《九零之穿成“真”千金对照组》 1、第 1 章 火焰乍起。 新一轮的坍塌在远方轰隆作响。 固若金汤的主神空间破了个洞,虚无的星辰在洞外流转往复。 主神威严的声音响彻寰宇:“孤自诞生之日起至今,四十亿又八千八百年,从未有人能从此处逃脱——人类,你只能走到这里了。” 周遭没有人回答。 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被数股粗壮破损的电线倒吊在半空,身上布满灰砾,只有一张脸尚且能看,然而眼睛却是紧紧闭着的,毫无生气。 碎石自地面升起,破损的漏洞自动修复,巨石缓缓堆砌着主神的空间,越堆越高。 越堆越高…… 忽然,一只渗血的手猛地从地下伸了出来! 紧接着巨石撼摇,全身浴血的少女徐徐爬起,四肢都被灰砾裹满了,宛如一具滑稽的雕像。 “嗬,”主神的声音夹着惊喜,“你真是孤见过的最顽强的人类。” 少女抬手擦掉嘴边的血沫,目光森冷如冰。 下一秒,她赫然暴起,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条鞭子,直直朝半空的少年卷去。 轰隆隆—— 空间再次震颤,主神暴喝:“愚蠢!” 更多的电线从苍穹垂落,将少年的躯体如同麻花似地紧紧缠住。 两方博弈。 少女的鞭子只缠住少年的一只脚,但她不管不顾,将鞭子的另一端扛在肩头,老牛拉车似地死命往前蹿。 “收!”主神一声令下,空间的修复速度加快了,一块巨石挡住少女的去路,而破损的漏洞缩小成了一扇低矮的门。 “放弃吧,你终究救不了任何人。你的同伴会成为孤的养分,而你,将永生永世困在孤的世界里。” 少女呼呼喘着粗气,额头上淌着密集如雨的汗珠。 她瞪着越缩越小的漏洞,半晌又回头焦急地看了少年一眼. 忽然嘴角一勾,笑起来:“我明白了,你的空间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从未有人走出去过。不管穿过漏洞的是谁,我,或者神之子,都不重要。只要我们中有一人出去,你就完了。” “你怎知外面不是我造的又一个天地?” “我不知道,但我想试试。” 少女说罢,猛然松开了持鞭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破洞冲去。 主神的声音终于渗出一丝惊慌:“你不救同伴了吗?孤看错你了,原来你是这般无情无义之辈!” 少女赫然刹住脚步,再次回头。 少年的脸已经被触手般的电线缠住了半边,原本俊美的长相看起来狰狞可怖。 仿佛察觉到什么,他徐徐张开了眼睛。 两人无声地对视着。 电线扑闪着火花,嗞嗞作响。 主神桀桀地笑起来。 可是就在祂以为一切结束的时候,少年猛烈地挣扎起来,带血双手用力从电线中穿出,皮肉被剥离,露出森森白骨。 他反手拽住粗壮的电线树,巨树发出沉重的怒吼,摇摇欲坠。 “走!” 强大的冲击撞向少女胸口,身体向虚空堕去。 主神发狂的声音如雷霆般追逐着她:“孤不会让你得逞!孤的千军万马将踏破你的城池,撕碎你的每一片血肉——!!” - “怎么样,不服气啊,不服气动手啊!” “动手就动手,怕你啊!” “来呀来呀!” “来呀,谁怕谁!” 苏阙睁眼时,两帮人马正在街口摇摇欲坠的“生意兴隆”的牌子下吵得火热。 偌大的唐人街空寂无声,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唯余交通灯上挂着的“恭贺新春”红幅在迎风作响。 那两帮人马,一帮以一个癞痢头的肥仔为首,说广东话;另一帮以一个文绉绉的眼镜男为首,说闽南话。 苏阙趴在电线杆后听了半天,猜他们大概是为那家“生意兴隆”的店铺归属起了争执。 双方互不相让,手里都拿着锅碗瓢盆,体面一点的拎着棍子,个个脸红脖子粗,急吼吼地吱哇乱叫。 眼看就要打起来。 苏阙躲在阴影里,尽量不发出声音引人注意。 谁知后背被一股力量推动,她一个趔趄窜了出去。 就那么直挺挺、毫无征兆地窜到了空荡荡的马路中央。 “…………” 争吵的双方同时噤声,无数双眼睛因为收不住恶意,凶狠地向她看来。 苏阙:“……” 几只麻雀在电线杆子上叽叽喳喳地叫,她下意识回头,看见了躲在阴影里的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儿。 女孩儿穿着廉价的短袖和牛仔裤,头发毛躁地捆在脑后,几撮刘海耷拉下来,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 刘海底下,隐约露出一双恶毒的眼睛。 就那么幸灾乐祸地瞪了苏阙半晌。 然后,她一甩马尾,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苏阙张嘴想叫她,一时却想不起她的名字,只好作罢。 两帮混混还在吵。 “癞头强,你他妈什么意思,争不过找个小妞来搅局,你以为老子不敢动手是不是!” “动手就动手,你他妈在这叫了两个小时,有种上啊!” “上就上,你当老子孬种?” “你不是孬种?你他妈就是孬种!” 两边小弟气坏了,纷纷敲着盆底锅底谩骂助威。 嚷了半天,就是没人动手。 好半晌,才有人细细问道:“这妞儿怎么办?” 大家又把脑袋转过来。 苏阙:“……” 她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掸了掸裙角的灰。 她脚上穿着一双gucci新款,绸缎鞋面上镶着细碎的钻石。 阳光下,钻石散发出耀眼的光,隐隐约约的,似乎有人咽了口唾沫。 苏阙两脚相互蹭着,几下将鞋蹭掉,一脚踢进人群中。 “叫你们管事的来。” 癞痢头扒开人群,一下就笑起来:“靓妹仔咩事呀,大佬是你想叫就叫的?” 话音未落,小弟们跟着哄笑起来。 眼镜男那边的人也跟着笑,两边人马破天荒达成了共识。 眼镜男斯斯文文地道:“小姐,看你也不像我们唐人街的人,赶紧走吧,一会我们打起来,连累你就不好了。” 苏阙并不动,轻笑了声:“你们都吵两个小时了,要打早打了,还用等一会?”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一个手下被激怒,撸起袖子想冲过来。 苏阙道:“前排喊话的一天五十,后面壮胆的一天二十,动手的话,一个人头十五块。不过我看你们今天是打不起来了,为一家面积不足三十平的小店,不值得。” 那手下已经冲出阵列,闻言一个急刹,险些跌倒。 后排众人脸色很难看。 “她怎么知道我们的规矩?” “是不是你们走漏了风声?!” “不会是差佬吧,四眼仔,这么不够意思!” “切,一个妞儿而已,怕她啊!” 眼镜男使了个眼色,手下立刻噤声,不动声色向苏阙包抄过来。 眼镜男冷冷道:“既然如此,小姐也不用回去了。” “衰仔,废咩话,砍了再说!”不等眼镜男的人动手,癞痢头率先冲了出来。 他一手挥着擀面杖,一手摇着炖奶锅,奔至距苏阙几步远的地方,两手狠狠一击—— 就听“当”一声,虎口被震得生疼。 随即眼前一花,擀面杖脱手,脑门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炖奶锅凌空飞起,直冲身后眼镜男的手下。 又是“当”的一声,伴随着惨叫,那手下头罩奶锅,趴在地上半天没起来。 变故来得太快,等到眼镜男他们反应过来,眼前已经横七竖八躺满了人。 苏阙低头拍拍裙角的灰,仍旧是赤着脚,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你们这点规矩,是个人都听过。大家都是穷鬼,何苦自相残杀,不如听我的,叫你们管事的来。” 癞痢头捂着肿起的脑门坐在地上,敢怒不敢言地嚷:“你咩事呀!” 见苏阙不答,眼镜男苦笑着摇了摇头,叫手下把她的鞋捡起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江湖礼。 “小姐一双鞋价值上千块,我们不过区区几十人,多谢小姐美意。阿标,去请大佬。” 癞痢头见状,也不甘示弱,匆匆吩咐手下去请人。 大概是不想输阵,癞痢头哼哼唧唧爬起来,把自己的鞋脱下来,双手递给苏阙。 然后用夹生的普通话,费劲地说:“穿、穿上吧,我妈说光脚对女人不好。” 苏阙不接,倒是在眼镜男搬来的一张椅子里坐了下来。 她忽然想起来,这是1989年的春天,距离她进入系统、经历那八千多个世界,也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罢了。 2、第 2 章 两帮管事过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地挪过来,手底下混混立刻作鸟兽散。 广东帮的红九比闽南帮的豹头早两年混社会,在这个关头,当仁不让地走在了前头。 红九一身短衫打扮,头发削得极短,紧贴着头皮,露出一副凌厉干练的五官。 他听小弟说了大致经过,只觉得这来闹事的女人实在过分,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把短袖卷到肩膀,露出一枚五官扭曲的豹子头纹身。 后面豹头见了,顿时深感侮辱,鼻孔里喷出热气来,只恨身上没有纹身,不能当场报复回去。 两人争先恐后地窜到苏阙跟前。 苏阙抬眼各自打量了他俩一会,明知故问:“你们谁是管事的?” 两人异口同声地道:“我!” 说完立刻恶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再次挺起胸膛:“我!” 苏阙弯着眼睛笑起来。 红九一把推开豹头,终于抢占了先机,勾着薄唇哼道:“就是你闹事?一双破鞋打发我这么多兄弟,好犀利啊!” 苏阙道:“是不是兄弟你们自己才清楚。你们呢,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大佬,大家不过混口饭吃,有钱为什么不拿?” “嗬,好大的口气!”豹头瞪着小眼睛挤过来,伸手去抓苏阙肩膀。 苏阙稳稳坐在椅子里,食指轻轻勾住对方,一拧,一转,接着再往前一送,重达80公斤的豹头“duang”一声坐倒在地,脸色顿时大变。 红九眉头也皱起来,语气正色不少:“原来是武林高手,怪不得口气这么大。不过这里是唐人街,你又怎么能保证全身而退呢?” 苏阙笑起来:“唐人街帮派林立,广东帮、闽南帮、南洋帮……个个都想出人头地。殊不知,闹事的都是些平头百姓,没钱没地位,空有一副好身板,一天二三十块钱来砸个场子,赚点吆喝。至于你们——” 她目光在两人脸上一转,笑意更深:“也不知是哪座小山头,哪只小虾米。” 话落,豹头的胖脸涨成了猪肝色,当下想要跃起揍人,奈何手还疼着,只好作罢。 红九略有些幸灾乐祸地瞧他一眼,哼道:“你懂得还不少。” 苏阙道:“我不光知道你们雇人来闹事,我还知道你们也不想撕破脸。说来说去,一家三十平的店铺才多少钱,我有钱,只消你们办件简单的事。” 说着,她摘下腕上的金表,扔到地上。 豹头立刻扑过去。 红九也来抢,无奈豹头占了先机,只好悻悻收手。 豹头喘着粗气问:“什么事?” 苏阙脑海里浮现出刚才那女孩恶毒的眼,顿了片刻道:“放个消息出去,就说苏珊珊在你们手上。” “什么?!”豹头一听,赶紧把金表放回去,“不行不行,我实话跟你说吧,我只是个蓝-灯笼,连红棍的屁股都摸不到!我要是敢绑人,大佬不会放过我!” “又没叫你真绑。”苏阙有些失望地叹口气,转头看红九,“你怎么说?” 红九瞥了眼金表,问:“谁是苏珊珊?” “反正不是我。”苏阙回答。 红九迟疑了下,道:“杀人放火的事不做,有损道义的事也不做,我只帮你放消息,出了事不负责。” “可以。” 红九摸了把脑门,在豹头后悔万分的目光中,一把抄起金表,扔下一句:“等着。”就大步离开。 过了一会转回来,冲苏阙点点头,表示事情办妥了。 然后踢了踢豹头的屁股,扬起下巴:“还不起来?走了。” “……哦。”豹头灰溜溜地爬起来,怪不好意思的,捏着鼻子损兵折将地走了。 他俩一走,街道就空了。 春天日落得早,风渐渐大起来。 “生意兴隆”的老板小心翼翼拉开一点窗缝,眯着眼睛向外窥视。 只见苏阙仍然好整以暇,大佛似地坐在椅子里。 “砰!” ——老板吓得又缩了回去。 一直到太阳下山,苏阙才等来第一位客人。 对方是个大鼻子的“中美意德”四国混血,梳着时髦的中分头,胳膊肘下夹着一个镶金扣的公文包。 见到苏阙,他先愣了愣,迟疑着走过来:“你是……苏阙?” 苏阙点点头:“你是?” “我叫sam,是你妈妈的代理律师……不,现在也不知该不该说是你妈妈了。”男人充满歉意地笑了笑,环顾四周,“怎么是你在这?我还以为……” “你以为是谁,苏珊珊?” 男人又抱歉地笑了声,算是默认。 苏阙仔细打量他,目光带着审视:“你说你是我妈的代理律师,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是这样的……” 不知道为什么,被她目光一盯,sam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他四下看了看,没找到可以坐的地方,只好极不情愿地抻起裤脚,坐在了地上,然后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苏阙。 “我是方晓仁女士的私人律师,方晓仁女士过世前,指定我做你妈妈的律师。你知道的,方晓仁女士是你妈妈的姑母,你妈妈很小的时候就过继给了她。” 苏阙不置可否,翻开了文件,里面有许多证明,都签了名,按了手印。 “你妈妈过世前,留了一份遗产给你——不,是给苏阙,真正的苏阙,只是要等到苏阙十八岁时才能继承。我曾经联系过你爸爸,但他当我是骗子,大骂了我一顿。那时你妈妈刚过世,离你十八岁也还太早,我就没有找你。谁知道出了这种事……” 苏阙眉头皱起来:“你也觉得苏珊珊才是真正的苏阙?” “我认为她确实是你爸爸,苏明远先生的女儿。”sam斟酌着用词说。 苏阙沉默,修长食指一下下拨着文件边缘。 sam环顾四周,右手撑在地上,上半身倾斜过来,压低声音说:“听着,你妈妈给我看过你的照片,这些年我一直关注着你。我认为你……和你妈妈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苏阙垂着眼没说话,乌黑羽睫在脸颊落下浅浅的阴影。 sam再次环顾四周,撑着地面又靠近了些:“你妈妈已经不在了。苏明远委托机构做的dna鉴定,用的其实是他和苏珊珊的样本。你知道的,这项技术根本不成熟,去年fbi还闹了个大笑话。再说,苏珊珊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你即将满十八岁的时候。” 苏阙终于抬眼瞧了他一会,但仍旧什么也没说。 sam道:“你自己也所有怀疑吧?不然不会找来这里,你把苏珊珊被绑的消息放出去,不就是希望认识苏珊珊的人能找来,提供些许线索?” 苏阙拨弄文件的手指一顿。 她笑起来:“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尽可能地争取时间,半年肯定不够,苏珊珊凭空冒出来,一定做好了准备。”sam急切地道,“我会帮你,但你生日只剩几个月,我需要时间。” “只是这样?” sam咽了口唾沫,把声音压得更低了:“遗嘱变更需要你们两人同时到场,只要一方缺席,遗产都不能被继承。” 苏阙沉吟片刻,将文件还给sam:“我知道了。” sam着急地问:“那你……” “你先回去,让我想想。” sam还想说什么,最终却没说出来。 洛城的春天就是这样,白天热得冒汗,一到夜晚又冻得人发抖。 sam站起来,跺了跺脚暖身,这才把文件装回公文包,四下看看,确定没人注意他,低着头急匆匆离开。 剩下苏阙衣着单薄,坐在四面空寂的黑暗里微微发抖。 但她没有急着离开。 在主神的空间里度过八千多个世界,记忆已经模糊,她需要好好整理一番。 橘黄的路灯铺在她身上,她将双腿卷起,掩在了不算厚实的裙子底下。 “哎!”身后传来一声。 红九直挺着腰,把一双胶皮拖鞋扔到她跟前。 “你的金表。还剩了点零钱。” 3、第 3 章 红九扔拖鞋的时候,豹头十分不情愿。 两人明争暗斗了好一会,红九才抓住机会把鞋扔出去,差点没砸着苏阙。 苏阙以为他们扔垃圾赶她,于是拍拍裙角站起来,扭头就走。 豹头赶紧把拖鞋捡走,宝贝似的揣在怀里。 红九不屑地哼了句:“痴线!” 豹头立即拍着拖鞋反击:“你懂什么,这是拖鞋吗?不,是我给我妈买的孝心,一美刀呢,onedollar!” 红九:“……” 苏阙在前面听见了,回头好奇地瞅了那拖鞋一眼。 是大街上常见的款,刚才闹事时,她至少看见五六个小弟拥有同款。 原来才一美刀。 她忍不住问:“表卖了多少?” 红九哼了声:“给我们就是我们的,不告诉你。” 豹头却道:“三百刀!” 两人异口同声,说完后空气莫名寂静。 苏阙挑了下眉。 红九气狠狠拍了豹头后脑勺一掌,找补说:“知道也没用,钱是我们的,概不退还。” 苏阙点点头,不置可否。 她继续往前走,走了一段,发现两人还跟着她。 她忍不住又问:“跟着我做什么?” 红九双手揣在裤子口袋里,嗤笑一声:“谁跟着你,我们走这条路回家!” 豹头却是挥着拖鞋说:“晚上不安全,我们送你出去。” 再次异口同声。这份默契让苏阙动容。 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一只野猫跳过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怪叫一声跑开了。 气氛更古怪了。 豹头第一个扛不住,叹了口气把拖鞋放到苏阙脚下,不大情愿地说:“你、你穿吧。一个女孩子,光着脚在街上走,别人要说我们欺负你。” 苏阙诧异地抬眼看他:“你确定?” “你穿吧。”豹头不耐烦地挥挥手,“我妈、我妈有鞋穿。” 苏阙这时才看清了他的长相,除去有些丰满的体型,他也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因为长期在社会上混,脸上始终挂着凶狠的表情,但眼神却是清澈的,闪闪发亮。 苏阙慢慢把脚趿进了拖鞋里。 红九闷着头说:“你住哪,我帮你叫车。” “coastcastle。”苏阙回答。 - coastcastle是洛城最富盛名的富人区,与唐人街简直是两种风格。 在这里,家家户户拥有私人海滩,夜晚能看到海湾对面明亮如白昼的灯火,以及半山腰上充满魅力的“hollywood”几个大字。 咸湿的海风吹拂面庞,带给苏阙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这里是她长大的地方,记忆却在历经八千多个世界后变得模糊。 车子停在别墅门口,她趿着拖鞋下车,让司机跟佣人去拿钱,自己却不忙着进门,站在鲜花盛开的庭院里轻轻嗅着这熟悉又陌生的空气。 索菲亚从窗户里瞧见她,立刻推门出来。 “松松,回来了怎么不进去,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苏阙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松松是她的小名。 索菲亚远远地打量她,目光在她穿拖鞋的脚上稍顿,惊叫起来:“哦天啊,你这是怎么了,快过来!” 她解下肩头的开司米披肩,给苏阙裹上,拥着她往里走。 一面又小声问道:“是不是苏珊珊干了什么?你早上去找她,她都回来好一会了,我真担心你出事。” “她回来了?”苏阙有些诧异。 索菲亚点点头,目光露出几分嫌弃来:“真是把自己当大小姐,一回来就把人支使得团团转,她难道不知道我是你爸爸的合法妻子吗,我们结婚都十二年了。” 苏阙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能笑我真是觉得太好啦。”索菲亚也笑了一下,瞥了屋里一眼,声音压得更低,“我虽然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但我看着你长大,我肯定站在你这边。我想告诉你的是,那个苏珊珊,她简直是个——” 她环顾四周,终于下定决心,用口型说了那个不雅的词:“bitch。” “哈哈!”苏阙笑出了声。 两人一起穿过门廊,索菲亚有些迟疑地拉住苏阙,小声说:“苏希也在里面。松松,是我没教好她,可她年纪还小,如果说了什么冒犯的话,你千万不要计较。” “她才十一岁。”苏阙不以为意。 苏希正处在叛逆期,头发夸张地编成小辫,露出了头皮。 她趴在桌上,和苏珊珊一起拿寿司吃。 两人有说有笑,看起来相处融洽,苏希看向苏珊珊的眼睛里甚至夹杂着一点儿崇拜的光。 苏阙没打算理她们,径自向楼梯走去。 “假姐姐你回来啦!”苏希手里拿着没吃完的鳗鱼军舰,蹦跳着拦在苏阙面前。 苏阙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下,但她才刚答应索菲亚不和苏希计较,于是倚着楼梯栏杆,没什么情绪地问:“你有事?” “哦,我就是问问你什么时候搬走。”苏希回头和苏珊珊对了个眼神,眉眼几乎飞出脸外,“你又不姓苏,我们家房租可贵了。” “你还知道房租了?”这么有生活气息的词苏希可说不出来,苏阙轻轻“呵”了一声。 苏希道:“我又没说错,你都不是爸爸的女儿。苏珊说你霸占了她十几年的人生,是时候还给她了。你不知道她这些年受了多少苦,她连面包店倒掉的可颂都捡来吃过。” 苏阙不动声色瞥了苏珊珊一眼,后者若无其事在食盒里挑选寿司,像没听见她们的谈话。 苏阙勾了勾唇角:“苏珊说苏珊说,那你怎么想?” “我?我觉得她说得没错。”苏希天真地把寿司整个儿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苏珊比你好多了,她从唐人街来,还知道给我买寿司,你呢,你从来不给我买东西。” “……”关于这点,苏阙无话可说。 苏希想了想又摇头:“不过无所谓了,你毕竟不是我姐姐。你知道我同学怎么说的吗?她们说你是bitch,因为你霸占了别人的人生。” 苏阙挑了下眉。 苏希像没看见:“跟你的锦衣玉食比起来,苏珊过的简直猪狗不如,你要是有点良心,就应该主动离开,我们苏家的钱可不是大风刮来的。” “susi!”索菲亚吩咐了佣人别的事才进来,一进来就听见苏希大声说话,立刻过来捂她的嘴巴。 苏希很不服气,朝苏阙做了个鬼脸。 苏阙笑起来。 然后她亲热地走过去,将苏希的小脏辫捊到前面来,一把拽住,声音柔得像掺了蜜。 “学校教过你寿司的英文吗,susi?” 苏希:“……” 苏阙故意把“susi”咬得很重,苏希愣了好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嘴里的寿司立刻充满了讽刺,她失控大叫起来。 “妈——!!” 4、第 4 章 索菲亚当然不会找苏阙的麻烦,苏阙甩开苏希往楼上走去。 才走了两步,苏珊珊怒气冲冲地冲了上来:“你准备什么时候去签字?” 她正好挡在苏阙的必经之路上,苏阙脚下一顿,拐了个弯,继续向上走。 苏珊珊一把拽住她:“问你话,你聋了吗!” 苏阙险些被她拽倒,有些无奈:“签什么字?” “签什么字?你竟然问我签什么字?!”苏珊珊尖声叫喊,“当然是你放弃我妈遗产的声明!少装蒜了,直说吧,什么时候去?!” “你希望我怎么回答?” “明天就去!”苏珊珊用力拉扯苏阙,想把她从楼梯上拖下去,“你去给律师打电话,现在就去!这是我家,不欢迎你,今晚你不准住这儿!” “苏珊珊,不要这样。”索菲亚赶紧将两人分开,好声好气地劝说道,“你们都还未成年,等爸爸回来再说,好吗?” “你滚开!”苏珊珊用力甩开她,红着眼睛大吼,“你算个什么东西,我妈不死,轮得到你进门?你跟苏阙一样,都是偷人人生的贼!” 索菲亚出身名门,从没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当着女儿的面,她脸涨得通红,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 苏珊珊急蹿两步,再次逼视苏阙:“你-妈不要脸,就为了让你过好日子,偷别人的孩子养,她死了才告诉我真相!十七年啊!整整十七年我跟着她颠沛流离,过得都不是人的日子!你有什么脸继续住在这里,你连dna都跟我爸不一样,你不姓苏!你-妈未婚先孕,连你爸是谁都不知道。你他-妈就是个野种!!” 她粗重地喘了几口气,又声嘶力竭地大喊:“野种!!!” 苏阙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注视她。 半晌后道:“这就是你推我的理由?怎么办,我当时太气了,马上就找了律师。他建议我——” 苏阙故意停顿,压低声音,“拖着呢。” 仅仅三个字,全都像被她含在舌尖,反复咀嚼缱绻而出。 苏珊珊胸中的怒火“腾”地燃了起来。 见苏阙进屋锁门,她毫不犹豫地冲进厨房,抓了把剔骨刀来,一下下地凿门。 “野种,你给我滚出来!当缩头乌龟有意思吗!你-妈不要脸,你更不要脸,给我滚出来!!” 索菲亚吓坏了,赶紧拖着苏希后退。 几个佣人问要不要报警,索菲亚也有些迟疑:“……可是,先生在好莱坞很有名望,花边新闻本就不比那些明星少,报警的话……” 不是更会闹得满城风雨吗? 苏希脸色惨白,几乎要哭出来:“妈,赶她走,快赶她走,她疯了!” 然而谁也不敢上前。 管家试图从背后扼住苏珊珊,还没到跟前,已经被苏珊珊察觉到。苏珊珊猛地回身,刀刃不偏不倚,将管家手腕划开一道寸长的口子。 血顿时飙溅而出,一屋子的人惊声尖叫。 这下更没人敢上前了。 苏希脸上妆都哭花了:“打电话给爸爸,叫爸爸赶她走!” 索菲亚六神无主,也不知该不该把在外边痰生意的苏明远叫回来。 苏珊珊歇斯底里:“苏阙,你给我滚出来!我才是这个家的主人!你,和这个他-妈的索菲亚,还有苏希,你们都是抢我人生的混蛋,会有报应的!” 苏希瞪大眼睛:“可是你刚才……” “随便说说你就信!看来你跟你的小三妈一样蠢!”苏珊珊冷笑。 她用刀尖指着管家说:“我以小姐的身份命令你,把她们赶出去!快点,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管家捂着伤口,踟踌不敢上前:“小姐,你现在情绪很激动,冷静点咱们再商量好吗?” 不等他话说完,苏珊珊大声尖叫,继续用刀凿门:“不走是吗?好,我杀了你们,杀光你们!!” 门上木屑扑簌掉下来,很快就被她凿了个洞。 大家尖叫后退,巨大的恐惧笼罩着别墅。 苏希大哭:“妈,我不想死!我们也拿刀吧,跟她拼了!” 话是这么说,可谁也没疯到苏珊珊这种地步,杀人的事,没人敢干。 正在这时,苏阙的房门突然开了。 索菲亚第一个叫起来:“松松别——” 然而还是晚了,苏珊珊高举的剔骨刀毫不犹豫地扎下,如同剁骨头一般,发出“砰”一声令人牙酸的声音。 所有人都不敢喘气,等到回神,耳边还回荡着苏珊珊没有叫完的怒吼。 她的刀扎在了门上。 趁她拔刀的工夫,苏阙冷着脸将一管针剂推进她的颈部。 苏珊珊缓缓倒下。 索菲亚的心也跟着落回肚子里,半晌后却又再度提了起来。 她嘶哑着问:“你给她打的什么?” “麻醉剂。”苏阙脸不红心不跳地收起针管。事实上,是不是麻醉剂她已经记不得了。 索菲亚稍稍松了口气,又觉得哪里不对,紧张道:“你哪来的麻醉剂?” “实验课顺的。”苏阙继续撒谎。 她在苏珊珊旁边蹲下,掰开后者的眼睑看了看,确认没有生命危险,吩咐道:“苏希去打电话给医生,索菲亚,你找条毛巾和绳子来。其他人把这里收拾干净,我不喜欢血腥味。” 大家这才如梦方醒,分头去办事。 苏希跑了两步,又转回来问她:“叫哪个医生?” 苏阙沉吟片刻:“德曼吧,他是精神科的。” “嗯,我也觉得苏珊珊精神有问题。”苏希后怕地拍拍胸口,由衷地说,“姐,你刚才真是帅呆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呢,差点就中了苏珊珊的挑拨离间之计!” “你现在知道也不晚。”苏阙笑了笑,她还没小气到和十一岁的小孩子计较。 不一会佣人就收拾好了,索菲亚也拿来了毛巾和绳子。 苏阙让人把苏珊珊捆起来,将毛巾塞进她嘴里,然后站起来,拍了拍手说:“把她关到酒窖去。一会德曼来了,让他留几管镇静剂在家里。” 苏希瞪大了眼睛:“酒窖隔音呢,不好吧?” “要的就是隔音。”苏阙说,“你希望她半夜乱喊乱叫,吵得你睡不着觉?” “那也不用……”苏希哼了哼,总觉得关酒窖有点吓人。她打了个哆嗦,躲到索菲亚身后去了。 索菲亚迟疑地问:“松松,要不要把你爸爸叫回来?” 苏阙还没开口,苏希抢着道:“叫回来干嘛,爸爸和威廉姆斯谈新片呢。威廉姆斯可是今年好莱坞最赚钱的导演,爸爸说了,这桩生意不好谈,少说也得在城里住十天半个月。” “你又知道了。”索菲亚说她。 她噘了噘嘴,不好意思地瞥了苏阙一眼,又小声道:“再说,爸爸回来,肯定帮亲生女儿了。他要是赶松松走怎么办?” “你爸爸哪有你说的那么无情。” “这可不一定。能从一个小小农场主做到今天好莱坞最成功的独立电影人,爸爸也不是省油的灯。”苏希说着,亲亲热热地挽住苏阙的手,邀功似地说,“你房门破成这样了,走,今晚我们一起睡。虽然你吧,从来没给我买过礼物,但我也给你添了不少堵,扯平了。” 她翘着鼻子,似乎还有点小得意,苏阙忍不住笑了一下。 索菲亚把她赶开:“你自己回房睡,我和松松还有话说。” “我……”苏希想说什么。 索菲亚没给她机会,让佣人把她拖走了。 苏阙的房间不能再住人,索菲亚让佣人把她的睡衣拿到自己房间。 两人坐在床上说话。 索菲亚穿着粉色的真丝睡衣,低头给苏阙抹身体乳。 她斟酌了好半天,才迟疑地问道:“松松,你想过怎么解决这事吗?” 苏阙微低着头,看她一寸寸地涂抹自己的小臂,没有立刻回答。 索菲亚轻轻叹了口气:“这些年来我没把你当继女,我拿你当我的小妹妹,你心里有气,我知道。我跟你一样,也不希望苏珊珊进门,今天她的样子实在太可怕了。今天是拿刀凿门,明天呢,会不会砍我或者苏希?老实说,她受了那么多苦,跟着妈妈捡垃圾、偷渡,直到妈妈死才知道自己的身世,她委屈,发泄是应该的,谁也指责不了她什么。可我们这些不得不和她生活在一起的人怎么办?” 说话间,她涂抹完了苏阙的一只手,剩下还有一些乳液,她抹在了自己手上。 抹完,她望着虚空发了会呆,又开口:“我自己是没什么,可苏希还小,我得为她打算。你爸爸的性格你最清楚,他绝不会同意让苏珊珊住在外面。所以松松,” 她注视着苏阙的眼睛,郑重地道:“你如果有什么打算,早点让我知道,我好有个准备。” 苏阙点点头:“嗯。” “那你有什么打算?”索菲亚紧接着就着急地问。 苏阙:“……” 她只好道:“苏珊珊从中国来,爸爸也从中国来,如果苏珊珊说的是真的,那我也是在那里出生。我想去看看。” “去哪?china?!”索菲亚瞪大眼睛,差点叫出来,“不不不,绝对不行。那里全是原始森林,人都吃不饱,只能吃米糠,公交车也没有,出门要坐牛车!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太穷了!” “没有那么夸张……” “有!”索菲亚直起身,半跪在床上,叉腰道,“你认识我的牌搭子elline吧?她儿子去年就去了那里,给几个明星拍杂志照。只待了一星期,回来后人都瘦了,皮肤也晒黑了,最惨的是,他像从来没吃过肉,在餐桌上狼吞虎咽,毫无形象!” 苏阙轻轻抿了抿唇,显然没当真。 索菲亚于是板起脸,竖起一根指头正色道:“收回刚才的话,我现在以继母的身份命令你,不准去!” 苏阙张张嘴,还没发出声音,她又说:“不准去就是不准去!你还在上学,还没满十八岁,你爸爸也不会同意!” 苏阙只好不作声了。 索菲亚的祖父是德国人,骨子里有着那个民族特有的固执。 她见苏阙不再开口,便以为这事说定了,谁知几天后,却接到苏阙从机场打来的电话。 “我走了,去中国。” 5、第 5 章 索菲亚当时就炸了。 “苏阙,谁准你走的,我明明把你的护照锁起来了!” 她声音太大,以致站在苏阙旁边的雅买加男人频频侧目,最后实在忍不住,捂住自己的话筒不客气地说:“你能安静点吗?” 苏阙抱歉地笑了笑,然后打断索菲亚的长篇大论:“我给你和苏希准备了礼物,放在你们的床底下。” “哦,苏阙……”索菲亚顿时又哭得稀里哗啦,“你怎么这么傻……苏珊珊过得什么日子你是知道的,为什么还要一意孤行?” “她还关在酒窖里吗?”苏阙问。 “……是,哦,是的。” “别让她出来,等爸爸回来。” “我知道。”索菲亚有些为难,不觉压低了声音,“我都不敢告诉你爸爸,你知道他那个性子,不把房子拆了才怪。” 苏阙:“我们又没亏待她,一日三餐,还有医生贴身照顾,中午她可以在院里晒太阳,但恩惠仅此于止,她如果敢闹出格,那也不用给爸爸面子,直接报警吧。” “……唉。”索菲亚叹息一声,之后就陷入长久的沉默。 半晌,她才又问:“松松,我知道你去过唐人街,能不能请他们帮帮忙,如果你到那边有人能照应一下,那我会放心很多。” “我不想麻烦别人。”苏阙说,顿了顿,又轻轻启齿,“索菲亚,其实我也有私心。我只跟你说,你要替我保密。” “哦,好的!”索菲亚哭泣过后的鼻音立刻就止住了。 苏阙缓缓道:“我想找一个人。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一定在,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他……总是不记得我,这次说不定也一样,但我想试试。” “谁呀?” 苏阙斟酌了很久,小心翼翼说出一个词:“soulmate。” “哦天啊!松松,你恋爱了!我早就说了,你那么可爱,那么美丽,十三岁开始就有男孩子到我们家门口为你弹吉他,你怎么能虚度光阴,不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走,走,离开这里,去有他的地方,我支持你,爸爸那边我替你挡着!” 隔着长长的电话线,苏阙几乎能看到索菲亚上窜下跳的样子。 感谢索菲亚的注意力被转移了,也没有追问那人为什么不记得她。 苏阙很迅速地挂断了电话,因为索菲亚一直催她“赶紧走”。 她离开电话亭,先推着行李去托运,然后拎着随身的小包,在侯机大厅徘徊了好一会,最终走进一家便利店,扫光了货架上的巧克力。 “没有压缩饼干吗?”结账的时候她问。 “你这是去哪呀?”货员边按计算器边热情地和她聊天。 苏阙回答:“中国。” “这样啊,那你确实应该多带点东西。你知道吗,国家地理上说那边风光极美,但人真的活得不怎么样。有一个地方,叫西双版纳,是一片原始森林,那里有上万种动植物,可人却吃不饱饭,衣服连身体都遮不住,太可怜了!” 价钱很快算完了,他从计算器上抬起头,“一共180块,谢谢。哦,对不起,我们没有压缩饼干,登山绳你要吗,遇到危险可以当鞭子甩。” 苏阙四下看看,最终几乎包下了整个店铺。 货员笑逐颜开,主动帮她把东西打包,又去柜台办理了托运。 苏阙这时已经没有多少现金了,只剩十来块,她全部给了货员当小费。 广播通知响起来,她拿着机票穿过安检,根据指示来到候机处。 14英寸的小电机上正在回放年初总统访华的画面。 有着和她一样黄皮肤黑头发的中国人挥着小红旗,热情地呼唤着总统的名字。 总统缓缓从飞机上走了下来。 苏阙惊讶地发现,那里也有机场,而且并不比洛城差,她不由得盯紧画面,继续看了下去。 总统的车辆沿着宽阔的街道行驶,两旁围满了人,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又热情的笑容。他们穿着朴素,也不戴首饰,有些男人戴着绿色的解放帽,有些女人梳着粗粗的麻花辫,他们连好莱坞千分之一的时髦都赶不上,但却是那样鲜活。 跟索菲亚说的不一样。 说来也奇怪,苏阙在主神空间里历经八千多个世界,却从来没见识过现实背景。她去过虚构的古代王朝,也到过或许并不存在的未来。 而1989年的东方大国,她没有一丝概念。 她被眼前这生动的场景震慑了。 “难以置信,是不是?”一个络腮胡子的中年商人也走过来看电视,忍不住跟她搭讪,“许多人虽然听说过中国,却不知道那里什么样。我们已经建交10年了,大部分人的印象还停留在地理杂志上。地理杂志是什么?民俗风光!当然不会给你讲生活!” 他一面说,一面晦气地把手里的杂志放回原处。 苏阙瞥了一眼,那上面正好是某地理杂志的封面。 男人腆着胖胖的肚子在苏阙旁边坐下,一面调整着西装,一面问她:“你去哪,美丽的小姐?” 苏阙猜他肯定有意大利血统,回答:“中国。” “哇哦!”男人轻轻吹了声口哨,“你真勇敢,不像其他人,早就忘了自己的先祖是怎么来到这片土地的了。” 苏阙轻蹙眉头,问:“……你说的是冒险精神,对吗?” “对啊!”男人欢快地说,“听说那里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勇敢的人都已经踏上了征程。可惜我手里生意甩不开,不然也跟着去了。真是羡慕你,美丽的小姐,你应该不会像那些畏畏缩缩的懒虫一样,把锅碗瓢盆都带去吧?” 刚在超市扫荡一空的苏阙:“……” 她甜美地微笑:“我没有那么蠢呢。” “我看也是。”男人一拍大腿,眼睛闪闪发亮,“世界的大门正在打开,等着瞧吧,那头沉睡的东方巨狮就要觉醒了!” 他们又聊了会儿别的,广播通知苏阙可以登机了,她告别男人,走向自己的登机口。 络腮胡子说得没错,世界的大门正在打开,旧金山通往上海的直班机在1981年就已经开通。去中国,不过是跨越一片太平洋而已。 飞机冲上云霄,苏阙在漫天霞光中告别了自己成长的地方。 - 同一时间,苏珊珊在酒窖里苏醒过来。 心电仪在床头滋滋响着,吵得她不得安生。 她猛地坐起来,拔掉了胳膊上的点滴针头。 “啊,你醒了。”护士丢掉杂志从沙发里站起来,“今天感觉怎么样?” 苏珊珊恶狠狠地瞪着她:“滚!” 护士无奈叹了口气,顺从地捡起杂志走了出去。 苏珊珊嫌她动作慢,把枕头丢过去砸她,声嘶力竭地喊:“滚!快滚!滚滚滚!你们这是犯法的,我就是死也不会放过你们!爸爸——!” 她掀开被子,赤着脚冲到门边,发现门果然又被反锁了,就用指甲一寸寸地抓挠门板。 门板上全是她带血的指甲印。酒窖里回荡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滋啦”声。 突然,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来:“人类,你甘心吗?” 苏珊珊猛然一怔,环顾四周:“谁?谁在说话?” 四下里寂静无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这声音仿佛是从她脑子里冒出来的。 她一把操起点滴架,当成武器挡在胸前:“不管你是谁,给我滚!我才是爸爸的女儿,你们都是强盗!” 那个声音低低地笑起来。 苏珊珊恼羞成怒,大叫着将点滴架向两旁的酒柜砸去,数以百计的好酒应声碎裂,酒液溅满了墙壁。 她手臂和赤脚都被玻璃碴划破了,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砸完了酒瓶,又把酒柜推倒,直到酒窖里一片狼藉,她自己精疲力尽。 在她粗重喘气的时候,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人类,不必害怕。孤知你心中苦,孤能救你于水火。” “你?” “孤赐你千军万马,赋你无尚能力,许你穿越时空,飞檐走壁,如何?” 苏珊珊怔了怔,然后把脸上湿漉漉的头发一股脑儿抹到脑后,嗤了一声:“你有病吧?飞檐走壁,穿越时空?三流杂志正缺一个好素材造谣呢。” “……嗬,人类,你很有想法。”主神的声音微微透着惊喜,“你不怕我。” “你都长在我脑子里了,怕有用吗?” “是孤错怪你了。那么,说吧,人类,你想要什么?” 苏珊珊缓缓站起,双眸如淬毒的刃,一字一句:“我么,我要苏阙去死,挫骨扬灰,人人拍手称快!” 6、第 6 章 尽管乘坐直达飞机,苏阙还是被二十多个小时的航行折腾得没脾气了。 飞机从广袤的太平洋上越过,除了白白的云就是蓝蓝的海,运气好能穿过一片积雨云,跟着飞机上下颠簸一会。 在她睡第四个回笼觉时,飞机终于俯身下降。 她透过窗户看去,城市的影子越来越近了,小方块似的房屋密密匝匝,可爱极了。 她心中没来由燃起一丝雀跃,疲倦一扫而空。 下了飞机,直奔转盘取行李,这才后悔在便利店买了那堆东西,满满地塞了两辆行李车。 她只好把背包扛在背上,一手拽着一辆行李车往出口挪。 一个穿军装的小伙子帮她推了一段,走的时候,她才想起连声谢谢都忘了跟人说。 走到出口,那可就热闹了。 栏杆外面围满了接机的人,有的抱头痛哭,有的高谈阔论,一些人大概出于官方合作需要,用白纸写着:“热烈欢迎xx领导莅临某某单位指导工作!”,还有人献花。 苏阙随着人群且看且走,快出来时,脚步一顿。 在那一排排白纸中间,有一张特别醒目,用毛笔写着:“欢迎孙女苏阙回国”。 举白纸的是一个精神矍烁的白眉毛老头,穿了一身笔挺发白的军装,嘴唇紧绷着,眼睛左顾右盼,似乎觉得自己还不够醒目,回头大声跟身后的勤务兵说了句什么。勤务兵搬来一张塑料凳,他站上去,威风凛凛地抖了抖白纸。 惹得大家都朝他看,窃窃偷笑。 他身边站着个头娇小的小老太,烫着不输好莱坞明星的时髦卷发,眉目慈祥,唇角带着笑,举手投足间的气质与已经过世的方雪桐有七八分相似。 苏阙眼眶一下热起来。 这是方雪桐的父母,她的“外公外婆”,她在照片上见过,此时却不知该不该过去相认。 她浑身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方大明登高望远,很快认出了她,激动大喊:“诶——诶!这儿呢!松松,认得我不,我是外公啊!” 他一用力,把塑料凳跺烂了,一只脚陷下去,险些跌倒。 勤务兵赶忙来掺他,他反手搡开,大掌拍着老伴,把苏阙的方向指给她看:“看见了不,那呢,粉裙子那个,最漂亮的!” 顾不得脚上还套了半截塑料凳,他推着老伴穿过人群,向苏阙走去。 苏阙知道躲不掉了,硬着头皮迎上去,轻轻叫了声:“外公,外婆。” “哎!”沈一曼应了一声,尾音还未咽下,眼泪扑簌掉了下来。 她握住苏阙的手,仔细打量她。 又伸出指尖,沿着她的眉眼鼻梁,一寸寸地描绘。 “像。”沈一曼哽咽着说,“真像你妈妈。松松啊,十八年了,我们总算见面了。” 苏阙不知该说什么,鼻子也跟着有点酸。 方大明没好气用胳膊撞了老伴一下:“看你,过去见不着你哭,这都团圆了,你还哭。你把松松都弄哭了。” 沈一曼赶忙擦了擦眼泪,强笑道:“我这不是高兴么。雪桐在时,还经常写信,给我们寄照片。虽然只有寥寥的只言片语,但我能想象她微笑的样子,心里多少有个影儿。她才走了多久,苏明远就不联系了。这隔着万水千山、重重国门的,我没有一天不想我的外孙女。要不是索菲亚联系我们,还不知道出了这么个事……” 手臂又被方大明撞了一下,沈一曼意识到不妥,不再说了。 苏阙问:“索菲亚联系你们了?” “是。说是托了几层关系才联系上的,她不放心你自己回来。”方大明说着,咂了下嘴,“比你爸那狗东西强!” 苏阙:“……” 勤务兵过来请示:“领导,车在外面等着,我们是不是……” “回家!” 方大明大手一挥,弯腰去提苏阙的行李。 苏阙说:“我自己来吧。” “你呆着!” 方大明大手穿过皮箱的环扣,用力一提—— 没提起来。 “嘿!”他脾气上来了,提着裤腿扎了个马步,两手同时用力,涨红了脸往上拽—— 还是没提起来。 这回方大明怒了,喊身后的勤务兵:“小张来,帮我把着腰,我还不信了!” 勤务兵小张一脸惊恐:“领导还是我来吧,当心闪着您的腰!” “去去去,老子带兵打仗那会,你小子还没个影儿呢。” 方大明同志一脸嫌弃,抬腿把小张踹开,自己又努力地试了两次,还是没提起来。 沈一曼数落他:“差不多得了,眉毛都白了,还提当年勇呢。” 方大明:“……” 方大明迫切想找台阶下,指着箱子问苏阙:“你这里面都是些什么?锅碗瓢盆,床单被褥?你该不会把全部家当都背来了吧,这是首都,没你们想的那么穷!” 苏阙:“…………” 默了半晌,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没有,我给大家买的礼物。” “什么礼物这么沉?”老同志明显不好糊弄,眼睛瞪得滚圆滚圆。 沈一曼没好气道:“得啦,别老杵在这儿,回家再说。小张,去把司机叫来帮忙。” “哎!”小张掉头就要跑。 苏阙说:“不用,我自己来吧。” 她一手各拽住一只皮箱环扣,轻轻一提,健步如飞向大门走去。 方大明:“…………” 小张嘴巴半天没合上,问方大明:“领导,是不是他们吃生牛肉,所以力气比咱们大?” 方大明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偷瞥了老伴一眼,怒气冲冲地回答:“什么生牛肉!那我外孙女,跟我年轻时一个样儿!” 小张:“…………” - 离开机场,车子在宽阔笔直的大道上行驶,两旁挂着“中国欢迎您”的横幅,电线杆上插着苏阙在电视里见过的那种红旗。 方大明一个劲地给苏阙介绍,这里以前是哪哪哪,现在是怎样怎样,这些景致你妈妈都没见过,你算是赶上好时候了。 苏阙目不暇接地看着,心潮一阵起伏。 机场附近还有农田,不知是水稻还是麦苗的庄稼碧波一样随风起伏。 快到市区了,房子便多起来,起先是低矮的瓦房,后来就是她在飞机上看见的那种小方块。 人也多起来。 四轮的桑塔纳在跑,二八杠的自行车也在跑。 背着小书包的孩童呼啦啦跑过,五颜六色的风筝和铃铛声一起飞上天空。 方大明拍着司机椅背指挥说:“绕一圈,你绕一圈。” 于是司机打转方向盘,绕过护城河,绕过钟鼓楼,绕过广场,绕过菜市场、新华书店,绕过纵横交错的胡同巷子……好让她把这无数真实又生动的场景印入脑海。 沈一曼拍着她的手说:“不管别人怎么说,你永远是我们老俩口的孙女,是骨肉至亲。别人问你也这么说,不用怕,这儿就是你的家。” 苏阙从窗边回过头来,意识到她话里的意思,怔了怔:“可是我……” “事儿我们都听说了。”方大明虎着脸,拍了拍大腿说,“资本主义搞的那套,在我们这儿不实用。知道你小名为什么叫松松吗?那年尼克松访华,你妈总算捞着机会回来,在医院查出怀了你。我当时就想给你起名儿叫克松,苏克松,多有意义!你外婆非说听着像可颂饼,不让叫。后来商量半天,才在苏轼的《水调歌头》里挑了个‘阙’字,寓意‘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文化人的事儿我不懂,我就给你起个小名儿,叫松松。” 说到这儿,老同志脸颊微微红了,“老子带兵打仗,就是个粗人,什么迪嗯诶不迪嗯诶的,去他老娘姥姥的!我就知道,你跟我女儿长得像,你小名是我取的,你就是我孙女!谁他妈敢说三道四,老子枪杆子底下出政权——” 话音没落,腰眼子被老伴撞了一下,方大明条件反射闭嘴了。 但是脸上表情没收住,气势汹汹地冲苏阙挥了挥拳头。 苏阙:“……” 忽然之间,她心里好温暖,先前的犹豫徘徊都在这狭小的吉普里消弥不见。 半晌,她倾身过来,抱住白眉毛老头的脖子蹭了蹭。 然后小声说:“我饿了,外公,我们回家吧。” 老俩口对视一眼,都高兴起来。 方大明忙不迭地问:“小张,今天食堂什么菜?” 小张从前头转过脸来:“红烧排骨,糖醋鲤鱼,清炒笨豆芽……不知道苏阙喜欢什么,让他们都准备了。” “诶好!”方大明又去拍司机椅,大声喊:“你掉头,赶紧的,咱们回家了!” “还有个事。”小张说,“张阿姨李阿姨她们听说苏阙回来,都要过来。” “她们来干什么。”方大明脸一下沉下来。 小张摸摸鼻子,老老实实说:“就……没见过米国姑娘呗,来看看。” 由于他只说了“张阿姨”、“李阿姨”,苏阙以为只有两位,谁知道到家门口一看,好家伙,乌泱泱全是人。 苏阙:“…………” 这是,来看看? 7、第 7 章 苏阙又庆幸起那一便利店的巧克力来,数一数人头,差点不够分。 当然,阿姨们也没少给她送礼,几乎都是桔子苹果这类水果,还有个阿姨送了她一条亲手缝制的头花。 沈一曼拉着她,挨个儿教她喊人。 一开始说得仔细:“这个张阿姨,是你外公老战友赵叔叔的爱人;这个是李阿姨,她小儿子小刘是炊事班的……” 后来就懒得罗嗦了,直接道:“叫周阿姨、赵阿姨、王阿姨……” 苏阙几乎把百家姓学了一遍,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只一味跟着沈一曼喊。有好几回把“赵阿姨”认成了“李阿姨”,又把“王阿姨”认成了“周阿姨”。 阿姨们哈哈大笑,每个人都挤过来,看西洋镜似地上下打量她,又摸摸她的小裙子,蹭蹭她瓷白的手臂,嘴里直夸:“闺女长得可真俊,看着就跟咱们这的大姑娘不一样!” “那可不,咱曼姐书香世家呢,基因就好!” “要我说,还是曼姐有福气,外孙女可不比好莱坞那个玛丽莲梦露差!” “什么玛丽莲梦露!费雯丽!你瞧她头发是黑的,像费雯丽!” 阿姨们也不嫌弃,在大门口就聊开了。 方大明老大不高兴,拉长着脸,闷不作声地打开了门。 阿姨们熟门熟路,一把将他往旁边推,就叽叽喳喳涌了进去。 到底还是有人给他面子的,李阿姨扯着大嗓门儿说:“老方同志,这我可得好好批评你,大闺女从遥远的米利坚来,你也不知道搞搞卫生!” 方大明:“…………” 他脸拉得更长了,“刺啦啦”拖出来一根小马扎,坐在门口虎视眈眈瞪着这群不速之客。 阿姨们大声嚷嚷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自己给自己找座儿,又自己给自己倒水,完了把带来的桔子一剥,天南海北地聊起来。 一会跟沈一曼说在菜市场看见有卖粮油的,一会又问苏阙米国菜怎么卖的。 苏阙回答有专门的蔬菜市场,也有摆在超市里裹上保鲜膜卖的。 阿姨们听得叹为观止。 方大明虎着脸嚷嚷:“打听人菜价干啥,就凭你们几个还想刺探米帝国主义军情不成!” 没人搭理他。 阿姨们注意力都在苏阙身上,一个劲地问她国外生活。 苏阙一一回答。 不知不觉天就黑了,苏阙有些累,肚子也开始饿起来。 在她第三次回答唐人街卖不卖腊肉这个问题时,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一声。 然后空气就陷入突然的安静。 苏阙怪不好意思的,又不知该怎么说,下意识去捉方大明的目光。 方大明眼皮一抬,望天。 苏阙:“……” 阿姨们尴尬了一瞬,又问起别的问题。 苏阙只好耐着性子回答。 肚子咕噜噜抗议,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什么时候吃饭? 阿姨们热情如火,又聊了近一个小时,把什么话题都聊完了,这才住嘴。 双方默然坐着,最后连桔子也吃完了。 领头的张阿姨终于站起来:“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方大明立刻跳起来扣开防盗门:“慢走,不送了啊!” 这回换阿姨们拉长脸了,一个接一个鱼贯出去。 门还没关拢,大嗓门儿就又埋怨开了:“老方真是,这个点儿了,也不说留我们吃饭,曼姐怎么受得了他!” 方大明支楞着脑袋,使坏地喊了声:“哎!” 拖拖沓沓的脚步声立刻作鸟兽散。 方大明“砰”一声甩上门,洋洋得意地冲老伴儿喊:“开饭!” 苏阙:“…………” 晚饭是四菜一汤,份量都不小,满满地摆了一桌,苏阙差点以为装酸菜鱼的那个不锈钢盆是用来种花的。 方大明听完哈哈大笑,一面把盛饭的海碗又用饭勺往下压了压。 等到那碗端到苏阙面前,苏阙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比她脸盘还大的碗里米饭垒得高高的,像座小山。 她惊恐地道:“太多了!我晚上通常只吃沙拉的。” “吃吧,听见你肚子叫了。”方大明顺手往她碗里夹了块红烧肉。 由于米饭堆得太高,红烧肉顺着米粒滚下来,眼看要滚下碗沿,方大明用筷子夹住,十分有技巧地在米饭里刨了个洞,把排骨镶嵌进去。 还说:“这都是当年挖地道挖出来的技术!” 苏阙:“…………” 沈一曼没好气瞪他一眼,把苏阙的碗拿过来,往方大明碗里匀了匀,说:“别听他的,净胡说。你能吃多少吃多少,吃不完就剩着。” 方大明说:“哎,剩着明天正好给我当早饭吃。” 话音没落,又挨了老伴儿一个瞪眼,方大明同志不吭声了,兴高采烈端起自己的碗。 饭量虽然被匀走了一些,苏阙还是觉得夸张,举着筷子无从下手。 沈一曼问:“吃不惯米饭?” “也不是。”苏阙说,“家里也有中餐厨师。但是份量没这么……” 她用两只手比划了一下,沈一曼明白了:“没这么大?” 苏阙点头。 “南方厨子!”方大明恍然大悟,为自己找到真理而欢欣雀跃,“我就知道,肯定是南方厨子!饭做得漂亮,味道不乍地,粘粘乎乎的,跟他们人一样不痛快!糖醋排骨一口就没了,不够塞牙缝!” 沈一曼没好气地说:“我就是南方人。” 方大明:“……” 他赶忙把碗端得高高的,使劲扒了两口饭,企图用碗底抵御老伴的视线攻击。 沈一曼无奈往他碗里夹了块红烧肉:“吃你的饭。” 顺手也给苏阙夹了一块:“别老吃菜,多吃点肉。” 苏阙说:“吃肉晚上不好消化,容易发胖。” 一面说,一面偷偷用筷子把肉的肥油边夹断,拨在没吃的半边碗里。这样一来,肉就没剩多少了,她矜持地放进嘴里,咀嚼两口,立即被厨师的手艺惊艳了,紧接着扒了口饭,又挑了块,如法炮制。 方大明说她:“你吃皮。红烧肉就是肥的好吃。” 苏阙不太敢吃,他又哄:“你尝尝,就一口,不喜欢就不吃!” 苏阙踌躇半天,一狠心,就着米饭把肥边一起扒进去。 方大明期待地望着她:“怎么样?” 苏阙慢慢咀嚼,眉头渐渐舒展,片刻后又夹了一块,特肥的。 这一下不可收拾,米饭很快就见了底。 方大明拍着桌子哈哈大笑:“松松像我!” 吃完饭,方大明郑重地从胸前衣袋里掏出一叠纸币,选了一张崭新的两元面值递给苏阙:“外公以前没给过人零花钱,不知道该给多少,这两块钱你先拿着,花完了再问我要。” 苏阙赶忙站起来,推辞说:“我自己有钱……” “你有钱那是你爸的。你有人民币吗?没有!没有你就拿着!”方大明不容分说,把钱塞她手里。 她展开一看,是一张绿色的小钞票。一面是头像,画着两个少数民族的少女,左半边用可爱的字体写着“贰圆”,另一面是波涛中的大石头,刻着“南海一柱”几个小字,还有汉语拼音和发行年份:1980。 70年代起米国开始通货膨胀,到这一年,1美元只能卖一双遍地可见的塑料拖鞋。这里两元钱,苏阙其实不知道能花多久,但她依然开心。外公外婆,那些叽叽喳喳的阿姨们,还有这崭新的两元钱,都好可爱。 她给了他们一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是我们该谢谢你,松松。”沈一曼轻轻拍打她的后背,眼里闪烁着温暖的泪光,“我和你外公三个孩子,你妈妈出生那年内战爆发,不得己将才出生三天的她过继给了美国的姑母。原以为等战争结束就能回来,谁知一等就是一生。我们和她,只见过两次面,一次是出生,一次就是她怀着你,回来探亲那次。 “你还有两个舅舅,大舅舅50年代跨过鸭绿江,再也没回来;小舅舅后来也牺牲在越南……” 说到这里,沈一曼捂着嘴哽咽起来。 方大明拽她:“好好的你说这些干啥!” 沈一曼推开他:“我要说。我们老俩口,一辈子没享过儿孙满堂的福,看着人家含饴弄孙,说不嫉妒那是假的。所以松松,外婆谢谢你。 “谢谢你在这样迷惘混乱的时刻还愿意回来。 “谢谢你给我们一个机会,像别的老人一样,当外公外婆。 “我们或许做得不好,或许也会犯错,但我们会爱你、宠你,不让你受委屈。 “所以松松,谢谢你。 “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8、第 8 章 这一晚,苏阙和沈一曼睡在一起。 家里其实是有空房的,但苏阙回来得突然,老俩口来不及收拾,只好让方大明搬去客厅,当了一晚“厅长”。 方大明穿着白背心、灰裤衩,把自己的枕头被褥团在怀里,闷闷不乐地上岗了。 苏阙说:“客厅怎么睡,沙发这么窄,还是我睡吧。” 方大明说:“不用。”利落地抠住沙发里边儿,轻轻一提,窄沙发秒变双人床。 苏阙发出了地主家傻女儿一样没见识的惊叹:“这么高级,很贵吧?” “贵什么,家家户户都有,不占地方,来客人还能有地方睡。”沈一曼笑着拉她回屋。 苏阙其实想问问苏珊珊的事,但听了外婆刚才那些话,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沈一曼拿她当几岁的小孩子对待,给她打扇子,还哼歌给她听。 唱的是《外婆桥》: “摇啊摇,摇啊摇,船儿摇到外婆桥。” 在外婆低吟般的歌声中,苏阙闭上眼睛。 难得做了个好梦。 梦见方雪桐,抱着小小的她站在农场的回廊下,看工人们挤牛奶。 奶牛哞哞叫,工人们乐呵呵地笑,她小小的手抓着方雪桐的头发,嘴里咿咿呀呀不知道说着什么。 方雪桐温柔地亲吻她,说:“松松你轻点呀,你抓疼妈妈了。” 那时她还很小,都不记事。方雪桐走的时候,她也还不到六岁,又生了一场重病,很多记忆都模糊了。 苏明远说:“想不起来就不想,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所以这么多年来,她关于方雪桐的记忆,只有那些冷冰冰的照片。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梦里与方雪桐相遇。 早上醒来时,日头已经老高了,她有些恍惚,分不清是梦境还是她本该有的记忆。 她赖了会儿床。 沈一曼早就起了,在外面忙忙碌碌,好像和小张说着些什么。 再远一些,食堂的包子冒着香气儿,子弟校的上课铃响起来,小少年们整齐划一地早读。 钟鼓楼的钟声也敲响了,鸽子扑楞翅膀掠过晴空。 整个城市都冒着鲜活的人间气儿。 她脑子里没来由就浮现出一张少年的脸。 他有时叫001,有时叫abcd,每一个世界,他都会拉着她说:“以后从这出去了,我一定带你去我生活的地方看看——早上的包子特香,中午的牛肉面,晚上的红烧肉!还有很多好玩的,你从来没见过……” 过去,八千多个世界,苏阙没一次把他当真。 但现在,她突然想去看看。 她腾地跳起来,以最快的速度洗漱穿戴,然后翻出压在箱底的宝丽来相机,冲出门去。 “外婆我出去一会!” 沈一曼正打算问她吃什么早餐,闻言赶忙从厨房探出脑袋:“你不吃早餐啦?” “不吃,我有零花钱!” “那也不成,你不认识路,叫小张陪着你。” “不用,我认得。” 她一面说,一面穿好小高跟鞋,把相机挂在胸前,就推门出去了。 等小张追出来,她已跑没影了。 搞得小张同志惊诧不已,挠着头一个劲地感叹:“这吃生牛肉,还能飞天遁地呀!” 苏阙没骗沈一曼,她记得昨天走过的路,自己一个人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大门,出去后左拐,沿着纵横的街道走上一段,就到了护城河。 这时已经是春末了,柳絮纷纷扬扬地飘起来。 一些退休老人在树荫里下棋,旁边的榆钱树枝丫上挂着一只鸟笼。 她好奇地走过去,笼里的灰八哥抬抬眼皮,极不情愿地开口:“早上好,陌生人。” “你也好。”苏阙给它拍了张照,继续往前走。 过了护城河,又拐过几个弯,就到了热闹的菜市场。 她肚子也有些饿了,看门口就有卖吃的,赶忙走过去。 店家在门口支起炉灶,炉灶上是冒着白烟的大笼屉,揭开笼屉盖,里面是又白又软的早点,最多的是包子和馒头,这两样苏阙认识。 还有一种苏阙不认识,白白的面团揉成花骨朵儿的形状,有的面皮上撒着葱末,有的撒着太妃色好像糖浆似的东西。 她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老板穿着大白围裙,百忙之中转过身来,见她胸前挂着的相机,立刻笑起来:“你是外宾吧!这个叫花卷,一毛钱一个!” 苏阙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外宾,我说中国话呀。” “那就是华侨同胞!”老板胖胖的手指着她的相机,“只有华侨和外宾才随身带这个。” 一面说,一面拿镊子夹花卷:“小姑娘来几个?甜的咸的?” 苏阙问:“两块钱能买几个?” “哟,那可多了,二十个呢,你一个人吃不完。” 苏阙这时才发现,方大明给了她一笔巨款呢。 在老板极力推荐下,她买了一个甜的,一个咸的,瞧着包子也可爱,又多花了两毛,买了一个肉包子。 这里的市场和米国的market还是有些区别,东西不一定摆在摊位上卖。卖鱼的把鱼装在一个大塑胶盆里,就地挑选,就地宰杀。还有卖活鸡活鸭的,浮毛卷上天。 她一路走,一路看,发现好多年轻姑娘胸前都带了一串洁白的茉莉花,错身而过时,幽香扑鼻,别有一番风情。 她捉住一个扎麻花辫的姑娘问:“你这花哪买的?” 姑娘一甩辫子,遥遥指着前方说:“前面,一个老太太提着花篮卖的,五分钱一串,你嫌贵可以讲讲价。” 五分钱,还讲价? 苏阙瞪圆了眼睛,告别姑娘后,立刻向前走去。 果然有个小老太太提着花篮在卖,不用吆喝,很多爱美的姑娘围在那,左挑右选。 苏阙也挤过去。 一朵朵小小的茉莉花用白线从根蒂串起,串成一个小小的环,可以当手镯,挂在腕上,也可以用曲别针别在衣服上,最常见的是把白线绕在胸前的纽扣上,这样走路时,花骨儿就随着身子的摇摆而摇摆,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芬芳。 苏阙挑了两串,问:“多少钱?” 老太太看她胸前挂着相机,说:“五毛。” 苏阙愣了一下:“不是五分钱一串么,两串应该是一毛。” 老太太没想到她居然懂行,自己乐笑了:“还以为能逮个冤大头呢。行啦,一毛就一毛。” 苏阙想了想,觉得不太甘心,说:“你再送我一串。” 老太太真给她逗得没脾气了,本着国际友好的精神,忍痛送了她一串。 苏阙一下有了三串茉莉花,一串挂在胸前,两串戴在手上,顿时觉得自己美翻了。 在若有似无的清香中,她逛完了菜市场。 然后又去了钟鼓楼,去了前门广场,在一家写着“老字号”的面馆里吃了碗刀削面。 一整天下来,零花钱居然还有剩余。 她本想给面馆老板一点小费,谁知老板吓得差点没跳起来,坚持不肯收,她只好作罢。 日薄西山,她沿着来路返回。 走到大院门口时,见一群人围着,也跟过去看热闹。 一个中年男人坐在小马扎上,面前放着一个小泥炉,炉子上嵌着一个黑色的铁罐子,似乎在变戏法,两只手把着葫芦口的“机关”摇啊摇,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大人小孩都聚精会神地看着,仿佛那铁罐子里下一秒就要飞出白鸽。 苏阙也跟着看,认真极了,还在脑海里描绘白鸽飞出的画面。 谁知那罐子突然“砰”一声,吓得她一个趔趄,差点没倒。 身后有人,她一鞋跟踩在人家脚背上。 是那种又细又尖的鞋跟,杀伤力惊人。 身后那单腿支在前卫捷安特山地车上的少年立刻“嗷”一声,“咝咝”地抽凉气。 就这一声,苏阙悚然呆住。 眼前浮现出那张张扬的少年脸来。 他说:“以后从这出去了,我一定带你去我生活的地方看看——早上的包子特香,中午的牛肉面,晚上的红烧肉!还有很多好玩的,你从来没见过……” 苏阙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身后那人又说:“你怎么回事,爆米花没见过吗,吓成这样?” 清澈的嗓音,带着阳光雨露的味道,一如那八千多个世界。 苏阙浑身血液急速退却,一秒后,又如春潮勃发,霎那间轰得她脑袋一片空白。 她不知该作何反应,对方用指头戳她:“嘿,聋啦?耍流氓?踩人不负责?我找派出所了嘿!” 她眼前浮现出这人倒挂在主神空间里,用尽全部力气说的那个字:“走!” 眼泪决堤,苏阙终于回身,一把抱住了这人的脖子。 9、第 9 章 血色月光洒满原野,乌鸦在破败的十字架上尖刻地叫唤。 苏阙掩埋好战友的尸体,扯断一把蒿草,低头将手上被鲜血浸润的泥土擦掉。 有人走过来,递给她一片干净的布。 她看也没看接过来,继续擦拭。 “只剩不到三百人了。”对方说。 “嗯。”苏阙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营地,战友们正将篝火升起。 她又看了眼前这人一眼。 此时他叫001,是他们这支反主神组织的核心人物。 他们在这个世界呆了五千多个日夜,队伍从最初的十万锐减到现在的两百九十一人,而主神的力量却日益强大。难道,这次又要以失败告终吗? 苏阙垂下眼,望着脚下红色的土壤忽然有些难过。 “会嬴的。”001的手按在她肩上,布满粗茧的指腹摩挲着她纤细的颈。 “会吗?”她苦笑,“过去八千三百二十七个世界,每次都失败,你不记得了而已。” “只要出去,我就会记得。” 苏阙抬眼看他。 “这个世界出不去,那就下个世界。我们都不想做主神的傀儡,只要牢记这点,就有在真实里碰触对方的机会。” 他抬起手,擦了擦苏阙脸颊的血泥。 苏阙问:“如果回到现实,你会认得我吗?” “你希望我认得你吗?” “我希望你记住我。” “那我就记住你。” 他用布条绑起她的长发,盯着她的脸仔细地看。 从饱满的额头到挺直的鼻梁,接着是眉眼、唇齿、下颔边那颗不起的小红痣…… ——这是他们共同经历的第八千三百二十八个世界。 很不幸地,又失败了。 下一个世界,他的记忆再次被主神清空。 轮回周而复始,遥遥无期。 直到那一次,他献祭了自己,把她从主神的空间推了出去。 在洛城温暖的海风里,在中国幽幽的花香里,她曾无数次幻想过与他重逢的画面。 或在风筝满天的广场上,或在柳絮纷飞的护城河边。 八千多个世界的苦难搓磨换来一瞬间真实的拥抱,如今回首再望,这些苦难竟也生出了伟大的意义。 身后的爆米花又爆了一次,大人小孩都鼓掌叫好。 苏阙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只是更紧地搂住这具鲜活的身体。 她感受着真实。 ——然而对方却被她吓一跳。 连车也不要了,疾退两步,满脸惊恐:“道个歉就完的事儿,不必这样耍流氓。” 苏阙:“……” 商爻低头瞧她:“咦,没见过你,你是谁家亲戚?” “……” 霎时间,退却的嘈杂又涌回耳朵。 大人的说话声,小孩的尖叫声,自行车的铃铛声……全都嗡嗡地在脑海里作响。 苏阙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凉透了。 她努力张大嘴巴,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你说什么?” 商爻弯腰,从下而上打量她:“我问你是谁家亲戚,叫什么?” 轰然一声,天旋地转。 主神的声音在脑海中炸开:“你怎知外面不是我造的又一个天地?” 所以,他们赌上一切,还是没能逃脱主神的掌控? 这里,其实是主神缔造的另一个世界? 第九千个世界…… 苏阙快喘不上气了。 生理性的泪水扑簌往下掉。 她浑然不觉,只想马上逃离这里。 她掉头就走。 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扒开前面的人群,逃命似地飞奔起来。 商爻莫名其妙,迟疑片刻,还是蹬上山地车追过去。 “哎,怎么走了?……哭了啊!我就问你叫什么……” 一辆二八杠自行车斜刺里窜来,截断他的去路。 江雨凌甩着马尾辫跳下来,喊他:“爻爻,骑你二叔给你买的新车又欺负哪个姑娘呢?” “又什么又!”商爻手足无措,十分无奈,“你眼睛不要可以捐了,明明是我被耍流氓,我才是受害者!” “你还受害者!我可看见了,人姑娘眼眶都红了。” “那我也是受害者!”商爻只感觉百口莫辩,好悬没气死。 索性也从车上跳下来,一把按住江雨凌的车把,梗着脖子说:“那你给评评理,她一上来就抱我,我说她耍流氓,没错吧?这要是早两年,能进派出所了都!” 江雨凌哼了声,压根儿不信他:“然后呢?” “然后我问她谁家亲戚,她就哭着跑了。” “呸!”江雨凌恨不得一唾沫星子喷他脸上,“你真不知道她是谁家亲戚?” 商爻没好气翻个白眼:“姐姐,但凡你带点脑子都问不出这种问题!我特么被车撞了,睡了三年,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江雨凌凶他,又说,“那是你家亲戚!” “我家?” “方爷爷家的。你俩小时候订过娃娃亲,后来你出车祸就取消了,为这事儿你爷爷跟方爷爷不知打了多少回。记起来了吗,东方睡狮?” 商·东方睡狮·爻:“……” 他好半天没说出话来:“所以她就是苏……苏……” “苏阙。”江雨凌说,“昨天刚从米国来的。人家生在米利坚,长在米利坚,见面拥抱那是基本礼仪,你以为都跟咱们似的握手敬礼啊,老土!” 江雨凌盛气凌人白他一眼,又撇嘴:“一睡傻三年。听说你九月要跟十五岁小弟弟一块读初中?啧啧,就这脑子不知能不能跟得上哦。” 她说完,故意不给商爻反击的机会,长腿一偏,骑车走了。 她没回家,把车停在方大明家楼下,用一根粗铁链把车拴在车棚的栏杆上,这才蹬蹬地上楼去。 沈一曼给她开的门。 “雨凌啊,有什么事吗?” “没事。”江雨凌弯着眼睛笑,嘴角露出两颗小虎牙,“沈奶奶,我能找你家苏阙玩吗?这院里差不多大的都是男孩子,我不爱跟他们玩儿。” “找苏阙啊,进来吧。”沈一曼挺高兴她能主动和苏阙交朋友的,把她请进门,然后去敲苏阙的房门。 苏阙已经想明白了。 她拥有这个世界的全部记忆,很大概率这是真实的,至于那人再次失忆,也许另有隐情。 不过就算这是主神缔造的又一个世界也没关系,她可以再努力一次,只要找到主神的弱点,逐个击破就好了。 她还年轻,有多么的时间那么大的力量。 她想试试。 走出房间时,她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是一条宝石蓝的连衣裙,茉莉花串依然挂在胸前,随着她走路而轻轻摇曳。 她看见江雨凌,愣了一下。 江雨凌一点不做作,大方地自我介绍:“你好,我叫江雨凌,盛气凌人的凌,住在隔壁那幢,我想和你交个朋友,行吗?” 她打量苏阙,苏阙也打量她。 这姑娘一看就是北方人,嗓门儿大,性格直爽。说话时,马尾在脑后得意地晃荡,整张脸都生动起来。 她穿着时下流行的白衬衫、健美裤,走动时,身姿婀娜,又美又飒。 苏阙看着就喜欢,也笑起来:“可以呀。” 江雨凌立刻亲亲热热地挽住她。 江雨凌自备了零食,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两根褐色小棒,递了一根给苏阙,说:“这东西你肯定没吃过,叫果丹皮,酸酸甜甜的,尝尝。” 苏阙拆开透明包装纸,不太敢下嘴。 江雨凌教她:“直接咬,用不着那么淑女。” 一面说,一面咬了一口做示范,苏阙这才跟着也咬了一口。 “怎么样?”江雨凌问。 苏阙品了品,点头:“好吃。” “你要是喜欢,我下次多带点。”江雨凌问她,“你几月的?” “九月。” “那我比你大。”江雨凌凑过来,说,“你知道吗,咱们院里同龄的差不多都是男孩子,可讨厌了。一个个幼稚得要死,还好意思说什么‘男人至死是少年’。喏,刚才欺负你那个,我替你骂回去了,以后你也这么干,不用跟他们客气!” 苏阙忙着和齿缝里的果丹皮做斗争,没吭声。 江雨凌恼了,拍着桌子说:“你愣着干什么,拿小本本记呀,这都是我长期和他们作战的血泪教训!” 这姑娘想一出是一出,非逼着苏阙记下来。 然后又聊了会别的。 跟昨天的阿姨一样,她对米国生活充满向往。 末了问苏阙:“以后我能跟你说英语吗?每天一个小时就好,我得练练我的口语。” 苏阙说:“可以呀。” 江雨凌高兴得几乎跳起来。 快到晚饭时间了,她站起来,问苏阙:“晚上小礼堂放内参片,你去吗?” 苏阙问:“什么是内参片?” “就是电影,不过是国外的片。只在小礼堂,给领导们放,我们可以偷偷混进去。” “礼堂放电影?”苏阙有点好奇,点点头问,“几点?” “八点钟,吃完饭我来接你。” “好。” 两人约定好,江雨凌就回家了。 晚饭是沈一曼和苏阙一块吃,方大明据说有活动,不回来。 七点半左右,江雨凌来了。 沈一曼听说她们去看电影,一人给了她们一个苹果,又抓了些大白兔奶糖,让她们看片的时候吃。 两人从楼道里下来,沿着绿荫小路朝礼堂走去。 快走到时,人就多起来。 商爻蹲在假山上,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百无聊赖地看着路这边。 见她们走来,一下跳下来,梗着脖子将一大袋爆米花递给苏阙,眼睛瞧着地面说:“给。” 苏阙:“……” 她犹豫该不该接。 少年不甚耐烦,一把塞进她怀里,然后张开双臂,冷不丁地抱住了她。 10、第 10 章 苏阙:“……” 她身体有点僵,脑袋有点懵,一双手无处安放,微微发着抖。 商爻骨节分明的手掌摁着她的头,另一只手搭在她肩上。 他比她高足足一个头,做这个动作时,微微弓着腰。 他的气息喷在她耳边,如同阳光雨露般的嗓音像从鼻腔里出来的。 “你好。goodevening!”他说。 苏阙:“??” 商爻脸涨得通红,脑袋支楞得高高儿的:“我不知道你们米立坚民族这么爱拥抱,大不了以后每次见面我都抱一抱你好了。” 苏阙:“…………” 江雨凌一边往嘴里塞着爆米花,一边笑出了猪叫。 小道上人来人往,这会没人走路了,全都停下来看热闹。 几个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吹起了口哨,小不点们则被大人捂住了眼睛。 突然就听人群里一声:“臭小子你干啥呢!” 方大明一把搡开前排观众,抡着拳头冲过来。 商爻一惊,赶忙放开苏阙,麻利地跳到假山上。 方大明抬高腿,作势跟着也要跳,奈何假山只能容一人,他气急败坏地指着商爻鼻子吼:“你干啥,你给我说清楚,光天化日大庭广众的,你想干啥?!” 商爻缩着脖子:“我打个招呼……” “打招呼你又搂又抱?占谁便宜呢个兔崽子!”他嫌骂得不够过瘾,一个金鸡独立,撸下脚上的皮鞋朝商爻丢去。 商爻一边朝旁躲,一边说:“方爷爷您消消气,气坏了我可没钱给您付医药费!” 方大明说:“呸!” 他皮鞋直飞过去,越过商爻脑袋,落进了后面的水池里。 “……”方大明更气了,一边单腿跳,一边胡乱喊:“我枪呢!谁给我根棍儿,我削不死他!” 围观群众闹哄哄的,有的来拦他,有的看笑话。 苏阙说:“外公,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看见了!”方大明把她拽到身后,老鹰护小鸡似地说,“这事儿你别管,也别不好意思,咱是受害者,到哪儿都占理!——商晓明呢?把商晓明给我叫来,我倒问问他是怎么管孩子的!” 一片人仰马翻。 有人见势不妙,赶紧去喊商晓明。 商晓明是个干瘦的小老头,留着山羊胡子,穿着流行的白背心、灰裤衩。听见消息赶来时,手里还拿着半片早熟的西瓜。 一面吃,一面不以为然地说:“这是恶意诽谤,莫须有的事情!她孙女从茹毛饮血的米利坚回来,我孙子能看上?” 这一下捅了马蜂窝了,方大明一蹦三尺高:“茹毛饮血怎么啦?别以为我听不懂这是讥讽呢!商晓明,战争年代这事儿你可没少干,你连庄稼地里的蝗虫都逮来吃过!” “我什么时候吃过蝗虫?你诽谤也要讲究证据的。”商晓明也急了,过来理论。 两人就诸多历史遗留问题展开了讨论,从方大明同志究竟有没有往商晓明同志的茶缸里吐过口水说起,一直说到前阵子商晓明同志下棋耍赖,商晓明同志拒不承认,最终俩人一如既往地扭打在一起,谁劝都没用。 这部内参片,自然也就没看成。 苏阙目瞪口呆。 江雨凌倒是乐得哈哈笑,边往嘴里塞爆米花边安抚苏阙:“没事儿,他们俩就这样,吵大半辈子了都。不信你瞧着,明天下棋准又凑一块。” 最后还是沈一曼得了消息,赶来把方大明拖走了。 方大明同志因此得个“妻管严”的美名。 方大明挺不服气,边走边问苏阙:“他真没对你怎么样?哪有见面拥抱打招呼的,分明是占便宜!” 苏阙认真解释:“其实这在国外很常见,尤其是欧洲移民之间,见面会来个贴面礼。” “啥是贴面礼?”方大明瞪眼睛。 苏阙想了想,不知道怎么说,于是凑过去,搂住方大明的脖子,脸贴着脸响亮地“叭”了一口。 方大明登时吓得不轻:“那小子刚才这样了?我枪呢!我枪呢!” 苏阙赶忙按住他,说:“没有,没那么夸张,就是简单地抱了一下,嗯,朋友式的。” “他算哪门子朋友!”方大明总算放下点心,叮嘱苏阙,“那小子脑子不正常,你以后少跟他来往。” “脑子不正常?” “对,三年前出了车祸,就一直在床上躺着,前阵子才醒来。医生说智力有点退步,下半年得跟一群比他小的孩子一块上初二。” “初二?” “他初二那年出的车祸么。”方大明没好气地说,“这都十八了还没完成义务教育。” 苏阙:“……” 她忙问:“那他醒来是什么时候?” 方大明回忆着说:“二月底三月初吧。” 正好也是苏阙回到现实的时间。 不过苏阙只经历了八千多个世界,由于时间流速不同,现实里只是白驹过隙的一眨眼。 商爻经历的世界比她多,现实里沉睡三年也是有可能的。 方大明不大爱说商爻的事,惦记着昨天电视台播出的《篱笆女人和狗》,谁知回家后一集都播完了,气得又骂了商晓明一通。 第二天是星期天,苏阙和江雨凌约着去操场看子弟校的学生们排演节目。 十三四岁的女孩们穿着紧身喇叭裤,跳扇子舞。 那扇子是绸缎面儿的,玫瑰红色,到末端渐渐变成白的,上面镶着亮晶晶的金属片,舞动起来时,好似仙境里的花朵,一朵朵、一簇簇地盛开着,闪着金光。 苏阙看得聚精会神,用相机拍了好几张照。 江雨凌不太感兴趣地说:“你怎么喜欢这个,这多土啊。” “国外看不到。”苏阙端举着相机,眯着一只眼,从小小的方孔里望出去,“这种扇子在唐人街都很少见,以后说不定能列入文化遗产。” “就这?”江雨凌呲着牙啧了声,“我看悬。” 她挨过来,扒着苏阙肩膀问:“那唐人街有什么?咖啡红酒?沙龙迪斯科?” “没有。唐人街亚洲人多,文化都差不多。”苏阙说,“你很喜欢这些西方的东西?” “也不是。”江雨凌伸长腿,双手在膝盖上拍了拍,望着前方说,“就……想出去看看呗。我七月高考,一辈子也就到头了。” “到头?”苏阙有些吃惊,“你才十八岁。” “是啊。”江雨凌依然望着前方,笑得有些勉强,“你知道本科录取率多少吗?不到百分之三十。我成绩中等,运气好能摸到本科的尾巴,运气不好就大专。我妈的意思是,考师范,毕业后分配到哪是哪,如果是远一点的省份,这辈子能不能回来都不好说。” 苏阙放下相机,有些诧异:“分配是什么?为什么不能回来?” “分配就是……”江雨凌不知道怎么说,用手上下比划了一下,“毕业以后,学校安排工作单位,哪里有需要就去哪里。一般来说,个人意见作为参考,主要还是服从安排。” “这不好吗?”苏阙思忖片刻,说,“至少不用担心没工作,国外失业率很高的。” “可是,不甘心啊。”江雨凌抿了下唇,原先的张扬恣意不见了,马尾虚虚地扫在肩头,显得有些落寞,“世界那么大,都地球村了,可是我们的青春,却只能葬在这里。” 她低低地叹了口气,望着那些跳舞的小姑娘发起呆来。 身后有人讥讽地笑起来:“我说你这纯粹是生在福中不知福,该打!” 苏阙回头一看,是两个没见过的男孩儿,十八-九岁的模样。一个戴着眼镜,怀里抱着颗篮球,斯斯文文地冲她点点头。另一个身材圆润,手里拿着根豆沙冰棍,滋溜滋溜地舔着。说话的就是他。 江雨凌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这话你也配说?呸!” 然后她给苏阙介绍:“他叫卫小东,人送外号狗爷,你知道什么意思吧,‘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就是他。戴眼镜这个是原野,他呀,可是咱们院里的大学霸,现在在北科院读大一,以后有机会出国留学的,那才真正是万里挑一。他们俩都是商爻的死党。” 说完了,她又指着苏阙说:“这是苏阙,方爷爷家的那个。商爻呢,你们仨不是总混在一起吗?” 卫小东挺着圆圆的肚皮说:“我们本来想打篮球的,谁知操场被人占了。看你们在这儿伤春悲秋的,爻爻说回去拿家用摄影机,要把你们拍下来。” 江雨凌甩甩马尾问:“拿什么?” “家用摄影机。”原野笑着说,“他二叔不是制片厂厂长么,总是出差,在日本给他买的,一台六七千块呢,比电话机还贵。” “相当于好几万根豆沙冰棍。”卫小东补充。 正说着,商爻提着一台家用摄影机从台阶上跳下来,双臂伸展着,逆着光,好像要飞起来。 11、第 11 章 苏阙这时才发现,他和别的男孩儿其实是不一样的。 比如说,昨天那辆新崭崭的山地车。 比如说,他故意留长了一撮,扎在脑后的小雀尾辫。 再比如说,原野和卫小东都穿着中规中矩的单色短袖,原野的衬衣下摆甚至扎在了灰色短裤里面,他就显得明亮得多,上身是橙黄色的格子衬衫,配一条蓝色牛仔裤,一路走来,想不引人注意都不行。 江雨凌隔得老远就嚷起来:“瞧你二叔把你宠得,没边儿了都!” 商爻不屑地从鼻腔里哼一声算作回应,脚下收不住,一头朝苏阙撞来。 苏阙往旁边闪,把后面的台阶让给他。 他扑楞着两臂,眼看要栽下去。卫小东和原野赶忙拽他。他大声喊:“摄影机!摄影机!” 两个小伙伴权衡半天,选了贵的,商爻一头栽下去,半天没起来。 江雨凌哈哈大笑,拍着手说:“该!叫你天天抖骚。” 商爻手蹭破了皮,呲牙咧嘴地疼了会,没好气地拿眼睛横苏阙,埋怨说:“关键时刻,你怎么能躲呢,我要是摔死了,以后你再想找人抱可就难了。” 苏阙:“……” 她也不太清楚他们这帮男生的相处模式,皱眉思考片刻,给出一个自我感觉满意的答案: “我怕外公又打你。” “……噗哈哈哈哈哈。”江雨凌笑出猪叫。 昨日辉煌历历在目,商爻这事儿已经传遍了,特别是在这群半大的孩子中间。据小卖部的刘爷爷家孙子预测,至少未来两三年,商爻爻勇斗方大明这道坎是过不去了。 大家笑了一会,原野拿着摄影机摸索半天,问:“这怎么用的?” 商爻耸肩:“不知道。二叔厂里买来搞研究的,自己都还没弄明白,我借来玩两天。” “这问我啊!西大门就有藏着卖的,我见过好几回了。”卫小东把豆沙冰棍塞进嘴里,小胖手抓过机器,一通乱按。 原野用手肘撞他:“你行不行,别按坏了。” “没事。”卫小东滋溜着冰棍水说。 就听“滴”一声,冰棍水落了下来,一个机关被触动,跳出来一个小匣子。 “这什么?”原野把里面东西拿出来,对着光看了看,“磁带?这不是摄像的么,怎么还放音乐?” 苏阙说:“是胶卷。” 她卡着卡扣把匣子掰开,露出里面又薄又窄的胶卷带。 “这是胶卷?跟放映机的不一样。”原野仔细端详。 “这种的国内没得卖,洗都没地方洗,最近也得去香港。”商爻说着,把胶卷放回去,扣好,机器转手交给苏阙,“你会玩吧,一会你来录像。” “你要干什么?”江雨凌问。 “给你们录像啊。”商爻说,“我这几天老琢磨这个事。躺了三年,很多以前的事都记不得了,你说要能有个机器录下来多好。” “但这也……太贵了。”江雨凌咂舌,“你不说底片只能去香港洗么,得多少钱啊。” 原野和卫小东互相看看,都没说话,但眼神很明显,太贵了,他们不敢玩。 商爻一把将摄影机夺回来:“玩不起回去读你的师范去。”说完转身就走。 江雨凌立刻恼了,紧追两步嚷道:“你怎么说话的,我们还不是为你好!” “用你们为我好?我决定的事,千难万难都要走到底,谁拦我谁就是阶级敌人,让开!” 江雨凌气得不行:“那你等着回家挨板子去吧!” 商爻不再理她,仿佛下定决心与他们决裂,大步走得飞快。 一瞬间,苏阙好似又看见战场上的001。不管别人说什么,他决定摧毁主神的空间,就去摧毁主神的空间,飞蛾扑火,粉身碎骨。 下意识地,苏阙脚步迈出去,几下跑到商爻前面,转身,裙摆微微荡起。 她笑颜如花:“我跟你玩。” 有风吹来,商爻看呆了。 江雨凌气得跺脚:“苏阙!” 原野不大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咳了一声:“说吧,你想怎么玩?” 商爻立刻眉飞色舞起来,招招手,把他们拉到一处小凉亭,从裤子口袋里翻出一沓纸,挨个儿递给他们。 “既然是录影,那就要玩得高雅点,向艺术的殿堂靠拢。咱们把精华提炼出来,拍成电影,剧本我都写好了。” “嗬,你还记得字怎么写呐?”卫小东一边说,一边把纸摊开,眼睛瞪得滚圆,将那纸对着天空反复看了几遍,鼻子皱了起来,“得,你这智力,还是继续读初二吧。这不连环画么?《西游记》、《水浒传》,地摊上两毛五一本。” “去你的连环画。”商爻没好气道,“这是导演分镜稿,有讲究的,每一幕怎么拍,演员怎么站,东西怎么摆,都有大学问。每个导演的分镜稿都不一样,我这个记得很详细,一部电影都在里面了。” 卫小东惊了:“导演分镜稿?你二叔教的?” “用得着他教?我自己学的。” “你学的?你在哪学?” 商爻顿了顿,眼神有片刻空白,然后若无其事地说:“梦里。” “得,又开始疯了。”卫小东撇了撇嘴,扭头给苏阙解释,“这人醒来后总这样,别理他,他梦里有万里河山、大千世界呢。” 苏阙抿了抿唇:“我懂。” 那种感觉,除了她,怕是没人能更懂。 卫小东绝望:“得,小老外啥也不懂,这么快就成爻爻的追随者了。” 他们说话的这空当,原野已经把稿子翻完了,扶了扶眼镜说:“故事不错,但差点儿意思。” 商爻忙问:“差什么?” 原野:“从导演的角度说,你这稿子绝对满分,景物、人物、色彩搭配乃至运镜都超过了大多数国产片。但既然是电影,就得再加点冲突。昨天的内参片儿你们看了么?” 提起昨天,商爻偷瞥苏阙一眼,自己先笑得前仰后合。 苏阙和江雨凌也笑起来,江雨凌又一次笑出了猪叫。 原野叹气:“昨天演的《第一滴血》,讲的是一个退伍军人和野蛮警长之间斗智斗勇的故事。主角和警长之间的对手戏,有压迫,有反击,正邪对立,这就是冲突。咱们国产片很少有这种紧张刺激的东西,一年几百部影片,没一部印象深刻的。” “你说的那是国外,”商爻说,“我想拍贴近现实的东西,冲突来自于内部。再说,本来就是以我们自己为原型,你想让谁来压迫我们?” “我不是说非要有压迫,我的意思是……” 两人没完没了地争执起来。 卫小东插不上嘴,听得直打呵欠。 最后还是江雨凌说:“让苏阙说吧,她懂。” 大家于是又把目光聚集到苏阙身上。 苏阙轻轻地说:“《第一滴血》耗资一千四百万美元。” 言简。意赅。直击重点。 原野闭嘴了。 气氛有点尴尬。卫小东从口袋里掏了把橘子糖分给大家,一边剥包装纸一边问:“那个,爻爻,这么贵的机器,你二叔真的同意借你用啊?” 商爻说:“摄像机可以借,但是胶卷不行,这也是厂里的,用了就没有了。所以我们要自己买胶卷。” 原野立刻扬高声音:“你不说这玩意得去香港买么,我们哪有钱?” 卫小东眼看他要走,赶忙拦着说:“不就胶卷么,赶明儿我上西大门瞅瞅去,说不定有倒卖的。” “这倒是一回事,”原野摊开双手,“问题是,我们上哪找钱去?” 商爻:“考虑到后期冲洗,怎么也得先准备两三千吧。” “你看!”原野一脸晦气,转身说,“我就过年存的几十块钱,每个月生活费能省五块。两三千,不知存到猴年马月去!” 苏阙道:“我有……” 话音没落,卫小东拉住她:“别别,你远来是客,哪能用外宾的钱。这样,你们都别管了,我跟人谈了单生意,至少能赚一万,这钱我包了!” 他拍着胸-脯,说得豪气万千,大家都以为这事定了。 江雨凌给苏阙解释:“卫小东高中毕业没考上,家里想让他参军,他又不肯,自己出来跟一帮个体户朋友混着。有时候当个中间人什么的,把东家的东西介绍给西家,能赚点中间费。” 谁知第二天,卫小东一脸晦气地回来了,还没坐下就骂:“我在街口公用电话亭给买主打电话,不知道被哪个孙子偷听了去,半道上给我截糊了,你们说气人不气人!” 苏阙听得目瞪口呆。 还有这种操作? 12、第 12 章 卫小东是他们中年纪最大的,早早地响应政策号召,进入到下海的浪潮中来了。 只是没想到浪头太猛,一下子把他拍死在沙滩上。 苏阙问:“你们……没签个合同?” “什么,还要签合同?”卫小东瞪圆眼睛,“都是朋友,有生意相互之间打电话知会一声就行,谁还整那玩意儿,伤了兄弟情面。” 苏阙懂了,相当于他吃个哑巴亏,这笔损失是怎么也要不回来了。 昨天还在嘴边的巨款,说没就没了,大家信心大大受挫。 原野晦气地甩手:“没钱搞什么呀,理想是伟大的,现实很骨感,还是回家洗洗睡吧!” 他叹了口气,把商爻的本子往长凳上一放,站起来就走。 “你什么意思?”商爻见状,脸色沉下来。 原野回头扶了扶眼镜说:“昨天我就说过了,要是能筹来钱,我还能陪着你们玩儿会,现在没钱,还怎么玩?我也到期末了,教授布置的几篇论文还没写。” 说完,他又扭头看江雨凌:“你怎么说?别忘了你也是快高考的人。” 江雨凌看看商爻,又看看苏阙,有些犹豫地站起来,两手搓着衣角说:“我、我也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 商爻气得要跳起来,卫小东急忙拉住他,劝慰道:“也不怪他们,他们还上学,当然是学业重要。” “道理谁不懂,又不是人人都跟我一样,九月还得去上初二!”商爻不高兴,脸气得通红,过了好半晌缓过来,见苏阙居然没走,有些诧异,“你怎么不走?” 苏阙轻轻一笑:“我有钱。” 她虽没继承方雪桐的遗产,但自己有张银行卡,从小到大的零花钱以及偶尔打工的薪水全都存在里面,折算汇率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她没告诉商爻,怕他不答应。自己拿着银行卡一路打听,到指定银行取现钱。 结果柜台小姐拿着她的卡反复察看,脱口问道:“这是什么?” 苏阙:“…………” 顿半晌,硬着头皮说:“银行卡。” 柜台小姐又问:“银行卡是什么?上面写的是洋文,外国的?能取钱么,怎么取?” 苏阙这回真傻眼了。 仔细问了才知道,国内取钱只能用存折,和国外的卡不通用。她要换外币,必须是货币换货币,而且必须到指定银行柜台才能换。 她现金在机场就花光了,只好灰溜溜地走出来。 也不知道该去哪,话都说出去了,此时回去就是打自己的脸。 她沿着街道的绿荫边走边思考办法,觉得天气有些热,用方大明给的零花钱在报亭买了瓶橘子汽水。 老板用起子把金属瓶盖起开,汽水滋滋地吐着汽泡,又插上一根吸管,嘱咐她说:“就在这喝,喝完瓶子你得退我。” 苏阙“嗯”了一声,接过老板找回来的两毛五。 这点钱,能干什么呢? 她咬着吸管,目光在熙来攘往的大街上来回逡巡。 忽然便看见对面一处民居外围满了人,人群挤挤挨挨的,漫到了自行车道上。骑二八大杠的路人十分恼火,叮铃铃的铃当声此起彼伏。 苏阙好奇地问老板:“对面怎么了?” “你不知道?”老板“啪”地拍出一本《大众电影》,指着封面说:“叶如君来啦!就在对面的四合院里拍戏。还有好些个港台明星,我都叫不上名字,小姑娘们可喜欢了,拿着本子去要签名呢!” “叶如君是谁?”苏阙问。 老板一听,乐了:“嘿,你这种年纪的小姑娘,不追星的可少见。看在你买汽水儿的份上,杂志给你看看,别弄皱了就行。” 苏阙接过杂志,翻开第一页就是叶如君的艺术照。 叶如君柳眉星目,五官丰满立体,带着点欧式风情。身材也十分曼妙,黑色紧身裙衬托着她“s”型的身材,当真配得上封面“大众情人”的称号。 专栏里介绍叶如君是港岛明星,拍过几部限制级电影,因为长相艳丽而被粉丝追捧。这次来内地是和著名导演耿秋石合作一部武侠片,而这部影片将成为她的转型之作,因此引发了不少关注。 苏阙将喝完的汽水瓶子往柜台一放,混在人群里去看热闹。 四合院门口拉起一道黄色警戒线,剧方工作人员拦着粉丝不让进。粉丝年纪都不大,以女生为主,都拿着本子,苦苦哀求着。 院里架着笨重的摄影机和拍摄轨道,四角立着高架,两名女演员吊着威亚各自从房檐的这头跃起,在半空相遇。由于只是试戏,两人只来回比划了几下,并没有真打。 两人都穿着轻盈的古装,掠过长空时,衣袂翻飞,如同迅捷的燕子,美仑美奂。 围观群众个个抻长脖子望去。 有人问:“哪个是叶如君?” 旁边小姑娘说:“穿白衣服的,剧里叫白飞絮。瞧那身段,可不就是如飞絮一般灵动么。” 不明真相群众纷纷点头,连说港台明星就是比咱们这边专业,气质都不一样。 有个粉丝违规被工作人员骂了一顿,正在生气,闻言恼怒道:“有没有搞错,眼瞎就不要学人家追星!穿戏服的是替身,瞧瞧那张脸,有我们如君姐一半的美丽么。” “那叶如君呢?” “这么大热的天如君姐怎么可能出来,当然是在屋檐下乘凉啦。拜托,你们可真老土,这种打戏怎么适合我们如君姐,都是找替身的。如君姐那张脸就值几十万,晒伤了怎么办!” 这人说着半生不熟的港台腔,言语里很是瞧不上其他粉丝。 顺着她指的方向,苏阙果然看见叶如君戴着墨镜坐在屋檐下,正被化妆师服侍着化妆,两名助理一左一右给她打着扇子。 说话间,导演拿着话筒朝演员喊各就各位。 屋檐上两名替身演员立刻走到各自的站位,长袖轻甩,手中长剑利落地挽出剑花。 待到导演喊“action!”两人同时跃起,长剑在空中相击。 只听“铮”一声空响,叶如君的替身猛然一个后空翻,威亚吃重绷断。 她重重摔在房檐,又顺着房檐滚下地来。 顿时惊呼声四起,导演带来的随行医生把替身演员挪到阴凉处,仔细察看后晦气地擦了把汗,道:“这戏拍不了了。” 导演警觉地瞥了叶如君一眼,低声问:“怎么?” “旧伤复发,摔下来手肘又扭伤了,我建议最好送医院,让她好好休息个一年半载。” “导演,我能行!”一听要休息这么长时间,替身演员急了,不顾疼痛爬起来,“我好不容易争取到这个机会,你让我拍完吧。再说如君姐马上要开演唱会,行程很赶的,这戏不能拖。” 耿秋石为难地挠挠光头,说:“我也知道戏不能拖,可你这身体不行。你自己说,接连三天,哪天没摔下来过,现在手还扭了,怎么拍?” 随行医生插嘴问:“怎么不叫叶如君亲自上,她以前学过,早年间的戏都是自己上。” “嗨,别提了,一张脸几十万,晒化了你赔?”耿秋石颇有些怨气,不再给替身演员争取的机会,叫助理把她扶上单架送去医院,又叫了群头过来,要他想办法找个差不多的替身演员来。 群头一脸为难:“那你至少得给我一星期时间,现在会功夫的女演员越来越少,还真不好找。” 屋檐下叶如君听见了,迈着窈窕步子走过来,说:“导演不行啊,我后天就得飞欧洲,几百万粉丝等着我开演唱会呢。” 耿秋石拍拍脑袋,感觉本来就不剩几根的头发更没着落了。 正发愁着,苏阙趁人不备,拉高警戒线钻了过去。 工作人员想拦她,她径自走到耿秋石面前,问:“替身演员,一天多少钱?” 耿秋石没反应过,转脸看群头。群头说:“六十。” 苏阙皱了皱眉。 六十太少了…… 但有总比没有好。 她低头将脚上略有些跟的小凉皮鞋踢下来,昂首说:“那我试试吧。” 13、第 13 章 前一秒群头还说找人不容易,后一秒就有人说试试。 苏阙来得太快,耿秋石都有点怀疑群头故意耍他。 群头脸一下绿了,抬手把苏阙拦了回去:”去去去,粉丝不要进来捣乱!保安呢,人进来了都不知道,还不快赶出去!“ 苏阙站着纹丝不动。 群头老大不高兴,一个劲地给耿秋石赔不是:“别理她,就是个狂热的粉丝!这身段我一看就知道,没练过,想引人注意呢这是!” 耿秋石没把他话听进去,上下打量苏阙:“武替,以前干过没有?” “没。”苏阙摇头。 耿秋石皱了下眉,又问:“那你师从哪里,有过什么经验?” “演过戏。”苏阙脱口而出,随即皱了下眉,补充说,“忘了哪辈子的事了。” “噗!”耿秋石还没反应过来,群头先笑起来,“看见没,就是个疯子,想红想疯了!耿导你刚来不知道,现在好多这种年纪的小姑娘,无非是想要张明星签名。我看君姐是没戏了,你要不随便叫个配角给她一张签名得了。” 耿秋石果然很失望,不耐烦的挥挥手:“你处理吧。” 群头立刻作势要赶人,苏阙一把拽住他胳膊,轻轻往前一送,竟把他推向几步开外的廊柱。 群头当场“哎哟”一声,半天没回过神。 他恼了,撸起袖子准备动手,谁知还没碰到苏阙,膝盖一痛,整个人直挺挺地跪下去,给苏阙行了个大礼。 周围众人哈哈大笑。 群头气得大喊:“保安呢,还愣着干什么,把她赶出去!” “等等。”耿秋石饶有兴致的目光盯着苏阙转了又转,最后吩咐助理,“让她试试。” “导演,不合规矩吧。”叶如君拎着檀香木的扇子,一步三摇地从阴凉处走出来,“余红是我用了好几年的御-用替身,说换就换,观众怎么想?” “观众看的是你的脸,替身有什么关系。”耿秋石快走两步迎上来,亲自为她撑开遮阳伞。 叶如君眼波如水,却如一把锋利的刀,在苏阙脸上狠狠一剜,道:“话不能这么说,余红毕竟是科班出身,又兢兢业业这么多年,要是知道自己受伤后被一个路人甲顶替,让她以后在圈里怎么混?” “你跟余红真是好姐妹,处处为她着想。” “人家怎么说也是在你的剧组里受的伤,我也是为你着想。” 耿秋石用毛巾抹了抹光头上的汗珠,又为难起来:“就是余红这伤……我倒是想等,可是钱不答应。” 两人说起来没完,把苏阙当成了透明的。 苏阙慢吞吞将脚趿回小凉鞋里,说:“要不我留个电话,你们商量好了再找我?” 耿秋石敷衍地“嗯”了声。 其实苏阙也不是真想留电话,就是气不过俩人这态度,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踩着群头脑袋从人群上空“飞”了过去。 群头:“……”捂着脑袋一脸懵逼。 耿秋石瞪圆了眼睛,脱口大喊:“等下!” 苏阙并没有停,撇开众人走得飞快。 衣裙在夏风中起舞,犹如白色蝴蝶轻盈掠过朱红门扉。 耿秋石来不及细想,下意识地甩开叶如君追出去。 追了好几百米才把人逮到。 “你真的会飞?”他喘着粗气问。 “略会。”苏阙说。 耿秋石:“别呀,你刚刚那下比科班出身的还要精彩,身段又软,软中带刚,没有几十年功底是练不成的。不过你年纪也不大……” 他还要继续说,被苏阙打断:“一天六十太少了,我要加价。” 耿秋石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不是小妹妹,我还没决定用你……” 苏阙:“哦。” 她“哦”完转身又走。 尽管无所事事,但也不想在这赚不到钱的项目浪费时间。 这下耿秋石真的急了,狠狠一跺脚,道:“一天一百,不能再多了,我保证全京城都找不到这个价!” 苏阙犹豫片刻,不太甘心地点了点头。 “那就事不宜迟,上工!” 不顾叶如君反对,耿秋石叫来助理,简单给苏阙化了个妆,换上戏服,就准备开拍。 武指给苏阙讲分解动作,一名工作人员过来,给她上威亚。 苏阙摆摆手:“不用它。” 叶如君冷眼打量着她,轻嗤一声说:“这是保护你安全的,没见过么,土包子。” 苏阙:“它影响我发挥。”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叶如君摇着檀木扇,眉梢眼角都是嘲讽,“你那两下花拳绣腿的,连余红的一半都赶不上。也不知道导演看上你什么,但愿你别摔下来,砸了他名声才好。” “是么,”苏阙不以为然,轻笑道,“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说完不给叶如君反击的机会,足尖轻点跃上屋檐。 戏服是绯红色长袖襦裙,袖口滚了一圈赤金云纹。苏阙这一跃,犹如日光揉碎在了红墙里。微风拂过,檐后梧桐叶碧波似的荡漾,衬托着那一抹红色愈发耀眼夺目。 还没开拍,耿秋石已经对着镜头连喊了几个“好”字。 围观众人也是惊呆了。那屋檐不低,少说也有四五米高,连余红这样科班出身的都要借助外力吊上去,苏阙年纪还小些,竟然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跳上去了。 果然高手在民间啊! 粉丝激动地鼓起掌来。 叶如君的脸已经绿了。 耿秋石拿着喊话器跟苏阙确认:“你没买保险,摔下来我可不负责。可以吗?” “可以。”苏阙点头。 “ok,第二十八场第四镜b,各就各位,action!” 笨重的镜头缓缓移动,苏阙展开双臂,一跃而下。 与她对戏的女演员从四合院的那头“飞”来,两人在空中相遇,拳脚相击,数个回合后彼此借助对方的力道“飞”回原地。 耿秋石采用长镜头,取远景,一镜到底,刻意模糊了苏阙的面容,却强调了身姿的灵动与柔美。 他原本对这一镜头要求极高,余红摔伤有部分原因和他脱不了关系。 叶如君以为他还要ng,施施然吩咐助理:“去给我买瓶汽水来,渴死我了。” 谁知耿秋石当场喊了“cut”,如释重负地说:“这条过了。准备一下,换叶如君上。” 叶如君:“……” 她半开玩笑地问:“你怎么就喊过了?不再多拍拍?” “胶卷不要钱?”耿秋石说,“我们是来拍戏的,多待一会就多烧一分钱。快快快,你又马上要飞欧洲,抓紧时间。” 叶如君的汽水还没买回来,不太乐意动弹,耿秋石好声好气哄了她许久,她才同意去换衣服。 临走又打量了苏阙片刻,咕哝说:“身段再好有什么用,连替身都算不上。” 苏阙没听见,脱下戏服还给助理,到旁边结工资。 助理说:“你别听她瞎说,她就这样,嫉妒你长得比她好看。你就是年纪还小,再磨砺几年,迟早比她还红。” “她不是红到发紫了么?”苏阙问。 助理撇撇嘴:“靠一脱成名红起来的,能有多少演技?hk跟你们这边的圈子不一样,只要有人捧,猪都能当影帝。” 苏阙笑笑,没再说什么。 助理从腰包里拿了一张“大团结”给她,说:“你留个电话吧,说不定这几天都得找你。我瞧着导演挺中意你的。” “好。”苏阙低头在纸上写下家里的座机号。 将钱折好放进口袋,她从人群里钻出去,正在想要不要打个车回去,手肘突然被捉住,群头带着几个男人将她堵在了墙根。 “小妹妹,几个意思,抢我们哥儿几个饭碗啊?” 苏阙茫然抬头:“嗯?” 群头身后一个满脸痘印的胖子说:“全京城谁不知道,群演都是从我们几个手下介绍出去的。你今天这……不合适吧?” “哪不合适?”苏阙问。 几个男人相互对视片刻,嘿嘿笑起来:“还哪不合适?我们是中介,你说哪不合适?” 苏阙蹙眉,把这话来回转了几遍,问:“要钱?” “这个数。”群头伸出拇指、食指和中指,并拢了在苏阙眼前晃了晃。 苏阙:“……对不起我看不懂。” 群头抽着嘴角,硬是被她气笑了:“不想给啊?行,别怪我们欺负你。” 苏阙皱了皱眉,这句她听懂了。可是自己凭实力挣来的钱,她不想白白给别人。 脚跟一用力,地砖硬生生以鞋跟为中心皲裂开来。 群头是见识过她功夫的,当下眉心一跳。 但当着这些哥儿们的面,他也不想落了下风,何况他们人多,真打起来也不一定会输。 他打定主意,暗暗使了个眼色。 苏阙捏紧拳头,亦做好了对战准备。 谁知就在这时,一辆军绿卡车在路边停了下来。 商爻的脑袋从窗户里支楞出来,冲苏阙喊:“苏阙,回家了。” 一面说,一面推门跳下来。 紧跟着,从后斗翻出十几个抗枪的兵,站成两排,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群头:“……”吓得腿都软了。 14、第 14 章 “强龙不压地头蛇”,这是群头最常说的话。 近几年不少港台影视剧到内地取景,他手里有些人脉,索性揽下中介这活,剧组群演基本都是从他这儿找。 苏阙这种直接跑到剧组的,称得上不懂规矩,下场一般都很惨。 他本来是有些忌惮苏阙功夫的,但想到己方人多,多少也能搏一搏,谁知下一秒人家拉了一卡车人来,还他-妈都是抗枪的。 群头头皮当场就麻了。 商爻跳下车来冲苏阙扬扬下巴,好奇的目光围着群头直转:“干嘛呢你们?” 苏阙不说话,目光一转,甩锅给群头。 群头说:“我……我……” “我”了半天,那个满脸痘印的胖子反应过来,粗声粗气地道:“我们问路呢,钟鼓楼怎么走?” “前面左转,过两个红绿灯……”商爻笑嘻嘻地说,“要不上车,载你们一程?” “不了不了,我们自己有腿!”群头瞥一眼帆布遮挡的后斗,还不知道里面蹲着多少人呢,拽一把胖子,几人撒丫子跑了。 商爻“噗”地笑出来。 笑够了,上下瞧瞧苏阙,问她:“没事吧?” “没。”苏阙不动声色。 这时才发现刚才下脚太重,鞋跟卡在地砖里了,悄悄把重心换到一条腿上,用力把它□□。 想了想,又觉得表现得太虎,抿了抿嘴轻轻说:“就是那几个人长得有点吓人。” “以后这种人你少理。”商爻说,“你这弱不经风的,又长得漂亮,保不齐有人打鬼主意呢。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报我的名儿,商小爷在这片还是管点用的。” “嗯。”看他眉飞色舞的,苏阙不好拆穿,轻轻点了点头,又问,“你怎么坐车了?” “他们刚操练回来,让我撞见了,搭个顺风车。”商爻说着拽了拽她,“走,今儿让你也体验一把军用大卡。” 苏阙还记得刚才的人设,磨着脚尖说:“太高,上不去。” “这有什么,我帮你。” 商爻说着,一条腿在前,搭了个弓步让苏阙踩着,双手卡着苏阙的腰轻轻往上送,车里的兵顺势拽着苏阙胳膊把她拉了上去。 后斗挺宽敞的,就是帆布不透风,有点闷热。地上堆满了军用器材,还有几把铁揪。 她正犹豫着在哪下脚,商爻跟上来,脱下外套往地上一铺,喊她:“坐。” 刚坐下,大卡“哐当”一声,开动了。 这一队操练的兵有好些是见过的,只是不知道名字,大家也不拘谨,天南地北地开始聊天。 问得最多的还是米立坚那些事儿,苏阙几乎要倒背如流,往往别人还没开口,她就知道该怎么说了,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突然,一个圆脸的小兵好奇地问:“听小张说,你们米立坚吃生牛肉,扛着行李箱也能飞檐走壁,你怎么连这一人高的卡车都上不了?” 苏阙:“……”笑容渐渐凝固。 她有点紧张,下意识去看商爻。 商爻笑说:“小张那嘴能信?方爷爷家的牡丹花都让他吹成了霸王花,脑袋那么大!” 他夸张地比划一下,惹得大家又笑起来。 苏阙怕他们又提生牛肉的事,忙把三根指头合起来,学着刚才群头的手势问:“这是什么意思,有人知道吗?” “七啊。”商爻说,“你问这干什么?” “没什么。”苏阙想,那群头问她要七块钱中介费,似乎也不是很多。 商爻忽然想到什么,凑过来,拇指和食指并拢,轻轻一捻,比了个心。 苏阙:“?” 圆脸小兵问:“爻爻,你这啥意思?” 商爻一脸促狭,用英文说:“iloveu.” 小兵:“……” 商爻哈哈大笑:“这个是埃德蒙手势,原本是香草授精的姿势,但听说国外很多人用,引伸为朋友或者亲人之爱。” 一面说,一面又给苏阙比了一个:“你外公不是不让我抱你么,那以后我见面就给你比心好了。” 苏阙:“……” 算了,土味比心总比直接上手抱好。 看着这人眉眼弯弯的笑模样,苏阙脑子没来由响起方大明不屑的冷哼:“十五岁智商,可不就是初中还没毕业么!” - 几天后,苏阙果然接到剧组的电话,让她去补几个镜头。 叶如君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大约也是看到苏阙后有了危机感,在耿秋石苦口婆心的劝说下,终于紧赶慢赶赶完了自己的戏份,飞去了欧洲。 电影还差几个武打的镜头,耿秋石决定让苏阙补。 苏阙再次提出涨价,耿秋石气得牙痒,但已经用了一个镜头了,骑虎难下,只好应允。 好在苏阙专业过硬,几乎没有废镜头,很快拍完。 最后一天,耿秋石精益求精,不断修修改改,到收工时,天已经擦黑。 苏阙结算了这几天的工资,共计五百六十元。 怀揣着巨款,她高度警觉,尽量在路灯下行走,突然斜刺里窜出一个人,吓她一跳。 仔细看,原来是商爻。 商爻腰里别着一根长柄手电筒,问她:“你怎么才回来,去哪了?” “没去哪。”苏阙莫名不太想说。 商爻也不再问,打开手电筒说:“前面巷子路灯坏了,担心你出事呢,我都等两个小时了。还好带了手电筒出来。” 昏黄的光晕一圈圈印在脚下,照亮回家的路。 商爻把手伸给她:“路不平,你牵着我,小心点。” “我……”苏阙想说自己能走,但这人的手已经递到了眼前,指尖修长而干净,一如那八千多个虚幻的世界。 她慢慢将手覆上去,温暖传来,是熟悉的味道。 她忍不住问:“你总这样吗?接女孩子回家?” “她们倒是想呢。”商爻轻笑一声,“你不一样。” “哪不一样?” “哪哪都不一样。你瞧瞧你,柔柔弱弱的,风一吹就能跑。再说,你还有个凶神恶煞的外公呢,你出来也不说一声,方爷爷到处找你。江雨凌她们骗他说你跟我在一块,我总不能空着两手回去吧。” “哦,也是。”苏阙不再说话,莫名觉得心里怪怪的,但也没多想,将思绪压下,默默走路。 小巷里的住户早早地睡下了,四下里静得只有两人沉闷的脚步声。 苏阙有种错觉,好像又回到了某个小世界的夜晚,他们手牵着手,摸黑走在铺满月光的森林里。 然而今夜没有月光,她又有些说不出的惆怅。 忽然,前面的商爻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更重要的是,我知道你偷偷地在干什么。” 苏阙一怔,才反应过来他还是在说刚才的话题。 商爻微微弓着腰,注视她的眼睛:“我想不明白,原野他们都放弃了,你却这样陪着我任性,比我还要上心,究竟是为什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问,所以只能来接你,默默地陪你走这一段漆黑的路。” 苏阙说:“我……” 商爻打断她:“你不必说,我明白。” 他究竟明白什么,苏阙对此并不确定,但奇迹般的,先前心里那丝不愉快因为这简单的三个字烟消云散了。 她再没有说话,静静地在黑暗中与他回视。 商爻突然说:“你别动。” 然后他熄灭了手电。 一星幽暗的光在苏阙肩头亮起,她滑动眼珠,才发现那是一只初夏的萤火虫,像一只小小的灯笼,停在她肩上忽明忽暗地发光。 商爻用气声说:“前面有个水塘,经常有萤火虫出没,这只好像落单了。” 苏阙:“嗯。” 她不敢动,生怕惊扰这小小的精灵。 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唯有这一小捧的光,照亮彼此的容颜。 就这样安静了片刻,又一只萤火虫飞来,绕着原来那只飞舞。很快两只纠缠起来,越过苏阙的肩,渐渐隐没于黑暗中。 “走,我带去水塘。” 商爻手轻轻一带,牵着苏阙向前走。 依然没有开手电,但眼睛似乎适应了黑暗,苏阙渐渐看清了他挺直的背影。 原来这人失忆也不全是坏事,至少,每一次的相遇都是这样新鲜动人。 15、第 15 章 从水塘回到大院,已经快半夜。 让两人惊讶的是,卫小东还站在路灯下,似乎在等人。 一见他俩,赶忙迎上来,从背包里抽出一个纸信封:“爻爻,给,我这瞎几把凑了几百。等过几天,我又有一笔大生意,到时候就有钱了!” “你还想着这事呢?”商爻有些诧异。 卫小东挠挠头:“这不是上次那事办砸了么,你给我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商爻看着信封,沉默了片刻:“狗爷,上次是我不对。我自己想做的事儿,不能拖你们下水,你们也没那个义务帮我。这钱我不能要。” 卫小东看他把信封往回推,当即有些急:“你没病吧,谁说你拖我下水了,老子自己愿意!” 又瞥了苏阙一眼,粗声粗气地吼:“我说你特么睡三年睡傻了吧,当着女孩儿面这么损我面子,是不是兄弟!” 商爻:“?” 卫小东耳根涨得通红,不太好意思地说:“那什么,苏阙这几天去外面找活儿干,我知道。这大热天的,哪能让姑娘干这事儿呢?” 商爻闻弦知意,惊恐地把苏阙往身后拽,一只手挡在卫小东面前,说:“狗爷,兔子还不吃窝边草,方爷爷什么脾气你比我清楚,苏阙跟你不合适,别打她主意!” “我知道,她早就许给你了么……”卫小东讷讷地说。 然后,空气陷入诡异的寂静。 卫小东眨眨眼,迟钝的脑袋瓜终于反应过来了,不顾自己近两百斤的体重跳起来,叉腰大骂:“呸!是你想打主意吧,你手给我松开!快点!” 商爻一慌,下意识撒手。 苏阙:“……” 卫小东:“我对苏阙,是纯粹的无产阶级革命友谊,我就看不得她一个女孩子为你的事儿吃苦受罪。倒是你,仗着有婚约在身,狼子野心——” 商爻赶忙捂他嘴,回头对苏阙说:“别听他瞎扯,那事儿本来就是说着玩的,都什么年代了,不兴这个。再说我又躺了三年,更做不得数。你、你别放在心上。“ 苏阙点点头。她知道的,她又不是苏家真正的女儿,就算当初定亲,那也定的是苏珊珊的亲。 她看两人闹起来,一时半会结束不了,于是说:“我先回去了。” “哎等等!”卫小东在商爻手下艰难求生,梗着脖子喊,“说正事儿。原野和江雨凌也凑了点钱,让我转给你们。” “他俩不是不来么?”商爻住了手,认真看卫小东数钱。 原野和江雨凌东拼西凑了差不多一百来块。 卫小东:“他俩还在上学,这都是从牙缝里抠出来的。他俩让我帮他们说声对不起,上次那是气话。你这事儿,他们其实挺想掺和的。” 闻言,苏阙扭头去看商爻,想看看他有什么反应,但可惜,他大半张脸都隐没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路灯底下不断有小飞蛾撞击灯罩,发出噗噗的响声。 良久之后,商爻没事人似地笑起来:“行啊。” 卫小东立刻大松了口气:“那行,咱们数数,一共有多少资金了。” 苏阙五百六,卫小东九百八,原野和江雨凌两人合计一百二,距离他们预想的两三千只差一点。 希望都落在了商爻身上。 商爻促狭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个厚厚的信封,只掀起一个角给他们看。 卫小东眼珠子差点掉下来:“乖乖,这么多大团结,一共多少?” 商爻伸出两根手指。 “两万!”卫小东惊跳起来,慌忙捂住嘴巴,左右环顾,生怕被某些不法之徒听了去,从黑暗里跳出来打劫。 “两万是什么概念?”苏阙问。 卫小东压低声音,连背也佝偻下来:“我的妹妹,你还不知道呢,万元户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他一下子弄来两万,也就够你买几十年早点吧!” “这么多。”苏阙微微讶异,看向商爻,“你哪来这么多钱?” 商爻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冲她挤了挤眼睛,看样子是不准备说。 谁知就在这时,斜刺里冲出个人来,一把掀开卫小东,举起巴掌就朝商爻脸上打。 “好呀,我说家里的翡翠吊坠怎么不见了呢,敢情是你拿去卖了!那可是你奶奶传下来的宝贝!” 这是一个极美丽的女人,一头时髦的大波浪卷,五官明丽大方,犹如画报里的女明星一样耀眼夺目。只是这气质让人不敢恭维,一巴掌劈头盖脸地抡下去,虎虎生风。 卫小东忙护着苏阙连退了两步。 苏阙瞠目结舌地问:“这谁?” 卫小东:“爻爻他婶婶,陆惠铃,你还没见过吧?她是制片厂的女演员,现在好不容易熬到了主角儿,可惜一直没火起来,这火呀,估计都烧在脾气上了。” 陆惠铃一面骂,一面动手抢钱,商爻偏不给她,将信封高高地举起来。 陆惠铃少说也有一米六好几的身高,蹦跳起来居然连信封的边也没碰到,当下声音尖利了好几倍:“小小年轻就偷家里的东西去卖,知道的是你没妈,不知道的指不定背后怎么说我们商家的家教呢!” 商爻轻轻说:“我没妈,你不是最清楚怎么回事么?” “你……”陆惠铃一怔,随后用更尖刻的嗓音叫骂起来,“好哇,你偷东西还有理了!我倒要看看,今天谁护得了你去!” 一个院的住户都给吵醒了,灯光次第从窗户里亮起。 值夜班的门卫赶紧来拦架,结果不知触动了陆惠铃哪根神经,被狠狠地挠了个大花脸。 这下没人敢劝了,大家离得老远看热闹。 商晓明和商维强匆匆赶来,各自肩上披着件薄外套,明显也是刚从床上爬起来。 商晓明气得直跺脚:“我看谁敢!”说着就要上前去拉陆惠铃。 陆惠铃巴掌收不住,狠狠拍在他头顶。 这一下全世界都安静了。 “爸!爸!”商维强赶忙扶住自己爹,没好气地冲媳妇嚷,“大晚上的我说你怎么不在屋睡觉呢,瞎嚷嚷什么你!” 陆惠铃见商晓明没事,气势又暴涨起来:“我瞎嚷嚷?我说你就是胳膊肘往外拐!你这个侄子,再不管教,迟早进派出所!” “又怎么啦?”商维强不耐烦地问。 陆惠铃叉着腰,上下嘴皮一翻,伶俐地把商爻偷吊坠的事说了一遍,末了两眼含泪,又陡然抽噎起来:“那是妈留下来的遗物,你说我能不急么!都怪你,天天买这个买那个,把他胃口都养大了,这么贵重的东西,说偷就偷!现在还是偷家里,再过两年,还不得上银行偷去!” 商维强嗫嚅说:“哪有这么严重。” “怎么没有?怎么没有!”陆惠铃骂完丈夫,转头又跟商晓明哭,“爸,我也是急上头了,你说这好好的翡翠吊坠,我锁在柜子里,他把锁撬了,不是偷是什么!” “锁在哪?锁在你的柜子里?”商爻冷眼瞧她,轻嗤一声。 陆惠铃:“我的柜子,不就是家里的柜子么,有什么关系!你不要转移话题,今天不把钱交出来,这事儿没完!” “是么?”与她赤急白脸的形象相反,商爻懒洋洋把信封揣进怀里,蹲下来,从花坛里揪了根狗尾巴草,边玩边说,“我奶奶的遗物,留给谁的还没弄清楚呢。” “你……你胡说什么!”陆惠铃脸色遽然煞白,声音都有些走调。 商维强赶忙道:“不过是个翡翠吊坠,妈留下来的首饰又不是只有这一件。爻爻喜欢,给他就是了。” 陆惠铃不甘心,说:“可是……” “都给我住嘴,大晚上的,不嫌丢人啊!”商晓明紧紧把孙子护在身后,梗着细瘦的脖子怒吼,“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一个吊坠也值得你这样大呼小叫地打我孙子!老大。你自己的媳妇自己管。回家!” 说完拨开众人,牵着商爻往家走。 商爻回头朝苏阙的方向做了个鬼脸,小模样简直不要太嚣张。 苏阙:“……” 陆惠铃气得使劲捶打丈夫出气,低声嘶喊:“两万啊!他卖了两万!这钱你不去要回来,你还是男人吗!” “行了少说两句。”商维强没好气拽着她回家。 看热闹的邻居无戏可看,也渐渐散了。 两口子走到僻静处,陆惠铃迟疑道:“你说,他那话什么意思?” 商维强问:“什么话?” “就是那句‘我奶奶的遗物,留给谁的还没弄清楚呢’,你说,他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四周是漆黑的小树林,寂静无声。陆惠铃刻意压低的声音显得十分不安。 “别胡说。”商维强喝斥。 陆惠铃猛地抓住他:“不对!你哪天再带他去医院查查,看是不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个时候……我总觉得他看见我了!” “那是意外。” “什么意外!要不是你追尾,他爸妈能死?商维强,咱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要是想起来了,你我都得坐牢!” 商维强身形一顿,不耐烦地答道:“知道了。” “你不知道!”陆惠铃不依不饶,“这是眼下最最要紧的事,你必须当成人生大事去盯着!当初把他送医院时我就说过,放弃治疗!他死了一了百了,现在倒好,后患无穷啊!” “够了!”商维强陡然低喝,赤红双目逼近她,“要不是你眼红妈那套首饰,大雪天我会追出去?轮胎打滑才出了车祸,那时候我弟跟弟妹还有气,是你拽着我见死不救!陆惠铃我忍你很久了,少他-妈拿这事威胁我!” “你……你!”陆惠铃被他吼得惊退两步,难以相信这是她那脾气温和的丈夫。 她眼睁睁看着他掉头走开,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脑子里突然划过一个陌生的声音:“你很不甘心吗?” 16、第 16 章 翡翠坠子的事最终不了了之,据说陆惠玲回去后就气病了,她倒是想闹,终究也没闹起来。 商爻这边也没把钱还回去,反正商晓明说不许再提这事儿,他就当真缄口不说。至于钱,他打算拿去买胶带。 他们这群人,也就卫小东认识的人多。卫小东当场拍着大-腿保证,这事儿包在他身上。 鉴于他不可抹灭的黑历史,商爻没让他全包,死活要跟去。 又出于好奇,苏阙也跟着去了。 卫小东老大不高兴,边往嘴里塞跳跳糖边埋怨:“我好歹也是二十岁的大小伙,带着你们俩小屁孩儿算怎么回事呀。” 商爻说:“我十八了。” 苏阙掰了掰手指:“我还有几个月也……” 卫小东翻了个绝望的大白眼:“你们不懂,我是不嫌弃你们这一字当头的年纪,可那帮孙子不一样!” “哪不一样?” “见了你们就知道。” 苏阙又问:“那我们这是去哪?” 卫小东看看四周,小声回答:“地下商场。” 结果到地方一看,一间小四合院好端端地矗立在巷子深处,门前一棵槐树,一棵柳树。 卫小东熟门熟路地从槐树洞里掏出钥匙,插进锁眼里把门拧开。 喧哗的人声如热浪般翻滚而来。 放眼望去,乌烟瘴气,到处都是人——蹲在地上抽烟的,坐在树下喝酒的,一些人好像在谈生意,伸着手指大声比划着。 苏阙眼睛发直,拽着卫小东问:“这是哪?你家?” 卫小东险些没噎背过气去:“我的妹妹,我家在哪你不知道吗,你住那幢楼再往里走两栋,三楼,302!” 苏阙皱眉,又问:“那这是你的私宅?不然你哪来的钥匙?” “你可真会抬举我。”卫小东哼了声说,“这就是地下商场。原本是一个朋友的朋友,他老爸老妈留给他的。他呢,退伍后不想进单位拿死工资,打算跟几个朋友合伙做点小生意,为了联络方便,就把钥匙放在门口的树洞里,方便人来。一来二去,他那生意没做起来,倒是朋友又带了朋友,大家把这儿当成一个小型集会点,每月给他交点租金,在这谈生意,卖私货。” 从进门到现在,苏阙至少看见两桩生意谈成了,其他人还在讨价还价,项目五花八门,有买卖钢筋水泥的,有给单位找司机的,还有个十分离谱的平头小青年,企图在这找人合伙投资一家酒吧。 苏阙看了一会,又问:“这明明是地上,为什么叫地下商场?” “哎哟我的妹妹,你可真是乡下来的大活宝!”卫小东没忍住,乐了,揽着苏阙肩膀小声说,“这话你可不能问这么大声,省得人笑话你。这‘地下’不是真的地下,就是个形容词儿,懂吗,比喻!特指咱们这些私下里搞的,不能搬上人民大众台面的玩意儿。” “犯法?” 卫小东活生生差点给她急死,指着她对商爻道:“得嘞,我跟小老外无法沟通,还是你来吧,你洋气点。” 商爻头也不抬,只顾拿着人家摆在桌上的进口化妆品看:“这我可解释不了,睡了三年么,智商还不如初中生。” 卫小东感觉带他俩出来就是给自己添堵,顺了口气才又说:“法律的定义是,法无明示即可行。地下商场这玩意儿,它不在法律条例的管辖范围,按道理是完全合法合理的,但是吧,在过去的二三十年里,我们经历了计划经济时期——对了,计划经济你懂什么意思吗?” 苏阙摇头。 卫小东叹气,用教小学生的口吻道:“计划经济,简单来说就是商品由中央统一调配,有计划地统一发放,但是这个经济体系已经不适合现在时代的发展,所以5年前,中央又首次提出了商品经济的概念。 “随着这个概念的提出,个人也能下海做生意了,对了,下海你知道什么意思吗?……算了,问也是白问,瞧你那一脸小茫然样。反正就是个人也开始做生意了,买卖商品不再用票,这就是你现在看到的市场。至于它怎么还是地下的呢——” 卫小东抹了抹被太阳晒得流汗的脑门,有些无奈地道,“不少人观念还没改过来,认为这是投机倒把,也就是一项非常模糊的、难以介定的罪名。谁也说不准被举报后会有什么后果,反正就偷着来呗。” 他说完,叉了叉腰,又感觉消耗了极大的能量,伸手问苏阙:“你还有吃的没,我的糖吃完了。” 苏阙从口袋里摸了根果丹皮。 卫小东立刻一脸扭曲:“这玩意儿越吃越饿,我还是算了吧。” 苏阙也不勉强他,随手把果丹皮递给商爻。 商爻头也不回地接住了,拆开包装吃了两口,又喊苏阙:“你来看,这个牌子商场也有。” 苏阙凑过去一看,还真是,hermès1988年冬季新品羊皮手套。 原来在她不曾留意的角落里,世界各国的奢侈品已经悄然流向了这个国度,打开了国门的一个小角。 卖货的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长发青年,闻言立刻不满地道:“什么呀就商场也有,商场的进货量少,售价又高,我这可是托人从欧洲拿的货,你要是搞批发,我现在还能让人给你买去!” “……我不买。”苏阙赶紧把手套放下了,惹得青年一顿晦气的叫骂。 卫小东拽着他俩说:“跟紧点,别挤丢了。” “我们上哪买胶卷?”商爻问。 卫小东道:“那个买不着,得找人专门从港岛带,走吧,咱们现在就去见这人。” 他们从一间屋子穿过去。屋里的人正在谈一个工程项目,瞥见他们进来,立刻噤了声,直勾勾地瞪着他们,直到他们从另一头出去,才又开始说起话来。 苏阙注意到,这居然是间vip包厢,里面供应着瓜果零食,还有啤酒饮料,角落里堆着蒙尘的小号和贝斯。 不得不承认,四合院主人挺有商业头脑的。 他叫章哥,额头有一条半寸长的疤,据说是当兵时被树枝划的。 还不到中午,他手里已经拎着一瓶啤酒,苍白的眼珠在卫小东身上来回打量,然后说:“你就是卫小东,买胶卷的?” “哎,是。”卫小东回答。 章哥点点头,说:“你跟我来。” 走了两步,又回头,指着苏阙和商爻说:“你一个人就行,他们俩不用跟着。” 卫小东头一回和章哥打交道,不知道规矩,有些为难地看着商爻。 商爻上前一步:“我才是买胶卷的,他是代理人。” 章哥又仔细打量了会他。 商爻一身走在时代尖端的装束,眉眼间全是桀骜。 章哥做生意,很快就估算出来了,他这一身进口名牌至少五位数,当即打消了怀疑。只是对苏阙还有些顾忌,眼神乜了一眼。 商爻又说:“这我妹,是付钱的。” 这回章哥没话说了,带着他们穿过后院,那儿有一个低矮的茅草棚子,只有四分之一个人高。他钻进去,在地上摸索片刻,提着把手将一道木门抻了开来。 门后面是一道通往地下的长长的楼梯。 “跟我来吧。”章哥率先走了下去。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这一看就是地窖,不知道又有什么乾坤。 卫小东朝苏阙耸了耸肩,说:“得,刚才白给你解释了,这回真成地下了。” 他说话的时候,商爻已经摸索着往里走了,卫小东赶忙抓着苏阙跟上去。 里面又是另一番天地。 十来瓦的吊灯在头顶摇摇欲坠,光影昏暗得让人想睡觉,但这样狭窄的空间却塞满了木架子。每个架子都有标贴,用中英双语注明了名目和存货量。 来这的人少了一大半,说话也轻言细语的,和外面比起来,简直是一个高端私人沙龙。 “超级马里奥!”卫小东眼尖,惊呼一声直奔角落里一个卡带游戏机,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爻爻你看,这是不是上回你二叔去日本出差带回来的那种?” 超级马里奥兄弟,1987年由一家默默无闻的游戏公司任天堂推出,一经问世即风靡全球,可惜国内没有。 上上个月商维强去日本考察学习,接待单位听说他有个十来岁的小侄子,执意送了他一台。谁知国内连卡带游戏机都很少见,商爻不会装,叫来卫小东帮忙。 结果狗爷一爪子按下去,游戏机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香消玉殒。 卫小东看了一眼旁边标注的价格,吓得狗爪子又开始发抖。 商爻一把抢走,放回原处,幽怨地瞪他一眼说:“我说我怎么没钱呢,敢情你还欠着我好几万没赔。” 卫小东摸摸鼻子,心虚地不敢接话。 章哥去找联络人,让他们随便看看。 卫小东目光从一排排的货架上掠过,啧啧称奇:“爻爻,看见没,这都是洋文,价格一万往上,不是一般人能买的!” 商爻不无讽刺地回答:“那你别碰。” 卫小东跟他聊不下去了,又用手肘轻轻撞了撞苏阙,压低声音:“这些都是外面没得卖的,有钱也买不到!我的乖乖,这得多少钱啊,抓住了不知道要判几年!” “你刚说不犯法。” “是不犯法。”卫小东感觉跟小老外解释不清,嘀咕道,“我就随口说说。” 他们走到一排书架前,商爻刹住脚步,目光在一本大部头上停留,最终伸手将它拿了下来。 17、第 17 章 封面是纯黑色,用金色花体写着:houseofplantagenet。 商爻轻轻摩挲了一下扉页,翻开,一目十行地阅读了几页。 卫小东走过来,揽着他肩瞥了一眼:“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商小爷初中都没毕业,竟然看起洋文来了。” 商爻拱开他,说:“别闹。” 卫小东一把将书抢过来:“你又看不懂。” “谁说我看不懂了?” 卫小东嗤了一声:“我一高中毕业生都看不懂,你能看懂?你能看懂你告诉我里面讲什么?” 商爻似笑非笑地把书抢回来:“赌什么?” 卫小东指着苏阙说:“我妹妹作证,输的人一会青蛙跳回去。” 苏阙:“……谁是你妹妹?” 卫小东:“……” 商爻乐了:“这可是你说的。狗爷,别怪我没提醒你,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看他信心满满的样子,卫小东有点心虚,但随即瞪圆了眼睛,梗着脖子说:“少废话,你说,说不出来你是我孙子!” 商爻清了清喉咙:“houseofplantagenet翻译过来是金雀花王朝,源于一个法国家族anjou,12世纪开始统治英格兰,于300年后终结。see,这是一本历史书,讲述了一代王朝的兴衰。你哪里看不懂,我再给你逐字逐句的翻译翻译?” “……”卫小东明显不信,频频看苏阙,在得到苏阙肯定的眼神后,他呆住了,一脸吃了狗-屎的表情。 “我不信,你肯定提前看过这书了!” 商爻“嘿”的一声:“狗爷,你这思想境界不行啊。当着你妹妹就耍赖,传出去你的江湖名声还要不要?” 卫小东:“……” 他又向苏阙看去,苏阙摊开手,撇了下嘴,一副莫可奈何的样子。 卫小东顿时觉得天要塌了:“卧槽爻爻,你这不行,你明明睡了三年,上哪学这么字正腔圆的英语?还有那个anj,你再给我学一遍,这嘴怎么张的!” “anjou,”商爻说,“这是法语。” “你还会法语!”卫小东要昏了,拽着苏阙的胳膊才没倒下。 商爻学着电影里外国人的样子耸耸肩:“嗯哼。” 卫小东一阵天旋地转,大声哀嚎:“我不信,同样是三年,我醒着,还没你睡着懂得多!” “你才发现?”商爻哗啦啦翻着书页说,“梦里什么都有,不信,你也试试。” 他把书塞给卫小东,忽然又有些失神,喃喃低语道:“所有的事都像是真的,那些经历会刻在你的脑海里。仿佛是一-夜之间,你学会了很多东西,也度过了无数个时代。” 卫小东:“……爻爻你没病吧?” “去你的。”商爻回敬他。 一个模糊的影子在脑海深处浮现出来,他来不及抓住,然后,他向苏阙看去,苏阙对他微笑。 那笑容莫名让他安心,于是他也笑起来。 卫小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酸溜溜地说:“怎么着,你俩当我是空气?要不我也给你们笑一个?嘿嘿嘿……” 他露出他的大板牙,笑得傻里傻气,结果被商爻一巴掌拍回去。 他一退,踩了后面一个中年人的脚,外文书呼啦啦飞起来。那人赶忙伸手去捞,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差点儿掉了。 好在接住了,那人扶一扶眼镜,爱惜地把书放回架子上,对他们说:“小同学,书看不懂可以不看,千万不能搞破坏呀。” 卫小东脸涨得通红:“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谁看不懂了?” 中年男人没回答他,手指轻轻抚着书脊,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金雀花王朝啊,狮心查理,长腿爱德华,伟大的乔叟……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部伟大的著作,这么短小的一本书,怎么写的完呢?” 他像是对这书着了迷,翻来覆去地看,但是瞥一眼价格,又像是被烫到似的缩回了手。 卫小东偷偷拽了拽商爻和苏阙说:“快走,这人看着好像不大正常。” 苏阙回头又看了那人一会,是普通中年人的长相,一身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蓝布衬衫,头发有些白,脸上架着大塑料边框的深度眼镜,气质只是有些迂腐乏味,并不能说是不正常。 她正想说卫小东小题大做,章哥回来了。 章哥摊着双手,无奈地告诉他们:“带货的老幺还在深圳,有事情耽搁了,回不来。不过如果你们确定要的话,他现在就能在那边买,但是价格要加两成。” “两成?”商爻看向卫小东。 卫小东咕哝说:“之前谈好的价格是六千,两成就是……” “七千多。”苏阙皱了下眉,“这是,坐地起价?” “哎呦我的妹妹,你最近这中文水平见长啊!”卫小东夸了她一句,回头对章哥说,“不行,太贵了,哪有说涨价就涨价的。” 章哥耸耸肩,一脸爱莫能助:“我也没办法,我就是个中间人,成与不成的,我还得自己搭上电话钱。” 卫小东没辙了,问商爻的想法。 商爻沉吟一会,对章哥道:“要不你把电话号码留给我们,我们自己联系。” “对不住,”章哥似笑非笑地说,“老幺只跟我单线联系,别的电话一概不接。” 商爻和苏阙对视一眼,都听明白了言下之意,这两成的价指不定是谁涨的呢。估计看他们年轻,又是高干子弟,当成肥羊使劲宰。 卫小东还想争取一下,商爻没同意,拉着两人从四合院出来了。 他虽然卖了坠子有不少钱,但也不想白白被人坑。 “那怎么办?”卫小东掰着手指头算钱,“要不我辛苦跑一趟深圳?就是我没护照,过不去香港,恐怕去了也是白去。” 苏阙说:“我倒是可以……” 话还没说完,被商爻打断了:“不用你操心,大不了找商维强想办法,这事不急。” “可是……” 苏阙还想说,又被打断了。 商爻似笑非笑的,弯腰看着她:“你整天操心我的事,就没考虑过你自己?” 苏阙微怔。 商爻:“天这么热,你也跟着卫小东四处乱跑么?病了怎么办,走丢了怎么办?” 卫小东插嘴说:“同样是人,我你怎么不担心?” 商爻没理他,问苏阙:“你想喝什么,我去买水。” 卫小东又插嘴:“敢情是你渴了呗,我要橘子味的汽水。” 苏阙笑起来,本来想说不渴的,现在却改了主意:“我也要橘子味汽水。” 商爻穿过马路,去报亭买水,不一会一人给了他们一个玻璃瓶,三人躲在树荫下,听着蝉鸣喝汽水。 正琢磨下一步怎么办,刚才那个中年男人提着装满外文书的口袋走了过来,扶一扶眼镜,开门见山地说:“小同学,你们是不是想请人从香港带东西?我下个月出差,可以帮你们。” 距离下个月只剩半个星期,但谁也没相信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商爻狐疑打量他:“你真能带?” 中年男人点头。 卫小东嚷道:“知道是什么东西吗你就带,狗爷我都是第一次见,你能买来?” “只要你说。”中年男人看起来胸有成竹。 卫小东还想说什么打发他,商爻直截道:“家庭摄影机的胶卷,能带么?” “这可巧了。”中年人忙不迭把书口袋放在地上,从衬衫胸-前的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工作证,“我刚调到电影管理局工作,过去在电影厂干了十二年保管工作,最知道胶带长什么样了!” 三人看了看他的工作证,名字很特别,叫阚望。 卫小东嘴碎地问:“你这准备看望谁啊?” “看谁呢,我也不知道。”中年人显然被人问过很多次,不大好意思地挠挠头,然后又拿出一张纸,写了一串电话号码,“这是我单位的电话,你们可以核实。” 商爻瞥了一眼,说:“等着。” 他还真走到报亭去打电话,不过不是打到电影管理局,而是打给商维强。阚望过去工作的电影厂正好是商维强的北方电影厂。不过商维强是厂长,对阚望没什么印象,去厂里问了一圈,才把阚望的资料找来。 商爻连长相特征都确认清楚了,才问:“你怎么开价的?” 阚望把那一堆书紧紧地抱在怀里,扶一扶眼镜说:“肯定比你们找人便宜。我这有个书单,你们估个价,让我能全部买齐就行。” 18、第 18 章 相关事宜很快谈妥,正准备各自回家,苏阙忽然说:“签个合同吧。” “什么?”阚望有些吃惊,怀疑听错了。 卫小东也一脸茫然,拽着苏阙小声说:“没那个必要吧,又不是公司业务。再说爻爻不都打听清楚了么,他住哪都知道,还能让他跑了?” “狗爷。”苏阙仰头看他,声音有种说不出来的严肃。 卫小东下意识就站直了,印象里,这还是苏阙第一次这样叫他。 苏阙说:“你忘了你那生意怎么没的么?” “那不一样。”卫小东憋红了脸,半天也没说出来哪不一样,只好用眼神向商爻求助。 商爻一摊手,戏谑地笑着说:“你自己认的妹妹,还能怎么办,宠着呗。” 卫小东:“……” 他倒也不是帮阚望说话,纯粹是东方人的脸面作祟。观念里,公事公办那是资本主义的事儿,是冷酷的、无情的、伤和气的。阚望老实巴交地站在他们面前,还什么坏事都没干呢,就用合同搞威胁,实在有违他的君子之道。 阚望感觉受到了侮辱,扭头就要走。 苏阙说:“那么多书呢,不想要了么?” 阚望硬生生又刹住了脚,实在是舍不得。 苏阙:“多个保障,彼此都安心,你也不希望胶卷买回来我们不给钱吧?” “你们不想给钱?”阚望又有些慌。 苏阙拿出纸笔:“签了合同就不会。” 一面说,一面写,把先前谈好的内容都概括进去,又添了几项,规定交付日期及违约赔偿。然后利落地签上名,用从报亭那借来的印泥按了手印。 一系列操作把阚望唬得一愣一愣的,他哆嗦着浏览违约赔偿,叹了口气:“妈耶,时代真是进步了,十几岁的娃娃都这么精明了。” 说归说,他还是被苏阙额外添加的一部原文百科全书吸引了,忍气吞声地签了名。 合同一式两份,双方各持一份,完事后,双方道别。 卫小东又有些回过味儿来了,拍着肚子说:“不过签合同也有道理,这老小子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万一就是骗子呢。” 商爻似笑非笑看着他,哼了一声,意思很明显,夸他马后炮。 卫小东咕哝说:“你也别说我。这事儿你也没想起来,都是苏阙提的,你只不过是见色起意,跟屁虫!” “胡说什么呢。”商爻拍他。 他撒腿就跑,边跑边说:“你就是见色起意,羞不羞,人都不是你媳妇儿了还惦记着。” 商爻回头看了苏阙一眼,窘得不行,撸起袖子就追着他打。 两人吵闹着跑远了。 初夏的风拂过绿荫,少年的笑声如同风铃,随着马路上鼎沸的人声和汽车喇叭飘向更远的地方。 地面的暑气吹动苏阙轻盈的裙摆,她微微抬手,遮住一点晃眼的阳光。 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这里的一切如此真实,以至于她在洛城的童年苍白得像一场梦。 但地球如此之小,远方的消息终会到达。 当她回到家属院,路过传达室时,王大爷“唰”地拉开窗户,挥着一个蓝底信封大声冲她喊:“哎哎,你,哈喽,狗哦!” 苏阙:“?” 王大爷激动地把信送进她怀里,比划着说:“优、优,勒特!” 苏阙:“……” 从开着的窗户里传来收音机的声音,一个甜美的女声抑扬顿挫地说:“下面我们来学习一个新的英文单词。girl,女孩;letter,信件。” 苏阙:“…………” 信是从洛城寄来的,全英文,亏得王大爷紧跟时代,能认出收信人是她。 王大爷自豪地拍着胸-脯:“一整个院儿可不就你一个小外宾么。再说,要是我找错了,你也能帮我认认不是。” 苏阙不得不佩服他的智慧。 王大爷趴在窗口,捧着黄桃罐头瓶充当的水杯,问:“谁寄的?” 苏阙说:“应该是我妹妹。” “你还有个妹妹?” “嗯。”苏阙不知道该说是同父异母呢,还是该说她们完全没有血缘关系。 她默了片刻,低头拆信。 王大爷递了把拆信刀给她,说:“小姑娘细皮嫩肉的,别用手撕,用小刀,这个讲究。” 苏阙笑了一下。 她本是刀山火海里摸爬滚打的烂泥种子,在这里却被捧成了天上的星星。 她想,如果苏希问她过得好不好,她一定要告诉她,这是最好的地方。 苏希的信里没写什么特别的事,只说苏明远和威廉姆斯的新片谈妥了,他又要在城里住上一段时间。索菲亚没敢把苏阙离开的事告诉他,苏珊珊在酒窖大闹了一通,索菲亚没办法,只好让她住在客房。但她趁机翻到了苏阙的房间,把苏阙的东西当成垃圾扔了出去。 对此,苏希表达了同仇敌慨的愤怒,并且在信的最后感谢了苏阙送她的临别礼物。 看到这里苏阙笑起来,只觉得礼物才是苏希的重点所在。 最后的最后,苏希让她回信,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常常通电话。 苏阙放下信,心里的怀念被苏希拙劣的字迹一点一点地勾了出来。 她抬头问王大爷:“我能在这打个电话吗?” “可以啊。”王大爷乐呵呵地说,“全国都行,不额外收你钱。” 苏阙:“……” 她这才知道国际电话不是想打就能打,得要开通相应的线路。 没办法,只好回家去。 家里的电话倒是能打,但她听说国际电话费贵,怕两位老人有负担,于是拿了钱,到附近专门能打长途的小卖部拨通了电话。 洛城正是早晨,苏希才刚起,一听见苏阙的声音,立刻哭起来。 “怎么了?”苏阙问。 苏希哭了好一会儿才止住,哽咽着说:“苏珊珊那个王八蛋!昨晚爸爸刚回来她就告我们的状,还要爸爸把我和妈妈赶出去!” “爸爸不会同意的。”苏阙说。 “爸爸当然不答应!”苏希大叫,“但是,苏珊珊还告了你一状,说你打她,囚禁她,现在还畏罪潜逃!爸爸很生气,差点被她说动报警……要不是我和妈妈拦着,你现在已经上全国通辑令了!” “……是真的吗?”苏阙忽然感到喉咙一阵干涩。 她想过苏明远对她的态度会转变,却没想到如此彻底。 那个男人过去也曾把小小的她抱在怀里,说她是自己最珍视的宝贝。她稍大点后,苏明远忙于工作,对她并不算亲厚,但总归没有亏待她,也时时纵容她,鲜少为这些小事责骂她。 而现在,亲生女儿回来了,苏明远不再需要她,就要发动警察追捕她。 她说不出话来。 明明已经经历了数千个世界,知道了人情冷漠,但对于苏明远,她唯一的、“真实”的父亲,她还是抱有一线希望,希望他们之间,能有一种叫做“亲情”的温暖存在。 苏希气愤地大叫:“明明是苏珊珊想杀我们,我们只是反击,爸爸却不分青红皂白。索菲亚说他是觉得亏欠苏珊珊,可我们又有什么错呢……” 她自顾自地说了许多,说苏明远真的拜访了警局的boss,具体谈了什么不得而知,但苏珊珊明显很高兴,而索菲亚和苏明远大吵了一架,索菲亚今天已经去找了律师,不知是否有了离婚的念头。 她听苏阙久久没有回答,轻声问:“苏阙,你还好吗?” 苏阙忽然觉得拥有这种奇怪想法的自己很可笑,她并不是苏明远的女儿,何来“亲情”呢。 她长长地吁了口气,说:“我没事,我挂了。” “等等!”苏希道,“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给你说,但是不说我心里又不安。是这样的,那天我无意中听见苏珊珊自言自语,你知道的,她脑子有病——她提到一个名字,是一个中国名,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你要小心这个人,苏珊珊好像在密谋什么。” “密谋什么?”苏阙皱眉。 苏希说:“我不知道。但是这个名字,她叫陆惠铃。” 19、第 19 章 打完这通电话,苏阙还有一些零钱,于是又给唐人街那家“生意兴隆”店拨了过去,点名要找红九和豹头。 没一会,就有一个闽南口音的男人咕哝着道:“都以为你从地球上消失了,你居然还能打电话来,你在哪,怎么知道这号的?” 是豹头。 苏阙猜红九一定在身边。想象着两人互看不顺眼的模样,熟悉的温暖顺着电话线传来。 她钱不多,于是开门见山:“我给你一个电话号,你记下来,以后用这个联系我。” 豹头吓一跳:“联系你?靓妹仔,我打不过你让我躲躲行吗!” 苏阙:“给你钱。” 豹头:“……” 听筒里隐约传出红九冷冰冰的声音:“不……” 话音未落,被豹头抢了先:“给多少?要办什么事?快说快说!” 苏阙笑起来,道:“我需要你们替我保护两个人,再盯着另一个人。转告sam,让他联系我,这样他每月会以我的名义支付你们200美金的报酬。” “……你让我们商量商量!”豹头飞快地说完,捂着话筒和红九商量起来。 200美金确实让他们心动,但苏阙的要求模棱两可,听起来也有一定的危险性。 最终,红九夺过了电话的掌控权,言简意赅地回覆:“每月250美金。你先说什么事。” 电话计时器无声跳动,苏阙知道时间不多,用最简练的语言大致讲了家里的事。 然后说:“我需要你们保护苏希和索菲亚,主要是苏希,她还是个小孩子。” 红九道:“照你这么说,苏珊珊也是苏家人,你要我们盯着她?为什么?” “因为她是个疯子。”苏阙说,“我不怕麻烦,但我怕找麻烦的疯子。指望苏明远没用,因为苏珊珊是他的女儿。” 小卖部老板黑着脸敲了敲桌,然后指着手腕比划一下,提醒她,钱不够了。 她飞快地问:“你们只需要告诉我,这笔生意接还是不接。如果做得好,我可以叫sam和你们签长期合同,可比你们在唐人街打打杀杀的好。” 老板开始故意咳嗽,走来走去的翻白眼。苏阙摸遍了全身,摸出一张两元纸币放在柜台。 老板满脸不情愿,嘟囔着说:“最后一分钟。” 苏阙赶忙点头。 电话那头传来红九慢吞吞的声音:“成交。有事联系山姆就可以了吧?” 苏阙:“对……” 话音没落,听笥被老板夺了过去,啪地摁断了。 苏阙:“……” 她想说这还没到一分钟,但老板看起来气得不轻,恐怕不会轻易罢休,她只好将高跟鞋用力往地上一跺,扭头走了。 天还没黑尽,她盘算着要不要找陆惠铃摸摸底。 可想到商晓明对方大明的态度,她又不想自己平白被骂得狗血淋头,索性今天也有些累了,找陆惠铃的事搁到改天她精力充沛再说。 谁知还没进家门,就听见客厅里沈一曼不高兴的声音,像在跟谁说话: “我再说一遍,没有娃娃亲的事,那都是我和爻爻他奶奶说着玩的,怎么过了这么多年,你们还揪着不放呢。年轻人的事应该让他们自己去做主,已经是新时代了,旧的那些东西早该淘汰了。” 一个尖锐的声音带着高傲的笑意说道:“沈阿姨,看你说的哪里话,正因为孩子们年轻,才不能让他们自己做主,谁知道他们能干出什么事来。我们这些做大人的,要时时引导,我瞧着你家苏阙和我们爻爻玩得挺好的,怎么就不能凑一块呢?” 苏阙:“…………” 她恍惚明白了这人的意思。 眼前浮现出那晚看见的陆惠铃的模样,她皱了下眉,然后开门进去。 沈一曼本来还要说什么,瞧见她回来,立刻不说,换了一副温和的笑脸道:“松松回来了,快换了鞋去洗手,准备开饭了。” “好。”苏阙点点头,坐到小板凳上换鞋,眼角余光瞥了陆惠铃一眼。 陆惠铃是个长相秀美的女人,气质也好,走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让人认出来。但说到底,她也只是个普通人,究竟是怎么和远在洛城的苏珊珊搭上线的? 她又瞧了陆惠铃一会,没瞧出什么特别,正准备去洗手,陆惠铃笑眯眯地迎了过来。 “这就是苏阙吧,我还是头一次见。长得可真是好看,跟国外电影里的洋娃娃似的。你还不认识我吧,我是你陆阿姨,爻爻的婶婶。来,我这给你带了一份见面礼,希望你会喜欢。” 一面说,一面从手腕脱下一个白玉镶金的镯子,硬是要套在苏阙手上。 苏阙:“………………” 沈一曼赶忙拦着,冷着脸道:“孩子还小,这么贵重的见面礼不合适。小陆,我们家的意思呢,我刚才说得很清楚了,你方叔也快回来了,你看——” 苏阙脑补了一下方大明提溜着商晓明掐脖子的画面,自我感觉如果陆惠铃跟她一样有所敬畏,应该能听出沈一曼话里的意思。 但陆惠铃只顾着打量她,嘴里说道:“这是爻爻他奶奶传下来,都说玉养人,我瞧着苏阙这白里透红的皮肤,衬这玉最合适了。” 苏阙:“………………” 她眼睁睁看着沈一曼和陆惠铃互相推拉了十分钟。 一开始大脑还清醒,知道她俩这是一个想送一个不要,到后来她就完全糊涂了,怀疑她俩在进行某种她不知道的秘密活动。 她感觉这儿似乎没她什么事了,偷偷溜去厨房洗了个手。 再回来的时候,门锁“咔答”一声,方大明回来了。 接着就是惊天动地一声吼,方大明操起墙角的扫帚就抡了过去:“滚!这不欢迎姓商的!” 陆惠铃咕哝说:“我又不姓sh……” 话还没说完,劈头盖脸地挨了方大明一扫帚。 那扫帚刚才沈一曼用来扫过楼道里的蜘蛛网,这一下全糊在了陆惠铃漂亮的脸上。 陆惠铃呆了片刻,难以置信地嚷起来:“方叔,我好心好意给你们苏阙送东西,你怎么还打人呢!” 方大明挥着扫帚怒吼:“我们家缺你那点东西?谁知道你是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滚滚滚,再不滚老子打断你的腿!” 陆惠铃还想分辨,奈何方大明的扫帚无情地打在她身上,她躲避不得,护着脸团团转,最后只好妥协,灰溜溜地往楼下跑。 方大明又喊:“把你的倒霉玩意儿也拿走!” 陆惠铃赶紧窜回来,抱起搁在茶几上的大小礼品,悚得跟鸡似的,小心避着方大明离开。 这么一会儿工夫,楼道里就围满了看热闹的人。陆惠铃臊得不行,小声辩解说:“方叔这脾气,真是惹不起,哈哈哈。” 没人回应她。 陆惠铃平时在商维强面前耀武扬威惯了,在外人面前也不知收敛,早得罪了不少人,邻居都乐得看笑话,还觉得方大明那几下打得太轻了。 陆惠铃自讨了没趣,哭丧着脸往回走。 楼上苏阙倚在窗台,看着她被昏黄路灯拉长的背影,忽然扬声问:“哎,陆阿姨,你认识苏珊珊么?” 陆惠铃回过头来,一脸茫然:“苏珊珊,谁?” “没谁。”苏阙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随手关上了窗。 她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这苏珊珊,好像给自己找了个猪队友啊。 20、第 20 章 这之后苏阙明里暗里试探过陆惠铃几次,但陆惠铃表现真实,似乎真的和苏珊珊没有联系。 苏阙暂且把此事放下。 ——不过陆惠铃似乎放不下。 不是大早上过来窜门子,就是拉着苏阙逛百货商店。 每次必送苏阙一堆东西,苏阙不肯收,她就亲自买好拎到方家门口,有好几回撞见方大明,又被打得鸡飞狗跳。 不少邻居怀疑陆惠铃中邪,甚至有人跑去城隍庙求了支签送给商维强,结果商维强仔细一看,姻缘签。 搞得陆惠铃以为他有歪心思,两口子又在大马路上掐了一架。 这期间,阚望从港岛打了个电话找苏阙,向她咨询些购买事宜。 苏阙他们要的胶卷在卖摄影器材的商场就有卖的,但阚望担心买了以后出问题,非要人家商场给他写保证,商场写不了,他又辗转托朋友的朋友,约定好有问题他把胶卷寄过来,请对方帮忙找商场售后。 原本只是件小事,可他始终忘不掉苏阙逼他签合同的事,越想越不安,觉得也应该找那位朋友的朋友签个相关协议。 “苏小姐,你觉得呢,我该不该签这个协议?”隔着电话线,他问。 苏阙回答:“你想签就签呗,反正真有问题,你也不能飞回去揍他一顿。” 阚望:“……” 他想了想,领悟到精髓,兴致勃勃地说:“那我就拟定赔偿,如果他处理不好,他就负责我的来回机票、签证费、食宿费,并且我要过去揍他一顿!” 苏阙哭笑不得:“那可能这协议就不能生效了。” “是吗,那要怎么写才能生效?”阚望大约在宾馆里,很快翻出纸笔,道,“你帮我参谋参谋,你说,我来记。” 苏阙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夜里十点了。两位老人打算睡觉,沈一曼起身去洗漱时看了她好几回。 苏阙怪心虚的,低低地埋下脑袋,对着话筒问阚望:“你还不睡吗?” “睡啥呀!”阚望神采奕奕地说,“以前不知道,港岛真是东方不夜城,凌晨两三点尖沙咀还是车水马龙,酒吧、歌舞厅、游乐场不要太多。你以前住米国,也是这样热闹吗?” “不。我住乡下。”苏阙轻声回答 “哦,农民啊。”阚望了然,声音莫名有种见过大世面的优越感,“也是,你们那地方地广人稀,估计要找个人玩也挺难的。” 阚望兴高采烈地描绘不夜城的夜景,从灯火通明的港湾到当地小吃,最后用暴发户的口吻拍着胸-脯说:“至于电话费就你放心好啦,我出得起。” “你出得起?”苏阙诧异。 阚望说:“你们给我买书的钱,当初是按原价估算的。结果你猜怎么着,这边书城打折,按汇率能省下好多呢。” 能兑换港币的银行在京城很少,他和一起出差的同事是先换了美金,再辗转换成港币的。这中间有价差,比直接换港币来得多,再加上书城打折,阚望顿时觉得自己一-夜暴富。 他说回正题:“所以钱你不用担心,关于协议,你有什么建议都说一说,我也好跟着学学。实不相瞒,这趁出差实在是大开眼界!” 苏阙其实已经很困了,但推不掉,只好撑着眼皮问他细节。 阚望笔帽在纸上笃笃地敲着,连珠炮似地把自己的想法吐露出来。苏阙这边再手写协议,又给他解释相关术语,最后约定传真时间,苏阙表示等正式版本拟定出来就给阚望传真过去。 结果阚望说:“不,我写,写完了给你传真过来,你再修改。” 苏阙问:“为什么?” 阚望:“这样我才能学到东西!” 苏阙:“……”那你要不要交点学费? 她困得眼皮直打架,本来只想趴在桌上轻松一点,没成想不过两分钟就睡死了过去。 阚望听不见她声音,只得悻悻挂了电话。 次日清晨,沈一曼起来,发现苏阙趴在电话桌旁边,手里还捏着打卷的电话线,吓了一跳,忙把她喊醒,赶回房间去。 苏阙一觉睡到中午。 正好是周末,她又没事可干,索性赖着不起来。 沈一曼和方大明都出门了,屋子里静悄悄的,床头柜上放着盖着绿色小饭罩的饭菜,食物的香味在老房子的烟火气里,交织着窗外灼目的阳光和蝉鸣,充满了夏天的味道。 苏阙刚翻了个身就觉得汗腻了,只好坐起来,下床洗漱。 这时候,门被江雨凌砰砰擂响了。 “苏阙,快出来,出大事了!”她扯着大嗓门喊。 苏阙打开门:“怎么了?” “爻爻和原野打起来了,狗爷劝不动,让我来喊你!” 江雨凌说着,一把牵起苏阙就跑。 苏阙说:“等等,我……” 她身上还穿着睡衣。上下两件套,衣服裤子都是五分长,边上一圈细碎的花边,中间画着几只粉红色的小兔子。 江雨凌没见过这种睡衣,边跑边咕哝说:“你这衣服还挺前卫的。” 苏阙:“……我谢谢你哎。” 她脚上穿着拖鞋,很快跑丢,干脆不要了,赤着脚被江雨凌拽得跌跌撞撞。 跑到水塘后的小树林,那儿已经围了许多半大的孩子,有几个还穿着初中的校服,拍着手不住地起哄:“商小爻大战原大野咯!哦哦,商小爻大战原大野咯!” 商爻手里拎着根枯枝,甩着胳膊对他们说:“滚滚滚,作业写完了吗,考试满分吗,家长会开了吗!” 半大孩子们做着鬼脸,叫得更大声了。 卫小东趿着胶皮拖鞋蹲在一块大石头上,把地上的干松果当小石子抓,不大耐烦地催促道:“你俩到底打不打,逼逼赖赖快半小时了都,不嫌天热啊!” 原野同样拎了根枯枝,站在商爻对面笑道:“他都睡三年了,我怕把他打折了。” “谁把谁打折不一定呢。”商爻咧着嘴回敬,“谁先趴下谁喊爸爸。” “滚,我爸没你这样的儿子。”原野用树枝在草地上划拉一下,扬起下巴说,“谁输了谁到大院门口去,学三个小时狗叫。” “这主意好。”商爻同意,手腕转着枯枝摆开架势说,“来吧,原小狗。” 看热闹的半大孩子们叫得更大声了。 卫小东在一旁直翻白眼:“还大学生呢,就这点觉悟,我都不好意思说认识你俩。” 他一扭头,瞧见苏阙和江雨凌来了,眼睛立刻笑得眯成一条缝。 “我的妹妹哟,你俩怎么才来!” 他夸张地张开双臂,跳下石头,拱开人群,把江雨凌和苏闻拉到最前面。 又喊那两位已经准备好开战的勇士,扑楞着说:“等会等会,先别打,我妹儿来了,我给她俩搞个贵宾座!” 两位勇士都快扑到对方身上了,冷不丁被喊停,双双抱头扑倒,气极败坏地抓了把泥扔他。 卫小东后背中招,浑然不怒,热情地在小树林里转了一圈,拉扒出两块大石头,跟他先前那个堆在一起,拍拍手招呼苏阙她们:“行了,来吧,坐。” 苏阙:“……” 石头上还粘着泥土和枯叶,也太不讲究了叭。 结果江雨凌毫无负担,马尾一甩就坐了过去。 苏阙当时就惊呆了。 卫小东上下打量着她,突然说:“你鞋呢?” 苏阙低头一看,她自己也没比那石头讲究多少,小半截腿都糊满了泥,此时都干了,显得她干净的膝盖特别白。 她表情唰一下就凝固了。 江雨凌掏出自备的“唐僧肉”,笑得前仰后合:“肯定是跑太急,不知道掉哪了吧。没事,回头找找。找不着咱挨家挨户去问问,再不济叫陆惠铃送你一双新的。” 提到陆惠铃,笑的人更多了。 卫小东憋着笑拍拍苏阙肩膀,故作忧愁地说:“妹啊,你这也太不讲究了,以后千万别跟人说你是从米立坚来的,不像。” 苏阙:“…………” 卫狗爷一边说,一边蹭着脚把自己的胶皮拖鞋踢下来:“给,穿上吧。” 苏阙脸都绿了。 那是一双蓝皮鞋,脚背上一个宽大的“x”已经很缺乏美感了,还被卫小东的胖脚丫子撑肥了一圈。 她不肯穿,只当没看见,脑袋一昂坐到江雨凌旁边去了。 卫小东乐得直嘀咕:“得,小老外啥也不懂,跑咱这种田来了。” 那边商爻不耐烦地问:“能打了吗?” 卫小东转转眼珠,说:“再等会。” 话音没落,收获半大孩子们接二连三的叫骂。 江雨凌拿一包“唐僧肉”砸他:“就你事儿多!我看他俩也别打了,打你才好!” 卫小东笑嘻嘻接过“唐僧肉”,边拆包装边说:“难得人这么齐,必须下点赌注啊。我先来,我赌两包唐僧肉,爻爻准输!” “怎么说话呢你!”商爻脸都气红了,作势要打他。 江雨凌甩了甩马尾,用手肘撞撞苏阙说:“那多没意思,是吧,苏阙?” 苏阙点头。 她促狭地笑起来:“要我说,输的人跟他们一起,到门口学狗叫才好。” “对,学狗叫,汪汪!”一个热伤风还在流鼻涕的半大孩子举双手赞成。 呼应的人超过半数,此事基本没有异议。 很快双方投注就出来了,卫小东粗略一数,乐了,幸灾乐祸地说:“爻爻你完了,你只有一票,除了啥也不懂的小苏阙,没人看好你这头雄壮威武的东方睡狮。” 江雨凌诧异地看了看苏阙,评价说:“苏阙肯定看上他脸了,爻爻这脸很有迷惑性。” 苏阙:“……” 她试图分辩,摆摆手说:“不是,他真的厉害。” 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么。001在主神的副本里一人横扫千军,哪怕现实里身体沉睡三年,根基也不会差到哪去。 可惜没人听她的。 原野笑着说:“爻爻是厉害,睡狮好歹也是狮子呢。” “那也比你原小狗强。” 商爻不等他话音落地,抡起枯枝就扑上去。 原野赶忙抵挡。 不料商爻那下只是虚晃,忽然身子一弯,朝着原野下盘斩了过去。 就听“噗”的一声,原野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倒下了。 至此,东方睡狮成功翻身成了褒义词。 夕阳西下,原小狗拖着一群小狗仔,在大院门口嚎了整整三个小时,惊呆了一众大人。 21、第 21 章 那天后来的事足足让人笑了一个月。 商爻拿着小树枝,赶鸭子似地赶着原小狗和他那一群小小狗来到大院门口,面朝大马路,在轰天的汽车声和围观群众的喧闹声中,他数一二三,狗仔子们整齐“汪汪汪”。 他还不知从哪找来一块秒表,掐着点数三小时,少一秒都不行。 几个小一点的孩子刚开始还觉得有趣,半个多小时后就挺不住,哭着嚎完了全程。 路过的家长们脸都丢光了,掐着自家孩子耳朵要赶回家去。 结果商爻不让,说,愿赌服输,做人不能这么不讲信用。 他巴巴地胡扯一通,倒让那些家长抬不起来头。 于是大门口堵塞了三个小时,小狗们泪流满面,看热闹的笑得肚子抽筋。 直到第二天,江雨凌来找苏阙玩,说话还结巴。 她摸着下巴,呲牙咧嘴地对苏阙说:“你胆子怎么这么大,居然一个人押商爻爻那个憨货。要不是原野让着他,就该你陪着他去门口干嚎。哎哟我这嘴,现在还抽搐呢!” 苏阙打量着她直笑,说:“原野没让他。” “原野说他让了。”江雨凌感觉舌头都要撸不直了,含糊着说,“他那回不是和爻爻闹掰了么,说是心里过意不去,这回就让他了。” 苏阙笑笑没说话。她知道原野就算不让,商爻一下也能把他打趴下。 江雨凌揉着下巴苦笑:“说起来我也算间接和爻爻闹掰了,不过他说昨天我学狗叫,算扯平了。唉,我还凑了十块钱呢。” “你那点钱商爻估计就没想过要。”苏阙安慰她。 江雨凌瞬间瘫桌上:“也是。你们都知道我多少零花钱。这也干不好,我怎么就这么没用呢。” 苏阙揪着她马尾问:“你考试怎么样了?” “高考?”提起这个,江雨凌更没底了,小狗似地翻着白眼,“我现在压力大得每晚睡不着,就你这还能让我放松点,谁知道你也不放过我!” 苏阙笑,她又不是故意的。 江雨凌咕哝说:“我反正按我妈要求的志愿报上去了,能不能考上听天由命吧。有时候我真觉得,不是我不努力,而是我即使努力了也没有出路。你看看陆惠铃,还是搞文艺创作的,在电影厂每年都担任主演,结果呢?电影能不能播都不知道!” “电影拍了不能播?”苏阙诧异地问。 江雨凌点头:“每个电影厂每年能播的电影是有名额限制的,好一点的厂能拿到三五个,像北方电影厂这种不上不下的,一年只能播两部。厂里那么多人呢,大部分的人都闲着。你别说,就商维强那个厂长,也是在科室干了二十五年才破例提拔上来的。” “二、二十五年?”苏阙乍舌。 江雨凌道:“可不是,他属于家里有关系的,好多人二十五年还当不上厂长呢。你说,人生有几个二十五年?我妈二十五岁那年我哥都两岁了!” “……”苏阙说不出话来。 她记得苏明远的公司一年至少要投拍上百部电影,虽然烂片居多,但苏明远亲自选的片子都不错,卖座率超高,也正是这些优质影片的收益维持着公司的基本运作。洛城别的电影公司也基本是这个模式。 如果按江雨凌的说法,一年只有两部电影能上映,那公司撑不到年底就该倒闭了。 她一时有些心情复杂,不知道哪种运营模式更好。 但对于江雨凌来说,她显然不想和商维强一样,一事无成地在同一家单位里待二十五年。 她的高考来得迅疾又平静。 只是七月里一个普通的日子,天气炎热,蝉在树阴里声嘶力竭地呐喊。 早上她出门的时候大家都去送她,给她加油,她妈妈塞给她两个鸡蛋,让她争取考满分。 结果她哭丧着脸说:“第一门语文,满分120呢。” 她在所有人的祝福声中踏上征程。 苏阙出于好奇,跟到考场看了一眼,结果发现没什么稀奇,不等考试结束就回去了。 三天后,江雨凌考完,整个江家鸡飞狗跳。 据说这姑娘只给她妈说了两个字,气得她妈当场抡起扫帚揍她。 “没戏。”她说。 于是整个大院都在传,江雨凌今年考不上,可能得复读。 要是她一直考不上,估计就得和重读初三的商爻爻一块毕业。 一个家属院里出俩大龄高中生,想想都刺激。 不过江雨凌本人倒没受什么影响,挨了一顿打后,她彻底暴露本性,放开了胸怀上房揭瓦,说是要把上学时受的罪都玩回来。 所幸没几天,阚望把胶卷买回来了。 他先前的担心纯属多余,这原装胶卷质量好得不能再好。 商爻于是召集大家,游泳池见。 苏阙这时才知道,大院里是有游泳池的,不过在食堂后面,被假山和小树林遮掩了踪迹。 那里最近才开放,她以前一直以为那就是个废弃的池子,还联想了许多电影里不该出现的恐怖场景。 事实证明,她对当代国人的生活还是不够了解。 因此去泳池之前,她特意问了江雨凌有没有什么注意事项。 江雨凌含着冰棍说:“嗨,能有什么注意事项!你会不会水都不重要,我们有深水区和浅水区,你就当是个party,怎么舒服怎么来。爻爻说他就随便拍拍,让我们不要有心理负担。” 苏阙放心下来,既然是party,那就和在洛城差不多。 过去索菲亚也喜欢搞泳池party。尽管家门口就是大海,但泳池派对总是有其独特的魅力。苏明远工作上的伙伴都会来,还有电影明星,帅哥美女,大家穿着比基尼争奇斗艳,宛如一场盛大的选美比赛。 苏阙兴冲冲打开行李箱,翻出一套彩虹色比基尼,化了一个精致的防水妆,又戴上与之相配的花朵形耳环和手链,抱着充好气的小水球出门去。 沈一曼从厨房里支楞出脑袋问她:“松松,你穿成这样去哪?” 苏阙边裹浴巾边说:“嗯,我们有个party。” “party?”沈一曼总觉得哪里不对,可看她兴致高昂的样子,又觉得这可能是年轻人的新把戏,于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只是嘱咐她早点回来。 苏阙应了声,高高兴兴去参加party了。 结果到地方把外面罩着的那件浴巾一脱,才知道她还是脱离群众了。 江雨凌说的party就是个比喻。 江雨凌自己穿着一件连体蓝布泳衣,只露出两只胳膊和双-腿,胸-前印着一个大大的五角星,底下还有白色的几个小字:“三年二班江雨凌”。 苏阙:“……” 放眼望去,江雨凌这身打扮已经很前卫了,毕竟她把平时的大马尾用蝴蝶结绾在了脑后,除去那件让人不忍直视的泳衣,脑袋精致宛如电影明星。 其他女生的泳衣也基本都是连体,有好几个的款式还类似衬衫短裤,带短袖和裤腿。 苏阙这一身彩虹色比基尼是最省布料的,将她精致的锁骨和纤细的腰肢展露无遗,再加上她那套闪闪发亮的首饰,瞬间让她成为泳池里最引人注目的崽。 空气忽然变得寂静。 在这一群朴实无华的泳衣中间,她羞耻得脸都红了。 然后有个小孩终于忍不住,指着她叫起来:“蜘蛛精啊!!” 22、第 22 章 这几天电视台正在播出《西游记》,其中一集《错坠盘丝洞》,穿着七色彩服的女妖精基本就是苏阙这个样子,泳装艳丽,首饰耀眼,关键是人美,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不少男孩子吹起了口哨,女孩们大声尖叫,苏阙瞬间羞红了脸。 商爻反应极快,怪叫一声冲上岸,一把捡起浴巾给苏阙裹住。 回头又对那群胡乱扑腾的小崽子们说:“眼睛闭起来都,不许看!” 大家起哄着闹成一团,水花扑得满天飞。 商爻低声嗔苏阙:“你怎么穿成这样,白让别人捡便宜。” “捡什么便宜?”苏阙不太明白。 商爻叹口气,知道跟小老外说不明白,干脆牵起她的手说:“我送你回去。” 苏阙内心是拒绝的:“我想……” “不,你不想。”商爻不容分说牵着她往家走,边走边嘱咐她,“我们这儿保守,以后不许把你的小蛮腰露出来。” 苏阙刚想张嘴分辩,他又说:“脖子以下都不可以。” 苏阙:“……” 两人边走边说,没留神拐角那走来正准备回家的方大明。 六目相对,空气陷入诡异的寂静。 下一秒方大明暴跳起来,抡起拳头喊:“臭小子你手放哪,占谁便宜呢!” 商爻懵了一瞬,下意识看向苏阙。 苏阙表情比他还空白,他突然反应过来,撒手就跑。 “臭小子你别跑,站住!”方大明气极败坏跟着他追,可惜不如商爻灵活,眼睁睁看着臭小子钻进花丛里消失了踪迹。 方大明气得脱鞋想砸过去,想了想到底没舍得,回头恨铁不成钢地教育苏阙:“臭小子没安好心,以后少跟他来往,占你便宜呢这是!” 苏阙第二次听人说被占便宜了,有点懵圈,虚心学习:“什么叫占便宜?” 方大明:“……” 结结实实噎了一口。 老爷子脸都涨红了,比比划划地说:“就那个呀,他那个!” 苏阙看得半懂不懂:“哪个?拽我?” 方大明抬头望天:“嗯、嗯哪!” 苏阙皱眉:“为什么?他让我走,我不想走,他就拽我,他从我这得到了什么?” 方大明:“…………” 老爷子一辈子上阵杀敌,没想到败在自家孙女的逻辑之下,当场怒火中烧,又怕把小姑娘吓着,只好自己辛苦地憋着,粗声粗气地说:“走,回家去!” 这事儿没多久又在院里传开,搞得商爻的第一场戏没法拍。 只要他们往游泳池走,就有小屁孩笑嘻嘻地扑到苏阙身上,喊她:“蜘蛛精姐姐呀!” 最后商爻灵机一动,拉了几个新兵蛋子来站岗,拦住游泳池入口,这样一来,游泳池就变成他们专享的了。 “还是爻爻厉害。”江雨凌边下水边说。 商爻冲她得意地挤了挤眼睛。 卫小东问:“我们现在干啥,怎么拍?” 商爻正要开口,原野抢着说:“先下水呗,爻爻站在岸上,俯拍,这样效果好。” 商爻看了他一眼,没吭声,顿了半晌弯着眼笑起来:“行,你们先下去。” 大家见他发话了,纷纷把浴巾摘下来往水里钻。 卫小东不会水,腰上套着一只大黄鸭,下饺子似地滚进水里,激起一片水花,惹来江雨凌恼怒的大叫。 “有病啊你!” 卫小东咯咯笑。 转脸一看,他妹也下水了。 苏阙今天没穿比基尼。沈一曼把自己年轻时候的泳衣送给了她,是偏西式风格的连体泳衣,整体呈藕荷色,前襟缀着一圈荷叶似的大花边。 虽然比不上比基尼耀眼,但融在蓝色的水里,衬得苏阙活脱脱一个小莲藕。 美翻了。 卫小东抱紧大黄鸭,粗声粗气地说:“妹妹你这觉悟不行。” 苏阙:“?” 卫小东:“跟你一块入镜,你衬得我特别寒碜你知道吗。” 苏阙歪着头,反问他:“不行?” “也不是不行。就是你吧,太好看了点,我嫉妒,嫉妒总行了吧!”卫小东梗着脖子说。 不出意料,又收获了江雨凌无情的嘲讽。 大家正玩着,突然铁门那传来一道清亮的嗓音:“哟,看你们几个乐的!先别玩了,过来吃水果!” 江雨凌的笑声顿时收住,嘴角垂了下来:“她怎么来了?” 几人面面相觑,都猜不透陆惠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陆惠铃笑眯眯地掀门进来,把手里的藤条篮子往地上一摆,招呼他们:“来,松松、爻爻,还有你们,都来呀。” 她拿出一个小饭盒,里面摆满了切好的西瓜,用牙签插着,连黑籽都挑得干干净净。 卫小东第一个没忍住,爬上岸抓了一块吃。 陆惠铃又叫他们:“别愣着呀,都来吃。苏阙,这是你最喜欢的黑美人。” 苏阙现在听她喊自己名字就头皮发麻,刚想拒绝,江雨凌偷偷在水里拽了她一把,意思是,她不去吃,他们几个都跑不掉。 苏阙没法,只好双手并用爬梯子上岸。 身子还没站直,陆惠铃的西瓜已经递到了眼前,又拿出一张小丝绢给她擦脸上的水,絮絮叨叨地说:“瞧你这一脸水,擦护肤品了吗,我跟你说,这水里有漂白-粉,对皮肤不好的。” 苏阙皱眉挡开她,冷冷道:“陆阿姨,说过很多次了,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是是,阿姨知道啦,下次不碰就是。”陆惠铃讨好地笑,低眉顺眼的模样惊呆所有人。 就在大家都以为陆惠铃吃错药的时候,陆惠铃忽然向后退了一步。 她的时间凝固了,眼神茫然起来,脑子里突兀地响起那个诡异的声音: “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陆惠铃环顾四周,才反应过来那声音只有她自己听得见。 她忙道:“挺好的,我现在和苏阙关系特别好,刚给她送了水果。” “……” 洛城,坐在秋千上吃水果的苏珊珊突然就觉得手里的东西不香了。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厉声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我说我和苏阙关系特别好。” “你是不是疯了!”苏珊珊一口苹果差点卡在喉咙里,大声吼起来,“我让你给她送水果了吗!我让你弄死她,蠢货!!” “弄、弄死她?”陆惠铃懵了,“你不是说……” “我说,弄死她,现在、马上!!”苏珊珊竭斯底里地怒吼。 她虽然没见过陆惠铃本人,但两人通过系统交流已经有段时间,她已经看穿陆惠铃是个蠢货了。 她只是没想到陆惠铃笨到连她的意思都领悟不到。 陆惠铃瞪大眼睛看着苏阙,迟疑道:“可是……” “你他-妈闭嘴!闭嘴!!”苏珊珊忍无可忍,跳下秋千疯狂跺脚,“按我说的做,否则我就去警察局揭发你开车撞死人的事!” 过往的记忆划过脑海,商爻妈妈临死前瞪着她的双眼如噩梦般闪过脑海。 陆惠铃抖了一下:“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她清晰地记得当时雪天路滑,四下无人,根本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她和商维强撞死了人。 但这个声音回响在她脑子里,神鬼莫测,让她十分不安。 “你最好按我说的做!”苏珊珊恶狠狠地说完,切断了联系。 这些日子陆惠铃一直想套出苏珊珊的身份,但对方对此很是避讳,她没有办法。现在对方又提及她试图掩埋的过去,她一颗心七上八下,乱成一团。 她的身后,孩子们坐在泳池边聊天,手里抓着她送来的水果,脚伸进水里,把水面弄得哗哗作响。 这声音扰乱了她的思绪。 她突然大步走过去,抬脚朝苏阙后背跩去! 23、第 23 章 脑子里的声音要陆惠铃弄死苏阙,可说真的,给陆惠铃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弄苏阙。 她脚跩出去就后悔了,想缩回来却又已经来不及。 这时她偏又听见苏阙问江雨凌:“下水吗?” 江雨凌回答:“不下。想再坐会。” 苏阙不勉强,说:“那我下了。” 说完戴上泳镜,身子轻轻一翻跃入水中。 陆惠铃那脚自然没挨上苏阙。 偏她步子开得大,重心收不回来,整个人跟劈叉的黑天鹅似的,“嘎”一声滚进水里。 水花四溅,陆惠铃扑腾着尖叫:“救命!我、我不会水!” 话没说完,连呛了几口水,脚在水下乱蹬,身体却渐渐沉重。 岸上孩子们面面相觑。 江雨凌第一个尖叫起来:“哎呀陆姨,你又不会水,你下去干嘛呀!” 陆惠铃压根没力气回答她,一个又一个水浪拍打着她头顶,脑袋里嗡嗡直响。 卫小东嘴里含着苹果,粗声粗气地说:“反正我不会水,你们会的倒是去救啊!” 原野回头看商爻,商爻还没说话,卫小东推原野一把:“你不就会吗!看爻爻干啥,爻爻睡了三年,四肢不协调不知道啊!” 这一下又气又急的,原野直接被拍进水里。 他划拉着四肢向陆惠铃游去。 谁知陆惠铃骇得厉害,不肯放松,见他过来,立刻像抓住救命稻草似地薅住他头发。 原野脑袋被摁进水里,出不来,喘不过气,只好狠心跩开她,拉开距离浮上来换气。 这一下陆惠铃更慌了,大声尖叫,四肢不听使唤,身体下沉得更快。 卫小东吓坏了,抱紧他的大黄鸭泳圈直喊:“陆姨你冷静点,要死咱也不能死在这是不是!在座的谁还不是个孩子呢,我他-妈才二十!花朵一样的年华啊!我可不想往后余生每晚做梦都是你的死相!” 陆惠铃:“……”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要不死了算了,变成水鬼每晚缠着这小子说不定也挺好的。 想到淹死,陆惠铃四肢愈发酸软起来。 这个池子不算深水区,水深才两米,但淹死一个一米六出头的陆惠铃绰绰有余。 小伙伴们心都揪了起来。 商爻赶忙放下摄影机,正准备脱衣服下水,谁知泳池尽头却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已经游到对岸的苏阙折反回来,双手交叠着平举在身前,修长双-腿在池壁上狠狠一蹬,水波摇曳,她像一只身姿轻盈小箭鱼,眨眼便到了近前。 卫小东急忙大喊:“妹儿你小心,陆姨她会九阴白骨爪——” 话音未落,陆惠铃的爪子已经抓了过来。 苏阙脸色一沉,抬手一掌劈在陆惠铃后颈。 陆惠铃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厥了过去。 苏阙朝不远处的原野偏了偏头,两人合力将陆惠铃抬上岸来。 卫小东支楞着脑袋问:“陆姨这是……死了吗?” “没事,晕了。”苏阙说着,把脸上的泳镜摘下来,甩了甩头。 江雨凌呆呆望着她,嘴巴张得老大,半晌夸张地嚷:“苏阙,你太厉害了吧,徒手就把陆惠铃敲晕了!” 苏阙:“……” 她下意识瞥了商爻一眼,慢半拍捂住手腕,状似疼痛地咧了咧嘴:“我也疼。” 商爻确认了陆惠铃没事,站起来踢了踢江雨凌:“一边去。你敲晕陆惠铃容易,就觉得全世界都跟你一样了?没见苏阙这手都……” 他低头,并没见苏阙手掌有什么异常,只好捏了捏她的骨头,问:“痛吗?” 苏阙小声试探:“有点?” “那可能就是骨头裂了。”商爻深信不疑,横了做鬼脸的江雨凌一眼,说,“不拍了,先回家去,苏阙这手怕是得去医院。” 苏阙不动声色把手背在身后,下巴朝陆惠铃的方向点了点:“先把她送回去吧。” 陆惠铃不胖,但晕了之后死沉死沉的,卫小东本来自告奋勇要背她,结果愣是没背起来。 最后只好三个男孩子轮换着扛,生拉硬拽地把陆惠铃送回了家。 家里门虚掩着,商爻一脚踢开,指挥卫小东和原野把陆惠铃放沙发里,又对苏阙和江雨凌两个姑娘说:“你们先坐,冰箱里有冰棍,自己拿来吃。” 正说着,一个穿碎花连衣裙的小姑娘从里屋飞快地跑出来,拽着他衣角说:“商爻陪我玩!” 她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眉眼长得有几分像陆惠铃,只是眼里的神采更加骄矜。 她看到陆惠铃,惊叫起来:“姨妈怎么了?” 商爻淡淡道:“晕了,睡一下就好。” 少女“哦”了一声,并不太关心,又去扯商爻:“你怎么才回来,陪我玩。” 商爻安置好陆惠铃,自顾自拿了根棒冰吃,说:“不玩。你怎么来了,回你自己家去。” 少女有点不高兴,噘了下嘴:“我爸妈他们去外省收白菜了,说今年的白菜好卖。他们让我在你家住几天。” “那你住你姨房间,别进我屋。”商爻嘴里叼着棒冰,弯腰把沙发底下的纸盒拖出来,将摄影机放进去。 少女好奇地跟着看,问:“这是什么?” “大人的东西,你别碰。” 商爻一向宝贝自己的东西,怕碰坏了,抱着包装盒往自己房间走去。 少女一把抢过来,哼了声:“怎么就大人了,我凭什么不能看!” 她两三下拆开包装,在摄影机上乱按,不知道怎么操作,砰的一声把胶卷匣子打开了。 她眼睛一亮,说:“这是磁带吗,什么歌?” 说着上手去拿。 商爻脸已经沉下来了。 少女浑然不觉,又把盖子合拢,试图打开开关。 商爻一把抢过摄影机,用手肘搡了她一下,说:“黄娟,要玩去你姨房间玩,我跟你非亲非故,别乱碰我东西。” “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黄娟不高兴,指着苏阙他们说,“他们能玩,我就不行?真论起来我还是你表妹呢!” 她目光在尴尬的几人脸上来回划,最后锁定苏阙,挑了下眉毛问:“这是谁,没见过啊。” 她语气不善,卫小东下意识挡在苏阙面前,目光越过黄娟头顶,对商爻说:“我们先走了。” 商爻点点头。他不喜欢和黄娟玩儿,也不喜欢自己的朋友和黄娟玩儿。 他抱起摄影机回屋,藏在了床底下。 卫小东拉着几个小伙伴出门。 苏阙低声问江雨凌:“这姑娘谁?” 江雨凌直翻白眼:“嗨,陆惠铃侄女,家里是做生意的,倒卖点蔬菜水果啥的,有几个钱飘得都没边儿了。爻爻住院那几年,成天笑话他植物人,醒不来。现在爻爻醒了,又开始动别的心思了。” 她凑近苏阙耳朵,声音压得更低:“前阵子陆惠铃还想让她跟爻爻订娃娃亲呢,这两天不知怎么想的,又缠上你了。” “……”苏阙抽了抽嘴角,“你们这,好像很流行订娃娃亲?” “啥呀!”江雨凌轻推她一把,乐得不行,“也就是陆惠铃喜欢,个封建老余孽,没见你外公拿扫帚打她么!” 想起陆惠铃鸡飞狗跳的模样,苏阙也笑起来。 江雨凌又说:“总之你小心些,见了黄娟绕着走。她可把你当情敌呢。” “我?”苏阙想说这姑娘脑回路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话还没出口,肩膀被一只纤细的小手按住了。 黄娟翘着鼻子,趾高气昂地说:“我想起来了,你就是苏阙。我妈说你是国外回来的奸细,下贱女人。” 24、第 24 章 苏阙:“?” 作为乡下来的小老外,她无法理解黄娟话里的逻辑。 她怎么就是奸细了?还有,奸细怎么就下贱了? 她下意识看向江雨凌想要个答案,黄娟却以为她好拿捏,得意地五官乱飞,声音越发尖锐起来:“就你还是米国回来的,啧啧,这穿得什么哟,还不如我家的宠物狗。” 她伸手试图推苏阙。 苏阙没让她得逞,脚跟轻轻转了下,看似不经意地避开了她。 黄娟推了个空,脸上有点挂不住,撇嘴道:“也就是这几年街上鬼佬才多起来,要搁二十年前,护照都给你撕烂!更别说你这种黄头发黄皮肤的假鬼佬,就是汉奸,还敢回来,等着吃枪子儿吧!” 她话说得难听,苏阙再不明白逻辑也高兴不起来,脸色沉下来。 黄娟抱着双肩,用俄语骂她:“дypak!” 卫小东没听懂,问:“她说啥呢?” 苏阙笑笑说:“没什么,她夸我漂亮。” 看她听不懂俄语,黄娟得意起来:“你就这么认为吧,дypak!” 苏阙上下打量她,瞳孔缩小,有些诧异地摇摇头:“真难想象,你年纪不大,原来已经二十多了吗?对不起,我们可能有代沟。nдnkчepty!” “……”黄娟脸绿了。 她学校不教俄语,就这一个单词,还是跟她老一辈的邻居学的,苏阙后面骂她那句,她完全不懂什么意思。 她直觉是不好的话,可苏阙眼里又带着笑,让她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反击。 江雨凌没忍住,“噗”一声笑起来。 江雨凌拍着苏阙胳膊,笑得直抽搐:“真看不出来,你平时斯斯文文的,骂起人来……哈哈,更斯文!” 卫小东咕哝着问:“这句又是什么意思?” 江雨凌眼角含笑瞥着黄娟:“也是夸她漂亮的意思。” “……”黄娟脸色更难看了。 她上前一步,怒道:“会俄语了不起吗,吃几年资本主义大米瞧把你能的,这要是二十年前……” 话音没落,连江雨凌也听不下去了。 她推了黄娟一把:“满嘴喷粪,你还活在二十年前?中央都欢迎外宾,你凭什么不欢迎?” 黄娟噎了一口,脸涨得通红:“我跟她说话,碍你什么事了?” “怎么不碍我事?”江雨凌说,“苏阙是我朋友,你骂她就是骂我!” 黄娟瞪圆了眼睛,气得鼻孔冒烟:“一丘之貉,你崇洋媚外!你爸不就一个子弟校教务主任么,装什么牛逼呀!” “我爸怎么样,有你说话的份?”江雨凌马尾一甩,骤然抡起巴掌朝黄娟脸上扇去,“黄娟我告诉你,咱俩吵架是咱俩吵架,你要敢把我父母扯进来,我抽不死你!” 黄娟硬生生挨了这一巴掌,脸颊顿时肿起来。 她也恼了,大叫着朝江雨凌扑去。 苏阙夹在两人中间,刚想把她们拉开,卫小东一把拽着她往旁边拖。 苏阙:“?” 卫小东唏嘘着说:“江雨凌儿那暴脾气你还不了解么,她早看黄娟不顺眼了,借题发挥呢这是。” “那这……”苏阙莫名觉得这场景挺有喜剧效果的,俩姑娘互相发狠着扇巴掌,他们站在边上看热闹。 主要江雨凌战斗力还不弱,不过两下黄娟的头发就散了,形容狼狈。 “总之你别管。”原野说着递了包“济公丹”给她,随口道,“一会雨凌打不过咱们再上。” 苏阙:“!!” 咋,还想群殴呀这是! 虽说黄娟讨厌,可苏阙竟莫明有点同情她了。 卫小东边吃“济公丹”边说:“本来黄娟是没资格上咱这儿子弟校的,托陆惠铃的关系才进去的。进去就进去呗,仗着家里有钱骄得都没边儿了。江雨凌儿她爸是教务主任,逮了她几回迟到,她家里愣是找关系告到区教委去了。 “这事儿闹得挺大,江爸差一点工作就保不住,江雨凌儿也受了影响。这不,心里憋着气呢。” 话音没落,江雨凌又是一巴掌,打得黄娟另半张脸颊也肿起来。 黄娟捂着脸嚎啕大哭:“你们欺负人!我回家告我爸去!” “去去去,谁不告谁是狗!”江雨凌刮着脸颊嘲讽她。 黄娟气极,瞥见花坛里的小细木枝,一把操起,朝江雨凌脸上抽去。 这要是抽中了,江雨凌非破相不可。 苏阙忙倒出一颗“济公丹”,曲指朝黄娟手腕弹去。 “啊!”黄娟吃痛,木枝脱手,低头一看,手腕肿了一片。 她莫名其妙,低头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是什么东西打她。 苏阙紧跟着再倒出一颗,朝黄娟膝盖弹去。 “扑通!” 黄娟直接给江雨凌跪下了。 江雨凌:“……” 黄娟自己也懵了,挣扎着想爬起来,谁知刚起了一半,膝盖弯又是一痛。 她差点就给江雨凌磕响头了。 江雨凌本来还想打的,这下倒不好意思了,梗着脖子傲慢道:“现在知道错了?也、也行吧,正好我也打累了。下次再让我听见你阴阳怪气,就不是下跪可以解决的事了。” 黄娟怒极,脱口道:“谁想给你下……” 一语未完,后背中招,她直挺挺地给江雨凌趴下了。 江雨凌大开眼界,毫不掩饰地“啧”了一声:“还有脸说人家是奸细呢,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 她甩着胳膊,连跟黄娟站一块都觉得掉份儿,马尾一甩,对苏阙他们仨说:“走呗,回家。” 卫小东倾情鼓掌:“厉害啊我的妹,对待阶级敌人就该这样,打到她跪地求饶!” “那是!”江雨凌得意地眉飞色舞,过来挽苏阙胳膊,柔声问,“是不是吓到你了?” 苏阙抿了下唇,莞尔说:“有点。” “那怎么办,我请你吃冰棍?”江雨凌懒得再看黄娟一眼,招呼着小伙伴们朝小卖部去了。 剩下黄娟趴在地上,半天没回过味来。 她觉得自己肯定中邪了,想爬起来讨回脸面,可惜江雨凌他们已经走远,她又不好追上去。 最终只得恨恨地跺了跺脚,哭着找陆惠铃去了。 陆惠铃昏睡到晚上才醒。 一醒来就看到哭哭啼啼的侄女,又想到脑子那个尖利的声音,只觉得晦气得不行。 她肚子饿得直叫,却连吃饭的心情也没有,偏偏商维强连喝水都要使唤她。 她心里团着火,拿着香烟到阳台去抽,这时,她瞥见了堆放在那里的老鼠药。 然后,那个尖利声音说过的话又一次回响在脑海:“我叫你弄死她!” 鬼使神差的,她的手颤抖着伸了过去—— 25、第 25 章 黄娟父母去外省收购蔬菜,她家没人,只能寄宿在陆惠铃这里。 一住就是好几天,商爻烦她烦得不行,只能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拍电影短片上,白天几乎都在院里晃荡。 游泳池的部分因为陆惠铃溺水而打断,帮他们守大门的那几个小兵也要操练,这一段的拍摄时间只能向后延。 大家商议过后,决定把下一场戏的地点定在小卖部。 卫小东拍着肚子,忧愁地咕哝:“我觉得不行,小卖部的赵大妈忒抠门,不会同意的。” “要是能支开她一会儿就好了。”江雨凌说。 原野笑道:“这还不简单,找个人跟她聊天不就完了?反正我们这戏也拍不了多长时间。” “赵大妈认识我,统共就没说过几句话,有啥好聊的!”卫小东不满意,皱着眉直摇摇头。 江雨凌说:“我也是。” 两人都把目光落到原野身上:“你提议的,你去呗。” 原野看看商爻,爱莫能助地摊开手:“我也不行,我听她唠家常就头疼。” 商爻眯起眼,似笑非笑地哼了声:“那你这样说没人行了。” 原野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瞅了苏阙一眼:“其实苏阙挺合适的,咱们院里的大妈可喜欢她了。” 苏阙正要张口,商爻一口回绝:“不行,赵大妈那个性格,一言不合就拿扫帚,我见过她打小张,鸡飞狗跳的。” 这回大家都没辙了。 赵大妈无足轻重,名望甚至还没商爻高,但她掌管整个小卖部,在他们这群半大孩子眼里,那就是守着金山银海的巨龙,惹不起。 苏阙想了想,说:“其实找一个赵大妈没怎么见过的,也不难。” 大家都把耳朵竖起来,她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们看后面:“喏,黄娟。” 一听这名字,商爻立刻牙酸,赶忙抱紧他的宝贝摄影机躲到卫小东宽大的身后。 江雨凌也不高兴,掰着手腕朝黄娟走去,扬声道:“怎么又是你,上次打没挨够?” 黄娟直翻白眼:“我找商爻,你让开。” 她脖颈处被江雨凌挠破的伤口还在,梗着脖子说话时,分外可笑。 卫小东粗声粗气地说:“爻爻可不想见你。” 他挺着肚子,大块头把商爻挡得严严实实,商爻在阴影里,冲苏阙得意的做了个鬼脸。 苏阙回敬他一个吐舌头。 谁都没说话,但黄娟看在眼里,心里就不是滋味。 她用力搡卫小东,骂苏阙说:“狐狸精!” “你怎么说话的!”卫小东被她长指甲抓得疼,声音沉了下来。 “我就这么说话怎么了,你不爱听就滚开,我找商爻又不找你!” “谁知道你找爻爻安没安好心,女流-氓一样是流-氓。” 黄娟气得几乎要哭出来,一面跺脚,一面指着他们说:“你们欺负人,我回去告我爸去!” “去了就别回来!”江雨凌挥着手跟她说再见。 黄娟以为她又要打人,吓得后退一步。 上次挨了毒打她就不敢动手了,心里又怨又恨,可惜拿这帮人没办法,最后只好抹着眼泪大哭。 大家面面相觑,严格来说,他们人多,有以多欺少的嫌疑。 原野面皮最薄,怪不好意思的,只好道:“行了行了,带你玩就是了。刚才苏阙的提议不错,就你……” 他话没说,黄娟破啼为笑,雀跃着飞过来,就要抢商爻的摄影机玩:“让我干什么,快说快说!” “你去和小卖部的赵大妈聊会天。” 商爻护着宝贝不想给她玩,没想到反而被她抓住,胳膊被她已经发育的胸蹭了好几下。 商爻当时脸就沉下来,用手肘想把她撇开。 谁知黄娟不依不饶,就是要往他怀里蹭。 商爻差点就开骂了。 苏阙不动声色走过去,把刚刚写完的一页纸塞给黄娟:“这是聊天的内容,你背一背,一会就按这个和赵大妈说。” “这什么?’黄娟不太高兴地噘起嘴,粗略一瞥,轻嗤道,“你的字?这么丑。我先说好,我要演主角!” 商爻这个短片讲的就是大院里的生活,他们每个人都是主角,但要再把黄娟加进来当主角,那肯定是不行的,而且黄娟理解的主角和他们也不一样。 卫小东刚想解释,黄娟挥着手臂一个轻盈的转身:“你们先去布置舞台,我回去化妆!” 说完也不等大家答应,一溜烟地跑了。 卫小东气得双手叉腰:“她什么意思,把我们当使唤丫头?” “你管她呢,反正又不拍她。”江雨凌翻了个白眼。 大家前往小卖部。 没想到赵大妈今天特别好说话,不仅敞开了小卖部让他们拍,还请他们吃冰棍。 她一边开冰柜门,一边喜滋滋地说:“我儿子转业的事有着落啦,今天冰棍随便你们吃,其它零食统一半价!” “真的啊,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卫小东第一个没管住爪子,从架子上拿下一包跳跳糖。 商爻扛着摄影机仔细地拍。 以往小卖部的门是不开放的,只对外留一个小窗口。要买东西得把钱从窗口递进去,赵大妈收钱,然后把东西递出来。 孩子们看得最多的就是赵大妈胖胖的脸,对小卖部内部的宝藏一无所知,却又充满好奇。 今天算是大开眼界了。 只见三面的墙边都堆着高高的货架,每个架子上都摆满了零食,其中一个货架旁边还立着一个双开门的大冰柜,打开一看,汽水饮料冰棍雪榚应有尽有。 他们足足拍了两个小时才拍完。 黄娟还没来。 卫小东问:“怎么办,等不等她?” “不等,什么化妆要两个小时,惯得她。”江雨凌第一个反对。 商爻沉吟片刻,皱眉说:“还是等等吧,我也想拍拍赵大妈的采访。” 大家默认他是导演,既然他这么说,江雨凌也没有异议。 又等了好一会,黄娟姗姗来迟。 她化着大浓妆,头发卷成时髦的大波浪,穿了一件镶花边的鹅黄色连衣裙,还偷了陆惠铃在国外买的带钻小凉鞋。 人尚未没走近,先抖着腕上的手链转了个圈,洋洋得意地问:“怎么样,我美吗?” 大家只觉得一阵眼花缭乱。 倒不是说她审美不行,而是这一身装扮太过华丽,与小卖部的背景格格不入。 商爻叹了口气,问她:“刚才给你的小纸条背熟了吗?” “什么小纸条?”黄娟拢着自己抹了香氛的头发,歪头回忆了片刻,“哦,你说假鬼佬刚才给我那个?我扔了,怎么了吗?” 她学着港剧里女明星的样子,夸张地将大波浪拂到肩后,长发飞舞,差点扫在商爻脸上。 商爻脸已经黑了,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你走什么,说好拍我的!”黄娟追上来,动手抢摄影机。 商爻不给。 黄娟一用力,不小心把装胶卷的匣子打开了。 胶卷掉出来,商爻连忙弯腰去捞。 黄娟急蹿过来,长发飞舞挡住商爻视线,随后高跟鞋一踢,径自把胶卷踹进了台阶下的排水沟里。 26、第 26 章 黄娟过来时,苏阙他们正被赵大妈拉着说话,没一会儿就听见商爻的怒喝,寻声望去,胶卷被黄娟踢进了排水沟里。 沟里积着早上的污水,几乎将胶卷淹没。 商爻忙趴地上去捞,胶卷整个儿湿透了,沾了泥,显然不能用了。 黄娟开始以为摄影机坏了,有些心虚,待看清是胶卷,便松下气来。 “以为什么值钱玩意儿呢,一盒胶卷而已。我看看——” 她说着伸手去抢胶卷,谁知商爻连碰也不想让她碰,怒喝道:“滚远点!” 黄娟一怔:“你发什么神经?” “我就发神经了!”商爻说,“你就当我是个疯子,离我远点行不行!我们家不欢迎你,你跟陆惠铃是亲戚,跟我可不是,你没地儿去,住陆惠铃单位宿舍行不行!” “你疯了吧!”黄娟气得浑身发抖,急冲上前想推商爻一把。 商爻没让她碰,侧身冷冷道:“现在就回去收拾你的东西走人,一会儿我回去你要是还在,别怪我不客气。” “不就一盒破胶带,有什么稀奇的,赔给你还不行吗!”黄娟跺脚抹着眼泪,“我姨妈都不赶我,你赶我,你又不是大人,你凭什么赶我!” 商爻硬是被她气笑了:“我自己的家我还不能赶你?商小爷就这脾气,暴躁起来连你姨妈都赶!” “你觉得这只是一盒胶带?”他扬了扬手里的胶卷,嘴角勾成一个冰冷的弧度,“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没资格和我们玩儿。”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是真生气了,说话时声音低沉而有力,字字带着慑人的魄力。 黄娟下意识向后退,险些陷进排水沟里。 她环顾四周,见苏阙他们都看着自己,脸上挂不住,只得自己给自己找补:“我赔你行了吧!多少钱,我出双倍!” “……”商爻只觉得鸡同鸭讲,冷笑了一声,转身径自走了。 黄娟:“……” 她莫名其妙,看看苏阙他们,扭曲着鼻子说:“怎么,嫌少?他们家也不缺钱啊,就这么掉钱眼里了吗!” 江雨凌听着这话就来气,猛地把手里喝一半的汽水瓶往窗口一搁,道:“在你眼里是不是除了钱就没别的了?就你还想将来给爻爻当媳妇儿呢,简直做梦!” 黄娟气得说不出话来,打又打不过,眼泪滴溜溜在眼眶中打转。 原野忍不住告诉她:“那胶卷很难买的,是我们凑钱托关系,从香港带回来的,这里很难买到。” “这年头,有钱还有买不到的?”见有人理她,黄娟又来劲了,眉毛一挑,“不就一盒摄影胶卷么,我找人给你们拿去。” 她说完,兴冲冲地趴到小卖部窗口,对正关门的赵大妈说:“我打个电话!” 小卖部电话一向不外借,赵大妈刚要拒绝,她“啪”地拍出一张十块钱:“我就打两分钟,剩下的给你当小费!” 她还知道什么叫小费,这词儿连赵大妈都没听过。 大家面面相觑。 江雨凌用手肘撞原野,埋怨他:“你好端端的跟她说那些干什么呀!” “我……就是,看她哭了,怪可怜的。”原野嗫嚅着说。 江雨凌“啧”了他一声。 卫小东晦气地咕哝:“我觉得爻爻可不是两盒胶卷就能哄回来的人。” “拍过的心血回不来,这才是最难过的。”应该没人比苏阙更了解商爻的心情,她自己也感到难过。 大家一阵哀声叹气。 没一会,黄娟打完电话回来了,兴高采烈地朝他们招招手:“搞定!胶卷有什么难买的,那是你们没找对门路!走吧,跟我上大门口去,一会就有人送来!” “不可能吧……”卫小东狐疑地说。 黄娟得意地翘起鼻子:“没见过世面了不是!我认识好几个电影演员呢,一打听就知道。快点,他们开车过来,很快就到!” 鉴于她名声不太好,没人敢相信她。 大家踟踌着不想走。 苏阙轻声说出自己的猜想:“她可能弄错……” “有你什么事!”苏阙话还没说完,黄娟耳尖,当场尖锐地叫起来,用眼睛来回打量她,“以为自己回国住了几天就什么都懂了?假鬼佬就是假鬼佬!” “你怎么说话的!” 江雨凌最听不得她骂苏阙“鬼佬”,这个词京城没人说,常见于港剧,是一个具有侮辱意味的词。苏阙没看过港剧不懂这些,她却气得要炸了。 江雨凌作势要上前推黄娟,黄娟脸色一白,嘟囔说:“你们到底走不走,人家车快来了。” 说罢率先向大院门口走去,大家只好跟上她。 等了二十多分钟,一辆深蓝色桑塔纳缓缓在路边停下。 司机摇下车窗,支楞着脑袋出来,喊了声:“黄娟!” 黄娟立刻小跑着过去,礼貌地打招呼:“王叔叔。” 姓王的约摸三四十的年纪,小眼睛,凹脸颊,人长得细瘦,打眼看去跟个瘦猴子似的。 他嘴里叼着根烟,拉开车门下来时,一嘴烟雾喷到了黄娟脸上。黄娟呛得大声咳嗽。 所有人都觉得按她那脾气,该发火了,谁知黄娟却什么也没说,只用手捂着脸极力掩饰着。 瘦猴见状忙把烟取下来,露出一口黄牙笑着问她:“不介意吧?” “还、还好。”黄娟讨好地回应。 瘦猴拍了拍她:“你的事伍陆跟我说过了,你是他认的妹妹对吧?你放心,你要的东西虽然难找,但我们就是干这个的,人曹爷什么人,京城有名有姓的群头,还怕弄不来你这个。” “是、是。”黄娟被他大手拍得几乎直不起腰,鞠躬似地说,“钱不是问题,我有钱。” “那好办。正好蓸爷有别的事,搭我的顺风车过来,人就在车上,你出得起什么价,自己跟他谈。” 瘦猴一面说,一面恭敬地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人还没露面,黄娟弯着腰,讨好地喊了声:“曹爷。” 里面的人轻轻“嗯”了声,用手推开她,露出了一双刷得锃亮的棕色皮鞋。 曹爷走下车来,理着衣襟抬眼看了看写着“某某军区家属大院”牌子的大门,眉头就是一皱。 黄娟顺着他目光看过去,没见什么异常,忙道:“曹爷,事情王叔叔都跟您说了吧?我想买摄影专用的胶卷,我不懂行,要不您开个价?” “不忙。”曹爷的目光从门口的牌子晃到背枪的卫兵脸上,又在两旁的绿化带晃了晃。 黄娟小心翼翼地问:“您有什么吩咐?” 曹爷低头瞧了瞧她,皱着眉道:“你是这院里的人?” 黄娟:“算……算是吧。” “那你认不认识一个人,叫苏——” 曹爷的目光晃到了苏阙身上。 堆成小山的眉头顿时熨平了,他一把揎开黄娟,三步并作两步跨过来,握住苏阙的手:“我说苏小姐,敢情您在这儿呢,让我找得好苦呀!” 苏阙:“?” 黄娟:“………………” 27、第 27 章 这位“曹爷”,眼睛不大,鼻梁不高,一张脸平平无奇。 苏阙向来对这种没有辨识度的脸无感,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他是谁。 “我呀!你怎么这么快就把我忘了!”曹爷扑楞着胳膊,极力比划,“你在耿秋石剧组拍戏那会,我,那个群头!咱俩不还那个吗……” 他挤了挤眼睛,又急窜两步,试图重现当初场景。 苏阙终于有点印象:“哦。” 记忆里,跟这人一块的还有位满脸痘印的胖哥,人家可比这曹爷有辨识度多了。 曹爷见她点头,激动得双手合十:“想起来了?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儿。当初走也没说是哪个家属院,害我找得好苦!” “你们……”黄娟走过来,试图插入话题,结果话还没出口,被激动的曹爷一肘子怼过去,差点没摔倒。 苏阙问:“你找我有事?” “我可太有事了!”曹爷全然不顾黄娟,拉着苏阙走到阴凉处,“耿导让我找你呢。他回去时把你联系电话忘酒店了,一直联系不上你。是这样的,他觉得你特别有灵气,想以你为原型拍一部电影,请你当主演,你觉得怎么样?” 苏阙想说,不怎么样。 她还没开口,黄娟跳起来:“请她拍电影?没搞错吧!” 曹爷回头横了她一眼:“你谁?” 黄娟:“…………”敢情刚才说了那么多,白说了。 曹爷又拉着苏阙往旁边退了几步,压低声音:“你先好好考虑考虑,这事不急,耿导也就是有这么一个想法,电影剧本还没琢磨出来。等你什么时候想好了,你再联系我……” “你又?”苏阙学着他上次的样子,伸出三根指头,比了个数字“七”。 曹爷“嘿嘿”干笑。 共同的回忆被拉出来,曹爷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讨好地把苏阙的拇指压下去,笑嘻嘻地说:“我收两成中介费,您看行吗?” 苏阙翻了个白眼。 然后轻轻一笑:“我有耿秋石电话。” 说完她转身就走。 “别呀,有生意大家做嘛,咱们好商量!”蓸爷抓住她的手,把食指也压下去:“一成,一成行吗!” 苏阙还是没理他,他越发着急。 耿秋实谁呀,如今港岛票房新锐,除去正在后期的叶如君这部戏,他总共就只拍过两部。 神奇的是,两部都是精品,被杂志誉为“最有潜力的亚洲鬼才”,听听,冠名都冠到亚洲去了! 更神奇的是,别看他年纪不小,在拍电影之前,人压根儿不是圈内人!他就是个写小说的,没什么名气,跟金古没法比,可是一转行,直接飞升成神了! 耿秋石来京城拍电影曹爷就激动得不行,这要是能扯上点关系,他就算在圈里站稳脚跟了。 可耿秋石这人有点轴,不知道为什么跟他总是不对盘,他这才把主意打到苏阙身上,怎么说苏阙和他的距离,也比他和耿秋石的距离近。 他见苏阙铁了心要走,忙冲回车边,一把拉开后备箱:“你们不是要电影胶卷么,我这有,不要钱,我白送你行不行!” 苏阙:“?” 黄娟当场没站稳,捂着嘴惊呼:“什么,刚才不还说这玩意儿贵吗!” 曹爷理都没理她:“我直说吧,我有哥们在胶卷厂上班,就生产这玩意儿,这一批是瑕疵品,耿导没要,我本来想留着卖给哪个冤大头的。但你们这不是拍着玩么,效果没电影放映那么好,但也不影响。我免费给你,算结个善缘,你看呢?” 黄娟听到“冤大头”就喘不上气了,脸绿得跟树上的金龟子似的。 苏阙没表态。 曹爷说的这些她其实没听进去多少,她就是单纯不想被耿秋石这么安排了。 卫小东在旁边听得好奇,忍不住说:“我们能看看吗?” 江雨凌强调:“只是好奇看看,没别的意思。至于买卖嘛,还是苏阙说了算。” “可以可以!”曹爷知道他们跟苏阙一伙,没有什么不愿意的,一面点头弯腰,一面把挡路的黄娟推到一边。 黄娟鼻子已经气歪了。 大家走过来,蓸爷把一个大黑箱子打开,让他们看里面的胶卷。 “你这是专用电影拍摄设备才用得上的。”原野看了看说,“我在放映厅见过,光是设备都有一人高,跟我们要的不是一个东西。” “啊?”曹爷有点懵。 江雨凌比划着说:“我们用的是那种小型的家用摄影机,胶卷比这小多了。” 曹爷回头瞪了姓王的瘦猴一眼,瘦猴摊开手,埋怨黄娟说:“这可不赖我,小姑娘就是这么说的。” “她懂什么呀,一个脑子掉钱眼里去的智障。”江雨凌撇撇嘴,毫不掩饰地翻了黄娟一个白眼。 黄娟彻底傻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卫小东拍拍曹爷肩膀安慰他:“你别有心理负担,反正胶卷我们用不了,苏阙不答应你也正常。” “……”曹爷气得不行,抬手朝黄娟比划了一下,好像要揍她。 黄娟吓得一屁-股跌进路边的花坛里。 曹爷朝地上啐了口痰,也没有真打的意思,晦气地准备离开。 刚把车门拉开,苏阙突然出声:“那你能搞来那种胶卷吗?” 曹爷一怔,立刻满脸堆笑:“您别见笑,我文化不高,没见过世面,不知道你们要的是哪种胶卷,不过我认识的人多,如果您能给我画画,说不定我还真能搞来。” 苏阙沉吟片刻,拿出纸笔,利落地给他画了一幅。 寥寥数笔,只求形似,几乎没有美感可言。 但曹爷谄媚地笑了,一个劲地夸赞:“苏小姐还有什么不会的吗,连画画都这么好看。” 苏阙:“……” 她很想问问这人,是不是忘了当初把她堵在街角要提成的事了。 她冷着脸把画推给曹爷:“行了,你回去吧,有消息联系我。” “那耿秋石……?” “我想想。” “那我的提成……?” 苏阙回头瞥他一眼,觉得他和黄娟其实也差不多,都是掉钱眼儿里了。 她收回目光:“谈妥了再说。” “哎哎,好的,您慢慢考虑,我等您好消息。”曹爷不敢把她逼得太狠,恭顺地目送她离开。 然后恶狠狠地用眼神威胁黄娟一通,上车、走人,汽车尾气喷了黄娟一身。 “呸!”黄娟晦气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又看了苏阙那群人一眼,更是气得眼眶通红,她紧赶慢赶赶上他们,也不吭声,径自从几人中间穿过去。 然后泄愤似地跺了跺脚,一溜小跑地回家去了。 卫小东莫名其妙,问:“她几个意思?” “赶着去送死吧。”江雨凌说。 这话还真没说错,等他们慢吞吞走到楼下时,黄娟已经坐在她那两皮箱行李上嚎啕大哭了。 28、第 28 章 商小爷就这性格,说一不二。 说要把黄娟赶走,就赶走,一点情面不留。 ——其实两人本来也没什么情面。 他抱着胳膊倚在自家窗台边,冷漠地看着底下哭得撕心裂肺的黄娟。 黄娟哭得直咳嗽,抹着眼泪一个劲地嚷嚷:“我告我爸去,你欺负人,你们都欺负我!” 周围挤满了人,都知道她这个月寄宿在商家,没想到住才没几天,就被暴脾气的商爻赶了出来。 有个麻脸的老嫂子跟陆惠铃一向不和,见状乐得落井下石,尖着嗓子叫道:“哟,这不是爻爻的童养媳么,怎么被夫家赶出来啦!” “什么童养媳,我还童子鸡呢,张姨别坏我名声。”商爻在楼上笑嘻嘻地说。 围观群众哄堂大笑。 黄娟哭得更大声了:“谁要给你当童养媳,我还不稀罕呢!” “不稀罕你赖这不走。”商爻说,“你家不是有钱么,自个儿上招待所住去呗。” “我跟我姨妈住,碍你什么事了!”黄娟气得跺脚。 “你没碍我事?”商爻也是个浑不吝,居然掰着指头跟她说,“你来第一天,弄坏我小时候的玩具枪,反正也许久不玩了,我不跟你计较;第二天,你明知道冰棍是我的还吃了三根,你是女孩子,我不跟你计较;第三天,你砸了我妈养的茉莉花……” “你-妈死了三年了,那花都枯了!”黄娟忍不住辩驳。 商爻没理她,连珠炮地说:“那天你还戴了我妈的发夹,穿了她的鞋,你也知道她死三年了,死人的东西你不晦气啊!第四天,也就是今天,你干了什么不用我说了吧?识相的赶紧走,别让我扔扫帚。” “你——!!”黄娟急得脸都红了,大声嚷道,“你说了不算,我找你爷爷去!” “我爷爷参加老战友联谊去了,你找去吧!” “那我找姨妈——” 话音没落,从楼上掉了根扫帚下来。 商爻懒得理她,径自从窗边离开了。 黄娟惊得说不出话来。 围观群众都被这操作逗乐了,哈哈大笑。 有人喊:“陆惠铃来了!” 黄娟伤心欲绝,一头扎进陆惠铃怀里,把事情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这会儿苏阙他们已经走到了人群里,黄娟目光在几人中间刀锋似地剜着,说到最后,忍不住恨恨道:“我在这住几天都不行吗,苏阙都不是苏家亲生的呢!凭什么大家不赶她,光赶我!” 苏阙莫名躺枪,一脸茫然,冷不丁和陆惠铃撞了个眼神。 她这时才发现陆惠铃情况有多糟。 距离落水不过几天,身为女演员的光鲜在陆惠铃身上已经瞧不见了。她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黑眼圈和眼袋却愈发明显,偏她今天还没化妆,一张脸看起来老了十岁。 陆惠铃似乎没什么精神,目光与苏阙轻轻一碰,很快就收了回去。 黄娟还在哭:“姨妈,你要替我做主,我不想住招待所,那是人住的地方吗!” 江雨凌没忍住,“嘿”地笑了声:“哟,千金大小姐还嫌招待所不好呀,反正你有钱,去哪不是住!” “你!” “说我们光跟苏阙玩不跟你玩,苏阙可没把东西弄坏过,她连背后都没提你一句。你脸怎么这么大呢,爻爻妈妈的遗物是你想碰就碰的?碰了还嫌人死了三年,你自己怎么不去死一死!” 江雨凌伶牙俐齿的,愣是把黄娟骂得说不出话来。 偏偏卫小东火上浇油,粗着嗓门说:“其实说起来,黄娟也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她家万元户不假,充其量就是个暴发户。” 黄娟鼻子都气歪了,使劲抓着陆惠铃跺脚:“姨妈你看他们,你还在这儿呢,就这么欺负我!你不在的时候,更是没我的活路了!” 陆惠铃被她扯了半天,手腕都红了才慢半怕反应过来,表情有些空白:“什么?” 黄娟好悬没噎死:“我说他们欺负我!!” 陆惠铃晦暗的目光在人群里梭巡,像找不到焦距似的,好一会才落在黄娟的两个大行李箱上。 然后她点了点头,说:“嗯,走吧,我带你去招待所。” “!!”黄娟顿时如遭雷劈,一把甩开她:“你怎么也跟他们一伙了!” “走。” 陆惠铃不容分说牵起她往人群外拖,黄娟顾着行李,身子被拖得歪倒下去。 黄娟尖声大喊:“姨妈,你弄痛我了!我手要断啦!!” 陆惠铃充耳不闻。 走了几步,不知想到什么,她猛地回过头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苏阙瞧。 苏阙:“?” 陆惠铃静默片刻,最终什么也没说,垂眸的瞬间,眼底划过一丝转瞬即逝的阴狠。 这起风波很快过去,家属院里又恢复了往日平静。 只是陆惠铃的状态越来越差,不过又过了几天,她急速地消瘦下来,往日丰腴的身体在连衣裙里晃荡,树叶落下的声音也会把她吓到。 她晚上睡不好,白天还得去招待所照看黄娟,脾气愈发不好,逮着机会地骂人,大家都对她敬而远之,一时倒没人关心她精神好不好了。 这期间,苏阙接到阚望的电话,张嘴就是:“你们还要买胶卷?” 苏阙:“?” 这时才知道,曹爷找的搭线人,七转八转转到电影局去了。 正好那次阚望去港岛出差时多买了几卷,作为单位学习之用,其中一卷有瑕疵,翎导让他想办法处理掉。 “我一听说是你,马上就给你打电话了。”阚望说,“你现在要是有空,我这就给你送来。” 苏阙报了地址,阚望下午就给她送来了。 正好游泳池没人,大家一商量,决定把那部分的戏份拍完。 谁知刚在楼下集合,黄娟又来了。 她看见他们,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你们以为我愿意来?也不知给姨妈灌什么迷魂汤,在门口买二两打糖都巴巴地给你们送来,说是苏阙爱吃。喏,给你。” 她也不知跟谁生气,五官皱得拧成一团,从斜挎的包里掏出一个蜡黄小纸包来。 那个卖打糖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娘,用二八杠自行车搭着一个旧竹篓,时常在大门口叫卖。 所谓打糖其实是麦芽糖,白里透着一点黄,上面撒着小细粉。 卖的时候是一整块,远远望去,好像冬天花坛边没化的雪。 苏阙第一次见时,以为是工地上的石灰块,当时她刚学会“市场经济”这个词儿,忍不住问商爻:“这也是市场经济的一部分?” 商爻:“什么?” 苏阙拧着眉毛不知道怎么用词,最后决定直说:“卖石灰块。” 商小爷当时就笑得差点抽过去。 他们买了五分钱的,才知道人家是用小钢锤一点点敲下来的。 这糖韧性极好,粘牙却不怎么甜,一小块含在嘴里,能从街头一直吃到街尾。 从那以后苏阙就爱上了,隔三差五去买。 ——但她可不想要陆惠铃买的。 她把小纸包推回去,冲黄娟疏离地笑了笑,说:“我有钱。” 黄娟“啧”了一声,本来就烦这差事,这下鼻子都快扭歪了。 “是你自己不要的,回头可别说我没给你。” 苏阙懒得和她一般见识,拉着商爻他们就走。 谁知才走没几步,身后传来重重一声。 黄娟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手里的糖纸散开来,地上滚着几颗白里泛黄的小糖块。 29、第 29 章 因为发现及时,黄娟送到医院洗胃后并无性命之碍。 事后检测,她吃的打糖里裹了分量不轻的老鼠药,可老鼠药怎么来的,谁也说不清楚。 她父母很快从外省赶回来,一开始以为是陆惠铃搞的鬼,天天找陆惠铃麻烦,但陆惠铃咬死不认,于是又把矛头对准卖打糖的大娘。 可打糖是从同一块糖砖上敲下来的,别人吃了没事,偏偏黄娟吃了出事,这也说不清楚。 事情闹来闹去,只好不了了之。 黄家和陆惠铃彻底撕破脸,黄娟再没在院里出现过。 暑假过去一半,八月开始天气闷热难耐,午后大雨将下不下之时最是难熬,连树上的知了都懒得骂人,趴在树荫里奄奄一息。 商爻紧赶慢紧,结束了他的第一部短片。 片名天马行空,叫《飞翔的少年》,但内容和“飞翔”扯不上关系。 他们每个人都是故事的主角,零散的片段,摇晃的镜头,不到一小时的影片让人应接不瑕,喘不上气。 对未来的迷茫、现状的不满,青春期的躁动,以及无处安放的年华构成了这部短片的主旋律。 在商爻家的21寸彩色电视上,他们看见自己的模样,笑着的、生气的、大喊大叫的、调侃玩笑的……直到影片结束,画面变黑,大家久久失去了声音。 最终卫小东粗声粗气地发表了自己的观后感:“我特么现在就是生气,想给自己一顿爆锤。” 苏阙问他:“为什么?” 他指着电视说:“你们瞅瞅我一天天地都在干啥,除了吃就满嘴跑火车,我要是我妈,也不想认我这个儿子!” 苏阙:“……” 因为条件不允许,这部短片没经过任何剪辑,但商爻手法独特,愣是把他终日无所事事的颓废感给描绘出来了。 卫小东哀声叹气地做了总结:“我现在就是,很压抑,非常压抑。” 商爻当场就抡起拳头捶了他肚子一顿,笑骂道:“想多了吧,我就是拍拍你两手不离零食的吃相。看看你这肚子!” 卫小东嗷嗷叫,在沙发上扭来扭去,小胖手一挥,把所有人都轰下地。 原野迭在地上笑个不停,说:“这理解也没错,吃零食可不就是无所事事么。” “有你这么埋汰我的!”卫小东把他一块按在地上摩擦。 大家闹了会,商爻抬起头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两个姑娘:“你们觉得呢?” “很温暖。”苏阙说,“我喜欢。” 她轻轻一个微笑,不需要更多的话语,商爻很自然地感受到了她的真心。 两人相视笑起来。 卫小东酸溜溜地嘟囔:“爻爻根本就不需要我们的感想,反正只要小苏阙喜欢就行了。” “那是你跟我有代沟,懂吗,儿砸。”商爻拍拍他的头。 卫小东嗷一声就跳起来。 正闹腾得起劲,江雨凌突然“蹭”一声站起,两眼像失去焦距似地转了转,说:“你们玩吧,我回去了。” 她径自从卫小东身上跨过去,开门走了。 “她怎么了?”卫小东一脸茫然地看向苏阙。 苏阙耸耸肩,从早上开始江雨凌就不太对劲,她还没逮着机会问,这姑娘自己倒走了。 和江雨凌住得最近的原野清咳了一声说:“我听我妈说的,她第一志愿没考上。” “没考上就没考上呗,我也没考上,有什么大不了。”卫小东没心没肺地说。 原野意味深长地睇他一眼:“所以你现在才压抑啊。雨凌能跟你一样吗,她心气儿高,本来就不想去师范,昨儿跟她妈吵了一宿。” 卫小东不吭声了,气氛一时沉闷起来。 苏阙问:“第一志愿是什么?” 原野又给她解释了一遍中外考试制度的不同。 苏阙原本以为工作二十五年才小有成就已经很难熬了,没想到在工作二十五年之前,还有这么一个大门槛。 升学率如此之低,很多人只能像卫小东那样无所事事。好一点的家里介绍去厂里,干一份自己并不喜欢的工作,磋砣岁月。 时代在巨变,而十来岁的青年却陷入迷惘。 老一辈认为理所应当的事,在他们看来却是压抑的,痛苦的。未来的漫漫人生,究竟该何去何从? 苏阙生而富有,哪怕在那八千多个苦难的快穿世界也永远是胜利的极少数。她从没想过普通人该如何生存,因为在快穿世界里,爬不到最顶层只有死。 但现实不会让人轻易死去,普普通通的江雨凌未来还有大把的时光,她的人生,又该怎么过呢? 想到此,苏阙胸口忽然堵住了,千言万语,最终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这下大家都没心情看短片了,商爻直接把摄影机往包装盒里一收,冲他们挥手说:“都回去吧。” - 这天晚上,苏阙吃过晚饭,正陪着方大明和沈一曼看中央台重播的《末代皇帝》,江雨凌妈妈突然来敲门,问江雨凌有没有在她这。 苏阙茫然地摇头。 自打下午江雨凌一声不吭走了后,她就没找过江雨凌。她觉得这姑娘不主动说话就是想自己静静,谁知道江雨凌这一静不知静到哪个旮旯去了,到现在也没回家。 江妈妈急得快哭了。 方大明立刻去翻手电筒:“走,我跟你找找去!” 苏阙赶忙跟上:“我也……” “你在家呆着!”她话还没说完,方大明抬手轰她,“外面黑灯瞎火的,你不许去!” 方大明打开手电筒,和江妈妈下楼去了。 两人许久不回,沈一曼放心不下,也挨家挨户去敲门问。 苏阙坐立难安,最终还是和沈一曼说了声,打着手电筒出去找。 她把她们常去的地方都找了个遍也没找见人,最后连自己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拐过游泳池后的矮墙,她看见一道生锈的铁门。 门外是两棵巨大的榕树,树的枝丫和藤蔓垂荡下来,将铁门遮挡了大半,不仔细根本看不出来。 门没关严实,黑暗在那里张开爪牙,隐约有声音从深处传来。 在这样幽暗的夜里,换成别人恐怕早就吓跑了,这也是为什么几乎全院的大人都出动了,却没人往这儿找的原因。 苏阙用手电筒晃了晃里面,喊了声:“江雨凌!” 里面传出深深的回音。 她侧耳倾听了一会,不太确定那近似风声的呜咽是不是江雨凌的回答。 她干脆推开门,弯腰走了进去。 30、第 30 章 一股阴冷的风扑面而来,苏阙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里面比外面更潮湿,坑洼不平的墙壁上滴着水,好像要渗到她的骨头里去。地面也十分湿滑,她穿着牛筋底的小凉鞋,差点被青苔滑倒。 她用手电筒照了照四周。 发现这应该是个废弃的防空洞,工程相当简陋,目测是用铲子这类简易工具一下下凿出来的。本就凹突不平的石壁上遍布着弹孔,已经老化的电线挂在上方,被滴落的水珠浸湿,散着难闻的味道。 这样的环境她并不陌生。在快穿世界里,也有不少战争背景的世界,她呆过无数防空洞,甚至还亲自动手挖过。 她弯腰捡起一颗小石子丢出去,石子一路向下滚动,不知过了多久,渐渐没了声音。 可见这里空间相当大,她不熟悉地形,保险起见,又捡了颗石子在墙上做记号。 沿途能看到腐烂的食物和死去的动物骸骨,岔路口纵横交错,时而还能看见一两个窝棚,也不知是做什么用。 她又喊了一声:“江雨凌!” 依然没有回应。 手电筒快没电了。 越往深处走,气温越低,苏阙穿着无袖的小裙子,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而且里面空气不好,霉味和腐臭味交织在一起,让她有点缺氧。 她琢磨着,如果再走两条岔路,还没找到江雨凌,她就返回。 就在这时,黑暗里隐约传来低低的呜咽。 她忙将手电筒的光打过去。 岔路黑洞洞的,灯光在两三米外的地方就消失了,余下的只有无尽的黑暗,像魔鬼一样张开爪牙。 换成别人可能早就吓破胆了。 苏阙却只是随手画了个记号在墙上,然后凝神静听,确定了声音的方向后,快速向黑暗走去。 为了节省电力,她关闭了手电筒,等察觉到前方有人后,才又把灯打开。 江雨凌抱着双膝坐在一块比较干燥的石头上,哭成了泪人。 苏阙的灯光打在她脸上,她愣了片刻,然后“哇”的一声,大哭着扑进苏阙怀里。 “苏阙你怎么才来呀,我怕死了呜呜呜!” 苏阙:“……” 她有些诧异地拍拍这姑娘后背,轻声问:“你怎么到这来了?” “我、我……”江雨凌打着哭嗝,抹着眼泪说,“我心情不好么,不想回家听我妈唠叨,干脆躲到这来图个清净,谁知道走着走着迷路了。呜,你说我怎么就这么笨呀!” “这地方你以前没来过?”苏阙问。 “来过呀。”说起这个,江雨凌更委屈了,“大院里的孩子都是在防空洞玩大的,我怎么会不认识路。可是原来都只在门口那一片玩,谁知道里面这么深呀!” 她哭了一会,抬眼看了看苏阙,嘴瘪得更厉害了,“怎么就你一个人,爻爻他们呢?” “在外面找你呢,我自己进来的。”苏阙说。 江雨凌一听,嚎得更大声了:“那完了,咱俩今天指定要在这过夜了!你怎么能自己进来呢,你又不熟悉路,这下真成难姐难妹了!” 她半跪起来,把自己的容身之所让出一半,对苏阙说:“来吧,咱俩只能这么凑和了。” 苏阙:“……” 江雨凌抹了把眼泪,继续安慰她:“别怕,等明天还没找到我,会有人进来捞咱们的。你有吃的吗,我只剩半块巧克力了,都给你吧。” 她摸索着掏出一块皱巴巴的巧克力,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递给苏阙。 苏阙问:“你想出去吗?” “这还用说?”江雨凌道,“你刚来不知道,别以为这里清静好玩,才不呢。再呆一会你就知道,这里又冷又湿,还没有灯,刚才也不知什么玩意儿从我脚背上爬过去,吓死我了!” 她绘声绘色地说着,眉梢都扭曲起来。 或许是身边有伴没那么怕了,她恢复一点生气,又变成白天那个盛气凌人的江雨凌了。 苏阙轻笑了下,过去拉她:“那走吧。” 江雨凌问:“去哪?” “出去。”苏阙说。 江雨凌张大的嘴巴半天没合上:“你认得路?” “我做了记号,走吧。”苏阙说着,把她拉起来,手电筒的光芒正好打在岔道口,露出她用力划下的箭头。 江雨凌半天没说出话来。 “妈呀,小苏阙,你怎么就这么聪明呢!”她捏捏苏阙的脸,又觉得可能不是苏阙聪明,只是自己太笨,用手捶了捶自己的脑袋。 两人手牵手,摸着记号往回走。 谁知才过两个岔道,手电筒的微光忽然闪了闪,彻底熄灭了。 骤然的黑暗把江雨凌吓了一跳,尖叫着往苏阙背上扑。 苏阙说:“没事,走慢点,别摔了就行。” 江雨凌哆嗦道:“这么黑,记号都看不见,难道要一直摸着墙壁走?” “不用。”苏阙轻轻道,“我记得方向,应该能出去。” 她镇定的语气让江雨凌放松不少。 江雨凌使劲咽了口唾沫,忍不住夸她:“你怎么这么厉害?我现在就是两眼一抓黑,什么方向感也没有了。” 苏阙笑笑回答:“还行。” “这叫还行?生存能力杠杠的好嘛,你要是早生几十年,那绝对是战斗女英雄,偷袭潜伏,地道战,无敌了都!” 正兴致勃勃地说着,苏阙突然道:“嘘!” 江雨凌赶忙噤声。 隐约能听见远处有声音传来。 隔得太远,辨不清那是什么,但经过洞穴层层打磨,又有水声掺杂其中,那声音起来毛骨悚然。 “我爸说这防空洞好久没用了,老鼠什么的可能都变异了,有人脑袋那么大呢。” “……不至于吧。”苏阙说。 江雨凌紧张地屏住呼吸,往她怀里钻:“万一呢。这里确实很久没人来了啊!” 苏阙沉吟片刻,觉得也有这种可能性。不过老鼠再大,应该也强不过她手里的手电筒。 她安慰了江雨凌几句,握紧手电筒放缓了脚步。 江雨凌不敢再吭声,四下里除了水声就是她们起伏的呼吸。 越往前走,那声音就越近。 江雨凌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到了一个新的岔路口,苏阙突然停住。 “怎么了?”江雨凌用颤抖的气声问。 苏阙没说话。 一道昏黄的光突然在转角亮起。 黑暗里陡然出现一个圆圆的大脸盘子—— “啊——!!!”江雨凌当场跳起来。 对方也吓懵了,扑楞着胳膊大叫。 防空洞里空间本来就小,这一下震耳欲聋的,一截电线掉了下来。 苏阙:“……” 然后就听见一个轻诮的声音说:“瞧你俩那德性,又不是没见过。” 商爻从黑暗里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笑得直不起腰的原野。 江雨凌:“…………” 她这时才看清眼前的卫小东,气得给了这人肚子一拳:“装神弄鬼的,幼不幼稚啊你!” 卫小东被她打了个趔趄,捂着肚子粗声粗声地说:“谁幼稚了,也不知道是谁,哭鼻子躲到这来,让大家好找。” 江雨凌怪不好意思地,一把挽住苏阙说:“要你找了吗,我跟苏阙正准备出去呢。” “你们找得着路?黑灯瞎火的,又不开手电筒。” “没电了。”苏阙晃着手电筒说,“你们怎么找过来的?” “看着墙角的箭头找来的。”商爻一面说,一面很自然地接过她的手电筒,扭头看了看江雨凌哭得黢黑的脸,笑着问她,“以后还敢不敢乱跑了?” 江雨凌不大好意思地抹了把泪,说:“要你管!” “那你想好以后怎么办了吗?复读,还是去第二志愿?”原野问。 闻言,江雨凌刚刚冒头的气势又低落下去:“再说吧。” 气氛沉闷下来。 卫小东用胳膊撞了原野一下,埋怨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原野抿了抿唇不吭声了。 苏阙提议说:“要不先出去吧。” “对、对,先出去,有什么事出去再说!”卫小东赶忙附和。 借着他们带来的手电筒光,大家挤在一块,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大门走去。 再没有人说话,四下里响着男孩子们粗重的呼吸。 快走到门口时,隐约能听见大人们喊人的声音了。 这时,商爻忽然停下脚步,轻声问他们:“你们有没有想过,出去过另一种人生?” 31、第 31 章 这话一出,大人们的呼唤声骤然远去了。 原野率先脱口嚷道:“你疯了!” 商爻笑吟吟打量他,半晌也不说话,只把手电筒关了,借着远处的灯火又去瞧其他人:“你们的意思呢?” 苏阙当即就点了头,正要开口,被江雨凌狠狠拽了一下。 江雨凌把苏阙拉到身后,昂首问商爻:“什么叫过另一种人生,你说清楚。” 商爻似笑非笑地:“这还用我说?都八月份了,你真愿意去复读?还是去念个外省的师范大专,一辈子教书?” 江雨凌被说中心事,眼睛滴溜溜乱转找不到主心骨。 原野迟疑着道:“教书怎么不好了?她现在只是还没想明白,你少鼓动她。” 商爻斜眼睨他,那放纵不羁的眉眼在昏暗的光影里显得格外张扬。 原野不知为什么有些不舒服,抿了抿嘴笑道:“我看是你不想读吧,谁不知道你九月要去上初中。” “我就是不想去,碍着你了?”商爻原地转了个圈,趾高气昂的,活脱脱一只骄傲的大公鸡,“我会的很多,九年义务已经无法教我。我想离开这儿,不被现在的年龄束缚,也不被这个世界束缚,我想活得自由真实,创造属于自己的人生。” “瞧把你能的。”原野轻嗤一声,笑道,“说白了就是跟你爷爷谈判失败呗,整个院儿谁不知道商爷爷老古板!” 闻言,商爻嘴角顿时拉下来:“我爷爷是老古板不假,但我还就实话告诉你,这事儿他不拦着我。” “你就吹吧,现在不拦,以后有你后悔的。” “你-他他-妈咒谁呢!”商爻陡然火了,一把揪住原野衣襟,“你连未来长什么样儿都没见过,胡咒谁呢你!” 原野傻眼。 他其实就是话赶话赶到这了,万万没想到商爻动了大怒。 眼看要打起来,卫小东赶忙将两人分开:“我懂我懂,反正爻爻的意思是,不去复读呗,那还不简单,哥哥带你们做买卖去,就怕你们嫌我不赚钱!” “不是做买卖。”商爻摇头,郑重道,“我想离开这里,找个能拍电影的地方。” “你……你……”这回换卫小东嚷嚷了,“你疯了!” “随你们怎么说。”商爻并不看他,昂然道,“反正这就是我想做的事。跟不跟的,你们自己拿主意,不勉强你们。” 卫小东倒吸了一口凉气。 确实,在拍摄短片的日子里,他们找到了乐趣,获得了极大的精神满足。如果问他们还愿不愿意再拍一部,答案是肯定的。 但这种“乐趣”仅限于玩耍。若是当成“另一种人生”,那又是另一回事。 首先,摄影机因为黄娟那事儿被商维强收回去了;其次,正式拍电影是一个庞大的工程,他们没钱没技术没设备,光凭着一腔热情,只怕还没离开京城就要饿死。 看着他们惊恐的小眼神,商爻说:“前阵子卖我奶那首饰还剩了些钱,车票什么的我买得起。” 他说完,故意留了几分钟给大家表态,除了苏阙,没人敢直视他的目光。 作为没见过世面的小老外,苏阙两眼闪闪发光地问:“去哪?” 话音没落,手被江雨凌狠狠拽了一下。江雨凌用眼神警告她,别又叫商爻骗了。 商爻掠过江雨凌的目光不理,笑着道:“你才知道多少地方,没见过的多着呢。祖国疆域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从南到北,光著名景点我就能给你数百八十个!” 苏阙听得神往不已,当场表态:“我跟你去!” 此话一出,空气陷入寂静。 江雨凌懊恼地摇头,恨不得去掐苏阙脖子。 卫小东望天小声咕哝:“得,小老外又被忽悠了,你怎么这么好忽悠呢。” 苏阙笑笑不说话。她才不是被忽悠,她精着呢。 商爻又等了一会,见没人表态了,点了点头:“行,愿意走的后天早上六点在门口集-合。” 说完,他也不管别人还有没有意见,脚跟一转,径自走了。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好半天没有说话。 远处大人的呼唤声越来越近了。 原野轻笑了一声,自嘲似地问:“没人真听他的吧?” 苏阙一派天真地反问:“为什么不听?” 原野:“……” 他感觉跟苏阙说不清楚,只得干笑一声,转向卫小东和江雨凌:“你们可得想清楚了,爻爻家里跟咱们可不一样,他爷爷有功勋,叔叔又是电影厂厂长,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他混不下去,靠长辈那点余荫也饿不死。” 这话说得重,他又一向是深思熟虑的性格,常常给人一种成熟稳重的印象,江雨凌闻言,眉头立刻深锁起来。 卫小东却还拍着肚皮犹豫:“其实我也有点想去外地,在这儿找不到活干,家里又逼得紧……” 正说着,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商爻回去后和大人们会合了,把江雨凌的事说了一遍,江妈当下怒火冲天地杀过来了。 手电筒的光剧烈摇晃着,江妈劈手一巴掌就打在女儿脸上。 “你要急死我呀!多大的人了说你两句就跑,学习学习不好,脾气脾气还犟,就你这样子,我看以后怎么办!” 江雨凌半张脸当时就红肿起来,耳朵嗡嗡地响。 她赫然发现,江妈身后还跟着方大明这些大人,大家吵吵嚷嚷地,赶忙把江妈拉得远一些。 江妈气急败坏地指着江雨凌怒骂:“你现在了不得了,丢人都丢到护城墙下了!你们看看,你们看看!叫她好好学习她不听,整天不知道想些什么,就知道玩!现在好了,第一志愿落空了!让她去第二志愿她不去,复读也不去!你想干什么呀,难不成跟那些小太妹一样混着?家里可没那么多钱给你造!” 江雨凌咬紧了唇不说话,眼泪在眼眶里弥漫开来。 她那样高傲的人,被亲妈当着众人指着鼻子骂,双手双脚都无处安放,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苏阙忙护在她身前,劝道:“阿姨,有话好好说,别骂了。” “你看她是好好说的样子吗!”江妈气得直跺脚,“别人家都是重男轻女,我们家自从有了她,什么好吃好喝的都先紧着她!前年她哥考上x大,为了省钱,愣是去了大专,就为了让她能毫无负担地考个本科!结果呢,她考不上,连学也不想上了,真当家里有金山银山,随便造啊!” “看您这话说的,好像明天就要揭不开锅似的。”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卫小东在旁边嘀咕一句。 这下油进了锅里,江妈顿时炸了:“你少给我阴阳怪气!就是你们这帮不学好的,成天地哄着她玩!她上不了学,你嘴巴子碰碰,又不用负责!” 她恼火地推开众人,伸手过来拽江雨凌:“回家去,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啊!” 江雨凌红着眼眶后退一步,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 她无声地瞪着亲妈,半晌后,什么也没说,推开众人径自跑了。 江妈气得几乎晕厥:“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这就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闺女,她这是要造反呀!!” 苏阙几个都不知道该说什么,鉴于卫小东才刚挨了骂,大家识趣地退出了一线阵地。 大人们闹哄哄的,劝了好半天,这事儿才算过去。 后来江家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只是听原野说,闹腾了整整一晚。 第二天,江雨凌没有出现。 第三天,早上六点,商爻背着一个黑色背包,在大院门口等人。 出乎意料,除了苏阙,卫小东和原野也来了。 “江雨凌呢?”商爻张口就问。 “还在爬窗子呢。”原野笑着说。 江雨凌自回家起就被她妈反锁在屋里,除了一日三餐,没踏出过房门半步。 原野出门的时候瞥了一眼,她正用美工刀剪着床单,看那架势,应该是要拧一股绳子,从窗台垂下来。 “她倒是想得出来,她家在五楼!”商爻说。 原野道:“谁说不是呢,这姑娘估计港剧看多了。” 大家不放心,匆匆赶去楼下接应。 好在江雨凌把床单被褥都剪了,连成一股好几米长的绳子,一头系在大衣柜上,另一头垂下来,一直垂到三楼和二楼之间。那里有一截外搭的棚子,她跳到棚子上,又顺着旁边的水管滑下来,总算是有惊无险,平安无事。 她一落地,立刻朝大家招招手:“快走快走,我妈要来啦!” 话音没落,楼上房间里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江雨凌,你给我回来——!!” 江雨凌撒腿就跑。 江妈怒容满面的脸从窗台支楞出来,凶得好像画本里的夜叉。 大家见状,赶忙也飞奔起来。 夏天的清晨清新凉爽,少年们呼啦啦地跑,被初升的朝阳映红了脸庞。 32-40 第32章 朝阳从街那边的房屋缝隙里露出半张脸, 金灿灿的阳光斜斜地洒满地面。 几人一路狂奔,抵达大门口的时候额头都淌下了汗珠。 江妈穿着粗棉布小碎花的睡裙,趿着粉红色胶皮大拖鞋, 不顾形象地追赶他们。跑到半途,拖鞋掉了,她也顾不得穿,捡起来高高地挥在手里, 大呼小叫犹如电影里收逃金的包租婆。 孩子们跑得更快了。 门口的马路边停着十几辆军用大卡, 出早操的兵蛋子们训练有素地往车上爬。 “快, 上去!”商爻想也没想, 反手拽着江雨凌就往最近那辆车上推。 为首的小班长当时就愣了。 江雨凌手脚并用朝后斗里钻, 边钻边说:“江湖救急, 兄弟们搭把手!” 小班长:“…………” 眼看江妈要追上来了,商爻和卫小东动作迅速地爬上车,卫小东拽江雨凌, 商爻拉苏阙。好容易把两个姑娘弄进去了,抬头一看, 原野站在原地, 回头遥望着家的方向。 商爻顿时有点气不打一处来,问道:“你走不走?” 这时江妈的手已经快够到原野衣襟了, 正怒火冲地大骂着:“江雨凌, 你给我回来!你小小年纪要到哪去, 反了你不成——!!” 原野大惊,生怕她抓到自己,脚在原地狠跺两下, 一闭眼也跳进了车里。 “走走走, 开车!”商爻拍着车板大喊。 车子本来就要走的, 加之江妈来势汹汹,把司机也吓了一跳,当即脚踩油门,火箭似地轰了出去。 气得江妈挥掷拖鞋徒劳大喊:“你走,你走了就别认我这个妈——!!” 砰的一声,粉红色拖鞋砸了进来。这是亲妈留给江雨凌的临别赠礼。 望着江妈越来越小的身影,江雨凌忽然情绪翻滚,猛冲到车边,挥着拖鞋大声喊:“去你-你-妈的师范,老娘不去——!!” 也不知江妈听不听得见。 阳光把她的脸映得红扑扑的,充满了生气。 她连喊了几声,才觉得心情舒畅了,谁知回过头来,一车子的人全都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看什么看,没见过叛逆少女离家出走吗!”她潇洒地抹了把脸上的汗,甩着马尾挤到苏阙身边坐下。 刚才帮忙拉她的小班长吓得不轻,舌头都打结了:“你……你是离家出走的?” 天呐,他还以为是这帮孩子顽皮,未经家长许可要去哪郊游,这事常有,他们搭把手顶多被领导骂几句,但离家出走性质就不一样了,搞不好他们就成了帮凶,要受处分的。 小班长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脸色难看得像要哭。 商爻和卫小东笑得前仰后合。 小班长抱着脑袋,恨不得去拍司机的窗户,让把车子开回去。 苏阙慢吞吞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精制的塑料饭盒,打开,顿时满车都香了。 这是一个双层饭盒,上层是小巧白嫩的肉包子,中间有两个小馒头,做成小兔子的形状,用糖浆点了粉红色的眼睛。下层是排列整齐的糕点,有山楂糕、桂花糕、糯米糕……颜色不一,精致可爱。 她端着饭盒,挨个儿分给大家。 分给小班长时,这货眼眶都急红了:“你们还带了早餐?!心怎么这么大呢!姑奶奶,你可赶紧回去吧,你家老爷子什么脾气这儿谁人不知,说不定这会已经在拆房子了!” 苏阙看他不吃,径自拿了一个小包子咬在嘴里,笑嘻嘻道:“你真不吃?我外婆亲手做的呢。” “我哪有心情吃,我现在呼吸都觉得累!” 小班长臼恃洸跟他们差不多的年纪,比卫小东还小半岁,说话没那么多顾忌,气得直喘气。 商爻已经笑倒在卫小东身上了,两人颠来倒去的,那叫一个嚣张放肆。 小班长叉腰瞪了他俩一会,终于慢半拍反应过来了:“什么,你外婆……沈阿姨亲手做的?” “是呀。”苏阙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那就是说,老领导知道这事,不算离家出走?” “怎么不知道,招呼都打过了,不然你们连长能让我们上车?”商爻笑得直呛,捶着胸口说。 前儿晚上苏阙回去后就把事情和家里说了。 毫无悬念的,方大明不同意,又不好说苏阙,只得自己跟自己发了一通脾气。 相比起来,沈一曼却明理得多,到底是书香门第的大小姐,说话办事都有一套。她等方大明气消得差不多了,把苏阙叫来,问了她几个问题。 第一个,苏阙想这么做究竟是一时冲动还是真心想做。 苏阙回答,是真心想做。 于是沈一曼又问,她有什么计划,人生地不熟怎么办,遇到危险怎么办,事情做不成又怎么办。 苏阙马上拿出整理好的一个小本子,从自己的生存能力说起,预想了三四十种危险情况并佐以解决方案,接着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展望未来,直说到口干舌燥为止。 鉴于她有独自从遥远的米立利坚回国的光荣经历,沈一曼十分满意,当场就拍板同意了,并且拿出两百块钱给她应急,又亲手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让她带着路上吃。 方大明目瞪口呆,愣是一句话也没能插-进去。 等到今天早上,苏阙背着行李要出门了,他还在埋怨:“她还这么小,怎么能跟那几个一样胡乱跑呢,世道险恶啊!我松松那么漂亮,那么娇弱……” 沈一曼听得直拿眼神横他:“我看松松比你强!打从她独自回国起我就知道,她是个有主见的。你看她两边家里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做事极有分寸,昨天那话也很有条理,你别看她小,我瞧着隔壁那陆惠铃一把年纪还不如咱松松厉害呢。” “陆惠铃哪能跟她比!”方大明想起陆惠铃又瞪圆了眼睛,一脸骄傲。 沈一曼叹气:“这不就是了?孩子长大了,总要去见见外面的世界,你舍不得,难道我就舍得了?可也不能总把她拘在家里,那跟封建社会的娇-小姐有什么区别?” “我也没说要把她拘着……”方大明咕哝着。 他总算想明白了,自己扛着枪杆子奋斗了一辈子才推翻的封建社会,哪能再让孙女活回去呢。 虽然舍不得,他还是把小张叫来,一项项任务地安排下去,让出早操的那队兵关照着苏阙他们,又给沿途的战友打电话,让务必关注苏阙的安全,甚至拉下老脸,去找商晓明商量相关事宜。 商晓明烦不胜烦,据可靠消息称,两老头又吵了一架,商晓明胡子被方大明揪掉了一撮。 商晓明一向不反对商爻做事,这次也是给予了百分百的支持。卫小东家里早对他失望透顶,不支持也不反对。原野给家里留了纸条。只有江雨凌麻烦些,不过商晓明愿意出面说服江妈。 因此他们这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也不能完全叫离家出走。 但第一次离家的兴奋和对未来的憧憬将他们的心脏涨得满满的。 在早晨越来越灼热的阳光里,他们和兵蛋子一起唱着歌,脸上带着笑,哪怕多年以后回想起来,这仍然是他们值得炫耀的光荣时刻。 第33章 洛城。 一场盛大的电影面试正在市中心最豪华的星级酒店进行。 尽管暑气逼人, 应试的队伍依然从酒店大堂排到了最近的十字路口。 这是苏氏电影公司和著名导演威廉姆斯强强联手的新片,消息刚一发布,立刻引起极大关注, 多家权威媒体预测它有望成为年内的票房冠军。 今天面试的角色是与主角关系密切的红颜知己,戏份颇多,人设出彩,是以不管当红女星还是刚出道的十八线都勇跃报名。大街上一眼望去, 花红柳绿, 各种肤色、各种类型的美女组成一片艳丽的海洋。 路口很快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车辆无法通行, 剧方财大气粗, 干脆把附近的几个街区都封锁了。 面试进展得非常慢, 据说导演威廉姆斯是出了名的高要求,挑选角色不看知名度,只看与角色的契合度。如果形象符合, 哪怕是零演技路人也能一-夜爆红。 这个角色要求年龄在十八岁左右,身份是高中生, 其他不限。可越是这样, 挑选难度就越大,一连好几个二线女星都被涮了下来。 又有一名面试者垂头丧气地从酒店走了出来, 身后跟着同样垂头丧气的经纪人和保镖。 如此大的阵容, 立刻吸引了路人的注意。 “这不是在YUI电视台的晚间剧里一-夜爆红的安娜?李吗?” “是的, 来自新加坡的东方美人,听说是最贴合这个角色的候选人了。” “连她也入不了老威廉的法眼吗?天啊,她可是推拒了好几部大片邀约来面试的呀!” “谁说不是呢, 真不知道老威廉究竟葫芦里卖什么药!” “难不成要找维纳斯吗!” “哈哈, 那也太夸张了……” 人群正议论着, 忽然天空传来一阵隆隆的轰鸣声。 抬头看去,巨大的直升机阴影正向地面逼近过来。 面试的酒店没有停机坪,也不知怎么回事,沿途保安开始疏散人群,很快十字路口就被清理出来,直升机缓缓降落。 螺旋刮起的狂风把路人和面试者都吹得东倒西歪,大家怨声载道,一面狼狈挡风,一面眯着眼去看那从直升机上下来的人。 是一名十八-九岁的东方少女。 她穿着清凉的明黄色小吊带,下搭铆钉牛仔超短裙,脚踩最新款的Gucci小羊皮鞋,浑身珠宝闪亮,明艳发光。 有懂行的顿时低呼出来,光是少女头上戴的小王冠都价值百万,可见其身份。 少女身后跟着四名身材壮实的黑人保镖,为首的一名率先跳下飞机,然后弓背把少女背了下来。 少女刚一落地,立刻有经纪人迎上前,为她拎包,撑开华丽的遮阳伞。 她脸上戴着大墨镜,面容让人看不真切,但那细薄的嘴唇却是微微勾着的,露出一个蔑视众生的弧度。 她在酒店门口站了半晌,目光从左边的街道慢慢划向右边,然后轻轻哼了一声,对身边的助理道:“给点钱,把这些人都打发了吧,今天的面试结束了。” 什么?!离得近的面试者闻言顿时不满,吵嚷起来。 “导演都还没发话,你凭什么说面试结束?” “你谁呀,有钱了不起吗!” “我不要钱,让剧方出来说话!” 且不说长相气质,这名东方少女的身材也太普通了,完全不符合人物青春健美的形象,又是黄皮肤,在美女如云的娱乐圈比黑人的地位还不如。 导演威廉姆斯眼光何其毒辣,绝不会相中她! 少女倒是不管她们怎么闹,轻蔑地嗤了一声,就甩着胳膊大步走进了酒店。 她身后的助理同样鼻孔朝天,冷冷地笑道:“得了吧,连她都不认识,你们也就配在底层混了。这是苏氏电影公司的千金大小姐,未来的继承人,苏珊珊。她要是没资格演这部戏,那你们所有人也演不了!” 大家闻言,纷纷都泄了气,原来是电影公司的女儿,说不定角色就是根据她量身定做的呢。 人群失望地散去,苏珊珊隔着厚重的玻璃墙看着稀稀拉拉的街道,从鼻子里轻哼出来:“一群穷逼,还想红?!”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今天这场面试只是做给外界看的,目的就是把她推出来,一-夜爆红。 她是苏明远的女儿,苏明远为了补偿她,对她有求必应。当她提出想出名后,苏明远当即和威廉姆斯谈了附加条件,如果她不能参演《烟火》,那么这部剧就将夭折。 不是她自满,她就是有这个本事。她要让全世界都知道,她再不是过去那个任人欺负的小可怜,苏阙从她这里偷走的,她全部都要拿回来。 至于苏阙? 不愿意在她妈妈的遗嘱上签字,没关系,只要人死了,遗嘱自动会归到她苏珊珊名下。 最近陆惠铃被她逼到崩溃,可不是省油的灯。 她正恶毒地想着,经纪人过来通知她,和威廉姆斯的合同准备好可以签了。她站起来,迈着洋洋得意的步伐向满面微笑的威廉姆斯走去。 而与此同时,苏阙穿着简朴的碎花连衣裙,正在车里和大家一起唱《团结就是力量》。 初看歌词时她是觉得这首歌有些矫情的,但跟着唱下来,竟意外地被简单的旋律吸引,尤其是大家合唱时,格外有气势。 唱到最后,数她声音最大,高音处还破了,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卫小东捧着肚子直嚷:“完了,我发现小苏阙已经失去了做为外宾的优势,谁跟我说她从米立坚来的我都不信了!” “去去去,你不懂,这叫入乡随俗。”商爻拿手肘咯吱他。 大家又笑闹了好一会,原野突然道:“快到车站了吧,我们什么计划,去哪?” 一下子车里都安静起来,几双眼睛都向商爻望去。 苏阙反正没概念,索性不管,悠闲拿起没吃完的桂花糕,又吃了起来。 商爻和卫小东对了个眼神,道:“我和狗爷商量过了,如果要继续拍电影,走这条路,那首要任务是挣钱,一架专业摄影设备至少得这个数。” 他伸出五个手指头。 江雨凌问:“五千?” “五位数!”商爻笑着推了她一把,“五千又不多,大不了我再卖个首饰。” 江雨凌傻眼了。 出来时一腔热情,不到一会全都消磨在这惊人的数字里。 五位数,黄娟那个暴发户的爹也轻易拿不出来吧。 原野沉吟道:“我们可以四处打听着,看有没有人处理二手的。不过我估计也不便宜,还是要挣钱,我手上只有一百来块,你们呢?” 现在家庭存款普遍不多,一百来块已经相当于他爸一个月的工资,一开始他以为不少了,现在才知道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商爻摆摆手说:“钱的事我和狗爷商量过了,我俩凑一凑能有一千来块。咱们现在去地下商场,看看有没有什么赚钱的门路。” 这事儿苏阙熟,她还亲眼看见有人在那找合伙人呢。 当下把情况一说,原野和江雨凌都没意见,谁知就在这时,车子猛地一震,爆胎了。 小班长连忙带人下去察看。 这种军用轮胎不是轻易能爆的,爆了处理起来也很麻烦,看来要耽误不少时间。 商爻和大家一商量,决定不等了。 从这里到卫小东熟悉的那个地下商场还有四五公里的路程,大家背着行李跳下车,开始了漫漫人生路上的第一场劫难。 第34章 军用轮胎正常上路是不会轻易爆胎的, 苏阙下车时瞥了一眼那只破损的后轮,就知道创面是人为造成的。 至于这个人是谁,她觉得应该是陆惠铃。 黄娟那事儿以后, 陆惠铃看她的眼神像融着一把尖利的刀。 黄娟吃下的打糖本来是要给她的,她再蠢也不会不明白这是什么用意。只可惜陆惠铃大概没做过杀人越货的事,手段并不高明,又处处顾忌着, 以至于一再失败。 苏阙并不把陆惠铃放在眼里, 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她知道即使自己不出手, 以苏珊珊那急躁的性格, 估计也不会让陆惠铃好过。 这两人窝里斗是早晚的事, 苏阙还有大把的美好时光要去享受, 就让她们斗去好了。 她跳下车,把装饭盒的小背包背在身上,又去帮忙搬自己的行李箱。 商爻拦了她一下, 说:“给我吧,还有四五公里要走, 你保存点体力。” 其他人都只一个简朴的大黑包, 只有她带了行李箱。这箱子比她从洛城来时那个小多了,是沈一曼特意去商场置办的, 说是她一个女孩子, 不能学男孩子什么东西都揉成一团扔进包里, 得要精致一些。 她带的东西不多,但拖着走四五公里也不轻松。商爻自告奋勇帮她拿了,她只管甩着两只手跟在后头。 大家跟车队一行道了别, 朝着卫小东熟悉的地下商场走去。 刚开始还打打闹闹的, 特别是江雨凌, 别提多激动了。可走了约摸大半个小时,日头渐渐高了,气温也升起来,一个个都有些吃不消,江雨凌说了太多话,又渴又累,恨不得像狗一样蹲在地上吐舌头喘气。 苏阙又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保温杯,拧开盖子倒了点水给她。 “你怎么什么都有?”江雨凌接过盖子,望着冒着热气的菊花水,一面吹,一面惊奇地问。 苏阙笑了笑:“嗯,外婆准备的。” “你家可真好。”江雨凌由衷地羡慕,他们这是“离家出走”呢,只有苏阙的状态是“去郊游”。 商爻几个也蹲在阴影里休息了会,然后站起来说:“快走吧,还早着呢。” 江雨凌蹲下就不想起来,一个劲地摇头:“不行不行,我腿疼,什么时候走过这么远的路!” “这才哪到哪,人家知青上山下乡那会,可不比你这辛苦多了。”原野忍不住笑她。 她翻了个白眼:“什么年代了还上山下乡,城市就这么大,用得着天天甩腿子走11路?” “我的姑奶奶,你好歹学学人家小苏阙,一声不吭的,这才是离家出走的精神!”卫小东话是这么说,还是伸手拽了江雨凌一把。 江雨凌借着他的力气起来,拍了拍屁-股,笑着道:“苏阙那是不累吗,她那是累得不想说话!” 一面说,一面去牵苏阙,另一只手拽着卫小东的包,把她自己和苏阙两个人的重量都挂过去,减轻负担。 卫小东:“……” 算了,看在两个姑娘的份上,他勉强当一回人力自行车好了。 队伍再次起程。 苏阙其实不累,但江雨凌说她累,那她就只好累一下,最后背上的背包也交给了商爻,她甩着两手毫无负担。 由于拖着行李,他们速度很慢,直走到快中午了才抵达。 谁知大门紧闭着,安静得出奇。 卫小东有些奇怪,还是熟门熟路地伸手进树洞找钥匙,结果摸了个空。 “奇了怪了。”他嘀咕着,趴到门上,踮起脚往里张望。 商爻问:“怎么了?”也过去张望。 他比卫小东灵活,直接攀到了围墙上,一看便清楚了,里面没人。 这回彻底崩溃了,千辛万苦地走过来,不想却扑了个空。别说挣钱了,吃饭喝水,还得倒花钱。 大家都泄下气来,原野问:“现在是怎么办,回家?” 商爻回头睨他:“刚出来就回去?” “不然你说怎么办,我们加起来也没多少钱,买设备又那么贵……” “谁还不兴遇到点挫折了?” 他俩正吵着,突然一个穿白衬衫蓝布短裤的男人贼眉鼠眼地靠过来,拽着没事的卫小东问:“你们……也是找这家的?” “你也是?”卫小东斜着眼睛打量他。 这人弓着背,有点罗圈腿,腋下夹着一个黑色公文包,乍看起来跟出门办事的黄鼠狼似的。 “黄鼠狼”嘿嘿干笑了两声,说:“这家的主人,就那章哥,前阵子把房卖了,说是去深圳做生意。现在那边倒卖电子元器件么,就那么一颗不到指甲盖大的材料,值老多钱了!” 卫小东看他说得眉飞色舞的,忍不住呛一声:“那你怎么不去?” “我也准备去的。”这货竟然认真点了点头,表情又有点愁苦,“老弟不瞒你说,我手头紧,差点钱,这才想着到这儿来,看看有没有信息滞后的,卖点东西出去。” 信息滞后的卫小东:“……” 苏阙走过来,打量了“黄鼠狼”一会,问:“你要卖什么?” 这句问到心坎里去了,“黄鼠狼”忙不迭把公文包打开,将里面的东西露出一个角给他们看。 苏阙只看到一叠湖蓝色的纸,皱了下眉:“这什么?” “股票。”“黄鼠狼”小小声地说。 卫小东一听,立刻了然:“嗨,这玩意儿,你卖就卖呗,搞这么神秘干什么,当我们没见过么?” 远的不说,就商维强那电影厂近来都在整顿改革,还计划着给员工发行股票。 国内虽比不得华尔街那样的气候,但某些试点城市也已经设立了股票交易地点,就算是民间,也有不少私人交易的。 这股风气虽然还没在京城展开,但他们这些大院里的孩子接触的东西本来就多,父辈们的人脉也不少,耳濡目染的,多少也懂一些。 “黄鼠狼”听卫小东这么说,表情顿时松泛下来,“我这不担心你不知道,把我当骗子送派出所去嘛。” 这条街尽头就是派出所,真要抓他,效率不是一般高。 他把那沓湖蓝色纸拿出来,沾口水数了几张给大家看:“我也不瞒各位了,这是我亲戚从沪市带回来的,84年买的,现在什么价我也不清楚,我就是急着用钱,您几位要是有意向,随便给点得了。” 苏阙接过那纸一看,只见抬头写着“上海飞乐音响股票”,底下是坚排的说明,包括发行年份、股份总额、面值这些,最末是董事长盖章,似模似样,虽然和苏阙在华尔街买卖的股票有所不同,但应该不是假货。 卫小东其实也不是很懂行,他回头看了看大家,摇头道:“要不还是算了吧,如今股市行情一天一个变,中央说是试点,能不能走下去还是未知数呢。我可不敢接。” 他们现在愁的是实实在在的挣钱法子,买股票算怎么回事呀。 当下把头摇成拨浪鼓,连双手都背到身后去。 “黄鼠狼”在这等了好几天了,好不容易等来个“信息滞后”的,哪肯轻易放过他:“看你说的,这哪还能亏了呢。我是实在没法子,要不这样,上面写的五十,我折半卖给你?” “不要不要。”卫小东还是说。 江雨凌什么也懂,索性添一把火:“我们连怎么卖都不知道,真那么好你自己怎么不去卖?” “我这不是着急么。”“黄鼠狼”急得团团转,“我去广州的车票都买好了,明天就走,我要是再多留几天,指不定卖个好价钱呢。” 正不知如何是好,苏阙突然拽了这人一把:“三折,我们买。” 第35章 苏阙其实并不了解这支股票, 只是基于多年快穿世界的直觉,买下一定会有好运气。 当她说完这话,所有人都愣住了。 卫小东刚想埋怨你怎么还拆我台呢, 被商爻及时拦下了。 商爻把他拉到一边,悄声说:“这价还得好。” 卫小东:“还好呀?这人手里二十多张票,15一张买下来咱们也没多少身家了。” 商爻顾忌着“黄鼠狼”,没给他解释, 使用眼神示意他, 闭嘴。 卫小东满腹狐疑, 还是闭嘴了。 那头“黄鼠狼”立刻露出不满的神情, 犹豫着说:“三折也太少了。” “那就两折。”苏阙毫不含糊地说。 “黄鼠狼”怔愣两秒, 硬是被她气笑了:“不买就不买, 你怎么不去抢!” 苏阙说:“一折也行。” “黄鼠狼”自觉遭受极大的侮辱,把股票往包里一塞,拉上拉链站到了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并且留给他们一个后脑勺,上面写着粗体的“生气”。 卫小东见状撇了下嘴:“得, 玩砸了吧。” 苏阙抿了抿唇没说话, 毫无心理负担地轻倚在门上,有点渴了, 又从背包里拿出水杯轻轻啜了一口。 江雨凌安慰她:“没事, 反正我们也不买。” “会买的。”她说。 江雨凌:“?” 这话江雨凌没听懂, 只当她面子挂不住,笑了笑不说话了。 大家只当做休息,过了十几分钟, 原野有些不耐烦了, 问商爻:“走不走?” “去哪?” 原野说:“另想办法呗, 实在不行回家,反正也没走多远。” 商爻似笑非笑打量他,半晌哼了声:“急什么,小苏阙股票还没买呢。” 原野顿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想说你俩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他正要开口,没想到那“黄鼠狼”憋着气,又闷头耷脑地回来了。 “三折就三折,算我倒霉!”他咬牙切齿地对苏阙说。 苏阙满面笑容,对商爻说:“付钱。” 很快钱货两清,总共20张1万股票据,他们只用三百块就买到了。 三百块什么概念呢,相当于普通工人家庭一两个月的收入,对于“黄鼠狼”来说绝对是笔巨款,但相于飞乐音响的股价来说,却又是低得不能再低的了。 等“黄鼠狼”走远了,商爻把股票揣进包里,忍不住感叹:“也是遇到个半吊子,瞎猫碰到死耗子了。” 卫小东想了想,赞同地点头:“确实。票面价值50呢,咱们转手一出,能赚翻倍。” “何止翻倍。”商爻笑道,“这虽然是84年推出的股票,但现在形势大好,估计早翻不知多少倍了。也就是这股票发行在沪市,咱们这儿信息滞后,不然那人才不会卖呢。” “这能涨多少?”卫小东问。 “本来是涨不了多少,你看商维强两年前搞的那个,颠来倒去也就是内部员工消化,压根儿没什么赚头。但这支不同,是市场经济改革下发行的第一支股票,属于中央高度关注的。86年约翰?范尔霖访华时,还曾作为国礼被赠予……” “约翰?范尔霖是谁?”卫小东打断他。 商爻笑着瞥了苏阙一眼:“这得问苏阙啊,她熟。” 苏阙笑嘻嘻地说:“圈子不同,不认识这个人。不过我知道他,是纽约证券交易所董事长,现在不知道还是不是了。” 商爻点点头:“当时飞乐音响劲头可足了,一-夜之间股价翻了十几倍,早不是当初那个价格了。咱们这消息滞后,这股票又只在沪市这几个试点城市发行,没多少人关注。没听那老哥说么,这是他亲戚从沪市带的,估计他都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这几年都压箱底去了。” “要不是想着出远门,估计还想不起来。”卫小东笑了一声,又用手肘去拱苏阙,“你女孩子家家的,怎么那么不讲理呢。知道的呢,是你语文不好,胡乱诌的,不知道的就要说你仗势欺人了。” 苏阙张了张嘴,正想辩驳,江雨凌赶在她前面,啐了卫小东一口:“去,我们苏阙什么都不懂,怎么可能仗势欺人!” “她还不懂?”原野忍不住笑道,“一来我们人多,不怕那人动粗;二来他早亮了底牌,明天的车,说明抛售势在必行;三来这儿已经关门好多天了,信息滞后的除了我们没几个了,他在墙边等那么久都没人来,只能卖给我们。是吧,苏阙?” 苏阙笑笑没吭声。其实还有第四点,那人贼眉鼠眼,一看就是耍滑头想挣快钱的类型,否则也不会光听人说深圳生意好做就急吼吼地去了。这样的人心思不静,卖股票之前,当然不会事先打听行情,更不可能亲自跑去沪市看看价格。 卫小东又问:“那我们这股票如果转手,能出多少?” “这就不好说了。”商爻意味深长地眯起狭长的眼,“我们第一站可以去沪市看看,听商维强说,最快明年,沪市要成立证券交易所,跟纽约那个差不多,到时候,这支股票要转到交易所去交易。” “那是好事啊!”原野道,“都是摸着石头过河,跟着中央走准没错。” “咋,还得捏着这股票到明年?”卫小东摇头,嘟囔道,“那我岂不是早就饿死了?” “你就知道吃。”商爻笑着骂他一句,“商维强不在沪市都听说了这消息,更何况那些沪市人呢?脑子灵活的早就活动开了。” “那我们就决定去沪市了?”卫小东滴溜溜转着眼珠问。 江雨凌举手赞同:“我同意,只要能离开这儿,去哪都行。” “那就去呗。”原野说。 有了目标,未来又充满了希望。 他们在路边的小店吃了碗面,搭乘公交前往火车站。 一连转了两趟车,终于看见京城西站标志性的大钟楼。 公交车停在马路对面,他们下车后,才发现附近在施工架设天桥,道路不通,只得又绕了一公里多,从另一边走到火车站。 这是民国时就沿用下来的老火车站,规模不大,部分设施也已陈旧,从年初开始政-府就在扩建,一半的区域被围了起来,堆放着如山的建材。 背着大包小包的旅客挤在另一边,人头攒动,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嘈杂又混乱。 商爻抓着苏阙手腕,低声道:“跟紧我,别走丢了。” 几人紧紧地挤在一起,派卫小东去买车票。 购票厅围满了人,队伍从窗口拐了几个弯一直拐到广场上,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轮到卫小东。 大家略一商量,决定到路边阴凉处去等。 谁知就在这时,一群吵吵嚷嚷的小青年走过来,似乎很着急赶路,不断推搡着行人。 商爻下意识把苏阙护在里侧,没让人碰到她。 等到这帮人风卷残云似地离去,商爻问:“都没事吧?” 苏阙摇头,她是最安全。 结果江雨凌和原野下意识摸了摸口袋,俱是脸色苍白:“钱、钱不见了!” 第36章 江雨凌本来就没多少钱, 都揣在裤子口袋里了。 那群小青年经过时,她只顾着躲,压根没在意别的, 现在商爻一问,才惊觉腿侧凉飕飕的。裤缝被什么利器划开了,里面的钱早已不异而飞。 她怔了半天,当场哭起来。 原野则更惨一些。 他的钱分成两部分, 大头藏在背包里, 小头放在身上。结果那小偷也不知是不是长了透视眼, 没动他身上, 反把背包划烂了, 里面东西全掉了出来, 除了钱,连他包在衣服的收音机也不见了。 这时再回头去找人,哪里还有那群小青年的影子, 再加上他俩刚才也没看清对方的长相,去了不远处的派出所, 却是一问三不知, 最终只好自认倒霉。 刚刚燃起没多久的希望之火又一次扑灭在这片愁云惨淡里。 更糟的是卫小东买不到车票,两手空空地回来说:“最近的车次在十天后。” 那一瞬间, 整个儿天昏地暗, 原野当场就火了:“我就说这个想法太冲动吧, 什么都没决定好,你们非要走,现在怎么办, 总不能十天都住外面吧, 还不如回家呢!” 同样是丢了钱, 江雨凌怔怔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怪我了?” 说白了这儿只她一人算是真正的离家出走,其他人可以今天走,也可以明天走,谁也没她这么迫切地想逃离家里。 原野马上反应过来说错话,小声解释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江雨凌脾气上来了,不依不饶地问。 两人大眼瞪小眼,眼看快吵起来,苏阙忽然说:“等我一会。” 说完把背包往商爻怀里一塞就走了。 大家以为她去上厕所,都没在意,只商爻叮嘱了一句:“快去快回。” 谁知苏阙走出他们的视线后,径自绕过施工地段,进了街边的一个小面馆。 几个戴鸭舌帽的社会青年正在吃面,各自霸占一张桌,举止嚣张,言语粗鲁,有几个还在抽烟。 小小的店面乌烟瘴气,老板敢怒不敢言,哆嗦着缩在柜台后。 看见苏阙进门,老板急忙出声:“小姑娘,没位了,去别家吧……” 话音没落,苏阙直接坐到临门的那张桌子后,与黄头发的小青年面对面。 同伙立刻别有深意地吹起了口哨。 黄毛从脸大的面碗里抬起头来,喷着一嘴的油辣子哼了声:“妹妹,你有事?” 苏阙径自捞过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是热的,她又把墙上的风扇打开,等茶温凉了,轻轻啜了一口。 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为什么跟着我?” 同伙听见了,又是一阵乐,口哨吹得更响了。 苏阙肤白貌美,往这群人中间一坐,活脱脱一朵出水芙蓉。黄毛直接把同伴的起哄当成恭维,笑得洋洋得意。 “是你跟着我吧?妹妹,这店我先来的。” 一面说,手一面向苏阙那边伸。 苏阙不动声色地垂下眼,赫然抓起一根筷子,朝着手背扎下去。 砰的一声,筷子插在这人两指之间,直把桌板凿了个对穿。 一屋子的人都惊跳起来,黄毛更是当场尖叫,正欲掉头跑走,苏阙一把拽住他脑袋,摁进面碗里。 “早上出门就看见你们在街对面鬼鬼祟祟,刚才偷钱的也是你们。怎么,以为衣服反着穿我就认不出来了?” 黄毛眼耳口鼻都糊在面里,呜呜叫着挣扎。同伙见状,立刻操起板凳朝苏阙砸来。 苏阙看也没看,飞起一脚把这人连人带凳子一并跩翻出去。这人身后还跟着几个小毛头,顿时人仰马翻,倒了一片。 她这一下看似随意,实则力道不轻,小青年们倒下就没再起来,个个捂着痛处呻-吟不止。 苏阙右手仍旧紧紧按着黄毛:“我既然敢来就不会轻易走,说不说的,你们自己看着办。” 话落,她又把黄毛往下按了按,黄毛半张脸把海碗压出裂痕,血渍混在了面水里。 这还是她第一次使用快穿世界的能力,究竟极限在哪里,她自己也不清楚,只用了一点点劲,就让黄毛痛不欲生。 黄毛这下不敢再胡诌,高高举着双手喊:“你放开,你放开我告诉你!” 苏阙沉着脸没动,他只好老实交待:“是陆惠铃!陆惠铃你认识吧,是她让我们盯着你的!早上弄坏轮胎的是我们,偷钱的也是我们,目的是让你们走不了,乖乖回家去!” 果然是她!苏阙眸色暗沉了一些,又问:“为什么不让我们走?” “我、我不知道!”黄毛在她手里毫无抵抗之力,鼻孔被面条堵住,不住地咳嗽。 苏阙又往下加重了一分力。 黄毛哇哇大叫:“我真的不知道,反正她给钱,让我们不要多问!” 苏阙回头去看那几个地上的,几人也都是一样的说辞,她这才松开黄毛,冷冷道:“回去告诉陆惠铃,我只忍她三次,这是第二次,再有下次,别怪我不客气。” “哎哎,知道了!”黄毛爬起来就跑。 “站住!”苏阙又道,“偷的钱呢,交出来。” 提到钱,黄毛又有点舍不得,但苏阙并不是开玩笑的样子,他只好不情愿地拉开外套拉链,摸出大大小小四五个钱包来。 “我也不记得哪个是你们的,你自己看吧。” 这一点苏阙也不知道,索性把那堆钱包都收起来。 黄毛眼睛倏地瞪圆:“你……” “嗯?”苏阙面无表情,斜眼睨他。 想说的话顿时堵在喉咙,黄毛憋屈了半天,最终憋出一句:“算你狠,我们走!” 这句一出,同伙如释重负,相互掺扶着爬起来,撒腿就冲出门去。 苏阙目送这帮人远去,半晌收回目光,边从钱包里数钱,边思索陆惠铃的用意。 陆惠铃不想让她离开,很大可能是苏珊珊授意的。 为什么? 苏珊珊在害怕什么? 没来由地,她想起了苏珊珊的养母,也就是她名义上的妈妈,那个叫葛梅的女人。 当初她找去唐人街时,葛梅已经死去半年了。 据邻居说,葛梅带着苏珊珊深居简出,也不和人来往,整个唐人街没人清楚她们的底细。 但苏阙忽然意识到一点,如果她和苏珊珊确实被掉包,那葛梅和方雪桐必然有交集。只要找到认识葛梅的人,那么一切就能真相大白。 苏珊珊不希望她离开陆惠铃的视线,怕也是想阻止她找到一切与葛梅有关的线索。 这样正好! 她本来还觉得茫茫人海,找人不易,却不想苏珊珊这一番举动正好告诉她,方向是对的。 想明白这一层,她迅速从钱包里摸出几块钱,付给老板后匆匆离开。 估计商爻他们该等急了,她加快脚步,谁知路过那片冷清的施工地段时,黄毛几个去而复返。 大概是觉得输给她不甘心,又或者是舍不得钱,他们事先在施工地段做了埋伏,等到苏阙走进包围圈后,一个个拿着钢棍从阴影里钻了出来。 苏阙抬头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天空,正午刚过的阳光晒得她有些难受。这要是再动手,多累呀。 她有些不情愿,但黄毛几个显然兴致勃勃,居然以为手操家伙就能嬴她。 包围圈越缩越小,黄毛手里掂量着小钢棍,笑得自信满满:“识相的把钱包还来,再给哥儿几个跪下磕个响头,否则别怪我们欺负女人!” 苏阙说:“不怪,不怪。” 正好她很久没打架了,筋骨有点痒,于是活动了一下肩颈,朝黄毛勾了勾手指。 黄毛几个没想到她这么嚣张,当即大喝着朝她扑来。 这时就听身后冷冷一声:“苏阙,干什么呢?” 商爻懒洋洋从拐角踱出来,劈头就给了黄毛一板砖。 黄毛:“???” 第37章 十分钟前, 黄毛蹲在工地的阴影里,一边擦脸上的面渍,一边愤愤对小弟们抱怨:“臭娘们!要不是看她一介女流, 我特么当场就动手了,还用得着她把面碗扣老子头上?!” 小弟们纷纷捂着痛处,呲牙咧嘴地恭维:“毛哥说得对,都是我们让她!” 黄毛把手里的纸巾一丢, 狠狠朝地上啐了口:“呸, 老子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对, 她凭啥抢咱们钱包, 好歹也是咱们凭手艺偷来的!”一个戴耳钉的小弟说。 黄毛睨了他一眼:“那要不……咱们去抢回来?” 想到苏阙凶神恶煞的样子, 小弟顿时又有点怂, 悄悄缩后一步,抬眼望天:“嗯,但是我妈说, 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 “说的也是。”黄毛咕哝一声,气焰去了一半。 可到底是冒着风险偷来的钱包, 足有好几百巨款呢, 黄毛心疼得直抽抽。 另一个疤脸小弟凑过来,递给他一支烟:“怕啥!咱们刚才是不跟她计较, 现在要动真格的了, 当然得拿点武器。” 他指了指墙角堆积的钢棍, 黄毛眼睛又是一亮:“说得对,怕她个球!她就一个人,咱们还有武器!” 说干就干, 他随手操起一根钢棍就指挥小弟们埋伏起来。 烈日炎炎的, 果然见苏阙一个人走了过来。 数一数人头, 他们足足是苏阙的七倍! 七打一,把后路都堵死,不信这娇滴滴的小姑娘不跪下喊爸爸! 眼看苏阙走进埋伏圈,黄毛两眼充血,狠狠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赫然大喝着就冲了出去。 “识相的把钱包还来,再给哥儿几个跪下磕个响头,否则别怪我们欺负女人!” 苏阙目光呆滞,显然是被吓着了,口里语无伦次地乱说着:“嗯嗯,不怪,不怪。” 黄毛顿时恶向胆边生,高举着钢棍就扑上来。 谁知还没扑到苏阙跟前,斜刺里突然来一板砖,砰一声拍在了他头上。 黄毛:“……” 烈日当头,他也分不清额角滑落的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总之他头晕目眩,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坐下前,还不忘抢钱大业,勾着手指朝小弟们使了个眼色。 小弟们面面相觑,哪还敢冲啊,一个个呆成木鸡。 商爻慢悠悠从阴影里踱出来,把苏阙拉到身后藏好,轻嗤一声:“我说我妹上厕所怎么还不回来呢,敢情是你们几个堵住了。怎么,欺负她柔弱不经事啊?” 柔弱不经事? 想到刚才被全脸按在面碗里马杀鸡,黄毛好想问问商爻九年义务完成没有,这特么什么虎狼之词都敢往女夜叉头上扣! 再看苏阙,她居然从商爻背后伸出脑袋,朝他吐了吐舌头。 黄毛一口气没提上来,指着苏阙咬牙切齿道:“她……她……” 话音没落,腹部被商爻重重踢了好几下。 商爻凶神恶煞地问他:“她怎么了?” 黄毛痛不欲生,频频用眼神向小弟们求救,谁知那帮孙子比他怂多了,一个个甩开钢棍,撒丫子跑得比兔子还快。 黄毛:“……” 他憋屈死了,好半天只能憋出一句:“她挺可爱的。” “可爱你就想当人爸爸?”商爻气不打一处来,劈手给他一巴掌。 苏阙脾气软,人又呆,被欺负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说不定这会还没反应过来。 这帮混混也是看人下菜碟,要不是他来得及时,苏阙还不知被欺负成什么样呢。 想着,他又反手给了黄毛一巴掌。 黄毛两边脸颊顿时高高肿起来,痛得眼泪在脸上横飞,支吾着说:“不敢、不敢。” 商爻还是觉得不解气,叉腰指挥他:“那你现在跪下,喊我妹妹一声妈。” 黄毛想说,这妈也太小了吧! 谁知嘴才一张,舌头立刻不听使唤,咕噜噜滚出一声:“妈——!!” “……”看着突然降生的这么大一儿子,苏阙心中五味杂陈。 谁知这“儿子”喊完了,尤觉得不够,朝着商爻张口又来:“舅舅!!!” 苏阙惊呆了。 回国这么久,她又一次见识了国人超凡的韧性,就……挺不可思议的。 转头再看商爻,这人半点不觉得尴尬,竟还笑眯眯地揉了揉黄毛的脑袋,说:“乖,滚吧!” 黄毛顿时如蒙大赦,爬起来埋头狂奔。 直跑出去五六百米,才想起手里钢棍还在,连忙扔掉,跑得更快了。 商爻目送他远去,从鼻子里轻哼一声,显然十分瞧不起这帮虚张声势的混混。 然后他回过头来,声音柔和了许多:“他们为什么欺负你?” 他半边肩膀还挎着苏阙的小背包,想来这些社会青年也不是为了钱。 结果苏阙慢吞吞从身后拿出几个钱包来。 商爻:“……” 他不禁倒抽冷气:“你哪来的?” 苏阙眼睛看着脚下,小小声说:“捡的。” “怪不得。”商爻松了口气,“你肯定是捡着那帮混混偷来的了。” 他接过钱包,无奈叹了口气:“下次遇到这种事,别硬扛知道吗,万一我不在怎么办?” 苏阙抿唇笑笑不说话。 他又问:“伤着没有?” 苏阙还是笑,摇摇头。 商爻拿她没办法,自己也觉得好笑,闷声低笑起来:“走吧,他们该等急了。你热不热,我去给你买水。” “好。”苏阙甩着双手,跟他往回走。 江雨凌和原野听说钱包找回来了,都感到不可思议。 江雨凌一把抱住苏阙,在她脸上连亲了几口:“你可真是个小福星,上厕所都能把咱们的钱捡回来!” “不止呢,”商爻笑道,“这还有好些个,不知道是谁的。” 江雨凌和原野领回了各自的钱包,剩下的铁定是赃款了,他们不敢藏私,拿到派出所去上交了。 再回到车站广场时,一个斜挎大黑包的男人鬼鬼崇崇向他们靠过来,拉开拉链,露出里面白-花-花的一沓车票,低声问他们:“要车票吗,到哪的都有,硬座卧铺,随买随走!” 大家:“……” 卫小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不是真的啊?” “嘿,这话说的!我老牛在这混又不是一天两天,你出去打听打听,谁买了我的票上不了车的!” 卫小东还是不能说服自己,耐着好奇心道:“那你把票先给我看看?” 男人等的就是这句,忙拿出一张车票给他。 这是一张从京城到津州的半孩票,只有三分之一巴掌大,上面写着票价6.50元,硬座等字样。 苏阙小声问:“什么是半孩?” “就是半个孩子,”卫小东回头给她解释,“1.5米以下的儿童票价折半。” 苏阙点点头,表示明白了,这票她也看不懂,索性闭口不语。 卫小东举着车票在阳光下看了半天也没看出真假,习惯性问商爻:“你看呢?” 商爻觉得是真的,但嘴上不说,只问:“多少钱?” “你多给我两块钱手续费吧。”男人做出忍痛割爱的表情。 卫小东眼睛一下瞪老大:“啥,你又不是售票窗口,你凭啥收两块钱?” 男人立刻侧过身,给他看背上的军绿色铺盖卷,隐约还有一点棉絮和枕巾夹在里头。 “看你说的,我卷着铺盖在车站排了两天两夜呢。你们去哪,要几张?” 卫小东犹豫着说:“去沪市,五张票。” “那我收你九块五吧。”男人说着就低头拿票,一面拿,一面嘀咕,“看在你们人多,算是优惠啦。你们是不知道,这火车站不好睡,瞧我这黑眼圈熬的……” 话都到这份上了,大家也不好意思还价,俱是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撕票。 他们还不知道的是,多年后,这男人有一个全国响当当的名号,黄牛。 第38章 进了站才知道, 像男人这样背着铺盖卷的睡大厅的比比皆是。 “也难怪了。”卫小东看着购买处拐了几个弯一直排到马路上的队伍,咂摸出点什么了,摇头晃脑地道, “卖票的动作那叫一个慢,平均五分钟才排一个,一天也售不出几张票。这帮人可真会动脑筋!” 他有些唏嘘:“早知道我也拿铺盖来排队了。” “得了,你瞧瞧你那圆润的小身板, 是打地铺的料?”江雨凌很不给面子地翻他白眼, “别人不知道, 我们还不知道你?生在新社会, 长在改革春风里, 从小那是好吃懒做, 去的最艰苦的地方也就是那年暑假跟着小张他们上西郊打靶。” “你还说我呢,那次你没去?你不也捡了好几个子弹壳回来吗!” 话题不知道怎么就偏了。两人聊起了西郊山上的丰富物产。 大厅里人来人往的,大家紧紧地靠成一团。 距离发车还有两个小时, 商爻忽然把行李往原野和卫小东面前一丢,说:“你们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爸爸去买几个橘子。” “嘿!他还自称爸爸了!”卫小东生气, 眼睛瞪圆了。 原野安慰他:“没事儿,他就只是证明一下。” “证明他是我爸爸?” “证明他好歹读了初二。” “……”半晌后卫小东拍着肚皮哈哈大笑起来。 苏阙好奇地问:“跟初二什么关系?” “初二有篇课文, 里面有这句话。” “哦。”苏阙还是没太懂, 但也没好意思再问。 结果等了一会, 商爻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白色塑料袋,里面水果一目了然, 有几个苹果和香蕉, 唯独没有橘子。 苏阙问:“橘子呢?” “这时节哪有橘子, 贵着呢,有也不在这儿卖。”商爻好笑地说。 苏阙皱眉:“没有橘子我们凭什么喊你爸爸?” 商爻:“?” 他没反应过来,其他几个已经笑成了憨憨。 卫小东笑得歪倒在行李里,把刚才的事跟商爻一说,商爻也乐得不行。 “得啦,看在你这么可爱的份上,我再去给你买个茶叶蛋吧。”商爻憋着笑意说。 “茶叶蛋是什么?” “买来你就知道了。” 商爻起身去买蛋。当然不会只买给苏阙,他一共带回来五颗蛋。 每人分一颗,除了苏阙,大家都利落地剥起蛋壳来。 只有苏阙一脸愁苦。 这玩意儿黑乎乎的,买相简直寒碜,还没有大院食堂的水煮蛋好看。 她从来没吃过,又觉得那些褐色汁水沾手上很恶心,一直不敢碰,只梗着脖子,隔得老远瞧着。 商爻吃完了自己的,问她:“你怎么不吃?” 苏阙一本正经地摇头:“不饿。” 卫小东听见了,立刻说:“那正好,给我吧。这都三点快四点了,我中午的面早消化了。” 苏阙正要点头,肚子不争气地叽咕一声。 “……”卫小东伸出去的手顿时有点尴尬,半晌缩回去,嘟囔着说,“你这自我需求都没满足,我、我还是让着你吧。” 苏阙梗着脖子说:“不用……” 话音没落,肚子更大声地抗-议一声。 商爻笑得直拍大-腿:“这就是长得难看,好吃,你尝尝。” 苏阙瞥他一眼,还是摇头。 商爻干脆帮她把壳剥了,递到她嘴边:“你张嘴。” 苏阙抻长脖子,把脑袋别开。 商爻憋着笑,绕到另一边哄她:“乖,你肚子叫呢,一会人家该说我们虐待你。” 苏阙还是不大情愿,手指交叠着伸向一边的塑料袋:“那我、那我吃个苹果吧。” 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实在太好笑了,江雨凌忍不住逗她,一把将塑料袋拿得老远:“不许吃,不吃蛋不许吃苹果。” 苏阙:“……” 等车的时间也真是无聊,原野和卫小东居然从后面包抄过来,一左一右犹如金刚般瞪着她。 这群人,打又不能打,她还得维护一直以来娇弱可怜的形象,顿时一点办法也没有。 商爻半哄半威胁地说她:“你看咱们院里幼儿园的孩子都知道不挑食呢,你都快成年了,能不能给孩子们做个表率?乖,来张嘴。” 苏阙知道躲不过了,只好闭上眼,愁眉苦脸地小小咬了一口。 再睁眼时,这几个损友已经笑得东倒西歪。 商爻把剩下的蛋塞她手里,说:“自己吃。” 苏阙于是又咬了一口。 这回尝出味道来了,才发现商爻果然没骗,这玩意丑是丑,但有滋有味的,比水煮蛋好多了。 她低头又看了一眼那褐色的鸡蛋黄,还是认为这东西不符合她的审美,索性一气儿塞进嘴里,眼不见为净。 她两边腮帮子都鼓起来,有些噎住了,又喝了口商爻递来的水。 江雨凌几个早笑得滚成一团,她甚至挥爪子拍了拍苏阙脑门,像哄小宠物似地笑道:“小傻子,你没见过的东西还多着呢,都是好东西,我们还能骗你不成!” 苏阙想了想,自己也觉得好笑,抿唇笑起来。 商爻问她:“还吃吗?” “嗯。”她很干脆地点头。 卫小东几个笑得更大声了。 商爻起身去买,她忍不住追着他背影喊:“多买几个。” 好在茶叶蛋便宜,商爻买了十来个,够大家从下午吃到晚上了。 又过了一会,站内广播通知车到了,他们被拥挤的人群夹在中间,登上长长的绿皮车。 京城是始发站,车厢里干净整洁,窗户大开着,傍晚的热风吹拂着窗帘。 他们很快找到座位,是两排硬座。 卖票的男人告诉他们,卧铺没票了,而且票价偏贵,他们人多,还是硬座合适。 此去沪市,需要两天一-夜,接近40个小时,如果遇上突发状况,时间还会更长。 大家商量了一下,让苏阙和江雨凌坐靠窗的位置。 一排三座,还有一个座是空的。 他们刚坐下没多久,火车就发出一声响亮啼鸣,轰隆隆开动了。 城市缓缓从视野里消失,路旁的电杆和行道树都远远退去。 站台上送别的人群缩成一个小点,只依稀瞧见还有无数双手在高高挥舞着。 没人为他们送行,可别离的愁苦还是抓住了他们。每个人都在心里轻轻地叹息:再见了,故乡。 无怪他们矫情,实在是这个时代有太多的文学作品忽悠他们的情感,在此刻,他们免不了要抒情一番。 卫小东当场就唱了一首《送别》。 整个车厢都听见了。 没来由地,好些青年跟着哼唱起来。 刚开始大家都还有些放不开,后来投入进去了,又变成了大合唱。 一曲终了,气氛变得热闹起来。 苏阙简直惊呆了。 米国的火车可不敢这么闹腾,陌生人顶多打个招呼。合唱?怕不是精神病院组团出游来了! 向窗外望去,天色渐晚,夕阳坠在了树梢。 没过多久,火车就停靠在了一个小站,车门刚一开,吵吵闹闹的旅客蜂涌进来,他们旁边的空座也终于有了人。 那是一个五六十岁的大叔,背上背着硕大的帆布包,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 “!!”没见过世面的苏阙再次惊呆了。 第39章 大叔拿着车票挤到座位旁, 冲着最边上的卫小东笑了笑:“小兄弟,这是23G吧?” “是、是吧。”卫小东抬头看一下窗口的标识,憋红了脸往里挤了挤。 靠窗的江雨凌顿时贴到玻璃上, 惊叫一声。 那大叔十分不好意思,忙不迭把帆布包放上行李架,然后拽着那两只活物的翅膀想往桌子底下塞。 灰扑扑的老麻鸭没有任何怨言,乖乖就范, 鸡却不愿意, “喔喔”地叫唤起来, 翅膀扑腾着, 把鸭也惹恼了。 两只飞禽你来我往地互啄起来, 一时间绒毛乱飞, 桌上的东西都被扫了下来。 大叔急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把鸭抓住,鸡又飞了, 谁知后面上车的还有带大鹅的,这下好了, 整个车厢都乱了套, 五颜六色的禽毛糊了众人满头。 最后连乘务员也惊动了,一面帮着抓鸡, 一面对大叔进行口头教育。 大叔苦着脸道歉, 说:“没办法, 儿媳妇要生了,我想着给她补补才带的鸡鸭。” 乘务员理解情况,也不好说什么。再说这鸡鸭带都带上来了, 总不能当场掐死。 又折腾了一会儿, 总算把鸡鸭安顿好, 大叔也入了座,十分抱歉地拿出一袋烟,散给卫小东几个男孩子。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没吓到你们吧?” 卫小东摆手拒绝了他的烟,嘴里直嘀咕:“你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啊,乱扑腾的也不是你。”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他们离战场最近,每个人身上都粘了鸡毛鸭毛,清理起来很是麻烦。 苏阙忍不住低头去瞧那鸡。 那货本来正昂着脑袋一脸不服气,还想拿翅膀去拍鸭头,和苏阙对视两秒,不知怎地就怂了,呜咽一声把脑袋藏到了翅膀下。 火车隆轰轰继续往前开,车厢里经此一番也愈发热闹。 大叔把自家炸的馓子分给他们吃,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们聊天。 听说他们要去沪市,立刻露出羡慕的眼神:“你们从京城来,又要到沪市去,都是好地方呀。” “有什么不对吗?”苏阙好奇地问。 “哪有什么不对,都是大城市,是我们这些乡下人羡慕都来不及的地方哩!”大叔和善地笑着,借着窗外那最后的天光指给她看,“小姑娘怕是没出过远门,你们城里的生活肯定是最好的,我们这些乡下地方可不一样,你看外面,黑灯瞎火的,这还是离京城近的。再远一些,大山里面,还有山匪哩!” 说到这里,他四下看了看,好心提醒他们:“你们这一路要翻的山多着哩,最好小心些。我听说前阵子北方的一个团伙被端了,好些混混流窜到这边来了,专盯着火车打劫!” “没那么夸张吧,车上这么多人呢。”卫小东说。 大叔道:“年轻人,出门在外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说的也是哈。” 大家没来由都想起了火车站那伙偷窃的,神情都有些紧张。 只有苏阙扭头看着窗外。 白天最后的天光正在隐去,天边出现一抹金黄和翠蓝交织的缎带。 这一带还是平原,青茫茫的一眼望不到头,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丝灯光,想必也没有人家。 这一刻她终于清晰地意识到,繁华的城市真正远去了,而城市之外才是这片国土的常态,人民尚不富裕,生活似乎也没那么惬意。 对于未知的好奇紧紧地抓住了她,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片消失的天光。 身后人声不断,推着小货车的乘务员朗声叫卖:“瓜子、啤酒、果丹皮……前面的乘客让一让,腿收一收……” 火车走走停停,到了午夜,灯光调暗,喧闹声才渐渐消融下去。 忽然,就听一声刺耳的急刹声,火车骤然停住了。 “怎么回事?” “车怎么停了?” “没到站呀!” 大家面面相觑,都有些不满,紧接着广播响起来:“各位旅客,很抱歉通知您,前方出现山体滑坡,铁路正在清理当中,本车需要临时停靠,预计停靠时间为十小时。” “十小时!” 车厢里立刻怨声载道。 不一会车门开了,不少人骂骂咧咧地下去抽烟。 卫小东提议:“我们也下去走走?老憋在车里我腿都肿了。” 苏阙和商爻也想下去看看,三人一拍即合。江雨凌困倦得不想动,和原野留下来看行李。 车子停在了一个山坳里。 刚走下台阶,一股混杂着水汽和青草烂泥味的热气扑面而来。 他们随着人群,先到滑坡的地方看了看,几块大石头轧在铁轨上。 滑坡显然是刚发生不久,还没有人来清理,乘客们围着大石头指指点点。 有人提议多叫几个人,合力把石头搬开算了,但很快遭到了反对,因为这些石头实在太大,必须等专业清障队过来才行。 卫小东觉得无聊,就又回了车里。 倒是苏阙借着火车的灯光,四处转来转去,商爻跟着她,不一会就发现草丛里有动静。 两人互看一眼,小心弯腰跟过去,原以为是什么山里的野兽,结果扒开草丛一看,是只牛。 那牛被拴在树上,瞪着铜铃般大的眼睛,冲着他们响亮的一声:“哞!” 苏阙没忍住,噗地笑出来。 没来由地,她就想起小时候在农场的生活。 那时方雪桐已经过世,苏明远心思全然不在农场上,总是往城里跑。偌大的农场只有她和几个新雇的临时工人。 陪伴她最多的就是农场里的奶牛,她还给一只小牛犊取了名字,叫Snow White,因为那只牛犊得了白化病,周身雪白,农场里的工人都不喜欢它,说它总是一副病歪歪的样子,不好养活。 可是苏阙却很喜欢它,大约是有些同病相怜。 她也有病,失忆。 方雪桐去世前的事她都记不清了,苏明远说她当时打击太大,生了场重病,痊愈后就什么都记不得了。好在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苏明远和她都不在意,也没看过医生。 后来她又经历几千个快穿世界,那些记忆更加找不回来了,其实连农场的记忆她都有些模糊。 然而最近一段日子,她常常会想,如果能想起一些事,是不是自己的身世就有了着落? 不过她也知道这事急不来,只好顺其自然。 商爻在她身后说:“有牛,这附近肯定就有人。” 说完一回头,正好看见几个穿粗布衣服的妇女从山坡上下来,有的手里挂着一串串的珠子,有的端着大盆,盆里盛满了包子馒头。 她们走近人群,开始兜售货物,很快和乘客融成一片。 商爻乐了,问苏阙:“你饿没?” 苏阙点点头:“有点。” “走,给你买两个包子去。”商爻牵着她过去,跟一个包头巾的中年女人买了两个包子。 正准备付钱,火车头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那妇女陡然间脸色大变,连钱也不要了,转身就跑。 苏阙他们寻声看去,人群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几个大汉,手里都拿着刀,正揪着一个小老头威胁他拿钱。 苏阙立刻想起车上大叔说的,北方的混混流窜到了这一带,专盯着火车打劫! 第40章 商爻忙拉着苏阙躲到一小丛杂草后面。 车头那边壮汉抓住了一个穿西装, 生意人模样的中年男子,那男人不从,高声嚷了两句, 结果话音没落,被壮汉用什么东西揍了一下,然后像拖死狗一样拖远了。 凄厉的惨叫短促而响亮,附近顷刻鸦雀无声。 一名壮汉翻身跳上了车。 “江雨凌他们都在车上!”苏阙轻声说。 商爻四下张望着, 迅速判断形势:“我们先上车。” 好在车头那边有不少肥羊吸引劫匪注意, 没人留意他们。他俩弯着腰, 小心翼翼潜行到车边, 从最近的车门爬上去。 江雨凌和原野蒙头大睡, 卫小东正跟大叔说着底下大石头的事, 见商爻他们回来,立刻扬高声音,比划道:“不信你问他们, 这么大的石头,唉哟, 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搬开。” 商爻走过去, 径自把江雨凌摇醒,对她说:“你和苏阙, 拿着行李, 去卫生间把门反锁起来。” 江雨凌正迷糊着, 揉着眼睛问:“为什么?” 卫小东看着商爻神色,意识到什么,一脚把原野踹醒了。 商爻瞥了一眼旁边的大叔, 声音压得极低:“有人劫车, 我估计大石头就是他们搞得鬼, 外面全是他们的人。” “啥,那我们怎么办?!”卫小东惊声尖叫。 苏阙从后面一把捂住他的嘴:“嘘,车上估计也有他们的人,搞不好有内鬼。” 卫小东瞪圆了眼睛,骇得一句话不敢说。 商爻飞快从行李架上搬下行李,塞给江雨凌和苏阙,把她俩拉到最近的卫生间,叮嘱道:“不管发生什么事,千万别开门知道吗。” 两个姑娘郑重点头,他又指着江雨凌:“你是姐姐,再害怕也一定保护好苏阙,明白?” “我我我明白。”江雨凌哆嗦得厉害,但不用商爻说,她已然挡在了苏阙前面。 商爻又叮嘱了她俩几句,这才回到座位。 原野正把随身携带的钱拿出来,分了两张十块的给卫小东,见商爻回来,也给了他一张: “一会他们打劫,别逞强,给钱就是。” 大叔抱紧了脚边那只打瞌睡的鸡,问:“看清楚了吗,有几个人?” 商爻说:“上车时外面是七八个,都有刀,车里就不知道了。不过咱们这火车又不准时,他们能掐着点砸石头,想来车上也有人的。” “这帮王八羔子!”大叔骂道,“实在不行,车里这么多人呢,跟他们拼了!” 商爻摇了摇头:“我只看到他们有刀,如果真是北方那边流窜过来的,说不定还有枪。” 这几年北方的边境贸易也起来了,从国内到苏联、蒙古这些地方也非常方便,很多交易甚至不需要下火车,在站台就能完成。加上边检松散,许多不法物资就这样流入国内。 前不久北方才捣毁一个大型犯罪团伙,光是抓住的就有一两百人之多。其他一些小型团伙见势头不对,向南方逃窜。 说不定就正好叫他们碰上了。 大叔还想再说什么,几个壮汉从前面车厢走来了。 乘客顷刻安静,就连大叔怀里的鸡都睁着滴溜溜的黑豆眼,安静如鸡本鸡。 “都老实点,把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为首的壮汉晃着军用匕首嚷嚷。 一个老干部模样的小老头还没反应过来,站起来叫道:“你谁呀,你们这是犯法的,知道吗!” 话音没落,壮汉一匕首下去,削掉了他的耳朵。 小老头当场尖叫,血从指缝中喷出来,溅了一地。 人群一阵骚乱,但谁也不敢再出声,几个胆小的妇女捂着嘴低低地呜咽。 商爻眉头皱起来,这帮人人狠话不多,不是善茬。 那壮汉又晃了晃匕首:“少废话,钱都拿出来,快点!” 他身后的小弟撑开一个大帆布包,让人把钱都扔进去。 一个生意人扔了一个鼓鼓的钱包,又被强行撸掉了手上的金表,他试图争辩,被劫匪一手肘撞出了鼻血。 这下再没人敢反抗,车厢里气氛沉闷到了极点。 不一会劫匪走到商爻他们这里。 大家闷不作声,挨个儿把钱扔进包内。 对方鹰一般森冷的目光上下打量他们:“只有这么点?” “大哥你看,我们也是第一次出门,家里又穷,真没几个钱。”卫小东讨好地说。 “第一次出门……”劫匪哼了哼,突然伸手向原野摸去,把他藏在屁-股底下的石英表拿走了。 原野一脸煞白。 劫匪用手指了指他,拿着石英表反复看了会,然后丢进包里。 转身正要走,谁知大叔怀里的鸡突然恢复本性,“喔”一声暴跳起来,大翅膀劈头就朝壮汉脑门扇去。 壮汉猝不及防,慌忙后退,哪晓得这下又踩了座位底下的鸭。 鸭也愤怒了。 它早在长期与鸡的斗争中汲取了丰富经验,大扁嘴一张,精准就叼住壮汉裸-露的足踝。 这人痛呼一声,几乎跌倒。 身后小弟赶忙来扶他,乱成一团。 商爻赫然暴起,大喊一声:“上”,就扑到壮汊身上,劈手夺刀。 空间太小,他施展不开,几次被壮汉躲过。 没一会卫小东也反应过来了,圆滚滚的身体重重压下来,大叔忙把自己喝水的瓷缸翻出来,没头没脑地往下砸。 就听“咚咚咚”几声,邻座小老太颤颤巍巍地喊:“出、出血了!” 为首的壮汉额头鲜血狂喷,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小弟也被商爻压制住,仰着脖子直喊疼。 在他俩身后还有几个跟班,骚乱发生时就想过来,奈何车厢里人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最后车里乘客都受到鼓舞,士气大增,合力把他们也制住了。 大叔喘着粗气,回头朝原野喊:“快,通知车长,让他过来把人带走!” 原野四肢都不听使唤了,半晌才用力掐了自己一下,哆嗦着往车长室走。 谁知才走了几步,又有几个人从门外跳进来,为首那个一拳把原野打倒在地,掏出腰间的枪朝车顶开了一枪。 “我看谁他-妈敢造反!” 这个人商爻刚才在外面没见过,想来是后赶到的,看身后跟班的恭敬程度,估计是组织里的小头目。 他使了个眼色,一名手下越众而出,持枪守在了门口。 所有人都被这阵势震慑了,各自从地上爬起来,默不作声地回到座位。 这时,另一波人也从后面车厢过来了。 其中一人倚在厕所门边,随手拽了拽把手。 拽不动。 “冬哥,这儿也有人。”他嘿地笑出来。 厕所里江雨凌用力捂着嘴,拼了老命才没哭出声。 苏阙轻轻拍着她后背安抚,另一只手死死抵住把手,无论外面那人怎么拽,她就是不松。 那小头目眯了眯眼,排开众人走到门边,举枪就朝着锁眼射击。 就听“砰”的一声,子弹穿门而过。 好在苏阙反应及时,没有受伤。 她立刻拉着江雨凌后退,两人后背都抵在了洗手台上。 江雨凌怕得要死,还是把怀里的包扔给苏阙,张开臂拦在了她面前。 很快,门被一脚踢开。 那冬哥阴鸷的目光四下一扫,咧嘴笑起来:“藏了两个小姑娘,还挺标志的!” 40-60 第41章 闻言, 江雨凌抖得更厉害了,狭小的卫生间回荡着她拼命压抑的哭声。 苏阙没有吭声,眼睛死死瞪着说话的冬哥。 这人约摸四十多岁, 下巴上一圈醒目的小胡子,长相平平,眼神却很锋利,像喝饱了血的蝙蝠。 他目光在两人身上打量片刻, 哼笑了一声。身后一个小跟班探头过来, 眯眯眼登起弯成了一条缝:“哟, 挺不错呀, 冬哥, 这俩可比村里的小-寡-妇强, 带回去给弟兄们爽爽?” 冬哥似笑非笑,点了一下苏阙怀里的包:“先看看。” “好嘞!” 小跟班迫不及待就来抢包。 “别过来!”江雨凌吓得大声尖叫,死命把苏阙抱住。 苏阙没动。 她在估量这里够不够她施展。 空间实在太小了, 对方手里有枪,很容易误伤, 再说江雨凌怕成这样, 若真要带着她冲出去,只怕要费一番力气。 她叹了口气, 轻轻拍了拍江雨凌后背:“别怕, 我先把包给他。” “不行!”江雨凌眼里泪水狂飙, 喊得嗓子都哑了,“先是包,再是什么就不知道了, 苏阙你别动, 有事冲着我来!” 她一脸视死如归的, 倒把小跟班逗乐了。 两相争执下,那包被拽开了,里面东西哗啦啦落下,其中还有一本苏阙没见过的粉红色笔记本。 本子倒扣在饭盒上,十分显眼,封皮是两个十七八岁、穿军装的的漂亮姑娘,下角写着“为人民服务”几个大字。 一看就是方大明的风格,或许是趁苏阙不注意,偷偷给她塞的。 除此以外,也就是些杂物了,沈一曼塞的饭盒、雪花膏什么的,还有两本书,一把扇子。 江雨凌微怔,下意识去看苏阙。 他们刚买的股票呢? 她记得装在一个大信封里,塞到苏阙包里了呀! 苏阙不动声色,悄悄向前挪了半步,然后拽了拽江雨凌裤腿,示意她看垃圾桶。 就在刚刚,她趁乱把信封塞到了垃圾桶里,掩盖在了一堆果皮纸屑中间。 小跟班蹲下来在那堆东西翻找半天,硬是连五分钱都没找出来,气得在地上啐了一口:“呸,看着你俩穿得还挺不错,结果就这?冬哥,这不带回去有点说不过去吧,弟兄们辛苦这么久……” 冬哥沉默着,目光鬼使神差地落在那个粉红色笔记本上。 然后,他弯腰把它捡了起来。 里面是一些名字,还有电话号码。是方大明以防万一,写给苏阙的各地老战友的联系方式。最后还贴了一些从报刊杂志上剪下来的野外生存指南。 冬哥轻哼了一声,阴鸷的目光来回在苏阙身上徘徊,半晌问道:“这是你的?” 苏阙不动声色把江雨凌拉到身后,瞪着他,点了点头。 冬哥头一偏,示意:“你跟我来。” “不行,有事冲我来!”江雨凌嘶喊出来,紧紧拉住苏阙不让走。 冬哥不耐烦地伸手去推她,苏阙赶在他碰到江雨凌之前,一把扣住他手腕。 “我跟你走。” “苏阙!”江雨凌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哭,眼泪鼻涕糊得脸都花了。 “没事。”苏阙拍了拍她,然后凑过去,低声道:“你看好股票。” 那可是他们的全部家当,要是丢了,那也只好滚回家去了。 见江雨凌郑重点头,她这才推开冬哥,从人缝里钻了出去。 那边商爻他们已经快急疯了,见苏阙被冬哥押着走下车,商爻想也没想就飞跃而起,从开着的窗户翻了出去。 “哎你!”那络腮胡子的跟班大喝一声,顺手就把手里的匕首丢过来。 哪知商爻动作太快,匕首直接扎进了窗边的铁皮里。 商爻快速向苏阙跑去,沿途好几个跟班来抓他,他身手干净利落,轻松将人干倒。 然后一把拽着苏阙护到身后,戒备地瞪着冬哥。 冬哥嘿了一声,咂了咂舌头说:“小男友还挺护短。放心吧,没什么大事,就是找你女朋友聊聊。” “她跟你没什么好聊的。”商爻说。 冬哥晃着手里的笔记本,又看了看苏阙,只好妥协:“行吧,你俩一块来。” 商爻和苏阙互相看看,都有些糊涂了。 这冬哥不是劫匪么,有什么好聊的? 冬哥带他们走到一簇灌木后,径自找了块大石头坐下,然后命令手下站远些,甩着笔记本朝苏阙扬了扬下巴: “小姑娘,这本子是你的吧?” 苏阙点头。 “哪来的?” “家里人给的。” “家里人?”冬哥抬眉,又打量了苏阙一会,声音忽地低沉下来,“姓方的?” “??”苏阙下意识看向商爻,商爻也是一头雾水,这人认识方大明,可他却没见过。 苏阙问:“你认识?” 冬哥低头漫不经心翻了翻纸页:“认识这字儿。” 他忽然站起来,把本子还给苏阙:“行了,你俩回去吧,你那朋友该吓晕了吧。” 商爻把苏阙拉到身后,谨慎地问:“你放我们走?” “难道还要请你们吃宵夜?”冬哥皱眉,“瞧瞧你俩这行头,浑身找不出一百块钱,人还挺能打。小子,练过吧?我留着你还怕兄弟们给你打残了!” 他说完,不再看他们,转头对跟班说:“这几个放了,钱还给他们。” 跟班瞠目结舌:“冬哥,哪有这种道理?” “老子他-妈就是道理。几十块钱,呸,看不上!”他转身就走。 苏阙忽然出声:“方大明跟你什么关系?” 冬哥回头,寒泠泠地瞪她:“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他只是随口一问,没真想要苏阙回答,说完后,又朝车门走去。 苏阙急蹿两步拦住他:“是我外公。” 顿了顿,又补充:“也许不是亲的。” 闻言,冬哥终于停下来直视她。 片刻后,他一把抓过苏阙,带到远离喧嚣的地方。 “你什么意思,说清楚点。” 苏阙微微勾唇,道:“在那之前,你是不是应该先自我介绍一下?” 冬哥环顾四周,拿出一根烟抽了两口,最后才像是下定决心似地说:“我叫赵冬海,曾经是方大明的勤务兵。” “我怎么没见过你?”商爻忍不住问。 “你才多大?老子当勤务兵那会,你只怕还没生出来。”冬哥说。 苏阙忽然心念一动,低声问道:“那你认识葛梅吗?”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认不认识苏珊珊的母亲,这个名字连方大明都没听过,但很奇怪的,话到嘴边,这名字就像自己长了脚,滚了出来。 商爻诧异看她。 这些日子以来,苏阙从未表现出对亲生父母的好奇,她完全把自己融入了方大明一家。这对痛失子女的方家来说无异是种慰藉,大家也都觉得苏阙应该是不在乎亲生父母的。 但现在,她对着一个陌生人开口,那模样谨慎又小心,看着就让人心疼。 原来她不是不在乎,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在乎。 商爻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希望能她一些力量。 然而谁也没期待赵冬海能回答,毕竟连方大明都不认识的人,赵冬海这退伍近二十年人就更不可能认识了。 谁知赵冬海却忽然咧开了嘴,面目有些狰狞地说:“葛梅啊,我可太认识她了。” 第42章 二十年前, 乡下小伙赵冬海拿到了村里的入伍名额,这可是全家光荣的大事儿,家里都很支持。 只一样, 赵家三代单传,老母亲希望他能先结个婚。 可赵冬海连女朋友都没有,怎么结婚? 于是在村支书的搓合下,他和邻村一名适龄女青年相了亲。 相亲当天, 他穿上最体面的一件蓝布工衣, 洗了三回脸。 来到村支书家里, 只见写字桌边坐着一个扎麻花辫, 穿粉色绣花短袖的漂亮姑娘, 一下子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姑娘, 就是葛梅。 那天他对葛梅很满意,回家后就想同意这门亲事。 谁知葛梅却没看上他,觉得他这人闷, 不会聊天,也没什么情趣。 赵冬海没谈过恋爱, 哪里知道女儿家的心思, 自己一琢磨,觉得自己就这性格, 怕是跟葛梅不合适, 只得放弃。 这时离入伍的日子已经很近了, 家里也没别的办法,只得把结婚的事先搁下。 赵冬海来到部队,因为各方面条件都不错, 没多久就当上了方大明的勤务兵。 那会沈一曼有心给他说朋友, 就是隔壁商晓明的远房侄女, 本来都约好见面时间了,家里却来了一封信,说葛梅改主意了,愿意跟他处对象。 毕竟是认识葛梅在先,赵冬海喜滋滋请假回了老家,跟葛梅相处几日,便在家人的催促下上门提了亲。 他原本想着结婚是大事,怎么也要等到年底挑个好日子,谁想葛梅却有些着急,硬是催着他把日子提前到了三个月后。 就这样,三个月后赵冬海又请了一次假,回家结婚。 结婚当晚,葛梅一开始不想让他碰,后来瞒不住了,才支支吾吾地说有次做农活时不小心弄破了那层膜,怕赵冬海嫌弃她。 出乎意料,赵冬海没有嫌弃她。 他在部队这大半年也学到不少东西,开化了思想,知道这不是葛梅的错。 夫妻俩的婚后生活甜过蜂蜜,可惜好景不长,没几日赵冬海假期结束,就又回了部队。 接下来的日子让赵冬海幸福得像在做梦。 每回父亲来信,都夸葛梅这媳妇不错。葛梅年轻漂亮,烧得一手好菜,家务干得妥妥帖帖,还能帮着下地干活。邻里妯娌关系也都不错,大家都很喜欢她。 每每说到这,父亲总要敦促他努力上进,将来出息了,把葛梅接去城里,再生个孩子,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赵冬海也是这样打算的,工作上更加卖力。 没过两月,更好的消息传来,葛梅怀孕了。 赵冬海高兴得两天没睡着觉。 为了让葛梅轻松些,他特意买了车票,把葛梅接来城里,在医院旁边的招待所开了房间,好方便葛梅产检。 “那天下午,我特意请了半天假,陪着葛梅去医院。我清楚地记得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每个擦肩而过路人身上的汗味,还有医院门口,那两株石楠花发出的刺鼻味道。” 说到这里,赵冬海咧开嘴,扯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月光下,他点了支烟,大口大口地吸了起来。 苏阙没有催促,她心中隐约有了答案。 商爻握住了她的手。一开始轻轻的,后来加重了力道,大约是想安慰她,朝她挤了挤眼睛。 苏阙回了他一个清浅的笑容。 说实话,她并没有太多波澜。在快穿世界里,她见识过比这更恶心的事,只不过现在相关人员换成了她自己。 尽管她有百分之五十的机率是葛梅的孩子,但她依旧没多少真情实感。葛梅在她这里,只是一个名字。 赵冬海抽完了一整根烟,才又继续往下说:“葛梅去做检查,我去医生那里拿单子,上面的字迹虽然潦草难辨,但我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葛梅怀孕五个月了,可笑的是我们结婚也才不到四个月。” “孩子不是你的?”苏阙问。 赵冬海耸了耸肩:“我当时还抱着一线希望,问她怎么回事,她嘴硬,说医生写错了。” “你信了?” “没有。半信半疑吧,心里一直有个疑影儿。” 赵冬海苦笑了下:“还是那天后来,沈阿姨,就是你外婆,说在医院看见我们了,问那是不是我媳妇,我回答说是。她又问怀的是不是双胞胎,因为那肚子有点大,不像怀胎四月的样子。” 沈一曼是过来人,又是做学问的,说话很有说服力。 赵冬海心里的疑影儿越来越重,忍不住就找葛梅质问。 葛梅一口咬定是医生写错,连连哭诉自己委屈,赵冬海顺理成章说再去找医生问问,谁知葛梅却急了。 葛梅认定赵冬海不信她,非要把屎盆子往她头上扣,赵冬海怎么解释她都不听,一来二去,赵冬海干脆把她独个儿丢在招待所,想自己静静。 葛梅肚子越来越大,但她不回老家,多次跑去部队门口找赵冬海,赵冬海愿意妥协,但有个条件,希望她再去医院做回检查。 葛梅始终不同意,逼急了就发疯,痛斥赵冬海不是男人,又倒打一耙,怀疑赵冬海外面有人。 不知怎地,还真让她打听出来,商晓明的表侄女差点成了赵冬海女朋友。 葛梅挺着大肚子,当场就要去方商两家闹,赵冬海好说歹说,总算赶在她冲进大院前拦住。 这之后葛梅更是三天一哭两天一闹,赵冬海没法在部队呆,刚巧遇上改革,他就申请了退伍。 他带着葛梅回了老家。 没过几天葛梅就生了。 大家都以为孩子是早产,只有赵冬海知道,这跟医生说的预产期完全吻合。 那点疑影儿终于露出真容,他再不愿面对葛梅,连那孩子长什么样都没看,推门出去后再没回过家。 那年月到哪都要证明,他没有,只能到处躲,最后变成社会闲散人员,跟着人到处混,混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我那时想着,等自己安定下来,葛梅也冷静了,就再找她谈谈,好聚好散。谁知没多久就听说,葛梅带着孩子跑了,跑去哪儿也没人知道。” “你后来没打听过?” “倒是见着了几个跟她同村的,”赵冬海回忆说,“有说看见她去了沪市的,有说在广州重庆的,最离谱的还有人说在香港见过她,反正真真假假的,我也就懒得再找了。” “那个孩子……” 赵冬海抬眼打量她。 话说到这里,赵冬海再笨也看点名堂来了。 他没点破,只是用一种看冤孽的目光,带着嘲讽地看着苏阙。 “有一回,我恰好遇见一个在她们村插队的女知青。她跟葛梅不熟,能聊的不多,不过她提了一句,有天晚上瞧见葛梅和一个男知青一块儿守菜地。那天不是葛梅当值,不知为什么,她记得很清楚。” “那人是谁?”苏阙问。 “女知青没看清,只知道是个男的,不是村里人,应该也是个知青吧。” 赵冬海说完,站起来伸了伸腿,随后叉着腰,颇为感慨地叹息一声:“葛梅这人不简单。刚见她时,她美-艳娇嫩,像一朵纯洁的小雏菊,后来我才知道,她是雏菊下盘踞的毒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喷出毒液,一辈子都洗不掉。” 当年葛梅带着孩子离开,还把他家里的余款全部卷走,大约是为了泄愤,连地里的玉米都没放过,掰得干干净净。 那之后赵家老两口就气病了,没多久撒手人寰。 直到现在,赵冬海的婚姻状况还是已婚,他又是现在这种身份,更没大姑娘愿意嫁他。 苏阙还想再问些细节,可赵冬海却不愿再说,挥着手赶她:“要不是你那笔记本上写的联络人跟我当年退伍时,老领导写给我的一样,我才懒得跟你说这么多。回去吧,那个小刘,把这姑娘的钱还她。” 一个跟班走过来,狐疑地瞧了瞧苏阙,最后把从商爻他们那搜来的钱还了回去。 第43章 苏阙拿着钱没动。 大脑一下接收太多信息, 她有些缓不过来。 长久以来困扰着她的葛梅有了眉目,但更多的疑问却又随之而来。 按照赵冬海的叙述,葛梅和方家没有交集, 最多也就是沈一曼远远瞥见的那一眼,那么,葛梅的孩子是怎么和方家孩子调包的呢? 她清楚地记得沈一曼说过,方雪桐是回米国后生的孩子。 有没有可能, 葛梅每天在部队门口等赵冬海的时候, 远远地见过方雪桐呢? ——不, 只是见过一面就调包孩子, 这理由太牵强了。 苏阙否定这个猜测, 继而又想, 或许,葛梅和方雪桐在米国以外的地方相遇过,那么, 赵冬海提供的几个地点就是线索。 沪市、广州、重庆、香港…… 很好,他们接下来正要去沪市, 就从那里找起吧。 突然, 她的手被重重捏了一下。 她回头,商爻正复杂地看着她。 这人大概以为她骤然得知生母消息过于震惊, 以至于脸上肌肉都紧紧绷了起来, 但其实这只是苏阙陷入沉思时一惯的表情。 她低声道:“没事, 我只是……” 话音未落,商爻手臂陡然收紧,轻轻将她拥入了怀中。 千言万语, 顷刻堵在了喉咙里。 原本她是真不觉得什么, 可是很奇怪的, 当彼此体温纠缠,她的额头碰触到少年结实的肩膀时,无数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骤然在胸腔里炸开,疼得像有钝刀在心脏上割。 她小小声地说:“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但其实她也不知道这话是对谁说的,对商爻,还是对她自己? 晚风拂过,脸颊有冰凉的咸液滚过。 她其实没这么脆弱的。 真的。 八千世界,那么多的苦难都没能让她流下一滴眼泪,大约在她心里,她是清醒的,知道自己代替的不过是别人的人生,所以并不曾代入多少真情实感。 可是这一次事关自己切实的身世,她终究还是失控了。 少年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拍打着她的背。 月光柔和地铺在身上,像给彼此的面容披了一层清冷的纱。 苏阙仰头看他,而他看着树梢上的白月。 大约是知道她好面子,不愿被人瞧见这狼狈的模样。 很莫名地,所有负面情绪在这一刻如潮水一般远去。 苏阙渐渐安静下来,双手环过少年的腰,小猫似地往他怀里拱了拱。 他们还是什么也没说,但苏阙知道,只要商爻在,她就永远不会失去微笑的勇气。 他是她的白色月光,无论是在那已经过去的八千个世界,还是在现在,也不论他是否还记得那些过往。 苏阙贪恋地轻嗅着少年身上沐浴露的味道,闭眼聆听着他胸腔里平稳的心跳。 过了好半天,她才带着轻轻的鼻音说:“我、我好了。” 商爻低头看她。 只见她小鼻头红红的,眼神可怜又倔强,像一只奶凶奶凶的猫。 商爻莞尔:“那你想吃东西吗?” 苏阙歪头想了想,点头。 商爻把口袋里包好的茶叶蛋递给她:“喏,你喜欢吃的。” “我、我也没有很喜欢吧。”苏阙嘴硬,就是觉得在这种场合,说她喜欢丑黑丑黑的茶叶蛋,感觉怪怪的。 商爻笑,仔细地帮她把蛋壳剥了,说:“嗯,不喜欢。也不知道是谁吃到只剩最后一个了。来,张嘴。” 苏阙还想反驳,想了想,还是先张嘴吃蛋。 商爻温和地看着她笑。 苏阙一口把蛋全吃了,嘴里塞得满满的,两颊跟仓鼠似地鼓起来。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愣了愣,也笑起来。 月光铺在身上,好暖好暖。 赵冬海没有过来,坐在不远处看着他俩。 曾经他也幻想过和葛梅这样平静地生活,但葛梅不这样想。 葛梅像一个披着美女皮的黑洞,总是让他捉摸不透。 那时他年轻,越是捉摸不透,越是被葛梅吸引,直到最终万劫不复,才意识到危险。 那个女人,直到现在想起来,仍会叫他恨得牙痒,他甚至不止一次幻想过,用子弹把葛梅打得肠穿肚烂的场景。 但今天,骤然把那些往事说出来,他终于如释重负,脑海里葛梅的形象变得模糊起来。 苏阙走过来,低头问他:“这一行你还要干多久?” “什么?”赵冬海猝不及防,被问了个语塞。 苏阙轻轻道:“葛梅死了。” “……”赵冬海定定看着她,慢慢从石头上站了起来。 苏阙道:“听说是肺痨,一个人死在了米国的唐人街。邻居发现的她,那时她的尸体都臭了。” 赵冬海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问:“那个孩子……” 苏阙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据苏珊珊说,葛梅死前告诉了她身世,她当即拿着苏明远那块“东风牌”手表找上门去,一-夜之间戴上王冠,穿上公主裙,蜕变成一名真正的豪门千金。 而苏明远也没找过葛梅。苏珊珊告诉他,葛梅已经死了,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苏珊珊应该埋葬了她的养母。 而事实上,苏珊珊没有。 苏珊珊把葛梅丢在了臭气熏天的出租屋里,让葛梅在没有暖气的冬夜里自行腐烂,直至半月后,气温升高,臭味引来邻居破门而入。 苏阙不告诉赵冬海这些,是因为觉得没必要。赵冬海只要知道葛梅死了就行了。 数月后,她听说赵冬海自首了,但那已经跟她没有关系,她和赵冬海,再不会有任何交集了。 回到车上没多久,大石头就被清除,火车比预计时间提前五小时重启,穿山越岭,很快抵达沪市。 天刚蒙蒙亮,晨风里夹杂着从江面吹来的厚重水汽。 几人拿着行李,几乎是被出站的人群推挤出来。 四十多小时的硬座令每个人都疲惫不堪,卫小东的脚甚至肿成了大白馒头,连鞋也穿不下。 他只得把崭新的球鞋脱下来,粗声粗气地问:“接下来咱们去哪?” 车站门口有不少旅馆和招待所揽客的,大家都想休息一会,于是派商爻去问了几个。 结果人家看他们男男女女好几人,直接眉梢一挑,傲慢地说:“我们不收女客人。” 商爻:“……” 卫小东琢磨好一会才琢磨出个名堂来,忍不住拍着肚皮感叹:“要不怎么说沪市比京城时髦呢,全国商业中心,这可真是什么都有!” 周边旅馆是别想去了,大家商量着先去附近的面馆吃早餐,等天亮了,再买张地图,直奔静安路的营业点,卖股票。 第44章 早餐店刚开门, 还没有客人,老板戴着白袖套,正在冒着热气的大锅后忙碌着。 见苏阙他们进门, 立刻热情地招呼:“随便坐,本店包子馒头馄饨都有,价目表就在墙上,老字号, 好吃不贵的呀。几位来点什么?” 价目表上写着各类价格, 普遍在几毛至一块之间, 只有一种三鲜馅馄饨比较贵, 要两块。 大家商量着点了包子馒子和咸菜, 又由于苏阙没吃过馄饨, 给她单独点了一碗。 “来,您的三鲜馅儿馄饨!” 热气腾腾的大碗端上桌,咸香四溢。 只见那汤是泛着金黄的鸡汤, 底下沉着包得精致小巧的馄饨,馄饨皮薄, 一眼便能看见里的食材, 粉粉的是猪肉,白白的是鱼末, 粉中带点金黄的是虾仁, 其间混着切得碎碎的葱末, 光是看着,就让人垂涎三尺。 苏阙用筷子把馄饨夹开,海鲜的咸味和鸡汁的鲜美揉和在一块, 勾得卫小东当场咽了口唾沫。 他不大好意思地说:“小苏阙, 跟你打个商量, 你要是吃不完,能不能留两个给我?” “不能。”苏阙把碗往自己面前揽,说,“我吃得完。” “嗷。”卫小东嘴里咬着包子,眼睛巴巴地盯着苏阙的碗。 商爻笑他:“瞧你那点出息,想吃自己也点一碗呗。” “那多贵,我才多少身家。” “就贵一块钱,等咱把股票卖了,你还愁没钱?” 卫小东认真想了想,觉得商爻说的对,于是大方地给自己加了一碗馄饨。 江雨凌见状,也要了一碗。 正有说有笑地吃着,门外忽然进来一个衣着褴褛的女人,顶着一头乱糟糟油腻腻的头发,脸很脏,眼睛却很亮,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碗里的馄饨。 苏阙顿时吃不下去了,抬头问这人:“你有事?” 女人大声咽了口唾沫,然后一把抱起碗,拔腿就跑。 “哎,怎么还有抢吃的呢!” 卫小东离门最近,跳起来挥着筷子就追,结果由于身材管理欠缺,没追上。 半晌后他灰溜溜地回来,一个劲地埋怨:“这可是开了眼界了,我瞅着沪市经济水平也不差呀,怎么还有大白天抢东西的。” “她呀,这一片的老油条了,找不到工作,只能这么过日子的呀。”老板重新给苏阙煮了碗馄饨,往她面前一搁,用腰上的围裙擦了擦手。 商爻问:“你跟她挺熟?” “说熟也不熟,反正就是认识。”老板闲下来了,索性拖了把椅子坐在他们旁边,侃侃而谈,“也是个命苦的。早年间带丈夫来沪市治病,没钱交住院费。她一个外地人,人生地不熟的,找不到工作,就去跟人那个……” “哪个?”卫小东没懂,张口就问。 老板支吾说:“就是那个,火车站都有的呀,好多招待所不是不要女的嘛,她就是那个女的。” 苏阙懂了,点头:“就是妓,无法出卖劳动力,就出卖身体。” “哎,我就是说这个的呀!”老板如释重负。 由于她说得实在太坦荡,卫小东反而吓到了,猛地跳起来道:“你、你,你一个女孩子,这种事怎么张口就来呢?” “怎么了?”苏阙茫然,“我说错了?” “也不是错吧。”卫小东怪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小声道,“就是你一个女孩子,不要张口闭口鸡不鸡的……” 苏阙:“?” 商爻感觉听这俩对话能把自己憋死,忙拉着卫小东道:“观念不一样,别大惊小怪。” 又扭头跟苏阙解释:“还记得你上次穿比基尼造成的轰动么?我们这儿保守。” “我觉得是偏见。”江雨凌插嘴说,“我支持苏阙,这又不是错,凭什么你们男的能说,我们女的不能说?” “我也没说我能说呀。” 卫小东陡然发现被围攻,怎么解释都不对,干脆把脸埋进碗里,心虚地吃起馄饨来。 商爻继续问老板:“后来呢?” “后来她丈夫的病倒是治好了,但是听说她的那些事,又嫌她脏,没多久就跟她离婚了。她又得了病,更没有单位肯用她,只能这么混着呗。” 老板叹了口气:“她常在这一片找吃的,我也是能帮一点是一点吧,说不准哪天她就不来了呢。” “为啥就不来呢?”卫小东问。 “她得病了呀,听说还是很脏的那种病,不好治的,说不准哪天人就没了呀。”老板一声唏嘘。 卫小东终于不再问,变得沉闷起来。 一个突然出现的女人,想不到也有这样多舛的命运。 陆续有客人上门,老板又忙碌起来,他们却没再说话,安静吃着自己的食物。 过了好一会,苏阙才道:“想不到这里也有这样的事。” “是呀,我以为资本主义才有呢。”江雨凌说。 那个女人的一生绝不只是老板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对于他们这些温室里长大的花朵而言简直像是天方夜谭,所有人都有些触动,再也说不出话来。 吃完饭,在路口的报亭买了一张沪市地图,大家乘车前往股票交易营业点。 背着行李转了两趟公交,花了近三个小时才抵达。 只见营业点的门楣上写着“XX行XX路分营业点”字样,门面很小,门口却围满了打探行情聊天的人,有些聊对了眼,甚至直接在门口-交易起来。 苏阙看得叹为观止,小声说这跟京城的地下商场还真没什么差别。 走进大门,迎面是一个高高的柜台,柜台后面坐着忙碌的柜员,他身边放着一块小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可交易股票的名称和营业点收购价。 若是门口-交易臼恃洸双方谈好了买卖,也可以直接在柜台这里办手续。 大家在旁边观察了一会,才发现这里的市场已经初具规模,手续繁杂,规矩也都有讲究,虽无明文规定,但所有人默认遵守,居然没人捣乱。 卫小东好奇地问了问,才知道以前也不是没人捣乱,只不过明年要成立交易所,市里狠是整顿了一批不法分子,现在风气大好,大家交易都很放心。 他们趴在高高的柜台后寻找手里那支“飞乐音响”,结果都吓了一跳。 “我没看错吧!”卫小东当场叫起来,“这股这么值钱?” 他们手里的股票一万股面值五十元,成交价只有三成,原以为能按原价卖出就不错了,至少也赚好几倍。 谁知黑板上标注的成交价更离谱,算下来他们能赚十倍左右。 “我是不是算错了?”卫小东拽着商爻手心写算式,急吼吼地说,“你算数好,你给哥算算。” 商爻没吭声。 他刚才看门口有人聊这票的,说过两天成交价应该还能涨。 可显然他们没时间干等,他正琢磨怎么把价卖更高,旁边一个中年男人突然拽了他一下,问:“你们有飞乐音响的股票卖?” 第45章 商爻转头看去, 这人一看就是老-江湖,典型的生意人模样。 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身上穿着时髦的条纹西装, 腋下还夹着个黑色公文包。 商爻没说卖,也没说不卖,想听听这人怎么说。 这人见状,立刻把他拉到门外, 低声道:“你们刚才说话我都听见了, 我就是收这个的。你要是诚心卖, 价钱好商量。” “怎么个商量法?” “今天柜台价格是62块3, 我给你们算便宜点, 61块5, 你有多少我收多少!” 商爻:“?” 是我卖还是你卖? 这人笑嘻嘻地道:“你们是第一次卖吧,柜台卖要收手续费,我这不用。” 商爻问:“那怎么过户?” 他刚才看了会儿, 知道这儿和京城不一样,交易挺麻烦的。 这人道:“手续费按笔数收, 一笔五张收这么多, 十张也收这么多,我积少成多, 平均下来能省不少。” 商爻忍不住多瞧了他一眼, 这人脑袋还挺灵光。 旁边有个小矮个一直偷听他们说话, 闻言挤过来:“咦,你不是那个沈德强吗,前两天刚上过杂志。” “是呀。”这人得意地说。 商爻问:“什么杂志?” 小矮个从衣服里拿出一本B5大小一份本地杂志, 封面刚好就印着这位沈德强的肖像照。 小矮个指着上面的杂志名说:“瞧见没, 这是财经杂志, 都说沈哥嗅觉灵敏,有发家致富的潜能。” “嗨,你听它吹呢。”沈德强笑着指指笔者姓名,“这我侄子,刚分到杂志社没俩月,领导为了锻炼他让他单独写篇稿子,他就来采访我了,没想到居然刊登了!” “那他怎么就不采访别人呢,说明老哥自己也是厉害的。” 商爻跟着小矮个一块吹捧了沈德强几句,谁知道这人话匣子打开了,竟然一人给他们散了一支烟。 “我其实就是电机厂的一名工人,这两年厂里效益不好,上班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我这不没事干么,就来这儿转转。你们别看杂志上吹得天花乱坠,其实我这心里也打鼓。说是明年要成立正式的股票交易所,但资本主义的东西,在咱们国家能不能玩下去,还是个大问题。” 提到股票交易所,附近的人都围拢过来。 苏阙也走过来,挨着商爻听。 听到这里,她忍不住问:“为什么就不能玩下去呢?” 沈德强抬头看她一眼,见她年纪不大,立刻就笑了:“我虽然没学过经济学,但我知道我们国家的经济模式跟外国不一样呀。国外能行的东西在咱们这儿很可能实施不了。首先第一点,华尔街基本是私人产业、大金融公司操纵股市,咱国家全国的经济加起来还没人家一个垄断家族挣得多,谁来操盘,怎么保证经济不倒退,这些都是问题。” 小矮个等人都应声附和。 现在的国内大环境是改革,可往哪个方向改,中央也预见不了未来。说是摸着石头过河,至于河水会不会淹死人,河里有没有流水漩涡,谁心里都没底。 沈德强说着说着,脸色难看起来:“从大处说,那是国家考虑的问题,往小了说,跟我们的个人生活也息息相关。拿我自己来说,厂里天天喊着改革,可越改效益越不好,我心里也是打鼓,想辞职下海,又迟迟下不了决心。” “可是你们有中央支持呀。”苏阙突然说,“华尔街金融危机之所以出现,是因为每个股东都想赚钱,可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呢,利益分配不均,最终就会导致雪崩。可是如果能在雪崩来临之前加一道防护,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你们正处在最好的时代,有机遇,有热情,还有国家的支持,哪怕跌倒了,也不过就是回到目前的状态。为什么你们还有这么多的顾虑?” 是呀,为什么呢? 当这个问题被提出来,整个营业点鸦雀无声。 许多人包括沈德强都陷入了沉思。 他们一直以来都只从国情出发考虑问题,而现在苏阙却用不同的眼光,打开了一道新的大门。 连这么小的姑娘都对未来充满信心,他们这些有阅历的成年人又有什么理由裹足不前? 沈德强看着苏阙的双眼忽然亮了起来。 他一拍大-腿,对商爻道:“小兄弟,你等等,你别走,我很快回来!” 说完就往路口的报亭跑,往单位打了个电话,又匆匆跑回来,喘着粗气说:“行了,跟领导打过招呼了,明天我就回厂里办停薪留职。小兄弟,咱们接着说股票的事儿。” 商爻:“…………” 这老哥决定下得可真快。 此时商爻还不知道,这位沈德强在这家小小的营业点起家,是全国最早投身于炒股大军的领先人物,数年后他身家翻倍,是第一批吃到螃蟹的人。 苏阙这番话是推动他向前迈步的最后一根稻草,在此之前,他自己就考虑过无数种可能。正是出于对市场的敏锐,以及天生的果断性格,沈德强未来可是财经杂志的常客,甚至被大众追捧为传奇。 商爻看着眼前满面红光的男人,只知道一件事:“股票我按柜台价卖给你。” 沈德强:“……” “我手里有五张,今天卖给你。明天你不是要回单位办停薪留职么,估计领导要找你做思想工作,同事要找你谈心,家里亲戚说不定还来打一打秋风。一来二去,你恐怕连续一个星期都不能来这里。不过没关系,下星期带着钱来,我把手上的全部卖给你。你要是愿意,咱们现在先签个协议。” 沈德强:“…………” 他惊讶地看着眼前眉飞色舞的少年,恍惚中意识到什么,这人竟然在他的生意经上更进一层,做起了短线买卖。 这可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青出于蓝胜于蓝呀! 他忍不住乐了:“我要是不同意呢?” “那下星期你恐怕得花更多的钱入股。” 沈德强看看商爻,又看看苏阙:“你们谁家孩子呀,小小年纪就懂这么多,怕是家里经商吧?” 商爻笑道:“这你不用管了,就说愿意不愿意吧。” 沈德强在心里做了个计算,爽快道:“你先把协议写来我看看。” 商爻手里一共二十张股票,但今天只卖给沈德强五张。 由于票价上涨,他手里多出一些现金,于是在附近的招待所要了两个房间,三个男孩子挤一间,两个女孩子一间。 他打算住一个星期,手里的股票一点点卖出,再一点点收回,到时候再全部卖给沈德强。 对此,原野很不满意,说他多事,非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白白浪费一个星期时间。 商爻只是不理他。 不仅如此,商爻还从公款里拿出两百块,平均分给大家,让他们有钱出去转转。 卫小东三个都对股市没什么兴趣,于是结伴去各大景点游玩,每天早出晚归,累成憨憨。 只有苏阙每天跟着商爻去营业点,关注行情,偶尔还给商爻打下手。比起万年不变的风景区,她更喜欢和人打交道。 在苏阙看来,这个城市和京城截然不同,人们说话的声音更温软,距离却更远,比起家长里短的小事,他们更热衷于生意买卖、世界格局。 在她心里,京城是人间的烟火气,而这里,是蓬勃向上的朝气。 才来几天,她发现她跟那时初到京城一样,无法抑制地喜欢上了这里。 一个星期很快过去,商爻按照约定,把股票全部卖给了沈德强。 除去买股票的成本以及最近的衣食住行,他们净赚一千一百块。 常来营业点的小矮个都惊呆了,股票每天有涨有跌,但若报上没有刊出重大利好,涨跌一般不大。除非本金多,否则想要在短期内赚一千块还是有难度的。 谁知这两个年轻人赚钱能力就是这么强。 小姑娘能说会道,三两句把人心都忽悠起来,少年沉着稳重,能赚一分绝不让五厘。 短短几天他俩就混成了营业点的名人,但经典绝不能复刻,有人想模仿他们的赚钱模式,最后却落得个笑话。 临走时,沈德强由衷地道:“赶紧走吧,别再来了,有你俩在的地方,我恐怕都赚不到什么钱。” 商爻和苏阙相视笑笑。他们本来也没想靠股票为生。 商爻问:“你知道哪有二手的电影设备出租吗?” “出租?没听过。”沈德强摇头,沉吟着道,“借到是听过。你们要是有关系的话,可以去电影学院问问。” 第46章 沈德强告诉他们, 电影学院定期有讲座,他们可以去听,不过设备只能借给学校的毕业生, 要是有关系,说不定也能借。 但这些都是听他那在杂志社的侄子说的,究竟有几分可信度,他也不敢保证。 商爻和苏阙略一商量, 决定还是去电影学院碰碰运气。毕竟电影学院每年向各大电影厂输送那么多毕业生, 保不齐就有谁跟商维强认识呢。 苏阙提议:“打电话回去问问商维强。” “这事儿我没跟他说。”商爻说。 见苏阙满脸问号, 他又笑道:“小傻瓜, 咱们要拍的是地下电影, 拍完后要么送去国外电影节参展, 要么想办法找哪个电影厂买名额放映。但你想啊,商维强他们厂每年就那么两三个放映名额,自己单位拍的还不够抢, 能卖给我们?再说,同行竞争, 他那个性格能容得下比自己好的东西?” “你就那么自信比他好?” “他算个什么东西?若是没有奶奶传下来的那批珠宝, 他到现在也就是个九流导演。苏阙,你不知道, 那些东西本来是奶奶临终前留给我爸妈的, 但商维强强取豪夺, 开车撞死了他们。当时我也在车上,商维强以为我不记得了,但其实我什么都记得。我不说, 只是因为睡了三年, 证据早就没了。可我不会让商维强好过, 有我在,他就必须身败名裂。” 苏阙没想到他陡然把这事儿说出来,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其实从家属院里的闲言碎语里她早推出了事情的全貌,也隐约猜到商爻知情,只是商爻自己不提,她就不会主动去问。 说到底这事和她自己的身世是同一种性质,他们两人何其相似,处理问题的方式也差不多。 所以苏阙这时候也不会自讨没趣地去安慰他,而是像那夜他陪伴自己一样,静静地站在他身边。 夏天的风穿过泡桐树宽大的枝叶,阳光和蝉鸣从缝隙里倾泻下来。 老旧的有轨电车在他们不远处的站台来来去去,商爻静立片刻,很快就将那层阴郁的情绪抛诸脑后,问苏阙:“喝汽水吗?” 苏阙点头:“嗯。” 他们先去路口的报亭买了两瓶汽水,然后去银行,用商爻的身份证开了户,把钱存进去。 折腾到下午,才坐上有轨电车,前往电影学院。 有轨电车这种交通工具在京城已不多见,不过沪市似乎很多,大街小巷都能看见穿行的轨道,以及低矮的电车线。有的车辆自带铃铛,每过一个路口,铃铛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比路边的自行车声大一些,伴随着人们的欢声笑语,充满了市井的味道。 他们随着电车摇摇晃晃,直摇了两个多小时,才抵达电影学院门口的公交站。 校门口有一块公告栏,贴着不少校内活动,他们在花花绿绿的海报中找到一个最近的,下午两点,一位著名导演,也是该校的荣誉教授将有一场讲座,主题是西方戏剧发展史。 “就这个吧。”商爻说。 苏阙点头同意。 他们感兴趣的并不是讲座的内容,而是这位教授本身。 蒋文星,常见于国内上映的电影导演名单,本职是黄花电影厂的一名资深导演,由于成就不俗,近两年被母校聘为荣誉教授,时常给学生做讲座,以培养新的人才。 他拍摄的电影《五里山》在不久前热映,后来又传出在国际电影节获奖的消息,一时各大报刊杂志都在吹捧这位时代的宠儿,不少人还拿他和好莱坞的威廉姆斯相提并论。 商爻曾听商维强提过此人,说他德高望重,性格随和,对待晚辈更是如春天般温暖。 其中有个例子,就是说蒋文星有个小几届的学弟想拍电影,找蒋文星借钱。蒋文星都不认识这人,但看过对方的剧本后,当场投了两万块,并且还无偿借出了自己的拍摄设备。 商爻想着,他或许可以和这位聊一聊,成与不成的,总归能受点启发。 他们一路问人,找到开讲座的教室。 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只有中间第四排有两个连着的位置。 他们没多想,径自走过去坐下了。 旁边的学生抬着瞥了他俩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默默低下了头。 蒋文星还没来,讲台上几个女生走来走去地擦黑板、调整幻灯机,学生们热火朝天地讨论着理论知识。 这时就听过道里传来砰的一声。 一个剑眉星目的男孩儿把厚厚一堆书砸在商爻面前的桌上,趾高气昂地问道:“你谁?” 商爻:“?” 男孩儿身后跟着一个鹅蛋脸的漂亮姑娘,拼命拉他,他不理,只对着商爻道:“这我俩的位置,你们凭什么坐?” 商爻回头看了苏阙一眼,两人皆是茫然。 苏阙快穿时也听过不少讲座,上过无数次大学,但也只知道自习室占座的规矩,还从没听说过讲座也能占座的。 他俩愣神的工夫,那男孩儿也上下打量着他们,半晌从鼻子里哼出来:“你们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旁听的都去外边站着听,这是规矩。” 商爻本来已经起身准备让他了,听见这句,又乐了。 “我要是没记错,外边海报写着这是公开讲座吧?既然面向大众,究竟谁才是旁听的呢?” 眼看他又坐了回去,那男孩儿鼻子扭歪了:“这位置我早让人占了!” “谁占了?” 男孩儿看向旁边那个戴眼镜的,那人立刻把书本举起来,钻到书页里头去。 男孩儿怒从中来,狠狠一拍桌子:“哪来的小瘪三,跟我抢座位,知不知道我是谁!” “你谁?”商爻还真不知道,好奇地打量他一眼。 男孩儿气得天灵盖都要掀起来,一把甩开身后那女孩儿就要扑上来。 那眼镜儿吓得不轻,赶忙把自己的座位让出来:“别别别,汪哥,这事儿是我不对,您别计较,消消气,坐我的位置吧。” 他一面说,一面抱起书本开溜,顺带还踢了旁边那人一脚,给姓汪的男孩儿留了两个位置。 姓汪的还想再说,铃声却恰在此时响起,他只得作罢,气鼓鼓地拉着鹅蛋脸的女孩在商爻旁边坐下了。 苏阙示意商爻看讲台上的幻灯片。 一张电影海报被幻灯机白色的灯光打在黑板上,正是前不久热映的《五里山》,正中间印着男主角汪方友的侧脸。 商爻又瞅了瞅那汪姓男孩儿的侧脸。 敢情是个明星,难怪跟他吵架底气这么足! 第47章 商爻说实话, 他有点脸盲。 这点跟苏阙差不多,就是大脑会对自己不熟的、不感兴趣的信息自动过滤。 《五里山》这部影片他只看过商维强不知从哪搞到的剧本,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很快便抛到了脑后。 他更不知道男主角长什么样,所以又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儿这哥儿们的侧脸。 汪方友的表情顿时得意起来,嘴角都绷直了,脖子抻长, 好像要三百六十度供商爻瞻仰。 结果商爻转头就跟苏阙咬耳朵:“还挺像。” 声音不大, 刚好够汪方友听见, 汪方友登时横了他一眼。 好在蒋文星拿着讲义进来了, 汪方友这才没有发作。 蒋文星今年五十五岁, 两鬓花白, 显得有些老气。 大约为了掩盖这种缺陷,他留着半长的头发,特意烫成时髦小卷, 打眼看去,好像历史教材里的贝多芬。又大约为了使自己看起来更像一名导演, 他戴了顶草灰色小瓜皮帽, 身上穿着西装小马甲,嘴里叼着个充满艺术气息的烟斗。 一进门就受到学生们热烈的欢迎。 蒋文星态度倒是和蔼可亲, 很是随和地和相熟的学生打招呼。 然后话题一转, 说起了他刚获奖的这部电影《五里山》。 这部影片的拍摄地在刚打开国门的深圳, 讲述了一名高中生到外企开办的工厂打暑期工的故事。 “众所周知,这是一部青春题材的影片。”蒋文星对着话筒,缓缓道来, “这类片子不好拍, 首先选角就很不容易。年轻人, 没有演技,也没有社会经验,表现不出我想传递的深刻思想——但是,诸位,汪方友同学做到了,拍这部片子时他才高一。这片子我们一共拍了一年半,在威尼斯拿奖,现在,他也成功凭借这部影片拿到了本校的录取通知,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他!” 说完,蒋文星第一个鼓起了掌。 其他同学纷纷向汪方友的方向看来,报以热烈的掌声。 汪方友脸上的得意之色抑制不住了,站起来,谦虚地说了几句共勉的话。 苏阙皱了皱眉,拉着商爻小声说:“这片子我看过。” “你看过?在哪?什么时候?” 苏阙斜乜他一眼:“你跟黄娟斗智斗勇那几天,江雨凌让我陪她去电影院看的。” “觉得怎么样?” 苏阙瞥了汪方友一眼,没吭声。 这哥儿们虽然高傲地坐着,但耳朵一直听着他们这边的动静,她担心把实话说出来,汪方友能当场暴跳起来。 诚然,这是一部可圈可点的影片。蒋文星的表现手法十分细腻,全片没有外在的矛盾冲突,但却让人在主角的心理变化中提心吊胆。 除此以外他还展现了美丽的海滨风光,每一帧背景都是一张地理杂志封面。 但汪方友的表演却是生涩的。 不可否认,这正是蒋文星看中他的原因,他纯粹、自然、不做作,由内而外的少年气为这部影片添彩不少。 可脱离了这部影片呢? 苏阙在快穿世界阅人无数,几乎可以断言汪方友的未来,再加上他又是这么个性格…… 苏阙没再说什么,转而认真听蒋文星演讲。 掌声过后,蒋文星转到了正题上,即西方戏剧发展史。 他从古希腊的冬季祭祀说起,到古罗马的泰伦提乌斯,然后是中世纪…… 都是些老生长谈的内容,但对于鲜少接触西方世界的学生们来说却十分难得。 苏阙很快发现,除自己以外的其他人都在认真做笔记。 而她眼皮开始打架。 迷迷糊糊地,她就想往商爻肩上靠。 结果商爻倒得比她还早。 苏阙:“……” 坐在商爻另一边的汪方友实在忍不住了,手指咚咚地在桌面上敲:“你们能不能尊重一下教授,明明是来旁听的,竟然打起了瞌睡,成什么体统!” 苏阙顿时惊醒了。 可这也不能怪他们,实在是内容太枯燥,蒋文星说话还文绉绉的,半点激不起他们的兴趣。 最主要的是,他们天天起早贪黑地挣钱,就没睡过一回午觉。 苏阙揉揉眼睛,慢吞吞坐起身子。 刚坐起一半,商爻又把她按了回去:“没事,你接着睡。” 汪方友一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说你俩这是来打尖儿的还是住店的,把这儿当什么了!” “不是我说,这还没旅馆舒服呢。”商爻压低声音,笑嘻嘻地回他。 汪方友怕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俊俏的脸上花团锦簇,憋了好半天憋出一句:“那你们旁听什么?”还占他的位置。 商爻说:“你猜?” 汪方友不猜。 到底还是少年心性,腮帮子鼓成了河豚。 商爻指着幻灯片里莎士比亚的头像道:“这儿有一个错误,说他创造了一千七百多个英文单词,开创了现代英语的时代,其实不准确。” “那又怎么样?” “准确地说,是与Shakespeare同时代的伟大剧作家们创造了新的时代,Shakespeare只是将前人的成果汇总——当然,他本人也创造了一些词汇,个人价值依然是不可否认的。但与他同时代的那些小人物呢?他们的功劳也不少,只是因为名气没那么大就榜上无名。你说这公平吗?” “不……不公平。”汪方友下意识说。 说完发现商爻笑眯眯看着他,这才惊觉上当,将头扭了过去。 过了会,到底还是没忍住,压低声音:“你这是强词夺理!榜上无名就说明他不重要,不被后世流传那是他活该!” “人家创造了历史,怎么就活该了?你现在虽然红,但说话也要凭良心,别欺负古人开不了口,小心人家掀棺材板。” 汪方友:“……” 本能地,他感觉商爻这话明显哪里不对,可智商上又说不出来,只好再次扭过头,把自己憋得两颊通红。 讲台上蒋文星侃侃而谈,屡次向他投来关切的目光,他又觉得商爻诋毁他事小,可把蒋教授牵扯进来,那他又无法忍受。 他再次向商爻怒目而视:“你这么能说,你亲眼看过啊?” “嗯哪。”商爻说。 汪方友好悬没给他气死:“怕不是你梦里见过!” “你怎么知道?” 汪方友:“…………” 神经病啊! 汪方友从小因为家庭条件好,姑姑又是文工团的台柱子,基本没吃过什么亏,现在却怎么说都占不了上风,不由有些恼羞成怒。 “你上大学了吗,抬什么杠!” “没上大学还不能去工地搬砖了?各行各业都是四化建设的劳动者,你拍过电影,拿到了录取通知,是的,你出名了。但你还能出名过春晚相声艺术家去?人家一把年纪可没读过什么书,可论艺术成就,你敢说不比你高?” “……”汪方友憋了好久的怒火蹭一声冒烟了。 他全然忘了这是讲座,一拍桌子猛站了起来:“你嘴那么能说,你怎么不去说相声呢!” 苏阙正迷糊着,冷不丁又给震醒了,揉揉眼睛问商爻:“他干什么?” 商爻耸耸肩:“可能是多动症,坐不住?” 汪方友直接一个仰倒:“你才坐不住!” 谁知话音没落,讲台上传来蒋文星满含期待的声音:“哦,看来汪同学有些看法要发表,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请他上台——” 汪方友:“…………” 第48章 汪方友能有什么看法, 他根本没听讲! 但他不能辜负蒋文星的期待,尤其是这样的环境,所有同学眼含羡慕和憧憬地望着他。 他狠狠瞪了商爻一眼。 然后说:“我认为时代的进步不能归功于任何一个单一个体, 莎士比亚固然有名,但那些与他同时代的小人物也有不可磨灭的功绩。是他们创造了现代英语和戏剧的雏形,不能因为他们的作品没有流传下来就否定他们的功劳。” “啊……嗯。”蒋文星怔了一下,下意识觉得这人抬什么杠, 但转念一想, 他又感到欣慰, “汪同学的想法很新颖。不错, 艺术正需要你们这种天马行空的想象。年轻人, 要用你们充满朝气的热情去探索更多新的领域。好了, 汪同学,你坐下吧。” 汪方友在同学们热烈的掌声中坐下了。 眼角余光瞥见商爻促狭地看着自己,他臊得耳根子都红起来。 “怎么, 这话你能说,我说不得?”他梗着脖子, 强作镇定。 商爻答非所问:“跟你商量个事。” 汪方友立刻警惕:“不商量, 没得商量……你、你要干什么?” “一会讲座结束,你帮忙跟蒋教授引荐下我们呗?” “你们?”汪方友目光在苏阙和商爻脸上来回移动, 嘴角有些抽搐, “长得是还不错啦, 但演戏嘛,我看没戏。蒋导最近没有拍新戏的打算。” “不是拍戏。” 商爻压低声音,把来意说了一下。 “你想借设备?”汪方友暗自松了口气, 随后眉头又皱起来, “那不归蒋导管, 他在学校只是挂名,没有支配设备的权利。” 他狐疑地打量商爻:“你想自己拍地下电影?胆子可真大。” 商爻:“别人能拍,为什么我不能拍?” “我不是那意思。” 汪方友咂摸了下嘴,其实他挺羡慕那些拍地下电影的。虽然条件不好,起码自由,导演和演员都能最大限度地展现自己的思想。 不像他拍的《五里山》,一会拍摄地点拿不到批准,一会领导要求修改剧本,前前后后折腾了快一年,若不是抱着拿奖的决心,估计就连蒋文星也没那个耐性。 汪方友压低声音:“我知道有个人能帮你们搞来设备,不过是二手,他自己组装的,你要不要?” 商爻当即点头:“要。” 汪方友拿起纸笔,写了一个地址。 写完,蒋文星的讲座也结束了。 汪方友站起来就要走,被苏阙叫住。 苏阙被他那激动的一掌拍醒了就再没睡着,闲来无事用铅笔画了张素描。 她递给汪方友,说:“谢谢啊。” “这什么?”汪方友接过素描一看,脸都绿了。 小姑娘看着斯斯文文的,竟然画他的肖像画。 那只是一个侧脸,但神态拿捏得相当好,还特别写实,连他耳朵泛起的红晕都没放过,一看就是他刚坐下,内心正不好意思时画的。 小姑娘家家的,搞这么促狭的事干什么! 他脸皮一下绷得死紧,飞快地把素描对折,生怕被人看到。 “你女朋友画画还挺不错的。”他梗着脖子跟商爻说。 商爻看了苏阙一眼,笑起来:“谁说这是我女朋友?这我妹,你看我俩长得像不?” “像、像个鬼!”汪方友噘了下嘴,抬腿要走,想了想,又停住,认真地问,“你们真要拍地下电影?” “嗯哪,不是说了么,认真的。”商爻目光围着他打转,“怎么,你要加入?” “我、我才不干呢,你哪只耳朵听我说要加入!”汪方友骇得跳起来,“你们这样的草头班子我见得多了,人家在电影厂干一辈子退休了单干也没成功的!你们?连正经设备都买不起,估计没两年就做不下去了。” 商爻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 汪方友又说:“我将来可是要当大明星的,才不跟你们混!” “那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商爻问。 “赌什么?” “十年。十年之后,看看我俩谁的成就更高。” 汪方友转了转眼珠:“不用十年。五年,五年我就能走出亚洲,冲向世界!” 就他这么眼高于顶的模样还走出亚洲呢,商爻愣是被他逗笑了。 “行吧,你说了算。” 汪方友这才觉得满意了,用手一抹秀发,转身走了。 跟着他来的那姑娘赶忙跟上,结果他把人家一推,义正辞严地道:“分手吧,你影响了我的事业线。” 那姑娘:“…………”- “三国城是个什么地方?” 苏阙问这话时,已经坐在离沪的大巴上。 手里拿着一张地图,正费力地对着阳光寻找着标识。 中途有提着鸡鸭的乘客上车,禽毛满天飞,她又往开着的窗户边挤了挤。 卫小东坐在她后排,闻言支起上身,也跟着在地图上找了半天,说:“爻爻,你这地址哪来的,地图上都找不着,那个汪方友是不是骗你的?” 江雨凌道:“那个汪方友,电影里看着还不错,没想到是这种人。果然演技和人品不能相提并论。” 原野插嘴:“我爸说,他们做生意最怕和演电影的打交道。” 江雨凌问:“为什么?” 原野笑道:“这年头拍电影有几个赚钱的,那些明星啊导演啊什么的都是大忽悠,变着法儿骗人投资。” 大家纷纷嗤之以鼻。 商爻笑道:“我又没给钱,他骗我什么?” 他拿出汪方友手写的纸条:“电话我打过了,是真的。反正咱们坐车过去,到站会有人来接的,你们少操心。” “能不操心嘛,四个小时呢!”卫小东满腹牢骚地说,“这两天又下雨,路烂得跟什么似的,我屁-股都颠肿了。要是找不着人白跑一趟,又得颠四个小时回来,我这玉臀还要不要了?” 他一面埋怨,一面抓住商爻的手,说:“不信你摸摸,肿得都跟馒头似的了。” “去你的,谁稀罕你的臭屁-股!”商爻笑着骂他,顺便捏了把他的肥腰肉。 卫小东“嗷”一声扑楞起来。 坐他斜后方的小孩流着口水直乐,指着他肥嘟嘟的玉臀一个劲地嚷嚷:“馒头,馒头!” 大巴车哐哐当当穿行在泥泞的道路上,仿佛每颠一下都要把人抛上云霄。 窗外下着蒙蒙细雨,不时路过一两个青砖碧瓦的小镇,或者是成片成片的竹林。 远山和近处的电线杆子都笼罩在水汽氤氲中,苏阙感到些许凉意,打开行李加了件外套。 这时她才深切地感受到,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南方和北方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但又由于人们都说着差不多的语言而形成一个整体。 她过去对万里河山的想象似乎都不太准确,所以现在她好像总也看不够外面的风景。 车子被迫在半途停了两次,一次是一排大鹅成群结队地从公路上穿过,一次是一辆私家车和一辆牛车引发了交通事故。 车里乘客怨声载道,却只有苏阙看得津津有味。 等到车子摇摇晃晃开进终点站,他们全身骨头都要散架了。 此时天已擦黑,出站口稀稀拉拉几个路人。 一个穿“三国城欢迎您”文化衫的胖子举着写有商爻名字的木牌,在出口处迎接他们。 第49章 胖子自我介绍姓庄, 让大家叫他老庄。 出了车站,他招手叫了两辆出租,帮着大家把行李搬上后备箱。 卫小东问:“现在就去吗?” “今天去不了。”老庄回答, “从这儿过去还有几十公里,天都黑了,我先带你们去招待所,明天再包辆车过去。” 老庄一路笑呵呵的, 看起来很随和, 并且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让人很放心。 卫小东几个都很满意, 只有苏阙和商爻眉头紧皱。 苏阙纯粹是看人眼光很独特, 觉得这人从穿衣风格到言谈举止都滑不溜湫的, 不像正经人。 商爻想得更多一些,毕竟这人跟汪方友不算熟,而他们跟汪方友也没什么交情, 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为上。 车子在雨中穿街走巷,过了大约一个半小时, 抵达老庄预订的招待所。 “谢谢惠顾, 一共两百。”司机说。 “什么,要两百!你这不是抢钱吗!”卫小东连行李也顾不得, 当场跳起来。 沪市那么大打的也没这么贵, 这才多大地方, 地图上看着也就那么点。 商爻瞥了老庄一眼,没说话。 司机脾气倒好,指着老庄笑着解释:“是这位说你们第一次来, 对很多景点都感兴趣, 我这才带你们全城绕了一圈。现在油价多贵, 只收两百已经很便宜了。” “是我们叫你绕的吗,油价贵管我们啥事!”卫小东挥着拳头想打架,原野和江雨凌拦了他好一会才把他拦下。 老庄掏了支烟,拉着司机到路边商量。 半晌回来,对他们比了个数:“几位,实在抱歉,这事赖我,我请大家吃顿好的。可毕竟车子走了这么远,司机愿意让步,一百八,都别吵了吧。” “那也还是贵!”卫小东撸着袖子嘟囔。 商爻全程没说话。 他们还想要老庄办事,太早撕破脸不好。 他朝着老庄不轻不重地哼了声,付了钱,对司机说:“滚吧。” 司机一脚油门,很快消失在雨中。 老庄带他们去招待所办入住。 为表歉意,他安排大家在招待所楼下的餐厅吃饭。 “来来来,都别客气,这个酱排骨肉质酥烂,咸中带甜,是我们这的老字号了,特别好吃!” 他这身材一看就是美食爱好者,吃得满嘴流油。 卫小东戒备地问:“这顿不会也要我们自掏腰包吧?那我还是去隔壁吃面好了。” 老庄说:“哪能呀,本来就是我给诸位赔罪,出租车是我没安排好。别客气,吃吃吃!” 卫小东这才放了点心,拿起碗筷吃起来。 苏阙迟疑着没动。 她实在是见不得老庄喷着唾沫星子边说话边挥筷的模样。 商爻见了,让老板拿了两个塑料饭盒过来,把她喜欢的几个菜打包起来,让她先回招待所去。 苏阙也不客气,抓着江雨凌就走了。 老庄眼睛围着她俩背影滴溜溜转,问:“这你们谁女朋友呀,盘亮条顺的,可跟这届港姐一较高下!” 原野吃着酱排骨,下意识问了句:“你说哪个?” 话音没落,被商爻横了一眼。 他立刻反应过来说错话,不吭声了。 商爻岔开话题:“你跟汪方友怎么认识的?” “嗨,你们别看我这样,我也是摄影师。蒋文星那剧就是我主摄,不过我跟他不太熟。他跟小赵更熟点。”老庄说。 “小赵是谁?” “哦,我手底下的一个助理,前两天让我给开了。” 卫小东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老庄赶忙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最近不景气,找我拍片的人太少,养不起团队。哎,你们别光顾着说呀,吃吃吃,来喝点酒。” 他挨个儿给他们倒酒,半点不计前嫌的模样,看起来热络得很。 商爻又问:“三国城到底在哪?” “地图上找不到吧?”老庄嘿嘿直笑,“是新规划的一片影视基地。影视基地你们知道不,跟邵氏的清水湾差不多,是专门供剧组拍电影的地方。不过现在国内还没有,这是第一个,两年前就开始建了,现在已经初具规模,不过还没对外开放。前阵子听说中央决定拍四大名著系列的电视剧,《三国》导演组已经成立,就是在这儿拍,最近就要有人来视察。” “还在保密阶段?” “那可不,知道的人少,不然怎么说地图上找不到呢。” “那你怎么知道的?” 老庄得意地一笑,指了指屋顶:“我上面有人。” “……” 老庄喝了口酒:“我工作室就在三国城边上,平时搞点设备啊什么的,你们要的东西也在那,明天天气好的话,还能带你们四处转转。” “还是算了吧。”卫小东生怕他又搞幺蛾子,嘟囔着问,“你直接说吧,设备要多少,太贵我们就不去了。” “别不去呀,这东西要你们看过了才好定价。”老庄转了转眼珠,拍着他肩膀说,“放心吧,你们是熟人介绍来的,肯定不会宰你们的。来来来,喝酒,吃肉,这个好吃!” 他拼命给大家夹菜,一顿饭吃了三个小时。 卫小东和原野都有些醉,又累得不行,商爻打发他俩先去睡。 他自己放心不下两个姑娘,犹豫半晌还是敲了房门。 江雨凌刚洗完头,正在卫生间用电风吹吹头发。 苏阙给他开的门,看见他有些诧异:“你怎么来了?” “来问问你们吃饱了没?没吃饱我再去买点水果。” “不用,太晚了,我们准备休息了。”苏阙说。 商爻点点头,打算离开,忍不住看了苏阙一眼。 她穿着她那套五分袖的睡衣,正面一只大大的小毛熊,把她年龄又往下拉低了两岁。 她仰着脸,脸盘映在光里,看起来又小又软,呆萌得可爱。 商爻忽然就不想走了。 走廊里静悄悄的,房间里只有江雨凌吹风机的声音呼啦啦地响。 苏阙双手按着门把,不知道该不该主动关门。 半晌,只得没话找话地问:“你剧本写完了吗?” “嗯,差不多了吧。” 商爻眼睛看着她。 小姑娘还不到他耳朵高,他一伸手,不费力气就能摸到她头顶。 大约是酒精作用,他没来由地想起火车上那个夜晚,她额头抵在他肩膀上,不出声地哭。 他喉结滚动,忽然问:“你要看吗?” 苏阙一怔:“我现在可以看吗?” “可以。”商爻说。 小姑娘怔愣的双眼瞬间有光芒闪烁。 “那你等等,我穿件外套,我们去外面看。” 江雨凌今天太累了,苏阙不想打扰她,回房间披了外套,和商爻到楼梯间借着灯光看剧本。 剧本是商爻每天抽时间写的。 那天在车站外的馄饨店看见的抢食女人给了他灵感。 他把外套脱下来,铺在台阶上:“别站着,坐下看。” 他拉着苏阙坐下。 苏阙慢慢翻看着剧本。 四下里静得出奇,蚊虫在电灯管上不停地冲撞。 商爻摸不准苏阙喜不喜欢这个故事,估摸着苏阙该看完了,有些忐忑地问:“你觉得怎么样?” 回应他的是苏阙轻浅的呼吸。 他扭头一看,小姑娘大约今天累坏了,捏着剧本睡着了。脑袋一点一点地,好像要掉到台阶下去。 商爻:“……” 他有点怀疑是不是故事太无聊了。 半晌,还是只能自己认栽,把苏阙脑袋轻轻挪到了自己肩膀上。 第50章 苏阙醒来的时候, 江雨凌正坐在床头,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你这么早起来了?”她还有点懵,揉了揉脑袋才想起来, 她昨晚,似乎读着商爻的剧本睡着了。 之后的事全然不记得,她环顾四周,有些诧异:“我怎么回来的?” 江雨凌眯起眼睛, 慢慢爬到她的床上来, 抢过被子抱在怀里, 一脸怀疑:“你说呢?” 苏阙茫然:“我想不起来了。” “真的?” 苏阙点头。 她表情实在太真实, 江雨凌又打量了她许久。 江雨凌:“你这就不够意思了, 我俩每天一个房睡着, 都算得上坦诚相见了,你竟然不告诉我你俩什么时候开始的!” 苏阙:“?” 她想了想,觉得江雨凌可能听说了商爻给自己看剧本的事, 赶忙双手合十,老实认错:“就是昨天的事,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真的?”江雨凌还是不信。 苏阙点头如捣蒜:“我发誓不骗你, 骗你就去马路上学狗叫。” “这还差不多。”江雨凌顺气了,往她肩上靠, “我就搞不懂了, 你喜欢他什么?” 苏阙认真思考:“看似平淡但细品却很有深度, 将来一定会受欢迎的。” “有深度?受欢迎?”江雨凌差点没笑破肚皮。 全世界也只有苏阙这心思单纯的傻丫头才会觉得初中都没毕业的商爻有深度,估计还是被脸骗了吧,商爻那脸确实挺受欢迎的, 他不说话时候, 比电影明星还要风度翩翩呢。 江雨凌忍不住敲苏阙小脑袋:“你呀你, 眼光这么差,让我说你什么好。” “我眼光……很差吗?”苏阙有点怀疑人生。 那剧本明明很好的,她若是有钱,必定会投资。 江雨凌看她认真茫然的模样,笑着推了推她:“算了算了,你喜欢就好。他若是欺负你,你只管告诉我,姐姐我帮你打得他满脸开花!” “打?”苏阙更懵了。 打剧本,这又是个什么说法? 她正想仔细问问,门外响起敲门声,卫小东来问她们起床没。 今天一大早要出发去三国城,据老庄说,联系的车子快到了,他们得抓紧时间收拾了。 两个女孩赶忙下床洗漱,连早餐也没正经吃。好在商爻先去了餐厅,给她俩一人拿了两个茶叶蛋。 江雨凌接蛋时怪不好意思的,感觉自己就像个100W的大电灯泡。 她瞧了商爻一眼,又觉得这猪可真会拱白菜呀,拱的还是价值连城的翡翠玉白菜。 她越想越心情复杂,最终朝商爻恶狠狠地哼了一句,撒腿跑去跟卫小东他们咬耳朵去了。 商爻:“?” 老庄的车还没到,大家站在昨夜雨后的积水边等待。 江雨凌把卫小东和原野赶得远远的,三人有说有笑,好像要和他俩划清界限。 商爻一头雾水:“我惹她了?” 苏阙小口小口吃着茶叶蛋,摇摇头:“不知道,她早上起床就怪怪的,还说要打剧本,你知道什么是打剧本吗?” 商爻摇头。 江雨凌怕不是水土不服疯了吧!瞧这乍乍呼呼的样儿,哪有苏阙半点可爱。 他低头去瞧苏阙,脑海里却浮现出她枕着他肩膀熟睡的模样。 裹挟着雨水的空气从窗户缝里扑进来,四下里静得出奇,只有小姑娘轻浅均匀的呼吸声。 那感觉太过宁静,以至于商爻有些恍惚,好像同样的场景就埋葬在记忆的某个地方,无数次循环往复。 他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只是瞥见苏阙唇边的蛋黄渣,忍不住伸手帮她揩掉了。 苏阙抬头望他:“对了,我跟江雨凌说,你写的剧本是极好的,将来肯定受欢迎,她不信。” 商爻轻笑了下:“别理她,她信不信有什么关系。” 苏阙咽下最后一口鸡蛋,特别真诚地说:“别人说什么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你想怎样去表达自己。你的故事很好,我支持你。” “嗯。” 商爻微微勾起唇角,想起她为了支持他,偷偷跑去剧组当替身的事。 别人说什么他自然是不信的,唯有苏阙的话,他总是莫名地相信。 他低头拧开保温杯的盖子,给苏阙喝新打的豆浆。 苏阙喝了一口,嘴唇上沾着白沫,仍旧看着商爻,眼里映着早晨初升的阳光。 “商爻,你是最好的。” “……”商爻说不出话来。 小姑娘说话时,因为不及商爻高,一下下地踮着脚尖,手里的豆浆晃啊晃,好像随时要荡出来。 商爻忍不住伸手探向她头顶,把她按在原地。 路边自行车的铃当叮铃铃地响,秋天的风在积水里吹起涟漪。 商爻再也没能说出话来。 他只是突然意识到,他还要再努力一些,加倍地努力,那样才能不辜负这个美好的早晨。 在一阵刺耳的鸣笛声中,老庄坐着一辆小巴姗姗来迟。 他胖乎乎的脸蛋从沾满灰尘的窗边探出来,招呼他们:“上车!” 车子开往郊区,在泥泞的路上颠簸,最终停在一片古色古香的城墙边。 “就这儿。”老庄跳下车,指了指距离城墙不远的一间小店铺,店门上挂着一个木头牌子,写着“老庄摄影工作室”。 “平时没什么事,我也给人拍拍照什么的,器材就在里面,你们是先去城里逛,还是先看器材?” 城墙里面就是尚未开放的三国城,隐约能看见苍穹底下飞翘的古代屋檐和庙宇。 据老庄说,里面很大,要逛不少时间,如果他们想逛,他还可以介绍熟人带路,能省去不少麻烦。 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让江雨凌三个去逛,商爻和苏阙先去看器材。 老庄在工作室打了个电话,那带路的熟人很快就来了,寒暄几句后领着江雨凌他们去了三国城。 苏阙和商爻则跟着老庄进入后院,来到他堆放器材的房间。 “就是这。”老庄把木架上的镜头拿下来给他们看,“我这人比较实在,你们要买的话,两万块打包,全部拿走。” “两万?”商爻哼了一声没说什么,只是低头研究镜头参数。 老庄道:“这些基本都是新的,刚从整机上拆下来的,你看看这打光板,这录音机,我说的是全套!” 商爻眯着一只眼睛从镜头里望出去,漫不经心地说:“你这用的是16mm的胶片吧,我要32的。” “32的国外用得多,国内一般都用16。” “对啊,不然我用16的干什么?” 老庄撇撇嘴。 他瞧着商爻和汪方友差不多年纪,以为也是个家里条件不错,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楞头青,没想到商爻懂得还不少,看来这买卖不好忽悠了。 他正搜肠刮肚想着对策,忽然门外传来一声巨响。 一个愤怒的声音叫嚷道:“姓庄的,给老子滚出来,你把老子设备弄哪儿去了!” 第51章 商爻忙把苏阙拉到身后, 两人迅速退到角落。 说话间,几个手持长棍的中年男人闯了进来,抓住老庄, 二话不说就开揍。 老庄抱着脑袋哇哇大叫,没头没脑地逃蹿。 为首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目光四下一转,果断揪住他衣领,拉到大门外一顿胖揍。 老庄满地打滚, 惨叫痛不欲生。 商爻和苏阙两个看得目瞪口呆。 商爻拉着其中一个打人的问:“这怎么回事?” 那人横眉竖目地瞪他一眼:“少特么多管闲事!” “不是管闲事, 就随口问问, 我们打算买他的设备来着。”商爻说。 那人又看了他一眼, 这回和善多了:“那算你倒霉, 这老小子的货不干净, 劝你别买。” “怎么?” 那人哼道:“这个庄大华,圈子里谁不知道。早年是黄花电影厂的摄制,后来内退出来单干, 大家冲着他原单位给几分薄面,高价请他来拍电影。看见咱们那位戴眼镜的没有, 王伍仁导演, 在国际上那可是响当当的,人家好心请他, 结果他一嫌工资低, 二嫌住宿不报销, 一来二去,还特么把设备扛走了!他那屋子里的设备都是拆了的吧?不拆怎么卖?个狗东西!” 老庄躺在地上嗷嗷叫:“以前在厂里,住宿哪个不能报销, 烟酒水果, 那都是管够的, 谁叫你们小气!” 话音没落,腹部又挨了几脚。 那人食指隔空点着他,十分不屑地道:“瞧见没,就是这种蛀虫,怪不得如今电影厂不景气呢,都是特么这帮人不节制闹的!” 商爻看老庄被打得实在太惨,忍不住说:“那这……打得是不是有点重啊?” 设备不是还没卖么,把设备找回去不也就是了? 主要那老庄被四五个人拿长棍围攻,鼻血门牙落了一地,他真把苏阙吓着了,只得不动声色地挡在她面前。 可老庄叫得也惨,商爻又不能捂苏阙耳朵,真怕她晚上回去做噩梦。 那人倒没他这么多心思,不屑道:“那是他活该,电影还没拍完,他就把设备运走了,这可不耽误大事了?今天不打死他算好的!” “……” 同是拍电影,商爻又觉得挺理解这帮人的。 老庄确实不厚道,既然拿了工资干活,就应该把电影拍完。可他拍到一半却把设备偷走,对于剧组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他也不好劝人下手轻点了,回头跟苏阙使了个眼色,牵着她走了。 苏阙问:“这设备是买不到了,接下来怎么办呢?” “再想别的办法吧。” 商爻倒不怎么在意,那汪方友一看就没什么社会经验,被老庄忽悠实属正常。这条路行不通,总还有别的路可走。 比起这个,他更担心别的。 “你吓到没有?”他问苏阙。 苏阙怔了怔,茫然地摇头。 这算什么,按她的脾气,若事情发生自己身上,非把老庄骨头拆了不可。 可看着商爻担忧的眼神,她又有些犹豫,抿了抿嘴说:“有点。” 商爻立刻急得不行:“那怎么着,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压压惊?” 苏阙憋住笑:“嗯,我想吃馄饨。” “行。” 此时已快到中午了,两人商量一番,进了不远处一家馄饨铺。 谁知刚坐下,门边就探出江雨凌笑嘻嘻的脑袋:“我就说是你俩吧,设备买好了吗?” “没呢。”商爻三言两语把刚才的事说了,拉开苏阙旁边的凳子喊他们进来坐。 江雨凌朝身后招招手,说:“看我们遇见谁了?望叔,你们也没吃吧,一起呗。” 商爻和苏阙皆是一怔,江雨凌几个居然把阚望带来了。 阚望身边还有几个穿中山装的中年男人,一下把小店挤满了。 老板给他们拼了两张大桌,大家围着桌子坐下来。 苏阙好奇地看看江雨凌,又看看阚望,问:“你们怎么碰上的,望叔你不是在京城?” 阚望还是老样子,笑得合不拢嘴:“要不怎么说是缘分呢。不知道你们听说了没有,中央准备拍一部《三国》,导演组都成立了,拍摄地不出意外就在这儿。” “你进导演组了?你不是电影局的人吗?” 阚望道:“我是电影局的呀。不过这片儿是大制作,各单位都很重视,导演组特别邀请电影局一块来视察。刚巧我籍贯在这儿,领导就让我来了。给你们介绍下,这几位都是我同事。” 随行同事共有五位,看得出确实是大阵仗了。 大家打过招呼,阚望道:“我们今天早上刚到,还没和导演组见过,你们要是有空,可以一起去看看。” “可以吗?那我们……”卫小东立刻跃跃欲试。中央下来的导演组诶,他还没见过呢。 商爻却摆摆手,婉拒了:“这种事我们就不掺和了吧,我们还有别的事。” “我听江雨凌说了,你们想买设备。”阚望扶了扶眼镜,“如果不嫌弃,我倒可以帮点忙。我有个朋友,是搞设备出租的。他手里有一批闲置设备想出租,不过这块市场不好,他还没做成过一笔生意。要是你们信得过,我等会就给他打电话。” 几人一听,都面露欣喜。 江雨凌欢喜过后,又有些担心:“别不是像老庄一样,忽悠我们的吧。” “你们要是不放心,可以签协议呀,我做担保,这还是苏阙教我的法子呢。”阚望拍着胸-脯说。 有他这句话,大家都放心了,准备下午就拟个协议出来。 这时馄饨也端上来了,大家拿了筷子开吃。 阚望难得他乡遇故知,说了许多话,商爻干脆把剧本拿给他看。 阚望赶忙擦擦嘴,双手接过翻阅起来。 他看得很快,看完后,把剧本一合,冲商爻摇了摇头:“你这故事不行,肯定上映不了。” 商爻问:“怎么说?” “主人公太惨了,从小就不受家里待见,还为了一头牛被卖给现在的丈夫,结果又被丈夫抛弃,这不符合人民安居乐业、干劲十足创造美好生活的时代特征。” “为什么不符合?”苏阙不太明白,好奇地问。 阚望看了她一眼,顾左右而言他:“还有她为了给丈夫治病,居然跑去做鸡,这怎么行呢,这是人性的堕-落。” “可是我们在车站遇见的那个女人,就是这样的呀。”苏阙不理解。 “文化是传递信仰的东西,她没钱,你得让邻里乡亲都来帮她,让她感受到生活的阳光。”阚望的一个同事敲了敲桌沿,一脸严肃地说道,“还有这个结局,主人公失去一切,孤单行走在夜色里——这太压抑了,让人看不到希望。没有领导会喜欢这样的影片。” 听到这里,商爻和苏阙相视笑起来:“又不是拍给领导看,凭什么要领导喜欢?” “你……”那同事噎住了。 阚望拍了拍他肩膀,话题一转:“说的对!我们的文化要繁荣,需要的不止是内参片儿。你们这是,想拿去国外-参展?” 商爻点点头。 阚望一脸羡慕:“要是年轻十岁,我也想跟你们一块干!” 几名同事震惊地看着他,他赶忙干咳两声,岔开话题:“不过现在也挺好的,我们陆续收到不少电影爱好者的信件,希望国内的电影能向国际靠拢,我们也正在琢磨这个事,你们如果想在国内上映,将来肯定有机会。” “你们也在准备改革?”商爻问。 阚望笑道:“这是自然。如今改革春风吹满地,全世界都在向新世纪看齐,我们电影界也要有大变动。第一次讨论会议已经提上日程,相信不久的将来,许多优秀的电影导演都愿意回国创作,那样我们人才才不会流失。” 第52章 大家相互看看, 眼神都激动起来。 正是阚望和他同事刚才说的那些原因,限制了人们的想象力和创作欲,近年来流向海外的电影作品越来越多, 其中不乏在国际上斩获数项大奖的优秀作品。 可是身为中国人,谁不想让自己的作品在国内绽放? 电影拍摄的本就是这片土地,这里的生活,这里的人。 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 不得不流落海外。得不到国人的赏识, 却反而在国外开花。 再传回国内, 往往也入不了影院, 只能以盗版的形式偷偷播放, 画面模糊不清, 配字还是英文,再来个不堪入目的海报,直接打上禁-片的标签。 观众奔着艳俗去看, 却发现文不对题,于是谩骂一片, 连带着剧组也被打上烂片印记。 商爻他们虽然还没有正式拍摄过电影, 但看的片子却不少,也能预见到这种辛酸。 如果真如阚望所说, 以后国内的电影也能像国外那样百花齐放, 那确实是件振奋人心的事。 商爻问:“那你们这个改革, 什么时候能实施?” 这下阚望不吭声了,捧碗默默喝他的馄饨汤。 同事道:“第一次讨论会议都没开,从讨论到实施, 怎么也得三年五载吧。” 阚望喝完汤, 抬起头来擦擦嘴:“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改革不是一蹴而就,三年五载可能只是第一步。就好比四化建设,那是需要几十年、数代人共同努力的呢。” “这么久,那还搞个屁!”卫小东拍着桌子嘟囔。 “话也不能这么说,能改变,也是为后代谋福祉。”原野难得发表看法。 话音没落,遭到江雨凌一记白眼:“后人是舒坦了,关我们什么事?还是管好自己吧。” 阚望同事笑着道:“小同学,你这个思想不对,你们现在的努力一定会有收获。我建议你们先从修改剧本做起,你看很多国家允许播放的优秀影片在国外也是可以拿奖的,你们做两手准备,等名气起来后,说不定国内也能上映了。” “那还是我的故事吗?”商爻把剧本一收,傲然道,“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家国大义比不了我个人的思想自由,我注定从不了政,电影局的事也插不上手。但我想要一个自由的人生,想要随心所欲地表达自己,如果这个国度不允许,那我就换个地方,世界那么大,总有一个角落,能让我的灵魂自由。” 阚望同事惊讶地看着他,半晌后笑道:“你这个想法很危险……” “我相信有这种想法的不止我一个。渴望自由绝不是危险,危险的是我们的声音太过微弱,其他人听不到。” 他直视着那人眼睛,勾起唇角十分张扬地笑了一下:“但如果我们在国外足够出名,也会让你们感到危机吧?毕竟人才流失也是国家的损失。到那时候,你们所谓的改革也能加快进程吧?” 这是变相要挟他们吗? 阚望同事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当即愣住了。 卫小东认同地拍了拍商爻后背,附和道:“这叫曲线救国,哪儿就危险了?那么多导演送片去国外-参赛,不就想要个表达自由么。” “对,千金难买我自由!”江雨凌敲着筷子冲苏阙笑了笑。 苏阙回了她一个微笑。 在八千多个快穿世界,她经历过无比黑暗的中世纪,见识过一切的禁锢屈辱,那里的人们渴望自由的表情和商爻他们一模一样。 现在已经很好了。她想,只要再努力一点,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小步,未来一定会有所改变。 阚望突然道:“你们可以经常给电影局写信,把你们的想法说一说,这对我们改革也有帮助,说不定能加快前进的步伐。” 双方一拍即合,商爻当场手写了几点想法给他。 一顿馄饨吃了两三个小时,临别了,阚望把苏阙拉到角落,问她:“你是不是有日子没给家里打电话了?” 苏阙一怔,才想起刚到沪市时她每天都会给方家打电话报平安,这几天太忙,竟然忘了。 辞别阚望一行,她赶紧到附近的小卖部打公用电话。 接电话的是沈一曼。 听见苏阙的声音,她悬着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但她没表现出来,只是问苏阙这几天过得好不好。 苏阙一一做答,又讲了许多趣事,把他们这一路的见闻都说了说,包括遇见阚望以及商爻剧本的事,末了留下招待所的电话和地址,这才依依不舍地挂断电话。 为了方便和阚望联系,他们在三国城附近的招待所住了两天。 阚望给他们介绍了那位出租设备的朋友,双方都很满意,很快签下合同。 这样一来,电影拍摄的前期准备就差不多了。 接下来是选拍摄场地。 因为剧本里不少戏份需要在农村拍摄,工程量大,如果事先不做一次勘景,正式开拍就会很麻烦。 但他们现在经费不足,无法实地考察,只能从地理杂志的画页里挑。 “这能看出什么?” 挑了两天,大家都头晕眼花,江雨凌啪啪拍着书页埋怨,“都是照片,文字描述千篇一律,反正怎么风光秀丽怎么来。连怎么去不说明白!” 说着,她又翻开一本,上面记载的是武陵源。 她愤愤道:“一看这名字就是最近新起的。人陶渊明说了,真正的武陵源与世隔绝,一般人找不到!再说,就算找到了,适不适合拍咱们这部片儿还不好说。” 卫小东看得两眼昏花,正趴在桌上做眼保健操,闻言插嘴道:“原来以为勘景就是看看哪儿美就行,现在才知道是个技术活儿。我说爻爻,咱们人手是不是有点不够?暑假那片儿我有经验,我能当录像,你是导演,原野能扛话筒帮着收音,其他呢,光靠苏阙和江雨凌儿两个演员可不行。” “主演我们几个就行,其他的群演去当地找吧。”商爻看着杂志,头也不抬地说。 “我们主演?”原野惊了,“年龄不合适吧,你这主角三十岁的身子六十岁的模样,让我们怎么演?” 苏阙笑眯眯道:“我会化妆。你们把角色揣摩明白就行。” 原野:“怎么揣摩?我们可没学过表演。” “我有经验,我教你们。” “对对,她家里就是开电影公司的。”卫小东点头,随即又犯了难,“人员是安排好了,可还是觉得人手不够啊,打球还有替补呢,要是谁出个个人状况,岂不是没法拍?” “实在不行咱们招人吧。”原野提议,“一天二十块工资,食宿全包,就干点打杂的小事,应该有人来吧?” “二十块会不会有点少?” “我们也没多少钱。” 越说越愁,愁得吃不下饭,晚上睡不好觉。 不过几天,所有人都瘦了一圈。 正在这个时候,招待所前台有人上来敲门:“苏阙在吗,楼下有人找。” 第53章 苏阙莫名其妙。 他们在招待所只是临时暂住, 人生地不熟的,谁会跑这儿来找她。 商爻也觉得奇怪,扔下杂志站起来:“走, 我陪你去看看。” 两人一块来到前台,只见沙发里坐着两个不认识的男青年。 其中一个身材精瘦的,看见他们立刻站起来:“是苏阙吧,你好你好, 我叫张三, 是家里叫来给你们当助理的。” “家里?”她扭头看商爻, 商爻也是一头雾水。 “这是我的名片。”这人递上一张烫金的名片。 上面写着“朝阳影视公司”字样, 背面是他的名字, 一个艺术字体的“张三”。 另外那个也赶忙递上名片, 和张三同一家公司,叫李四。 李四和苏阙寒暄后,目光转向商爻:“你就是商爻商导吧, 以后请您多多关照了。” 商爻一切还没开始呢,就被人叫商导, 感觉怪不习惯的, 皱了下眉问:“你们怎么找来的?” 李四笑道:“这不就是经人介绍么。我哥俩以前在北方电影厂上班,跟商厂长陆演员那都是熟人, 对于你们拍电影这个事儿, 家里是举双手赞成, 这不,生怕你们人手不够,联系我们给你们当助理。” 商维强和陆惠铃怎么知道他拍电影?这事儿商爻可一句没说过。 苏阙见他表情, 偷偷拉了他一下:“可能是我说的。” 她每天都给家里打电话, 有时是沈一曼接的, 有时是方大明接,保不齐就是方大明和商晓明吵架说漏嘴了呢。 商爻知道这事不能怪苏阙,并不生气,只是在沙发里坐下,跷着二郎腿打量面前这两人。 “你俩都会些什么?”他还真摆起导演的谱,开始面试人了。 张三道:“剧组打杂什么的都会,联系单位、车、食宿、人员沟通这些,还会帮忙架设备,录音我也会。” “我会打光,校正机器。”李四也抢着说,“哦,我们来之前还帮你们联系了拍摄场地,实地我哥俩已经踩过了,当地村民也好说话,你们放心,完全符合剧本内容。” “是么?”商爻眉头皱起来。 家里那俩老头吵架,为什么连剧本都要拿出来说? 张三道:“这年头私人拍电影不容易,尤其是出外景,一定要介绍信,没有介绍信人家不让拍。” “可不,”李四接嘴说,“前两年那个蒋文星还是个不知名的楞头青,跑到一个村子拍电影,没有介绍信,当场叫人打出来。” 苏阙问:“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你没有介绍信,谁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万一是国外势力派来刺探情报的呢?万一是破坏人民安全的呢?” “可大家不都是一个国家的吗?” “那谁说得准!” 苏阙心里咯噔一下。 她拿的可是国外护照,这样的话,是不是不能去农村了? 打架她是不怕的,可如此一来,就会影响剧本拍摄。 她不由倒抽一口凉气,神情也复杂起来。 陆惠铃和商维强这棋走得实在高妙,知道她身份特殊,就把介绍信开好,知道他们人手不足,就派来两名助理。 这下可怎么拒绝? 只能捏着鼻子答应- 有了这两个“老-江湖”,事情就顺利起来。 李四当天下午就联系了车辆,第二天大家就出发了。 广兰村坐落于武夷山脉的深山里,从李四和张三拍回来的照片里能看出,是个风景秀丽的的地方。 山坡上梯田环绕,种满茶树,山下有条大河盘亘而过,山谷里有溪流,植被丰富。 按张三的说法,他们剧本里刚好有段水下戏,可以直接在河谷水流不急的地方拍摄。 商爻看过后觉得还不错,其他人也没有异议,第二天一早,大家倒饬行装,高高兴兴地出发了。 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长途车,还在车里睡了一晚,到第二天早上,才抵达广兰村所归属的玟县。 张三这人特别会来事,见大家累得东倒西歪,主动张罗搬行李的事,又叫李四去买吃的。大家在一家还算干净体面的早餐店吃了东西,精神这才恢复过来。 吃完早餐,张三抹抹嘴说:“走吧,还得坐几个小时拖拉机。” “坐啥?”卫小东登时跳起来,他没听错?是他想的那种交通工具吗? 李四笑眯眯地指着路边的拖拉机:“坐它。” “……”除了苏阙,所有人脸都黑了。 玟县已经是很偏僻的小县城了,远离大都市,在武夷山脉脚下。面积不大,只有纵横交错的三两条街道。 他们站在街头,一眼能望见尽头处连绵不绝的绿色山脉。 再要往前走的话,那可就是真正的深山老林了。 “这也太偏了吧。”江雨凌拧着眉头说。 这一路长途坐到玟县,她晕了两回车,吃晕车药都不管用,现在一听“车”字就腿软,半边身子都挂在了苏阙身上。 卫小东粗声粗气地道:“就是,来的时候你们可没说。要是早说了,咱们怎么也不会选这个地方。还有这么多器材呢,颠坏了算谁的。” 张三好脾气地说:“颠不坏,器材我们已经打包好了,都加了防震袋的,放心吧。” 卫小东撇了下嘴,其实他想说,器材颠了是小事,别把他的大白玉臀颠成西瓜啊。 苏阙倒是对拖拉机没什么抗拒,她小时候住在农场,这玩意儿见得多了。就是这里经济落后,拖拉机的型号相对老旧,是她没见过的类型。 她还上手去摸,跟开拖拉机的老头打听这车能干什么,乐得老头旱烟一包接一包地抽。 “得,小苏阙这性格,真是到哪儿都能被忽悠。”卫小东和江雨凌顿时又没脾气了。 按卫小东的说法,一个纯洁的队伍里,但凡有个叛变的,其他人多半也坚持不住。 很不幸,他们这帮人里,每回苏阙都是那第一个叛变的。 还能怎么办呢? 宠着呗。 帮着张三李四把器材搬上一辆拖拉机,他们爬上了另外一辆。 车斗里铺着厚厚的干草,还算软和,大家一上去就东倒西歪,拖拉机轰轰地上路了。 从县城的主干道出来,沿着村民集资修建的土路一直向山里走,两旁是青黄交接的竹林,有风吹过时,竹林弯腰压在他们头上,落下几片初秋的黄叶。 “好热。” 拖拉机没有遮挡,秋老虎烈日炎炎,为了节约水,也不能喝太多,江雨凌和苏阙只能把外套脱下来罩在头顶,跟落难的山顶洞人似的。 卫小东就没那么多讲究了,直接把T恤撩到肚脐眼,撅着屁-股往干草跺里钻。 商爻和原野见了,总忍不住揪他裤衩,弄得他像条大毛毛虫,在干草跺里嗷嗷大叫。 过了一会,拖拉机开始爬山。 商爻觉察到什么,忽然问:“不会还有牛车要坐吧?” 闻言,大家都警觉起来,眼巴巴地望向张三。 张三不太好意思地挠挠头,笑着说:“不是牛车,是骒车。” “…………” 第54章 拖拉机把他们扔在一个叫石邑坨的地方, 卸下装备,扬长而去。 地名叫坨,其实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岔道路口。 村民集资修建的土路拐着弯向西而去, 另一条不足两米宽的泥巴土路延伸到更深更黑的山林里去。 土路边上有一户人家,主人家正坐在门口翘首以盼,瞧见人来了,立刻殷情地迎上来。 “是张三吧?午饭已经安顿好了, 快请进。” 主人家是一对中年夫妇, 把他们迎进门, 安顿在吃饭的八仙桌后就进厨房去端菜。 商爻打量着张三问:“你认识?” “就前几天我哥俩来这儿勘景, 拍照片, 当时觉得路太远了, 中午肯定要有个落脚地儿,于是这户人家商量好了,我们一人给两块钱, 在他们这吃顿饭。”张三笑着说。 李四道:“山里人没见过世面,每人给两块钱对他们来说已经不少了。商导你可别嫌我们自作主张啊。” 商爻摇摇头。 不一会, 菜就端上桌了。 都是山里常见的东西, 竹笋、地瓜、红苕叶之类,荤菜只有一个炖鸡, 味道很一般, 但对于颠了两天浑身骨头散架的人来说, 已经很不错了。 卫小东吃得嘴角冒油,拍了拍张三后背说:“没想到你俩还挺能干的,刚开始听说是陆惠铃介绍来的, 我们都不太放心。” “就是, ”江雨凌接嘴说, “陆惠铃那是能干好事的吗?她不惹祸就不错了。” 张三笑道:“陆演员也是关心你们。其实她也就这么一说,实际联系我们的是商厂长。以前我们在电影厂的时候,商厂长对我们不错,他千叮咛万嘱咐的,我哥俩怎么也得把事情办好不是。” “你俩人真不错。”原野由衷地说。 这一路走来,张三李四办事妥帖,什么都提前替他们操办好了,完全不用他们担心。 大家终于体会到有助理的好处,暗地里都有了一种真的在筹拍电影的感觉。 一顿饭吃得大家融洽不少。 吃过饭,张三安排的两辆骡车也到了。 跟之前一样,器材放一辆车,人坐另一辆。 骡子脖子上挂着铃当,叮叮当当继续向深山前进。 下了骡车,又步行两个多小时,天刚刚擦黑时,终于抵达广兰村。 村子不大,围着山坡有四五间房子,每座宅院里住着两到三户人家,据说房子是当年打土豪分的。有些人家嫌分的屋子小,便又在屋后单独盖了土屋。 张三先领大家去找村长。 村长姓王,是个五六十岁的干瘦小老头,正坐在自家门口的水井边抽旱烟。 张三走过去,说明来意,又给他看了电影厂的介绍信。 村长滴溜溜的小眼睛围着众人直转,又偏头看了看满地的器材,撇撇嘴:“哎呀,你们这些拍电影的,说来就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们这儿一点准备都没有。不行,不行,这阵儿正是打玉米的时候,没工夫招待你们。” 一听就是婉拒的意思,大家脸色都不太好了。 只有苏阙不太明白,问:“您这山里种的都是茶叶,怎么还要打玉米?” 卫小东没忍住,噗一声笑起来,拉了拉她衣角道:“看破不说破,你好歹给人留点面子。” 苏阙还是没懂,一脸认真地看着村长。 村长黝黑的脸庞黑得更彻底了一些:“你一个小娃娃,怎么跟长辈说话的,我说什么用得着你教?” 苏阙更奇怪了:“你跟我非亲非故,第一次见面,算哪门子长辈?” 村长:“……” 他怒气冲冲地看了张三一眼,甩着手里的介绍信说:“没空没空!前些年也是有剧组的来拍戏,结果还把俺们村的女娃娃拐走了,说是要去大城市拍电影,现在还没回来哩!” 他把介绍信往张三手里一甩,作势就要走。 张三急了,忙道:“王村长,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之前不是说的好好的吗。” 王村长瞥了眼器材,道:“我没想到你们人这么多啊,还带这么多东西。” “哪个剧组东西不多。我们之前都说好了的,要不,我让你们领导再给你说说?” 老头一听要找领导,又不大乐意,揣着手原地沉思片刻,装作十分为难的样子说:“要不这样,你们按人头每人交三十块钱。吃住呢,我们包了,你们拍戏呢,就去没人的地方拍,不要影响到大家。” 商爻听明白了,这是坐地抬价呢。 原先张三谈好的价钱是二十,老头嘴一张,翻了一半。 张三有些犹豫,问他:“导演,现在怎么办?如果不答应,咱们就得原路回去,这路上折腾,也是钱。” 言下之意,还不如答应老头,先把戏拍完。 商爻没听他的,低头沉吟片刻,让卫小东把行李里的一条白装红梅香烟拿了出来,往地上一放。 “二十。行的话,这烟归你,不行我们就走了。” 老头眼睛滴溜溜转,小声嘀咕道:“这才多少钱。” 商爻听见了,二话不说把烟捡起来就走。 王村长本来还想讨价还价,谁知小伙子竟是说一不二,半点余地不给他留。 他顿时急了,拉着商爻道:“行吧,算我倒霉!人家隔壁村给烟给酒,少说也值二百块钱呢!” “隔壁村也有剧组拍戏?”商爻问。 王村长以为有戏,添油加醋地说:“是啊,北方电影厂下来的呢。好家伙,那阵仗,又是烟酒又是塞钱的,光装器材的车子都有两辆!” “那你凭什么嫌我们人多东西多?”商爻瞪了他一眼。 王村长讨好地笑道:“你看这能不能……?” 他食指和拇指一搓,做了个讨钱的姿势。 商爻理都没理,径自跟小伙伴们说:“走。” 卫小东和原野立刻作势去搬行李。 王村长这才罢休,拍着大-腿喊:“别呀,你看这都谈好了,你咋还这么见外呢。” 他着急忙慌地去解别在裤腰带上的钥匙,推着商爻往前走,生怕他反悔。 住处就安排在屋后,是一处存放茶叶的仓库。 推开门入鼻是经年积攒下的茶味,里面很大,已经收拾出来了,晒茶的架子稀稀拉拉地堆放在角落,正中间放着一张老旧的八仙桌,边上堆着几架行军床。 “我们这里种红茶多,都是春茶,春天采摘,秋天摘得不多,仓库留给你们住,电灯在这。”王村长讨好地笑着,伸手拉了下门边的电灯线。 仓库里亮堂起来。 他又嘱咐几句,和张三李四一块出去张罗晚饭了。 商爻让原野和卫小东把器材搬进来,用闲置的布条隔了两个隔间出来,一个用来办公,另一个是女孩子们的卧室。 卫小东边干活边嘀咕:“这村长一看就不厚道,瞧着别的剧组给烟给酒,眼睛就红了。” 商爻就在他旁边,闻言没接话,眉头有些皱。 他又问:“你怎么了?” “想事情。”商爻说。 “想什么?” “这地儿这么偏僻,怎么就一下有两个剧组来拍戏?” 第55章 商爻这话一出口, 忙着铺床的苏阙和江雨凌都停了下来。 大家把门关了,围在八仙桌边说话。 “你的意思是,张三和李四搞事情?”江雨凌压低声音问。 “不至于吧, 他们不是你家里找的人么?”原野说。 “你懂什么!”江雨凌横了他一眼,“别忘了他俩跟陆惠铃老熟人了,陆惠铃可不就是个不省心的。” “那也不至于……”原野吐了吐舌头,还想再说, 结果瞥见江雨凌一记眼刀, 立刻不说话了。 卫小东问:“那现在是怎么着?这哥俩不也是咱们剧组的人吗。” “让村长单独给他俩一个屋住。”江雨凌出主意。 原野道:“那肯定又得加钱, 咱们总共才多少钱, 花不了多久的。” “不是, 这哥俩不是还没干出什么坏事吗, 咱们就这样防着人家,是不是不太好?”卫小东问。 苏阙点点头,压低声音:“确实, 他们也没犯错,咱们这样师出无名, 让陆惠铃知道了又有得闹了。” “哟, 你又新学了一成语!”卫小东夸她。 “不管怎么说,盯紧点总是没错。”商爻拍了拍苏阙, 说, “再教你一语俗语,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苏阙想了半晌,问:“什么意思?” 商爻笑道:“回头让江雨凌儿教你。咱们的首要任务, 是盯着张三李四这哥俩, 可别让他们顺走咱们什么东西。老庄的事虽然跟咱们无关, 总归是个反面教材。这样,晚上咱们都别睡踏实了,每天轮流守夜。” “轮流守夜?”原野一听,瞅了疲惫的江雨凌一眼,“这都累成这样了,还守夜?别了吧,两个姑娘受不住。” 卫小东也道:“就是,张三李四哥俩估计也累得够呛,要不守夜从明天开始?” 商爻看了看精神还算好的苏阙,有些为难,沉吟片刻,道:“这样,晚上苏阙和江雨凌休息,我们三个守。” 原野立刻露出不情愿的表情,正要开口,谁知卫小东抢在他前面道:“行,我反正睡得晚,守第一轮,你俩看着办。” 原野抿了下唇,只好道:“那我守最后一班,先睡会。” “那会正是人最困倦的时候,你确定?”商爻问他。 原野又有点想反悔,但话都说出去了,只好挥挥手说:“没事,就这么定吧。” 刚商量好,张三李四来叫他们吃饭了。 村长叫了村支书作陪,在院子里露天摆了一桌饭席。 六菜一汤,算不得丰富,不过据村长说,这已经是一年到头顶好的吃食了,他还割了自家灶台上两斤火腿肉。 ——就是肉在哪没看见,据村长说是在汤里煮化了。 卫小东当时就傻了,这菜量还不够他一个人塞牙缝,总不能让他不吃菜,抱着米饭填肚皮吧。 他刚想要埋怨,结果王村长一个劲地说,这都是看在他们送的那一条香烟的份上,村支书在边上煽风点火,搞得卫小东一时竟不知道该怨自己食量大,还是同情这村子太穷。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想到未来几个月都是这种菜色——说不定比今天这顿还不如——大家的心情都不怎么美丽。 吃完饭,卫小东还是觉得饿,把包里提前准备的馒头拿出来吃,结果才咬了一口,就发现已经馊了,又气得跳脚。 “呸呸呸,这姓王的摆明了欺负人,这什么年代了,谁家吃饭碗里还没二两肉?” “你可别这样说。”原野边往床上躺边说,“我看报纸上写的,贫困地区连水都喝不上,能不饿死就万幸了。” “啊呸!”卫小东晦气地啐了口,“你瞧着这像贫困地区?地方偏是偏,但后有大山前有大河,他没肉不能去河里抓两条鱼?” “你瞧那姓王的是能给你抓鱼的?”商爻嘲讽了他一句,拿着从家里带的傻瓜相机准备出门,“我去踩点,你们谁跟我去?” 大家都累得不行,卫小东不耐烦地挥挥小胖手,“就你多动症,闲不住,没见你狗爷又累又饿,喘不上气么。” “就你娇气。”商爻拿枕头砸他,自己出门去了。 苏阙随手丢了一颗糖给卫小东,追着商爻出去,说:“我和你一起去。” “你不累?”商爻问她。 苏阙摇头,脸上神采奕奕。 她还没来过这么偏僻的山村呢,想到处看看。 两人打着手电筒,沿着小路慢慢向山坳里走。 远山和树的影子在月光下影影绰绰的,呈现出深深浅浅全然不一的暗。 山里的月光分外皎洁,几乎不用开手电筒,就能看清脚下的路。 商爻想提前踩点,定好明天拍摄的地方。 明天是拍摄的第一天,万事开头难,但好在有苏阙陪着,他又觉得心里高兴。 “明天拍哪一场?”苏阙问。 “第一场,女主的少女时代,就一个简单的镜头,她和朋友沿着田梗慢慢走来。”商爻回答。 说完,扭头看了眼苏阙,后者正眼睛晶晶亮地仰视他,他忽然又觉得可以说更多,于是有些手舞足蹈起来:“我想要的是那种充满活力,蓬勃向上的风景,通过画面,让观众看见女主内心的朝气……” 苏阙安静地听着他说。 月光下,商爻的声音像流水一样穿过田梗,他的身体在发光,犹如一颗充满魔力的种子,在悄悄发芽成长。 苏阙忽然有些恍惚,一阵阵莫名的情绪冲击着心房,让她总也控制不住向商爻靠拢。 离开洛城之前,她对华夏的生活并不抱有期待。 她只想追寻苏珊珊的过往,找到苏珊珊的弱点,以此来保住方雪桐留给自己的遗产。 或者也想过和商爻在快穿世界以外见面的场景。 但也只是想想,她知道商爻不会记得自己,所以没有更多的奢望。 她常常搞不清楚自己活着的意义,分不清现实与快穿。 生活总是千篇一律,没有半点惊喜。 她以为华夏的生活也大抵会如此,平淡又枯燥。 而事实是,她再次遇见了商爻。 和过去的每一个世界一样,商爻不记得她,但却总能点燃她内心深处对于生命的渴望。 苏阙觉得他就像一只会魔法的精灵,总在意想不到之处给予她惊喜,让她不自觉地对生活充满期待。 哪怕荆棘泥泞,只要商爻在身边,她就感到其乐无穷。 好半晌,商爻才说完了自己的构想,然后脚尖一转,对她说:“这里不合适,走,我们去别的地方。” 他弯腰往树林里钻。 苏阙紧紧跟上,想了想,又伸手食指,去勾商爻的手。 勾一下,松开,然后又勾一下。 商爻回头看她,一把将她小手握住,说:“别闹,小心看路,前面有条水渠。” 水渠不宽,苏阙一步就跨过去了,跨完后踮踮脚尖,得意地冲商爻笑。 商爻说:“哟,小姑娘长大了,这么宽的小水渠都能自己过了。” 苏阙昂了昂头:“我会的还挺多的。” “是挺多的。”商爻笑,忽然拽了她的手,说,“跑你会不会,走!” 夜风穿过山林,沙沙地响。 商爻牵着苏阙快速奔跑在田梗上,身影不时被两旁的茶树湮没。 脚下蛙声虫鸣,身上披着月光,夜晚的风从身侧流走,像把他们托上云霄去。 第56章 两人体力都不差, 很快跑过一个山头。 快回村时,商爻陡然刹住脚步。 苏阙不备,斜冲出去, 商爻一把搂住她的腰,把她拽回来。 “怎么了?”苏阙问。 商爻没说话,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看。 村口的石板台阶上,江雨凌和原野并肩坐着, 两人似乎在说什么, 双手紧紧交握着。 看见他们, 江雨凌一下急跳起来, 不知为什么满脸通红, 跺着脚凶苏阙:“你、你跑哪去了, 害我到处找你,担心死了!” “不是说了我们去踩点吗?”苏阙满脑门雾水。 “踩点踩点,我看你俩就是不正经!”江雨凌恼怒地白了苏阙一眼, 扭身跑了。 苏阙还是莫名其妙,只好问原野:“她怎么了?” 原野也怪不好意思的, 眼睛看着别处低咳了一声, 说:“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苏阙还想再问, 被商爻拽了一把, 只好作罢。 三人低头往村里走。 谁知没走几步, 又出事了。 一声惊天动的嗷叫惊醒了所有人。 紧接着鸡飞狗叫,一只大黄狗嗷嗷叫着从眼前掠过。 “这不是村长家的阿黄吗?”苏阙认出来。 意识到骚乱在村长家里,大家加快脚步, 几下赶上前面的江雨凌。 “什么事?”苏阙拉着正往人群里挤的江雨凌。 江雨凌一路走来, 已经听了不少情报, 见苏阙赶来,忙拖着她往中心地带钻。 “快点快点,狗爷和村长闹起来了!” 苏阙:“?” 穿过人群,只见卫小东手里拎着一只毛奄奄一息的鸡,正气势汹汹地和村长对骂。 “你收了我们的钱,晚饭就拿几个素菜招呼我们,呸!还二斤火腿肉?肉呢!肉呢?!” 村长挥着一根草耙,赤急白脸地叫唤:“那不是煮汤去了么?一早就跟你们说了,一个月二十块钱,就这待遇!” “煮汤?老子连片肥沫儿都没瞧见!你倒好,等我们吃完了自己关起门来吃独食!抓你一只鸡怎么了,我毛都拔一半了,你有种咬我啊,呸呸呸!” 一面说,一面还揪着鸡头,作势要往村长脸上啄。 王村长哪受过这种气,气急败坏地喊:“老子会下蛋的芦花鸡——!!” 他媳妇儿搂着女儿站在人群里,怯怯地不敢上前,几个村民抢着替他们出头,一个个怒目圆睁,骂得十分难听。 卫小东饿得两眼发绿,拎着鸡脖子当武器抡。 每回有人试图从他手里夺鸡,他反手就是一个鸡屁-股,一来二去,竟是没被人占过便宜。 瞧见商爻他们来了,他赶紧大喊:“哥们快来!这老小子自己藏起来吃肉,穷个屁!我们每个月交二十块钱,他就给我们吃地里的野菜,油盐酱醋花了两分钱没有!” 其实对于商爻和原野来说,吃不吃肉没关系,主要是面子。 从进村开始姓王的就各种幺蛾子,这才第一天。 他们在这儿拍戏怎么也得两三个月,要是每天如此,日子还过不过了? 两人互看一眼,当场撸起袖子来帮卫小东的忙。 这下可好,三个年轻力壮的大男孩加一只秃毛的鸡,愣是让王村长那帮人讨不到半点好。亏得王村长手里还拿着草耙,一耙子下去,还没捞到鸡毛,就被商爻一脚踩断了。 王村长一急,把手里的半截竹竿往地上狠狠一砸:“都愣着干什么,拿绳子把人都给我捆了,明天送县派出所去!” 他媳妇儿生怕他竹竿戳到自己,怯怯地说:“算了吧,一只鸡而已,给他们就是了。” 再说这事本来就是老王做得不对,他收了钱,不给人家吃肉,这也就罢了。还端着肉回去吃,背地里嚼舌根骂外乡人好糊弄。 偏偏卫小东闻着香气摸了过去,听见这话,当场就急了。 老王见藏不住肉,索性连碗带肉摔碎在卫小东面前,说拿去喂猪都不给他吃。 言下之意,卫小东那么大个人,还不如一头猪。 卫小东气不过,撸起袖子摸去鸡棚偷了一只鸡。 王村长也是气昏了头,面红耳赤地叫嚣道:“什么叫一只鸡而已!偷生产队粮食,早两年抓住了你看有没有他的好果子吃——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捆啊!捆不了男的捆女的,一个也别想跑!” “我看谁敢!”卫小东鼻孔冒烟,狠狠把鸡屁-股朝王村长脸上一怼,就跳过去挡在江雨凌和苏阙面前。 谁知道那鸡受了这么大惊吓也还没死透,“叭唧”一下,糊了王村长一脸鸡屎。 世界安静了一秒。 王村长不管不顾地叫唤起来:“我的会下蛋的芦花鸡——!!” 他用袖子揩了揩脸,眼里绿光直冒,大有要拿刀砍人的架势。 眼看事态不好收拾,张三李四哥俩匆匆赶来了。 他俩之前来踩点就跟村长认识,说话还算有份量,赶紧代表剧组向村长赔罪。 王村长梗着脖子不松口,非要拉着卫小东他们去派出所。 张三忙给商爻使眼色,叫他花点钱,把事情摆平。 苏阙在一旁听见了,忍不住问:“凭什么?我们每人交二十块钱伙食费,不少了。” 京城包子也才几毛钱呢,这里物价不高,二十块吃肉绰绰有余。再说,他们也不是非得要吃肉,能吃饱就行,就算吃不饱,也别埋汰人,拿他们当冤大头忽悠。 张三道:“我的小姑奶奶,你可少问两句吧,二十块钱可没让你们偷鸡呀!” 他跟着剧组这几天,知道苏阙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语气还算温和。 但是商爻不同意:“你既然跟村长谈好了二十块钱六菜一汤里两个荤菜,那就不能赖账。” “啥,两个荤菜?我可没这么说!”王村长眼睛瞪得滚圆,头摇得像波浪鼓,“你随便去哪打听,二十块钱肯定吃不到这个标准。要么你给三十,要么就吃素!” “你这不是说话不算话么?” “什么瞎话!你们这位张师傅在场的,你问他,我是不是这么说的!” 张三一听把自己也卷了进去,赶忙道:“现在说这些也没意义,还是商量眼下怎么办吧。依我看事情已经发生了,不如双方各退一步,剧组这边赔点钱,村长你们也不要再追究了。” “呸!凭啥给他赔钱!我不同意!”卫小东嚷嚷。 “赔二十!不赔就去派出所!”王村长也不肯让步。 双方吵吵嚷嚷,又过了好一会,终于在张三和李四的极力促成下达成协议,剧组给五块钱,把芦花鸡买下来。 还是气不过,商爻多给了两块钱,借村长家的灶台用。 借就借呗,村长想着他厨房里也没啥东西,无非是些不值钱的油盐酱醋,欣然同意,还觉得占到了便宜。 可谁知才过了没多久,一股浓郁醇厚的香味弥漫院子,他年仅两岁的小儿子从睡梦中惊醒,嘶声大哭并且对他拳打脚踢,吵着要吃鸡。 第57章 一手交钱一手交鸡时, 那鸡估计是吃瓜吃撑了,两腿一蹬归了西天,留下一身肥肉, 舍己为人。 卫小东三两下就把鸡毛拔了,正准备往灶台里丢,江雨凌问:“怎么生火?” 好家伙,这问题愣是把大伙儿整不会了。 这灶是农村的土灶, 用泥巴砌的, 上面一口大锅, 锅上方垂着一个挂腊肉的长钩。王村长生怕他们言而无信, 又把腊肉偷了, 早早把肉藏了起来。 整个灶台被长年的油烟熏得黑漆漆、油腻腻的, 可不比家里的灶台好操作。 如今城市里大多用蜂窝煤,点火烧炭都很方便,京城里更是引入了天然气, 灶台干净整洁,一按开关, 火自然就升了起来。 这农村的土灶, 首先生火就是个麻烦。 卫小东挠着头四下看看,出主意说:“你们谁去把外边屋檐下的柴禾搬进来, 我来点火, 不就烧饭么, 小爷没做过也在电视里看过!” 他撸起袖子就要干,商爻说:“人家生火也是有技巧的,你行不行?” “行!怎么不行!”卫小东梗着脖子不服输。 随后就见苏阙叹了口气, 把他推开, 对商爻说:“你生火, 我来做。” “你俩?”卫小东露出嫌弃的表情,“得了吧,爻爻连自家炉灶长啥样儿都没见过,你呢,算了,我也不指望了,你俩照顾好自己吧。” 他顺手把篮子里的黄瓜洗了,掰成两半,一人给了他们一根,用社会主义老大哥的口吻说:“拿着去外面玩吧,小孩子就别给大人捣乱了。” “去,你才捣乱呢!”商爻没理他,径自去外面把柴禾搬进来,正要往灶台里丢,又抬头看了苏阙一眼,说:“你去外面玩,我来就行。” “两个人快一点。”苏阙说着,已经利落地把篮子里的胡萝卜和土豆挑出来了,交给江雨凌洗臼恃洸干净,手起刀落,眨眼便切成了块。 卫小东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小苏阙,你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吗,上哪学的这一手刀工。” 他把一个切好的胡萝卜块拿起来,对着灯光反复看:“这平整度,这切口,国宴的大厨也就差不多这水平了吧!” 说完,他又觉得语言平淡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景仰之情,拿着胡萝卜块给众人展示了一圈,“瞧见没,我们小苏阙可真是个宝藏,任何时候都有惊喜。” 苏阙笑着睨了他一眼,也不谦虚,翘着鼻子说:“这不明摆着么。” 她在快穿世界什么没学过,切个菜而已,要不要这么夸张。 江雨凌看她快速把鸡肉切块,下锅煮,好奇地问:“你打算做什么?” “猎人炖鸡。”苏阙说,“听过没有?” 江雨凌摇头。 苏阙:“这是欧洲猎人发明的一种很简单的做法,据说以前的猎人在森林里打猎时,常常因为烹煮不得当而生病。后来有人发明了这种方法,把打到的野鸡和胡萝卜土豆一起放进锅里炖煮,加入盐和胡椒,就非常美味了。有条件的还可以加一点油露提味,不过我们没有油露……” 她目光在厨房里一转,瞥见墙角架子上放着的茶罐,拍手道:“我们试试用茶叶吧!那王村长说,这时节采摘的都是秋茶,香而不涩。” 她踮起脚尖把茶罐拿下来,轻轻嗅了嗅:“好茶,好香。” “茶叶提味?”卫小东不太敢尝试,鼻子皱起来,“我宁愿不要提味,有盐就行。” 苏阙不理他,对江雨凌说:“刚才我们碰面的那里,石阶边长着两株辣椒,你去摘两颗来。” “好。”江雨凌转身就要走。 原野突然说:“我去吧。黑灯瞎火的,女孩子不方便。” 江雨凌脸一红,瞪了他一眼。 商爻笑着说:“你俩一起去吧,快去快回,别让我们等太久就行。” “你胡说什么呢!”江雨凌涨红脸凶他。 卫小东听得一头雾水,扯着江雨凌问:“你俩怎么了?” “要你管!”江雨凌一脚踩他胖乎乎的脚丫子上,扭身就跑。 原野赶忙追出去。 剩下卫小东莫名奇妙,抱着脚丫子单腿直跳。 苏阙把茶叶和鸡肉一块下锅煮,商爻把火烧得旺旺的,不一会香气就溢出来,鸡肉的肥美和茶叶的清幽纠缠在一起,顿时让人神清气爽。 卫小东边吃着黄瓜边翘了翘鼻子,眼睛一下瞪得滚圆:“别说嘿,这味儿居然还挺好闻!” “我也饿了。”商爻说。 卫小东立刻体贴地把半根黄瓜塞他嘴里。 不一会鸡肉就软了,苏阙先把鸡肉舀出来,放一边备用,大锅里依然沸煮着浓浓的茶汤。 她算着时间,不停用锅勺搅拌,茶汤浓而不腻,呈现出犹如翡翠似的奶绿色。 很快江雨凌和原野带回了几棵通红的小辣椒,还是新鲜的,闻一下,直打喷嚏。 苏阙把辣椒洗干净,切成碎末,然后另起一锅,放入菜籽油、辣椒、盐等调味,和鸡肉、胡萝卜、土豆一块翻炒,炒出香味后起锅,加入茶汤用大火炖煮。 很快汤汁就把锅盖顶起来,浓郁醇厚的味道藏也藏不住,奔腾着泻向屋子的每个角落。 说来也奇怪,明明除了茶叶,都是普通调味料,但那味儿就是异常诱人,鲜辣里夹着秋茶的幽香,直勾得人食指大动。 卫小东顿时觉得手里的黄瓜不香了,期期艾艾地靠拢过来,试图直接用手去捞。 苏阙一勺拍开他,说:“再等等。” “还等?我觉得这可以吃了吧,都熟了。”话音没落,肚子不争气地发出咕叽一声。 江雨凌正忍不住想笑他,结果自己的肚子也是一样,叫得比谁都欢实。 苏阙笑笑,继续往锅里加入调料,搅拌,直到汤汁浓稠,才用碗给他们一人盛了一碗。 卫小东急吼吼地在大肚腩上擦手,眼睛盯着锅里说:“我我我一个粗人,就不用碗了,你们先盛,剩下都是我的!” “瞧你那出息。”商爻嘴上笑话他,手却不停,一个接一个地往碗里夹鸡腿,堆成一座油亮鲜嫩的小山。 卫小东立刻气得跳脚:“商爻爻,你给我住手——!!” 两人谁也不让谁,你来我往地抢起了鸡腿。 江雨凌抢到一只鸡翅,吃得满嘴油光,幸福感爆棚:“好吃!我的天,真不是我崇洋媚-外,苏阙这欧洲鸡比王府井的大厨还要厉害!” 卫小东听了,百忙之中接嘴道:“那是,我们小苏阙可是在逃白雪公主,猎人不杀她是有原因的!” “有苏阙在,不在村长家吃饭我们也饿不死。”原野笑着说。 这话提醒了商爻,手里的动作一顿,被卫小东抢去一块肉。 “这里前有大河,背靠大山,我们自己垒个土灶,一样可以做饭,不一定非得在村长家吃啊!” 卫小东手里不得空,举双脚赞成:“就是,米面这些可以跟村民买,我们自己开灶。明天就去找村长说——” 话音没落,手肘被江雨凌撞了一下。 江雨凌示意大家看门外。 王村长拉扒着门框,正讨好地冲着他们笑。 第58章 卫小东立刻站起来, 想把门关上。 王村长伸进一只脚来,讨好地说:“别别别,小兄弟, 能不能商量个事?” “不能。”卫小东直接翻白眼。 王村长笑得满面愁容,削尖了脑袋想往厨房里挤:“别,别呀,大家有些误会, 解开就好了嘛。我来看看你们吃好了没有……” “您放心, 锅碗瓢盆我们肯定给您洗干净, 油盐酱醋没用多少, 铁定不值两块钱!”卫小东跟大佛似地堵在门口, 就是不让他进。 王村长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只好将脑袋探到他胳膊底下,朝看起来最好说话的苏阙看,“小姑娘, 能不能匀我一块鸡肉,我儿子才两岁, 让你们这香味儿给馋醒了, 饿得一直哭……” “村长,你这就奇怪了。你儿子饿哭了, 你自己给他做去呀。我们这鸡可是花钱买的, 凭什么给你?”江雨凌毫不客气地道。 王村长笑得十分尴尬:“误会, 都是误会!你们这不也吃完了么,要不我少收一点钱,你们匀我一点?” “呸!”江雨凌说, “谁稀罕你那点钱, 我们还商量不在你这儿吃了呢, 你把钱还来,我们去别家住。” “别!别别别!”一听这话,王村长更急了,“好姑娘,是我老糊涂了。你看你们这都住下了,收拾起来多麻烦。” 江雨凌懒得和他多说,重重哼了一声。 王村长拧着一张苦瓜脸,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帮年轻人真是不干人事,大晚上的炖鸡,还搞得香气满院!偏他儿子是个混世魔王,饿醒了,不给吃的就打人,这谁受得了! 他实在没办法,只得重重一跺脚,拉下老脸给了自己两巴掌:“诸位!诸位!是我猪油蒙了心,我不该收你们的钱,我这就把钱还给你们!” 卫小东冷冷道:“谁稀罕那点钱!气的是你不讲信用,说好了两个荤菜结果就一个白沫肉汤?那汤怕不是你摸了把灶台上的腊肉,在水里洗个手就了事了吧!” “天地良心!”王村长拍着大-腿直喊冤枉,“你们去把张师傅叫来,咱们当面对质,这话是不是我说的?我当时就说,你们人多,每天两个荤菜肯定不行,他哥俩也答应的好好的,怎么你们一来,反倒又不认了呢!” “那你去把人叫来啊,空口无凭嚎这些谁信!”卫小东怒上心头。 王村长又气又急,转身就要去叫人。 商爻忽然道:“行了,大晚上的把人吵醒也不好。王村长,当时这话怎么说的,你们没签协议,现在是双方各执一词,说不清了。这样,我们还剩了几块鸡肉,分给你。” 王村长赶忙道谢。 商爻又说:“以后,就按你说的,每人每月三十块钱伙食费,必须两个荤菜。” “什么,还给他钱?”卫小东一听,立刻跳起来。 商爻抬手打断他,继续盯着王村长眼睛说道:“但是,这事不能让张三李四知道,你得找个合适的理由,把他哥俩安排去别的地方住。标准还按二十的来,不准给肉,不准让他俩吃饱。” 王村长老人精了,一听,笑起来:“这有什么难的。我明早就去说,我大儿子在城里准备回来住两天,房间不够,你们得匀两人去别家住。到时你们配合我说两句,安排他们去村头老牛头家住。那可是个抠门的货,保管不出两天折腾得他们头晕眼花!” 商爻看他上道,当场给了钱,又说:“我们在这少说待两三个月,有的是麻烦乡亲们的地方,到时还要麻烦村长多多协调,避免不必要的误会。” “这个自然。有我在,你们尽管放心!”王村长捧着香气袭人的美味炖鸡,馋得直咽口水,说完就直奔自己屋里去了。 没一会,小孩震天的哭声总算消停,而天已经开始亮了。 卫小东摊手道:“得,这下谁都别睡了,还倒贴钱白便宜了这姓王的。” 他们一共五人,每月每人给王村长三十,相当于王村长添几双筷子白赚城市工薪家庭一个月的工资。 商爻道:“钱是小事,只是我们在人家的地盘,别弄出什么大事才好。” “能出什么大事,左不过是穷山恶水出刁民!”江雨凌叉腰骂道。 原野笑道:“我看王村长还是讲理的,主要是张三李四那哥俩。说他俩靠谱吧,又总是在小事上磨洋工,不知道还给咱们挖了什么坑呢。” 商爻出门看了看天色,说:“不早了,今天拍第一场戏,咱们也算正儿八经的电影人了,都准备起来吧。” 这么一说,所有的怨气愤懑又都烟消云散了。 一路走来,每件小事都像是劫难,曾经无数次想放弃,好在身边朋友作伴,志同道合,互相鼓励着走到了这一步。 现在,他们站在电影人的门槛前。那曾经仰望的圣殿不再遥远,只要再迈进一步,他们也是真正的圈里人了。 雾茫茫的大山里朝阳正在升起,金光映红每个人的脸庞。 江雨凌张开双臂,闭眼深深地吸进一大口空气:“说实话,一开始我只是想要离开家里,从未想过该去哪里,要做什么,如果不是爻爻说想拍电影,我可能自己在天桥下饿两天也就打道回府了。可是吧,这一路走来,我又觉得我可能真的就是……应该干电影的。哪怕将来有无数种选择,我想,我可能还是会选择这条路,和你们一起。” “嗨,谁说不是呢。”卫小东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江雨凌眼睛亮闪闪地,转头问苏阙:“你呢?” 苏阙看向商爻,微微一笑:“我也是。” 她的想法比江雨凌更深刻一点。 对苏阙来说,这里是和快穿世界不一样的现实,哪怕过去拍过无数场电影,唯有这次,每一分每一秒她都认真地对待了,没有虚度时光。 江雨凌又用胳膊去撞原野,问他:“你呢?” 原野笑笑,刚要说话,整理着器材的商爻插嘴笑道:“他最大的收获就在身边,还用问?” 江雨凌一听,立刻恼羞成怒,挥着拳头去捶他。 原野和苏阙笑成一团来拉架。 只有卫小东满脑袋雾水,挠着头问:“我咋听不懂,你们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你还瞒着我们偷鸡吃呢。”江雨凌百忙之中奚落他。 这下好了,狗爷圆润的身材加入战局,大家又笑又叫地滚成一团。 张三李四过来,瞧见这情形,也是乐得不行。 “我跟了这么多剧组,还没哪个剧组像你们这样和谐的。”张三说。 李四附和道:“就是,能在这样的剧组是我们的福气,商导可要一视同仁啊。” 瞧见他们来了,大家都不说话了。 商爻清了清喉咙,开始说正事。 由于一晚上没睡,大家的状态都不太好,他估摸着原定的主角少女时代的戏份不太合适,临时决定改成主角结婚后的戏份。 为了节省时间,他自己带着张三李四哥俩去昨晚踩地的场地架设机器,嘱咐苏阙给大家化妆,同一时间,原野组织大家熟悉剧本,读台词。 一个小时后,所有人在盘桓山坡的田梗集-合,设备已经架好,灯光、打板、话筒也已就位。 商爻看着化好妆,穿上村民衣服的几人,几乎要认不出来。 “第三十二场,第一镜,开始!” 第59章 《天伦》这部电影以车站偶然遇见的抢食女人为原型, 讲述了农村姑娘春花的一生。 春花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是家里的老大,底下还有三个妹妹, 一个弟弟,父母辛苦劳作,对孩子们的关心不多。春花不得不承担起长姐的责任,照顾弟弟妹妹。 十六岁那年, 父亲打伤了邻居家的牛, 作为赔罪, 将春花嫁给了对方的大儿子, 大军。 大军是个勤劳老实的青年, 婚后对春花百依百顺。为了让春花过上好日子, 大军成了村里第一批响应号召的先进份子,向亲戚借钱承包了一片茶园。 眼看着小俩口日子越来越好,春花的娘家和大军的亲戚开始隔三差五来打秋风, 小俩口人好,总是毫无怨言地帮衬着, 因此在村里获得了良好的口碑。 谁知好景不长, 某日,大军在茶园干活时, 失足跌下梯田。因救助不及时, 送往医院没多久就被医生告知要截肢。 面对巨额医药费, 春花手足无措。 承包茶园的借款尚未还清,她就又一次跪倒在亲戚家门前。 谁知往日笑脸迎人的亲戚们骤然变了脸,不是避而不见, 就是找各种理由推托。自己娘家更是过分, 直言大军没指望了, 要和她断绝往来。 春花走投无路,一次次在医院门口徘徊,这天,她遇见一个叫若梅的拉皮条女人。 在对方的极力游说下,春花走上一条堕-落的道路。 很快,大军的医药费凑齐,手术成功,而风言风语却甚嚣尘上。 面对丈夫一次次的质问,春花不忍隐瞒,道出了实情。 原以为丈夫可以谅解,谁知男人却过不去心里那道坎,终于在亲戚的怂恿下,把春花赶出家门。 父母弟妹也嫌她丢人,不愿见她。 独自走在城市冷清的街道上,春花看着挂在树枝上的烂风筝,终于崩溃大哭。 她的人生好比风筝,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需要的时候拉回来,不需要了,就折断棉线,任其飘零。 可是,风筝有树枝可以落脚,而她呢? 故事的最后,春花终于不再忍耐,在猪肉摊抢了一把杀猪刀回到老家。 欢声笑语从大军的院子里传出,亲戚给他说了一门新的亲事。姑娘天生听力低下,但年轻貌美,家庭富裕,并不指望大军下地干活,只要能生儿子,延续香火就行。 亲朋好友都来吃席,春花的爹笑眯眯拍着大军的肩膀说吉祥话。 这一幕落在春花眼里,五味杂陈。 她握紧了手里的刀,尖叫嘶吼着向众人捅去。 现场乱成一团,所有人都来推她,最后的最后,她依然融不进这个“家”。 鲜血溅进眼睛,春花终于露出全片唯一的笑容,像个天使- 今天拍摄的这场戏,是春花和大军刚刚承包茶园,在田间劳作的情景。 为了不破坏村民的茶树,商爻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把摄影机架在角度刁钻的地方,只拍田梗上的戏份。 他大致给饰演春花的苏阙和饰演大军的原野说了下走位,两人很快入戏,开始了第一场拍摄。 苏阙事先已经研究过剧本,对于这场戏也提前和原野演练过了。 原野的演技尚需磨练,但应对这场戏已经足够,苏阙又在妆容上下了很大工夫,从镜头里看去,两人皆是素面朝天,又穿着特意从村民手里买来的旧衣服,活脱脱一副农村人的打扮。 商爻作为导演,并不像电影厂那些大牌一样,喜欢坐在摄影机后从小镜头里观看。他把如何拍摄的想法说给卫小东听,并且十分相信卫小东的实力,自己跑到田梗边上,叉着腰纵观全局。 这一刻,早前的嬉笑打闹在所有人脸上都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专注与热情。 现场鸦雀无声,只有演员情绪饱满的声音一丝丝地流进收音话筒。 “累了吧,喝点水。” 这是原野的声音。 他一边说,一边提着裤腿蹲下来,把保温瓶里的水倒进茶缸,递给苏阙喝。 苏阙接过来,笑了笑,仰头喝水。 没有一句台词。 但她眉梢眼角都含着笑,属于新婚妻子的青涩的幸福在空气里化开。 身后是青翠欲滴的茶树,秋蝉的鸣叫从树叶宽大的缝隙里倾泻下来。 这是一个极简单的场景。 按理不会拍摄多久,但很莫名地,商爻没有喊停。 所有人都入了戏,无论是演戏的苏阙和原野,还是作为导演的商爻,抑或是担任摄像的卫小东和负责打光的江雨凌。 约摸两分钟后,商爻才喊了停。 卫小东立刻跳起来,正想发表下心潮澎湃的感想,谁知斜刺里突然有人冲上来,动手就掀他的机器。 他吓一跳,忙飞扑抱住镜头。 笨重的摄影机整个儿压在他身上,饶是他膘肥体壮也差点喘不上气。 张三李四离得近,忙丢了话筒来帮忙。 不消片刻,手持锄头草耙的村民就将他们团团围住。 充当道具的保温瓶和搪瓷茶缸被砸了个稀碎,村民相互推搡着,凶神恶煞地质问:“谁准你们在这儿拍的!这是我们罗村的地盘!” “什么你们的地盘?” 商爻看他们锄头草耙的胡乱挥着,生怕把人砸到,一把将苏阙拉到身后,张开双臂护着大家。 打头的村民一棍子敲在他肩上,脸红脖子粗地吼:“谁允许你们私自-拍摄的!胶卷交出来,听见没有!” 商爻试图解释,谁知这些村民根本不理,只是一味地打砸,冲向他们的设备。 卫小东死死抱着摄影机镜头,这可是租来的,弄坏了得赔不少钱。 可那些村民硬是要来抢胶卷,往他背上跩了好几脚。 其他人的情况也不好,纵使被护着,江雨凌也被一个粗鲁的女人抓散了头发,脸上出现几道血口子。 苏阙和最近的男人推拉起来,但也不敢把人伤着了,只是把人掀到了地上。 那人滚下田梗,压倒几株茶树,顿时恼羞成怒,抓着泥土嘶喊起来:“破坏我们的茶园,跟你们没完!” 这下商爻也怒了,揪住抓胶卷那人就是一下,那人连摄影机的边都没摸到,连滚几级台阶滚到下一层梯田。 其他村民一见,皆是一怔,半晌态度愈发恶劣,挥着工具就朝商爻打来。 商爻半点不手软,接连踹翻几个人。 村民意识到打不过,这才慢慢消停。 “到底怎么回事?我们拿了介绍信的!”商爻火冒三丈地说。 村民们互相看看,一个中年女人嘟囔着道:“哪有什么介绍信,这是我们罗村的地盘!你们不打招呼就跑来拍戏,还弄坏我们的茶园,出了事谁担着?” “罗村广兰村,不都一个生产队的吗,我们有介绍信,怎么就不行了?”提到介绍信,负责的张三从人群里挤出来,好脾气地问。 那女人上下打量他,见他年纪是剧组最大的,语气不由软和几分:“你说的那是以前,现在没有生产队了。你们给广兰村的介绍信和我们没关系,我们这不让拍,走走走!” 张三忙掏出烟,挨个儿给男人们递过去:“诸位,你们看我们也是不清楚这个事,不知者无罪嘛。我们机器都架好了,要不今天就算了,明天我们开了介绍信再来?” 一个中年男人见他态度还好,拉着脸把烟接了,夹在手里说道:“你们开了介绍信再来。下午这里有人用。” “是住你们那的剧组吗?” “对,人家是北方电影厂下来的,吃公家饭,比你们正规多了。” 张三顾忌着商爻,仍想坚持一下:“要不,我们就用上午,我保证到中午就结束!” 他频频给商爻使眼色,想花点钱摆平此事,谁知商爻不为所动,只是看了看远方的天空,忽然就点了头,说:“收工。” 第60章 “商导, 怎么就收工了?这还不到九点,中午前咱们这场戏肯定能拍完,你看苏阙演技那么好, 大家也辛苦这么半天了……” 回去的路上,张三还在试图说服商爻。 商爻肩上扛着器材,一言不发,只顾低头往前走, 很快就把张三李四哥俩甩在身后。 哥俩落后队伍一大截。李四咂摸着嘴说:“三哥, 这姓商的油盐不进, 一点钱都不愿意花, 这可咋整?” “不怕。”张三安慰他, “住在这儿也是成本, 一天天的,耗也得耗死,到时候他就是想花钱疏通, 恐怕也没机会了。” 李四想了想,深觉得有理。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 这才赶上大部队。 大部队里, 卫小东也在埋怨:“这么早收工,敢情早上白忙活了。我还想演个小角色, 让苏阙给我化化妆呢。” “就你这模样, 再化妆就成山猪了。”江雨凌取笑他, 说,“反正时间早,回去睡个回笼觉呗。” 卫小东一听, 又乐了:“妹妹, 还是你替哥想得周到!” 几人有说有笑的, 看起来一点没为拍摄的事担心。 张三李四哥俩在后边直摇头,就这副公子小姐的作派,电影能不能拍起来还真不好说。到底不是底层劳动阶级出来的,怕苦怕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这能成什么事! 结果刚回到王村长家的仓库,商爻把器材往屋里一放,叉着腰就说:“行,收工的理由来了。” 话音刚落,一滴雨落了下来。 “…………” 卫小东眼睛瞪得滚圆:“爻爻,你这也太神了,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咋料到下雨的?” “山里天气多变,雾都飘过来了,能不下雨吗。”商爻说着,指挥他们把剩下的器材搬回屋。 将将收拾完毕,稀疏的雨点连成一片,倾盆而下。 地面很快积满了水,高温也降下不少,大家关起门来,美美地睡了一觉。 下午起来,雨还在下,王村长媳妇准备好了晚餐,按之前约定的,两荤四素加一个汤,满满地在仓库里摆了一桌。 王村长媳妇带着孩子,在屋里单独吃,王村长端着一个搪瓷海碗,厚着脸皮过来蹭饭。 “小姑娘,你那茶叶鸡到底怎么做的?”他拉扒着小板凳挤到苏阙身边,觍着脸说,“我也不瞒你,白天让我媳妇照着做了,结果怎么都不是那个味儿,哎哟,急得我儿子哟,要不是下雨就上房揭瓦了!” “怎么,你还想偷师啊?”江雨凌不高兴地挤兑他,“俗话说教会徒弟,就得饿死师傅,你先前还那样对我们呢,苏阙凭什么教你。” “那不都是误会一场么。”王村长缩着脖子说。 苏阙说:“教你也不是不行,这菜不难,主要是火候和加料的顺序。但有几个事,我们想请你帮忙。” “什么忙?你说你说。” 苏阙看了商爻一眼,商爻道:“这山雨怕是一两天停不了,要你帮我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这几天帮我们物色几个村民当群演,其中两个女孩一个男孩,年纪在十岁左右。工钱嘛,一天十块。” “这没问题!”王村长当场拍大-腿。 “还有个事,想问问你。”商爻倾身过来,“那个罗村怎么回事?” 他三言两语把早上的事说了,大家神情都严肃起来,放下筷子听村长解释。 王村长道:“罗村么,以前跟我们是一个生产队的。那时候生产队按人头划分,咱们这一片加上山那头,也就是罗村的范围都属于一个生产队,后来不兴生产队了,改为自然村,以山头为界,就分成了两个村。这些张师傅是知道的呀,当时说要开介绍信,我还提醒过他也开一个给罗村哩!” “干,又是这哥俩!”卫小东狠狠一拍桌子,拍得桌上汤碗菜盘齐跳。 苏阙和江雨凌赶忙抱着各自的碗躲开。 原野皱眉道:“这两人平时工作也算负责,怎么老在这种小事上掉链子。” “谁说不是呢。”商爻咧了咧嘴角,目光有些冷。 原野:“你的意思是……” 江雨凌道:“没听罗村说么,他们村住的是北方电影厂的剧组。” “我就说这哥俩怎么找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呢,原来是有熟人介绍。肯定是那边剧组里有人,跟他们说了这个地儿,他们一看,正好,我们也用得上,顺手就拿来用了。只是那边走的罗村的路子,我们走的广兰村,两边手续章程都不一样,他俩这就掉链子了。”卫小东气鼓鼓地说。 原野沉吟道:“虽然不是什么大错,但小事也挺折磨人,再这么耽搁下去,只怕我们经费花光了也拍不了几场戏。” 说到这,大家都沉默起来。 苏阙悄悄拉了商爻的衣角:“这两人不能留了。” 团队里,能力反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不能出现害群之马,再加上这两人又是陆惠铃和商维强派来的,安的什么心,只怕大家都清楚。 江雨凌眉头皱起来:“可是,咱们本来人手就不足呀,加上这哥俩才勉勉强强,要是一下子把他俩开掉,我担心……” “说得对。”原野插嘴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俩经验丰富,又比我们熟悉这里,万一闹起事来……” “不如就闹起来?”苏阙突然说,“我有办法。”- 秋雨朦胧,下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依旧是个雨天。 张三李四过来问商爻今天拍不拍戏,得到否定回答后,再次感叹少年不知钱滋味,然后就回去睡回笼觉了。 商爻和卫小东在村长的协助下开始招募群演。 雨天不用下地干活,前来应征的村民不少,排成了长队。 苏阙、江雨凌和原野则雇了一辆骡车,前往县城。 穿着斗笠蓑衣,三人在雨水中颠簸了五六个小时,终于抵达县城。 江雨凌和原野去采买生活必需品,苏阙找到一家小卖部打电话。 本来想直接打去洛城,结果县城小地方没有开通国际线路,她只得打去京城。 接电话的是沈一曼,听说她去了乡村,十分挂念。 沈一曼问了她许多生活上的事,她一一回答,好半天才找到说话的机会,问沈一曼能不能帮她打个电话回洛城。 “哦,前天收到一封信,是苏希寄来的,我这就找出来,念给你听。”沈一曼说。 电话里悉悉索索一阵,苏阙想象着她戴上老花镜的样子,微微一笑。 自打她离开京城,沈一曼就好像变成了她和洛城联系的接线员,总是给她读苏希的来信,也帮她给那边打电话。 一来二去,沈一曼学会了不少洛城小学生流行的俚语,有时还跟苏阙炫耀,说自己现在是全大院最时髦的老太太。 在苏希寄来的上一封信里,苏阙知道苏珊珊干大事去了,暂时无法在对付苏希和索菲亚的事情上分心,这让苏希和索菲亚的日子好过了一点。 前天的这封信里,苏希语气明显开朗了,对苏珊珊的咒骂也减少许多,她甚至觉得苏阙派去保护她的红九豹头两人碍眼了,想给他俩指派点别的活干。 可索菲亚觉得这兄弟俩毕竟领的是苏阙的工资,她们不好贸然安排。 苏希不知该怎么办,于是写信来问苏阙。 话里话外,还是希望苏阙能从遥远的东方给她寄一份本地风情的礼物,毕竟她也算帮苏阙反向照顾了红九豹头哥俩一段时间…… 信读到最后,沈一曼自己都笑起来。 “礼物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妥当,你还有什么话想说的,外婆一并帮你写好。” “谢谢外婆。”苏阙忍不住撒娇。 在细密的雨声中,她又一次感受到亲情的温暖。 听着苏希信里的话语,听着沈一曼温柔的声音,连日里被劳累搓磨的心脏又燃起了斗志。 她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请沈一曼代她去办。 沈一曼乐得高兴,又絮絮嘱咐她许多。 过了一会,见江雨凌和原野拎着大包小包回来了,她准备挂断电话。 谁知电话里却传出一阵开门声,接着就是方大明中气十足的大嗓门。 “是松松么!怎么每次打电话都挑我不在家的时候,你等着啊,外公这就来接电话!” 60-80 第61章 方大明急吼吼的, 一路过来,不知绊倒了什么,电话里哐哩啷当一通响。 苏阙冷不丁被他骄阳似火般的热情扑了一耳朵, 只得再付了点钱,继续和他说话。 方大明从小外孙的衣食住行说起,一直关心到感情问题,末了还是老一套, 凶巴巴地问:“姓商的小兔崽子有没有欺负你?” “没有, 你就放心吧。”苏阙笑着安慰他, 忽然想到什么, 问, “外公, 你写给我的紧急联系人里,有一个叫丁善的?” “昂,丁善, 正好在玟县派出所当所长,这小子以前是我手下的兵, 现在退伍了, 你要有什么事,直接找他就成。别怕麻烦, 买毛巾牙刷呀, 都找他!女孩子出门在外不能太辛苦, 外公早就跟他打过招呼了,你要是在那边饿瘦了,我可是要揍他的!” 苏阙:“……” 她心虚地摸了摸自己变尖的下巴, 自我感觉似乎是身体抽条了, 婴儿肥少了一些, 在快穿世界令人闻风丧胆的霸气又回来了。 方大明催促她:“你一会挂了电话就去找他,玟县不大,很好找。一会就去,一定得去啊。” 刚好苏阙也想见见这个丁善,高高兴兴地应下了。 方大明又啰啰嗦嗦说了许久,这才挂断电话。 江雨凌和原野手牵着手,等了苏阙好半天,见她终于挂电话,江雨凌说:“你外公这嗓门可以,我隔老远都听得一清二楚。他怎么非要你去找熟人?” “不知道。”苏阙说。 外面的雨好像小了一些,苏阙又问:“去吗?” “先等等。”江雨凌拉住她。 然后神秘地从购物袋里抽出一只英雄钢笔:“生日快乐,苏阙!” 原野也给了苏阙一本笔记本:“生日快乐!” 苏阙:“……” 她愣了好半天,终于想起来,明天她满十八岁了! 她隐约知道方大明催她去找丁善的用意了。 一股强烈的情感冲撞着心房,她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润,被风吹冷的四肢百骸都渐渐温暖了起来。 不是没有过过生日,但每一次,都平淡得毫无意义。 小时候,苏明远工作忙,总不记得她生日,礼物都是秘书随便挑的。 后来进入快穿世界,因为占据的是别人的身体,每一次生日都像是替别人过,她自己的生日反而忘得差不多了。 她渐渐忘记了生日的意义。如果人生一直如浮萍般漂零,生不生日的又有什么关系,何况她至今身世未明,究竟是不是这一天生的也不好说。 可江雨凌和原野擅自作主把这一天定为了她的生日,还送了礼物,她人都恍惚了。好像站在原地,又好像不在,身体轻飘飘的,仿佛飘上了云端。 江雨凌笑嘻嘻地捏捏她的脸:“怎么傻了?嫌我们送的不好?” 原野马上接口说:“可不是,咱们苏阙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这小县城的东西哪能入得了她的眼?等咱们将来有钱了,再送份大的!” “那必须呀,送什么好呢,香奈尔豪华大礼包?” “你直接给钱得了,未来的富婆!” 苏阙听他俩越说越不着调,噗地笑出来,赶忙把礼物揣进怀里,不让雨水打湿。 “谢谢你们,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我可挑了好久呢,这是全县城最贵的笔了。”江雨凌揽过她的肩,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还去派出所吗?” “去。”苏阙点头。 她忽然对方大明的礼物充满了期待。 玟县不大,派出所就在长街尽头,他们沿着别人家低矮的屋檐走几分钟就到了。 门口一块白色小木牌写着“玟县派出所”字样,进去后,是一个象征性的小操场,操场背面一幢三层土坯房,就是办公大楼了。 说明来意,丁善亲自接待了他们。 丁善大约四十多岁年纪,国字脸,身上有种长期在兵营里浸染出来的杀伐狠劲,但他看见苏阙,却笑得十分和蔼。 “等你们好几天了,总算把人给盼来了。”他笑眯眯地,从柜子里拿出两个包装精致的盒子递给苏阙,“这是老领导特意交待的,务必亲自送到你手里。我还琢磨着,你要是再不来找我,我就亲自去一趟广兰村了。” “谢谢。” 苏阙双手把那一大一小两个礼品盒接过来,摇一摇的,不重,有什么东西轻轻晃动。 丁善又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大纸包,茶香四溢:“小姑娘在我们这儿过生日,也没什么好东西送,这点茶叶你拿着,当是叔叔给的见面礼。” “这怎么好意思。”苏阙赶忙推辞。 丁善脸色一沉:“不收就是嫌我送得不好。我一个粗人,哪知道你们小姑娘喜欢什么,赶明儿让我媳妇去趟城里,挑点好东西给你。” “不用不用。”苏阙忙把茶叶收下,红着脸道谢,“谢谢丁叔叔。” 丁善这才高兴了,就着搪瓷茶缸喝了一大口浓茶。 江雨凌趴过来,拍着那俩礼品盒说:“什么东西包这么精致,拆开看看?” 苏阙用剪刀剪断缎带,拆开了盒子。 大的是方大明送的,一件带绒毛的粉色外套,大约是怕天气转凉冻着她,特意选的厚款。 苏阙试了试,好暖好暖。 盒子里还附了张卡片,方大明那龙飞凤舞的钢笔字写着“祝我乖外孙笑口常开,长命百岁!”。 下附一句小字,说这衣服是和商晓明合资买的,看在钱的份上,他同意苏阙回去给那姓商的小子三分钟好脸。 “方爷爷真是,这时候还不忘记和阶级敌人做斗争。”江雨凌乐得不行,趴在桌上捶肚子。 苏阙也跟着笑,这俩小老头打打闹闹半个世纪,也是不枉人生路上风雨同舟了。 她又把小盒子打开。 那是沈一曼送的,相比方大明的审美要精致得多,是一套铂金首饰。耳环、项链、手链都配齐了。 沈一曼在信里说,十八岁相当于长大成人,希望苏阙往后的每一天,都能幸福喜乐。送首饰的想法她在方雪桐出生那年就有了,只可惜造化弄人,她作为母亲,甚至没能看着女儿长大。还好老天把苏阙送来了,无论如何,苏阙就是她的外孙女。 读着信,苏阙眼眶渐渐湿润。 江雨凌见了,忙把信折起来,拿她打趣说:“怎么,堂堂豪门小姐,没见过首饰?瞧把你激动的。” “去你的!”苏阙忍不住捶她。 两个姑娘笑倒在一块。 又跟丁善说了些别的,天色不早,这才又坐着骡车,嘚儿嘚儿地颠回广兰村。 到村口时,天都黑透了。 村民们围在簇红的火光边,有说有笑好不热闹。 一口大锅架在空地上,咕噜噜地冒着白汽,阵阵清香扑鼻。 “回来啦?快下来,爻爻煮了元宵!” 瞧见骡车,卫小东敲着碗跑过来迎接,想把小寿星扶下来,又苦于没手,只得把碗叼进嘴里,小胖手伸得高高的来接苏阙。 苏阙把礼物交给他,自己提着裤腿,一下从车里跳下来。 此时雨已经不下了,地面却还泥泞,她慢吞吞踱了几圈,蹭掉脚上的泥。 然后才好奇地问:“怎么这么多人?” 卫小东回答:“我俩不是招群演么,村民们热情都很高,有好些连工钱都不要,就想凑个热闹。这么算下来,大家也算是剧组的人了,刚好明天你生日,爻爻干脆在这架了口大锅,煮元宵,叫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好香。”江雨凌也从车上跳下来,翘着鼻子在空气里使劲地嗅。 卫小东说:“爻爻发现了几株百里香,剁碎了放到肉馅里了。” 百里香本就是西餐调料,元宵被沸水顶得滚起来后,顿时飘香百里,让人垂涎三尺。 卫小东迫不及待地说:“快点快点!要熟了,别叫别人抢了去!” 他手忙脚乱地给他们发碗,然后一马当先,冲到锅边眼巴巴地守着。 这时就听掌勺的商爻大喝一声:“好了!” 村民们前扑后涌,不顾滚烫的汤水往碗里捞元宵,有些抢不到勺的,直接用碗舀。 眨眼间锅边就围了个水泄不通,苏阙端着空碗,愣是被挤到最外边,人当场傻了。 这阵仗,家属院里小学生抢早餐也没这么疯的。 她正犹豫要不要也去抢一抢,忽然一个庞然大物从天而降,越过众人头顶伸进锅中,一下把大半锅元宵全捞了起来! 商爻扛着那物从仓库的屋檐跳下来,趁众人没反应过来,拔腿就跑,边跑边喊苏阙:“快来快来,吃元宵咯——!!” 苏阙:“……” 这时又听第一个跳起来的卫小东叉腰大骂:“神经病啊!那是村长新买的粪勺——!!” 苏阙:“…………” 她人更傻了。 第62章 按商爻爻原来的想法, 是大家围坐在锅边,捧着碗,唱着歌, 共同祝愿苏阙小寿星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谁知出了卫小东这么个内鬼,还是个顶尖吃货,元宵一熟,立马动手开抢。 其他人一看, 你们自己人都这么不讲究, 那我们也不能太矜持! 于是碗筷齐飞, 大锅边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商爻没防备, 愣是被挤出了贵宾区。 再一看, 小苏阙手足无措拿着碗站在路边, 整个儿一丐帮三袋弟子。 这还能忍? 他当下跑去村长屋里找兵器,谁知王村长本就不富裕,找来找去, 只找到一柄崭新的粪勺。 他也是个人才,想也没想, 徒手就把用来包装的那层塑料膜抓烂了, 然后跑到屋檐底下,伸长胳膊一挥, 越过众人头顶把剩下大半锅元宵捞了个干净! “苏阙快来——!!”他边跑边喊。 勺斗里汤汤水水洒了一地。 见苏阙比刚才更呆了, 他只得跑回去, 牵着她一块跑。 跑回仓库,砰一声把门摔上。 “快来,我特意给你煮的, 你碗呢, 筷子!!” 苏阙瞪圆了眼睛瞧着那崭新油亮的粪勺, 脑袋一片空白。 冷不丁的,手里碗筷就被商爻抢了去。 一碗热气腾腾、香气袭人的元宵摆在面前,在经历了大半天的颠簸雨淋,身心俱疲之后,她究竟该不该吃? 从内心来说,她是拒绝的…… 门外传来卫小东气急败坏的拍门声:“死爻爻,你锁门干啥,是不是吃独食!我警告你,狗爷今天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此夺元宵之仇与你不共戴天!” “去去去,你还想吃元宵?你自己就是个元宵!” 商爻隔着门板和他对骂,回头又低声吓唬苏阙,“你再不吃,那条狗可就冲进来了抢了!” 苏阙想说,给狗爷也无妨。 但迎着商爻热烈的目光,她又莫名说不出话来,只得硬着头皮夹了一颗最上面的吃。 “……” 味道其实还好,可一想到这盛元宵的容器,哪怕知道是新的,她也不太想吃第二口。 这时就见商爻乐呵呵地冲她挤眼睛,大声喊道:“寿星吃元宵,大吉大利——!” 紧接着门就被卫小东的胖脚丫子一下踹开了。 “大吉大利!大吉大利!”他嘴里嚷着,完全跟苏阙是两种心态,挥着碗筷直奔粪勺而去。 村民们蜂涌进来,嘴里说着吉祥话,说完后也冲到粪勺边,动手开抢。 江雨凌和原野最后进来,愣是被这大场面吓傻了。 村民如狼似虎,不一会粪勺就见了底。 所幸包的元宵还有很多,大家吵吵嚷嚷的,又去锅边煮。 王村长端着媳妇刚炒的小菜过来,满满的在锅边摆了一桌,还带了两瓶二锅头。 “来来来,吃好喝好,今天咱们不醉不归!” 红光映红脸庞,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外来的剧组就和本地的村民打成了一片。 卫小东和一个老汉勾肩搭背,喝得四仰八叉。原野端着碗和村长聊天,商爻也被刚招的几个群演围着,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 王村长媳妇带着女儿和几个村妇过来,坐在苏阙身边,拿出几个水煮鸡蛋给她。 “妹子,今天你是寿星,按我们村里习惯要吃鸡蛋的。这都是我们自家老母鸡下的蛋,比不得你们城里鸡蛋好,你可千万别嫌弃。” “谢谢,谢谢你们。” 苏阙被村里妇人的热情烘得脸颊通红,怪不好意思的。 她长得水灵,说话声音也软,不少村妇都很喜欢她,争先恐后在她身上摸,说她长得跟门上贴的年画娃娃不一样,像洋娃娃。 苏阙拿起一枚鸡蛋正准备吃,王村长那据说很能打的小儿子迈着蹒跚的步伐,哒哒哒地扑进她怀里。 “吃鸡蛋。” 小孩只有两三岁,包子脸圆嘟嘟粉-嫩-嫩的,牙齿还没长齐,说话时口水都喷到苏阙身上。 苏阙忙低头去擦,谁知小霸王抓起鸡蛋,一把朝她脑门上敲。 “吧嗒!”煮熟的鸡蛋壳裂了条缝。 小坏蛋咯咯地笑起来。 苏阙懵了一瞬,看着那鸡蛋,不知道为什么,也开心起来。 月亮悄悄从乌云后露出了脸,清辉洒满人间。 这是她过得最好的生日。 张三李四哥俩坐在人群外围,捧着手里的碗,被眼前这幕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三哥,你说这到底咋回事,昨天还差点打起来,今天这帮人居然坐到一块喝酒了!”李四摇着头,实在是想不通。 张三咂摸了下嘴:“这姓商的有点手段,居然想到从吃的下手,山里人能见过什么好东西,有口吃的就不错了。” 李四:“这王村长也是奇怪,主动做这么多菜,也不见他吵着收钱。三哥,他们是不是瞒着我俩,又给了王村长什么好处?” “倒也不是没可能。”张三琢磨着说,“不过这样正好,陆演员说了,只要拖着他们,早点把钱花光就行。” “你说这帮少爷小姐的哈,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钱这么糟蹋,还拍什么电影,我看没两个月就造光了。” 张三:“你一个贫下中农闲操这心干啥?没听陆演员说么,就是让他们出来散散心,玩儿嘛,等这股疯劲儿过了,还不得乖乖回家去?” “唉,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生怕他们在外头吃苦。” “要不哪有咱俩的活儿干。”张三抬胳膊拱了拱李四,“这几天警醒着点。他们现在和村民搞好了关系,拍戏就该顺了。可不能让他们再拍了,陆演员说了,得让他们早点回家!” “知道知道。” …… 这一晚,所有人都喝得东倒西歪。 所幸第二天还是个雨天,干脆都没早起,睡了个天昏地暗。 第三天,终于放晴。 大家热情高涨,很快拍完当天的戏份。 到第四天,地面也被阳光晒得干透了,商爻通知张三李四哥俩,准备拍水边那场戏。 “今天就拍?”哥俩都吃了一惊。 那场戏讲的是主角春花背弟弟过滩涂,不小心让弟弟的鞋子沾了泥,回家遭到父亲毒打的事。 滩涂地就在山谷里,紧挨着大河边。 商爻事先踩过点,那片河段水流缓慢,水位也不高,正好适合这场戏,只是为了收音方便,苏阙背着饰演弟弟的小孩走过时,需要水性好的站在水里举话筒。 “我们都是北方人,不太会水,听说你哥俩是在水边长大的?”商爻开门见山地问,“谁去?” 张三李四互相看看,都是一脸不情愿。 张三倒了杯水给商爻,试图商量:“这雨刚下完,现在就拍这场是不是太早了点?” “不早。”商爻说,“问过王村长了,山里降温快得很,再过两天河水就冻人了。” “可是……”张三还想再说。 商爻把脸一板,不容置喙地说道:“我是导演你是导演?不然这剧给你拍,你给我版权费就得了。” 张三一听,连忙摆手:“不敢不敢,都听您的,您说怎么拍,我们就怎么拍。” “那就你吧。到时候让李四给你拴根绳子,绑结实点,可别出什么事。” 商爻说完,站起来就往外走,不给他反驳的机会。 哥俩相顾无言,都是一脸愁苦。 在村民的帮助下,滩涂很快被围了起来,设备架好,商爻指挥着各人就位。 张三挽着裤腿,不情不愿地下到水里。 水位并不高,还不到他膝盖。 商爻不满意,让他再往前走走。 他小心翼翼走了几步,直到水位漫到大-腿,商爻才喊停。 这时苏阙也化好了妆,牵着饰演弟弟的小孩往定点位走。 商爻拉住她,轻声嘱咐:“你小心点。” 苏阙点点头,冲他笑:“放心吧,我是海边长大的。” 她什么风浪没见过,别说背着小孩,就是背着两头猪她也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她瞥了眼那扎着冲天辫的小孩,小孩也是从小水里泡大的,对这条河并不陌生。 苏阙把小孩背在背上,朝朝定点位走去。 镜头向她移动,她沿着洼地慢慢走着,不时和小孩说着话。 正说到关键部分,商爻突然喊:“不行,二狗小朋友,你的发音不对,重来!” 一连喊停了四五次,所有人的耐心都消磨光了。 这时就听“咕咚”一声,什么东西落进了水里。 李四忙朝张三的位置看去,水面空荡荡,只有一根话筒杆渐渐被河水淹没。 第63章 “三、三哥!” 李四脸色煞白, 忙扔下器材跳进水里摸索。 浑浊河水哗哗从指尖流走,哪里还有张三半点影子? 他水性没张三好,更深的地方不敢去, 只得朝岸上喊:“人不见了,都别愣着了,找人呀——!!” 闻言,商爻带着卫小东和原野都跳进了河里。 岸边围观的村民也来帮忙。 这条河的河面足有四五百米宽, 村民找了木筏船来, 用竹竿撑着河底, 一寸寸地地毯式搜索。 烈日越升越高,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约摸两个小时后, 整片滩涂区被搜遍了。 “没有。”撑竿的村民惋惜地摇头。 李四茫然无措地抓住商爻:“商导, 人是在你的剧组里没的,你总要拿个主意啊!” “这个自然。”商爻不推拖,当即去找村长, 说明情况。 王村长一听,骇得直捶大-腿, “这还得了, 出了人命了!二麻子,你跑得快, 赶紧去县里派出所喊人!” 他连旱烟也顾不得抽, 叫上村里年轻力壮的男人, 沿着河道向下游摸索。 不祥的乌云笼罩在广兰村上空,大家把下游二十多公里的河面都找了个遍,依然不见张三踪影。 天色渐渐暗下来。 “会不会他自己爬上岸走了?”有村民急切道, “村长, 这天要黑了, 树林又多,可不好找,要不等明天早上再说吧。” 李四一听,立刻道:“不行,现在是救人的黄金时间,要是再晚,出了事谁负责!” “你说得倒轻松,黑灯瞎火的,山里有野猪。别到时候你们的人没找到,把我们又搭进去!” “你……” 李四知道跟村民说不通,只得缠住商爻不放:“商导,你不能不管吧,是你让下水的!” 商爻道:“我让他下水,没让他失踪啊。” “你怎么这样,说的还是人话吗!”李四当场怒了,揪住商爻衣襟道,“我不管,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三哥要是有个好歹,我就让你在圈子里混不下去。” “你怎么说话的!”卫小东一见他这架势,也怒了,卷着袖子把商爻拽到身后,推了李四一把,“你哥俩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了?黑灯瞎火的,咱们出来的时候连个手电筒都没带,出了事你偿命吗!” “你们这就是不打算找了?好!好!” 李四连喊了几个“好”字,陡然掉头,向着广兰村的方向冲去:“我看警察也该来了吧,咱们找地儿说理去!” 回到广兰村,天已经黑透了。 丁善带着派出所的警员,正在给村里的知情-人做笔录。 李四看见穿绿衣服的,当场扑过去:“民警同志,你们可算来了,你们评评理,人在他们剧组没的,他们说不找,就不找了!” 丁善仔细打量他:“你跟张三什么关系?” “张三是我哥,堂哥!警察同志,我说这十万火急的,你们还盘问什么,赶紧跟我找人去啊!” 说着就要把丁善朝河边拉。 丁善抬手制止他,语气平静:“这位同志,你控制下情绪。救人的事我们已经联系了本地消防和民间的河道打捞队,这会儿已经在做准备了,很快就能下河去捞人。” “那还要等多久?我三哥已经失踪一天了!” 正说着,忽然人群里一声石破天惊的哭喊:“三哥!你死得好惨啊——!!” 李四寻声看去:“翠儿!你来得正好,剧组害人不浅,你一定要替三哥讨个说法呀!” 丁善向那女人看去,但见她二十来岁的年纪,打扮得十分素净,正跪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这是?”丁善问。 “她叫刘翠儿,是三哥没过门的媳妇儿。”李四赶忙回答。 刘翠儿一口一个三哥地叫,哭得几乎晕过去。 丁善皱眉:“也是广兰村人?怎么来得这样快,和我们前后脚?” 李四忙道:“不是不是,我哥俩跟广兰村没有半点关系。翠儿是隔壁罗村的,不知道谁去报的信。” 正说着,商爻带着卫小东几个精疲力尽地走了过来。 他们刚刚被问完话,卫小东粗着嗓门埋怨:“奇了怪了,水又不急,张三还是会水的,保不齐就在哪上了岸呢。这李四是不是有毛病,黑灯瞎火的让我们去找,万一我们也丢了,不是给人民警察添麻烦吗!” 这一下捅马蜂窝了,那刘翠儿凄喊着朝他扑去,双手不管不顾朝他脸上抓。 “杀千刀的!你害死我三哥不够,还在这说风凉话,你还我三哥!还我三哥——!!” 卫小东猝不及防,愣是被她抓破了脸,当即疼得叫起来:“你谁啊,疯了吧!动手打人,牢底坐穿!” “呸!你个杀人犯!” 刘翠儿朝他脸上啐了一口。 商爻几个和丁善赶忙来拉架,谁知那刘翠儿力气竟然不小,跟疯狗似的逮谁咬谁,一口一个杀人犯地叫骂。 没一会不少人都挂了彩,直到商爻喝道:“你要什么,直说吧。”刘翠儿这才喘着粗气平息下来。 “我要三哥活过来!”她目眦欲裂,恶狠狠地说。 商爻冷笑一声,自顾自拖了张小马扎,就在大路中间坐下来。 他从下而上盯着刘翠儿,气场却不弱,把刘翠儿唬得有几分瑟缩。 “再说一遍,你要什么?” 微弱的灯光中,刘翠儿仔细打量他,见他才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勇气又鼓了起来。 “我要三哥活过来!你们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她厉声叫嚣。 “你怎么知道张三死了?”商爻举起手表,“从落水到现在才十几个小时,而按照法律规定,失踪四年才能默认死亡。刘翠儿是吧?你这么肯定张三死了,是不是亲眼见过尸体?” “我怎么可能见过尸体?”刘翠儿迟疑道。 商爻:“没见过尸体你凭什么一口一声三哥死了?什么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小心我告你诽谤!” 犹如当头棒喝,刘翠儿懵了。 她没读过什么书,对法律更是一窍不通,可这年头谁还没看过几部港剧,里面有句经典台词,就是商爻那句“我告你诽谤”。 她心中一慌,下意识向李四求救。 李四忙道:“商导,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三哥好好一个大活人,是你让他下水人才没的,你总得要负责吧。” “负什么责?”商爻咄咄逼人地盯着他,“我是没有第一时间下河救人,还是阻止了你们的救援?如果你说的是天黑撤退的事,丁所长也说了,天黑山里不安全,救人之前得先保护好自己。你想找人负责?行啊,丁所长在这呢吧,找他去啊!” 丁善哭笑不得。 心说这商家的小子是个人才,逻辑清晰,三言两语把李四刘翠儿缠糊涂了。他明明坐在小马扎上,低人一等,却进退从容,早就以绝对优势压住了李四刘翠儿。 这两人敢找丁善负责吗?那必然是没胆的。 估计没辄了,刘翠儿一掐大-腿,又哭起来:“我的三哥呀——!!” 这回不敢把三哥喊死了,忍气吞声地呜咽起来。 李四急得团团转,一个劲地劝她:“嫂子,你要节哀啊,要是三哥回来……” “回什么回!这都多久了,你三哥还没回来,多半是没指望了……” 刘翠儿哭得惊天动地,又频频给李四使眼色,李四没法,只好硬着头皮道:“商导,你看这么拖着也不是事儿,再怎么着,千儿八百的你得赔偿一点吧。” “什么千儿八百的,两万!少一分钱这事儿没完!”刘翠儿不哭了,改成怒吼。 原以为商爻怎么也要讨价还价,谁知商爻竟然点了点头:“两万不多,合理。” 这回反倒换刘翠儿震住了:“你、你真愿意赔两万?” “愿意,怎么不愿意,两万块买张三一条命,这么算划的买卖上哪找。” 昏黄灯光下,商爻笑眯眯的,看起来竟有些瘆人。 “不过按照法律,应该赔给张三的配偶,然后是父母子女。我看你俩,一个还没过门,一个只是堂弟,你们说,我该赔给谁?” 丁善没忍住,噗地笑出来。 心说商家这小子可以,暗戳戳挖个坑给别人跳,结果李四刘翠儿这俩蠢货还真敢跳。 两人都懵了,从没听说过这条法律呀,连忙向丁善求证。 丁善笑道:“没错,就算要申请赔偿,也应该是先确定张三的事实死亡,然后由张三的配偶出面申请。如果张三还未婚配,那就应该由他的父母或者兄弟姐妹提出,除非张三天煞孤星,家人死绝……” “那不可能呀!”刘翠儿叫道。 李四赶忙撞了她一下,她这才意识到把自己给坑了,怒道:“你们这不是无理取闹嘛,说来说去,就是不愿意赔呗。俺们村里赤脚医生医死了人,也没像你们这般无赖!” “到底谁无赖!”商爻陡然喝道,“据我所知,张三城里有老婆,你一个姘头,也敢来问我要赔偿,好大的脸!” 他赫然站起,直把刘翠儿骇得一屁-股跌倒在地。 李四见状,忙把刘翠儿扶住:“商爻,你这话说重了吧。什么姘头不姘头,那么难听,三哥跟城里老婆是准备离婚的。” “准备离就是还没离,法律维护的婚姻神圣不可侵犯!你,没资格在这儿跟我要钱!” 刘翠儿一句话说不出来。 半晌后她陡然掀开李四,嘶吼一声:“我没读过书,不懂什么法律不法律,你也不用压我,我就知道你杀人,你该偿命!三哥,你黄泉路上慢点走,我来陪你了——!!” 她一头向商爻撞去。 商爻赶忙闪身,让她扑了个空。 刘翠儿跌到地上,撕心裂肺地干嚎起来。 这时,人群里又是一声:“我看谁敢欺负我外甥媳妇!” 一个穿蓝马褂,扎头发的中年男人攘开众人走了进来,上下打量商爻片刻,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商厂长家的弱智!” “你怎么说话的!”卫小东当场撸袖子要干架。 商爻把他拉到身后,也学着中年男人的样子,不客气地上下打量他:“我当是谁,原来是北方电影厂坐了七年冷板凳的郑导演。” “哎你……”这回换中年男人身后的人想干架了。 商爻冷冷看过去,哟,好几张熟面孔呢。 他不慌不忙,又在小马扎上坐了下来:“我说最近怎么流年不利呢,原来是鞋底粘了狗-屎,难怪这么臭!” “商家小子,这就是你跟长辈说话的态度?!”中年男人身后乌泱泱的人头,除了电影厂跟来拍电影的,还有十几个罗村的村民。 众人七嘴八舌,互相攀比谁的嗓门更大。 村民手里还挥着锄头扁担,说话时气势汹汹,唾沫横飞。 丁善怕事情闹大,忙出面阻止,谁知人家根本不听他的,直接把他排揎到了人群最外围。 众人把商爻和卫小东围了起来。 中年男人眯着眼,威严地逼视商爻:“看商厂长的面子,我叫你一声大侄子,你不要不识抬举。那张三是我亲姐的儿子,我嫡亲的大外甥!人昨天还好好的在你剧组干活,今天说没就没了,你不仅不去找,还口出狂言,诬蔑我没过门的外甥媳妇!我今天非得要个说法不可!” “他大舅,你可要替三哥做主啊!”刘翠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险些晕厥过去。 中年男人赶忙扶住她,朗声道:“外甥媳妇,你放心,有我在,肯定还你一个公道!” 商爻冷眼瞧着他俩表演,等他们惺惺相惜够了,才道:“想要个什么公道?钱你们是拿不到了,我赔你一个张三?” “你害得我外甥淹死在河里,还有脸提!”中年男人目眦欲裂。 商爻淡淡道:“郑导演,你呢,六月份提着好烟好酒敲我家的门,为了拿到厂里拍剧的名额差点没给商维强跪下。当时我就觉得你这嘴没长对,当什么导演啊,天桥底下说单口得了。忘了你当年怎么坐的冷板凳吗?我这睡了三年的弱智都知道,人老厂长还没死呢,你天天造谣人家。怎么,老毛病又犯了?” “你……你个没家教的东西,我今天就替你死去的爸妈教教你什么叫敬老!”中年男人一把夺过村民手里的扁担,就朝商爻肩膀劈来。 他以为少年会怕,谁知商爻不仅不躲,反而正面接住,冷冷瞪着他:“你外甥还没死呢,你真是亲舅?这么巴不得他死?” “轮不到你教育我!”中年男人试图抢回扁担,谁知拼了老命也拽不过商爻,气得脸都绿了。 商爻轻轻一笑:“教育你是看得起你,不要不识抬举!” 好家伙,中年男人头发都花白了,还要受他这窝囊气,当时就回头冲众人道:“愣着干什么,给我打!” 剧组人员立刻大呼小叫地冲上来。 卫小东陡然大喝:“我看谁敢!” 他手里一支打火机,被他轻轻一划,火焰窜起老高:“地上已经被我洒过柴油了,再往前一步大家同归于尽!” 众人一惊,纷纷大叫着后退,向地面看去。 路灯昏暗,肉眼瞧不出什么,所有人都是将信将疑,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赌。 双方僵持了近半小时,丁善派出去救援的几个警员回来汇报情况。 “报告所长,没找到!” 两个楞头青,硬是把这一声吼得人尽皆知。 这一下中年男人那边的人坐不住了。 刘翠儿一声哭喊:“三哥——!!” 中年男人不顾一切向商爻扑去。 卫小东故技重施,手忙脚乱点燃打火机。 中年男人和他撞在一起。 打火机噗哧一声掉到了地上。 紧接着就是漫长的半分钟。 然而什么也没发生。 大家这才意识到上当,卷起袖子怒骂道:“草他-妈,打不死你个小兔崽子——!!” “慢着!”商爻看看天色,赫然暴起,声音如擂鼓般响亮又充满威慑力。 他找到丁善:“丁所长,是不是河道都搜巡过了?” 那俩一线警员道:“下游近一百公里都搜遍了,没有,捞河的还在继续往下,但是这么缓的水流,再往下搜找到的可能性不大。至于山里,我们把河岸边二三十里的范围都搜过了,没找到,再要扩大范围,只能等天亮了。” “不用扩大范围,有个地方还没搜过。” “哪?” 商爻抬脚就往前走。 中年男人赶忙拦他:“你想跑,没那么容易,大家把出村的路堵住!” 商爻冷冷看着他:“不用出村,就在村头。” “什么?” 商爻懒得解释,只道:“想见人,跟我来。” 他直奔村头去。 李四大惊,上来阻拦道:“商爻,你不要转移注意,我三哥是在河里失踪的,怎么可能在村里!” “那可就难说了,”卫小东小胖手一把推开他,粗声粗气地道,“村子没锁,想进来还不容易。” “可是……”李四还想再说,卫小东直接揪住他衣领,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很快抵达村头。 一间土坯房歪歪斜斜地立在竹林后。 商爻一脚把门跩开。 空的。 李四怒吼道:“你有病吧,这是老牛头的家,分出来让我和三哥暂住的。那可是个抠门的主儿,你把他门踢坏了,看他怎么收拾你!” “吓唬谁呢,我怕一个老牛头?”商爻目光在没什么家具的屋里一转,示意卫小东开五斗柜。 “你要干什么,不许动屋里东西!”李四试图阻拦。 卫小东一把推开他,走过去拽住柜门缝里的一片衣角狠狠一拉,一个瘦高人影滚下地来。 “哟,这谁呀,怎么藏在柜子里。”商爻故意问。 张三又惊又骇,忙用袖子把脸遮住。 所有人倒吸冷气,中年男人愣是话都说不出来了。 见状,丁善忙对警员道:“把出村的路守好,真相没查清楚前,谁也不准离开!” 这下好了,刘翠儿郑导演带着大部队来要赔偿,结果赔偿没要到,商爻还真赔了一个张三。 郑导演再笨也看出不对劲了,上前朝着张三就是一脚。 “小兔崽子能耐了啊,回来了也不说一声,让我们大家一顿好找!” 言下之意,万幸张三没出事,肯定是回来时和救援部队走岔了,弄出这么大的误会。 张三趴在地上不敢起来:“舅舅,别打了,我这刚回来!” “臭小子,你知道你惹出多大的误会吗!你媳妇急疯了,差点没找商导拼命!”郑导演现在开始叫“商导”了,他转向商爻,笑容和蔼了许多,“大侄子,既然外甥没事,那我就回去了。” 他说着就朝门外走。 卫小东在背后推他一把,险些把他推到地上去。 “郑导演好大的架子,你带这么多人来,闹了半天,一句道歉没有,就想走?” “我外甥还落水了呢!”郑导演叫道,“再怎么说也是你们不对在先,我不计较他险些没命,你们倒来指责我,什么意思!” “事情怕没那么简单吧。”商爻说,“张三落水到底是不是意外,还有待查清呢。” 郑导演:“你什么意思,不是意外,难道还是故意的不成!” “这可是你说的。”商爻道,“当时只有张三一个人在水里,怎么落的水,谁也没看清。出事还不到一天,你们一波接一波地来找茬,怀着什么心思,只有你们自己清楚!” “我说你这小子怎么得理不饶人呢!”郑导演恼羞成怒。 他带来的人一个个地又闹起来,以刘翠儿为首,哭得像张三真死了似的。 丁善从人缝里钻进来:“事情确实不能就这么个算了,既然报了警,就该弄清楚原尾,不放过任何一个坏人,也不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张三一听,忙往床上一躺,装死说:“我这刚回来,头疼!我说丁所长,你就别逼我了!” 说着,闭上眼,咬死牙关,打定了主意不开口。 刘翠儿忙扑到床边嘘寒问暖,又是倒热水,又是拧毛巾。 商爻愣是被他俩这二人转逗乐了:“行,那你就歇着吧,什么时候能做笔录了,门口的人什么时候撤!” 说话间,丁所长的人把出村的必经之路封锁了。 王村长怕罗村的人闹事,也叫来村里的青壮年,手持草耙锄头戒备地守在屋外。 抠门的老牛头更是一个劲地嚷嚷:“我的锅碗瓢盆!还有我那五斗柜!弄坏了要赔的!” 这凄凄惨惨的一破锣嗓子,跟刘翠儿嚎丧有异曲同工之妙,罗村人脸都绿了。明知道他们演戏呢,偏偏却挑不个毛病来,你说气人不气人! 郑导演只好去推张三:“你要不配合一下,早点把事情说清楚,大家伙好回家。” 张三平躺在床上,愣是一动不动。 郑导演怒了,一把揪住他耳朵:“臭小子你跟谁装大爷呢,赶紧的,起来跟警察同志把事情说清楚!” 见张三还不动,索性在他耳朵上转频道,全国二十一个频道统统转一遍,疼得张三嗷嗷叫:“我说我说!舅舅诶,我可是你亲外甥!” 他这才把事情经过说了说。 “我本来只想站到没膝的河水里,谁知商导叫我再往前走走,我就往前走,突然一个猛浪打过来,我没站稳,就跌水里了。事发突然,我两眼一黑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天都黑了!也不知道被水流冲到了哪的岸边,我觉得好多了,这才爬起来往回走了。这不,刚回来,浑身疼得跟拖拉机撵过似的,你们就找上门来了。” “这么说你落水真是意外?”丁善问,“那为什么罗村人又来闹事?” “谁闹事了!”郑导演连忙撇清,指着刘翠儿道,“是她说张三人没了,我们以为出大事了,这才火急火燎地赶来。民警同志,关心则乱,这算不算情理之中?” “对、对呀!”刘翠儿见他们说来说去,反倒把自己弄坑里,慌忙道,“我没读过书,慌了手脚,不行么?” “没说不行。你怎么知道张三落水的,听谁说的?” 刘翠儿:“没听谁说。他们剧组拍戏么,俺们村天天有人盯着……” “好呀,敢情你们不是来拍戏的,是专门刺探我们的。你拍的胶卷呢,拿出来,看看是不是偷我们的剧本!”卫小东当即凶神恶煞地跳起来,要去揪郑导演衣襟。 丁善拦下他:“先把张三落水的事核实清楚。张三,你还记得你在哪里的岸边醒来的吗?有什么标志物没有?” “不记得。”张三含糊道,“我又不是山里人,风景到处都一样。” 正说着,门口一阵骚乱,两个陌生青年走了进来。 他们一个瘦高,戴美式鸭舌帽。另一个矮胖,穿黄色方格衬衣。 一看就不是本地人。 不等丁善问,那瘦高个儿就拿出一张介绍信,递给他:“丁所长,我们是从米国来游玩的,打算拍些风景照片回国参加摄影展,没想到碰到今天这事。我们有一些底片,不知能不能算作证据。” “你们有底片?”丁善眼睛一亮。 瘦高个儿道:“是的。我们在河边拍照的时候,正好碰见这名落水青年,拍下了他的身影。豹头,”他喊矮胖同伴,“把胶卷给这位警察。” 豹头从腰间的包里取出胶卷,递给丁善。 丁善对着光看了看。 一共二十张底片,拍得清清楚楚,张三在水里并没有失去意识,而是精神抖擞地凫着水。 最后一张底片还显示他在距离滩涂两公里的弯道上岸。 豹头操着一口闽南腔,用夹生普通话说:“这小伙子上岸后,还跟我们打听回广兰村的路怎么走,要不然我们也不知道还有广兰村这么个地方。” 不用说,丁善已经意识到问题,冷冷瞥了张三一眼,问:“当时是什么时候,你们还记得吗?” 瘦高个儿想了想:“豹头,我们好像拍了一张拍立得?” “对!”豹头赶忙拿出一张拍立得相片。 是他和瘦高个儿在河边的合影,左下角,正好是张三从水里爬上岸的“英姿”,右下角是拍摄时间,上午十点十分。 也就是说,从张三落水到上岸,前后不过十几分钟。而他上岸的地方距离广兰村不到两公里,再怎么迷路,也不可能直到现在才回来。 “你早就回来了。”丁善脸上的笑意完全消失了,“你躲在房里,明明听见外面闹事却不出来澄清,浪费了这么多人力物力,更重要的,你们开口问人家要两万赔偿,这是讹诈!还带这么多人,这是聚众闹事!” 证据面前,张三再也撑不住,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丁所长,天地良心,我真不知道这败家娘儿敢狮子大开口呀!我、我就是想跟商导开个玩笑,谁知道她把全村都叫来了!” “还不是你和李四说的,最好让姓商的出点血——”刘翠儿嘶声大喊。 话音没落,挨了张三一记耳光。 “我让你把全村叫来了吗!让你叫我舅舅了吗!我特么就是想让商导知道拍电影不容易,早点回家!” 一开始,张三只是气不过商爻让他下水,想吓吓商爻。 谁知李四提议,不如将计就计,让商爻知道拍电影不容易,打消念头赶紧回家,他们也好早点完成商维强和陆惠铃的任务。 是以张三下水后,趁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苏阙那边,把话筒一丢,钻进水里就朝下游游去。 在商爻回村喊人的时候,他已经游到了弯道。 全村出动寻找他时,他则悄悄回到了村里。 谁都没想过他会回来。 他躲在老牛头家里,只等着刘翠儿来哭闹一场,逼迫商爻打消拍电影的念头,到时他再跳出来,把回家的艰难说一说,吓吓商爻,大家就能愉快地回京城了。 万万没想到,刘翠儿这败家娘们儿得知计划后,竟和家里人串通一气,想要借机捞上一笔,结果搞出这么大阵仗。 张三赔笑道:“丁所长,我都交待完了,你看这事儿,能不能和解?” “这不归我管,你得找商导演说。”丁善说。 正说着,江雨凌和原野气喘吁吁地跑来:“不好了,苏阙不见了!” 什么?! 丁善商爻赫然站起。 江雨凌指着李四道:“是他!都怪他非说我们不用心去找,还和苏阙争了几句,苏阙觉得自己也有责任,就和救援队一起走了,结果刚刚救援队全部回来了,只有苏阙不见踪影!” “李四!”商爻一把拽住李四衣襟,“你明知道张三没事,为什么还要撺掇苏阙去找?现在人没了,该你赔我一个大活人了!” 李四吓得脸色苍白,哆嗦着向张三求救。 张三道:“苏……苏阙是自己走的,我们最多是撺掇,不用负责任吧?” “你说得倒轻松!”丁善恨不得一拳揍他脸上,“那可是京城首长的外孙女!人家一家全是烈士,儿子女儿都不在了,就剩这么一根独苗苗,你一句自己走的,解释得过去?!更何况苏阙拿的还是国外护照,一个不小心,要闹成国际纠纷的!” 顿时五雷轰顶! 不止张三,屋里所有人,特别是郑导演一行,全都傻在了原地。 这下谁还跑得了? 本来只想讹点钱,谁知钱没讹到,反把自己折进去。 “苍天啊!”郑导演长啸一声,果断蹬腿昏厥了过去。 第64章 张三也准备晕的, 结果慢了半拍,再晕就不像话了。 苏阙的身份他是知道的,说实话, 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把苏阙卷进来。 哪怕他针对商爻,也从没想过让人出事,只是稍微吓唬吓唬罢了。 谁知道这雪球越滚越大, 一发不可收拾。 要是苏阙真出了事, 方大明怪罪下来, 他不仅不能在圈里混, 就是能不能吃饱饭都不好说。 他硬着头皮道:“我这就去找。” 正拔腿要往外冲, 商爻冷冷拦住他:“不用, 要是你再出什么事,你这一大家子只怕要把我们生吞活剥了!” “怨我!这事怨我!”张三现在只想息事宁人,狠狠给了自己两巴掌, 又去跩刘翠儿,骂道, “败家娘们, 还不出去找!苏小姐要是出什么事,你几个脑袋都不够赔!!” 刘翠儿让他踹得鼻血长流, 愣是不敢反抗, 更痛的恐惧紧紧地抓住了她。 她出身农村, 根深蒂固的等级观念让她光是听见“首长”两个字就害怕,更不用说他们都知道,苏阙身份特殊, 现在国际形势又如此敏-感, 打起仗来怎么办? 她越想越害怕, 四肢并用朝门口爬:“我去找,这就去找!” “可不敢!”江雨凌双手叉腰,拦住她去路,“我们自己找。省得你们磕破点皮又来找我们要赔钱!两万?你可真看得起你那姘头!” 刘翠儿让她说得面红耳赤,抬不起头来。 商爻目光冷冷一扫屋里:“张三李四,刘翠儿、郑导演,这几个带闹事的暂时不能走,都锁在屋里。什么时候找到苏阙,什么时候放人。丁所长,你觉得呢?” 丁善道:“确实,苏阙没找回来之前,他们是有责任的,暂时都不能走。” “那可不行,我剧组还拍戏呢!”郑导演一听,立刻就醒了,“丁所长,我就在隔壁村里拍戏,跑不了。你不让我回去,剧组这一天天的不知要耽搁多少事!” “那你最好祈祷苏阙没出事。”丁善冷冷地说。 王村长安排了几个青年轮流守在门口,承诺一天只管三顿饭,其他就不管了,倒是给了他们一个尿桶,吃喝拉撒全让他们自行解决。 几人一听,脸都绿了。 好说歹说,谁也不再理他们,只顾着出去找苏阙了- 事实上,找苏阙比找张三容易多了。 她压根就没去山里,一早就回来了,正在王村长院里陪村长的小霸王儿子玩。 一进门王村长就让村里人都散了,笑嘻嘻地问商爻要工钱。 商爻拿了两百块钱给他:“村里出力的,都少不了。这几天大家都辛苦了,王村长给大家买点烟酒什么的吧。” “感谢感谢!”王村长乐得把儿子抱起来,亲了又亲,谁知小霸王不想理他,踢了他好几脚。 丁善脱下外套,径自在小马扎上坐下,大喘了口气:“我说你们这一个个的,不愧是演戏的,小江刚才那一嗓子,喊得我以为苏阙真出事了呢。” “丁所长,看出我们演技好啦?您要不趁早给我们投点钱,以后我们电影火了,给您分红。”江雨凌笑嘻嘻地说。 丁善果断掏了五毛钱给她:“我就这么点,你说分红能分多少吧。” “分你一颗奶糖吧。”江雨凌给了他一颗大白兔。 丁善好奇地问:“你们怎么知道张三不是真的落水?我要叫救援队你们也不让,就我们那警员演技也不行,嚷那一嗓子太浮夸了!说实话,我心里真没底,万一真出事了怎么办?” 苏阙轻轻道:“我们有人看见他上岸了呀。” 丁善:“不是那俩外国华侨看见的吗?” “什么外国华侨,那是苏阙朋友,专门从米国过来帮忙的。”卫小东抢着说。 说完,他又看了看站在苏阙身后的“国际友人”,总觉得他俩不像正经人。红九和豹头虽然穿着价格不便宜的时髦衣服,但因长期混迹社会,眼神凶恶,自带煞气。 卫小东和他俩眼神一碰,立刻怂成了仓鼠,缩到商爻身后去了。 商爻倒不觉得什么。他看人不看外表,只看骨子里那股正气,红九豹头也就表面看着凶,实际却是很讲义气的。 比如说,苏阙一个电话,就把他俩千里迢迢地召唤来了。 尽管据红九说,是因为苏阙给他俩发工资,但商爻知道,他们不全是为了工资。 为防止张三李四闹出人命,红九豹头在河道边守了整整三天,连时差都还没倒过来。 丁善又问:“现在人拘着了,你们打算怎么处理?张三李四这罪名可大可小,按聚众闹事来处罚也不为过。不过如果你们想和解,也有和解的说法。” 苏阙道:“还是和解吧。” “怎么,不打算报仇了?”丁善问。 商爻摆摆手:“他俩不过是家里派来扰乱我们的棋子,抓了他们,不过就是拘几天,以后还有王五钱六,永远到不了头。我们商量着,苏阙由红九豹头陪着,先回家一趟,彻底把事情解决了。” “那拍戏怎么办?” “苏阙单独的戏份基本是一条过,这两天咱们抓紧时间拍,正好也先关张三李四几天。” 苏阙的单人戏份不多,她演技又精湛,基本都是一条过。 只拍了三天,戏份就拍完了。 这三天,张三李四刘翠儿和郑导演这四人简直苦不堪言。 一来不知道苏阙找着没有,内心极度不安,每一分钟都像是煎熬。 二来环境确实太差,本来屋子就小,还挤四个人,别说睡觉了,站着都不踏实。 每顿的吃食由老牛头送进来。这人可是十里八乡抠门抠出了名的,三天,整整九顿,一水儿的咸菜馒头,吃得几人眼睛转蚊香圈,闻着别家炒肉就抓心挠肺地难受。 如果这都不算什么,那最惨的就要数回应自然召唤这事儿了。老牛头给了他们一个挑粪的木桶,让他们自己解决,偏偏郑导演吃了咸菜拉肚子,那味道就不提了。 三天后,苏阙带着红九豹头打开屋门,差点没被熏死过去。 接着就听一声哀嚎,刘翠儿狂奔出来,扶着门口的榉毛树干呕不止。 张三李四郑导演慢半拍出来,一个个的灰头土脸,面如菜色。 张三李四认错态度倒是好,逮着苏阙看了看,确定她没事,又说了不少讨好的话。 郑导演最是气不过,叉着腰怒骂:“姓商的那小子呢,把他叫出来!他二叔都不敢这么对我,他算个什么东西!” 苏阙耳膜让他震得嗡嗡响,回头对红九豹头说:“看来关得还不够。” 红九深有同感,阴沉着脸点了点头,伸手就又把郑导演往屋里按。 郑导演吓坏了,拉扒着门框急喊:“我不进去!我死都不进去,你们打死我吧!” 当然没人会真打死他。 红九黑着脸又给他关了半天。 到下午再放出来,人已经形同枯槁,什么狠话也说不出来了。 丁善趁机让四人签了和解书。 四人都没反抗,不管苏阙提什么要求,一律无条件答应。 他们原本是想着尽快摆脱这事,谁知摁完手印,苏阙笑眯眯说:“张三李四,郑导演,那么就请你们回去收拾收拾,明天跟我一起回京城吧。” 第65章 干!几人这才重又看了一遍和解书, 苏阙要求写得清楚明白,希望他们回到京城,当着几家长辈的面把事实说一说。 张三李四和郑导演当场就傻眼了。 要知道, 张李二人从商维强那拿的工资,工作职责就是全方位地给剧组解决麻烦。至于陆惠铃说的,让孩子们尽快把钱花光回家,那是口头条款, 没有记录, 真闹起来, 张三李四有口也说不清。 郑导演就更冤了, 他纯粹是被罗村这帮人给鼓动的, 想着自己是长辈, 又跟商爻认识,有赔偿怎么也不能少了自己,谁知偷鸡不成蚀把米。想到手头正在拍的这剧还是靠商维强通融, 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倒是把麻烦闹大的始作甬者刘翠儿跟苏阙商爻他们没多大关系,挨了丁善一通训斥后, 脚底抹油跑了。 气得张三破口大骂:“个败家娘们!还好只是逢场作戏, 也就配给老子提提鞋!” 回京城的时间定在次日早上。 天气微凉,一层薄雾弥漫山间。 大家都不放心, 一路送到村口。 商爻帮苏阙把背包整理好, 瞥了眼满面怒容的张李郑三人, 担忧道:“要不让狗爷也一起回,别让这仨弄出什么事来。” “不用,我自己能行。”苏阙笑眯眯地说。 卫小东道:“你行什么行, 你瞧瞧你那细胳膊细腿儿的, 连只蚂蚁都踩不死。还是哥陪着你吧, 省得到时候你被欺负了,我们还得心疼。” 江雨凌和原野赶忙道:“对,狗爷壮实,他和你一起我们放心。” 卫小东立刻举起双臂,给苏阙看他的“肱二头肥肉”。 豹头在苏阙身后见了,差点没喷笑出来:“就你这样的,我们苏老板一打十……” 话音没落,收获苏阙一记冰冷的眼刀。 红九踢了他一脚,他舌头赶忙拐弯:“……那肯定不行,但是有我们,放心吧。” 卫小东大好的兴致都让他这话扫没了。 卫小东钻到商爻身后,仗着有人撑腰嘟囔道:“你俩看着就不像好人,万一联起手来一起欺负我们苏阙怎么办?” “那也要你借我十个胆啊!”豹头心说你们对苏阙到底误会有多深啊! 想起初次见面时,苏阙一打好几十个唐人街小混混,这是能被欺负的吗? 再去瞧苏阙。可真是被国内柔和的水土养得斯斯文文,娇软可爱起来。 豹头撇了撇嘴,心知解释再多都没用,明明跟苏阙比起来,他和红九才是娇软小笼包呢。 苏阙拒绝了卫小东同行,又和大家说了许久,这才带着张三李四和郑导演上路了。 雇了两辆骡车,这三人坐一辆,苏阙和豹头红九坐一辆。 豹头红九第一次见这种牲口拉的车,新鲜得很,对看管张三等人的事不怎么上心。 这三人见了,立刻打起小算盘。 张三:“兄弟们,这一趟回去,少不得要把事闹大,到时候咱们还有脸在圈里混吗?” 郑导演:“去,谁是你兄弟?” 张三:“舅舅,都这时候了,就别计较称呼了吧。” 郑导演:“老子现在一无所有,就你舅舅这名头还值点钱了。” 张三好奇:“值啥钱?” “值现在就给你小子仨瓜俩枣的!”郑导演抡起拳头就打,边打边骂,“打不死你个败家玩意儿,老子好不容易挣来的前途,全毁在你小子手上了!” 张三嗷嗷叫着往草垛里躲。 李四压着嗓子喊:“别闹别闹,都消停点,苏阙看着咱们呢!” “就她?呸,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儿,有什么好怕的!”郑导演百忙之中抽空道。 张三捂着脑袋抬杠:“舅,你这话不对,人小姑娘本来就不长毛……” “就你懂!就你懂!”郑导演捶得更狠了。 李四无语望天。 半晌情绪缓过来了,才又鼓起干劲,握拳道:“你们不觉得咱们机会来了吗?” “啥机会?”磨拳霍霍的甥舅二人同时停手,两眼晶晶亮地望着他。 李四:“到县城不是要住一晚么,到时咱们这样那样再这样……先跑了再说,反正京城我是不想回去!” 张三苦着脸道:“我也不想,商家那老爷子听说还算是个讲道理的,苏阙家那个就……陆惠铃都让他拿扫帚打过呢,我想想就害怕。” “挨打倒是其次,主要是名声!说不定还得赔一笔钱……”郑导演皱眉,“李四,你这法子行吗?” “行不行的,先做了再说呗。苏阙一个小姑娘,你凶神恶煞地吓她两句,哪有不害怕的。” 郑导演还是有些迟疑,回头看了看苏阙。 小姑娘站在车斗里,用手挡着阳光,静静眺望着远方。 侧脸的婴儿肥还没退尽,软得像只小笼包。 郑导演登时把心一横,道:“说干就干,你们谁也别想半途撒手。” “行。” 三人一拍即合,静待天黑。 骡车一路叮叮当当,到傍晚才把他们送到县城。 大家在派出所隔壁的招待所住下。 乡下地方房间少,不得不让苏阙和郑导演各自单独住一间,其他人挤一个四人间。 为防止郑导演搞事,他的行李都放在苏阙房里,其中包括一台价格昂贵的照相机。 豹头红九需要置办些日用品,吃过饭,跟苏阙说了一声就打算出去。 郑导演给张三李四使了个眼色,笑嘻嘻地问道:“你俩都走了,不怕我们跑了吗?” “没事,有苏阙看着。”豹头满不在乎。反正有苏阙在,他和红九只是摆设。 郑导演佯作惊讶:“苏阙一个小姑娘,哪能看得住我们?” “你这话说的,小姑娘就不能看你了?”豹头道,“她的房间刚好在正中,左右又不隔音,你们干什么她不知道。我们哥俩从米国来的急,换洗内-裤都没带,晚上熏死你们怎么办?” 郑导演想说,你俩都来好几天了吧,那内-裤得捂成什么味儿了呀! 他不好多说,兴高采烈目送哥俩走远。 然后又嘴欠地去逗苏阙:“小姑娘,跟我们三个怪叔叔在一块,怕不怕呀?” 苏阙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瞪他一眼,转身回了房间。 郑导演自以为把孩子吓着了,回头冲张三李四比了个OK的手势,这才踱回房间,拿内线电话联系了一辆车。 联系好,就叫上张三李四,敲开了苏阙的房门。 苏阙正准备洗漱,冷不丁被打扰,有些不悦。 谁知开门就看到三张油腻腻的笑脸,脸色更不好了。 偏偏郑导演视若无睹,撑开门就往屋里挤。 “苏阙你干嘛呢,没弄坏我东西吧?” 第66章 张三李四紧随在郑导演身后, 一进门,就把门反锁起来。 苏阙皱了下眉,屋子本来就小, 还要跟他们均摊,她感觉空气都难闻了起来。 她冷冷问:“你们有事?” “这不是看看行李么。你别怪叔叔小气,我照相机可值好几千,弄坏了不好赔的。”郑导演说着, 直奔行李箱。 张三李四附和道:“对对, 我们就看看行李, 主要是不放心。” 言下之意, 生怕苏阙把行李给他们弄坏了。 苏阙懒得理, 打开窗, 吹着外面的新鲜空气冷眼瞧着。 郑导演在行李箱边打转,半晌单单把照相机拎出来,调试镜头, 又按了半天快门,口气不善地责问苏阙:“你是不是动过我箱子?好好的相机, 交给你时没问题, 现在却坏了!” 苏阙:“?” 郑导演按着快门示意她来看:“你看,这是不是没反应?我说你一个女孩子, 看东西都看不住, 让我怎么放心把行李交给你!” 苏阙离他有几步远, 还没走过去,张三李四也嚷嚷开了。 张三:“就是!我们只是和解,又不是卖身给你们!” “卖身还讲究个私人财产呢。”李四阴阳怪气地道。 郑导演一屁-股往床上坐, 晦气道:“行了, 我们的东西也不用你管了。三儿四儿, 你俩帮帮我,把行李箱搬咱那屋去!” “嗳!”张三李四答应一声,就去搬箱子。 苏阙拿起照相机看了看,又看了看郑导演:“你胶卷用完了,没注意到吗?” 郑导演:“……” 他抬头,正好撞上苏阙怜悯的目光,眉头一下就皱起来。心说,怎么,凭你一个小妮子,也要嘲讽我堂堂知名导演不会用相机吗? 他顿时就怒了:“看什么看,只是胶卷用完了的事吗!到底我专臼恃洸业还是你专业!我跟你说,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把行李拿走,我信不过你!” “你信得过他们?”苏阙转头去看张三李四两人,他俩正粗暴地对待着郑导演的行李箱。也不知箱子里塞了多少东西,张三力气小,一个手滑把箱子掉到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郑导演:“……” 迎上苏阙怀疑的目光,他再次怒不可遏:“昂,我就是信他们了!张三是我亲外甥,他就是把东西给我砸了,我也乐意!” 说完,他抱起相机就朝门口走。 张三李四紧紧跟上。 苏阙眉毛一挑,一个箭步挡了过去。 “郑导演,咱们直说吧,你怕不是想拿上行李走人?” 郑导演心事被揭穿,当场怂得退了一步,随后更加恼怒,指着苏阙吼道:“我告诉你,我就是想走,你能拿我怎么样!” 苏阙皱眉:“和解书里有条件……” “条件?你们那么多人,我害怕,稀里糊涂就签了协议!现在我清醒了,我要反抗恶势力,我要为我的自由斗争到底!” 郑导演说着,伸手推苏阙。 结果。 “???”没推动。 他不信邪,又推了一下。 苏阙还是没动。 他恼了,喊张三李四:“都愣着干什么,来帮忙呀!” 张三李四各自抱着半边行李箱,腾不开手,不由得埋怨:“舅舅,你也太给面子了吧,她一个女娃娃,你把她推开不就是了嘛!” 不是不想推,是推不开啊! 郑导演内牛满面,又不敢说出来,怕影响自己伟岸的形象。只得低头去看苏阙的鞋,怀疑这丫头的高跟鞋跟是不是卡在劣质木地板里了。 他灵机一动,对张三李四说:“走走走,爬窗户!” 张三李四:“?啥!有门不走爬窗户,舅舅,我们是来拿行李箱,不是偷东西的!” “叫你走就走,废什么话!”郑导演小心翼翼朝后退了一步,见苏阙没反应,又退了一步。 最后他确信了自己的猜想,苏阙就是动不了了! 趁她还没反应过来,快跑! 郑导演扒开张三就四肢并用往窗台上爬。 张三行李箱差点脱手,惊诧地叫道:“我的舅舅诶,你连个小姑娘都打不过吗!” “不是打不过,是好男不跟女斗!”郑导演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张三没办法,只得和李四商量,轮流着扛行箱,吭哧吭哧地往窗外爬。 苏阙:“……” 这智商,看来在厂里坐冷板凳实属正常。不坐才不正常! 这里是二楼,底下有个不大的外露平台,郑导演三人借着平台,没费什么力气就跳到招待所后面的窄巷。 他把相机装进箱子,提起拉杆就跑。 张三没好气地嚷嚷:“舅舅,我俩行李还在屋里呢。” “先走,先走!”郑导演脚步不停,“就你俩那点不值钱的东西,等咱们离开这儿再买!快点,车子就在门口,再不走那俩男的要回来了!” 张三李四回头看了眼苏阙的房间,小姑娘没追出来。估计也不敢追,大晚上的从二楼往下跳,是个姑娘都犯怵。 张三脸拉得老长:“舅舅,你是不是吃错药了?就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至于么!” “你懂个屁!”郑导演挥着拳头吼。 他怕吗?他才不怕!一个细胳膊细腿儿的小姑娘有什么好怕的!他那是给小姑娘留点面子,不忍心看小姑娘哭鼻子! 他走得几乎跑起来,又回头催促张三李四:“快点!” 跑出这条巷子就能看到车,先离开这儿再说。 谁知就在这时,巷口慢慢出现了两个身影。 “大晚上呐,去哪里,还拖着行李箱!” 这一口浓重的闽南普通话,不是豹头又是谁。 郑导演骤然刹住脚步。 后面的张三李四不备,一头撞在他背上。 三人抱成一团,差点扑进红九豹头怀里。 “退后退后,快跑!”郑导演忙不迭地推张三李四。 昏黄的路灯下,又一个身影出现,堵在了后头。 李四晦气道:“还跑啥呀,苏阙来了。” 他们估摸着,苏阙应该是走正门包抄过来的,不过路可不远,苏阙这跑步的速度还真不慢。 可转念一想,光速度快有什么用,他们三个大男人,还怕一个小姑娘不成! 当下就卯足了劲朝苏阙的方向跑。 豹头一把捂住脸:“我都不敢看了。” 红九:“找死。” 要是随身带了拍立得,他俩真想把这一幕拍下来,明明他俩才是手无缚鸡之力易推倒好么! 话音没落,就听巷子里传来郑导演撕心裂肺的惨叫。 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只是曲起食指弹了下他的麻筋,胳膊就断了。 QAQ 第67章 这回也别走了, 直接坐车去医院。 医生拍片一看,骨裂。 张三震惊得不行:“舅舅哎,你还没到五十, 骨头就脆成这样?” “我……”郑导演一张老脸扭得跟酸黄瓜似的,憋屈了半晌,抹着眼泪说,“我可乐喝多了, 不行吗!” “你这跟可乐没关系, 是外力造成的。”医生好意矫正他。 郑导演哭得话都说不清:“我能不知道是外力造成的?可是你敢信吗!就那风一吹就飘的小姑娘, 一弹指, 给我弄骨折了!我、我特么还是个身强体健的大男人呜呜呜……” “那是你运气不好。”医生安慰他。 郑导演哭得更伤心了。 是运气不好? 好像也是。 明明三个人摆在眼前让他挑, 他不挑红九豹头那俩只弱鸡, 反而挑了苏阙这个最莽的! 要不是红九豹头跟他说苏阙一个打二三十,是从小练过的,他怎么也不敢相信。怪道说商爻一整个剧组敢让苏阙一个人上路呢, 原来是人家放心! 总之他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想打自己俩嘴巴。 可是手都折了, 还打什么呀打,他还是哭吧。 县医院寂静的走廊里回荡着郑导演凄凄惨惨的哭声。 苏阙站在走廊另一边, 十分委屈地跟红九豹头说:“我真的只想让他手麻一会。” “这下不用麻了, 脑袋该麻了。”豹头心说你才多大, 这么年轻就对自己的实力没有正确认识,将来得祸害多少人啊! 出了这个事,早先买的火车票走不成了, 只能退票, 换第二天的。 第二天就没有卧铺了, 只有站票。 别人还好,就是苦了郑导演,吊着个胳膊被成群结队的旅客大军挤得嗷嗷叫。 有些嘴碎的,还忍不住奚落他:“哎哟大哥,你都这样了还坐啥火车呀,先走一波救护车吧!” 又不能解释说这是小姑娘打的,说了也没人信,郑导演憋屈了一路。 三十多个小时后,终于抵达京城火车站。 沈一曼和方大明早早地等在出站口,见苏阙出来,赶忙挤过人群,一人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沈一曼拉着她仔细地看,眼里闪着点点星光:“长高了些,也瘦了,你这孩子,怎么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苏阙搂着她,在她温暖的肩膀蹭了蹭,说:“外婆,我健康着呢,你别担心。” “怎么不担心。你外婆嘴上不说,天天晚上睡不着呢。”方大明插嘴,塞了块驴打滚在苏阙嘴里,“你先吃点,瞧这脸蛋都饿扁了。好吃吗?” 苏阙两颊鼓得圆圆的,点头:“好吃。” 糕点香甜绵软,混着黄豆面、豆沙,以及少许椰丝,甜味丰富而有层次,有些粘牙,但不会腻。 苏阙吃完一个,又吃一个,有点好奇:“这东西为什么叫驴打滚?” 方大明直接给问住了,瞪圆了双眼说:“昂,长得像呗。你看那豆沙馅儿转圈圈,可不就是驴在里面打滚么。” “是吗?”苏阙不太相信,盯着豆沙馅儿看了半天,还是没看出驴在哪。 沈一曼把方大明推开:“得啦,你少乱说,把松松教糊涂了。” 方大明瞪眼:“我怎么乱说了?要不你来,你学问好,给我爷俩说说。” 他把苏阙拉到统一阵线,挑衅地朝沈一曼扬下巴。 沈一曼温和地笑:“这我也说不上来,传说倒有几个,但都没有考据。” “你看,你也说不出来,管这干嘛呀,好吃就行。”方大明说着,又塞了一个到苏阙嘴里,把她喂成一只小仓鼠。 苏阙嘴唇沾着些许椰丝,望着老俩口直笑。 方大明问她:“你笑什么呢?” 苏阙张开双臂,同时拥抱了两位老人:“回家真好。” “可不是么。”方大明嘟囔着,催着一行人往停车处走。 京城已经进入深秋,路边的梧桐和银杏都黄了,被风一吹,落叶飘满地。 熟悉的市井味道扑面而来,苏阙眯起眼,贪婪地感受着四周的一切。 从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被“回家了”这样温暖的感觉深深包围着。 过去,她在洛城,回家是一座空空的房子。偶尔索菲亚和苏希会来迎接她,但西方人生来就有距离感,亲情稀疏平常。苏阙也习惯那样的对待,谁要是到车站机场接她,她反而不习惯。 可是现在,两位老人没有让她感到半分拘束,如同往常一样逗着趣,拉着她问长问短。他们不说如何想她,却让他深陷在这种隐秘的温情里不能自拔。 原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也有了属于自己的落脚点。 无论去往何方,无论飞得再高,这里,就是她应该归来的终点。 “走,上车。”方大明温暖的大手推着她,向停在路边的吉普走去。 勤务兵小张按照指示,背了一杆枪,威风凛凛地在路边迎接。 郑导演几个登时吓出一身冷汗。 方大明得意地瞥了几人一眼,凑在苏阙耳边小声说:“别怕,没子弹,唬人的。” 这唬人可把郑导演几个唬得不轻,郑导演都看见自己的职业生涯完蛋了,当场没忍住,两腿一软就摔了一跤。 方大明没管他们,只把苏阙接回了家。 郑导演几个由红九豹头看着,单叫了一辆面的送回去。 按照苏阙要求,张三李四没敢跟陆惠铃说实话,只说事情办得差不多,先一步回来向陆惠铃汇报情况。 陆惠铃早早在大院门口等他们。 看见面的一停,她笑容满面地迎上来,从窗户外瞥了一眼,有些意外地道:“怎么郑导演也来了?” 还有两个陌生的青年,看起来不像好人。陆惠铃眉头皱起来。 张三一边下车,一边敷衍:“嗯,顺路,一会还有别的事干。” “什么事啊?”陆惠铃倚在车门,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地下车,抹着大红口红的嘴噘了起来,“张三,咱们也算老相识了,你跟姐撂个底,带这么多人来,是不是嫌我之前给的少了?” 张三顾忌着红九豹头,笑得一脸绿光:“哎哟姐,你给我一千个胆子,我也不敢跟你要钱啊!” “那你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张三抱歉地朝众人笑笑,拉着陆惠铃走过路边,压低声音,“事儿我给你办了,但你也知道你家这几个小孩的脾气,路上闹了点矛盾,大家都不愉快。你总得告诉我,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呀?” 陆惠铃斜眼睨他:“不是说了么,少让他们在路上吃苦,早点回家,家里又不是养不起。” “话是这么说……”张三挠挠头,满脸为难。他就知道陆惠铃还是这套说辞,但苏阙交待下来的事,他完成不了,后果可能比郑导演还严重。 张三左思右想,硬着头皮道:“我看你家那几个都是有本事的,他们手头那点钱,拿去倒卖股票,赚了不少。这一路上小日子过得舒服咧……” “什么?”陆惠铃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张三绘声绘色跟她比划:“住外滩的星级酒店,吃最贵的国宴菜,哦,还包了辆车,你知道是什么吗?奔驰,外国车,五十万起步!” “……”陆惠铃眉头皱起来,将信将疑,“你唬我的吧?” “我唬你干什么,都是实话,看得我哥俩都眼红!”张三拍着大-腿,拼命给李四使眼色。 李四忙走过来,添了把火:“他们还说比家里好多了,瞧瞧你每天工作那么辛苦,吃穿用度还没他们好。” “谁说的!”陆惠铃一听,顿时炸了。 张三不敢说,用手肘撞李四,李四嗫嚅着道:“苏阙。昂,对,就是她!她还有朋友从国外来,带的都是美金,好家伙,送了她那些新鲜玩意儿,你肯定都没见过。” “……” 这话半真半假的,陆惠铃心里矛盾极了。 理论上,她觉得张三李四说的应该是真的,但是情感上,她又接受不了。不过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小崽子,怎么就能过得比她还好呢? 她现在什么境况? 每天吃不好睡不好,那个诡异的声音就像在脑子里生了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是一阵狂轰烂炸。 她总结了一些规律,那声音最频繁的出现时间在晚上,天爷啊,那时候她正在睡梦中,冷不丁被惊醒,整个儿神经衰弱了都。 晚上睡不好,就影响白天的事,她去医院看过几次,结果医生说的都是废话,让她好好休息。 她休息得了吗? 她越来越瘦,外在形象越来越不好,精神状态也日渐变差,前阵子进了剧组,导演硬是把她的女主演撤了,换成一个年轻貌美的应届毕业生。后来碍于商维强的脸面,给她安排了新的角色,演女主角的妈! 天爷啊,她才三十多岁啊!在别的剧组,这年纪的女演员收拾一下还能演十八岁小姑娘! 陆惠铃越想越憋屈,一把掐住张三胳膊:“你怎么能这样呢,收了钱不办事,怎么能让他们日子越过越好呢!” 张□□问:“不是你说不希望孩子们在外吃苦的吗?现在孩子们过得好了,你怎么反倒不高兴了?” “我能高兴吗!他们不死,我就活不了啦!” “你、你还让他们死?!”张三李四结结实实被她这话吓到了,当初找他哥俩办事,陆惠铃话里话外可没这个意思。 陆惠铃惊觉说错话,忙捂住嘴,半晌心虚笑道:“我就随口一说,你们赶快回去,偷也好,抢也好,让他们日子过不下去就行。” “偷?抢?”张三李四互相看看,都在彼此眼里看见了震惊。 陆惠铃怕不是疯了,竟明目张胆地指使他们干违法乱纪的事! 就在这时,一道干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还没死呢!你要去偷谁,要抢谁?啊?” 陆惠铃大惊,回头看去,苏阙带着几家大人向这边走来。 第68章 鉴于陆惠铃在院里的风评, 江妈上来就给她一巴掌,骂道:“我自己女儿在外面吃苦受罪,心疼得我睡不好觉吃不下饭, 你倒好,还要去偷她的抢她的。真当她是离家出走,家里没人管吗!” 陆惠铃始料不及,被这一巴掌打得摔倒在地。 她缓了半晌, 看见江妈身后的众人, 脸都白了。 她慌忙拉着江妈裤腿解释:“雨凌她妈, 我也是做长辈的, 怎么会真的去偷去抢, 我这不是也是为大家好, 让孩子们早点回家么。” “回什么家!”商晓明气得不轻,指着陆惠铃鼻子道,“当初孩子走的时候我有没有和你说过,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一辈子的人生大事!我千叮咛万嘱咐, 叫你不许为难他!你倒好, 当面答应背地里搞这一手,你偷, 你抢, 你也不想想那是什么地方, 穷山恶水的,你要他死啊!” “爸,我不是这个意思!”陆惠铃急得抓耳挠腮, 干脆狠下心来给了自己两耳刮子, “我糊涂, 我不会说话!我就随口这么一说,我真的没有恶意!” “这可不是你说了算。”苏阙使了个眼色,让张三李四当着大人们的面,把一路上的事说了。 听得大家后怕不已。 江妈嘶吼一声,揪着陆惠铃头发使劲扇了好几个耳光:“你想干什么呀!我娃什么样的性格,你会不清楚?她就是在外面饿死,也不会觍着脸回来,你不想着把她照顾好点,还让她受罪,你这是想逼死谁!” “还有讹钱那事!”方大明也气得不轻,卷着袖子嚷嚷,“要不是我在那有熟人,你看那帮村民会不会把几个孩子吃了!” 这事他一早听苏阙说了,但苏阙怕他担心,只拣了重要的说,并没提村民拿着锄头扁担讹钱的事。 现在听张三李四一说,方大明心都揪起来。过去进山剿匪,山里人有多不讲理方大明可比谁都清楚,他捧在手心里都怕化了的小孙女,要是出个好歹,陆惠铃这一条命可真不够赔的! 要不是沈一曼在旁拦着,方大明都想亲自下场给陆惠铃两脚。 方大明憋了半天气,一把揪住商晓明:“以前咱俩吵架归吵架,但也没真伤了和气。商晓明,今天这事儿你要处理不好,老子从此以后跟你势不两立!” 所有人都以为两老又要打起来,可出乎意料的,商晓明连句好话也没替陆惠铃说,甚至没看她一眼,只问自己身后的勤务兵:“商维强回来没有?” “已经打电话通知了,想来这会在路上了。” “好。” 商晓明背着手,走到院里小凉亭,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 其他人也跟了进去,在凉亭里坐成一排。 只有陆惠铃不敢坐。 她一看这架势不对,忙挤到苏阙身边,讨好道:“苏阙,你知道婶婶没有坏心的,我不是还送水果给你吃吗,你帮婶婶说句好话。” 苏阙还没开口,沈一曼担心她为难,一把将她往怀里拉,冷着脸对陆惠铃道:“我说小陆啊,我们家虽然没你家有钱,但水果这些东西也不缺,苏阙想吃随时都有。要是我没记错,你家黄娟吃坏的打糖还差点给了苏阙吧?” “什么!”方大明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事,当场暴跳如雷,“这事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沈一曼:“跟你说什么,你这脾气,不得打人?” “你现在说我就不打了吗!”方大明怒火攻心,朝着陆惠铃心窝就是一脚。 陆惠铃当场脸色发白,半天没缓过劲来。 方大明这一脚还是收了力道的,不然她非吐血不可。 她又气又恼,想到这些日子自己的憋屈,陡然大喝:“是,我就是想让她死!你们一个个的,管不了自家熊孩子我来替你们管!” 她指着苏阙:“什么玩意儿,从米国回来的了不起啊,走路说话鼻孔朝天,你-他他-妈看猪呢你!” 苏阙:“……” 她又指着江妈:“你就好了?跟我这儿撒泼打脸,你要是有本事,把自己女儿收拾回来啊!个小崽子嘴不学好,明里暗里讽我那些话以为我不知道是吧!” 江妈愣是让她冷不丁地骂呆了。 然后她又指着商晓明,目眦欲裂:“你以为你孙子就好啦?呸,你怕是一辈子没认清过他,一肚子坏水,我要是不自保,指不定哪天先被小狼崽子收拾了!我告诉你,老娘在你们商家忍气吞声这么久,受够了!不就是没给商维强生个一儿半女的吗,老娘就是不想生,老娘乐意!” 所有人都惊呆,谁也没想到她竟对着商晓明口不择言起来。 当初说不生孩子可不是商晓明闹的,是商维强自己想生,偏偏陆惠铃为了保持形象,不想早早地放弃事业,死活不肯。 那晚商维强心里憋闷,喝了点酒,就想着强势一点,结果陆惠铃比他更强,裤子都不让他提,硬是从床上打到大院里,闹得人尽皆知。 几年过去,院里大家都快把这事忘了,谁知她现在反而自己提起来,商晓明老脸都快没处搁,指着她哑声吼道:“还不快闭嘴!青-天-白-日的你说的都是些什么!” “青-天-白-日不让说,还怕损了你儿子名节不成!”陆惠铃胸口一阵阵地疼,索性破罐破摔,尖声叫道,“敢情就因为我不生,你们家商爻爻成宝贝儿独苗啦?一家老小全都得哄着,看他脸色办事?老娘又不姓商,凭什么惯着他——!!” 陆惠铃骂得痛快了,嘴像没把门的,一茬接一茬地旧事重提。从她刚嫁来商家,遭受了多少冷嘲热讽说起,到大院里没人瞧得起她,再到现在,她就是看不惯小崽子们走电影这条路。 她为了事业,放弃了生育,被左邻右舍嘲笑活得不像个女人,她从没在意过,因为她知道,谁都会背叛自己,只有事业不会。可现在,为着一个苏阙,她连事业也没有了,还得眼睁睁看着小崽子们后来者崛起,走她过去的路,说不定将来比她还红,那她可就真活成个笑话了。 最后,她总结陈词:“对!我就是故意的,挡我路者,都该死……” 话音没落,后心忽然中了一脚,她整个儿朝前扑,嗑掉了一颗门牙。 回头,这才看见,商维强回来了。 商维强手里没东西,直接脱了鞋朝她背上招呼:“个败家娘们!当着爸的面浑说些什么呢!要发疯回你的屋去,少在这儿丢人现眼!” 陆惠铃接连挨了数下,总算是疼清醒了,捂着嘴巴不敢再吱声。 商维强头疼,揉了揉太阳穴走到他爸面前,认错态度十分良好:“爸,事情我都听说了,这事是惠铃办得不对,回头我说她。爻爻那边您要是不放心,咱们再多找些人手过去帮衬着,咱们商家的孩子,总不至于在外面委屈了。” 苏阙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还没说话,豹头抢先道:“可别,你就派了两个人都惹出这么大事来,再派人手,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呢。” 商维强抬头打量了他几眼,见他一身嬉皮士打扮,立刻不认同地皱起眉。 不过豹头一个小人物,说什么商维强也不在意,只对着商晓明道:“爸,你看这事儿……” 商晓明气过头,反倒平静下来,闭了闭眼道:“媳妇是你的,孙子是我的。当初你-妈就不同意娶她进门,说她爱打扮,心思没在家里,指不定要惹出什么事端。当时还是我帮着你说好话,让人进了门。这些年家里过得怎么样你心里有数,我也就罢了,你大哥大嫂没了,你是拍着胸口跪在我面前保证过的,这辈子,只要有你在,就没有爻爻受苦的那一天。我就问你,这话还算数吗?” “算!算!怎么不算!爸,你消消气。”商维强赶忙给他爸抹后背,又瞪陆惠铃,“个败家娘们,愣着干什么,还不给爸赔礼道歉!” 陆惠铃恨恨把头扭开,不愿意。 商维强作势就要去揪她,商晓明赶紧拦住。 商晓明叹气道:“不用给我道歉,又不是对不起我。这事儿爻爻是苦主,合该他来原谅你们。” “应该的,应该的。”商维强听出他爸话里松动的意思,立刻去扯陆惠铃,“现在就去打电话、写道歉信!一封给爻爻寄过去,一封贴到大院门口去……” “凭什么!”陆惠铃大叫。 “凭你欺负的又不是只有爻爻一个,人苏阙不也是受害者?江雨凌、原野、卫小东哪一个不是?人家长都在这儿呢,你就这么赖账?” “我赖账?商维强你今天吃了豹子胆了,敢说我赖账!”陆惠铃蹭地跳起来,怒目在众人脸上一瞪,破口大骂,“我好歹是长辈,凭什么给几个小崽子道歉。再说了,我初衷就是好的,你可以不理解,不能侮没我的人格!我算是看出来了,这院里都姓商吧?仗着过去有点功劳了不起啊,瞧不起我们这些外面嫁进来的……呸!你-妈不乐意,你-妈再不乐意也死了!商维强,你摸着良心说,当年是不是你睡的我,你要是管住你那下半截,我会嫁给你?” 她越说越难听,陈年旧事都搬了出来。 偏商维强在婚前关系上犯了错误,导致这辈子都在陆惠铃面前硬气不起来,胡乱反驳了两句,就羞得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去。 苏阙吃着沈一曼剥好的桔子,正听得入神,冷不丁被方大明捂住了耳朵。 方大明怒吼:“孩子还在呢,青-天-白-日的瞎说些什么!” “你当她是孩子,她可是要我死啊!”陆惠铃嘶吼。 眼看又要闹得不可开交,商晓明倏地站起来,对商维强冷冷道:“离婚!” 第69章 这一声不大, 却把大家都震住了。 商家积年的沉疴一朝暴发,结果令所有人意外。 陆惠铃目眦欲裂的表情收不住,“咚”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商维强也震惊极了, 哆嗦着道:“爸、爸,这是不是有点过了,我现在是厂长,哪有厂长离婚的, 这不是闹笑话吗!” 苏阙小声问沈一曼:“为什么厂长不能离婚?” “不是厂长不能离婚, 是咱们国情和外国不一样, 离婚后要被人说三道四, 影响不好。”沈一曼笑着回答她, 又剥了一个小金桔给她。 苏阙还是没太明白, 嘀咕说:“怕被人说,所以不敢离婚?这是哪门子道理,婚姻不是自己的吗?两个人处得好不好, 也只有自己才知道吧。” 商维强本来就满头包,哪受得了她拱火, 耐着性子说:“小姑娘家家的, 吃你的桔子,可少说两句吧!” 商晓明吼道:“少说什么, 我看小姑娘都比你明白道理。你现在就给我带上户口本, 离婚去!” 商维强:“爸, 太阳都快落山了……” 话音没落,陆惠铃跳起来,一把薅住他头发, 边扯边骂:“太阳落山你不去, 太阳升起来你是不是就要去了?好你个商维强, 可真是个大孝子,你爸叫你去死,你怎么不去!” “你可闭嘴吧,难道还真想离婚不成!”商维强歪着脖子哇哇大叫。 陆惠铃悲愤交加,陡然一拍大-腿,嚎啕大哭:“天啊,地啊,我这辈子净被你们姓商的给糟蹋了,日子没法过了!” 她真是天生演员的料,眼泪鼻涕说来就来,嗓音嘹亮,不一会就传遍整个大院,不少无关群众都被招惹过来,就连八十多岁的老领导都杵着拐杖,颤巍巍过来了。 这戏码大家伙见怪不怪。 要说大院里有什么热闹事,那绝对是陆惠铃和商维强这点子烂事,两人吵离婚也不是头一遭,可每到关键时刻,商维强总会败在她无休无止的哭闹中。 今天也不例外。 商维强硬着头皮劝他爸:“爸,你看大家都在,影响不好。要不咱们回家说?” 江妈一听,就知道他想把事情摁在自家米缸里,转移焦点。连忙站起来,拉着商晓明道:“商叔,陆惠铃祸害的又不止是你家孙子,还有我女儿呢,在座的哪个不是苦主,回家说不合适吧?” “好你个姓陈的,敢给老娘拱火!”陆惠铃恨极,呲牙咧嘴就来撕江妈。 江妈不甘示弱,跟她扭在一块儿。 商维强一个头两个大,只得厉声喊道:“爸,要不然这样,先把惠铃送回娘家,其他的事咱们慢慢再说!” 江妈强硬道:“不行,我女儿的罪不能白受!” “我道歉,行不行?”商维强无奈大喊,“几个孩子那,包括爻爻在内,我一个一个亲自去道歉、写道歉信、贴布告栏……实在不行我登报,给赔偿,行不行!”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大出众人意料。 江妈小声嘀咕:“你道歉有什么用,又不是你犯错。” 商维强听见了,目光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扑通就给苏阙跪下了。 “苏阙在这,我先给你道歉!这事儿叔叔也有份,是我办得不对,请你原谅!”他说着,还抬手给了自己两记耳光。 苏阙吓得跳开。 沈一曼忙把她护在身后,冷声道:“小商,事实怎样大家心里都清楚,你何必帮着你媳妇,用道德来逼我孙女原谅,这跟绑架她有什么区别?如果我孙女不原谅,是不是你们又该说她骄纵了?我年纪大,说句不合适的话,你们商家的家事我们管不着,但我孙女受的委屈,该是谁来道歉就是谁来道歉,原不原谅也是她说了算,她是苦主,不能再委屈了。” 商维强一张脸青白交接,半晌讷讷地站起来,去拉陆惠铃:“服个软,道个歉吧。” 陆惠铃怔怔看他,冷笑道:“你也觉得我错了?是不是我死了你才开心?把我送回娘家,商维强,你-他他-妈真干得出来!你明知道我娘家什么德性,当初你把我睡了,疯言疯语最早就是从他们那传出来,你忘了吗!你还把我送回去,怎么跟他们说?敢情你跟这些人一样,把我往火坑里推!” 商维强完全没想到这出,惊诧道:“你想哪去了,我就是想早点把这事了了,不都是你闯的祸吗,怎么反过来还成我的不是了!” “你认定我错了,你就是错了!”陆惠铃这回是真情实感地哭了,“我告诉你,我不这么做就得死,你忍心看我去死啊?!是,你怕是早就巴不得我去死了,当年那事儿是我逼着你干的嘛,你现在飞黄腾达了,怕我说出来,就变着法的想收拾我!” “你胡说些什么!”商维强怒不可遏。 陆惠铃道:“我说错了吗!你要是没那心思,你会大雪天的……” “啪!”商维强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看看这是什么场合!清醒了没有,清醒了给我滚回你-妈家去!”商维强陡然怒吼。 陆惠铃怔住。 疯狂的情绪如毒蛇一般在心里滋长,随后又被这一巴掌扇得疾速而退。 精神衰弱的这段日子她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她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可又没有办法。如今祸从口出,她骇得脸都白了。 商晓明盯着她,冷冷问:“当年什么事?” 商维强赶忙道:“没什么,爸,是我跟她之间的事,你不用操心……” 话音没落,苏阙忽然道:“大雪天,你们开车撞死了商爻的父母。” 商晓明蹭地跳起来。 苏阙:“商爻在车里,他看见了,什么都记得。” 剧烈的耳鸣穿过商维强大脑,他险些站不住,好半晌才挤出一丝苍白的笑,对商晓明道:“爸,没有这回事,别听苏阙胡说。” 苏阙直视他,寸步不让:“对,路上没有目击者,商爻未成年,当时的情况又那样凶险,不管他记得什么,都有可能是应激状态下产生的幻觉。可那又如何呢?家不是讲证据的地方,你千方百计宠着他,不正是出于愧疚吗?陆惠铃干出这些事,不也是怕他想起什么吗?” 沈一曼深感事态失控,拉着苏阙小声道:“松松,你想好了,这事说出来,性质就不一样了。” “我知道。”苏阙拍拍她,声音洪亮,“法律讲究的是证据,可事隔多年,什么证据都消磨了。但人受了冤屈,不能不辩白,商爻不在,我替他说。陆惠铃、商维强,他看见你们了,记得你们的车牌,明知雪天路滑,你们还一次次地撞他们的车,导致车胎打滑,冲下悬崖。为什么呢?就因为那车上有商奶奶留下来的遗物,而这些遗物在当年因种种原因被埋在老家,直到商奶奶过世才在遗嘱里交给商爻父母,以目前的市价来看,值好几十万。” 犹如巨石落入湖心,平静的小凉亭炸开了锅。 陆惠铃凄厉大喊:“你看见啦?青-天-白-日胡说,看老娘不撕烂你的嘴!” 她作势要朝苏阙扑来,方大明暴跳起来,一脚把她踹翻:“老子还没死,我看谁敢!” 这一阵如雷霆阵阵,直把陆惠铃吓得站不起来。 商维强见势头不对,两边都想说软话,无奈情势逼人,他急得满头包。 好半晌他终于拿定主意,扑到商晓明跟前指天划地道:“爸,你忘了吗,当年派出所的调查了,都说是意外。真是意外,我、我……确实是我开的车,可是我没想过要撞死大哥他们,我就是觉得不公平,凭啥妈那些首饰全部留给大哥,我一件都没有!” 话音没落,商晓明跳起来朝他脑门狠狠一拳头。 商维强疼得不敢吭声,颤抖道:“爸,你听我说,是意外,真的!是我的车打滑,收不住,我没想过撞死大哥!我就是太害怕了,没敢跟你说!” 他越叫商晓明听他说,商晓明越不听,拳头一下接一下砸在他脸上,直把他鼻血都砸出来。 最终商维强也恼了,索性破罐破摔地道:“你打,你打死我算了!我也不想活了!” 他一个大男人,一提裤腿蹲到地上,使劲抹起眼泪来。 商晓明静静俯视他,胸膛剧烈起伏着。 谁也不敢来劝。 四下里只有陆惠铃和商维强此起彼伏的哭声。 半晌,商晓明狠狠一跺脚,转身走了。 “爸!”商维强赶忙去追。 商晓明越走越快,回到家,砰地把门反锁起来。 “爸,你别锁门啊,我没带钥匙!”商维强使劲擂门,可他爸就是不理他。 想来也是,商晓明总共就两个儿子,结果兄弟不睦,老大让老二给害死了,事隔多年,连证据都没有留下。 甫闻真相,商晓明第一反应是不信,可不信又能如何呢?苏阙口口声声提商爻,商爻可是他的亲孙子,当时就在出事的车里! 那么他就应该相信吗?相信了之后呢?报警把老二抓起来?可老大是儿子,老二也是呀! 商晓明不知道该怎么办,索性什么都不管,躺在床上装死。 商维强敲了半天门,只好放弃劝他爸,怒气冲冲又返回小凉亭。 陆惠铃已经止了哭,巴巴地迎上来问他:“你爸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商维强一肚子火。 可看着陆惠铃,他忽然又有些想开了。 别看他表面风光,是个厂长,可他怎么当上厂长的?还不是因为得了那套首饰,送了一件给前任厂长的夫人。而这个主意谁出的呢?陆惠铃! 这些年陆惠铃总是拿这事压他,说没有她就没有他的今天。他难道要一辈子活在陆惠铃的阴影下吗? 他直勾勾地盯着陆惠铃瞧,忽然古怪地笑了起来:“惠啊,你既然不愿意回娘家,那就去十八洞住着吧。” “什么?!”陆惠铃一怔。 话音没落,一辆贴着“十八洞精神病医院”的车子停在了大院门口。 第70章 “你要把我送精神病院?”陆惠铃一把抓住商维强衣襟, 激动地嚷起来。 商维强现在倒是平静了,温柔地注视她:“你瞧瞧你这些日子,晚上不睡觉, 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地说胡话,饭也不好好吃,工作也不上心。惠啊,我知道的, 你接连失去几个工作机会, 情绪失控了。没事的, 咱们好好接受治疗, 我会常去看你。” 陆惠铃眼眸慢慢睁大, 最终涌出生理性的泪水:“你想把我关起来?没门!商维强, 我告诉你,我没疯,我正常的很, 你休想控制我!” “还说你没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一点小事都跳脚骂人, 你还说苏阙, 说人家几个孩子要杀你,人家和你又没有深仇大恨, 犯得着吗。行了, 你赶快走吧, 车我都叫好了,别让人久等。” 商维强一向说一不二,下定决定的事, 死不回头。 无论陆惠铃说什么, 他一概不听, 扭着陆惠铃进车里,用皮扣把她捆起来。 陆惠铃怒不可遏,破口大骂:“商维强,你个……唔!” 商维强比护士还快,用毛巾把她嘴堵住了。 气得陆惠铃疯狂挣扎,车壁被撞得哗啦大响。 商维强简单交待了护士几句,就让车走了。再回到小凉亭时,脸上已是一片笑意。 “都散了吧。家门不幸,以后不会再打扰大家了。” 所有人惊得说不出话来,没人回应他。 商维强再次抱歉地笑笑,转身走了。 他想得很简单。 离婚是不可能离婚的。他现在才四十出头,只是电影厂的厂长,将来说不定还要升调,去局里,去-中-央。离婚的话,难保不会被扣上作风问题的帽子,影响仕途。 至于说撞死商爻父母的事,那真的是意外,谁问他都这么说。不过他也知道,背地里捕风捉影的谣言肯定也不少。他把陆惠铃送去精神病院,就是为了把一切推给陆惠铃,反正他一向是妻管严,陆惠铃让他出车祸,他还有不出的? 顶多落个畏妻的名声,再加上他也处理了陆惠铃摆的烂摊子,他相信这事对自己的损失已经降到了最小,再过一阵子,就会烟消云散。 再说陆惠铃那边,被送进精神病院后,接连做了几套检查,尽管她一再强调自己没病,表现出来的精神状态却不是那种回事。 最终被认定有攻击性,医院单独隔了一个房间给她,二十四小时有专人看管,时不时还采用电击疗法。一晚上下来,她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凌晨时分,脑子里那个尖利的声音再度响起。 陆惠铃总算抓着根救命稻草,仔仔细细把白天的事说了。 她以为对方会想办法救自己,谁知那声音却讥诮一声,道:“你这么没用啊,算了。” 心中剧震,陆惠铃忙问:“算了是什么意思,你不打算帮我吗?” 连问几声,对方都不再回应。 一股莫名的情绪抓住了她,她渐渐意识到,那声音抛弃了她,再也不会出现了。 或许她应该高兴,终于摆脱了精神上的折磨,可是,被关在这种地方,真的是好事吗? 她再憋不住心中的郁积,陡然大哭起来。 另一边,沐浴着海滨阳光的苏珊珊在凭空出现的系统面板里删除了陆惠铃的信息。 紧接着,一个新的人物信息亮起来。 商维强 男 年龄:42 职业:北方电影厂厂长 “聊胜于无,就你吧。”苏珊珊按下了屏幕右下角的连通按钮- 目送十八洞的车远去,小凉亭众人都是一阵唏嘘。 要说陆惠铃这人吧,确实不招大家待见,但商维强这么果决地把人送走,又让他们感到寒凉。 不过再怎么说,这也是商家的家务事,全看日后商晓明怎么做决定了。 江妈一阵长嘘短叹,问沈一曼:“这事我们做的是不是有点过了?” 她原来只想看商维强臭骂陆惠铃,没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陆惠铃了,一时倒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 沈一曼嗔怪地瞧了苏阙一眼,柔声道:“以后可不许这么莽撞了,都不事先和外公外婆通口气,就把那么大的事情说出来,幸好我们还在这,要是陆惠铃发起疯来,打着你怎么办?” “外婆,别担心,我这不是没事嘛。”苏阙吐吐舌头,抱着她胳膊撒娇。 “没事也不许了,要不是你外公拦着,你想把我吓死呀。” 方大明听见了,也凑过来说她。 苏阙老老实实挨训,不知为什么,心里特别美。 过去苏明远几乎不管她,索菲亚又不敢管,她一个人跌跌撞撞地长大,从来不知道被家长训斥是什么感受。 现在体会到了,她知道这是关心,嘴角忍不住就上扬起来。 “你还笑。”沈一曼拿她没办法,又不忍心说重话,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板着脸问她,“折腾一下午了,你饿不饿?” 苏阙摸摸肚子,点头:“有点。” 当场打发了张三李四和郑导演,领着红九豹头回家吃饭。 郑导演还想做做苏阙的工作,让她帮自己在商维强面前说说好话,保住工作,岂料苏阙还没开口,方大明直接抡了拳头。 想起陆惠铃的惨状,郑导演赶紧撒丫子跑了。 一场风波总算平息。 由于红九豹头是苏阙带来的朋友,沈一曼打算在家里请他们吃饭,自己做了几道拿手菜,又叫小张再去食堂打几个。 红九豹头五六岁就跟着父母下南洋,后来又辗转去米国,对祖国生态知之甚少,一路好奇地东张西望。 红九低声道:“很难想象你居然能待几个月。” 豹头立刻附和:“确实。” 初见她时,她是住在海滨富豪区的大小姐,一双鞋子都要两三百美金,抵得过他们好几年的薪水。 她出手豪阔,完全不像能吃苦的样子。 现在却对这里的生活习以为常,住在方盒子似的楼房里,自如地和邻居们打招呼,从鞋柜里换鞋,还把头伸进厨房里,笑嘻嘻地问沈一曼:“今天有红烧肉吗?” 听听,这是大小姐能吃的东西吗? 苏阙帮着新来的保姆陈阿姨将水果端上桌,见红九豹头还站着,招呼他们:“坐啊,想吃什么自己拿,别客气。” “谁跟你客气。”豹头嘟囔着。他就是觉得苏阙这里简朴又高雅,说不出是个风格,却又让他充满好奇。 他东看看,西摸摸,忍不住就把冰箱打开了。 没开电,一丝凉气儿都不冒,冷藏层放了个纸箱子。 掀开盖子,豹头倒抽一口凉气,这特喵不是皮蛋么。 “别动别动,这蛋还没熟,要避光存放,你要是弄坏了,沈阿姨可跟你急。”小张提着装菜的保温桶回来,一见豹头动作,吓得连保温桶也顾不得放,用脚别上冰箱门。 豹头讪讪道:“怎么冰箱里腌皮蛋啊,我以为有雪糕呢。” “想吃雪糕啊?我这就去小卖部给你买去!”小张热情地说。 “还是算了吧。”豹头撇了撇嘴,撇完又同情地看着苏阙,心想这小姑奶奶可真是受得了罪。 苏家在洛城的别墅一共四层,每屋至少一个冰箱,里面什么都有,别说雪糕了,就是一整个小卖部也不在话下。 红九豹头保护苏希那段日子,正巧碰上苏希生日,冰箱里放了一个超大的冰淇淋蛋糕。 那滋味,别提了! 苏阙看豹头表情就知道他想什么,解释道:“天凉了,冰箱开着费电,放着又占地方,不如稍加利用。” 就这冰箱还是六月里单位给领导干部送的福利,只花了八百块钱。要是普通家庭,还用不上呢。 豹头瞪圆了眼睛:“稍加利用也不能腌皮蛋啊,你们太不尊重冰箱了。” “怎么才算尊重?”苏阙问,“江雨凌家的冰箱买回来就没插过电,给她哥当书柜了,你说这算不算尊重?” “……那买冰箱干啥?” “八百块的冰箱呢,商场里卖好几千,就因为单位福利,一下子省好多钱,是你买不买?再说,现在不用,不代表永远派不上用场啊,谁知道将来冰箱还能发明什么新用途?” 好家伙!豹头愣是没再说出话来。 过去他以为的冰箱,西瓜雪糕冰淇淋。 现在他看见的冰箱,皮蛋书柜不插电。 说不定还能装点杂物关个小孩什么的,真的是大千世界,大开眼界。 最让他意外的还是这话从苏阙嘴里说出来,居然那么风轻云淡、理所应当,好像这里生来就是她的世界。 他想同情苏阙,但又觉得或许这里才真正适合她,平凡又温暖,连冰箱都装满了市井气。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来,洗手吃饭吧。”沈一曼系着围裙,一样样地把菜端上桌。 六菜一汤,可比广兰村丰盛多了,味道也很好,充满了家的味道。 大家美美地吃了一顿。 翌日,苏阙要赶回广兰村。 担心方大明又哭闹着不让她走,她特意起个大早,天不亮就揪着红九豹头出发。 一路颠簸,于次日晚上抵达。 骡车把他们放在村口,苏阙跳下车,在漆黑的夜色里眺望山村的影子。 村里没亮灯,静悄悄的,在朦胧的月色里,只能瞥见建筑隐约的深沉的轮廓。 风吹过山林,偶尔带来一两声远山里不知是什么的野兽叫声,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豹头第一个发怵:“是不是走错地方了,这他-妈跟香港鬼片里的场景差不多!” “没有,就是停电。”苏阙见怪不怪地说。 “停电?!”豹头倒抽凉气,“唐人街也几乎不停电啊,除非哪家私拉电线乱用大功率电器。” “这里偏僻,停电很正常。”苏阙说着,背上背包,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村庄走去。 红九豹头费劲地跟着她。 豹头嘟囔:“姐姐,你也真受得了这地方。” “你不懂,停电有停电的好处。”苏阙回头朝他笑。 豹头问:“什么好处?” 苏阙朝前方扬了扬手,示意他看。 在一片深深浅浅的黑色里,少年的身影在手电筒的微光里忽明忽暗,听见动静,他微微侧头,将光束转向他们,照亮了脚下的路。 第71章 “商导……” 豹头刚喊了两个字, 被苏阙一个眼刀锯掉了嘴。 红九不动声色踢了他一脚,他挠挠头,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 识趣地缩到了红九身后。 他俩站着不动了,看着苏阙慢慢走进手电的微光里。 商爻斜倚在写着“广兰村”的立碑边,手里拿着手电筒,一会开, 一会关, 光束顺着苏阙走来的路铺陈开去, 继而向上, 晃到她的脸, 不待她出声, 又往下,落到地下,然后再往上。 如此反复, 苏阙用手挡住了眼睛,问他:“你干嘛?” “看看。”商爻说, “几天不见, 不知道你是胖了还是瘦了,高了还是矮了。” “哪有人忽高忽矮的。”苏阙说。 “别人不知道, 你嘛, ”商爻收了光芒, 向她走来,轻笑一声,“瞧你那包重的, 人都压矮了。” 他拍拍苏阙的头, 把手电交给她, 接过背包背到了自己身上。 “怎么这么重,你都装了些什么?”商爻皱眉。红九豹头这俩是吃闲饭的吗?这么重的包给苏阙背,真不怕把小姑娘累出毛病。 苏阙舒展了一下四肢,晃晃脖颈回答:“家里不放心,装了不少东西。你爷爷也让我带了,可不就重了吗。” “下次别带了。不差这些。”商爻说。 “嗯。”苏阙点点头,又踮了踮脚,抻抻脖颈说,“好累。” “那快回去,给你留了一碗酒酿丸子。”商爻一面说,一面牵起她的手,把光移到脚下,叮嘱她,“小心。” “好。” 她跟着商爻往前走,偷偷回头冲豹头挤了挤眼睛。 豹头:“……” 过了好半天,视野里那道微光缩成一个小点,豹头闷声闷气地问:“九儿,我们能走了吗?” “走吧。”红九抬腿往前走。 豹头问:“你不牵牵我?” 红九用关爱智障的眼神注视他:“你长四条腿?” 草!四条腿那是猪! 豹头无语望天。 回到王村长家,王村长媳妇和孩子都睡了,他挤在仓库里,点着煤油灯陪卫小东三个打牌。 摇曳的灯火从油纸窗朦胧地渗出来,老远便听见卫小东高亢的叫嚣:“你耍赖!不行,我满脸都是条子了,不能再贴了!” 推开门,四颗章鱼头齐齐看来。 “苏阙,你回来啦!”江雨凌扔下牌就扑上来,不管不顾搂住苏阙蹦了蹦。 苏阙有点懵。这谁? 每个人脸上都密密麻麻地贴满了白色纸条,数卫小东最多。他本来就胖,脸比别人大一圈,这一下连五官都遮住了。 向苏阙迎来时,他特意把纸条帘撩起来,露出一口灿烂的小白牙:“我的妹妹诶,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哥哥就要想死你了!” 一面说,一面张开双臂,也想像江雨凌那样给苏阙来个热情的拥抱。 谁知还没走近,衣领就被商爻提住,紧接着连后脑勺都贴上了白条。 “去去去,”商爻数落他,“玩你的牌去,苏阙累了,让她歇歇。” “别呀!”卫小东说,“怎么也得陪着我们玩两把,身体的劳累可以靠智力来弥补,王村长打牌确实不行。” “是是,我不行。”王村长乐得跳起来,扯下白条就往屋外跑,“都十点半了,我得回屋睡觉了,你们慢慢玩。” 他和苏阙打了个招呼,一阵风似地溜了。 商爻边放包边问:“你们怎么虐待他了?” “谁呀!谁虐待他了!”卫小东抱住商爻胳膊,把他往八仙桌边拽,“你说有他这么打对家的吗,明明手头有小王,非不出,出个方块3,嗨呀,气得我哟!” 他晦气地吹了口气,脸上白条飘啊飘,活像个长须怪。 苏阙看得直笑,扭头问江雨凌:“你们打什么牌?” “升级。”江雨凌随手抓了把花生给她,说,“会吗?不会我教你。” 苏阙抓了颗花生吃,正准备点头,商爻板着脸说:“几点了,还打。来把东西分一分,分完去睡觉,明天还得早起呢。” 闻言,江雨凌吐了吐舌头,小声对苏阙说:“你是没瞧见,这两天越发像个领导了。” “你们要是有苏阙一半让我省心,我也就不说了。”商爻耳朵尖,听见了,忍不住替自己辩白一句。 江雨凌做个鬼脸:“得啦,谁不知道你,想苏阙了呗。说实话,我也想,就是不知道跟你是不是一个想法。” “胡说什么!”商爻跳起来就去跩她。 江雨凌尖叫着朝苏阙身后躲。 一阵鸡飞狗跳。 没多久卫小东和原野也加入进来,八仙桌都被掀了,纸牌和花生米洒了一地。 最后所有人抱成一团,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看着漆黑的屋顶。 “张三李四走了真好。”苏阙轻轻说。 “你回来了也好。”卫小东说。 四下里静得只有秋末最后的虫鸣,气温也转凉了,苏阙窝在同伴中间,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由于手长,一下子把所有人都压住了。 卫小东翻着白眼喊:“干什么干什么,压死我了!” 苏阙咯咯地笑。 “你还笑啊。好哇,我让你笑。”江雨凌翻身过来挠她痒痒肉,苏阙边躲边反击,笑得愈发欢快。 她现在有家了,也渴望友情的温暖,只是短暂的分别几天,她就如此想念他们,以至于现在,他们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她还是好想好想把他们都抱进怀里。 玩闹了一会,原野把他们一个个地拉起来:“起来,看看家里带什么好东西了。” 说着,他打开背包,找自己的东西。 家里听说他们发生的事,心疼得不得了,塞了不少吃穿用度的东西,生怕他们饿着、冻着。 江雨凌的包裹里还塞了一封信,信里有两百块钱,附江妈的只言片语:死丫头不声不响地就走了,也不知道给家里来封信。独自在外,不要委屈自己,该吃吃,该花花…… 她怔怔捏着薄薄的信纸,眼眶有些湿润。 “我妈……还好?”她小小声地问苏阙。 “嗯。”苏阙在她身边坐下,搂着她的肩,把家里的事说了说。 听完后,江雨凌沉默不语。 她是离家出走的逃兵,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和家里有交集了。在她心里,妈妈更爱哥哥,因为哥哥比自己有出息。离家出走的那刻,她觉得自己再也不会回到那个家里,她不需要亲情,而妈妈也不需要她。 可是现在,看着妈妈写来的简单书信,尽管嫌弃的口吻扑面而来,她仍然感动不已。她并不是没有家,她只是和大家一样,没有回去。 “苏阙,我……我想给家里写信。”她迟疑着说。 “写呀。”苏阙什么也没问,只是递了笔给她。 这一天,江雨凌开始和家里通信。 耽搁了几天的电影再次开拍,有了苏阙加入,一切都顺利许多。 紧赶慢赶,所有广兰村的戏份预计都能在元旦结束。 1989年的最后一天,全村都放了假,齐聚在王村长家的院子里,拍最后一场戏。 这一场也是电影的最后一幕,苏阙饰演的春花在经历了堕-落与变故后,拿着菜刀回到老家,发现大军家中张灯结彩,新妇入门。而自己的父母和弟弟妹妹正在院中吃席,父亲甚至高举酒杯,讨好地对大军说吉祥话。春花怒从中来,举刀挥向人群。 这场戏定在黄昏时拍摄,以商爻近日来的观察,黄昏时光影正好,日落也很美。 通知一早就发下去了,王村长媳妇和另外几个厨艺不错的大嫂子早早便起来忙碌,院里炊烟袅袅,乱中有序。 商爻指挥着卫小东把设备架好,进屋去看苏阙化完妆没有。 苏阙拿着粉刷,妆化了一半,一脸愁容。 “怎么了?”商爻问。 苏阙对着镜子用粉刷在自己脸上比比划划:“色号不对,你看,盖不住。” 她啪地把镜子按倒在桌上,闭上眼,仰起脸给商爻看。 天光从窗缝里渗进来,毫无保留地铺在她脸上,即使一半脸盖上了厚厚一层深两个色号的粉底,她那脸看起来依然白皙,充满了十足的少女感,而并不像一个经历了苦难的中年妇女。 商爻半倚在桌边,看着她的脸,忽然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用拇指把她那半边深色的粉底抹花了。 苏阙睁开眼,问:“干什么?” “……没事,就看看。”商爻下意识缩回手,他也不知怎么了,那一刻,就是很想碰碰苏阙的脸。 指尖传来残留的体温,以及细腻如绸缎般的触感,他忽然心慌得厉害,把手背到了身后。 苏阙压根儿没看出他的小心思,皱着眉头自言自语:“可怎么办,角色和我不贴了,又不能给自己换张脸。” 她轻轻拽了商爻衣角一下,问他:“你说怎么办?你是导演,拿江雨凌的话来说,你得对我负责。” 负责?负什么责? 商爻不动声色瞧着她,感觉她这话的意思是,你摸我了,你就得对我负责。 商爻眸光幽暗,半晌轻轻地笑起来。 “你还笑!”眼看离开拍没多少时间了,苏阙想把他捶死。 商爻揉揉她脑袋说:“别急,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商爻没回答,转身出去了。 不一会,他手里端着一盆从水田里挖来的新泥进来了。 第72章 一股扑鼻的烂泥味儿, 混着点稀薄的青草香,说不清是好闻还是臭,但那颜色绝对不符合苏阙审美。她一见, 就情不自禁地皱起了鼻子。 “你干嘛?”她戒备地问。 “拿这个抹脸上,能让皮肤糙一点。”商爻一只手伸进盆里,拿和面一样搅拌着泥土,很快把伤人的小颗粒都搅碎了, 把大的石子也挑捡了出来。 苏阙跳起来就跑:“谁跟你说的?” “王村长。”商爻不动声色, 勾起腿。 砰。 把门踢上了。 苏阙:“……” 倒不是说她有多娇气, 不能在脸上抹这玩意儿。她过去快穿的时候, 很多世界条件不好, 经常也是不修边幅的, 脸上烂泥风沙没少抹。但那毕竟不是她真正的身体,在乎的人也有限,她没有多少心理负担。 可现在不同, 她要是顶着这一脸泥出去,保管被江雨凌她们笑一辈子。 私心里, 她明白自己躲不过这关, 要想拍好戏,只能不顾形象怎么沧桑怎么来, 可在商爻面前, 她总是控制不住想拖延。 她一弯腰钻到八仙桌底下去了, 像只小奶狗,扒拉着桌腿可怜兮兮地望着商爻。 商爻没料到她这招,差点笑了个仰倒。 四下看看, 空无一人。 他佯作吓唬地道:“好哇, 是因为没人所以连形象也不要了吗?” 苏阙下意识想反问他, 是不是他自己也不是人。 但为了更好地表达自己的诉求,她学着小狗的模样,用力点了点头。 商爻不知说她什么好,一想到她这副样只有自己能看到,心底又升起一股莫名的情愫,像蜜糖融在水里,丝丝缕缕地化开了。 他也玩心大起,学着电影里的坏人模样,狞笑着向她靠近:“你答不答应,不答应我可喊人了?” 苏阙挑衅地冲他扬了扬眉,吃准了他不敢喊。 商爻于是也不肯认输,抻长脖颈就喊:“江……” 刚出口一个字,苏阙脱兔似地跳起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商爻顺势把泥糊到苏阙脸上。 “……”苏阙呆了呆,然后也把手伸进盆里,拍了一把泥在商爻脖颈。 商爻又气又好笑:“你敢糊我?” “就糊你,就糊你!”苏阙推开他就跑。 商爻端着盆在后头追。 两人围着八仙桌转来转去,最后商爻失去耐心,踩着凳子跳到了桌面上。 苏阙说:“小心!” 那桌子本来就不稳当,加了一个人的重量后,直接翻了。 两人冷不丁地撞到一块儿,盆里的泥土劈头浇下,把他们都糊成了泥人。 苏阙眉毛睫毛都被粘住了,有点睁不开眼,气得把脏兮兮的双手往商爻衣服里伸。 商爻一把按住她,哑声说:“干嘛呢?” 苏阙:“……” 她看不见,只想对商爻报复回去,顺便把手擦干净。 但好像、似乎,摸到了不该摸的地方。 脸腾地就红起来,也不知那层泥厚不厚,是不是能严丝合缝地遮住脸。 她进退两难,呆住了。 商爻的胸膛有些剧烈地起伏了,慢了半拍,一点点地把她手拖出来,然后带着点恶意似的,狠狠给她按进盆里剩下的泥里。 苏阙:“……” “一个成熟的演员要学会自己倒饬自己,给你半小时,收拾好了再出来。” 商爻近乎逃命似地奔出了仓库。 回身关门,瞥见苏阙还呆坐在那里,又觉得好笑,嘴角扬起一个连自己也没发觉的弧度。 然后他全然忘了自己的形象,踱着小虎步过去看卫小东调设备。 卫小东正专心致志从镜头里看着远景,察觉到商爻靠近,百忙之中睨了他一眼。 这一眼差点没把卫小东看出毛病来,后背冷汗噗一下蹿了起来。 “爻爻,你……”卫小东很想发表一番锋发韵流的言论,奈何肚子里没多少墨水,憋半天只想起了国外球赛看台上那些涂着油彩的观众。 虽然泥土与油彩差着十万八千里,但他莫名就想,这是广兰村的最后一场拍摄了,怎么也算有纪念意义。这儿又条件艰苦,把泥土当油彩……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他迟疑片刻,从商爻脖颈抠下点儿泥,抹在了自己脸上。 商爻:“??” 等到苏阙化好妆出门,迎接她的是四张涂满泥浆的脸。江雨凌嫌弃颜色不够明亮,还把王村长媳妇种的小雏菊摘了一朵下来,嫩黄花瓣一片片地糊在中间,乍看起来跟得了皮肤病似的。 苏阙:“……” 而她自己的泥已经擦得只剩很稀薄的一层了,在这一层的基础上,她化好妆,原本白皙细腻的脸蛋全然不见了,皮肤黯淡无光,眼角也浮出了皱纹,当她弯下嘴角,苦涩一笑时,活脱脱一个从剧本里走出来的春花。 黄昏将至,王村长家的宴席已经摆了起来,村民们围着桌子,提前进入了吃席氛围。 但当苏阙穿着从王村长手里买来的粗布衣服,缓缓拉开门时,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她失去了少女的鲜活,由骨子里弥漫出来的垂死沧桑紧紧地抓住了每一个人。 商爻无声地朝卫小东点了下头,摄影机开始运转。 这是一个很长的镜头。 从春花毫无生气的正脸绕到她身后,跟随着她的脚步,缓缓向院里看去。 全景展开。 低矮的土坯墙上挂满了红绸和灯笼,不大的小院里摆满了酒席,人们高声说着话,大笑着,酒杯相碰,看起来是那样的欢乐。 然而镜头的推动如此缓慢,一股莫名的悲伤悄然蔓延。 镜头继续推动。 最终定格在大军大笑着的脸上,他的身边,春花的父亲举着酒碗,拍着他的肩,近乎谄媚地与他说着什么。 春花的脚步陡然加快,菜刀从她袖子里掉了出来。 她冲进人群,胡乱将菜刀朝父亲背上扎去。 苏阙当然不可能真扎,但那一下爆发力十足,带着经年月久的恨意和愤怒,还有不少对自己的怜惜。 事先准备的鸡血喷溅出来。 人群开始喧哗。 春花奋力推开父亲,又朝大军扎去。 所有人都面露惊恐,所有人都来推她。 她绝望而凄楚地望向镜头。 一秒。 两秒。 商爻没有喊停。 镜头仍旧对着她的脸。 一滴红血顺着她的眼角滑落,她终于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圆满的微笑。 冰冷的风从酒席间掠过,把院外深黄的竹叶扫落下来几片,竹林发出沙沙的叹息,所有人却又都屏住了呼吸。 关于这个镜头,他们讨论了很多次。 一般的电影镜头,最后一幕习惯用远景,要么是主人公渐渐走远,和风景融为一体,要么是镜头对准天空,留下一大片空白。 但商爻总不满意。 他想要一个具有冲击力的效果,一个能让人记住的,深深印在脑海里的画面。 最终,他告诉卫小东,他不要循规蹈矩,他要真实地表达自己。 于是那滴红血成了画面里最亮的点。 此时光影正好,山里的薄雾把一切笼罩得糊模不清。 树是绿的,房屋是灰的,人们穿着深蓝的浅灰的衣服,唯有墙头的红绸和春花眼角的血是红的,耀眼又夺目。 而这抹红色又与春花的微笑相得益彰,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也带来一阵阵内心的波动。 好半天大家都没能说出话来。 苏阙小小声地问:“我还要笑多久?” 大家这才如梦方醒,在商爻的指挥下开始收拾东西。 卫小东伸了个懒腰说:“行啊苏阙,演技渐长,这表情绝了!” “拍完后把片子寄给国外电影节吧。”原野忽然握拳说道,“就凭这最后一幕,我觉得我们能拿奖!” “对,我也觉得!”江雨凌附和着说,两眼迸发出惊人的光芒。 原本他们对拿奖这事不抱希望的。 虽然早已决定拍完后就将片子寄去参赛,但他们是新人,十分有自知之明,都觉得能在电影节亮相,卖一两个版权就不错了。 在他们之前,无数国内电影人满怀希望,不惜花重金在电影节做广告,搞营销,最终却扑得无声无息。 原因无非两种,第一,他们可能是新人,影片质量比不过知名导演;第二,国外评审并不喜欢东方的电影风格,或者,更具体一点,正是因为他们拍的是华夏电影,所以不被喜欢。 今天以前,包括商爻在内都有些担心。 但现在,他们至少战胜了第一种原因。 他们是新人,可影片的质量却不见得差,说句不怕天高地厚的话,他们这片子,比蒋文星的《五里山》还要打动人。 大家的信心都受到了鼓舞,巴不得马上飞回京城,结束最后的拍摄。 临别时,全村人都来送他们,往他们包里塞了不少土特产,还有塞生鸡蛋的,结果没走多远鸡蛋就挤碎了,又闹了一场笑话。 他们和王村长约定好了,如果影片能顺利卖出版权,就给王村长写信,也算是答谢大家这段日子的帮助。 回到京城后,他们在家歇了一天,然后又热情似火地投入到拍摄事业中,争取能在年前把胶卷寄到香港去做剪辑。 商爻联系了部队医院的一个医生朋友,问能不能带着摄影机在门口拍两天。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大家选了一个艳阳高照的天气,扛着摄影器材前往医院。 谁知好死不死,在门口遇见一个不想遇见的人。 黄娟。 第73章 自打吃了有毒的打糖, 黄娟的身体一落千丈,隔三差五就得在医院住几天。 她家有钱,干脆在医院边买了一套小商品房, 还带个门面,被她妈用来卖包子馒头之类的早点。 商爻几个为了赶早上的光线,没吃早饭就匆匆开工了,好巧不巧, 就在黄娟家的早点铺买了几个包子。 黄娟正叼着包子从厨房里出来。 对视片刻, 彼此都有点尴尬。 大家下意识就要离开, 但黄娟却不一样。 她自幼被家里宠坏了, 属于目中无人的性格。说白了, 她看不见和几人之间的仇恨, 本能地觉得自己没错,商爻他们肯定不好意思生自己的气。 她只看见卫小东雇的那辆皮卡——皮卡后斗堆着拍摄的器材。 黄娟顿时两眼放光,不计前嫌地朝商爻挨过去:“没想到你们这阵势还真搞起来了, 拍的什么,让我也参与参与呗?” 商爻没她那么心大, 冷着脸说:“不。”转身就走。 趁着天光正好, 他指挥大家铺设轨道,把这片街景拍完, 然后赶在他那朋友上班前, 客串一下剧里的医生, 跟春花解释大军的病情。 那朋友叫王川,其实也是大家的朋友,小时候跟他们一样在大院里长大, 后来他那有功勋的爷爷过世, 组织上安排他们从大院迁居了别处。 相互打完招呼后, 商爻把苏阙介绍给王川,双方对了几句台词,就开始了正式拍摄。 摄影机沿着事先铺好的轨道缓缓移动,春花着急地蹬上台阶,在门口与医生相遇。 “医生,我丈夫他……”苏阙声音哽咽,神情焦急又无助。 从未演过戏的王川一下便入戏了,不,或者说,他进入了自己平时的工作状态。几乎没有多想,他熟练地走完了自己的剧情。 商爻对这条非常满意,正要让他们过,却听见身后卫小东粗声叫嚷起来:“你挡住我了!” 原来黄娟为了看热闹,不知不觉地挡在了镜头前面,卫小东不可避免地把她收进画面。 要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可她在嗑瓜子,形象与剧情格格不入。 被吼了之后,黄娟居然也不生气,她大方地向商爻走去,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调笑似地说道:“可以啊,小半年没见,都当上大导演了!” 商爻懒得理她,向旁边挪了几步,中气十足地指挥众人重头再来。 黄娟跟着靠过去,继续嗑她的瓜子:“听说你们把陆惠铃送去十八洞了?这我举双手赞成,早就觉得她不正常了。” 听她幸灾乐祸的语气,商爻忍不住瞥了她一眼,仍旧没说话,又站得远了些。 黄娟噘起嘴不满道:“你走什么啊,我话还没说完呢!” 她见商爻一副没听见的样子,拿瓜子皮去砸他。 商爻火了,恼怒道:“你到底有完没完?” “谁没完了,是你先不理我!”黄娟又砸了他一下,啧怪道,“人家好心好意地跟你不计前嫌,你倒好,凶什么!” 商爻被烦得没办法,没好气地问:“你有什么事?” “没事不能跟你说话?”黄娟自我感觉良好地巧笑一声,凑近一些道,“那你们现在都跟陆惠铃撕破脸了,咱们也算是同一阵线的朋友了吧。我问你,你这电影还缺演员不?” 闻言,商爻终于正视了她一回,用菜市场挑捡猪肉的眼神上下审视她半晌,然后才勾了勾唇角,极为挑衅地说:“抱歉,缺人。” 黄娟当即就是一喜,可半秒后脑筋一转,又觉得不对。 她眉毛倒竖起来:“缺人你抱歉什么?好哇,你是不是拐弯儿骂我不是人?” 商爻不再说话。苏阙那边演完了,他招手喊了收工。 黄娟瞥了苏阙一眼,嘴角顿时拉了下来。 她又朝商爻跟前凑了凑,压低声音:“你缺不缺投资?我给你登报,给你打广告,让你出名,你把苏阙撤了呗,我比她漂亮。” 商爻终于忍不住,哧了一声:“你怎么知道?照过镜子?” “可不!”黄娟下意识回答,完了才知道又被商爻给绕进去了,撇下嘴角说,“我跟你说正事呢,听说你跟家里闹得不愉快,想来是没钱了呗,我给你投钱!” 商爻直接让她闹得没脾气了,无奈道:“你给我投?黄娟,你家不缺钱,你要是有一个演员梦,找别人去,比我们有名的剧组到处都是。” 提到这个,黄娟有些委屈了:“你怎么知道我没找过呢?前阵子就有剧组到我们学校来找演员,我爸送了两万出去呢,结果闹半天人家只要群演。你说我长这么好看,当群演是不是太可惜了?” 商爻摇头假笑一下,懒得接她这茬儿,走过去帮卫小东他们收拾器材。 黄娟走过来,还想继续说,卫小东一别腰杆,把她撞开了。 卫小东:“黄娟你有完没完,凭什么你就长得比苏阙好看了?知道为什么人家剧组不要你吗?因为你审美有问题!” 黄娟登时恼了,叉腰道:“你的审美好了?你觉得苏阙美,你才是畸形审美!” 冷不丁被卷入的苏阙一脸迷茫,她还没做出反应,江雨凌一把将她护到身后,盛气凌人地对黄娟道:“笑死了,90年了还有你这种封建余孽,满大街的喇叭裤嬉皮士,再瞧瞧你这一身,你怎么就不承认自己才畸形呢!黄娟,怕不是你落选和美不美没关系吧,这年头哪有人送礼直接送钱的!” 要说黄娟这长相,和陆惠铃有几分相像,不说女主角,至少女二号没跑,但人家剧组没选她,很明显看中的就不是长相。 黄娟就读的那所高中文化类水平不行,对称宣传的是艺术类课程,类似于少年宫的培训班。剧组去她们学校选人,顶多挑几个舞蹈特长生,选主演的可能性不大。 偏偏黄娟家里发迹没在她小时候,等有钱送她学艺术了,才发现错过了跳舞的最佳时机,只能改学别的。 这样一来,落选是必然的。 要是她有点自知之明的话,当个群演也不错,可她爸偏偏爱女心切,跑去送礼。 江雨凌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能当上导演的那必定不是俗人,谁会看上那么直白的红包呀! 江雨凌斜乜着黄娟,毫不掩饰地讥讽一句:“暴发户。” 声音不大,刚好够黄娟听见。 黄娟当场便恼了,一把揪住江雨凌胳膊:“暴发户怎么了?我家有钱,你有吗!我爸说了,现在全国形势一片大好,有钱不是罪,中央都支持的!” “钱当然不是罪,你这德性还想拍电影,那才是罪呢!”江雨凌一张嘴毫不示弱。 黄娟气极,说不过,抬起胳膊就要打人。 手还没落下,被苏阙轻轻挡开了。 苏阙沉声道:“黄娟,这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哼,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拦我。”黄娟尖刻反击。 江雨凌就见不得苏阙受委屈,指着黄娟鼻子骂道:“那你又是什么东西?满嘴喷粪的玩意儿!嘴不要可以捐给哑巴,少在这膈应人!” “你……”黄娟气得脸歪嘴斜,偏偏从小到大,跟江雨凌打嘴仗她就没嬴过。她委屈得想哭,硬生生忍住了,把炮火对准看起来软和些的苏阙,阴阳怪气地哼笑道,“你少得意,自己是什么玩意儿,我都调查清楚了!” “凭你?什么调查,我看是背地里搞那些见不得人的破事儿吧。你说,你又作什么妖了?”江雨凌抢先推她一把。 黄娟一个趔趄,后背撞在卫小东身上,后者直接把她往前一推,她又迎面向原野扑去。 好不容易刹住脚,商爻又围了过来。 黄娟陡然发现,自己被包围了! 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她不顾一切地冷笑起来:“你们还不知道吧,苏阙根本不是方爷爷的外孙女,她不配住在大院里,她欺骗了你们所有人,她是她妈偷汉子生下来的杂-种……” “啪!” 话音未落,黄娟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这一下力气不小,她脸颊高高肿起来。 好半天,她才缓过气来,比被江雨凌或者苏阙打更恼怒:“商爻,好男不打女!你不是男人!” “我从不打人。”商爻冷冷地说。 黄娟又痛又气,眼泪在眼眶中滚个不停:“你们是不是都疯了!她根本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人,她是个贱-种,从出生就偷了别人的人生……” “啪!”又是一巴掌。 这次是江雨凌,她骂道:“她偷谁了?偷你的吗?别说她没偷,就算真的偷了,我们也不在乎,用不着你假惺惺。黄娟我警告你,离苏阙远点,脸不要可以扔下水道,少在这儿影响市容市貌!” 医院外墙上“争创全国卫生城市”的标语还贴着,黄娟怀疑江雨凌就是故意膈应自己。 她下意识要骂回去,又苦于找不到更厉害的词,考虑到对方人多,她狠狠一跺脚,虚张声势道:“你们给我等着!” 说完,她扭头跑回了包铺。 再也没出来。 大家这才重新开始收拾器材。 苏阙的事大家都是知道的,并不觉得什么,他们看中的是苏阙这个人,跟她的身世毫无关系。日常相处,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他们一般也不会主动提起,避免在苏阙伤口上撒盐。 现在,他们也不想提。黄娟嘴贱已经是对苏阙的伤害,他们要是再说什么,哪怕是安慰,也相当于把苏阙伤口挖开,再伤害一次。 大家只是拍了拍苏阙,问了句:“没事吧?” 得到苏阙肯定回答后,就不再多说,低头专心收起了东西。 只有商爻踱到苏阙面前,低头看着她埋头工作时,微微侧弯的脖颈。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去,在苏阙的颈弯处揉了揉,像摸一只绵软的猫。 苏阙有些诧异,回头朝他看去。 早上的阳光从他身后射来,使他好看的脸隐藏在阴影里。 苏阙看不清,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忽然,她想到什么,把手里的电线塞给商爻,说:“我去去就来。” 商爻以为她去上洗手间,可是她七拐八拐,拐进了黄娟家的包子铺。 第74章 黄娟哭着回去的, 一进门就趴在桌上,嚎啕不止。 她妈系着围裙,正在厨房里蒸馒头, 围裙上白白的,沾满了面粉,听见宝贝女儿哭,顾不得摘围裙, 忙不迭就出来了。 “怎么了这是, 谁欺负咱闺女了?” 黄娟一听, 哭得愈发厉害了。 黄妈心疼得不行, 亲自绞了张毛巾给她擦脸, 哄道:“你不说妈妈怎么给你想办法?谁欺负你了, 咱们找他去!” “还、还不就是那个……”黄娟抽抽噎噎,话没说完,苏阙进来了。 黄妈以为来了生意, 朝厨房里喊了声:“邓姐,来生意了, 招呼一下。” “嗳!”叫邓姐的胖大嫂应和着, 笑眯眯地朝门口笼屉边走。 黄娟怒从中来,两手端住笼屉耳朵, 猛地朝苏阙掀去。 这一下非同小可, 那笼屉搁在滚烫的沸水锅里, 炉灶里蜂窝煤没熄,百八十度的水蒸汽兹兹地扑卷着。 要是招呼到苏阙身上,不死也得脱层皮。 得亏苏阙反应快, 拖了旁边的板凳挡了一下。饶是如此, 手背也被一个大馒头烫得通红。 黄妈吓一跳, 关切地问苏阙:“孩子,没事吧?” 说完又佯装生气,数落黄娟道,“你这孩子,在家从来不干活的,跑到这儿来逞什么能啊,万一伤着客人怎么办,还不快道歉!” “凭什么!”黄娟抹了把脸上的泪痕,带着哭腔说,“妈,你不问谁欺负我吗?就是她!” “……是嘛。”闻言,黄妈嘴角拉下来,眼睛来回打量了苏阙好几眼。 黄娟:“妈,你知道她是谁吗?她就是苏阙,就那个,商家的童养媳。她和商爻江雨凌他们合起来欺负我!” “原来你就是苏阙啊。”黄妈不客气地挥手,“走,走,我们这小店不欢迎你!” 苏阙冷冷道:“我找黄娟。” 黄娟噘着嘴说:“我才不让你找,你算个什么东西!” 黄妈见苏阙不走,也来气了,叉着腰道:“你欺负我闺女,还好意思找上门来!啧啧,陆惠铃也是你们害的吧,小小年纪,心机好深哟。我女儿将来可是要出人头地的,虽说高攀不了商家,但也轮不到一个出身不明的小贱坯子欺负!” 她说着就去拿墙角的铁钩,准备拉下卷帘门赶客。 苏阙皱了下眉。她是临时来的,商爻他们都以为她是上洗手间,她不想浪费时间,索性一把夺下黄妈手里的长铁钩,朝黄娟走去。 黄妈没防备,铁钩失手后,整个人朝前急蹿,险些扑倒。待稳住身形后才反应过来,苏阙竟然敢行凶! 她登时就怒了:“你要干什么,把铁钩给我放下!” 苏阙压根不理她,只管把黄娟逼到墙角。 黄娟吓得脸色煞白,不顾一切地叫喊:“妈!妈——!!” 苏阙被她尖利的嗓音吵得头疼,正要丢掉铁钩去捂她的嘴,黄妈从后背扑上来,用力去拽她的头发。 钻心的疼痛袭卷而来,苏阙只好分神摆脱黄妈。 黄妈硬生生把她头发扯下来几缕,朝那胖乎乎的邓姐喊:“拿菜刀,快拿菜刀!” “不、不好吧。”邓姐浑身发抖,哆嗦着劝了一句。 “她要杀我女儿!邓姐,你也是有女儿的人,忍心看女儿这么被人欺负?” 邓姐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拿菜刀非得把事情闹大不可。苏阙只是抢了铁钩子,别的什么也没干,她看着不像来闹事的样子。 但黄妈没见识,又没读过书,老来得子,宝贝黄娟跟什么似的。现在见黄娟被人找上门来欺负,哪有乖乖受着的道理。 邓姐正犹豫不决,黄娟忽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从苏阙胳膊底下跑开了,冲进厨房,拎了把剁肉的菜刀出来,胡乱挥舞着:“邓姨,报警!有人找上门来砸场子,我们是正当防卫!” 苏阙什么话都还没说,就被她们一通搅和,揉了揉被扯痛的头皮道:“我算是知道江雨凌为什么这么讨厌你了。” 动不动就是别人欺负她,她欺负别人的事却只字不提,仿佛全世界都对不起她似的。 苏阙懒得跟她扯闲篇,速战速决地说道:“我不是来欺负你的,我就问你一件事。” 为表诚意,她把铁钩丢了。 黄娟和她妈这才没那么惊慌了,黄妈向邓姐使了个眼色,让她去关门。 邓姐犹豫了一下,在这种小事上也不好违拗,拿起铁钩去关卷帘门了。 苏阙没理会她们的小动作,只管盯着黄娟:“你怎么知道葛梅当年的事,谁告诉你的?” 说话间,卷帘门拉了下来,店里光线变得昏暗。黄娟站在厨房的光亮处,挥着莹亮的菜刀,模样有些狰狞。 她和妈妈交换了个神色,昂然道:“你-妈做的丑事,你会不清楚?我偏不告诉你!” 苏阙沉下心来,料想她只有十几岁的年纪,也不可能亲眼见到那些事,多半是听人说的。 苏阙转向黄妈,用肯定句说:“你知道。” 黄妈冷笑:“知道也不告诉你。” 她现在不怕了,就想起当初黄娟因为苏阙而中毒的事来,这事到现在还没找到实据,她觉得苏阙也脱不了干系。 现在关起门来,店里全是自己人,她冷静地想了想,觉得不能白白放过苏阙,得把当初的事弄明白才行。 她猛地把围裙拽下来,往桌上一扔:“我倒是要问问你,当初黄娟吃的打糖是你下的毒吧?贼喊捉贼,跟你-妈一样,好歹毒的心思!” 她看苏阙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又没有帮手,自以为把人唬住了,鼻子重重喷出气来,往板凳上一坐,威严地道:“正好你来了,说说怎么解决吧。” 苏阙皱眉,她以为那事早就了结了。不过她当时连糖都没接,黄娟母女想讹她怕是不合适。 她道:“我是来问问题的,不是来回答问题的。” “什么?你就是这种态度?!”黄妈难以置信,当场暴跳起来,“我女儿因为这事身体受到多少损伤你知道吗?医生说她多个器官受到不可逆转的损害,你知道什么叫不可逆转的损害吗?就是从此以后她都不能好好活着,她得隔三差五上医院!你跟她差不多大,你想想你自己,要是你隔三差五上医院活不成个人样,你不难受吗!” 看着她双唇犹如青蛙似地大开大合,苏阙脑袋空白了一瞬,但她极有时间观念,知道自己再不回去,商爻他们该着急了。 她语速飞快地道:“黄娟确实可怜,但不关我的事。我只问一句,你说不说葛梅的下落?” “我说你……”黄妈明显怔了下。 通常当她拿出长辈的气势,说上这么一大段话时,对方都会被唬住的。这苏阙看着不经事,关键时刻却是个油盐不进的。 黄妈怒拍桌子:“这就是你跟长辈说话的态度?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连最基本的礼貌都不懂!” 苏阙看她架势,迅速得出结论,多说无益。 苏阙转身就走。 黄妈愣住了。 黄娟恶向胆边生,叫道:“妈,别让她走!把她抓住,把她头发剃光,看她以后怎么拍电影!” 黄妈没想那么多,跳起来就去拦苏阙。 苏阙头皮还隐隐作痛,终于恼了,脚轻轻一勾,把附近的板凳推出去,撞得黄妈一个趔趄。 黄娟一看,这还得了,当即挥着菜刀朝苏阙扑来。 苏阙反手就是一推。 黄娟重重倒在地上,那把菜刀脱手,凌空翻转数圈后,擦着她耳际扎进了地板缝里。 一向只有她欺负人,黄娟哪见过这场面,当下真情实感地害怕起来,连尖叫都忘了。 黄妈和邓姐也吓得不轻,呆在原地。 苏阙耐心尽失,索性把菜刀捡起来,往灶台上轻轻一坐,霎那间快穿世界女大佬的气场全开,她把玩着雪亮的菜刀,漫不经心地说:“最后问一次,葛梅的事,你们说还是不说?” 其实黄妈不说她也不能怎么样,顶多恶趣味爆发把黄娟头发也剃一剃。 可黄娟母子胆小,没等她问第二遍就倒豆子似的吐了个精光。 “我、我见过她。”黄妈哆哆嗦嗦地说,“当年大院外那条街没说不许摆摊,我跟黄娟她爸每天都在那卖菜,见、见过葛梅几次,她不就那方老爷子家的勤务兵爱人么。不、不过我跟她不熟啊,就是认识,见面打招呼那种。后来不知道怎地她回了老家,就再也没见过了。” “你怎么知道她偷汉子的事?” “我、我也是后来听人说的。” “听谁说的?” “没、没印象了,都过这么多年了……”黄妈小声嗫嚅,见苏阙面色冷淡,声音都带了哭腔,“真的!我赌咒发誓,那种八卦消息,谁记得呀!” 苏阙把着菜刀,冷冷问:“还有别的吗?” 黄妈头摇成波浪鼓。 苏阙:“想清楚了再说。” 黄妈哽咽一声,差点没厥过去。 好半天,她才皱起眉头,小声说:“听说个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说来听听。” 黄妈迟疑片刻:“有人说在香港见过她。” 香港?苏阙心中疑团得到证实,一把扔掉菜刀,站起来就走。 在沪市的时候她也多方打听过,可没人听过葛梅这个名字。当时她就想到了,那个时候,国内是没有直达洛城的飞机的,葛梅要出国,必须找一个中转地。 还有哪里比香港这是东方中心的大都城更合适的呢? 葛梅没钱,要想攒够出国的钱,势必在香港逗留,留下蛛丝马迹。 看来,她该找个时机,去一趟香港了。 第75章 医院的戏份拍完后, 又拍了几处街道上的戏份,难度都不大。 很快所有戏份都拍完了,商爻用笔工工整整在胶卷盒上写下片名, 又给每一段胶卷做了标注,写上哪一场哪一镜。 卫小东支楞着脑袋看他写:“这么多,你自己忙得过来吗,要不我帮你?” “不用。”商爻用手肘别开他, “你别动, 别给我弄乱了。” 他们虽然靠着股票赚了一笔小钱, 但真到电影开拍, 商爻才发现钱真不经用, 每花一笔, 都像流水似的。 而且没人投资,版权没卖,所谓万事开头难, 每一笔钱都花得十分艰难。给王村长那些是必须的,在广兰村买村民旧衣服也是必须的, 刚开始他还不觉得什么, 到后来,连苏阙都抱怨他抠抠搜搜。 不过大家也不是针对他, 都知道钱才是顶顶要紧的, 就这么一路咬牙坚持下来, 到杀青这天,口袋里的钱已经肉眼可见地薄了不少。 所以胶卷更不能乱了。 大家也帮不上忙,眼看着商爻自己熬了几个晚上, 眼睛都熬红了。 卫小东问:“接下来干什么?” 商爻边干活边说:“送去剪辑, 找专业的机构做后期, 然后去电影节参赛。” “电影节怎么去,咱们有门路么?” 这么一说,大家都为难起来。门路倒不是完全没有,问问商维强就有了,但他们既要与家里划清界线,这条路就行不通。 大家都去看苏阙。 苏阙也为难:“我倒是可以联系,不过……” 她能联系的,苏珊珊也能联系。从最近苏希写来的书信看,苏珊珊拍的那部电影也杀青了,正要拿去各大电影节参展。人家毕竟是大导演,大制作,又有苏氏影业保驾护航,如果苏珊珊再一发疯,要求组委会不给他们机会,那他们别说参展,就是私下卖版权也困难。 这么一来事情似乎陷入僵局。 卫小东一屁-股坐在地上:“得,这小半年,算是白折腾了!”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商爻接到了汪方友的电话。 “我听说你们那片子杀青了?效果怎么样?”汪方友开口就问。 商爻以为他是来幸灾乐祸,没好气地说:“让你失望了,比你想得好。” 汪方友不满道:“我说什么了么,你那狗嘴里能不能吐一回象牙?我是前段时间参与了一个师兄的小短片,这片子他准备拿去东京参加一个青年电影展,我想起你来了,就问问你们那片子去不去?” “青年电影展?”商爻眼睛一下亮起来。 汪方友:“昂!咱俩那五年之约我可是随时想着呢,你说一个新人,想挤那些大牌电影节你也挤不进去。可你要是入不了电影人的门槛,我怎么办呢?不战而胜的冠军我才不稀罕!” 商爻怼他:“你少说废话,说说个青年电影展怎么回事。” 汪方友打这个电话,就是有一肚子的奚落话要说,谁知商爻不听,他犹如一记重拳打在棉花里,怪不得劲的。 汪方友憋着生了会闷气,这才说:“这个电影展是近几年由一群青年电影导演攒起来的。东京那电影环境你恐怕不知道,比咱们体制内还要苛刻,不把老一辈熬死,青年电影人根本没有出头之日,于是大家一合计,搞了这么一个电影展。 “原意是青年人之间互相交流,分享作品成果,没想到几年发展下来也初具规模了。于是组委会设立了各类奖项,要求参赛的必须是年龄三十岁以下的青年电影人,参赛作品是没有以任何形式发表过的处-女作,门槛不高,有入场券就可以。今年听说有些投资人也会参加,就算拿不了奖,也有机会卖版权。 “你说,我是不是给你送温暖来了,这么好的机会,我可只想着你了。”汪方友说到最后,还有点委屈了,唉声叹气了好一会。 商爻一边听他说,一边按下了电话免提键,和苏阙交换了几个眼神。 苏阙说:“这个电影展我从没听过,靠不靠谱。” “苏阙阙!”汪方友听见她声音,高兴了一瞬,又不满起来,“我和师兄都要去呢,怎么会不靠谱!是,我承认上次给你们找的人有问题,但我这不是将功补过来了嘛。你就说吧,入场券要不要?” “要!”商爻当场拍板。 电影展的时间定在三月中旬,而现在已经是一月,留给他们做后期剪辑的时间不多了。 原本苏阙打算后期拿到港岛去做,这样她可以顺便追查葛梅的下落。 但联系了那边的机构后,发现人家的排期已经满了,最快也要排到五月初,这条路只能断了。 国内几乎没有可以做后期的机构。这时候的电影行业被各大国营电影厂分了个精光,私人想做后期,需要担不少风险,最后也还是得和电影厂合作,拿到电影厂的厂房里去剪辑。 苏阙和商爻都不愿和商维强的电影厂有交集,最终还是只能拜托到汪方友头上。 汪方友感觉自己活像个冤大头:“那要不咱们五年之约毁了吧,我给你打工,把你捧上天?” 商爻一听就高兴:“成啊!” 汪方友又郁闷好一会,“成什么呀,那我成什么了!算了,看在小苏阙的面子上,你把胶卷寄给我吧。反正我和师兄那短片也要送去东京做后期,一起吧。就是时间上得往后排,你们没预约,只能尽量催着人家赶在电影节前弄出来。” 商爻捂着话筒,和苏阙小声商量一会,点了点头:“行。” 他把标签分门别类地列好,又特别注明,如果曝光失误不能用了,可以用哪几张做替换。 最终他寄了一个超规格的大包裹给汪方友。 这种做法其实很冒险,相当于他们没法看效果,只能祈祷剪辑人员审美和技术都在线,一次给他们搞定。 眼下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这么干。 除了苏阙,大家都没有护照,出国手续又特别难办,他们需要花大量的时间去街道、去大院、去各个有关部门开证明。 苏阙提出可以自己先过去,可是农历春节快到了,方大明不许她走。商爻也不想她辛苦,最重要的是,剧组钱不够了,商爻不希望她花自己的钱。 这件事只能交给汪方友去办,相关细节全部在电话里搞定。 对此,卫小东十分担心:“俄语我倒是跟我爸妈学过几句,这日语嘛,不行。别说我了,咱们几个都没学过,怎么沟通?” 商爻笑他杞人忧天:“真到那时候,就会了呗。” 卫小东说:“屁!我承认你英文好,连那种原文书都能看明白,但特么日本人的英语不好啊,听他们说英文,跟画眉鸟听鸡叫差不多,怎么打电话?没法打!” 原野被他吵烦了,皱眉道:“你怕什么,爻爻那么大的包裹寄出去,你当是白寄的?放心吧,方方面面的问题都考虑到了,人家机构有经验,不会有问题的。” 结果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 汪方友臼恃洸找的这家机构确实是业内最好的,有着数十年的丰富经验,善于解决各种棘手问题。但也正因为经验丰富,他们更擅长避雷。 底片寄到的第二天就有人打电话过来了,叽哩噜咕说了一串像英文又不像英文的玩意儿。 卫小东听得直抽搐:“这特么遛鸟呢,哎哟我头疼,耳朵也疼,我得去躺会!” 说着就趴到桌上,眼巴巴地看商爻怎么收拾残局。 商爻冲他挤了挤眼睛,等那边嗑嗑巴巴说完了,他十分镇定地吐了串日语:“说日语。” 那边当场愣住,然后如蒙大赦,千恩万谢地感激他的理解。 两人毫无障碍地交流起来,卫小东整个人都懵了。懵了没两分钟,他又释然了,不用问,商爻肯定告诉他是梦里学会的。 这年头什么稀奇事儿没有,六岁小儿能凭意念掰弯不锈钢,商爻出车祸打通任督二脉,突然会些以前不会的技能,好像也没什么。 卫小东正想得出神,忽然商爻和那边吵起来了。 确切地说,是商爻单方面的咆哮,那边唯唯诺诺地道歉,最后商爻怒不可遏,“啪”地摔下了电话。 卫小东瞪大眼睛:“说的啥,把你气成这样?” 商爻缓了下情绪,说:“我们那胶卷,本来就是电影厂淘汰下来的次品,冲洗出来颜色有些发灰。这我事先已经在备注里说明了,并且我还告诉他们,这就是我想要的效果。结果这帮轴人竟说以前没见过这种操作,非要我出个声明,写明出了问题不关他们的事。我说出声明可以,我同步写,他们同步给我冲洗呗,别到时候误了电影节。” 听他说得在理,卫小东点点头:“这有什么好吵?” 商爻一拍桌子:“问题就在这,那人不同意!非得等我把协议拟好,双方认可,盖章签字之后再冲洗。你知道得耽搁多久吗?少说一个月!” “那都二月了!”卫小东掰着手指算,“冲洗,剪辑,音轨,还得配字幕……时间哪够呀!” “可不是!”商爻气得不行,端起茶缸狠狠灌了一口。 卫小东问:“你骂他了?” 商爻点头。 卫小东又觉得他有点过了:“你脾气大我们都知道,可人家好歹是国际友人,说话能不能悠着点?” 商爻翻白眼。 卫小东又问:“那这事怎么办?” 商爻说:“我让他喊领导。” 领导电话很快打来,商爻又咆哮了半天,最终达成协议,商爻在电话里把协议内容念一遍,那边觉得满意后,就开始做冲洗,同时,商爻这边寄出协议。 这时大家才发现,国际合作,沟通不是问题,文化和思维方式的不同才是最大的问题。他们需要花大量的时间,一遍又一遍,从各个角度去解释自己的困难,迫使对方理解,历经千难万险,才能推动工作向前滚动一点点。 整个一月,大院里都回荡着商爻愤怒的鸟语。 到月底,他终于不骂了。 全国都停工停产,春节到了。 第76章 进入一月, 苏阙就发现左邻右舍都忙碌起来。 沈一曼买了红纸和灯笼,亲手写了一副对联,和苏阙一块贴到门上去。 苏阙盯着对联看半天, 一半的字她都不认字,怀疑自己回国这半年白呆了。 沈一曼笑得直不起腰,跟她说:“你爸爸那代人都是解放前后出生的,上学时, 接受的教育多数是简体字, 你认不得繁体字很正常。你要是多去唐人街走走, 那才能看见呢。” 苏阙想了想, 说:“唐人街的繁体字和你这个还是有很大不同。” “那当然!”沈一曼当了一阵苏阙和苏希之间的联络员, 对洛城那边的事情知道得不比苏阙少, 她笑道,“唐人街可不只有逃难过去的内地人,还香港人、南洋人……那字用得可就有繁杂多啦!” “要我说, 就是老沈同志你的问题,故意卖弄学问, 别说松松了, 好些字我都不认识!”方大明提着大红灯笼往对联旁边挂。 如今物资丰富起来,不用再像过去那样早早地屯年货, 但因为苏阙是第一次过春节, 老俩口还是在一月初就置办起来。 说说笑笑地贴完对联, 沈一曼又去折腾阳台的五花肉,一共十斤,足有苏阙的腿粗。这肉她年底就抹上盐, 挂在阳台晾了好几晚, 今天看晾得差不多了, 就拎下来,跟苏阙说:“走,你江阿姨在院里熏腊肉,咱们去凑凑热闹。” 年底江雨凌从广兰村写了封信,说春节回家过,江妈一时高兴,当场就去找在锅炉厂工作的弟弟,借了一个半人高的大铁皮罩子来,用砖头和铁条架在自行车棚里,底下生火,成天地烧着她不知从哪来弄来的苹果木。 青烟弥漫出来,自行车棚里烟熏火燎,大家纷纷把自行车停到别处,但奇怪的是,居然没人骂她。 因为她那皮铁罩子里挂着各家过年的腊肉。 沈一曼提着肉,边走边跟苏阙解释:“如今城里变化太大,和农村不一样了,你们在广兰村,腊肉是挂在灶台上熏的吧?城里没那种条件,还是你江阿姨能干,想了这么个办法,不然咱们可吃不上香喷喷的烟熏腊肉。” “商场有卖的。”苏阙说。前两天她还看见了呢,新春大酬宾,只要9块9。 “那哪一样啊。”沈一曼笑她,“这又不是以前供销时代,卖得东西能有自家做出来的好?” 苏阙想问,为什么没有呢,不然别人卖什么呀。 可她还没问出口,自行车棚就到了。 江妈找来的都是上好果木,烟是白色的,倒也不怎么熏人,甚至带着点淡雅的清香。 沈一曼走过去,把十斤腊肉交给江妈:“小江啊,今年又要辛苦你了。” 江妈熟练地接过腊肉,捂着鼻子往铁皮罩子里挂,笑呵呵地说:“谢什么呀,熏我自己家的是熏,你们这就是顺便。正巧今年苏阙回来了么,让她尝尝咱们院里的手艺。” 沈一曼笑着跟她拉了会家常,说:“等我这腊肉熏好了,你割两斤下来,不能让你白辛苦。” “那不用,我自家的都吃不完呢。”江妈说。 俩人正高兴着,负责院里院容的值日班小王小跑着过来了,老远就嚷嚷:“哎哟江阿姨,跟您说多少回了,您怎么就是不听呢,这是自行车棚,是公共区域,不允许熏腊肉。” “啥叫不允许,你有正式文件么?我熏腊肉怎么啦,你不吃?”江妈叉着腰,挥着捣火的铁锨子凶巴巴地说。 她每年都要熏腊肉,除了帮各家熏的,另外还有一二百斤,是专门送给部队食堂的。留守的兵蛋子们年夜饭都吃她亲手熏的腊肉,所谓吃人嘴短,小王不吭声了。 沈一曼拉着苏阙笑眯眯地看了会热闹,走了。 从元旦开始,大院就热闹起来。 礼堂几乎每天都有文艺表演,江雨凌带着苏阙看了一场又一场,有时候还被当成特别嘉宾请到台上去,共同参与节目。 日子在欢声笑语中走过。 到了除夕这一天,大人们更是早早就起来忙碌着了。 孩子们帮不上忙,通常会被赶出家门。 不到十点,江雨凌就来敲苏阙的门,问她:“溜冰去吗?” “我、我没冰鞋。”苏阙迟疑着说。 “没事儿,你在边上玩呗。咱们后面那条河都冻住了,好多人玩呢。”江雨凌硬是拉她去。 江雨凌骑了自行车,把冰鞋放在车前的篮子里,带着苏阙去河边。 冬日的阳光没什么温度,凉凉地洒在湖面。前几日刚下过一场大雪,积雪尚未退尽,树梢上、花坛里还有电线杆上都点缀着一簇簇的小雪团。 到达河边时,嬉闹声已经震耳欲聋。 大小孩们和小小孩们都穿着喜庆鲜亮的衣服,如一只只火红的燕子,迅捷地从厚厚的冰面上溜过。 商爻和卫小东一早就来了,瞧见她们的车,一个花式旋转滑过来,围着她俩转了个圈。 “你冰鞋呢?”商爻问苏阙。 苏阙朝他看去。 整个河面,就数他最耀眼。为了防冻,别人都穿着厚厚的棉袄或者羽绒服,头上戴着耳罩和大棉帽,偏他要风度不要温度,穿了件新潮的英伦风长风衣,头上什么也戴,露出饱满的额头。出了一身汗,白雾似的水蒸气从黑发里升腾起来,看得苏阙叹为观止。 “我没鞋。”苏阙说,“没事,你们玩吧,我在那坐会。” “我俩脚一样,我先玩会,等下跟你换。”江雨凌往江边的铁艺休息椅上一坐,冻得一个哆嗦,弯腰换鞋。 苏阙目光在河面一转,问:“原野怎么没来?” “他爷爷病了,家里不让他出门。”卫小东说。 这事儿苏阙倒是第一次听说,关心了句:“病得严重么?我们要不,下午去看看?” “不用。”卫小东说,“老人家就是这样的,咱们玩咱们玩的。” 他说着,抓了把地上的雪朝商爻扔过去,大喊道:“我让你刚刚别我了,你来呀!你来呀!” 一面喊,一面飞快地滑远了。 商爻叮嘱了苏阙几句,奋起直追,没一会就和卫小东在冰面上狂舞起来。 江雨凌换好鞋,也激-情万丈地投入了战斗。 苏阙拢了拢粉红色羽绒服,把手缩进口袋里,坐在长椅上看他们玩。 没一会就有一群大小伙来找她搭讪,也是出于好心,问她:“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 苏阙刚要回答,一个声音冷冷地说:“谁说她一个人,她有伴了。” 一见商爻,小伙子们立刻意兴阑珊地走了。 苏阙笑起来,问他:“你怎么那么说话,人家又没有恶意。” “你不懂。”商爻说,“他们这是花孔雀找伴呢,别理他们。” 苏阙长得好,皮肤白,穿一身粉红色坐在这儿,与白茫茫的天地形成鲜明对比,就像一朵盛开的水芙蓉,是个人都被她吸引了。 那可不行,苏阙怎么能被那群坏小伙拐走呢。 商爻不放心她自己坐在这儿了,把手伸给她:“我带你。” 苏阙怔了怔,说:“我没鞋。” “这有什么!”商爻一甩头发,把江雨凌和卫小东叫了过来。 他和卫小东一人一边,架起苏阙肩膀,江雨凌在前边,紧紧拽住苏阙的手。 苏阙一惊,问:“干什么……” 话音没落,三人一齐用力,猛地把她拽了起来。 她双脚都不沾地了,慌得尖叫一声。 三人笑得不行,由着她喊。商爻和卫小东互相打着配合,将她架得高高的,江雨凌紧紧握着她的手,倒退着滑。 没一会苏阙就被架进了河里。 三人滑得飞快,风从耳边呼啸着掠过,她感觉自己飞了起来。 干脆不让江雨凌拽着了,她双手平展开来,各搂着商爻和卫小东的肩。他俩牢牢地拽着她。她双-腿向后蜷起,以免碰到地面。 这样的姿势,真觉得自己像只飞翔的小燕子,苏阙畅快地大笑起来。 江雨凌绕着他们滑了会,然后和他们排成一排,勾住了卫小东的肩。 四个人整整齐齐,写成一个大大的“一”。 他们从河的这边滑到那边,旋转,绕八字,在人群中惊声尖叫,鞋底带起的冰屑如飞舞的蝶,把他们托到了云端上。 由于阵容强大,立刻引来其他人的不满。 “会不会滑!” “行啊,还有这么带人的。” “想超我是吧,来,比比!” 很快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加入进来,“一”字越来越长,如同一条七彩缎带,在白得耀眼的冰河上旋转‘旋转。 最后大家都累了,就地倒在冰面上,望着天空并不灼目的太阳,边笑边喘气。 忽然就听河岸边一声激动的叫喊:“来了!来了!” 原野没穿冰鞋,跌跌撞撞地奔跑过来,他手里高高举着一个信封,兴奋得满脸通红。 他鞋底打滑,摔了好几跤,但他的声音却很大,几乎喊破了喉咙:“青年电影展的入场券,来了!” 这意味着他们的电影终于能问世了! 大家蹭地崩起来,把他举得高高的。 那张装着入场券的黄色信封也在阳光底下旋转起来,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未来的门。 第77章 他们滑了一上午的冰, 中午在一家新开业的时髦咖啡厅美美地吃了顿西餐。 用的是剧组经费。 除去制作费、器材费,刨去一切成本,当初的上千元早就花完, 后来大家又凑了点零花钱,商爻也再卖了一件奶奶留下来的首饰,现在他们手里还剩一百来块钱,商爻用这笔钱点了一份豪华大餐, 大家分着吃了。 卫小东是个十足的土包子, 用不习惯刀叉, 问服务生要了双筷子, 结果遭受到对方鄙视的白眼。 他于是心情郁闷, 跟苏阙抱怨:“真正的牛排是不是比这地道?你瞧瞧这做的什么呀, 味道跟我奶做的差不多。我打赌厨师就是咱们土生土长的京城人,说不定连郊区都没去过。” 苏阙笑着说:“是。最贵的牛排入口即化,几乎不用烹饪, 用刀切得薄薄的,洒上黑胡椒、迷迭香和盐就能吃啦。” “生的啊!”卫小东眼睛又瞪得老大, 再看看盘子里九分熟的牛排, 他想通了,“那还不如回家吃我奶做的红烧牛肉呢, 牛嘛, 到哪不是牛呢。” 商爻听见了, 故意逗他,学了声牛叫。 卫小东立刻暴跳起来去掐他脖子,大家乐得前仰后合。由于声音过大, 又引来服务生的不满。 卫小东气乎乎地说:“这算什么事, 在我们自己的土地上, 吃东西还要受气!” “等出国了,那可更受气了。”商爻说。 卫小东立刻道:“那不能,我们是去东京,人家也是使筷子的,还是跟咱们学的,咱们是老祖宗!” 签证还没办下来呢,他就开始畅想仅凭一双筷子横扫东京街头了。 这顿饭一直吃到下午,吃完后,日子便像电影里交错的画面,匆匆流走了。 苏阙感觉自己从来没这么累过。 除夕守岁,陪着外公外婆看春晚看到凌晨,好不容易能睡了,又被楼下的烟花爆竹吵得睡不着。最后商爻在楼下用石子扔她的窗,喊她下去放烟花。 她迷迷糊糊地从商爻手里接过一只“小蜜蜂”,差点没把衣服烧着。 到了初一下午,陆续就有人来拜年。多是方大明以前的部下和沈一曼教过的学生,两位老人心里高兴,拉着苏阙挨个儿跟人打招呼。苏阙感觉自己像个机器人,连谁都谁分辨不清楚,等到这些人的时候,她手里又会多出一点儿红包和零食瓜果。 由于春节拜访的人不少,她把红包拆来粗略数了数,好家伙,去东京的机票钱有了。 初五开始各大单位陆续复工,初八恢复正常,二月很快过去,到了三月初,签证下来了。 这时候航空公司的票还不难买,卫小东在旅行社有熟人,打了八折。 很快,就到了出发这天。 这次跟广兰村那次不一样,很快就能回来,沈一曼和方大明并不太担心,只叮嘱了苏阙一些注意事项。 商晓明亲自派的车送他们去机场。 原野本来不打算去,他爷爷从春节开始就不太好,一直缠-绵病塌,家里都不放心。但他没能熬过江雨凌的游说。 江雨凌说:“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应碌碌无为而羞愧——《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不是在广兰村我们觉得坚持不下去时,你拿来说服我们的名言么。原野,我就问你,如果这次你不去,将来回首往事时,你会不会后悔?” 原野迟疑着道:“可我爷爷……” “你-妈不是说最近好些了么。你要是想留下来照顾爷爷,你就全心全意尽你的孝,别一面想着做孝子,一面又想要功成名就。这世上可没有鱼和熊掌兼得的事儿,你要是三心二意,那我瞧不起你,咱们分手。” 原野愣是让这话吓出一身冷汗。拿近来流行的星象学术语来说,他是典型的天秤座,每到一个十字路口,鱼和熊掌都想要,属于选择困难症晚期。 可江雨凌不一样,她是火象星座,说一不二。这导致他俩的感情总是陷入危机,江雨凌看准的事从不回头,不管好坏,只一味地往前冲。而他却总是想折回去再看看。 其实潜意识里,他知道江雨凌是有些瞧不上自己的。 被这话一激,他只能逼着自己往前走,和大家一起前往机场。 除了苏阙,大家都是第一次坐飞机,一路兴奋得不行,吵得开车的士兵都想跟他们一块走了。 结果到了机场,拿到机票,不知谁起的头,说起了电影里飞机坠-落的情节。 商爻说:“这跟交通意外还不太一样。你们想想,如果你在马路上,开车撞到了人,那人往地上一躺,不一定死,就算死,人数也只有1,成不了2。可空难就不一样了,一死死一飞机,你们想想,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无人生还啊这是!” 他自己说得兴高采烈,压根没注意到其他人脸色都变了。 最后苏阙不动声色撞了他一下,命令道:“闭嘴。” 商爻:“……” 江雨凌和原野还好,没太当真,卫小东却怕得腿都软了,圆润的身材如同大狗熊一样挂到了商爻身上。 “爻爻,”他说,“我怕是不行了,你负责把我背到东京去。” 商爻自己挖坑自己跳,气成了河豚。 上了飞机,卫小东死活不肯坐窗边,最后和别人交换了位置,让江雨凌和原野坐两排座的窗边,他和苏阙商爻挤三排座。 为了照顾他受伤的心灵,他还强烈要求坐在苏阙和商爻中间。 飞机一动,他就各抓着他俩一只手,颤抖着大声尖叫,搞得全飞机的人都在看他。 苏阙和商爻隔空交换一个眼神,都很想装作不认识他。 但是卫小东立刻打断他们,义正辞严地说:“不许你们眉来眼去!请你们牢记自己接下来的使命——保护我。” 苏阙和商爻哭笑不得。 三个小时的航行很快结束。 这下卫小东又生龙活虎了,机舱门一开,他第一个解开安全带跑了起来。 汪方友在出口迎接他们。 “我早到两天,你们就这样折腾我,又是帮你们订酒店,又是接机的。”他不满地说着,上下打量商爻数眼,啧了一声,“穿得跟个土包子似的!好歹也是独立电影人了,能不能有点格调!” 商爻看了看自己的英伦风,纳闷了:“什么才叫有格调?” 汪方友想了想:“那可不好说了。我师兄搞了顶西瓜帽,那范儿一下就出来了。” 商爻翻个白眼,拎着行李就往外走,漫不经心地说:“嗯,摘了西瓜帽,是不是就秃顶了?” “说什么呢,我师兄才二十三!” 汪方友十分不满,想去把苏阙拉拢过来一起嘲讽他,谁知一扭头,却看见苏阙站在人来人往的扶手梯前,仰头看一幅从穹顶上垂落下来的巨形海报。 那是一张电影海报,片名叫《安普那》。 醒目的C位给了一名烈焰红-唇的东方少女,她如同烈火中的女神,展开双臂,拥抱着海报下方的诸位主演。 片名下方是导演名,以及一段中二风格浓厚的日语,翻译过来是:盛开!沙漠中的花朵!拥有异能的东方少女突破次元壁,今春与你相遇! 日语里的汉字和繁体字差不多,汪方友顺着苏阙的目光,看出了个大概,扭曲着嘴角咕哝道:“这不是威廉姆斯的新片吗?听说圣诞节假期就在北美上映了,大制作,纯粹的商业片,一个星期票房就超过一千万美金。现在才在东京上映,我估计国内是没机会了。你想看吗?我也想看。咱们找个时间去?” 苏阙没有答话。她静静地仰着头,与海报中的苏珊珊对视。 明明是戏份不多的配角,因为挂上了“东方少女”的称谓,便在东京的海报里占据了C位。 海报中的苏珊珊目光轻鄙,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似乎睥睨着人世间的芸芸众生。 而苏阙,恰好也在这芸芸众生里。 她收回目光,拉起行李箱向前走去。 汪方友一拍脑袋:“对了,我想起来了,这片子是苏氏电影公司投拍的。他们好像也是这次的投资方之一。” 说着,他从背包里掏出一张会场说明。 投资方的第一位,赫然写着“苏氏电影公司”几个字。 苏阙的呼吸顿时收紧了。 汪方友说:“今年电影展扩大规模嘛,为了给青年电影人创造更好的环境,组办方邀请了不少电影公司到场,听说苏氏也有意往东亚地区发展,条件开得贼好。不知道最终他们会投给谁,要是能投我们那个小短片就好了。” 后面的话苏阙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呼吸有些艰难,四肢也变得冰凉。 又一架飞机落地,VIP通道的栏杆打开,苏明远带着四五名保镖从那里走了出来。 他国字脸,个头不高,穿一件米灰色毛呢风衣,脖子上围着一条格格不入的黄色围巾,正满面笑容地跟人说着:“我也觉得这围巾不成体统,可是女儿的一片心意,没办法。” 提起苏珊珊,他眼里含着笑,那如星子般的光芒是苏阙从未见过的。 霎那间,苏阙很想逃跑,但双-腿像被钉在了地上,她动不了。 然后,苏明远也向这边看来,笑容渐渐凝固了。 第78章 在苏明远做出反应前, 苏阙迅速拉起连衣帽,拖着行李走了。 汪方友正说得起劲,见她突然跑了, 气得跺脚:“哎你跑什么!”忙拽着商爻他们追上去。 其实在某一个瞬间,苏阙很想冲上去问问苏明远,叫洛城警方追捕她是真的吗?她想知道答案,可又很害怕。如果苏明远回答“是”, 那她就真的连一丝面对苏明远的勇气都没有了。 现在这样, 不问, 不见面, 名义上她就还是苏明远的女儿, 她还可以骗骗自己。 她觉得自己像个逃兵, 该面对的事总归是要面对,而她却希望能拖一刻是一刻。 她知道自己脸色苍白得很,于是把头埋得低低的, 谁也没看出她的异样,只有商爻不动声色接过了她的行李。 出了机场, 站在四通八达的路口, 大家问汪方友:“我们住哪?” 汪方友撇撇嘴:“这次会场在品川的王子酒店,我昨晚和师兄去踩点看了, 我的妈, 简直是个小型的商业中心, 地铁线路、公交站、购物中心……甚至还有一个海洋馆!大部分剧组都就近住在酒店里,可咱们能住吗?不,咱们住不起。” 这就很扎心了。 卫小东捂着受伤的小心脏说:“甭废话, 就说咱们能住哪吧。” “我给你们订了一间民宿。”汪方友说, “就在我们剧组的隔壁。别误会, 我们也是住不起高档酒店的,据说那里一个房间抵得过我国普通工人好几个月的工资。我是真想在酒店里住一晚呀,听说房间里还有浴缸,推开窗,能看见东京塔!” 他一脸神往,激得卫小东一身鸡皮疙瘩。 卫小东朝他脑门敲了记暴栗,正色说:“收起你那土包子嘴脸,这不是给我们伟大祖国丢脸吗?我们虽然没人家富裕,但我们也在发展,速度还不慢,不出二十年,超英赶美那是必然的事儿。不许你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二十年?我都四十岁了!”汪方友嘀咕着,瞅着卫小东牛高马壮的样子,也不敢还手,迅速结束了该话题,带他们去乘地铁。 乘坐电梯到地下,多条地铁线路在这里交织,地铁轰轰地开过,震得脚下一颤一颤的。 “我看看,得先买票……” 汪方友自觉早来两天,已经有了丰富的资本主义生活经验,磕磕绊绊地在头顶的指示牌上辩认着汉字。 谁知等他好不容易找着了售票机的位置,商爻拿着票回来了:“是品川站吧?咱们在那儿下?” 汪方友呆了呆,讷讷地点了下头:“昂。” “那走吧。”商爻领着大家去站台。 机场是大站,四五条地铁线纵横交错,稍不注意就拐到别的线路上去了。这里人也多,随处可见拖着行李、神色匆匆的旅客。大家怕走散,一个拽一个地跟着商爻。 汪方友不知怎么就被挤到了最边上,心里挺不是滋味儿的。 接机之前,他幻想过不少自己被崇拜的画面。好歹他早来几天呀,路线、住宿、美食……不得比没来过的商爻强么。 现在这叫什么事儿,别说苏阙了,就连大胖墩儿卫小东都不拿正眼瞧他,眼睛里只有商爻。 看着五人说说笑笑的样子,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多余,情绪也低落下来。 到了站台,他看了眼车票上的时间:15:33,他想,都这样了,最后表现一回吧。 于是地铁门一开,他立刻主动帮苏阙提行李,要往车上走。 苏阙惊诧地看着他:“还没到时间。” “没事儿,地铁不查票。”难得提供一点经验,汪方友“优雅”地甩了甩头发。 苏阙:“……” 她搞不懂这小子发什么疯,试探着问:“等下一趟不行吗?” 汪方友也不知怎么想的,脱口就道:“不行!” 这下苏阙真的无语了,想了想,把自己的行李拽回来,与他拉开一臂的距离:“那你走吧。” 眼看着那趟车要开了,乘客又多,车门关了几次愣是关不上,最后地铁工作人员硬生生把门口的人往里推,挤牛奶似的,终于挤出一条半指宽的缝隙。车门仿佛有生命似的,抓紧时间把乘客吞了。 就听“嘭”一声,车开走了。 汪方友感觉那车里的人好像卫小东憋气的大肚腩,“Duang”一声又弹回了原样。 汪方友:“……” 商爻几个直楞楞地看着他,早笑得东倒西歪。 江雨凌坐在行李箱上,嘎嘎地直拍大-腿:“我说你怎么回事儿?刚刚那车是绿线,咱们要坐蓝线,你想把咱们苏阙拐去哪儿?” 汪方友:“……” 他猛然想起出门前师兄千叮万嘱的话:“搭地铁一定一定看时间,同一个站台有好几条线路经过呢,一个不小心就去了千里之外。” 当时他还点头,说:“记住了记住了,你好啰嗦!” 其实是过耳朵没过脑子,早抛到了九霄云外,就他这样还想出风头当领路人呢。瞧瞧这帮人,个个把他当人贩子…… 一阵天旋地转,汪方友感觉在他们面前没脸混了,一个下蹲把脸捂了起来。 “他怎么了?”苏阙笑得正开心,冷不丁被他这模样搞懵了,抬头向商爻看去。 商爻耸耸肩。苏阙又去看卫小东。 卫小东说:“可能是拐卖未遂,心里憋屈吧。” 说完,大家又疯狂大笑起来。 汪方友羞赧得不行,张牙舞爪地跳起来,就要去拽卫小东。 卫小东仗着身材,把他耍得团团转。 汪方友眼看无计可施,气得直叉腰:“你们……你们……” 接连“你们”了好几回,到底是正接受着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脏话他也说不出来,最终只能把自己鼓成一只河豚,凶巴巴在喊:“你们这群坏人!” 闻言,大家又乐得不行。 这时站台上的电子钟跳到了15:33,一辆贴着蓝色线条的地铁停在他们面前。 几个男生一把箍住他脖子,把他往车里掀:“走吧,让你拐卖我们家小苏阙,现在风水轮流转,该我们拐卖你了。” 汪方友气得不想上车,可不上行吗?不行! 他几乎是双脚悬空地被抬了上去。 到站后,汪方友先带大家去认了明天会场的路。 会场所在的酒店与地铁站就隔了一条马路,很好辨认。 汪方友说:“你们的影片前天就剪辑完了,昨天我已经和我们的短片一块递交上去了。这次参展的一共二十多部影片,有两三个小时的电影,也有像我们这样半小时左右的短片。昨天、今天和明天白天,组委会集中起来观看并且评分,明天晚上是颁奖会。其实下午开始投资方就抵达现场了,我到时来叫你们,大家一块过去,如果能找到心仪的投资,那就太棒了!” 商爻点了点头,问:“我们的影片你看过没有?” “我没时间!”汪方友说,“今天来接你们还是向师兄请了假的,你不知道我们这次抱了多大的希望,忙死了!” 他把大家送到民宿,匆匆交代了几句就走了。 七十年的旧民宿提供晚餐,大家美美地吃了一顿,回到房间,把被褥铺在塌塌米上,排排躺着看天花板上的灯。 这家民宿开在阡陌似的小巷子里,不太好找,却远离都市的繁华喧闹,没人说话的时候,四下里静得出奇。 东京的霓虹灯比京城亮得久,已是夜里十点半了,耀目的灯光依然透过窗户,照在他们的墙上。 “我在家这时候早睡了。”卫小东忽然说。 江雨凌连忙道:“我也是,早睡了,可现在却睡不着了。” “谁睡着了?”原野问。 没人说话,他于是爬起来,把灯拉开了。 大家都没睡,一个个千奇百怪地躺在地上,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他。 “开灯干什么?”江雨凌伸脚踢他。 他回答:“睡不着。” “那也不许开,关掉。”江雨凌说,“关掉才有学校大寝的味道。” “这是混寝啊!”商爻忽然乐了。 原野也乐了,把灯关掉,躺回他们中间去。 在广兰村,条件简陋,大家也是这样排排睡,两个女孩睡里侧,男孩睡外测,只在中间拉了一条简陋的帘子。 和现在的状态差不多。 但心境却完全变了。 “明天咱们要是拿奖了怎么办?”卫小东抑制不住激动地说。 “还怎么办,到时咱们就出名啦!”商爻伸个懒腰,一下把所有人都压住了。 “走开走开!”江雨凌赶苍蝇似的赶他,又说,“出名倒是其次,我就想卖版权,这样咱们下部电影的钱就有着落了。” “下部拍什么,想好了吗?”原野问。 “有点眉目了,”商爻笑着说,“看苏阙能不能发挥好吧。” “我肯定行!”苏阙不服气,一咕碌爬起来,晶晶亮的大眼睛瞪着商爻。 江雨凌拿枕头砸她:“说好排排躺的,你起来干啥?” 苏阙一呆:“刚才原野也起来了的。”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 苏阙想了想,好像是这个理。她反驳不了,于是抓起自己的枕头,也朝江雨凌砸去。 “好哇,你还动手!”江雨凌佯装大怒,抻起身和她一块用枕头互殴起来。 枕头软得不行,打在身上根本不疼,但也波及到其他几人。这回都没心思躺了,全部跳起来,摸着黑玩起了枕头大战。 黑暗里也分不清谁是谁,反正逮着人就揍。幸好房间隔音,不然他们的尖叫能把房顶掀了去。 正玩得不亦乐乎,矮几上的电话突然响了。 几人皆是一悚。 都半夜了,谁会给他们打电话? 商爻反应极快地扑过去,十分有礼貌地来了句“么西么西”。 那头不知说了几句什么,很快挂断了电话。 原野忙把灯拉开,大家紧张地围拢过来。 商爻一脸煞白:“让、让我们现在过去。” “现在?”卫小东下意识看了眼闹钟,身体抖得不成样子,“该、该不会……真的拿奖了吧?!” 第79章 这个问题一出口, 所有人的心脏都剧烈地狂跳起来。 理智失控,激-情无处安放,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倒饬好自己, 换上最正式的服装,手挽着手出门去。 已是夜里十二点,东京塔明亮的灯火熄灭了,路灯照亮脚下的路。 一株早樱悄然绽放了花瓣, 夜风轻拂, 粉雪落在每个人的肩头。 “好美。” 他们忍不住驻足, 在这宁静的街道享受片刻的美好。 一名晚归的路人提着公文包, 神色匆匆地想从他们中间穿过去, 奈何他们手挽着手, 像五只连体怪物。 双方在狭窄的人行道左突右闪,半晌后都笑起来。 苏阙他们仍旧没松手,排成“一”字调了个头, 让路人先走。 在这让路的瞬间,商爻侧头, 看见一片花瓣无声地落进苏阙栗色微卷的发丝中。 他忽然觉得应该说点什么。 “苏、苏阙……”他喉咙发干, 大脑一片空白,但是耳朵清晰地听见自己问道, “如果真的得奖, 你……你愿意……” “我愿意!” 不等他说完, 苏阙大声回答。 商爻怔住:“你……你愿意?” “愿意。”苏阙弯着眉眼笑。 好半天,两人才都反应过来,商爻并没有问苏阙愿意做什么, 而苏阙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愿意什么。 可看着对方微笑的模样, 他们又都知道, 这是一个很要紧的,一生的约定- 来到酒店指定的房间,他们深吸一口气,由商爻敲开了评选委员会的门。 “你就是商导吧?”一个八字胡的中年男人微微侧开身,请他们入内。 房间里空间不大,坐着五六个同样西装打扮的中年人,只有一名年纪大些,从坐姿来看,似乎也是中国人。 八字胡先做了自我介绍,他是今年评选委员会的主席。 “我个人很喜欢你们的作品,我们的评委也很喜欢。” 他难掩激动地说着,神色却不那么美好,这让所有人心里都没底,紧张的心情更加无法平复,一个个都屏住了呼吸,等他继续说下文。 “……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们希望把这部影片加入到明天的放映清单里,向所有来宾播放。” 他说话的时候,苏阙同步翻译给卫小东他们,翻到最后一句,她声音颤抖起来。 卫小东狠狠吸一口气,拽着苏阙激动地问:“他什么意思,是我们拿奖了吗?” 苏阙把这话翻译回去。 八字胡道:“根据规定,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们是否拿奖,但你们入围了,拿奖的机率很大。是的,恭喜你们,你们入围了!……” 后面的话谁也听不见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古怪极了,是惊喜与自我感动交织的复杂神情。 半晌后商爻第一个反应过来,高兴地拥抱了他们每一个人。 能够入围,说明他们离奖杯只有一步之遥,这对新手而言,无疑是最好的肯定。能公开展示影片,也增加了版权卖出的机会,下部戏就有着落了。 他们终于成为了真正的电影人! 喜悦之情无以言表,如果不是在评委会的地盘,他们估计能把酒店掀了。但现在评委会的人都看着他们,他们只能矜持地保持微笑,彼此却把对方的手掐出印记来。 八字胡看着他们拥抱,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但他接下来的话,把他们打入冰窖。 “但这里有一个小问题。”他皱眉,斟酌着用词说道,“你们的使馆来人了,要求禁止你们参赛。” “……”欢呼声戛然而止,喜悦的光芒从每个人脸上消失了。 八字胡似乎也解释不清楚,头疼地说:“还是让使馆的人和你们说吧。” 那名中国人随即站起来,先做了一番职务介绍,然后拿出一份文件:“是这样的,电影局收到多家电影厂的联名举报,说你们的电影违反了一些规定,无权以‘参加国际电影展’的名义出国。基于此原因,你们的护照无法生效,需要即刻返回国内……” 所有人呆滞地看着他,显然每个字都听见了,但无法理解。 苏阙是最不能理解的。她问:“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怔了一下,回答:“就是你们的护照被吊销了。” “那会怎么样?” “相当于你们这次出国违规了,如果继续待在这里,就属于是非法偷渡,而你们知道,日本在这方面的管理一向十分严格……” 这位使馆工作人员还在打官腔,但大家已经听不见他说什么了,脑袋嗡嗡的,仿佛一下从人生的巅峰坠入谷底。 好半晌,商爻的耳朵里才又开始出现声音:“……不过电影局有人替你们说情,念在我们这边也有疏忽,所以给你们一个改正的机会。” “什么机会?”商爻声音沙哑,机械地问。 “你们明天回国,机票我们负责,以后也不追究任何责任。你们的护照仍然生效,想出国随时都可以……” “不用了,我们拒绝。”不等他话音落地,商爻迫不及待地说。 “你再想想。”使馆工作人员极力劝说,“拒绝对你们没有好处,你们还年轻……” 商爻不再说话,红着眼睛直楞楞地瞪着他,拒绝的意思再直白不过。 大家千辛万苦才走到这一步,离得奖只有一步之遥,此时放弃,等于前功尽弃。 再说,他也不想放弃。此时放弃了,以后,还能有出路吗? 商爻没有多想,拉着大家就要离开。 这时,一个低低的声音问:“我们……可以明天再给答复吗?” 说话的是原野,商爻难以置信地向他看去:“你想妥协?” 原野舔了舔唇,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我就是想问问,这项决定是针对我们这个整体,还是个人也有选择权?” 使馆工作人员正巴不得有人带头,赶忙道:“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 话音没落,原野被商爻推得一个趔趄。 然而商爻还没开口,江雨凌又推了他一下,怒喝道:“你是不是疯了,都走到这一步了,却想临阵脱逃?” 连苏阙和卫小东都有些恼怒了,瞪大眼睛无声地质问原野。 他苦笑了一下:“我可不想被出入境记上一笔。你们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不管咱们是明天回去,还是后天回去,反正跟电影厂那些人已经结下梁子了。以后都不能再拍电影了。既然转行是必须的,为什么要被记上一笔,让自己永远出不了国呢?假如你将来转做国际贸易呢?假如单位要求你出国学习呢?” “谁说我要转行了?”不等他说完,商爻冷冷打断他。 原野愣了一下:“你不转行?可是电影厂……” “你在电影厂上班?你都不是体制内的,屁-股就那么歪,非得听他们的?” “我……”原野被说得有些心虚,但商爻的话刺痛了他,他冷笑起来,“是,你不用听,你是什么家庭,一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我能行吗?我爷爷病成这样,搞不好哪天就不在了,我爸做生意,失去他老人家的那些人脉,离破产也就不远了。商爻,你要是我,还能这么坦然地拒绝吗?” 商爻说:“我要是你?那多没意思,要当就当你爸,没了你爷爷那点人脉,生意做不起来是我无能。再说,你爷爷是千年王八还是万年龟,总有不在的一天,你爸靠他一辈子?” “你……”原野彻底被激怒,冲上来想打人。 卫小东忙把他拦住:“都消消气,咱们出去说。” 他连拖带抱地把原野带出房间,大家紧跟着出去,脸色都不好。 评委会几人面面相觑,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私心里,他们是希望《天伦》这部影片能参赛的,毕竟这么优秀的影片理应得到曝光的机会。但中国的体制他们也略知一二,私下拍电影不被允许,一旦有名气大的电影人出面阻止,那一切都完了。 “放开我!”离开酒店,四下里静静的,原野再也控制不住,大声嚷起来,“本来我挺纠结的,现在不会了,我明天回国,谁他-妈爱留下谁留下!” 他说完,甩开卫小东就大步往前走。 江雨凌吓一跳,忙追上去拦他。 原野冷冷瞪她:“你走不走?” “……”这问题江雨凌回答不了,一边是拥有共同理想的好朋友,一边是将要共度一生的男朋友。她左右为难,不知该怎么办。 两人静默了一会。 原野露出一个凉薄的笑容:“你比谁都清楚,我不想来的,是你逼着我来,现在弄成这样,我不怪你。就问一句,你到底走不走?” “我……我逼着你来的?”江雨凌有些说不出话来。 原野道:“你不说那番话,我就好好在家照顾爷爷了。你说对了,我就是这么三心二意的人,你不走是吗?我走!” 他不再停留,大步流星地向前走了。 江雨凌怔在了原地,好半天,她缓缓回头看苏阙,眼里含着泪,用口形无声说了句:“抱歉。” 然后,她也走了。 “得,奖没拿到,先散伙了。”卫小东气得不行,一屁-股坐在地上。 商爻问他:“你怎么不走?” “我是那种人吗?”卫小东心情不好,说话像吵架,“你能留下,我怎么就不能留了?老子好不容易找到自己想干的事儿,谁都别想拦我!” 不知为什么,他自己把自己说哭了,低下头抹了把眼泪。 苏阙迟疑着道:“其实,你们可以回去,我留下。我的护照又不受影响……” “别说了,没有让你自己留下的道理。”商爻打断她。 苏阙只得不再说。 三人各怀心事地沉默许久。 商爻在自动贩卖机买了一包烟,和卫小东坐在马路牙子上,笨拙而苦涩地抽起来。 这是他俩第一次抽烟,味道十分不好,但看着那灯光下袅袅的烟雾,思绪似乎也飘远了。如此一来,满心里无处安放的愤懑与憋屈似乎也终于找到了出口。 天快亮时,三人回到酒店。 原野和江雨凌的行李已经不见了。 简单洗漱过后,他们也没心情在民宿呆了,动身前往酒店。 原以为投资商要下午才来,没想到有一些早上就来了,大堂里人头攒动,围在玻璃门边领取展示电影的小册子。 他们的影片被安排在下午三点放映。 时间还早,他们坐在咖啡厅靠窗的桌边,一边喝咖啡一边研究册子里的其它影片。 忽然,一道阴影从头顶笼罩下来。 一个苏阙无比熟悉的声音轻轻问道:“玩够了吗?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第80章 苏阙几乎是跳起来, 椅子砰的一声被撞翻了。 苏明远穿着一件剪裁精良的毛呢大衣,双手插在衣兜里,略有些无奈地看着她。 苏明远帮她把椅子扶了起来, 见她头发乱了,又帮她理了理,声音很轻,依然是父亲的味道:“快一年了, 你都没和爸爸联系过。” 苏阙呆呆地看着他。 这一年, 苏阙长高了, 几乎快要赶上个头矮小的苏明远了。而苏明远似乎还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保养得很好, 戴着金丝边的眼镜, 周身上下都是文化人的气质。 只是他仿佛缩水了,当苏阙目光平视时,眼里的苏明远很像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小老头。 苏阙陡然以这种姿态面对养了自己十八年的父亲, 心情十分复杂。 理智上,她知道自己应该开口, 无论如何先打声招呼。可是那个“称呼”让她烦恼, 究意应该叫他“爸爸”,还是“苏先生”? 苏阙想, 自己的神表多少有点如临大敌, 以致于苏明远微微蹙起了眉头。 大约一个世纪之后, 苏明远才又再次微笑起来,径自拉她到另一张桌子坐下。 苏明远随身携带的黑人保镖立刻帮苏阙拉开椅子,请她入座时, 说了声“苏小姐”。 苏阙浑身都陷入一种冰凉里。在过去, 保镖是不会这样叫她的, 他们叫她“小姐”,现在虽添了一个和苏明远相同的姓氏,但亲疏高下立现。 苏明远叫来服务生想给她点一杯热可可,苏阙皱眉说:“不用了。” “你不渴?”苏明远瞥了眼商爻和卫小东的桌上,见他们只点了咖啡,又翻开菜单问苏阙,“那你想吃什么?提拉米苏好不好,我记得你以前最爱吃。” 不等苏阙回答,他已经做主点了,然后又跟服务生说自己想要的。 苏阙原本双手放在桌上,可忽然之间,她向后仰,拉开了与苏明远的距离。 一丝凉薄的记忆涌上脑海。 她从来不爱吃提拉米苏,只不过有次苏明远回家,见她在吃,就以为她爱吃。从此每年生日都会让秘书给她准备一个超大的提拉米苏蛋糕,她吃几口就不想再吃,到最后听见提拉米苏四个字都生理性地不舒服。 说起来,她和苏明远本来就没多少亲情,那么现在叫他“苏先生”,好像也没什么不妥。 冰凉的四肢开始回暖,苏阙露出一个疏离的笑容:“苏先生有什么话,直说吧。” 苏明远从菜单里抬头,明显愣了一下:“苏阙,你……你叫我什么?” 苏阙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平静地说:“我从来不喜欢吃提拉米苏,以前不喜欢,以后也不喜欢。” “……这就是你现在的态度?”苏明远声音冷了几分,“我承认那件事之后我一直没有时间和你好好谈谈,但你不该离家出走,这是对爸爸极度的不尊重……” “爸爸?”苏阙冷笑,以前认为千难万难的问题,很自然地就问了出来,“你不是听了苏珊珊的说辞,要叫警方追捕我吗?” “谁告诉你的?你才十七岁,离家出走,我做父亲的,难道不能报警要求警方把你找回来吗?” “可你明明知道我去了哪里。” “那又怎么样!中国那么远,资讯不通,你一个女孩子,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苏明远越说越生气,狠狠拍了下桌子。 拍完后,整个咖啡厅都安静了。 商爻和卫小东戒备地站了起来。 苏阙目不转睛地看着似乎喘不过气拼命扯领带的苏明远,半晌后,她无声地笑了。 “你知道我去了哪里,可以通信,可以打电话,甚至你愿意的话,可以派人来见我。但一年过去了,什么也没发生。” “你这是在怪爸爸?” 说到这里,服务生端着甜点和咖啡过来了,苏明远往咖啡里加了两勺糖,抿了一口,才感觉愤怒的内心平静了一些。 他缓和了语气说:“苏阙,爸爸一直很忙,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父女好久没见了,不要这样和爸爸说话,好不好?” 苏阙抱着胳膊,无声地瞪着他。他们还能父女相称吗?苏阙不确定。 苏明远深深叹了口气:“爸爸知道你在别扭什么,可事实就是这样。爸爸没有因为亲生女儿回来了就不要你,你也是爸爸的女儿。乖,跟爸爸回家,你看看你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 “我过得很好。”苏阙说。 “再好能怎么样?”苏明远又开始恼怒,指着商爻和卫小东没好气地说,“就跟着这些没教养的小混混满世界乱跑?中国那么穷,你每花一分钱都要精打细算,短时间还行,时间长了,你会后悔的!” 苏阙霍然了起来。 她觉得苏明远怎么说她都可以,毕竟他养了她这么多年,但他可没养过商爻和卫小东,没资格喊他俩“小混混”。 可这些话苏阙没有明着说出来,她以一种冰冷得近似无情的目光,无声瞪着苏明远。 不知为什么,苏明远忽然有些怵她。 就在这时,商爻和卫小东走了过来。 商爻把苏阙拉到身后,苏阙身体里那股磅礴冷冽的气质忽然又不见了。 苏明远感觉自己见鬼了,目光在商爻和卫小东脸上一转,长年纵横商界的架子又摆了起来。 “你们来得正好,我是苏阙的爸爸,我今天是来带她回家的,希望你们以后别再纠缠她。” 苏明远瞥了眼商爻抓着苏阙的手,向保镖使了个眼色。 黑人保镖立即靠拢过来,要把两人分开。 商爻没松手,一个瞪眼,那保镖不知为什么就不敢靠近了。 商爻径自在苏阙的椅子里坐下,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苏先生是吧?我没别的事,就告诉你一句话,她不走。” 苏明远眉头皱起来:“你没听懂?我是她爸爸。” “那又怎样?你生理学意义上的女儿又不是她,再说,她满十八岁了。” “那也轮不到你……” 商爻不给他说下去的机会,站起来,牵着苏阙就走。 苏明远怒喝:“站住!” 商爻不理,仍旧往前走。 苏明远一个眼色,保镖立刻来拦他。 他回头,对苏明远冷冷一笑:“真要动手?我怕把你打住院,你公司要亏不少钱。” 商爻这话说得轻飘飘的,甚至带着点轻蔑的笑意,但他眼神里迸出的光,比刚才的苏阙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明远一时不敢贸然动手了。 卫小东趁机添一把火,指着商爻一本正经地胡诌:“知道他是谁吗?军方首长的孙子,你敢动他,信不信人民的大军明天就踏平你的公司?” 苏明远眉头皱得更深。卫小东这话听起来就浮夸,但苏明远毕竟不了解,还真摸不准话里的真假。 半晌,苏明远做了妥协:“你不回家也可以,把这份协议签了,放弃你-妈妈的遗产。” 他让保镖把一份文件摆到苏阙面前。 苏阙看也没看,直接撕了。 “苏阙!”苏明远赫然暴起,桌子被拍得哗啦作响,“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别以为我宠着你就可以无法无天,那不是你应得的!” “你怎知不是我应得?”苏阙盯着他,一字一句,“你只能证明我不是你女儿,却不能证明我不是方雪桐的女儿。” “有区别吗?还是你想给你-妈扣帽子,说她出-轨?她虽然过世的早,但你应该清楚,她不是那种人!” 苏明远难以理解苏阙的行为,敲了敲发疼的脑门,“苏阙,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那份遗产本就没有多少钱,除了那个破旧得没人要的旧农场,就只剩几家画廊的投资,你想要钱吗?我给你就是。这些本来就是珊珊的东西,你还给她吧!” “我不。”苏阙声音有些颤抖,“妈妈白纸黑字,写明是留给苏阙的。苏珊珊想要?好,你先让她证明是方雪桐的女儿!” “她怎么证明?方雪桐十几年前就死了,你连葬礼都没参加,伤心得病了,还记得吗?” 苏阙的拳头握紧了。方雪桐的死她已经不记得了,她只记得自己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突然有天,苏明远把她领回了家,拿着一张一寸小像告诉她,这是妈妈。 她无法证明自己是方雪桐的女儿,但她知道,她和方雪桐很像,她长大以后更像,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固执地想占有那些遗产,那个有着她稀薄记忆的旧农场。她想证明苏明远错了,她是方雪桐的女儿,只是不是苏明远的女儿。 可是苏明远指着她鼻子破口大骂:“无耻!” 苏阙说不出话来。 忽然之间,她很想逃离这里。她从没做过这么无耻的事,被骂是理所应当,理论上,她应该放弃遗产,可是她不想,她甚至决定继续无耻下去。 她汗湿的手被一只干燥大手紧紧握住了。商爻那充满力量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她满十八岁了,只要她不愿意,任何人都不能强迫。苏先生,你如果希望你的女儿来继承这份遗产,必须先证明你女儿的身份。” “没你说话的份!”苏明远勃然大怒,指着苏阙道,“你要什么证明?你亲妈是葛梅,她烂死在唐人街你都不管,还是珊珊不忍心,把她埋了,反而是你这个当女儿的,居然长了一副蛇蝎心肠!是我太纵容你吗?是我没教好你吗?苏阙,我警告你,你继续这样作恶下去,别怪我封-杀你!” “你什么意思?”商爻冷冷问。 苏明远理了理衣襟,以居高临下的气势睨了他一眼:“就你们那样的破影片还想拿奖?只要我一句话,你们休想卖出一份版权!” 80-100 第81章 “休想卖出一份版权!”苏明远竖起一根手指, 又强调了一遍。 说完后,他脸色才缓和一些,吩咐保镖拿出一份新的文件, 给苏阙签。 “现在签字,之前的话都不作数,你还是我苏明远的女儿。”他亲自把笔递到苏阙手中,掰着她的手指, 迫使她紧紧握住。 对于苏阙来说, 苏明远这点力道是可以反抗的, 但她忽然不知该如何反抗了。 他们好不容易走到这里, 原野和江雨凌却已经中场撤退了, 如果再卖不出版权, 那他们下一步又该怎么办? 她想起昨晚商爻和卫小东坐在马路牙子上抽烟的模样。两人眼里有雾,那是对于同伴中途离场的伤心;他们眼里也有光,因为努力奋斗的事业有了收获, 而这个事业,也将成为他们毕生的事业。 苏阙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 让商爻和卫小东放弃自己的事业。 她只挣扎了片刻, 握着笔的手就颤抖着向签名栏伸去。 就在此时,商爻一把抓起文件, 如同她十几分钟前做的那样, 干脆利落地撕烂了。 “你……”苏明远脸色极其难看,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商爻不动声色挡在苏阙前面:“还有多少张,我一并撕了,省得你总是问。” “你要搞清楚, 倒霉的不是我, 是你们!” “卖不出版权嘛。那又怎么样?”商爻勾起嘴唇, 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我这部电影能做好,下一部也一样,无非是多费点心思,筹钱而已。你难道能封-杀我一辈子?说句不好听的,你肯定比我死得早,我等得起。” “……你不要后悔!”苏明远气得头顶冒烟,但也自恃身份,不愿和毛都没长齐的熊孩子吵架。他一甩手,带着保镖怒气冲冲地走了。 望着他消失在旋转门外的背影,苏阙心里一空,意识到自己从此以后没有爸爸了。 “没事吧?”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商爻和卫小东把她扶回桌边坐下。 苏阙恍惚地摇了摇头,眉头皱起来:“版权怎么办呢?苏明远说得出就做得到,他有那个能力全球封-杀咱们。” 她心里过意不去,感觉拖累了他俩,说话的时候,已经在脑海里盘算接下来怎么办了。 卫小东倒是看得开,安慰她说:“没事,咱们社会主义国家不兴资本主义那套。你爸叫苏明远是吧,行,狗爷我记住这名字了,总有一天,我们要反过来,封-杀他!” 他胖胖的手肘戳了商爻一下,商爻说:“收起你的爪子。” 本着逗苏阙开心的想法,卫小东一本正经地说:“商导,你是主心骨,你得发个话,不然我们小苏阙得愁死了。” “谁愁了!”苏阙不服气。 商爻捧着她脑袋看了看,佯作正色说:“是愁了,愁得都没边儿了。” 苏阙闻言就想跳起来,被卫小东一肘子摁回去。她吃痛,轻轻“哎哟”一声。 这么一叫,心里那股别扭劲儿也随之烟消云散,她忍不住笑起来。 商爻定定看着她,说:“笑起来好看。” “就是,”卫小东拍着胸-脯说,“你别操心了,凡事有我俩,我们给你做主,苏明远算个球!” 桌上正好有个装饰用的水晶球摆件,他一面说着,一面拿起来晃了晃,水晶球里的人造雪纷纷扬扬地飞舞着。 苏阙不禁莞尔笑起来。 一个身影冷不丁扑到她对面的椅子里,汪方友没好气地说:“笑!你还好意思笑!不知道现在自己什么处境了吗?” “什么处境?”苏阙问。 汪方友抹了把脑门的汗,抱起不知谁的咖啡咕噜噜喝了个精光。 “我说你们怎么不在民宿呆着,不是说好了下午一起走的吗?你们瞧瞧这三月的天,愣是把我跑出一身大汗!” “少废说,你有什么正事,快说。”商爻长腿一伸,踢了他椅子一下。 汪方友顿时弹跳一下,险些从椅子里扑出去。 他不高兴地说:“你踢我我就不说了。你们那事听说了吗?好几家电影厂联名举报你们呢!” “就这事?早知道了!”卫小东没好气地说。 “知道你们还在这坐着,赶紧给电影局那个姓看还是什么的打电话去呀。人家往你们民宿打电话去,找不到人,转了几重关系找到我。我也找不到你们啊,天没亮就满世界跑,我估摸着,再找不着我得报警去了!” 商爻一听,立刻跳起来,酒店门廓下就有公用电话亭,苏阙陪着他一块去。 距离电话亭不远就是机场专线候车点,正好是发车时间,人们提着行李,吵吵嚷嚷地排队。 商爻电话开免提苏阙也听不清阚望那头说什么,只好从电话亭里退出来,百无聊赖地看着那些排队的人。 江雨凌和原野也在队伍里。 看见苏阙,江雨凌迟疑片刻,还是决定过去跟她正式说说这事。 谁知她刚把行李放下,原野一把拽住她,厉声问道:“你要干什么?” “我……我跟苏阙道个别。”江雨凌有些心虚,不敢看他。 原野冷冷道:“不是说好了再也不和他们联系了吗?你现在去道别,是反悔了?” “我……我没有……” 话音没落,车门开了,原野不容分说拽着她上车。 江雨凌坐在靠窗的位置,目不转睛地看着苏阙。 而苏阙站在路边,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半晌后,原野把窗帘拉了下来,车子缓缓开动了。 苏阙没有动,目送车子远去,最终化成一个小点,消失在樱花飞舞的街角。 “看什么?”商爻打完电话出来,轻轻拽了她一下。 苏阙摇摇头,问他:“阚望说什么了?” “好消息。”商爻朝她挤挤眼睛。 两人迅速回到咖啡厅,把事情说给卫小东听。 “经过电影局领导的开会研究,又有我们每个月持续给电影局写信为证,领导们一致认为咱们是爱国敬业的好青年,所以决定实施宽大处理……” “你少耍花腔,说重点!”商爻废话还没说完,后脑勺挨了卫小东一记。 他只好加快速度:“领导们允许我们明天回去,但护照还是得禁,我禁五年,你禁两年。” “这算什么好消息。”卫小东不满意。 商爻说:“这当然是好消息,明天回去,我们的电影就能在今天下午公映。回去以后,只是不能出国而已,电影照拍,重点是,我们的包裹可以出国,到时候苏阙一个人就能去电影节领奖。你说,这是不是好消息?” “ 那这还真是……好消息啊。”卫小东心情复杂,跟坐过山车差不多,只觉得一会在谷底,一会又被抛上了云端,他都不知该摆什么表情了,生怕下一秒又有变化。 倒是汪方友第一时间做了反应,酸溜溜地说:“瞧你瞧你,这回领不领奖还没谱儿呢,就把下回安排好了。你咋不上天呢?” 商爻懒得理他,得意地冲苏阙挤了挤眼睛。 苏阙问:“知道是哪几家电影厂举报的吗?” “那还用说?领头的是北方电影厂。” “商维强?” “他没出面,是郑导演攒的局。可郑导演攒跟他攒有什么区别,总之是见不得咱们一出手就入围呗。” 苏阙不再说什么,蹙眉沉思起来。商维强为什么突然出手了?这招比陆惠铃也高明不了多少。 这下大家都轻松下来,汪方友东看西看,翘着二郎腿问:“那小两口呢?” “谁小俩口?”卫小东反问。 汪方友说:“江雨凌和原野。” 提起这个,商爻的神情又不好了,冷冷道:“不认识。” 汪方友觉得他故意抬杠,说:“我好心对你给予春天般的关怀,你什么态度?” 商爻说:“我就这态度,谁稀罕你关怀了?” 汪方友顿时不高兴,拍着桌子要跳起来。 卫小东赶忙拦着他,简短地说了下事情经过。 汪方友想了想,又跟商爻同仇敌慨起来:“我早看那小子不顺眼,瞧瞧,被我说中了吧。” “说得好像你不是人似的。”商爻故意挤对他。 汪方友又恼了,叫服务生续了杯咖啡,认认真真跟商爻掰扯起他俩究竟谁才不是人这个问题来。 四人就近在咖啡厅用了午餐。 下午,汪方友被师兄拎走了。 快三点时,商爻三人人手一张小册子,向放映《天伦》的2号展厅走去。 印在册子上的宣传画面是电影最后春花染血的笑容,极具感染力,吸引了不少观众前往。 不少人点评这个画面,认为演员的表演功底十分扎实,竟能将如此复杂的神情揉为一体,让人对电影本身充满了兴趣。 苏阙听得很高兴,不禁悄悄放慢了脚步。 接着她听到一些别的声音,有人认为演员的年纪似乎很大了,想必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手。也有人对电影表达了担忧,毕竟这种题材要拍出来难度很大。 无论如何,正面的声音不少。 进入2号展厅后,情况让人惊喜。 一百来个座位全部坐满,还有不少人站着,不算热的天气里,竟然需要开空调来缓解闷热带来的不适。 三点整,2号展厅的灯光准时熄灭,大屏幕上出现了交错的画面。 谁知画中人一开口,苏阙几个都傻眼了。 没有字幕! 第82章 在座的东亚和米国客人居多, 几乎没人能听懂中文。尽管画面精美绝伦,人物的表演也淋漓尽致,但没有字幕的电影可不行。 有人咒骂了一句, 起身就要离场。 商爻掉头就往放映处跑。 苏阙依旧留在展厅里,目光一扫,锁定几名VIP区、看起来最有意向投资影片的富商走去。 而卫小东也十分有眼力,守在门口, 不管离席的观众骂什么, 反正他也听不懂, 只一味地点头哈腰, 原则只有一个:来都来了, 谁也别想走! 为了不影响其他人的观影体验, 苏阙蹲在过道边,低声给这几位富商做翻译。 离她最近的是一位金发的中年女人。借着微弱的放映光,她看清苏阙的脸, 激动得差点尖叫。 苏阙微微一笑,示意她不要声张, 继续平静地同声翻译。 两分钟后, 商爻的声音也同步从放映处传了过来。 作为导演,哪怕说着外语, 他的台词功底也十分优秀。他精准地模仿片中人物的语调和情绪点, 吐字清楚, 声音盖过了原音,很快让人沉浸下来。 一名米国佬正被卫小东搞得怒火冲天,揪住后者衣襟要把人推开, 听见商爻的声音, 他反应一下, 才明白这是剧组为弥补失误,做了特别的工作。 老实说,能够为观众同声传译的电影可不多。米国佬的气消了大半,咕哝一声,又回到了座位上。 苏阙见没自己的事了,回到门口和卫小东站在一块。 卫小东擦着额头的汗水说:“吓死我了,还好你俩会外语。汪方友也真的,咱们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他居然也不事先看看,连字幕都没做。” “应该是日本公司的疏忽,咱们要求的时间太紧,出错在所难免。”苏阙眼睛盯着屏幕,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自己的影片。 后期制作的那家公司其实已经很专业了,仅仅按照商爻脑海里的想法,就把影片做到了如此完美的地步。 因为用的是旧胶卷,整个画面像蒙了一层灰,搭配着电影悲怆的基调,居然意外的合拍。加上商爻加入了许多艳丽的元素,把色彩运用到了极致,每一帧都是一场视觉盛宴。 2号展厅安静极了,无论是观众,还是苏阙和卫小东,每个人沉浸在影片带来的冲击当中。 苏阙和卫小东更是心情复杂,看着自己的脸在大屏幕里明明灭灭,一路走来的欢乐与艰辛撞击着心房。卫小东默默蹲下身去,用手抹了把湿润的眼睛。苏阙不动声色递了包纸巾给他,眼里亦有星光闪动。 两个小时后,影片画面定格在春花神情复杂的脸上,一滴红血顺着眼角淌下,而她勾起嘴唇,缓缓、缓缓地,微笑了。 音乐渐渐低沉,最终消弥无声。 灯光亮起来。 现场鸦雀无声。 没有人离席,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呼吸都很小声。 所有人沉浸在震撼的情绪里,久久不能走出。 忽然,展厅的门开了,商爻走进来,高举双手,第一个鼓起了掌。 紧接着,雷鸣般的掌声掀翻了屋顶。 卫小东拽着苏阙扑上去,和商爻搂在一起,三人都是泪流满面,惊喜又感动。 耳畔传来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太棒了,比我今天看过的所有影片都要好!” “真是难以置信,这居然是导演的处-女作!” “太完美了!我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画面,想找出一个不那么优秀的细节,很可惜,我失败了!” “太棒了,真是太让人感动了!” 三人没抱多久就被激动的观众扒开了,没人急着离开,观众们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那名金发的中年女人拿着小册子第一个奔向苏阙:“天啊,灯光下的你如此美丽,如此年轻!亲爱的,你演起中年女人来,比那些经验丰富的奥斯卡影后还要好!” 她羞涩地打开小册子,指着宣传页问道:“你能在这儿给我签个名吗?我的眼光一向很好,我打赌,不出几年,你就会成为全世界最耀眼的星星!” 苏阙被夸得很不好意思,赶紧低头写上自己的名字。 八字胡的评委会成员也观看了影片,他热情地拉着商爻,把影片从头到尾都夸了一遍。 然后不住地点头,肯定地说:“你们选择留下来是对的,老实说,你们的电影惊艳我了。作为电影展的主创之一,我每年都会亲自参加评选,很少看到你们这样手法纯熟的电影。特别是最后那个镜头,实在太震撼了!” 作为鼓励,他激动地拍打商爻的胳膊,又退开几步,上下打量他。 片刻后,八字胡促狭地笑起来:“还有一会晚会就开始了,我建议你回去换一套正式的服装。” 说完,他就走了,剩下三人愣在原地。 观众散得差不多了,卫小东结结巴巴地问:“那八字胡什么意思?” “你说呢!” 商爻喉咙发干,拔腿就要回去换衣服,跑了几步,又倒退回来,捧着苏阙的脸,在她脑门狠狠亲了一口。 苏阙:“……” 商爻双手无处安放,一把拽下口袋里的钥匙圈,套到苏阙无名指上。 “订金。” 钥匙圈略大,根本套不住苏阙的手,苏阙弯了弯手指,看着那金灿灿的钥匙圈,愣住了。 商爻手指从她指缝中穿过,与她紧紧地十指相扣。 他声音喑哑,带着点强势的味道:“你说过愿意的,不许反悔。” 苏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八千世界,商爻从来没有一次真正把钥匙圈套到她手上。这一刻她似乎等了很久,又觉得这本就是理所应当。万千的情绪堵在喉咙她,最终她只能高兴地微笑起来。 商爻与她相视而笑。 卫小东捂着眼睛哇哇大叫:“哎哟我的眼睛,你俩能不能趁我不在的时候!” “你不会闭眼睛?”商爻凶他。 卫小东装出害怕的样子,跳到苏阙身后说:“管管你男朋友!” 苏阙咯咯地笑,看着他俩绕着她一圈一圈地跑。 正打闹得起劲,身后突然传来单一的掌声。 观众并没有走完,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儿面对屏幕,坐在椅子里。 正是她在鼓掌。 苏阙眉头皱起来,屏住了呼吸:“苏珊珊。” 女孩儿转过身来,脸上挂着嘲讽的笑意:“还以为你多有能耐呢,就这?就这?呸!看得我都睡着了。你们要是得奖,我就去告评委会弄虚作假。” 商爻立刻要跟她理论,却被苏阙拦下了。 对苏阙而言,这是她和苏珊珊之间的事,她不希望商爻卷入进来。 她上下打量苏珊珊。 一年不见,苏珊珊变了许多,头发留长了,烫成了时髦的大-波浪卷,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就连衣服也不再是廉价的T恤牛仔裤,而是一套Dior当季高定。她脖子上手上都戴着亮闪闪的饰品,向苏阙走来时,宛如一沓行走的美元。 苏阙微皱眉头。 苏珊珊大约是穷怕了,并不知道这样奢靡的风格用在她身上非常不合适,显得她失去了少女的美感。 苏阙笑了笑:“怎么,我若是得奖,你要把整个电影展买下来吗?” “我又不是买不起。” 苏阙打量苏珊珊时,苏珊珊也打量着她,见她只穿着杂牌的冬装,眼底的轻视意味更浓,“倒是你,听说快要饿死了?” “不用听说,我很好。” 苏珊珊不屑地撇嘴,只觉得苏阙死要面子的嘴脸无耻又可怜。她用怜悯的口吻说:“我听说你不愿把妈妈的遗产还我?苏阙,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还,我就不能把你打死了吗?” 苏阙听着都笑起来:“打死我你也得不到。” 苏珊珊笑容冷却,眼神有些茫然。苏阙的反应和她想的不一样。陆惠铃不是说苏阙性子软和,吓一吓就哭吗? 苏阙知道她根本没听懂自己的意思,笑道:“我是方雪桐的遗产继承人,而你,不是我的,懂吗?” “你在教我做事?”苏珊珊眉毛倒竖起来,她是没读过什么书,但也轮不到苏阙教训她。何况她这些年跟着葛梅居无定所,四处流蹿,不都是拜苏阙所赐吗! 想起过往,她怒极,抡起胳膊要打:“我打不死你,难道还打不死你身边的人?听说你交了不少朋友,还有家里那老两口?啧啧,我只要动一动手指头,别说你今晚拿不拿了奖了,就连他们,我说弄死也就弄死了。” 她以为苏阙会怕,怀着满腔痛快的恶意,巴掌狠狠朝苏阙脸上扇去。 然而苏阙比她更快,左手挡下她,右手径自往她脸上掴。 就听“啪”一声脆响,苏珊珊脸肿了。 苏阙:“如果你真是方雪桐的女儿,家里那老两口也是你的外公外婆!” 苏珊珊被打得一懵,随后发疯似地尖叫起来:“那又怎么样,我跟他们没有感情!只要能逼你交出遗产,别说是他们了,哪怕是苏希、苏明远我都不会手软。你们这些蛀虫欠我的,我要你们十倍奉还!” 她目眦欲裂向苏阙扑去。 苏阙皱了下眉,并不想当着商爻和卫小东的面暴揍苏珊珊,那显得她一点都不可爱了。 她正左右为难,商爻一把将她拉到身后,悍然一掌将苏珊珊推倒在地。 苏珊珊吃痛,疯子似的尖叫起来。 “别理她,走。”苏阙一手拉商爻,一手拽卫小东,就要离开。 苏珊珊愤然将随身小包向她砸去:“你现在拥有的,我要让你一件一件,眼睁睁看着它们失去。我要你死,碎骨扬灰,以此来偿还你从我手里抢走的,十八年的人生!” 苏珊珊脸上磕出血来,顺势用拇指晕开,浓妆精致的脸庞诡异而疯狂。 她一把扣住商爻手腕,欺身上去:“是你推的我?你好好想想,你究竟该不该推我。” “你有病吧……”商爻不耐烦,挣开她要走。 苏珊珊双手撑在两边门框上,就是不让他走。 商爻恼了,终于正色向苏珊珊看去,这一眼,脑海里某根神经崩断了。 “我见过你。”商爻低低地说。 第83章 商爻注视着苏珊珊的脸, 像在回忆中细细搜寻,怎么也挪不开眼。 他说“我见过你”的时候,苏阙和卫小东都惊了。他昏迷三年, 第一次出国,而他居然见过苏珊珊! 想到那唯一的可能性,苏阙脸色渐渐发白。 卫小东见情形不对,忙拽了商爻一把:“你说什么胡话!这疯子我都没见过, 你怎么就见过了?” “不, 我见过。”商爻蹙眉沉思。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 他知道自己见过苏珊珊, 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苏珊珊身上有商爻熟悉的味道, 经年沉久, 仿佛他俩已经认识了几千几万个世纪。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非常奇妙,迫使商爻目不转睛地盯着苏珊珊瞧。 苏阙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就见苏珊珊昂首挺胸, 洋洋得意地朝商爻扬了扬下巴:“我知道你在哪见过我,在那八千多个荒诞的梦中世界, 每一个日夜我们都在一起。” 轰的一声, 苏阙脑子里那根弦终于崩断了。 她没有猜错,苏珊珊果然和主神绑定了, 不知从哪一刻起, 主神撺改了商爻的记忆, 使得商爻回忆里,本该是苏阙的模糊脸庞,变成了清晰的苏珊珊。 苏阙缓缓向商爻看去, 后者脸上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对, 我是在梦里见过你。”商爻难掩兴奋, 扭头对苏阙和卫小东说,“你们总不信我那些梦,看,现在有证人了。” 卫小东扭曲着脸后仰,拼命拉开与商爻的距离:“你是不是被下降头了,跟疯子做同样的梦。” “某种意义上说,我也是疯子啊。”商爻满不在乎,又打量了苏珊珊几眼,“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很高兴遇见你。” 苏珊珊挑衅地朝苏阙眨眨眼,笑容甜美:“我也很高兴遇见你。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们在沙漠看日落。还有一次,我们在星光下漫步……” 苏珊珊滔滔不绝地说起来,眼睛热切地注视着商爻,余光却不断朝苏阙身上瞟。苏阙脸色越难看,她越高兴。 那是苏阙的经历又怎样,苏阙能抢她的人生,她也能把苏阙的抢过来。不仅如此,她还要抢她的男朋友,她的事业,她的一切! 说到最后,苏珊珊更近一步,试图掰开商爻牵着苏阙的手。 但商爻只是低头看了下手表,神色恹恹:“说完了?再见。” “……”苏珊珊表情凝固了。 半晌后她眉毛倒竖起来,“你说什么?” 商爻莫名其妙:“再见啊。颁奖晚会要开始了,我得回去换衣服。” “换……换衣服?”苏珊珊难以置信,在这人眼里,换衣服比自己还重要? 她目光落在商爻与苏阙十指相扣的手上,然后又落在那个廉价的钥匙圈上。 她仍旧不能理解:“你不是应该跩开她,把钥匙圈套到我手上吗?” 话音没落,商爻已经惊诧得跳起来:“为什么?” 苏珊珊一阵窒息:“很难理解吗?我才是跟你共度八千多次人生的灵魂知己啊!” 她目眦欲裂,恨不得亲手把商爻脑壳掰开,看看里面究竟长了些什么玩意儿。 商爻明显被她惊世骇俗的言论吓到了,他又不傻,怎会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梦境虽美,却与现实无关。 他清楚地知道是谁陪着他走过一条又一条漆黑的小巷,又是谁不远千里,从京城到深山,陪他追逐荒唐的梦想。如果这世上所有人都想抢走苏阙的“钥匙圈“”,那他偏要守护她,给她最好的。 他正色看向卫小东:“你是对的,疯子和疯子并不相同。” 他彻底对苏珊珊失去了兴趣,拉着苏阙离开。 苏珊珊气得大喊:“站住!” 商爻十分无语,只得对卫小东道:“你有多的钥匙圈没,给她一个吧。” 苏珊珊:“…………” 商爻看也没看她,低头注视着苏阙手上的钥匙圈,笑了笑说:“大了。” 他不知道苏阙手指的尺寸,原想着等拿奖了,带苏阙去首饰店订做,但今天过于妄形,又急于想把苏阙拴住,这才胡乱扯了个钥匙圈。 没想到就这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居然被苏珊珊看中了。 商爻没想到人还能这么无耻,口口声声说苏阙抢她的人生,结果她自己穿金戴银,却连苏阙的钥匙圈都要抢! 瞧瞧苏阙这小可怜,商爻眼底的心疼一闪而过,忍不住狠狠瞪了苏珊珊一眼。 苏珊珊刚要破口大骂,手里突然多了个东西——卫小东把自己的钥匙圈解下来给她了。 卫小东嘴里还不情愿地嘟囔:“自己穿金戴银,却连别人的钥匙圈都不放过。这可是米老鼠的呢,花了我一块钱买的!” 苏珊珊接连遭遇暴击,已经要站不住了。 她发疯似地嘶喊:“谁都不许离开半步,给我站住!站住站住!” 然而她尖利的声音只把三人逼退得更快。 她急疯了:“苏阙,你敢走!走了你今晚连那个奖都拿不到!爸爸跟我保证过,要永远封-杀你!你和你那帮朋友都见鬼去吧!” 此时苏阙三人已经离开了2号展厅,走廊上来来往往都是人,大家目光异样的打量着他们。 卫小东气得不行,连忙走回去,把送出去的钥匙圈又抢了回来,说:“就你这样的疯婆子还想要我的钥匙圈,门儿都没有!” 可惜江雨凌走得早,他没机会多学几招,要不然真想把苏珊珊嘴撕烂。 苏珊珊怄得不行,又拿他们没办法,最终只能趴在栏杆上,声嘶力竭地朝着天空大声嘶吼,宛如疯子- 这天晚上,《天伦》如同苏珊珊预言的那样,临门一脚落选了。 版权也落空了。 八字胡特别抱歉,一个劲地给商爻道歉:“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真的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指天划地地发誓,写着《天伦》片名的信封是他亲手封的,但是不知为什么,主持人念出来的,却是别的影片的名字。 很显然,评委会里有人被苏明远收买了。 八字胡很痛心,自觉万分对不起商爻。 商爻只是轻轻笑了笑。 有苏珊珊和苏明远这一通搅和,他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他很清楚自己的实力并不是一份奖项可以否定的,他唯一担心的只有苏阙。 苏阙性子如此柔软,被这对父女欺负到没有招架之力,他看着心疼。 他琢磨着,是不是该回家示一点弱,动用商晓明的人脉,先把苏明远干倒再说。 正胡乱想着,换了一身高定的苏珊珊挽着苏明远的胳膊走了过来。 “苏阙,我和爸爸商量过了,只要你乖乖把协议签了,我们可以给你一笔钱,让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苏阙并不看她,慢慢把目光移到苏明远脸上:“你的意思?” 苏明远叹了口气:“苏阙,不管怎么说,你是爸爸一手养大的,只要你愿意,爸爸始终认你这个女儿。” 所以,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是她不愿意了? 一股无名火从心底升起,苏阙本能地想反击,但顾及到商爻和卫小东,她忍住了。 她低声问:“只有这些?” “你不满意?”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从苏明远眼底滑过,他耐着性子道,“好,你还想要什么,爸爸都满足你。你朋友的电影?行,趁着消息还没传出去,我现在就让他们重新颁奖,版权我买,高出市价百分之五,你看如何?” 高出市价百分之五,看起来不多,但苏明远自认为这个价格很对得起穷乡僻壤出来的小导演了。 拿奖、卖版权,不就是苏阙最想要的吗?他和苏珊珊对视一眼,都觉得苏阙没有理由推脱。 可谁知苏阙没有再说话,反而是商爻挡在了她前面,替她说道:“我们早就说过了,不签。” “不要给脸不要脸!”苏珊珊怒道。 “珊珊,公共场合不要讲脏话,记住你的身份。”苏明远不悦地喝斥她,又对商爻说,“你考虑清楚再回答。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苏阙,可你一事无成,前途渺茫,拿什么给她幸福?她是在金汁玉液里泡大的,难道你要让她跟着你,从此颠沛流漓,多年后熬成黄脸婆?” 商爻张嘴正要说什么,苏明远没给他机会,继续道:“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年轻人嘛,总以为还有很多以后。对,也许十年、二十年后,你确实能让她过上好日子,但还有一种可能,要是你一辈子就这样了呢?” 商爻摸摸自己的脸,笑道:“哪样了呢?长得帅,比你年轻?那也挺好的。” 苏明远眉头皱起来。他不喜欢和不识时务的人说话。 苏珊珊叫道:“爸,我看是谈不拢了。不然把苏阙手砍了吧,按个手印,简单点……” “我看你脑子更简单!”苏明远烦躁地喝斥。 这个偏偏是他亲生女儿的玩意儿跟着葛梅四处漂零,没正经上过几天学,骨子里流露出来的粗鄙气丢尽了他的脸。 要是苏珊珊不找上门来,他还能把苏阙当成一生的骄傲。但现在,一切都晚了。 他叹了口气,心力焦悴地说:“苏阙,你亲口告诉爸爸,两条路摆在这里,你选哪条。” 苏阙没有立刻回答。 私心里,她很排斥这种被逼迫的感觉,但苏珊珊的警告是一种信号。 苏珊珊绑定了主神,篡改商爻的记忆,其实是向苏阙证明,她还能篡改更多的东西。苏阙不确定她能不能篡改人的性命,也知道自己不能时刻防备一个疯子,她自己倒无所谓,可江雨凌他们怎么办,沈一曼和方大明又怎么办? 她大脑飞速运转着,想找一个两全之法。 这时,就听身后一个夹生普通话说道:“不就是版权嘛,苏阙,我买了。” 第84章 苏阙应声回头, 一个戴墨镜的中年男人出现在眼前。 她想不起来这是谁,还有点无语。大晚上的,在酒店里, 这人戴着深黑色的墨镜。 她蹙眉问:“你哪位?” 这人哽了一下:“你怎么这样!我不是让群头联系你了吗,让你给我打电话。我剧本都写好了,你跟我说‘你哪位’?” 苏阙:“???” 男人做了个晕倒的姿势,一把将墨镜摘下来:“我啊, 耿秋石!” “耿秋石是谁?” 耿秋石:“…………” 他楞是被苏阙气到失声。身后助理催促说:“耿导, 你还是说正事吧。” “耿导?”苏阙这时想起来了, 她拍过耿秋石的戏。在京城的一处四合院里, 她当了大明星叶如君的替身, 收了耿秋石几百块钱。 “嗳。”耿秋石欣慰得老泪纵横。 苏阙问:“你也来电影展?” “那当然。我最近没戏, 来这边玩玩。我观摩了你的电影,非常好。” 耿秋石特意用了“观摩”这个词,可见对《天伦》的认可。 他目光微转, 落到商爻身上,左手托着右手, 激动地和商爻握手:“我见过你, 那会苏阙每回拍夜戏,你都在不远处的小巷口等她。” 商爻愣了一下, 笑起来:“耿导记性真好。” 耿秋石毫不谦虚地哈哈大笑:“你是个有趣的人, 电影也有趣。我今天是代表宋氏电影公司来的, 想问问商导有没有兴趣聊聊香港地区的版权?” “香港?”商爻挑了下眉。近年来港派电影如日中天,宋氏电影已经到了家喻户晓的地步。 耿秋石道:“是的。宋氏的LOGO你想必已经熟悉。宋氏自1936年成立,如今已有半个世纪的历史。年初我们新任CEO上台, 大刀阔斧地实行变革, 预计将在97回归之前全面铺开内地市场。收购内地电影是第一部 。我们老板很看好你这部影片, 本来是要亲自来谈的,结果临时有急事等不到晚会结束。商导,你的意见呢?” “我想先听听你们的条件。”商爻不动声色,笑吟吟地睨了苏明远一眼。 刚说要全球封-杀,就有人来谈版权,还是当着苏明远的面,苏明远的脸已经黑成了锅底。 苏珊珊叫道:“宋氏是个什么东西,没听我爸爸说吗,全球封-杀!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满场宾客,有谁敢跟他们提投资,不要命了吗!” “珊珊,你住口!”苏明远皱眉,这个女儿张口闭口要打要杀,无疑跟她过去的经历有关,但在这种场合说出来,没得自降了身价。苏明远又一次叮嘱,“记住你现在的身份。” “本来就是嘛。”苏珊珊撇了撇嘴,十分不服气,但到底没再说下去。 耿秋石笑眯眯地打量她:“这位是?” “小孩子不懂事,先生不要介意。”苏明远用居高临下的口吻说。 他连耿秋石的姓都不屑提。 耿秋石也不生气,一双毒辣的眼睛盯着苏珊珊瞧个不停:“哦,想起来了,你不是《安普那》的十八线小配角吗。统共就只出现了三个场景,不超过50个音节的台词,机场居然肯下血本投资大海报,没看过电影的还以为你才是主角呢。” “你懂不懂电影!演技贵精不在多。”苏珊珊立刻反唇相讥,“你也配在电影公司上班?爸,我看这个宋氏也没什么了不起嘛,干脆把它买下来吧,让这人些统统失业!” “闭嘴!”苏明远喝斥。 今天到场的记者也不少,一个不小心,这话就能闹得满城风语。宋氏是想收购就能收购的吗?经过几轮上市融资,高层更新换代,如今的宋氏占据着香港的半壁江山,别说赔上苏氏的全部资产,就是联合北美所有的电影公司,只怕也收购不了。 宋氏深不可测,由于市场不同,苏明远过去并未多加关注。但恰恰也是今年初,他计划拓展东亚市场,这才发现宋氏是块硬骨头,处处设置阻碍,让他的计划一再落空。 想到此,苏明远耐着性子,尽量表现得礼貌:“小孩子不懂事,童言无忌,耿先生是吧,还请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关于宋氏,其实我一直也有意……” “等等,”耿秋石压根儿没听他说,眼睛仍盯着苏珊珊,“这他-妈还童言无忌?那我是不是可是算成婴言婴语?” 苏明远噎住了。 苏珊珊眉毛倒竖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你年纪大呀阿姨!”耿秋石把玩着手里的墨镜,一脸嫌弃,“本来我是不想说的,但你非要往我枪口上撞,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跟威廉姆斯有点交情,对你怎么拿下《安普那》的也有耳闻,我最恨你们这种靠资本进组的,你毁了这部剧知道吗?把你的镜头剪掉,票房还能增加两个零!” “你!”苏珊珊气得大叫,“信不信我封-杀你!” “我敢信还怕你不敢做。”耿秋石说,“你也不打听打听,我耿导什么人。我能从一写书的转行当导演,就能从当导演转行干别的,你还真别说,金融我也玩过,不难,让你苏氏破产也不是不行!” 他一面连珠炮似地狂轰烂炸,一面冲苏阙挤了挤眼睛,潇洒得意之态尽显。 苏阙无语。 传闻都是真的。看来以前耿秋石对她还是太温柔了。 几句话下来,苏珊珊气得要爆炸,尖叫嘶喊:“爸——!!” “闭嘴!”苏明远头疼。 他一直觉得苏珊珊精神有问题,打算带她去看心理医生,可苏珊珊不愿意,每每提起,都要拿自己悲惨的身世说事。苏明远自觉有愧于她,便没再坚持。 现在看来,这个决定是错误的。大错特错。 苏珊珊吵得苏明远头疼,只得叫保镖把她带走。 苏珊珊不想走,还在尖叫:“我不走,爸爸,他欺负我,你要帮我弄死他——!!” 声音渐行渐远,苏明远苦涩地冲耿秋石笑笑:“耿总,实在是抱歉,小孩子被宠坏了。关于与宋氏的合作……” 短短几分钟,他嘴里的耿秋石已经由无名氏晋级成“耿总”了,但耿秋石并不买账:“合作你跟我谈没用,等老板有空再说。” 说完,他便不再看苏明远,转身朝苏阙做了个鬼脸。 苏阙默默给他竖了根大拇指。 苏明远气得不行,可人家话说到这里,就是不愿再往下谈的意思。 他原地站了片刻,最终也不愿意自降身份再开口,拂袖离开。 苏阙这才仔细打量耿秋石:“你当老板了?” “哪能啊,说来话长,坐下说。” 三人移步朝一楼的咖啡厅走去。 坐下来,耿秋石抹了把脑门,苦笑着进入正题。 “我是陪老板来的。新官上任三把火,新任CEO要拓展内地和东亚市场,安排我这个搞过市场的导演做急先锋。本来他也和我一起来的,看了你们的宣传册子,被你那个表情惊艳了。又有评委会知情-人士透露,说你们这个片子很好,他连影片都没看,当即拍板要买版权。钱不是问题,我们也不要求修改,商导,你开个价。” 听他说得急切,商爻反倒不急了。 他和苏阙对了个眼神:“你确定老板是看上片子,不是跟苏明远对着干?” “那不能。”耿秋石肯定地说,“苏明远虽然在好莱坞占有一席之地,但要和我们竞争东亚市场却不那么容易。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我们宋氏可有半个多世纪的历史。” 苏阙仍旧不放心:“那你们有什么要求?” “看你说的,我们能有什么要求!没有要求。”耿秋石说。 “耿导。”苏阙看着他,忽然沉了声音,“你自己可能不知道,你每次撒谎,眼睛就会朝右上角看。” 耿秋石:“…………” 他默了半晌,只好老实交待:“希望你来宋氏拍戏。” 苏阙:“……” 商爻:“……” 咖啡陷入诡异的寂静,谁也没想到耿秋石开出这样的条件。 半晌后,商爻佯作苦恼地道:“但我护照被禁了五年……” “不用你,苏阙自己去就可以。”耿秋石打断他。 “冒昧问下,老板男的女的?” “男的……” 两人对视几秒,商爻霍然起身:“版权不卖了。” 他拉着苏阙就要走。 就说怎么半路杀出个宋氏,竟连影片都没看,就要买版权,真不怕他开出天价,让宋氏血本无归? 耿秋石顿时懵了:“别呀,有什么条件可以谈——” “不谈。”商爻立场十分坚定。 哪怕耿秋石是熟人,他也不想让苏阙一个人到那种地方去。香港看似繁华,实则乱象丛生,娱乐圈更是鱼龙混杂,什么都有。再加上那突然冒出来的CEO,他实在放心不下。 谁知出乎意料的事发生了。 还没走出咖啡厅臼恃洸,苏阙倏地一滞,将手从他手里抽了出来。 “我去。”她轻轻说。 商爻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去。”苏阙郑重重复,“有人说在香港见过葛梅。” 商爻一怔,不明白怎么又和葛梅扯上了:“晚点去行吗?晚点我陪你。” 苏阙摇了摇头。 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 正是因为她一拖再拖,导致苏珊珊疯到了这一步,再晚,不知道苏珊珊还能做出什么事来。哪怕是杀人放火,她都觉得苏珊珊干得出来。 想着,她再次坚定地摇了摇头。 商爻说不出话来,本能地去拉苏阙的手。 苏阙后退,无名指上那个过大的钥匙圈就那样滚落下来,发出清脆的泠泠声,然后,一路滚出门,消失不见。 商爻终究没能拦住她。 第85章 钥匙滑落, 两人本能地想去抓。 可手伸出去,又撞在一起,使得那么个小东西从缝隙中逃脱, 一路向夜色深处滚去。 最终谁也没能抓住。 商爻定定注视苏阙,声音喑哑:“你想清楚了再说。” 苏阙低下头,看着大理石地板倒映出的人影,就是不看他。 商爻迫近逼来:“苏阙, 你想清楚了再说!” 可是, 该怎么说呢, 苏阙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 商爻有满肚子的疑问、悲天悯人的哀求、抑或是酸掉牙的情话, 这些东西迫切地想往外蹿, 找一个出口。可当它们全部蜂涌向上时,却又一股脑儿地堵在了喉咙口。 商爻无法低下他骄傲的头,因此他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干巴巴地听见苏阙说:“对不起。” 除了这句,苏阙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苏珊珊和主神, 怎么听都像一个不走心的谎言。 她笃定商爻理解不了, 干脆沉默到底。 耿秋石挤过来,完全看不出两人之间涌动的暗流, 笑眯眯道:“那么就说定了, 合同我随身带了, 这就签?” “签!”商爻瞪着苏阙,赌气说。 耿秋石忙拿出合同:“如果商导没有异议,在这里签字就可以了。” 他简单说了下内容。 一般内地影片的版权都是一次性卖断, 文艺片价格在二十万上下, 不会超过三十万。苏明远说的, 在市场价的基础上增加百分之五,其实也就只增加一万左右而已。 一万,在国内是人人称羡的万元户,但实际用到拍电影上却少得可怜,苏明远给出的条件简直就是把人按在地上摩擦。 而宋氏的条件就优渥得多,不仅一次性给了二十五万的初始版权,还单独拟定了分红,《天伦》在港台地区上映的票房仍然以红利的形式分成给商爻,未来还有机会参加含金量更高的电影节。 商爻没有听耿秋石把话说完,也没仔细看合约,几乎是赌气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再抬头时,苏阙已经走了。 在那深不见底的夜色里,只有粉白的樱雪在飞舞,一如那天她微笑着说“我愿意”时一样- 再次看到机场那张《安普那》的巨形海报,苏阙心情复杂。 她没看过这片,还以为苏珊珊是主角,想到这是苏明远给予苏珊珊的补偿,或者说是宠爱,她心底是有些嫉妒的。 可是现在,在听了耿秋石描述那部电影之后,在和苏明远当面对质之后,她说服自己放下了对苏明远的亲情,对苏珊珊也不再有愧疚。 他们越是阻止她拿下方雪桐的遗产,越说明这其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如果苏珊珊问心无愧,为什么不大大方方拿出证据来打她的脸? 是因为没有证据吗? 不,苏珊珊连寻找证据的举动都没有。假如她是没脑子,想不到这一点,那苏明远呢?苏明远可是个文化人,耶鲁戏剧学院毕业的高材生。连他也不去寻找证据,那就很有意思了。 苏阙只盯着海报看了几秒钟,就打算离开。 谁知她刚要转身,一枚鸡蛋从头顶越过,直接砸在海报上,确切地说,是砸在苏珊珊脸上。 人群发出尖锐的叫喊。 警察很快赶来,把那名扔鸡蛋的男人带走。 男人挣扎着,不住地破口大骂:“草泥马的东方少女,烂透了,骗东方观众的钱!!” 苏阙目瞪口呆。 “没事吧?”耿秋石递了张纸巾给她,让她擦擦沾到的一点鸡蛋清。 “这片这么烂?”苏阙边擦边问。 “片子是好片子。”耿秋石玩味地说,“就是配角不做人。你知道Bruce Lee和Jat Li在好莱坞有多火吧,虽说是中国人,但在整个亚洲也是无数人的骄傲。观众希望看到东方面孔在好莱坞的大屏幕上大放异彩,用演技征服那些歧视亚洲的人。加上这部片营销时几乎把苏珊珊当成女主角来宣传,观众满怀期待地观影,结果苏珊珊表情只会瞪眼,台词嗑吧还带口音,甚至连基本的形体感都很差。这样的演员,偏偏代表着东方少女,观众不生气才怪。这里可是代表着亚洲娱乐中心的东京,偏激的观众不在少数。” 有了这一出,苏珊珊的演技又被大家拿出来讨论,几乎全是骂声。 苏阙一路听来,替苏珊珊说话的声音居然一个也没有。 她不置可否地想,这可能是苏珊珊人生唯一的巅峰时刻了。 苏珊珊刚回苏家就迫不及待地演戏,没有上过一集演技课。在此之前,又是住在以说中文为主的唐人街,想来英文也不怎么样。她太急于出名,反而坏了大事。如果她坚持这种人生态度的话,苏阙肯定,不用自己出手,苏珊珊自己就能把自己作死。 耿秋石又说:“听说昨晚苏明远就要送苏珊珊上飞机,要她去学校读文化课,可她不愿意,在机场大闹了一通。喏。” 他递了一张今早的日报给苏阙。 上面写的是日文,说的正是苏珊珊大闹机场的事,还贴了照片,不止表情吓人,还疯态十足。记者甚至把她在电影展上威胁苏阙的疯言疯语原封不动地登了出来,并在报道的结尾,友善地向她推荐了一家有名的精神病医院。 而这篇报道的上方,正是娱乐版的头条,说的是苏氏暗箱操作,《天伦》大奖被撸的事,用的图片正是小册子上的宣传画面,苏阙那层次分明、极具感染力的剧照。 剧照下还有各界影评,打眼一看,全是“完美”、“优秀”这些字眼。 电影展的评委会表示会彻查此事,东京电影公公也站出来力挺《天伦》,甚至最大的电影公司声称将会重新考虑和苏氏的合作。 “日本人表面上的道德感在亚洲是数一数二的,怎么可能容忍这种事发生?苏珊珊怕是来讨债的,居然在电影展公然喊出封-杀你们的话。这下好了,日本方面对苏氏的印象大打折扣,苏明远不知要多花多少钱才能开展起这边的业务。”耿秋石摇摇头,光是想一想都替苏明远不值。 苏阙说:“她就是来讨债的啊。” 苏珊珊口口声声都是人家欠她,让要人家十倍奉还,那苏明远这一笔账,慢慢还吧。 苏阙聊了几句就失去兴趣,把报纸折叠起来还给了耿秋石。 耿秋石问:“你就这么走了,没跟商导他们解释?” “没。”苏阙说。 她要解释什么呢?一是不知道怎么解释。二是她理亏。 在整个团队分崩离析之际,她继原野和江雨凌之后,又往商爻身上扎了一刀。 这一刀比那两人更狠,扎在商爻心上。 偏偏她又什么都弥补不了,只能落荒而逃,只盼着此次香港之行一切顺利,能尽快结束一切。 “走吧。”苏阙提着行李箱快步向登机口走去。 从羽田到香港不到四个小时,下机时,正是下午,湿热高温扑面而来。 苏阙脱下厚厚的外套,跟着耿秋石登上来接他们的商务车。 是一辆价值四五十万的宾利。 司机特别强调,这是老板特意安排的。 苏阙把行李箱交给他,让他放到后备箱,看了一眼那车标,没有任何表示。 “不喜欢?”耿秋石问她。 “我在想,这位老板究竟是何方神圣。”苏阙望着窗外碧蓝的海天一色说。 她不傻,知道这世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陌生人无缘无故对她好,必然是有所求。 听说香港娱乐圈很乱,不知道这位老板求的是什么。 “你觉得他是什么样的人?”耿秋石问道。 苏阙沉吟片刻:“有钱,脾气差,不好惹。” “嗯?”耿秋石来了兴致,他还是第一次听人这样说老板。 苏阙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不喜欢。” 耿秋石哭笑不得,总觉得她跟在京城那会比,有些不一样了:“可他买下了你们的版权,间接帮了你呀。” “难道不帮自己?”苏阙说,“他有钱,我们有版权,你情我愿的事,自然只能算平等交易。至于说他帮我,那不见得,他本来也要打压苏明远入驻东亚市场。他只是打着帮我的名义,办自己的事,顺便卖个人情给我,好让我心甘情愿地为他做事。说吧,想让我-干什么?” 耿秋石愣愣看着她好一会,终于想明白她哪里不一样了。 她眼底那层不谙世事的天真和柔软不见了,再不是躲在商爻身后需要被保护的小姑娘。一下飞机,她的气场就强大起来,耿秋石自诩阅人无数,这会面对着她,也有些发怵。 他忽然就不敢跟她继续讨论下去了,要是让她知道老板的为人,估计当场绑架他的心都有。 他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说:“工作的事明天你和老板见面谈。到饭点了,我订了饭店,叫了几个朋友作陪,为你接风。” “什么朋友?” “都是宋氏的员工,有当红艺人、模特,还有编剧、导演,大家将来要一起共事,先见见没有坏处。” 耿秋石没好意思说,这些人其实都内定了参与他的下部电影拍摄,而女主角他瞩意苏阙,想带苏阙先和这些人搞搞关系。等明天苏阙和老板谈好待遇,他再告诉她,给她一个惊喜。 苏阙没有多问,放倒座椅小憩起来。 香港临海,高楼耸入云霄,从飞驰的车子里看去,比洛城还要拥挤嘈杂,没什么看头。 商务车很快停在一家五星级酒店门口,耿秋石引着苏阙去一家装修豪华的粤菜餐厅。 还没进包间,就听见里面欢声笑语不断,想来耿秋石那些“朋友”已经提前到了。 就听一个讥诮的声音说:“听说来的是个大陆妹,又土又没演技,还要演女一号,这不是抢大家的饭碗吗?我不管你们怎么想,反正我是坚持抵制……” 耿秋石十分尴尬,当即就要把门推开,苏阙似笑非笑拦着他:“见见没坏处,嗯?” 耿秋石:“……”他脸已经绿了。 第86章 苏阙没有急着进去, 就站在门口听。 另一个轻柔软和的声音说道:“不管怎样也是耿导选的人,耿导以前和她有过合作,就是如君姐那部片, 她给如君姐当替身,戏份直压主角,应该是有演技的吧。” 这话听着像是息事宁人,没成想把先前那位的火气勾起来了, 声音越发尖利:“替身戏份压主角, 还说不是抢饭碗!” 紧接着是“啪”的一声, 筷子落地, 一个身材高挑的短发女人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 差点和苏阙撞上, 她恼怒地瞪了一眼, 接着看见苏阙身后的耿秋石,嘴角一勾,嘲讽地哼了一声, 推开苏阙走了。 耿秋石忙喊道:“你去哪?” “洗手间!管那么多你要不要跟进来看看啊!”她头也不回,高跟鞋踩得哒哒响。 此时包间门大开, 里面七八个男男女女全都向苏阙看来。 苏阙还穿着在日本那套衣服, 外套脱了,里面是一件花边衬衣搭沈一曼亲手给她织的嫩黄小背心。因为热, 袖口挽到了上臂, 露出光洁的手臂。为了方便走路, 下身是宽大的棉裤以及运动鞋。 ——看起来土得掉渣。 而包间里像是另一个世界。虽然才三月,但不少人已穿上了名牌短裙,在高档壁灯的照射下, 他们看起来光鲜靓丽, 如同时尚杂志的封面人物。 立即有人小声嘀咕:“还真是大陆妹啊。” 其他人虽没有说话, 也都神色各异,用挑剔的眼神打量着苏阙。 耿秋石本来想和苏阙解释几句刚才那短发女人的态度,现在却觉得怎么说都不合适,只得露出笑脸,打圆场似地大声说道:“哟,人倒是来得挺齐,都别愣着了,苏阙,坐吧。” 主位靠窗,能看见酒店后花园和游泳池,本来是留给耿秋石的,为了缓解尴尬,他把位置让给了苏阙。 苏阙也没客气,接受良好地坐下了。 这一举动令大家惊讶不已。 短发女人回来时正好看见这幕,耿秋石甚至为苏阙拉开椅子,她当场叫起来:“我没看错吧,耿导,这是你金主还是女朋友?怎么不见你对我们这么热情过。” 耿秋石老脸一红,尴尬道:“你乱说,这是新同事,苏阙。苏阙,这是Amy,是公司旗下的艺人。她就这个性格,别介意。” 耿秋石趁机把在座的人都介绍了一遍。 那个声音轻柔的女孩叫叶嘉文,是片场的助理。不等耿秋石介绍完,她已经甜甜地笑起来:“你就是苏阙吧,终于见到真人了。老是听耿导夸你,说你演技堪比天后,真是厉害。” 苏阙淡淡一笑,没有接话。 宋氏的天后是什么人,她没关注过,不知道。但拿她一个新人和天后比,要么是耿秋石嘴上没把门的,要么是她不自量力。 果然这话一落地,就有人脸色沉了下来。 Amy不客气地叫道:“说的好像天后人人都能当一样,那可是连续三年拿下金像影后才有的资格。你一个小小新人,听说入围的青年电影展还黄了,拿什么资格和天后比!” 娱乐圈永远不缺八卦,昨晚的事,这会已经在相隔千里的宋氏传开了。内容自然不会百分百还原,在不少人看来,苏阙落选就是落选了。再说,青年电影展并不是含金量很高的电影展,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有这个展。 苏阙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纯粹的新人,没有根基,没有背景,甚至连演技都可能没有。这样的人竟然和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上,被导演捧为上宾,即将出演新电影的女主角。 这让他们这些兢兢业业的老员工心里怎么想? Amy的话把大家心里的不满挑了起来,气氛更加凝重。 耿秋石忙正色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苏阙演技是不错,要当亚洲天后,那也还得磨练几年。你们也是,别一个个心浮气躁的,新东家可没老宋爷那么好讲话。” 他把新东家搬出来,大家都老实了,不敢再拿天后说事,只状似随意地问苏阙旅途的事。苏阙也都耐心回答。 不一会,餐厅老板亲自推着餐厅进来,说给耿秋石面子,每人送一盅燕窝鸡丝汤。 Amy跟餐厅老板是多年朋友,忙起身迎上去,笑道:“这多不好意思,董哥那么忙,还麻烦你亲自送来。” “街坊邻居的,说什么麻烦不麻烦。来尝尝我们大厨新研制的燕窝鸡丝汤。” 餐厅老板说着,招呼服务生把汤盅摆上桌,轮到苏阙时,特意拿了一个做了记号的。 叶嘉文被安排在苏阙旁边,忍不住伸头看过去。 只见苏阙揭开盅盖后,露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银耳。 叶嘉文眼睛顿时睁得老大,以目光向Amy询问。 Amy偷笑,故作大方地对苏阙说:“苏小姐第一次来,应该没吃过燕窝吧。我跟你说,你别看它长得不好看,其实可养颜了。你现在还小感觉不出来,再过两年,就能体会到保养的重要了。” 一面说,一面舀起自己那盅吃了起来。匙羹里是晶莹剔透的血燕,掺着几缕鸡丝,颜色耀眼夺目,香味也十分浓郁。 苏阙并没有动那盅银耳。 叶嘉文小声说:“Amy姐,苏小姐这个不像燕窝啊。” “是吗,我看看。”耿秋石立刻要把苏阙的汤盅换过来,谁知手还没摸到,Amy生气道:“叶嘉文你什么意思,董哥亲自安排的还能有错?难道你想说董哥也跟那些大陆仔一样,连燕窝银耳都分不清?!” “Amy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叶嘉文脸顿时红了。 耿秋石听她把餐厅老板搬出来,也不好真去察看苏阙的燕窝了。 这家餐厅虽然开在普普通通的五星级酒店,但口碑一向很好,又是连锁品牌,他怎么可能当面去置疑燕窝的质量。 餐厅老板笑呵呵地说:“知道苏小姐是贵客,特意用的上等燕窝,苏小姐这种是最好的。快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大家都不好再说,低头默默喝起汤来。 苏阙还是没动。 Amy挑眉道:“怎么,不敢喝?你是不是连燕窝是什么都不知道?” 话音没落,苏阙霍然起身,冷冷道:“我出去一会。” 然后便不理他们,径自走了出去。 Amy当场扔下匙羹,怒道:“穷酸抠搜的大陆妹摆什么臭架子!” 她旁边一个男模被汤水溅了一身,讨好地说:“Amy姐,你生什么气,人家大陆来的嘛,说不定连银耳都没见过。” “就是,大陆封闭了这么多年,没见过世面,没礼貌很正常啦。” 耿秋石张张嘴,忍不住替苏阙辩白:“你们那是固有印象,京城这两年发展挺好的。再说苏阙她也不是……” 他话没说完,一个十八线女演员端着酒杯走过来,直接往他椅子扶手上坐,“耿导,你老实交待,看上人家什么了?” 耿秋石无语得很:“你们想哪去了,我是那种人吗?我这年纪都能当人家爸爸了!” Amy撇撇嘴,佯装不满地说道:“耿导,这就是你不对了,不管这大陆妹什么来头,都不该压过我们演主角。一没功劳,二没苦劳,Amanda那次做特技,手摔断了现在都还没痊愈。先不说演技,就论敬业,她一个新人肯定也比不了吧。” “是,大家都很努力,都想争资源,但是……” “咦,她怎么还不回来?”叶嘉文见耿秋石头疼,连忙打圆场岔开话题。 这么一说,大家都发现了,苏阙出去快十分钟了,还没回来。 Amy轻嗤一声:“不会被吓跑了吧,老土!” 耿秋石心里一紧,忙要起身走找。 Amy一把拉住他:“耿导你去哪,大家都在呢。” 另外两个小演员也走过来,一左一右把耿秋石按回椅子里。 苏阙不在,他们又恢复了一个剧组原有的状态,彼此熟悉,也没什么顾忌,很快一齐敬起耿秋石的酒来。 耿秋石喝得晕晕乎乎,一时倒把苏阙忘了。 又过二十分钟,门猛地被推开了。 Amy当即不满嚷道:“谁呀——” 最后一声卡在喉咙里,她愣住了。 苏阙换了一身衣服。 身上是一件B家当季限量新品,脚踩镶嵌着碎钻的羊皮小高跟,没戴首饰,光这一身的价值就超过全场最贵的。 她身后跟着豹头和红九,两人都是西装笔挺,看起来就像是她的保镖。 在所有人失声站起之际,苏阙若无旁人地走进来,站在Amy身边,突然一把掀了桌子。 这一下猝不及防,所有人尖叫着跳开。 Amy脸色惨白,厉声骂道:“你疯了吧!” 苏阙一脚踢开挡路的餐盘,双手叉腰气场全开说道:“我看疯的是你们!90年代了,还有人一口一个大陆妹地叫。你们不过是沾了地理位置的光,战后发展没遇到阻力罢了。想给我下马威?行啊,我看谁先来。” 她摆明了想找茬的样子,一时倒没人敢动手了。 耿秋石心惊胆颤地看着她,有点怀疑人生。这还是那个每天回家要人接送的小姑娘? Amy愣了半晌,恼羞成怒:“果然是大陆妹,居然真的动手掀桌子,你们的教养就是这样的?” “教养?”苏阙打量着Amy,冷冷一笑。明明两人差不多高,可Amy就是有种矮她一头的感觉。 苏阙:“教养是文化和品德的修养,是融于骨血的礼貌和尊重,不是你一碗燕窝银耳就能衡量的。Amy,你不知道吧,真正的豪门其实瞧不上燕窝的,只有暴发户才会以吃它为荣。” Amy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道:“别以为你租了礼服就能骗我们!” “骗你们?我没兴趣。”苏阙说完便不再看她,仿佛她真的只是个小人物,不值得浪费眼神。 苏阙自顾自地环视包间,优雅地拖了张椅子坐下,声色平静道:“这店装修还行,买下吧。” 第87章 Amy仿佛听到了无厘头的笑话:“你买?你买得起吗?别以为租了件衣服就能唬人了, 大陆妹就是大陆妹,连品味都这么老土!” 其他人瑟缩在耿秋石身旁,全都怔怔地看着苏阙。 从出去到进来, 她不止衣服变了,连气质也惊艳得吓人,再不是第一眼时,那个柔和畏缩的小姑娘。那时她一言不发, 坐在他们中间, 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他们说话, 自己像是半句话也插不进来的。 而现在, 她仍旧不说话, 但没人敢随便开口触她的霉头。 苏阙连一个余光也没给他们, 好像他们渺小得不值一提。 除了Amy,其他人都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Amy是平面模特出身,如今在宋氏混到二三线水平, 是不少当红电视剧的优质女配。每次出行,必有记者和粉丝接送, 许多人都觉得, 她只差一个机会就能晋升一线。 耿秋石这部电影无疑就是这样的机会,却没想到被半路杀出来的新人截糊。 Amy十六岁出道, 兢兢业业十年, 如今也才是二三线水平。为了拍打戏, 从两米高的梅花桩跌下来,摔断过腿;为了让特效逼真,被现场爆破烧伤, 差点毁容。 她知道自己不是个例, 比自己更努力的前辈比比皆是。在这个圈子, 要想红,凭的不是你有多少身价,也不是有多少金主捧你,敬业和实力才是演员的立身之本。 像苏阙这种,仅凭关系就硬塞进剧组,还担当女一号的,别人当面不说,背地里却是要骂个狗血喷头的。 她性子直,所以当场就说了。别人怕苏阙,她却偏往她跟前凑。 “喂,你看清楚,这里是香港,不是你那些乡下穷地方。你别以为什么东西都能随便买,董哥早就说过了,这家店将来是要传给儿子的,怎么可能卖给你。” 她围着苏阙打转,巴不得用自己扭曲的表情膈应苏阙。 苏阙似乎也真被膈应到了,她转到哪里,苏阙目光就从哪里移开,就是不看她。 Amy气得七窍生烟,偏偏不长眼的叶嘉文忽然轻轻道:“Amy姐,她穿的这身好像租不到啊。” 她把一本时装杂志递给Amy,页面上正是苏阙身上这件靛青色长风衣,注明了是当季高定,香港只有预售,买不到。 当然买不到。 这衣服是索菲亚在洛城的时装周买的,托红九豹头一并给苏阙捎来。 红九豹头一月回了洛城,替苏阙处理一些事情。东京之行他俩没有参加,接到她的电话,直接就来了香港。 刚才苏阙出去,就是给他俩打电话。 如果不是Amy处处高人一等地拿她衣着说事,她才懒得换衣服。高定虽好,到底不是按现在的尺寸量身定制,不如沈一曼亲手给她织的背心舒服。 Amy第一反应是不信,想来掀苏阙的衣服看商标。 谁知她手还没碰到苏阙,红九一个箭步扣住她手腕。疼得她当场尖叫起来:“搞什么,哪来的衰仔,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红九冷冷哼一声,把她丢开。 豹头笑道:“没听我们苏老板说吗,这店买下了。这里不欢迎你,识相的赶紧走吧。” “你买?你出得起钱吗?”Amy又瞥了一眼苏阙那身高定,都说大陆惯会造假,这怕不是假的吧。 想着,她底气又足了些,拖了张椅子径自坐下,跷起二郎腿道:“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出洋相。Eason,”她叫一名服务生,“去看看董哥忙完没,叫他过来,就说有人来砸场子!” 耿秋石连忙道:“算了吧,一场误会。苏阙才多大,你多大了,跟小孩子计较什么?” Amy不吃他这套,拿眼睛斜斜睨他:“耿导,论背景,我家里也是开渔场的,要是砸钱就能做事,我何必辛辛苦苦给你打工?” “是,你说的对。可是……” “耿导,我实话跟你说吧,你这件事做得欠考虑。如果你坚持让她进剧组,我就罢演,新东家来了,我也这么说。” “那你就去说!”耿秋石终于逮到机会,火气爆发了出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Amy,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苏阙演技不好,我能让她接我的戏?再说,这件事还不是我提的,是新东家,你有意见,找他发火去!” “你、你说什么?”Amy愣在当场。 其他人也面面相觑。 苏阙抱的金大-腿居然是新东家?怪不得有高定穿,还配了两个打手。 Amy不可置信,现在她搜肠刮肚,也不敢把脏话往老板身上引。娱乐圈就这么大,整个香港都是宋氏的天下,她又不是红得发紫的天王巨星,得罪了老板,以后还怎么在圈子里混。 但她仍心中不甘,小声咕哝说:“那也不可以……” “不可以什么?”耿秋石声音严厉,“新东家刚上台,想要捧谁,还要得到你的许可不成?” “我不是那意思,你别乱说……”Amy脸烧得通红,娱乐圈没有不透风的墙,她那话传出去,只怕不用等到明天老板就会知道,她还怎么混。 她正不知道该怎么扭转局面,包间门再次被打开了。 一个金发男人拿着一叠文件,笑眯眯地用英文对苏阙说:“搞定,现在这家店是你的了。” 苏阙翻了翻文件,随口夸了男人几句,站起来,环视全场:“耿导,今天这饭想必吃得大家都不愉快,不如散了吧,以后也不必来了,我的店不欢迎这些人。” “你乱说!” 打死Amy也想不到苏阙真能买下整个餐厅,她一把抢过合同看了看,居然全是英文,手续齐全,还有官方盖章。 她整个人都不好了。恰巧董哥从外面进来,她一把抓住他:“董哥,这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这家店要留给儿子,无论如何都不卖吗?” “唉,我倒是想。”董哥一脸晦气,“你也知道我这家店是连锁的啦,总公司占八成,我两成,说好经营二十年后,我补差价就可以把店买下来,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直接通过总部把店买下了。” “这怎么可能……”Amy难以置信地看向苏阙,一个大陆妹,真有这种手段? 董哥:“怎么不可能!总部的人亲自打电话来过问,我又不傻,连真合同假合同都分不清楚!” Amy彻底失去了语言,机械地向苏阙看去,却见苏阙使了个眼色,让金发男人把合同夺了回去,仿佛生怕她使坏一样。 苏阙:“各位,我的店不欢迎你们,走吧。” 她弯着眉眼笑,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能把人气死。 她从来都不差钱。 在京城,是因为手续麻烦,她自己在洛城的账户动不了,显得落魄而已。 香港就不一样了,这里十分国际化,英镑和美元都能流通,洛城的银行在这里遍地可见,只要事先让红九和豹头带着她的账户去银行,自有银行人员替她办妥一切。 她的小金库里有不少钱。养大方雪桐的那位姑奶奶一生嫁了三个短命的富商,留下数以千计的财产。她出生的时候,姑奶奶还健在,在银行留了一个保险柜的珠宝和金条给她。 这笔钱不属于方雪桐的遗产,苏明远压根儿不知道,更不可能冻结。遵照姑奶奶的遗嘱,苏阙满十八岁以后,这笔钱正式归属于她,不需要任何人同意,她可以自由支配。 而Sam这个金发男人作为姑奶奶的指定律师,持有多国执照,完全可以在香港开展业务。所以他谈下来的这份合同,合规合法,谁都挑不出毛病。 苏阙缓缓站起身,环视全场:“我看出来了,这顿饭不是接风,是下马威。你们觉得我从京城来,人生地不熟,不应该和你们争饭碗,所以处处言语上打压我,让我自己滚蛋。不好意思,让你们失望了。” 她转向Sam,用英文问他:“我满十八岁应该可以重新选择国籍?你去帮我办吧,户籍落到京城。” Sam点了点头,表示立刻去办。 她又看了一眼Amy他们一眼:“香港今天的繁荣,都是你们努力奋斗的结果,但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事物,盛极必衰,你们想用钱来打压大陆妹,也许有一天,她们也能用钱来打压你们。我是来拍戏的,到时候剧组见吧。” 她说完,向耿秋石点点头,算是感谢他热心攒这场局请她吃饭,然后便踩着高跟鞋傲然离去。 直到背影消失,一屋子的人才敢大口喘气。 叶嘉文扶着椅子,腿都软了:“A、Amy姐,算了吧,耿导选她当女主角,肯定是有原因的。” Amy脸色苍白,哼了哼想说话,对面包间的门打开,新东家的脸露出来,她整个人瘫倒在地。 宋莲没看她们,目视着苏阙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叫来耿秋石,皱眉问:“你们怎么回事?” 他声音清越,平静没有起伏,就像随口在问天气,可耿秋石骇得大气不敢出,仔仔细细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不敢有半点遗漏。 听完,宋莲还是那副风清云淡的模样,轻勾了下唇:“她很聪明。” 耿秋石:“啊?” “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你们给她下马威,她如果忍着不发作,以后只会被人欺负到头上去。今天这样正好,哪怕是我都不敢轻易动她了。” 他状似无意地瞥了包间里那群员工一眼,淡淡道:“接下来的通告都停了吧,什么时候苏阙满意了,再说。” 第88章 苏阙是个有条理的人, 不喜欢冒险,也不喜欢做没准备事。 决定来香港后,第一时间给豹头红九打电话, 他俩在这边有朋友,很快安排好了住处。 她刚一出酒店,立刻有车来接。 豹头的朋友以为有架打,为了给她撑场面, 特意从车行租了一辆53年的敞篷老爷车, 大红色调, 引路人驻足围观。 苏阙哭笑不得, 就冲这车妖艳贱-货的小模样, 要是被Amy看见, 指不定要气成什么样呢。 她以为这车已经很夸张了,谁知不多时从停车场又出来一辆同款,大绿色。 车里是一对情侣, 正举着红酒互相敬酒,瞧见苏阙他们这车, 大声起哄, 又开了一瓶香槟庆祝偶遇有缘人。 “纸醉金迷、物欲横流”。 苏阙想起阚望第一次来香港出差,给她打电话, 言语间都是对资本家的羡慕。 香港因特殊的自身原因, 战后经济很快复苏, 50年代开始进入高速发展期,到1990年,高楼平地起, 人民生活富足。外面的人想进来, 本地的人又想出去, 导致这座方寸大小的城市越来越国际化,就连路标都写着多国语言,宛如一个地域广阔的唐人街。 论繁荣,这里和洛城没什么区别,苏阙并没感到不适。 但论拥挤程度,这里绝对是当之无愧的老大。一茬接一茬的人,一幢接一幢的高楼晃得她眼晕。 也许这在Amy这类人眼中,是财富和实力的象征,但她是顶级富豪家庭出来的孩子,更向往京城的人间烟火和广兰村的宁静质朴。 忽略豹头朋友向导似的景点介绍,她脑袋一歪,直接睡死过去。 豹头朋友还以为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拿眼神询问豹头,豹头用口型说:“没什么,就是出来太久,想家了。” 思乡的情绪纠缠着苏阙。 一进到豹头红九给她置办的小公寓,她就迫不及待地想打电话,谁知他俩却告诉她,电话线还没安好。 她顿时什么好心情都没有了,匆匆洗漱完毕就去睡了。 窗帘没拉,也没开空调,翌日清晨是被热醒的。 耿秋石早早来接她去宋氏。 想到昨天Amy她们的态度,她特意挑了件最贵的连衣裙,又化了精致的妆,将头发烫成大-波浪卷,使得昨天的稚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让人惊艳的强大气场。 耿秋石看着她从电梯里出来,第一眼没在意,还以为公寓楼藏龙卧虎,秘密入住了哪国女王。第二眼他才认出苏阙来,又惊得说不出话来。 耿秋石想起昨天新东家说的话,苏阙很聪明,在什么样的环境里,就发挥自己什么样的优势。所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她永远能让自己活得最轻松,最自在。 昨天以前他还觉得自己和苏阙能以朋友相称,现在却觉得怎么都矮她一头。看来以后他得调整好心态,不是苏阙抱他的金大-腿,而是反过来,他去抱苏阙的金大-腿了。 耿秋石是个识时务的人,内心的感慨一点没表现出来,笑眯眯地替苏阙拉开车门:“走吧。” 苏阙说:“不急,再等等。” “等什么?”耿秋石正说着,豹头红九带着Sam过来了。 他们不住在一个地方,相互约着花了不少时间。 耿秋石哭笑不得:“两个保镖加一个律师,知道的您是谈合同,不知道的以为你要去拆公司呢。” “那不好说,昨天一个Amy就差点把我吃了,整个公司可不止一个Amy吧。”苏阙说着,施施然坐进车里。 其他人跟着上车。 耿秋石自觉充当了司机,边发动车子边说:“你把公司当什么了,上市企业,不至于欺负你一个小姑娘。” 苏阙轻笑了声没说话。 豹头咕哝说:“耿导,你这想法不对。” 耿秋石:“啊?” 豹头:“正因为上市企业,万一被一个小姑娘欺负了,传出去多不好听。我们多带点人,好让你们输得体面些。” 耿秋石楞是被他这逻辑噎得说不出话,怎么着,他们上千人的大公司,还对付不了一个小姑娘? 苏阙敲了敲椅背问他:“新老板什么样的人?” “这说来话长。”耿秋石把着方向盘,组织了下语言说,“老板叫宋莲,今年二十六岁,是上任东家宋华荣的养子。说起这宋华荣,江湖人称老宋爷,那可是黑白两道响当当的人物……” “江湖?”苏阙皱了下眉,看来宋氏的成分并不如外界传的那样纯粹,难怪苏明远屡次想进军东亚市场都不成功。 耿秋石笑笑:“老宋爷那个时代的江湖跟现在可不一样,你也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那时候的社团是真正为华人做事,打的都是洋人的主意。老宋爷靠捞偏门起家,在华人中间很有名望。但是大约十三四年前,发生了一件事,促使他金盆洗手,转型经商,买下了龙虎电影公司,更名为宋氏电影公司。经过十几年的努力,宋氏不再是单一的电影公司,还涉足房地产、电子等多个领域,现在已经叫宋氏集团了。” “促使转型那件事,跟宋莲有关?” 耿秋石点点头:“见了老板可不能直呼其名,要叫莲爷。知道这个‘爷’字怎么来的吗?说起来也是个狠人。老宋爷是在码头捡到的他,那一年他十二三岁,无名无姓,是个孤儿,据说一个人搭着轮船,从米国偷渡来的,在香港没有亲戚,靠捡垃圾过活。老宋爷看他可怜,将他带在身边抚养。 可老宋爷是捞偏门的,两个人处出感情后,就觉得对不起这孩子,于是约了道上几家老大,决定金盆洗手。 别以为所谓的金盆洗手真跟电影里讲的那样,摆几桌酒席吃吃喝喝就完事了,那都是有规矩的,叫十三浮屠,取的是立地成佛之意。故名思义,就是用两尺长的砍刀在身上砍十三道,活得下来,那是造化,活不下来,也是命。所谓的执刀人都没有医学常识,一不小心把人砍死了,也是常有的事。 老宋爷早年受过伤,这十三刀受下来,人不死也要废。那时莲爷不到十六岁,主动替老宋爷挨了这十三刀。送到医院时,病危通知书下了三道,但他命硬,居然活下来了。从此以后黑白两道无不佩服,他虽然没有真正涉足过社团,可全港大佬提起他都要给几分薄面。” 耿秋石一口气说完,望着后视镜里苏阙的专注的神情,又摇头轻笑了下:“你昨天那样,吓唬Amy她们还行。不是我说,莲爷肯当面跟你谈合约,那是赏识你,可你要是带着保镖去,那就是砸场子的意思了。苏阙啊,你还小,凡事留余地,对你没坏处。” “谁说我带保镖了?”苏阙轻笑,“他俩是Sam的助理。” Sam作为一个四国混血,中文不太好,指手划脚地附和说:“对,他俩功夫太烂,当苏阙的助理不够格。” 一面说,一面朝豹头红九挤眉弄眼,后者立刻露出憨厚的笑容,满脸写着“对,我们就是不够格”的大字。 耿秋石:“……”你们就吹吧! 耿秋石再次笑道:“你们当莲爷是傻子,看不出来?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千万不要试探莲爷的底线。” “巧了,我还就想试试。”苏阙说。 耿秋石差点没心梗过去。好端端的小姑娘,怎么一下飞机就这样了呢? 他想半天也不明白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又瞥了苏阙一眼,只好暂时把这个问题按下。 不多时,就到了宋氏大楼楼下。 宋氏大楼位于最繁华的地段,高-耸入云,面朝海湾。阳光的照射下,玻璃外墙反射着无与伦比的金光。 苏阙下车后,只草草瞥了一眼,就跟着耿秋石往里走。 这里是宋氏集团的总部,旗下电影公司只占其中两层,但大约为了装饰门面,整个大堂高调奢华,挂满了电影海报和明星广告,记者和模特来来往往,入眼就是一个微缩娱乐圈。 苏阙昨天那事已经传开了,她进门时,不少人三五扎堆,兴奋议论着。 有说她没教养,竟然当众掀桌子的;也有说她一来就这么高调,摆明没把前辈放在眼里的。 看见她进门,所有的声音消弥一瞬,继而再次嗡嗡地响起来。 “她是不是疯了,哪有签约带人来的。” “啧啧,这派头,比耿导还要大牌,瞧她那一身,不便宜哦。” “没见过世面吧,跟暴发户一样,很失礼啊。我打赌莲爷根本不会见她。” 对于这些声音,苏阙充耳不闻,看见有记者将镜头对准自己,她十分配合地摆了几个造型,惹得众人的嘲讽之声更甚。 耿秋石嘀咕说:“早就叫你不要这么高调,娱乐圈什么难听话传不出来。” “说说而已,又没人真敢往我面前凑。”苏阙接受良好地撩了撩头发。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所有人都知道她不好惹,只敢在背后议论,却没人敢当面给她难堪。 她算是省了不少麻烦。 耿秋石不太赞同地撇撇嘴,又问:“那你还带律师去见莲爷吗?我感觉莲爷应该不会允许……” 话音没落,他眉梢就是一抖。 宋莲身边的特助亲自下来迎接,朝苏阙微微一躬身:“苏小姐,请吧,莲爷恭候多时了。” 苏阙点点头,昂然向高层专用电梯走去。 Sam几个连忙跟上,特助瞥了他们一眼,竟然什么也没说,陪着苏阙进了电梯。 耿秋石惊得目瞪口呆,感觉这世界玄幻了。 电梯直达顶楼,一整层都是总裁办公室。 宽敝的玻璃房里,男人面朝落地窗,望着底下的跨海大桥出神。 听见声音,他缓缓转过头来—— 第89章 是一张眉目温和的脸。 男人五官立体, 身材高大,一身挺阔的白色休闲西装,举手投足气质优雅, 很难让人把他和耿秋石故事里那个狠戾的莲爷联系起来。 但苏阙很快注意到,他额角有个指甲盖大小的疤,这道疤破坏了美感,使他看起来更接近于一个斯文败类。 苏阙勾了下唇, 很奇怪的, 她觉得这位震荡黑白两道的娱乐圈大佬根本没耿秋石说的那么可怕, 甚至有点……亲切? 不知这是不是她一个人的错觉, 反正特助在推门的那刹那, 背脊绷得笔直, 连语气都恭肃不少。 “莲爷,苏小姐到了。” “坐。” 宋莲神色淡淡,示意苏阙坐下。又扫了眼她身后的三个随从, 轻笑了下,没有说话。 苏阙从善如流地在沙发里坐下, 毫不客气地问:“你找我?” 仅这一句, 特助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流言传得很快,昨天晚上他就知道了苏阙如何把耿秋石半个剧组的人都得罪了的事, 今早他特意嘱咐耿秋石, 务必把其中的厉害之处掰碎了告诉苏阙, 让她明白,在莲爷面前这种态度万万不行。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莲爷说话。 当然,不敢不代表没有。曾经也有不怕死的这么跟莲爷说话, 结果莲爷倒没说什么, 那人第二天就被不知哪帮哪派的小弟当街暴打, 后来又被警察带走,顶着一脑门包被拘了整整四十八小时。 苏小姐容貌娇好,拂风若柳,如果被人当街暴打就有辱斯文了。 特助正要出声提点苏阙,谁知她却笑吟吟地又找了一句死:“耿秋石说你要捧我,我看看条件吧。” 特助倒抽凉气,就差没晕过去了。 然而苏阙却不理那么多,她想法很简单,既然是对方觍着脸请她来香港拍戏,那说明自己在对方眼里是有价值的。为了尽可能舒服地在香港生活下去,她必须要知道对方容忍的底线在哪里,如果连几句不客气的话都接受不了,那这宋氏她不待也罢。 她来香港的主要目的可不是娱乐圈,又不是自己没能力生活,她不想看任何人的脸色行事。 她不动声色地等宋莲发作,但对方大出她的意料,只是单手托着下巴,目不转睛盯着她看。 那脸上平静无波,她竟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这种情况不多见,要知道,她生活过八千多个世界,看人的本领已经练到炉火纯青,回到现实后,虽然没有读心术,但对方心里想什么,她多多少少是能猜到的。 可宋莲像一团黑雾。 她看不透。 她莫名有些恼了,皱眉道:“丑话说在前头,我卖艺不卖身。” 闻言,宋莲终于收回目光,轻笑了下:“苏小姐想多了。我只是那日见了你们电影的宣传册子,被苏小姐美丽而不艳俗的容颜吸引,想请你为宋氏工作而已。” 苏阙明显不信,下意识挺直了背脊。 宋莲又笑了下,示意特助把事先准备的合同拿给苏阙看。 苏阙没看,下巴一扬,让特助直接给Sam。 这就是她带Sam来的目的,她一个不容欺负的人,总不能自己看合同吧。 在Sam一目十行时,秘书端了咖啡进来,每人手边都放了一杯。 宋莲示意苏阙:“请。” 苏阙没喝。宋氏的地盘,合同还没签,她谨慎些总是没错的,谁知道这来历不明的咖啡里有没有别的加料。 宋莲倒是不介意她的小心思,自顾自呷着咖啡,眉眼带笑地问:“不敢喝?” 一听就是激将法。苏阙轻笑:“宋总不用激我,我喜欢喝茶,不喜欢喝咖啡。” “那我让秘书给你泡杯茶?” “正山小种么?要北纬27度产的,高山雪水冲泡,白瓷茶具盛装,如果秘书能表演个工夫茶那就更好了。” “要求有点高啊。”宋莲转头吩咐秘书,“去楼下给苏小姐买杯珍珠奶茶。” 苏阙:“……谁要喝珍珠奶茶了?” 宋莲微笑:“说不定奶茶是正山小种冲泡的呢。” 苏阙:“…………” 这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 以往她故意作妖没人能接住两句,可这宋莲不仅接住了还能把她怼住,让她有一点点生气。 她面无表情生了会闷气,换了个坐姿:“这就是宋总的待客之道?我可是将来要撑起宋氏票房的人,你居然只给我喝珍珠奶茶?” 宋莲:“那等你撑起票房我可以给你加两块甜点。” “…………”谁稀罕你的甜点! 苏阙脸上的表情已经快绷不住了,心中警铃大作,这个宋莲怎么回事,不仅让她看不透,还好像处处拿捏着她。 她猛然想到,他调查过自己! 商业合作,互相做背调是很正常的事,但问题是,宋莲把她查了个底朝天,而她对他却一无所知。这样一来谈判势必对她不利。 她不欲在饮品上多做纠结,决定速战速决。 于是悄悄把Sam叫来,低声嘱咐了一遍自己的底线。在昨天商量的基础上,又加了百分之十。如果宋莲能接受,最好;如果接受不了,那就一拍两散,反正她也不打算一直在娱乐圈混。 可她话还没说完,Sam面露菜色,用蹩脚的中文说:“其实你大可不必,宋氏的条件比你要求的好得多。” “什么?”苏阙彻底懵了,一把拽过合同仔细看。 以她历经八千世界的学识,竟然看不出任何问题,而且开出的条件完全不是一个新人应有的待遇。 哪有新人一入职就配王牌经纪人的?还附带两名助理,一幢海滨别墅,配车、配菲佣…… 苏阙瞥了宋莲一眼,感觉他脑门上明晃晃地写着“冤大头”三个字。 “你是不是疯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脱口而出。 说完意识到自己又一次失态,她站起来,冷冷道:“我从来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宋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她放下合同,转身就走,拒绝的意思十分明显。 特助不动声色伸手拦她,心想这苏小姐怎么回事,别人遇到这种好事,高兴还来不及,她居然连谈都不谈。 宋莲目视杯里的咖啡,声音清越:“怎么,苏明远的女儿,这点条件都不敢要?” 苏阙莫名有些恼怒:“如果你的调查足够准确,你就应该知道,我并不是苏明远的女儿,我和他没有关系。” “你在他身边养了十几年。”宋莲起身,居高临下打量她,“苏明远待你应该不差,每年都送生日礼物,你有自己的私人马场、直升飞机……环球时尚周刊甚至为你和苏明远写过一篇专访,盛赞你们父女情深……不过自从苏珊珊找上门,这些都变成她的了。” “如果你这些条件是因为苏明远,那么抱歉,我和苏明远已经没有关系。” 苏阙回头深深瞪了宋莲一眼,没再说什么,心里去意更浓。她实在是看不懂宋莲,苏明远要争夺东亚市场,宋莲和他应该是竞争对手,但给自己开出来的条件……看起来竟像是给足了苏明远面子。 心中冷笑,苏阙推门出去。 宋莲的淡漠声音追着她:“合同不签,你不怕出去以后发生什么事?” “你威胁我?”苏阙彻底恼了,高跟鞋踩得哒哒响,她怒视着宋莲,“我不管你和苏明远搞什么鬼,但我既然敢只身来这里,就有办法全身而退。” “听起来很厉害。”宋莲勾着唇角散漫地笑,显然没把苏阙的话放在心上。 就在苏阙琢磨要不要像昨天一样掀桌子来壮声势时,头顶忽然一沉,宋莲居然揉了揉她的脑袋,笑意更浓:“真没有兴趣合作?我能帮你查苏珊珊。” 苏阙十分抗拒这一举动,从小到大,就没人揉过她的头,她不习惯和不熟的人肢体接触,但宋莲开出的条件又确实有诱-惑力,如果能利用宋莲的人脉查苏珊珊,那她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她沉吟片刻,不动声色拉开与宋莲的距离:“你的条件?” 宋莲示意特助给了她一份附加条款。注明了她每部电影需要达到的票房等等等等,条件比正式合同苛刻多了,但她却莫名安心下来,这才是一个黑心资本家应有的态度。 她示意Sam签合同。 Sam差点没疯,怀疑她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放着好好的优渥条件不到,跟这儿折腾自己呢。 接下来的谈话就正常多了,俨然是老板和员工的模样。 苏阙暗自揣测,认为宋莲可能也在试探她。毕竟苏明远要进军东亚市场,万一派她来当双面间谍呢。 想着,她又对宋莲多了几分佩服,这人并不如传闻那样只会耍狠,头脑和心计都不简单。 签完合同,接下来就是常规流程,经纪人会来找她说明后续事宜。 她不愿在宋莲办公室多呆,道别后起身离开。 宋莲跟着她起身,说:“我送你。” 她刚要说不用,宋莲补了句:“给你买杯奶茶。” 苏阙:“……”奶茶这事儿没完了是吧! 她下意识想拒绝,但此时合同已签,宋莲成了她老板,老板非要请她,她也没办法。只得顶着一肚子不高兴,沉默地搭电梯下楼。 电梯门还没开,就听见大堂里传来尖锐的说话声。 又是那个Amy:“哪有人签合同是到莲爷办公室签的,莲爷不把她轰出来就不错了!……这怕不是莲爷养的小情-人吧!” 苏阙心里咯噔一下,自己倒没什么,抬眼去看宋莲。 宋莲神色淡淡,但明显不太高兴。苏阙挑了下眉,莫名有些期待Amy将来的工作岗位了是怎么回事? 第90章 电梯门一开, 场面十分尴尬。 Amy手里拿着咖啡,正面向叶嘉文,滔滔不绝地说着。叶嘉文倒是看见苏阙和宋莲一同出来, 脸上表情瞬间绷不住了,悄悄扯了扯Amy衣角。 Amy不满道:“你扯我干我什么,我难道说得不对?哪有新人一来就是这种待遇的,说两人没有奸情我才不信!” 苏阙斜眉睨了宋莲一眼, 看来奶茶不必买了, 她大大方方地从叶嘉文和Amy中间穿过去, 头也不回地走了。 Amy:“……”手里的咖啡掉了- 当天下午, 经纪人就来联系苏阙, 为她带来耿秋石新剧的剧本。 这是一部武侠剧, 由著名才子亲自操刀,讲述了明末年间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 女主角鱼曼瑶是从小听说书长大的官家小姐,上有三个兄长, 下无姊妹,在家里极尽宠爱。十六岁那年, 父母为她寻了一门亲事, 是亲王家的嫡次子,按说是一段人人称羡的好姻缘, 鱼曼瑶却觉得无趣极了。 她向往的是快意恩仇的江湖生活, 于是结婚前夕, 她偷了西域进贡的古剑,独自闯荡江湖去了。一路劫富济贫,结交了不少江湖好友。 然而好景不长, 她官家小姐的身份被人发现, 与父亲宿有仇怨的魔教将她劫了去。 魔教教主行事乖张, 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总是一身红衣,脸上戴着诡异而妖冶的面具。 鱼曼瑶一开始并不知道那是魔教教主,要求对方帮助自己逃跑。教主哭笑不得,看着她折腾,两人开始一段尔虞我诈的生活,情愫暗生。 与父亲约定的交换人质的日子到了,鱼曼瑶才知道自己被骗,而父亲亦想带她离开,尽快与王府次子完婚。她忽然意识到过去的快乐都是谎言,在封建礼教束缚中的女子哪有什么自由可言。 魔教教主爱她,不过倾心于她的美貌,父母爱她,只把她当成政治联姻的手段。 望着落日中的漫天黄沙,鱼曼瑶心灰意冷,举剑自刎,鲜血染红了大漠,很快又被新沙遮掩。 从此江湖还是那个江湖,父母从远亲那里过继了一个女儿嫁进王府。 “原著小说发表于1983年,在杂志连载五年之久。五年间,杂志销量创下历史新高,无数读者追更。作者有段时间生病断更,读者来信多达上万封,无奈之下只好请人代笔,结果不甚理想,好在作者痊愈后将剧情拉了回来。” 经经人孙茵是一名戴金丝边眼镜的干练女性,将剧本交给苏阙后,就开始公事公办地说剧情,没有一句废话。 “剧本由原作者亲自操刀,删除了一些读者不满的情节,相比原著更为简洁。不过我还是建议你读读原著,因为鱼曼瑶这个人物十分复杂,如果不能全方位了解她的心理历程,你表演起来恐怕会很吃力。” 她一面说着,一面示意充当助理的红九豹头把原著小说搬到苏阙房间,整整二十册近两千万字,书名和剧本一致,就叫《鱼曼瑶》。 从书名可以看出,这是一部女性意识崛起的剧。 孙茵说道:“近年来世界范围内女性意识开始觉醒,反传统、追求自由成为新时代女性的目标。如果你经常看剧的话就会知道,香港表面是一个国际化大都市,思想上却依然传统。人们普遍认为相夫教子才是一个女人应有的归宿,过去的电影只把女性当成美丽的花瓶,物化女性,甚至有不少裸露镜头,只为能取悦男性观众。 《鱼曼瑶》这部作品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你要知道,耿秋石是一位很有远见的导演,他的优势在于塑造人物,凡是在他电影里出演过主角的演员都红了。我敢打包票,只要你演技达到他的要求,跻身一线不是问题。” 孙茵并不知道苏阙和耿秋石合作过,只是接到公司的安排,就来担任苏阙的经纪人。 老实说,她对苏阙的第一印象并不好。不仅因为公司盛传苏阙和莲爷之间不可告人的秘密关系,更因为苏阙过于年轻。 苏阙才十八岁,刚刚够年龄参加香港小姐选美,凭她的美貌拿奖自然没问题,但若要在演艺圈发展,还得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也要有作品积累。没个三五年就想在耿大导演的电影中担任女主角,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要知道,耿秋石的每部电影都是精品,开拍就是冲着拿奖去的。他对演技的要求非常高,而在这个圈子里,演技需要时间沉淀,担任主角的演员几乎都在二十五岁往上。 不可否认,苏阙的外形很符合十六岁的鱼曼瑶,但是演技嘛……孙茵并不看好。 因此孙茵说话的声音冷冰冰的:“明天早上六点,我来接你去宋氏的培训基地。这部戏有很多打戏,耿秋石不希望用替身,你要好好学习,下礼拜正式开拍,你做好准备。” 苏阙认真点头,说:“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孙茵就开了保姆车来。 宋氏的培训基地不在本岛,需要走海底隧道。正是早高峰期,隧道堵得不像话,一路走走停停,大约两小时后才抵达培训基地。 培训基地占地面积广阔,分成24个区,每个区门禁森严,需要出示相关文件才能进入。 进去后,还要搭乘接驳车才能到达指定地点,沿途随处可见挂着相机的媒体记者和一些追星的粉丝,盛况与好莱坞可一较高低。 苏阙见怪不怪,神色平静。 一旁的孙茵却悄悄打量她。 在她这个年纪,没有看见天王巨星不疯狂的,而距离接驳道不远的树荫下,当代歌王谷一年正在接受采访,粉丝的尖叫已经快把天震塌了,而苏阙却不知是不认识谷一年,还是真的觉得谷一年也没什么了不起,目光始终淡淡的,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小小年纪能有这般定力,孙茵倒是对苏阙有一些改观了。 抵达剧组所在位置,叶嘉文热情地前来迎接,拿出一个工作牌交给苏阙:“这里规矩很严,进出都要刷工作牌。我们快走吧,大家都等着了。” 她一面走,一面给苏阙介绍剧组情况。 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Amy被撤换了,她的戏份由刚刚巡演归来的叶如君接手,在剧中饰演进贡古剑的西域圣女。鱼曼瑶偷古剑,与她一场打戏。 耿秋石希望不用替身,用长镜头拍摄。这需要两人的技术都过关,并且配合默契。 “苏小姐,听说你和如君姐有过合作,想来配合已经很默契了吧。”叶嘉文率真地说,“我听耿导常夸你的打戏,说如君姐不如你,那你们演对手戏的话,你是不是要悄悄放点水啊?” “叶如君是专业的。”苏阙随口回答,不太想讨论这个问题。 倒是孙茵刚刚升起的那点好感烟消云散了,苏阙一介新人,只不过给叶如君当了几天替身就不把叶如君放在眼里,这话传到叶如君耳朵里,指不定要闹出什么风波呢。 叶嘉文还想深入这个话题,孙茵冷冷道:“耿导的剧当然是耿导说了算,其他人谁说了都不算。” 她态度冷硬,吓得叶嘉文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了。而孙茵则狠狠瞪了苏阙一眼,快到剧组时,又把她拉到一旁教训。 “你怎么进的剧组已经是过去时,没必要再追究。但我必须警告你,不管你后台多硬,进了剧组就要守剧组的规矩,和其他人搞好关系是第一步。特别是叶如君,她脾气直,又正当红,你少招惹她。” 苏阙不置可否。任谁听到叶嘉文的话都要以为她看不起叶如君,而事实如何,只有她和叶嘉文知道。 叶嘉文看似年纪小,口无遮挡,其实处处把话题往她身上引,Amy会被撤换,多半也是受她挑唆。 可她偏偏一副无辜无害的模样,让苏阙也不好挑她的毛病。 苏阙笑了笑没有辩解什么,她刚来,越说越错的道理还是懂的。 进了剧组后,耿秋石把所有人编成四组,由四名资深的武术指导教他们动作,就连场务人员也要学习,因为实际拍摄时可能出各种问题,每个人都有可能入镜。 第一堂课学的是明末的一些基本礼仪。 虽然江湖不需要那么多规矩,但耿秋石注重细节,希望拍的每一帧都如同名家画作那样尽善尽美。 类似话剧舞台的小厅里,指导老师在台上讲解,大家坐在底下认真听讲。 似乎是年纪相仿的缘故,叶嘉文很喜欢和苏阙说话,上课也坐在她身边,一面听讲,一面埋头记笔记。 她侧头看了苏阙一眼:“你怎么不记?” 苏阙不太想说话,敷衍道:“记在脑子里。” “哇!”叶嘉文立刻两眼放光,“那你真厉害,难怪耿导看好你。你是怎么记的啊,能不能教教我?” 她叽叽喳喳的,像只小麻雀,尽管压低了声音,坐在前面的叶如君还是被吵到,回头瞪了她们一眼。 叶嘉文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啊如君姐,实在是苏阙太聪明了,听课都不用记笔记就学得很好,我太佩服了。” 叶如君瞥了眼苏阙面前干干净净的本子,嗤了一声:“什么学得好,说不定是开小差呢。” 她和苏阙本来在京城就不太愉快,这两天又听了不少闲话,对苏阙更没有好感。这一句竟是一点没压着,所有人包括台上的指导老师都听见了。 指导老师是专门从大学请来的专家,一听这话,神色顿时难看起来。 但她十分有涵养,脸上依旧笑吟吟的:“那么请苏小姐和叶小姐上来给我们示范一下这个动作吧。” 第91章 因为是第一堂课, 指导老师并没引入太难的东西,主要是行礼的方式。她分解了一遍动作,对演员的要求也很简单, 只要能表现出江湖人的侠气,又符合时代特征即可。 这对于叶如君来说根本没有难度。她和耿秋石合作过两次了,对对方的要求十分了解,也知道对方喜欢什么样的风格。因此她站到台上, 潇潇洒洒地一抱拳, 便有了江湖侠女的风范。 指导老师满意地点点头:“很好, 叶小姐这个礼是教科书级别的。你们有什么不懂的, 课后可以多向她学习。” 这话可以说是很高的赞誉了, 以叶嘉文为首, 掌声震天般地响起来。 叶嘉文笑嘻嘻地道:“如君姐好厉害,不愧是耿导看中的人。苏阙你要加油呀!” 叶如君正欣然接受着掌声,冷不丁就被这话刺了一下。她和耿秋石合作两次了, 在这部戏里也只是客串,而苏阙只当了一次替身, 就担任了女主角。究竟耿秋石更看中谁, 不言而喻。 叶嘉文分明就是在挤对她。她的脸色沉了下来,对指导老师道:“既然老师觉得好, 不如打个分吧。现场的大家也投一下票, 我倒看看, 究竟是认真做笔记听讲的我学得好,还是开小差的某人学得好!” 指导老师无意卷入争端,有些后悔把她俩同时叫上来了, 迟疑道:“这不好吧。” “我觉得这样能促使大家互相学习, 共同进步。”叶如君撩了撩长发, 声音柔和,完全是为大家着想的模样,让人一点也挑不出毛病。她甚至还转头问苏阙,“你说是不是?” 苏阙无可无不可,说:“随便。” 在她看来叶如君此举纯属浪费时间,她只想速战速决。 这样一来指导老师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去把耿秋石叫来,两人商量了一会,最终同意了叶如君的提议,给她打了一个分数。但没有当场公布出来,也没有叫人上去投票,他们想等苏阙做完了动作再说。 无数双眼睛都落在了苏阙身上,还以为她会怯场,谁知她神色始终淡淡的,朝着台下漫不经心地一抬手,行了个不太标准的江湖礼。 叶如君刚要嗤笑,又觉得哪里不对,仔细品,才发现苏阙这个礼虽然不太标准,但却极符合人物身份。 鱼曼瑶是自幼娇养的官家小姐,礼数自然是最得体的,初闯江湖,她虽然心向往之,但骨子里的养教却还在,导致身体有些放不开,姿势豪放中带点矜贵,又有小女儿家的任性娇气。 苏阙做完这个动作,又略略抬眼,向叶如君笑了笑。 一时间,叶如君倒分不清她究竟是苏阙还是鱼曼瑶了,总觉得她故意针对自己,可那神态、气质,又分明是属于鱼曼瑶的。 不用指导老师开口,叶如君已经知道自己输了。她脸色阴沉,重重踩着高跟鞋下了台。 叶嘉文趴在桌上,一脸天真地喊她:“如君姐,苏阙好像气质更好哦,我一个不懂演技的人都被她吸引了。” “哼,只能说她还算用功,私底下研究过剧本。”叶如君恼火地坐回座位,把桌子推得哗啦响。 指导老师尴尬地笑了笑,剧组里论咖位,自然是叶如君最高,可苏阙的表演更贴合人物,她两边都不想得罪:“各有千秋吧,苏小姐的这个礼很符合人物。我的评分和给叶小姐的一样,耿导你呢?” 她把皮球踢给耿秋石,耿秋石老-江湖了,自然不会跳坑里,张口就转移话题:“表演嘛,你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风格,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希望你们在镜头前多多代入人物,不要让观众出戏。” 这话还用他说?叶如君不服气地轻嗤一声,过后却又反应过来了,耿秋石表面上中立,其实更倾向于苏阙。 也是,如果觉得苏阙不好的话,耿秋石根本不会同意苏阙演女主角。 想明白这点后,叶如君心里咯噔一下,如同当初在京城时那样,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接下来的学习她愈发认真,回去后反复练习,剧本也被研究了好几遍,用各种记号笔和便笺纸做满了记号。 这一举动再次受到了叶嘉文的置疑。 “如君姐,剧本本来就没多少空白,你字写得这么小,看得清楚吗?” 叶如君张嘴刚要回答,她又说:“苏阙就从来不做笔记,她说那是最笨的办法,浪费时间。” “什么?”叶如君的怒火又一次被勾了起来。每个人看剧本都有自己的方法,她就喜欢用笨办法怎么了,轮得到一个新人说三道四? 此时距离正式开拍只剩两天时间,耿秋石见该学的都学得差不多,下午没什么安排,决定拍几组定妆照。 叶如君怒气冲冲去找苏阙时,她正在化妆。 白瓷似的脸上只上了一层淡妆,头发用一根简单的珠钗绾成娇俏的少女髻,衣服还没换,却已是从原著里走出来的少女鱼曼瑶了。 叶如君怔住了。 她是原著的忠实读者,还多次写信到杂志社,表达自己对鱼曼瑶这个角色的喜爱。 最开始和耿秋石接洽,她其实更想演鱼曼瑶这个角色,但她身材太好,凹凸有致,即使穿着厚重的戏服也难掩丰满的胸部,看上去活脱脱中-年-美-妇,早已失去了少女的青春气息。 她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和耿秋石沟通后,就主动放弃了这个角色。后来Amy被撤,耿秋石觉得她的外形很符合美-艳的西域圣女,便又再次联系她,让她进了剧组。 这件事让叶如君心情很微妙。 一方面,她明白单从外形上看,苏阙更像真正的鱼曼瑶。但这毕竟是自己首先倾心的角色,却被讨厌的人演了,她恨得牙痒。 最终叶嘉文的话占据了脑海,她想,凭什么这样不敬业的人要来侮辱我喜欢的角色呢? 短暂的怔忡之后,她一把扯下苏阙头上的珠钗:“别以为你戴上珠钗就是鱼曼瑶,像你这种不敬业的人,不配演这个角色!” 苏阙莫名其妙:“你又听谁乱说了?” “还用得着听人说?你自己看你的剧本!” 苏阙剧本就放在化妆桌上,纸页已经翻旧了,但确实很干净。 叶如君气不打一处来:“这个角色你揣摩透了吗?你说别人笨,那你又有多聪明?你给我出来,我倒看看你什么水平!” 她不顾化妆师阻拦,拖着苏阙往外走。 苏阙满头雾水:“你要干什么?” “都是演员,你说我要干什么!” 叶如君脚步不停,直接拽她去了训练场,两旁摆放着道具用的兵器,苏阙看一眼便明白了。 她没来由想起在京城初见叶如君的模样,那时叶如君戴着墨镜坐在屋檐下喝饮料,任由替身从房梁上摔下来,送去医院急诊。 苏阙对叶如君的第一印象也不太好,觉得叶如君才是不敬业。 可后来和耿秋石聊过,才知道那几天叶如君拍水戏,眼睛受到感染发炎,不能见光。不是叶如君不想拍戏,是她拍不了。 由此可见演员敬不敬业还真不好用肉眼衡量,可叶如君这副冲动的模样,明显是受人挑唆。 苏阙眉毛一挑:“你想跟我对戏?” 她俩的对手戏只有一场打斗,叶如君也不废话,直接挑了一把长剑就跳上梅花桩,摆开架势,挑衅地朝苏阙勾了勾手指。 苏阙皱眉:“你又不是没见过我的打戏,上那么高的梅花桩,小心摔下来受伤。” “你威胁我?”叶如君才不上她的当。 当初苏阙给叶如君当替身,叶如君是知道她水平的,但叶如君生性要强,这一年来即使世界巡演也不忘健身,甚至请了专业的格斗教练来上课。再加上她和苏阙对戏,自然要代入剧中角色,她自信自己的演技不比苏阙差,这一场对戏,肯定能让苏阙原形毕露。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间里,训练场外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叶嘉文趴在栏杆边,兴奋地手舞足蹈:“哇,这下有的大饱眼福了!我还没看过苏阙的演技呢,别被如君姐压戏呀!” 她这一声把观众的兴致都勾起了来。这里来来往往的剧组很多,不少人听过苏阙的大名,但没见过,目光一下都集中在了苏阙身上。 “她就是苏阙,这么小?啧,演技怕不行吧。” “听说是凭关系进来的,就她想压如君姐?如君姐可是入围过金像最佳女主角的。” “可不,要不是同期参赛的还有三金天后,大奖肯定就是如君姐的了,苏阙一个小小新人,敢跟如君姐比,好大口气!” “不指望她压戏,别被如君姐压就不错了,如君姐在戏里可是西域美人。” 窃窃私语声不断,苏阙这下骑虎难下了。 叶嘉文激动地朝她握了握拳:“加油,连莲爷都看好你,你一定行的!” 她不把宋莲搬出来还好,这么一说,大家看苏阙的眼神愈发不善。 宋莲什么身份,大家明面上不说,实际懂的都懂,苏阙靠着不可告人的关系上位,抢占的是其他人的生存空间。对于这种人,大家是从心底看不起的。 喁喁的议论渐渐也就无所顾忌起来,巴不得看叶如君撕烂苏阙的嘴脸。 苏阙无奈叹气,只好也跳上梅花桩,没拿兵器,对叶如君说:“来吧。” 话音未落,两人皆已入戏。 第92章 叶如君美-艳无双, 眼波里风情万种,虽未穿戏服,但举手投足都是江湖侠女风范。当她眼神顿变时, 周遭的一切都产生了变化,所有现代的装潢消失不见,围观群众都被她带入了鲜衣怒马的江湖世界。 “哪里来的小毛贼,连西域进贡的银蛇宝剑也敢偷!” 西域圣女妖冶高冷, 嗓音似乎带着魔力, 只是轻轻淡淡一声, 已叫观众惊惧慌张, 仿佛真是自己偷剑被现场捉住一样。 观众齐齐为苏阙捏一把汗。自入围金像之后, 叶如君的演技又精进一层, 不少专业人士认为,她现在的演技足以打败三金影后,下一届最佳女主角非她莫属。 只是一个眼神, 她把西域圣女这个角色演绎得淋漓尽致。无论是骨子里的媚而不俗,还是多年行走江湖无处缝敌手的孤傲, 都在她的一颦一笑里缓缓展露, 像一朵慢镜头下绽放的莲花,观赏性十足, 又富有层次。 她的气场如此强大, 迫使观众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聚集在身上, 对面的苏阙反而没那么突出了。 说来也不奇怪,苏阙一介新人,站在这样的叶如君面前, 不腿软已经很不错了, 不被压戏几乎不可能。 就在观众即将喝倒彩时, 苏阙拢了拢并不存在的夜行衣袖口,娇笑一声:“哼,你门又没锁,我想来就想,想走就走!” 观众不禁惊讶在这样的环境里,她竟还能利落地背出台词,那句像是从鼻腔里嗤笑出来的“哼”,像极了一个被宠坏的花季少女。 不少人发自内心地微笑起来。再朝苏阙看去,她半点不怯场,气质与叶如君完全不同,但绝对不输阵。 好似故意激怒圣女,她手虚虚在空中一抓,把那把并不存在的银蛇宝剑夺了过来,然后又是顽皮一笑,朝圣女勾勾手指:“你有本事,抢回去呀!” 说完一个凌空翻滚,从梅花桩上跃了过去。 叶如君一怔,表情完全是戏中人应有的模样,随后才反应过来,紧追上去。 而这一下是叶如君事先没料到的,她完全被苏阙带入戏了。 很快两人在梅花桩上动起手来。 当然,正式拍摄时她俩要从屋檐一直打到几条街外,此时场地不允许,只能把高低不一的梅花桩想象成相对平坦的屋顶。梅花桩站立不易,需要极强的平衡感,两人你来我往,眨眼间竟已过了十几招。 观众里有别的剧组的武术指导,忍不住啧啧称奇:“如君姐的功夫我是见过的,她最近功力渐长,简直可以和洪家班的师兄相比。我还以为两三招就要把这个苏阙打趴下呢,没想到竟然是苏阙在配合她。这个小姑娘不简单!” 武术指导刚才站在第一排,梅花桩上两人打过来时,都听见了这话,叶如君柳眉倒竖,招势越发凌厉起来。 苏阙轻松接招,也迅速调整了自己的状态,依然是和叶如君不相上下。 这下任谁都看出来了,两人一边打架,一边还不忘代入角色,若是场地布景变一变,那耿秋石就可以扛着摄影机直接开拍了。 “没想到苏小姐这么厉害。”宋莲和特助走进来时,正好看见这幕。 特助惊讶不已,他接触的苏阙不知天高地厚,娇蛮任性得可以,没想到人家是有真本事的。看来公司这回真是签到宝了,莲爷要人家赚那么多的票房,他一开始还觉得不可能,现在再看,如果有好的剧本,苏阙拿奖完全不成问题。 宋莲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过去打扰,就站在人群外面观看。 这时苏阙一个狠劲把叶如君踢下了梅花桩,仿佛真的抢到宝剑,飞身离开,临别又回过头来,朝叶如君微微一笑。 这一笑层次分明,三分娇俏三分自得,还带着说不出的怜悯和嘲讽,成功惊艳观众,也把圣女气得不轻。 如果有镜头,此时焦点应落在圣女屈辱不甘的脸上。 但这是叶如君事先完全没有设想过的表情,直到四周掌声响起来,她才慢半拍地出戏了。 “如君姐,你好厉害!” “苏阙也不错,你俩这场戏真是绝了!” 人群向她们涌去,兴奋地说个不停。 宋莲收回眼里惊艳的光,低声对特助说:“走吧。” 他们找耿秋石有事,没有惊动众人,悄然离去。 苏阙下了梅花桩就想走,她脸上出了一层薄汗,粘着粉底很不舒服。谁知刚要转身,有人递了瓶水给她。 叶如君不情愿地说:“想不到你也是下过苦功的,以前算我错怪你了。” 她热得满头大汗,衣服都湿透了,喝了点水,形容更是狼狈,看到苏阙脸上只有一层浅浅薄汗,她又有些不平衡,“你竟然没出全力?功夫那么厉害,混什么娱乐圈呀!” “不混娱乐圈,难道真要去江湖打打杀杀?”苏阙接过她的水,有点好笑,“都什么年代了,社团都转型做正经生意,你居然要我走回头路。” “你……”叶如君顿时气得不轻,她本来是好意,没想到还要被怼,脸色又难看起来。 苏阙轻声说:“其实我也不是不出汗,只是事先用布条把胸束起来,这样就能控制血液循环,让汗水不往脸上走。” “真的?”叶如君怀疑。 苏阙点头:“真的,不信你摸我的背,都湿透了。” 叶如君打量着她,还真上手摸了摸,摸到她被布条束裹的地方都被汗水浸透了,脸色这才好了点:“哼,原来你也不过是普通人嘛。” “谁说不是呢。”苏阙哭笑不得。 有记者挤过来,拿着相机问她们:“叶小姐、苏小姐,能不能给两位拍张合影,登在明天的娱乐周刊上?” 叶如君瞥了苏阙一眼,高傲地说:“可以。” 记者高兴不已,连忙举起相机对焦,正要按下快门,叶如君瞪了苏阙一眼,说:“你站那么远干什么,不知道还以为我俩关系不好呢。” 苏阙看了眼两人之间半臂的距离,心说可不就是关系不好么。 叶如君仿佛看穿她心思,一把将她拽过来,挽着她胳膊,一面冲着镜头微笑,一面咬牙切齿地威胁她:“给我笑,笑得越甜越好。” “哦。”苏阙慢吞吞牵动嘴角,脑袋被叶如君重重一按,枕到了她肩上。 记者迅速按下快门,明天的娱乐周刊连标题都想好了。 #叶如君喜获对手,宋氏新人表现不俗,有望成为下一任三金天后!# 叶如君对此没有别的要求,只是施施然地强调,不许把她的名字挪到后面。 有了开头,前来求合影的人就多起来,还有粉丝要苏阙的签名。苏阙态度很好,只要要求不是太无礼,一律微笑照办。 叶如君冷眼瞧着她,忍不住又小声嘀咕:“在一-夜暴红的新人里,你算是不错的。” 苏阙正在给粉丝签名,听见这话,歪头笑笑:“也要多谢你呀。” 叶如君冰冷的脸色顿时缓和,翘着鼻子说:“算你会做人。” 叶嘉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人群后面挤过来,看见两人这和谐的一幕,愣了下:“咦,如君姐,苏阙,你们什么时候和好了?” 她声音大,不知情的人听到后,还以为两人之间有过节呢。 叶如君登时不高兴:“我们什么时候不好了?” 叶嘉文没想到叶如君当着这么多记者影迷的面,竟然完全不避讳这个问题,不由有些尴尬:“没有,如君姐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看你们之前都不怎么说话……” 叶如君:“我们去年在京城就认识了,熟不熟的,用得着在你面前装吗?” 言下之意,你算哪根葱,也值得我们在你面前演戏。 叶如君一向口直心快,凭着不断进步的演技在片场没少骂过人,记者对她这种态度早就习惯了,还觉得是叶嘉文不对,她一个片场助理,公然给艺人难堪,不是找骂吗? 拜叶嘉文几句话所赐,叶如君失去了接受采访的心情,也不希望苏阙独占风头,霸道地拉着苏阙去换衣服。 叶嘉文跟上来,想辩解些什么,说:“如君姐,苏阙,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认识……” “整个剧组都知道,你不知道?”叶如君冷冷瞪她,多一个字都不想说,拉着苏阙越走越快。 “以后你离她远点,她可不是什么好人。”叶如君嘱咐苏阙。 这会她想明白了,自己之所以针对苏阙,完全是叶嘉文明里暗里挑唆的。明明苏阙业务熟练,人品也没什么不好,就是话少,不太爱自我吹捧,叶嘉文就能把她编排成全民公敌,嘴上功夫可见厉害。 细想起来,在京城如果不是苏阙帮忙,她那戏恐怕几个月也拍不完,耽误巡演。 她对苏阙本来只是不熟悉,观感无所谓好坏,没想到被叶嘉文一搅和,倒显得自己故意针对新人了。 苏阙挑了下眉,故意说:“我以为是你跟她很熟。” “熟什么呀。不过大家都是圣玛丽教会中学出来的,我主修戏剧,她主修古典学,都是因为家庭原因没机会念大学,我同病相怜罢了。” 叶如君叹了口气。说起来她还是高叶嘉文几届的师姐呢,就因为性子直,被叶嘉文耍得团团,想起来就晦气。 她不欲多聊叶嘉文,反正该提醒苏阙的,她已经提醒了,没多久就把话题绕到了别处,和苏阙讨论起剧本来。 两人聊了半天,然后去更衣,约好晚上共进晚餐。 谁知她们刚走出培训基地,就见宋莲的车停在路边。 他坐在后座,戴着眼镜,正低头看着一份文件。见苏阙和叶如君出来,他头也不抬,言简意赅地说:“上车。” 苏阙怔了怔,知道这是叫她,忙朝车子另一边走去。 叶如君下意识要跟上,被宋莲漫不经心地一瞪,立刻悚住了。 然后她没过脑子地脱口说道:“莲爷,你反正包一个是包,包两个也是包,带上我呗。” “!!”苏阙正往车里钻,险些被她惊世骇俗的语话惊得滚下来。 宋莲倒是见怪不怪,用他那一如既往的关爱智障的眼神轻飘飘瞥了叶如君一眼,叶如君立刻又不敢造次了,乖乖退到一边。 眼看着车子远去,她不甘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叹了口气:“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我才二十多,正当红,就已经被老板嫌弃了吗?” 第93章 “苏小姐, 你的奶茶。” 苏阙刚上车,特助就递了一杯奶茶给她。 她慢吞吞地接过来,偷瞄了身边认真看文件的男人一眼, 心想奶茶这事儿是过不去了吧。 她尝了一口,觉得味道还不错,便没去打扰宋莲,只是问特助:“我们去哪?” “吃饭啊。”特助问她, “你不饿吗?” 苏阙摸摸肚子, 和叶如君打了一下午, 确实有些饿了, 便没有再问别的, 扭头看窗外的风景。 才半个月的工夫, 《天伦》已经全面上映,沿途的几家电影院都做了大量宣传,在巨大的海报位挂上了剧照, 用夸张的笔法称之为惊艳东京的年度黑马,甚至拿来和《安普那》比较, 虽然两部影片类型不同, 但为了票房,影院做足了功课, 把《安普那》踩得连渣都不剩。 苏阙蓦然想起广兰村的那些日子, 神情变得落寞。 公寓里电话开通后, 她第一时间打去京城,结果江雨凌和原野不接她电话,卫小东据说和家里吵架, 不知所踪。至于商爻……商晓明说他没回家。他的护照已经被禁, 不回家, 又能去哪呢? 望着车外繁华的高楼,苏阙恍然意识到,那样美好的日子就这样离开了自己,越来越远,远到好像再过两天,她就再也无法想起来了。 特助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看见她出神,忍不住调节气氛:“苏小姐,《天伦》真的是一部很好的影片,才上映不到一个礼拜,票房就超过了五百万。许多观众打电话来问什么时候出DVD,我们内部也在加急赶制,只要院线一下,立刻全面铺开,保守估计销量两百万张,差不多是常住人口的三分之一……” 苏阙神色淡淡,打断他问:“《安普那》呢?” 特助笑起来:“有莲爷在,那片子怎么能上映,只有些不懂事的影音店老板私下卖盗版,不过最新消息,政-府很快将出击严厉打击盗版,《安普那》很快将在全港绝迹。” 苏阙撇了下嘴,这个结果她早有预料。 特助又说:“至于一些花边消息你也不用担心,苏珊珊根本没演技,《天伦》没上映时还有人跟风骂你,现在已经没有了。” 他见苏阙还是恹恹的,顺嘴又补了一句:“骂苏珊珊的倒是不少。” 苏阙问:“苏珊珊查得怎么样?” 特助张张嘴正要说话,宋莲突然出声:“先吃饭,吃完再说。” 特助瞄了老板一眼,忙点头:“对,你下午的打戏耗体力,应该已经饿坏了吧。” 说话间,车子驶过隧道,停在一家民初风格的茶楼门口。 门童急忙来开车门。 苏阙下车,朝四周打量了一下。 这家茶楼开在老旧的住宅区,隔壁就是人家的宗祠后门,大约是环境清幽的缘故,几个小模特正骚首弄姿地拍着泳装照。 瞥见宋莲从车上下来,小模特们尖叫着想过来,被茶楼的保镖拦下了。 茶楼经理闻讯出来迎接,满脸堆笑:“莲爷来了,包间已经准备好了。” 宋莲淡淡应了一声,示意苏阙跟上。 进门后就是老式的木质楼梯,一行人直奔二楼,在一间挂着珠帘的包间停了下来。 包间里没有墙,用高大的屏风格开,珠帘对面是雕花精美的栏杆,倚着栏杆俯瞰下去,能看到巨大的舞台。 乐班已经在帘子后就位,茶楼经理吩咐侍应生上茶,朝下面微微点了点头。 乐班立刻开始演奏,一名身穿戏服的花旦婀娜走上台来。 底下大堂早坐满了观众,一见角儿出场,立即鼓掌叫好。 特助接过侍应生递来的毛巾,边擦手边往舞台上看,笑道:“今天怎么想起唱《帝女花》了?” “这不是您特意嘱咐贵客是女宾么。我还以为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呢,没想到这么年轻。”茶楼经理特别会来事,亲自把喷着香奈儿的毛巾递给苏阙,说,“现在听戏的年轻人可不多,以前往毛巾上喷花露水都是高档货,现在喷香奈儿都没什么客人,多亏了莲爷关照。” 苏阙听得十分无语,这还叫没什么客人?楼下都坐满了!包间也坐了九成,不少人得到消息,专程过来向宋莲打招呼。 特助解释说:“这家茶楼前几年穷得快倒了,是老宋爷喜欢听戏,投资入了股,后来就成了宋氏的高层常来的地方。刚才外面看到的那些小模特,也是想碰碰运气,如果能得到机会进宋氏,怎么也比在大马路上拍泳装强。” 苏阙点了点头,对于这边奇奇怪怪的文化,她还没有太适应,不好评论。 一会之后,茶楼经理亲自推了餐车过来,冲功夫茶的师傅现场表演,一套功夫行云流水,可比她在唐人街看的精彩。 茶水是上好普洱,配着港派点心吃,开胃又解腻。 明明是晚餐,比起正经粤菜,港人明显更钟爱饮茶,聊生意、看报纸,从早到晚,一天都能在茶楼里度过,甚至宵夜都能在茶楼里吃。 苏阙端着香气袭人的茶水,想起远在京城的方大明。老爷子只敢白天喝茶,说晚上喝了睡不着,还不许苏阙喝。 但本地人似乎没有这方面担忧。 楼下粤剧咿咿呀呀唱到十点才结束,点心一盘一盘地送进来,份量都不大,苏阙真的吃到十点才觉得饱了。 这时间如果在京城,就能被方大明撵去睡觉了。 想着,她不禁笑了起来。 宋莲漫不经心地问她:“什么事这么好笑?” “没什么。”苏阙说,“只是想起在京城的生活罢了。” “外公外婆……”宋莲顿了下,改口说,“你的外公外婆,一切都好吗?” “好呀。”苏阙本来不想聊这个话题,她不喜欢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事,但不知为何,看宋莲竟然十分感兴趣的样子,她就挑了几件趣事说。 说到方大明商晓明为了一颗象棋打架,一个被揍肿了眼睛,一个被揪掉了胡子,宋莲也跟着笑起来:“听起来比你在洛城过得开心。” “各有各的好吧。”苏阙想了想说,“毕竟是自己的人生,一点一滴都是回忆,虽然现在回想起来,洛城的日子好像都是假的,但也比什么都想不起来强。” “嗯?”宋莲疑惑看她。这不像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说出来的话。 苏阙只得道:“五六岁的时候吧,生了一场大病,出院后很多事都不记得了。所以我自己也不确定到底是不是方雪桐的女儿,被苏珊珊找上门来,其实有点心虚。” “所以你在查苏珊珊。”宋莲了然。 苏阙顺势问:“刚才说吃完饭谈的,你查到什么了?” “没有符合条件的苏珊珊。”宋莲说着,把一份文件递给她,“全港叫苏珊珊的大约一百多人,但没有一个年龄在十七至十九岁。” 苏阙翻了翻文件,还真是没有。 她忙问:“那葛梅呢?” 宋莲还是摇头:“她可能是偷渡过来的,没有在政-府做过登记,更不好查。” “就是说查不到了?”苏阙皱眉。 几千万人口的大都市,仅凭着黄娟母女的只言片语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更有可能,葛梅和苏珊珊根本就没来过香港。 她沉吟片刻:“没有别的线索了吗?” 宋莲示意特助:“以防万一,把所有名字叫珊珊的都查了一遍,不知道有没有用。” 特助从公文包里拿出另一份文件,比刚才宋莲给她的厚了许多。 这份文件应该是从各类学校搜罗来的学生名单,标注了家庭情况,一圈看下来,苏阙仍然没有找到苏珊珊,也没有葛梅。 苏阙有点失望,尽管苏珊珊口口声声自己没怎么上过学,但她总是不太相信,京城还有九年义务教育呢,葛梅不会连一天学都不让苏珊珊上吧。 特助道:“我们把过去二十年内叫珊珊的学生名单都找出来了,范围甚至扩大到了大学,如果还是没有,那就真的没办法了。” 苏阙只得翻来覆去地研究那份文件。 本来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谁知她正准备把文件丢到一边时,忽然被最下方一个学校的名称吸引了注意。 圣玛丽教会中学。 下午她才听过这个名字,是叶如君说的,叶如君和叶嘉文都曾就读于这家学校。 她记得这是一所总部位于英国的女子学校,招收9-18岁的女孩子,而名单这个叫钱珊珊的女孩,入学时间正好是七年前,主修课目为艺术设计和古典学。 古典学,和叶嘉文一样。 那么两人有没有可能是同学呢? 苏阙的手兴奋地颤抖起来,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 葛梅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要在完全陌生的地方生活,最容易的办法当然不是打工,而是傍一个本地的男人。这正好是葛梅最擅长的,她当初怀着孕都能找赵冬海当冤大头,偷渡来香港,为什么不能再找一个男人呢? 说不定这个男人正好姓钱。 那么一切就解释得通了,苏珊珊出生时可能还不叫苏珊珊,叫葛珊珊,随着葛梅偷渡来到香港,葛梅傍上一个姓钱的男人,葛珊珊因此改了姓,叫钱珊珊。 后来,出于某种原因,葛梅和姓钱的男人分道扬鏣,带着钱珊珊前往米国,为了让钱珊珊顺利进入豪门,又给她改了姓,叫苏珊珊。 想到此,苏阙整张脸都泛起了激动的红晕。 她问:“叶嘉文的资料有吗?” 第94章 宋莲问:“叶嘉文是谁?” “就……耿秋石片场的助理。”苏阙说。 特助沉吟了一下:“可能是实习生, 我去查。” 他办事一向利落,当即起身去工作区,借茶楼的办公室打了几个电话。 回来后告诉苏阙:“叶嘉文和钱珊珊确实是同学, 两人的父亲合伙炒股票,发迹了一段时间。她们于七年前,大概11岁入学圣玛丽教会中学,选修的课目都差不好, 据说是班上很要好的朋友。” “87年受米国股灾影响, 港股暴跌, 她们父亲购买的股票血本无归, 两人双双从学校退学。钱珊珊失去记录, 叶嘉文托关系进剧组打工, 现在还在替父亲还债。” “这是叶嘉文进剧组时填写的基本信息。”特助将一份传真递给苏阙。 上面注明了叶嘉文的出生年月,家庭情臼恃洸况。 如果推理没错,那叶嘉文针对自己的理由就说得通了。叶嘉文和苏珊珊分开才两三年, 两人说不定仍旧保持着联系,为了苏珊珊欺负她也不是不可能。 苏阙瞥了眼叶嘉文的家庭住址, 站起来就要走。 宋莲漫不经心地问她:“去哪里?” 苏阙指了指那行小字, 还没说话,就听对方轻笑一声:“你有几颗脑袋?” 苏阙:“?” 特助笑起来:“苏小姐有所不知, 这个地址属于城寨的范围。” “那又怎么样?” “这一片是目前治安最差的地区, 由于许多历史问题没有解决, 这里成了偷渡客、毒枭、连环杀手的庇护所,是真正的法外之地。穷人没得选,为了讨生活, 自有一套生存方式。外面的人进不去, 去年警方要抓一个连环杀手, 出动了三架防爆车,开到两条街外就被困住,带头的鬼佬差点被砍死,痊愈后立刻卷铺盖连夜坐船出逃。” 相处几天,特助已经摸清苏阙脾气了,先把她夸了一遍:“知道你功夫好,不会怕,但你要当明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莲爷忙完这阵,亲自陪你去,有他在,寨主怎么也会给几分薄面。” 苏阙沉默的工夫,宋莲像对待小孩子一样揉了揉她的脑袋,轻笑道:“不自量力。” 苏阙怔了怔,立刻被他这声气得汗毛倒竖,刚要反击,宋莲抓了把糖给她:“你乖一点,不要惹事。” 苏阙不高兴,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哼道:“我惹我自己的事,关你什么事。” “你是公司财产。” 苏阙:“……” 她都要气笑了。她只是和宋氏签了劳务合同,又没卖身,怎么就变成公司财产了? 宋莲说:“你出事,合同里的几千万票房就要打水漂。要有契约精神。” 看着宋莲起身,笔直地向外走,苏阙心里说不出的憋闷。 她让豹头红九去打听宋莲,他俩明明办事挺靠谱的,在宋莲的事情上却屡战屡败。除了众所周知的那些事情,他俩愣是没挖出一点有用信息。有一回还不知惹到了什么人,被人骑着机车撵了整整三条街。 无法掌控对手的感觉很不好,苏阙一向不觉得自己爱冲动,可在宋莲面前,她常常因为自己气势压不过对方而生气,这就像一种本能,让她无可奈何。 如果非要比喻的话,她现在的状态就像成长期的小兽,迫切地想要得到首领的认可。 可她心底又清楚地知道,她和宋莲只是契约关系,她完全不需要得到对方的认可。 想到宋莲刻意留下的那句“契约精神”,她不得不承认这人很会拿捏她,最终她无可辩驳,只能自认倒霉。 叶嘉文家里是去不成了,她安分了两天。周末过去,耿秋石安排大家进了剧组。 最先拍摄的是室内剧情,可以直接利用宋氏影城。 宋氏影城占地广阔,由行政大楼、电影院、后期制作中心、展览厅及二十多间录影厂组成。《天伦》最开始就是打算和宋氏的后期制作中心合作,只是商谈后排期不合适,只得作罢。 录影厂分门别类,从建筑到拍摄道具一应俱全,每天有上百个剧组在此拍摄,据说档期最赶的时候,七天就能制作出一部影片。 和宋氏的其它基地一样,这里管理严格,需要提供相应文件才能进入。 由于是片场,这里的记者粉丝明显更多,大牌明星也是随处可见。走在纵横交错的街道,也许冷不丁就和哪个朝代的士兵撞上了,再一看,这人长着一张现代影帝的脸,颇有一种穿越时空的感觉。 这算是第一天正式进组,耿秋石召集所有人在行政大楼集-合,打算分配一下剧组事务,并组织演员读剧本。 苏阙正朝行政大楼走,远远地听见叶如君叫她,一扭头,就看见此明星头上包着方巾,戴着大墨镜,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地从保姆车上下来。 苏阙吃了一惊,问:“你干嘛?” 今天最高温可有32度呢,她穿着清凉的短袖都替叶如君热。 叶如君谨慎地四下看看,压低声音:“等你红了就知道,这边狗仔和狂热粉丝多得很,说不定哪个向你走来的路人就能向你捅刀子。” 苏阙:“……”太夸张了吧。 叶如君:“真的,我从来不骗人。唱《倩魂》的歌手卫界你认识吧?不知惹了哪路神仙,周末被人投毒,嗓子废了。” “……那、那你小心。”苏阙不知道怎么说,她还是小看这边娱乐圈了,来之前只知道乱,没想到乱成这样。 叶如君叹气:“等你出名了,一定不要乱接戏,也不要被狗仔拍到不好的事情,懂我的意思吧?我就是年轻时家里穷,被我妈卖给电影公司,拍了一些限制级镜头,现在时不时被媒体翻出来的鞭打,还被别人粉丝寄过刀片……” 话题突然沉闷起来,苏阙只能安慰她:“都过去了……” 叶如君早年间的事她知道一些。叶如君有两个弟弟,父亲壮年时脑溢血过世,母亲养不活三个孩子,叶如君十六岁就被签给一家影视公司,拍了一些限制级电影。 好在后来那家电影公司被宋氏收购,她顺理成章成为宋氏旗下的艺人,这才摆脱命运,走上了正经艺人的道路。 不过那段历史至今仍是观众,特别是男性观众,津津乐道的聊资,提起她,都只记得她身材火爆,别的一概不知。这也成为叶如君不断提高演技想证明自己的直接动力。 两人聊着天,很快走到行政大楼。 叶如君还是被眼尖的粉丝认出来了,围着要她签名。 她看还有时间,就没推辞。谁知那粉丝签完名,眼神复杂地瞥了苏阙一眼,说:“这不是那个新人吗?如君姐,你怎么和她在一起啊?你现在正当红,还是远离吧,别被狗仔拍到又翻出你以前那些事,好不值当的。” 叶如君:“?” 粉丝见她是真不知道,从身后的背包里拿出今天的娱乐早报,头条赫然是昨天苏阙跟着宋莲进入茶楼的照片。标题更是夸张,直赞苏阙手段了得,抱住了宋氏新东家的大-腿。 言语间形容两人举止暧-昧,关系非比寻常。更是翻出那日苏阙与叶如君对戏后,叶嘉文说的那番话,称苏阙靠关系上位,不敬前辈,态度嚣张。 苏阙:“……” 昨天她和宋莲一前一后进入茶楼,中间隔了十万八千里,结果那照片也不知怎么拍的,看起来竟像是两人手牵着手,报社还十分恶趣味地在两人头上画了个爱心。 “这报纸早上发行不到半小时就召回了,幸好我买得早。”粉丝“好心”地对叶如君说,“但这不更是坐实了宋莲心虚吗。如君姐,你脾气实在太好了,她那么骂你你还拿她当朋友,我就没见过哪个明星像你这样老好人的……” 大概是第一次见偶像,这位粉丝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弄得叶如君十分尴尬。 终于等到粉丝停下来喘气,叶如君才找到机会匆匆说:“不好意思,我还有工作,谢谢你的喜欢。”然后便拉着苏阙上离开。 “Sorry啊,我不知道这粉丝话这么多,早知道就不给她签名了。”叶如君双手合十,讨好地对苏阙说。 “没事,有人喜欢你是好事。”反正报纸已经召回了,苏阙就当自己看不到。再说,她来香港的目的也不是娱乐圈,并不把这些放在心上。 可是她不理会,别人却不会放过她。大堂里不少目光向她看来,有奚落的,有嫉妒的,显然报纸传播速度很快,大家都知道了。 叶如君气愤道:“《娱乐早报》太过分了,以往这种消息都会先拿给宋氏过目,现在自己就发出来,完全不给宋氏面子,还要宋氏发律师函才召回!” 苏阙笑笑,反过来劝她别生气。 这事有些古怪,如果没有宋氏内部人员提供所谓的内-幕消息,区区一家报社又怎么敢得罪宋莲? 她直觉这事和苏珊珊有关,不便再和叶如君多说,只拉着对方快步走进电梯。 她们要去21楼,叶如君按了楼层,嘀咕说:“今天这按键怎么这么难按,维修部门又偷懒了吧!” 好在这不耽搁电梯上行,她站在苏阙身边,抬眼看上方的数字滚动。 忽然,电梯猛地一停。 两秒后急速地坠-落下去。 第95章 苏阙反应极快, 一把将叶如君推到身后,双手飞快地把所有按键按了一遍。 叶如君吓得大声尖叫,急速的坠-落感让她脑袋几乎无法运转。 苏阙厉声喝道:“靠墙, 别动!” 叶如君顿时不敢动了,双手紧紧地抓着墙边的扶手。 仿佛过了好几个世纪,苏阙的操作才有了反应。电梯骤停,所有楼层的按键齐齐熄灭, 与此同时, 灯光和冷气也停了, 闷热潮湿的空气像要把人烤干。 叶如君在黑暗里摸索半天, 终于摸到苏阙的手, 后怕地问:“没、没事吧?” “我还好, 你呢?”苏阙问。 叶如君沮丧地说:“我也还好。” 想了想,她突然恼怒起来:“我就说这架电梯怎么看不见电梯小姐!原来是坏了!喂,有没有人啊!” 她扯着嗓子喊了几声, 四下里静悄悄的,只听见苏阙平静的呼吸。 她索性脱掉高跟鞋, 一屁-股坐到地上:“惨了, 不知道耿导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我们出事了。” 苏阙看了看手上的夜光表:“还有二十分钟才到集-合时间,二十分钟后, 他能不能想到我们被困在电梯里, 还不好说。” 叶如君顿时一声哀嚎:“我不要死在电梯里!” “我劝你省点力气, 小心缺氧。”苏阙说。 宋氏大楼建成有些年头了,电梯型号早已过时,没有紧急呼叫按钮。出了事, 要么自救, 要么等着别人来救, 如果胡乱折腾,可能等不到出去就缺氧窒息了。 苏阙借着手表微弱的光四下看了看,伸手敲了敲电梯门,外面传来空空的声音。 她判断电梯可能卡在两个楼层之间了。 如果真如叶如君所说,电梯坏了正处在维修期,那更糟糕,不一定有人及时来救他们。 她略一沉吟,把高跟鞋脱下来,双手抠住门缝,一点点地向两边掰。 叶如君吓个半死:“你干什么,这又不是玩具,哪有那么容易打开!” 别到时把手弄骨折了,啊啊啊啊,她不会急救啊! 短短两三秒,叶如君把最糟的情况脑补了个遍,都开始细数自己账户里的遗产了,谁知却骤然听到苏阙说:“好了。” 好什么了?什么好了?好了什么? 叶如君满脸飙泪,视线都模糊不清了,用手背擦了擦,这才发现是苏阙好了——她居然,徒手,把门,掰开了! 叶如君:“…………” 千言难语不知如何表达,最终她只能扭曲着脸说:“那你还真是幸运啊!科教频道都教育我们遇到电梯故事不要自己动手,十有八-九会出意外。” 苏阙甩了甩胳膊,轻笑了下:“看来我就是那个剩下的一。你走不走?” 叶如君不太好意思:“你先吧,我送你上去。” 现在电梯卡在两个楼层间,都不用低头就能看到外面走廊锃亮的地板,这种高度差要爬上去还是有难度的,万一爬的过程中,电梯又往下坠,那可是必死无疑。 苏阙一眼看穿她的小心思:“你怕?” “谁、谁谁谁怕啊!”叶如君故意忽略自己抖得不成样子的腿,绷着脸挺了挺胸。 苏阙无语:“我那先走,踩你身上?” 叶如君梗着脖子,咽了口唾沫:“可、可可可以啊!” 说着战战兢兢地扎了个马步。 苏阙手搭着地板边缘,踩着她大-腿爬了上去。 整个过程没费什么力,电梯也没再动,上去后,她趴在地板上,把手伸给叶如君。 叶如君怂归怂,关键时刻还是没掉链子,又因为时常健身身手敏捷,没给苏阙拖后腿,很快也爬了上去。 “妈呀吓死我了!”她这才后怕,想起高跟鞋还在电梯里,趴在地板边缘准备去捡。 腰还没弯下,苏阙猛拽了她一把。 两人双双倒在地上。 电梯再度下落,这回一点缓冲都没有,直接掉入井底,发出好大声响,整个大楼都摇晃起来。 叶如君脸色惨白,压在苏阙身上,好半天没能爬起来。 耿秋石带着保安和维修的人过来,看见这情形,顿时魂飞魄散。 “没事吧!” 要不是他找叶如君有点私事,隔不多久就跟人打听叶如君到哪了,他也不会这么快赶到。 不过还是来得晚了些。 要是两个姑娘没有爬上来,那后果不堪设想。 耿秋石当场指着维修经理的鼻子骂起来:“你们怎么回事,电梯坏了连个标识都没有,出了人命怎么办!” 维修经理早吓得魂不附体,一个劲在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事故原因我们一定全力排查……” “现在才排查,晚了!今天是她们两个,万一莲爷也坐了这部电梯,是不是整个宋氏都要给你擦屁-股!” 耿秋石把帽子扣得很大,维修经理不敢耽搁,马上叫人去把负责维修的工人叫来。 对方一听出事,脸上血色顿时全无:“咩事呀,我放了告示牌的,就在门口!” 生怕没人信,他把细节详细讲了讲。 昨天半夜有人打电话投诉电梯按钮失灵,他早上一上班就进行了排查,发现电梯老化,需要全面维修,于是在门口放下告示牌,出去联系电梯公司。 谁知道就在这几分钟里发生了事故,他还莫名其妙:“你们看见告示还进电梯,出事了怪我咯!” 叶如君看看苏阙,一脸茫然:“什么告示?我们没看见呀!” 她回忆了下,当时其它几部电梯都在上下行,只有这部停在G层,又没看见告示牌,当然就进这部啦。 “我明明放了告示牌怎么会没有,难不成有人不长眼,偷走了吗!”维修工人很是恼火。这工作他做了七八年,从来没出过错,今天居然差点闹出人命,怎么都想不通。 苏阙想到什么,突然问耿秋石:“叶嘉文呢?” “叶嘉文?”耿秋石说,“说电梯呢,又关叶嘉文什么事,你吓糊涂了?” “她人呢?”苏阙厉声问。 耿秋石怔了怔,讷讷地说:“不、不知道,我下来的时候她还没到,不清楚现在到没到。” 苏阙心里一沉,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叶嘉文怕是永远都不会到了。 她转头就往外走。 耿秋石追着她背影喊:“你去哪,医生马上就到了!” 苏阙没理他。 闹成这样,今天的议程恐怕也没办法推进,她回忆着叶嘉文的资料,搭计程车直奔城寨。 宋莲今早去了新加坡,尽管他承诺会陪苏阙一起来,但等他几天后回来,叶嘉文恐怕早就不在香港了。 计程车停在几条街外,死活不肯再往前走,司机上礼拜才在这附近被人持刀打劫,现在还心有余悸。 为了证明自己没说谎,他连车费都没收足额。苏阙没办法,只好下车步行找过去。 她的高跟鞋落在电梯里,祭了电梯井,现在穿着一身高定短袖小洋裙,却赤着双足,怎么看都很诡异。 路边阴影里抽烟的男人不住地向她打量,有些轻挑地吹起了口哨。 苏阙没在意,寻着路标找过去,地面被烈日烤得发烫,她不敢多停留,走得飞快。 拐进一条小巷后,环境变得恶劣起来。 那巷子连名字都没有,本来就窄,还堆满了杂物,不少人家自建的屋棚伸展出来,挡住了大片的天空。 凉快倒是凉快了,就是地上不知积了什么不明液体,她没留神,一脚踩上去,差点恶心吐了。 好不容易拐过这条巷子,里面情况却更糟了。 逼仄、脏乱、拥挤。 抬眼望去,看不到天空,只有密密匝匝的屋棚、晾衣架、以及凌乱堆放的杂物。屋棚底下站着袒胸露背的男人和浓妆艳抹的女人。有些人当街调-情,小孩们就地撒尿,嗑药的老道坐在门口嘿嘿地流口水…… 苏阙这一身打扮吸引了人们的注意。一道道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厌恶地皱了皱眉。 比目光更难以忍受的是声音。麻将馆里传来噼哩啪啦的声音,暗娼馆里女人在叫喊,黑拳场上观众震耳欲聋地嘶吼着……偶尔,还有飞机从头顶低低地掠过,高分贝噪音像要把她的耳膜刮下来。 她心里升起一阵阵急躁,只想快点找到叶嘉文。 然而这里没有门牌,小巷又错综复杂,她绕了没多久就迷路了。 正打算找人问问,几个满背纹身的男人堵住了她的去路- 半小时后,叶嘉文穿着清凉的紧身热裤走进一家便利店,扔下几块钱:“奎哥,打国际电话!” “又打!你要移-民呀,还是找了个相好在国外!”叫奎哥的秃顶男人嚷嚷着走过来,在她热裤上狠狠揩了把油。 “死鬼!”叶嘉文嫌弃地拍开他的手,往玻璃柜台上一坐,就开始打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她手指绕着电话线,等奎哥走到货架后看不见了才说:“喂,珊珊吗?好消息,你交待的事情办妥了!呐,你自己说过的,一百万美金给我爸爸还债,我的账户你知道的,今天就给我打过来,我要跑路了打算!” 那边说了几句什么,她的声音一下拔高:“就是说话不算话咯?人我都替你杀了,你现在想赖账?……你放心,那部电梯零件都松了,我看着她进去的,肯定摔死了!……喂,不用等新闻了吧,香港的新闻传到米国,要好几天啊大姐,到时候苏阙她头七都过了,难道你要给她烧纸钱咩!……” 她正说得正劲,漫不经心朝门口瞥了一眼。 恰好看见等着她烧纸钱的苏阙被几个花臂仔护送着进来。 叶嘉文:“…………” 第96章 苏阙打量了一下这家便利店, 光线阴暗、面积狭小,货架倒是勉强整齐,但货架上的商品凌乱不堪, 她第一眼就不想进去。 可偏偏就这么巧,叶嘉文那句“苏阙她头七都过了”正好被她听见。 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叶嘉文此时在和谁打电话。 看着叶嘉文震惊的样子,她略一沉吟,走进店里夺过了电话。 “苏珊珊, 你要是真那么恨我, 就过来当面砍我。做不到就别把手伸那么长, 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 电话那头传来粗重的喘息, 半晌后对方什么也没说, 用力挂断了电话。 叶嘉文缓过最初的震惊, 脸色又变得和平常一样。她好像天生没心没肺,说道:“苏珊珊怎么可能当面来啊,她被她爸送去寄宿学校了, 你不知道吗?” 苏阙没理她,依旧握着电话筒, 低头开始拨号。 叶嘉文自顾自地说:“她在东京惹了那么大乱子, 连香港新闻都在报道,还把她那些话登出来, 她现在出名了诶, 她说什么, 不就相当于她爸说什么咯。她爸一怒之下把她送去寄宿学校,听说管理可严格了,一个月才能回一次家……” 她见苏阙不理她, 又若无其事地问:“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啊, 我今天请病假, 没去上班,你们不是读剧本,这么快就结束了吗?” 一面说,她还一面冲带苏阙过来的几个纹身男笑了笑。 老实说,甫一眼看见苏阙,她确实有些慌张,很快便想到自己挪开维修告示牌的事败露了。 不过她亲眼看着苏阙进电梯,苏阙现在好端端的站在这里,要么是无事发生,要么就是出点小事没有酿成大祸,不管怎样苏阙都猜不到她干了什么,就算猜到了,没有证据,也完全赖不到她头上。 再说,苏阙想闹事,也要掂掂这是什么地方。城寨可不是外人随随便便能进来的,这里的每家每户都定期交保护费,四九仔把城寨围得跟铁桶一样,进来了就别想出去。 她觉得苏阙最多也就是冲着她刚才给苏珊珊说的那几句话发发火,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看着苏阙赤着的双脚,她甚至夸张地惊叫了一声:“天啊,你干了什么,你的鞋呢?” 苏阙还是没理她。 电话已经接通,苏阙言简意赅地冲着那头说:“拿钱来。”然后她四下看了下,报了这里的地址。 见她不理自己,叶嘉文有些吃味地问:“你怎么了啊?怎么突然想到来看我,还带什么钱来。嗨呀,我跟苏珊珊是认识,不过她离开后我们就不联系了,今天还是头一回,就说了你两句坏话嘛,我嘴贱,你大人大量,不要同我计较啦……” 苏阙有些惊异于她的逻辑,索性把角落的长条凳出来,坐着听她说。 叶嘉文说不下去了。 她终于感到苏阙没想象中那么好糊弄了。 一段时间接触下来,她其实没把苏阙放在眼里。她造谣,苏阙不计较;她拱火,苏阙也不计较。苏阙就像一个软杮子,任由她揉圆搓扁,也正因此,她才敢接苏珊珊那笔钱。 反倒是叶如君脾气差,自那事以后就处处为难她。而苏阙不仅不发声,有时还劝叶如君不要和她计较,这让她更确定苏阙好欺负。 想想看,一个豪门弃女,孤身一人在异国他乡打拼,好不容易傍上了大款,结果绯闻满天飞。宋莲向来洁身自好,从不与人传绯闻,苏阙弄得他身败名裂,说不定股价还要大跌,恐怕宋莲也容不下苏阙吧。 这样的人,就算哪天死了,也不稀奇。 叶嘉文觉得,她就是缺钱而已。不是她动手弄死苏阙,也会是别人,还不如她拿这笔钱,反正苏阙活在世上也没什么价值。 她思绪乱飘了一会,见苏阙还是不主动和自己说话,有些恼了:“你到底来干什么呀,不说我走了。” 她做势要走,没想到面前那个纹身男竟然伸手拦了她一下。 她眉头皱起来:“呆马哥,你什么意思啊,这个月保护费我家是交了的。” 叫呆马哥的男人大约四十多岁的年纪,笑得一口烂牙:“你才交多少保护费?呐,嘉文你是知道的,呆马哥最近手头紧,想赚点外快花花。” “什么外快?”叶嘉文警惕起来。 呆马哥:“这位小姐放话说,折你一根手指头呢,就拿五百块。一条手臂呢,就一千。要是打到你又聋又哑,半身不遂,哇,那就发达了,有一百万啊!” 叶嘉文:“……” 竟然……连证据都不要,直接开打吗? 她脸上表情有些绷不住:“苏阙你什么意思,我没惹你吧?” 苏阙依然不把她放在眼里,瞥见冷柜里有一个陌生品牌的可乐,起身去拿了过来。 叶嘉文只觉得她不可理喻,转身试图从几个男人中间的缝隙里穿过。 谁知呆马哥手臂一伸,又把她拦下了。 “诶,钱没到,谁也别想走。” “你穷疯了吧!”叶嘉文恼火起来,谁知手一甩,正好碰到苏阙的可乐。 易拉罐的拉条已经拉起来,冒泡溅出来,同时弄湿了叶嘉文的手和苏阙的裙子。 叶嘉文更不高兴了,低头擦着手:“小心点啊!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别闹了,快走吧,我不跟你计较了。” 她觉得苏阙可能还不了解城寨的性质,这可不是有钱就能胡作非为的地方。 但她没想到,自己话音没落,头顶竟然一凉,苏阙把可乐浇到了她身上。 叶嘉文顿时很无语,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恰在这时,又有几个纹身男走进店里,身后跟着被苏阙叫来的红九豹头,他俩一人手里提了个箱子。 小便利店顿时拥挤,叶嘉文夸张地叫了声:“疯了吧!” 但是没人理她。 红九先把箱子打开,蹲在地上为苏阙穿上鞋。 箱子里是替换的运动装,苏阙趿上鞋,走去货架后换衣服。 再出来时,一身轻便的装扮,轻轻朝豹头点了点头。 豹头嘟囔一声,也把手里的箱子打开了。 光线昏暗的小店顿时一亮,闪闪金条在箱子里发光。金条底下是现金,足有一指厚,目测几百万都是少的。 苏阙施施然往长条凳上一坐:“开始吧。” 呆马哥立刻过来,按着叶嘉文肩膀就是一拳。 叶嘉文猝不及防,顿时鼻血长流,大叫道:“苏阙,你这算什么,香港是法治之地,你打人是犯法的!” 苏阙压根不理她,又从货架上拿下一包巧克力,拆开包装轻咬了一口。 豹头属于话多的,忍不住说:“不是说城寨是法外之地吗?想打就打,难道还要写申请请示上峰?” “你又不是……”叶嘉文气得不轻,捂着鼻子大喊,谁知这下更惨,由于张着嘴,门牙直接被打掉。 她痛不欲生,嘴牙漏风地喊:“呆马,你-他他-妈吃城寨的米,怎敢坏了城寨的规矩!” 闻言豹头倒好奇了,扭头问红九:“城寨咩规矩呀?” 红九凉凉哼了一声,说:“穷乡僻壤规矩多,你管他呢。” 自打开始给苏阙办事他就没再动过手,看叶嘉文这欠揍的样子就手痒,要不是苏阙不准他和豹头动手,他也不至于憋着气,说出来的话像放炮。 豹头撇了撇嘴,嘀咕说:“都说城寨是城中城,还不是一样靠钱办事。” 他有些心疼地摸摸那些金条,这要是他的多好呀。一时手没忍住,拿起金条在头脑上敲了敲,忽然又突发其想,用金条去戳红九:“你说用这玩意儿打人疼不疼,能把叶嘉文打残吗?” 红九不耐烦,哼道:“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豹头想了想,还真故意拿金条吓唬叶嘉文。 叶嘉文不经吓,爬到货架后,用力把架子推倒,手脚并用从窗户钻出去。 边跑边喊:“救命啊,来人呀!张叔李婶娇花姨——!!” 她喊得嘶心裂肺,飞机掠过的巨响都被她掩盖下去,不少街坊推门出来看热闹,她一边跑,一边推倒两旁的杂物,故意给呆马这帮人制造障碍。 苏阙慢吞吞地跟上去,她倒看看,叶嘉文胆子究竟能大成什么样。想杀人,那就得先付出代价。 叶嘉文跑得鞋都掉了,眼泪鼻涕狼狈地糊了一脸。 听到她的声音,好心的街坊把她推进屋,她从人家的床铺上跳过去,直接跳进另一户人家的家里,然后又踩着这家的饭桌,纵身跃进后面那家的厨房。 不明究理的街坊挥着锅铲大骂:“作死呀!” 一阵鸡飞狗跳。 就连娼馆里的凤姐都被她惊得掉下床来,成为了帮她抵挡呆马哥的工具人。 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忽然瞥见他爸叶国华和和字头的红棍大鱼哥勾肩搭背地从赌坊里出来,当下一喜。 和字头和呆马所在的利字头不是一个派系,两帮素有仇怨,平时不用人拱火都能打起来,更别提现在了! 她立马跑过去,添油加醋把事情说了,又大喊:“呆马他们联合外人欺负我们,根本就是没把城寨规矩放在眼里。大鱼哥,这事不能忍吧?” “当然不能忍。”鱼哥听得眉头一皱,一声招呼,从赌坊里涌出二十多名手下,抡着尺长的砍刀就反扑上去。 第97章 “你怎么搞成这样?”叶嘉文爸爸叶国华看见女儿蓬头垢面的模样立刻吓了一跳。 叶嘉文骂道:“苏珊珊那个贱-人, 说好了给我打钱又不打,还惹了个疯婆娘,现在人家伙同外人来拆我们城寨, 爸,你长点心吧!” 她爸自从股票亏空后就意志消沉,每天在赌坊里混吃等死,欠下的钱越滚越多, 偶尔能赚点, 又都大方地拿去给和字头进贡。 要不是这样, 叶嘉文也不会眼红苏珊珊那笔钱。 不过她爸给和字头进贡这事倒是做对了。这一片毕竟是利字头的地盘, 和字头想取而代之, 遭罪的都是这一片的住户。她爸两头都不得罪, 必要的时候,还能拱拱火,把战火转移出去。 看, 大鱼哥这不就忍不了吗,提着刀就朝呆马那帮人冲过去。 小巷本来就窄, 双方都施展不开, 怕误伤自己人,于是中间隔着一条三八线, 隔空气势汹汹地叫嚣起来。 “我们只找叶嘉文, 大鱼你识相点把叶嘉文交出来!” “你说交就交, 你算老几!” “叶嘉文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维护她!” “我维护她?呸,我维护的是城塞的治安!你们利字头还要不要脸, 穷成这样咩, 竟然收外人的钱来搞我们自己人!” “谁跟你自己人, 你不缺钱啊?不缺钱滚回你的地盘去,少来和我们抢地盘!” 不一会叫骂就升级,连对方大佬都挨个儿问候了遍。小巷子势态胶着起来,气温都好像升高了不少。 苏阙走得慢,赶来时,整条巷子都被堵住了,周围噪音不少,她又听见说什么,沉吟片刻,学着刚才叶嘉文的样子,从人家厨房穿了过去。 厨房的主人只感到背后一阵风,刚要叫骂,眼前又多了张钞票。最终只能忍气吞声,嘀咕一声:“见鬼啦!” 苏阙沿着楼梯上二楼,在一处屋棚顶端停下来。 这里正对着底下的三八线,她看得津津有味。 港式打斗跟唐人街那种抢地盘还不太一样。 唐人街多的是红九豹头那样的混混,每天领工资去别人家楼下叫嚣,拼的是气势,拼的是人多。要是不慎真打起来,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听说还有看见别人小拇指被削掉,当场吓晕的。 听起来好笑,其实也不奇怪,毕竟是国外么,什么都不是自己说了算,当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城寨就不一样了。 它是真正的世外桃源,违法者的天堂。据说这里还有地下黑拳场,每个红棍都要先上去打24场,嬴了才能成为红棍服人。 眼看双方骂得差不多,要开始动手了,苏阙评估了下,忽然觉得呆马这边人少,胜算不大,忍不住大声说道:“我只要叶嘉文,谁有本事把她交出来,我立刻给五百万!” 呆马这边的人都沸腾起来。 他们最近接连被和字头打压,收到的保护费比平时少了三成,不赚外快根本维持不了日常开销。苏阙出手大方,当然是最好的合作对象。管她要对叶嘉文-做什么,能让他们拿到钱就行。 “呐,大鱼,你听到了,只要叶嘉文。你识相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呆马从地上捞了根钢棍,挥舞着说。 大鱼不吃他那套:“当我痴线?今天为了叶嘉文跟外人合作,明天不知道会不会跟警方合作!” “就是说不给面子咯!” “那也要你有面子才行啊!” 两人互瞪半晌,终于动起手来。一边要钱,一边要面子,打得都挺狠。 不一会就有人倒下,惨叫着滚进地沟里。 苏阙冷眼瞧着,并不关心古惑仔的情况,就算她不找叶嘉文,他们也会因为别的事打起来。 她目光紧紧盯着叶嘉文。 叶嘉文被和字头的小弟护到了最后,眼看要找时机开溜。 苏阙给红九和豹头使了个眼色:“拦住她。” 两人正愁无处松筋骨,当下从二楼包抄过去。 这时就听底下有人高喊:“别打了,大头哥来了!” 说话间,一个矮胖的中山装秃顶男人在几个青年的簇拥下走了过来。沿途的人纷纷让道,两边字头都给了几分薄面。 这人大约五十多岁年纪,长得一脸福态,嘴唇微微勾着,眼睛眯成一条缝,活脱脱就是画像里弥勒佛的模样。 他目光也是温温和和的,轻轻往楼上的苏阙一瞥,就笑起来:“这位小姐,你好像不是我们城寨的人啊,怎么跑到这里来撒野了,不应该呀。” 他声音带着笑,听起来就像长辈在和晚辈聊天。但苏阙心里门清,能走到他这步的,年轻时都是九死一生过来的,绝不是好说话的。 不过苏阙也不怵他,倚着栏杆冷冷地问:“你是谁?” 大头仿佛看见了不懂事的小孩子,轻轻笑了起来。 旁边一个小弟嚷道:“你有没有礼貌!这是我们和字头龙虎堂的堂主,跟你说话是看得起你,你还快下来斟茶磕头!” 苏阙没接他这茬,将目光转向另一边的呆马:“和字头的?跟你们不是死对头吗,怎么你们不动手?” 呆马面露难色,已经有点想跑的意思了。 大头呵呵笑了两声,宽容地说道:“要砍我,呆马还没有资格。小丫头,我奉劝你一句,身上带这么多钱,还是不要出来乱跑的好,不然钱怎么丢的都不知道。” 苏阙微微一笑:“我自己的钱,想丢就丢,你管我!” 她对堂主出言不逊,和字头的小头都很愤怒,一个个指着她鼻子骂起来。 她看也不看这些人,仍是对着大头道:“你既然是堂主,那你能做主咯?” 大头呵呵笑道:“我可做不了你的主。” “能做你们的主就行。”苏阙道,“我只要叶嘉文。请问你们是现在把她交出来,还是一个个被我打趴下,小命不保?” “好大口气!”大头并不把她放在眼里,只当她是哪家的丫头,被大人宠坏了。不过他还是偏头问了手下几句来龙去脉。 大鱼见叶嘉文躲在后头想走,忙使唤手下过去把她抓回来。 叶嘉文早吓得脸色惨白,大头这个级别大佬不是她想见就能见的。她被几个青年拖过来后,就有些腿软,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大头哥,不关我的事!她是我单位的同事,素来跟我不熟,今天不知道发什么疯,突然过来要打我!”她故意把伤痕累累的脸露出来,做出委屈的表情,看得大头眉头就是一皱。 苏阙还没见过这么会变脸的人,顺手把旁边人家的小马扎拖过来,坐着看热闹。 “叶嘉文,我问你,今早的新闻是不是你散布给报社的?” 如果没有所谓的内部人士提供所谓的证据,《娱乐早报》又怎么敢去触宋莲的霉头?还不是以为拿到独家,想搏一把运气。 谁知叶嘉文却道:“我哪有!什么新闻,听都没听过!” 她死不认账,苏阙也不恼,又道:“电梯门口的告示牌,是不是你挪走的?我和叶如君都在里面,如果没及时爬出来,现在早就死了。你谋财害命,还跟苏珊珊咒我头七,这不是我幻听吧。” “我说说而已,又没真要你的命!”叶嘉文笃定苏阙没有证据,嘴硬得很。 苏阙不再看她,径直问大头:“堂主,你们字头的人要是谋财害命闯了祸,你若认定是她,难道非得看证据?我听闻有个说法叫九九归真,只要能吞九颗烧红的铁核桃,就算她没做错,对吧?” “你疯了吧!”叶嘉文当场叫唤起来。 苏阙这人怎么回事,看起来软软弱弱的,没想到连这种社团内部规矩都一清二楚,还要用在她身上,她又不是社团的人! 叶嘉文当即脸色有些发白:“大头哥,你别听她乱说,这些事我都没有做过!她带这么多钱来,就是想坏了城寨的规矩,是不是以后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出城寨?你今天要是听她的,将来怎么服众!” 她本欲把帽子扣得大一点,好起到些许威慑作用,可大头看起来很不高兴,冷冷瞥了她一眼,她顿时又不敢吭声了。 大头不动声色地瞥了苏阙一眼。 “你说的这些事我没看到,应该也不是在城塞的范围发生,外面的事,不要带到我们城寨里面来。” “大头哥!”叶嘉文顿时急了,支撑着跳起来。 大头再次冷冷瞥了她一眼,示意她闭嘴。 随后话锋一转,“不过城寨的规矩也不能坏,城寨的人犯了错,我们自己会收拾,用不着外人费心。” “这么说就是不交人咯?”苏阙挑了下眉。 大头点到为止,不跟她一般见识,挥了挥手说:“今天这事就当没发生过,送客。” 几个手下立刻要上来拖苏阙,她纹丝不动,突然轻飘飘地道:“我带来的人不许动。你们的人,一起上吧。” 红九豹头的眉心霎时就是一跳。 苏阙打架确实厉害,但人家人这么多,她有几颗脑袋都不够砍! 谁知苏阙却只淡淡了一眼这些乌泱泱的人头,活动了下肩膀,连站也没从马扎里站起来。 “两百来个人,给你们一刻钟吧。” 闻言,两边小弟都笑起来。 和字头的说:“小妞还挺可爱的,痴线成这样也是少见。” 利字头的说:“算了,钱不拿了,你少逞能,赶快走吧!” 大鱼手抓着底下堆放的杂物,两三个翻身轻松跃了上来,手指关节掰得咔咔响。 他正要动手去抓苏阙,谁知底下一记苍老的声音传来:“住手!” 对面破楼帘子微动,寨主带着宋莲,大步流星朝这边走来。 第98章 城寨的寨主名义上每三年选举一次, 但茅奇志霸占这个位置十几年,没有人敢提出异意。 他一露面,在场包括大头在内都齐齐后退几步, 老实扔掉了手里的砍刀。 “奇爷!” “奇爷!” 穿着中山装的儒雅小老头走到哪里,哪里就响起震天的喊声。 茅奇志今年六十多了,身材瘦削,眉目和蔼, 看起来更像气质不俗的商人, 如果不是被众星捧月似地簇拥在这一群纹身男人中间, 很难让人猜到他的身份。但那身杀伐果断的气势是掩盖不住的, 所过之处, 古惑仔们眼里无不露出敬畏。 茅奇志身旁跟着宋莲。 两人相处和谐, 茅奇志做为长辈,亲切地扶着宋莲胳膊。 宋莲抬眼瞥了下屋棚顶上的苏阙,回头对茅奇志低声说了句什么。 茅奇志哈哈大笑, 拍拍他的胳膊,一马当先地跃上屋棚来。 宋莲紧跟着上来。 苏阙看见他的瞬间眉头微皱, 这人一早不是去了新加坡吗?现在才刚过中午, 他就回来了?还这样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到底什么意思? 苏阙莫名被宋莲那目光盯得有些发毛, 毕竟说好了等宋莲回来才来城寨的, 结果她没等, 还被抓了现行。 顿时有些心虚,屁-股底下的小马扎都坐不踏实了。她下意识要起身。 谁知宋莲伸手轻轻按着她肩膀,又把她按了回去。 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刚才还要动手抓苏阙的大鱼恭顺地退到了一边。 屋棚底下几百双眼睛静悄悄地望着茅奇志, 茅奇志轻哼了一声, 慢长斯理地说道:“你们都是好样的,私底下的冲突拿到明面上来说了!当街打架,嗯?大头,这就是你带的人?” 刚刚还拿乔恫吓苏阙的大头顿时弯下了腰,笑得一脸谄媚:“奇爷,您抬举我了。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当街打架呀!” 这明显就是睁眼说瞎话,茅奇志也不戳穿他,只淡笑着注视,大头额头冷汗顿时喷涌出来。 茅奇志身边一个双花红棍怒道:“你当奇爷是瞎的?你带那么多人跑到利字头的地盘来闹,不是抢地盘是什么!” 大头心说我真是冤枉啊我!态度放得越发恭敬了:“纯属误会啊鲍鱼哥,我们是听说有人扰乱城寨治安才过来看看的,还不是怕呆马他们堂主不在,被人欺负了。” 呆马一听就不高兴,大着胆子骂道:“宾果要你们假好人!你们摆明是趁乱抢地盘!” 呆马的直属上司,利字头龙盘分堂堂主前不久被家法处置了,现在家里正是乱套的时候,和字头这个时候站出来,瞎子都看得出来想干什么。 但不管是和字头还是利字头,往上三代追溯,都是同一个帮派的分支。茅奇志一向不喜欢他们搞内斗,今天也是有意要借机敲打,跟他们唠家常似的聊起了规矩。 这些事苏阙并不关心,她只看到叶嘉文被她爸喊过去,偷偷摸摸地开溜。 她瞥了宋莲一眼,宋莲没注意她这边,让人搬了茶几和椅子过来,坐下来边喝茶边看热闹,还让特助给了她一盘蜜饯。 她这急脾气顿时就有些不高兴。大头护叶嘉文护成这样,说到底,还是他们城寨护短勾结,要是茅奇志也把这事轻轻揭过,那她今天算是白来了。 她又瞥了宋莲一眼。这事归根结底是她的私事,宋莲可能都没放在心上。宋莲能来这一趟已经属于高风亮节、信守承诺了,更多的她也不敢指望。她那八千个世界的经历不是假的,每一个世界都没人无缘无故帮她。 求人不如求己,她清咳了一声,打断茅奇志的长篇大论:“奇爷,这事其实不怪他们,是我贸然坏了你们城寨的规矩。你不用骂他们了。” 话落,底下乱成一团的叫骂声戛然而止。两帮人马就觉得无语,事是她挑起来,这会又来当好人,打一巴掌给颗甜枣的手段玩得可真好。 大头那边的人立刻叫道:“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进来抓人,怎么会闹成这样!” 苏阙道:“我自抓我的人,起先就讲明了,我只要叶嘉文。” “你要在城寨里抓人,不就是坏我们的规矩!” “那会不会是这个人,故意利用城寨的规矩,在外面犯了事,专门跑回来的呢?” 大头第一个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叶嘉文……” 苏阙:“今天八点半上班,我们和耿秋石约好九点开始读剧本,出事后我九点四十到这里,而叶嘉文已经在路边那家便利店了,你们说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家相互看看,大鱼讷讷道:“她九点二十多吧,还去赌坊找过她爸……等等,她好像还特意嘱咐她爸,最近几天不要走出城寨。” “是啊,只要不出去,你这些人都是她的保镖。几天后她拿到钱,跟她爸远走高飞,哪还管你们的死活。别忘了,她惹的不止是我,还有宋莲。如果莲爷怪罪下来,你们谁替她扛这烂摊子?” 她故意把宋莲搅和进来,底下鸦雀无声了。 宋莲正吃着糕点,闻言诧异看了她一眼。还真是小看她了。 茅奇志本来是给宋莲面子,才容许她打断自己,开口说了这么多的话。现在既然提到宋莲,茅奇志就不好再装聋作哑了。 他略一沉吟,挥手道:“把叶嘉文带上来吧。” 叶嘉文此时已经被她爸拉着退到了人群最外围,两人正发足朝家的方向狂奔。茅奇志这一发话,身手敏捷的小弟都去追。叶国华疏于锻炼,被当场捉住,叶嘉文见状,也只得乖乖滚回来,被几个小弟押上了屋棚。 茅奇志对宋莲道:“阿莲,人我交给你了,你们有什么事,出去说,不要在城寨里面搞事情。” 宋莲点点头:“当然,不会给奇哥添麻烦。” 事情解决得如此之快,苏阙猜肯定是宋莲提前和茅奇志说好了,她倒没想到他对自己的事这么上心,不由高看了他一眼。心里暗暗把这笔账记下,以后找个机会还就是了。 至于茅奇志这边,她毕竟坏了人家的规矩,于是给了豹头一个眼色,将那一箱金条交给了茅奇志身边的双花红棍。 茅奇志这才终于正眼瞧她,对宋莲道:“阿莲,你身边的人不错。” 宋莲轻笑了声,谦虚道:“哪里就不错了,莾莾撞撞的,让奇哥看笑话了。” 茅奇志摆手顺势又恭维了几句,就要把叶嘉文交给红九。两个字头当街打架毕竟是家务事,他教训的目的已经达到,不欲再在外人面前多说。 叶嘉文脸都吓白了。 宋莲跟茅奇志关系这么好,肯定不会只是把她交给警方这么简单。她在报纸上造宋莲的谣,还影响了今天宋氏的股价,如果真追究起来,她还不如留在城寨里被茅奇志处置。 她大着胆子扑到了茅奇志身边:“不要啊奇爷,我生是城寨的人,死是城寨的鬼,求求你不要把我交出去!” 看她眼泪鼻涕都蹭到自己身上,茅奇志厌恶地皱起眉头。 身后那双花红棍一脚把叶嘉文跩开,骂道:“都跟你老豆商量着跑路了,还算什么城寨的人!” “不不,不能把我交出去!”叶嘉文拼命挣扎。 双花红棍弯腰轻轻在她手上一折,她五根指头齐齐骨折,刺耳的惨叫响彻四周。 苏阙冷冷道:“叶嘉文,你连杀人的胆子都有,没有胆子跟我出去?你倒是生龙活虎,有的是力气挣扎,你爸爸可就不一定了。” 说话间,叶国华已经吓得小便失-禁,晕死在了地上。 叶嘉文脸上青白交加,忽然怪叫一声,拼尽全力朝苏阙扑去。 这一下谁都没防备。 苏阙离栏杆很近,很容易跌下去,底下那么多支楞着的竹杆和杂物,不死也要丢半条命。 宋莲立刻飞身过来,然而还是晚了半步。 叶嘉文的手抓住了苏阙,狠狠一使力—— 轰! 轰轰轰轰——!! 所有人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叶嘉文如同一片风中落叶,被苏阙一脚踹飞。接连撞破了两三道人家硬纸板糊的墙壁、摔在另一家腐朽的木质楼梯上,楼梯倾刻断裂,她又砸穿地板,落在底下那户的床上。紧跟着床也塌了,她痛不欲生,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被不断滚落的锅碗飘盆、毛巾枕头砸了个正着。 最后整个人都陷在凌乱的杂物堆里,爬不起来了。 然后苏阙慢不经心地拍了拍沾灰的裤腿,吩咐豹头:“拿绳子把她捆起来。” 豹头反应半晌,到处找人问绳子。 苏阙有多厉害他是知道的,但他没想到这里房子居然这么不结实。不,也许并不是房子的原因,可能是苏阙从来没在他面前展示过真正的实力。 估计现在也没有。 当豹头好不容易拉扒开那些杂物,把叶嘉文解救出来时,他发现叶嘉文内脏可能受损了,嘴巴里不断喷出血来。 宋莲保持着起跑的英姿,当场石化了。苏阙力气竟然这么大?反应这么快?只一脚,把叶嘉文踹飞了四五个房间?! 虽说城寨这些自建房都挺不靠谱,但苏阙这下也太不可思议了一点。 小弟们包括茅奇志都看呆了。茅奇志身边那双花红棍更是怀疑人生。要知道,红棍已经是打手中的佼佼者,必须在黑拳场上连胜24场才有资格担任。而双花红棍就更在红棍之上,武力值最低也要能同时揍倒三名红棍。 如果苏阙刚才那下不是巧合,那她同时对战七八个双花红棍估计都不成问题,她还是人吗? 众人还在惊讶之际,叶嘉文已经认清了现实。她打又打不过,拼钱又没有,唯一的庇护所还把她赶出去,她只剩最后一个筹码了。 她大叫道:“苏阙,明明是苏珊珊害你,你搞我做什么!有本事去搞她,我知道她的弱点!” 第99章 说完这话, 叶嘉文热切地望着苏阙。她笃定苏阙不会拒绝这笔交易,这一切都是苏珊珊害的,如果能拿到苏珊珊的弱点, 那苏阙就能报复回去,她自己的危机就可以转移了。 谁知苏阙根本没看她,对豹头说:“受了伤就别再多说话,把她嘴堵上。” 豹头立刻又去找毛巾。 叶嘉文挣扎大叫:“你没听懂吗!我说的是苏珊珊, 她以前不叫苏珊珊, 叫钱珊珊, 她爸也在城寨里, 我带你去找他!” “在城寨里……”苏阙沉吟片刻, 终于让豹头停了手。她本来也要找姓钱的, 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当即起身:“带我过去。” 宋莲接住她,转头对茅奇志说:“奇哥,麻烦派两个红棍, 去把人找来。” 茅奇志有些诧异地打量他。 茅奇志原本以为,宋莲今天出面是因为手底下人惹了祸事, 不欲挑起城寨争端因而亲自出面解决此事。现在此事解决, 其余就是苏阙的私事,对于宋莲而言, 犯不着为手底下人出头才对。 难道早上那则新闻是真的? 茅奇志确实没见宋莲对谁这么上心过, 可想到宋莲平素的行事作风, 又很快把此念头压下去。 宋莲年纪不大就已混到了茅奇志的平辈,这背后除了他十六岁那年替老宋爷挡的那十三刀,更多的还有老宋爷的江湖威望。凭借着老宋爷的人脉和势力, 他以常人无法企及的速度快速地积聚着财富, 正式接手宋氏电影之前, 他已经涉足房地产、股票、珠宝等多个领域,个人资产无法估量,有小报称他已跻身隐形富豪之列。 人到了宋莲这种高度,普遍自恃身份,就算再看重哪个女明星,也没有这样一再求人的道理。 虽然借两个红棍不是什么大事,但江湖规矩,将来宋莲要用更大的代价来偿还。 而且,这两名红棍指名要茅奇志指派,就表示召告城寨,苏阙跟宋莲一样,可以自由出入城寨,只要她不惹事,人人都得敬她三分。此事如果传扬出去,那更意味着宋莲手中所有的资源都可供苏阙自由驱使。 茅奇志心中巨震,这小丫头,究竟是什么来头? 不由仔细向苏阙看去,心中疑惑更深了,此女眉眼竟与宋莲有七八分相似…… “……”茅奇志老-江湖了,这些不着调的思绪只思考了一瞬,脸上就堆起笑来,“两个红棍而已,不是什么大事。阿彪花鸡,你们两个跟叶嘉文去带人。” 叶嘉文恨得牙痒。 从她的角度说,寨主派身边的两个红棍押着她满城寨走一遭,就表示告诉所有人,她不再受寨主庇护,以后人人都可以欺负她们一家。 可她也没别的办法,为了保命,只得出去找钱远山。 钱远山是被抬回来的。 他嗑了不少药,神志不清,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见谁都嘿嘿傻笑,一双手到处乱摸,快摸到苏阙时,红九一脚把他踹飞。他浑然不觉得痛,爬起来继续傻笑。 苏阙皱眉:“把他弄醒。” 这事茅奇志最拿手,让人抬了一个大水缸来,粗暴地把钱远山摁在里面。 钱远山用力挣扎,快支撑不住时,才被人提着头发拽出来。 他甩着脑袋大喘了口气,意识依旧不怎么清醒,于是又被揪着头发重复刚才的手段。 如此几番,钱远山总算笑不出来了,一屁-股坐在水缸边,发出濒死的嚎叫。 茅奇志的人又劈手给了他两耳光,他这才彻底回过神来,目光在四周一转,冷汗瞬间飙了出来。 “奇爷!”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惹了什么事,竟要劳烦茅奇志亲自过问,下意识把自己手背在身后,都不用别人问,自己先连珠炮似地交待起来:“赌坊那些钱真不是我偷的!是叶国华!他也没偷多少,就几百块而已,我只是帮他望风,分了一点钱……” 茅奇志没想到这还牵出一桩偷窃案了。赌坊是利字头的产业,茅奇志使了眼色,让人去通知呆马处理。 他身边的双花红棍嫌钱远山太吵,一巴掌打掉了钱远山的门牙:“闭嘴,问你什么再回答。” 钱远山嗷嗷叫了两声,总算老实了。 宋莲这才松开护在苏阙面前的手,对她点了点头:“问吧。” 苏阙诧异地瞥他一眼,这男人今天对她殷勤得很,怕不是有别的企图? 但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苏阙收回目光,看向钱远山:“你就是钱远山?” 钱远山不知道她和茅奇志什么关系,不敢造次,唯唯诺诺地点头。 苏阙继续问:“你和葛梅什么关系?” 闻言,钱远山原本浑浊的眼睛骤然迸出慑人的光:“你、你认识葛梅?” “是我们问你,老实点。”豹头粗声粗气地说。 钱远山犹豫了一下。 苏阙使了个眼色,红九把一沓钞票丢到钱远山面前:“这里是五十万,你把知道的说出来,说得好,再给你五十万。” 不等钞票落地,钱远山已经伸手去抓,食指沾了口水,把钞票数得啧啧响。这可是五十万!他多久没见过这么多钱了! 确认是真钱,他生怕别人抢回去似的,慌忙把钱塞进裤头。 这才抬起头来打量苏阙,露出一个扭曲得近似恶毒的笑容:“你问我葛梅?我可太认识她了!” 苏阙心里咯噔一下,这表情,和当初赵冬海提起葛梅时简直一模一样。 钱远山:“我本来是公司做文员的,后来股票行情好,就辞职炒股。叶国华跟我是一个公司的同事,我们没多少本金,就合伙投资,赚了一些钱。钱赚来当然要花嘛,叶国华就带我去找-小-姐玩。” “那时候葛梅就在路边招生意了。不过我们一开始没看上她,叶国华打算去那些单元楼找一楼一凤,怎么样也比路边的野鸡干净嘛。但架不住她死缠烂打,再加上她确实有几分姿色,说是从大陆来的,收费又低,那时候我们才刚刚发达,当然是选便宜的咯。” “一开始葛梅是跟叶国华的,她确实会来事,服务又周到,我看他们彼此都有点那种意思,叶国华死了老婆,觉得葛梅简直是居家必备的贤妻良母,就是出身不太好。不过这也没什么,葛梅从大陆偷渡来的嘛,没钱又没亲戚,不干这个干什么呢!” “那段时间我都以为他们快成了,谁知道没成,葛梅开始频繁地联系我,我也没想那么多,还以为自己有魅力,就和她好上了。之后没过多久就结婚了,这才知道葛梅还有个女儿,她当初之所以没和叶国华在一起,是因为叶国华也有个女儿,她怕自己女儿受欺负。” “她的女儿是苏珊珊?”听到这里,苏阙皱眉。看来葛梅不管自己怎么烂,还是很疼苏珊珊的。苏珊珊不像是她亲手调包的孩子。 钱远山道:“什么苏珊珊?那时候她叫应珊珊!” “应珊珊?!哪个应?” 钱远山:“就……应该的应啊。” 苏阙:“……” 她以为葛梅会让女儿跟自己姓,居然是没有。应珊珊?意思是钱远山之前,葛梅还找过一个姓应的冤大头吗? 钱远山叹气:“我当时觉得有点不舒服,葛梅有女儿的事她不早说,直到婚礼都安排好,亲朋好友都通知到了,她才说。我没结过婚的,不想给十来岁的女孩子当冤大头,可葛梅太会来事了,我妈半身不遂,她亲自在病床前端屎端尿,街坊都夸她贤惠,我以为真是捡到宝,还是高高兴兴把她娶进了门。谁知道这才是噩梦的开始。” “一开始她勤俭持家,哄得我把家产都交给她打理。谁知道我在外面辛苦赚钱,她给女儿穿金戴银,还送去圣玛丽中学学古典学,有什么用?将来一样找不到工作!她自己也没少结交富太太,整天茶会舞会,交这样钱那样钱,股票有好有差的嘛,钱不够她拿我妈的养老金去潇洒!直到87年股灾,我要拿钱解套,才发现她把家里两套门面和一套别墅都卖了,我妈要急救硬是凑不出钱来,活活拖累死。她倒好,还要跟我离婚,连唯一暂住的那套小公寓都要分走一半!” 钱远山越说越生气,坐在地上抹起了眼泪。 “要不是这样,我还不知道她以我的名义去借高利贷。追债的跑到股市上来闹,我回去质问她,才发现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搬空了,中介带着人来看房子!” 苏阙:“……” 她以为葛梅怀着孕嫁给赵冬海已经是手段高明了,没想到葛梅还能更上一层,把钱远山上千万的家财挥霍一空。钱远山后来的事她可以想象,无非是为了躲高利贷躲到城寨里来,从此混吃等死,丧失生活的斗志。 “说说苏珊珊吧。”葛梅已经没什么好深挖的,这个女人无论是不是自己的生母苏阙都无法共情,越是对葛梅了解,苏阙越感到恶心。 提到苏珊珊,钱远山更来气了:“那就是个白眼狼,跟她妈一样,忘恩负义!养她那么久,一句爸爸没叫过。有次司机请假,葛梅让我去接她放学,我从股市出来就去了,手里拿着股市发的购物袋,她嫌我丢人,不肯跟我走,还到处跟人家我说非礼她,搞得我被抓进警察局,联系葛梅联系不到,搞得我在里面关了一天一-夜!” “后来我才知道,她拿着我的钱,去雇那些男模特给她当爸爸,难怪嫌我丢脸咯!” 钱远山越说越生气,忽然想起什么,道:“对了,她好像提过,她亲生爸爸是大才子,在报纸上发表过文章的。” 第100章 苏阙想了想, 苏明远确实挺有才的。苏氏影业刚起步时,几乎所有的剧本都是苏明远亲自操刀,实际证明也非常卖座。至于苏明远有没有在报上发表过文章, 她倒没关注过。 不过苏珊珊那么早就知道自己亲生父亲是谁了吗? 综合从钱远山嘴里得到的信息,她觉得苏珊珊是葛梅亲生女儿的可能性非常大,否则葛梅只要把自己过好就行了,走投无路时, 完全可以把苏珊珊送人。 一个更加大胆的想法浮现脑海:她本就是方雪桐的女儿!是苏明远和葛梅联手摆了方雪桐一道, 他们两人之间有奸-情, 生下了苏珊珊, 现在又极力否定她的身份, 企图抢走方雪桐留给她的遗产! 这两人可真是真爱啊! 苏阙怒不可遏, 一脚踹翻钱远山:“打电话给Sam,叫他立刻过来。” 豹头说:“你不记得啦,Sam昨天回米国了。” 回米国了?哦, 那正好。 她脸上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来,转头看向钱远山:“她们离开后, 你还有她们的消息没有?” 钱远山被她盯得汗毛倒竖起来:“我、我当然不甘心啦, 派人找过她们,后来才知道她们跟团去加州旅游, 在那边听说我房子被查封之后就脱了团, 再也没回来过!” “所以她俩到现在都是非法滞留啊。”难怪只能躲在唐人街, 还不敢多与人接触。 苏阙心念一转就明白了,葛梅一介农村妇女,没文化, 没见识, 却偏偏心比天高, 以为逃到有钱的地方就能过上好日子了,殊不知这些地方的生活比农村更艰难。 她偷渡来香港,属于黑户,通过和钱远山结婚洗掉了这层身份,但她依然融不进本地富太太的圈子,只能不断花钱充门面,最终掏空了钱远山。 在意识到钱远山彻底翻不了身后,葛梅认清现实,知道香港富人圈再也融不下她。而她跟着钱远山过了几年阔太太的生活,又怎会甘心再找工薪阶层的人结婚,这时候最好的做法就是离开香港,去更富有的地方从头开始。 她很可能找到了苏明远的线索,毅然带着苏珊珊前往米国,只不过米国那么大,她又属于非法滞留,拖到临死前才让女儿回到了苏明远身边。而她自己则没能撑过来,孤零零死在出租屋里。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苏珊珊是什么身份? 苏明远对外只有两个女儿,官方声明的父女关系里只有苏阙和苏希的名字,苏珊珊什么也不是。 尽管对于开放的米国人来说,私生女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但谁说不会影响苏明远的事业呢? 过去苏阙不出手,一是对苏珊珊有愧疚,二也是对苏明远有感情,现在看来,是他们联手起来欺她软弱,简直欺人太甚! 她现在还不太清楚她和苏明远的样本基因是怎么变成不匹配的,但Sam说过,这项技术目前发展并不成熟,FBI靠这项技术抓人还有抓错的,案例还不止一两个,她有理由相信苏明远从中作梗,造了一份假的报告。 无论如何,要对付苏珊珊,这些线索足够了。 她看了钱远山一眼,示意豹头:“把剩下的五十万给他,让他再去办件事。” “还有什么事啊?”钱远山立即不满,结果被豹头的小胖手一抓,又老实了。 都收一百万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他一点没反抗也没有,如同死狗一样被豹头拖走了。 见这边事了,宋莲起身告辞。 苏阙也要回影城,蹭他的顺风车。 坐进车里,她才问:“叶嘉文以后会怎样?” “你希望她怎样?”宋莲反问。 苏阙莫名有些烦躁:“没有证据,我拿她没办法。” 宋莲轻笑:“有些事不一定非讲证据。放心吧,耿秋石大发了一通脾气,事情已经闹大,不少人都猜到是她干的,再加上叶如君推波助澜,以后没有哪个剧组敢用叶嘉文。” “她可以改行。” “在香港,改行哪有那么容易。她没念过大学,能找到的工作不多,再说,茅奇志也不会让她在城寨里好过,你刚才不也听见了,她爸偷了赌坊的东西。江湖规矩,不说断手,手指是要断的。” 苏阙想了想,今天叶嘉文也算是把城寨得罪了,不是她拱火,两边字头恐怕也不会被茅奇志训斥。看来她以后在城寨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这样一想,苏阙才觉得心理上平衡了一点,毕竟叶嘉文为了苏珊珊那笔钱就谋害她小命,不拿命赔,实在说不过去。 说完了叶嘉文,苏阙这才感到有些口渴,拿起冰箱里的水咕噜噜猛灌几口。 宋莲伸手撸她脑袋:“你没吃午饭,别喝那么急,先吃东西。” 说完让特助下车去路边的粥店打包了一份艇仔粥。 这家粥店是老字号,物美价廉,香糯可口,艇仔粥更是一绝,不少人老远开车过来买,通常还没到中午店铺就打烊了。特助去买,还是搬出宋莲的大名才让老板新起炉灶,特意做了一份。 苏阙确实饿了,捧着热乎乎的粥碗吃得汗水直冒。 宋莲又拿纸巾给她擦汗。 她一悚,顿时觉得手里的粥不香了。今天这男人过于殷勤了点。 她迟疑着搁下粥碗,摆正姿势:“宋总,我记得签合同时我就申明过,我卖艺不卖身。” “谁说不是呢。”宋莲觉得好笑,搞不懂她又发什么神经。 苏阙拧了拧眉毛,想得更偏了:“其他也不卖。早上那个新闻你不会不知道吧,是叶嘉文造谣。” “嗯,是她。”宋莲说,“现在这些报社销量下滑,为了赚钱什么都敢登。叶嘉文这次也算瞎猫碰上老耗子了,报社蹲宋莲的绯闻女友已经蹲了好几年,就快要心灰意冷了。” 苏阙小心翼翼伸出舌头,把唇角的粥汁舔掉,顺带着把宋莲这番话也品了品,然后得出结论:这男人该不会想让自己当他的绯闻女友吧?! 啧,多年没有绯闻说明什么?说明他要么是无性恋,要就是有一个不能曝光的情-人。 宋莲刻意强调“绯闻女友”,摆明是想让苏阙给他当箭靶。 苏阙觉得,自己只是出卖劳动力给他,又没有卖身,再说,都九十年代了,哪还有什么不透风的墙,沈一曼知道了怎么办?方大明知道了怎么办? 还有,商爻…… 车子正好经过一家电影院,天伦的大海报映入眼帘,苏阙心中莫名一痛。 老实说,她现在也分不太清自己对商爻的感情究竟是什么。那很复杂。 从那八千个世界开始,她就习惯了对商爻的依赖,每当走到生命的岔路口,只要看一看商爻,她就又有了目标。商爻是她的明灯,为她指路,也带给她许多意想不到的惊喜。 这种感觉一直延续到现实,其间又掺杂了许多别的心思。她对商爻的感情早已不如那八千个世界那样纯粹。一想起多灾多难的东京之行,她就像凭空生出了多重人格,一会想飞回去,留在商爻身边,一会又选择当鸵鸟,不敢再与他对视。 可是无论如何,要她去当别人的女朋友,哪怕只是绯闻,她又不愿意。 她第一次审视自己的内心,然后郑重其事地说道:“宋总,不管你有什么想法,我劝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有喜欢的人了,虽然现在无法让他知晓这一点,但总有一天,我会亲口告诉他。并且我坚信,我们会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携手度过以后的岁月。” 宋莲静静看着她,好像并不在意:“哦,就是那个把你丢下,现在连人在哪都找不到的小孩?” 苏阙皱了下眉,觉得这话听起来十分不舒服:“这是我们自己的事,不需要别人操心。” “别人……”宋莲轻轻咀嚼着这话,陷入沉思,半晌笑道,“我不喜欢。” 苏阙气了个半死,身为老板连员工私事都要管,宋莲家住太平洋吗,管那么宽! 见公司大楼快到了,她轻轻拍了下车门:“停车,我要下车。” 车道没有停车点,司机从后视镜里观察宋莲反应。 宋莲漫不经心地笑道:“蹭我的顺风车,快到了才说下车,小姐,你当我做慈善啊。” “车钱给你行了吧。”苏阙扔了一把钱到他身上,暗暗咬牙,明天就去买车! 等着车子抵达公司楼下,不待停稳,她就跳下去,摔门走了。 “莲爷……”特助从副驾回过头,一脸一言难尽。 宋莲饶有兴致把那些钱数了数,递给特助:“收着吧。” 特助嚅了嚅嘴唇,想说好好的你挑人家男朋友干什么,又不是你男朋友。 他见宋莲开门要下车,从座位底下抽出一份文件:“要拿给苏小姐吗?” 宋莲看了看封面的“基因检测”字样,眼眸一黯:“拿去烧掉。” “啊?”特助没明白,“这不是你和她……” “别让她知道。” 宋莲开门下车,略一沉吟,回头对特助道:“通知米国那边,开始收购苏氏股份。明天苏氏要大跌了。” 100-120 第101章 苏氏影业股份跌得比预料中还惨。 起因是香港这边有人找到有关部门, 举报葛梅母女偷渡,这本来没什么,找到之后遗送回大陆就好了。结果一查, 发现她俩还牵扯了一桩官司,一个叫钱远山的男人告她俩诈骗。涉嫌诈骗金额多达三千万,而且她俩还卷款遣逃了! 这性质就相当恶劣了,不管真假, 反正报纸登出来了, 电台也报道了, 又有多方势力施压, 法-院想不处理都不行。葛梅母女是否真的诈骗不重要, 重要的是法-院受理, 她二人就得到场陈述。 再往深里查,好么,涉及到国际事务, 那只能由政-府出面发正式公文,米国那边只有她们的入境记录, 没有出境记录, 时间还在87年底。 这说明什么?说明这对母女非法滞留超过两年,一分钱罚款没交啊! 这下好了, 雪球越滚越大, 很快扒出葛梅死亡的消息, 而她的女儿竟是前不久被苏氏大捧特捧的东方少女,苏珊珊! 苏珊珊也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她跟着葛梅偷渡到香港, 由于运气好, 很快搭上钱远山这个冤大头, 身份就此洗白,完全不知道非法滞留是什么概念。到米国后,她想都没想过这个问题,后来被苏明远领回家,她不提,苏明远自然也不关心。 本来交罚款就可以解决的事情性质变得恶劣,再加上她在香港还有官司,警方一合计,抓吧。 苏珊珊是在学校里被警方带走的。 警车抵达前,她正在操场上和人打架。 苏明远送她去的宿舍中学是一所富人学校,学生都是有钱人家出来的逆子,由于家里管不了,干脆送到这种封闭学校来自生自灭。 苏珊珊其实并不想来,是被苏明远五花大绑来的。 她刚到的时候,同学对她还算友善,毕竟能被家里五花大绑进来可不容易,就连这些叛逆少年也不得不对她竖起大拇指。 几个小团体不管什么事都喜欢带着她,简直把她当成他们中的反叛英雄,谁知几次下来就失望了。苏珊珊英文不好,跟他们几乎无法沟通,每次交流,他们仅能从苏珊珊的面部表情来猜测她想说什么,而她的表情向来不友好,大家都以为她骂人,忍了几次终于动起手来。 苏珊珊开始被孤立,很快又有人从她的衣品举止看出她不是富人家庭出身,属于诈骗了这是,于是原本的孤立变成了霸凌,苏珊珊苦不堪言。 然而这还没完,关于她私生女的谣言传了起来。尽管她努力解释,可是没用啊,苏明远官方认证的配偶是索菲亚,有一回苏希为了看她笑话,还专门跑到她们学校去“澄清”,说自己姐姐是苏阙,不是苏珊珊。 这回苏珊珊成了人人喊打,就连受过苏明远关照的校方都开始敷衍她。她脾气又臭,总是不肯低头,一个人抡着拳头跟几十个同学干仗是常有的事。 而校方在试探了几次苏明远的态度后,发现苏明远对她并不是很上心,为了维护学校的声誉,连医院都不送她去,只是请校医内部处理。 警方来抓人时,苏珊珊已经鼻清脸肿。 学生们一开始还以为警方是冲他们来的,纷纷散开,没想到警察直接给苏珊珊铐了起来,那心情简直跟愚人节被整盅了一样,都欢呼起来。 跟随警方到来的还有媒体,这一幕正好被拍下。 于是头条就有了:苏氏影业继承人被警方带走,同学高呼干得漂亮! 毕竟苏珊珊只演过一部电影,名气跟苏氏影业比起来小得可怜。 次日股市开盘,苏氏影业下滑二十个百分点,偏偏米股又没有停盘保护,短短几个小时,公司资产缩水一亿,苏明远个人资产缩水近八千万。 苏明远气了个仰倒。 如此环境下,公司股权开始外流。这表示他的经营权汲汲可危,搞不好哪天自己辛苦打拼下来的江山就成别人的了。他忙去查股份流向,这一查又气出一身毛病。 竟然有两股势力暗中大批量收购!搞他的竟然不止一个人! 当务之急必须尽快止损,苏明远立刻派人去警局保苏珊珊,谁知律师到了警局,才发现问题棘手,保不了,苏珊珊在香港有官司,那边态度很强硬,必须她亲自到场作陈述。 警方的意思是,要么以苏氏的名义出面协商,要么把苏珊珊遣返回去。 苏明远想了想,由苏氏协商是不可能的,于是马上召开记者发布会,澄清与苏珊珊的关系。说明苏珊珊并不是苏氏的继承人,也不是私生女,是他收养的孤儿。也是怪他收养之前没有仔细调查过苏珊珊的经历,没想到她在别处还惹了官司,为了维护公司的形象以及答谢社会对苏氏影业的关心,他决定大义灭亲,把苏珊珊遣返回香港。 报道一出来,苏氏股票总算有了回温的迹象,而苏珊珊却崩溃了,据说在看守所打伤了狱警,还出口辱骂,搞得人家扬言要告她。 为这事,苏明远又花了不少钱摆平,到了年底,苏珊珊的遣返手续终于办妥,被送回了香港。 抵达启德机场时,春节的气氛已经十分浓烈了。装饰的绿植被撤走,换成一盆盆盛开的菊花,入眼是一片喜庆的明黄,还有舞龙舞狮队在旅客中表演,挨个儿讨赏钱。 讨到苏珊珊时,见她身边跟着警务人员,手上还戴着手铐,大家齐齐后退。 领队的师傅一脸晦气:“作死啦,还没过年遇到个犯事的,一年都不顺的。呸呸呸!” 他赶忙往地上呸几口,吐走霉运。 苏珊珊恶心地跳开,这才看见头顶上挂了新海报,是苏阙那部新剧《鱼曼瑶》。 一身戏服的苏阙衣着清新简朴,妆容明丽而不艳俗,她手持长剑,目视远方,背景的黄沙漫天飞舞,掠过她纷乱的长发。 小字介绍这部剧入围金像十项大项,其中包括最佳女主角,也就是公认的影后。 苏珊珊怨毒地盯着苏阙的面容看了好一会,才发现警务人员没有催她。他们也在看海报,议论纷纷。 “现在的新人真是不得了,宋氏捡到大宝了!” “可不是,当初签的时候媒体都不看好,谁知道现在打他们的脸,不知道打得多响!” “这剧我看了,还专门跑到内蒙的戈壁实景拍摄,要不怎么说苏阙能红呢,那么干燥的气候,脸上都晒出皮肤病了。” “沙漠那段和影帝的打戏真是绝了,整整五分钟的长镜头,一镜到底,我亲戚开武馆的嘛,都说这段不得了,估计他们最厉害的师傅也嬴不了苏阙。” “哼,她就打架凶一点,小混混也能打好吧!”苏珊珊忍不住插了句嘴。 结果得到警务人员的一致嘲讽:“我看你是以己度人,自己才是小混混吧。听说你在看守所没少打人啊,打又打不过,你说你何必!” 另一名女警道:“师兄少跟她废话啦,她就演了一部剧,没演技没表情,都被骂出祖宗十八代了,就是嫉妒!” “我嫉妒她?”苏珊珊觉得好笑死了。苏阙算什么东西,抢走了自己的人生,现在连苏明远也抢走了!这口恶心她咽不下,总有一天她要叫苏阙好看! 她正面目狰狞地发着毒誓,忽然一怔,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来接机。 来的不是别人,是苏希和索菲亚,也是抢了她人生的老熟人了。 自从苏明远发布声明和她撇清关系后,索菲亚彻底被苏明远的凉薄惊到,想到苏珊珊住在家里这段时间苏明远的态度,索菲亚毅然选择了离婚。 她的家族在欧洲也算小有名气,她吃穿不愁,并不需要苏明远供养,干脆带着苏希投奔苏阙。 苏希在一家国际学校上学。 索菲亚顶替了宋氏的经纪人,当起了苏阙的专属经纪人,她以前就是干这个的,在好莱坞有不少人脉,接手工作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鱼曼瑶》这部电影推向国际,如果这剧能顺利拿下今年的金像奖,明年就送去包括奥斯卡在内的各大国际电影节。 快到年下,索菲亚非常忙碌,好在苏阙今天下午没有工作,苏希又吵着要来看苏珊珊,她这才带着苏希来机场。 本来只是打个招呼,谁知道苏珊珊一副人生被抢的凶相,上来就想打苏希,要不是警务人员拦着,她估计就得逞了。 苏希这两年也成长了不少,身体抽条了,褪-去孩童时期的憨胖后,她越发有名门淑女的气质了,和苏珊珊站一块,很难让人联想到是两姐妹。 她并不和苏珊珊一样动手,只是冷冷地道:“苏阙让我转告你,识相的就别再惹她,从此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吧。” 苏珊珊气得发抖:“你来就是帮她传话?她有种自己来啊!一个偷别人人生的小偷,难怪心虚不敢来了!” “苏珊珊,你有完没完?反正话我带到了,听不听随你。如今的香港可不是你当初来的时候了。” 这一年,苏阙除了随着剧组辗转祖国各地,间或还接了几部电视剧,都是小成本制作,很快拍完,很快播出,她现在的咖位已经快赶上叶如君了,再加上宋莲有意无意的安排,各方势力都不敢惹她。 苏珊珊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苏阙提醒她,当然不是愧疚,而是怕她死得不明不白,自己胜之不武。 苏希见和苏珊珊说不通,懒得理她,摇摇头就走了。 但这显然刺-激了苏珊珊。她被钱远山起-诉诈骗本来就不合理,她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会落到这步田地了。 又是苏阙!又是苏阙!! 押送她的警车在三叉路口被一辆油罐车堵住了,她心一横,撞开警卫跑了下去,很快被荒地的植物掩盖了踪迹。 第102章 苏珊珊逃跑时, 苏阙正在看心理医生。 她对葛梅如何搭上苏明远的事一无所知,按道理,葛梅和方雪桐是没有交集的, 所以交换孩子的说法不成立。但葛梅有没有见过苏明远就不好说了。 她直觉自己小时候失去的记忆是关键,尽管时间线有些对不上,但可以从苏明远的行为上看出端倪。那时她和苏珊珊都才出生不久,说不定苏明远和葛梅还有联系呢? 她请一位权威专家做催眠, 每月进行两次治疗, 不过或许这段记忆是她潜意识里不想记起来的, 一连几个月过去, 总是没有成效。 心理医生认为她太着急, 建议她趁春节多多休息。 “今年的金像颁奖晚会设在年二十九啊, 你到时要参加吧?”心理医生是一位干练的女性,为苏阙做完治疗后,边收拾东西边和她闲聊。 苏阙“嗯”了一声:“不知道今年搞什么, 二十九颁奖,三十又是宋氏的晚会, 之后连续七天都要去各大电视台做节目, 真是一点休息都没有。” 她打了个哈欠,精神还没有从刚才的治疗中恢复过来。 心理医生笑了笑:“人红是这样的, 年后又有电影要拍吧?” “是, 听说是和京城那边合作, 还不知道能不能谈好。”苏阙说着又打了个哈欠。 她其实听说是和京城合作还期待了一阵,结果一接触,才知道对方根本不是正规电影厂, 也和她认识的人没关系。和商爻更是八竿子打不着, 是一家新起的私人工作室, 几个主创的名字她听都没听过。 她对这事也就不怎么上心了,反正公司谈好了会通知她。 心理医生看她神情恹恹的,笑道:“你要是太累就在这睡会,正好我下个病人取消了。” 苏阙想了想:“那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正好她也很久没睡过饱觉了,要是提早回去,说不定又要被苏希缠着陪她玩。 她于是又躺回治疗椅里,闭上了眼睛。 心理医生为她调暗室内光线,悄然离开。 不知是否刚才的治疗起了作用,苏阙很快进入黑甜的梦乡。 然后,很意外的,小时候住过的农场轮廓破天荒地清晰起来。 这个农场是姑奶奶方晓仁从最后一任丈夫手里继承来的遗产,后来留给了方雪桐,苏阙六岁以前都住在这里。方雪桐过世没多久,苏明远就带着她搬去了洛城。一开始住在downtown的公寓,后来苏明远的剧本卖了钱,成立了苏氏影业,他们才搬进了海滨那幢别墅。 据苏明远说,苏阙可能是因为方雪桐骤然离世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发烧烧到快四十度,在医院住了一个礼拜的院,醒来后就失去了以前的记忆。 老实说,她对这个农场没有多少记忆,也谈不上感情,纵使这个农场现在变成她的产业,她也没有打理过。 农场属于方雪桐遗嘱的一部分,一度是苏珊珊逼着她归还的资产,尽管现在苏珊珊已经没有能力再跟她提起此事,可她一想起这个农场,就不由自主地想起苏珊珊。 那感觉很恶心。 再加上方雪桐也是在这里去世,她几乎从不回忆这里。 每次做治疗,她都有意识地避开这里。 却没想到,在这个意外的时刻,那原本模糊的农场轮廓变得清晰起来。 她感觉自己缩小了,变成小小的一个孩子。 一种“家”的感觉从心底升起,她低头看着自己穿着锃亮小皮鞋的脚,终于鼓起勇气,跨过了农场的栅栏。 映入眼帘的是宽阔的院子,院子里有方雪桐侍弄的花朵,她很喜欢一种叫铃兰的植物,还曾教过苏阙辨认。现在那花开得正好,随着微风左右摆动着。 在两棵巨大的伯尔橡树之间,是工人们住的屋子。 现在屋里没有人,大家都在屋后的农场干活。 他们养很多动物,有马、有牛、有鸡、有鸭。 一个黑人老妈子提着水桶从她面前走过,微笑着问她:“苏,你想跟我一起去挤牛奶吗?” “好呀。”她听见自己说。 然后她的小皮鞋就变成了鹅黄的小水靴,脚踝处还各有一只可爱的小鸭子。 她换上了干练的背带装,胸-前还系着一条粉红色小熊围裙。 她接过黑人老妈子递过来的小水桶,哒哒哒地向前跑。 一只叫南希的母牛等在那里,她跑过去,踩在小板凳上,学着黑人老妈子的样子拽着母牛挤啊挤。 挤啊挤。 她没有多少力气,什么也没挤出来,母牛甩着尾巴,并不拿她当回事。 她感觉自己被轻视了,叉着腰像小大人一样数落南希。 南希眨眨眼睛,听不懂。 她气得要爆炸了。 这时一只少年的手从头顶伸过来,用力一挤,牛奶喷了她满脸。 然后她听见一个嘲讽的声音说:“就你这样的小不点挤什么牛奶,平时连牛奶都不怎么喝的……” 她更气了,张牙舞爪地向少年扑去。 少年的脸逆着光,她只能看见他微微上翘的嘴角。 他比她高出一大截,她拼命拽他的衣服,想把他的脸拽下来。 她拽啊拽,拽啊拽,骤然大喊着从梦里惊醒了过来。 她有个哥哥。 可是为什么她从未听苏明远提起过? 这个梦境是真的吗? 窗外的天已经黑了,她望着那被城市灯火映照得苍白的夜空,心中的疑团更大了。 究竟,什么才是真实呢? 与此同时,同一片夜空下,苏珊珊终算寻着记忆走到了城寨。 她记得叶嘉文就住在这里。 现在她走投无路,只有叶嘉文一个朋友。 叶嘉文一家已经被从原来的房子赶出来了。和字头的大鱼因为她被茅奇志动了家法,当着手底下几十个兄弟的面挨了一顿板子,颜面尽失,从此以后隔三差五找她家的麻烦。 原本还能和叶国华聊上几句的大鱼突然间像变了个人,不仅把叶国华手掌砍了,还把叶家的家抄?了。 叶家本来就没多少积蓄,如此一来更是雪上加霜,街坊也嫌他们晦气,当面不说,背地里把自家的夜壶泔水往叶家门口倒。 再加上叶嘉文找工作不顺,只能从原本的好地段搬出去,搬到更加偏僻杂乱的城寨角落。 这事儿她没告诉苏珊珊,苏珊珊也不知道,只是在往城寨中心走的时候,不小心和蓬头垢面,出来倒夜壶的叶嘉文撞了个对眼。 四目相对,彼此都很尴尬。 叶嘉文扭头就走。 苏珊珊赶忙追上去,明知故问地道:“叶嘉文,你住这?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啊?” “你说我怎么这样了?”叶嘉文吊着眼角,上下打量她,“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嘛,新闻里说你苏氏继承人的美梦破灭了。” 提起这个苏珊珊都恨得咬牙:“那是苏阙害我!” 叶嘉文才懒得理她,哼了一声径自掀门进屋。 屋里狭小极了,叶国华躺在床上嚷着要吃饭,她从床上方的木板上取下锅子,拿到门口的蜂窝炉上安置。菜板没地方放,用小马扎摇摇晃晃地撑着。 旁边门帘微动,一个卷着美发卷的中年女人走出来,一脚把她的蜂窝炉踢倒,骂道:“作死咧,大冬天你在公共地方烧这种炉子,起火了怎么办,叫我们大家给你陪葬啊!” 说罢也不看叶嘉文,扭着腰摇摇摆摆地走了。 现在叶嘉文在城寨就是过街老鼠,人人都要踩上一脚。 叶嘉文敢怒不敢言,自己默默在原地站了片刻,最终认命地蹲下身重新把锅架好。 苏珊珊站在旁边看了她一会,觉得她这日子过得还不如自己在唐人街,不由得啧了一声:“你这就是认命了?” “不认命怎么办,难道我打得过你?当初你承诺的钱一分没给,我现在看见你就来气,给我滚远点!”叶嘉文挥着菜刀作势要砍她。 苏珊珊往后退了一步:“你不也没给我办成事?这是我的错吗?不,拜托你搞搞清楚,害你的是苏阙。我们都被她算计了!” “那又怎么样,人家现在大红大紫,出入都有保镖,你还想弄死她?” “为什么不能?”苏珊珊道,“我才是苏明远的女儿,她不是,这点做不了假。只要我躲过这阵风头,回去米国,我爸爸知道我受的这些苦,一定不会放过她。到时候你想要多少钱都行。” “省省吧。”叶嘉文只当她放屁,头也不抬,“你连今晚住哪都不知道吧。” 苏珊珊:“……” 她确实忽略了这个问题,光想着报仇了。 现在已近半夜,她没地方去,正要开口求叶嘉文,叶嘉文说:“少打我的主意,我家什么样你看见了。我跟我爸都只能挤一张床,你识相点,别烦我。” 苏珊珊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过去两人家里富裕的时候,叶嘉文因为被亲爸管着,不敢乱花钱,而她却没这种顾虑,没少在叶嘉文面前显摆。那时候叶嘉文一口一个“珊珊姐”地叫她,不知道多亲热。 现在她还没落迫呢,叶嘉文就摆这种嘴脸,果然是个忘恩负义的。 显然叶嘉文也想起了过去,忽然眼珠一转,放下了手里的锅铲。 “我给你找个住的地方。” 苏珊珊还没从回忆里出来,闻言怔了怔,随后才又挑眉,觉得叶嘉文还算上道,这才施施然地跟着叶嘉文离开。 叶嘉文一路沉默,带着她穿街走巷,往城寨的深处走去。 里面乌烟瘴气,不少门口挂起了红灯笼。苏珊珊心里莫名有些发毛,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呀?” “反正是住的呗,又不收你钱,难不成你要去外面住宾馆?” 苏珊珊摸摸口袋,她没钱。 算了,住城寨还安全,警方找不到。 她不再多问了,没多久跟着叶嘉文停在一扇简陋的小门前。 “进去吧。”叶嘉文呶呶嘴。 苏珊珊四下打量,有些不满:“你就让我住这?太脏了吧!” 话虽如此,她还是往里走,微弱的灯光传过来,她一怔,只见那张破旧的单人床上,躺着吞云吐雾飘飘欲仙的钱远山。 “叶嘉文!”苏珊珊勃然大怒,转身就要走。 谁知,叶嘉文猛地关上了门,把邻居的拖把插在了门缝里。 第103章 春节将近, 苏阙越发忙碌,只是知道苏珊珊跑了,也没有多加关注。 年二十九这天早上, 宋莲接她去做造型,参加晚上的金像晚会。 本来约好是下午做造型,他却早上突然出现,苏阙颇有些诧异。 “带你去见个人。”宋莲说。 “见谁?”苏阙挺奇怪。她现在和圈里大部分人都挺熟了, 见面不过是一通电话的事。到底是谁来头这么大, 居然请得动宋莲出面。 她问, 宋莲也不回答, 只说是惊喜。 苏阙:“……”她想说, 什么惊喜, 别是惊吓吧。 可话到嘴边,不知为什么又说不出口了。她现在越来越不怕宋莲了。虽然以前也没怕过,但现在她对宋莲的脾气也摸准了七八分, 宋莲看似不讲道理,但时常送她些小礼物。有好几次, 她为了试探他的底线, 当着他的面顺走了不少好东西,他也没说什么。 那之后苏阙就知道了, 拿人手短, 不拿白不拿。 特助从一开始的惊恐到后来都麻木了。算了, 你们高兴就好。 这次苏阙干脆把宋莲这车的车钥匙顺走了。这不春节了么,在家外公外婆都是要给压岁钱的。 看着她手里转着车钥匙,高高兴兴地崩下车去, 特助欲哭无泪:“莲爷……” 宋莲并不生气, 从善如流地下车, 对特助道:“给她安排个司机,这是新车,她可能开不惯。” 特助欲言又止:“那我们……?” 宋莲抬头看看天空:“让公司再派一辆车来吧。” 他并没有随着苏阙进入这家咖啡店,这是苏阙自己的聚会。 苏阙进了咖啡店,正在左顾右盼找位置,卡座里一只手高高举了起来:“这里这里,苏阙!” 她定睛一看,眼睛顿时瞪圆了:“汪方友!” “是我呀!!”汪方友激动地跳起来,冲上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苏阙有些恍惚。 东京一别,他们就再也没有联系过。 她时常打电话回京城,但方大明本来就不喜欢商爻,刻意不告诉她消息,她自己又找不到人。 再加上卫小东和家里断了联系,原野和江雨凌据说回了学校,原来的团队四分五裂。 至于汪方友…… 苏阙都不觉得他和他们是一伙的,顶多算个编外吉祥物。 “你怎么来了?”苏阙很高兴看见他。万万没想到宋莲说的惊喜竟然是他。 汪方友笑嘻嘻地道:“想不到吧,今晚的金像晚会也邀请了我!” “你?!”苏阙大吃一惊,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汪方友现在已经这么厉害了吗?当初他和商爻立下五年之约,比以后谁的成就更大,商爻至今杳无音信,而他已经来受邀来参加金像颁奖了! 苏阙真心为他高兴:“你是入围最佳男主角吧?” “当然!”汪方友改不掉臭毛病,一得意就撩头发,冲苏阙挤了挤眼睛,“我的水平你还不知道?要么不演,要么就演主角,拿奖只拿影帝,绝不将就!” 苏阙笑笑,当然知道他有说这话的资本。他父母都是电影厂的国家一级演员,随便从指缝里漏点资源给他就行了。 汪方友对她这个表情不太满意,皱眉说道:“你怎么一点都不感到惊喜?苏阙阙,你变了,不再是我认识的小可爱了!” 苏阙摸摸脸,她变了吗,没觉得呀! 汪方友指责道:“过去你多可爱啊,说话软软的,气质斯斯文文的,不瞒你说,我每回见了都想揉一揉你,像小团子一样,肯定很好玩!现在却不一样了,你眼里那层懵懂无知的光没了。可能是长大的关系,老实说,第一眼我有点怕你。” 苏阙:“……” 她怔了怔,随后便意识到那个汪方友们眼中的小姑娘已经彻底离自己远去了。那时她有商爻护着,什么事都有他出头,她凡事无忧,当然天真烂漫。现在处处靠自己,她只是恢复了本性,露出了凶恶的爪牙。 她心里一阵落寞,臼恃洸不知该怎么跟汪方友解释,只好岔开话题:“你入围的影片叫什么?” 汪方友心大,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但这让他更不高兴了:“你怎么这样,来到香港以后就把我们都忘了!《盛夏》你看了吗?” “《盛夏》?”苏阙不太好意思地摇摇头,“我听过,太忙了,还没来得及看。” “是哩,你现在红了嘛!”汪方友撇撇嘴,带了几分揶揄的味道,“我们这种小制作哪能入你的眼。你看看你自己,内地娱乐杂志几乎每期都要出现你的名字。” “难道没有你的?你要是拿了今晚的影帝,还好意思说这种话?”苏阙被他刺得有些恼了,不服气地道。 汪方友被她凌厉的眼神吓得缩了一下,有点心虚道:“我开个玩笑,你凶什么。你真没看啊?” “没有。”苏阙说。 汪方友叹了口气,有点不知道怎么说她了,从包里拿出一份杂志给她看。 苏阙接过,呼吸顿时停了。 只见扉页上写着:“《天伦》导演新作,感动无数青年的热血史诗!” 汪方友:“《盛夏》这部电影讲了五个年轻人突发奇想想要拍电影,历尽艰辛终于获奖的故事。是不是很熟悉?” 苏阙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脑袋里一片空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张由绿草、蚂蚱、蓝天和五个远到看不清面容的身影组成的海报。 夏天的味道扑面而来。 可是苏阙却开始回忆那个冬天,他们围坐在广兰村的灶台边,你争我夺只为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元宵。 不知不觉,她的眼眶红了起来。 “你别哭呀!”汪方友吓了一跳,心虚地环顾左右,“你现在这么红,要是让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我是那种欺负你的人吗!” 他手忙脚乱地找纸巾,故意弄出很大动静,逗得苏阙再也哭不出来,破涕为笑:“你俩不是竞争对手吗,怎么混到一块去了?” 汪方友道:“竞争对手也可以共同进步呀!我们找了几个学校的学生,专门去那种贫困地区的村落,一天才花二百块钱!我们这片子才多少成本,说出来你都不信!” 汪方友是个会聊天的人,见苏阙听得全神贯注,忙把他们这段时间的经历说了说。他天生是当演员的料,表情和肢体语言都十分丰富,不时逗得苏阙大笑。 当说到商爻为了试试自己的演技,打扮成残疾人外出居然赚了不少钱回来时,苏阙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一瞬间,那个鲜活又不着调的商爻好像浮现在眼前。苏阙忽然意识到,他从未走远,一直就在那里,反而是她自己越走越远,好像迷失了回家的路。 汪方友看她又低落下来,便闭嘴不再说了。过了好一会,才又小心翼翼地问她:“你还会回来吗?商小爻的电影里没有女主角了。” 苏阙的眼泪又开始在眼眶中打转了。 汪方友赶忙道:“算了算了,不问你了!你们怎么回事啊,过去好好的,现在却四分五裂各奔东西,我夹在中间真是不容易呀!” 他故意夸张地唉声叹气。可不就是不容易么,这次他和商爻合作,虽然有了一定的经验,但少了苏阙这个神一般的助力,化妆演技这些琐事显得难上加难。别看汪方友现在说得轻松,实际吃了多少苦头,只有他和商爻自己知道。 苏阙也觉得自己矫情了,擦擦眼泪说:“你这算什么,我们那时候拍《天伦》才是万事开头难呢。到最后连奖都没有,你说气人不气人!” “是挺气人的。”汪方友拧着眉毛说。 苏阙的事他通过新闻多少知道一点,想说豪门就是屁事多,还是华夏独生子女政策好,他爸妈就他一个孩子,想偏心都没处偏去。 他一通感叹,又絮絮叨叨半天,临别前把从沪市带的小糕点送给苏阙,虽然不是京城口味,多少也能解解思乡之情。 最后,他站起来,几次欲言又止。在苏阙的催促下,才一咬牙,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你……和你那个老板什么关系,怎么总看你们一起上新闻?” “没关系啊。”苏阙说。 汪方友不信:“小报说是你男朋友。” 苏阙愣了愣。这种消息在香港是看不到的,那就只能是内地杂志。汪方友这样问,就是说商爻也知道了。 她忽然有些紧张,会是商爻让汪方友问的吗? 她声音有些抖:“谁让你问的?” 汪方友一脸迷茫:“没谁,我自己想问,怎么了嘛?” “……”苏阙顿了顿,声音沉了几分,“你没别的话带给我?比如口信什么的?” “没有哦。”汪方友挠头,“现在电话多普及啊,谁还传口信?” “……” 原来……没有么? 苏阙忽然就觉得自己刚才的眼泪不值钱了。汪方友说的对,现在通讯发达,自己早把号码发回去了,这么长时间以来,商爻一个电话没给她打过。 原来,不是不能打,是他不想。 鬼使神差的,她听见自己怒气冲冲地对汪方友说:“你说得对,我和宋莲关系就是不一般。怎么个不一般法呢?嗯……我可能是他遗嘱里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第104章 这话当然是苏阙胡诌的, 但成功把汪方友惊吓到。 汪方友属于空有外表没有头脑的绣花枕头,一下被激得跳起来:“你说什么?所以你们已经、已经……” 听说香港娱乐圈流行隐婚,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苏阙也会有这么一天。不然还能有什么解释呢?苏阙和宋莲连姓都不同, 如果不是合法配偶,怎么成为遗嘱里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啊! 汪方友如遭雷劈,脸上表情变幻莫测,最终却还是顾及到当年友谊, 重重一声叹息:“唉, 你呀, 结婚这么大的事都不通知我们, 真不够意思!” 苏阙:“???” 她没想到吉祥物脑回路这么清新脱俗。 但事已至此, 她只能梗着脖子说:“那、那麻烦你回去代为通知呗。” 汪方友久久说不出话来。 直到临走, 才又讷讷点头:“你说得对,这事该让商小爻知道。唉,他虽然嘴上不说, 可我看得出来,他还是思念你的。现在……唉, 还是让他断了念想吧。” 闻言, 苏阙又有些后悔了,想把话收回来, 可汪方友已经要和她避嫌了, 正色说:“你一个已婚妇女, 就不好再见我们这些异性朋友了,要有分寸,婚姻才能长远。祝你幸福!” 他说完, 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了。 剩下苏阙在风中凋零。 几个舞狮队的师傅敲锣打鼓地从店门口经过, 狮子低下头来, 向她讨赏钱。她懵懵地把那盒沪市糕点交出去了,惹得师傅哈哈大笑,她才又反应过来。 这下好了,以汪方友这个性,非闹得不可收拾才算。 苏阙已经预料到自己不久的将来会迎接怎样大的麻烦- 这天下午,她和造型师约好了在宋氏见面。 化妆时,她让人搬来了幻灯机,在墙上看完了《盛夏》这部影片。 这部片子已经在香港上映,仅仅一个礼拜票房就破了千万,不少观众二刷三刷,DVD还没排上日程,就已经有不少人打电话到宋氏来询问了。 如同《天伦》一样,这部影片无法在内地上映,北美和欧洲的版权也卖不出去,只能卖给香港。 按道理,南北文化差异巨大,这片子明显不符合港人的审美,但它的定位很精准,它不是拍给那些穿大裤衩人字拖每天在茶楼喝茶看报的小市民看的,它是拍给全世界正在为生活为理想而奋斗的年轻人看的。 五个主角各不相同,几乎所有观众都能从他们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这世上多少人抱着远大的理想被生活搓磨,最终活成自己最不耻的小市民的样子,可如果有另一次人生,对那个想要放弃的自己说一句,再坚持一会,就一小会,说不定人生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逆转。 人人都知道,人生没有如果,可这部影片为所有人造了一个梦。 为苏阙化妆的老师已经去电影院看过两遍,现在陪着苏阙重看,依然热泪盈眶。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的愿望,从来不是什么狗屁化妆师,我想环游世界来的。可是家里穷,哪有钱环游世界,只好转行咯。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会有机会的。”苏阙说。 “当然。”化妆师一点不悲观,笑道,“说老实话,如果不是这部片子,我可能早把这个梦想丢去爪哇国了,什么环游世界,不如拿到工资去酒吧嗨!可是现在看了这部片子,我又可以重拾梦想,开始存钱了哈哈。” “这就是《盛夏》的厉害之处,结局有人放弃了梦想,有人却还在为理想奋斗的路上。你是哪一种?” “我嘛,我可能是要绕远路的那种吧。”化妆师哈哈大笑,“对了苏小姐,听说你和导演合作过,《天伦》就是你们拍的。” “是。”苏阙大方承认。 化妆师迟疑道:“那你能帮我向导演讨张签名吗?” “不应该是男主角吗?”苏阙一愣。 化妆师笑道:“男主角确实不错啦,不过我更喜欢这个导演的拍摄手法。我上一个男朋友就是导演来的,从他那耳濡目染,才知道导演也是有流派的。主流导演喜欢拍那种宏大的场面,用环境来烘托人物内心。非主流导演喜欢刻画事件,用一个个接地气的平凡小事来展现人物。偏偏商导剑走偏锋,选择正面突破角色。” “有什么不一样吗?”苏阙问。 “不一样的可大了。”化妆师道,“许多著名导演认为,角色的刻画如果是从正面突破,就失去了电影的内涵,要么无法让观众产生共鸣,要么就是把血淋淋的真相扒开,让观众无法直视。所以全世界的电影,你很少看到《盛夏》这样的影片。不得不说,商导的度拿捏得非常好,他在恰当的时机,让观众产生共鸣,既不晦涩难懂,也不是单纯的视觉冲击。这样刚刚好,反而让人回味无穷。” “这样啊。”苏阙过去的知识都基于经验,还是第一次从理论的角度看待这个问题,不由更觉得商爻厉害了。他还不到二十岁,未来大有可期。 化妆师又道:“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天伦》,没有人比他更懂得展现你的美。《盛夏》没有邀请你真是太可惜了,影片虽好,但如果有你在,一定能更上一层楼。当然你拍的《鱼曼瑶》也很经典,可我总觉得耿秋石差点味道。” 她说完,调皮地冲苏阙吐吐舌头:“我胡言乱语的,你听听就好,可千万别让他知道。” 苏阙认真点头:“好。” 耿秋石一向自视甚高,要是听说自己不如别人,还不当场跳起来。 当然,苏阙私心里,仍是希望《盛夏》能拿下今晚的大奖。不止是因为商爻拍得好,更因为这部影片里也包含了她的影子,她的过去。 她和化妆师是一类的人,也许从前有过梦想,却把它丢在了日复一日的生活搓磨中。尤其是那八千个快穿世界,尽管于现实只是弹指一瞬,她却失去了最宝贵的初心。她明明还不到二十,心态却变成了老奶奶。 要说她现在还有什么心愿,那恐怕就只有替自己的身份正名,名正言顺地成为方雪桐的女儿吧。 其它的,她不敢想。 只有在商爻身边,她才又是真真实实的小姑娘。现在商爻不在,她每走一步,都好像戴着面具。 她都不知道哪种生活才是好的了,想到商爻又是一阵气闷。 还好化妆师很快结束了工作,她换上礼服,趿上高跟鞋,摇身一变,成了镜子里的公主。 耿秋石敲敲门,探头进来:“好了没?剧组要准备出发……” 目光落在苏阙身上时,他卡壳了。 这身蟹青色鱼尾裙穿在苏阙身上,极好地修饰了她曼妙的腰身,加之布料柔软,微微泛着莹光,当她听见动静,缓缓侧身看来时,那鱼尾轻曳,美得不可方物。 《鱼曼瑶》这部剧虽然是古装,但耿秋石看着身穿鱼尾裙的苏阙,忽然便觉得,鱼曼瑶若是活在现代,应该也就是苏阙这副模样。 见他呆立在那里,他身后的叶如君一把将他撞开,嫌弃道:“干什么呢,导演了不起啊,霸占着门口想干……” 结果她跟耿秋石一样,后面的话卡壳了。 不过她是女孩子,没那么多顾忌,直接上手就开始摸裙子:“这也太美了,我一晃眼,还以为鱼曼瑶真的站在眼前了呢。苏阙,你这一波宣传真不错,没看过电影的都要来给我们买票啦!” “你还不是一样。”苏阙也摸她的裙子。 叶如君这身是石榴红,配她的蟹青色正好,两人站一块,犹如一道明艳的风景。只不过叶如君这身款式普通,失了点韵味。 她上下打量苏阙,羡慕地说:“你身材就是好,比例简直完美,难怪耿导要挪不开眼了。” “你少拿我打趣。”苏阙笑着推了叶如君一下。 耿秋石也慌得不行,连连摆手,“你们搞商业互吹就搞商业互吹,把我扯进来干什么,苏阙现在可是宋氏皇太女,谁敢直视她啊。” “那一会你站边上,不许抢我的位子。”叶如君十分大气,手一摆,拉着苏阙就走。 耿秋石立刻跟上,试图挤到苏阙身边,结果每次都被叶如君挤开,他只得小声嚅嚅:“我是导演……” 别人家都是导演和女主角走红毯的,而且也没有两位女星不带男伴同时走红毯的。 可是两位女星明显没把他当回事,一路都在互相吹捧,从善如流地坐进了同一辆车子。 他们从公司出发去会场,沿途都能看到各大电影的海报。宋氏做为电影节的主要赞助方,少不得宣传自家电影,会场门口的巨幅海报挂上了《鱼曼瑶》的剧照。不少媒体围在底下拍摄,当看到女一和女二携手下车,闪光灯更是照亮了夜空。 “第一次参加电影节,感觉如何?”叶如君在苏阙耳边嘻嘻笑着追问。 而苏阙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上次东京那个是只是青年电影展,规模小得多,金像却是一年一度的大型电影节,近年来更是抬出了“亚洲”的名头,参赛影片含盖全亚洲,语种众多,质量过硬。 能在这样的大型电影节露面,是无数电影人的梦想。 而现在,苏阙站在这里,即将和各国的优秀女演员竞争亚洲影后的头衔。无论成绩与否,都将成为她演艺生涯浓墨重彩的一笔。 “走。”叶如君挽着她,一起走上红毯。 一时间,华光璀璨,晃得她睁不开眼。 第105章 甫一踏上红毯, 记者们立即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询问影片相关。 作为过来人,叶如君不动声色地接过话筒, 替苏阙挡了不少难以回答的问题。 耿秋石作为导演十分郁闷,屡次试图挤到两人中间,结果都被记者打断了,最后他只能叉着腰, 暴跳如雷地大声喊:“你们采访我啊, 我才是导演!” 此举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次日被媒体刊登出来, 让他在宋氏又一次大出风头。 《鱼曼瑶》这部影片上映前记者已做过不少专访, 这次主要针对获奖可能性做出提问, 问得差不多后,有记者把矛头指向了电影节黑马《盛夏》。 “请问苏小姐,《盛夏》的商爻导演据说是你很好的朋友, 两人十八岁时即合作了第一部 影片《天伦》。但这次《盛夏》和《鱼曼瑶》共同角逐最佳导演的奖项,你认为谁比较有希望呢?” 这明显就是挑事了, 苏阙饶有兴致地看向耿秋石。 耿秋石几次准备抢话筒, 无奈这个问题记者指名要苏阙回答,他说了不算, 只得眼巴巴地看着苏阙, 用口型说:“姑奶奶, 算我求你,别拆我的台!” 苏阙笑着冲他挤眼睛。 经过四五个月的集中拍摄,两人友谊越发深厚, 苏阙并不担心说得不好会令耿秋石生气, 于是认真想了想, 实话实说:“我今天下午才看完《盛夏》这部影片,不得不说商导的水平又有精进。我在这部影片里找到许多回忆,私心里非常希望《盛夏》拿奖。” “你这么说岂不是唱衰《鱼曼瑶》吗?”记者挑事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身后的摄影机甚至直接将镜头对准了耿秋石。 旁边的叶如君微微皱眉,正要把这个话题敷衍过去,却见苏阙握紧话筒,自信地微笑起来。 “怎么会,我知道我一定会拿下最佳女主角。” “哗——!!”一语既出,全场都沸腾了。 这是怎样的自信才敢以一介新人的身份宣称会拿下最佳女主角,要知道,共同入围的,还有一位大满贯影后。苏阙演技虽好,大部分专业影评家却更看好这位影后,毕竟人家资历摆在那里,简简单单一个眼神就足以打动人心。 苏阙这话一出来,造成的轰动不一般。 有人说她一介新人真敢说,不怕待会结果出来翻车吗;也有人怀疑她这样潇洒自信,是不是对鱼曼瑶入戏太深,出不来了。 无论如何,媒体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鱼曼瑶》的宣传目的达到了。 不一会,宋莲的车也到了。 为了不让他们造成拥堵,会场人员示意他们往前走。 宋莲走过来,打量了苏阙一会,勉强夸了句:“还不错。” 他没带女伴,所以很自然地把自己的胳膊伸给了苏阙。 苏阙:“…………” 记者的闪光灯再次亮起来。 苏阙不想明天又被人问和宋莲什么关系,“机智”地推了叶如君一把。 叶如君秒懂,立刻滑到宋莲身边,叫了声:“莲爷……” 宋莲:“……”冷冷一个目光射过去。 叶如君果然被吓到,脚跟一转,抓住耿秋石就走:“耿导你还站着干什么,没听见工作人员叫我们往前走吗?诶,你那是什么表情,我没有男伴啊,不挽你挽谁!” 耿秋石泪流满面,他感觉自己活得像个工具人。 宋莲再次示意苏阙:“难道你想跟影帝传绯闻?” 影帝是他们这部剧的男主角,饰演魔教教主,和鱼曼瑶有一段虐心的感情,以教主欺骗开始,以鱼曼瑶心死自刎结束。 苏阙立刻把头摇成拨浪鼓:“在剧里他可是渣男!” “现实也不是好人。”宋莲说。 影帝外形帅气,常有粉丝大胆示爱,据说他来者不拒,作风十分豪放。 苏阙果断在两人之间选择了宋莲,郁闷地伸手从他胳膊里穿了过去。 宋莲挽着她走红毯。 两边都是媒体和粉丝的尖叫,山呼海啸一般,不断有人往前涌,想近距离和苏阙拍照。 苏阙不是第一次走红毯,在快穿世界她走过无数次。可挽着宋莲的手,却有种奇妙的感觉,仿佛她正被宋莲带引着,迈向人生一个崭新的阶段。 有宋莲在,记者不敢再来麻烦她,拍完照就离开了。 主办人员前来迎接他们,带他们去偏厅休息。沿途可以看到每部电影的宣传海报,长长地铺了一路。 走到《盛夏》那张夏天感十足的海报前,苏阙忍不住停了一下。 她本人并没留意到这点,却听见宋莲轻轻地讥诮一声:“怎么,你没参演,觉得可惜?” “命中注定的事,有什么可惜不可惜的。”苏阙说着,回过头来,想认真跟宋莲好好掰扯掰扯他总是对商爻若有似无的偏见,可是一晃眼,宋莲的脸被头顶的射灯照得模糊不清了。 她怔住。 一股异样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可她还来不及把它抓住,宋莲摁住她的脑袋,往旁边扭了二十度:“你好像很希望《盛夏》获奖。” 那种感觉消失了。 苏阙只得顺着他往下说:“你不也买了版权,不能获奖的话,你买它做什么?” 买它做什么?这个问题问得好。 宋莲轻笑道:“为了告诉你,我有多有钱。” 苏阙:“……”那么有钱怎么不买两份版权呢,买一个扔一个。 苏阙翻个白眼,又一次成功被他气到了,踩着高跟鞋蹬蹬蹬地走了。 宋莲轻哂:“傻瓜。” 颁奖晚会定在八点准时开始。 苏阙和《鱼曼瑶》剧组坐在最前面,考虑到汪方友是独自代表《盛夏》来参加的,她麻烦主办方,在自己身边给他加了个座位。 这家伙今天穿了一身笔挺的西装,尺寸有些大,却不算廉价,衬得他像个高档的土包子。 老实说,汪方友的衣品在沪市不算差,说是时髦也不为过,可眼下这一身,放在诧紫嫣红的香港娱乐圈就不够看了。多少人为了这次电影节专门找名师定制,而他却穿着他爸第一次领奖时花几个月工资在百货商场买的西装。 再配上他上蹿下跳的举动,实在令人发笑。 换成别人早无地自容了,他却接受良好,还跟大家解释:“这衣服多有纪念意义呀,一会上台领奖,保管让大家印象深刻。” 耿秋石就逗他:“你怎么知道你就能拿奖呢?人家苏阙觉得自己能拿奖,那是真有实力,我可以担保。你呢,谁给你担保?” 汪方友还真认真想了想这个问题,然后眼巴巴地看着苏阙。 苏阙说:“我又没见过你拍戏,我顶多给商爻担保。” “那不行。”汪方友说,“你们现在已经没关系了,你给他担保,也得给我担保,一视同仁,否则我就不坐你身边了。” 说着他把头一扭,一副要与苏阙划清界线的样子。 苏阙没办法,只好说:“那我给你担保,你别砸我招牌。” “我你还不放心吗,肯定不会!”汪方友又高兴起来,自信满满。 结果还真让他说中了,他真上台领了一回奖。 不过不是他的最佳男主角,是商爻的最佳导演。 当主持人开奖时,耿秋石按捺不住激动都站起来了。他上部电影就获了奖,这部不出意外也能获奖,现在很多影评人拿他和商爻比较,最终还是把宝压在了他身上。 他是谁呀,半路出家的天才,怎么能被小小年纪的商爻打败呢。 结果还是被打败了QAQ。 主持人完全不留情面,念出了商爻的名字。 耿秋石:“…………” 汪方友在他旁边跳起来就给了苏阙一个大大的拥抱:“啊啊啊啊,我们获奖啦!!” 苏阙也难掩激动,在汪方友的带动下跳了起来。 耿秋石好悬没气死,忍不住拽她:“坐下坐下,还记不记得你是哪个剧组的!” 简直丢人死了…… 搞得主持人又念了一遍,汪方友才理着小衣襟,矜持地上台领了奖。 他有些激动,事先准备的获奖感言全忘到了爪哇国。 望着台下乌压压的人头,他脱口而出只有一句话:“苏阙,我们拿奖了!” 苏阙哭笑不得:“是啊,我们拿奖了!” 台下哄堂大笑,汪方友才想起来,苏阙跟他不是一个剧组哩。 不过这事倒掀起了不小的波澜,苏阙真是神预言,刚刚还说《盛夏》肯定拿奖的。 而且,她不看好汪方友的最佳男主角,果然汪方友被吊打。 至于她说自己会拿下最佳女主角…… 主办方特别邀请了宋莲和获得终身成就奖的路从巧开此大奖。 激动人心的音乐之后,路从巧挽着宋莲的手,拿着烫金边的信封走上了颁奖台。 “接下来要颁布的奖项是,最佳女主角,也就是本次电影节的影后。”路从巧望着台下,故意放慢语速说道,“我知道大家都很好奇大奖最终花落谁手,这次入围的演员都是实力派,竞争非常激烈。你说是吧,莲爷?” 宋莲接道:“对,一共四名候选人,三名出自宋氏。” 路从巧立刻夸张叫道:“你这是趁机往自己脸上揽金啊!” 宋莲笑,台下气氛也活跃起来。 简单地对入围影片做了介绍后,路从巧将手中的信封交给宋莲:“还是请莲爷来开吧,没人比你更有资格了。” 宋莲低头拆信封,她又见缝插针地说:“我听说刚刚苏阙在门口大胆做了两个预言,一个是《盛夏》获得导演奖,另一个是她自己获得最佳女主角。目前《盛夏》实至名归,尽管商爻导演今天没有到场,但作为不到二十岁的新人,他的水平有目共睹。 “至于说苏阙自己能不能摘下影后的桂冠……她的对手是大满贯影后郑玥诶!她一个新人,到底是谁给的胆,是你吗莲爷?哈哈哈! “实不相瞒,我是郑玥的粉丝,我把话放在这里,我希望偶像拿奖。莲爷,你呢?两个都是你公司的艺人,你觉得谁会拿奖?” “我觉得没用,看结果吧。”说话间,宋莲展开了信封。 他微微停顿,台下跟着他屏住了呼吸。 汪方友抓着苏阙的手,比她本人还紧张,差点没把她手指掰折。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宋莲才看向名单,然后望向台下,对苏阙轻轻一笑:“上来吧,可爱的预言家。” 第106章 山呼海啸的掌声响起。 汪方友激动得哭起来, 苏阙拿奖,他比自己拿奖还要高兴。 而苏阙却没有太大感触,她本来有很强, 不需要靠一份奖项来证明。但她依然很高兴,在同一个电影节,她和商爻相隔千里,却站在了同一个舞台上。 四舍五入, 两人的人生在这一刻交叉, 彼此都向对方靠拢了一些。 她从宋莲手里接过奖杯, 立刻被耀眼的闪光灯晃花了眼。看着台下激动找人拥抱的汪方友, 她忍不住举了举奖杯, 说:“汪方友, 我也拿奖了,你要加油呀!” 这还用说吗,汪方友落后了商爻一步, 可不想连苏阙都比不过。 接下来的颁奖就很平淡了。 《鱼曼瑶》包揽了包括最佳音乐在内的五项大奖,成为全场获奖最多的影片, 可谓实至名归。 耿秋石惜败最佳导演奖的落寞终于得到缓解, 后半场嘴就没再合拢过。其它奖项也是奖,是对包括他在内的整个剧组的肯定。 颁奖晚会结束后, 宋氏还有庆功会, 苏阙作为剧组一员, 当然也要参加。 这次电影节,几乎半个宋氏都出动了,大家簇拥着老板宋莲往外走, 嬉笑着闹成一片。 耿秋石的情绪还在兴奋中, 不住地拉着叶如君和苏阙说话, 两人对于他“我真是太开心了”、“感恩有你们”的言论已经免疫,心不在焉地敷衍着。 红毯两旁仍有记者蹲守,狂热的粉丝一波波向前涌。 这时就听有人大喊:“苏阙——!” 苏阙下意识扭头,笑容还挂在脸上,就见一颗西红柿飞跃人群,朝她直面而来。 她眉头一皱,并不着急去挡,而是飞快地锁定那扔西红柿的人。 苏珊珊。 苏珊珊手里拎着一个黑包,想来里面都是西红柿。她两眼像要喷出火来,恶毒地瞪着苏阙。 她变成这样,全都是苏阙害的,凭什么苏阙还能站在灯光里,被所有人捧成影后! 那晚她找不到地方住,信了叶嘉文的邪,被叶嘉文带到城寨一处小屋。 进门后才知道,那是钱远山现在住的地方。 钱远山刚从烟馆回来,正飘飘欲仙地躺在床上,不知道看到什么幻象,望着天花板嘿嘿地傻笑。 听见动静,他向门口看去,一开始以为是葛梅,什么好心情都没了。 他屋本来就不大,人躺在床上,都不用起身,一伸手就抓到了苏珊珊。 苏珊珊哪见过钱远山这副模样,转身就跑,谁知叶嘉文在外面锁了门,还拿拖把插在了门缝里。 她推不开门,只能色厉内荏地吼钱远山:“放我出去,你这个变态!” 钱远山正处在兴奋中,哪能让“葛梅”这么骂自己,以前不敢做的事这会信手拈来,跳起来就给了苏珊珊一拳。 “你还有脸回来!你把家里都祸害空了,给老子戴绿帽子,你-他他-妈还有脸回来!” 一边骂,一边跳起来,从床头抽出一根用来捆杂物的麻绳,接二连三地朝苏珊珊抽去。 苏珊珊骇得大声尖叫,可这屋连个转身的地方也没有,她躲不开,很快衣服就被抽破了,露出手上红艳艳的血痕。 她气得不行,胡乱抓起能抓的东西朝钱远山砸。 碗、筷子、风扇……这些钱远山仅剩的家当统统被她当成武器,霍霍一地。 这下钱远山更怒了,新仇旧恨都算起来。他眼眶渐渐红了,猛地跳下地来就拽着苏珊珊脑袋朝墙上撞。 苏珊珊疼得哇哇大叫,纵使她这些日子在看守所里练出了些许打架手段,此时也不是钱远山的对手。 钱远山根本不怕疼,力气还比平时大得多,没两下就把苏珊珊揍得没有招架之力,衣服凌乱,如同一块破抹布。 “呸!去你-你-妈的!” 瞥见苏珊珊露出来的一片肩膀,钱远山恶向胆边生,一把抓着她头发往床上拖。 苏珊珊骇得大声尖叫:“滚开变态!我不是葛梅!!来人啊,救命啊——!!” 动静惊扰了邻居,一个个围在钱远山门口看热闹。 “老钱可以啊,以前只知道他嗑药,没想到还玩-女-人。厉害!” “啧啧,这妞儿真带劲,喊得太他-妈骚了!” 男人们不约而同地流露出艳羡的眼神,几个女人忍不住骂道:“不知羞!大晚上拢人清梦,小声点啦浪货!” 有人恼怒地去拍钱远山的门,可里面动静非但没小,反而更大声了。大家骂骂咧咧一阵,也没别的办法,只得忍气吞声地走了。 至于苏珊珊喊“救命”? 怎么可能!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正经家庭出来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来这种地方,既然来了,就要抱着烂到底的决心。窑馆的姐儿刚开始不也喊得天凉王破,第二天还不是乖乖出来给街坊道歉,实在不好意思扰了大家清梦。 苏珊珊不是例外。 次日她从昏迷中醒来时,身上多处淤青,手指骨折了,最宝贵的第一次没有了。不仅如此,连第二次第三次也没有了。 钱远山嗑药后战斗力惊人,活活折腾了她七八次,到最后她连喊都喊不出来,只能认命地任由钱远山一遍遍地喊她“葛梅”。 后来她昏死过去,钱远山却清醒过来。 发现她不是葛梅后,钱远山无法面对,撞开门就跑了出去。 苏珊珊里外衣都被撕成了破布,冷得发抖,只得用钱远山那张粘腻腻的床单把自己裹起来。 她本应该趁钱远山不在赶快离开,可心里咽不下这口气,瞥见门外邻居家的蜂窝煤炉子,她没有犹豫,一脚就踹翻了。 炉子上煨着热水,煤炭烧得通红,这一下,火星子扑腾起来,烧着了钱远山的门帘。 烧吧,烧吧!我叫你连这点家当都赔光! 望着越窜越高的青烟,她眼里露出快意的光。 钱远山一个窝囊废,没想到嗑了药像变了个人,都是葛梅害的!都是苏阙害的! 她不仅要断了钱远山的生路,她还要回去报复叶嘉文,报复苏阙! 她仔细看着身上的伤,把它们都烙在心里,现在的痛苦将成为她复仇的力量,只要她不死,伤害她的人都将付出更大的代价! 她正恶毒地想着,身后忽然有个声音:“大鱼哥,人还没跑,就是她放的火的!” 自从被茅志奇当众训斥后,大鱼做事越发卖力,今早发现地盘里有青烟,领着人就过来了。 手下兄弟分成两拨,一拨去救火,另一拨把苏珊珊围住,动手就开揍。 苏珊珊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多管闲事!我烧我的,又没烧你们的!” 殊不知城寨范围本来就小,家家户户为了抢占那一亩三分地,屋棚搭着屋棚,恨不得把墙砌到邻居家里去。而那些墙又不牢靠,通常是用硬纸板和粘土糊的。 这样一来,防火就成了城寨最重要的日常工作,一家起火,那是要连累城寨一两万人的! 苏珊珊只想烧钱远山,却不料整个城寨都把她当成了死敌。 她本就一身伤,更打不过大鱼那些手下,被揍得躺地上起不来。后来还是趁着大鱼和小弟们商量怎么处置她,才找着空隙逃出来。 然而她身无分文,连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思来想去,还是只有放下脸面,先去找叶嘉文对付几天。 谁知道大鱼通知了家家户户,只要发现她的踪影就有人抓她。她竟还然在电线杆上发现了她和葛梅的合影,她的脑袋被重点标记出来,底下还有悬赏:两万块。 这张照片显然是钱远山提供。 可她居然才值两万块?呸! 这下城寨是进不去了,她每天去市场捡垃圾。有婆婆看她可怜,找了自家的旧衣服送给她。 这就是她为什么挤到星光璀璨的电影节会场,却没被保安当场赶走的原因。 好不容易看见苏阙从会场里出来,却又得知她拿下大奖的消息,苏珊珊恨得眼眶发红。 那么想红是吗?我让你红得流血! 她拿出了从市场捡的烂番茄。 苏阙听见声音,回头看来,眼看那烂番茄要砸中她脑袋了,她却不慌不忙把身边的叶如君和耿秋石护到身后,然后一个利落的回旋踢,直接把番茄又踢了回来。 也不知用的什么力气,番茄居然没破,砸到苏珊珊脸上才皮开肉绽,汁水淌了苏珊珊一身。 不仅如此,苏珊珊还被一股大力掀飞出去,摔在了两米开外的马路牙子上。 “苏珊珊,我有没有警告过你,老实做人,别来惹我?” 看见苏阙的口型,苏珊珊怒不可遏。 她带了满满一包的烂番茄呢,有的是手段整治苏阙。 她又拿出一颗,正要朝人群外头扔,手腕却猛地被人扣下了。 安保人员蜂拥而至,怎能让她捣乱,很快把她铐起来,向警车上拖去。 苏珊珊用力挣扎,破口大骂:“苏阙,你好意思吗!你还拿影后,那明明是我的!是你抢我的——!!” 她状如疯癫,挣扎得十分厉害,两名警卫都控制不住。 一不小心,苏珊珊撞翻了挂置海报的大铁架。 看着那挂着《鱼曼瑶》剧照的铁架朝苏阙脑袋砸去,苏珊珊发出了疯狂的笑声。 苏阙只觉得眼前一黑,抬头时才发现来不及,正要弯腰硬扛,一个人影猛地把她扑倒在地。 接着便是轰轰几声,全场灯光熄灭。 人群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喊,有血涌进了苏阙的眼睛。 “宋莲——!!” 第107章 苏阙不知道自己怎么到医院的。 宋莲扑上来的那刻, 她脑袋突然钝痛,一些光怪陆离的影像从眼前掠过。 眼眶突然变得湿润,不知是染了她自己的血, 还是宋莲的血,世界是赤红的。 随后一些模糊的黑影在红色里跃动,有人在喊,有人在跑, 紧接着新血喷涌出来, 溅在原来的红色里。 人影消失了。 一阵耳鸣似的疼痛贯穿脑海, 她晕了过去。 醒来人时, 人已经在医院了。 手上输着液, 衣服也没来得及换, 鱼尾裙全是血。现在血液已经干涸,想来距离危险发生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用帘子隔起的病床上, 四肢都能动,关节没有骨折, 只是不少地方擦伤了, 腿侧被倒塌的铁架拉出一条尺长的口子,经过缝合, 伤口看起来很难看。 这点小伤吓不倒她, 她果断扯下手上的针头, 掀帘子出去。 走廊上都是跟她一样伤痕累累的人,不少人在哭,少部分因为没有床位, 站着接受护士的治疗。 她没工夫管这些, 把碍事的鱼尾撕开, 赤着脚在人群里奔跑,惹来其他人不满的叫骂。 特助正在前面和医生说什么,她没有看到宋莲的身影,于是走过去,问道:“宋莲呢?” “苏小姐,你醒了。”特助赶忙上去扶她,“医生说你不能下床,你腿上的伤太深,这么走路不疼吗?” 不能说不疼,但这种程度的伤苏阙可以忍受。 她目光在四周不断搜索着,又问一次:“宋莲呢?” 特助劝道:“苏小姐,你这样不行的,你伤口还在流血,我送你……” “我问你宋莲呢!!”她终于忍无可忍,揪住特助衣襟大吼起来。 为什么特助不在宋莲身边?其他人在哪里? 自己被宋莲护住都受了这么重的伤,宋莲究竟怎么样了? 一阵巨大的恐慌抓住了她,她目眦欲裂地瞪着特助,并不想听他喊自己回去躺着的鬼话。 特助怔了怔,被她恐怖的模样吓到,半晌只能老实说:“在手术室。” “几点了?”苏阙拔腿就往手术室走。听见这个答案,她竟一点也不意外,反而安下心来,头脑也变得冷静。 特助老老实实地回答:“两点。” 事发时是十二点,现在两个小时过去,宋莲还在手术室。 苏阙的心开始往下沉。 特助快步赶上她:“你慢点,你的伤……” 她腿上的伤口裂开了,鲜血直往下淌,她每走一步,地上就多一个血脚印,宛如舍弃尾巴上岸的人鱼公主。 苏阙无暇管这些,她已经走到了手术室门口,看了眼门上“手术中”的红灯,又走到玻璃墙边,拼命窥探里面的情况。 “为什么只有三名医生?”她一眼就看出来了,只有一名是主治医,其他两名都是见习,没有护士,麻醉师分担了护士的工作。 特助道:“会场的布置很紧凑,那个架子倒下来引起连锁反应,现场很多人受伤,医院人手不够……” 他正说着,麻醉师出来了,叫住一名行色匆匆的护士,吩咐对方去血库拿血袋。 苏阙立刻走过去,听见护士快哭的声音:“没有了!没有了!今天输血的人太多,已经拿不出血来了!” 特助一听,脸顿时白了:“没血不会从别的医院调吗!” 护士道:“在调了!可是需要时间啊!” 特助大怒:“你们就打算把莲爷摆在手术台上不管了吗!别忘了你们薪水是谁发的!” 护士无助地哭起来。 出乎意料的,苏阙竟然是全场最冷静的。 她打断特助的怒骂,沉声问道:“宋莲是什么血型。” 特助说:“A型。” 苏阙立刻挽袖子:“好,我也是A型,先抽我的应急。” 那护士大喜,立刻就要带苏阙去验血。 谁知特助忽然用力拽她:“不行,苏小姐,你……不行。” “为……”苏阙一怔,后面的话没有问出口,她飞快地跑到玻璃墙边。 里面,宋莲毫无血色的脸在惨白的无影灯下死气沉沉。 她心跳漏了两拍,然后伸出颤抖的手覆在玻璃上,一点点往下移,直到将视线里,宋莲的上半张脸遮住。 然后,她的呼吸停住了。 “苏小姐!”特助从身后扶住她。 苏阙闭了闭眼,内心前所未有地镇定下来:“手术室还剩多少血?” 麻醉师慢了半拍反应过来:“啊,不到500cc,病人伤口太多,被铁片刺中了血管,恐怕……” 不等她说完,苏阙一把推开消毒室的门。 麻醉师和特助都惊了:“你要干什么,这里不是你……” 苏阙并不理会,简单粗暴地撕下裙摆,把流血的地方结结实实地捆住,然后飞快地给自己消毒,换无菌衣,一脚跩开了手术室的大门。 麻醉师吓坏了:“出去!闲杂人等不能进来,你这是添乱,会害死病人的!” “你们才是在害死他!”苏阙勃然大怒,一把夺过主治医手中的镊子,“只剩500cc血,已经不是你们城市医生能解决的。有战地经验的给我留下,其他人都给我滚!” 她目光森冷一转,不容分说开始处理宋莲身上的伤口。 麻醉师和主治医生面面相觑,下意识就要阻止她,可苏阙已经把镊子伸向宋莲,万一争执起来,受伤害的只能是病人。 最终两人只能站到角落里,全神戒备地注视着她。 一名实习医生战战兢兢地问:“我、我在非洲当过志愿者,给你打下手可以吗?” “可。”苏阙微一点头,再不管他们怎么想,专注处理宋莲的伤口,手法又快又好,竟然没有浪费多少血。 特助在外面已经看呆了。 苏阙还不到二十岁吧,上哪学的这一身战地医的本领啊! 护士急得快哭了,不住在他耳边唠叨:“不好吧,是不是得叫老宋爷过来,万一出什么事……” 特助脑子还没从“苏阙竟然会手术”的震惊里缓过来,两眼无神地问护士:“你知道她是谁吗?” “啊,不是苏阙吗?”护士茫然,“她演鱼曼瑶的,刚拿了奖,她不是艺人吗,怎么能动手术啊,没有从业执照判很重的!” 特助:“要是莲爷死不了呢?” 护士:“?” 不知为什么,特助笑了起来,他忽然想起宋莲有次同他说:“我妹是个狠人。” 一直忙碌到天亮,苏阙才从手术室出来,宋莲被送进了ICU观察,只要能挺过二十四小时就没有大碍。 特助看着继续粗暴处理自己伤口的苏阙,神情复杂:“要不还是让护士来吧。” 苏阙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她还有另一件紧急的事做:“苏珊珊呢?” 苏珊珊做为制造混乱的元凶,看见架子倒下就趁机跑了。 她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顺利,多亏了会场这一个装饰搭一个装饰的布置,红毯上方全是彩灯和海报,整个儿花团锦簇的,好看是好看,全部砸下来更好看。 现场灯光全灭,无数人尖叫,她看见那张砸向苏阙的海报底下涌出血来,心里一阵畅快。要不是隔太远,她真想上去踩上两脚,把那满满一包的烂番茄砸苏阙头上。 这个不要脸的假千金,抢她妈妈的遗产,抢她爸爸的宠爱,甚至抢她的事业线、抢原本属于她的影后桂冠! 呸,那么厉害,去阎王庙抢呀! 时隔多日,她再一次把脑海里的系统主神叫出来,畅快地问道:“苏阙死了吗?” 主神是个威严的声音,原本和苏珊珊有着共同的敌人和目标,没想到却绑定错了人,接二连三被苏珊珊蠢笨的操作气到不想说话。 经不住苏珊册一再追问,祂讥讽道:“你当我制造的快穿世界是过家家?能九死一生回来的人,哪有那么容易死。” “可你也不厉害啊。”苏珊珊很失望,祂那点能力连苏阙都弄不死,凡事都得靠自己出手,还好意思说自己厉害。 主神道:“我看你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闹了这么大动静,全香港的警察都在找你,城寨你又进不去,老宋爷得到消息也出了江湖追杀令。黑白两道都视你为眼中钉,你居然还想着弄死苏阙?” “这不是有你吗?”苏珊珊满不在乎,随手把控制面板调了出来,“让我看看,能不能先把警察总署署长的脑电波和我绑在一起,只要他一声令下,就没有人敢惹我了吧!” 主神没好气道:“你英文很好吗?” 苏珊珊:“……” 草他-妈,署长竟然是个洋玩意儿! 主神:“再说,我只能帮你绑定与苏阙有关联的人,可跟她走得近的绑不了,只能绑定那些关系不好的。警察署长、老宋爷、茅奇志,你挑一个跟她关系不好的吧,不然也帮不了你的忙。” 苏珊珊:“……那、那我要你何用!” 她难得有些慌了。 主神早就想和她解绑了:“这可是你说的,我走了。” “不行!”苏珊珊没办法,明白自己还是只能依赖主神,低下声音,“你、你想想办法,送我回米国!” “呵,”主神再次讥讽,“你有钱吗?” 苏珊珊:“…………” 主神:“卖身你又不愿意,你以为这是共产主义社会,你一人有难,全世界都伸手来帮?” 苏珊珊脸色惨白:“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只要我回到米国,我还是可以弄死苏阙的。” 主神沉默了。 绑定苏珊珊纯属意外,可随后祂也发现,祂在这里限制太多,无法随意改动世界,也不能轻易和苏珊珊解绑。 说实话,如果苏珊珊出事,祂可能也要跟着消失。 最终,祂给苏珊珊指了一条明路:“套个游泳圈,想办法偷渡到深圳去吧。放心,一向只有从深圳偷渡出去的,你这种反向操作,没有人会在意。” 苏珊珊:“…………” 第108章 听说过从大陆偷渡来香港的, 没听说过从香港偷渡回去的。 苏阙接到消息也很懵逼。 但她很快想明白了,苏珊珊得罪的可不止她一个,弄出这么大的事故, 恐怕全香港都想杀之而后快。 苏珊珊没钱,回米国估计没希望,只能先去大陆躲着。 这样一来,苏阙暂时倒拿她没办法了。 苏阙在京城一直是个靠家里养活的米虫, 前前后后生活了近一年, 却没培养起自己的势力, 再说她手里的外币换人民币也很麻烦, 想要靠钱召集人手抓苏珊珊, 暂时也不现实。 不过大陆那么大, 苏珊珊身无分文,想要东山再起不是那么容易。 正好学校放春假,她打发苏希回京城, 先跟两位老人家透个底。 说到底,苏珊珊才是方雪桐名义上的女儿, 跟两位老人是骨肉至亲。深圳离京城虽远, 苏珊珊也不是完全没可能找过去。 苏阙不愿外公外婆为难,倘若他们要认回苏珊珊, 苏阙不会阻止, 但宋莲这笔账不能不算, 苏珊珊必须做好血债血偿的准备。 把苏希送上去京城的飞机,苏阙安心回到医院。 宋莲手术结束后醒过一次,随后又陷入深度睡眠。 老宋爷得到消息赶来已经是宋莲情况稳定后的事, 他当场把宋莲转去特殊病房, 除了主治医师, 任何人不得探视。 苏阙不方便跟他解释自己和宋莲的关系,便也被拦在了门外。 对于自己和宋莲的关系,苏阙其实还有疑问。比如说,苏明远为什么从没跟她提起过;再比如说 ,为什么宋莲也没主动跟她提起过。 难道是她想错了,宋莲并不是她哥哥? 这个问题始终没有答案,宋莲醒来后避不见她,状况好转后就被老宋爷接回了家中。她又不能直接跑去宋家找人,只好暂且把事情搁下。 三月时,宋氏与京城那家新起的电影工作室合作谈妥,即将开拍一部战争题材的电影《落日危城》,讲述歌舞升平的山河城被敌军围困,留守军队和百姓摒弃固有偏见,共同抗敌的故事。 近年来香港和京城沪市的合作越发密切,电影制作越来越往大制作高水平的方向走,《落日危城》初步投资计划定在千万级别。这相对于宋氏过去七天产出一部电影的投入简直高了不止一倍,在京城更是不可想象。 为此,两边都派出了所谓的实力派导演,宋氏这边是梅荣山,梅荣山的咖位可比耿秋石大多了,是斩获国际国内多项大奖的?山北斗。京城这边请来的也是著名导演,苏阙还曾听过他的讲座,正是拿下国外多次大奖的蒋文星,汪方友的老师。 苏阙估摸着,蒋文星那么看好汪方友,说不定汪方友也要加入这部戏。 果然没多久,汪方友的长途电话就打过来了,说他有幸在剧里出演一个小角色。 “你?小角色?”苏阙十分不可思议。 在她看来,汪方友的演技算不上出神入化,但拿下主演不是问题。因为是大制作,整部电影共有4名主演,两男两女,四方感情和人生经历相互穿插,最终演绎出荡气回肠的人间百态。 苏阙没想到,汪方友竟然只接到男三的角色。 汪方友蔫头耷脑地说:“我觉得自己还需要再磨练磨练。” 苏阙只能尽量安慰他:“别多想,角色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尽力演好,对自己来说都是成长。” 在快穿世界时,她自己也是由小角色磨练起来的,对此深有感悟。 汪方友一点没被她安慰到,垂头丧气地道:“你光说我,自己的角色拿到了吗?别以为你拿了一个金像影后就能拿到好角色,我告诉你,这部剧里多的是资历深厚的国际咖。” 苏阙:“……” 结果还是真是被汪方友的乌鸦嘴说中了。 宋莲由于养伤,公司小事都交由下面的人处理,并不会上报给他,这就导致《落日危城》的一切竞选角色由公司说了算。偏偏几个老古董高层觉得苏阙资历尚浅,给她安排试镜的都是些小角色,其中一个还没有台词,就是在重要人物讲话时,站在后面充当背景板的花瓶。 这事把新上任的经纪人索菲亚气了个半死,结果高层给出的理由十分有说服力:“哎呀,一切要为大局着想嘛。苏阙长那么好看,不当花瓶当什么呢!” 索菲亚竟然无法反驳,回来就跟苏阙哭诉:“松松,你们华夏文明真是博大精深,我学了这么久的中文,还是玩不过那些老狐狸。” 谁说不是呢。 索菲亚拿回来的几个试镜角色,苏阙翻了翻,没一个想演的。 别看她安慰汪方友一套一套的,轮到自己了,她就不服气。 她这演技吊打全世界绰绰有余,凭什么只让她当个花瓶啊! 因此到了试镜地点,她看着坐在桌子后头的两位导演和公司几个高层,张口就说:“我要演计凝云。” 计凝云是其中一位女主,二十出头的年纪,很符合她的年龄,在剧中是一位旗袍美人,一颦一笑都有古典韵味。 这个角色早已内定为一名京城籍的戏曲名家,虽然年龄相对角色超了近一轮,但人家有功底,言谈举止都是戏,当真是从国风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听苏阙这样一说,几个高层的老脸顿时拉了下来:“胡闹!苏阙,不要以为老板看好你就可以为所欲为!这部剧公司有投资,你要是搞砸了,怎么向老板解释!” 苏阙撇了撇嘴:“你们看沈青年龄合适吗?技不如人就该让位,要是电影砸了 ,你们怎么向老板解释。” “你……”其中一个高层当场用拳头砸了桌子。这是拿了一个奖就飘了吧,竟敢当场编排起别的演员来了,沈青可是老演员了,京城合作方点名让她演计凝云,这是双方合作的基础。 顾及这么多外人在场,这位老先生拍着桌子道:“我看是你大早上的还没睡醒,去洗把脸,回来试你的肖翠兰!” 肖翠兰就是那个花瓶角色。 老实说,苏阙很不理解这样的角色为什么还要花大价钱,请有名有姓的明星来演。这操作跟苏明远花钱塞苏珊珊进剧组比,也没高明多少。 与京城方的合作在事故前一直僵着,据说就是因为对方的很多条件宋莲不同意,可在宋莲入院后,谈判却突然进展神速。 苏阙猜测,应该是高层担心宋莲挺不过去,开始蠢蠢欲动了。 那手术是她做的,她当然知道宋莲恢复得如何,可宋莲对外宣称仍未恢复,避而不出,想必也是有意观察这些高层在做什么。 苏阙不介意添一把火。 她径自走到窗边,做出专注往窗外看的姿势。 蒋文星忽然眼前一亮:“咦?” 苏阙很有灵气,不需要服装来修饰,一个简单的眼神就能演尽旗袍美人的喜怒哀乐。 她站在雕花的窗边,就是最美的风景。 高层对她这行为十分不满,开口又要骂,谁知刚说了一个字,蒋文星对他竖了根手指:“嘘。” 然后朝身后的助理比了个手势,助理连忙拿着台词本过去,对苏阙念出台词:“计小姐。” 苏阙没给他眼神,依旧痴痴地望着窗外。 助理这时有些懵了,台词只这一句,说完后,就该计凝云说了。 苏阙没反应,他一时怀疑蒋文星理解错了,也许苏阙就是单纯被高层气到,看看窗外而已。 助理回头看蒋文星,蒋文星却更激动了,和梅荣山交换神色后,再次给了助理手势。 助理只得硬着头皮再开口:“计小姐。” 苏阙这才漫不经心地转过头来,依旧不看他,轻轻“嗯”了声:“什么事。” “楚部长请您过去说会话。” 助理说着,便弯腰想要扶一扶苏阙,谁知苏阙理都不理他,径自一甩并不存在的手帕,走出了门去。 高层立刻拍着桌子叹息:“丢人哟丢人,两位导演不要计较,新人,没见过世面。” 在他看来,苏阙完全是没接住助理的戏,不然两位导演就不会放她出门,而是应该大喊“留步”了。 殊不知,导演只是被苏阙震住,没出戏罢了。 计凝云就是这样一个人,高傲冷淡,对谁都瞧不上。要是苏阙一开始就接下助理的台词,反倒失了韵味。 这样正好,她美丽、优雅、不食人间烟火。 如果说沈青像国风画里的美人,那苏阙就是活生生那个时代的人。她不像沈青刻意去拿捏身段、语气,她把计凝云融到了骨子里,可见是认真做过研究的。 没见苏阙之前,蒋文星觉得沈青演计凝云尚可,见了苏阙之后,他才看见计凝云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他都不用询问梅荣山什么想法,看梅荣山同样捡到宝的眼神就知道了。 蒋文星跳起来,匆匆说了句:“我去打电话。”就跑开了。 其后的试镜也宣布中断。 高层不知他是打电话回京城,和那边要求换演员,只当苏阙真的惹恼了人家,气得直拍桌子,扬言要开记者发布会,给苏阙点颜色瞧瞧。 谁知第二天,抹黑苏阙的新闻和苏阙拿下计凝云一角的新闻同时传出来,高层傻眼了。 不仅如此,特助还以他向京城方收贿的名义暂停了他的事务。 高层:“…………” 这是小事,苏阙根本不关心。 她又在和汪方友通电话。 汪方友神秘兮兮地说:“你猜我那天在剧组遇到谁了?” “谁?” 汪方友更神秘了:“不告诉你,等你回来就知道了。” 第109章 回到京城已是一个月后的事。 这一次, 苏阙的心境又有了很大变化。 她走的是VIP通道,对外封锁了消息,但仍有不少媒体和粉丝前来, 把出口堵得水泄不通。 她一露面,山呼海啸的喊声震得天花板都要塌了。 尽管有保镖阻拦,依然有不少粉丝举着本子上前要她的签名,记者的闪光灯对着她拍个不停, 眼睛都花了。 她莫名想起两年前, 自己在四合院门口, 看叶如君拍戏的时候, 粉丝也是这样狂热地冲向叶如君。 如今她的粉丝数量比叶如君还多, 听说私下里还有一些号称后援会的组织, 专门记录她的通告和行程,她走到哪里,粉丝就追到哪里。 今天接机的这些, 除了京城本地的追星族,还有不少是跟着她从香港来的。 盛况不比金像电影节小。 她急着见外公外婆, 不太想耽搁时间, 可粉丝们太热情,不断缠着她要签名、要合影。 她对粉丝一向和善, 做不出丑脸去凶人家, 只好耐心满足大家的要求。 出口外方大明却已经等不及了, 他再老当益壮,也挤不过狂热的年轻大姑娘小伙子,眼看着孙女被团团围住, 就是出不来, 他一拍脑袋, 让小张去后备箱,把他那杆装腔作势的枪拿出来背在身后。 小张这辈子没演过戏,身体绷得笔直,走一步喊一句:“都让开都让开,枪不长眼,崩着谁了可不负责!” 这阵势当场就把人唬住了,方大明赶紧跑过去,一把抓住苏阙就跑。 苏阙:“…………” 速度太快,粉丝都没反应过来,等着大家伙追出机场大门,方大明的车子已经扬长而去。 方大明潇洒地降下车窗,长长吐了口气,拽着衣领感叹说:“天爷啊,现在这些年轻人不得了,我这营救工作做得,不亚于当年的对敌战役!” 苏阙捧着肚子笑倒在座椅里。 沈一曼责备地瞪着自家老伴:“真是越老越不像话,哪有人带枪接机的,一会机场该打电话批评你了。” 方大明嘿嘿直乐:“那是小张扛的枪!” 小张坐在副驾,全身都绷直了,苦着脸道:“老领导,我可是按您的指示办事。” “谁说的,你有文件吗?你有录音吗?啥都没有你就拉倒吧!”方大明吹胡子瞪眼睛,还教他,“要是机场真打电话来,你就这么说。咱们互不承认,看他能拿咱们怎么办!” 沈一曼:“……”有你这样的老同志吗! 沈一曼懒得再说他,从饭盒里拿出一个马蹄糕给苏阙:“松松饿了吧,先吃点。” “好。”苏阙接过来,咬进嘴里,又从饭盒里各拿了一个给沈一曼和方大明。 祖孙仨幸福地看着对方吃。 那马蹄糕是沈一曼亲手做的,加了马蹄和红枣,糕面晶莹剔透,咬一口,□□弹弹,十分香甜。 苏阙好喜欢这个味道,一连吃了三个,直到方大明喊:“别吃撑了,晚上有红烧肉吃。”她这才住了口。 方大明看她这样就心疼:“香港不是东方之珠吗,怎么连吃的都没有,看你都饿瘦了。” 苏阙乐得不行:“外公你说什么呢。马蹄糕本来就是广东小吃啊,香港满大街都是。只不过老字号的味道哪有我外婆做的好吃。” “哟,出去两年,这嘴越发会哄人了。”沈一曼逗她。 苏阙抱着外婆胳膊撒娇。 她好久没撒过娇啦,回家的感觉真好。 京城这两年变化挺大,到处都在搞建设,很多她记忆中的小胡同不见了,马路拓宽了,一幢幢高楼拔地而起。 就连大院里的小卖部也推倒了,据说要连着后面的菜地规划成新的家属楼。 大家的活动区域变窄了,老头们憋屈地在葡萄花架下下象棋。 过去他们可是在凉亭里下的,现在连凉亭也划入了待翻新区域,一个个都不是很高兴,拉长着脸破骂建设工程队。 方大明不让车开去停车场,早早就牵苏阙下了车。来到葡萄花架下,故意站在商晓明身后,拖腔拖调地询问:“小商同志下象棋呢?” 商晓明听这声儿就知道是他,头也不回地开怒:“我不下象棋,我下你!” 方大明心情好,不和他计较,清了清喉咙凑近他耳边,促狭地大声喊:“我孙女回来啦!” 商晓明让他吓得跳起来,眼看要输的棋盘哗啦啦落一地,惹得一旁观棋的待业小青年不满地嘀咕:“商叔您故意的吧,您这臭棋马上输了嘿!” 商晓明一把揪住方大明:“就你嗓门大,就你嗓门大!” 他说着,习惯性要动手,看见一旁的苏阙,怪不好意思的:“松松回来啦?” “嗯,商爷爷好。”苏阙笑着打招呼。 “好好!现在是大明星了,形象气质都不一样了。”商晓明夸她。 苏阙坦然接受,心里美滋滋。 其他邻居听见消息也过来看她,她恍如又回到当初第一次被方大明带回家的时候,大爷大妈争先恐后在她身上摸。 上回是摸小老外,这回是摸大明星。 本来是方大明要跟人家炫孙女,现在孙女被人围起来了,他又不高兴,脸拉得老长。 苏阙见了,笑得不行,赶忙跟大家伙道别,说:“爷爷、阿姨们,不好意思,我刚下飞机,有点累了,想回去休息。” “哟,这去香港呆了两年就是不一样,瞧瞧人家这话说的!”有大妈看着自家废物儿子就来气,忍不住跩了儿子一脚。 眼看新一轮的闲聊又要萌生,方大明利落地抓住苏阙,忙不迭地跑了。 关起门来,他自己先偷着乐,美滋滋地问苏阙:“你热不热,我给你开空调。” 虽说还没到五一,但在太阳底下站久了也热得冒汗,苏阙眼睛一亮:“家里有空调啦?” 沈一曼笑着从里屋出来,拿遥控器给她把空调打开:“可不是。还是春兰的呢,大品牌。本来去年就要买,但你不回来,我们老俩口也用不着。今年春节反季大减价,我们想给你个惊喜,就偷偷买了。” “还是家里好呀!”苏阙美滋滋地躺进沙发里,正正地对着空调口吹。真舒服! 米国早就流行空调了,香港更因为天气原因几乎普及,但在苏阙看来,哪里的空调都没有家里的好,小凉风吹着,小冰棍吃着,听沈一曼和方大明一口一个乖孙女地叫,心里跟掺了蜜一样甜。 可惜她只能在家呆两天,两天后,就马不停蹄地飞往了沪市剧组。 汪方友来接的她。 为了躲粉丝,两人跟地下工作者接头似的,统一大墨镜大口罩,汪方友还戴了顶时髦的遮阳帽,结果弄巧成拙,反倒又把回头率拉起来了。 剧组统一给大家按排了酒店,就在江边上,远远地能看到雾霭朦胧中的海面。 汪方友帮着办好房卡,替她刷开门,她伸头往里一看:“咦,怎么有人了?” 汪方友神秘兮兮地推她:“进去呀。” 紧接着沙发里那道胖乎乎的人影转过头来,笑眯眯地喊她:“小苏阙,过来给哥抱抱。” 苏阙傻了,半晌后才跳起来:“狗爷!你到底跑哪去了,总也找不着人!” 卫小东先给她来了个大大的熊抱,然后才摸摸鼻子,不大自在地说:“我么,从东京回去后被我家老子好一顿抽,说我丢人丢到国外去,要给我找正经工作。你知道什么是正经工作么?就是去兵工厂拧螺丝。 我说你可拉倒吧,现在哪个厂不改革,兵工厂的车间主任都下海卖解放鞋了。 当然我的反抗是没用的,我俩大吵一架,不欢而散,我就拎我的包,打算投奔爻爻,四处流浪去。可还没跟他胜利会师呢,我半道上遇见我师父。这不,我现在也是一名光荣的摄影师了!” 苏阙好奇地瞪大眼睛:“你师父?” 卫小东:“大名鼎鼎的贺方听说过么?就是在柏林拿金摄影机奖那位。贺老如今年事已高,想找个关门弟子。我寻思着,这不是就是给我量身定制的吗!” “那你现在是……?” 卫小东:“《落日危城》找他当总摄影师兼总监制,他带着我来练练手。” 苏阙真心替他高兴,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上下打量他,他的脸比以前更圆了,也因为长期户外工作晒得黝黑,说话谈吐还是改不掉过去的习惯,但整个人气质却已不一样了,骨子里多了一份成熟与稳重。 “对了,”卫小东问,“你回京城见着谁了吗?” 说起这个苏阙就失落,摇了摇头:“商爻你是知道的,完全断了联系。江雨凌回了学校,去年考上了师范,本科。原野……他俩分了。原野的大学有一个外派项目,他成绩好,争取到了名额,年后就去欧洲。他俩都忙,我一个也没见着。” 说起来,他们这几个小伙伴,各有各的路要走,似乎很难再聚齐了。 卫小东唏嘘一会,反过来安慰她:“没事,哥哥还在呢,在剧组没人敢欺负你。” 苏阙轻笑,谁保护谁还不知道呢。 卫小东又说:“你知道咱们还有一个熟人也在剧组里吗?” “谁?”苏阙问。 卫小东撇嘴:“黄娟。她是带资进组的。” 第110章 苏阙愣了下:“黄娟?谁?” 卫小东:“……” 气得伸手在她脑门敲了下, “你忘了,她吃有毒的打糖差点挂了,非赖到你头上。” 苏阙皱眉回忆片刻:“哦。” 想起来了, 葛梅的消息还是黄娟提供的。那之后她觉得黄娟没什么用处了,慢慢就把这人忘了。 如今听卫小东提起,她又想起最后一次见黄娟时,黄娟嚷着要砸钱进《天伦》剧组的事了。 “她演什么角色?”苏阙问。 卫小东回答:“肖翠兰。原本是个没有台词的小角色, 为了她硬是多加了几句台词。” 这不是她当初弃了的角色么。 苏阙震惊, 没想到居然有人带资进组, 就为了这一个小角色。 她忍不住问:“现在大陆娱乐圈怎么回事, 感觉都没几个认真拍戏的了。” “谁说不是呢。”卫小东道, “别说娱乐圈了, 其他地方也一样。商维强那电影厂天天嚷着改革,结果改来改去,快把自己改倒了。以前国家给指标, 电影都有固定的套路,跟着拍就完事了。现在自负盈亏, 连他这个厂长都出来捞外快。” “还有这事?”苏阙惊了。 卫小东翻个白眼:“可不是, 你还不知道呢,和你们宋氏合作的工作室就是他攒的, 里面有他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呢。” “他不是电影厂厂长吗?” “谁说不是呢。这家工作室叫国维艾电影工作室, 听这名儿就知道是他跟另外两人合搞的, 其中一个就是黄娟她爸。反正吧,商维强这个电影厂离歇业不远了,公家不拨款了, 厂子自负盈亏, 就成立了这么一个工作室, 说是用盈利的部分填补电影厂的亏空。” 苏阙问:“能填吗?” 卫小东撇嘴:“当然填不了。大家其实都知道怎么回事,他们偷偷往工作室转移电影厂财产呢,只是这事不好对外说。你们宋氏那么大家公司,合作前怎么也不查一查。” “可能……在查了吧。”苏阙也不是很确定。 高层都收受贿赂了,宋莲不可能还蒙在鼓里,以宋莲的为人,一定不会手软。 说不定等她拍完戏回去,宋氏已经大变样了。 看她这副思索的表情,卫小东道:“你不是宋氏的老板娘么,你怎么也不关心关心自家生意。” 苏阙:“什么宋氏老板娘?谁说的?” 卫小东:“汪方友说的。自打从香港回来,咱们熟人间都传遍了!” 苏阙:“……” 好事不出门,谣言传千里,她心里把汪方友大骂一顿,面上还是得跟卫小东解释:“老板娘没戏了,我可能要当宋氏的少东家了。” “啥!”卫小东一口盐汽水喷出来。 苏阙老实交待:“宋莲可能是我失散多年的哥哥。” “你还有哥哥?”卫小东瞪圆眼睛,这特么什么“有情-人终成兄妹”的狗血剧。 苏阙看时间还早,只得把自己的猜测说了说,听得卫小东差点没蹿到天上去。 “哦对了,”他拍拍脑袋,又想起一事,“国维艾还找了苏氏,想要走向世界,把华夏文化推到米国去。” “谈妥了?” 卫小东摇头:“还没谱呢,他们倒是想,连苏氏的门往哪开都不知道,正无头苍蝇似地找人搭桥呢。” “那倒是。”对这一点,苏阙很确定。 苏明远虽然想拓展华夏市场,但怎么也不会找这种新创小公司,商维强想走出国门,恐怕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两人随口又聊了点别的,卫小东跳起来:“下午没事,走,哥哥带你去豫园吃点心去。” “远吗?”苏阙刚到,其实不太想动。 卫小东骄傲地拿出车钥匙:“我开车!” “你买车了?” 见她眼睛晶晶亮,卫小东脸又一红,“哪呀,跟我师父借的桑塔纳。这不你来了么,我得带你好好转转不是。” 他现在跟着师父走南闯北,到哪都结识了不少朋友。当即打了几个电话,叫上差不多年纪的小明星,大家热热闹闹地去逛豫园,还看了场大戏。 坐在装修精良的茶楼里,吃着小点心,喝着茶,听台上软语唱着水乡小调,苏阙颇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心心念念的华夏,又似乎没有,周围簇拥着熟悉的、陌生的朋友,而她最美好的十八岁却永远地留在了回忆里。 第二天,总导演蒋文星召集大家在酒店里读剧本,她见到了许久没见的黄娟。 黄娟现在大变样了,穿着清凉又时髦的小吊带,化着浓艳的妆,说话时,刻意磨着嗓子,拖出一口“啦啦”的港台腔。 她是被一个中年男人带进来的。 一番介绍,苏阙才知道,为她投资的这个男人并不是黄娟她爸,而是她的干爹。 卫小东知道这事后反而释然了,想想也对,黄娟他爸靠倒卖白菜萝卜发迹,大字不识一个,怎么就跟娱乐圈这些文化人沾上关系了呢?想来是托了几层关系,塞着钱把黄娟弄进来的呗。 黄娟在中年男人介绍的时候始终矜持地微笑着,当中年男人说到她是“哈佛归来的高材生”时,她谦虚地直摆手:“哪里啦哪里啦,干爹实在太抬举我啦。我也就是读了几年书,有一点出国经验而已啦!” 不明真相的剧组人员都向她投去激赏的目光,这年头去哈佛读书还能回来为国效力的可不多,何况人还这么谦虚。 如今国门刚打开没多久,改革的春风刚从南边吹到北边,国人初识西贝货,只觉得以前没见过,看啥都比自己的好。 对于黄娟这种带资进组的,大家非但不排斥,还隐隐有些羡慕。毕竟穷怕了,对金钱的渴望超越了一切。更何况这剧还是大制作,每一天都在烧钱。 再加上大伙儿听说带资进组这事在国外十分流行,便也觉得自己跟上了时代的步伐,对黄娟的到来给予了百分之二百的热情。 中年男人继续介绍黄娟:“Amanda(黄娟的英文名)演技其实很不错的,如果试镜的话演计凝云都不在话下,你们别看她好像很年轻的样子,她在国外有幸和英国著名导演Ada Merlin女士做过同学,得到过名师指点哦。她就是太低调了,不好意思来试镜,刚好我听说剧组还有一个肖翠兰的角色空着,就让她来了。” 至于肖翠兰这个角色为什么空着,大陆本地的剧组人员早就传遍了,据说宋氏有个十分大胆的新人,刚拿一个奖就飘了,不把老牌演员沈青放在眼里,硬抢了计凝云这个角色。 而沈青又不能调换去演肖翠兰,这个角色可不就空着了么。 最终沈青被安排去演一个戏份较多的舞-女,算是女四号。 沈青本人没说什么,但其他人接受不了。 这叫什么事,带资进组的都才演花瓶小角色,一个新人却敢明目张胆地抢女一戏份。 虽说宋氏也算外资,但你苏阙不是演《天伦》出道的么,谁不知道《天伦》是大陆剧,连电影院都进不去,只能在录像厅偷摸着放。 看着大家愤愤不平的脸,黄娟聪明地没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她很谦虚地把话题带了过去。 那次苏阙拿刀差点把她吓出心理阴影,从那以后她就成长了。 她再也不会口无遮拦地当面奚落人了,要说也是背后说,煽煽风,点点火,人家打上门来,也不会是她的责任。 该介绍的都介绍完了,她摇了摇干爹胳膊,撒娇地使了个眼色,干爹立刻笑呵呵地把两位导演请出去了。 黄娟拿出事先准备的礼物,一一发给大家,然后便找位置坐了下来。 不少人吃着她的进口白巧克力,围着她聊天,不住地问她国外的生活。 卫小东挤到苏阙身边,小声地说:“你瞧她那小人得志的样儿,她哪是什么哈佛毕业,她就被她爸送去英国参加了一个夏令营,三个星期花了好几十万,得亏她家有钱。” “那她怎么敢编这么离谱?”苏阙问。 卫小东撇嘴:“嗨,你还不知道呢,我也是听大院里王大妈说的,你知道那些老阿姨特能打听小道消息,家里耗子下什么颜色的崽都能比你先知道。” “快说,你到底听说什么了?” 卫小东声音压得更低:“她毕业证是在杂志广告买的函授课程,还被骗了,毕业证书上印的是Hawarrd,两个r!我特么笑死了!” 他终于憋不住,捧着肚子笑出猪叫。 黄娟朝这边看了一眼,不确定他们是不是在说她,脸上很不高兴。 她现在重新包装,最怕遇到卫小东这些知根知底的人。 好几个和她聊天的女生最会察颜观色,立刻朝卫小东和苏阙嚷起来:“你们小声点行不行,满屋子都是你们的声音。”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卫小东现在也世故了,不走心地随口敷衍,没有诚意,但绝对让对方无话可说。 那几个姑娘气得重重哼了一声,鼻子都快歪了。 苏阙由衷地对他竖起大拇指。 正说着,沈青到了。 她脸色不太好,皱着眉,进门也不打招呼,低着头走到窗边坐下,就扭着看着远处。 “她怎么了?”几个跟黄娟聊天的女孩儿问。 黄娟善解人意地道:“可能是角色被抢了心情不好吧,以后大家说话都注意些啦,别惹她不高兴啦。” “是呀,还是你考虑得周到。” 女孩们唯唯喏喏地应声,心想国外回来的就是不一样,境界都比她们高一层。 再看苏阙,她抢了沈青的角色,还能笑得这么开心,可见心有多黑。 第111章 不一会, 主要人员都到齐了,就等着两位导演回来,组织大家读剧本了。 谁知两位导演回来, 又把监制和编剧叫了出去,这一回出去的时间更长,直过了两个多小时才回来。 一回来,就告诉大家, 原来的剧本有所调整。 原定计凝云的戏份删减了一大半, 同时, 肖翠兰的戏份增加了, 番位直接从可有可无的花瓶上升到重要的女三号。 黄娟听到这个消息, 立刻手足无措地站起来:“不, 这怎么行呢?导演,我还是个新人,我害怕胜任不了这么重要的角色。” “不用再说, 这事已经定了。”蒋文星深深地埋下头去,注视着剧本的眼睛里写满憋屈。 谁叫周为国是黄娟的干爹呢, 谁叫他又为剧组投了二十万呢? 要知道, 光是前期搭布景,定制服装和道具就花了不少钱。偏偏这时候, 香港方面传出消息, 老板对合作不是很满意, 想要增加新条款。 这都快开机了,投资方突然喊停,谁受得了?不少花费还是蒋文星找人合伙垫上的。 没办法,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蒋文星再有风骨, 也不可能和钱过去。 而在这件事上,梅荣山没有发言权,毕竟喊停项目的是自家老板,而剧组困境他也看到了。 商量来商量去,只能牺牲苏阙了,谁叫她当初为了抢计凝云一角,几乎成为全剧组公敌了呢。 剧本大改,计凝云的台词少了,感情线也删了,与此同时,肖翠云不仅有了台词,人物线也丰满起来。为了贴合高大上的主旋律,她的身份竟然变成了军部某高级官员自小被人拐卖到山河城的孤女。抗敌胜利后,官员找来,父女俩迎着夕阳抱头痛哭。 拿到剧本的所有人都在猜测,黄娟这看似女三号的戏份,其实都能算是女一号了。另一位女主演也挺尴尬的,为了配合修改,她的戏份也删减了一些,不过没苏阙删得多罢了。 对此,苏阙倒是破天荒没说什么。当天大家读剧本,她也很配合地完成了。 只不过第二天,剧组安排试妆,她生病,让卫小东代她请了假。 第三天,剧组安排到片场熟悉环境,她还生病,又让卫小东代请了假。 第四天,卫小东有别的事未到剧组,苏阙干脆连假也没请。 第五天,剧组开机仪式,宋氏突然传出撤资的消息,理由是老板对新剧本的改动不满意,将要起-诉剧组未按合同办事。 这麻烦可就大了。 香港有完善的律法体系,处处依法办事,很少讲人情。 而这在国内基本上还是不可理解的事。 市场经济才开始多久?按照中央的说法,现在还处在“国家调节市场,市场引导企业”的转型阶段,还在摸着石头过河。国外司空见惯的合同法、公司法,国内连听都没听过。 尤其是国维艾这种突然转型的公司,沿用的还是计划经济时期的老一套。以前的合同只限于供销、建设规划这些领域,只需注明哪年哪月需求多少即可。他们派往香港谈判的法务人员,虽然对香港的法律体系有所了解,但真正谈判起来,才知道涉及很多方方面面的细节,他们连遇都没遇到过,谈不了。 这就是为什么宋莲出事前,合同一直谈不妥的原因。 宋莲住院期间,国维艾也急着盈利,好暂时填补电影厂的亏空,于是几个负责人一拍脑袋,采取了最简单粗暴的办法:塞钱。 国内奉行法无禁止即可行,为了促成生意,多少人拉关系、送礼物,随着市场经济的逐步扩大化,这样的事越来越成为常态。 几个负责人想得也挺简单,香港嘛,说到底还是要回归的,都是同胞,有什么不能商量的呢。 于是贿赂高层的钱成了敲门砖,至于合同,反正他们也没多少经验,看着差不多就签了。 签的时候也没太放在心上,因为国内讲人情,出了事,为了不撕破脸,大家也不至于闹得这么僵。 谁知道,修改剧本这事,彻底触及到宋氏的底线。 宋氏的理由无可辩驳,修改后的剧本不再具有竞争力,他们没必要为了不赚钱的项目白费力气。 国维艾起初还觉得,这事还没到最坏的地步,大不了继续改呗。 结果越改越不像话。 宋氏直接提出了赔偿要求,包括苏阙机票在内的所有费用高达三百六十万。 国维艾那叫一个气呀,他们这边忙着联系场地找演员,前期投入流水一样花出去了,宋氏说撤资就撤资,他们还没喊赔偿呢! 可是再气能怎么办呢?合同仲裁地在香港,人家的地盘,人家说了算。 没办法,只得请电影厂向上级反映,希望以电影局的名义,向宋氏施压。 谁成想,电影局负责的人是阚望,是从苏阙那里,向国外学习了先进理念的未来接班人。阚望不仅不帮他们,还把他们大骂了一顿,要求他们赔偿宋氏的损失。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忙出面说服宋氏,少收一些赔偿金,并且尽量不撤资,按原剧本把项目进行下去。 而所谓的说服,还不就是给苏阙打一通电话的事。 于是这事兜兜转转一个多月又回到原点,按原剧本走。 黄娟拿着原剧本,气得手指把纸张都抠出印来,偏偏由于人设太过完美,还不得不硬挤出笑容,温柔地告诉大家:“我都可以的,我听大家安排啦。” 不少人对她给予了同情。要知道,按这个原剧本,肖翠兰可是一句台词都没有的。 为这事,卫小东私下里笑得在地毯上直打滚,连呼黄娟冤大头。 可不就是冤大头么,她带资进组,结果拿了一个连演技都不需要的角色。知道的是她想进娱乐圈,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家里钱烧得慌呢。 一连几天,黄娟气得上火,额头青春痘一颗接一颗地冒,搞得化妆师很有意见。 你说你一个花瓶,凭的不就是还有几分姿色么,结果你连姿色也作没了,不是祸害剧组么。 黄娟强笑着撑了几日,实在撑不下去了,跑到沈青面前去唉声叹气。 沈青正在看剧本,仍旧是愁眉不展的样子,听见她的声音,并没有太大反应。 黄娟不甘心,只得搬小马扎坐了下来,看着远处正和汪方友对戏的苏阙说:“沈青姐,我什么时候能像苏阙那么厉害就好啦,人又漂亮,又会演戏,连性格都很勇敢,想演什么角色,就能跟导演争取。我就好小胆的啦,连试镜都不敢去的啦。” “……”沈青压根儿没理她,一个人两眼空洞,看着剧本,又像没有看剧本。 黄娟忍不住大声叹气:“对不起啦,我不是故意提起你的伤心事啦。我就是好羡慕有勇气的人啦,说起来,沈青姐,你怎么也不向导演争取一下啦?” “……”沈青还是没理她。 她一把握住沈青的手:“沈青姐,没关系啦,人生就是这样起起落落的啦。总有一天你一定会拿到的心仪的角色的啦!” 沈青这才慢吞吞将目光移到她脸上,皱了下眉,似乎想不起她是谁,最终撇开她的手,起身往外走。 黄娟卷着剧本喊:“沈青姐!” 沈青头也不回头,一路穿过几个布景,消失在了视野外。 黄娟气了个半死。什么人啊这,自己的角色被抢了诶,天价片酬被抢了诶,这人居然一点不生气,不可理喻! 她暗自咒骂个不停,见有人来了,又赶紧堆起笑脸,亲热地喊人。 沈青再也没回来。 今天她本就没有戏份,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来剧组。 导演还以为是因为晚上剧组联谊要一起过端午,她特意提早来了。 谁知下午的戏份拍完了,一直到餐桌上,沈青也没出现。 “她到底去哪了?”蒋文星叉着腰问。 沈青最近的状态一直不太好,拍戏也各种失误。蒋文星过去跟她有过几次合作,知道她平时不这样,可问她什么也不说,气得蒋文星多次在背后发脾气。 不就是把你的角色让给苏阙了么,苏阙确实比你演得好呀,一个老演员了,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也不懂? 想着,蒋文星的脸拉了下来。 再一看,苏阙也还没到,当下更不高兴了。 黄娟端着酒杯走过去,主动承认自己的错误:“导演,沈青姐这事怨我,我不该在她面前提主演的事。我其实也没有恶意,就是看苏阙在那边拍戏,随口称赞了一句。” 她越说越委屈,豆大的泪珠在眼眶中打转。 蒋文星看她一眼,也不好责备,摆了摆手道:“这事不怪你。” 有他这句话,平时跟黄娟要好的小姐妹都不愤起来:“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肯定是沈青姐气不过呗。导演,不是我们说,这事你干得太不厚道了,看看香港人怎么压榨咱们的,凭什么他们想怎样就怎样啊!” 没合作之前,大家也觉得香港千好万好,可一合作起来才知道有多麻烦。香港人小气的唻,连一包烟都得让他们自己掏钱。 这以前在公家单位,别的不敢说,烟酒肯定管够。 香港人又要人干活,又不给补贴,工资还是按国内剧组统一标准,再说大家语言还不通,香港人那一口夹生普通话连j、q都分不清楚,你跟他说鸡,他以为你在说鸭。 合作一段时间下来,那怨气都要冲上玉皇大帝的灵霄宝殿去了。 今天这联谊也邀请了香港人,但大部分都没来,来的也听不懂她们说什么,她们故意夹着方言说,又说得快,好一通斥骂。 蒋文星听得头疼,梅荣山也是属于听不太懂的,竟然还叫他翻译。他敢翻么,气得直拍桌子:“行了行了,这些小事私下里说说就行了,一会苏阙来了可不许说,她是听得懂的。” “我们怕她?”几个小姐妹白眼差点翻到天上去,“谁不知道她在宋氏是怎么上位的,这个角色嘛,导演,我们也不瞒你,我们都在猜你跟她是不是有一腿,不然剧本都改了,你怎么又改回去了呢?” “你……!”蒋文星差点没气昏。高层的事,用得着跟下面一一交代么。 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事还没辩出个所以然来,苏阙和沈青一前一后地进来了。 这些话,两人自然都听到了。 第112章 苏阙站在沈青身后, 一只手虚虚扶着她的背,轻声说了句:“没事。” 然后跟门口的卫小东示意了下,卫小东立刻跑到蒋文星那桌, 把属于沈青的椅子拉开了。 苏阙扶着沈青坐下,转身要走,沈青忙拉着她,迟疑道:“你……陪我坐吧?” 沈青旁边的男演员马上会意, 站起来把座位让给了苏阙。 蒋文星狐疑地打量两人:“你们怎么回事?” 不是说她俩交恶, 关系一直不好么, 怎么又一起来了? 苏阙淡淡摆手:“没事, 沈青姐找不到包间, 我带她进来而已。” “这样啊……”蒋文星有点尴尬, 刚才的话不知道她俩听去了多少,可看苏阙这反应,似乎……没听见? 他也不好纠结这个问题, 招呼大家喝酒。 那几个小姐妹赶紧就坡下驴,端着酒杯把气氛炒得热烈起来。 可谁知, 过了会卫小东拿着酒瓶来给她们敬酒, 她们喝了之后,酸得牙都快掉了。 “卫小东你有病吧, 竟然拿醋来敬我们!” 卫小东装作震惊的样子:“不对啊, 这明明是红酒, 怎么变成醋了?是不是你们嘴太酸了啊!” 刚才这几人痛斥苏阙他就想骂人,奈何人家嘴快,还说方言, 他愣是没插上嘴。不过报仇么, 怎么都不算晚的, 把红酒换成醋也不过是小惩大戒而已。 见他睁眼说瞎话,几个小姐妹鼻子都气歪了,偏偏牙酸,说不出话,只有干瞪眼的份。 黄娟就在旁边,赶忙起来打圆场:“一定是误会啦,没关系没关系啦!服务员,麻烦重新开一瓶红酒!” 红酒倒进杯中,她仗义地拦在小姐妹面前,对卫小东道:“东哥,我跟你喝一杯。” 她有意跟卫小东缓和关系,免得这家伙口无遮拦,哪天把她的老底揭穿。 谁知卫小东压根不买账,皮笑肉不笑地喊她:“娟儿,你叫谁哥呢。” 黄娟:“……” 来剧组这么久了,大家都叫她Amanda,好多人甚至都不知道她本名叫黄娟。卫小东这一声“娟儿”,土得掉渣,把不少人都惊住了。 卫小东又说:“娟儿,咱俩什么交情,还用得着喝酒么。想当初,我跟苏阙在大院游泳池玩的时候,你连门都进不去,只能站在栏杆外头眼巴巴地看呢。” 不怪卫小东说话难听。 大院就是一个小型社会,一道高高的院墙把两边世界隔了开来。大院里有食堂、有学校、有小卖部,甚至还有银行,在那个物资紧缺的年代,他们连大门都不用出,生活就能过得很好。 大院里长大的年轻人是很有优越感的,他们的父辈祖辈基本都有功勋在身,见识和眼界都与寻常人家的孩子不一样。他们也不屑与外面的孩子交朋友,不是一个层次,玩不到一块去。 黄娟要不是有陆惠铃这层关系,连大院的门都进不去。 可她偏偏认不清形势,老想挤到他们当中去,还要把苏阙挤走。 这可能么?别的先不说,方大明是什么人?就冲着他这个身份,大院里想和苏阙交朋友的都能排一个加强连。再看黄娟,她爸就是一菜贩子,除了有钱,便什么也没有了。 卫小东自认为自己这话没毛病,这要是换成商爻,恐怕直接就能给黄娟甩脸子呢。 黄娟听见这话挺尴尬的,可当着这么多人,她又不能撕破脸,只能挤出笑脸道:“哈哈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我早就忘了啦。” 她想把事轻轻揭过,卫小东不吃她那套:“什么小时候,也就两三年前吧,你这么健忘?” “……”黄娟脸一下就白了。这特么让她还怎么接?承认自己健忘?那怎么可能! 有人发现了问题:“不对啊,Amanda不是在哈佛留学吗?两三年前应该在国外吧!” 黄娟的脸更白了。 一个小姐妹机智地说:“游泳当然是夏天啦。不兴人家回来过暑假哦!” “……那倒也是。” 见那人不说话了,黄娟脸色缓过来了,端庄地冲卫小东笑笑:“东哥,你还是这么爱开玩笑。好啦,知道你跟苏阙是大院出来的啦,我们在座这些人都惹不起,你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们啦!” 她说完,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而被她无端卷入的“大家”脸色却难看极了。 难怪苏阙敢抢沈青的角色,原来是家里有人啊! 一个头发花白的剧组人员借酒发挥,拍着桌子叹息:“现在这世道啊,真是越来越不给普通老百姓活路了。人家家里有钱有势的,说抢戏就抢戏,我们呢,给公家兢兢业业干了一辈子,说下岗就下岗……” 正说得起劲,主桌那边突然传来“啪”的一声。 始终没说话的沈青猛地站起来。 蒋文星一见这架势吓得不轻,当事人都加入了,这桌菜怕是要保不住了。 他忙把沈青往椅子里拽:“一场误会,都别说了,消消气!” 沈青倔强地挣脱他,硬势道:“不,趁着今天大家都在,我把话说清楚。计凝云确实一开始内定的我,但即使没有苏阙,我可能也会辞演。” “什么?”蒋文星眼睛瞪大了。 其他人也惊得不行,沈青难道还看不上这个角色么?还是说,因为苏阙刚才给她带了路,她只是帮苏阙说话而已? 只见沈青深吸了口气,拽紧衣服下摆,花了好大力气才发出声音:“自打厂里安排我下岗后,我的状态一直就不太好,我老公你们是知道的,也下岗了。家里断了经济来源,他就当起我的经纪人,到处联系安排我走穴。 今天去山东农村婚礼,明天去闽西新开张的商场。可是这年头哪还有人喜欢听京戏,一来二去,不赔钱就不错了。 越是这样,我家那口子就越着急,变着法的给我找事干。我也不怕你们笑话,为此我跟他吵了无数次,精神压力越来越大。刚才从剧组离开,我其实是想冲到马路上找死的。 是苏阙救了我。” 说到这里,沈青的眼眶红了。 她也没打算再说下去,一屁-股坐回了椅子里。 没有人明白她的苦难,所有人都骂她矫情,说她只是适应不了突然下岗的落差。就连相依为伴的爱人都不断劝她,让她再坚持一阵,等生活又过好了,她就不会再难受了。 可是,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呢臼恃洸? 她的状态越来越差。丈夫不满意,导演也不满意,无数张嘴都在数落她,要求她打起精神。 突然有一天,她再也无法直视自己那一身价值连城的行头,也不想拍戏,脑子里多了一个声音,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冲到汽车的轮胎底下去的,恢复意识后,苏阙正在给她处理膝盖的伤口。 苏阙说:“如果你不喜欢这一切,你有权利放弃。” 那一刻,长久积压在内心的郁气冲天而出,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她也有放弃的权利。所有人都逼着她,压迫着她,唯有苏阙,给了她一条活下去的退路。 她哭着问:“可是,没有钱怎么办呢?” 苏阙反问她:“如果钱不能为你带来更好的生活,你要它有什么用呢?” 那一刻,犹如醍醐灌顶。 沈青再也不想日复一日地为了钱,去演自己并不喜欢的角色。 她顿了顿,认真对蒋文星说:“其实我知道我并不适合计凝云这个角色。计凝云才二十岁,天真烂漫,而我却已经三十了,骨子里都是被生活压迫的辛酸。我这样的状态,连女四号都不想演,可我和你签了合同,你放心,我会继续演下去,尽量不给大家添麻烦的。” 一番话说得真挚感人,蒋文星不好苛责她,也开始反思自己的过失。作为导演,他没有第一时间察觉演员的异样,反而步步紧逼。 要是没有苏阙,只怕要酿出大祸来。 他看向苏阙:“你怎么知道要去救沈青?那时候你不是应该跟我们一起来餐厅吗?” 苏阙叹了口气:“沈青姐的状态又不是一天两天,她今天一反常态地来剧组,我就知道要出事。” 至于出事的原因?她不经意地瞥了黄娟一眼。 黄娟脸色一白,怕沈青想明白了找她算账,赶忙岔开话题:“不管怎么说,人没事就好啦。沈青姐,你放心啦,以后我们大家都会好好照顾你的啦,今天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啦。” 沈青冷冷瞪她:“不用了,做好你自己吧。” 黄娟不知道,她那些话就是压倒沈青的最后一根稻草。 沈青吸了口气,握着苏阙的手朗声说道:“我知道你们都以为是苏阙抢了我的饭碗,但这话最早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我希望你们都好好想想,不要被有心之人利用了。” 这下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连黄娟自己也承认沈青出事前她是最后一个见到沈青的人。 沈青明明那么痛苦了,她还没有半点眼色,一直在旁边说风凉话,如果沈青出事,她跟间接杀人也没有区别。 经沈青一提醒,原本跟黄娟要好的小姐妹也都多了个心眼,渐渐就有人发现她学历造假了。 小姐妹的人脉里,恰好有一个笔友是哈佛的留学生,听说和黄娟是一届的,忙去毕业册里找黄娟的照片,结果根本没找到。 后来这事不知怎么传到了记者那里,八卦记者特意联系了Ada Merlin,问她是否认识黄娟,是否在哈佛留学期间指导过黄娟演戏,结果人家一脸茫然,连黄娟的中文名都念不清楚。 黄娟在剧组渐渐遭到排斥,而苏阙却越来越如鱼得水。 她精通多地方言,在大陆员工和香港员工之间起到桥梁的作用,不仅充当翻译,还跟大家解释文化上的不同,一来二去,大家的理解加深了,工作也就合拍了。 而在她的带领下,大家对待沈青也没以前那么苛责了,沈青的状态明显好起来。 整个剧组越来越和谐,只有黄娟这个带资进组的融不进去。 这天,苏阙正拍着戏,忽然传呼响了,沈一曼给她发信息,说家里有急事,叫她速归。 第113章 苏阙看到消息就咯噔一下, 心里有了计较,便没惊动两位老人,匆匆跟剧组请了假, 于当晚搭飞机回了京城。 已是夜里十一点,电视声音仍震得老远都听得到。 通常这时外公外婆早已入睡,不可能还在看电视。更奇怪的是楼道口围满了人,大家支楞着脑袋往里看。 瞧见苏阙, 一位大妈尴尬地笑了笑:“苏阙回来啦!” 闻言, 所有人都朝她看来。 她笑着打过招呼, 问道:“怎么回事?” 大妈不方便置喙, 只小声说:“你自己回去看吧。” 人群给她让出道来, 她还没走近, 就听见方大明中气十足的咆哮:“你给我滚!我没有你这样的孙女!你是谁家的找谁去,敢赖在我家,老子把你腿打断!” 紧接着就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叫骂, 砰砰声不绝于耳,苏珊珊狼狈地逃蹿出来, 沿途抓着谁, 就把谁当阻碍物朝方大明推去。 方大明高高挥舞着扫帚,拿出了当年打仗的气势, 把个扫帚舞得虎虎生风。 不少邻居被波及, 尖叫着躲蹿, 声音不比苏珊珊小。 而苏珊珊的叫喊更引人注目些:“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我才是你外孙女,我才是方雪桐的女儿!” “你住口!你还敢提我女儿的名字, 老子打不死你!”方大明扫帚一翻, 戏台子上的武生似的, 威风凛凛地向苏珊珊砸来。 眼看着苏珊珊要逃脱,苏阙飞身上前,朝着她心口就是一脚。 苏珊珊“哇”一声倒飞回去,被方大明打个正着,又痛又气地在地上翻滚:“艹他-妈,哪个敢打我!” 苏阙说:“我!” 头顶的声控灯被激得一抖,苏珊珊一口气没缓过来,当场收声了。 方大明打得正上头,哪晓得苏阙陡然出现,生怕扫帚乱舞伤了她,又怕自己凶神恶煞的模样吓着她,忙把扫帚一丢,手背到身后,小学生似地告状:“松松,就是她!她扰得家里不得安生,引诱我犯错误!” 苏阙:“……” 苏珊珊缓过了最初的不适,也看清了苏阙的模样,顿时又怒了:“好啊,你还好意思到我家里来!不要脸的贱……” 话音没落,脸上先挨了方大明一巴掌。 这一下可没留情面,直打得苏珊珊嘴角流血。 方大明:“你嘴巴放干净点!什么你家里别人家里,这是我家!” 苏珊珊气不打一处来:“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才是你外孙女!苏阙算个什么东西,瞎了你的眼把她当个宝!” 方大明气得不行,可恨扫帚丢了,干脆把鞋一脱,照着她脸就拍下去。 苏珊珊胡乱挣扎:“杀人啦!来人啊,领导杀人啦!我是他亲外孙女啊——!!” 方大明这么大年纪,哪能被她这么气,苏阙一看要不好,上前拽住苏珊珊头发,啪啪就是两个大嘴巴子。 这两下看似柔弱,实际可比方大明那下狠得多,苏珊珊大牙都掉了,一口气没呼出来,直接咽进了肚子里。 苏珊珊哑火了:“你……” 苏阙冷冷瞪她:“你若真当自己是这家的外孙女,就不该这么气老人家。” 苏珊珊目眦欲裂:“这是我的外公外婆,关你屁事!” 话音没落,又挨了苏阙一巴掌,这下连嘴唇都肿了起来,说不出话了。 苏阙:“不管是谁的外公外婆,我不允许任何人这么对他们。” 她目光四下一转,问道:“小张呢?” 为了方便照顾起居,小张现在是住在家里的,这会是被方大明支走了,没一会带了一队兵过来,不容分说把苏珊珊捆了起来。 苏珊珊含糊不清地大喊:“我X你全家——!!” “我看你是疯了。”苏阙先让方大明回屋,然后对小张道:“我记得一楼拐角有个小黑屋,你先把她关进去,等我问清楚了情况再来找她。” “这……不太好吧?”小张迟疑。 那小黑屋其实就是水房,面积还不到两个平方,黑灯瞎火的,他倒不担心苏珊珊,他就是担心会吓到过路的邻居。 “就一会。你让人守着,没事。”苏阙摆了摆手回家去。 进门就看见沈一曼躺在床上,已经被苏珊珊气倒了。 “外婆!”苏阙心疼地扑到床前。 沈一曼抹着心口,原本正难受着,看见她,却又温柔地笑起来,“松松回来啦,怎么这么快?” 她说着挣扎着要坐起来,苏阙忙拿枕头给她垫在身后:“外婆让我回来,当然要最快回来啦。外婆,你没事吧?” “没事,你回来就好啦,外婆看见你,什么病都好了。”沈一曼慈祥地打量着她,“又瘦了,在外面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我这是苗条,可时髦呢。”苏阙故意逗她开心。 得知已经请医生来看过,这才放下心来。 方大明没好气地哼了哼,把事情原尾和苏阙说了一遍。 原来苏珊珊偷渡回来后,通过主神的控制面板和商维强取得了联系,正好商维强苦于找不到人搭上苏氏这条线,便想着法地吊着苏珊珊。 商维强可不是陆惠铃那种榆木脑袋。他好歹是个厂长,又常常出国学习,心眼不是一般多。 当苏珊珊提出要求,要商维强给自己买回米国的机票时,商维强一边说好话吊着她,一边派人去米国打听苏珊珊的事。商维强可不相信苏珊珊钱包被偷的鬼话,一个豪门千金,连回国的机票都要求人去买,怎么可能! 于是商维强就知道了苏珊珊偷渡的那档子烂事,不过他拿不准苏明远的态度,又确实指望苏珊珊这条线,就派人把苏珊珊接回了方家。 既然苏珊珊认定自己是方大明的外孙女,那就让方大明出钱送她回国好了。 此时苏珊珊已经在外流浪三个多月,捡过垃圾桶,喝过地沟水,甚至跪地写过白板报,向人乞讨。后来钱没讨到,被人当成骗子抓去了派出所。 总之她受尽苦难,只想赶紧回米国,至于是谁送她,那倒没什么关系。 她是三天前到方家的。 考虑到她有可能真的是方雪桐的女儿,方大明老两口热情地款待了她,让她住在苏阙的房间。 谁知苏珊珊看房间里摆满了苏阙的东西,勃然大怒,使劲砸东西,连家具都没放过。 沈一曼一个文化人,何时见过这种凶神恶煞的场景,吓个半死。 后来又让她住别的房间,她还是不满意,只要家里来个人就闹,说她才是方家正正经经的外孙女,却被苏阙夺走了一切。 大院里的邻居又没见过她,反而跟苏阙关系好,对于这些话都只是听听,没人真心为她感到难过,她更不高兴了,认为大家都向着苏阙,看不起她。 于是她跑到院里去闹,跑到马路上去闹,要求方大明登报,申明从此和苏阙没有关系,家里也不许苏阙再住,同时还要召告天下,她才是方大明的孙女,此后方家的一切都是她的。 别说她长得和方雪桐一点不像,光是这般作派都让方大明受不了,方大明斥责了她几句,她反而闹得更凶了,要死要活不说,还把沈一曼气倒了。 她不知从哪儿听说方大明在各地都有熟人,宁愿派人暗中保护苏阙,就是不派人找她,一口咬定方大明眼瞎,认贼作孙,不仅谩骂不止,还扬言要给老俩口点颜色瞧瞧,这才闹出刚才那幕。 沈一曼叹气:“幸好松松回来得快,不然这日子怎么过呀。” 方大明狠狠拍着椅子扶手:“我不认!我女儿生不出这种混账东西来!听听她说的什么话,这是好人家的孩子说的吗!我看菜市场的地皮流-氓都比她强!” 苏珊珊到底是不是方雪桐的女儿? 这事到现在也没有定论,苏阙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们,只能陪着叹气。 沈一曼拉着她的手:“松松,你把她关在那不是办法呀。你跟外婆说说,打算怎么处理她?” “先关着吧。”苏阙说,“什么时候不闹了,什么时候再放出来。” 沈一曼迟疑道:“这……是不是有点不合规矩?” “你管她!我没有这样的孙女!”方大明怒道,“关一两天都是轻的,按我的脾气,直接枪毙!” 苏阙怕沈一曼吓到,忙哄她:“没事,外婆,我让人在门口看着呢。这事你别管了,好好休息吧。” 沈一曼还想说什么,到底感觉不舒服,吃过药就躺下了。 方大明想起一事,悄悄地把孙女拉到另一个屋里:“三月份不是苏希来住过么,走的时候东西忘了,你记得带回去给她。” 他从抽屉里拿出苏希的相册。 突然,一张照片飘落到地上。 这是苏希生日时,苏明远和索菲亚带她去迪斯尼拍的。那时她才十岁,倚在苏明远怀里,笑得十分开心。 苏希和索菲亚方大明都见过,唯独没见过苏明远,指着他的头像问:“这是谁?” 苏阙说:“苏明远。” “苏……你说他是苏明远?”方大明表情凝固了。 半晌,他大步跨到立柜边,从顶上的皮箱里翻出另一张照片。 那是方雪桐的结婚照,是她结婚那年寄回来的,家里只有这一张。 方大明指着方雪桐旁边的男人,瞪圆眼睛问:“那跟你-妈妈结婚的这个男人是谁?” 第114章 那个男人气质儒雅, 眉目清秀,个头很高,大概1米82的样子。 他穿着六十年代流行的燕尾服, 站得笔直,和一身白色婚纱的方雪桐在扎满玫瑰的花架下,向着镜头微笑。 他显然不是苏明远的样子。 苏明远国字脸,个头矮小, 怎么整容也整不出照片里这男人的感觉。 方大明声音有些抖了:“那些年书信不易, 就这么一张照片还是托了几层关系, 请一个留洋回国的工程师带的。松松, 家里就这一张你-妈妈结婚的照片, 你告诉我, 这个男人是谁?” 苏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认识的苏明远始终是那个国字脸的小个子男人,而显然,她的眉宇间却有几分照片中这男人的影子。 方雪桐到底结过几次婚? 谁才是她的亲生爸爸? 她直觉记忆中遗漏了什么。 她一定要想起来!快想起来! 世界旋转起来, 大脑钝痛,耳畔响着方大明急切地叫喊:“松松!” 苏阙的身子软倒下去, 走进了那个老旧的农场里。 她又变小了, 穿着小鸭子的水靴,像上一个没做完的梦一样, 提着水桶, 费力地踩在小板凳上挤牛奶。 奶牛南希甩着尾巴, 压根不拿她当回事。 一只少年的手从身后伸来,把牛奶挤得溅了她一脸。 “就你这样的小不点挤什么牛奶,平时连牛奶都不怎么喝的……” 她恼了, 张牙舞爪地朝少年扑去。 少年被她扑倒在地, 哈哈大笑, 说:“小炮-弹,这会你的力气就大了!” 她更恼了,小拳头使劲捶着少年胸口,但少年一点也不痛,四两拨千斤把她耍得团团转。 阳光照在两人身上,暖烘烘的。 然后,在少年低头的瞬间,她看清了少年的脸。 与方雪桐结婚照里的男人有几分相似,是一张缩小的,宋莲的脸。 他叫方莲。苏阙想起来了。 方雪桐从房子里走出来,站在屋檐下向他们招手:“吃饭啦!怎么玩得这么脏?阿莲快带你妹妹去洗一洗,以后不许这么逗她。” “她好玩呀。”方莲笑嘻嘻的,牵着她去洗手。 她还没有水龙头高,踩在小板凳上,被方莲来来回回地搓了好几遍,这才被他抱着,进到屋里去。 结婚照里那个男人系着围裙,正在摆餐桌,看见他们进门,眉眼弯弯:“阿莲如今在波士顿上学,周末才能回来一次,真不容易呀,猜猜爸爸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方莲还没有回答,小苏阙抢着嚷:“爸爸,我要吃番茄炖牛肉!” “少不了你的,小馋猫!”男人伸手刮她鼻子。 她抱着男人的脖子咯咯地笑,喊他:“爸爸!”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围坐在餐桌边吃饭,大家都往她碗里夹好吃的,番茄牛肉高高地堆成小山,她费力地用筷子扒饭,扒得两颊鼓鼓,鼻尖上粘着米粒。 方雪桐又是生气,又是好笑,拿餐巾给她把小脸擦干净,忧愁地叹气:“我们松松快六岁了还不会用筷子,以后回了国,外公要打屁-股的。” “怎么会,我们松松这么可爱,外公舍不得,对不对?”男人宠溺地捏她小脸蛋。 她立刻高兴得尾巴翘天上去,奶声奶气地大声说:“对,外公舍不得!” 一家人都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可是笑着笑着,男人沉下了脸。 外面传来吵闹的声音,男人放下碗筷:“我去看看。” 他开门出去,站在屋檐下大声问黑人老妈子:“Joe,发生什么事了?” Joe正在栅栏那里和一伙开车的嬉皮士争执,惊慌地大喊:“先生,别出来,他们有枪!” 话音没落,子弹穿过了Joe的喉咙。 四周响起尖叫声、嘶吼声,男人快速反回屋内,将门反锁。 他转身去拿枪,并嘱咐方雪桐:“带孩子们藏好,别出来!” 方雪桐一把抱起苏阙,另一只手牵着儿子,打开阁楼的暗门躲进去。 楼下传来激烈的声音。 门倒了,窗户破了,枪声四起,粗鲁的男人大声吆喝。 “人呢?人呢?妈的,躲到哪去了,快找!” “眼镜儿呢!把人给我叫过来!” 不一会一个蹩脚的男人声音哆嗦着响了起来:“一定是藏起来了!我知道了,在阁楼!” 这是一个熟悉的声音,苏阙立刻想要尖叫,被方雪桐一把捂住她的嘴巴。 方雪桐颤抖着,将苏阙塞进儿子怀里,用气声说:“不能让他们上来。我去引开他们,你带着妹妹,不许离开!” 方莲拦着她:“我去吧!” “你听话!”方雪桐重重在他肩上一按,又看向苏阙,一咬牙,起身走了出去。 接下来的事情更加混乱。 方莲死死捂着苏阙的嘴,不让她哭出来,巨大的恐惧像要把她压垮。 妈妈再也没有回来。 爸爸也没有回来。 血从门缝里涌了进来。 后来方莲把她藏在柜子里,也失去了声音。 她感觉自己被黑暗吞没了。 冰冷的、无边的黑暗蚕食着她,她像走在孤寂的汪洋里,无依无靠,不知前路,没有归期。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重物拖拽的声音。 血顺着柜缝洇湿了她的衣裙,一截死气沉沉的手指戳了进来。 少年的手指。方莲的手指。 方莲被拖走了。 下一个就轮到她了。 她蜷缩着四肢,连哭也哭不出来了。 她要死了,她想。 没有人能救她。 她将像方莲一样,浑身是血,被人粗暴地从房间里拖出去,埋到冰冷的地下。 她再也见到不到爸爸妈妈了,也再见不到方莲,还有从未谋面的外公外婆,总是不拿她当回事的奶牛南希…… 一切的美好都在离她远去,无边的黑暗和恐惧发出了毛骨悚然的嘲笑。 然后就是砰的一声,柜门缓缓拉开,一个东方男人的脸露了出来。 苏阙想起来了,他叫应泯和。 …… 苏阙猛地睁开了眼睛。 “松松!”方大明在床边喊她,“你感觉怎么样?医生说你疲劳过度,累晕了,你这孩子,工作再忙也要记得休息呀……” 苏阙双眸充血,大脑嗡嗡地响。 她想起来了。 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她翻身坐起,撑着床头柜缓了缓眩晕。 厉声喝问道:“苏珊珊呢!” 方大明:“你还管什么苏珊珊!现在你的身体最重要……” 看她站起来就往外走,方大明吓得不轻,忙把她往回拽:“听话,先休……” 苏阙猛地瞪来,吓了方大明一跳。 这谁?不像他那乖巧可人的小孙女啊! 苏阙现在的表情,连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方大明都觉得可怕。 苏阙连忙收敛目光,冷静地叮嘱他:“你在家呆着别出来。” “啊?嗯。”方大明愣了下,反应过来后,苏阙已经推门出去了。 出来后,她的目光又恢复了那骇然的森冷。 此时天快亮了,苏阙蹬蹬蹬地跑向水房,把正倚着墙打瞌睡的守兵吓得一个激灵。 “苏、苏小姐,是要开门?我这就……” 苏阙一把搡开对方,悍然一脚将木门跩开。 苏珊珊蜷着身子,正迷糊着,冷不丁惊醒,见是苏阙,勃然大怒:“你还有脸来……” 苏阙没给她说下去的机会,一把揪住苏珊珊头发,将她猛地撞向墙壁。 苏珊珊疼得眼冒金星,大声叫喊起来。 苏阙面如恶鬼,紧接着又撞一下。 苏珊珊鲜血长流,发疯地抠她手指:“你-他-妈疯婆娘——!放开我——!杀人啦——!!” 嫌水房太小,苏阙拖着她头发朝楼道外走。 看守小兵吓坏了,试图阻止:“苏、苏小姐,这不好吧,要出人命了!” 苏阙赤目一甩,直把小兵吓得跌坐在地上。 苏珊珊发疯似地挣扎,用力大喊,然而听见声音出来的邻居没有一个敢靠近苏阙。 苏阙径自把她丢向空地,骑在她身上左右开弓。 苏珊珊起先还反抗,两下过后就肿成了猪头,她的牙齿昨天就被打掉了,现在鼻血长流,浑身都青紫起来。 眼前的苏阙是她从没见过的模样。 过去她觉得苏阙是个不要脸的蠢货,现在她知道了,这个蠢货不仅不要脸,她还十凶恶。 苏珊珊眼前阵阵发花,只感觉自己要死了,再也喊叫不出来,口吐血水地在地上抽搐。 方大明听见动静来阻止,见到这一地的血污,差点没晕过去。 “苏阙,住手,不能再打了!” 而苏阙什么也听不见,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血债血偿! 应泯和杀她全家,她为什么就不能在他的女儿身上报复回来? 她把苏珊珊海扁得晕了过去。 她仍不想收手,目光四处一转,走向人家浇花剩下的半桶水。 方大明趁此机会赶紧让小兵把苏珊珊拖走,一把按住苏阙提桶的手。 那桶足有半人高,方大明从没见过苏阙这么大力气,都惊住了:“松松,你这是干什么?” 该打的昨天已经打过了,这孩子到底怎么了,一觉起来竟敢杀人。 苏阙对着方大明,倒是出奇地平静,条缕清晰地说:“外公,不要拦着我。我要让她清醒地忍受千刀万剐的痛苦。我要她后悔活在世上,后悔与我为敌!” “苏阙!”方大明几乎不认识她了,这不是过去对待战俘的手段吗,苏阙小小年纪,到底从哪学来的这些! 饶是方大明不喜欢苏珊珊,此时也觉得苏阙过了,再错下去就是犯罪,他方大明的孙女,怎么能杀人?! 可看着苏阙这张比死更痛苦的脸,他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直觉事情不简单,只想先把苏阙劝下来。 他叫了几个人想把苏阙拦住,谁知苏阙力气惊人,六亲不认。 眨眼挣脱开去,拎起水桶朝苏珊珊狠狠泼去。 苏珊珊陡然惊醒,眼里的戾气在看见苏阙那刻仓皇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 她彻底说不出话来了,拼命合拢双手,眼神凄楚。 记记中方雪桐的面容和苏珊珊重叠在了一起,也许方雪桐临死那刻,也是这样求着应泯和。 那个杀人魔没有放过她的妈妈,她也不会放过他的女儿。 她再次把苏珊珊跩倒在地,欺身上去,双手掐住苏珊珊的脖子。 苏珊珊无力地挣扎着。 在苏珊珊细碎的求饶中,苏阙仿佛又回到那个夜晚。 冰冷。孤寂。 她心里只有一个声音:若她不死,必叫他们加倍奉还! 苏珊珊已经要断气了。 只差一步。 一个清冷的声音喊她:“苏阙。” 她陡然回头,看见初升的朝阳下,商爻的手轻轻抚上她的发顶。 所有情绪骤然抽空。 她两眼一翻再次晕了过去。 第115章 醒来的时候人已在医院。 方大明和沈一曼焦急地守候着她。 “松松醒了?感觉怎么样?先喝口水。”沈一曼起身去倒水。 方大明扶着她坐起来。 苏阙茫然地看向四周:“我、我怎么在这里?” “先喝水。”沈一曼不容分说把水杯放进她手里。 温暖的热度顺着指尖传进身体, 破碎的记忆以一种温和的姿态涌进大脑。 这一次,她感觉好多了,情绪没有第一次醒来那么激烈。 她再次环顾四周, 她记得晕过去之前,她看见了商爻,而现在,他不在这里。 不在也好。 她默默喝水。 心口像被堵住了, 商爻看见她那样子, 肯定知道自己被骗了。她一直都不是娇弱的小白兔, 也从不需要商爻保护, 只是商爻凡事都把她照顾得很好, 而她也很享受这种照顾。 而现在, 她形象大毁,商爻那么骄傲,肯定对她失望透了。 她不知要怎么解释, 干脆只能将这事先放下。 喝过水后,她镇定了许多, 心中又有了计较。 她放下水杯:“外公, 苏珊珊呢?” “天啊,你还敢问!”方大明又气又无奈, 板着脸道, “你差点打死她, 人现在还在隔壁躺着呢!” 苏阙:“……哦。” “差点”就是“没死”。 她翻身下床:“我去看看。” “你先休息吧。”沈一曼赶忙把她抓回来,回想早上那幕,老俩口都是后怕不已。 沈一曼坐在床边, 细心地帮她把脸上的碎发撩到耳后, 声音轻得生怕触及她的情绪:“医生说你最近没休息好, 又遭受心理上的大痛大悲,才会出现早上那种反常的举动。松松,你告诉外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不是苏明远要苏珊珊不要你?你放心,这种事外公给你做主!”方大明冷静下来,又开始无条件维护她,“你要是气不过,外公拿枪崩了他们两个。这种事怎么能自己动手呢,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手不痛啊?” 看出方大明不是真的生气,苏阙做了个鬼脸,可怜兮兮地说:“痛。” “痛你活该。”方大明戳她脑门。 她脑袋被戳得一歪,却又突然开心起来。 至少,她还有外公外婆,他们好疼她的。 她深吸了口气,努力做出微笑的样子:“外公、外婆,你们放心吧。苏珊珊不是你们的外孙女,我才是。” 方大明和沈一曼惊疑不定地看着她:“松松,你是找到什么证明了吗?” 当初他们之所以以为苏阙不是方雪桐亲生的,是因为老俩口想孙女,打了国际电话去米国。 苏明远其实很不喜欢和他们联系,在此之前一再要求他们别再打电话,可方大明这辈子就没听过谁的,照打不误。 苏明远只得告诉他们,苏阙不是方雪桐的亲生女儿,并且几日后寄了DNA鉴定结果回来。 DNA鉴定是项新技术,那份鉴定书连沈一曼都看得不甚明白,只能是苏明远怎么说,他们怎么听。 后来细想,中间确实有许多疑团。 如果苏阙有新的证明,那正好可以和苏明远澄清。 其实他们已经猜到苏珊珊可能是苏明远的私生女,但只要不妨碍苏阙继续当他们的孙女,这件事他们不想多管。 苏阙握住老俩口的手,正色道:“我说的是实话。苏珊珊跟你们没有关点血缘关系。至于苏明远……外公,我现在要去市局,苏珊珊是偷渡回来的,她在香港惹了官司。” “偷渡?”老俩口惊了。 这年头只听说过偷渡过去的,哪有偷渡回来的。 苏阙吸了口气:“这件事太复杂,我现在就要去市局。” 她说着,揭开被子就要下床。 方大明把她按回去:“我方大明的孙女,还用得着亲自去市局?叫他们局长过来!” 他让小张去打了个电话,不到半小时,市局的王副局长就风风火火地赶来了。 “老领导,听说您有重要指示?” 方大明摆摆手:“我没有。我孙女有。” 王副局长惊疑不定地望向苏阙。来之前他已经听说了,这姑娘差点把人打死。 他以为方大明这是要向自己施压,以便把苏阙杀人未遂之事抹过去,脸色当下就沉了下来。这种事不能答应,但老领导也不能得罪,他开始搜肠刮肚地想对策。 苏阙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直接道:“不会有杀人未遂这种事的,医生可以给我出具证明,我白天确实精神状态不稳定。” 那么多人看着她急痛攻心昏死过去,这事造不了假。 她继续道:“就算我有罪,我也有重要线索提供,是不是能争取个戴罪立功?” “你有线索?”王副局长下意识坐直了,“什么案子的线索?” 苏阙看了看方大明和沈一曼,并不打量避讳他们,直言道:“苏珊珊可能是国外派来刺杀的奸细。”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连方大明都吓了一跳:“松松,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而苏阙的神情越来越严肃,“外公,外婆,王副局长,我说的是‘可能’,实际的证据我没有,我希望你们能找到。接下来我要说的,跟一件陈年旧事,也就是我的身世有关。三位都是经过大风浪的人,我不打算有所隐瞒,希望你们能给我几分钟时间。” 方大明和沈一曼交换了个眼色,都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方大明忙了张椅子,跟开会听讲座似的笔直地坐在了沈一曼旁边。 王副局长也拿出了公文包里的纸笔:“你请说吧。” 苏阙道:“事情要从十三四年前的一个夜晚说起,在米国K州曼莎镇的一个华人农场,住着农场主苏明远和妻子方雪桐。他们有两个孩子,大儿子方莲,在波士顿上学,小女儿苏阙,当时不到六岁……” 这家人经营农场,原本过着十分惬意的生活。直到有天晚上,小女儿在粮仓里发现了一名从华夏偷渡来的劳工。 这人叫应泯和,自称是华夏西南某地的下乡知青,彼时国内正值知青返城高峰时期,而他因为家庭问题没能得到返城的机会,于是在其他知青的鼓动下逃出边境,辗转来到米国。 他原本以为可以像普通米国人一样找份正经工作,但由于没有合法身份,只能经由其他偷渡客介绍去□□工,谁知道被骗。 他半路逃了出来,稀里糊涂跑到了农场,得知农场主一家是华裔,他问他们能不能收留他,让他凑够回国的路费。 苏明远和方雪桐都是善良的人,对他的遭遇深表同情,当即收拾了一个房间给他,让他和其他工人一起,在农场干活,每天给他一美元薪酬,这样不出两月,应泯和就凑齐了路费,离开了农场。 谁知他并没有立刻坐船回国,而是带着一伙本地嬉皮士洗劫了农场。 米国嬉皮士群体兴起于60年代,原本只是一群反抗传统习俗和当时政治的年轻人,提倡以和平自由的方式解决社会问题。但到了70年代,由于缺乏所谓的领袖人物以及团体宣言,三教九流都打起了嬉皮士的旗号。 他们穿流浪汉的衣服、化稀奇古怪的妆,上街嗨歌、□□,不务正业……没钱了怎么办呢?随便走进一户人家开始抢劫。 没人知道应泯和是怎么和这伙人混到一起的,但可以肯定,是他为这伙人带的路。 这伙人里有极端的种族主义者,对待这个华人农场的手段十分残暴,不仅抢夺财物,还开枪扫射。从农场主到工人,包括动物都杀了个精光。 原本方雪桐带着孩子们藏在阁楼,嬉皮士没有人找到人,抢到钱财就准备离开。 应泯和提供了关键线索,说其他人一定藏在阁楼,他知道如何打开那个隐蔽的阁楼。 为了保护苏阙,方雪桐和方莲接连被害,苏阙甚至眼睁睁看着应泯和用烛台砸碎了方莲的脑袋。 就在她以为自己也活不成的时候,警方赶到了。 嬉皮士们仓皇逃散,把应泯和抛下了。 应泯和脑筋很活,马上抱起早已吓得神志不清的苏阙,冲出门去向警方求救。 他浑身是血,又受了伤,怀里还抱着孩子,警方没有怀疑,把他当成苏明远保护了起来。 而真正的苏明远和方雪桐,包括方莲都被他提早拖进了地下室。 “后来,他应该是找地方埋了他们的尸体,因为我后来并没在地下室发现可疑。”苏阙声音很轻,努力回忆着,“我当时吓坏了,在医院住了很多天,醒来后失去了以前的记忆。而当时我们仍然处在警方的关注之下,应泯和就告诉我,他叫苏明远,是我爸爸。” “从此以后他从非法偷渡客变成了身份体面的农场主。他重新翻修了农场,并告诉我,因为农场太破旧,导致一处房梁掉下来,意外砸死了方雪桐。” “对!他也是这么告诉我们的!” 方大明听到一半就忍不住想冲去米国杀了应泯和,屡次被沈一曼制止了。到这时,他再也按捺不住,手背上青筋绷了起来。 “这事过去没多久,我们打电话过去,当时我就问,他声音怎么变了,他告诉我,农场发生意外,雪桐和莲儿都不在了。还说你由于太伤心,失去了记忆,叫我们少跟你联系,也不要再提过去的事。” 所以苏阙回来这么久,老俩口都没跟苏阙提过以前的事,不然的话,她应该能早点想起这一切。 苏阙道:“农场偏僻,应泯和的身份始终没有曝露,他后来拿着苏明远的证件去办一切事务,人家也没有怀疑。就像我们很难识别西方人的长相一样,人家也很难识别他的。” “此后他的人生就发生了惊天逆转,拿着苏明远和方雪桐在银行的全部资产,以及房屋等各项保险赔偿,开起了电影公司。” “他在这方面确实很有才华,又有充足的资金做后盾,电影公司不断壮大,慢慢发展成现在的苏氏。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当他功成名就后,知青时期留下的恶果找上了门来。” 第116章 那个恶果就是苏珊珊。 如今, 一切的线索都连了起来。 和葛梅好上的知青就是应泯和,所以一开始,葛梅给孩子取的名字叫应珊珊。 后来葛梅到米国, 或许是从媒体杂志认出了应泯和,发现他现在改名叫苏明远,所以又让孩子改叫苏珊珊。 葛梅临终前,让苏珊珊拿着自己和应泯和的定情信物去找应泯和。 事实上, 一开始应泯和是很排斥的, 他想私下解决这件事, 打算给苏珊珊一笔钱, 打发她回国。 只有这样, 应泯和自己的身份才是安全的。 那个年代通信不易, 书信能不能到达都是未知数,像方大明和沈一曼这种身份的人出国又不容易,要不是苏阙常常背着他和他们联系, 这层关系早就可以断了。而他自己父母也早就亡故,根本没人还记得应泯和。 谁知道, 千算万算, 漏算了一个葛梅。 葛梅是他当知青时认识的农村姑娘,能有什么真感情呢, 不过是排解寂寞的露水姻缘罢了。 可是葛梅当真了, 还怀了他的孩子, 还养了这么大,临终都要叫孩子来找他。 苏珊珊找上门之前做过基础调查,以为应泯和是因为苏阙才不想认回自己, 于是直接跑到家里去, 要赶苏阙走。 如此一来应泯和只能告诉苏阙, 是当年抱错了。 他不可能承认苏珊珊是私生女,那会影响他如今的声誉,于是他和苏珊珊、苏阙各做了一份基因鉴定,并打算趁此机会,从苏阙手里夺回曼莎镇的农场。 “这和苏珊珊的间谍身份有什么关系?”故事听完了,王副局长唏嘘着问。 苏阙道:“这就要从应泯和接触过的嬉皮士团体说起了。这伙人在80年代被抓了,背景深厚,有些是参加过二战的老兵,60年代末70年代初活跃于东南亚。所以他们盯上华人农场,绝不是偶然。” “应泯和在农场工作了两个月,显然是知道你们家身份的。”王副局长鼻子很灵,已经嗅到此事背后的敏-感问题。 苏阙:“如今应泯和身份摆在那里,有些事不方便出手,他会派谁来呢?” “当然是苏……不,应珊珊。” “你可以去查一下应珊珊是怎么被遣送回香港的。她在香港还涉及另一起恶性伤人案,她本是冲着我来的,但却还连累了一个人,宋莲。他的本名,叫方莲。” “什么,莲儿还活着?”沈一曼惊叫起来,“这……苏明远,不,应泯和说他亲手埋的……” 当年初听这话,只觉得悲痛,如今得知真相,才感到彻骨冰寒。 应泯和亲手杀了一家三口,埋葬了他们,还能若无其事地和死者家属说:“是我亲手埋的。” 苏阙:“当时我只看到他被应泯和砸伤了头,流了很多血,后来应泯和把他拖走,我猜应该是埋了起来。他很可能还没有断气,只是昏了过去,苏醒后从尸山血海里逃出来,一路辗转跑到香港。他被老宋爷捡回去时正好十三四岁,时间完全对得上。” 至于宋莲为何不与自己相识,苏阙始终想不明白。宋莲的长相活脱脱就是苏明远当年的模样,他们两个都很幸运,长得神似父母,所以宋莲的身份无需置疑。 现在苏阙虽然没有实质的证据证明以上推论,但在这个没有介绍信都能被抓起来的年代,只需目前这些信息,足以让王副局长把苏珊珊抓走。 不然怎么解释呢,应泯和和他女儿薅着方大明一家搞事情? 方大明是什么身份?一举一动都份量十足。 苏珊珊还想冒充苏阙住进方家,安的什么心?抓起来审一审就知道了。 王副局长立刻打电话回局里,叫了几个警员来,拿着苏阙提供的应泯和的照片,走进了苏珊珊的病房。 苏珊珊才刚刚恢复点体力,看见警察,以为是来替自己撑腰的,赶忙挣扎着坐起来。 “你们是来调查苏阙的吧,我是受害者,我差点被她打死,身上这些伤都是证明!” 两位警员神情复杂地打量她。 她确实很惨,整张脸都肿成了猪头,说话声音嗡嗡的,不仔细分辨根本听不清她说什么。 恍眼一看,两位警员还以为是拳击高手打的她。这处处要害,又不致命的打法,显然是要慢慢折磨死她。 可是据大院里的住户证实,苏阙平时是个乖巧的小姑娘,连说话都细声细气的。当时明显是被苏珊珊气昏了头,情绪波动激烈才会这样。 “不是我说,就那姑娘说的那些话,我听了都想打她!”一位买菜回来的大妈如是说。 前往大院调查的警员们只得又问了问苏珊珊都说了些什么话。 于是几个路过的邻居也加入进来,七嘴八舌地复述苏珊珊的话。 警员们一听,这还得了!尤其是苏珊珊对方大明说的那句“我才是你外孙女,此后方家的一切都是我的!” 是什么给苏珊珊这样的底气,冒充苏阙的同时,还要谋夺方家的一切? 两位走进病房的警员,不知道苏珊珊是出于什么想法才敢跟他们控告苏阙。在他们看来,苏珊珊此举,就是在往枪口上撞啊! 苏珊珊见他们表情不定,有点急了,不顾疼痛从病床上坐了起来:“你们什么反应?不会是被苏阙收买了吧?知不知道我爸爸是谁,我一个电话回去,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好家伙,还敢威胁他们。 其中一位警员拿出了苏阙提供的应泯和的照片:“你来看看,这是你爸爸吗?” 苏珊珊眯着眼,看了一眼:“是,就是他。怎么,你们也在新闻里见过?知道怕了?” “老实点。”另一名警员严肃得多,不吃她那套,“你看清楚,这人到底是不是你爸爸?” “你们怎么回事?以为我受了伤就神志不清吗?我好得很!”苏珊珊着急让他们处理苏阙,不耐烦地从脖颈处摘下一条项链扔过去,‘你们自己看吧,这就是我爸爸!’ 打开项链的心型锁扣,里面是一张苏珊珊和应泯和的合影。 苏珊珊:“这是做基因鉴定的时候拍的,我很宝贝的,这一路被苏阙害得多惨我都没扔。你们要是还不信的话,我可以打电话回去,让爸爸把基因鉴定书传真过来。不过你们看不看的懂我就管不着了。” 两位警员对视一眼,走过去直接用手铐给她铐在了铁架床上。 苏珊珊大骇:“你们干什么,放开我!知不知道我是谁——!!” 她被连人带床地铐走了。 之后的事苏珊珊怎么也想不到。 两班刑警轮番审讯她,同样的问题反反复复地问,起先她还会骂,后来才知道没用,这里不是米国,苏明远(应泯和)的手伸不过来,她骂人就是不配合调查,罪加一等。 后来她配合着说了,刑警又总是纠缠在一些细节上,她给出的回答稍微与上次不一样,都会被反复查证。 如果这都不算什么,那最难的大概就是他们不让她睡觉,总是半夜提审,要不就是只让她在审讯室桌子上趴十分钟。刚刚入睡就被吵醒,折磨得她神志崩溃。 偏偏她在医院自己说了,她清醒得很,人家还安排了医生在隔壁看着,她就算装晕也没用。 她在国外那些事很好查,报刊上都有记录。 刑警们很快发现疑点,比如说,她明明是应泯和的亲生女儿,但被警察抓走后,应泯和却没有积极地保释她,反而由着她被遣返。 这原因就十分值得推敲了。 时值香港回归的重要节点,她从香港警方手中逃走,引发那么大一起事故。香港才多大?上百人的事故,还是发生在金像晚会上,足以让报纸下血本渲染,甚至引起国际关注。 如果此事确实是意外,苏珊珊就应该配合调查,而不是偷渡回来。 但假如她只是偷渡,情况也还没那么严重,偏偏她又跑到方大明家里去闹。 一桩桩、一件件,在这个敏-感的年代,不能不让人多想。 很快市局就发现,此事他们管不了了,得往上报。 如此一来,苏珊珊的日子更难过了。 在市局她还有单人牢房住,往上报后,这勉强算特权的待遇就没有了。 八人间的牢房,两个重刑犯,年纪还都比她大,时常倚老卖老地要求她做这做那,她不答应,其他人就会对她拳打脚踢,狱警来时所有人众口一致,就是她挑事。 最后没饭吃的是她,失去放风时间的是她,关小黑屋罚禁闭的还是她。 她试图通过主神和商维强联系,商维强却不知从哪得到消息,极力和她划清界限。 她不得不以苏氏继承人的身份,向商维强担保两边公司会合作,又按照商维强的要求,白纸黑字地写下来。 商维强可不是小孩子,光写完还不算,还找了专业人士做公正,双方盖章。为防将来苏明远(应泯和)不认,甚至附上了苏珊珊提供的基因鉴定书。 做完这一切,商维强仍然没办法放苏珊珊出来,他只能想办法把苏珊珊被拘的消息传回米国。 谁知带话的人走漏了风声,被米国媒体大肆宣扬一番,虽然没有明确苏珊珊究竟触犯了哪条法律,但光是她被捕一事就足以让苏氏股票大跌。 应泯和的经营权再次岌岌可危,在办公室大发了一通雷霆。 他怎么也没想到苏珊珊这么能作,远在千里之外,都能把他的上亿资产作没。 …… 而这些,都不是苏阙关心的。 她被方大明和沈一曼接回家那天,与商爻不期而遇。 第117章 方大明看见姓商的就没好气, 可架不住那天是商爻把苏阙劝住的。考虑到了孙女身体才刚好,他主动拉着老伴回去了。 苏阙安静地站着,看着阴影里, 背着包正准备往外走的商爻。 已经两年不见,当日的少年长高不少,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头。他的眉目硬朗起来,年少的稚嫩退去颜色, 被岁月染出了成熟的锋芒。但他眼里又仍保留着最初那抹纯真的光, 虽然陌生, 却又叫苏阙无比怀念。 她站在初夏的阳光里, 与他隔着一棵树的距离, 那微噪的蝉鸣正从枝叶间流泻下来。 谁也没说话, 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便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最终还是商爻先开口,问她:“没事了?” “嗯。”苏阙点了点头, 然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两人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 一会之后,仍然是商爻说:“那你休息去吧。” 说完, 他便背起他那个大黑包, 越过苏阙去。 苏阙下意识伸手抓他,不知为什么, 突然带了些许怒气, 质问道:“你为什么不给我写信, 不给我打电话,甚至不让我知道你在哪里?商爻,你就那么讨厌我了吗?” 商爻脚步一顿。 他没有回头, 手指却覆上她的, 一点一点将她拽着自己衣角的手掰开了。 “没必要。”他顿了下, 回头,手轻轻把她脑袋朝下按了按,眉目带笑地说,“我跟谁都没联系,不止是你,卫小东、江雨凌……都没有。” “可是汪方友……”苏阙说不出来了。 她骤然发现,在商爻的嘴里,她变得和卫小东江雨凌一样,成了他的一个,感情深厚的朋友。 此刻之前,她仍觉得自己在他眼里是特别的。 也许所谓的“特别”也只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商爻并没有那八千个世界的记忆,他以为那只是虚无的梦境。 一瞬间她发现放不下过去的只有她自己。两年来这人沓无音信,谁知道他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又交了怎样的朋友。 她忽然不想要他的解释了,转身蹬蹬地跑了。 商爻没有叫她。 她一口气跑回家,又忍不住趴到窗边向下张望,商爻那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遥远的大院门外,竟然连头也没回。 她腮帮子鼓了鼓,有点失落,又有点生气,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干脆坐在沙发里生闷气。 方大明见了,立刻气得瞪眼睛:“反了反了,他姓商的算个什么东西,连我方大明的孙女都敢欺负,你等着,外公这就去把人抓回来给你道歉!” 方大明真是没想到哇,以前那个为了偷偷跟他孙女牵手被他拿拖鞋满院子抽的毛头小子,现在居然敢给他孙女甩脸子,这商家人的基因不能好了是吧! 他说着就撸袖子到处找电话本喊人,沈一曼没好气地说他:“你少折腾吧。就你孙女宝贝?那也是商晓明的独孙子。年轻人的事就该让年轻人自己去解决,你要是闲着没事,去树上的撞撞,还能锻炼身体。” “我身体好的很!”方大明说。 不过好歹被老伴劝住了。 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吃了顿饭,下午送苏阙回沪市。 电影这几天正好拍到她的戏份,因为请假,接下来的日程就紧了。 卫小东和汪方友听说了她的事,都跑来机场接她。 “没事吧?”卫小东开着借来的桑塔纳,不住从后视镜中瞥着苏阙的神色。 苏阙点头笑了下:“我能有什么事?” “那可说不准,”卫小东松口气的同时,不忘揶揄她,“你这人什么都不往外说,就这事我还是听江雨凌打电话说的,你知道的,她妈一向八卦。” 苏阙耸耸肩,深吸了口气说:“那你想听什么?我只能告诉你,我是货真价实的苏阙。” “嗨,谁说不是呢。我们也没怀疑过。” 当初苏阙刚进大院时,不少好事的大妈表面看着对她挺和善的,但背地里也没少说闲言碎语。她们觉得苏阙不该住在方大明家里,本来么,大院里资源紧张,她又不是方大明亲外孙女,凭啥占着食堂的饭菜、游泳池的游泳票呢。 可是日子久了,大家又看苏阙顺眼了。她长得好看,待人接物也十分有礼貌,这么好的小姑娘,谁不喜欢呢?苏珊珊到来后,两人更是有了明显对比,哪怕苏阙不是方大明亲外孙女,她们也愿意接纳她。 方大明回去后,特意跑到人多的地方公告了一番,从此以后,谁敢置疑苏阙的身份,他的拳头可不饶人。要知道,过去他可收敛着呢,爱嚼舌根的大妈们顿时都老实了。 再加上市局的同志来问话,虽然没明说出了什么事,大家也都意识到事情非同小可。这么一来,又纷纷同情起苏阙来。 卫小东说:“你是没见江妈那样儿,哭得那叫一个伤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江雨凌儿出什么事了呢。” 他在后视镜里学着江妈的样子,皱着鼻子,掐着嗓子喊:“要说苏阙哟,那真是个小可怜哟……” 苏阙让他逗得哈哈大笑,连日来的愤懑烟消云散。 汪方友在旁边帮腔,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直把她说得笑泪横飞才算数。 快到酒店了,汪方友突然问:“你明天是不是有场戏,和黄娟一块拍?” “什么戏?”苏阙愣了下,她明天就一场戏,是和饰演容海的演员一块拍。 容海是计凝云的追求者,为了博美人一笑,邀请计凝云去园子里听戏,谁知敌军骤然围城,一伙强盗闯入园子砸抢,计凝云不慎从楼梯滚了下去。 汪方友道:“就是这场戏。人多着呢,你怎么只记容海呀!” “黄娟也在角色里?”苏阙问。 “可不是。她当时也在听戏,推你的人就是她。” “哦。”苏阙想起来了,是有这一幕,不过不是什么重要戏份,她没放在心上。 导演需要一个连贯的镜头,以此来表现情况的惨烈,用计凝云的楚楚可怜来烘托氛围,因此要求苏阙真身上场。 苏阙也没有意见,她只需要护好头就可以了,楼梯不长,对她来说完全可以胜任。 但是汪方友说:“你可小心着吧。我看黄娟怕是要拿你当出气筒。” “怎么了?” “你不是请假了三天假么。黄娟也想请,剧组没同意,她这两天不高兴呢。” “她才多少戏份,请什么假?” “这不都是你吗。”汪方友叹气说,“她总共就那么三场戏,其中一场就是跟你。你要是不请假呢,这场戏就不会往后挪,不往后挪,她明天就能参加她干爹的生日宴会。可你这一挪,她那边就泡汤了。今天又跟导演闹呢,说是她为这场宴会花了多少多少钱,弦外之音想让导演赔些损失给她,你说导演能答应吗?我最后看见她黑着脸走的。” “……”苏阙无语。 卫小东道:“你怎么总关心别人的八卦?就黄娟那样的,能翻出什么花来?” 汪方友嘟囔说:“我又没多少戏份,不关心别人八卦怎么过好每一分钟。我就说说么,黄娟这种小苍蝇,烦起来也是很烦的。” 结果还真被他说中了。 这场戏由于对光线要求很高,安排在下午,正好与黄娟干爹的宴会时间相冲。她一进园子,脸色就很难看。 自打她身份败露,被小姐妹排斥后,她就不再装着了。对她来说,每天强颜欢笑真的好累,她更喜欢有什么说什么,反正她家有钱,没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问题。 除了《落日危城》这部电影,她花重金聘请的经纪人又为她联系了一部新戏,这次是女二号,基本算是内定了。所以她并不在乎《落日危城》这部戏了。 到了片场,她化好妆,换上剧组要求的旧式小洋裙后,就坐在一边听随身听。 不一会,苏阙也进来了。 苏阙化着更加精致的妆,穿着修身的水蓝色旗袍,因为室内不通风,化妆师怕她妆花了,又体贴地跑来塞给她一把小扇子。 黄娟见了,就有点吃味。那化妆师可从没对自己这么体贴过,最近还数落她不好好保养皮肤,导致每次化妆都要耗费比别人多一倍的化妆品。 这个“别人”,不用说,自然又是苏阙。 想到苏阙她就一肚子火,不敢跟苏阙正面对抗,只能在戏里做点手脚。 导演喊她就位时,她故意拖着不到位,第一次摔在了半路上,第二次又被话筒线绊住。 于是,苏阙一个从房间里跑出来的动作也接连NG几次。 看着苏阙满头大汗的样子,黄娟就觉得很爽。 可她是爽了,导演不干了,指着她鼻子说:“你要是再演不好,你就滚吧,我的剧组可请不起你!” 黄娟这才不敢乱来了,老老实实走到了镜头前。 到了该她推苏阙的镜头了,她手伸到苏阙腰眼,偷偷拧了一把。 原以为能又让苏阙NG一次,谁知苏阙早有准备,扣着她手腕一推一送,害得她也一块摔倒下来。 更晦气的还在后头。 她眼前一花,不知从哪蹿出来的“群演”也推了她一下,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楼梯,在半空中扶了苏阙一把。 屁-股落地那一刻,黄娟终于看清了。 那才不是“群演”,那是在隔壁拍戏临时被蒋文星抓来的商爻。 第118章 按照剧本设计, 这个镜头苏阙应该被黄娟推倒,她自己做好防护措施从楼梯上滚下去,但现在黄娟试图阴她, 反被她先一步推下去,那她可以摔得更好看一点,比如,摔到黄娟身上。 结果不知谁从背后托了她一下, 她没摔成, 变成了一个尴尬的姿势卡在楼梯上。 “??”剧本不是这样的! 她已经被黄娟折腾得接连从包厢往外跑了三四次, 不想再NG了。 正要回头骂人, 不想撞上一双早上才见过的眼睛, 顿时喉咙一滞, 咳了出来。 商爻眉头微皱,将她拦腰抱起,冲助理喊:“拿水来。” 他抱着苏阙下楼, 瞥见倒在地上的黄娟时,脚步一顿。 但这里地方狭窄, 他只能从黄娟身上跨了过去。 黄娟愣了好久, 反应过来后,脸都绿了。 苏阙的受惊吓程度不比黄娟轻, 她陡然失重, 下意识抱紧商爻的脖颈。 直到商爻从黄娟身上跨过去, 她空白的大脑才小幅度地转动起来,低声道:“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呆着。”商爻轻笑了声, 嘴角有种嘲讽的笑意, “身体不好逞什么能。” “我没有。”苏阙下意识反驳。但想到早上她确实是刚出院, 又顿时无话可说。 导演的摄影机还在转动,所有工作人员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明明没有演戏,她却有一种自己站在电影荧幕里的感觉。 怪不好意思的……她把头缩了缩,用胳膊把脸挡住。 商爻瞥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小心将她放在休息用的小板凳上,转头又喊了小助理一声:“水呢?” 小助理还在梦里,只觉得这“群演”好帅呀,被接连喊了两声才反应过来,拿水给苏阙喝。 苏阙小口小口地咽着水,脑子里乱成一团。 到底怎么回事?商爻怎么在这?他早上不是走了吗? 这时人多不好问,她蜷在小板凳里,眼睛滴溜溜转着环视现场。 现场比她的脑子还乱。 蒋文星大步走到黄娟面前,都没给她爬起来的机会,指着她鼻子骂:“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推人都不会吗?这么简单的小事还要我手把手教?” 黄娟此前吹牛逼,说自己接受过英国著名导演的指导,蒋文星很是对她期待了一阵。虽然剧本改了,黄娟没有台词,但演员的形态和肢体语言对整部戏的影响也很大。 结果黄娟一到镜头前就畏手畏脚,看得出是第一次拍戏。蒋文星只好手把手地教她。 她一共拍了两场戏,蒋文星就亲自动手给她演示了两场,还让她回去多琢磨,结果黄娟忙着谈新戏的女二号角色,把蒋文星的叮嘱当耳边风。第二天拍正戏,她仍旧是老样子。 蒋文星正对她不满意着,谁知她今天更过分,直接把手往苏阙腰眼伸,这是一个正被追逐惊慌失措的人该干的事吗? 可是黄娟也委屈,按照剧本,她明明不该摔倒的,是苏阙动手推人,凭什么挨骂的反倒是她? 她不服气地支楞起来:“导演,是苏阙动手推我,这里没有她推我的戏份啊!” “你还好意思说。”蒋文星快要被她气死,“全剧组都知道苏阙住了三天院,早上才出院,马不停蹄地又赶来剧组拍戏,你还推她,我看你是自作自受!” 黄娟哪知道苏阙住院,她是全剧组排挤的对象,都没人跟她说起这事。 见她不吭声了,蒋文星烦躁地挥挥手:“行了,你去补个妆,二十分钟后重拍!” “哦。”黄娟蔫蔫地爬起来,去后台补妆,路过商爻时,不悦地皱起眉头,“你怎么来了?” 商爻一身民国军装,头发梳得整齐,脸上还架了一副眼镜,气质与平时相差太多,有些禁欲的味道。 黄娟的脸微微热了一下。要是陆惠铃没出事多好,说不定她和商爻早就成了。 蒋文星见她还不走,大声嚷道:“你还不快去,一会又要所有人等你吗!” 黄娟让他吼得悚住了,连忙脚底抹油小跑着走了。 黄娟的问题苏阙也正奇怪,按剧本的走势,她摔下去后,被一名军官扶起来,在接下来的两天时,两人彼此吸引,最终却因军官毅然赴死,这段暧昧的感情被永远地尘封在了记忆里。 跟苏阙搭戏的应该是当红演员姚弘,她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姚弘的身影。 卫小东凑过来说:“想不到吧,人生就是这么奇妙!” 苏阙:“?” 卫小东:“姚弘的车在路上爆胎了,今天到不了场,导演让我去隔壁剧组找个跟他身材差不多的群演来,我过去一看,嘿,那不是商小爻嘛!” 说话时,商爻正背对着他们,和蒋文星说着什么。 苏阙压低声音:“你知道他在隔壁剧组吗?” “要不怎么说就这么巧呢。”卫小东说,“爻爻最近没好的剧本,被隔壁的导演抓来当副导演。我也不知他怎么想的,这事要搁以前,想都不要想。” “是隔壁剧本好?”苏阙问,“什么剧?” “也是部民国剧,根据一部短篇小说改编的,不瞒你说,也请我过去帮忙,我要开始忙起来啦!” 看他眉飞色舞的样子,苏阙笑起来,为他竖起大拇指。 正巧商爻和蒋文星说完了,卫小东拉着苏阙走过去,一下扑到商爻后背,捏他的脸:“我去,你现在比我还高了!真是不够意思,来了也不说一声,晚上没事吧,咱仨好久没聚了,叫上汪方友,一块去酒吧坐坐?” 商爻默默瞥了苏阙一眼,后者正和卫小东一样两眼放光地看着他。 他收回了目光。 “改天吧,晚上我有事。” “你有什么事啊?”卫小东大大咧咧地问。 “就是有事呗。”商爻说。 卫小东不高兴:“得,你现在出名了,看不上我们了呗。” “说什么呢。”商爻笑着给了他一拳。 还是以前那副亲密的样子,但卫小东和苏阙都看得出来,他正悄悄地发生着变化,这些看似亲切的言行举止里,透着一股莫名的疏离,以及他们无法捉摸的、陌生的气质。 大家都没话说了,商爻被化妆师抓过去,又补了一遍妆。 卫小东叹气:“他现在也就跟汪方友还能说上话,和我也能说两句,不过对江雨凌和原野是完全问都不问了,那件事对他打击真是挺大的。唉。” 他斜眼看了看苏阙,安慰她,“你别往心里去,他对你总归是不同的,至少还能和和气气地跟你说上两句。” “是啊。”苏阙跟着叹了口气,已经不知道该对商爻生气还是失落了。那件事她也有责任,商爻没直接揍她一顿,已经算很和气了吧。 不一会儿,蒋文星再次喊开拍,苏阙才知道商爻把她从楼梯上抱下去,是蒋文星要求的戏剧动作,并不是商爻对她还有什么别的想法。 她于是更气闷了。 接下来的拍摄顺畅得多,黄娟不敢再捣乱,这一条很快就过了。 收工的时候碰巧下暴雨,卫小东去开车,问商爻要不要捎他一段,商爻说不用,把外套脱下来,往头顶一罩,径自在大雨里跑走了。 他依然没有回头,好像要与他们诀别似的。 看着他的身影从后视镜里变小,最终小成一个点,消失不见,苏阙有种说不出的烦躁。 她也不知怎么想的,推开车门就冲了出去。 “商爻!”她跑得飞快,没多久就赶上他,用力拽了他一把,“你站住,我有话要说!” “说什么?”商爻平静地打量她,看她脸上的妆都被雨水淋花了,又改口,“要不改天吧,找个不下雨的地儿。” 他说着又要走,苏阙有点急,一把将他推到对面的卷帘门上。 门上有一道窄窄的门檐,刚好挡在商爻头顶,而苏阙淋着雨,完全不比他娇弱。 见他张嘴想说什么,苏阙抢着道:“我不用躲雨,我一点也不娇气,我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很抱歉。” “……嗯。”商爻顿片刻,很平静地听她说。 她吸了口气,“去香港的事我也很抱歉,但我不后悔。如果时光重来,我还是会这么做。假如我不去,我不会知道自己是谁,假如我不去,我此刻也不会有底气站在你面前,和你说话。你对我而言是很重要,但也是你教会我,勇敢去追求自己的人生。关于这点,我希望你理解。” 她定定望着他,想把自己的身影印在他的眼眸里。 仿佛是为满足她的小小心愿,他果然就动也不动地回视她,安静听她说。 她忽然又有些生气:“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看是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商爻轻笑了声,“你说的对,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人生的权利。如果时光重来,我也还是会那样做。但是,小傻瓜,时光不会重来,过去的一切,都过去了。”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苏阙脑袋嗡一声,感觉有什么东西从手中溜走了,她拼命想抓住,却怎么也抓不住,最终只能怔怔地看着商爻,踮起脚,想把他眼中的自己看清楚。 而商爻垂下了眼眸。 半晌,他把外套往苏阙头上一罩,按了下她的头,说:“再见。” 第119章 所以, 这是分道扬镳的意思? 苏阙错愕地看着这人头也不回地走进雨里,阵阵气闷把胸口胀得满满的。她不顾一切地大喊:“你就这么走了啊,我淋雨了, 会生病呀,我病还没好哦……” 那道身影被瓢泼似的雨帘遮住,越来越小,终于消失不见。 苏阙:“……” 头顶被雨伞挡住, 卫小东手里拿着一把折叠伞, 没好气地说她:“你说你是不是有病, 车里明明有伞, 你给他一把伞, 不是比你横冲直撞害得人家连遮雨的外套都没有强?” 苏阙:“……好像是哦。” 她拿了伞去追商爻, 忽然又乐了。想起那八千个快穿世界的某一世,他也是生她的气,离家出走, 她一怒之下拿麻袋去把这人绑了回来。 反正她现在本性毕露,无所畏惧, 大不了再绑一次好了。 一瞬间, 胸口的闷气消散无踪,她蹬蹬地赶上商爻, 把折叠伞塞到他手里。 商爻复杂地看着她:“……已经, 不用了。” 苏阙:“?” 然后她才发现, 不知不觉走到了隔壁剧组的摄影棚。 进进出出的员工跟商爻打招呼,看见她,眼神里都带着点探究。 圈里消息, 他俩是很好的朋友, 但现在这么不尴不尬地站着, 好像就有点不合适。 人群里有苏阙的粉丝,笑着跟她打招呼:“苏老师,您怎么来了,能给我签个名吗?” 苏阙笑着说:“好呀。” 她也是来了沪市拍戏才知道,内地剧组喜欢见人就叫老师,她才二十岁,也跟着入乡随俗,当起别人的老师来。 见她被人缠住了,商爻逮着机会要走。 苏阙一急,一把拽住他:“你不准走!” 这回可真是原形毕露了,比刚才把人推到卷帘门还要狠。那时没有观众,她还可以骗商爻说她被雨淋傻了。 现在却骗不了,商爻惊愕地看着她,被她异于常人的手劲惊到。 苏阙:“……” 事已至此,粉丝还等着签名,她干脆将手从商爻胳膊底下穿过,一边强势地挽着他,一边埋头给粉丝签名。 粉丝惊得开始怀疑人生了,不过都在剧组工作,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她还是讪笑着说恭维话:“两位关系真的好好,听说商导为了苏老师还特意跑去剧组当替身,是真的吗?” 商爻说:“不是……” 他主要是被卫小东拖去的。 但苏阙笑眯眯地截住他的话头:“是的呀,真是看不出来呢,商导年纪轻轻,演起戏来连背影都活灵活现呢。” 商爻:“……” 粉丝两眼放光:“真的吗?那你们是又要合作了吗?《天伦》真的是一部非常好的影片,不能上映太可惜了,期待你们的下一部力作,一定会引起轰动的。” 苏阙:“没错!” 粉丝心念一转,忽然问:“对了,苏老师,我们现在这部戏女主角还没选好,导演原本就想请您参演,但后来听说您已经和《落日危城》签了合同,就没敢再打扰您。您要是计划拍下一部的话,能不能优先考虑我们呀?” 商爻说:“她没空……” “我有!”苏阙再次打断他,十分认真地对粉丝说,“把你们的日程表给我看看,《落日危城》的时间不是很紧,我应该能调整。” 不是很紧才怪,她刚请了三天假,整个剧组的戏份都在压缩,蒋文星天天在片场骂人,商爻又不是没听过。 商爻无奈叹气:“苏阙……” “我有时间!”苏阙知道他要说什么,以不容置喙的语气飞快地说道,“我不吃不喝不睡,反正我有时间。商爻,你不是说过去的都过去了么,好,我就跟你谈未来,未来你的人生必须有我!” 商爻张张口,怔住了。 苏阙踮起脚,直视他的眼睛:“若你觉得我欠你一个过去,我就用未来偿还。反正过去的每一次都是这样,以后也会如此。我要是你,乖乖认命比较好。” 她说完,不给商爻反驳的机会,转身跑进了雨里。 剩下粉丝和商爻一脸震惊。 粉丝自觉撞进了不太好的狗血剧里,尴尬得想找地缝逃走。 商爻半天没反应过来,讷讷地说:“啊,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粉丝:“我懂……我懂……” 这事没多久就在整个影城传遍了。 卫小东和汪方友乐不可支,笑得东倒西歪,对苏阙说:“你怎么这么说,女孩子要矜持一点啊。” “什么才叫矜持?”苏阙觉得自己一点毛病也没有。 汪方友拿着报纸说:“你都上报了还叫矜持?人家说你求爱被拒,真是可怜!” “什么?”苏阙没想到报纸还能这么写,抢过来一看,她当时的样子被形容成了楚楚可怜,双眼垂泪。 那明明是雨水好不好! 她气坏了,只感觉今天剧组的人看她的眼神都充满了同情,蒋文星甚至跑来关心她:“情绪还好吧?不会影响拍戏吧?” 她一向公私分明,怎么会因为这种事耽误拍戏。 这事说到底难道就她一个人有责任吗? 她气不过,趁休息时间跑到隔壁剧组,把昨天的话又对着商爻喊了一遍。 商爻:“……” 第二天,她又去了,还是同样的话,喊完就跑。 第三天,第四天…… 她每天都踩点去,仿佛成了一种习惯。 商爻叹气,总想跟她说点什么,可每每嘴巴刚一张开,苏阙就小旋风似地跑开了。 于是他又发现自己受骗上当的一个点,她居然这么能跑,当初可真是一点没发现。 苏阙的这一行为,引发了媒体十二万分的好奇。 这些年内地的娱乐圈也渐渐发展起来,人们喜闻乐见的除了港台明星那点芝麻绿豆大小的事,对内地明星也越来越关注,何况苏阙本来就很有名气,而商爻也在导演圈里崭露头角。 记者硬是跟了苏阙几天,发现她居然每天都是同样的套路,实在忍不住,就问她究竟怎么想的。 她想了想,说:“这个问题不对,你不能问我怎么想的,应该去问商爻怎么想。因为提出问题的是我,回答问题的是他。” 记者想了想,似乎这个逻辑也没毛病,于是他们去问商爻。 但也没问出个答案来。 只是他们发现每到苏阙快出现的时候,商爻就会频繁地看表,偶尔还会跑到门口去透气,等见着苏阙气喘吁吁地跑来,他又冷着脸回到自己的位置。 这样诡异的情况一直持续了半月。 半个月后的某一天,苏阙突然没来。 商爻一共看了五次手表,到门口抽了两趟烟,期间还朝同组一个女演员发了通无名火。 但是苏阙没来。 苏阙去机场接外公外婆和宋莲了。 找回记忆后,她第一时间给宋莲打电话,宋莲一如既往地没接。 她又找宋莲的特助带话,特助话是带到了,可宋莲没有回电话。 最后没办法了,只得由方大明出面,给老宋爷拨通了电话。老宋爷江湖地位摆在那里,根本不会把苏阙一个小辈放在眼里,他知道宋莲的意思,也不会自降身份去接苏阙的电话。方大明好歹是个人物,这点薄面,老宋爷还是买账的。 于是两位年过半百的老人,隔着万水千山的距离,促膝长谈了一夜。 第二天,宋莲终于往京城拨了一通电话。 沈一曼和方大明喜极而泣。 一段漫长的沉默后,宋莲的声音在电话筒里响起来。 他说:“对不起,你们认错人了。” 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总是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 苏阙不忍外公外婆伤心,只得请特助帮忙,说服宋莲和自己做一次基因监定。 谁知特助却道:“不用做,我这里有一份报告,你需要的话,随时可以给你寄去。” 报告正是之前宋莲偷拿她的样本,送到新加坡、米国、英国各做一份,三份报告结论完全相同,宋莲就是方莲。 当初宋莲拿到报告,第一时间吩咐特助烧掉,特助鬼使神差地,自己保留了一份,没想到现在派上用场了。 拿到报告后,苏阙直觉这事不对,怕宋莲有别的心思,忙把事情告知沈一曼和方大明。 两人一合计,既然宋莲不愿见他们,他们就去见宋莲。 由于情况特殊,签证办得很快,沈一曼和方大明亲自去香港,把宋莲劝了回来。 这时当然不能少了苏阙,三人没回京城,直接来了沪市。 苏阙在出口翘首等了会,就见沈一曼和方大明一边一个挽着大孙子,笑得合不拢嘴地从通道里出来。 宋莲还有些别扭,不是很习惯被他俩这样亲热对待,神情带着点无措的疏离。 可就是这样的表情让苏阙开心起来。 她小跑着上前,先各自拥抱了沈一曼和方大明,然后去挽宋莲的手,喊他:“哥哥!” 宋莲脚步顿了下,眼睛望向别处,小声说:“……你别乱喊。” “我才没有乱喊。”苏阙以前就不怎么怕他,现在更不怕了,说,“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宋莲,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应泯和对我的伤害,和对你的是一样的,你想做的事,我也要参与,我要让他以命抵命,以血还血。” 第120章 离开机场时天已经黑了, 苏阙安排了车直接回酒店。 她现在心里装的满满的,有亲人的感觉真好,从此以后, 她再不是孤单一人活在这苍白的世界。 耳畔是沈一曼拉着方大明聊天的声音,两人已经多年没到过沪市,不住地感慨变化之大,偶尔拉着宋莲, 同他讲这些地方过去是怎样的。宋莲没到过沪市, 他连内地都没来过, 因此听得很认真, 不时回应。 细碎的声音轻轻荡在耳边, 苏阙惬意极了, 她忍不住倒在沈一曼身上,又把头枕到宋莲腿上,就那么四仰八叉地躺在后座, 发出满足的喟叹。 “瞧瞧你妹这只小坏猫。”沈一曼诧异了一瞬,很快笑得合不拢嘴, 指着苏阙跟宋莲笑起来。 宋莲垂眸瞥了她一眼, 无奈地直摇头。 苏阙故意逗他们,说:“我才不是小坏猫, 我是好猫, 喵喵喵。” 大家一齐笑起来, 方大明坐在前排,嚷着要去宠物店,给她买一只逗猫棒。 苏阙不答应, 伸着懒腰打滚, 逗得大家又是哈哈大笑。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新建的宽阔马路上, 很快抵达影城附近的酒店。也是苏阙剧组安排的酒店。苏阙见刚好有空房,便给他们预约了。 这条件比宋莲出差住的差远了,但他没说什么,从沈一曼手里接过行李,说:“我去办登记。” “不用不用,我去。”方大明把自己的优待证拿出来,撵着他们去沙发里等。 苏阙一边挽着宋莲,一边挽着沈一曼,高高兴兴朝大门边的沙发走,结果好巧不巧,和刚下工回来的商爻撞上了。 商爻正和同剧组的导演说着什么,身边围着几个认真做笔记的场记小姑娘,原本没注意苏阙这边,可小姑娘轻轻喊了声:“商导……”又用笔头戳了戳他,他这才抬起头来,目光落在苏阙挽着宋莲的手,脚步一顿。 苏阙突然就有些心虚,忙把手缩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几天商爻对她的喊话一点反应都没有,此刻看她的目光却冷如烈酒,仿佛只要一星半点火花,就能冲天燎原。 她低下头,脸微微发起烧来。 正搜肠刮肚不知要不要解释,宋莲的手又伸过来,牵住了她。 苏阙:“??”不是,亲哥哎,这时候你添什么乱?……哦,她想起来了,宋莲一直就不太喜欢商爻。 她忙抬眼去看商爻,商爻却又移开了目光,像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眼看两拨人马要撞上,苏阙陡然就不高兴了。 凭什么!商爻根本不知道宋莲的身份,所以在他眼里,自己该是被别的男人牵住了,他都不生气吗?竟连一点在意都没有? 苏阙下意识把宋莲抓紧了。 宋莲疼得嘴角一抽,低呼:“痛。” 苏阙面带微笑,“深情”地仰视他,嘴角小幅度地移动:“痛你也忍着,哥哥!” 那声“哥哥”叫得宋莲头皮发麻,他下意识地想,这人怕不是在哪的深山老林修炼了仙法吗,怎么手劲这么大。 再看商爻,眼睛已经瞪圆了,目光在苏阙手上来回转,最终因为被同行的导演拉扯,不得不专心走路,收回目光从他们身边越了过去。 然后宋莲便听见苏阙重重哼了声,故意用高跟鞋把地板跺得咚咚响。 ……小、小学生吗? 宋莲无奈摇头。 他忍不住小声问苏阙:“就那么喜欢?” “是他喜欢我。”苏阙说。 宋莲:“……”抱歉,可能是眼瞎,没看出来。 苏阙小声嘀咕说:“实在不行还是像那次一样,用麻袋绑回来吧。” 宋莲惊了,她在城寨什么德性,他是知道的。可沪市能跟城寨比吗?她还敢去用麻袋去绑人…… 算了。最终宋莲也只能揉着眉心,悲摧地想,总归是亲妹妹,她喜欢就好,实在不行就绑回来吧,最多在半路打一顿,看这人还敢不敢欺负他妹。 方大明拿着房卡回来时,兄妹俩已经把商爻安排得明明白白。 方大明还不知道他俩想什么,叉着腰气鼓鼓地说:“我刚才看见姓商那小子过去了,怎么,他又欺负你了?” “没……”苏阙小小声地说。 但她和宋莲的表情都说明她受委屈了,方大明双手一叉腰,怒道:“我这就叫人去把他给你绑回来!” 苏阙:“……” 宋莲:“…………”原本他还因为刚刚认亲不太自在,现在这想法烟消云散了,他十二万分地确定,这些就是他的家人,亲生的!- 安顿好之后,一家人关起来门来,讨论应泯和这件事。 方大明道:“苏珊珊这事一时半会还定不了性,她妈毕竟和香港人结过婚,她的身份属于是香港公民。不过就算定不了她的罪,她在里面也不会好受,上面对这事非常重视,一天审她四五次都是少的。” 苏阙倒不在意苏珊珊,其实苏珊珊放出来更好。以苏珊珊的性子,如果知道自己不惜一切想握在手里的东西竟从根底开始就是虚假的,一定能惹出更大的祸来,那时不需要自己出手,苏珊珊自己就能把自己作死。 她道:“我得回一趟曼莎镇,把父母的骸骨迁出来。” 当年应泯和为了骗过所有人,还真装模作样安排了葬礼,只是那里面有没有方雪桐的骸骨就不好说了。 一想到这事苏阙的心就揪起来。当年应泯和为了瞒过警方,谎称自己是苏明远,警方并没有怀疑,还把应泯和和苏阙接到医院保护了一段时间。 第二天的早上,被匆忙埋入地下的宋莲从昏迷中苏醒,他那时满脸是血,连身在何处都无法辨别,也幸好应泯和没把他埋得太深,他拉扒开面上的一层松土自己爬了出来。 他回农场看过,但屋子里空无一人,后来应泯和大约是发现他跑了,四处派人打听他的下落,他只得坐船逃往香港,这才在应泯和的眼中彻底消失。 至于真的苏明远和方雪桐被埋在了哪里,宋莲也是不知道的。 苏阙直觉就是在农场的某个地方,然而宋莲道:“农场太大,找起来势必兴师动众,很容易打草惊蛇。” “难道就不找了吗?”苏阙问。 宋莲眼底闪着寒光:“他从我们这里夺走的,我都要叫他一一还来。他拿着我们的家产,去做他自己的事业,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也许是老天有眼,应泯和这两年投资亚洲市场并不顺利,屡屡碰壁。 他从90年开始布局,但港台地区有宋氏把持,愣是没让他进来。他只能辗转向日本寻求合作,90年底正式投入项目,刚开始发展还好,合作的几家电影公司都有盈利,可到91年中期,日本经济骤然崩盘,媒体大肆讽刺80年代的快速发展是泡沫,于是应泯和的扩张梦也就在这泡沫里破灭了。 他的资产急速缩水,再加上苏珊珊带来的毁灭性打击,现在个人资产只有五年前的三分之一。而苏氏电影公司也岌岌可危,流失的股份被多名小股东分刮。 “有一点很奇怪。”说到这里,宋莲皱了下眉头,“苏氏流失的股份,一半被我的人收购,另一半则去向不明。我派了不少人打听,才查到在一家叫成跃矿产经贸有限公司手里。” “是搞矿产的?”苏阙也有些诧异,矿产和影视,八竿子打不着,这公司转型是不是太魔性了些? 宋莲道:“公司的老板中文名叫郑成跃,是乌克兰人,常年在火车上做生意起家,据说眼光很好,常常低价收购一些上好的玉石,拿到苏国去卖,赚差价,一来二去成立了贸易公司,居然在短短两年间越做越大,并暗中收购苏氏的股份。” 宋莲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火车上那种推着手推车的生意怎么能做到这种地步,这人和苏氏,或者说,和我们……有没有关系?” 方大明闻言立刻摆手:“张成跃马成跃我倒是认识,郑成跃听都没听过。你外婆倒是有几个苏国朋友,不知道现在还联系没有。” “我们都是用俄语交流,倒没听说过谁取了中文名呀。”沈一曼无奈地说。 苏阙一言难尽地看着宋莲,矫正他的错误观念:“人家不是推手推车做生意,而是倒爷。倒爷你知道吗?就是坐火车穿越边境,把A国的货物,拿到B国去卖,国际形势好的时候,都不用交关锐,不用下火车就有大把的客人买货,有时候,还能趁着火车靠站停车的那十几分钟,在站台把货物卖光。北方矿产多,一倒手能赚不少钱呢!” 听她话里话外嫌弃自己没见识的语气,宋莲说:“就你知道的多。” “那可不。”苏阙得意洋洋地说,“我走的地方比你多多了,香港才多大,你就是只井底蛙!” 宋莲让她说得有点自卑了,垂下眼眸。 沈一曼赶忙把话题拉回来:“莲儿是有什么打算么?” “嗯。”宋莲道,“我打算去乌克兰,见见这个郑成跃。” “那我陪你去吧,你什么都不懂,万一被骗了呢。”苏阙说。 宋莲没理她这茬,但还是将行程安排在了她杀青之后。 《落日危城》这部戏在三个月后进入后期,拍摄结束的当日,苏阙直接被宋莲接往机场,没留意到商爻看她的眼神怪怪的。 苏阙现在满脑子都是另一件事:苏珊珊被放出来了,不知怎么回事,和国维艾电影公司搞到了一起,他们有一部戏要去大东北的原始森林里拍,好巧不巧,苏氏也是投资方之一。 【完结】 第121章 苏珊珊被放出来这事其实有点让人哭笑不得。 折腾了这么久, 应泯和到底还是找关系来捞她了。毕竟是自己亲生的,苏珊珊要是真的被判刑,遭秧的还是应泯和。 应泯和在华夏没有人脉, 只能找人运作,找来找去,就找到商维强身上了。 其实这事商维强也没办法,但他想了一个万用的招, 让应泯和在米国替苏珊珊开了一份精神失常的证明。 结果就是这么巧, 这份证明刚呈递上去, 苏珊珊就被同寝大姐吓“疯”了。她当然不知道应泯和的计划, 她只是受不了室友的折磨, 故意装疯。 她每天不洗脸、不刷牙, 见人就打,甚至故意把室友的床当茅坑,脱了裤子就拉。有一次那室友还睡着, 冷不丁被她尿一身,气得当场抡起扫帚往死里揍她。 苏珊珊这些日子已经被磨练得皮粗肉糙, 室友越打得重, 她越是嬉皮笑脸。后来被关了小黑屋,她还是什么也不怕, 只要有人从屋外走过, 她就发出又哭又笑的怪声, 把看守的狱警也吓得不轻。 要是让看过《安普那》的观众来评价,指不定都要夸她演技精湛。 负责审讯她的部门也怕她真有病,闹出大事来, 只得向上汇报。上面一合计, 反正也没查出实际证据来, 又同方大明商量一番,最终把她放了。 不过,为防止苏珊珊再闹,上面派了几名便衣24小时跟踪她。 当然,这些事苏珊珊是不知道的,她一出来,就去找商维强,并通过商维强和应泯和联系上了。 这才知道应泯和已经同意和商维强合作,双方正在筹拍新剧《北国的雪》。此时《落日危城》即将杀青,从开机起,这剧就被多方宣传,电影院海报制作了一幅又一幅。 苏珊珊在看守所也见过杂志宣传这部片子,还有苏阙的专访,她心理早就不平衡,听说苏氏要和国维艾合作,马上提出想演女主角。 毫无悬念,第一时间就遭到应泯和的反对。 应泯和已经被她毁了一部片子,不能再毁一部。 《安普那》的失败让名导威廉姆斯大感屈辱,在媒体采访时放话说,从此再不和苏氏合作。 其实这部片子如果只在北美上映,不搞那些花里胡哨的宣传,就凭苏珊珊小小一个角色是绝对兴不起风浪的,可问题就在于,她死缠着应泯和,非要把有关她的个人宣传拉到亚洲去。原因很简单,她生怕苏阙看不到。 若要说在电影业的眼光,应泯和在好莱坞也是数一数二的,他一眼就看出这里面的问题,只不过当时他也急于扩张版图,顺水推舟答应了女儿的要求。 结果就是,大把钱投资进去了,回报却少得可怜,以至苏氏在《安普那》这个项目上血本无归,名声扫地。 应泯和有过一次经验,这次说什么都不答应苏珊珊,最终想了个折衷的办法,让她演女二号。 这毕竟是苏珊珊东山再起的机会,只要她以此为跳板,继续往上爬,到时候大红大紫,不还是一样把苏阙压得死死的。 经此一事,她没想到苏阙的能量竟然如此之大,不就是靠演戏拿了几个奖么,竟连外公外婆都向着苏阙说话,还帮着她把自己这个亲外孙女抓进看守所。 有关部门审讯她,当然不可能跟她透露太多,她至今仍觉得是苏阙害她。她手里可是有“苏明远”的亲子鉴定报告,否则的话,商维强也不会这么尽心尽力地助她,就凭这一点,她完全可以扳倒苏阙。 如果她再像苏阙一样出名、出风头,那么在外公外婆面前撕破苏阙的真面目不也是早晚的事? 说来奇怪,自打她被抓,脑子里的系统主神就再没出现过,这让她有些不安全感。不过这种不安全感在和应泯和取得联系后就烟消云散了,她总归是苏氏的继承人,有的是钱和手段。 为了让她尽快赶到东北与剧组汇合,商维强特意找了两名助理来接她。她们从京城火车站上的车。 此时已经是九月中旬,再过半月,东北的原始森林就要开始下雪,天气转凉,两名助理早早地为她准备了名贵的皮草大衣。 虽然京城还是20多度的艳阳天,但她看着那色泽亮丽的红狐狸袭皮大衣就很喜欢,迫不及待跑到厕所去换,沿途不知受了多少人嘲笑,她一概不理。 一路从香港偷渡回来,她可算是穷怕了,看着红狐狸皮这么精贵的东西压箱底,她就觉得心疼。 她直奔洗手台,用纸巾仔仔细细把水渍擦一遍,这才放下随身的香奈儿小包,正要动手脱外套,谁知格子间里出来一个女的,拧开水龙头哗哗地开始洗脸,水花溅了她一身,把她的香奈儿连同袭皮大衣一块打湿了。 苏珊珊顿时大怒,骂道:“你-他他-妈没看见有人啊?” 对方从镜子里瞥了她一眼,操着一口发嗲的港台腔笑嘻嘻地说:“大姐,你有什么事啦?我只是来上个厕所,不签名不合影啦!” 苏珊珊:“……” 如果苏阙在的话,一定会告诉她,这人叫黄娟。 事情就是这么寸,黄娟通过干爹联系的新剧正好就是这部《北国的雪》,想来也不奇怪,都是靠商维强的关系运作,不撞才怪。 只是连商维强也没想到,黄娟想演女二号,苏珊珊也要演女二号,怎么办呢?他的每份人脉都很重要,无法厚此薄皮,于是跟哪一边都这样说:“来剧组象征性地试个镜。” 苏珊珊和黄娟都以为自己是内定的女二号,一个比一个会摆女明星的款儿,又因为不认识对方,目光不停地在对方身上打量。 苏珊珊倒是没想到京城这种土包子云集的地方也能出黄娟这样有点姿色的美女,看年纪只比她小一两岁,却一口一个大姐地叫她,她气不打一处来,厉声道:“滚你-你-妈的大姐,谁是你大姐!” 黄娟被她凶神亚煞的表情吓了一跳,小声说:“不是就不是啦,你自己穿身皮还不让人说哦。” 黄娟也算是从小见惯好东西的,皮草这种东西就是她爸妈在东北倒卖大白菜穿的,那时她爸妈都三十好几了,喊苏珊珊一声“大姐”,对她来说还挺有礼貌了呢。 偏偏苏珊珊听不得人家发嗲,尤其是同性对着她说的时候,她忍不住会想对方把她当作什么,妈还是男人? 她吼道:“穿皮怎么了?国外都穿衣自由了,就你们京城丑人多作怪?” 说得好像谁没去过国外似的,黄娟当场翻个白眼:“哎哟大姐,你小声点啦,国外可不兴你这么大嗓门啦!” 苏珊珊气个半死,就凭她的身份,在米国都横着走,谁敢管她? 她忍不住就动起手来,狠狠推了黄娟一把:“小表子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黄娟差点没摔到地上,这是厕所,又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黄娟当场也怒了,把水龙头拧得更大,水花滋滋地往外溅,她用力搓着手背。 苏珊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红狐狸袭皮湿透了,不容分说关掉水龙头就朝黄娟脸上扇了一巴掌。 黄娟大叫:“你怎么打人啦!”说着也不甘示弱,回扇了苏珊珊一巴掌。 苏珊珊彻底恼了,把她在看守所学的那套搬出来中,使劲扭打黄娟。 黄娟不是对手,哭着尖叫,叫声很快吸引了外面走过的路人,纷纷围在门口观看。 这时一个明眸善睐的少女推开人群往里走,围观群众下意识让路,可看她气质柔柔和和的,又忍不住劝她:“小姑娘,要上厕所去二楼吧,这儿乱着呢,别把自己卷进去。” 苏阙奇怪地问:“这儿怎么了?” 一个老头扯着风箱似的嗓门儿激动道:“抓第三者——!” “不对不对,是偷东西!”旁边一个大妈摆着手嚷嚷。 “嗨,你们说的都不对!”一个戴大金链条的大哥说,“这年轻的是人贩子,拐了那大姐的孩子!” “不对,是骗子,女骗子!” “什么骗子,就是小偷!” 这两年车站治安问题可让旅客头痛了,谁出门都得遇上几个骗子小偷,看见打架,真恨不得一方把一方打死,好宣泄他们平日里的怨气。 骗子小偷苏阙是不怕的,她见那两人打得不可开交,应该是不会影响自己上厕所,于是抬脚往里走。 不料就在此时,黄娟被苏珊珊推得坐倒在地,一抬头,正好和她撞个对眼。 紧接着苏珊珊也看见了她。 两人顿时哑火,眼里不约而同放出恶毒的光。 但是苏阙没认出她俩。 苏珊珊纯粹是变化太大,而黄娟……苏阙一向是不把她放在眼里的。 所以目光轻轻一撞后,苏阙就径自往格子间走去。 这看在苏黄二人眼里,就是赤-裸裸的蔑视,两人同时向苏阙臼恃洸扑去。 眼看柔柔和和的小姑娘要被欺负了,一位正义感爆棚的大妈当场骂道:“嘿,真是没有王法了,这哪是骗子,是强盗啊,光天化日就敢跟无辜群众动手!” 小老百姓勤勤恳恳跑生活,赚的钱都让骗子小偷拿去了。违法乱纪的人真是坏透了! 再看这俩打架的女人,一个说不三不四的港台腔,一个满嘴脏话,看着就不像好人。人家后来这小姑娘只不过上个厕所,还什么都没说呢,就要被她们打,这样的风气再不治治,社会就要乱翻天了! 这大妈赶紧让儿子去找民警,叫上两个女儿直冲进来,猛地就把苏珊珊和黄娟扑倒在地。 苏珊珊&黄娟:“???” 第122章 见大妈带头扑上去, 几个常年走南闯北的壮汉子也憋不住出了手,大家七手八脚地把苏珊珊和黄娟控制起来,愣是没让她俩碰着苏阙一点裙边。 那戴大金链条的大哥忍不住数落苏阙:“你这小姑娘, 一看就是家里娇生惯养的,吓坏了吧?你这怕不是头一次出远门,以后遇到这种事,躲远点!” 苏阙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 讷讷地道谢。 黄娟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哭得梨花带雨:“放开人家啦, 人家才是受害者啦!” “老实点!”大哥厉声喝道。 再看苏珊珊, 她比黄娟有经验得多, 野兽似地怒吼道:“艹他妈放开老娘, 知不知道我是谁——!” 苏阙:“…………” 这熟悉的腔调,她终于认出她俩是谁了。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解释一下, 谁知民警很快就来了。 民警是个年轻小伙子,一眼就认出了苏阙, 心里登时咯噔一下。 这还得了哇, 明星在厕所遇袭,不得闹个天翻地覆才怪。 小伙子还没开口, 几个热心群众七嘴八舌地汇报起来。 一个说:“这俩女的是骗子, 合起伙在厕所设局, 想引我们大家上当,结果谁也没上当。这个后来的小姑娘呢,着急上厕所, 进去之后她俩就改骗为抢, 直接动起手来。” 这个说法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同, 刚才还猜谁是小偷谁是骗子呢,这说法把两种猜测都串连起来,十分有理有据了。 大家纷纷点头:“对、对,就是这样,民警同志,这种人留着就是危害我们普通人,得赶紧把她们抓起来!” 反正离上车时间还早,大家嚷嚷着,要帮民警小伙把这俩骗子扭送派出所。 宋莲挤过来,跟苏阙刚才的反应一样,满脸茫然。 他不认识黄娟,却对苏珊珊印象深刻,只一转眼便想明白了前因后果,拿出大哥大给附近的派出所打电话。 很快就有警车前来,把苏珊珊和黄娟带走了,苏阙因为无辜被牵连,也一并过去说明情况。 黄娟委屈大哭,她现在可是明星,得注意形象,怎么能去派出所呢! 苏珊珊就没她那么重的偶像包袱,几个民警都压不住她,最后戴大金链子的大哥也主动帮忙,一路都在向民警说明情况。 “她俩一个说蹩脚的港台腔,一个满口脏话,还能不是骗子么,我们走南闯北的,什么人没见过,香港人不这么说话,人家说话正经得多。” 苏阙不动声色瞥了宋莲一眼,把他的证件拿给民警们传阅,结果为了查证大金链大哥说的是不是真的,民警要求宋莲把黄娟那些话复述一遍。 宋莲:“……” 苏阙:“哈哈哈哈……”捧着肚子笑倒在椅子里。 民警显然只想听听宋莲的港普,结果宋莲当了真,一张俊脸诧紫嫣红。 苏阙这事很好解释,她都不知道怎么回事,直说就好。 黄娟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出示身份证后,挨了民警同志几句批评。 最麻烦的是苏珊珊,她属于有前科,而且打架是她先动的手,最后还是叫来助理做了担保,当场写了三千字检查才算数。 看着苏阙被民警小伙们围着要签名,又热情地送出门,苏珊珊眼眶红得滴血,一把推开给她做笔录的女警,扑上来大喊:“臭婆娘,你不要得意!” 苏阙冷冷看着她捉住自己的手,反手将她甩在地上:“认清楚这是哪里。” “老子连看守所都不怕,怕你?”苏珊珊目眦欲裂。 苏阙噙着一抹轻嘲的笑意,站得笔直,就像怜悯一个可怜虫那样与苏珊珊对视。苏珊珊这个小傻瓜,还不知道自己多像个跳梁小丑呢。 苏珊珊眉心一跳,被她这居高临下的目光激得心口火起,举手就打。 苏阙轻飘飘退后一步,两名民警冲出来,一左一右架起苏珊珊:“老实点,这是派出所!行骗加打人,罪加一等!” “去你妈的——!”苏珊珊奋力挣扎。 黄娟在一旁都看傻了。她不喜欢苏阙,早就猜到苏阙要惹出大祸,也不知这苏珊珊受了苏阙多少气,看这脸都气得变形了。 可黄娟也不敢当面招惹苏阙,除了佩服苏珊珊是名勇士外,什么话也不敢说。她连珠炮似地交待自己的问题。 门口苏珊珊还在挣扎,眼看民警要抓不住她,宋莲身后的两名保镖准备出手,苏阙制止了他们,劈手给了苏珊珊一记耳光。 这一下看似力道很轻,打在苏珊珊脸上才知道有多痛,苏珊珊刚镶好的大牙又掉了,且她大骂着在挣扎,猝不及防把那牙吞了下去。 她呛得翻白眼,终于消停一瞬。 苏阙捏起她下巴,一字一句:“应珊珊,我要是你,就去查一查,当年葛梅为什么要你姓应,而不是姓苏。” 苏珊珊怔愣一瞬:“还不是因为你姓应,那是你妈……” 看来真是夏虫不可语冰,苏阙轻轻一笑,放开她翩然离去。 对苏珊珊这样的人,直接告诉她她是不会信的,不如让她自己去查,她若足够聪明,就不该再来纠缠。 身后传来苏珊珊发疯的嚎叫,苏阙不再理会,挽着宋莲胳膊说:“久等了吧,走吧。” 宋莲复杂地看着她:“你刚刚把人牙齿打落了吧?” “哪有,她牙本来就不结实。”又不是第一次打落了,这点力气对于苏阙来说都不叫事。 宋莲十分困惑她的怪力从哪来的,问了几次她都不说,只能归咎为来自方大明的隔代遗传。不过这件事没在宋莲心中掀起波澜,兄妹俩在车站买了茶叶蛋吃,准时搭乘火车离开了京城。 而黄娟和苏珊珊就没这么好命了,等她俩澄清情况,被赶出派出所,得到消息的媒体也正好到达。 媒体是来蹲苏阙和宋莲的,没想到晚了一步,只能采访两名肇事者。 黄娟戏没正经演过,偶像包袱却有三斤重,慌忙把脸遮住,跺着脚委屈道:“都是误会,人家也是受害者啦!” 媒体听她一口港台腔,还以为她和苏阙有什么关系,缠着她不让走。 对于苏珊珊他们也不放过,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惹得苏珊珊破口大骂,于是两人双双出现在公众视野,被媒体口诛笔伐,沦为笑柄。 这么一耽搁,两人不得不在附近的招待所住下,改签了火车票,三天后才走。 紧赶慢赶,总算赶到了剧组所在的小村庄。 村庄位于原始森林的边缘,交通不便,环境堪忧。 两人窝着一肚子气,居然又是前后脚抵达,这才知道对方竟是要跟自己共同竞争女二号,又大闹了一通。 这还不算,问题是,她俩闹来闹去也没个结果,负责人居然告诉她们:“女主角还没到,你们的戏份试了也是白试,等等吧。” 至于女主角是谁,负责人没说。 苏阙却知道。 她带着宋莲一路领略北国风光,乘火车穿山越岭抵达边境小镇。 这里距离边境线只有20公里,充满了异域风光。建筑以圆顶红墙居多,街上随处可见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郑成跃事先和他们约好了,说自己在这里正好有生意,可以就近和他们见面。 于是苏阙就带宋莲见识了什么叫倒爷。刚出火车站,就有金发长腿的异国小帅哥前来搭讪,长长的薄风衣一拉开,琥珀、手表、糖果……应有尽有。 苏阙看中一瓶铁皮装的伏特加,花二十块买下来。这里各国货币通用,交易完全没有障碍。 宋莲无语地看着她边走边喝,走到约定的酒店,酒瓶已经空了一半。 宋莲发现,自打身份澄清,苏阙整个人就变了,她愈发地享受现在的生活,不再隐藏自己。她开始任性、随心所欲,慢慢把自己活成了一个与年纪相符的少女。 也不知这对她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宋莲轻笑,或许自己能做的,只有好好保护她,让她不再受到伤害。 眼看苏阙要撞上酒店的玻璃门了,宋莲收回思绪,把她拉回来。 苏阙嘟囔说:“我看着呢。”满嘴酒气。 宋莲无语,买了瓶水给她:“别喝了,一会该醉了。” “我酒量好着呢,我还能认出你是谁。” “这就叫好了?”宋莲轻笑。 “对。”苏阙点头,她是真的没事,大手一挥,“一会谈判交给我,你好好在旁边学学。” 宋莲:“…………”算了,你高兴就好。 他们在酒店的咖啡厅见着了郑成跃,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矮个子男人,棕色眼睛、大鼻子,模样算不得好看,整个人透着商人独有的精明算计。 事先宋莲已经讲过来意了,彼此都知道这次要谈什么,郑成跃是西方人的做派,单刀直入说道:“不瞒两位,我确实收购了不少苏氏电影的股份,但我无意与你们合作,我已决定和苏氏合作。” 苏阙和宋莲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这郑成跃一点谈判技巧都不讲,直奔主题,并且开口就他们的路堵死了。 宋莲轻笑了下:“郑老板不再考虑考虑?据我所知,苏氏的经营出现很大漏洞,反而是我们宋氏蒸蒸日上,我有一份财报,你看过再决定不迟。” 他正让保镖拿报告,郑成跃大手一摆:“不必了,我这人看起来没什么文化,但凡事不打无准备的仗。” 宋莲敏锐地察觉到,郑成跃选择与苏氏合作,不是为了钱。 一个商人,做事不为钱,那谈判就很难进行下去。 苏阙猛然问:“你和苏氏是什么关系?” 她问得极有侵略性,郑成跃目不转睛盯了她半晌,随后轻笑一声,拿出一个本子递给她。 “非要说关系的话,那就是我和苏氏共同投资了一部新戏。这戏还没有女主角,苏小姐不介意的话,可以来试试。” 第123章 “你让我参演苏氏的电影?”苏阙趁着伏特加强大的后劲, 一把抓过那本子翻了翻,“剧本?《北国的雪》!主角姜映安自幼生活在原始森林的林场中,和爸爸妈妈哥哥过着幸福的生活, 一天,一伙强盗闯入家中……” 手指颤抖起来,苏阙一目十行,很快翻到最后一页, 出离愤怒地撕碎了剧本。 换了名字、换了地点, 可这是她家的事, 是束缚她一生的记忆! 他们怎么敢! 她气得浑身都打起了哆嗦, 两眼充出血来, 恶狠狠地瞪着郑成跃。 宋莲意识到不对, 夺过剧本翻了翻,最终全然不给郑成跃脸面,一把撕碎, 拉着苏阙就走。 没想到苏阙却陡然挣脱他,揪住郑成跃大吼:“这不是你的剧, 你不过是个傀儡!他在哪?他在哪!” 郑成跃走南闯北小半辈子, 也算见识过不少人,还从没像今天这样, 被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吓到过, 可苏阙带给他的震慑远不止这一记暴喝, 还有些别的,说不清的东西,让他打从心底畏惧。 不用苏阙说第二遍, 他微颤着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房卡。 苏阙一把夺过, 拔腿就往电梯走。 宋莲忙要跟上, 她回头大喊:“你别来!” 宋莲皱眉迟疑,到底还是没追上去,于是重新坐回去,把郑成跃盯死了。 苏阙寻着房号来到四楼,刷卡进门。 如她所料,那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边,正俯首看着街上来往的车辆。 “你到底在想什么!”苏阙借着酒劲大喊,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把商爻抵在墙上。 商爻没有抵抗,平静地注视她。 她气得眼泪都要掉下来:“我信任你,以为自己很了解你,可现在我才发现,你是个大笨蛋!商爻,你在我伤口洒盐,如果只是想报复我当初不顾一切地离开,那我无话可说,但我告诉你,我不后悔,绝不!” “我怎么在你伤口洒盐了?”商爻问。 “你把它写下来,就是在往我伤口洒盐。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的用词习惯、对话方式,标点用法……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你还找那个大鼻子来骗我!我苏阙也算阅人无数了,他一个搞矿产的,凭什么投资电影!商爻,你不能这么做,你太过分了!” “说完了?”商爻嘴角噙着一抹淡然笑意,轻轻道,“不是你说要来演我的剧?” “我……”苏阙呆了一下,把胸腔的怒火一股脑儿发泄出来后,她那被烈酒冲击的大脑有点迟钝了,“但我没说要你以这种方式!” “所以你不想让真相曝光?” “不是,我……”苏阙脸上烧得厉害,让他问得哑口无言。 平心而论,她也知道当年的事拿不出确凿的证据,那时她才几岁,又受了惊吓,说出真相也没人会信。如今应泯和更是在好莱坞名利双收,有钱有势,更没人敢轻易动他。 要想扳倒应泯和,在大荧幕曝光真相无疑是最简单最好的办法。 苏阙知道,自己不应该排斥商爻的做法,但…… 她直视着他:“你都没有事先问过我愿不愿意!” “现在不就是在问你?” 苏阙:“……” 她大脑里的酒精含量急速地升上来,片刻,又急速地退却。 她感觉自己被商爻绕糊涂了,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你讲不讲道理,这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没关系!” “哦,没关系,你却妄图跟我谈未来?”商爻推开她,慢慢坐进椅子里,眼睛望着汽车跑过的街道,像融入一幅静止的画中。 苏阙嗑巴了下。 狠话是她放的,但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她生气地在商爻对面坐下:“这是两回事,你不要混淆概念!” “是你在混淆概念,苏阙。”商爻陡然打断她,“你的未来从来没有我,两年前没有,现在也没有。先放手的人是你,不愿敞开心扉的也是你,你一向分得很清楚,你是你,我是我,就像楼下的两条马路,虽然短暂地有过一次交集,到头来还是会各走各的路。苏阙,你拿什么跟我谈未来呢?” “可是……可是……”伏特加的后劲更大了。 苏阙过去不醉酒的,今天是怎么了?她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稚鸡,陡然被人抓住了光秃秃的尾巴。 她的伤痕、脆弱与无助在此时展露得淋漓尽致。 可是,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应该强大,动不动就给人造成毁天灭地的伤害,她力量惊人,无惧压迫,也不需要被人温柔以待。 那些事她自己可以解决,等她解决了,再和商爻谈未来,不行吗? 她抬起湿漉漉地眼睛,充满期待地问商爻:“不行吗?” 商爻摇了摇头,回答她说:“不行。” 她忽然有些慌,不知道该怎么办,蹭地站起来,撞倒了椅子。 商爻仍是安静地注视她,轻笑了一下:“不公平,苏阙。我的身世告诉了你,成长中最美好的时光也给了你,而你却不公平交易,说明你只是想‘要’我,而不是想和我共度未来。” “有、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如果你是‘要’我,那么你给我的,永远只是一副虚假的皮囊,而我商小爷想要,是你的心,若你没有心,我宁愿不要。” 苏阙又说不出话来了。 是啊,她认识的商爻那么骄傲,怎么可能委屈求全,只要她一副没有心的皮囊。 迟疑片刻,她小小声地问道:“可你怎么知道,那副皮囊底下,不是真的我呢?” “因为它有一层坚硬的壳,看起来就生人勿近。”商爻摇了摇头,“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在苏珊珊抓住我,说她认识我的时候,我脑海里冒出来的是她的脸,可我的身体知道,那个陪我度过八千个世界的姑娘,绝不是她。” “……你!”苏阙定定向他看去,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 商爻轻笑:“我说那是梦,你们便当我也这样认为么?身体的记忆不会说谎,拨开云雾,我知道那个人是你,苏阙。” 伏特加的后劲比她想象的可怕,她的大脑混沌起来,眼前一幕幕,一帧帧,都是那八千个世界的故事。 半晌后她终于意识到,她喝醉了。 也好,她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失态过。 她向商爻扑去,把他扑在墙角,欺身上去:“那你知不知道,我老早就想干票大的!” 商爻眉头微蹙:“嗯?” 苏阙踮起脚尖,在他的喉结轻轻碰了碰:“我想把你绑回家去,做我的家养小娇夫。” 满口酒气。 商爻轻笑:“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苏阙点头,一字一句:“商爻,我喜欢你,早就喜欢得不想放手了。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未来,我给你。我不怕在你面前露出伤口,也不怕你伤害它,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商爻怔怔注视她微湿的眼角,声音变得遥远而喑哑:“我不喜欢别人骗我。你要是给了,我抓住,就再也不会放手了。” “那就不要放手好了。”她得寸进尺,轻跳一下,含-住他的唇。 他连忙搂住她的腰,片刻又把她推开,低笑说:“傻子,这种事女孩子不要主动。” “我不是你想的那种女孩子。”苏阙皱眉。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我想的那种女孩子?” “那你想的什么?” “嗯……我想的那个女孩,穿着一身洁白的连衣裙,脖子上挂着相机,胸-前的纽扣挂着一串茉莉花儿,手上还有两串。她没见过卖爆米花的,混在人群里看得起劲,忽然被爆米花发出的巨响吓了一跳。她还踩了我的脚,至今没有赔礼道歉……” 商爻声音很轻,混在北方微凉的空气中,像山顶上努力向着阳光生长的温暖雪松。 他一边说,一边靠近她,她竟破天荒有些害羞起来。 这人记什么不好,偏偏记那件事。那时她多尴尬呀,她用心牢牢记着的人却不记得她,她急得脑袋都糊涂了,偏他还看好戏似地对她笑,问:“爆米花你没见过呀?” 她从在洛城长大,快穿后又没到过同时期的华夏,没见过爆米花怎么了?! 想着,她又有些恼了,倔强地仰起脸来,谁知,还没开口,商爻陡然弯下腰,捉住了她的唇。 “唔……”好不容易压下的酒劲又蹿上头了,大脑一片空白,渐渐被酒精染成了粉红的云彩。 这时她才发现商爻已经长得好高好高,她不得不踮起脚,努力抱住他的脖颈才能回应他,于是他轻笑一声,把她抱起来,压在宽敝明亮的落地窗上。 楼下是汽车滚过地面的声音、嘈杂的人声、火车鸣起的汽笛声,但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一切寂静无声。 静到他们殾能听见彼此的心跳,隔着那八千个艰难岁月,如同擂鼓一般震荡向遥远的天边- 两个小时后,宋莲眼睁睁看着妹妹和商爻手牵手从电梯里出来,脸黑成了锅底。 比他脸更黑的是苏珊珊和黄娟,她俩突然接到剧组的通知,女主角定了,是苏阙。 第124章 商爻这两年去了很多地方, 做了很多事。 他拥有快穿世界的全部能力,做什么都得心应手。如果不是商维强恰好是电影厂厂长,他其实不必走娱乐圈这条路, 他在其它领域也能做得很好。 拍电影需要本钱,他却仍然固执地不愿向商晓明求助,他来到北方,做最普通的边境贸易。 他会多国语言, 眼光又好, 一次在酒吧花低价买了郑成跃手中一块原石, 切开后竟开出了顶级帝王绿翡翠, 转手一卖, 净赚四百多万。 90年代初的四百多万, 不管在哪国人眼中都是天价,郑成跃悔得肠子都青了。他不信商爻真有慧眼识珠的本事,总是跟在商爻身后打转。两人接连打了几次赌, 郑成跃次次都输,最后一合计, 干不过, 就合作吧。 双方谈妥条件,一拍即合。 商爻出钱, 郑成跃出面, 成立了“成跃矿产经贸有限公司”。商爻护照被扣, 五年内出国都无望,一切涉外事务全部交由郑成跃处理。他们把公司注册地迁至开曼群岛,让人摸不透虚实。 两年来郑成跃暗地里收购了不少苏氏电影公司的股份, 得知商维强正式和苏氏展开合作后, 商爻干脆玩了票大的, 让郑成跃正式出面去谈合作。 郑成跃首先找的是商维强,再经由商维强,把苏氏这条线串了起来。 商爻写的剧本,特意注明了是真人真事改编,但一切人物、地名乃至演绎方式都采用了本土化设计。合作之初,郑成跃就把剧本交由了应泯和过目。 应泯和拿到剧本的第一感觉是,不舒服。好像自己的秘密被扒开一样。 偏偏郑成跃一口咬定是真人真事,他反而不知道这事究竟是发生在国内的巧合,还是刻意翻写的他的故事。 按理,他的过去无人知晓,除非苏阙恢复记忆。 问题的关键就在苏阙。 自打他和苏阙撕破脸后,就再没联系,如果苏阙恢复记忆,那就麻烦了。可如果苏阙恢复记忆,她又为什么依然对曼莎镇的农场不闻不问呢? 信息断层让应泯和坐立难安,为了搞清楚这个问题,他反而接受了郑成跃的合作邀约,但是提出,要让苏珊册参演。 事情进行得十分顺利,这部剧的总导演自然是商爻,对于大腕云集的娱乐圈来说,他只是新人,所以他又邀请了国内的蒋文星、米国的威廉姆斯、香港的梅荣山等一众名导做副导演。 这一下媒体都炸开了锅。 你商爻何德何能,让三名获奖无数的前辈给你当助手?一时间好奇的、置疑的各种声音甚嚣尘上,《北国的雪》还未开拍,热度已足以震荡海内。 应泯和正深陷公司经营不善的泥潭,见此消息,立刻抓住机会,向媒体透露苏氏投资的事。 这一下,连米国的报纸都炸开了锅。要知道,威廉姆斯当初可是放过话说不再与苏氏合作的,这才没两年,又合作上了,而且《北国的雪》人员名单里还有苏珊珊。 关注度一起来,苏氏股价日渐回升,应泯和手里又有钱了,开始回购之前忍痛卖出的股权。虽然此时股价上涨,并不是买入的好时机,但应泯和别无选择。再不抓紧手中的股份,他在苏氏的经营权就得让人了。 到底是自己从尸山血海里的挣出来的公司,他死也不能让它易主,好在《北国的雪》新闻继续升温,股价涨得飞快,让他到手的资金也充裕起来。 女主角选定的新闻报道出来后,他又收购了一批流落在外的股份。至此,他的经营权才算安全地保住了,他现在拥有过半的绝对票数,谁也别再想从他手中夺走苏氏。 只是有一点应泯和不太安心,《北国的雪》女主角定的是苏阙,怎么偏偏是苏阙呢? 他第一时间给商维强打电话,想探探情况。 对于苏阙,商维强是不了解的,就连苏珊珊被抓的具体原因,他多方打探也都只得到模棱两可的说法。这也难怪,高度机密连苏珊珊就没详细透露,他又怎么会知道? 接到应泯和的电话,商维强比他还膈应,应泯和的问题他是回答不了的。 偏偏这戏是商爻主动来找他合作的,他这两年为了缓和与商晓明的关系,只要是商爻提的要求,不管什么都会答应。所以这个剧本,他连看都没看,就丢给了国维艾。 等他接到应泯和这通电话,才知道拍摄地在东北。 东北是什么地方呢?是他们老商家的祖宅所在地。 战乱的时候,家里搬不动的值钱首饰都埋在那宅子的地下,后来他-妈过世,留下遗言说把那箱子首饰给老大一家,他和陆惠铃追过去,出事也就出在东北的地界上。 尽管拍戏的小村庄与出事地点相隔几十公里,可他心里难受啊,他觉得商爻还是没有原谅他,故意膈应他呢这是。 面对应泯和连珠炮的提问,他头都要炸了,只得含糊其词地说:“苏阙的事我不知道,我只能告诉你,你现在撤资是不明智的。这剧你放心吧,跟你没关系!” 有了这句保证应泯和仍旧不放心,恰好商维强也属于同样的情况,两人虽然对对方的想法都不知情,但略一合计,都决定抽个时间,去剧组转转。 比他们先一步到剧组的是苏阙。 她到的那天,蒋文星号召全剧组去车站接人。 威廉姆斯和梅荣山都是苏阙的老相识,与蒋文星一拍即合,他们仨都说去,其他人也不敢有意见。 黄娟和苏珊珊脸拉得老长。 一行人坐着驴车颠颠地来到距离村庄三十多公里的车站,两人脸都绿了,苏珊珊状态好一些,黄娟却是当场就吐了。 要不为了出名,谁愿意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遭这份罪! 结果她俩这怨气冲天的表情被导演们看见了,就是通暴喝,两人又气又委屈,见到苏阙从车站里出来,第一个想法是:报复。 此时已是十月初,初雪刚下,薄薄的雪化在施工不当的泥土里,让地面变得泥泞不堪。 为了方便走路,车站工作人员在出站口的地方铺了一排长约十来米的砖头,她俩一盘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暂时放下成见,合作把那些砖头都搬走了。 苏阙今天穿的是带毛边的小羊皮风衣,脚上是缀着漂亮流苏的长筒靴子,要多精致有多精致。这一脚踩在污泥里,恶心也能把她恶心死,要是再摔一跤,拍成照片寄给媒体,那就大有好戏看了。 两人迅速分工,黄娟拿出拍立得,苏珊珊一把夺过蒋文星手里的花:“蒋导,让我去吧。” 蒋文星愣了下:“……行吧,难得你这么积极,别搞砸了。” “放心吧,说起来,苏阙还是我妹妹呢。”苏珊珊挤出笑容。 蒋文星不好说什么了。 给每位到来的成员送花是剧组的老规矩。这地方偏僻,剧组不想让新加入的成员一下车就嚷着要回家,努力在生活条件之外,给大家送去温暖。 这不是什么仪式,也没有繁复的流程,在蒋文星看来没有任何难度,这才放心交给苏珊珊。 谁知这姑娘好像得了癫痫,连站都站不稳,苏阙才刚出站,她就扑了上去。 地上多脏呀,又滑,摔下去疼也要疼死。 蒋文星气得不行,将将大喊一声:“小心!” 苏阙的脚已经伸了下来。 她正跟商爻说着什么,比比划划的,完全没注意到猛扑过来的苏珊珊。 商爻倒是比苏阙看得远,目光一凛,直接将苏阙打横抱了起来。 苏阙:“咦?” 冷不丁双-腿腾空,她自己还吓一跳,忙勾住商爻脖子,说:“你干什么?” 这时苏珊珊已经扑到了近前,后一步出来的宋莲想也没想,一脚踹向她心窝。 “呀!”苏珊珊怆然倒地,花瓣飞舞。 这一下正好扑在商爻脚下,商爻没顾上她,直接从她背上踩了过去。 黄娟的拍立得恰在此刻按下。 所有人:“…………” 片刻后照片出来,小助理都惊呆了。 “天,Amanda,你的拍照技术太好了叭,花瓣都还没有落下!” “真的吗?让我看看!” “天啊,太帅了,商爻的侧颜……呜呜呜,这是什么神仙爱情!” 大家全都好奇地围上来,欣赏黄娟的杰作。 黄娟按下快门时,花瓣正好飞舞,商爻抱着苏阙从苏珊珊背上踩过,像是从浪漫的花瓣雨中穿过。两人一个俊,一个美,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与地上狗啃泥的苏珊珊形成鲜明对比。 黄娟自己也没想到抓拍得如此之好,尴尬地讪笑起来。 商爻放下苏阙时夸了黄娟一句:“拍得不错,这照片可以寄给杂志,说不定能拿奖。” “真、真的?”黄娟当场受宠若惊,要是能得奖的话,对她的演艺生涯也有帮助哇! 黄娟眼里都放起光来,这可把苏珊珊气个半死,黄娟果然不能信任,看这样子,说不定还是苏阙派来扰乱她的奸细呢! 苏珊珊气鼓鼓地爬起来,又一次朝苏阙扑去。 苏阙刚刚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见她过来,想也没想,抬起一脚又把她踹回了泥泞里。 “苏珊珊,”苏阙轻笑着俯视她,“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别来招惹我?在我面前,你永远爬不起来,死心吧。” 第125章 苏珊珊结结实实啃了一嘴泥, 气得发疯,可她没想到,苏阙还要在她身上补一刀。 “不对, 你算什么苏珊珊,你叫应珊珊。” “老子X你妈!”苏珊珊破口大骂。她从没问过葛梅为什么给她取名应珊珊,在流浪的路上,她其实连户口都没有, 还是到了香港后, 入了钱远山的户籍。所以她的正式名应该叫“钱珊珊”。 不过叫什么都无所谓, 苏阙只是为了提醒她自己的身份。 从这以后, 全剧组都叫她应珊珊。 这还不算, 由于黄娟的照片拍得实在有水平, 被一名记者高价买走,一时间《北国的雪》相关资讯又一次满天飞,苏珊珊一战成名, 凭一己之力吸引了无数影迷的眼球。 如果不是她贡献最后这神来之笔,苏阙和商爻的恋情曝光恐怕掀不起如此大的风浪, 毕竟两人早有苗头。可现在, 面对记者提问,商爻微笑回答:“对, 多亏了应珊珊。” 这一下记者都疯了啊, 你说你和苏阙就只合作了一部处女作, 对外宣传一直以朋友相称,结果突然就谈上恋爱了。谈就谈呗,你还不懂得循序渐进, 上来就是一张劲爆吸睛的定情照。这时候的观众多保守啊, 可谁也没想到就是这么保守的照片能让你们整出心花怒放怦然心动的感觉啊! 于是大家都来关注, 这位“红娘”应珊珊究竟是何许人也。 仔细一打听,好么,就是照片里被踩得脸都变形的这位。 这是什么舍己为人大无畏的精神哟!牺牲了自己,成就了商导和他的小女友,还有整部电影! 这一下话题就出来了哇,记者们边边角角的信息都挖了出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几乎每份娱乐杂志都以这张照片做封面,不仅有商爻苏阙的近况,还把应珊珊扒了个底朝天! 就有人说了:“应珊珊啊?我知道,老葛家的外孙女么,她妈偷人,未婚先孕的,让婆家知道后被赶了出来,一直没敢回来,怎么,现在当明星啦?……哦,不是明星呀,那多可惜,葛梅那张脸还是不错的……你问我怎么知道的,嗐,乡里乡亲的,哪那么多为什么!” 还有人说:“应珊珊?不认识?什么,她妈叫葛梅?姓应啊……我想想,是不是跟姓应那小子生的哦……上山下乡那会我就看他俩不对劲,大晚上的非得调班一块守菜地,不出事才怪哩!你有照片没,这张脸都糊泥了看不出来……哟,这不活脱脱葛梅年轻的时候么……” 剧组所在的大饶村虽然偏僻,但每周都会派人去镇上采买生活用品,每次都能带回几份杂志。看杂志成了穷乡僻壤唯数不多的消遣。 应珊珊好死不死,就看见自己的消息满天飞,恨得牙痒。 偏偏她女二号的试镜还黄了! 商爻居然就近找了当地一名十七八岁的姑娘来演这个角色,而且那姑娘还是纯粹的新人,压根儿就没学过演戏! 当然应珊珊也没学过,但她好歹演过啊!她不服气,去找商爻理论,结果商爻连正脸也不给她。 她觉得一切都是苏阙阴她,又去找苏阙,这回更惨。为了防止她靠近,宋莲特意安排了两名女保镖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苏阙,她还没近得了身,直接被一个过肩摔摁倒在地。 不过她好歹是国维艾点名塞进来的人,商爻和苏阙商量之后,挪她去助理那组当小杂役。 这还得了! 女二号住的是村里唯一的招待所,有暖气管,有热水!小杂役住哪呢?一天给村民几十块钱,住在村民家里,跟其他剧组成员一块儿睡大炕。条件艰苦,也没那么多讲究,男男女女的挤在一起,一张炕上得躺七八个人! 有一回应珊珊感觉同屋的男助理都摸她这边来了。她想起来把人臭骂一顿,反而遭到其他人一顿喝斥,都觉得她小题大作。 她气得睡不着,半夜起来上厕所,结果遇上降温,土厕所里一点热气都没有,地面结了冰,她差点一脚滑进坑位里去。 这是她第一回 到北方,跟人又不熟,没人教她该怎么上厕所,结果就是,人冻傻了不说,刚尿出来的尿液也冻住了,她差点没被焊死在厕所里。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她只得向黄娟妥协,撺掇着黄娟去闹。 结果黄娟不干了。 黄娟因为那张照片被商爻看中了拍摄技术,被安排去给摄影师当助理。摄影师是个海归,讲究职位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对黄娟挺不错的。 黄娟一开始也和应珊珊一样,想去闹一闹,可有应珊珊这个前车之鉴,她才不会主动去触苏阙的霉头,她老老实实给摄影师当了几天助理,学到不少东西,渐渐就不那么渴望出名了。 她也不知道咋回事,就那么稀里糊涂地安分了起来。 气得应珊珊又是好几晚睡不着觉。 天气渐渐地冷了,气温接近零下三十度。人在户外呆不了几分钟就被冻僵,看着苏阙每天有军大衣披,有热水喝,再看看自己被冻出冻疮的手,应珊珊恨得眼眶滴血,好几次都想一把火把苏阙住的招待所烧了。 她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商维强。 原本应泯和和商维强约好一块来,但总也凑不齐时间,只能由商维强先来了。 这还是应珊珊和商维强第一次见面。 两人互相打量着对方。 商维强不走心地夸了句:“你还挺入乡随俗的。” 应珊珊脸都绿了。 她这是入乡随俗吗?她这是没办法!她带的那些衣服,好看是好看,可是不保暖啊,又不能穿着干活,名牌鞋还贼不结实,踩一回雪就坏了。她只得花大价钱跟村民买旧衣服,灰扑扑的棉袄,红配绿的棉裤,要多土有多土! 她直接翻了个白眼:“你说你给我找的什么助理,还没服伺我两天,就变成剧组公用的了,叫她们帮我干点活一个比一个跑得快!要不是她们,我能这么入乡随俗吗?” 好家伙,商维强完全是出于好意夸她,没想到倒被记恨上了。 商维强脸上的笑意顿时没了。他现在已经和“苏明远”联系上了,不再需要“苏珊珊”了,态度自然就冷淡下来:“谁说她们就是专业伺候你的?你这不是没拿到女二号么,她们是高级助理,哪有给杂役打下手的道理。” 应珊珊气不打一处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商维强才刚从汽车站出来,路边多冷啊,他冻得直跺脚,“你车呢?” “什么车?”应珊珊根本不关心他这个事,脸拉得老长。 商维强没好气道:“我本来打电话给老蒋,叫他安排车来接我,是你自告奋勇要来接我,怎么,你不知道我们要坐什么车?” 应珊珊脸上一片空白。 确实是她主动要求来接商维强,可她这不是急着商量怎么对付苏阙么,再说她在剧组也没好人缘,谁肯帮她联系车啊。她出来的时候是坐隔壁建设兵团的拖拉机,一会回去,还得是那个车。 而且司机在汽车站附近有要事办,他俩得在这儿干站着等。 商维强好悬没给她气死:“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大冷天得叫我站在路边吹风!” 他好歹也是一厂之长,如今厂子是不行了,可也轮不着这待遇吧。 商维强脸一转,没好气指着旁边的邮局说:“进去暖暖吧。” 邮局有个大柜台,柜台一侧摆着售卖的报刊,但没椅子坐,两人只能干站着。 商维强没话跟应珊珊聊,随手翻了本杂志看,好巧不巧,正是把应珊珊扒个精光那本。 他哼了声:“这说的真的假的,你命运这么坎坷啊?你不是叫苏珊珊吗?” “这种花边新闻你也信?亏你还是干厂长的!”应珊珊劈手就去夺杂志,谁知用力过猛,把杂志撕成了两半。 没办法,只好顶着服务员恼怒的目光,花钱买下来。 这下她更不高兴了,扭曲着脸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把苏阙撤下来?” “啊?”商维强刚要点烟,听见这话,差点没把手烧着,“撤苏阙干什么?” 应珊珊:“因为她,把我的女二号弄没了,你不得赔我一个更好的?商爻不是你侄子,他能不听你的?” 商维强简直不知该说她是蠢还是无知,夹着烟哼笑起来:“你看他像能听我的吗?” “怎么?他连你的话都不听?你这个叔叔也不怎么样嘛。”应珊珊倒不怎么意外,她早知道这条路希望渺茫,又道,“那这样,你帮我找几个人,身手好的。” “你要干什么?”商维强警惕起来。 应珊珊:“妈的,苏阙身边那几个人太难搞了,我得找几个身手好的,把她绑了。” “你要……绑她?”商维强惊了。 应珊珊说这话时轻飘飘的,甚至没有一点负罪感。商维强还不知道她胆子这么大,一时该怎么回答。 应珊珊道:“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她弄我的时候你是没看见,都把我牙打掉了,最后她居然能毫发无伤地从警察局出来。是你能咽下这口气吗?” “我要是拒绝呢?”商维强试探着问。 “就找几个人,你不会办不到吧?那我自己去找,找着了你可别来问我要苏氏的合作。” 商维强狐疑地打量她:“听说苏明远还有一个女儿?” “你说苏希?那个小娘皮,她妈都跟我爸离婚了,以后苏氏当然只能交给我。你想清楚,是要这一部电影的合作,还是以后都跟我合作。” 应珊珊说得笃定,商维强倒拿不准了。 最终商维强仍采用了拖字诀,对她道:“我想想吧,过两天给你答覆。” 第126章 两人在邮局站了没多久就被赶了出去。 主要是商维强不想讨论这个问题, 一直假装对杂志很感兴趣,而应珊珊又见不得那些杂志,与他争抢起来。鉴于他俩的前科, 服务员实在看不下去,将他俩赶了出去。 这下没处去了,只能揣着手在路边吹冷风。商维强从南方来,穿得不多, 没一会就开始打喷嚏流鼻涕。 好不容易等来了开拖拉机的司机, 又只能坐在没有遮挡的后斗, 再颠了几个小时, 头晕脑胀地抵达剧组。 商爻本来还打算意思意思, 给商维强办场接风宴, 结果商维强虚弱地摆摆手,沙哑着嗓子说:“不、不用了,让我静静!” 孤寂的小山村, 医疗条件有限,看个头疼脑热的只有剧组随行的保健医生, 开药得去镇上, 招待所条件还不好。 商维强孤苦无依地躺在招待所发霉的小房间,感觉自己离死不远了。 忽然, 他就想明白了一些事。 他堂堂一厂之长, 何必把全厂的希望寄托在应珊珊一个小丫头骗子身上呢?她是“苏明远”的亲闺女不假, 可这行事作风,真要是继承了苏氏,也会很快破产。他又不是非在苏氏一棵树上吊死, 为什么不另找高枝呢? 另找高枝?对!他挣扎着爬起来, 给郑成跃打电话, 想谈谈深度合作的事。 郑成跃多精的人啊,没把话说死,只是明里暗里地透露,让他把商爻照顾好。 这还用说么!商爻本来就是他侄子,当初要不是陆惠铃撺掇,他能干那事? 他连忙爬起来拾掇一番,在招待所的小卖部买了点烟酒零食,顶着寒风抵达拍摄片场。 正是零下二十多度,他还发着高烧,刚一露面就受到贵宾级的礼遇。 蒋文星跟他是旧相识,打老远地迎上来,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你怎么来了,病都没好全,在招待所好好躺着呀。” “躺不住。”商维强摆摆手,一脸疲态,“我过来看看。” “行,你看吧,拍摄顺利,保证不让你投的钱打水漂。”蒋文星领着他往林场深处走。 越往里,积雪越深,剧组人员用铁铲铲着雪,以免把通行的路堵住。 商维强四下一看,没有看见应珊珊,不知道又到哪躲懒去了。 “你找谁,应珊珊?”蒋文星憋了两个月的气,总算找着正主发泄了,“我求求你,以后别再给我找这种人了!她什么来头我不管,我就一条要求,在我的剧组就要听话。你瞧瞧,你瞧瞧!大家伙都忙着,她又不知到哪偷懒去了!” 商维强尴尬得很,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去,他哪知道应珊珊是这种人啊。 他敷衍道:“那你们也不能让她打杂呀,她爸爸好歹是‘苏明远’。” “得了吧,她那演技就能演个疯子,真要演疯子的时候她又演不出来。老威廉看见她就烦,不让她打杂难道她把赶出剧组?那不是更不给你面子!你也别拿‘苏明远’说事,人苏阙才是跟着‘苏明远’身边长大的呢,你们院里的老领导,她外公,还专门派人打过招呼,不许让她累着,人亲哥还亲自带保镖跟着。结果你看看人家,你来看!” 蒋文星招招手,示意商维强跟自己走。 来到剧组临时搭建的窝棚,里面煮着沸腾的热水,待工的成员都围在炉边,捧着喝水咕噜咕噜地喝,只有苏阙穿着军大衣边跺脚边看剧本。 商爻在不远处的小木屋前看人铺设轨道,差不多的时候回头喊:“各就各位!” 苏阙利落地把军大衣一脱,穿着村民的花布棉袄走到镜头前,小脸冻得通红,一声不吭地拿起地上的铁铲,卖力铲起地上的雪来。 要说苏阙这模样,穿着土气的棉袄也能让人眼前一亮,皑皑白雪中,她美得仿佛生错了时季的蝴蝶,一举一动都牵动观众的目光。 再想想那天应珊珊的模样,商维强自己也皱眉头,就应珊珊那泯然众人的样儿,她还想跟苏阙比,当女一号,真是痴人说梦。 商维强吸溜着鼻涕走到商爻身边,扯了扯大侄子的衣袖。 商爻百忙之中瞥他一眼,没理,仍旧对着现场高声大喊:“打光师傅怎么回事,嫌雪不够晃眼怎么着!” 那边工作人员赶紧忙碌起来,他又去指挥别的,足足让商维强等了快半小时,才转过头问:“你什么事?” 商维强有求于人,憋了一肚子的气,还得赔着笑脸说:“你来一下。” 商爻不去,说:“你就在这儿说。” 商维强只得四下看看,压低声音:“你最近让苏阙小心些,苏珊珊要整她。” “她又想什么幺蛾子了?”商爻哼了声,没太放在心上。 商维强硬着头皮,把应珊珊交待自己的事说了。 商爻手一顿:“她让你找人绑苏阙?” “啊。”商维强不敢看他,眼神乱飘,“我没答应她的。你女朋友,不就是我将来的侄媳妇么,一家人不干那种事。不过我担心她不找我也会找别人,给你们透个底。” 商爻拿起一边的杂志,忽然笑起来:“那你给她找呗。” 商维强:“啊?”- 没两天,商维强带着应珊珊到车站,接一个长相粗犷的中年人。 “一个绑票的,我还要亲自来接,像话吗?”应珊珊满脸不高兴。 商维强随口哄她:“难道你要在剧组见他,人多口杂的,我怕你还没开干就被抓了。” 应珊珊撇了撇嘴,这种事她当然不会干,否则也不会跟着商维强来了,她就是气不过。 又说:“你才叫一个人来,够不够哦,苏阙身边可是有好几个女保镖。” “女保镖说到底不还是女的吗?再能打能打得过男的?你放心吧。这哥们在东北有根基,前两年严打才跑路的。” 应珊珊这才稍稍放了心,踮着脚尖等了一会,就看见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提着包走了出来。 “就他,老彪。”商维强也是第一次见老彪,先自我介绍了一番,又介绍应珊珊。 老彪打量着应珊珊,笑得一口牙花子:“这不杂志上那个闺女么,别说,你长得和你爸还挺像的。” “你见过我爸?”应珊珊犯狐疑。这人土得掉渣,怎么可能见过她爸爸。 老彪:“昂,不就六几年来咱们兵团劳改的老应他儿子嘛,见过一回,他还买了两包烟孝敬我呢!” 应珊珊鼻子皱起来,这特么说的什么,颠三倒四的。 她毫不客气地当着老彪问商维强:“你找的什么人,脑子没病吧?” “诶你怎么说话的!”老彪不高兴了。 商维强怕吵起来,提议道:“去前面咖啡厅吧,我请!” 在这儿待了一段时间,商维强才知道附近有咖啡厅。该死的应珊珊那天也不说,害他在寒风里活活冻几个小时。 他掀门帘进去,把两人安顿好,付过钱就走了。开玩笑,应珊珊要谈绑票的事,他可不想参与。 应珊珊等他走远了,才抱着胳膊,戒备地打量老彪:“你不会是骗钱的吧?你知道我爸是谁,我外公是谁吗?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老彪行走江湖,光听她说话就知道这丫头毛还没长齐,笑眯眯地道:“你外公是谁我不知道,你爸我还真认识。” 他从粗棉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张黑白旧照片,那是六几年他和应泯和的合影。那时应泯和还很年轻,笑得很是青涩,但眉宇间依稀有了现在的影子。 “你瞅瞅,这是你爸不?他当年走,还偷了我家两个鸡蛋,你看你是不是把旧账结一下?” 应珊珊直翻白眼:“两个鸡蛋也值得你记这么久!” “那可不!当年的鸡蛋可精贵哩,逢年过节才吃得上,我家那是自家养的老母鸡会下蛋!” 六几年,应珊珊还没出生呢,她听老彪说得这样穷酸,直接甩了一张十元钱给他。 老彪笑起来:“闺女,现在可不是这个价了。” “你威胁我?”应珊珊声音大起来。 老彪笑得无赖:“你爸改头换面,那也是应泯和。他爸他妈,也就是你爷爷奶奶,在我们兵团可没少受照顾,就冲这也不是十块钱能打发的吧。” “什么应泯和,你少胡说八道!”应珊珊蹭地站起来,心想这老骗子莫不是个疯子,把东家的事按到西家来说,为了骗几块钱,值得么。 她作势要走,老彪懒洋洋伸出一条腿绊她:“本来我也不信,可你这不是出名了么,人记者拿着照片找过来,我一看,哟,这不活脱脱应泯和当年的翻版么。” 应珊珊抿了下嘴:“哪个记者这么讨厌,等我回去非让他丢工作不可!” 老彪又从口袋里摸出两张名片,抬头是《北美杂志》,一个叫红九,一个叫豹头。 应珊珊只觉得这名字熟悉,想不起是谁,怒道:“哪来的《北美杂志》,根本没这个杂志好不好!” “那我不知道。”老彪把名片揣回兜里,伸直了腿笑得痞气,“你这不是出名了么,人记者东挖西挖,什么料都给你挖遍了,实在没得挖了,挖到你-妈西南老家去了,又寻着踪迹,挖到东北来。不容易哩!” “西南老家?”应珊珊皱起眉头,“你说的是葛梅?那不是我妈!” “噫,你这闺女,你说了可不算。人老葛家为这事还专程找到我这里,多亏两位大记者帮忙,你们就要一家团聚啦!” “什么!”应珊珊再次站起来要走,这时门被推开,进来一男一女两个人。 女的一头白发,看起来六七十岁,男的只有五十多,应该是她儿子。 两人都是老实人的面相,穿着朴素,看得应珊珊眉头就是一皱。 那老太太患有白内障,看人的时候眼神模糊,一流泪,眼角还有分泌物。 “梅梅,是梅梅吧?”老太太急急向应珊珊走来。 应珊珊向后一退,扭曲着脸大声问:“你谁啊!” “梅梅!梅梅!”老太太还是叫她。 中年男人从旁掺了老太太一把,小声道:“妈,这不是梅梅,这是梅梅的女儿珊珊。” “珊珊……珊珊!”老太太哭得更厉害了。 应珊珊忍着恶心道:“你们谁啊,我认识你们吗?什么珊珊,别叫得那么亲热!” 她回头看了老彪一眼,明白过来,“我说呢,跟商维强合起伙来骗钱吧?要多少,我爸有的是钱!”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中年男人不高兴地拉长了脸,“你-妈妈是不是叫葛梅,这是你-妈妈的妈妈,你应该叫外婆,我是你舅舅!” 这是应珊珊今天第N次听见葛梅的名字了,烦得不行:“你们认错人了,葛梅的女儿叫苏阙,当年抱错了。你们赶紧把她认回去吧,别让她占着我家里的位置。” “什么你家里的位置?”中年男人像看外星人似地打量她,“葛梅是不是乱教了你什么,我就知道她能干这事儿,妈,你看这事闹的!” 老太太二十年没见过女儿,好不容易看见和女儿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外孙女,哪还舍得说重话。 她拉过应珊珊的手,软声道:“好孩子,你听我说,你真是我们老葛家的孩子,别再冒充人家领导家的孩子了,这是不对的。” “什么对不对的!”应珊珊一把甩开她,厌恶地搓着被她摸过的手背,“你们他妈仗着我爸有钱,想攀亲戚想疯了吧。我告诉你,没门!” 她着急走,用胳膊搡了老太太一把,老太太惊叫一声,要不是儿子在旁边扶着,险些就摔倒了。 中年男人彻底恼了,拦着她道:“你给我站住!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应泯和就是这样教你的?” “应泯和应泯和!滚你-你-妈的蛋!”应珊珊烦不胜烦,叉腰道,“你们找的人叫苏阙,再多说一个字老子打不死你。别看我瘦就以为好欺负!” 她目眦欲裂,边说边提袖子。对方虽然人多,可她在看守所也不是白呆的,社会习气学得一套一套的,什么脏话、打架套路,那都不在话下。 中年男人看得直皱眉头:“妈,算了吧,她让葛梅教废了,还认她干什么。” 老太太浑浊的眼睛里又流下泪来:“她是珊珊啊,是梅梅的女儿,我……唉,是我当妈的不好,没教好她!” 当妈的哭得肝肠寸断,中年男人重重叹了口气,从包里拿了一份文件给应珊珊:“这是人家记者好心帮我们做的鉴定书,说的什么我也看不懂,你是文化人,你看吧。” 应珊珊哪算什么文化人,好在这鉴定书她不陌生。鉴定机构可巧了,就是应泯和做鉴定的那家,格式都没变过,结论写着她和这老太太有隔代亲属关系。 嗡的一声,应珊珊脑袋炸了。 她又把鉴定书翻了一遍,大部分内容她是看不懂的,但那个明晃晃的结果,如此醒目,想让她装作没看见都不行。 “这……这……”她脑子转得飞快,“你们他妈拿苏阙的头发做的吧!” 一听这话,中年男人抬手就要打她。 老彪笑道:“她葛家大娘,劝你别执着了,这闺女养废了,你家又不是绝后了,干嘛非她不可呀!” “你-他-妈闭嘴!”应珊珊怒喝,三两下把鉴定书撕了,竭斯底里道,“商维强……不对,苏阙给你们什么好处啊,一个个合起伙来骗我!好大胆子你们,我叫我爸收拾你们!” “闭嘴!你还有脸说!”中年男人高高举起的巴掌终于落下,大怒道,“你爸是谁?你爸是应泯和!他冒用苏明远的身份,侵占别人财产,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当初我就不同意你-妈跟他好,你-妈不听,跟他瓜田李下,还怀了你!二十年了,她就把你教成了这样?你现在吃的用的花的,每一分钱都喝着苏阙的血,你还有脸了你!” 应珊珊被这一下打得鼻血长流,耳朵嗡嗡地响起来。别的她没听清,就有关苏阙的那句她听得明明白白,当场发疯似地尖叫起来:“我不信我不信,你们骗我!你们他妈的都是骗子!” 她用力推倒旁边的桌椅,砸坏店家的东西,老板躲在柜台后,战战兢兢地拿起电话:“喂,派出所吗,这里有人闹事……” 派出所离得不远,很快就有民警出警赶来。 “怎么回事?” 老板忙不迭地迎上来,添油加醋把看到的说了。 那中年男人还在气头上,大手一挥:“对不起,我们跟她不认识!” 说完就要走,老太太舍不得,巴巴地停下脚步。 中年男人道:“妈,她不是梅梅,她也不小了,不需要人照顾。你听听她说的什么话,这种亲戚我是不敢要的,你要认她,想想今后谁给你养老。” 老太太不敢吭声了,畏缩地看着应珊珊发疯。 民警只得问应珊珊怎么回事,她也死活不认葛家人。民警只能尽力调解,谁知再仔细一问,应珊珊竟然还有精神鉴定报告,得,这事赖不上她了,店里的一应赔偿全由葛家人这边出。 中年男人晦气得不行,本来满怀希望地大老远来,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只能自认倒霉。应珊珊这外孙女,他们要不起。 赔过钱后,中年男人火速带着老太太离开。 老彪也要走,被应珊珊一把拉住:“你跟我说实话,我爸爸真的叫应泯和?” “噫,那还有假,不信你去兵团打听呀,一说应泯和,谁不知道是应家那小子!” 得知她有精神病,老彪也不想久待,撇清自己的关系,也拎起包走了。 全世界仿佛都安静下来,没人触应珊珊的霉头,她自己又哭又闹都没人管,一会之后就觉得没意思,恨恨地收敛了情绪。 回到剧组已是深夜,没人关心她去了哪,她的炕位还被人占了,只得去招待所的锅炉房里蜷一-夜。 第二天,依然没人过问她,连负责打杂的场记都不搭理她,她没事干,就站在边上看苏阙拍戏,一会恨得眼眶通红,一会又控制不住想冲进去暴打苏阙一顿。 然后她想了个馊主意,钻到村口的旱厕里蹲着。 全村就这么一个厕所,苏阙总是要来的。 天气寒冷,倒是把里面的臭气冻住了,她基本没在嗅觉上遭罪,但耐不住手脚冰冷,只得抱了门外湿漉漉的桔杆立在土墙边,勉强给自己做了个窝,挡一挡穿堂过去的风。 期间不少人来上厕所,但都不是苏阙。应珊珊憋着呼吸不敢出声,怕被人发现赶出去。 有个姑娘不知踩到什么脏东西,拿她的桔杆当抹布,四下里光线昏暗,不小心把脏东西蹭到她脚上,那姑娘也没看出来,清理好自己就哼着歌走了。 恶心得应珊珊当场想吐。但为了等到苏阙,她和自己较着劲,咬牙坚持。 足足等到下午,苏阙终于进来了。 应珊珊已经冻得打哆嗦了,迫不及待从桔杆后扑出来。 苏阙刚从外面刺眼的环境里来,眼睛还没适应黑暗,看见有人,说了句“抱歉”,赶忙退出去。 应珊珊扑个空,脚下又打滑,一个狗吃屎脸朝下跌进坑位里。 那味儿就别提了。 苏阙急忙捂住口鼻,拉开了距离。 应珊珊尖声大叫:“你-他-妈别走……呕!” 一股酸气涌上来,她没头没脑地狂吐起来,又怕苏阙跑掉,强自忍着扑出去。 苏阙一见,妈呀,这太恶心了! 想也没想折断一截树枝,劈头就朝应珊珊抽去。保镖应声赶来,看看应珊珊的模样,你看我我看你,实在没人敢下手。 应珊珊破口大骂:“小表子你-他-妈有种单挑!”试图爬起来。 啪! 苏阙又给她抽回去。 应珊珊气得尖叫。每次想爬起来,都被苏阙抽回去。一次比一次狠,十来下后,她终于彻底爬不起来了。 “早就跟你说过,在我面前,你永远别想爬起来。”苏阙冷冷说着,又是一下,把应珊珊抽得翻个个儿,面朝上恶狠狠地瞪着自己。 “应珊珊,你以为精神病是什么保命良药?我可不是奉公守法的好公民,我的手段,你还没全见识过呢。” 说这话时,苏阙声音清冷而平静,可就莫名让人心底发寒。 应珊珊不知是冷还是害怕,控制不住地发抖:“苏阙,那是犯法的,你敢!” “嗯?现在跟我谈法律了?应珊珊,你做的那些事,有几件是合法的?你想绑我,我不甘受辱,反过来失手把你埋了,你觉得如何?”苏阙声音轻得像飘在云上,一步步向应珊珊逼来。 应珊珊不甘示弱地瞪着她,可心底止不住地发寒,看进苏阙的眼睛里,应珊珊莫名觉得她说的是真话。 四下无人,只有几只麻雀站在枝头,冷漠地注视这一切。 应珊珊终于承认自己害怕了,哆嗦道:“你、你要干什么,再过来我喊人了!” 苏阙提起树枝,狠狠又是一下。 冻成冰渣的枝叶戳进皮肉,应珊珊皮开肉绽,痛得钻心。 “应珊珊,你要是还有点智商,就该好好想想,造成这一切的是谁?是谁告诉你你被抱错的,是谁让你眼馋着我的一切又得不到,是谁把你的人生推到巅峰又让它狠狠跌落的?” 是葛梅啊!一个疯狂的声音在心底叫嚣。 可是葛梅死了,她总不能跑到阴曹地府去鞭尸吧!那她还能报复谁?还能报复谁! 对了,还有应泯和!要不是他冒充苏明远,应珊珊怎么会冒充苏阙?! 应珊珊混沌的大脑霍然开朗,生活似乎又有了方向。 望着高高的、苍蓝的天空,她发狂地大笑起来,笑声惊起林间的鸟雀,传得很远很远。 年底的时候,应泯和千里迢迢,总算来到了剧组。 这地方条件不好,他本来想着把事情交给商维强,自己就不用来了。可最近这些日子,他明显感觉商维强在敷衍他,这让他越来越不安。 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苏阙企图用一部电影报复他,那他得尽快想个法子,先把苏阙解决了才行。 他来的时候谁也没告诉,只让应珊珊到车站来接他。 总归是亲生的,应珊珊再笨,接个人总会吧。 让应泯和没想到的是,应珊珊带了把刀来接他! 仗着自己精神不稳定,应珊珊大庭广众下就把刀亮了出来,周围旅客吓得尖叫乱跑,她却于这兵荒马乱之中,目光不错地锁定应泯和,笔直地扑了过去。 应泯和眉心一跳,没料到她这招,本能地将她胳膊往后折,就听噗的一声闷响,血光四溅! 应珊珊大睁着眼睛倒下了。 警察很快赶来。 应泯和怎么也想不到,他越想低调行事,应珊珊越不让他如愿。 被押去当地派出所后,派出所发现他身份特殊,马上联系剧组让人来接他。 应泯和晦气得不行。 但这事本身没有争议,就是他那精神不稳定的女儿捅了他一刀,他出于本能反抗,反倒把刀插-进了女儿腹部。 他以为来接他的会是苏阙或者商维强,两人出面帮他证明身份,签个字,他就能走了。 可谁知,这两人一个也没来。 来的是宋莲。 当那张夜夜在梦里折磨他的熟悉脸庞出现在眼前,应泯和的眼睛瞪大了:“怎么、怎么是你?你没死?” “我要是死了,今天谁来捞你?”宋莲似笑非笑地打量故人。 每一天,他都期盼着应泯和再次相逢,想象着自己要对他说什么,做什么。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他却失去了幻想时的疯狂激动。 他出乎意料地平静,还能对着应泯和笑出来。 而这笑容看在应泯和眼中,比修罗恶鬼还要可怕。 好在应泯和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最终与自己面对面的,不是宋莲,也会是苏阙。 相比起来,这个人是与自己完全没有感情的宋莲,而不是苏阙,这一点反倒让应泯和松了口气。 他神色自若地笑起来:“在这里你不能说没有证据的事,更不能动手,你只能把我捞出去。” “嗯,谁说不是呢。”宋莲说着,又笑了一下。笑容里有苦涩,也有欣慰,包含着太多东西,看得应泯和眉头就是一皱。 片刻后宋莲从保镖身后接过一个拍立得相机,趁着应泯和手铐还没解,对他说:“Cheese!” 应泯和脸色大变,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三天后,苏氏CEO在华夏被抓的消息传遍全球。 米国的报刊更是传得有鼻子有眼,说他根本不是苏明远,而是叫应泯和的杀人犯,一直以来冒用苏明远的身份,成立了苏氏电影公司。 恰逢礼拜一,苏氏股价跳崖式下跌,应泯和还没走出派出所,在米国的全部资财就急剧缩水,个人资产被冻结,别墅被查封,就连公司也遭到内部检举,关门停业。 直到此时他才知道,是谁在暗中收购他的股份。商维强和郑成跃不过是幌子,他们收购的股份最终以极低的价格卖给了宋氏。 他倾家荡产想要保住的经营权,最终全部落到了宋莲手里。 真是可笑!他从苏家起家,掠夺他们的财产,一步步做大做强,成立了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可到头来,还是得把这笔资财拱手返还!那他算什么?他这一生,活得就像给苏家打工的那几个月,不管赚多少,最终都是给苏家赚的,他只是苏家的工人! 他走出派出所的当天,被一伙来历不明的便衣带走了,方大明提出申请,要求有关部门对他的身份进行彻查。 应泯和第一时间想让米国的律师出具证明将自己捞走,可他这事涉及到方大明这个重量级的人物,律师宁愿赔钱也不敢接他的案子。最终他只能和应珊珊一样,一轮接一轮地接受暗无天日的审讯。 老实说,当初他和嬉皮士混在一起,并不是他的本意。他结算了苏家的工资,是真的打算坐船回国,谁知道半路被这伙人打劫。他怕得要死,只得把苏家供出来。 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伙嬉皮士杀人不眨眼,如果拦着他们不对苏家动手,他们就要杀他,他为了活命,为了向他们表衷心,只能杀! 他难道不怕吗?他也怕啊! 他这辈子最多也就是当知青那会,帮着村民宰过猪。他用烛台砸宋莲时,手都在抖。如果不是心底还有一丝愧疚,他又怎么会把苏阙养大? 在看守所,他极力想让调查员理解自己的苦衷,可如同他当年回城一样,所有人冷漠得可怕,没有人听他说话,他们根本无法理解他的苦衷,也无法和他共鸣。 他只不过想好好活着,做自己喜欢的事而已,怎么就这么难呢! 日复一日的审讯让应泯和不堪重负,他趁看守不注意,用磨尖的牙刷自-杀了。 没想到救治及时,他没死成。 出院那天,《北国的雪》在威尼斯斩获多项大奖,引发争议的不止是苏阙惊人的演技,还有故事本身。 应泯和没有想到,他竟然没等到电影上映就栽了。现在他的事情全球皆知,就算证据略有疏漏,针对他的刑罚也是一加再加,最终被判无期。 移交监狱那天,新闻正好播到《北国的雪》。 这部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电影,触动人心,让人深思,无论是商爻直击人性的表现手法,还是苏阙精湛的演技都引起轩然大-波,上映短短一周,全球总票房就超过10亿美金,收购了苏氏的宋氏因此获利近8亿! 8亿美金啊,80年代最卖座的好莱坞电影也没有这么多的票房。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栽了,这电影怎么可能踩着他的血上位,名满天下啊! 更晦气的是,苏阙趁着在电影节发表获奖感言,向商爻求婚了。 当着会场那么多人,那么多摄影机位,她也真是不害臊。 商爻的护照依然被禁,不在现场,但他马上给组办方打了电话,在所有人面前,斩钉截铁地说:“我愿意。”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应泯和回到那个血腥的夜晚,当警察来敲门,他一定不会把苏阙抱在怀里,谎称自己是苏明远。 他会把苏阙也杀了,埋在农场的花圃里,这样他的一生才能安稳。 天上下了好大的雪,他戴着手铐,从白雾蒙蒙的玻璃窗里最后看向这个世界。 一个酷似应珊珊的疯子从大马路上跑过,惹得来往车辆气急败坏地按喇叭。 疯子毫无所觉,就那样大喇喇地站在路中间,仰头看商场外竖起的巨幅海报。 《北国的雪》正在热映,苏阙悲怆而具有感染力的目光寂静注视着她。 “打死你!打死你!”疯子挥着拳头,双眸滴血地乱喊,“我才是苏阙,你不是!你偷了我的人生,我要让你血债血偿——!!” 很快,她就被维持治安的民警带走了。 雪覆盖了地面,车子开过,一切归于宁静。 像什么也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