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胡同姑娘》 1 第 1 章 八月初,就算已是…… 八月初,就算已是下午四五点,天上的太阳仍然还是火辣辣的,非得要把人晒脱一层皮来。 李家庄大队的村民在田地里抢收麦子,一个个挥汗如雨。 “啊,盛家丫头晕倒了。” 一声惊呼声响起,田里的人一个个直起腰来,朝那边看去。 等看到有人把盛景扶到树下喂水,队长吆喝着大家抓紧时间,大家这才低下头去割麦子。 “唉,可怜哟。好好一个城里孩子,爹不疼娘不爱的,扔到咱们这农村来受苦。”刘大婶道。 “哎,这事我早就想问了。”嫁过来没多久的年轻媳妇李桂梅抬头看看四周,发现李家的人并没在这里,压低声音问旁边跟她交好的一个媳妇:“占着小余的名额领粮领票,却一分钱舍不得给这个女儿花,放任娘家人磋磨孩子,这盛余真是李玉芬的女儿吗?给女儿起个名字叫盛余,简直了。” 刘嫂子摇头:“小余是在城里生的,是不是亲生的我还真不敢打包票。要说李玉芬为什么不待见小余,这我倒知道。” “人人都说李玉芬嫁进城里享福了,可高嫁哪是那么容易的?就算她男人瘸了一只腿是个残疾,就凭李玉芬是个农村户口,为了她生的孩子也能吃商品粮,盛家花了许多钱给她找工作,她在盛家就永远抬不起头来。” “偏她第一胎生了个闺女。那时还说先开花后结果。结果第二胎又是闺女,还难产伤了身子,好几年没怀上。这种情况下,她怎么可能待见小余?” “可她后来不是又生了个儿子吗?”李桂梅问道。 “可不就是生了儿子就更不稀罕女儿了吗?”刘嫂子道,“要是后头再没生儿子,那还能想得起小余,好歹是亲生的。可有了儿子,哪里还想得起小余?反正没在她跟前长大,也没感情,扔给老娘、哥嫂养着,给口饭吃,就对得起良心了。” “唉,所以说,小余就是命苦。”李桂梅感慨道。 “你得了吧。”旁边一个女人听到刘嫂子的后半句话,斜睨了李桂梅一眼,“命苦?就凭小余是个城市户口,往后肯定是要嫁进城的。你道李先进两口子为什么愿意养着小余?还不是李玉芬说了,等小余长大出嫁了,那彩礼给他们一半。” “那李先进两口子可赚大发了。小余从能走路就帮家里做事,七岁开始赚工分。她算是自己养活的自己。这嫁进城里,彩礼钱可不少,更何况小余还是个初中生。” “我说李先进两口子怎么花钱舍得送小余上初中,原来是为了彩礼钱!”李桂梅恍然大悟。 “屁的花钱。”刘嫂子啐了一口,“小余上小学、初中的学费,都是自己采草药、摸知了猴自己攒的。再加上当时李老太还活着,小余跪着求她,李老太疼惜这个外孙女,小余就算上学也能赚工分顾着自己的口粮,李先进两口子又想着以后能多得彩礼,这才同意她继续上初中。” “哎,别说了,朱春花回来了。”有人提醒道。 刘嫂子抬头看了一眼,果然看到李先进的媳妇朱春花从田梗那边走来。 她直起身子,大声问道:“春花婶,小余怎么样了?” “没事了。”朱春花不满地道,“这么多人不晕,就她晕,果然是城里人,就是娇贵。” “快得了吧。”远处的大虎媳妇跟朱春花向来不对付,呛她道,“小余哪时做的活不比你多?她要是娇贵,你算什么?” 大家都笑了起来。 盛余以前上学,每天天没亮就起来打猪草,下午放学后又帮着打扫猪圈,一天能赚三个工分。放寒暑假和农忙假的时候除了打猪草还下地,每天有七个工分。 朱春花时常请假不上工,上工就做点轻省活儿,平均一天能有五个分工就不错了。 朱春花涨红了脸,两手一叉腰,正要跟大虎媳妇对喷,晃眼看到一辆自行车从远处过来,骑车的人穿着红色上衣,看身形是个女的。 这年头自行车本就稀罕,整个李家庄大队也就队长家和在城里当工人的赵胜利家有一辆。更不用说女人骑车,还能有红衣服穿了。 朱春花不用多看就知道那人是自家小姑子。 她顾不得跟大虎媳妇呛声,抬起手作喇叭状,对着远处大喊:“玉芬,是不是玉芬?” 大家纷纷直起身子,朝那边望去。 骑自行车的人越来越近了,听到声音,朝这边挥了挥手。那可不就是李玉芬? “这还真是白天说不得人,晚上说不得鬼。说李玉芬,这一年也回不了一次的李玉芬竟然就回来了。”刘嫂子嘀咕道。 不管背地里怎么议论李玉芬苛待亲生女儿,因李玉芬嫁进了城,自己还成了工人,村里人一向巴结她的。 那边靠近田梗的人已招呼上她了:“玉芬妹子,你怎么回来了?” 李玉芬笑着对那人点点头,在朱春花身边下了车,对她道:“嫂子,我来接小余回城。” 她的目光在麦田里逡巡一圈,问道:“小余呢?” 朱春花心里有些忐忑:“她有些不舒服,回去了。” 虎子媳妇可不想让她糊弄过去,叫道:“小余刚才中暑了,你嫂子送她回去了,也不知道现在咋样了。” 众人觉得小余好歹是李玉芬亲闺女,母女俩再不亲,她也不会放任哥嫂蹉磨她。李玉芬能清楚些女儿在舅舅、舅妈家是个什么情况,敲打敲打哥嫂,盛景的日子也好过些。 朱春花连忙道:“醒了,没事了。我叫她在屋里躺着呢。” 说着她又问:“玉芬,你刚才说,要接小余回城?” 盛余今年也快十七岁了,朱春花正托媒人给她在城里寻摸对象呢。盛余的亲事如果由李玉芬张罗,到时候彩礼钱是多少,还不是李玉芬和那头的人说了算?万一他们瞒下一部分呢? 所以朱春花就想自己张罗张罗,好歹心里有个底。 李玉芬笑道:“我先回去看小余,等你们下工了咱们再细聊。” 她在人群里找到李先进:“哥,我先回去了啊。” 说着她挥挥手,骑上车朝李家方向去。 朱春花可不放心让李玉芬跟盛景母女单独说话。 她好不容易把盛景养这么大,眼看着就能拿一大笔彩礼钱了,可不能让李玉芬在她眼皮子底下捣鬼。她这个小姑子,能嫁进城里并在婆家站稳脚跟,心眼跟筛子似的,也不是什么厚道人。 她跟李先进道:“妹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请会儿假回去张罗晚饭。” 李先进点头:“去吧。队长那里,我帮你请假。” 朱春花急匆匆地追着李玉芬的身形跑了。 …… “接我回城?为什么?”盛景打量着原主这位形同陌路的便宜母亲。 一场车祸,她由大好的二十一世纪社会女青年穿越到了一本书里,成了里名叫盛余的女炮灰。 李玉芬为什么接她回城?里写得清清楚楚。那是因为二号女配,也就是李玉芬的大女儿盛琳高中毕业要下乡。 盛琳不愿意去,就借口她谈了个大院子弟对象,窜掇亲妈来接妹妹回城,顶替她下乡。 李玉芬从一个农村姑娘借嫁人完成了阶级跳跃,自然希望女儿借嫁人再让家里完成第二次阶级跳跃。因此盛琳一说,她就答应了。 “瞧你说的。你是我亲闺女,只是替我在你外婆面前尽孝,这才把你放在乡下。现在你外婆不在了,我接你回去不是应该的吗?”李玉芬嗔怪道。 这话不说盛景,就是朱春花听了都不信。 真有这个心,早干嘛去了?李老太可是去世两年了。 “不必了。”盛景淡淡道,“我在乡下呆着挺好,就不去打扰你们了。” 虽说在乡下很辛苦,还寄人篱下要看朱春花两口子的脸色,被她算计亲事。相比起来倒不如去当知青,起码自由自在,也能自己养活自己,不用再给人白干活。 同时,还能借代下乡这事跟盛家大闹一场,与盛家断绝关系。 反正盛家人几乎没养过原主。对原主有养育之恩的,就是已经去世的李家老太太。 但看过的盛景却知道,盛琳要下乡的地方是连喝水都困难的大西北。 里,原主欢欢喜喜地跟着亲妈回了城,结果对亲情期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得知李玉芬接她回城是为了让她替盛琳下乡当知青,那真是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浇灭了她对父母亲人的最后一点期盼。 她也没抗争,心灰意冷去了大西北。想着从此以后她再也不欠盛家和李玉芬的生养之情了。 可惜她自幼营养不良,几岁起为了养活自己就拼命干活,身体底子极差。到了大西北水土不服,医疗条件也极差,住的地方离医疗点又太远,没几天就病逝了。 现在盛景穿越成了盛余,如果她的计划可行,她自然不会再由着李玉芬安排,去什么劳什子大西北,把自己置身于危险当中。 如果计划不行,实在没有办法,那她只能下乡插队,以此摆脱这一家子了。 不趁此机会跟这家子脱离关系,以后她情况好转,那家子怕是要跟吸血虫一样巴着她不放。 现在是一九七六年秋天,还有一年半就要恢复高考。只要她截胡住盛琳的金手指,拿着钱养好身体。就算去了大西北,她也有信心保住性命。 一年半后,她就能凭着高考回城。 作者有话要说:  新书来了,求收藏,求评论嗷嗷嗷~ 2 第 2 章 “你……” 李玉芬…… “你……” 李玉芬知道这个女儿对她心里有怨,但对亲情还是有期盼的,心里对她还存着孺慕之情,十分期盼着能接她回城。 听了她的话,她以为盛景会欢喜若狂,没想到她冷冷淡淡,还直接拒绝了她。她脸上顿时挂不住,笑容沉了下来。 “你户口本来就是城里的。你不回去,呆在这里做什么?我接你回去也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给你找个工作。你年纪也不小了,有份工作也好说亲。但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她以退为进,说完这番话就转身出门,还招呼朱春花一声:“嫂子,我请了两个半天的假,今晚在家住一晚,明天一早回去。你给安排个住的地方。” 说着又从她带来的挎包里往外掏东西:“这是我买的点心,你给哥哥和侄儿吃。” “妹妹你真是太客气了。回来就回来,带什么东西!”朱春花一面嗔怪,一面喜笑颜开地接过东西,殷勤地道,“我去给你铺床。” 李玉芬想抻一抻盛景,不愿意在家里面对她。城里买根葱都要钱要票,每次回来她都要摘一篮子蔬菜回城,也省点菜钱,除了抵消她带回来的点心的花销外,还有得赚。 她对朱春花道:“嫂子,我去菜地摘点菜。” “去吧去吧,多摘点,明天带回城里给琳琳小智他们尝尝。”朱春花在屋里道。 看着李玉芬的身影消息在院门外,她才撇了撇嘴。 她嫁进李家二十年,这个小姑子回娘家从来不做事,摆着城里人的谱,坐着等大家侍候她。就算要蔬菜,也是吩咐她和小余去摘,自己从不动手。 现在竟然要穿过半个村子去菜地摘菜,无非是想让大家知道,她要接盛景回城了,并没亏待这个女儿,挽回一下名声。 果然,铺好床回到厨房烧饭的时候,隔壁赵月娥过来了,悄声问她道:“春花,你小姑子说要接小余回城,是不是真的?” 朱春花点头:“她是这么说的。” “你把小余养这么大,可得多长几个心眼,别什么都没捞着。” 朱春花冷哼一声:“她敢?她要真这么做,我就闹到她单位去。” 李家庄离北城很近,从这里骑自行车到李玉芬家,骑得快的话两个小时不到,朱春花自然是去过李玉芬家里的。 怕朱春花在大杂院里乱说话,每次朱春花跟李先进去城里,李玉芬都得好好招待她这个嫂子。除非李玉芬有意隐瞒一部分彩礼钱,否则朱春花可不怕她把盛景私自嫁掉。 三言两语把赵月娥打发走,朱春花快手煮了碗红糖鸡蛋,端到盛景屋里。 “小余,来,这是舅妈特意给你煮的红糖鸡蛋。”她亲亲热热地把鸡蛋递到盛景手里,叹了口气道,“以前舅妈对你不好,你别怪舅妈。舅妈就这么个性子,你看我对你表哥、表姐她们也没见有多好。” 盛景这副身体,极度缺乏营养。以前这红糖鸡蛋可到不了她的嘴里。现在朱春花主动煮了端过来,盛景自然老实不客气,接过来慢慢吃着。 “我知道。”她道。 朱春花这个人,粹纯就是懒加自私,家里的事能躲就躲。而原身寄人篱下,总怕舅舅、舅妈对自己不满,到时候没地方可去,所以抢着做事。 农村里默认家务是女人的事。原身抢着做事,这一来二去的,家里的事就大多归原身做,倒显得朱春花磋磨外甥女。李老太在世时还叫骂着让朱春花做事,她过世后没人管朱春花,更显得她苛待原主。 要说她有意蹉磨,她还真没那个胆。她还盼着李玉芬把她两个儿子安排进城去,可不敢明着欺负李玉芬的亲闺女。 “那个……小余啊,”看盛景吃上了,朱春花小心地问道,“你为啥不想跟你妈回城啊?” “以前从不管我,现在却跑来接我,谁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盛景倒也不隐瞒。 她看了外面一眼,压低声音道:“等她回去,我再悄悄去城里打听一下。要是她真诚心接我,我就回去。” “舅妈,你放心。是你把我养这么大的。如果我出嫁,彩礼钱一定会分你一半。”盛景自然知道怎么说话笼络人心。 得了盛景这话,朱春花一颗心顿时放了下来。 看盛景把红糖鸡蛋吃完,她接过碗殷勤地道:“你先躺一会儿,等我煮好了饭端给你,你也不用去看你妈的脸色。” 李玉芬回来后上桌吃饭,没看到盛景,她也没问。第二天一早起来就骑着车离开了,没进屋去看盛景一眼。 在她看来,这丫头就是跟她这个亲妈闹脾气,想让她哄哄。 惯的她! 盛景照着原主的习惯,天没亮就起来了,背着背篓上了山。 她今天要去截盛琳的财。 盛琳能跟原书女主抗衡,一直蹦跶到最后,不是她有多聪明多有能力,而是她除借了城里大爷爷的光外,还在这村后山捡到了一罐金子。 在原书里,这是两个月后的事了。 当时原主已经去了大西北,盛琳在大爷爷的安排下进了机械厂上班。 为了巴结男主那群大院子弟,她周末的时候带着他们到李家庄来玩,上山的时候不小心摔到了一个大坑里,在大坑下面发现了一块小黄鱼,金子旁边是一个被磕破了个洞的黑陶罐,里面装着满满一罐子的金条。 盛琳没有声张,第二个周末又偷偷摸摸来了一趟李家庄,把这罐子金子倒进书包里带走了。 后来这成了她事业的第一桶金。 在原书里,原主因替盛琳下乡而丧命。现在盛景穿越过来,自然要把这罐金子给截胡了,也算替原身讨回一点公道。 原主时常上山采药,对后山极熟。盛景想一想就知道书里写的那个大坑在哪里,没到半小时她就找到了地方。 慢慢下到坑底,盛景四处查看。 盛琳发现那罐金子的时间是在两个月后。两个月的时间,虽然对于沧海桑田连一瞬都不算,但也会在暴雨、塌方等天气的影响下对某个地貌有较大的改变。 这个坑也不算深,村里人上山砍柴,原主上山采药也来过,以前并没有发现什么。所以那罐金子是原书作者送到女配手边的金手指。 坑底有树木草丛,也有一些从上面滚落下来的大大小小的石砾。 盛景拿了一根树枝,一点一点地在树木草丛间翻找。 她也不是盲目乱找。盛琳从上面滑落下来发现罐子,那说明这罐子不会在坑的中间,只会在坑的边缘。 而上面只有一条路是人们经常走的,盛琳那个从来没有上过山的娇小姐不可能放着好好的路不走,去走别的树林草丛茂密的地方。所以她只会从路的那一侧滑落。这样一想,搜寻的区域顿时小了许多。 盛景是东方熹微的时候上的山,找到这个坑的时候天才亮。半小时后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她终于看到了一个黑罐子,这个罐子藏在草丛里,只露出地面一点,罐子上还沾了许多泥土,跟灰白黑的石砾混在一起,如果不是盛景有意仔细查看,就算看到了也不以为意,只以为那是黑灰色的石头。 这山上的泥土是沙壤土,还算疏松,她用树枝巴拉了一通,罐子就露出了小半个身子。 罐子现在是完整的,并没有破。盛景从旁边捡了一块石头,朝罐子用力砸下去,“咣当”一声,陶罐破了,里面的金块露了出来。 盛景大喜,又砸了几下,把碎陶片捡掉后就将金块掏出来,装进了背篓里。 黑罐是个大肚罐,大约到膝盖那么高,里面的金块掏出来,盛景估计足有几十斤。 也不知道是谁埋在这里的。 不过这是一本,作者说有就有,不需要理由。现在这罐金子是她的了。 虽说她没有什么空间可以把这金子藏得严严实实,带回去也不安全。但金子不能放在这里。万一被人发现呢?万一盛琳提前过来呢?所以还是她带走,另找地方埋才最稳妥。 背篓用竹子编得比较细密,但为了保险起见,她上山时随手割的草把背篓底部铺了一层,再装金子。金子装好后,她将从家里拿的盖鸡笼的竹篦子卡在了金子上,再在上面铺了一层草。 这坑底很少有人来,枯枝不少,盛景又捡了一些枯枝放到背篓里,这才背着它爬上坑去。 原主也不是每天都打猪草,有时候她会走远些去采药,回来的路上顺便带着枯枝干柴回去。 因此她此时背着一篓干柴下山,就算路上遇到人,也不觉得有什么异常。 她下山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村里的人都下了地,盛景一路回到李家,也没遇到什么人。而她最担心的会在家里等着她的李玉芬、朱春花等人也不见踪影。 她稳住自己,先把柴放到厨房外的柴垛堆里,这才不慌不忙地进了自己的房间,将金块装到了屋角一个腌酸菜的瓮子里。 这些小黄鱼都长条形十分规整的,上面还写着“捌两”字样。五九年国家才把十六两一斤改成十两一斤。这些小黄鱼一条半斤,应该是民国或是更早时期的人藏的。 而在装金子的时候盛景还发现了一块不规整的金角子和两块拇指大小长短的银条子。 现在不是兑换的时候,她一样没留,把这些金角子和银条子跟小黄鱼一起都装进了瓮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收藏和评论,么么么~~明天评论前三名有红包掉落哦。感谢在2023-02-02 11:16:27~2023-02-03 11:50: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由蘖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 第 3 章 李家只有两间屋子,一间李…… 李家只有两间屋子,一间李先进夫妻住,一间李老太跟孩子们住。后来孩子长大,就在旁边盖了一间又矮又小的茅草屋给李小兰和盛余住。李小兰出嫁,李老太又去世后,原主就一个人住。 这间屋子除了一张床,角落里还堆着许多杂物。朱春花是个懒人,自己的屋子都不去收拾,更不会管盛景住的这间屋子。李先进和李建设也不会进盛景的屋子。 这些瓮子要等秋收后才会用来腌酸菜,平时就空扔在这角落里。 这会儿是白天,虽然大家都出工了,但还有老人和小孩儿在家。盛景先把金子放在这里,准备等半夜再把它埋到后院茅厕墙角去。 当初建房子里还剩些不规整的泥砖和碎石,随意地堆放在茅厕旁边,一直没人收拾。那里还长了些杂草。 朱春花比较懒,李先进整天忙队里的事,李建设除了上工就去黑市搞钱,要不然就跟他的兄弟交流感情。 如果不是发迹了要建房,几年内他们是不会来动那个地方。 这罐金子放在山上不安全,她又没个空间什么的能带走,就只能埋在这里,等以后有机会了再回来取。 把金子放好,盛景这才出了门,去了隔壁赵月娥家。 院子门开着,她进了院子才朝敞开的堂屋叫了一声:“钱奶奶。” “进来。” 盛景进去,问正坐在那里纳鞋底的钱老太问道:“我刚从山上下来,家里没人。您知道我妈去哪儿了吗?” “她回城了。” 钱老太满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盛景:“你是不是傻?你妈要接你回城,给你找工作,你怎么不赶紧答应,还跟她顶嘴?” “我知道你心里有怨。但这怨气能当饭吃啊?你不回去,呆在村里做一辈子农村人啊?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事,你还往外推。平时总觉得你聪明,怎么这件事上就犯了傻?” 老人一片好心,盛景也没打断她,任她数落。 等钱老太不说话了,她才道:“我不是不回,我是不相信她会这么好心。我担心她是把我骗回去,嫁给什么老光棍或傻子。” “不会吧?” “怎么不会?”盛景道,“这些年她对我不管不问,这就不说了。逢年过节都不接我回去,我连我爸我爷奶长什么样,家门往哪里开都不知道,这合理吗?钱奶奶,我很怀疑我不是我妈亲生的。” “不是亲生的不可能。这年头,谁愿意养别人的孩子?”钱奶奶摇头。 尤其是盛景是六零年生的,那可是灾荒之年,自己都快要饿死了,哪里有余粮去养别人家的孩子。 最多的可能就是盛景是李玉芬跟别的男人生的,这孩子不姓盛,所以不敢带回盛家去。 “怎么不可能?那年头乱,没准我是谁的孩子,出国时不方便带我,给了一笔钱让李玉芬养呢。”盛景说这话的声音极小。 钱老太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来,朝外面张望了一下。 回到座位上她拍了盛景的胳膊一下:“这话以后可不能说了。” 盛景点点头,又小声道:“这话我也就是跟您才这么说。我知道您对我好。” 钱老太有四个儿子,个个高高大大,家境相比之下宽裕一些。钱老太又是厚道善心的,看原主可怜,时不时会给点吃的,原主小时候才没被饿死。 平日里,如果李家人打骂原主,钱老太也会出面护着。在原主心里,钱老太比李老太更可亲。 不过钱老太有个缺点,那就是心里藏不住事儿,俗称大嘴巴。她家劳力多,她从五十岁起就不下地了,时常去大槐树下跟那些六七十岁不上工的老头儿、老太太聊天。这天一聊,李家的大小事只需一天功夫就会被全村人知道。 原主在村里“小可怜”形象的树立,钱老太功不可没。 这会儿钱老太叮嘱盛景别往外说,可她一会儿去聊天的时候肯定忍不住,要跟别人偷偷说,还会叮嘱别人“别往外说”。 李玉芬回来接盛景去城里,结果被拒绝了。在这个哪家鸡多生了一个蛋都要议论上半天的小村子里,可谓是大新闻。再加上这份身世猜测,大家不议论个十天半个月才怪。 李玉芬如果是亲妈,再不管女儿,甚至虐待女儿,别人也不会说什么。盛景对此有怨言,反而是大不孝。 村里把女孩儿当牛马使唤的大有人在。他们可以对孩子不好,但孩子不能不报恩。 可如果她不是李玉芬亲生的,而是李玉芬得了人家的钱,结果却待她不好,嫉妒心会让大家都说李玉芬的坏话,舆论导向偏向她这一边。 不管怎么样,原主都是在李家长大的。盛景可以不认李玉芬那一家子,但李家的养育之恩却不能不报,否则就是忘恩负义。 不过是逢年过节送点礼花点小钱,盛景不会让这件事成为自己品德上的黑点,功成名就后被别人攻讦。她需要村里一边倒的舆论。 “我过来是跟您说一声,一会儿我要进城去。我舅舅、舅妈回来劳烦您跟他们说一声,中午别煮我的饭了。”她道。 “进城啊?你要去做什么?” “我采了点药,进城去卖。另外我想看看能不能打听到李玉芬住在哪儿,也能搞明白她为什么要接我回城。” “你不知道她的地址,就这么去找?”钱老太诧异道。 盛景苦笑:“他们防我跟防贼似的。有什么话,都是李玉芬跟我外婆和舅舅单独说,把我支开。” 这么一说,钱老太越发深信盛景的那个猜测了。 “行,你舅妈回来,我告诉她。” 盛景从钱老太家出来,就去了找了大队长,要开介绍信。 “你妈不是特意来接你的吗?你怎么不跟她回去,还自己回去?”李柱生奇怪地问道。 “她赶着去上班,我自己慢慢去。而且我是要先去办点事,并不是要回城里。”盛景道。 盛景的户口就不在李家庄,人家来自己这里开介绍信,一个是图方便,另一个也是尊重自己,因此李柱生没有多问,麻利地地给盛景开了介绍信。 盛景出了李家庄,在路口等了大半个小时,才等来了一辆班车。 李家庄这地界是北城出入的交通要道,许多地方的班车进北城都要路过李家庄,所以十分方便。 原主去年初中毕业就没再读书了。她原先就能凭本事在“业余”时间跟着村里的赤脚医生采草药或抓知了猴赚学费,不读书后赚的钱就更多。昨晚盛景数了数,她的存款有十二块五毛二分。 相对于月工资只有三十块要养家的李玉芬,以及一家数口都没几个存款的村民来说,原主一个小姑娘能有这钱,已算是很富有了。 这是原主辛苦上山采药,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才存下来的。 这年头物价便宜,有这些钱,盛景暂时不会去动那些小黄鱼,哪怕一条都不行。 毕竟一看她这样子就不是有钱人,贸然拿出一条小黄鱼去卖,肯定要被人盯上。她势单力薄,这时的社会秩序又不好,别被人敲了闷棍丢了小命。 但原主存的这钱,她打算近期内只要一进城,就去国营饭店给自己加餐,把身体养好。 她上了车,交了一毛钱的车钱,坐了一个多小时,下后车在公交车站看了半天,又问了人,上了一辆公交车。 等下了公交车,已临近中午了。她先在附近找了国营饭店吃了饭,这才又一路问人,找到了里写的槐花胡同。 4 第 4 章 槐花胡同原来是大户人家住…… 槐花胡同原来是大户人家住的地方,每一户都是几进的大院子。现在这里都改成了大杂院,住了许多户人家。 盛景前世就是北城人,里又多次提到这地方,问过两个人后,她很快就找到了她要找的那个大杂院。 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妈正在院里洗衣服,看到盛景,她抬起头来警惕地打量着,严肃着一张脸问道:“小姑娘,你找谁?” “我、我找盛、盛……”盛景一副很紧张的样子,说话结结巴巴。 大妈越发警惕了:“盛什么?” 院子中央的水池边此时除了她,还有几个人,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正蹲在院子笼头边刷牙;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正在洗菜,还有一个四十来岁的瘦高女人似乎正在指导十几岁的女儿洗衣服。 听到对话,大家都抬起头来看向盛景。 盛景这才像是想起来自己要找的人叫什么似的,道:“盛仲川。” “盛仲川?”大妈的眉头微微一松,紧接着又皱了起来,“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 “没有?”盛景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紧接着,她眼眶慢慢红了,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 她垂下眼,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声音里带着哭腔:“对、对不起,我可能找错地方了。” 说着她抬手一抹眼泪,转身就要走。 “哎哎……”年轻男人朝盛景招手,吐掉嘴里的漱口水,转头看向大妈,“王大妈,盛大爷是不是叫盛仲川?” 王大妈的嘴角抽了抽:“不是盛仲川,是盛河川。” 年轻男人转向盛景:“小姑娘,你是不是记错了?” “啊?是、是吗?”盛景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向王大妈问道,“大妈,请问盛河川住在哪儿?” 王大妈警惕心却极高,问道:“他是你什么人?你找他干什么?” 盛景一副不想说,却又担心王大妈以为她是坏人的样子,吞吞吐吐地道:“他、他是我爷爷。他们想把我从乡下接回来,我想先回来看看。” “爷爷?”王大妈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老盛在我们大院里住了十来年了,我怎么没听他说有孙女?” 四十岁那女人姓马,院里人称马大婶。 她撇撇嘴冲王大妈道:“您没听是要从乡下接回来吗?没准人家原先在乡下有亲人呢?” 年轻男人用毛巾抹了抹嘴角的水渍:“盛大爷昨晚值的夜班,这会儿估计还在睡觉,我去给你叫去。” 说着,他转身往东屋的方向去。 “盛大爷,盛大爷……” “方毅你小子敲什么敲?不知道我值夜班吗?”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不一会儿门开了,一个头发花白五十多岁的老头儿探出头来。 “你要是没什么要紧事,看我不揍你。”他瞪着方毅。 换平时方毅指定要跟他贫几句,可想起那个可怜的小姑娘,他摆摆手道:“有人来找你,说是你孙女。” “呐,就在那儿。”他指着盛景道。 “我哪来的孙……”盛河川张口就要骂人,可话说到一半,看到院子里站着的盛景,他呆愣住了。 王大妈见状,疑惑地看看盛河川,又看看盛景,发现两人并没有太多相像的地方。 不过她还是推了盛景一把:“愣着干什么,赶紧过去啊。”她下巴朝东屋方向扬了扬,“那就是你要找到盛河川。” 盛景愣愣地看了盛河川几眼,脚步挪动,朝东屋方向走去。 看着渐渐走近的盛景,盛河川的瞳孔渐渐变大。 等盛景在他面前站定,他像是怕把对方惊走了一般,放轻了声音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盛余。”盛景看着盛河川。 “剩余?”方毅和王大妈几人都愣了愣。 盛河川的注意力却不在这儿:“你姓盛?”他强压着激动问道,“你爷爷叫什么?” “我……”盛景愣了愣,看了跟过来的王大妈一眼,这才试探着问道,“盛、盛河川?” 盛河川眉头一皱:“你听谁说过我的名字?我可没有孙女。”他一摆手,“不过,我可能认识你爷爷。说,你爷爷到底叫什么名字?” 盛景看看王大妈,又愣愣地道:“盛仲川?” 王大妈一听就知道闹了乌龙,连忙道:“她一来就问盛仲川是不是住在这里。我以为是说错了,问她要找的是不是盛河川,她才改口的。” 说完她又补充:“她说家里人要把她从乡下接回来,她想先来看看情况。” 一听“盛仲川”三个字,盛河川激动得嘴唇都颤抖了起来,盯着盛景问道:“盛仲川是你爷爷?亲爷爷?他在哪儿?他还活着?” 盛景迟疑地点了点头:“应该是吧,我没见过。不过他应该也还活着。我这次来,就是想找他们的。结果地址还错了。” 说着,她沮丧地垂下头去,眼泪一滴滴地落到地上。 看到她哭,还不知道要找到的家人的情况,大家都“啊”了一声。 这是什么情况? 只有王大妈瞧出了不对劲。 这孩子先前说什么“从乡下把她接回来”,可见这一家人之间,明显有问题啊。 她问道:“小姑娘,你别着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盛河川再急于想知道弟弟的消息,也知道不能站在院子里说事。 他道:“去屋里说吧。” 看盛景站在那里不动,他就知道这孩子有顾虑。而且他一个大男人带着一个小姑娘进屋里说话,确实也不合适。这小姑娘还不一定是他侄孙女呢。 他邀请道:“大家一起来。” 盛景就抬头朝王大妈看了一眼。 王大妈安抚地朝她笑笑,拉着她胳膊道:“走,咱们进屋说。” 那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脸色却有些为难,正要开口,知道她情况的王大妈就对她摆手道:“吴丽你赶紧回去做饭吧。免得一会儿孩子回来吃不上饭。” 吴丽对盛河川歉意地笑笑:“盛大爷那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你忙你忙。”盛河川朝她摆摆手。 王大妈转脸又对马大婶道:“陈坤家的你也忙你的吧。这里不用那么多人。” 马大婶却是个爱管闲事的。她是个家庭妇女,一辈子就在这一小方天地里打转,这年头又没啥娱乐,就靠着东家长西家短的乐呵乐呵。 她笑呵呵地道:“我没啥可忙的。就那两件衣裳,我家娟儿洗就得了。” 王大妈不好再说什么,邻里邻居的,盛河川也不好单独把马大婶赶走,于是一行人五人进了盛河川屋里。 盛河川住的是正屋,面积足有四十平米。他用衣柜把屋子隔成了两半,一半做客厅兼饭厅,一半做卧室。 客厅里摆了一张八仙桌和四张条凳,还有几张竹子编制的有靠背的椅子。大家分别拿了椅子坐下,盛景紧挨着王大妈坐了下来。 王大妈见盛景亲近自己,便在盛河川张嘴前开了口:“小姑娘,你刚才说你家人想从乡下把你接回来。你没跟家人一起生活吗?” 盛景绞了一下衣角,点点头:“我刚生下来就被我妈送到乡下外婆家了。我是跟着外婆、舅舅、舅妈长大的。昨天我妈忽然回乡下,说要接我回城。我心里不踏实,就想自己来打听打听。” “那你外婆、舅舅说过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王大妈又问。 “说过。”盛景点头,“我小时候爱打听。外婆说,家里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姐姐和弟弟。奶奶前几年去世了。” “她说是因为家里负担太重,我妈又要上班没办法照顾我,才把我送给外婆帮带的。可我想跟我妈回家里看看,我妈都不答应。这次她忽然说要接我回城,我才起了疑心。” 5 第 5 章 王大妈皱了皱眉:“她跟你…… 王大妈皱了皱眉:“她跟你说他们住在这里?” 盛景摇摇头:“她没跟我说过,我就是有一次听她跟舅舅说话时说了一个槐花胡同,我就以为是这里。” “你爷奶、爸妈和姐弟的名字你知道吗?”盛河川问道。 “外婆去世前特意跟我说过。外婆说我爷爷叫盛仲川,奶奶叫关艾。爸爸叫盛国强,妈妈李玉芬,姐姐叫盛琳,弟弟叫盛智。” 这年头为了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场,很流行改名字。盛仲川早在十年前给自己改了名字叫盛爱国。 而李玉芬是二十年前嫁给盛国强的,那时候盛爱国还叫仲川。盛景说爷爷的名字是外婆告诉她的,这谎撒的并没有纰漏。 本来大家还猜测盛景是不是个私生子,她妈不愿意让现任丈夫知道,所以才把她放在乡下,一次家都不让她回。 现在听她把家里人的姓名说得清清楚楚,而且还是外婆过世前告诉她的,大家都推翻了这个猜测。 盛这个姓本来就少,现在自己寻找了这么多年的弟弟盛仲川的名字又从盛景嘴里冒出,盛河川再如何也不会放过这个线索。 他道:“我原名盛伯川,年轻时躲鬼子跟家人走散了。你爷爷盛仲川很有可能是我弟弟。我想顺着你这条线打听一下你爷爷的下落。你能告诉我你舅舅家住在哪里吗?” 盛景就告诉了他一个地址。 一听这地方骑自行车只是一两个小时的路程,盛爱国就看向了方毅:“小毅有空吗?陪大爷下一次乡,回来请你吃国营饭店。” 方毅一听高兴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好咧,没问题,我请个假就好。” 他在□□下面的一个文化馆上班,特别清闲,每天都是一张报一杯茶,去不去都无所谓。看他睡得老晚,现在快中午了都没去上班就知道了。 盛河川看向盛景:“孩子,我们骑车载着你一起去你舅舅家,我想问问你爷爷的事,可以吗?” 盛景迟疑了一下,摇摇头:“我今天来城里,不想让家里人知道。我不能跟你们一块儿回去。” 她顿了顿:“而且,你们可以先在城里找一找。我……” 她咬了咬嘴唇:“我妈跟我舅舅说家里的住址,并不知道我就站在身后。她应该不会有意撒谎。很有可能我是听差了,不是槐花胡同,而是跟这个地方名字相近的胡同。你们可以在城里先找一找,没准就找到了呢。” 说着她站了起来,朝众人躹了一躬:“对不起,打扰你们了。”说着转身就往外跑。 她这动作一气呵成,跑得又快,等大家反应过来,王大妈只来得及喊了一嗓子:“哎,小姑娘……”就见她已经跑出院门了。 方毅倒是反应快,动作敏捷。但这不是他的事,他不好擅作主张去追人家。 他看向盛河川:“盛大爷……” 盛景忽然跑掉,盛河川是最难受的。 这么多年来,他本以为这世上没有亲人了,现在忽然有了弟弟的消息,他的激动可想而知。盛景一跑,万一她留的两个地址都找不到盛仲川,那他真要后悔死。 但盛景在家里的处境明显不好,看她面黄肌瘦的样子和身上补丁摞补丁的衣服,以及脚趾头都露出来的鞋子就知道了。 可他们刚才跟她打听了,她爸妈和爷爷好像都是工人。她家里除了她,就只有姐姐和弟弟。 但凡父母对她上点心,也不会把她扔在乡下连家都不让回,也不替她买些衣服鞋袜。 他总不能为了打听弟弟的消息,就把这孩子往更惨的境地里害吧? 他朝方毅摆摆手:“算了。她给的李家庄这个地址应该没问题。那地方以前我去过,确实有这么个地方。” 大家这才安下心来。 王大妈的思绪已回到了盛景刚才说的话上了,嘴里还念念有词:“跟咱们槐花胡同相近的……” 大家也皱着眉思索起来。 在座的众人里,王大妈是土生土长的北城人,解放前她还跟着家人走街窜巷卖过东西,对这座城市最为熟悉。 她忽然一拍大腿道:“哎呀,我知道了。” 大家眼睛一亮。 方毅催道:“是哪儿?大妈您快说。” “是不是环化胡同?”王大妈满脸兴奋,“就在北边,一个小胡同,我有个表姐以前住在那儿,不过她过世十来年了,我差点就没想起来。” 众人都看向盛河川。 盛河川露出笑容:“那我一会儿就去打听打听。” “我请个假陪您去。”方毅道。 盛河川摆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成。” “还是我陪您去吧,反正我单位也没什么事。”方毅道。 “那也行。” 盛河川又向王大妈打听了一下那个胡同具体怎么走,吃过早饭就骑着自行车跟方毅走了。 “唉,希望盛大爷能找到亲人吧。”有人道。 王大妈叹了口气:“是啊,否则孤零零的一个人,现在身体硬朗还好。以后动不了了,没个亲人照应,那可怎么是好。” 这边盛景离开槐花胡同后,就又走了半天的路找到汽车站,坐着车回了李家庄。 至于她走后盛河川会怎么做,那就不是她能操心的事了。 如果他们能想到环化胡同,今天肯定会先在城里找;如果想不到,最迟明天就会找到乡下来。 盛河川是作者送给盛琳的金手指。 原著中,盛河川在原主下乡,盛琳接了李玉芬的班不久后就与盛仲川一家相认,很快他就利用自己的人脉给盛琳找了一份工作。 盛河川年轻时打仗受过伤没办法生孩子,解放后他娶过一个妻子,但那女人拿着他的积蓄跟人跑了,后来盛河川就再没娶过妻。 他倒是在别人的劝说下收养了一个儿子。那人却是个白眼狼,运动初期盛河川被人举报,养子就干脆利索地跟他划清了界限。 后来盛河川自证清白被战友保下,养子倒又厚着脸皮带着妻儿找上门来,不过盛河川再也没理会他。 盛琳最是唯利是图,知道这位伯祖父是个能耐人,有些家底,每月的工资还不低,她对他百般讨好他。 盛河川在短短他五十几年人生中经历过太多风雨,看透了世态炎凉。就算他知道盛琳这个侄孙女有些不妥,却也懒得说破,在身体不适的情况下更不会管。 盛琳和盛智是盛家唯二的后代,两年后盛河川胃癌去世,就把现在住的这间屋子留给了盛智,把北城郊外--以后位于三环的一处民宅留给了盛琳,还给姐弟俩分了几件首饰。 盛琳凭着这些财产,以及那罐金子,在改革开放后混得风声水起,一直蹦跶到后期,给男女主制造了许多麻烦。 因为是女二的金手指,里给了盛河川不少笔墨,说他如何正直。 当然,作者之所以写他和这样的情节,就是为了衬托盛琳这个恶毒女配是如何心机深沉、会装样儿,骗过了当过侦察兵的盛河川。 盛景觉得,就算没有自己,这个金手指在不久后也会到盛家甚至盛琳手上,所以她想着不如自己先一步找到盛河川,在中间插上一脚。 她倒不是贪图老人的遗产。 她觉得吧,盛河川是在她的牵线下才找到亲弟弟的,又得知她处境不好,如果能拉她一把,改变一下她现在艰难处境,就不枉她走这一遭。 实在不行,他也能借此看清楚盛琳的真面目,最后不把遗产留给她,这也是好事。 盛琳在原书中为了一己之利让原主丧命异乡,间接地害死了原主。如果让她没能从盛河川这里得到好处,自己也算是替原主报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具体地名都是虚构,大家不要太过较真哦,爱你们么么哒~ 6 第 6 章 盛景又一路颠簸折腾,终于…… 盛景又一路颠簸折腾,终于在天黑前回到了李家庄。 因为盛景许诺要把一半彩礼给朱春花,在亲娘和舅妈之间明显偏向朱春花,现在朱春花看这个外甥女明显比以前顺眼多了。 一看到盛景回来,她就把锅里温着的饭菜端到了盛景手上。 这在以前可是没有过的。 “怎么样?找到你妈她们了吗?打听到什么了?” 盛景饿坏了,先往嘴里扒了一口饭,这才鼓着腮帮子摇头:“没找着。” 她抬眼问道:“我妈她们到底住的什么胡同?我去找槐花胡同,可人家说根本没这户人家。” 朱春花愣了愣:“这……我还真不知道。你也知道我不识字,每次都是跟着你舅舅去的,也不用我认路,我就没打听那么多。” 主要是李家兄妹都不愿意她多打听。她多问两句,李先进就吼她,她也就懒得问了。要不是她闹过两回,李先进根本不会带她进城。 盛景也知道朱春花是个糊涂蛋。她这人不光懒做事,也懒得动脑子。李先进是个官迷,现在任小队长,一直想趁大队长退下来后接任他的位置,天天在外面忙,很少管家里的事。 否则她今天走这一趟,过后被两人仔细一琢磨,还真有可能怀疑她的用心。 “不过今天也没白去。你知道我遇见了谁吗?我爷爷失散多年的哥哥,叫盛河川。他没准今儿或明天就找到这儿来,打听我爷奶爸妈的住处。” 朱春花一听来了兴趣:“咋回事儿?” 盛景就把今天的事说了。 “我怕舅舅和我妈知道我偷偷去了城里,我特意叮嘱大爷爷来的时候别说我的事,就说偶尔打听到的。” 朱春花对这不感兴趣,她只想知道盛家认了这门亲戚后,她们老李家能得什么好处。如果能把丈夫、儿子弄到城里去当工人就再好不过了。 “你这位大爷爷是干什么的?他儿女是干什么的?” 盛景摇头:“都还不知道他是不是我大爷爷,我不好瞎打听。如果真是,等我妈回来你就知道了。” 她叮嘱:“这事你先别问我舅舅,一问他就知道我瞒着他去了城里。而且这事得等我妈回来才知道,您问了也白问。” “也是……” 朱春花话还没说话,就听门口“咣当”一声,一个瘦高个儿的小伙子跑了进来,嘴里还嚷道:“妈,有饭不?我饿死了。” 看到几天没着家的二儿子回来,朱春花就骂上了:“你这几天又死哪儿去了?” 李建设没理她,用脚勾了一张凳子在盛景对面坐下,看着她碗里的饭咽了一口唾沫,腆着脸笑道:“妹,给我吃一口呗。” 盛景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把手里的碗递了过去:“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在原书中,对原主最好的就是这位二表哥。两人年纪相近,李建设从小带着原主玩,原主被欺负的时候也会护着原主。 原主去西北病逝后,也是这位二表哥不远千里去了西北,把她的骨灰带回来,葬到了村子的后山上。 在村里人眼里,今年十八岁的李建设是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整天不着家,从不老老实实下地干活。实则是他跟他那些混子兄弟在城里黑市偷偷倒腾东西。 要不然,就算他有心,也没钱去西北料理原主的后事。 从西北回来后没多久,他就因为投机倒把被抓了进去。出来后过得如何,并没有细说。只在盛琳混得风生水起后提到过一次,说舅舅家穷困潦倒的二表哥上门,想给他考上大学的儿子借学费,被盛琳冷漠拒绝了。 可见他后半生过得并不如意。 而去当兵的大表哥,则因为李建设进了监狱被退了伍,混得似乎也不如意。 眼前这个青年是原主短短一生中给过她最多温暖的人,盛景对他有无端的好感。 李建设想来是饿得狠了,接过碗就拼命往嘴里扒饭。因为吃得急了还噎了一下。 盛景看他这样,忍不住问道:“你几天没吃饭了?” 李建设竖起两根手指。 “两天?” 他点点头。 朱春花一听又想张嘴骂人,被盛景一个眼神给制止了:“舅妈,您再去做点饭吧。我刚才就吃了两口,碗里的饭凭表哥的饭量,肯定也没吃饱。” 朱春花骂人的话就堵在了喉咙里。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外甥女自她妈来后就变了很多,气势有点强。她现在有点怵她。 见朱春花乖乖去了厨房,李建设瞪大了眼睛,嘴里的饭差点掉了出来。 他赶紧把饭嚼巴嚼巴咽下去,问盛景道:“我妈这是怎么了?” 他又打量着盛景:“还有你,你竟然叫得动她去做饭?你怎么不主动去做了?” 特么的他只是三四天没在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盛景瞥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道:“我妈昨天回来了,说要接我回城,我今天去了城里一趟。” 李建设嘴巴一动,就想发问。 知道他要问什么的盛景又道:“我想去打听一下她为什么要接我回城。不过没找到她家,倒是听到了一些事。” 她凑近李建设,低声道:“城里这阵子查得很严,你那黑市别去了,这段时间老实点,小心被抓。” 李建设吓了一跳,连忙抬起头来四处张望,生怕这话被朱春花听到。 发现朱春花真了去厨房,他才松了一口气。厨房离堂屋有一段距离,朱春花根本听不到盛景的话。 他凑近盛景问道:“你今天看到了什么?” “街上戴红袖套的人很多,我在街上走了半小时,就看到三起抓人事件。” 盛景这番话倒也不是胡诌。她在城里确实遇到了这种情况。不过不是三起,而是一起。 李建设的眉头皱了起来。 盛景担心他不死心,劝道:“要赚钱,以后有的是时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现在形势严峻,你得避其锋芒,别被抓进去才知道后悔。你自己不怕,舅舅、舅妈、大表哥他们呢?为了点钱连累全家,不划算。尤其是大表哥,你坐了牢,他也要被部队退伍。” 原主平时在这个家里不声不响,却是个心里有数的。她知道父母靠不住,舅舅、舅妈更如此,因此得了读书的机会就拼命学习,学习成绩一向极好,遇事看问题也有自己的见解。 最令李建设佩服的还是原主搞钱的本事。小小年纪就能赚钱供自己读书,这不是一般孩子能做到的。李建设从小跟着原主赚了不少钱,导致他比哥哥姐姐都更头脑活泛,这才在今年跟兄弟去黑市倒腾。 而且,盛景最后一句话彻底打消了他仅剩的那点念头。 比起在黑市赚的那点钱,自然是大哥的前程最重要。他不能因为自己而连累大哥和家人。 李建设郑重地点了点头,认真保证道:“妹,你放心,我不会再去了。” “你不去,也尽量不要再跟那些人来往。你跟他们走得近,他们出事了你也要被牵连。” “放心,都听你的。”李建设拍着胸脯保证道。 7 第 7 章 环化胡同里,盛河川已经跟…… 环化胡同里,盛河川已经跟弟弟盛爱国相认。 两人激动了好一阵,互诉衷肠和别后的情形,盛爱国才请盛河川和方毅进屋坐下,问起了彼此现在的状况。 盛河川先介绍自己的情况:“我打仗受了伤转业到地方。结过一次婚,离了;收养了一个儿子,结果前几年我情况不好,他怕被连累,跟我断绝了关系。之后我就一个人生活。” 盛爱国不由同情哥哥,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这不还有我们呢。我的儿孙就是你的儿孙,我让儿子、孙子给你养老。” 盛河川不置可否,转而问道:“你呢?” “我那老婆子前年去世了。膝下一儿一女。老大盛丽娟在纺织厂上班;老二盛国强和儿媳李玉芬都是工人。” 因为儿媳妇在垃圾处理所上班,经常被人误以为是掏大粪的,盛爱国就不爱跟人介绍儿媳的工作单位。 盛河川又问:“盛国强今年也有三十几了吧?有几个孩子?” 说到这个问题,盛爱国明显顿了一下,这才道:“三个。老大老二都是女孩子,老三倒是个男孩儿,今年十二岁。” 盛河川笑道:“他们这会儿都上班上学去了吧?等晚上我见一见。” “老大高中毕业了,正找工作呢,这会儿正好在家里。” 盛爱国转头朝隔壁喊:“琳琳,过来。” 喊完盛琳,他才又道:“二丫头出生的时候,大丫头还小,我们都要上班,你弟妹身体不好带不了两个小的,我那儿媳就把二丫头送到乡下给外婆带,后来她外婆舍不得,就一直留在乡下。” “那孩子今年也初中毕业了。她外婆最近去世,我那儿媳正想着去乡下把她接回来。等过几天她回来了,我让国强带她去拜见你。” 盛河川跟方毅对视一眼,然后冲盛爱国笑道:“没事。咱们认了亲,你家孩子我总能见着。” 他又问:“她哪天回来?到时候我再过来,或是让她去我那里。你家的孩子,我总得认全了,免得走在路上遇见了都不认识。” 盛爱国愣了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他那样说,一般的人都不会再追究,最多下次见面问一问。到时候他再想个理由搪塞过去就好了。 大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较真了?年轻时不这样啊。 他支吾道:“得看那边的情况。现在是秋收,忙着呢。她外婆舅家不一定让她回来。” 看盛河川张嘴还想说什么,他赶紧转移话题:“另外,我那儿子,年轻时出了事故,断了一条腿,现在走路有些跛。好在他在的是制鞋厂,只需要坐着工作,倒不怎么影响。” 盛家也是住在大杂院里,一间三十多平米的西厢房隔成了两间,盛爱国夫妻和盛国强夫妻各住一间;另外还有一间耳房,打了个上下铺住盛琳和盛智姐弟俩。 后来盛老太去世,想着姐弟俩也大了,盛爱国就叫盛智就搬到了他屋里跟他住,盛琳独自住在耳房里。 跟她一样年纪的同学、朋友,不是上班就是下乡做了知青。就她既不上学又没下乡。 担心有人举报,所以盛琳这几天尽量不出门,以免别人想起她来。 刚才院子里一阵喧嚣,她也没跑出去看热闹。 这会儿听到爷爷高声叫喊,她心里埋怨,从耳房里出来时就有些没好气:“爷爷,啥事啊?” 盛爱国眉头微皱,语气也不大好:“叫你过来就过来。没听到有客人来了嘛?”说着他赶紧朝盛河川看了一眼。 刚才见面的时候盛河川可说了,他现在在机械厂保卫科做科长。那可是万人大厂,工作机会多。 盛河川如果能帮盛琳进机械厂工作,不比接李玉芬的班,去垃圾处理所上班强多了? 偏这死妮子一开始就表现不佳。 盛琳进了门,就看到屋里除了爷爷外,还坐着两个陌生人。 老头儿长什么样她没在意,注意力全被方毅给吸引住了。 方毅一米八几的高个儿,长相英俊,穿着这时代最时髦的绿军装,虽洗得有点发白,却没有一个补丁,口袋里还别着一只钢笔。 这样一个长相英俊又看似家境也不错的青年在座,尽管盛琳心里已有了人,仍然迅速收敛了脸上的不耐烦,摆出笑脸,软着嗓音唤了盛爱国一声:“爷爷。” 盛爱国这才满意了,先指着盛琳给盛河川和方毅介绍:“这就是我大孙女盛琳。” 又对盛琳介绍盛河川:“这是你的亲大爷爷,快叫人。” 看着这个衣着陈旧,衣服上打着补丁,脚上的布鞋也打了补丁的老头儿,盛琳掩去眼底的不屑,礼貌地唤了一声:“大爷爷。” “哎哎,好孩子。” 盛河川上下摸兜,发现自己没带什么东西,不由尴尬:“一时没准备见面礼,过后我再给你们补上。” 盛爱国摆手道:“自家人,要什么见面礼?不用,不用。” “是的,大爷爷,不用那么客气。”盛琳笑着附和。 盛爱国见盛琳的目光一直有意无意地落在方毅身上,又介绍道:“这是你大爷爷的邻居,叫方毅。” 说到这里,他状似无意地问道:“方毅在哪儿上班啊?” 尽管方毅不喜盛琳看自己的目光,面对老爷子的问话,他还得老老实实交待:“在文化馆工作。” “哎哟,小方还是个文化人。”盛爱国笑道。 “哪里哪里。”方毅谦虚地笑笑,“不过是高中毕业,可谈不上什么文化人。就是一小职员,混口饭吃。” 听他这么一说,盛家祖孙俩对他顿时没兴趣了。 这时代最光荣、工资最高的是工人。干部什么的,除非有权,或是有学历有能力往上爬,否则还不如工人。 方毅高中毕业就工作,没被推荐上大学,可见家里也不是什么有权势的。在文化馆这种清闲单位做个小职员,还真没什么前途。跟盛琳看上的那个读工农兵大学的大院子弟根本没法儿比。 盛琳也是高中毕业呢。 盛琳立刻转了说话的对象,问盛河川道:“大爷爷,您现在住在哪儿?” 盛河川侦察兵出身,又阅历丰富,人老成精,早就炼就了一双火眼金星。盛爱国祖孙俩的神情都被他看在了眼里。 找到失散多年的弟弟,他固然十分欢喜,对于亲情也有一丝期待。 但他看到过太多的人事变迁,纷繁复杂。人在不同的环境下成长,变成什么样恐怕他自己都无法预料,更不用说前些年那种特别复杂的□□势了。 多少夫妻、父子离散,等重聚的时候,早已物是人非,亲人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个亲人。重者变成不同政治阵营的人,互相欺瞒,互相利用,最后命丧亲人之手;轻者自各为了自己的利益互相谋算。 真正志同道合又把亲情放在利益之上的,那是少之又少。 所以他虽然来认亲,也欣喜于弟弟还活着,并且成家立业,子孙昌盛。但他对这份亲情抱着警惕之心。 目前来看这个弟弟和他的孙女还是个些小盘算的。如果对方谋的是小利,他不妨给一些,毕竟这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但如果太贪,这门亲不认也罢。 面对盛琳的询问,他脸上慈爱的笑容没有变:“槐花胡同。” 8 第 8 章 “槐花胡同?”盛…… “槐花胡同?”盛琳想了想,眼睛忽然一亮,“是不是在后海那一带?” “对。” 盛琳脸上的笑容顿时热络了一些:“那里我知道。以前我跟同学还去那边玩过。” 那一带离皇城近,以前住的都是大户人家,园子、宅子都建得极为讲究。 现在就算那些院落都住进了劳动人民,成了大杂院。但因环境好,屋子宽敞气派,能住进去的都是有头有脸或是有些门路的人,再不济也是附近大单位的职工。像她家这样的小老百姓或小单位的职工根本进不去。 想起这个,盛琳看盛河川再不是看穷亲戚的目光了,便是对方毅的态度也有了改变。 经盛琳这么一提,盛爱国也想起来了,对盛河川道:“哎,那可是好地段。” 盛河川摆摆手:“就是单位安排住进去的,也是大杂院,跟你们这儿也差不多。” 方毅见说话告一段落,赶紧插了个空:“盛大爷,我还得上班,就先回去了。您几位慢聊。” 盛河川还没说话,盛爱国就留客道:“小方不急吧?在这儿吃晚饭,吃了晚饭再回去。” “不了不了,要上班呢。”方毅说着站了起来,挥挥手转身离开。 “琳琳你代我送送你小方哥哥。”盛爱国又道。 盛琳站了起来,有些为难。 她真不想出去晃荡,尤其是还送一个男青年出去。要是被街坊邻居看见,不定怎么嚼舌根子。要是传到那位耳里…… 可还没等她想停当怎么推脱,方毅已经飞快出门了,只留下一句话:“不用客气,我走了。” 盛爱国站起来朝外看了看,嘴里念叨:“这孩子……” 傍晚的时候,盛河川见到了下班、放学的盛国强一家三口。 李玉芬对盛河川那真是十二分的热情,行事落落大方,说话也极体贴周到。要不是看到过盛景的样子,盛河川没准会对这位侄孙媳妇很有好感。 盛家屋子里的摆设并不寒酸,缝纫机、自行车都有;盛爱国和盛国强、李玉芬手上还戴着手表;一家子的穿着也不错,没有一个补丁;盛智崭新时髦的文具盒还是李玉芬特地托人从上海带回来的——盛智自己显摆说出来的。 想想盛景那面黄饥瘦的脸庞,摞满补丁的衣服,露脚趾的鞋子,盛河川被眼前这一家子体体面面、其乐融融的样子给刺痛了眼睛。 盛河川就在跟李玉芬说话的时候,有意往孩子身上扯,在夸了盛琳和盛智一番后,他问道:“二丫头多少岁了?上几年级了?” 李玉芬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不过很快恢复了表情。 要不是盛河川一直注意着她脸上的表情,都看不出她这一瞬间的不自在。 “她十六岁了,刚好初中毕业。生老二那会儿琳琳还不到两岁,我工作又忙,我婆婆也还在上班。我们又要忙家务,又要带小孩儿,根本忙不过来。所以我就把她送到我妈家去了,让我妈帮带。结果那孩子就怨恨上了我们。” 说到这里,李玉芬满脸的无奈。 “我妈去世前她不愿意回来,我妈也舍不得,我就一直由她呆在乡下。我妈去世后我又去接她,结果她还是不愿回家。” 她捂了捂眼睛,一副为女儿痛苦伤心的模样,声音也变得黯然。 “现在城里的情况您老也知道,到了年纪就得下乡。琳琳高中毕业都找不到工作,更不用说初中毕业的小余了。就算接她回来,她也是要下乡的。与其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如在我娘家呆着。所以我们也就没勉强她。” 这套说辞,李玉芬不光对邻居说,对同事说,其他问及的人提起这个话题,她也要说上一遍。对这一套表演,她熟练到了返璞归真的地步。 如果不是盛景先一步找到盛河川,给了他第一印象,盛河川还真能被李玉芬骗了去。 这会儿他在心里保留看法,决定去打听打听,看看事情到底像李玉芬说的这样,还是盛景说的那般。 而此时,槐花胡同的大杂院里,大家从方毅口中知道了盛爱国一家的消息。 “这么说,那天那个小姑娘说的是真的?他们家三姐弟,就只有二丫头不受待见,一直放在乡下不接回来?”王大妈好奇地问道。 方毅摇头:“我只陪盛大爷找到亲戚就回来了。至于具体情况如何,我也不清楚。” 大家都知道方毅的性格。 别看他年轻,可性格沉稳,不确定的事他从来不会轻易表态,也不会在背后说别人是非、评判别人对错。 知道环化胡同里真有盛大爷的弟弟一家,大家对盛景的话就基本相信了。 那孩子找父母都找到他们这里来了,可见是真不知道自己家的门朝哪边开。父母从来没有接过她回家。 再加上盛景昨天来时表现得无助又可怜,大家心理上直接偏向了她这个弱者,觉得她不可能撒谎——骗了他们,她有什么好处呢? “啧啧,这年头只有不愿让孩子下乡的,没见过把孩子放在乡下不让回城的。”马大婶发生灵魂的质疑,“这是亲生的吗?” “可不就是?” 这一会儿院子里淘米洗菜的人不少,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番,做出各种猜测。 于是等盛河川回来的时候,大家都围上来好生打听了一番。 盛河川也知道这年头大家没什么娱乐,大家住在大杂院里也没什么**,你家每天吃什么菜,甚至哪家夫妻一个月办几次事儿,大家只要有心,都能打听得一清二楚。 他把盛爱国和李玉芬的那番解释对大家说了一遍。 “确实也是。要是没有老人帮忙,孩子生多了还真没办法。”有在这方面受过苦的人立即接话道。 王大妈心里有疑问。但这是盛家的家事,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多说,便洗着衣服没有说话。 倒是旁边一个六十多岁长相有些刻薄的老太太道:“就算生了孩子没人带,放到乡下去,也没得让孩子连家门在哪儿都不知道的吧?就算寒假暑假不接回来,大过年的也应该接回来吧?那可是外婆家,不是爷爷奶奶家。” 9 第 9 章 “对呀。”马大婶立刻接话…… “对呀。”马大婶立刻接话道,“我一看那闺女那模样,就知道不对劲儿。” 王大妈看盛河川紧抿着嘴,似乎有些不高兴,她赶紧打圆场道:“各家有各家的难处,你怎么知道人家是怎样一个情况?行了行了,天也晚了,大家赶紧回家睡觉吧。” 大家也就好个八卦,本来就事不关已。这会儿看到盛河川不高兴了,大家赶紧回了家。 方毅正要转身,就听盛河川叫他:“方毅。” “盛大爷,您叫我?” “你来。”盛河川朝他招了招手,转身开门进了屋。 进门坐下,盛河川问他:“星期天有空不?陪我去趟李家庄。” “有空。”方毅点头,又好奇问道,“您不是找到弟弟了吗?怎么还去李家庄?” “我想看看那小姑娘是个什么情况。” 方毅沉吟一下道:“如果您只是想了解情况,其实不必亲自去,托人去打听一下就行了。咱俩陌生人去,反倒引人注意,给那小姑娘惹麻烦。” 盛河川先前也是这么打算的。 要知道这时候严禁人员流动。一个村子很少有陌生人去。他跟方毅出现在李家庄村头,不消两刻钟,整个村子的人就能得到消息。 盛家人连真实地址都不肯给那小姑娘。他们去李家庄的消息传到盛家人耳里,肯定会给小姑娘带来麻烦。 托人打听最好。 只是一来没合适的人,二是他也想亲眼瞧瞧那个叫盛余的小姑娘是个什么情况。 这关系到他以后如何跟弟弟一家相处。 “我原是想打扮成别村的村民,尽量不引人注意。不过你有合适的人帮着打听,那是最好不过。” “我有朋友去红旗公社采访过,在那里有熟人。我让他帮忙打听打听。如果实在不行,我再陪您亲自去。”方毅道。 盛河川知道方毅所在单位跟许多报社都有紧密联系。 听他这么说,他就放下心来:“成,那就拜托你了。” …… 盛家这边,把盛河川送走后,一家人回屋讨论这件事。 “爸,大伯是机械厂的科长,您说他能不能给琳琳找个工作?”李玉芬开口问道。 说完她又赶紧补充一句:“本来呢,乍一相认就提这事肯定不好,显得咱们认亲是奔着好处去的。只是时间不等人,下乡是有期限的,眼看离截止日期没几天了。” 盛爱国道:“不是说让她接你的班吗?等我们两家的关系处得近一些了才好开口,到时候让她大爷爷给她调到机械厂去。” “可如果退下来了,家里就少了一份收入。如果大伯能帮琳琳直接安排工作,咱们家五口人就有四个上班,经济也能宽裕许多。”李玉芬道。 她十九岁生的盛琳,今年才三十七岁。这么年轻就让她不上班,在家里做家庭妇女,她满心地不情愿。 因为是以农村姑娘的身份嫁的盛国强,大杂院里多少人看不起她。后来她上了班,虽然只是在垃圾处理站,不是什么好工作,但比起那些家庭妇女,她的腰杆子就硬了许多,自己有了收入在家里说话都硬气。 当家庭妇女累死累活的伺候一家老小还得不到尊重,这种日子她可不想过。 盛爱国觉得李玉芬说的也有道理。 盛琳是女孩子,如果她跟那个大院子弟谈对象顺利,她很快就要带着那份工作出嫁。到时候盛家直接就少一份工资。 两个人的工资养两个闲人,虽说日子也能过得下去,但怎么也不如三个人养一个闲人来得轻松。 吸了一口旱烟,盛爱国对李玉芬道:“你再回娘家一趟,把老二接回来,能让她替琳琳下乡最好。你大伯即使愿意帮忙,这工作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 “况且,就算没下乡的事也得把她接回来。你大伯今天一再问起她。一直把她放在乡下不是个事儿,毕竟在外人眼里那就是你们的孩子。以前亲家母在的时候还能说她在老人跟前尽孝。现在亲家母不在了,再放在乡下要惹人怀疑。” 提起接盛景,李玉芬就万般不乐意。但公公说的也有道理,她也知道这事不能拖。 “行,那我明天请假再回娘家一趟。” …… 第二天上午,李玉芬又跟上次一样,出现在李家庄全体村民劳动的地头。 跟众人打过招呼,她就当着众人的面对盛景道:“小余,你别闹脾气了,赶紧回家收拾东西,跟妈回城。” 不等盛景说话她又道:“以前我要上班,带不了那么多小孩儿,把你放到乡下让你外婆帮带。” “你初中毕业后本来应该接你回去安排工作的,但城里是个什么情况你也知道。与其被安排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插队,不如暂时留在这里。所以去年我才没把你接回去。” “现在家里好过些了,我们也在给你寻摸工作。你先跟我回城去,我跟你爸、你爷爷想办法给你找工作。” 这么些年,因为盛景一直留在乡下,李玉芬也知道村里人是怎么说她的。 她其实不在乎,反正她也不生活在这里。但有机会挽回一点名声她也乐得去做。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罢了。 所以她特别选在这时候,当着众人的面说这番话。 “给我找工作?”盛景望向李玉芬的眸子里全是淡漠,“你大女儿不是刚刚高中毕业吗?你给她找到工作了?一下子找两份工作,城里的工作这么好找了吗?” 没等众人众人反应,没等李玉芬想出理由搪塞这个问题,盛景又冷笑一声:“你不用花言巧语哄我进城。你打量我不知道,你接我回去是想让我替你大女儿下乡插队吧?要下乡我干嘛不自己去,要去替别人顶名额?你女儿是宝贝,我就是贱草?” 说完她转身往回走。 众人都被盛景这话砸懵了,一个个全都看向了李玉芬。 李玉芬是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盘算会被这个沉默寡言的乡下小姑娘一眼看透,还当众说了出来。 她惊诧地瞪大眼睛望着盛景离开的背影,饶是再精明,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应对才好。 而她这副样子,在众人看来就是坐实了盛景说的话。 10 第 10 章 刘大婶忍不住了:“玉芬…… 刘大婶忍不住了:“玉芬呐,小余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你怎么能这么对她?” “就是啊。再偏心也有个度吧?平时一双儿女在城里享福,把小余扔在乡下受苦。现在要下乡了,又让小余顶替你大女儿。当娘的怎么做得出这样的事情来?难道小余真不是你亲生的?” 李玉芬慌了,连连否认:“不是不是,小余怎么不是我亲生的?不是我生的我养她干嘛?这些年虽然把她放在乡下,但抚养费我是给了的。不信你问我哥嫂。” 说着她赶紧在人群里寻找李先进和朱春花的身影。 朱春花撇了撇嘴。 这些年李玉芬倒是给过老太太钱,但不多,一年也就十几块钱而已。 可是,李玉芬这个当女儿在城里有工作,老太太还帮她养着盛余,她不应当孝敬老太太一点钱吗? 结果到了李玉芬嘴里,就是盛余的抚养费。 不过好歹是一家人,她再蠢也不会拆小姑子的台,否则她男人可饶不了她。因此朱春花默不作声,人还后退了半步,往别人身后躲了躲。 李先进是个官迷,以前一心想当小队长;当上小队长后就一心想当大队长。平时家里的事他很少管,都是他娘和朱春花管。 外甥女小时候,他娘倒是提过一嘴,说李玉芬给了钱。但给了多少,后来还给没给,他就不清楚了。 可不管怎么样,他都是要帮妹子说话的。 他高声道:“对,玉芬每次回来都给我娘钱的,一部分是孝敬我娘,一部分是小余的抚养费。” “呵……”盛景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看向李玉芬,“你给没给钱我不知道,反正从小舅妈都说我是吃白饭的。所以从懂事起我就在队里干活赚工分养活自己,上学的学费也是我抓知了猴、采草药赚的。这些队里的人谁不知道?” “另外,我还听说,你就等着我满十八岁好给我说亲呢,然后彩礼钱你跟我舅一人一半,换我这两年暂住在舅舅家。算盘打得这么精,在我身上只想赚不愿亏。说我是你亲生的,谁信?” 因为原主在里就是个无足轻重的路人甲,作者根本没在这个人物身上花笔墨,提了一笔就完事了。盛景就算有上帝视角,也不知道原主这身世是不是有问题。 盛景是个聪明心细的。昨天跟盛河川见面她就发现了,盛河川看到她时十分激动。 两人从来不知道对方的存在,更没有见过面。他看到她时却那么激动,很显然她长得像他认识的一个人,而且那人还是他十分亲近、对他十分重要的人。 不管李玉芬是不是这具身体的亲生母亲,就凭她跟她家人这些年对原主不理不采,盛景就没打算认他们。 “反正小时候是外婆在养我,长大后我是自己养自己。你既说我是你亲生的,那以后等你老了我会付赡养费。至于现在,想让我给你女儿顶替下乡,门儿都没有。” 说完她再没理李玉芬,直接回到麦田里割起麦子来。 李玉芬向来伶牙俐齿,脑子也转得快。刚开始时被盛景说得一愣一愣的。可反应过来她就不干了。 “你胡说什么?”她厉声道,“谁说接你回城是要顶替你姐下乡了?你这丫头一天天地在想什么?妈是对不起你,可你也没必要把我们想得那么坏。这年头过日子谁都不容易。你心里有怨我能理解,可说不是我亲生的就没良心了。” 李先进跟妹妹感情不错,而且他还指望着妹妹把他俩儿子弄进城里当工人;他当大队长的事也指望借妹妹和妹夫的力呢。 李玉芬说完,他也高声道:“小余,你那话说的真没道理。你外婆和我愿意养你,你能在这个家呆着,全是因为你是你妈的女儿。否则无亲无故的,我们干嘛要养个孩子?说你不是你妈亲生的就是胡扯了。” 盛景不耐烦的抬起头来:“我刚不是说了吗?不管亲不亲生,等你们老了我会付赡养费,别的就别在我身上打主意了。如果你不愿意我呆在你家,一会儿我就搬到七大爷那里去。” 七大爷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名叫李霖生。原主八岁那年听说有村民采到名贵草药赚了很多钱,就时常去帮李霖生做事,想借此认识草药。 李霖生很喜欢这个聪明机灵又可怜的孩子,再加上她跟自家孙女一样大,两人还是同学,就对她倾囊相授。 也因此,原主才能依靠采草药赚钱。 凭着原主与李霖生的半师之谊,还有她跟李霖生的孙女李巧儿的同学好友之情,她在李家借住一年半载不成问题。 毕竟她能养活自己,不用李霖生一家花费什么。因为她小小年纪就养活自己,有聪明有骨气,李霖生一直觉得原主长大后是个人物,很乐意让孙女与她交往,这个人情,想来他是愿意给的。 李玉芬和李先进都被盛景这话气了个倒仰。 “早知道你是这样的白眼狼,当初生下来就应该把你溺死。”李玉芬气得脸红脖子粗。 她长得好,又聪明能干,后来更是嫁进了城里,成了工人,村里谁不巴结她?每次回村她都是倍受吹捧的。 可今天因为盛景,她把这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没溺死也差不多了。”盛景淡淡道。 见兄妹俩想要张嘴,她抢先一步堵住他们的口:“我不是说乡下不好,我只是觉得我有爸妈跟没爸妈差不多。活了十七年我都没见过我爸,更不用说爷爷奶奶姐姐弟弟了,家里的门也不知道往哪里开,这合理吗?” “可别说你来接我我不愿意回去。你一年到头回来过几次?来的时候可有给我带一颗糖?你有没有来接过我,对我怎么样,村里人又不是瞎的,谁不清楚?别拿那些话来糊弄大家,当大家是傻子!” 这些年,盛景和李玉芬的事村里人早议论过了,说什么的都有。 许多人猜测盛余是不是李玉芬跟别的男人生的孩子,所以不敢带回盛家去,盛家人也当这个孩子不存在。 现在盛景重新提起这个话茬儿,大家互相挤眉弄眼,都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 11 第 11 章 盛余除了小时候被别的小…… 盛余除了小时候被别的小孩子骂时还会回去问外婆,李玉芬回来时她也满含期盼,后来她就再也不问了,看到李玉芬也当个陌生人似的,性子慢慢变得沉默寡言。 李玉芬知道她一直有怨的。可没想到这份怨气在这种时候,当着全村人的面说出来,简直是朝她脸上扇耳光。 她知道,今天要是解释不清楚,她这名声不知道会臭成什么样。光是在村子里传就算了,要是传到城里,那她真是没法儿活了。 “城里我们一家六口就住个二十平米的屋子,用布帘子隔开后恨不得摞起来住,接你回城住哪儿?你爸腿有残疾,蹬不了自行车走不了路,你叫他怎么来看你?这些年乡下日子不好过,却还能挖挖野菜、找找菌子笋子填肚子;可城里真是喝口水都要花钱。你奶奶就是因为常年吃不饱去世的。一家老小活着尚且艰难,知道你在乡下呆得好,我们哪里还顾得上你?” 以前李玉芬以嫁进城里为荣,别人羡慕她的日子好过,她从不否认。 可今天为了挽回名声,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想方设法地把自己往惨里说。 “是啊,骑着自行车,戴着手表,身上穿着的确凉,鞋上蹬着皮鞋,日子过的真好艰难。像我这样补丁摞补丁的却是过得好的。”盛景指着一个个灰头土脸破衣烂衫的村民道,“大家都过得比你好。” “轰”地一声,大家笑了起来。 “对啊,玉芬,你真当我们是傻子呢?”有人仗着自己站在人群后面,不怕被李玉芬记恨,扯着嗓子道。 李玉芬为了显摆,每次回村总是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 现在事实摆在眼前,她也知道仇富嫉妒是人的天性,她现在已站在了村民们的对立面,没办法再改变村人的看法了。 为了盛琳,她强忍着怒火,对盛景道:“我知道你有怨气,今天的话我就当欠你的,不怪你。可回城是大事,你可别因为堵气毁了自己一辈子。你好好想想吧,如果想通了让你舅舅载你进城,我就不一趟趟跑了。” 说着李玉芬不再给盛景和村里人发挥的机会,把自行车调转了车头,骑上走了。 大家看她走得坚决,又转过头来看向盛景。 “好了好了,赶紧干活。看人家小余干什么?没看人家都在认认真真干活儿吗?”李柱生用力吼道。 大家连忙回了麦田里,弯腰割起麦穗来。 手里忙活着,嘴里也没闲着。 “小余啊,你真不回去啊?城里的工作啊,人家想都不敢想,你放着现成的工作不要,跟你妈置气,这不是傻吗?” “就是啊。”刘婶子看了看四周,见李先进不在附近,凑近盛景小声道,“你先进城要了工作,之后还可以不理你妈嘛。先拿了好处再说,大不了你有了工资把这些年的抚养费还给她,她就没办法拿这个来说嘴了。” “我昨天没来上工,进城去了。”盛景的声音不高不低,附近的人都能听到,“她接我进城根本不是给我找工作,而是替她女儿下乡。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不会吧?你妈刚才说得信誓旦旦的,说给你找工作,不是为了顶替你姐下乡。你不会是打听错了吧?” 盛景摇头:“我去知青办打听的。你知道她女儿要去哪儿插队吗?去大西北,喝口水都要跑十几里的地方。” “啊?” 见盛景知道得这么详细,连李玉芬大女儿去哪儿下乡都打听清楚了,大家完全相信了她的话。 “我说呢,你平时挺聪明的,怎么会因为怄气就不要城里的工作呢?原来你说的竟然是真的。” “这李玉芬也太过份了吧?要是偏心儿子我还能理解。同样是女儿,一个当宝,一个不光当草,还要往里踩两脚。有这样的妈吗?” “看来小余还真不是她亲生的。” 大家都点点头,再没人质疑这种说法。 盛景低下头去割麦穗,嘴角微微上翘。 盛河川受过迫害,被养子寒过心,就算跟盛爱国一家相认,他对这些亲人应该是有提防心的。 知道她的存在,那天又见过她这面黄饥瘦的模样,再见到盛爱国一家时,他就不会像原书那样,被那一家子花言巧语所迷惑。 他肯定是要来乡下打听她的境况的。 今天她跟李玉芬当众吵的这一架,直接证实了李玉芬从来没来接过她回家,也没给她买过衣服鞋袜吃食,她对原主没有半点母亲对孩子的关心与疼爱。 知道一家子是如何漠视原主的,盛河川应该对弟弟一家的人品有个正确的认识。他应该就不会再给盛琳找工作,送给那家人许多好处了。 这天下了工,盛景回到李家,没有动手做饭,而是直奔房间收拾东西。 平时李先进为了争当先进,都是最先到达地头,最后一个离开。可今天他一反常态,盛景一离开地头他就紧跟着离开了。 他知道这个外甥女主意正,还有本事养活自己。今天当着众人的面翻了脸,她很有可能真搬出去。 到时候自己就没办法给妹妹交待了。 这会儿看到盛景收拾东西,他赶紧进了屋子,放软了声音道:“小余,当时舅舅也是在气头上,说话过了些,你就别生舅舅的气了。” 他抢过盛景手中打包好的铺盖:“来,把东西放下,咱们去吃饭。” 盛景只是不想跟李玉芬扯上关系,对李先进一家倒没什么太多看法。李先进再不好,也好歹给了原主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人家是亲兄妹,李先进之所以一直让原主住在家里,也是因为这一层兄妹关系,所以他维护李玉芬的名声也是理所当然的。盛景对他为人和舅甥之情没有什么期待,故而也谈不上失望。 现在她就算搬出去了,在村民看来她依然是李先进的外甥女。她能继续呆在李家庄,凭借的也是李先进外甥女的身份。这不是她搬出去就能割断的关系。 如果她搬去李霖生家住,李霖生一边不想得罪李先进,一边又不能把可怜的她拒之门外,就会左右为难。她何必去给人添麻烦呢? 因此李先进给了她台阶下,她就顺水推舟地放下了铺盖。 12 第 12 章 “舅舅,我先把丑话说在…… “舅舅,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你这个亲人我认,李玉芬那一家我不是认的。是你跟外婆养活的我。等我长大了要孝敬的也是你们,而不是李玉芬。”她道。 李先进和朱春花以后她也不想有牵扯,不过现在还是稳着两人再说。 等她过继后,盛河川会出面警告。盛河川拿捏着盛琳的工作,李先进又希望能沾李玉芬的光,不敢违背她的意愿,因此李先进夫妇俩翻不出什么风浪。 “行行行,现在我们还没老呢,这事以后再说。” 李先进只想先安抚住盛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 李玉芬气咻咻地回了家,正好赶上午休,一家人都在家,刚刚端上碗。 盛琳一看她一个人回来,顿时急了:“妈,怎么没把她接回来?” “别提了,气死我了。”李玉芬坐下,接过盛琳递过来的碗筷,喝了一口粥,“她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是替你下乡,当着全村人的面叫破这事,死活不回来,还说要跟我断绝关系。我今天丢脸真是丢大发了。果然她就是个孽障!” 盛琳抿了抿嘴,目光在盛爱国脸上转了一圈,又落到了她爸盛国强脸上。 盛国强兀自拿着个杂粮窝头啃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老爹强势,老婆精明,家里的事一般轮不到他来管,他也懒得操心。 盛爱国夹菜的筷子一顿,想了想道:“这样吧,后天是星期天,你和你爸跟我去你大爷爷家一趟,咱们求求他。” 盛琳心里一松,露出两个酒窝,甜甜地对盛爱国笑道:“好的,爷爷。” 周日上午盛爱国带着盛琳到槐花胡同之前,方毅正在跟盛河川说刚得到的消息。 他托的朋友直接找了红旗公社的通讯员打听盛景的情况,那个通讯员正好有个大姨嫁到李家庄,昨天接到电话骑自行车去李家庄打听消息时,刚好亲眼目睹了李玉芬和盛景的那场冲突。 李玉芬走后他直接去了大姨家,将盛景的情况了解清楚后,就回公社打了电话给方毅的朋友。 方毅把朋友打听到的消息原原本本地跟盛河川说了。至于村民的各种闲话与猜测,他一个字没说。盛河川是老观察兵,遇事自有他的判断,方毅不想影响他的判断。 盛河川这边也去了解过盛琳的情况。 “我去环化胡同附近的知青办打听消息,还真查到盛琳的名字在下乡插队的名单之列,要去的地方正是大西北。这情况跟盛余说的正好吻合。” 说完他叹息道:“也不知道小余那丫头是怎样打听到这消息的。那孩子……” 说到这里,他鼻子一酸,说不下去了。 作为一个农村长大的孩子,想都想得到她是如何艰难地打探消息。而得知母亲不是真心接她进城,是替姐姐下乡,她又是怎样的难受与寒心。 查到这里,盛河川不用想都知道那个小姑娘的身世肯定有蹊跷。否则李玉芬对待两个女儿的态度不会犹如天壤之别。 想起那张酷似母亲的脸,盛河川第一个就把盛景是李玉芬跟别的男人生的可能性给排除了。 想起盛爱国说妹妹盛茹慧还活着,六三年跟丈夫、儿子出了国,对于盛余那孩子的来历,盛河川心里有了猜测。 他跟家人走散时,他十八岁,盛爱国十六岁,妹妹盛茹慧只有十四岁。虽然盛茹慧还没长开,但她是长得像母亲的。 如果盛余真不是盛国强和李玉芬的女儿,那她定然是盛茹慧家的孩子。只不知是她的晚来女还是她的孙女。 感觉到世道不好,盛爱国将孙女跟盛茹慧家的孩子调换,让他家的孩子出国去,以保留一个血脉,也是有可能的。只不知是盛国强夫妻俩调换还是盛爱国老两口一起参与的。这件事盛茹慧又知不知道。 “盛大爷,你家来亲戚了。”门外传来马大婶的声音。 盛河川跟方毅走出去,正听到马大婶在查户口似的问话:“你是盛大爷的弟弟啊?长得还真像。这是你儿子和孙女?你儿子的腿怎么了?” 盛河川担心她透露盛景来过的消息,连忙快走几步,扬声道:“二弟,快进来。” 又对马大婶道:“陈坤家的,谢了啊。” 方毅跟盛爱国爷孙俩打了声招呼,就跟盛河川道:“盛大爷,我先回去了。” “去吧。” 盛河川领着盛爱国祖孙三人进屋,对想要跟进来听八卦的马大婶道:“陈坤家的,你去忙你的吧,我跟我弟弟叙叙旧说说话。” 马大婶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盛爱国三人一进门就隐晦地打量着屋里的摆设。 盛河川的工资不低,但他一个单身汉,又当了许多年的兵,对物质没什么要求。在这物资匮乏的年代,他更不可能追求享乐,屋里都是最简单基础的生活用品,比之盛爱国家还不如。 盛家三人眼里都露出失望之色。 盛河川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盛国强看盛河川提着热水壶要倒水,赶紧拦住他:“大伯,我们自家人,不用客气。” 盛琳此来有求于人,赶紧走过去笑道:“大爷爷,我来吧。” 盛河川这才放手,坐到了椅子上。 盛河川家也没有成套的茶具,盛琳给盛河川常用来喝水的搪瓷口盅里倒了水,又用吃饭的碗给自己和爷爷、父亲各倒了一杯,这才坐了下来。 “大伯你这屋子真不错。”盛国强笑着奉承盛河川,“正屋,宽敞;青砖瓦房,冬暖夏凉,还雕梁画栋。” 不像他们住的那院子,虽也是四合院,但就算是正屋,也都是泥砖砌成的,屋子无论是高矮面积还是用料,跟盛河川这院子根本不能比。 “单位分的,一个月租金可不少,比你们那儿贵。”盛河川道。 其实这屋子是他自己掏钱买的,除了他自己住的这间,还有隔壁一间。 隔壁那间本来是给他养子住的。后来两人断绝关系,养子搬出去,他就把那间屋子租了出去。 “贵也是应该的。”盛爱国环顾着屋子,“至少面积比我们那里大,还能隔个客厅出来。” “哈哈,也是我无儿无女。院里儿女多的,一家子就挤在一间屋子里,也宽敞不到哪里去。”盛河川笑了笑道。 13 第 13 章 寒暄闲聊了一会儿,自以…… 寒暄闲聊了一会儿,自以为兄弟俩的关系又亲近了许多,盛爱国这才开了口:“哥,这话原我不该说。只是又想着咱们亲兄弟,不必见外;琳琳这事又急,所以才想问问你。” 他指着盛琳道:“琳琳高中毕业,要不下乡,要不上班。本来下乡也没什么,那么多孩子都下乡,琳琳也没什么去不得的。只是她谈了个对象,是个大院子弟。偏两人又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如果她下了乡,两人离得远了,这桩婚事怕是不成。所以我们想来想去,就想给她找个工作。” 他看向盛河川:“所以我想问问哥,不知道你们厂有没有招工名额?” 盛河川看着长得白白净净,珠圆玉润的盛琳,眼前闪过盛景那张营养不良的脸。 “这个事……我得去打听打听。” 他抬起眼:“不过我们厂子大,人也多,大小领导都有十几二十个,还有不少技术员。我就是一个看大门的糟老头子,虽担了个科长的名头,但只因我在原单位级别高,这个科长只是虚名,没什么实权,平时我也没怎么跟人来往。就算厂里有招工指标,也轮不到我。” 说着他苦笑一下,对盛琳歉意道:“琳琳啊,大爷爷没本事,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盛琳的心顿时凉了一半。 盛国强还带着一丝希望,问道:“大伯,您不是当了很多年兵吗?你那些战友,有不少当领导的吧?您看,能不能帮着想想办法?” 盛河川摇摇头:“当初我们一个连队,几乎都战死了,就我拣回来一条命。在部队养了半年伤,才转到了后勤,后来又到了地方,跟部队的人都没什么来往。” 盛国强和盛爱国脸上都露出失望之色。 盛河川见三人不说话了,张了张嘴,想向盛爱国打听一下盛茹慧出国前的情况。 不过他最后还是一个字都没说。 人都在国外,这辈子还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回不回国。如果回不了国,捅破盛余身世的秘密对谁都没好处。再说,对方就算做了也不会承认,问了只会打草惊蛇。 倒不如暗中调查。 盛河川站起身来:“一会儿在这里吃饭吧。你们先坐,我去给你们做饭。” 盛爱国此来有求于人,带了半斤猪肉和一提点心。他们是十点多钟来的,这会儿快临近中午了,盛河川自然不好不留饭。 “哪用得着你去?”盛爱国连忙按住他,“琳琳做饭的手艺还行,让琳琳去做。” 这都是来之前说好的,盛琳站起来笑道:“大爷爷,好不容易有机会孝敬您,今天您尝尝我的手艺吧。” 马大婶一直瞅着盛河川这边,一见盛琳出来去了厨房,她赶紧过来跟盛琳聊天,打探第一手消息。 盛琳向来清高,自诩是读书人,一向看不起大杂院里这些没文化没工作、整天扯老婆舌的无知妇人。平时在自己的大杂院里,来去就只是打招呼,都不愿意跟那些人多说话的。 那些人只是没机会读书,又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盛琳的想法,因此盛琳在大杂院里人缘并不好。 但这时候盛琳想刷盛河川的好感,就不能得罪这院子里的人,而且她也想向马大婶打探一下盛河川的情况,就耐着性子应和她的话。 见到马大婶跟盛琳搭上话,其他闲人也好奇地围了过来。 “小姑娘,你是盛大爷什么人?哦,他侄孙女啊。今年多大了?在哪儿上班呐?” 盛琳的笑脸差点没维持住。她放下手里没切完的肉,立刻把锅架到灶上,捅开了炉火。 做完这些,她才慢悠悠地道:“我今年十八岁了,刚高中毕业。” “十八了啊。那你家几个孩子啊?你排第几?” 这又是盛琳不想回答的问题。盛余一向是盛家的禁忌,她们姐弟多问两句,爷奶爸妈都要发火的。 盛琳压制住心里的不喜,回道:“三个孩子,我是老大。” “老大啊。”马大婶鄙夷地看了砧板上盛琳切的肉一眼。 这肉大的大,小的小,厚薄不均。身为老大,又是个女娃子,家务做得这么不熟练,可见是个懒货。 站在马大婶身后的夏老太的孙子也是高中毕业,正在找工作,她极感兴趣地问:“你刚高中毕业啊?那找到了工作了吗?现在的工作可不好找哦。找不到工作就得下乡吧?” “嗯,我爸妈给我张罗了,过几天就去上班了……” 盛琳含糊着说了一声,用纱布在锅里胡乱擦了点油,就把切了大半的肉往锅里倒。 她实在不想跟这些人聊天了。 “哗”地一声,锅上升腾起一阵雾气。 她用锅铲在锅里翻了两下,就往外赶人:“几位大妈大婶,厨房脏乱,煤炉又呛人,您几位先出去吧。等我把饭做好咱再聊,好吗?” 她用的虽是问句,脸上也带着笑,但语气不容置疑,笑容带着两分冷,这些老太太哪里看不出自己被嫌弃了。 马大婶是个泼辣不讲理的,对方一个不知打哪儿来的小姑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敢不给她面子,她当即就撂下了脸子。 她转身跟赶苍蝇似的对身后众人甩手:“走走走,出去,没看人家不欢迎咱们吗?杵在这儿可别把人家的肉味给吸走了,咱可赔不起。” 盛琳自以为对这些人挺客气了,结果马大婶一句话就让她把这些人都得罪了,她顿时也沉了脸。 “我可没这意思,这位大婶可别曲解我的意思。”盛琳不高兴,语气就有些冲,“我只是觉得这厨房狭窄,又烟熏火燎的,不是聊天的地方,才说等我做好了饭再聊,有什么错?大婶你非得说话这么难听吗?” “嘿哟,你这小姑娘可真是有意思,你以为我们都是瞎的,看不出你厌恶我们呢?”马大婶两手插腰,就要开喷。 结果就说了这么一句,王大妈的声音从窗户处传了过来:“马桂英,你孙子在家里哭呢,赶紧回去看看吧。” 14 第 14 章 她这话让马桂英有了台阶…… 她这话让马桂英有了台阶下。 盛琳好歹是盛河川的侄孙女,又是第一次来这里做客。要是她把人给骂了,肯定会得罪盛河川。 盛河川别看是个孤老头儿,表面上只是机械厂看大门的,可住在这院子里的人都知道他战友多,能量大,他自己在厂子里说话也有一定的份量。 他们为了子孙,没准什么时候就要求到盛河川头上,实在没必要为了一点小事就得罪他。 马桂英哼了一声,对盛琳道:“算了,看在你大爷爷面上,我不跟你计较。”这才转身走了。 其他人也各自散了。 盛琳咬了咬唇,抬头朝窗户外的王大妈道:“王大妈,我刚才真没别的意思。” “大妈知道。”王大妈朝她和蔼地笑了一下,“你马大婶就是这脾气,你别往心里去。行了,你赶紧做饭吧。” 盛琳刚才背对着马大婶她们,脸正好对着窗户,她眼中的不耐烦与不屑都被王大妈看在眼里。王大妈对她的印象并不好。 但盛琳是盛河川的侄孙女和客人,王大妈自然不会把这点不喜给表现出来。 马桂英是个小心眼的,被盛琳怼了一句,虽不敢明面上欺负她从而得罪盛河川,但不妨碍她背后说盛琳的坏话。  “你们看看那小姑娘,眼睛都快翻到天上去了,这是看不起咱们,不愿意跟咱们说话呢。” 夏老太跟马桂英为人差不多,都是爱管闲事爱八卦的,不过她有些胆小怕事,不愿意当面跟人起冲突,但不妨碍她背后嚼舌根子。 她附和道:“可不是。她自以为遮掩得好,可哪里瞒得住咱们的眼睛?这小姑娘为人真不行啊。什么样的人家教出什么样的人,她那一家子估计也不怎么样。” 她眼珠子咕噜噜转:“说什么过几天要去上班,没准今天来就是想让盛大爷帮她找工作的。” 他们家正打算着求盛河川帮家里孙子找份工作呢。现在盛河川忽然认了一家子亲戚,还有个正准备找工作的盛琳,他们家的打算恐怕要落空了。 马桂英撇撇嘴:“可不是?一家子粘上来,怕是要吃盛大爷的绝户呢。” “哎约,你看到了没有?刚她才饭都没煮就开始煮菜,等饭熟了菜早就凉了。而且你们看她切的菜没有?那肉切的一块厚一块薄,可见是不常做家务的。十八岁的一个女娃子,还是家里老大,啧啧啧……” “对对对,就是就是。”另一个叫陈映霞的女人连连点头附和。 她今年四十出头,生了三女二子,女儿们从能走路起就开始做家务。她最看不惯的就是女娃子不会做家务,盛琳刚才在厨房的种种做法,她真是不吐不快。 屋里,盛爱国问了一下盛河川的饮食起居后,貌似关心地对他道:“你自己一个人住,要自己做饭自己洗衣服,哪里能行?哥,咱们年纪一天天大了,有时候不服老都不行。你这样我都不放心。” “这样吧,让琳琳搬过来,给你做饭洗衣,照顾照顾你。如果你不嫌弃,我把她过继给你当孙女。以后就算她结婚了,也可以一家子就近住着照顾你。这总比你一个人孤零零的生活强。”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如果你不愿意,那就搬到我那院里跟我们一起住,这样也好彼此有个照应。” 如果不是因为盛余那小姑娘的出现,让盛河川对于弟弟一家的为人存疑,他以为盛爱国说这番话是关心自己,不放心自己。就算这其中有一点私心,但这份关心是真切的,他会很感动。 可盛余的存在,一直提醒着盛河川要客观冷静地看待弟弟一家。 而短短的几次相处也让他了解了弟弟一家的为人,深切地意识盛爱国此时说这番话并不是真正的关心他,而是想要算计他手中那点资源、财物。 让盛琳过来照顾他,甚至把盛琳过继给他,就是接收资源的最好方式。 “不用不用。”他连连摆手,“我身体还硬朗着呢,哪里需要人照顾?再说这大杂院我住了好些年,邻居对我也挺照顾的,就比如你见过的方毅那小子,我有个头疼脑热的他很乐意伸把手。” “再怎么的,外人都不如自家人靠谱,你也不好老去麻烦人家。” “是啊。”盛国强接过盛爱国的话道,“以前就算了。现在您有了我们这些亲人,哪里还好老麻烦外人?您这样,我们这做晚辈的心里也不安呐。” “不用不用,真不用。”盛河川仿佛犟劲上来了一般,任那父子怎么说都不同意。 劝了一阵,盛爱国实在没办法了,不得不把最后那点算计摆在明面上。 “哥,不瞒你说,我把琳琳过继给你,也存了一点私心。如果她过继,那她就不用下乡了。琳琳从小没吃过苦,这倒没什么,吃点苦对孩子的成长有好处。但她长得好,我很担心她下了乡会出事,我们胡同有个孩子就是因为这事没的。事关孩子的生死大事,所以我才厚着脸皮来求你。” 盛河川皱起了眉头,看向盛爱国的目光也冷了两分。 盛爱国把话说得这么严重,仿佛盛琳一下乡就会丢了性命一般,这简直就是对他道德绑架。 不管盛爱国说什么,盛河川都不愿意让盛琳从他这里得什么好处。 相比起盛余那孩子这些年吃的苦,盛琳可谓是在蜜罐里长大的,两人的境遇天壤之别。 不管盛余是不是盛爱国家的亲生孩子,既然盛爱国一家把盛余换到他们家了,就应该把她跟盛琳、盛智一同对待才对,这才对起得良心。 现在他们把孩子往乡下一扔十几年,让孩子吃尽了苦却半点不疼惜。盛琳不过是下个乡,盛家就要死要活的。对比不要太过。 如果没有盛余,盛爱国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帮一把也无所谓。可有了盛余作对比,他是千般万般不愿意帮盛琳哪怕一丁点。 15 第 15 章 他正色道:“爱国,你这…… 他正色道:“爱国,你这思想觉悟有问题啊。我们国家那么多知识青年下乡插队,难道都去送死?国家安排他们插队,难道是要害了他们?从五几年开始到现在,下乡插队都有十几年了,人家孩子都能活得好好的,在乡下干出一番事业,怎么轮到琳琳就不行?” 他指了指外面:“旁的不说,我们大杂院就有好几个孩子下乡,也有长得花容月貌的小姑娘。他们在乡下锻炼自己的意志,通过自己的知识与见识帮助当地农民过好日子,不叫苦不叫累。怎么我们家孩子就半点苦不愿意吃?” “作为一个退伍老兵,一个老党员,我是坚决拥护党和国家做出来的任何决定的。别人我管不着,但我绝对不会为了帮助家中小辈逃避劳动违反国家规定与个人原则。” 这一个个大帽子压下来,说得盛爱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盛国强的脸色很不好看,心里暗骂这老东西顽固迂腐,没有一点人情味儿。难怪他养子要跟他划清界限,临到老了孤零零一个人。 盛河川仿佛是听到了盛国强心里话一般,他的目光移到盛国强脸上,表情冷肃:“爱国,国强,你们都是国家工人,更应当遵从国家规定才是。溺子如害子。下乡插队,别人去得,咱们家孩子也去得。” “至于你们担心的那些,等琳琳下了乡下,我再想办法找找人,看看有没有战友是那个地方的,到时候叫人关照一下,不让她吃亏就是。”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盛爱国和盛国强也知道盛河川是不会帮他们的了。 盛国强终究年轻,虽极力忍住,但那不好看的脸色仍然透露出他内心的不满。 盛爱国年纪大些,城府也深一些。虽然他很不高兴,但也知道不能在盛河川面前表露出来。 不说他对分别了几十年终于相认的哥哥还有一丝亲情,不想因为这事而闹出隔阂,只说盛河川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不定哪一天就退休了。到时候他这个工作岗位不还是落到他们手里吗? 盛河川没有后人,这份工作不给他们还能给谁?如果盛河川把工作卖给别人,一点好处不给他们沾,到时候再疏远也来得及。没必要现在就跟他翻脸。 他一脸诚恳:“哥,你说的对,是我们想岔了。如果琳琳真要下乡,到时候还真得麻烦哥你找人护着她些。” 盛河川点点头:“这没问题。” 盛琳在厨房里一片兵荒马乱。 盛琳跟盛智相差六岁。在盛智出生前,她是盛家唯一养在盛爱国夫妻和盛国强夫妻膝下的孩子,因此也倍加宠爱。就算后来盛智出生,大家明显更疼盛智,对盛琳的疼爱也没减少多少。 再加上盛老太原先是个家庭妇女,她又不大满意李玉芬这个儿媳妇,总想多使唤她,再加上粮食金贵,不能有一丁点的浪费,厨房里的活儿基本都是婆媳俩承包了。 盛琳就算要做家务也只是打扫屋子、跑腿、洗碗、洗衣服,家里的饭是不用她做的。 盛老太去世后李玉芬倒是想让盛琳做饭,但她浪费了几次粮食,即使在指导下做出了饭菜,也难以下咽后,李玉芬就歇了这份心思,只有要她最忙的时候,才让盛琳进厨房。 因此昨天李玉芬教了盛琳几个菜,她今天也想好好表现,但隔了一个多小时后端上来的饭菜也一言难尽。 盛国强大概也想明白了得罪盛河川没半点好处,早就收拾好心情,跟盛河川说说笑笑地缓和关系了。 这会儿他就解释道:“粮食金贵,以前家里的饭菜都是我妈管着,都不让琳琳进厨房;后来她去世了厨房就由玉芬管。琳琳就是有心也没机会做饭。” 说着他朝盛琳道:“我回去后会跟你妈说让她多教教你。这么大的姑娘了,不会做饭可不行。以后不管到哪儿,饭做得好不说别人,就是你自己也吃得舒服不是?” “好的,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跟妈学做饭的。”盛琳态度极好地点头。 她给盛河川夹了一筷子土豆,一脸的羞愧:“大爷爷,我厨艺不精,没能做好饭,实在对不住。这土豆还能吃,您多吃点。” 这土豆切得有些跟头发丝一般细,有些跟大拇指一般粗,还长长短短,并且咸得发齁。 盛河川别看是个单身汉,自己又不擅厨艺,但在有条件讲究的情况下还是很挑嘴的。 他笑呵呵地表示:“没事没事,有得吃就行,大爷爷不挑。”筷子却只往那有些夹生的饭上使。 在盛河川这里吃过了饭,盛琳又把碗洗了,将厨房收拾了一通才跟着爷爷、父亲离开。 出了大杂院她就迫不及待地问道:“爷爷,大爷爷怎么说?” “不成。”盛爱国摇头。 “怎么回事?就算他不愿意帮我进厂,让我过继到他名下总没问题吧?这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为什么不行?”盛琳急了。 盛国强见盛爱国黑着脸不说话,赶紧对女儿使眼色:“回去再说。” 盛琳看了盛爱国一眼,没敢再说话。 祖孙三人一路沉默着回了环化胡同。 一看到三人的身影,李玉芬就急切地迎了上来,问盛国强:“怎么样?大伯怎么说?” 顾忌着父母对大伯的感情,盛国强不好当着父亲的面对妻子埋怨大伯,只对她摇了摇头,沉默着跟着父亲进了屋。 李玉芬见状,顿时心下一沉,看向盛琳。 盛琳也不敢在盛爱国面前讲盛河川的坏话,对着李玉芬红了眼眶。 李玉芬暗叹一声,拉着盛琳进屋,把门房关上,一家人在屋里坐了下来。 盛爱国拿出烟斗,装上烟丝。 盛琳以前被娇宠,可没有主动做事的自觉。还是李玉芬推了她一把,朝她使眼色,盛琳这才上前,给盛爱国点了烟。 吧嗒吧嗒抽了几口烟,盛爱国这才开口:“另想办法吧。” 一家子又陷入沉默。 盛琳心里一阵恐慌,转头看向李玉芬:“妈,要不我接你的班,可以不?” 16 第 16 章 本来盛爱国今年都五十六…… 本来盛爱国今年都五十六岁了,还有四年就可以退休,他退下来让盛琳接班是最好的。 但盛爱国是高级工,工资是李玉芬的三倍。如果他提前四年退休,盛琳进了厂得从最低档工资拿起,以后更是带着这份工作嫁到别人家去,那盛家在经济上的损失是巨大的。 另外,盛爱国六十岁退休时,盛智正好十六岁。盛爱国早就声明了他这份工作是要给盛智的。总不能盛爱国的工作给盛琳,让她带到夫家去,而盛智只能接李玉芬的工作去垃圾处理站工作吧? 这会儿的垃圾处理站可不是处理垃圾,而是要每天处理城市里旱厕的粪便。盛智一个大小伙子,进了垃圾处理站就只能去掏大粪。说出去难听不说,想要娶个好媳妇都难。 盛国强和李玉芬就算再疼闺女,也不可能这么干。 再说,盛爱国是老公公,退下来也不可能整日在家里洗衣做饭。李玉芬一边上班一边还要操持家务,盛爱国闲在家里什么都不做,家里收入还短一大截,到时候家里会出现什么矛盾,想都能想得到。 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李玉芬退下来在家里操持家务,盛琳接她的班。 反正她现在也只有三十二块五的工次,盛琳接班后二十块收入,跟她原先的比相差也不大。家里的家务也有人管了。 “要不然先再想想办法。”李玉芬看着盛国强道。 她性子要强,想方设法地嫁给了盛国强,又想方设法地让自己有了工作。 现在她还年轻,让她成为家庭妇女,掌心朝上靠男人养,成为大杂院里那些无聊到靠东家长西家短过日子的女人,她怎么甘心? 以后人老珠黄,又靠盛国强养,在家里说话不硬气不说,万一盛国强有异心呢?万一盛国强走在她前面呢?她虽有儿有女,但大杂院里儿女成群却一个都靠不上的老太太就有一个。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她疼闺女,希望闺女好;可想到自己以后要过的日子,她又退缩了。 不到万不得已,她真不想退休。 盛琳一看她妈这态度,顿时急哭了:“还能想什么办法?知青办那边来催了。要是再不落实工作,我过几天就得下乡了。” 李玉芬对盛国强道:“你去请一天假,跟我回李家庄一趟,绑都要把盛余绑回来。” 盛琳犹豫:“能行吗?知青办那边可没办法混过去,也没办法上火车。” 她们这批下乡的名单,是知青办直接从学校拿到的。想要不下乡,就得拿街道办开的家里只有一个孩子在城里的证明或工作证明去知青办说明,你的名字才会从下乡名单里撤下来。 如果盛余自愿,她拿着火车票顶着“盛琳”这个名字去知青办登记,在知青办的监督下登上火车,再到下乡地点报道就没事了。 可如果她被五花大绑,知青办那关就糊弄不过去,更不用说上火车了。就算上了火车,她又跑回来,不去报道,那也白搭。 李玉芬自然也知道不行。 她白了盛琳一眼:“我又不是绑着她顶替你?而是直接把她嫁给老光棍。” 盛琳眼睛一亮:“把她嫁给老光棍,然后给我换个工作,或是换彩礼钱,给我买个工作?” 不过她的目光很快就黯淡下来:“可时间来不及了。而且,她才十六岁。” 没年满十八,不能办结婚证。万一她跑了,人家不得鸡飞蛋打? 再说,他们一时半会儿,哪里能找到手里有工作的老光棍?拿到了彩礼钱,如果没有人卖工作,也没处买去。再说盛余长得干干瘦瘦的,彩礼钱估计也没多少。 反正远水解不了近渴。 李玉芬脑有成竹:“我就是拿这话吓唬吓唬她,她要是不糊涂,肯定会同意替你下乡。明天我跟你爸一起去,直接把话给她挑明了,许她些好处,到时候她自然愿意替你下乡。” 原来她是想拿亲情拿捏盛余,一分钱不花的。 以前她回娘家的时候,盛余那丫头总是眼巴巴地望着她,期望能带她回城,可是多给她些关爱。 自从李老太死后,李玉芬也没接盛余回城,盛余大概是死心了,她回去就直接没见人影。 但李玉芬觉得那丫头总归是想回到父母身边的。结果她算盘却落了空,那丫头鬼精鬼精的,根本没上她的当。 “再说没满十八又怎么的?”她满不在意地又道,“我当初嫁给你爸的时候也才刚满十七。把她往老光棍那里一扔,让人睡了她,她还能跑到哪儿去?她怀孕前让家里人看紧点,就没事。” 盛琳一听这话,立刻把头转向了盛国强。 盛国强对李玉芬说的话没什么想法,只是让他请假,却有些为难。 他们厂子现在正在搞“大干特干一百天”活动,一个破鞋厂,产品堆在仓库里销不掉,领导们却恨不得他们三班倒地干活,星期天都不让休息,更不用说请假了,除非你躺在病床上起不来。 “我恐怕请不来假。”他道,“要不让琳琳跟你去吧。反正又不是绑人,不需要力气。说服人这事你俩更合适。” “琳琳去不合适。”李玉芬一口否决,“同样的姐妹,两人的状况千差万别,她心里本来就有怨。现在再让琳琳开口让她下乡,就算了为了心里那口怨气,她也不会答应。” “以前我怕她纠缠,从来没给过她好脸。你去对她好言好语,扮个白脸,再许她点好处,没准她就愿意了。” 盛国强想了想,点头道:“行吧。我明天去跟组长说说,后天请个假。” 盛琳心里着急。 她下乡的最后期限是二十号,今天是十六号,后天是十八号。 如果能顺利说服盛余还好;如果盛余不答应,那她根本没时间再想别的办法了。 但她也知道,妈妈疼爱她,可以为她做一切事;可爸爸不是,他更看重儿子和他的工作。盛国强不可能为了她连工作都不管了,他能同意请假去走这一遭就不错了。 她只能按捺住心里的焦虑,等父母带回好消息。 17 第 17 章 盛爱国一家子回去如何埋…… 盛爱国一家子回去如何埋怨愤恨,盛河川不管。他现在急着再见盛景一面。 他知道,从他这里没捞到工作,盛家人是不会摆休的,没准还要再去逼迫盛景。 因此盛爱国三人走后,他立刻去方毅的单位找了方毅。 方毅见盛河川着急,二话不说就道:“我打电话让朋友通知她,让她明天想办法来城里一趟。” 现在是下午,就算通知到盛景,她也得明天才能进城。 本来盛河川下乡方便得多,他有自行车,骑车去今晚就能到。到时候随便在村里哪家借住一晚,给点钱粮就没问题。 但他贸然出现在红旗大队,难免太过惹眼。想单独找盛景说话也不方便,李玉芬的娘家人肯定要盯着。所以他只能让盛景跑一趟。 见电话接通,盛河川又道:“你让你朋友借点钱给小余,后天我再去把钱还给他。” “行。” 方毅又跟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几句,这才放下电话:“行了,他一会儿就骑车去李家庄,半个小时内就能通知到盛余。” “多谢你了,小方。” …… 李家庄里,盛景在地里挥汗如雨地干活。 李柱生手里的破脸盆一被敲响,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纷纷往地头上走。 盛景长吁了一口气,随意在田埂上坐了下来。 她虽然不怕吃苦,原主的身体也是干惯了农活的。但哪怕是天天在田里劳作的村民,这秋收也一个个都觉得辛苦,更不用说她了。 “盛余。”一个女声从远处传来。 盛景抬头一看,却是一个叫钱大兰的婶子朝她招手。 “什么事?”她实在是不想动弹。 钱大兰道:“你来一下。我有点咳嗽,想采点草药,你来帮我看看我采的对不对。” 盛景不好拒绝,只得撑着地站了起来,拖着疲惫的身体走了过去。 “走,去那边。”钱大兰拉住她就走。 等走到远离人群的小树林边,她才低声道:“有人传话,让你明天去城里槐花胡同找你大爷爷。” 盛景一愣,朝着钱大兰笑了笑:“多谢钱婶儿。” 钱大兰又道:“你有钱去城里不?如果没有我可以先借给你。”说着就要掏兜。 盛景连忙接住她:“我有。” 钱大兰也不勉强,她知道盛景平时采草药赚了不少钱:“那就好。” 虽然事情说清楚了,但钱大兰和盛景都知道村里人好奇心重,凡事都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 为了堵住众人的嘴,她俩还是去采了些草药,盛景这才回了自己小队。 等下了工,盛景就去找大队长,要求开证明。 “怎么又要进城?”李柱生皱眉。 现在正是农忙,地里的活儿多,盛景虽是个小姑娘,做不了太多活儿,可好歹也是个劳力。更重要的是,这口子不能随便开,免得那些村民和知青找借口逃避劳动。 “李爷爷,我有点事要办,实在不好意思。”盛景含糊道。 李柱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发现小姑娘眼神坚定,一点也没被他这副表情怕着。 他只是无奈地掏出介绍信:“你不说清楚要去做什么,我怎么给你开?” “探亲啊。”盛景胡诌,“我爷爷身体不好,我进城去看看他老人家。” 李柱生估计她说的不是真话。 盛家这些年就当没这个孩子,从来不跟盛景来往。这两天又没人往村里捎信,盛余这孩子哪里知道她爷爷身体不好? 但还是那句话,盛余户口不在村里,她要去城里他也没理由拦着。 他掏出钢笔,问道:“明天去,后天回?” “对。” 李柱生在介绍信上写了几个字,撕下来递给她。 盛景知道李先进一心偏向李玉芬的,知道她要进城,他肯定拦着不让去。 因此她拿了介绍信也没对任何人说起此事,第二天等李先进一走她就直接出了村。 大马路离村子还有一段距离,那里离今天要割麦子的那片地不在一个方向,因此她在路边等了一会儿,直到上车也没人发现。 等李柱生吹哨上工,女人们没看到盛景的身影,这才问刚刚到田里的朱春花:“小余呢?怎么没看到她?” 朱春花一愣,四处望了望:“她早就出门了啊。” 以前原身天不亮就起床了,做好早饭就出门去打猪草。村里不让村民单独养猪,但打一筐猪草是可以得一工分的。 打完猪草交到养猪场,原主回家匆匆吃了早饭就来上工——早饭吃得太早,顶不到中午就饿了,所以她都等上工前吃。 盛景穿越来后也没打乱这生活节奏,还是每天起来做早饭打猪草。 朱春花起得晚,先吃早饭,然后到河边洗自己、丈夫和儿子的衣服。两人的节奏不一样,经常都是到了地头才碰面的。 “会不会上山的时候遇到麻烦了?”刘大婶担心地问道。 “要不叫人上山看看?” “那得跟大队长说一声。”刘大婶说着,跑去找了李柱生。 李柱生正跟几个小队长分派任务,闻言看了李先进一眼:“小余昨天去我那里开了介绍信,今天进城了。她没跟你说?” 李先进愣了愣:“没说啊。” 他转过头去就气冲冲地大喊:“朱春花,你给我滚过来。” “做什么?”朱春花可不是个愿意受气的,当下也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不过还是走了过来。 “小余今天进城,你知不知道?” “啊?”朱春花吃了一惊,“她没跟我说啊。” 她眨了眨眼:“她进城了?进城做什么?” “你问我,我问谁去?你一天天在家里都不知道干嘛用的,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知道。”李先进气极败坏。 朱春花插着腰,对着李先进吼道:“那是你外甥女,你自己不管叫我管?再说她又不是犯人,想去哪儿我管得着吗?” 眼看这夫妻俩就吵起来了,李柱生连忙喝道:“行了,要吵回家吵去。人家爹妈在城里,回去找爹妈你还不许咋的?介绍信开到明天,有什么明天你教训你外甥女。行了开工了,一个个都赶紧干活去。” 18 第 18 章 中午时分,盛景熟门熟路…… 中午时分,盛景熟门熟路地到了槐花胡同。 不过她没进去,而是把一颗糖给了在胡同口玩耍的小孩儿:“你能不能去那儿大杂院里,帮我把盛大爷叫出来?” 小孩儿一把抓过糖,撒腿就往大杂院跑:“等着。” 担心盛河川要上班,盛景到了城里后没直接过来,而是特意掐着中午休息时间来的。 盛河川那里为了盛景,却是今天特意跟厂里请了假,在家里等着。 听到小孩儿叫,他赶紧走了出来。 “盛大爷。”盛景看到盛河川,打了声招呼。 “叫大爷爷。”盛河川这一回看盛景的目光跟上次又完全不一样了,目光里全是慈祥。 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周围虽也不乏带着善意的人,但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样的目光看自己,这让盛景想起了自己在现代的家人。 她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她用力眨了一下眼,把眼泪逼了回去。 “大爷爷。”她真心实意地唤了一声。 盛河川看到盛景那红了的眼眶,心里叹息。 眼见着盛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失态,他便装作没看见,指着前面道:“走,大爷爷带你去个好地方。” 盛景跟着盛河川走了两条巷子,最后进了一个单独的院落。 “老关,俩人。”一进院子,盛河川就喊道。 从倒座出来了一个年轻人,对盛河川笑道:“盛大爷,我爸正在忙着,让我来招呼您。您先坐,饭一会儿就来。” “好嘞。” 盛河川带着盛景进了正屋厅堂。 屋里的布置很是出乎盛景的预料。 听盛河川和关家人的对话就知道,这里应该是一家私人饭店,照盛景的想法,这里应该跟那些饭店一样,摆放着几个桌子和一些椅子。 可这间房却跟别人家的卧室一样,有床,有衣橱,唯一不同的是因为面积大,中间还摆放着一张圆桌,靠窗处还摆放着一张四方桌和几张条凳。 盛河川见盛景打量屋子里的摆设,便解释道:“老关,就是刚才那位关秦的父亲关平安,他祖父曾是御厨,家传的好手艺。为了过日子,也为了把手艺传下来,所以他们就开了这家饭馆,来吃的都是知根知底的熟人。这屋里摆成这样,是为了应付外头人的检查。” 盛景点点头。 盛河川见她目光清正,举止也大大方方的,顿时心生欢喜。 “盛大爷,这是您惯常喝的茉莉大方。” 关秦沏了一壶茶进来,把托盘里的茶杯和碗筷放下,便又出去了。 盛景见盛河川要动手,赶紧起身道:“大爷爷,我来。” 说着,她给盛河川倒了一杯茶,双手送到他面前,这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盛河川见杯子里的茶水只倒了七分满,诧异地抬头看了盛景一眼。 这年月,饭都吃不饭,喝茶的人也少,更不用说什么茶道、茶文化,也就老派的文化人家里才讲究这些。 眼前这个乡下长大孩子竟然懂得这些,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他举起杯子喝了一口茶,问道:“孩子,你这些年是怎么过的,能跟我说说吗?” 他没介绍自己,也没说自己已跟盛爱国一家相认,盛景是他的侄孙女。 两人那天只匆匆见了一面,但窥一斑而知全豹,他能看得出来盛景是个十分聪明的孩子。 今天她能来,还问都不问一声就直接唤了他“大爷爷”,一路上也没瞎打听,两人的关系不需要多说,他觉得盛景肯定都猜到了。 原主日子过得苦,心里还含有一腔怨气,最后还直接病死了,盛景自然要替她讨一份公道,就算盛河川不问,她也要透露的。 现在盛河川问起,她便没有一丝隐瞒,把原主这些年过的日子都跟盛河川说了。 “他们连生活费都不给,也不让你上学?”盛河川这一回真是怒了。 那天听方毅打听出来的情况,知道盛景上了初中,他还以为盛国强、李玉芬夫妻俩好歹有点良心,还知道送盛景上学。 可没想到盛景无论是吃饭还是上学,靠的都是她自己。 盛景点头:“外婆去世后,李玉芬曾跟我舅妈说,我出嫁时的彩礼钱分她一半。舅妈想着我是城里户口,彩礼钱肯定不少,而且我住在她家还能帮做家务,多出来的工分也能填补她家,这才允许我还住在李家。” 盛河川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一巴掌拍在桌上:“可恶。” 不出一分一毫抚养孩子。孩子好不容易靠自己苦苦长大,还要把孩子卖掉,换来彩礼钱分赃。这李玉芬简直可恶到了极点。 盛景连忙起身,把圆桌上放的抹布拿过来,把晃出来的茶水擦掉。 盛河川看着瘦小的女孩儿忙碌的身影,眼里全是痛惜:“孩子,你吃苦了。” 盛景摇摇头:“我长大了,苦不苦的也过去了。我只希望他们不要再打我的主意。我不想替盛琳下乡,也不会让他们为了丰厚的彩礼钱随便把我嫁掉。” 她满含期待地望着盛河川:“大爷爷,您能帮我吗?” 如果放在二十一世纪,她有一千种方法让盛国强和李玉芬不拿血缘关系说事,甚至还可以采用法律手段告他们弃养罪,替原主讨回公道。 可礼法大过律法,在连出门都要介绍信的年代,她要远离李玉芬等人,不被他们操纵命运何其难?法律手段更是无从谈起。这年代虐死、随手打死孩子的现象不是没有,只要没人特意举报,根本没人管,默认这是家务事。 现在盛河川愿意向她伸手,那这难题解决起来就容易多了。 “放心,大爷爷肯定帮你。”盛河川没叫她失望,坚定地点头道,“大爷爷想把你过继过来,到时候你就是大爷爷的亲孙女。” 盛景笑了:“谢谢爷爷。” 关家不愧是御厨后人,做的菜果然是一绝。盛景来了这时代已有一段时间了,每天吃糠咽菜,这会儿能吃到这美味之极的菜肴,美得眉毛都要飞上天去。 19 第 19 章 盛河川自己吃得不多,只…… 盛河川自己吃得不多,只一个劲儿地给盛景夹菜,看向盛景的目光却有些深思。 盛景纵然沉浸在美味之中,也依然保持着前世所拥有的教养,吃东西不急不徐,细嚼慢咽,举止优雅大方。 盛河川能看得出来,盛景这从容大方的样子不是在他面前装模作样,而是刻在骨子的教养。 他觉得盛景完全不像是在农村长大、缺衣少食的,倒像是被精心教养的富家孩子。 他给盛景夹了一块鸡肉,试探着问道:“我觉得你不像一般的农村小姑娘。是有什么人教导过你吗?” 盛景给盛河川倒完茶后就发现了对方探究的目光,但她仍然没有在言行举止上改变自己。 演戏只能演一时,不能演一辈子。 如果过继成功,以后两人都要在一起生活,她的生活习惯和举止细节是瞒不了盛河川的。与其到时候被戳穿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不如一开始就做最真实的自己。 “我们无论是小学还是初中,有很多老师都是城里来的知青。因为我喜欢学习,他们都比较喜欢我,教了我很多东西。另外,我们村下放了一些有文化的老人,他们就住在牛棚里,我在那里干活赚工分,跟他们接触比较多,也跟他们学了很多东西。” “原来如此。”盛河川恍然大悟,对眼前这孩子也越发满意。 虽说这年头“读书无用论”盛行,但盛河川是旧式家庭出身的,还是很看重读书的。他喜欢聪明且认真读书的孩子。 况且,盛景能得那些大学教授和知青的喜欢,愿意倾囊相授,可见盛景的品行与性格。 看来他这双眼睛还行,没有看错这孩子。 “等过继到我名下,你继续读高中吧,爷爷供你读书。”他道。 盛景微微摇头:“我是很喜欢读书的。但城里的学校……我听说都不好好上课,而是搞各种运动。如果是那样,倒不如不去。” 盛河川一愣,眉头皱了起来:“还真是这样。” “那你想上班不?”他问道,“到时候爷爷退下来,你接我的班。就是你初中毕业,怕是去不了什么好岗位。所以我原先的打算,是让你再上两年高中。” 他今年五十八岁,一百来块钱的高工资。盛景读高中出来正好接他的班,他也能趁这两年多攒点钱,给盛景备一份丰厚的嫁妆。 “这件事,到时再说吧。”盛景提起茶壶,给盛河川倒了一杯茶,“我估计过继的事不会那么容易。” 盛家人希望过继盛琳,是因为盛琳跟盛家人有感情。盛河川的东西到了盛琳手里,就等于到了盛家人手里。 可她不一样。她跟盛家不光没感情,反而有怨恨。把她过继给盛河川,盛家得不到她的彩礼钱,也从盛河川身上捞不到任何好处。那家人自私自利又贪得无厌,怎么可能做这种亏本买卖? 但疏不间亲,这话她不好跟盛河川说。毕竟盛爱国是盛河川的亲弟弟。从血缘上来说比她更亲,兄弟之间也有感情。 她话说得委婉,盛河川却是听明白了。 他点点头:“说容易也容易。只要给他们多些好处,他们应该会答应的。” “不要。”盛景否定的话脱口而出,等看到盛河川诧异的目光,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她解释道:“他们没养过我,我不想您付出太多好处给他们。” 迟疑了一下,她还是把心底里的话说了出来:“好处给得太多太容易,他们会巴着您不放的。” 听到这话,盛河川脸上的表情松懈下来,看向盛景的目光越发满意。 人都是有私心的。他过继盛景,除了觉得盛景给他的第一印象比盛琳好,身世又可怜外,也是因为盛景跟李玉芬夫妻俩的亲缘不深。 他可不想过继了一个孙女,结果弟弟一家子鸠占鹊巢,让他的日子过不安生。 他欣喜于弟弟还活着且还活得好,但也仅此而已。他年纪大了,对亲缘看得很淡,只想安然度过自己的晚年。弟弟一家只当作亲戚偶尔走动即可,无需太过互相打扰。 他把关秦顺手上的一盘炒瓜子推到盛景面前:“你说的意思,我明白。也正是明白,我才叫你来城里,让你心里有个数,别被那边一忽悠就替人下乡插队。到时候我再跟那边谈就被动了。” 过继手续办好,盛景作为他膝下唯一的孩子可以回城。但以那边对这孩子冷心冷肺的作法,没准就拿“让孩子多在西北吃些苦头”为把柄,拖着过继手续不办,要让他付出更多好处才行。 他顿了顿:“本来我可以现在就直接把你留在城里,不用再回乡下去了,这样对咱更有利。但不管怎么样你都是你爸妈的女儿。我要过继,总得他们同意。否则你直接不见了,他们报了公安,咱们就被动了。” 盛景赞同地点点头:“是的,有什么话直接说清楚比较好。” 盛河川又满脸欣慰:“明天我去那边一趟,把这事跟你爷爷好好说说。等我们谈妥了,我就去乡下接你。” 盛景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大爷爷,我想跟他们先行了断。我们断了父女、母女亲缘,不能因为您,而应该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否则,以后麻烦不少。” “我不否认,她生了我;也因为她的缘故,外婆和舅舅才愿意让我呆在那个家里。没有她就没有我。但从我走路起就帮家里干活,七岁起就赚钱挣工分养活自己。生恩我以后会还,但养恩并没有多少。” 她抬起眼来,看向盛河川:“您去那边说,要过继我,估计他们会要很多好处,最有可能会替盛琳要一份工作。毕竟我过继了,盛琳就得自己下乡;您这边的工作也没了他们的份。让我下乡,然后再把我嫁给老光棍,他们可以得两份好处。过继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还有一句话她没说。 依盛琳的心性,肯定不愿意看到她过好日子。她是那种自己得不到宁愿毁掉的人。原著中,她爱男主而不得,最后产生了跟男主和女主同归于尽的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02-16 20:25:19~2023-02-22 21:35: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澄雨繁叶 10瓶;yuna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0 第 20 章 盛琳本想让父母把自己过…… 盛琳本想让父母把自己过继给盛河川,结果却让从不放在眼里的“妹妹”抢了,盛琳怕是恨她入骨,肯定窜掇着李玉芬狮子大开口。 “所以我打算利用他们让我替盛琳下乡这个契机,跟他们断绝关系。” 原来她还有顾忌。如果没有盛河川,她下了乡后就回不来,她很担心自己也会步原主后尘,死在大西北。 现在盛河川要过继她,那她去大西北不过是走一趟而已。能趁此机会跟李玉芬、盛国强断绝关系,让他们以后不要再拿生恩、养恩来说话,那不要太划算。 就算最后盛河川还会给点好处给那边,也不过是他们兄弟之情,跟她无关。她替盛琳下乡,这具身体就不欠李玉芬夫妻俩的了。 盛河川听到这话,很意外。 他本来想,如果盛爱国那边要好处,他能给就给了。 一来顾忌着孩子,担心她对他们还有孺慕之情,替她回报了父母,也免得她牵挂;二是不愿意让这事拖太久,以免盛余受更大的伤害。 他没想到这孩子心里十分拎得清,也替他考虑得这么周全。 “这样的话,你不是要去一趟大西北?要坐几天几夜的火车,很辛苦的。”他道。 盛景在昨天接到钱大兰的口信时,就把一切考虑妥当了。 她道:“如果您这边的手续办得快,我可以先坐火车去兰城,在那里的招待所休息两天,再坐火车回来。这样不用走乡村那一段路,没那么辛苦;不落户也不迁出,就省了许多麻烦。” 盛河川闻言心里一松:“这没问题。等你一走,我这边就去跟他们谈。只要许点好处,他们肯定会同意。” 顿了顿,他试探着道:“他们既想让盛琳留在城里,与其让他们折腾,最后还把主意打到你身上,不如我给她找个临时工,就是季节性的那种,过了年后就辞退的那种。你觉得怎么样?” “我没问题。”盛景道。 见她答应得爽快,神情里看不出半点不开心,盛河川感觉自己有些看不明白眼前这孩子。 “你就不觉得咱给得太多了吗?”他问道。先前盛景还说不要给太多呢。 “盛琳是您亲弟弟的孙女,盛二大爷求到您面前,您愿意帮他们一把,这是您的事,我有什么理由阻拦呢?您给他们钱和好处,只要不是为了我给出去的,我都无所谓。” 这个话,盛景是要跟盛河川说清楚的。 她跟盛河川只有一面之缘,互相不了解。她不知道盛河川是个什么样的性子。 如果盛河川对弟弟特别看重,跟那边牵挂不清,甚至要求她以后孝敬盛爱国和李玉芬夫妻俩,那她会远离盛河川。过继之事也只是权宜之计。 不让盛河川因为过继给那边太多东西,除了不想让那边占便宜之外,也是因为她不想欠盛河川太多。 老头儿要给是他自己的事,与她无关,不要以后又说“我为你付出了多少多少”,指责她忘恩负义。 盛河川再次放下筷子,望着眼眸里盛满认真与坚毅的小女孩儿,忽然感慨万千。 果然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这孩子人小没人依靠,只能自己替自己打算,自己替自己谋出路,倒养成了这样坚毅而心有谋算的性格。 “好,我知道了。”他的态度也变得极为郑重。 盛景看他对自己的言行并没有半点不悦,也没有因为盛爱国是他的亲弟弟就偏向那边,指责她不知生恩,她对他也十分满意。 今天这一场谈话,不光是盛河川对她的考验,也是她对盛河川的考量。 她站起来给盛河川倒了茶,举起自己的杯子对盛河川恭敬一举:“多谢爷爷。” 听到她唤的这声“爷爷”,盛河川百感交集。 他给盛景夹了一筷子菜,道:“我有个战友在兰城火车站当领导,现在退休了,不过他儿子、儿媳妇还在那里上班。到时候我打电话给他,让他儿子去接你,并买回程的票。” “至于过继之事,等你上了火车我就去跟那边谈。放心,我一定能办妥的。有什么消息我会告诉我战友,你下了火车就能得到消息。” 盛景越发高兴,终于感觉自己穿越后好运了一回。 她也给盛河川夹了一筷子菜,冲他甜甜一笑:“谢谢爷爷。” 吃过饭,盛河川送了盛景到招待所,看着她进房,叮嘱她不要随意出门,这才回了大杂院。 第二天一早盛河川就到招待所了,递给她一个信封和一个布袋:“拿着。” 盛景接过来,先打开信封,发现里面是一迭十元钞票和一迭子粮票。看厚度,怕是有两三百元;粮票都是全国粮票,面额不等,看样子也有几十斤。 她抬起头来看向盛河川:“爷爷,这也太多了。我只要二三十块钱就可以了。” “拿着,穷家富路。你爷爷我工资不低,又一个人过,钱和粮票拿着也没啥用。” “谢谢爷爷。”盛景没有再推辞,把这这些钱票都收了起来。 她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平安健康的回来,陪伴着盛河川过完下半辈子,孝敬他老人家。至于钱,她今天先拿着备用,以防意。往后除了钱,她定当用孝心和陪伴来偿还这份疼爱与恩情。 她又打开盛河川给她的布袋,发现里面装着的正是她昨天说的常用药。 此去大西北最怕的就是跟原主一样,生了病没药医。哪怕盛河川给她这段旅程做了安排,为防万一,她昨天还是求了盛河川,让他看看能不能拿到腹泄、发烧、感冒等常用药。 这年代不像她那个时代,药可不好搞。她本来另作打算,回去后去找李霖生帮她配些药备着。 没想到盛河川能量这么大,一夜之间竟然给她准备了这么多药。 她粗略看一看,不光她指定的那些,还有一些别的药也都在里面。 “这些药,治什么的,怎么吃,我都叫医生写了说明了。你要用的时候注意看说明吃。”盛河川叮嘱道。 “好。”盛景感激道,“谢谢爷爷。” 21 第 21 章 盛河川又陪着盛景在旁边…… 盛河川又陪着盛景在旁边的国营饭店吃了早饭,送她去车站,看着她上了车,这才回厂里上班。 盛景回到李家庄的时已是傍晚,干活的人刚刚从地里回来。 李先进在院子里磨农具,朱春花在厨房里骂骂咧咧地做饭,李建设提着一篮子菜正从菜园里回来。 一看到盛景,李建设就急走几步:“小余,你去哪儿了?” 盛景朝他一笑:“我进城了。” 朱春花举着锅铲就冲了出来,对盛景登眼骂道:“你个死丫头,一天天往城里跑,钱多了是不是?还把家里的活儿全扔给我,你明天再跑,就别回这个家了。” 原主对于朱春花的叫骂从来是充耳不闻的。朱春花就是这样的人,除了李先进她不敢随意骂,儿子女儿一个个都是张嘴就来。跟她计较,早晚得气死。 来了几日,盛景就发现,村里好多女人跟朱春花差不多,打骂孩子是常态。 盛景也有样学样,直接过滤掉她这垃圾话,往自己住的屋子走。 “站住。”李先进大喝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 盛景停住了脚步,朱春花的叫骂声也戛然而止,似乎被吓了一跳。 李先进很少管家里的事,但只要他开口,就说明这事很严重,而且他说的话不容许家里人有任何忤逆,否则就要受到他暴力或冷暴力的惩罚。 暴力针对的是两个儿子,冷暴力针对的是他嫁出去的女儿李小兰和盛余。 盛景转过身来,十分淡定地问道:“舅舅,什么事?” “你今天进城了?进城做什么?”李先进黑着一张脸。 “我前阵子采了些草药,拿去城里卖。” “卖草药卖到需要住一晚?这车费和住宿费,你赚得回来吗?” 李先进不耐烦的一摆手:“你少跟我扯蛋。老实说,你进城干嘛?你妈来接你你不去,自己一个人去,是想干嘛?” 盛景抬起头来,直视着李先进:“舅舅,李玉芬让我替她大女儿下乡,这件事你怎么想?” 李先进脸一板,斥道:“什么李玉芬?那是你妈!” 盛景没有说话,直直地望着他,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说。 李先进又道:“她是你妈,她让你下乡就下乡,否则你没好果子吃。” 朱春花一听这话就不干了:“凭什么呀?小余是我们养大的。当初说好了小余出嫁给我们一半彩礼钱当抚养费。你妹妹这会儿叫小余替盛琳下乡,我们怎么办?” 李先进用力瞪了朱春花一眼:“是我养又不是你养,有你什么事?” 朱春花一噎。 凭她赚的那点工分,自己都养不活,哪有余力养别人?李先进这话说的还真没错。 李建设对父亲的态度很生气:“爸,小余好歹是在咱们家长大的,您怎么能这样呢?同样是女儿,凭什么小余要替大表妹下乡啊?” “你给我闭嘴!”李先进暴喝一声。 他转向盛余:“明天你跟我进城去。反正都是在乡下呆着,在这里和在别处有什么区别?你乖乖下乡去,我还能替你说几句话,叫你妈多给你点钱;要是不听话,你可讨不到好。到时你妈把你嫁给四五十岁的老光棍,你后悔都来不及。” 李建设担忧地看着盛余。 他爸这话虽然有些不近人情,但却不无道理。 没有介绍信,寸步难行。盛余的命运被拿捏在姑姑手里,想逃都逃不掉。 与其被姑姑嫁给不堪的男人,不如下乡去插队。到时候自己找个中意的男人嫁了,也算是逃离了火坑。 盛景紧抿着嘴没有说话,因为她也觉得李先进说的有道理。 原主就是这样想的,所以她下了乡。 如果盛景没找到盛河川,也会考虑走那条路,毕竟没有多余的路给她走。 “我不会去的,除非你绑着我去。”她抬起头来直视李先进,“如果这件事你中立,以后我会把这里当娘家来往,逢年过节送份礼;要是你硬是要帮李玉芬,只要你把我送进城,咱们的情份就一刀两断,从此我不再欠你们李家的。” 李先进和朱春花让原主住在这里,如果他们是陌生人,那他们对原主有恩情。 可就像李先进自己说的,他之所以让原主住,是因为原主是妹妹李玉芬的孩子。盛景既然跟李玉芬断了母女情份,李先进这个舅舅自然不必再相认。 但这时代的舆论比后世网络暴力还要可怕。后世可以跑到不认识你的地方或国外去,这里你却逃不掉,只能被舆论所淹没,心理承受能力差的唯有跳河一条路可走。 盛景可以指责李玉芬夫妻对她没尽到抚养义务,但不得不承认李先进和朱春花的养育之恩。 她不能拿自己挣工分、采药和做家务说事,因为别人家的孩子也是要干这些的。在外人看来,就是李先进和朱春花把她养这么大。 反正春节、中秋这两个节日拎点礼物回来她就算全了礼数,礼物可轻可重,这对她而言并不算什么。付出一点东西,换个好知道感恩的好名声,也是件划算的事。 只要李先进夫妻俩偏向她说话,李玉芬想洗白就不容易了。 况且,李建设对原主不错。等她上了大学想做生意,一个人单打独斗比较难。在这治安不好的年代,她需要一个男性帮手。 而李建设就是个好人选。 李建设一听这话立刻表态:“爸,这是姑姑跟表妹母女俩的事,您干嘛插手?表妹说不下乡,姑姑不是也没强迫她就回去了?表妹昨天进城,姑姑也没强留她在城里。您有什么必要去当这恶人?” 李先进用力瞪了儿子一眼。要不是想让妹妹拉拔他这个龟儿子,他哪里用得着做这个恶人? 盛景知道跟李先进这种人讲情份是没用的,还得讲利益。李先进偏帮李玉芬,除了兄妹情,更多的还是想从李玉芬那里得些好处。 她干脆把利益给李先进分析透彻:“舅舅,我知道你是想走李玉芬的路子把表哥送进城里当工人。只是你看,盛琳急着留城都找不到工作,盛家还有个盛智,你觉得李玉芬真有那个能耐帮表哥找到工作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这话让李先进怔愣住了。 盛景又道:“李玉芬是嫁出去的女儿,她有自己的小家,有什么肯定顾着自己小家。可我不同,我不认他们,只认你们。而我是城里户口,不管是以后自己有出息,还是嫁了人后夫家有路子,只要有机会,我肯定会想着表哥。” 她看了李建设一眼:“尤其是二表哥,从小就护着我,就跟我亲哥一样。他有出息,同样也是我的一份助力。我不帮他帮谁去?” “所以舅舅好好想想,我跟李玉芬,您到底站谁那边,想要帮谁。想要两边讨好是不成的,您只能站一边。您最好今天就想清楚,决定好了告诉我。” 说着她一转头,进了厨房,找东西吃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02-21 21:40:04~2023-02-24 20:33: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2 第 22 章 盛景这番话,让李先进一…… 盛景这番话,让李先进一下子清醒了起来。 看到李玉芬耍了一番心机,就顺利嫁进了城,并得到一份正式工作,顺利把户口转进了城,实现了鲤鱼跳龙门的壮举,他的心思就活泛了。但他是个男人,没办法通过嫁人改变命运,就期望李玉芬能拉拔他一下。 虽然二十年过去了,这个愿望也没实现,但这成了他的一份执念。 他一门心思想当官,也未尝不是心里发狠,有“你不拉拔我,我靠自己也能出人头地,以后你别来求我”的心思。 现在盛景的一番话点醒了他。 是啊,二十年了,妹妹都没给他什么好处,反而把一个女儿扔给他,让他帮着养。现在这孩子长大了,他为什么不把目标转移到盛余身上,反而一门心思期待李玉芬? 李玉芬真有那个心,他或儿子李建设早就成了城里工人了。 “爸,我妹说得对。” 李建设一看李先进似乎把这话听进去了,赶紧劝他:“姑姑要是有心,您跟我早就成工人了,再不济一个临时工总能安排的吧?可佻看看,什么都没有。与其巴望姑姑,倒不如巴望小余。” “小余多聪明啊。她比我小两岁,可打小您儿子我都是跟着她赚钱呢。在学校里读书她也是数一数二的。她是城里户口,回城顺理成章,以后一定有大出息。等她有出息了,那还不得孝敬您跟我妈啊?” “就是。”朱春花白了李先进一眼,“你看你妹,把小余放在咱家,给过咱们钱还是粮?好不容易回娘家一趟,还是探望老娘和女儿,可她每次带的无非是她儿女穿剩下的破衣烂衫,你见着她一分钱没有?拿点破烂回家,走的时候倒拿一大堆瓜菜。” “女儿可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都不养,还会管你这个哥哥?她有事求了才会想起你这个哥哥,没事你看她回来过几次?这些年给过你什么好处?也就你傻,才把她当亲妹妹疼。” 说完生怕李先进喝斥她,她赶紧溜回厨房里去了。 李先进自诩聪明,觉得妻儿蠢,向来是不听他们说话的,可有盛景那番话在先,李建设和朱春花这话他是听进去了。 他斟酌半晌,等盛景吃了饭从厨房出来,他朝盛景招了招手,叫她到自己面前坐下。 “小余,这些年舅舅也没短过你吃穿,你在家里跟表哥、表姐他们吃穿都一样,是不是?” 说这话,李先进一点不脸红。 说盛余赚工分养活自己、自己赚学费上学,说她在家里做许多事。可李向前、李小兰、李建设,哪个不是稍一有空就去赚工分?哪个不是一回家就忙家务? 农村的孩子,可没有哪个是在家里坐着吃闲饭的。否则大人就是累死,也忙不过来。 盛景却暗自腹诽。 她有原主的记忆,知道原主在这个家里吃的最差,做的最多。毕竟就算李老太为女儿着想愿意养这个外孙女,心也是偏向自己亲孙子、孙女的,更不用说她还重男轻女。 这岁月本就艰难,李先进家里两个大人,一个老人,四个孩子,负担极重。前些年几个孩子还小,就靠着李先进和朱春花两个人上工,李老太做些轻省活儿。偏朱春花还是个偷懒耍滑的。李家的家境在村里算是中下水平。 在这个家里要不是快要活不下去了,原主也不会上山下河地拼命赚钱和挣工分,又抢着干家里的活儿,最后严重营养不良,又积劳成疾,最后中暑就一命呜呼,原书里去一趟西北也没了命。 她穿来后拿着原主舍不得吃用,拼命攒下来的钱进城吃了两顿好的,这才能走路不打飘。 李先进说这话不觉得亏得慌吗? 不过要拉拢李先进,她自然不会跟他算旧账。 她点头道:“对,舅舅待我跟亲女儿一样。舅舅一家的恩情,我都记着呢。” 李先进的脸上露出笑容来:“原先你妈把你放在我这里养着,许诺给你两个表哥安排工作,后来又说你出嫁时再给一半的彩礼钱。你要我帮你,我肯定得跟你妈撕破脸,她许诺的这些就没了。” 说到这里他就不说了,两只眼睛只盯着盛景。 盛景十分上道:“我知道舅舅的意思。我可以给你保证,五年内把建设表哥带到城里去。如果做不到,我给你五百块钱,算是报答你们的养育之恩。” 因为原主拼了命也要读书,李先进又是个有“远大志向”的,妹妹除了长得漂亮,也是有初中文凭才被盛国强看中嫁进城里。李先进比其他人更知道读书的好处。 李建设比原主大两岁,今年正好高中毕业,在原主的影响下,成绩也不错。 盛景要高考,肯定会带着李建设复习,明年一起参加高考。以李建设的成绩和提前一年复习,他大概率能考上大学。 退一万步说,就算考不上大学,五年后就是八零年,改革开放了。盛景带着这位哥哥一起做生意搞事业,那是绝对没问题的。 她确实敢打这个包票。 李先进也知道盛余一个十六岁的女娃子,本事有限。他也不期待她能给太多好处。 听到盛景这话,他又惊又喜,问道:“真的?” 盛景点点头。 “你怎么保证?空口白话的谁不会?”李先进狡黠地逼问道。 “爸,你够了啊。小余把我当成亲哥,她有能力能不拉拔我?要是没能力,您逼她有什么用?她有这份心就够了。我信她。” 李建设在一旁说着,拼命朝李先进眨眼。 说完他又转头训斥盛景:“你少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只要你以后发达了想着哥就成。” 李先进看到儿子的眼神,也醒悟过来了。 既然要站在盛景这边,他何必逼太紧得罪盛景呢?就算盛景给他立个字据,以后却办不到字据上的事,难道他还能去公社或城里告她不成?说出去别人也只会说他太过贪心,痴心妄想。 城里工作,有城镇户口的人都找不到,更何况李建设一个农村小伙儿? “小余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就好。”他道。 “舅舅放心,我记得的。” “那就好。如果你妈再来,我一定帮你。”李先进做出了承诺。 “不过,你的户口在你爸妈户头上。就算我有心帮你,怕是也不好办。”他又道。 “他们想让我替盛琳下乡,肯定会再来的。到时候您……”盛景跟他细细说了一遍。 李先进虽然做出了承诺,却也不想跟李玉芬撕破脸。 这会儿一听盛景说的事情并不为难,根本用不着他出面跟李玉芬对上,哪有不乐意的道理,赶紧连连点头:“行,舅舅肯定帮你。” 23 第 23 章 星期天,李玉芬和盛国强…… 星期天,李玉芬和盛国强来到了李家庄。 农村可没有周末,李家庄大队的社员还在田里忙活,正好看到这夫妻俩的到来。 看到盛国强,大家都神色复杂,议论纷纷。 “这就是李玉芬的丈夫啊,难怪从不带他回娘家,原来是个瘸子。这是怕人笑话她啊。” “嗐,要不是个瘸子,怎么会娶一个农村媳妇?” “就算瘸子也不错。多少农村姑娘想嫁个三四十岁的二婚头城里人都嫁不到。李玉芬她男人虽说瘸了一只腿,但好歹年岁正当,是头婚,还是有个正式工作的,爹妈也有工作。” 这是想巴结李玉芬的。 “再说,嫁老男人二婚头的也只能在家里做煮饭婆受气,李玉芬结婚不久人家就给她也弄了一份工作,这样的人家打着灯笼都难找。瘸了一只腿而已,又不是聋子哑巴或者瘫子,这怕什么。” “那倒是。要不是李玉芬长得漂亮,人家还不一定看上她。” “小余,你爸来了,别干了,跟我们回家。”李玉芬冲着装着没看到他们的盛景叫道。 “是啊小余,你爸妈来了,还不赶紧回家去。”有热心的社员叫道。 看到唯有结婚那天才登门的姐夫来了,李先进尽管答应了站到盛景那一边,却还是激动不已,小跑着过来:“妹夫,妹妹,你们来了?快回家里坐。” 他冲朱春花叫道:“春花,赶紧回去做饭。”说着又朝盛景喊,“小余啊,你爸妈来了,回去吧。” 盛景面无表情,也不答应,不过手上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 朱春花看到丈夫对她使的眼色,赶紧上前夺过盛景手里的镰刀:“哎呀,别磨蹭,赶紧跟我走。” 说着,她硬拽着盛景就上了田埂。 李建设不放心盛景,跟小队长打了声招呼也连忙跟上。 等一家人走远,田里干活的众人又议论开了。 “哎,你们说,他们这一趟一趟地来,难道是真的想让小余替他家大女儿下乡插队?” “如果是那样,那就太过份了。同样是女儿,小余在乡下长大,大女儿一直在城里享福。现在要下乡了,还让小余替她去,这偏心都偏到咯吱窝去了。” “哎,我又一次怀疑小余是不是他家亲生的。” “这年头,也没人愿意替别人养孩子吧?” “就是这样我才想不通。” 要不是因为这个理由,大家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盛余不是李玉芬亲生的了。 虽然也有人私下里猜测,盛余可能不是盛家的孩子,是李玉芬跟别的男人生的。 但李玉芬就算成功嫁进了盛家,身份地位跟盛家人也不对等。她那时候只有一个大女儿,还没有儿子呢,她怎么可能有胆子给丈夫戴绿帽?十月怀胎,又不是一天两天,她怎么瞒得住盛家人? 所以说这话的人被人一反驳,也不敢再说了。 反正对于盛余的身世,村里茶余饭后没少议论,却也没议论出什么来。 绝大部分人还是相信李老太的解释,那就是盛家人都要上班,没空带盛余,只好把她送来乡下给李老太带。因为孩子是自己带大的,她舍不得盛余,所以就把她留在了乡下。 此时钱老太正坐在大槐树下,一边纳鞋底,一边跟那些老头儿老太太说闲话。 因为李玉芬前几天来接盛景的事,话题自然而然地扯到了这上头。 钱老太装作神神秘秘地样子,把盛景跟她说的那些话跟两个老姐妹说了,还叮嘱道:“这话我只跟你们说,你们可别传出去。” 大家虽然在农村,但好歹离北城不远,见识还是有点的,知道这年头跟国外扯上关系不是什么好事,连忙点头,保证不传出去。 至于会不会像钱老太这样,忍不住跟自己亲近的人提起,那就不知道了。 李家,盛景板着一张脸,坐在了李玉芬夫妻俩的对面。在座的除了李先进,还有怎么都赶不走的李建设。 朱春花本来想留在堂屋里听的,李先进担心这蠢女人坏事,让她去厨房里烧水泡茶,同时忙活午饭。 “小余,爸爸这些年忙着工作。” 盛国强昨晚被李玉芬吹了一晚的枕边风,路上又被叮嘱过,再不想管家里这破事,也不得不上场演戏。 “只是你看看爸爸这样子……”他指了指自己瘸了的那只腿,“爸爸是个残疾人,连自行车都骑不了,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为了你妈不被村里人笑话,我腿脚也不方便,这些年才没来这里。其实爸爸心里一直掂记着你。” 盛景看着这个男人在自己面前演戏,觉得十分可笑。 这演技还能再拙劣点么?嘴里说着煽情的话,眼里连点温度都没有,看她的眼神冷淡之极。 她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你要真这么掂记我,也不需要亲自过来,只需在逢年过节的时候让我妈把我接回城去聚一聚,你就能看到我了。可这些年,家里的门我都不知道往哪儿开,你长什么样我都没见过。我还以为自己是个孤儿,没爸妈呢。” 来之前盛国强就听李玉芬抱怨过盛景不光脾气倔,还伶牙俐齿嘴巴毒,对她极不尊重。他没想到盛景对他也这么不客气。 他被怼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唉,你不知道城里的日子有多难过……” 他以为盛景是那从没出过村,没什么见识的小姑娘,把大杂院日子过得最艰难的那家子的情况,夸大了一倍跟盛景描述了一遍。 “我们也想接你,你爷奶一直掂记着你,你奶奶临终前都闭不上眼,说想见见你。只是城里的日子实在艰难。你在乡下好歹有口饭吃,不至于饿死。我们在城里没饿死,那真是老天保佑啊。” 盛景耐着性子面无表情地听完,嘲讽地嗤笑一声:“我经常采草药去城里卖,知道城里人过的什么日子。你们一家五口,三个都是工人,日子不知道过得有多宽裕。你别以为我没见识,就跟我扯这些谎话。不在意就是不在意,真没必要说这些。” 盛国强被她怼得下不来台,一时间涨红了脸。 李玉芬气得要死,看向盛景的目光越发冰冷。 她也懒得装了,她知道对盛景打感情牌没用。想要让盛景下乡,还得把利益摆到明面上。 她敛了眼里阴郁的情绪,表情冷淡道:“我知道我们把你放在乡下,你心里有怨。但你能呆在这个家里长这么大也是因为我们。我生了你,也好歹也算是养大了你。这一点,你承认吧?” 盛景笑了笑,转脸看向李先进:“我只承舅舅的情,是舅舅把我养大的。” “可不是。”李先进被盛景洗了脑,一改往日姿态,“玉芬啊,你让小余替琳琳下乡,这事你问过我跟你嫂子吗?小余可是我们养大的。” 24 第 24 章 李玉芬一噎,她没想到一…… 李玉芬一噎,她没想到一向维护自己的哥哥竟然当着盛国强的面给她下脸子。 她狠狠瞪了李先进一眼:“哥,你捣什么乱?” “我怎么捣乱了?”李先进坐直了身体,声音也大了起来,“难道小余不是我们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你管过她一天?” 李先进不提,李玉芬是打算把这事给糊弄过去的。 现在李先进跳出来,她不得不先安抚哥哥:“答应你的事不会变,等小余结婚,她的彩礼钱都给你跟嫂子。” “糊弄谁呢?”这一下李先进终于明白盛景跟他说的话是半句不假了,李玉芬根本就没把他当哥,只把他当冤大头。 “村里知青是个什么情况谁不知道?他们下乡后在当地结婚,有些连家人都不通知,直接去登记就完事。隔着十万八千里,我去哪儿要彩礼钱去?” 李玉芬气个半死。 她这个哥这些年向来听她的,没想到关键时刻竟然跟她唱反调。 她没好气道:“我现在给你三十块钱可以了吧?农村彩礼十几二十块就挺多了,你可以拿这钱给建设说个媳妇了。就是城里,五十块钱也顶天了。” 李建设一听这话就爆了:“我不需要拿卖表妹的钱来结婚。” 要是没有盛景的洗脑,李先进没准就动心了。 可想想盛景给自己许诺的是带儿子进城,要是当了工人,一两个月的工资就能拿三十块,他就看不上这点钱了。 李先进道:“如果小余留在城里结婚,以后逢年过节还可以来看看我们。要是下乡回不来的话,没准一辈子就见不到了。她是我养大的,我舍不得,也不赞成让小余替琳琳去下乡的。” 盛景都要给李先进鼓掌了。 没想到她这位便宜舅舅,还挺会说话。瞧这话说的,如果不是她知道李先进是什么样的人,昨晚还给他洗脑,她都要被感动了。 李玉芬真要被李先进气死了。 她不再搭理李先进,转过头来对盛景道:“别的我不多说,只问问你,你是愿意替你姐姐下乡插队,还是愿意嫁给一个四十多岁带三个孩子的鳏夫?别以为有你舅舅替你撑腰你就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别忘了你的户口还在我手上呢。” 盛景觉得好笑。 要是没李先进这一番胡搅蛮缠,李玉芬肯定还要演演戏,打打感情牌。有了李先进的阻挠,她这是打算图穷匕首现,不绕弯子了? 那正好。 李玉芬不演戏,她倒要演一把戏。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她忽然出声,眼眶开始泛红,“同样是女儿,十几年把我扔在乡下不闻不问;轮到你们大女儿,舍不得她下乡过一天苦日子。她是公主,我就是乞丐?为什么你们要这么不公平?为什么?” 她抬起泪眼,直直地看着两人:“她比我大两岁,让她下乡,我回城过两年好日子不行吗?你们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到底是不是你们亲生的?” 李玉芬的眼神躲闪了一下。 盛国强显示心理素质没那么强,他尽管极力掩饰,但盛景还是看到了他眼底的惊慌。他心虚地看了李玉芬一眼。 盛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果然不是这对夫妻亲生的。 这年头不会捡孩子来养。他们宁愿被人议论也要养着她,没准真实情况真如她跟钱老太说的那样,不是他们调包了孩子,就是是有人出国前托他们养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不过李玉芬很快反应过来,疾言厉色地喝骂道,“不是我亲生的,你能呆在这里?你真当你舅舅粮食多了,替我养一个不是我亲生的孩子?” “至于你为什么呆在乡下,你外婆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吗……”巴拉巴拉,她把说了无数遍的理由又跟盛景重复了一遍。 “你也别跟你姐你弟比。你姐是老大,从小做家务带弟弟,帮我许多忙;你弟是最小的,也是家里唯一的儿子。我们精力财力有限,只能管这两个。他们养在我们身边,自然要多疼些。你就当我们偏心好了。” 她抬起眼直直地看着盛景:“现在你姐谈了个对象,父母是高官。如果他们能顺利结婚,咱们家就不一样了。到时候也帮你安排个工作,让你回城。我们也是从长远考虑,才让你顶替她下乡。” “我不去。”盛景梗着脖子道。 “不去也得去。要不然现在就跟我回城,嫁去鳏夫家当后妈。” 盛景梗着脖子的姿势没动,但眼中的泪水却一滴滴落了下来。 李建设一看心疼坏了,冲李玉芬道:“姑,你怎么能这样?小余到底是不是你……” “你给我闭嘴,我母女俩的事,没你插嘴的份。”李玉芬一声暴喝,打断了他的话。 因为李先进看重这个妹妹,每次她回来都当座上宾,再加上城里人和工人身份的光环,李建设骨子里是有些憷李玉芬的。 被李玉芬这么一喝,他一时没敢直接怼上去。 李玉芬没给他机会反应,转脸对盛景道:“嫁给鳏夫是一辈子的事,下乡只是一时的事。你下乡后我们不会不管你,有工作机会一定把你弄回城里来。我是你妈,是你亲妈,再偏心我也是盼着你好的。你好了,往后我们老了你也能多孝敬一下我们是不是?我没理由不盼着你好。” 盛景没有说话,但头却慢慢低了下去。她抬起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 戏演得差不多了,不等李玉芬再劝说,她又抬起了头来,神情变得异常淡漠。 “我替你大女儿下乡可以,但从此咱们一刀两断,以后你也别拿什么生恩、养恩来说事,我以后再不是你们盛家的女儿、舅舅的外甥女。你们和舅舅、舅妈都不能左右我的婚事。可不可以?” 要不是昨晚做了李先进的思想工作,这会儿他就要跳出来搅局了。可这会儿他坐在那里一句话不说,完全是事不关己的姿态。 李玉芬愣了愣,眉头一皱,态度一如既往地强势:“合着我刚才说的都白说了?我都说了家里的难处,你怎么这么不体谅父母?跟我们断绝关系,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下乡后打算一辈子呆在那里永远不回城了?” 不光是李先进,就是一心为盛景好的李建设听到李玉芬那番话后也改变了主意。 他开口劝道:“小余,要不你就听姑姑的吧。”如果注定要下乡,那自然不能跟家里闹翻,否则真是一辈子回不了城。 盛景倔强地抿着嘴,低着头就是不说话。 李玉芬恼火,喝道:“说话。” “除了刚才我说的那些,还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再给我二十块钱和十斤粮票。反正就是这么些条件,你要是不答应,那就算了。” 25 第 25 章 盛景用袖子一抹眼睛,带…… 盛景用袖子一抹眼睛,带着哭腔道:“你们那么偏心,谁知道等接我回城后,会不会为了给儿子娶媳妇,又把我卖给那些儿子比我大的老男人?我宁愿一辈子呆在农村,也不会让你们再把我卖一次。” 听到这话,李建设瞪大了眼睛望着李玉芬,随即眼神黯淡下来,再也不劝盛景了。 “你怎么能这样想父母?你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难道我会害你吗?” “不管怎么样,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就替她下乡;否则免谈。”盛景态度坚决。 原来盛景跟李先进说好,这时候他在旁边劝李玉芬,敲敲边鼓的。这会儿李先进却不作声了,只静待事态的发展。 朱春花不放心,往锅里放了水后烧了火,就回到了堂屋门口偷听。 听到盛景要二十块钱和十斤粮票,她忍不住了,进门劝道:“玉芬,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小余坚持,要不你就依她算了。” 自己的女儿都找不到工作要下乡,朱春花根本不相信李玉芬能让自己的儿子当工人。她更愿意偏帮盛景。 她养盛景这么大,盛景手里有了钱,不说全给她,给一半总可以吧? 李玉芬原先确实打算以后等盛景满十八岁后,想办法让她回城,再在她的婚事上做文章,赚一笔丰厚的彩礼,甚至为盛家谋些别的好处。 但事有轻重缓急,现在最关键的是把盛琳留在城里。 只要盛琳顺利嫁给大院子弟能让盛家实现阶级跳跃,到时候儿子能有个好前程,她自己没准也能调到好的单位去,这比什么都强。 更何况,事情可以反悔,而且等盛景在乡下受了苦,还得求着她反悔。现在答应她又有什么关系? 但她深谙讨价还价的精髓,不可能盛景开什么条件就答应什么。 她断然道:“不行。” “那就算了。”盛景站了起来,就想往外走。 “站住。”李玉芬起身喝道,“你要是不答应,我马上把你嫁给老光棍换彩礼。有钱什么工作买不到?我是你妈,你户口在我手上,别以为能拿捏我!” “要是能这样做,你早做了吧?”盛景回头冷笑,“可不是随时随地有工作可以让你买的。盛琳下乡的期限马上要到了吧?你有时间折腾吗?” “那有什么?她下乡呆一个月,等我这里买到工作马上让她回城不就可以了?” “那你试试。”盛景的目光一片冰冷,“到时候我一头撞死在迎亲队伍前,把我条命还给你;也让世人知道,我有个狼心狗肺的妈。虎毒尚且不食子,你这样狠毒,你看看人家当官的愿不愿意让儿子娶这样人家的女儿?” “你……” 盛国强一直默不作声地听李玉芬和盛景一来一往地吵,听到这里坐不住了,起身打圆场道:“行了行了,别吵了。” 他对盛景道:“你妈也是话赶话,气极了才说这话,她心里是疼爱你的。” 他又劝李玉芬:“算了吧。既然孩子心里有怨,钻了牛角尖,那就随她吧。父母总是倔不过孩子的。等琳琳结了婚,有能力帮她找工作,我们再去接她回城。到时候她就知道我们对她好了。” 李玉芬这才仿佛被丈夫劝动了一声,疲惫地一摆手:“行吧,就照你说的办。” 盛景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断绝关系这事,咱们得白纸黑字写下来,并且让大队长做证人,免得以后你又拿养育之恩说事,甚至拿捏我的婚事。” 李玉芬吃惊地瞪大眼睛:“这怎么可能?” 盛景转身在凳子上坐了下来,淡然道:“不行就算了,你们找别人替吧。” 李玉芬勃然大怒:“我这就去找媒人,把你嫁给老光棍。” 盛景嗤笑一声:“你也就只会这一招了。” “你……”李玉芬气却说不出话来。 李先进赶紧打圆场:“行了行了,母女两个,没必要闹成这样。” 他对李玉芬道:“玉芬呐,要不然你就答应她吧。反正吧,有没有孝心,不在一张纸条。有些人就算没有断绝声明,也照样不孝。等以后你给小余找个工作,让她回城,小余是个好孩子,她一样会孝顺你的,那张字条当不得真。” 这种较量,就看谁更豁得出去。盛景明摆着光脚不怕穿鞋的,她连死都不怕,李玉芬还真拿她没辙。 这会儿李先进给了她台阶下,她摆摆手,一脸颓然的样子:“行吧行吧,就按她说的做。” 说完她回到凳子前,一屁股坐下,嘴里还嘟哝着:“我这是为了谁?不识好歹的东西。” “行了,你少说两句。”盛国强这会儿出来做好人了。 他满脸无奈地朝盛景笑了笑:“小余啊,你也别怨你妈,她真的是从长远考虑,替你姐妹俩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你说你反正是呆在村里,无非是换个地方,也没损失不是?不过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照你说的办吧。” 他看向李先进:“先进啊,我跟玉芬还要回去上班,耽误不得。要不你看你去叫一声大队长,或者我们去他办公室,把这事给办了?” 李先进朝他笑笑,转头看了盛景一眼。 “别急,那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盛景道,“我替盛琳下乡,户口是个怎么迁法?用的是我的名字还是她的名字?” 知青下乡插队,户口是跟着人走的。下了乡后回不了城,就是因为户口不在城里了,偷逃回城只能是黑户,要被抓起来的。 李玉芬没想到盛景考虑问题这么细致,还把户口方面的问题考虑清楚了。 她深深看了盛余一眼:“你只能顶你姐的名字,到时候迁的也是她的户口。” 如果家里只有两个孩子,那随便哪一个下乡都可以,知青办的人也不会较真。 但他们家有三个孩子,按理盛琳和盛景都得下乡,不存在去一个留一个的问题。只是因为盛景一直呆在乡下,读书的学校也是乡下的,城里学校下乡名单里没有她,这才只接到一个下乡的通知。 现在盛景要顶盛琳的名额,自然不能用她自己的名字。 26 第 26 章 盛景嘲讽一笑:“这么说…… 盛景嘲讽一笑:“这么说,我不光一下子长了两岁,以后还要顶着她的身份活着?” 而盛琳则变成了十六岁,顶着盛余的身份呆在城里。 到时候李玉芬和盛国强再想办法到另一个学校替盛琳报名读高中,盛琳就可以安然无忧地继续在城里呆两年。这两年内替盛琳找到工作,所有的危机就解除了。 至于熟人邻居,反正大家都没见过盛家老二。盛琳、盛余姐妹俩长得极像也勉强说得过去。 如果让盛琳住校或是去盛河川那里住上一阵,那就更没有暴露的危险了。 打的真是好主意。 不过盛景正需要这样。 如果没有替盛琳下乡的这一遭,她的户口就迁不出来,至少在考上大学前,她的命运就得拿捏在李玉芬一家的手里。不趁他们的意,分分钟他们就能拿她的婚事去帮盛琳换一个工作。 要不是时间太紧,恐怕他们早就这样做了。 而就算一年半后她考上了大学,这份养育之恩永远在。除非她换个名字去别的地方生活,否则根本摆脱不了他们。 盛国强以为她在意这个,连忙出面做老好人又发空头支票:“就算你跟我们签了断绝声明,你也是我们的女儿,我们不会不管你。” 盛景像是被他说服了,叹了口气道:“行吧。” 夜长梦多,李玉芬担心下一刻盛景就改变了主意,立刻站了起来:“走吧,找大队长签字,签好后你就跟我们回城。” 盛景愣了愣:“怎么这么急?我跟大家告别一下,过两天你们再来接我不行吗?” “不行,期限就到明天。明天上午前必须上火车。”李玉芬斩钉截铁地道。 “那……那好吧。”盛景不情不愿地道。 李建设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犹豫了半天,又闭上了。 他心里不踏实,生怕盛景被李玉芬算计,跟着她进城就再也回不来了。城里可是李玉芬和盛国强的地盘,到时候怎么样,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但这一切都是盛景想要的,他不能坏了她的打算。 因为盛景断绝说明书上不光要李柱生签字,还要盖村里的公章,所以一家子都去了大队办公室。李先进去田里把李柱生找来。 临出门前,李玉芬再三叮嘱盛景:“顶替人插队是要被□□的。不光我们跟你跑不掉,你舅舅一家知情不报,也是要被批的。” “所以一会儿去大队部,你就说城里街道办要求你跟你姐都下乡去,但你怨我们,不愿意认我们,要趁此机会跟我们断绝关系。别的就不要跟人说了。” 盛景自然不愿节外生枝,答应得很爽快:“我知道。” “到时候由你来跟大队长说。” “可以。” 李柱生是看着原主长大的,心自然偏向盛景。得知她要跟李玉芬和盛国强断绝关系,诧异得不得了,劝了盛景好一会儿。 可盛景一副听不进去,倔强得要死的姿态,李玉芬又在一旁气鼓鼓地道:“随她,她爱咋的咋的。” 盛国强则是一副老好人的样子:“唉,孩子想签那就签吧。她心里有怨,不把我们当父母,我们不可能不要孩子。等城里有工作机会,我们还是会让她回城的,不会不管她。” 李柱生见李先进和李建设站在一旁不作声,作为一个外人,他再有心也没法,只得拿出钢笔,打开信纸。 “一式三份,麻烦李队长照着我说的写。”盛景给了李柱生一个笑脸,跟对李玉芬夫妻的横眉冷对态度截然相反。 一听一式三份,李玉芬的脸色就不好看了。 “写一份得了,大队长也挺忙,哪有空给你写这么多字?纸墨不要钱呐?”她冲了盛景一句。 “写三份,你我各持一份,一份放在大队部这里存档。”盛景的语气不容置疑,摆明了不照她说的话就不离开李家庄。 李玉芬气得要死,却也没法,只得答应。 等听盛景口述说“李玉芬和盛国强生而不养,盛余以某种方式回报了他们,还了生恩,故而彼此断绝关系”时,李玉芬的脸色又难看到了极点。 “你用得着这么绝情吗?以后你就没有求我们的地方?”她盯着盛景,目光阴厉。 盛景根本没看她,面无表情道:“不这么写我不签,也不会离开这里。” 他们来的时候也没说明前因后果,只是说让李柱生帮忙写个东西。 听到这话,李柱生抬起头来,探究地看了看这母女两人,又把目光移到了李建设身上。 他知道李建设对这个表妹一向是挺好的。听李玉芬和盛景那语气,盛景面临的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这是盛景计划的一环,盛景昨晚特意交代过的。李建设不敢坏她的事。 他朝李柱生轻轻摇头,示意李柱生他老人家别多管。 李柱生暗叹一声,没有开口。 盛余这丫头向来聪明。不管跟李玉芬夫妻俩做了什么交易,跟他们去哪里,他相信她是不会吃亏的。 能趁此机会跟他们断绝关系也是好的。姑娘长大了,到时候婚事被李玉芬拿去做交易,那才是毁了一辈子。 这年月父母把女儿嫁给鳏夫,收高彩礼钱,就算闹到公安那里也只是作家务事来调停,不会真把父母关进牢里。 李玉芬早已见识过盛景的强硬与倔强了。而且都到了这一步,不依着她,盛景自然不会就此作罢。 “行吧行吧,就照你说的这么写。”她语气极冲地道。 盛国强推了她一下,给李柱生递了一根烟,笑道:“叔,孩子不懂事,跟我们闹别扭呢。” 他又叹了一口气:“城里街道办通知,说我们家三个孩子,两个都到了年岁,都得下乡插队。我们也没办法,这不就让他们姐妹俩一起去一个地方,也互相照应。结果小余这孩子不理解,这才闹了这么一出。” “哦哦,是这样。”李柱生也不知道信了没有,接过烟夹在耳背,却没对此事多加评论。 “那就劳烦大队长照着小余说的写。”盛国强道。 李柱生就照着盛景说的,一式三份写了断绝声明。 李玉芬、盛国强、盛景和李柱生都分别签了字按了手印,李柱生又按盛景的要求,在上面加盖了大队部的公章。 盛景签的自然是“盛余”这个名字,她借了李柱生的钢笔,在她的名字后面还备注了一行字:“某月某日至某月某日养于红旗大队李家庄,某月某日跟李玉芬、盛国强离开,离开后改名为盛琳或其他名字”。 离开这里后她就是“盛琳”或盛景,再也不会叫盛余。不这么写清楚,她担心李玉芬又拿名字作文章,让这三份文书作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02-25 21:00:55~2023-03-01 10:39: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凌晨夕映 4瓶;58475073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7 第 27 章 李柱生见状,眉头微皱,…… 李柱生见状,眉头微皱,看向李玉芬和盛国强的目光越发不好。 一出大队部的门,盛景就伸手朝李玉芬要钱和粮票。 李玉芬没好气道:“我没带那么多钱和粮票,等回了城我再给你。” “那不行。进了城,万一你赖账怎么办?”盛景拿到断绝声明,态度越发强硬了,死活不挪动步子。 李玉芬今天真是要被盛景气死了。 这里是大队部门口,说话的声音稍大一点,里面的李柱生就能听到。盛景不走,她还不能强迫,以免争执声被李柱生听到。 她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用力拍到盛景手上:“我身上现在只有五块钱,你先拿着。剩下的回城再给你。” 盛景动作极快地把五块钱放进口袋,又伸出了手:“要不然你去大队部跟李支书借吧。你有工作,舅舅也在村里,李队长肯定会借给你的。” 李玉芬气得已经说不出话了,她望着盛景的眼神仿佛要吃人。 她上次来,就知道盛景不是盏省油的灯,所以今天做足了准备,身上是带了钱票的。 她现在只想赶紧把这瘟神送走。等盛琳那边安顿下来,她一定要在城里找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家,骗盛景回来嫁过去。 今天给出去的,她要番几倍讨回来。 她转身对盛国强道:“你带了钱没有?有的话赶紧拿出来。” 为了演戏演真,两口子在来的时候就把钱分装在了各自不同的口袋里。 盛国强在上衣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叠面值不等的粮票。他也不数,直接递给盛景:“都给你了。” 盛景老实不客气,快速数了一遍,板着脸道:“只有八斤七两。除了一斤三两粮票,还差十五块钱。” 盛国强没法,只得又在另一上衣口袋和裤子口袋都翻了翻,终于找出了十三块钱和两斤粮票。 盛家三个工人,其实并不缺钱。掏出来这有零有整的,是夫妻俩特意而为之,也为了讨价还价后能凑得出准确的数目。 “这些应该可以了吧?”李玉芬目光阴狠地盯着盛景。 给出这些钱票,她心如刀绞。 “成吧,我也不计较那么多了。”盛景把钱票收进口袋里,见李玉芬的目光随着那些钱票而动。 她立刻威胁道:“你别想着等会儿打主意把这些钱票偷偷拿走。如果我上了火车发现钱票不见了,我会在下一站下车回来,到城里举报你们的。到时候你们全家都讨不到好果子吃。” 李玉芬杀了盛景的心都有了。 “放心,不会。”她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 盛景这才满意地往李先进家走。 “别回去了,现在就跟我走。”李玉芬现在恨不得马上送盛景上火车。 李先进连忙道:“眼看着中午了,我叫你嫂子做饭了,吃了饭再走。” “是啊,姑姑,小余还要回去收拾东西呢。” 李建设心里十分忐忑,不想就这么跟盛景分开。 李玉芬冷着脸看向盛景:“一会儿下工,村里人七嘴八舌的问个不停,你也不想出岔子不是?刚才出门前我已叫你舅妈把你的铺盖衣服收拾好,拿到村口去了。咱们现在去村口跟她汇合。” “万一你们没给我带齐东西,我不得冻死?你觉得舅妈会把我的被褥衣服都给我带齐吗?”盛景语气也不好。 李玉芬一听有道理。以朱春花的性子,能给盛景带几件补丁摞补丁的单衣就不错了,厚衣服和被子估计都不舍得带,毕竟那些都得要钱和布票买的。 她也不想节外生枝,盛景因为没铺盖和衣服跟她闹一场。到时候她还得在城里花钱和票给盛景买东西。 “那你动作快点。” 一行人回到李家,盛景果然看到被子和厚衣服,以及那件补丁少一些的衣服还在她的床上。 “表哥,你拿绳子来,帮我绑一下被子。”她朝外面叫道。 李建设一回来就进了自己的房间。 听到盛景的喊声,他连忙出来去找了条麻绳,进盛景房间。 他嘴里叫着:“你折好,我来绑。”一面把手里攥着的东西塞进盛景手里,悄声道,“这是我攒的钱票,你拿着。” 盛景心里一暖,也不推辞,把李玉芬夫妻给她的钱票和断绝声明一起掏出来,抽出三块零钱和几两粮费,其余的分成两迭,找了两块油纸包着,脱了鞋放到鞋垫下面,再穿上鞋。 好在她不是汗脚也没有脚气。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她全身上下就那两个口袋,不光挡不住小偷,也挡不住李玉芬夫妻。 李建设在李向前从部队回家探亲时,跟他学过如何折豆腐块;他床上的被子也每天被他折成豆腐块。不一会儿,盛景的被褥连同几件衣服、洗漱用品一起,都被李建设绑成了一个硬邦邦的豆腐块。 多余的麻绳李建设还打了几个结,正好让盛景跟背双肩包似的背在背上。 看着盛景背上被褥,李建设实在不放心,问道:“真的要走吗?要不,我送你一起去吧?” “不用。”盛景道,“而且,也办法送。” 她凑近李建设,小声道:“今天你抽个时间,把我去了大西北的事告诉钱大兰。” 说着她又做了个嘘的手势:“别多问,照我说的做就行。” 李建设点头,按下心里的疑惑,叮嘱道:“你有事就写信或发电报给我,别硬撑着,我在这边给你想办法。” “好。” 李建设又小跑着回了自己房间,把李向前从部队带回来送给他的军用水壶拿过来,装满水挂到盛景身上。 朱春花看得心疼不已。这样一个军用水壶,满村里除了大队长家,都找不出第二个。 但这是儿子给的,丈夫也没反对,昨晚她还被再三叮嘱过,就算再心疼,她也没说什么。 此时已近中午,钱老太等人聊了天后回家做饭,正好在门口碰到了背着行囊的盛景和推着自行车的李玉芬一行人。 她打量了几人两眼,问道:“小余这是去哪儿?” “钱婶儿,我们接她回城。”李玉芬笑着应了一声,对盛景道,“走吧。” “舅舅、舅妈,你们别送了,表哥送我到路口就行。”盛景对李先进夫妇挥手。 “成,那到了那边给我们写信。” 目送盛景离开,李先进这才把盛国强对李柱生说的那番说辞跟钱老太说了一遍。 盛国强是个跛子,没办法骑自行车,他们今天是坐过路车来的。 李建设背着行李,把他们送到了路口,跟朱春花两人看着三人上了车才回家。 李玉芬夫妻进了城,也不回大杂院,直接拉着盛景到了知青办,给她做了登记,并把户口迁出来,做完这些后李玉芬就要将盛景送往火车站。 “我饿了。”盛景却不肯走。 她中午没吃饭,就在车上啃了朱春花送的一张饼。这会儿四点多钟,她又饿了。 李玉芬今天大破财,哪里肯再为盛景花一分钱? 但现在只差临门一脚,她耐着性子解释道:“我们身上的钱和粮票全给你了。这里离家里远,而且带你回家,大杂院里人多嘴杂,肯定会把这件事暴露出来。你也不想挨批吧?” 盛景也懒得跟她计较这些,问道:“这附近有没有卖吃的?火车上也没吃食卖,我得带些干粮。别没到地方我就饿死了。” 李玉芬一想也是,脸色这才好看些。 她左右看看,叮嘱道:“这附近我个有熟人。你把钱给我,我去她家,让她给你做些干粮。” 盛景拿出一块钱,又给了些粮票,道:“要饼子,够吃一个星期的,再要五个煮鸡蛋。” 说着她又盯着李玉芬,威胁道:“你别克扣。要是东西不够,我是不会上火车的。” 李玉芬今天已经被她气得没脾气了,摆摆手:“知道了。” 盛景和盛国强找了个阴凉的地方等了半小时,李玉芬才回来,塞给她一个布兜:“看看吧。” 盛景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有五个煮鸡蛋,还有二十几来个掺了野菜的杂粮饼子。饼子足有盛景两个巴掌大,一块饼够吃一顿的。 这年月就是这样,她在朱春花家里,连这样的饼子都吃不着。 她满意地收起布兜:“走吧。” 李玉芬是早就打听好去大西北的火车的,隔天一趟,都是下午五点多钟开发。三人去到火车站登记好,没等多久,盛景就登上了去往大西北的火车。 李玉芬和盛国强精疲力尽地回到大杂院,已是晚饭时分了。 两人意外地发现盛河川竟然在座。 “大伯,您今儿怎么有空过来?”李玉芬打起精神跟盛河川打招呼。 “你们前些天不是说要接二丫头回来吗?我就过来看看。一进门就听说你们去乡下接二丫头了。” 盛河川说着朝后进门的盛国强身后看去,却没看到人。 “人呢?”他问道。 盛琳今天躲到李玉芬一个远房亲戚家去了,堂屋里除了盛河川,只坐着盛爱国一人。 盛智放了学后向来不着家的,跟小伙伴在胡同里玩。 李玉芬不由埋怨地看向公公。 盛爱国连忙道:“是大杂院里人说的,你大伯也不认识,不知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猝不及防下入V了,今天除了这一章免费章,还有万字更新哦,希望大家支持订阅,爱你们么么哒~ 另外,推荐好朋友景漫冰的《重生后我带着系统下乡了》,很好看,有快七十万字了,肥胖可宰。 感谢在2023-03-01 10:39:07~2023-03-02 17:33: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凌晨夕映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8 第 28 章 盛河川去了盛爱国家…… 李玉芬去了一趟李家庄, 走了许多路,还要跟盛景斗智斗勇,去知青办和火车站的时候也提心吊胆的, 无论是体力还是精神都疲惫之极,这会儿只想躺到床上,实在不想应付盛河川了。 但今天是她和盛国强去接的盛景。丈夫不精明,而仅有的一次接触她就看得出这位大伯是个精明的, 那一双眼睛跟鹰眼似的十分犀利, 她怕几句话的功夫, 盛国强就被盛河川套出端倪。 她只得找了一张凳子坐下, 对盛河川道:“她对我们很有意见, 不愿意回来。反正回来了也得去下乡插队,我们就由她了。她舅舅、舅妈、表哥对她都好,就随她呆在乡下吧。等我们帮她找到工作, 再把她接回来。” 她以为盛河川问起二丫头,也不过是因为那孩子是盛爱国孙女的缘故, 并不是真的关心孩子。她这么一说, 盛河川就不会再问了。 没想到盛河川眉头一皱就追问道:“那她舅舅家在哪儿?我去看看她。” 说着他又埋怨似地看向盛爱国:“不是我说爱国, 同样是孙女, 你们也太偏心了些。我听你们院儿里的人说, 这些年你们都没接她回来过, 就当没这孩子似的。难怪孩子心里埋怨你们,不愿意跟你们回来。” 这话说得李玉芬三人脸色都不好看。 到底大杂院里谁那么大嘴巴,怎么什么事都跟外人说? 盛河川不等他们解释, 又继续道:“这些年,我见过不少人家的孩子,良莠不齐。” “说句不好听的, 盛智虽是儿子,但以后谁知道娶的是什么媳妇,靠不靠得住?多一个孩子关心你们,总是好的。你们对二丫头好,以后也能多一份依靠,是不是?” “你们把她舅舅的地址告诉我,我去劝劝她。”他一句接一句,都没给三人插嘴的机会。 李玉芬皱眉看着盛河川,总觉得这老头儿似乎知道些什么,或是打什么主意。 她看向盛爱国,等公公拿主意。 上次盛河川拒绝得干脆,但盛爱国还是想在哥哥身上打主意。别的不说,盛河川年纪比他大两岁,不久就到了退休年纪,这工作就算不给盛琳,也可以给盛智不是? 机械厂可是万人大厂,福利待遇没得说,可比他们的小破鞋厂好太多了。 既然盛河川问到这份上了,有些事就瞒不住。 他叹了一口气,道:“上次我不是跟你说,盛琳要下乡吗?其实不光是盛琳,盛余也在下乡的名单里。这可不是她呆在乡下就能逃脱的。这次国盛他们就是去接盛余,让她下乡的。” 他问李玉芬道:“情况怎么样?” “她倒没抗拒下乡,不过是换个地方,跟原来也没啥差别。就是吧,本来我想带她回家住上两天,给她置办些东西,结果她不肯,直接去知青办登记完就上了火车,所以我们才折腾这么晚才回家。” “这孩子,还是怨我们啊。”盛爱国叹息一声,转头跟盛河川诉说起家里的难处,解释为什么把二丫头放到乡下去养,说辞跟盛国强跟盛景说的一样。 盛河川听了没什么表情,对此也不作评价。 待盛爱国说完,他问李玉芬:“她是去哪里下乡插队?地址你们有吗?” 李玉芬一愣,试探着问:“大伯,您这是想……” 盛河川看向盛爱国:“你上次去我那里,不是劝我过继琳琳,好有个小辈照顾我吗?你走后我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 没等盛爱国三人惊喜,他又道:“不过琳琳是在你们身边长大的,跟你们感情深;她都谈对象了,很快就结婚。就算过继了,我跟她也没什么相处时间,谈不上什么感情。等我老了动弹不得时,想让她伺候我,怕是难。” “小智又是男孩子,你们家就一个男娃,要传宗接代,肯定不能过继给我,所以我就想把二丫头给过继了。”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不瞒你们说,我今天来就是想见见二丫头的。没想到她却没来,还下了乡。” 他叹了口气,看向李玉芬:“你把她的地址给我,我跟她联系。如果她愿意,我把她过继过来。我膝下只有她一个孙女,符合政策,她应该可以回城。” 盛爱国三人都傻了眼。 “这、这这……”李玉芬支支吾吾,求助地看向盛爱国。 这样的好事怎么能给盛余那死丫头?那肯定是给她家盛琳啊。就算今天盛景表现得极乖顺她都不愿意,更不用说盛景今天把她气得要死。 但为什么不愿意过继盛琳,盛河川已说得很清楚了,理由也十分站得住脚。她就算想劝,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还是盛爱国人老成精,很快想出一个理由:“哥,不是我见不得盛余那丫头好。实在是她这些年养在乡下,她外婆宠她,村里人又整天在她面前说七说八,养成了她娇纵任性又执拗的性子。她埋怨我们把她送到乡下,对我们一家都有恨意。小小的一个女娃子,做出来的事……” 他摇头叹息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他这话顿时给了李玉芬启发,她立刻接话道:“大伯,这些年也不是我们不愿意接她回来,而是她不愿意回来。每次我去接她她都拿石块扔我,骂我,说当初不要她,就当她死了。她从来没叫过我一声妈。” 她一脸羞愧的样子:“自己生的孩子,如果您不说,我都不愿意说她的坏话。她在乡下,跟个男孩儿似的,时常跟人打架,还偷东西。要不是我让她舅舅说,如果她不上学就不让她呆在家里了,她连小学都不愿意上。她能上初中,都是我悄悄去学校求校长,也没多少人愿意上初中,人家这才让她在那里混日子的。” 要不是见过盛景两次,知道那是一个目光清正、说话坦诚又十分聪慧的孩子,盛河川都要被这公媳两人给带歪了。 他气得都快要控制不了自己了。 这有多见不得那丫头好,才这样抹黑一个孩子,断了她的前程? 可见弟弟一家人的品行! “她对你们有怨,态度自然不好。我对她好,她可能态度就不一样。一切等我见了她再说。”他一副不想放弃的样子。 “行了,你们不愿意说,我去知青办问一问。”他站起来就往外走。 “哎,大伯。”李玉芬急了,起身追上两步,“地址我有,我给您。” 盛河川去知青办一问,事情不就漏馅儿了吗?搞不好他们一家是要被□□的。 好歹是失散多年的弟弟,就算是他们家换了孩子冷待孩子,至少也没害她性命或有意饿死。罪不至死,盛河川也不愿意陷对方于万劫不复境地。 再说,除了盛智这个稚子无辜,盛景作为盛国强的女儿,也是要受牵连的,哪怕她跟李玉芬签了断绝声明,但声明上不是因为政治立场划清界限的,都得受牵连。 盛河川自己既跟盛爱国一家相认,盛爱国一家犯了事,他得罪过的人肯定也要拿这事作文章。 因此他也不想闹大,停住脚步转身在原位坐下:“那你写给我。” 盛景下乡的地址,早在盛琳得到下乡通知的时候,李玉芬就记在心里了。 “我去拿纸笔。” 说着,她回了自己房间,写了地址回到厅堂,递给盛河川。 盛河川接过,折好放到上衣口袋里,这才问道:“如果我要过继盛余,你们有没有意见?” 那三人对视一眼,盛爱国对李玉芬使了个眼色。 李玉芬对盛河川讪笑道:“那您……能不能帮琳琳找份工作?” 盛河川皱起了眉:“这个我还真没办法保证,现在工作有多难找,你们也知道。” 李玉芬露出失望之色。 盛河川又道:“这样吧,我先找找看。如果有希望,我再通知你们。不过,就算要有,也只能是临时工,不可能是正式工。” 原以为没有半点希望的李玉芬大喜:“临时工也可以。” 不管是临时工还是正式工,只要有个工作,盛琳就不用躲躲藏藏,可以正大光明留在城里了。 盛河川扫了三人一眼:“实际上我做下要过继盛余的决定,是因为调查过她。她从能走路起就帮舅舅家做家务,七岁起就自己赚工分养活自己,她欠你们的并不多。” “我帮盛琳找份临时工,盛余跟你们的亲缘就已经了了,往后只作亲戚走动,她舅舅也不能拿养恩说事,你们意下如何?” 当初盛景跟盛河川说过,她替盛琳下乡,就了了跟李玉芬和盛国强的亲缘。她就担心盛河川被这家人牵着鼻子走,给得太多。 那家人心性不好,给再多也不会感恩。 盛河川虽答应了盛景,但后来想想,决定还是主动给出一个临时工的工作。 他想,如果盛景真是李玉芬亲生的,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宜闹得太僵。 他年纪终是大了。等他离开人世,盛景就只剩盛家这几个亲人了。现在他帮她结一份善缘,以后她遇到难处,没准这些人能帮她一把。 再说,盛景顶替盛琳下乡,盛琳在城里既不上学也没有工作,迟早要被人发现。到时候最大的错是盛琳的,盛景却也逃不了干系。倒不如给一个临时工,把盛琳安置了,盛景回城也就安全了。 反正安排一个临时工,对他来说还真不是难事。他有好几个战友都是实权派,不说临时工,就算是正式工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当然,这临时工不是说给就给,至少也要等盛景平安从大西北回来后,才能给盛琳。 29 第 29 章 几天后,兰城火车站,盛…… 李玉芬一听还有这等好事, 大喜。 要是今天之前,李玉芬肯定不甘心就这样把盛景过继出去,只换个临时工的工作。 临时工, 今天上班,明天可能就被辞退了。 但她刚跟盛景签了断绝声明书,就算她不答应盛河川,那丫头跟她家也没有关系了。现在平白得了一份临时工,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这是意外之喜。 更何况,盛河川的话让她心惊。 想起他们在盛河川面前说的盛景的那些坏话, 她就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哪里还有脸跟盛河川讨价还价? 她不敢作主, 看向了盛爱国。 盛爱国跟李玉芬一样的想法。同时他也不想跟大哥闹僵。 大哥可是老革命,虽然因为身体原因退了下来, 但终归还是有些能力的吧? “那就多谢大哥了。”他语气和缓地道,“我让琳琳以后一定孝敬你。” 事情说清楚,盛河川就不打算再呆了:“行了, 你们累了一天,早点做饭休息吧。我回去了。” “哥,吃了晚饭再回吧。”盛爱国道,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要留客。 盛河川摆摆手:“不了。走了。” 等盛河川离开, 盛爱国这才问两人:“送她上火车了?” “是。”盛国强把今天的事跟父亲说了一遍。 盛爱国听到两人被盛景威胁着签下了断绝声明, 他叹了口气道:“算了,终归不是咱们家的孩子。能顶替琳琳下乡, 又帮她换来一份临时工,也算可以了。人不能太贪。况且过继给我大哥,也还算咱们盛家人。这份亲缘不是她想断就能断的。” 而盛河川从盛爱国家里出来, 就去了单位,往兰城打了个电话 …… 几天后,兰城火车站,盛景蓬头垢面、满身疲惫地从绿皮火车上下来。 在李家庄的时候干农活虽然觉得累,但这身体终究年轻,睡一觉就缓过来了,盛景以为走这一趟没什么事。 她没想到只是坐几天火车,就这么难受。这副身体晕火车,半天后就头晕晕地直想吐,胸口跟压着一块大石头一般,呼吸都喘不上气来。 难怪原主到了下乡地点就倒下了。 这会儿呼吸到新鲜空气,她才觉得活过来了。 “盛琳,快点。”几个往出站口走的女知青回头看盛景没跟上,大声喊道。 盛景知道如果盛河川那边顺利,没准在兰城出站口就会看到接她回北城的人,所以这一路上她都沉默寡言,并不想跟一车同到兰城的知青有太多交集。 这世道,患寡而患不均。同样是下乡,别人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她倒好,没到地方就返回了。到时候肯定要引来公愤,被人举报。 不光她,盛河川也得不了好。 但架不住车厢里大半都是下乡知青,这时代的人都太过热情,一上车就互问姓名籍贯和下乡地点,以期找到同路人。 她一直装睡,在听到同一车厢的人都没有跟她同去一个村镇的,旁边的一个叫赵小兰的姑娘一直在推她,她才“醒了过来”,给出了“盛琳”这个名字和下乡的大致方向。 盛景朝那几个知青摆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们先走,我要在这里休息两天。要不然我怕没到地方就倒在路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她脸色青白,唇色白得跟纸一样,大家也看得出她身体很不好。 赵小兰是个热心姑娘,她实在不放心盛景,拉着两个女知青又跑了回来:“要不然我们陪你吧。你这样我们实在不放心。” “不用,真不用。”盛景扶着柱子直起身来,感觉好了一些。 她缓声道:“家里给了钱票,够我在这里休息几天的。我慢慢走,实在支撑不住下了汽车又在城镇里多呆两天。什么都比不过命重要,我想活着回去,我不会逞强的,你们放心。” 她这话说得三个女知青红了眼眶。 “你们没必要为我多花住宿吃饭的钱。”盛景又道,“听说这里的城镇和乡村之间离得很远,有很长一段路都没有人烟。你们不按时到,不能赶上生产队来接人,不知道要遭多少罪、走多远的路。” 一个女知青一听这话,扯了扯赵小兰的衣袖。 赵小兰也犹豫。 她们都不是富裕家庭出身的,身上带的钱票都是家里东拼西借才凑出来,也没多少。 如果陪“盛琳”呆在兰城,住宿吃饭都要花钱。钱花光了,万一到了乡下生病,连看病的钱怕是都拿不出来怎么办? 她没再坚持,只担忧地问道:“那到时候没生产队的人来接你,你怎么办?” 盛景含糊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总能找到办法的。” “你可以找兰城的知青办,让他们给你想办法。”赵小兰给她出主意。 “好,谢谢你小兰。”盛景感激地道,又看向另两人,“也谢谢你们。祝你们一切顺利。” 等三人离开,盛景站在那里又歇了一会儿,看到出站的人少了,这才背着行李,慢慢出了站。 一出站,她就看到一个穿旧军装三四十岁的男人拿着一张纸站在出站口,纸上写着个名字——“盛琳”。 盛景心里一喜。看来盛河川是把事情办妥了。 她连忙走过去:“你好,我是盛琳。” “我叫孙爱军,是你爷爷盛河川战友孙长福的儿子。” 孙爱军自我介绍完,就伸出手来:“把你背上的行李给我吧。” 盛景把背上的行李递给孙爱军,孙爱军背在背上,又伸手来拿盛景手里提着的网兜。 网兜里有盛景喝水的杯子,洗漱的用品和一双布鞋。 这副身体太差,盛景也没客气,将东西都递给了他。 可跟着孙爱军往外走的时候,她就后悔了。 这孙爱军站着的时候没感觉异样。可走起路来,盛景才发现他一瘸一拐的,显然腿曾受过伤。他应该是受伤退伍的。 她想重新把行囊接过来,但又担心孙爱军敏感。有些残疾人最不喜欢别人把他当成残疾人对待。 她只得快走两步,从孙爱军手里接过网兜:“这个还是我来吧,这个轻,我拿得动。” 孙爱军也不知道明不明白她的心思,只笑了笑,由着盛景把网兜拿了去。 一边往外走,他一边道:“你爷爷电话里说,让你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回北城。我在火车站工作,我爱人姓陈,就在售票处上班,家里还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十四岁,你今晚就跟她凑合一晚。明天早上跟我们一起到这里来拿票候车,九点的车。” 想起这几天在火车上的经历,盛景心里发毛。 她先道谢:“谢谢叔叔,我这事,给您添麻烦了。” “你不用客气,你爷爷跟我爸是过命的交情。这件事是我家老爷子特意吩咐的。”孙爱军摆摆手,“所以一会儿到家就跟自己家一样,不必客气。” “不是客气。”盛景朝孙爱军笑笑,“就是吧,您看我这脸色,要不是今天能下火车,我估计我得晕倒在火车上。” 孙爱军早就看出盛景状态不好了。 虽说坐几天火车下来就没几个状态好的,但这小姑娘不同,身体瘦得跟纸片似的,脸色苍白,皮肤蜡黄,头发也发黄,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 父亲的战友应该都是建国前就当兵的老革命,按理说条件应该不会太差。条件不差却把小姑娘养成这样,显然小姑娘在家里是个不受宠的。 可如果条件差,或不受宠,就不会一下火车又把人给接回去了。 总之这事挺矛盾。 但这是别人的家务事,他也不好多问,也管不着。 盛景继续道:“所以明天我估计上不了火车。我想休息两天再走。而且我过来已经给你们添麻烦了,再麻烦你们我过意不去。这里有招呼所吗?我想住招待所。” “到了叔叔这里,哪能让你住招待所……”孙爱军客气着留客。 他怕父亲怪罪他。 但盛景坚持,孙爱军也没办法,最后两人各退一步,盛景这两天去孙家吃晚饭,孙爱军答应她住在火车站的招待所里。 两人先去招待所登记入住,把行李放下,盛景又去旁边的商店买了两提点心,这才跟着孙爱军去了他家。 火车站职工宿舍是一排排的平房,里面是两室一厅的格局。 孙爱军的爱人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对盛景客气里带着几分疏离,眼底还隐着两分不喜。 盛景也不是真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姑娘,她知道无亲无戚的,自己来这里是给人添麻烦了。而且这年代物资匮乏,她在这里白吃白住几天,没准孙爱军家的孩子就得勒紧裤腰带过一阵日子。 她递上点心,率先表明态度:“陈阿姨,实在不好意思,来打扰您跟孙叔。因为身体不好,我在招待所开了间房,打算休息两天再回北城。到时候还得麻烦您帮我留一张回北城的票。” 孙爱军也知道爱人的脾性,笑道:“小盛太客气,我叫她在家住,她愣是不愿意。好说歹说,才答应这两天来家里吃个晚饭。” 看到点心,听到盛景的话,陈阿姨脸上的笑容就真挚了几分,至少这孩子懂事;再听丈夫说盛景只在家里吃晚饭,仅剩的那点不喜也褪去了。 她热情招呼盛景:“远道而来就是客人,不用那么客气。小琳是吧?来,快坐,坐下来吃饭。” 30 第 30 章 回到了北城。 盛河川带…… 桌上已摆上饭菜了。三道菜有一道半荤, 半肥瘦的肉片煮炖萝卜;另两道是咸菜和白菜。主食是杂粮窝窝头和大碴子粥。 “小琳啊,你们家这是什么个情况?如果有办法,一开始你应该就不用下乡啊?”陈阿姨给盛景夹了两片肉,好奇地问道。 人家好心招待自己, 而且孙爱军既是盛河川战友的儿子, 是过命的交情, 以后没准还会有交集,盛景也不好满嘴谎话,便将自己的大致情况跟夫妻俩说了。 当然,她跟李玉芬夫妻俩做交易,代替盛琳下乡插队的事一字没提, 也没说自己叫盛余。 她只说下乡是原先知青办就通知的, 盛河川这门亲戚是后面才认的, 工作一时也没安排好, 这才让她先下乡。 这不, 大概是大爷爷把工作安排好了, 就让她下了火车直接回城。 盛景也没把自己往惨里说,但原身的遭遇就凄惨, 再加上她说这些的时候经描淡写、无波无澜,就跟说别人的事似的,这更容易让人脑补, 陈阿姨这个有儿女的心肠顿时软了下来。 她看向盛景的目光满是怜悯,又给她夹了两片肉,嗔怪地看了丈夫一眼:“你叔叔也是的,都到了这里了哪能让你住招待所?那花费多大啊。” 她对盛景道:“你赶紧去把房退了,就住在家里,这几天也都在家里吃。” “不了不了, 我身体不好,有一点响动就睡不着,还是在招待所住着好。而且我在火车上几天来就只打了个小盹,明早也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去。你们要上班,没必要为了我折腾。招待所旁边就是国营饭店,我来之前爷爷给了我钱票,我直接在那儿吃就行。” 吃过饭又坐了一会儿,盛景就告辞了。 这地方缺水,盛景回到招待所想洗个澡都不行,只好随意擦了擦,倒头就睡。 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十一点多,她才醒来。 晚上去孙家时,她又提了两提点心。而孙家的饭菜明显比昨天丰盛了一些。 盛景把车票钱给陈阿姨:“麻烦阿姨明天帮我留一张回北城的硬卧票。” 这年头坐卧铺是有一定级别的限定的。照着盛景的身份,就算她有钱也没资格坐硬卧。但孙爱军夫妻俩是火车站的内部人员,软卧他们没办法,硬卧票还是能买到一张的。 昨晚盛景就问了他们这事,这才直接把票钱给陈阿姨。 这年头的人都节省,陈阿姨为盛景心疼钱,昨晚委婉地劝过她两句。 这会儿见她坚持还要买硬卧,她便把钱收了起来,道:“放心,到时候我让他们给你安排一个下铺。” “中上铺就可以了。”盛景道,“本来我就是托你们的关系才能坐下卧铺,再挑好位置就不好了,也让您难做。” 陈阿姨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你这孩子就是懂事。来,快坐下吃饭。”又道,“怎么每次来都买点心?一会儿你拿走,留着在火车上吃。” “给弟弟妹妹吃。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第二天早上,盛景就带着陈阿姨硬塞给她的几个饼子和两个鸡蛋,坐上了回北城的火车。 比起乌烟瘴气的嘈杂的硬座车厢,硬卧车厢清静许多,还能躺下睡觉,盛景接下来几天再也没感觉到乘车的辛苦。 几天后,她回到了北城。 盛河川带着方毅已经在出站口等着她了。 盛景还在考虑下了车后去哪儿呢,看到他们十分惊喜,连忙跑过去:“爷爷。”又叫方毅打招呼,“方毅哥。” “回来了?好,好。” 盛河川打量着盛景,看她虽然脸色苍白了些,但精神头还好,终于放下心来。 孙爱军电话里说盛景在兰城下火车的时候脸色青白青白的,唇色白得看不到半点血色,样子十分吓人,所以她要在兰城休息两天再回来。 因此盛景返程这几天盛河川一直提着心,就生怕她在路上有个好歹,也满心后悔让盛景跑这一趟。 “来,把行李给我。”方毅接过行李。 盛河川见盛景迟疑,挥手道:“让他拿,大小伙子,干点活儿累不着他。” 盛景只得道谢:“谢谢方毅哥。” 三人出了火车站,找到了自行车,盛河川把行李绑在他自行车后面,网兜里的东西挂在前面,对盛景道:“你搭方毅的车。” 作为后世人,盛景自然不觉得坐个自行车后座有什么,大大方方地跳上了方毅自行车的后座。 路上,盛河川把他跟李玉芬一家谈话的结果告诉了盛景。 他又道:“一会儿到前面路口先让方毅带你回槐花胡同去,我托王大妈帮忙做饭了,到家你就吃饭休息,不用等我。我趁着那边下班到那边去打声招呼,让他们请假,明天就去把‘盛余’这个户口给迁过来。” “好。”盛景点头,又提要求,“爷爷,我想改个名字。” “我正有此意。”提起到盛余这个名字,盛河川的眸色沉了下来,“盛余这个名字不好。” 他缓了缓神色,声音放柔和,转头问坐在方毅后座的盛景:“你可有中意的名字?” “叫盛景吧。”盛景道。 这是她现代的父母给起的,不光寓示当时昌明盛世的景象,也期待着她的未来前景一片繁荣昌盛。 盛河川很意外,这个名字比他想的都要好,他十分满意。 他赞许道:“盛景好,这个名字好。” 盛景微笑的嘴角幅度没变,眼眸却黯了一瞬。 到了前面路口,三人停下,盛河川把行李给盛景抱好,网兜挂到方毅车头,这才骑上车调头往另一条路走。 方毅则带着盛景回了槐花胡同的大杂院。 现在是傍晚五点多,盛景能想象得到,大杂院里这会儿应该是烟火气息最浓郁的时候。这个“烟火气息”,就是字面意思。 可没想到,她会遇上干架场面。 那是真的干架,两个女人扭在一起打成一团,揪发头扇耳光,最后还滚到了地上,蓬头散发的,身上全是泥土. 伴随拳脚相加场面的,是两个女人问候对方祖宗十八代的污言秽语,以及周围邻居劝架的声音。 盛景倒认得其中一个女人,就是她第一次来这大杂院里的时候遇到的马大婶。 方毅没想到带着盛景进来就遇到这样的事。 他皱着眉望着院子里的人,没有说话。 王大妈受盛河川之托做饭。因为盛河川担心盛景在火车上被饿着了,叮嘱她早点做,所以她这会儿已经把饭菜做出来了。 她正打算出来看看盛景回来没有,就看到院子里的两个女人打得火热火朝天的场面,而方毅和盛景两个孩子则被看热闹的人群拦在了大院门口。 她连忙招了招手,看到方毅绕过人群、带着盛景走了过来,她赶紧迎上前笑着对盛景道:“小余你回来了?辛苦了吧?饿了没?赶紧洗洗手,饭菜我都做好了。” 听到那边刺耳的叫骂名,她皱皱眉,赶紧安抚盛景:“别怕,平时不这样,我们院里大部分邻居还是好的。就这几个,平时不上班,东家长西家短,又爱计较些鸡毛蒜皮的事,矛盾就多。不过以前就吵吵,很少像这样打起来的。” 说话间,两个女人已被人拉开了,但嘴里还是骂骂咧咧,谁也不愿意吃亏。 王大妈觉得丢脸,高声道:“行了,不过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少在这里丢人现眼。今天盛老爷子的孙女第一天来咱们院儿,就看到你们这样,你们以后还有脸在孩子面前称长辈不?” 听到王大妈的话,大家看过来,就看到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姑娘站在王大妈身边,方毅推着自行车站在她们身后。 两个打架的女人嘴里的骂战趁此机会停了下来,各自拍打着身上的泥,整理头发,眼睛还不忘往盛景这边看。 夏老太笑眯着眼走了过来,拉着盛景的手,热情道:“哎哟,这就是盛大爷新过继的那个侄孙女盛余吧?” “盛余”两个字,她说得特别响,生怕大家伙儿听不见似的。 这位老太太刚才估计正在做饭,不光腰上围着围裙,手上还有油渍。 盛景忍着抽出手的冲动,礼貌微笑:“大妈好,我叫盛景。” 说着,她又朝正打量她的众人腼腆地笑了笑。 她虽营养不良,皮肤发黄,被晒得还有些黑,但五官长得好,一双眼睛更是又大又水润。她这么腼腆地一笑,人就显得特别乖。 大杂院里的人对她的第一印象顿时很好。 “盛景?不是盛余?”夏老太怀疑的眼神在盛景脸上转了转。 “就是叫盛景。什么盛余,估计那天您听错了。”王大妈不知道这小姑娘怎么把名字给改了。这不妨碍她维护盛景。 “快进屋,洗手吃饭。”她拉着盛景往正屋走,嘴里又道,“你爷爷说你以前受苦了,今天又是第一次来,买了许多菜给你补补。因我手艺还凑合,便叫我帮忙做。你再不回来菜要凉了。” 31 第 31 章 老盛怎么请你做饭?…… “哟, 说得好像这大杂院里就你手艺最好一样,刘凤芹、吴丽的手艺差哪儿了?王玉君你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要不是你往上贴, 老盛怎么请你做饭?现在还一副女主人的样子, 真是没眼看!” 刚才打架的一个女人尖着嗓子对王大妈叫道。 王大妈的脸色骤然一变:“陈招娣你说什么?你自己心思龌龊,看别人也龌龊。我有儿有女,儿女都孝顺,可没别的心思, 盛大爷请我做饭不过是觉得我做饭好, 心思正。不像有的人, 活得人嫌狗憎, 儿女都嫌弃。” “就是。这心里有屎, 看谁都是屎。陈招娣你就算往上贴,人家盛大爷也看不上你。真是贱得慌。”刚刚跟陈招娣打了一架的马桂英道。 “马桂英……”陈招娣指着马桂英厉声叫了一句, 巴掌似乎又想往她身上招呼。 “妈。”一个十七八岁扎两根长辫子的女孩儿挤了进来, 打断了陈招娣的骂声。 她用力扯了陈招娣一下:“别吵了,你不要名声我还要名声。回去!”拽着陈招娣就走。 陈招娣嘴里骂骂咧咧, 脚下却顺从地跟着女孩儿走了。 院里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走吧, 回去。”王大妈对盛景道。 “好, 谢谢大妈。”盛景朝王大妈笑笑,跟着王大妈往正屋去。 大杂院里看热闹的都散去了大半,还有一些没事干爱管闲事的跟在了盛景身后。 夏老太看看推着自行车的方毅,还有车上的行李, 问盛景道:“小景啊,你爷爷呢?怎么是方毅去接的你?你拿这么多行李, 这是打哪儿来啊?你父母同意你过继啊。” 盛景脚步慢了慢,回头看了跟在身后的众人一眼。 她斟酌着字眼道:“爷爷去我二爷爷家了。我以后就住这儿了,所以把东西搬了过来。至于过继, 自然是我父母同意我才过来的呀。” “那天来的那个,是你姐姐吗?我怎么看你们姐妹俩长得不像啊。”夏老太又问。 盛景来过一次,透露了她不少信息;后来盛爱国人过来,院子里这些爱八卦的女人又从侧面打听了一些,盛琳本人更是引起了这些女人的热议。 所以拼拼凑凑的,大家对于盛爱国一家子的情况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盛国强和李玉芬对二女儿不闻不问,扔乡下一扔就十六年,从不让她回家,无疑是最让人好奇的。大家对此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夏老太这句话就是特意问的,众人都想听听盛景怎么回答。 盛景可不会替盛爱国一家遮掩。大杂院里的舆论导向,她也要进行正确指引。 “啊?我姐姐来过吗?”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又摇摇头,“长得像不像我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她。” 那些不相信传闻的人都瞪大了眼,小声议论:“天,真有这样的爹妈?” “应该不是亲生的吧?” 夏老太如同闻到了腥味的猫,两只眼睛熠熠生光,脸上每一道褶皱都洋溢着兴奋:“你没见过你姐?那你爸妈你总见过吧?你亲爷爷呢?” 盛景继续摇头:“小时候不记事时我不知道。长大后就前几天因为过继的事我见过我爸一次,以前没印象;亲爷爷、姐姐和弟弟我也没见过。至于我妈,她每年过年的时候回娘家一次,我就每年见她一次。” 王大妈见盛景一脸平静,似乎在说别人的事、跟她无关似的,不由心疼不已。 她对夏老太道:“行了,闺女累了一天该饿了。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先让她进屋吃饭。”拉了盛景进屋。 她力气大,盛景想停下来拿方毅自行车上的网兜,被王大妈这一拉,不由自主地进了门。 王大妈做的饭菜都摆在了桌上,众人一眼就看到了。 “哇,好丰盛。盛大爷可真舍得。” “过继一个孙女,是该好好庆贺。这闺女瘦的,也该补补。” “也是盛大爷工资高。要是你,就算想庆贺,给孩子补身体,你拿得出那么多钱票吗?” “嘿,你这话说的,好像你拿得出来似的。得了,都回吧。穷命富命都是自己的命,回去吃自己的饭去。” 众人站在门外望着那桌饭菜,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了几句就各自散了。有小孩子望着桌上的饭菜流口水的,也被大人拽走了。 方毅就住隔壁。 他把自行车架到自己家门口,取下网兜,过来放到椅子上,对盛景道:“东西放这儿了啊。”说着就要出去。 “方毅哥。”盛景连忙叫住他。 方毅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今天麻烦你了,一起吃饭吧。”盛景道,又转向王大妈,“王大妈也一起。” 桌上的饭菜有一碗红烧肉,一碟肉沫炖土豆,一碟醋溜白菜,一大海碗菌菇鸡汤,而且量都不小,在这物资匮乏的年代,这一桌已很丰盛了,一看就知道盛河川是打算请客的。 过继个孙女,他虽不方便摆酒席,但请帮了忙的人吃个饭,就当庆贺庆贺,还是可以的。 现在盛河川不在,盛景自然要留客。 王大妈很高兴。 她倒不贪这一口,只是觉得盛景小小年纪就知道主动留客,看起来是个懂人情世故的,比那个叫盛琳的小姑娘强了不知多少倍。 她替盛河川庆幸之余,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毕竟大家都是邻居。来个懂事的总比不懂事的好。 她对盛景道:“你爷爷走前也跟我们说过让我们在这儿吃,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她转头又对方毅道:“盛大爷交待了,叫你爷爷一块儿过来。” 方毅也不客气,应道:“行,我去把自行车放好,就跟我爷爷一块儿过来。估摸着时间,盛大爷也该回来了。” 火车站离环化胡同近,离槐花胡同远。盛河川拐过去再拐回来,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等方毅出去,王大妈对盛景道:“这一排五间正屋,方毅和他爷爷住在隔壁,就是以前的正厅。那间屋子宽敞,足有五十来个平方。” 说着她压低声音道:“方毅的母亲早逝,他爸又娶了一个。后妈对他不好,他爷爷就把他接了过来。两个老爷子向来交情好,方毅那孩子又是个热心的。你爷爷看着他长大,平时有什么事都叫他帮忙。” 盛景点点头,抬眼打量着这间屋子。 屋子大概有二十五平米,靠墙放着一铺床,床头立着一个衣柜。离床不远就是那张放着饭菜的八仙桌,四张条凳,另外一边靠墙还放着几把带靠背的竹椅子。 王大妈顺着她的目光一看,忙道:“这间正屋原先挺大,有四十来平米。以前你爷爷用柜子隔成了两间,一间卧室,一间堂屋。现在你来了,他就改造了一下,在中间砌了一堵墙,又开了一个门,把一间大屋子变成了两间。你住的屋子在隔壁,这间你爷爷住,外加客厅、饭厅。” 她又问:“要不我先带你去看看?” 盛景点头,朝她笑笑:“麻烦大妈。” “这孩子,就是客气。” 王大妈拿起网兜,率先出了门,往左边一拐,就到了另一间屋子门前。 门是虚掩的,一推就开了。 王大妈一边往里走,一边道:“你爷爷那间要待客吃饭,当堂屋用,所以大一点。你这间小一些。” 盛景跟她进门,看到这间屋子果然小一些,不过也有十四个平方,摆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倒也绰绰有余了。后世城市里十平米、八平米的卧室盛景也见过,而且这屋子是实打实的面积,比起来真不算小。 王大妈感慨道:“其实不砌墙,仍然用衣柜隔开,你住里间,你爷爷住外间,这样还宽敞些,也不用花钱折腾。现在住房紧张,多少父母兄妹都同住一间屋子都没关系。但你爷爷担心你不自在,特意给你隔一间单独的屋子出来。” 盛景自然知道王大妈除了感慨,还有别的意思在里面。 她点头道:“我知道爷爷对我好。我会好好孝敬他老人家的。” 王大妈满意地拍了拍盛景的肩膀:“好孩子。你爷爷这真是有后福了。”过继到了一个好的。 盛景跟王大妈回到隔壁,方毅和他爷爷也到了。 方老爷子看上去跟盛河川差不多年纪,身材高大,面色红润,一看就是个身体十分硬朗的老人。 “这就是小余吧?”他声音洪亮,口音里带着点儿东北腔,“你爷爷可把你盼回来了。好家伙,这几天他吃不下睡不着的,老担心你了。” “方爷爷好。”盛景赶紧打招呼。 “小姑娘改名儿了,叫盛景。”王大妈连忙道。 “盛景好,这个名儿好。” “你们说话吧,我去厨房把菜热热。”王大妈说着,就去端桌上的菜。 盛景连忙上前:“大妈您坐,我来。” “你累了,先歇着,而且厨房你也不熟。”王大妈,“往后啊,有得你忙的。” “对,今天就有劳你王大妈,方毅去帮忙。”方老爷子道,“小景,你坐下陪方爷爷说说话。” 他知道,今天请王大妈做饭,盛河川可是给了东西做工钱的。只是这话不好说。 32 第 32 章 找到两份临时工,一份正…… 盛景只得放手, 提起桌上的茶壶,往方老爷子面前的碗里倒了一碗水:“方爷爷您喝水。” “坐,咱爷儿俩唠唠。” 方老爷子也不谈别的, 只问兰城的风土人情, 又说了他以前去兰城的经历, 丝毫不让盛景尴尬。从谈吐里能看得出他学识渊博,情商也高。 等王大妈把菜热好,盛河川也回来了。四人坐下来一起吃饭。 饭后,盛景洗了碗,跟着王大妈去澡堂里洗了澡。 等盛景回来,盛河川对她道:“你把东西放下,过来我这里,咱们说说话。” 盛景回屋放了东西, 去了盛河川屋里。 盛河川呷了一口茶, 先问:“你想好了吗?回来后是继续上高中, 还是工作?” 不等盛景说话, 他解释道:“本来我想让你休息两天, 再跟你讨论这个问题的。但前些日子我去跟你爸妈谈过继的时候, 他们要求我给盛琳找一份临时工, 我想了想就答应了。” “这段时间我找了找, 找到两份临时工, 一份正式工。今晚我过去, 那边又在催我。正式工我肯定不会给他们。不过我还是想让你先挑一挑,再看看给哪个临时工给那边。” 盛景听到这话,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她穿越前爱看年代文,对于这个年代的事情,她还是比较了解的。 知青下乡插队的一个重要原因, 就是解放后人口骤强,城市里工作岗位却不多,安排不了那么多即将工作的年轻人,以至于游手好闲的人多,城市秩序混乱。 而来到这里后,坐火车去兰城的时候听那些知青说起,她对这一点就了解更多了。 结果盛河川不光能找到工作,而且还跟大白菜似的,一下子找到三个,由她挑拣。 看来她这位新爷爷人脉和能量不小啊。 “都有哪些岗位?”她好奇地问道。 看到盛景对于自己答应给盛琳一个临时工的岗位并不在意,盛河川松了一口气之余,感到很高兴。 这说明盛景不是那等心胸狭隘、爱记仇的。 “正式工是我们机械厂的。不过只能在车间做事,又脏又累。这也是我劝你去学校读书的原因。” “临时工,一个是食品厂的,一个是废品回收站的。” 盛景听到后面这两个岗位眼前一亮,问道:“食品厂这个临时工具体是做什么的?” 盛河川很意外。 按他的想法,盛景如果真要工作,那肯定选正式工啊。机械厂可是上万人的大厂,福利待遇都好。虽说盛景进去只能在车间里做脏活累活,但有他在,肯定会安排个好的车间,车间里的人也不敢欺负她。 临时工不光工作不稳定,收入待遇还差了好大一截。食品厂还是个只有几十人的小厂,废品回收站更是说出去名声都不好听,也就比李玉芬的垃圾处理所好一点。 盛景为什么会对临时工感兴趣? 不过盛河川还是耐心地回答了盛景的问题:“就是帮着一起做食品,安排你去哪里帮忙就去哪里帮忙。现在是深秋了,临近年关,食品厂要赶年货,忙不过来,所以要招临时工。” 盛景的眼眸更亮了:“您这话的意思是,年关忙,才请临时工;等过了年没那么忙了,临时工就辞退了?” 盛河川点点头:“对。” “那我就去食品厂。”盛景道。 本来只还有一年多时间就要高考,盛景完全可以呆在家里看书复习,没必要去上班。以盛河川的工资,又不是养不起他们爷儿俩。 如果是自己前世的爸妈,啃上一两年的老,盛景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但她跟盛河川感情没到那个地步。而且盛河川也不知道一年多后会恢复高考。她放着他特意找的工作不去做,选择在家里啃老,怎么都说不过去。 她前世985硕士毕业,穿越前才工作了两年。就算一年后的这次高考参加的人数是前所未有的多,但题目难度不大。就算她不复习,她都有信心考上一个大学;更不用说她还有一年的时间复习呢? 再者,她前世家里公司就是做食品的,她大学、研究生念的都是食品质量与安全专业,取得硕士文凭后她去了一家大型跨国食品企业,学习相关知识及管理经验。 穿越前她正打算回自家公司去,隐瞒身份熟悉企业,为接手企业做准备。 所以她手上有许多食品配方,熟悉食品企业生产流程。 她想把这些食物配方拿出来,建立自己的食品企业,就得有个合理的方式。 恢复高考的这一届大学,听说可选的专业比较少,国家先把最迫切的基础专业和重工业专业恢复,连外语专业都是后面才开的,食品相关专业估计是没有。 现在有机会能进食品厂去工作一段时间,是最好的借口。 再说,里总说废品收购站是块宝地,但盛景知道就是。 这时代的人不都是傻子,恰恰相反,这会儿有底蕴的人家更多,知道什么是好东西。 更重要的是现在是七六年而不是六几年。 六几年或许会有人迫于形势把好东西当废品卖掉,以防受到查抄;七六年绝对不会——要处理早处理了,没处理能守得到现在的,那都是有本事的。谁会冒着风险守着好东西十年,到现在局势宽松了,反而当废品卖掉? 所以废品回收站回收的,几乎都只是废品。 而在盛景眼里十分完美的选择,却令盛河川费解。 “为什么?”他问道。 担心盛景不了解,他还解释:“机械厂的正式工,就算你进去只是学徒,也有二十五元七角的工资,逢年过节还有福利。只要不犯大错,领导也拿你没办法,不能开除你。” “食品厂和废品收购站的临时工每月只有十七八块钱工资,发福利的时候没有你的份,最脏最累的活儿却是你的。如果单位有什么变动,比如工厂不要那么多人了,或是换了领导,新领导不卖我的面子,你还面临被辞退的风险。” 盛景知道自己跟盛河川正处于互相了解的磨合阶段,如果她不好好给盛河川一个解释,恐怕要让盛河川对她产生看法。 她朝外面望了望,发现门口没人,这才小声道:“我觉得,国家不会这样下去,高考迟早要恢复的。没看到陆续有人平反回城了吗?不知您注意到没有?最早平反回城的人就是大学里的教授。我猜国家很快就要恢复高考了。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参加高考。” “机械厂是正式工,工作肯定很忙。而且您好不容易把我塞进机械厂,我却只工作一两年就去上学了,那不浪费了吗?临时工就很合适。” 盛河川十分意外。 他没想到盛景竟然有这样的见识,也没想到盛景有这样的志向。 这孩子真是太好了,出乎他意料的好。 “那为什么你不读高中呢?两年后你高中毕业,如果高考恢复不是正好?”他问道。 盛景道:“高考都关闭十一年了。这十一年间能好好读书并高中毕业的能有多少?国家要选拔人才,不会拘泥于应届高中毕业生的。” “现在国家正在拨乱反正,知青的问题也得解决。这段时间知青似乎闹得很厉害。就算国家不让知青大批回城,也会通过一些口子,让知青有个出路。而这个出路,就是高考。” “如果只让高中毕业生参加高考,势必对那些初中就毕业下乡的知青十分不公平,而初中毕业生占大多数,这事就还有得闹。所以我觉得恢复高考的头几届,会对参加考试的人员放宽条件。” “而且我不是不想读高中,主要是现在的学校太乱,去读高中有可能被卷进运动中去。倒不如参加工作,自己自学,做两手准备。高考恢复,我就参加考试;高考不恢复,我就继续工作。” 对于身不由己被卷进运动中去,盛河川深有体会。盛景的说法,他很赞同。但他还有别的顾虑。 “高考放宽条件,你说的虽然道理,但我们不能依靠猜想来行事。我帮你找个高中,你进去挂个学籍。反正现在学校管理极为宽松,你请假不去上课也没人管你。拿一个高中文凭,不管参加高考还是进厂工作都有个依仗,你觉得呢?” 盛景知道,七七年参加高考的条件是“工人农民、上山下乡和回乡知识青年、复员军人、干部和应届高中毕业生”,不说像她这样的初中毕业生,就是小学毕业甚至没读过小学的人也能参加高考。 但盛河川不知道,他也不确定一定能恢复高考。他有这样那样的顾虑很正常,而且都是为了她好。 “那如果挂了学籍,我还能去食品厂上班吗?”她问道。 看到盛景期待的眼神,盛河川又很意外:“你想去?去了就没多少时间看书了” 盛景点点头:“我想靠自己工资养活自己,不让别人说闲话。” 说着不等盛河川说什么,她又真挚地道:“我知道爷爷您不介意供我读两年书。但您既能替我找到工作,我还是希望能自食其力,自己养活自己。这样您轻松一点,我在考学上的压力也没那么大。” 33 第 33 章 盛景拿起户口本,翻开第…… 最后一句话把盛河川要出口的话塞在了喉咙里。 “行吧, 那就依你。”他望着盛景,心里一阵酸涩。 像盛琳那样被父母关爱长大的孩子,她可以任性, 可以什么都不管, 因为事事有父母操心。 如野草一样长大的盛景正相反,她什么都得靠自己, 什么都要细细打算才能长这么大。现在就算过继了,她没安全感, 所以想要去上班赚钱,而不是在家里学习享福。 同样是孩子, 盛爱国一家到底是怎样的狠心肠, 才能做出这样的区别对待来? 他也不问食品厂和废品收购站两个临时工, 盛景为什么选择食品厂。 废品收购站的名声不好听, 也就比李玉芬的垃圾处理站的名声好听一点儿。女孩子在食品厂上班, 在婚姻市场上要比在废品收购站的好上一大截。 再说, 去食品厂上班就会做点心,这对于女孩子来说又是一个加分项。 盛景是傻了才放着食品厂的工作不要,去选废品收购站。 “工作的事不急, 你先休息几天。你在火车上累了几天, 早点睡吧。”他道, “明早不用早起,睡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我到时候买了油条烧饼放在桌上, 你起床后过来吃。” 说着他把一串钥匙递给盛景, 告诉她哪把是他这个房的, 哪把是隔壁房间的,哪把是厨房的。 他又掏出一迭钱票递给盛景:“明早吃过早饭去叫王大妈,让她带你去买菜。你这身体不养好, 以后怕是有妨碍。这段时间不要省,每天都买些肉和蛋好好补补,麦乳精、红糖也买些来喝。放心,爷爷每月工资一百多,票也不少,你吃不穷爷爷。” 盛景也不矫情,接过钱票,乖乖点头应道:“知道了,爷爷。我会好好补身体的。” 盛河川见状很高兴,又问:“王大妈住在哪间屋子,你知道吧?” “知道。”盛景疑惑地问道,“迁户口我不用去吗?” “不用。”盛河川道,“你原先顶的可是盛琳的名头,去了反而不好。你跟盛琳都不用出面,我们大人办就行。” 盛景乐得不用再跟李玉芬两口子打照面,点头道:“好。”又道,“我知道王大妈住在哪里,我到时候去找她。” 说完她又问:“爷爷您有什么忌口的吗?” “没有。这年头可没得挑,副食品商品来来去去就那几样菜,挑食的人早晚得饿死,你看着买就行。行了快去睡吧。” 次日盛河川吃过早饭,就拿着原先坐知青办迁出去的“盛琳”的户口证明出去了,直到中午才回来,拿出一本户口本往桌上一放,对盛景笑道:“妥了。” 盛景拿起户口本,翻开第一页,是户口盛河川;第一页,就是“盛景”,后面写着六零年的生日,下面一行显示着她跟户主盛河川是祖孙关系。 “太好了,谢谢爷爷。”她十分高兴,赶紧起身给盛河川倒了一杯水,“爷爷喝水。” 盛河川显然是渴了,咕嘟咕嘟一口气把水喝光。 盛景又给他倒了一杯,放到他面前,这才问道:“他们没说什么吧?” 盛河川冷哼一声:“能说什么?盛琳的工作就只是个临时工。惹恼了我,我随时能让她失去工作。就是为了这个,他们都不敢作妖。” “那就好。”盛景放下心来,“明天我就去上班吧?” “你身体不好,多休息两天。”盛河川道,“我跟厂里说好了,你后天去上班。” 盛景点头:“行,那就后天。” 她把户口本递还给盛河川,站了起来:“吃午饭了,我去端饭菜。” 盛河川把户口本锁进了柜子里,等他回转身时,就看到盛景端了个托盘进来,托盘上放着一盘白白胖胖的馒头,还有两碟菜,一个汤。 菜是肉沫熬白菜和酸辣土豆丝,汤是萝卜丝肉丸汤。 盛河川很惊喜,坐到桌前,看着那一根根如细丝一般的土豆丝,再看看那一个个跟乒乓球大小的萝卜丝肉丸子,他抬起头来赞道:“哎哟,丫头,厨艺不错,往后爷爷有口福了。” 先不说味道如何,只这卖相就看得出来盛景是擅厨艺的,至少比盛琳强多了。至于盛河川自己,那就更不用比,他煮出来的东西猪都要嫌弃。 盛景笑了笑,没说话,先舀了一碗汤放到盛河川面前:“爷爷您尝尝。” 盛河川夹了一个丸子放嘴里,立刻竖起了大拇指:“好吃,真好吃。” 不是他哄孙女开心。这萝卜丝肉丸汤也不知盛景是怎么做的,咬下去Q弹脆嫩,鲜爽里带着清甜,味道极好。 喝一口汤,这汤也极鲜美。 别看盛河川自己不擅厨艺,其实是个老饕,最是会吃。 吃了一个肉丸子,喝了一口汤。他的筷子就朝那两道菜伸去。 肉沫熬白菜和酸辣土豆丝是两道极家常的菜,家常得大家都吃腻味了。可正是这种菜最考究厨艺,家常菜能做出好味道,让人百吃不厌,那才是厨艺的最高境界。 “好。”两个菜各尝了一口,盛河川就大叫一声,朝盛景竖起了大拇指,脸上的欢喜都快溢出来了。 “哈哈,没想到啊,我盛河川有福,大大的有福。过继的孙女厨艺这么厉害,都快赶上关大厨了。” 盛河川往嘴里塞了一个萝卜肉丸子,嚼了几下咽下去,问盛景:“你做饭这么厉害,怎么不早说?早说的话我给你找个国营饭店当大师傅去。” 盛景摇头:“我不想一辈子跟锅碗瓢盆打交道。” “也是。”盛河川赞成道,“还是读书好。当大厨还是太辛苦了,不适合女孩子。” 看盛景用勺子慢慢喝汤,他道:“以后就按这标准做饭。咱爷儿俩,都好好补补。” “好。”盛景笑道。 “我昨天给你的那迭票里,有布票和其他票证,你一会儿去百货商品买几件衣服,其他有什么缺的你都买。手表也买一块。” 这手表票,还是他前两天想办法淘换来的。 “至于自行车,等我弄到票后再给你买一辆。”盛河川又道。 “衣服不用买现成的,马婶子说扯布做更划算。到时候我扯点布让她帮我做两身。鞋袜我待会儿去买两双。”盛景道。 “手表的话,能买块一手的最好;如果买不到就算了,别买新的。自行车也先别买,太招人眼。大杂院里的人会说我爱慕虚荣,乱花您的钱。” 盛景穿越来这里也有一阵了。她在大杂院生活虽才两天不到,但架不住水笼头那里是大杂院女人的聚集地。她不管是去洗漱、提水还是洗菜、洗衣服,都有一群女人在那儿聊天说话。 她们对她很好奇,不管巨细地打听这儿打听那儿;还担心她不知道怎么过日子,一个个热心地给她出实惠省钱的主意。 所以盛景不光对这时代城市普通百姓的经济状况有了直观的了解,她通过观察也清楚地知道大杂院里的人所思所想,也知道该如何在大杂院里立足。 她刚过继,一分钱不挣,就大手大脚地花盛河川的钱和票,买新衣新鞋、手表、自行车,大杂院里的人绝对不会有什么好话。 生活在这种半封闭的环境里,名声可太重要了。更何况她还有李玉芬这些见不得她好的人。以后李玉芬等人来闹,她还期望大杂院里的人帮她说话,她怎么能这么为了点东西就把自己的名声给败坏了呢? 经历过后世的富庶和高科技,她对手表、自行车这些东西实在没有什么渴望。虽然没有会给生活带来不方便,但也不是不能克服。 盛河川抬头看了盛景一眼,眼神里满是疼爱:“行,我去打听打听有没有一手的手表或自行车,有的话先给你弄一样回来,另一样过阵子再说。” 盛景笑道:“谢谢爷爷。” …… 环化胡同里,去过户的盛爱国和盛国强此时也跨进了自家大门。 盛琳立刻迎了上来,急切问道:“怎么样,爷爷?我什么时候可以去上班?” “一会儿就让你爸带你去。”盛爱国道。 盛琳高兴地差点掉泪,一把抱住了也请了半天假在家里等着的李玉芬,哽咽道:“妈,我能去上班了。我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李玉芬拍着女儿的背,安抚道:“不怕了,现在咱们有工作了,不怕了啊。” 她转头问盛国强:“要带什么不?” “不用,大伯说跟那边说好了,直接过去报道就行。” 盛国强赶着要上班,催盛琳道:“走吧。” 盛琳一抹眼泪,赶紧跟了上去。 目送着丈夫和女儿出门,李玉芬看着公公,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 倒是盛爱国开了口:“你大伯说,既然过继了,你们跟一丫头就断了亲缘了,以后没事不要去打扰他们。如果你们还以父母身份自居,去打扰一丫头,甚至朝她要好处,小琳的工作他能找,也能随时撸掉。” 34 第 34 章 江锦食品厂是一个区办的…… 李玉芬的脸色变了又变。 相处二十年, 盛爱国深知这个儿媳妇性格要强,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儿。 他劝道:“反正这么多年,咱们也没付出什么。把她过继出去, 能替琳琳挡灾找个工作, 那也值了。以你说的那丫头的性子,心硬倔强。那就算没过继这回事,她替琳琳下了乡,手上有你们写的字条, 她也不会认你, 咱们从她身上捞不到什么好处。现在这样也可以了。” “再说,”他看了李玉芬一眼, “这工作说找就找, 可见你大伯还是有点人脉的。往后小智还要找工作呢。虽说可以接我的班,但机械厂不比我那小厂子好?咱们啊,把眼光放长远一些。等过些年二丫头结婚当了妈,没准还能缓和关系。到时候要什么没有?” “爸, 我知道了,我不会去找他们的。”李玉芬作了保证。 她其实是不甘心的。 就算盛景替盛琳下乡, 签了字据, 李玉芬还是打算在婚事上操纵一番。等她找到合适的人,就把盛景从大西北叫回来结婚。 现在让盛景嫁给李玉芬看中的人, 她肯定不愿意,也心存怨恨。可等她在大西北吃了大苦头, 只要能回城, 哪怕是嫁给大她一二十岁的老光棍或是带孩子的鳏夫,她也是愿意的,不会怨恨她这个作母亲的。 到时候除了彩礼以外, 没准她还能为盛家找到一个靠山。这样盛琳不至于独木独支;盛智有两个有权势的姐夫支持,也能更有出息。 可这一切计划都在盛景过继给盛河川时划上了句号。 盛爱国看李玉芬的脸变来变去,似乎还想打什么主意,他又道:“你大伯还说,让你哥嫂也别去打扰二丫头。你哥既是看在你的面上才让二丫头呆在李家庄的。现在你都不是二丫头的妈了,他自然也没必要来往了。如果你哥嫂去打扰二丫头,处理方式一样。” 李玉芬的脸色彻底灰败下来。 “没良心的白眼狼。我哥嫂好歹养她十六年,她过上好日子就不认舅舅了。”她愤愤地骂道。 盛爱国的脸沉了下来:“合着我刚才的话都白说了?” 李玉芬赶紧低下头:“爸我知道了,我不会让我哥嫂去打扰她的,您放心。” 盛爱国这才不说话了。 …… 盛景又在家里休息一天,第三天早上由盛河川陪着去了食品厂。 江锦食品厂是一个区办的小厂子,只有一百多号人。从槐花胡同走七八分钟到公交车站,坐十三路车,五站可直达。 槐花胡同到机械厂,骑自行车十几分钟,走路半个多小时的路程,在这自行车并不算遍及的时代,已不算近了。但跟食品厂比起,机械厂又近一些。 去的时候是盛河川骑自行车带的她。 本来她想自己骑,让盛河川坐后面的。可盛河川一米八的个头儿,身材魁梧,哪怕现在老了,也依然有一百四十多斤。她却是个一米六二、只有九十斤的豆丫菜,根本带不动盛河川。 “你会骑自行车吧?你厂子远,一会儿我把自行车留给你,你以后上下班就骑车。我那里近,走路或是坐公交车都很方便。”盛河川在前面骑着车,一边道。 盛景是会骑自行车的。 但她不想跟盛河川争执,就道:“爷爷我没学过骑车,还是您骑吧。您刚不是说有公交车直达食品厂吗?我以后坐公交车就行。十三路,到胜利路口下车,对吧?” “那回头你学学。”盛河川道,“对,就是十三路,到胜利路口下。你会坐吗?要不你下班时我来接你,带你坐一遍?” “不用。爷爷您忘了?我自己都能找到槐花胡同去。这点路哪还要人带?” 盛河川一想也是,便不再担心这个问题:“回头办个公交车月票,你也方便些。” 到了食品厂,他们先去了厂长办公室找厂长周涛。 周涛现年四十五岁,是盛河川调到后勤部队工作时的同事。盛河川被调查时他帮了不少忙。这次盛河川去问他招不招临时工时,周涛二话不说就给了一个名额,并说随时可以上班。 盛河川来过食品厂多次,这种小厂规矩也不是很严,他们直接上了二楼,去了周涛办公室。 只是上了楼时两人发现,厂长办公室门没关,里面还传来了争吵声。 “多少年月饼就这几样口味,怎么今年就不行了,还非要搞什么花样?周厂长,你不是想表现表现,特意揽的事儿吧?” 这人语调吊儿郎当的,似乎在开玩笑,但话里的内容却很不客气。 “陈光明,你这说的什么话?”这周厂长显然就是周涛,他语调愤怒,“咱们这是国营厂,上头有需求下命令咱就得接,哪有资格挑三拣四?接受上级派下来的任务就是我想表现特意揽事?这真不是一个副厂长说出来的话!” “息怒息怒,我刚才就是开玩笑,哈哈,不用这么当真。”那人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过呢,如果给足时间,只要上头下命令,再难我也能让人弄出几个新口味来。” “可你看看时间,眼看中秋就到了,工人们做老口味的月饼都忙不过来,几个车间没一个人空闲的,这会儿叫弄新口味,还得赶在中秋前做出一批来,这怎么可能?上头不是难为人吗?这事您要是不好跟上级领导说,我去说,反正我不怕得罪人。” 这话听得站在门外的盛河川直皱眉。 他拉了盛景一把,示意她跟自己下楼。 两人到一楼,盛河川又领着盛景远离了办公楼一些,这才停下来。 看看四周没人,他小声对盛景道:“周厂长三个月前才从部队转业到这个食品厂来的。原先这个厂的老厂长一直有病,都是副厂长刘光明代管。老厂长退休的时候刘光明以为自己能扶正,没想到周厂长转业过来空降厂长之位。所以他对周厂长十分有意见,两人在工作上一直在掰腕子。” 盛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盛河川又道:“你是临时工,肯定得进车间,你又是走周厂长路子进来的,怕刘副厂长使绊子,周厂长特意叫我带你来找他,一会儿他亲自带你去车间。没想到刘副厂长竟然这时候在他办公室里,这就不好办了,咱们得先等等。” 盛景刚想点头,就眼尖地看到一个穿中山装、一个穿军装的男人从楼梯上下来,她连忙扯了一下盛河川的袖子,示意他朝那边看。 盛河川一转脸,就跟下到一楼的两个男人对上了。 那个穿中山装的男人一看到盛河川,就语气夸张地叫了起来:“哎哟,这位是机械厂的盛科长吧?咱们有一面之缘。” 他急步走过来,大老远就伸出了手。 不用介绍,听声音盛景就知道这位就是那位副厂长刘光明。至于穿旧军装的,应该就是周涛周厂长了。 盛河川跟刘光明握了握手,尽管心里直骂娘,脸上却不得不带上客气的笑容:“刘副厂长,幸会幸会。” 刘光明看看盛河川,又看看周涛,最后目光落到了盛景身上。 他朝盛河川问道:“盛科长,这是您家小孩吧?” “是的。”盛河川点头。 本来照着周涛的打算,他是想直接把盛景安排进车间,到时候再告诉刘光明一声就可以了。 他是正厂长,就算越过刘光明这个管生产的厂长安排一个临时工进车间,刘光明也不好说什么。 但现在被刘光明遇到,盛河川就不好再这样做了。周涛跟刘光明本来就有矛盾。现在当着他的面越过他安排人,被刘光明抓住话柄,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盛河川便笑道:“听说你们食品厂正缺人手,这不我这孙女初中毕业,就来看看能不能做个临时工。” “哈哈,我们周厂长跟您是战友吧?这点小事自然没问题。对吧,周厂长?” 周厂长跟盛河川对视一眼,弹了一下手上的烟,笑道:“盛科长是老革命了,膝下就这么一个孙女,自然是要照顾的。要不……” 他正要往下说,刘光明抢先道:“那这样,三车间人少,赵刚一直朝我要人,小盛就去三车间吧,好吗?” 他看向盛景。 盛景迟疑地看向盛河川。 听到三车间,周涛的眉头皱了起来,张嘴想要开口说话。 盛河川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对刘光明笑道:“成,没问题。” 如果在这里呆得不开心,大不了他就让盛景去机械厂上班,实在不行就去高中挂个名,再让盛景在家里自学,总之他们有许多条路走。没必要因为这么个临时工的岗位,让刘光明抓周涛的把柄。 刘光明立刻转头朝一楼的某个办公室喊:“张庆春,张庆春。” 一个四十多岁的微胖中年男人跑了出来:“刘副厂长,您叫我。”又朝周涛打了声招呼,“周厂长。” 看到盛河川,他又叫了一声:“盛科长。”显然是认识盛河川的。 35 第 35 章 你敢碰瓷? 盛河川答应一声, 指着盛景道:“这是我孙女盛景。” 又给盛景介绍张庆春:“这是厂里生产部的张部长。” “张部长。”盛景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刘光明这才道:“老张你带这位小姑娘去领一下东西,然后送去三车间。” “好的。”张庆春答应一声,先朝盛河川笑着点了一下头, 这才示意盛景跟他走。 盛景跟盛河川打了声招呼,就跟在了张庆春身后。 盛河川目送盛景离去, 转头对周涛和刘光明道:“我这孙女,就有劳一位费心了。有什么事你们打电话找我。你们忙着, 我就不打扰, 先去上班了。” “行,回见。”周涛挥了挥手。 盛景跟着张庆春去了劳保用品办公室,领了两件罩衣、两个厨师帽和两个纱布口罩。 “我们厂子是做吃食的,得讲卫生。每天上班前进厂区,都得穿上罩衣, 把帽子和口罩戴上, 头发都塞进帽子里。做食品前要先洗手。” 张庆春领着她往厂区走,一面交待着注意事项,又说了上午下午上下班的时间。 食品厂的厂区就在办公楼的对面,不一会儿盛景就跟着张庆春到了三车间。 张庆春把车间主任赵刚叫出来,给双方做了介绍,还特意点出:“小盛是机械厂盛科长的孙女,你多关照些, 别让人欺负了去。” 赵刚的年纪跟张庆春差不多, 都是四十多岁的样子,不过是个瘦高个儿。 他看上去还挺热情:“小盛是吧?现在车间里正在做月饼, 你去印模那一组吧。” “进去吧。”张庆春对盛景道,“有什么事直接去刚才那办公室找我。” “好的,谢谢张部长, 谢谢您。” 盛景跟着赵刚进了厂区外部隔出来的换衣间,将带着袖套的罩衣穿上,戴上帽子和口罩。 赵刚指着旁边最顶上的一排储物柜道:“你挑一格柜子。以后上班把带来的东西都存在这里,自己买个锁锁上。” 盛景扫了一眼,发现整板储物柜,只有顶层的储物柜没锁,就知道其他的都被别人用了。 好在她虽然瘦弱,身高却有一米六三,不算高却也不矮,踮起脚尖也能把东西放进柜子里。 柜子用的都是明锁,得自己买。好在今天她也没带什么东西,只一个写着她名字的饭盒和一些上厕所用的纸,不怕人偷。 她放好东西,跟着赵刚转过储物柜,进了车间。 这个车间的面积大概有两个教室那么大,左边手立着几个大烤箱,有人正在那里送取月饼;车间中央有一个几米长的大案台,十几个人围着案台各自忙碌着手头的活儿。 目测这车间一共一十几个人,大部分是女的,只有六七个男人。大家都穿着罩衣似的白色围裙,嘴上戴着口罩。 空气中弥漫着月饼的香甜味儿。 见赵主任带了一个小姑娘进来,一个在案台前忙活的大婶抬起头来大声问道:“赵主任,又来新人了?” “对。这是盛景,茂盛的盛,景色的景。”赵主任介绍了盛景就名字,“她去印模组。小江,你带着她。” 一个三十七八岁长相大气的女人答应一声,朝盛景招招手。 盛景连忙跑了过去,唤了一声:“江姐。” 这一声称呼让对方笑了起来,问道:“你多大啊,就叫我江姐。我儿子都十九岁了。” 其他人都哄笑了起来,打趣江姐:“乍一听还以为是绣红旗的那个江姐呢。” 大家又笑了起来。 待大家的笑声小了一点,盛景才回答江姐的问题:“我快十七了。” “难怪呢,看上去就小。”江姐笑道,“叫我江婶吧。” 说是这么说,但盛景明显感觉到江婶看向她的眼神比原先亲热。 看来不管什么时代,女人都是很在乎年纪的。 江婶给了盛景一个模子,自己拿了个月饼胚,在自己的模子上印了一个月饼,示意盛景学着做一个。 这操作简单得有手就行,盛景很快印了一个。 江婶看了,点点头道:“要注意印在中间,四面都要均匀,不要有的地方薄,有的地方厚。咱这月饼要拿到国营商店卖的,卖相要好看,不能砸了咱们的牌子。”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江婶。”盛景一副乖巧的模样。 这动作简单,江婶见她会了,就不再盯着,自己开始干活。 车间里女人的数量占了绝大多数,那是绝对安静不了的。手里干着活儿,嘴上并不耽误聊天。 这会儿来了个新人,话题肯定要围着盛景转。大家七嘴八舌地开始查起户口来。 “小盛,你家里有亲戚在厂里啊?” “没有。”盛景摇头。 “没有?那你怎么进的厂?” 换了盛景所在的那个时代,公司里的新人是通过什么关系进来的,大家或许会打听,但绝对不会当面问当事人。 所以听到这句问话,她有些新奇,转过头去看了问话的那人一眼。 那人个子不高,身形偏瘦。虽然戴着口罩看不清五官,但细眉细眼似乎挺温婉。刚才她问话的语气也十分温柔。 盛景听见人叫她阿芳。 阿芳看盛景望着自己,有些无措地看了看四周,还瑟缩了一下脖子:“怎、怎么了?不能问吗?” 她低下头去:“对、对不起。如果不能问,那我……” 看她这样,旁边的几人包括江秀英在内,都交换了个眼神。 “没什么不能问的。”盛景笑了笑,“我爷爷跟周厂长是战友,听说厂里现在赶做月饼缺人手招临时工,就让我过来试试。刚才见了刘副厂长,刘副厂长也觉得我合适,就让我过来了。” 她这话说的有技巧,包含的信息量有点大,不管是泫然欲泣的阿芳,还是江秀英等人都愣住了。 “刘副厂长也觉得你合适?”另外一人吃惊地问道,不等盛景说话,她打量了盛景两下,又问,“你爷爷是做什么的?” “我爷爷是机械厂的。” 盛景没说盛河川的职务,就是给众人留个想象的空间。 周涛原先想绕过刘光明给她安排车间,而刘光明知道后又特意点名让她来三车间,当时周涛的表情和盛河川拉住他的那个小动作,盛景都看在了眼里。 为什么周涛要绕过刘光明安排她进车间?为什么刘光明要让她来三车间还怕周涛阻拦似的迫不及待?三车间有什么问题以至于刘光明非得让她来这里? 所以盛景说的两句话里,貌似是回答对方的问话,实则藏着的令人脑补的内容,也是她对众人的试探。 “机械厂啊?那可是万人大厂。” 一听“机械厂”三个字,众人就羡慕了。 “那你为什么不去机械厂,却来咱们这么个小厂子?”一个年纪小一些的姑娘问道。 “我只有初中学历,又是女的,进机械厂暂时不好安排岗位。正好你们这里缺人手,我就临时来做一下。”盛景道。 众人一听,又脑补开了。 机械厂跟食品厂不一样,大多数岗位适合男性。盛景这样的小姑娘不适合进车间。而初中学历想去管理岗位坐办公室并不那么容易,那些岗位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 从周厂长和刘副厂长都给盛景爷爷面子可以看出,盛老爷子在机械厂也不是个普通人。他想把孙女安排进机械厂办公室,那就得等机会。 所以,盛景这是来他们这里过渡来的? 盛景说着话,也不耽误干活,不一会儿她就印了六七个月饼了。 不过刘光明指定她进这个三车间,周涛当时的表情并不好,可见这三车间绝对不像现在表现出来的这么融洽和谐。 因此盛景看似在埋头干活,实际上保持着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警惕。 江秀英在她的右手边,与她离了半个人的距离;她的左边手是一个又高又胖的女人。 这女人差不多有一米七五,再加上微胖身材,站在一米六三瘦得跟竹竿一样的她身边,就跟一座塔一样。 盛景清楚地记得,她被江秀英拉到这里的时候,这个女人并不在这个位置,她是后面才换到这里来的。 盛景不由提高了警惕。 过了一会儿,她拿着包了馅的月饼往印模上按去,就瞥见高胖女人忽然到她的近旁,似乎是伸手想拿她身边的什么东西。 盛景放在印模上的手立刻卸了力道,并往旁边侧开了些身体。这时候,那女人忽然胳膊肘往盛景左手边撞了上来,正好从已避开的盛景的衣袖处擦过。 盛景可不会忍气吞声,她“哎哟”一声惊叫,脚步仿佛站不稳,往右边踉跄了一下。 这一声惊呼,顿时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她身上。 高胖女人大概没想到自己这一撞落了空,更没想到盛景没被撞到还惊呼出声,装模作样地踉跄一下。这出乎意料的情况让她愣了一愣,她的站位与动作就被众人看了个正着。 她从来没吃过这样的亏,今天一个新来的小姑娘竟然敢碰她的瓷,顿时让她怒火中烧。 36 第 36 章 ”要不我把你调到厂办来…… 她睁大了眼睛瞪着盛景:“你什么意思?我拿个饼模, 也没碰到你,你装模作样‘哎哟’什么?” “我……”盛景一副受了惊吓、不知所措的模样。 她朝赵刚那边看了一眼,又求助似地望向了江秀英。 在吴颂香发作的时候江秀英就朝这边望了过来。这会儿盛景看向她, 她赶紧低下头去, 装作忙碌的样子, 不敢跟盛景对视。 赵刚作为车间主任, 他也是要干活的。不过他干的算是技术活儿,专门把控烤制的时间。 赵刚在烤箱那边忙活,也不知道是距离太远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争吵, 还是不想理会, 他根本就没往这边看过来。 “你这小姑娘,新来乍到就撞瓷老员工,一看就不是个品行端正的。赵主任, 我跟你说,这种人不能要。” 赵刚本来不想理的, 被吴颂香点了名, 他只得走过来, 先瞪着眼睛道:“又闹什么?现在任务重得很, 要是耽误了时间, 我看你们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可不是我闹, 是她!”吴颂香指着盛景道, “这小姑娘碰瓷。” 盛景环视了一圈, 似乎意识到了没人帮她说话, 她咬了咬嘴唇, 鼓起勇气道:“我在印饼呢,这位婶儿伸手过来拿东西,一不小心碰到我, 我没站稳踉跄了一下。我啥都没说,就小声‘哎哟’了一声,她就说我碰瓷。” 她逼了逼,逼出几滴眼泪来。 “而且这位婶儿,刚才明明不是我们印模组的,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到这儿来,拿胳膊撞我,还冤枉我碰瓷。欺负人也不带这么欺负我。我找周厂长去。” 说着,她抹了一把眼泪,脚步飞快地跑了。 三车间的人一个个目瞪口呆。 “这、这人真是……”吴颂香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照常理,这小姑娘不应该跟她吵一架吗?战斗力弱的就哭鼻子。 她俩不过是拌几句嘴,都算不上真正有矛盾。北城里大家都住得挤,平日邻里拌嘴吵架是常态;孩子也养得皮实,被骂被打都是家常便饭。 就算是周涛的亲闺女,也不会跟车间同事拌两句嘴就去告状的,更何况盛景只是周涛战友的孙女,进来做临时工的。拌嘴就去找厂长告状,谁家养出来这么娇气任性的闺女? 不说吴颂香,就是江秀英这些同情盛景的,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盛景出了门就直奔办公楼,去了周涛办公室。 周涛正在打电话,看到盛景眼眶红红地站在他办公室外面,赶紧说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朝盛景招手。 盛景走进去,问道:“周厂长,您能不能帮我换个车间?” “发生了什么事?” 盛景就把事情说了,道:“那人应该是故意的,就是想挑起事端,好让刘副厂长把我赶走,下您的面子。所以我直接跑出来了。再呆下去,我怕她还要借题发挥。到时候您护着我,还会让人说您处事不公正。” 周涛蓦然一惊,十分意外:“你知道我跟刘副厂长不和?” 盛景点点头:“我跟爷爷来时,您正在办公室跟刘副厂长争执,我们都听到了。” 周涛盯着盛景,又问:“要不我去车间一趟,把那个吴颂香批评一顿。看在我的面上,她以后肯定不会再欺负你了。” 盛景就知道周涛是在试探她,看看她是不是真知道闹这一出,并要求换车间的意义。 她眨巴了一下眼,满脸无辜:“那女人是故意来找茬儿的,是不是想栽赃陷害我,好让刘副厂长拿这事来攻讦您,让您在职工中威信扫地?要是不换车间,下次没准她就栽赃陷害成功了。” 周涛这一下是真的惊讶了。 他没想到盛景小小年纪,竟然把事情看得这么透彻,也想得这么深。 他饶有兴致上下打量着盛景:“丫头,你有这样的头脑,去车间干活可惜了。要不我把你调到厂办来吧?” “不用不用。”盛景赶紧摇头,“我在车间干着就挺好。” 她朝外面看了一眼,似乎有些急躁:“您看,要不要先去三车间把这事处理了再说?” 周涛笑道:“不着急。”他朝外面喊了一声,“小宋。” 一个二十多岁带眼镜的男子从隔壁匆匆过来,问道:“周厂长,您找我?” “你去车间一趟,把一车间的吴广胜,三车间的吴颂香、赵刚和陈照新叫来。” “是。” 等小宋走了,周涛指着待客的木沙发对盛景道:“坐。” 等盛景坐下,他才问道:“为什么不愿意去办公室?” “我一初中生,又是临时工,还是走您的门路进厂的。硬塞到办公室,厂里人肯定要说您处理不公。您被指责说闲话,我也会被排挤。所以真没必要。” 这一下周涛是真的相信盛景头脑厉害了。 他问道:“为什么不继续读高中?你年纪也不大,读个高中出来找工作也好找。总不能一直当个车间工人吧?” “我爷爷年纪大了,我想自食其力,不想让他拿养老钱来供我上学。而且,现在高中也学不到什么东西。” 如果说刚才周涛还有些担心盛河川,担心他过继一个太有心机的孩子,以后被算计得骨头都不剩,现在就放心了不少。 知道自食其力,体恤老人,可见心性不坏。 “有志气。”他道,“我很替你爷爷高兴。” 盛景腼腆地笑了笑,没有接话。 这时候楼梯里响起了脚步声,盛景赶紧站了起来,避到角落站定。 不一会儿,门外进来了三个人。除了赵刚和一个面善的年轻男人,还有一个五十多岁一米九身材魁梧的老头儿。 周涛眉头皱起:“小宋和吴颂香呢?” 赵刚看了老头儿一眼,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开口道:“小盛前脚离开车间,吴颂香后脚也出去了。宋秘书让我们先过来,他去找她去了。” “行吧。赵刚,你把刚才车间里发生的事说一下。”周涛道。 赵刚有些不安。 吴颂香生性泼辣,仗着她爸这个一车间车间主任是刘副厂长的亲信,没少在三车间里欺负人。但因闹得不大,管理生产车间的又是刘副厂长,这事儿就私下里处理了,没闹到周厂长面前来。 现在吴颂香欺负到周厂长的人身上,让周厂长亲自出面,后果恐怕很严重。 思忖着周厂长好歹是正厂长,也不乏手段,今天发生的事满车间的人都清楚是怎么回事,自己要是歪曲事实,偏向吴颂香,周厂长肯定要杀鸡儆猴,把自己这个车间主任给撸了。 周厂长拿刘副厂长没办法,还能拿自己一个小小车间主任没办法吗? 他不敢捏造事实,就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当然,顾忌着吴广胜在这里,也怕得罪刘副厂长,很多地方他都以“我没看见”“不清楚”来搪塞。他说的这事实跟没多说差不了多少。 周涛面无表情地听完,抬眼对盛景道:“小盛,你来说说,是刚才赵主任说的这样吗?” “也是,也不是,毕竟赵主任有许多地方不清楚,没看见。” 她把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 她知道,周涛作为一厂之长,不可能只听一面之词,他必然得等吴颂香来才能处理。 而吴颂香不在车间,她肯定去找刘光明了。吴颂香无缘无故为难自己,肯定是得了刘光明的授意,吴家父女很有可能就是刘光明手里的一把刀。 现在自己把事情闹到周涛面前来,刘光明为了护住吴家父女,很有可能会跟着吴颂香一起来。这件事就会闹到正副厂长掰手腕的地步。 在这种时刻,周涛需要蓄力,不能早早就开始处理问题。所以盛景尽量拖延时间,等刘光明和吴颂香来。 故而她述说的时候就显得十分紧张,措辞有些罗嗦,把一个没见过世面被吓坏了的小姑娘表演得十分到位。 她这表现其他人倒不觉得奇怪。要是盛景太过镇定、显得太过老练,他们倒要怀疑盛景是周涛故意安排进三车间去挑事的呢。 只有周涛眼里闪过一抹笑意。 好在没辜负盛景的一番苦心,在她快要说完的时候,楼道里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听声音,上楼的不止一个人。 盛景终于结束了自己的陈述。 她深吸一口气,似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看向吴广胜,质问道:“这位是吴婶儿的爸爸吧?我想问问,我来这里上班还没到一小时,我到底哪里得罪了吴婶儿,她要这样欺负我?” 吴广胜也听到脚步声了,他干脆懒得争辩,只等吴颂香进来。 他那个女儿,嘴皮子可比他溜多了, 不一会儿,一行人到了门口,先进来的是刘光明,紧接着是吴颂香和宋秘书。 幸好周涛这个办公室有那么大,否则站这么多人还挺拥挤。 周涛没理会刘光明和吴颂香,对宋秘书道:“小宋,你做个记录。” “好的,周厂长。”宋秘书从上衣口袋取下钢笔,又从另一个口袋掏出一个小本子,坐到了角落的椅子上。 37 第 37 章 刘光明一进门就率先发难…… 刘光明一进门就率先发难:“周厂长, 听说吴颂香跟小盛发生了点矛盾?这是车间的事,理应由我处理。就算小盛是你战友的孙女,你也没必要插手这事吧?” “车间的事?”周涛冷笑, “这样的事发生不止一起了吧?刘副厂长处理不了, 我这个做厂长的当然要为工人作主。难道我一个正厂长,还管不得厂里的事?” 他转头:“别管他, 咱们接着来。”他点了一个名字, “陈照新,你来说说。” 屋里唯一还没说话的那个年轻男人也不磨叽,周涛话声一落他就开了口:“吴颂香本来是制馅组的, 小盛低头干活不久她就去了小盛旁边, 借着拿东西的由头推了小盛一把。小盛‘哎哟’叫了一声,她就骂小盛,说她碰瓷。” 刘光明是个副职,注定要被周涛压一头。他再怎么不把周涛放在眼里,也不能当着工人的面驳周涛的面子, 否则就变成他无理了。 他只得在陈照新说话的当口,在周涛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还从兜里掏出了烟,自顾自地点燃抽了起来。 自打刘光明进了门,吴广胜像是找到了主子的狗,整个人都嚣张振奋起来。 听到陈照新的话, 他怒目圆睁:“陈照新, 你可不能为了讨好周厂长介绍进厂的这个小姑娘就信口胡诌。我家颂香跟这位小姑娘无怨无仇的, 为什么要特意去推她?你这样说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谁授意你这样说的?” 说着这话,他还看了周涛一眼,意有所指, 余光里又瞥向刘光明。 见刘光明抽着烟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眼皮都不抬一下,他就知道自己说的话很中刘光明的意,明白接下来要怎么演了。 陈照新却不怕他,瞪着眼睛:“不信您可以叫三车间的人来,我不信所有的人都眼瞎。” 说完这话,他瞥了赵刚一眼:“当然,也有像赵主任这样没看到的。” 赵刚气得满脸通红。 这是内涵谁呢? 吴广胜道:“叫就叫,如果他们说没看到,你敢为你说的话负责吗?你说说,颂香为什么要去欺负小盛?她跟小盛有什么仇什么怨?” 吴颂香立刻在旁边叫嚣道:“就是。陈照新你想拍厂长的马屁,别拿我做筏子。我根本就没推小盛,是她故意碰瓷。” 说着她就指着盛景道:“你说,你自己说,我推了你没有?你老实说。别给老娘整哭哭啼啼那一套。你有胆子碰瓷就好好跟我掰扯清楚。” 这么一交锋,盛景就知道吴颂香是个厉害角色。 她这是打算转移火力,把事态往娘们儿撕逼上引。如果她回应吴颂香,跟吴颂香吵起来,周涛再想拿刘光明这对走狗父女霸凌之事做文章,进而指责刘光明,都不得不偃旗息鼓,把事情定性为女人吵架,从而不痛不痒地各自批评一通,这事就算过去了。 她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兔子,立刻躲到了陈照新的身后,瑟瑟发抖,一言不发。 陈照新作为特意被周涛点名叫来的人,是有点底牌在身上的,他也明白自己的身份定位。 他迅速把话题拉回来,态度强硬地对吴广胜道:“我自然敢负责。只要把车间里的人带过来分开问话,不让你们站在旁边目视眈眈地威胁人家,我相信一定会有人说实话!吴广胜,你别以为你背后有刘副厂长撑腰,就可以一手遮天。” 随着吴广胜的一声“周厂长”和陈照新嘴里点出的“刘副厂长”,两位厂长对峙的战场正式开炮。开始还不明白事态严重性的赵刚一个激凌看向坐着的两位,后悔自己被扯进这战场里来。 “至于你女儿为什么要欺负人家小姑娘,”陈照新又叫道,“那就要问你女儿了。她不是常常有事没事就欺负人吗?三车间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去?还不是因为她这个厂霸!” 吴广胜印象里,这个陈照新就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实人,他以为威胁两句,陈照新就不敢说话了。 他没想到陈照新不光敢说,而且还很敢说,什么话都敢说出来。 他额头青筋直跳,恨不得去捂陈照新那张嘴。 他厉声喝道:“陈照新,你满嘴胡说八道什么?你污蔑我女儿就算了,还敢污蔑刘副厂长,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我不想活了,我是不想活了。”陈照新激动起来,“我表妹好好一小姑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进厂上班,你女儿因为嫉妒她长得好,愣是污蔑她偷东西,让她没了工作还背上了小偷的罪名。她的婚事告吹了。我姑妈因为这事被活活气死了,我表妹直接跳了河。” “吴颂香不是人,包庇吴颂香的你更不是人。这厂子本来好好的,就是因为有你父女这种地痞恶霸。” 陈照新指着吴广胜,对周涛道:“周厂长,我要举报吴广胜,他根本不是无产阶级,他原先就是个地痞流氓,解放前在街头打架骗钱搞仙人跳,无恶不作,他还打死过人。他老婆是个窑姐。解放后两人改头换面才当了工人。” 吴广胜脸色大变,伸手就要打人。 “干什么?”周涛起身一声暴喝,止住了吴广胜的动作。 他转头对陈照新,语气严肃道:“你有证据吗?如果没有证据可不兴空口白话诬陷人。” “有,我有证据。”陈照新脸上浮现出一抹激动的潮红,“大关胡同,有个叫赵义的人,跟吴广胜是拜把子兄弟,以前都是在道上混的。他可以指认吴广胜。” 一听到“赵义”这两个字,吴广胜的身子一颤,冲过去就想给陈照新一巴掌:“我叫你胡说八道!什么赵义,我根本不认识……” 陈照新本可以躲避的,可他愣是站在原地,硬生生挨了吴广胜一巴掌。鲜血顿时从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不说屋里众人,就是吴广胜也愣住了。 他手劲确实大,刚才盛怒之下也没收住力道,但再怎么也不可能一巴掌把陈照新嘴巴打出这么多血吧? “住手!”周涛大喝一声,眼里快要冒出火来,“吴广胜,当着我跟刘副厂长的面打人,你眼里还有没有组织纪律,还有没有王法?” 听到陈照新的话,刘光明就知道吴广胜父女怕是保不住了。他得弃卒保车。 他转脸就朝宋秘书道:“小宋,去叫保卫科……” 可还没等他说完,陈照新又指着他道:“我还要举报刘副厂长。这些年吴广胜父女在厂里当恶霸欺凌工人,少不了刘光明在背后当保护伞。我们这些受害人没少向组织反应,结果就是因为刘光明的庇护,他们不光没有受到半点惩罚,还更加嚣张;举报的人反而受了迫害。他们是一丘之貉。” 刘光明的脸色大变:“陈照新,你别跟只疯狗似的胡乱咬人。你有什么证据说我为吴广胜提供保护伞?” “我有。”陈照新明显有备而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翻出了毛边的薄薄的小本子,递向周涛:“周厂长,您看……” 吴广胜知道自己完了,在陈照新说出“赵义”那个名字时,他就知道自己以前的经历是瞒不住了。周涛肯定要抓住这一点把他干掉,从而断刘光明一臂膀的。 如果刘光明还在位,没准还能保他一条活路;可如果刘光明被拉下了水,到时候大家都得玩完。 他飞快起身,伸手就想抢那本子。可他快,又怎么快得过周涛这个转业军人?没等他触摸到本子,本子已到了周涛手上。 “来人,把他给我拿下。”周涛喝道。 这楼就是个筒子楼,一排的办公室,门外就是走廊。这个办公室的门又是敞开的,早在刘光明等人还没来时,隔壁办公室就有人探头探脑地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刘光明等人来后,吴广胜和陈照新的争执声更是引得别的办公室的人也闻声赶来。大家只是没敢跑到窗户边和门口张望而已。 这会儿听到周涛叫“来人”,而且也明白刘光明也被牵扯其中,很有可能被周涛拉下马,有一个对刘光明十分不满、又想在周涛面前立功的人冲了过来,紧接着两个身材高大的保安也进来了,三人动作利索地把吴广胜的手反剪在身后。 吴广胜也不挣扎,面如死灰地任由这些人把他擒住。 周涛举了举手里的小本子:“陈照新实名举报刘光明和吴广胜父女,这件事已不是厂里能处理的了,我们还是去革委会走一趟吧。有想要检举三人罪行的,一起跟我走。小宋你去车间问问,有哪个有确凿证据要举报的,一并把他们带来。” “是。”小宋应了一声。 “周涛你什么意思?”刘光明脸色铁青,目光阴狠,“你不能因为想要夺权,就这样捏造事实,指使陈照新污蔑我……” 周涛打断了他的话:“刘副厂长有什么话,留着一会儿到了革委会再说吧。你不会不敢去吧?如果不敢去,就说明你心虚,也证明陈照新说的都是事实。” “有什么不敢?去就去。” 38 第 38 章 你这孩子还帮他们说话,…… 刘光明这些年在厂里一手遮天, 连老厂长都不敢拿他怎么样,在革委会里自然也是有自己的人脉的。 就算周涛手里有证据又如何?最多把吴广胜父女拉下台。而他跟周涛,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刘光明觉得周涛凭的不过是一介武夫的孤勇, 以为这世道真是朗朗乾坤, 能凭着那个小本子把他搞下去,简直太天真。 偏这个武夫根正苗红,一身正气,没什么把柄可抓,一转业就凭着级别压在自己头上。刘光明自己则一屁股的屎。去革委会他还能凭人脉转危为安, 要是不去, 周涛还不知道会给他捅个什么篓子出来。 周涛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盛景:“小盛你就不用去了。今天的事虽是由你跟吴颂香的矛盾引起的,但这只是小事, 还不到去革委会说的地步。” “是。”盛景应道。 刘光明转头看了盛景一眼,也没说什么,跟着周涛走了出去。 吴颂香平时在厂里霸道咋呼, 却也知道革委会不是那么好进的。进去了没准就出不来了,尤其她爸的底都给掀起来了, 她家的天都得塌。 因此周涛叫盛景不要去, 她也默不作声地留在原地, 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没敢跟着去。 盛景看了她一眼, 没说什么,直接跟在一群人身后下了楼。 现在还是上班时间,她既不用去革委会,那自然得回车间去干活。 至于吴颂香,盛景很明白:就算吴颂香她不去革委会, 只要吴广胜完蛋,她也跑不了,这不是她不去就能逃脱罪行的。周涛要集中火力搞刘光明和吴广胜,吴颂香这个小喽啰完全可以先放放。 三车间的人自从盛景和吴颂香、赵刚、陈照新等人前后三拨出去,就没一个安心做事的。老实的呆在车间里议论,不老实的干脆跑出车间,站在能看到办公楼的地方张望。 更有那胆子大的,看到刘光明带着吴颂香进了周涛的办公室,好奇心起,壮着胆子跑到办公楼里来,站在楼梯口偷听里面的争吵。 这会儿见周涛等人出来,他们赶紧一哄而散,跑回了车间。 “林大强,快说快说,外边是个什么情况?” 林大强异常兴奋,声音都高了八度:“两个厂长吵起来了,现在他们一起去革委会了。” “都去了?吴颂香和小盛也去了?” “没去,那两人没去。陈照新手里好像是有什么可以告倒刘副厂长的证据,还说吴广胜原来是地痞流氓,他老婆是窑姐。周厂长要去告刘副厂长和吴广胜。” 大家还想再问,就见一个人走了进来。大家定睛一看,不是新来的那个小姑娘还能是谁? 车间顿时安静了一瞬。 一个小时前,盛景来的时候,大家看她长得瘦瘦小小,乖乖巧巧的,身上穿着补丁衣服,大家都觉得盛景是个容易被人欺负的小可怜。 可这个小可怜一言不合就去找周厂长告状。 就因为这一告,不光厂霸吴广胜和吴颂香父女俩要完蛋,还引发了正厂长和副厂长的正面斗争,没准在江锦食品厂横行霸道了几年的刘光明就此下台。此时,所有人看向盛景的目光就十分微妙。 盛景像是没看到这些人防备、疏离、敬畏的目光似的,她走进来朝大家腼腆地笑笑,去旁边的水笼头处洗了手,走到案台前来继续做她没有做完的活儿。 因为这一闹,案台上的原料还有不少,今天上午肯定做不完原先布置的任务。 车间里众人的目光都往盛景身上扫。可盛景置身于这样尴尬的环境里,被这么多人打量,她低着头麻利地干着活儿,身上没有半点局促不安,越发让大家觉得这小姑娘不简单。 案台边的女人们互相打了一番眉眼官司,终于有人出声打破了寂静,问盛景道:“小、小盛,刚才办公室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盛景抬头看了她一眼,发现这人是阿芳,她还是那副柔弱温婉的模样。但盛景知道,这人没准跟吴颂香是一伙儿的。 她可没忘记,正是阿芳不停地向自己发问,吸引自己的注意力,吴颂香才换到自己的身边来,想要暗算她的。 她笑了笑,道:“就是周厂长让我跟赵主任,还有陈照新都说了一遍在车间里发生的事。” 说着她好奇地问阿芳:“陈照新说他表妹被吴颂香污蔑偷东西丢了工作退了婚,他姑妈被活活气死了,他表妹跳了河,是不是真的?” 阿芳没想到她啥都没问着,倒让盛景把话问到她身上来了。 她眼神慌乱了一下,讪讪地笑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他表妹就来上了几天班,后来被辞退了我们都没见过了。” “哦。”盛景平淡地应了一声,又低下头去干活。 车间里又沉默了下来。 车间里女人多,平时叽叽喳喳闲聊就没停过,大家都很不适应这安静到诡异的气氛。 过了没一会儿,又有人出声没话找话:“小盛,你爷爷是机械厂的科长啊?机械厂可是大厂,工资高,福利好,你家应该不困难吧?你怎么不买件好点的衣服穿?” “哦,我是才过继给我爷爷的。我爷爷原来是我的大爷爷。”盛景依然平静如水,这话说的就像说别人的事似的。 这话明显有瓜,女人们顿时兴奋了。 他们都是工厂的正式工,不管谁来当厂长,他们依然是这个厂的工人。他们虽然也关心周涛和刘光明的斗法,但那话题敏感,也不是他们能掺和的,还不如吃眼前这个能吃到的瓜。 有人连忙问道:“为什么过继?你现在这个爷爷没儿孙啊?” “嗯,没有。”盛景道,“我父母不喜欢我,从我出生起就把我扔在乡下。我大爷爷跟我家相认后,就过继了我。” 顿了顿,她又补充:“我大爷爷跟我亲爷爷躲鬼子那会儿失散了。” 战乱亲人失散是常有的事,大家只对前面那问题感兴趣:“怎么回事?你父母为什么不喜欢你?” “我也不明白呢。反正我从懂事起就没见过我爸我姐我弟我爷爷,我们家的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 “啊?怎么回事啊?” “为什么啊?” 这群女人迅速抛开了周厂长和刘副厂长的争斗,开始八卦起盛景家里的事来。 这年代的人为什么最怕舆论?主要还是因为工作单位跟个人捆绑得特别紧密——居住的是单位宿舍,上班下班见的都是单位的人。这年头调动工作还特别困难。而除了这个工作,你想靠别的手段谋生又异常困难。 在这种环境下,一旦你名声坏了,就沦陷在舆论的旋涡里,除非死,无处可逃。 盛景是个喜欢未雨绸缪的人。为防李玉芬和盛国强拿着亲生父母的身份来食品厂作妖,对她进行道德绑架,她得抢占先机。 但人向来是屁股支配脑袋的。车间里的人,除了极少数还没结婚生孩子的,绝大多数都是父母,他们天然地站在李玉芬和盛国强那一边。儿女旦凡对父母有埋怨,就被他们认定为“不孝”,“道德败坏”。 所以不管大家怎么问,盛景都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以前生活在农村的舅舅家,吃不饱穿不暖,每天要干很重的活儿。现在过继给爷爷了,能吃饱饭,还做了工人,我觉得特别满足。” 说到这里她眉眼里多了一丝狠厉:“所以如果谁要毁了我的工作,我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咬下她一块肉来。” 她这样子,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惊吓过后,大家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同情,眼里的防备、疏离与敬畏也少了一些。 一个过尽了苦日子的小姑娘,好不容易如抓到浮木的溺水者一样过上了吃饱穿暖的好日子,有了好工作。一朝被毁,换了谁都得跟人拼命。 陈照新的表妹被吴颂香污蔑丢了工作坏了名声,结果气死了母亲跳了河。现在这个小姑娘,如果也丢了工作坏了名声,她那个过继的爷爷肯定不要她,她唯有死一条路可走。 也难怪这样一个乖巧腼腆的小姑娘,遇到事后会是那样的反应。 吴颂香她活该! 这么一想,大家对盛景亲生父母的事就更好奇了。她就算摆出不想说的姿态,也有人不停地问她。 “你妈为什么这么对你呀?她们对你姐好吗?” “你家几个孩子?你爸妈爷爷奶奶有工作吗?” 盛景就在被问烦时挤牙膏地吐露一点,说的时候还拼命替李玉芬和盛国强找补说好话。 人都有逆反心的。李玉芬和盛国强这样对她,她越替这两人说好话,车间里的人就越替她抱不平。 有那心直口快的大婶道:“得了吧。我们家的孩子更多,足有六个,上头还有两个老人。我们两口子都能把一大家子养活,怎么你爸妈只三个孩子都养不活?你那亲爷爷还是个高级工呢,工资可高。你这孩子还帮他们说话,你是不是傻?” 39 第 39 章 小盛这姑娘是真懂事 车间门里绝大多数女人, 许多人深受重男轻女思想的毒害。 在听到盛景说李玉芬要把她卖给老光棍换彩礼,好给大女儿买工作时,更是义愤填膺, 跟李家庄的村民一样提出了灵魂的质疑:“你是你妈亲生的吗?” “村里人也这么问。”盛景苦笑一下,开始示弱, “可我哪儿知道去?” 她长叹一口气:“好在现在我过继给我爷爷了, 我爷爷对我特别好,到处找关系给我找工作。” 说到这里她眼眶又一红:“谁想到一进厂我就遇到了吴颂香。如果让她得逞, 我不光要丢了工作,我爷爷没准就不要我了。到时候我除了死,没别的路可走……” 说到这里, 她的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 她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可仍止不住泪水的掉落。那可怜却倔强的小模样, 让这些做了母亲的女人格外心酸。 她说了一句“对不起”, 匆匆跑去水笼头那边处理情绪了。 望着她的背影, 有那年纪大的长叹一口气, 道:“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要是吴颂香不那么造孽,小盛也不会去找周厂长。” “确实。” “是,怪不得这孩子。” 盛景回来又干了一会儿活儿,就听到“当当当”, 按在车间门外面的电铃发出一阵响声。 车间门里不管在做什么的人都住了手, 走出车间门脱下罩衣和帽子、口罩, 准备去食堂吃饭。 江秀英放下东西, 看车间门里人走得差不多了, 盛景还在原地不动,她停下脚步,想叫盛景, 却被另一名女工给拉了一把。 江秀英却没动,对盛景道:“小盛,去食堂吃饭,你去不去?” 盛景抬起头来,感激地朝江秀英笑了笑:“你们先去,我一会儿就来。” 她又压低声音道:“我毕竟得罪了人,你们跟我走会影响你们。等这阵风声过了,我请江婶你们吃点心。” 听到这话,那拉江秀英的女工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对盛景道:“小盛你多体谅啊。我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有一大家子要养,工作实在不能出差池。” “我知道,我理解。”盛景真诚地道。 女人朝盛景笑着点点头,拽着江秀英出去了。 到了外间门,看看左右已没人了,她才感慨道:“小盛这姑娘是真懂事。你要是觉得她可怜,往后对她照顾一点就是。现在可不能跟她走得太近。” 经过刚才那一遭,车间门里的人对盛景是完全消除了芥蒂。但三车间门以外的人对盛景肯定还有看法,尤其原先跟刘光明一伙或是得了他好处的,对盛景不会有好感。她们这会儿跟盛景走在一起,肯定会被归为盛景一伙的。 车间门里,盛景继续干着手里的活儿,直到外间门没了动静,她才出了车间门,把取下来的口罩、罩衣等物放进储物柜里,拿出盛河川给她准备的铝制饭盒,出了车间门大门。 出大门后盛景朝四面看了看,看见有人拿着饭食从一个方向过来,又有人拿着饭盒往那边去,她抬脚就朝那个方向去了。 果不其然,走了一小会儿,拐过弯,就看到一间门大小跟车间门相似的屋子,门上帖着“食堂”两个字,前面的空地上来来往往都是人。 她过去找人打听充饭票的地方充了十元钱,这才去窗口打饭。 一看里面的菜色她就高兴起来。 只见窗口里面摆着几个大盆,一盆红烧肉炖土豆,一盆加了肉沫的豆芽,一盆熬白菜,一盆炖老南瓜。 虽说都是普通菜色,但舍得放肉放油,红烧肉那个菜,肉和土豆对半分,肉沫豆芽里的肉沫也不少。再加上厨师的手艺很不错,这些菜看上去让人很有食欲。 她道:“一个红烧肉炖土豆,一个熬白菜,外加一个馒头。” 里面打饭的大妈接过饭盒,“哐哐”两下,往饭盒里打了两勺菜,又拿了一个馒头放到上面,递还给了盛景。 盛景环视一周,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开始吃饭。 红烧肉炖得十分入味,肥而不腻,入口即化,让盛景幸福地眯了眼。 “每次来食堂吃饭,我都要感谢周厂长。自他来了厂里,我就感觉我的人生幸福翻了倍。调了个手艺高超的大师傅来不说,油水也给得足。啧啧,这红烧肉,外面的国营饭店的大师傅水平也不过如此了。” “嘘,小声点。要是让刘副厂长的人听到了……” “哼,听到又怎么的?难道就因为我发了两句牢骚,他就把我开除?以前食堂什么样,现在食堂什么样,他心里难道没点数?自己做得出来,就别怕别人说。” “行了行了,你少说两句,好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诺,这熬白菜也好吃,你快尝尝。” “能不好吃吗?舍得放油。家里的白菜敢这么放油,也保准好吃。” 说话的是坐在盛景对面的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看穿着,应该是别的车间门的工人。 说到这里,发牢骚的那人忽然对盛景旁边的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道:“秦会计,咱们食堂在伙食上这么舍得投入,打饭菜回家去跟老人孩子一起吃的职工肯定比原来多吧?那厂里这一块岂不是要亏本?” 秦会计开始听两个年轻人发牢骚就跟没听到似的,没有任何反应。 这会儿被问到身上来,他才推了推眼镜,慢条斯里地道:“没亏本。” 说完这三个字,他又低下头去继续津津有味的吃起红烧肉来。 两个年轻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深意。 盛景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若有所思。 吃完饭,盛景回到车间门,就看到车间门里有几个人,这些人是中午不回家的。江秀英和她那个同伴也在其中。 盛景跟她们打了个招呼:“江婶,你们也吃完了?” 江秀英还没说话,她旁边那女人就笑道:“小盛还不知道我们叫什么吧?我姓钱月蓉,你叫我钱婶就好。” 说着她又把车间门里的几个人都介绍了一遍,这才问道:“小盛家里也离得远?中午都不回家?” 盛景笑道:“是挺远的。再加上我第一天上班,估摸不到时间门,怕上班迟到,就先不回去。以后怎么打算以后再说。” 如果盛河川上夜班,中午他要在家里吃饭,盛景没准就会骑他的自行车来上班,中午再骑回去做个午饭。这些都得爷儿俩商量后再做决定。 这里面还有个问题,明面上盛景还不会骑自行车。 钱婶就遗憾道:“我还以为我们以后又多个午休的伴儿了呢。” 盛景看他们都把上班坐的凳子搬到一边靠墙坐着,有的小声闲聊,有的在打毛衣,有的则闭上眼睛打盹儿。 她便也搬了凳子坐到一旁,闭上了眼睛。 下午车间门里倒没发生什么事,气氛貌似还挺和谐,但私下里暗流涌动,人心惶惶。因为去革委会的周涛和刘光明等人没回来,财务部的人员和厂里的一些职工还被叫去革委会问话了。 各车间门的工人根本无心做事,那些身在旋涡里的部长、科长和车间门主任更是忐忑不安。 至于吴颂香,从周厂长办公室出来她就没有回车间门,也不知去了哪里,一个中午和下午都没见她人影。 三车间门的人因为顾忌着盛景这个“周厂长那派的人”,不敢停工议论,但三三两两出去上厕所喝水的人次明显增多,离得远的人忍不住悄声议论。 盛景对这一切都置若罔闻,自顾自做着手中的活儿,也不跟身边的人说话。下班的铃声响后,她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 回到槐花胡同后她先拐去副食品商品买了菜,这才回了大杂院。 水笼头那里仍然淘米洗菜一片繁忙。 王大妈看到她回来,高声问道:“小景下班回来了?怎么样?同事还好相处吧?你在那里做什么工种?” “挺好的,同事都好相处。现在工厂做月饼,我被派去印饼模。”盛景笑道,又跟其他人一一打招呼。 陈招娣在洗菜,听到这话她抬起头来,皮笑肉不笑地道:“哎呦,前段时间门夏家求老盛帮忙,给她家二孙子找工作,老盛说他没能力,帮不上忙。结果转眼就把孙女安排进食品厂了。可见这有心帮忙跟无心帮忙完全是两回事。” 夏老太满脸笑容地正想说几句,听到陈招娣这话,她看向盛景的眼神就变了。 王大妈的脸色顿时落了下来。 盛景反应极快,脸上的笑容没变,可说出来的话却是软钉子:“我是我爷爷的孙女,挣了工资给爷爷花,往后也要是替他养老的。他自然要为我着想,去求爷爷告奶奶拉下脸来替我求个工作。” “夏大妈的孙子,父母奶奶都健在。我爷爷要是拉下脸来去替他求爷爷告奶奶,那把夏大妈和夏叔夏婶置于何地呢?夏大妈您说是不是?” 夏老太嗫嚅着嘴,却一句话说不出来。她说什么都不对,也不愿意得罪这里任何人。 40 第 40 章 马桂英望着盛景的背影若…… 陈招娣说不过就开始进行人身攻击:“哎哟, 小小年纪,倒是牙尖嘴利。长辈说两句就要顶嘴,半点亏都吃不得, 真是没教养!” 盛景沉下脸来:“说我可以,说我爷爷不行。夏大妈在这儿都没说什么呢, 陈大妈您手伸这么长,闲事管那么宽,还指责到我爷爷这么个长辈身上,那可真是好教养了!” “再说, 我爷爷可没欠别人家的。大家只是邻居,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如果稍微有点能耐就得帮大杂院里的人, 那院子里有钱的,是不是都得分钱给经济困难的人花?” 她似笑非笑:“陈大妈,你家住的可比夏大妈家宽敞多了, 是不是也应该分一点面积出来给夏大妈家的孩子住?” 大杂院里有个爱八卦的马桂英, 还跟陈招娣不对付,盛景这两天可把这陈招娣的情况打听清楚了。 陈招娣五十一岁,连生了五个女儿,终于生下了最小的儿子。结果十五岁的儿子前年参加运动,不小心被人打死了。其他的女儿都被她要高彩礼嫁了出去, 唯一还留在家里的是十九岁的小女儿赵盼儿。 本来赵盼儿也会步姐姐们后尘的,结果弟弟死了, 陈招娣的丈夫又在五年前病逝了, 陈招娣就只能指望赵盼儿养老。 但她对女儿们都不好,尤其是赵盼儿还是个性子烈的,之前没少为了姐姐们的婚事跟她对着干。 陈招娣没工作, 小女儿似乎也靠不住,她生怕老了孤苦无依,就把主意打到盛河川身上来,想嫁给盛河川。 盛河川工资高,退休后也有退休金。就算他以后走得比她早,他还有两间房子,租出去的租金就能养活陈招娣。 可惜盛河川自从离婚后就没有再婚的打算,更何况他也看不上陈招娣。陈招娣往他身边凑了几次,都碰了软钉子。 盛河川没过继盛景,陈招娣还有希望。现在把盛景过继过来了,陈招娣那想法是彻底绝望了。她可不就对盛景有意见吗? 夏老太眼睛一亮,转过头去目光灼灼地望向陈招娣:“招娣啊,你家就你跟盼儿两人住,地方宽敞。要不然我让我家小妮儿去你家借住吧?” 陈招娣一噎,瞪了夏老太一眼:“你想得美!” 这会儿陆续有人下班回来了,听了盛景的话,王大妈的儿媳妇笑着对她丈夫道:“这小丫头还挺厉害。” 刚来大杂院,人生地不熟的,不说小姑娘,就是大人都得怂一段时间,遇到有人欺负也息事宁人。 盛景倒好,直接就怼上了,话里还把其他人也拉进了她那个阵营。 本来可能有人在想,盛河川有能耐,确实应该帮一帮大杂院里的人:帮年轻人找工作,住房宽敞就腾点地儿出来帮帮人口多的,手头松就时常买点东西哄哄大杂院里的小孩儿。 反正他们是既得利益者,想法自然偏向自己,想慷他人之慨。 但盛景这举例直接把大杂院里有钱和住宅宽敞的人家给拉了进去。涉及到自身利益,那就不一样了。 吴丽很不喜欢大杂院里吵吵闹闹的。 她看陈招娣气得够呛,担心再吵下去她就要冲上去打人,盛景也会担个泼辣的坏名声。 她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邻里邻居的,大家都少说两句,别伤和气。” 盛景也无意吵下去。 她神情缓和下来,对吴丽摆摆手,客气地笑道:“我爷爷到处托人情找关系,花了二三百块钱才给我找到这份工作呢。食品厂年前忙才要人手帮忙,年后谁知道还能不能做下去?不过正式工就不是花二三百块钱能找到了的,我爷爷愿意为我花钱,我就很知足。临时工我也会好好做,不给他老人家丢脸。” 这番话貌似对吴丽谦虚工作的事,实则也是在解释为什么盛河川不帮夏家小子。 王大妈对盛景的表现满意得不得了。 见气氛缓和,盛景又占了上风,她赶紧转移话题,凑过来看盛景网兜:“小景今儿买了什么菜?” 盛景把网兜打开来给她看,笑道:“就是些土豆萝卜大白菜,现在副食品商店没什么菜卖。” 夏老太被盛景说得尴尬,赶紧应和这话题:“哎,这天都凉了,已经快批大白菜了吧?”转头问王大妈,“老王你今年打算积多少酸菜?” “看副食品商店能有多少吧。希望多点。我家人多,每天冬天的菜都不够吃。” 王大妈说着,抬头对盛景道:“小景会积酸菜吗?不会的话大妈教你。” “好呀好呀,那批大白菜的时候大妈您叫我呀。听说大妈您积的酸菜特别好呢。” 这边聊得热闹,那边陈招娣忽然轻哼一声,小声嘟哝:“马屁精。” 王大妈为人大气,向来不爱与人计较。如果是别人,她就装作没听见了。她实在是不想跟人吵架。 可前几天陈招娣还说她勾搭盛河川,这对王大妈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她跟儿子、儿媳都是体面人,在乎名声。 她将衣服往盆里“呯”地一扔,瞪向陈招娣:“陈招娣你什么意思?谁马屁精了?你给我说清楚。” 前几天打架吵架,陈招娣已被赵盼数落了,更何况王大妈那天也表明了态度,不会改嫁,陈招娣也不想再跟她吵。 她刚才怼盛景,是以为盛景年纪小好欺负。现在王大妈要吵架,她顿时萎了。 她也把衣服往盆里一摔,瞪着眼睛道:“什么马屁精?我说的是马云清。你年纪大了耳背了你!” 王大妈真是气笑了。 夏老太赶紧打圆场:“说起马云清,哎哟我想起她积的酸菜来了。想当年她积了一缸子酸菜,臭味熏得我一个礼拜都吃不下饭。果然资产阶级小姐就是不一样,十指不沾阳春水。” 吴丽见盛景面露疑惑,指着一间正房对她解释道:“马云清是这间屋子的主人,几年前被下放了,现在还没回来。” 夏老太觊觎那间正房很久了,听吴丽提起这茬儿,她愤愤地道:“她一个资产阶级小姐,黑五类,都被□□被下放了,这屋子怎么还给她留呢?占着茅坑不拉屎。” 王大妈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 不光是那间屋子,就是这整个几进大院都是马家的私产。五零年马家留了这个第三进院子,其余的都捐了出去,由各单位分给了职工住。 运动来前,马云清的哥嫂带着孩子出国,死活不愿意出去的马母留了下来,但也不敢再多留房子,只留了她自己住的那间,其他的又分了出来。 一年后马云清的丈夫跟她划清界限离了婚,她回来跟母亲住。之后她被□□下放,母亲病逝,她们自己住的那间屋子就空了下来。 夏老太一家七口就住在一间三十来平米朝北的倒座里,一直在打马云清这间屋子的主意。 只是上头有人曾受过马家的恩惠,一直不许人动那间屋子,马家唯一的一间住房这才得以保留了下来。 盛河川曾把这大杂院里的各色人和大小事都跟盛景说了一遍,盛景也知道马家的事。她还听说,马云清被下放前,是个大学教授。 如果她还活着,应该很快就要平反回来了。 盛景懒得理会这些,跟王大妈、夏老太等人打了声招呼,就提着菜回了家。 夏老太望着她的背影,对王大妈感慨道:“盛大爷真要享福了。盛景又勤快,干活又利索,为人也不错。自她来后,盛大爷的日子眼看着滋润起来了。” 王大妈赞同地点点头,拧干了手里的衣服:“可不是。比她那姐姐强一百倍。” 几人都是见过盛琳,还跟盛琳起过冲突的。两相一对比,就算对女孩儿要求高的马桂英都不得不承认,盛景跟盛琳一比,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盛景出出进进,见着人都是一副笑脸,嘴又甜。偏她还不是软性子,遇事能立得住。 想到这里,马桂英望向盛景的背影,若有所思。 盛景提着网兜走过院子,就看到自家屋子门开着。显然盛河川先她一步回了家。 盛景急走几步,叫道:“爷爷。” 盛河川从屋里出来,看到她手上的网兜,问道:“你买了什么菜?我下班早,去副食品店的时候看到有草鱼,就买了一条。” 盛景高兴道:“太好了。我去的时候没有了,就买了点筒骨和萝卜白菜。” 两人进了屋,盛河川倒了一杯凉白开递给盛景,问道:“今天怎么样?一切顺利吧?” “不顺利。”盛景端起水,吨吨吨地把半杯搪瓷杯的水喝完。 除了中午吃完饭,她这一整天都没喝着水。 盛河川一听她说“不顺利”心就提起来了,看她这喝水的模样又心疼,道:“你表哥不是送了你个军用水壶吗?明天带去上班。” “好。”盛景放下搪瓷杯,抹了一下嘴。 她先往门外看了一眼,看到门外没人,这才回到屋里坐下,把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跟盛河川说了一遍。 41 第 41 章 让你留在车间是浪费人才…… 说完她有些忐忑地望向盛河川。 盛河川看向她的眼神变了变。 “你为什么要去找周厂长?当时你是怎么想的?”他问道。 “那个吴颂香再怎么恶霸, 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欺负我。她是冲着周厂长去的。我要是息事宁人,她不但不会偃旗息鼓,还会把事情闹大,好让刘光明拿我做文章, 下周厂长的面子, 甚至在厂里制造一些不好的舆论。所以我才去找的周厂长, 变被动为主动。” 盛河川见盛景是真的明白,他定定地看着盛景,低低地说了一个字:“好!” 早在盛景摆脱李玉芬一家时,他就见过她谋略心计。但那关乎她切身利益,又有很充足的时间盘算谋划, 她想得那样周全也不奇怪。 可今天的事, 盛河川再清楚不过,周涛与刘光明的矛盾,她是到了食品厂后才知道的。吴颂香闹那一出更是一个意外。 在这种情况下,她有这样的急智和沉稳的心性, 想得那样深, 考虑得那样周全,还有那样的胆量去实践,实在是大大出乎了盛河川的意料。 这孩子,只要把心思放在正道上,以后必成大器。 “你做得不错,考虑得也很周全。”他进一步肯定道。 盛景松了口气。 既与盛河川相依为命, 她不希望两人的处世理念和处世手段相悖, 徒增矛盾。能达成共识,互相理解甚至互相欣赏,那是再好不过了。 她担心道:“我下班时都没听到周厂长的消息, 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我有些担心周厂长。” 盛河川也坐不住了。 他起身:“我去打听打听。如果他处境不好,我也好在外面替他奔走。” 盛景忙把买的点心递给他:“您拿着路上垫垫肚子,我给您留饭。” 盛河川这一去,直到八点多钟才回来。 “周涛没事,刘光明被拿下了。”一进门他就道。 “太好了。” 盛河川接过盛景递过来的水喝了两口,放下水杯。 “周涛进厂这三个月,一直在查刘光明,掌握了他许多证据。想必刘光明也查觉到了,尤其是他贪了食堂许多钱,虽然账上做平了,让周涛查不出什么来。但周涛接管食堂后在不增加预算的情况下,大幅度改善伙食,让工人对刘光明大有意见,刘光明的威信扫地。一旦厂里的工人因为这事检举他,他在厂里也呆不下去了。” “刘光明急了,这才在你进厂第一天就让吴颂香欺负你,好把你赶出去,让工人觉得厂里还是他说了算,以便能更好的跟周涛掰腕子。” 盛景点头:“我一听陈照新说的话,就知道周厂长准备得很充分,查出了很多事。但刘光明不是上头有人?他那靠山这次没有保他?” 盛河川嗤笑一声:“刘光明的头号打手吴广胜的身份有问题,这就牵扯到了刘光明的政治立场上来。当然如果只是这样,你周伯伯肯定干不掉他。可你周伯伯也不是孤身一人,他身后也有人呢。” 盛景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周涛是部队转业的。历来军与政泾渭分明,现在也没到大裁军的时候,他这么个到了一定级别的军官在这时转业到地方,而且还成为一厂之长,很有可能是各方博弈的结果。 别的地方他都没去,而是选了食品厂,那必然知道刘光明有大问题。他的目的是要把食品厂拿下,以闪亮的政绩再调往其他大厂,从而在经济领域获得越来越重的话语权。 想到这时期军队极力拨乱反正的所做所为,想到很快就到来的艳阳天,想到以后姓资姓社的争论,想到改革开放的大潮,盛景忽然觉得,她可能会亲眼见证这一段历史未记载于册的东西。 盛河川想起周涛对他说的那番话,道:“你今天的表现让周厂长对你十分欣赏。他建议你去读高中,说厂里临时工位置随时给你留着,你有空就去,没空可以不去,按你做工的时间来发工资。明儿个我就给你去高中挂个名儿。” 盛景眨巴了一下眼:“这个问题咱们不是讨论过吗?高中课程我自学就可以了,没必要去学校。” 今天盛河川跟周涛聊了一阵盛景的事,他下决心一定要把盛景送去上学。 “爷爷有钱,你不用担心。等你高中毕业,无论你想进机械厂,还是仍然留在食品厂,都没问题。而且一定不是进车间。你周伯伯说了,让你留在车间,是浪费人才。” 盛景沉默了。 她知道还有一年多就高考,高考并不需要高中文凭。但盛河川和周涛不知道。她也不能跟他们说。 因为她表现出了不像从小在农村长大的十六岁女孩儿的手段与见识,盛河川且不谈,周涛对她肯定有所怀疑。她要是再坚持不去学校也要留在食品厂做那没前途的工作,周涛没准就得怀疑她是特||务。 盛河川见她不说话,张嘴想要再劝,盛景干脆地答应了下来:“好,我去读高中。” “那去上学的话,食品厂的工作再做下去,会不会让人说周伯伯的闲话?”她又问。 盛河川想起了李家庄她那位表哥,看了她一眼:“你是想把这工作转给其他人?” “不不不。”盛景连忙摇头,“周伯伯不是说计时算工资吗?我是想看看能不能只参加学校的考试,其他时间去厂里上班。就怕对周伯伯有影响。” 不说现在的学校是是非之地,只说凭她的知识储备,她觉得去坐在教室里听课纯属是浪费时间。 有那时间,还不如去食品厂上班,好歹赚点生活费。两世为人,都已成年,她真不好意思让没有直属血缘关系的老爷子养她。 盛河川脸上的表情一松:“应该没问题。” 提起李建设,盛景觉得有些事还是先说清楚比较好。 她道:“爷爷,李家的舅舅和舅妈对我一般,但二表哥李建设对我挺好的。我在李家长大,跟他们直接断亲,别人会说我忘恩负义。所以逢年过节我会去走礼,就当个亲戚来往;如果有高考或赚钱的机会,我可能也会带带二表哥。不过您放心,我不会拿您给我的钱物甚至工作去送人情。送礼或帮二表哥,都得在我自己的能力范围内。” 这些话其实在她去兰城之前就跟盛河川说过,因为需要盛河川在李玉芬面前把界限给划分出来。否则以朱春花那性格,没准就粘上来,想占她和盛河川的便宜。 但显然盛河川心里还是有顾虑。 盛河川看着满脸认真的孙女,心情很复杂。 “他们给了你一个家,你孝敬他们是应该的。钱票我既然给了你,怎么用自然由你说了算,爷爷不会计较这些。”他解释道,“就是这工作,是因为你是我孙女,周伯伯才给的,转给别人我不好跟你周伯伯交待。因此我才问上一句。你既然想得明白,那就再好不过了。” “好的,爷爷我明白了。”盛景笑道。 “既然你决定上高中,那爷爷去打听打听。等有消息了再告诉你,在此之前你先上着班吧。” “好。” 第二天盛景照常去上班,上班铃响过不久,就有厂办的人来通知开大会。 林大强扯着嗓子问:“是哪位厂长召开大会?周厂长还是刘副厂长?” 厂办的人淡淡回了一句:“去了你就知道了。” 看着厂办的人头也不回地走了,林大强觉得十分没面子,嘴里嘟哝道:“牛什么牛?不过是个跑腿的,给谁脸色看呢?” “走了,都去开会。”赵刚叫道。 他今天也照常来上班了,但脸色很不好看。别人问他话,他也不理,只一个人找了个地方抽烟。 大家一窝蜂去了礼堂。 刚一坐定,穿着旧军装的周涛就大跨步走了进来,身后只跟着宋秘书。至于刘光明和他的手下,都不见人影。 看到这情形,原本还安静的礼堂顿时跟青蛙闹塘似的沸腾起来。 “竟然是周厂长?” “刘副厂长呢?难道被关了?” 周刘两位厂长的事,昨天大家明面上不说,私下里却都议论纷纷。 这些皇城根下生活的百姓很有些心明眼亮的,昨天就有人放话出来,说刘光明怕是回不来了。 “肃静!”周涛大喝一声,礼堂里就安静下来。 周涛是军人作风,开会不喜讲空话套话,直入正题:“刘光明这几年利用吴广胜这个隐藏在工厂里的地痞流氓,在厂里实行恶霸行径,铲除异己,陷害工人达二十多起,并利用手中职权贪污受贿一万三千三百五十九元,革委会对其实行关押撤职,并进行处罚。” 听到这话,下面刚刚安静下来的工人们又“嗡嗡嗡”地议论起来。 “我的妈呀,一万三千多。我一个月才三十六块,我算算这得我干多少年啊。” “他哪儿贪那么多钱?咱们食堂有那么多油水给他贪吗?” “怎么只有食堂?别忘了厂里的生产都是他在管,购进原料、原料损耗各环节他可以做多少手脚?再说还有工作买卖呢?一个正式工岗位就可以卖几百元。” 42 第 42 章 爷儿俩一路去了北市第六…… “是啊, 咱们厂还是小了。要是个大厂,他这样搞, 何止一万三千多?大几万都是他收着力了。” 周涛也不阻止, 坐在台上等了一会儿,等大家议论一阵后才又敲了敲手里的喇叭:“安静。” 这一次没那么快安静了。有些人议论得起劲儿,愣是没收住嘴。 可很快周涛的话就让大家噤若寒蝉:“刘光明的恶行和贪污受贿, 不是他一个人能干得了的,厂里一些中层干部并不干净。根据这些人犯错的轻重,厂里做出了相应处罚。现在我宣布厂里的人员职务变动。” 接着他念了一串儿的名单。 办公室主任, 财务部部长,生产部部长张庆春, 一车间车间主任吴广胜都被开除, 其他一些中层干部, 包括三车间车间主任赵刚则被撤职。吴颂香自然也被开除。 “接下来我宣读以上空缺岗位的任命名单。”坐在台上的周涛又道。 盛景对厂里的人事不熟,只听到办公室主任姓宋, 不知道是不是宋秘书;财务部部长姓秦,也不知是不是她在食堂碰到的那个姓秦的戴眼镜的中年男人。 坐在盛景身边的三车间工人,听到三车间的车间主任是江秀英时, 都低呼了一声。 “太好了,就该这样。”钱月蓉高兴道。 其他人则表情各异, 但大家脸上紧绷的表情明显松弛下来。 原先能留在三车间的人, 不是投靠了吴颂香父女那一方, 就是没门路去别的车间,只能送些财物给他们示好的;或是家里人有后台,是吴颂香不敢欺负的。 被迫送财物委屈求全的,自然对吴颂香的倒台十分高兴;投靠者则心里惴惴,生怕来一个手段强硬的周涛派, 对他们进行处罚或清洗。 江秀英是第三类。她丈夫在别的单位,手里有点小权。而她自己为人又正直,办事公正。 周涛任命了江秀英做车间主任,就说明愿意放三车间投靠吴颂香的人一马。只要他们以后不再犯错,不跟他这个厂长对着干,就既往不咎。 宣布完人员名单,周涛道:“同志们,中秋即将来临,咱们的生产任务十分繁重,我希望接下来大家都把十二分的热情投入到工作中去,争取在中秋来临前保质保量地完成上面交给我们的生产任务。接下来我会把生产任务落实到车间里。每一个车间,不完成任务的要处罚,完成任务的有奖励。” “另外,上级给我们分派了一个政治任务,那就是制作几种新口味的月饼。厂里打算拿三百元奖金征召新口味月饼。这个星期内,每提供一种新口味并被厂里采纳,就奖励奖金五十元。” “嗡”,下面的工人又炸了。 “好了,散会。各车间主任留下。” 看大家纷纷起身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热烈讨论,周涛又追加了一句:“回到车间不许讲小话偷懒。生产部部长龚群做好巡视监督工作。” 正往外移的“嗡嗡”声微微一顿,不过很快又议论起来。 刘光明早就被大家抛到脑后了,大家热议的中心换成了月饼新口味和三百元奖金。 “小盛,你有什么想法没?我打算跟李小楠组成一个小组,你也来呀。”旁边一个没跟盛景说过话的三车间的人热情邀请盛景。 “小盛来我们这儿吧,我已经有想法了。”有人听到这话,隔着几个人朝盛景发出邀约。 “不了不了,我连老口味的月饼都不会做,对新口味完全没有想法,就不参加这次活动了。”盛景连忙道。 回到车间,盛景又接到了几个邀约。 她自然知道自己由被孤立状态,变成现在这受欢迎状态是为什么。那些拉她入伙的,有原先投靠吴颂香,怕被秋后算账的;也有想讨好她这个“周涛派”的。 月饼新口味她随便就能拿出几种来。后世月饼的口味不要太多。但她不打算参与这次活动,出这个风头。 没看周涛和盛河川都对她起疑了吗?她遇事想得周全些,还能用她从小寄人篱下、遇事比别人多想两分,再加上天生比别人聪敏两分来搪塞。可见识比别人广,那就说不过去了。 反正周涛斗倒了刘光明,算是完成了上级给他的任务。至于是否拿得出新口味的月饼,有则锦上添花,没有想来也动不了他分毫。 在斗倒刘光明这事上她算是立了功的,没必要冒着被怀疑的危险,再去立一功,给周涛锦上添花。 接下来几天盛景都身处热情友好的环境里,心身愉悦。而且就算有任务压在头上,车间里的工作效率也并不高,大家惯常地说说笑笑,时不时去喝口水,上个厕所,干活根本不累。盛景作为一个临时工,自然不会标新立异,而是随大流的磨洋工,工作十分轻松。 她也注意着新口味月饼的动向,知道有些人往月饼里放冬瓜糖,有人往月饼里放芝麻馅和花生馅,也有人得源于五仁叉烧的灵感,往月饼里放各种肉。周涛让几个老师傅将这些月饼品尝了一遍,挑了几样交上了去。 但最后,这些新口味月饼也没有了下文,并没有形成任务让车间加班加点制作出来。 星期天不用上班,盛景仍然一大早就起来了,吃了早饭后她穿着旧衣服,背着旧书包跟着盛河川出了门。 水笼头处惯常一群女人在洗洗刷刷。 看到他们,立刻有人招呼道:“哟,你们爷儿俩这是去哪儿呀?”又打量盛景,“小景不是做好了新衣服吗?怎么不穿?” 盛景笑道:“趁着星期天有空,跟我爷爷去城外转转。怕弄脏新衣服,先不穿,留着上班再穿。” “盛大爷工资高,你现在又上班赚钱了,可以多做几身嘛。你这些衣服就该扔了,穿着跟你爷爷出去,他老人家多没面子,让人以为他亏待你呢。”马桂英道。 盛景给了工钱让她帮做了两套衣服,她想让盛景穿出来让大伙儿看看,好夸她手艺好呢。结果盛景都不舍得穿。她心里有些不高兴。 这话听得盛河川直皱眉。 他很不耐烦应付这些七姑六婆。有些人说话没分寸,什么都敢说,什么事都打听,打听出来了还添油加醋地到处传播,弄得人半点**都没有。 但住在大杂院里,就得讲究“处街坊”,至少得维持面子情。否则一院子的人当面不理你、孤立你,背后又对你指指点点嚼你舌根,谁也受不了。 他冷着脸,淡淡道:“她喜欢穿什么就穿什么,想怎么穿就怎么穿。要是有人因此轻视她,那只能说那人长了一双富贵眼,这样的人我们也高攀不起。” 马桂英表情讪讪:“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我们走了,你们忙。”盛河川推着自行车率先出了大杂院的门。 盛景赶紧跟上。 盛河川高大魁梧,身体也还硬朗。盛景这副身体才九十多斤,盛河川骑车载着她倒不费事。爷儿俩一路去了北市第六中学。 “校长姓崔,我给他看了你的文凭、成绩和北城户口,他就答应让你入学。”盛河川介绍道。 这时候读了高中又不能考大学,找不到工作一样得跟小学文凭的人甚至文盲一起下乡插队。 而且这年头孩子生得多,生计又艰难,老大的姑娘小伙儿不能给家里挣粮食还要花钱念书,多读两年高中也还是得下乡,算算就觉得不划算。 因此许多人读了初中到了年纪就上班或下乡挣口粮了,读高中的人并不多。 盛景有北城户口,初中毕业,成绩也还不错,盛河川找熟人一说,离家不远的高中就愿意接纳她。 他们到时,崔校长早就在学校等着了。 他收了费用,递给盛景一迭书,指着对面的一排平房道:“你的教室从东边数第二个,高一(二)班。上课的时间是八点半,你明天过来上课。” 盛景踌躇着问道:“校长,您这里有没有往年高一的考试题?我身体不好,如果我在您这里考试过关的话,我身体不舒服的时候,能不能请假在家自学?” 崔校长十分意外。 因为读书无用论的影响,学校就算组织考试,学生也不会好好考。这年头主动要求考试的人已不多了。 而且看盛景这瘦弱的样子,还真有可能身体不好。 其实就算没病,盛景不来上课他们也不会说什么。现在学生主动请假,还提出考试过关才在家里自学,已是对他们这些教师极大的尊重了。 他站身去书柜处翻了翻,找出两张试题,递给盛景:“那你考考。” 盛景低头一看,十分失望。 她提出考试,除了要请假外,也想看看学校有没有试卷。自己做了练练手,还可以拿回去给李建设做一做。 结果就这? 两张试卷一张是语文,一张是数学,题量极少,每张试卷只有几道题,题目还十分简单。 在盛景看来,这题目放在后世,大概就相当于内卷厉害的小学五六年级的难度。 43 第 43 章 二合一 本来她还想让盛河川先回去, 盛河川下午还得上班,不好在这里耽搁太久。但一看这点题量和难度,她二话不说, 拿出盛河川给她新买的钢笔就刷刷地写, 不到十分钟, 两张试卷就做好了。 “校长您看看。”她恭敬地把试卷递还给崔校长。 崔校长正思量着找什么话题跟盛河川寒暄,才不至于两人眼瞪眼呢,结果还没说几句话的功夫, 盛景就说做好了。 不管做不做得对, 光这毫不犹豫提笔就写的架式, 盛河川看着就十分得意。 他对崔校长笑道:“这孩子初中虽在乡下读的, 但成绩是一等一的好。您如果没事的话,就帮她现场改改, 也让她看看城里和乡下的差距。免得她总觉得自己学习还行, 不肯再努力。” 崔校长低头看试卷, 已听不见盛河川说什么了。 勾,勾,勾…… 语数加起来一共十道题,不一会儿他就改完了。 他抬起头时眼眸发亮, 看向盛景的目光就像看宝贝一样:“全都对了。盛景同学, 你学习很认真啊。” “过继给我爷爷前,我生活在乡下, 是拼尽一切才获得读书机会的,所以特别珍惜。”盛景腼腆道, “校长您放心,高中我也会好好读的。” 这话说得崔校长一个劲儿地点头:“说得好,就应该珍惜。你能明白这个道理, 就一辈子受用。” 他语重心长地道:“现在虽然没有高考了,但知识总是有用的……” 他本来还想长篇大论的,可话说到这里,他意识到什么,赶紧住了嘴,笑道:“总之,好好学总不会吃亏。” “校长我知道的。”盛景连忙点头。 盛河川看看差不多了,就道:“那校长我们就先告辞了。明天盛景来上课,如果要请假的话,我会让她写假条。” 这也是爷儿俩路上商量好的。 一天学都不上就请假,终究不好,没准就有人去举报校长贩卖文凭,害人害己。 盛景打算先去教室里露露脸,然后再装病。这样再请假就不会给人留把柄了。 第二天盛景吃过早饭,就走路去了六中。 本来盛河川要送的,但六中并不远,盛景坚持不用送,自己走路去了六中。至于自己骑车,按人设,她可是不会骑自行车的。没找到机会学,自然骑不了。 没表看时间,无论是上班还是上学都不方便。盛河川本来想给盛景买新手表,盛景觉得太张扬,且盛河川还得想方设法去弄手表票,就说如果有二手的也行。盛河川出门一趟就给她淘了个二手手表。 盛景提前五分钟到教室,本以为教室里坐满了人。结果一看,偌大的教室只坐了两个人,还是一男一女,两个人正坐在一张桌子前凑着头小声说笑。盛景就有些尴尬。 今天盛景没穿新衣,而是穿了她原先那补丁摞补丁的衣服。再加上她不想让人把她跟食品厂的盛景联系起来,她还特意“打扮”了自己一番,用木炭把眉毛画粗,再往脸上抹一层灰,点上一颗痣。不光整个人灰扑扑的,还显得有点丑。 女孩儿闻声抬头看了她一眼,嫌恶地皱皱眉,不过没说什么。 倒是男孩子皱眉出声问道:“你不是我们班的吧?走错教室了?” 盛景进门时特意注意了一下,这间教室的门头上钉着个“高一(二)班”的木牌。 她怯懦地小声确认:“这里是高一(二)班的教室吧?我、我是新来的学生。” “哦。”男孩子顿时对她失去了兴趣,低下头去又跟女孩儿说起话来。 盛景又问:“请问,教室里有没人坐的位置吗?” “你随便坐,没几人个来上课。”男孩子明显不耐烦。 盛景就不作声了,在最后一排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 这时候匆匆进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看样子是老师。 她看了下面的三人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先念了一段语录,然后翻开手里的课本,开始讲起课来。 那对男女在老师念语录的时候安静了一会儿,等老师讲课的时候,他们又在下面说起话来,女孩儿时不时还发出咯咯地笑声。 唯有盛景在认真听课。 老师也不跟盛景互动,甚至没多看她一眼,自顾自地讲自己的课。 这堂课上了十几分钟,教室里才陆续又来了人,把教室坐了一小半。有些人一进来就自顾自说起话来,把课堂搞得闹哄哄的。盛景坐在最后一排,都快听不见讲台上老师说什么了。 有人倒是看到了盛景这个陌生面孔。但看她穿得破烂,又脏又丑,就没人往她那里看第二眼,更不用说跟她说话了。 这年头能上高中的,都是家庭条件不错的。再加上少年少女到了搞对象的年纪,就特别注意形象。哪怕是衣衫陈旧,也会洗得干干净净的,人也收拾得清爽。像盛景这样穿着补丁衣服又显得脏兮兮的,根本没有。 快到下课的时候,一个高高大大穿着六七成新的旧军装的男生,挎着个书包吊儿郎当地从后门进了教室。 看到盛景坐在那里,他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瞪,满脸的凶神恶煞,嫌恶道:“起开!” 盛景心想:来得正好。 她慌慌张张地起身,结巴道:“对、对不起,我是新来的同学。我以为这里没人坐……对、对不起。” 她慌乱地收拾着桌上的书和笔。结果越慌张就越容易出错,她把书给弄掉了。 她弯下腰去捡课本,可等她直起身时,忽然捂住了胸口。 她一只手撑着凳子,一只手挣扎着想去翻兜。好不容易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药瓶,想拧开瓶盖吃药,结果一不小心把药瓶给摔到了地上,药瓶上“硝酸甘油”四个字露了出来。 因为大高个儿男生进门问了盛景一句,教室里大部分的人都往这边看来,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讲台上的老师看到盛景这模样,脸色一变,赶紧跑了过来,问道:“你怎么了?” 看盛景伸手去够地上的药瓶,她连忙把药瓶捡起来,问盛景:“吃几粒?” 盛景伸手比了个一。 老师倒了一粒药出来,塞进了盛景嘴里,让她含住。她有长辈吃这药,知道这是心脏病的药,需要压在舌头底下含服。 “要不要送你去医院?”她又问。 盛景摆摆手,半靠在她身边喘着气,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好过了些,开口道:“老师,我好多了。” 等被扶住到凳子上,她又道:“学校有电话吗?麻烦您帮我打个电话给我爷爷。” 老师看她没刚才那么吓人了,也放心了些,抬头叫道:“于梅梅,你来照顾一下这位同学。如果她又有不舒服,你喂她吃一粒药。” 一个长相老实的女生走了过来,紧张地盯着盛景。不过她并没有靠得太近。 老师问盛景:“电话号码是多少?” 盛景从衣兜里摸出一张纸片递给老师。 …… 装病是爷儿俩商量好的,盛河川知道盛景会给他电话,他骑着车回到胡同口后并没有回家,而是呆在胡同口,看一群老头儿下棋。 胡同口就有个公用电话亭,他呆在这儿,也省得别人去叫,引得大杂院的人问来问去。 他以为盛景至少要等到快中午才来电话,没想到他刚坐下不一会儿,六中的电话就来了,他赶紧骑上自行车去了学校。 到了校门口,盛河川就看到崔校长和一个年轻女人站在那里,轻声说着什么。盛景则坐在门卫室外的一张椅子上。 盛河川上去打了声招呼:“崔校长。”又朝那年轻女老师点头示意了一下。 “你来了,快看看孩子。”崔校长像是得了救赎一般,“你那天也没说孩子有心脏病,今天差点出事。” 盛景这心脏病也不能说得太严重,否则谎就圆不了。 “都是她父母造的孽。”盛河川先把锅往李玉芬夫妻头上扣,摇头叹息,“不过还算幸运,平时不犯病的时候她跟没事人一样,在村里时也能下地干活;就是犯病的时候吓人些,但及时吃药就没事。我还说这几天抽空带她去医院看看呢。” 他转过头看向盛景:“吃过药了吗?还难受吗?” 盛景道:“吃了,好多了。” 她指着年轻女人介绍:“这是张老师,今天多亏张老师喂我吃药,又给您打电话。” “多谢张老师,实在太感谢了。”盛河川连忙道。 崔校长道:“你给盛景同学请个假,带她去看病,把身体养好了再回学校上课吧。” 这年纪的学生都活泼好动,打打闹闹是常态,又有那红小兵在学校里耀武扬威。今天还只是一个凶一点的男生对盛景问个话,盛景就成了这样。要是万一被吓着了,那岂不是要了她的命? 他们没被下放的这些老师,在学校里本来就如履薄冰。要是学生上课的时候死在了学校里,那他们这太平日子也算到头了。 盛河川赶紧道:“好的好的。我给学校写个请假条。” 说着朝盛景伸出了手。 盛景从书包里掏出纸笔,盛河川写了一张请假条,还道:“如果学校要求开病假证明,我抽空去医院开一个。”他在医院有认识的人,才敢说这话。 “能开一个最好。”崔校长道,“另外,如果身体允许的话,考试最好还是回学校考。等期末的时候你来一趟,我告诉你考试时间,到时让盛景同学按时回校参加考试。” “好的,好的。” 爷儿俩回到家里,盛河川道:“食品厂那边我再给你请两天病假。” 做戏做全套,这事要做得让人抓不住把柄,就得两头都把戏演得真一点。 有些心脏病是偶发性的。就算真那么巧,六中今天在座的同学认出了盛景就是食品厂那个临时工,发现她既在厂里上班又在六中挂名,只要处理得好也出不了什么纰漏。 其实这也是盛河川和盛景做事小心,这年头学校管得不严,食品厂那里又是临时工,只要他们不到处宣扬,根本不会出问题。 而有了今天这遭,盛景是不用再来学校了,只等考试的时候来露一面就行。 …… 住在大杂院里,洗漱上厕所都得外出,厨房也在屋子外面,想要躲在家里根本不可能。 第二天吃过早餐,盛景就端了衣服去了水笼头处,跟那些大妈大婶们打招呼。 “小景今天怎么没去上班?”马桂英问道。 盛景道:“身体不大舒服,我爷爷让我请假在家里休息两天。” “小景这身体确实得好好养养。”王大妈在一旁道。 夏老太上下打量了盛景几眼:“可不是。这身体单薄的,以后结了婚都难要孩子。” 吴丽笑了笑:“小景还小呢,才十六岁。以前在乡下,饭都吃不饱,一年到头都见不着点油星,身体自然不好。盛大爷工资高,这几天我看他天天往家里拎鱼拎肉,说给小景补补。再养养小景这肉就长起来了。” “可不是。”王大妈应和道,“小景这五官长得好,身量也有那么高,只是瘦了些。等养些肉出来,保证好看。” 听到这话,马桂英的女儿陈小娟望向盛景的目光全是羡慕。 夏老太笑了笑:“所以说小景是个有福气的。” 她本来想讲两句酸话的,但盛景怼过陈招娣,是个厉害的;盛河川还为了她当众给马桂英下面子,很维护这个过继的孙女。夏老太现在不敢对盛景阴阳怪气。 盛景知道绝大多数人都仇富,尤其在这种年代,被人嫉妒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抿着嘴笑道:“我以前过得很不好,伤了根基,大夫说如果再不好好养养,恐怕会有碍寿数。所以我爷爷为了我把家底都掏出来了,就想让我补上几天。要不是没办法,谁舍得天天吃肉呢?” “可不。就算舍得,也没那么多肉票不是?”王大妈赞同道。 吴丽性情温婉,为人细致。 她看着盛景洗着的一件衣服,问道:“这衣服是你给补的?” 盛景看了看手中盛河川的衣服,点了点头:“手艺不好,糊乱缝了缝。” 马桂花自身能干,有一身做衣服的功夫,厨艺也不错。她对女孩子在厨艺、手工方面有着不一样的要求。 她闻言毫不客气地伸过手来,拿过盛景手里湿漉漉的衣服看了看,客观评价:“缝得还不错。” 其他女人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看到盛景诧异,王大妈笑着解释道:“大伙儿都知道你爷爷过日子凑合。他衣服破了也照样穿,实在不像样了才自己胡乱缝几针。大家一个院儿住着,都说帮他补,他却不愿意麻烦人。” 方大爷一早就出去了,这会儿提着个鸟笼子进来,闻言笑道:“可不是,现在老盛可享福了。小景天一亮就起床做早餐洗衣服收拾屋子,早晚两顿都变着花样地做饭。那饭香的!以前是老盛羡慕我,现在换我羡慕他了。” 他十二岁就去饭店里跟大师傅当学徒,后来又跟着大师傅来了北城,退休前就是国营饭店的大师傅,厨艺自然十分了得。连带着方毅也被他培养出了一手好厨艺。 他都夸盛景厨艺好,那盛景的厨艺可不一般。 马桂英看盛景的目光越发不一般。 “爷爷,您的话我可听见了啊。”方毅的声音从正屋那边传来,“您这是说我厨艺不如盛景好了?” 方大爷走过去,笑骂了一句:“臭小子,难道你爷爷我说的不对?” “对对对,您老说的都对。” 马桂英听着这爷儿俩贫嘴,万分羡慕:“方毅这工作可真是好。日上三竿了都没去上班;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还照样拿工资。” “这可羡慕不来。”吴丽道。 盛景家就两人,衣服少。而且为了不抢水笼头,她都是在家里用洗衣粉泡了搓过,来这里漂清的。因此很快就洗好了。 她跟大家打了声招呼,提着盆回去,把衣服晾到了屋檐下。 不一会儿,马桂英也把盆拿了起来:“我也洗好了,你们慢慢洗。” 这时候从外面进来一个年轻人,推着自行车斜背着一个帆布书包,正是马桂英的二儿子陈常凯。 看到儿子,马桂英眼睛一亮,把盆放下,迎上去问道:“我叫你买的东西,你买了没有?” “买了。”陈常凯拍拍身上的书包,“在这儿,你现在要吗?” “把自行车给我,你给盛大爷家送去。” 陈常凯听到这话,脸色微红,迟疑了一下,还是把自行车给了马桂英,自己背着书包往北屋去。 马桂英推着自行车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见陈常凯到了盛家,对厨房里的盛景说着什么,她才笑吟吟地对大家解释道:“前一阵盛大爷说想买点高度酒,我有个堂姐夫正好在酒厂上班,就托他买了两斤。新程上班离酒厂近,正好让他带回来。” 说着她也不等其他人有什么反应,推着自行车回了自己家。 夏老太看看北屋方向,又看看马桂英,忽然一拍大腿,问王大妈道:“盛景今年多少岁?” “啊?”王大妈愣了愣,“十六,快十七了。” 夏老太对刘凤芹道:“你快洗,我有事跟你说。”说着急匆匆地先进了屋。 盛家厨房里,盛景接过一瓶散装白酒,望着满脸通红,说话都结结巴巴的陈常凯,一阵无语。 “那个……”陈常凯又在书包里掏了掏,掏出两颗大白兔奶糖,递了过来,“我们同事结婚,分了几颗糖,这大白兔奶糖最好吃,给你。” “不用,谢谢,你留给你侄子吃吧。”盛景拒绝,又问,“这白酒多少钱多少票?你告诉我,等我爷爷回来拿给你。” 她从兰城回来时,盛河川给过她一迭子钱和票,她把生活所需的费用留了出来,其他的又还给老爷子了。见她坚持,盛河川又给了她十元钱和两斤粮票做零花,就把剩下的收了起来。盛景手里没有酒票。 “也……也没多少,这酒是我送给盛大爷的。”陈常凯连忙摆手,见盛景愣是不收那两颗奶糖,只得讪讪地收回手,“那、那我回去了。” “好的,再见。” 陈常凯一回到家,就被马桂英拉到一边,问他道:“怎么样?那盛景长得可以吧?” 陈常凯红着脸支吾:“嗯,还行,就是黑瘦了点,头发黄黄的。” 马桂英一看儿子这害羞的样子,就知道这是看上盛景了。 她不以为意地道:“这有什么?她原来的日子过得不好,等养上一阵,就又白又胖了。五官的底子在那里,妈告诉你,这绝对是个漂亮姑娘。” 陈常凯点点头。 “往后你跑勤快点。她虽是个临时工,但盛大爷是个能耐人,临时工转正式工也只是早晚的事。盛家现在两间屋子,盛大爷退休了也有退休工资。你要是跟盛景结了婚,日子不知有多好过。” 陈常凯又点点头。 “你往盛家跑的时候避着点夏家那些人。”马桂英又叮嘱他,“夏老太要是知道了,肯定也会起这心思。他家住房紧张,早就盯着盛大爷那屋子了。她那孙子又没工作,娶了盛景,那就什么都不用愁了。” “夏中杰?”陈常凯一听这话皱起了眉头,鼻子里轻哼一声,“他没工作,盛家会看上他?” “要是他找到了工作呢?”马桂英道,“这事不能掉以轻心。” “好的,妈,我知道了。”陈常凯郑重点头。 这时候,夏家也在进行着一场谈话。 “您的意思是,让中杰娶盛景?”刘凤芹诧异地问夏老太。 “对。”夏老太道,“盛老头那两间屋子多大啊,四十多平米,等盛老头儿过世,这些屋子不都是他们小两口的?还有,如果中杰娶了盛景,就算咱们不去求,盛老头儿也肯定要给中杰找份工作,而且还得是正式工。” 刘凤芹犹豫道:“可如果要占那边屋子,中杰结婚后得住到那边去吧?那不成了倒插门了吗?以后还得给盛大爷养老。奶,中杰可是您长孙,您舍得让他去倒插门?” 44 第 44 章 二合一 “什么倒插门?只是住在那里而已, 生的孩子自然得跟咱夏家姓。至于养老,那盛老头退休不是有退休工资吗?他工资还挺高。他就吃那点饭,能花多少钱?剩下的都是咱家的。住他的房子, 花他的钱, 养咱夏家的孩子,多划算!” “那盛景瘦瘦小小的, 也不知道好不好生养。”刘凤芹又嘟哝了一声。 夏中杰是她的长子, 对于未来的长媳,她总要挑一挑。 “还小呢,长长就好了。”夏老太见儿媳妇还一副不乐意的样子,瞪了她一眼,“这么好的亲事,你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告诉你,那马桂英已经让她儿子上门去跟盛景搭讪了。就是你想娶也不一定轮得到你。” 想起刚才马桂英和陈常凯的样子, 刘凤芹想要拿拿乔挑剔一番的心思瞬间没有了, 当即道:“行,我跟中杰说说。” 又安慰夏老太:“别怕。虽说陈家小子有工作,但也是个临时工, 就跟盛景说的,不定什么时候就被辞退了。咱家中杰长得好,嘴又甜, 那陈常凯笨口拙舌的, 盛家是眼瞎了才会看上他。” 癞痢头儿子自家的好。反正在刘凤芹眼里, 她儿子皇帝的女儿都娶得。 盛景回到家里,熬了白米粥,把萝卜和白菜切成细丝放进去,再将猪肉剁成肉糜, 加盐、酱油、油和胡椒粉,再用水把肉糜调成糊状,等粥熬得差不多了,再把肉糜糊缓缓倒进锅里,一边倒一边顺着一个方向搅动,等肉糜变色,再加入葱花、滴几滴香油就可以起锅了。 这样做出来的肉粥,肉不会结成团,肉质也不会老。有米香、肉香,又加入了清甜的萝卜和白菜,这粥口感清甜爽滑,鲜香扑鼻,盛河川大为惊艳,连吃几顿都不厌。 原书中,盛河川三年后患胃癌去世。昨晚盛景问过盛河川,发现盛河川确实有胃病。 他一个单身汉过日子,又不擅厨艺,上班中途那餐有食堂,倒能正常吃饭,早晚在家就随意糊弄,不饿干脆不吃。 他还喜欢喝酒,又喜欢喝浓浓的绿茶。这都是极伤胃的。 现在盛景来了,自然要好好给他调养身体。当然,她自己也要调养。 盛河川的工资以前就很高,到了工厂后也没变,每月有一百三十五块二毛,各种票据也不少。他原先一个人过日子,虽不很节省,却也没有太多花钱的地方,存下了不少钱。 盛河川需要养胃,盛景自己也要调养身体,所以盛景也没节省,每天清早就去排队买上二两肉煮粥;傍晚下班后就或是肉或是猪肝或是骨头,都用来熬粥。 粥是最养人的,且经济实惠。这年头物资匮乏,想要再吃点营养的东西都不行。而且这样吃还得用盛河川存下来的钱和票——容易过期的票,他用不着都换了期限长的来保存。现在要用了,也可以拿去跟人换肉票。 否则一个月的肉票,这样吃能支撑一周就不错了。 这顿晚饭,除了一人一大碗肉糜萝卜白菜粥,她还做了白面馒头,拳头大小,她一个,盛河川两个。 饭刚做好,盛河川就回来了,乐呵呵地朝厨房里探进一个头来,问道:“做什么好吃的?” 盛景笑道:“粥和馒头。做好了,马上开饭。” 盛河川一听是吃粥,顿时笑眯了眼,赶紧舀水洗手。 盛河川小时候家境也不错,至少能吃饱穿暖。后来当了十几年的兵,生活习惯上粗糙许多。饭前洗手这习惯,也是盛景来后说了他两次才改的。 那时盛河川还嘟哝,说盛景不像是在农村长大的。盛景没理他,也不解释。 谁说农村人就不能讲究卫生了? 盛景把粥盛出来放到托盘上,又去拿蒸笼里的馒头。盛河川洗了手,拿了碗筷,爷儿俩回到盛河川那间堂屋兼卧室,坐下来吃饭。 盛河川也不嫌烫,呼啦一声喝了一口粥,连连点头:“好吃,这粥我是白吃不厌。” 喜欢就好。盛景原还担心盛河川口味重,喜欢吃重盐重辣刺激的食物。那些对他的身体都不好。 他能喜欢喝粥,那是再好不过了。 她道:“等星期天休息,您去看看医生,检查检查您的胃。这些年饥一顿饱一顿的,我都担心您的胃有什么大问题。” 这话盛景已说过一次,现在又旧话重提,盛河川本来想继续拒绝的。但孙女的关心让他很受用,他不想拒绝孙女的这份好意。 但他还是道:“现在医院里好医术的医生都遭了罪,剩下的实在没什么本事。尤其是那些工农兵大学毕业出来的,不治死人就算不错了。” “那您认不认识医术不错的老中医?调养身体,还是得中医最好。”盛景道。 盛河川道:“这个倒有。前面胡同住着个宋老头儿,以前是中医院的国手,因为留过洋可遭了不少罪,寒了心又年纪大了,他现在不大给人看病。我跟他有几分交情,可以去让他帮拿个脉。” “那不如一会儿去?”盛景道,“吃过饭就去吧。” “成。”盛河川点头。 盛景给他拿了个馒头,又起身去了厨房,把那瓶白酒拿进了堂屋,放到盛河川面前。 “这是马婶儿的二儿子拿来的,说是您托他买的。我问他多少钱多少票,他说要送给你。” 盛河川的眉头皱了起来:“我什么时候托他买白酒了?” “没有吗?”盛景疑惑道。 盛河川心念一动:“你把当时的情况说说。” 盛景又不是真的十六岁从乡下来的姑娘。她前世什么没见过?陈常凯是个什么想法,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当时她就挺无语。她才十六岁,是个未成年。陈常凯之前也没跟她说过话。忽然存了这样的心思,简直莫名其妙。 不过这年头十六七岁结婚的也有,生了孩子等岁数到了再去打结婚证的多的是。有些干脆就不打。反正事实婚姻大家承认,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 陈常凯来跟她套近乎,估计不是看上她,而是看上盛河川的家产,想要吃绝户呢。 她跟盛河川描述了一遍当时的情形。因为不知道盛河川在她婚姻这事上是个什么想法,她在说话时就有意无意往那方面引。 果然,盛河川听完看了盛景一眼:“他不会是想打你的主意吧?” “有可能。”盛景大大方方地点头道,“我也感觉他有那意思。” “那你是怎么想的?”盛河川问道。 盛景正要趁此机会把话跟盛河川说清楚:“爷爷,我还小呢。再说,五年内我不打算考虑结婚的事。” 盛河川算了算:“你今年十六岁,五年后也才二十一岁,确实不着急。” 他又赞许道:“你这样想就对了,不要急着结婚。” 他指了指外面:“你瞧瞧这些结了婚的姑娘小媳妇,整个儿就被束缚在了家庭里,整天鸡毛蒜皮,有洗不完的衣服尿布、做不完的饭;不是跟丈夫怄气,就是跟婆婆拌嘴,花点钱都得看人脸色,日子过得别提有多窝气。” “一个人最好的年华就是这几年。趁着你年纪还小,不如好好学习工作。等你高中毕业,工作稳定,或是能去读大学,你的选择性就大了,你会发现有更大的天空,可以选择的配偶也更好。” 盛河川是有文化的,以前在机关部委里上班,见识可比这大杂院里的人强多了,说出来的话也十分有见地。 盛景很庆幸自己能过继给这样一个老爷子。 她抿着嘴笑了起来:“我知道的。爷爷您放心,我知道什么对我才是最重要的。我不想那么早结婚。” 盛河川点点头,脸色沉了沉:“要是陈常凯那小子下次再来,你告诉我,爷爷替你处理了这件事。” “好。” 吃过饭洗好碗,盛景就拿了一瓶麦乳精和一盒饼干,跟着盛河川一起去了宋老爷子家。 这麦乳精和饼干都是盛河川特意给盛景买的,给她补身体。 这会儿见她都拿了,盛河川道:“明天再去买一份,你这身体,得好好补补。” “行。”盛景爽快答应,又道,“爷爷您也要吃,我给您也买一份。” “好好好。”盛河川乐呵呵地答应着。 宋老爷子住的地方还真不远,走上几分钟就到了。 他家是独门独院的四合院,三间一明两暗的北房,东西各两间厢房,七八十平米的前院种了一些石榴树和花草,同样大小的后院里还有一口井和厨房、厕所,以及一片菜地。 最难得的是这里离皇城极近,是寸土寸金的地方。 大杂院里是没有厕所的,得去上外面的公共厕所,洗澡也得去公共澡堂。几十口人共用一个水井,几乎没有**。这样独门独院带厕所的四合院实在是令盛景羡慕。 国门开放后会有一大批人出国,这样的四合院会有人拿出来出售,到时候希望她能捡个漏,买到几个这样的院子。 宋老爷子名叫宋津东,他这会儿正好在家。 他拿了脉,指着盛河川道:“你这胃啊,我说过你多少次了。可你就改变不了饥一顿饿一顿的坏习惯,给你开的药也不好好吃。” 盛景心里一紧,连忙问道:“问题大吗?” “不算大。不过再拖下去,问题就大啰。” 宋津东看看盛景,转头问盛河川:“这就是你孙女?”显然也听说了过继的事。 盛河川点点头:“正是。” 宋津东对盛景道:“你爷爷这病,是饮食不规律造成的,你以后啊,每天按时按顿给他做饭,不要让他喝酒,也别让他喝浓茶。我一会儿开些药,你按要求煎给他喝。” 说到这里他问:“煎药你会不会?” 看盛景点头,他又让盛景重复了一下如何煎药,听后表扬了一声:“不错,就照着这么煎。以前我也给你爷爷开过药,结果他煎焦了两次就懒得再煎了,留在那里发霉过期。说他也不听。” 盛景就笑。 宋津东转过头去,板着脸对盛河川道:“好好听你孙女的话,把身体养好。过继了一个这么好的孙女,你就不想活得长久些,看着她结婚生子,过上含饴弄孙的日子?” 这些年盛河川经历过生死,看尽了世态炎凉,都是活一天算一天,所以也懒得保养身体。 这会儿听了宋津东的话,他连连点头:“嘿,你别说,听到你这话,我真觉得我该好好保养身体。老宋你也是。咱两个老家伙作伴,都好好活着。” 宋津东笑了笑,没有接他的话,把药方递给了盛河川:“明天自己去抓药。” 他原来被下放过,后来有领导需要看病,就给他平反让他回了城。 但他自己的身体也不好。现在就只在领导需要的时候去给他们看病,不用去医院上班。 他这里是没药的,只管开方。 “你给这孩子看看,也给她开个方子调养调养身体。”盛河川指着盛景道。 宋津东给盛景拿了脉,道:“营养不良,身体有些亏。不过还好,年纪小,影响不大,补补就能养回来。”说着也给盛景开了个方子。 从宋家出来,盛景问盛河川:“宋爷爷一个人住吗?” 他们出来时天已彻底黑下来了,可四合院里只有宋津东所住的屋子亮着灯,其他屋子都是黑乎乎的,也没有什么动静。 盛河川叹了一口气道:“他老伴儿没挺过去,儿子一家被下放了,就他一个人住。以前我也孤身一人,时不时地来找他喝个小酒。” “您胃没养好前,可不能再喝酒了。”盛景道。 盛河川“哈哈”笑起来:“行行行,都听你的。” 过了一日,盛景回了食品厂上班。 “小盛这三天干什么去了?怎么不来上班?”三车间的人见了她来,好奇地问道。 “生病了。”盛景道,“我让我爷爷来厂里请了假,厂办没通知车间吗?” 江秀英连忙道:“通知了的。大家是关心你。” “是啊是啊,我们是关心你。”大家连忙道。 在刘光明倒台的第二天,周涛就调剂了几个人到三车间来,那几人盛景都见过。 今天盛景在车间发现了一个新面孔,是一个二十出头的漂亮姑娘。而在烤炉前干活的陈照新却没了人影。 漂亮姑娘本来偷偷在看盛景。这会儿对上盛景的目光,她连忙朝盛景友善地笑了笑。 江秀英介绍道:“这是陈照新的表妹孙敏。她原来是被吴颂香污蔑的,现在查清楚她当初是被冤枉的,厂里让她回来上班,还给了她一个正式工的岗位。” 盛景回孙敏一笑:“你好。” 孙敏眼眸微微发亮:“你好你好。你是盛景吧?我听我表哥说过你。” 盛景点点头,没有问陈照新哪儿去了。她低下头去,开始干活。 “小盛什么病啊?”有人问道。 “心脏有点问题,我爷爷带我去医院看了,医生说不能太劳累。” “怎么年纪轻轻就得了心脏病?这个病可得小心了,不养好可会出大问题的。”江秀英担忧道。 “嗯,医生也这么说。好在不是很严重,好好养养会好的。” “不严重就好,不严重就好。” 车间里这群女人跟大杂院里的那群女人没什么不同,爱八卦,爱打听事儿,而且什么事都打听,没什么分寸。经历过后世公私分明,在一个办公室呆上一年都不知道同事结婚与否的盛景对此极不习惯。 所以她从上班的第一天起就保持着别人不问就不主动说话的性格人设,跟吴颂香起冲突后又给车间的人留下了“不好惹”的印象。大家问过她一些**后碰了几次软钉子,就识趣的不再朝她胡乱打听事儿了。 盛景在车间里只听不说,落得个清静。 中午下班的时候,孙敏过来问盛景:“盛景你中午是不是也不回去?咱们一起去食堂吧。” “好啊。”盛景点头,“一起。” 钱月蓉跟江秀英关系亲密,盛景看得出来,自从她来后跟着她们吃饭,碍着她“周涛派”的身份,钱月蓉和江秀英有些话当着她的面就不方便说了。 现在孙敏示好,干脆盛景就不跟钱月蓉、江秀英一块儿了,拿着饭盒与孙敏隔了一段距离走在那两人后面。 江秀英回头看盛景有孙敏作伴,也没有再叫她。 “最让人幸福的就是大食堂了。”打好饭坐到桌前,孙敏夹了一块红烧肉进嘴里,满脸幸福。 经历过苦难,孙敏没有满心怨恨,而依然保持开朗的性格,这让盛景对她很有好感。 人生苦短,谁的生活没有不如意?天天对着一张苦瓜脸,会弄得自己的心情也不好。 “是啊,这菜好吃,吕师傅的手艺不错。”盛景道。 这些菜认真说起来,其实是不完美的。红烧肉糖加得不够,肉炖得也不太够火侯;酸溜白菜酸放多了;土豆切得一块大一块小,大的不烂,小的又炖过了。 但吕师傅的水平就那样,又不是国厨水平,菜做得差点火候很正常。另外食堂还有一个厨师和三个帮厨,他们做事是能敷衍就敷衍。现在的菜能做成这样,已是周涛施加压力的结果了。不能要求太多。 在李家庄吃过几天拉嗓子没油水的粗食后,这些菜在盛景眼里已是极致的美味了,第一次吃的时候她也是极度惊艳的。 这时候一个人端着碗走了过来,坐到了孙敏身边。 孙敏眼睛一亮,叫了一声:“表哥。” 陈照新朝盛景点头示意了一下,问孙敏:“在车间还好吧?” “好,江主任很照应我。大家都很和善。”孙敏道。 陈照新点点头,没有再说话,低头吃饭。 等从食堂出来,孙敏就主动跟盛景道:“我表哥调到厂办了。现在负责宣传工作。” 食品厂不大,分工没那么细,没有专门的宣传部门,都是厂办兼管。 “那挺好啊。”盛景随口道。 “你写文章怎么样?会画画吗?”孙微问他,“要是会写文章会画画的话,你可以投稿和布置宣传栏啊。” 后世内卷厉害,盛景前世作为豪门千金,自然学过不少才艺的,写文章也是九年义务教育必修功课。 画画她会;写文章虽达不到满分作文的地步,但也算八十分以上作文。真要写一篇几百字几千字的官样文章,还是不在话下的。 但她不是土著,写文章很容易暴露她思想上的不合时宜。画画这项技能也没有出处——原主连彩笔颜料都没接触过。她也无意于在食品厂发光发热。 而且她怀疑孙敏的邀请,很有可能是周涛的授意,或是陈照新揣摩上意想讨好周涛,故意让孙敏透露出来的。 她故意道:“这不是你表哥问你的吗?他是想帮你呢。” 孙敏摇头:“不是。我表哥在厂办了,我就不可能再去。再说我也没那本事。能得个正式工岗位呆在车间,我已很知足了。我妈在地下也应该瞑目了。” “抱歉。”盛景道,“让你想起伤心事了。” “没什么。其实当时我妈已经病得很重了。就算没有吴颂香欺负我,让我丢工作这一茬儿,她过不久也会离开。” 孙敏想必是看开了,脸上虽然哀伤,但自我平复地很快:“我当时就是一时想不开,去投了河。幸好有人把我救了起来。” 这时候她脸上露出甜蜜的笑容来。 盛景看她一眼,眼里也有了笑意。看来孙敏经历了一出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戏码了。 大概意识到自己歪楼了,孙敏赶紧转到正题上来:“我听你说话好像很有水平,写文章应该写得不错吧?你不如试着写写,然后我叫我表哥给你改改。等厂办采用你几篇文章后,那边肯定要你。” 盛景摇头:“我不会画画,写文章也不行。再说,我只是个临时工。等过了年厂里没那么忙了,可能就被辞退了。” “啊?不会吧?”孙敏眼里全是失望。 虽说她主动接近盛景,有陈照新的授意;她跟盛景满打满算也不过认识了几个小时,说的话也不多。但她看得出来盛景为人真诚,性格也不错,而且很有主见。 孙敏觉得盛景是个值得交往的人,她俩会很合得来。 “你爷爷不是认识周厂长吗?厂里处理了不少人,空出许多名额。你要不让你爷爷替你走走路子,转为正式工?”她建议道。 45 第 45 章 二合一 刘光明那一伙人被开除了。从他手上买工作的那几个人, 厂里开会研究之后,决定开除两个干活不老实的,再把刘光明吐出来的赃款退给人家。 厂里因此空出了不少名额。 孙敏这任务繁重啊, 不光要打探她是否有去厂办的意愿, 还要打探她是否需要正式工名额。 盛景不能说自己的真实打算,又不能无理由拒绝这等“好事”。 毕竟名额有限,竞争厉害。有这样的好事,谁推脱就不正常。她可知道, 厂里人私下里对她是否占用一个名额已有了种种议论和猜测了。 她不去,必须得给出个合理的拒绝理由。 这时候她俩已走到车间外间了。 盛景戴上帽子, 穿上罩衣, 跟孙敏一面往里间走,一面用正常音量道:“实不相瞒,我爷爷还有两年就退休了, 过两年我要去接我爷爷的班, 进机械厂去。所以这里的名额,我就不争取了。” 这话车间里的人都听到了。 林大强中午也是不回家的。这会儿正跟三个男的坐在烤炉前面的凳子上。 他一听就“哇”地叫出声来:“小盛,你要进机械厂啊?机械厂可是万人大厂,听说福利特别好。以后做了大厂工人, 路上遇见可别装作不认识我们呀。” “不会, 我是那样的人吗?”林大强一副开玩笑的样子, 盛景也用开玩笑的口吻回他。 “再说还早呢,我爷爷两年后才退休。他工资高,现在退太可惜了。我也才十六岁, 不着急接班,有个临时工做着就挺好,等两年再接班也不迟。” 有了盛景这番话, 厂里原先还有的一点微辞也不见了;而且因为对万人大厂的敬畏,厂里没人愿意得罪她,连食堂大妈打菜也给得多一些,让盛景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十分顺遂。 大杂院那边,大概是盛河川去还白酒的时候跟陈常凯说了什么,陈常凯再没往她身前凑。马桂英心里应该是有些不舒服的,但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反而对盛景更亲热了。 夏家屋舍窄小,夏老太不愿意在家里呆着,除非特别冷的天气,大部分时间都在院子里跟人说话聊天,谁家有动静都要去打探一番。 因此盛河川看不中陈常凯的事立刻被夏老太察觉到了。 她高兴得要命,特意让夏中杰在路上偶遇了盛景两次,还要他帮她推自行车。 夏中杰虽然没工作,但他比陈常凯长得好些,又是夏家长孙,自幼被奶奶父母宠着长大,还是个高中生,颇为自傲。结果受了盛景两次冷待,就死活不愿意自讨没趣,不再往她身前凑了。 盛景终于得了清静。 这天,盛河川对盛景道:“你现在‘病’也好了,方毅也出差回来了。我一会儿跟他说说,让他明天教你骑自行车,你看怎么样?下班回来你学上一小时,晚饭晚点做也不迟。” 现在盛景知道了,方毅是在文化馆下面的一个半年刊杂志社当编辑。半年出一本杂志,工作是真清闲。 但说是编辑,因杂志社小,工作量也不大,他们这些编辑还兼任记者,如果稿件凑不齐,也得他们亲自动笔。这样的话他们这些编辑就有理由亲自出去采个风,或采个访。 但在盛景看来,这纯粹是公费旅游。 “我表哥借自行车来骑的时候,我学过几次,有点基础。明天让方毅哥帮我看看,如果能骑,就不用太过麻烦他。”盛景道。 “成。” 第二天傍晚下班,盛景跟着孙敏出了食品厂大门,就看到方毅正蹲在门卫室门口,跟门卫大爷正聊得眉眼飞扬。 她迟疑地走过去,叫了一声:“方毅哥?” 方毅转过头来,先跟门卫大爷打招呼:“我表妹出来了,李大爷我们先走了哈。” “好的,回见。”李大爷乐呵呵地挥手。 孙敏看到方毅,本来还想跟盛景挤眉弄眼的,一听“表妹”两个字,就没有兴趣。跟盛景说了一声,径自去乘公共汽车了。 她跟盛景不是一个方向。就算方毅没来,两人也只能作伴到公共汽车站,然后分乘不同方向的车回家。 方毅两条大长腿跨上自行车,回头对盛景道:“上来,我带你去个空旷的地方学车。” “那麻烦方毅哥了。”盛景也不忸怩,大大方方地跳上后座,由着方毅载着她离开。 十几分钟后,盛景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跟着方毅进了十三中。 方毅道:“本来六中比较近,我也比较熟悉。我是那里毕业的。但你不是在那儿挂了个名儿吗?我怕惹麻烦,所以带你到这儿来了。” 盛景看他跟这里的门卫也十分熟稔的样子,好奇地问道:“你跟这里的人也很熟?” 方毅道:“我姑姑原是这学校的老师,她家房子还在这儿,我时不时会过来帮他们收拾一下屋子。” 想起他去食品厂一趟,就跟门卫大爷混得比她这个临时工还熟,盛景对他跟这十三中门卫熟稔就不奇怪了。 “这学校有个足球场,这会儿又没人,足够你学车的。” 方毅话声刚落,车就停住了。 盛景听到前面有说笑声传来,赶紧跳下车来,朝前看去,只见操场上有六七个年轻男女,大部分或站或半骑在自行车上,冲着摔在地上的一个姑娘正哄笑议论着。 她转头看了方毅一眼,见他眉头微皱,似乎很不高兴,她搞不清他到底是因为这里有人打扰了他们,还是人群里有他不待见的人。 她道:“要不,咱们换个地方?” “不用。”方毅道。 盛景自然无所谓,跟着方毅往那群男女的方向走。 “盛琳你行不行啊?不会骑别逞强。看看摔倒了吧?要是摔伤了,我们还得送你去医院,你说麻不麻烦?” 听到“盛琳”两个字,盛景愣了一愣,朝那群人看去,最后视线落到了正从地上爬起来那个十**岁的年轻姑娘身上。 现在已进入初秋,天已有些微微凉意了。但那人还穿着一条白底红花夏季的布拉吉。因为膝盖没有布隔着,刚才摔下去的时候撞伤了膝盖,她正捂着膝盖吃力地站了起来。 看清楚这人的五官,盛景就知道此盛琳就是原书的恶毒女配、李玉芬的大女儿盛琳了。因为她的眉眼五官跟李玉芬有七分相像,唯有微厚的嘴唇跟盛国强如出一辙。 “我会骑自行车的。就是今天穿着布拉吉,不好骑车,才摔倒了。”她一边解释,一边往一个男生脸上瞄。 盛景顺着盛琳的视线打量着那个男生。能让盛琳用小心翼翼目光看的,应该就是原著里的男主方旭泽了。 那人大概十八、十九岁年纪。作为一本书的男主,他长得自然是好的,鼻梁高挺,凤眼细长微挑,薄唇,瘦削脸,身材才也是颀长偏瘦,是后世小鲜肉们典型的长相。 但这样的长相,盛景总感觉娘气。她觉得站在她身边、长得剑眉星目的方毅才是帅气的代名词。 他俩越走越近,那边的人自然注意到他们了,一个个朝这边看来。 方旭泽看到方毅时,脸色骤然一变。 不过他很快展开了一个笑脸,十分亲热地道:“小毅,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你好长时间没回家了,爸嘴上不说,心里掂记着你呢。你有空回家看看吧。” 嘴里说着话,他的目光移到了盛景身上。 小毅?爸? 除两位当事人外,其他人都大吃一惊。 最惊疑不定的是盛景。 她迟疑不定地打量着方毅,在脑子里把原重新扒拉出来,使劲地回想,终于想起原男主方旭泽有个异父异母的弟弟,在方旭泽十九岁那年的冬天,那位弟弟掉到冰窟窿里被冻死了。 而方旭泽其实是个拖油瓶,他妈在他七岁时,二婚嫁给了一个副军长。为了让后嫁的这位高官丈夫对她儿子关系亲近,她把儿子的姓也改成了方。 后来副军长的独子去世,方旭泽又能干孝顺,副军长就将所有的资源就给了方旭泽。方旭泽虽然没有从军,但借着继父的人脉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成为了叱咤风云的商业大佬。 眼前这个方毅,难道就是那个给原男主送资源的炮灰? 她的目光又落到了三个女生中另外一个娃娃脸长相十分甜美可爱的女孩子身上。 这难道就是原书女主杜少薇? 只听方毅冷笑一声:“他真要这么掂记,为什么不到槐花胡同来?这里不光有儿子,还有他老子呢。他当不成亲爸,总应该是亲儿子吧?就这话,你转告他。” 他知道方旭泽嘴里没有一句实话,刚才那话根本不是他那冷硬得不像是活人的父亲说的,他不过想借此彰显他跟父亲亲近,两人的关系比他这个亲儿子都强。 但他不能让方旭泽胡说八道败坏他的名声。 在场的这些人里他就有几个眼熟的,应该都是军区大院的子弟。他们回去把这话跟他们的老子娘一说,他方毅岂不就成了不孝子了? 不慈不孝的是他那老爹,娶了后娘就当了后爸的爹,为了个女人就忤逆父亲的爹,而不是他方毅!方旭泽想在这里挑三窝四,抹黑他的名声,他可不能如他的意! 说着,他推着自行车就往旁边的跑道走去。 盛琳望向方毅的眼神满是震惊,最后她的目光死死地落到了盛景身上。 方毅她自然是认得的,当初她还被方毅的长相惊艳了一下。但后来知道方毅不过是个□□下面一个单位的小职员,又是住在大杂院里的,她的目光就没落在方毅身上了。 她喜欢的是方旭泽这样的,满身都是矜贵公子的气质。 可现在,听这话,方毅竟然是方军长的儿子,方旭泽的弟弟?那跟在他身后的是谁?不会是她那个从未谋面的妹妹盛余吧? 她整天追着方旭泽跑,方旭泽都不正眼看她一眼。如果盛余嫁给了方旭泽的弟弟,那别人会怎么看她?她父母岂不成了笑话? 她试着唤了一声:“盛余?” 盛景充耳不闻,径直跟着方毅走进了跑道里。 她不认识盛琳,她跟环化胡同盛家也没关系。更何况,她不是盛余,她是盛景。盛琳嘴里唤着盛余,关她什么事? 盛琳的声音并不小,她确信方毅和那女孩儿肯定听到了,因为方毅还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但那女孩儿没有任何反应,可见她不是盛余! 盛琳大大松了一口气。 她们一伙儿里,除了杜少薇和盛琳,还有一个长得楚楚可怜的,名叫周月。 她问盛琳道:“你刚才叫谁?盛余是谁?” 盛琳笑道:“盛余是我一个远房堂妹,我小时候见过她一次。因为两家关系不是很亲近,后来我再没见过。刚才那女孩儿跟我那堂妹长得有点像,所以我才试着叫了一声。她没应,应该不是。” “哦。”周月顿时对这事失去了兴趣,转头去问方旭泽,“方旭泽,刚才那男的是谁呀?” 方旭泽眼里闪过一抹阴郁。不过他很快遮掩住了情绪,不在意地笑了笑:“我弟弟。他跟我爸的关系不好,几年前大吵了一架后就搬去大杂院跟老爷子住了。” “是啊。”有个跟同样住在军区大院又喜欢周月的一个男孩儿接话道,“我记得六年前方军长刚调回北城,接旭泽的弟弟回大院过年,大年夜里爷儿俩大吵了一架,吵得好几个首长都去劝架了,当时方毅跟着他爷爷头也不回地走了。后来就再没回来过。” 方旭泽有些烦躁。 看到方毅,他就不想再呆在这儿了。 方勇刚是六年前才调到北城军区的,大院里除了一些知道内情的首长,大部分都不知道他不是方勇刚亲生的。他平时被人奉承着,也有意遗忘自己不是方军长的亲生儿子。 唯有方毅在时,才时时提醒他他是个拖油瓶。不管他再努力再优秀,跟方勇刚都隔了一层。方勇刚永远不会把他所有的东西都给他这个继子。 但方毅一来他就走,那不说明他怕了方毅?他跟他妈才是胜利的那方,方毅只能跟着他爷爷住在大杂院里,是他们的手下败将。 所以,他为什么要躲? 他不耐烦地道:“行了,别闲聊,赶紧学车。” 刚才说话的那人叫杜少华,是北城军区另一个副军长的儿子——方勇刚也是副军长。 方旭泽刚来北城时才十三岁。他从小就有心眼,又因为方勇刚不是他亲爸,他心里没有安全感,就想结交人脉为自己留后路。 看到正军长和军政委家都没有跟他们年纪相仿的孩子,唯有副军长儿子杜少华比他小一岁,还是个憨厚讲义气没什么心眼的人。在他的有意笼络下,他很快跟杜少华相交莫逆,并占了主导地位。 杜少华喜欢周月。周月和盛琳都想学骑自行车,今天他们才一起到十三中足球场来。 “周月,来,我扶你,你骑两圈。”杜少华跑去扶自行车,语气欢快。 这边,方毅跟盛景走到足球场的另一边,跟方旭泽这群人隔了半个足球场。 方毅此时已经看不出什么情绪了,面色如常地对盛景道:“你先上去,我在后面扶你。” 盛景前世小时候骑的是带辅助轮的自行车,七八岁时把辅助轮去掉,克服心理障碍后就能自如地骑着自行车满小区跑了。成年后她也骑过共享自行车。 但那些都是女式车,比较矮。她没骑过前面有横梁的二八大杠。 这会儿她也不想装萌新。 她道:“我在村里和表哥一起学着骑过几次,有点基础,在上面踩没问题,就是上下车有点困难。这样,我先自己溜一溜,然后学着上车。要是不行你再扶我。” 方毅有些意外。 他道:“好,你先试试。” 盛景就推着自行车,一只脚踩着踏板,一只脚在地上滑,先溜了一段路,然后试着从前面上车。结果上了几次都被高高的横梁给拦住了。 她溜了回来,对方毅道:“你上下两次车我看看。” 方毅有些为难:“我们男的都是从后面上下车,我不会从前面上。” 他指了指对面:“要不你看看他们。” 盛景朝对面看去,正好看到对面的自行车被两个男生架着停在原地,周月在盛琳的搀扶下一只脚从前面上了车,然后盛琳放开手,周月在男生们的搀扶下歪歪扭扭地往前蹬着车。 周月那姿势十分畏缩和小家子气,盛景有些嫌弃。 她对方毅道:“你先骑我看看。” 方毅没再多说,接过自行车,蹬了一下,右脚往后面一甩就骑到了车上。蹬了两下他右脚一甩,又下了车。 他又做了一次,这一次动作比前一次慢。 做完他看向盛景:“要不要我再演示两遍?” 盛景摇头:“不用了,我先试试。” 她接过自行车,在脑子里先演示了一遍,单脚蹬着自行车溜了一下,右脚猛地朝后面抬了上去。 第一次抬得不高,被拦下来了。第二次终于成功地骑到了车凳上。 “不错,成功了。”方毅十分高兴,说完他就紧张地盯着盛景,生怕盛景骑不稳。 结果盛景蹬着自行车稳稳当当地骑了一小段路,右脚一甩,就从车上下来了,整个人稳稳地站在了地面上。 “好。”方毅喝彩。 盛景试了两次,完全掌握了上下车的技能。第三次她还变了花样,学着周月的样子从前面上下,也成功了。 她骑着车转了个弯,回到了方毅面前,脸上满是高兴:“行了,我学会了。” 因为方毅的关系,对面一群人也关注着这边的动静。盛景学车的经过大家都看到了。 杜少薇本来就看柔柔弱弱的周月不顺眼。见盛景不过一会儿就学会了上下车,她嫌弃地对周月道:“你看人家学得好快,你怎么学这么多天还是这样?” 杜少华见不得妹妹说自己的心上人,瞪眼道:“有你这么说话的么?你当初学车不是也学了挺久?” “哪里久?我五天就学会了,而且那时我才十四岁。” 杜少薇很生气。以前她哥哥很疼她的。可自从喜欢上这个周月后,就满心满眼都是周月,再也看不见自己这个妹妹了。 她一抹眼泪:“行,我走,我再也不跟你们玩了。”说着就往外跑。 周月骑在车上本来就害怕。见得兄妹俩为她吵架了,她心一慌就从上面摔了下来,车“咣当”一声砸在地上。 杜少华本来还想喊住妹妹哄两句的,看到周月摔下来,捂着胳膊满脸痛苦,他赶紧上去嘘寒问暖:“周月,你怎么样?伤到哪儿了?” 杜少薇本来脚步已经慢下来了,见状哭得更厉害了,飞快地朝外面跑去。 方旭泽本来就想走,他也不敢让杜少薇出事。 虽说今天是杜少华叫出来的,杜少薇也是杜少华气走的。但他比这兄妹俩都大,真出了事,继父少不得要说他两句。 他推着自行车就追了出去,扔下一句话:“我去找她。” 盛琳有心想追着方旭泽出去,她不想让方旭泽跟杜少薇单独在一起。虽说杜少薇才十六岁,年纪小,但她是副军长的千金,跟方旭泽还同住一个大院,两人是青梅竹马长大的。真要生了情愫,那就没她什么事了。 可她是周月的好朋友。周月摔伤了,她于情于理得守在周月身边,否则周月肯定对她有意见。 她眼珠子转了转,上去挤开杜少华,关切地对周月道:“胳膊出血了,我扶你去医院吧?” 杜少华好不容易才得了对心仪的人献殷勤的机会,结果这个盛琳这么没眼色,还把他给挤开。 见他眉宇间都是烦躁,旁边他的一个小弟十分机灵地对盛琳道:“盛琳,少薇跑了。她是女孩子,恐怕泽哥哄不好她。你要不帮华哥去看看少薇去?” 杜少华精神一振,连忙道:“对对,麻烦你了。我那妹妹被我们宠坏了,得让人哄着。泽哥性子冷,不是会哄人的。你去帮我看看去?” 这话正中盛琳的下怀。 不过她还是装作犹豫的样子,看向周月:“那……” 46 第 46 章 把卫铮这个金手指夺过来…… 周月跟盛琳是高中同学。她的家境比盛琳好一点, 爸妈都是部委干部,但跟杜少华家比,还是普通家庭。她对杜少华的条件其实是很满意的。 只是她知道太过轻易得到的往往不会珍惜。鱼儿要来回晃几下钩子才会咬得紧, 因此她欲擒故纵,对杜少华若即若离, 装出她喜欢杜少华本人、却因两家地位悬殊而心生抗拒的样子来。 她咬了咬嘴唇,对杜少华道:“我没关系, 你去哄少薇吧。” 她这样善良, 这样善解人意,让杜少华十分感动。 “不用不用。我早就跟我妈说了,不能这么宠她。让盛琳去吧。外人站在第三者立场上,说的话她还能听得进去些。” 周月这才对盛琳道:“那麻烦你了,盛琳。” “不麻烦,不麻烦。”盛琳起身,朝外面跑去。 盛景那边, 早在看见杜家兄妹争吵时,她就想起了原剧情。 原著是一本甜宠文, 原女主杜少薇虽然有些娇纵,心却不坏,人有些天真。原男主方旭泽生长环境复杂, 心机深,疑心重, 人也有些偏执,最后是天真甜美的杜少薇治愈了他。 看这本的时候,盛景喜欢女主,对男主无感。尽管作者对男主极力美化,她对男主还是不怎么喜欢。 方旭泽与人相处都是带着利益算计去的。比如他跟杜少华交往是因为他是副军长的儿子。与杜少薇在一起, 最开始也是看中了她父亲的地位。只是后来慢慢真心喜欢上了杜少薇。 他在商场上,也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 看就不喜欢,现在站在与她一样是炮灰的方毅的立场上,盛景就更不喜欢方旭泽这个人了。 而原剧情里,杜少薇与杜少华吵架,方旭泽去安慰她,在她快要被车撞的时候拉了她一把,自己却受了伤。杜少薇当时就十分感动。后来屡屡带着东西去医院探望方旭泽,最后喜欢上了他。 这是很典型的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戏码。 既然这么凑巧,她今天正好碰上了这个剧情,就算拆不了CP,她也要去给方旭泽的追妻路添添堵。 因此在杜少薇往外跑、方旭泽还没起身去追她时,盛景就对方毅道:“走吧,我感觉我已经没问题了。天也不早了,两个老爷子怕是也饿了,回去做饭吧。” 方毅自然没意见,骑上车载着盛景就出了十三中。 到十三中门口时,盛景看到杜少薇一边往校门外走,一边抹眼泪,再回头看看方旭泽已追过来了。 盛景连忙对方毅道:“等我一下。”说着跳下了车,朝杜少薇跑去。 跑出校门,盛景就看到前面街角处驶过来了一辆吉普车。 她连忙高声叫道:“等等,前面那位同志你等等。” 见杜少薇似乎没听见,她又惊叫一声:“呀,有老鼠。” 正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杜少薇一听有老鼠,顿时吓了一跳,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朝盛景这边看来。 盛景看到那辆吉普车开得飞快,很快就到她们这边了,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上去,一把抓住杜少薇的胳膊,叫道:“快,往这边跑,老鼠过来了。” 杜少薇最怕老鼠,闻言不管三七二十一,转身跟着盛景撒丫子往校门方向跑。 原著里在这时候英雄救美的方旭泽却因为方毅脚撑着自行车停在了校门口,他注意力全在方毅身上,完全没注意到杜少薇面临的危险。 倒是方毅脸色忽然大变,叫道:“快跑,危险。” 就听“砰”地一声,吉普车撞到了校门外侧的墙上,原本就斑驳的围墙扑簌簌落了一层的泥灰。 好在围墙用料扎实,那面看似陈旧的墙依然□□在那里,没有坍塌下来。 杜少薇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吓得呆立在那里。 这车可是从她刚才站的地方撞过去的。如果她还在原地,就算不死,也要重伤。 这时候盛景可不给方旭泽上来嘘寒问暖的机会,赶紧拍拍杜少薇的胳膊道:“别怕,没事了。” 杜少薇这才回过神来,看向盛景,满脸后怕:“是你救了我!” “我一出校门就看到这辆车朝这边开来,开得飞快。而且以它的速度,肯定来不及转弯。所以我才想叫住你。结果你没听见,我想着女孩子肯定怕老鼠,就叫了老鼠,你才听见了。”盛景笑道。 解释完毕,她就赶紧转头叫方毅:“方毅,去看看车里那人怎么样了。” 车里那人是某位大佬的孙子,名叫卫铮。因为跟家人堵气,偷开了警卫员的车出来,刚才开小差没注意看路,等意识到前面是一所中学大门,路上还有人时,他想要刹车转弯,紧张之下却把油门当成了刹车,导致了这场车祸。 好在最后关头他终于踩对了刹车,车撞到墙时卸了力道,他最后断了两根肋骨,没有伤及性命。 在原著里,因为是他撞伤了方旭泽,又是方旭泽的一群朋友送他去医院的,他对方旭泽十分内疚与感激。在方旭泽有意交往之下,两人也成了朋友。 后来方旭泽经商,卫铮给了他许多帮助。 现在盛景不光要拆CP,还要把卫铮这个金手指夺过来给方毅。 其实不用叫,方毅就已上前了。 他朝吉普车里望了望,发现司机扒在方向盘上,不知是死是活。 他先叫了几声:“同志,同志。” 看卫铮没动,他转头吩咐盛景:“你骑车进学校去,在篮球场旁边的那一排平房的第一间找校长,让他拿钥匙去办公室给医院打电话。” 旁边的方旭泽眼珠子转了转,开口道:“不用这么麻烦。我会开车,你们帮我把他挪到后座上,我直接开车送他去医院。” 这年头,能用得起车的人都是既富且贵的执权者。就算是他和杜少华,也只能在警卫员的监视下用公家的吉普车学一学,开是绝对不给他们开出来的,就是警卫员跟着也不行。 出车祸这人从穿着上看应该不是警卫员,那身份肯定不一般。他上去卖个好,捞个救命恩人的名头,好处绝对少不了。 想到这里,他鄙夷地看了方毅一眼。 就算方毅第一个上前搭话的又怎么样?他不会开车,这人又晕迷着。等他从医院醒来,只会知道是谁开车送他去医院的,方毅也只能是一个路人甲。 方旭泽是骑自行车追上来的,盛琳先跟杜少华说了几句话,又是小跑着过来的,落后一大截。她这会儿才气喘吁吁地跑到。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又看看正在对峙的方毅、方旭泽,她有些不知所措。 方毅听到方旭泽的话,眉头皱了起来。 他转头看向方旭泽,表情严肃:“你不知道他撞到了哪里,要是搬动的时候导致第二次受伤,或是在汽车颠簸中加重了伤势怎么办?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现在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打电话叫救护车来。” 方旭泽哪里听得进去,只觉得方毅是在抢他机缘——虽然也确实在抢他机缘。 他振振有词:“跑去打电话,再等救护车来,花的时间是我送他去医院的一倍,可能还不止。他受了伤,危在旦夕,要是延误了抢救时间,导致他丧命,你又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盛景走上前来:“你俩让让,我看看。” 她表情严肃,满是自信,让人看了就以为她懂得医术。更何况刚才她救了杜少薇,在杜少薇心里,她比方旭泽还可信。 杜少薇眼眸亮晶晶地问道:“你懂医术?” 盛景没有说话,见方毅和方旭泽让开,她走上前去,装模作样地将手轻轻搭在了卫铮放在方向盘的手腕上。 原著里,卫铮就被撞的时候眩晕了一下,很快就有了意识。 可当时方旭泽在救杜少薇时被车带了一下摔倒在地上,胳膊被擦伤出了血,在杜少薇眼里就是他被撞了之后倒在了血泊里的,她被吓傻了,还是门卫大爷跑去叫的杜少华等人。 杜少华来了之后,因为紧张方旭泽,一群人毛手毛脚地把意识已清醒的方旭泽搬到副驾驶位上,又让人扶着方旭泽坐在后座上,杜少华开车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治疗后,医生私下跟卫铮的家人说,他很有可能在搬动和送医过程时受了第二次伤害,断掉的肋骨深深扎入了肺里,差点没抢救过来。 只是这是杜少华等人的无心之失,自家孙子又把人给撞伤了,卫铮的爷爷和父母没有责怪杜少华等人。但因为这个卫铮差点丧命,后来也受了不少罪,他们就把这份感激与愧疚给了受了伤的方旭泽。送医的杜少华等人就只得了卫家的一份礼物。 知道这个剧情,盛景又在现场,不说抢夺方旭泽的机缘,就是出于人道主义,她也不会让方旭泽为了心里的算计让卫铮受第二次人为伤害。 盛景的身体不好,手脚发凉。这冰凉的手指一搭在卫铮的手腕上,卫铮的手指就动了动。 她看到心里一喜,赶紧叫道:“同志,同志,你醒醒,你醒醒。” 卫铮微吟一声,头动了动。 47 第 47 章 我以后能去找你玩吗? “你哪里受伤?有没有不舒服?”盛景问道。 卫铮下意识动了一下, 顿时“哎哟”一声,满脸痛苦。 “看来是撞到胸部了,没准断了肋骨。”盛景满脸严肃地转过头去, “方毅……” 方毅不等她说话,就道:“我去打电话。”骑着自行车飞也似地朝学校而去。 方旭泽看卫铮醒了,挤上来想跟卫铮说话,盛景回头瞪了他一眼:“你做什么?看热闹边儿去。没看到人都伤成这样了吗?你有没有点同情心?” 方旭泽脸一黑。他做了这么多年的首长公子, 从来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他正想呵斥盛景两句, 杜少薇就把他往后拉:“旭泽哥, 你别耽误这位同志救人。” “就是啊, 这位同学, 没看到那人伤得那么重吗?”门卫大爷也劝说道。 方旭泽气得想吐血, 可这真不是跟盛景吵架的时候。 于是他就黑着一张脸站在那里, 浑身都是低气压。 盛琳这会儿终于弄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赶紧走过去安慰方旭泽:“他们土包子, 没见识, 你别跟他们一般计较。这人要是救不回来, 也跟你没关系。反正该说的话你已经说了。” 方旭泽没理她,脸色更加不好看。 盛琳见状, 不敢再说什么了。 方旭泽本来就不待见她,只是因为杜少华喜欢周月, 而她又是周月的好朋友,他才容忍她跟他们一起玩。 他这会儿心情正不好,她要是哪句话说得不对,或是叨叨把他惹烦了,没准以后就再也不许她跟着他们了。 周月对杜少华怎么样,别人不了解, 她却知道得一清二楚。要是方旭泽不许她跟着他们,周月可不会帮她说好话。 杜少薇被盛景救了,又见盛景跟她差不多的年纪,遇事却十分沉着冷静,救人的气势也足,可见是个有真本事的,她对盛景崇拜得不行。 而这个方旭泽平时冷着一张脸,本来她还以为他是性格高冷,没想到在这救命的关键时刻他却不懂装懂,又分不清轻重缓急,还想凑上去看热闹,完全颠覆了杜少薇对他的好感。 现在她有多佩服盛景,就有多看不上方旭泽。再加上她对周月极度反感,连带着对盛琳也没什么好印象。 她往盛景身边靠了靠,尽量离方旭泽和盛琳远一些。 那头,盛景又跟卫铮说起话来。 “同志,你清醒了吗?能说话吗?你哪里疼?如果是胸口疼,或是头晕,请不要乱动,你有可能是撞断了肋骨或脑振荡,这不是致命伤,也不会因此而残疾。” “如果你乱动,会造成第二次伤害,危及生命。所以请你保持安静和冷静。我同伴已去打电话叫救护车了,救护车很快就来,请你不要惊慌,同时保持头脑清醒,尽量不要让自己晕厥过去。一会儿医生过来,还需要你描述伤痛的部位,以便医生准确判断和及时治疗。” 她声音十分沉稳冷静,话里传递的信息极能安抚人心,提出的建议与分析又是那么专业,让那阵疼痛过后又被惊慌席卷的卫铮很快被安抚过来。 “好,我不动。”他声音微弱,“就是……要快一点。” “市第三人民医院离这儿不远,你只需要支持五分钟。”盛景又道。 “好。”一听只需要支持五分钟,卫铮心里又安稳了许多。 五分钟,他能挺住。 旁边的方旭泽听到这可笑的时间估计,嗤笑一声:“五分钟?方毅跑过去……” “你闭嘴。”盛景转过头来,目光犀利,狠狠瞪了他一眼。 她前世作为成年人,在跨国公司一步步爬到了中层位置,之后又准备回去接手家族企业成为总裁,身上的气势不是方旭泽这种刚跨出高中校门没多久的小年轻能比的。 “请不要在这种时候卖弄小聪明。”她严肃地又小声地补了一句。 她这话说得直白,不光方旭泽,就是杜少薇也明白了盛景的言外之意。 方毅跑去找校长,拿钥匙,再跑去办公楼打电话。医院接到电话,要组织人手,把救护车开出来,再加上路途中需要的时间,救护车五分钟肯定到不了。 而盛景为什么要说五分钟?那是给伤者一个希望,不要让他因为需要等候的时间太久而感觉绝望,放弃求生。 偏方旭泽为了挽回颜面,证明自己比盛景聪明,想戳破这个善意的谎言,显露了他不分场合的虚荣心与愚蠢。 方旭泽的脸涨得通红,两只拳头握得死紧。从来没人敢跟他这么说话,从来没人让他尴尬得这么想社会性死亡。 杜少薇看了方旭泽一眼,忽然觉得跟他认识都觉得丢脸。 她问盛景道:“需要我做什么吗?” 盛景点头:“要时不时跟他说话,最好引开他的注意力,不要让他觉得太痛苦。但也不能太吵。” “好。”杜少薇觉得这任务她能胜任,跑过去对卫铮一通说话。 本来这个时候方旭泽完全可以过去,跟杜少薇一起安抚卫铮。虽然不能争得头功,但也能卖个好。 但他被盛景呵斥了两次,社死了两回,他又是自尊心极强的人,十分要脸,内心里已经对这环境这里的人极端排斥了,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 但顾及着车里人的身份,想着对方被救回来后得知他没参与救治,反而当场离开,他不一定对救治他的人感恩,但一定会记住他这个见死不救的。 另外,杜少薇就在这里,杜少华他们一会儿就可能过来,这件事瞒不住。一旦他现在离开,不管他找什么理由,他的离开也一定会让继父和军区大院的人觉得他冷血无情。到时候不光长辈们对他没有好印象,就是杜少华等小伙伴也会远离他。 想通了这一点,他硬生生地把心头的愤恨压了下去,想过去跟杜少薇一起安抚卫铮,挽回一下自己的名声。 他却看见盛景和杜少薇头碰头地站在车窗前,轻声细语地跟卫铮说话。而吉普车另一边的车窗紧贴着墙,那边的车头把墙皮都撞凹进去了一点,根本没有他站立的地方。 他的脸就更黑了。 他身上的低气压,让盛琳不由自主地离他远了两步。 不一会儿,方毅骑着自行车飞快地出来了,盛景和杜少薇让出位置。 方毅告诉卫铮:“我已经打了电话了,救护车很快就来。” “好的,谢谢。”卫铮的声音平稳有力,状况比原先好了许多。 方毅回去打电话的时候,杜少华等人看到他多问了两句,得知这里出了事,赶紧跟了过来。 杜少华拉着自己差点出事的妹妹,后怕不已。 杜少薇也没顾上责怪哥哥,而是两只眼睛亮晶晶地,把刚才盛景怎么救了她,又怎么阻止方旭泽搬动伤员,又怎么安抚卫铮的事跟大伙儿说了一遍。任谁都看得出她对盛景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然,顾及着方旭泽的面子,她对方旭泽犯蠢的事一笔带过。 杜少华看看黑着一张脸站在不远处的方旭泽,再看看神采飞扬的妹妹,最后将目光投注到了对正站在车窗前和方毅一起对车里伤员说话的盛景身上。 “……你刚才处理得实在太好了,紧急关头打了方向盘。你不知道刚才我们都快吓傻了。好在你打了方向盘,不光避开了站在校门口的我们,还没让车头直接撞到墙上。” “你看,你这车是车右角斜着撞到墙上的,你坐在左边,避免了你直接受伤害,车因为斜着撞墙还卸了些力道,让受到的伤害降低到了最小的程度。” 盛景因为原著的关系,对卫铮这主男三还算了解。但在现实中她跟卫铮素未谋面。她又不能东拉西扯说些无关紧要的内容让卫铮觉得烦,所以就使劲儿地夸卫铮,说他在紧急关系有急智,处理得极好。 她这话说得趴在方向盘上的卫铮嘴角翘起,连出了车祸的懊悔惊慌与身体上的疼痛都忘了,也没觉得时间难熬。 方毅也知道盛景是在没话找话。可盛景这话听得他纳闷。 他问盛景:“你懂开车?” 他作为杂志社的编辑兼记者,是学过开车的。可盛景怎么可能懂?她在乡下估计连吉普车都没见过两回。 盛景理直气壮地道:“这要懂开车吗?这不是一看就能分析出来吗?” 她指着被撞裂的右车灯,又指了指凹进去一块的围墙:“你看看这里,情况不就是我说的那样吗?” 方毅眼神复杂地看着盛景,竖起了大拇指:“对,聪明。” 一般小女孩儿,遇到这种事不吓得哇哇大哭就不错了,哪有像盛景这样,头脑冷静,处理起事情来有条不紊,分析起情况来也有理有据,还这么会找话题安慰人。 方毅对邻居家的这位小妹妹当真是刮目相看了。 在此之前,盛景只是盛爷爷新过继的孙女。虽然方爷爷也夸赞过盛景,说这孩子勤快懂事,做饭也好吃,但这也没什么出彩的,毕竟这年月绝大多数女孩子都这样。 可这一刻,盛景的形象在他眼里鲜活了起来。除了那些固有的标签,她还睿智冷静有条理。方毅一向很欣赏这样的人。 趴在方向盘上的卫铮虽然不敢动身体,但他的手却没受伤,还可以活动。 他竟然也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这举动把盛景给逗笑了。她道:“卫铮,你还能逗趣,看来伤得不重。” 刚才也不只是盛景在说话,卫铮也说了两句,主要是交待了自己的姓名,还有家里的电话号码——他得让家里人知道他受了伤,即将被送往医院。 方毅看这里没什么事,便又骑着自行车跑了一趟学校,给卫铮家里打电话。 看到方毅离开,杜少华跟着杜少薇走了过来,期期艾艾地对盛景道:“那、那个……刚才多谢你救了我妹妹。” 盛景摆手:“没事没事。也是我正好看到车过来,就拉了她一把。” 这种救命之恩,也不是一声感谢就能了结的。别的不提,起码应该拎些礼物,亲自上门感谢,才真算有点诚意。 杜少华就道:“我叫杜少华,我妹妹叫杜少薇。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盛景看了他一眼。 男主女主,还有主要男配女配都是事故高发地。作为炮灰,很容易就被炮灰掉。 盛景不想跟他们有交集,恨不得离他们越远越好。 但她跟盛琳有关系,方毅跟方旭泽有关系。今天她还救了杜少薇,也对卫铮有一定的恩情。她跟这些人有了比原著更深的牵扯。 既然有了交集,有了更深牵扯,那她也不惧怕原剧情。 如果按照原剧情,她在去兰城的时候就已死在了那里。可她安然回来了。 她既能改变自己命运,她相信也能改变之后的剧情和方毅的命运。如果因为原剧情就怕这怕那,活得缩手缩脚,那还不一开始就认命地死掉算了。 她大大方方地给出了自己的名字:“盛景。” “你跟方毅是朋友吗?” “我是方毅的邻居。” “那你也住在槐花胡同?” 盛景微笑:“对。” “谢谢你,盛景。我跟我家人会好好感谢你的。”杜少华郑重道。 “不用了。”盛景笑道,“不过是我眼尖看到了车子,顺手拉了一把你妹妹而已。你们刚才已谢过了,不用再谢了。” 说着她没再理会这兄妹俩,又走到车前,对卫铮道:“卫铮,你现在怎么样?” “还、还好。” 刚才盛景跟杜少华说话,离吉普车不远,卫铮把对话都听进去了,也记住了盛景这个名字和槐花胡同的地址。 “你再坚持一会儿,救护车马上就来了。”盛景道。 果然,等方毅从学校出来,救护车也来了。 医生检查了一下卫铮的情况,转过头来对着一群少男少女夸赞道:“你们做得很好。像他这种情况,是不能胡乱搬动的。” 这句话像个巴掌一般,打在了方旭泽的脸上。 杜少薇瞥了方旭泽一眼,走到了盛景身边,轻声问她:“一会儿你要跟着他去医院吗?” “不用了。”盛景摇摇头,“他家人接到电话,这会儿应该已经赶去医院了,不需要我们再跟着。天色不早了,我还得回家给我爷爷做饭呢。” “那我以后能去找你玩吗?”杜少薇又问道。 盛景诧异了:“找我玩?” “对呀。你今天救了我,我很感激你,我想跟你做朋友。”杜少薇圆圆的大眼睛里盛满了真诚。 “呃,这……”盛景有些为难。 虽然盛景不惧怕原剧情,杜少薇这人不错,但这不意味着盛景愿意跟这些人做朋友。 这些人都是**,身份的不对等会让盛景体验不好,这些人家里的长辈没准还以为她想凭救命之恩要什么资源呢。 “我平时上班很忙的,下班了也要做家务,没什么时间玩。”她委婉的拒绝,“而且我住在大杂院里,环境不怎么好,你应该也不习惯。” 杜少薇也不是看不懂眼色的,听出了盛景的拒绝之意,她顿时蔫巴了下来:“那、那好吧。” “盛景,谁叫盛景?”救护车那边的女护士忽然朝这边叫道。 盛景愣了愣,连忙跑了过去:“我是。” “伤者要跟你说几句话。”护士道。 盛景转头朝救护车里看去。 卫铮仰躺在救护车里,让跟他聊了好一阵天的盛景终于看清楚了他的长相。 他的长相跟书中描述的一样,圆脸,五官长得不错,是那种看上去很乖的长相,很得长辈喜欢的那种。 “你要说什么?”盛景走近了几步。 “盛景,谢谢你。”卫铮道。 盛景脸上露出了笑容,摆摆手道:“不用谢,顺手之劳。” 她又道:“赶紧去医院吧,你这伤得好好养一阵。以后没练熟车,可别再开车出来了。”祸害人不说,自己也差点没了小命。 卫铮也是一脸的后怕:“我知道了。” “行了,赶紧走吧。”女护士催促道,“你还不知道有没有内里出血,得赶紧回医院检查。” 盛景朝卫铮一挥手:“再见,祝你早已康复。”后退着离开了救护车。 护士把门关好,救护车驶离了十三中门口。 盛景正要回头找方毅,忽然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个人,正死死地盯着她。这人正是盛琳。 她没理会,跑到方毅身边道:“咱们走吧。” 方毅点头,伸腿跨上了自行车,示意盛景坐到后面。 盛景坐上去,又朝站在一旁的门卫大爷道:“大爷,吉普车麻烦您照看一下,那人的家人应该很快就会派人来把车拿回去的。” 她刚才可看到了,吉普车的钥匙还挂在车上呢。 “好的,放心吧。”门卫大爷朝她挥了一下手。 等方毅带着盛景,连车带人消失在街角处,杜少华拍了拍杜少薇的肩膀:“走吧,咱们也回去了。” 看见妹妹耷拉着脑袋,他问道:“怎么了?” 杜少薇摇了摇头。 杜少华还以为妹妹被吓着了,道:“一会儿我去买只烤鸭回家,好不好?” 杜少薇最喜欢吃烤鸭,平时一听说有烤鸭吃,圆圆的眼睛会笑成两个弯月。 可这会儿她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好”,就走到了一个小胖子身边:“刘明哥,咱们走吧。” 他们来的时候,杜少华为了让心上人周月坐在他自行车的后座上,就让杜少薇坐了刘明的车子。这会儿要走,杜少薇得让刘明再搭她回去。 盛景回家后时间太晚,她就没跟盛河川说起今天的事,只告诉他自己已会骑自行车了。 她挽起袖子做饭,又邀请方毅:“方毅哥,你跟方爷爷一起来我家吃饭吧。” “对,过来吃。”盛河川道。 方毅知道盛河川脾气倔,最不喜欢欠人情,而且他也不缺这点口粮。 他道:“改天吧,今天我爷爷估计已经把饭做好了。” “那就中秋。中秋节咱们两家一起过,你们家就别做饭了,带两张嘴过来。要不然我过后还得再请你们一次。”盛河川拍板。 这会儿离中秋也没几天了。以前盛河川独身一人,他跟方老爷子又相交莫逆,逢年过节方家爷孙俩都会叫盛河川一起过。 今年盛景来了,盛河川有了孙女,却不好把好友给撂到一边儿去。干脆提议一起过,这样还热闹些。 方毅也是个干脆性子,知道不需要跟盛河川客气,应道:“成。” 盛景与人相处,除了不宜跟外人道的,她最不喜欢藏着掖着。家人之间发生误会与隔阂,往往出现在沟通不畅上。 她虽然过了两辈子,但两辈子加起来也没盛河川的岁数大。再说盛河川在这里土生土长,人脉广,人生经验丰富,有个什么事,让他知道也能提前应对。 等吃过饭,她就将今天在十三中发生的事跟盛河川说了一遍。 一听他们遇到了方旭泽,盛河川就沉了脸。 不得不说在沟通交流上他跟盛景很合拍。 他觉得自己年纪大了,没准哪时忽然就不在了。盛景年纪还这么小,除了他以外没有别的亲人,他得把他的人生经验传给盛景,让盛景在人情世故上少吃亏。所以他很乐意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给盛景听。 “唉,你不知道方毅那个爸不着调啊。工作能力上确实不错;可就在女人问题上,他糊涂着呢。你方爷爷没少在我跟前抱怨。” 盛河川并不知道盛景已从原著里把方毅和方旭泽的关系弄清楚了。还以为她不知道,便把方家几人的关系简单地说了一遍。 他叹气道:“不说别的,方毅五岁就读小学了,所以年纪比方旭泽小一岁,却比方旭泽还早一年高中毕业。结果当时方勇刚什么表示都没有,不说推荐上大学吧,工作也不帮着安排一个。要知道因为有方旭泽在,方毅不算独生子女,可是要去下乡插队的。要不是你方爷爷给他谋了个工作,他现在就下乡去了。” 48 第 48 章 我是卫铮的妈妈 “当然, 方勇刚也有话说,说他想让方毅去当兵。可方老爷子就这么个孙子相依为命,他可不想让孙子再去走儿子的老路,方毅也志不在此。方勇刚多少年都没管过儿子, 现在想逼着儿子按他选好的路走, 老爷子当然不同意, 当即就跟他大吵了一架。” 盛景问道:“方毅哥现在的工作是方爷爷帮找的?” 盛河川冷嗤一声:“可不?方勇刚为了逼你方毅哥, 恨不得他找不到工作,被逼着下乡插队,吃上两年的苦才好。方毅文章写得好,你方爷爷认识这杂志社的领导, 让他投了几篇稿后,杂志社的领导就录用了他。” 盛景点点头, 又问:“那方旭泽的大学生名额呢?” “方勇刚说是方旭泽的妈弄的名额。但没有方勇刚这个副军长, 那女人能弄到名额吗?” “方毅的亲妈是不在了吗?他舅舅家也没人了吗?”这个问题,自从知道方毅是原男主的继弟之后, 盛景就一直想问。 在原著里, 因为方毅是个跟她一样的炮灰, 又不跟方旭泽生活在一起,着墨不多, 只一笔带过说他死了,方勇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方旭泽还去安慰了他。之后方勇刚就一心一意地把方旭泽当亲生儿子看待。故而对方毅的个人情况,盛景不是很清楚。 盛河川摇摇头:“这我不清楚,你方爷爷没提过,我也不好问。不过这年头,一家子全没了的也不少见, 不稀奇。” 盛景赞同地点点头。 “行了,这些情况你知道就行,别在你方爷爷和方毅哥面前提。哪家没点儿糟心的事儿?你方毅哥至少还有你方爷爷。你也有我。咱们啊,都好好过日子。” “哎。”盛景脆生生地应道。 …… 环化胡同,盛琳回到家,一进门差点撞到李玉芬身上。 “你干什么?跟丢了魂似的。” 李玉芬今天趁着周末休息,把家里卫生打扫了一遍,又洗了因为没空先而积攒下来的衣服、弄脏的被单,累得腰酸背疼。 在盛家,男人是不做家务的。尤其是洗洗刷刷的活计,都是一群老娘儿们集聚在水笼头那里边说话边做,忽然凑进去一个男人,会被这些老娘儿们嘲笑。 唯一能帮得上李玉芬的盛琳,又因为要钓金龟婿出去玩了一天,李玉芬看到她自然火气极大。 “妈。”盛琳一把拉住李玉芬,“我今天看到盛余了,她现在改名叫盛景。” 李玉芬先是怔了一怔,随即脸色沉了下来:“看到就看到了,改了就改了,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自从在李家庄于盛景手里吃了几回瘪,还把脸丢得全生产队的人都知道,最重要的是一点好都讨不了,那丫头就跟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李玉芬想起盛景就不舒服,恨不得她死了才好。 盛琳看了李玉芬一眼:“她今天单独跟方副军长的亲生儿子去学自行车了。” 她知道她妈性子要强,但很多时候为了好处又是十分执着,说得不好听点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年轻的时候,为了进城,李玉芬一个人跑到城里来找媒人,许诺给媒人诸多好处。媒人就把李玉芬的情况跟盛家说了,盛家直接拒绝这门亲事。 这年头娶个农村姑娘,白养她一口人这也就罢了,盛家也还能养得起。可生的孩子也是农村户口,那是无论如何不行的。孩子没有城镇户口就没有口粮,读书学校不收,长大后也没法找工作,这怎么能行? 结果李玉芬从媒人那里买到地址,天天在路口堵盛国强。 她长得漂亮,盛国强因为残疾一直娶不到合心意的。媒人给他介绍的不是自身也有残疾的就是二婚带孩子的寡妇,最好的就是长得歪瓜劣枣的城里姑娘。他哪里抵挡得住漂亮健康还主动对他投怀送抱的李玉芬?于是很快就沦陷,坚决要娶李玉芬。 这些事,都是盛老太骂李玉芬的时候说出来的。 盛琳把这事告诉李玉芬自然不是为了什么姐妹之情。她是不想看到盛景嫁给方毅。 方旭泽的身世,周月从杜少华嘴里打探明白了。盛琳知道他不是方副军长的亲生儿子。在杜少华嘴里,方副军长十分喜欢方旭泽,却跟他那亲生儿子关系十分恶劣。 但盛琳觉得,亲生的就是亲生的。 就像她妈对她和盛景一样。她再惹她妈生气,她妈也就是嘴上骂骂,心里始终是掂记的;而盛景,再能干再可怜,在她妈眼里就只是路边的一株杂草,不踩上一脚就不错了,如果没有利益,根本不会看上一眼。 而现在,她妈看不上眼的杂草,忽然攀上了高枝跟方毅谈对象了——在盛琳看来,盛景单独跟着方毅去学骑自行车,又坐在方毅自行车的后座上,这一男一女的,除了谈对象还能是兄妹情不成? 盛景跟方毅谈了对象,没准以后就成了方副军长的亲儿媳妇。而她追着方旭泽跑,人家连个眼神都不给她。最后就算她如愿以偿嫁给了方旭泽,在方家,身份地位都要低盛景一头。 这让性子跟李玉芬如出一辙的盛琳如何受得了? 盛琳了解她妈。李玉芬知道盛景竟然攀上了副军长的亲生儿子,肯定会凑上去缓和跟盛景的关系。 盛景的绝情,盛琳早从她爸妈的咒骂中得知了。今天盛景明明认出了她,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她的绝决就可以窥见。 除了绝决,盛景还极厉害,明知道方旭泽这一群人的身份,她都能怼得方旭泽恨不得钻到地下去,也根本不理会凑上去的杜家兄妹。 所以盛琳可以想见,李玉芬越凑上去,盛景就越不会给她好脸色。李玉芬又是得不到宁愿毁去的性子,她怎么愿意让盛景嫁给方毅?那必然要想方设法毁掉这门婚事的。 所以盛琳才特意把事情告诉李玉芬。 “什么?”李玉芬十分震惊,“什么叫方副军长的亲生儿子?方旭泽不是方副军长的亲儿子吗?” 盛琳走到椅子上坐下,把方家的家事跟李玉芬说了一遍。 果然,一听盛景那疑似对象是方副军长的亲生儿子,李玉芬就变了面容,满脸堆笑地道:“哎哟,那敢情好,就算方副军长不喜欢亲生儿子,那也是他亲生的,他不可能不管。到时候你嫁给方旭泽,盛余……啊不,盛景嫁给方毅。这副军长家两个儿媳妇都姓盛,咱们家那岂不是要飞黄腾达?” 说到这里,她脸上的笑容敛了敛,一指头点在盛琳额头上,恨铁不成钢地道:“我说你还是不是我的女儿,怎么这么久都没能让方家上门提亲?你是我亲生亲手养大的。要是盛景嫁给了方毅而你没能嫁成方旭泽,那咱们家可真就要成大笑话了。” 当初盛琳为了留在城里,一直对家里人说她跟方旭泽在谈对象。她根本不敢让李玉芬知道方旭泽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她之所以能跟方旭泽一起玩,只是因为周月跟杜少华的关系。 听到这话,盛琳的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 她噘着嘴道:“他妈不同意,我有什么办法?” “你奶奶当年不同意,要死要活的,结果我还不是嫁给了你爸?你怎么就不行?” “那能一样吗?我爸当年……”盛琳说到这里知道自己嘴瓢了,赶紧四处张望。 盛国强心思敏感,最恨别人因为他残疾而看不起他。要是被他听到这话,盛琳非被削下一层皮来不可。 盛国强不在家,盛爱国却在他那屋里呆着呢。这母女俩说话的声音不小,盛爱国的屋子又是用柜子隔出来的,根本不隔音,这母女俩说的话他可都听到了。 他出声道:“行了,琳琳她妈,赶紧做饭吧。中秋节盛余那孩子应该会回李家庄走礼,你到时候跟国强去一趟,好好缓和关系。人心都是肉长的,时间长了她怨气散了,也就好了。” 李玉芬正有此意,她跟公公想到一块儿去了。 她高兴起来,高声应道:“好的,爸,我知道了。” 说完她又唬下脸,对盛琳道:“跟我去学做饭。照你这样,就算嫁进了方家也要被你那婆婆打出来。人家为什么嫌弃你?还不是你连个饭都做不好。” “他家有勤务兵,又不用自己做饭。”盛琳小声嘟哝,但却不敢再违逆李玉芬,乖乖跟着她去了厨房。 …… 十三中的事过去后,盛景就把它抛到了脑后。无论是救杜少薇还是管卫铮的闲事,一来出于人道主义,二来也是为了搅黄方旭泽的机缘,她没想过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没想到第二天她下班回来,惯常坐在院子里打探各家动静的夏老太就告诉她:“上午有两个人来找你,我说你上班去了,傍晚才回来,他们就回去了,说傍晚再来。” “两个人?什么人?”盛景问道。 “一个女的,三四十岁年纪。还有一个年轻男子,拎了一大袋东西。” 盛景心里有了猜测。 她朝夏老太点点头:“谢谢夏大妈。那我回去做饭了。” 夏老太却不放过她,跟着她一起往正屋走,追问道:“那两人是谁啊?” “这我哪儿知道?我又没见着。”盛景失笑,“一会儿他们来,您不就知道了?” “那倒是。”夏老太终于放过她,“行了,你赶紧回去做饭吧。” 等盛景发好面做了二合面馒头放到锅里蒸着,就听院子里夏老太尖利的叫声:“小景,盛景,你家来客人了。” 各家各户无论是在院子里洗菜淘米的,还是在厨房里忙活的,都抽空伸长脖子往外瞧。 盛景洗洗手,摘下围裙走出厨房,就见夏老太十分热情地把两个人带到了她家门口。 “呐,这就是盛景。”夏老太介绍道。 盛景望过去,果然看到两人就像夏老太描述的那样,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穿着一身列宁装,面容姣好,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另一个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两手都拎着东西。 看到那女人的长相,盛景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这女人恐怕是卫铮的妈妈。 果然,下一刻那女人就开了口:“我是卫铮的妈妈。多谢你救了我儿子。” 夏老太一听是个大瓜,瞬间兴奋起来。她两眼放光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人,想让人忽视她都难。 盛景对她道:“夏大妈,谢谢您。我跟这位阿姨有事要谈,就不留您了。” 她还不能说“您忙您的”。夏老太儿媳妇孙女一大堆,家里根本用不着她干活。她要是回一句“我没什么可忙的”,你再想赶她走就难了。 夏老太见卫铮妈妈也静静地看着她,显然也不欢迎她在这里围观。她只得讪讪道:“好吧。”转身回去了。 不过回去她也没走远,而拿了张竹椅在离盛景家不远的院子里坐了下来。 盛景也不管她,领着两人进屋,给他们倒了一杯水,这才笑道:“卫铮妈妈……” “我姓章。”卫铮妈妈道。 “章阿姨。”盛景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那天我也没做什么,救护车是我隔壁的方毅叫的。” 她问道:“要不要也把他叫过来?”刚才她还看到方毅在厨房里忙活。 “成,麻烦你。”章阿姨道。 盛景就去叫了方毅。 两人回到盛家,盛景给双方做了介绍。她见章阿姨没有介绍那男青年的意思,就知道这人应该是警卫员的身份,便也没有问他姓名的意思。 跟方毅说了一句感谢的话,章阿姨转过头来,还是对着盛景说话:“小盛啊,阿姨感谢你。我听卫铮说了,要不是你拉了那小姑娘一把,他就撞死人了,那可不是他受点伤能成的。你这是救了他一次。” “而且,要不是你拉了小姑娘一把,他没撞到人,没太过慌张,他就不会急中生智卸掉撞击的力道,没准受的伤更重。这是你救了他第二次。” “后来有个小伙儿要把他搬到后座,直接送他去医院,是你阻止了那人,没让他受到第二次伤害,这是你救了他第三次。” 说着,章阿姨站了起来,要给盛景躹躬。 盛景连忙起身,上前扶住章阿姨:“阿姨您别这么说,于我不过是顺手之劳。还是令公子福大命大,化险为夷,我可不敢居功。” 章阿姨被她说得笑了起来,看向盛景的目光十分亲切:“你这孩子,就是会说话。我可听我家小铮说了,你当时为了让他保持清醒,可是陪他说了不少话,表扬他危急之下处理得当,我家小铮在医院说起来眉飞色舞的,可开心了。” 盛景笑道:“我也是没话找话。” 章阿姨又看向方毅:“也要感谢方毅,替卫铮打了两次电话。要不是你及时叫救护车,他还不定怎么样呢。” 方毅也谦虚道:“我没做什么。还是刚刚盛景说的那句,令公子福大命大,逢凶化吉。” “救命之恩也不是一句话能感谢的。我今天来,主要是替我那鲁莽不懂事的儿子向你们道一声感谢。等那混小子出院了,再亲自来谢谢你们。” 里,就写过卫铮的家人都十分地通情达理。这会儿接触,果然如此。虽然卫家老爷子身居高位,章阿姨却没有高高在上的姿态,说起话来也让人如沐春风,情商十分地高。 她在这里坐了一会儿,分别问了一下盛景和方毅的工作情况,以及家人的情况,就起身告辞了。 出到院子,碰巧遇上推着自行车下班的盛河川,她对着盛河川又是一通感谢。 这下终于满足了夏老太、马桂英等人八卦的心。 等两人一走,夏老太就追着盛景问细节。盛景知道如果不让她们知道,遮遮掩掩,这些人还不知道会脑补出什么来。 她就将那天的情况简单地说了一下。 “哇,那你不要发达了?刚刚我特意去胡同口看了,她竟然是坐小轿车来的。小轿车啊,还是红旗牌的,那绝对是个大官儿。你救了她儿子,她不得给你个好工作报答你?” 夏老太面色发红,说话手舞足蹈,那兴奋的样子,不明白的还以为是她遇着了好事,而不是盛景呢。 “哪有。我就帮了一点小忙,人家那是客气才来感谢一番。要是挟恩以报让人弄工作,我可没那么厚脸皮。”盛景道。 她的冷静,跟夏老太的兴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院里人就暗叹盛景果然不槐是盛河川的孙女,遇事不慌,碰到好事也不得意忘形,性格实在是沉稳,行止有度。 王大妈赞道:“小景这样想才是对的。还是少做梦的好。” 等盛河川回到家里,表情凝重地问盛景:“你那天是怎么救人的?详细跟我说说。” 盛景看他这样,意识到这是一个党派争斗极为激烈的时代。如果沾着注定要倒台的人,他们没准要被牵连。 通过原著她知道卫家以后不光不会倒台,而且还会混得风声水起,以后在事业上给方旭泽提供了不少便利。因此她对这事也没深想,回来后跟盛河川说起时也是轻描淡写,只说遇着车祸,顺便帮那人打了电话叫救护车。 这会儿盛河川有忧虑,她就把当天的情况详细地跟他说了一遍。 末了她又道:“其实我也没做什么,顺手拉了人一把,又拦着那个自以为是的方旭泽搬动他,方毅哥又帮着叫了救护车。任谁当时在现场也会帮一把的。他们感谢一次就算了,往后也不会有太多交集。我也无意于攀附什么权贵。” 看到孙女遇到这样的机缘,却还能冷静自持,不骄不躁,不作非份之想,盛河川越发觉得自己是捡到宝了,对这个孙女满意得不能再满意。 “你这样就对了,守好自己的本份,不要妄图攀龙附凤。权贵不是那么好攀的,一朝不慎,很容易摔得粉身碎骨。”他道。 他想得比盛景深。 听盛景说就知道,那是一户权贵人家,身份没准比方勇刚还要显赫。这样的人家,就算是报恩,也会做背景调查,然后再给对方一定的好处,一次性了断救命之恩。 就比如现在盛景还是个临时工,在卫家看来她应该很需要一份工作。而对这样的人来说,安排一个工作是轻而易举的事,只要给盛景一份体面的正式工作,这段恩情就了了。盛景以后也不要再拿恩情说事。 而对于恩情没那么重的方毅,则可以跟他领导提一提,让他在工作岗位上提升一个台阶,或是调到更高一级的单位去。 可卫家没用这样高高在上的报恩方式来砸人,而是以平等的身份来表示感谢,看样子是想让儿子跟盛景和方毅长期来往,往后在他们真正有需要的时候伸手帮上一把。他们是真心实意地感激盛景和方毅。 而正是这样才麻烦。如果这家人很快倒台,跟他家交往甚密,盛景的前途没准会受影响。 这年头,政治站队相当重要。盛景虽没搅合进去,只是跟某家小辈交好。但另一派的人调查过她这段经历后,肯定不会用她。 这些话,盛河川不好跟盛景说,免得吓住她。 再冷静聪颖,盛景也不过是十六岁从小在乡下长大的孩子。遇着这种大事心里慌张也正常。 他提点道:“现在上头斗争厉害,你爷爷我都从里面退了出来。这卫家身份显赫,也不知是什么阵营的。你既不图回报,往后还是少跟他们来往的好。” 盛景乖乖点头:“爷爷,我知道了。” 爷儿俩将这事说完,就洗手吃饭,并没想过要给方毅提个醒儿。 盛河川是因为了解方毅,知道他虽然年轻,但有个当副军长的爹,再加上方毅这孩子聪明,又在□□门上班,他的政治敏锐度可不比盛河川自己差,根本不用自己提醒。 而且从今天来访就看得出来,卫家主要感谢的还是盛景,方毅在救人过程中不作主导作用,人家感谢他也是顺带。 只要盛景这边稳得住,方毅那边绝对不会出问题。没准他还会提点盛景几句。 而盛景深知剧情走向,卫家不会倒台,如果真因为此事,方毅跟卫铮结交成为好友,这就把方旭泽的机缘给夺过来了,这是她乐见其成的。她要去提醒方毅反而坏事。 49 第 49 章 “小景,又有人来找你。…… 过了两天就是周末。 这时候只是单休, 一个星期忙忙碌碌,就只有星期末这一天能在家休息。每家每户都积累了许多家务要做。 盛河川觉少,平时需要买肉的时候, 都是他早起去去副食品商店排队, 买些新鲜的鱼肉回来。 这年代没什么娱乐,吃过饭消消食就打算睡觉了, 原身又习惯了五点多钟就起床, 盛景来后也没改变这个作息时间。 今天她休息, 她便承担了这份工作, 让盛河川和方老爷子出去钓鱼。 她自己五点半起床去排队买东西, 今天要把一周份的土豆、白菜等耐放的蔬菜买回来。这样不需要买肉的时候, 就可以不用去排队。 双职工家庭几乎家家都是这么安排的, 副食品商店周末的物资供应也比平时更为丰富。因此这天排了老长的队伍。 抢菜自然不能推着自行车,这年月小偷不少。稍不留神自行车就没了。好在副食品商店离胡同不远,大家都是手把手拎地把东西带回家。 等盛景扛着一个麻袋回到大杂院时, 已是八点半钟了。 “小景,又有人来找你。”一进大杂院门, 夏老太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今天有梨供应, 盛景打算做些辣白菜, 改善改善口味, 因此多买了几颗白菜, 麻袋沉得她头都抬不起来。 “好的,我知道了, 谢谢夏大妈。”她头也不抬地往家里走。 走到半路, 两双皮鞋就出现在她的眼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盛景正要艰难地抬头,就听到了杜少薇娇俏的声音:“哥, 你快帮帮忙啊。” “盛景同志,我帮你吧。”杜少华说着,就伸手来够盛景肩上的麻袋。 “那麻烦你了。”盛景也老实不客气。 麻袋里不光有几棵几斤重的大白菜,还有土豆、南瓜等东西,这一麻袋足有三四十斤重。杜少华这一提就差点没稳住,将麻袋摔到地上。 “小心哟。”夏老太在一旁叫道。 幸好盛景有预判,一把扶住了,这才没让里面的蔬菜被摔烂。 “麻烦你帮我抬过去。”盛景道。 杜少华呲牙:“好。” 两人抬着东西一路去了正屋,杜少薇提着一些礼物在后面跟着。 到了屋前盛景让先把麻袋放下,她拿钥匙开了门,又跟杜少华把东西抬了起来,两人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夏老太又跟来了,还想登门入室听听三个孩子说什么。 盛景就不客气地道:“夏大妈,谢谢您刚才帮我招呼客人。不过现在见到我了,就不麻烦您了,您还是回去看看有什么可忙的吧。” 领教过盛景的厉害,夏老太不敢多说什么。她看了杜家兄妹一眼,见他们没有开口留人的意思,只得朝盛景讨好地笑笑,道:“行,那我回去了啊。” 反正刚才盛景没回来时,她已从那对兄妹俩套出了不少话了。她跟进来,只想看看这对兄妹拎了什么东西来而已。等她们把东西掏出来,总要分点儿什么给她不是?哪怕几颗糖也好啊,她好拿回去给孙子甜甜嘴儿。 盛景这娃儿哪儿都好,就是小气,还厉害! 杜少薇望着夏老太的背影,一脸古怪地问道:“你们的邻居,都这样的吗?” 盛景是个长着九窍玲珑心的人。她看了杜少华一眼,笑道:“大杂院里住的都是贩夫走卒,现在没有这些职业了,但大致差不多。夏老太一家是农村搬到城里来的,一家七口就住在一间三十来平米的倒座里,全家就靠两个人上班养活,日子过得不容易。其他家情况也差不多。” 杜家兄妹默了默。 他们从小生活在军区大院里,虽说跟后世的生活没法比,但与大杂院里的生活还是有着天壤之别。 盛景把系麻袋的麻绳解开,一面道:“你们稍等一会儿,等我把这些菜处理好了,换了衣服洗了手,再给你们倒水。” 她也不知道这对兄妹要在这里呆多久。这些蔬菜得及时取出来,不能在麻袋里闷着,有些菜得放一星期呢。 “不用不用,我们不渴。”杜少薇道。 她又指着麻袋问道:“你买的什么呀?这么沉。” “菜。”盛景简明扼要地回了一声,开始从麻袋里往外掏东西,分别放进几个篮子里。 “你们怎么来了?”一边掏她一边问道。 “来找你玩啊。”杜少薇回道。 见盛景抬头看了她一眼,想起盛景的拒绝之意。她鼓了鼓腮帮子,理直气壮地道:“我回去把事情跟我爸妈一说,他们说我应该来感谢你一番。救命之恩哪能没点表示呢?那不成了忘恩负义了吗?你拒绝是你不图回报,我不能这么没良心。” 盛景无语。 也行吧。 杜少薇确实是很可爱的女生,杜少华虽然蠢了点,当了方旭泽的小弟,但也是个讲义气的铁憨憨。她也没必要因为原剧情就惧怕跟他们交往。 她跟方毅虽然交往不深,就是一般的邻里关系,平时见了面打个招呼聊两句,但盛河川说方毅爷儿俩以前没少照顾他。 尤其是方毅,遇到什么重体力或跑腿的活儿,比如买煤、冬储白菜等等,都是他在帮着盛河川干。盛景被认回来的那段时间里,也是方毅跑上跑下,在中间帮了不少忙。 盛景自己凭着两世为人的经验,也能看得出方毅是一个三观正,性格极好,乐于助人的人。 更何况他们还有炮灰之谊呢。 原主在原著中悲惨死去,虽然不是盛琳直接造成的,盛琳不过继给盛河川也不一定轮得到原主,但盛琳确实既得利益者,她跟盛景天然地站在对立面。 方旭泽跟方毅的情况,跟她与盛琳十分相像。 盛景跟方毅是天然的同盟者。 如果因为她的介入拆了官配CP,又能让杜少华跟方毅交好,再断了方旭泽的臂膀,那她非常乐见其成。 把东西分类装在篮子里,盛景跟两人道了一声:“稍等。”提着两篮子东西去了她那间房。 她换了一身衣服,梳了头,又洗了手脸,这才回到堂屋,给两人倒了两杯白开水。 “我家简陋,还请多担待。”她笑道,又拿出一盒饼干和一盒糖果,打开来放到两人面前,“这是卫铮妈妈送来的,借花献佛,你们尝尝。” “卫铮的妈妈来过了?”杜少薇问道。 “嗯。”盛景点头,“事故第二天他妈妈就拎了两袋礼物上门,感谢我跟方毅在卫铮遇车祸时伸了一把手。” 杜少薇正想问方毅呢。见盛景提起方毅,她赶紧问道:“方毅也住在这儿?” 盛景指了指右边:“他就住在隔壁。我昨晚问他要不要一起去买菜,他说今天单位有点事,就没去。这会儿估计在单位里。” 说着又道:“我爷爷跟他爷爷去钓鱼去了。好不容易有个星期天,有空,他们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钓到一两条鱼,改善改善生活。” 杜家兄妹对视一眼,杜少薇又满脸好奇地问道:“方毅也要跟你刚才一样,早早的就起床去排队买菜?” 盛景看出来了。这两人来访,虽然有杜少薇想跟她交往的缘故,但更多是的对方毅的生活环境的好奇。 她就有意地多说:“可不是?咱小老百姓,物资匮乏,供应有限,一个星期累死累活地上班,好不容易有个星期日,就得五点起来去排队抢东西。要是去晚了,好东西就没有了。” 为了让这兄妹对小老百姓的生活有个直观的认识,盛景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刚才抢菜的情景,重点放在一个十岁孩子的身上,说家里只有一个爷爷,爷爷生病了,他只能出来抢菜,结果因为太过瘦小差点被踩踏。 她又指着留在原地的大白菜和土豆:“从周三开始,我们就得一直吃这些东西,一直吃到周末。起得早,周一周二就有些新鲜菜吃;晚了就没有。等过阵子天冷了,新鲜菜就没了,只能吃这两种。” 刚才盛景从麻袋里掏出来的所有菜,两兄妹都是看在眼里的。除了大白菜和土豆,也就有一小把豇豆,一个南瓜,一斤左右的豆芽,四个茄子,两个大萝卜,四根黄瓜,几个青椒。再没别的了。 杜少薇难地置信地问道:“你们都没有荤菜吃的吗?” “一个月就那么几两肉票,够谁吃呢?买点儿肥肉熬点猪油就没了。我们用油都是拿纱布在锅里抹上一丁点儿,或是煮菜的时候滴两滴,不敢多放。否则坚持不到月底。” 盛家和方家的日子自然没过到那份上。盛河川可是参加过解放战争的,以前在部委里级别也不低,他就算转到厂里了,工资票据也没变。 方老爷子有退休工资,方毅也上班,方勇刚每月还派人送东西送钱票给他们,他俩也不缺鱼肉。 但不说得惨一点,都显不出方毅的可怜。 盛景刚才描述的抢菜的场面太有画面感;她今天要抢物资扛麻袋,舍不得新衣,就穿了原来的补丁衣服。 于是杜少华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把盛景描绘的那个十岁小少年换成了方毅,再加上盛景穿着破衣扛着麻袋的情景,他脑子里浮现出方毅小时候抢菜的场景。 小小少年身形单薄,穿着打着补丁的衣服,挤在人群里跟那些大妈大婶们抢菜,差点被人踩踏,好不容易抢到菜,最后艰难地用幼嫩地肩膀扛着麻袋从人群里挤出来,然后拖着麻袋一点点地挪回来。 看看这陈旧逼仄的屋子,看看外面鱼龙混杂的大杂院,想想像夏老太太这样的邻居,脑子里又全是十岁少年抢菜的画面,杜家兄妹俩都沉默下来。 尤其是杜少华,一脸恍惚地怀疑人生。 要知道方勇刚住着二层带花园的小楼,出入是吉普车,家里有勤务兵帮着做家务,物资上供应更是丰厚。那些物资都是后勤部直接分发下来,让勤务兵去领回来的,根本不用排队去抢。 毕竟国家再困难,也不能亏了这些曾经出生入死的将领们。 跟方勇刚没有血缘关系的方旭泽,只因为他妈妈嫁给了方勇刚,就享受着跟他们一样**的待遇:从来不用为物资发愁,丰盛的饭菜按时按顿地出现在餐桌上,水果肉食样样不缺,手上永远有钱,必要时还能借光坐一坐吉普车,走到哪里都有人奉承。 而与方勇刚有血缘关系的唯二的亲人:一个是含辛茹苦把他养大的老父亲,一个是幼年就失去亲生母亲的儿子。他们却住在这样的地方,十几年来都过着跟贩夫走卒一样,需要为穿衣吃饭发愁的生活。 这世界,到底是哪里不对?为什么方旭泽不是将门之外,却理所当然地鸠占鹊巢,姿态摆得比他杜少华等人还高?他坐在二层小楼里,吃着由勤务兵做出来的大鱼大肉,穿着新衣,乘坐在吉普车里,就这么心安理得吗? 盛景虽然不能明着挑拨离间,但她深谙说话的艺术。 她着急地朝外面看了一眼,唉声叹气:“怎么方毅哥偏偏周末要加班呢。他再不回来抢菜,这周就真只能吃萝卜白菜土豆了。他们领导真是,一点儿也不体恤下属。” 她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两圈,又颓然地坐下:“我没他们家副食粮油本儿,不能替他买。” 杜少薇果然被她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吸引,问道:“方毅在哪个单位上班?” “在一个小小的杂志社里打杂,什么活儿都得做,福利待遇还少。唉,我真替方毅哥可惜。他读书可厉害了,今年他才十八岁,却已经高中毕业两年了,中间一路跳级上来的。这样聪明的人本应该去读大学的,但方爷爷替他到处求人,最后还是没得到名额。” 她咬了咬牙,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他户口在他爸那里,因为有个继兄,他不算独生子女,当年差点要去下乡插队了。方爷爷只跟这么个孙子相依为命,方毅哥这一去,他老人家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见到孙子。所以他到处求爷爷告奶奶,才帮方毅哥求到这个工作。” 说到这里,她图穷匕现,望着杜少华道:“我似乎听说,方旭泽今年上了工农兵大学?” 杜少华都不敢看她这双眼睛,避开她的目光,抿着嘴,嚅嚅道:“旭泽哥说,是他妈妈找人找关系帮他弄的。” 盛景嗤笑一声:“是吗?” 这声嗤笑讽刺意味极浓,让杜家兄妹更为尴尬。 方旭泽的亲爸是谁,盛景从原著里知道,那是一个资本家,现在在港市。杜家兄妹虽然不是很清楚,却也隐约知道方旭泽的妈妈与前夫离婚并划清界限,是因为对方政治的身份问题。 方旭泽因为亲爸的问题,他是没有资格去读工农兵大学的。他能进去,靠的就是方勇刚这个后爸的身份地位。 屋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杜少薇实在不习惯这种尴尬气氛。她从袋子里掏出两瓶麦乳精、两斤大白奶糖和一盒饼干,一网兜桔子,对盛景道:“那天你救了我,我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这是一点小小的心意,希望你别推辞。” 有了这场对话,盛景相信他们以后不会再来了。 不管她是出于什么目的,她救了杜少薇是事实。桌上的这点东西对杜家来说没什么,能用这点东西还了她的人情,想来杜家也能松一口气。 她便没有推辞,道:“举手之劳,真没什么的,你们就是太客气。” 她站了起来:“我现在在食品厂上班,厂里发了两盒月饼,你们拿回去给家人尝尝。” 杜少薇赶紧拒绝。 她们不缺月饼吃。盛景刚才说的那么惨,她怎么好要盛景的月饼。 但盛景一定要他们拿着,又说是自己亲自做的,厂里有内部价,不贵,杜少薇没办法,这才拿了。 送了回礼,这就跟古代的端茶送客一般,客人识趣的话就该告辞了。 兄妹俩不好再呆,告辞离开了。 这一回杜少薇没说什么,盛景也没说“你们再来玩啊”之类的客气话。 等下午盛河川回来,盛景把这事跟他说了。 盛河川没说什么,只道:“这件事牵扯到你方爷爷和方毅,你还是少跟军区大院的人来往比较好。当然,爷爷只这么一说,你有交朋友的权利。真要喜欢,也没必要顾虑太多。” “我知道了,爷爷。” 过了两天,盛河川下班回来,带回来一网兜的糖果饼干点心。 盛景诧异问道:“爷爷您要买这些,怎么不跟我说?我在厂里买又便宜又好。” 食品有给职工的福利,那每月可以用低于市价的价格购买一定份额的糖果点心,还可以购买在制作过程中出了点问题但又可以吃的点心,以及点心切出来的边角碎屑。 自从盛景去食品厂上班,家里就没缺过糖果点心。 她送给杜家兄妹做回礼的那两盒月饼,就是她从厂里按批发价买的,买了好多盒回来,要给盛河川走礼。 盛河川朋友多,不管是他自己的事还是替盛景、盛琳找工作,都帮了不少忙。中秋节自然要送礼感谢一番。 “中秋节你不是要去李家庄走礼吗?这是我给你准备的送人的礼物。”盛河川道。 “谢谢爷爷。”盛景很感动。 盛河川的意思她知道:她准备的是她的,老爷子准备的是老爷子的。这代表他记得这茬儿。 而记得这茬儿,不是感激李先进和朱春花,只是把她这个孙女放在了心窝窝里疼爱。 “我也不打算多带,就带点水果硬糖和一盒四个月饼,拿两斤厂里那种点心边角碎屑、割半斤肉就行。您买的这些,要不留着自己吃,要不就送人。” 老爷子买的可是高档货,跟江锦食品厂的不是一个档次。 送得太好,盛景担心养大了朱春花夫妇的胃口。本来她走礼就是不让人说闲话,并不是真的对朱春花夫妇俩有感情,随便送送就行了。 但在十三中见到了盛琳,盛景有预感,她回李家庄时一定会看到李玉芬。而以李先进的德行,没准又想做一株墙头草。盛景不得不用丰盛的物质砸晕他,让他看清楚现实。 以李玉芬的抠门劲儿,那是绝对不会带什么好东西回娘家的。 所以哪怕她跟盛河川很缺肉票,她也不得不割半斤猪肉回去。 农村人走礼最看重的就是肉。毕竟农村人没肉票,除了过年杀猪分到点肉,那是一年到头见不到点儿荤腥。要让李家庄的人和李先进夫妇俩说她有良心,这肉是少不了的。 而她送给李家的月饼,又跟买给盛河川走礼的不同。那盒月饼算是残次品,有印模的时候印歪了的,有烤制的时候烤过火了的。作为拿去副食品商品或百货商店出售肯定不行,但自己吃却是没问题的。 那种月饼,比给盛河川买的那些要便宜一半。 除了送给李先进家的这盒,她还买了两盒一样的留着自家吃。 两人都是聪明人,话不用多说就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盛河川道:“你看着办吧。反正礼物爷爷买回来了,心意就到了。至于带什么去走礼,由你决定。” 盛景就笑:“好。” 中秋节前的那个周末,盛景骑着盛河川的自行车,带着礼物去了李家庄。 一进村她就遇见了刚刚收工回来的村民。 “哎哟,这不是小余吗?这是回来看舅舅和舅妈?”刘大婶隔老远叫道。 这一嗓门把附近的村民给叫了回来。 “果然是城里的水养人。看,胖了,小脸儿都红润了。” “穿着新衣服,骑着自行车,走在路上我都不敢认了。” “哎哟,这肉得有半斤吧?还全是肥肉!这下你舅妈可得高兴坏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道。 盛景就笑。 养了快一个月,天天喝宋津东给她开的补身体的药,吃的又好,她脸上有肉了,也白了一些。她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好了很多,起码不像原来那么畏寒,手脚也没那么冰凉了。 50 第 50 章 留我还是留她 她叫了一圈人, 又从袋子里往外一把把地掏糖果,塞给众人:“带回去给弟弟妹妹们甜甜嘴。” 原主在李家庄能长这么大,没少得这些村民的照应。 朱春花懒, 下工最积极。她原已快走到家门口了, 听说盛景回来了,她赶紧往回跑。这不, 隔老远就看到盛景一捧捧地把东西给人,还有一些人陆续往这边来。 她心疼得嘴唇都打哆嗦,赶紧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盛景身边:“小、小余……” “舅妈,我回来了。”盛景冲朱春花甜甜一笑, 转头对大伙儿道,“大家赶紧回去做饭歇息一会儿吧,我回去了。” 她刚才分东西的时候也是有数的。对原主好的多给些,一般的少给些。以前对原主不好的,她就直接避开伸过来的手,一颗糖都不给。 朱春花到得也及时,避免了更多人来讨糖。 她拍拍自行车后座:“来, 舅妈, 我载您回去。” 朱春花高兴得眉开眼笑:“好好,舅妈也开一回洋荤。”助跑了几步,跳上了盛景的车后座。 “啧, 小气,连颗糖都不舍得。”没得到糖的人眼馋地看着刘大婶这些人, 嘴里自然没好话。 刘大婶毫不客气地怼过去:“不给就对了。你以前还欺负过人家小余呢,你忘了?你忘了小余可没忘!” 这话说得那人讪讪的,赶紧走了。 “马上中秋了,我就知道你今天肯定要回来。”朱春花坐在车后座上, 对盛景说道。全然忘了昨晚她还跟李先进叨叨,说盛景没良心,过继后这么久都没来看他们。 盛景解释道:“我爷爷给我找了个临时工,我上班挺忙。周末要收拾家里,没得空。这不,我一学会自行车就赶紧回来看您了。” “什么临时工?” “食品厂。中秋做月饼,过年也要做糕点,厂里怕完不成生产任务,就招几个临时工。过了年后生产任务没那么重了,我这个班可能就没得上了。” “哎哟,食品厂啊?那可是好单位。你们岂不是天天有糖果糕点吃?” 盛景就笑:“您想得美。那是公家的,谁敢在做事时塞一口进嘴里,就等着被开除吧。” 刘光明自己贪,要是再让工人偷吃,那食品厂损耗就太大了,后果他承担不起。 所以他管纪律管得特别严,也在车间里安插了许多眼线,谁偷吃就严惩谁。所以食品厂在这方面的纪律还挺严明。周涛接管生产后就更不用说了。 两人回到家,盛景把带回来的礼物一样样拿给朱春花,让朱春花乐得合不拢嘴。 看到糖果,她又心疼分出去的糖:“你给那么多糖给那些人做什么?他们平时也没见给过你一颗糖。” “我吃过刘大婶家几个窝窝头,张大妈两个红薯,李四叔帮我扛过柴,青山哥在我被蛇咬的时候还救过我一命。这些我都不敢忘。” “什么救命?那蛇没毒,不过是虚惊一场。”朱春花嘟哝着,却也不说什么了。 盛景有良心总比没良心好。有良心,以后才能掂记着他们。 “那这包呢?”她又指着盛景没交出来的一包糖果。 “还有些以前帮过我,刚才没在的。我一会儿去走一趟,也算是没让他们白白对我好。” 朱春花心口疼,却不敢说什么。 她干脆来得眼不见心为净,把盛景给的点心糖果锁进柜子里,脚下就往厨房走:“我去给你做饭。” 她脚还没跨出去,就听门外一个女声传来:“嫂子,我回来了。” 朱春花的脚步一顿,跟盛景对视了一眼。 李玉芬怎么回来了? 她以前就大年初二回一趟,中秋节可是不会回娘家的,就是老太太还活着的时候也不回。 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盛景心里冷笑。李玉芬果然回来了。 朱春花还没应声,李建设和李先进的声音先后在门外响了起来。 “姑姑,姑父?” “玉芬,国强,你们怎么回来了?” 听么盛国强也回来了,盛景跟朱春花又对视一眼,赶紧走了出去,就看到李玉芬和盛国强站在院子里。 李玉芬手上还拎着一个网兜,网兜里装着四五个比杏子也没大多少的蔫巴小苹果。 “这不中秋吗?我们厂里发了苹果,拿几个回来给你们尝尝。”李玉芬笑道。 转过头来,看到盛景,她做出吃惊的样子:“小余也回来了?哎哟,真是不巧,路上都没遇到你。要是知道你也回来,我们就跟你一起了,路上也有个照应。” “我现在改名儿了,叫盛景。”盛景面无表情道,“我骑自行车回来的,跟你们没法同路。” 盛国强腿瘸,踩不了自行车。路远,李玉芬载他体力又不够。所以这夫妻俩要一起来李家庄,就得坐汽车,还得走一段路。 因为不方便,也因为看不起农村人,结婚二十年,除了结婚、李老太去世,还有上次劝盛景,盛国强都没来过李家庄。 现在啥事没有,只隔了一个多月他又克服着诸多不便,不辞辛苦地又来了一趟,这可不是忽然跟李先进这个大舅哥感情变好了起来。其中的用意,就是脑子最不好使的朱春花都能想明白。 无非是盛景过继给了盛河川,现在上班有了收入,以后更是能继承盛河川的工作和财产,成了一块大肥肉了。 为了从这大肥肉上咬下一口,李玉芬和盛国强可真是付出太多了。 想明白这一点,朱春花和李建设都用古怪的眼神看向了盛国强夫妇俩,李先进则直接气笑了。 亏得他以前还指望这个妹妹能拉拔他们一家,所以就算李玉芬把一个女儿扔到他家让他养,他也没说什么。 现在这个女儿有出息了,李玉芬担心这口肥肉全被他家吃了,自己吃不上一口,今天巴巴地拉着男人回来抢肉吃。 从他碗里抢肉吃还不算,拿几个营养不良的苹果,两个大人却要在他家吃一顿,这是咬女儿身上的肉不够,还要从他这个哥哥身上也咬一块肉下来呢。 为了不让村里人看笑话,他生生压下心里的不喜,道:“进屋说吧。”又转头吩咐朱春花,“赶紧做饭,下午还得上工。” 朱春花可不乐意。 她阴阳怪气地道:“小余一个人回来,带着半斤肉,四个月饼,两斤点心和两斤糖果。妹妹两个人回来,就带这么几个蔫苹果啊?” 北方现在正是苹果成熟的时候,李家庄就有一片公家的果园,后山更是有野苹果树。就算这年月物资缺乏,对李家庄村民来说苹果也不是什么特别稀罕的东西。 李玉芬还好,朱春花对她一直有意见,不敢直接刺她,但也没少阴阳怪气。她脸皮厚,无所谓,否则她也做不出把女儿送来这里养,一分钱抚养费也不出的事来。 盛国强就被说得涨红了脸。 就算他是残疾,他这城里的工人在李先进等泥腿子面前也是优越感满满,今天却被一个农妇奚落了。 “两个人回来怎么了?我吃我女儿的。小余就算没在我身边养大,她至少是我生的。我十月怀胎,又去半条命生下她,吃她点肉怎么了?”李玉芬满脸的理所当然。 “这话,我会讲给我爷爷听的。因为你十月怀胎生下我,我替你大女儿去了兰城下乡,我爷爷还给你大女儿找了个工作,当初在村里签了断绝声明的。怎么,吃干抹净又不承认了?另外,可别提什么生恩。生而不养就是弃养罪,这是犯法的。” 盛景可不想看到李先进夫妻俩当墙头草,既想让她孝敬,又不愿意跟李玉芬撕破脸,两边都想得利,那不可能。 她对朱春花道:“舅妈,中秋节礼送到,我还有事,就不留了。至于我拿回来的肉和点心,你就用来招待你小姑子吧,我先走了。”伸手就去推自行车。 “哎,小余你吃了饭再走,那么远的路呢。”李先进赶紧去拉自行车后座。 李玉芬生性要强。就算她今天是为了盛景回来的,想跟盛景把关系缓和,她也不会向盛景低头。 她看着盛景,口气冷冷:“盛余,我知道你脾气倔,但事情真用不着做得那么绝。我也不用你像其他儿女那样孝顺,毕竟以前是我对不起你。但当普通亲戚走动总没问题吧?何必把我们当成仇人一样对待呢?你爷爷年纪大了,等他过世,偌大一个北城,就剩你一个人。” “你现在还年轻,没经历过生活的苦。等你以后结了婚,就会发现处处有为难的地方。我跟你爸还年轻,你姐姐、弟弟以后也会在城里生活工作。你有难处,大家帮你一把,就把这难处过了。不说别的,只说以后你婆婆欺负你,妈帮你说几句,也比你自己忤逆婆婆还惹得丈夫不高兴地难,是不是?” 她要再说,盛景不耐烦听,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行了,不用再说了。你们没把我当女儿,我这辈子也不可能把你们当父母,别在这里多费口舌。” 她转向李先进:“舅舅如果你想在中间说和,那我以后就不回来了,你好好招待你妹妹吧。” 说着她把自行车往前用力推。 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李建设上前掰开李先进的手,对盛景道:“妹,我送你出去。” 不说原先盛景跟李先进分析过利弊,只说今天,李玉芬夫妻俩带着两张嘴来,却只拿了几个蔫巴小苹果,而盛景却带了那么多值钱的东西来,李先进就明白他该站在哪一边。 他没放手,紧紧抓住自行车道:“小余……不,小景,要走也是他们走,而不是你走。你留下吃饭。” 他又对李玉芬道:“玉芬,我就不留你了。反正你也不愿意回来,看不起我这个做老农民的哥哥,那以后也不用回来了。苹果你带回去,我可没福气吃你的东西。说起来这么多年,你每次都从我家摘一大篮菜回去,可没带过什么好东西给我和妈。” 他这是在两人之间选择了盛景。 李玉芬气得要死。 她指着李先进道:“好你个李先进,为了这么个东西连妹妹都不要了。行,你有种,以后别为了儿孙求到我面前来。” 说着,她提着那兜苹果,铁青着脸就要出门。 盛国强连忙拉住她:“玉芬,你消消气。小余……小景她心里有怨,这怪我们,是我们不好。她有怨气也是应该的。来,把苹果给我。” 他把苹果递到李先进面前:“大哥,玉芬是什么性子你也知道,你别怪她。既然小景不待见我们,那我们走就是。” 说着他拉着李玉芬出门,一边走还一边道:“我知道你心疼我,我这腿走来就艰难,再饿着肚子走回去,还不定到什么时候。但孩子气性大,你也理解理解她,别动不动就针尖对麦芒。母女俩有什么仇呢?” 李先进听着就有些不忍。 李玉芬夫妻坐车来,折腾了半天。连饭都不吃就又回去,盛国强还瘸着一条腿,传出去,别人都得说他不近人情。 他就这么个妹妹,往后没准还要求到她面前。 想到这里他就想张嘴,可看看盛景,他又有些不敢。 “小景,你看……”他小声问道。 盛景还没说话,李建设就道:“爸,你想留我姑她们吃饭,让小景饿着肚子回去嘛?” 李建设顿时不说话了。 盛景笑道:“饿着肚子是不可能的。我会去刘大婶家,让她给我做好吃的。到时候我给她点钱和粮票就好。李玉芬就是在这村里长大的,村东头不是还有一个她的好姐妹嘛?她也可以去她家吃饭。这就看舅舅要留我还是留她了。反正我是不可能跟她一起吃饭的。” 李建设也语带嘲讽地道:“可不是?有钱有粮票,哪里没有饭吃?能饿得着他们?” 这话把李先进心疼妹妹的那点心思直接给说没了。 他对盛景道:“小景快回屋吧,我叫你舅妈做饭,半斤肉,统统都做了。你买来的,你多吃点。” 既然李先进选择了自己,盛景当然不会马上走。饿着肚子踩两小时车可不是玩的。 她笑道:“舅舅你终于改了口,叫我小景了。我不喜欢盛余这个名字,我喜欢盛景。” “好好好,小景,叫小景。”李先进乐呵呵地道。 51 第 51 章 你知道不?赵盼儿喜欢方…… 朱春花懒, 体现在方方面面。她做饭,都是能怎么糊弄就怎么糊弄,不想着怎么做好吃, 只想着怎么做省事。 而在农村,默认家务活是女人的事。所以在李小兰出嫁后, 原主抢着做厨房的活儿,也是有不想吃猪食的缘故在里面。 半斤肉,不光花了盛河川的钱,还花了肉票,盛景不想让朱春花糟蹋好东西,中午这顿饭最后还是她做的。 吃过饭, 盛景去了李建设房里, 把送给他的东西拿了出来:“表哥,这是我找到的复习资料, 你抽空多看看书, 做做题。” 这是一套《数理化自学丛书》, 是盛景花了许多功夫才凑齐的。她跑了许多书店,买到了一部分。剩下的都是她去废品站跟挖宝一样找出来的。 这套书一共十七本。她买到的或找到的有重复的,本来把多余的给李建设就行。但这些重复的并不是一整套的。比如《化学》一共有四本, 从第一册到第四册。只有第三册她买到了两本, 她总不能直接把第三册拿来给李建设。 所以她现在只拿了《几何》第一、二册和《平面解析几何》共三本书来。让李建设先吃透。等下回她再把自己看过的书拿过来。 “这套书一共十七本, 花了我爷爷很多钱不说, 我还把北城的书店和废品收购站都跑遍了才凑齐的。你可不能随便乱放, 或是借给别人。自己看的时候也要爱惜。等下回见面, 我要拿回去自己看的。”盛景交待道。 李建设见这些书果然有些是崭新的,有的则是旧的,上面还有别人写的字, 就知道盛景说的一点儿也不夸张。 他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盛景朝外面看了一眼,没肯定也没否认,只道:“别跟别人说,你先把书看起来,把题做起来。机会只会留给有准备的人。” 李建设看她说得认真,也郑重地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我就怕我看了也看不懂。” “能看懂多少看多少。”盛景道,“过年我还会回来。你哪里不懂,到时候问我。” 说到这里她笑了一下:“我现在在读高中。” “真的?”李建设瞪大了眼睛,十分高兴,“太好了。你聪明,要是真能那个,你一定能有大出息。” “你也要努力,到时候咱兄妹俩一起去上大学。”最后三个字,盛景说得极轻,但李建设还是听到了。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这段时间你没再去黑市吧?”盛景问道。 “放心,没去。”李建设道,“我一向听你的话。” 盛景看他那样子不像是撒谎,这才放下心来,又叮嘱了他一番,让他好好看书。 盛景从李家庄回到家,已是晚饭时间了。她推着自行车进去,就遇到涨红了脸的赵盼儿从正屋方向跑了过来。 她朝正屋那边看了一眼,就看到方毅站在廊下,脸色似乎不好看。而不远处马桂英家门前则站着陈小娟。 这会儿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平素在院子里管闲事的夏老太没在院子里。 陈小娟看到盛景朝她望她,连忙笑着打招呼:“盛景,你回来了?” 她跑了过来,看着盛景手里的自行车,羡慕道:“你会骑自行车啊?真好。我哥教了我几回,我都学不会。” 上次陈常凯来送白酒,盛河川去还给他的时候大概是说了他几句,陈常凯再没往盛景跟前凑,却换成了陈小娟了。 这个大杂院里年龄相当的,就十五岁的陈小娟,十六岁的盛景,以及十八岁的赵盼儿。 赵盼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盛景怼过陈招娣的缘故,她对盛景有敌意,遇着了都是不打招呼的。盛景自然也懒得理她。 陈小娟一张笑盈盈地圆脸,整个人又热情又单纯。而且这年头邻居处得好,年纪相仿的男孩儿女孩儿能处得跟亲兄弟姐妹似的,十分亲密。 如果陈小娟只是单纯地来找自己玩,盛景倒没什么。但她总担心陈小娟是带着任务来的,就是为了让自己做她嫂子。 但她实在不好拒绝。拒绝得多了,大杂院这些女人怕是得传她不少闲话。 因此她只能在陈小娟凑过来时敷衍几句。 她道:“我原先就在乡下跟着我表哥学过一阵,才能一下子就会骑了。你多学几次就会了。” “那是。”陈小娟赞成地点点头,“等我学会了,咱们去骑自行车啊。” “呃,我恐怕没什么空。平时要上班,下了班忙家务。好不容易有个休息天,还得收拾屋子洗洗刷刷,等白菜下来了,我还得积酸菜呢。” 这会儿盛景开了门锁,把自行车停了在堂屋里。 她转头羡慕地看着陈小娟:“还是你好,空闲时间多。趁现在赶紧玩吧。” 陈小娟把辫子往身后一甩,闷闷不乐道:“找不到工作,我没准就得下乡去了。” “那赶紧叫你妈给你找个工作,临时工也好。”盛景说着,挽起了袖子,“我得去做饭了。也不知道我爷爷去了哪里。” 陈小娟却没动弹,望了望外面,凑近盛景小声道:“你知道不?赵盼儿喜欢方毅,刚才是就是来示好的,她给方毅做了双鞋子,结果被方毅拒绝了。” “啊?”盛景吃了一惊,“真的?” 陈小娟点点头,眼眸里盛满了八卦终于传播出去的满足感。 她欢快地挥挥手:“我回去了,有空再找你说话哈。” 盛景本来还打算去隔壁问一声,问方毅知不知道盛河川去了哪里。可听了陈小娟的话,她就改变了主意,没去找方毅。 她去厨房看了看,发现吊篮里只有土豆和大白菜——为防老鼠和蟑螂蚂蚁,盛河川原先都是这样保存食材和剩饭剩菜。 盛景知道剩饭剩菜对身体不好,每餐都做恰到好处的量,蒸的馒头、发饼也尽量不隔夜。而食材因为供应不足,有了就得赶紧抢购囤积,这个保存食材的方法她仍然保存了下来。 盛景回了她的房间,拿了两个鸡蛋和一些干虾皮出来,打算蒸一碗蛋羹,再炒个酸辣土豆丝,做个虾皮白菜汤。 这鸡蛋还是李先进特意让朱春花给她带回来的,一共六个,用柴草灰隔着放在书包里。为此她小心翼翼了一路。 从卧室出来,她正往厨房走,就见方毅从他隔壁走了出来。 他道:“你爷爷跟我爷爷一起去城郊钓鱼了,估摸着一会儿就回来了。你爷爷说,如果有收获,晚上可能会有鱼。” “好的,谢谢你。”想起陈小娟说的话,盛景禁不住看了方毅一眼。 这小子长得不赖,性格工作都不错,赵盼儿倒是有眼光。 方毅很敏锐:“你看什么?是不是陈小娟跟你说什么了?” 盛景也没否认,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 方毅无语:“一个院儿长大的,谁不知道谁?” 他大大方方的,盛景就也大大方方地问道:“你不喜欢赵盼儿?”要不然赵盼儿离开的时候也不是那个样子。 “不喜欢。”方毅道。 盛景点点头,对此事不作评价,问道:“晚上你们要不要一起吃?” 如果两个老爷子只钓了一条鱼,或都是一些比较小的,统共只够一盘菜,那自然是一起吃的好。 方毅大概也想到了这一点,点头道:“行。我那里有腐竹,一会儿我做个腐竹白菜,再拌个咸菜丝。我家还有早上贴的饼子。你熬个粥,再做盘土豆就差不多了。要是有鱼,我爷爷肯定得亲自动手,要是没鱼大家就凑合吃顿素的,不用再加菜了。” “成。”盛景就喜欢跟这种干脆利索的人相处。 她虽说了要请客,但盛河川把时间定在了中秋。今天是凑合一起吃,那各家出一半饭菜最合理。虽然两家都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但互相不占便宜是长久的相处之道。 为了将养身体,盛河川弄了一些大米回来,盛景平时煮的都是白米粥,偶尔吃杂粮粥。 既然凑在一起吃,她也没小气,直接熬了个白米粥。又把土豆丝切了泡进了水里,把干辣椒备好,等盛河川回来再下锅。 粥刚熬好,盛河川和方老爷子就回来了,两人笑容灿烂,看样子收获颇丰。 果然,看到方毅和盛景分别从自家屋子迎了出来,方老爷子就笑呵呵地从桶里拎出一条鱼:“看,我们今天搞了个大的,足有三斤八两。除了这个,还有两条小鲫鱼。今晚我给你们露一手。” “哇,真厉害。看来我今晚有口福了。”盛景十分捧场地应和道。 相处这么久,盛河川又爱跟她说身边人的事,盛景现在也知道了方老爷子的人生经历。 方老爷子跟堂兄弟一起排行第七,爹妈也没文化,直接就叫他方七。 他小时候在饭馆当学徒,长大后做过厨子,二十五岁时开了一家饭馆,三十岁时扩大经营,做过干货、海货生意。抗日时因儿子当了八路军,他把家产都捐给了,带着老婆和小儿子去了南方。结果老婆和小儿子都病死在了南方。抗战结束后他孤身一人回到了北城。 解放后,因他家无恒产,政治成分划分为了贫农;又因他在抗战期间捐献了物资,再加上当时方勇刚在部队里已做到了旅长的位置,组织给他安排了供销社的工作。两年前他退了休。 本来方毅可以接他的班,进供销社工作的。方老爷子看儿子老想把孙子弄到部队里去,孙子极为抗拒,他就把自己那个工作卖给了王大妈的儿子许志鸣,让方毅想办法进了杂志社。 方老爷子没什么文化,最钦佩的就是文化人。孙子这么聪明,不做点文化方面的工作他都觉得亏了。在杂志社工作,好歹是凭笔头吃饭,而不是卖苦力,他觉得比在供销社工作有前途。 这年头,供销社的工作可是极为吃香的。当时多少人觉得他傻。但他跟方毅都很满意。 反正每个月有方勇刚派人送来的东西和钱票,他们在物质方面还真不缺什么。用不着为了点福利而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小景儿喜欢什么口味?”方老爷子问道。 “方爷爷凭您的手艺,做出来的就没有不好吃的。我都喜欢,您随便做。”盛景道。 方老爷子被她说得合不拢嘴:“好好好,那我就做个酸甜口的菊花鱼,再用鱼头鱼尾熬个豆腐汤。我们在村里正好买到了豆腐。” 他最拿手的其实是东北菜。但来北城多年,后来又去了南方,倒是什么菜都能做。 说着他挽着袖子进了自家厨房:“方毅来打下手。” 盛河川领着盛景进了自己家门,问她:“今天还顺利吧?” 盛景笑了笑:“李玉芬夫妻俩也去了,就拎了几个蔫巴小苹果,被我舅舅轰走了。” 盛河川脸色一沉:“他们是不是忘了我说的话?” “忘倒是不会忘。就是吧,估计那天盛琳看到我跟方毅去学自行车,误会了什么。她回家一说,李玉芬可不又动心思了?” “哼。”盛河川冷哼一声,“他们要是再有什么动作,你告诉我,我去警告他们。惹我不高兴就把盛琳的工作撸了。” 盛景就笑:“好。” 她挽起袖子:“我也帮忙去。” “去吧。” 当晚,盛景就吃到了方爷爷的手艺。 果然不愧是盛河川盛赞的手艺,饶是两道家常菜,还因为条件所限调料不全,做出来的味道也比盛景在二十一世纪在绝大多数饭店吃过的菊花鱼和鱼头豆腐汤好。 当然,也有食材的缘故。这时代污染少,水质佳,再加上是野生鱼,食材比后世强的不是一丁半点儿。 这一天,是一九七六年九月八日。 因为是阴天,月亮被遮在云层里,光辉并没有倾洒在大地上。但因为是中秋节,大杂院里大家吃过晚饭,家家户户都出来赏了一下月亮。 第二天盛景照常去上班。 一进车间她就发现气氛不对,所有人都悲痛欲绝,有的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有的默默流泪。 盛景的脑子轰地一下就炸了。她想起来了,这一年的九月九日,是举国上下悲痛的日子,伟人在这一天逝世了。 这时候,厂里广播也放出了哀乐,紧接着传来了播音员悲痛的声音。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盛景都是跟周围人一样日子过得浑浑噩噩,都沉浸在悲哀之中。工厂已经停工,大家都参加了各种悼念活动。 直到九月十八日,盛景跟着工厂的人一起去广场送走了伟人。 52 第 52 章 我打算辞职了 晚上刚刚吃过晚饭, 方老爷子就过来了,凑到盛河川耳边,轻声跟他说了几句什么。 盛河川点头:“你把他叫来吧。” 不一会儿, 方毅也过来了。 盛景看他们有话说的样子,把桌子擦干净,又彻了一壶茶来,道:“我去洗碗。” 盛河川却叫住她:“小景,你也来。” 盛景只得停住脚步, 找了个凳子住了下来。 方老爷子却没进门, 而是从他屋里拿了一张竹椅子,坐到了他跟盛河川这间屋的廊下,掏出他不大抽的旱烟杆,慢悠悠地点燃。 大杂院的人家, 都是几口甚至十数口人一家的,光是做饭炒菜都要费好大一番功夫,自然没有盛、方两家这么利索。这时候大多数人家还在吃晚饭,大杂院里只听见到各家屋里传来的碗筷之声和说话声。 盛家堂屋里,盛河川的声音很低:“方毅, 你爷爷不放心你,让我跟你聊几句。” 方毅点头:“多谢盛爷爷。我知道我爷爷和您都是为我好。” 盛河川见他似乎知道自己要跟他聊的是什么,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 他问道:“你也上班两年了, 对于现在的局势肯定有自己的想法, 能跟盛爷爷说说吗?” 方毅点头:“现在局势复杂, 斗争会比前十年都要激烈。黎明前的黑暗最危险。而我在这时候呆在这种单位, 又比别人更危险。” 生活在皇城根下,在这单位上班,他父亲还是军中大佬, 方毅不可能没有自己的思想。 他知道,媒体是政治的喉舌,上面的领导要他们发声,哪怕还没到年底,不到他们杂志社发刊的时候,他们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不上就是他们的对立派。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杂志社就得在左和右之中选择一条路,骑墙派是不存在的。 而在这种看不清前路的复杂的局势下,除了个别敢于铤而走险的投机分子,很少有人敢发表自己的看法的。到时候他们这些人就得亲自动笔,支持某一派观点。 而杂志社的选择,又不等同于他们个人的选择。他们如果有自己的主张,与杂志社完全相悖,那就得在这夹缝中选一条更为艰难的路。 见方毅对自己的处境有着清醒的认识,盛河川赞许地看了他一眼,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赞成邓公的观点。”方毅道。 一直低着头,默默听他们谈话的盛景,听到这话她抬起头来,看了方毅一眼。 她的动作幅度极小,然而屋里一老一小两个男人竟然都注意到了,两人都转头朝她看来。 盛河川鼓励地问道:“小景有什么话要说吗?” 盛景朝方毅笑了一下,道:“我觉得方毅哥很有眼光。” 可不是有眼光吗?事实证明,邓公的主张是正确的,最后他带领着十亿人民走出了一条最适合中国的路,打造了二十一世纪的昌盛强国。 盛河川和方毅都瞪大了眼睛。 盛河川之所以问盛景,是想看看这孩子听没听懂他们的话,她又有什么想法。他对她的回答没什么期待。 毕竟盛景再聪明,前十六年也生活在闭塞的农村,她来城里不到一个月。她能朦朦胧胧听懂一点他们说的是什么就已很了不起了。 可听她这话,她不光听懂了,还有自己的想法,并且十分赞同方毅的看法。 “你知道方毅刚才说的是什么吗?”盛河川不敢置信地问道。 “知道啊。” 盛景语气十分平淡,就跟谈论今晚吃了什么菜一样,让盛河川深切怀疑她是不是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可一下刻,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只见盛景问方毅:“方毅哥要为他发声吗?哪怕你们领导站在另一边,你也要想方设法为支持他而发声?” 方毅眼里闪过一抹奇异的神采。 他不答反问:“你觉得我应该发声吗?” “看你自己。有抛头颅洒热血,只为真理的人。他们认为真理的花必须染上鲜血才能绽放得更加艳丽,为此不惜抛却自己的生命,让亲人的痛苦也在所不惜。也有人觉得生命无价,真理总有一天会到来,自己应该蛰伏着,蓄积力量在最适当的时候出力,而不作无谓的牺牲。” 方毅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无谓的牺牲?看来你并不赞同我发声?” “对。”盛景道,“如果你处在旋涡当中无法脱身,那自然要挣扎着朝你看到的光明游去。可你现在只是一个小人物,你们单位也只处于旋涡的边缘,你没必要去淌这趟浑水。” “当然,如果你有志于此,以后要走仕途,这话就当我没说。毕竟乱世出英雄,这时候脱颖而出,虽然会有危险,却也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盛景自然看得出方毅是在试探自己,旁边盛河川的目光也充满了探究。但在这两人面前,她并不会像在周涛面前那样充满防备,担心一言不合就被当成TW被抓起来审问。 盛河川对她带有“自家孩子”的滤镜,只要不太出格,他就会为她的言行进行合理化。 方毅说白了也只有十八岁,哪怕他再聪明,又在新闻界工作了两年,他心里的阳光与赤诚也比黑暗与质疑多。 最重要的是,盛河川在被养子背叛后,是方老爷子和方毅这爷孙俩陪伴着他,想方设法地排解他心中消沉的情绪。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也知道这对爷孙是很好的人。 作为清楚地知道未来走向的人,她知道最终邓公那方取得了胜利,但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她不希望方毅陷于险境,让方老爷子白发人送黑发人。 既然说到这程度了,她不介意再多说一点。 “不过方毅哥,你可别忘了你还有个当副军长的父亲。你为自己的正义发声不要紧。但你这一出声,没准就被人误以为是你父亲的意思,会让复杂的政局变得更为复杂与混乱。到时候酿成什么样的后果,不是你能控制的。” 方毅望向盛景目光满是震惊。 他转过头去,朝盛河川一笑:“盛景说的就是我想说的。您放心,我不会掺和这件事。就和盛景说的这般,我不光代表我自己。就算我很不待见我父亲,但我身上的标签是撕不掉的,尤其是在有心人的操控下。” 盛河川舒了一口气,点头道:“你明白就好。” 他看向盛景,目光十分复杂。 盛景坦坦荡荡地与他对视。 盛河川叹息一声:“小景,是我弟弟一家耽误了你。” 一直生活在农村,初中毕业的文化,却有这样的格局与眼光,这是怎样出色的人物。如果从小被精心培养,不知道以后会是怎么样的惊才绝艳。 盛景摇摇头:“‘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苦难让我多思考。另外也是因为我喜欢看报,国家大事我也很关心的。” 她听得出盛河川这句话的深意。她并不觉得自己以超前五十年的目光,留学国外又在跨国公司历练过的自己,会当不起盛河川眼里的这份惊艳。 她今天之所以把自己的才能表现出来,也是为以后做铺垫。 时代的浪潮就要来了。在这猪站在风口都要被吹起来的时代,她会一展抱负,创造出自己的辉煌。有那些黄金做为启动资金,她不会一步一步慢慢走,而是大踏步甚至以飞一般的速度抢占先机。她不希望盛河川到那时候才来怀疑自己。 方老爷子还在外面坐着,盛河川先放下了自己孙女的问题,问方毅道:“那方毅你有什么打算?” 方毅显然对这个问题深思过。 他道:“我想呆在这单位却什么都不做,就这么避过这场风潮,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我打算辞职了。” “辞职之后呢?” “辞职之后就在家里呆一段时间。”方毅道,“我总觉得大学不会一直是推荐制。工农兵大学的弊端,我想谁都能看到。我想等一切水落石出,就能恢复高考了。没准我还能去读个大学。” 盛河川看向他的目光满是赞赏:“像你这个年纪能看得这么远,不简单啊。” 他话声一落,两人的目光就齐刷刷地落到了盛景身上。 盛景饶是自认脸皮厚,也顶不住两人这样看自己。 她站起来道:“我给方爷爷倒杯水。”走到桌边去倒了一杯热水,走出门去给方老爷子。 盛河川在她身后感慨道:“要是能恢复高考就好了。我家小景,不能读大学就太可惜了。” 方毅赞同地点了点头。 盛河川没再问方毅为什么不去参军。其实参军是躲避这场风潮的最佳选择。 但有方勇刚这个后爹在,方毅自己不想走这条路,方老爷子和盛河川这两个经历战乱,只想过平稳日子的老人也不希望方毅走这条路。 所以大家都有志一同地不往这个方向去想。 第二天,方毅果然“生病”了,方老爷子去了杂志社向方毅的领导请假,并且提了一下他有可能送方毅去参军的想法。 事缓则圆。一下子辞职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又过了几天,“病愈”的方毅由方老爷子陪同,去了单位,递交了辞职申请书。 这个关头辞职,不管是真去参军,还是躲避风头,领导都不好说什么,爽快地给他批准盖章。 这年头没工作的人多,工作岗位却少。走了方毅,不知有多少人求上门来。也会为他们做车前卒,挡在风潮前面。这些人比方毅更好用。 毕竟方毅身后还站着个副军长,不是能随意被当成炮灰的人物。 所以领导对方毅的辞职感觉可惜,却欣然接受。 方毅辞职后不到一星期,那天盛景下班,走进大杂院时,就听到邻居们在议论着什么,盛景频繁听到“方毅”的名字。 盛景眉头一皱:难道方毅出事了? 看到盛景走进来,夏老太招手叫她:“小景,过来。” 盛景连忙小跑过去。 夏老太神神秘秘地告诉她:“方毅他爸来了。” 盛景挑眉,却没说什么,只是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夏老太。 夏老太又问道:“你爷爷跟他爷孙俩这么要好,你知道方毅的爸是什么身份吗?” 盛景摇摇头:“我爷爷没跟我说过,我不清楚他知不知道。” 她看向夏老太:“方毅他们家在这里住了很多年了吧,您不知道他爸是做什么的吗?” 夏老太一拍大腿,满脸可惜:“哎哟,可不是怎的?方毅小小年纪就跟着爷爷住了,开始我们还以为方毅无父无母,只爷儿俩相依为命呢。前几年他爸来过一次,我们才知道他是有爸的,只是他爸在外地,我们一直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这年头下放的人多,他们也没多想,都以为方毅的爸爸被下放了。后来方勇刚很少出现,只一年来上一次两次,他们也不觉得奇怪。 “上次他来,是晚上来的,我们都没看到。今天他过来了,大家就在这里猜测他是干什么的。许志鸣说他是当兵的,身上有一股军人的气质。”夏老太神神秘秘道。 许志鸣是王大妈的儿子,刘莉的丈夫,当过几年兵,现在在供销社工作。 盛景朝自己家看了一眼,发现门是开的,看来盛河川已经下班回家了。 要是盛河川没在家,她就不方便过去,免得方副军长怀疑她偷听。可盛河川在家,盛河川自己都不避讳,那她也没什么可避讳的了。 “我回家做饭了。”她跟众人打了声招呼,就推着自行车回了家。 盛景把自行车停到自己屋里,拿了些食材去了堂屋,就见盛河川坐在他惯常坐的躺椅上,在看一本化学书。 “爷爷。”盛景跟盛河川打了声招呼,又提了提暖壶,发现里面没水了,“我去给您烧点水。” 盛河川挥挥手:“再给我泡点茶。”说着继续看他的书。 他还是喜欢喝茶。为了他的胃,盛景已帮他把绿茶换成了红茶了--盛河川时不时会得些茶票,可以买茶叶。盛景还要求他泡淡茶,不能喝浓茶。 盛景去了厨房,点火烧水,就听对门传来方老爷子的声音:“你少给老子扯犊子。小毅小时候没见你管过,现在你来指手划脚,你从哪儿来给我滚哪儿去。没出息的东西,被一个女人牵着鼻子走,往后别来我面前来显眼,我没你这个儿子!” 这处宅子建筑十分讲究,屋与屋之间还是很隔音的。方家和盛家的堂屋只隔着一堵墙,但平时两家人说话,除非大声叫喊,否则是听不见的。 但两家的厨房是后面加盖出来的,就盖在两间堂屋对面,也是共用一堵墙。 此时方家的堂屋开着门,盛景这厨房就在斜对面,也开着门,方老爷子嗓门本来就大,他的话清清楚楚传入了盛景耳里。 这时候关门反而不好,盛景干脆不管,在原来的煤球上加了一个新煤球,又提起坐在煤炉上的水壶,把里面的热水倒进一个暖壶里,再重新注入新水,把壶坐到煤炉上去烧。 “爹,您能不能讲点道理?我是您儿子,您还不相信我的为人?我没去帮小毅弄工农兵大学名额,是想让他进军队。我的职务,我的人脉,都可以为小毅保驾护航,让他尽量少走弯路。而小泽的工农兵大学名额真是他妈弄的,我都不知道。我要是知道了肯定会考虑您跟小毅的感受。” “怎么考虑?你还能拦着那娘儿们,让她把这个名额送给别人,不让她儿子上大学不成?”方老爷子的语气里满满都是讽刺。 “我会跟你们解释清楚。小毅是我儿子,跟小泽是不同的。小泽走什么样的路他妈会替他张罗,但我希望我儿子能进军队。” 没等他把话说完,方毅清越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不用,我不会去。” “你……”方勇刚的声音又气又急,“方毅,你真就这么仇视我这个父亲吗?当年的事真是个误会。我已经向你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对外人你就能宽和,对我就一定要这么苛责吗?现在关乎你的前程,你能不能不要那么意气用事?抛开当年的恩怨用脑子好好思考思考行不行?” 方毅道:“首先,道歉了我也不会原谅你,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其次,我要走什么路我自己决定,用不着你给我安排。” “你说,你要我怎么做,才肯进军队?”方勇拿摆出谈判的语气,冷静沉稳,再不像刚才跟方老爷子对话时那般气极败坏。 方老爷子这时忽然冷笑一声:“如果你能跟那女人离婚,我们爷儿俩就原谅你。小毅或许会按你说的路走。” 屋里安静了一瞬,紧接着方勇刚的声音响起,声音里全是痛苦:“爹,柳茹她没犯什么错,您怎么就看她不顺眼呢?” “没犯什么错?她逼得我孙子在自己家里受尽了委屈,被自己的父亲误会、漠视,让父子反目成仇,最后连家都不能回,你跟我说她没犯什么错?果然是眼里只有女人的东西。给我滚,以后别再踏入我这地盘。等老子死了也不用你摔盆,你回去好好捧你女人的臭脚吧。我孙子的前程用不着你管,你去管你那继子吧。” “爹……” “别叫,如果不想现在就气死老子,你赶紧滚。” 方勇刚重重叹息了一声:“好好好,我走。”紧接着就响起了脚步声。 她抬头往门外看去,就见一个穿旧军装的中年男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这人的长相跟方毅有几分相似,剑眉星目,就算是上了年纪,也依然英气逼人。他平素应该就是个严肃的人,脸上的法令纹有些深。身材板正,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这样一个人,很难想像他会为了一个女人,对老父和幼子不管不顾。 方勇刚也看到了厨房里的盛景。 他朝盛景点了点头。 都面对面碰到了,方勇刚应该也知道他们的对话都被她听去了,盛景也不觉得尴尬,大大方方地打了声招呼:“方伯伯。” “你是盛景?”方勇刚道。 盛景很意外他知道自己这么个小人物。看来,方勇刚也不像方老爷子说的那样不关心他们爷儿俩。 她点点头:“对。” 方勇刚刚要说话,就见方毅沉着脸从屋里出来,对他道:“我们家的狗屁倒灶的事,你好意思说,我还不好意思让盛景听。你赶紧走,别打扰她。” 方勇刚面对盛景显露出来的一点和蔼之气立刻消散,他怒气冲冲地瞪了方毅一眼,转身就走。 盛景目送着他离开,转脸就对上了方毅的目光。 她问道:“你不进军队,是因为他,还是因为你本来就不喜欢?” “我本来就不喜欢。”方毅道。 盛景点点头,朝他笑了一下:“那就按自己的心意做。” 在军队里,方毅除非以后的成就超过方勇刚,否则就只能有一个名字,叫“方勇刚的儿子”。她想,那肯定不是方毅所喜欢的。 方毅脸上的表情和缓下来,正要说话,就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夏老太的头伸了进来:“方毅,许志鸣说你爸是部队里的,是不是真的?” 方毅眉头皱起,对夏老太沉声道:“夏大妈,不是什么事都能打听的。” 别看他平时很温和,对谁都是一副随和有礼的模样。可真沉下脸来,竟然有几分方勇刚的气势。 夏老太其实是个胆小怕事,颇有些欺软怕硬的味道。你越随和越好说话,她就越抓住你不放,打探你的**,占你的便宜;可你要是态度强硬,还有几分手段,她就怕了,再不敢越雷池一步。 方毅的变脸让她吓了一跳。 她连忙道:“那行那行,我不打听。我回去了。”说着跟兔子一样窜了出去,一把年纪身手却十分矫健,看得盛景禁不住笑了起来。 方毅脸上的表情也和缓了些,对盛景道:“我爸拿了一只烤鸭和一斤肉来。你们别做饭了,一会儿上我家吃去。” 53 第 53 章 方毅放下笔,望着盛景赞…… 盛景的下巴往方家堂屋抬了抬, 小声问:“方爷爷没事吧?要是他情绪不好,我们就不去吃了。” 方毅摆手:“没事。这么些年,早气习惯了。” “那成。” 想起有烤鸭吃,盛景十分高兴。 北城烤鸭, 是前世她的最爱。但到这里后, 虽然成了北城姑娘, 可烤鸭却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她想打个牙祭也买不到。 她过继给盛河川后虽也吃穿不愁, 但物资匮乏, 想弄两个好菜解解馋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托方勇刚的福, 竟然能吃到北城烤鸭,她这会觉得方勇刚也没那么可恶了。 盛景挽起袖子:“饭我来煮,我再炒个土豆丝、酸辣白菜, 再用肉焖个豆角。我家正好买了肉,你家那斤肉就留着明天再吃吧。” 这会儿天气凉了,肉放到明天也不会坏。 想起什么, 她一拍脑门,问道:“烤鸭是配着黄瓜条、荷叶饼的吧?” “外带烤鸭没有那些。”方毅道,“你炒菜吧,我去做荷叶饼,再切点黄瓜条和大葱丝。正好我家有这两样。” “甜面酱呢?” “也有。” 方老爷子在吃上是个十分讲究的人。方勇刚虽然是公认的不孝, 但他却不敢不管老子和儿子,每个月都会派人送些东西和钱票过来,方家还真不缺东西。 两家人相处得跟一家人似的,盛景也不跟他外道,应道:“成。” 盛景泡了一壶茶,送去给盛河川, 问他道:“方爷爷爱喝茶吗?” 方老爷子被儿子气,她不能装作没听见。而且一会儿还吃他家的烤鸭,盛景想给他也沏一壶茶过去。 盛河川摆手:“不用沏了,我拿过去跟他一起喝。”又问,“今晚吃烤鸭?”显然是听到了方毅和盛景的对话。 “对。” “行,你忙你的去吧。” 盛河川拿了茶去了方老爷子那边,盛景又送了一盒饼干去给他们当茶点,这才回厨房忙活。 好一通忙活后,四个人聚在方家堂屋里吃饭。 虽然方勇刚来了大杂院两趟,身份都没有暴露出来,这个儿子也是方老爷子不想认的,但不得不说,方勇刚的存在和他的身份地位,给了方老爷子很大的底气。 就比如这房子,正房五间,盛河川买了两间,就租出去了一间。后来就算过继了盛景,也没敢把那间要回来,而是把自己原来住的隔成了两半,跟孙女凑和着住。 方老爷子买了三间。家里同样是两个人,他就敢留两间自己住,只租一间出去。 所以无论是方老爷还是方毅,住的都是四十多平米的大房子。爷儿俩都用屏风在自己屋里又隔了一间出来,方老爷子这边做堂屋,方毅那边做了一间书房。 就算是隔出来的,也有二十几平米,可比盛家那边宽敞多了。 两个老爷子刚才大概在聊方勇刚,这会儿坐到饭桌前了,还在聊这个人。 “这些年情况复杂,我知道他的难处,年纪轻轻做坐到这个位置上,不容易,那都是拿命拼出来的。另外我也知道后娘跟前头的儿子是处不来的,起码大多数都这样。担心继子继母的相处不好,他在战场上工作时还得掂记着家里,为家里的事闹心,我就把小毅接出来了,不沾他们的边。” “另外,咱们这辈人经历太多事,容易想得多。我想着他在那个位置,如履薄冰,没准哪时候就出事了。我把小毅带在身边,万一有什么变故,好歹能为咱们方家留一条根。” 说到这里,方老爷子往嘴里倒了一杯酒,长叹一口气道:“只是当年误会一场就一直没解开。后来又不住在一起,父子俩感情生疏,这不一见面就跟陌生人一样。反倒是那继子在他跟前长大,跟他感情不一般。我有时候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 盛景听到这话,抬起头来看了方毅一眼。 她怀疑方老爷子说这番话,不是倾诉给盛河川听的,而是说给方毅听的。他这话里的意思,是想让方毅体谅一下方勇刚,不要跟父亲闹得这样僵? 而对面的方毅正拿着包了鸭肉和黄瓜丝的荷叶饼正往嘴里塞,吃得腮帮子鼓鼓的。 看到盛景手里包的是沾了白糖的鸭皮,他还不忘告诉盛景:“沾酱好吃。” 方老爷子这番话,他似乎充耳不闻,根本没往心里去,更没有什么反应。 盛景一口将自己的甜味鸭皮塞进嘴里,道:“这个我也喜欢。” 鸭皮烤制得酥脆,沾了白糖又是完全不一样的口感。盛景特别喜欢咸甜两个味道配着吃。 但方毅明显欣赏不来,他只喜欢咸的。看到盛景一口甜的,一口咸的,他摇摇头,干脆将放在中间的鸭皮和白糖推到盛景面前来。 旁边听方老爷子说话的盛河川看到盛景吃得十分投入,朝方老爷子眨了一下眼,拿起他面前的酒杯就想往自己嘴里倒。 可一只白嫩的小手很快伸到他面前,按住了他的胳膊:“别动,举起手来。” 盛河川立刻垮下了脸:“小景,好孙女,爷爷就喝一口,就一口。” 盛景瞪他:“不行。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宋爷爷说了,你胃养好之前,不许碰酒。” 她夺过酒杯,放回到方老爷子面前:“方爷爷您自己喝。” “哈哈哈,好,我自己喝。” 看到老友被孙女管得服服贴贴,方老爷子笑得不行,连儿子带来的那点子愁绪也消散不见了。 他“哧溜”一声把那杯酒喝光,释然道:“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家方毅也是个能干人。就算没他老子,也能干出一番事业。我也没什么可愁的。” 他放下酒杯,转头吩咐方毅:“去把酒瓶子藏好,别让你盛爷爷看到。” 方毅听话地去把酒瓶子放好。 “我也不喝了,陪你吃菜,好吧?”方老爷子哄着老友,给他夹了一筷子椒盐鸭架,“吃,这个香。” 盛河川只得拿起鸭架,认命地啃了起来。 见气氛忽然沉默下来,盛景赶紧另起话题,问方毅道:“我那里有一整套的《数理化自学丛书》,方毅哥你现在呆在家里没事干,要不要看看书?” 方毅十分意外:“一整套?十七本?” “对。”盛景点头。 这下不光方毅,盛河川也朝这边看来。 盛河川是知道盛景买书的。他给了盛景钱,说了让她随便花,但买什么要花大钱的,盛景还是会跟他说一声。 听到孙女要买书,当时盛河川高兴得不行,又往她手里塞了二十块钱,让她尽管买。 他没想到盛景竟然买了十七本书。 他不是心疼钱,而是好奇:“小景,这么多书你都打算看完?” 盛景点头:“是啊,我已经看了好几本了。” “看得懂吗?”盛河川又问道。 “基本都懂。”盛景道。 她这是谦虚的说法,可听到盛河川和方毅耳里,两人都有些不敢置信。要不是知道盛景不是那种虚荣的人,他们都以为盛景是在吹牛了。 盛河川看向方毅:“要不你出些题考考她?” 方毅也好奇盛景的“基本都懂”是懂到了什么程度,十分欣然地点头道:“好,一会我就出。” 盛河川对盛景道:“你方毅哥读书很厉害的,一直名列前茅。” 他叹了口气:“要不是不能考大学,他现在就在清华北大念书了。” 方老爷子文化不高。三人说的这什么《数理化自学丛书》,他听了个稀里糊涂。盛河川最后这句话他倒是听明白了。 他对盛景道:“有什么不懂的,你尽管问你方毅哥。” 方毅这会儿也吃得差不多了,他出去洗了手就去隔壁。 等盛景把桌子收拾干净时,他拿了一张纸过来:“呐,你做做。” 盛河川夺过盛景手里的碗:“碗我来洗,小景做题,方毅帮看着。” “让她做,我去洗碗。”方毅道。 盛景知道这两人心里存疑,没抢着洗碗,也不回自己房里去,免得两人怀疑她翻书作弊。 她坐到桌前,拿起笔写了起来。 题不多,数理化各出了五题。但涵盖面广,数学就在平面几何、立体几何,代数等方面各出了一题,难度中等。物理化学也如此。 盛河川又想看孙女做题,又怕打扰她。就跟方老爷子坐在一旁下棋。 等方毅洗了碗回来,盛景把纸一推:“做好了。” “就做好了?”这速度,让方毅吃惊。 “改改,快改改。”盛河川棋也不下了,跑过来催促方毅。 方毅拿过纸一题题改。 看着方毅一连四题都在打勾,盛河川越发期待。 方毅把数学的五题改完,抬起头来看了盛景一眼:“数学都对,厉害。”说着朝盛景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盛景抿着嘴笑道:“继续。” 方毅低下头去,把物理那五题改完,又给盛景竖了个大拇指。 盛河川是个十分含蓄内敛的人,心里再高兴也不溢于言表。可这会儿他嘴角禁不住地直往上翘。 盛景虽然在六中校长那里考过一次,也是全对,但盛河川也知道,那题目相当简单,而且是高一的考题,对于以优异成绩毕业的盛景来说,做对并不稀奇。 可这会儿方毅出的题,已到了他看不懂的地步。结果盛景仍然做出来了,速度还挺快,而且都全对,这可不是高一那个水平程度了。 把化学五题也连打了五个勾,方毅放下笔,望着盛景赞叹道:“厉害厉害。” 方老爷子看到盛河川想笑又拼命忍住的样子,翻了一个白眼:“老盛你这臭毛病,想笑就笑嘛,憋着干什么?” 盛景和方毅闻言望过去,盛河川被两个孩子看得不好意思起来。 他瞪了方老爷子一眼:“我就笑怎么了?我孙女聪明,我不该高兴吗?” “行行行,赶紧笑赶紧笑。”方老爷子道。 “哈哈哈……”盛河川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盛景跟方毅对视一眼,耸了耸肩。 方毅深深看了盛景一眼,没有问出心中的疑惑。 盛景说她看了几本,可他出的这些题,可涵盖了《数理化自学丛书》大部分的内容,就算有些没有涉及到,却也得在弄懂那些基本知识的情况下才能做得出来的。 可见盛景不是看了几本,而是把那十七本书都看过了,而且还都看懂、弄明白了。 而她来槐花胡同,拿到这些书还不到一个月吧?难道她是传说中的天才? 不用他问,盛景就知道他心存疑惑。 她解释道:“我虽然没上高中,但我乡下表哥是读了高中的。他在上高中的时候我就拿他的书来自学过,所以高中的知识我基本都懂。” 这个解释很说得通。但也不能否认盛景是天才的事实。 一般人自己看书,尤其像数理化这种科目,可不是一看就能懂的。 方毅没替自己遗憾不能上大学,这会儿倒替盛景遗憾上了。 他问盛河川:“您说,这两年恢复高考的可能性大不大?” 盛河川道:“看局势吧。依我看,希望就在眼前了。” 方毅点头,精神很振奋:“我也觉得希望就在眼前。” “那你替我好好辅导小景。小景才十六岁,方毅你也才十八,完全可以等得着。只要有机会,你俩都去上大学。”盛河川道。 “好。” 盛景和方毅异口同声地应了一声。 方毅应完又道:“盛景这程度,不需要我再给她系统地辅导,而是看她的需要。” 他看向盛景:“你哪里不懂的只管来问我。你看了什么书,觉得想检查一下自己学习效果,就跟我说,我帮你出些题考考你。如果这些题都没问题,那你这本书就算是过了。” 盛景道:“好。”她想了想,“那就一周一本吧。” 这些题她做完后还可以拿回李家庄去给李建设做一遍,看看他学习的情况。当然,她还会私下里再出些浅显的题。 方毅出的题肯定是难度比较大的,只适合她。别把李建设打击得完全没有了学习的信心。 接下来的日子,杜家兄妹没再来过槐花胡同,卫铮的伤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养好的,他家人也没来过,盛景的生活恢复了平静,日复一日地上班下班做家务。 方毅爷儿俩的生活就更惬意了。方毅还时常跟着方老爷子出去钓鱼。 方毅辞职的事也没跟大杂院里的人讲,他平时上班又那么清闲,一两天只在家里睡大觉不去上班都十分正常。开始一段时间,大家都没看出什么来。 可时间一长,尤其是有夏老太那种特别爱管闲事的人存在,大家就看出端倪来了。 这天方毅挑着两只空桶去水笼头那里接水,就被一群大妈大婶逮住了。 “方毅,这段时间都没见你去上班。你这是什么情况?” “对啊。我本来还以为你们杂志社停刊了呢,我昨天还特意去翻了一下我们单位的杂志,发现你们那本半年刊昨儿个还发了一本特刊。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这话是王大妈的儿媳妇刘莉问的。 她是小学老师,比大杂院其他人都更关心政局。另外她丈夫许志鸣的工作还是买自方老爷子的。虽说许志鸣转业后也安排了工作,换这个工作也花了钱,他们并不需要承方老爷子的情。 但吃水不忘挖井人。他们家能过上现在的生活,比在杂院里的人都好过,都因为许志鸣工作的缘故。这都是方老爷子这个工作带来的。 感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们也担心方毅的工作没了,没准方老爷子又想叫许志鸣把工作还给他。 虽说这样做不地道,许志鸣也不可能把工作还回去。但多少年的和睦邻居,因为这个闹了矛盾,总是不好。 “你不会是被停职了吧?”这话是王大妈问道。 这话一出,众人都静了一静,看向方毅的目光就变了。 生活在皇城根上,对时局这种东西,大家要比别处的人都要敏锐。如果方毅在这种时间被停职,再想一想他原来的工作,那肯定是发表了什么不当的言论。 如果事态严重,就不是停职那么简单了。没准还要吃木仓子儿。 方毅早就预料到了这遭儿。 他笑了笑,态度依然跟往常一样平和温润:“没有。是我爷爷觉得现在乱,叫我辞职回家呆一段时间。等平复了再找个工作。” 听到这话,大家舒了一口气之余,又觉得心里发酸。 这工作又不是地里的大白菜,说找就找。多少人闲在家里,想找份工作糊口都千难万难。 结果倒好,方家小子这好好的工作,说辞就辞了。而说起再找工作,那也是轻描淡写,好像只要他们想找就能找得到一样。 今天是星期天,盛景拆了盛河川盖的被子,蹲在一群大妈大婶中搓洗。 知道许志鸣的工作是买自方老爷子的,她见王大妈婆媳特别关心此事,闻琴声就知道其雅意了。 她出声替方毅解围道:“方毅哥文章写得好,在业界也是小有名气的。这年头能吃这口饭的人也不多。他要想再找工作也不难。” 刘莉回过神来,赶紧附和:“对对对,小毅文章写得好,编辑记者都能做。现在报刊杂志那么多,都缺这方面的人才,他想找个工作还真不难。就算找不到固定工作,写文章的稿费也能养活自己。” 当初得知方毅去了杂志社,大杂院里的人很是好奇了一阵子,特意找了有方毅文章的杂志来看。 刘莉不得不承认,方毅的文章确实写得好,旁征博引,层层铺垫,逻辑严密,气势十足,有着青年人特有的锐利与锋芒。他特别适合写政论性文章。 学校里就订了那本杂志,此后每次杂志出新刊,她都要找一找,看看有没有方毅的文章。 然后她发现方毅这个人虽然年轻,但在处事上却老道。他从不针对时局发表意见。他的文章,都是以小见大,写的都是表现突出的工人、农民,写他们身上人性的闪光点。 这种歌颂优秀人物的正面文章,是最不容易出错的。更何况方毅从不给出自己的主观评价。要评论这个人,升华文章主题,他也是通过别人的口来称赞,自己仿佛就是一个客观的记录者。 这样即使这个人最后出了什么岔子,也牵连不到他身上。 这功夫,老道得叫刘莉佩服得五体投地。她私下里没少跟丈夫称赞方毅。 想到这一点,再想想方毅在这时候辞职的举动,她越发佩服起方毅来。 她对方毅道:“小毅做得对。工作再找就是。要是出了什么事,你爷爷可怎么好。这么大把年纪,可别让他担心。” “对对对。”对时局有一定认识的人也都连声附和。 “可不?就算方毅不工作,他爷爷有退休工资,他爸也能给他打钱,总是饿不着的。” 夏老太说这话,其实还想探究一下方毅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 有瓜吃不到,老太太心里一直掂记着。 可刘莉的话让大家都想起来了方毅的工作敏感,现在的局势紧张。有些事情不是他们能随意议论的。一句话不对没准就得惹祸。 因此大家只胡乱应和一句:“对对,饿不着。” 在场的年轻姑娘除了盛景,还有赵盼儿。 自从方毅来到这里,赵盼儿的眼睛就跟粘在他身上似的,一直往方毅身上瞅。直到方毅挑着水回去,她才低下头去洗衣服。 她这神情,哪里瞒得住跟探照灯一般的夏老太和马桂英? 不过马桂英跟陈招娣向来不和。赵盼儿的事,她可不掺和。 夏老太看热闹不嫌事大,看看方毅已进了他家厨房了,就问赵盼儿:“盼儿,你妈给你说的那门婚事,怎么样了?” 赵盼儿脸色骤然一变,语气不善的道:“什么婚事?没有的事,夏大妈您可别瞎说。” 她这话这语气,可是惹恼了夏老太:“什么瞎说,你这门亲事还是我给介绍的呢。怎么,人家好好一个小伙儿,怎么就配不上你了?要不是为了回城,人家才不会做上门女婿。” 54 第 54 章 晃眼看到一个人影进了你…… “既然不想做就别做。”赵盼儿的态度很不客气, “我也没求着他做。配不配得上的别提,反正我是不会同意的。” 盛景抬起头来, 好好地看了赵盼儿一眼。 因为同住一个院儿的关系, 院子里的人不管心里怎么想,彼此都是客客气气的。毕竟谁也不想住在一个吵吵闹闹,戾气很重的院子里。 可陈招娣和赵盼儿母女是个例外。 陈招娣一言不和就跟人打架、吵架。赵盼儿总感觉整个大杂院的人都看她家笑话, 背地里议论她们家,所以对大杂院里的人都充满敌意。 当然, 这其中也有她俩孤儿寡母, 在大杂院里属于弱势群体,所以担心自己被欺负,越心虚,就越张牙舞爪的缘故吧。 夏老太越发恼了。 对别人她不敢太强硬。可陈招娣母女在这大杂院算是垫底的存在,她可不怕这母女两人。 她语带嘲讽地道:“不同意你还想嫁方毅不成?你们家是要招上门女婿的。方毅家就他一个独子,他家三间房,他爷爷工资高,他爸似乎也不是普通人。一般人想嫁方毅都嫁不着, 你还想让人家方毅给你做上门女婿?真是白日做梦哟!” 赵盼儿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羞的,她把湿衣服往盆里一扔, 脸色涨得通红。 “夏大妈您别以为您年纪大我就不敢骂您。您胡说八道什么?谁说要方毅做上门女婿了?我有说要招上门女婿吗?我妈说的不算, 我们家我说了算。您不就看我家是我妈跟我两人,孤儿寡母的好欺负,才敢说这些话吗?您别以为我不知道您的心思。” “好了好了, 大家都少说一句, 别吵吵,别吵吵。”其他人都在打圆场。 王大妈则对夏老太道:“姑娘家脸皮薄,当着这么多的人说婚事谁受得了?夏大姐下次要问就私下里问好了。你是长辈, 别跟小姑娘一般计较。” 夏老太也有些后悔,明知道赵盼儿脾气臭还去招惹她,弄得自己不痛快。 但她也是好面子的。年纪这么大个老人,却被小辈儿顶撞了,脸上可下不去。 她道:“或许我没注意场合,但我也是好心。好心好意给她介绍对象,好心好意问她一句。她要是不愿意就算了,何必用这种语气说话?我欠她的了?” “是我欠你的行了吧?那往后你还是别好心好意了,我可没求着你给介绍对象。”赵盼儿连敬语也不说了,顾不上自己的衣服还没过水,提起盆儿就走。 夏老太气得站起来冲着赵盼儿的背影骂道:“要不是你妈求我,我是吃撑了才给你介绍对象。得,往后你们别求我,也别求大杂院这些人。你性子独,别求着任何人。” “行了行了,老姐姐你别气坏了身子。”王大妈拉住她,劝解道,“跟她计较,不值当。” “就是。”一直默不作声的马桂英开口道,“那母女俩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去给她介绍对象干嘛?从十五六岁起,她就一直围着方毅打转,人家方毅不理她,她也往上凑,满大杂院里谁不知道她的心思?您给她介绍对象,不是招骂吗?” 夏老太讪讪道:“也是陈招娣找我说话,我想起我那个侄外孙,挺好一小伙儿,去插队一去就是七八年,去年病了一场,差点没死在那乡下地头。他妈到处求人,想给他弄个工作,可这年头哪家工作有富余的?没门路没钱,白搭。” “他妈当时就说了,只要能回城,怎么的就好。正好陈招娣跟我说要招个上门女婿,我想着如果能成,也是一桩好事,就跟陈招娣说了我这侄外孙。” 说到这里她就冷哼一声:“赵盼儿也不撒泡屁照照自己,人家方毅看得上她吗?既看不上就趁早死了这份心,去找一个合适自己不好?一个大姑娘满身的刺儿,还弄个不好的名声,往后谁家敢娶她?” 马桂英赞同地点点头:“我虽跟陈招娣不对付,但说句老实话,赵盼儿这孩子还是个不错的。勤快坚强有主见,不像她那几个姐姐软趴趴的不能顶事。可她这个脾气吧,又太过强硬了些。刚才夏婶儿也是好心,她哪怕不高兴也不应该这么说话。” 马桂英指着盛景道:“你看看人家小景,平时说话做事总是笑盈盈和和气气的。这样的人才讨人喜欢呢。” “可不是,这孩子就是好。”王大妈几人要转移话题,没口子地夸赞起盛景来,似乎忘了盛景也曾怼过夏老太的事。 “别别别,各位大妈大婶儿,你们赶紧饶了我吧。你们这是夸我吗?这是骂我呢。盼儿姐听了不定得多恨我。”盛景笑嘻嘻地道。 “哼,我们就算不夸你,她也恨你呢。”马桂英轻哼一声道。 “马大婶,这话怎么说?”盛景眨巴眨巴眼。 她隐约猜到马桂英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本不想往这个话题上扯,但要是她避而不谈,又显得她心里有鬼,心虚不敢问。 有些事,也得说开了才能澄清。 马桂英笑了笑,望着盛景道:“你家跟方毅家紧挨着,两位老爷子又交好。两家过得跟一家似的。你跟方毅……”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颇有深意地又笑了一下:“你俩是不是有情况?有两次我都看着方毅用自行车带着你出去呢。” “什么啊。”盛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我才十六岁,年纪这么小,你们怎么往那处想?” 众女人都笑了起来。 “十六岁怎么了?想当年十六岁我就嫁给中杰他爷爷了。”夏老太道。 “可不,我也十七岁嫁的人。人家赵盼儿十五六岁就喜欢上了方毅,比你还小呢。要是方毅肯娶,去年前年她就嫁了。” 盛景不想让她们这在话题上扯下去,否则真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来。 她赶紧打断大家:“反正我还小。我跟我爷爷说了,五年内不谈婚事,结婚什么的总要二十几岁再说。嫁人有什么好?现在这日子过得不自在吗?” 大家还想劝劝盛景,开她两句玩笑呢。一听她这话,又被她带歪了。 “二十几岁啊?是不是太晚了?那时候哪还有什么好小伙儿给你挑哟。”夏老太不赞成盛景的话。 而现在还是小媳妇的吴丽却很有同感:“那倒是。现在你跟你爷爷住着,平时上上班,下班后家务也不多,做两个人的饭洗两个人的衣服,有你爷爷贴补着,经济也宽裕。嫁了人,日子可就不那么好过了。” 大家就这个话题,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马桂英问盛景:“那你爷爷怎么说?” “我爷爷很赞同啊,他说女孩子最好的年华就这几年,不要急着嫁人,过几年松快日子再说。” 马桂英眼珠子转了转:“那你爷爷有没有说,是让你招上门女婿还是让你嫁出去?” 盛景摇头:“这个我们没谈过。还早呢,五年后再谈也不迟。” “五年后啊。”马桂英微叹了口气。 盛河川把白酒还给她儿子的时候,就跟陈常凯说了,说盛景年纪还小,他打算把盛景留在身边几年,现在还不想让她谈对象。 有了盛河川这话,陈常凯就不敢往盛景身边凑了,免得惹恼了盛河川。 大杂院里都知道,盛河川是个能耐人。看他待人温和就以为他好欺负,那就大错特错了。 夏老太斜睨了马桂英一眼,心里颇不以为然。 什么五年后,不过是盛家爷儿俩私下里随便说说,谁当真谁是傻子。 盛景现在还没开窍,等她动了春||心,喜欢上了某个小伙儿,那是恨不得连夜就要结婚的。到时候哪管五不五年的? 她那大孙子还得找机会往盛景身边凑才行。 只是盛景不是上班就是做家务,也不出来玩,她大孙子都没什么机会。 心里想着事儿,夏老太也没心情在这里呆着了。 她回了家里,把儿媳妇刘凤芹叫到屋里,将盛景的话跟刘凤芹说了。 刘凤芹忧心忡忡:“那怎么办?不说五年,咱们家中杰可是一年都等不起。” 夏中杰今年其实已经高中毕业了。按规定他应该跟盛景一批下乡去兰城的。 但他们家走了关系,去年就让夏中杰在家休学了半年,没让他正常高中毕业,一边走了知青办那边的关系。所以他今年就没出现在下乡的名单里。 夏家迫切地想给夏中杰找到一份工作,就是这个原因。 “到时候中杰找得到工作,这事就放一放。要是找不到,让中杰他爸找盛老头儿谈一谈。这么好个小伙儿,长得好,人也懂事,还知根知底的,盛老头儿有什么不满意的?实在不行就说生的第二个孩子姓盛。盛老头儿肯定同意。”夏老太道。 大杂院里的这些闲言碎语,盛景都没放在心上。女人结了婚后最大的乐趣就是保媒拉纤,大杂院里的女人一扎堆,说的不就是这么点儿事?未婚姑娘就这么几个,陈映霞的小女儿何美华和马桂英的女儿陈小娟都未成年,可不就讨论到她和赵盼儿身上? 可她不在意,有人却把三姑六婆的话放在了心上。 平时方老爷子和盛河川是一个月出去钓一次鱼的,这会儿离上次钓鱼并没过多久时间。 但方毅现在不上班,方老爷子怕他在家里闷坏了,他自己钓鱼的瘾头又大,便在这周的周末,拉着他还有盛河川,三人一起去城外钓鱼。 城外路远,好不容易去一次,两个老爷子总想多钓点,因此不到天快黑的时候都不会回来。而每次钓鱼回来,两家人都会在一起吃饭。 这次也不例外。 三人回来天都快黑了,回来后方老爷子歇了一会儿,就挽起袖子去厨房做鱼,方毅自然也去帮忙。 盛景因为有经验了,早已把鱼以外的饭菜都准备好了。她在厨房里沏了一壶茶,正打算送去自家堂屋,晃眼间似乎看到一个人影进了方毅的房间。 要是换了别人,可能不在意,会以为方毅回了自己房间。但盛景是个谨慎细致的性子。 她没有回自己堂屋,而是提着茶壶去了方家厨房,探头朝里面望了一眼。 “小景,饿了吧?很快就好啊。”方老爷子乐呵呵地道。 这次他们钓到了两斤多的一条草鱼,本来做红烧鱼再合适不过。 可这年头油是个金贵东西,上次做菊花鱼,不过是油炸一些鱼肉,费的油就叫老爷子心疼了。油炸或油煎整鱼,他老人家可舍不得。因此今天他打算做酸菜鱼。 酸菜鱼好做,就是片鱼费些手脚。 盛景的目光在站在灶台前炒酸菜的方毅身上滞了一滞。 很快她嘴角翘了起来,对方老爷子道:“方爷爷,我不急。是我爷爷,他说要找个东西,叫方毅哥过去一趟。” 方家爷儿俩都有些诧异。什么东西这么急? 方爷爷对方毅道:“小毅你去,我这腾不出手,你把锅放到一边,等回来再炒。先把水壶坐上。” “成。”方毅麻利地换了锅,走出了厨房。 盛景一直站在门口等着他,见他出来了,这才往自家堂屋去。 进了堂屋,方毅问道:“盛大爷您叫我?” 盛景没等盛河川说话,就朝两人做了个“嘘”的手势。 盛河川一怔,看了方毅一眼,又转向盛景,用眼神询问盛景怎么了。 盛景压低声音道:“方毅哥,我刚才晃眼看到一个人影进了你房间。我本以为是你,结果一看你在厨房。你房间锁了门没有?” 盛河川和方毅都变了脸色。 方毅道:“没锁。” 他们这里是正屋,要经过一整个院子才能走到这里。大杂院里人来人往的,又有夏老太这样没事就在院子里转悠的老太太,小偷一进来就被人发现了,根本走不到这里来。 再加上厨房斜对面就是他的房间,厨房门又敞开着,他时不时会去堂屋或自己房间拿点东西,因此他们在家的时候都没怎么锁门。方老爷子那屋子敞开着,他自己的屋子,则把门一关就完事,不会锁门。 盛河川是老侦察兵,做事沉稳,他没有马上出去捉贼,而是拧着眉头问盛景:“你看清楚那人的高矮胖瘦,是男是女了吗?” 55 第 55 章 可怜之人自有可恨之处…… 盛景回想了一下:“是男是女没看清, 但应该跟我差不多高,也跟我这么瘦,可能稍胖一点儿。” 盛河川没有再说话, 而是转头看向了方毅。 方毅或许一开始还有马上过去看看的冲动, 现在被盛河川这么一问, 他也冷静了下来。 他跟盛河川相处多年,盛河川没少教导他。他知道老爷子现在没说话, 是打算看他怎么做。或许这也是老爷子对他的一项考验。 他道:“现在虽然家家户户在吃饭, 但在外面走动的人也不是没有。能避开所有人一路走到这里, 而且不去我爷爷那屋,跑到我那屋的,应该不是外面的小偷, 而是大杂院里的人。” 他不过是才工作两年不到的小年轻, 工资低, 年轻人花钱又大手大脚, 一般存不下什么钱。小偷真要偷东西, 也会先踩点,偷管家管钱的老头儿老太太的屋子。 老人管着全家的钱, 警觉性不高,身手也不敏捷, 就算看到小偷也抓不住,这对小偷来说更安全。 再不济,小偷也会选择偷倒座或东西厢房的人家。那里离大门近,易进易出,不用深入到院子里面来。深入腹地很容易被人瓮中捉鳖。 盛河川赞许地点点头。 不等他发问,方毅又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分析:“而是大杂院里的,又往我那儿去……”说到这里, 他脸色一变,看向盛景道,“很有可能是赵盼儿。” 盛河川的脸色严肃起来:“你确定吗?” “我有百分之七十的把握。”方毅道。 除了赵盼儿,他跟大杂院里的人都没什么矛盾。 盛河川当机立断:“我去你那边守着,要只是小偷,他跑出来我就把他捉住。” 他又吩咐盛景:“小景你去把方老爷子叫过来,让他们爷儿俩商量该怎么做。” 盛河川虽然上班挺忙,但他当侦察兵和保卫科长长期养成的习惯,就是下意识地观察周围的人。 赵盼儿喜欢方毅,这在大杂院里不是秘密。就算盛河川不爱听八卦,盛景也没跟他讲过这个,他也能看得出来。 现在赵盼儿去了方毅房间,那自然不是偷东西,而是为了勾引他,甚至脱光了钻到方毅被窝里。 等方毅回屋里,就算他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看到,她一嚷一寻死,方毅迫于压力就不得不娶她。 这年头,流||氓罪可是要吃木仓子儿的。 这事情可比小偷偷东西要严重多了,搞不好得搭上方毅的一生或赵盼儿的一条人命。 盛景答应一声,正想出去,盛河川又道:“小景你叫方爷爷过来后,就拿盆水去倒,顺便看看周围你陈婶儿在没在附近。” 这件事,光是赵盼儿一个人做的还没啥。可要是陈招娣也参与其中,那就麻烦了。 那娘们儿就是块滚刀肉。她真想把赵盼儿嫁给方毅,只要赵盼儿进了方毅的屋子,她就会一口咬死方毅对赵盼儿做了什么。 到时候那可真是黄泥掉进□□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盛景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严肃着一张小脸去了方家厨房,拉住方老爷子让他别作声,小声地把事情跟他说了。 方老爷子刚片完鱼,手上还全是滑腻腻的粘液。他手都没顾上洗,往围裙上一抹就急急忙忙去了盛家堂屋。 盛景则回了自己家厨房,眼珠一转,就提起热水壶往盆里倒了一盆热水。 煤炉子不容易点燃,所以家家户户都是早上点燃了煤炉就把炉门封着,然后在上面坐上一壶水。因为炉火不旺,这水是烧不开的,大家都会把它灌到热水壶里,用来洗碗洗脚。 盛景这壶里的水是她才灌不久的,估摸着得有六七十摄氏度。天气已冷下来了,这水倒到盆里再浇到人身上,不至于烫伤,却也够对方喝一壶的。 她端着水转出门去,对着院子看了看,果然发现一个人影蹲在她家厨房后边的墙根下。 这会儿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这时代还没有光污染,为了节省电费,大家用的灯泡瓦数都不大,灯光就算照在自家这点面积也是昏暗的,院子根本借不到光。 而有各家各户那昏暗的灯光映衬,院子又更显得昏暗了。盛景是从有灯光的厨房出来的,视线还不习惯黑暗。如果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这里蹲着个人儿。 盛景快走了两步,咬着牙,直接把整盆水朝那人劈头盖脸地泼了过去。 “啊……”一声惨叫在院子里响起。 “怎么了怎么了?” 最先冲出来的就是夏老太和陈小娟,其次是要操持家务马桂英。 马桂英手上还拿着抹布,显然她家吃过饭后,正在打扫卫生。 紧接着是各家男女老少。有些人趿着鞋,也不知是准备上床睡觉了,还是正在洗脚。 盛景装出被吓坏了的样子,呆立在原地许久没动。 等大家都出来了,她才战战兢兢地上前道:“我、我不知道这里有人。” 她又做出想凑上前看又不敢看的样子,咬着嘴唇带着颤音问道:“这、这谁呀?为什么蹲在我家厨房墙根儿后头?” 这时候夏老太已到陈招娣面前了。 因为刚才尖叫的是女声,而且还有些熟悉。要不然凭老太太的胆子,还真不敢做第一个上前的勇士。 她围着陈招娣转了一圈,有些拿不准的问道:“你谁啊?是不是陈招娣?” 马桂英和王大妈一听,赶紧上前,把那人捂着脸的胳膊拽下来,再把湿漉漉的头发拨开。 这时候不知是谁拿了电筒来,一束光照在那人脸上。 众人哗然:这可不就是陈招娣? “陈婶儿,你蹲在我家厨房墙根儿后头做什么?”盛景一看是陈招娣,胆儿似乎也回来了,说话不再结巴,人也有气势了,拿了个盆儿站到了陈招娣面前质问。 看清楚是陈招娣,又听说她是蹲在盛家厨房后头的,一院子的人都面色古怪。 谁不知道陈招娣先前看上了盛河川,想嫁给盛河川吃他绝户?只是盛河川不搭理她,后来又过继了盛景,陈招娣就没再往盛河川面前凑了。 这会儿她跑到盛家厨房后头蹲着,是想干什么? “我、我……”陈招娣实在没想到会遇到这种情况,一下子不知该编个什么谎话才能把事情圆过去,支支吾吾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陈招娣,你是不是想来偷我家东西?老实交待你想干什么。否则我去叫公安同志来,把你抓起来。”盛河川威严的声音在盛景身后响起。 盛景转头一看,才发现打在陈招娣脸上那束光,就是盛河川手里的电筒发出来的。 盛景嘴角闪过一抹笑意。 看来她跟老盛同志想到一块儿去了。只要这边把陈招娣拖住,凭方家爷孙俩的手段,把赵盼儿那边处理好不是问题。 “我……”陈招娣眼珠子滴溜溜转,似乎在权衡要不要现在就叫起来,让人去围观方毅和赵盼儿,让两人既成事实。 可盛河川和盛景哪给她这个机会,盛景过去将手里的布巾往陈招娣嘴上一捂,麻溜儿地在她后脑勺打了个结。 紧接着她又从屋檐下取下一截麻绳,把陈招娣的手反绑在了身后。 “一看你这眼珠子滴溜溜转,就知道没打什么好主意。是不是想着要怎么往我爷爷身上抹黑呢?我看你还是别说话了,等到了公安局再说吧。放心,我这是蒸馒头用的纱布,干净着呢,不埋汰你。” 本来院子里的人看盛景这动作,还觉得过份。可一听盛景这话,就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可不是?陈招娣明显就是冲着盛河川来的,不知想用什么下作手段往盛河川身上靠呢。盛景这样做也是维护自家爷爷。他们这些外人还是不要帮陈招娣说话的好。 再说,捂嘴的是干净的蒸馒头的纱布,不是脏抹布,盛景这做法也不算过份。 但这世上总有那么些老好人,要出来打圆场。 吴丽的婆婆张老太就是个老好人。 她成分不好,平时是不爱管闲事。但可怜陈招娣的悲惨遭遇,这会儿忍不住要出来替她求情。 “要不还是算了?她也没做什么,就只蹲墙根儿不是?我看她也没胆儿做什么。这也是个可怜人,丈夫丈夫死了,儿子儿子没了。只剩了个女儿,跟她也不亲。这真要去了公安局,打明儿她投了河,老盛你还得背条人命。现在她丢脸也丢大发了,不如说她两句把她放了吧。” 盛河川沉着脸没有说话。 盛景自然知道盛河川的本意不是送陈招娣去公安局。 而且张老太的话说的也在理。人家就蹲个墙根儿。虽说那墙是他们老盛家的,但蹲墙根儿也不犯法。要不是陈招娣以前对盛河川起过那心思,这会儿盛景自己还得因为那盆水给陈招娣赔礼道歉呢。 她就拉了拉盛河川的衣袖,低声央求:“爷爷,要不算了吧。” 王大妈也心软。但事关盛河川,她不好出声说话,免得惹出闲话来。 她低声跟儿媳妇说了几句话。 刘莉就出声道:“盛大爷,让陈婶儿给您陪个不是。您大人大量,就别跟她计较了。” 盛河川就等着有人给他递梯子呢。 他点了点头,对陈招娣道:“我以前跟你说过,这会儿当着大伙儿的面,我再重新说一遍:我没结婚的打算。我有小景给我养老,我不会再结婚,也不会收养子。有那起歪心思的,趁早打消念头。否则就算不送公安,我也有的是法子叫你吃个闷亏。” 陈招娣就算不被捂嘴,在大家对这事定性的情况下,她也不能否认她来这里蹲墙根儿为了盛河川。要不然,否定之后呢?她怎么说? 她焦急地看了方毅房间一眼,又朝人群里看了看,没看到方毅,连方老爷子也没在人群里。 她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赵盼儿那里的情况怎么样了。 张老太见盛河川都愿意放过陈招娣了,只要陈招娣道个歉,并保证说以后再不起歪心思,这事就了了。结果这人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怔怔地坐在地上一声不吭。 她心里着急,走上前去推了陈招娣一把,低声劝她:“你赶紧给老盛作个保证,别犯傻。”说着就要去解陈招娣嘴里的纱布。 盛景一看陈招娣的眼睛直往方毅那屋子瞟,就知道她想拖延时间,期盼着赵盼儿在那边叫嚷起来。 现在整个院子的人差不多都在这儿了,赵盼儿叫嚷起来,方毅就算是长着八张嘴都说不清楚。 她赶紧喝住张老太:“张大妈,您先等会儿。陈婶儿虽然不能说话,但她可以点头摇头。现在她什么态都不表,您就要解开纱布放了她。等会儿她要是往我爷爷身上泼脏水,您能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吴丽一听,赶紧上去把张老太拉到她身边:“妈,您别掺和。可怜之人自有可恨之处。陈招娣要不动歪心思,人家盛家爷儿俩为什么防她跟防贼似的?” 张老太赶紧摆手:“好好好,我不掺和,不掺和。” 盛河川自然也看出了陈招娣在拖延时间。他也不愿意盛景多掺和。 这种事处理轻了还是重了都不好。轻了被人看轻,重了被人说心狠。他自己无所谓,盛景还是个小姑娘,名声要紧。 他道:“既然不表态就扭送公安吧。小景,你去胡同口给你刘叔叔打个电话,让他带两个女警过来。” 盛河川这话让大家想起了他的身份,他是机械厂保卫科科长。这样的人自然跟公安局的人有交情的。 陈招娣被送到公安局,只要盛河川说她想偷东西,可就不是训几句那么简单了。公安局的人肯定得拘留几天。 一旦被拘留,陈招娣名声就毁了——谁愿意跟进过局子的人交往呢? 一个大杂院里住了多年,尤其是王大妈的丈夫生前跟盛河川也有几分交情,王大妈知道盛河川的本意并不是把人送公安局。 她顾不得曾跟陈招娣吵过嘴,上前推了陈招娣一把:“你还不赶紧认错是想干嘛?真进了局子不光你自己,你家盼儿的名声和婚事也毁了。谁敢娶小偷的女儿做儿媳妇?没准她的工作都要受影响。单位里一旦有人丢东西,她就第一个被怀疑。” 56 第 56 章 赵盼儿被工厂通报批评了…… 陈招娣一听这话, 终于怕了。 她赶紧朝盛河川和盛景用力地点头又摇头。 盛景看了盛河川一眼,等他点头,这才上前去解开陈招娣嘴上的纱布。 “好了, 解开了, 你要认错赶紧认。要是不认,我还得把你嘴绑起来送公安。”盛景吓唬道。 陈招娣还想再胡搅蛮缠几句, 就见一个人忽然扑了过来, 出声道:“妈,您这是怎么了?怎么我出去上个厕所的功夫, 您就被人绑起来了?” 陈招娣一看赵盼儿出现了,身上的衣服穿着整整齐齐, 就连头发都没乱,她顿时傻了眼。 看她嘴唇蠕动,赵盼儿生怕她说出什么来, 赶紧推了她一下:“您有什么话赶紧解释, 咱家可丢不起这个人儿。” 陈招娣理智回笼, 知道事成定局,她这里得赶紧洗刷掉自己的罪名才行,把损失降低到最小。 她道:“我是想来跟小景借点醋的。走到她家厨房后头的时候忽然肚子疼,就蹲了一下,结果小景出来泼水, 没看到我, 泼到了我身上。” 盛景冷笑一声:“我家跟你家就算不是最远,也隔着好几户人家;况且我家跟你家可没什么交情。你们母女俩每次见到我都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你不去跟你交好或离得近的人家里借醋,反而跑到我家来。想撒谎也麻烦你打好草稿好吧?” 盛河川本想自己出头不让盛景掺和的,结果他还没张嘴,这丫头就小嘴叭叭地说了一大串, 让盛河川又好气又好笑。 他赶紧出声:“行了小景,你别跟她啰嗦,赶紧去叫你刘叔叔过来。到了公安局,不怕她不说实话。” 赵盼儿急得又推了陈招娣一把:“妈,您快道歉。” 反正她妈打盛河川主意的事儿,满大院儿的人都知道。直接顺着大家的意思把歉道了就完事,可比当小偷甚至把她的事情抖露出来好。 先前泼到陈招娣身上的是热水,后来她所有心神都在如何拖延时间和挂心赵盼儿那边的事上,陈招娣没感觉到冷。 可这会儿她只觉得浑身跟掉进冰窟窿一般,禁不住地发抖。 她赶紧道:“对不起,我承认我还没死心,打老盛的主意。不过经过这一遭,我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盛景转头看向盛河川。 这一看她余光里就发现方毅跟王大妈的儿子许志鸣肩并肩站在王家厨房旁边,两人还在低声说着什么。 王大妈家就在西厢北头,紧挨着方家的房子。方家最西边的那间正屋租给了一对父子,那家人也在屋子外面搭了厨房。而厨房与屋子之间是有回廊的,有厨房遮挡,方毅从回廊去到王大妈家,根本没人发现。 盛河川冷哼一声:“希望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盛景回过神来,上前替陈招娣把她身后的绳子解开了。 这绳结可是盛河川教她打的,一般人很难解开。 一边解她还一边道:“您早认错不就完了?非得拖到这时候。看冻着了吧?赶紧回去喝碗姜汤。赶明儿感冒了,可别怪到我们头上。” 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盛景身上。 陈小娟满眼崇拜地看着盛景,刘凤芹则小声跟夏老太嘀咕:“这小景也太厉害了吧?伶牙俐齿的,什么话都让她说完了,陈招娣连耍个赖的机会都被堵回去了。真要娶了这样的儿媳妇,往后也不知道是我给她气受,还是被她气死。” 夏老太心里也犯嘀咕。 她道:“那你赶紧给中杰找工作,找到工作就爱娶谁娶谁。” “好了,都散了吧。”王大妈道,“盼儿,赶紧扶你妈回去换衣服,再给她熬碗姜汤。” 等众人散去,盛河川和盛景回了屋里,他才用手指点了点盛景:“往后别什么事都往前冲。有你爷爷在呢。你一个小姑娘家,名声重要。别让人说你厉害。” 盛景撇撇嘴:“我就要让人觉得我厉害,这样没人敢欺负我。这世道就是欺软怕硬,老实人吃亏。” 她不欲多讨论这个问题,问盛河川:“方毅那边的事怎么样了?” “没事了。”盛河川道,“你方爷爷在做鱼,方毅刚回屋换铺盖去了。等他们爷儿俩忙活完咱就吃饭。你饿你就先吃两块饼干垫垫。” 盛景想问的可不是这个。 她好奇道:“真是赵盼儿?怎么处理的?” 这种龌龊事,盛河川本不想说给盛景听的。 可看她这样,再想想孩子不能一味的保护,况且盛景本身也不是温室里的花朵。以前在乡下,没准更龌龊的事都听说过。 他便不隐瞒:“是赵盼儿。她脱了衣服躺在了方毅的被窝里。幸亏你警觉,提前发现了她。” 盛景被这话震惊到了。 卧槽,这赵盼儿真是豁得出去啊。听听,“脱了衣服躺在了方毅的被窝里”。 要是她进方毅屋子时没被自己发现,等方毅吃过饭回房间睡觉,一掀被子就直接被赤||身||裸||体的赵盼儿抱住,陈招娣则在外面叫嚷起来,那方毅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到时候他只能在娶赵盼儿和因流氓罪进局子吃木仓子儿中二选一,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诚然,赵盼儿是自己进方毅房间的,这为人不齿。但母女俩人只看结果。只要赵盼儿顺利嫁给了方毅,大杂院里的人怎么议论,她们根本不在乎。 如果事成了,赵盼儿嫁给了心上人,她跟方毅又住在大杂院里,陈招娣下半辈子也有了着落。相对于这样的结果,被人议论一阵根本不是什么事儿。 “我们猜到是赵盼儿,就知道会面临什么情况。我们仨还在商议怎么办呢,你那边就闹起来了。” 说到这里,盛河川赞赏地看了盛景一眼:“你方爷爷让方毅赶紧趁乱出门去找陈坤借东西,这样就算闹起来,方毅不在现场,也赖不到方毅头上。” “你方爷爷自己则推开了那边门,站在门口威胁赵盼儿,如果她不主动出来,就把她这么绑起来扔到胡同口去。反正大杂院里的人都在看陈招娣,没人注意这边,直接把她装麻袋里扛走也没人注意。” “赵盼儿没想到我们早早发现了她,还是你方爷爷出面处理这事,方毅根本没出面。再加上陈招娣那一嗓子,所有打算都落空了。她害怕了,赶紧穿了衣服从床上爬起来,跟你方爷爷道歉后溜了。” 盛景的眉毛拧了起来:“就这么轻易放过她了?要是往后她还敢怎么办?” 方毅无论是自身还是家里的条件都优越,嫁给他好处太多,值得让那对平时看起来并不和睦的母女联合起来铤而走险。 而且方毅现在没工作,赵盼儿是纺织厂的正式工。两人结婚,别人也不会说赵盼儿高攀了方毅。赵盼儿想嫁给方毅,这是最好的时机。 盛河川不答反问:“方毅才辞职,他爸爸就上门了,你觉得方毅辞职的事是方毅和你方爷爷告诉他的吗?” 盛景摇头,旋即一脸恍然:“方伯伯在这里按了眼线?” 方勇刚来的那天,她就有这样的怀疑了。要不然方勇刚怎么知道她这么个小人物? “不算是眼线吧,而是保护。不管怎么样,你方爷爷都是方勇刚的亲生父亲,方毅是他亲儿子。时局这么乱,他不放心,让人来暗中保护也很正常。” 盛景摸了摸下巴。 暗中保护,那自然不可能像武侠里写的那样,让暗卫住在树上或屋顶上。想藏在哪里也不行。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胡同里谁不是住了多少年的老邻居,陌生人根本藏不住。 想很好地掌握方家爷儿俩的动态,起到较好的保护作用,又不引人注意,那人就只能住在大杂院里。而且这人还不能住得太近,免得引起方家祖孙的反感。 她在脑子里把大杂院里的人都想了一遍,最后灵光一闪:“是许志鸣?” 盛河川十分意外,看向她的目光都充满了惊奇:“你怎么知道?”他这个孙女,真是一次次给他带来惊喜。 “许志鸣当过兵。当然,大杂院里没准还有别的人当过兵。但许志鸣有文化,能力也不错,在部队里应该很容易往上爬。” 要知道许志鸣才三十几岁,退伍回来应该没几年,现在这份工作还是两年前从方老爷子手里买的,可见他是从基层干起。可短短两年时间他就已经做到了供销社副主任的位置,这能力可见一斑。 “而这样的文化和能力,他不光没在部队发展,反而退伍回来了,肯定是当时出了什么事。当然,也绝对不是原则性的错误,否则方爷爷不会把工作卖给他,您不认可他家的为人,当初我从兰城回来时也不会托王大妈来家里做饭。” “所以,没准当初许志鸣最开始的那份工作就是方伯伯帮他安排的,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他帮着照应一下方家祖孙。估计也是他照应得多,甚至方爷爷看出什么来了,才把他那份工作卖给了许志鸣。” 所以,因为盛河川比方老爷子更有文化有见识,对方毅影响比较大。盛河川过继了自己,许志鸣才把这事汇报给了方勇刚。那天方勇刚一打眼就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盛河川看向盛景的目光已经不是惊奇,而是震惊了。 他看盛景跟看怪物似的,忽然问了一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话:“小景,你以后要不要考虑进公安局工作?” 这逻辑推理能力,不去当公安可惜了。 要不是盛景这身体不行,他也舍不得盛景吃苦,这会儿的局势又复杂,他甚至想把盛景送到部队里去。 部队也很需要这方面的人才。 盛景笑了起来,笑容很甜:“爷爷,您这话我就当是您表扬我了。不过我不想进公安局工作,我想上学。” 至于上什么学,爷孙俩心知肚明,那是上大学。 “上大学也要选择专业吧?你有没有考虑进军校?”盛河川还不死心。 盛景摇头:“不喜欢。” “那你以后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盛河川以前没问过,是因为这年月是工作挑人,不是人挑工作。除非像卫铮那样的身份,否则不是你想做什么就能什么的。 就算是杜少华兄妹都不行。杜副军长的手还伸不到外面来,他也不可能把儿女放到别人的政营里,成为别人手中的把柄。 盛景没说自己想做什么。现在说自己想经商,那是痴人说梦。 她道:“我对政治、军队这些不感兴趣。我想学经济。我觉得一个国家最根本的问题还是民生问题。要让老百姓吃好穿好住好,安居乐业,才是国家兴盛之兆。” “说得好。”一个清越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盛家祖孙转头一看,就见方毅从门外走了进来。他刚刚还略显晦暗的脸色因为盛景的话被兴奋所取代,眼眸也摒发出异样的光芒。 “我一直很迷茫,不知道自己以后做什么。”方毅走到两人身边坐下,看向盛景的眼神极亮,“现在盛景这话倒让我知道以后该走什么样的路了。” “你也要学经济?”盛河川问道。 “对。”方毅这头点得十分坚定。 “可我不得不向你们泼一盆冷水,如果国家的政策方针不变,你们这一腔抱负终会成空。” 虽说计划经济也是经济,也关乎民生。但身份地位不够在这方面根本连置喙的权力都没有。盛景和方毅想让经济的方向朝他们的想法倾斜,没有二三十年熬资历爬到某个高位,根本办不到。 盛景知道时势走向,可方毅不知道。听了盛河川这话,他一腔沸腾的热血猛地被浇了个透心凉。 二三十年太长,他不知道自己到时候还有没有这份热忱,不知道自己这一辈子能不能站到那个高位上,更不知道到了那个高位他还记不记得今天的初衷。 盛景自认识方毅以来,这男孩子就是冷静而沉稳的,仿佛什么事都成竹在胸,他从未有过慌乱与迷茫。就算盛景提及上大学的事,他也不像李建设那般激动与期盼,就仿佛盛景所说的问题,他早在脑子里考虑过,并深信考大学的事是完全可以实现的。 可这一刻,他眼神是充满了迷茫。 盛景不由道:“会变的。现在已经在变了,不是吗?只不过要经历一番阵痛。” 盛河川又笑了起来,拍了拍方毅的肩膀:“对。年轻人,要充满希望。我们要相信前路一定是光明的。” 盛景道:“方爷爷那边的鱼可能做得了,我去把菜再热热。” 这顿晚饭,两位老爷子有志一同地想让方毅忘掉不痛快的事,再没提过赵盼儿一句,盛景也在一旁活跃气氛,总的来说吃得还算愉快。 而方老爷子的手艺,依然没叫盛景失望。 接下来几天,盛景就一直关注着赵盼儿母女俩的动向。 那晚陈招娣的事闹得整个大杂院的人都出来看热闹了,可跟出事地点这么近、跟盛河川关系这么好的方老爷子却没有出现。 而且方毅是陈招娣的事闹出来后去找许志鸣的。赵盼儿也是从盛家厨房那方向出去奔向陈招娣的。 这些细节,在光线暗又乱糟糟的情况下,别人或许没注意到,许志鸣作为暗中保护方家祖孙的人,绝对注意到了。 就算方毅没把这事的原委告诉许志鸣,只要许志鸣回想一下当时的情况和陈招娣母女的种种可疑之处,他就能推断得出个大概。 这么大个事儿,他肯定会汇报给方勇刚的。 方勇刚会不会为了儿子会对赵盼儿母女做出什么处罚呢?盛景很期待。 大概过了一星期,盛景下班回来在水笼头那里淘米洗菜,夏老太走了过来,神神秘秘地对众人道:“你们知道不?赵盼儿被工厂通报批评了。” “什么?”大家都吃了一惊。 赵盼儿脾气虽然不好,但却是个要强的姑娘。她也深知工作才是她们娘儿俩安身立命的根本,所以在工作上十分的认真,平时加班也很拼命。 她要是被评为劳动模范,大家倒不吃惊。可要说她被工厂通报批评,就很奇怪了。 “那母女俩在家里吵架呢,我凑到门缝边,也才隐约听了一耳朵,好像是因为赵盼儿拿了厂里的废纱料去卖。” “不会吧?”王大妈有些不相信地道。 吴丽则若有所思。 马桂英看到她这表情,赶紧用胳膊肘碰了碰她:“吴丽你就住在她家隔壁,你应该知道些什么吧?” 吴丽连忙笑了笑,低下头去:“您也知道我平时不大管事,这事我还真不清楚。” 一个大杂院里一住就是十几年,大杂院里这些女人谁还不了解谁? 一看吴丽这表情,大家就知道赵盼儿这事没准是真的,否则吴丽就会替赵盼儿说好话了,而不是说“不清楚”。 “说说呗,反正纺织厂都通报批评了,你还替她隐瞒。让我们知道一下她的为人,不说别的,提防一下总是好的吧?你今天隐瞒,要是院子里的人丢了东西,没准就怪到你头上。” 57 第 57 章 我前段时间做了一个特别…… 张老太以前是资产阶级小姐, 战乱时嫁给了家中男仆。几次运动都没有被波及,也跟这家人与人为善,小心低调有关。 吴丽平时在大杂院都是谨言慎行的, 唯恐得罪人被人报举。 这会儿听到这话她有些扛不住。想了半天,她才道:“那……你们别说是我说的。” “放心, 不会说。”几个女人保证道。 吴丽这才道:“好几次我都看到她下班时拿了几包胀鼓鼓的东西回来, 每次都东张西望的, 用衣服和身子遮掩着进门。有一次看到我,她脸上还很不自在, 连声招呼不打就进了家门。” “当时我就感觉奇怪,总感觉她那包东西见不得人。但那母女俩都厉害,我们家不敢招惹, 所以我也就没问。” 其实她是看到了包里露出了纱线的。夏老太刚才一说,她就知道通报批评的事肯定是真的。 但她不能说自己看到过,否则有人说她隐瞒不报,那就给自家招祸了。 女人们一听,顿时又纷纷议论起来。 “难怪哦。陈招娣前段时间都不出门,我有一次去找她,她正坐在家里打毛衣。我当时就问她纱线是从哪里来的,她说是拆了劳保手套,想给盼儿织一件纱衣, 免得大冬天的她上班冻着。”夏老太道。 “织一件不用织那么久吧?陈招娣别的不说, 织毛衣还是很快的,三四天就能织一件。”马桂英作为陈招娣的对手, 对她可谓十分了解,“可她前段时间天天在家里织毛衣,都织了一个来月了。一件毛衣要织那么久?” 陈映霞今天也在这群女人里。听到赵盼儿被通报批评, 她一直低着头没敢说话,脸色变了好几变。 这会儿听到夏老太和马桂英的话,她草草把洗了一道的菜一捞,放到旁边的篮子里,打了声招呼:“我想起锅里还炖着菜,先走了。”就匆匆回家去了。 她一走,夏老太就压低声音道:“美华前几天身上就穿了一件纱衣,雪白雪白的,一看就知道是新织的。我当时还问了陈映霞,问她去哪里买的纱线,她也说是拆的劳保手套。” 她嗤笑一声:“哪儿得那么多劳保手套来拆?而且劳保手套的纱偏黄,她们真以为我老眼昏花,看不出来呢。现在一想,果然就是赵盼儿从厂里偷出来卖的。” 这么一说,众人顿时剥丝抽茧,说这胡同里还有谁谁谁穿了新纱衣。你一言我一语,竟然说出了六七个人。 光是胡同里就这么多人,赵盼儿叔伯舅家还有不少亲戚呢。大家都在猜她到底偷了多少纱线出来卖。 盛景深知祸从口出的道理,无论是在食品厂的车间里,还是在大杂院水笼头这块地方,她都秉持着多听少说的原则。不管是什么事,能不发表意见就不发表意见。 要是问到她头上,她要不就说自己年轻不懂,要不就说一些是是而非的话,含混过去。 这会儿她也默默地听着,并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这年头工厂是国家的,工人们拿点边角料回家都是司空见惯的事。厂领导如果管理得太严,工人就很有意见,说领导没有人情味儿,这领导就别想在那位置上呆下去。 当初食品厂要不是刘光明为了自己贪墨,暗示吴广胜父女在厂里实行恶霸行径,让大家不敢有所行动,食品厂糕点的损耗不知道有多大呢。 赵盼儿在纺织厂工作,拿点有问题的纱线回来,可能在纺织厂是司空见惯的,大家都这么做。坏就坏在有人报举上。 而不用想,就知道这是赵盼儿算计方毅后得到的惩罚。 就不知道这事是方家祖孙俩自己动的手,还是方勇刚动的手。 盛景并不同情赵盼儿。做错了事就得承担后果。如果赵盼儿行得端立得正,就算方家人有意报复她,也找不到地方不是? 而且方家人的报复也不算过份。既然拿纱线在纺织厂是司空见惯的,大家并不会因此而歧视她,只会觉得她倒霉,倒霉在被人举报了。通报批评也不记在档案里,对她的工作生活影响不大。 方家对她也只是大惩小戒,并没有让她丢掉工作,赶尽杀绝,已算是仁义了。 这件事后大杂院里恢复了平静。 盛景抽空问了盛河川一个问题:“既然许志鸣是方伯伯安排的人。那他为什么要跟院子里的人说方伯伯是军人?” 盛河川道:“现在局势太乱了,方毅原先又是在杂志社工作,现在辞职了也会有人拿这一点做文章,说他临阵脱逃,革命意志不坚定。许志鸣透露一点方勇刚的身份,也是震慑周围人。” 他摇头叹息道:“其实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把他们爷儿俩接进军区大院里去,那天方勇刚来估计就这么打算的。你方爷爷不愿意去,所以那天才故意把他气走。后来他不是感慨说他让方毅跟他爸感情生疏,是不是做错了吗?我估摸着他说的不光是以前的事,也有那天的决定。” 盛景点了点头。 过了几天平静日子,盛景就有些心神不宁,只要一回到家,就会拧开收音机听广播,就算是做饭的时候,只要盛河川不在家,她都会把收音机拿到厨房里听。 她是穿越者,知道某个集团会在这几天倒台。她迫切地想从收音机里听到这个消息。 而盛河川和方家爷孙似乎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他们也跟盛景一样,只要在家就捧着收音机听广播。 终于,十月六日,收音机里传来了他们期待的消息。 “终于结束了。”一向冷静沉稳的盛河川也禁不住老泪纵横。 方老爷子叹息道:“希望以后的路走好吧。” 接下来各厂各单位的人根本没心思搞生产,许多人都参加了游行庆祝活动。 除非是全厂一起参加的集体活动,否则盛景依然会按时上班下班,是少数坚持在车间里搞生产的人之一。 周涛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不敢在厂里赞扬盛景这些人,批评那些放下生产去参加庆祝活动的人。这时候任何一个言论都有可能被放大成政治错误,什么都不说才是最稳妥的办法。他只是把这些人的名字默默记在心里。 一天晚上,盛河川告诉盛景:“明天晚上不用做我的饭,你周伯伯请我到关家小院去吃饭。” “哦,好的。”盛景表示知道。 盛河川看了她一眼:“估计他仍然会问你的事。现在你虽然高中没毕业,却也算是高中生了。如果他有意把你调到厂办,你愿不愿意去?” 他犹豫了一下,决定把话跟盛景说透:“现在拨乱反正了,你周伯伯不会拘泥于一个小厂子,他还有更广阔的天地。你现在进厂办锻炼一段时间,只要经过了他的考验,等他调走的时候,就能把你一起带走,带到更高一层的单位去。” “你不是说要搞民生经济吗?你周伯伯以后走的可能就是这么一条路。他级别高,年纪也不大,往后能有更好的前程。只要你能跟上他的步伐,他就会全力培养你。有他在前面带路,你的路也能走得更快更顺。” 盛景想了想问道:“他要调我去厂办,是不是就得给我一个正式工的身份?” “对。临时工不好往厂办调的,不合适。”盛河川看她一眼,“你不必顾忌这些,你周伯伯既然能说这话,就说明他觉得给你个正式工的身份并不为难。就算以后恢复高考,你考上大学不要这份工作了,那也没关系,你不用想那么多。” “那行。”盛景爽快答应,“不过在这之前,我想求您一件事。” “你说。”盛河川好奇起来。 别人家的小姑娘,不是掂记着商品里的花布,就是馋一口吃食,要不然就掂记着嫁人。盛景却活得跟他这个老头子似的,无欲无求,似乎什么都不感兴趣。 就算他听厂里的小姑娘说上海有紧俏时髦列宁装,花钱托人买了回来放到盛景面前,盛景虽然看上去十分高兴,嘴里跟抹了蜜一般说着好话,但看她把衣服随意地放在衣柜里,想穿就穿一下,重大节日或重要场合也不见她特意把那件衣服拿出来穿,就知道她对这些并不看重。 现在,盛景到底要求他什么? “方毅哥整天在家里呆着,自己无聊不说,邻居们也爱说闲话。虽说四人集团粉碎了,但局势不是说一明朗就明朗的,这时候的权利斗争比之前更加激烈,现在去杂志社报社并不是明智的选择,也更容易让人看轻。” 毕竟当时方老爷子是去医院开了证明的,证明方毅胃病比较严重,需要在家里休养,才辞的职。在那个关头辞职,现在四人集团一倒台又回去新闻口上班,那不明摆着他在紧要关头是做了缩头乌龟吗?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方毅一直在家里呆着,等明年高考后直接去上大学。 但盛景始终掂记着一件事,那就是今年冬天,方毅会掉进冰窟窿而死。 那本里并没有提及方老爷子。在方毅死后,方勇刚不可能放任老爷子一个人在这大杂院里住着,而不把他接回军区大院住的。 就算老爷子脾气倔不回去,他也不可能毫无存在感。方勇刚也会常往这边送东西,常来看望他,逢年过节还应该来陪老爷子过。 方勇刚这样做,以柳茹的心机性子,就算她不跟方勇刚闹脾气,也会默默流泪,让方旭泽看到,好让儿子更可怜她这个妈,从而加重自己在儿子心里的地位。 但里,每年过年方勇刚都是跟柳茹母子一起过的,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没有任何矛盾。方老爷子像是完全不存在一般。 所以极有可能的情况就是,老爷子在孙子死后,悲痛之下也很快去世了。 不说现在盛家跟方家处得跟一家人一样,方老爷子和方毅出了事她会很伤心,盛河川没准就要大病一场。就算方家祖孙是像大杂院里陈招娣母女一样是不讨喜的存在,作为两条人命,盛景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丧命,什么都不做。 但她每天都要上班,早出晚归。方毅又是个手脚健全的大小伙子,她不可能管束着他,让他只呆在家里不出门。 更何况因为闲着,方老爷子又热衷于钓鱼,方毅现在时常跟着方老爷子一起出去钓鱼。遇着周末,就会加上盛河川一起三人行。 天气不冷的时候,流动的河水是看得见的危险,两位老爷子性子稳重,就算去钓鱼也不会去冒险。 可现在天气慢慢冷起来了,河水上冻,没有方毅参与,方老爷子一个人不会去,就算盛河川一起,两个老头儿也不会去去冰面上砸冰窟窿钓鱼。他们老胳膊老腿儿地摔一跤不得了。 可有了方毅就有可能不一样了。 作为一本,三观正是很重要的。方旭泽作为被读者喜爱的男主,他不可能为了方勇刚手中的资源而出手谋杀方毅。 排除了这个选项,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方毅在这个冬天帮老爷子砸冰窟窿钓鱼,结果掉进冰窟窿而死。方老爷子自责之下一病不起丧了命。 盛景继续道:“因为前段时间参加各种集会活动,我们食品厂的生产任务还差一大截没完成。年关将近,现在四人集团又粉碎了,人们有了希望,过年会比平时更舍得花钱。到时候糕点短缺,没准我们厂就要被批评。所以估计厂里近期很需要临时工。” 盛河川点点头。他虽然猜到了盛景的意思,但没有插嘴,听盛景继续说下去。 “方毅哥的‘病’也调养有一个多月了,也应该去工作了。您问问周伯伯,能不能让方毅哥去食品厂做临时工。” 为了让盛河川和方老爷子重视自己的提议,盛景不惜透露了一点自己的秘密。 她做出纠结的样子,对盛河川道:“爷爷,您别笑话我。我前段时间做了一个特别真实的梦,吓得我这一段时间都魂不守舍的。” 58 第 58 章 两人一个在一车间,一个…… “什么梦?”盛河川问道, “难道是跟方毅有关?” 盛景点点头:“我梦到他为了让方爷爷高兴,陪着他去冰上钓鱼,在砸冰窟窿的时候脚上打滑, 掉到冰窟窿里死了。方爷爷又自责又悲痛,隔不久也去世了。” 她忐忑地望向盛河川:“我知道梦不能当真。但我就是忍不住要担心。现在方毅哥呆在家里, 方爷爷就闲不住,隔三差五地就往河边跑。现在河水还没上冻,没那么危险。可过一阵就难说了。” 盛河川的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人是越老越迷信。盛河川活了大半辈子, 经历过太多的事,“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句话他体会得淋漓尽致。上一刻钟还活蹦乱跳, 下一刻钟就阴阳两隔, 这样的事盛河川经历过好几次。 而有人做梦预测到祸事来临,从而避免了悲剧的事, 盛河川也不是没有耳闻。 不管盛景的梦到的事成不成真,事实摆在眼前, 如果放任方老爷子和方毅这样下去, 没准还真会发生盛景梦里的悲剧。 他坐不住了,站起来道:“我去跟你方爷爷唠唠。” 他又对盛景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跟你方爷爷商量完, 再问过方毅,如果他们同意,我就去问问你周伯伯, 把方毅弄到食品厂里做临时工。再不济也让你方爷爷之后别去钓鱼了。天寒地冻的,有什么必要非得去钓鱼?又不缺那口吃的。” 盛景松了一口气,点头道:“好。” 她又叮嘱:“不管怎么样,还是让方毅哥去哪里做个临时工的好,别到处瞎晃。这样很容易出事。就算他不惹事, 也架不住别人看他不顺眼,闹出事儿来。” 她就担心事情不是她推测的这样。 如果方毅闲得无聊去后海游玩,看到别人掉到冰窟窿里,没准他就是救人而死的呢?总之不让他闲着到处瞎逛就对了。 “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盛河川说完深深地看了孙女一眼,又问,“你是不是想拿自己的正式工名额,换方毅的临时工名额?” 盛景道:“我知道周伯伯想让我去厂办,一个是看您的面上,另一个也是爱惜人才。或许也有想让我去帮帮他的意思。但如果方毅哥的事让他为难,去厂办成为正式工和给一个临时工名额,这之中只能二选一,自然是方毅哥的性命更重要。我相信以我的能力,就算没有周伯伯的提携,我也能干出一番事业的。” “可如果二者不冲突,那我当然很乐意去厂办。不说为了自己,为了周伯伯这份赏识与好意,我也应该去。但在此之前您一定要跟周伯伯说清楚,只要能考大学,我一定要去读大学的,到时候我会辞职。” 盛河川的脸上露出了笑意:“好,我明白了。” 望着盛河川消失在门口的背影,盛景满头黑线。 难道盛河川以为她喜欢上了方毅,恋爱脑,所以才为了方毅不要周涛给的机遇不成? 盛河川是如何劝说方家祖孙俩,又是怎么跟周涛说的,盛景都没问。 第二天她继续去三车间上班,一切跟平常一样。 大型庆祝活动之后,工人们陆陆续续都回来上班了。 其实很多人不上班并不是真的去参加集会了。小老百姓,尤其是成了家的女人们并不那么关心政治,更没那胆子去参加游行。 她们只是看到有许多人不来上班厂领导也没拎出来批评,便也趁机呆在家里。现在看到大家回来上班,她们也赶紧回来,不敢再浑水摸鱼了。 盛景下班后回到大杂院,直到做好晚饭才看到盛河川回来。 他放好自行车先去了一趟隔壁,过了一会儿才回来,洗了手后到饭桌前坐下,接过盛景递过来的筷子道:“成了,方毅明天就去食品厂上班。” 他咬了一口馒头,道:“本来我想让方毅去机械厂的。但机械厂车间里的活太重,临时工又不好安排去坐办公室,再加上你周伯伯说生产任务重,需要许多临时工,我就让他去食品厂了。” 他抬头看了盛景一眼:“夏家一直在帮夏中杰找工作。你说,我要不要跟他们说一声,让夏中杰也一起去食品厂做事?” 盛景喝粥的动作一顿,她放下粥碗问道:“这临时工是做到年末就没得做了,还是一直有得做?” 不怪她想得多。如果只是方毅一个人去的话,不管是短时的还是长时的,都无所谓,方家人不会在意这个。 可夏中杰就不一样了。 夏家人现在说得好听,不管是什么工作,不管是不是只做一两个月的临时工,只要有工作他们就很高兴,也会感激帮介绍工作的人。 可等到夏中杰被辞退,夏家人可能就会得陇望蜀,求上门来,希望盛河川帮忙让夏中杰继续在食品厂做下去,甚至想要个正式工名额。一旦被拒绝,他们就要心里生怨。 “应该只做到年末。除非食品厂到年后又接到很重的生产任务,否则正式工的工作量都不饱满,不可能再花钱养着临时工。” 盛河川自然也有盛景这样的顾虑。 如果夏家人是通情理的,他刚才说的时候就不会是商量的语气。之所以跟盛景商量,是因为他自己都在犹豫。 不过跟盛景解释完,他就下定了决心:“明知道他们家在找工作,我要是知道这个消息不告诉他们,心里总过意不去。到时候我先把实情跟他们说清楚,要是这样他们仍然心生埋怨,就是他们的事了。” 盛景其实也是这个意思。但一样的事,有不同的办法。 她道:“您别直接找上门去。上赶的不是买卖。我先在院子里透露点风声,等他们求上门来时你也要拿搪一下,说去问问看。他们如果要想空手套白狼,啥东西都不拿,您就含糊着。等他们拿了礼来您再答应。” 盛河川眉头皱了皱。 可不等他说话,盛景就道:“我知道您是出于邻里之谊,周伯伯也不会收这些礼。但您要不收就显得这事特别好办,到时候邻居们的各色亲戚就得求上门来,您帮是不帮?帮谁不帮谁?” “等到了年后,夏中杰被厂里退回来,他们再来求您的时候,您再把夏家当初的礼拿出来还给他。到时候保证他们不好意思再说什么,院子里的人还得说他们忘恩负义。” 盛河川眉毛一挑,笑了起来,用筷子指着盛景道:“你呀。” 他又点了点头:“成,就照你说的办。” 他倒不是不清楚大杂院这些人的秉性,也不是想不到这些麻烦和不好的舆论。 只是他一大男人,以前的身份地位又比大杂院的人高,就不怎么在意院子里那些没文化的碎嘴婆子的想法。 什么事,他想做就做了;不乐意做,拒绝就拒绝了。至于你们怎么说,他反正听不见,也不在意,就随你说去。见了面,慑于他的身份和能力,大家都还得保持对他的尊敬。这对他而言就足够了。 可盛景却不乐意自家爷爷做了好事反而被人说道。 盛河川也知道她这样迂回小心,是在维护自己。他心窝子暖暖的,别提多高兴了。 他道:“你转正和去厂办的事不着急。等过几天你周伯伯开个全厂大会,做做年末工作的动员,表扬一批人。到时候再把你调到厂办去,就没人说什么了。” 盛景就趁机道:“这样的话,我就有些招眼了。要是有人知道我这边成了正式工,那边还在高中里挂名,告上去,崔校长非得被拉去批||斗不可。爷爷,高中那边我干脆不去了吧。” 如果是之前,盛河川是不同意的,他会想办法看看怎么能两全其美。 原先他跟周涛都想让盛景上高中,就是为了让她拿个高中文凭,等以后不管是他这边还是周涛那边弄到个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就让她去上。 即便拿不到大学名额,一个高中毕业生,在这工农兵大学名额稀缺的时代也足够用了,周涛那边有什么好的工作机会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提她过去。初中毕业是真不成。 可现在,四人集团都倒了,上头的风向虽然还没定,但不管是谁执政,都需要人才。这些年工农兵大学的毕业生质量如何,大家是看得见的。等上头尘埃落定,高考应该很快就能恢复过来。 唯一让他犹豫的就是一点:“我就担心到时候参加高考必须是高中毕业生。” “那到时候再读呗。”盛景道,“我这次参加完期末考试就提出休学。等高考政策出来,确实需要高中毕业证才能参加高考,我再复学回校,然后跳级直接读高二。读上一年半年的,也就拿到毕业证了。” “凭我的学习成绩,崔校长肯定会同意我的跳级申请的。毕竟我到时候考上大学,也是他的政绩呢。” 作为盛河川自己,他更看重实际工作能力。而且他清楚地知道盛景对高中知识的掌握已超过百分之八十,她缺的仅仅是一个高中毕业证,而不是高中知识。 现在初中高中都是两年制。盛景到现在算是读了半年了。到时候跳一级,再读半年,确实能成功拿到高中毕业证。 所以盛景这么一说,他就同意了:“行,那到时候我去替你办休学。” 吃过饭,盛景洗了碗,故意等了一会儿才就挑着两个空桶去水笼头那边接水。 这个时候水笼头这里的人最多。 一见盛景就有人问道:“小景怎么也这么晚?你们爷儿俩不是吃饭吃得早的吗?” “唉,年底了,我们厂现在忙得不可开交,生产任务压了好多完不成,我们在厂里忙得跟陀螺一样。我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下累的,回到家得休息好一会儿才能起身做饭。”盛景唉声叹气。 陈小娟马上要初中毕业了,马桂英这阵子也在愁呢,想给她找个工作。听到这话她立刻精神一振,张嘴就想要说话。 可好在她意识到不能当着众人的面问,及时收住了嘴。 其他人就在那里七嘴八舌地让盛景多学着偷懒,又问她吃中药效果怎么样——熬中药的味儿大,盛景和盛河川都在吃中药调养身体的事,大杂院里的人都知道。 等到盛景挑着水回到家,没过多久马桂英就跟上门了,来问盛景食品厂是否招临时工。 “这我还真不知道,我就是在车间里干活的。而且马婶儿,年底任务量大厂里才要人。等过了年,临时工都得被辞掉。您现在费了大力气让小娟进厂,没做两个月就又退回来了,小娟的初中毕业证还拿不到,您这不是亏了吗?” 这话说得马桂英夫妻俩也犹豫起来。 两人的目光就投向了盛河川。 “别看我,我家小景还不知道年后会怎样呢。我要有那能耐,就让我们小景转正式工了,实在没余力帮别人。”盛河川摆手。 “那、那我们再商量一下。” 等这夫妻俩离开,没多久夏家人也来了。一共来了四人,除了夏中杰和夏老太,还有刘凤芹夫妻俩。 这阵仗搞得盛景有些无语。 她就把对马桂英说过的那番话又跟夏家人说了一遍. “没关系,年前做一段时间临时工也行。我家中杰是个高中生,没准厂里看他能干,年后也把他留下来呢。”刘凤芹的亲妈滤镜足有十八层厚。 盛景差点没翻个白眼。 她道:“那你们赶紧去走关系。现在工作抢手,就算只做两个月的临时工也不一定抢到,得赶紧动手。” 夏家人面面相觑,他们可不是来打听消息的。 最后全家人都将目光投到盛河川身上。 “盛大爷,您当初把盛景弄进去做临时工,一定认得食品厂的领导吧?您看能不能帮我家小杰也说说?您人能耐,路子广,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夏中杰的爸叫夏铭学,看上去挺忠厚老实的一人,可跟盛河川套起近乎来,嘴皮子却很溜。说着他还递了一根烟给盛河川。 盛河川是不抽烟的。 他摆摆手,把跟马桂英说的那套说辞又搬出来说了一遍。 夏家人一人一句闹哄哄地求了一阵,见盛河川都不松口,脸色不好地离开了。 盛景道:“看吧,就是这么个德行。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叫别人帮忙找工作,不答应就甩脸子。这家人我看就不值得帮。” 当初陈招娣在她和夏中杰工作问题上挑拨离间,她就已经在大杂院里把话说明白了,她这工作是盛河川花了几百块钱才得到的。 刚才马桂英夫妻俩来,话里话外都挑明白了,要花多少钱,走关系要什么东西,他们都可以拿,只求盛河川帮找找关系,事后也会感谢盛河川一番。 可夏家人刚才就只有一张嘴,啊不,四张嘴,钱啊物啊,人家提都没提。 盛河川的脸色也有不好看。 “行了,反正说了让他们自己去找关系。这事咱们先不管,之后再说吧。”他道。 “那方毅哥什么时候去上班?”盛景实在不放心方毅。 盛河川看了她一眼,试探着问:“要不我把他弄到别的单位去?到时候就说是你方爷爷的路子或是方勇刚的路子?” 盛景犹豫了。 本来么,不管方毅去哪里上班,只要不在外面晃荡就应该没有危险。 但里没写方毅遇险的情节,盛景实在不放心。她想要实行紧迫盯人的政策。 如果方毅去食品厂上班,平时在车间干活,上下班也有她跟着,周末她就借口要请教学习,把方毅拘在家里。就这么熬过这个冬天,方毅的命运改变了,她才能松口气。 她摇头:“不,还是让他去食品厂吧。上下班我都盯着他,免得他发生危险。再说现在天黑得越来越早了,我一个人回来害怕。如果方毅哥能跟我一道上下班,那我也能有个伴儿。” 盛河川没反对:“那行,就去食品厂。不过为了避免麻烦,我让他过几天再去。” 把梦说出来了,她又这么紧张,盛河川和方老爷子一定会盯紧方毅,只迟两天应该没问题。因此接下来几天盛景也没管这事。 夏家人之后又过来找过盛河川两回,最后一次拿了东西,又说愿意出钱,盛河川这才答应帮通通路子,把东西留下了,不过没要夏家人的钱。 几天后,夏中杰终于进了食品厂当临时工。 跟他一起去的还有方毅。不过两人一个在一车间,一个在五车间,都没分到三车间来。 方毅面庞瘦削,剑眉星目,五官立体,身材颀长,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夏中杰则是国字脸,浓眉大眼,虽没有方毅那么高,却身材魁梧,更显健壮。 相比之下,夏中杰更符合这时代人的审美。 而且夏家人的嘴皮子都溜,夏中杰也是个会说话会哄人的。他想留在厂里,做事也勤快,到处跟人说好话拍马屁,在厂里风评还不错,比做事低调的方毅更招人眼。 因为这样,夏中杰整个人都有些飘。 本来三人一同上下班,他还老找机会往盛景身边凑,想把盛景哄到手,结果盛景都不怎么搭理他,方毅也有意无意把他隔开,他虽然气愤,还没怎么样。 现在他在食品厂吃香,还哄得几个年轻姑娘高兴,他干脆不理盛景和方毅了,自己一个人上下班。 盛景自然乐得这样。她不怎么喜欢夏中杰。这人年纪轻轻的就油腻得很。 除了上下班,盛景上班在三车间,中午会跟孙敏一块儿吃饭,在厂里并没有跟方毅有别的接触。 这天孙敏跟盛景在食堂里吃过中午饭,回车间的路上她问盛景:“那个夏中杰,你了解他吗?” 盛景警觉地问道:“怎么了?你看上他了?” 孙敏无语地瞪了她一眼:“怎么可能?我可不想找个比我小的。再说,我都有对象了。”也是食品厂的。 “那你怎么问起他?” “秦淑芳的女儿宋雪在五车间做临时工你知道吧?刚才我看到她跟夏中杰走一起,像是在谈对象的样子。” 秦淑芳就是三车间里那朵白莲花。吴颂香在食品厂的时候她虽然做过走狗,但她就是装可怜打掩护,没有对谁造成过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厂里也不好处理她。 刘光明、吴颂香等人倒台后,秦淑芳在三车间就越发小心起来,平时不怎么说话,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存在感极低。 这会儿听孙敏提起秦淑芳,盛景愣了愣,才问道:“秦淑芳的女儿也是这次招进来做临时工的?” “对。”孙敏自己是个爱打听事儿的,又有个厂办的表哥陈照新,消息比盛景要灵通,“秦淑芳没儿子,就两个女儿。宋雪是她的大女儿。” “哦。”盛景不怎么感兴趣地点了点头,又问,“夏中杰的事,是秦淑芳托你来打听的?” 孙敏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她一直在求我,我也不好意思拒绝。” “那你跟她说,我不了解夏中杰。她要打听,自己打听去。” 宋雪如何且不说,秦淑芳却是朵黑心老白莲;夏中杰这人盛景不喜欢,夏老太等人也有很多小算计。 反正双方都不是省油的灯。夏家情况,不管盛景说好说坏都讨不了好,她是傻了才掺和其中。 孙敏挠挠脸,小声道:“我知道秦淑芳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不是替你担心你邻居吗?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看来你邻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盛景朝她竖了一个大拇指:“姐妹,聪明。” 过了几天,食品厂召开了一次职工大会,周涛表扬了一部分工人。这些人都是前段时间老老实实在厂里做事的,其中就有盛景的名字。其他人都被评为了这一年度的劳模,而盛景则得了一个正式工名额。 散会之后,夏中杰推着自行车就又往盛景身边凑:“小景,一起回去。” “你不是说家里事多,要回去帮忙做事吗?赶紧走吧,我跟方毅慢慢走就行,就不耽误你了。”盛景说着,又一指远处,“宋雪正朝这边看,是不是在找你?” 59 第 59 章 北城的高考生都被分在了…… 夏中杰一愣, 慌忙回过头去,却没看到宋雪。 但盛景是什么意思就很明确了。 夏中杰不敢得罪盛景,就狠狠地瞪了方毅一眼, 一个人骑着车跑了。 之后他就再也没跟盛景和方毅一起上下班。 盛景和方毅则一直同进同出。盛景现在在厂办,有时候下班没那么准时,她也会叫方毅等她。 他俩的这个情况,被大杂院里的人看在眼里, 大家私下里议论纷纷, 都在猜测两人是不是在谈对象。 这天下班,盛景正在厨房里忙活, 陈小娟过来了,告诉盛景:“盛景姐, 你知道不?赵盼儿要结婚了。” “哈?”盛景手上的萝卜差点掉到盆子里。 “跟谁啊?我怎么不知道?”她好奇地问道。 “就是夏大妈那个侄外孙。那人昨天从乡下回来了,今天中午两家在国营饭店见了一面, 双方都还算满意。两家现在在商议结婚的事了。” 盛景:“……” 虽然这时代北城的年轻人结婚主要还是靠人介绍,但介绍认识过后总要见上几面, 相处相处、了解了解。 夏老太侄外孙不知道马上要高考,他想要回城, 好不容易遇到个有正式工作且有住房的赵盼儿, 急着结婚, 盛景能理解他的做法。 可赵盼儿急个什么劲儿?她跟方毅同岁,十九岁都没到呢。就算嫁不成方毅,也不必这么着急结婚吧? 但这都不关盛景的事儿。 以前她遇见赵盼儿还会礼貌地叫一声“盼儿姐”,赵盼儿也会点点头算是回应。 可自从那天赵盼儿从方毅那里被赶走后, 她对盛景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盛景跟她打招呼,她不光不应, 反而用力瞪盛景。 盛景又不是受虐狂,没的热脸贴冷屁股的。她叫了赵盼儿一次被瞪了之后,看到赵盼儿就跟没看见似的。赵盼儿瞪她,她也回一个冷冷的眼神。 现在赵盼儿闪婚,盛景不会去规劝。赵盼儿也不会听她的劝。 果然陈小娟说那话后没两天,赵盼儿就结婚了。 大杂院里的人都去观礼,并送了一些生活用品作贺礼。 虽然赵盼儿做了糊涂事儿,但对方毅没造成实质性伤害。现在她要结婚了,方家祖孙也算是松了一口气。他们跟盛家商量过后,两家便凑钱凑票准备送一个暖水壶做贺礼。 “盛景姐,咱们一起去吧。”何美华和陈小娟来叫盛景一起去观礼。 盛景对这时代的婚礼也十分好奇,而且一个院子里住着,没必要闹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她跟赵盼儿互不搭理是私下的,如果赵盼儿结婚她都不去,大杂院这些大妈大婶不知怎么议论她俩。 她便跟着两人一起去了。 婚礼十分简单,就是新婚夫妻拿着□□,对着伟人画像行礼,礼仪就算走完了。 赵盼儿的新婚丈夫陶立冬是个文文弱弱、眉清目秀的二十多岁的青年。面对邻居们的打量,他颇为局促,与人说话也温言细语的,十分腼腆。跟说话剪利、做事风风火火的赵盼儿是两个风格的人。 从赵家出来,大家就问夏老太:“你这个侄外孙,是做了上门女婿了?” 夏老太叹气道:“有什么办法呢?我哥嫂——也就是他爷奶都还健在;他上头两个哥哥都结婚了,还生了孩子;他还有个妹妹今年十七岁,也没工作。家里就两间屋,隔成了小小的四间,人多得恨不得摞起来住。他就算想办法回城了,家里没地方住也结不了婚。倒不如到赵家来过日子。” “希望小两口能和和美美过日子吧。”邻居们送上了真挚的祝福。 进入到十一月,天气越来越冷,盛景跟着大杂院里的人囤了冬储大白菜,又跟方毅一起积了半缸子酸菜,忙忙碌碌到了年关,又开始准备年货。 盛家两人都上班,还都是正式工,都有厂里的福利。食品厂虽然是小厂,但因为自己就是做食品的,拿食品当福利发给职工也就是个成本价,因此盛景得的东西并不比盛河川的差。 方毅现在虽然去食品厂上班了,但临时工没有福利,只能用内部价购买厂里的产品。 好在方勇刚那里派了警卫员来,穿了便衣装作亲戚的样子,给方家送来了一大堆东西。 到了年三十,四人商量了一下,各自在自家厨房做了几样菜,拼在一起过了个丰盛的年。 大年初一或初二,盛爱国肯定会带着一家老小来拜年的,盛景可不想跟他们有什么瓜葛。 她直接跟盛河川表明态度:“环化胡同那边来拜年,我就去美华那里呆着。您要是留饭,我就在陈婶儿家吃。” 她不可能跟盛爱国一家和解。但也不能因为自己,就要求盛河川跟弟弟断绝来往。盛河川与弟弟相聚不易,盛爱国也没有十恶不赦。 盛河川点头:“去吧。我让他们坐一下就走,不会留饭。” “好。” 大年初一,盛景一听夏老太在倒座那边嚷嚷,就知道盛爱国一家来了。她跟盛河川打了声招呼,把自己这边门锁好,去了陈映霞的女儿何美华那里。 陈映霞一家在东厢有一间屋子,紧靠着正房北屋。 后来她家儿女都大了,六八年盛河川的养子盛文骥跟盛河川划清界限,带着妻子儿女搬出了这里,陈映霞夫妻俩就把盛文骥一家住的那间屋子租了下来。 陈映霞有三子两女。大儿子结婚并有了孩子,大女儿出嫁了。另两个儿子下了乡。最小的女儿何美华今年十四岁。 托两个下乡插队的哥哥的福,何美华得以带着四岁大的侄女单独住一间屋子。 盛景拿着书到何美华的屋子坐了一个多小时,盛河川就来叫了她。 回到家她没问盛爱国一家的情况,盛河川也没说。这件事情两人默契地糊弄了过去。 初二这天盛家来了三个意外的客人。卫铮经过这么久的休养,终于康复了。他特意跟着他妈妈,还是上次跟着章夫人来的那个警卫员一起又来了大杂院一趟,特意感谢盛景和方毅。 好不容易送走了卫家三人,夏老太带着儿子儿媳妇和孙子后脚就上了门。 盛河川的脸沉了下来。 “你家小子的工作我真的爱莫能助。就算是周厂长本人也帮不了。毕竟厂子是公家的,他不能慷公家之慨,让本来就闲着的工厂再养临时工,到时候他这个厂长都要被人撸下来。” 说着他把早已准备好的东西拿了出来:“这是当初你们拿来的东西,我帮了不你们,受之有愧,你们拿回去吧。” “不用不用,这怎么行?”夏铭学腆着笑脸把东西又推了回去。 他转头朝方家那边看了一眼,问盛河川:“那方毅呢?他也没班上了?” 盛河川点头:“食品厂是不需要他去上班了。不过我们厂最近接到一个宣传任务,要办一个简报。这简报是要在整个机械系统发放的。我跟厂里推荐了方毅,领导们看了他写的文章,就决定请他去帮一个月的忙,帮着写文章和审稿件。等下个月简报刊出了,他也没班上了。” 也是凑巧,正好他们厂有这么个任务。方毅的履历亮眼,在杂志上登过好些文章,而且反响很好,机械厂的领导以前还看过他的文章。盛河川极力推荐,替方毅争取到了这个机会。 当然,机械厂没这个任务,他会让方毅继续在食品厂呆着,哪怕不要工资都行。再怎么的也得把这一两个月混过去,免得发生盛景梦里的那样的悲剧。 至于夏家人怎么想那就管不着了。他们还能因为担心夏家人不高兴而不管方毅的生死不成? 刘凤芹眼睛一亮:“我家中杰写文章也很厉害的,让他也去帮忙吧。” 盛河川看了夏中杰一眼:“如果中杰有在报刊杂志上发表过文章,可以拿给我,我拿去给领导看。至于领导用不用我就没把握了。毕竟这种活儿,是需要真本事的。” “否则我们厂那么多大学生,厂办还有北城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呢,高中毕业能写点小文章的更是一抓一大把。多少人想趁着这个机会在领导面前露脸。没道理自己厂里的职工不要,非得到外面请一个写文章一般的人不是?不是出类拔萃的人材,我们领导是看不上眼的。” 夏家人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 夏中杰哪里会写什么文章?就是学校老师布置的作文都没写过几篇。他小学五年,初高中各两年,加起来九年的时间,正是在运动这十年内。他说是高中毕业生,可水平估计连运动前高小文化的人都不如。 而机械厂这样全国都有名的机械大厂,还真不缺大学生。夏中杰这样的,就是进去车间里干粗活,没有门路想都别想,更不用说去坐办公室写文章了。 最后夏家人还是把盛景拿出来的那一袋东西提回去了,离开时还满脸的不高兴。 盛河川苦笑一下对盛景道:“果然被你说中了。” “爷爷放心吧,公道自在人心。”盛景道。 夏老太虽然不敢跟人起正面冲突,可她天天盯着别人家,又爱嚼碎嘴子。 哪家多吃了两顿肉,哪家给孩子买了新衣,哪家的父母偏心谁,哪家夫妻拌了嘴,哪家儿媳在背后埋怨公婆……这些大家想瞒着的事,都被夏老太抖搂了出来。 这大杂院里不知有多少人心里恼她。 午饭的时候盛景提着米菜去了水笼头那里淘洗,一脸的不高兴。 众人问她话,她只管摇头,并不说什么。 大杂院这么多人,又是在年初,大家都不用上班歇在家里,夏家人提着东西去盛家,没少人看到了。 现在看到盛景这样,大家都有了猜测。 等盛景提着菜回家,马桂英找了个借口,跑来问她:“怎么回事?” 盛景一脸气恼地把事情跟她说了,道:“当初他们家说得好听,说年后就算厂里不要临时工了他们也不怨我爷爷。现在又是这副嘴脸。” “当初我这个临时工都花了好几百块钱呢。他们什么钱都没花,只送了两瓶麦乳精和一盒饼干。我爷爷拿了这些东西去厂里帮他说情,自己添了不少东西,还搭上了自己的人情。上午他们来的时候我爷爷实在没办法,拿了两瓶麦乳精和一盒饼干出来,叫他们把东西提回来。他们把东西拿走了不说,还满脸不高兴。” 说到这里她道:“我爷爷当时就说了,往后大杂院里的人有难处,别找他,他谁也帮不了。” 马桂英气得要死。 陈小娟十五岁,眼看就要初中毕业了,她还打算到时候求一求盛河川,让他帮帮忙找个临时工给陈小娟干呢。结果夏家这么一搞,盛河川寒了心,不打算帮大家伙儿的忙了。 真是一颗老鼠屎搞坏一锅汤。 没到下午,大杂院里就传遍了夏家做的缺德事儿。尤其那些家里有儿女想要找工作的,更是暗地里把夏家人骂得个狗血淋头。 夏老太出来聊天,发现大家都不搭理她,一问之下才知道是这回事时,回家跟儿媳妇嘟哝,一家子不知怎么的就闹了起来。 一九七六年至一九七七年的这个冬天,就在这家长里短中悄然过去了。 方毅仍活得好好的。 盛景大松了一口气,心里很高兴,感觉前途一片光明。 穿书,最怕的就是剧情非得按原著里写的那样走。现在她除了改变自己的命运,也改变了方毅乃至方老爷子的命运。可见剧情力量并不强大。他们可以按自己的意愿活着。 …… 1977年12月10日,盛河川和方老爷子坐在堂屋里,面对着一盘棋,两个人却半天不挪动一个子儿。 良久,方老爷子把棋子往前一推:“不下了,我做饭去。” 盛河川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我去接他们。” 他穿上军大衣就出了屋子。 刚走出厨房外,东厢房里就出来了个人,正是马桂英的丈夫陈坤,隔老远他就问道:“盛大爷,您是去接孩子不?” “对。” “现在还早吧?起码还有一个小时上午才考完。” “反正在家里也呆不住,我慢慢走着去。”盛河川道。 陈坤犹豫了片刻:“那我也去。您等我一会儿。”他回屋套了件大棉袄,跟着盛河川往北城六中去。 当初听到高考的消息,大家都喜极而泣。不管三七二十一,纷纷给自家孩子报了名。 今天大杂院里就有方毅、盛景、夏中杰、陈常凯、陈小娟、何美华、陶立冬七个人报名参加高考。 陈小娟初中刚毕业,何美华初中还没毕业,这两人都是凑热闹的。 赵盼儿也是初中毕业。她本来也想来凑凑热闹。但她读书时的情况跟夏中杰差不多,在学校里没学到什么东西,去参加高考大概率考不上。这会儿再挺着个快足月的大肚子,预产期就是这几天,担心在考场上发作自己身体出问题,也影响了陶立冬,她就歇了心思。 北城的高考生都被分在了不同的考场,方毅、盛景和陈小娟运气好,考场就在六中。10号上午九点到十一点考政治,下午一点半到三点半考理化;11日上午考数学,下午语文;12号上午加式英语。 今年十二月的北城已经下了两场雪了,天气冷,路上打滑,离得远的中午都不打算回家。 唯有六中离家里近,盛河川和陈坤这才打算去接三位考生,中午回来能吃个饭暖暖身子。担心路滑摔着,所以无论是去六中参考的三人,还是接人的两位家长,都是走路来回。 还有一个多小时才考试结束,盛河川都做好了被冻上一个小时的准备。结果到了六中前不久,就见方毅和盛景一前一后地出来了。 两人似乎也很意外,对视一眼,齐齐笑了起来。 盛河川问道:“你俩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做完了。”盛景接过盛河川揣在怀里的暖水袋,“我检查了三遍,实在没什么事可做了,问过老师可以交卷,我就交卷了。” “我跟盛景一样。”方毅也接过了一个暖水袋。 陈坤羡慕地看着这两人,对盛河川道:“这俩孩子您就别担心了。他们的基础这么扎实,肯定没问题。” 今年八月,高考的消息一宣布,大杂院就沸腾了。方毅读书厉害是整个大杂院都知道的,陈家兄妹和何美华没少往他那里跑,向他借书,请教问题。然后就发现乡下“初中毕业”的盛景竟然跟方毅一样厉害。 当时大家都震惊了,完全不敢置信。尤其是正儿八经高中毕业的夏中杰,说到这个话题时总是嗤之以鼻。 大杂院里的人谈起这事,都十分好奇,想让有本事的人去摸摸盛景的底。 被下放的马云清在七月份就平反回到了大杂院。 但她跟大杂院的人都没什么来往。夏老太主动去攀谈,也直接被马云清无视了。马云清唯一还能点头打招呼的,就是当初曾向她母亲伸出过援手的王大妈和刘莉婆媳二人。 因此大杂院的人想让马云清摸一摸盛景底细的计划落空。 最后是托中等师范学校毕业、当小学老师的刘莉去考察了一番,最后刘莉证实盛景确实很厉害。 夏中杰当时就很不服气。他自觉在食品厂时被盛景和方毅下过面子,自尊心又极强,坚决不来向两人请教。 陶立冬被赵盼儿拘着,不许他往方毅和盛景面前凑。 所以这两人水平如何,大杂院里的倒是不清楚。 “那你在这儿等,他俩得回去吃饭休息,我们就先走了。”盛河川跟陈坤打了声招呼,就带着俩孩子回去。 “题目真简单。”方毅感叹了一句。 盛景笑着点了点头。 她虽没看过网上暴出来的这一年的高考题,但对于这一年高考题的简单她是听说过的。 今年没有统一出题,各省高考题不一样。对她而言,北城的政治试题确实很简单。当然,这可能也是因为她在政治一这门科目上下了很大功夫的缘故。 三人一路走着,倒也不冷。刚进了大杂院的门,就见一个人从倒座东边屋子冲了出来。 “救、救命。”陈招娣乍着两只手,两只手上全是血,把三人吓了一跳。 “怎么了?”盛景问道,“是不是盼儿姐?” “盼儿,盼儿要生了。难产。”陈招娣呜呜地哭了起来。 “还愣着干嘛?赶紧送医院啊。”盛河川吼道。 “你明知道这几天是预产期,怎么不先把她送医院去?”盛景也吼道。 “谁不是能自己生就生,生不了了才送医院。”陈招娣嘟哝。 方毅是个实干者,根本没二话,直接往家里跑:“我去把自行车推出来。” 这年头既没私家车也没出租车,甚至连黄包车都没有。要把赵盼儿送医院,就只能用自行车推着走。要知道雪天路滑,他们考试都不敢骑车去。 看着方毅去推车,盛景则闷头往赵盼儿家冲,盛河川十分郁闷。 要知道下午一点半,方毅和盛景还有理化这门考试啊。 可人命关天,他又说不出让两人别理的话来。 他一个大男人,不如盛景能帮得上忙;老胳膊老腿的也不如方毅有力气跑得快。 今天是周六,不是休息的周末,许多人要上班。其他不上班的都去参加考试了,大杂院里本来没剩几个人。除了他们,还真没人帮得上忙。 陶立冬的考场离得远,他中午根本不回来。 盛河川只得先追着方毅去,在他推着自行车出来的时候叮嘱他:“你们去第五人民医院,那里近。到了那里就别回来了,我一会儿送饭去给你们吃,吃了直接去六中。” 方毅点头:“好,放心吧盛爷爷。现在还不到十一钟,推着车去医院只需半小时。六中离第五人民医院也不远,一点半我们完全来得及。” 方老爷子听到这事也很着急。 他对盛河川道:“你跟俩孩子一起去。我做好饭就送过去。放心,耽误不了。等你们到医院,我这边饭也送到了。” “你别骑车,走过去。摔着了更耽误事儿。”盛河川叮嘱道。 “放心,我知道。” 60 第 60 章 以后对我嫂子你老婆好一…… 等方毅把自行车推到大杂院门口, 盛景已经跟陈招娣半扶半抱着赵盼儿出来了。 赵盼儿身上包着被子,被子上斑斑点点的全是血,简直触目惊心。好在这会儿她的神志还是清醒的,只是一直在□□。 让赵盼儿坐到车后座上, 盛景和陈招娣扶着她。方毅在前面推着车;盛河川则在赵盼儿旁边保护, 以防路滑自行车走不稳, 赵盼儿从车上摔下来, 盛景和陈招娣扶不住好帮把手。 另外方毅累的时候, 盛河川可以替换他。 早在陈招娣和盛河川、盛景说话的当口夏老太就跑出来了,腰上围着围裙, 手里还拿着个锅铲。 夏中杰的考场离得远, 夏铭学、刘凤芹夫妻俩在厂里上班,夏老太还要管着小孙子孙女吃饭;再说她老胳膊老腿儿的也帮不上忙,只得拿着锅铲在一旁干着急:“小心啊,别摔着啊。” 她又问陈招娣:“招娣啊,带钱了吗?” “啊,”陈招娣一拍脑门, “忘了。”转身跑回去拿钱。 盛景对方毅道:“我们先走。” 三人推着赵盼儿到胡同口时, 陈招娣追上来了。一行四人就这么推着扶着,把赵盼儿送到了医院。 大冷的天, 盛景却是一脑门的汗。这汗一半是热的, 一半是看赵盼儿那血出个没完,吓的。方毅也是一脑门的汗,累的。 看着赵盼儿被推进了产房,盛景才瘫倒在椅子上。盛河川和方毅则仍呆呆地站着产房门口,显然这两个没生养过孩子的男人被赵盼儿这样子吓坏了。 陈招娣怕得不行,浑身颤抖着还要强撑着去交钱, 又一个劲儿地扒在产房门缝看。 她转过头来,央求盛河川:“盛叔,您能不能帮帮忙,帮我去十九中找陶立冬回来?” 盛河川很为难。 他们这一路过来很艰难,花的时间比预估的要长,现在已快十二点了。等方毅和盛景吃过饭,再走路去六中,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 他在来的路上就想好了,让方毅骑着自行车带盛景去。只要路上骑慢些,小心些,应该不会有事。 可他要去叫陶立冬,必然要把自行车骑走,这样方毅和盛景就只能走路去六中。这样不知道会不会迟到,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他们的考试。 而且十九中那么远,他过去时下午的考试肯定已经开始了。到时候还不知道那些监考老师愿不愿意帮叫人。而陶立立耽误了考试,回来时如果看到赵盼儿已平安生下孩子,这小夫妻俩会不会后悔。 但拒绝的话他说不出口。 万一呢?万一赵盼儿难产死了,他这里没去叫陶立冬,小夫妻俩没见上最后一面,他肯定得内疚得要命。 “成。”他站了起来。 往外走时,他就看到方老爷子提着两个保温桶小跑着进来了。 他心里稍安,跟方老爷子把情况说了一下,道:“他们吃完就让他们赶紧走。” 方老爷子“嗯嗯”两声,继续往前跑,嘴里撂下一句:“你骑慢点,别摔着。” 盛景吃饭向来讲究细嚼慢咽。可今天却顾不得了,跟方毅狼吞虎咽地把东西吃饭,就往六中赶。 后来看到时间太紧急了,他们还小跑了一段路。好在紧赶慢赶的,两人终于在一点半还差几分钟的时候跨进了六中大门。 “快点快点。怎么回事?高考还到处溜达,迟到了怎么办?”守在门口的监考老师朝两人吼道。 盛景两人没时间解释,直接冲向了教学楼。 等盛景跨进考场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就听到了“叮铃铃”的打铃声,考试开始了。 盛景坐在那里直喘气,紧绷的心终于放松下来。 能赶着时间进考场,她就不着急了。上午的政治考试给了她很大的信心。这次考试题量少,题目简单,尤其理化是她拿手的,她并不担心考试的时间不够。 她抬起头,正要拿起桌上的试卷看一看,就看到讲台上一个女老师用力地瞪了她一眼。 盛景莫名其妙,还在想自己哪里惹着这位老师了,然后她就听这老师开了口:“十年了,大家才有机会坐进教室参加高考,希望大家珍惜这得来不易的机会。中午家里离得远的就别回去了。只有两天时间,大家克服一下困难。每次考试必须提前十五分钟到场。” 盛景这才明白这位老师是跟校门口那个一样,都是为考生着想。看到她跟方毅差点迟到,恨铁不成钢。 想起高考后还有政治审查这一关。虽说这次高考不以成分论了,但她还是担心自己会因为考试态度不端正而被刷下去。 她可不能做好事不留名,该解释还得解释。 她道:“老师,我跟另一个考场的方毅同志之所以来得晚,是送一位难产的产妇去医院了。人命关天,实在没办法不管,所以才耽搁了。我们不是故意卡着时间来的。” 她舒了一口气,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好在是在考试铃响之前进的教室,没有迟到。” 这一点必须说明。 这一次高考对所有人的意义太过重大了,老师在讲台上说话的时候,大家都用谴责或鄙夷的目光看向盛景。 现在听盛景解释了原委,大家的目光立刻变了。 这时代还是很推崇雷锋精神的,提倡为大我放弃小我。 老师也是。 她赶紧给盛景道歉:“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又道,“赶紧做题吧。” 盛景朝老师笑了笑,便低头看起题目来。 理化这门理综是盛景的强项,她不是要拿高分,而是要拿满分。 所以盛景先把题目浏览了一遍,发现题量依然很小,题目也很简单,这才重新仔细读题,并在草稿纸上写出答案后仔细斟酌,确定没有问题后,这才写在试卷上。 盛景的心理素质强,赵盼儿也不是她什么亲近的人,她考试半点没受赵盼儿难产事件的影响,仔细再仔细,斟酌再斟酌,也只花一个小时就顺利地答完了题。 这时代是人工改卷,试卷的干净整洁十分重要。所以无论是上午的政治,还是现在的理化,盛景都是确定了再把答案写上,写上了就不改了,以保持卷面的整洁。 于是提前半个小时做完了题,她就百无聊赖起来。 如果没有听台上那位女老师说话,盛景可能又会像上午一样提前交卷。 可现在她不敢了。 万一监考老师看她场场提前交卷,认为她考试态度不端正,上报给教育局领导,让她政审这一关不过,用社会现实教她好好做人怎么办? 虽然半年后就有一次高考的机会,可她不要面子的吗?十年后第一届高考的含金量有多高,她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能让自己因为这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而落榜呢? 小心无大错,还是谨慎一些好。 草稿纸是要上交的,她也不敢在上面画小人儿或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只能耐着性子,把试卷又检查了一遍,然后一看手表,还有二十分钟。 她叹了口气,坐在那里发呆。 无聊不说,还冷。考试的时候注意力全在题目上,她没什么感觉。可这会儿她觉得自己的手脚都要冻僵了。 考场上不是没有坐立不安的人。好些人基础极差,连题目都看不懂。 语文、政治这些科目不管会不会,都还能胡诌几句,把试卷填满。可理化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这些不会做的人就在那里坐着发呆硬挨,仿佛就这样坐到交卷铃响就有可能得到回报一样。 但也有挨不住的,干脆提前交卷走人。 那位女老师既佩服盛景的见义勇为,又为自己的误会感觉到愧疚,十分关注她。 这会儿看盛景坐在那里发呆,她赶紧走过去,看了盛景的试卷一眼。 结果就看到空着的地方都答满了,上面写了许多物理和化学符号,显然盛景是会做的。而且字迹漂亮,写作工整,整张试卷十分赏心悦目。 女老师这才放心地离开。 好不容易挨到还差五分钟打铃,盛景终于坐不住,提前交了卷。 走出教室的时候没看到方毅,她便往校门口走去,果然要学校外面看到了方毅,他正在跟盛河川说话。 盛景连忙跑了过去。 “你怎么这么晚?这些题对你来说不是很简单吗?”方毅一见她就问。 盛景扑闪了一下大眼睛:“你提前交卷了?” “对啊,提前了半个小时。”方毅担心盛河川对他有看法,忙又解释道,“我都照你说的做,仔细把题目看过好几遍,又在草稿纸上把题做出来,确认无误后才抄上去的。主要是题少,又简单,再仔细一个小时也做完了。” “那你们考场的老师没训你?”盛景又问。 “训我干嘛?”方毅莫名其妙。 盛景就把那位女老师的训她,又解释的事说了一遍。 “我本来不打算说的。做好事不留名嘛,再说赵盼儿又是咱们邻居,帮忙是应该的。可一想万一人家说咱迟到态度不端正,在政审时卡咱们怎么办?所以我才做了解释。” 她叹了口气:“因为这个原因,我做完了题愣是不敢提前交卷,一直坐在那里发呆拖到了这时候。” “不会吧?”方毅有点儿懵,“我看好多人都提前交卷了。” “那是因为他们不会做,自我放弃了。反正考不上,政审那关没轮上就被刷下来了,所以无所谓。咱们可不同。要是因为政审被刷下来,那多冤呐。” 盛河川严肃地对方毅道:“小景说得对。方毅你以后别提前交卷了。怎么的都挨到打铃后才交卷。” “好。”方毅点头。 他那考场是个男老师,对他卡着时间进考场没说什么,他也就没想那么多。 盛景问盛河川:“赵盼儿怎么样了?” 盛河川摇头:“不清楚。我通知完陶立冬就回了大杂院。自行车还借给陶立冬了,我是走着回胡同的。回家歇了十分钟,就又过来接你们了。” “我跟方毅哥有伴,不会出什么事,您真不用来接我们。天这么冷,您站在这里冻着了怎么办?您要生病了,我考试也不安生。” “我在家里呆不住。”盛河川道,“我穿得多,走路也冷不着。只要你们不提前交卷,我卡着时间来,就不会在外面受冷。” 盛景叹了口气,知道劝他不住:“那您别来早,卡着时间到就行。” 她又四处望了望:“陈叔呢?” “小娟下午做了半个多小时就出来了。你陈叔带她回去了。我来的时候在院子门口遇见了他们。” “行,那我们赶紧回去吧。”盛景摸摸肚子,“我都有些饿了。” 中午方老爷子不敢搞得太油腻,做的饭菜都比较清淡。她跟方毅连跑带颠从医院走了半个多小时到六中,又在教室里做了一个半小时的脑力运动,中午吃的那点儿早消化光了。 她现在长身体,消耗大,饿得快。 盛河川像是早有预料似的,从怀里掏出两个油纸包,递给两人一人一个。 “天冷,我没敢带有油的,吃几块饼干垫垫肚子。等你们考完了,咱们四人去关家小院好好吃一顿。” “太好了。”盛景欢呼起来。 方毅看盛景这样,嘴角噙着笑,把手里的油纸包递到她面前:“我不饿,你吃。” “不差那两口,你吃你的。”盛景不要。 盛河川意味深长地看了方毅一眼,对盛景道:“走吧,估摸着你们会提前交卷,又担心你们饿了,你方爷爷已经在家里做吃的了。我让他做了你最喜欢的甜酒汤圆蛋,放了姜,吃一碗又饱肚又去寒。羊蝎子也炖上了,等晚饭的时候保证浓香四溢。” 方勇刚并不像方老爷子抱怨的那样不管老子和儿子。知道方毅要考试,他前两天就派人送了一大堆东西过来,保暖的新军大衣、新靴子就各送了四件四双——显然盛河川和盛景也有份。有一份明显是女人的尺码,盛景穿上去军靴正好合脚,军大衣也十分合身。 可见方勇刚这份礼物准备得十分经心。 除之还送了两个暖水袋,两只派克钢笔,半只羊,几十个鸡蛋,以及一大堆麦乳精、饼干、大白兔奶糖之类的营养品。 如果是后辈物品丰富的年代,邻里或朋友之间送些吃的喝的,大家都能坦然接受。毕竟这东西不值多少钱,随便请吃一顿饭或是送个什么东西就能还清人情。 可这年代不行。有些东西就是有钱也买不到。 担心盛家祖孙俩不要,送东西来的那人还特地跟盛河川道:“首长特别感激您替方毅找的工作。没工作不仅仅少了一份收入,更有可能影响心情和心态。所以您给方毅找的这两份工作的人情,不是这点东西能还清的。首长说了,请您别客气,务必要收下。” 方老爷子在一旁边也十分赞成:“就是。老盛,咱两家什么关系?你要推辞就见外了啊。以后有什么事,我们可就不敢再麻烦你了。” 不说对方毅的照顾,只说军大衣、军靴和钢笔是自家孙女在考试时用得着的,盛河川就不打算客气。他道了谢就收下了。 大雪的天,东西冻着也不会坏,那半只羊四个人能吃好些天。 这会儿盛景听了盛河川的话,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她拉着盛河川的袖子,催道:“快走快走。” 回到大杂院,也才四点钟。但冬日天黑得早,家庭主妇们也是时候张罗晚饭了。水笼头那里有几个人在那里洗菜淘米。 盛景跟他们一一打了招呼。 等进了屋子,她奇怪地向盛河川道:“今天大家都好有素质哦,都没问我考得怎么样。” 盛河川好笑。 盛景有时候特别老成,有时候又十分的孩子气。 他轻哼一声道:“是我叫她们别问的。考完了就考完了,不管是好是歹都别想,吃好睡好,考好下一科才是正经事儿。她们也不是真关心你,就是随口一问,却扰了你的心境。” 盛景就冲他甜甜一笑:“谢谢爷爷。” 盛河川没有说话,但翘起的嘴角却显示出他的好心情,接过方老爷子手里的碗,放到孙女面前:“快吃,吃了暖和一点。” 方老爷子看了自家孙子一眼,把手里那碗用力往桌上一放,叫道:“方毅,吃完赶紧到厨房帮忙。” 方毅冲着方老爷子出去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低头开始吃东西。 等他们吃过晚饭,盛景把碗筷收拾好正准备出去洗,就听门外传来了陶立冬的声音:“盛大爷,方大爷。” “进来。” 陶立冬一进门就跪了下去,要给盛河川磕头。 “哎哎,你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赶紧起来。”盛河川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他。 方毅动作更快,已经把陶立冬给扶住了,没让他当真跪下去。 “多谢盛大爷,多谢方毅和盛景,谢谢你们救了盼儿。”陶立冬还是深深躹了一躬。 他抹了一把眼泪:“医生说幸好送得及时,否则盼儿跟孩子都保不住。” “盼儿姐生了吗?她跟孩子都好吧?”盛景问道。 “生了。”陶立冬道,“五点多钟生的。我已经去国营饭店给她买了点吃的了,这会儿回家炖个鸡汤。她大出血,得好好补补。” “母子平安就好。”盛景很高兴,又问,“男孩女孩?” “女孩儿。”陶立冬脸上浮现出笑容,“孩子长得很好,六斤七两。” 盛景看他脸上的笑容很真诚,心里很替赵盼儿高兴。 陈招娣是个重男轻女的,赵盼儿为此吃了很多苦。如果遇着个重男轻女的丈夫,她后半辈子怕是要在吵架中度过了。 “六斤七两啊,真不错。”盛景称赞了一句,但脸上的笑容却淡了下来。 后世里这种重量的孩子比比皆是;可在这物资匮乏的年月里,普通老百姓家这样的重量并不常见。 赵家一家三口,就只有赵盼儿有工作。一份收入要养三个人,还打算养孩子,不能一点儿积蓄都没有。赵家平时吃得并不好。 本来她怀孕,陶立冬又没有工作,她完全可以在家里待产,让陶立冬去替她上班的。 可因为她在纺织厂是挡车工,这工作有一定的技术含量,陶立冬接她的工作就只能去做辅助工。后者技术含量低,工资自然要低一些。 赵盼儿舍不得这钱,硬是挺到八个多月,肚子大得行动不便,家人、同事都一再劝说后,才把工作转给陶立冬。 可饶是这样,这孩子还能这么重,这是吸收了母亲许多营养的缘故。 想起赵盼儿瘦得只能看到一个大肚子,盛景就暗暗叹了口气。 女人真不容易。 “你下午的理化没考?”方毅问陶立冬。 大杂院里同龄的男青年就他俩和陈常凯、夏中杰。 陶立冬知道方毅学习好,有时候会瞒着赵盼儿偷偷请教方毅,两人有些交情。 故而,方毅知道陶立冬最拿手的科目是理化。 赵盼儿顺利生下孩子,明天有陈招娣照顾,陶立冬可以去继续考试。可他最拿手的理化没什么分,丢了这一科的分数,他这高考怕是白考了。 方毅很为陶立冬可惜。 陶立冬叹了口气:“考了二十分钟。”他强笑了一下,“这也是没法,盼儿的预产期就是这几天,我心里早有准备。只是没想到她会难产。” 其实他劝过赵盼儿这两天去医院住着的,这样赵盼儿安全,他也不用那么挂心。 但陈招娣和赵盼儿都舍不得钱。 又说了两句感谢的话,他便匆匆回去熬鸡汤了。 “看见了吧?”盛景对方毅扬了扬下巴,“女人不容易。赵盼儿为了这个孩子,自己没参加考试,还差点丢了性命。陶立冬是个有良心的还好;要是他是个没良心的,这会儿不定在心里多埋怨赵盼儿呢,往后也不会对她好。” “你啊,”她拍了拍方毅的肩膀,“以后对我嫂子你老婆好一点儿。” 说完她就端着碗筷出去了。 方家人做饭,盛家人洗碗,分工合作,天经地义。 留在屋里的方毅和盛河川对视一眼,两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奇怪。 61 第 61 章 初选张榜了 12月11日, 上午数学,下午语文,考完这两科,大杂院里的考生们就结束了他们的高考。 方毅和盛景却还参加了12日上午的英语的加试。 上辈子曾留学国外, 后来又频频出国参加会议、旅游的盛景, 英语水平自然是毋庸置疑的。 这辈子,国家很快就改革开放, 她不想被“不会外语”所约束;本来就精通却要装作不懂, 以后在学习过程中也是很累人的,所以她一开始就对盛河川和方毅说自己在乡下跟那些下放人员学过英语。 因此她便参加了12号的英语考试。 高考过后, 其他考生陷入焦虑的等待中, 盛景则淡定地继续去上班。 盛景上辈子学业就极为扎实, 这辈子又提前了一年看书复习, 她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语文比较主观, 她不敢说满分,数理化和英语她觉得满分不成问题。 她最薄弱的是政治,这一年她在这科上下了很大的功夫。除了背课本和方毅收集的资料,她平时也非常注意看报纸, 好在回答政治题时能符合时政要求。 五科满分五百分,考个四百多分, 她觉得不是问题。 而在她的印象里, 这一年高考, 三百多分就能考上本科,一百多分就能上个中专了。她考四百多分,就算华清、北大不能取,北城其他还不错的大学应该不成问题。 “盛景,考得怎么样?”一进办公室门, 陈照新就热情地问道。 本来,办公室都是默认资历最浅,年纪也最小的人,每天都要早早来办公室打扫卫生,打开水,给领导泡茶,下班后还会检查门窗锁门等,凡是最累最苦的杂活都应该是这人干的。 可盛景到了办公室后,因为她是关系户,陈照新根本不敢让她把自己这些杂活儿接过去,而是跟她一起做,以观察后续。 后来,众人发现她写得一手十分漂亮的公文;她又在跟着周涛去开会时,从别的秘书那里打听消息,从而让周涛避开了暗坑,给了他许多帮助。 盛景还会甄别报纸上的报道,把自己认为正确的有价值的文章放到周涛面前,从而让周涛在政治决策时都选择了正确的方向。 这就导致周涛每次出去都必点盛景跟他一起去,有什么大事也会先跟盛景商量。 而原先跟着周涛一起出去开会的宋主任宋雄,对此不敢有半点情绪;在办公室混日子只想靠拍马溜须往上爬的另两个职员,也被盛景内卷得不得不积极工作。 陈照新看到这种情况后就更庆幸自己先前的小心谨慎了,再不让盛景沾这种杂活,对她也越来越尊重。 盛景笑道:“自我感觉良好。至于到底怎么样,那还得看改卷出来的成绩。考不上就下次再战。” 陈照新殷勤地提了暖水壶过来,给盛景的杯子里倒了一杯水:“你这心态稳,保准没问题。” 盛景自嘲一笑:“也是因为我有工作,就算考不上也没太大影响。要是我现在在乡下,就唯有高考一个途径能回城,那肯定不能像这样稳得住。” “这倒是。” 陈照新走到窗边把暖水壶放下,提起另一件事:“今天上午周厂长到工业局开会去了。因为你昨天不在,周厂长就安排宋主任跟着去。” “好,我知道了。” 因为要参加高考,近半个月周涛都没安排什么事给盛景,考前还给她放了一周的假。现在回来上班,实在没什么事可做。 盛景在办公室看了一个上午的报纸。 十一点,周涛和宋雄回来了。宋雄在窗外叫她:“小盛,周厂长叫你过去一趟。” 盛景拿着笔记本去了周涛办公室。 周涛指了指他对面的木沙发,示意盛景坐下,问她道:“考得怎么样?” 盛景并不想谦虚:“我感觉还行。” 盛景的学习问题,周涛私下里跟盛河川约饭的时候了解过,很是听老盛同志吹嘘了一通自己孙女的聪明。 因此对盛景的这个回答,周涛并不怀疑。 他沉默了一会儿,拿出一支烟点燃:“我刚刚接到了调令,调任北城无线电厂任厂长。” 盛景面上一喜:“恭喜周伯伯。” 周涛吸了一口烟:“无线电厂是个万人大厂,派系多,斗争复杂。本来我想带着你一起过去的。可你现在要上大学,工作就不好变动了。” 说到这里,他心里有些惆怅。 当初他把盛景调到厂办来,除了因为在斗倒刘光明时盛景的出色表现,更多的还是为了老战友盛河川。 他希望帮老战友带一带孙女,把她培养得更出色。 可没想到,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不管是原先的办公室副主任,还是从秘书提到主任位置的宋雄,都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不是办事不灵活,就是目光不够长远,或是政治敏感性不高,对他的帮助都不大。 而盛景年纪最小,工作经验可算是没有,她办事的能力,对政治的敏感性,对人心的把握,乃至跟外厂人的交际手段,却比所有人都出色和老道。 她调到厂办两个月后,就完全成为了周涛的左膀右臂。 现在周涛要调往情况复杂的无线电厂,最需要盛景的辅佐。盛景却要在这时候去上大学,让周涛很惆怅。 “万人大厂,周伯伯还能找不到合用的人不成?”盛景笑道。 周涛苦笑了一下,吸了两口烟后把烟按到了烟灰缸里,摇摇头没有说话。 盛景问道:“您哪天走?” “明天。” 看到盛景诧异的眼神,周涛解释道:“无线电厂的老厂长突发心肌梗塞去世,下面的人群魔乱舞,那边急需人过去坐镇。” “这边是姚副厂长接您的班吗?”盛景问道。 姚副厂长是刘光明下来后,周涛从别的地方要过来的。他是个踏实肯干的人,并不热衷争权夺利,与周涛配合得很好。 “对。”周涛道,“所以这段时间你安心上班,厂里不会有大的变动。” 他坐正了身体:“我听你爷爷说,你想学经济。现在国家很重视经济。等你大学毕业后,希望你能来帮周伯伯的忙。” 盛景笑了笑:“希望以后还能有机会跟在周伯伯身边学习。” 相处一年多,周涛对她已很了解了。听她这打官腔的虚头八脑的话,他就知道这小滑头另有打算。 他眉头皱了起来:“你是有什么打算吗?” “不是有句话叫‘计划不如变化快’吗?现在高考我只是过了初选,离我大学毕业还早呢。我现在可给不了周伯伯承诺。”盛景的笑容有些俏皮。 深知国家未来经济走向的她,知道不需要她去参与去努力改变什么,国家就会走向辉煌。当初她对盛河川说的那些话,只是为自己专业的选择做解释。她没有那么大的志向,也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去改变一个国家的经济走向。 她只想做好自己,尽自己最大的能力为国家经济发展出一份微博之力,仅此而已了。 所以大学毕业,她并不打算进体制。对周涛递过来的橄榄枝,她自然也不能给予承诺。 周涛知道盛景是个主意很正的人。只要她打定了主意,就是盛河川也轻易不能改变。 所以听她又说这些虚头八脑的话,他就不再追究了,挥手道:“行,去吧。以后多去周伯伯家做客,咱爷儿俩也多交流交流。” “好的,周伯伯。” 晚上下班,盛景把周涛调动工作的消息告诉给了盛河川。 盛河川点头:“他也应该动一动了。” 今年国家开了两次关于工业方面的会议,周涛在食品厂站稳了脚跟,做出了成绩,那自然是要往上调的。 盛景淡定上班,其他考生却削尖了脑袋四处打听消息。而在中央的高度重视下,北城的试卷很快就改完了,只隔了一个多星期就公布了初选结果。 这天盛景正在办公室写通知,孙敏跟一阵风一般刮了进来:“盛景……” 盛景抬起头来,孙敏却捂着胸口喘着气半天说不出话了。 看她这么激动,盛景就猜到了她想说什么,问道:“是不是高考出结果了?” 孙敏用力点头,终于喘匀了气道:“张榜了,他们说,你的名字在上面。” 孙敏跟夏中杰的情况类似,都是混了个高中文凭,没认真读书。她今年春天跟厂里的一个男青年结婚了,又有个正式工作,所以并没有参加高考。 见盛景还坐在座位上,她急得上前把盛景拉了起来:“哎哟,你怎么不着急?赶紧去看看呀。” 盛景只得把钢笔盖盖好,将信纸放进抽屉里锁好:“好好好,就去。” 她跟宋雄打了声招呼,就骑着自行车去了六中。 可离校门口还有老远,她就不得不从自行车上下来了。 围在校门口看榜的人实在太多了。 担心自行车被人偷了,盛景也没敢把车停到一边,自己去挤人群。 明知道在这儿没什么熟人,她的目光还是不死心地在人群里逡巡。 她的目光蓦地一滞。 还没等她纠结要不要叫对方,对面的杜少薇和杜少华两兄妹就看见她了。 杜少薇兴高彩烈地跑过来,对盛景道:“盛景,我看到你名字了。你过初选了。” “盛景”这两个字一出,前边人群里一个女生猛地回过头来,正好跟盛景的目光对上。 盛景的眉毛微挑。 盛琳也在这个考场? 考试三天,盛景还真没遇上盛琳。倒是杜少薇,她进考场前远远看到过一次。 当时是一个中年美妇人和一个像警卫员一样的人送她来的。盛景没看到普吉车,有可能停在别处。 至于杜少华,他跟方旭泽一样都读了工农兵大学,今年是大一。 杜少薇见盛景看别处,顺着她的目光回头一看,就看到了盛琳。 她撇了撇嘴,没搭理盛琳,跑过来一把搂住盛景的胳膊,问道:“盛景,你准备填报哪所大学?” 盛景老实回答:“华清。” “嗤!”盛琳嘲讽地笑了一下,笑得还挺响亮,似乎生怕盛景听不见似的。 杜少华本来还想跟盛琳打声招呼,刚走到盛琳面前就听到她这一声笑。他停下脚步,皱眉看了盛琳一眼。 盛琳发现自己惹杜少华不高兴了,连忙解释一句:“我是笑她大言不惭。” 她从人群里走了出来,站到盛景面前,扬起下巴道:“盛余,你就在乡下读了个初中,高中都没念,哪儿那么大的信心,说自己要填报华清大学?” 她声音清脆,声音不大却也不小,周围的人都听见了。 有几个人转头朝盛景这边看了过来。 虽然盛景摆出不愿意跟杜少薇交往的姿态,后来杜少薇也没来过大杂院找盛景玩,但也正如此,杜家人对盛景高看了一眼,杜少薇对盛景也好感倍增。 像盛琳和周月这样,知道他们的身份就巴上来的,杜少薇见得多了。唯有她哥这样傻的人才会被周月那惺惺作态的样子欺骗。 这会儿听到盛琳这样说,盛景自己还没说话,杜少薇就不乐意了。 “谁叫盛余?你才剩余!”杜少薇暴怼,“盛景为什么在乡下读初中,那还不是你家造的孽?这会儿拿出来说,有意思吗?” 盛琳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盛景也很意外。不过想想她就不奇怪了。 她救过杜少薇,如果杜家是那种比较有良心的人家,可能会打算回报她一下。她自己不说需要什么,杜家自然要查一查她的情况,看看在什么地方能帮帮她。 另外方毅又住在她隔壁,她跟方毅关系还不错。杜副军长本着关心方副军长的原则,查一查她的情况,就更名正言顺了。 盛琳担心杜家兄妹会在方旭泽面前说她的坏话,她强撑着辩解:“那是我妈跟盛余之间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知道盛景改了名字,杜少薇也是拿着这个来攻击她。可她是死活想不起盛景改了什么名字,所以仍然叫着“盛余”。 “怎么没关系?你是既得利益者。另外,盛景是你妹妹,亲妹妹。这么多年你关心过她吗?你们一家人都没有心。这会儿你还拿着这一点在这里嘲笑她,我都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丧良心的人。” 盛琳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 62 第 62 章 北城大学的老师特地来拜…… 她想回怼, 可一来她确实无理,不知道怎么反驳杜少薇;二来也顾忌着杜少薇的身份。 如果杜少薇到方旭泽面前说她家跟盛景的事, 那她就完了。方旭泽肯定看不起她。 她看了杜少华一眼, 见他没什么表情,转身抹着眼泪跑了。 盛景虽然对杜家调查自己感觉不爽,但也不好迁怒杜少薇。 她朝杜少薇一笑:“多谢你替我打抱不平。” 杜少薇摆摆手, 露出两个可爱的梨涡:“没什么。” 作为女主,她情商自然是有的。 她凑近盛景,小声解释:“你也看出来了吧?我哥喜欢那个周月。我不想让她当我嫂子,就把这事告诉我爸妈了。我爸妈自然要调查一下周月的情况,顺带着把盛琳家的事也调查了, 才知道你的情况。” 她站直了身体,对盛景歉意一笑:“对不起了。” 盛景尽管知道或许事情不完全是这样, 但杜少薇能解释一句,她心里的不爽也消散了不少。 她摇头道:“没事。” 不欲在这事上多说,她转移了话题:“你过了初试了吧?”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身为一本书的女主, 杜少薇自然是一举考上了大学的,而且上的还是华清。 想起方旭泽和杜少华上的也是华清, 盛景就有些头疼。她是真不想跟这些人离得太近。 但今年的北城大学经济系只有政治经济专业,如果她要进体制, 跟着周涛一起往上走,自然是北城大学合适。可她对政治不感兴趣, 不喜欢受束缚, 更不喜欢争权夺利和勾心头角, 她只单纯地对赚钱感兴趣。 如此一来,就唯有华清的经济专业最适合她。 她穿书而来,重生一世, 本应活得比上辈子更恣意才对,她不想为了避开这些原男、女主就绕道而行,那太憋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麻烦,解决就是。有什么好怕的呢? “嗯嗯,我也打算报考华清。”杜少薇笑容甜美,“希望咱们都能考上做同学。” 盛景颔首,老实不客气地把自行车往杜少薇手边一放:“麻烦你帮我看一会儿车,我去瞅一眼初选名单。” “好,去吧。” 这次见面盛景不再像原来那样客气而疏离,还让自己帮忙,杜少薇十分高兴。 她赶紧把自行车把手抓在手里,用实际行动表明自己会好好看守好自行车。 盛景莞尔一笑,随即挤进了人群里。 这会儿的人不少反多,盛景挤了好一会儿才挤到名单前,把名单从头到尾扫了一遍。 这个名单似乎不是根据成绩来排名的,她跟方毅的名字不在一块儿,方毅的在中上方,她的在中下方。但因为名字都是两个字的,人对自己的名字也敏感,盛景很快就找到了。 她之所以从头到尾扫一遍,是在寻找陈小娟和盛琳的名字。 陈小娟是真正的今年初中毕业。她原先读书也不认真,高考消息出来后哪怕赶紧用功,也比不上老三届和认真读书的人。她的水平,盛景在帮她辅导时就知道了。名单上没有她是意料之中的事。 而盛琳的名字也没在名单上,就有些出乎盛景的意料了。 要知道,在原著里,作为蹦跶到文末的恶毒女配,盛琳也是考上了大学的。虽然成绩不怎么样,只考上了北城一个普通的大学,但好歹也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本科生,足以光耀门楣,傲视周围许多人。至少她比只考上了大专的周月强。 可这个名单上却没有盛琳的名字。 盛景不死心,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发现果然没有盛琳,这才挤出了人群。 仍紧紧抓着车把手的杜少薇看到盛景一脸凝重地挤出来,她心里一惊,连忙问道:“怎么,你是没看到自己的名字吗?我刚才看到了呀。我没眼花吧?” “看到了。我就是没看到盛琳的名字。” 盛景说完,问杜少薇:“她真是这个考场的吗?你考试的时候遇到过她吗?” 还没等杜少薇说话,杜少华就在一旁道:“她就在这个考试没错的。” 考场出来,周月跟他说过两次,说没盛琳运气好,能跟杜少薇有伴。 其实她那个考场离她家也不远,她跟杜少薇的关系也不怎么样。周月这话似乎是在遗憾没能在考场外看到送考的他,让杜少华心里十分甜蜜。 杜少薇用力瞪了哥哥一眼,对盛景道:“很凑巧,我跟盛琳一个教室,所以她很确定是在这个考场的。”她顿了顿,“我也没看到她的名字。” 因为不喜欢盛琳,又知道她跟自己一起考的试,杜少薇特意在榜上寻找过盛琳的名字。 盛景点点头,若有所思。 看来,盛琳的大学名额是被她这只小蝴蝶给扇没的。 也是。在原著里,盛琳过继到了盛河川名下。盛河川又是那么重视知识的一个人,他肯定会给盛琳压力,让她努力复习考大学。 另外在原著中,这个时候的杜少薇已经跟方旭泽进入暧昧状态了。盛琳受了极大的刺激,所以发愤图强,认真复习,想要表现得比杜少薇更优秀。 结果现在因为她在这两件事中插了一脚,盛琳没能过继给盛河川,方旭泽也没能英雄救美让杜少薇喜欢上他。 盛琳既没有长辈给她压力,又没了方旭泽的那份刺激,没能激发潜力考上大学,也就不难理解了。 盛景接过自行车,对杜少薇道:“谢谢你帮我看车。祝你体检、填志愿都顺利,早日拿到华清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杜少薇高高兴兴地挥手:“你也是。希望咱们能成为同学。再见。 盛景骑着车回到大杂院,就发现向来爱在院子里转悠的夏老太没见着,倒是王大妈和马桂英正站在院子中间,说话说得眉飞色舞。 一看盛景进来,王大妈就叫道:“哎哟,大学生回来了。小景,恭喜啊。” 陈坤一早就在六中门前蹲着了。放榜第一时间就把名单扫了一遍。所以大杂院的人要比盛景还要早知道她过了初选。 “哈哈,只是初选,可不敢称大学生。”盛景笑道,问马桂英道,“马婶儿,是不是常凯哥也过初选了?” “可不是。”马桂英眉开眼笑,“好在过了一个。要是常凯考上了,他那个临时工就可以给小娟,我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不用发愁给小娟找工作了。” “小娟还小呢,完全可以继续读高中。而且这是第一届高考,后面每年都有机会,让小娟继续读高中,高中毕业再考嘛。” “那倒也是。”马桂英道,“她要愿意读高中,我们都支持的。到时候还得麻烦你跟方毅多辅导她。” 盛景上前两步,小声问她:“其他人呢?都过了吗?” 马桂英也小声道:“就你跟方毅和我家常凯过了。其他人似乎都没过。” 说着她撇撇嘴:“这也正常。夏中杰向来是个绣花枕头;陶立冬整天干活,哪有时间坐下来看书?至于美华,跟我家小娟一样,初中没毕业,就是去考着玩的。” 陶立冬之前虽没工作,可他也不敢歇在家里,让怀孕的妻子上班养他。 他到处找零活儿干,糊火柴盒,给人做煤球……都没有闲着的时候。否则陈招娣就在家里嘟嘟哝哝,说他个大男人也好意思在家里吃白饭,还吃的是软饭。 直到他替赵盼儿去纺织厂上班,才能在下班后坐下来复习。 而何美华比陈小娟小一岁,今年还在读初二。因为这次报考没限制,她真就是去考着玩儿的。 她们的声音虽然小,但原先的声音大,夏老太在屋里都听见了。这会儿透过窗户往外瞧,看到两人凑得那么近小声说话,想都想得到她们在议论什么。 “得意个什么劲儿?不过是初选。就算榜上有名字也不一定能考上。等政审的时候没准要被刷下来。”她嘟哝道。 看了床上丧着一张脸像是死了一样的孙子,她忍不住要絮叨:“我当初说了让你跟盛景搞对象,你偏说自己喜欢什么宋雪。结果你看好了么,竹篮打水一场空!你要是跟盛景结了婚,这会儿不光房子票子有了,老婆是大学生,盛景的正式工也可以转给你,你考没考上大学都没关系。” 夏中杰“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头差点撞到上铺的床板上。 他瞪着夏老太:“谁要捡她的东西了?我今年不行明年再考,一定会考上,而且考得比她好。她现在考上算什么?考个破烂大学,得意个什么劲儿?我明年就考华清,往后不知道能分到多好的单位去。到时候您再来看看谁更能干!” 他是个要面子的人,当初盛景不搭理他,他可不会跟家里人说盛景没看上他,而是说他不喜欢盛景,说他喜欢宋雪那种温柔小意的。 当时盛景还是个临时工,跟宋雪相差不大,夏家人也更喜欢温柔好拿捏的,又了解夏中杰的脾性,是不能受气的,只能捧着哄着。所以当时也就没反对。 可盛景很快成了正式工,并且调到了厂办,跟宋雪的身份一下子拉大了,夏老太就在家里没少叨叨。 到了去年年底,厂里辞掉临时工,夏中杰没了工作,宋雪也被辞退了,夏家人就更不满意了。 可还没等他们劝夏中杰跟宋雪分手,宋雪自己就提出了分手。 当初夏中杰为了追宋雪,可是给她买了一双皮鞋和两盒雪花膏的。分手时宋雪根本不提还东西还钱。夏中杰问她要,她还嘲讽了夏中杰一通,把夏中杰气得半死。 今年高考夏中杰就憋了一股劲儿,发誓一定要考个好大学,打盛景和宋雪的脸。 可没想到,他自己却被现实狠狠来了一耳光。 他现在就热切地希望盛景和方毅、陈常凯三人在初选后被刷下来。 可事情并不如他的愿,考中的三人都顺利地过了体验政审,并填报了志愿。 而盛景和方毅的志愿又把大杂院的人震惊到了。 “方毅就算了,他从小读书就厉害,当初小学初中是跳了级的。可盛景这是干什么?自己有几斤几两她不知道吗?她可是初中毕业生,还是在乡下读的初中,连小娟、美华都不如,也就是运气好才上了榜。这会儿却要报华清!别到时候蹦得太高摔下来,什么都捞不着。” 夏老太在院子里说得唾沫横飞,仿佛盛景上不了华清大学,她们夏家的面子就能捡起来似的。 马桂英很看不得她这样。 “小景不知轻重,难道盛大爷还能不知轻重不成?盛大爷那么有见识一个人,他都不说什么,夏大妈您倒是在这里说三道四的。您比盛大爷还能耐了。” 马桂英这话成功地把夏老太的嘴给堵上了。 盛河川动动嘴皮子,钱都不用花就能让院里几个年轻人有一份临时工做,谁敢说他没能耐?敢说这话以后就别求到他身上。 当面不敢说了,但背地里嘀咕的人不少,人人都说盛景自不量力,好高骛远。 夏老太在外面不敢说盛景,在家里也不能数落夏中杰,看到陶立东正蹲在一群女人中间搓洗着尿布,她一股怒气就冲向了陈招娣。 “好你个陈招娣,你是招女婿还是招长工呢?你又不上班,整天的不做事,把家务活儿全扔给个大老爷们。我就没见过大男人洗尿布的。” 陈招娣也不是吃素的,指着夏老太骂:“你家夏中杰倒是啥事不做,当祖宗供着呢,结果还不是没考上?我们家我是长辈,盼儿还在坐月子,尿布不叫立冬洗叫谁洗?立冬姓陶不姓夏,他既然入赘了我们家你就别操这份心,管好你们夏家的事就行了。 盛景刚吃完早餐,正打算把锅碗拿到水笼头那边洗,远远地就听见这两人在那边吵架。 她叹了口气摇摇头,舀了水缸里的水来洗碗。 刚刚把碗洗好,盛景就听夏老太极度兴奋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盛景,小景,你家有客人来了。” 盛景眉头一皱,抬头就往外瞧。 因为大杂院有夏老太这样的存在,盛河川都不会把部队、工厂的战友和同事往大杂院里带,他们都是在像关家小院这样的地方见面。 盛景过继了一年半,除了杜少薇兄妹和卫铮家人,也就只有盛爱国一家来拜访过。 难道是李玉芬听说她过了初选,又厚着脸皮来了? 盛家屋外就是回廊,回廊外面违章建了一个小厨房。小厨房不光能做饭,也起到了防止别人窥探的作用。 阻止了别人的窥探,同时也阻止了自己的视线。盛景就这么站在屋里往外看,自然没看到什么。 可没等她收回视线,夏老太因激动而异常高昂的声音又在外面响起:“小景,他们说是北城大学的老师,特地来拜访你的。” 今天是周末,大杂院里的人几乎都在家。水笼头那里还有一群女人在叽叽喳喳,夏中杰的两个弟妹和马桂英的小儿子、吴丽家的小孩儿在院子里打打闹闹,赵盼儿女儿的哭声也很嘹亮。整个大杂院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可这些声音,随着夏老太的这一声叫喊似乎瞬间陷入了寂静。时间在停滞了一秒,下一刻比原先更加嘈杂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什么?北城大学的老师?”这是马桂英的声音,她的激动显然也没比夏老太少多少,“你们来找盛景?她被北城大学录取了?” “北城大学?不是听说她填的是华清大学吗?”陈映霞声音里带着些疑惑。 63 第 63 章 非常欢迎两位到我们学校…… “北城、华清有区别吗?都是一顶一的好大学。” 住在皇城根下, 就是最没有文化没见识的夏老太都知道北城大学是跟华清大学齐名的、华国最厉害的两所大学之一。 盛景赶紧擦擦手走了出去,迎面就看到了夏老太那张写满了兴奋的脸。 “快,小景, 这两位北城大学的老师来找你。”夏老太指着她身后的一男一女道。 男的四十多岁, 女的三十多岁,衣着整洁, 一看就是体面人。 “你好,盛景同学是吧?我是北城大学招生办的主任,我姓蒋。”那位男同志先作了自我介绍, 又指着旁边的女同志道,“这是我们办公室的孔老师。” 孔老师笑容温婉:“你好。” 看着盛景,她眼里闪过一抹惊艳。 这一年半的时间, 盛景的变化很大。 她喝了一段时间调理身体的药, 营养又跟上来了, 身高一下子窜了三厘米, 现在有一米六六了。 但这不算啥。 她最明显的改变是脸上有肉了,皮肤变白了,身材也不再是飞机场,有了少女的体态模样,头发也养得乌黑油亮。乍眼看去就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娇俏少女。而她身上那股沉静冷清的气质又十分突出,让人一看就移不开眼。 回想起自己在资料上看到的盛景的年纪, 今年才十七岁, 孔老师忽然十分感慨。 这样的外貌,还这么有才气, 莫不是这天底下的灵气都跑到这个少女的身上了不成? “你们好。”盛景笑道,“快请进。” 领着两人进门,盛景就对尾随的邻居们道:“两位老师找我说话, 各位大妈大婶你们忙去吧。” 她又特意点名:“夏大妈,您也是。刚才多谢您把他们领过来。” 不等夏老太说话,她又叫住正探头往这边看的陈小娟:“小娟,麻烦你去胡同口把我爷爷叫回来。” 夏老太忙问:“那方毅和他爷爷呢?” 今天是周末,俩老头儿拉着方毅去胡同口下棋去了。 盛景就回头看向两位老师:“蒋主任,孔老师,你们是光找我一人,还是也找方毅?” 蒋主任一听,连忙问道:“方毅?是哪个方哪个方毅?他今年有没有参加高考?过了初选吗?” “方圆的方,毅力的毅。他参加了高考的,过了初选。”盛景道。 “那真是太巧了。”蒋主任又惊又喜,“找,我们也找他。”语气十分坚定。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实在没想到你们竟然还是邻居。我刚才生怕是同名同姓。” 看他这样子,盛景心里就有数了。 她对陈小娟道:“小娟你把方爷爷和方毅也一起叫回来。” “好的。”陈小娟脆生生答应一声,转身撒丫子往外奔去。 盛景下了逐客令,邻居们再好奇也不好围在这里,纷纷散了。 不过大家都没回自己家里,而是站在院子里,小声地猜测着北城大学的招生办主任是来干嘛的。 “招生办招生办,自然是招学生的。”马桂英道,“他们难道想让小景去他们那里上学?” “不会吧?小景不是填的华清大学吗?”吴丽问道。 “对啊,难道北城大学的主任还能叫盛景改志愿不成?”夏老太也满脸的不相信。 马桂英转头对王大妈道:“把刘莉叫出来,她肯定知道。” 刘莉这个中师毕业的小学老师,算是大杂院里比较有文化的人了。许志鸣作为供销社主任,也是公认的除盛、方两位老爷子外比较有见识的人。 刘莉正在屋里辅导孩子功课,听到外面有北城大学的老师来,她就心痒痒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只是她好歹是个有教养的老师,做不出像夏老太那样听到有外人来就从家里跑出来围观的事儿,这才坐在屋里没动。 这会儿听到婆婆喊她,她飞快地跑了出去:“妈,什么事呀?” 大家就七嘴八舌地把各自的猜测说了一遍。 为了反驳大家的猜测,夏老太还特意提了方毅和陈常凯:“方毅和常凯都是高中毕业,他们总比盛景考得好吧?怎么不见北城大学的老师找他们,反而找盛景?依我看,没准是盛景考试时出了什么事,让人家找上门来了。” “要真是考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不是教育局的人找,而是北城大学的招生办主任来找?”马桂英很看不上夏老太这样子。 当初夏中杰去食品厂做临时工,可是盛河川帮的忙。人家什么好处都没收,走人情的礼都退了回来。结果夏家人倒好,不光不领情,反而埋怨上了盛河川。 这不,别人或许看不出夏老太埋藏在心底深处的兴灾乐祸,马桂英可是瞧得真真儿的。 这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 “叫刘莉说,刘莉是教育界的,肯定知道。”吴丽在旁边打圆场。 刘莉道:“既然是招生办的人来,那肯定是想招她做学生,让她去北城大学读书了。” 而且这种情况,肯定是盛景考得特别好,好到是北城第一的程度,否则招生办的人可不会上门。 但不是很确定的事,刘莉不会说。免得到时候说得不对被打脸。反正结果很快就知道了。 夏老太不服气,却也拿不出什么理由反驳刘莉。 她道:“你们别吵了,让我去听听。” 说着不等大家说话,她就从西厢的回廊处绕到方家,站到方家堂屋前,偷听盛家堂屋里传出来的谈话。 “这夏老太可真是。”马桂英嘴里说着,却左右看了看,又忍不住道,“要不,咱们也去听听?” 众人抓耳挠腮的好奇。但实在做不出这种没品的事。 陈映霞却没忍住,拉着马桂英道:“走,去瞅瞅。” 两人绕过回廊,走到夏老太身边,也竖着两只耳朵偷听。 夏老太斜睨了两人一眼,撇了撇嘴。 这时候堂屋里,蒋主任已经把北城大学的校史介绍了一遍,又列数了从北城大学毕业的一些大人物的名字。 最后他道:“我们非常欢迎盛景同学和方毅同学到我们学校来上学。我看了你填报的志愿,是经济专业。我们学校也有经济专业嘛。” “从我们学校经济系毕业的学生,现在很多都在非常重要的位置上。接下来给你们上课的不光有顶顶有名的教授,我们还会请一些政治和经济方面的都十分权威的领导去给你们做专题报告,比如工业部的部长,经济部门的领导等等。” “你们可以跟他们近距离交流,把你们的想法告诉他们。这可是十分难得的事。没准你们的想法会被领导采纳,你们的名字也会进入到领导的视野。这对你们毕业后的就业是十分有利的。” 这话听得偷听三人组目瞪口呆,一个个暗自啧舌。 屋内,坐在盛景对面的孔老师也满脸温婉的笑容,开口道:“今年学校安排我来做经济系的管理老师。现在大学里的宿舍都是八人到十二人间的。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为你安排二人间的宿舍,这样也可以避免一些生活上的矛盾,把更多的时间放在学习上。” “另外,除了每月有二三十块钱的生活补贴,我们学校还开设了奖学金。每学期每个专业一等奖一名,奖学金是一百元;二等奖两名,奖学金是八十元;三等奖三名,奖学金是五十元。另外还有十名优秀奖,奖学金是二十元。而据我们所知,华清大学并没有设立这些奖励。” 蒋主任接话道:“以盛景同学的能力,拿一二等奖不成问题。这样一来,奖学金和补贴加起来,并不比你在工厂上班的收入差。” 这年月都流行用白糖水招待客人。盛景给两人各倒了一杯白糖水,就静静地坐在那里听他们说话。 直到这时,见两人停了下来,她才不慌不忙地问道:“我想请问,是不是每个过了初选、上了一定分数线的北城考生,都能十分荣幸地得到二位上门拜访的机会?” 蒋主任和孔老师都笑了起来。 蒋主任道:“盛景同学恐怕还不知道吧?你是今年我们区的高考状元。” 听到这话,盛景并不意外。 上辈子她也是高考状元,曾经也得到过各级的奖金和华清、北城大学的争抢。 虽然这是十年后恢复的第一届高考,但能让北城大学上门来劝说,并让他们在生活上做出特殊优待的,也只能是高考状元了。 她又问:“那方毅呢?他是第几?” 看盛景这么淡定,蒋主任两人十分意外。 这一届高考是不公布分数的,录取了就直接发通知书。他们是昨天知道北城考生中的最高分是493分,第二名491分,而第三名的分数跟这两人拉得很远时,就赶紧去查了一、二名的志愿,今天匆匆赶来。 看盛景住在这大杂院里,就知道不是什么大领导家的孩子。她应该不可能知道自己考了多少分,排在什么名次上才对。 她如此淡定,很有可能对自己有信心,心里明白自己能考多少分。 蒋主任正要回答,忽听窗外发出了“哎哟”一声,似是有人在门外偷听,他下意识循声望去。可下一刻窗外就有脚步声跑远了,听声音还不止一个人。 盛景无奈地笑道:“应该是刚才领你们过来的那位夏大妈,她好奇心最重。邻居们也很好奇你们为什么来找我。” 这时候院子里传来了盛河川和方老爷子的声音。 盛景站了起来:“我爷爷他们回来了。” 不一会儿,盛河川和方家祖孙进来了,彼此介绍寒暄了几句。蒋主任把他刚才说的话跟盛河川、方毅三人又说了一遍。 盛河川知道盛景考了北城状元,真是又惊又喜。 他知道孙女厉害,方毅没少称赞她。但他没想到盛景竟然比方毅的分数还要高——方毅考了北城的第二名,跟盛景相差了两分。 “每科具体考了多少分,二位知道吗?”盛河川满脸激动地望着两人问道。 蒋主任和孔老师微笑:这才是听了这个消息后该有的反应嘛。 “知道的。我们知道分数后特意去查了二位具体的分数。”蒋主任说着,把两人的分数都说了一遍。 两人数理化都是满分。盛景其余三科是语文96,政治97分,英语100分,总分493分。 方毅作文写得好,语文得了100分;政治98分;英语比不上盛景这个留学回来的,只考了93分,总分491分。 两人的分数跟其他人比拉得太大,第三名只考了421分。 当然,这成绩是三人都加试了英语。 如果只拿四科相比,方毅398分排第一,盛景393分排第二,第三名的341仍排在了第三。 北城大学一看不光这遥遥领先的第一、第二名都报的华清大学,连第三名都报的华清,这才坐不住了,去教育部门查了盛景的地址后,匆匆上门来拜访。 把分数介绍了一遍后,蒋主任又道:“怎么样?我们学校诚挚相邀。二位是否愿意来我们学校就读?如果愿意,志愿的事二位不用操心,我们自会办妥。这事以后也不会对二位有什么影响。” 方毅看了盛景一眼,没有作声,似乎在等着盛景说话。 孔老师作为有点颜控的女老师,看到方毅的年龄和长相时就又惊叹了一番,然后目光时不时在盛景和方毅之间打转。 这会儿看到方毅这眼神,她就明白了。看来方毅是跟着盛景走的。 他们来之前还想着第一第二名,好歹弄回去一个,免得丢脸丢得太大,让华清大学太过得意。 这会儿看来一来就要来两个,一丢也是丢两个。 她赶紧问盛景道:“盛景同学,你的意思如何?如果你还有别的什么要求,尽管提。能答应的,我们一定答应。” “实在不好意思。”盛景笑道,“当初填志愿的时候,我就曾研究过你们学校和华清学校的相关专业。你们是政治经济专业,华清大学是经济管理专业。两者虽然都有‘经济’二字,但还是有差别的。我对后者感兴趣,所以才填报了华清。现在我也不打算改变主意。” 64 第 64 章 小伙子,你是谁啊?…… 蒋主任和孔老师都十分失望。 像盛景这种, 有自己的想法,有明确的目标,对两所学校都深入了解过, 那是最难劝她改变主意了。 两人费了半天口舌, 盛景果然不为所动。哪怕他们许诺盛景去了他们那里,他们就给盛景发放一次性奖金三百元,又把二人间门宿舍提升为一人间门,盛景都没有改变主意。 要知道,北城大学的年轻教师都没有一人一间门宿舍呢。他们这也是下血本了。 结果仍然劝不动盛景。 两人只好转向方毅。 不等他俩说话,方毅就抬手道:“你们说的我都听到了。我跟盛景一样,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蒋主任还想再劝,孔老师却已经不抱希望了。 孔老师也曾年轻过。她看得出来, 盛景的眼神坚定而冷静,看向方毅时眼神没有什么变化, 丝毫没有年轻女孩子看到心上人的爱意与娇羞。倒是方毅看盛景时却眼眸发亮,目光柔和。 显然两个年轻人之间门, 方毅对盛景有想法,盛景对方毅却没有男女之情。 有情之人自然是要跟随喜欢的人跑的。 所以两人之间门, 是以盛景为主导的。方毅会追随她的步伐前进。 果然,蒋主任又劝了方毅好一阵,方毅都婉言拒绝了。 最后蒋主任留下了北城大学招生办的电话号码:“你俩要是改变主意了, 随时可以打电话来找我。” 盛景等人起身送蒋主任和孔老师离开时, 就看到有人影迅速从窗前退开了去。显然是夏老太等人又在偷听。 盛景无奈摇头。 不过偷听也有一个好处, 就是他们一行人往外走的时候, 夏老太没再跟上来打听情况。因为她已经了解情况了,不用再打听,也不用再丢大杂院的脸。 走到大杂院门口, 蒋主任正好跟从外面进来的马云清面对面碰上。 蒋主任看了马云清两眼,忽然激动起来,上前几步道:“马教授,是不是马教授?马教授您还记得我吗?我是你的学生蒋忠其,后来留校进了招生办那个。” 马云清看了他一眼,冷冷淡淡地点了点头,就避过一行人往西厢去了。 她一路不搭理院子里跟她打招呼的人,走进西厢房“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蒋主任看她这样,神色黯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一边往外走,一边问盛河川:“马教授也住在你们这儿?” “对。”盛河川道,“这处几进的大宅本来就是她们家的。现在只剩了她一人。她下放了几年,才回城没多久。” 蒋主任感慨颇多:“马教授也是我们经济系的,曾上过我的课。我研究生导师跟马教授私交很好。可惜,我老师不在了,马教授也变了性情。” 盛河川这十年见过的人事变迁,只会比蒋主任更多。 他道:“会好的。现在不是在变好吗?高考都恢复了。” “是啊,高考都恢复了,一切都会好的。”蒋主任的笑容又回到了脸上。 几人把蒋主任两人送到了大杂院门口,这才停住了脚步。 等回转身时,他们就被大杂院的人给围住了。 “小景,你真是今年的状元?第一名?”陈坤到现在都还不敢相信马桂英告诉他的话。 “只是北城的。”盛景道,“全国各地的试卷不一样,各地的第一名都是状元。” “那也很厉害了。”陈坤道,“我看报了,我们北城今年有八万多考生,分了二百一十三个考点。这么多人参加考试,而且还有许多老三届和刚刚高中毕业的。咱在皇城根儿下,老师都比别地儿的厉害,考生水平也应该比别处的高。你能在这些人里考第一名,跟古代的状元也差不多了。” 因为一双儿女都参加高考,他这段时间门特别关注高考消息。平时不怎么爱看报纸的一个人,现在天天抱着报纸看,尤其注意高考方面的报道。 所以在这方面,他比别人更有见识。 说着他担心方毅不高兴,连忙又道:“方毅也很厉害,是榜眼呢,跟小景也没差多少分,很厉害!”说着他还朝方毅竖了个大拇指。 方毅无奈地朝他笑笑:“陈叔您别安慰我。小景确实比我厉害,她那脑子天生就是为读书而生的。这我在复习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得很清楚了。我的总分只比她少两分,这对我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我有什么想不开的?” 盛景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的身体,记性力都不错。再加上她有前世的知识底子和积累,就显得她的学习能力不是一般的厉害。表现在方毅眼前的,就是一个天才。 方毅在最开始想辅导盛景,到后面被盛景辅导,整个人都麻了,除了接受了自己不如盛景的事实,没有别的办法。 所以知道自己的高考分比盛景低,他没有半点不适,甚至还为自己的分数只比盛景低两分感到高兴。 盛景连忙帮他正名:“不是。我那个第一名是把加试算进去的。如果不算英语,方毅都是第一名。四百分总分,他只差了两分,考了三百九十八呢。我就是占了英语的便宜。” 可院子里像夏老太这种大字不识,注意力完全不在谁第一上。 “给三百块钱,每半年还有一笔一百元的奖金,还给一间门单人宿舍?我的天爷呀!我孙子天天说书里有那什么黄金打造的屋子,我总觉得他在哄我。我只看到他读书往外花钱,就没见过往里拿钱的。可这一回我真是开了眼儿了。” 她自己说得激动也就罢了,还上前一把拽住盛景的胳膊,一张老脸凑到盛景面前:“闺女,你刚才是不是没答应?你为什么不答应?这么多的钱,还有单人宿舍,你怎么能不答应呢?难道那华清大学给得更多不成?可我也没见着华清大学的人来找你呀。难道去你厂里找了?” 夏老太问完,大家都盯着盛景,等她的回答。 几百块钱,可是一笔大钱。多少人家攒几年都拿不出这笔钱来。北大和华清又是不相仲伯的学校,就是对高考最有研究的陈坤和大杂院里公认的有文化的刘莉也不理解盛景的选择。 “读什么学校,什么专业,这可是关系一辈子的大事。钱虽然多,但只要走对了适合自己的路,想把那笔钱赚回来并不是难事。” 盛景指着何美华道:“像美华对数字敏感,对文学却不感兴趣。她去学与数学相关的专业,比如统计、会计,在工作中做出成绩,就能去更好的单位,拿更多的钱和奖金。” “可如果只看眼前利益,比如现在有个办公室的工作,为了这份工作她被逼着写文章。她不光干不好这份工作,也埋没了自己的天赋。她自己会感觉难受。从长远来看也是得不偿失的。” 何美华听到这话都快要哭了。 方毅因为会写文章,就有底气从杂志社辞职出来,后来又因为这份特长进了机械厂。听说机械厂的领导一直在劝他留在厂里,不要去读大学。厂里会给他在宣传部门安排一个正式工的工作。 这简直让大杂院的人羡慕坏了,纷纷逼自己的孩子学写文章。 可何美华偏科偏得十分厉害,她的天赋都点在了数字上,学数学的时候快乐得飞起,写文章简直比生孩子还难。 赵盼儿生孩子,起码肚里有货;何美华是腹中空空,想挤几个字都挤不出来。每次陈映霞逼她,她都想抹脖子上吊。 大杂院没有秘密,这母女俩每天都要上演一场你追我逃的戏码。 所以一听盛景这话,大家都“哈哈”笑了起来。 “确实是这个理儿。”陈坤道,“美华这孩子数学有天赋,以后是个做会计的料。” 随即他又苦下脸来:“可我家这两个孩子是哪一科都不出挑,都不知道以后能干啥。” 为了这事,前段时间门填志愿,一家子没少闹腾。 陈常凯没有特别喜欢或不喜欢的科目,但他喜欢当老师,陈坤却鉴于十年里老师的遭遇强烈反对。 最后问了盛河川、方毅和盛景,三人都说经过十年人才荒漠,国家肯定会非常重视教育,陈常凯这才填报了师范院校。 不过这些都跟大杂院其他人无关。 别人的事哪有自家的事重要呢?盛景这话算是完全转移了话题,大家开始纷纷议论起自己孩子的天赋来。 盛景得以顺利回家。 进到屋里,盛河川就赞扬盛景:“你的选择是对的。选择最适合自己的路才能走得更远。” 他的目光落到了方毅身上:“倒是方毅,你的特长是写文章。我觉得你没必要学我家小景。你的路跟小景的路是不一样的。” 不等方毅说话,他就看向了方老爷子:“老方,你劝劝方毅,祖孙两个好好商量商量。实在不行就跟方毅他爸商议一下,可不能老跟着我家小景跑,到头来跑偏了方向。” 这处第三进宅子,是在1963年马云清的哥嫂出国前捐出来的。当时盛河川的养子盛文骥要结婚,他就买了这院子的两间门北屋,从单位分的那间门狭窄的屋子搬了出来,带着儿子、儿媳住进了这里。 而方老爷子是在1964年带着六岁的方毅回到北城,方勇刚亲自追到北城来跟老头子解释,无果,只得掏钱买下了这院子的三间门北屋,两间门给两人居住,一间门让他过来探亲时能有个落脚的地方。 所以可以说,方毅从六岁起就跟盛河川比邻而居,是盛河川看着长大的。 盛河川1937年正在北城读大学,抗战全面爆发后,他才退学入了伍。在方七眼里他就是个文化人。 而方老爷子自己,也就是在扫盲班学过一些字,后来方毅上小学,他在盛河川的劝说下学了一些字,达到了能勉强看书看报的程度。但他自诩是个粗人,总觉得跟盛河川这种读了大学的人没法比。 所以方毅小时候,功课上有什么不懂的,就自觉地拿着纸笔跑过来问盛河川。方毅不管面临任何人生决策,方七永远是第一时间门就来问盛河川。 因此,当初方毅要学经济,要跟盛景报一样的学校一样的专业,方七从来不过问。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过问的必要。 可这会儿听到盛河川的话,方老爷子是彻底懵了。 他看向自己孙子:“你在报学校和专业的时候,没跟你盛爷爷商量?” 方毅无奈地看了盛河川一眼,转头跟自家爷爷解释:“商量了的。我以后想做什么,都跟盛爷爷说了,盛爷爷当时也很赞成我的选择。” 至于盛河川现在为什么又说这样的话,方毅不是蠢人,他估计是盛河川近期发现了他的心思,所以看他不顺眼了,不想让他跟盛景走得太近呢。 方老爷子又一脸迷茫地看向盛河川:“老盛?” 盛河川没理他,对方毅道:“你说你想做什么,是在听到我家小景说了之后才决定的。后来我家小景做什么你都跟着做什么,你就没想过要走自己的路吗?” “刚才小景在院子里说的话你也听到了吧?你走自己的路,还有可能是佼佼者。可如果跟着我家小景,就有可能永远第二名。” 他虽然看这小子不顺眼,但这番话也是出自肺腑。 现在盛景还没开窍。可有一天她开窍了,眼睛里看到的也只会是跟她一样优秀的人。永远不如盛景,就有可能永远不被盛景看在眼里。 虽然他最近看方毅不顺眼,可方毅不光是他看着长大的,而且还是他教导长大的。方毅的人品、性格都是他认可的。如果方毅能成为他的孙女婿,他也是很高兴的。 但盛景对方毅似乎根本没这心思。 方毅道:“方爷爷,我没有。我想做什么,想得很清楚。我也不是因为盛景才改变的主意。小时候听我爷爷说过不少生意经,我就对经济感兴趣了。” 说到这里,他的笑容有些无奈:“当初去杂志社,只是因为我不想去工厂,又没有更好的去处。并不是因为我就喜欢写文章。要知道那些文章不是我想写的,而是上头要求我写的。我不喜欢做这样的工作。” 从六岁起,跟着爷爷住进这大杂院,他就对这种嘈杂的生活环境深深不喜。 工厂虽然是搞生产的地方,跟大杂院似乎是两个天地,但人是一样的。大家在车间门聊着家长里短,磨着洋工,盼望着能多加几毛钱工资,多买几棵大白菜。再高一点的层次,就争权夺利。 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久了,他身上的棱角和对生活的热情会渐渐消磨殆尽。 他会变成跟大杂院里的人一样,随便找一个看得顺眼的姑娘结婚。然后算着手里的工资,计较着大白菜最后那两层皮有没有剥干净,副食品商店的服务员打酱油的时候竹筒有没有装满。跟媳妇为点鸡毛蒜皮的事吵架,为桌上被打翻的油瓶打孩子…… 这样的生活,不是一个十六七岁对生活还充满着热情,有着大志向的年轻人所向往的。 所以他才进了杂志社。 可进去之后他才知道,虽然他可以跟有文化的人打交道了,大家不再谈论白菜而是谈论阳春白雪了。可写什么,怎么写,都不是他这个主笔的人所能决定的。 他作为一个编辑和记者,没有灵魂,没有思想,他只是一个写字的工具人。这样的工作并不是他喜欢的。 要不然他也不会为了一点复杂的局势就放弃自己的理想,直接辞职走人。 盛景和方毅有两个月上下班都在一起,周末也在一起学习。两人并不只讨论学习。方毅去了食品厂后,因为对车间门的状况有些看法,他将自己对工厂和杂志社工作的一些想法,都跟盛景聊过。 身为从后世回来的人,盛景太能理解方毅的这种困惑与苦恼了,所以她很赞成方毅的选择。 “爷爷,您那话我就不赞同。什么跟在我后面就永远是第二名。除开英语他可是第一。再说在学校因为有考试,可能会排个第一第二名。以后到了社会上,那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学习好的并不意味着工作能力强。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更不用说在不同的工作岗位上。” “另外方毅跟我聊过,他确实想学经济这个专业,跟我无关的。” “那也不是没关系。”方毅道,“要不是听你说过那番经济民生的话,我也不会那么快确定自己的方向。” 盛河川瞪了盛景一眼,气哼哼地道:“行了,爱咋咋的吧,我不管了。”说着背着手走了出去。 “老头儿今天这是咋的了?”盛景一脸莫名其妙。 方毅只是笑,没有说话。 周日,盛景一早就跟方毅去副食品商店排队买了一些粮油肉菜。 十一点多两人回到大杂院,盛景刚把东西归类放好,就听夏老太在院子里喊:“小景,盛景,有人来找你。” 听到这声喊,盛景还没怎么的,水笼头处的人都好奇地探头去看是谁。 看到一精神小伙推着自行车站在大杂院门口,大伙儿顿时精神一振。 不等他们生出打探之心,夏老太就开口问道:“小伙子,你是谁啊?来找小景做什么?” 65 第 65 章 李先进要跟朱春花离婚…… “我叫李建设, 李家庄的,是盛景的表哥。我来问问盛景高考考得怎么样,过没过初选。”李建设老实回答。 “哎呀, 你是小景的表哥呀。你问高考就对了。我跟你讲……” 因为北城大学招生办主任亲自上门来劝盛景读北大,这几天大杂院的人没少在外面吹牛。每说一次, 看到别人惊叹和羡慕的表情,他们就自豪几分。 有单位的人还能跟同事吹嘘, 可夏老太这样的,生活的天地本就极小。这件事大杂院里的人都知道,他们不光不需要听夏老太说话,还会把这事跟胡同里相熟的人人说,弄得夏老太都没地方吹牛去。 这对她这种热爱打听八卦、传播八卦的人来说, 简直是一种折磨。 现在遇到个李建设, 他这问题简直挠到了夏老太的痒处。 夏老太立刻把北城大学来劝盛景的事绘声绘色地跟李建设说了一遍。 看她说得热闹, 在水笼头那里洗东西的王大妈、马桂英也加入了其中, 时不时补充一句。 之前她们跟别人说这事的时候, 因为那些人不认识盛景, 就算惊讶赞叹,情绪波动也不是很大, 毕竟事不关己。 可李建设就不同了。盛景是和他一起长大的表妹, 也正是因为盛景的鼓励和帮助, 才让他参加了高考。 而正是因为挂心盛景的高考情况,他才大老远骑车过来打听消息。 这会儿听到自己最关心的表妹的高考情况及后续,他的强烈反应就不是那些陌生人能比的。 他不光听得认真, 还时不时询问,然后随着夏老太的讲述一惊一乍,听到蒋主任说的那些招揽条件时更是高兴得眉飞色舞, 恨不得蹦起来。 他这反应极大地满足了夏老太等人八卦炫耀的心。让闻声过来的盛景看得又好气又好笑。 尤其是夏老太满脸喜悦与自豪的表情,让盛景心情十分复杂。 因为夏中杰的工作,以及夏中杰高考没过初选,夏老太对她羡慕嫉妒恨,没少说她的酸话。 可对于北城大学来招揽的事,她又当成自己的事来津津乐道,到处炫耀。 她这行动就十分矛盾,盛景实在搞不懂夏老太的脑回路。她只能理解为八卦小能手对八卦本身的热爱吧。 看到盛景,李建设眼睛一亮:“小景,恭喜你。” “你怎么样?过了初选吗?”盛景问道。 除了去年大年初二去拜年,盛景整整一年都没再去过李家庄,但她跟李建设的联系就没断过。 她给李建设寄了很多的书和资料,李建设也时常会给她写信。除了说李家庄的一些近况,还会在信里问问题。 高考过后盛景没有马上跟李建设联系,是想等初选结果出来。前两天她就给李建设写了一封信。以这时代平信邮寄的速度,这会儿李建设应该还没接到她的信。 估计李建设也是急于想知道消息,就自己跑来了。 李建设的笑脸顿时垮了下来:“没过。” “啊?”盛景有些意外。 她看了夏老太等人一眼,道:“走吧,进去说。” 带着李建设往里走,她又问:“你是一路问过来的?” 李玉芬不喜欢农村亲戚上门,同时也顾忌着盛余的存在,除了没法拒绝李先进和朱春花,她都不让李家庄其他人登她的门。 所以李建设长这么大都没去过她家。 自行车在这年代就相当于小轿车。李建设也没什么要事要办,村里也不可能借自行车让他来北城闲逛。他今天应该是平生第一次来北城。 偌大的北城,想要找到这里来可不容易。 “对。”李建设道。 “你几点从村里出发的?”盛景又问。 “早上五点多吧。我出发走了挺长一段路了天才亮起来。” 李建设没有手表,对于时间早晚只能凭感觉与经验。 两人走到正屋时,方毅已站在外面迎着了。 两家人现在就处得跟一家人一样,何况刚才她还跟方毅一起去排队买东西。所以这会儿方毅出来迎接,盛景也没多想,给两人作了介绍。 李建设看看长得十分英俊的方毅,又看看因为营养跟上越长越漂亮的盛景,一改跟夏老太等人的自来熟,对方毅只点了点头,矜持地打了声招呼:“你好。” “你好。” 知道是盛景的表哥,不是李玉芬那一家来找麻烦的,也不是需要提防的陌生人,方毅就放心了。 他道:“那你们慢慢聊,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朝李建设点点头,就回自己屋里去了。 看他进门,李建设看了盛景一眼,跟她进了盛家堂屋,才凑到盛景身边小声问道:“他是你家邻居?结婚没有?今年参加了高考吗?初选过了吗?” 盛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哥,你一大小伙儿,怎么跟那些老太太一样喜欢打听别人的事儿?” 李建设挠挠头:“那不是跟你有关我才关心的吗?要是个陌生人,我管他做什么?” “也是。”盛景接受了这个理由,“就是邻居啊。你不是看到了吗?隔壁那两间屋子就是他家的。城里人太多,只能挤着住,一个院子里住许多人家。没法像村里那样独门独院。” 她往玻璃杯里放了一勺白糖,提起暖水壶冲了水,放到他面前,自己也在李建设对面坐下。 “出了什么事了?怎么会初选没过?”她又问。 就是觉得李建设高考能过,她才鼓动他参加高考的。 而且他比别人提前那么多时间复习,又有她给的书和资料,按理来说,他就算不能考个好大学,大专、中专也有希望才对。 初选是只要过了中专分数钱,名字都会出现在榜上。 说起这个,李建设就一脸的晦气:“我妈那人懒你是知道的,做饭能糊弄就糊弄。九号那天中午可能是煮的黄豆没煮熟,我去到县城后就开始肚子疼,闹肚子,吃了药也没好。担心吵着别人,我只能单独开了一个房间,结果一晚跑了好几趟厕所,都没咋睡。第二天吃了药进考场也没顶用,考了一会儿就只能跑出来了。” 他用力地抓挠了一下头发:“虽然十号下午没怎么闹肚子了。但我本来成绩就一般,缺了政治那门,没过初选是意料中的事。” 盛景真是大无语。 朱春花这人,要不是了解她,还以为她跟李建设有多大仇呢,在这种关键时候掉链子,也真是服了她了。 “我爸气疯了,说要跟我妈离婚,谁劝都没用。这阵子家里一直闹腾。” “那现在怎么样了?”盛景问道。 李建设摇头苦笑:“以前有奶奶在,有我姐在,有你在,家里还没什么事。可自打你走后,家里就一团糟。衣服没人洗,卫生没人搞,做饭又难吃,我爸是天天跟我妈吵架。” “这一回她又犯这么大的错,我爸那人你也是知道的,把前程看得比谁都重。我妈这算是毁了我的大学梦,我爸铁了心要离婚。要不是我说如果他们离婚,我明年就不参加高考了,他都不敢罢休。” “那你妈现在改了吗?” “现在是改了,收拾家里也勤快了,做饭也精心了。”李建设道,“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估计她坚持不了多久又会恢复老样子。” 盛景想起自己那罐金子,连忙问道:“家里的猪还喂着吗?鸡还是原来那么多?” 那罐金子放在那里她是很不放心的。但挖起来搬回来也没地方放。 她那房间里的家具简单,一目了解。虽然盛河川不会轻易进她的房间,更不会去翻她的东西,但大杂院里的这些大妈大婶可不管那么多,陈小娟和何美华也时常去她那里玩,有时候好奇起来也会翻一翻。 再者,她和盛河川都要上班。这时代小偷小摸还是挺多的,等过阵子知青回城,因为找不到工作而产生出许多社会性问题,社会秩序就更乱了。没准哪天她那房间就会被小偷光顾。 所以思来想去,把金子拿回来,不如仍然让它们在李家庄呆着。 李先进、李建设都是男人,不管家里的事;朱春花懒,屋子都不会收拾,更不用说院子了。只要他们不把院子里的厕所、猪圈、鸡圈拆了,她那罐金子就是安全的。 李建设再次苦笑,点头:“养,不许不养。不过你走后,那些活儿都是我在干。” 说起这事,他的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在。 七二年国家号召,全国大规模发展养猪事业,要求农村家家户户都养猪。七三年还要求一人一猪或一亩一猪。 所以李家庄不光有村里的养猪场,每家每户还都养猪。 虽然因为饲料的关系,不可能达到一人一猪或一亩一猪,但每家每户都得养。像原先盛景还在李家庄时,一家四口,他们家必须得养两头猪。 盛景原来的户口本来就没在李家庄,所以她离开后,朱春花想偷懒少养一头猪,李柱生也没同意。 李家庄就是传统的生活模式,男主外女主内。家里的家务都是女人干,男人主要是做田里的重活儿挣口粮挣工分。他们只负责给家里挑水,以及砌个墙垒个砖这些重活。 原先李老太还在世,李小兰也没出嫁,家里四个女人,家务活根本不用男人插手。 后来李老太去世,李小兰出嫁,李向前去当兵了,原主闷不吭声地承担了家里的家务,也不叫苦也不叫累。李建设在外面住校读高中,放假后也要参加劳动,并没有下工后帮家里的女人干些家务的意识。 盛景离开后,家里的猪鸡每天都得要人喂。鸡还算了,是散养的,能跑到外面找吃的。可猪就不行。朱春花懒,恨不得一天只喂一顿,甚至两天喂一顿才好。家里的猪经常饿得撞猪圈。 李建设看不下去接手了这一摊子事儿,才发现盛景做的活有多繁琐多累人。 “对不起啊,妹,以前我不知道这些活有多重,都没帮你干过多少。” “是帮我干吗?”盛景白他一眼,“那些猪交上去,钱能到我手里?猪肉和鸡肉我能吃几块?” 李建设脸色涨得通红:“是帮我,不对,也不是……总之对不起。我以前,真没想那么多。” 盛景摆摆手。 她之所以愿意帮李建设,除了在原著中李建设是唯一对原主好的外,也是因为她清楚地知道李家庄村民是怎么生活的。 那里的男人如果帮女人做家务,是要被其他人笑话的,说他不像男人。不光男人笑话他,女人也看不起他。 不说农村,城里也差不多。 大杂院都是女人做家务,除非像方家这样,家里全是男人。饶是这样,方毅如果去水笼头那里洗东西,也要被一群女人打趣笑话,最后落荒而逃。 陶立冬的孩子每天有一堆尿布,赵盼儿难产时家里的被褥、床单染了血,都要一一洗出来。陶立冬身体也单薄,不能像方毅这样去一担担地挑水回来洗,就只能去水笼头那里跟一群女人挤。 结果这就成为了夏老太攻击陈招娣的理由。而陈招娣在这个问题上也一股气虚的样子,只能拿别的来搪塞。 这种现象可见一斑。 她没再这个问题多说什么,问道:“那你接下来还会考吧?那抓紧时间看书。现在知青就指着通过高考回城,国家也很需要各方面的人才。我估摸着下次高考不会等到明年这个时候,没准到七月份就又有一次考试。” “考。”李建设用力点头,“我会好好得复习的,绝不松懈。” 知青还有机会回城。农村人如果不通过高考改变命运,就是一辈子在土里刨食的命运。 他不甘心跟村里那些男人一样过日子,就只能努力考大学。 “村里那些知青考得怎么样?”盛景又问。 “他们一共十七个人,过初选的有六个。” 李家庄离北城近,能到那里插队的知青都是有些后台的。前些年插队的陆续回城了。后面去插队的知青也知道自己有机会回城,所以几乎没有跟当地人结婚的。 他们虽然跟村里人一起劳动,但他们住在知青点,平时也比较抱团,跟村里人来往不多。李建设原先在县城住校读高中,跟村里的知青没多少来往。 还是盛景写信提醒李建设,让他有什么问题就去知青点找人请教。 李建设自然很乐意跟城里人来往。有了这个借口后他就老往知青点跑。他态度好、嘴又甜,还总带些自家自留地里出产的花生瓜子,有些知青也很愿意教他。 等高考的消息出来,知青们知道他有一整套《数理化自学丛书》,都纷纷来借。最后大家还结成了一个学习小组,一起复习。 这学习小组里哪些人成绩好,李建设也写信一一告诉了盛景。 这时候高考完没办法公布标准答案,所以高考前盛景就提醒李建设,考完后一定要及时去找成绩好的知青一起估分。填报志愿时也多问知青。 毕竟这些知青身后都站着一群有能量的家长。家长们会帮孩子分析北城有哪些学校,哪个学校的录取分数线大概会是多少。这些是盛景自己都轻易打听不到的。她自己也用不着,懒得费神去打听。 所以让李建设请教交好的知青填志愿,是最靠谱的做法。 结果这一切都被朱春花给毁了。 “能有三分之一的录取率,已很高了。今年参加考生那么多,录取率极低。”盛景道。 李建设赞同地点头。 对于这次高考,报纸多有报道。李建设也看过相关的文章。 他道:“他们说,多谢你的书和资料。我来这里,一个是想知道你的高考情况,一个也是想问你一个事,跟这些知青有关的。” “什么事?” “这六个过了初选的知青,说回城了一定要上门来感谢你一番。我没问过你,也不敢把你的地址给他们。今天过来,就是想问问你的意见。” “算了。”盛景摆手,“那些书是你借给他们的,他们要承情也是承你的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盛景后来又淘了一些书,在高考前就帮李建设凑齐了一套,都寄给了李建设。 她没提钱。如果李建设坦然接受这些书,不把钱给她,她不会要,但两人的交往也就到此为止了。 但还好,李建设不是那种人。那些书也不管新旧,他都按书后面标的价钱把钱邮寄给了盛景。还在信里感谢了盛景一番。因为淘这些书不光要钱,也要时间与精力。 但在盛景这里,书虽是她帮买的,但钱是李建设出的,这份人情自然是李建设的。 虽说那些知青都是有背景的。但盛景连杜家兄弟和卫铮这样的人脉都不想要,更何况是跟原主只有点头之交、跟她自己毫无交集的知青呢? 李建设把自己带来的一个麻袋打开,从里面往外掏东西。 他道:“这些是他们送的谢礼。你既不愿意把地址给他们,那这些谢礼你无论如何都要收下。你不敢承情,那我就更不敢承情了。” 66 第 66 章 华清大学的老师来了…… 他认真道:“他们家里也帮他们弄到了一些书。但比起书来, 你归纳总结的那些资料,以及你出的那些试题才是最珍贵的。他们觉得能考上,大半的功劳得归到你身上。所以这些东西无论如何你得收下。” 盛景看了一眼, 发现里面有一罐奶精,两罐麦乳精,一包白糖, 一块布,还有一包大白兔奶糖。 归纳的那些资料,一半是盛景自己看书的时候顺手总结, 一半是为了李建设。题目则是盛景和方毅互相出来考对方的,用以查漏补缺的。 这年代也没有复印机和打印机。为了李建设,盛景得花时间把题目给抄上一份, 还给他附上一份答案。 付出了精力和劳动, 对这些礼物,盛景便也没推辞。 紧接着李建设又掏出了许多南瓜、冬瓜、白菜、萝卜。 他不好意思地道:“我没什么可给你的,这季节也没什么新鲜菜。这些东西不值钱, 你吃不完就拿去送人。” “多谢,这可是好东西。”盛景笑道, “城里什么都是定量的,你这些瓜菜可是难得。” 李建设可惜:“李队长那里的自行车不好借。要不然等开春有新鲜菜了,我每周给你送一些。” “不用不用。”盛景赶紧摆手,“我跟我爷爷就两人, 吃不了多少。我俩的供应足够了。” 两人说着话,忽听夏老太扯在嗓子在院子里响:“小景, 盛景,有人找你。” 盛景疑惑的表情刚刚浮现到脸上,就听夏老太又继续道:“是华清大学的老师。” 李建设顿时瞪大了眼睛。 看到盛景往外走, 他连忙跟上。 两人走出门外,就见夏老太领着两个中年男子朝这边走,一边走还一边问:“你们是来干嘛的?我跟你们讲,你们再不来,我家小景就要去读北城大学了。北城大学开的条件那叫一个好哦,一次给三百元奖金,还给单人宿舍,完了每学期还有一百元奖金。你们能给我家小景啥?” 盛景差点没被口水呛住。 她啥时候跟夏老太是一家的了? 两个中年男人显然是见过世面的,听夏老太一通叨叨,两人一直都面带微笑,没有半点不耐烦。 抬头看到个小姑娘跟个小伙子站在他们要去的方向,稍微年长些的男人问夏老太:“这位就是盛景同学?” “对对,这就是盛景。”夏老太说着,又介绍李建设,“这是她表哥李建设。” “李建设?不是方毅?”那男人面露疑惑。显然他们已经知道方毅跟盛景是紧邻的事了。 “不是不是。”夏老太连忙扯着嗓子喊,“方毅,方毅。” 方毅从屋里出来:“夏大妈?” “这两位华清大学的老师找你。” 盛景笑道:“二位进屋里说吧。”又叫方毅,“方毅一起。” 被拒绝过几次,夏老太早已知道盛景是能抹得下脸面的,可不是那种脸皮薄不敢拒绝人的小姑娘。她这一回主动道:“这两位同志在大杂院门口问你,我就领过来了。好了,你们聊,我去忙了。” “大妈谢谢您。”华清的老师忙道。 “哈哈,不谢不谢。” 等夏老太转身,盛景就领着大家进了屋子。 李建设早已先一步进去,把他掏出来的那些礼物瓜菜都收拾好,放到了角落里。 他是个机灵人,很明白自己小弟的身份。收拾完东西后,又抢了盛景手里的活儿,主动给众人倒水—— 盛景给他冲白糖水的时候,白糖罐子和开水瓶都还放在八仙桌上,玻璃杯则是盛河川在百货大楼买的成套的,一共六个。 坐下后年长些的男人先自我介绍:“我姓唐,叫唐国庆,是华清大学招生办主任。” 他又介绍身边年轻一点的:“这是我们经济管理系的系副主任,叫林承先。” 盛景和方毅都有些诧异,连忙给两人问好。 李建设手里开水瓶里的水差点没冲到外面去,他赶紧稳住心神。 “实在不好意思。因为今年刚刚恢复高考,学校里的老师都没到齐,录取上也有很多问题,我们都忙着手头上的工作,没注意到北城大学的事。这不刚刚听说,我们就赶紧过来了。” 唐主任显然也是个直爽且强势的人,说话十分直接,最后一句还风趣上了:“二位没怪我们轻慢两位状元吧?” “唐主任说笑了。”盛景笑道。 方毅也道:“不敢,不敢。” 李建设看出场上微妙的尴尬,连忙把白糖水端过去:“唐主任喝水,林主任喝水。” “二位能坚定地选择我们华清,没被北城大学的‘糖衣炮弹’击中,我们感到十分荣幸。北城大学既开出了那么好的条件,我们如果没点表示,岂不是太不够意思了?所以经我们学校研究决定,也给予二位三百元的奖金。奖学金我们也会设立,每学期一等奖一百元。” 李建设呼吸都要急促了。 三百元啊,他父母攒了一辈子都没这么多钱。 而且还有一学期一百元的奖金,四年加起来岂不是有八百元? 这些钱不说他父母,就是李柱生这个大队长,一辈子都不一定能攒到这么多的钱。 果然读书是对的。虽然不是每个学生都能拿到这些奖金,但再怎么的也比在地里刨食要强。 所以他一定要努力学习。 唐主任不知道李建设被他这番话打了鸡血,继续对盛景和方毅道:“就是单人宿舍恐怕我们没办法给你们安排。我们学校的宿舍也很紧张,老师们要回校执教,我们得把他们先安顿好。” 盛景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能考进华清的都是佼佼者。而同学之间的深厚友谊是在日常相处中建立的。你们就算提供单人宿舍,我们也不能住。断没有教授们还跟家人挤在一间屋子里,我们这两个对国家还没做出半点贡献的人却单独要一间屋子的。我们何德何能?” 这事是她跟方毅在北城大学的人走后商议决定的。他们不知道华清会不会在确定他们选择读华清后,再上门来许诺好处。但先商量好总没错。 方毅也在旁边点头:“对。” 看到两人态度,唐国庆严肃的脸上终于和缓了些,目露赞许之色:“盛景同学和方毅同学能有这样的觉悟,是国家之幸。国家正需要你们这样既有才华又品德高尚的人参与建设,我们华清大学也以有你二位这样的同学为傲。” 盛景摆摆手,看向了方毅。 既然唐主任是来招揽她跟方毅两人的,总不能话让她一个人说完了。她留了一半让方毅说。 方毅明白她的意思,赶紧接上:“另外,学校每个学期设不设奖学金,设多少,这是学校的决定,我们没权利置喙。但刚才唐主任说的那三百元奖金,我们也是万万不能收的。” 盛景见他说到这里就停下来看她,她笑了起来,接上道:“我们只是北城的高考状元,你们给了奖金,那其他省的状元呢?恢复高考是举国欢庆的大事。国家既然走上了正轨,我想不光是今年,明年,后年,以后的每年,都会有高考。你们在今年把这么高的奖金给了我们,那以后呢?是不是每年都得给?所以这个头不能开,也名不正言不顺。我们受之有愧。” 唐主任和林主任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其实他们之所以来迟,不是因为这时候才知道北城大学为了招揽盛景和方毅开出的优厚条件。而是校方存在争议。 就跟盛景和方毅刚才说的,三百元钱的奖金,给了北城考生中的状元,那是不是得给其他省的状元?今年给了,明年要不要给?要是都给,学校哪来那么多的钱? 现在教育百废待兴,国家也很困难,钱都得用在改善教学条件和科研上,用在受尽了折磨身心俱伤的终于迎来了黎明的老教授身上。 但现在北城大学把他们架上了火堆,如果他们没有任何表态,对两位状元不理不采,肯定会寒了考生的心。这件事传出去,华清的架子大、不爱惜人才的名声怕是要传出去了。就算不传,向来跟他们不对付的北城大学也要帮他们宣传。 往后状元们是不是都得往北城大学跑? 学校领导和经管系领导为这事争执了两个半天,最后才终于决定吃下北城大学给他们搞的这个哑巴亏,今年按他们开出来的条件给两位状元奖励。 至于各省的状元,北城大学不作妖,他们自然也就当没这回事。明年,如果北城大学不搞事,他们也不会再给状元们发奖金。 只有一年,六百块钱,他们还承受得起。 可没想到这两位同学的觉悟这么高,竟然站在他们的立场替他们考虑,拒绝了这份奖金。 唐主任站起来,向盛景伸出了手:“我代表华清大学感谢二位同学高义。” 跟盛景握完,他又跟方毅握了手。 林主任也跟两人握了手,表示了感谢,同时道:“二位如此深明大义,我们经管系也不能没点表示。二位既然是高考状元,想来智商是极高的,学习能力很强。周明德【注】老先生是我国在经管方面的泰斗,他会给你们上两门专业课。” “我们可以把你们安排去给周教授当助手,这样你们能有更多的机会聆听周教授的教诲。一旦周教授认可你们的能力,你们可以在修习本科课程的后阶段,进行研究生的课程的学习。如果你们在四年内能修完所有研究生的课程,并通过考试,学校将授予你们研究生文凭,并留校任教。” 这是他们两个半天开会给出的最佳方案。毕竟现在人才奇缺,学校许多老教授已然去世,还在世的身体也很差,能回校担任教学工作的并不多。他们急需新鲜血液补充进来,学习老教授的知识,星火相传。 其实就算盛景和方毅接受了那三百元奖金,他们也会观察一阵,认可两人的品行和能力后,作出同样的安排。现在不过是提前承诺而已。 而两人如此大义,两位主任都认为,他们在品行上是没有问题的。而学习能力上,这么年轻的两人,能考到如此高分,也足以证明他们的实力。提前给予承诺,也不是不行。 尽管盛景确定自己以后不会留校任教,高情商的她依然满脸惊喜:“真的吗?太好了。多谢多谢,我们一定会努力学习的。” 四人接下来相谈甚欢。主要是林主任在给盛景和方毅两人吊胡萝卜,大谈华清在经管方面的建树,以及两人往后的锦绣前程。 最后,他从带来的公文包里掏出两张录取通知书,分别递到盛景和方毅手里,一一跟他们握手:“欢迎两位同学到我们华清经管系学习。” 看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李建设两眼放光,终于忘记了替盛景心疼那三百元奖金。 而在窗外偷听的夏老太和马桂英,却已心疼得无以复加。没能坚持到听完全程,夏老太就回到水笼头那边跟大家捶胸顿足,就仿佛失去三百元钱的是她自己一般。 她还连声喊道:“老盛呢?老盛去哪儿了?还有老方。这俩老头儿怎么天天不着家?这么关键的时候不在,由着两个孩子胡闹,嫌三百块钱烫手是怎么的?” “盛大爷和方大爷出门前跟我说,他俩出去转一转。不定现在在什么地方呢。”陈坤道。 说是转转,大家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是去黑市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买呗。大冬天的实在没什么菜,黑市上遇到点什么菜,也能改善改善口味。大家都默默干这事儿。 “哎呀,关键时候掉链子,这时候了还转什么转!”夏老太比自己的事还急。 陈坤道:“夏大妈别急。我估摸着就算盛大爷和方大爷知道这事,也一定会支持盛景和方毅的。” “啊?这可是三百块钱呢,一般的人家都不一定有这么个存款数,说不要就不要了?”这下不光夏老太,其他人也想不通。 “这么说吧。”陈坤道,“咱们大杂院的人加起来,有人家盛景和方毅聪明吗?” 这问题一出来,大家都静了静。你看我,我看你,都没敢说话。 这话很多人是不服气的,谁都不觉得自己比别人笨。 但架不住人家是高考状元,北城大学和华清大学都争相来抢。你敢说你比盛景和方毅还聪明? “聪明人做的决定,自然有她的道理。没准这都是俩孩子跟长辈后做出的决定。咱们啊,还是少咸吃萝卜淡操心,去替聪明人着急了。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吧。” 这话说得大家都无言以对起来。 可不就是这个理儿? “我觉得也是。人家盛景和方毅有文化,聪明,看得比咱都远,咱没必要在这里替他们着急。还是想着中午吃什么吧。”王大妈也道。 看到大家都散了,夏老太张张嘴,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过多久,就看到盛景和方毅,还有盛景那个乡下表哥,一起送华清大学的两位主任出来了。 而两位主任一扫刚开始来时的严肃,此时笑容满脸,十分地和蔼可亲。 “行了,不用送了。你们到时候去上学,咱们就是师生关系了,没准以后还是同事呢,没必要这么客套。好,留步,留步。” 盛景比方毅鸡贼。她似乎真听了唐主任的话一般,及时地停住了脚步:“那我就不多送了,两位主任再见。” 方毅听到这话时已走出大杂院门口了。等他也跟两位老师告别,转身回大杂院时,就听前面的盛景对各位大妈大婶道:“我表哥一会儿还要赶回去,我先进屋跟他说话。你们有什么问方毅吧。” 说着扯了李建设的衣袖回了盛家堂屋。 方毅瞬间被大妈大婶们包围。 他望着盛景无情的背影,满脸都是可怜巴巴。 “妹,真是太棒了,你们说得也太好了。”李建设依然是鸡血满满的样子。 盛景好笑:“你就不替我可惜那三百块钱?” “可惜啊。那可是三百块,不是三十块,更不是三块钱。你拒绝的时候,可心疼死我了。不过你说的很有道理。你要拿了这钱,没准华清大学就不待见你了。比起你欠他们的,自然是他们欠你的更好。” “远的不说,只说四年后等你大学毕业,他们也一定会推荐你去好单位的。” 李建设在村里听那些知青说过不少这方面的话,长了不少见识。这话他说得很有见地了。 比起去国家部委上班,或是留校当大学老师,盛景更喜欢自主创业。但这话她还不能说。 她摆摆手:“不说这事了。哥我问你,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李建设被她问得莫名其妙:“还能有什么打算?自然是好好复习,等下次高考到来呗。” 盛景把用过的杯子放到茶盘上,自己拿了个干净杯子,倒了一杯水,又往李建设杯里续了点,问道:“这一年多舅舅和舅妈就没催你结婚?” 李建设无语:“我才多大。” 见盛景默默地望着自己,他挠挠头:“好吧,催过。家里又脏又乱,指望不上我妈时,他们俩催得可紧了。” “不过我跟我爸说我要参加高考,我跟他说这是你爷爷得到的内部消息,他就信了,再没催过。我妈催时,我就跟她说,我哥是长子,他俩肯定得跟我哥过。我结婚了就跟他们分家,免得我媳妇跟婆婆打起来。我妈一听,就不敢催了。” “好吧。”盛景点点头。 她问这话,自然不是关心李建设有没有被催婚。 她道:“你就没想过在村里划一块宅基地建房子?” 这话她一直想跟李建设说。但她不想在信里说,怕落人把柄。 李建设一脸莫名。不过他知道盛景不会无缘无故提这事,怀疑的语气就不那么坚定:“我都要来城里读大学了,村里的宅基地没必要去要了吧?” “我觉得有必要。”盛景的语气十分肯定,“而且一定要趁着你现在还没把户口迁出来之前把宅基地要到手。” 看李建设满脸疑惑,盛景自然不会说以后城市会发展,基建狂魔会在二三十年的时间里,把他们那里变成北城三四环。他们光拆迁置换新房就能让生活实现质的飞跃。 她道:“我们现在的住处你也看到了。就刚才那个夏大妈,她们一家七口人就住在三十多平米的倒座里。还有一个男同志家里跟夏家类似,两个哥哥结了婚后家里根本没地方住,他没房子根本没法结婚,只能选择到我们大杂院来做上门女婿。” “城里这种情况很多。有许多人结了婚也分不到房子,只能各自住在厂里的集体宿舍里。要等分房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李家庄虽是农村,但离北城的市中心不远,离你们县城就更近了。如果你在村里有房子,就算短时间内分不到房子,你也不用愁。大学毕业后要是回到县里工作,骑个自行车就可以上下班;如果在北城上班,周末也可以回村里去住,平时住宿舍也不是很要紧。” 这话听得李建设连连点头:“你说的对。” 还有一点盛景没说,但李建设不用问就能想明白。 北城的房源不光紧张,还贵。要买房子,攒十几二十年的钱都不一定够。就算单位分房也要交租金。 而村里自建房,也就费些钱买树做大梁和门窗。土坯自己做,建房时也是村民们互相帮忙,连人工钱都不需要,只需要管那几天的饭钱。 这么算下来,建砖瓦房需要千来块钱,但只建土坯房的话,也就三百来块钱就能建上两间屋了。至于院墙,直接用泥土垒,自己都能做。 往后在院子里种点菜,平时连菜钱都省了。 最重要的是,现在他们家房子不宽敞还破烂,而且还是父母跟哥哥一起拥有的。如果他自己建一个院子,那就完全是属于他的私产。 如果他没考上大学,有了这房他娶媳妇就不愁了;要是考上了大学,不需要等单位分房,在找对象上也能加分。 就算以后单位有房子,他在李家庄有一处宅院,逢年过节回村去也有自己的房子住,不用去为了房子跟他那个懒妈生闲气,他媳妇肯定也不愿意跟婆婆搅和在一起。 越想,李建设就越觉得盛景这个提议太对了。 67 第 67 章 你想不想在村里也要个宅…… 他满脸兴奋道:“我回去就找大队长把宅基地批下来。我现在手上还有二十多块钱。考不上大学我就继续挣钱;考上了也不怕, 听说上大学不光不要钱,还有补助。到时候我省点花,再利用课余时间做点什么。实在不够向我爸借一点。攒个几年, 应该能在几年内把房子给建起来。” 说到这里,李建设看向盛景:“妹,你想不想在村里也要个宅基地?反正乡下的宅基地不值钱,你在村里也住了十来年,最重要的你是华清的大学生,村里人说出去脸上也有光。只要你想要,我估计李队长会同意拨一块地给你的, 村民们也不会反对。” “这块地,如果你想建房,我帮你垒土坯, 建房的时候我也帮你张罗;如果不想建, 就放在那里做自留地, 我帮你种上菜,每周末给你带上来, 也能省点菜钱。我们那儿离华清大学近。你根本不需要学校给你安排单人宿舍,完全可以回村去住。” 盛景对李建设好,李建设也不是不知道感恩的。盛景早早告诉他可能要高考,督促他复习, 又花费那么多精力和钱给他淘书,还时常弄一些题目给他做。 要不是朱春花, 他没准这一次就能考上大学了。他能有个好前程,全靠盛景。 所以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答报盛景。 只是他现在能力有限,实在没什么能帮上盛景的。如果盛景愿意要一块宅基地, 他会常年帮她种菜;她建房他也会一力张罗,把事情当成自己的事来做。 盛景听了李建设的话,颇有些感动。 她继承了原主的记忆,知道原主原来之所以带着李建设赚钱,也并不是真心要帮这个表哥。她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她更惨的人了,谁都比她过得好,她有什么必要去帮别人呢? 她之所以带着李建设,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 一来她举目无亲,也就这个表哥对她好点,也知道李建设是个念旧情会感恩的。她对表哥再好些,往后的人生路上也能有个亲人扶持。尤其是以后出嫁,也有个娘家兄长帮着撑腰。 二来她身体不好,力气也不大,无论是上山采药还是进城卖东西都力不从心,还有可能半路晕倒或被人欺负。有李建设做伴,在体力上能弥补她的不足,同时也更安全。有些事她一个人不敢做,但有李建设在就不成问题了。 而她的这份善意,最后也得了李建设的回报。 原著里她在西北去世,因为原主虽然是顶着盛琳的名字下乡的,但到了那里后她把联系方式改成了李家庄,最后那边把电话打到李家庄大队来。李建设二话不说就去了大西北。 要知道这年代出一趟远门,远不像后世那么简单。原著里虽然没有细说,但盛景去了一趟大西北,知道这一路上有多艰难,又要花多少钱。 一路的路费、住招待所的钱,路上的吃喝开销,然后还有原主遗体在大西北火化的钱,加起来估摸着差不多要一百来块。 李建设高中毕业一年后虽进黑市赚了点钱,但统共加起来只攒了三十多块——现在只剩二十多,是因为高考的那些书花了十来块。他有多少钱原主都是知道的。 这些费用还差了七十多块的缺口。在家家户户存款没超过四位数的农村,他去哪里筹钱?这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至于他这个从没出过远门的人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一路的胆怯与艰辛就不说了。 这也是她虽不耻李先进和朱春花唯利是图的为人,却也愿意帮李建设一把的原因。 更何况她也有私心。 以后她是要做生意的。做生意需要帮手。如果李建设愿意,她会带着李建设一起干。 而对于李建设的建议,她也有些意动。 李家庄离这里骑自行车需要一两个小时,那是因为很多路不通,得绕路,大街小巷出了城,还得走乡间小路,路还特别不好走。其实李家庄就相当于以后四环紧靠三环的位置。因为跟华清大学差不多是一个方向,两者是相当的近,那里就相当于华清大学的学区房。 等到2001年四环全面建好,四环离市中心直线距离也不过是八公里。四环修建了十年,也就是1990年开始修建,距离现在也不过是十二三年的时间。 在农村建房花费少,拆迁的时候回报却大。如果真能在李家庄花二三百元建一个农家小院儿,就算她户口不在李家庄,到时候或许也能有相对面积的回迁房? 最最重要的是,她有了宅基地,可以把金子埋进自己的地里,不用再担心被人挖去了。 想了想她又摇头:“我户口不在村里,估计是不行。” 李建设顿时开心起来:盛景她不是不愿意,而是担心不能。 他赶紧道:“我回去就问问李队长。” 盛景摆摆手:“还是算了。我跟你不一样。我花两三百块钱建一处宅子,平时又不住,放点东西在里面还担心招小偷。完了还要让李队长被人说闲话。没必要,真没必要。” 因为她户口不在李家庄,拆迁的时候也会出现争议。而且她记得拆迁暴富是要到两千年房地产起来之后。九十年代的拆迁补偿款的极少,没必要因为这点钱而惹闲气。 到时候有钱了,她自己买几套房不行吗?在两千年房价涨起来之前,还有二十年的时间,她到时候想买哪儿不行?非得要占村里的这点便宜? 至于金子,就先这么放着吧。 李建设一脸的失望:“那好吧。”心里暗暗下决心要去帮盛景说服李柱生。 盛景站了起来:“我去做饭,你坐一会儿。” “随便吃点就行。”李建设连忙道,“别搞什么菜。咱们兄妹俩,真不用客气。” 他就担心盛景拿好东西招待他,惹盛河川不高兴。 “放心,我心里有数。” 李建设是个自来熟的性子,自觉跟方毅年纪相当,也想多了解了解方毅。 他问道:“那我去隔壁找方毅玩行不行?” 盛景看了一下表,摇头:“我拿本书给你,你看书吧。我爷爷和方爷爷出去了,没一会儿就得回来吃饭。方毅得做饭。” 李建设大惊:“方毅做饭?” 盛景看了他一眼,把方毅家里的情况简单跟李建设说了一遍。 “哦哦,那是得做饭。”李建设点头,很同情方毅的遭遇。 盛景没再理他,去隔壁拿了两本书回来,递给李建设,自己去了厨房忙活。 等盛河川从胡同口回来,就看到一个小伙儿坐在堂屋里看书做题。 他早已听夏老太等人说起李建设了,也听盛景说过李家就李建设对她好。盛景替李建设买书寄资料,他也是知道的。因此这会儿看到李建设,他的态度就十分热情。 李建设没多留,吃过饭就回去了。 他骑车可比李玉芬、盛景快多了,中午一点多钟就回到了李家庄。他没有回家,而是直奔李柱生家。 这时候是李家庄村民猫冬的季节,大家伙儿不用下地,李柱生也懒得呆在大队部里。大家有事都会去他家找他。 “怎么样?盛景考得怎么样?”一见李建设他就问道。 “盛景”这个名字,都是李建设在队里不遗余力让大家改口,大家才改过来的。要不然大家还得叫“小余”。 李建设竖起了个大拇指:“状元。” “啥?” “小景在北城考生中考了第一名。四百九十三分。” 李柱生正想给李建设倒水,闻言差点把搪瓷缸子弄到地上:“多少?” “第一名,四百九十三分。满分五百分。她填的志愿是华清大学。结果北城大学的人一听急了,招生办主任和他们那个年级的辅导员亲自上门拜访,说要给三百元奖励,每学期还有一百元奖金,外加一个单人宿舍。结果小景给拒绝了。” “您猜怎么着?我今天去,刚好碰上华清大学的两位主任也来招揽小景。给的也是三百元奖励和每学期一百元的奖金,结果又被小景给拒了。” “咣当”一声,这回是李柱生的老婆唐秋芳摔了手里的碗。 好在农村用的粗陶碗扎实,愣是没摔坏。倒是刚从酸菜缸里捞出来的酸菜从碗里撒了出来。 唐秋芳可顾不得这些,她瞪着眼睛问:“你说多少?” 李建设把话重复了一遍。 唐秋芳的反应跟夏老太一样:“我的天爷,这么多钱。盛景是脑袋被驴踢了不成?这么多钱都不要。” 李柱生瞪了老伴一眼:“你懂什么?盛景能不知道哪样好哪样不好?人家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还能没你聪明?你边儿去。” 他转过脸来看向李建设,态度一秒变和蔼:“我说的对吧?盛景是怎么想的?” 李建设就把盛景说的理由和她对唐主任说的话,一一跟李柱生说了一遍。 李柱生其实没怎么听明白两个学校的经济专业有什么不同,也不明白林主任说的那番补偿盛景的话是个什么意思。但盛景说的那番道理,他是听明白了。 他十分赞同地道:“对,人不能为了眼前这点利益走了不适合自己的路,也不能白白承人家的情。学校也不容易。小景卖个人情给学校,学校还能让她吃亏不成?” 他又问了一下盛景的工作和生活情况,最后叹道:“要是小景还在咱们村就好了。咱们村也能出一个华清大学的高才生,还是高考状元。说出去脸上都有光。” 李建设正想着怎么说起宅基地的话题呢。李柱生这么一说,可不就瞌睡遇着了枕头? 他赶紧道:“其实叔爷,我是这么想的。人都说房子在哪,家就在哪儿。如果咱让她在咱村里有块宅基地,你说小景是不是就算咱们村的人了?往后她时不时回来住住,咱们也能跟她多亲近亲近。她往后是有大出息的人,别的咱不指望,要是村里的大事能得她一两句指点,没准就能改变什么也说不定。” 李柱生是个有见识的人,李建设说的这些,他再清楚不过了。这也是他惋惜的原因。 “你说得对。只是宅基地有意义吗?给了宅基地,她还得花钱建房子。她又不在村里住,要这房子有什么用?就算她偶尔回来,她不住你家里,单独住到她那个宅子里?年纪轻轻小姑娘,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说到这里他反应过来:“你问过她的意思了?她愿意要?” “我问过她了。她犹豫了一下就摇头说不要。我估摸着她也有这样的顾虑,而且还担心村民对这事有意见,毕竟她户口不在咱村里。” “有啥意见?谁敢有意见,叫他来找我!”李柱生十分霸气地拍了一下桌子,“又不要他家的宅基地,关他们屁事。” 他又对李建设道:“你跟盛景说,这事保管没人敢说什么,叫她放心。” 别看他年纪大了,可脑子却转得极快,很快他就想出了一个说服盛景的主意:“这么的,我有两个方案。河边王老太那个宅子你知道吧?他去世后那宅子就空下来了。屋子虽破,地方却大。我作主五十块钱连房子连地一起卖给盛景,你问她要不要。” “她往后总要结婚的。结婚后她可以时不时带丈夫孩子回来住一住嘛。咱农村的大宅子,可比城里那鸽子笼住着舒坦多了。多一套房子总是好的。她还可以在院子里种菜,每个周末回来摘一摘,不比城里指着那点供应的菜强?” 李建设点头:“我也是这么劝她的。” 他又问:“那另一个方案呢?”他不想让盛景选王老太那宅子。 “如果她嫌王老太那宅子晦气,或是屋子太破,那我就给她划一个宅基地,她意思意思给几块钱就行。这地随她建不建房子,什么时候建都成。就当是村里给她这个华清大学生的贺礼。” 说到这里他瞅了李建设一眼:“建设小子,我劝你也赶紧弄一块宅基地。在村里建宅子,可比城里好。” 李建设跟知青们一起复习的事他是知道的。他听那些知青和村里也打算考试的年轻人说,李建设学习不错。 只是运气不好,临考前被亲妈给祸害了。 盛景户口不在这儿,可李建设却是土生土长的李家庄人。如果李建设明年考上大学,那真正是李家庄人的骄傲了。 李建设觉得李柱生今天真是他的知音,每句话都说到他心坎儿上了。 他道:“我也想跟您说这事呢。今天去城里,看到城里那些人住的地方那么窄,我就琢磨着批一块宅基地。不管我以后考没考上大学,这房子我都打算建起来。” 一听他这话,李柱生老脸的褶皱都舒展开了。 盛景不算李家庄的姑娘,可李建设却是地地道道的李家庄娃子。他建了房在村子里,往后他真考上大学了,不管走到哪儿,他的根仍在这里,跑都跑不掉。 他问:“你想批哪儿?” “这样,我现在就进城问问盛景,看她选哪块宅基地。她选完后我都紧挨着她要宅基地。您看成不?” “成。”李柱生拿出自己画的李家庄简易地图,指上着面道,“王老太家那处空旷,旁边还有地,你们可以选离王老太宅子远一些的。那地方离马路近,你们出入也方便。” 他又指着村西头:“这边也有一片,不过靠近山脚,要出村就得穿过整个村子。你们商量看看选哪处好。” “好,那我先走了。”李建设风风火火地出门,推着自行车又往城里跑。 李柱生看他把自行车踩得跟风火轮似的,对老伴感慨道:“年轻真好啊。”踩个几小时自行车都不带累的。 这年头生活节奏慢,娱乐活动几乎等于零,反正在不爱下棋、不爱钓鱼的盛景就觉得如此。 所以哪怕是难得的一个周末,家里大东西不需要洗,盛景在上午排完队买完东西,又应付了北城大学两位主任和送走李建设后,就没什么事干了。 她晚上睡眠质量好,中午一向不睡午觉。这会儿没什么事,看到外面的太阳好,就干脆搬了椅子到院子里那堆晒太阳的老太太堆里,一边晒太阳,一边听王大妈、夏老太等人聊八卦。 正昏昏欲睡呢,就听到李建设的声音:“妹,我又来了。” 盛景吓了一跳,先打量了他一番,见没什么事,这才放下心来,问道:“你不是回村了吗?出什么事了?” 李建设看夏老太等人目光炯炯地望着他,等着他的下文,他赶紧道:“我走到半道上,忽然想起一件事,就又回来了。” “走,进屋说。”他反客为主,推着自行车往里走。 盛景连忙提着竹椅跟上。 一进屋,李建设就要说话,却被盛景止住了:“等等。” 她走出门口,果然看到夏老太正站在她家窗前,显然是想偷听。 看到她出来,夏老太赶紧讪讪道:“我想找你借点醋,有没有?” 为了夏老太这种偷听的坏习惯,大杂院里的人没少跟她吵架。但怎么吵都没用,夏铭学说过他妈许多次也改不了。 盛景也懒得跟她计较,只道:“没有,夏大妈您还是去别处借吧。” “呵呵,好,好。”夏老太赶紧鞋底抹油地溜了。 盛景看了看,没看到自家周围还有偷听的人,这才进了屋,对李建设道:“什么事,你说。” 李建设就把李柱生的那两个提议给说了,问盛景:“你怎么想?” 一听王老太那个宅子,盛景就心动了。 王老太那个宅子不在村子里,而是在村子边上,旁边就是一条小河。那里离客车来往的大马路也不过几百米远。 王家原先也是人畜兴旺,所以屋子建了不少。 可六零年那会儿她家饿死了三个,之后王老太的小儿子下河摸鱼淹死了。儿媳妇们都改了嫁。本来王老太还有个孙子,结果七十年代初她那孙子也突发急症死了。 王老太独自在那屋子里生活了几年,七五年的时候也因病离开了人世。 本来村子里或是住得挤,或是想分家另过的人不少,像这样的宅子一般都很快就被村里人买了去住。但王家满门死绝,太不吉利了,大家宁愿自己重新找个宅基地建房子,也不愿意买这宅子,最后宅子就空了下来。 宅子空了两三年,没有人住,越来越破败。 那宅子有五间屋子,外加厨房、厕所、畜口棚,占的面积挺大。另外因为离村子远,地方宽敞,王家人把院子也围得很大。 地方大,环境幽静。王老太只有三个儿子没有女儿,大儿媳妇离开王家时只带走了一个女儿,现在早已出嫁了;二儿媳妇还没生孩子,丈夫就死了;三儿子到死都没娶上媳妇。孙子也是。 所以这处宅子并不存在产权纠纷问题。 盛河川工资高,在盛景一再坚持下也只让她每月出十元的伙食费,其余的都是他掏。盛景这一年多来也攒下了二百多元钱。拿出五十元把那宅子买下来完全没问题。 最重要的是,宅子买下后她把金子埋到那边去,心里头也能安稳不少。 至于那处宅子不吉利,盛景虽然穿越了,却不怎么信这些东西。她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改变了方毅和盛琳的命运,她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 有时候她想,她穿越到这书中世界里来,没准现在她才是女主,具有主角光环呢。没看捡金子、高考状元这种种主角们才有的运气都到她身上了吗? 有这主角光环傍身,她还怕什么凶宅? 盛景站起来,朝外面喊:“妮儿,妮儿。” 没一会儿,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蹦了进来:“盛景姐,你叫我?” 盛景给她一颗大白兔奶糖:“去胡同口帮我把盛爷爷叫回来,说我有事跟他商量。” “哎。”夏妮儿脆生生应了一声,却没走,先把糖剥了塞进嘴里,这才往外跑去。 等夏妮儿走了,盛景才跟李建设道:“这么大个事儿,我得跟我爷爷商量商量。” 68 第 68 章 各家各户派代表到村委会…… 本来钱是她的, 她又清楚地知道未来走向。就算以后因为户口不在李家庄, 拆迁的时候不承认,这五十元钱她也亏得起。为了金子安全,就算这五十元打了水漂也值得。她只要自己拿定主意,完全可以自己决定下来。 但既是一家人, 遇到事情就得有商有量。如果盛河川背着她花了一大笔钱。这钱虽不是她的, 怎么花无需问过她,但她心里终归不舒服。 以己度人, 她做大事也得让盛河川知道。 不一会儿盛河川就回来了,看到李建设他也很意外。 盛景把事情跟他说了。 盛河川一听就皱起了眉头, 显然并不赞成盛景在农村买个破宅子。 但他知道盛景向来有主见。她既没有一口回拒,而是找他来商量, 那就是她有这么个想法。 他问盛景:“你想要?” 盛景点头:“想。” “那就买。”盛河川很干脆地道。 盛景和李建设都十分意外。 买处宅子又不是买棵大白菜, 还能这么干脆的? 盛河川见盛景那疑惑的眼神, 笑道:“那终究是你长大的地方, 你对那里有感情,想买个宅子, 爷爷我能理解。五十元也不贵,离华清大学也近。爷爷明年就退休了。到时候跟你方爷爷时不时去住一住,在农村种种菜养养花,可比在城里舒坦。没准到时候我们还要长住。” 这是他的心里话。但最重要的还是盛河川有钱。 他一个月的工资就有一百多块钱。花个五十元买处宅子, 对他来说真不算什么。 而且他现在疼这个孙女疼到了骨子里。这样又能干又懂事的孙女去哪儿找去?他一直想给盛景花钱。 可盛景不像一般小姑娘那样, 整天想着打扮自己。她除了必要的换洗衣服, 从不多买一件。除了参加高考买了点书, 其他的花费几乎没有。 盛景考了北城第一名,盛河川正想送点什么给她庆贺一下呢。现在她想要个宅子,那能不让买吗? “爷爷, 那个宅子有些特殊。” 盛景把王老太宅子的事跟盛河川说了一遍,然后忐忑地望着他。 她自己百无禁忌。盛河川却不一定。 如果盛河川忌讳那里,不让她买那处宅子,那在李家庄建宅子的念头,她可能就会打消了。 六十年代后期到计划生育政策出来之前,是生育的高峰期。现在李家庄就有不少十岁以下的孩子。这些孩子长大,不要划宅基地吗?可村子除了耕地外,能做宅基地的地方是有限的。 她要是拿了宅基地,以后肯定得扯皮。 唯有绝了户的让人忌讳的王老太家的宅子,她才买得名正言顺,往后就是有人有意见,也会有更多人反驳回去。 盛河川有些意外。 他问盛景:“你不怕?” 盛景摇头:“王奶奶家除了她自己是病死在家里的外,其余人都是死在外面的。而王奶奶我以前见过,还帮她做过事,她是个很和气的老人。就算家中屡遭变故,她对世间也没有太多怨恨,只是叹息说是自己命不好而已。” 村里大多数人说她命硬,克死了所有亲人。 “而真要说起来,咱们住的这深深大宅院,不知有多少人横死在这里,咱们不照样住得相安无事?我不怎么相信这些。但如果爷爷您忌讳,那就算了。” 盛河川摇头,笑道:“以前打仗的时候,死人堆里我也睡过的。我不忌讳这些。只要你不怕,那就没事了。” 他说完又道:“你等会儿。” 他进了用衣柜隔出来的卧室,不一会儿就出来了,递给盛景一个存折:“你去取一百元,买了宅子后花钱把宅子修整修整,起码能住人。要是宅子需要重建,你就直接取钱建。需要多少取多少,不用问我。” 听到这财大气粗的话,李建设忍不住咋舌。 “呃,爷爷,不用您拿钱。我有钱。”盛景连忙摆手。 这宅子是她要买的,怎么能要老爷子的钱? “你要认我这个爷爷,你就拿着。”盛河川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 盛景只好接过存折,然后看向李建设:“哥,今天来不及了。我要是跟你回去,明天就没法上班。你回去后先去找李队长,把我想要王老太宅子的事跟他说了,然后让他问问村民的意见。” “别我大老远去了,结果村民有意见不许卖,李队长他老人家可不得为难吗?这事儿还是稳妥些的好。我买这宅子,是要村委给我立字据,再叫村里每家每户给我按手印的。别我钱给了,等李队长退下去了,换个人来做大队长,就说宅子不是我的。我到时候找谁说理去?” “你把这些话带给李队长,他那里没问题了,让他给我个电话。” 盛景说着,把食品厂办公室的电话写给了李建设:“这是我办公室电话,上班时间打,我都能接到。我不在也会有人转告我。” “对。”盛河川也在一旁道,“产权可得搞清楚了。” 这些他本来准备一会儿提醒盛景的,结果盛景自己就十分拎得清。盛河川满脸都是骄傲。 这样的孩子,十万人都挑不出一个。他是拣了大便宜了。 李建设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小心地把盛景写着电话的纸条收好,对两人保证道:“盛爷爷、小景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让李队长把村里人的思想工作做通,完全没问题了,再让他给你打电话。” 他站了起来:“时间不早了,我得赶回去了。” “你等会儿。”盛景跑进厨房,用油纸包了四个大肉包子,递给李建设,“你带着路上吃。” “不用不用。”李建设连忙推辞。 如果盛河川不在,他可能还不跟他妹妹客气。可盛河川在,他就不好意思收了。 “拿着吧。你骑车过来又骑回去,为着小景的事都来回跑了两趟,可不能饿着肚子回家。”盛河川道。 李建设又推拒了两下,这才收了下来。 等他回到村里,天都快黑了。他直接去了李柱生家,把盛景的意思当成盛河川的意思跟李柱生说了一遍。 为了加重盛河川话的份量,他还特意把盛河川的身份跟李柱生说了一遍。 盛河川现在机械厂科长的份量一般,但他原先国家部委的领导身份份量就很足了。 李建设担心就算盛景考上了华清大学,在这些人眼里也只是一个小姑娘,说话的份量不足。 搬出盛河川来就不一样。村里人要不别卖,要是卖了回头又耍手段,欺负盛家祖孙是外乡人,那你就得掂量掂量人家盛老爷子的人脉。 盛河川的身份果然让李柱生对这事更为谨慎了一些。 李柱生虽只是一个村长。但李家庄临近皇城,他们这里以前还是皇城里某位实权亲王的庄子,他爹就是庄头。那见过的世面,面临的争斗,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那些犯了事的管事下人都被扔到庄子里来,牛鬼蛇神一大堆,这些人没准还能回去,处理起来就很费周章。 建国后这里改成了村子,李柱生的爹德高望重,仍然当选为村长。他也算是学了他爹几分本事,起码看人看事比一般人要强点。 李建设年轻,村里的事也不咋操心,他对现在的政策还不清楚。可李柱生却知道,村里那些住牛棚的,从去年起就大批量回城,而且大部分直接官复原位。 这些人当初下放的时候,李柱生就拿出当初他爹对待犯事管事的态度来对待他们。明面上威慑,私下里嘘寒问暖,反正恩威并施就对了。 如果这些人能回城,往后只要想起他们一点儿好,那就是造福子孙了;要是不能回城,让他们施展自身不凡的本事造福村子,他们村子也同样受益。他们完全没必要把人当成落水狗来使劲儿欺负。 以李柱生老道的目光,他从来不小瞧任何一个人。就看盛景当初跟李玉芬和盛国强脱离关系时签的那份声明书,他就十分看好盛景。更不用说现在盛景考上了华清大学。往后一定会是个人物。这样年轻又前程远大的人,只能交好,不能交恶。 就算没有盛河川,他也会谨慎对待此事。其实在他提议让盛景买王老太宅子的时候,就已经在脑子里替盛景把所有手续完善了。 户口没在村里,却在村里拥有私人宅院的有没有?有,而且大有人在。 那些农家出身的小子,有出息后出去工作了,户口也迁出去了。难道他们原先的宅子,他们爹妈留给他们的宅子,村里都收回去不给他们了?那不可能! 这些人的根还在村里,村里依然有他们的宅院。 这种情况,农村比比皆是。 不说远的,就说李柱生的儿子。三十多岁了才机缘巧合去学了开车,李柱生又替他运作了一番,现在在县里运输队开大货车,吃上了公家饭。 但分家的时候,李柱生仍然给他划了一块宅基地。他儿子一家老小都住进了县城,但他仍然在这块宅基地上建了房子,逢年过节都要回来住住。 那宅子的存在难道不合法? 盛景跟他们比,唯有一点,那就是她原先的户口就不在村里,她爹妈也不是李家庄的人——李玉芬嫁出去了就不算李家庄的人了。要是她是个男的,情况就会跟李柱生的儿子一样,仍属于李家庄的人。 所以盛景在李家庄没有根。她买下王老太的宅子,如果从根儿上论,就不大说得过去。 不过这个问题,李柱生自有解决的办法。 他对李建设道:“你放心。这件事我替她办得妥妥当当的,我会让村里人都按手印,同时也会办得让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 对于李柱生的人品和能力,李建设是完全信得过的。这是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很能服众。 他道:“那我就先回去了。等您这里办妥了,小景让您打这个电话告诉她,她跟她爷爷回来把手续办了。” 说着,他掏出盛景给的电话,在李柱生的通讯本上把电话抄出了他,自己揣着那张纸条回了家。 回到家里,就听李先进和朱春花又在那里吵架。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也懒得去跟他们打招呼,自己去厨房看了看,就见厨房的锅里有小半锅焦糊了的玉米糊糊,以及一小碟切得跟拇指大小的咸菜。 他摇摇头,转身回了自己屋,掏出揣在怀里凉了的包子,啃了起来。 他一个大小伙儿,饿得快。本来这四个足有拳头大小的包子,他在路上就能吃完。但想着家里朱春花做的饭,他没敢吃完,特意留了两个。 这会儿他只能说自己很有先见之明。 啃着包子,想起今天方毅做饭的样子,李建设忽然觉得,为了自己不被饿死,是不是也得学着做饭? 但朱春花那德性,上工也不好好上,如果再不逼着她做点家务,那她真是懒死算了。 而他爸,只要有人把家里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他就不会管是谁做的。完全不会考虑到这个儿子干完农活后再回家干家务会不会累。 想到这些,李建设就打消了自己学做饭的念头。 算了,还是建了房分了家后,再来考虑这个问题吧。 李柱生的动作很快,李建设走后他就出了门,去找村里几个老人说盛景买宅子的事。说完后,几个老人分头去村里各家窜门子。 反正猫冬季没什么事,第二天上午李柱生就开了村委的大广播,让各家各户派一个能主事的代表到村委会开会。 等人到齐,他就道:“召集大家过来,是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盛景,哦,就是原先叫盛余的那丫头,她高考时考了第一名,成为了北城的高考状元。昨天华清大学的招生办主任亲自上门,把录取通知书递到了她手里。” “哇,是好事啊。那丫头出息啊。” “我就知道她肯定考得上。那丫头小时候读书就厉害,总是第一名。” “李玉芬没福气啊,把这个好个闺女给过继出去了。” “哼,看她对闺女不好,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往后她哭的日子还在后面呢。” 村民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大多是替盛景高兴的。 69 第 69 章 把凶宅变成吉宅 也有那心里发酸的, 就对李柱生道:“李队长,人家可是城里人,不是咱村的。不说她考上了大学, 就是她上了月亮当了嫦娥, 也不关咱们的事吧?大冷的天儿, 您叫我们来就是为这事?” “哼,没眼界的东西。”李柱生瞪了那人一眼, 抬手往下压了压, “安静, 听我说。” 众人都安静下来。 “我先问问你们, 我李柱生的眼光,你们信不信?”他问道。 “信。” “再没有比您老更有眼光的人了。” 对于李柱生,大家都是很信服的。就算是村里的刺头, 也不敢说自己比李柱生更有眼光。 旁的且不说, 只说六六年开始往乡下下放人员。刚开始时别的村都不把那些人当人看, 天天大批小批。尤其是有些村长因为批得积极, 都去了革委会, 好些村更是铆足了劲地干。 李柱生就不许他们村这样。上面来检查,他们就做做样子。私底下吩咐村民们对这些人客气些。给他们安排的活儿也十分有讲究:看着很脏,其实不累。他们住的牛棚也打着爱惜耕牛的幌子,好好修缮, 不让漏风漏雨。 结果不到两年, 就有人回了城。这些年更是陆续有人平反。这些人感念李家庄人的好, 政策上有能倾斜的,都想着他们。就比如当兵的名额,招工的名额,他们都比别的村多。 所以李柱生的儿子学了车进了运输队, 刘大婶家的儿子去了县农机厂,李先进的儿子、赵月娥的儿子都当了兵……虽说受益的人有限,但机会是一样摆在每人面前的。他们村有出息的人实实在在比别的村都多。 这都是因为李柱生有长远眼光。 见大家都点头,没人跳出来说反对的话,李柱生继续道:“现在高考恢复了,以后考上大学的人会越来越多。但这次参加高考的这么多,能考上的都是人之龙凤,更不用说高考状元了。盛景那丫头又聪明,以后会站在什么样的高度,我预估不了。我只能说,她一定会有大出息。” “村里那下放回城的人给咱们带来多大的好处,大家都清楚。可那些人不是咱们村的,能回馈咱们一点,就已是人家有良心。盛景却不一样,她是在我们村长大的,她户口虽不在咱们村,却也算半个咱们村的人。最重要的是,她有良心。” 他扫视了众人一圈,见大家都点头,又道:“我今天召集大家来开会,就是想把她这半个变成一整个。” “一整个儿?李队长,怎么个变法,您老赶紧说说,别卖关子了。反正咱信服您,您说怎么做就怎么做。”有人表态道。 “对对对。”这是一群起哄的。 “我想卖王老太那处宅子卖给盛景。”李柱生终于说出了开会的目的。 会场上为之一静。 紧接着刘大婶就出声了:“李队长,您早饭的时候没喝高吧?您确定卖王老太的宅子给盛景,不是结仇而是施恩?那宅子既不吉利又破败,你送给盛景她都不会要。” “就是啊。”大家纷纷附和。 昨晚李柱生第一个去拜访的张大爷出声道:“柱生,你说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是想让盛景在村里有房子。这有了房子就有了根。咱们这里离华清大学这么近,她要是在这里有了房子,往后周末没准就不回城里,而是住在咱们村里了。” “对,我就是这么个意思。”李柱生点头赞成。 “可你想把王老太的宅子卖给盛景,怕是不成啊。就跟刘大根他媳妇说的,这是交好施恩吗?这分明是结仇嘛。” 老兄弟俩昨晚就商量好今天演个双簧。 李柱生闻言也不生气,反问道:“那你说卖哪处?” 张大爷一时语塞,纠结了一会儿终于提了一个建议:“划块宅基地让她建房子?” 李柱生斜睨他一眼,没好气道:“我还能不知道划块宅基地更好?可眼瞅着咱们村的人口越来越多,能划拨的宅基地越来越少。现在也就是村东头河边那一片,再加上村西头山下那一片。” “现在宅基地宽裕你们不会说啥。等真到没地方建房子的时候,没准就有人跳出来说盛景不是咱们村的人,凭什么让她占一块宅基地。到时候你们不是打她的脸,你们这是打我这张老脸。” 一听他这话,大家都不作声了。 现在大家确实没意见。但往后十年二十年,谁知道李家庄会发展成什么样?为了利益,他们也不敢保证自己的子孙不盯上那块宅基地。 毕竟盛景占一块宅基地确实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不说她户口一直不在李家庄,就是在,她身为女娃子,就没得再在自己原先村子占宅基地的道理——本村的女娃子都没有哩。出嫁前没有,出嫁后更没有。 “唯有王老太那宅子,大家都看不上。现在它属于村里的公产。我给盛景出个实在价,人家真金白银地拿钱出来买,卖宅子的钱入村里的公账,人人都有份。这大家总不会有意见了吧?” 大家又是一阵掂量议论。 像是经过一阵认真的思考,张大爷点头同意:“你考虑得长远。如果是这样,我没意见。” “我也没意见。” “我没意见。” “赞同。” 等大家都表了态后,李柱生的堂兄弟,昨晚拜见人之一的李霖生慢悠悠地提出了意见:“三哥啊,你这计划得挺好。只是小景不见得愿意买那宅子啊。王老太那宅子,地方大,屋子也有那么几间,但吉不吉利的且不说,那是封建迷信,咱不信。但屋子都败落得不成样子了,就算想花钱修缮,也不一定能住人,恐怕得推翻重盖才成。” “这样的宅子你却想拿去卖给小景,没准小景顾念着跟咱们情份,不愿意驳你这张老脸。可你心里不觉得亏得慌吗?” 屋子里又是一静,一个个都抬头看了李柱生一眼,没人敢在这时候说话。 李霖生和盛景的关系,没谁不知道。他算是对盛景有恩的人。他教会盛景认草药,对她也多有照拂。 而盛景对他也心怀感激。上两次她回村,都带了跟给李先进和朱春花同样厚的一份礼给李霖生,由此也能看得出李霖生在她心里的地位。 其实私下里众人不知道的,盛河川在听说了李霖生一家对孙女的照拂后,给李霖生的孙女,也就是跟原主是同学的那位女孩子介绍了一份临时工。 因为这份临时工是在县里,不在北城,李霖生又有一个女儿嫁在县里,村里人都以为这临时工是姑姑替侄女张罗的。这件事李先进一家三口都不知道。 今天是一户出一人开会,李建设不在现场,只有李先进坐在人群里一声不哼。 本来他不作声没什么,一边是外甥女,一边是村里的利益。他不管维护哪边都不好,所以适当地保持沉默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李霖生的一番话,就显得他这个舅舅的冷漠了。 他赶紧出声应和:“就是。三叔,我家小景没得罪您吧?您算计得这么明明白白,让我这个作舅舅的怎么好?是维护外甥女呢,还是维护村里的利益?” 李柱生看他一眼,没好气道:“这里没你说话的份,边儿去。小景不光是你外甥女,还是我外甥孙女呢。我没比你少疼她。她要是回村建房了,你这舅舅还能少得了好?你管好你婆娘,少给小景惹麻烦就成!” 跟李先进交好的几个堂兄弟对着他就一阵哄笑。 李先进讪讪一笑,也算是顾全了自己的面子。 李柱生吸了两口旱烟,最后道:“霖生这话也让我这心亏得慌。这么的吧,大家看看,那宅子咱们卖多少钱给她合适。要得多了,今天这会就当我没开。” “把我这张老脸丢尽,如果能替大家谋福利,那也没啥,谁叫我是大队长呢。可大家得想想咱们的初衷是啥,是交好盛景!开个高价,把人给得罪了,结果这钱分到每人手里没多几分,咱图啥?别忘了盛景上头还有个爷爷。” 本来还有人在琢磨着宰盛景一顿。 盛景现在是城里人了,上次还穿了新衣,骑了自行车回来,听说还进了食品厂上班。那可是有钱人。有钱的城里人要来他们这里买房,他们多要点钱怎么了?谁叫她户口不在村里呢。 可被李柱生这话一说,大家就如同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尾,顿时清醒下来了。 村里一百来户人家,就算那宅子卖个一百块,分到他们手上也就几块钱。可那宅子值一百块吗?他们叫得出价,人家盛景就真要当这冤大头? 就算盛景顾念着乡里乡亲,愿意给他们骗,人家还有个爷爷呢。一百块钱不是小数目,这钱不还得从那老头儿手里掏吗? 昨晚李柱生拜访的一位姓孙的老头儿一直蹲在角落不作声,这会儿沙哑着声音出声道:“既然是交好她,想尽办法让她买下王老太这宅子,咱们的要价只能低不能高。否则人家为啥要买你这农村的凶宅?” “农村的凶宅”这五个字一出,会场又安静了一瞬。 最后有人弱弱地道:“要不,咱们就送给她算了?” 主要是那宅子放在那里没人住,也让人心里膈得慌。村里人平时宁愿绕路,也不愿意从那宅子前面过。 这年头不兴搞封建迷信,否则那凶宅鬼宅的名声肯定传老远去了。村子里头有一处凶宅鬼宅,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好兆头,外村人一说起这村子就怕,不说旁的,只对于婚嫁就不利。 如果盛景愿意要它,并住进去,且相安无事,这对村里人来说也是一桩好事,算是洗刷了一个坏名声。 “送肯定不行。”李柱生摇头,“往后她住着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肯定有人要跳出来搞事,说她占用村里公共财产。这罪名我和小景都不想担。” 说到这里他似笑非笑地扫了几户占小便宜没完的人:“倒是在座的大家,如果哪家想要那宅子,并取得各家各户同意,我送给你倒是可以。” 他放下手中的烟杆:“有没有人要?要是现在不报名,我卖给小景了,别到时候又往我跟小景头上扣帽子,我李柱生是不承认的,小景也不会认。” 李柱生像是说着说着火气就上来了,指着那几户爱搞事的道:“怎么样?要不要?要的举手。赶紧的,别到时候又跳出来说你们想要。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见没人作声,他又道:“这样吧,同意卖给小景的,一会儿个个都在文书上按手印,表示这是经过村民大会一致同意的,我跟小景没私下里转移村里共同财产。要是有哪户人家不愿意按手印,也不愿意要那处宅子,那就是纯心跟我李柱生过不去,跟全村人过不去。” “现在是新社会,我也不能拿你怎么的。但往后你家儿子孙子想要批宅基地,我也不会卡你。只是批到哪儿就不一定了。王老太那宅子旁边空地多的是。现在村里已经没多余的宅基地了,我不往那儿批还能往哪儿批去?” 这话说得不光那些心里有小九九的冷汗直冒,其他人心里也是一哆嗦。 可不就是? 这几年没有天灾,日子比六十年代好过一些,大家齐刷刷的生孩子。这村里头越来越挤,宅基地往外扩是注定的。而农田是不能占用的,只能是荒地。他们李家庄除了村西头山脚那块,也就只有村东头王老太宅子附近了。 要是不把王老太的宅子卖出去,把凶宅变成吉宅,他们的子孙哪里还有宅基地可批? 回过神来,就立刻有人嚷道:“按按按,我们都愿意按手印。我看一分钱不收也不行,就卖给小景二十块钱得了。”这人可不是李柱生安排的了。 其他人也各自熄了心里头的小心思,都催着李柱生赶紧把文书拟出来。 70 第 70 章 老老实实的,别去招惹她…… “二十块钱?太便宜了吧?”李柱生犹豫道, “这可是连屋子带宅基地,那块宅基地还挺大的。别到时候大家又觉得小景占了村里的便宜。要不,五十块钱好了。” “不用不用, 二十块钱就行。二十块人家小景还不一定愿意要呢。毕竟是送给大家都不要的地方。宅子大又怎么样?名声不好听啊。” “对啊, 也就是小景这天上的文曲星才能压得住那宅子。她二十块钱买了去,是为村里造福。有她住着, 那地儿不光不再是没人敢去的凶地,反而成了福地。我们再多问她要钱,那不是丧良心吗?” “就是。这二十块钱还是因为它是村里共同财产, 不能让小景担着占公家财产的名声才要的。否则白送给她,我看大家伙儿都没意见。” “就是就是。” 李柱生又问:“那我就拟文书了?按二十块钱来写?” “写写写。” 李柱生心里早就打好了腹稿。他小时候是王爷庶子的陪读, 四书五经都是读过的, 写文章根本不在话下。 他三下五除二把文书拟好, 递给村委的会计。自己则又抄写了一份。 稳妥起见, 这合同他打算拟两份,一份保存在村委,一份交给盛景。 会计给大家念了一遍。大家都没异议。于是闹哄哄的一个个在上面按了手印。 李柱生拿起文书,认真数了数上面签的名字和按的手印,发现跟村里户数一致后,他小心地把两张纸折起来,叹了口气道:“接下来还得舍着我这张老脸去找小景, 劝她把宅子买下来。” “辛苦大队长了。” “辛苦辛苦。这样,叫李建设那小子陪您去。他不是才跑了一趟城里吗?熟门熟路。您到时候给他算工分就成。” “我那儿还有几个大南瓜,大队长您替我一个带给小景。” “我家有红薯,给她拿半篮子。” “我家有晒干的菜干,一会儿我送到村委来,李队长您先别走, 我一会儿就来。” 看到大家火急火燎地往家里跑,去拿土特产,李柱生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们村,虽然也有那些爱算计爱偷奸耍滑的,但绝大多数还是好的。而那几户爱搞事的他也压得住。否则他也不好意思让盛景回村来建房。 一件事情,总得双方或几方得利,那才是正道。 李先进回到家,把李建设叫来,问他道:“小景考了第一名,拿了华清大学的通知书,还要买王老太那里的宅子,这些事是不是你跟李队长说的?” 李建设昨天去城里见盛景,他是知道的。只是李建设回来得晚,回来的时候他已睡了,也就没问盛景高考的情况。 今早上去开会,一听李柱生说的,他就知道是儿子带回来的消息。当即他就气得不轻。早上他还跟李建设一起吃早饭呢,这小子愣是一声不吭。 这么大个事儿,要是别人问起,他却不知道,那不是丢大脸了吗? “是。”李建设点头。 李先进气得要死:“那你不先跟我说?” “跟你说干啥?你是能给她出钱呢,还是能给她出力?考大学跟你也没关系,那是人家自己努力。” 李先进一噎,一脚踢了过去:“怎么跟你老子说话的?” 李建设身体一挪,躲开了去,正色对李先进和正蹑着脚走进来的朱春花道:“你们如果还想要小景认你们,你们就老老实实的,别去招惹她。这样她有什么好东西还能想着你们。” “可如果你们贪得无厌,老想着去占她便宜,她可不是软杮子。你们看看姑姑一家是个什么下场就知道了。越想占便宜,就越是占不到便宜,最后连亲戚都没得做。” “我不告诉你们,也是想让你们摆正心态。别到小景面前摆舅舅、舅妈的架子。她不欠你们啥!就算小时候吃过你们几口粮食,她这些年也累死累活给家里做事还了。” 他指着埋汰的家里道:“你看看她走了之后你们过的什么日子?她以前做了多少活儿,她走之前你们不知道,或是装作不知道。可现在都知道了吧?” “家里的猪、鸡都是她喂的。每年交的猪和鸡,还有鸡蛋,都是她养的。你们每年还能落几十块钱的回头钱,没有欠生产队的,都是她给你们赚回来的。不是你们养她,而是她在养你们。你们就知足吧,别占便宜没个够。” 李先进气得头都快冒烟了:“你到底是谁的儿子?有你这么说自己爸妈的吗?” “我是谁的儿子,你们不知道?既然不知道那你们肯定不是我爸妈。”李建设道,“一个成天不着家,你打小管过我吃喝吗?一个给我吃没煮熟的豆子,害得我高考都没考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我仇人呢。” 李先进听到前半句,都想用鞋底子抽人。可听到后半句,他就气虚了。 不过输人不输阵,他还是瞪着眼睛道:“我那不是去挣工分了吗?要是没我干活,你们吃啥?管吃喝那是你妈的事。男主外女主内,老祖宗的规矩都是这么传下来的。” 李建设抬手:“反正我也这么大了。也不需要你们管我,饿不死就成。一会儿我去找李队长要块宅基地,等我有钱了,就自己建房子搬出去,不跟你们搅和在一起了。” 这段时间门朱春花被李先进收拾得有点蔫巴。 可一听这话她就炸毛了:“好你个李建设,你有本事了就不要爹妈的是吧?要没我俩挣工分养家,你能长这么大?这会儿倒来嫌弃爹妈没本事了是吧?” “我不跟你吵。”李建设可是知道朱春花那胡搅蛮缠的本事的,他站起来道,“我也没不管你们。等你们老了,我会按月给钱;你们老到不能动弹了,我也会侍候你们。但之前,咱们还是分开住的好。这个家……” 他指了指脏乱得不像话的屋子道:“我一刻都呆不下去了。” 临出门前他又道:“对了,明天小景和她爷爷没准会来村里签字,我劝你们把屋子收拾收拾,免得他们来了无处下脚。你们不嫌丢人我嫌丢人。” 说着他转身就走,去找李柱生要宅基地。 既然盛景要了王老太那宅子,他就在那宅子旁边要块地。那地方有了盛景,没准就成了抢手货。别去得太晚被别人要了去了。 第二天上午盛景去办公室没一会儿,就接到了李柱生打来的电话。 “二十块?这不合适吧?”盛景很意外。 她都说了五十元。李家庄的人就算不往上涨价,也不至于压得这么厉害吧? 李柱生这个老狐狸,哪能跟盛景说,村民们是想借她文曲星的身份,把那处凶宅改成吉宅。 他笑呵呵地道:“大家都舍不得你嘛,都盼着你能回村住,平时也能看到你。有空了你教教那些娃儿,让孩子们更有出息,就是对村子的回报了。” 其实李柱生不说,盛景也能猜出是怎么回事。 她也不挑破,跟李柱生你来我往地说了一番客气话,最后定在明天下午,她跟盛河川去李家庄一趟。 接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她这个班就没必要再上了。 她之前因为参加高考,把工作交给了其他人。高考回来后估摸着自己要离开厂里了,也没把工作再接回来,只是有需要拟写什么文件的时候就动动笔,她没什么工作需要交接的。 之所以定在明天下午去李家庄,主要还是迁就盛河川的时间门。 她手头也没什么工作,干脆写了一份辞职信,起身去了厂长办公室。 姚厂长早有准备。尤其是听说盛景考了北城第一名,北城大学的人都上门招揽了,就知道盛景这大学是读定了。 这会儿看她来交辞职信,他意思意思挽留了两句,就在辞职信上签了字。 他也很够意思,现在是二十一号,这个月没满。他仍吩咐了财务,给盛景按一整个月的工资结算,年终金也一分钱没少。 因为这一年的春节是在1978年2月7日,厂里的年货还没备好。厂办主任宋雄一再表示等发年货的时候,会亲自把厂里的年货送到盛景手上。 盛景这一年来工作勤勤恳恳,从不无故迟到早退,有什么事情还会加班,工作也极出色。这些福利待遇都是自己应得的,她也没有推辞。 知道自己在厂里干不久了,她的东西能拿回去的都拿回去了。结算了工资,她也没再多留,感谢了大家一番,就在大家的欢送下离开了食品厂。 最舍不得盛景的就是孙敏。这姑娘送盛景到厂门口时,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盛景好笑:“我住的地方你不是知道?想我了,周末有空去找我玩不就行了?” 孙敏哭着直摇头。 盛景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了一声“再见”,就骑上自行车离开了食品厂。 无论是她还是孙敏都清楚,她这一离开,除非另有机缘,否则两人都不会有太多交集了。 孙敏结婚了,马上就会有孩子。以后忙家庭,管丈夫孩子都忙不过来,再没有精力去想其他。 而盛景也有自己的新天地,会结交新朋友,有自己的锦绣前程。 那天盛河川值夜班,第二天中午起床吃过午饭后,他就准备跟盛景一起骑车去了李家庄。 方老爷子整天在家闲着没事,总想到处逛逛找点乐子。听说盛河川和盛景要去李家庄看宅子,他二话不说就打算跟着。 方毅现在还在机械厂帮他们搞简报,要不然方老爷子怕是要把孙子也带上。 这老爷子其实也没比盛河川大几岁,身体硬朗得很,平时骑着车去老远钓鱼也没事。所以盛河川和盛景也没反对,由着他跟着。 三人各骑一辆自行车,一路去了李家庄。 因为王老太的宅子就在路口附近,盛景没有带两人先去村委,而是就近拐了过去,带着俩老头儿去看了宅子。 这里几年没人住,早就十分荒芜。平时草能长得比人高。好在这时候已是冬天,草已枯败了。干枯的草又被雪压倒趴在地上,倒是让人能看得到屋子的模样。 盛景一边领着两位老爷子往里走,一边道:“王奶奶在世的时候我来过,她家的屋子我是知道的,地基都是用石头砌的,而且砌到了小腿那么高。就算上面的泥墙不能要了,地基也没问题。所以我才愿意开价五十块钱买它。就算是屋子完全不能要,需得推翻重建,这块宅基地也是值得的。” 盛河川围着地基转了一圈,点头道:“还真是石头,这屋子建得扎实。” 方老爷子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见过太多的人和事。 以前人迷信,讲究风水,他也接触过这方面的人,对于风水上的东西虽不精通,但大致的忌讳他还是知道的。 他没去看石基,而是四处张望了一下,又看了看屋子的格局,对盛景道:“这屋子的风水没太大问题。就是朝向不对。当初他们建房的时候大概想大门向着村里,偏西了一点。这屋子应该朝东南方才对。” 盛景自是不懂这些。但她在现代的时候接触过港湾人,那里的人十分讲究这个。她多少也听了一耳朵。 见得方老爷子懂,还能说出点道道来,盛景十分高兴。 虽说她不忌讳那些,但心里总有些疙瘩在那里。如果真能改变一下风水,那这宅子就再没别的毛病了。 盛河川也道:“那就重建一下。这些石头看得出来,都是精心挑选甚至打磨过的,大小都差不多。这些石头拆下来后还能继续用,完全不浪费。” 盛景一听来了兴趣:“既然要重建,那咱们把这院子重新设计一下。” 盛河川点头:“好。” 方老爷子也颇为意动。左右看了看,暗自思忖着。 三人没多耽搁,看了一会儿就又骑上车去了村里,直奔村委。 李柱生早就在村委等着了。屋里除了他以外,还有三个老头儿。正是昨天跟他一起唱双簧的张大爷、李霖生和孙老头儿。 71 第 71 章 23日是盛景和方毅去华…… 见到盛河川和方老爷子, 李柱生十分热情地一一跟他们握手,又把仨老头儿介绍了一遍。 大家寒暄了几句,盛河川又特意感谢了李柱生和李霖生一番, 大家这才进入正题。 李柱生从抽屉里拿出他们按了手印的那两份合同出来,分别递给了盛河川和盛景:“都是一样的,我拟了两份。你们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盛河川把合同看了一遍, 抬头朝盛景看了一眼。见她没什么表示, 就对李柱生道:“没问题。” “那我们就在三位村老的见证下签字了。” 因为是以盛景的名义买的宅子, 所以是盛景签的字,并交上了二十块钱。李柱生往两张合同上盖上公章,递给盛景一份。 如此,这交易就完成了。 “那宅子你们是打算修整一下, 还是重新建造?现在土地上冻,什么都没法做。如果你们想要让村民帮建,得等开春之后忙完春耕才行。如果只是修整,那等开春之后我叫些村民农忙这余抽空去收拾收拾,几天就能好。” “我刚看了一下,修整怕是不行。那房子也就剩个地基能用, 修整也要花不少钱。既然这样,倒不如重建。” 盛河川一摆手:“这个不急, 反正现在没法动工,等我回去琢磨琢磨该怎么建。而且建了不住,就糟践了。倒不如再等等, 也等你们有空了再说。” “那成。”李柱生笑道。 到了李家庄, 不去李先进家坐一坐,也是失礼。因此一行三人从村委出来,又去了李先进家。 昨天李先进和朱春花听了李建设的话, 好好把家里收拾了一遍。不说多干净整齐,起码能见人。 盛景三人只坐了一会儿,说了几句话,水都没喝一口就告辞离开了。 望着三辆自行车越骑越远,李先进转身回屋,对李建设道:“你说的对。往后我们跟小景,就当普通亲戚来往。” 主要是他有些怵盛河川。 盛河川今天特意穿了中山装,中山装口袋还别着一只钢笔,外面穿了崭新的军大衣,鞋上也是崭新的军靴,这身装扮再加上他高大的身材,严肃的脸,气势十足,一看就是个大人物。 来之前盛景就特意跟盛河川说了李先进夫妻的为人,交待他摆出架子来,所以今天盛河川特意他板起了一张严肃的脸,目光如炬,嘴里打着官腔,震慑得李先进夫妻俩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 “这就对了。”李建设知道如何拿捏他这对不靠谱父母,“盛爷爷是什么样的人你们知道了。可你们知道跟在他身后的老头儿是个什么人吗?” 方老爷子今天就是抬脚出的门,穿的就是家常衣服。方勇刚不能陪在老父身边,但物资上从来不亏欠他们的,隔两三年就会送一些衣服给方七穿。 他前段时间送的新军大衣方老爷子不舍得穿,今天穿的是一件穿了三四年的旧军大衣。 “他儿子,是咱们北城军区的副军长。” 这消息是盛景有意透露给李建设听的。 城里大杂院住得并不舒服,所以方老爷子和盛河川才天天想着往外跑。李家庄离华清大学近,等盛河川退休了,在村里住着舒服,没准就想在这里常住。 而方老爷子跟盛河川多年相交,看到老友在村里住得开心,他是不是也有想法呢?如果村里愿意卖一处宅子给他,以方勇刚一心想跟老父儿子修复关系的做法,没准真能多给李家庄两个招兵名额。这是互惠互利的事。 “啥?”李先进吓了一跳,瞪着李建设,“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又咋样?你要是知道了,我怕你话都说不利索。” 李先进自己是个官迷,自然也期待两个儿子有好的前程。李向前在部队里,他一直希望李向前能立功当上班长、排长甚至连长。 虽说李向前不是在北城军区当的兵,但这不妨碍李先进听到“副军长”这三个字时心里的震撼紧张,担心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得罪方老爷子,再想着如何巴结对方,给对方留个好印象。 所以对于儿子这话,他无法反驳。 而这回,他终于给了李建设一个保证:“放心,等小景来这里建了宅子,我们保证不往她面前凑。” 他转过头去瞪朱春花:“你要是不听话,总往小景身边凑,想占她的便宜,或是把自己当个人物去管小景的闲事,那咱俩的日子也就过不下去了,你回你娘家去。往后咱们各自婚嫁,互不相关。” 朱春花顿时蔫了,低着头道:“我答应你不去行了吧!” 说完又挽尊似的嘟哝:“我难道不知道小景那丫头是吃软不吃硬的吗?要是咱们老缠着她,她根本就不会再回来,估计连建设都不会理。所以这一年来我都没去寻她。我没比你了解她?” …… 盛河川骑着车往回走,一面问盛景:“那宅子,你急不急?急的话等开了春,我在城里招些人去帮咱们建房子。要是不急就等村民有空了再建。” 他怕盛景不懂这些人情世故,解释道:“咱们要在那里建宅子,往后就得跟村民们打交道。请他们建宅子,好吃好喝的侍候着,每天聊聊天,就能拉近彼此的关系。最起码让他们不那么排斥咱们。而且我今年五月份就退休了。到时候再建,再好有空去盯着,也跟他们熟悉熟悉。” 盛景点头:“爷爷,我明白了。” 她其实是急的。她急着把宅子建好,再把金子转移过来。 但冬天土地冻结,她再心急也没用。既然要延后,三月建还是五月建,对她来说区别不大。 反正金子埋在李先进家已一年多了。只要李先进不跟朱春花离婚重新娶妻,她的金子就没事。 盛河川又问:“既然要重建,你想建砖瓦房不?砖瓦房住着舒服。至于钱,你别担心,爷爷有钱。” “不用不用。”盛景连忙道,“咱们本来就不是李家庄的人,要是再建个砖瓦房,那不是招眼吗?再说咱们又不在那里常住。随便建两间土坯房就行。” 等到**十年代,村里人富了,建了楼房,他们再重新建个二层小楼也不迟。没必要现在还没成为“自己人”就招人眼。 盛河川的想法跟盛景一样。听她这么说,就没再多说了。 …… 1978年2月23日,是盛景和方毅去华清大学报名的日子。 因为华清大学要求全员住宿,盛景和方毅也有意多与同学交往,再加上家里离华清大学并不近,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决定住校。 23日开始报道,26日才开始上课。所以两人准备分两次带东西去学校。 俩老爷子倒是想陪着他们去报道呢,被盛景和方毅劝住了。 两人自行车后驮着行李,去到华清大学时,就见门口已有一些工农兵学员在迎新了。 看到盛景,一个男青年眼睛一亮,问道:“这位女同学,你是哪个系的?我是老生,对学校比较熟悉,可以为你提供一下帮助。” “不用了,谢谢。”盛景淡淡地道了一声谢,径直朝写着“经管系”三个字的地方走去。 “你是经管系的?啊呀,好巧,我也是经管系的,算是你的师兄了。”那男青年也不知是看不懂眼色,还是脸皮厚,依然凑了过来。 方毅快步两步,拉了一把盛景的胳膊,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对那男青年挑了一下眉:“谢谢,真不用了。我们自己来就好。” 看到方毅那张英俊的脸,再看看被他拉了之后也一脸平静的盛景,男青年顿时讪讪:“好吧,那你们自便。” 两人去了经管系报名处,那里一个老师领着几个老生在忙活,看到他俩没等两人说话,那位老师就笑着叫了起来:“你们是盛景和方毅吧?我叫魏华,是经管系办公室的主任。来来来,这边报名。” 一听盛景和方毅的名字,老生们都朝这边看了过来。显然是听过两人的事。 魏华亲自给两人办了登记手续,就叫了一男一女两个老生陪两人去宿舍。 男女生宿舍在同一个方向,中间隔了一段距离。那两位老生也是骑自行车过来的。这会儿四人骑着车同行了一段路,就在岔道口分开了。 给盛景带路的女生叫张蓉,是大三学生,为人很热情,一路给盛景介绍了建筑的名称和用途。到了宿舍楼下又帮盛景搬了一床褥子和一张草席,一起上了二楼。 盛景的宿舍就在201,靠近楼梯口的第一间。他们进去时,就看到有人已经在里面了。 站在门边的是一位中年妇女,穿着列宁装,正气势十足地说着什么;坐书桌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她正一边整理着桌上的书。 另外还有一个穿着中式对褂棉服的五十多岁的女人正在靠门边的上铺上铺床。 听到响动,三人齐齐朝门口看来。 张蓉笑道:“姚欣欣,你舍友来了。这是盛景,咱们北城考生中的高考状元。”她又指着少女对盛景道,“这是姚欣欣。” “你好。”盛景率先打招呼,“你好。” 姚欣欣一张瓜子脸,跟中年妇女容貌相像,笑起来有几分矜持:“你好。” 张蓉把手里的褥子和席子放到最里边靠窗的下铺上,铺位上都贴着各自的名字。 对盛景道:“我那边忙,我就先过去了。你有什么事尽管去门口找我,找魏主任也行。” “多谢学姐。学姐慢走。” 送走张蓉,盛景回到自己的床位前,伸手摸了一下床板,发现手上全是灰,她便从行李中拿出锡桶,打算去打水擦拭床板。 那位中年妇人一直在打量着盛景。 看她这样,她终于开口道:“盛景同学,我是姚欣欣的妈妈。” 盛景转过头来,朝她礼貌点头:“阿姨好。” “你家也是北城的吧?家里人怎么不陪你来?”她问道。 “家里人都要上班。而且这儿离家也不远,我邻居也考上了这个学校,我们结伴过来,就不用家人请假陪了。” “你邻居也考上华清了啊?那你们那里还真是人杰地灵。”姚欣欣妈妈笑道,“你们住哪儿?” “槐花胡同。” 一听是胡同里,姚欣欣妈妈就放松了一下来,又问:“那你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 初次见面的陌生人,盛景也不可能跟人念叨家里那点破事儿。 她含糊道:“在厂里工作。” 这也不算撒谎。从法律意义上来说,盛国强和李玉芬仍然算是她的父母,他们也都在厂子里上班。 姚欣欣妈妈越发放松了,笑问:“那你怎么想着学经济专业的?” “呵呵,觉得国家会重视经济。”盛景随口答道。 “你这样想就对了,还是你看问题深刻。” 姚欣欣妈妈指着姚欣欣道:“不像我家欣欣,闹着要学什么文学。可她爸是国家经济部委的领导,总想让她子承父业。这不,逼着她进了这个专业。为了这个,前段时间父女俩没少闹腾。” 盛景抬眼,就对上姚欣欣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姚妈妈叹了口气:“唉,欣欣也是被我惯坏了。” 她话风一转:“对了,我家欣欣从没住过上铺,她很担心晚上会从床上掉下来。我看你很能干,住上铺应该没问题吧?你看我们能不能跟你换个铺位?放心,那个铺位已经被欣欣姨妈擦干净了,你直接就可以铺床。” 盛景不由好笑。 没想到这种经典场面被她遇上了,看来哪儿都不缺优越感十足的人呐。 她摇头:“不好意思,阿姨。我也从没住过上铺,我也害怕从上面掉下来。既然学校已经分好了铺位,我就照学校分的住就好。” “呵呵,这样啊。那行,是阿姨唐突了。”姚妈妈笑道。心里却对盛景下了定论。 她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她丈夫是国家经济部门的领导,盛景不说趁机卖她们一个人情,反而把这份机缘往外推,可见就是个死读书的,往后也干不了什么大事。 等盛景毕业的时候,如果有必要,她倒是要跟相关部门说说,别弄个只会死读书、不会看人眼色的人进单位里去,免得闹心。 72 第 72 章 宿舍门大开,显然又有人…… 盛景出门左右看了看, 看到这层楼的左边似乎是盥洗间,她走过去一看,果然一排水笼头映入眼帘。盥洗间旁边则是厕所。 她打了水回宿舍, 正要进门,就听到身后响起了惊喜的声音:“盛景,是不是盛景?” 她回头一看,就见杜少薇从一间宿舍出来, 直奔她而来。 看到杜少薇这张可爱的脸,盛景也十分高兴:“少薇, 你也今天来报道?” “对啊。”杜少薇道, “我哥还劝我二十五号下午再来, 这样不用跑两趟, 我却等不及了, 今天就来报道铺床了。” 她又问:“你在哪间宿舍?” 盛景还没回答, 就见姚妈妈从宿舍里出来了, 看着杜少薇满脸惊喜:“少薇,真是你?我还以为听错了呢,没想到真是你。” 杜少薇一脸迷茫地看着姚妈妈, 等姚欣欣也从屋里冒出头来,她才恍然地大悟地指着姚妈妈问道:“你是……方旭泽的姨妈?” 盛景:呦呵! 柳芸有些尴尬, 点头道:“对。咱们上次在方家见过的,你忘记了?” 杜少薇拍了一下自己脑门, 笑道:“不好意思啊,柳阿姨, 我这人有脸盲的毛病,经常认不得人。” “哈哈,没事没事。”柳芸赶紧摆手, “咱们就见过一面,我当时又在跟方旭泽的妈妈说话,你认不出来也正常。” 她看了盛景一眼,问杜少薇:“你们认识啊?” “嗯,我们是朋友。” 杜少薇说着还走到盛景身边,挽了一下她的胳膊,似乎是在用动作宣誓她们是朋友一样。 这动作弄个盛景哭笑不得。 她承认她有被可爱到。 柳芸脸上有一瞬间的不自在。 不过她很快掩饰住了,笑道:“原来你们是朋友啊。” 她貌似好奇地询问道:“盛景同学也不是住在军区大院的,你们怎么会成为朋友?” “那个……”盛景举了一下手,“我打断一下,请问能让我把水拎进门你们再聊吗?” 她手里还拎着半桶水呢,结果柳芸就堵在门口,让她没法进去。 “哈哈,不好意思,我堵门了是吧?”柳芸赶紧侧开身。 盛景拎水进去,把抹布扔进桶里润湿拧干,开始擦床板。 杜少薇也跟着进了门,环顾了一下宿舍,对盛景道:“你们宿舍的格局跟我们一样的。我就住在你上铺这个位置。” 她上前一把抱住盛景的胳膊,用撒娇的口吻道:“盛景你一定要常来找我玩啊,我也常来找你玩。”说着她直起身来认真地看着盛景,“不许嫌我烦。” 柳芸被杜少薇这样子惊呆了。 这位副军长千金,别看长得甜美娇憨,却一点也不好糊弄。 上次她在她姐家见到杜少薇,就想让女儿跟她成为朋友,结果只说了几句话,杜少薇就不理姚欣欣了。她回去后还说了女儿几句,弄得姚欣欣不高兴了几天。 柳芸不由重新打量起盛景来,觉得她是不是有别的身份,是自己没打听出来的。 “好好好,常找你玩,我保证。”盛景被杜少薇逗笑了。谁能拒绝得了这样可爱的姑娘撒娇呢? 杜少薇心满意足。 她看着盛景干活擦床板,跃跃欲试:“我帮你干点什么吧。” 杜少薇想用这样的方式示好,盛景自然也不会拒绝。 她来之前就知道肯定要搞卫生,准备了两块抹布。 这会儿她拿出另一块来,递给杜少薇,指着自己床面前的一张桌子:“那你帮我擦书桌和椅子。 宿舍是八人间,四张高低床摆在两侧,中间则拼了八张七十厘米见方的小方桌,再配了七把木质的靠背椅,显然是每人一桌,给大家在宿舍里学习用的。 “好。”杜少薇欢快地答应一声,拧了抹布去擦桌子。 盛景擦着床板,看了杜少薇两眼,见她干活还似模似样,显然在家里也干过家务的,便放下心来。 柳芸看不得杜少薇堂堂一千金这么讨好盛景,却视自己女儿于无物。 她问道:“少薇啊,你那边收拾好了?你是一个人来的还是你妈妈也过来了?” 她可知道杜家是有警卫员帮着干家务的。不像她家,就算是想请保姆,也得打着亲戚的名义,生怕别人举报。 “没有,我跟我哥一起来的。我们宿舍就我一人来了,我哥和旭泽哥在那边帮我收拾。我本来说自己来的,他们非不让我干。”杜少薇道。 她话还没说完,姚欣欣就一喜:“表哥和少华哥也来了?我去找表哥。”说着就跑了出去。 “这孩子,咋咋呼呼的。”柳芸笑道。 这时候她家保姆已经把姚欣欣的床都铺好了,下了床对柳芸道:“已经全部弄好了。” 柳芸嫌她没眼色,瞪了她一眼,说出的话却温柔:“表姐你看看欣欣那衣柜。那孩子做事毛毛躁躁的,我也笨手笨脚,还得你帮她重新整理一下。” 保姆有些莫名其妙。 那衣柜也是她收拾的。她刚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注意听柳芸跟杜少薇的谈话。 不过好不容易找到这个活儿,她不敢违背主家的意思,赶紧又去整理衣柜。 从老家找的这个保姆,手脚勤快,做饭也好吃,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够机灵。 柳芸担心她不明白,又补充了一句:“表姐你慢慢来,不着急。欣欣去隔壁找她表哥了,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 “好。”这下保姆明白了,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 盛景动作麻利地把床板擦完,就见杜少华进来了,身后还跟着姚欣欣。 “盛景你也住这儿?正好,我还担心少薇被人欺负呢。有你跟她作伴,我就放心了。”杜少华一进来就对盛景笑道。 “哈哈,少薇很能干的,不会被人欺负,你放心吧。”盛景笑道。 这位原女主,虽然长相甜美,却不是傻白甜。看她怼人就知道了,这是一棵小辣椒,看人也比杜少华这个哥哥有眼光,谁能欺负得了她去? “就是,哥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杜少薇说着,瞥了姚欣欣一眼。 她哥就是个傻大个儿,身边总围绕这种满心算计的女人。跟那掉进盘丝洞的唐僧似的,什么时候被人吃了都不知道。 “欣欣跟少薇也认识。两人住得这么近,也可以互相照应,少华你就放心吧。有我们欣欣在,没人敢欺负少薇。”柳芸笑道。 “麻烦柳阿姨和姚欣欣同学了。”杜少华礼貌地回应。 趁着这说话的空隙,盛景已把自己那一格衣柜也擦干净了。 她懒得在这里看柳芸表演,对杜少薇道:“我擦完了,等它干得有好一会儿功夫。我打算去找方毅,然后在校园里逛逛,熟悉熟悉环境。估摸着床板干了才回来铺床。你们都忙完了准备回家了是吧?那二十五号晚上再见?” 杜少薇也看出了盛景并不待见柳芸母女,这让她心里暗暗高兴。看来盛景跟她一样是鉴婊达人,她果然没看错人。 她再也不用像跟哥哥一起时那样憋屈了。 “好的。”杜少薇兴高采烈道,“咱们一起下去吧。” 她挽着盛景的胳膊出了门,迎面就看到方旭泽正站在门外。大概是听到了方毅的名字,他的脸色有些阴沉。 不过看到杜少薇,他很快调整了情绪,对她露出一个笑容:“少薇,宿舍都整理好了。照你说的,你的衣物留给你二十五号再来整理。时间也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杜少薇拽着盛景往楼下走,一边道:“好,这就回去。” 方旭泽这才跟柳芸打了声招呼:“姨妈,我们先走了。”跟在杜少薇身后下了楼。 “我们也收拾好了,一块儿走。”柳芸说着,朝姚欣欣招招手,也跟了下去。 姚欣欣特意等着杜少华抬步,这才小跑着走到他身边,问他道:“你们男生的宿舍在哪儿呀?你们住在几零几?” 杜少华耐心地回答着她的问题。 出了宿舍楼,盛景拿了自行车,就跟这些人分开了,骑着车朝男生宿舍的方向而去。 在送她和方毅来的时候,张蓉就详细地说过男生宿舍的方向。盛景记忆力好,方向感也不错,很快就找到了男生宿舍。 今天是新生报道的日子,男女宿舍都没设门禁。但盛景还是打算让人把方毅叫下来。 不过她还没叫,方毅就自己下来了,看到她一喜,又解释道:“本来我打算先去找你的。可宿舍来了两个同学,大家聊了一下,就耽误了时间。” “那看来你们宿舍北城的同学还挺多。”盛景笑道。 “也不是。两个都是外省的知青,昨天就到了,在招待所住了一夜。今天早早就来学校报道了。” 盛景了然。 知青们日盼夜盼都盼着能回城。好不容易考上大学,肯定迫不及待地来学校报道。 两人骑着车在学校里逛了逛,熟悉了一下食堂、图书馆、教学楼等地方,感觉时间差不多了,盛景这才又回了宿舍。 姚欣欣家的保姆在临走前是锁了门的,这会儿却宿舍门大开,显然是又有人来了。 盛景好奇地走了进去,果然看到有两个人在各自的铺位上忙活,一个是姚欣欣的下铺,一个是她对面的上铺。 “你们好。”盛景打了声招呼。 两人都抬头看了过来。 “我叫盛景,你们是陈涛和吴玉梅吧?”盛景笑道。 铺位上贴了名字,一看两人的铺位就知道名字了。 “对对对。”那个叫陈涛的道,“我叫陈涛,是湖南插队的知青,我原籍是江西的。” 她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浓眉大眼,长相英气,笑容也十分爽朗,看得出是个容易相处的人。 吴玉梅则二十出头的年纪,圆脸,小眼睛,笑容十分腼腆,说话也小小声的:“我叫吴玉梅,是兰城插队的知青,原籍是河北的。” 盛景不由看了吴玉梅一眼。 兰城插队,还是河北这边的,难道她是前年跟她同一批插队的? “我就是北城的。”盛景说着,又问,“你们是早就到这儿了?” “对,我昨天来的,在招待所里住了一晚。吴玉梅是前天来的。本以为同系就很巧了,没想到竟然是同一宿舍。”陈涛笑道。 因为吴玉梅那铺床正对着大门,一进来就能看到。盛景早就发现那铺床十分干净,应该是有人擦过。 这会儿看到两人直接铺床,她就知道她们可能跟方毅那两位舍友一样,也是早早就来擦了床铺,直到这时才来铺床。 看到那干净的下铺时她禁不住地想,如果姚欣欣母女俩进来时发现下铺很脏,其他铺位也一样,这个宿舍完全没人进过,她们会不会把写了自己名字的那张纸条跟她的对调呢? 要知道整个宿舍,就她这个铺位最好。没有对着门,还是靠窗的下铺,是不想住上铺的人的最佳选择。 或许她把人往坏处想了。 “盛景我看你年纪好小,今年多大啊?”吴玉梅问道。 “我十八。”盛景笑道,“你们呢?” 她是下半年的生日,其实还没满十八岁。不过这年头兴说虚岁。再者在这些知青面前把自己年纪说得太小,她总感觉不大好,所以盛景尽量把年纪往大里说。 “我二十。”吴玉梅道。 陈涛道:“我二十五。” 盛景跟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把自己的床铺好。 看盛景在蚊帐外挂上布帘,陈涛赞叹道:“你这样一弄,里面就成为自己的一方小天地了,真好。” 吴玉梅羡慕地道:“这得要好多布吧?” 盛景点头:“我原先在食品厂上班,我们厂跟纺织厂在年终的时候搞了个福利互换活动。我们拿那些在制作中出了点小问题但不影响口感的食品给他们,他们换瑕疵布给我们。这块布染色错得太多,做衣服不行,我就做了个床帘。” 跟纺织厂互换福利,还是她提议的,当时为食品厂百来个员工解决了布料难搞的问题,大家都十分高兴。毕竟食物每个月都有一定的定量,他们不缺吃的,只缺穿的。 而纺织厂刚好相反。跟他们换货的第五纺织厂规模也不大,两个厂的福利互换正好合适。 73 第 73 章 想进国家部委就要准备起…… 吴玉梅—听盛景是在食品厂上班的, 越发羡慕了:“你都在北城的工厂上班了,为啥还要考大学啊?我要是像你这样,就不拼命考大学了。我当时拼去了半条命,就是为了考大学回城。” “你们不知道大西北有多苦, 连喝的水都没有, 风沙贼大, 连屋子都没有,我们住的是地窝子, 跟老鼠一样在地下打个洞住, 可惨了。” 吴玉梅开始说话的时候挺腼腆的,声音也小小。这会儿却一扫之前的腼腆,说话也大声起来, 显得有些激动。 陈涛瞥了吴玉梅一眼,眉头微皱。 盛景笑了笑:“那不—样。大学生和高中生在社会上的地位是不—样的, 人们更尊重有知识有文化的人。高考恢复了,大学生会越来越多。现在高中生还拿得出手,往后就不—定了。” 陈涛连忙打圆场:“对对,盛景你说的太对了。我就算不是为了回城,也要拼命考大学。能当大学生为什么要当个高中生呢?” 嘴里聊着天,盛景的手也没停,很快就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妥当了。 她今天只把被褥这些东西拿来铺好,另外还拿了个桶来搞卫生。其他的脸盆和换洗衣物,她准备二十五号晚上再拿来。 至于书,盛景虽然淘了—些书看, 但并不打算带到学校里来。 她瞥了姚欣欣的书桌一眼,上面整整齐齐摆放着七八本书,大部分都是文学作品。不过这时期好多文学作品都被禁了, 能光明正大摆出来的也就那些。 这些书姚欣欣早就看过了吧?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拿到学校里来摆在书桌上。等学校发了书,她还怕桌上没书摆吗? 吴玉梅还在絮絮叨叨说大西北如何苦,盛景在她喘气的空隙赶紧插嘴:“那个,我家里还有事,就先回去了哈。再见。” “哎,等等。”吴玉梅连忙喊道。 盛景停了脚步,朝她看去。 吴玉梅看了陈涛—眼,道:“我们既然早早就来学校报了名,成了华清大学的—份子,不如为学校分忧,去帮学校接待新生吧?” “不好意思哈。我厂里还有些工作要交接,可能没空做这项有意义的活动了,实在对不起。” 盛景说完不给吴玉梅说话的机会,就道了—声“再见”,抬脚出了门。 熟知原著的她可知道原男主方旭泽是个不折不扣的龙傲天。不光以后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他在大学期间门也混得如鱼得水,从大二起就是学校的学生会主席。 现在的迎新工作,就是招生办的领导、老师带着学生会的学生一起张罗的。 她如果参与迎新工作,势必要在方旭泽的领导下,这是她不喜欢的。 而且她刚问过张蓉了,今年是恢复高考的第一年,学校非常重视,把大三几乎所有的学生都提前叫回来帮忙了。 迎新的人手既足,她们这些不熟悉学校情况的新生何必去添乱呢?这时候去表现,很容易让人觉得她们是图表现,想进学生会。 盛景并不想进学生会。 大学也是一个小社会,尤其是今年入学的大一新生情况复杂,更是如此。 盛景本身就不是个热衷于社会活动的人,有了林主任的许诺后她更需要在四年内完成本科及研究生课程,学业压力极大。所以她不想、也没精力参与学生会工作。 吴玉梅被拒绝,脸色有些难看,问陈涛道:“你呢?” 陈涛摇头:“我对学校的情况不熟,我还是不去缠乱了。我东西还没买齐呢,下午我就要去外面逛逛,把东西买齐,否则今晚我就要住光床板了。” 她插队的地方离这里远,也没北城这么冷。所以她来的时候把那床板结得没有半点暖意的褥子给了同宿舍的知青,打算在北城花钱和票重新买一床新被子。 这理由很充分,吴玉梅也知道陈涛的情况。 她沉默了一下道:“那你去吧。我没什么事,—会儿就去找学生会的同学,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好的,那辛苦你了。”陈涛笑道。 盛景下了楼就看到方毅在外面等着了。她连忙推了自行车出去,跟他一起回家。 “方毅,你想过毕业后做什么吗?是进国家部委,还是去企业,或是留校执教?”盛景一边骑车,—边问方毅。 两人分析过国家经济,觉得以后国家肯定会往这方面倾斜,他们在这领域里大有可为。 方毅虽没重生,年纪也轻,但在新闻界混过,做过编辑与记者,再加上极有天赋,他对国家的局势和发展有着极敏锐的嗅觉,对未来走向的预测也让穿越者盛景很是震惊。 但两人当时聊的都是宏观的东西,并没有细聊彼此以后具体的发展。 在盛景看来,现在—切都还在计划时代。在改革开放的号角还没有吹响的时候,不管说什么都是空谈。 但今天看到方旭泽,想到他现在是学生会主席,尽管方旭泽以后没有进国家部委,而是靠卖批文发家,盛景觉得是时候跟方毅谈—谈未来具体的路了。 “现在政局还没明朗。等政局明朗了,上头对于国家经济的发展或许会有一些改变。我需要看看上头的想法是否与我期望的—致。如果是相悖的,我自然不可以进国家部委。而企业……” 想起他所进的食品厂和机械厂,人浮于事,效率低下,他摇摇头:“我总觉得现在的企业制度需要改革,才能让企业焕发生机。一直这么走下去,国家怕是要遭受—定的损失。如果不改革,我进入其中,怕是也要跟它—起沉沦,这自然不是我所愿。” 他看了盛景—眼:“所以你现在问我以后的路怎么走,我现在还没办法回答你。” 他顿了—下,反问道:“你呢?” “我不会进国家部委,也不会进企业。”盛景很肯定地道。 至于要做什么,她自然不会说,也不能说。 方毅却误会了。 因为当时唐国庆和林承先来送录取通知书时就说过,如果他们能在四年内完成研究生的学业,就留他们在华清大学执教。 他以为盛景想留校。 他点头:“做学问挺好的,清净,没那么多的人事纷扰,很适合你。” 他经常觉得,盛景貌似融入于胡同生活和工厂工作之中,但她太清醒太理智,就仿佛是站在高山之巅看芸芸众生—般,冷静疏离得不像是其中一员。 所以她虽在工厂工作,也努力地为工厂出谋划策,但并不像别人的—样,以厂为家,与工厂的兴衰荣辱共悲喜;也不像他—样,因为看不惯某些现象却又无力改变而迷茫痛苦。 或许,离开这些纷杂,来到学术之界搞学术研究更适合她。 盛景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她未来的路要怎么走,她非常清楚。 她道:“国家肯定会改革的。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上头的改革方针跟你期望的—致,你就打算进国家部委?” 方毅肯定点头:“是。” 从这段时间门的种种能看得出来,国家对于他们这—届的毕业生十分重视。而华清是华国数一数二的高校。 他和盛景跟着周明德老教授,花双倍的时间门和精力来学习,势必会在这学霸如云的高校成为佼佼者。 恢复高考的华清大学的第一届毕业生的佼佼者,进国家部委还是不难的吧? 尽管进去他也是小字辈,有无数的前辈压在前面,让他无法发声。但因为方向是一致的,与这些同仁并肩前行,他就不会感觉窒息,他会满腔热血地与这些同仁一起改变国家的经济状况。这是让人振奋的事。哪怕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他也很乐意去做。 “如果这样,那你应该准备起来了。”盛景道。 方毅好奇地看向她:“怎么准备?” “当班长,进学生会,当学生会主席。”盛景的话语掷地有声。 方毅沉默了两秒,就用力点头:“好。”语气坚定。 因为小时候的经历,因为父亲,方毅不可能不在意方旭泽这个继兄。来学校报道的第一天,他就知道了方旭泽现在是学生会主席。 方旭泽今年大三,明年大四,马上就要毕业了。而他才大一,明年大二,就算方旭泽在学校里经过几年的耕耘,根基比他深,他很难在方旭泽离校前把他拉下来。但他完全可以在方旭泽离任后,接任学生会主席这个职位。 他的小学初中高中都是在运动中度过的。因为他不愿意参加运动,只埋头学习,在这个运动至上的年代,他自然不可能当班长。 后来高中毕业他进了杂志社,做的是小兵,在食品厂和机械厂更只是临时工,都是被人领导的。他从来没当过领导。 机关单位,人人都想掌握话语权,想想就知道里面的争斗有多激烈。他要想从里面脱颖而出,就必须有御人的能力。 想要获得这种能力,那就先从领导一个班,一个学校的学生开始吧。 点完头,他看向盛景的目光就很复杂。 盛景无疑比他优秀。从她进食品厂,短短时间门内就被调到了厂办,还做出了全厂瞩目的成绩,得到了厂长的赞赏,就知道她在这方面的能力也是极强的。 可从刚才的话里就能听出,她无意于班长和学生会的位置。 方毅张了张嘴,想问她是不是为了他而退让。但他还是什么都没问出来。 不管她是因为俯视众生而不愿意参与,还是为了他而退让,他只需要记住这份情就行。 当他如黑夜中的一叶小舟,迷茫着不知前路在哪里的时候,盛景就像一座灯塔指明了他前行的方向。现在,她又照亮了他前行的路。 她是他的灯塔,指引他归家。而那个家,就是她所在的地方,令人目标坚定,让人安心。 回到家里,盛景把家收拾了一通,将盛河川的被褥拆下来洗干净又缝上。她爱干净,永远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 二十五号一早,她就去排队买了菜,留了两餐的量,其他的都送到了方老爷子那里。 她认真叮嘱:“方爷爷,我爷爷以后的一日三餐就交给您了。您可得替我管好他。不许他喝酒,不许喝浓茶,更不能早上不吃早餐就空着肚子去上班。” 方老爷子笑呵呵地点头:“小景儿你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一定让他按时吃饭,不喝酒,不喝浓茶。要是做得不好,你回来尽管批评我。” 等中午盛河川回来,他就把盛景的话复述给盛河川听,笑道:“这下终于有人管住你了。以前我说多少次叫你来我这里搭伙,你总不听,这下听小景儿的话了吧?” “哈哈哈,听,我听。”盛河川笑得十分开怀,“那我往后一日三餐就交给你了。” 以前他一个人过日子的时候,不愿意跟方老爷子祖孙搭伙,一来是他早晚班颠倒,三餐不定,搭伙太麻烦别人。另一个看人家祖孙二人其乐融融,自己冷冷清清孤身一人,他难免触景生情。 现在他有孙女关心;而方毅也去上学,家里只剩了方七一人了。他们俩老头儿不一起作个伴,还能分开品尝形单影只不成? 吃过午饭,盛景跟方毅又驮着余下的行李去了学校。 方七跟孙子相依为命这么多年,还没跟孙子这样分开过,他十分舍不得,一直追问:“让我陪你去学校吧?我也看看你学校长什么样儿。” 方毅看他说得可怜,正要答应,盛河川一把拉过方七:“行了,年轻人都要往前走奔前程的。你个糟老头子就不要在这里拖后腿了。” 他又对方毅道:“行了,你们走吧。周末就回来了,有什么好舍不得的?人家千里迢迢来上学的人怎么办?” 方毅被方老爷子弄出来的那点子伤感被他说得一下子不见了。他对方老爷子挥挥手,就骑上自行车跟盛景一起离开。 眼看着孙子的背影消失在胡同口,方七抹了一把眼泪,转头就瞪盛河川:“我去华清大学看看怎么了?我就不信你也不想去看看他们学习生活的地方。” 盛河川长叹一口气:“本来这话我不想说的,等会儿又惹得你不高兴。你想想,我两个老头儿送他们去,他们的同学或家长问起他们的父母怎么没去,你怎么说?” 74 第 74 章 “你们宿舍的人好相处吗…… 方七一怔, 脸色果然沉了下来。只要提起方勇刚,他就不高兴。 “行了行了,都多久的事了,方毅也长大了, 现在还考上了华清大学, 你就等着享福吧。想那么多干什么?这么多年不也这么过来了?” 盛河川拉着他, 走进了大杂院。 方七没回自己屋去,而是跟着盛河川去了他那屋里。 盛河川拿起水壶准备冲茶,方七想起盛景的叮嘱,连忙站起来盯着他。 盛河川无奈地瞪了他一眼,把抓起的茶叶放回去一半,冲了两杯淡茶,回到桌前坐下。 “有什么话, 你就说吧。”他道。 这老头儿没有事,不会赖在这里不走。 方七道:“你说,我也在李家庄买一处宅子,怎么样?” “那敢情好啊。在那里住着, 咱俩也有伴。种种菜, 钓钓鱼,再好不过了。”盛河川不紧不慢地答道。 方七瞅瞅他:“真的?” “那还有假?”盛河川神态悠然,“唯一的一个问题就是他们村适合你买的宅子怕是没有了。我们小景这处宅子是个什么情况你也知道。要不是情况特殊, 他们还不一定卖,卖了我家小景也不敢买, 怕以后有麻烦。” “那我叫勇刚替村里每年多要两个招兵名额呢?原价卖我一块宅基地总没问题吧?” 盛河川无语。 好吧,人李家庄确实没宅子可卖,可方老头儿有的卖——卖儿子。 “如果这样,那没问题了。”盛河川点头道。 这年头农村最有出息的就是去当兵了。 他想了想道:“这事先不急。如果由咱们来开口, 我怕那边狮子大开口,要跟你讨价还价。那个李队长是个好的,但架不住有些村民贪心。那处空地你也看到了,大着呢,几年内都批不完。这件事咱们徐徐图之。” 方七点点头:“那就拜托你了。” “咱老哥俩儿,说这么见外的话干什么?”盛河川掏出盛景买的糕点,打开饼干盒往方七面前推。 方七却没拿糕点,而是举起那杯清茶,对着盛河川做出一个碰杯的姿势。 盛河川满脸无奈,跟他碰了一下杯子。俩老头儿算是达成了共识。 相交多年,有些话不用说出来,大家都心知肚明。 方七养大方毅,哪能看不出方毅最近的心思? 但他也看出来了,盛景完全没开窍,盛河川也没有点醒她的意思。 既然没点醒,盛河川的意思就明了了,那就是顺其自然,讲究缘分。 可盛景这样的姑娘,方七是一万个满意。方毅能娶到这么个媳妇,是他们方家烧高香了。 所以他就想能不能替孙子制造机会。还有什么机会与比邻而居,朝夕相处更容易产生感情的呢? 今天他说是想买李家庄的宅子,实际上就是在试探盛河川。如果盛河川不满意方毅,不想让方毅追求盛景,势必不会同意他们到李家庄去建宅子。 这会儿盛河川同意,方七自然要跟他干一杯。 …… 盛景到宿舍的时候,在宿舍门口遇到了先她一步上楼的姚欣欣。姚欣欣手里拿着一大堆东西。 本来那天柳芸说换铺位,姚欣欣没有说话,对此事不说赞成也不说反对,盛景就保留了对她的看法。 后来杜少薇过来,对姚欣欣不理不睬,盛景就觉得姚欣欣不是什么好人。就算不是三观不正,也至少性格不讨喜。 因为原著的缘故,她对杜少薇的了解恐怕比她本人都深。这位原女主在作者笔下是真善美的化身。对于好人乃至路人,她都有良好的教养,对人保持着应有的礼貌。 姚欣欣能让她不理不睬,可见这人不怎么样。 但大家要在宿舍共住四年,自己不能因为这些虚无的理由,率先摆出与姚欣欣不和的态度,导致宿舍的氛围太差。 这么一想,她就朝姚欣欣微笑着礼貌地点了点头。 姚欣欣听到声音下意识转过头来,看到盛景朝自己微笑点头,她愣了愣,又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率先进了门。 盛景耸了耸肩。 她尽力了。谁也不能指责她。 “哇,来了一位新室友。”里面响起了陈涛热情的声音,“你是姚欣欣吧?” “对。”姚欣欣略带冷清的声音在里面响起,“你怎么知道?” “那是除了你和盛景,我们都到了呀。盛景我们那天见过。可不就剩你了?” 听到这里,盛景走了进去。 “哈哈,说曹操曹操到。这样我们就不用自我介绍第二遍了。”看到盛景,陈涛笑声越发爽朗,“来,我们都介绍一下自己,互相认识一下吧。首先自我介绍,我叫陈涛,二十五岁,是湖南的知青,原籍……” 经过大家一番自我介绍,盛景也认识了其他几位室友。 除了姚欣欣、陈涛、吴玉梅之外,还有张苗、林卫红、秦春、周爱华四人。 张苗是应届毕业生,今年十九岁;林卫红二十一岁,原先是厂里的工人。秦春和周爱华则都是下乡知青,秦春二十五六岁,周爱华三十出头,两人都已婚已育。 张苗性格开朗,为人热情。林卫红和陈涛也性格不错。秦春和周爱华性格沉稳些,却也不是那种不说话的。 一时之间,宿舍里大家说说笑笑,气氛相当不错。 林卫红特意拿了土特产给盛景和姚欣欣尝,道:“她们都尝过了,你俩来得晚,也尝尝。” 盛景赶紧也拿了一盒鸡蛋糕出来,对大家道:“这是我原先工作的食品厂出产的鸡蛋糕,大家也尝尝。” 为了今天的见面,她特意买了两斤鸡蛋糕,留了一些给盛河川,自己拿了九块来宿舍——多余的一块是给杜少薇的。 她知道很多同学的经济状况不会太好,所以特意托了孙敏买的瑕疵品。这种点心便宜,大家吃起来没负担。 看到盛景拿出东西,吴玉梅率先过来,一看盒子里的东西,就惊讶道:“这鸡蛋糕,怎么长这样?” “哈哈,我原先不是在食品厂上班吗?这种是在制作或烤制过程中出了点问题,品相不好,不往外出售,只卖给内部员工的,价钱很便宜,一毛五一斤。但味道跟正品是一样的。” “我尝尝。”陈涛伸手拿了一块,咬了一下道,“好吃。我昨天也在百货大楼买了两块,三毛一斤,跟这个味道一模一样。” “那你买的应该就是我们厂出产的鸡蛋糕。”盛景笑道。 杜少薇的那块她特意留出来了,盒子里是八块。她也没一一递到各人手上,直接把盒子放到了她那张书桌上。 见吴玉梅吃完了自己那块,眼睛还往盒子里瞟,她赶紧声明:“我带了八块,每人一块哈,大家都尝尝。” 姚欣欣瞥了一眼鸡蛋糕,没伸手,而是从刚刚带来的行李里掏出一盒东西来,递到众人面前:“这是巧克力,友谊商店用外汇券换的,瑞士出产,大家尝尝。” 友谊商店的东西得用外汇券兑换,她们家没有,还是她妈到处钻营才得到了一些。这些巧克力对她来说也很珍贵,平时都舍不得吃。 但今天她根本没给宿舍人准备吃的。没准备就没准备,她也看不上别人的东西。 可盛景拿出了鸡蛋糕,她如果没拿,就落了下乘。所以她才忍痛拿了巧克力出来,想狠狠地打盛景的脸。 她跟盛景其实本没什么仇怨,但那天盛景不给她妈妈面子,又当着她的面跟杜少薇亲亲热热,偏杜少薇对她视而不见,她不敢跟杜少薇计较,就把心里的怨气释放到了盛景身上。 而且她拿出来的时候也留了个心眼,故意点出是友谊商店里用外汇券换的,是瑞士产的。既让大家知道她拿出来的东西贵重,甩盛景十八条街,同时也让大家有所顾忌,不敢伸手来拿。 毕竟礼物也讲究对等。你吃了人家贵重的东西,却拿不出同等价值的来还礼,那就等于欠了个天大的人情。 盛景多聪明一个人啊,想起进门前她跟姚欣欣打招呼,姚欣欣没理她,她就知道了姚欣欣紧跟她后面拿出巧克力,心里是怎么想的。 见大家顾忌着这玩意儿太贵重,都不敢伸手,盛景就伸手拿了一块。 她拿就拿了,还招呼大家:“姚欣欣好大方啊,大家可不要辜负了她一番好意。不管东西贵贱,心意都是一样的。大家要是不吃岂不是辜负了姚欣欣的一番心意?” 说着她撕了包装把巧克力塞进嘴里,眼睛顿时一亮:“果然不愧是瑞士巧克力,味道香浓,口感丝滑。太好吃了!” 说着,她还竖了个大拇指,发自内心地表达了对这巧克力的赞叹。 这话让本就嘴馋却又顾忌着东西太贵重的张苗忍不住也伸手拿了一块,一尝之下也大为赞叹:“哇,真的好吃。我听人说巧克力怎么怎么好吃,一直没吃过。这下终于尝到了。味道确实好,果然名不虚传。” 吴玉梅见状,赶紧伸手也拿了一块。 反正她也拿了自家做的米饼出来给大家吃的,并不算是白吃大家的东西。 陈涛瞥了姚欣欣一眼,嘴角擒着笑意,也伸手拿了一块,撕开包装塞进嘴里。 姚欣欣心疼得快要窒息了。 她统共只有十五块巧克力,这还是她考上了华清,她妈特意拿了家里的东西去换的外汇券换来奖励她的。她都没怎么舍得吃,这些天就只吃了三块。 剩下的十二块她带来了八块,打算慢慢吃。可没想到这一家伙就去了四块。 听到大家的赞叹她不光不觉得高兴,反而心生恨意。 陈涛吃完也大加赞叹,还把巧克力盒递到秦春、林卫红、周爱华面前,极力推销:“你们也尝尝?” 只有林卫红拿了一块,秦春和周爱华年纪大一些的更懂人情世故,已经看出了姚欣欣不是真心想让大家吃的,没看这时她脸上已快滴出水来了吗? “不了不了,谢谢。”两人都客气地推拒。 看到里面只剩了三块巧克力的盒子,姚欣欣都快要哭出来了。 她这表情连最不会看人眼色的张苗都看出来了。 她赶紧拿出自己带来的特产,往姚欣欣面前递:“来尝尝我带来的金丝小枣,可甜了。别看它小,但它的价值是枣子里面最高的,价格也不便宜。我来的时候我妈特意给我洗干净蒸过,特别干净,直接吃就行。” 再贵能贵得过自己的巧克力? 姚欣欣伸手抓了一大把枣子,泄愤似的咬了一口。一股枣子特有的甜香味弥漫在口腔中,终于使她的心情好了一些。 张苗见姚欣欣抓了一大把,也有些心疼。 她虽然年纪小,但能考上华清大学的不可能是缺心眼。 一进宿舍的时候她就观察过了,宿舍里唯有姚欣欣和盛景床铺上的东西最好。 姚欣欣的被面竟然是一块粉红色的缎面。在结婚时想扯一块红布做衣服都不得的年代,这块粉红缎面可想而知珍贵到了什么程度。 盛景的被面虽然不是绸缎的,但面料是六十支的,看得出来比别的布都要细密柔软,而且还是崭新的,颜色也极好看,是薄荷绿。这也十分难得。 另外盛景还舍得拿布来做床帘,可见家境不错。 再听吴玉梅和陈涛介绍说这两人都是北城人,她就留了个心眼。想着等两人来了之后看看能否结交她们。 她妈说了,交朋友就应该交比自己强的人。这样对方拉自己一把,就比自己费劲巴拉的往上爬要强。 这会儿见姚欣欣被自己安抚住了,她又拿了枣子往盛景面前递。 盛景象征性地拿了两颗,对她笑笑:“谢谢张苗。” 相比板着一张脸没什么笑容、吃块巧克力就脸色难看的姚欣欣,张苗就对盛景更有好感。 她没话找话地夸赞盛景:“我听张蓉学姐说了,你是这届的高考状元呢。你好厉害。” 盛景刚要说话,就听吴玉梅小声道:“张苗你这话说得不对。盛景是北城高考状元,不能叫‘这届高考状元’。爱华姐也是高考状元,不过是滇省的。” 盛景往嘴里递枣子的手一顿,脸上的笑容却是未变,道:“对,我不过是北城的高考状元,不值一提。咱们这是华清大学,全国估计有很大一部分高考状元都来了咱们学校,我这种不稀奇。” 她转头看向周爱华:“爱华姐才让人佩服呢。这么多年不摸书,一下子就考了个高考状元。我跟你比起来,就自惭形秽了。” “快别这么说。我是老三届,当初正儿八经地上过两年高中。这些年我也没扔下书本,我在当地的小学教书,算是比别人强。所以考到这样的成绩不稀奇。”周爱华笑道。 她俩这么一互相谦让,本来因为姚欣欣的表情和吴玉梅那句话有些尴尬的宿舍气氛又好了起来。 盛景见周爱华和秦春谁的东西都不吃,自己也没东西拿出来,其他人不管东西好不好都拿了一点出来,又都吃了别人的东西,再听听她们说话,对各自的性格就有了大致的印象。 她拿了那块给杜少薇的鸡蛋糕出了门,去了杜少薇宿舍。 因为晚上每个班都要开班会、发书,明天上课,所以基本上宿舍的人都到满了。 杜少薇宿舍也是,大家也都在分享家里带来的土特产,七嘴八舌的说话。 盛景不好进去,在门外把杜少薇叫了出来,为了方便说话两人还下了楼,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站着。 盛景把东西塞给她,解释道:“因为顾忌着同宿舍有些人不宽裕,我也不好拿太好的东西,所以就拿了点食品厂处理的鸡蛋糕,给你留了一块,你别嫌弃。” “怎么会呢,你记得我,我高兴还来不及。”杜少薇很高兴,说着扔下一句,“等我一会儿。”就又上楼跑回了宿舍。 不一会儿她又出来了,把手里的东西递给盛景:“我带的是饼干,这是单独包出来留给你的。” “谢谢。”盛景接过,正准备说话,就见杜少薇凑近了一步小声问她道,“你们宿舍的人好相处吗?” 顿了一下,她道:“除了姚欣欣以外。” “还行吧。各人有各人的性格,开始总有些小矛盾,需要磨和。过段时间或许会好一点。” 杜少薇叹了口气:“也是。不光性格不同,年龄、生活状况也不同,很多地方都说不到一块儿去。” 见了几次,杜少薇总是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盛景还没见过她这么愁眉苦脸的样子,一张苹果脸都皱成了包子。 她不由失笑,伸手掐了一把杜少薇鼓起的脸蛋儿,道:“有什么好发愁的?你还期望整个宿舍的人都跟你成为好朋友不成?朋友贵精不贵多,这玩意儿讲究缘分。” 杜少薇似乎被劝慰到了,很快又笑逐颜开:“你说的对,是我钻牛角尖了。”她上前挽住盛景,“我有你这个朋友就够了。” 盛景失笑:“那也不是,朋友自然越多越好。” 她好奇问道:“姚欣欣怎么惹着你了?” “哼,她觊觎我哥,还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当面把我夸成一朵花,说的话不知有多好听,结果转过身就跟她妈说我怎么怎么不好。偏她们说的话还被我听见了,我当场跟她翻了脸。” 盛景:哦豁。 大型翻车现场。 “你没有不好,她只是嫉妒。”盛景客观的评价。 她把那天柳芸要替姚欣欣换床铺位,她没换;今天为了压住自己,姚欣欣拿了进口巧克力给大家吃,结果又因为心疼给大家摆脸色的事,都跟杜少薇说了。 这回轮到杜少薇无语了。 “换铺位,这是她妈妈能做出来的事。”她道,“我也知道她是嫉妒我,并不是我自己不好。” “你这样想就对了。”盛景笑道。 她看了一下表,道:“差不多到吃饭时间了,我们上去吧。” “嗯嗯。” 姚欣欣的铺位就在门边,她又没有做床帘,坐在床上一眼就看到了盛景和杜少薇两人,盛景进门前还跟杜少薇笑着挥挥手,她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显然是杜少薇给她的。 姚欣欣见状轻哼一声,很不高兴。 盛景到铺位前把东西放好,跟大家道:“五点半了,学校食堂应该开饭了吧?咱们去吃饭吧。” “我肚子早饿了。”陈涛笑道,“学校食堂五点就开饭了。但吃得太早晚上容易饿。这会儿去正好。” 说着她拿起了饭盒,招呼大家道:“走了,去吃饭。” “你们先去,我还不饿。”周爱华道。 秦春紧接着道:“我也是。” 林卫红也拿起了饭盒,站到了陈涛身边。 “我也不饿,一会儿再去。”姚欣欣不想跟盛景一起走。 这话让正伸手拿饭盒的张苗的手一顿。 她看了看,发现吴玉梅也拿了饭盒等在门口了。 也就是说,此时除了站在门口的四人,就剩了说“不饿”的秦春、周爱华和她跟姚欣欣了。 她们外地的昨晚就到齐了,各自介绍了一下自己的情况。她知道秦春、周爱华两人都在乡下结了婚,有了孩子。娘家靠不住,婆家没钱,两人还想着乡下的孩子,过日子特别省。 两人说“不饿”,其实就是在宿舍里吃从家里带来的还剩下的饼,吃点咸菜,她们不会去食堂。 这样的话,就剩了姚欣欣一个人。 她踌躇了一下,转头问姚欣欣:“姚欣欣,你一会儿去食堂吗?如果你一会儿去,我就等你。你要不去,我就跟她们一起去了。” 女孩子在学校里上厕所都要有伴,否则就意味着被孤立了。 她们还要在这里读四年大学,姚欣欣自然不想自己去哪儿都孤零零一个人。 所以这时候张苗给她递了橄榄枝,她连忙抓住:“我去的。那一会儿咱俩一起去。”说着还奉送给了张苗一个笑脸。 张苗受宠若惊,也赶紧回了她一个灿烂的笑容:“好。” 张苗把饭盒放下,对门口的四人道:“你们先去吧,我一会儿跟姚欣欣去。” 吴玉梅犹豫了一下,看了姚欣欣一眼,最后还是跟着大部队走了。 75 第 75 章 盛景和方毅是不是对象关…… 今年是恢复高考的第一年, 华清大学的领导十分重视,特意增加了食堂窗口,还亲自去巡视。所以伙食搞得不错,有荤有素, 味道也不错。 盛景打了一个荤菜一个素菜, 看到有米饭又打了二两米饭。 副食品商店虽说有米供应, 但还是少。况且盛河川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习惯吃面食。盛景平时买了米除了煮粥,平时家里主食吃的都是馒头。 后世物流发达,想吃什么吃什么。盛景又全国各地甚至全世界各地的飞,口味很杂,主食也早已习惯吃米饭。 这会儿学校顾及南方同学的口味,蒸白米饭, 让她多一个选择,她自然十分高兴。 看到盛景的红烧肉和米饭,吴玉梅看看自己面前的炒豆芽、大白菜和大馒头,又酸了。 她忍不住道:“盛景你家里是不是好有钱?这么舍得吃肉。” 盛景看了她一眼。 虽然短短相处过两次, 但她已经知道吴玉梅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这就是个见不得别人比她好的。 她心理强大, 完全可以对这种人置之不理。不与她深交,平时她说说酸话就当没听见,对她的生活也没什么影响。 但大家毕竟要在一起生活四年, 她也不想老听酸言酸语。 为了不让其他舍友觉得她咄咄逼人,她先选择解释:“我十六岁之前, 被父母扔在乡下给亲戚带,常年吃不饱,又要拼命干活,身体亏得厉害。前年我被过继给我爷爷, 才能过得吃饱穿暖的日子。” “过继后我爷爷带我去看中医,医生说如果我不好好调养身体,恐怕会影响寿数。在那之后只要有条件,我就尽量对自己好点。” “我过继给爷爷后,就进了食品厂上班。我俩都有工资,平时也没买别的东西,就是舍得吃。我爷爷说了,亏什么都不能亏着身体。否则老了要吃亏的。” 听盛景说起她以前的经历,陈涛和林卫红都有些不好意思,尽管话题不是她们引起的。 “对不起啊,我们不该提这些,让你想起以前的伤心事。”林卫红道。 盛景朝她一笑:“跟你没关系。而且事情都过去了,我现在过得好,也不觉得伤心。” 为了缓和气氛,她有意转移话题:“你要的那个蒸肉饼味道怎么样?我这红烧肉还可以。” 林卫红在上大学前是厂里的工人,在吃上也没亏着自己,饭盒里也是一个荤菜一个素菜,主食是两个馒头。 她尝了一口蒸肉饼,点头道:“不错。大锅饭能做成这样已经很好了。我们厂食堂的厨师做菜就不行,没油水,菜做得也难吃。” 陈涛有意参与话题,道:“可惜我们不能自己开伙,要不然我给你们露一手。我厨艺不错的,做的红烧肉我们那里的知青都夸赞。” “呀,那太可惜了。咱们这里可没那条件。就算有地方做饭也没供应。现在一个家里才有多少肉票?做一顿红烧肉就把一个月的供应给用没了。” 林卫红说这话也是替盛景着想。毕竟就盛景是北城的。陈涛说这话,盛景邀请大家去她家也不是,不邀请也不是。所以她直接把话给圆了回去。 陈涛大概也发现自己说话没考虑周全,赶紧接话道:“是啊,城里就这点不好。以前我们在村里,到了年底杀猪,倒能痛痛快快地吃上两顿肉。所以我说学校做得够好了,还能给我们供应荤菜。” 四人吃过饭就回了宿舍。 晚上七点,大家去了教室开会。 这一届经管系只招了一个班五十多个学生,一个普通的教室就够坐了。男的三十多个,女同学只有十九个。 事先也没有排座位,大家进教室后都随意找位置坐。 因为都特别珍视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先来的同学都占了前排的位置。 不过一众高个子男生比较自觉,都坐到了后排上。 盛景宿舍来得不早不晚,她看到第三排靠窗的位置还空着,便在那里坐了下来。 跟她一起进来的陈涛自然而然地坐到了她身边。 张苗和姚欣欣,周爱华和秦春,林卫红和吴玉梅都各自找了空着的两个位置,成为了彼此的同桌。 没一会儿,辅导员来了。让盛景很意外的是,他们班的辅导员竟然就是经管系办公室主任魏华。 魏华先点了一遍名,发现大家都到齐了,让大家作了一番自我介绍,然后道:“大家初来乍到,互相还不熟悉。班干部我先任命。一个月后大家都互相熟悉了再重新选举。” 他扫视了大家一眼,见没人提出异议,便宣布道:“正班长,方毅;副班长,盛景。” 说到这里,他笑道:“本来我是想任命盛景为正班长的。但咱们班男生多,还是在男生里选一个正班长才好管理,所以就把正副班长给对调了一下。” 前些日子他没少听系里的副主任林承先夸赞盛景,早就属意于盛景了。但没办法,班里男生数是女生的一倍,他只得让方毅上。 盛景很诧异魏华是直接任命班干而不是让大家上台竞选,为了竞选她还特意让方毅准备了一下演讲腹稿。 不过现在直接任命,方毅正好也省事了。至于她自己,虽无意于行政工作,但魏华都这样说了,她姑且干一个月也没啥。一个月后她不上台竞选就完事了。 班上大家确实对彼此不认识、不了解,而且任命的班干只干一个月,大家对这样的任命也没啥意见。不过大家都很好奇盛景到底做了什么,才让魏华说出这样的话。 跟方毅同宿舍的人则都看向了方毅。 其中一个二十三号就跟方毅认识的男生出言替方毅报不平,用开玩笑的口吻叫道:“魏老师您这么说,我们方毅可就不服了。那位盛景同学到底比我们方毅优秀在哪儿了,让您说这样的话?” 魏华敢这么说,自然是有恃无恐,笑眯眯地道:“优秀在哪儿,在之后的相处中大家自然会知道。我想我这么说,方毅应该是没意见的吧?” “没意见。”方毅笑道,“我跟盛景是邻居,我知道盛景比我优秀。” 他以后跟盛景走得近,势必要惹闲话。不如一开始就说清楚,大家看他俩走得近也就不说什么了。 大家都十分诧异,议论纷纷。 邻居,能一起考上华清,还在同一个班的,真是太少见了。 尤其是刚才自我介绍的时候大家都发现了,男生里最英俊的就是方毅,而女生里最漂亮的就是盛景。 而两个人都很年轻,方毅二十岁,盛景十八岁。这样年貌相当又同考上了华清,还在一个班,两人这种情况实在让人忍不住往男欢女爱这方面去想。 魏华却没给大家议论的机会,继续宣布其余的班干部:“周爱华,学习委员;吴威,劳动委员……” 宣布完班委,他又说了一下上课的时间和注意事项,以及值日的安排,最后灌了一通鸡汤,就叫了班委上去帮着发书。 等把书发完,第一次班会就结束了。 临散会前他道:“新任的班委到我办公室开会。” 201宿舍就盛景和周爱华两人是班委。盛景招呼了周爱华一声,与方毅等人跟着魏华去了他办公室。 张苗一走出教室,就跟姚欣欣八卦:“哇,那方毅是不是盛景的对象啊?两个人竟然是邻居哎,又都长得这么好看,还是一个班长一个副班长,简直是太配了。” 姚欣欣在盛景起身自我介绍的时候就更讨厌盛景了,因为坐在他们身后的男生偷偷议论,说盛景是他们班长得最漂亮的女生。 姚欣欣的五官长得也还算漂亮,但没盛景精致耐看,最重要的是她在气质上差盛景一大截。 而她的这份讨厌,在辅导员宣布想让盛景当正班长的时候达到了顶点。 柳芸是这时代典型的鸡娃家长,从小就严格要求姚欣欣。她还把姚欣欣送去她姐姐柳茹家一段时间,让她跟柳茹学唱歌跳舞。 如果国家没恢复高考,柳芸是打算让姚欣欣进北城军区文工团的。柳茹是文工团的副团长,这件事可以说是铁板钉钉的事。 结果去年六月份她丈夫就得到消息,国家有可能要恢复高考。文工团吃的是青春饭,怎么能比得上大学生? 柳芸赶紧请了人给姚欣欣一对一地补课,花了许多精力和金钱,这才让姚欣欣考出了个好成绩,再在录取时走了些门路,终于让女儿录取到了华清大学。 姚欣欣在她们家属院就是佼佼者,长得好看,又有才艺,学习又好,还考上了华清。在她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整个家属院的人都上门来恭喜,她成了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 这份出色到了华清这学霸遍地走的地方,她也很有优越感:除了成绩,容貌、家境、才艺这三样综合起来,谁能比得上她? 可当盛景站在她面前时,姚欣欣不得不承认,自己无论是气质还是容貌都比不上盛景。盛景还是高考状元,现在成了老师认定的班长,再加上杜少薇对她热情有加,可见她有多优秀。 但此时姚欣欣根本顾不上这些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方毅”两个字。 是那个方毅吗?是姨妈那个继子、方副军长的亲生儿子方毅? 柳茹、柳芸姐妹俩出身极为普通,可姐妹俩都十分会钻营,现在一个成了副军长夫人,一个成了经济部委的主任夫人,这份言传身教自然影响了她们的孩子。 姚欣欣就一心想利用自己的姿容与才学嫁个好人家,这也是柳芸对她的要求。 此前她在方家见到杜少华时,柳芸就对她提出了要求,让她令杜少华倾心。 但杜少华满心满眼都是周月。他对姚欣欣虽然绅士有礼,眼里却没有家属大院那群男孩看她时的那种光亮与柔情。 可如果她嫁给方毅呢?方毅可比杜少华长得好多了。 杜少华圆脸,笑起来一对酒窝。这长相放在杜少薇脸上是甜美可爱,放到一个男生脸上就不够看了。 方毅可比杜少华英俊多了,而且还是华清大学的学生,是她们班的班长。 如果她把他夺过来,是不是就能证明她比盛景优秀? 201宿舍的女生是同出同进的。此时除了盛景和周爱华,其余人都一起回宿舍。 张苗见姚欣欣不说话,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她压抑不住心里的好奇,转过头去问宿舍里性格明显比较开朗的陈涛:“陈涛,你说,盛景和方毅是不是对象关系?” 陈涛正跟林卫红讨论明天的课,听她这么说敛了敛笑容,认真道:“张苗,这种话以后别乱说了。这件事你可以直接问盛景,别在这里瞎猜。给别人听到,再以讹传讹,就是从你这里传出的谣言。一旦让人误会,以后他们找对象势必受影响。” 姚欣欣似乎从梦中被惊醒一般,忽然接话道:“对对对,这话不能乱说。要是被人误会就糟了。” 姚欣欣自打来了宿舍就没怎么说话,而且还为巧克力对大家摆脸色。大家对她的印象并不好。 这会儿她忽然冒出这样一番话来,让其他人对她大为改观。 张苗被说得讪讪的,保证道:“好,我不乱猜了。” 等盛景开会回来,张苗忍不住还是问了盛景。 姚欣欣坐在上铺竖着耳朵听。 “哈哈,不是,我们就是单纯的邻居。”盛景笑道,“他对我来说是哥哥一样的存在。” 姚欣欣的心一松,嘴角禁不住翘了起来。 看来盛景也没优秀到哪儿去嘛,连方毅都吸引不了。 她妈妈可说了,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她妈妈就是通过征服她爸爸,姨妈就是通过征服姨父成为了人人艳羡的女人。 如果她征服了方毅,让方毅喜欢上她,那就证明她比盛景更优秀,至少更有人格魅力。 “不是对象关系啊?”张苗眼珠子咕噜噜转,似乎也在打什么主意。 盛景并不知姚欣欣已经把方毅当成了攻略对象,张苗也对方毅起了心思。她澄清完就拿东西去洗漱,然后上床看书了。 76 第 76 章 周明德教授当没这回事…… 第二天就开始正式上课。下午就是周明德老教授的课。下课后他也没跟盛景和方毅说话, 拿着讲义就直接离开了。 魏华昨天也一直没提让盛景和方毅去找周明德的事。 方毅有些沉不住气,吃完晚饭后他到了女生宿舍,让人把盛景叫下去。 走出女生宿舍大院门外一段距离后,他道:“你说, 周教授是不是等着咱们主动上门请教?” 盛景也搞不懂学校的意思。 当初是经营系副主任林承先提出的, 让她和方毅跟周明德老教授学习。可到了学校后, 学校谁也没提这个事儿,周明德教授更是当没这回事。 难道当时是怕他们去北城大学,林承先故意诓他们的? 这念头一出,盛景就立刻否定了。 堂堂高等学府一个系的副主任,不可能做这种没品的事。 那或许是出了问题,比如这件事系里有反对的声音,或是周明德教授自己不愿意? “不急, 明天下午只有两节课,下课的时候咱们去系办公室问一下林主任吧。”盛景道。 1952年国家为了适应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参照苏联的办学模式,形成了“计划化”的高等教育。学分制与学年制并存的大学学制也变成了单一的学年制。这种现象直到1983年才得到大规模改变。 也就是说, 这时候只要上完四年大学, 期末考试不挂科,不被学校处分开除,大学四年后就能拿到毕业证。 否则, 盛景和方毅想要拿研究生文凭,或是想修第二专业, 完全可以凭自己的能力,把学分修满就可以了,没必要去拜某个教授为师。 其实,盛景本人不大想拜别人为师。 她是个自由惯了的人, 不想受约束。 一旦拜了某个教授为师,就入了师门,有了派系。师兄师弟、师姐师妹的,关系就十分复杂。老师有事,弟子服其劳;同门有事,身为这一派系的人也得出手相帮。 有人或许觉得这样好。一个人的力量总是渺小的;师门和派系就是一张庞大的关系网,能弥补许多不足,做事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但盛景与人相交更看重三观是否一致,性格是否投缘。如果一个师门里有一半人心思不正,总想利用师门的力量为自己牟利,那这个师门就会一团糟。 等出了事,其他人不光不能借力,反而受牵连。 盛景不喜欢这种不受自己掌控的感觉。 她在学校里读四年书,会在其中甄别出一些跟自己志趣相投的同学作为朋友。以后进入社会后也一样。她不愿意做无效社交。 她的交际网或许不大,但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精挑细选出来的,三观相同,性情相投,能在她落难时伸出援手。她觉得这就够了。 这些思绪说起来复杂,可在盛景脑海里闪过也就一瞬。 想了想,她正要把自己的想法跟方毅说出,方毅就道:“如果学校反对,或是周教授不愿意这样做,我觉得咱们没必要拜师。” 盛景有些惊喜,期盼地问他:“为什么?” “我前段时间上班,却还是抽空托人打听了一下周教授的事。” “周教授在经济领域确实是泰斗一般的存在,能让林主任提出让咱们跟他一起学习,私德自然也是没有问题的。只是他以前曾在苏联留学,他之所以有名是因为他的理论体系就是我国现阶段实行的经济体系。” “我俩都觉得这样的经济体系需要改革。一旦我俩拜入他的门下,名师高徒,自然前程似锦,但我们会感觉很痛苦。如果他不转变观念,而我们又坚持自己的看法,彼此之间的矛盾是没办法调和的,到时候肯定要闹得不愉快。” 说到这里,方毅看了盛景一眼:“这件事我本来想跟你说的。但那些都是听人说,不知道准不准。我去查过他的资料,只看到过他在十一年前刊登的一篇文章,其他都没看到。我就想着等开学后接触了再说。所以就没跟你提起。” “你说的很对。”盛景赞同地给方毅竖了个大拇指,“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个问题,她也不是没有想过。 她在后世,没有听过周明德的名字,对这个人一无所知。 她想打听这个人,以她穿越一年多的人脉和窄小的生活圈子,根本接触不到这方面的人,想打听周明德也无处打听。 这时代又没有度娘,她曾去图书馆找以前的经济类报刊杂志,也只找到方毅说的十一年前的那篇文章。 大概是运动期间他出于谨慎没有再写文章,倒是许多经济会议都有他的名字。 在这很多专家学者被打倒的年代,他还能混得风生水起,除了出身根正苗红,想来他的思想与文章也是偏左的。 盛景当时心里就隐隐有些担忧。 她跟方毅的打算一样,也是想开学后接触一下周教授,跟他谈一谈。如果彼此理念相和,再拜他为师;如果不相和,她宁愿得罪这位老先生,也不会拜师,免得以后闹得更不愉快。 没想到方毅的想法与她不谋而合。 “不管怎么样,既然当初林主任提过这件事,咱俩当成没这事发生也不妥。明天去找林主任问问情况再说吧。如果是周教授不愿意收徒,或是学校有人反对,咱们就趁机提出不为难学校,这件事就作罢算了。” 盛景说完又道:“我会提出自己学习,让学校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跟学校的研究生参加考试。如果考试过了,我希望学校仍然信守承诺,让我拿研究生文凭。” “那我呢?”方毅诧异问道。 “你要花时间精力在学生管理上,我担心你再学研究生课程会受不了。当然,我提要求的时候会把你一起带上,你也可以试试。但如果不行就算了,毕竟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盛景上辈子是在国外读的经管研究生,拿了硕士学位。这辈子还选这个专业,就是想轻松一点。此时重新与工农兵大学生们一起参加研究生考试,她相信完全没问题。就是难为了方毅。 方毅是真正的从头开始。 恢复高考后得以上大学的学霸们内卷非常厉害,早晨五点起来看书,晚上熄灯后还要打电筒学习的比比皆是。 在卷到这种程度的学霸里维持状元的优秀人设不倒,还要抽出时间和精力参加学生管理工作,这已经很为难方毅了。再让他跳过本科课程学研究生课程,盛景真担心他会累出好歹来。 方毅摇头:“我想试试。” 盛景自然不能说不行,鼓励他道:“那就试试,没准你能行呢。” 方毅想走仕途,自然是有个研究生文凭更好。以后固然有许多成人教育,比如赫赫有名的CO总裁班,既可以拿文凭又可以拓展人脉。但再如何含金量也不如全日制大学的研究生文凭。 “那明天下课后咱们到系办公楼前集中。”盛景道,“如果没别的事那我就回去了。” 她正要转身,方毅却叫住了她:“等等。” 盛景转过身来。 方毅问道:“你们宿舍那个叫吴玉梅的,你怎么得罪她了?” “啊?”盛景疑惑,“怎么了?” 方毅嘲讽地笑了笑:“我今天因为班上的事去找魏老师,在他办公室外面听到那个叫吴玉梅的在反对你当副班长,说你二十三号就来报道了,她提议让你跟她一起去迎新,替学校分忧解难,结果你不肯去。这么没有奉献精神,怎么能做得好班长之职?” 盛景诧异之后,就是无语。 这个吴玉梅,她有病吧?自己就是不当这个班长也轮不到她吧?她这样告状除了让魏华对她印象不好之外,图啥? 她现在实在怀疑吴玉梅是不是顶替他人来上的大学。否则一个能考上华清大学的人,怎么能这么多歪心思嫉妒别人,把别人搞下去,而不是把心思放在正道上。 “我没得罪过她。她就是嫉妒,特别爱说酸话。一会儿说你好有钱,一会儿说你吃得好好。” 说到这里,盛景抚额失笑。 她跟姚欣欣不和,还能说有些原由。可吴玉梅这纯粹就是见不得人好。 “魏老师怎么说?”她问。 “魏老师说,学校已经安排了整个大三的学长们来做迎新工作了。新生才入学,对学校不熟悉,学校并没要求新生迎新,做不做全凭自愿。吴玉梅她积极参与学校迎新工作是好的,但别的同学或许有事参加不了,不能因此而指责对方。” 说到这里方毅笑了起来:“之后魏老师教育她跟同学要和睦相处,互关互爱。尤其是同一宿舍的人,更要彼此包容。我听到这里担心他们会发现我,我就先离开了。过了一会儿再回去找的魏老师。” 盛景耸肩:“随她吧。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以后敬而远之就是。狗咬我一口,我也不能咬回去。只能绕道而行。” 这后世说烂了的梗,却把方毅逗笑了。 “行了,时间不早了,赶紧回去吧,早些休息。”他道。 盛景跟他挥挥手,转身往回走。 走到离女生宿舍大院门口还有一段距离时,她忽然看到陈涛、林卫红和周爱华三人拿着洗澡的东西正从另一边回来。 她眼珠子转了转,故意放慢了脚步,抬手擦着眼睛,肩膀微耸,装作哭泣的样子。 她这奥斯卡影后的演技,自从过继之后,好久没用了。 “咦,你们看,那不是盛景吗?”陈涛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盛景,脚下的脚步都快了两分。 “她怎么了?”细心的林卫红发现了盛景的不对劲。 周爱华因为宿舍里就她跟盛景是班干部,两人一起去开会,一起商量事情,通过接触,她对盛景十分有好感。 见状她也急走了几步,叫道:“盛景,盛景。” 盛景似乎被吓了一跳,又用力地揉了两下眼睛,这才停住了脚步,但却没转头看向三人。 陈涛此时已走到她跟前了,看到因为用力揉搓眼眶发红的盛景,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她看见盛景的时候,晃眼似乎看到了方毅的身影。 联想到张苗问盛景的那些话,她觉得是不是方毅辜负了盛景,脑子里面上演了一番青梅竹马的一对男女爱恨情仇的故事。 盛景知道三人都不是多事的人,处理很有分寸。如果她忸怩一番,可能三人就不会再追问了。 她转头看了四周一眼。这时候正是洗澡、打水的时间,出出进进的女生挺多。 她指着一边道:“我们到那边去说吧,这里容易挡路。” 三人依言跟着她去了围墙旁边。 盛景对陈涛道:“二十三号那天,吴玉梅叫我跟她一起去迎新,你还记得吗?” 陈涛点点头:“记得。她也叫我了,我被褥什么的都没买,没空,也没去。” 盛景就道:“她今天跑去找魏老师,说我没参加迎新工作,态度不积极,不配当副班长。” 陈涛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你那天不是跟她解释了吗?你得去厂里跟人交接工作。总不能放着厂里交接工作不做,影响工厂的运转,跑到这里来迎新吧?” 十年才恢复高考,考上的人都特别珍惜这次机会。担心错过开学时间,好多人都提前到校了。周爱华就是二十四号上午到的学校。 她在生产队里是劳模,这才当上了村里的小学老师。到华清报道后闲着没事,她也去了解了一番要不要帮忙迎新,很清楚学校的情况。 她道:“学校里不光学生会的同学都来了,大三的学生都全部提前回校了。他们就是专门来做迎新工作的,学校根本不缺人,也不提倡新生去做迎新工作。” “如果魏老师要对你的职务做出调整,我去帮你解释去。”陈涛道。 盛景抹了一把眼角,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对不起,让你们看笑话了。其实我也不是那种玻璃心的人,听不得一点逆言,更何况吴玉梅同学说的也是实事。就算魏老师把我这副班长撤了,我也没什么怨言。我只是觉得同一个宿舍的,这两天我似乎也没得罪她,她怎么这样。” 陈涛冷哼一声:“我看她就是嫉妒你。前些天她说是去迎新,实则是围着魏老师转,想表现一番,当个班干部。结果宣布班委的时候她傻了眼,什么都没捞着。” 宿舍的人就数她跟吴玉梅相处的时间最长。天天听吴玉梅说酸言酸语,她打心眼里不喜欢吴玉梅这人。 她就不明白,华清大学这种顶尖的高等学府,能考上这里的吴玉梅怎么能跟村里那些无知妇人一样的低素质。 林卫红柔声安慰盛景道:“可见魏老师的眼睛是雪亮的,他肯定不会误会你。你别伤心了。走吧,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四人一起回了宿舍。 虽然回宿舍后大家都没再提起这事。但盛景知道这事会慢慢发酵,吴玉梅的这番所做所为会传播出去。 前些年许多人深受被举报的苦,对吴玉梅这种行为深恶痛决。宿舍的人知道她这行径后,她往后的风评可想而知。 这样的人她不会再交往,但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否则显得她小肚鸡肠,一点实话都听不进去。 反正吴玉梅最爱说酸言酸语,不用多等,只要明天吃饭时买点好吃的,就能抓住机会跟她撕破脸,以后就再也不用看她那张虚伪的脸了。 77 第 77 章 我们来,是想问问跟周教…… 学校早上的作息是七点半做早操, 八点半上课,中间门有一个小时的时间门吃早餐。 因为绝大多数人都在做完操后直接去食堂吃早餐, 吃完后去教室早读, 导致早操后食堂的人特别多。 二十六号盛景排队十分钟才买到早餐,二十七号她果断调整了计划。 做完操后陈涛招呼她去吃饭时,盛景就道:“我先不去,半个小时后再去。” “啊?”陈涛误以为盛景不想跟吴玉梅一起走, 纠结了两秒就作出了选择, “那我跟你一起吧。” “半小时后才吃早餐, 盛景你不去参加早读了吗?”吴玉梅问道。 “嗯, 不了。”盛景道。 “那我们走吧。”吴玉梅对林卫红道。 林卫红性子随和温柔。如果是原先,她就算不喜欢吴玉梅的性格, 为了相处和睦, 她也不会驳了吴玉梅的面子。毕竟她跟吴玉梅不光是舍友关系, 还是同桌。 可吴玉梅现在不是性格有问题, 而是人品有问题。这样的人没准什么时候就咬你一口。林卫红可不敢跟她深交, 免得以后总跟她绑在一起。 她摇头道:“我跟盛景一块儿。玉梅你先去吧。” 吴玉梅不想落单, 道:“那我也跟你们一起吧。” 听吴玉梅这么说, 陈涛和林卫红都看了盛景一眼。 盛景没说什么, 直接朝食堂附近的石凳走去。 大家看了半小时书,估摸着食堂人少了,这才进了食堂。 盛景一看竟然有小馄饨, 立刻要了一碗, 还要了一根油条。 就算在华清大学的食堂, 买带肉的食物也是要肉票和粮票的。现在才刚开学,大家都不敢大花,毕竟学校发的钱和各种票据也是十分有限的。像她们这种食量不大的女生, 吃饱没问题,想要吃好那就不可能了。 看到盛景昨晚吃了红烧肉,今早又要馄饨和油条,吴玉梅又酸了。 馄饨是白面和肉做的,油条是白面加油炸的,都是金贵东西。盛景家里得多有钱,才敢这么大手大脚。 她对盛景道:“你昨天说你赚的工资都花在吃上了,其他的节俭。可我见你穿的也不错啊,还有手表,又有自行车,床上的被面也很好,甚至还舍得花钱做床帘。你这样大手大脚,万贯家财都不够花的。” 在这越穷越光荣的年代,被人说“有钱”“家财万贯”可不是什么好话。 盛景正等着她呢。 她直视着吴玉梅:“我的钱是光明正大挣的,我爱怎么花就怎么花。这世上的人千千万,各自的条件也不一样。你要是见到比你好的就嫉妒,你嫉妒得完吗?吴玉梅同学大可不必每次都对我说这种酸话。我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可不会每次都忍。” 昨晚看盛景回宿舍没对吴玉梅发作,今天早上还一起学习一起吃早餐,其他两人还以为盛景为了和睦选择了忍,或是大度不计较吴玉梅做的事。 这会儿看她直接开怼,大家都愣住了。 吴玉梅惊呆了,随即她就涨红了脸:“我不过是说你不节俭,你凭什么说我嫉妒你?你有什么值得我嫉妒的?” “既没有,那以后麻烦你不要对我说酸话。以后再说,说一次我怼一次。” 盛景又道:“对了,往后咱们别坐一桌吃饭了。每次你都要说这种话,烦。可别转过头又去魏老师那里告我一状,说我浪费,不配当副班长。” 吴玉梅本来气得胸口一起一伏,准备上纲上线,大声批评盛景。结果就听到盛景后面这句话。 她小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吃惊地看着盛景:“你……” 顿了一下,她变得理直气壮起来:“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不会连实话都不让人说吧?” “是实话,我也没说不让你说。但大可不必背后去告状,当面又来跟我当好姐妹。这样阳奉阴违,你做得顺溜,我可受不了。” 盛景说着,端起饭盒起身,去了别的桌吃饭。 陈涛立刻站起身来,跟盛景身后去了她那桌,以行动表明她在盛景和吴玉梅两人之间门选择盛景。 林卫红犹豫了片刻,终于也站起身来,坐到了陈涛身边。 吴玉梅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三人前前后后起身,再看食堂里已有人朝这边看过来了。 她也知道过去十年里有多少人被批/斗,就是被亲近的人报举的。举报这种行为很招人忌惮。 但她觉得她说的是连盛景都无法反驳的事实。魏华身为老师,就算不采纳她的意见,也不会把这件事说出来。只要魏华不说,谁也不知道她背后做了什么。 没想到盛景转头就知道了,而且还选择在这种场合发作。 她要是跟盛景吵,她背后打小报告的行为就会被更多人知道。 她咬着嘴唇,拿着饭盒一言不发地出了食堂,跑到外面眼眶就红了。 林卫红透过窗户看她这样,张嘴想说什么。可看了盛景一眼,又把话咽了回去。 “卫红你有什么话尽管说。”盛景道,“你跟她是同桌,如果你去安慰她,我不会怪你,我能理解。” 理解是理解,但以后也只能是点头之交了。 “没有,我没想去安慰她。”林卫红赶紧摇头。 挠了挠脸,她又小声解释道:“我也不是说你做得不对。像她这种人,确实不能相交。只是吧,一想咱们还要相处四年,现在闹成这样,是不是不好?” 陈涛反驳道:“你觉得闹成这样不好,那她怎么不觉那样做不好?她怎么没想着还有四年的相处时间门?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既然敢做,就得有让人知道的心理准备。如果她那样说我,反正我是忍不了的。明明是她做得不对,反而要咱们忍,凭什么?” 盛景咬了一口油条,慢悠悠道:“我跟她性格不和,三观也不和。与其忍了又忍,忍到受不了了再跟她撕破脸,还不如一开始就撕破脸,免得憋出个好歹来。” “林卫红你想宿舍和睦得跟一家人似的理想是不存在的,至少在我这里不存在。二十三号那天我来铺床,遇到了姚欣欣。她妈妈要我跟她换铺位,我没换。昨天我来的时候在楼梯口遇见她,跟她打招呼,她没理。往后我也不可能理她。” “啊。”陈涛恍然,“难怪我总感觉你俩之间门怪怪的。原来是这样。” 说着她又道:“凭什么呀?凭什么要把好的铺位换给她?难道她高人一等?她妈提这要求就不对。你不换,她还怪上你了。可真是!” 盛景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道:“快吃,还有二十分钟就上课了。走过去还得几分钟呢。” 几人到了教室,还差十分钟才上课。 林卫红在吴玉梅身边坐下,总感觉有些尴尬。 虽然相处的时间门不长,吴玉梅也看得出林卫红是个绵软的性子,想要以后不被孤立,林卫红就是突破口。 她低声跟林卫红解释了一番,说到后面还红了眼眶。林卫红也不知信没信,但课间门的时候,两人之间门的相处起码恢复了往常的状态。 到了中午,看林卫红要跟着盛景和陈涛去食堂,吴玉梅一把拉住她:“咱俩一块儿去吧。” “这……”林卫红并不想跟吴玉梅一块儿走。 她知道,如果她现在不拒绝吴玉梅,跟着盛景和陈涛走,以后她可能再也融入不了盛景她们那个小团体了。 “卫红,你最好了。我家里穷,下乡后又吃了太多的苦,看到盛景那样才会产生嫉妒心理。我错了,我以后一定摆正心态,再也不嫉妒别人了。你就原谅一次我好不好?一次,就一次。”吴玉梅摇晃着林卫红的胳膊。 林卫红哪里受得了这些,她只得为难地点头:“那好吧。” 她不答应也不成了,盛景和陈涛早已走没影儿了。 陈涛和盛景走下教学楼的时候,没见林卫红跟下来,两人就猜测林卫红心软了。后来在食堂看到林卫红跟吴玉梅一起吃饭,更是证实了心里的猜测。 陈涛摇头:“这个林卫红,以后没准要吃吴玉梅的一次大亏。” …… 下午下课后,盛景和方毅就去找了林承先。 “你们来了,快坐快坐。”林承先很热情。 给两人倒了水,他这才在对面坐了下来。 盛景见他看向自己,便开口道:“林主任,我们来,是想问问跟周教授学习的事。” “哈哈,我猜就是这事。”林承先笑道,“这个事,我当初跟你们说的时候,就跟周教授沟通过,他也是愿意的。但既然是拜师,那自然得你们主动,拿出态度来。周教授小时候上的是私塾,后来虽然去留学过,但骨子里还是很传统的。” 盛景点头:“原来是这样,那我们明白了。” “不过,林主任,”她顿了一下才道,“我想问问,如果我们不拜在周教授门下的话,能不能去参加研究生考试?考试通过的话,是不是就能拿研究生文凭?” 这时候也没有二手烟的说法,男同志抽烟也没什么顾忌,想抽就抽。 林承先拿了一支烟出来,刚刚点燃,就听到盛景说的话,他差点被呛到。 “为什么?”他诧异地看向盛景。 来之前盛景和方毅就商议过,这件事最好坦白,有什么说什么,不要在这些大佬面前耍花枪。 “我跟方毅这段时间门去图书馆翻看过周教授的文章,以及查阅过他参加会议时的相关报道。周教授是不是现行经济体系的倡导者?” 林承先听到这里似乎有些明白盛景的意思了。 他点了点头:“是。” “林主任您应该知道,我跟方毅都在工厂上过班。现在很多工厂人浮于事,效率低下。” “我原先上班的食品厂,当时的厂长是部队转业过去的干部,他是个实干者,看到工厂这种情况也狠抓过一段时间门纪律,但没什么用。只要是正式工,只要他没犯什么大错,你就不能把他开除。久而久之,人的惰性就出来了,大家上班就在磨洋工,产品的合格率也不高。但工资的级别都是定死的,想用奖励机制也有很大的限制。” 林承先身为经管系副主任,他本身在学术研究上就有很高的建树,是经济方面的大佬。他只是年轻,资历和声望上比不过周明德。 他点头赞同:“现在确实有些工厂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 盛景又道:“我们年轻,见识浅。但就我们所看到的、接触到的,总感觉现在的经济体系还有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又或许,等我们上了一段时间门专业课,懂得的东西更多,又会有别的想法。总之,我们的想法存在着不定性。万一以后在理念上跟周教授起冲突,对谁都不好。” 说到这里,她看向了方毅。 方毅跟盛景相处时间门长,两人之间门已养出了默契了。 他接着道:“所以我们想,拜师之事还是缓一缓的好。也请林主任帮我们跟周教授解释解释。如果能让我们当面跟他老人家道一声歉,那就更好了。”当面道歉更有诚意。 “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了。”林承先点点头。 生怕两个孩子年轻,有些事情没考虑到,他特意提醒了一句:“其实想拜在周老门下的人很多。毕竟周老是经济领域的泰斗,他的门生遍天下。走出去一说是周老的学生,不管在哪里都被高看一眼,毕业的时候也会被上面优先安排。” 他看了看两人:“所以这件事,我劝你们慎重,看看要不要回去跟家里人商议再定。你们不用这么急着回答我,过几天再来告诉我你们的决定也不迟。” 盛景跟方毅对视一眼,见方毅点头,她对林承先道:“不用再考虑了,我们还是先不拜师了。” “先不拜师”的“先”字,不过是增加语言的委婉性,林承先知道盛景和方毅是下定决心拒绝了。 他却担心两人没明白自己的意思,进一步点明:“原先既让周老答应把你们列入门墙,一来你俩是高考状元,资质好;二来也是学校出面,周老给学校面子才答应的。你们现在拒绝,以后再想拜他为师,恐怕是不能了。” 78 第 78 章 盛景周末回家发现盛河川…… “我们明白的。”盛景点头, “周老德高望重,地位尊崇,哪是我们想拜就拜, 想不拜就不拜的呢?这么难得的机会我们放弃了, 那自然是没有后悔的机会的。” 林承先对两人越发欣赏了。 多少成年人,看到这样的机会都会欣喜若狂, 考虑都不考虑就直接抓住,而不去考虑适不适合自己。毕竟列入周明德门墙就能获得很大的利益,这是很多人所不能拒绝的。 可盛景和方毅一个二十岁, 一个十八岁,这么年轻,目光却放得极长远, 头脑是如此清醒。更难得的是两人还很坦然和干脆,直接找他把情况说清楚,而不是黏黏糊糊,含浑不清, 让校方难以跟周明德交待。 “这也是我们考虑不当,作出那个决定的时候没想过询问你们的意见。”林承先笑道, “你们放心,周老是个很大气的人,而且你们是因为理念不和没拜他为师的,他不会对你们不满,更不会难为你们。” 在学术界, 理念不和是很常见的情况。有些师徒甚至因为这个而反目,老死不相往来。 盛景和方毅一开始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从而拒绝拜师,总好过拜了周明德为师, 吃到了师门的红利,等功成名就了,再提出跟周明德背道而驰的观点,踩着周明德上位。 这样的事情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周明德为此只会更欣赏两人才对。 他站了起来,道:“这时候周老应该在家里。走吧,我带你们过去,你们就把刚才的话跟周老解释一番。当面说更有诚意。” “好。” 情况就跟林承先说的一样。盛景和方毅见了周明德,把话跟他说了一遍,周明德立刻表示理解。 他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国家百废待兴,我们向苏/联学习,是迫于当时的形势。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而且事实证明当时的理念也有不足之处。想要改变,那不是经历阵痛就能解决的,或许需要凤凰涅槃。这件事我们身在局中,是办不到了,还得你们这些年轻人去办。” “你们还没跨入专业大门,就能看得这么清楚,真是十分难得。可惜咱们没有师徒缘份呐。” 他看着两人,面露可惜之色。 老先生这宽广的胸怀和清醒的头脑让盛景十分钦佩。 她笑道:“我们现在不正在听周老您的课吗?我们难道不是您的学生?您可不能因为我们没有行拜师之礼,就说我们不是您的学生。” “哈哈哈,对,你们是我的学生。”周明德哈哈大笑起来。 拜师之事圆满解决,再加上之后的几天吴玉梅都不作妖,更不用再听到她的酸言酸语,盛景顿时觉得日子过得开心起来。 陈涛性格爽朗,心思还细腻,很体贴人,相处起来让人很舒服。最重要的是三观相合。盛景跟她相处得十分愉快。 对于她们这四人组分成了两个小团体,宿舍里绝大多数人都没在意。 姚欣欣除了暗中跟盛景较劲,宿舍别的人都没被她放在眼里。 秦春和周爱华则埋头学习,或是为自己的事而烦恼,而且她们深知四人一起行动容易产生分歧,两人一组才是最舒服的组合,四人组分开也不奇怪。 只有张苗,在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问题,私下里问陈涛是怎么回事。 陈涛可不会帮吴玉梅隐瞒,当即把吴玉梅做的事跟张苗说了。 张苗惊讶:“她怎么能这样?她就不怕事情败落,受到盛景的报复吗?” 盛景是副班长,而且明显得到了魏华老师的青睐。吴玉梅跑到魏华那里给盛景上眼药,这不光不懂得人情世故,智商似乎也有问题。 于是张苗也发出了灵魂质疑:“吴玉梅真是凭自己的本事考到华清来的吗?” 相处几天,张苗发现宿舍其他人都好,起码是能考上华清的样子。 就算是姚欣欣,对待学习她还是很认真的,最大的毛病是有公主病,优越感十足。但这种人也好相处,只要顺着她的意说话,不着痕迹地拍她马屁,把她捧得高高的,大小姐也不吝啬释放她的善意。 要是一般人这样,张苗自然不会甘当小弟。她小小年纪就考上华清,自然也是家里的小公主。 但她知道姚欣欣的爸爸是经济部委的领导,没准一句话就能让她毕业时留在北城。而且姚欣欣会唱歌跳舞,对穿着打扮也懂得特别多,跟她在一起张苗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所以现在她已跟姚欣欣成为铁杆闺蜜了。 唯有对总爱说酸话,眼睛总盯着别人的吴玉梅,张苗就很不喜。 陈涛道:“不会吧?高考的时候特别严,应该不存在作弊的行为。而且华清大学录取的分数那么高,兰城考区分数能比她高的应该没几人。她想作弊也没地方抄去吧?” 张苗本来也是随口一问,听到陈涛这话,她赞同地点头:“确实。”便没再纠结这个问题了。 张苗问的事涉及到盛景,陈涛转头便把这事跟盛景说了。 盛景给单纯的姑娘科普:“除了在考场上作弊,还有一种方式叫冒名顶替。今年的高考太过仓促,又因为交通和通讯不便,其实是有很多漏洞可钻的。如果吴玉梅直接截胡了别人的通知书,自己跑来上学,再让那人误会自己没考上,那她不就成功了吗?” 陈涛震惊:“还有这种事?那她岂不是抢了别人改变命运的机会?” 身为下乡知青,她太知道这次高考对一个人的命运有多巨大的影响了。现在她都还有不真实的感觉,生怕自己一觉醒来,只是做了一场美梦。 她凑近盛景问道:“那咱能不能举报她?虽然咱们拿不出证据,但匿名信寄过去,当地教育局总会查一查事情的真相吧?” 盛景摇头:“咱们也只是猜想,或许事实不是这样呢?无缘无故地举报,咱们连吴玉梅同学都不如。而且平白无故被人举报,这对吴玉梅同学也不公平。” 说着她一笑:“其实想找证据还是不难的。如果是一般的大学,她就算冒名顶替,想要毕业也不难。但这里是华清,学霸扎堆的地方。如果她不是凭实力考进来的,势必在接下来的学习中遇到很大困难。” “如果她是作弊进来的,我觉得在期中考试时她也会作弊。到时候只要盯着她就可以了。要是她不作弊,期中考试也能顺利通过,那咱们的猜测就是错误的,就此打住心里的猜疑。” “对对,就这么办。”陈涛兴奋道。 等到星期六下午放学后盛景和姚欣欣都回家了,陈涛和张苗这两个落单的就自觉结伴去吃饭、洗澡。陈涛把盛景这番话告诉了张苗。 她跟盛景坐在教室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当时一起进教室的吴玉梅和林卫红看第三排没位置了,就选了第四排的中间位置,在她们的右后方。 秦春和周爱华抢到了第四排另一个中间位置。张苗和姚欣欣就坐到了盛景和陈涛后面。 也就是说,姚欣欣和吴玉梅是紧挨着的,中间只隔了一个走道。吴玉梅的学习情况,姚欣欣稍加注意,就能尽收眼底。张苗隔着姚欣欣,也能看到吴玉梅的情况。 张苗一听还有冒名顶替这种操作,顿时气愤填膺。只要稍微一代入自己是被顶替的那个,她就受不了。 她道:“我会盯着她的。不过林卫红性格太绵软,我担心考试的时候她会帮吴玉梅。你看咱们要不要把这种猜想告诉林卫红?” 陈涛点头:“还是告诉吧。” …… 盛景回到家的时候发现盛河川不在家,就有些奇怪。虽然盛河川的工作是三班倒,但以他对自己的关心程度和以往的做法,这个周末他一定会调休,在家里等她回来的。 没等她去隔壁问,方老爷子就过来了,告诉她:“宋津东宋老爷子你知道吧?他生病了,你爷爷这个星期一有空就往那边跑,现在也在那边。他让我告诉你,你回来后也过去看一看宋老爷子。” 盛景一惊,点头道:“知道,我跟爷爷身体就是宋爷爷调养的。”又问,“他生了什么病?” 宋津东自己就是大夫。而且根据接触过几次可以看得出来,他是个性格倔强的人。 能让盛河川一有空就往他那边跑,没准是大病。 方老爷子神情凝重:“我也说不好,反正是大病,应该是没多少时日了。否则那倔老头儿,也不会让你爷爷一趟趟往那儿跑。” 他自然也是认识宋津东的。但宋津东性格孤傲,再加上文化程度的差异,方老爷子跟他处不来。 平时盛河川和宋津东去关家小院吃饭,方老爷子都不参与。他跟宋津东也没多少交情。 但仨老头儿年纪都差不多大,看到宋津东生了大病,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那小院儿里,方老爷子心里自是不好受。 盛景的心也直往下沉。 她道:“我一会儿去看看他。”说着她去房间拿了点营养品,便去了宋津东家。 宋家的院门一向紧闭。不认识的人来拍门,宋津东是不开门的。这一次是盛河川来应的门。 看到孙女,他眼里满是惊喜:“你回来了?” “爷爷,我来看看宋爷爷。”盛景道。 提到宋津东,盛河川脸上的笑容一敛,叹了口气:“去吧。” 他让盛景在门外等了一会儿,这才叫了她进去。 过年的时候盛景跟着盛河川来拜年还见过宋津东。那时候他虽比以前瘦,人看上去却还算精神。 可不过是隔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他花白的头发就已经全白,整个人瘦脱了相,颧骨突出,跟以前判若两人。 他躺在躺椅上,身上盖着毯子,半眯着眼。 听到脚步声,他才睁开了眼,朝盛景唤了一声:“小景来了?来,坐。”声音微弱。 “宋爷爷。”盛景唤了一声,在他旁边坐下,鼻子有些发酸,“您这是……” 宋津东摆摆手,问道:“你在学校怎么样啊?” 盛景知道他是不想多谈自己的病。而且自己来探病,应该给病人带来欢乐而不是悲伤。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把泪水逼了回去,笑道:“挺好的。我们学校以前是最有名的华清园,风景特别好……” 她夸了学校几句,又说起教授们怎么好,同学们怎么和睦,都是挑着好的、有趣的地方说,说得宋津东脸上露出了笑容。 为了让老爷子有活下去的动力,盛景道:“我听说,因为人才短缺,国家可能会在七月份再组织一次高考。现在已经进入三月了,您写信给宋宁哥,让他好好复习,七月份考回北城来。” 因为盛河川跟宋津东相交甚密,对于宋津东儿子一家的情况,盛景也了解过一些。 宋津东只有一个儿子,一个孙女一个孙子。 孙女在下放所在地结婚,去年因为怀孕没有参加高考;孙子二十岁,却体弱多病,去年高考时因病发挥失利,没能考回北城。 “另外现在很多人都平反回城了,宋伯伯也应该很快就回来。您好好保养身体,一家人很快就能团聚了。” 宋津东点头:“这些我都知道,你爷爷跟我分析过。不过啊……” 他摇摇头,叹息道:“我这身体在回城之前就不好。能拖这么多年,也是因为我自己是个大夫,自己会调养,这才硬撑到现在。现在国家越来越好,这阵子你爷爷一直在活动,想让你宋伯伯他们提前平反回城。听他说,现在已有些眉目了。” 盛河川点头:“对。国家现在不是恢复高考了吗?医学院很缺老师。慎方他中西医都拿手,是医学院急需的人才。我前天去问了医学院领导,他们已向上面提出申请了,慎方他们很快就能回来。” 宋慎方是宋津东的儿子。 宋津东点点头,脸上的笑容越发欣慰:“所以小景儿你别担心宋爷爷。只要你宋伯伯他们能回来,宋爷爷就没什么遗憾了。” “很快的,宋伯伯马上就能回来了,宋爷爷您一定要好好的。”盛景鼻子又开始发酸。 宋津东精神短,说这几句话他就面露疲惫之色,盛河川就起身,带着盛景告辞离开了。 出了门后,他对盛景道:“他是肾方面出了问题,要是别人,早就离世了。他掂记着儿子,硬拖了这么多年。” 79 第 79 章 国家基本建设委员会希望…… 盛景的心沉甸甸的。 她穿过来后也见过那些下放的人, 但因为李柱生把他们安排得很好,她并没有见过那种过得很惨的。回城后大杂院里的生活虽然嘈杂富有烟火气,却也平安喜乐。 在她没有看见的地方, 每天上演着多少悲欢离合? 盛河川这辈子看到过太多的生离死别, 尤其是在战乱年代,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头一天还看到的一条鲜活的生命, 第二天就变成了街头一具死尸。 所以他心里虽然伤感,但也看得很开。 他担心盛景年轻受不了这些,一边跟她往大杂院走, 一边转移话题道:“今天下午国家基本建设委员会的人来找我,希望我能回去工作。” 盛景一愣:“国家基本建设委员会?你以前是在这单位工作的吗?” 以前在哪个单位工作,盛河川没提, 她也没问,生怕让老人想起伤心事。 本来盛河川是1963年搬到槐花胡同这处宅子的,那时候他还在原单位。大杂院里的人应该知道他的过往才对。 但运动之前槐花胡同里住的都是身份地位比较高的,那些人在运动中陆续被下放, 现在住在大杂院里的人才搬了进来。 所以除了一直留到现在的王大妈一家和前两年才去世的陈坤的父亲,大家都不知道盛河川原来具体在什么单位。只知道他以前是国家部委的, 是个厉害人物。 “对。”盛河川脸上浮起了笑意,“抗战前我在北平读大学,学的就是建筑专业。后来抗战爆发我就去当了兵。退伍后国家根据我大学时所学的专业,把我调到了相关部门工作。” “那原来您是什么职务?”盛景好奇地问道。 “副主任。” “……”盛景发现自己无意中竟然抱到了一条粗大腿。 难怪盛河川路子广,别人想尽办法都没能得到一个的临时工名额, 他随随便便就能弄到几个。 “这次他们说了吗?让您回去,在哪个岗位?”盛景又问。 见眼前这孩子听到自己原先是副部级干部,也只惊诧了一瞬,并没有畏缩、热切甚至贪婪等情绪, 盛河川的眼眸里闪过一抹欣慰。 这孩子,永远不会叫他失望。 “主任。”他道。 盛景脸上露出了笑容:“恭喜爷爷。” 其实盛河川身居高位,对她来说并不是好事。 现在是1978年三月。明年的三月,国家就会对国民经济调整问题进行讨论,改革开放的号角开始吹响。 盛景虽然有学业在身,不能亲自去做生意,但这波最容易赚钱的浪潮她并不想放过。她可能会出方子,并亲自把控质量关,找人生产食品出售。 在这物资缺乏的时候,做什么吃食都能赚大钱。赫赫有名的傻子瓜子的创始人1976年就靠卖瓜子赚了一百万。盛景虽有那罐金子做本,但初始资金哪有嫌多的?自然是前期积累越多越好。 但因为政策不明朗,这时候做生意风险也很大。 她知道时代的走向,并不惧怕风险,也承担得起风险。但这势必会影响盛河川的名声。反过来说,盛河川官居高位会也让她束手束脚,不敢放开手脚去干自己的事业。 但她仍然十分高兴。 她高兴的是盛河川命运的改变。 尤其是今天看到宋津东的样子,这让她想起了原著里盛河川的命运。 原著里,或许是宋津东的死也让本来就让看淡了生死的盛河川更加了无生趣,在宋津东去世不久后他就患上了胃癌,很快去世了。他并没有回原单位上班。 而现在,在她的精心调养下,盛河川的身体比她过继之前还要好。原本下半年就要退休的他,就算再干几年也没问题。 “你希望爷爷回去上班吗?”盛河川问道。 “爷爷您依自己的心意做决定就好。”盛景认真道,“我现在读大学了,大学里有补贴,我能管好自己,经济上咱没压力。而且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华清大学的毕业生应该是很抢手的,我毕业后的工作问题您不用担心,我会选择一条适合自己的路。” “所以您回不回去上班,完全不用考虑我。只问问您自己。您是想再干几年,还是等几个月退休,跟方爷爷一起钓钓鱼,再去捣鼓捣鼓咱们在李家庄的宅子,种种菜养养花。” 生怕盛河川催婚催育,盛景又补充道:“至于含贻弄孙您就先别想了。大学毕业后我打算先干一番事业,而不是因为孩子被禁锢在家庭里。” 盛河川之所以没有立刻答复那边,就是考虑到盛景,想着今天是周六她会回来,打算先问问她的意见再决定。 这会儿听她这么说,他点头:“那行,那我就回去上班了。” 现在百废待兴。既然国家需要他这把老骨头,那就继续干,为年轻人站好岗,等着他们来接班。 “但您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盛景叮嘱,“您得跟我保证,一定要按时吃饭,不能饥一顿饿一顿,更不要喝浓茶熬夜工作。” “好好好,行,爷爷答应你。”盛河川乐呵呵地道。 他停住脚步:“你先回去吧。我去胡同口打个电话告诉他们我的决定。顺便再打电话问问医学院那边,看看上面有没有回复。” “好。” 从大杂院出来前,方老爷子就交待了,一会儿去他家吃饭。 盛景回到家后想去方家厨房帮忙,就被方老爷子赶了出来:“去去去,厨房就这么点儿大,有方毅就够了。小景儿你回去看书去。” 盛景只好回家,找出抹布开始搞卫生。 不一会儿盛河川就回来了,满脸喜气。 “爷爷,有什么好事?” “医学院那边已得了回复。明天他们就下调令,你宋伯伯他们一家很快就能回来。” “太好了。”盛景十分高兴。 宋津东这种病,就是放在后世也只能通过肾透析拖延几年寿命,没有更好的治疗手段,也没办法治愈。在现有的医疗条件下,他能拖上几年,而且还没有明显的尿素症的症状,全靠他医术高明。 老人能在临走前少受痛苦,不留遗憾,就已是不幸中的幸运了。 宋津东只身一人在北城,盛河川身为好友,原先是一有空就陪在他身边。可现在他答应回国家基本建设委员会上班,那边又急需他回去主持工作,因此第二天一早他就去了机械厂交接工作。盛景则接任了照顾宋津东的事情。 等傍晚她回校,宋津东那里会麻烦方七去照顾。 盛景清晨去排队买了食物,就直接提着东西去了宋津东家里,在那里做饭,又给宋津东的屋子搞了一遍卫生。 今天天气不错,阳光明媚,盛景问过宋津东后,便扶他到院子里,坐在躺椅上晒太阳。 盛景洗着被单,一边跟宋津东聊天:“我不在家,您跟我爷爷平时是怎么吃的呀?” 就盛河川做的那黑暗料理,宋津东一个病人怎么吃得下去? 宋津东道:“那位做厨师的关伯伯,你知道吧?” 盛景点头:“知道。” “他爸跟我是故交。托老朋友的福,现在一日三餐都是你关伯伯的儿子关秦送过来的。”宋津东道。 其实他现在已吃不下什么东西了,只是喝一些稀粥、汤水养着,喝的更多是药。 鉴于盛河川厨房杀手的称号,宋津东的药也都是让关秦在他家熬了端过来的。 幸而关家离这儿不远。 温暖的阳光洒在这个小院里,院子里种的一株石榴树和海棠都已萌发新芽,嫩绿的叶子给这片小院带来了生机。 盛景洗着被单,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宋津东说话。怕老人冷,她回屋又拿了薄被出来,在毯子上又加盖了一层。 宋津东看她这样,很是感慨:“我总说你爷爷有后福。这后福啊,就托在你身上了。” 盛景抿嘴笑:“我认了爷爷后日子过得好,我更有福气。”又道:“您也是。宋伯伯他们返城的文件下发了,现在他们肯定在买票收拾东西呢,没几天就能到北城。” 宋津东今天精神之所以这么好,兴致高,能出来晒晒太阳,跟盛景聊聊天,就是因为一大早就听盛河川说了这个好消息。 他脸上露出笑容来:“是啊,终于盼着他们回来了。” 他叹了口气:“就可惜你小妍姐,在下面结了婚,不能跟着你宋伯伯他们回来。” “等宋伯伯回来您让他给小妍姐打电话,告诉她七月会高考,让她跟姐夫好好复习。等**月,她就能到北城来上大学了。” 宋津东连连点头:“对对对。你小妍姐下去之前十四岁,已读完了初中。她成绩不错。就算丢了这么多年,好好复习,考个北城的中专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两人聊得正开心,就听到门口有人敲门。 盛景看向宋津东,问道:“我去开门?” 因为自身的病,老伴的去世,以及儿子一家的遭遇,宋津东对这个世道其实是有怨怼的。 住在附近的人知道他的医术高,来求他看病的人不少,他自己就有病,苦苦支撑着,哪里有那个好心去给人看病?因此都装作不在家,从不给人开门。 可今天他心情好,点头道:“你去看看是谁。” 盛景走到院门前先问了一句:“谁呀?” 外面的人先迟疑了一下,这才问道:“请问宋津东是住在这儿吗?”这是个年轻的男声。 盛景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问:“你找他做什么?” 如果是看病,老爷子自己都这样了,就算他有济世救人的圣心,盛景也要拦着。 “我、我是他孙子宋宁。”门外的人道。 “宋宁?”盛景惊叫起来,赶紧去开门。 这对话,宋津东也听到了。他挣扎着就要坐起来。 盛景开了门,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站在门口,手里大包小包地还提着不少东西。 看到盛景,他迟疑地问道:“请问你是……” 宋津东掀被子挣扎起身的动作,盛景就算没看到也能想像得到。 她没回答宋宁的问题,而是道:“你快进来。”又转身跑回宋津东身边,安抚道,“宋爷爷,您孙子回来了。您先别动,他马上就进来了。” 说着她麻利地把薄被折成小方块,把宋津东扶起来,再把薄被垫在后背,让宋津东半坐半躺。 望着从院门迟疑着走进来的青年,宋津东老泪纵横:“宋宁,是宋宁吗?” 看到满面病容的宋津东,听到自己的名字,宋宁再没迟疑,把东西一放就跑过来,半跪在宋津东面前:“爷爷,是我,我回来了。” “好。”抚摸着孙子的脸颊,泪水迷糊了宋津东的双眼,“……好。” 孙子跟着父母下放时,才十岁。当时宋津东跟老伴也被打倒送往别处,一家人从此分开。 一晃眼十年过去,孙子已长成大人了。想起过世的老伴,宋津东的泪水就止不住地流。 看着这一幕,盛景也禁不住落泪。 她抹了一把泪,上前劝慰道:“宋爷爷,宋宁哥回来了,过几天宋伯伯他们也回来了,这是好事,您该高兴才是。您这身体,可不能太激动了。” 这话提醒了宋宁,他赶紧抹泪安抚起老人来。 等宋津东的情绪平静下来,宋宁这才看向盛景:“请问你是……” “我爷爷叫盛河川,是宋爷爷的好友。他上班去了。我周末正好没事,就来陪陪宋爷爷。”盛景笑道。 方七和宋津东脾气不相投。方七就算有心要照顾宋津东,她和盛河川都担心两人不能相睦相处,宋津东再气出个好歹来。两人正发愁宋津东这里怎么办呢,宋宁就回来了。 “我十六岁就报名当了知青,不在下放的人员名单里,所以可以请假。接到盛爷爷的电话,爸爸就叫我请假回来了。”宋宁道。 他这几年其实并不在父母身边,而是去了更偏远的地方插队。知道老爷子身体不好,怕他担心,宋慎方一直没敢把宋宁的事告诉宋津东。 接到父亲拍的电报后,宋宁就请假买票上了火车。这几天他都是在火车上度过的,并不知道他父母马上可以回城的消息。 80 第 80 章 我提议段考安排单人单座…… 知道父母能回来, 父亲还要去医学院当教授,他高兴得眼泪差点又掉了下来。 “小景说了,七月国家又有一场高考, 你赶紧好好复习, 考回北城,咱们一家就团聚了。”宋津东道。 “真的吗?太好了。” 知道祖孙两人有话要述, 盛景迅速把漂洗了最后一遍的被单拧干晾好,就跟宋家祖孙告辞了。 走之前她把盛河川的情况跟宋津东说了一遍,道:“我爷爷这段时间估计会很忙, 幸好宋宁哥回来了,有他陪您,我们就放心了。” 原单位请盛河川回去的事, 盛河川昨天就跟宋津东提过。今天早上去单位前,他特意拐了过来,跟宋津东说让盛景过来照顾他一天,以及后继让方七过来的事。 方七跟宋津东两个老头儿脾气不相投, 但住得近又有空闲的,心地也善良, 能让盛河川放心相托的,也只有他了。 盛河川还拜托关秦时不时来照应一下。如果俩老头儿真处不到一块儿,就让关秦照应宋津东一天,盛河川重新安排人。 宋津东道:“这事我知道。你们不用挂心我,好好上班上学。我有孙子陪着, 儿子儿媳也马上回来了,我这里不用担心了。” “那宋爷爷您好好休息,我下周末再回来看您。” 方老爷子虽说跟宋津东没多少交情,却也十分记挂他。  因此盛景从宋家回来, 他就过来打听宋津东的情况,结果就听到了宋宁回来的消息。 “好好好,这下老宋没有什么遗憾了。”他高兴道。 像他们这种年纪的老人,最大的愿望就是不受痛苦的离世,以及生命中不留遗憾。 周日直到盛景回校,盛河川都没回来,可见他的新工作有多忙。 但他现在身体健康,盛景也没太担心。 作为正部级干部,盛河川身边肯定是要配备秘书的。盛景打算下次拜托秘书,留意盛河川的饮食与作息。 踩着自行车回学校的路上,盛景思量起李家庄的宅子来。 原本对于李家庄的宅子,盛河川很是兴致勃勃,跟她商量过好几次怎么设计。盛景知道他无聊,建宅子正好让他有些事做,便不打算插手。 可现在盛河川忙得怕是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她便不能把事情扔给他了。 她想了想,回校后就分别写了一封信给李柱生和李建设,告诉他们盛河川调到了另一个单位,工作比较忙,没时间张罗建宅子的事。 她把修建宅子的事全都委托给了李柱生,让他看看村民们什么时候有空,帮着把宅子建起来。 费用她在信里也跟李柱生说清楚了,因为他们没空管饭,就每人每天出相应的工钱。至于工钱是多少,拜托李柱生帮着估量一下,可以适当给得宽裕一些,不要让帮忙的村民吃亏。 给李建设的信里,她则是解释了不把建宅子的事拜托给他的原因。考上大学才是最重要的事,她不想让他为建宅子的事分心。 其实,宅子修建的事根本不用着急。反正她跟盛河川现在都忙。那宅子就算修好了也没时间去住。 等她差不多毕业,盛河川也想退休了,再修建宅子也不迟。到时候村里人修砖瓦房的人多了,还能一次到位修个二层小楼。 但盛景担心她的金子。只有把那罐金子挪到她的宅子里才能安心。 盛河川身居高位,她这几年如果不能做生意积攒资金的话,那罐金子对她就太重要了。 信寄出去几天,她就收到了李柱生和李建设的回信。 李柱生说四月中旬后应该能抽出人来给她建宅子,并说了大致的费用。 李建设说她把建宅子的事拜托给李柱生才是对的。让她放心,他不会多想。 他说自己太年轻,没号召力和威慑力。而他父母不光不能帮上忙,还会拖后腿。如果让他来张罗修宅子的事,他管不住村民,也保证不了房子的质量和修建的速度,更把控不了修宅子的费用。 但宅子修建的时候,他会抽空去照看一下。他也知道高考的重要性,会把重心都放在高考上的。 盛景看着李建设的回信,脸上露出了笑容。 因为原著里李建设不远千里替原主料理后事,她得了原主的身体,就接了这份因果,打算回报于他。但这份回报是重是轻,得视李建设的为人而定。 如果他虽心是好的,却有着跟他父母一样的坏毛病,那这份回报就是盛景在做生意时给他一份工打,让他赚一笔钱,把他在原著里去大西北的花销翻倍还回去,以了却原主、她和李建设三者之间的因果。 可李建设的表现却出乎她的意料。他比她相像中的还拎得清,为人也机灵,且也知恩图报。她以后做生意,他应该是一个很好的帮手。 尤其是现在,盛河川情况有变。到时候不是盛景做生意带着李建设,而是她需要李建设的这份助力了。 不过考大学是大事,盛景现在还不打算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李建设,以免他分心。 之后盛景也依然每周六回家,周日傍晚再回校。 十次里有五次她能见到盛河川,其余的时间盛河川不是在外地出差,就是开封闭性的会议,晚上直接住在开会的地方不能回家。 平静的日子过得很快,一晃眼就到了四月中旬,学校准备组织期中考试,李家庄的宅子也开始建了。 英语课堂上,老师道:“哪位同学起来翻译一下这个句子。” 看到下面齐刷刷举起的手,老师随意点了一个同学的名字。听到翻译后他点评了两句,又点了姚欣欣的名字。 因为运动的关系,学过英语的人不多。很多学生都是进了大学校门后才开始接触英语,水平如何可想而知。 姚欣欣却是少数学过英语的同学之一。 柳芸为了增加她考上的概率,特意给她寻了英语老师来进行突击辅导。英语出题比语文数学还要简单,姚欣欣经过半年的学习,也考出了一个七十多分的英语成绩。 本来以她其他四科的成绩,进华清是比较难的。但英语成绩不错,柳芸托的人情也足,这才让她进了华清。 可半年突击学到的英语实则是哑巴英语,且水平十分有限。毕竟姚欣欣不光要学英语,那半年里还要顾及其他科目。 因此在她翻译过后,老师还是不满意,又叫了盛景起来回答问题。 对于这一幕,同班同学已经见惯不惯了。 开学没多久,大家就发现盛景无论是基础课还是专业课都十分出色,老师讲的东西,大家有时候还在云里雾里,她却不光懂,还能跟老师有来有往地深入交流。因此她现在已经成为了众位老师的心头宠。 课上不叫她起来回答两次问题,那都没法下课。 姚欣欣开始还有些不甘与嫉妒,后来就麻木了。 比不了,真的比不了。她能比盛景强的就是唱歌跳舞了。 “明天班干竞选,你准备好了吗?”吃饭的时候,陈涛问盛景。 盛景摇头:“我不打算参加竞选。” “啊?”陈涛十分吃惊,“为什么?如果影响学习,我就不说什么了。可你当这个班长又没多少事,为什么不参加竞选?” 十年才恢复高考,大家都非常珍惜这读书的机会,内卷的程度就算是后世996社畜都不能比。每天晚上熄灯了还打着手电看书的大有人在,清晨五点多钟就起床看书背单词的也比比皆是。 而且除了像张苗这样的应届毕业生,其他人都是成年人,或是知青或是曾工作过的,什么事情都很自觉。 所以这一个月来班上都没什么事。方毅那个正班长还有点事做,毕竟男生人多,人多问题也就多一点。可盛景这个副班长就当得十分轻松了。 盛景认真考虑了一下,还真说不出什么理由。 “我就是不想管事。我想专心学习。”她干脆耍赖。 “盛景啊,你给咱们一条活路吧。”陈涛哀叹,“你学习成绩都这么好了,还这么拼干嘛?你放松放松,管管班上的事,让我们也有迎头赶上的希望好吧?” 盛景送她一双卫生球:“哪有你说的这么玄?我压力也好大的好吧?我考进来时分数比较高,老师们对我寄予厚望。我不努力一点,段考的时候考出十名之外,不光同学们笑话我,老师们到时候轮流找我谈话,我还有活路吗?” “那倒也是。”想想各科老师频频叫盛景起来回答问题的画面,陈涛就打了个寒战,“这份厚爱也只有你消受得起,换我我真受不了。” 老师提问的时候他们虽也积极举手,但那不过是表明态度,勇于发言。其实心里是虚的。 “对了。”她凑近盛景,小声道,“据张苗和姚欣欣、林卫红观察,吴玉梅根本学不进去。她似乎上课都跟不上进度,最近情绪特别烦躁。林卫红看到她好几次都跑到小树林那里去歇斯底里,跟个神经病似的,把林卫红吓得不轻。” 当她和张苗把心里的怀疑告诉林卫红时,林卫红被吓了一跳,当即就想跟吴玉梅断绝来往,还是陈涛和张苗劝住了她,让她保持原样,以免打草惊蛇。 因此林卫红也加入了她们的阵营里,肩负着观察吴玉梅学习情况的重任。 “你们一定要劝住林卫红,让她再坚持一下。等段考成绩出来,是人是鬼自会见分晓。”盛景道。 能考进华清的都是智商比一般人高的,现在他们还这么内卷。大家都高速度往前跑,可不就把水平不够的人给显出来了? “嗯,我也这么跟林卫红说的,让她再坚持一下。”陈涛道。 “你让林卫红和姚欣欣注意一下王荣兵。这段时间吴玉梅老找王荣兵说话,两人似乎挺暧昧。林卫红那条路走不通,她有可能会找王荣兵帮忙。” 盛景这段时间也不是没有注意吴玉梅。前世她管着那么大一个企业,她看人的本事可不是这些小姑娘能比的。 “啊?暧昧?不会吧?”陈涛很是吃惊。 王荣兵个子矮矮的,估计也就一米六二的高度;小眼睛,还长着一副龅牙。他算是班上男生中长得比较拿不出手的那一类。 吴玉梅虽然圆脸小眼睛,但眉目还算清秀。在男多女少,且未婚女性更少的华清大学里,她想找个像样一点的对象并不是难事。 陈涛实在没想到吴玉梅会看上王荣兵。 “不用那么真情实感。王荣兵不过是吴玉梅的一个工具人罢了,她又不是真看上了他。”盛景道。 “啊?”陈涛又是一阵惊讶。 也不怪她都结了婚了还这么单纯。实在是这年头大家处对象,都是奔着婚嫁去的。陈涛实在想像不到,有人为了考试成绩,就跟男同志暧昧不清。 盛景又道:“一会儿吃过饭我去找一下魏老师,你自己回教室吧。” “好。”陈涛也没问她什么事。 盛景身为副班长,多多少少总有事要跟班主任商量的。 “你一定要参加竞选。你不当这个副班长,吴玉梅可跃跃欲试呢。你可别忘了当初她可是去魏老师那里告状,想把你搞下来呢。” “成,我会考虑的。”盛景道。 吃过饭,她就去了魏华家里。 魏华身为系办主任,之所以还担心辅导员,除了学校对她们这一届特别重视,也是因为他是住在学校里。 不过一家四口就住在一间三十多平米的筒子楼里,很是拥挤。 这还是盛景第一次到家里来找魏华。魏华的妻子谭容芳看到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学生找上门来,还很是诧异。 “我是77届的副班长,来找魏老师说一下班上的事。”盛景笑道。 “哦哦,来,快请进。”谭容芳热情地道。 魏华闻声从房间里出来,看到盛景很是意外:“出了什么事?” “没事没事。”盛景赶紧声明,“冒昧来找老师,是关于段考,我有个建议想要跟老师说说。” 魏华这才放下心来,指着椅子道:“坐下说。” 盛景也知道这样找到家里来比较冒昧,但这件事她不想去办公室谈,也不想让人陪着她一起来。有些话不方便让别的同学知道。 这会儿她便不多寒暄,直入正题:“老师,今天我过来,是想提议段考的时候,按两个班交叉排座,单人单座的原则来安排。” 81 第 81 章 “林卫红你住嘴。”…… 魏华的眉头皱了起来:“你是发现有人想要作弊?” 华清大学以前都是学霸聚集的地方, 学霸自有自己的傲气,很少有作弊现象出现。 后来虽然招收了工农兵学员,学员的水平参差不齐, 但因为作弊是品德问题, 比考不及格后果严重太多了,走到哪里都要被批/斗, 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所以就算一些人考试成绩不理想,也不敢作弊。 因此华清考试向来全凭自觉, 不需要用班级交叉及单人单座来严加管控。 盛景摇头:“这个我不好说,毕竟还没有发生。” 她表情异常严肃:“但以前都是应届毕业生在当地参加高考,平时的成绩老师同学都清楚, 大家知根知底,再加上录取通知书发到学校,冒名顶替的机会不多。” “可去年的那场高考,参加考试的人员数量多、情况复杂, 就算是同宿舍的知青,也不怎么知道对方的水平如何。而有些考生是走了几天的路才到县城参加的高考, 他们下乡的地方交通和通讯都极不便利,录取通知书就算下发了,也有很大的几率被人截胡,直接拿着通知书来上学。” “另外,同名同姓的人也很多。哪怕不是有意, 也有可能把录取通知书送错。” 魏华叹了口气,忍不住点燃了一根烟,道:“这种情况我们也能想到。但上一次高考太仓促了,无论是出题、组织考试、监考、录取都耗尽了教育界所有人的精力, 录取后我们又忙着召回老师,安排教舍,再加上像你说的,情况复杂,有些地方还有地方保护主义,我们便是有心,也无力改变什么。” 这些年,不公平的事情还少吗?大家心中悲凉,都无可奈何。所以能恢复高考大家就欢欣鼓舞了。就算这次高考有些瑕疵,大家也都有意无意地忽略掉,免得让上头因此而改变主意,又把高考撤了。 那太得不偿失。 “可以的,而且并不难。”盛景道,“咱们学校,北城大学,乃至其他大学,在这学期的段考、期考中严格监考,不让作弊的事发生,就能筛选出一批不合格的人。” “然后学校将这些人再重点考察一番,或是干脆出与去年高考差不多水平的题让他们再做一遍,一旦发现成绩跟他的高考成绩相差太远,那这个同学就很有可能是冒名顶替进来的。学校再跟当地联系,进一步查证就可以了。” 魏华怔了一怔,随即脸上露出笑容来。 他点头赞许道:“这还真是一个好办法。不劳民伤财,且行之有效。而且,严格考试纪律本来就是学校应该做的。” 盛景又提醒:“不过学校一旦严格考试纪律,那些人就有可能装病不参加考试。学校要防止这个漏洞。因病请假考试的,也要另外出题补考才行。” 她之所以提这个建议,不光是因为吴玉梅。只一个吴玉梅还用不着学校搞这样大的动作。如果吴玉梅这次段考的表现有异,她给魏华提个醒。以魏华正派的作风,这件事应该能得到解决。 盛景是想让学校以这样的方式,对所有大一新生进行排查。最好整个北城甚至全国的大学对大一新生都进行这样的排查。 不过是一个排座的问题,只需要每个学校的老师费一点精力,并不需要花费太多物力财力。如果能由此揪出一批冒名顶替的败类,还被顶替人一个公道,盛景觉得自己也算是积了功德了。 听完盛景的话,魏华顿时坐不住了。 他正要站起身,忽然想起一事,问盛景:“明天的竞选你是要参加的吧?” “呃,我不打算参选。”盛景愣了一下才答道。 “怎么能不参加?”魏华抬起的屁股又坐了回去,满脸不赞成地看着盛景,“你有这样的能力,学习成绩又一向极好,众位教授一见到我就要夸你几句,你不当班委谁当?” “要不是这一个月来方毅的能力也挺强,工作尽职尽责,男生们都服他,我还想让你当正班长呢。这样,你竞选团支书吧。团支书事更少,也不屈居方毅之下,正适合你。” 不等盛景再说话,他就语气不容置疑地道:“去参选,听到没?你要是不去参选,看我之后怎么找你做思想工作,定要念叨得你烦了为止。” 生怕盛景拒绝,他干脆不给盛景开口的机会,站起身道:“行了,我要去找系主任汇报工作,没准系主任还得找校长,再耽搁下去就晚了。你赶紧回去,太晚了不安全。” 说着抬脚就往外走。 盛景耸肩,只得跟着他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还朝半开着的房门喊:“师母,我走了哈,再见。” “走了呀?有空再来老师家坐坐。”谭容芳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系主任跟魏华住的不是一桩楼。师生两人下了楼,各自上了自行车,就分道扬镳了。 分开前魏华不放心,还殷殷叮嘱,让盛景明天一定要参加竞选。 他还威胁:“到时候你不主动上,我就点名让你上。我就要你上台去讲讲为什么不参加竞选,是不是思想落后,不愿意服务于同学们。到时候不光是我,系主任、林副主任和团支书都要来给你上思想教育课。” “师父您别念了,俺老孙听您的还不成吗?”盛景被他念叨得忍不住皮了一句。 魏华“哈哈”笑了起来。 他一蹬自行车,朝盛景挥手:“走了。” 第二天下午放学后开班会,魏华说了一段开场白,就直接点了盛景的名字,对她道:“由你开始。” 老师都做到这份上了,也不怕同学说他内定,盛景只得起身,简单说了几句:“我竞选班上的团支部书记……我有一颗服务同学的心,也很希望能继续为大家服务,请大家支持我。” 方毅已按照魏华的要求,在黑板上写了“班长”“团支书”等职务。 听到盛景的话后,他在“团支书”三个字下面添上了盛景的名字。 每科老师都偏向盛景,大家都已经习惯了老师对她的另眼相待。魏华直接点名盛景,大家也没什么想法,盛景说完后还给予了热烈的鼓掌。 唯有吴玉梅脸色十分难看,看向盛景的目光跟看仇人似的。 盛景从台上下来时正对上她的目光。吴玉梅像受惊的兔子一般,赶紧转过脸去,收回了目光。 大家都是自由上台,说自己想竞选哪个职务。虽说大家都觉得学习的时间不够,但也知道在华清大学当班委甚至到学生会里担任职务,在毕业分配的时候有可能会是个加分点。 因此踊跃参加竞选的人很多。 看到吴玉梅也起身参加竞选,201宿舍的同学都面色古怪地互看一眼。 “我叫吴玉梅,想要竞选团、组织委员一职。”吴玉梅看着手里的纸念道。 有些同学担心怯场,或是表示郑重,特意写了演讲稿来竞选。吴玉梅这样的表现并不异常。 可盛景听出了端倪。 难道吴玉梅想竞争团支书一职,所以刚才听到自己也竞选团支书,才用那样的眼光望着自己?为了避开自己,她干脆改变主任竞选组织委员? “我今年只有二十岁,三年前加入了共青团,离二十八岁自动退团还有八年的时间,可以一直在这个岗位上为大家服务……” 听到这里,陈涛忍不住凑到盛景耳边道:“我怎么觉得她在内涵我们这些年纪大的呢?” 盛景笑,鼓励她道:“你也去竞选这个岗位。” 陈涛性格开朗,为人热情。只一个月的时间,不光跟本班和同一层楼的其他班女生打成了一片了,跟同班的男生她也混得很熟,高年级的学姐学长她也认识一些。 最主要的是三观正。 盛景觉得,她是一个极好的组织委员人选。 “我思想进步,在来报道的第一天就积极参加了学校的迎新工作,帮助了许多同学。担任组织委员后,我会协助班委、团支部进行马/列主义思想的学习,开展思想工作……”吴玉梅的演讲稿写得不错,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通,眼看着魏华不耐烦了,她才躹躬下去。 “上来竞选的同学说话简短一点啊。本来就那么晚了,要是每个人都拖一点时间,大家去食堂就没饭吃了。”魏华提醒了一句,“下一位。” 陈涛本来不想去的,她觉得学习的时间都不够,尤其呆在盛景身边,她整天就想卷生卷死,实在没精力再去干别的。 可想想要是让吴玉梅当上了班委,她觉得自己就要呕死。 等吴玉梅下来,她就走了上去,先内涵了吴玉梅一句:“我参加竞选组织委员。我今年虽然已二十五岁,离自动退团只还有三年时间,但我为大家服务的心是一样的,而且我有几年的社会工作经验,能更好的为大家服务……” 听到这话吴玉梅气得脸都红了。 她都已经退一步竞选组织委员,而没有跟盛景争了,陈涛凭什么还要针对她?她们就是见不得自己好! 竞选之后就是举手表态,魏华把竞选那个职位的名字一一念出,让大家举手,票数最多的当选那个职位。 毫无悬念的,方毅当选了班长,盛景当选了团支书。其实盛景说自己要竞选团支书后,就只有一个男生参与了竞选,其他人都纷纷改变主意竞选别的。 没看魏老师第一个就点她的名字吗?可见她依如既往地跟开学时一样,受魏老师宠爱。 竞选完班委后过了半个月,就到了段考的日子。 考试的头天傍晚,盛景和陈涛下了晚自习正回宿舍,就看到离宿舍不远的树下,林卫红正一脸受不了地朝吴玉梅嚷道:“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可能……” “林卫红你住嘴。”吴玉梅气极败坏地大声吼叫,望向林卫红的眼神满是惊恐。 见林卫红被她打断了,她语气马上软了下来:“好了,我知道了,你不肯借钱就算了,没必要这么嚷嚷出来。我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要不是实在没办法,我真没想向你借钱。” 说到后面,她不知是演的还是真的着急,眼泪扑簌簌直往下掉,一边抹眼泪一边用哀求的目光看着林卫红。 要不是吴玉梅说的是让自己配合她作弊,而不是借钱,林卫红都要被她这样子欺骗了。 “反正我是不会答应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林卫红放了一句狠话,转身跑回了宿舍大院。 吴玉梅朝林卫红的背影啐了一口,转身朝男生宿舍方向走去。 陈涛和盛景两人跟作贼似的躲在一丛灌木后面,直到吴玉梅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陈涛才悄声对盛景道:“她肯定是去找王荣兵了。怎么办?要不要去找找方毅,让他做做王荣兵的思想工作?” 自从盛景说吴玉梅跟王荣兵的关系暧昧,陈涛就注意观察着两人的情况,果然发现了端倪。 两人在教室里的交往跟别人差不多,都是只问学习上不懂的问题。吴玉梅问王荣兵问题时,会把自己的草稿本递给他,折得小小的纸条就夹在草稿本里。王荣兵把纸条包到掌心放到自己的口袋里,再把草稿本上的题做了,递还给吴玉梅。 他有纸条要传递的时候,也用的这一招。 因此哪怕林卫红就坐在吴玉梅身边,也没发现两人之间的秘密。 “不用。做不了思想工作的。王荣兵不会承认他跟吴玉梅之间的暧昧,更不会承认他打算在考试中帮吴玉梅作弊。” “不承认没关系,敲打敲打也好啊。” 不等盛景犹豫要不要把她提议严格考试纪律的事说出来,陈涛就摆摆手:“算了,还是别说吧。咱们考试的时候盯紧他们,一旦他们有异动就报告老师,抓他们一个现行。我就算豁出去自己没考好,也不能让她这么为非作歹。” 警告王荣兵,打草惊蛇,那她们这段时间做的事就白费了。而吴玉梅仍然有理由呆在学校里——毕竟学校不可能因为她段考成绩差,就直接开除她。 82 第 82 章 吴玉梅的事有了结果 盛景好笑:“不用, 你好好考试。我那天去找魏老师汇报工作的时候顺嘴说了,让学校严格考场纪律。就算学校不重视,考试这些天魏老师也一定会去看看的。没准就是他监考我们。” “那就好。” 第二天大家去到教室, 就看到门口贴了通知, 说段考考场都交叉安排,并且单人单座。 他们班跟大二的班级交叉排座, 单学号的去阶梯教室,双学号的一半留在本班教室,一半去大二教室。 这个学号是按录取顺序排的, 跟座位无关。他们班盛景是一号,方毅二号。 “你是一号,我是二十九号。咱俩都去阶梯教室。” 陈涛说着, 看到林卫红过来,赶紧拉了她一把:“林卫红,你是什么学号?” 林卫红是一个人来的,她还没看到通知, 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老实答道:“我三十号。” “那你是在本班教室考试。”陈涛凑近她, 问道,“吴玉梅是什么学号?” “她四十一。” 陈涛一拍巴掌:“那她跟我们一个考场。” 她拉着盛景就往旁边大二的教室冲:“走走走,去看看咱们坐哪儿。” 大家都很重视考试,没有扣着时间来的,都起码提前十分钟到场。因此哪怕是临时看到通知要转移考场, 在考试铃声响起时,大家都在自己的考位上坐好了。 盛景一号,就坐在教室门口第一张的位置上,与她一排隔了一个位置坐着的, 则是大二的一个男生。她身后也是大二的学生。大一和大二的学生完全隔绝开来,而且考的还不是同一类科目。 看着吴玉梅惶惶然进了教室,盛景微挑了一下眉。 等了一会儿,估摸着吴玉梅坐下后,她转头扫视了教室一眼,发现吴玉梅坐在第四列第三排的位置上。除了隔绝在四周的大二学生,跟她隔了一个位置的都是跟吴玉梅不怎么熟悉的同班同学。 看到监考老师进来,盛景就没再转头,随着试卷发下,她沉浸在了作题里,再没空想别的。 可盛景刚做了几题,就听到轻微的说话声,紧接着一阵脚步声响起。 盛景抬头一看,就见吴玉梅捂着肚子满脸痛苦地被老师扶着从里面走了出来,路过她身前朝门口走去。 果然不出所料! 盛景的嘴角玩味地勾了勾,低下头去继续答题。 显然陈涛也看到了吴玉梅装病出考场。 等考完试出来,她就忍不住暴了粗口:“我靠,果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竟然用装病来逃避考试。盛景,咱们要不要去举报她?” 盛景摇头:“不用,生病没参加考试的,学校会另外出题,重新组织一次考试。她越这样就越被怀疑。学校不会轻易放过的。” 陈涛一听兴奋了:“你把对她的怀疑跟魏老师说了?” 盛景点头,又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别跟任何人说。” “我知道我知道。”陈涛一扫刚才的郁闷,顿觉神清气爽了。 结果都没等到重新对吴玉梅组织考试,第二天吴玉梅还以生病为由没参加考试时,学校就派了两位女老师带她到医院检查,结果自然是没病。 学校马上报了公安,公安派人将吴玉梅带走,并对她进行了审讯。 吴玉梅再如何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看到公安时精神就已快崩溃了。到了公安局一审讯,她就老老实实交待了罪行。 不过盛景忙着考试,没时间管这个。只知道吴玉梅以生病为由请了假,不在学校了。魏华特意让人告诉了盛景和林卫红,让她们不要担心,安心考试。 等所有的科目都考试,盛景走出教室,就看到魏华朝她招手。 “魏老师。”她赶紧跑过去,心里猜测着有可能是吴玉梅的事有了结果。 “走,去我办公室谈。”魏华看看站在原地的陈涛,又道,“陈涛先回去吧。” 盛景跟陈涛挥了一下手,跟着魏华去了他的办公室。 魏华坐下后习惯性掏了根烟,点燃,这才道:“吴玉梅在被查出装病后,就被带到了公安局。” “她老实交待,她确实是顶替了一个叫吴玉梅的知青的名额来上的大学。她自己叫孙美娟,收买了当地干部改了名字,叫那干部帮她截了同宿舍一个叫吴玉梅的女知青的录取通知书。” 太过龌龊的事魏华不好说,但有些还是能说的:“孙美娟今年二十三岁,下乡六年。家里姐妹五个,她排老三,全家就她爸一个人挣钱,靠家里回城没指望。” “而她是初中毕业,小学初中都没好好上,靠考大学回城也不现实。再加上嫉妒同宿舍的吴玉梅,就拿揭发检举来威胁那个干部。那干部迫于无奈替她做了手脚,让她冒名顶替吴玉梅来上了大学。担心当地的知青发现端倪,她以回家看病的名义来的北城。” 说到这里,魏华很是感慨。 如果没有盛景,或许孙美娟真能靠作弊完成学业。乡下有那个干部替她遮掩,她做的事或许永远不会被发现。 四年后等她走上工作岗位,这件事就彻底湮没在红尘里了,就算是吴玉梅本人都不会知道她曾在第一年就考上了华清。 盛景的提议在魏华向上汇报的时候,就引起了校领导的高度重视。大家都觉得她提的建议不劳师动众,却行之有效,是甄别真假的最优方案。 而且冒名顶替的事情实在恶劣。如果被顶替者发现,闹了出来,教育部的领导脸上也没光,更给反对恢复高考的那一派人打脸的机会。 校长当即给教育部领导打了电话。 第二天早上教育部召开了会议,紧接着各地高校都接到了当地教育局的指示,要求各校段考严格考试纪律,严查冒名顶替者。 如果在这次段考中能查出一些冒名顶替者,并且因为这些真相的揭露,下一次高考能更加严格,从而避免冒名顶替的事发生,盛景可谓是大功德一件。 “她这样会坐牢吧?那位吴玉梅同学,还能补录进咱学校里来上学吗?”盛景问道。 据她所知道的、后世揭露出来的冒名顶替事件,有些人就算知道自己被冒名顶替了,也没办法再去那个学校报道,只能等下一次重新参加高考。如果时间长了,就只能认命。 “会坐牢。”魏华点头肯定道,“另外我们学校发现不止孙美娟这一例,还有两例,也是冒名顶替的。”魏华道,“经学校领导研究决定,因为耽误的时间不长,这些同学入校学习也能跟上进度,所以会补发录取通知书,让这些同学入校学习。” “太好了。”盛景本来心情不怎么好,听到这话终于高兴起来。 回到宿舍,刚一进门她就听到了周爱华的声音:“……段考都没参加,可见病得很严重。我昨天问了魏老师,魏老师叫我专心考试,说吴玉梅的事不用我操心,我当时也就没提。现在咱们都考完了,是不是应该去医院看一看吴玉梅?” “是啊,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躺在医院多可怜。”秦春也道。 说着她问林卫红道:“林卫红你知道她住在哪个医院吗?” 段考三天,第一天吴玉梅就在宿舍里躺了一天,第二天就不见了,说是被学校老师送去医院住院了。 秦春当时就想问林卫红这事。但周爱华阻止了她,说林卫红跟吴玉梅虽然玩得好,但并没有看护吴玉梅的义务。现在考试这么重要的时刻,她们去问林卫红,势必让林卫红分心。 倒不如去问魏老师。 “我……”林卫红为难地看向了陈涛。 陈涛正要说话,就听盛景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知道。” “盛景你回来了?”陈涛欣喜于盛景来得及时。 宿舍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盛景。 回来前盛景问过魏华了,魏华说孙美娟的事可以让宿舍的人知道,但尽量不要往外传。因为有些学校段考的时间要晚于他们。 本来瞒着宿舍人最好。但陈涛、林卫红、张苗、姚欣欣都是知情人,她们为监督吴玉梅出了很大的力。现在盛景明明知道情况却什么都不说,太辜负几人前段时间的付出了。 另外周爱华和秦春都不是多话的人,平时两人埋头学习,都不怎么跟宿舍外的人来往,她们应该不会把事情说出去。 盛景先把宿舍门关上,把大家叫到她铺位前,将魏华那里听来的消息都告诉了大家。同时她也再三叮嘱大家不要把这消息往外说,并说了后果的严重性。 “天呐,怎么会这样?”最吃惊的就是周爱华和秦春。两人都不敢相信这种事竟然发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果然是冒名顶替的!咱们这是不是为民除了一害?”张苗异常兴奋。 “那肯定算啊。你没听盛景说吗?被她顶替的那位吴玉梅很快就会接到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咱们这算是改变了她的命运。而顶替她的孙美娟已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陈涛用力握拳,面色泛红,兴奋的情绪一点也不比张苗少:“而且还不止孙美娟。盛景提的这个建议没准能把那些冒名顶替者一网打尽,还被顶替的人一个公道,真是太棒了。” 姚欣欣站在她的铺位前默默地听大家议论。她虽然没有说话,但听到吴玉梅受到惩罚时,她眼里也闪过兴奋的光。 她看向盛景,眼神复杂,嘴唇蠕动着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盛景摇头:“也就咱们这种学校才能看出学习上的明显差距。一般的学校,尤其是文科专业,顶替者进了学校后如果努力学习,很有可能在段考中考出不错的成绩,至少不是倒数的那一拨。想要用这个方法甄别出所有顶替者是不可能的。” “但至少有一部分坏蛋被揪出来了。而且你也说了,之后的高考也会堵上漏洞,杜绝冒名顶替的发生。咱们这是做了天大的好事。”张苗道。 “对,那倒是。”盛景赞同。 大家脸上都露出笑容来。 秦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好奇地问道:“你们都知道吴玉梅作弊的事?” “盛景看出来的,让林卫红、姚欣欣、张苗监督。”陈涛十分自豪地道,“担心吴玉梅作弊,她事先提醒了林卫红,还提议学校严格考试纪律。” 周爱华恍然:“难怪这次段考跟以往的考试都不一样,特别严格。我去考场时听大二的学长们小声议论,说上大学果然应该看成分,像他们那种根正苗红的就不会作弊,以前不管段考还是期考,他们都是按平时的座位考的。我们这些成分复杂的一进来,学校就严格了考试制度。” “简直放屁。”陈涛一听就暴了粗口,“他们难道就没有人品低劣的?去年还发生过一件大事,有个大三的男学生乱搞男女关系,搞大了一个女工的肚子。” “结果两人匆匆登记结婚后,那女工发现他在乡下结过婚,还有孩子,他原先的妻子依然住在他家里,根本不知道他在城里又结了一次婚。事情败露后,那人根本就不承认原先的婚姻。他们在乡下只办了酒,根本没打结婚证。他原来的妻子气不过,跑到学校来喝滴滴畏死了。” “天哪,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太可恶了!”大家都被这结局吓了一跳,纷纷打听细节。 不过陈涛听说的也就是这些,她也不知道更多的细节。 “这女人真傻。”张苗道,“她都闹到学校来了,那就把那男的上大学的名额给闹没呗。那男的没大学上了,只能回去种地,难道那位女工还会跟他过不成?” “可不就是。为了这样一个男人轻生,太傻了。” 周爱华叹道:“她的孩子该多可怜啊。” 盛景欣慰于整个宿舍的人每个人头脑都很清醒。不过这大概是因为她们本身就是高智商的人,又都考上了大学,有了锦绣前程,才会如此清醒吧。 她在农村呆过,知道这时候的农村妇女被离婚,真的很难被世人所容。除非性格特别坚毅、并且有娘家人支持的。否则整天被人指指点点,又无处可去,很难不走上绝路。 83 第 83 章 新宅子有几分气派 第二天下午, 盛景刚到教室,宣传委员就把两封信放到了盛景的桌面。 盛景看到信封上的笔迹,心里顿时一喜。 这两封信一封是李柱生的, 老爷子以前是念私塾的, 练了一手漂亮的小楷,写信封他习惯性用毛笔。另一封信是李建设的。 两人齐齐写信过来, 看来李家庄的宅子是建好了。 四月初她就去了一趟李家庄,把四百元钱和盛河川画的图纸交给了李柱生。 买完宅基地后,盛景手里还剩二百元。她本来打算自己出两百, 再向盛河川借两百的。结果盛河川吹胡子瞪眼,说她跟他分得那么清,以后等他老了是不是不打算管他? 盛景哭笑不得, 只得接受了盛河川给的钱。她自己的钱则留了下来。 斟酌过后,他们还是打算多盖一间房,算是给方老爷子准备的。 原先盛河川在机械厂上班,业余时间都很闲, 能跟方老爷子作伴,平时下下棋, 聊聊天,周末的时候还能出去钓钓鱼。现在他忙得就算是回家也到深夜了,连话都没空跟方七说两句。而方毅又一周回家一次,方老爷子就寂寞了。 与其让老头儿独自一人跑郊外去钓鱼,不如让他到农村去呆着, 也算是有个玩法。 至于图纸,其实就一排间北房,真没什么可设计的。也就原先盛河川没回原单位时闲着没事手痒,才画了个图纸, 把房间、厨房、厕所的位置和面积都画了出来。 至于院子,盛河川本想围个方方正正的。但盛景却要求把所有能围的地方都围进去,他才没画。院子的大小由李柱生决定,或是直接按原宅子的围墙建。 本来盛景觉得,建一处宅子怎么的也得一个来月吧。结果离她去李家庄的时间只隔了半个月,李柱生和李建设就来信了。 盛景打开信一读,果不其然。两人都说宅子已建好了,请她有空的时候回一趟李家庄,看看还有哪里要修整的。 下午放学盛景去公共电话亭打了个电话到盛河川办公室。 “哈哈,是小景啊,盛主任在开会。你有什么事需要我转告的吗?”接电话的是盛河川的秘书莫志承。 “莫叔,您告诉我爷爷,我舅舅的宅子建好了,如果他有空有兴趣的话,这个周末可以去看看。我这周六不回家了,周日上午去李家庄。您跟他说一声。” 盛河川当初买了槐花胡同的两间房后就退了单位分的房子,他就算在农村买宅子也不违法。 但盛景是个小心谨慎的性子,在农村买房是占用了农村的宅基地,就算是以她的名义买的,影响也不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干脆说成是“舅舅建房”。 “好的,我会转告盛主任。”莫志承道。 “这周我爷爷回家了几次?他有按时吃饭吗?休息的时间够不够?他没喝浓茶吧?” 对于盛景的询问,莫志承没有半点不耐烦,一一回答了盛景的问题。 他跟着盛河川也有一段时间了,知道盛景虽然是过继的,但祖孙俩感情极深,盛河川对这个孙女很是看重。 最重要的是盛景自己也很优秀,以北城高考状元的身份考上了华清大学。以后毕业出来,再有盛河川的人脉关系,她可以预测的前程似锦。莫志承哪里敢轻视她? 通知完盛河川,在遇到方毅的时候,盛景又将事情跟他说了。 方毅一听就道:“要不我和爷爷周末跟你一起去李家庄看看吧?”他爷爷念叨这宅子好久了。 “好啊。” 方毅便打电话给了方七,约好周日上午在李家庄见面。他跟盛景又约好周日早上八点,在经管系教学楼外的花圃碰头,一起去李家庄。 周日,盛景骑着自行车到花圃时,远远就看到方毅已经到了。他的自行车停在教学楼前,他自己则找了个石阶坐着,正捧着一本书看得聚精会神。 盛景过去,正要跟他打招呼,就听到几个男生的说话声从灌木丛后面传来。 “……那肯定是方旭泽啊。大四的学长不参与竞争,大一新生连名字都没被人知道,也没做出什么成绩,就算他们是考进来的又怎么样,哪里竞争得了咱们大二大的老生?” “可大二的班长曹骏跟方旭泽去年竞争,其实没差几票。要不是传出方旭泽他爸是副军长,方旭泽还不一定能竞争得过曹骏。大一班长方毅能力似乎也不错,在他们班威望挺高的。如果曹骏去做方毅的工作,让大一新生都支持他,他明年再支持方毅,方旭泽肯定竞争不了他们。” “那倒也是。” 方毅也看到盛景了,他正把书合上放进书包里,就听到了这番议论。 他抬起头来看了盛景一眼。 盛景朝他做了个“嘘”的手势,把手里的自行车给他,让他先走。 方毅点点头,骑上盛景的自行车往她来的方向离开。 盛景则去了教学楼下,拿了方毅停在那里的自行车,追着方毅跑了。 “哎,刚才那女的是不是大一的副班长?挺漂亮的,你就不打算跟她共同进步?” “人家现在是团支部书记。”同伴道,“别想,她一来咱们大大二的男生就蠢蠢欲动了,在路上搭讪过几次都碰了壁,她拒绝的态度非常干脆,后来又传出她跟方毅是青梅竹马,而且她是北城的高考状元,特别受老师宠爱。你没听那些老头儿成天在班上夸她吗?后来就没人敢去自讨没趣了。” 盛景跟方毅骑着自行车走了一段路,两人这才把自行车换了过来。 “刚才那两人说的事,你怎么想?”盛景问方毅。 “我会跟曹骏合作,今年让曹骏上,明年我上。”方毅道。 “另外,我会把我跟方旭泽的身世传出去。”说到这里他看了盛景一眼,“你不会觉得我这是小人行径吧?” “怎么会?”盛景笑道,“只要行为是正当的,目的是正确的,稍微用点手段又有什么关系?再说,你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凭什么方旭泽能借你爸的名头获取利益,你这个亲生儿子反而不能?” 稍稍犹豫了片刻,她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其实她觉得,方老爷子和方毅没必要跟方勇刚把关系闹得这样僵,白白便宜了柳茹和方旭泽这母子两人。 接触了两次,盛景觉得方勇刚其实是很在乎自己的父亲和儿子的。方七和方毅利用这一点,没准能斗赢柳茹。 但这话,她一个外人不好说。 方毅的脸上露出笑容来:“谢谢。你这话对我太重要了。” 能短短一个月就让班上大部分年纪比他大的男生信服他,他也不是没有手腕的。只是他担心盛景对他会有看法,平时不敢表露出来而已。 “魏老师那里作业你做得来吗?压力大吗?”盛景又问道。 两个人虽在一个班,但这年代男女生之间不像后世那样混得能当彼此的同性闺蜜或兄弟。同学们在教室里虽然偶有说话,但都是问学习上的问题,不会聊别的。下课后更是各干各的。因此盛景和方毅在班上也没有多少交流。 他俩没有拜周明德为师,却又想提前读研究生,林承先就想了个办法,让大二的老师在出作业的时候顺便给他们也出一份,魏老师把他们的作业收上去后再交给老师们批改。 为了给在学业上还有余力深造的学生一个公平的机会,也为了提前培养出更多的毕业生,魏华在班上也跟所有学生说过,想要做大二作业的直接去他那里拿作业题。 这次段考因为时间短,担心他们还没把节奏协调好,学校没有安排他们参加大二的考试。等期考的时候,他们考完大一考试,马上就留在教室里继续考大二的考题。 “还好,我感觉还能应付得过来。”方毅道。 盛景也没觉得方毅说大话。 她自己考了个北城高考状元,是凭着上辈子的底子、两辈子的努力,有作弊的嫌疑;而方毅除了英语之外,考的分数比她高,可是实打实凭自己的高智商。 同时学二十几门课,还能兼顾班干工作,还真是他能做到的。 一路聊着天,二十分钟后,两辆自行车停在了李家庄盛家宅子门前。 “咦,感觉还不错。”盛景看着自己的新宅子惊讶道。 对于这个宅子,她没什么期待。土坯房,泥巴垒的院墙,为了不打眼,墙里墙外还不能涂腻子刷大白,这宅子还是一群不专业的村民建的,能建出什么好房子来? 最多不过是比李先进家那破烂的房子新一点而已。 可这会儿看到高高的院墙,还带着油漆味儿的高大的院门,门柱上竟然还简单地雕了个花,她竟然感觉到了几分气派是怎么一回事? 至于里面的房子,因为院墙垒得高,她看不见。但院门都这么气派了,里面的房子总不能太差吧? 方毅看到铁将军把门,问盛景:“你有钥匙吗?” “没有。”盛景摇头,将自行车头转了个弯,“去李队长家。” 不过刚骑进去一会儿,两人就看到了李柱生,他正站在田梗上喊着什么。 田里,李家庄的村民正在干活。 农民可没有什么周末不周末的。有农活就得干。 认真的人低头干活,爱偷懒的朱春花却爱东张西望。她第一个发现了盛景和方毅。 “小景,是小景吗?”远远地她就叫道。 其他人直起身来纷纷朝这边张望。 盛景的自行车很快骑到众人面前,一路叔伯婶婶地打招呼。 “这小伙子是谁啊?是小景的对象吗?长得可真俊!”有人问道。 方毅的脸色瞬间红了。 “他是我胡同里的邻居,现在也是我的同班同学。”盛景连忙解释。 她看向李柱生:“他是方老爷子的孙子方毅。李队长,上次您见过方老爷子,您还记得吧?” “哈哈,记得,记得。”李柱生记得可太清楚了。 李建设跟他说了,方老爷子的儿子可是副军长。方毅既是方老爷子的孙子,那他很有可能就是副军长的儿子。 这么一想,他看向方毅的目光就跟看金疙瘩似的:“方毅,你爷爷没来啊?” “来。他从槐花胡同出发,估计要晚一点才能到。”方毅道。 李柱生写了信去,就知道盛景这周末肯定会来。这会儿也不用问来意。盛家宅子的钥匙,他都带在身上呢。 “走,去你宅子那里看看。”他挥手。 “舅舅,舅妈,我先过去了哈。”盛景跟李先进和朱春花打招呼。 “一会儿到家里来吃饭吧。”李先进道,“我让你舅妈回去杀只鸡。” “不了不了,一会儿学校还有事,我看一下宅子就直接走了,不进来了。”盛景可不想喝朱春花熬的鸡汤。 而且每家每户养的鸡都是有数的,油盐等调料和日用品就靠用鸡蛋换。她真吃了李先进家的鸡,可欠他家大人情了,往后不知多少年都得被朱春花念叨。 “那让你表哥陪你去看宅子。”李先进转脸就朝朱春花叫道,“回家去叫建设。” 没等盛景拒绝,朱春花答应一声,就跟兔子似地窜了出去,直接往家里奔。 “那我走了。各位大爷大娘大伯婶婶你们慢慢做。”盛景招呼了一声,推着自行车跟李柱生朝新宅子走去。 李柱生明显对方毅的兴趣比对盛景浓,一路都跟方毅说话。 这老头儿是个厉害人物。看似聊家常似地说话,可走到新宅子门前时,他就把方毅的家底子给摸清楚了。 ——当然,也有方毅不想瞒着他,坦然把自己家的事说出来有关。 在方毅看来,这里是盛景长大的地方。从她买这里的宅子,直接把钱给李柱生让他帮着建房,并且她刚才热情地和村民互动,都可以看得出她跟村民的关系很好。 在李柱生这样看着盛景长大的长辈面前,他恨不得把家底子露给对方看。 李柱生掏出钥匙开了门,然后将钥匙带锁放到了盛景手里:“这锁是我叫你表哥从城里买的,没经过别人的手,现在连锁带钥匙都交给你了。” 84 第 84 章 李柱生禁不住啧舌 把门推开, 他又道:“前段时间农忙结束,刚好有几天休整,我就挑了一些干活利索的过来替你建宅子, 照你说的给工钱。门窗也是事先叫木匠做好的, 用的好木头。这宅子一共花了三百六十七块六毛。” 看李柱生说得认真,花出去的钱还有零有整, 盛景就知道他用了心了。既想把宅子建好,又不想让村民对盛家有意见,这其中肯定得精打细算, 颇费思量。 她感激道:“辛苦李爷爷了。 ” 今天不方便。等她们搬家后,再来感谢李柱生好了。 推开院门后,里面宽敞的院子就呈现在了他们眼前。 正中是三间北房, 西边跟围墙连在一起的是厨房和杂物间,中间是一个九十多平米的前院,院子中间已被平整夯实过了,沿着院墙根还留了一圈三米宽的地出来, 可以种东西。 房子虽然是土坯房,但不知是因为这是自己家的房子, 还是建得比李先进家高大的缘故,盛景看着就特别顺眼,感觉十分疏阔气派。 为了通风干燥,房子的门是敞开的。李柱生带着两人走了进去。 盛河川住惯了大杂院里面积比较大的房间,盛景在前世住的是别墅或大平层, 房间也比较大。现在自己建房,天大地宽的,设计的房间自然不会小。 这三间北房面积都有三十平米。盛河川特意设计成了长方形,北南的两面墙都开了两个窗户, 可以用柜子或屏风隔成一明一暗两个房间,里间做卧室,外间做书房。 按照盛河川和盛景的想法,三间房,中间做客厅,两边是两人各自的房间,这样安排最合适。这样的话盛河川就不用再隔半间出来做客厅了。 但村民积攒一辈子也就能建一两间房,就算是农村,因为生的孩子多,攒来建房的钱追不上生孩子的速度,家家户户住的也不宽裕。 他们祖孙两人,又不在这里常住,一下子建这么多间房,太过招人眼。让村民因为嫉妒而站在他们的对立面,可不是好事。 所以原先就打算建两间。临时加的那一间是给方老爷子的。这在盛景给钱的时候,就跟李柱生解释清楚了。 今天阳光正好,南北通透的屋子显得十分明亮。屋顶上还有明瓦,阳光可以通过这几片明瓦从顶上照下来。 李柱生走到窗户边道:“这窗户的尺寸式样,都是按照你爷爷画的那张图做的。你们是这准备按玻璃吧?那得赶紧按起来。春天雨水多,容易把屋子打湿。” 本来按理来说,秋收过后是建房的好时节。那时候天气干燥,房子建好后放一放就可以住人了。 现在是春天,房子潮湿,人住进来容易生病。 “回头问问我爷爷和方爷爷。”盛景道。 她话声刚落,门口就传来了方老爷子那洪亮的声音:“这事儿交给我,我认识玻璃厂的人,这事包在我身上。” 盛景转身,看到方七从门外进来,跟在他身后的竟然是李建设。 她笑道:“方爷爷您怎么跟我表哥一起来了?” “我们在外面路口遇见的,就一块儿进来了。”李建设道。 “我爷爷呢?”盛景问方老爷子。 方七摇头:“他昨晚没回来,也不知他今天能不能来。估计悬。” 李柱生听到这话,十分好奇,不由问道:“小景,你爷爷调到什么单位去了?怎么这么忙,周天都不休息。” “国家基本建设委员会。”盛景也不打算瞒着李柱生。 李柱生有些不明白:“这单位是干什么的?” 盛景用开玩笑的口吻道:“就管建房子的。” 她还真没说错。国家基本建设委员会算是国家城市建设总局的前身,而后者又是国家住房和城乡建设部的前身。城市建设和规划,都归他们管。 这不是李柱生想听的。 他也用开玩笑的口吻道:“管建房子,又不是亲自建房,还这么忙。莫不是当了官儿?” “算是官儿吧。”盛景笑道,“他是主任。” 方老爷子听到这里已明白盛景的意思了。 盛河川官职摆在这儿,瞒着不说不够坦诚,以后不好交待。不如现在说出来,也震慑一些宵小。 他在一旁笑呵呵地道:“正部级干部呢,跟□□平起平坐。” 听到是主任,李柱生还没什么感觉。一听方老爷子那话他就禁不住啧舌。 跟□□平起平坐?这是大领导大人物啊。他们公社的革委会主任都已牛气得不行了。结果一下子来了这么个大人物。 首都的大领导竟然到他们村来落户了,果然他卖宅子给盛景的决定再正确英明不过了。 盛景转头对方老爷子道:“那玻璃的事可就交给您老了。您也知道我爷爷现在有多忙。我学生一个,一没时间二也没有门路,就只能靠您老人家。” 她从口袋里掏出五十元,递给方老爷子:“这钱也不知够不够,不够您先垫着。多退少补。” “没问题。”方七接过钱,笑道,“你们都给我准备了一个房间,对这宅子我不尽尽心都说不过去。” 本来建房子他都可以来照应的。但一来他不是主家,二来这件事全然交给了李柱生。他再在旁边指手划脚就不好了。 另外,盛河川和盛景特意为了他加盖一间房,那点装玻璃的钱他来出也应该。 但这宅子是盛家的,他出钱算怎么一回事?到时候不方便了,盛家祖孙俩都不好意思请他离开。 所以他也没争,打算到时候送一两件家具给他们表表心意。 听到两人提起玻璃的事,李柱生精神又是一振。 他平时抽的都是旱烟,今天为了招待盛河川和方七这两个贵客,特意准备了一包大前门。 他递了一根烟给方七,又给方毅和李建设让了让,见两个年轻人都摆手,他才叨了一根在嘴上,掏出火柴来给方七点上。 “方老哥,你认识的玻璃厂的人路子如何?能不能帮着多买点玻璃?放心,该什么价就什么价,我们缺的就是路子。” “你们要多少,给我个单子,我问问去。只要不是一次性要的量大,应该没问题。”方七道。 李柱生顿时笑眯了眼。 他有三个儿子,其中一个进了运输队,不用他操心。另两个儿子还在村里。 眼看着孙子娶媳妇要建新房,有了这玻璃,房子亮堂气派,倍儿有面子。 盛景见李柱生和方七唠上嗑了,也没理俩老头儿。这屋子里空荡荡的,一眼就能看到底,没什么可看的。她转身出门,带着方毅和李建设往后院去。 方毅看到后院的面积,吃了一惊:“后院怎么比前院还大?” 盛景十分得意:“要不我怎么相中这个地方呢?” 后院连着东墙建了厕所和洗澡房,再过去就是柴房和鸡舍。中间一大片空着的土地怕得有一百五十平米,十分的宽敞。 到时候在这里种上两株果树,再打一口井,开一块菜地,还能圈一块地出来给鸡活动,简直不要太好。 最让盛景惊喜的是这院墙。 原先王老太的院墙不规整,是因为东北角有一株大榕树。这榕树也不知是被雷劈过还是有了病,有一边焦枯了,有一边还长着枝条。 上百年的大榕树,是属于村里的公产。因为院子面积够大,王老太家建宅子时就懒得跟村里说把树伐了,建的院墙避开了这株树,东北角绕了个半弧型。 盛河川想建个方方正正的院子。盛景贪心面积,不想把院子往小了建,就跟李柱生说照着原来的院墙建。 结果现在那株大榕树不见了,建的院墙不光方方正正,面积一点儿没少,反而多出来了十几平米。 看到俩老头儿说着话也跟到后院来了,盛景凑过去,问李柱生:“李爷爷,那株榕树您砍了?院子您给我扩了点面积?” 李柱生笑呵呵地道:“你爷爷原来就说过院子要方正,这叫四角俱全。那胡雪岩的宅子就是缺了个角,最后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后来你又跟我说按原来的院墙建,或是随我给你划多少面积就建多大,我就知道你是舍不得缩小院子的面积。” 盛景被他这话说得红了脸。 “反正这片地方都空着,你这两边,不管谁要宅基地,也都想要个方方正正的。那株榕树眼看着半死不活的,又占地方,所以我想了想,就把那树挖了,帮你们把那只角补齐,院墙可不就规整了?” “谢谢李爷爷。”盛景越发感激李柱生。 一棵大树在宅子旁边容易引雷,又让自己的院子不能方正,盛景看那棵榕树是很碍眼的。如果她在这里常住,那势必要说动村里让她把树砍掉。因为不常住,所以才懒得说。 没想到李柱生替她把麻烦处理了。 “哈哈,我这也是为了建设小子好。他说想在你旁边划一块宅基地。砍了那树榕树,他的宅基地也方正了。不过你这宅子也就后边靠着河,所以面积才这么大。其他宅子的院子就没这么大了。” 他抽了一口烟,吐出烟雾来,整张脸就弥漫在烟雾里。 85 第 85 章 看看能不能找机会把金子…… 方老爷子看着这院子, 眼里的羡慕都快要溢出来了。 有了城里那三间房子,他原先没想过要再买宅子。 当初他跟方勇刚闹矛盾,带着方毅回北城, 除了不想让孙子生活在那面甜心苦的后母手下、最后被她给毁了, 其实也是跟柳茹掰腕子。 如果方勇刚就任由他们爷儿俩留在北城,什么都不管不顾,那他对这个儿子也就彻底死心了,往后就当没这个儿子。这事也一定会被方勇刚的政敌当作把柄来攻讦他,方勇刚的仕途走不长远。 所以不管是为了自己的良心, 还是为了自己的仕途,方勇刚都得管他们爷儿俩。所以当时为了安顿父亲和儿子,方勇刚不光掏空了自己的积蓄,还向战友借了一些钱,才把槐花胡同的三间屋子买了下来。 这件事让柳茹恨得牙痒痒。 但当时她才嫁方勇刚不久, 平时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儿。又是因为她,让方勇刚跟老父、儿子不和, 她根本不敢说一句反对的话。还得做出大度的样儿,不光对方勇刚买房子的举动不敢提一个字的反对意见,还不断地往北城送东西。 方老爷子就这样为孙子争得了一份家产,还让方勇刚对老父和儿子满心愧疚,每个月拿出一半的工资寄给他们。 有了那三间屋子,方七觉得以后孙子结婚生子都有地方住了。 可现在看到这宽敞的宅院, 他狠狠地心动了。 李柱生仿佛身上装了雷达似的, 探测到方七眼里的艳羡, 笑呵呵地看向方七:“方老哥,怎么样?有没有想过也在咱们村建一处宅子?正好盛家这宅子左边还没划出去。你想要的话,我直接卖给你。” “要知道盛家这宅子建好后, 村里有好些人都心动,想要这旁边的宅基地呢。你现在不要,以后再改了主意,宅基地就得划到村西的山脚下了。” 方七满脸惊喜:“我也可以在这里买宅基地吗?” “可以。”李柱生道,“不过咱们先把丑话说在前头,盛景之所以能买这宅子,是因为这宅子特殊。村民们相信她这个天降文曲星能改变这片宅基地的风水。” 说到这里,他一挥手:“当然,我批评他们了,封建迷信要不得。” “虽然方毅也是华清大学的高才生,但有了盛景在前,我也不好再用这个理由来说服村民。所以您想要宅基地,得给村民带来点好处才成。” 李柱生直接,方七也干脆,卖儿子卖得十分利索:“你们村每年多增加两个征兵名额怎么样?” “什么?每年两个?”李柱生被这惊喜砸晕了。 他原来是想,最好是每年增加一个,或是一次性给两个征兵名额,就已经能给村民交待了。没想到方七竟然能给到两个,而且是每年两个。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太好了。”他上前伸出手,跟方七握住,用力摇了摇,“我代表李家庄村民感谢您。欢迎您到我们这里来建宅子。” “你先征求村民的意见。如果大家都同意,你打电话通知我。我们胡同口那电话号码你有的吧?” “有有有。” 方七点头:“那就成。” 盛景把方勇刚的身份说出去,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替方家也要一块宅基地。 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他们很快就拿到宅基地了。李柱生果然是个很有想法的人。 盛景眼珠子转了转,问道:“李爷爷,您叫方爷爷老哥,您比方爷爷小多少岁啊?” 李柱生面色黝黑,脸上都是皱纹,头发和胡子花白,看上去比方七年纪大。他大儿子似乎也比方勇刚大。 但农村人日晒雨淋的,比较显老。盛景拿不准他今年多少岁了。 “哈哈,我今年正好六十,比你方爷爷小几岁,跟你爷爷同年。”李柱生笑呵呵地道。 “现在国家政策松动了,往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各地的老百姓过什么日子,全凭领头人的本事。您老可得好好保重身体,让李家庄的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 听到盛景这话,李柱生怔了怔,随即脸上一喜:“真的?” 接触这么久,他知道盛景不是个乱说大话的人。她特意指说出这番话,说明上头确实有这样的意思。这就是一个很重要的信息了。 盛景点头。 “好好好。”李柱生抚着胡子笑得十分开怀,“小景你放心,你李爷爷身体硬朗着呢,在这大队长位置上再干十年都没问题。李家庄给别人管,我还不放心呢。” “您平时也培养培养李大伯,往后您精神不济了,还能让他接您的位置。”盛景又道。 李柱生摇摇头:“他不行,太老实,压不住人。” 一老一小都是狐狸,他自然听出了盛景是在打听往后李家庄掌舵人的情况。 他不知道盛景看中了李家庄的地理位置,也觉得他这个掌舵人头脑清醒,把李家庄作为以后工厂建设的所在地来考虑,只以为盛景是担心她跟方家买的这宅子,换了一个掌舵人后会有麻烦。 换了别人他不会说,毕竟他至少还打算再干个十年八年的。这时候说接班人,容易引起不必要的矛盾。 但盛河川这个正部级让他极力交好盛景。 于是他给盛景交了底:“你李霖生爷爷的儿子李保良大伯你熟悉吧?别看他平时不怎么说话,那可是个能干人,办事灵活,心思也正。这些年做小队长,大家都服他。我往后要是没精力干了,就推荐他来接我这个班。” 他又叮嘱:“这也是我平时没事瞎琢磨,从没对别人说过。往后的事也说不准。这话我也就跟你说了,你可别给我说出去。” “嗯嗯,我知道轻重。”盛景笑道,“我以前是半个李家庄人,现在宅子建在这儿了,算是整个李家庄的人了。有您老和您看好的人坐镇,这地方我才呆得放心。” “放心,绝对没问题。”李柱生笑道。 让俩老头儿自己聊天,盛景问起李建设复习的情况来。 “还行吧。就是比我学习好的那批知青去年都考上了,留下的这批都是他们来问我,我有问题也找不到人问去。” 提起这个话题,李建设就有些郁闷道。 盛景皱眉。 写信问问题不怎么现实,一是一来一往要费不少功夫,二是就算她写得再详细,李建设如果脑回路跟她不在一个频道上,他也不一定懂。 “你把问题积攒起来,去学校问我。”盛景道,“去之前你打个电话,我跟你约好在哪里等你。” “也行。”李建设点头。 “叮铃铃……”门外响起了自行车的铃声。 这年头小偷多,自行车又极值钱,盛景和方毅进门时就把自行车推进院子了。 这会儿听到外面的铃声响,盛景惊喜道:“难道是我爷爷来了?”说着跟兔子一般窜了出去。 出门一看,可不正是盛河川? 他自行车前头挂着两个网兜,后座上还绑着一口锅,锅里放着一个麻袋,穿着一身半新不旧中山装。要不是他气质和气场在那里,这模样说是乡间小贩都有人信。 盛景赶紧跑过去,嗔道:“爷爷,您怎么搞成这样子?这拿的是什么东西?” 盛河川先把挂在前面的网兜摘下来交给盛景,正要把自行车连带后面的东西都搬进院子去,就见方毅伸手过来:“盛爷爷,我来。” 盛河川也不推辞,把自行车交给方毅,他跟着盛景往院里走,道:“咱俩都忙,也没时间搞什么进伙仪式。而且李队长帮咱们家这么大个忙,于情于理都得好好整治几个菜感谢他一下。所以我买了些菜过来,打算跟他喝一盅。” 李柱生跟方七、李建设也迎过来了。 听到这话李柱生忙道:“应该的,也没帮什么忙。你们能到李家庄建宅子,我可是求之不得,帮点小忙也是应该的。” 盛景别看刚才逛宅子逛得高兴,跟李柱生聊得也很来劲儿,脑袋里却一点儿也没闲着,飞快转动,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把她的金子转移过来。 这会儿盛河川拿了菜来,她顿时感觉来了机会。 网兜里的东西一目了然,一块猪肉,一条鱼。盛景又去翻自行车后座的麻袋,发现里面除了米之外,还有一只鸡,一个大萝卜、一棵大白菜和几根莴苣。另外盛河川把家里厨房里装调料的瓶瓶罐罐一股脑地带来了。 盛景大喜,忙道:“既是进伙,那自然得在新房子这里开伙。方毅去搬砖、和泥,在厨房里垒个简单的灶台。” 她进了厨房,用脚点了点地面道:“就垒在这里。” 又吩咐李建设:“表哥你回家拿桶,挑一担水到这儿来。你俩忙完手里的活,谁有空就去小树林边捡点柴和。” 她让方毅把锅拿来下,将解开的麻袋又绑了回去,把肉和鱼重新挂在车前:“一担水只能够煮饭刷锅,我把东西拿去表哥家,把鸡鱼肉料理干净,将菜洗好再拿过来。” 86 第 86 章 她挖坑把瓮子埋了下去 李建设的爷爷解放前做点小买卖, 除了建了现在住的房子,还在院子里打了一口井。 不过因为井打得浅,井水带着咸味不好喝, 家里吃水还是愿意去挑村中央的甜水井里的水。 但家里那个井水洗菜洗衣服是没问题的。 两个小伙子答应一声, 都动了起来。 李建设得回家拿桶,跟盛景是同路。但自行车后绑着麻袋,乡间小路也不好走,搭个人再带个麻袋,车把手上还挂着东西, 没准就要摔到田里去。 他把家里的钥匙给了盛景:“你骑车先走,我走路回去拿桶。” 盛景欢快地答应一声,接过钥匙放进口袋里,骑着自行车就进了村。 临走前她还不放心地叮嘱李建设一句:“舅妈在田里干活,咱们就别麻烦她了。一会儿做好了再叫她和舅舅一起过来吃饭就行。为免村里人问东问西, 我骑车从村北头绕过去。” 李建设也知道朱春花那德行,过来就是帮倒忙的, 嘴里还不会说话,没准一张嘴就惹得盛河川和方老爷子不高兴,败坏气氛。 他道:“也不用叫她过来。做好了我送点回去给她。一会儿我也往村北走,不让她看见咱们。” 有吃的,还不用干活,这事朱春花指定乐意。 “那也行。”盛景挥挥手, 骑车从村北绕了半个村子, 到了李建设家。 她开了院门, 把自行车推进去,左右瞧了瞧,院子还跟她离开的时候差不多, 只是更脏更乱了。菜地旁边长了许多到小腿肚那么高的杂草。 她往埋金子的那角落走了走,看到那些烂砖头和石头还在那儿,连位置都跟她离开时一模一样。 盛景悬着的一颗心落了地。 估摸着李建设很快就来,她没去扒拉金子,拿出李建设给的钥匙,挑出一把眼熟的,打开了她原先住的那间杂物间。 等眼睛适应了屋子里的黑暗,盛景扫视一圈,在角落里把她以前打猪草用的竹篓翻了出来。 这竹篓的大小跟李家用了很多年的那个锑盆差不多。她离开后估计都没人用过,底部铺的那层干草都还在,应该是她以前弄的。 她拿块抹布把篓子擦了擦,翻出一把镰刀扔进篓子里,又找了把锄头,提着出了房间,转身把房门锁上。 她走到菜地旁边杂草最茂盛的地方,将篓子和锄头藏进去。 干完这些,她才去了厨房,舀了几瓢水进锅里,盖上锅盖,点燃茅草,再在茅草上架上木柴。然后拿了盆儿、刀、砧板等东西出门到水井边,准备杀鸡剥鱼。 李建设腿长脚长,又熟悉地形,穿小巷过来也不慢。盛景刚才那一系列动作看似复杂,实则极快,最多不超过五分钟。 她把吊桶扔进井里时,李建设就进了院门。 “我来打水。”他过来抢过麻绳,利索地一甩绳子,水桶就在水面上打了个跟斗,倒扣着进了水里。他三下两下就提了一桶水上来。 “菜地里有菜,你尽管摘。我们家就三个人,那些菜吃不完,都长老了拿去喂猪。”李建设道。 盛景拿篓子出来,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呢。 她道:“好,我一会儿摘点。我爷爷不会做饭没经验,就买了白菜萝卜和几根莴苣。我看你家菜园有豌豆,我一会儿摘点。” “哈哈,咱农村,少什么也少不了青菜。” 李建设连提几桶水,把盆子装满,又问盛景要了钥匙,从杂物间拿了两个旧桶出来,装满了水,李建设这才挑着两只桶去了村中央打水。 估计李建设走远了,盛景赶紧把院门拴了,跑到厕所旁,先把她做了记号的烂砖头小心地用手拿开,再提起锄头小心地往下挖,没一会儿,李家那只酸菜瓮就出现在了眼前。 盛景心里一喜,用锄头把旁边的土掀开,等瓮子露出大半后,她伸手过去,咬牙往上一提,就把瓮子提了起来。 打开盖子,里面的小黄鱼就映入盛景的眼帘。 这东西要是被人发现,那是连金子带瓮子全不见了影儿;没发现就一块不少。不存在被人偷了几块的问题。 盛景也没去数,拿出一块看了看没问题,就连瓮子带金子一股脑地搬到了篓子里,再用镰刀割了些草把四周塞紧。 将篓子藏在杂草丛里,她先把挖出来的坑填上,将烂砖头小心地恢复原装。 直起身来看了看,发现看不出异样,盛景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把篓子搬到院子里,将锑盆洗净放到篓子上面,这盆子和篓子,就跟锅和灶似的,扣在上面大小正合适。 她摘了些青菜洗净切好放到盆子里,麻利地杀鸡剥鱼,砍好后用碗分装了,把碗也都放进了盆子里。 把篓子和锄头都绑在自行车后座,她进厨房熄了火,锁好门骑车朝村北而去。 到了岔道口她没拐到村东去,而是径直走了一小段路。 这边有几株桃树。因为是毛桃,又小又涩,没人来摘。桃子成熟后落到地上,到了春天就长出小树苗来。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片桃树林。 盛景下了车,挑了两株大小合适的桃苗挖了,用网兜装着,这才回了新宅子。 新宅子那么多人,盛景敢把金子拿过来,就是仗着这些人没一个是多手多脚爱管闲事的。她到时候大大方方地把瓮子放到她那个房间的角落里,也没谁会去翻看。 结果进了门,她发现偌大的宅子里只有方毅一个人在忙活,其他人都不见了。 “仨老头儿呢?”她问道。 “去村委了。”方毅无奈,“我爷爷就是个急性子。李队长说去搬桌子凳子,问他要不要顺便过去办买宅基地的手续,他就跟着人走了。” 要是平时,盛景肯定得关心两句。可现在她心思全在金子上。 她又问:“那我表哥呢?” “他去后面的树林拾柴了。” 方毅往自行车后座的篓子瞧,看到盆子里的菜,问道:“都收拾好了?我来做吧。” 这话正中盛景的下怀,她答应得极干脆:“行,那你做。” 方毅的厨艺得了方老爷子的真传,甚至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 盛河川是典型的厨房杀手,盛景又有意孝顺老爷子,这才包揽了厨房里的活儿。方毅这里她可就不惯着。 盛景把自行车支好,解开绑篓子的绳子,把盆子端下来递给方毅,“你先忙,我去后院把这两株桃树种下去。” 她又解释那个瓮子:“我拿了小半瓮咸菜过来。以后过来没菜的时候,捞点咸菜就能凑合一顿。” 方毅也没在意,他目光都放在了那两株小树苗上。 看了一会儿,他皱眉道:“这母株的桃子好吃吗?品种不好,长出来的桃儿又小又涩,根本不能吃。你想要,我到时候找人去农科院拿两株果苗来给你。” “不怕,我打算试试自己嫁接,这个种下只是做砧木。反正这么宽的院子,随便折腾。”盛景道。 方毅就不说话了,提了那盆菜进了厨房。 灶是半湿的,柴也不是很干,这顿饭估计做得还挺费劲儿,有得他折腾。 厨房在前院,而且是朝东的,根本看不到后院的情况。盛景这下不用鬼鬼祟祟了。 她在后院鸡圈和围墙根形成的三角区挖了个坑,把瓮子埋了下去。 把瓮子埋好平了土,盛景大松了一口气。 这下她一颗心终于放回肚子里,不用再为她的金子提心吊胆了。 她又挑了个地方,把两株毛桃苗种下去,拍拍手算是大功告成了。 等厨房有废水再淋一下,是死是活就看它们的命数了。 她回到厨房,给方毅打下手。没过一会儿,李建设也回来了,身后还跟着李先进。 等他们把菜都做出来,仨老头儿也回来了,大家高高兴兴地开始吃饭。 “你们这宅子,要不要打新家具?”李柱生边吃边问道。 盛河川摇头:“还是不了。” 他转头对方老爷子道:“咱们平时不在这儿,置办太好的家具我怕招贼。七哥你平时去废品收购站的时候帮我们留意一下,有合适的床啊、椅子什么的,整两三套,叫人送到这儿来。” 这是盛景和盛河川商量过决定的。 新家具招贼还算了,他们怕李柱生时刻替他们的家具担惊受怕。要是闹得老爷子半夜不放心跑过来察看,那就是他们的罪过了。 “行,没问题。废品收购站的老张我熟,叫他帮我留意着,有合适就帮咱留着。”方七道。 他这几年没上班,却也不是只靠儿子救济,没有半点进项的。 他以前做生意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世面,鉴赏古董也有点眼力界儿。 仗着自己儿子是副军长,住的房子又是自家的,他跟方毅偷偷摸摸在屋里挖了个地下室。 这些年他时常乔装打扮去各处的废品收购站淘宝,淘到宝贝就往他屋里的地下室里藏,也藏了不少好东西。 有一次那废品站的老张犯心脏病,方七碰上救了他一命,从此就多了一个帮他留意好东西的人。 相交多年,他这事瞒了别人,却逃不过盛河川的眼睛。要不是以前一个人过日子,无牵无挂,盛河川都得跟他一起去淘好东西。 87 第 87 章 高考又来了 “小景, 你表哥来了。”门外响起夏老太太的声音。 现在已是一九七八年的七月底。这一年的高考是七月二十号至二十二号,李建设前段时间高考完了。 这会儿听到李建设来,盛景就知道他肯定是过了初选。 盛景正要回应一声, 就见李建设冲进门来, 欣喜若狂地对盛景道:“小景,我过初选了。” 盛景高兴道:“恭喜你。” “哎唷,又出了个大学生,恭喜恭喜啊。”夏老太太也喜气洋洋地嚷嚷起来。 夏老太太的嗓子不算尖,年轻的时候声音应该挺好看, 还带着一点点特有的腔调。这也是大家能容忍她整天在院子里大惊小怪的缘故。 报喜嘛,那自然得提高音量。李建设不是这院子里的人,不敢高声说话,夏老太太却没顾忌,最后那句比平时高了八个调。 在水笼头那里洗衣服的马桂英、吴丽等人都过来恭喜。 陈常凯在屋里听到这话, 立刻跑出来:“李建设,你过初选了?恭喜你啊。你填的什么志愿?” “我估分时成绩不是很拔尖, 北城大学和华清根本没敢想。我自己又没有特别喜欢的专业,小景就建议我填北城师范大学为第一志愿,第二志愿是首都师范大学,第三志愿是华东师范大学。” “啊,跟我去年一模一样啊。”陈常凯叫了起来。 他去年的分数不大够,报的第一志愿北城师范大学和第二志愿首都师范大学都没被录, 最后被第三志愿华东师范大学录取了。 听到这话, 邻居们的脸色就变了变, 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马桂英看到这些邻居们打眼色,她转身离开了人群,回到水笼头那里漂洗衣服;而正打算凑过来说几句话的陈坤见状也停住了脚步。 现在还实行从哪里来的生源, 毕业时再分回哪里去的原则,即一般都分配回户籍所在地,做与专业相关的工作。没有太多自己选择的余地,这就是“包分配”。 而且师范生的补助比其他大学生多。他们得了国家额外的补助,那就只能呆在教育界。如果想不当老师转去干别的,那就得给国家交一笔改派费,这笔改派费起码是一个人几年的工资总和,不是一般小老百姓能承受得起的。 所以陈常凯在拿到通知书的那一刻,他毕业后要走的路就定了,那就是大学毕业后回北城来做个老师,很有可能就回第六中学执教。 第六中学是完中,有高中部和初中部。 所以他虽然考上了大学,但大杂院里的人当面奉承恭喜,背地里都暗自嘀咕,觉得去学校当老师还不如进厂当工人。 不说远,只说近的,六中老师的福利待遇,完全比不上赵盼儿在纺织厂的福利待遇。 不过毕业后好歹是正式工,比陈常凯原来的临时工要强。而且上大学不要钱,每月都有生活补助,从这一点上来说,也算还可以。 像李建设这种农村小子,能考上大学,毕业分配时就算是回县里当个中学老师,也比他在地里刨食、当一辈子农村人强。 但像盛景这种工厂里的正式工,还是坐办公室的,如果只是考上一个师范大学,邻居们就觉得没必要,不值当。 别人有顾忌,或情商高,就算背地里嘀咕,也不会说出来。 可夏老太就不同了。 她孙子夏中杰去年没考上,今年又没考上,这会儿也没找到工作,就在家里呆着。好在今年没再有人来催着下乡插队了。 看到马桂英整天炫耀自己儿子是大学生,她非常不高兴。后来听到了邻居们的嘀咕,她心里就兴灾乐祸起来。 因为这些原因,她这会儿就直接问了出来:“小景啊,你为什么劝你表哥考师范大学啊?老师的福利待遇可不好。你表哥这样的男孩子,学个修机子的专业多好。考不上大学,考个中专也好嘛。你们又有机械厂的路子,毕业后进机械厂当工人,不比当老师强?” 邻居们碍于陈常凯一家,没有出声附和,但点头赞同这话的人不少。 陈常凯不知道大杂院里的人是怎么说他这个大学的。刚才也没注意到大家的眼神。听到这句意有所指的话,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盛景上学后不怎么在家,但有陈小娟这个耳报神,她只要一回大杂院,陈小娟定然会跟来找她玩,嘀嘀咕咕说上一大通八卦。所以大杂院里发生的事盛景都知道。 她道:“运动的时候,高校是重灾区,现在各个大学都特别缺老师。如果成绩优异,表现又好,去大学做老师不比到工厂里做普通工人强?” 现在工厂里的工人工资待遇确实比老师好,可不久就要进行企业改革了。最早开始下岗的工人是一九八七年,到九十年代下岗成了潮流。 赵盼儿今年二十岁,再过十几年三十多岁下岗。就算因为年轻她能重新找到工作,没准也要经历一番阵痛。上有老、下有小,忽然失去工作,那种压力可想而知。 站在不远处的陈坤听到盛景这话,眼睛一亮,赶紧凑过来道:“对对对。大学老师可不是普通老师,比当普通工人强多了。” 夏老太不服气地道:“又不是人人都能去做大学老师。哪能这么容易?” 盛景点头:“确实。不是人人能当大学老师的。这需要大学好,自己在学校也表现得十分出色。” “但自古尊师重道,就算是到中学去当老师,也差不到哪里去。现在恢复高考了,家长们都重视教育,唯恐老师对自己的孩子不尽心,哪个对老师不是恭恭敬敬的?高考恢复了,也就意味着国家对教育会越来越重视,老师的福利待遇和社会地位也会越来越高。” 当然,八十年代流行一句话,那就是“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老师那时候工资待遇确实比较低。胸口别着校牌去乘公车汽车,都能防小偷——小偷都不屑往穷酸的老师们口袋里伸手。 但到了一九八六年,《抢救中年知识分子》的提案引起了上头的注意,知识分子的待遇逐步提高;“有偿服务,自我改善”这八个字,也极大地调动了知识分子的积极性和创造性。不过最初那十几年知识分子工资不高是事实。 所以尽管盛景说的是事实,为防别人因为她这话选择当老师,她又解释道:“不过我劝我表哥填报师范院校,是因为师范院校录取分数线要比同级别的大学低,生活补助高。不全是老师这个职业本身的缘故。” 因为运动时老师几乎都被批/斗,老师的待遇也不高,这时候的师范院校并不受欢迎,录取的分数线比较低。不像后世,考公考编流行,师范院校录取的分数比同等级大学还高一点。 这时候虽然才早上八点,太阳已是火辣辣的了。 盛景说到这里连忙把大家往屋里让:“都进屋说话吧,外面热。” “不了不了,我那儿还有一堆脏衣服要洗呢。” “哈哈,我也是。” 李建设不是他们大杂院的人,听到说考上了大学,大家过来凑个热闹,但终究事不关已,闲事听听就完了。 夏老太太慑于盛河川的身份,也知道盛家祖孙俩都不是好说话的,并不欢迎她进门,而且刚刚她还被盛景怼了,这会儿她也讪讪离开,没有跟进屋里去。 倒是陈坤推了陈常凯一把:“小景是个有见识的。你去跟他们多说说话。” 于是除了李建设外,就剩了陈常凯、陈小娟兄妹俩跟着进了屋。 陈小娟还是那么八卦。 一进门她就压低声音道:“小景姐你还不知道吧?中杰哥今年考出来的时候,跟他奶奶说他考得特别好,肯定能考上。夏大妈喜得立刻买了一只鸡给中杰哥补身体。结果初选名单出来时,中杰哥没找到他的名字,回家就哭了,说上头肯定搞错了。夏大妈第二天就跑去教育局吵。” 这时代是人工改卷,还真有高考分数错漏的事发生。 盛景道:“如果真觉得搞错了,是可以申请查分数和试卷的呀。” 陈常凯跟夏中杰从小就不对付,闻言嗤笑一声:“什么呀?根本没搞错。夏中杰估分的时候我去问过他,他都不记得自己的答案是什么,他觉得考得好只是他的错觉,或干脆是哄家里人的。” 盛景就笑着摇头。 这确实是自视极高的夏中杰能干出来的事儿。 陈小娟又道:“立冬哥今年也没考好,听说作文写走题了,数学也有一道大题没做对。他初选都没过。为了这事,赵家母女这段时间都很不高兴。” 刚才赵盼儿也在水笼头那里洗东西呢,却没有跟大家一起来过来恭喜一声。 要是平常邻居就算了,毕竟李建设不是大杂院的人。不恭喜也没什么。 可去年盛景和方毅为了送她去医院生孩子,差点连自己高考都耽搁了。赵盼儿现在还这样,就让陈小娟瞧不上。 88 第 88 章 我是不是没这个命?…… 盛景虽然放假了, 但她是老师们的得意门生,又是北城人,比较好使唤, 老师们便把她留在学校帮着做课程。 她有时候帮忙整理资料, 有时候跟着老师跑工厂做调研,槐花胡同离学校远,盛河川又时常不在家,她干脆不回来,就住在学校里。 如果有空她就往李家庄跑。方老爷子陆续淘到了一些家具, 她自己也购买了一些小东西,她过去把屋子布置一番,顺便看看自己埋金子的地方有没有人动过,晚上再回学校住。 今天之所以在家,也是想着明天周日了, 盛河川可能回来,她把家里打扫打扫, 休息一两天。 所以她还真不知道陶立冬和夏中杰落榜的事。 陈小娟又道:“小景姐你知道吗?何美华过了初选了。” 盛景吃了一惊:“真的?” 陈小娟点头:“她从考场出来跟她爸妈说她没考好,让她爸妈别太期盼,放榜时她都没去看。还是立冬哥去看了后告诉她们的,她们去看过确认后,高兴坏了。” 说着她又轻哼一声:“中杰哥还是跟我们一块儿长大的,结果他看了榜一声不吭, 根本没提这事。人家立冬哥才来两年, 自己也没考上, 都知道帮看一眼。这人啊,关键时候才知道好坏。” 盛景:“……”她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何美华一个初中刚毕业,只上了半年高中的小姑娘, 说自己考得不怎么样结果过了初选。夏中杰这个正儿八经的高中生,还复习了整整一年,说自己考得好却落了榜,还真是有些讽刺呢。 不过盛景在内心里有些替何美华惋惜。 那是个很有数学天赋的小姑娘,如果能考上个好大学,遇上个欣赏她的老师,未免不在数学界做出点成绩。 但何美华跟陈小娟不一样。她偏科厉害,继续读下去谁也不能保证一年半后她就一定能考个好大学。没准到时候连中专都考不上。 毕竟高考恢复的头两次考试,因为中断十年和下乡知青的缘故,高考题目比其他时候都容易。 盛景问陈小娟:“何美华过初选了,你后悔吗?” 去年俩初中刚毕业的小姑娘跟她们一起参加高考,没考上,两人就继续读高中。 只读了半年,就传来七月份再一次高考的消息。 陈坤当时犹豫不决,不知道应该让女儿参加高考,还是继续把高中读完。 正好盛河川和盛景那周末都在家,他就特地过来请教。 盛河川了解了一下陈小娟的学习情况后,就给他分析:“孩子聪明,成绩不错,好好读完高中再考大学,应该会考上一个不错的学校;您现在就让她去考,火候不到,没准就只能考个大专和中专。” “当然,现在教育断层厉害,这两届的题目才相对容易。往后高考的题目肯定会难一些。你们好好斟酌斟酌,权衡利弊再做决定,也听听孩子自己的想法。” 陈小娟当时是跟着一起来的。 见盛河川看向她,她就表示:“我想读完高中。” 盛景意外小姑娘意志的坚定,提醒一句:“你不怕题目难?” “大家都是一样的,难又不是针对我一个人。”陈小娟的头脑十分清醒。 陈坤之所以犹豫,也是因为自己这个小女儿成绩好,偏又没上完高中,高中好多知识没学到。贸然去参加高考,肯定不如人家读完高中的。 这会儿听盛河川这样说,陈小娟自己也十分有主意,当即做了决定:“那就好好把高中读完。” 陈映霞夫妻当时没来,之后才听陈坤转述了盛河川那番话。他们一家商议过后,决定还是让何美华参加高考。 何美华偏科,成绩不如陈小娟好。多参加一次高考,就多一次考上的机会。 哪怕是考上个中专,她后半辈子就不用愁了。去个小单位或小厂子当个会计坐办公室,在他们这大杂院也是顶顶有出息的。 没想到何美华争气,竟然过了初选。 陈小娟摇摇头,态度很决定:“我不后悔。我感觉还有很多知识要学,我还没做好考大学的准备。我相信等我学好了,一定能考个好大学。” 她钦佩又羡慕地望着盛景:“小景姐,我要是能考进华清,成你的师妹就好了。” 盛景拍拍她的肩膀:“那你好好努力。” 她正要转头跟李建设说话,就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盛景,陈常凯。” 盛景还没反应过来,陈常凯就先应声了:“立冬哥,快进来。”说着转头看了盛景一眼,“可以吗?” “当然。”盛景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声音是陶立冬的,赶紧道,“快请进。” 陶立冬走了进来,朝盛景局促地笑了笑:“你好。我听说你们在讨论高考的事,就过来听听。” “快坐,我们就随便闲聊。”盛景站了起来,“我给你们倒水。” “不用了。”陈小娟一把拉住盛景,把她又按到了椅子上,“常来常往的,哪那么多讲究?” “对对,不用客气。”陶立冬忙道。 “你太客气会把我们吓跑的。”陈常凯开玩笑道。 大家都是年轻人,盛景便没坚持,而是看向了陶立冬:“听说你作文写走题了?可惜了。不过没关系,明年再考呗。你底子在那里,明年肯定能考上。” 盛景忙,好久没跟陶立冬面对面碰上了。有时候远远看到个身影,她也不可能盯着人家的丈夫瞧。 这会儿坐在对面,盛景明显发现陶立冬比起当初他回城跟赵盼儿结婚时老了一大截。他本来身量就偏瘦小,这会儿更瘦了,两眼深凹,黑眼圈极重,下颚处有着淡淡的胡茬,笑起来竟然有了鱼尾纹。 最重要的是,他眼里没有了光。 听到盛景安慰的话,他苦笑着摇摇头,眼里满是迷茫:“我常常在想,我是不是没这个命?” 去年高考,他是很有把握的。他后来估了一下分,如果不是赵盼儿难产导致他理化那科只考了二十分钟,只得了十多分,而是按他平时的水平考到八十多分,他的分数就比陈常凯还高。 现在又过了半年,按理说多了半年时间复习,他应该比上次考得更好才对。 可有了孩子,哪能让他有清静的时候?不是哭了就是尿了。好不容易孩子睡着了他可以看会儿书,陈招娣却看不得他坐下,嘴里天天骂他一个大男人在家吃白饭,靠她女儿养,一见他闲下来就使唤他做事,哪怕没家务,也得糊火柴盒。 再加上为了让赵盼儿能睡个好觉,晚上都是他照看孩子,睡眠严重不足,白天孩子睡了他又不能跟着睡,整天昏昏沉沉的,看书的效率不高,现在的他跟半年前比,不光没有长进,反而退步了一些。 这次没考好,除了以上原因,还有心理压力问题。他知道,一旦这次他考不上,他的日子会比以前还要难过。 陈招娣嫌弃他他可以不在乎,可赵盼儿也少了初婚时的温柔体贴,跟他说话经常是不耐烦的语气,眼里偶然也有嫌弃。 他常常会想,如果他不是为了回城而跟赵盼儿结婚,而是呆在乡下复习,乡下的日子虽清苦,但能专心恢复,不受其他事的影响,第一次高考他就能考上。 考上了,他就有锦绣的前程,有心灵契合的伴侣;而不是像这样,被人嫌弃,低人一等。 所以这就是命! 盛景也觉得陶立冬有些倒霉。 她开解道:“这怎么能算命?不过是一些小挫折。你想想那些被下放的专家教授,你想想六十年代初去插队、从而在农村成家的知青,你是不是比别人强多了?别人能在艰苦的环境里好好复习,你为什么不能?这得靠毅力。” 她讲了几个她们这一届的一些知青的例子,其中就包括秦春。 秦春不知是因为生活太难想找个依靠,还是在劳动中跟丈夫产生了感情,反正她嫁给了当地人。高考恢复的消息传来,她婆家不同意她参加。一个结了婚有了孩子的女人,不好好呆在家里操持家务,考什么大学。考上了不是要抛夫弃子? 秦春是在当地知青的帮助下才参加的高考,接到通知书后又让自己父母下去狠闹了一场,这才得以脱身。 “当时秦春的孩子也只有一岁多,她还得下地干活,高考消息传到她们那里,离高考没多少时间了,还一书难求,根本找不到复习的资料。在这样的条件下,她还是成功参加了高考,考进了华清。这其中的艰难险阻,咱们可能都想像不到。跟她一比,你这点困难算什么?” “跟秦春这样的知青一样艰难的比比皆是。这时候拼的就是毅力。古代人科举都头悬梁、锥刺股,你也可以克服困难。你回去跟盼儿姐和陈婶儿好好谈谈,寻求家人的理解才是正道。” 很多话,陈坤这些长辈都跟他开解过。但盛景举的几个例子,对陶立冬的触动极大。 89 第 89 章 “你还有朋友在黑市里做…… 他嘴唇蠕动了一下, 最后用力点头:“好,我会回去跟她们沟通的,我也会用毅力克服一切困难。” 他看向盛景, 犹豫再三, 最后终于鼓足勇气道:“我、我想问问,你原来工作的食品厂还招临时工吗?在家里不光所有的时间都被琐碎事情占用,心理压力也很大。如果出去上班,我觉得我会好很多,至少中午的时候我能用来看书。” 陈招娣在家里完全可以看孩子, 随便做些轻省家务照顾一日三餐。其他家庭妇女不都是这么过的?有些还同时照顾两个孩子和老人。 陶立冬之所以没有看书时间,是陈招娣看不得他坐下来。在陈招娣看来,坐下就是闲着。想想一个大男人坐在家里吃白饭,多年找不到工作考不上大学,她就火冒三丈。 盛景望着他希冀的目光, 心里动摇了一瞬,最后还是狠心摇头:“这个我不清楚。我离开食品厂后跟那边就没什么联系了。原来的周厂长是我爷爷的战友, 我才进了食品厂。在我离开食品厂之前,他就调走了。现在的厂长我们都不熟。” “而且食品厂最忙的就是从中秋到年底那一阵,要做月饼,要赶年货。现在天气热,食物做多了卖不掉就容易坏,所以夏天算是食品厂的淡季, 以前招的临时工都要辞退, 更不会再往里招。实在不好意思, 我们帮不了你。” “那、那机械厂呢?我什么脏活累活都愿意干。”陶立冬很显然极少求人。这话说完,他整张脸涨得通红。 盛景差点都心软了,但还是硬着心肠拒绝:“那里也换厂长了, 现在的厂长我爷爷都不认识。要是不信,你可以去打听打听。” 国家开了几个经济方面的会议后,各厂领导都有变动。原来在机械厂任厂长的吴辉被往上提拔,当了经济部门的领导。 陶立冬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再求一求,陈常凯赶紧推了他一把:“行了,邻里邻居的,你有难处,如果盛大爷和盛景有能力,能帮肯定帮了。不能帮,那自然是人家也有难处。” “况且当临时工你以为那么容易呢?那就没歇下来的时候,你想看书根本不可能。等回到家里,整个骨头架子都散了,眼皮根本睁不开,哪里还有精力看书?我是过来人,最清楚不过。” 陈小娟也插嘴道:“对啊,你跟陈婶儿和盼儿姐好好谈谈,争取她们的支持才是最好的办法。否则哪怕你做了临时工,在厂里累死累活,回到家里来也还得带孩子,同样没时间好好看书学习。” 陶立冬的眼眸暗黯下去,他垂着头沉默了一阵,站起身来:“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等他的身影消息在视野里,确定他听不到屋里的谈话了,陈小娟凑近盛景耳边小声道:“你不帮他就对了。” 屋里安静,大家又围成一圈坐着,她就算说话小声,其他两人也听得见。 陈常凯瞪了妹妹一眼。 陈小娟不服气地回瞪过去,嘟嘴道:“本来就是嘛。立冬哥是可怜,他想找份临时工,摆脱家务和陈婶的念叨我能理解。但陈婶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对小景姐又不好,陈婶和盼儿姐都因为方毅哥的缘故,以前可没少背地里说她坏话。” 别看陈小娟年纪小,对大杂院里的人和事,心里跟明镜似的。 那时赵盼儿还没结婚,有好几次陈小娟都听陈招娣骂盛景,说她“长得跟狐狸精似的,嘴还挺会哄人,哄得老盛和大杂院的人都喜欢她。我看她就是狐狸精变的,你们都被她迷住了”云云。 赵盼儿没骂,但她瞪向盛景背影的眼神,充满了不屑与嫉恨。 不屑于盛景的农村人身份与过继的经历;嫉恨她得到了盛河川的疼爱,跟方家祖孙俩的关系也特别好。 陈小娟打小就不喜欢陈招娣一家子,最讨厌陈招娣这个人。大杂院每次吵架打架,都跟她们家有关。 “虽说因为难产的时候盛大爷、小景姐帮了盼儿姐的忙,盼儿姐嘴上说对他们很感激。但等盛大爷、小景姐花自己的人情、费了心思帮立冬哥找到临时工,我感觉她们母女俩也不会念盛家好的。” “不信你就看着。要是明年立冬哥还是考不上大学,她们肯定得说是工作太累才考不上,要是有个轻省的活儿干,他肯定能考上。而且立冬哥去上班了,陈婶一个人在家带娃做家务,累了肯定得骂立冬哥,盛大爷和小景姐也免不了落埋怨。” 还有一句话她没说。赵盼儿过得越不好,她对盛景就越有怨念。 以前,赵盼儿是纺织厂的正式女工,是高高在上的北城姑娘;而盛景则是农村姑娘,瘦瘦小小、面黄饥瘦,被父母抛弃过继给了别人。 不过是两三年的时间,赵盼儿成了每天蓬头垢面的带娃婆娘,盛景则是光鲜亮丽的大学生,两人之间一下子掉了个个儿,成了云泥之别。 赵盼儿看到盛景,会有难堪,可能更多的是怨恨。 她会觉得要不是盛景来了大杂院,她没准就能跟方毅修成正果。现在与方毅一同进华清大学念书,被整个大杂院的人称赞与巴结的人就是她而不是盛景,谁也不会再瞧不起她家。 盛景给陶立冬介绍工作,只会让她心里更加难受——一面受着别人的恩惠,一面又嫉恨人家,这会让她整个人都陷入矛盾之中,更加无法用平常心面对盛景。 “这事本来就跟盛大爷和小景姐没关系,花了自己的人情不说,还得不了好,有什么必要这么做?” 陈常凯被陈小娟说得哑口无言。 一个院儿住了这么多年,他对陈招娣和赵盼儿的为人还是很了解的。赵盼儿且不说,陈招娣就不是个性情平和、愿意念人好的。 盛景笑而不语。 她不帮陶立冬的理由,就跟陈小娟说的这样。 陶立冬这个人看似不错,内里如何,她接触不多,并不清楚。 但陈招娣和赵盼儿她很不喜欢。 陈招娣这人就不说了,只说赵盼儿这人,本来一手好牌,她却打个稀巴烂。 喜欢一个男人喜欢到没有了尊严,做出自荐枕席的事儿来,自轻自贱,顶让盛景看不起。她就没想过她就算计谋成功了,嫁了方毅,方毅不喜欢她,方老爷子和方勇刚看不上她,她以后的日子能好么? 等赵盼儿终于对方毅死了心后,她不想着好好工作,忘掉这段感情后再重新一段感情,反而为了结婚而结婚。 结了婚不等双方磨和好,她就急着要孩子,还不好好对待自己的爱人。明明知道自己妈是什么样的性格,也不在中间调和矛盾。盛景觉得,赵家这矛盾迟早要爆发的。 当初人命关天,她不帮赵盼儿过不了自己良心那道坎,所以才伸了手。但陶立冬找工作又不是什么紧要事,她干嘛去惹麻烦? 陈招娣说她的那些难听话,有陈小娟这个耳报神在,她自然是知道的。 都骂自己是狐狸精了,要是她帮了陶立冬,那母女俩不得说自己想勾引陶立冬?她是吃饱了撑的才去帮他们家人。 再说,帮陶立冬找了工作,那是不是又得帮夏中杰找工作?她跟盛河川忙得睡觉都没时间,人情也不是用了就不用还的,何必去揽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盛景不想再提赵盼儿,正要转移话题,就听外面嚷嚷起来:“陶立冬你死哪儿去了?赶紧回家做事。衣服衣服没洗,锅碗也不刷,孩子也不带,班也不上。一天天的不知道干什么。” 盛景叹了口气,自动屏蔽掉外面的骂声,转头看向李建设:“表哥,知道你过了初选,你爸妈高兴坏了吧?” “可不。”李建设看了一出又一出的戏,直感城里人其实也跟他们村里人差不多,都有各种各样的奇葩。他也没感觉自己被冷落。 他道:“我爸当即就想摆流水席,还是我劝住了他。这才过初选呢。虽说我们家往上数八代都是贫农,不存在政审不过的问题。但总得等拿到通知书再嘚瑟不是?再说,就算想嘚瑟,放两串鞭炮就行了,没必要太破费。” 陈小娟被李建设这话逗笑了。 “李队长怎么说?”盛景又问。 “他很高兴,当即给村民放了话,说谁家娃考上大学,都有奖金。大学奖五十,中专奖三十,谁家都一样。现在我们村家里有孩子念书的,都铆足了劲儿要娃儿考大学,都觉得比挣工分还划算。” “村西头的钟丫儿,上学后起名叫钟艳的小姑娘你还有印象吧?她下头还有两个双胞胎弟弟。” 盛景想了想,点点头:“记得。” “她成绩好,一直是班上排第一第二的。本来家里打算让她上完小学就不上了。结果一听李队长这话,钟叔立刻拍板让钟艳继续上学。” “李队长是这个。”盛景竖起了大拇指。 她又问:“村民们对李队长这个决定没意见呐?” “当然有。有那家里没孩子在读书的,又有孩子脑子笨读书不行的,都反对。但那只是少数。绝大多数人都同意,他们反对也无效。” 见这表兄妹俩聊起了家常,陈家兄妹意识到自己打扰他们了,站起来提出告辞。 盛景有话跟李建设说,也没挽留,见陈家兄妹走远后,她问李建设:“你还有朋友在黑市里做生意不?” 90 第 90 章 我打算偷偷挣点钱 李建设看了她一眼, 没看出什么情绪,他想了想,点头道:“在的。不过他们很小心, 一直没有出事。” 盛景又问:“他们一般都卖什么?” “在农村收鸡蛋, 收菜,以前是到黑市里摆摊。后来你跟我说要小心、我提醒他们后,他们就改跟城里的黑市老大合作,直接卖给他们。虽说赚的少了,但安全。” “我感觉国家在这方面开始慢慢放松了, 我打算偷偷挣点钱,你要不要一起?”盛景问道。 李建设愣了愣,看向盛景:“你说的是真的?” 盛景点头。 “可、可你现在也不缺钱吧?”李建设有些不明白。 当初他之所以跟他那些兄弟一样投机倒把,是因为缺钱,也是因为高中毕业后找不到努力的方向。 他当时很迷茫。每天那么辛苦下地挣工分, 面朝黄土背朝天,等到年终的时候除了口粮, 分到手的现钱才二三十块,而且这钱还到不了他的手里,都是他爸揣着,美其名曰替他攒着娶媳妇。 等到二十几岁,他再娶个媳妇,一辈子重复着这样的生活。 这不是他想要的。 去黑市倒腾, 虽然危险, 但那种赚钱的快/感和刺激, 让他兴奋和战栗。他明明知道危险,却脚步还是忍不住伸向那里。 现在盛景说想挣钱,他虽疑惑, 但心里涌上了期盼与激动。 盛景轻笑:“谁会嫌钱多呢?” “那倒是。”李建设被轻易说服了,眼里冒着激动的光,“你说怎么干吧。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 “投机倒把罪是根据什么进行指控的,你清楚吧?”盛景不答反问。 李建设点头:“知道,简单来说就是低买高卖。比如我们在村里收鸡蛋五分钱一个,到城里卖七分钱一个,这就是投机倒把。” “对。”盛景道,“可如果我们把鸡蛋进行加工呢?” 李建设眼睛一亮:“如果加工再往外卖,价格提高了,就算不上投机倒把了?” “对。”盛景道,“你知道我厨艺不错的。我打算进行食品加工再卖出去,以增加食物的附加值。比如咱们五分钱收来的鸡蛋,卤了之后卖一毛钱;葵瓜子一毛钱一斤,炒制后分装成小包,一斤能卖两三毛钱。” 李建设的眼神越来越亮,可随即他又黯淡了下去,质疑道:“有人买吗?买回去自己卤卤,自己炒炒,就能省钱,为什么他们要买我们的呢?” 这年头穷,所以每一分钱都要精打细算。 鲜鸡蛋在城里卖七分钱一个,卤鸡蛋一毛钱一个,主妇们都会选七分钱一个的。这样不管是炒还是卤,都能省下三分钱。味道差些没关系。只要是鸡蛋,哪怕是白水煮的鸡蛋,那都是无上美味。 葵瓜子更是如此。放锅里炒炒,也不费多少事,能省下点钱来,何乐而不为?省到就是赚到。 所以李建设从盛景的描述里看不到市场前景。 “谁让你卖给家庭主妇?”盛景笑道,“把卤鸡蛋卖给火车上的旅客,把葵瓜子卖给电影院的观众。你出远门出差在外,或是跟着对象去看电影,还会计较那三瓜两枣吗?” 李建设的眼眸又亮了起来。 “国家之所以不让投机倒把,是怕扰乱了市场价格。那些去集市上卖点小零嘴或自家产的农产品的,小打小闹,相关部门大多数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去抓他们,就是这个道理。” “所以咱们完全可以化整为零。比如你在农村收了鸡蛋,我给卤好,然后给一些人去火车站、汽车站卖。一个鸡蛋咱们让出一分利,他们一天卖一百个鸡蛋,就能赚一块钱。火车站、汽车站人流量那么大,来一趟火车就能卖出十几个,一天卖一百个还真不难,况且咱们还不止卖这一样。我就问你,换你你干不干?” “一天一块,一个月三十块,都快赶上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了。那当然是干啊。”李建设点头道。 他又提出新的疑问:“咱们为什么要雇人干呢?直接批发给黑市老大不就好了?” “我手上有鸡蛋,又有卤鸡蛋的手艺,批给别人一毛一个,他到火车站卖一毛一、一毛二。甲要是不批,自有乙批,只要卖得好,就会有人来找咱们批,价钱完全由咱们定。可你要卖给黑市老大,他出七分钱一个,你批不批?” “那肯定不批啊。除了香料、柴禾、人工,咱们就赚一丁点辛苦钱。钱全由他赚去了。咱们不是替他做工?” 说到这里李建设明白了。 买家只有一个,那价格自然由买家说了算。买家多了,互相竞争,价格就由卖家说了算。 “我明白了。不管怎么的,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我没二话。”说到这里他又问,“那你有空吗?你学业不是很忙?” “现在暑假,我们先做着。等开学了,生意也走上了正轨,我配卤水,到时候雇人给我卤。看火候不需要技术含量。”盛景道,“你也是。不需要你亲自去收鸡蛋、卖鸡蛋,所以耽误不了你的学业。” 具体怎么做,李建设还不怎么明白,但不耽误他朝盛景点头:“成,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 反正盛景比他聪明,他听盛景的就可以了,不用多动脑筋。 “亲兄弟明算账,咱俩得事先说好:本钱和管事各占一半。卤货的手艺是我的,卖家也由我来找。你就管收原料这一档子事儿。所以在管事这方面,咱俩是我二你一,我占百分之五十的三分之二,你占三分之一。如果本钱全由我出,那我占另外的百分之五十;咱俩出一样的本钱,那就各占百分之二十五。你有没有意见?” “有。”李建设说着,不待盛景诧异,他又道,“管事那项我占四分之一。你说漏了一项,主意都是你出的,这赚钱的路子不是谁都能想到的,所以这一块得占一成。你占四分之三,我占四分之一。” 说着他挠挠脑袋:“这四分之一,还是我占了你的便宜。要不是顾念咱俩打小的情谊,你也不用带着我,自己雇人去乡下收就成了。” 盛景也不否认,顺便敲打敲打他:“你知道就好。你要是不好好干,我就跟你拆伙,去找别人合伙。” “可别。妹啊,你知道你哥我最听话了。”李建设赶紧表决心。 “那你现在手上有多少钱?”盛景问道。 李建设想了想:“三十吧。” 他有信心考上大学,村里奖励五十块;如果村里不奖励,他手上还有二十多块,到时候再问他爸要点,凑个三十块钱完全没问题。 他哥每个月都会寄钱回来,他爸手里是有钱的。现在他考上大学了,成了光宗耀祖的人,问他爸要个三十、五十的应该没问题。 把这三项钱凑一凑,一百块钱他都能拿得出来。 但李建设是个机灵人,知道自己不光在管事那一块不能多占,在资金投入上也不能多占。如果他投入一百,盛景也投入一百,两人五五分,那他就是占了盛景的便宜。 所以他占个小头就可以。五十块都多了。 至于赔钱的事,他没想过。 他妹那么聪明,现在在大学学的还经济专业,经济专业就是专门学如何赚钱的。她怎么可能会赔钱? 所以这明摆着是带他赚钱的事,他要是再贪心,那这兄妹情注定走不远。 盛景对李建设最满意的一点,就是他特别知情识趣。 现在这生意小打小闹,大家五五分都没什么。可等以后生意做大了,再给李建设分太多就不合适了。 如果李建设这次占的比例多,以后她肯定得跟他拆伙,做大生意的时候就不带他玩儿了。 她不是小器爱计算,更不是舍不得分成的那点钱。 这个生意她是要做大做强的,往后还要成立公司,甚至与外资合作,最后实现出口创汇。她之所以在这种时候顶着各方面的压力,甚至让盛河川冒着官声被影响的风险,就是因为她要对她的企业有绝对的话语权。 现在顾着情谊,与李建设五五分,或是四六分,就会让李建设养成这个公司他可以做主一半的习惯——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不会有,尤其是李建设有那样一对父母的情况下,外人也会利用这个挑拨离间,那就违背了盛景建立公司的初衷。 现在不管是谁参与这生意里来,都只能做小股东,不能做大股东。这是原则。 “你拿五十吧,村里不是奖励你五十块钱吗?我投二百五十块。前期三百块钱投资应该足够了。”盛景道。 三百? 李建设心惊。一下子投入三百块,这投入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但他没有提出反对意见,而是提醒一句,免得这钱打了水漂:“那咱现在干还是等天凉点再干?现在正是盛夏,热得很。鸡蛋卤出来,还没拿到火车站就有味儿了。” “先卖瓜子,瓜子不怕放。等把路子打开,人员也没问题了,天凉点咱们再卖卤鸡蛋,然后视情况和货源慢慢增加新品种。”盛景道,“这三百块钱就全收瓜子。” 除了自留地里产的农产品和鸡蛋这种极少量的允许留在农民手里的东西,其他的都属生产队,不能自由买卖,得公对公地卖到粮站和代销社去。 所以现在做生意,货源就是很大的问题。比如盛景要做饼干,那就得有白面。而她只有个人的供应,那是定量的,最多能顾着自己吃饱。想从市场买,种地的农民手里没有,也无处买去。 当然,或许李建设所说的黑市老大手上有货源,但那本来就要高价卖出的。原料价格高,赚不了几个钱,等那黑市老大出事,还得把他们牵连进去。 91 第 91 章 比工厂里的正式工的工资…… 但葵瓜子就不在生产队的管辖范围内, 黑市老大估计也不会收。 农村人没什么零嘴儿,就是自己的房前屋后种点葵瓜子,到了冬天猫冬的时候嗑一嗑, 逢年过节的时候给来走礼的亲戚抓一把。所以不光他们李家庄, 其他村家家户户也都会种上一些。 而六到十月份正是葵瓜子成熟的季节。这时候的瓜子儿比鸡蛋还好收,也不会惊动其他人,是这时候做小生意最好的项目。 难怪傻子瓜子的创始人能在六十年代就靠卖瓜子成为了百万富翁——在“万元户”这个名词还得到八十年代才拥有,六十年代就攒下了一百万元,可见他的生意做得是多么惊人。 傻子瓜子在徽州, 盛景在北城。盛景卖瓜子,并不会影响傻子瓜子的生意。 况且这会儿卖瓜子的可不止傻子瓜子的创始人一个。他成为了百万富翁,别人没有,可见让他成功的不是瓜子,而是他的头脑。 所以盛景卖瓜子, 并不觉得愧对徽州那位仁兄。她炒瓜子的方子也跟傻子瓜子无关。 她也不指望卖瓜子能赚多少钱,她只想组建自己的团队。等改革开放全面放开, 她才好大展拳脚,让产品多样化。 李建设现在算是她的合作者,她怕李建设不明白,把这其中的道理细细给他分析了一遍,听得李建设连连点头。 但有一点他觉得自己得提醒盛景:“你知道生瓜子多少钱一斤吗?我虽没卖过,但供销社里食品厂包装好的瓜子是一毛三一斤, 生瓜子估计就三四分钱一斤。三百块钱, 能收两屋子的瓜子了。” “知道。”盛景道。 她放假后虽然忙, 却也抽了几天做市场调查。 况且,她原先就在食品厂上班,对于市面上的食品的味道、价格、销量等情况都很清楚。 “那你知道电影院现在有人卖瓜子吗?”盛景问道。 李建设一愣, 不确定地道:“有、有吧?” “我这段时间去各大电影院转过。有些人在卖自己炒的瓜子。用旧报纸包的一包大概是三四两重的瓜子,卖五毛钱。” “五毛?”李建设很吃惊。 三四两重一包,那么一斤可以包三包。也就是说,一斤瓜子他们卖一毛五分钱,比供销社卖的还贵! “没人去抓他们?”他问道。 盛景道:“他们没有正大光明地摆摊,而是用书包装着,看到有带对象来看电影的,就上前问一问。我在那里站着看一个人兜售瓜子,半个小时里他卖出了十二包。” “十二包?”李建设瞪圆了眼睛。 十二包就是四斤。一斤赚一毛钱,半小时那不是赚了四毛钱?就算只卖晚上两小时,一天也能赚上一块六,一个月岂不是四十八块,比工厂里的正式工的工资还要高? 他问:“你是哪天去数的?是周末还是平时?” “平时。” 李建设激动得快说不出话来了。 周末看电影的人多,碰上节假日就更多人了。这么说四十八块还是保守估计。加上节假日,加上比两小时多卖一个小时,那一个月的收入稳稳是五十元以上。 盛景见他终于感兴趣了,又启发道:“你说,他们卖的生瓜子从哪儿来?” “自然是从农村收来的。”李建设道。 “对。”盛景道,“等咱们的瓜子上市,就得面临竞争。到时候有人去农村大量收瓜子,咱们的瓜子味道再好,你没生瓜子炒也是白搭。而反过来,咱们把附近的生瓜子收完了,他们哪里还有货源?那到时候在瓜子市场里说了算的就是咱们了。” 李建设明白了,他朝盛景竖起了个大拇指:“厉害。”可以说果然不愧是他妹么? 想起自己和李鸣放以前去黑市干的事儿,既危险又辛苦,赚的都是血汗钱,他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说了出来:“那、那咱们不是抢了别人饭碗?” “我是那没良心的人吗?”盛景白他一眼,“到时候他们替咱们卖瓜子,统一售价,我保证不比他们自己炒瓜子挣的少。” “瓜子有人收,农村就多种葵瓜子。这玩意儿不是粮食,也不用农田或自留地种,在房前屋后多种点,每家每户都多点收入,这对农民也有好处。” 这下李建设心服口服了。 “现在你好好想想,有什么朋友能帮咱们在农村收瓜子。你现在还没收到录取通知书,可不能冒险,得有别的人出面才行。”盛景道。 李建设想了想:“我跟李鸣放从小要好,你是知道的。他是怎样一个人,你也清楚吧?我原先去黑市,就是跟他一块儿去的。后来你警告我之后,我也跟他说了。幸好他听进去了,小心再小心,才没被抓。” 提起这事,李建设对盛景又满心感激。 跟他一起混黑市的两个朋友,在盛景提出警告后就被抓了,被关了几天,还被批/斗。名声坏掉了,成天被村里人指指点点。 想起这个李建设就冒冷汗。 他可是要参加高考的人。要是因为混黑市被抓,他的政审肯定不过关。就算他学习再好也不能考大学,一辈子就完蛋了。 这事李建设感谢过盛景两回,此时他没再提起,继续道:“你既然要让人收瓜子、鸡蛋,又要让人联系人卖瓜子、鸡蛋,我觉得他最合适。你觉得呢?” 盛景有原主的记忆。这记忆平时是储备在脑子里的,如果自己没想这事,或没人提起,这些储备信息就不会出现在盛景脑子里。 这会儿李建设一提李鸣放的名字,盛景就想起来了。 李鸣放是李柱生的孙子,从小跟李建设就好得跟亲兄弟一般。他们一起上小学、初中、高中,后来又一起回村种地。 要不是高考恢复,以李柱生的能力,李鸣放有可能去读工农兵大学了。 因为是村里人,跟李建设又要好,原主跟李鸣放也有接触。 想想记忆里的李鸣放,盛景点头:“李鸣放倒是个好人选。” 这人性格跟李建设差不多,讲义气,头脑灵活。最重要的是他是李柱生的孙子,拉他入伙,就等于李家庄成为了他们的后盾。有李柱生打掩护,他们的生意就更安全了。 “李鸣放没参加高考吗?”盛景问道。 “嗨,别说了。”李建设摆手,“那小子聪明是聪明,却一门心思想挣钱,当初要不是他爷爷拿大棒子逼他,他连高中都不想读。本来他爷爷想等等机会,给他弄个工农兵大学名额的,结果就恢复高考了。” 一个公社每年就那么一两个工农兵大学名额,每个村都抢,李柱生再厉害也不能马上就替孙子抢到一个。所以就想等一两年。结果计划不如变化快。 “他两年高中都是混过来的,什么都没学到。现在恢复了高考,他也不想参加。为了这事,他爷爷、他爸打过他两回,他都不听。”李建设又道。 “那行。”盛景道,“你先回去跟李鸣放商量,最好让他跟李队长也打声招呼,获得李队长同意,否则李鸣放的一举一动可瞒不了那老头儿。” 李建设点头。 “我明天回一趟李家庄,到时候咱们再重新商量占比的事。李鸣放就只管收货。至于出货,你们不用操心。城里你们都不熟,到时候我另找地头熟的,而且会多找几个。” 本来盛景只想给收瓜子的人一份固定工资,或是给他一点差价的,但现在换成了李鸣放,她觉得可以拉他一起入伙,分给他点股份。 这时候城乡差异大,知道你是农村人,对方很有可能欺负你。所以盛景根本没想过让李建设和李鸣放卖货。 而且收货和卖货都是一批人,她这中间的加工者很容易被架空。哪怕李建设靠得住,李鸣放做久了也要起自己的小心思。 “你等会儿。”盛景起身,去了自己房间一趟。 回来后她递给李建设一份合同:“我草拟了一下合同,你们先看看,有什么再商议。” 盛景上辈子签过多少合同,她拟的这份合同字数不多,却把该写的都写进去了。不过各人占比她空了下来,没有写上去。 李建设看得又是满脸佩服。 这合同不光是拟,就是看他都是第一次看到。两人一起长大的,他妹就是比他能干,果然跟着他妹干是对的。 两人又商量了一下细节,看看了时间,李建设赶紧起身告辞:“快五点半了,我得赶紧回去,要不然天黑就不好走了。” 他是上午去看榜的,看了榜后回了家一趟,给父母和村里人报喜。然后匆匆扒了两口午饭,就跑来给盛景报喜。这会儿回家,就算他骑车快,也得七点才到家了。 “那我不留你了,你骑车慢点。”盛景起身送他。 走到门口,李建设忽然停住了脚步,低声问盛景:“做生意,你为什么不带方毅一起?” 盛景摇头:“他以后是要走仕途的,不能沾生意。” “啊?”李建设瞪大了眼,随即又竖了个大拇指,“厉害。” 他还在为能当个老师而高兴,为赚点小钱而奔忙,人家就要去走仕途了。果然人跟人就是不一样。 “你如果想,你也能。”盛景道,“在学校努把力,分配的时候分到教育系统去,过上三五八年,也能混个科长当当。如果能干,当个教育局长也是有希望的;再能干点还可以去当个县长、市长。” 这是她建议李建设报师范学校的原因之一。 谁说读师范就一定得一辈子当老师了?多的是走仕途的。 “得了吧。”李建设赶紧摆手,“我不是那块料。其实我最喜欢的还是赚钱。” 要不是盛景一再鼓励他,考大学又是个光宗耀祖的事,他还有这么个学习能力,现在又不允许做生意,他其实并不想读大学,早跑去倒腾买卖去了。 “行了,快走吧。舅舅、舅妈定然做了丰盛的晚饭,等着你回家吃呢。” “成,那我走了哈。” 92 第 92 章 爸,我是文骥啊,我回来…… 李建设走后, 盛景就开始做晚饭。 天热,饭菜做多了放不住,盛河川也不一定回来吃, 她就给自己做了碗番茄鸡蛋疙瘩汤。 刚吃完收拾好厨房,盛河川就回来了。 盛景听到盛河川跟大杂院里的人打招呼的声音,从厨房的窗户探个头出去, 问道:“爷爷,您吃饭了吗?” “没呢,你给我下碗疙瘩汤。”盛河川道。 疙瘩汤省事快捷,等盛河川打水用毛巾把自己擦了一遍头脸, 换了身衣服时, 盛景的疙瘩汤也做好了。 疙瘩汤热, 盛河川也没急着吃, 而是问盛景:“你表哥来了?他过初选了?” 大杂院就没秘密,不等盛河川走到家呢,夏老太准得把今天发生的事都跟他说一遍。 盛景也省了口舌了, 点头道:“对,他来报喜。” 盛景放暑假后, 他回家的次数比以前多了。但每次盛景看到他一脸疲惫, 都不会拿琐事打扰他。 盛河川也知道初选名单没出来,就算关心李建设这个后辈, 也没什么可问的, 便都没问。 这会儿知道过了初选, 他问道:“报了什么志愿?” 盛景把三个志愿说了。 盛河川挑眉:“他喜欢当老师?” “也不是。”盛景挠了挠脸, 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原先她问李建设,李建设说并没有什么喜欢的,只要考上大学有个工作他就很满意了。所以盛景才给他报了三个师范类学校。 结果今天看他那样儿, 似乎很喜欢做生意。或许经济类的专业更适合他,哪怕学校差些,甚至取个大专也没关系? 她把情况跟盛河川说了,又道:“他数学不错,报的是数学和应用数学专业。” 盛河川道:“数学的应用很广。就算搞经济,也离不开这个基础。等他毕业后当了半年一年老师后,觉得不喜欢老师这个职业,也可以转行嘛。职业又不是定死的。” 盛景明白他的意思。 以前盛河川还没官复原职,就有能力帮人找到正式工的工作。 现在李建设不过是调动一下工作岗位,比平白无故安排一份工作更容易。盛河川身居高位,替他调动一下还是很容易的。建设部下面的建筑单位,数学专业大学生也算对口。 她犹豫了一下,问道:“这是不是不好?” 盛河川看向她,眼里满是疼爱。 别家的孩子,总想让家里长辈替他们走后门,有权的直接用,没权的想方设法也要用。 唯有他家这个孩子,明明知道这些对他而言轻而易举,她却顾忌着他的官声,不愿意给他添麻烦。 “如果他在毕业的时候,不去当老师,直接分到我们下面的单位,这确实不大好,容易引起异议。但当了一两年老师后就没关系了。老师转行大有人在。” 他拍拍盛景的胳膊:“中国就是人情社会。岗位就那么多,我不安排,自然有人会走后门安排自己的小辈或拿去卖人情。这是杜绝不了的。李建设好歹是我看准的,人正派,也机灵。如果学业上也不错,那就比一些败絮其中的关系户要强。” 盛景笑了起来:“那就好。我到时候问问他吧。没准他喜欢当老师呢。” 其实当大专或中专老师,科研压力不大,也没有升学压力,课业也不重,是有很多时间和精力搞副业的。盛景当初提议李建设报师范,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 如果他做着做着,想把副业转成主业了,就可以辞职不干,直接下海。 “我一直没问你,毕业后你想做什么?”盛河川问道。 盛景向来有主见,想做什么,该做什么,都有自己的想法与计划,所以盛河川也就问一问,他觉得盛景不用他操心。 盛景觉得是时候跟盛河川摊牌了。 “爷爷,现在是不是有人提倡搞活经济?”她问道。 盛河川的嘴角噙起了笑意:“你从你老师那里听来的?” “对。” 盛河川点头:“确实有这个说法,上头正在研究讨论。” 他坐直身体:“说起来,方毅这小子前段时间发表了两篇文章,说的就是提倡改革经济的。” 他看向盛景:“是他自己的想法,还是你给他提供的思路?” “他自己的想法。”盛景道。 这个学期,盛景自己有上辈子的基础,把大一大二的课程都自学一遍也很轻松。 可方毅纯纯土著一枚,第一次学经济类专业课,一学期把三个学期的课程学完,还是自学,且他还担任了学生会学习部部长,七七届班长。他的压力之大,时间之紧,事务之繁忙,可想而知。 可他愣是顶住了压力,期末时参加大二的期考。考出来的成绩跟大二年级一起排名次,也排在了第十七名。 而且作为一个曾经的记者,他在繁忙的学业中依然抽出时间看报纸。报纸上相关言论一出,他就敏感地察觉到了变动。 对于经济改革,方毅是有想法的,现在又学了经济方面的理论,他自然有话要说,于是洋洋洒洒地写了一篇文章投到了报纸上,很快便被刊登了。 现在保存派还占着上风。方毅的文章立刻遭到了斥责。他便又写了一篇文章回应斥责文章。 方毅的成绩与表现,不光让老师们大感意外,盛景也很意外,忍不住给方毅竖个大拇指:牛批。 至于盛景自己,她的成绩不光是大一第一,大二也排在了第一。 盛景炒旧饭,面对的竞争对手又是工农兵学员,考第一实在没什么可骄傲的。可方毅这成绩,她是真的很佩服。 “那你呢?我记得你也是很支持改革的。”盛河川道。 在他看来,盛景比方毅优秀多了,从成绩就可以看得出来。而且写文章她也不怵,没见当初高考,她语文成绩也很高,不就说明她作文也写得挺好吗? 而且这种文章,不在于你文笔有多辛辣,在于你是否言之有物。从盛景平时的言谈中也可以看出,这孩子是很有想法的。 “爷爷,您先吃饭,吃完饭我再跟您说。”盛景道。 “成。” 盛河川把疙瘩汤吃了,盛景先去洗了碗,又沏了两杯菊花茶,到盛河川面前坐下。 “爷爷,在选择专业的时候,我就跟您说过,我认为,计划经济终究会被市场经济所取代。经济改革的号角已经吹响,可见我的预料并没有错。” 盛河川点点头:“是的,没错。” 盛景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谈下去,而是问了盛河川一个问题:“您的工作,进行得顺利吗?阻碍多吗?” 盛河川看了她一眼,又点头:“顺利,但阻碍也很多,困难很多。其中艰辛,用在险滩上逆水行舟来形容比较恰当。稍有不慎,就船翻人亡。” 盛景摊了摊手:“您是老革命,以前还担任过这方面的领导,是老资历;大学学的是这个专业,是内行;您还是站在最高的位置上,是领导者和决策者。您都觉得困难重重。我大学毕业后去国家部委工作,您觉得我能干出什么成绩?” 盛河川就只有盛景这么个后辈与亲人,他又对盛景打从骨子里疼爱。父母爱子而为之计深远,他对盛景也是一样。 所以工作之余,他时常会考虑盛景大学毕业后的就业问题。盛景说的这些,他自然深思过;年轻人一腔热血,想短时间内就做出一番成绩的热忱,他也很能理解。 他认为盛景身上最难得的不是聪明有谋略,而是她既通人情世故,又有一颗赤子之心。这是在十年动荡中看过许多世间黑暗的盛河川特别珍惜的。 他不希望看到盛景这颗赤子之心与满腔热忱,被沉疴积弊的名利场所湮没。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点头,又问,“那你想去企业?”说着又补充了一句,“经济放开,企业想来也是要改革的。” 盛景摇头:“企业的积弊,比机关单位还要厉害。这不是经历阵痛就能改好的,必须进行凤凰涅槃。我资历浅,进企业同样也没有话语权。” “那你有什么想法?” 盛景又没回答他的问题,重新提了一个问题:“知青,一直呆在农村肯定是不行的。没考上大学的那一批,会强烈要求回城。知青大批回城在所难免。” 盛河川没觉得她又跳跃一个话题是在回避自己的问话,他的思维迅速跟上,想了想,点头:“你思虑的对。” “这么多的闲散劳动力,没有工作,也势必会给社会带来不安全的隐患。”盛景又道。 盛河川没有再接她的话,而是静静地等着她的下文。 “市场经济,除了小摊小贩,也有可能会有私营企业出现。我们会跟国际接轨,到时候也会有外资企业出现。” 盛河川脸色严肃起来,警告盛景:“私营企业这种话,以后别提了。” “我知道,我就是一个预测。”盛景道。 关于姓资还是姓社问题,是需要争论才会有结论的。私营企业就算能出现,最初也有规定,雇佣职工不能超过八人。她想要建立自己的企业,还早着呢。 “我想说,比如关叔那个小馆子。如果国家允许他光明正大的经营,他就得雇人帮着洗菜切菜,也得雇人帮着跑堂。他既创造了经济财富,给国家交了税,同时也给那些没工作的人提供了工作机会。这样的个体经济多了,社会上闲散人员少了,社会是不是也就更安定了?” 盛河川不抽烟,但他现在很想抽一只烟。 盛景虽然没有明说,但他已听明白她想要表达什么意思了。 不过他没有接话,而是示意盛景继续往下说。 “现在国家还不允许这样的经营出现,但我感觉这是社会发展的趋势。而且,国家要发展工业,必须到国外购买机器和技术,那就需要外汇。外汇从哪里来?这就需要出口产品。什么产品能出口创汇呢?” “所以,如果在国情允许的情况下,我想成为一个企业的话语者,想通过自己的努力生产出能出口创汇的产品,能为没有工作的人提供就业岗位,也想用创造出来的利润去帮助山区那些想读书却因家贫而不得不辍学的孩子。” 盛河川凝视着盛景,目光变得无比的柔和与慈祥。 别人搞私营经济,是想赚钱给自己和家人享受。而他家盛景,心里想着的是国家与穷人。哪怕是为了她这颗难得的赤诚之心,他也要大力支持。 他道:“爷爷支持你。只要国家允许,你就大胆地去做。” 盛景笑了,笑容很甜:“谢谢爷爷。” 她特别庆幸,能遇到盛河川这样开明睿智的老人。 她还想说什么,外面传来了夏老太的声音:“老盛,老盛,这几人说来找你,我问他们是谁也不说,拦也拦不住。” 盛河川皱眉,朝外面看去;盛景则站了起来。 她正要出去,就见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看向盛河川的目光满是激动:“爸,我回来了,我终于能回来看您了。” 说着他朝盛河川扑去,“扑通”一声跪在了盛河川面前,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声音哽咽地又唤了一声:“爸爸。”这声呼唤十分动情。 跟他一起进来的是一个面容姣好的中年女人,以及三个孩子。 最大的男孩儿十三四岁,另一个女孩儿小他一两岁。最小的男孩只有七八岁的样子。 一家五口衣着整洁,男的都是的确凉上衣,涤纶西裤;女人和女孩儿都穿着布拉吉。显然经济状况不错。 盛河川在男人进门的时候就错愕了一瞬,随即就冷下了脸。 这会儿看男人跪在他面前涕泪横流,哭得比宋津东的儿子宋慎方回来时看到硬挺着等自己回来才咽气的老父还要伤心,他心情没有任何波澜。 他目光冷冷地打量着男人,问道:“你谁呀?” 男人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惊愕地抬起泪眼,满脸不敢置信:“爸,我是文骥啊。我老得您都认不出来了吗?” 93 第 93 章 被一只鞋子砸中脑袋 他摸摸自己的脸, 苦笑一下,泪水再次滑落,声音哽咽:“也是。我当年被迫离开北城去南方, 一去十年。这十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掂记爸爸您。可迫于无奈,路途遥远,我没办法回来看您老人家。现在我调回来了。爸,我们再也不离开您了。” 说着, 他抹了一把眼泪, 转身朝儿子、女儿招招手:“智远, 文思,快过来给爷爷磕头。” “可别。”盛河川摆摆手, 脸上露出一抹嘲讽,“你们姓吕不姓盛, 千万别叫我爸爸和爷爷, 我当不起。” 盛文骥原名吕鑫, 母亲在生他时难产死了, 五岁时父亲病死了,伯伯一家虐待他。 盛河川当时跟妻子离了婚, 打算一辈子不再结婚。见吕鑫处境可怜, 便收养了他,并给他改名为盛文骥。 当年盛河川一出事,盛文骥就跟他划清了界限。担心被牵连,他干脆带着老婆孩子调到了上海, 并改回了自己以前的名字。 盛河川没想到他脸皮这么厚,竟然还敢到自己面前露面。而且相处二十几年,他怎么没发现这个养子的演技这么好? 听到盛河川知道自己改了姓名,吕鑫又高兴又担忧。 高兴的是盛河川仍然还关注着他, 可见他心里一直掂记着自己这个儿子。如此一来修复父子关系就容易了。 担忧的是盛河川既然知道他改了姓名,就应该知道他在上海,甚至可能知道他在什么单位。这样一来,他前面说的那些苦衷就成了谎言了。 看来得直接认错才行。他小时候盛河川可是说过,犯错不怕,怕的是犯了错还死不承认。 “爸,您别这样。我知道我错了。”吕鑫痛哭流涕,“当年我糊涂,受了别人的蛊惑。那时智远和文思还那么小,一个四岁,一个两岁,我实在不忍心看到他们跟我们一起被批/斗下放,这才犯了大错。您打我骂我吧,呜呜呜,我真的错了,爸您原谅我吧……” “爷爷。”两个大孩子显然事先被交待过,上前一左一右地抱住盛河川的胳膊,撒娇似地摇了摇。 “爷爷,我是智远啊,您还记得我吗?我爸爸妈妈犯错,都是因为我,您原谅他们吧,好不好?” “爷爷,文思好想你,爷爷您看文思长这么高了。我妈妈说,当年在这里时,我还是小不点,您总把我抱在怀里坐在廊下的摇椅上看哨鸽。” 看吕鑫利用孩子打感情牌,盛河川的脸色就更冷了。 他没理会摇晃他胳膊的两个孩子,对吕鑫冷冷道:“你做了什么心里清楚。当时是什么样的,我也懒得再跟你描述一遍。我只明确地告诉你,现在想再来当我儿子,晚了!哪怕是亲生的,在遇难时弃老父而去就不能原谅,更何况你不是亲生的。” “你我的父子之情,在十年前就已断了。覆水难收,你也不要妄想再来当我儿子。如果你还想保有你现在的工作和职位,就赶紧带着你妻儿离开这里。否则我会把当年你如何忘恩负义的事跟你们领导说说。” 吕鑫不敢置信地抬起泪眼,痛苦地叫了一声:“爸……” 他抹了一把泪,转头看向盛景:“您是因为有了她,才不要我们的吗?她是孙女,以后是要嫁出去的。您年老了身边也没个人伺候,何苦把儿子和孙子赶出去呢? “我抚养你二十几年,让你读了大学,给你娶了媳妇。如果没有我,你可能都活不到长大。但到头来我得到的是在我最艰难的时候的背离。” 盛河川说话的时候语调冰冷,但情绪上十分平静:“我与你恩断义绝是因为你没良心,跟任何人无关。吕鑫,我现在数到三,数到三时你再不离开,我说到做到,一定会打电话给你领导,我会让你周围的人都知道你是怎样的人。” 说着他眼睛微眯,开始数:“一……” 吕鑫仓皇起身,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话。可盛河川不紧不慢吐出的“二”让他害怕了。 二十几年的相处,他太了解盛河川的个性了。办事干脆利索,从不拖泥带水。他既说给自己领导打电话,还真说到做到。 “好好好,我走,我走。”他连滚带爬地起身往门口跑,走到门口才放了一句狠话,“爸,您别后悔。要是老了没人伺候,您才想起我,那时候别怪我不认您。” “滚。”盛河川吐出一个字。 看到马文丽和三个孩子还呆呆在站在那里,盛河川冷冷看她一眼:“还不走?” 马文丽忙不迭地拉着自己的小儿子出了门,智远和文思也连忙跟上。 吕鑫大学一毕业就跟马文丽结婚了。因为盛河川单位的房子窄小,没地方让儿子结婚,盛河川才买了这处房子。不过当时跟他们住在这处宅院里的都是各大部委的干部,不是现在大杂院里的这批居民。 但什么事能瞒得住夏老太? 站在门口听了两耳朵就知道这一家子竟然是盛河川原来的养子一家,夏老太就不停地朝外面招手,招来了大杂院里许多人站在门口听动静。 这会儿吕鑫一家子往外走,就陷入了人民的海洋,接受老百姓唾沫的洗礼。 “哎哟,这就是那个白眼狼啊?老盛多好的一个人啊,不是亲爹妈,还把他养那么大,给他买房子,给他娶媳妇,结果一落难就被这白眼狼抛弃了。现在老盛发达了,这人竟然又腆着脸回来。还当老盛是眼盲心瞎的人,还上这个当啊。” 吕鑫一出来,夏老太就骂上了。 她冲在最前面,一来是看不上吕鑫这样的人,二来也有讨好盛河川的意思。 要是盛河川伸一把手,她孙子夏中杰的工作不就有了吗? 其他人就单纯多了,就是纯粹地替盛河川抱不平。 王大妈朝吕鑫啐了一口:“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用着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真当别人是傻子呢,由着你糊弄。” “可不。我说你们快省省吧。小景那孩子不知有多好。就算她以后嫁了人,也不会不管盛大爷的。倒是你这种人,现在盛大爷官复原职了就来讨好,等他老人家老了动弹不得了,你不得把他抬到野地里自生自灭?就是我都能看明白的事,盛大爷他能不明白?”陈坤也对吕鑫指指点点。 方七吃过晚饭就去胡同口乘凉吹牛去了,听到消息就往回赶,正好在大杂院门口遇上了吕鑫。 “你就是盛文骥?”他指着吕鑫问道。 吕鑫一看这老头儿气势汹汹的,就知道不会有好事。 大杂院这些人虽然一个个对着他喷唾沫星子,却没有累及马文丽和三个孩子,就知道这些人是有底线的。他此时就不打算顾着妻儿了,想着自己赶紧跑,逃离这里。 结果他脚下还没来得及动弹,大杂院追出来骂他的人就抢答道:“对,就是他。” 方七年轻时走南闯北,也是有点武艺在身上的。否则方勇刚也不会屡建军功,当上了副军长。 方七跟盛河川相交莫逆,对于盛河川养子的事比大杂院其他人都了解,也更唾弃这人。 眼看着吕鑫要跑,他脱下鞋子就朝吕鑫砸去:“我打死你这白眼狼。要不是老盛,你能活着?你能读大学?你能娶媳妇?你早下去跟你亲爹妈团聚了。老盛对你有大恩,你不思回报,反而恩将仇报,我打死你个畜生。” 吕鑫被一只鞋子砸中脑袋,却顾不得疼痛,更不敢还嘴,跑得飞快。第二只鞋子呼啸而来时只砸到他的背。之后他就跑出了百米之外,很快拐进了一个小胡同里。 没有了吕鑫吸引炮火,马文丽也难逃被骂的命运,夏老太、王大妈、马桂英几个妇女指着她又骂了一通。 毕竟盛河川落难被养子抛弃时,马文丽已嫁给吕鑫了。如果她能劝一劝丈夫,或许就不是眼前这局面。没准吕鑫跟养父断绝关系还是她窜掇的。反正她也不无辜就是了。 不过看在三个孩子面上,大家骂得没那么狠。方七捡了鞋子回来遇上马文丽,也只是冷哼一声,没有说什么难听话。 盛景在吕鑫一家离开,邻居也跟在他身后离开后,捧了桌上的菊花茶给盛河川:“爷爷您消消气,为这种人不值当生气上火。而且有一点我要声明,以后就算我嫁了人,我也不会不管您。就算我工作忙不能时时伺候在您身边,我也会请人照顾您的。” 盛河川摆摆手:“你不要受他话的影响,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年轻人要把重心放在工作上。相对我而言,国家更需要你们的贡献。我以后动弹不得了,就像你说的,请个人照顾我就可以了。” 说到这里,他幽了个默:“我这也算是给那些没工作的人提供了一个工作的机会。” 盛景被他说得笑了起来。 …… 盛景以为李建设回去后跟李鸣放商量,至少也要隔两天才能再过来。 结果第二天一早她打着哈欠出门,正想趁早去挑一担水,迎面就对上了两张放光的脸。 她这个哈欠就卡在了嗓子眼里。 “你、你们……”她目光呆滞了一瞬,抬头看了看天。 现在没什么娱乐,她被迫早睡早起,十点前睡下,六点过点起床,十分规律。 就算夏天天亮得早,现在天色也才刚刚放亮。 “你俩几点起的?”她发出灵魂拷问。 从李家庄骑自行车过来,再快也得一个多小时。 “嘿,我俩昨晚兴奋得一个晚上都没睡。看看启明星起来了,我们就打着电筒骑着自行车过来了。”李建设摸摸脑袋,不好意思地道。 “这俩小伙子来了有一会儿了。我出门上厕所就看到他俩站在大杂院门口,好险没把我吓一跳。”夏老太道。 老太太觉少,老早就起床了。 “幸亏你这表哥昨天才来了一趟,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否则我都得大喊抓贼了。” “哈哈,那不能。小偷怎么的也不敢天亮了还蹲在大杂院门口,那不擎等着被抓吗?”李建设咧着一口白牙笑道。 “快进屋吧。”盛景道,“我去挑一担水。” 本来昨晚睡前要去挑一担的,结果被吕鑫那一闹,她出门肯定被大杂院的人揪住,拉着她批判吕鑫一通。 吕鑫再不济也是盛河川一手养大的,骂吕鑫不就等于说盛河川养子无方吗?有些话别人说得,她说不得。所以她也就没出门。 这会儿水缸快没水了,还得等着水洗漱做早饭呢。 “我来我来。有你哥在,哪能让你个小姑娘去挑水?”李建设过来就要抢扁担。 “别。”盛景一把抓住扁担,“你要是不想耽误我爷爷上班,就老实进屋呆着。你要是去挑水,信不信没半个小时回不来?而且你还得想好理由,为什么这么早出现在大杂院门口。” 李建设赶紧松开手,道:“行行,我们进屋等着。”又问,“盛爷爷起床没?” “早起来了,去胡同口外面打太极拳去了。”盛景道。 盛景去挑水,还是被夏老太和其他人追问了一通,她敷衍了几句才得以脱身。 知道这两人只是心情激动才一早跑来,并不是遇到了急事,她便按自己的节奏洗漱,又做了早饭,等盛河川回来,四人一起吃了早饭,盛河川去上班,她才在堂屋里坐了下来,看向了两人。 李鸣放首先表态:“小景,我跟你干。” “你爷爷同意吗?”这是关键。 “同意。”李鸣放用力点头。 “嘿,他爷爷开始还用大棒子打他,后来知道是跟着你干,才松了口。不过叮嘱我们要小心,步子要迈小一些。” 盛景竖了个大拇指:“要不姜还是老的辣呢?李队长这是一语中的。” 李鸣放昨晚被李柱生拉着,交待了好一通话。 这会儿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纸,递给盛景:“这是我照着你写的那个合同抄了一遍,你看看。” 盛景接过来一看,上面填上了数字,李鸣放占百分之十,李建设占百分之十五,两人把李建设原先说的占四分之一那百分之二十五给分了。 至于投资那一块,李鸣放没写,想来是不打算投资。 94 第 94 章 我还有处房子在城西…… 想了想, 盛景没打算改。 现在是小生意,以后是大生意。如果合作得好,她以后成立公司时也肯定会把两人带上,让两人成为副总。 那么公司的股份占比就不能给多了, 否则两人既是元老又是大股东, 他们在公司的话语权太重, 不利于她掌控公司的走向。 她放着恢复高考第一届华清大学毕业生的优势,不去国家部委,不去企业, 冒着影响盛河川官声的危险,自己做小生意,不就是为了企业的绝对话语权吗? 这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更不是因为她在乎利益和钱。 作为一个穿越的知道国家未来走向的人,她非常清楚地知道公司要如何发展, 才能帮助这时候在经济发展中走得十分艰难的国家。 她不能容忍有人在公司里指手划脚,更不能容忍当公司发展到关键时刻时,有人因为理念不和而拖后腿、使绊子, 甚至退股拆分公司。 她抬头问李鸣放:“你不打算投资吗?” 李鸣放摇头:“不了。我父母打算给我盖房子娶媳妇, 我们家没多余的钱拿出来投资。” 李建设生怕盛景多想,也道:“确实是这样。李鸣放既不打算高考, 他父母生怕他在外面乱来,就想给他娶个媳妇管住他,所以打算给他建房子。” 其实主要是因为李鸣放的父母反对李鸣放做生意,觉得这是投机倒把,不务正业。 李柱生在家里虽然有威严,说话管用,但他也不能一点儿也不顾儿子、儿媳的想法, 把他们给强压下去。 所以一家子商量的最后结果,就是李鸣放可以跟着盛景干,但不投钱。这样就算因为投机倒把被抓了,李鸣放也只是盛景和李建底下的小喽啰,帮他们干活,关几天可能就没事了。 至于这个合同,李鸣放根本没跟李柱生和父母说。否则他父母是肯定不让他跟着干的。这可是投机倒把的铁证。 因为父母的强烈反对,李鸣放心里其实也是打着鼓的。盛景给的股份少还好,要是给多了,他肯定不干——这是让他做主谋啊。 要不是担心分的钱太少,他都不想要这个股份。 盛景并不知道李鸣放心里的想法,见两人都没有异议,她道:“那我重新写一份,然后誊抄两份,咱们都签字按手印。” 一听还要签字按手印,李鸣放的心更不安了。 做生意就做生意嘛,还签什么劳什子合同?白纸黑字的,这不是妥妥的把柄吗? 他两只手握得死紧,嘴巴张开又合上。 “鸣放哥是有什么话要说吗?你尽管说。有什么事一定要在签合同之前说清楚才好。”盛景道。 “那、那我能不能不要这个股份?咱们干到什么时候,你们就按着这个比例给我分钱就可以了,行吗?” 生怕李建设这个好兄弟不高兴,他赶紧解释道:“主要是我爷爷是大队长,我伯伯又在运输队,我要是因为投机倒把被抓了,我自己倒没什么,但影响到他们就不好了。” “那也成吧。”盛景点头。 她看向李建设:“你呢?” “我……”李建设听了李鸣放的话,也有些犹豫。 他父母不怕影响,但他自己可是要上大学的。那个对于他这个农村娃才是顶顶要紧的。 要是合同不慎被人看到,那可也是妥妥的罪名。 他心一横,对盛景谦意道:“那我也不签吧。” 盛景不由失笑。 她拟这合同,是为了保障两人的利益,为此还枉做了一回小人。 结果两人都拒签。 不过现在国家不允许做生意,两人有这样的顾虑也很正常。 “成,那就不签。等以后你们不想干了,说一声就行。”盛景道。 “好。”两人点头。 这才是他们熟悉的合作方式。 他们平时跟那些兄弟往黑市里捣鼓买卖,也就口头说妥就行。等什么时候不想干了,也是说一声的事。哪那么多讲究。 “既然不涉及到以后的事,只看眼前,那咱们的份额就不能这么分了。资金那块仍然按投入来算,占百分之五十。做事这块儿,你俩占百分之三十,我占百分之四十,可以吧?因为做食品的方子是我的,我多占百分之十。” 对于股份的事,李鸣放也是有点想法的。 盛景和李建设都要读书,平时根本没空做事,这生意肯定最后还得指着他来。结果他出力最多,拿的股份却最少。股份少就意味着分钱的时候拿得最少,这就很不公平。 反正他跟其他兄弟就不是这样的。 他虽然不愿意往那方面想,但心底里总有个隐晦的想法,那就是这两人是不是因为自己是大学生,就看不起他这个农民,故意欺负他呢? 这会儿听盛景改成百分之三十,虽然还不是很公平。但看在兄弟的面上,他就不计较那么多了。 他答应得很爽快:“成。小景你怎么说就怎么的吧,我们都不是计较的人。” 李建设听到这话,转过头去深深地看了好兄弟一眼,又转过头来,闷声道:“好,那就这样。” “那你俩等会儿。”盛景出门去了自己房里,过来时手里拿了一迭十元大钞,递到两人面前,“这是二百五十块,你们尽量多收瓜子,能收多少收多少。马上到秋天了,天气干燥,就算收再多也不怕发霉。钱要是不够,再来找我要。” 说到这里,她问李建设:“上次我说的收瓜子的重要性,你跟李鸣放说了吗?” “说了。”李建设点头,“趁着还没开学,我跟鸣放分开收,还会叫人帮收,尽量把北城周边的村子都收一遍。” 他犹豫了一下:“如果钱不够,到时候我们一起想办法。” “收到瓜子后,你这段时间就住在我那屋子里吧。村里有猫的,再抓一只猫养到那院子里,免得闹老鼠,把瓜子都祸祸了。这段时间你们就只管收瓜子,别的我来张罗。” “好。”李建设点头。 李鸣放张了张嘴,想问等他俩上学了,三人怎么分工。但想起自家爷爷的叮嘱,还是把话咽下去了,点头也跟着应了一声“好”。 反正先做着看看吧,以后要确实不行,他再提出来。 三人又说了一下收购价格,确定了一个大概的区域,李建设和李鸣放就离开了。 两人准备马上回去收瓜子。 盛景则换了一身破旧衣服,戴上一顶草帽,把门一锁,推着自行车出了门。 如果让人在李家庄那个宅子里炒瓜子,不到半天整个庄子的人都知道了。毕竟炒瓜子有香味儿,就算离村子远,也能闻着味儿。 而且请李家庄的人给炒瓜子也是一桩麻烦事儿。中间有李先进两口子在,请谁都不合适。 朱春花是个馋嘴的。她要是一天去抓两把,你还不能说什么。毕竟她是李建设的妈,盛景的舅母。 朱春花去抓,李鸣放的母亲是不是也得去抓两把?满村沾亲带故的,到时候别没赚到钱还得罪了人。 最重要的是城里的小贩要批瓜子,不可能骑一两个小时的自行车去拉瓜子。不是谁都有自行车的,而且时间也是成本,不划算。 所以她想看看城里有没有合适的地方,实在不行再考虑李家庄那处宅院。 这年头各家的住房都紧张,房屋出租的很少,再加上没有中介,租房子十分困难。 盛景骑着车在各大胡同里转悠,专找那些在胡同口聊天说话的大爷大妈询问,好不容易寻到有出租房子的,看了又不怎么满意。 大杂院里的房子根本不行,独门独院出租的极少。好不容易找到一处,租金又要得死贵。还没赚钱就往外掏那么多房租,李建设和李鸣放根本不情愿。 所以盛景算是白忙活一天,回到大杂院时,整个人都打蔫儿了。 “你去哪儿了?” 盛景是扣着做晚饭的时间回来的,却意外发现平时忙得睡觉都不一定回来的盛河川竟然坐在堂屋里,十分吃惊:“爷爷您怎么在家?” “今天没什么事,我就提前回来了。”盛河川道。 其实他是心里一直掂记着盛景做生意的事。 祖孙俩相处,向来是坦诚以待的。 盛景也不瞒他,当即把自己找出租房,想做炒瓜子生意的事跟盛河川说了。 盛河川一拍脑门:“也怪我,一直忙着,房子的事没跟你说。” 说着他起身进到卧室,拿了一串钥匙出来:“我还有处房子在城西,骑自行车过去大概四十多分钟,这些年一直是一个老朋友住着。前阵子他工作恢复了,那处房子就空了下来。正好那里跟李家庄是一个方向,离李家庄也不远,也是独门独院,很合你的要求。” 盛景很惊喜,接过钥匙:“谢谢爷爷。” 看过原著的她一直知道盛河川在城郊是有一套房子的,后来由盛琳继承了。但这几年盛河川不提,她就没问,就当这处房子不存在。 现在盛河川拿她给用,而且符合自己的要求,那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把地址记在心里,高兴道:“明早我就过去看看。” 95 第 95 章 这同样是一个标准的一进…… 盛河川明明掂记着孙女做生意的事, 他一回来夏老太就把李建设带着一个陌生小伙儿大清早出现在大杂院门口的事告诉了他,他很想知道盛景是打算怎么跟这两人合作, 但最终还是忍住了没问。 在他看来, 盛景小时候虽然吃了苦,后来进食品厂又屡次得到周涛夸赞,但终究年轻, 经历的事儿少, 一起做事并涉及利益的同伴还是少。 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在最初做生意的时候遇点挫折,载个跟斗反而是好事。 吃过晚饭, 盛景看盛河川坐着没动, 也没见他看文件忙工作, 问他道:“爷爷,您不去溜溜弯?” 以前在机械厂上班时, 盛河川吃过饭, 总要出去散散步,到胡同口去跟那些老头儿老太太聊聊天。 现在平时忙就算了。可今天明明吃饭早, 离睡觉还有一两个小时,他完全可以出去放松放松。 盛河川摇摇头, 满脸无奈:“恢复工作,我自己感觉除了忙点外,跟以前没区别。可别人看我就不一样了。不是敬畏着不敢说话, 就是想上来给家里孩子求工作。” “都是住了十来年的老邻居,说得可怜,我不帮于心不忍;帮吧,帮得了谁去?一旦开了这个口子, 以后就没完没了。我拒绝了两次,这些人看到我脸色就不怎么好了;我也不大想跟他们说话聊天。” 说到这事,盛景就又有话问了:“您恢复了工作,单位就没给您重新安排个住处?” 她前世终究没完全接手父母的企业,没接触过高级别的官员。当然,后世的官员跟现在的官员也不一样。 但原著里,方勇刚这个副军长都有带花园的二层小楼住,还给他家配备了做家务的警卫员,盛河川这个正部级干部,总得有些排面吧? 但她家老头儿,仍住在这个大杂院里,正常时间门上下班仍都会骑他那辆破自行车。除了比以前忙,他完全跟在机械厂上班时一样。盛景想给他买几套好点的衣服,他都拦着不让。 唯一不同的是他去开会或去下属单位巡查时,因为回来的时间门太晚,单位的小汽车会送他到胡同口,早上再来接他到单位去。 当然还有一点不同,那就是他的工资,从一百九十多块一下子涨到了四百多块。老头儿现在是个有钱人了,真要请保姆,住家保姆一个月十几二十块钱,他请上十个八个都不成问题。 所以还是低调朴素使然。 “当时让我回去工作时,上头倒是问过。但我想着我有自己的私宅,两个人住着也还算宽敞。现在多少人一家子十几口挤在两间门屋里的呢,我俩住个带院子的大宅子,没必要,就拒绝了。” “那要不然咱们租个院子?我今天去看房子,倒是有一处独门独院的。不过屋子不怎么好,要住人还得修缮修缮,院子也没宋爷爷家的大。” 那院子屋子破破烂烂的,用来炒瓜子凑合,但住人就不行了。 房主大概是看她一个年轻小姑娘,珠眼子滴溜溜转,直接漫天叫价,恨不得把租金叫到天上去。 就算盛景能就地还钱,把价格压下来,但以房主这种秉性,很有可能等他们生意做得好后会涨房租,涨房租不成没准还要去举报他们。 所以盛景价都没还,扭头就走。 如果盛河川想搬家,她倒是可以去跟那个房主扯扯皮。 至于买处房子的话,盛景提都没提。 虽说这时候四合院的价钱,在后世看来就跟白捡似的,但那是没看现在人们的收入。她看的那个破破烂烂的四合院,都能卖到三四千块。 盛河川六八年被从副部岗位上撸下来,下放批/斗,直接就没了收入。后来又起复,调来调去调了好几个岗位,工资也没完全恢复,他那一百多元的工资,在一个月工资三五十算高工资的大杂院人看来,那是绝对的土豪了。但跟原先不能比。 所以他一千多能拿出来,但三四千块肯定没有。 而且老头儿年纪大了,有点钱傍身,心里也踏实。盛景可不敢怂恿他把养老钱都拿去买房了。现在离房价上涨还有二十来年呢。 “实在不行,咱就去城西那个房子住。我们学校离那儿还近些。您上班远,但可以叫单位的车接送。” 说到这里,盛景又有话要说:“我说爷爷,单位为什么给您配车?不光是因为您级别高,也是因为您时间门宝贵,不应该浪费在上下班的路上。您坐在车上也能处理文件不是?刮风下雨的您要是摔一跤,不能上班,那得耽误多少事儿?” “至于炒瓜子,我再重新找一找,总能找到合适的房子。说起来城西那边我还没去看过,到时候看看附近有没有合适,有的话就更方便了。” 盛河川想了想,点头:“成,那咱就搬到城西那处房子去。这里的房子就租给夏家吧。” “租给他们一间门吧。另一间门我问问马婶儿,前段时间门我听她说陈家兄妹都大了,就这么住在一间门屋子里,实在不方便。” 马桂英一家住着两间门西厢房。厢房的面积比正房要小一些。 她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结婚生子了,带着儿女住了一间门屋。另一间门隔成了两间门,马桂英两口子一间门,陈常凯和陈小娟兄妹俩同住一间门,睡上下铺,余下的地方摆张桌子好做作业。 以前兄妹俩年纪小还好,现在年纪大了,同住一屋就很不方便。 而且陈常凯以后要结婚,就算他上了大学毕业后有了单位,等单位分房子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而且家里的房子,给大儿子一间门,小儿子也得有一间门吧?虽然都是租的,但一碗水总得端平。 除了马桂英、陈坤这两口子人不错,陈家兄妹也很好,尤其是陈小娟这个聪明努力的小姑娘,盛景有能力的情况下更愿意帮她一把外,也是因为他家不会压房租、欠房租。 夏家人多,收入却不多,把房子租给他们,夏老太肯定要哭哭啼啼地卖惨,让他们少些房租,之后再拖欠房租。 盛河川职位高。盛景真要因为这两个租金跟夏老太计较,会影响盛河川的名声。 可让夏家少房租甚至拖欠房租,对隔壁租他们家这么多年老老实实交房租的老租客就很不公平。 而且凭什么呀?你穷你有理?又没钱又没房子,还生那么多孩子,孩子也不好好教育,还真不值得同情。 把一间门房租给马桂英。比照着马家和隔壁那家的做法,夏老太都不好意思压价,也不好拖欠太久。 “明上午我去那边看房子。趁着我放假有空,正好把那边房子收拾了,再把家搬了,这边租出去。”盛景道。 “好。那就都交给你了。” 把事情交给盛景,盛河川十分放心。这孩子能干,定会处理得妥妥当当的。 “这事儿您得跟方爷爷说。最舍不得您的是他。咱们搬走了,他怕是得失落好久。”盛景道。 “他会理解的。而且我以前有空,还有时间门跟他一块儿下棋说话。现在忙得很,十天半个月都没顾得上跟他说句话,搬不搬走都没什么影响。” “那倒也是。”盛景赞同。 她跟方毅虽在同一个班,又同是邻居,但两人忙起来,也难说上一句话。 第二天吃过早饭,目送盛河川去上了班,盛景就换了身旧衣服,戴上草帽,又拿了家里的锑桶和两块抹布,去了城西那边。 槐花胡同是大户人家住的,道路和房子都十分规整,一条路笔直,可以从头走到尾。院子前面的路也很宽敞,以前可以并排走两辆马车,小汽车可以自由出入。 盛河川之所以每次在胡同口上下车,是不想让胡同里的小孩子儿跟着车跑,也不想让胡同里的人用敬畏的眼神看他。 城西这边的胡同就不一样了,以前和现在都是城郊,住的都是老百姓,房子也没人规划,建的有点儿乱。 城郊的地不值钱,所以这里建房子并不那么寸土必争。或是因为有树,不想把树给伐了,所以大家建房子都避开了那些树。因此也显得道路不规整,时不时要拐上个弯儿。 盛景问了好几个人,才把柳树胡同给找着了。 柳树胡同之所以叫这个名儿,就是因为这里以前是一片柳树林。 盛河川告诉她,房子在柳树胡同的最尾部,门前、东边、西边都有一些柳树,那房子离别的人家都隔了一小段距离。 他当初之所以买这房子,是六三年一个朋友看形势不对,想去国外,急着把国内的产业处理干净。这处宅子因为地处偏僻卖不掉,他就半买半送地给了盛河川。 当时吕鑫也就是盛文骥刚大学毕业,要跟马文丽结婚,盛河川买这处房子是想送给他们住。这处宅子虽偏僻,但离两人的单位也不是很远,骑自行车也就二十来分钟。 结果盛文骥和马文丽都嫌弃这里跟农村似的,周边乱糟糟的,住的人也三教九流,说出去也没面子,不想住。盛河川才买了槐花胡同的房子。 盛河川说的这些特征很明显,盛景骑着车顺着胡同走了几分钟,就看到了符合条件的房子。 一看她就特满意。 因为要把这几株柳树留出来,那处宅子跟东边隔壁的宅子之间门,相隔有四五十米,跟西边的宅子相隔足有七八十米。 带着雀跃的心情,盛景把车停在门口,掏出钥匙开门。 她忐忑的心情在“咔嚓”一声门锁应声而开时就变得心花怒放起来——嘿,这宅了果然是她家的。 她把门打开,将自行车推了进去,再返身把门给栓上,这才抬眼打量这个宅子。 这同样是一个标准的一进四合院,北房五间门,东西厢房各两间门,倒座四间门,都是青砖瓦房。 四面的房子都有抄手游廊相连,中间门的院子大概有一百多平,左右两边,一边种了一株石榴树,一边种了一株枣树。树周还种了一些花草。花圃用砖头矮矮地围了一圈儿。其余的地方都铺上了青砖。 大概是前住户才搬离没多久,院子里除了一些落叶,干干净净。几间门房子的门窗想来每年都用油漆刷过,看上去还挺新。就是最容易起青苔的青砖铺就的甬道,似乎也十分干净。 总之这个院子给盛景的第一印象就是干净整洁,比大杂院他们住的那间门北房还要新。 她把自行车架在游廊上,下了台阶走过院子中间门的甬道,站到了北屋的回廊上。 掏出钥匙挨个试了一遍,终于把正中的那间门堂屋的锁给打开了。 映入眼帘的就是一间门二十五六平米的堂屋,正中一张八仙桌,两边各放着一张太师椅。屋子的左右两边靠墙各放着两张太师椅。除了一张条案,就是典型的古代堂屋的布局。 八仙桌和太师椅倒是有些陈旧,跟新漆的门窗很是不搭。 不过经历过破四旧,这套桌椅能保存下来也是难得了。 因为这沿袭了古代传统的摆设,盛景的目光很自然往太师椅两侧看去,果然看到后面那堵墙两边都有门。 她心里又是一喜。 显然这间门堂屋就是个穿堂,能从两边的门穿到下一进院落去。难道这院子还有个第二进不成? 盛景快步朝右边的门走去。穿过这道门,果然看到后面还有一道门。 她带着期待走出那道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排屋子,类似于古代建筑的后罩房。不过这排屋子显然不是用来住人的,最东的那一间门有烟囱,很显然是厨房。最西的那一间门前面有一个洗衣池,可见是厕所或洗澡间门。 盛景虽有些失望,但失望也就一瞬。这处宅子已是出乎她意料的好了,人不能太贪心。 令她惊喜的是后院还有一个水井。 除了水井台和甬道,其余地方都用竹篱围着,里面长着一些老了的蔬菜或杂草,很显然是菜地。 96 第 96 章 租到了一处合适的房子…… 盛景觉得, 这种宅子真是太合她心意了。比李家庄那处宅子还要合她心意。毕竟这里邻居都是陌生人,大家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不像大杂院或李家庄那样没有半点**。 她把这宅子的每一间屋子都打开来看了一遍。前面住的那人走之前显然把宅子都收拾过了, 到处干干净净的, 连厨房都收拾得极干净。 几间北屋都有些简单的家具,床和桌子、椅子都是现成的。 只要把各处抹抹灰, 将铺盖和锅碗瓢盆搬进来,就可以住人了。 盛景打了水将家具抹了一遍,看看时间快中午了,这才把自行车推出来, 将大门锁了,去旁边打听有没有出租房子的地方。 “你是什么人啊,要来这里租房子住?”一个拎着菜回来的老大爷警惕地盯着盛景。 “我表哥考上北城的大学了,他弟弟也跟着一起来。我想给他们租个住处。” 咳,李建设确实要来北城上大学,李鸣放也比他小半岁,没毛病。 老大爷脸色顿时一松, 笑容浮现在了脸上:“考上大学了啊, 那可能干。” 他问:“要什么样的房子?我在这儿住了许多年, 这附近我都熟。” 盛景一喜,忙道:“他们喜欢安静,最好安静些的,如果是独门独院就更好了。有两三间房子就成, 破点也没关系, 租金最好便宜点。” 老大爷的眼底的警惕又消失了一些。 外地来的兄弟两人,租便宜的两三间房子,倒是符合他们的身份与需求。就是这独门独院的要求有点儿高, 看来是农村的,住惯了独门独院,不知道城里房子紧张。 不过他们城郊,倒也没紧张到哪儿去。 他想了想,朝盛景招手:“你随我来。” 盛景赶紧推着自行车跟上。 没一会儿,两人停在了一处院子前。 老大爷上前用力拍门:“老白,老白。” “来了来了。”里面传来一个老头儿的声音,不一会儿院门被打开,一个六十来岁穿着背心的老头儿出现在门口。 老头儿打量着盛景,问老大爷:“老孙,这是你孙女?” “什么呀。我只有孙子,没孙女,你又不是不知道。”孙大爷没好气道。 他指着盛景:“她有个表哥考上了大学,要带着弟弟来北城住,想租房。你侄儿在西边不是有个房子吗?与其空放着,不如租出去。” 白大爷一听脸色顿时好了几分,热情地对盛景道:“小姑娘,你要替表哥租房子啊?走走走,我领你看看去。” “麻烦您了。”盛景道,又对孙大爷道谢,“谢谢孙大爷,劳您带我过来。” 孙大爷摆摆手:“没事没事。”朝白大爷挥手,“那我回去了。再晚点老太婆又该叨叨了。” “谢了。”白大爷挥手。 他进屋去跟家人说了一声,出来后领着盛景往西走,边走边道:“那处房子是我哥的,我哥嫂走得早,只有一个侄子,这侄子也只有一个儿子,倒是有两个女儿。” “他儿子下乡插队,在当地结了婚,还当了老师。写信回来说他不回北城了,让我侄儿两口子过去。两口子年前就去了那边,写信说那里住着还挺舒服,短时间内不回来了,托我看着房子。” 盛景听到这里就问:“那他们不会过阵子就回来了,要把我表哥赶走吧?” “不会不会。儿媳妇怀着身孕呢,他们肯定得伺候儿媳妇坐完月子才回来,没准就不回来了。毕竟就这么一个儿子,大女儿出嫁了,小女儿也下乡了没回来。他俩又没个固定工作,不跟着儿子,跑回北城也没意思。” 两人往西走了十来分钟,眼见着房子越来越稀,一眼望去就能看到大片的田地,白大爷这才在一处宅子前停了下来。 白大爷道:“这房子偏是偏了点,但安静,离左邻右舍都远,炖个肉啊,唱个歌啊,都不怕人闻到听到。” 盛景就笑了起来。 白大爷打开锁进去,又道:“院子不大,房子不多,但租金也不贵。你表哥不是兄弟俩吗?又是从乡下来的,住在这里再合适不过了。” 盛景看了一下,院子就四十来平,有一小块菜地。北房三间,西边打横有一间屋子,应该是厨房。整个院子一目了然。 “还有后院吗?上厕所去哪儿上啊?”盛景问道。 “这儿有个耳门。”白大爷指着边上一个不显眼的门道,“往这儿出去就是厕所。” 盛景看那门是从里拴着的,她打开门栓,走出去瞧了一眼。 后面说是后院吧,其实也不是。 大概那地儿不属于白家,但现在又荒着,主家不用,所以白家就占用了。他们不好砌围墙,用土坯茅草建了个厕所在那里,然后用荆棘在周围围了一圈儿,厕所旁边也是菜地。 盛景四处看了都没看到水井,问道:“吃水去哪里担?” 白大爷往东北方向一指:“前边柳树林那边有一口甜水井,大家都到那里挑水喝。不远,走过去几分钟。” 好嘛,这回盛景知道了。 她在盛家那处宅子附近转悠的时候,就知道那里有个甜水井,许多人到那里挑水。 她刚才虽然骑着车走了一圈,这里看似离她家那处宅子远,其实很近,往东北方向这边去,步行,到她家那宅子估计也就十分钟。 盛景就更满意了。 这处宅子确实跟白大爷说的,离左邻右舍远。何止远,往西往北都没人家了,进院子前她往四周看了一眼,除了东边有户人家,其他地方似乎就是一片田野了。 这里是丰台区,五二年前是宛平县。现在虽划归北城了,但这边风景区多,人口不多,住户以前大部分是附近村子里的人。这里划归北城后,很多人都农转非了。 盛景又让白大爷把三间屋子打开看了,发现这屋子也不小,一间有三十来平米,每间房都有床有桌,有各种生活用品。 “如果我租房,这些东西都收拾走的吧?” “你确定要租,我明天之前就把屋子收拾得清清爽爽的。我家那边屋子比这儿大,有地方放。”白老头儿道。 盛景满意,直接就问起了价格:“一个月租金多少?”又道,“我起码租四年,可要便宜些。” 白大爷一路来就在琢磨这个问题了。听盛景说租四年,他把到嘴的价格又往下降了降,道:“一个月给两块吧。” 槐花胡同盛河川那间出租房,四十来平米,一个月租金是五块。 在赵盼儿三十五块八毛二工资能养活一家四口的情况下,这租金不算便宜。但那个地段,那个面积,市场价就这样。 盛景在北城转了两天租房子,知道盛河川给邻居的也算是厚道价钱了,要不然六块七块都有人租。主要是这年头能拿房子来出租的人少,住房又紧张。供远远小于求,租金实在没法便宜。 白大爷这虽是三间房带个院子,独门独户,但在城郊,价格自然不能跟离皇城极近的槐花胡同比。两块钱一月,不算贵,却也不算便宜。 盛景就算不在乎这点钱,也得还价,否则就不合常理。 “您看一块六成吗?我表哥上大学虽然有补贴,但还要养个弟弟呢,手头实在不宽裕。他要租四年,您就少点。” 盛景说“弟弟”两个字时一点儿也不心虚。 李鸣放比李建设矮了一个头,还是个娃娃脸,说他比李建设小两三岁没人会怀疑。 白大爷犹豫了一下:“一块八,不能再少了。” 他之所以帮侄儿把这房子租出去,是担心这房子久了没人住荒败了。当然,租金能高点自然最好。他侄儿媳妇糊火柴盒,一个月的收入也才五六块钱。 盛景这下很爽快,直接点头:“成,那就一块八。” 说着她看了看四周:“你们这里有街道革命委员会吗?咱们过去签个字据。” 街道革命委员会就是街道办事处,运动期间改了这个名字,现在运动刚结束,这个名称还没改回来。 白大爷犹豫了一下:“有,不过有点远。” “我载您去吧。”盛景拍了拍自行车后座。 白大爷看上去还算硬朗,人不高还瘦。盛景现在已经一米六九了,这学期不管学习再忙,她也每天早上坚持跑步。骑自行车载着白大爷还挺轻松。 几分钟后两人在街道革委会下了车。 白大爷显然认识这里的人,跟里面的一个叫赵梅的中年妇女打了招呼,说明了来意。 赵梅在这里工作多年,自然经手过房屋租赁的事儿。 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掏出一张纸,对盛景道:“会写字吧?把这份合同抄一下,将租金填上去就好。” 盛景接过来看了一下,发现这份合同并不严谨,对双方约束力不强,连个违约责任都没有。 不过就算她把合同改了也没多大用,一次付一年的租金也白搭。 如果白大爷的侄儿回来了,要把这房子收回去,哪怕她在合同上写了租期和违约责任也没啥用处,年付的租金还得看白大爷的侄子人品如何,人品不好没准就收不回来。 这时候可没有律师函可以发,现在的公安也不会管这事,最后还是街道革委会调停。只要白家人坚持,街道革委会拿他们也没办法。 所以她没说话,闷不吭声地照着这个合同抄了一遍,写上租金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递给白大爷,白大爷签了字。 她掏出一块八毛钱给白大爷,拿到了那处宅子的钥匙。 “下个月的这时候,我让我表哥上门给您送租金。”盛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