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被她装到了[无限]》 1、姜厌 “下面播报一则社会新闻。今日凌晨4时15分,我市郊区河边发现一女尸,据警方调查,死者生前为某平台童装模特,名为晓晓。本台会对后续情况做追踪报道。” 狭小的公交站台上站满了人,两个穿着校服的女生坐在长条凳上,脑袋凑作一团,小声嘀咕着一起看江城的晚间新闻。 “晓晓…” 拿着手机的短发女生摁下暂停键,她有些迟疑地看向同伴:“这名字好像有些耳熟?” “童装模特大赛第三名,前几天上的新闻,你当时还夸她脸蛋像朵棉花糖。” “——想起来没?” 短发女生张了张嘴,很显然,她根本没办法把棉花糖与死亡案联系在一起。 人有时候挺奇怪的,如果受害者是全然不认识的人,社会新闻经常会成为过眼即忘的社会新闻。但如果受害者是自己知道的人,哪怕只是在电视里见到过、听到过,受害者便与自己有了关。 许久,她暴躁出声:“我靠,这家长是怎么当的,怎么能让那么小的孩子去水边?!” 她控诉得厉害,声音比刚才高了数个分贝,同伴连忙轻声安抚。 “也不排除他杀的可能嘛…不过家长肯定也有错,这么小的孩子不能离眼的。” 女生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437路公交车进站。三站后便是繁华的大型城中村,车上人很多,要上车的人更多,人群轰然分流,在车子上下口挤成密不透风的两大团,寸步难行,就像因糖浆粘连死了一地的蚂蚁。 下一班要半小时后,女生收好手机拉着同伴往上挤,挤了大概十几秒,车门堪堪在两人身后艰难合上。 安全扶手上有七八只手,公交车上吵吵嚷嚷,两人互相攥着对方的书包带,谁都没有说话。 公交车前方的显示屏也在播报晚间新闻,只是已经不是“河边女尸”,所以也没激起两人兴趣。她们心情都不佳,低垂着眼帘与车上疲容满面的乘客一一对视又漠然移开,在扫视到车右后方的座位时,目光忽然齐齐怔住。 “诶,你看——” 面对车窗的灰色人群中,有一个过于鲜明的人。那是一个相当美丽的女人,皮肤皙白,眼尾微翘,低垂着头,下巴的线条精致又流畅。她姿势随意地倚在窗边,明明是懒散的坐姿,偏又能从腰脊的弧度看出合宜的优雅来。总之,无论从样貌还是气质来看,都不像是晚高峰会挤公交的人。 两个女生对视一眼,都读懂了对方眼里的惊艳。 姜厌刚化形不久,今天为了记江城的城区划分,换着线路坐了一天的公交,此时已经昏昏欲睡。但瞌睡归瞌睡,警觉性还在,几乎在两道火热视线落在她身上的同时,她就抬眼望了回去。 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女孩,没有丝毫攻击性。 姜厌想着人类的社交礼仪,勾起唇点了下头。 这个笑实在是漂亮,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女生只觉得乱轰轰的车厢一下子安静不少,连同因为“晓晓”黯淡的心情也好转起来。 她们冲着姜厌回了个笑。 果然,漂亮姐姐治愈万物。 * 江城的落日,昏黄色调,有些浑浊。姜厌盯着天空看久了,越看越觉得这像极了尸衣,又旧又长,拖拉松垮,有股子难闻的味。 公交缓缓降速,停靠在城中村。这里曾是江城最繁华的地段,不过已经衰败。 密集的楼房沿着站台后的水泥路向远处铺陈开,红白格砖间歇贴着楼房外,一眼望去,千篇一律,整个城市就像一张打满马赛克的格子拼图。 姜厌沿着大路走,步调不快,路上遇到卖烤冷面的小商贩就停下来买了一份。 “我记得您,今儿是您第三天来买喽!”这会儿人不多,小贩十分热情地在铁板上多敲了个荷包蛋。 姜厌应声:“谢谢,我很喜欢吃这个。” “您要是明天来我还送!…不要香菜,酸甜口,是吧?” “是这样。”姜厌嘴角笑意不减。 吃完晚饭,姜厌看了眼时间,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几分钟后,她身影一拐,把荷包蛋倒进路边垃圾箱,走进一个老旧小区。 姜厌回到家时,晚间新闻已接近尾声。 “…国家博物馆失窃案震惊全国,相关专家仍在紧急调取现场指纹。” “据有关专家估计,此嫁衣存在年限至少为两千三百年,是当今已发掘年代最久远的嫁衣。经三代帝后数位国匠之手,于公元762年随女帝入葬,十年前被挖掘出土。” “嫁衣色为榴红,其色经年不褪,雍容华贵,典雅精妙,国之宝藏。” “...国家文物不容亵渎,本台会实时跟进后续,第一时间对侦查结果进行相关报道。” 新闻看完,姜厌身子一歪,陷在沙发里。 脸上的社交笑容早就淡去,眼神冷淡,榴红旗袍的下摆随着动作微微上移,露出匀称白皙的小腿。 作为这场嫁衣失窃案的“被窃物”,姜厌这几天只有一个乐子——看那些知名的专家学者在如何焦头烂额地找她。 这真的是非常有趣的一件事情,每个人的神态表情,包括动作语言,都因为职位不同,各有各的有趣。 姜厌的唇角微微上扬,目光流转间,落在了不远处的白纸上。 她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姜厌其实不太记得自己活了多少年,两千三百年,三千年,或者更久,但她知道她是在一千多年前拥有神识的,但由于一些原因,她并不急于化形,于是一拖再拖,拖到了六十年前。 六十年前,天道规则骤变,断了所有妖物化形的可能。 不愿意与不能够,姜厌更接受前者。 所以自那之后,她每时每刻都在钻研化形之法,但每次都被天道规则压得几近崩碎。 一周前的深夜,就在姜厌第无数次尝试化形失败后,一位身穿道袍的老者突然出现在博物馆,走进放置她的展厅,用九道符纸隔断了天道规则,助她化形成功。 不存在没有目的的行为。 化形成功后,姜厌直言问他想让她做什么,那人没有明说,而是让她填写了一份个人信息。 个人信息.... 该死的个人信息。 姜厌揉着眉心,稍显烦躁地拿起面前的白纸,再次浏览起来。 【节目协议书 ——《红枕》节目组 尊敬的通灵师,您好。 报名表已收到,在此谨代表红枕官方向您发来衷心祝贺:恭喜您成功入选! 节目一切流程在官网可以查看,一言以蔽之,即判断鬼怪善恶,解决执念,助其转世。此外只有两点需要注意:为人不易,鬼怪亦是,在做任何决定前,请慎重考虑后果,另,由于节目性质,伤亡随时可能发生,请保护好您的生命安全。】 这是她昨天收到的一份文件。 很显然,道袍人用她的个人信息帮她报了一档通灵节目的名,而参加这个节目,就是他要她缴纳的“报酬”。 然而无论看过这份协议多少遍,姜厌还是没办法不去怀疑它的真实性。 ——因为她根本就不是通灵师。 姜厌已经想了两天了,今天在公交车上也在思考道袍人的目的。术业有专攻,她的能力可以说和“通灵”毫不相干,她不会画符,不会捉鬼,甚至她的能力还极大模糊了人与鬼的区别。道袍人都能阻断天道规则了,不可能没手段知晓她的能力。 既然如此,他为何会让她参加这个节目? 分针一寸一寸挪着,窸窸窣窣的瘦黑树影落在白墙上,足有半个人高。它缓缓拉长到沙发,又盘踞于白纸上,像是催促姜厌做决定。 想不明白就不想。 片刻,姜厌拿起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 洗漱完,姜厌走到茶几边,收好协议,把它妥帖放在门边玄关处。 外面遥遥传来广场舞散场的声音,接着便是大喇叭广播让大家注意安全赶紧回家。姜厌家在一楼,一楼阳台直通一个八平米的小花园,此时不断有人从花园外走过,声音也不避讳路人,颇为吵闹。 姜厌在这里已经生活一周,不同的妖根据性格会有不同的了解人类社会的方法,而姜厌融入社会的方式便是倾听并分析人类的聊天内容。 姜厌走到阳台边,拉开一角窗帘。 此时一对情侣正好走过花园。 情侣中的女生面容清秀,笑容娇俏,她撒娇似地挽着男生,两只脚拖拉着走,走得很慢。 “都怪你,”她嗔怒道,“硬拉着我去跳广场舞,我都要累死啦!” 男人举起手,笑得很温和:“好好都是我的错。” “那你是不是该补偿我!” “家里还有半斤小龙虾,回去给你做夜宵吃?” 女生明显吃这一套,声音迅速软了下来:“算你识相,还有我的脚......广场上也太多小孩了,跑来跑去也不看路,刚刚那个小女孩踩得我脚好疼。” “不生气啊,我回去给你吹吹——” “哎哎你干嘛!”女生连忙捂住男生的嘴,“小点声啊,叫别人听到多不好意思。” “听到就听到呗,正好……” 男生转过头正要继续说,结果注意到了几米开外半拉的窗帘,几个呼吸后,他友好地朝姜厌点了点头。 姜厌靠在窗边,被发现也不慌张,含笑目送两人离开。 她认识这对情侣。 他们住在她这栋楼的6楼,刚订婚不久。她在小区居民口中听过好几次,说两人有多恩爱,说这个男生有多宠女朋友,说结婚时他们作为邻居肯定要登门祝福。 但很显然,这些人的信息有误。 毕竟此时此刻… 姜厌的视线缓缓扫过这对情侣,更准确地说,她的目光精准落在了男人的脚上。 此时此刻, 那位宠爱女友的男人,脚尖朝后,对准了姜厌。 2、欲望 那是一双白色球鞋。 脚底和边缘沾满了泥土,蚯蚓似的鞋带松松垮垮系着,边缘磨损严重,似乎随时都要断成几截。 姜厌沉默地盯着这双脚,她猜测它或许会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但是并没有。 那双脚连同着它们的主人,也就是那个男人,很快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逐渐的,连交谈声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姜厌垂下眸子,她的神色有些莫名,不过很快就抿唇笑起来,她把手伸向了窗帘,厚重的黑色帘布被她攥在手里。 她准备睡觉了。 就在这时,两道沉闷的弹珠声突然在窗前响起。 咚,咚咚! 这个声音实在很难去形容,弹珠声本该是清脆的,尤其是敲击在玻璃材质的窗户上时,本该清脆得宛若可以掐出水…但这个声音不是,它是沉闷的,闭塞的,是有肉质弹性的,这道声音的发起物明显具备软硬适中的弹性,就像猪肉摔在案板上的声音,但因为受力面积小,所以更像是…切成球块的肉制品,被人的拇指食指轻轻一弹,弹到了姜厌眼前的玻璃上。 姜厌迅速抬起眼眸。 她对视上了一对眼球。 这对眼球就是正常人类眼球的大小,因此这个场景很像一个除了眼球全身都透明的人正与姜厌对视。但它肯定是不正常的,毕竟人类的瞳仁不会无限扩大,不会有如此直白而黏腻的恶意,更不会把眼白挤出眼球。 眼珠之外,是如同脐带般的血红丝线。 密密麻麻的血管裹缠在眼球上,从它的内部喷射而出,血管的另一头往花园外无限蔓延。这就像一个人把自己的眼球从眼眶里挖出,却没有切断任何与它关联的毛细血管,而是径直把它抛掷在姜厌的窗上。 于是血管源源不断地被从眼眶中拉出,无数细小的红线在空中交相缠织。 奇诡又美丽。 姜厌深吸了一口气,这个动作明显取悦到眼球,它愈发努力地往窗户上挤,玻璃窗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窗户的承受力已经接近临界点。 “很漂亮。”姜厌轻声感叹。 “你的眼白是我见过数一数二的,看起来很好捏。” 这评头论足的一句话让眼珠的动作忽然顿住,而后便是肉眼可见的愤怒,不甘沦为劣质评价物的眼珠愈发大力地撞击起窗户。 进去...让我进去... 铺天盖地的呢喃声顺着窗缝涌入房间,似乎有蚯蚓破土而出,黏腻的声线缠连着蚯蚓试图啃噬掉姜厌的耳膜。 喜欢看不代表喜欢听。 姜厌有些不适了,她走到窗前,与眼球对视几秒后径直拉开了窗。窗外眼球的动作明显一怔,但很快,它眼里就盛满了将要溢出的阴毒和戏谑,它迅速扑向屋内,在它冲进屋的一瞬间,姜厌眼疾手快甩上了窗。 “嘭!” 没来得及任何挣扎,眼球就被挤碎成两半。一半在屋内,一半在屋外。 “我的眼睛——!!” 距离花园十几米远的地方,一个男人突然痛叫着捂住眼睛蹲在地上。身边的女朋友以为他又在逗她,笑着拉开他的手,“别闹,说好的小龙虾夜宵别想抵…..”话未说完,她就露出惊恐的神色。 只见男人的双眼布满了血丝,宛如蜘蛛网。 “怎、怎么回事??” 男人痛苦摇头。 陈河是真不知道,他刚刚只是在心里描绘窗帘旁的美妙身影,万分后悔没有多看几眼,结果想着想着眼珠突然剧痛,像是被生生撕裂开。 应该是飞进小飞虫了吧。陈河心想。 剧痛缓解后,陈河被女友搀扶着走回了家。 * 天亮之后,一切恢复如初。 起床后,姜厌先是看了眼阳台,昨晚掉在地板上的一半眼球已经消失无踪,地面还算干净,只是有些类似于水渍或者是油渍的东西,散发出一股猪肉烘烤过后的油腻芳香。 实在是有些恶心了。 姜厌拿出空气清新剂对着地板喷了半瓶,而后拿着玄关处的零钱出门买早饭。 小区门口的早餐摊生意红火,再加上是工作日的清晨,排队的人很多,姜厌刚走到队末,就有一对母女排在了她身后。 小姑娘大约六七岁,穿着粉色蓬蓬裙,手里拎着刚从花鸟市场买来的虎皮鹦鹉,齐肩的柔顺黑发晃来晃去,活泼得要命。 “妈妈,妈妈妈妈?” “怎么啦?”母亲的声音温柔又纵容。 “妈妈,我的小啾是不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鹦鹉呀?” “枝枝喜欢的就是最可爱的。” “嘻嘻,那妈妈才是最可爱的,因为枝枝最喜欢妈妈!”小姑娘的嘴像是抹了蜜,她脸蛋红扑扑的,提着鸟笼转了个圈,结果没站稳,踉跄着撞在了姜厌的胳膊上。 姜厌瞬间抬高了手臂。 没了支撑的小女孩瞬间因为惯性往后倒去,她的母亲慌忙上前拽稳了她。 “枝枝?”女人的声音明显有些紧张。 “唔,妈妈我没事…” “那就好。快跟姐姐说对不起,你撞到姐姐了。” 女孩的母亲看向姜厌,满脸歉意,并没有因为姜厌过于冷漠的动作生气。小女孩眨巴着眼,抱紧了怀里的鸟笼,朝姜厌小声说对不起。 “没事儿,小孩子嘛。”姜厌弯着唇角笑起来。 十几分钟后终于排到了姜厌,她点了笼小笼包又买了袋豆浆。 “您这边是12块钱。” 姜厌正要数零钱,老板娘的手机忽然传来提示音——“叮咚!微信收款到账12元。” “我请您吧,枝枝刚才撞到您真的很对不起。” 姜厌拎着早饭转过身,女人神情真诚,手里拉着的小姑娘奶乎乎的,嘟着脸歪头看她:“姐姐胳膊痛不痛,我给您揉揉吧?” 姜厌盯了小女孩几秒,伸出胳膊冲她晃了晃,“不疼哦。” “真哒?” “当然是真的。” “太好啦,”小女孩雀跃地蹦了个高,“姐姐再见!” 目送走姜厌,枝枝再次快快乐乐地举起鸟笼逗小鸟,却发现小鹦鹉瑟缩在鸟笼角落,头死死埋在胸前羽毛里。 “咦?”小女孩戳了戳它。 小鸟慢吞吞抬起脑袋,四周打量了一番,很快恢复如初。 等姜厌回到家,天光已经彻底大亮,窗外不时传来刺耳的车鸣声,姜厌坐在沙发上吃着早饭,手机忽然闪烁了一下。 界面上,是一个新鲜出炉的短信。 姜厌这个手机是道袍人给她的,连同着身份证、房子还有几千块的纸币,都是道袍人给的。 所以能有她联系方式的,只有那人,以及他帮她报名的节目。 姜厌划开手机,果不其然,上面是《红枕》节目组发来的短信。 【姜厌女士您好,第一期比赛地点在x市x县的蚕村。今晚八点,节目组会派车到小区门口接您。车牌号是江f17995,请您准备好一周的衣物和洗漱用品,尽量准时出发。】 姜厌:【会的。】 … 与此同时,江城山道观里,一个身穿道袍仙风道骨的老者正盯着短信上的【会的】出神。 他身边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穿着普通的白t牛仔裤,不断探头瞄这则消息:“师父,是她回的消息吗?” 老者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她会翻脸不认人,”年轻男人拍着胸长舒一口气,不过很快,他就话音一转看向老者,“师父,我想了一个周都没想明白,您为啥花那么大代价帮她化形啊?那可是两千年以上的妖,咱根本控制不来啊。” “而且她的能力——” “她的能力也太针对人类了吧?” 何清源看向徒弟:“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程光着急道:“因为她能看到‘欲望’啊。” “那可是‘欲望’,”程光比划了一下,“那是正经人能看到的东西吗?” “而且姜厌不仅能看到,她还能碰到,能碰到就等于能攻击,人都是有欲望的,这能力也太杀人于无形了。” 程光随口举了个例子:“您想想啊,一个人在路上走,本来活蹦乱跳的,突然因为‘想吃饭’的欲望碍着姜厌眼了,她反手就把人家欲望隔空给灭了,那人直接倒地身亡,但所有人都会以为他是猝死!” “而且书上都写了,妖根本就没有同理心,漠视生命简直就是他们的本能,他们只会在自己开心的时候学习模仿人类的社交礼仪,一旦不开心了随时都可能暴起杀人。如果姜厌她乱杀一通,咱们……” “不会,”何清源忽然道,“她不会无端害人。” 这句话的语气过于肯定,程光止住话头,小心翼翼瞅了师父几眼:“师父您...您以前认识她啊?” “当然不认识。”何清源看着脑子不灵光的小徒弟,耐心道:“我之前教过你妖的化形期限,你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程光回,“您说过,妖若是机缘深厚,八百年即可化形。两千年以上的妖,只有愿不愿意化形,没有可不可以。” 何清源:“我再问你,姜厌活多少年了?” 这些天程光查了不少资料,当即回:“最起码两千三百年!昨天电视上还在说这个呢。” 何清源:“好,既然姜厌早已可以化形,她为何偏等到这个时候才化形?” 程光呆了呆。 许久,他匪夷所思道:“您的意思是…她是主动不化形的?” 何清源点头:“妖化形是不可逆的,化形后他们不仅无法长期保持本体,还需要氧气需要食物。姜厌作为赤溪女帝随葬物,一旦化形,她在皇陵里根本无法生存,不如维持嫁衣形态。” 程光又不明白了:“但她可以离开啊?一个妖总有办法离开皇陵吧,离开后再化形也很方便啊,除非…...”除非她不愿意离开。 何清源肯定了这个说法。 “我有一个猜测,虽然不知道准不准确,但如今看来,可能性极大。” 程光:“您说。” 何清源缓缓道:“她在守墓。” 程光的表情呆滞起来,满心都觉得荒缪。何清源继续道:“当时嫁衣经过数朝流转,落入赤溪女帝手里时只是一团破损严重的旧布,本体都缺损,根本成不了妖,又谈什么化形?是女帝重金聘请六国最著名的织工绣女重新修补,传闻甚至用到嫘祖时期留下的一段丝,珍贵至极,这是对任何妖而言都绝无仅有的机缘。” 程光晃了晃头,努力思考:“所以她是把女帝看作恩人了?” “于是守到天道规则变更,守到错过化形机会,”何清源低叹道,“这就是我的猜测。” “也是我相信她会报答我的原因。” 3、溺亡 回完节目组的消息,姜厌很快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已是下午四点。 姜厌是被哭声吵醒的。 可能是因为化形不久,也可能单纯因为春困,姜厌这些天非常嗜睡。她看了眼时间,翻身就要继续睡去,谁知窗外越来越吵,哭声此起彼伏,还有不断混进去的责骂拉架声。无法入睡下,姜厌沉着脸去关窗,不过刚走到窗边,她就停了动作。 窗外哭着的两人,竟然都是她见过的。 一个是昨晚情侣中的女生,一个是今早排在她身后的小女孩。 女生抓着小女孩的肩膀拼命摇晃,神情崩溃,什么话都说不出,眼泪不停地往下淌。小女孩明显被抓痛了,瑟缩着肩膀,不断摇着头哭。 “对、对不起,呜呜,对不起姐姐…” 大概是因为哭了太久,小女孩的嗓音哑得不像话,她的母亲站在一旁,伸了好几次手,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把手放下,迟迟没有把自己的女儿从女生手里解救出来。 围观的人都在责备小女孩: “那么大个人掉进池塘,你不喊大人来帮忙,就眼睁睁看着他淹死?” “你妈妈是怎么教你的??你年纪小不能下水救,但你不能不帮着喊救命啊!” “活生生一条人命哟…这么年轻,刚订婚,哎…” 姜厌扫视一圈,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个小区是在城市花园的基础上扩建改造的,花园里原有一个池塘,小区里的居民看池塘好看,就没有让工人填死。此时池塘旁的地面上正躺着一个男人,浑身浸满了水,胸口无丝毫起伏,三名医生正低头收拾仪器。 很显然,男人已经彻底死亡,没有再救的必要。 女生已经近乎崩溃,她死死掐着还没到她腰的女孩:“哭就知道哭,陈河掉水里的时候,你怎么不大声哭?!” “这是故意杀人,陈河是被你害死的!!” 女孩的母亲对着女生不断鞠躬:“是我没教好,真的非常对不起,我知道您肯定不会原谅我的女儿,是我的错,我没有教她怎么处理这种情况,她当时是被吓坏了…” 然而女生并不接受这种说辞,她报完警后,大力掐着女孩的手腕把她往池塘拽,这种事情哪儿能一命抵一命,见女生逐渐失去理智,小区里的居民开始叹着气拦她,过了许久,女生终于缓缓松开了桎梏女孩的手。 向晴连忙把孩子拥进怀里,可能是找到了依靠,精雕细琢的小女孩忽然放声大哭。 哭声很惨烈,撕心裂肺的,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向晴眼底闪过一丝心疼,但这时为了安抚失去男友的女生,她不能去安慰自己的孩子。 她蹲在孩子身边,任凭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枝枝,你告诉妈妈,为什么不帮着哥哥求救?” 小女孩哭得话都说不清楚了,她不断摇着头:“枝枝不记得了。” 向晴有些着急了:“小狗落水那次,你还记不记得?当时你着急得到处找人帮忙,为什么这次没有找人帮哥哥?” 出于第六感,向晴总觉得这件事不太对劲。枝枝虽然岁数小,但一直特别乖,正义感也很强,怎么会看一个人在她眼前逐渐溺亡,却一句话都不说? 枝枝攥紧了妈妈的衣袖,不停吸着鼻涕,向晴面露不忍,拿出纸巾轻轻擦干净了她的小脸蛋。 “妈妈…” 向晴应了一声,枝枝抬头迅速看了妈妈一眼,小声抽噎:“呜呜,对不起妈妈,下次一定不会不舒服了。” “不舒服?”向晴以为枝枝是刚才被拽得不舒服了,谁知枝枝说完这句话,就掀起了上衣,露出白嫩嫩的小肚皮。 上面有片巴掌大的红痕。 向晴心疼得不行:“是姐姐刚才掐的吗?” 枝枝摇了摇头:“是哥哥…” 向晴:“什么?” 四周议论纷纷的人们渐渐匿了音。 枝枝垂着头,眼睫上挂满了泪滴:“刚刚枝枝在水边跟小蚂蚁玩,哥哥说要玩秘密游戏,要互相挠痒痒。可是他的手硬硬的,不停掐枝枝的腰,让枝枝坐在他腿上,好难受,我不想玩,结果哥哥就难过地捂住眼睛,歪歪扭扭掉进水里了。” “枝枝也难过,不想说话。” 小女孩还在上幼儿园,不知道陈河在做什么,但也出于本能的难过,不舒服,所以没有帮陈河呼救。 向晴沉默片刻,站起了身。枝枝刚才的声音虽然小,但也足够让四周的人听清了,自然也包括陈河的女友,她的嘴唇颤抖起来,“你、你说什么?” “你在胡说什么啊?!” 姜厌这会儿也不困了,坐在阳台上勾着唇角看着吵闹的人群。 先前陈河的女友已经报了警,这会儿警笛声响起,训练有素的两名警察来到现场。江城邻江而建,每年都会有许多溺亡事故,一般的溺亡根本就用不着警察,常常就是120确定死亡,然后当场被殡仪馆拉走,但既然报警人的说辞是“他杀”,所以一切都变得不一样,警察走到陈河身边,简单检查了一下尸体。 口鼻,衣物,在检查到陈河的裤子口袋时,一个粉色发圈突然掉了出来。 发圈上有个小兔子,兔子眼睛处粘了两颗红色宝石,很是精巧漂亮。 其中一名警察动作迅速地捡起发圈,递给同伴:“你看这个像不像...” “.........”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围观群众这时突然有人“咦?”了一声,其他人纷纷向他看去。那人挠了下头,“就那个,昨天在河边死掉的那个模特小姑娘,新闻上说她出门时就扎着粉色兔子发圈,结果找到尸体的时候,头发是散开的….” “……….” “……….” “那个新闻的女孩...是叫晓晓吧?似乎也就八九岁。” “这是恋童?” “也不一定,说不定是不敢对成年女性动手,所以专挑漂亮小孩…” “嘘,也可能不是陈河...” 大家忽然噤了声,讳莫如深地对视一眼,都远离了陈河的尸体。陈河的女友死死盯着那个发圈,她很确定,她从没见过这个发圈,而且她是短发,这不可能是陈河给她买的,再加上陈河前天夜里凌晨才回家… 女生身体晃了晃,腿一软摔倒在地。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陈河的尸体像是成了什么脏东西,大家的表情是复制粘贴般的微妙复杂。姜厌嘴角的笑变得索然无味,她收回视线,脚踩在地板上,如今地板散发着花草清香,那股油腻的味道已经消失殆尽,连同着男人的欲望与生命。 陈河死亡的根源在她,但姜厌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她只是杀死了陈河的欲望。 仅此而已。 姜厌的能力其实并不是通过杀死欲望而杀死人,人的欲望无穷无尽,即使被短暂扼杀,也会很快再生回来。 但被姜厌杀死的欲望,每一次再生都会伴随刀穿骨磨般的疼痛,生不如死。 所以陈河只是忍痛能力太低,没扛过欲望的再生罢了。 但这能怪她吗? 姜厌不觉得。 谁让陈河非要去看去抚摸女孩身体呢? 谁让陈河控制不住窥探肉.体的欲望呢? 所以死了只能怪他自己。 困意上涌,姜厌在沙发上倒头继续睡去。 晚上七点二十,姜厌再次被吵醒,只是这次吵醒她的是先前定好的闹钟。姜厌起身去卧室收拾行李,红白黑三色为主的衣裙被她叠得平平整整放在行李箱里,而后便是洗漱用品,最后她在里面塞了两双高跟鞋。 窗外漆黑一片,天空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暂时没有要停的意思。 七点四十,姜厌撑着一把黑色雨伞走出门。雨不大,行走并不困难,姜厌算着时间慢悠悠往小区外走,沿路花园里的花被雨滴打得微微垂头,走了大概七八分钟,姜厌一脚踏出小区大门。 大门外,两三个黄白花圈正相互依靠着伫立在雨里。 陈河的女友低垂着头站在一边,警方虽然还没全网通告,但从接到的通知看,陈河追逐猥亵童装模特至其失足落水已是既定的事实。 如今一报还一报,溺亡还溺亡,她虽然难过,也知道自己更应该庆幸。 她和陈河只是订婚,她会有更好的未来。思及此,女生吐出口气,与姜厌错身而过时,她对着这位陌生的美丽女人点了点头。 风逐渐大起来,花圈被吹着东倒西歪,纸扎花不断发出呲拉碎响,不过几秒就全部侧翻,四散着倒在姜厌身前。 江f17995车牌的大巴在不远处鸣笛,姜厌微笑地走了过去。 写了“陈河”两字的白色花圈被高跟鞋踩烂,浸透在脏污的水泥地里。 就像陈河这个人。 溺死,肮脏,无人在意。 4、第一期 姜厌在大巴前站住。 此时车外正站着一位白衣服的男生,自我介绍是接应的人。姜厌把行李箱递给他后收了黑色长柄伞,雨珠顺着伞体往下坠,很快就在脚边汇成一小滩水, “先上车吧,”男生道,“位子是随便坐的,您看看想坐哪儿。” “好的。” 上车后,姜厌环视一圈,坐在了第二排的空位上。 这个大巴属于小型巴士,除去驾驶位,座位只有六排,每排是两人位,六七个人零零散散坐着,除了一对双胞胎姐妹在小声说话,其他都保持沉默。 很快,车门关闭,先前那位男生上了车,在姜厌左手边坐下。 阴雨天,路面滑且看不清路,车子开得很慢。这时坐在第一排的女人站了起来:“我叫江语情,是这期节目的负责人兼主持人,现在所有参赛者都已到齐,我先收一下大家的协议书。” 这是一位三十余岁的女人,无论打扮还是声音都很干练。女人走到姜厌身边,接过了她的协议书后,又转身接过了白衣男生的。 姜厌轻微挑了下眉。 一直关注姜厌的男生连忙小声解释:“您好,我叫程光,我的师父姓何。” 姜厌了然点头,“代我向你师父问好,我会尽力通关这个节目的。” 程光咧开嘴笑了一下,他正要再说些什么,就看到姜厌已经把视线投向窗外,全然没有要和他聊天的意思。 程光:“………”他坐立难安地动了动:“那个…” 姜厌重新看向程光。 程光赶忙抱过身侧的一个背包:“这是师父让我给您准备的衣服和鞋,蚕村四面环山,有一段山路要走,您看您还穿着高跟鞋…” “哦,好。”姜厌干脆利落地接过背包。 姜厌的动作实在太利索,让程光懵了下,他还以为姜厌会十分执着于个人审美与穿着。 见男生又开始发呆,姜厌礼貌询问:“还有其他事情吗?” 程光回过神后剧烈点头。 “直说就行。”姜厌道。 程光:“师父希望您尽量不要透露身份,您化形那晚的监控已经被师父抹掉了,虽然有师父至交猜出了是怎么回事,但和师父吵完架后又帮忙打掩护,所以问题不大。” “总之现在只有几个人知道您的身份,然后就是...” “呃,”程光咬了咬牙,“为了隐藏您的来历,师父希望您暂且当一下我的师姐。” “——您看这事儿行吗?” 问完这句话,程光心里荒芜一片。 刚才他可是眼睁睁看着姜厌是如何笑意嫣然地踩过花圈,又是如何像没事儿人一样上了车的。妖果然都是没有同理心的怪物,连踩花圈这种大忌讳大不敬的事都能干出来。姜厌要是觉得“师姐”这个称呼冒犯到她,杀他玩玩完全就在情理之中… “行。” 思绪回炉,程光猛地吐出一口气:“谢谢您!” 姜厌看了程光几眼,忽然道:“你会道术吗?” 程光现在有点把握住小命的兴奋,忙不迭点头:“当然!” 姜厌嘴角露出一丝笑。道袍人既然如此厉害,那他的徒弟应该也不差。姜厌想得很清楚,既然是为了报恩参加节目,她就不可能做出消极比赛的事情。但她能力就摆在这,连人和鬼都很难分清,谈什么捉鬼呢。 实属有心无力。 在如此情况下,苟住和找帮手才是长久之道。 “很多种?”她又问。 “嗯!” 姜厌点头:“既然是同门,就麻烦你多关照我一下了。” 程光:“嗯嗯!!” 得到想要的答复,姜厌又转过头,继续看着窗外这场不合时宜的雨。 程光:“………” “………??!” 程光思索了一路姜厌是想怎么整他。 * 蚕村位置十分偏避,接近凌晨,大巴车才停靠在一处山头。 由于山里气温低,车内的暖气早就打开了,姜厌垂着头坐在位子上,窗上弥了一层雾气,往外看白茫茫一片。实在是有些无聊了,姜厌支起身子对着窗哈了口气,而后用手擦了擦。 然后白色并没有消失。 此时窗外也起满了白雾,模糊的树影围绕在四周,像是神农架昼伏夜出的巨人,在黑夜里窥视着众人。 姜厌缓慢地收回视线,又垂下了头。 这时,江语情,也就是节目负责人站了起来,她往窗外看了看:“这雾也太大了…” “大家一会儿下车后认真看路,在这里摔一跤,明天估计只能在山下找到一具冻僵的尸体。” 江语情的表情异常严肃。 不是她夸张,如今这个地势再加上厚重的白雾,稍不注意,就很可能消失在众人视野。 车上燃油剩余已经不多,江语情和司机还要在天亮前返回江城,所以不能再耽误,她站起身,再一次重申在车上说了数次的话。 “本于怜悯之心与人道主义精神,节目录制期间,希望所有通灵师仔细分辨鬼怪善恶,优先对其进行感动净化。当然,如果他们已经严重威胁到您的生命,一切以您的安全为主。” 说完,她就拿出六个微型摄像头分发给通灵师,“这些镜头用了目前最先进的技术,不会发出任何光亮和声响,大家现在可以戴上了。” “开启和关闭键是上方的小红点,红枕不强制全程直播,特殊情况下大家可以自行关闭摄像头。” 为了方便隐藏,摄像头被设计得十分小巧玲珑,造型就像一朵桃花,如果事先不明说,根本不会有人把它往摄像头上想。 摄像头顶部有个小孔,姜厌想了想,把它勾在了耳环上。 六人准备妥当后,江语情拉开了车门。 山间的晚风瞬间涌入车厢,车内温度极速下降,不消片刻,除了司机外的所有人都来到了车外。 目光所及处皆是浓雾,毫无山村的影子。 江语情划了划手机,苦笑道:“雾气这么大,虽然开不开直播也没什么区别,但还有很多粉丝在熬夜等着呢,大家一会儿把直播都打开吧。” “都这么晚了,还有人在等我们吗?”一个清脆的女声问道。 姜厌垂眸看向出声的女生。 这个女孩她上车时就注意到了,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原因,只是因为新奇。 这还是姜厌第一次见到通体雪白的人类,整个人就像雪花,除了嘴唇与粉棕色的瞳孔,全身都是白的,似乎一碰就会化成雪水。 姜厌手指动了动,有些想试试会不会一触即化,但还没等她付诸行动,那个女孩就跑到另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生身边。 “当然了,”江语情肯定了女孩的说法,“大家都很关心你们的进度和安全。” “不用担心,我们很厉害的!”沈笑笑嘻嘻哈哈地挽住了姐姐的胳膊,沈欢欢有些无奈地看了眼妹妹,纠正道,“是除了咱们都很厉害好吧?你再飘我就把你扔出去。” 姐妹两人是双胞胎,自从被师父发现天赋后,就开始学习缚鬼伏邪之术。三年前,在师父要求下,她们在超自然管理局注册成功,同日登入红枕网站学习其他通灵师如何捉鬼,一年前创建了属于两人的直播间,此后便经常在网站内直播。虽然偶有失败,但由于年纪小,大家都对姐妹俩的未来抱有很高的期待。 沈笑笑小鸡啄米式点头。 江语情笑着摇了摇头,她看向众人:“现在都打开摄像头吧,大家先跟直播间打个招呼,然后我介绍下这期情况。” 姜厌把手摁在了耳环上。 随着极轻的“滴”的一声,她的摄像头正式接入《红枕》官方直播间。 … 此时,华国唯一通灵直播网站的首页空白处,出现了一个三角形的“播放”标志。 “红枕”作为直播网站,每天都有上百场直播,小到算命,大到捉鬼,只要与通灵有关,便都可开播。这种模式已经持续十几年,如今,“红枕”终于迎来了同名通灵综艺。 成百上千只手同时摁下播放键,他们都是熬夜等《红枕》播出的通灵师。其中有刚在超自然管理局注册,登上“红枕”的无名新手,也有在“红枕”拥有专属直播间的资深通灵师。 随着众人的点击进入,鲜红的大字浮现在所有人面前。 【欢迎来到“红枕直播间”】 这是冠以网站名字的直播间,也是唯一可以冠以网站名字的直播间。直播间中央的屏幕如今被切成七份,六份来于参赛通灵师,一份来于主持人。 此时,七个画面是如出一辙的冷白。 弹幕顿时滚动起来: 【怎么是白的?】 【感觉是雾,这是在哪啊】 【山里吧,我隐约看到了树。】 【是有登山客走失案吗?】 … 【第一期就是外景?】 【这就有些难了啊。】 江语情扫了眼评论区,关闭了手机。 她没有说废话,直接切入了话题:“大家好,欢迎大家来到《红枕》第一期,我是主持人江语情。” “两个月前,仪器探寻到此处能量发生紊乱,大概率有鬼怪出没,但由于抽不出人手,所以一直没有解决,节目组了解此事后接下了这个任务。” “这里是一处在大多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地方,确定定位后,我们找了许多资料,发现这里有个古老村落,也就是能量紊乱之地。” “它叫蚕村。” “两周前,蚕村对外发布了一则招聘启事,启事上他们想聘请蚕种养殖专家去村里考察,帮忙找出今年蚕种频繁死亡的原因。” “节目组揽下了这个差事。” “所以本期通灵师是带着身份进村的,也就是a大生物系教授与他的学生。” 程光举手:“学生还好说…生物系教授会不会太难演了啊?” 江语情看向程光身后。 那里站着一位四十余岁的壮汉,他憨笑地摸了摸自己的寸头:“我叫熊安,家里是养蚕户,养了几十年蚕喽,应该没问题。” 程光比了个大拇指,“大哥挺厉害啊,捉鬼养蚕两不误!” 壮汉显然不适应这种恭维话,连忙摆起手。 江语情要说的都说完了,她总结道:“为了不干扰村民生活,请各位通灵师尽量扮演好自己的职业,不要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最好的情况就是大家悄无声息完成任务,而后安全回来。” 大家同时应声说好。 江语情关闭自己的摄像头后,看了眼四周的大雾,此时已经正式迈入凌晨,如果不是蚕村的村长希望他们凌晨五点前进村,他们也不会找这个时间入山。 “赶紧出发吧。”说罢,她用手电筒照了照山路。 但非常奇怪,本应透过层层雾气的光束,却止于眼前几步处。 江语情皱眉向前看去,手腕突然狠狠一颤。 她正前方站着一个男人。 他的眼神很阴森,或者说让人不适,江语情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她张了张嘴,但还没等组织好语言,男人就僵着嗓子打断了她。 “你们在说什么?” 5、床底 场面一时陷入沉寂。 倒不是说的话见不得人,被发现身份也没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红枕”归属于国家超自然管理局,所有注册通灵师都相当于公职人员,他们进村完全可以类比为便衣警察探案。 只是目前无神论者占据国家人口的绝大多数,公然宣扬鬼神存在无疑会引发一系列问题,大家都不想挑战他们的世界观,也不想干扰他们的正常生活。 江语情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排除各种选项,问出了最有可能的答案:“您是蚕村的村民吗?” 男人盯着她看了许久,缓缓点了下头。 江语情:“怎么称呼您呢?” “王保民。” 江语情轻轻舒了口气。她先前与蚕村村长联系过,村长说会派小王去村口接他们,结果这人竟然来到了山头,倒是思虑周到。 想明白后,江语情再抬头去看王保民,只觉得亲切了不少。她刻意避过先前的询问,试探道:“您等很久了吧,这么冷的天,真是辛苦了。” 结果还没等到王保民的回答,姜厌先回了这句话。 “他刚到,没等。” 江语情僵直的脊背瞬间放松下来,太好了,没暴露身份可以免除很多后续麻烦,她回去也好交代,她感激地看了眼姜厌。王保民没有回话,而是打开手里的手电,兀自转身往山里走去。 时间不等人,与江语情道别后,六人紧跟在王保民身后,向蚕村走去。 走夜路是个很消耗体力的事情,再加上雾重路陡,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脚下,很长一段时间都只有风声与树叶摩擦的声音。最后还是程光憋不住话,招呼了王保民一声:“大哥,还有多久到啊?” “快了。” “快了是多久啊。” “快了。” 程光还想再次发问,但见王保民语气不太好,便只好作罢,他垂着头继续赶山路。 然而几分钟后,又有不会看眼色的人试图提问。 这次是沈欢欢。她一手拉着沈笑笑,一边问王保民:“能不能问一下,村长为什么要我们在夜里进村啊?” 王保民止住了脚步,他转头看向沈欢欢: “村里常年没有外人,有的村民很抗拒陌生面孔。你们要是白天来,还没进村口就会被赶出去。” 王保民的嗓音很像生锈的齿轮,沙沙的,让人想把他的喉管打通。 程光插话:“懂了。现在这叫先斩后奏,进都进了,赶也赶不走!” 王保民扯了下嘴角,继续往前带路。 一路无言,通往蚕村的只有一条路,因为夜里山里潮湿,小路泥泞不堪,每一步都要吞掉鞋跟。姜厌穿着程光带来的登山鞋,因为不太合脚,她很快就落在了队伍的最末。 姜厌扭过头,视线在山间白雾扫过,似乎想看清雾里的细节。 “雾里有什么东西吗?” 有人忽然问道。 姜厌转过头,“没有。” “我也觉得,我刚刚用了张符,并没有生效,所以雾里应该是没有东西。”沈欢欢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哪种鬼怪,希望它还没在村里作乱。” 姜厌:“我也希望。” 沈笑笑小声催促,“先别唠了,都看不见大部队啦。” 沈欢欢应了一声。 三人稍稍加快步伐,说着“看不见”,其实也就是追几步远的事情。只是雾太浓,两米外就看不见人了。 在众人走得精疲力尽的时候,王保民终于停下了步子。 “到了。” “可是到了,”程光长舒一口气,往王保民跟前凑了凑,“哪呢,我没看见村子啊。” 沈欢欢打开了手里的手电,四周照了照,“在那儿。” “喏,你看那里的石头。” 程光顺着光亮望去,一个人头大小的石头倒在不远处,“虫村”两个大字刻在上面,用的是红色油漆。 程光念了出来:“虫——村?” 王保民:“是蚕村。村里没外人来,漆掉了就没补。” 程光胡乱点头:“都行都行,啥名字都行。大哥,赶紧带我们进村吧,晚上湿气重,我们老师膝盖又不好,白天怎么帮你们看蚕种啊。” 沈笑笑也想起几人这次的身份,附和道:“是啊,我们老师可厉害了,身体倍值钱。” 大概也担心“专家”的身体状况,王保民的步伐明显加快了,很快,他把几人带到村头一栋两层小楼面前。 他站在门口敲了敲门,听见里面传来了老人的声音:“谁啊?” “年叔,是我。” 门被从内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位六七十多岁的老人。老人佝偻着身体,披着个军绿色的厚棉袄,手里提着盏油灯, “这么多人啊。”老人低声咳嗽着,看向王保民身后的六人。 “嗯,个个很能说,一路说个不停。”王保民道。 程光觉得自己被吐槽了,并且有证据。 老人似乎想笑一下,但密集的咳嗽声把他的笑容压了下去,只剩下一脸病容。 天冷雾重,他没再多说,低声道:“我是这里的村长,村子好久没来外乡人,只收拾出一个房间,顶多住三个人,其余人…咳咳,保国,你带着他们回家赶紧休息吧。” 王保国看向六人:“谁去我那?” 大家面面相觑。片刻,沈笑笑问道:“村长爷爷,房间里是一张床吗?” 村长点头。 沈笑笑走到姜厌旁边:“姐姐,你和我们一起怎么样?” 一边说着,她一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沈欢欢。 姜厌无所谓:“好啊。” 于是分配就定了下来,三个女生住村长家,三个男生住王保国的家里。 村长提着那盏摇摇晃晃的煤油灯,转身朝屋里走去。沈笑笑连忙跟上,见两人走得慢,她还催促了两声,“快点啦,我都要站着睡过去了。” 村长给三人送进房间后,叮嘱了几句夜里风大记得关窗,便离开了。 屋内一片漆黑。 沈笑笑摸索着打开手电,照了照房间。这个房间很是老旧,说是收拾过,其实墙角和灯旁都满是蜘蛛网,屋子里还有一股让人难受的味道,很像放久了的白肉发腻发酸的味儿。 “姐,还开灯吗?”沈欢欢大致看完屋子后,问沈欢欢,“也不知道头顶这灯还能不能用,灯罩都发霉发黑了。” 沈欢欢摇了摇头:“算了,老人家大概心疼电,刚才还点着油灯呢。” 沈笑笑耸肩:“也是哎,那油灯可真有年代感。” 说完,三人再次用手电大致照了照房间,没发现什么不妥后,沈笑笑打了个哈欠,坐在了床上。 沈欢欢:“赶紧睡吧,已经很晚了。” 沈笑笑应了声,关掉手电,爬上床窝在了墙边。她让出了两人的位置,“我实在忍不住了,先睡了。” “你们也赶紧睡啊。” 大概是真的困极,沈笑笑窝在那里后,很快就没了声。沈欢欢有些无奈地上前,把被子给沈笑笑盖好,又关了直播。 忙完这些,她看向姜厌,商量道:“你在最外侧睡可以吗?笑笑睡觉不老实,喜欢踹人。” “可以。”姜厌点头。 两人摸着黑简单洗漱了一下,先后上了床。 姜厌刚躺好,屋外就刮起一阵大风,不知道什么东西被吹得站不稳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她顺着窗帘缝隙往外看去,白茫茫一片,就像雪。 也像双胞胎姐妹的肤色。 沈欢欢有些睡不着,她翻了两次身后,划开手机,透过手机屏微弱的光亮去看周围,结果发现姜厌正在看自己。 一眨不眨的,像是在看什么新奇玩意。 沈欢欢小声:“在看什么?” 姜厌:“你的肤色,像雪花。” 沈欢欢辨认了下姜厌的神色,轻声道:“我和笑笑的直播间,叫白化。”说完,她很突然地笑了下,“我很喜欢雪,谢谢。” 姜厌神色不变:“不客气。” 沈欢欢有些局促地抿了下唇,“没吓到你就好,”她小声问姜厌:“你是刚注册的通灵师吗?以前没在网站上见过你。” 姜厌心想自己没有注册过,也根本不是通灵师,但她还是“嗯”了一声。 沈欢欢:“笑笑性格比较大大咧咧,本来应该讨论一下怎么睡的,结果她挑了床里侧先睡了…下次你先挑吧。” 姜厌对视上沈欢欢:“最外侧不是更容易跑吗?” 沈欢欢微微一愣,片刻,她发出有些闷的笑:“也是。” 笑完,她轻声催促:“赶紧睡吧,明天还要查这里能量紊乱的原因,这几天我和笑笑会尽量带着你行动的。” 姜厌想了一会儿,正想旁敲侧击一下怎么调查,却听到身边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她扭头看去,对方已经睡得很沉了。 姜厌也跟着闭眼睡去。 半小时后,姜厌忽然睁开了双眼。 大概是因为白天睡了太多,她一直没酝酿出睡意,结果就在刚才,她听到了水声。 那声音起初很像涓涓的细流在山间流淌,但由于水道越来越多,细流逐渐分成无数更加细小的分支,最终在某一点,悄然坠落于地。 ——“滴答。” 为了参加这个节目,姜厌看了几本恐怖小说,她几乎立刻就想到“天花板上的狗”那个故事。 孤身在家的女子因为夜晚莫名的水声,而惊恐地把手伸向床下。每一次,她深爱的狗都会舔舐她的掌心,女子在不断的舔舐中感受到安抚的力量,然而第二天清晨,她在天花板上看到了早已被吊死的,鲜血流干的狗。 所以现在的水声也会是血吗? 姜厌的眼珠缓缓转动,窗外的雾已经散去了,巨大的月亮高高挂在树枝上,冷色的光落在屋内,屋内的一切都像被罩了层纱。 她先是看向了左侧。沈欢欢与沈笑笑都在床上,胸腔起伏平稳,明显还活着。 所以水声不是她们的血。 那么床下会有躲着的“狗”吗? 姜厌沉默片刻,把手垂向了床底。 “………” 的确有。 6、油脂 湿润的,黏腻的,令人不安的触感。 姜厌迅速收回手:“谁?” 但房间一片死寂,除了呼吸声什么都没有。 “滴答。” 水声再次传来,但姜厌没有管,她借着月光看了眼自己的手。 略显苍白的指尖上,此时沾了层水渍,像是被细密舔过。姜厌回忆了半秒刚才的触感,否定了这个说法,她翻身下床,径直掀开了垂到地面的床单。 果然,床底并没有狗。 也没有舔舐人指尖的人。 不知道从哪来的水,正从床底慢慢地往外渗,姜厌刚才就是碰到这流动的薄薄一层温热液体,触感极似被舌尖舔过。此时,微弱光亮下的液体泛着一层光,裹挟着不知名的碎屑与毛发,散发着一股诱人的味道。 很香,是油脂。 可是床下为什么会有油?姜厌皱着眉弯腰往床底看去,视线所及处,几滴油正从床下最内侧的墙体渗出,量很少,像墙体出的汗,滴答一声落在地上。 姜厌是第二次见类似场景,墓里最不缺的就是棺材与尸油,尸油渗出棺木的场景她见过不知道多少回,但那味道极臭,远没有现在这个来得香。 姜厌有些好奇这是什么油了,她绕到沈笑笑那侧正准备近距离看看,身旁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翻身声。 “姜厌?”是沈笑笑迷迷糊糊的声音。 姜厌收回眼,看向她:“怎么了?” “你…站在这儿干嘛呢?”沈笑笑努力掀起眼皮。 姜厌:“我在看油。” 沈笑笑睡眼惺忪地点了点头,她现在思绪不清,浑然没有思考能力,只觉得好像闻到一股很莫名的香味,她咂巴咂巴嘴:“好香,放进菜里一定很好吃。” 姜厌没回这句话,她低着头,眼睁睁看见墙体新渗出的那滴油里,包裹着一团褐色毛发。 原来它们不是被油沾到,而是生在里面。 姜厌动了动手指,心理作用下,刚才接触到油脂的地方开始发痒,先前那股黏腻感重新被记忆唤醒,顺着她的脊背往上爬。 “我出去一趟。”姜厌说道。 “嗯…...”沈笑笑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抵抗不了困意,把脸埋在枕头里,又沉沉睡了过去。 姜厌拿起手电筒,转身往门外走。 她有洁癖,碰到恶心的东西必须要洗个手。 院子里的水龙头已经生锈,但所幸还能用,姜厌仔细洗完手,抬头看了眼天色。远处有白烟升起,这个时辰,村里已经有人起来做饭了。 姜厌昨天只吃了一顿饭,现在看到白烟,被忽视的饥饿感很快叫嚣起来,而且刚才那些油里的毛发实在让她不适,她也需要一些东西压下不断上涌的胃酸。 院子里有晒干的各类中草药,一篮一篮的,分类放得十分规整。 姜厌挑了两样后,回到屋里。 床下的油已经不见了。 * 再睁眼是六点,天才蒙蒙亮,门外已经有了不小的动静。 沈笑笑吵吵嚷嚷的声音越来越近,姜厌捂着耳朵翻了个身。 “起床吃早饭啦!” 走进屋后,沈笑笑正欲再喊一遍,就看到姜厌把耳朵捂得密不透风,她嘿嘿笑了两声,戳了戳姜厌的手背:“村长刚刚问是谁在院子装草药的筐里放了钱,我和姐姐都没放,是你放的吗?” 姜厌闷声回答:“嗯,昨晚饿了。” 沈笑笑顿时明白过来,她把手里攥着的那张十元纸币递给姜厌:“村长说不用这么客气,不用给钱。” 姜厌叹了口气,伸手接过了钱。 为防止姜厌倒头继续睡,沈笑笑杵在原地,一边监督她起床一边碎碎念:“都是同床而眠的朋友了,饿了完全可以叫醒我嘛,有我在还能让你吃那些药材?我可是带了好多零食呢,哎,我现在就给你一些吧?” 沈笑笑说干就干,当即从背包里翻出一板牛奶还有袋豆沙馅小面包。 “我最喜欢豆沙馅了,分享给你!”沈笑笑笑出小虎牙。 姜厌盯了零食几秒,发现自己是真的想要,所以把刚接过的钱又放回沈笑笑的掌心:“谢谢。” “救命,你这也太客气了。”沈笑笑瞪圆小鹿一样的眼睛,把钱塞进姜厌的外衣口袋。 换好衣服,姜厌和沈笑笑一同走出房间,沈欢欢正在帮忙端菜,见两人出来,王桂兰,也就是村长的儿媳伸手招呼她们吃饭。 几人落座后,王桂兰笑道:“都饿了吧,赶紧吃热乎的。” “不用等村长爷爷吗?”沈欢欢问。 “他刚才吃过咯,这会儿去山里采药材了。” “那我们就开吃啦。”满桌热气腾腾,各种吃食看起来让人食欲大开,沈笑笑挑了半天准备先临幸包子,包子刚入手,她就嗷呜咬了一大口。沈欢欢的吃相斯文得多,她小口小口喝着粥,但从面部表情来看,这顿饭的味道实属不错。 姜厌可能是饿过了劲,吃了两口就把手里的馒头放了下来。王桂兰已经从先前双胞胎的反应看出昨晚是谁吃了那些干药材,她担忧道:“你就吃了那么几粒枸杞和山楂干,蚕房有些远,多吃些垫垫胃,要不中午好饿坏了。” 姜厌没什么食欲:“我现在吃不下。” 王桂兰想得很周全:“那我给你带一个馒头,你要是上午饿了就拿出来吃。” 姜厌想了想,接受了这个提议。 由于三人是带着任务来的,吃过早饭她们就跟王桂兰告了别,与程光等人汇合后,六人在王保民的带路下,走向蚕房。 这会儿天还早,路上的村民并不多,三四个村民站在家门口淘米晾晒衣服,看见全然陌生的几人,村民们表情各异,虽也有打招呼的,但大多沉着脸一言不发。 倒是应了王保民之前的话——这个村的村民并不喜欢生人。 蚕房建在村子后山,路程要走半小时,程光左右看大家都在认真赶路后,偷摸遛到了姜厌旁边。程光昨天到王保民家里后,忽然想起他忘记跟姜厌介绍这个节目的性质,想着这是师父千叮咛万嘱咐要说的,他焦虑到快天亮才睡着。 所幸,现在介绍也不晚。 程光小声叫姜厌:“姜厌?” 姜厌正好也有事情要问程光,低声问他:“鬼怪的事情...” 程光连忙道:“我就是跟您说这个事儿!” 姜厌洗耳恭听状。 程光尽量言简意赅:“您应该也知道,鬼怪是生命体死后的衍生物,他们先前可能是人,可能是精怪,也可能是妖。他们死后,因为执念无法入轮回,就成了鬼怪。” “成为鬼怪后,他们作为灵体会被人间污染,会逐渐忘记原本的执念,失去本心,在人间迷茫飘荡,甚至伤害到无辜百姓。通灵师的主要就是针对这类鬼,唤醒他们的本心,最后送他们入轮回。” 姜厌消化了一下信息,问道:“那要怎么唤醒本心?” “找到让他们迟迟不愿转世,却逐渐淡忘的执念,”程光道,“然后把''''执念''''封在符里,贴在他们的眉心,帮他们记起执念,再助他们消除执念。一般来说,到这里就结束了,但也有那种彻底迷失或者执念本身就是恶的鬼,他们没办法被唤醒,这种情况下,为了防止他们继续作恶,通灵师就会对他们进行抹杀,断其转世机会。” “原来如此。”姜厌垂下眸,飞速归纳起节目流程。 这个通灵节目,或者说一般通灵师的工作流程概括起来其实很简单。 ——找到鬼怪“执念”,把“执念”封进符里,把符摁到鬼怪面前。 但这些对通灵师司空见惯的流程,对姜厌的限制非常大。 首先,符她是不会画的,流程二直接不用尝试。 流程三的“把符摁到鬼怪面前”,这个看似最简单粗暴,但前提是找到并控制住鬼。姜厌的能力是看到欲望,鬼与人在她这里实在长相差不多,她很难一眼看出区别,而鬼肯定也不会给她分辨的时间,一旦她在匆忙中出手,很可能会控制不住分寸,而那种欲望再生的疼痛,大概率会把鬼生生折磨死。 而这个节目倡导“感动净化为先”,一旦她不分青红皂白抹杀一个鬼,只会被淘汰。 思及此,姜厌轻叹了口气。 如此看来,她只能专注于流程一,争取在“找到执念”上多费些心了。 整理出思路,姜厌重新看向程光:“我暂时没问题了,你有吗?” 程光连忙:“不敢有不敢有.....” 姜厌瞥了他一眼,先行走回了大部队。 沈笑笑明明吃过早饭,这会儿嘴里也不闲着,看到姜厌后,连忙放下手里的小面包,冲她挥了挥手,“姜厌,我忽然想起个事儿!” 姜厌走上前,只听沈笑笑说道,“我刚刚忽然记过来,昨晚咱俩是不是说话了呀?当时迷迷糊糊的,就记得咱们在说啥吃的......咱们说的啥吃的来着?” 姜厌:“油。” 沈笑笑一拍手:“对对,那油味道贼香。” “也不知道早上王姨是不是用那个油做的饭,早饭可真好吃啊,嘿嘿。” 姜厌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在旁听着的沈欢欢觉得不太对劲:“油?昨晚上哪里有油吗?” 沈笑笑挠了挠头,一脸迷瞪地看向姜厌。姜厌便把昨晚看到的说了一遍,两姐妹的表情顿时凝重起来。 “从墙体渗出的...包裹着毛发的油?”沈欢欢没去怀疑姜厌的说法,毕竟有鬼存在的地方,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沈欢欢细问道:“是什么样子的毛发?” 姜厌没有去形容,而是从背包里拿出王桂兰给她的馒头。 “就这样。” 一边说着,姜厌一边掰开馒头。 除了表面那层松软嫩白的皮外,里面赫然缠满了一团团的褐色毛发。沈欢欢凝神看去,数不清的毛发上布满了细小狰狞的锯齿,慢慢蠕动,似乎随时都要爬出来。 那根本就不是毛发,而是锯齿状的幼态虫足。 沈欢欢的喉口痒了起来。 7、美丽 沈欢欢的喉咙从未如此痒过,食道似乎有多足虫子来回爬动,黏腻的粘液,湿软的虫体,坚硬的腿足,它们从她的胃往上爬,迅速爬满了她的四肢。 在心理作用下,她的身体俨然成了一件双面袄。 外面是人皮,皮里布满虫子。 雪白的肌肤被她划出一道道的红痕,沈欢欢低头剧烈喘息,而沈笑笑的反应更严重些,她弓着腰干呕个不停,眼框都咳出了眼泪。 两人的动静被王保民听到,他停下脚步,有些不耐道:“你们在那做什么?” “饭,今早的饭……” 王保民的面色不善起来:“怎么,我妹子做的饭不合胃口?” 沈笑笑没想到还有这层关系在,嘴里的话顿时不上不下,王保民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沈笑笑抿了下唇,神情有些委屈,但还是小声道:“合胃口...您继续带路吧。” 王保民沉默片刻,脸色重归先前的面无表情,转身继续带路。 见王保民不再关注这里,沈笑笑小脸一垮,“真是的,拉着脸凶死个人——呕!!”她捂着胃缓了好一会儿,絮絮叨叨道:“这馒头里也不知道是头发还是虫子腿…如果必须选一个那我选择头发...王桂兰怎么回事啊,我早上吃了那么多…” 大概是又想到了刚才的场景,沈笑笑捂着嘴再次干呕起来。 “你错怪她了。”沈欢欢突然说道。 “…....错怪?” “早上的饭没有问题。” 沈欢欢捏了捏喉咙,即使平日里表现得稳重些,她也只有十六岁,没办法对突发情况接受迅速,但这会儿她已经反应过来了。 姜厌看向沈欢欢。 “如此密集的...”沈欢欢避开了去形容馒头里的东西,轻声道,“如果在饭里,我们不会发现不了。王桂兰只是一个普通村民,完全没有理由针对我们,早上我也吃了馒头,是掰着吃的,那个馒头很松软干净,没有任何问题。” “联系姜厌昨晚看到的…” 沈欢欢对视回姜厌,“馒头是路上出问题的,你应该是被鬼缠上了。” 姜厌欣然点头:“是的,刚才背包里忽然有动静,我看了看,发现是那些东西正往馒头里钻。” 沈欢欢叹了口气。 她想着姜厌刚成为通灵师不久,还完全没有自保能力,面色有些沉重:“我们会保护你的。” 姜厌欣然同意。 “好。” * 蚕村后山的植被很茂盛,清晨走在其中,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光线被遮掩,小路像是看不到尽头。 六位参赛者此时都陆陆续续开了直播,昨晚看不清的景色与人脸,都清晰呈现在直播间的大屏幕上,直播间的弹幕滚动起来。 【昨晚没蹲到开播就睡了,希望没错过什么信息】 【目前信息:地点在蚕村;村里没向外界求助;为避免引起恐慌,六位参赛者扮演“养蚕专家及其学生”进村,村子最近死了不少蚕种。】 【村里没向外界求助?是鬼怪还没作恶吗】 【也可能是出现了,但被科学解释过去了。】 … 【看到双胞胎了,很喜欢她们,希望她们可以进第二期】 【姜厌和熊安你们认识吗?刚才搜了搜,没搜到直播记录,新人啊?】 【新人里有个好漂亮的姐姐!!】 【漂亮有什么用,穿裙子走山路,态度就不认真。】 【同意,那个姜厌大概率第一个淘汰。本期我看好程光。】 山里空气潮湿,很是阴凉,几滴露珠滴在程光的脖子上,冷得他一激灵。程光左右看了看,见大家都没关注他这边后,偷偷瞄了眼姜厌,以及她身侧的双胞胎。 女孩子真好啊,可以明目张胆跟在大佬旁边。 程光想得明明白白,他们这个职业向来是在生死间来回蹦哒,但如果能保命,大家肯定都是想活着啊。虽然他不敢全信师父对姜厌的判断,也的确很怕她,但他还就不信直播镜头下姜厌会独善其身,生死关头肯定会带带双胞胎的。 那么怎么加入其中,成为一个三胞胎呢… 程光就这么沉思了一路,等他回过神,几人已经到了蚕房。看蚕房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和王保国差不多的年纪,只是走路有些跛,像是得过中风。 熊安站了出来。 他那张国字脸不笑的时候,憨厚感淡了许多,倒是有模有样:“带我去看看出问题的蚕种吧。” “跟、跟跟我来。” 男人说话有些结巴,转过身,一跛一跛地把几人带到了放蚕种的地方。密密麻麻的蚕丝纠缠成蜘蛛网状,几只蚕茧吊在半空,凭着根白丝摇摇晃晃,远远看就像倒吊的人。 熊安像是对这种场景司空见惯,径直把手放进了蚕茧堆里,“湿度和温度都没问题,” 迅速而精准的判断,没有十数年的养蚕经历根本不可能做到。王保民和看蚕房的男人对视一眼,神情肉眼可见的放松不少。 其余五人聚在熊安身边,装模作样地扮演学生。 程光表现很积极:“老师,这些蚕种怎么了?” 熊安碾了碾角落的一只蚕茧,表情有些惊讶:“哎,这个咋——” 姜厌抬眸看了熊安一眼。 熊安背脊忽然抖了抖,下意识收回了自己拉长腔调满是土气的话,话在喉咙里滚了一圈,再说出口,已经变成了“死了”。 他又碾了碾其他的蚕,几分钟后得出了结论:“大部分都死了。” 王保民点头:“蚕丝是我们村的主要收入,两个月前,这些蚕种突然接连死亡,村里老人都看不出怎么回事。” “你…您看是怎么回事?” 直播间听到了王保民转变称呼的过程,都有些想笑。 【还挺会看碟下菜。】 【刚刚一路上也不知道是谁满脸阴沉。】 【所以之前是觉得六人不靠谱吗…】 【看起来的确不靠谱哈哈,不过这不妨碍我不喜欢这个村民。】 熊安提出一种可能性:“可能是饲料。” 蚕房的饲料昨晚刚被吃完,早上的还没来得及补充。看蚕房的中年人道:“后面有种,我带你们去看看。” 王保国留在原地看守蚕房。 蚕房后开垦了一处百来平米的种植园,生菜叶,莴苣叶,各类蚕能吃的叶子应有尽有。种植园一侧有个小溪,水流清澈,天然的灌溉水。 两个小孩正在水边玩土,他们脏兮兮地蹲在挖出的小土坑里,小脸抹成了小花猫。 熊安正和男人低声讨论着什么,说的东西很无聊,姜厌闲闲地把视线落在两个小孩身上。这会儿两个小孩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推搡了起来,个头高些的小男孩把小女孩推在土坑里,满脸不忿。 “明明是我的弟弟更好看!”他声音很大,“你这个丑八怪!” “你才是丑八怪!”被推倒的小女孩坐在坑里,嘴巴一瘪,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我也不是很难看呀。” 小男孩看到同伴哭起来,顿时开始手足无措,过了好一会儿,他支支吾吾地把手伸向女孩:“谁让你说你弟弟最好看的...再说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哭什么啊。” 女孩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抹干净眼泪。 “算了,原谅你了,妈妈说原谅是美德。” 重归于好后,两个五六岁大的小家伙又凑在一团,像小大人似的盯着溪水,同时叹了口气。 几个月前,何妙妙的哥哥掉进这条小溪淹死了,从那以后,她已经好久没来这里玩了。 何妙妙望着溪水有些出神。 以前哥哥总喜欢来水边玩,她会坐在一边等哥哥回家,现在哥哥不在了,她也不愿意来这边了。她真的很爱自己的哥哥,哥哥去世那一阵她睡不着觉吃不下饭,虽然饿了两天后实在没撑住啃了个包子,但她爱哥哥的心不变。 哥哥死后妈妈也变了,妈妈总是对着哥哥的照片流泪,会拉着她的手叹气,经常好几天只吃一顿饭,不过幸好,妈妈现在又开始笑了。 妈妈生小宝宝了,妈妈说小宝宝是哥哥的转世,是全天下最可爱最漂亮的宝贝。 何妙妙也这么觉得。 她就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小宝宝! 想到这儿,何妙妙扭头看向她在村里最好的朋友,二壮。 二壮的姐姐是和她哥哥同一天去世,在同一个地方溺死的。 之后二壮的妈妈也给二壮生了个弟弟,她见过那个小宝宝,和她的弟弟一样好看。 不对,还是她的弟弟更好看,最好看! 何妙妙莫名其妙的胜负欲忽然上来了,她止住了回忆,开始在地上用小石子画画。 二壮正发呆呢,见何妙妙突然开始画画,便凑了过去:“你画你弟弟干嘛?” 何妙妙:“让那个偷听的姐姐当评委,看看咱们的弟弟谁更好看!” 姜厌一愣。 她左右看了看,发现其余的人都在关注饲料,明目张胆走神的似乎只有自己。 姜厌有些迟疑地指了指自己:“我?” 男孩看过来,表情分为嫌弃:“她这么难看,能当好评委吗?” 姜厌:“………”她向男孩走了过去。 小孩子没有什么画画技术,这儿画个圈那儿画几条线,不过两三分钟就在沙地上完成了作画。 画完了,姜厌也走到了。 她站在两个小孩身后,低头看着地上的画。 表情从平静变成了新奇。 ——你们见过双眼皮与睫毛都长在下眼睑上的人吗? 姜厌见到了。 要想画里的两个婴儿的眼睛不吓人,他们的脸得倒过来。 8、精怪 姜厌一时没有说话,何妙妙抬头看着这位偷听的姐姐,总觉得这个姐姐的表情似乎有些兴奋。 但很快,对方的表情就变得平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们是你们的弟弟吗?” 何妙妙下意识有些紧张:“啊——?” 姜厌重复了一遍:“他们是你们的亲弟弟吗?” 何妙妙:“嗯…嗯嗯!” “他们就长这样吗?没有哪里画错了吗?” “没有啊,干嘛要画错,就长这样,”二壮性子急,直奔主题,“你赶紧说他们谁更好看啊。” 姜厌沉思片刻,指了指小女孩身前的画,“这个。” “耶!我就知道!我的弟弟才更好看!” 小孩子忘性大,何妙妙已然忘记了刚才看到姜厌时的紧张,有些嘚瑟地瞄了眼二壮,嘴角翘得高高的,不过很快,她就因为怕二壮难过伤心把笑收了回去。 “二壮,你的弟弟也很好看的...” 二壮重重哼了一声,把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扔进了水里,而后朝着看守蚕房的人喊了声:“爹,我回家了!” 男人这会儿正听熊安分析饲料情况,头都没抬地挥了下手。 小溪边只剩下姜厌和小女孩两人。 大概是姜厌的审美甚得女孩心意,女孩嘟囔了几句后,没把姜厌赶走,而是坐在地上再次勾画起来。姜厌又低头看了会儿画,随口问道:“你叫什么?” “何妙妙。”何妙妙专心致志画着画。 “真不错的名字。” 何妙妙愣了下,抬起头,表情很是开心:“你是第一个夸我名字好听的!” “是么,”姜厌弯下腰,嘴角含笑,“你的妈妈没有夸过你吗?” “娘说我这是贱名,我出生那天家里小猫叫个不停,所以我就叫妙妙啦,”何妙妙说得一本正经,“长得丑的人得用贱名,贱名好养活!” “这样啊,”姜厌蹲在了何妙妙身边,她指了指沙地上的画:“但你弟弟肯定不用这种名字,毕竟他这么好看。” 何妙妙满脸理所当然:“当然啦,弟弟和我不一样,不可以取贱名的!” “也是,”姜厌像是有些苦恼似的,叹了口气,“我这辈子还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孩呢,简直就是小天使。” 姜厌说:“我如果是他母亲,他想要什么我都给他。” 何妙妙沉默了几秒,又把头缓缓低了回去,小声嘟囔道:“妈妈也是啊,可宠弟弟了。” 姜厌:“真的?有多宠?” 何妙妙头越来越低,像是想到了什么,眼见着已经委屈起来了:“就那样啊...” “啊...”姜厌拖长了语气,“那样是哪样啊?” “就那样....”何妙妙低声说。 姜厌见小女孩已经陷入自己的情绪,面无表情了一瞬,又转而学起她可怜巴巴的语气,“你怎么不理我了呀,我好难过。” 何妙妙呆了呆,连忙仰头瞅姜厌。 她显然没应对过这种情况,磕巴了一下,“我,我没不理你呀。” 姜厌舒了口气:“我就知道,那你能告诉我你妈妈有多宠你弟弟吗?” “就是,妈妈从不带着我串门玩的...”何妙妙低声说,“她经常带弟弟出去玩,那些叔叔阿姨可喜欢弟弟了,会给他好多好玩的东西,妈妈还会亲弟弟...” 出乎意料的一句话。 按照常理,长相如此恐怖的孩子,大概率会被家里藏得严严实实,而如今看来,情况似乎完全相反。 姜厌舔了下唇角:“因为他们的宝宝也这么好看吗?” 何妙妙摇起头:“怎么可能啦,像我弟弟这么好看的宝宝很少的,听二壮说,我们的妈妈,还有那些姨姨婶婶都是因为在怀孕前吃了很多药材补品,才能生出这么好看的宝宝的…”说着说着,她的小脸就委屈起来,声音也慢慢低了下去,“哎,要是娘生我的时候也多吃些好东西就好了…” 姜厌直起了腰,何妙妙感慨完见听不到声音了,连忙去瞅这个脾气好好的姐姐。 “姐姐?” 姜厌:“怎么了?” 明明依旧是和颜悦色的一句话,但何妙妙突然听不出刚才的热络了,她下意识有些害怕,挪动了两下步子,“没,没有事...” 沈欢欢这会儿从熊安身旁站起身,下意识想去找妹妹和姜厌,谁知身后的姜厌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她连忙拽住沈笑笑:“姜厌呢?” “和小朋友玩呢。”沈笑笑指了指溪边的两人。 沈欢欢踮着脚看了眼,笑起来,她拉住沈笑笑,“别让姜厌离得太远,你赶紧去把她带回来,我再看看这些蚕茧。” 等沈笑笑走到姜厌身边时,姜厌已经准备离开了。 “走啦走啦,”沈笑笑挽着姜厌的手往回走,刚走两步,余光突然扫到地上的两幅画,眼睛顿时瞪圆了。 但沈笑笑很快就恢复平静,只是脚步肉眼可见的加快,走了十几步后,她终于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咳咳,姜厌你刚刚看没看到?”大概是顾忌小孩的自尊心,沈笑笑的嘴角虽然疯狂上翘,声音却很小:“刚刚好像还有一个小男孩,所以这俩小朋友是在比赛画恐怖小人吗?” 姜厌:“在画他们弟弟呢。” “噗,他们也就仗着弟弟不懂事了,”沈笑笑啧啧感叹,“要是谁把我画成那个鬼样,我肯定一拳一个!” “下睫毛比上睫毛长那么多就算了,主要是双眼皮…双眼皮怎么可能长在下眼睑上啊?眼皮在下,卧蚕在上,倒着画眼睛,多大仇啊。” “是啊。” 姜厌笑了下:“还丑到一块儿去了。” * 整个上午过去,熊安都半埋在蚕堆里,头顶上的汗越出越多。 他已经从各个方面看过了,无论是温度湿度还是饲料,都没有任何问题。他低头拨弄着那些死蚕,又从中掰开了一个,仔细辨认厚度和蚕茧内部的温湿度。 沈欢欢低声问:“老师您是不是饿了啊。” 熊安正欲摇头,就看到沈笑笑冲他眨了眨眼,他连忙止住话头。 程光迅速明白过来:“是啊,我好像听到您肚子叫了,您身体不好可不能饿着啊。” 他们现在对鬼怪的事情毫无头绪,可不能一整天都耗在蚕房,赶紧补充体力,在村里走动走动再问问村民话才是重点。 王保国皱眉:“早上不是吃挺多吗?” 程光打哈哈:“动脑子最耗体力了。” 王保国盯了眼几人,片刻后,点头:“行,我带你们回去。”他转身对看守蚕房的人说,“黄哥,我们下午再来。” 这个叫黄哥的点头,而后从布包里拿出个饼子在旁先吃了起来。 王保国把几人带回村长家后,跟几人定好时间。 “下午一点我来接你们。” 程光有些无语地看了眼手机:“就给半小时吃饭啊。” 王保国没理程光,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王桂兰已经提前备好了饭,见几人回来,连忙热情地迎了上来:“别管他,他就那个脾气,平日里就拉着个脸。” 几人在路上都知道王桂兰是王保国的妹妹了,这种自家人的吐槽,外人附和就不礼貌了,于是都没接话,笑了几声夸饭菜香。 围着小桌子落座后,村长也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些山里草药。他把草药放在院里后,也坐在了桌前。 “都吃饭吧。”他说。 程光有些心疼老爷子:“爷爷您年纪这么大了还出门采药啊。” 村长摆了摆手:“指着这些卖钱啊,也干不了几年了…饭要凉了,快吃吧。” 沈欢欢一边夹菜一边想着怎么起话头。 虽然人和精怪死后都能成鬼,但前者的概率显然更大。人有七情六欲更容易生执念,虽然不是每个有执念的人都能成为鬼,但华夏人口基础在那里,就算死后化鬼的概率百中无一,那也具备一定数量了。 所以...怎么把话题合理地引向村内近期死去的人呢? 就在沈欢欢思虑之际,她的脚面忽然被撞了下,还没等她躲闪,又被撞了一下。 有人在踢她的鞋。 沈欢欢很快明白过来,她用手扶着额头作遮掩,视线迅速垂直向下撇去,只见姜厌的脚尖向右点了点。 沈欢欢福至心灵,不动声色地向右看去。 右侧方是村长刚从山里采回的草药,沈欢欢完全不熟悉药材,但特别有名的还是在电视上见过的,眼前这个草药通体焦黄,半身如同枯槁老树,尾须杂长纠缠… 沈欢欢一眼就辨认出它的类别。 ——人参。 在华夏,人参实在是太常见了,姜厌完全没必要大惊小怪。 沈欢欢自觉不对劲,于是再次细细打量起来。 她从颜色看到形态,又从参体看到参须,那些参须随风而动,如同虫体蠕动…... 沈欢欢的手指忽然颤了颤。 她迅速收回视线,与坐在对面的姜厌对视了一眼,这些宛若小型锯齿状虫足的参须,她早上分明见过——就在姜厌掰开的馒头里! 沈欢欢压下眼底的震惊,她用余光掠过院子里多到无处落脚的药材,和角落处晾晒的一大片参干。 所以这次作乱的,不是人。 是精怪。 ... 沈欢欢在早上以为那些东西是虫足的时候,其实就想过是不是精怪作乱,但虫类先天不受天地惠泽,灵气少寿命短,除非有大机缘,修成精怪的概率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所以沈欢欢更倾向是鬼在借着虫足恐吓他们。 但人参就不一样了。 人参,山渊之精,若机缘备至,可生长百年、千年,是最有可能成为精怪的种类之一。不过几个呼吸,沈欢欢就想到了最可能的那种情况。 ——村民曾挖到过精怪本体。 千年以上的参,来去无踪,它们已经不能被称为精怪,更像是山川之灵。而介于百千年之间的参,虽有灵识却无法动作,村民挖到的大概率是此类参,他们没有念其生长之不易,而是断其根系,暴晒将其制成参干。 故参怪死后化作鬼,报复起蚕村的村民。 至于报复之处嘛,很可能就是那些死去的蚕茧。蚕丝是蚕村最主要的收入,一旦没有这个收入,完全可以预料下半年村民生活之艰。 沈欢欢思虑纷飞间,并没有注意到身旁人的神情。 赵崇隐晦地看了眼沈欢欢,又瞥向院内的各式药材。 不说话时他向来没什么存在感,上午众人都在围着熊安关注蚕种情况时,他站在最外围,距离溪水最近,因此隐约听到了姜厌与女孩的谈话。 虽然听得不太真切,但其中一句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姨姨婶婶们在生出好看的宝宝前,都吃了许多药材补品。” “好看”与一般的补品间不可能存在必然联系,如果忽然存在了必然联系,那必然有一方出现了差错。 能影响先天样貌的补品,定是灵力充沛的天材地宝,这些人吃的想来就是此类。 回村途中他回忆了一路,他很确定,王保民的院子里药材虽多,却并没有什么珍贵种类,就在他思索到底是什么药材时,沈欢欢刚才捂额遮掩的动作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顺着沈欢欢的视线看去,他也看到了那棵人参。 虽然这棵人参不大,年限不长,但不代表以前村里人就没有挖到百年以上的人参,或者其他珍惜药材。 他几乎立刻就得出了与沈欢欢类似的结论。 赵崇当机立断看向村长,问道:“老爷子,现在城里货真价实的药材太少见了,我刚看到您院里的参干,能不能卖给我一些啊?” 《红枕》归根到底是竞技类节目,害人的事情他不会做,但这件事关乎线索与晋级,他一定要在沈欢欢前面问出来。 村长微微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 赵崇的要求他完全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于是点头,“不嫌弃就好,小伙子你要多少啊?” 赵崇:“您看您最多卖多少?” 村长沉吟片刻:“最多四分之一,我儿子喜欢用参干泡酒,我得给他留多些。” 说完,村长捂着嘴低声咳嗽起来。 “您对您儿子真好,”赵崇笑道,而后状若随意道:“不过我家里亲戚多,村里还有别人卖参干吗,其他珍贵药材也行,年限越久越好。” 村长的咳嗽还没止住,王桂兰连忙递了杯水,回道:“找参是个技术活嘞,村里只有我爹会这个。” “而且我们这儿哪能挖到什么珍贵药材啊,年份最多就是二三十年了。” 赵崇还想再问问“珍贵药材”的情况,可王桂兰已经开始招呼大家赶紧吃饭了,他只能把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姜厌自顾自喝着小米粥,放下勺子的间隙,她抬眸看了赵崇一眼。 此时赵崇紧抿着唇,眼里情绪纷涌。 姜厌压下了唇角的笑。 * 吃完饭后,大家又上路了。 大约是吃饱喝足,这次去蚕房的脚程快了不少。姜厌慢吞吞走在最后方,赵崇只在她前方几步远,从神情上看,明显是还在分析当前情况。 姜厌无声地弯起唇。 她上午跟何妙妙说话时,就感到赵崇的视线一直落在她们两人身上,再加上赵崇站的位置,她确信他必是听到了一星半点。 姜厌比较好奇赵崇会从她们的对话里得出什么结论,所以借着沈欢欢试探了一下他。 然而很可惜,赵崇的提问方向代表着他昨晚并没有在王保民家里发现什么特殊的线索,于是他得出了和沈欢欢基本一致的结论。 两人目前都认为切入点应该是“村中出现过的,年代久远的药材”,只是两人得出这个结论的原因不同。 沈欢欢是把“馒头里的参须”与人参做了联系,而赵崇是把“药材补品让初生婴儿变漂亮”与人参做了联系。 但他们的信息都不完整。 前者不知道村里新出生的婴儿发生了什么,后者没有看到画,所以不知道此“漂亮”非彼漂亮。 事实上,那些新生儿长得恐怖异常,不可能是吃灵气汇聚的百年人参吃出来的。 当然,也存在例外。 ——参怪死后,诅咒了自己,让所有把自己当补品吃的孕妇,都生出相同诡异的孩子。 毕竟何妙妙与二壮画的画里,他们的弟弟,拥有一双相同的诡异的眼睛。 既然不可能是巧合,那就先把它归于外力,也就是诅咒。 信息不多,姜厌暂时只能想到这一种有些根据的解释。 紧接着,姜厌思索起她更关心的另一个问题——为什么何妙妙与二壮的母亲,以及蚕村更多的母亲,她们都会认为自己新诞下的孩子非常好看,甚至经常带着他们到处串门呢? 按照何妙妙的说法,村里人都很喜欢这些孩子。 难道参怪扭转了村里所有人的审美? 姜厌回忆着这两天的经历,否定了这个猜测。 今早出门时,她确定有数道落在她身上的火热视线,这种视线她实在太熟悉了,所以她可以肯定村里大多数人的审美是类于常人的。既然类于常人,他们就不可能不对村里诞下的诸多新生儿感到恐惧,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不仅没有表达恐惧,还对这些婴孩表示了“喜爱”呢? 会不会是... 他们不能表达恐惧,他们必须表示喜爱? 姜厌不清楚吃了“补品”的村妇,她们的审美是否被扭转,从而发自肺腑地认为自己的孩子完美又美丽,但姜厌很清楚,这个世界上不会存在太多人去发自肺腑地喜爱赞叹这些婴孩。 因为它们的长相是诡怪的,可怖的,甚至是惊悚的,已经不能用单纯的美丑去定义。 姜厌进行了一个猜测,一个很合理的猜测。 在村内第一个可怖婴儿出现的时候,有人对这个婴孩表达了不喜,流露出厌恶。这几乎是必然会产生的事情,毕竟这个婴儿的长相实在可怖,人又很难压抑自己的厌恶情绪。 但是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而这个事情给这个村带来了沉重的打击。 于是,为了避免此类事情再次发生,村内所有人都选择善待这个,以及越来越多的此类婴孩。甚至为了防止童言无忌,也为了保护那些年纪不大的,正常的,像何妙妙与二壮一样的孩子,村里人扭曲了他们的审美,让他们真心相信那些婴孩才是好看的,而自己才是丑陋的。 所以... 这些婴孩为什么诞生于这个村,这个村到底做过什么,那天又发生了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呢? 9、蚕茧 不管结论如何,这个村都有问题。 确定这点后,姜厌保持原本的走路速度不变,眼睛盯着王保民的背影。 沈欢欢还在思索人参的事情,程光四处打量着周围的风景,熊安满脑子都是蚕茧死亡的原因。于是一路上竟然没有任何人说话,气氛安静得近乎诡异。 待走到蚕房后,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老师,我现在太困了,我能休息会儿吗?” 蚕房外有两把木头椅子,这会儿都没有人坐,沈欢欢指着椅子道,“我有午睡的习惯,我就在那里的椅子坐一会儿。” “事儿真多。”王保民的语气并不友好。 沈欢欢揉了揉眼睛,像是困得话都听不清了。 她没有再看王保民的脸色,而是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往蚕房外走,路过姜厌时,她像是走不稳路似的撞了姜厌肩膀一下,姜厌扶了沈欢欢一把,看她走出门后,关上了蚕房的大门。 姜厌收回眼,懒散道,“走吧,不是说别处还有些饲料没看么?” 于是到了目的地后,又是一轮师生探讨,以程光不断提出问题来稳固学渣人设开始,以熊安不断解答问题来稳固专家人设结束。 迟迟没有结论,王保国的脸色越来越差,姜厌看得有意思,也加入了提问大队。 “水呢,”她问,“水可能有问题吗?” 熊安摇头:“蚕是从各种叶子里获得水分的,它们不需要单独饮水。” 姜厌:“那灌溉水呢?叶子的灌溉水。” 熊安愣了愣。 如果灌溉水有问题,那叶子大概率也会出现问题。但也存在小概率事件,比如灌溉水的成分对叶子无碍,却对间接获取水源的蚕种有碍。 熊安还记得上午在农田边看到的小溪,当即就要过去看看。 王保民拦住了他:“你要去哪?” 熊安解释道:“上午不是说溪水就是农田的灌溉水嘛,我去看看溪水。” 王保民不太理解:“溪水?那水我们喝得了,蚕却喝不了?” “那哪儿能一样,说不定就是水有问题嘞,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嘛。”说罢熊安站起身,招呼王保民往小溪的方向走。 姜厌跟在几人身后走了几步后,越走越慢,最后停下脚步,趁着他们不注意,转身回了蚕房。 此时门还是紧关的,姜厌拉开大门,正好看到沈欢欢快步往这边走。 “找人参去了?”姜厌问。 “嗯,”因为担心身份暴露,沈欢欢刚刚动作很快,此时额头上溢出一层汗,她随手擦了擦,说道,“没发现参怪活动过的痕迹。” 姜厌侧过身,沈欢欢走进了蚕房。 沈欢欢从衣服里拿出了一张符纸,符纸显然是被用过了,表面的朱砂很是黯淡,“师父提过,百年以上的人参,灵气汇聚,必然会提高当地的土地质量,即使被挖,土里也一定会有灵气留存,但是这个符并没有探测出这里的土地有哪里特殊。” 沈欢欢蹙着眉,言语里很是怀疑自己的结论,“也有可能是我学艺不精,没有用好这张符,可是这个符是师父给我的,使用口诀很简单,不该出问题才是....” 既然没找到参怪出没的痕迹,再纠结也没用,而且此地并不适合长久交流,所以姜厌没有说话,而是转身回了蚕房。 沈欢欢叹了口气,走在姜厌身侧。 蚕房的布置很清晰,死茧与濒死的蚕放在蚕房内侧,活跃的蚕放在蚕房外侧,由于王保国与看守蚕房的人的引路,几人先前一直在蚕房内侧探查蚕种的情况。 姜厌走向放着活跃蚕蛹的格间里,这里打扫得很干净,地面上几乎没有灰尘,可以看出来每日都有被认真照料。 活着的蚕蛹已经不多,相比于堆成小山的死去的蚕,这里活着的,不足死去的几十分之一。 姜厌拿过了一个蚕茧,沈欢欢这会儿也不去想参怪的事情了,毕竟找更多的线索才是当务之急,于是她探过身,“怎么了吗?” “没事,就是觉得死了那么多,这些蚕还活着很不容易。” 姜厌一边说着,一边把纺锤形的蚕茧掰开。 沈欢欢愣住:“?” 姜厌:“它不合群。” 沈欢欢:“啊?” 姜厌:“其他蚕都死了,就它们几个还活着,这肯定是它们的问题。” 沈欢欢想说这是歪理,但看着姜厌掀起的唇角,也明白过来她是在说笑。沈欢欢道德底线高,毁坏他人财产让她有些不自在,她掩耳盗铃般地把视线移开。 不过刚移开一会儿,她就听到姜厌叫她。 “沈欢欢。” 沈欢欢回得很小声:“怎么了?” “你看这个蚕蛹像什么。” “嗯?”沈欢欢先是心虚地看了看周围,之后才顺着姜厌的视线看去。此时蚕茧已经被姜厌掰开,不到拇指大小的蚕蛹露了出来,在姜厌掌心不停蛹动。 她先前就觉得由蚕丝吊在半空的蚕茧像极了倒吊的人,如今看来,这些蚕蛹也很像,只是吊着它的绳子断了,白色的裹尸布散开,露出里面垂死挣扎的虫。 沈欢欢被自己的想象力吓到,吞咽了一口口水,几个呼吸后,她克制住不适感去打量这个蚕蛹——浅褐色的蚕蛹正以扭曲的形式摆动,除了让人不适外,并不像什么。 “不像什么啊。”她说。 “明明就很像四肢被砍掉的人,”姜厌把蚕蛹捏起来,正对着沈欢欢,“你没见过这样的人吗?” 姜厌的语气实在太过认真,好像没见过这样的人才是不对的,好像人被砍掉四肢是司空见惯的。沈欢欢张了张嘴,迟疑着说”没有“。 于是眼前的人又说道:“是人,你看,还长了张人脸。” 沈欢欢:“...什么?” 姜厌用手戳了戳某处,“这里是眼睛。” 而后,又戳向某处,“嘴巴。” “喏,下巴上还有颗痣呢。” 沈欢欢后背有些发麻了,她低头仔细看去,但还没等她看出小痣在哪,耳侧就有轻笑声响起,一道又湿又轻的气息拂在了她的后颈,无故让人想起蛇信子舔过脖颈的触感。 沈欢欢整个人僵住,鸡皮疙瘩瞬间爬满全身,她猛地抬头,却见姜厌收住笑,捏着蚕蛹把它塞回掰成两半的茧里,而后放进了口袋,“骗你的。” 沈欢欢缓了下神,神经慢慢放松下来:“别闹,刚才我后背都吓麻了。” 姜厌笑着看她。 沈欢欢轻推了姜厌一下,“走吧,去找他们。” “嗯。” * 两人到小溪边时,熊安正捧了些溪水在尝。 但这东西哪能是一般人的口舌能尝出来的,饶是养蚕经验数十年的熊安也没办法判断它是否对蚕种有影响。 “要不跟相关部门上报一下?”他提议道,“或许需要专门的…” 然而话没说完,就被王保民迅速打断,“不用!” 熊安的话戛然而止。 几人都看向王保民,程光困惑道:“为什么不啊?” 王保民的表情很不耐烦:“水质不可能有问题,我们用这个水灌溉这么多年了,自己也喝,蚕种一直没有出过问题。” “总之不可能是水的问题,”王保民看向熊安,“你再想想蚕种死亡的其他原因!” 姜厌挑了下眉:“人喝了没问题,不代表植物和虫子就能喝。” 程光附和道:“就是啊,如果最后真是水有问题怎么办,还是上报相关部门用仪器测测水质吧。” 王保民依旧是刚才的说法:“不用,水不可能有问题,也不需要再让其他人来!” 说完这句话后,见众人迟迟没有回他的话,王保民克制了一下语气,补充道:“我不是说过吗,村里不喜欢见外人,村长这次请你们来已经犯了众怒了,行了,你们赶紧想想其他原因。” 沈笑笑:“可是为什么不喜欢见外人呢,我觉得桂兰阿姨对我们很好啊。” 王保民冷笑一声:“那是我妹子心好,村子着过外人的道,现在村里心好的可不多。”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熊安用瓶子装了些溪水,王保民盯着他装完水,没有阻拦。 装好水后,熊安又想了些缘由,叫着王保民一道去看。 节目组先前已经跟熊安沟通过,这期他的任务就是扮演好专家,尽力帮村子解决蚕种死亡的问题,然后给其他通灵师创造机会去调查鬼怪事宜。 他支开几人:“这天也太热喽,你们几个帮我找个蒲扇,再去蚕房拿几个死蚕,一会儿说不定能用上。”说完就拿着工具自顾自往后山走,王保民沉默片刻后,跟在了熊安身边。 两拨人分开后,赵崇由于想着人参的事情,第一时间就去了后山植被茂盛的地方,程光想了想也跟了过去。 于是原地只剩下了姜厌和双胞胎姐妹三人。 沈欢欢:“笑笑,你去看一下熊安吧,他自己跟王保民在一起,别遇到什么东西。” 师父给两人护身的符大多在沈笑笑这里,帮照个人完全绰绰有余,她应好后就追了上去。 沈欢欢目送走妹妹,看向姜厌:“我们也赶紧找线索吧。” 姜厌环视一圈,看向蚕房旁的小屋,“下午没看到那个看蚕房的人,应该是在里面休息吧?” “应该是,正是午休的时候呢。”沈欢欢说完,忽然叹了口气。 姜厌侧过身:“怎么了?” 沈欢欢轻声道:“感觉王保民有些问题。” 姜厌挑起眉。 “就是觉得...”沈欢欢沉吟道,“他不让专家进村查水源有些奇怪?就算村民排斥外来人,但水源真有问题怎么办?而且王保民看起来不太想接近小溪...” 姜厌点了点头:“我也觉得。” “所以去问问。” 沈欢欢不解:“问谁?”这种问题,照着王保民的意思,村里人大概率不会告诉他们。 “当然是好骗的。” 姜厌率先往小屋走去,不消片刻,她就站在蚕房旁的小屋的窗户前。 小屋十分简陋,除了炕与一个木桌外,什么物件都没有。 看蚕房的男人在炕上熟睡,胖墩墩的小男孩正趴在一旁用铅笔画画。 沈欢欢也看到了屋内场景,当即压低声音:“怎么.....” 话音未落,姜厌把窗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沈欢欢连忙止住了话头。 “吱呀——” 很轻的响声,但还是惊动了小男孩。他连忙抬头看向窗外。 姜厌把食指抵在了唇中。 男孩明显愣了一下,但仅过了几秒,他的表情就肉眼可见的愤懑起来,他可还记得上午在这人那里受的气。 他压着嗓子问道:“你干嘛?!” “我是来向你道歉的。”姜厌说。 她摆着口型,眼眸分外真挚:“我现在觉得你弟弟更好看。” 10、老师 二壮的神情一懵。 姜厌从兜里拿出沈笑笑给她的豆沙馅面包,轻放在窗边,“这是歉礼。” 蚕村位置极为偏僻,二壮从出生开始就没有离开过村,再加上村内长期自给自足,每到年关才偶然有人出去买些便宜的年货,他已经好久没吃到城里的零食了。 二壮有些迟疑地看向姜厌。 姜厌笑得很是良善:“甜的,你要试试吗?” 如果程光在这儿,看到姜厌这个笑大概率会迅速撤离现场,但二壮年纪还小,不懂姜厌的每次馈赠都明码标好了价,他很快就卸下防备,拿过小面包,撕开包装咬了一大口。 他吃得很快,几口吃完后,再次看向窗边。 那里出现了一袋包装精致的夹心饼干。 这次是沈欢欢放的。 沈笑笑贪嘴,沈欢欢习惯随身带着各式零食,今天也是,她朝着姜厌眨了眨眼——虽然不知道姜厌刚才在说些什么,但小孩子的确是打听消息的绝佳对象。 姜厌:“还想吃吗?” 二壮忙不迭点头。 姜厌循循善诱:“这个姐姐还有零食,但她只发给这个村好看的小朋友,要是你能帮忙转交,”她话音一顿,眼神瞥向门的方向,“作为奖励,你也会有一份。” 说罢,姜厌示意沈欢欢后退几步,走到了小屋门旁。 几个呼吸后,房门被轻轻推开,二壮蹑手蹑脚地关好房门,跟着两人走到了一旁的空地上, 确定不会打扰到爸爸睡觉了,二壮赶忙开口问道:“真的?” 沈欢欢配合着姜厌的话,从兜里拿出一袋糖,冲着男孩晃了晃。 二壮吞咽了一口口水,“可是他们也不能吃这些东西啊。” 姜厌了然道:“因为好看的小孩年纪都小?” “对啊,宝宝们牙都还没长齐嘞,”二壮搓了搓手,“不过我可以代替他们吃!” 姜厌拒绝了这个提议,“那就算了,你又不好看。” 二壮虽然承认这个说法,但他也想要那份帮忙转交的“奖励”,于是绞尽脑汁开始想办法,许久,他两眼一亮:“我知道了!” 姜厌:“嗯?” “我可以先给他们的哥哥姐姐,让他们保存起来,等宝宝们长大了再给宝宝吃!” 真是充满童真的解决办法。 姜厌轻笑:“很棒的方法呢。” “但你怎么知道他们会好好保管啊,叫我我肯定会偷吃的。” 二壮撇嘴:“他们不敢的,要是被发现偷吃宝宝的东西,会被棍子揍的。” 沈欢欢听出了不对劲:“被揍?” 二壮理所当然点头:“对啊,好看的人才能先吃饭,挑好吃的饭,难看的人不能和他们抢。村子里宝宝们最好看,所以什么都应该是最好的!这可是...呃,对,好像叫社会规则来着,”他小大人似的叉着腰,看向两人,“我听爸爸说过你们,你们是从大城市来的?” 沈欢欢点头。 二壮继续道:“大城市里好看的人肯定特多,以你们这个长相,肯定是最后才能吃饭的吧?尤其是你,长得吓死个人,一看就经常吃不饱。”他昂着头指了指姜厌。 沈欢欢的面容匪夷所思起来,她发现自己听不懂小男孩的话了,且不说这莫须有的社会规则,单是说姜厌长得难看… 她这辈子就没见过比姜厌更好看的人。 沈欢欢正要开口纠正,姜厌率先出了声。 “不会啊,吃的特别饱。”她说。 “城市里好吃的到处都是,东西太多了,好看的人根本吃不完,所以我们就都能吃上了——要不这些零食是从哪里来的?” 沈欢欢眨了下眼,她先是看了眼姜厌,又转头看向小男孩,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不明白。 二壮还没到上学的年纪,所有观念都是村里人灌输的,根本就没思考过,听什么就是什么,这下忽然听到姜厌的说法,竟然发现好像有些道理。 他挠了挠脑袋:“好像也是啊。” “怪不得夏晴老师有很多的零食,我还以为是她偷拿的呢。” “夏晴老师?”姜厌听出了话外之音,问道,“她是城市来的人?” 沈欢欢也断了自己的思绪,连忙抬起头。 不是说蚕村不喜外人吗? 王保民对他们的排斥不似假,即使是他们这些只是暂住几天的外人都被排斥,更何况是长久住在这里的“老师”? 二壮理所当然点头:“是呀。” “好像是啥地方派来的,听我爸说是支教老师,长得也很丑,但会经常分给我们好吃的!”二壮说,“我姐姐还有何妙妙的哥哥,以前都在她那里上学。” 沈欢欢大概了解这位夏老师的身份了,一般是大学生上山下乡,义务在蚕村这里支教。既然是国家派来的,村子就算排斥外人也得好好待着。 她问道:“这位老师还在村里吗?” 二壮摇了摇头,“不在了。” 沈欢欢叹了口气,既然是村外人,交流起来隔阂肯定比较少,她刚才还想问问支教老师在哪里上课呢。 “那夏老师什么时候走的呀?”她随口问道。 “她死了。”二壮回。 * 据二壮所言,去年十二月,村里的支教老师夏晴突然失踪,与她一同失踪的还有村里的四个孩子。 当时村民齐齐出动,苦找了一夜,最终在溪流下游找到四具尸体,而最后一具尸体,一直到现在都迟迟没有找到。 听到这个消息,姜厌立即想到了刚才王保民对溪水的态度。 ——一味认为溪水不可能有问题,极力要求熊安想蚕种死亡的其他原因。 当时她就觉得有缘由,如今看来,的确如此。 王保民为什么拒绝接近溪水? 是不喜,是害怕,还是什么...姜厌想到一种可能,她垂眸问二壮:“王保民有孩子吗?” 二壮一边啃着刚拿到的小饼干,一边点头:“有啊,王孙哥哥,他和我姐姐一起被发现的…” 大概是说到了去世的姐姐,二壮啃饼干的频率慢了下来,越来越慢,最后,他闭上了嘴,把剩下的一半饼干捏在了手里。 “姐姐没吃过这些东西,”他说。 “当时妈妈还没有生弟弟,姐姐总是把零食都留给我,她从来不吃…” 刚才还不停叭叭的小男孩,垂着头,眼眶慢慢红了起来。大抵是年纪小,情绪来得又快又汹涌,他瘪着嘴,两行鼻涕流下来,脸蛋脏兮兮的,就像没人要的花脸猫。 沈欢欢叹了口气。 她从背包里拿出小饼干,还有两袋糖果,“都给你了,全都吃了吧。” 二壮吸着鼻涕:“那我只吃一袋,其他都埋给姐姐。” “好,”沈欢欢用纸巾帮他擦净鼻子。 姜厌就没这个同情心了,她只关心怎么留在这个节目,她还有很多问题要问,比如没找到的那个尸体是谁的,比如村里还有没有外人来过,但还没等她问,身后就传来关门的声音。 二壮的父亲醒了。 沈欢欢一惊,她们问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已经远超她们现在的学生身份应该问的。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说好了是她保护姜厌,此时她却下意识看向姜厌。 姜厌的表情很平静。 她俯身看向二壮:“还记得我们刚才跟你说了什么吗?” 二壮不明所以,但还是下意识回忆起来。 姜厌看着二壮头顶缓慢升起的她和沈欢欢的人脸,伸出手,打散了。 “走了,”她对沈欢欢说,“我施展了‘回忆会头疼’魔法。” 沈欢欢惊愕几秒,笑出了声: “是咒法啦。” “何观主这是又发明了什么新奇法术吗,好厉害。” * 两人拿好熊安让拿的东西,去找大部队。 一路无言,她们都在思索刚才的对话。行至中途,沈欢欢忽然放缓了脚步,率先打破了安静:“姜厌,你说刚才那个小男孩的话可信吗?” “实在是有些说辞太奇怪了,总觉得不对劲...”沈欢欢的语气很是迟疑。 “可信。”姜厌说。 沈欢欢一愣。 姜厌张口就是编:“我用了‘没人能骗我’咒法。” 又是沈欢欢没听过的怪异咒法,但好奇归好奇,各门各派的咒术千差万别,草率打听并不礼貌,于是她点了点头,没再纠结这个点。 她问姜厌:“这个小男孩对美丑的定义,是不是有些奇怪?” 一开始沈欢欢还没意识到这点,虽然姜厌与男孩对话不久就直言说他长得丑,但那时她以为这是姜厌的性格,可能对美的标准有些变态,而且不太关注儿童心理健康。但很快她就意识到姜厌是故意的,因为从男孩表情上看,他非常认同姜厌对他的评价,并也抨击了姜厌与她的长相。 虽说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审美,谁的审美也没有高低之分,但断言说姜厌难看的,还是让沈欢欢觉得十分违和。 姜厌:“的确奇怪。” 刚才的信息用了沈欢欢的零食,姜厌决定分享部分信息。她蹲身捡起一个石子,在沈欢欢莫名其妙的注视下,简单画了几笔:“上午的时候,我和两个小孩说过话。” 沈欢欢知道这件事,上午那会儿就是她让沈笑笑把姜厌找回来的,她仔细听姜厌的后话。 “他们当时在画画,比较谁的弟弟更好看,这就是他们画的。”姜厌几笔画好后,把石子扔到一边,示意沈欢欢去看。 沈欢欢的后背因为这幅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发誓,她这辈子就没见过这样诡异的人像,他们甚至不像人,而像是被切割了五官,却在拼凑起来时忘记把眼睛摆正的人形拼图。 如今这个拼图,因为简笔画的加成,不仅不显得可笑,反而更加怪异惊悚。 许久,沈欢欢深深吐出一口气。 “我们梳理下信息吧。”她说。 姜厌点头。 她总结了一下刚才从小男孩那里得到的信息:“目前已知:村里样貌恐怖者,都是刚出生不久还无法进食零食的婴儿。” “这些婴孩的哥哥姐姐样貌正常。” “这些婴孩在家里,拥有远高于哥哥姐姐的地位。” 沈欢欢补充道:“村子拥有自己的一套规则,并且以恐怖为美。” “合理怀疑,这个规则不是一直都有的,而是在恐怖婴孩出现以后,也就是近几个月!” “毕竟在恐怖婴孩诞下之前,全村村民长相都很正常,在这种情况下,村子所谓的社会规则是很难确定的,大家都普通又正常,哪能排出明确的美丑顺序呢?” 一口气说完,沈欢欢缓了缓,又补充道:“而且那个小男孩也说了,在他妈妈没有生下弟弟时,他姐姐的零食都是留给他的,我觉得当时完全就是正常的姐弟情,并不是因为那套奇怪的美丑规则。” “所以现在的情况更像是......男孩的弟弟被生下后,他被家人临时告知,他很丑,而他的弟弟非常好看,社会上其实存在一套丑者为美者服务的规则,而在这个规则之下,需要他以后事事以弟弟为先!” 姜厌点了点头,同意这个说辞。 沈欢欢的大脑飞速转动,组织起信息来:“会不会是鬼怪诅咒了这个村?” “几个月前,有通灵师发现蚕村方位能量出现紊乱,但这不代表蚕村是几个月前出现问题的,很可能是刚开始紊乱较轻,没有被发现。” “所以诅咒时间可能是在一年前,在村里妇人还没怀孕的时候。也可能是在不久前,在村里部分妇人已经怀孕的时候。这两种情况,都会让妇人生出样貌恐怖的婴儿。” 姜厌托腮道:“是这两个时间点。” 沈欢欢不停缕着思路:“鬼怪在这两个时间点其一进行了诅咒,诅咒内容是让整个村审美错乱,这样的话,即使村妇生出诡异的婴孩,村民也不会感到恐惧,反而会极度偏爱可怖婴儿。在这种偏爱下,村民对村子原有的孩子产生排挤情绪,制定了那个规则。” 沈欢欢沉吟道:“那现在的问题就是找到诅咒对象,”她自顾自往下说,“可能是参怪,毕竟它现过形,但我没在后山发现它生长过的迹象,所以暂时先不管它。” “也可能是死去的人诅咒了村子,而村子四个月前刚溺死了五个人,时间刚好合适。” 说到这儿,沈欢欢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什么,倏地抬头看向姜厌:“会不会是夏晴?!” 姜厌好奇道:“为什么?” “因为那些死掉的学生都是自小在村里长大的啊,他们没理由诅咒村庄,只有这个支教老师是外来的,她死在了他乡,”沈欢欢越说越觉得有道理,眼睛也逐渐亮起来,“说不定那具没被找到的尸体就是她的,如果我是她,我一定很想自己的尸体被发现,我不想呆在水里,不想呆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我想被好好安葬,这会成为我化鬼的执念!” 姜厌弯起唇角:“有道理。” 然而沈欢欢很快又皱起眉心,“但她为什么要诅咒那些婴儿呢?” 她努力去想各种可能,“难道她是想通过这些孩子传达什么,比如让村民感到恐惧,让警察来帮忙打捞她的尸体?可是村里们审美都错乱了,不会觉得那些婴孩恐怖,因此也不会报警寻求帮助,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要做那样的诅咒呢…...” 沈欢欢的思绪陷入僵局。 姜厌没有说话。 沈欢欢的分析有些道理,但她并不知道那些村妇在生下恐怖婴孩前吃了大量补品,两者之间必然存在一些关系,而鬼怪对村子的诅咒也绝不包括“整个村的审美错乱”,错乱的至多只是那些婴孩的母亲,甚至可能全村都没有错乱——因为某些缘由,成年人在演戏,年幼者被长辈扭曲了审美。 毕竟今早出门时,那些来自村民的隐晦而惊艳的视线,不是能演出来的。 另外,夏晴既然会给学生分零食,死后去诅咒无辜婴儿的概率很低。最重要的是,那个没被找到的尸体还不一定是谁,单从夏晴是村外人这点就认为是她实施的诅咒,实在有些站不住脚。 果不其然。 两人在找到大部队前,遇到了同样往回赶的程光。 程光看到姜厌的第一时间,就递给她一个破旧的,几乎被水泡烂的千纸鹤。 千纸鹤上写了字,拆开来,字迹已经被泡得晕染开,但还能依稀看到几个字。 ——“鸟鸟,川着氏鹤,回家。” 程光言简意赅,“刚才我看到一个小男孩在溪边叠千纸鹤,我就问了问,他说自己七岁,叫徐良佐,他的好朋友掉进水里了,身体一直没有找到。” “死去的女孩叫袅袅,只有七岁。” 姜厌看向沈欢欢。 沈欢欢稍显苦闷地揉了揉眉心。 ——她的推理被推翻了。 尸体被溪水吞没的女孩,不是夏晴。 11、梦魇 程光注意到了沈欢欢的神色,有些疑惑。 “怎么了?”他问。 沈欢欢轻声解释:“思绪太乱了。” 程光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哎,不用担心,姜…姜师姐在这呢,她会保护我们的!”程光想得好,现在在直播镜头前把虚假的师门关系攀好了,以后大庭广众之下就不怕姜厌对他见死不救! 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程光简直要得意地翘尾巴。 沈欢欢有些不懂这个称呼了,她茫然道:“姜师姐?” 程光哎了声,“姜厌没跟你说吗?” 沈欢欢:“可是姜厌不是刚注册吗,她该是你师妹才对,”一边说着,她看向姜厌,“你又逗我啦?” 沈欢欢脾气是真的好,她原先没在红枕官网见过姜厌,便认为姜厌是刚注册入门的通灵师,问了姜厌后,姜厌也没有反驳,所以她便自觉关心起这个刚入门的通灵师,生怕她离了视线会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 如今她知道了姜厌是程光的“师姐”,第一反应也不是姜厌骗了她,而是觉得她原先在跟她闹着玩。 姜厌隐晦瞥了程光一眼,程光头皮一麻,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说错了话,他心虚地后退两步,躲在了沈欢欢的身后。 姜厌收回眼,平静道:“是刚注册。” “师父觉得应该按年纪排辈分,所以在这辈改了规矩。我年纪大,进门即师姐。” 解释了,但没完全解释。 这个解释太不符合常理了,哪个师门是按年纪排辈分的?要是年近古稀才拜师进门,岂不是比师父辈分还要高? 但沈欢欢相信了这个说辞,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场景,笑着说,“原来是这样,何观主应该有自己的考量。我们师门是按拜师顺序算的辈分,笑笑比我早行了拜师礼,刚开始那会儿每天都缠着让我叫她师姐。” “沈笑笑先行的拜师礼?”姜厌:“跑得快吧。” 沈欢欢笑出声:“是的,拉都拉不住。” 程光在旁站着有点尴尬,也不敢反驳姜厌的说法,于是捧场地唱起歌:“——你的师门,我的师门,好像不一样?” 两人都没理他。 华夏人口虽多,通灵师占比却极少,全华夏的通灵师加起来只有十万,由师父领进门且在超自然管理局正式注册的官方通灵师,更是只有一万出头。 白天正是通灵师兢兢业业上班的时候,直播间的人数并不算多。这会儿听到程光三人的对话,零零星星在直播间对起话来。 【我记得程光是何清源弟子吧,江城山一派?】 【何观主早年在茅山求学,所以江城山一脉都归宗茅山,属于正一道符箓派,我曾有幸在茅山听过何观主讲学,受益匪浅。】 【但我记得何观主说过不再收徒啊,这个姜厌是怎么回事?】 【??何老头啥时候收了个女徒弟?这辈分排得太不正宗!我得去问问他!】 直播间安静下来。 最后一位是个牛逼人物,曾主持泰山祈雨仪式,和何清源私交颇好,这会儿突然出现在直播间着实把众人惊了一跳。见他跑去问何清源,于是都不发弹幕了,等他回来说说咋回事。 许久。 牛逼人物回来了。 【刚收不久,宝贝苗子,特意改的规矩提的辈分,走了走了。】 直播间:【…….…】 确定牛逼人物真的下线后,讨论的弹幕多了起来。 【笑死,程老先生又开始嫉妒别人家的徒弟了】 【去年程老可是在榜三评论区守了八个月,每天问人家有没有师父呢哈哈哈哈,可以说十分想有个厉害徒弟了】 ... 【这个叫姜厌的好像的确不错。】 【其他不说,小姐姐真的超美,比我能想到的所有明星都好看。】 【好看管啥用,鬼杀人还管你好不好看啊?她是来出道的还是来比赛的,能不能赢得靠脑子。】 【从现在来看,参须,可怖婴孩,审美倒置,村内规则都是她先发现的,之前谁说她肯定第一个淘汰来着?】 【我说的,我还是觉得不行。你说的这些线索根本没被串成线,逻辑非常乱,谁先串出来我服谁。】 【这次任务着实不简单,这才刚过了半天,继续看吧。】 * 三人找到熊安的时候,其余人都已在了。 沈笑笑勤快得给熊安扇着风,大概是因为不喜欢王保民,她挥舞蒲扇的力度幅度十分精准,一点风都没让王保民蹭到。 天暗得早,再加上是在山里,遮天蔽日的树把落日的光亮遮住了大半,这个偏僻闭塞的村庄过早得迎来了夜晚。光线实在太暗,尚未找出蚕种死因的熊安看得眼疼,瞅了王保民几眼,王保民什么都没说,转身带众人回了村。 晚饭在村长家,饭菜依旧是王桂兰准备的,众人吃完晚饭,村长把一些晒好的参干分给了王保民,王保民接过后便带着男生们回了家。 沈欢欢礼貌询问:“村长爷爷,这里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吗?” 村长收拾好剩下的参干,摆了摆手:“哪儿有什么事...早些休息吧。” “好嘞,您也早些休息啊!”沈笑笑接话接得飞速,说完她就挽着沈欢欢和姜厌往屋里走。 姜厌垂眸看了眼胳膊,没说话。 一进屋沈笑笑就松开两人的胳膊,神经兮兮地“嘘”了一声,而后做贼似地搬了个凳子把门抵住。 沈欢欢有些无奈地坐在床边,“要是屋里有问题怎么办,这不是更难往外跑吗?” 沈笑笑一呆,“也是啊。”她连忙把椅子移开,还下意识拍了拍椅面,像是在安抚椅子。 沈欢欢:“……….” 安置好椅子,沈笑笑着急地抓了把头,“哎呀,你们怎么这么不自觉!今天你们行动都没带我,赶紧告诉我咋回事啊,刚刚吃饭我都没心思吃了,现在我的心脏就像那些参须在隔靴挠痒,再不告诉我我就要痒死了!” 姜厌拿出昨天沈笑笑给她的牛奶,插上吸管:“成语用的不错。” 沈笑笑瞪眼:“你笑话我语文不好?” 沈欢欢连忙安抚:“不气不气,虽然这次错了,但下次肯定就会了。” 沈笑笑无能狂怒:“姐!!” 沈欢欢忍俊不禁。姜厌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双胞胎,很显然,沈欢欢在面对沈笑笑时活泼了许多,和面对她时的温柔得体很不一样。 至于沈笑笑—— 大概是更吵了。 沈欢欢太知道怎么哄妹妹了,拉着手小声说了几句话,沈笑笑就乖乖坐在了姐姐身边,“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今天都没帮上忙…” 沈欢欢用三人可以听到的声音,低声与沈笑笑解释起来。虽然获取信息用了一些时间,但转述信息所需的时间并不多,不过六七分钟她就把当前的信息跟沈笑笑讲明白了。 沈笑笑反应了会儿,嘟囔道:“我就说,我就觉得这个村子怪怪的,也不是村子,就是…主要王保民怪怪的,脸黑死个人,王姨还是很好的,做饭超好吃。哎,不过既然村子被诅咒了,无论是被参怪诅咒的还是被死去的人诅咒的,反正这个村子肯定做了什么事!” 世间一切讲究的都是因果。 沈笑笑说的对,既然村子被诅咒了,就一定有被诅咒的契机,而现在的难点就是找到这个“契机”——为什么是这个村子被诅咒,为什么诅咒的内容是“让村妇生出可怖的婴儿”。 找到这个契机,“鬼怪”及其“执念”就好确定了。 所以, 这个村子到底做过什么呢? 姜厌重新梳理起今天的信息来,但还没等她缕出新的线索,沈笑笑的话就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姐姐,等你们确定鬼怪是什么的时候,一定要让我上场啊,要不我真是啥都没干了,被淘汰肯定板上钉钉。” 沈欢欢应声说好。 姜厌侧过脸:“上场?” 沈笑笑:“嗯嗯!” 沈笑笑似乎很自信,一旦她做了什么事,就一定不会被淘汰,于是姜厌继续道,“确定鬼怪后,你会去做什么?” 沈笑笑一愣。 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姜厌是刚注册的通灵师,没有看过她和姐姐的直播,所以不知道她们的能力。 她骄傲地挺起胸,“上身啊。” 民间有许多请神上身的故事传说,大多是请狐仙或者黄大仙上身,说说哪家遭灾的原因,或者请亡者上身,说他们不愿转世的执念。 沈笑笑就属于后者。 按照常理,这种“上身”行为十分耗费精气神,若出了半点差错,便可能送不走请来的灵体,轻则大病一场重则疯癫死亡,所以现在很少有正经通灵师愿意去冒这个险。 但沈笑笑不同。她的魂魄天生不容其他灵体,请神仪式后,她只能强留灵体附于己身五分钟,然后灵体就会被排斥出去,所以不存在送不走灵的情况。 这是一种很适合通灵师的天赋,在寻求“执念”成为净化鬼怪最关键一步的情况下,沈笑笑可以不去找,而是请鬼上身,让鬼怪自己说。 当然,也存在那种在人间滞留过久,彻底迷失遗忘执念和本心的恶鬼,这样沈笑笑的能力就没办法派上用场了,但这种情况毕竟少,只要运气好,沈笑笑晋级的概率十分高。 沈笑笑与姜厌解释完自己的情况后,提起自己姐姐擅长的,“我姐姐擅长缚灵,我们配合很好的!” 缚灵,顾名思义,把灵体困住。 双胞胎的能力相辅相成,一个困住鬼怪,一个请鬼怪上身。 只要鬼怪能力不是太强,并且没有全然忘记自己的执念,双胞胎找到鬼怪后,任务就完成了大半。 所以现在的首要任务还是确定鬼怪到底是什么。 姜厌把喝完的牛奶瓶捏扁,抛进了垃圾桶里,“我没什么擅长的。” 思索几秒,她补充道:“可以骗骗小孩,打打下手什么的。” 沈欢欢抿唇笑起来,告诉沈笑笑:“别听姜厌瞎说,今天的线索大多是她发现的。” 沈笑笑:“!!” 不过很快她就恰有其事地点起头,“我就说嘛,姐你啥时候找线索这么快了。” 沈欢欢:“………” 沈欢欢扔给沈笑笑一个枕头:“不是困了吗?怎么还不睡。” 沈笑笑还想叨叨几句,但抱住枕头后,困意很快上涌,她嘟囔着滚向床内侧,“睡就睡,谁还不睡了,多睡睡对皮肤好。” 几分钟后,沈笑笑打起了小呼,很像小动物睡着后发出了吐息声,睡得又快又香。 沈欢欢帮妹妹盖好被子,轻声说,“今晚也不知道那个参怪还会不会来。” 姜厌打了个哈欠,懒散道:“不是说后山没发现它存在过的痕迹么?” “是啊,但那些参须又的确存在,”沈欢欢苦恼道,“除非是十分厉害的鬼怪,一般的鬼根本没有多余的灵能去伪装自己,他们的灵体都是真实的,是本质的自己,所以那些参须只能来自于人参,但后山又没有可以参怪出没过的痕迹...” 沈欢欢觉得自己都有些头疼了。 “那就先睡觉,如果半夜它再来,”姜厌给自己铺好床,“你不是能把灵体困住吗,到时就知道了。” 沈欢欢:“只能这样了。” 两人关了灯先后躺下,都没再说话。 姜厌思索起现在的信息。 目前的信息到底是太少了,或者说信息已经足够,但缺少最关键的,可以串联一切的那个线索。所以她现在还没办法把参须,诅咒,溺死的人,未找到的尸体,死掉的蚕种,诡异的婴儿,村内的规则联系在一起。 姜厌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她的身体开始变沉,陷进床里,睡意彻底笼罩了她。 半夜,姜厌是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的。 很吵,像是什么人在耳边说话,但没有热气呼在耳侧,他们似乎只是围绕着她,在她头顶,但是没有看她。 她闭着眼睛去听这些声音,但实在是太吵了,吵得她什么都听不清,终于,姜厌睁开了眼睛。 没有人,窗外下着雨,雨滴撞在窗户上。姜厌爬起身,她觉得有些渴了。 大概是半夜被吵醒,浑身疲惫,还有些头重脚轻,她走到桌前,拿起水壶给自己倒水。 “哗——” 现在是夜里最安静的时候,没有虫鸣没有风声,倒水的声音格外的清晰。 姜厌觉得更渴了,她轻轻吹着水杯,试图让它尽快凉下来,但很快,姜厌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月色昏暗,水杯还在冒着热气,姜厌站在夜色里,低头不语。 她在看水里的倒影。 此时她的身后,无论是窗边,还是房间的拐角,亦或是床上,这些本该是空荡荡的地方,都站满了面无表情的人,他们的面孔灰白,皮肤枯槁,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像是一座座人形墓碑。 还没等姜厌有所行动,她的眼皮忽然开始痒,羽毛似的东西扫过她的眼皮,一下还不够,轻柔的小刷子在她的眼皮上来回扫过,一下,一下,不疼,只是痒,但姜厌感到一种极度的不适感。 那是...睫毛。 有个人站在她眼前,正低着头,贴着她的眼睛,注视着她。 一股寒意顺着姜厌的脊椎往上爬,不过很快,不仅是脊椎,她的颈项也逐渐感到不适,极轻的,有一搭没一搭的,有个东西不停地踢在她的肩膀上,姜厌有了些不妙的联想。 “你在做什么?”身前那个东西问。 姜厌缓缓转动眼珠,抬眸看向它,亦或是她。 沈欢欢轻柔地重复道:“你在做什么?” 姜厌没有说话,把手伸向了沈欢欢的脖颈。 沈欢欢面露茫然:“怎么了吗,不是说有问题就把我叫——” “嘎嘣。” 话音戛然而止。 姜厌扭断了沈欢欢的脖颈。 几乎在沈欢欢死亡的当刻,姜厌就感到身体的疲惫消失了,随后她就发现自己回到了床上,泛着霉味的被子压得她有点难受,耳边传来沈欢欢担忧的声音,“姜厌?” “你在发抖,”沈欢欢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出了好多汗,是做噩梦了吗?” 姜厌眼睛都没睁,再次把手扣在了沈欢欢的颈部。 咯吱声再次响起,让人想起屠宰场里的羊羔,刀嵌在它们的脖颈处,一寸一寸往下切割,最后在只剩一层皮的时候,咯吱断成两半。 人头皮球掉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音。 “咚、咚咚。” 带着弹性的皮球越滚越远,被子的重量也在逐渐减轻——根本没有多少棉絮的老旧被子怎么会压的她难受。 姜厌睁开了眼睛。 下雨了,雨声很小,窗外黑漆漆一片,就像深不见底的黑洞,双胞胎正安静地睡在一旁,全然没有苏醒的意思。 姜厌有些渴了,她起身给自己倒水。 一切都和梦里一模一样。 除了空寂的房间。 姜厌端着水杯回到床上时,沈欢欢似乎被她的动静吵醒,她努力睁开迷愣的双眼,“是参怪又来了吗?” 姜厌坐在床边,吹着滚烫的热水:“没来。” 沈欢欢挣扎了会儿,又闭上了眼睛,困倦道:“那就好,喝完水赶紧睡吧。” “嗯。” 姜厌咽下口中的水,忽然笑了笑。 她转动手腕,滚烫的开水瞬间全部倒在沈欢欢的脸上,尖利的哭声响起,伴随着烤肉的芬香,沈欢欢的脸庞迅速融化,不消片刻就布满纠缠的参须,只留下两只眼珠滴溜溜打着转。 姜厌轻声道:“感觉不太聪明啊。” 所以没什么脑子,会说出如此不合逻辑的话。 沈欢欢现在迫切想知道参怪是否存在,毕竟符纸告诉她的与她亲眼看到的是相悖的,所以她今晚一定是希望那些参须再次出现的,那样她就可以缚住它的灵,看看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又怎么会对“参怪没来”,说“那就好”呢? 姜厌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眼时,她已经躺在了床上。 只是这次窗外并没有下雨,月色正好,所以可以很清晰的看到一个人正背对着三人站在窗外。 脸却贴在窗户上。 12、病因 是村长。 他的脸贴在窗上,嘴没有动,窗外却有极轻的,断断续续的人声传进屋子里。 姜厌反应了一下,明白自己看到的不是鬼,而是欲望——村长在与谁说话,而这个话他并不想被三人听到,所以他的“欲望”是看三人是不是在熟睡。 但欲望终究是欲望,是潜意识,是想做却无法去做的事情,人的头颅永远无法旋转一百八十度,欲望凝视着的也终究不能被人眼看到。 所以哪怕姜厌对着那张脸微笑,村长也并不知道姜厌已经醒了。 姜厌收回笑,敛下神色,把枕头塞进了被里,假装自己还躺在床上,而后轻着脚步走到窗边,靠在了一旁的墙上,全程没有弄出任何声响。 如果村长大大方方站在那儿聊天,她大约会倒头继续睡,但既然不想让她听,她又怎么可能不去听听呢? 姜厌半闭着眼睛,断断续续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 从对话上看,屋外的二人正在收拾晾晒的药材,村长指挥,王桂兰把一篮篮的药材倒进盒子里。 村长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打扰屋内人的休息。 “家里有外人就是不方便,咳…要不那几个人又要问…” 他压着嗓子努力克制住咳嗽声,由于过于用力,腰都弓了起来,颤抖幅度很剧烈,像是寒风中的枯槁树干,几乎要被折断。 “再快些…要两点了,一会儿你先去找保民,把这些给他,再…” 村长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是只通过气腔在说话了,姜厌凑近窗户,想听清后面的内容。但老人的声音实在太小了,完全含在嗓口,姜厌什么都没听到,王桂兰也没有问。 很显然,王桂兰知道今天要做什么,所以哪怕没听清老人的话也能懂。 药材终于被收拾好,随着“吱呀”一声,大门被关上,王桂兰离开了,姜厌有些无奈地闭了闭眼。不过很快,她就睁开眼睛,屏住了呼吸。 随着一道压抑的咳嗽声,月光被遮蔽,屋里光线变得更暗了,一个佝偻的影子拖长到她的脚边。 村长在往窗里看。 这次是人在看。 姜厌无法保证那个枕头可以骗过他,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打算做些防护措施,于是也凑向了窗户。 村长刚把脸贴在窗上,就发现窗上有层白雾,白茫茫一片,屋内什么都看不清。他伸手擦了擦,但并没有擦干净。 哦,雾是起在屋里的。 他迟钝地转动脑子,而后再次把脸贴回窗户,一阵让人牙酸的声音响起,他的脸部都被挤得变形,可仍是看不到屋内的场景。 几分钟后,窥探无果的他收回眼,低咳着离开了。 “哈——” 窗的另一侧,姜厌再次哈了口气,窄小的窗遍瞬间布满雾气。姜厌觉得刚才的场景好像有些熟悉,她想了一会儿,发现她见过这个场景许多次。 毕竟生活里总是有许多模糊不清的窗,新的,旧的,被雾气沾染的,遍布灰尘的,只是那时候,她是村长的视角。 姜厌越想越远,在她觉得深夜所有看不到外物的窗子背面都是张开嘴巴的,用嘴堵住窗户的人时,她止住了联想。 姜厌把思绪拉回现在。 还是有发现的,也不枉她在梦里被反复恐吓。 姜厌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蚕茧,这是她白天在蚕房里拿的,当时沈欢欢对她掰开并偷拿村民仅存的活蚕蛹表达了眼神上的谴责。 但她不该受到这个谴责的,实在是太无辜了。 毕竟不掰开这个蚕茧… 姜厌对着月光再次看起蚕茧内部的蚕蛹,尤其是它下巴上的那颗小痣。 毕竟不掰开这个蚕茧,她怎么会注意到村长下巴上,也长了颗痣呢? .... 夜里很凉,姜厌站了一会儿觉得冷,于是又躺回了床上。 她开始想村长与蚕蛹的联系。 刚才她与村长只有一层玻璃之隔,所以把他脸上的每道褶皱都看得清清楚楚,因此也看到了下巴处那颗并不明显的痣。 长在下巴正中央的一颗痣,很淡,与蚕蛹脸上的痣的位置一模一样。 这个村子有古怪是必然的,蚕蛹长着人脸也是不正常的,所以姜厌很自然的就把两者联系起来,大不了以后再推翻。于是姜厌开始大胆假设—— 村长,亦或整个蚕村,都是蚕蛹孵化的。 他们从蚕蛹里爬出来,成为人,繁衍不断,成为了一个村庄,而这个村庄就以贩卖蚕丝为生。蚕种的大片死亡代表着他们新生儿的大片死亡,没有新鲜血液,一个村庄一个种族根本无法存在,在死亡灭族的困境之下,他们被迫张贴雇佣启示,希望有人找出蚕种死亡的原因。 但这样就很难解释村内众人对新生儿的态度。 最重要的是,这种情况下的蚕村众人很明显已经不属于人类范畴,更像是精怪。精怪和妖很像,但最大的不同就是,精怪多诞生于深山,是自己修炼成精的,不亲近且厌恶人类,也不具备化形也就是变成人的能力。 假设一不可能,姜厌迅速开始假设二。 ——在某种诅咒下,蚕蛹与蚕村众人建立了联系。 蚕蛹死亡则其代表的某个蚕村人死亡,蚕蛹生还则其代表的某个蚕村人生还,如果她现在捏死这个健康的蚕蛹,那么它所对应的村长就会立刻死亡。 姜厌有些跃跃欲试,但也知道这个假设成立的可能性更低。 蚕房里死亡的蚕种实在是太多了,按照那个死亡量,村里十分之七的人都已经死了,如果村内短时间死了大批的人,那个小男孩不会在说起自己溺死的姐姐时那么难过,更应该带些麻木和害怕。 如今两个假设都不成立,姜厌沉吟起来。 既然不是母子关系,也不是同生同死关系,那蚕蛹上的人脸与蚕村到底有什么关系呢?或者说,手里的这个蛹,与村长有什么关系? 亦或者… 为什么她掰开的第一个蚕茧,看到的第一个蚕蛹,就和村长有关系呢? 要知道,她近距离接触到村里人只有那么几个。所以怎么就会这么巧,她掰开的这个蚕茧,就是她打过照面且大概率会近距离接触的村长? 姜厌弯了弯唇角。 答案很明显。 有“人”想通过蚕茧向她传递信息。 而这个信息就是解题的关键。 * 后半夜,王桂兰回来了。 她一进门就捂着手哈了好几口气,这天实在是太冷了,她冻得浑身都发僵,动作都没有往常利索,她缩着手关上门。 关门的声音有些大,王桂兰被吓了一跳,她屏息站了会儿,确定谁都没吵醒后,她小心翼翼活动了下脚脖子,蹑手蹑脚地去了厨房。 现在已经四点多,她准备在睡前把早饭热上,这样天亮后就不会太忙。 王桂兰先是从后厨搬了些柴火,放进灶台,而后坐在木头桩子上等火烧起来。姜厌走出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 她放轻步子,站在了王桂兰身后。 王桂兰起初没发觉,几分钟后,她发现了脚边的影子,吓了一跳,当即转头:“爹,你怎么…..” 声音戛然而止。 来人贴得她极近,因为她的动作,两人的鼻尖几乎要贴在一起,王桂兰下意识抖了抖。打量着王桂兰惊疑不安的神色,姜厌忽然笑起来,她退了两步,把刚在屋里倒的热水递给王桂兰:“做饭这么早啊?” 王桂兰张了张嘴,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接过水杯:“嗯…嗯,突然醒了,就起来了。” 她问姜厌:“你是刚醒…是我吵醒你了吗?” 姜厌点头:“是啊,关门声有些大,你有起床气啊?”话音带着笑,就像朋友之间的调侃。 王桂兰的眼神放松下来,“就是睡不着,有些头疼…”她举着水杯抿了几口热水,并没有注意到姜厌冷漠的神色。 喝完水,王桂兰正要再说些什么,就看到姜厌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没事儿,我就是出来看看需不需要帮忙,”姜厌道,“我看也没什么事…那我回去休息了?” 王桂兰赶忙点头:“嗯。” 姜厌慢悠悠往屋里走,王桂兰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姜厌关好房门,她才收回眼,回忆了一遍刚才的对话,确定没问题后,才长长舒了口气。 姜厌回到屋里后,没着急躺下,而是翻出仅剩的一个豆沙馅小面包,几口吃完,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 她现在有些开心,因为她看到了。 … 看到了王桂兰下巴处的那颗痣。 .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 有时候只是需要这样一个线索,一个奇妙的假设,纷乱的思绪就会终止,被缕得清晰。 缕好之后,姜厌揉了揉眉心。 这么多年没有动脑子,她竟然会被一个小女孩影响了。 是的,小女孩。 姜厌发觉她太相信何妙妙的话了——因为她确信何妙妙没有“欺骗她”的欲望,所以她相信了何妙妙的话。 但她怎么可以相信一个五六岁小女孩的逻辑? 主观上没骗她,客观上便是对的吗? 姜厌有些好笑,但她被困久了,惯于自我排解,所以很快调整好,重新梳理目前的信息。 自从进村后,她找到的信息都很碎片化,并且会对不同的判断摇摆不定,比如她不确定到底有没有人审美错乱,是全村都没错乱还是只有生出诡异婴孩的村妇出现了审美错乱,再比如她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新生儿被诅咒,诅咒的内容为什么是让新生婴儿倒着长眼睛。 但她自始至终都确信一点—— 这个村有问题,诡异婴儿的出现与什么东西有关,鬼怪诅咒了这个村里的新生婴儿。 影响她做出以上判断的,是何妙妙的话。 【那些姨姨婶婶们在怀孕前都吃了不少药材补品,就为了生出好看的宝宝。】 这是何妙妙从二壮那里听来的话。 这是二壮发现村妇们所言所行以后,自己得出的结论。 这句话里,两人的逻辑是,那些村民是先吃了补品,而后才生出了“好看”的小孩,也就是说,补品是因,可怖婴儿是果。 她被这句话的逻辑影响了,她潜意识同意了这个逻辑,她也把诡婴的诞生当成是药材补品、鬼怪亦或诅咒的果。 但如果事实并非如此呢? 姜厌想。 如果事实是,根本就不存在诅咒呢? 如果事实是,即使没有诅咒,村妇们也大概率会生出可怖婴儿,她们疯狂吃补品,只是希冀让新生儿变得好看一点呢? 这样的话,整个事件,因果关系就颠倒了。 姜厌轻舒了口气。 她回忆着村长与王桂兰相同位置的小痣,想着村子的偏僻闭塞,想着村民对外人的态度,想着村长一直没有出现的儿子,想着村长把留给儿子泡酒的参干给了王保民,想着王保民与王桂兰的兄妹关系。忽然就明白了那个蚕蛹想传达给她的信息——这三人存在的关系,不仅仅是公公与儿媳,也不仅仅是哥哥与妹妹。 而是相似的,相同的,血缘的,父与子的,父与女的,哥哥与妹妹的,丈夫与妻子的。 这个村或许都是类似的关系。 那双倒着的眼睛,不是诅咒,而是这个村近亲结合携带的基因病。 13、亲子 确认这点后,之后的所有推理都变得顺畅。 姜厌把手里的塑料包装纸扔进垃圾桶,躺回了床上,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睡觉,明晚就不一定有个好觉了。 一夜无梦。 姜厌醒来时,天色还很暗,沈笑笑趴在她身旁玩手机,雪白的齐肩发轻微摇晃,嘴里不住小声叭叭。 “每次都只能抽保底,这根本就不合理!” “别人都抽到五个老公了,想宠爱哪个就宠爱哪个,我一个都没有,来来的,狗屁游——” “什么?” 沈笑笑急促咳嗽起来,片刻,她讪讪看向姜厌:“你醒啦?” 姜厌:“嗯。” 沈笑笑嘿嘿笑了下,小声讨好道:“你别告诉我姐我刚才爆粗口了啊。” 姜厌四周看了下,并没有看到沈欢欢:“她人呢?” “去厨房拿饭啦,雨刚停,院里积水,咱们在屋里吃。” 沈欢欢把饭端进来的时候,头发明显有些湿。 姜厌:“又下雨了?” 沈欢欢低声应道:“是啊,不过挺小的,也不知道一会儿会不会变大。” 她把饭放在桌子上,转身又往外走。 “诶,姐你去干嘛?”沈笑笑纳闷道。 “院里晾衣杆上有衣服没收,我帮忙收一下。” 沈笑笑:“哦哦,”她跳下炕,“我也去帮忙!” 沈欢欢摆手:“就两件衣服,我一个人就行,你乖乖吃饭,别饿到了。” 姜厌从窗户往外看,王桂兰的两件衣服正被风吹得左右摇晃,脆弱的晾衣杆咯吱作响,似乎随时都要断裂。她站起身,学沈欢欢说话:“我去吧,你乖乖擦头发,别感冒了。” 沈欢欢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姜厌就拿着伞走了出去。 双胞胎并排坐在床边。 沈笑笑目视前方:“姐,你脸红了。” 沈欢欢:“我没有。” 沈笑笑:“就咱俩这肤色,脸红真的很容易发现啊。” 沈欢欢:“…..….” 沈笑笑矫揉造作:“乖乖~” 沈欢欢举起拳头。 沈笑笑连忙闪躲:“谁不想被美女叫乖乖呢,干嘛干嘛,放下你的拳头,殴打亲妹犯法的,犯法!” 沈欢欢往沈笑笑嘴里塞了个包子。 屋外,姜厌站在晾衣杆前,脸凑近了王桂兰的衣服。 这是王桂兰半夜出门穿的那套衣服。 昨夜她悄无声息地接近王桂兰,一是想看看她的下巴上是不是也有小痣,二是想知道她身上有没有什么味道,毕竟从味道可以推断出她深更半夜去了哪里。 那时候,她闻到了香火味。 极淡的,稍纵即逝的味道,但因为姜厌曾在以往年间闻过许多次这个味道,所以她捕捉到了,并且确定不会错。 预料之中的味道。 因为“十块钱”。 来蚕村的第一晚,姜厌曾因为饥饿,半夜去院子里拿了两个可以吃的药材填肚子,院子里的药材都是分类放篮子里装好的,那时候,她在自己吃过的山楂篮子下,压了一张十块钱。 但是第二天早上沈笑笑把十块钱还给了她,这不打紧,打紧的是,王桂兰在早饭时说了一句话。 ——“你就吃了那么几粒枸杞和山楂干,多吃些垫垫胃,要不中午好饿坏了。” 姜厌当时就觉得很奇怪,她只在山楂篮子下压了一张十块钱,王桂兰是怎么知道她还吃了枸杞的?所有药材都是在篮子里装的,满满当当,枸杞子那么小,而且她只吃了四五粒,按照常理,她吃的量根本不可能被肉眼直观看出来。 答案很清晰,虽然有些奇怪,但答案也只会是—— 王桂兰数了。 那天,王桂兰起床后,在一个篮子下发现了张十元纸币,于是猜测有人吃了这份药材。但因为某些原因,她耗费大量时间把所有篮子里的药材都数了一遍,结果发现还有一个篮子里也少了药材。 这个答案昭示着两件事。 一,王桂兰精准的知道每个篮子里有多少颗,多少粒药材。 二,这些药材不是给自家留着吃的,也不是用来贩卖的。它们有别的用处,在某种情况下,缺一粒都不行。 留给自家吃的,还有预备贩卖的,都不会精准到如此程度。排除以上两种后,这些药材就只能是送给别人的。 而“送”又分为两种,一种是自愿送,一种是被迫送。前者是对自己有恩,王桂兰发自内心的尊重他,所以自我约束每次都送一定的数量,后者是被逼无奈,那人会严格地数每一种药材的数量,所以王桂兰不敢少送。 但自愿的送,谁会精准到“粒”呢? ——“这次我送您1183粒枸杞子,1648粒山楂干?” 很可笑,所以不应该。 而这种送东西的说法,让姜厌想起了古老的祭祀仪式,部落里的族群为他们的神献上牛羊,那时候没有“斤”的概念,所以祭品的数量就是如此的精准。 所以这个村子有祠堂,供奉先祖供奉神,有信仰支柱,是姜厌在来这儿的第一天就基本确定了的事情。 那时她并不觉得怎么样,人类本就是借着信仰活命。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这些人很显然借着神做了什么,比如... 姜厌笑起来。 她确定完王桂兰身上的香火味,把两件衣服搭在手臂上,回了屋。屋内,双胞胎二人安静地坐在床边,沈欢欢专心致志擦着头发。 沈欢欢见姜厌回来了,开始摆筷,床边被她用行李箱堆了个矮桌,三人垫着纸板坐在地上。 姜厌把直播打开了。 沈欢欢注意到姜厌摸耳环的动作,也叫着沈笑笑打开了直播。 沈欢欢小声跟直播间介绍了当前的情况后,一边吃饭一边跟两人重新缕当前的线索。话至中途,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伤脑筋的事,叹了口气。 “要是昨晚那个参怪再来就好了。” 姜厌搅着小米粥,平淡道:“来过了。” 沈欢欢愣了一下。 两人昨晚说好,一旦发现参怪就叫醒另外的人的,但她很快想明白了:“是遇到什么危急情况了吗?”所以没来得及叫醒她。 “不是,它们给我托梦了。或者是想在梦里吓我吧,梦醒了它们就没了。” 沈欢欢捕捉到了姜厌这句话的重点。 “——它们?” 姜厌把粥往嘴里送,“嗯,最起码有三个。” 因为是三重梦。 姜厌能力特殊,就算在梦里,灵体受到的伤害也是实打实的,所以不应该一重梦被打碎后,下一重接踵而至。 更像是三个鬼物在合作给她造梦。 沈笑笑插话:“为什么是三个呀?” 姜厌咽下粥,简单讲了下昨晚发生的事,听得沈笑笑直抽冷气:“幸好都是假的,要不我姐的头岂不是要被打掉…” 沈欢欢拍了沈笑笑手背一下:“说什么呢,姜厌肯定确定那些东西不是我啊。” 姜厌弯了弯眼睛。 其实也不是百分百肯定。 最后那个对“参怪没来”表示“那就好”的沈欢欢,她只是在理智上认为她不是沈欢欢,但谁能保证一个困倦的人不会说胡话呢? 但她还是回应道:“我当然知道那就是你啊。” “你们一会儿有安排吗?” 沈欢欢看了眼窗外,雨虽然还不大,但风已经刮起来了,屋外时不时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天黑沉沉的,很压抑,全然没有清晨七点的光亮。 她心里莫名闪过山雨欲来四个字。 “还没有…”沈欢欢下意识放轻声音,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看这天气今天是去不了蚕房了,是调查的好时机,但村民们这个天不会出门吧…去哪儿找线索呢?” 姜厌:“祠堂。” 沈欢欢没听清,又问了一遍:“什么?” 姜厌重复道:“一会儿我会去祠堂,你们去么?” 沈欢欢有些懵。 直播间也有些懵。 【这个村有祠堂吗,我这两天全程盯直播间没看见啊。】 【很正常吧,蛮多村子都有祠堂的。】 【但也有村子没有祠堂啊,现在有祠堂的村子是越来越少啊,不比当年…】 沈笑笑问出了直播间正好奇的问题:“咦,这个村子有祠堂吗?” 姜厌:“应该有,也可能是庙宇或者其他什么。” 沈笑笑:“……….” 还是沈欢欢先懂了姜厌的意思:“是看出了什么吗?” 姜厌大致说了说目前的判断,直播面前她没必要藏着掖着信息,她需要证明自己当前的贡献度,而后才好在捉鬼的时候退到一边。 沈笑笑的表情越来越匪夷所思,嘴巴眼见着就能塞进一个白煮蛋的时候,姜厌终于停止了说话。 她反应了好一会,才磕磕绊绊道:“你是说王保民和王桂兰是夫妻?” 姜厌再次喝起粥:“只是有可能。” “不仅是他们,村里其他家的情况也都是猜的,毕竟没打过交道,但那种婴儿很像这个村携带的有害基因,因为不断近亲结婚,后代遗传到有害基因的概率越来越大,直至大批量出现。” 【………】 【是的,如果村内很多代都在交叉结婚生育,劣性基因不断被“提纯”,那的确会出现携带劣性基因的人越来越多的情况…】 【我有个同学的父母就是近亲,他很健康,但他哥哥特别吓人,手指脚趾都没有指纹,样貌像是返祖,身体很虚弱,很小就去世了】 沈欢欢听得很安静,很明显在思考可能性。 沈笑笑张着嘴,根本缓不过来:“好家伙...如果是真的,他们为了啥啊,非得近亲结婚?” 沈欢欢下意识整合信息去贴合姜厌的判断,她试图追根溯源:“我看过类此的新闻,也是村内近亲结婚。专家分析说是因为封闭心理以及老一辈的迷信,比如外来的基因会污染村子什么的。” “近亲结婚的话,一开始可能还好,但随着大家的血缘越来越紧密,携带遗传病的孩子必然会出现,最初是偶然有,后来越来越多,这都是可能的。” 沈笑笑:“现在就是越来越多了。” “从目前看是这样,二壮的弟弟这辈是爆发期。”说完,沈欢欢看向姜厌,像是征求意见。 姜厌忽然露出一个笑。 沈欢欢心脏猛地一跳,她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漏了什么关键信息。 “那村内规则是怎么回事?”姜厌问。 沈欢欢陷入沉思。 是啊,既然没有诅咒,既然这些婴儿没有任何威胁,那村民们为什么要贬低正常孩子?哪怕是心疼畸形的孩子,也没有必要去扭曲其他孩子的审美和认知啊,二壮没有做错什么事,他的健康不是错,孩子们都没有错。 须臾,姜厌陈述道:“我听说大多母亲都会爱自己的孩子,无论健康与否。” 沈欢欢倏地睁大眼睛。 所以... “那些健康的,被贬低的孩子,真的是他们的孩子吗?” 14、祠堂(含入v通知) 沈笑笑手里的包子掉到地上,愣了几秒后,她连忙把包子捡了起来,“三秒定律!”但她很快就顾不上包子能不能吃干不干净了,她疯狂转动迟钝的小脑袋瓜:“不是他们的孩子,那还能是啥?” 姜厌:“拐卖的啊。” 沈笑笑瞪圆了眼睛,很是震惊:“可是——” 姜厌掰开一个包子,相比于回答沈笑笑,她现在更想吃饭:“别问我,问你姐。” 沈笑笑求知若渴地看向沈欢欢。 沈欢欢的目光落在身前的碗上,视线一点点聚焦,终于,她开口道,“我似乎明白了。” 沈笑笑身子前倾:“快讲快讲。” “我之前就想过…”沈欢欢沉吟道,“自卑感往往会伴随人一生,二壮还有其他孩子被扭曲了审美,发自内心认为自己样貌丑陋,很容易变得自卑又敏感,实在是太可怜了。” “但如果这些孩子根本就不是村民的,那就解释得通了。作为这个村子的外人,畸形孩子才是村民的亲生子,村子肯定不想在外人嘴里听到关于畸形儿的任何不好,于是自小扭曲他们的审美,提升畸形儿的地位。” “村民不在乎他们的心理健康,他们的作用就是繁衍后代,用新鲜的血液来减少这个村子新生儿畸形的概率。” 沈笑笑消化了一会儿,询问道:“可是近亲结婚不会百分百生出畸形孩子呀,大概率还是正常婴儿,那这些村里出生的正常孩子岂不是也要被那些被拐来的孩子说丑?” 沈欢欢:“只要让这些孩子少跟被拐卖的孩子接触就好,毕竟…八九岁就可以生育了,八九岁以后,这些被拐来的生育工具应该不会再出现在阳光下。” “艹,什么玩意啊?!”沈笑笑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骂骂咧咧了好一会儿,直到想起什么似的,飞速瞄了沈欢欢一眼,缩了缩脖子。 但沈欢欢这次并没有教育沈笑笑,而是看向姜厌:“我说得对吗?” 姜厌:“我目前是这么想的。” 沈欢欢抿了下唇,她试图构造出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 “我感觉单纯生出畸形儿并不会让他们冒险拐卖儿童,一定是有更严重的后果,所以他们想到了拐卖这条路。” 姜厌接道:“死亡。” 沈欢欢沉默片刻:“对,死亡。” “这个村的恶性基因可能不仅仅是畸形,还可能会危及生命。” “这样的话,新生儿长不到一两岁就会死掉,蚕村的人看起来并不多,所以劣性基因的爆发期很可能不是在最近这辈,而是在上一辈,或者上上辈,畸形孩子很早就出现了,只是一开始不被重视,直到越来越多又很快死去,村里的人口逐渐减少,村民这才终于重视了起来,但这么偏僻贫穷的村庄,出去的人不会回来,外面的人也不会进去,于是村民把目光投向了外界的孩子,试图通过拐卖让这个村获得新鲜的血液。” 姜厌没有说话,但表情很显然赞同沈欢欢的说辞。 沈欢欢叹了口气。 她把桌上的饭都往姜厌的方向推:“所幸事情还没到最糟糕的情况,何妙妙和二壮都还好好的,其他孩子说不定也还尚好,还来得及。” “我们一会儿就跟你去祠堂,你是要找族谱吧?” 毕竟族谱详细记载了蚕村的人口以及所有村民的生卒年。 姜厌:“算是吧。” 沈笑笑伸长胳膊够了个新包子。 她觉得现在的姐姐很像被老师提点后打了一百分的好学生,而她睡了一节课,根本不知道还考了个试。 吃完早饭,沈欢欢从包里拿出一张纸人,像是黄纸剪的,用朱砂简单勾勒出了五官。 姜厌没见过这个,问她:“这是什么?” “茅山的纸人术,”沈欢欢说,“我跟程光交换来的,烧了招魂聚魄符,再念七次咒,纸人就可以与我共享五感,会最基本的动作,缺点就是不能说话,一撕即毁,被毁后我也会受到冲击。” 这个算是常识,但沈欢欢知道姜厌刚拜师不久,只因年龄比程光稍长才有的师姐名号,于是解释得很详细。说罢她补充:“等你懂基本的咒法后,何观主就会教你画符了,道系不同的人擅长的符不一样。你会画符以后我就跟你换,不和程光换。” 姜厌笑起来:“好啊。” 此时窗外的风声愈发大了,雨滴落在院子角落的柴堆上,以防柴木被淋湿,王桂兰来回搬着,村长低哑的咳嗽声不时从里屋传来。 时间不等人,沈欢欢没再说话,她拿出招魂聚魄符念起咒,直到手心里的平面纸人颤巍巍站了起来。 “我们走吧。”她说。 整个过程十分流畅,趁着王桂兰收拾柴木,顶着风势刮起的嘈杂,三人遛出了门。 七点半,天色黑得宛若深夜,像一张巨型的可以吞噬一切的嘴。 “可是祠堂在哪呢?”沈笑笑有些茫然。 沈欢欢:“背靠为实,水抱宗门。祠堂靠山面水最为理想。” 姜厌思忖片刻,指了一个方向。 沈欢欢点了点头,于是三人迅速往目的地快步走去,路程实在不短,雨滴不断砸在伞面上,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三人头顶击鼓。 十五分钟后,三人停在了祠堂门口。 眼前的祠堂并不大,红木匾稍有变形掉色,但门口的台阶很光滑,没有丝毫杂草,显然经常有人来打扫祭拜。 “走吧。”姜厌先一步收了伞,踩在了石阶上。 沈欢欢紧跟其后,沈笑笑像是有些迟疑,她揉了揉太阳穴,从兜里掏出一块水果糖,含在了嘴里。 祠堂是木门,没有锁,轻轻一推就推开了。跨进大门后,直面的就是一个粗壮的木柱,上面有五副抱柱联,姜厌扫了眼,又看向内柱,内柱上是一副楹联:“思贻父母令名,祖宗明命如闻。” 三人没在前堂呆太久,确认没发现什么特殊之处后,几人就走向了后堂。 后堂上挂着“佑我后人”的牌匾,堂外摆满了诸类药材,用盒子装得极为规整,昨晚王桂兰送的应该就是这东西,而这里堆积的数量远超村长院子里的,全村积攒的药材大概都在这儿了。 时间很紧张,按照节目要求,纸人的存在不能被发现,而这就需要三人速战速决。 “现在进去?”姜厌问。 如果真遇到什么事,姜厌是不敢冒然出手的,毕竟灵体能不能挨住她的攻击还是未知数,所以她还得倚仗双胞胎,尤其是看起来很有门道的沈欢欢。 谁知沈欢欢看向了沈笑笑:“笑笑,怎么样?” 沈笑笑点了下头:“我有些不舒服,刚才在门外就…” 沈笑笑对灵体的感应很强,否则也不会擅长请灵上身,姜厌很快明白过来沈笑笑的意思,沈欢欢自然也明白了。 “保护好自己。” 沈欢欢站在了两人身前。 她轻吁了口气,用食指和中指捏住一张符,确认稳妥后,缓缓推开了大门。 15 四缺一 【二合一】供奉 后殿的布置很寻常。 寻常的龛, 寻常的牌位,寻常的置柜。 但这时候的寻常更让人不安。在灵体大概率存在的前提下,一切的平静,都像是天翻地覆的前奏。 沈欢欢谨慎地看过四周, 许久, 她先一步踏过了门槛。大门并没有在她身后倏然关闭, 她的背脊稍稍放松,侧过身:“暂时没问题,你们也进来吧。” 屋内的光线相比于门外更加暗了, 姜厌进屋后, 摁开了手机显示屏。微弱的光亮一一扫过堂内布置,她看着前方的景象, 夸道:“还挺虔诚。” “是啊。”沈欢欢轻声回。 从几人的角度看, 牌位在微弱的光下像是擦了油, 不落尘埃。沈欢欢指尖还捏着符,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正中央的牌位前, 看向牌身,上面写着“孙七载”三个字, 主供奉有四个牌位, 无一不姓孙。 看到这, 谁都知道有问题了。 祠堂主供奉的是村内先祖,既然姓不变,村内又只有这一个祠堂,那就不是多个姓共同供奉一个祠堂。 答案很清晰。蚕村的祖上是姓孙的,这个村是共祖。 然而三人知道的村民里,无一姓孙。 沈欢欢思忖其他缘由:“蚕村大多人可能已经不拜祠堂了,这个祠堂只受村内孙姓的住户供奉。”但她很快又否定了这个说辞。毕竟昨晚王桂兰曾拿着供品出门, 而堂外的供品量巨大,不可能是几个单户能拿出来的。 既然如此,其他姓氏的人为何来拜孙式祠堂? 族谱或许可以解答这个问题。想明白这点后,三人几乎同时看向四周,按理说族谱应该摆在明眼处,但三人一时都没有看到,于是迅速散开来,在可能放置族谱的地方找起来。 沈笑笑走向放置牌位处。 这里已经被沈欢欢找过,以防遗漏,她再次仔细地看过牌位以及牌位底下的置柜。 在看过两个主供奉的牌位后,沈笑笑拿起那个刻着“孙七载”的牌位。 这个牌位实在是太干净了,被擦得仿佛如一面镜子,手机的光落在上面,能清晰得看到自己的脸。 沈笑笑盯着牌位上的自己看,上面的她眉心微蹙,和自己对视着,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这个场景实在新奇,沈笑笑盯着自己看了好几眼,她就那样看着,看着…她心里忽然有了丝异样。 她…的眼睛是不是没有眨过? 沈笑笑赶紧眨了眨眼,牌位上映照的自己也跟着眨了眨眼,一切如常。沈笑笑长舒了口气,觉得自己刚才实在太奇怪了,竟然会以为这不是自己。 不是自己又会是谁呢? 沈笑笑眯眼笑起来,她把牌位放回原处,最后瞄了眼牌位,只见牌位上的自己面无表情,只有眼珠挤到了眼角,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沈笑笑的手狠狠一颤,倒退了一步,等缓过神再次看过去,牌位上的脸已经恢复原样。 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沈笑笑晃了晃头,她一定是被这里的氛围吓到了,但这没什么好怕的,不说姐姐手里拿着师父给的足以保护三个人的符,单是她自己也有保命的手段。安抚好自己,她继续检查起其他地方,心里有些不安,但也没当回事。 她拿起了最后一个牌位。这是一个叫“孙百部”的人。 牌位前依旧亮滑,牌位后有些毛躁,像是刻了什么东西。沈笑笑把牌位翻过来,只见上面刻了一只眼睛,还有些线条,很像水流。 这不对劲。 牌位后不应该有这个东西。沈笑笑很确定。 她连忙就要叫另外两人,但还没开口,她忽然觉得脸上有些痒,沈笑笑不以为意地抓了一把,掌心顿时沾了些什么东西,毛茸茸一团,光线有些暗,沈笑笑没看清,但大概是蜘蛛丝。 她一边叫着两人,一边对着牌位摆弄起自己的脸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脸上的东西也越来越多,沈笑笑烦躁起来,她大力撕扯着脸上的蜘蛛网,直到无穷无尽的网状物溢出了手心。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沈笑笑把手机亮度调到最亮, 过于亮的光线让她一时睁不开眼,沈笑笑努力眯起眼仔细瞧,只见肉粉色的皮肤纤维在她掌心撑裂,就像一张富有弹性的蜘蛛网,粥一样的血块不断从她的脸上落在掌心,血花崩开,咕嘟咕嘟冒着泡。 她的手上是她的脸。 这个认知让沈笑笑尖叫出声,她踉跄着向后倒去,摔倒前的最后一眼,是面前的牌位。 上面刻着的,分明是“沈笑笑”三个字。 . 沈笑笑恢复意识的时候,她正靠在沈欢欢肩头,胸前的护身符发着微弱的光。她的脑子有些懵,一时分不清刚才与现在哪个是梦。沈笑笑迟钝地回忆着刚才的情景,猛地打了个寒颤,迅速抬头看向那个牌位。 上面的“孙百部”很清晰。 不是她的名字。 不是就好…沈笑笑大口喘着气,努力让自己的心跳平复下来,沈欢欢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后背,没有催促,但沈笑笑还是尽力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它是恶意的,”沈笑笑的声音很笃定,“我感受得到,姐,它想害我,是恶鬼。” 姜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先前一直围着我吓,这次怎么换成你了?” “我也不...” “大概因为你看得太仔细了吧。”姜厌又说。 沈笑笑愣了愣,她几乎立即就想起了牌位后面的画,连忙说:“牌位后面,那个眼睛和水流的简笔画!” 姜厌转身把主供奉的四个牌位拿了下来,果不其然,每个牌位的背面都有不同的花纹,之前姜厌在查看别处,沈欢欢只看了牌位正面,只有沈笑笑关注到了背面。 姜厌又去看了看其他被供奉的牌位,确定每个背面都有花纹后,她全部抱到了地上,蹲在地上拼起图来。 沈笑笑缓了缓,她并没有长久陷进恐惧的情绪里,而是尽力去帮忙。三人比对着所有牌位背后的线条,用最快的速度拼凑着,一时都没有说话,祠堂内十分安静。 时间一分一秒过着,就在气氛越来越紧张时,姜厌忽然开了口:“目前来看,村内最起码有四个鬼。” 沈欢欢抬起眸:“四个?” “嗯,有三个鬼可以自由活动,它们曾联合给我制造梦境,那时我没感到很强的攻击性,它们更像是只想把我吓走。”姜厌找到了两个都刻着眼睛的牌位,一左一右放好,继续道,“进入祠堂后,它们的恶意突然变大,表现出攻击性,大概率是不想让我们发现祠堂里的某些信息。” “另外那个鬼情况不一样,它更像是被困在哪里。蚕茧上的信息就是它传递的,它想让我们发现村内的关系,进入祠堂。” “它们的目的是相悖的。” 沈欢欢沉默片刻:“感觉前三个是助虐者,最后一个是受害者。” 姜厌不置可否。 她专心致志变换着数十个牌位的位置,速度飞快,就在双胞胎还在比对线条位置时,姜厌拿过了她们手里的牌位,在地上摆好,站起了身。 “我拼好了。” 姜厌把手机亮度开到最大,俯视着地上所有牌位组成的画。 这是一个束着道髻的长须老人,面容慈祥,那些被沈笑笑当作“水流”的线条,其实是他的胡须。 姜厌知道这个人。 赤溪女帝的陪葬品里,就有这人的《千金方》。 “孙思邈。”她说。 直播间有人做了解释【药王,又称药王师,道教主要神明,是保佑人们身体健康的医药之神。民间有供奉他的药王庙。】 三教发展至今,弟子虽然统称为通灵师,但双胞胎与程光都是归宗道教的,严格上是道门天师,自然对教内神仙很了解。 “这个村原来信奉药王,怪不得用药材当供品。”沈笑笑也站起身,因为身高问题,她蹦了好几下试图看清画像的全景。 沈欢欢想得更深些:“就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选药王供奉了,而且供奉得如此隐晦,像是在用神像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姜厌随口道:“镇压。” 沈欢欢也想到了这点:“应该是,那个传递信息的鬼应该就被困在祠堂某处,她引我们来是想让我们把她放出,但镇得越狠,怨气越重,现在情况有些糟糕。” 沈笑笑连连点头:“是的是的,就算它给过我们提示,也不保证它还有人性,也无法断言它出来后不会怨气暴走,所以咱们还是先找族谱吧,说不定还能知道被镇压的鬼是谁呢。” 姜厌同意了这个说法。 当务之急还是找到族谱,确定村内是否是近亲结婚,再找上面有没有二壮的名字,虽然被拐儿童也可能上族谱,但如果族谱上有同辈分的其他小孩,却没有他,那蚕村拐卖儿童就是**不离十。确定这以上两点,就可以缩小近年被蚕村镇压的鬼怪范围。 毕竟倘若不是问心有愧,不是心里有鬼,村子为什么不去求助正经通灵师除鬼,而是选择独自镇压呢? 三人再次找了起来。 有了前车之鉴,这次沈欢欢找得尤为仔细,最后在门边的一块松动红砖下,她找到了族谱。 这是一沓非常厚的纸张,填满了两个拳头高的空间,密密麻麻的小字遍布其上。大概是年代久远而且被水泡过,不仅纸页松动,近乎一半的字都已经晕染开,但所幸后面的数十页的字迹还是清晰的。 三人从清晰的纸张开始看起。 「大水祸国,殃及我族,族谱残缺,血脉断连。今孙氏第五十二代家主孙七载,重补孙氏族谱。」 这句话的撰写年代是十九世纪末,距今已有百余年。 其后是一份崭新的族谱,以孙思邈为祖,之间人物多有空白,直到五十代左右才代代清晰。 沈笑笑恍然:“原来这是两份族谱,只是一份被大水泡了,一份是重编的,就是第一份已经成了废纸,分辨不出村民到底是不是孙思邈直系子孙…” “无所谓。”姜厌说。 的确无所谓,这份重编的族谱已经说明了蚕村供奉药王的原因。 沈欢欢坐在姜厌身边,往后继续翻着重编的族谱,刚才三人看到五十代就停止了,而她们要找的线索在五十二代以后。 三人都凝神看去,族谱上记载的很详细。 第五十二代,孙七载。 孙七载长子,孙戊。 孙七载长孙,孙寒又。 孙七载曾孙,孙百部。 至此,四个主牌位已确定身份,之后的族谱上,详细记载着孙百部的子孙,从时间上推断,这些人应当还活于世。 姜厌身子前倾,把手指放在了“孙百部”三个字上,而后手指缓缓下移,指向了他的儿子“孙尚年”,紧接着,又直线下滑,落在“孙保民”身上。 孙…保民? 沈笑笑眨了眨眼:“王保民?是他吗?” “嗯,”姜厌回,“王保民叫村长年叔,村长应该就是孙尚年,也就是他父亲。” 说罢,姜厌的手指继续下滑,王保民的下方,一片空白。 族谱的意思很明显,王保民并无子嗣。但按照二壮的说法,王保民明明有个儿子,叫王孙,几个月前死于溺亡。 老一辈习俗,女子不入族谱,男子六岁或十岁就可入,王孙已经上了小学,最起码过了六岁。 那么这个村会是十岁入族谱么。 姜厌看得很细,终于,她指向了一个名字。 孙良佐。 这个名字沈欢欢也有印象,这是程光提到过的,他在溪水边遇到的放纸船的小男孩,七岁,叫“徐良佐”。 所以这个村是六岁就可以进族谱的,只是有的人不能进去,进去的人乱了姓氏。 姜厌忽然有些想笑。 她没再多看,径直把族谱翻到了最后几页,这几页上,记着孙氏族训。 力可透纸,字字动容,情真意切。 「天灾**,族谱浸污,我族不族。从五十二代起,孙氏子孙应坚守此地,不可外迁,不得外娶,不可外嫁,守佑血脉,代代相连。」 「如蚕如茧,纯洁坚固,执守坚贞。」 「孙七载,清同治甲子年。」 * 沈欢欢紧抿着唇,可以看出来,她现在的心情不太好受。 但无论如何,事实都已经很明显。蚕村诸人的确是近亲结婚的产物,拐卖儿童也是**不离十的事实。 目前摆在三人面前的,是族谱里的姓为什么与大家平时用的姓不一样。 但这或许也不是问题,因为实在太好猜—— 蚕村虽然偏僻闭塞,但并不是无法被找到,国家知道这个村的存在,甚至还给这个村配置支教老师以提高村里孩童的素质,如果全村无论男女老少都姓孙,旁人单是听名字就能发现这个村的问题。 所以平日里的姓氏是用来混淆视听的。 只有族谱里的才是真的。 沈欢欢轻声道:“老是被那样叫着,他们真的还记得自己姓孙吗?” “谁知道呢。”姜厌回得平淡。 沈欢欢:“所以就是…族训定下后,村内开始近亲婚配,畸形夭折的孩子越来越多,眼见着再过几代就会断后,于是他们把别人的孩子拐来骗来买来,从小养着,只当是个村里人,觉得这也算贯彻了族训?” 沈笑笑撇嘴:“贯彻个屁,抛开血缘不谈,那些拐来的小孩连族谱都不能进,怎么能算村里人。”一边说着,她一边踩了族谱几脚。 姜厌没有参与两姐妹的对话,见沈笑笑踩够了,她把族谱又拿到面前,自顾自翻着,她还有不明白的地方。 她至今不知道那些参须是什么东西。 按照沈欢欢的说法,成鬼后,鬼表现出来的实体物,都是最本质的灵体。 馒头里的参须不是假。 一定有什么药材成了精。但沈欢欢也确认过,这个村里根本没有药材类精怪存在过的痕迹。 她实在想不明白。 厚重的族谱被姜厌从头翻起,从族谱到族训,蚕村的族训,除了开头那几句匪夷所思的话,之后的几十条都比较常见,翻到最后一页时,一张纸条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这张纸条对折着,夹在最后一页与倒数第二页之间。 姜厌眯了下眼。 没有任何犹豫,她展开了纸条。 “咦?”沈笑笑余光看到了姜厌的动作,探头问,“这是什么?” 姜厌没有回话,她浏览着纸条上的内容。 沈欢欢也没被情绪影响工作,她看完说道:“应该是祈福词。” 「自承族训以来,后代多疾,子嗣稀少,面容颠倒,终日惶惶。反思数年,一朝点醒,殚精竭虑,苦心陈上,谨择今日于族内祠堂设坛上供祈神泽,伏望药王怜子孙衷心,佑后人。」 这句话后,是一串供品名称,有普通的甘草枸杞,也有稀有的灵芝鹿茸。 最后一段是主供,也就是摆上祭坛的四大供品。 可能是村内习俗,这四大供品的名字被香灰涂死,完全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姜厌想了想,用指甲刮起香灰来,她依次刮着,直到擦到指尖都生疼,也只能依稀看出最后一个供品的名字。 人参。 姜厌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祠堂外此时大雨瓢泼,刚才大家的精力都在族谱上,全然没发现雨竟然如此大了,呼啸的风声冲开祠堂的门窗,从堂内往外看,漆黑一片,不见天日。 “用灯直射可能会好一点。”沈欢欢思忖道。虽然不知道姜厌为何对供品的种类如此执着,但她还是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功能,直射着纸条。 剩下的三个还是看不清,但在第二个供品上,隐约照出个“共”字头来,还有两个对称的点。 姜厌眼底的情绪晦涩不明。 终于,她啧了声,把纸条收进兜里。 “回去吧,”她说,“我懂了。” 沈笑笑:“???” 姜厌拿起门边的伞:“回去说,出来挺久了。” 沈笑笑满脸问号,她眨巴眨巴眼,扭头看自己的姐姐。虽然认识才三天,但沈欢欢莫名很相信姜厌的判断,出来的确有些久了,祠堂内的信息已经知道得差不多,现在听姜厌的分析又要花费时间,的确不如回去再说。 思索不过几秒,沈欢欢就把族谱放回格子,用砖块盖好,确保没问题后,拉着沈笑笑跟上了正往门外走的姜厌。姜厌的长发被大风吹起,刮到沈欢欢的脸上,沈欢欢伸手把姜厌大衣上的帽子给她戴好。 “走吧。” 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三人顶着暴雨往回赶,村内刚种下的树苗拔地而起,横尸街面,电线在几人头顶晃来晃去,像是被吊起的肠子。沈笑笑有些害怕,咬牙大跨步越过了挡路的树,但求知欲还是很快占了上风,她心里藏不住事儿,不停用眼睛瞄姜厌,满眼都是希冀。 姜厌对视线实在敏感,她瞥了沈笑笑一眼,沈笑笑顿时露出小虎牙,笑得贼兮兮的:“姜厌姐。” “美丽温柔的姜厌姐姐。” 村长家已经出现在三人视线里,姜厌迈过肮脏的水坑,开了口,“还记得王保民的儿子吗。” “记得记得,”沈笑笑讨好得逞,刚咧开嘴就被风灌了一大口,但她还是固执地跟风较劲,“他那儿子是拐来的,不是他亲生的,很可怜,几个月前溺死了,叫王孙!” “据我所知,”姜厌目视前方,“王孙是一味药材。” 沈笑笑觉得自己似乎听岔了话,又问了遍“什么?” “王孙是药材。” 沈笑笑忽然觉得身子有些冷,瑟缩着打了个寒颤,雨声不断打着她的手腕,打得她都要握不住伞。沈笑笑缓缓停下脚步,沈欢欢也停了下来,站在妹妹身边,惊愕地望着姜厌的背影。 姜厌赶路的速度不变,说话声裹挟着风声雨声幽幽传进两人的耳朵。 “溺亡的有五人。”她说。 “分别是何妙妙的哥哥,黄二壮的姐姐,王孙,一个叫袅袅的女孩,一个叫夏晴的支教老师。” “之前不知道前面两个人的名字,现在大致知道了。” “是何首乌与黄精。” 姜厌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两人,没什么其余表情,只是单纯说着判断与事实。 “现在供品四缺一。” “你们猜,人参是谁,被意外牵扯进来的又是谁?” * 雨幕太大,沈欢欢有些看不清姜厌。 冰冷的雨水不断打在手背上,每个毛孔里都像戳了根针,沈欢欢用手遮着眼帘,透过串成线的雨,她看到了姜厌沉静如水的脸庞。 很冷静,不是说笑。 沈欢欢的思绪一时间有些乱,晃神片刻,她回忆起刚才那张纸条上的“共”字头,还有对称的两个点。是啊,她想,如果对照中草药,不就是“黄精”两个字吗?王孙是人,被冠以草药之名,最后与“黄”姓的同龄女孩同日溺亡,那么...那个女孩怎么就不能叫黄精? 如果同日死亡的几人中,有两人的名字是草药,那么除了夏晴外的其余两人呢?或许也是同样的情况。 何姓的男孩叫何首乌。 不知道姓氏的袅袅是人参。 夏晴是被意外牵扯进来的,是多余死去的那个人,毕竟她才来村子支教不久,而在她来之前,那些孩子的名字就已经被定下了。 沈笑笑也想明白了这点,她看向姜厌,姜厌此时已经继续往前走了,距离村长家不过十几米远,沈笑笑跟了几步后,拉上姐姐的手,小声问她:“会不会是姜厌弄错了啊?” “百家姓里好像没有’人’这个姓,是弄错了吧,那个叫袅袅的小女孩不是人参,其他孩子也不是药材。” 沈欢欢也希望是错的。 孩子被拐卖,帮他们找回家,慢慢治愈,认真长大,总会有些希望。但这些被写进供品单子,被当成主供的孩子,没有过希望,他们的死从被命名时就注定了,一切都不是意外,是被迫死亡。 她低垂着眼睫,捧过妹妹的手心,在上面认真写上了“人身”二字。 “或许是这个意思,”沈欢欢的情绪不高,轻声解释道,“人参,人身。无论姓氏,死的是谁都可以。” “艹,”沈笑笑把脚边的石块踢飞,“这个村也太恶毒了,等解决完鬼怪,咱们就让警察把他们都抓起来!” 沈欢欢点了点头,没再说话,拉着沈笑笑快步跟上姜厌。 很快,三人就站在了村长屋子的外墙下。沈欢欢闭眼感受了一会:“我从纸人那里听到了,主屋漏雨了,村长和王桂兰现在都在屋里来回倒水,趁着他们回屋换盆的时候,咱们可以进去。” 风声足以掩饰关门声,再加上三人的住所就在大门边,所以整个行动有惊无险,三人浑身是水地回到了窄小的卧室。 沈欢欢念咒收好纸人,靠在门上,舒了口气。 “先换衣服。”姜厌说。 “好。” 等一切都收拾好,沈笑笑拿出几包肉松饼抛给两人,姜厌随手把肉松饼放在床上,于是床单很快就洇出一小片油渍。 沈笑笑尴尬挠头:“诶,包装质量好像不太行…” “问题不大,”姜厌说,“反正今天就能离开了。” 姜厌说得随意,但沈笑笑听得认真,并且觉得十分可信。 “这话好酷。”她小声嘀咕。 沈欢欢拍了沈笑笑胳膊一下,“说正事了。”沈笑笑迅速正襟危坐。 沈欢欢问姜厌:“姜厌姐,你觉得祠堂镇住的鬼是谁?” 听到这个称呼,姜厌挑了下眉。 “夏晴。”她说。 沈笑笑跟风道:“夏晴!” “为什么不是那几个孩子呢?”沈欢欢问,“他们被当成祭品,是枉死的,一定很恨这个村子。” 姜厌:“他们不恨。他们站在蚕村这边。” 沈欢欢的瞳孔微颤。 没等询问,姜厌就径直解释道:“你说过,村子里根本就没有精怪生长过的痕迹,而生命死后,它们的灵魂会呈现出最本质的形态,如今看来村子里的确没有精怪,我们之前看到的根本不是参须,而是极为相似的何首乌的根系,是何妙妙的哥哥。” “基本可以推断,被当成供品养大的那几个小孩生前彻底把自己当成了药材,所以在他们死后,灵魂的展现不再是人,而是一味药。既然如此,那无论他们身世如何,被洗脑了的他们都是站在蚕村立场上思考的,所以会在暗处发现我们的来意后想把我们吓走,又在我们进入祠堂后发起攻击。” “村民的愿望就是他们的愿望。” “所以他们的愿望是,掩盖住村内的秘密,让自己有用,让蚕村的子孙后代都健康长寿。” 这样的鬼怎么会被镇压呢?被供着还差不多。姜厌撕开肉松饼的包装袋,咬了一口。屋内很安静,直播间的弹幕缓慢地滚动。 【“人死后,灵魂会表现出最本质的形态。”】 【这句话我师父也讲过,就是人死后,他发自内心觉得自己是什么样子,就会呈现出什么样子。】 【失去了□□的束缚,灵魂是自由的。】 ... 【这几个鬼算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吗?】 【肯定不算啊。他们还小,没被当人养过,也不懂是非。】 沈欢欢沉默了很久,肯定道:“他们不是助虐者,是受害者。”她垂着头消化了下信息,又抬头看向姜厌:“那被镇压的就是夏晴了,不过现在信息太少,很难确定夏晴死时的执念。” 姜厌点头。 夏晴的资料的确太少了,她们对她的了解,只是她是一名已故的支教老师,喜欢投喂学生零食,样貌姣好,性情温和。 姜厌问沈笑笑:“你引鬼上身需要什么东西?” 沈笑笑迅速回:“他们生前用过的物件!” “那我们现在去问。”姜厌说。 “问夏晴在哪儿上课。” 16 夏至 【三合一】冬死 夏晴在村子里支教, 总会有支教的地点,也总会在那儿留有什么物件。 哪怕只是一根用过的粉笔。 计划很快定好,三人各司其职, 双胞胎与其余通灵师联系, 姜厌去打听消息。主屋的大门开着, 姜厌走出卧室后,自然而然地走了进去。 王桂兰此时正弯腰捧盆, 她心里想着事儿,整个人有些心不在焉,所以当后颈冷意出现的时候, 她被惊得浑身一颤, 哐的一声, 水盆摔落在地, 混杂在剧烈的落雨声中, 像是一道闷雷。 王桂兰迅速转过头,那个样貌极美的女人站在她身后, 如同昨晚那样,悄无声息,无端让她畏惧。 姜厌笑了下。 她收回放在王桂兰颈处的手, 蹲下身子,拿起已经生锈的铁盆, “吓到你了吗?” 王桂兰下意识瑟缩了下:“没...没事。” 姜厌语调温柔:“刚发现屋子漏水, 我来帮忙吧。” 王桂兰连忙摇头,她接过姜厌手里的水盆, “不用不用,我来就好,你回去休息吧, 今天这天气应该去不了蚕房了…你和你朋友都回去休息吧。” “我们可休息不了,”姜厌嘴角上扬,“教授昨天想了一晚上,终于想出你们村的蚕种问题了,他刚在电话里跟我说他要带我们去蚕房看看,恭喜啊,你们村的问题终于解决了。” 王桂兰闻言露出惊喜的神色:“是吗,太好了,昨晚我丈夫还跟我说…”她猛地顿住,吞咽了一口唾沫,抬眼看姜厌。 姜厌像是没听出问题:“嗯?你丈夫给你打电话了?” 王桂兰愣了下,忙不迭点头:“对对,他一直特别担心蚕种治不好,村子就靠这个赚钱嘞…” 姜厌:“那村子可得谢谢我们了。” 王桂兰笑起来,下巴处的小痣微微颤动:“那可不,等你们走的时候我给你们蒸笼馒头路上吃,我手艺可好。” 说完王桂兰又忙碌起来,姜厌站在一边,低头摆弄着手机。刚才沈欢欢已经联系了程光,让程光叫着熊安和赵崇一起过来,程光这会儿发给她一个“十分钟后到”的表情包。 就在王桂兰来回倒水倒到第三趟的时候,双胞胎从屋里走了出来,沈欢欢手里拎着一大包零食,她问姜厌:“姜厌,你还要这些吗?” “不用了。”姜厌回。 “那送给蚕房那儿的小男孩吧,”沈欢欢说,“上次咱们吃,他眼巴巴瞅了好半天,怪可怜的。”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大,王桂兰与村长都听到了。王桂兰停下脚步,问几人:“蚕房那儿的,是二壮?” 沈欢欢:“好像是叫这个吧,小孩怕生,拿了吃的后没说几句话就跑了。” “没说几句话啊…”王桂兰肉眼可见地舒了口气,她看向村长,刚才村长也听到了姜厌的话,知道几人这是要冒雨去蚕房,这没什么好阻止的,毕竟每拖一天都会死一批蚕。 村长捂着嘴咳嗽了几声,哑声道:“雨这么大,蚕房又远,咳咳,把东西就放这吧,之后见着就给他了。” 王桂兰也说:“那男娃皮得很,虽然平时住在蚕房那头,但跑上跑下的次数也频,放这儿就行,改日我见着他就给他。” 姜厌笑着接话:“也是,这个年纪总不能在后山上不下来,还得来村里上学呢。”她没等两人回应,就状若随意道:“村子里是有小学的吧,我好像没看到旗杆之类的?” 气氛诡异得凝固了一下。 不过很快村长就叹息地摆了摆手:“可没钱搞那些,有个房子给他们念书就不错喽...原先是有个学校,不过村子的孩子野,怎么打骂也不愿意念书,活该扶不上墙。” 沈欢欢低着头,让人看不出表情:“那房子就这么废了?” “废喽。”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程光等人来了。三人与村长道了别,推开大门,门外程光讪讪站着,王保民在旁举着破旧的雨伞,手电筒的光打在姜厌的脸上,姜厌被强光刺激得闭上眼睛,再睁眼时,王保民已经转过身往后山走去。 后山的路因为下雨变得异常泥泞,让人想起这里的第一晚。 一样的泥泞,一样的看不清路。 六人不远不近地跟在王保民身后,看不清尽头的山路像个吃人的洞口,无知的人接连踏入巨口,雷声成了咀嚼完肉块的巨大吞咽声,一切都让人不安。程光自我保护意识十足,牢牢跟紧了姜厌,他小声解释:“都说了这次不用他带路,他非来,理都不理我们,这下咋整,真去蚕房啊?” “当然不去,”姜厌揉着太阳穴,缓解刚才被强光照射的痛感,“我还以为你们会打晕他。” 程光:“………” 痛意减轻,姜厌停下了脚步,“现在也来得及。” 程光目前只知道自己被叫了过来,还不清楚村子发生过什么事,他嗫嚅道:“这不太好吧……” 姜厌看向程光,语调轻柔:“哪里不好?” 两人眼神相接,程光无端打了个寒颤,他想到王保民刚才照射在姜厌眼睛上的刺目灯光,明白过劲儿,心下再次确定了姜厌绝非善类。 但他还记得师父出门前对他的叮嘱,一切要以姜厌的话为准。 程光再次确定:“你不会是在逗我玩吧...” 姜厌:“当然不是。” 程光握紧拳头给自己打气:“那这可是你让我的啊。” 姜厌笑得更温柔了。 程光惊慌起来,他脖子一昂,大声喊道:“王保民!” 王保民握着手电筒转过身:“干什……”但还没等他说完话,一束强光就照在他的眼睛上,刺目的光线晃得他睁不开眼,王保民一时只觉得眼前一阵灼烧般的刺痛,他捂着眼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而后,脑后一痛。 在姜厌手电筒的辅佐下,程光抖着手一记手刀把王保民砍倒在地。 但由于用力不大,王保民挣扎着爬了起来,程光哎呦一声,情急之下又砍了两下,这下王保民没再挣扎,翻着眼白直直倒在泥地上。 “真听话,”姜厌转身下山,“现在村子没人出门,正好找学校在哪。” 程光的手还在抖:“那他…” 姜厌:“死不了。” 程光还想说什么,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全队最温和的沈欢欢面无感情地跟上姜厌,沈笑笑也一脚重一脚轻地往回走:“哎呀,他就躺着淋会儿雨,正好洗涤洗涤身心。” 程光:“要是来个山体滑坡…” “那他可太倒霉啦。”沈笑笑痛心疾首。 程光和其余两个男生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明白了。王保民有躺在这里的缘由,只是他们还不知道。 赵崇跟上沈笑笑问她现在是什么情况。姜厌先前已经跟沈笑笑与沈欢欢说过,她们找到学校后还需要去祠堂,这个时间会很长,足够村长与在蚕房住着的黄叔发现他们根本没去蚕房,到时他们面临的,会是整个蚕村的阻挠。 这需要其他人的帮助。 所以沈笑笑没有藏私,直接说明了当前的情况,“早上姜厌姐带我们找到了祠堂,我们发现这个村供奉药王师,并且近百年来,这个村一直都是近亲结婚!长期近亲结合让蚕村在这几代出现畸形儿,为了遏制这种情况,他们双管齐下,一方面拐卖儿童,当村里人养,一方面选择人祭,祈求药王保佑。” “然后姜厌姐确定了人祭的对象,发现祭品有四,村子几个月前却同时死了五个人,多出的那个人,是这个村的支教老师,叫夏晴。解释起来有些麻烦,总之就是被村里当作祭品的四个人从小就被洗脑,虽然无辜枉死但根本不恨村民,他们站在蚕村这边,没有怨气,死后执念就是保护蚕村,这个执念咱们肯定是没法帮了,所以暂时先不管,等局里安排。” “从以上信息来看,只有夏晴是饱含怨气的。怨气越大,灵体受人间浊气的影响就会越快,所以夏晴被污染的速度一定非常快,再加上她被镇压在祠堂里,怨气长时间无法释放,只会越积攒越多....” 赵崇懂了:“也就是说,你们认为夏晴是村子能量紊乱的主要原因,并且很可能已经被污染到失去人性,所以你们现在要去找她的资料。” 沈笑笑:“对!” 赵崇当即快步跟上三人,程光与熊安对视一眼,也没再管王保民,相互搀扶着跟了上去。因为六人根本没走多远,所以不到十分钟就回到了村口。 姜厌打量着道路两边的房子:“夏晴原先就在普通村房里上课,房子荒废四个月了,门前石阶应该长了青苔。” “王保民家住在村尾,先前去他家住的时候,沿路我看到很多荒废的房子,”赵崇沉吟起来,对面的进度已经到这种程度了,现在只有他最先找到夏晴的信息才能不被淘汰,于是他提议道,“我们分开找吧,也能快些。” 姜厌没拒绝:“你左我右。” “好。” 毕竟信息是姜厌这边发现的,理应她们先选,所以赵崇答应得非常爽快,并且先姜厌一步叫着程光和熊安往左边走去。 看着三人的背影,姜厌面无表情地舔了下唇角。 沈笑笑探头小声问:“姜厌姐,你是不是猜出在哪儿了啊?” 姜厌否认得干脆:“我又不是神仙。” 不是猜的,是看到。当时问到学校时,村长的脖子当着她的面高高拔起,皮肤的褶皱因为拉伸变得光滑异常,他扭头看向右方,就像一只长颈鹿。 **是不会骗人的,他不想让她知道什么,她就会知道什么。 三人沿着村路右边找,就如赵崇所言,蚕村没有住人的住户的确不少,不过二十分钟,三人已经翻找了三家,但都不是夏晴的住所。 时间紧迫,根本来不及挫败,三人快步离开第三家,走了几十步,三人又看到一家。这家门前的杂草不高不矮,被风雨压得不堪重负,房子的红砖褪了色,砖块呈现出近乎灰白的颜色,像是生了病。 “我们进去。”姜厌没有废话,踏上了台阶。 推开门后,直面她的是一条黄色的碎花长裙。裙子已经掉色,在晾衣线上摇摇晃晃,看起来极为脆弱,却因着同样掉色的夹子被固定在原处,没有被风吹走。 沈欢欢也看到了裙子:“江城很多女生穿过这款裙子。” 沈笑笑顿时像打了鸡血:“夏晴就是城里来的!” “也说不准,先找其他线索,”姜厌说,“我去主屋,你们去左右两个侧房。” “好,我们一会儿去主屋找你。”沈欢欢把一个护身符样的黄纸塞进姜厌兜里,叮嘱她,“这是被动的,注意安全,有事就喊我。” 姜厌摸了摸兜里白嫖来的护身符,感叹:“你真好。” 沈欢欢抿唇笑起来,“好啦,一会儿见。” 姜厌进了主屋后,收了伞,雨水顺着伞体流向地面,与地面厚厚的灰尘融为一体,成了肮脏的几道痕。 这个屋子虽然是主屋,空间却不大,比村长家小了一整圈。但也有好的地方,比如房子内很干燥,没有丝毫漏雨的迹象。姜厌抬头看去,果不其然,屋顶的木板缝隙糊满了白浆,大概是为了美观,还粉刷了白色的漆。 屋主很爱护这个房子。 姜厌往屋里走了几步,手指拂过木桌桌面的灰尘,拉开椅子,擦净灰坐了上去。 这个角度可以看清房子的布置,姜厌环视四周,这里的一切都太简单了——床就在角落,规规矩矩的单人床,黄色的碎花床单,床边是个兔子样的毛绒拖鞋,窗帘是白色的,下摆的流苏被风高高吹起,很漂亮。 虽然荒废已久,但这里原先应该很温馨,姜厌想,最起码屋主人想让这里变得温馨。 床旁边是一摞书,从姜厌的角度看去,隐约可以看到书名,最上面的两本是《拼音全解》和《一元二次方程练习册》。 如果屋主人是夏晴,那她还挺辛苦。 不仅要在住处给学生上课,上课对象还兼有小学生初中生。 姜厌起身大致翻了翻前两本练习册,上面写满了批准。有怎么讲才能让孩子听懂,也有一种题型的不同解题方式,字迹很娟秀,是个不错的老师。 翻完后,姜厌把练习册放在床上,这两本书下面是厚厚一摞课外书。 第一本是《追风筝的人》。 很新的一本书,边角没有被翻过的痕迹,姜厌翻开书封,第一页写着:「给袅袅的生日礼物。」 「老师相信你身体里裹着一阵风,能把你吹得高高的,飞出这座大山。」 似乎是个没送出去的礼物。 姜厌把它放在一边,第四本书也不是练习册,封面上写着《如何成为一个温和的人》,看起来是修养身心的书。 这本书不是送人的,书扉页上是书主人对自己学生的碎碎念。 「果然温和是不可能温和的,这辈子都无法对熊孩子温和的!」 「不仅爱逃课,还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生命,今天我在溪边溜达,远远看见溪边有三个小土堆,我还以为是啥呢,结果凑近了是班里最爱逃课的三个臭小孩在泥坑里晒日光浴,水啊土啊都被他们盖在身上,脏不拉几的。」 「怎么会有这么不爱干净的小孩啊,而且他们这样也太不安全了吧!」 有种偷窥别人日记本的刺激感。 姜厌没道德,她弯了弯眼睛,合上第四本,依次往后看去。 第五本书还是礼物,大约是把书当成了传递某种东西的媒介,夏晴很喜欢把书作为给学生的礼物。姜厌翻开书的扉页,这次的与之前的都不一样,这本是歉礼。 「向黄精小朋友道歉——」 夏晴用很好看的字认真写道: 「上周是我没控制住脾气,但你还是冲我笑,太好看了,所以以后也要多笑啊。这本书是老师的歉礼,不要再把头埋进土里了,要是出了事你父母会非常非常难过的。」 之后是第六本,做的是贿赂用途。 夏晴希望年龄最大的王孙可以起带头作用,不要再带头逃课,给弟弟妹妹们做好榜样。 姜厌飞速看过之后的几本,都是给村里的孩子的,各有各的用途,各有各的借口,有夸可爱的,有夸聪明的,有夸女孩的眼睛像颗黑曜石的。 为了送本书可谓煞费苦心。 姜厌不紧不慢地靠在床边看完了所有书的扉页,最后舒了口气。 如今屋主的身份已经确定,后续让沈笑笑她们来就可以了,姜厌颇有种功成身退之感,她撑着床板站起身,就在准备离开时,她忽然皱了下眉。 姜厌转回身,敲了敲刚才碰到的床板。 “咚咚。” 声音有些闷,带着回音。 姜厌当即把床单和毯子掀开,被褥底下是一块稀松平常的床板,纹络很完整,只在她刚才敲的地方断开。 姜厌摸索着那处不规整的纹路,很显然,不管从声音还是木板纹路来看,这块木板底下都藏着什么东西,藏得非常隐蔽,若非姜厌运气好也不会发现。 如今空心木板边缘已经被白漆填满,封得很死,根本找不到打开的空隙。 姜厌调整了下摄像机的角度,指腹贴着白漆缓缓划过。无人可视处,一根红线从她的指尖迅速钻出,寸息之间无数红线遍布满整个床底,就像一层巨大的红帐,不过几秒咯吱的断裂声便接连响起,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宽大厚实的床板在白漆处断成两半。 红线瞬间消失。 姜厌捏了捏指尖,矮身捡起床板间压着的本子。 “怎么又有,真麻烦。”她拍了拍本子上的灰尘。 【………】 【行了行了,知道你又发现线索了QAQ】 【所以刚才是徒手把床板压断了???】 【到底是何观主的徒弟哈。。。】 姜厌自然是不知道直播间的讨论,她打量起手里的本子。除了脏了些,这个本子并没有任何磨损,从新旧程度上来看,应该就是近年买的。 本子封面上用楷体写着“夏晴的小幸运”,这六个字被碳素笔来回描黑加粗,很用力也很醒目。 是夏晴的日记本。 得来全不费功夫,姜厌活动了下手腕,翻开了第一页,第一页的时间标记着六月二十一号,夏至。去年夏至那天,夏晴来到了这个村子。 「6.21」 「求了好久,父亲终于松口了,亲亲我的老父亲,谢谢他支持我的梦想。」 「这个村子的空气好棒啊,是城市呼吸不到的新鲜空气!后山有好多树,绿树成荫,生机勃勃,我好喜欢这里。」 很短的几句话,却格外朝气蓬勃。 看完整个笔记需要些时间,姜厌拿着日记本走了几步坐到了椅子上,支着头继续看之后的内容。 「6.22」 「手续办好啦,今天村长爷爷带着我挨家拜访,村里的住户好少啊,但适龄的孩子竟然还蛮多。拜访的整个过程我都好开心好开心,虽然村民们不太热情,但我还是单方面决定明天就开课~」 姜厌直觉开课一定不会顺利,翻过页后,果不其然。 「6.23」 「今天第一天上课,一个孩子都没来,意料之中,万事开头难嘛。学长学姐给我打过预防针的,好多村子的村民并不重视教育,这个村子大概也是如此。」 「他们不来,我就去找他们。」 「6.24」 「今天依旧没有孩子来。昨天去了五家家访,今天去了剩下的五家。」 「哦对,今天还做了好人好事!家访途中我看见三个小孩躺在溪边的小土坑里,不吵不闹的,我把他们都拉了上来,不过他们好像不开心,是因为我打扰他们做游戏了吗?」 「可是你们这个年纪应该上学的,整天玩游戏简直不像样!我才不会心软!」 之后的三天都没有日记,大概是受了挫,没有获得很多“小幸运”,所以没有记在上面,六月二十八号这天,夏晴又开始记笔记了。 她的字很漂亮,一笔一画,认认真真。 「6.28」 「今天村长又来跟我说了,他说这里的孩子不需要上学,我很生气,我可是说服爸妈好久才来这里支教的。我跟村长爷爷说了很重的话,可是话糙理不糙,只有读书这些孩子才有可能走出大山,蚕村这么小,他们就像困在茧里的幼虫,如果无法破茧,就一辈子这样了。」 「哎…我不该说山村小的,村长爷爷的脸色好吓人,我是不是伤他自尊心了啊?」 「6.29」 「今天去给村长爷爷道歉了,他在准备祭祀用的东西,原来村里信仰药王啊,好厉害,我总觉得有信仰的人活得更认真更有奔头,我信仰什么呢?」 「我大概信仰未来吧,美好的未来一定会到来。」 「6.30」 「把国家政策搬出来了,我说了很严重的后果,村民们终于被说服了。」 「明天,我的班级就会有学生啦,十个,他们都会来。」 「7.1」 「我的班里有了十个孩子,小小的,像冒出泥土的笋。他们会长高,会是祖国的未来。」 夏晴从这开始,精神状态呈直线飙增,大多数笔记都围绕着那十颗笋。 「7.2」 「今天给大家发了糖果和牛奶,希望他们可爱又健康~」 「7.3」 「这些小屁孩忒没礼貌!竟然好几个说我长得丑,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7.4」 「小孩子的脑袋毛茸茸的,嘿嘿」 「7.5」 「布置的作业没有人做......但是人来了就好,我底线好低啊(哭」 「7.7」 「哎,为什么没有人理我呀,是我的提问太难了吗?」 「7.8」 「昨天果然是太难了,今天就有小朋友答对了!加油加油,明天问个更简单的!」 「7.12」 「今天那个叫袅袅的小女孩冲我笑了,她有一对小酒窝,好可爱=w=」 「7.14」 「又是全场沉默的一天,我不会是冰棍转世吧?」 「7.18」 「袅袅今天主动举手回答问题了!我的天,我差点在课堂上蹦起来!太好了,做老师的感觉太好了,我一定会把孩子们都教好的。」 「7.20」 「班里有三个孩子好可怜,呆呆的,从不说话,似乎是哑巴…也不敢问家长是什么情况,还是不要戳别人痛处了。他们的家长用药材给他们起名,应该就是为了祈愿他们康复吧。」 「哎,谁家的孩子不是宝贝呢。」 「7.26」 「三名学生逃课的一天,捏爆这个世界。」 「7.28」 「呵,全部被我抓来了吧,夏晴出马一个顶俩!」 「8.1」 「气死我了,你们只是有个药材名,不是药材,不是药材!不许再逃课去土坑里躺着了,你们又不会发芽!」 「8.5」 「三名学生逃课的一天,再次捏爆这个世界。」 「8.11」 「三名学生逃课的一天,第三次捏爆这个世界!」 「8.12」 「今晚和妈妈吵架了,她不知道在哪里又看到支教大学生遇害的消息了,可这个世界哪里有那么多坏人啊?」 「蚕村就很好,他们只是太落后了,不知道孩子应该读书。」 「8.14」 「今天全员到齐!」 「8.15」 「全员到齐!」 「8.16」 「全员到齐!」 「8.17」 「全员到齐!!拥抱这个世界。」 看到这,姜厌就如之前那般随手翻到下一页。下一页的话出现得很突然,豪言壮志,满是憧憬。 「总有一天我要让这个小山村变得光亮又明媚,让这里走出的每一个孩子都有书可读。」 应该是夏晴看到了什么有感而发吧。 姜厌想到夏晴的结局,笑了笑,径直往后翻。之后的记录大抵不过夏晴与村民的拉扯,夏晴不停去捞学生,不停让学生回到课堂,对上课永远抱有极大的热情,似乎是个永不衰败的发光体,永远热爱,永远生机盎然。 但姜厌无法共情夏晴的热爱,她只觉得无聊,这样的生活简直比她呆在墓地里还要无聊,最起码她不用跑来跑去,也不用和人翻来覆去重复着相同的话。 姜厌加速了翻笔记的速度,一目数日地往后看,在十一月记录的一天,她停下了快速翻阅的手。 「11.16」 「今天去村长爷爷家捞王孙,从门缝里我看到村长在用浇花壶给王孙洗澡,王孙光着身子跪在土坑里,冬天的风这么大,这么冷,他被冻得瑟瑟发抖,嘴唇都紫了,但村长爷爷就像没看见,桂兰阿姨也像没看见。」 「我下意识跑开了,我心跳跳得好快。再回去时,三人已经不在家了。」 夏晴发现了蚕村恶劣事件的一个点。她因为下意识地跑开而愧疚难眠,却不知道这是人类第六感对她的保护。 「11.17」 「床板有块地方松动了,改天再弄吧。」 「今天王孙没来上学,村长不让我见他。」 「11.18」 「三个同学没来上学,又是那三个,我去了他们家里,村民说他们大概去哪儿玩了,不用我找,我很不安。我没在后山的小溪找到他们,他们以前逃课要么在家,要么是去小溪边的土坑里玩,这次都没有。」 「11.19」 「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吵架了,妈妈说再不回家就不要我了,我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她都不接,我好难过,可我没做错。」 「算了,当务之急是知道这些孩子在哪里,如果找不到,我会报警。」 「11.20」 「太好了,他们来上学了。」 「我去和王孙说话,他没理我,咳,我都忘记他不能说话了,回来就好~」 「11.21」 「晚上去王孙家问了,村长爷爷说那是病,火气旺,需要冷水降温。」 「救命,这种土方子会死人的,王孙应该去治病,明天停课,我要带他去看医生。」 「11.22」 「村长不让,他们不让。」 姜厌的手指停在“他们”两个字上,夏晴没有多说,但大致可以猜出当时的情况。大抵是夏晴去村长家接王孙,说要带他去城里看身体,结果被村长拦住了,也被听到动静的村民拦住了。 但这不该是一个合理的反应,按照夏晴的性格,她大概率会主动揽过看病的车费与药费,既然如此,村民没有理由拦她,夏晴应该会察觉到这件事的不对劲。 果然,夏晴在这两句话后,用红笔写下了一句话「我看到了黄叔手里的浇花壶,和那天在村长手里见到的一样,黄精跟在他身后,浑身都湿透了…」 “浇花壶”这几个字上有一个圈,被标记为了重点,圆圈旁边有几个小字,“病?虐待?” 夏晴终于发觉了这个村子的不对劲,也终于开始怀疑那些孩子逃课是有缘由的,但这也意味着她的生命进入倒计时。 「11.25」 「全员到齐。」 「下雪了,整个村子好美。」 「给孩子们在书里写了些话,等明天就送给他们。」 「11.26」 「还是那三个孩子没来上学。」 「我在后山找到了黄精。一样的场景,跪在雪地上,脱得精光,浇花壶里的水从头开始浇,浇透了她的身体。怎么会这样,她是一个女孩子,不对,哪怕不是女孩子,任何一个人,都不该是这样,这样不对,真的不对,她太冷了,我也好冷,这次我冲上去把孩子抢了出来,黄叔的表情很吓人,但他跛着脚没有追上我。」 「黄精在我怀里颤抖,我难过得哭不出来。这是我的学生。」 「书暂时没送出去,手机也在抢人的时候被打掉,滑进了小溪。今天很倒霉,但我保护了我的学生,所以今天很幸运。」 二十六号这天夏晴写了很多的字,整整两页,从内容上看,当时黄精就睡在夏晴的床上,夏晴在旁边守着小女孩,觉得她软乎乎的,很小只,满心希望她能睡个安安稳稳的好觉。依据夏晴的说法,天亮以后她就会在众人面前与黄精的父亲对峙,揭穿他虐待亲骨肉的真相,不仅是黄叔,她还要去质问村长,努力争取让黄精和王孙以后都住在她这儿。 但她不明白这个村子不会有人帮她,夏晴到底是被家人保护得太好,不相信世界上会有如此恶劣的人性。 姜厌往后翻,后面的内容已经不多,从纸张的新旧程度上看,只剩了几页。姜厌自觉已经可以猜到结局,大概率是在对峙过程中,夏晴提出要报警,结果被忌讳的村民好言相劝下来,黄精与王孙如她所愿住进了她家,夏晴也如往常般记录着每一日的生活,而后所有记录在某日戛然而止——夏晴被抓走,在被抓走前她封起了日记本。 然而并不是。 下一页的记录时间是二十七号的凌晨,字迹分外潦草,是夏晴纪录至今,最为潦草的一句话。 「黄精醒了,很奇怪,她动作很轻,偷偷跑了出去,我现在要跟上去了。这个村子有些古怪,最近感觉很强烈,村民的笑总是莫名让我害怕,我好怕,但我要跟上去了。」 姜厌皱起了眉。 怕还要跟上去?未免过于鲁莽。 与姜厌共享视角的摄像头记录了笔记本上的所有内容,看到这儿,直播间的观众都着急起来。 【这孩子傻吗,知道村子奇怪还要跟上去?!】 【之前就觉得这个夏晴傻乎乎的,竟然真的这么莽撞…】 【妈呀,我不敢看了,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不会死的,要不封起笔记本的是谁?夏晴肯定回来了,姜厌赶紧看下面的内容啊,急死了。】 姜厌也好奇之后的内容,她的视线迅速向下扫去。 笔记本之后记载的东西就如姜厌先前推断的那样,但更为详细,也补上了细节上的空白。写下那段话后,夏晴就偷偷跟在了黄精身后,揪心地看她踉踉跄跄往祠堂的方向走,所幸脚程并不远,十几分钟两人就走到了,夏晴远远看见黄叔像是早就猜到黄精会偷跑出来般守在祠堂外,他看到黄精后立即把她扯进了祠堂,小女孩白净的小腿撞在门槛上,拉出一道血口,但男人脚步都没顿一下。 夏晴在笔记本上写道:「黄精流了血,她父亲不理她,那时候我很没用地开始哭,大概因为黄精是我的学生,她却没有获得很多的爱。」 「但我很快就哭不出来了,祠堂里传出的话,让我无法思考了。」 「他们在抽签,抽哪个孩子当人参。我不懂,人就是人,怎么可能去当人参。」 「村长说村子的罪孽必须用真诚去弥补,当年抽出四个给药王的供品名称后,他根据村里人新定下的姓,给对应的人家发了小孩,让他们为药王培养药材,光宗耀祖。但由于人参的特殊性,对应的人选一直迟迟没定下,现在马上要举行人祭了,必须立刻做出决定。」 「我反应了好久,我不明白什么是“新定下的姓”,姓氏难道不是随父母吗?什么是“发了孩子”,孩子不是十月怀胎才能生下的吗?什么是“人参的特殊性”,什么是“人祭”,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有人祭啊?!」 「我好怕。」 「我真的好怕。怎么会这样,刚才跑回来的时候王叔的狗冲着我叫,我大概会被发现吧。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谁来告诉我应该怎么办?我太没用了,为什么会有无法保护自己学生的老师,我的手机被打掉了,我终于明白了黄叔当时为什么不着急抢黄精反而用力打掉我的手机,但现在明白已经太晚了。」 最后这段话语无伦次,自说自话,颠三倒四,被夏晴用笔圈了无数个圈,字迹边缘晕开,模糊掉的字被划掉,被重写,被划掉,又被重写,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即使只是看这些字,也能感受到夏晴当时的情绪,她在羞愧,她在崩溃大哭。 姜厌摸了摸纸张上的褶皱,往后翻,一片空白,往后翻了数页都是一片空白,但夏晴应该还有话要说,这本日记不该停在这个地方。 姜厌思索片刻,合上笔记本,翻开了最后一页。 这页上有字。 因为走得匆忙,夏晴来不及翻到平日里记录文字的页码,甚至来不及摆正笔记本。 她生命里最后的留言是倒着写在本子末页上的,字迹颤抖,几乎要飞出纸张所能承载的。 「天还没亮,他们来了,我没有话能够说了。」 夏晴写道:「教育的本质是人点亮人。」 「这一生,我谁都没有点亮。」 17 《春蚕》结束 【三合一】哭声…… 沈欢欢进主屋时, 正巧看到姜厌合上了日记本。 她一进门就分享刚才找到的信息:“是夏晴的屋子,我在侧间找到了她的便签本,还有那名叫袅袅的学生落在她这里的头绳。” 姜厌接过便签本, 粉色的小兔子便签纸上写着夏晴对自己的提醒, 包括备课进度,作业内容,还有记得归还袅袅的头绳。 沈欢欢摊开掌心,一个简单的黑色发圈安静地躺在她皙白的手上, “发圈上还有根头发丝, 发梢是卷的, 应该是夏晴的头发。” 姜厌了然:“临时借了学生的吧, 比如上课的时候头绳忽然断了。” “应该是这样。”沈欢欢回道。她仰头打量起主屋的布置, 看得很细。一旦接受屋主是夏晴的设定,夏晴在这个屋子耗费的心血越多, 她所经受的就更为可悲。 而很显然, 这间屋子布满了夏晴的生活痕迹,即使所有物件都被灰尘铺满,也遮掩不了屋主人的乐观与温柔。 沈欢欢叹了口气,看向姜厌手里的本子:“这是…” 姜厌:“夏晴的日记。” 沈欢欢倏地睁大眼睛,沈笑笑这会儿也进了屋, 赶紧凑了过去。两人的脑袋凑作一团,仔细翻着日记,夏晴的笔记内容其实并不多, 一目三行地看下去,看完都不需要十分钟。 于是整整十分钟,屋子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姜厌打着哈欠,安静地等着两人看完, 然后该上身的上身,该捆鬼的捆鬼,而她在幕后平平稳稳等着晋级。 终于,屋间的死寂以沈笑笑的怒骂宣告结束。 “靠!”沈笑笑啪的一下合上笔记本,她暴跳如雷,“靠靠靠!” 她无能狂怒:“我这贫瘠的骂人词汇!” “全部绞杀,必须全部绞杀!!” 她开始胡言乱语:“要不咱们现在就把夏晴放出来吧,她这很明显就是被灭口了,执念肯定是大杀特杀,这个执念咱们完全可以让她自己实现啊!这村所有人都罪大恶极,根本没一个好人,纯纯死不足惜!!” 沈欢欢打断了她:“好了,这不是我们的职责。” 虽然同理心十分强,但沈欢欢还是保持着清醒:“我们的工作就是找出夏晴的执念,如果夏晴的执念真是那样,我们也只能报警,让这些人受到法律制裁。” 沈笑笑一向听沈笑笑的话,声音顿时转小,无辜叭叭:“我就随便说说嘛。” 沈欢欢叹了口气,她盯着日记本的封面,“夏晴的小幸运”六个字被夏晴写得十分漂亮。越漂亮,越可悲,越讽刺。 “现在就交给笑笑吧,”沈欢欢转过身,她对姜厌说道,“上身后,就可以通过夏晴的表述,确定她灵体被污染的程度,毕竟死去的时间不长,即使被镇压,怨气加深,人性也很有可能尚存。如果是这样,以夏晴的性格肯定不会伤害村民。” 姜厌同意这个说法。 沈欢欢继续道:“如果夏晴的精神状况正常,我就带着笑笑去祠堂把她放出来。现在咱们先报警,等夏晴出来后,她就能亲眼看着村民被警察带走,也能安心转世。” 很显然,双胞胎都认为夏晴的执念与村民有关,不过这也正常,枉死村中,夏晴不可能不恨这些人。 但… 姜厌想,濒死那刻,夏晴的执念真的是这个吗? 她靠在椅背上,拿着夏晴的日记本,盯着那句记在最后的话,片刻,姜厌有了些想法。 她问沈笑笑:“你能让活人上身吗?” 沈笑笑愣了下。 姜厌重复道:“让活人上你的身,能做到吗?” 沈笑笑连忙摇头:“怎么可能,活人的灵体都被身体束缚着呢,出不来的。” 姜厌唇角微勾,“那就好。你试试让袅袅上身,就用那个头绳当媒介。” 沈笑笑这下是彻底呆住了:“诶?”她不明白:“为什么要让袅袅上身啊,咱们的任务不是夏晴吗?而且我每三天只能让鬼上一次身…” 没等沈笑笑说完,姜厌直截了当回道,“因为袅袅很可能还活着。” 沈笑笑:“……….”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磕磕巴巴地问:“活、活着?她不是人参吗,怎么可能还活着?” “有没有种可能,”姜厌敲了敲桌面,“夏晴是人参。” 【???】 【我刚才是漏看了什么吗?】 【不是袅袅是人参吗,就那晚村民抽签选出来的??】 “人参的特殊性代表着谁当这个祭品都可以。如果夏晴先于袅袅死了,那袅袅就没有必须去死的理由,”姜厌说,“袅袅的尸体一直没有被找到,所以很可能还活着。” “可是…”沈笑笑下意识想反驳,可眉心越皱越紧,她发现姜厌的说法竟然很有道理,于是倒抽一口凉气,无脑跟:“听你的,你说的都对!” 姜厌看向沈欢欢。 沈欢欢低头沉吟,她总是想得深些:“夏晴跟踪黄精的那晚,村民们在祠堂应该就选定了袅袅当人参,可为什么会忽然改了呢,只是因为夏晴先一步死了吗? 但袅袅很可能目睹了同学与老师的死,她不像那三个祭品,她可以说话,上课会回答问题,有基本的判断力,按照蚕村人的冷血程度,理应会灭口才是…” “但如果有人不想让她死呢,”姜厌回得平静,“比如说袅袅的养父母?” 姜厌斜靠在椅子上,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就如同你所说的,袅袅是临时抽签下被选成了人参,她有情感与判断力,她和另外三个从小就被当成祭品的小孩不一样,她是被当做人养大的,养父母很难不在她身上倾注感情。” “设身处地去想,既然养出了感情,那么袅袅的养父母在发现她不是必须去死后,很可能会争取让她活下去,比如向村民做出保证,保证袅袅这辈子都不会把所见所闻说出去。” “所以袅袅很可能只是被困在了哪里,并没有死亡。” 沈欢欢张了张嘴,一时没有说话。 许久,她揉着眉心,由衷感慨:“你真的好厉害。” “一般吧,也就是个推测,”姜厌随意道,“这些猜测都是建立在袅袅没死的基础上的,所以需要你妹妹确定一下,她能不能引袅袅上身。” “如果不能,那袅袅就还活着。” 沈笑笑的眼睛逐渐亮起来。 她从没想过她的能力还有这种利用角度,她以前固性思维很严重,上身就是引死人上身,从没想过其他方式,而姜厌当前的提议让她发现了她能力的其他用处——没有人能在她面前装死。 这个能力听起来稍稍鸡肋,但在竞技比赛里非常管用,而且一旦引导上身不成,她根本不会耗费上身机会。 怎么以前就没往这方面想呢? 沈笑笑跃跃欲试:“那我现在就试了?” 姜厌点了点头,“去吧。” 沈笑笑立即抓住那个属于袅袅的发圈,媒介有了,上身的流程她早就重复过不知道多少次,所以一定不会出错。沈笑笑坐在姜厌对面,熟练地念起引魂咒,左手抬起,无名指与小指自然弯曲,食指中指伸得笔直,两指相贴严丝合缝,神情是不同往常的严肃。 姜厌看不懂,只觉得吵人,她拉着椅子往旁边坐了坐,看向专心致志的沈笑笑。 沈笑笑这么听话她是没想到的,毕竟一旦猜测失误,上身机会就会浪费,但沈笑笑因为相信她,并没有询问这点,真听话啊…想到这儿,姜厌的余光扫过身旁一眨不眨盯着妹妹的沈欢欢,沈欢欢也很有用,既然她擅长缚灵,那理应也擅长捆人,灵体就在肉.体中,捆住了灵体,肉.体还能怎么动呢? 就在姜厌越想越深的时候,沈笑笑忽然睁开了眼睛,她似乎有些茫然,并没有开口说话。 她的眼睛瞪得很圆,瞳孔是一如既往的浅淡,这是独属于白化病患者的瞳色,而按照常理…沈笑笑上身成功后,瞳孔会变成黑色。 沈欢欢猛地看向姜厌,几乎同时间,沈笑笑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艹!”沈笑笑满脸震惊,“上身失败了,袅袅真还活着?!” 【《 一 般吧,也就是个猜 测 》】 【我就直问了,先前那个说姜厌必然第一个淘汰的还在吗?】 【还在,正给自己烧醒目符。】 【笑死,不过这个小姐姐是真的聪明】 姜厌耸了下肩:“这样就简单了。” 她站起身,“我去找袅袅,你们现在引导夏晴上身吧。如果夏晴能正常沟通,那你们就按照刚才的计划直接把她放出来。如果夏晴的人性已经被污染至彻底丧失,你们就等我回来再把她放出来,到时我会带着袅袅。” 沈欢欢懂了:“你觉得袅袅是夏晴死亡那刻的执念?” 姜厌重复了一下夏晴记在日记本里的话:“这一生,我谁都没点亮。” “我猜她死去的时候,应该不知道袅袅还能活,也来不及恨村民。” 姜厌没再废话,转身出了房门。耗费的时间已经足够让黄叔发现几人并没有去蚕房,也足够让他把这件事告知村长,时间很紧迫,不能再耽误。 不过… 她已经猜出袅袅被藏在哪里了。 沈欢欢目送走姜厌,转身对着沈笑笑点了下头:“开始吧,我在旁守着。” 沈笑笑再次抬起左手,闭上眼睛前,她问了沈欢欢最后一个问题。 “姐,来不及恨村民,那夏晴在恨什么啊?” 沈欢欢沉默片刻,轻声回,“或许在恨自己。” 夏晴死的时候,并不知道还可以活一个袅袅,她的执念不是救下某个具体的孩子,而是她作为老师,却没有救下哪怕一个孩子。 “她恨自己一个都没守住。” * 雷声大到如同在耳边擂鼓,脆弱的耳膜当不了那层鼓皮,被敲得嗡嗡作响。姜厌从夏晴家往村长家里走,她被雷声吵得心烦,倾盆大雨把伞刮得根本就拿不稳,雨水浸透了她的鞋与裙子,就在姜厌紧皱着眉心把湿透的额发从眼前拨开时,一扇门突然在她前方打开。 一个村民从屋里走了出来。 姜厌像是没看见人般继续往前走,男人往前走了几步,伫在了姜厌的正前方。男人三十岁出头,块头壮,个子也高,比一米七四的姜厌还要高半个头,他站在姜厌面前,就像一堵密不透风的肉墙。 姜厌侧了下肩膀,试图避开他的接触。 但很显然,男人没给她这个机会。 “你在做什么?”他一把揪住了姜厌的胳膊,面色极为阴沉,“你刚才去哪了?” 姜厌被迫停下步子。 “我耳膜疼。”她像是没听见他的话。 男人愤怒的声音短暂地盖过了雷声,让姜厌本就刺痛的耳膜雪上加霜。 “妈的,问你去哪了?!” 姜厌没说话,她缓缓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男人。没有任何生机的眼神,无端让人害怕,男人下意识吞咽了口唾沫,松开手,姜厌从他手里抽出胳膊,抬眸问他,“怎么松手了?” 男人低骂了声,恼羞成怒地举起拳头,“你个臭娘们,看老子把你眼睛给…” 在拳头碰到姜厌眼睛的那一刻,姜厌侧垂的手迅速攥成拳,一拳砸在男人的耳朵上。 “轰隆——” 一道闪电刺破漆黑的天色,紧接着伴随着雷声,男人的右耳嗡的一声,他感到什么东西在他的耳朵里碎裂,一道鲜血从他的右耳流出,啪嗒,滴落在地上。 男人不敢置信地摸了摸耳朵,手心湿漉,全是鲜血。 这一拳的效果实在太惊人了,把耳膜砸到破裂只用了短短半秒,直播间还没反应过来,男人脸庞一歪,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姜厌举着黑色的伞,面无表情地迈过男人的身体。 就像书中记载的那样,喜怒无常是妖物本性。姜厌活得久,会控制自己的情绪,甚至还会逗人类开心,但这仅限于她心情好的时候。 现在她已经找齐了线索,她的脚被泥水弄脏,她的头发湿透了,她的耳膜刺痛。 她很烦。 这种烦持续到第二个村民出现在姜厌面前,家家户户的房门打开了,一个两个的人从屋里走出来。 一个个的村民打着伞,缓慢地朝姜厌聚集来,倒在地上的男人被拖走,剩下的所有人包围着姜厌。黑夜之下,他们衣服的颜色根本看不清,只是一个个模糊的,没有脸的人影,压抑感十足。 “你看到了什么?” 他们的声音很乱,所有人都在说话:“你刚才去哪里了?” “你为什么要乱跑?” “你知道什么了?” “你认识夏老师吗?” “我就说他们很奇怪。” 他们围着姜厌窃窃私语,几十个人说着不同的话,几十双眼睛盯着姜厌,他们没有着急捉住她,他们像是想逼疯她。 “看看她的样子,真漂亮啊。” “比夏老师还要漂亮。” “她不会认识夏老师吧?” “说不准呐。” “她要是报警了怎么办?” “那她就是疯子。” “淹死她吗?” “可她如果只是随意转转?” “今天雨大,很容易滑进溪里。” 姜厌举着黑伞立在雨里,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块腐肉,被丑陋的乌鸦闻到味儿追了过来,她下意识捏了捏指尖,就在姜厌准备有所行动时,本应还在山脚躺着的王保民,在黄叔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他颤着手指着姜厌,还没等说话,就从嘴里咳出两口泥。黄叔跟大家说起情况,当说到他在下山途中看到倒在草丛里的王保民的时候,所有人看姜厌的视线都变了样。 原先他们只是猜测,毕竟村长只是打电话告诉了大家,说那些人失踪了,让大家赶紧去后山,祠堂还有夏晴家看看是否会有情况,结果他们刚出门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男人,以及站在不远处的姜厌。 也就是说,这些人刚才其实根本不确定姜厌做了什么,只凭着一些无端揣测,就决定杀了她。 而如今,一行人假意去蚕房,结果半途砸晕王保民返回村子的行径已经被知晓,村民更没有理由放过她。 王保民被砸晕在后山,现在正是怒火攻心,要不是被发现了,今天雨这么大,一旦泥水进了他的鼻腔,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他朝着姜厌走了两步后,忽然怒吼一声,从怀里抽出一把小刀朝姜厌脖颈刺去。 一切都很猝不及防,姜厌身上如果有了致命伤,蚕村不可能不被调查,但劫后余生仍心悸难安的王保民此刻什么都不在乎,他举着刀直直刺向眼前人脆弱的脖颈,但意料之中的,刺透嫩肉的闷声并没有传来,王保民怔愣一秒,缓缓低下头,看着空无一物的右手。 姜厌把玩着手里的小刀,这把刀在她手中就像被驯服的灵活的银色小蛇,迎着王保民不敢置信的目光,她甚至悠哉地挽了一个刀花,刀柄在手里流畅地翻转,而后反手一捅,刀尖贴着肋骨的间隙准确无误地扎进王保民的心脏。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等众人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时,姜厌已经倒退一步,从容躲开了喷溅而出的鲜血。 王保民后退了两步,轰然倒地。他倒在血泊里,眼睛大睁着,望着天空,像是没明白发生了什么。血从心口蔓延开来,与肮脏的泥泞混合在一起。 一片死寂。 姜厌无辜地举起手:“无助悲惨的少女在仓皇失措中抢下歹徒的刀,危在旦夕不得不防,她毅然捅向歹徒,她实在太害怕了,谁想到随意刺出的一刀竟会要了歹徒的命,我发誓,她真的只是想保护自己。”语速轻缓,语调温柔,说完姜厌低下头弯着唇角,玩着手里锋利的小刀。 见没人说话,她幽幽叹了口气,状若无意在四周划了几下后,继续向前走去。 几个呼吸后,像是有什么封印被解除。 寂静被尖叫声划破,王桂兰崩溃尖叫,村长踉跄着扑了上来,四周的村民都开始了动作,但不知为何,近乎半数的村民只是萌发出阻止姜厌的想法,他们就开始头痛欲裂,脚腕也宛若被砍断,疼得难以呼吸。剧痛之下,他们只能艰难地向姜厌挪步。 但还是有十几个村民迅速围了上来,姜厌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她转了转刀柄,在距离最近的村民碰上她的前一秒,一道金光忽然闪过,男人的双手双脚顿时被捆住,倒抽着冷气歪倒在地。 姜厌眨了下眼,放下了手里的刀。 沈欢欢来了。 “姜厌,这里我来,你快去找袅袅,”沈欢欢擦着脸上的雨水,站在十几米外,大声喊道,“夏晴说袅袅快不行了,她现在就在——” 姜厌接上了话:“咱们卧室的下面。” ——“咱们卧室的下面。”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一字不差,直播间听得清清楚楚。姜厌撑开伞,为了任务顺利结束,她向村长家的方向跑去。 直播间一片茫然。 【不是,姜厌是怎么知道袅袅在卧室地下的??】 【我感觉这期任务,姜厌好像一个人就能做完…】 【同上,不过双胞胎也帮上忙了。】 【姜厌刚才的状态真的吓到我了,我先前以为她脾气特别好来着】 … 【王保民咋整?捅了心脏没法活了吧。】 【他可是冲着姜厌脖子来的,正当防卫而已,管理局会解决的】 【我现在只好奇姜厌是怎么知道地点的!】 其实很好推。 姜厌在推出袅袅大概率没死之后,几乎瞬刻就猜出了袅袅的被困之处——因为第一晚的经历。 第一晚,那三个祭品小孩的灵体选择了她来恐吓,这两天她就时不时思考,为什么会选她呢,随意选人也不应该选她才对,灵体对能量的感应很灵敏,作为这里能量最强大的妖,她绝对不该是弱小的灵体会选择的恐吓对象。 因为那晚只有她是醒着的吗?这也不该,因为灵体会入梦,姜厌在第二晚就是在梦里被恐吓的,灵体选择恐吓对象的方式,不该是醒着与否。而且她了解过,第一晚程光因为忘记跟她交代事情,焦虑得一晚上没睡着。 所以姜厌猜测,三个灵体很可能是被迫选择她来恐吓的,或者说那根本就不是恐吓,而是想通过当时的“滴答”声,掩盖住什么声音,比如… 那天夜里,足以让清醒的她听到的,虚弱的求助声。 猜到这点后,就可以倒着推了,村长家的确是困住袅袅的最佳地点。首先,作为村长,村民信任这家人;其次,村长家出了王孙当祭品,村长与蚕村里的众人是共存关系,村长一定不会背叛蚕村;最后,作为没养过袅袅的人家,他也一定不会心软让袅袅出来放风,会终生像困住蚕村的秘密一样困住她。 由于沈欢欢捆住了刚才围住姜厌的所有人,所以姜厌一路都畅通无阻。 她推开村长家的大门,在厨房后面找到了一处被石头盖住的枯井。没有任何迟疑,姜厌把伞扔在一边,翻身一跃,从井口跳了进去。 毕竟平日里还要给袅袅送饭,所以井并不深,三四米的样子,姜厌用手电筒照着井底的通道,从方位来看,这个通道直通向她们所住卧室的底下,姜厌往通道里刚走了几步,就闻到一股恶臭。 铁锈味,饭馊味混杂着一些人体排泄物的味道。 姜厌闭了闭眼,当即放弃了找人,转身就往外走,她回到井外后,去屋里找了件外套穿上,又拿了件大衣,用围巾把口鼻包裹着严严实实的,准备稳妥后,她提着一桶水又回到了井边。 这次跳下后,姜厌屏着呼吸一鼓作气往里走,通道越走越矮,最后一段路姜厌是弯着腰弓着身子进去的,最后,她停在了通道的尽头。 一个身体瘦弱到不成人形的女孩蜷缩在角落,低垂着头看不清脸。 姜厌往前走了几步,看得更清楚了些,女孩的四肢被铁丝捆在两块木桩上,皮肤磨损得不成样子,甚至有的皮肉已经和铁丝长在了一起。 此时此刻,两只灰色的老鼠正在啃食她伤口上的腐肉,她像是没有了知觉一样,只是在老鼠把舌头钻进她血肉的时候,手腕才以极微弱的幅度痉挛了下。 还活着。 姜厌提着水桶走到女孩身边,老鼠听到响声的瞬间跑得无影无踪,姜厌默了默,先是用水在女孩旁边冲了冲,确定可以落脚后,才走到女孩面前。 姜厌拍了拍女孩的脸,“袅袅?” 女孩一点反应也没有。 姜厌猜测自从几人进村后,为了不被发现,村长应该就没下来给女孩送过吃的。 姜厌沾了点水抹在女孩干裂的嘴唇上,女孩嘴唇微张,细弱的气息轻轻拂过姜厌的手背,姜厌捧了抔水送到袅袅嘴边,“喝点。” 女孩这时候像是有些意识了,她抬了抬手指,姜厌顺着她的动作看去,在女孩手里看到了一块锋利的石块,因为长时间紧攥着它,她的手心被压出了红红的印子。 姜厌收回视线,又把水往前送了送,这次水沾湿了女孩的下巴和唇缝,部分水顺着唇缝流进女孩嘴里,她下意识吞下口中的液体,终于,袅袅颤了颤睫毛,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很空洞,注视着姜厌,又像是谁都没有看。 “我叫姜厌,”姜厌说。 “是夏晴让我们来这个村子的。” 女孩的眼睛迟钝地眨了一下。 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或者说,她有一双过于干净的眼睛,没有任何杂质,瞳仁漆黑,只是不太明亮,像是蒙了层灰尘。 她长久地凝视着姜厌,像是没听懂姜厌的话。 “夏….” 姜厌点了下头。 女孩的眼眶逐渐变红,她大概是难过得要哭了,偏偏又流不出任何眼泪。她的喉口剧烈颤动,实在太久没有说话,以至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发出嗬嗬的声音,沙哑又难听。 “夏…嗬…夏…老师…” 姜厌平铺直叙:“夏晴因为愧疚与自我厌弃一直无法转世,所以我来找你了。” “你叫袅袅吧?” 袅袅年纪还小,刚满七岁,大概是听不懂自我厌弃是什么东西,但她听懂了愧疚,她赶紧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她怕姜厌不懂她的意思,又赶忙点了点头。 姜厌解读正确:“夏晴不该愧疚,你是袅袅。” 袅袅连忙点头,而后轻喘了一大口气,因为长久没有进食,她刚刚的动作太剧烈了,足够让她感到疲惫。 袅袅过度瘦弱的身体深深弯下,铁丝桎梏住了她,她就像被捆住四肢的幼鸟,只能仰着脖颈叹息。 沈欢欢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姜厌没再耽误时间,她用兜里的小刀挑断了袅袅四肢上捆着的铁丝,鲜血淋漓,残缺的伤口溃烂无比,伤口处甚至有虫子蛹动。 女孩咬着牙,一声疼也没喊。 姜厌用带来的大衣裹住袅袅,快步往外走,在走到井底时,上方传来了脚步声,是赵崇和熊安。 赵崇探着头看到姜厌后,当即从井口跳了下来,他没有任何废话,蹲下身子,让姜厌抱着袅袅踩着他的肩膀上去。 姜厌挑起眉。 赵崇:“沈欢欢的灵力马上就要透支,现在只有程光在帮她,我们尽快。”说着,他压低了声音,“比赛是比赛,救人是救人。” 很坦荡,姜厌也没推辞,她踩在赵崇的肩膀上,把袅袅递给了井口的熊安,熊安手足无措地接过小女孩,生怕姿势不对弄疼了她。 把袅袅送出去后,姜厌也撑着井口出来了,她接过袅袅,熊安紧接把赵崇也拉了出来。 袅袅很轻,还没沈笑笑装满零食的那个背包重,但姜厌并不想抱着小孩走路,于是又把她塞回熊安怀里。三人匆忙往屋外走,还没走几步,就听到轰隆一声巨响,祠堂的方向一片灰尘腾起。 刚才上身结束,确定了夏晴的灵体还有意识后,沈笑笑就与沈欢欢兵分两路,两人分工明确,一人去祠堂放夏晴出来,一人去帮姜厌拦住村民。 沈欢欢完成了她的分工,而如今,沈笑笑也把夏晴放出来了。 祠堂成了一片废墟。 无数牌位碎成木渣,牌位后药王师的画像七零八散,再也起不到镇压鬼魂的作用。 也就是在同时,穿着碎花裙的女生从祠堂下飘了出来,她的头发很长,很漂亮,浑身湿漉漉的,夏晴没有理睬害她至此的村民,而是飞快往村长家的方向飘去。 夏晴死后,她的父母觉得她一定还想看着村里的孩子长大,于是把她的骨灰分为两份,一份葬在家乡,一份交给了村长。但夏晴的骨灰并没有如父母所愿撒在蚕村后山,为了安心,村长把夏晴的骨灰埋在了祠堂正下方。 后来,夏晴因为执念无法转世,灵魂没有选择故乡,而是回到蚕村,她惊喜地发现袅袅还活着,却也发现了她遭受的非人折磨。 这些月,夏晴被祠堂的神像镇在暗无天日的地底,灵体愈加虚弱,只能探出一点点灵识,一边把蚕种大批量弄死,一边观察着袅袅的状态,蚕种死亡蚕村必然会求助外界,她希求着有外人能来到这个闭塞的村庄,并把真相带出去。 时间漫长,她的意识愈加模糊,但因为神像的神性,灵体受污染的程度并不深,夏晴终究还记得自己是谁,还记得自己为什么迟迟不去转世。 她是老师啊。 她有救下一个人吗? 她有点亮过哪个生命吗? 如今的袅袅,活着,真的比死去,要不痛苦吗? 夏晴奔向袅袅,袅袅也被熊安抱着往祠堂方向走,因为伤口接触到寒冷的空气,小姑娘疼得浑身打颤,熊安这个壮实的中年汉子心疼得不行,把外套脱下来,罩在她的腿上。 夏晴与袅袅的距离越来越近。 村口处传来警笛的声音,每时每刻关注直播间的超自然管理局早就让合作的警方出了警,如今警方力量已经到达现场,沈欢欢也收回了灵力,一次捆几十个人,她这次完全是逞能了,不过幸好逞能时间很短,没对身体造成什么伤害。她被程光搀着剧烈喘息,额头上全是汗,与雨水混杂在一起,虚弱又狼狈。 沈笑笑从祠堂赶了回来,她把程光赶走,与姐姐互相靠着,嘴里不停叭叭,对着不远处的村民骂骂咧咧。 此时此刻,一个个的村民惊慌地坐在地上,有的彻底放弃抵抗,有的还在大声斥骂,一个女人看见了不远处的袅袅,本来麻木的目光忽然迸发出光亮,她奋力挣扎着警察的桎梏,喉咙里发出低吼,头发因为动作全部散落下来,看起来像是疯了。 她朝着袅袅撕心裂肺地喊,“我是妈妈啊,袅袅,我是妈妈啊,不要恨妈妈——” 但没有人理她,她的手被手铐铐住,压低了身子,大力推向村口外的警车。 一切都井然有序,很快,四十九个村民被送上警车。 夏晴也飘到了袅袅的面前。 她冲着在场的通灵师不停鞠躬不停道谢。 袅袅看不见她,但刚才短暂开了天眼的通灵师们可以,夏晴此刻难以控制情绪,一边鞠躬,一边又哭又笑的。 “活着就好,总归是活着就好,”这句话夏晴还是笑着说的,但下一句她就落了眼泪,“那才不是袅袅的妈妈,袅袅不要听她的话。” “袅袅会有爱你的妈妈的,”夏晴努力去擦眼泪,但看到女孩骨瘦嶙峋的身体,眼泪又像不要钱似的往外掉,“你还在长身体呢,怎么会这么瘦啊....” 沈欢欢低声安慰她,夏晴憋着眼泪,努力去想开心的事情。 “我还给袅袅准备了生日礼物,虽然她生日已经过去好久了,你们可以帮我转交给她吗?” 袅袅听不见夏晴的声音,于是沈欢欢帮她转述,“你的老师说,她很高兴你能活下来,她还说她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是本书,一会儿你就可以拿到了。” 那本作为生日礼物的书,沈欢欢看过,书上的话,沈欢欢也还记得。 “夏老师在书上说,她相信你身体里裹着一阵风,能把你吹得高高的,飞出这座大山。” “你可以做到的,是吗?” 袅袅的喉咙里发出悲鸣,通红的眼眶终于涌出泪水。不知道小姑娘这些月到底哭过多少次,以至于很难再哭出来,也不知道她现在究竟有多难过,才会崩溃痛哭,瘦弱的身子不停痉挛,胸腔发出无助的震鸣。 夏晴想摸摸袅袅的头发,结果灵体根本触碰不到普通人,她的手穿过袅袅的身体,落在虚空处。夏晴的眼神落寞起来,许久,她忽然说道,“对不起。” “我实在不是一个好老师。” 沈欢欢抿了下唇,沉默几秒,还是帮夏晴传递了这句话。 袅袅愣住,她脸上还有泪,但因着这句话凭空又多出很多无措来,她拼命摇起头,结果因为幅度过大,身上裹着的外套掉在地上,露出她骨瘦如柴的,鲜血淋漓的脚踝。 夏晴不忍地闭上眼。 袅袅张了张嘴,沙哑的嗓音很难听,说出的每句话都像泣血。她忍着痛苦与喉咙的干涩,一字一句。 “没有…对不起,” 小姑娘哽咽着说:“我最....”她喘了一大口气:“最喜欢夏老师!” 夏晴同袅袅一起哽咽起来,在沈欢欢的帮助下,她交代给袅袅许多的话,从如何保护自己,到应该怎样学习,最后说到要回报社会,末了,急救的车开进村庄,夏晴不说话了,她注视着袅袅被放上担架。 在袅袅被送去医院前,一直没说话的姜厌开了口。 “那么她点亮你了么?”姜厌问道。 小姑娘躺在担架上,面无血色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但听到姜厌的话,她露出了一个好大的笑容。 “点亮了。” - 黄色的碎花裙飘进风中。 夏晴第一次死的时候,一声不响,如今又死一次,得到许多哭声。 18 奖励 日常 袅袅获救, 夏晴转世,任务结束。 蚕村发生过的一切即将进入公众视野。 节目组的大巴已经等在村口,沈欢欢跑回夏晴的住处, 带上那本送给袅袅的书,还有夏晴的诸多课本。 江语情从车上走了下来, 她对着摄像头交代了些话,关了所有参赛者的直播, 而后在村外那块刻着“虫村”的石头上, 贴上一张符。 姜厌问沈欢欢:“这是在做什么?” “强行让那几个惨死的孩子转世,”沈欢欢回,“这些孩子的愿望注定实现不了,遇到这种情况,局里会用渡灵符强行送他们转世。” 沈笑笑补充道:“这个符不会伤害到灵体,是专门给那些执念不消无法转世的灵体用的,贼稀缺, 局里这次也算大出血了~” 姜厌疑惑:“那平日里没有渡灵符怎么办?” 沈笑笑摊手:“遇到那种作恶多端,比如和一人有怨却杀了对方全家的, 一般会打散;遇到那种执念无法解决,我们根本满足不了的,就比如这些祭品孩子, 通常会把他们封在容器中,交到局里, 编上编号,排个队,等局里有多余的渡灵符了再给他们用。” “所以最好的情况,还是像夏晴这样——咱们帮助灵体完成执念,让她们心满意足地去轮回, 这样就用不着渡灵符啦!” 姜厌点了点头。 沈欢欢远远散发着光芒的符文,轻叹了口气。 姜厌:“怎么了?” “按照常理,”沈欢欢低声说道,“即使灵体有非常强烈的执念,大多也会被轮回强行拖走,留在人间本该是一种另类的幸运。” “这些祭品孩子大概是和神、信仰扯上了关系,竟然全部没有转世,留在这个村,守着注定无法实现的执念,生前死后竟然从没幸运过。” 姜厌没有再回,几人都没再说话,江语情的工作还没完成,暂时还不着急上车,沈欢欢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仰头看了眼天色,而后收起伞。 沈笑笑也收起伞:“雨竟然停了,还以为会下好久呢。” 沈欢欢:“也不知道袅袅怎么样,一会儿咱们问问局里,然后晚上去医院把书给她吧?” “当然啦,送完书后…”沈笑笑话音一顿,嘿嘿笑了声,“老规矩,任务结束吃火锅!” 沈欢欢也笑起来,她偏过头问姜厌:“姜厌姐,一起吃吗?鸳鸯锅。” 姜厌拒绝:“你们吃吧,我准备回去洗澡。” 沈欢欢后知后觉地看向姜厌湿漉漉的长发,以及沾满泥渍的小腿,她又看了看自己,同样的惨不忍睹,沈笑笑的状况最为惨烈,她因为被祠堂倒塌的灰尘扑了一脸,现在浑身脏兮兮的,泥水还在从衣服上往下滴。 “哎,我和笑笑也得先回去洗个澡,的确太脏了...”沈欢欢再次向姜厌发起邀请,“不如就在家里吃火锅,线上买些食材,我们那儿调料都有,一起吃吧。” “谢谢,”姜厌看江语情上车了,也准备走了。她垂眸看向矮她半头的沈欢欢,“不过我有些困了,就不去了。” 沈欢欢目送走姜厌的背影,抿了抿唇。 沈笑笑挠头:“怎么有种任务结束各归各路的感觉。” 沈欢欢敲了沈笑笑脑门一下:“说什么呢,上车了。” 装好行李,所有人都上了车,依然是来时的座位,姜厌靠在窗边。山路崎岖泥泞,车速很慢,车里除了江语情在打电话汇报情况以外,并没有其他声音。 姜厌双腿叠加着坐着,低头用湿巾擦着脚踝上沾着的泥,黑发不经意拂过脸颊,她随意把头发别在耳后。姜厌的本体是嫁衣,让自己保持干燥洁净是本能,要不是答应了何清源不会暴露身份,她现在应该会把所有人扔出车,然后当场换衣服。 程光偷偷瞄向姜厌,见她专心致志地整理自己,完全没有说话的意思,于是悄悄靠近了点,小声问:“每期排名前三名会有奖励,师父问您明天有没有空,有的话去挑个奖品。” “任务不是才结束?”姜厌头都没抬。 “可这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程光在姜厌面前不放过任何恭维她的机会,“您肯定能拿奖!” 姜厌:“也是。” “…....…..” 十分钟后,江语情结束了通话,现在所有参赛者的直播都关了,只留了个主持人视角。 她笑着站起身,“恭喜大家顺利完成第一期任务,检测仪器已经确认此处能量恢复稳定。” “大家有什么想说的吗,什么都行,或者有什么想问的?” 姜厌可没有抒发结束感言的**,她把手里脏兮兮的湿巾扔进垃圾桶,又抽了张新纸巾擦手。 沈笑笑左右张望了一下,见没人说话,第一个举起手:“主持人姐姐,我和姐姐需要一个袅袅病房的地址。” 江语情低头摁了几下手机:“发给你了,是要去探望吗?” 沈笑笑连连点头。 江语情又看向其他人:“还有问题吗?”她cue程光:“程光说几句。” 两人明显认识,程光脸一垮,苦兮兮道:“不是吧,大嫂,我都上大学了,为什么还要被点名提问啊?” 江语情笑出声:“别拉亲戚,赶紧的。” 程光战术后仰:“那就拉个票吧,希望各位观众老爷们多多给我投票,我这次完全没发挥出实力,十分需要下一期好好展示优秀的自己!” 江语情白了他一眼:“本节目秉承公平公正原则,绝对不会放一点水。” 车里众人发出善意的笑声,程光平时人缘非常不错,再加上背景卓越——管理局副局长是他师父,安保部部长是他大哥,协调部副部是他大嫂等等,这些人平时没少带他露脸,直播间认识他的人不少,评论区嘻嘻哈哈的,氛围十分活跃。 江语情看向姜厌:“姜厌呢,有什么想说的吗?” 姜厌悠闲擦手的动作一顿,她没想到自己也会被提问。 程光当即紧张起来,他疯狂向江语情使眼色,江语情不明所以。 她又轻声问道:“姜厌?” 姜厌思忖片刻,抬起脸,“好像是有个想问的。” 江语情:“不要拘谨啊,尽管问。” 姜厌:“是关于节目的难度。” 江语情了然:“是这期太难…” 姜厌直截了当:“这期还挺好苟...简单的,以后都是这种难度吗?” 众人:“?” 江语情没说出的话哽在嗓子眼。 全场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之中。 熊安脸上的憨笑渐渐消失,沈欢欢沉默地看向窗外,沈笑笑假装无事发生地啃起小面包,赵崇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假意刷起新闻。 许久,程光咂巴了下嘴,小声嘀咕,“焯,最烦装逼的人!!” 【姜厌这话真的让我很无语QAQ】 【不是,这叫简单吗,你看看那玩意和八杆子打不着的那玩意,除了你谁会联系在一起啊?!】 【期待下一期的表现(死亡凝视.jpg】 【不过平心而论,姜厌的确是这期唯一有资格这么说的人…..】 【不管不管不管,我本来还和朋友感慨这期好麻烦,结果姜厌突然来这么一句!妈的,老子最烦装逼的人!!】 姜厌抬眸等着回答,却迟迟没人给她答复,于是她又问了一遍。这次江语情终于迟疑地开了口:“节目组争取…进步?” 姜厌直觉她们好像说的不是一回事,但她还是“嗯”了声,低头继续擦起手指。 江语情:“………….” 程光看姜厌都结束对话了,江语情却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他飞速朝大嫂翻起眼皮。 江语情:“?” 程光眼睛都快翻到天上了,他拼命摆口型:你别盯着她看,别——看——了—— 江语情皱了皱眉,终于收回探究的视线,走到后排与双胞胎说话去了。 程光长长舒了口气。 今天也认真维护了世界和平呢。 * 过了正午,大巴停在了姜厌所住小区的门口。 姜厌下了车,推着行李箱走进小区,小区的池塘边围着一圈喂鱼的老头老太太,他们左活动一下脖子,右活动一下胳膊肘,见姜厌回来,身上动作骤停,脸上露出吃惊的神色。 “哎呦妮子,身上咋这么多泥啊?”老人嗓门大,这一嗓喊得人尽皆知。 数道目光涌来,姜厌面无表情:“掉进下水道了。” 老太太连忙停止靠近的脚步,健步如飞地倒退了好几步,远远宽慰她:“赶紧回去洗个澡,没事儿妮子,人这辈子总得掉这么几次才算完整!” 姜厌:“你也掉过?” 老太太:“那倒是没有。” 姜厌:“人这辈子…” 老太太:“哎呀呀呀……” 姜厌靠近了老太太两步,老太太慌乱之中假发都掉了,连声道“赶紧走,赶紧走。” 姜厌冷漠离开,一路畅通无阻,再没人靠近她三米之内。姜厌进了楼洞,拧开锁,站在门边就把衣服全脱了,而后门一关,快步走向浴室,站在淋雨喷头下来来回回冲了三遍。 半小时后,姜厌擦着头发走出浴室,穿了身睡衣才又回到客厅。她拉开冰箱看了眼,空空荡荡,去茶几转了圈,还是什么吃的都没有。 姜厌想起沈欢欢不久前的邀约。 她是说要吃什么来着? 鸳鸯锅?什么东西? 姜厌在手机上搜了搜鸳鸯锅是个什么东西,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换了新衣服,按照导航去了离小区最近的一家火锅店。 火锅店生意火爆,菜单上写着诸如“全国分店八百家”,“xxx倾情推荐”等字样,姜厌把菜单上写着“火爆推荐”的都点了,而后自己坐在座位上等着。 服务员来问:“请问您这边有几个人,需要等人齐了再上菜吗?” 姜厌:“就我一个。” 不知怎的,她觉得服务员的眼神似乎突然变得有些柔软,声音都放轻了,“好的好的,那我帮您把多余的餐具撤掉。” “嗯。” 这还是姜厌化形后第一次在饭店吃饭,等菜期间,姜厌仔细数起自己手里的钱,何清源给她的都是现金,目前还有两千两百块。她把三百块钱数了出来,放在桌面上。 自从数钱开始,侧桌就一直有视线扫来,姜厌把钱收好,对视了回去。对面的男人明显尴尬了一下,姜厌一声不响地盯着他看,眼见着男人越来越紧张,“我是觉得…出门带这么多现金不太安全…” 姜厌:“我不觉得。” 男人:“…哈哈,好的好的。” 终于开始上菜了,姜厌收回眼,十分清晰的,男人那边传来一道重重的劫后余生般的气。 姜厌把钱递给服务员后就专心致志涮起菜,甚至中途还跟风去配了碗蘸料。 全然没注意到门口出现的两道身影。 沈笑笑几乎每次和姐姐直播完都会选择吃火锅来庆祝,刚才两人洗完澡后合计了一下,觉得在家吃没氛围不过瘾,于是在网上找了家风评很好的火锅店,坐着车就奔来了。 结果刚进门就看到了在窗边独自吃火锅的姜厌。 “嘿嘿,嘴里说着不吃,这不还是来了嘛”,沈笑笑当即就要跑去找姜厌,“姐,一个人吃火锅好孤独的,我们和姜厌一块儿吧!” 沈欢欢连忙制止沈笑笑的动作:“别。” 沈笑笑紧急刹住脚:“为啥?” “现在是偶遇,不是姜厌在等我们啊,”沈欢欢拉着她往一楼走,“好了,要是打了招呼,姜厌哪怕想自己吃饭也要不好意思拒绝了。” 沈笑笑不服气:“怎么会拒绝,我们可是睡过一张床的交情!” “那也会想要自己安静吃顿饭啊,”沈欢欢学沈笑笑的不服气,下巴一扬,“你吵死个人。” * 蚕村事件整理迅速,在姜厌等人完成任务的当天,相关报道就在江城晚间新闻播出。蚕村现存被拐儿童有八名,有五个孩子在丢失儿童信息匹配库匹配到了亲生父母,新闻播出时,播放了一段亲生父母接到电话时喜极而泣的声音,无数人动容。 姜厌吃完火锅在江城转了几圈,回家的时候,正好在公交车上听到了这个报道。她透过晃动的吊环打量着车上的人,这个城市里完全陌生的人,因为一则新闻面露动容,低声感慨,所说的无非是“太好了”,但所有人的氛围在这种共同的感动中融为一体,像是很久的朋友。 这就是人类。 姜厌收回了视线。 回家后,她换好睡衣就倒在床上,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一天。 有年代感的木质窗框隔开两扇窗,窗外是大片摇晃着的青葱树影,并不刺目的橙黄阳光肆无忌惮地涌入,铺陈在白色地毯上,姜厌把光线踩断,推开了窗。 清晨的风还有些凉,姜厌惬意地靠着窗,一边吹着风,一边拿起手机。手机上有个未读短信,上面写着名次与领奖地点。 昨晚管理局熬了个大夜,根据任务期间每个单人直播间的在线人数,参赛者的整体表现,以及观众的投票情况,做了综合分析,最终排出了前三名。 没有任何悬念的,姜厌拿到了第一。 就是不知道奖品是什么东西了。 姜厌把手机扔在一边,按部就班地洗漱,换衣,收拾妥当后,她在路边吃了一份桂花酒酿圆子,最后慢悠悠来到了短信通知的地方。 这是一个普通的,甚至有些破旧的三层写字楼,墙外的白漆掉落了大半,整个楼看起来非常不值钱。 程光此时正在楼前站着,嘴里叼了个切片面包,手里拿着手机,眼睛紧盯着手机,一眨不眨的,不知道在看什么。姜厌走到他身边,侧了下目:“在看什么?” 程光显然看嗨了,下意识回道:“被雷劈过的木头啊,他刚才开播了。” 姜厌:“被雷劈过的木头?” 程光理所当然道:“对啊,你也赶紧看,不看吃亏一百年。” 姜厌:“看什么,怎么看?” “不是吧,你这都不知道——”程光的语调明显扬了起来,他抬起脸正要再说,结果见到面前是姜厌,脸色瞬间转变为惊恐。 姜厌点头:“的确不知道。”她有些好奇:“那是什么东西?” 程光揣测着姜厌的心情,胆战心惊地把手机往她那偏了偏,指向正在直播的直播间名称【被雷劈过的木头】,“是个大佬主播,三年前出现,只用了一年就进入红枕官方排名前十,现在是榜三,非常厉害。” “而且厉害就算了,他还特别勤奋,三年来全年无休,结果一周前突然停播,大家都挺担心他的。刚才我是突然收到他的直播提醒,一时没忍住…”程光向姜厌解释把她晾在一边的原因。 姜厌:“情有可原。” 程光满血复活:“是吧是吧。” 姜厌:“那走?” 程光:“好的好的。” 超自然管理局外部看起来寒碜,内部也差不多,是会让人怀疑是危楼的程度。姜厌跟着程光走到一楼尽头,进入电梯口。电梯外有个老人拿着老式收音机,外放着戏曲,看见两人,乐呵呵地问了句“去哪儿啊?” 程光:“去湘西学赶尸。” 老人扒拉了会儿抽屉,拿出一个桃木符样的东西,往电梯里一丢,“上去吧。” 程光带着姜厌走进电梯,十分自觉地解释道:“每次上楼都要报暗号,要是没那个桃木符,咱们就会在电梯里经历鬼打墙。” 姜厌点头表示了解。 上到三楼后,程光直奔选取奖品的地方,姜厌一边走一边环视起四周的布局。 整个三楼占地面积超乎想象得大,一眼望不到头,与她以为的传统中式布局不同,这里没有任何红木家具,也没有八卦镜桃木剑。地面是光可照人的大理石面,一抬头就是巨幕电视,几十上百个直播间正以分屏的形式投在巨幕上,此时巨幕前站着三个人,两男一女,精英打扮,手指飞速划过一个个直播,低声讨论着什么。 很快,几人的动作停下了,他们把一个直播间放大,直播间的名称赫然就是【被雷劈过的木头】 姜厌脚步稍停,观察起这位官方排名第三的通灵师。 直播视角下,出镜的只有一双略显苍白的手,挽起的卫衣袖子,以及手腕上一根极细的红绳。程光注意到姜厌脚步的变化,也停了下来,他顺着姜厌的视线看去:“单人直播就是会这样啦,第一人称视角,露不出脸,但一般人直播结束都会对着镜头打个招呼啥的。大佬是例外,三年来从不打招呼,也没露过脸。” “所以很多人猜测大佬身份敏感,不能暴露。” 姜厌:“也有可能因为社恐。” “………”程光干笑了两声,“哈哈,你好幽默哦。” 姜厌没理程光,她抱胸站着,抬眸看着大幕。【被雷劈过的木头】直播风格异常雷厉风行,整个流程都特别快,进入一栋单元楼后,他只是跟一个男人说了两句话,就把一团抹布塞进他嘴里,扛着走上楼顶,然后下楼寻找下个目标。 这种模式反复了五次,终于,五个壮汉被他并排捆在了楼顶。少年站在五人面前,声音很好听,感觉年龄不大,就是言辞非常没耐心。 “说话。” 五人支支吾吾的,要么低头装死,要么努力挣扎,都没说话。 少年的耐心飞速流逝,终于,他的视线下移,从兜里掏出了一把小刀,这把刀的刀刃磨损十分严重,刀柄上还有些干涸的血迹,看起来是收割过几条人命的样子。 这刀故事感太强,五人明显都吓了一跳,嘴唇哆嗦个不停。片刻,正中央的男人突然大幅度扭动起来,他把自己扭成了麻花,努力到面红耳赤,最后终于用舌头把嘴里的抹布顶了出去。 “我说我说,我是被堵住了嘴,我不是不说啊,”那人急于表达,一边痛哭流涕一边诉苦,“那件事跟我没关系,都是粱家的错,我是怕被报复才没报警的!!” 少年的动作明显呆滞了一下,他缓缓收起小刀,把另外四人嘴里的布都扯了出来,语气有些干巴:“抱、抱歉,那你们也说。” 姜厌笑出了声。 程光觉得有点丢人。就是那种刚夸过偶像,偶像就在安利对象面前丢了个人的,丢人。他小声催促姜厌:“挑奖品挑奖品挑奖品。” 知道了榜三是个什么情况,姜厌也没再看直播,她跟着程光走到了领奖房间。程光站在门外,交给姜厌一个桃木牌子:“奖品在最左边的架子上,上面的都可以挑。木牌是一次性的,挑好东西后,你把它放在上边,奖品就能拿走了。” 由于程光没拿到前三,所以挑礼物的时候,只有姜厌一人在房间。 她挑得很快,不过三五分钟就走出房间,离开了写字楼。 姜厌离开不久,先前在楼梯间听戏曲儿的老人就急匆匆跑进了房间,他直奔最左边的架子,把所有东西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遍,最后跑出门抓住了在大厅看直播的程光。 “程光你个败家玩意儿,”他一边跳脚,一边戳程光脑门,“让你帮我守着房间,你就会看直播看直播!!” 程光一脸懵逼:“咋了师叔?” 何清光开始扯他耳朵:“今天谁进那个房间了?!” “只有姜厌进去过,她观众投票第一名,是来领奖品的,”程光疼得呲牙咧嘴,“师叔你轻点,耳朵要掉了要掉了,嗷——!” 听到名字,何清光松了松力度,“你师父偷偷收的那个小姑娘?” “对对!”程光连忙回道。 何清光松开程光的耳朵,一溜烟出去打电话去了。 19 第二期 筒楼 何清光觉得自己是真的可怜, 这么大年纪了不仅要看管理局的大门,现在还要腆着脸从师侄手里要东西。要是那师侄是程光也罢,程光胆子小, 脑子不太灵光还特别尊老爱幼,他一哭穷肯定能把东西要回来。 可如今是姜厌,他可还记得他那不苟言笑的师兄是如何跟他介绍姜厌的——天赋绝佳,怕被人惦记, 所以私下偷偷收了的宝贝徒弟。宝贝徒弟, 听听听听, 这四个字简直散发着宠溺的芬芳, 被骄纵感非常强烈。 听起来就不是个尊老爱幼的好师侄! 但他的东西….. 他的东西… 何清光踱了十分钟步后, 终于一咬牙把电话打了出去。 … 姜厌这边刚回家就接到了一通自称是她师叔的电话。 对面语气起初是严肃的, 但很快就莫名焦灼起来, 嘴里不停念叨着他的心血, 他的丹药, 短短几句话说的颠三倒四, 可见脑子是不太清醒了。 但姜厌还是听明白了, 她把手机放在玄关上,先是把鞋和睡衣换好, 回头又拿起手机。手机里还是原先那几句话,颠三倒四的, 也不知道对面现在是个什么精神状态。 姜厌抛了抛手里的白玉细口瓶,开了口:“你是在说我的奖品吗?” 对面碎碎念的声音倏地止住,然后“对对对”的声音充斥满姜厌的耳廓。 姜厌把手机拿远了些。 “可那已经是我的东西了。”她说。 何清光觉得姜厌是没听明白,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怎么可以这么冷酷,于是他缕了下语序,重新道:“师侄啊, 就你刚才挑的那个奖品,它不是这次的奖品啊!那是我用攒了大半辈子的高等符换来的,本来放在左边架子上是准备晚上带回家,结果就…你说说也没人通知我今天有人进那屋挑奖品,这也不能怪我啊…师侄你说是不?” 姜厌:“怪不怪你不知道,总之不怪我。” 果然不尊老爱幼! 何清光抓耳挠腮:“我知道这不怪你,但你不是我宝贝师侄吗!就咱们这和谐友好的师门,就咱们这关系,年老的师叔就拉下来脸反个悔,你把那瓶丹药还回来,我给你个更好的!” 姜厌沉默片刻,忽然叹了口气,“师叔,真不是我不愿意给。” 何清光着急道:“那是咋?” “我拿回来的时候,好奇闻了闻,”姜厌的声音分外愧疚,“实在是太香了,我没忍住就给吃了。” 她小声感慨:“你别说,还挺管饱。” 何清光两眼一黑,缓缓坐在了台阶上。他捂住了心口:“全…全吃了?” 姜厌:“全吃了。” 何清光不死心:“一颗没留?” 姜厌:“一颗没留。” 何清光磕巴起来:“你你吃这个,你知道什么叫暴殄天物吗?!” 姜厌:“主要是怕被人要走嘛。” “………” 何清光啪的一下挂了电话。 嘟—— 姜厌听着对面的挂断声,脸上笑意更深了,哪儿有一丁点的愧疚。她摇晃着手里的白玉瓶,三颗丹药相互碰撞,声音清脆动听。 到她手里的东西,可没人能要走。 * 之后的几天,姜厌的生活枯燥无味。 最起码在姜厌看来是枯燥无味,她如今已经可以彻底融入社会,性格与生活方式也并不会让人察觉到丝毫的不对,但一切都太稳定的,平静的如同一潭死水。 所以在第二期节目通知下达时,姜厌变得有些兴奋。 她先是去图书馆把借来的恐怖给还了,而后吃了顿火锅,最后收拾完行李,在恐怖电影的音效中入睡。 第二天早上六点,姜厌离开了小区。 这次的地点是安平市的一座筒子楼,姜厌放好行李后,上了大巴,坐在了第一次坐的位置。 她的左侧此刻已经坐了个人,只是不是上回的程光,而是一个陌生男性。男人此时低头摆弄着手机,两只耳朵被头戴式耳机挡住,不知道是音效太响还是耳机质量不太好,嘈杂的游戏作战声不断从耳机里传出,混合着男人接连吐出的肮脏词汇,让人心生烦躁。 姜厌看向男人。 “没见过男的?”男人像是多长了双眼睛似的,明明视线没离开游戏界面,却发现了姜厌在看他。 姜厌的语气淡淡的,“你的角色听起来快死了。” 游戏音实在太大,林鑫九压根没听到姜厌在说什么,但正看他直播的粉丝听到了,弹幕里一片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她说你这局又要送了~” “笑死,我也觉得这局要完蛋,行了林鑫九赶紧下线吧,看你直播真没意思。” “同上,真是越来越没意思,十五连跪,还没隔壁新人主播能打。” 如弹幕所言,过了不到三分钟,林鑫九的游戏界面就黑了屏,他操作的游戏角色被人砍了头倒在地上,鲜血被打了马赛克,整个人就像一团呕吐物,看起来分外可怜。 林鑫九平时喜欢打游戏,不久前当起游戏主播,两个月攒了十几万粉。昨晚不知道是走了什么倒霉运,十五连跪,两小时掉了四千粉,心里憋着火,他熬了通宵,谁曾想越玩越不顺手,评论区也从早先的安慰变成骂声一片。 林鑫九死死盯着不再动弹的游戏人物,眼底渐渐涌上红血丝。终于,他砰的一下把手机甩开,大力踹向前方的椅背,“妈的,你刚刚说什么?!” 车里的人被他的动静吓了一跳。 姜厌面色不变,她靠在椅背上,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我说你的角色死了。” 林鑫九低骂一声,面容因扭曲而显得疯癫。男人其实算得上英俊,但此时的样貌只让人觉得可怖。 江语情皱着眉走过来:“林鑫九,你又发什么疯?” 林鑫九现在火气正大,积攒了一晚上的怒火他只想找个倒霉蛋发泄出去:“我发疯?你他妈看看是谁在发疯,刚刚可是她先咒的我!!”林鑫九目眦欲裂地指着姜厌,嘴里的话越来越脏。 “咒”在通灵师里是很忌讳的词。 江语情的神色冷下来:“你有证据吗?” 双胞胎就坐在姜厌的正后方,听到江语情的话,沈笑笑赶紧举起手:“主持人姐姐,姜厌只是说了林鑫九的游戏角色似乎要死了,这哪里是在咒人啊,即使不说,林鑫九现在的状态也玩不好游戏的。” 说完,沈笑笑把自己的手机界面递给江语情看,上面赫然是林鑫九数个小时的游戏战绩。 江语情看了几眼后,拎着林鑫九的背包走到最后一排,毫不留情地把东西丢在地上。 “你就坐在这里,”她盯着林鑫九,“不许发出噪音,不许辱骂同伴,在参加节目前保持充足睡眠。节目守则前三条你哪条没犯?” “你随时可以下车离开!但只要你还在这里,就必须听从节目组指令!!” 姜厌支着头,看向江语情。 江语情说完这些话,目不斜视地回到第一排。林鑫九嘴唇动了动,但不知道为什么,盯了江语情几秒后,他愤愤踢了一脚行李,竟然没有再出声。 车内恢复安静,沈欢欢坐到了姜厌身边,小声问她,“不用管他,你吃饭了吗?” 姜厌摇头:“太早了没胃口。” “我们这儿多买了早饭,”沈欢欢说,“你要是饿了就找我和笑笑,安平市距离江城有段距离呢,路上会饿的。” 姜厌道了声谢。 沈欢欢动了动嘴唇,声音更小了些:“林鑫九脾气不太好,尽量不要与他发生争执,也不要和他单独行动。” 姜厌挑眉:“他是有什么事迹么?” 沈欢欢点头:“之前林鑫九有个一起捉鬼的搭档,但因为些口角争执,林鑫九在直播时突然撂担子不干了,他那个搭档被咒法反噬,五感尽失,账号都注销了…事件发生后,再没人敢跟林鑫九组队了。” 姜厌:“那你们节目还同意他来?” 沈欢欢默了默,出乎姜厌意料的,她说道:“他粉丝多。” “粉丝多?”姜厌有些好奇了,“游戏粉丝?” “不是…是局里的粉丝,”沈欢欢跟姜厌解释,“官方前几天开了个投票,六选一,让观众选第二期新加入的那个参赛者,林鑫九被投成了第一。” 姜厌:“他可不太像粉丝多的样子。” 沈欢欢:“不是非常多那种,但也能在局里排进前一百,林鑫九的粉丝群体很固定,和他的性格还有捉鬼方式有关...” “林鑫九捉鬼的手段很残忍,从不分辨鬼怪好坏,也不去计较灵体的受污染程度,只要是他遇到的,他都会把那些灵体打碎,形神俱灭...有些通灵师被鬼怪报复过,甚至是他们的家人,这些通灵师就是林鑫九的粉丝。” 姜厌明白了。 《红枕》在协议书里,可是着重写明了“为人不易,鬼怪亦是,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要断绝鬼怪转世机会”这句话,可见超自然管理局是有个不成文规定的——尽量让鬼怪进入轮回。 但这个规定难免会让深受鬼怪侵害的通灵师不满,而林鑫九的直播间就成了他们宣泄对鬼怪、对规定不满的场所。 “总之尽量不要和他发出冲突,”沈欢欢再次叮嘱,“他直播间的粉丝很护着他,很凶。” 姜厌弯起唇角:“好的呀。” * 江城距离安平市有四个小时的车程,司机接到这几天刚好在该市游玩的程光后,直奔目的地。 目的地是一处筒楼,坐落于城市边缘一片等待拆迁的街区里,周遭街道狭窄,大中型巴士很难进入。 司机在导航的误导下,绕了三圈才找到合适的路,另一边,江语情见时间差不多了,分发摄像头,开了直播。 “各位通灵师大家好,欢迎来到超自然管理局首次推出的官方通灵节目,《红枕》。” 说罢她把镜头转向车厢内,在每人身上停留了三五秒后,取景准确定在林鑫九身上,“根据多方投票情况,熊安在第一期被淘汰,林鑫九作为新的参赛成员加入本节目录制。” 熊安被淘汰完全在观众意料之中。 毕竟是竞技节目,讲究的是任务贡献度。熊安作为养蚕户,除了让几人合理进入蚕村外,对任务本身并没有突出贡献。 而林鑫九的加入就让部分观众惊了一惊了,直播间的讨论很热烈。 【好家伙,好久没见林鑫九了,他不是去当游戏主播了么?】 【大概是不好混吧,就他那个脾气…】 【??楼上在说什么,林鑫九的脾气怎么了?】 ... 【林鑫九是“观众最期待第二期参赛嘉宾”里投票票数最高的,众望所归。】 【行了,六选一,他也就钻个粉丝数比另外五人多点的空子了】 … 【不喜欢林鑫九,上次他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一个被丈夫家暴的女人的灵体抽碎了,气死我了】 【抽碎怎么了,那个女人可是在死后把她丈夫给杀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那也是因为那个女人的灵体被污染了啊,她的执念和怨念被放大了,以她生前的懦弱性格哪里敢杀人啊...再说,灵体被抽碎,可就再也没有轮回了。】 【你这话说的,死后杀人难道就不是杀人了?!】 直播间的评论区风向完全两极化,代表了如今超自然管理局的两大阵营。 但有讨论度才有关注度,江语情扫了眼评论区,继续道:“这次的任务地点在安平市边缘的筒楼,两个月前这里的能量出现紊乱,管理局第一时间就派了两名人员过来解决,但是…” “两名通灵师只有一位回到了局里,另一位五感尽失,已经退出了管理局。” 姜厌眸光一动,想起了刚才沈欢欢跟她说过的话。 但江语情并没有多说,她从兜里拿出一个手机,划开,引入了今天的主题。 “这是一周前,安平市警方收到的一通报警电话。” … [滋——] “你好,这里是安平市公安局,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录音里传出警员严肃认真的声音。 对面起先是杂音,很快,一个含糊的女声在电话中出现,她大口喘着气,浑身像是在发抖,牙齿交错咬合的声音很清晰,“我看到了,我又看到了….” “您看到了什么?”警员问。 “…有人在玩跷跷板,”女人的声音惶恐无比,暗藏着巨大的恐惧,“那个女孩…那个女孩穿着红裙子,她在玩跷跷板!” 警员明显不太明白这件事的报警理由:“请问这有什么问题吗?” 女人没有回这句话,她像是有些希冀似的,小声问他:“我偷偷问你哦…” 警员:“好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女人的声音很低,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东西,“如果跷跷板上只有一个人,那… 它可以动吗?” 警员沉默了几秒,回道:“似乎不可以,应该是有人坐在女孩对面。” “我就知道——”女人猛地发出刺耳的尖叫,“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救我你们快来救我!!”伴随着警员担忧的询问声,女人的尖叫愈发惊恐,突然,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响起,女人癫狂的声音戛然而止。 [咯吱...咯吱....] 女人的嘴巴像是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呜咽声,挣扎的动静很大,像是什么重物落在了地上。半分钟后,电话对面传来一个男人彬彬有礼的声音:“抱歉,我的妻子又发病了。” “跷跷板上已经没人了。” 20 电话 红裙子 听完录音, 车内一时有些安静。 那句密集而崩溃的“我就知道”,让人后背发麻,像是有毛茸茸的东西在往毛孔里钻,痒得出奇。半分钟后, 程光舒了口气, 他抓了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笃定道:“以我多年直播经验来看, 这个女人应该是死了。” 江语情:“为什么?” “很明显啊,咀嚼声响起的瞬间,女人就不说话了,而后就是被捂住嘴的唔唔声, 剧烈的喘气声,还有重物落地的声音, ”程光接过江语情的手机, 又放了一遍录音,确定道, “没错就是这个顺序!很像她在打电话途中被什么东西捂着嘴, 一口一口吃掉了。” 江语情抱胸问他:“那女人的丈夫又在扮演什么角色?” 程光:“吃人癖, 或者恶鬼!” 江语情有些无语地收起手机,“谢谢这位直播时长半年的选手的发言。” 她没再理程光, 而是站在车子正前方,面对着所有人,也包括摄像头,缓缓道:“由于女人报警全程没有说明自己的地址,没有提供现场情况,对话内容也过于奇怪,所以警方无法出警。” “但根据多年经验, 接线的警员还是第一时间进行了回拨。在第一通电话结束半小时后,女人接起了电话。” 江语情面沉如水: “她不仅还活着,情绪也十分稳定。按照电话里所说,这个女人是一位恐怖作家,精神状态时好时坏,经常会在现实里幻想出她里的剧情,而穿红裙的女孩正是她不久前写出的情节。” “至于咀嚼声,则是她在恐惧之下,咬紧牙关,牙齿上下颤栗的哆嗦声,挣扎声与重物落地声,是她捂着嘴倒退时撞倒杂物的声音。” 沈欢欢:“这个说法似乎没什么问题。” 江语情:“是的,于是该事件到此结束,没人再去追究——如果她没在六天前去世的话。” 程光抽了口凉气:“死了?!” 江语情:“嗯,被邻居家的狗咬死。右胳膊和大腿被啃得精光,她的丈夫晚上下班回家,在家门口看到了妻子残缺的尸块和滚落在门口扫帚边血淋淋的头,第一时间报了警。” 空气凝固了一瞬,这种死法实在是过于血腥。程光一股寒气窜上脑门,狠狠哆嗦了下,姜厌冷眼瞥向程光,不理解胆子这么小竟然还能捉鬼。 该说的都说完了,江语情捋了下时间线,总结归述: “半年前,也就是去年十月十四,筒楼发生火灾,顶楼住户被活活烧死。今年一月,管理局测出该处能量出现紊乱,当即派出两名通灵师执行任务,任务成功,顶楼住户的灵体被抹杀,筒楼能量恢复稳定。” “一周前,筒楼能量再次发生紊乱,能量紊乱不久,公安局接到女人报警电话,电话内容涉及红裙女鬼,无从得知这件事是幻想还是真实,报警三天后,也就是六天前,女人死亡。” “所以本次任务有二:一,确定筒楼能量再次紊乱的原因,二,判断女人死亡是否与鬼怪有关。” “大家还有什么疑问吗?” 姜厌抬起眸:“这次我们是什么身份。”她问出最有可能的答案:“警察还是新住户?” 这两个身份各有优缺。警察调查起来名正言顺,可以强制要求嫌疑人配合调查,但距离感太强,且容易让心怀鬼胎的人警觉。新住户可以私下调查,通过拉近和原住户的关系,获得隐藏线索,但线索的真实性和完整性都无法保证。 两相结合才是最优解。 只是不知道超管局有没有能力给大家弄来警察的身份。 姜厌望向江语情,江语情立即做了回应:“都有。马上会安排抽签。” 姜厌重新垂下眼睛,从包里拿出张白色卡纸写了几个字后,慢条斯理吃起不久前从沈欢欢那里蹭到的早饭。 抽签结果很快出来。 【警员:沈欢欢,赵崇。】 【新住户:姜厌,沈笑笑,程光,林鑫九。】 * 这里距离安平市最大的垃圾焚烧场只有不到一公里,姜厌等人下车的时候,臭气远远飘来,虽然称不上臭气熏天,但烦就烦在躲无可躲,淡淡的腥臭味怎么挥都挥不散。 姜厌闭了闭眼,表情有些难看。 “——喏,给你,”沈欢欢把一沓白色口罩塞进姜厌怀里,“我和笑笑出远门会带很多口罩,正好用上了。” “谢谢,”姜厌接过口罩,撕开包装,随意问道,“你们平时准备这个干什么?” “遮丑呀,”沈笑笑插进话题,笑嘻嘻地说,“因为我和姐姐太白了,有些吓…人嘛,就像女鬼!为了防止吓到路人,特别是别给小朋友带来心理阴影,所以我们平时逛街什么的都会戴口罩的!” 姜厌戴口罩的动作一顿,平铺直叙道:“不像女鬼。” 女鬼应该没她们这么白。 拿人手短,姜厌戴好口罩后,又宽慰道:“也不吓人,很好看。” 沈欢欢低头笑了下,沈笑笑眼睛也弯弯的:“我知道,姐姐说你之前还夸我们了!” 姜厌不记得还有这么一说。沈笑笑读懂了她的面部表情,当即说:“说我们像雪花啊,你怎么忘了!” 姜厌想起来了。 当时是进蚕村的第一晚,她和沈欢欢在床上睡不着,聊了会天,那时候她说沈欢欢的肤色很像雪。 这也算夸奖?姜厌挑了下眉,但她的思绪很快就到了别的地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在蚕村并没有戴口罩。” “是啊,到的时候太晚了嘛,”沈笑笑心直口快道,“后来白天的时候我都戴上了,姐姐又让我摘下来了——她说王保民凶大家,有几个村民还老看你的大长腿,很是猥琐,吓吓无所——” “唔唔——!!” 沈笑笑疯狂卖姐的嘴巴被桎梏住。沈欢欢温柔的眸子罕见露出了尴尬神色,“别听她瞎说,我从不这样,原话才不这样。” 沈笑笑左扭右扭试图逃离亲姐魔掌。 姜厌看了双胞胎几秒,眼底闪过一丝古怪的情绪,说不清是漠然还是审视,但瞬间就掩饰住了。她朝前走了两步,从眼底到唇角慢慢浮现出一个笑。 “好了好了,”她说。 姜厌像撵小鸡仔一样分开两人,沈笑笑转瞬挽住了她的胳膊,嘴巴嘟起来,粘人得很:“谢谢姜厌姐,啵啵!” “………” 姜厌迅速后仰,手上动作先于大脑,光速把两人又拍在了一起。 空气凝固半秒,姜厌无事发生般又挽回了沈笑笑。 “你和我一间房吗?”她问。 沈笑笑努力从姜厌刚才嫌弃的动作中走出来,理所当然道:“当然啊,组里只有咱俩是女生,你不和我睡还想怎样,自己单独一间房啊?” 一边说着,她一边豪气万丈地拍了拍口袋,“别看你上次一刀一个王保民,但还是新手呢,肯定没法好好保护自己!我护身符贼多贼溜,保证把你保护得密不透风,你就负责动脑子!” 姜厌不置可否。 她又看向沈欢欢:“我们留个号码吧。” “好。” 大巴载着沈欢欢与赵崇离开后,扮演新住民的四人拉着行李箱走进筒楼的铁门。筒楼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建筑,而后迅速走向衰败,如今城市里已经几不可见。 迎接四人的是一个五六十岁的大婶,扎着粉绿相间的花领巾,烫着不太成功的羊毛卷,臃肿的身材完全没有干扰到她的行动力,见到四人后,她健步如飞地迎了上来。 “你们就是新搬来的啊,”胖大婶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笑道,“这里好久没人来喽,我是负责这儿租客的,叫我王婶就行。欢迎欢迎。” 姜厌捏了捏鼻梁,把口罩压得更贴脸了些。本想进楼后,空气中的异味会更淡,谁曾想虽然臭味几乎没有了,但腥味却更重了。 王婶注意到姜厌的动作,解释道:“一楼有户是卖鱼佬,脾气臭得很,说了几次让他收拾干净点也不听,不过咱们楼里虽然味道大了点,房租绝对是安平市最便宜的——诶,我看你们这打扮…不像这儿的租客啊?” 她打量起四人的穿着来,节目组为了保密,没有提前说明目的地,所以四人的打扮都是按照平日里来的,单说林鑫九,一身名牌加上脖子上的头戴式耳机,身价万有余,怎么看都不是住逼仄又满是腥味的筒楼的人。 程光往王婶跟前走了两步,笑嘻嘻地搭话:“阿姨,您别看这商标挺显眼,”他指了指自己外套上的对勾标志,苦大愁深样,“都是撑面儿用的,地摊货,要不是饭都快吃不起了,我们也不会来这么偏僻的地方租房啊!” 可话虽这么说,衣服的布料却是能看出好坏的,这几个学生看起来可不穷。王婶的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仔细瞧了瞧四人,突然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这笑容就像八杆子才能碰着的远房亲戚听说你与八年男友在订婚前分手,结果你转头就跟刚毕业帅气男大学生闪婚。他们来到婚礼现场,捂着嘴,偏着脸,四下偷摸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时他们嘴边的笑应该和王婶的一模一样。 姜厌目光微动。 王婶的笑容逐渐促狭:“哎呦呦,有啥不好意思的,处男女朋友嘛!”她大拇指冲自己点了点,“我可见多了像你们这样的小年轻!甭害羞,放心住!” 沈笑笑满脸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的表情,她云里雾里道:“男女朋友?” 王婶“嗨”了声,把钥匙丢给了姜厌和沈笑笑:“是啊,楼里也有对小情侣,偷跑出来的,就像你们这身打扮…自由恋爱嘛,我可开明得很。” 说完,她咂巴了两下嘴,面上的表情很明显没她说的那么开明。 姜厌没说话,沈笑笑可是急了:“不是啊婶婶,你说啥呢,谁和谁恋爱呀,我和她才是住一间屋的!”她指了指自己和姜厌。 “我们才不是……” 话音未落,呼的一声,沈笑笑甚至没反应过来,她手里的钥匙就被林鑫九一把扯了过去! 沈笑笑踉跄了下,失声道:“林——” 哐当! 矿泉水瓶被林鑫九砸在地上,瓶盖受力崩开,没喝完的水飞溅出去,喷的到处都是,沈笑笑被吓得一激灵。 林鑫九把钥匙攥在手里,阴沉的眼神扫过每个人,半晌嗤笑了声。 “真能废话啊。” 沈笑笑跳脚:“又不是不给你,你干嘛抢钥匙呀?”话音刚落,林鑫九狠狠踹向身侧堆放的铁板,轰的一声,最上方的铁板摔落,巨响震得地面仿佛晃动,顶着众人或震惊或冷然的目光,宣泄完情绪的林鑫九转身上了楼。 场面一时很是安静。 过了一会儿,程光抓了把头:“阿姨,您再给我把钥匙吧,真不是情侣,两个女生租一间房,我和刚才上楼的那个男生一人一间。” “好,好….”胖大婶嗫嚅着,她刚才被林鑫九的动作吓了一大跳,现在都在耳鸣,但反应过来程光的意思后,她忙不迭点起头:“好,好嘞!” 多租出一间屋子呢。 王婶喜不胜收地扒拉起沉甸甸的钥匙串,“喏,给你这个。”她把一把标着房间号的钥匙递给程光,程光刚要伸手,姜厌叫住了两人的动作。 “按照常理,我们是能挑房间的吧。” 姜厌问:“这里空房看起来挺多的,难道是不能挑吗?” 胖大婶的动作僵在半空,半晌,有些尴尬地收回手:“哎呀,能挑能挑,你这小姑娘,你们刚才也没提不是?别看这儿空房多,能住人的也就七八间,我都是把好房间给你们的!” 姜厌:“谢谢,不过我还是想先看房间。” 【我就说嘛,怎么别人给哪间房的钥匙他们就要啥,跟没租过房似的…】 【沈笑笑估计是真没经验,平时住宿都是她姐姐弄的,给啥她拿啥。】 【程光不在乎这个,江城山归宗茅山,茅山最著名的几个道术不就有穿墙术?夜深了程光想去哪间房调查就能去哪间房。】 【姜厌刚入江城山不久,估计是还没学到穿墙术,那她这个房间的确得好好挑。】 【是啊,万一就挑到有线索的房间了呢】 姜厌何止是没学到穿墙术,只要跟道术有关的她是一个都不会,而且这辈子都学不会。一点灵光便是符,世人枉费墨与朱,施术画符所需要的“灵光”,即人先天具有的与天相通的“气”。天是公平的,它给妖的是永生的生命和伴随神识而生独一无二的能力,它给人的是亲和于天道,寄存于人体的“气”。只要反思己身,积极修炼,人就可“冲气以为和”,确证天人合一,在轮回中不忘不灭。 ——所以姜厌虽然受过皇陵龙脉千年加持,妖力雄厚无比,几乎可以挥手间杀死任何她想杀的,但她永远学不会画符与术法。 这也是姜厌必须在通灵节目里结交帮手的原因。她需要有人帮她完成表面上的,与符文术法有关的所有东西,让她不至于因此而淘汰——她是要尽全力晋级的,这是她答应过何清源的。 “带我们去看房间吧。”姜厌示意沈笑笑把钥匙归还给王婶。 王婶尴尬地笑了笑,脸上的皱纹闭合在一起,像磨损老旧的靴皮,“我给你们的房间真是这里条件最好的,你这丫头咋还不信嘞。” 程光打哈哈:“忆苦思甜,忆苦思甜,我们喜欢在困境里磨练出向上的勇气!阿姨!” 王婶:“…….....”这年头真是啥人都有。 * 安平筒楼共有七层,每层有个公共厕所,除此以外都是住宅户。一层十二间房,每间十二平米,和高中住宿间差不多大。 王婶走在前方,三人跟在身后,就如王婶所说,实际能住人的房间并不多,因为五层以上的墙壁被半年前的火灾熏得透黑,墙壁脱落,露出里面的水泥砖块,即使过去这么久了,走到五楼后,还是能隐隐闻到发焦的味道——墙体已经腌入味了。 “你看吧,我给你们的房间都是三楼的,墙壁干净,水压上得去,还没有上任主人留的杂物,根本不用你们收拾,多方便!”王婶用责备的眼神看姜厌。 姜厌笑了笑:“谢谢。”她指了指楼上,“怎么不上了,还有六七层没看。” “小姑娘你是说笑呢吧,”王婶有些怀疑地看姜厌,“你们不是本地人吧?” 姜厌:“不是,怎么了吗?” 王婶了然:“怪不得,上面以前出了点事,火灾,死了人的!不吉利,前几天还——”她连忙打住话头。 姜厌:“怎么不说了?” 王婶讪笑了下,心道跟你们解释了你们害怕不租房了怎么办,当务之急还是先要来房费才是。 她搓了搓手:“你们也看这么久了,到底租不租房啊,可别白浪费我时间啊。要是租的话你们现在把钱交了吧,原先说好的,三个月起租,还有你们那个脾气暴的男同学,我可不敢跟他要房租,你们帮他交了呗。” 沈笑笑掏出手机,飞速付了所有人的钱。姜厌余光扫过沈笑笑的微信钱包余额,被一连串的零晃了下神。 沈笑笑收起手机,注意到姜厌的眼神,挺了挺胸脯。 姜厌收回视线,继续道:“钱交了,现在我们能上去了吗?” 王婶现在拿了钱,有底气了,也不怕人走了,直言道:“就那个啥,六层前几天有个女人被狗咬死了,血流的呦,现在地面还是褐色的,渗进石灰里了,根本擦不净,白天还好,大晚上那场景贼吓人,压根没法住人。” 沈笑笑求助地看向姜厌,按照现在这个说法,几人根本没理由住在六楼,毕竟哪会有人租凶宅。 姜厌沉默了片刻。 忽然,她解开衣服最上面的领扣,轻轻活动了下脖颈。 “咯吱——” 关节扭动的声音在空荡的楼道里发出诡异而悠长的回响。 王婶一愣,后背忽然有些发麻。 姜厌的脸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她摘下口罩,露出殷红唇色,紧接着她从兜里拿出了张白色卡纸,“拿着。” 王婶迟疑了半分钟,“…你这是?” 姜厌笑容扩大,“接着啊,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王婶下意识接过了白纸,几乎是在看清内容的瞬间,她瞪大眼睛倒抽了口冷气。 “你,你你这……” “怎么了?” “没事…”王婶退后半步,远离了姜厌。片刻后她长叹了口气,唏嘘道,“年纪轻轻还长这么好看,你说说你干啥不好,还特意租...” “可不是我没提醒你啊,要是害怕可别找我退款!” 姜厌:“当然。” 王婶:“六楼还是七楼?” 姜厌:“都要,要死过人的房间。” 王婶像是抛晦气似的,急匆匆扔给姜厌两把钥匙,又把白纸怼到姜厌怀里,扭动肥厚而灵活的身躯飞速下了楼。 几乎是立刻,姜厌脸上兴奋夸张的笑容就像一场幻觉般迅速消失不见,只剩下面无表情。 “有病似的。” 沈笑笑不懂这流畅的进展,懵了:“啊…”她晕乎乎地问道:“姜厌姐你在说谁,谁有病?” 姜厌:“我。” 沈笑笑:“…………” 【???】 【笑死,姜厌吐槽起自己真是毫不留情。】 【不过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么顺利就能住凶宅了?】 【那张白纸写了啥,我真的很急好吗,我真的很急??】 程光不可思议地接过姜厌递来的钥匙,代替大家问了所有人疑问的点:“…那张白纸?” 姜厌把白纸抛给他,程光手忙脚乱地接住了。 这是一张半个巴掌大的卡纸,很有质感,无论是大小还是摸起来的手感都很像名片。 他连忙翻到写了字的那面,顷刻间明白了这张纸的用途。 这的确就是张名片。 ——一张伪造的名片。 【姜厌/灵异直播员 快鱼直播 电话:135xxxxxxxx 编号:20230404444】 程光目瞪口呆:“你啥时候打印的,这也太未雨绸缪了吧?!” 姜厌云淡风轻:“下车前手写的。” “没想到这能用上。” 程光呆了呆,对着光看起手里的名片——整张名片字体宛若打印,该用隶书的地方用隶书,该用黑体的地方用黑体,甚至名片边缘还勾勒了几笔简单的花纹,如果不仔细去看,全然看不出是手写的。 直播间:【………】 【………??】 程光挠了挠脸颊,发出了不符合腼腆清秀外表的暴躁发言。 “.......草。” … 没有废话,短暂的分工后,姜厌和沈笑笑去了六楼,程光去了七楼。 姜厌拿钥匙打开604的门,就像之前参观过的,仅有十二平的空间极度狭窄,而就是这般狭窄的空间竟然放下了一张老旧的双人床,一个掉了漆的红木衣柜,放了三层书的书架,一个满是污垢的洗漱台,两个铁锅。 “除了没卫生间,竟然啥都有。”沈笑笑惊叹。 姜厌淡淡道:“幸好没有卫生间。” 沈笑笑想了想,咂舌:“确实,能不能给马桶安个门也不好说…” 姜厌随意应了声,径直走到了窗边,从这个角度往外看,可以看到筒楼外一小片老旧的健身器材,掉漆了的跷跷板在角落一动不动。没什么特殊,姜厌打量了几眼房间,站在了书架前。 书架上摆的书各种门类都有,有大学教材,有养狗教程,写作指南,还有烹饪书,姜厌抽出了本英语书翻了翻,书主人叫张添,书籍出版时间是去年,里面记了许多英文笔记,多是用红色圆珠笔写的。 沈笑笑探过头:“屋主是老师吧,我以前的老师在书上写字都用红笔,老师嘛,红笔比黑笔多。” 江语情先前说过,被狗咬死的精神病女人是恐怖作家,很显然女人是在不发病的时候进行写作的,而精神病患者不可能当老师,所以这本书属于精神病女人的概率不大。 但也不确定,说不准写作过程中需要英文,于是女人跟谁借了这本书。 “我不认识英文,你看看笔记都写了些什么,”姜厌把书递给沈笑笑,自己又抽了本书来看。 《家庭主妇烹饪指南·第二册》 这是套系列书,而这册是教母亲怎样为刚上小学的孩子做出营养均衡的三餐。烹饪书上的字迹和英语书上的不一样,姜厌大体看了几眼,把书又放了回去。 沈笑笑这边已经得了结论:“虽然我也就是普通高中生水平,不认识几个单词,但有些话是关于怎么讲好某个知识点的,还标上了几个回答错误的学生的名字,书主人应该就是高中英语老师了!…不过这书也可能是借的?不一定是屋主的。” “问下沈欢欢,”姜厌说,“让她找找604一家三口的信息。” “好嘞。”沈笑笑拿出手机低头敲字。 姜厌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明显信息后,走到洗漱台前,拧开水龙头洗了洗手。发完短信,沈笑笑摘下口罩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又被空气里的腥味熏得连忙戴上了口罩。 “如果屋主真是高中老师,那肯定有猫腻,哪个老师能住这儿啊,”沈笑笑吐槽,“熏死人了。” 姜厌不置可否。 她用纸巾擦净手上的手,而后把洗漱台上方巴掌大的镜子擦了擦,镜子上有几道刮痕,边角碎了几块,但不妨碍照清她的眼睛。 也就是说,姜厌要踮着脚才能看到自己脸的全貌。 之前几人参观过其他房间,大多数没有镜子,即使有镜子也是有新有旧有高有低,当时姜厌问了王婶,被答复说镜子都是屋主自己贴的。 沈笑笑盯着镜子瞅了几眼,确定自己一根头发丝都照不上去后,小声嘟囔:“干嘛把镜子放这么高,全员巨人?” “不是,那里有专门为小孩准备的。”姜厌指了指门后,门后墙壁上贴了面全身镜,高度只到姜厌的腰,镜子上贴满了卡通贴纸,从高度上看,符合刚上小学的孩子身高。 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姜厌又随便转了转,地方实在不大,一眼望得到头,找起线索来也不费劲,半小时后,她直起腰,舒了口气。 沈笑笑一会儿也从床底探出头,她从床底扒拉出一个碎了的卡通小汽车,和肚子被剖开的洋娃娃。 洋娃娃有着精致的脸蛋,血红的唇色,上扬的唇角,又黑又圆的眼睛一个垂在胸前,一个黏糊糊地缠绕在头发上,肚子里白花花的发声器暴露在空气中,像是粘稠的肠肉流了出来。 “好家伙,”沈笑笑把娃娃扔在床上,“刚刚在床底吓我一跳,吓得我脚都麻了。” 她呲牙咧嘴地单脚跳到姜厌面前。 “注意安全。”姜厌走到床边,刚要仔细查看,洋娃娃的手和脚忽然僵硬地动了起来。 它类人的脸一点点抬起,眼眶里涌出棉花,垂在胸前的眼珠也跟着左右摇晃。 一阵甜美的,充满童真的声音响起—— “啦啦啦啦啦——” “小丽有个和谐的家, 爸爸爱妈妈,妈妈爱爸爸。 她帮妈妈洗爸爸, 爸爸迎风笑哈哈。” “小丽长大了, 努力承担起这个家。 妈妈穿上了帅气爸爸, 女孩穿上了漂亮妈妈。” “小丽单脚跳着唱起歌。 啦啦啦啦啦, 我喜欢我的三层之家。” 22 头七 回魂 故事虽没有明确说裙子是什么颜色, 但从“白皮猪”和紧接着对裙子的赞叹,可以猜出裙子是白色的。 但何漱玉当时并不是这么说的。 第一次电话里,何漱玉说看到了有红裙女孩在独自坐跷跷板, 而在第二次与警方的通话里, 她解释了自己说辞。 何漱玉说她自己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发作时会把恐怖里的剧情幻想进现实, 而最近她正好写到了“红裙子”, 所以会看到穿红裙的人。 但就像刚才所看到的, 何漱玉最近的这篇文章里并没有她所谓的红裙, 整个故事里也没有说明这个白裙在中途或结尾改变了颜色, “我”与奶奶都还活着, 恐怖故事里常见的白裙被鲜血染红的情节在这篇里也暂无根据。 再加上这篇故事发表时间门太短, 记错的概率也几乎没有。 所以姜厌不认为这是失误。 裙子就是白色的,但何漱玉在报警电话里把它说成了红色。 而既然何漱玉两次对话都提到了红裙女孩,都提供了这个虚假信息, 那么她很可能两次都在发病。 或者说,两次都清醒。 如果她两次通话都在发病, 那么把白裙癔症成红裙就情有可原。 如果她两次对话途中都清醒, 那她便是故意的。 联系何漱玉的死亡, 姜厌更倾向何漱玉是故意的—— 她当时有必须撒谎的理由。 所以说何漱玉当时很可能遇到了什么事情, 但介于某些原因无法真实传达, 于是在第一次暗示被打断后,在第二次通话里隐晦提供了更多的信息。 她想引导警方去看她写的, 发现她话语里的漏洞, 然而很不幸,当时根本没有人去探究她话中的真实性。 姜厌重新看起何漱玉的这篇文章。 刚才听沈笑笑读的时候,她就觉得违和感很重, 一些句子听起来很别扭,如今仔细来看,这种违和感愈发强烈,别扭之处也变得清晰。 ——“我”与奶奶的亲密关系是假的。 明面上的我与奶奶十分亲密,会在爸爸责骂奶奶时拦住爸爸,会安慰奶奶,会用手指给奶奶梳理她的白发,这些都没有问题,但文章的走向很快变得奇怪。 最开始奇怪的点在于那句“奶奶今天的肚子这么大,我还以为是怀孕了呢”,这绝对不是一个正常的联想,更像是一句残忍恶毒的恶意揣测。 一句可以是巧合,但后面“我”的做法明显将恶意实质化了——“我”猜测裙子是奶奶偷的,至于为何猜测裙子是偷的,很简单,因为“我”知道奶奶出门买菜时从来都不带钱。 奶奶身上没有钱,家里人却让她出去买菜,父亲为奶奶没买回来菜发怒,很显然这种模式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门,奶奶的“买”菜是不用花钱的,她一直靠“偷”养着这家人。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非常流畅地认为这件白裙子也是奶奶偷的,因此“我”不敢穿,因为穿出去很可能会被裙子主人讽刺针对,更甚者会被打,但“我”还是笑着让奶奶穿上了裙子,为了打消爸爸的困惑,“我”还对爸爸撒谎说这裙子是自己买给奶奶的。 “我”的意图是什么?希望奶奶被讽刺被殴打? 无论如何,总之不会是善意的。 以及的最后几段,文中的“我”在某夜被雷声惊醒后发现奶奶一直盯着我看,于是第二天“我”就在做贼心虚之下把裙子放了回去,从这件事可以推出奶奶发现了“我”偷了那件裙子,并且为了防止裙子再被偷走,奶奶从那以后的每个夜晚都在整夜盯着我。 文章不止这四处有问题,但已经足够。 姜厌的手指轻轻敲击手机侧面,何漱玉当时如果真的是在引导警方看这篇文章,那她的意图是什么呢? 文中的“我”与奶奶的亲密关系是假的。 那么... 她是想透露出,谁与她的亲密关系也是假的吗? 这篇文章可以做多个方向的延伸,甚至可以扯上鬼怪,但延伸归根到底是想象力的延伸,何漱玉想要让警察短时间门发现的东西不该过于晦涩难懂,而这篇文章最明显表现出来的就是虚假的亲密关系。 如果考虑到这点,那何漱玉死亡的首要嫌疑人自然而然就确定了。 ——张添。 毕竟当时电话对面,除了何漱玉,就是她的丈夫张添。 夫妻关系,这是最典型的亲密关系之一。 思及此,姜厌对沈笑笑说了说自己的想法。她现在要和在警局的沈欢欢合作,自然不会对她妹妹藏着什么信息。 听完姜厌的话,沈笑笑迟钝地眨巴眨巴眼。 直播间门也一片【???】 见沈笑笑傻愣愣的样子,姜厌愈发觉得沈笑笑只会拼命点头和海獭鼓掌。 果不其然,沈笑笑很快就开始啪啪鼓掌,小脸上写满了认同:“我也觉得,就是嘛,公交车上那个录音超级奇怪啊,何漱玉说到一半就不说话了,那个唔唔声怎么听都是被人捂住了嘴——” “而且我看过老多法制新闻了,死者的伴侣和第一现场发现人经常是嫌疑最大的!张添这两样全占了,而且因为何漱玉的失职,他们的儿子永远失明了,夫妻俩的关系实在很难好。” 沈笑笑坐在床上晃了晃腿,越说语气越笃定,“再加上何漱玉得精神病了,虽然是间门歇发作,但肯定对生活有很大影响,就连一家三口搬来筒楼,不也是因为何漱玉弄坏了昂贵机器嘛,张添杀妻可能性超级大!” 沈笑笑全然已经把张添架在了凶手的架子上:“查查张添给没给何漱玉弄巨额保险!” 姜厌的目光扫过对方跃跃欲试的眼神,确信沈笑笑的确看过不少法制新闻,还是家庭伦理那种。 沈笑笑给沈欢欢发完短信后,很快就接到了回信。 「没有。」 沈笑笑小脸一垮。 沈欢欢:「我刚才也在查,但张添与何漱玉的感情非常好,两人认识十二年,从校服到婚纱,何漱玉不会做饭,家里的饭菜一直是张添在做。在张小粱没出事前,两人属于模范夫妻。」 沈笑笑赶忙问:「那张小粱出事后呢?」 沈欢欢:「我查了警方的走访记录,楼主王织花对张添称赞有佳,说是多次听到张添安抚精神病发作时的何漱玉,其他住户的评价也是不离不弃,心地善良等,我这边暂时没发现张添的问题。」 沈笑笑鼓起腮帮,把手机举给姜厌看:“姜厌姐,你看。”她嘀嘀咕咕:“这种也能演出来的,说不定一直压着脾气呢,我反正觉得张添得好好查。” 姜厌:“晚饭后我会找机会问问筒楼住户。” “别忘了带上我,”沈笑笑低头捣鼓了会儿手机了,关了聊天界面,往前看起何漱玉的。 姜厌有些口渴,起身去烧水。 水壶是沈笑笑自带的,姜厌不明白她的行李箱里是怎么装下了那么多东西,各式各样的现代科技,便携式折叠桌,充电台灯,电子望远镜,录音笔,连一次性拖鞋都有七八双,当然最多的还是不同种类的小零食。 行李箱大剌剌开着,平摊在狭窄的过道里。 因为沈笑笑放话所有东西都能拿,所以姜厌跨过行李时,眼神在零食上流连了半分钟,缓缓蹲下身子拿了盒巧克力,抬眸看了眼沈笑笑,又面色如常地选了袋饼干。 沈笑笑颤抖着翻过一页。 姜厌吃完一盒巧克力。 沈笑笑哆嗦着看完一个故事。 姜厌拍了拍手里的饼干屑。 沈笑笑浑身发冷地看完所有故事。 姜厌结束了安逸的午觉。 沈笑笑六神无主地拍着姜厌的胳膊,“姜、姜厌姐,这本书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红裙子,而且除了最后那篇,都…都是跟民俗有关的故事,丝毫不隐晦,恐怖的明明白白,所以何漱玉应该就是想让警方关注最后那篇,不是其他篇。” 姜厌这才明白沈笑笑为什么会把整本书都看完。 她还以为沈笑笑越怂越爱看呢。 既然两人是合作关系,姜厌当然不会吝啬夸奖,当即鼓励:“非常棒,很细心,想得很周全,下次继续。” 沈笑笑握紧拳头,“好!” * 夜幕很快降临。 照进筒楼天窗的阳光彻底消失,筒楼内一片黑暗。 傍晚七点,一到五层的走廊开了灯,低瓦数的灯泡亮着,时不时闪烁一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彻底竣工。 大概是一下午都在房间门呆着,姜厌已经闻不出什么空气中的鱼腥味了,她摘了口罩,坐在折叠桌前看沈笑笑摆弄自热火锅。 六层的线路并没有被烧坏,所以是有电的,房屋的灯泡质量不错,光线透亮,再加上沈笑笑带的各种卤味小吃,条件甚至有些好。 “姜厌姐,”沈笑笑啃着鸡爪,吃得嘴唇都开始反光了,“你准备怎么问其他租户张添的情况啊,感觉话头不太好开。” “再等会儿。”姜厌回。 “等会儿?” “嗯,”姜厌咬碎了嘴里的藕片,藕片清甜,连带着她的神色都柔和了不少,“今晚一过,可就是何漱玉的头七,民间门传说头七是死去的人最后一次来家里看望亲人,如果张添真像别人说的那样爱何漱玉,他不可能不来这里。” 姜厌想得明白。这次的任务有二,一是找出能量紊乱的原因,二是找出何漱玉死亡的原因,判断她的死亡与鬼怪有没有关系。 目前任务一毫无头绪,任务二也没太多头绪,但总之有了切入点。 所以姜厌准备在屋里等着。 ——若是张添来了,一切都好试探。 ——若是张添没来,那就值得更深入去挖。 总之怎么都不亏。 所幸等的时间门也不久。 两人刚收拾完晚饭,门外就传来行李箱的拖拉声。 ... 张添今天是来悼念何漱玉的,顺便带走之前没打包完的行李。 此时此刻,他站在604门口,低头盯着从门缝透出的亮光,有些迟疑。 他没想到604竟然这么短的时间门就租了出去,按照常理,死了人的房间门短时间门都不会有人租才是… 张添半张脸隐没在黑暗里,手里拎着的黑色塑料袋发出簌簌轻响。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办,面前的门突然打开了,一个白的不似真人的女孩探出个脑袋。 “好家伙,真有人啊,我还以为听岔动静了呢,”女孩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你就是张添吗,王婶说你今天可能会来。” 张添愣了一下,转瞬明白过来,“是的,很抱歉打扰,我今天是来…”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来悼念妻子的吧,”沈笑笑打断了张添的话,笑盈盈道,“租房子的时候王婶就跟我们说这屋子的事儿了,本来不想租的,但王婶说租这间门屋子的话能便宜大半房租,然后我们手头又不宽裕,所以…” “算了,总之节哀啊叔叔。” 悲欢本就不相通,更何况是素未谋面的人。 张添听着女孩并不悲痛的语气,垂下眼睛,“谢谢,既然王婶已经说过了,那我可以进去收拾一下东西吗,我会尽快收拾完。” “当然可以。” 沈笑笑侧过身子,张添弯腰走了进来,他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在这个房间门里做任何动作都很拘束,但由于人很清瘦,倒不会让房间门显得逼仄。 屋子此时已经恢复到两人白天刚进来时的样子,灯光昏暗,屋内没有一个现代化的设施,床铺也仅是简单铺了层老式旧床单。 张添的眼睛在镜片后闪烁几秒,隐晦地舒了口气。 “赶紧收拾吧大叔,我还要追剧呢。”沈笑笑在身后催促。 张添应了声,先前他已经把东西基本都拿走了,现在几分钟就能收拾好。 他拉开衣柜,把两件大衣和一双皮鞋塞进行李箱,而后径直走向床,他记得床底有儿子的羽毛球拍。 张添蹲下身子,一手撑地一手掀开了床单,床底一片漆黑,他摸了摸口袋,拿出了手机。 然而就在他再次匍匐着往床底看时,一只冰冷的手忽然搭在他手背上。 那手颜色苍白,触感丝滑细腻,手骨也漂亮得不像话,但这种时候没人有心思去欣赏一只手。 张添后背瞬间门出了一层冷汗,他想到死去的何漱玉,想到塑料袋里的贡品与纸钱,以及…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低下头往床底看去。 一个陌生女人正侧躺在床底,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张添张了张嘴,后背的凉意缓缓褪去。 床底女人收回手,“抱歉,我以为你是我朋友。” 张添扭头看向身后的女孩,沈笑笑连忙走上前,“我说你咋忽然没了,你钻床底干嘛,脏死了。” “刚才床下的杂物好像倒了,我就看了下。” 姜厌把手伸向张添:“能拉我一下吗,脚有些麻了。” 张添礼貌伸出手,姜厌借力站了起身,“谢谢。” “礼尚往来,我帮你收拾行李吧。”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张添弯腰拿出床底的球拍,放进了行李箱。 演这么一出戏就是为了能帮忙收拾行李,姜厌床底都钻了,自然不能让目的落空,所以她自顾自走向了书柜。 张添皱着眉跟了两步:“不用麻烦。” 姜厌抽出柜子上的书,笑道:“不用客气。” 张添的脸色有些不好,他一向不喜欢自作主张的人,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没再说话。 但十二平米的小房间门,去除各式家具,三个人行走起来显然过于拥挤。 姜厌捧着三四本书慢悠悠走过张添,在走到沈笑笑身侧时,沈笑笑一个躲闪不及,姜厌的胳膊直接撞在了她的身上。 “砰!” 姜厌胳膊一松,手里的书摔了一地。 沈笑笑“哎呦”一声,连忙道歉,张添闭了闭眼,控制好情绪,矮身去捡书。 当捡到第二本书的时候,一张纸条忽然晃晃悠悠地从书夹缝里飘出,落在了姜厌脚边。 等张添反应过来的时候,姜厌已经弯腰捡起了纸条。 纸条上写了字。 「我的丈夫出轨了。」 「他并不爱我。」 姜厌的声线是有些哑的,很有故事感,她一字一顿念完了这两句不长的话,而后困惑地看向张添,“这是......?” 张添垂下眼眸,纸条上的文字清晰可见。 的确是何漱玉的字迹。 张添眼里情绪翻涌,姜厌看了他几眼,关切道:“你似乎有些冷。” “…是有些,筒楼的晚上会这样,”张添把字条收好,表情已经恢复如常。 “我妻子在生病后总是怀疑我会离开她,你们岁数小可能不理解,中年夫妻经常会遇到这种信任危机。” 他捡起了最后一本书,“所幸警察已经调查过,没有怀疑我对她的爱。” 沈笑笑耸了耸肩,大大咧咧人设不变:“谁管你们。” 张添收拾好行李,在两人应允下,在门口摆了些贡品,几种时令水果,鸡鸭鱼肉都有,菜上缠着香菜。 摆好了,张添低声道:“麻烦你们了,明早把这些丢掉就行。” “反正我们又不信这些,”沈笑笑吊儿郎当地挥手,“我要追剧了,再见哈。” 张添离开房间门,姜厌拎了袋垃圾往外走,两人一前一后到了筒楼门口,铁门外,王婶正和其他租户打牌,她远远看到张添,打了个招呼。 张添现在心里想的都是那张纸条,随意点了下头,径直离开了筒楼。 姜厌目送走张添,扔完垃圾,迟迟没有走。 王婶看到姜厌这动作有些好奇,把牌出完一扔,走到姜厌面前,“咋回事,闹不愉快了?” “张添是来给何漱玉上头七的吧?”她瞥了六楼一眼,继续道,“你要是觉得晦气就把贡品拿远点,扔了也没事儿,啥年代了还搞这些封建迷信!” 姜厌摇了摇头,她垂头看向地面,忽然蹭起右手的手背,她的手背很快红了一片,像是起了层疹子,在皙白的肤色上显得格外突出刺眼。 没等王婶再问,姜厌迅速抬了下眸,眼里分明有泪光。 王婶一愣。 她是八卦还爱占小便宜,但心肠不坏,连忙道:“咋回事啊闺女?” 姜厌又垂下了头,看着脚尖,语气又轻又闷:“他…刚刚摸我手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门,直播间门傻了。 【???】 【啊?啥时候摸的??】 【笑死,我直接好家伙】 【明明是你摸人家小手啊哈哈哈】 【虽然但是,这是在套消息吧,也算一种牺牲了(?)】 【特殊任务特殊手段哈哈哈哈哈】 … 【可是…不仅手是姜厌自己摸的,那张纸条也是姜厌自己写好塞书里的啊!!】 设计了全程,还伪造证据把张添惊得七上八下的姜厌,不忘任务,恪尽职守地含泪垂眸。 王婶怔愣着沉默了。 姜厌一下又一下挠着手背,像是要硬生生把它搓下一层皮,王婶实在看不下去,连忙伸手拦了下来,“摸手了?是不是误会啊?” “不是误会,就是他刚刚去床下翻东西的时候,”姜厌低声道。 “我看他不方便,就好心拉他起身,可他握着我的手摸了好几下,他好高,我不敢甩开,他就一直......” 王婶沉默了几秒,忽然啧了一声,“我就说嘛,我就说张添也算是高级知识分子,工作忙得很,他怎么会那么好心?” “何漱玉还有一堆事儿呢,他还有心思成日去管303那个——” 说到这儿,王婶大概是自知失言,忽然打住了话头。 她瞅了瞅四周,安慰姜厌,“没事儿啊闺女,反正以后他也进不来,你就全当被狗咬了一口,有句话怎么说的,人被狗咬一口也不能咬回去嘛,是吧?没事儿哈。” 姜厌揉了揉眼角,轻声应好。 送走姜厌,王婶看着闷头往前走路的姜厌,心想果然年纪不大。 虽然这女娃白天看起来阴森森的,但受委屈了还是哭鼻子…还有那个张添...... 她的第六感果然没错,张添和303那家女人就是有问题! 王婶思绪过得快,牌友招呼她继续打牌,她暂时把这事抛在脑后,继续打牌去了。 告别王婶,姜厌顺着台阶一步一步往上走,行至中途,她稍稍活动了下脖颈,眸中一片清明,手上的红痕也淡得七七八八。 姜厌上到五楼时,沈笑笑已经在楼梯口等着了,整个姿势就是翘首以待,远远看见姜厌,她连忙迎了上去,“你扔垃圾也扔太久了吧,我正要去找你。” 她上下左右打量姜厌,确定没问题后,舒了口气。 姜厌:“回去说。” 沈笑笑:“嗯嗯!” 两人回了屋,沈笑笑打开行李箱,掏了盒牛奶压惊,又抛给姜厌一盒,有些得意,“怎么样,我刚才的表现不错吧,活灵活现冷酷无情小美女!” 姜厌给予了比下午更深层次的赞赏:“怎么会这么棒呢?” 沈笑笑眉飞色舞,“你也非常完美!” “行了。” 沈笑笑端坐好,“好好。” 姜厌无意在这里玩什么自夸他夸的游戏,直接进入主题,“张添的确出轨了。” 沈笑笑也没问姜厌是怎么判断出来的,一拍手:“任务二稳了!” “铁定是张添出轨,然后谋杀了相爱多年的妻子。” 姜厌摇头:“但他爱自己的妻子。” 沈笑笑一呆,直播间门的观众也愣住了。 但姜厌很确定自己的判断。她的能力是看到别人的**,在设计纸条内容时,她听从沈笑笑多年家庭伦理新闻的经验,把第一句话设计成了「我的丈夫出轨了」。 而后自行设计了似乎很合理的引申:「他并不爱我。」 刚才在张添面前,她读了这两句话,并在两句话间门故意停顿了一秒。当时张添的**从他身体里窜出,遮住了她的眼睛与嘴巴,却没有遮住她的耳朵。 这种**她见得多,意思是他想蒙蔽住她的双眼,让她失去辨别能力,相信他说出的谎言,且不发出任何反驳。 但当她说到第二句话的时候,张添的**回归身体,紧接着,他说出了那句“所幸警察证明了我对她的爱。” 也就是说,那时张添不再试图欺骗她,他对“爱着何漱玉”这件事问心无愧。 姜厌总结陈述:“张添虽然出轨,但他自认深爱着何漱玉。” “何漱玉不是他杀的。” * 沈笑笑搓了搓脸,有些挫败,但也接受了这个说法。 晚上吃饭的时候,姜厌和她进行了沟通,布置了两人的具体分工,力图让张添打消两人租604的疑虑,暴露出对何漱玉的真实态度。 姜厌当时言辞肯定地说只要张添看到纸条,她就能判定张添是否在说谎,所以现在姜厌在她眼里就是一个精通心理学的专家,可以从微弱的眼神细节判定一个人的想法,她能怎么办,她只是个小海獭,只会啪啪鼓掌呀。 “好吧,”沈笑笑撅起嘴巴,“新闻里也有这种垃圾男人,出轨全当个刺激,问为啥出轨,就说妻子是真爱情人是调味,自以为自个儿是香饽饽,还想同时拥有两个美女,最后被发现要死要活痛哭流涕地不肯离婚…” 沈笑笑停止联想,乖巧问姜厌:“那既然张添不是凶手,我们现在干啥呀?” 窗外打牌的吆喝声已经消失,安静得不像话。 姜厌看了看时间门:“今天就先这样。” “何漱玉想让警方看的文章,我们已经看了,她想传达的虚假亲密关系是什么,我们也知道了。报警时间门与何漱玉死亡时间门过于接近,何漱玉大概率不是偶然死亡。” “至于张添出轨与何漱玉的死亡是否有联系…” 姜厌拿出洗漱用品,“明天再想,九点多了,我要睡了。” 今晚就是何漱玉的头七,注定无法睡太久,还是早些休息为妙。 很快,房间门归于寂静,只有逐渐平稳的呼吸声。 ... 与此同时,楼上的程光也昏昏欲睡。但709比较特殊,死的是狗,程光没经历过狗的回魂,所以他不清楚应不应该睡觉。 一是这狗咬死过人,它是否还有理智完全不能判断,所以它很难给出线索,就算给出了什么线索,能不能信又是一回事。 二是709的原主人已经死了,狗回魂又能干什么,这里已经没有能告别的人。 因此程光甚至不确定那狗会不会回709,他在睡与不睡的纠结中辗转反侧,不知不觉,时间门过了十一点。 伴随着敲钟声,程光起床又检查了遍被他藏在奖状后的符文,符文是可以感知到血气从而被动触发的,只要狗不攻击他,他和狗都会相安无事。 确定万无一失后,他决定小憩一会儿。 这一睡,再醒来就是凌晨两点半。 程光看清手机时间门的瞬间门就清醒了,他连忙从兜里掏出一个类似眼药水的东西,滴在了右眼上。 眼前一片漆黑。 程光眨了眨眼,又阖上双眼,努力适应眼球的刺痛感。 这种药水能让通灵师在四小时内看见鬼,价值昂贵,一张护身符仅能买到两毫升,昂贵就算了,副作用却丝毫不含糊。 按照常理,刚剥离躯体的灵体,只能对和他生前有强烈因果的人产生干扰,而回魂后滞留在人间门的灵体,被人间门的浊气污染,逐渐可以无差别攻击人类。 也就是说,刚诞生的灵体对完全陌生的人来说,是纯然无害的,人看不见灵体,灵体攻击不了人。 但也有例外,就是这种药水,或者类似功能的符咒。 鬼本来就可以碰触到人,而这个药水可以让人感知到半透明实体化的鬼,可以看到,摸到,闻到鬼,甚至可以准确进行攻击。 相应的,一旦鬼发现你可以看见它,那么它也不再单纯可以碰触到你,它也可以对你发起攻击。 其间门自有自洽的因果在,所以短暂开天眼这件事,是把双刃剑,所有通灵师都会慎重考虑。 程光参与通灵直播也有半年了,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心里很清楚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在床上自然翻身,不动声色地观察狗在哪里,推测它在干什么,它的灵体是什么状态,然后倒头继续睡觉。 几个呼吸后,程光眼球的刺痛感减弱,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前依旧一片漆黑。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没有参杂任何别的颜色,像个要把人吸进去的黑洞。 困倦让大脑变得迟钝,程光并没觉得这种黑有什么问题,但他向门口翻身时,突然想起他睡前并没有关掉台灯。 那个充电台灯虽然被他调到了最小档,但足够给他带来光亮。 所以光呢? 难道是迷迷糊糊给关了? 程光保持动作不变,右手往台灯的方向摸索起来,没有光他可什么都看不清,这台灯不会罢工了吧,沈笑笑也太不靠谱了,程光一边摸索一边在心里吐槽,很快,他摸到了床头的台灯。 程光眉心舒展,但还没等他摸到开关,他就倒抽一口冷气,猛地缩回手。 “嘶——!” 程光疼得不停甩手。 他刚才不小心碰到灯泡了,连续工作数小时的灯泡温度足以把他的手烫掉层皮,程光赶忙朝手心吹了吹风。 但疼意不仅没有减轻,反而更重了,再加上空气中浓厚的腥臭味,所有不如意加在一起,程光只想赶紧找到线索结束筒楼之旅。为了避免惊扰狗,他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拉高被子,对着手心又吹了几口气,突然,他的动作倏地顿住了。 “……..” 程光惊恐地瞪大眼睛,他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为什么灯泡那么烫,他却看不见光? 以及…... 风呢?他为什么感受不到风? 还没等程光想明白,一滴满是腥臭味的液体落在他的脸上。 程光其实感受不到水滴落在他脸上,但他闻到了在他鼻尖倏然流动的臭气,他下意识抬手想抹掉脸上的水滴,但手刚抬到一半,他的手就僵在了半空,水滴滴落的感觉瞬间门变得清晰明显,他的脸部上空似乎下了雨,一滴,两滴…数不清的粘稠又腥臭的液体滴在他的脸上,程光止不住颤抖起来。 他已经明白了,所幸明白的还不算晚。他努力克服肢体的僵硬,尽量自然得抓了抓脖子,又把手缓缓缩回了被子里。 做完这些动作,程光重新闭上眼,咬紧了牙关。 他现在只有一个选择,就是佯装无事地睡去等天亮。 因为一旦他表露出恐惧,被狗发现他能看见它的那一刻,他就会死去。 因为他的头现在被狗含在嘴里。 23. 我的头呢 线索 程光从没觉得时间门如此漫长,他闭着眼在心里数着秒。 一秒,两秒,三秒...... 他觉得他已经数到了世界末日,但墙上的时钟只堪堪过了十分钟。 人都是怕死的,程光也不例外。 生死关头,他根本抱不了平常心,他的大脑飞速转动,终于,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了下来,开始思考这个狗为什么要叼着他的头。 他很确定自己还没有暴露,狗的智商应该还没到通过刚才几个动作就察觉到他可以看见它的地步—— 想到这儿,程光苦中作乐地想,但凡现在叼着他脑袋的是个人,他都没命活。 毕竟他刚才的一系列动作,暴露太多了。 但这狗为什么要叼着他的头呢? 它不知道他的身份,不知道他能看见鬼,所以他到底是多倒霉才被一只狗这样玩弄! 一片死寂中,程光悄悄掀起了一点眼皮,耳侧潮湿黏腻的舌头舔过,留下一层粘稠的肉沫。 胃酸上涌,程光赶紧又闭上眼。 这只狗大概因为生前吃过人,死后也觉得自己可以生吃个人,所以灵体变得很大,或者说,嘴变得很大,否则根本无法含住他的头。 程光根本止不住对未知的想象,他想到狗密密麻麻的牙齿,想到它滴着黏液的舌头,但剧烈的恶臭味还是让他回到现实,他在被子里死死压着抽搐的胃部,不停斥责自己为啥睡前要开个天眼。 如果他什么都看不见,他现在就是个安安稳稳睡觉的普通人,什么都感知不到,自然也可以好好活命。 凌晨的直播间门热闹非凡,可以说从没这么热闹过。程光人缘不错,和很多人搭伙做过直播,虽然难度系数普遍偏低,但胜在人品好,为人也慷慨大方,这会儿弹幕里都是担心的声音。 【官方不去帮帮忙吗,起码通知楼下那几个帮下程光啊?!】 【程光也是,但凡在枕头底下压张保命符,现在都不至于这么被动,局里已经快打破15天无人死亡的记录了,程光你挺住,不要丢人!】 【还是以前参加的直播难度太低,从没遇到过致命危机,要是老手根本不会犯这种失误,最起码不会只在墙上贴被动符咒。】 【对,这类符咒弊端太大,必须感知到强烈血气才会对周围灵体发动攻击,但如果程光的头被一口咬掉,符咒就算感知到也晚了。】 有弹幕提出解决办法:【咬舌尖自残一下?这样就有血气了。】 但很快就有人反驳:【真不一定,程光的头可是在狗嘴里,舌尖那点血气能不能传到空气里都成问题….】 这些通灵师都是想了解709情况也暂时开了天眼的,所以全程知晓程光在面对什么。 其中有的通灵师甚至从零点开始就紧盯着直播,亲眼目睹了浑身是血的狗是如何走进房间门又是怎么叼住程光的头的,但是很可惜,无论他们在弹幕里如何提醒,程光也睡得昏天黑地。 而现在无比清醒的程光,眼睛被热气哈得睁都睁不开,压了十几分钟还是没压住上涌的恶心,痉挛着胃干呕了几声。 【………】 【完了】 直播间门鸦雀无声,程光心里涌出绝望,现画没有工具,念咒需要时间门,而狗只要一使劲,半秒就能把他的脖颈咬穿。 电光石火间门他忽然想起外套里还有张没用的护身符,外套就在两米外,只有他勇敢点,一鼓作气扒开狗嘴,三五秒应该就能跑到外套那里,把护身符拿出来! 想好就干,就在程光准备一跃而起冒死逃命时,耳畔忽然响起一阵笑声。 “嘻嘻…嘻嘻嘻嘻…” 程光的动作骤然僵住。 他什么都看不见,不知道笑声从何而来,但有一点可以确定... 狗不可能发出笑声,所以…… 眼前隐隐约约有光亮传来,狗张开了嘴,台灯的光亮照射进来,程光浑身紧绷,状若随意地偏了偏头,而后他就看到了一个女人,更准确的说,是一个女人的头。 女人表情疯癫,充满神经质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程光的大脑嗡的一声,后脊到头顶像是过了电,浑身发麻,一句话都说不出。 是何漱玉。 刚才,何漱玉的头与他的头并排贴着,在黑暗中戏耍地看他不堪一击的演技。 见程光终于发现了她,何漱玉的嘴猛地咧到了耳根。 * 23:59。 姜厌的手机铃声准时响起,她迅速睁开双眼。 她拍了拍睡得沉沉的沈笑笑,沈笑笑睁开惺忪的双眼,摇摇晃晃爬起床,去洗手池用凉水扑了扑脸,又躺回床上。 零点已过,现在何漱玉的灵体该与肉.体分离,来到604。 但由于两人不知道何漱玉被埋在哪里,所以不确定她来这儿需要多久,但灵体飘的快,总会在天亮前到来。 “我再睡会儿,有动静你就碰我的手。” 姜厌见沈笑笑已经清醒了,又阖上双眼。 沈笑笑:? 她的小脸皱成一团,干巴巴道,“你怎么这样啊…” 姜厌没说话,半张脸陷在柔软的枕头里,眼见着立刻就能睡过去。 “好吧好吧,”沈笑笑撅起嘴,任劳任怨地躺在床上紧盯着房门。 半小时后,沈笑笑翻来覆去好几次,终于坐起身,轻轻碰了下姜厌的手。 很快,她的指尖被勾起——姜厌醒了。 沈笑笑见姜厌没有睁眼,有些不好意思地靠近她的耳朵,小声道:“还没来,就是我晚上喝水太多了,现在有些难受…” “你先别睡,我去上个厕所。” 姜厌睁开眼,“你去吧。” 沈笑笑瞅了瞅姜厌,确定她再没其他话要说后,扭捏道:“你不陪我一起去吗?” 房间门内没有厕所,想解决的话只能去每个楼层的公共厕所,沈笑笑害怕,她今天可是看完了一整本恐怖,书里说得好,深夜独自外出的人简直就是白给,尤其是去公共厕所,格外白给。 ——没有一个人能从灵异世界的公共厕所里安全离开! 见姜厌只是揉眉心不说话,沈笑笑的脸越来越沮丧。 片刻,她听到了一声美妙的“走吧”,然后她就看见姜厌站起身,拽过椅子上的外套,兀自往门外走。 沈笑笑喜笑颜开,连忙拖拉着鞋跟上。 “姜厌姐你真好!”沈笑笑小声发好人卡。 要不是沈笑笑刚才守了半小时夜,姜厌也懒得跟出来,所以她摇了摇头,也没管挂在她肩膀上的八爪鱼,举着手电筒,径直往公共厕所走。 厕所距离两人房间门并不远,不到三分钟就走到了,姜厌抬了抬下巴,示意尽快,沈笑笑忙不迭点头,小跑着遛进隔间门。 沈笑笑其实知道没什么,但受不住满脑子都是恐怖画面。不到两分钟她就提着裤子跑出隔间门,站在姜厌面前低头系松紧带。 姜厌:“……….” 沈笑笑毫不在意地系好裤带,昂首挺胸地往屋子走。 深夜的走廊诱发人内心深处的不安,沉闷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如鼓点震在耳膜上。 沈笑笑刚走几步就怂了,又贴在了姜厌身旁。 两人沿着墙面走着,几乎重叠的脚步声不间门断地交错着。 哒哒,哒哒….. 沈笑笑可以清晰地判断出哪个声音是她的,哪个是姜厌的,她就这么在心里数着两人的脚步,闷头往前走,可眼前的楼道似乎没有尽头,周遭全部事物都凝固静止,唯有脚下的路在不断往黑暗里延伸。 沈笑笑觉得好像有些不太对,又走了半分钟后,她迟疑地停下了步子。 ...走了多久了? 沈笑笑低头看了眼手表,0:48。 两人从厕所出来后,竟然已经走了八分钟。 沈笑笑哆嗦起来,她赶忙扯了扯姜厌的袖子,“姜厌姐,我们遇到鬼打墙了!” 姜厌看过这方面的电影,冷静道:“我记得一直走就能走出去。” 沈笑笑连忙解释:“不是的,虽然鬼打墙不能困人太久,但我害怕...不是,今早太阳一升,何漱玉可就转世去了,咱们必须在之前出去的,这下怎么办呀?” 姜厌感到好笑:“你不是通灵师吗,你问我怎么办?” 沈笑笑愣了愣。 她求助姐姐已经是本能,沈欢欢学习刻苦,几乎通晓所有通灵相关的理论知识,而现在她潜意识里把姜厌当作了沈欢欢,遇到不懂的就去问,遇到棘手问题也第一时间门去求助。 但姜厌不是沈欢欢。 姜厌才刚踏入这行,理论知识比她还要贫瘠。 沈笑笑手忙脚乱想找出手机求助姐姐,但她摸遍了裤兜,想起自己出来上厕所根本就没带手机。 迎着沈笑笑的目光,姜厌摊开手,“我也没带。” 一片死寂。 四周漆黑得如同融化的墨汁,随时都要把人吞噬,沈笑笑的头都快要垂到胸口了,浑身写满了不知所措。 “往前走,”姜厌提议,“估计半小时就能走出去了。” 沈笑笑摇头:“不行,我们得尽快出去,我开始觉得不舒服了。” 她对灵体感知灵敏,她几乎可以肯定,现在鬼打墙之外就是何漱玉。 既然何漱玉已经来了,她们就不能在这里长时间门耗着。 沈笑笑努力去回想以前的经历,想了几分钟终于让她想起半年前的一次直播。 当时她和沈欢欢在一个村庄遇到了黄大仙,那村庄常年以贩卖黄鼠狼皮为生,抽筋剥皮手段极尽残忍,两人进村探查村民死亡原因时,就遇到了鬼打墙。 当时姐姐是怎么说的来着? ——“这种简单的鬼打墙不需要浪费任何符咒,事实上没有什么符咒是用来对付鬼打墙的,因为它很好破解。” ——“所以以后笑笑遇到鬼打墙的时候不要害怕。” 回忆结束,沈笑笑吞咽了口唾沫,像是给自己打气一样说了句:“我才不害怕。” “我先试试,姜厌姐你跟着我走。” 姜厌挑眉,“行。” 听到姜厌的回答后,沈笑笑开始闷头朝前走,她每走几步就会拐一个90度的直角弯,而后继续走,继续拐弯,大概走了有四五圈,她突然穿过墙体,消失在姜厌面前。 见沈笑笑出去了,姜厌单手捂住耳环上的摄像头,一根红线从她指尖探出,刺穿墙体,又迅速消失不见。 不过几秒,她就出现在了沈笑笑身后。 弹幕里飘过几条疑问。 【我是困出幻觉了?姜厌那儿刚刚是不是黑屏了几秒?】 【是黑屏了。应该是受到鬼打墙影响了吧,摄像头短暂掉线了。】 【有道理,局里摄像头该升级了。】 两人重新出现在走廊里,604就在肉眼可及处,但两人一时都没有动作。 “咔哒,咔哒,咔哒….” 本该寂静的走廊,传来密集沉闷的敲击声。 这些敲击声由远及近,声音很密很快,就像是三个人在并排飞速走路,但深更半夜怎么会出现在六楼散步的人。 姜厌垂下眸,拽了下一动不动的沈笑笑。 “回屋。” 姜厌的声音几不可闻,但还是把沈笑笑吓了一跳,她被越来越挤的鼓点般的声音吓到了,颇有点草木皆兵的意思。 姜厌把手电筒的光打在地面上,拉着沈笑笑往前走。 不消片刻,两人就看到了那是什么东西。 这是一个没了头颅的人。 因为生前受过致命伤,她的身体过于残缺,几乎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她只能跪在地上前行,左膝与胳膊齐齐向前动作,发出“咔哒”一声,之后左膝带动着右膝又发出“咔哒”一声,最后失去头颅的脖颈跟随肢体动作轻轻摇晃,发出脊椎碰撞的清脆“咯哒”声。 最诡异的是这“人”明明已经残缺到这种程度,爬行速度却奇快,手脚并用,仅仅三秒就前行了□□米,路过之处满是鲜红的血手印。 血腥味扑面而来,扭动的人体已经快到604门口。姜厌面色不变,把紧咬牙关的沈笑笑推进房间门,而后迅速关上了门。 一进门,沈笑笑就死死捂住嘴,软着腿瘫倒在地。 刚才的画面不亲身直面根本无法想象,诡异至极,恐怖感直窜天灵盖,让人毛骨悚然。 沈笑笑大口喘着气,呼吸都不通畅了,姜厌觉得她要是再不松手,很可能活生生把自己憋死。 姜厌把她拖到床上,缓和气氛:“我给你讲个笑话。” 沈笑笑感激涕零。 姜厌:“你下午说对了,何漱玉的确在满地找头。” “………” 沈笑笑虚弱脸:“…我都这样了,冷笑话咱就不要讲了吧。” 姜厌零星的那点合作精神消失殆尽,自顾自地躺下盖好被子。 沈笑笑:“……..” 但被这么一打岔,恐惧的念头竟然消散了不少,沈笑笑也跟着沈欢欢出过不少次任务,自然知道现在应该干什么。 此时何漱玉的身体已经穿过房门,爬进了屋里,沈笑笑飞速闭上眼睛。 片刻后又偷偷掀起眼皮,迅速瞄了眼墙壁上的血手印又飞快闭上眼睛。 该说不说,姜厌的气场实在有些强,而且好像完全不会害怕,给她带来不少安全感。 想到这儿,沈笑笑往姜厌那边挤了挤。 就是冷冰冰的。 沈笑笑被姜厌的胳膊凉到,又像个虫似的往外挪了挪。 哒哒哒哒哒哒—— 满屋都是节肢动物爬行的声音,何漱玉显然是在找失去的头,她似乎失去了方向感,爬行速度放得很慢,摇摇晃晃的,几次要从窗户上掉下去。 姜厌睁眼望着何漱玉扭曲的四肢,目光沉吟,突然她动了动指尖,把床头的装饰品推到了地上。 ——砰! 沈笑笑吓的呼吸都暂停了,反应过来后赶忙偷偷摸出两张护身符,塞了一张到姜厌手里。 但预料中的回头并没有出现。 何漱玉自顾自爬着,场面血腥恐怖,但也仅此而已,她没有对声音表现出任何关注。 姜厌叫她:“何漱玉。” 何漱玉依然没有多余举动,她贴在衣柜上,一动不动。 沈笑笑这下也明白了。 来两人屋里的只是何漱玉的身体,没有头就没有思考能力,也不再具备五感。两人现在的处境,完全可以用安全至极来形容。 姜厌翻身下床,走到了何漱玉跟前。 她仔细打量起她的伤势。 沈笑笑探过脑袋:“是不是要帮她找头啊?” 沈笑笑害怕何漱玉的原因很简单,一是她死相太惨烈太恐怖,二是何漱玉是精神病患者,很可能会暴起伤人。 而一般人的头七几乎不用担心这些,因为他们只是想回家看看家人,又与旁人没有因果,因此不会攻击亲人也无法攻击陌生人。 退一万步讲,就算通灵师被这类的鬼发现了,这些鬼人性尚在,也不会去伤害通灵师。 但现在何漱玉这样,的确是没法伤害他们了,却也无法提供线索。 姜厌点头:“要找,不过不用我们找。” 沈笑笑不理解了。 姜厌淡淡道:“何漱玉的头应该被狗叼到了709,便宜程光了。” 如果程光能把这件事顺利解决,晋级绝对不成问题,而拿到头后,他必然会来604找她们,所以姜厌准备先睡个觉。 沈笑笑很快被姜厌的理论说服,也跟着躺好了被子,睡前还往姜厌身边挤了挤,就差抱上去了。 凌晨一点半,两人的摄像头忽然发出“滴滴滴”的声音。 红光剧烈闪烁,像是催命符。 沈笑笑被声音吵醒,睁开满是困意的眼睛反应了会儿,冷汗忽然就下来了。 她跳下床光着脚就往外边跑。 “快快快快——” “姜厌姐,程光遇到危险了!!” * 今晚可能遇到危险的只有程光一人。 沈笑笑飞快往七楼跑,姜厌叹了口气,出门前在门把锁上绕了一圈红线,把何漱玉的身体困在了604。 程光的房门并没有锁,沈笑笑径直推开门,迅速往卧室跑。 可眼前的场景让她倒退了好几步。 何漱玉的头滚在角落,一动不动,墙壁上贴着的符咒发动了大部分,但很明显,这些符咒并没有杀死恶犬,反而激发了它的凶性。 半人高的黑狗满身伤痕,把程光喉咙咬得死死的,只要流出血就会被迅速舔走。 此时程光半边身子躺在地板上,上半身摇摇晃晃,头颅低垂,生死未知。 沈欢欢的目光落在程光的手上,他的手里正攥着一张护身符,但上面的朱砂已经被鲜血污染,彻底失效了。 感受到有人来了,程光的手指动了动,瞳孔有些涣散地看向门口。 见程光还活着,沈笑笑舒了口气,单手捏着护身符文,快步往程光身边走。很快黑狗就松开了嘴里的程光,留着哈喇子朝她走去。 沈笑笑下意识想求助。 或许也不是求助,她现在很需要一个人陪着她,单纯看着她也可以,只要能让她不这么害怕,但是她的余光看向门口,姜厌并没有出现。 沈笑笑深吸一口气,咬牙快跑了几步,飞速念完咒,把护身符贴在了程光身上。 盈盈而明亮的光笼罩住了程光。 沈笑笑赶忙从兜里又掏出一张黄符,她正要重复刚才的咒法,头发却忽然被一阵风吹动,沈笑笑眼里的一切都在变慢,等她回神时,何漱玉的头已经咬破了她的手腕。 沈笑笑手一松,黄符落地,手腕上的鲜血随之滴在上面,符文失效了。 何漱玉笑得满是恶意,神色疯癫,嘴里嘟嘟囔囔说着话,“他爱我,他不爱我,我爱宝宝,我最爱宝宝。” “红裙子,白裙子,妈妈过年包红包,妈妈给谁包红包...” 沈笑笑记下了这两句话,而后蹲在地上,护好了自己的重要部位。 本来随身揣三张护身符绝对够的,但她睡前给了姜厌一张,刚才用了一张废了一张,现在已经没有了。 不过她胸前还挂着师父给她的护身镜,遇到危机会被动救她的命,沈笑笑现在要做的就是保护自己,然后等护身符发作。 姜厌进屋时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 满屋的血腥味,沈笑笑努力在角落窝成一团,一旁的程光面无血色,只能发出嗬嗬的喘气声。 程光努力掀着眼皮,他看着姜厌缓步走来,只是在恶犬旁的空地随意踩了一脚,那狗就像是经历了极大的痛苦,倒在地上浑身抽搐着吐出嘴里刚吞下的血。 别人不知道,但程光很清楚,姜厌这是把恶犬的进食**踩灭了。 她的能力实在太强了,对他而言致命的场景,只需要她轻轻踩这么一脚。 这样的妖一旦大开杀戒要死多少人,所以师父到底为什么要把她放出来... 姜厌走到程光身边,蹲了下来。 程光虚弱地躺在地上,他不指望姜厌救他,也不指望姜厌能救他,他对一个妖又能抱有什么期盼呢? 他现在很困,出血让他眩晕,人生的走马灯在眼前闪过。 他要死了。 虽然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但他要死了。 就在程光遗憾自己连个遗言都说不出来的时候,姜厌从衣兜里拿出一个白玉药瓶,倒出了颗浑圆洁白的丹药。 “这是我上期拿到的奖品,”姜厌说,“现在只有一颗。” 她递到程光嘴边:“你吃了吧。” 程光眨了眨眼,只觉得自己失血到出现幻觉。 他艰难挪动身体,准备躺在地上等死。姜厌看懂了他的想法,把手往前送了送,“不要?” 丹香幽幽传来,程光觉得自己似乎清醒了点,他缓缓低下头,仔细看了眼丹药,面容瞬间门呆滞,而后迅速转变成了不敢置信。 程光很清楚这是什么东西。 凝灵丹。 由道门顶级丹师炼制,说是可以生死人肉白骨,但这说法过于玄乎,它救不了绝症,也复活不了已死之人,但它依旧被道门众人奉为最顶尖的几种丹药之一——因为它可以修补重伤的灵体。 灵体的伤害对象也是灵体,黑狗对程光的攻击是直接作用在他的灵魂上的,而灵魂受伤,身体自然就显现出了对应的伤势,所以程光现在去医院根本没用,他是灵体受伤了,并且是致命伤,医生救不了。 程光喉咙发干,但却无法说话,只能紧盯着姜厌的手。 姜厌语气温柔,“不要有负担,我不是你师姐吗?” 程光鼻子忽然有些发酸。 他回想起刚才对姜厌的恐惧与抵触,满心满眼都是负罪感,他到底都在想什么——他还是个人吗?? 他真不是个东西啊。 他刚刚究竟在想什么? 他竟然在质疑师父的决定,妖怪才不唯利是图,姜厌多好啊,只有一颗丹药还给了他,虽然看起来很冷淡,但内里温柔又善良。 他怎么会是这样的人?他都二十岁了,大学都快毕业了,竟然还会相信书里的一面之词。 “谢....”他努力挤出一个字。 姜厌摇了摇头。 时间门容不得程光矫情,他颤抖着手将丹药掰开,掰了三分之二就着水吞下,余下的三分之一还给了姜厌,姜厌转身就把剩下的丹药递给沈笑笑。 沈笑笑受宠若惊:“不用不用,这太珍贵了,小伤的话灵体会自己修复的,我这种两三天就好啦!” “恭喜光兄,我还以为你要挂了呢!” 程光的神情更动容了。 看啊,这就是真实的姜厌,沈笑笑那么轻的伤,她都想要帮一帮! 夜过半,姜厌顶着程光看圣人般的目光,拎着何漱玉的头离开了709。 ——如她所料,人类对救命之恩看得极重。 她选奖品的时候想的很清楚,其余奖品都是一次性的符咒,用了就失效,只有丹药是可持续的:她卖出人情,然后可持续性地拿到好处。 至于程光——不说程光与何清源亲近,单是程光在管理局的关系网和亲戚网,就值得她救一次。 凌晨三点的直播间门还有很多观众。 【有人看懂姜厌是怎么制服一头一狗的吗?】 【应该是攻击类符咒,摄像头没拍进去。】 【其他不说,姜厌人品真的好,太无私了,这种等级的丹药说送就送了】 【是啊,谁不想跟这样的人出任务呢QAQ】 ... 【插个话,我觉得姜厌的措辞怪怪的,“现在只有一颗”,好像其他地方还有一样。】 【建议楼上不要多想,不说姜厌会心寒,我都心寒!】 回到屋,姜厌把何漱玉的头挂在门后衣架上,又避着镜头把包里另外两颗丹药塞回白玉瓶。 满屋的墙壁已经彻底变成血红色,密密麻麻的血手印叠在一起。 何漱玉的头自从姜厌进709后,就没有任何动作,现在来到604房,见到自己的身体,竟然左躲右藏,似乎极力避免和身体合在一起。 沈笑笑刚才缩成一团,根本没看清姜厌是怎么制服黑狗的,本来想问问,结果看到这一幕什么都忘了,“咋回事,这头怎么还躲起来了?” 姜厌淡淡道,“因为她清醒了。” 何漱玉掀起眼皮,如果去掉满脸的血迹与粘稠的口水,从面相上来看,应该是个很温柔的女人。 她对着沈欢欢满脸愧疚,“对不起,我刚刚清醒的时候,我正咬在你手腕上…” 沈笑笑这下也明白过来,何漱玉是间门歇发作的,刚才处于发病状态,而现在已经和常人没有太多区别。 她大度摆手,“没事儿,咬的也不深,不过你这病可真吓人啊,攻击性也太强了。” 何漱玉的神情十分抱歉:“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发病的时候就很吓人,和一般的精神病发作不太一样,攻击性很强,行为也很恶劣…” 姜厌:“你还记得你刚才干了什么吗?” 何漱玉摇头:“只有几个模糊的片段,具体做了什么就记不清了。” 沈笑笑想起何漱玉生前的遭遇,叹了口气,“你也怪可怜的。” 何漱玉苦笑,低头不说话了。 何漱玉的身体还在找她的头,倒吊在屋顶的灯上,血淋淋的腿垂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姜厌的肩膀。 场面分外诡异,何漱玉抬眼看着丝毫不躲的姜厌,心里也猜出了两人的身份,轻声问:“你们是...那种大师吗?是来调查我死因的吗?” 姜厌直言:“是。” 何漱玉轻轻叹息:“没什么好调查的,我是自杀。” “这狗喜欢吃生肉,凶性也大,听说以前是709在养,咬了自家孩子也养,筒楼里的人也不爱管闲事。后来709没人了,王婶开始养,再后来就是我丈夫养,前阵子我丈夫出差,我没去喂它,它被我饿了几天...我自杀那天它正饿得很,再加上我割了腕身上血腥味重,我刚过去它就扑了过来。” 姜厌:“原因?” 何漱玉的声音低不可闻:“自责愧疚...或许还有其他的情绪吧,我每天都很痛苦。” “挺疼的吧,你没喊?” “没...” “为什么选择这种死法?” “我做了错事。” 何漱玉的目光转向那面贴满了卡通贴纸的镜子,她在说她那天的失职让张小粱被玻璃片刺穿眼睛—— 作为母亲却让幼小的孩子终生失明,的确算是错事。 姜厌紧盯着何漱玉,沉默下来。 因为何漱玉说的都是真话,她真的是自杀。 但沈笑笑不信这个说法。 她急忙问道:“那你为什么在电话里暗示警方?我们看了你的,根本就没有红裙子,唯一跟裙子有关的那篇,你在暗示你跟丈夫的感情出现了问题!你不要维护张添呀!” 何漱玉没想到两人竟然去看了,她安静片刻,摇了摇头。 “我没有维护他,我说的都是真的——至于那通电话,我的确是想让警察过来,因为我当时在经历家庭暴力,我想求助。” “但是我不懂出警机制,随便想的暗示的也过于隐晦,所以警察没有来,暴力后来也停止了。” 沈笑笑傻眼了。 她完全没想到是这种走向,何漱玉的话好像没有毛病,那些电话途中奇怪的声音,似乎可以理解成张添捂着何漱玉的嘴,殴打她的声音。 但姜厌忽然笑了起来。 她声音很轻,但不容置喙,“你在说谎。” 何漱玉声音高了些:“没有,我为什么要骗你们?” 姜厌退后两步,坐在了床沿。她的能力在这方面有很大用处,所以何漱玉的反驳无效。 “张添没有打过你,最起码在你拨打电话的时候,他并没有打你。” 姜厌很喜欢何漱玉说谎这件事,因为这样才有突破口,她不喜欢自杀这个答案,复杂的故事更能吸引到她。 她自顾自分析道:“为什么是家庭暴力呢?” “骗我们的理由可以有很多,但你选择了家庭暴力,那我可不可以理解成…” 姜厌沉吟片刻道:“你脑子里有关于暴力的深刻记忆,甚至可能就发生在那晚,所以你在回忆那晚,试图找出拨打电话的合理理由时,第一时间门选择了它当借口?” “你报警时,张添正在打什么人,对么?” 何漱玉面色大变。 “是张小粱?”姜厌问道。 她紧盯着何漱玉,随后摇了摇头。 看到这里,直播间门已然懵了。 【???】 【这都行?这也太武断了吧?】 【不,从何漱玉的表情来看......姜厌的判断应该是对了。】 【如果她是极资深的心理学家,完全可以做到这点,咱们局里干啥副业的没有?律师医生上市公司老板,说不准姜厌拿的就是心理学专家的身份。】 【不说其他,榜三不也具备类似能力吗,打个照面就能通过面相判断善恶对错。】 姜厌自然不知道直播间门的讨论,她问遍了各种可能,同事,亲戚,陌生人,但从何漱玉的反应来看,统统不是。 最后,姜厌像是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勾唇问出了一种可能。 “张添打的…” 她缓缓道,“不会是他的出轨对象吧?”:,,. 24. 走访 时间点 沈笑笑脸上的表情像是噎着了,一口气没上来,边咳嗽边瞅姜厌。 “不是,张添怎么会打….” “姜厌姐你别笑啊,瘆得慌…” 姜厌拉平唇角,瞥了沈笑笑一眼,沈笑笑乖巧在嘴上比了个拉拉链,姜厌重新把视线转回何漱玉。 何漱玉的表现给了她答复。 她的猜想是真的。 所以当时的情况很可能是何漱玉发现了张添的绑架虐待行为,因此假装精神疾病发作,从而报警。 为了不让张添怀疑,何漱玉选择了“红裙子”作为切入点,说她看到了独自玩跷跷板的红衣女孩——不久前,她在王婶收租时发病,当时她让张小粱穿上了红裙子,所以这句话出现的并不突兀,符合她患病时真实与幻想混乱的发言,不会引起张添怀疑。 姜厌闭上眼睛,回忆起那通报警电话。 那通电话里出现过多种声音,先后顺序是:何漱玉的说话声,让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被捂住嘴的“唔唔”声,挣扎声,以及重物落地声。 那么当时的场景会是怎样的呢? 姜厌的手搭在膝盖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敲着,不断设想各类场景选项,最后定格在最合乎情理与逻辑的那个。 ——因为何漱玉患有精神疾病,住进筒楼后基本没出过门,接送孩子买菜做饭都是张添来做,所以事件发生那晚,何漱玉一直在家。 房子很小,任何人的行为都无法躲避,因此何漱玉亲眼看见张添把情妇带回了家,又全程目睹张添虐待殴打情妇。因为某些原因,何漱玉在思索后,选择了报警。 至于是什么原因,目前不得知。 但可以肯定的是,何漱玉打电话的时候,张添正在她身旁虐待情妇。 由此张添第一时间门发现妻子报了警,为了防止行为暴露,他停止了殴打,改变了策略,比如把情妇摁在地上吃什么东西,所以电话中途突然出现了咀嚼声。 但由于张添担心何漱玉再说下去,警察真的会出警,所以暂时性放弃了虐待行为,上前捂住了何漱玉的嘴,与此同时,张添的情妇剧烈挣扎,撞倒了张添家里的物件。 所有声音的发生顺序都对上了。 姜厌缓缓睁开眼睛,眼底却并无喜色。 这件事处处都透露着不对劲,首先是张添为什么要绑架殴打情妇?其次他做这件事为什么没避开何漱玉,只是因为她是精神病人,所有说辞都不可信? 还有,何漱玉为什么死后要帮张添隐瞒真相,她又是否提前知道了张添的计划,所以在报警前就写了那样一篇文章暗示两人情感破裂?以及从目前的信息看,情妇应该是活着离开了,但却没有报警,这又是为什么? 沈笑笑想得没姜厌那么细,她疯狂调动脑子里的家庭伦理新闻,积极对张添殴打情妇这件事情发表见解: “难道是张添出轨被何漱玉发现了,她准备离婚,于是张添想了出殴打情妇的戏码?” 她煞有介事地分析:“张添肯定是想跟何漱玉表态,他在老婆和情妇里更爱老婆!” 姜厌摇头:“何漱玉是精神病人,她一旦和张添分开,张小粱必定会归张添。” “按照何漱玉的性格与情况,在长期愧疚与自我谴责下,一旦发现张添出轨,她不仅不会离婚,甚至会把错误归在自己身上。” “张添没有必要弄这么一出。” 沈笑笑瞅何漱玉:“你快说说是怎么回事呀。” 何漱玉垂着眼睫,没有说话。 “诶,你别发呆啦,”沈笑笑往前走了两步,想扒拉扒拉何漱玉催促她说话,谁知手刚放上去,身边的温度毫无预兆地下降了。 屋内本就潮湿阴冷,如今突然变得愈发不透气,那种寒意很清晰,或者说是近乎实质化的恶意,仿佛冰刃般刺进肌理,缓缓渗进骨头缝。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传来。 沈笑笑下意思就要抽手,但已经晚了。 她的食指猛地一痛,鲜血瞬间门流了出来。姜厌上前一步掐住何漱玉的下巴,狠狠一掰,咯嘣!何漱玉的下巴瞬间门脱臼,松动的下颌耷拉下来,露出沾满血渍的牙齿。 沈笑笑赶紧把手缩了回来。 显而易见,何漱玉又犯病了。 而如今的何漱玉不再试图躲避她的身体,见两人不好惹,她一边眯着眼露出恶毒的笑,一边狠狠撞向眼前的肩膀,趁着沈笑笑倒抽冷气,她迅速弹跳起来,试图和身体连在一起。 然而何漱玉的眼底刚迸发出喜意,头皮就泛起密密麻麻针扎般的刺痛。 姜厌皱着眉,扯着何漱玉的头发又把她拉了回来。 “你发病的时候,好像有些狂傲?” 姜厌看了眼血淋淋的床,又看了眼正挂在灯上的何漱玉的身体,有些嫌弃地把头抱在怀里,而后缓缓躺在了床上。 深夜的直播间门飘过一片密密麻麻的“???” “发病间门隔时间门太多,何漱玉应该是被刺激到了,”姜厌冷静分析道,“所以就算她等会儿清醒,咱们也问不出什么实质性东西。” 沈笑笑看着安安稳稳躺在床上的姜厌,总觉得这个场景出现在这里不太对劲。 她茫然道,“….所以?” “所以睡觉。” 沈笑笑沉默片刻,轻轻躺在了姜厌身侧,而后翻了个身,背对着姜厌。 但身后的视线实在太强烈,她的后背几乎要被烧出个洞,两分钟后,沈笑笑又翻过身,低头与满眼阴毒的女人对视了一眼。 沈笑笑:“。” 姜厌坦然自若:“下巴脱臼了,咬不了人,抱紧些就不会蹦出去。” “…的确是这个理...但我就是说,就是...就是这个脸她是不是…” 姜厌困倦地闭上眼:“你不想看她的脸?” 沈笑笑如蒙大赦:“对对!” 姜厌想了想,把怀里的头跟个玩具似的塞进沈笑笑怀里,“这样就行了。” 沈笑笑:“!!” 姜厌:“闭嘴。” 沈笑笑不敢说话了,伴随着姜厌逐渐平稳的呼吸声,她一寸一寸低下头,看着深夜窝在自己怀里的后脑勺,四肢僵直。 * 接近六点,天边出现了第一缕阳光。 沈笑笑一夜未眠,蔫巴巴地拍醒姜厌,见姜厌眼皮终于动了,数不清的委屈瞬间门涌出心头。 “呜——” 姜厌见时间门差不多了,起身拍开沈笑笑的手,把何漱玉的头从她怀里捞了出来,看都没看沈笑笑小动物一样寻求爱护的眼神。 沈笑笑的哭腔被打断,眼睁睁看着姜厌手腕一翻,与灯泡斗智斗勇一晚上的躯体便获得了自己的头,身首接上只需要一瞬间门。 顷刻间门,“完整”的何漱玉站在床边,眸色在光线下逐渐软化,安静柔和。 随之而来的,是她逐渐透明的身体。 ——天亮了,她该去轮回中等待转世了。 沈笑笑低声哼哼了几句,念着何漱玉吓她也不是故意的,还是认真道别,“祝你下辈子长命百岁。” 何漱玉大概是想笑一下,但脱臼的下巴,被啃食得残缺而丑陋的躯体,让她的笑扭曲又恐怖。 姜厌把手心伸向何漱玉,何漱玉微怔,困惑地看向姜厌。 “给些信息。”姜厌说。 何漱玉蜷了蜷手指,她发不出声音,事实上,她也不准备说些什么。 迟疑很久,她的食指点在姜厌的掌心。 她一笔一画写道: 「谢谢,但是不要查下去了。」 画好句号,何漱玉露出一丝笑,有些苦涩的一个笑。她好像还想写些什么,但嘴唇颤抖着嗫嚅了几下,还是什么都没有写。 她转身看向窗外,今天是个晴天,窗下不远处有棵梨树,梨花的香气很淡,慢悠悠地飘进房间门,混在筒楼的鱼腥味里,给人一种美好的事物被破坏了感觉。 何漱玉靠在窗边,轻轻叹了口气。 阳光充盈满房间门的时候,何漱玉消失了,消失得干干净净,连带着满屋的红色手印都无影无踪。 “叩叩叩!” 门外传来程光热闹的敲门声。 凝灵丹对灵体的修复能力不是一般丹药能媲美的,休息了三个多小时,程光这会儿俨然已经生龙活虎,他一边敲门一边嚷嚷着要请两人吃大餐。 于是三人收拾好东西出了门。 天是半明的,不明亮也不压抑,不温暖却也不冷,三人步行到摊点,挑了个陈旧却干净的矮桌边。 这地方的清晨哪里有大餐,最后程光点了十一笼蒸饺,硬是摆满了一桌。吃食上得很快,刚出屉的蒸饺,小巧玲珑,晶莹剔透的面皮包裹住鲜美流汁的虾仁,蘸着特调的酱油吃十分诱人。 沈笑笑一口一个,塞满三个后,像个在嘴里囤货的海獭,一边努力咀嚼,一边满是怨念地盯着桌角。 程光正准备和两人讨论讨论线索,见到沈笑笑受气包的表情,很是纳闷。 “起床气?” “应该是吃得太多,”姜厌瞥了沈笑笑一眼,“咬肌麻了。” 沈笑笑赶紧就要反驳,但嘴里塞满了东西,她唔唔了半天,硬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加速咀嚼,拼了老命终于把嘴里的东西吞了进去—— 然,五分钟已过。 世界已经无人在意她刚才为何生气。 沈笑笑努力拉回话题:“才不是!” 程光正问姜厌昨晚的情况呢,顿时有些懵:“什么不是?” 沈笑笑握拳:“你刚刚不是问我为什么生气吗?你怎么这就忘了,我生气都怪姜厌姐!她让我抱着何漱玉的头睡了一晚上,一晚上呜呜,她睡得那么香,就我睡不着,我好嫉妒她!” 程光眉心一皱。 沈笑笑等了好一会儿,见两人都不哄她,委屈地把脸埋在小米粥里喝了好几大口,再抬起脸时已悲愤欲绝。 姜厌:“怎么了?” 沈笑笑撅起泛着油光的嘴:“咬肌麻了。” “………..” 程光这会儿已经思考结束,他是打死不相信姜厌会干出欺负队友的事情的。他以前就被书本遮蔽,冤枉了姜厌,现在姜厌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不允许任何人再冤枉她! 他斩钉截铁:“你错怪我师姐了。” “她绝对是帮你练胆量呢,就你那胆子,不锻炼锻炼以后肯定是要吃大亏——再说了,何漱玉的头当时绝对没危险了,对不对?” 沈笑笑:“唔…” 程光心道果然如此。 他循循善诱道:“我师姐就是做好事不留名,太容易遭人误会了!你想想你要是连这个都害怕,以后遇到更危险的怎么办?昨晚过后,你得到的好处多多啊!” 沈笑笑不解:“有啥好处?” “你就说,下次再让你抱着头睡觉,你敢不敢?” 沈笑笑思忖片刻,点头:“可能敢。” “这不就得了?” 程光鼓励沈笑笑:“那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你是不是应该主动把头抱过来,向师姐展示你的成长,不辜负师姐的良苦用心??” 沈笑笑挺胸抬头:“应该!” “孺子可教也,”程光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沈笑笑的肩膀,继续低头吃起蒸饺。 听完全程,姜厌把吃完的一屉放在手边,惬意地擦干净手。 她就说救程光的好处多。 下次遇到掉下来的头,她又能睡个好觉了。 … 沈欢欢和赵崇今天会来筒楼走访,所以三人吃完饭没有耽误,直接回了住处。 安平市警方先前已经走访过一次,如果这次还是找不到他杀证据,何漱玉的死亡就会被判定为“疯狗袭人事件”,直接结案。 但由于何漱玉是自杀,所以无论今天警方是判定何漱玉被疯狗咬死,还是发现了她自杀的证据,何漱玉的死都不会再调查下去。 因此今天必须利用好走访的优势。 三人回到筒楼时,沈欢欢她们还没到。迎面走来几个背着书包的小孩,有七八岁的,也有十一三岁的,两个岁数相当的女孩胳膊挽着胳膊,胸前的校徽写着“安平初中”。 两个女孩的脑袋凑在一起,不知道讨论到了什么,嘻嘻哈哈的,满脸都是青春洋溢的笑容,根本没注意到前方有人。 姜厌侧过身子,让了路。 “谢谢姐姐!”扎着粉色皮圈的女孩后知后觉地转过头,笑着跟姜厌道谢。 沈笑笑目送走两人:“这俩小姑娘真不错!” 程光:“怎么说?” 沈笑笑:“完全没因为住在这种老式筒楼里就自怨自艾啊。” “这有什么好自怨自艾的,”程光翻白眼,“像你家那样住在四层别墅里的才是少数啊!” 沈笑笑愣了愣。 但她很快就咧嘴笑起来,大力拐了程光一下,笑得贼兮兮的:“羡慕啊?那你这辈子多多做好事,来世你也可以拥有大别墅!” 两人又你一下我一下怼起来,姜厌的视线落在前方,三米远外正走来一个低着头的小男孩,头上顶着大了一圈的鸭舌帽,能遮住半张脸的眼睛,戴着黑色的口罩。 三人现在站在铁门外,把大门堵得严严实实,男孩也不说话,压了压帽檐,缩着肩膀低着头想从侧面挤过去。 姜厌稍稍侧了侧肩膀,男孩迅速加快脚步想从那个空档钻过去,但姜厌给他留的空间门实在太小了,男孩好不容易挤过去,宽松的帽子就掉在地上。 男孩的头上光秃秃一片,大片丑陋的红褐色伤疤蔓延在头皮上,连带着耳朵和脸颊上都是破损的皮肤和凹凸不平的疤痕。 男孩赶忙捡起地上的帽子戴好,头都不回地快步离开了。 沈笑笑也注意到了男孩的样貌,低声道:“这是…烧伤?” 姜厌摇了摇头。 “是烫伤。”三人身后传来讥讽的声音。 姜厌转过身。 林鑫九脖子上挂着昂贵的头戴式耳机,黑色的运动裤包裹着长腿,如果忽视他脸上的嘲讽与呛人的口气,应该是个非常符合当下审美的痞帅型男生。 “至少深一度烫伤,你看起来挺能的啊,这都不懂?”林鑫九站在姜厌面前,脸上的嘲讽丝毫不加掩饰。 “不懂这个很丢人吗?”姜厌问。 “当——” 姜厌打断了他的话:“我以为作为职业主播,打不赢比赛才丢人。” 林鑫九的脸色阴沉下来。 他昨天睡了一整个白天,又熬了个通宵打游戏,结果次次匹配到垃圾队友,弹幕里的话也越来越不客气,他没忍住平台违反条约规定喷了粉丝,就在半小时前,他在电竞平台的直播间门被挂了红牌,封禁三个月。 林鑫九声音逼成线,压迫感十足:“你看了我的直播?” “没有,”姜厌平淡道,“昨晚程光遇到了危险,我想着你大概是在打游戏吧,所以才没去帮忙。” 程光眸光闪烁了一下,低下头。 果然,林鑫九肉眼可见地愣了下,他昨晚戴着耳机,的确没听到摄像头发出的警示声。但他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反而嗤笑起来:“这种程度的比赛竟然还会遇到致命危机?” “死了也算淘汰废物。” “你!”沈笑笑生气了,扬着拳头就想给林鑫九一下,但是被程光眼疾手快拦下了。 程光摇头:“算了。” 林鑫九掀了掀唇角,像是懒得再和几人说话,戴上耳机,背着单肩包走出大门,很快就消失在大路的拐角。 姜厌没有纠结刚才的插曲,见人走了,便直接道:“他刚从六七楼下来。” 沈笑笑扁嘴:“我也看到了,他左手袖子上好多灰。” 这座筒楼的楼梯扶手建造得非常特殊,在左侧,而底下五楼因为租户比较多,所以扶手比较干净,只有六七楼的扶手满是灰尘。 “林鑫九肯定是从赵崇那里拿到了信息,所以一大早去咱们房间门查看何漱玉转没转世,要是没转世的话,他就会把她打散,让她再也没办法投胎。” 沈笑笑看过林鑫九的直播,了解他的作风,知道他对鬼怪有多大的恶意,所以推测得很准。 姜厌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 上午九点,沈欢欢与赵崇到了筒楼,跟他们一同来的还有一名年轻警察。 为了不让租户警觉,沈欢欢今天做了万全准备,不仅穿了长衣长裤,染了发色戴了美瞳,用化妆品修饰了面部细节,甚至还用防水粉底把她雪白的皮肤和脖颈都盖住了,完全看不出与沈笑笑是双胞胎姐妹。 两人拒绝了王婶的带路,从一楼开始,一家一户地走访,由于租户普遍非常配合,所以进度飞快,还不到一个小时,两人就来到了三楼。 301与302都没有租出去,于是沈欢欢敲响了303租户的门。因为先前接到了走访通知,所以屋里的女人没有上班,很快便开了门。 这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女人,脸上的皱纹很明显,身上的深色格子大衣洗得发了白,但头发盘得很规整,狭窄的房间门也打扫得井井有条。 那名警察出示完警察证后,就示意沈欢欢一人询问。 女人名叫朱欣云,今年36岁,在批发市场卖衣服,有个刚上小学的儿子,丈夫是建筑工人,年初就出去打工了。 沈欢欢询问她是否认识604房的女人。 朱欣云很坦然:“不熟,我就见过她两面,也没说过话。我和她老公说过话,程程上学的手续就是他帮忙找人办的,我也没啥能送的,就去他们家送了两次苹果,都是我娘家种的——就那两次我见过何…是叫何书玉吧?” 沈欢欢纠正:“何漱玉,四声。” 朱欣云“哦哦”两声。 赵崇皱起眉:“张添为什么要帮你忙,你们以前认识?” “我怎么可能认识他!”朱欣云瞅了赵崇一眼,觉得这人莫名其妙的,“程程还没出生我就在这租房住了,哪儿能认识这么有能耐的人,高学历哩!张添是四个月前才搬来的,听说是他老婆犯病败了家,拖累货!” 沈欢欢提醒她:“您还没解释张添为什么要帮您的忙。” “还能因为啥,因为孩子呗,这是我家程程,”朱欣云指了指电视机旁的相框,上面有个瘦弱的男孩,在筒楼前站得笔直,笑容非常阳光,带着这个年龄段特有的天真和朝气蓬勃。 “他家孩子遭了殃,被醉汉戳破眼,眼瞎了,在学校经常被欺负,我孩子也是苦命的,以前的朋友都不愿意和他玩了……张小粱搬来后,就只和我家程程玩,程程也只和他玩。” “张添是看在孩子关系好的份上帮我们家的。” 朱欣云说到这儿,表情已经有些不好了。 沈欢欢抿了抿唇,知道最好不要再问了,但姜厌今早让她重点观察303,能扒多少信息就扒多少,所以她还是选择去揭别人伤疤。 “您孩子是怎么了吗?” 朱欣云皱起眉,眼角的皱纹堆了一堆,“这事儿跟何漱玉的死有关系啊?” 沈欢欢糊弄道:“不方便透露。” 朱欣云盯了沈欢欢好一会儿,闭了闭眼,“程程被油烫了。” “就去年十月,我起来给他做早饭,都说了他好好学习就成,结果他非要帮我炸油糕,我知道孩子小不能干这个,但我那时接了个电话,就随他了,谁知我刚接起电话,烧热的热油啊,迎面就泼孩子脸上了…” “脸彻底毁了,身前也没块好皮肤,我们没保险,没怎么治就回来了。” 朱欣云缕了缕头发,看着儿子以前的相片,眼眶逐渐红了。 沈欢欢打量了几眼房间门,303房间门可以说得上是把清贫日子努力过好的典范,十多年前的老式电视机被擦得干干净净,毛巾叠得整整齐齐。 此时饭桌上摆了个碎了一角的瓷碗,碗里装着水,插了一束盛开的紫色小野花。 朱欣云注意到沈欢欢的目光,解释道:“那个是我儿子昨天在路边给我采的,说让我戴头上,好看。” “他爹年轻的时候也爱给我送花,路边的野花都被他薅秃了,哎——你说说这事儿它还遗传!” 大概是说到开心的事情,朱欣云的表情好了不少。 沈欢欢也下意识笑起来。 “我爸爸以前也每天都送我妈妈一束花。” 朱欣云脸上的阴霾更少了些:“你爸送你妈啥花?” 沈欢欢:“我妈妈喜欢玫瑰花,蓝色的。” 朱欣云新奇坏了:“玫瑰不是都是红的吗,这还有蓝玫瑰啊?我都没听过,我改天问问我家老李,让他也给我买朵!” 沈欢欢弯了弯唇角,轻声细语道:“可能不太好买,它就和您桌上的那朵紫色小花一样好看。” 之后沈欢欢和赵崇又问了些问题,但都没问出什么特别的,十分钟后,两人和另外那名警察离开了303。 沈欢欢离开后,把303的信息发给了姜厌。 她斟酌着词汇: 「你问的那个毁容的小男孩,是303朱欣云的儿子,叫李程,他是做饭时被热油烫伤的。因为和张小粱都在学校被排挤,所以互为唯一的朋友。」 片刻,她又迟疑敲下: 「朱欣云应该不是张添的出轨对象,她言辞里对丈夫的感情不像假的,说到丈夫时她的眼神很幸福。」 姜厌的信息回得很快,似乎在感慨。 「两个小孩都挺惨的啊。」 沈欢欢叹息:「是啊。」 片刻,姜厌的信息又发来了:「你问没问李程是几月份毁容的?」 这点刚才朱欣云说过了,所以沈欢欢直接回道:「是去年十月。」 她问姜厌:「你发现什么了吗?」 姜厌没回这句话。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沈欢欢准备去下一家走访时,她突然又收到了姜厌的短信。 「你还记得709火灾是什么时候么?」 在几人到达筒楼前,江语情曾在大巴上说过709火灾的具体发生时间门。 于是沈欢欢回道:「去年十月十四。」 「那张小粱是什么时候失明的?」 昨天下午沈欢欢曾把604的信息发给姜厌,其中就有张小粱的受伤时间门。正在沈欢欢纳闷姜厌为什么又要问一遍,思绪却猛地顿住,眼睛一点点睁大。 她懂姜厌在怀疑什么了。 半晌,她一字一句敲道: 「也是去年十月。」:,,. 26. 诅咒链 镜子 接到沈欢欢的消息后,姜厌和沈笑笑从604出发,准备去医院。 刚出筒楼,两人就看到了在老头椅上晒太阳的程光。 “师姐,我刚准备去找你嘞,”程光余光瞥到姜厌,屁颠屁颠就跑过来了。 “什么事?” 程光打量了会儿四周,低声道,“我刚才跟两个老大爷打牌,问出了点儿事。” 现在程光说出的“师姐”全是真情实感,看姜厌的眼神跟看神仙似的。 姜厌挑起眉,“什么事?” “我这边和赵崇有点联系嘛,不过不多,他主要是和林鑫九搞一些虚情假意的合作,反正不带我,我也不想跟他们一块儿。” 程光先是表了下态,而后继续道:“赵崇中午跟我说沈欢欢走访时好像很关心303的情况,让我留点儿神,我想着那就留点神儿呗,下午看有租户打牌我就去打探了点消息。” 程光的表情很是憋屈:“为了混进内部我每把都故意输,可以说脸面无存,眼看着大爷的眼神越来越关爱智障,我就开口问303那家怎么回事,小孩怎么伤得那么严重。” “大爷们就夸我虽然人笨但善良,跟我解释了是怎么回事。他们说那家小孩虽然惨,但还算幸运的,那天烫的特别严重,下午就进了重症病房,说是啥大量组织液渗出,极有可能引发感染从而致死。” “那晚他妈妈穿着拖鞋跑回筒楼,挨家挨户跪着磕头借钱,场面很感人,他们俩都给了些钱。” 说到这儿,程光的声音放得更低了,继续道:“但情况比想象的要好得多,李程十五号上午忽然就脱离危险了,听说医生都被他的恢复能力惊到了,半个诊室的人都跑去围观。最后李程住了不到一周的院就回家了,除了毁了容,哪哪都正常。” 程光总结道:“大爷们说这是有神仙保佑,但我觉得还挺奇怪的,就跟你们说说。” 姜厌心下有了计较。 前脚还病危,几小时后就脱离生命危险,说是医学奇迹都不为过。 信息很有用,姜厌跟程光交换:“我准备去医院,你去哪?” “我也去医院!” 程光把握住机会,跟着姜厌上了公交车,沈笑笑瞪了程光好几眼,“你抱姜厌姐大腿!” 程光笑嘻嘻:“是抱师姐大腿~” 沈笑笑:“.............” 上了公交车后,姜厌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刚坐下沈笑笑就一屁股坐在了旁边,嘴巴撅得跟挂了个油瓶似的。 姜厌也不管她,低头给沈欢欢发起消息。 「李程的就诊情况很特殊,从濒临死亡到体征正常只用了几个小时。」 「可以查查张小粱的就诊记录。」 对面秒回:「我现在就去。」 沈欢欢因为身份原因,在医院可谓畅通无阻,不过十分钟她就发来了消息。 「张小粱的就诊记录也很奇怪。」 「刺穿他眼睛的那块玻璃片非常尖锐,穿透面很深,随时都会大出血。医院当晚就给张小粱下了病危通知,但第二天他的生命体征就恢复正常,不久就转入普通病房。」 「我先前草率了,还是咒。目前来看两人都因为咒受到了致命危机,但在死亡前把咒转移出去了,因此都活了下来。」 然而沈欢欢很快就表达了困惑:「那李程是怎么把咒传出去的?他在重症病房,监控记录显示他一整晚都在昏迷。」 「难道是有别人在帮他?但这也必须在病房进行转移诅咒啊,转移诅咒的双方不能超过一定距离的。」 「十四号那晚来过李程病房的人只有五人,他们在离开后都没有任何事情,姜厌姐,这点我很确定。」 姜厌垂下眸子,认真思索起来。 既然李程那天晚上根本没有意识,那由他主动传递咒必然不可能,最可能的就是朱欣云找了个替死鬼,帮儿子把咒传出去了。 姜厌闭上眼睛,后背靠在座椅上,食指指尖有节奏敲着膝盖。 她回忆着沈欢欢说传递“咒”的条件,一是需要身负诅咒的人在场,二是需要被转移者的在场与同意。 “同意”这个词其实很主观,主动的同意,被迫的同意,甚至浑然不知的同意,都是同意。 姜厌是不信有人能心甘情愿同意被诅咒的。 所以当时的情境很可能是李程在床上昏迷,朱欣云找了个人来到病房,经过一些误导性言语和行为,把李程身上的咒传给了那人。 但沈欢欢说的很明白,那晚来过李程病房的人,根本就没有短时间内受伤住院的。 所以是为什么呢? 李程短时间内脱离生命危险,所以他身上的诅咒绝对是被转移走了。 难道诅咒的转移是发生在病房外? 可是李程根本出不去病房,他作为身负诅咒的人,必须在转移诅咒的过程中在场。 想到这儿,姜厌的眉心忽然微不可见地一蹙。 ——他作为身负诅咒的人,必须在转移诅咒的过程中在场。 “………….” 姜厌的眼睛眯了起来,下意识捏起指骨。 如果李程不是身负诅咒的人呢? 如果被诅咒的不是李程呢? 她的脑海里迅速闪过筒楼内的三起事件—— 陈然衣因喝了母亲分装在饮料瓶里的农药全身器官衰竭而死,李程在母亲接电话时接过油锅结果打翻热油被烫成重伤,张小粱因为母亲赶稿忘记接他放学,而在独自回家途中被醉汉捅穿眼球。 他们都被“母亲的失误行为”所害,他们的母亲也因此陷入长久的痛苦与自责。 那么这个诅咒到底是在谁身上? 母亲还是孩子? 姜厌沉吟片刻,给沈欢欢发去了消息:「不用查李程了,查十四号晚上朱欣云跟谁有过交流。」 「陈凝是给朱欣云下的咒。」 「咒的具体内容是:让孩子因母亲而死。」 咒是在母亲身上的,虽然去死的是她们的孩子。 * 确认了这点后,一切都变得容易许多。 沈欢欢看到信息有些感慨,她联系起这几起事故,发现案件的相同点的确如姜厌所说。 姜厌分析得实在太快了。 沈欢欢有些羡慕,但没羡慕太久,迅速赶去了监控室。 刚才她为了查病房里人员流动已经来过一次,所以这次工作人员自觉给她让出了位置。 沈欢欢道谢后,把显示器切到了十月十四号晚上。 她熟练地操控监控画面,找到了朱欣云在手术房外焦急等待的画面,继而缓慢拉动进度条。 先前她只看了与李程有关的监控画面,跟朱欣云有关的都跳了过去。 所以这还是她第一次认真看那晚的朱欣云。 明明是深秋,画面中的朱欣云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洗得发旧的白色睡衣,睡裤上有几个用红色彩笔勾勒的爱心,歪歪扭扭的,大概是尚还年幼的李程送给妈妈的礼物。 朱欣云不停摸索着那几个红色爱心,蜷缩着膝盖,拽着裤腿,蓬头垢面地垂着脸。那晚有好几场手术,医护人员在长廊推着器械车来回走动,朱欣云是一个没了精气神的定格动画,在这张流动的白色画面中格格不入又无比孤独。 晚上八点五十,李程的上半场手术结束。 朱欣云像是突然被惊醒,愣愣地看着熄灭的手术灯,有种神游太虚又回到现实的茫然和不真实感。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踉跄地跑了几步扑到医生身上。 医生的交代大概并不委婉,朱欣云晕倒在冰冷的地砖上。 于是一阵手忙脚乱。 九点半,朱欣云醒了过来。 她回到了手术室外的走廊上,继续拽着她的裤脚,拽着李程的爱心。 晚上十点,朱欣云想起了什么似的,左右掏了掏兜,急匆匆离开了医院。 一小时后,朱欣云光着一只脚,捧着一堆零碎纸币回到病房外,恰好下半场手术就要开始,她举着钱跪在了医生面前。 因为太着急,圆形的硬币转瞬便掉了一地,滚在朱欣云的膝盖边,滚在医生的脚边,叮叮咚咚地滚向远处。 朱欣云慌了神,拨开一众人追着硬币向远处跑去。 逐渐的,沈欢欢停止了快进。 凌晨的长廊,手术室的灯一直亮着,画面里的朱欣云坐在长椅上,无助地喃喃自语,像是承受了很大的风似的,抱着那堆零钱摇摇欲坠。 这个状态持续了很长时间,期间朱欣云的手机震动了很多次,她都没有接。接近凌晨一点的时候,她用袖子擦干净眼泪,缕了缕湿漉漉的头发,抬起手指闻了闻。 似乎是闻到了什么难受的味道,朱欣云抻着脖子努力喘了几大口气,拍着胸口让自己冷静下来。过了半分钟,她忽然又闻了闻指尖。 她来来回回地闻,来来回回地喘息干呕,自虐一样,最后她还是没忍住铺天盖地的恶心感,掐着脖子在医院的长廊里呕吐起来。 沈欢欢放大屏幕,看到了朱欣云手臂上烫掉的一层皮,还有指尖上泛着的油光。 沈欢欢的表情有些动容,她舒了口气,继续往下看。 擦干净嘴,朱欣云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她攥着椅子扶手坐好,低头划开了手机。 起初她的动作并无异常,迟钝又机械,眼神飘忽不定,没有定点,然而就在某个时刻,她的动作很明显的一顿,眼睛一点点瞪大,身子也剧烈颤抖起来。 沈欢欢连忙点了暂停。 屏幕里,朱欣云点开的是短信界面,但由于放大倍数有限,沈欢欢根本看不清短信上写了什么,但大概猜了出来。 ——这个短信是告诉她儿子受伤的真实原因,并且指导她如何转移诅咒的。 果不其然,朱欣云在看完短信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起身离开了原地。 朱欣云以前信不信鬼神已经不重要,但那个情况下她不得不信,并且把这条短信当成了唯一救命稻草。 监控显示朱欣云在五分钟内快步离开了医院,随后消失在医院后方的一座小花园里,花园里不是处处都有监控,最起码朱欣云走的路线没有,因此等沈欢欢再次看到朱欣云的身影,是在她进入小花园后的十分钟。 从花园离开后,朱欣云紧紧捂着口袋,急匆匆走回了医院。 沈欢欢不停切换监控屏幕,全程跟着朱欣云的行走路线,一路上朱欣云并没有与任何人发生交流,甚至连接触动作都没有,直到她走到李程的病房门口。 满脸疲惫的主治医生推开手术室的门,跟助手说了几句话就走进卫生间,朱欣云左右看了看,很快就捂着口袋也进入了卫生间。 再出来时,她甩了甩沾满水的双手,脸上的表情逐渐放松下来。 很明显,这时候她身上的诅咒被转移走了。 转移对象就是李程的主治医生。 为了确保判断没有错误,沈欢欢十倍速看完了整个晚上的录像,确定了卫生间当时只有朱欣云和那名女医生,而从卫生间出来后,朱欣云就一直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再没和任何人说过话。 下半夜,缩在长椅上的她似乎依然是那个被命运审判了的可怜女人。 但已经不无辜了。 沈欢欢收拾了下东西,起身跟监控室的工作人员告辞:“打扰您了。” 大叔连连摆手:“哎哎,配合警察同志工作嘛。” “这次活动是保密的,麻烦您先别告诉其他人。” “保证完成任务!” 沈欢欢笑起来,又道了次别才离开监控室。 姜厌三人此时正在医院大厅,姜厌不太喜欢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把口罩拿出来戴上了,远远见到沈欢欢,她抬了下手,示意在这里。 沈欢欢也举起手挥了挥。 “看完监控了?”姜厌问道。 “看完了,”沈欢欢快步走到几人面前,气息有些不稳。 她环视了一圈,视线落在不远处墙面上的专家照片上。急诊科室下有数名医生,沈欢欢指着其中第三排第二名的医生:“向南枝,李程的主治医生。十四号晚朱欣云只与她有过接触。” “她的孩子应该就是李程之后的受害者。” 姜厌:“查就诊记录了吗?” 沈欢欢摇头:“还没来得及,也不知道她孩子是不是在这家医院治的病。” 姜厌:“应该在。毕竟向南枝就是这家医院的医生,她能给她女儿安排最好的医生与病房。” 程光云里雾里的,他现在缺失的信息太多,完全跟不上几人的逻辑:“你们在说啥,干嘛查这个,要查谁的就诊记录啊?” 姜厌懒得多说,沈欢欢想着程光怎么说也是姜厌的师弟,于是大致解释了几句。 程光目瞪口呆:“你传我,我传他,他传她?这期这么复杂的??” 沈笑笑戳了戳程光的脊梁骨,嘟嘟囔囔:“可不是嘛,这都是我姐和姜厌姐发现的线索,你别到处乱说啊,尤其是林鑫九,他脾气太差,才不和他玩。” 程光举手发誓:“我也不和他玩!” ... 因为沈欢欢先前已经要过一次医院的就诊记录,所以这次去连警察证都没出示。 厚厚的一沓文件,沈欢欢接过后就开始飞速翻阅,一一比对着卷首上的日期。 李程十四号,张小粱十六号,所以向南枝的孩子的就诊日期应该是十月十五号。 就在沈欢欢认真查找的时候,靠谱的警局同事戳了她。 「欢欢,你让我查的东西找到了~」 沈欢欢赶紧回复:「在呢。」 对面见她在线,当即发来了向南枝女儿的名字。 连带着还有母女俩的信息。 「向南枝,38岁,毕业于A大王牌专业,婚后育有一女。她在五年前离婚,女儿归她,叫左念晨。」 「十月十五号清晨,向南枝因为工作到凌晨,回到家时精神有些恍惚,她在准备送左念晨上学时晃了神,结果女儿还没上车就发动了车子。」 「左念晨被她轧进车底,重伤,经救治后双腿截肢,但保住了性命。」 沈欢欢浏览完消息,停止了翻找文件的动作。 已经不用查了。 左念晨既符合被母亲失职所伤,也符合重伤后痊愈。 就是夹在李程与张小粱之间的人。 姜厌顺着沈欢欢的目光看去,啧了声: “没问题了,十四号的李程,十五号的左念晨,十六号的张小粱,这部分的诅咒链出来了。” 沈欢欢:“那我们现在再去查什么?” “查向南枝为什么把诅咒传给何漱玉吗?” 姜厌:“这个不用查。” 沈欢欢:“嗯?为什么?” 姜厌示意她继续看手机屏幕,沈欢欢轻轻眨了下眼睛,看回自己的手机,不过几秒,她的手机就传来叮咚一声。 聊天界面,又跳出来两条新的信息。 ——「刚才忘了提。」 ——「一周前的傍晚,左念晨因为操作不当,在洗澡时触电身亡,年仅十一岁。」 沈欢欢愣住了。 姜厌掀起唇角:“所以不用查啊。” “向南枝就是张添的出轨对象,你说她为什么把诅咒传给何漱玉?” ... 无非爱恨情仇。 向南枝收到短信后,选择了张添的妻子,也就是何漱玉作为转移诅咒的对象。 诅咒成功转移后,张小粱便因何漱玉的失职在归家途中被醉汉攻击,右眼失明。 但张小粱也逃脱了死亡。 何漱玉身上的诅咒又传给了谁呢? 这个诅咒链难道无穷尽了么? 当然不是。 姜厌想着604那两面高矮悬殊的镜子,已经想清楚了整个事件的顺序。 沈欢欢仍然皱着眉:“我有些乱,向南枝为什么是张添的情妇?你中间好像跳了几个逻辑,我跟不上了。” 姜厌还是很有合作态度的,解释的声音虽然平淡,但并没表现出不耐烦。 “已知张小粱没死,何漱玉必然把她身上的诅咒转移出去了,你觉得她转移给了谁?” 沈欢欢下意识道:“肯定是最适合转移的对象。” “比如?” “比如她讨厌的人,或者好骗的人,甚至是她的朋友。张小粱生死攸关,何漱玉选择的时间不多。” 姜厌勾了下唇:“明明有一个最适合的人,你怎么没提?” 沈欢欢的表情有些茫然:“谁?” 姜厌问她:“何漱玉她有母亲吧。” 沈欢欢查过资料,下意识点头:“有,身体很健康。” “既然如此,何漱玉救张小粱最便捷最迅速的方式是什么?”姜厌自顾自道:“难道不是把诅咒传给她的母亲,然后她自己去死吗?” 沈欢欢的瞳孔颤了颤。 姜厌淡淡道:“被诅咒的对象根本不会受到任何影响,死的是她们的孩子。所以何漱玉把诅咒传给自己的母亲,既不会伤害自己的母亲,也不会伤害别人家的孩子。” “除了自己要死外,两全其美。” 【???】 【?好家伙,从没想过的方向】 【这似乎并不很难想,为什么我没想到…】 【我也,我下意识想把诅咒转移向外…】 … 【但何漱玉不是没死吗?姜厌这句话立不住脚啊。】 沈欢欢也想到了这点,她迟疑道:“如果是这样,何漱玉十月十七号那天为什么没有出事?” 姜厌摇头:“她出事了。” “还记得604屋子那两面镜子吗?” 沈欢欢点头。 “604房衣柜里有何漱玉的衣裙,从长度来看,她的身材十分娇小,”姜厌认真道,“而那面摆在一米九高处的镜子,连我都要踮脚才能照清脸,更何况不到一米六的何漱玉。” “一对恩爱夫妻,如果身高差距有三十多厘米,镜子又很小,你觉得镜子应该怎么摆?” “摆在妻子身高合适的位置,”沈欢欢回道,“按照常理,女生的护肤程序比男生复杂得多,垫着脚的疲惫程度与站远点、稍稍弯腰的疲惫程度完全不能比。” 姜厌:“我说过,在张添心里他出轨与爱妻子并不冲突。” “所以他镜子为什么这么摆?” 沈欢欢想了想,不确定道:“…因为何漱玉不用这面镜子?” 姜厌点头:“对,因为她用张小粱那面矮镜子就行,因为她站不直,因为她踩椅子都够不到高的那面镜子,因为她根本就无法去踩椅子。” “她残疾了。” 弹幕缓缓飘过一连串的“????” 【???】 【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我跟不上了???】 姜厌给出一个假设:“如果你提前知道你马上会因为母亲的失职死亡,那你一定会认真防范所有可能性。如果足够聪明,甚至可以故意设计出一些缺口,既满足导致死亡的条件,又能提前做好准备。” “我怀疑何漱玉做了准备,于是身体没有遭受致命危机,但诅咒机制努力让何漱玉接近死亡,这表现在她过于严重的精神疾病,具备高攻击性,经常自残,逐渐丧**体的控制权,达到另一种模式的死亡。” “如果我想的没错,”姜厌顿了顿,继续道,“直到一个周前,这个诅咒都在何漱玉母亲身上。” 沈欢欢逐渐想明白了。 “你跟我提过,一周前在何漱玉装疯报警的那个晚上,张添正在旁边殴打他的情妇。如果说那情妇就是向南枝,那她当时很可能正被张添逼迫再次接受那个诅咒,而左念晨的死法完全符合诅咒的内容——她是因为向南枝不在家,所以才拖着残废的半边身子,尝试自己放水洗澡的,算是因母亲的失职而死。” “而且过电不像烫伤和捅伤,前者死得太快了,向南枝还没把诅咒转移出去,她的女儿就已经死了。” 姜厌点了点头。 沈欢欢轻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沈笑笑撅着嘴百无聊赖地在旁边听,看两人停止对话了,赶忙举手表示疑问:“那何漱玉干嘛要隐瞒自己残疾了呀?” “而且这瞒得也太好了,筒楼那么多租户都不知道!” “很简单的心理。”姜厌活动了下手腕,淡淡道。 “从何漱玉把诅咒传给自己的母亲,让自己代替张小粱受苦这件事来看,她是个公共意义上的好人。” “一个拥有公德心甚至奉献型人格的好人。” “她是准备让这个咒结束在自己身上,并向把咒转移给她的人传递一个信息。” ——「这个咒失效了,这个咒有缺陷,我的孩子谁都没害就活了下来。」 ——「所以不要再用它害人了。」 * 一旦想通以上这些,疑点自然而然就落在何漱玉一家怎么就如此碰巧搬入筒楼了。 十月十六号,张小粱被玻璃片捅穿右眼。 十月十七号,何漱玉受伤,张小粱脱离危险。 十一月初,何漱玉有了第一次精神病面诊记录。 十二月底,何漱玉因疾病发作,砸坏了张添所在高中价值二百三十万的进口机器。 于是他们一家就此破产,背上八十万债务,搬入筒楼。 最先的疑点在于何漱玉的残疾程度。 如果何漱玉只是轻微致残,可以正常走路,那她就不会每次在王织花收租时都“恰巧”坐在床上,从来不起身,从来不迎客送客。 姜厌记得很清楚,王织花评价何漱玉此等“不礼貌行为”的时候,表情可谓深恶痛绝。 但假如何漱玉的残疾程度并不轻微,假如她一举一动都很可能会暴露她的残疾,而她又真切地想掩饰住自己的身体状况...... ——那她为什么要外出呢? 去看病可以说是无奈之举,别人问起来,说是摔了一觉或者脚崴了都能说得过去。 但何漱玉为什么要去丈夫工作的地方探班呢?这有必要吗?? 这根本就没有必要。 所以何漱玉为什么宁愿找借口,宁愿顶着暴露自己残疾的风险也要去探这个班? 姜厌暂时只想到一个理由。 ——那个机器是何漱玉短时间内能接触到的,唯一既能导致家里破产又不会让家庭彻底一蹶不振的东西,有张添的关系在,学校甚至不会强行要求他们尽快还债。 所以何漱玉要去把它砸了。 何漱玉要名正言顺入住筒楼。 何漱玉在探究诅咒起源。:,,. 27. 落红包(二合一+1000作收加更) …… 离开医院前,几人去向南枝工作的科室转了转,得到其助理的回复。 “向医生因为私人原因,已经一个多周没来上班了。” 意料之中。 女儿惨死,能正常上班的母亲不多,更何况左念晨的死也算向南枝的孽力反噬。但女孩到底无辜,沈欢欢的神情有些不忍。 “这些孩子都无辜。” 她顿了顿,又说道:“何漱玉也是妈妈的孩子,她也无辜。” 场面安静下来。 还是程光轻咳一声打破了气氛,“待会儿你们要去哪啊?” 姜厌平静道:“先去张添所在的学校查监控,如此昂贵的机器不可能不在房间门内安装监控,我要去看看何漱玉是怎么把机器砸了的。” “然后再去何漱玉母亲那里转转。”沈欢欢接上了话。 “朱欣云已经保住了自己的孩子,不可能再向我们说明真相,向南枝到底与张添有情感纠缠还试图害死他的孩子,她也不会说,只有何漱玉的母亲没做过真正意义上的错事。” “何漱玉惨死,她是最可能把所有真相告知我们的人。” 姜厌勾了下唇,表情赞许。 她其实一直有意引导沈欢欢思考,毕竟要是万事从心,她化形后就会去游山玩水,根本不会和人类打交道,又何况是耗费时间门跟人解释她是怎么想的。 但既然参加了比赛,她就不会消极应对,自然会有所谋划。 比赛是末位淘汰制,从当前情况看,双胞胎最起码还得等几期才能被淘汰,要是两人后期有了进步,几人的合作甚至会维持很长一段时间门。 姜厌看得明白,沈笑笑不是藏拙,就是纯纯的脑子不多,但请灵的天赋很实用,再加上性格比较热闹,所以她不排斥。 沈欢欢的话,天赋其实不是很实用,因为无论是捆人还是捆灵,她自己就能做到,甚至不用捆她就能把对象一击毙命——能不能让对方留住命不好说,但打死还是很容易的。 不过她已经答应了何清源不会暴露身份,除非情况紧急不会动手,所以沈欢欢是个很好的掩护她的幌子。更重要的是,沈欢欢读了很多通灵类书籍,乐于思考且莫名听话,这次分工合作让她少了不少事。 姜厌不介意让自己更清闲,所以在不被淘汰的基础上,她很乐于引导下沈欢欢,让她多动脑子多出力。 “算了,挨个去太浪费时间门,”姜厌对沈欢欢说,“你带着沈笑笑去学校查监控,我和程光去找何漱玉的母亲。” 双胞胎没有异议,程光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这也太能蹭了,”程光抓了抓脑袋,“我就在医院这边转转吧,快到晚饭点了,我一会儿找个时间门去翻翻向南枝的办公室,说不定能找到些信息…咒的转移条件什么的。” 不同的咒有不同的转移条件,沈欢欢之前说的只是最基本的,具体条件只会更苛刻。程光自幼被何清源收养,虽然成年后才开始学本事,但也算精通穿墙术,神不知鬼不觉穿几面墙还是挺容易的。 姜厌点了点头,双胞胎自然也没其他想法。 出了医院,沈欢欢想让沈笑笑跟着姜厌。 “也不知道你跟着何观主学到什么程度了,还是让笑笑跟着你吧,万一遇到灵异事件她手里保命的东西多,能帮的上忙。” “不用,遇不到。” 姜厌让沈笑笑跟着沈欢欢有她的原因,“你妹妹看东西挺细心,让她也去看监控。” 沈欢欢承认这点。 上次在蚕村就是沈笑笑第一个发现牌位后面有纹路的,但她还是担心姜厌。 沈笑笑戳了戳姐姐:“姜厌姐很厉害的。” 沈欢欢转头。 “你忘啦,昨晚我和程光遇到危险,还是姜厌姐来救的呢!” 沈欢欢没亲眼见到那个场景,到底是不太放心,迟迟不走。 姜厌有些无奈了。 “这样,你把你那个纸人放我身上,要是听到我这边出问题就来帮我。” 五分钟后,姜厌揣着在兜里躺尸的小纸人上了公交车。 地点是沈欢欢查出来的,距离医院不远,六站路,不到二十分钟姜厌就下了车。 何漱玉母亲所在的小区正处于市中心,楼面的漆掉了些,但花坛里的花很新,树也修的整整齐齐。 姜厌照着地址所在,走到二栋六层,敲响了房门。 开门的是一个头花花白的老人,将近七十岁,眼珠浑浊,看人的时候目光很迟钝,她看了姜厌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问道:“小陈?” 姜厌心下一沉。 老人没有说话,屋里有个年轻的女声远远传来:“宋姨,吃晚饭了,我带你去洗手!——您怎么把门打开了?谁来了?” 一个二十余岁的女孩穿着围裙跑了过来,看到姜厌后,她的表情很吃惊。 “你找谁?” “找宋昭萍,”姜厌说,“何漱玉让我来的,我是她的朋友。” 女孩睁大了眼睛。 “你是她请的护工吗?” 姜厌打量着女孩,缓缓道:“她之前跟我提过你,年纪虽小但工作经验丰富,她挑了很久。她生前交代我一定要来她家一趟,但没说是什么事情。” “我今天刚回安平市,想起这件事便过来了。” 姜厌垂下眸,肉眼可见的,女孩轻轻吐出一口气,眼里的提防淡了不少。她侧了侧身子:“你进来吧。” 姜厌在门外脱了鞋,换上了女孩递来的拖鞋。 “吃饭了吗?”女孩问。 姜厌摇头:“刚下飞机便来了,行李箱还在小区门口的传达室。” 桌上是三菜一汤,女孩去厨房给姜厌添了碗饭,“我饭做得多,一起吃吧。”说罢,她就去把老人搀了过来,还给老人戴上个口水兜似的东西。 姜厌面不改色给老人倒了杯水,试了试水温,“宋姨的病严重了吗?” 女孩叹了口气:“先前只是记性差,现在已经不认人了,医生说再过个一年半载,宋姨可能连自己都要忘了。” “哎,一起吃饭吧。” 姜厌看着桌上精致诱人的白灼虾和红烧排骨,点了点头。 老人吃饭慢,女孩大概是为了能更好照顾老人,几筷子就把碗里的饭扒拉完了,然后在旁给老人夹菜。 姜厌夹了块排骨,忽然道:“她给你的钱还够吗,她没跟我提这个,要是不够我补给你。” 女孩一愣,赶忙点头:“够的够的,漱玉姐给我了张卡,每个月都会按时打钱,钱很多,说是已经设置好了,能打到五年后。” “那五年后呢?” 女孩思考了会儿,认真道:“我到时也到结婚年龄了,应该是把老人家送进社会福利机构吧,阿尔茨海默症不能治,到时宋姨肯定也不认识我了,我不能凭善心耗一辈子呀。” 姜厌“嗯”了声。 从女孩做的菜式和数量来看,何漱玉每个月给的钱的确不会少,再加上一次性存了五年... 何漱玉一家面临的财务危机可能并不如外界谣言那么严峻。 大抵是为了入住筒楼故意传的。 姜厌思索完就托腮打量起陈晚。 女孩认真地给老人夹菜,有的汤水从老人嘴里流出来了,她就熟练地擦掉。 陈晚在这工作两年多了,平时没招待过什么人,有些紧张。 四周一直没什么动静,她好奇地抬起眼,恰好就和姜厌对视上了,连忙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我叫陈晚,宋姨如果知道她女儿的朋友来拜访,一定会很开心的。” 姜厌垂下眸,把嘴里的骨头吐了出去。 “我也是第一次来,她平时不愿意和我说家里的事情,也不要我帮忙。” 陈晚轻叹了口气:“漱玉姐自尊心强,不喜欢到处说自己的事,生病后就更不爱说活了,也不再来看阿姨,不过我知道她肯定有难处…” 她细数起何漱玉的好:“我是她两年前招来的,那会儿她总爱跟我开玩笑,说要我多看些书,这辈子多些选择…还有先前我妈妈突然生病了,我证件丢了赶不过去,就是漱玉姐连夜赶去代我照顾的…她是我见过最好的好人,就是遇人——”她的话戛然而止。 姜厌接道:“遇人不淑,张添的事情她跟我说了。” 陈晚飞快瞥了老人一眼,再看回姜厌的时候,眼眸深处的提防消失了大半。 “漱玉姐先前说只跟我说过,原来还跟你说了。” 姜厌:“她应该是先跟你说的,她在电话里跟我提这些的时候,状态已经很不好了。” 陈晚神色暗了暗。 “漱玉姐就是什么都想自己撑着,那会儿她应该是太难过了,想找个人聊聊…你肯定是她特别好的朋友。” 姜厌先前说何漱玉让她过来,只是想找个进屋借口,但这会儿她发觉自己这个借口似乎找的不错。 她垂下眼睫,小幅度摇了摇头: “不知道,我还有其他朋友,现在想想平日里其实是有些忽视她的…”姜厌的目光逐渐放空,有些茫然的样子,“所以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让我一定要过来一趟。” “她叮嘱我让我来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她状态很不对,但我给她打电话她不接。我当时家里有事,实在抽不出神关心她,再后来就是上周刚出差就听到她过世的消息。” 陈晚难过道:“这也不能怪你,都要先过好自己的生活的。” “话虽这么说,但我这些天总是想起她,”姜厌叹了口气,“我甚至怀疑她的死没有那么简单,否则怎么会让我避着人来她母亲家里。” 陈晚眼眶突然红了。 她没再说话,兀自照顾好宋昭萍吃完饭,把老人送进了卧室。 谁知宋昭萍刚在床上坐好,就扭头看向姜厌,眼眸的神色很认真。 陈晚的表情有些震惊:“您认识她吗?您记人了?” 宋昭萍指着姜厌“唔唔”了几声,口水从嘴角流了下来,陈晚赶忙把老人嘴角擦净,跟姜厌抱歉道:“宋姨没恶意。” “没事儿,”姜厌颔首,转身就要去客厅,身后又是一阵“唔唔”声。 而后就是一道饱含岁月摧折的声音。 ——“宝宝…” ——“宝宝来啦?” 老人的眼神依然浑浊,呆滞地望着姜厌的脸,视线一点点后移,落在墙面巨大的相框上。 上面是大学刚毕业,穿着学士服的何漱玉。 青春又阳光。 和被恶狗啃得七零八碎的女人,几乎不是一个人。 陈晚听到这声“宝宝”,想起何漱玉曾经对她的好,捂着嘴忍不住哽咽。 姜厌走了几步,蹲在了宋昭萍面前。 宋昭萍歪着头看了她好久,又歪着头看起地板,似乎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想起该干什么。她伸出满是褶子的手,颤巍巍摸起身上的口袋:“…钱。” 姜厌:“您要给我钱?” “宝宝还小,还小,过年妈妈给你…红包。” 姜厌:“可是现在没有过年啊。” 宋昭萍像是开始生气了,她伸手点了点姜厌的额头:“小骗子,你每次来都是过年!” 这句话倒是顺利又流畅,姜厌不习惯这种动作,往后仰了仰。 但宋昭萍像是点姜厌上瘾了,探着身子又点了点姜厌的额头:“不许躲,妈这红包包的大,收了就不哭了,你哭妈心疼。” 宋昭萍的话越说越顺溜,好像以前说过相似的话似的,一句话一连串说完,气都没换。 说完她往姜厌手里拍了一团沾满口水的纸巾。 姜厌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但她知道转移诅咒的方式了。 * 老人好不容易歇了下来。 她在卧室里开着最大音量看起小品,也不知道能不能看懂。 陈晚把姜厌带到了另一个屋,而后把门轻轻掩上了。 姜厌好整以暇地等待她的进一步动作。 但陈晚不再有进一步动作。 她抹了一把眼泪,直直看向姜厌。 “怎么了?” 出乎姜厌意料的,陈晚开门见山道:“你相信这世界上有神仙吗?” 姜厌眯起眼睛,陈晚一眨不眨地盯着姜厌。 几个呼吸后,姜厌点头:“信。” 陈晚的肩膀一松。 姜厌:“是她让你问的。” “嗯,”陈晚拉开衣柜,弯腰从里面抱出来一个铁盒,认真道:“漱玉姐两个月前把这个邮给了我,她在信上写要是以后有面善的人来家里找她,可以准确说出她的信息,就把这个给她。” 姜厌:“并且信鬼神?” “并且信鬼神。”陈晚回。 姜厌接过了半生锈铁盒,铁盒上挂了一个密码锁。 姜厌微微侧眸,陈晚摇头:“漱玉姐没告诉我密码。”她的表情又提防起来:“你不知道?” 姜厌思索片刻,拨动数字,转开了密码锁。 「10170355」 里面是一台摄影机,和两个满格的电池。 直播间门这边刚开始讨论密码是什么,姜厌就结束了解密,让大家伙很是没体验感,逼逼赖赖吐槽了好一会。 但还是有没明白过来的: 【话说这串数字是…】 好心网友回复了他: 【张小粱脱离生命危险的前一分钟,应该就是何漱玉受伤的准确时间门点。】 见姜厌转瞬就打开了盒子,陈晚彻底放心了,拍了拍围裙,起身拉开了卧室的门。 “你看吧,这里面应该就是漱玉姐要告诉你的。” 姜厌挑眉:“你不好奇?” 陈晚摇头:“漱玉姐叮嘱过我,不要试图打开它,有的东西不知道反而可以不难过。” 姜厌想起隔壁痴呆了的宋昭萍,认同了这句话:“的确可以不难过。” 门关上后,姜厌先是上网查了下怎么给摄像机安装电池,而后点开了聊天软件。 刚才被宋昭萍塞纸巾时,她兜里的手机震动了好几下,应该是沈欢欢她们发来的信息。 信息有七八条,姜厌当即翻看起来。 「姜厌姐,我们把大前提搞错了,不是何漱玉要去探班张添,而是张添强制把何漱玉带来的。」 「安平中学的校长每年会开个家庭会议,结婚的老师都要带配偶去,不带的话会让别人觉得不重视会议。」 「从校门口监控来看,何漱玉当时的表情很不好,在校门口好几次想转身离开,都被张添拦下了。而且她的脚有些跛,要挽着张添才能正常走路,我们问了参加会议的老师,老师们说她们当时很关心何漱玉的脚,张添说是来的路上被电瓶车撞到了腿,不打紧。」 姜厌揉了揉眉心。 这条线索代表着她先前的推理出现了差错—— 她把主人公弄错了。 果不其然,沈欢欢之后的信息,印证了她的想法。 「我们查了那台机器所在房间门的监控,的确是何漱玉用椅子砸坏的,不过她的状态很奇怪。」 「她是被张添带去参观的,起先一切都正常,就在张添出门接水时,她突然发了病。我们来回看了十多遍那段录像,笑笑发现在何漱玉发病前半分钟,她的脸上忽然被白光晃了一下。」 「然后我们放大了何漱玉的眼睛,在她瞳孔的成像里,我们看见了一个尖锐的玻璃片,我在医院见过照片,这个玻璃片的形状和捅进张小粱眼睛里的那个一模一样。」 「何漱玉是被张添刺激发病的。」 姜厌缓缓放下手机,忽然笑了一下。 她果然不是人类,见天日的时间门又太短,做不到面面俱到去思考一个人的情感诉求。 先前在她的推论里,是何漱玉为了合理搬入筒楼,调查诅咒起源,阻绝这个咒再传播,才故意砸坏了机器。 然而她忽略了一个母亲的深切顾虑。 如果被诅咒的是她自己,姜厌确定自己绝对会调查根源并且报复回去。 但何漱玉不会。 她佯装毫发无伤,佯装诅咒失效,只是为了继续过平静的生活。 她的孩子已经遭受了苦难,她不会再把他置身危险之中。 所以要调查一切的是张添。 张添在儿子妻子接连受伤、妻子还试图隐瞒病情之后,产生了浓重的怀疑。 他如果私下去进行调查,不免会发现自己情妇的孩子的受伤时间门过于巧妙,如果他更仔细地调查,肯定会发现左念晨生命体征恢复正常的时间门,就在张小粱受伤后的一分钟,而张小粱脱离危险的时间门,恰巧也刚好在何漱玉受伤之后。 于是他根据时间门线索,从张小梁调查到左念晨,再由左念晨调查到李程身上。 调查至此,为了报仇,张添用何漱玉发疯打坏机器这件事制造出了合乎情理的机会,从而搬进筒楼,与303牵上了关系。 这下张添为什么频繁帮助朱欣云也找到了理由。 ——何漱玉意图隐瞒下一切,自然不会告诉张添真相,向南枝怕张添报复,肯定也不会告诉张添如何转移咒,所以张添只能把切入点放在朱欣云身上。 最终他得偿所愿,知道了转移咒的方法,在一周前的傍晚,把咒转回到向南枝身上。 但这都是姜厌的推测,最完备的时间门线应该在何漱玉留下的摄像机里。 姜厌伸展了一下肩膀,把电池安进摄像机中,而后舒舒服服找了个抱枕靠着,坐在了地毯上。 摄像机里没有任何照片,只有一个视频。 姜厌没有任何犹豫地点开了视频,于是她看到了两只手都搭在膝盖上,坐姿有些像小学生的何漱玉。 因为头七那晚的何漱玉满脸是血,身上也缺一块掉一块的,所以这是姜厌第一次直面完整的,干净的,三十八岁的何漱玉。 她是个很清秀的女人,说不上过目不忘,但轮廓柔和,眉目浅淡,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何漱玉的唇形似乎是天生的,没什么血色的唇角自觉上扬,所以哪怕面色很苦,但看着她的唇角,总觉得她其实过得还好,还在笑,日子都还过得去。 姜厌与摄像机中的何漱玉对视起来。 何漱玉应该是很久没面对镜头了,她有些拘束地呆坐在床上,不说话,也没有动作。 姜厌也没不耐烦,支着腮等着她说话。 三分钟后,沉默许久的何漱玉终于开了口。 “你好。” 她的声音有些哑,干巴巴地跟录像对面的人打招呼,“你好,我叫何漱玉。” 姜厌很配合何漱玉的工作,回了句“你好”。 何漱玉说完这句话后,又不说话了。 似乎是开始紧张,她有些神经质地咬起指甲,但刚咬了几秒,她就把手放下了。 “你好。”她又说道。 “我不知道从哪里说,我病了,我说的话成不了证据,但我想着我应该说说。”何漱玉望了望天花板,又往门边看了看。 姜厌知道门边是那面贴满卡通贴纸的小镜子。 “我得说说自己,再说说张添。”何漱玉说。 她歪着头看着镜头,情绪似乎没有一开始稳定了,但她没有管自己的状态:“要是有人看到了这个录像,那你一定在调查我,很长一段时间门里我都希望有人来调查我,但是没有。我觉得我很倒霉,但把遭遇的苦难都压在别人身上,别人也很倒霉,所以我就不盼着别人来调查我了,要是那人也遭遇了我所遭遇的,那我就太坏了…你说是不是?” 何漱玉皱了下眉头,“哦对,我该说说自己和张添。” “张添是我丈夫,”她直言道,“我们认识很多年了,高中的时间门坐前后桌,放学有时候会一起走,走的次数多了,就有同学猜我们早恋,老师也找我们约谈。” “那时候逆反心理很严重,别人越是规劝什么我就越不改,和张添的关系反而更近了。高三那年他跟我告白,说我们一起努力考同所大学,到时候成年了,就没人管我们了,后来我们真的考上了同一所大学。” 何漱玉想起这段经历的时候,眼睛里都是回忆,但看起来并不开心。 “我学的是护理专业,不喜欢社交,平日里只和舍友玩得好,但张添很喜欢与人接触,大三那年当上了学生会副主席。” “我那时候总担心他会离开我,说来也自私,相比于分手,我更害怕和陌生的男人接触,害怕耗费心神建立新的亲密关系,我固执地不想脱离目前的社交圈和生活状态,后来我们真的没有分开。” “毕业那天,张添向我求了婚,他那时候不富裕,但还是和我一起毕业旅游,我们去了大草原,我们一起学骑马,有次我差点从马背上跌下来,我还记得他慌里慌张跑向我的样子,之后那几天他一直拉着我的手,睡觉也会拉着我的手。” “是不是听起来好像还不错?” 何漱玉说话轻声细语的,“但其实也没什么幸福不幸福的,我这个人对感情很悲观,总觉得什么情感都是用一点少一点,时间门长一点就磨损一点,珍惜当下就可以,直到我有了自己的宝宝。” 何漱玉天生上翘的唇角,这下是真的发自内心地弯了起来。 “我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好小好可爱。” “简直无法想象,我对他的爱竟然每天都在增多。我以为我在看到襁褓里的他的那刻才拥有最为丰盈的母爱,但不是这样的。他冲我笑,对我哭,喊我妈妈,朝我走来的每一分每一秒,我对他的爱都有增无减。”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更加地去爱自己的妈妈,明白了妈妈对我的爱也是这样,每天每月每一年都在增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我被爱裹挟得实在太充盈了,所以当我在某天发现张添出轨的时候,其实没难过太久。” 何漱玉现在的情绪已经趋于稳定,没有咬手指,视线也不再飘忽不定。 她认真道:“这又不是我的错,我没有不给他买衣服,也没有不让他吃饭,他应酬的时候需要我,我也会化好妆得体地陪他应酬,他喝不下了我给他挡酒,他喝醉了我整夜照顾他。我每天认真当好妻子这个角色,即使对爱情感到悲观,我也很清晰地明白我在爱着他。” “我是真的很爱他,哪怕有了宝宝后成为了家庭主妇,哪怕我把自己的大多时间门都给了宝宝,但我知道我爱他。” “张添出轨不是我的错,我对他的爱没有错,一切都是因为他太烂了。” “但我没想离婚,”何漱玉继续道。 “不是对他还有期待,只是因为我不喜欢社交,不愿意出门与人打交道。” 何漱玉清醒地分析道:“写恐怖赚到的钱只够基本生活,不够我养好宝宝和自己,也不够我给妈妈交护工费用,张添的父母因工伤去世后,他拿到了许多赔偿金,工作不错,社会地位也很好,他能给我提供很好的物质条件,所以我选择当作无事发生。” “在那之后的很长时间门里,我只和我的宝宝度过每一天,心情好了再理会儿张添,他也是有趣,我不知道男人是不是都如此有趣,当我的身心都不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回家的次数竟然频繁起来,还时不时送我鲜花与礼物。” 何漱玉思忖着皱起眉:“所以是什么时候出问题了呢…” 许久,她又咬起指甲,她的病情过于不稳定,任何回忆都可能会刺激到他。 不消片刻,左手食指的指甲被何漱玉咬出许多血,但她没有停,继而咬起了食指的关节,姜厌以为她要咬掉层皮才会罢休,但何漱玉的动作竟然很突兀地停下了。 “十六号中午,是那天出了问题。” 她的精神状况似乎又好了不少,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很奇怪的状态。 她回忆道:“那天张添的情妇约了我,她没说她的身份,只说了自己是张添的大学好友,叫向南枝。” “她说张添帮了她很大的忙,她想道谢却找不到合乎情理的方式,于是想约对方的妻子逛街买些东西。” “这个借口真的太拙劣了,张添的大学朋友我都知道,这个请求也过于不合乎常理,但我还是去了,我有些好奇她想跟我说什么。” “我们一起吃了午饭,吃到中途,她突然放下筷子,捂着脸哭起来...” “我那时都想好她要说什么了。”何漱玉眉目低垂,说到这里的时候,轻轻笑了下,“我是写的嘛,什么狗血剧情都写过,我当时下意识觉得她要说自己怀孕,希望我和张添离婚,结果是我误会了。” “那时向南枝跟我说了自己的身份,她说她是张添的情妇,说她每天做梦都会梦到她父母对她的责骂,骂她毁了别人的家庭。她哭得特别难过,哭得我都要心软了。” “她不停求我原谅她,这其实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何漱玉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是讽刺还是什么,“张添的情妇有六个,她只是最新的那个,我本来想起身离开,但我还是接受了她的道歉,因为在吃饭的时候,我无意间门瞥到了她的手机屏幕,上面有个女孩。” 何漱玉回忆起左念晨:“那个女孩子非常漂亮,大概在上三四年级,眼角有颗泪痣,看起来乖巧又伶俐,很像眼前这个女人。我想着向南枝大概是过不去道德的坎,想求个心安,这样才能好好当个母亲,所以我接受了她的道歉。” “然后……” 姜厌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何漱玉的话也如她所料。 她说道,“她给了我一个红包,里面有很多钱。” 话音落下,何漱玉忽然轻轻抽泣了一下,她似乎很像掩饰住自己哭了的事实,但肩膀的颤抖太明显,遮掩得无能为力。 过了许久,终于她身体震颤的幅度慢慢变小,何漱玉匆忙地在床上膝行了几步,翻出来一个黄色的宽胶带,把自己的左右手手腕和大腿牢牢缠在了一起。 “抱歉,我以为自己没问题…但我可能要犯病了,犯病的时候我会想要自杀。” “我现在还好,我尽快说。”何漱玉抬起脸,对着镜头露出一个笑,她继续道,“向南枝说这个钱不求可以补偿我,只是想求个心安,如果不接受就是不原谅她。” “我从她的衣着打扮知道她不缺这个钱,所以收下了。” “我不该收的,”何漱玉蜷缩在床上,埋着脸看着镜头,“我没有想收那个钱,我就是怕她过不去心里的坎,所以才收下了。” “那顿饭是我请的,就当着她的面用的红包里的钱。” 直播间门观众一时群情激愤。 【太傻了,情妇能有什么好东西。】 【她是来害你的,根本不是来求心安的,艹,气死我了!】 【从后续事件来看,我大概知道这个诅咒的转移条件了。】 【我也,“落红包”,一种民俗。红包里包着主人的头发和买命钱,谁花了钱就会代替红包的主人受罪。】 … 【所以何漱玉为什么要花那个钱?】 【特意当面花,应该是为了表示接受道歉了吧。】 何漱玉大概是担心自己的精神状况,语速非常的快,直接说了收了红包后发生的事情。 “吃完饭我们就分道扬镳,我下午有个稿件要交,所以很快就回了家。那个稿子真的很简单,按理来说两个小时就能写完,但那时候不知道怎么了,我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好,整个人像踩在棉花上,什么都写不出来,感受不到时间门,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感受不到。” “我的这种状态是被一通电话打破的,电话里救护车的声音很刺耳,有很多很多人在说话,还有人在尖叫。” 说到这儿,何漱玉有些说不下去了。 回忆太痛苦,她的身体无助地蜷缩起来,防范的姿势,脆弱地好像一推就倒。 “我的孩子要死了。”她喃喃道。 她想抬起手擦掉脸上不知不觉流了满脸的眼泪,但忘记了手脚已经被捆住,扭动中咔嚓一声,手腕上的镯子被她撞在床板上。 碎片划破了她的手腕,疼得她瑟缩了一下,血液从皮肤表层渗出,聚成一滴滴的血。 晶莹剔透的。 “我的孩子要死了。”她又说了一遍。 何漱玉嗬嗬笑了几声。 她发病了,不是很突然,她回忆得太多了,早该发病了。 不消片刻何漱玉便扯着嗓子尖叫起来,不停拉扯身上的桎梏,指甲向下深深划过大腿上的皮肤,筒楼的租户被烦得够呛,一个个上来踹门让何漱玉闭嘴。 没人知道门内的女人在经历怎样的痛苦折磨,就这样,在漫天的谩骂声中,何漱玉逐渐恢复了平静。 春日的落霞映照进狭窄的房间门。 满地都是手镯的干尸。 何漱玉空洞地望了会儿天花板,从床上慢吞吞爬了起来,隔着门跟外边的人道歉,等人走后,她又跟摄像头道歉。 “见笑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别怕别怕。” 她似乎是怕又回到那种状态,舔了舔发白的嘴唇,语速空前快起来。 “刚刚说到哪儿了?对…说到我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我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她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像是要一口气说完全部的话: “那时候我很害怕,挂了电话我就开车去了医院,护士接待了我,她说小粱在放学途中与醉汉发生冲突,右眼被刺穿,脑神经也受损了,她让我最好推掉工作,明早前都不要离开医院。” “我大学是学护理的,知道很多医学知识,自然也听懂了她的潜台词。” “她是让我在医院等我孩子的死亡时间门。” “我只能等,张添骂我,我在等,小姨来哭,我在等,妈妈记性不好,她也来了,她不让我哭。” “妈妈她是真的老了,头发那么白,念叨我名字都不利索,但神态还跟个小孩似的,见我被张添骂就挥舞着拳头要揍张添,让他不要欺负我。” “但我顾不上她,我发誓那是我人生中最绝望的一晚,”何漱玉缓缓道,“巨大的疼痛几乎要让我死在当处,我前世今生犯过的错都被剖析得无比雪亮,然后全部造作在我的孩子身上。晚上九点半,医院下了病危通知,那是我第一次见张添哭,也就是那时候我收到了一条短信。” 何漱玉被划伤的手腕还在不停往外渗血,但她恍若未觉,好像没有痛感一样。 “这是一个能救我孩子命的短信,但却要另一个孩子代替他去死。” “短信让我去楼下左手边第二个花坛的石头下拿一个红包,他说这个红包有奇特的用处,只要把自己的头发放在里面,在里面装上买命钱,再把它交给要借命的人,一切就都会好。” “短信交代得很明白,一旦那人花了红包里的钱,过不了多久那人的孩子就会因为母亲而受难,我自己的孩子就会好了。” 何漱玉说:“我想了半天,没有找到害人的理由。” “但我还是找来了红包。” 何漱玉形容那个红包:“那是一个很普通的红包,我翻了翻,在红包的背面找到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奇怪文字,很像电视剧里的符文。” “但那时候我哪管它是什么红包,我把自己的头发包进了那个红包,让妈妈用红包里的钱去给我买水。我妈妈傻乎乎的,特别听话,不到一会儿就给我买了瓶水…” 何漱玉语气顿了顿,又道,“其实也没那么听话,因为她还给我买了我最喜欢的饮料。” “之后我就跟着妈妈回了家。我也不想死,所以我想既然我知道自己马上就会遇害,那就要做好防范,回家以后我想了各种受伤的可能,做了各种应对措施,临睡前,我发现了没有关紧的防盗门。” 何漱玉感慨地摇了摇头,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妈妈的记性真的越来越不好了。” “小区那阵总是丢鞋,所以意料之中的,那晚我的屋子进了贼。” 何漱玉说的话让姜厌都愣了愣。 她比她想象的还要冷静。 说到这儿,何漱玉嘴角终于有了笑:“因为提前有防备,所以我只是膝盖受伤,并没有伤到要害,甚至我还捅了那贼一刀。” “那天晚上我想了很多,想了非常非常多..….我不希望我的孩子身上背负人命,不希望有更多的母亲坐在医院长廊里,所以我想要让这个类似于诅咒一样的东西断在我身上,最起码假装断在了我的身上。” “我要虚构出一个无事发生的夜晚,虚构出一个谁都没有受伤,我的孩子就已经平安了的夜晚。” “因此,”何漱玉轻声道,“我让那个男人离开了。” 这下不只是姜厌了,直播间门都被何漱玉的话惊了一惊。 【我没听错吗?】 【放了??要杀自己的人被她给放了??】 “我跟他有过交流,”何漱玉大概也觉得自己的行为说不过去,于是解释道,“他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想杀人,在去厨房拿刀的时候根本控制不住手,他明明只是在发现房门没关后想着进来偷点蔬菜水果,他还有一个孩子,根本就不想背负人命。” “我理解他当时的状态,所以我不准备追责,再加上他的体型十分壮硕,正面对抗我根本没有胜算,所以我就没拦着他离开,而后我找出医疗箱给自己止了血包扎了伤口。” “之后的一切…”何漱玉放慢了语气,看向镜头,“你既然调查过我,你应该都清楚了。” “自那天起,大概是为了接近于诅咒所要求的死亡,所以哪怕我再没去见过母亲,我的身体依旧出现了问题,”何漱玉垂下眼眸,露出了手臂上的伤疤,“我得了所谓的精神病,一发病就会自残,每次发病后我看着身上的伤口,我都知道那个诅咒想要我去死。” “就在我以为这就是最苦的局面了,事件的发展逐渐超出了我的预期。” 何漱玉苦笑道:“我想的太简单了,以为能瞒过所以人,但张添还是发现了。” “我的膝盖不能弯曲,落下了残疾,一开始我用被朋友撞了不想声张骗过他一阵,可他还是怀疑起我讳莫如深的态度,察觉到我和儿子受伤时间门的巧合,也发现了他情妇的孩子,也就是左念晨的就诊情况。” “他开始找关系调查我们,我能猜出来他想做什么,从他引导我发病砸坏设备,假装破产搬进筒楼的那刻起,我就猜出了他想要干什么。” “他是个烂人,但很爱我们的孩子。” “小梁濒死失明是我这辈子的痛,也是他的痛。” “左念晨有危险。” 说了一连串的话,何漱玉的嘴有些干,她舔了舔嘴唇,抬起了眼睛,双眸看向摄像头。 哪怕布满红血丝,这也是双很清透的眼睛。 姜厌等待她之后的话。 “我不能出门,向南枝已经把我的电话拉黑,她大概是设置了禁止添加好友或者什么,我始终无法联系上她。”片刻,何漱玉轻声说道。 “我没有办法提醒她,但孩子是无辜的,我想保护左念晨,她不该因为父母辈的恩怨受苦受难。” “但是如果,” 何漱玉的语气很平静,和这世间门为孩子平静谋划的千千万万个母亲一样,“如果张添真的把诅咒传回给向南枝,害死了那个孩子,我不知道那时候的我会不会选择包庇他。” “张添的父母已经去世,我这边也只有一个患了病的母亲,张添不能进监狱,要是他进了监狱,我的孩子会没人管的。” “小梁还那么小,不能没人管的。” 姜厌沉默不语。 直播间门也一片安静。 说完这句话后,视频里的何漱玉很久没有再说话,久到姜厌以为这个视频已经到此结束。 但就在她准备上前关闭摄像机的时候,一滴眼泪忽然从何漱玉的眼眶里砸了下来,落在她手臂的伤疤上。 姜厌停了动作。 视频里的何漱玉歪着头用衣领把那滴泪擦拭干净,干哑的声音倏而放得很轻柔。 “刚才的话太不是东西了,我重新说。” “我是想说,如果那时的我真的选择了包庇,”她对着镜头笑得很好看,“我恳请您可以继续调查下去。” “因为张小粱的妈妈是个好人。”:,,. 28. 逻辑归述 所有人都在犯错,她犯的错最…… 姜厌还记得今早何漱玉转世前,在她手心里写的话。 「不要查下去了。」 两个月前的何漱玉似乎预感到了她之后的选择,给未来的自己纠错。 视频就此结束,之后的画面便是何漱玉用被没砍伤的那只腿,勾住了摄像头的吊绳,把它塞进了柜子里。 这个场景让姜厌想起了那个唱诡异歌谣的洋娃娃。 ——“女孩单脚跳着唱起歌。” 何漱玉似乎一早就留下了关于她残疾的线索,那首歌谣中女孩为何套了三层皮很好推断,但是她为何单脚跳着唱歌得不出确切结论。 正是因为得不出结论,所以听到的人才会去纠结具体原因,就是这种持续的怀疑与好奇,会让人把女孩“为何残疾,为何受伤”这件事潜意识的放在心上。 这就是何漱玉的目的。 她与女孩的身体境遇有相似的地方,她在一定程度上想让人发现这一点。 但归根到底,她还是更担心张小梁的未来。 她担心张添入狱后张小梁无人照顾,所以她的提示格外隐晦,别人能否察觉完全听天由命。 不过所幸,姜厌还是从一高一低两面镜子看出了不合乎常理的地方,发现了何漱玉残疾的事实,从而追溯到咒被转移到何漱玉母亲这里。 姜厌收好了摄像机,拍了拍在她兜里老老实实躺着的小纸人。 她给沈欢欢发消息:「都听见了?」 沈欢欢就等在手机边,回得很快:「听见了。」 她先前看过朱欣云在医院的监控录像,说道:「那晚朱欣云进了卫生间门后,应该也是给了向南枝红包,毕竟给医生包红包还挺常见的,向南枝也不会怀疑。」 姜厌也是这么想的。 沈欢欢又发来消息:「笑笑让我跟你说对不起,她说她在何漱玉回魂那晚曾听到她在嘟囔“妈妈过年包红包”之类的话,但她当时被吓到了,虽然想着要告诉你,但后来忘记了。」 姜厌并不在意。 毕竟当时哪怕告诉她了,没有语境和关键性线索,她不是神仙,也没法从一句话里推断出前因后果。 「无所谓。」 姜厌回完消息,走出侧卧,找到了尚未入睡的老人。 宋昭萍还在看小品,目光虽然有些呆滞,但脸上笑呵呵的,也不知道在乐什么。 陈晚问,老人就回:“宝宝来了我高兴。” 几千岁的被个还不到七十岁的喊宝宝。 姜厌不生气,就觉得新奇。 她靠门抱胸站着:“宝宝?我今年几岁?” “…五岁?”老人瞅姜厌,见姜厌脸色冷淡,又连忙改了口,“八岁,八岁了!” 姜厌别了下头发。 老人小心翼翼:“莫非是十三?” 姜厌对视回去,面色不虞。 老人坐得笔直:“我想起来了,十八了!是十八了!” 陈晚忍俊不禁,笑出了两个酒窝。 问岁数这个事,老人猜破脑袋也猜不出姜厌多少岁,所以姜厌没再难为老人,又问道: “我十八,那我孩子几岁?” 老人这下不含糊了,斩钉截铁道:“十一!” 陈晚捂嘴偷笑,“宋姨,十八岁的怎么生出十一岁的呀,你再想想漱玉姐和小粱到底几岁了。” 可宋昭萍很固执,她把拖鞋踢到地上,还发起脾气来了:“我没老,记性好得很!” 她大力戳姜厌:“你跟她说,是不是十一?” 姜厌侧过身子,避开了老人的攻击:“是十一岁,不久前刚跟你说的呢。” 老人满意了,收回了试图点姜厌脑门的手。 问到了想要的信息,姜厌看向陈晚:“上个周宋昭萍是不是出过门?” 虽然是疑问句,但她的语调很肯定。 “对,”陈晚回道,“上周张添忽然联系了我,说是漱玉姐想宋姨了,让我晚上领过去。那天晚上我把宋姨送到就走了,等宋姨吃完晚饭,我才把人接了回来。” 一切都明晰了。 左念晨就是十一岁。 所以那晚宋昭萍到604后,见到了向南枝。老人不认人,在张添的诱导下,她把向南枝当成了自己的女儿,接过了张添手里包着她头发的红包,像发新年红包一样给了向南枝。 向南枝那时候想躲,老人说出了那句“不许躲,妈这红包包的大。” ——“收了就不哭了,你哭妈心疼。” 给红包的过程中,老人应该还问了向南枝孩子的年龄,或者听到了什么。 但总之向南枝被迫接受了红包,并且在老人走后花掉了红包里的钱——至于怎么花掉的,姜厌大致能猜出来,大抵是被张添威胁着从他手里买了什么吃食,然后被张添摁着把那些东西全吃了。 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何漱玉报了警,背景里的咀嚼声,就是向南枝被迫接受诅咒的过程。 姜厌现在的所言所行,沈欢欢都能通过纸人听到,她这会儿也想明白了,只是还有个疑问。 她问姜厌:「我想不通张添手里的红包是怎么来的,难道是先前何漱玉给宋昭萍的那个?」 姜厌觉得不是:「何漱玉既然想要诅咒断在她这里,她就该撕了那个红包。」 沈欢欢:「那张添手里的红包?」 「张添不是对303的朱欣云有恩吗,」姜厌回:「他要是有意卖惨,假装张小粱伤情又复发,说些为什么是自己的儿子遭这些罪的话,朱欣云很可能会把给她发短信的人的联系方式给他,教他如何让张小梁脱离生命危险。」 「这个红包应该是张添自己弄来的。」 沈欢欢没有问题了。 「我会立刻上报给局里,」她说道:「管理局拷问间门里全是尚未投胎的恶鬼,派发红包的那个通灵师一定撑不住。」 姜厌倒是没沈欢欢这么愤怒,她平静地放下手机,准备向两人告辞。 她看向宋昭萍。 老人见姜厌看她,脸上的笑怎么都藏不住,皱纹叠成一层一层的,“上班去啊?” 外面的天已经暗了下来,落霞最后一缕余晖映照在老人的脸上,面部轮廓很柔和,依稀可见何漱玉的影子。 姜厌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宋昭萍现在对姜厌不再陌生,还把她当成了何漱玉,于是乐呵呵地凑到她面前。 姜厌低头问她:“你猜我多少岁?” 宋昭萍还记得刚才的对话,歪头想了想,回道:“十八。” 姜厌凑到她耳边:“错了,是三千岁。” 说完,她就直起身子看宋昭萍的反应,结果老人没有面色大变,也没有惊慌失措,只是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三千岁好啊,活得长,妈开心。” * 直播间门全当姜厌在开玩笑,搞笑程度不亚于六岁小孩整天盼着奥特曼拯救世界。 但他们都没有笑。 他们唏嘘于宋昭萍的话,唏嘘于何漱玉做出的选择,唏嘘她过于短暂的一生。 这起事件里唯一的幸运大概就是,宋昭萍什么都不知道,并即将遗忘一切。 姜厌走出小区时,天色已经暗了。 沈欢欢与沈笑笑站在小区门口,沈欢欢看见姜厌,笑着挥了挥手,沈笑笑又蹦又跳的,嗓门响彻整个小区,头顶上的树叶都被她吓掉了两片。 “姜厌姐——!!” 姜厌躲闪不及,只能问两人到这里来干什么。 “当然是找你吃饭的啊,”沈笑笑低头翻手机,脸上美滋滋的,“这块儿好吃的贼多,安平市最有名的炸串店就在六百米外!” 沈笑笑定好位,拐着姜厌的胳膊就要往前冲,姜厌莫名其妙被拉着跑了好几步。 “你想干什么?”姜厌皱眉。 “她家生意好,再晚点就要吃饭十分钟排队两小时了!”沈笑笑见姜厌站着不走了,是一万分的痛心疾首,“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沈欢欢提醒妹妹:“你还没有问姜厌姐想不想吃炸串。” 沈笑笑转头:“姜厌姐,你是不是很喜欢吃炸串啊?” 姜厌:“…………” 沈欢欢也默了默。 “平时怎么没见你机灵,”沈欢欢的表情有些无奈,“还搞起文字游戏了。” 沈笑笑撅嘴:“可是我想请姜厌姐吃炸串。” 姜厌脸上的抗拒淡了不少。 何清源给她的钱还剩三千多,姜厌还没想好怎么赚钱,所以很容易被“请”这个字打动, “那就走吧。” “呜呜……嗯?”沈笑笑本来都做好被姜厌拒绝的准备了,哭腔都酝酿起来了,结果见姜厌答应得这么干脆,眼睛立刻亮起小星星。 沈欢欢眨了下眼睛,探究地看向姜厌。 如果没看错,姜厌刚才的表情明明有些抗拒? 姜厌侧过脸:“怎么了?” 沈欢欢摇头。 挑菜品的时候,沈笑笑不停往小筐子里放,直到菜品堆满四个筐她才恋恋不舍停下手,沈欢欢轻飘飘看了她一眼。 沈笑笑骄傲挺胸:“我都能吃完!” 沈欢欢:“这可是你说的。” 沈笑笑:“当然!吃不完我就爬回去!” 【笑死,沈笑笑这个誓发的,她要不是看沈欢欢皱眉了,估计能把柜子里的串搬空。】 【不过三个人吃不了这么多吧,感觉要浪费了。】 【双胞胎家里有钱,肯定是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啊】 【嗯?很有钱吗?】 【她们的父亲可是沈东岸,华国顶尖建筑大师,江城房地产龙头,你说她们家有没有钱?】 … 【这名字怎么这么眼熟,我也不关注建筑和房地产啊…】 【那估计你是在社会新闻上看到的,沈东岸三年前被竞争对手捅了心脏,当场身亡。那阵子全国的报纸头条都是他,到处都在悼念,民情闹得非常凶。】 【我也听说了这事儿,当时闹得凶是因为沈东岸还是著名的慈善家,国家大旱那年捐了半数家当,平日里给山区修路建学校,绝对是有钱人里最有善心的那个。】 … 【不是,双胞胎家里既然这么有钱了,她们干嘛还来当通灵师啊?这职业动辄小命不保的。】 【楼上思想不正确了!心中有理想人类有未来,我们当然都是怀揣着爱和希望送鬼怪进轮回的!】 【哦,我是因为找不到工作。】 【……..】 三人来的时候人还不多,所以上菜很快,等三人吃起来的时候,门外已经排起乌泱泱的长队。 沈笑笑把铁盘往姜厌眼前退,催促:“快尝尝。” 姜厌拿起一串裹满酱料的炸小白菜,刚咬了一口,心里最后那点抗拒也没了。 “很不错。”她实话实说。 沈笑笑的表情像是要飘了,她刚准备沾沾自喜一下,嘴里就被沈欢欢塞了一筷子金针菇。 沈笑笑不说话了,乖巧咀嚼。 姜厌和沈欢欢有一搭没一搭说起话,总结了一下当前信息,归纳了逻辑链。 现在任务二,也就是“查明何漱玉的死因”基本完成了。 709的陈凝因为某些原因,在女儿陈然衣死后,试图报复303的朱欣云。 机缘巧合之下,她接触到一位通灵师,也就是短信的发起者。 在这位通灵师的帮助下,陈凝意图用发红包的方式给朱欣云下“咒”,让她害死自己的孩子,让她也感受痛苦的滋味。 王织花曾说十月十三号是李程的生日,这天陈凝曾去拜访,所以陈凝是在这天给朱欣云下的咒。 至于她给朱欣云发红包的原因可以有许多。 比如这天虽是李程的出生日但也是朱欣云接受二级手术的日子,作为发小,她给李程红包的同时也想给朱欣云一个红包,无论借口是什么,陈凝都给了朱欣云一个带着她头发的红包,之后,朱欣云花了红包里的钱。 十四号早上,诅咒应验,李程被热油烫伤,下午进入重症病房。陈凝认为报仇结束,当晚便以火灾的方式自杀了。 之后便是朱欣云在十四号晚上接到了短信,她在医院花坛拿了写了符咒的红包,把身上的咒传给了儿子的主治医生向南枝。 她把诅咒转给向南枝的理由很清晰——因为给医生塞红包不会被怀疑。 十五号早上,向南枝送女儿上学途中,没有注意到左念晨未上车,把她卷进车下。左念晨被送进医院后向南枝收到短信,并在第二天中午约了何漱玉。 向南枝选择何漱玉的理由,或许就如何漱玉猜测的那样,向南枝不是什么恋爱脑,不是想借机上位,她只是了解过何漱玉的性格,知道何漱玉会心软,会接受一个情妇的道歉,也会为了让对方安心而收下红包。 具体理由到底是什么,没有必要去查,总之诅咒在何漱玉花了红包里的钱后生效了。 十六号晚上张小粱在放学途中,右眼被醉汉的玻璃片捅穿,脑神经受损,生命急速流逝。 何漱玉这时收到了短信,在思考后,选择伤害自己。 十七号凌晨,她住进了母亲家。 因为母亲忘记关门,所以家里进了贼,又因为提前做了准备,因此她的伤并不致命,之后她选择掩盖住自己受伤的事实,假装诅咒失效,假装即使不转移诅咒,她的孩子也能活下来。 至此,这个诅咒没有再传播下去,没有孩子再受伤,也没有母亲再去经历痛苦绝望。 但何漱玉既然与张添朝夕相处,就不可能做到掩饰一切,最起码,她无法跟张添解释她的膝盖为什么受了刀伤,她为什么不去治疗,又为什么假装身体健康。 所以张添在各种线索里,发现了自己妻儿受伤的真正原因。 他要报复向南枝,但由于何漱玉什么都不说,且精神状态在“咒”的影响下每况愈下,所以他找了关系,根据时间门线找到了把诅咒传给向南枝的人,也就是朱欣云。 直接询问必然不可取,所以十二月末,他诱发何漱玉发病,让她砸坏了学校的机器,之后假装破产,搬进了筒楼。 搬进筒楼后,他对朱欣云多有照顾,还托关系帮助李程解决了上学的问题,朱欣云对他无限感激,但又苦于无法报答。 终于在某天,在张添的有意诱导下,比如欺骗朱欣云说张小粱疾病复发,情况很不乐观,朱欣云想到了那条短信,所以把发短信之人的联系方式给了张添。 张添因此终于明白了转移诅咒的方式,之后诸多准备。 在这期间门,何漱玉猜出了张添要做什么,为了不让张添在未来犯罪后逃脱罪罚,她开始未雨绸缪,比如在自己写的恐怖里埋下线索,还留下一个唱恐怖歌谣的洋娃娃,她希望调查者从只言片语中推出她与张添感情不和并且身患残疾,从而捋出所有线索。 上周,张添把向南枝骗来了家里,让她接过了宋昭萍身上的诅咒。 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何漱玉向警方报警,因为张添就在身边,所以她在电话里并没有明说报警理由。 事实上,为了张添不会留下案底,不会对未来张小梁的求学工作有影响,何漱玉或许本就不会选择去明说。 她报警只是为了让张添有所顾忌,从而放了向南枝。 但张添没有顾忌。 何漱玉刚说了几句话,嘴巴就被张添捂住,而那时的向南枝也已经被张添摁着吃完了她被迫用红包里的钱在张添那里买来的东西。 于是一切都于事无补。 那晚左念晨死得实在太快,没有等到向南枝再次转移诅咒。 之后向南枝离开了筒楼,她没有报警,她也没有理由报警。 左念晨的死在明面上根本与张添无关,她顶多报警说张添囚禁了她几小时,但那也是一面之词,做不得数。 再就是左念晨死后三天了。 那时候宋昭萍身上的诅咒已经被转移走,何漱玉不会再被诅咒影响,她的精神状态会逐渐恢复好,哪怕生理性地习惯发病,但只要她愿意放过一切,只要她闭口不言,那些自残与发疯的日子终会远去。 那时候,张小粱就会拥有和谐的家庭,最起码拥有表面和谐的家庭。 但何漱玉死了。 被狗咬死。 头七那晚,姜厌曾问过何漱玉的死因。 她说她想死,于是饿了恶狗三天,割了腕,用血引发出狗的凶性,一声不吭地被狗生生咬死。 问她原因,她的原话姜厌依稀记得。 ——“自责愧疚…或许还有其他的情绪吧,我每天都很痛苦。” 她在自责愧疚什么呢。 觉得自己没有拦住张添? 觉得左念晨是被她害死的? 姜厌想起何漱玉在录像里说过的话,觉得她或许对自己有些苛刻了。 人本就十分复杂。 何漱玉既想让张添受到惩罚又害怕他受到惩罚,她既怕左念晨受到伤害又担心把一切都告诉警察后张添会锒铛入狱。 她所有行为的出发点都是想让张小梁可以拥有更好的生活环境,但一切都尘埃落定后,她又为自己没有那么努力地救下左念晨而痛苦愧疚。 她太纠结又太痛苦。 然而左念晨的死到底跟谁有关呢? 她最直接的死因,难道不是把何漱玉拉黑的向南枝,以及一心只想让她死亡的张添? 何漱玉在里面扮演一个太小的角色。 所有人都在犯错,她犯的错最少。 许久,姜厌停下了思绪。 “我吃饱了,”她擦干净嘴角的油渍,看向空了大半的铁盘。 沈欢欢这会儿也已经在漱口,只有沈笑笑秋风扫落叶般清扫盘子里剩余的炸串。 沈欢欢担忧道:“别撑到了。” 沈笑笑嚼着嘴里的苕皮:“哼哼,这些小意思,还可以再来盘炒方便面!”她问两人:“我们吃完饭干嘛去呀,做任务一吗?” 任务一是找到筒楼能量再次紊乱的原因。 但几人在调查任务二的时候,对这点可以说是毫无思绪。毕竟筒楼内死去的人都已经转世,唯一没有转世的陈凝,也在三个月前被林鑫九打散。 姜厌又确定了一遍:“林鑫九真的把陈凝打散了吗?” 沈欢欢:“打散了,把生辰八字写在符纸上烧了,林鑫九很早就加入管理局了,打散过不知道多少灵体,失误概率接近于无。” 沈笑笑补充道:“而且当时能量测量仪都恢复稳定了,绝对是散了。” 姜厌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既然任务一没有切入点,不如先把任务二的逻辑链补充完整。 “查朱欣云对陈凝做过什么吧。” 她具体道:“查朱欣云到底做了什么,让陈凝把陈然衣害死了。” * 从目前来看,去年十月至今,所有诅咒的锚点都在“母亲”身上。 通过诅咒母亲,让孩子受苦受难。 而最初的诅咒内容是通灵师根据陈凝的诉求构建的。 因此陈凝想要报复的是朱欣云。 毕竟如果她要直接报复李程,根本没必要把诅咒施加在朱欣云身上,在李程生日那天给他一个红包根本毫无挑战性,反而给朱欣云红包需要另外想些理由。 而陈凝为什么选择这个诅咒类型,合理怀疑,该诅咒的内容就是陈然衣的死亡原因。 陈然衣因陈凝而受难。 但如果陈然衣真是误食桌上的农药死亡,那就是陈凝全责,她完全没必要去报复朱欣云。 所以朱欣云必然在陈然衣死亡的事故里扮演了重要角色。 不是受害者有罪论,只是陈凝既然耗费如此心力去报复朱欣云,总该有个理由,一个或轻或重的理由。 所以朱欣云很可能就是让陈凝害死陈然衣的人。 听完姜厌的分析,沈笑笑举起手:“我有思路!” 姜厌不想听沈笑笑的思路。 沈笑笑见姜厌不理她,撅起满是油光的嘴。 沈欢欢很给自家妹妹面子:“好了好了,什么思路?” “陈凝买的农药不是找人拼的嘛,”沈笑笑回道,“她会不会就是找朱欣云拼的啊,然后朱欣云把农药分装进饮料瓶,把饮料瓶给了陈凝。” “这很符合姜厌姐说的呀——因为朱欣云,陈凝把陈然衣害死了。” 沈欢欢也想过这点,但还是摇了摇头:“如果陈凝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就应该知道这个行为下的朱欣云是无辜的,把农药摆在餐桌上的是她自己,决定拼团买农药的也是她自己,而且朱欣云与她是发小,不至于。” 姜厌和沈欢欢想的一样。 不至于。 如果只是如此简单,陈凝不至于对朱欣云施加那种程度的报复。 “好吧。”沈笑笑吐了吐舌头,戴好口罩和帽子,起身把账给结了。 这会儿天已经完全黑了。 沈欢欢思忖道:“我跟你们一起回去,王婶问起来,就说落了东西来取。” “然后我去303问问朱欣云她与陈凝的相处细节,她要是不配合,我可能会用警察证。” 姜厌没意见。 越临近筒楼,那股腥臭味越明显,姜厌也拿出口罩戴上了。 等走到大门外,三人遇到了正往外走的林鑫九。 林鑫九戴着头戴式耳机,一手拎着垃圾,一手不知道在与谁发消息。他像是没看到三人一样,把垃圾一扔,哐当一声响,转头又回了筒楼。 谁都没有打招呼。 盯着林鑫九的背影,沈笑笑小声嘀咕:“又凶又没礼貌,也不知道他这两天在干嘛,感觉啥都没干,不如速速淘汰。” “肯定在做事,只是我们不知道,”沈欢欢不觉得林鑫九什么都没干,“毕竟是榜前一百,在排位上比我们高太多了。” 姜厌:“他在做任务一。” 两人都看向姜厌。 姜厌笑了笑,没说下半句话。 ——从林鑫九高涨的屠杀**来看,任务一他应该已经有了头绪。 * 晚上七点。 姜厌与沈笑笑回到604,沈欢欢前往303。 姜厌躺在床上,想着一会儿怎么跟王织花打听陈凝的事情。 她丝毫没觉得林鑫九快完成任务一,而她对此暂无头绪有什么不妥。 林鑫九两个月前已经过来执行过任务,哪怕是没有入住暗中调查,优势也非常明显。最重要的是,只有他知道他当时有没有抹杀掉陈凝,现场又有什么异常。 所以林鑫九在任务一上的高进展完全是情理之中,也在她预料之内。 不过姜厌还是没有做任务一的打算。 她准备先把任务二的逻辑链理顺,到时无论林鑫九的进展如何,她都不会被淘汰。 另一边,沈欢欢敲响了303的房门,是朱欣云应的门。 “谁啊,”朱欣云的声音有些不耐烦,大概是李程放学了,她正忙着做晚饭辅导作业。 “是我,上午来的警察。”沈欢欢回道。 “哎哎,警察同志——” 紧接着就是几道快速的脚步声,朱欣云打开了门。 她脸上的笑容很真诚:“您怎么来了?吃饭了没啊?” 沈欢欢点了点头:“吃过了。” “哎,进来说,这天黑了就冷了,”朱欣云把身子让了让,态度比上午好了太多。 沈欢欢有些不好意思地走进房间门,“不用称您,我岁数不大,乱辈分了不好。” 沈欢欢画的妆偏成熟,朱欣云全当她是毕业不久的小警察,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乐呵着答应了。 “那警官你先等下,我那边还没给孩子盛饭,我去去就来。” “好,”沈欢欢目送走朱欣云,转眼看向不远处瘦弱的小男孩。 这房子实在太小,没有隔间门,房间门里的一切一眼能看到头。 男孩毁了容的小脸正埋在一大捧盛开的蓝玫瑰中,鼻子小心翼翼地碰着花瓣,力度轻的像是怕惊动沉睡的蝴蝶。 注意到沈欢欢的视线,小男孩瑟缩了下肩膀,把脸全部埋进花里。 沈欢欢明白了朱欣云态度如此好的原因。 她上前轻拍李程的肩膀。 “别被花枝上的刺扎到了,会很疼。” 李程没有说话,很久才悄悄抬起眼睛,沈欢欢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怎么啦?” “这捧花是姐姐送给我们的吗?”李程小声说,“妈妈说是个很温柔的姐姐送给我们的。” “谢谢你妈妈的夸奖,”沈欢欢认真说道,“这是姐姐送给你的礼物。” 李程睁大了眼睛:“我的礼物?” “是呀,因为你是一个会为妈妈摘紫色小花的小天使,”沈欢欢说。 李程愣了愣,小脸忽然红了。 他无措地扭了扭身子,他像是有些困惑,又有些害羞。 片刻后,他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从玫瑰花丛里缓缓抬起脸:“可是我这样也可以是天使吗?” 他的表情有些苦恼,“童话书上说天使都特别好看。” “当然可以,”沈欢欢摸了摸李程的头,“童话书上还说天使坚强又勇敢,你难道不坚强不勇敢吗?” “我超级坚强!”李程攥起软乎乎的拳头。 “如果直到你的皮肤状态恢复稳定,你都可以这么坚强勇敢,”沈欢欢轻声说道,“到时就会有很厉害的医生出现在你身边。” “只是那时候或许会很疼,他们会在你身上开几个口子,切下健康完整的皮肤,植在你的脸上。” 李程的眼睛亮起来:“我脸上的疤会全部飞走吗?” “伤疤不会全部飞走,但会变得很淡很淡,”沈欢欢凑近李程,比划了一下,“要凑得这么近,才会看清楚哦。” 李程开心地笑了起来。 也就是在笑声响起来的瞬间门,两人身后传来哽咽的哭声。 沈欢欢转过头,看到了掩面哭泣的朱欣云。沈欢欢曾全程看完朱欣云在医院的监控,目睹过她的崩溃绝望,知道她不是一个那么坏的人。 朱欣云无助摇头:“我查过面部植皮术,那笔费用实在太高了,我家根本出不起...” 沈欢欢直接道:“我会出。” 朱欣云的话梗在喉咙,她愣愣看向沈欢欢,有些不可置信道:“什么?” “这个钱我会出,”沈欢欢说,“只需要您配合我半小时。”:,,. 29. 陈然衣 浓墨重彩 七点半。 姜厌听到了筒楼外打牌的声音,起身下了楼。 王织花单手摸着牌,手边压了一堆零钱,吆喝着再弄点花生米和啤酒才够味。姜厌提着垃圾路过,被王织花拦住了。 “丫头你知道便利店在哪不?” 姜厌:“不知道。” 王织花松开手,姜厌径直把垃圾扔了,转过身犹豫不定地看了眼牌桌。 王织花其实一直挺好奇姜厌的职业,再加上这半年楼里死掉的人,她也有些信那些东西了,见姜厌嘴里有话的样子,把牌塞给一旁围观的老大爷,把姜厌拉到一边。 “你跟婶婶说实话,你是不是特意来租这房子的,你有没有看到啥不该看的?” 姜厌点头,“看到了一点。” 王织花面色白了些:“看到了啥?” 姜厌比划了下:“一个这么高的女孩,坐在扶手上晃着腿,手臂张着,似乎想往下跳。” 王织花不知道姜厌与沈欢欢认识,自然就不知道姜厌拿到了陈然衣的信息,而姜厌说的,正是王织花上午时跟沈欢欢说过的信息。 ——王织花说陈凝在死前那几天,总是在扶手上坐着,像只鸟似的,和陈然衣一样的动作。 听到姜厌的话,王织花的脸色刷白。 “竟然真的有鬼?!” 姜厌继续道:“我还看到住在709的女人弄坏了电线,在大火里被烧死。” 这句话说完,王织花的脸上不仅有恐惧了,还闪过了精明。 “我没害过她,她不会来害我吧?” 姜厌:“当然不会,她害不了任何人。” 王织花放心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脸色好了不少,摸索起下巴,“我就说她是自杀的,她家还想怪我身上骗我钱!丫头你的话能当证词不,能不能让法官也看见?” 姜厌摇头:“我信息不够,无法和她对上话,不能让她托梦给法官。” 【开始了开始了】 【笑死,又开始胡扯了。】 【沈欢欢那边在真情实感以情(钱)动人,姜厌这边就咔咔乱扯哈哈哈哈哈】 【胡扯也好,营造一个江湖骗子人设,普通人深究不起来,以后慢慢就忘了。】 王织花连忙问:“需要啥信息?” “能唤醒她意识的真实信息,最好是她本人经历过的印象深刻的记忆。” 王织花皱眉想起来。 她其实没多相信姜厌的话,但姜厌说的都对,最起码是符合她心意的对。退一步来说,就算她把陈凝的信息告诉了姜厌,她也没有任何损失。 稳赚不赔的买卖。 而姜厌要的就是王织花的这种心态。 没过几个呼吸,王织花就想起一件事,因为这件事她记得尤其深刻。 “你肯定不知道,咬死何漱玉的狗其实是陈凝养的,”王织花开口说道,“那狗特别凶,见人就想咬,要不是陈凝惨死,楼里有人怕扔了狗犯忌讳,我早就把那狗赶出去了。” 这个信息姜厌知道,但还是佯装不知地点了下头。 “不过幸好我养了三四个月就被张添要走了,”王织花继续道,“他说这狗拴在屋外能震慑人,他不想何漱玉白天被打扰。” “哦跑偏了跑偏了,这就说陈凝哈。” “说实话我以前一直挺纳闷的,”王织花咽了下口水,说起她很久之前的怀疑,“陈凝养那只大黑狗完全没有一丁点道理。” 姜厌:“为什么?” “因为陈然衣怕狗啊,”王织花解释道,“这丫头从小被狗咬过,见到狗就哆嗦走不动路,但陈凝就跟没事人一样,在陈然衣中考那年从老家带来了那只大黑狗。” “那狗平时就拴在709外面,因为七楼就住了她们家嘛,所以我也没管,这狗叫的不勤,久而久之我也把这只狗给忘了,”王织花回忆道,“但就在然衣中考前那个周末,这狗突然叫了半个下午,叫得我心烦,有的租户让我去管管,我就上去看了。” 王织花说:“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然衣那个小姑娘哭。” “这丫头平日里特别懂事,有礼貌学习又好,笑起来也好看,见谁都笑,我觉得这孩子将来肯定有出息,也喜欢塞给她些零嘴,”王织花回忆了片刻,声音逐渐不忿,“但就是这么个女娃被她亲娘养的狗吓得杵门口哭,吓得门都出不去,只要她往前走一步,那狗就冲她叫唤,好像它只是陈凝养的狗,然衣不是它主子似的!” 王织花撇嘴:“然后我就用扫帚打了那狗,最后还踹了它几脚,我想教然衣怎么打这头畜生,结果女娃怕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我也没难为她。” “后来呢?”姜厌问。 王织花还没说到陈凝,应该还有后续。 王织花摸索了下裤兜,掏出了支烟,“说来也是凑巧,陈凝那天下班早了半小时,突然就回来了。我心想正好,赶忙催促她把狗扔了,可她就跟没看见我似的,揪着然衣的衣领就往屋里扯,那巴掌是一下一下地往上呼,啪啪响,我脸皮都跟着疼。” “我可算是清楚陈凝为啥要养那条狗了。” 在王织花的唾沫星子下,那天陈凝单方面的暴力殴打,格外生动。 ——“陈然衣!你在门口干什么?!”陈凝一把把陈然衣扯远了好几米,目眦欲裂。 ——“你作业写完了?你保证能考第一了?我在外面赚钱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还敢玩还敢玩还敢玩!!我生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你发誓你还敢不敢玩?!” ——“当初要不是因为怀了你,我早就找到男人嫁了!我都是因为谁过的这么惨?都是因为你啊,然衣啊,跟妈妈说说,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狗?你还好意思说狗,你哪次被狗咬不是你想出门玩,打针的钱还要我省吃俭用地抠出来!妈妈容易吗,啊?专门回老家给你挑了条狗,我是为了谁?还不是想让你专心学习!你乖乖在家学习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出门??” 王织花一下一下抽着烟,她时隔这么久还能想起陈凝的话,是因为当时陈然衣被揍的时候,与她对视过一眼。 那时候陈然衣的眼泪似乎在眼眶里打转了一圈,但没有哭,很悲伤,却没有求救。 在王织花的转述里,陈凝逐渐口不择言,把软刀子往亲生女儿的心口里插。 她从女儿想要出门,过渡到她要出去约会,过渡到她早恋,过渡到她不要脸,过渡到生孩子,过渡到她自己的可悲命运。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陈凝把陈然衣的头压在桌子上,让她反思自己,“小小年纪不学好,这就学会想男人了?现在这狗都管不住你了是吗?你告诉妈妈你跟谁谈恋爱了,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早恋不要早恋,你是不是跟男人睡了?你把衣服脱了,现在就脱!妈妈受过的苦不想你受啊,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没谈恋爱?既然没谈恋爱,为什么要出门?想透风?你凭什么想透风?你妈我这辈子都没透过风,你想透风?你还想干什么,你怎么有脸,你还想干什么,你说,你说!” ——“妈妈都是为你好,再过几年考上好大学什么都有了,你以后会感激我的!你不是说你喜欢读书吗?不是说以后当牙科医生吗?你要为妈妈好好努力啊,医生很难当,你要很努力才可以啊,中考考到班级第一可以吗?” ——“妈妈付出这么多,你为了妈妈,可不可以加把劲?” ——“啊,然衣告诉我,可以吗?” 直播间一片死寂。 王织花总结陈述:“陈凝那时候就跟犯了病似的,比何漱玉发病时还要疯。我以前村里有户人家就疼儿子,儿子犯了错就狠揍女儿,陈凝这揍人力度就和那人一样一样的,” 姜厌问:“陈然衣说什么了么?” 王织花点燃了烟,抽了一口:“她说,妈,我不想当牙医,是你想当。” ——“但是为了妈妈,我一定会努力当上医生的。” “苦命的哦。”王织花感慨。 姜厌没有什么要问的了。 她已经知道任务一是怎么回事了。 姜厌准备告辞,但王织花还在回忆里,她想到了那天的其他细节,于是姜厌缓下了离开的步子。 王织花说起那次争吵的后续: “之后陈凝让我别把今天的事说出去,然衣也求我,母女俩的事我也不好插手,我就想着当个好人啥也不说。那天陈凝把后半年的房租给了我,让我进屋吃西瓜,我没吃,关门的时候,我忽然发现门的手感不太对。” 王织花形容道:“筒楼的门都是我亲自去挑的,面儿光滑得很,陈凝家的门却很粗糙,我想着肯定是磕碰了,陈凝得赔钱,然后我就看了看那门是磕到哪儿了。” “不是磕痕,是刻痕。” “门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6月11日,7:00—9:00,然衣在认真学习,没有小动作。」 「9:00—9:03,喝了杯水,时间有些长了。」 「9:03—11:50,认真学习,没有小动作。」 「12:30—15:50,认真学习,没有小动作。」 「15:50—16:00,做了眼保健操。」 「16:00—18:00,认真学习,没有小动作。」 「还算可以,然衣今天没有回过头,真乖。」 * 一个母亲在门外扒着门缝,偷偷监视了女儿一整天。 她不曾想过女儿转过头看到一个监视者该如何恐惧,她只惦记着女儿学了一天的习,专心致志,没有小动作,连头都没有回过。 到底是别人家的家务事,王织花那时候除了觉得陈凝有点毛病外也没细想,或者说,懒得细想。陈然衣对她而言只是萍水相逢的一个女孩,觉得她乖就塞点零食,发现她过得难受也不会多嘴。 王织花自我定义很清晰,她爱八卦是爱听八卦,只听,不爱管,管了容易摊到事儿。 说完了话,王织花搓了搓胳膊,“这事儿陈凝应该记得清,你就跟她说,然后让她给她那帮死亲戚都托个梦,最好给法官再托个!自杀还想从我这儿讹钱,应该是我去找她娘家要钱!” “对,应该是我去要钱,装修费和那啥…名誉损失费?我明儿个就要去!” 说了这么久,王织花的烟也快抽完了,她抖掉烟灰,把烟蒂扔地上踩灭了,“要我说啊,然衣那小姑娘喝农药的时候,指不定知道那饮料瓶里就是农药呢。” “摊着这么个妈,倒霉得很呐。” 她像是有些唏嘘,但这种唏嘘很快就被牌友的招呼声冲走,她督促姜厌一定记得让陈凝托梦,而后扭动着臃肿的身子走了。 刚才因为门上的字沉默下来的直播间,这下逐渐又热闹了些。 【你们说陈然衣真的不知道门外站着她的母亲吗?哪怕是在木门上写字也要用很大力气吧,不可能没动静。】 【陈凝用的是“然衣今天没有回过头”,感觉这句话的意思是然衣以前回过头,“走过神”。】 【艹,打扰女儿学习的不是她自己吗??陈凝这是魔怔了吧?!】 … 【该说不说,王织花的两次猜测都挺准的。】 【是啊,这下不仅陈凝是自杀,陈然衣也大概率是自杀的了,这种母亲太窒息了。】 【为了不让女儿出门,特意在门外养女儿最害怕的狗,还是恶犬,陈凝真有你的:)】 【学习都这么牛逼了还被逼成这样,我想起我家那个次次考倒数第一还老子天下第一的儿子了。】 【不过话说陈然衣算是超额完成任务了吧?】 … 【怎么说?】 【因为小姑娘只答应了妈妈要努力考到班级第一啊,结果是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上高中的呢。】 姜厌回屋不久,沈欢欢也避着人来到了604。 朱欣云既然能第一时间想到给主治医生包红包是最快的方式,她就不蠢笨。在沈欢欢给她看了一张卡里的余额后,朱欣云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她的条件。 沈欢欢进屋的时候,姜厌在洗漱,沈笑笑在吃薯片。 “我跟朱欣云说我是来调查陈然衣死因的,”沈欢欢说,“我说收到了群众举报,说她跟陈然衣的死有关。” “朱欣云怎么说?”姜厌用毛巾擦干净脸。 “她听到陈然衣的名字后,表情一时有些不自然,但她不是因为陈然衣不自然的,而是陈凝。她大概是想起自己被陈凝诅咒,李程因此毁容的事情,她的脸色阴沉了好一会儿。” “但过后她还是跟我说了起来,她说她不知道为什么陈然衣的死会跟她有关系。” 沈欢欢简单转述起两人的对话:“她说她与陈凝从小在一个街区长大,陈凝这个人虽然性格越来越偏激暴躁,但和她的关系还不错。陈凝当年怀孕辍学跟家里闹掰,住在地下室没有钱给孩子买奶粉,还是她从家里偷偷拿钱帮忙买的,再加上陈然衣这孩子格外听话懂事,明明自己都很忙了还会抽时间给李程辅导作业,朱欣云说她喜欢陈然衣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害她。” “你觉得呢?”姜厌问。 “我觉得没问题,”沈欢欢回,“我很明确地跟她说了,如果她试图骗我,我就不会负责李程的治疗费用。” 姜厌挑了下眉。 的确,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在这种地方却分外有用。 姜厌有些玩味:“你这算威胁么,你们局里同意?” “不算吧,”沈欢欢沉吟了几秒,“因为哪怕她骗我我也会付李程的治疗费,但她却失去了减刑机会。” 这些跟玄学扯上关系的案件都会转入超自然管理局,局里有自己的一套惩戒模式,较平常的牢狱之灾要残酷恐怖得多。 姜厌对威不威胁的无所谓,如果能顺利晋级,她也不惮用任何手段。 “那朱欣云就是无意识促使陈凝害死了陈然衣?”她说。 沈欢欢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就问朱欣云在陈然衣死前一个月内有没有跟陈凝有过交流。” “朱欣云说陈然衣死前一个月,是陈凝近些年情绪最不好的一段时间。” 沈欢欢抿了下唇:“那阵子陈凝被服装厂裁员了,在打印店当打字员,收入很低心情也很不好,再加上陈然衣背着她报了学校举办的课外兴趣班,好像是写字还是画画班的,总之虽然所有东西都是学校准备,但陈凝觉得陈然衣不尊重她。” “根据朱欣云的转述,陈凝说陈然衣不仅偷偷报班,每周五还会晚一小时到家,很耽误学习,最重要的是陈然衣拒绝跟她汇报每天在兴趣班都干了什么,还有跟谁说了什么话…” 沈笑笑插嘴:“这控制欲有些窒息了吧。” 沈欢欢也同意:“朱欣云说她觉得当时陈凝的状态挺不好的,就专门抽了一天约她聊天,说她这么管陈然衣只会适得其反,适当放手孩子才会更听她的话,陈凝应该是听进去了,让朱欣云支了几招。” 姜厌:“支的什么招?” “都挺正常的,就是多散散步舒缓心情,在网上刷刷新闻转移注意力,或者逛逛论坛贴吧找几个话唠子,大家互相倒倒负面情绪。” 沈欢欢话音一顿:“会不会是网上的朋友有什么问题?” 姜厌:“陈凝手机里的浏览记录能查到吗?” “手机和电脑都在火灾中被烧了,不知道存储卡有没有事情,我问问局里的同事知不知道。” 三分钟后,沈欢欢收到了回信。 沈欢欢看向姜厌:“这两个物件作为遗物本来在陈凝父母家放着,但这对夫妻总觉得陈凝死得冤屈,怕丢失线索就把遗物给了公安,现在陈凝到底是不是自杀还没结案,所以东西也还在局里。” “我让管理局给我开个调取证明,我再拜托同事帮我送来。” 因为直播全程即时反馈到管理局,所以相关人员不过几分钟就准备好了文件,四十分钟后,沈笑笑下了楼,因为沈欢欢还要跟王婶解释她为何这么晚还在筒楼,就算有借口也要被拖着说会儿话,所以她代姐姐拿了东西。 等待期间,姜厌有些困倦地捏了捏鼻梁,沈欢欢以为她是在担心,于是宽慰道:“没关系,笑笑喜欢摆弄这些,找浏览记录没有大问题的。” 姜厌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几分钟后,沈笑笑回了屋,她一见两人就撅起嘴:“刚才看了,手机现在是死机状态,可能是没电了,一会儿充电重启试试。电脑的主机板烧坏了,希望拆机后它的芯片完好,要不好麻烦。” 姜厌第一次觉得沈笑笑的小动作还挺可爱的。 想来应该是因为她撅完嘴后说的不是废话。 姜厌:“你怎么会这些?” “不才不才,”沈笑笑像个昂首挺胸的小鸟,“以前我在家里闲的长芽,爸爸就专门找人教我玩电脑,他说我以后可以自己设计游戏玩,查ip查记录啥的都是那时候捎带着学会的。” 九点半。 一阵清脆的键盘敲击声后,沈笑笑把两个电子设备的信息全部导进自己的电脑,而后时间拖到去年九月,也就是陈然衣死亡的前一个月。 三人先看的是陈凝的浏览与发言记录。 就如朱欣云所说,在九月初的时候,陈凝在网上的活跃度呈直线上升,先前她每天使用手机的时间只有一小时,九月后飙增到了六小时。 起先,陈凝就如朱欣云推荐的那样,每天看些娱乐新闻,但大概这些新闻太脱离日常生活,从浏览数量与频率来看,她越来越没耐心,不久就转去看社会新闻。 而社会新闻也绝不是一个让人减少精神内耗的地方,它只会让人看到这世界上有太多的恶魔,让人更为焦虑。 陈凝一开始还只是看,九月十三号开始,她开始在某些地方留下评论。 【@深空晚报v:近日云市某女子被高空坠落的物体砸中,送医抢救后不治身亡。】 陈凝评论道:就没人管管?这东西砸谁头上都是死,以后走外边谁都可能死。 【@星月新闻v:最近海边出现大量鱼虾尸体,死后鱼虾寄生虫颇多,大家切勿捕捞。】 陈凝评论道:造孽哦,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排放的污水,要我说就该恢复凌迟,把那些工厂主全部凌迟处死! 【@安平晚报v:安平市今日发生恶劣踩踏事件,两名幼童当场死亡。节假日出行需避开人流,保护孩童,谨慎外出。】 陈凝评论道:我要是这俩孩子的妈我当场就疯了,能踩死几个是几个。 她的语言一开始还好,后来越来越偏激,越来越愤怒。 陈凝上网排遣的初衷已经消失,她把怒火撒入网络,又被网络的只言片语激怒,她的许多评论下出现高楼,人们让她闭麦,让她多动脑子少说话。 陈凝争吵不过,转移了视线。 九月一十一号,她关注了一个微博粉丝小几千的博主。 三人浏览起这个博主的主页,刚看了不过几条,沈欢欢就情不自禁发出感慨:“好美。” 的确非常美。 这个博主的微博内容很简单,每条动态都是一张照片,一张展示她后背的美丽照片。 她的后背上时常画着浓墨重彩的油画,每次的画都不一样,但画的都是蝴蝶,各式各样的蝴蝶,赤红色的蝶翅,鸦黑色的蝶羽,蓝色的黄色的剔透的波纹线条,晶莹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着熠熠流动的光。 明明是在人体上作画,却分外流光溢彩,每一笔落下都有着深思熟虑的用心。 而且最难得的是,这些画根据时间发布从早到晚,有着格外明显的进步痕迹。从生疏到流畅,从简单的线条到繁复的勾勒,这个博主只用了一个月。 这是一种得天独厚的天赋。 沈欢欢忍不住拿出自己的手机关注了这个博主,她想要点开评论区和大家一起赞叹,但点开评论区后,她的指尖顿住了。 评论区的走向与她所想大相径庭。 恶毒,猜忌,低俗,下流。 他们叫她色情博主。 可她没有露过脸,没有露出具有性暗示的部位,她露出的,只是一个浓墨重彩的背影。 三人在评论区看到了陈凝的发言。 「你应该挺年轻的吧,年纪小小干什么不好非要走这条路子?」 「给男人看你的身体很得意是吧?」 点赞数颇多,恶劣的人在评论区狂欢,这是陈凝在网上不曾获得的认同感。 于是她终于找到了阵地,也逐渐变本加厉。 「真恶心啊,你看你画的都是什么东西,不露脸是不是因为没长脸啊?」 「你以为你粉丝多是为什么?还不是大家想看你脱的更多?」 陈凝在网络上肆意挥洒着她人生的不如意,她把所有恶意全部倾洒在这个女生身上,获得人生间隙的喘息。 「我说你干脆以后也别找工作了,反正你靠着这些照片也能混口饭,评论区的都想养你。」 「你怎么就这么不要脸呢,我要是你妈宁愿从没生过你,丢人现眼,出门都没脸说自己有个女儿!」 「你太臭了,没人想要你的“爱”,你的简介真恶心。」 九月一十八号晚,这个博主第一次在评论区作出回应。 「网络不是法外之地,如果你继续污蔑我,我会用一些违法的方式查你的ip,然后笑话你生活的不如意。」 陈凝在这句话后发疯了一个晚上,但博主再也没有回应。 那天以后,博主再也没有一条微博。 之后的几天,一直到陈然衣去世那天,陈凝都在驻守这个博主的评论区,在每一条维护博主的评论底下发表自己的见解。 没什么好看的了,沈笑笑关闭了陈凝的微博页面。 她开始登陆陈然衣的。 陈然衣的密码已经被破解,而账号就是她的手机号。 登陆后,界面是一片清透的蓝。 微博简介:我真的好爱你,你感受到了吗? 往下滑。 入眼就是铺天盖地的美丽油画,和一道浓墨重彩的背影。:,,. 30. 《生恩如咒》结束 她的执念 三人看着陈然衣的微博陷入了沉默。 沈欢欢曾认真想过一件事。 如果网暴者在选择网暴对象时,阴差阳错选上了自己的孩子,那网暴者会不会真心后悔? 是会因为网暴而后悔,还是因为害死的是自己的孩子而后悔? 沈欢欢偏向后者。 至于陈凝是怎么想的,已经无从得知,她也不想知道。 姜厌:“任务一的逻辑链完成了。” 沈欢欢闭上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信息已经足够,陈凝的心路历程已经可以推出来了—— 陈然衣死后,陈凝在收拾遗物登陆女儿网络账号后,发现了女儿的另外一面,也发现自己就是逼死女儿的凶手,但她没有把矛头对准自己,而是对准了给自己支招,家庭和睦的朱欣云一家。 她固执地认为没有朱欣云的建议,她就不会在网络疏解情绪,就不会参与网暴,陈然衣也不会在查ip时发现网暴自己的就是亲生母亲,不会去细细品味陈凝在她评论区说的每一句话,也就不会在万念俱灰下吞药自杀。 因此陈凝恨朱欣云,她要让朱欣云也经历她遭受的痛苦,在某些契机下,她认识了一位通灵师,用通灵师的法子给朱欣云下了咒。 之后,陈凝的行为引发了一系列后果,间接害死了左念晨与何漱玉。 姜厌有些好奇:“如果陈凝没自杀,她会被你们局怎么惩罚?” 沈欢欢:“局里有详细的惩罚条例,这种谋杀他人的情况,如果谋杀未遂,一般会被剥夺所有事运,众叛亲离倾家荡产,但陈凝的话......她间接伤害了太多人,也害死了人,大概率会被送入拷问间,被恶鬼折磨十年,管理局自创办至今,从未有人活得撑过这十年。” 姜厌了然:“但是她现在已经进入轮回了,你们还能把她拉回来?” 沈欢欢下意识回:“陈凝刚去世半年,只是进了轮回,距离转世还早,局里有非常厉害的人,会用她的生辰八字把灵体召回来,然后锁住…”说到这儿,沈欢欢反应过来,摇起头,“不过现在没办法了,陈凝已经被林鑫九打散,灵体都没了,召不回来了。” 姜厌托腮笑了笑:“不一定。” “今晚你先别回去了。” 沈欢欢不解:“怎么了?” “今晚林鑫九应该会去打散陈然衣,需要你拦一下——毕竟参赛文件上不是说最好帮鬼怪转世么。” * 其实非常好想。 从王织花转述出那句“妈,我不想当牙医,是你想当”开始,姜厌就明白了筒楼再现的灵体是怎么回事。 陈然衣是承担着陈凝的意愿活着的,她不可以拥有自我意志,也从未有过规划人生的自由,她的人生被打碎了,揉进的是陈凝的人格。 在这个过程中,陈然衣也曾试图冲破桎梏展现浓墨重彩的真实自己,但这种人格被陈凝无比唾弃,再次击碎。 陈凝是压在陈然衣身上的一座山,只要在她还以母亲之名伤害她的每一天,陈然衣都无法拥有自己的人格。 所以陈然衣死后,她顶着的是陈凝的脸。 三个月前,林鑫九见到的就是拥有陈凝面容的陈然衣,他在攻击陈然衣前,烧掉的是写着陈凝生辰八字的符咒,自然只能重伤陈然衣却无法杀死她。 沈笑笑曾吐槽过自然管理局的能量测量仪,极度轻微的能量波动它是测量不出来的,基本要等到灵体在人间待满几个月,强大了,才可以被检测出来。 所以当时的陈然衣是在重伤后,灵体波动异常衰弱,没有再被能量检测仪检测出来,故此所有人都以为林鑫九把陈凝打散了,以为林鑫九打散的是陈凝。 而在这三个月,陈然衣的灵体不断吸收人间浊气,能量逐渐恢复,再次被能量检测仪检测了出来。 姜厌跟双胞胎说起现在的情况。 直播间对此很是震惊,但他们震惊的点不仅仅是姜厌的话,还有姜厌这边得出结论的速度。 【好家伙,林鑫九优势那么大,也只是半小时前刚得出的确切结论??】 【是的,而且林鑫九完全没有探查任务一,他一直在做任务一…】 【姜厌这推理也太熟练了,完全不像是新手的熟练度。】 【怪不得何观主给她提辈分,有这么个师姐真的好安心QAQ】 姜厌说完了。 整个逻辑顺下来没有问题,所以双胞胎都没有异议。 沈笑笑有些着急:“那咱们赶紧去找陈然衣的灵体吧,千万别被林鑫九先找到了,陈然衣也太惨了,打散了就更惨了!” 沈笑笑抿了抿唇:“陈然衣应该在709,或者是学校的油画室?” 滞留在人间的灵魂,回去最多的地方就是家,其次是生前留恋的地方。 所以陈然衣可能一直在筒楼待着,也可能已经从筒楼离开前往了画室。 “我投画室一票!”沈笑笑举手,“我和姜厌姐昨天下午去过709,那时候我没感受到不舒服,屋内应该是没有灵体。” 以防万一,三人出发前还是去了趟709。 程光摸不着头脑地看三人转了一圈,“你们干啥?” 姜厌:“看房。” 沈笑笑确定了在这屋子里哪哪都舒服,对着两人摇了摇头。 姜厌看向程光:“你的穿墙术可以带人吗?” 程光回:“以我目前的灵力短时间最多可以发动四次,其中有两次可以带人。” 姜厌:“那你跟着我们一起。” 进学校这件事,沈欢欢的警察证的确好用,但跟值班人员解释起来很麻烦,而且百分之八十会被跟着,太不方便。 所以几人打算偷偷进去。 程光激动地搓了搓手,分外受宠若惊。他看得明白,这期淘汰人员基本就是他和赵崇一选一了,所以姜厌等人的邀请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他飞快披上外套,主动约了辆车。 车来得很快,几人坐稳后,司机跟他们攀谈起来。司机的女儿也在安平一中上学,以为三人是给住宿学生送夜宵的家长。 “一会儿在外墙停车就好,”沈欢欢说,“我们空手来的,得先去买些吃的。” “好嘞!” 下车后,程光也没废话,找了个监控死角,一手搭着姜厌的肩膀,一手念着咒法把她送进学校。 一送一出,耗费了两次机会。 紧接着就是沈欢欢,一送一出,程光的灵力耗完,和沈笑笑蹲在路边一同踢起石子。 “咦?”沈笑笑没想到程光还能出来,“你送都送进去了,怎么不一块去啊?” 程光揉揉鼻子:“连来学校干啥我都不知道,太混了太混了,要脸。” … 走进学校,姜厌看着一座座如同复制粘贴般的楼,目光幽微。 她原本没打算进来。 她这期出力已经足够,提示她也给沈欢欢了,所以无论陈然衣结果如何都不会耽误她晋级,但沈笑笑对她把狗“打”到口吐白沫的印象过于深刻,下车后非常迅速地主动退出,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程光就把手搭她肩膀上了。 而那时候再拒绝容易影响观感损失观众投票,所以姜厌选择了沉默。 沈欢欢不了解姜厌的心理活动,她抓紧一切时间打量着四周的教学楼。 “是那座吧。”沈欢欢指向唯一一座楼漆被粉刷成五颜六色的。 “是吧。” 沈欢欢觉得姜厌的声音好像有些懒散,看过去,姜厌回了个温柔的笑,“走吗?” 那种懈怠感没有了。 沈欢欢只觉得是自己听错了,和姜厌一同走了过去。 这栋楼的大门是敞开的,墙壁上挂着各种社团的社徽和路线图,油画社在四楼的角落,两人顺着路线快步走去,走到四楼,墙壁上挂满了社团优秀的油画作品。 其中一幅被黑框裱起来的油画最是显眼,画框上粘满了祭奠用的白色纸花。 “是陈然衣的画。” 两人赶时间,所以只是匆匆一瞥。 这幅画画的还是蝴蝶,画室里的蝴蝶。 蝴蝶栖息在鲜红的震颤的心脏之上,晶蓝色蝶翅低垂,蝶翅上满是模糊扭曲的人脸,它们在画上呼啸而过,掀起一阵狂风。 「我爱你才让你长在我的灵魂里。」 陈然衣在画的右下角写道: 「你可以永远在这里,因为我最爱你。」 姜厌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了油画社的同学对陈然衣的寄语。 一张张便利贴贴得密不透风。 「一路走好。」 「一路走好。」 「上帝一定是看你太优秀,它想认识你。」 「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学生。」 「下辈子我要在画展见到你。」 「平行时空的你一定是个大画家。」 … … 自欺欺人的祝福。 姜厌弯了下唇角,但沈欢欢却像是被触动,步子愈发快,最后奔跑了起来。 她拉着姜厌飞速奔跑在四楼的长廊里,“得再快点。” “我们得让她们的祝福变成真的。” 姜厌被带动着跑,晚风从楼道里的窗户涌入,吹在她的脸上。 四楼的走廊尽头,沈欢欢一把推开了大门。 入目的一切让她眼神颤了颤。 此时此刻,陈然衣正被林鑫九缠着手腕,吊在画室的天花板上。 * 见到两人,林鑫九的表情瞬间变了,他完全没想到今晚还有人会找来这里。 “你们怎么会知道这里?!” 思索不过片刻他就露出了阴翳的神色,嘲讽道:“你们作弊?” 他怀疑两人通过不正当手段看了他的直播间,否则她们怎么可能找得到这里,时间还就相差十分钟?? 姜厌皱起眉:“为什么要作弊。” “这任务又不难,有什么好作弊的?” 直播间:【…………】 【你气没气死林鑫九不知道,但你气死我了。】 林鑫九瞪着眼睛,他死死盯着姜厌,想要从姜厌眼睛里看出些心虚,可是不管他脸色多阴沉,他看到的也只有平淡。 可是怎么可能? 他在全局排名可以进入前一百,但就是他这么高的排名,在完成任务一的时候也讨了巧。 因为他去过筒楼,他看过伪善的同伴是如何不自量力想去帮污染的灵体转世,眼睁睁看他被反噬逐渐丧失五感,看他彻头彻尾对世界失去感知。林鑫九懒得救自以为是的人,哪怕这个忙只需要他动动手指。 他很清楚自己是报着怎样的心态把陈凝的灵体打散的,他把她的灵体打成好几段,手脚分散铺开,鲜血流了满地,直播间一片狂欢,直到能量测量仪恢复稳定,这种狂欢和他心理上的施虐感都久久没有平息。 正是因为他洞悉自己的心理,所以他确定陈凝肯定消散了,如果筒楼能量再次产生波动,那人一定不是陈凝。而经过这两天的调查,他发现筒楼去世的所有人都已经转世了,曾经在人间滞留过的竟然只有陈凝。 在极端自信的情况下,他自然而然推出他杀死的不是陈凝,他的生辰八字弄错了,而和陈凝有关的死去的人里只有她的女儿,林鑫九就是这么找到陈然衣身上的。 但就是这些都花费了他两天,其他人怎么可能用和他相同的时间?! 他狠狠啐了一口:“你想骗我?你是怎么看到我直播间的?!” 姜厌忽然笑了:“我的天。” “你不会真以为这任务很难吧?” 语气虽然平淡,但内容实在稍显讽刺。 沈欢欢把视线缓缓转向窗外。 她刚才已经看过了,陈然衣除了手腕上有一点轻伤,其余都完好,林鑫九应该是刚抓住她,还没来得及折磨。 趁着林鑫九把注意力都在姜厌身上,她转回头,默念咒法,指尖金光闪过,一圈淡金色的绳子缠绕在陈然衣身上。 陈然衣的眼皮动了动,睁开眼睛,垂眸向沈欢欢看去。 她的神情很安静,似乎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很快,她又阖上了眼睛。 姜厌看到了陈然衣的状态,“这就是被浊气污染后的状态吗,感觉没什么攻击性?” 沈欢欢回:“她既然能来到画室,就证明被污染程度不算深,最起码还记得自己喜欢什么。” “而且好奇怪,”沈欢欢说道,“陈然衣用的是自己的脸,不是陈凝的。” 两人旁若无人的聊天态度把林鑫九彻底激怒了,他掏出了口袋里的符文,随着晦涩难懂的话响起,陈然衣的身上燃起火焰,林鑫九越念越快,眼神狠辣干脆,根本不留情面。 陈然衣紧紧闭着嘴,似乎想撑住不去喊痛,但灵魂灼烧的感觉实在无法人难,她咬着嘴唇挣扎起来。 “林鑫九!”沈欢欢焦急地喊了一声,转瞬就把绳子缠绕在林鑫九的手指上。 写着生辰八字的符纸脱落,沈欢欢眼疾手快捡起来撕了。 林鑫九看沈欢欢的目光变得阴狠,他注册入局已经有七年,根本不是沈欢欢这种学了两三年就能比的。 她竟然还敢主动挑衅? 不过几个呼吸林鑫九就挣开了束缚。 这倒也在沈欢欢意料之中,于是她再次念咒捆住了他的手,连同着左右胳膊都紧紧缠住。 半分钟后,再缠。 再缠。 再缠。 林鑫九的火气越来越大,终于他一脚踹飞了画室里的画板。 哐! 木制的画板狠狠撞在墙壁上,碎成两半。 “不要破坏公共财物,”沈欢欢说完,沉默地把他的腿也给捆住了。 林鑫九气得捏紧了拳头,指骨咯嘣咯嘣作响。 姜厌在一旁看热闹不嫌大:“你们准备一晚上都这样?” 沈欢欢轻声回:“局里有严格规定,不可以用通灵手段攻击同事。” 姜厌:“那你这是在?” 沈欢欢:“嗯...应该是在帮他保持平静…?” 沈欢欢抿了抿唇,脸颊有些发热,不好意思再往下说了。 姜厌眼看着两人要这样纠缠一晚上,有些烦了,“不用通灵手段不就好了,打一架,输了的出去。” 林鑫九眯了眯眼睛,挣扎的动作停下了。 “我觉得可以。” 沈欢欢有些慌张地看向姜厌,姜厌吐了口气,“算了,我来。” 现在的情况就像警察被收起了枪,在双方同意的情况下,进行一些友谊对抗。 姜厌的语气实在过于随意,沈欢欢想了想,收了林鑫九身上的绳子,给姜厌让出空间。 林鑫九明显是被姜厌的态度挑衅到了,他往前走了几步,右手五指并拢狠狠劈向姜厌的后颈。 脑后的手刀带起一阵风,姜厌一个闪身,反手套住林鑫九的手腕,闪电般向后一推,手劲当场把林鑫九推远了好几米。 林鑫九完全没反应过来,立时后退了好几步。 他又惊又怒:“你——” 就在这一个字的空隙,姜厌的胳膊肘轻松撞在林鑫九的胸腔上,林鑫九胃里一阵酸水上涌,他的喉结剧烈滚动,电光石火间他完全没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被轻巧地压着打的,他目眦欲裂地瞪着姜厌,举起右手边的椅子朝姜厌砸去! 没人能看清姜厌的动作,在林鑫九咬牙切齿的咒骂声中,她轻轻松松避开了迎面砸来的椅子,单手撑桌面,一脚踹在林鑫九的脸上,轰!!椅子重重落地,震得地面都颤了颤。 姜厌穿的是高跟鞋,林鑫九都用椅子砸了,她这脚踢得也没留情面,林鑫九鼻腔顿时流出腥红的血。 他像是被踢懵了,立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姜厌。 “还打吗?”姜厌平铺直叙地问。 林鑫九的眼珠缓缓转动,过了很久他脑子里的嗡嗡声才停止,他抬手蹭掉脸上的血,咽下喉咙里铁锈味的甜腥,嘴里不干不净起来:“艹你妈!我要弄死你!” “行吧,”姜厌弯了弯唇,“那就是还打。” 沈欢欢已经完全懵了,上一期她没有亲眼看到姜厌捅穿王保民心脏的场景,所以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姜厌使用暴力。 姜厌矮身抓住刚才林鑫九没扔到她身上的椅子,高高举起,没有任何技巧地直直砸向林鑫九。 林鑫九身后是桌子,根本没地方躲,只能暂时用手肘挡住脸。 阴影迅速笼罩而下,林鑫九下意识闭上眼睛,抓住了身后桌面上的笔。 但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椅子堪堪停在了他脸前五厘米。 “还打么?” 姜厌平静的声音传来,林鑫九睁开眼睛,几滴汗水从他额头划过,蒙住了视线。 “……..” 许久,他松开攥紧的手,一只削尖的铅笔掉在了地上,锋利的笔尖瞬间碎成几段。 “我不和女人打。” 姜厌似笑非笑,她正要说话,一道陌生而沙哑的女声忽然响起。 “连我都能看明白,你打不过她。” 姜厌挑了下眉,看向被吊在天花板上的陈然衣。 陈然衣的手腕被捆住了,这会儿低着头看林鑫九:“打输了才说不和女人打,真丢人。” 林鑫九全身的血液涌上头顶,把手迅速伸进兜里,眼见着就要再在黄纸上写上陈然衣的生辰八字。 沈欢欢连忙把他的手捆住了:“被激了两句就要违背赌约,真丢人。” 林鑫九紧盯着沈欢欢,从眼神上看大概是在问候对方的祖宗八代,但片刻后,他还是把手从裤兜里抽出,什么都没有拿。 在直播面前违反游戏规则,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离开前,他转头看了两人一眼。 姜厌:“怎么?” 林鑫九的脸上满是讥讽:“你们可真虚伪。” “是谁让宋诤遭受反噬的,难道不是她?你们竟然还想让她转世,”林鑫九发出诛心之语,“被剥夺五感与被杀无异,她现在手里可是有条人命,她如果还活着会被判死刑,死了就可以不判死刑了?” 沈欢欢没有被干扰,当即道:“这里最没资格把一切责任都推给陈然衣的就是你。” “我看过那场直播,当时的情况你只需要伸出手就可以把宋诤拉出来,但你不仅抱着胸看了全程,还嚼了块口香糖。” “她一定会受到惩罚,但惩罚者不该是你。” 门被甩上。 林鑫九用行动代替了回答,他甩上门,大步离开了。 陈然衣手腕上的绳子消失了。 沈欢欢连忙控制着咒法,把陈然衣缓缓放在了地上,但却没有解开缠绕在她身上的绳子。 陈然衣伤害了宋诤是真,沈欢欢准备把她收进容器里,带回管理局。 但陈然衣这时突然开了口。 “上次的白衣服哥哥叫宋诤吗?” 沈欢欢愣了愣,点了下头:“你还记得他吗?” “记得,”陈然衣说起自己这半年来的经历,“我那时候喝药自杀,七天后回到了家,我一开始还以为所有人死后都会这样,目睹完我母亲在火海里自杀,我还担惊受怕了好一会儿,我很怕她的灵魂也会回到家里,怕她继续像生前那样对待我,但我发现她没有,她在头七那天回来后,就消失了。” “后来我猜测我应该是因为一些原因无法转世,所以我就呆在房间里等着转世的那天,随着等待的时间越来越久,我感觉很多难受的情绪进入了我的身体,我变得暴躁,我的记忆变得模糊,就是这个时候,我家里来了两个男生,一个白衣服,一个紫衣服,紫衣服就是刚才那个很凶的哥哥。” “我当时虽然脑子里经常乱乱的,但还是可以正常交流的。”陈然衣说。 “那你为什么要对宋诤那么做?”沈欢欢不解起来。 既然陈然衣那时候还清醒,就不该伤害宋诤。 “因为是宋诤哥哥要我做的。”陈然衣说。 “那时候紫衣服的哥哥不听我说话,刚见到我就用火烧我,然后白衣服哥哥…宋诤哥哥就阻止他,他把我从火海里救出来,问我有什么愿望,”陈然衣回忆道,“我当时被烧得很痛,记不得有什么愿望,但我记得自己是谁,所以趴在他耳边告诉他我叫陈然衣,我有些记不得自己的脸了。” “他让我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紫衣服哥哥,他说紫衣服哥哥认错我了,我就算被火烧也不会死,但是很会疼。” 陈然衣说:“宋诤哥哥没有紫衣服哥哥厉害,他刚跟我说完话就被推到了一边。” “那之后我被烧了好久,宋诤哥哥又找上了我,他说虽然我想不起自己的愿望,但他想到一个好办法。” “他要和我做笔交易,他把五感借给我,而我接下来要努力忍受紫衣服哥哥的折磨,然后在两人走后,找个地方藏好。” “他说我现在的脸太难看了,如果不扔掉就永远找不回自己的脸,所以应该扔掉,然后用他的五感去感受世界,去所有生前待过的地方,慢慢找自己的脸,想自己的愿望。” “我们拉了勾,我答应他我一定会想起自己的愿望,然后把他的五感还给他。” “后来我被打得很惨,两个月才慢慢有了力气,四面八方的恶意情绪又开始朝我涌来,”陈然衣双手交叠,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但宋诤哥哥的五感在我身体里发光,每次它发光的时候我都会清醒许多许多,我抱着它飘啊飘,飘到画室,看到了自己留在这里的自画像,”陈然衣指向自己的脸,“然后我就想起来了。” “你们要看我的自画像吗?” 沈欢欢松开了陈然衣身上的禁锢,陈然衣半透明的身体向画室最后方的画布走去。 她掀开画布。 后面有一小片空间,一束白色的花,一个孤零零的画板。 安平一中在陈然衣死后,特意为她格出了一个空间,以此纪念这个以全市第一考进学校却无辜枉死的女孩。 大概是因为陈然衣生前的评价很好,所以没有人害怕她,相反每天都有人来打扫卫生,给她放束新鲜的花。 姜厌半倚着画布,看向正中间的画板。 说实话,陈然衣的自画像并不漂亮。 画面有些脏,上色不均匀,甚至线条有着多次涂抹更改的痕迹,完全抵不上她画蝴蝶时的笔触。 但画里的她笑得很自由,姜厌想,笑出了对称的两颗虎牙,甚至因为笑得太开心,露出了粉色上牙膛。 少女健康的肌肤,剔透的双眼,柔顺的黑发,在这个笑面前都退居其后。 陈然衣说:“这是我最开心的一天。” 姜厌:“考上全市第一那天?” 陈然衣笑出虎牙:“错!是我被美术老师夸奖的那天,她说我是油画小天才。” 沈欢欢面色动容,她张了张嘴,轻声说:“你老师说的没错。” 直播间的观众也在动容,林鑫九的粉丝数量颇多,多是被丧失理智的鬼伤害过的通灵师,但他们罕见地没有在直播间喊打喊杀。 陈然衣似乎没什么要说的了。 她把一团温柔的白光从身体里捧出来,交给了沈欢欢。 “这是宋诤哥哥的五感,麻烦你们帮我还给他,然后告诉他我下辈子一定会报答他。” 说完,她把手伸向沈欢欢,像是犯人要被戴手铐前的姿势,“带我走吧。” 沈欢欢这下有些不知所措了。 如果宋诤是自己把五感给出去的,那陈然衣生前死后都不曾犯错,就不该被她带回管理局,也不该受到惩罚。 不过她也没有纠结多久,手机叮咚一声,有人给她发来了消息。 ——「帮她转世,这是宋诤的意思。」 沈欢欢吐出了一口气。 她把这条信息拿给陈然衣看,陈然衣愣愣看了许久,“可是我借了好久,他的日子一定过得很难过。” “但他不希望你受罚。” 陈然衣沉默下来,眼眶开始迅速变红, 沈欢欢看着陈然衣:“告诉我们你在死前的执念,我们看看能不能帮你实现。” 陈然衣低声问:“说了愿望就会转世吗?” 沈欢欢摇头,她解释道:“是愿望被实现。” 陈然衣:“可是我说出来了,就实现了。” “真的要说吗?”她问沈欢欢,“要是我现在说了,以后你们再反悔可就晚了。” 姜厌这下有些好奇了:“你先说。” 陈然衣看了看画室的天花板,又看了看那朵别人祭奠她的白色鲜花,她酝酿了好一会儿说辞,终于缓缓道:“我死的时候特别疼。” “超级疼,五脏六腑都抽搐着疼。” 她轻描淡写地描述她死去的那天:“那晚我看到桌上的农药,想起了母亲攻击我的话。她总是不惮以最能伤害我的方式伤害我,就算我们在网络上天各一方,她也能精准发现我,再次伤害我,所以我忽然就想干脆死了算了。” “但我刚喝下农药就后悔了,太疼了,实在太疼了,然而已经晚了,没有人可以救我,我必须要死掉了,”陈然衣的眼泪倏地从眼眶里流下来,她匆匆擦掉,“所以我死的时候只想告诉别人这件事,我想让大家知道喝掉农药到底有多疼,大家不要像我这样傻,为了那些人自杀不值当的,我不骗你们,我至今经历的一切都没有死亡那刻给我的痛苦大。” “所以大家要是难过了,就努力想想以往的日子,努力发现一点点值得明天去回忆的事情,说不定就想活下去了。” 沈欢欢等了会儿,见陈然衣不说话了,迟疑道:“…就这些?” “就这些。” 沈欢欢抿紧了嘴唇。 陈然衣的执念竟然不是摆脱母亲的控制,不是拥有自己的人生,不是成为画家,也不是看到画展里一副属于自己的画。 就这些? 沈欢欢看着陈然衣逐渐变浅变淡的身影,喉咙里像是塞了颗苦果,她努力去咽,却无论如何都咽不下。 直到她眼睁睁看着陈然衣消失在人世间。 她才重新获得了说话的声音。 也才终于敢去确定。 陈然衣的执念,竟然真的就这些。:,,. 31. 离开 世界观设定,建议不要跳 任务完成了。 无论是找到筒楼能量再次紊乱的原因,还是确定何漱玉的死因,都完成了。 陈然消失后,两人收到了管理局发来的短信,接几人的车正在校门口。 沈欢欢对着陈然衣的自画像拍了张照片。 画室的监控已经被林鑫九破坏,两人把画室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拾好,沈欢欢在那块被林鑫九踢成两半的画板上放了几百块钱。 “走吧。”姜厌说。 “嗯,走吧。”沈欢欢最后回头看了眼画室,眼睛眨了好几下,把酸意憋了回去。 她真的很喜欢陈然衣这个女生,两人年纪相仿,如果可以认识的话,说不定会成为很好很好的朋友。 凌晨的安平一中没有一丝声音,大概是由于这栋楼距离传达室太远,所以先前的动静并没有惊扰到值班的人。 两人安静下楼,很轻的回音在楼道里回荡。 “我先前以为陈然衣的执念会是陈凝。” 沈欢欢忽然轻声说。 姜厌没有说话。 于是沈欢欢继续道:“但她比我想象的更勇敢。” “我一直都认为敢于在悲痛与折磨后放弃亲情桎梏的人很勇敢…对母亲不再抱有期待这点,很决绝也很勇敢。” 姜厌垂下眼睛,指节小幅度收拢又缓缓舒展。 窗外刮起了一阵不小的风,窗下开了一树的桃花被吹得四散飞扬,一朵淡粉色的被风裹挟着晃晃悠悠落在她肩膀上。 沈欢欢也注意到了这朵花,她看了看窗户距离姜厌的漫长距离,惊讶地感叹了一声。 “这么远都能落在你身上。” 大概是有过一年的直播经历,也见过很多悲欢离合,那种低落的情绪从沈欢欢身上逐渐消失了。 她把小花拈起来,放到姜厌掌心:“这朵小花和你很有缘。” 姜厌笑了下。 “谢谢。” 之后到了校门口,值班人员只把两人当做了加班的老师,没查工作证就放了行。 两人上车后,大巴发动。 江语情站在最前排先是恭喜了几人,而后对着直播间归述了参赛者找出的逻辑线。 最后,她分享了当前事件的进展。 “涉案通灵师已经逮捕,”江语情说,“陆栋,男,今年48岁。” “一个天赋很不错的民间通灵师,没有注册入局,几年前曾在路边摊买到过两本通灵方面的书,靠自学学了些歪门邪道,私下有些人脉,他是主动找上陈凝的。” “据他所说,他帮助陈凝只是想验证自己的自学成果,后面跟踪被传咒者给她们发短信,也是为了验证他咒法的威力。他本来以为咒在何漱玉那里失效了,后来张添找到他时他才知道根本没失效,因此跟朋友吹嘘了好几天。” “他现在正在拷问间接受正常问询,你们想听听他的声音吗?” 超自然管理局的拷问间是个非常崇尚人道主义的地方,能进这里的都是已经确定背着命案的东西,而拷问间的作用就是积极发挥人道主义精神,让这些东西在恶鬼的折磨下吐出更多罪行。 江语情见众人没有表示,随手摁开手机,轻描淡写放了段录音。 录音很清晰。 无论是用头撞击墙壁的声音,牙齿哆嗦打颤的声音,还是不绝于耳的嘶吼和求饶声,都很清晰。 “这是分钟前的录音。”江语情说。 “拷问间里有十六只签了契约的恶鬼,各有各的喜好,除了杀人外,管理局不会管它们想怎么玩,至于犯人,”她话音一转,缓缓道,“我们不会给他们设置手铐脚镣,除了死,他们也什么都可以做,非常自由。” 江语情说完,视线扫过所有人,最后落在镜头上。 这段话有很强的提醒意味,超管局的管理层内部有诸多分歧,但有一点是共识——与鬼神相通从不是害人的捷径,拷问间就是给草菅人命的通灵师设置的。 当然,必要的时候也会提供给草菅人命的普通人使用。 沈笑笑趴在前面的椅背上,好奇问道:“那张添和向南枝,还有朱欣云呢?他们怎么办呀?” 江语情:“这人的情况各有各的复杂。” “他们目前已经被公安局拘留,接下来超管局会派专业人士对接,另外大家不用担心张小粱与李程,无论是最基础的生活还是受教育问题,超管局都会全程跟进。” “最后,关于陈凝,”江语情顿了顿。 “半小时后五陵观观主会亲自直播降灵,拘回陈凝灵体,破其下辈子事运,在拷问间接受十年监.禁。” 话音刚落,直播间人数少了一半,大家都去蹲降灵直播了。 坐在姜厌身后的沈笑笑发出分外浮夸的感叹:“哇,是五陵观观主耶~” 姜厌侧眸:“你认识?” 沈笑笑嘿嘿一笑:“是我和姐姐的师父,英姿飒爽大美女,长发西装超长腿,贼酷!” 姜厌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她转过身,把窗户拉开了些许。 现在是凌晨一点,天色很沉很黑,但并不压抑。空气中终于不再有筒楼里那挥之不去的腥臭味,姜厌深吸了口气。 甚至有股很淡的甜香。 但现在大巴行驶在柏油马路上,四周干秃一片,遥远的野花香飘不到她身边。姜厌垂下眸,看到了那朵桃花,它不知何时从她的衣兜飘回了肩膀。 小桃花束手束脚地躺在她肩膀上,花瓣上有滴露水,俨然有越来越大颗的趋势。 姜厌盯了它几秒。 姜厌把它扔出窗外。 * 这次大巴一直开到末尾,才到了姜厌所在的小区。 姜厌下车的时候,天边刚出现第一抹曙光。 她看了眼手机,五点半,气温有些凉,但空气很好,风也很舒适。 小区一侧的早餐店人满为患,十分热闹,承载了晨练的人与上班族的日常。 姜厌排队买了份烧麦,拖着行李箱走进小区。 小区里有几个正锻炼的老太太,其中一个老太太看到姜厌突然眼睛一亮。 她远远吆呼起来:“妮子你这是去哪啦?” 姜厌走近了,老太太发自内心感慨:“像你这么勤奋的孩子现在少了哦,这么早是刚出差回来啊?” “累坏了吧?” 姜厌微微侧目,正要说话,老太太托出了自己打招呼的真实目的:“妮子啊,上次回去后我是怎么想怎么不对!” “你上次那满身泥真是掉下水道弄的啊?你说说这年代竟然还真有掉进下水道的人——哪儿的下水道啊??” 老太太满眼好奇,姜厌好心道:“你要不闻闻。” 老太太摸不着头脑:“闻闻?” 姜厌抬起袖子,放在老太太鼻子前,还把袖子上的味儿往那边扇了扇。 “闻到了吗?” 老太太猛吸一口气:“闻到了!” 姜厌:“什么味道?” 老太太细细回味:“有点腥…” “你是刚去过水产市场了?” 说完她又凑近姜厌袖子仔细闻了闻:“好像还有点臭?” 筒楼的腥臭味浸上姜厌衣服了。 姜厌含笑点头:“这下知道了吗?” “我就是掉水产市场的下水道了。” 老太太:“………” 老太太们:“……….” 她们捏着鼻子光速跑远,直到只能模糊看到姜厌背影才喘着气停下步伐。老太太顺好胸口,刚要感慨,就看见满眼提防的老姐妹们。 她迷糊了:“你们干啥恁个看我?” “妹啊,”老太太们痛心疾首,“你被熏上味儿了啊!” 再一次一路畅通无阻,姜厌面无表情地回到家,洗了一个小时的澡,而后躺床上睡去。 这几天她就没睡过好觉,再加上刚熬了个通宵,姜厌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起床后,她先是学着网上的步骤把几件衣服全部放洗衣机里洗了,而后点了份外卖。一小时后,随着叮的一声响,姜厌放下空了大半的外卖盒,哼着小曲儿把几件旗袍从洗衣机里拿了出来。 小曲儿戛然而止。 姜厌有些不敢置信地蹲在地上,几个呼吸后,她把衣服缓缓提起来,甩了甩,再次凝神看去,确定自己真的没有看错。 她的衣服上出现了好几个指头大小的洞。 洞的周围全部抽丝了,姜厌把指尖戳进这些洞里,指尖一勾下滑,抽丝范围瞬间变成了拳头大小。 姜厌的脸黑了。 她觉得自己必须去超管局问问工资问题了,参加节目理应会给点钱吧,虽然何清源把她从博物馆带出来,但她认认真真参加节目就已经是极大的回报。 钱的事是另外一码。 何清源先前给了她七千块钱,她买了衣服鞋子诸多物件,现在剩下千多已然非常节约。 钱的问题已经刻不容缓。 手机上有程光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又可以去领奖了。 姜厌出门前把准备扔了的比石头还硬的烧卖,又塞回了冰箱。 … 姜厌到超管局时,程光没和上次一样看手机里的直播。 他远远朝姜厌挥了挥手,待姜厌走近,就推开老破小的门,一声不吭地带着姜厌往里面走。 一楼楼梯间外的何清光这次依旧在听戏,见两人来了,直接丢了个上楼要用的桃木符。 姜厌以为何清光会找自己理论,毕竟她先前借口说把凝灵丹全吃了,可她在直播时却把一颗给了程光。 但何清光什么都没有说,闭着眼睛躺在老式摇椅上,摇晃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姜厌上了电梯后,再次看向何清光,正好看到这老头吹胡子瞪眼地看着自己,但不知道是被当场捉包,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何清光瞪完又闭回眼,看起来没太有心情生气。 电梯门缓缓打开。 姜厌一时以为自己回到了放着陈然衣自画像的画室。 五张照片被黑框框起摆在大厅正中央,满地都是黄白的鲜花。有工作人员见到程光与姜厌,上前给了每人一束白色的百合。 程光弯下腰,把花束摆在了大厅纯白的大理石面上。 姜厌也弯下腰,放好了花。 大厅站了许多人,他们有的匆忙赶来又被琐事推着匆忙离开,也有人献完花后就站在原地,默默祈祷。 有一个女生大概认识逝去的某个通灵师,她跪在地上捂着脸失声痛哭,头重重磕在地上。 “应该是我,是我忽然有事,她是代替我去的,”她哽咽道,“怎么会这么难,这次为什么会这么难,她这么厉害怎么会没有回来?” “都是我的错,死的应该是我…” 没人回答她的疑问。 五张照片上方,无比清晰的巨幕正介绍着几人的生平,以及他们加入超管局至今各种任务的直播片段。 程光知道姜厌很多信息不知道,于是低声解释道:“上个周管理局在官网上发布了一个任务,藏南地区的一家殡仪馆短暂出现了异常强烈的能量波动,但几分钟后就恢复正常。管理局根据能量波动程度发布了任务,要求组队人数必须在四人及以上,并且必须有两名排行前一百的通灵师参加。” “六天前这个任务被接了下来,但五人刚进到藏南殡仪馆,通讯设备和监控设备就全部失灵,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在里面经历了什么,之后管理局迅速派了个人去探查接应,但是太晚了…” 程光看向那些照片:“昨天在藏南求福海,当地居民发现了五人的尸体。” “去接应的人至今下落不明。” 程光看向那个痛哭的女孩,摇了摇头:“她叫陈熙词,排名在97,净化能力非常强,能强行让鬼怪恢复理智几分钟,排名第78的左图南是她的至交朋友,两人是初高中舍友,大学考到了同市,多年来都是一起出任务,只有这一次…听说陈熙词是临近大学毕业,毕设还没有做好,被导师强制要求必须二十四小时在校,所以接了任务后又临时决定放弃任务,左图南自愿顶上了位置。” 姜厌还是第一次知道超管局有“下发任务”模式。 “红枕官网每天都会有数十上百条任务发布,”程光解释道,“任务奖励十分丰厚,无论是珍稀丹药还是保命符文,亦或者数十万上百万的金钱,大家出任务都是卖命的,局里在奖励上从不吝啬。” 姜厌点了点头。 但她有一点不明白:“像这个殡仪馆这种程度的鬼怪,它是怎么出现的?”姜厌沉吟道,“你们那个能量检测仪不是能测出刚死去四个月的灵体的能量波动吗,那时候的灵体都不怎么强大吧。” 程光摇头:“太多了,管不过来的。” “华国每天死去那么多人,即使其中只有百分之一能成为鬼怪,数量也十分庞大。超管局的大多管理层希望可以让那些灵体正常转世,毕竟大奸大恶的人太少了,灵体生前几乎都是从没犯过大错的好人,所以大多通灵师也是想要他们转世的…” 说到这儿,程光叹了口气。 他苦恼地说起现状:“但灵体太容易被浊气污染了,记忆与神智大多都开始模糊,通灵师想要找到他们的执念就很不容易了,更何况帮助实现呢,经常要一个周甚至更久,通灵师才能走好全部流程,帮助一个灵体转世。” “通灵师的数量太有限了,在职通灵师不过一万人,目前还活跃的也就四千,滞留人间的灵体却越来越多,长此以往就出现了一批在人间滞留过久的灵体。” “他们在人间待得太久了,神志完全丧失,开始无差别攻击无辜的人,甚至形成了能量场。” 姜厌挑起眉:“能量场?”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汇。 “对,”程光的脸上闪过一丝恐惧,“能量场。” “那些滞留人间过久的灵体,不再单方面被人间浊气污染,而是开始输出浊气,形成了能量场。” 程光形容道:“不同鬼怪的能量场不一样,范围也可大可小,小到一个房间,大到一个村庄,但是无一的,他们都可以干扰处在能量场中的正常人类,让他们情绪崩溃,精神衰落,身体虚弱,甚至有的强大鬼怪可以制定规则,操控处在他能量场中的人类。” “简单来说,场就类似于鬼怪在我们日常的生活空间里开辟出的小世界,进入了,生死的权利就不仅仅是我们自己把控了。” “但是这些还不算最恐怖的。”程光说。 姜厌好奇起来:“还有什么?” 程光:“最恐怖的是,死在能量场里的人死后滞留人间的概率会大幅度提升,所以一个能量场里经常会出现两个,甚至两个以上的鬼,不同的鬼产生不同的场,几个场交叉影响,互相吞噬,这种情况下,普通人一旦误人就完全等于送命,当然通灵师进去也会受到致命威胁。” “总之能量场不是一般人能进和敢进的地方,”程光总结道,“管理局很少下达有关能量场的任务,其一是能量场出现频率很低,基本上半年才能出现一次,其二就是管理层也担心损失通灵师,所以一般都是派特别厉害的前辈前往。” 程光说到这儿,没忍住夸起自己的偶像:“我偶像,就上次给你看的榜大佬,【被雷劈过的木头】,他之所以成为榜就是因为一年前他单挑了一个能量场。” “那次能量场在家废弃私立医院,医院因为手术不正规害死了好多人,因此几个鬼怪的怨念共同构成了一个能量场。我看了直播,那地方有对着尸体打针的女护士,有肚子被剖开一半的老奶奶,有没了半颗头的医生大哥,还有个鬼婴,它脐带都没剪掉,拖着自己母亲的尸体到处爬…” “反正超级无敌恐怖,但这些鬼看到大佬后就跟被雷劈了似的,吓得动都不敢动,也就是那次大佬从榜九直接升到了榜,再也没掉下来。” 姜厌敷衍地夸了几句,又回到刚才的话题: “既然能量场大多是由你说的前辈去解决,那次为什么派穆...榜去解决,这次又为什么下发任务?” 程光没注意到姜厌那声转折。 他摇头:“榜那次我也不知道,至于这次…” 说到这儿,程光突然不说话了,他飞快瞥了姜厌一眼。 姜厌皱起眉:“看我干什么?” “跟我有关系?” 毕竟姜厌救过他,所以程光现在在心理上很亲近姜厌,他想了想,低头凑近了姜厌:“跟你本人没关系,这是我偷听我大哥和嫂子的谈话知道的,你千万别外传啊。” 姜厌:“放心。” 程光小声说:“上周城郊出现了八百年的妖,超管局震动,几乎所有师父辈的都出动了,前天他们也才刚回来。” 姜厌眯起了眼睛:“那个妖死了?” 程光连忙摇头:“没死没死,咱师父在呢,肯定不会让师姐的同胞死掉!” 姜厌其实无所谓。 她没有族群,不像那些生来就有父母的花草虫鱼,她没有同胞,也就无所谓救助同胞。 相比于知道这个妖是死是活,她更想知道人类对妖的态度。 她问程光:“那个妖被关在哪儿了?” 程光赶忙摇头:“这是机密,我哪能知道啊。” 姜厌看了他几眼:“你知道。” 程光:“……….” 姜厌又细细打量了他几眼:“你不仅知道,还有权力进去,带我过去。” 程光:“………” 他大概是欠过姜厌,不,他上辈子肯定是欠过姜厌的吧!!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程光就欲哭无泪地发现,不谈上辈子,他这辈子就欠姜厌。 程光脸都不敢抬了。 片刻他低声道:“那你千万别声张...” 姜厌勾唇笑:“好呢。” 程光一咬牙转身就带着姜厌出去了。 “奖品你可以先攒着,”程光给出了一个建设性建议,“连同下期的,让他们一次性给你个厉害的。” 姜厌点了点头。 程光带着姜厌下了楼,径直右转,十几分钟后,来到了路尽头一栋红色层小土楼前。 大门紧闭,程光偷偷摸摸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门卡,伴随着“嘀”的一声,大门干脆利落地打开了。 姜厌看向程光。 程光有些扭捏:“就是怎么说,妖管部门其实是我二哥在管…” 姜厌:“你介意说下你在超管局的家属吗?” 程光咽了咽口水:“啊,这个咋了吗?” “没什么,只是我比较好奇。” 程光又扭捏了几秒,“咱们的师父是管理局副局长,这个你也知道,然后,然后我从小父母双亡,我是被哥哥姐姐们还有师父带大的,现在大哥是安保部部长,二哥是妖管部部长,姐只比我大两岁,现在是净化部副部长,他们都很有出息,伴侣也很厉害...大嫂就是江语情,你也认识,她是协调部副部长,二哥和姐都还没结婚,但二哥的女朋友现在好像管着拷问间…?” 姜厌对自己救程光的决定表示很满意。 程光见姜厌不说话了,抓了把头,把头探进门里打量了一番,确定没人后,带着她跨进了门。 “平时这里没人,我哥懒得要死,”程光解释道,“不过一般人也进不来,强闯的话就会触发机制,一击毙命的那种机制。” 说完他掏出了九种不同款式的桃木符,去二楼总共要通过九道密码门,程光依次走过后,与姜厌站在了一个楼梯口。 这是一个旋转楼梯,上去以后就可以到二楼,也就是关着妖的地方。 程光面色如常地走上楼梯,没有注意到身后姜厌倏然僵硬起来的指尖。 但很快,姜厌就舒展起十指。 她走上二楼,看到了一个七米高的巨型兽类化石,朱发狮首有角,强大的威压让姜厌的精神有些亢奋。 经过龙脉千年的润泽,她的妖力成倍提升,几乎可以击杀掉六千年的妖。 但这个兽类的存在时间远超六千年。 程光见姜厌对着化石目不转睛,忍不住道:“我以前对这个特别好奇,老缠着问,我哥就逗我说这是白泽的肉身,他从小就爱逗我玩,白泽可是《山海经》里出现的神兽,传说通万物之情,知鬼神之事,几乎与天地同寿,怎么可能真的存在。” 姜厌垂下眼眸,掩下眼底晦暗的情绪。 许久,她说道:“带我去看活的。” 程光连连点头。 事实上,那只活着的刚被抓进来的妖实在太好找,它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整个二楼都是回音。 姜厌站在门口的时候,那只乌漆麻黑的小鸟正满屋子踱着小碎步,啾啾啾个不停,很是焦虑的样子。 “愁死鸟了,他们为什么抓我啊,我只是一只小鸟啊啾,一只单纯的只吃小米的小可怜鸟!” 它全然没发现站在玻璃房外的姜厌,它绕着墙角转了几圈后,忽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事情,用翅膀死死捂住嘴,惊恐万千,“哦我的天啊,总不会让我生小鸟吧,什么年代了,我要自由恋爱!” “再说呜呜呜,我也谈不了恋爱啊呜呜,该死的人类,把我都搞灭绝了,恋爱都没得谈!” 说到伤心处,小鸟把头埋在自己蓬松的胸羽里,可怜巴巴地抹起眼泪。 姜厌有些沉默地看着这只熟悉的鸟。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只鸟上次还把身上涂得花花绿绿的,装成虎皮鹦鹉跟着一个叫枝枝的小女孩回家。 “银斑黑鸽。”姜厌说道。 小黑鸽听到有人喊它,浑身羽毛都炸起来了,它颤颤巍巍地扭过头,看到姜厌的一瞬间,嗷的一声就晕倒在地,鸟脚还痉挛了几下。 “………” 姜厌转过身:“我没问题了,走吧。” 程光一愣:“啊?” 他没懂怎么回事:“这就走啊?你不是来劫狱的吗?” 姜厌不想和没脑子的人再说一句话。 “下期见。” 她冷漠独自下了楼。:,,. 32. 第三期 旧厂房 直到四月末,姜厌才收到第三期节目的通知。 不久前她终于拿到超管局打来的八万块钱,姜厌用这些钱买了不少书,还开了各大视频网站会员,把近十年的高分恐怖电影全部刷完了。 五月的第一天,姜厌一大早便收拾好行李,走出了小区。 大巴正在外等着。 上期淘汰的是赵崇,通知里说今天会有新成员加入,姜厌上车后随意看了几眼,除了司机与江语情外,现在只有一个参赛者坐在最后一排角落。 这个参赛者穿着简单的黑色卫衣,颜色已经洗得泛灰泛白,她用薄毯把身体包裹得分外严实,宽大的帽檐把脸遮住了大半,只露出了尖尖的下巴。 大概就是那位新成员了。 姜厌缓缓收回眼,往前走了几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随着她越走越近,那人不停把身体后缩,似乎想远离她。 姜厌注意到了这点,又往后排走了几步。 女生的躲避行为愈发明显,几乎要把自己塞进椅背里。 于是姜厌走得更近了。 在距离这位女生只有三步远的时候,姜厌的腿非常突然地软了一下,她几不可见地眯了下眼,把手搭在一边的扶手上稳住了身子。 片刻,姜厌看向女生:“你叫什么?” 女孩并没有回答姜厌的话,她把帽子往上拨了拨,露出一张小巧漂亮却莫名脏兮兮的脸。 她满眼都是震惊,像姜厌走到她面前是个多神奇的事情似的。 “你,你怎么可能…..” 姜厌挑起眉。 女孩猛然发现自己的言行很不礼貌,缩了缩肩膀,嗫嚅道:“虞人晚…我叫虞人晚。” 姜厌点了点头,她垂眸看了看女孩裤腿和膝盖上的泥土,又看了眼她头顶上的菜叶,虞人晚注意到姜厌的视线,摸了摸头顶,摸到了那棵枯黄的腐烂菜叶。 她脸刷的一下变得通红。 “我我刚刚怕迟到,跑来的时候撞翻了一个垃圾桶…对不起,我来的时候有好好洗澡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姜厌“嗯”了声,没再说话,坐在了她前面的位子上。 虞人晚紧紧盯着前面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她偷偷舒了口气,眼里的震惊已经变成了兴奋,她弯下腰,拨开已经很是破旧的帆布包,从里面抱出一个精致的金色鸟笼。 “小哇,你说我是不是…” 鸟笼里的乌鸦带着红色领结,它凑近女孩的耳边叫了两声,女孩眼里的欣喜渐渐熄灭,她有些不甘地嘟囔道:“说不定就是好了呢。” 姜厌听着身后的乌鸦叫,表情变得有些玩味。 二十分钟后,大巴停在一片别墅区前面。 沈欢欢与沈笑笑相继上了车,沈笑笑刚站稳就扫视全车一圈,然后嘿嘿一笑,咋咋唬唬地跑向姜厌。 “姜厌姐,给你带的早餐!虾饺烧卖小米粥!” 沈欢欢在后面担忧地跟了几步:“别在车上跑,你可以走着——” 砰! 话音刚落,沈笑笑就突然当众表演了一个平地摔。 她像个果冻一样瘫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小米粥高高扬起又匆匆落下,以抛物线的姿态洒了满地。 “………” 沈欢欢赶忙朝着沈笑笑快走了几步,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巴猛地极速刹车,沈欢欢还没反应过来头就因为惯性狠狠撞在扶手上,她踉跄着退了几步后,晕头转向地坐在了地上。 “怎么会这样,”沈笑笑从地上慢吞吞爬了起来,满脸欲哭无泪,“这可是我亲手做的小米粥,香喷喷的小米粥。” 看到姐姐也坐在地上,她又哭哭唧唧地把沈欢欢拉了起来。 “好倒霉啊,今天好倒霉啊呜呜。” “没事儿,就是比较凑巧,”沈欢欢揉了揉额头,她额头此时红了一片,疼得她轻轻嘶了一声。 沈笑笑对着姐姐的额头吹了几口气,又可怜巴巴看向姜厌。 因为她的平地摔,姜厌的脸好端端被溅了好几滴米汁。 “姜厌姐对不起,我给你擦擦呜呜呜——” 姜厌拒绝了沈笑笑的帮助,自己用湿巾擦干净了脸。 虞人晚看着车上的兵荒马乱,刚才眼底的欣喜消失殆尽,她缓缓抬起手遮住了自己的脸。 鸟笼里的乌鸦安抚性地嘎嘎叫了两声。 江语情头疼地叹了口气。 “虞人晚,跟大家介绍下自己。” 努力窝在最后排降低存在感的女孩,听到自己的名字,遮着脸小心翼翼地站起身。 “大家好,我是虞人晚…我会赔大家的早餐钱的…” 双胞胎听到虞人晚名字的时候,表情罕见地同步了一秒。 “虞...人晚?” 直播间也懵了。 【好家伙,我刚刚就觉得这鸟笼很像虞人晚的,结果真是她??】 【竟然敢请她,这节目还想办下去吗…】 【嗯?我刚刚搜了搜,虞人晚排名一百七,除了林鑫九这里就她排名最高了啊?】 【楼上铁新人。】 【来来我来介绍一下,虞人晚,超管局最强忤逆因果律武器,只要见到她所有人就会开始倒霉,毫无缘由的那种突然倒霉。】 【诶,是那种幸运儿的设定吗?她吸收周围人的气运,除了她所有人都倒霉?】 【不,她自己更倒霉,喝水被呛,骑车被撞,走路被花盆砸。】 【………..】 【…她这体质图啥啊?】 虞人晚也不知道自己的体质到底图啥,她介绍完自己的名字,感受着四周忽然凝固起来的氛围,鼻子都开始酸了。 直到前方忽然传来鼓掌声。 沈笑笑啪啪鼓掌:“我勒个老天爷呀,我想认识你好久了,你这体质能长这么大真的太不容易了!” “我今晚能和你一起睡吗??” 沈欢欢忍了下笑,打住了妹妹的话。 她捡起了掉在地上的虾饺和烧卖,由于这些热食外边都包着袋子,所以并没有弄脏。 “你吃早饭了吗?”她问虞人晚。 虞人晚没有吃饭,但还是下意识推拒起来:“不要跟我说话,你们快吃早饭吧。” 沈欢欢打量了她几眼,递给她一袋虾饺后坐在了姜厌身边。 她准备的早餐多,送出些也足够喂饱姜厌。 沈欢欢把背包的拉链拉开,翻出了一袋温热的核桃奶,塞进姜厌手里,“就着吃,别噎到了。” 昨晚她给姜厌发短信说会给她带早餐,让她早上可以多睡一会儿。 姜厌道了谢,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小米粥是笑笑亲自做的,虽然洒了,”沈欢欢见姜厌吃得不错的样子,小声说,“你要不夸夸她,烧卖也是她拌的馅。” 闻言,姜厌侧过脸,沈笑笑正满眼亮晶晶地盯着她吃饭。 “好吃吧?是不是很好吃?” 沈笑笑扭捏地晃来晃去。 “非常不错,尤其是这个烧卖,”姜厌认真夸赞,“咸中带咸,富有弹性,回味悠长。” 沈笑笑挺胸:“我做的!” 姜厌敷衍点头,咽下了嘴里这口不知道加了几勺盐的烧卖。 吃完所有东西,姜厌掩唇咳嗽了几声。 她对沈欢欢是否吃过这个烧卖很好奇:“你吃这东西了么?” 沈欢欢点头:“吃了好几个,笑笑很少做饭呢。” 姜厌无话可说。 这时车子再次缓缓停了下来,上来的是林鑫九。 林鑫九本意是要去最后一排坐,但伴随着他继沈笑笑之后再次表演平地摔,他打消了自己的本意。 “对,对不起...” 虞人晚认真看起地缝。 林鑫九狼狈地爬起身,他沉默地盯了虞人晚几秒,面部肌肉不停抽搐,但他什么都没说,黑着脸坐到了第一排。 程光上来后,沈欢欢去和沈笑笑一起坐了。 程光像是早就知道这期的新嘉宾是虞人晚,他在被收物架上的书包砸了一下脑袋后,抽着气跟虞人晚打了个招呼,坐在了姜厌身边。 姜厌侧眸打量了程光几眼。 她开门见山:“你认识虞人晚?” “不认识,只是知道她,”程光摸了摸刚才被砸到的地方,呲牙咧嘴道,“出门前师父告诉我这期有虞人晚,让我上车后保护好自己的头,结果我还是辜负了师父的期望。” 姜厌:“跟我说下她的信息。” 程光本来也是来说这个的,他揉了揉脑袋,低声说:“虞人晚,19岁,超管局排行榜第一百七,排名在她这个年纪算是顶天了,林鑫九虽然比她排名高,但他是靠行事作风收获了大量支持他行为的粉丝,造成了排位虚高,虞人晚不是,她是靠实力….” 程光顿了顿,低声道,“实力倒霉。” 大概是在背后说闲话,程光说的声音越来越低,生怕被虞人晚听到: “虞人晚的体质格外特殊,目前没有人知道她的倒霉体质是怎么回事,她这人倒霉起来非常无厘头,比如任务中途被风筝线吊到半空,要不是被路人救下,命都嘎了。” “风筝线?” 程光也很无语:“就半个月前,她那会儿接了个游乐场的任务单子,任务中途天边忽然飞过来一巨型老鹰风筝,忽然就飞到她面前,忽然就把她衣服缠住了,还莫名其妙就把她吊起来了,她脚都离地了,贴地飞行了好几分钟呢。” 姜厌:“那她排名高的原因是?” 程光:“部分原因与她的体质有关。” “刚才说了嘛,她会让周围的人都倒霉,这个人也包括任务对象,”程光想了想,说,“我给你举个例子吧。” “有次虞人晚出任务,应该就是几个月前?”程光回忆道,“她当时倒霉了特别久,整个过程堪称头破血流,终于走到最后流程了,为了完成鬼怪执念,她必须找到一个笔记本,一个记录着杀人犯虐杀所有受害者的日记本。” “她在杀人犯家找了个通宵都没找到那个笔记本,困得要命又渴到不行,于是她去接了点桶装水喝,好巧不巧的,那桶装水是加了料的,里面泡了十几片安眠药...” “于是虞人晚就在犯人家的地板上睡了好几个小时,第二天下午刚睡醒,就和回家的杀人犯迎面碰上了,那人当场把门反锁,拿着刀就准备杀她。” “结果,哎,你猜猜怎么着?”程光忽然不继续说了,他开始提问姜厌。 姜厌:“...有话说话,没话闭嘴。” 程光干笑一声,他自觉地补充道:“那杀人犯都抓到虞人晚头发了,忽然莫名其妙被桌子绊了一下,不仅身上藏着的笔记本精准砸在虞人晚脚上,还失手切断了自己的喉咙。” “那血花溅得到处都是,把摄像镜头都给糊住了。” 姜厌沉默下来。 片刻,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一样,掀起唇角: “那她擅长什么?” “下咒,”程光说道,“百分之百的成功率,能让被诅咒对象倒霉一整天,不停给她掉线索。” “不过我在她直播间倒是没怎么见她下过咒,她单凭自己的体质就杀出了一条血路!” 姜厌点了点头,没再询问。 程光见姜厌不说话了,在旁碎碎念猜测起虞人晚的体质原因,但姜厌对这个并不好奇。 因为她知道。 这是虞人晚的种族天赋。 乌鸦在千年前还是祥瑞的象征,但随着时代更替,尤其是近百年,乌鸦因为食腐的习性已经成为人口相传的倒霉之物,近千年来,以乌鸦为本体的妖的种族天赋也逐渐从带来祥瑞变成带来霉运。 虽说修行完备的妖类可以用妖力遮蔽住自己的种族天赋,但虞人晚终生做不到。 因为她的父母只有一方是妖。 她以人体诞生,也永远只能是人,修不出妖力,也遮蔽不了遗传下来的种族天赋。 姜厌的思绪是被程光打断的。 程光本来正翻着手机,突然抬起头,试探地叫了声师姐。 “怎么了?”姜厌问。 “你还记得上次在超管局大厅的陈熙词吗?” 姜厌皱起眉:“我记性没那么差。” 程光叹了口气:“她失踪了。” “超管局刚才发布了短讯,说在她家里找到一封遗书,还通过她的身份号查到了她的航班,她在三天前离开了江城,去藏南求福海了。” “左图南已经去世,她能活着已经是最大的运数了,干嘛还要去冒这个险啊...” 姜厌闭上了眼睛。 “人各有命。” * 这次大巴的行驶时间分外长,几乎行驶了十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陈旧,破败,却分外热闹的一个集市。 江语情介绍起本次的情况:“欢迎大家来到长夏市。” “这次的任务可能比较棘手,长夏市旧厂房的能量紊乱现象时有时无,已经持续了有些年月,但每次派人来探查都没有发现问题,近期旧厂房又发生了能量紊乱,半个月前,楼内接连死了两个老人。” “这是该处能量紊乱以来第一次出现命案,管理局不确定二者是否存在关系,所以派大家来进行探测,希望有所收获。” 见大家都点头应声后,江语情继续道:“管理局为大家聘请了一位当地的导游,现在她已经在车外等着了,大家今天可以跟她转转本地的集市,买些日常必需品,这次的任务时长可能会比较久。” “住宿问题我们已经提前安排好,这个导游在带着你们买完东西后,会领你们去的。” 姜厌把脸转向窗外,大巴不远处站着个二十几岁的姑娘,肤色被晒得黑里透红,她有些拘束地打量着大巴车。 姜厌收回眼,江语情最后叮嘱道:“长夏市的治安比较差,小混混和地痞流氓比较多,大家在执行任务时一定时刻注意安全。” 江语情说完了,姜厌摁开了耳坠上的直播器,跟在双胞胎身后下了车。 她刚拿到自己的行李箱,身后就传来轰隆一声响。 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姜厌转过头,看到了以面贴地的虞人晚。 她的脸拱在地上,但腿还拖在大巴的台阶上,鸟笼子滚出四五米远,乌鸦在里面安详地躺着,表情上颇有点荣辱不惊的意思。 沈欢欢想上前帮忙,但被她拒绝了。 虞人晚用手肘撑着地,用袖子蹭干净脸上沾上的灰,慢慢爬了起来。 “你们先走吧,我在后面跟着。” 她戴着帽沿巨大的帽子站在几人五米远外,整个人的状态就像只被晒死的蔫巴鱼。 导游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自我介绍道:“我叫孙妞,我带你们转转。” 林鑫九这次倒是没有态度恶劣地先行一步,他不咸不淡地抱胸冷哼了声,意思是也要逛集市买些日用品。 孙妞的视线扫过戴着墨镜口罩棒球帽的双胞胎,还有跟个女巫似的把全身上下都遮得密不透风的虞人晚,她觉得这群人太奇怪了,奇怪到她已经开始后悔接这个单子。 沈笑笑催促道:“孙姐姐?” 孙妞连忙应了声,听着沈笑笑甜丝丝的声音她安稳了不少,想着那笔格外丰厚的报酬,她还是带众人逛了起来。 现在是下午五点,天色有些暗了,集市的各个小摊位陆陆续续吆喝起来,开始降价出售。 孙妞对自己的工作很尽职尽责,她像所有导游都会做的那样,给大家介绍起这个集市的历史由来。 “这地方以前归属于长夏区床垫厂,二十年前的事儿了。” 她指了指集市宽敞的四周:“这里是专门用来堆放床垫的仓库群,后来床垫厂倒闭了,仓库被拆了,床垫厂的员工没了收入就过来摆摊卖东西,政府那边觉得这样也挺好,就每年收收管理费,把这里改造成了集市。” “你们租的房子就在集市外两百米远,那块以前就是给床垫厂员工住的,一个旧厂房,这么多年也没拆,不过里面的住户剩的不多了,都是些岁数大念旧的。” 几人应声点了点头。 集市里卖什么的都有,锅碗瓢盆,绿植多肉,蔬菜水果,还有二三十块钱一件的t恤,应有尽有。 大家伙逛了一路,手里都陆陆续续拎了不少东西,除了虞人晚。 她本来在某个水果摊前停了半分钟,结果两个挑水果的客人忽然当着她的面吵了起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虞人晚被一个苹果砸中面部,现在两个鼻孔都在流血。 虞人晚一边走一边往鼻子里塞卫生纸,垂头丧气的,将近一米七的身高因为下意识的蜷缩,矮了一大截。 沈笑笑小声吐槽:“这倒霉程度也太令人发指了。” 沈欢欢有些不忍:“她这一天受伤好几次了。” 但因为虞人晚很抗拒别人靠近她,双胞胎也没有强行上前帮助。 到了七点,天彻底暗了下来。 孙妞这会儿也带着众人逛完了所有摊位,因为有她这个本地人镇场,这些小摊贩完全没占到几人的便宜,所有东西都是以最低价买到的。 她把几人往集市外带:“都买完了吧,买完咱们现在就去旧厂房。” 集市与旧厂房之间隔着一条狭窄的小巷,小巷口摆了一个摊位,好几个老年人围在旁边,说说笑笑的,很是热闹。 路过巷口时,姜厌往摊位看了一眼。 这个摊位是卖床垫的,几个垫子堆在一起放在地上,外层的一圈塑料纸沾了些泥,但垫子很新也很干净,有个推三轮来的老头正兴高采烈地摸着垫子。 姜厌下意识放慢了步子,听清了几人的对话。 “这垫子就是最近特有名的那个福如东海牌磁疗垫吧?”老头叹了好几口气,“你们这地可真不好找,我在集市里转了好几圈嘞!” 围观的几个老人扇着蒲扇,“弄那么好的地角干嘛,本来就供不应求,就给有缘的。” 老头爱不释手道:“这垫子真那么神?摸起来弹性真不错哈。” “那可不?可好睡了,我们几个都是来给垫子免费推广的!” 有个老人指着自己的脸:“你看,我老伴儿说我老年斑淡了不少呢,我这才睡了这垫子一个月,要是再睡睡岂不是比我女儿的脸还细了?” “哎我也是,我之前一睡觉就手脚冰凉,睡了这个床后,是手脚也暖和了,身体也健康了,我女儿看见我都说我年轻了好几岁!” “你们都没我厉害,我前阵子半夜老咳嗽,去医院查说可能是肺癌,都是群庸医,就是想让我住院花钱!哎你猜怎么着,我儿子给我买了这个磁疗垫后,我咳嗽突然就好了,一睡睡到大天亮,身体倍儿棒,省了住院钱喽!” 老头本来就想买,这下更是到了不买不行的地步,脸上的褶子笑成一团:“那我也买,我也这岁数了,健康长寿就是子孙福啊——这垫子怎么卖啊?” 用过床垫的老人伸出手,对他比了个“四”。 “四千?”老头倒抽了口凉气。 老人摇头,笑呵呵道:“是四百毫升。” “献血免费送床垫,床垫主人做慈善,垫子都是免费送的!” “咱们这岁数也超献血年龄了,让小辈去献,你拿着他的献血证来也是一样!” 老头惊叹:“这可真是菩萨心啊。” 不知不觉姜厌已经落在了队伍最后,沈欢欢出了小巷,见姜厌没跟上来,连忙转身叫她。 “来了。” 在离开小巷前,姜厌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摊位。 摊位前有个喇叭,来来回回说着几句像是广告词的东西,电流声很大,断断续续的。 「福如东海牌磁疗垫,立志让天下老人返老还童,重拾青春。」 「滋——」 「选择福如东海,选择青春。」 这句话后,喇叭里的女声被电流声盖住,滋滋了好一会儿。 许久,广告词再次响起: 「让我们来治疗您那名为衰老的疾病。」:,,. 33. 柳仙 报仇 出了巷口,旧厂房就在不远外。 这厂房也有将近四十年了,期间从未粉刷过,外面看只觉得灰蒙蒙的,有两户人家正在做饭,浓烟从烟囱散出去,整个厂房云雾缭绕的,形状很模糊。 沈笑笑:“怎么跟海市蜃楼似的。” 不过走近后,那种模糊感没有了,杵在几人眼前的就是一个破旧的老式厂楼。 孙妞从兜里掏出了三串钥匙:“房子我都帮你们在租房处弄好了,我带你们上去瞅瞅,要是房间没啥问题我再走。” 两个男生肯定睡一间房,她问四个女生,“你们咋住?” 沈笑笑下意识去看自己的姐姐,沈欢欢冲她摇了摇头。 沈欢欢看向站得远远的虞人晚:“要不我们——” 姜厌往前走了一步,隔断了沈欢欢的视线,也打断了她的话。 她指了指虞人晚:“你跟我住。” 沈欢欢顿时担忧地看向姜厌。 姜厌:“我命硬。” 沈欢欢还想多说点什么,但这时虞人晚也点头了,她小声道:“我和你住。”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孙妞带着几人往楼上走,这个旧厂房是那种老式楼梯房,有五层,每层楼有两间房。这种九十年代的房子,建筑和布局很是不合理,不说狭窄的过道与时好时坏的声控灯,最奇怪的是窗户。 每家每户的窗户竟然就开在楼道里,贴着单元门,上下楼的人只要往里随意一瞥,就能看清屋内的布局。 姜厌上到二楼时,正好看到从窗户里往外探头的住户。 “新搬来的啊?”这家的住户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奶奶,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年纪咋都这么小嘞,还在上学吧。” 沈笑笑瞎诌:“奶奶,我们都已经毕业啦。” 老人叫许金花,听了话连说自己老了眼睛都花了,她热情道:“哪天得空来奶奶家吃饭啊。” 沈欢欢笑着点了点头,正巧孙妞手里有二楼另一间房的钥匙,她就选了这间房。 之后程光和林鑫九选了三楼。 三楼的两间房都是很多年没人住过的,门上贴了一堆小广告,开锁广告,通下水道广告,程光接过钥匙后,把门上的广告撕了撕,和林鑫九一起进去放行李。 最后孙妞带着姜厌和虞人晚往四楼走去。 “我听租房的说四楼住了个老头,脾气有些古怪,先前把四楼另外那家气走了,你们都租到这地方了,想必资金也不充裕,多担待担待那老头吧。” 姜厌笑了下:“当然。” 三楼与四楼中间有个拐角,有的地方会叫这儿三楼半,通常这里会有个窗户,或者在墙角摆个扫帚什么的,但这里什么都没有,就是一面泛黄的平整的墙,给人的感觉很逼仄很压抑。 最古怪的是墙面上贴了福红通通的对联。 「家和人兴百福至」 「儿孙绕膝花满堂」 横批:「欢迎进门。」 孙妞看到这布置也愣了愣,她忍不住道:“这里又没有门,贴什么对联啊,还欢迎进门,哪儿来的门。” 说着,她笑着走到那副对联中间,轻敲了下墙面。 “吱呀——” 孙妞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浑身一颤,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连忙看了看墙,依然是平整一片,她又赶忙扭头往四楼看去,四楼的门打开了。 门里出来了一个老大爷,他拄着拐杖一点一点下着楼梯。 孙妞想起租房处说的古怪老头,心道就是这人了,她侧了侧身子给老人让路,谁知老人走到她面前时忽然就不动了。 孙妞:“您这是……” “咚。” 老人发出了一声类似于敲门的拟声词。 孙妞愣住了。 “咚咚咚。” 老人又发出了那种类似于敲门的拟声词,浑浊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孙妞莫名感觉后背有些凉,她下意识推搡起来:“你干嘛啊,赶紧走,这没门,咚什么咚,没看见没门啊?” 听到这话,老人缓缓把眼睛挪开,一声不吭地下了楼。 孙妞咽了咽唾沫,她觉得现在的氛围忽然很让她很煎熬,于是快步上了四楼,催促道:“你们快看房子吧,要是没事我就走了!” 姜厌上了四楼接过钥匙,打开房子看了眼,转头问虞人晚: “你觉得这房子怎么样?” 虞人晚站在三层半的地方,踮着脚看了看,没看出什么门道,下意识道:“挺好的吧…” 姜厌点了点头。 “你觉得好就好。” 她对孙妞说:“我们没问题了。” 孙妞应了声,转身就往楼下走,她现在看那贴在墙上的对联是怎么看怎么诡异,路过虞人晚时,她突然脚一滑,一个屁股蹲坐在了楼梯上。 虞人晚小心翼翼地贴紧了墙,但孙妞没有任何抱怨,扶着楼梯把手站起身,径直就往楼下走。 出了楼,带着水汽的晚风吹在她身上,孙妞裹紧了外套,但长长舒了口气。 她身上那股奇怪的阴冷感没有了。 直到这时,她这才敢去细想老人临下楼前小声念叨的那句话。 ——“你该感谢你的决定。” 目送走孙妞,虞人晚抬眸看向姜厌,正巧姜厌也在看她,两人对视了几秒。 姜厌侧了侧下巴,示意她上来:“杵着干什么,进屋放行李。” 虞人晚跟个鹌鹑似的缩着脑袋上了楼,一边打量姜厌一边从她身边走过,放好行李后,试探地往姜厌身边迈了一小步。 半分钟后,又迈了一小步。 迈了十几小步后,她几乎贴着姜厌站着了,看着全然无事的姜厌,虞人晚终于长长舒了口气,小声说,“原来命硬就不会受影响了啊。” “命硬真好,希望全世界都命硬。” 姜厌:“下次嘀咕记得去远点,否则我很容易听见。” 虞人晚迅速涨红了脸。 姜厌没再管她,进屋先去检查了家具设施,屋内并没有空调和冰箱,所幸现在天气还好,这两个都不是必须的,看完她又去卧室和卫生间转了转,确定管理局把必需品都提前买好放进来后,放心地回到了客厅。 虞人晚这会儿正在打扫客厅地面。 “你会做饭吗?”姜厌问她。 “会一些…” 姜厌弯起唇角:“那我们的晚饭就靠你了?” 虞人晚看向姜厌刚在市场买的,现在正放在门口的菜,十分自觉地把菜拎进厨房,开始洗菜做饭。 她的手脚十分麻利,做出色香味俱全的两菜一汤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 吃完饭后她又拒绝了姜厌帮助,勤快地去收拾碗筷,虞人晚应该是经常在家做家务,七八分钟就把厨房打扫得干干净净。 “我以为你会打碎几个碗。” 虞人晚刚走出厨房,就听到了这句话。 她愣了愣,明白过来姜厌的意思,小幅度摇了摇头:“不是做每件事都倒霉的,越熟练的事情倒霉的概率越低,我已经很久没在家务上出错了…” “然后,嗯...初次遇到的人,如果距离我太近就会发生倒霉事,但认识久了会好很多。” 说完,虞人晚把乌鸦从金色笼子里放出来,在帆布袋里拿出了块馒头喂给它吃。 姜厌低头与沈欢欢发起短信。 两姐妹现在正在对门老奶奶家,说是拎着江城特产去拜访的时候被留下吃晚饭了。 沈欢欢:「我尽量打听些消息,晚上再联系。」 姜厌:「嗯,我去附近转转。」 晚上八点,姜厌和虞人晚出了门。 因为这次任务给的信息实在太少了,几人目前只知道这楼的能量间歇异常,最近又接连死了两个老人,但去世的老人是谁,他们住在哪个房间,这些她们都还不知道,所以必须找人打听一下。 两人先是去了楼下不远处的小卖部。 整个旧厂房所在的区域基本没有怎么开发,一切都保持着上世纪九十年代末的景象,连小卖部都是,不到三平米的房间,所有小杂物应有尽有。 姜厌挑了些东西买,老板看到陌生的面孔有些好奇,“你和门外的那个闺女是来附近玩的?” “是来租房子住的,”姜厌付了钱,指了指厂房的方向:“就那个,我和朋友住。” 她时刻关注着老板的反应,如她所料,老板皱起了眉。 “租那楼干嘛,楼里刚死了两个老人不知道啊,”他啧了两声,“不吉利得很,你们现在的孩子真是心大。” 姜厌露出惊讶的表情:“我租房子的也没人告诉我这楼死过人啊,你别吓我。” “吓你干嘛,”老板说道,“租房的人哪儿能告诉你这个,告诉了不就租不出去了吗?” 他告诉姜厌:“这里的人都知道,半月前那楼里接连死了两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本来这年纪死了也啥可惜的,但他们那死相太吓人了,我在抬尸的时候趁热闹去看了一眼,两天没吃下饭!” “死相有多吓人啊?” 老板刚要说话,转瞬又把嘴闭上了,他往外赶姜厌:“问这么多干嘛,你要是觉得没事就继续住,要不是看你和我闺女差不多岁数我还不告诉你呢,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 姜厌这会儿当然不能走,她还没问出老人的死相呢。 思索了几秒后她弯腰提了几箱奶,“这些也要。” 老板纳闷:“你喝得了这么多?” 姜厌抿了抿唇:“喝不了,但你扫码吧。” “………” “............” 老板沉默地扫了姜厌的收款码,抬头看了她几眼,忽然又开了口,“哎,也不是啥秘密,就是死相太奇怪了,他们死的时候就跟被人吸了魂似的。” 【噗。】 【?被道德绑架了你就眨眨眼??】 【笑死,他被姜厌多余买的这几箱奶绑架了哈哈哈哈哈】 姜厌:“吸了魂?” “我也不知道咋形容,”老板声音压低道,“他们那死相就和裹了层皮的骷髅一样,两家人都说是突发疾病暴毙,但怎么可能?哪家一夜暴毙能皮连着骨头的,现在到处都传那俩去世的是老了没脸没皮,结伴找小纸片上的女的开房,吃了药身子受不住,精气神被吸…” “哎,你个小姑娘怎么还听得两眼放光的,这有什么好听的,赶紧走赶紧走——” 姜厌:“?” 她纠正道:“是你两眼放光。” 老板:“哎你怎么这么多话。” 他这次是真不打算说了,又开始赶姜厌,姜厌拎着东西走出小卖部。 虞人晚主动帮姜厌提了两箱奶,缩着脑袋跟在旁边,整个人看起来蔫巴巴的。 她刚才是担心自己进去后会让老板倒霉,而人一倒霉就会生气,就不愿意跟人好好说话,到时候姜厌就问不出东西了。 “没关系。”姜厌看出了虞人晚的心思,“我看那边有下棋的,一会儿我让你站哪就站哪,利用下你的体质。” 虞人晚一愣,抬起眼睛看着姜厌。 她的眼珠是不同于常人的漆黑,盯着人看的时候会给人一种幽暗但空洞的矛盾感,像要把人溺死,又似乎已经把自己溺死了。 “可以吗?”姜厌问她。 虞人晚的表情突然有些难过似的,她匆忙点了下头,磕巴道:“好,好的。” 直播间有些疑惑这个走向。 【虞人晚还记得自己排名在一百七吗,咋这么听话…?】 【我也以为她会单独出去行动。】 【就是啊,姜厌虽然前两期很厉害,但到底是新人,个人直播间从没直播记录,无法参与榜单排名,名头上比虞人晚差一大截。】 【所以说姜厌是心理学大师,你们只能在这纳闷虞人晚为啥这么听话。】 因为姜厌先前仅通过对话就精准判断出了一些人是否在撒谎,所以心理学大师的人设立得非常稳。 【你们想想虞人晚平时有多倒霉,根本没人愿意和她组队,开直播的时候全靠自己摸索,焦头烂额还要时时提防倒霉之神的降临,设身处地想想,你们就明白她为啥听姜厌的话了。】 厂房大院里围了一圈老人,有打太极的,下围棋的,最多的是下象棋的,气氛很是热闹。 姜厌远远打量了一会儿,这群下棋的人里最年轻的都有五十余岁,多是六七十岁的老人,直到有个位子空出来,她才慢慢走了过去。 象棋存在年数长,姜厌很久以前见人下过,稍稍会一点。 这个空位的对面坐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爷子,头发花白,胡子留得很长,见到姜厌后他有些惊讶,但还是摸棋跟姜厌下了起来。 下了一会儿后,姜厌显然是有些力不从心了,她看了眼虞人晚,又把眼神转向老人的身后。 虞人晚的眼睛微微瞪大。 “….....?” 姜厌的眼神催促起来。 几秒后,虞人晚缩着肩膀走到老人身后,脸上的表情分外羞愧难安。 也就是从这时起,老人接连失误,姜厌逆风翻牌,一小时连胜三场,把老人搞得直接自闭了。 老人纳闷地猛喝了口茶,把胡子一吹,小桌一拍,中气十足道,“再来!我这十几年没输过了,我还就不信了,咱们再来一把!” 姜厌却是站起身准备告辞。 “以后再打吧,我今天刚和朋友搬来,要回去收拾屋子。” 老头勉强同意:“好吧,那你得空就来,你租的哪栋楼的屋子啊?厂房老板是我棋友,你要是明晚还来,我让他给你打折!” 姜厌不着痕迹地笑了下。 她来的时候就注意到这老人身边围绕着许多人的**——结交攀附的**,果不其然真的有些来头。 “那栋楼。”姜厌往身后指了指。 老人的眉头和先前的小卖部老板一样皱了起来。 “怎么租那儿去了,赶紧退了,我让我那朋友给你换个地方,今晚就换!” 不说直播间,连姜厌都被老人雷厉风行的作风惊了一下。 “为什么要退啊?”姜厌问。 老人担心姜厌不退房,也没藏着掖着,他用手指沾了沾手边的茶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又抹掉了。 “半月前,那楼里死了好几只这个,紧接着这楼就出事了,连着出了两桩命案。” 老人现在已经把姜厌当成以后的固定棋友了,说得很直白:“死去的两个我都认识,平时脾气好身体也棒,有儿有女,一家和和乐乐的,最近有邪风传他们是因为作风不检点才没的,也就外人信,我压根就不信,绝对是这楼因为那东西犯了忌讳,这绝对是报复!” “这也不是我迷信,我都这岁数了遇到的事儿也多,你尽早搬,多听老人言才能不吃亏啊。” 姜厌找了个借口推拒了,老人没辙,叮嘱她出入门都多念叨念叨无意冒犯才放了行。 离开后,姜厌和虞人晚又去其他地方转了转,但都没什么收获。 回厂房途中,姜厌思索起下象棋老人用茶水写的两个字。 【柳仙】 也就是蛇。 半个月前,旧厂房里死了几只蛇,之后两名老人便接连去世。 单从这个信息是推不出因果关系的,姜厌想了几种可能性后,止住了思绪。 这才刚来几小时,信息太少,想太多没用,不如好好休息一晚上。 晚上十一点,两人回了旧厂房。 此时院子里已经没有人了,四下十分安静,风声虫鸣声几乎都消失了。 进楼后,虞人晚跺了下脚,声控灯没有亮,楼道里一片漆黑,她赶忙把手机里的照亮设备打开。 微弱的光照亮了眼前五六个台阶。 两人就这么往上走,走到二楼时,两人遇到了之前那个很热情的奶奶。 她背对着二人蹲在墙角,低着头嘴里絮絮叨叨不停说着什么话。 姜厌没有管,自顾自地往上走,虞人晚也是。 半夜搭话奇怪的人并不是明智之举。 走到二楼半的时候,姜厌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蹲在墙角的老人不知道何时站了起来,脸恰巧正对着她们。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老人突然问道。 “刚吃完饭。”姜厌回。 “吃饭啊,”老人迟钝地点了下头,她不自觉地舔着嘴唇,像是回忆起什么美味的东西,口水不停从嘴角往下流。 虞人晚轻轻推了姜厌一下,姜厌也没再多看,转身上了楼。 开门后,两人进了家。 虞人晚低声说:“她的眼睛…你注意到了吗?” 姜厌点头:“瞳仁是竖着的。” 于是两人都没再说话。 虞人晚去洗漱,姜厌坐在沙发上给沈欢欢发消息,形容了刚才偶遇老太太的情形,然后问她吃饭吃的怎么样。 十几分钟后,沈欢欢回了短信。 「一切正常。」 「晚饭那会儿老太太的言行举止都没有问题,不过她吃饭的时候忽然端了碗饭去里屋,我问她家里还有旁人吗,她说是给她丈夫上供奉的,半个月前死的老人之一就有她的丈夫,叫尚德民,我偷看了眼供奉台,名字是这三个字。」 「本来我打算再问些事情的,结果她吃饭的时候一直在说她和丈夫早年自由恋爱的事情,两人的婚姻关系应该很不错,临走了她还提了几嘴自己的儿女,说是家里孩子有出息了,都在外面赚钱,回家次数少,要是我和笑笑有空了就过来转转。」 「好像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信息。」 的确是很正常的言行。 姜厌:「她没提尚德民的死因吗?」 沈欢欢:「我问了一句,她低头吃饭没说话,我也不好再问。」 「姜厌姐,你那边有什么发现吗?」 姜厌:「在两名老人去世前,这楼曾死了几条蛇。」 沈欢欢回信息的速度明显慢了些,「嗯?具体是怎么死的?」 姜厌:「还不知道。」 沈欢欢:「这个信息应该很重要,我明天也试着打听一下。这种有灵性的动物被杀后的确会报仇,仇恨程度跟死法有关,希望不是被虐杀。」 看完消息,姜厌关上了手机。 快十二点了,虞人晚还在卫生间洗漱,姜厌给虞人晚留出足够空间后,闭着眼先在床上睡了过去。 虞人晚洗完澡,看到的就是已经熟睡的姜厌。 姜厌大概是白天累到了,睡得很沉,气息也很平稳,虞人晚放下手里的吹风筒,湿着头发轻手轻脚地爬上了床。 除了母亲外虞人晚还从没跟人同床睡过,很久以前她组过一次队,但是那几个同伴在跟她出过一天任务后,晚上谁都不愿意和她在一间屋。 所以身边躺着个刚认识的人,对她而言是个非常特殊的体验。 虞人晚打开手机备忘录,心怀感恩地记下了今天的日期和姜厌的名字。 记完后,她也有些困了,屋子里没有空调,夜深了温度比较低,虞人晚往姜厌那边挪了一点点,闭上眼睛意识逐渐开始模糊。 但就在她即将陷入深眠的时候,她忽然觉得手心有点痒。 很轻微的痒。 虞人晚起初并不在意,但那种痒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像是有人用指甲在她的手心划来划去,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前没有人,是一个红色的木制衣柜。 她平日里喜欢把手搭在床边睡,所以这会儿她的睡姿已经从刚入睡时的正对着姜厌,变成了背对。 虞人晚掀开被子,借着手机光看了眼自己的手心。 上面有几道红痕,像是被人抓了好几下。 凌晨苏醒,她这会儿还有些不太清醒,于是把手又慢慢摆回了刚才的姿势——她把胳膊搭在床沿时,手心是朝下的。 所以是有人在下方挠的。 虞人晚迟钝地弯下腰去看床底,床下黑漆漆一片,宛如铺开的浓墨,没有一丝光亮,她猛地打了个寒颤,脑子瞬间清醒了。 虞人晚连忙从地板上爬起来,决定不自己吓自己。 但醒都醒了,她决定去上个厕所再睡觉,她走出卧室,进了大门旁边的卫生间。 厕所的镜子旁有个小灯,她打开了这盏,昏黄的灯光照在镜子上,映出她漆黑的瞳孔和毫无血色的唇色。 上完厕所,虞人晚到洗漱台前洗手,她凑近镜子抿了抿嘴唇,希望让它更有颜色一些。她唇色天生如此,在过黑的发色与瞳色的衬托下,惨淡的唇色看起来十分营养不良。 但随着与镜子距离的拉近,虞人晚忽然发现自己的右脸上好像多了一颗痣,很小很不明显的一颗痣。 ...什么时候长的? 以前就有吗?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确定今早脸上还没有这颗痣,虞人晚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那颗痣出现在镜子里的她的手背上。 哦,原来这个小黑点是镜面上的灰。 虞人晚有些腼腆地笑了下,她平日里有些强迫症,于是用手擦了擦小黑点。擦了几下后,那个小黑点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肉眼可见地变大了。 细看的话,它的位置也移动了些许。 怎么还把它擦歪了? 虞人晚又用力擦了擦,谁知道这个小黑点莫名其妙地越来越大,缓慢拉长,竟然还开始左右移动,虞人晚有些懵了,她紧盯着那个黑点,终于,她看清楚了那是什么东西。 看明白的瞬间,她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那是一条距离她越来越近的蛇。 它就像人一样站立着,左右不停摇摆,柔软的蛇身以一种近乎诡异的姿态扭曲着,之前是因为这蛇距离她实在太远,所以她才把它当成了一个不动的小黑点。 而它现在正向她飞速爬来! 虞人晚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反应过来后她迅速转头看向身后。 没有丝毫关于蛇的影子。 所以蛇是在镜子里的。 虞人晚从没遇到这种情形,她连忙扯了几张符文贴到镜子上,但是于事无补,就在那蛇吐着蛇信扑面而来之际,虞人晚暂时放弃了应对,转身就往厕所外跑去。 她跑回了卧室,试图叫醒姜厌和她一起离开房子,但她的手刚伸向床边,一股凉气就直冲头顶。 虞人晚记得很清楚,她刚刚起床的时候,被子是掀开的。 但是现在,她的被子不仅平铺在床上,还鼓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包。 床上有两个人。:,,. 34. 晚间夜话 节目 床上为什么会多出来一个人? 是镜子里的那条蛇吗? 它跑出来了? 虞人晚吓得背都僵直了,要叫醒姜厌的手滞在半空,姜厌的半张脸陷在枕头里,看起来睡得非常香甜。 “姜厌…” 许久,虞人晚敢动了,她凑到姜厌耳边小声叫道。 但姜厌只是皱了皱眉心,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虞人晚有些着急了,她伸出手小幅度地去推姜厌,但刚推了两三下,一阵很微弱的风突然从她颈后吹过。 吱呀—— 卧室的门被人缓缓推开了。 虞人晚下意识吞咽了口唾沫,她想从衣服口袋里摸出张符,但无比倒霉的,她摸出的要么是还没画符的黄纸,要么是根本应付不了这张场合的符文。 直到湿黏的东西舔上了她的耳朵,虞人晚突然不动了,她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盯着地面。 那蛇似乎很享受虐杀人的体验,蛇身缓慢地爬上她的裤脚,鳞片与衣服摩擦发出纸片撕裂般的声音,它吐着蛇信爬上了她的脖颈,蛇身一点点勒紧。 “你在发抖,”蛇发出了女人尖细的声音。 因为真的很难不抖啊。 虞人晚的心脏因为窒息飞速跳动,耳膜像是被鼓槌大力击打,嘴唇开始变得青紫,眼白也逐渐涌上了红血丝。 那蛇大概也觉得无聊了,蛇身一转,试图把虞人晚的脖颈直接扭断,但也就是这时候,她发现虞人晚仰着脖子努力露出了一个笑。 很莫名的一个笑。 与此同时,两人身后的红色木质衣柜突然轰然砸下,稳准狠地砸在蛇拖在地上的半边身体上,它痛得张开了血盆大口,津液喷溅在虞人晚的脸上,虞人晚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数分钟后,腥臭的鲜血在地板上蔓延开来,虞人晚把圈在脖子上的尸体像脱衣服一样,从下往上脱掉,小心翼翼地扔在了地上。 “你应该是不知道。” 她蹲下身子,一边用纸巾熟练地擦身上的血,一边对着尸体小声说:“离我离得那么近真的会很倒霉。” “你看你就死掉了吧?” 衣柜倒下的声音还是很大的,姜厌刚睁开眼睛就听到了虞人晚说的这句话。 “什么死了?” 她眯着眼在黑暗中看虞人晚:“你在做什么?” 虞人晚连忙扔开纸巾,慌张地站起身:“就,就是刚才有条蛇,你看那儿…” 她打开了卧室的灯,指着地面对姜厌说道。 但地面上干干净净,除了因为衣柜倒地散了一地的衣服外,什么都没有。 就连刚才擦血的纸,也尽是白色。 虞人晚愣住了,她怕姜厌以为自己在骗人,连忙比划道,“不是的,这里刚才真的有条蛇,特别长,身上的鳞片很刮人,”她给姜厌看自己的脖子,“你看是不是有红痕,刚才它勒我脖子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她从姜厌的表情判断出了,她的脖子上什么痕迹都没有。 一片沉寂。 姜厌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地上的衣服看。 虞人晚眼眶倏地红了,很突然地说道:“我没有翻衣柜,我不是想偷你的东西。” 姜厌皱了下眉,“我又没说不信。” 她下了床,从地上散落的衣服底下摸出一片碎了大半的鳞片,“我刚才是在看这是个什么东西。” “行了,你赶紧把眼泪憋回去。” 虞人晚用衣袖蹭了蹭鼻子,嗫嚅着点点头。 通过虞人晚的回忆,姜厌知道了刚才在自己睡觉期间门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这其实很说不通,因为姜厌虽然睡眠质量不错,但她对危险的感知能力很强,如果刚才那蛇真如虞人晚所说的危险,她不可能睡得那么死。 姜厌并不怀疑自己的警觉性,所以她对虞人晚道:“它应该并不想杀你,最起码刚才没有杀心。” 虞人晚一愣:“那它是…” “吓你玩?” 虞人晚露出怀疑人生的表情,这时姜厌的手机突然传来震动,姜厌止住了后面的话,滑开了手机。 是沈欢欢的信息。 「笑笑看见蛇了,你们那边怎么样?」 姜厌回道:「虞人晚也遇到了。」 沈欢欢:「我们对下刚才的事吧,我和笑笑去找你们。」 姜厌回完消息跟虞人晚说了下,虞人晚连忙收拾起地上的衣服,收拾完她四下打量了会儿,又跑去厨房拿来扫帚把客厅的地给扫了,颇有种开门见客的感觉。 不消片刻,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虞人晚抱起睡得昏天黑地的小乌鸦飞奔到客厅角落,姜厌看了她两眼,觉得虞人晚这人有点好玩,整个人的生活状态完全在丧里丧气和急速奔走之间门反复横跳。 打开门后,沈笑笑哭丧着脸走进房间门,“姜厌姐——” 她张着胳膊就要给姜厌一个爱的抱抱。 姜厌冷漠闪避。 沈笑笑:“呜呜!” “你们屋子好干净啊,”沈欢欢打量了会儿房间门,注意到窝在角落的虞人晚,“诶,你别站着啊,来沙发坐。” 虞人晚低下头:“我喜欢站着。” 沈欢欢笑了笑,从书包里里拿出一个折叠椅子,递给姜厌,又让姜厌拿给虞人晚。 “那你要是不想站了,就坐着休息一会儿。” 【噗,怎么会有人随身带椅子啊?】 【刚看了沈欢欢那边的视角,她是出门前猜出虞人晚会缩在角落,特意拿的。】 【QAQ我也想和欢欢做朋友。】 从姜厌手里接过椅子,虞人晚脸上的感动几乎要溢出来了,姜厌被这个表情肉麻到,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转身回到沙发,问沈笑笑是怎么回事。 沈笑笑正经起来:“就是半小时前,我在屋子里看见了一条灰色的蛇。” 姜厌:“灰色?”她拿出那块碎了大半的蛇鳞,“虞人晚看到的这条是黑色的。” “你确定没看错吗?” 沈笑笑摇头:“当时有光亮,蛇身是黄灰色的,但更偏灰色,肯定没错。” “这么说最起码有两条蛇,”姜厌沉吟了会儿,问沈笑笑:“你是怎么看见的?” 沈笑笑的脸色白了白。 她平时就怕这种软体动物,这会儿回忆刚才的场景,全身都忍不住地发痒,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恐惧说道:“我根本不想看见,但我当时被吵醒了。” 想起刚才的事,沈笑笑心惊肉跳地打了个寒颤。 她昨晚睡得比姐姐早,她睡着的时候,沈欢欢还在客厅看凌晨档的新闻,所以她是伴随着断断续续的人声睡着的。 凌晨三点,她突然被嘈杂的人声吵醒了。 当时她还以为是楼上或者楼下的邻居在吵架,所以她把被子闷过头翻了个身又要睡,但那声音越来越大,半睡不醒的她迷迷糊糊听出声音的内容并不是争吵,而是在做节目。 「深夜是一群人的孤独,孤独是一个人的深夜,欢迎收听晚间门夜话节目,我是你们的老朋友小关。」 「今晚有三名幸运观众接入我们的专线,让我们走进她们的生活,倾听她们的故事。」 「下面是A市王女士打来的电话。」 「喂,请问是王女士吗?」 沈笑笑听到主持人这么问道。 「嗯,我是,」女人的声音跟唱歌似的,好听极了,「小关你好,我听你的节目很久了,我们全家都是你的忠实观众。」 「天啊,这真是我的荣幸,您今天是想分享什么事情呢?」 「我是来求助的。」 「嗯?您想要求助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现在在哪里,」女人好听的声音变得有些焦急,「我最近想起一些事情,但我问我的爸爸妈妈他们都不记得,我有些害怕,我想带他们离开现在的家,但他们不愿意走。」 主持人温和道:「王女士您说得有些乱,但我大致明白了您的意思,您是觉得您现在住的地方并不是你的家是吗?」 女人连忙道:「是的是的。」 主持人有些苦恼了:「事情好像有些糟糕呢,如果是莫名其妙住在别人家,这也太危险了。」 「是啊…」女人说道,「我就是这么想的,我觉得我的记忆被坏人篡改了,我们一家的记忆都被改了,但我现在陆陆续续想起来了一些,我想我应该趁着坏人没发现,先逃出去,这个地方太小了,我住得太难受了。」 她缓缓道:「我记得我以前很有钱。」 主持人倒抽了口凉气,沈笑笑听到主持人的指甲敲击桌面的声音,哒哒哒的,许久,主持人突然笑了起来:「王女士,我想我或许知道您在哪里啦。」 女人惊喜道:「啊,是吗,这真是太好了!」 主持人笑道:「介意开一下摄像头吗?」 「不介意不介意。」 因为沈笑笑只是隐隐约约听着节目声,所以并不知道女人那边是个什么场景,但她听到主持人突然开始捧腹大笑,几乎要笑断了气。 「王女士,你竟然连这个都忘了!」 主持人笑着说:「你在棺材里啊,王女士你怎么连这个都忘了,你的记性也太差了!」 女人也笑了起来,她发出捂着嘴的闷笑声:「我的天,对啊,你看我这脑子!」 「谢谢小关啊,我想起来了,我们全家上个月都被入室抢劫犯杀了,哈哈哈哈。」 听到这里,沈笑笑多浓重的睡意都没了,她晃了晃脑子,匪夷所思地爬起床,一步三个哈欠地走向客厅。 客厅的灯是关着的,但是电视在播放。 沈笑笑也没多想,只以为是姐姐睡前忘了关电视。 她走到沙发前坐下,想要看看这个整蛊节目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第一名被接听的观众姓白,是个在校女学生。 她非常主动地开了摄像头,露出身上的红色校服。 「白小姐您好。」主持人说道。 「你好呀小关,我纠结了好久才打的这个电话呢。」 「为什么会纠结呢?」小关佯装受伤道,「我明明这么可爱!」 「啊我没有别的意思,可能是因为我认识你吧,你死得太吓人了,我有些害怕。」 小关调笑道:「完了,我的黑历史被您扒出来了,您看过我直播自杀的视频了吗?」 「看过看过,我还给你点赞留言了,你总能挖掘不同的死法,最后还为理想献祭了自己,我很崇拜你。」 小关笑道:「哎,真该让那些女孩也听听您的话,她们的死简直就是艺术,我最喜欢我躲在窗帘后的那次直播,您看过那场吗?」 女孩面露回忆:「当然!那个女孩叫的好大声,她不停求饶,声音比黄鹂还要好听。」 小关欣慰点头:「是啊,她妈妈的声音也很悦耳,爸爸的叫声差了点,也还凑合吧。」 「啊......」 小关忽然停止了对话:「一直在说我的事情,您今天是有什么事情想分享吗?」 「没有没有,我就是想来告诉你我很喜欢你,我会一直喜欢你的!」 「我收到你的喜欢了,那么再见?」 「再见!」 沈笑笑看着电视屏幕上笑容满面的男主持人,心里的吐槽声更大了。 现在的节目为了猎奇真是什么都能编。 就这还想有人信? 打死都没人信! 沈笑笑翻了个白眼站起身,她准备关电视了,但看着电视屏幕里男主持的脸,她忽然皱了下眉,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在哪里呢? 沈笑笑思来想去,忽然想到了半个月前看到的一则社会新闻,一则关于连环杀人犯在被捕时撞枪自杀的新闻。 沈笑笑连忙搜起关键词,还鬼使神差地输入了“小关”。 几分钟后,沈笑笑目瞪口呆地抬起头,比对着电视上的人脸与手机上被打了码的杀人犯,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不可思议。 这时,主持人已经开始接听第三通电话。 与前面两个人不同,这个嘉宾并没有说话,而是不断发出剧烈的喘息声。 主持人并没有着急,依旧不急不缓地介绍道: 「今天的晚间门夜话节目已经接近尾声,这通电话来自于长夏市的沈女士。」 「啊...她似乎被吓到了呢。」 小关微笑道: 「没关系,让我们看看她在做什么吧。」 而后沈笑笑就看到电视屏幕突然变黑,在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后,屏幕慢慢变亮。 她看到了在床上熟睡的自己。 电视里的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吵到了,不耐烦地用被子闷住头,但又在几分钟后,一脸匪夷所思地从床上爬起来。 屏幕上在快速播放着她刚才所有的经历,从被吵醒,到坐在沙发上,再到哆嗦着手查阅新闻,所有的一切都在电视上清晰播放着。 沈笑笑像是被从头到脚倒了盆冷水,浑身都在发颤,小关体贴地询问她的感受,但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电视上播放的内容马上就要与现实同步了,沈笑笑有种奇怪的预感,如果同步一定会发生不好的事情,所以她努力让自己从恐惧中出来,三步并作两步拿过遥控器就摁下了关机键。 但电视还在播放。 沈笑笑又大力摁了好几下,这时小关突然把脸贴在电视屏幕上,五官被挤压得四处溢流。 “没有用的,沈女士。” 沈笑笑尖叫了一声,把遥控器猛地扔了出去。 小关的眼珠挤到了眼角,盯着沈笑笑不停地笑。 沈笑笑没辙了,她能想到的关掉电视的方法只剩下一个,她咬紧牙跑到电视后,一把拽住电视线狠狠扯了下来!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一切像是被摁下休止符,笑声的余韵还在房间门内回荡,但再也没有新的声音传出。 沈笑笑紧闭着双眼僵直地站在原地,许久她的肩膀才稍稍放松,她弯下腰,劫后余生般吐出一口气。 她准备把刚才发生的一切告诉姐姐。 离开前,沈笑笑下意识捏了捏手里的电视线。 人皮般的细滑。 电视线在她手里轻轻蠕动了一下。:,,. 35 九年前 陆婧荣 说到这儿, 沈笑笑突然不说话了,她拿起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这下直播间的观众急了,因为睡觉时嘉宾们的直播都是关着的, 而沈笑笑中途起床并没有打开直播,所以大家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快说啊快说啊,不是,你要急死我了, 你喝啥水啊!!】 【最讨厌说话大喘气的了!】 【你再不说我真的会失眠, k??】 “然后呢?”姜厌也好奇。 沈笑笑哼唧两声扭过了身子,沈欢欢代替自家妹妹说了话,“我是被笑笑的尖叫声吵醒的, 我一跑出客厅就看到倒在地上的笑笑。” 虞人晚小心翼翼地插话:“你是被蛇揍晕了吗?” “………”沈笑笑用水杯羞愧地遮住脸, “我是被吓晕的。” “哎呀,也是人之常情嘛,希望你们能理解。” 众人:“…………” 姜厌:“那你是怎么知道蛇的颜色的?” “因为我看电视的时候把客厅的小灯打开了,那东西在我手里扭来扭去的,我就没忍住好奇看了一眼, 绝对是黄灰色,灰中带黄。” 沈欢欢在旁做补充:“我到的时候没有见到蛇, 笑笑手里的就是普普通通的电视线。” “而且我睡前把电视关了,这个我确定。” 姜厌问沈欢欢:“你全程都没有听到电视声吗?沈笑笑扔遥控器的声音应该也挺大的吧。” 沈欢欢摇头:“什么都没有,我只听到了笑笑晕倒前的那声尖叫。” 也就是说,这蛇在沈笑笑被吓晕失去所有防护能力的情况下,没有对她进行身体上的伤害。 它就像是单纯为了吓坏沈笑笑,特意弄了一出惊悚的晚间节目把她勾引出去,又在她晕倒以后,让沈欢欢出现在她身边。 见沈笑笑说完, 虞人晚也把她刚才的经历说了出来。 虞人晚说完后,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在思考。 沈欢欢先开了口:“我想到了第一期节目。” “当时那些做为祭品的孩子担心我们发现蚕村的秘密,所以在最开始想通过恐吓我们的方式让我们离开那里,比如溢出墙面的油脂,还有裹在馒头的虫须,这些都是他们吓我们的方式。” 姜厌也想到了这点。 沈欢欢继续分析道:“但这次蛇的存在或许与蚕村相反,蛇非常具备灵性,既然半个月前厂房这里死了几条蛇,那我更倾向这次是蛇的复仇——它们发现了我们的身份,怕我们影响它们的复仇,所以想把我们赶出这栋楼。” “所谓先礼后兵,今晚所经历的一切就是它们的礼,如果我们不走,接下来的几天就会经历‘兵’。” 姜厌靠在沙发上,随意道:“你觉得是这栋楼的居民虐杀了蛇,所以蛇要挨个报复他们?” 沈欢欢点头:“我觉得有一定概率。” 从目前的信息来推,的确有一定概率。 所以姜厌没有提出异议。 双胞胎起身告辞,还有两个小时就要天亮了,大家都急需补充睡眠。 送走两人,姜厌和虞人晚回到卧室。 姜厌躺在床上后,闭着眼睛思索刚才发生在虞人晚和沈笑笑身上的事情。 虞人晚注意到姜厌的神色,翻了个身,小声问她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我是一条蛇,我要怎么吓住两个人。” 是同时弄醒两个人同时惊吓,还是吓完一个人就离开。 暂且不论吓虞人晚的那条蛇,因为它是受了伤后才离开的,说不定它本意是想吓完虞人晚后再给姜厌来一个更恐怖的恐吓套餐。 单就说吓沈笑笑的那条蛇,它的行为根本就不符合“通过吓人把人赶走”的逻辑。 它凭什么认为沈欢欢会相信沈笑笑的话,如果要让沈欢欢百分百相信真的有蛇,它最起码应该在沈欢欢看到它后再离开。 它以为亲姐妹就会相信彼此的话吗? 怎么可能。 这种想法就不可能出现在精怪身上。 所以它为什么消失得那么快呢? 姜厌暂时想不出特别合理的解释,所以面对虞人晚的疑问,她也只是摇了摇头。 * 第二天清晨。 姜厌睡醒的时候,鼻尖萦绕着一股很好闻的玉米味的清香。 她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床上只有她一个人,虞人晚不知道什么起床了。 姜厌又躺了十几分钟,起身随意披了件睡衣走出了卧室。 虞人晚正穿着围裙在厨房里煮玉米粥,案板上放了两盘她刚拌好的凉菜,见到姜厌,她连忙用手背蹭了蹭额头上的汗,有些紧张地问道:“吵醒你了吗?” “香醒了。” 姜厌转身去卫生间洗漱,再出来时虞人晚已经把粥盛了出来,拿了把大蒲扇来回扇着降温。 姜厌非常自觉地坐在桌子前,一点都不客气地托腮看粥。 虞人晚扇风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加快了。 两分钟后,她悄悄抿了下嘴,把玉米粥推到姜厌面前,“温度应该合适了,你要不试试?” “玉米是哪儿来的?”姜厌问。 “是沈欢欢早上送来的,就是这个玉米有些硬,可能不太好消化,我就想着炖进粥里…” 姜厌点了点头,“谢谢。” 两人刚吃完早饭,沈欢欢就过来了,她是来叫虞人晚的。因为体质问题,虞人晚在搜集信息上经常能发挥出很特殊的作用。 就比如昨晚姜厌用虞人晚的霉运来帮自己赢棋。 这是昨晚四人商量出来的,所以虞人晚也没有废话,收拾好东西就跟着沈欢欢出了门。 姜厌被留在家里找线索。 她是主动留在家的,由于对虞人晚种族天赋的自信,所以姜厌十分信任她的倒霉体质——她就挑不到好房子! 而昨天选房时,虞人晚对这个房子的评价是“挺好的”。 那这房子怎么着也得是个凶宅。 几人离开后,姜厌随即对房间展开了地毯式翻找。 这是一个四十多平的房子,面积虽然不算大,但厨房,卧室,卫生间,储物室,应有尽有,这四个半封闭房间翻找起来要废很大一番功夫。 姜厌翻得很细致,很快她就从床底下翻出了张脏兮兮的一寸照片。 卧室的床是紧贴着墙面摆的,这张照片就压在床与墙衔接的角上,落了厚厚一层墙灰,姜厌不知道这个屋子曾住过几户人,也不知道这张照片的主人是不是就在这间屋子住过。 她用纸巾把照片擦干净,照片上是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 皮肤偏黑,身材略显臃肿,扎着两个麻花辫,头绳就是简单的粗布条,款式很老旧,但被很用心地扎成了一对蝴蝶结。 女孩正对着镜头露牙笑,笑眯眯的。 姜厌把照片翻过来,看到了“陆婧荣”三个字。 看不出什么信息,姜厌把照片放进兜里开始继续翻找,但这之后她再没发现什么重要物件,顶多就是半截断了的木梳,一块橡皮擦,一个快用完的铅笔头。 姜厌从柜子下抬起腰,顺手把掉到眼前的碎发别到耳后,走出了储物间。 这会儿已经是上午十点半,沈欢欢给她发来了短信。 说是问到了半个月前蛇的死因。 「刚刚在集市问到了,是个卖茶的摊主告诉我们的,她说她的表姐先前就住在厂房,平日里比较信这些,蛇死的时候她表姐就有不好的预感,所以第一个老人刚死不久她就搬了家。」 姜厌问道:「是虐杀?」 沈欢欢回道:「是虐杀,那些蛇就死在二楼,身子都被砸扁了,鳞片全碎了,血肉模糊,同楼好几个老人亲眼看见是尚德民砸死的,有人问过原因,尚德民说是想卖钱。」 姜厌:「那群蛇没反击吗?」 沈欢欢:「我也问了这个,摊主解释说那几条蛇是在蜕皮期,很虚弱,刚长出的鳞片也嫩,还没蜕完就被几棍子弄死了,没怎么反击。」 姜厌垂下眼睛,来回浏览沈欢欢发来的消息。 如果蛇是在蜕皮期被打死,那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尚德民死的时候就像骨头外吊着层皮。 姜厌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屏幕,片刻她又问道:「死的另一个老人呢?有他的信息了吗?」 沈欢欢回:「还没有,不过我怀疑他是围观蛇被打死的老人之一。」 很合理的怀疑。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期节目基本就可以结束了——就是蛇的复仇。 但姜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因为太顺利了。 实在太顺利了,顺利得让人难受。 就像是刚开始怀疑是蛇在作祟,蛇就亲自显形来吓你,种种线索蜂拥而上,让你相信就是蛇在作祟,就是蛇在报仇。 而且就算老人的死是蛇的复仇,那厂房多年来时有时无的能量紊乱也无法解释。 姜厌揉了揉眉心,没再多说,只是让沈欢欢继续留意死去的两个老人的信息。 关掉手机后,姜厌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 休息完了,她又站起身。 她准备继续翻房间,现在还有厨房没找,最起码把屋子所有地方都找完。 姜厌进入厨房后,先是把所有碗筷都搬空,而后挪开了橱柜,橱柜后橱柜下什么都没有,于是她又去翻储物架,除了基础调料外,依旧是什么都没有。 最后姜厌把视线投向了天花板上的通风口。 老式通风口不是那种轻易就能打开的,它是铁制的,并且套了一个锁。姜厌搬了个椅子,踩上去后,直接用手把锁拧断了。 直播间飘过一片【????】 “锈到脆了,比脆脆鲨还好掰。” 姜厌毫无说服力的解释并没有获得直播间的认同,她现在有些烦,也懒得找借口,自顾自地把锁扔到一边,推开了通风口上的铁板。 【姜厌终于不再试图说服我们了(?】 【她大抵是终于发现人与人的力气并不相通(?】 【但我依旧被装到了:)】 姜厌戴上口罩后,把手伸进通风口,积攒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灰尘纷纷往下掉,即使是戴了口罩,姜厌也被灰尘呛得睁不开眼睛,不停地咳嗽。 但一切都值得。 因为姜厌摸到了类似于牛皮纸的东西,她抓紧东西抽回手,灰黑色的污渍顺着她的手肘落在陈旧泛黄的地面上。 姜厌摘掉口罩,甩了甩手里的两沓文件,轻轻“啧”了一声。 这种旧厂房是没有物业的,如果中途住户不曾自费修理,那这个通风口就是最好的保存秘密的地方。 姜厌先是用卫生纸把牛皮纸表面的灰尘擦净了,这层积灰从颜色和厚度上看最起码有七八年,她本以为文件表面会被尘埃腐蚀,但是并没有。 牛皮纸外裹着厚厚一层保鲜膜,姜厌把保鲜膜小心揭下,露出了保存完好的内里。 每个牛皮信封里都有写满字的纸。 第一个牛皮纸里是三封信。 第二个牛皮纸里是一张表格,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时间点。 姜厌拿起信,她先是看了眼落款。 陆婧荣。 就是那张照片的主人。 女孩的字迹不太好看,顿笔颇有点用力过猛的感觉,但一笔一画很认真。 “姑姑,我知道您很忙,写这封信我想了很久,但我觉得我最好还是跟您说一下。” 女孩的说辞十分客气,带着几分讨好。 “昨天我来‘那个’了,垫着的东西很贵,我没有借到,最后陈老师借给我的时候我的裙子已经脏了,所以老师批准我提前回家了。 回来的时候,二楼的尚爷爷看到了,我本来想躲的,但很凑巧还是被看到了,我当时很紧张,我怕他会笑话我,但他夸我是个大姑娘了,尚爷爷是个好人,他平时总给我买零食。 他昨天又给我一袋小零食,许奶奶叫爷爷吃饭的时候看到了,她突然扇了我一巴掌,很疼,有邻居看到问奶奶怎么回事,奶奶说我偷了她的钱,可我没有偷。” “姑姑,如果许奶奶打电话给您,您千万不要给她钱,我真的没有偷,我现在是初中生了,知道偷钱会坐牢的,是奶奶误会我了。” “哦对了,尚爷爷晚上找我让我给他洗裤子,我很乖地洗了,今天不好意思把爷爷的裤子弄脏了,我想着也不全是我的错?都怪他离我太近了,也不是,哎还是我的错。 对不起打扰姑姑了,姑姑不用浪费时间回信,谢谢姑姑打给我的生活费,一个月五百还是太多了,我花不完,三百就可以,两百也够,啊还有下个周就是爸爸妈妈的忌日啦,我打算给他们买束花。” “明天我会把垫着的东西还给陈老师的,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不过如果下次有其他女同学来‘那个’,我肯定会主动借的,不还也可以。” “祝姑姑姑父事业顺利,万事如意!” 姜厌把这封信放在一边,拿起第二封。 这封信的时间大概就在第一封写后不久,因为陆婧荣又提到了“偷钱”。 “姑姑晚上好,也可能是上午下午好,祝您和姑父身体健康,十分抱歉又打扰您了。” 这次的陆婧荣在说辞上更客气了。 “不知道许奶奶有没有联系您,因为您一直没有给我回信,我又没有电话,所以我有些害怕。昨天放学后我去找许奶奶了,我跟她解释我没有去过她家,也没有见过她的钱包,是不可能偷到她的钱的,但许奶奶推了我。 她让我不要乱勾引男人,我知道勾引是什么意思,我当时很着急解释,所以撞到了奶奶,她拿扫帚打我,我的头出了点血,但是不疼,姑姑不用担心!” “谢谢姑姑这个月打来的钱,竟然还是五百块,姑姑可以不用这么破费的,我还是学生根本花不了什么钱。 今天我把垫的东西还给陈老师了,她夸我是个好孩子,我会继续当好好孩子,我要努力学习以后报答姑姑。” 姜厌垂下眼睛,拿起了最后一封信。 这封信的字迹忽然变得有些凌乱。 姜厌扫了几眼,发现这封的时间比前两封信要晚一段时间,这时女孩的情绪愈发惶恐,言辞也更加严谨和小心翼翼。 “尊敬的姑姑您好,祝您天天开心,阖家幸福。” “应该是我记错邮寄地址了,这个月寄给您的信全被退回来了,邮寄员哥哥说那个地址的人家已经搬走了,我知道那肯定不是姑姑家,姑姑搬走一定会提前告诉我的,都怪我太笨了,我把姑姑的地址忘记了。” “我现在有些不知道怎么办了,要是姑姑碰巧收到了这封信的话,您可以来我们学校一趟吗?我知道我真的太麻烦了,姑姑工作那么忙根本抽不出时间,但我们学校前几天请了一位心理老师开讲座,老师要走的时候我问了她几个问题,她说她必须联系我的家长,姑姑您是我唯一的家属了,您可以来我们学校一趟吗?就一趟,我求求您了。” “这几天尚爷爷又来让我帮他洗裤子了,我不想洗他就站在我的家门口不走,我每次透过猫眼都可以看见他,我真的好害怕。我知道是我太敏感了,爷爷只是关心我,但他总爱跟在我的身后,他有时候还会突然抱我,我一叫他就捂着我的嘴,说我这样太丢人了,我知道自己很丢人,是我太小题大做了。” “昨天许奶奶看见尚爷爷抱我了,我那时候特别庆幸,但许奶奶一来就开始打我,她说我每天都在勾引人,我告诉她我只想回家,是尚爷爷不让我回家,她就骂我是只癞蛤蟆,说我又胖又丑,要不是我总找尚爷爷他才不会来找我。” “不是这样的姑姑,我知道许奶奶年轻时候一定很漂亮,我也知道自己又黑又胖,跑步的时候总会被同学们笑,但我没有勾引人,我这么丑勾引不到人的。” “姑姑您能不能来学校一趟啊?” “当然不来也没有关系,我知道您很忙,祝姑姑可以发大财。” 三封信全部看完了,姜厌把这些信重新放回信封。 既然这三封信全在这里,那答案实在很明显。 ——陆婧荣没有等到她姑姑的帮助。 因为父母双亡,陆婧荣长期独居在旧厂房中,她被二楼的尚德民当作软柿子长期肆意猥亵,许金花放纵了丈夫的行为,并且把所有错误都归在陆婧荣身上。 期间陆婧荣也曾数次向她的姑姑求救,但她的姑姑不声不响搬了家,只是每个月给她打五百块钱。 姜厌掀了掀唇角。 她翻看起另一个牛皮信封里的东西。 这是一张表格,表格上用圆珠笔写满了时间,从2012年到2014年不等,每个时间都精确到几日几刻。 因为整张表只有时间,没有任何中文文字,所以姜厌得不出准确结论。 只能暂时把它当作一份猥亵记录。 收好两份文件后,姜厌起身在客厅走了走,沈欢欢她们也快回来了,她百无聊赖下准备去网上碰一下运气,所以滑开了手机,在搜索框中输入了“陆婧荣”三个字。 页面跳转,出来一堆给女童起名字的网站。 姜厌摁了摁食指的关节,换了个输入方式:「长夏市,陆姓女生。」 这次倒是搜索出一堆信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姜厌翻了几页后,又换了个搜索方式。 「2014,长夏市,厂房,陆姓女生」 那张表格的时间停止在2014年,说不定代表了什么信息。 代表“搜索中”的圆圈不停转动,三秒后,页面跳转。 姜厌眯起眼睛。 她点进了当前页面的第三条信息。 这是长夏市晚报在九年前发出的一则新闻: 【2014年4月3日,长夏市某厂房发生坠亡事件。坠楼者为一初三女生,据知情人士爆料称,该女生生前精神方面有异常,经过现场勘查和实地走访调查,确认陆某系高坠死亡,目前已排除刑事案件可能。】 36 两起命案【一更】 苏知渔 陆婧荣死了。 这件事在姜厌看到戛然而止的时间记录时, 就有了预期。 姜厌把页面往下滑,看到了九年前网友们的评论。 “精神方面异常啊,不会又是什么抑郁症吧,现在的小孩真不让人省心, 我们以前哪有这么多问题?” “楼上积点口德, 人都死了你也不怕遭报应。” “女孩的家人该多伤心啊。” “我听说这女孩的父母在几年前死了, 好像是煤气中毒?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她才精神不正常的吧。” “也是个可怜孩子。” 姜厌看完这些评论, 又往下看了看, 这些评论基本都是在14年4月初,4月中旬后便基本没有评论了,但在2019年7月16日那天, 评论区突然又出现了几条留言。 “我就说这地点有些眼熟, 第二起坠楼案, 嘶——” “握手握手, 我也是觉得那条新闻有点熟悉,五年两起坠楼案, 这个楼有点邪门啊。” 2019年7月16日。 姜厌当即退出页面,搜索起这个日期。 页面跳转。 依旧是长夏市晚报,依旧是坠楼案。 【7月16日晚, 本市某厂房突发坠楼事件, 24岁研三女生苏某某在顶楼坠楼身亡。现场情况十分惨烈,根据警方调查,坠楼者为C大学生, 已排除刑事案件。】 2019年, 玩社交软件的用户大幅增加,评论区的留言数量比2014年要多上数十倍,上千条评论里, 女孩的信息被扒得干干净净。 “太可惜了,C大是全国重点院校啊,考上也太不容易了。” “是我们学校的学姐,特别优秀,拿到过好几次国奖,我为什么会在这种新闻上见到她…” “我听C大的朋友说了,这女生是情伤自杀,是个恋爱脑,不久前刚跟男朋友分手。” “别搞笑了,苏知渔是我们系的系花,追她的男生一箩筐,她和她那个男朋友也就刚在一起半年,怎么可能因为分手就跳楼??” “我是苏知渔的舍友,她半个月前就打算和她男朋友分手了,情绪非常正常,根本不可能是情伤自杀。另外,该厂房距离我们学校二十多公里远,我舍友为什么会在厂房顶楼坠楼??希望警方认真调查,公开现场监控,给出合理解释!” 评论区对女孩为何出现在厂房有多种猜测,许多人明里暗里地说那里的拆迁户多,富裕的老人多。 “楼上那人真奇怪,警方都说不是刑事案件了,谁知道你舍友去旧厂房干什么,那地方可都是存款丰厚的老头。” “就是啊,你说她为什么去旧厂房,现在裸贷的女大学生还少?说不定你舍友就是借了高利贷还不上,被睡完想不开跳楼了呗。” 姜厌大体浏览完评论,点开了那个说自己是“苏知渔舍友”的女孩的微博。 女孩发微博的数量并不多,从日常关注的领域可以判断她已经结婚生子。 但一直到今年四月,这个女生都在每月转发那则坠亡新闻,她不相信苏知渔死于意外,她不断要求警方给出苏知渔出事当晚的监控录像。 姜厌低头思索了会儿,给沈欢欢发了条信息:「你拍没拍你上次的警察证。」 沈欢欢秒回:「拍了,怎么了吗?」 姜厌:「发给我。」 不到半分钟,沈欢欢就发来了警察证的照片。 姜厌回到微博,涂掉了沈欢欢警察证上的照片与名字,点开了女生的私信聊天框,把这张打了一半码的照片发了过去。 「能跟我说下苏知渔的情况吗,我即将从安平市调到长夏市,这个坠楼案我觉得有些古怪,收到消息请尽快联系我。」 姜厌不知道这个女生什么时候可以看到消息,她设置好特别提醒,关上了微博。 十几分钟后,沈欢欢三人回来了。 虞人晚的衣服溅满了泥,脸上也有几条脏兮兮的黑印子,看起来摔了不止两三跤,她哭丧着脸在门外把大衣脱了,打完招呼就光着脚跑进卫生间。 沈欢欢开始拆打包回来的午饭,沈笑笑在旁边迫不及待地掰一次性筷子。 姜厌拖了把椅子坐在桌边,不一会儿虞人晚回来了。 也不知道双胞胎在外边跟她说了什么,她竟然没主动跑得远远的,而是缩在了桌子角。 虞人晚刚坐下,沈欢欢的手就忽然一软,装着鲫鱼豆腐汤的碗从她手中脱落,被姜厌手疾眼快接住了。 “算了,我来。”姜厌有些无奈地站起身。 “我来吧…” 虞人晚也站了起来,小声道,“这个我熟,不会有事的。” 她迅速分好所有人的碗筷,又给每个人盛了汤,姜厌看了她一眼,也没兴趣争这个活。 片晌,四人和谐地围着桌子吃起饭,吃到半饱,沈欢欢先开了口:“我们问到了另一个老人的信息。” 姜厌咽下了嘴里的饭,看向沈欢欢。 沈欢欢说道:“第二个去世的老人叫李荣海,快七十岁了,在五楼住,是厂房的老住户,听集市上的人说,厂房刚建好他就搬进来了。” “我们问了许多集市里的人,对他的评价都不错,不抽烟不喝酒,以前是床垫厂的领导,家里很富裕,平日里还捐助了几个学生,先前还有学生专门到他家里拜访道谢,有两个学生还从山区考上了大学。” 说到这儿,沈欢欢顿了顿,又继续道:“不过我们买饭的时候,遇到了个老奶奶,她听到我们在打听李荣海,表情有些不对,于是我就问了问,她说了些其他事情。” 姜厌:“说了什么?” 沈欢欢抿了下唇:“说他以前当床垫厂领导时候的事情,07年的事儿了,那个奶奶说集市里的大多数都是那之后搬来的,根本不知道。” “她说李荣海以前虽然是床垫厂领导,但为人特别小气,早年有对夫妻在工作时被搅断手丧失了工作能力,他拒绝赔偿,后来那对夫妻走投无路烧煤自杀了,只留了个女儿侥幸逃过一劫。” “听那个奶奶说,那个女孩本来也是要被带走的,结果半夜自己突然醒了,浑身无力又叫不醒父母,最后自己挣扎着爬出了门。” “不过我也不知道这件事真假,毕竟集市上的人对李荣海的评价都很不错...” 沈欢欢想了想,摇了下头:“要是真像那个奶奶说的,那李荣海就是背了两条人命。” 姜厌想起了在陆婧荣坠楼新闻下的评论。 有个人说陆婧荣的父母是死于“煤气中毒”,但他在评论时用了“听说”和“好像”,因此很可能是他记错了,陆婧荣的父母其实是死于烧煤自杀。 所以也就是说,半个月前相继死亡的尚德民和李荣海,都是陆婧荣痛苦人生的造就者。 沈欢欢见姜厌忽然不说话了,于是问她怎么突然要用警察证。 姜厌把上午找到的信息告诉了几人。 听完后,沈欢欢张了张嘴,陷入了沉思。 沈笑笑懵了:“这是一上午能找到的信息量??” 虞人晚偷偷瞄了姜厌一眼,表情震惊又崇拜。 只是短短一上午,姜厌不仅找出了数年前发生在厂房的两起命案,还确定了坠亡者的名字和身份信息,最重要的是,不久前惨死的尚德民和李德荣的共同点被找到了。 ——他们都对陆婧荣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虞人晚在旁询问:“所以这是陆婧荣的复仇吗?” 沈欢欢深思熟虑后,摇了摇头:“不能确定。陆婧荣去世太久了,如果真的成了鬼怪不该现在才报仇,而且尚德民和李德荣的死相明显和被虐杀的蛇有关系,蛇在这个事件里扮演了什么角色,和陆婧荣有没有关系,还有厂房时有时无的能量紊乱,这些都还不知道。” 听完沈欢欢的话,姜厌擦了擦嘴,平静道:“但有一点可以确定。” “尚德民和李德荣的死不仅仅是因为虐杀了蛇。” 三人都表示了同意。 姜厌吃完饭了,她放下筷子。 确定了这点就好,既然尚德民和李德荣的死不是因虐杀蛇而起,那就还有许多信息可以挖掘。 有挑战性才有趣。 姜厌伸了个懒腰,准备去休息一会儿,离开饭桌前,她的屏幕上突然跳出了一条消息。 来自微博特别提醒。 ——「你真的是警察吗?」 姜厌划开手机,回道:「伪造警察证件是违法行为。」 聊天框上一直在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许久,对方回了消息。 「这些年问我这件事的人有许多,我也回答了很多,说实话我根本不在意你是不是警察。」 「我的态度只有一个,苏知渔她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她去旧厂房绝对有原因,她的死也绝对有问题。在完整清晰的监控录像公开前,我会永远保持我的判断,你信或不信都可以,因为你的态度永远不会影响到我的态度。」 女生的言论带有一些莫名的攻击性,不过姜厌大体能猜出她回复过多少妄加议论的私信,所以也不在意。 姜厌看着女生的话,想到她几年前在苏知渔死亡的评论区争辩的言论,总有种她在以笔作枪的感觉。 于是问道:「介意告诉我你的工作吗?」 女生回道:「一个小记者。」 姜厌一愣:「苏知渔也是?」 「她去世前已经拿到了国内最知名报社的ffer,」女生说,「她比我优秀得多,如果她还在,这个世界将多出许多真相。」 之后女生把自己的联系方式给了姜厌,让她有时间可以联系她。 姜厌不准备拖,所以跟还在吃饭的三人打了个招呼,走进卧室,拨通了电话。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起。 “你好,”对面说。 是个有些沙哑的女声,尾音下意识变浅变短,有着很明显的疲惫感。 姜厌开门见山道:“我以为你会想线下见面。” 对面听到姜厌的声音,像是愣了一会儿:“你是女生?” 姜厌:“这很难辨认吗?” “因为你把照片和名字都涂掉了,我还识别了下图片看是不是网图…” 对面的女生叹了声气,声音温和了许多:“你好,我叫成月,先前的态度不太好,很抱歉。” 她解释说:“这些年要我联系方式的有很多,基本都是男人,他们说着要帮我,但没说几句话他们就会扯到苏知渔的长相和**…” “我知道他们想干什么,我以为你也是。” 姜厌坐在床上,后背悠闲地靠在枕头上:“那你为什么给我联系方式?” “万一呢。”成月说。 成月说完这句话,有一段时间没有再说话,姜厌兀自看着窗外,再听到成月声音的时候,她像是笑了笑:“我有些相信你是警察了。” 姜厌收回眼,“为什么?” “就是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 姜厌岔开了话题 :“我会帮你。” 37 二月桥案【二更】 孟恨水…… 姜厌其实更倾向两人线下交谈, 这样她可以分辨成月每句话的真假,但成月拒绝了她的提议。 “我毕业后就离开了长夏市,我母亲身体不好,需要我回家照顾。” 她跟姜厌解释道:“你想问什么就在电话里问吧, 在哪里都一样, 只要我知道就会说。” 既然人都不在长夏市,那自然也无法线下见面, 姜厌只能作罢。 她先是问了最紧要的:“你为什么觉得苏知渔死得蹊跷?” 成月的第一句话就让这个坠楼案陷入巨大的疑点。 “因为知渔她恐高。” 她说道。 “这件事我们宿舍的人都知道, 所以哪怕知渔有事去了厂房,她也不会主动前往顶楼, 更不会靠近顶楼的边缘。” “即使她是失足坠楼,她也一定有必须要去顶楼的原因,但这件事被忽略了, 警方没有给我合理的解释。” 姜厌询问:“有没有自杀的可能?” “没有这种可能!”成月很抗拒这种说辞,“基本所有人都说她是自杀, 求死也的确能让人战胜恐惧, 但知渔非常热爱生活,她绝对不会这样做。” “我就没见过比她还要热爱我们专业的人,我曾亲眼看到她是如何夜以继日地学习,看她搜罗大小报刊只为了学习优秀的记者是如何报道,她每一年都能拿到全专业唯一的国奖名额, 你真的很难想象她有多优秀。” “她真的太优秀了。” 成月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轻声说, “研一那年跨年, 我们在路边摊一起吃烧烤,当时我们都喝了些酒,开始聊未来。” “我问她毕业后想做什么, 她说她要当全国最优秀的记者,她这辈子的愿望就是写尽身边不平事,为百姓申冤谋福报,那时候我觉得很震撼,但又觉得太幼稚,这种不切实际的愿望我在初中时就不会有了。” “不过吃完那顿烧烤,我看着她的眼睛,又觉得是知渔的话,她或许可以做到。” “她在我心里就是这样优秀。” 说完这些话,成月的喉咙有些干涩,哽得难受,她给自己倒了杯水,忽然道:“你知道长夏市很著名的那个一月桥藏尸案吗?” 姜厌摇头:“没听说过,我刚来这里。” 成月:“哦对,你在私信里跟我说了。” 她解释道,“一月桥是长夏市很著名的一座桥,五年前的夏天,也就是我和知渔在C大读研一的时候,一月桥的桥洞里接连出现了三具女尸,当时所有人都变得恐惧外出,更怕路过那个桥。” “机缘巧合吧,采访受害者家属的任务刚好落在了我们实习的报社,但因为嫌疑犯一直没抓到,大家一时都不敢接,生怕自己被杀人犯选为第四个受害者,最后是知渔主动接下来的。” “知渔那时候才研一,只是报社的一个实习记者,实习记者采访这么大的案子根本就不合适,最后也是没办法,报社找了个正式记者当幌子。” “那个案子,虽然说着是两个记者一同去,但全程都是知渔在跟进,在电视上露脸的也是她。” 姜厌皱起眉:“你觉得她的死跟这个案子有关?” “她被一月桥案子的凶手杀害了?” 成月赶忙回:“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个案子的嫌疑人已经被抓到了,而且很快就被执行了枪决。案件经历知渔跟我讲过,杀人犯就是个变态,他和妻子离婚后觉得女人都不是好东西,于是对夜里独自回家的女性展开了报复性行为,前三个女生都是被他拖到桥洞下生生掐死的,但他在挑选第四个受害者时出了差池,那个女生是个学过散打的,不仅反击了还逃跑了。” 姜厌不明白成月突然给她讲这个案子干什么,但她没有打断,而是继续听成月往下说。 只见成月继续道:“后来知渔采访了那个受害女生,还跟她成为了好朋友,但是…” 电话对面突然传来了婴儿的哭闹声,成月说了声抱歉,消失了好一会儿才又拿起电话: “抱歉,我的女儿又饿了,她太小了,很爱哭。” “没关系。” 姜厌提示道:“你刚才说到苏知渔与第四名受害女生成为了好朋友。” “是的,知渔很关心这个女生的心理健康,所以每隔两三个月就会跟她聊会儿天。” 成月的声音逐渐放缓,像是陷进了回忆里:“但在知渔去世前的两个月,她提到那个女生的频率突然增多了,人也有些焦虑,焦虑中夹杂着愤怒的那种,我有次听到她在跟那个女生打电话,说她绝对不会容忍那种事情发生,她一定会帮助她。” “具体说什么我听不清楚,那种事情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记得知渔说她一定会帮她。” 姜厌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成月压抑地说道:“知渔不久后就死了,再也没有然后了。” 姜厌沉吟起来:“你觉得苏知渔去厂房跟那个女生有关?” “只能是这个原因,否则她为什么要去那里?!”成月说出了这些年来一直藏在心里的疑问:“旧厂房我从没听她提起过,她平日里除了实习就是在宿舍学习,从不无故出远门,如果不是有人让她去厂房她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 成月的声音逐渐变得尖锐:“我这些年回忆起那些话,总觉得知渔是被骗了,她是被那个女孩骗了,那个女孩她恩将仇报,知渔那么关心她,她却卖惨骗了知渔!” “知渔是被逼到顶楼的,她很怕高,她是走投无路才去那里的!” 成月的声音越来越大,夹杂着恨与愤怒,她像是要透过时间门与空间门去斥责怒骂:“这种新闻还少吗?外出打工的女孩被骗后圈禁在楼里,不被殴打的条件就是把亲戚好友同龄姐妹全部骗过去,受害者成为加害者,加害者找到更多受害者,这种新闻还少吗?!” 成月的情绪有些激动,她深深吐出一口气,缓了好一会儿,声音又回到了那种疲惫感,每个字都沙哑又压抑: “知渔死后,她母亲来了学校好几次,但都被劝走了。” “知渔家境不好,没有爸爸,妈妈是个盲人,过得很苦,不久前我在同学群里看到有人说阿姨因病去世了,我觉得这个世道怎么可以这样啊,不能这样的。” 姜厌问:“你没跟长夏市警方说过这件事吗?” “我打过电话也写过信,但都没有回音,我不知道去找谁说,只能不停转发那条新闻。”成月轻声恳求姜厌,“如果你真的是警察,我求求你帮帮她,她真的特别好。” “我以前遇到什么困难都想着去找她帮忙,可她遇到困难了我什么都帮不上,她真的不会莫名其妙死在那里的,你也是女生,应该也看到了评论区那么多人的恶意,她不该被这么对待的。” 姜厌垂下眼睛:“第四个受害者女孩叫什么?” “孟恨水。” “后面是哪两个字?” “就李煜的那首《相见欢》,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成月:“想来她活得自在又无愧,已经一十多岁了。” * 姜厌没在网上搜到这个名字,她关掉手机后休息了很久,直到外头的阳光不刺眼了,才叫着虞人晚一同出门。 路过三楼半,姜厌的余光注意到那幅贴在白墙上的对联。 先前孙妞带两人上楼时,曾敲了敲两张对联中间门的墙面,那时她从声音判断出墙里是实心的,这次姜厌自己走到墙前敲了敲,咚咚两声,声音很沉闷。 的确是实心的。 姜厌抬眸看了眼那张写着“欢迎进门”的横幅,没说什么,转身往楼下走。 虞人晚在旁小声说:“是实心的。” “我知道,”姜厌说,“我只是不理解贴这个横幅的意图。” 虞人晚想了想,不解道:“为什么要想意图?” 姜厌:“贴在那里总有原因。” “可这又不是那种…嗯,中式恐怖游戏?” 虞人晚飞速瞥了眼姜厌,又把头低下了,她小声道:“因为不是游戏,所以不是每个设计都有用,不是所有的图案都有隐晦的意义,这个横幅和对联说不定就是哪家随便贴的…是吧?” 刚说完,虞人晚就连忙把宽大的帽檐往下拉了拉,好像生怕被姜厌嘲笑。 她小心翼翼地抓着楼梯扶手往下走。 视线之外,传来姜厌好听的笑声。 “也是。” … 两人一同去集市买菜,这会儿不是下班的点,买菜的人不多,虞人晚基本可以控制住和陌生人的距离,一开始并没有造成什么事故。 但也有虞人晚躲不及的时候。 一开始是姜厌在付款时,有个老奶奶热情地小跑过来要给她介绍对象。 虞人晚躲闪不及,老太太刚从她身前跑过去,就一个趔趄踩在了好几条烂鱼上,老太太被恶心得干呕了好几声。 再然后是有熊孩子见虞人晚打扮有趣,主动跑来要掀她的袍子,结果手刚碰到虞人晚的衣角,手里的玩具小汽车就脱手掉进臭水沟里,小孩直接崩溃,躺在地上开始翻滚大哭。 虞人晚的衣角被拽住了,这下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蹲下身子安慰了下:“这都是命。” “如果你再不松手,你的命就没了,这也是命。” 小孩嚎啕大哭的嘴僵在脸上。 虞人晚连忙把衣角扯出来,小跑着离开了是非之地。 姜厌远远就听到那边有小孩在哭,见虞人晚来了,随口问了句:“那边怎么了?” “就是有个小孩子不爱听实话,”虞人晚捏了捏自己脏兮兮的衣角,“还把我衣服弄脏了…” 虞人晚的衣服就没干净过,姜厌点了点头没再问。 她准备打听一下孟恨水,只是不知道集市的人知不知道,她四下打量了一番,准备问问刚才那个满身臭鱼味,却老想往她身边凑的老太太。 老太太正在路边坐着休息呢,远远看见姜厌,眼睛顿时一亮:“闺女啊——” 姜厌停在了老太太三米远外,表情尽可能不伤到老太太的自尊心。 “您好,我是想来打听个人。” 老太太很是热情:“尽管问,我在这儿住了有三十年!” “我想找孟恨水,”姜厌想着成月的话,编了个说辞,“我是从外地过来的,村子里有姐妹说她以前认识孟恨水,让我试试来找她,让她帮我找个工作。” 老太太咂巴了几下嘴,思忖道:“是老孟家姑娘吗,孟恨水?” 姜厌没想到打听起来这么容易,当即点了点头。 老太太一拍手:“哎,你姐妹认识孟恨水那还不好说?铁定能帮你安排个好工作!” 姜厌面容惊喜道:“真的吗?” 老太太点头:“那可不吗,你也算是问对人了,咱们这儿知道孟恨水的人少,这丫头以前孤僻得很,小时候我见过,不爱出门,没她妹活泼,不过大家伙都知道孟恨水她爹!公安局副局长嘞,能耐着呢。” “你就放心吧,她铁定能帮你找份好工作!” 老太太说到这儿,给姜厌介绍对象的心情更急迫了,她起身往姜厌身前跑了两步,结果一个趔趄再次坐在了地上。 “……….” 姜厌礼貌笑了笑,眼见着老太太一跃而起还要往前凑,她迅速招呼虞人晚快步离开。 两人离开集市后,姜厌一边走,一边思索刚才的信息。 成月毕业后就离开了长夏市,因此压根就不知道孟恨水的身份背景,她所猜测的什么孟恨水被□□在楼里,受害者变成加害者,通过卖惨把苏知渔骗过去的说辞俨然站不稳脚了。 因为孟恨水的家境太好了。 即使姜厌没看过类似新闻,也知道此类事件基本不会找上社会地位高,家境好人脉广的女孩。 但奇怪的点也因此出现了—— 如果孟恨水真的遇到了麻烦,她为什么要求助苏知渔? 从成月的转述来看,孟恨水当时绝对是遇到了困难,但她没有求助自己的父亲,而是向苏知渔求助。 这点太奇怪了。 孟恨水既然是公安局副局长的女儿,她认识的警察就不会少,她可以向任何一个人求助,为什么偏偏是苏知渔? 有什么事情是公安局副局长解决不了,一个家境贫苦的实习记者却能解决的呢? 姜厌沉吟着走到了市集外的小巷口。 除了鸟鸣外,这里一片安静。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向身后看去。 什么都没有。 那个卖床垫的摊位今天没有出来。 38 第三个死者 床垫 姜厌对那个摊位的印象很深刻。 「福如东海牌床垫。」 「让我们来治疗您那名为衰老的疾病。」 虽然姜厌不信睡个床垫就能强身健体, 但她由衷觉得广告词不错,最起码理念很有趣,人年纪一大就容易关心这些能让自己活得更久的东西, 稍有差池就会陷入传销陷阱。 这个广告词就很能骗人的样子。 片刻, 姜厌收回眼, 和虞人晚回到厂房。 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温度合适的晚风吹拂, 让人感到很惬意,周围没什么人, 虞人晚也不再缩着走路, 脚步轻快了许多, 垂过小腿的长袍一晃一晃的。 十分凑巧的,两人刚到楼下就遇到了楼里的邻居。 虞人晚不认识,但姜厌见过。 是昨天那个推着三轮车买床垫的老头。 他竟然也是住在这个楼。 老爷子的精神很是不错, 手里拎着一袋水果往楼上走,见到两人还十分自来熟地打了个招呼。 “你们是新搬来的?” 姜厌应声:“昨天刚搬来。” “住几楼啊?” “四楼。”姜厌回。 老爷子点点头:“四楼挺好, 老李他虽然脾气怪但心肠好, 住房子嘛,好的邻居很重要!” 姜厌随意“嗯”了声:“您住几楼?” “五楼嘞, ”老爷子说完从袋子里摸出两个苹果,递给姜厌:“见面礼, 祝你们红红火火哈!” 姜厌替虞人晚收下了苹果。 老爷子大概是好久没见外人了,在一楼拉着姜厌唠起嗑, 他一边说话一边活动胳膊和腿, 沈欢欢这会儿也买饭回来了,远远看到老人夸赞了起来:“您这身子骨真硬朗。” 老人有些得意:“那可不,我每天都锻炼, 坚持了有几十年喽!” “不过也有我那新床垫的功劳,”老人突然咋了下舌,颇有些感慨的意思,“你们别说,有名的床垫还就是不一样,好使!我昨天睡了一晚上,早上起来特精神,今天多锻炼了半小时,你们要是家里有爷爷奶奶赶紧弄来试试,孝敬长辈就得孝敬到点子上!” 沈欢欢笑着附和:“那床垫那么厉害呀?” 老人捋着胡子点头:“那可不?一堆人抢着要呢,我儿子说这床垫在大城市可出名了,硬是让我也试试,果真不错。” 沈欢欢认真道:“您儿子真孝顺。” 老人高兴了,又从袋子里掏出个苹果递给沈欢欢,“喏,红红火火见面礼!” “谢谢爷爷,也祝您身体健康。”沈欢欢接过了苹果。 几分钟后,老人上了楼,大家也各自回屋。 走到二楼时,许金花听到动静了,从走廊的窗子里探出头,“回来了啊,今晚来奶奶家吃饭不,我今天蒸了馒头,陪我唠唠嗑。” 沈欢欢拒绝了:“我和妹妹今晚有事情。” “行吧,”许金花把窗户关上了,她看到几人手里的苹果,随意问了句:“在哪买的啊,成色还挺好。” 沈欢欢:“楼上的爷爷给的。” 许金花的样子有些吃惊:“四楼的?” 姜厌回:“五楼的。” 许金花“嘶”了一声:“哎呦,那个老抠门还会给人苹果了?他可是借勺盐都要别人还一袋的臭烂人,这苹果别是烂了的吧?” 沈欢欢一愣:“是好苹果。” “哦,”许金花不说话了,转身就拉上了窗户的帘子,沈欢欢突然说道,“许奶奶,要是我和妹妹今晚有空的话,就去陪你聊天。” 许金花又把帘子拉开了,喜笑颜开:“好啊,真是好孩子。” 沈欢欢抿了下唇。 又跟沈欢欢说了几句话,许金花再次把帘子拉上了,只是这次的力度轻了不少。 沈欢欢转头看向姜厌。 姜厌:“晚上再说。” 说完姜厌便和虞人晚上了四楼。到家后虞人晚自觉拎着菜去做饭,姜厌梳理起目前的信息。 十五年里,这个厂房发生了诸多事故。 2007年,陆婧荣的父母在床垫厂上班时因公受伤,手指被搅断,作为床垫厂领导的李荣海拒绝赔偿。万念俱灰下,夫妻二人带着女儿烧煤自杀,但陆婧荣中途醒来,爬出家门,捡回了一条命。 2012年,长期独居的陆婧荣遭遇尚德民猥亵,她曾向其姑姑写信求助,但是姑姑搬走,所有求助信件均被退回,期间尚德民的妻子许金花多次殴打陆婧荣。 2014年,陆婧荣把求助信与猥亵记录表放进牛皮纸里并藏到通风口。同年坠楼身亡。 2018年,长夏市发生著名的二月桥藏尸案,三个女生尸体在桥洞内接连发现,人心惶惶,不久第四个受害女生出现,她不仅顺利逃脱,并且成功反杀嫌疑人致其失血昏迷,实习记者苏知渔对此案件进行跟踪报道,并与第四个受害女生孟恨水成为好友。 2019年,苏知渔与孟恨水的交往突然紧密,苏知渔情绪焦虑,并声称会帮助孟恨水。 同年,苏知渔在旧厂房顶楼坠楼身亡。 2023年4月,厂房出现蜕皮期的蛇群,蛇群被尚德民虐杀致死,之后他与李荣海相继死亡,死相表现为皮肉分离,骨头外吊着层人皮。 至此,十五年间,该厂房已经死亡六人。 五名为住户,一名是不知为何来到这里的苏知渔。 苏知渔坠楼案疑点颇多,完全可以预见的,找到孟恨水就是最关键的突破口。 但姜厌一时想不到特别好的办法联系上孟恨水。 虞人晚这时已经做好饭了,她摘掉围裙,叫姜厌来吃饭。姜厌停下思绪,左右活动了下脖颈,往饭桌走去。 因为心里想着事情,她吃饭的速度比平常要慢上不少。 虞人晚也闷头吃饭,家里一时很是安静。 所以当模糊的咯吱声出现的时候,两人同时停止了咀嚼。 那声音很轻,就像一个光着脚的人在地板上踮着脚走,他生怕惊醒到人,但又因为自身体型过大无法藏住声音,所以地板发出了不堪重负,又时有时无的咯吱声。 声音是从天花板上传来的。 姜厌向头顶看去,一片白,只是在墙角的地方,有深红的液体缓缓渗出,染红了一小角天花板。 整个场景都很像恐怖片特供。 虞人晚也在抬头看:“不应该啊…” 姜厌:“什么不应该?” 虞人晚小声回:“这才七点半,一般鬼不这么早出来吓人的。” 姜厌没说话,依然抬头看天花板,那小块的血迹现在已经停止了扩散,一个类似于手印一样的东西出现在那滩血迹的不远处,几分钟后,又是一个血红色的手印。 在第三个手印出现的间隙,姜厌吃了口饭。 虞人晚愣了愣,一脸想不明白地看着姜厌。 “你不吃吗?”姜厌问。 “头顶有这个…” 虞人晚咽了下口水,“有些吃不下。” 姜厌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吃起饭,等她吃完了再抬头,两人的头顶已经有了七八个手印,从墙角到门的方面蔓延。 “我去楼上一趟。”姜厌擦干净嘴。 虞人晚也赶忙站起身,她有些局促地问,“我也能去吗?” “随你。” 姜厌推开大门,径直往五楼走。 走到四楼半的时候,姜厌看到了一双脚。 这双脚垂在转角的楼梯上,正一下一下,一下一下点着地面。 脚尖在空中摇晃,不时就会撞在地面,发出轻而闷的撞击声,很快,这只脚慢慢下滑,露出了一对皮包骨头的脚踝。 姜厌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了一个身材矮小的老人。 他穿了身睡衣,脸朝下趴在楼梯上,无论是脚踝还是露出的胳膊,都是阴惨惨的肤色,泛着诡异的灰。 虞人晚也看到了这个场景,表情迅速呆滞:“是给我们苹果的…” 姜厌:“嗯。” “可是我们一个小时前刚见到他…” 姜厌:“去五楼看看。” 虞人晚赶忙应声:“好,好的。” 两人跨过老人的尸体,这栋楼每楼都是两户人家,如今一个房门大开着,姜厌径直走了进去。 一进门就是异常浓烈的血腥味。 十几个血手印从客厅角落蔓延到大门口。 看到这个场景,姜厌顿时明白了出现在四楼天花板上的血手印是怎么回事,这种老房子楼层不隔水,大量的血渍在刚才渗进了地板里,印在姜厌她们的头顶。 虞人晚这时也走进了门,她吸了吸鼻子,说了句像是废话似的话,“出血量好大。” 地面上一滩一滩的血就像喷溅的水洼,虞人晚看过后,有些迟疑地看向姜厌。 姜厌:“怎么了?” “这个现场有些古怪…”虞人晚纠结了会儿,小声说,“像是有个人把对方所有血都用针管抽干净了,然后再把抽出来的血喷在地上。” “手段很残忍。” 姜厌“嗯”了声,跨过地上那些血,在客厅检查起来。客厅没什么打斗痕迹,从先前吃饭时听到的声音来看,老人应该是被什么重物纠缠住了,姜厌检查到茶几时,目光微顿。 一片黑色鳞片在茶几下反出粼粼的光。 姜厌把蛇鳞捡了起来。 虞人晚也从自己衣服口袋里掏出半片碎掉的鳞片,“是一样的。” 姜厌构想了一下刚才的场景:“所以是蛇把老人的四肢缠住,不断挤压他的五脏六腑,而后一边喝他的血一边看他往门外爬,最后人死了,蛇把腹里喝到的血吐在了客厅。” “因为身体里彻底没血了,所以这些人死后就像张人皮挂在骨头上,”姜厌说,“先前死去的尚德民和李荣海应该这是这种死法。” 虞人晚想起沈欢欢先前打听到的消息。 ——尚德民虐杀蛇的时候,好几个老人在围观。 所以李荣海和新死去的老人都是围观虐杀的人吗? 于是都遭到了蛇的报复。 但听到虞人晚的分析,姜厌摇了摇头,她没有解释自己摇头的原因,只是兀自走进老人休息的卧室。 卧室的桌子上有个结实的帆布袋,还有一堆没有收起来的百元钞票。 姜厌拿起帆布袋看了眼,里面什么都没有,于是她凑近袋子闻了闻。 一股很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果然,只是围观的话没理由和虐杀者是一个死法,蛇完全可以为他们挑个更贴切的,比如把眼珠子抠出来或者把腿钉地上。 确定了自己的猜想,姜厌对虞人晚说:“不仅尚德民虐杀了蛇,死去的三人都杀了蛇。” “我们晚上碰到老人的时候,他应该刚把蛇尸卖了,并用卖来的钱买了一袋苹果。” 虞人晚忽然想起晚上那会儿许金花说的话。 五楼的老人平日里非常抠门,用许金花的话来说就是别人跟他借勺盐都会要求换一袋,从不送人东西,更何况是卖相非常好的苹果。 所以今晚的分享,完全是因为老人挣了钱心情好。 说完话,姜厌揉了揉眉心。 她在想虐杀蛇这件事的时间。 没理由三人同时虐杀了蛇,旁人只说是尚德民虐杀的。 所以这些蛇是分批出现的,分批出现在尚德民,李荣海,以及五楼老人面前的。 而大家都不知道后面两人虐杀了蛇。 但这些蛇为什么只在这栋楼里多次频繁出现呢? 五楼老人的死亡时间为什么比另外两人晚了两个星期? 姜厌试图回忆来到厂房以后看到听到的所有事情。 许久,她舒了口气,走向床,掀开了床单。 老人垫着的正是他大夸特夸的磁疗床垫。 姜厌的手指在床垫的各个地方摸索起来,几分钟后,她的动作倏地停止了。 床垫的边缘有一个瓶盖大小的洞。 姜厌勾起了唇角。 她抬眸看虞人晚:“你猜床垫里是什么?” “………” 虞人晚也看到了那个洞,她心里有了个很震惊的猜想,当即磕巴了下:“蛇,蛇…?” “我也是这么想的。” 姜厌大力扯开床垫的塑封,而后轻轻一推,伴随着轰隆一声,床垫从中间横截面处断开,露出了里面大片的中空。 到处都是黏腻的体.液。 到处都是蛇爬行的痕迹。 “他们的确虐蛇了。” 姜厌想到小巷口消失了的床垫摊位,淡淡道:“但虐蛇这件事,是被人提前设计好的。” 虞人晚站在床边想了一会儿,她不笨,很快就明白了姜厌的意思。 她蹲在床垫子旁边,摸了摸蛇体分泌的液体,小声说:“这个垫子很厚也很结实,在中空地方放几条小蛇,然后加固的话…” 她想了想,得出了肯定的结论:“短时间内的确感受不出来。” “但是…” 姜厌:“有问题就提。” 虞人晚抬头看姜厌:“可是那个表面的小洞会不会有些明显,铺垫子的时候很容易发现…” 她越说声音越小,生怕落了姜厌的面子。 姜厌自然想过这个问题。 “垫子刚搬来的时候当然没有洞。” 她把自己的手放在虞人晚的鼻尖:“什么味道?” 虞人晚一愣,小心翼翼地闻了闻:“好像有肉腥味…” 姜厌:“这是我刚才在床垫破洞的地方蹭到的。” “蛇蜕皮的时候需要不断进食保持体力,床垫里没有任何食物,如果在床垫边缘的薄弱处抹些动物油脂,蛇在饥饿的刺激下就会不断撕咬那里,直到咬穿床体,从床垫里爬出去。” “合理怀疑,床垫昨晚刚到老人手里时,里面的蛇是喂饱了的,而后经过一晚上,蛇在第二天也就是今天早上爬出床垫,被老人发现后打死。” 虞人晚懂了:“然后今天下午老人就把蛇尸卖了钱,当晚就遭到了蛇的报复。” “放蛇的人是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害死三个老人,她还脏不到手。” 姜厌点了点头。 之后两人费了番功夫才把卧室恢复原样,为了保证万无一失,虞人晚还用了张符。 最后检查了一遍房间,两人往楼下走。 姜厌跨过老人的尸体,站在了四楼半的地方。 虞人晚有些不知道怎么办了,她问姜厌:“我们要挨家挨户告诉大家吗?” 姜厌回了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虞人晚下意识缩了缩肩膀,“那…?” 话还没说完,她就看到姜厌面无表情地尖叫了一声。 虞人晚:“??” 姜厌无语:“你觉得正常人看到尸体后会挨家挨户敲门转告吗?” 说完她又尖叫了一声。 “愣着干什么,你就这么听着?” 姜厌盯向虞人晚。 虞人晚连忙摇头,小声叫了下,见姜厌还在瞅她,她又大着声音叫了好几声。 姜厌缓缓收回眼。 这会儿所有楼层的感应灯都被她们喊亮了,不仅这栋楼,周围四五栋楼的感应灯全亮了。 楼下有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许金花推开窗户大喊了一声,“大晚上鬼叫什么?!” 而后响起一阵脚步声。 沈欢欢是最快到的,甚至不到半分钟她就匆忙跑了上来,“姜厌姐,怎么了,你们遇到什么危险了吗?” “没事,装的。” 姜厌注意到沈欢欢光着的脚,为了防止吓到别人,双胞胎平时出门都是戴美瞳打粉底的,现在白得像雪的脚暴露在空气里,清透的血管遍布整个脚背,姜厌皱了皱眉。 虞人晚顺着姜厌视线看去,也看到了沈欢欢的脚,她把自己袍子似的外套脱下来,盖在了沈欢欢肩上。 “拖地那块可以踩着。”她跟沈欢欢说。 她有一米七,比沈欢欢高了将近十厘米,这个袍子一盖上顿时把沈欢欢遮得严严实实。 一分钟后,沈笑笑和程光也先后上来了,沈笑笑拎着沈欢欢的鞋,气喘吁吁的,“咋回事咋回事,刚才那尖叫吓得我牙刷都掉了,发生啥了?” 程光也问:“师姐怎么了?” 姜厌又重复了遍:“没事,装的。” 她示意几人看楼梯上的尸体。 尸体现在的肤色完全呈现出一种灰白色的状态,沈笑笑吓得倒抽了口冷气,但她一边害怕还一边想凑近了看,被沈欢欢拉了一把:“别破坏现场,等这里的居民来。” 姜厌也是这个意思。 本楼第三起相似事故,她很好奇同楼居民的反应。 见迟迟没人上来,沈欢欢也叫了两声,在姐姐的带动下,沈笑笑扯着嗓子叫得分外卖力,堪称声嘶力竭,这下周边所有楼的感应灯全亮了。 院子里打牌下棋的都往这边看,楼下也传来了愤怒摔门的声音。 许金花的声音隔着三层楼都听得清清楚楚:“你们有完没完了?一群没教养的!” “你们这群小年轻搬来我就知道铁定没好事!没脸没皮的,我要是生病了你们全都得给我掏医药费!” 此时的许金花俨然没了初见面时的和蔼友善,更像是陆婧荣信件里的那个许奶奶。 她穿着拖鞋跑到了四楼半,怒斥道:“你们在干——” 话没说完,许金花就突然闭了嘴,她脸上的表情几度变化,死死盯着楼梯上的尸体。 许久,她惊恐地磕巴道:“孟、孟向江?” 尸体自然无法应声。 许金花迟疑地凑近了些,仔细瞧孟向江的尸体,确认人已经死亡后,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许金花六神无主地看了看四周,姜厌主动道:“是我先发现的,现在怎么办?” “打120吗?” 许金花下意识道:“别,别!” 姜厌挑了下眉。 许金花咽了咽口水,“死都死了,打120干什么?” “不一定死了,”沈欢欢说,“说不定还有救,赶紧找人来吧,要是耽误了时间…” 许金花急忙道:“肯定死了!” 沈笑笑拿出电话:“你说死了就死了啊,我现在就叫救护车,我可不想以后被老人家属赖上!” 眼见着沈笑笑电话都拨通了,许金花顿时急了,她伸手把沈笑笑的手机打到地上:“都说了不用打电话!” “丢死人的,有什么好救的?早就死了,救不了!” 许金花见几人不打算听她的,气急败坏地呸了一声,“就这症状根本不用救,一发病就是个死,全身的血都被吐出去了,这就是种病,五楼的李荣海也是这么死的!” 她刻意没说她的丈夫尚德民也是这种死法。 姜厌:“吐血?你见过?” 许金花:“没见过,哎呀,一回家就满客厅的血,还能是咋的,从皮肤里流的啊?就是吐的,专业人士说那药是大城市新出来的一种违禁药,吃多了就会得这种病,吐血到死,肝啊脏啊都吐出来!没得治!” 专业人士。 姜厌抬眸看了眼沈欢欢,沈欢欢对她轻轻点了下头。 沈欢欢轻声问:“什么药啊,这也太要命了。” 许金花嗤笑:“还能是什么药,老了没脸没皮的药呗,我还以为就李荣海和我家那…”她语气一顿,色厉内荏道:“问这么多干什么?不用打120,我待会儿就给孟向江他家打电话,你们不用管了,赶紧走!” 姜厌思忖着许金花的话。 其实整个事件已经很清晰了。 尚德民死的时候家里并没有人,所以许金花回到家只看到了满客厅的血和一具尸体,在她准备送医或者报警之前,出现了一个专业人士。 这个专业人士说这是吃一种违禁药的后遗症,而那种药是能增强男性性能力的,可能是出于对这位专业人士的信任,也可能是出于对自己丈夫的了解,许金花信了。 毕竟尚德民是能猥亵初中生的人,老了吃壮.阳药出去鬼混完全可以想象。秉承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心态,许金花试图把这件事往下压,李荣海家大概也是类似的心路历程,虽然外头已经有人猜忌两人死得古怪,也有不好的风言风语,但两家就全当两个老人是突发疾病离世。 没有报警也没有探究。 现在许金花发现孟向江和她丈夫是一个死法,因为担心送去医院医生会发现孟向江是因为吃壮.阳药才死的,害怕医生把这个丑闻爆出来干涉到自己的生活,所以她现在准备继续压下这件事,直接通知老人家属。 想明白后,姜厌有些好笑。 这件事但凡放在其他人身上,都不会这么容易受骗。设下这个骗局的“专业人士”一定非常了解许金花,也了解尚德民与李荣海。 沈欢欢等人已经下到了四楼,“姜厌姐?” “等会儿。” 姜厌转头问许金花:“你家先前有买新床垫吗?” “我看集市上有款床垫不错,店家说你家买了。” “买了,”许金花皱紧了眉,“我丈夫带回来的,又怎么了?” 姜厌笑了笑:“没什么,问问你睡得怎么样。” 许金花不耐烦地低下头,手指不断戳着手机,来回拨着一个电话号码。 一直打不通电话,许金花的脾气愈发暴躁,她看向迟迟未走的姜厌,扯着嗓子喊:“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听得懂。” 许金花瞪眼:“那你还不走?” 姜厌:“你电话通了。” 许金花迅速摆出一副恭敬讨好的样子,柔着嗓子对手机说道:“打扰您了,这么晚还给您打电话。” 电话对面一声不响,许金花又轻声细语问了好几遍,但对面一直没有声音,她小心翼翼看了眼手机,看到了没有拨通的电话界面。 许金花顿时恼羞成怒:“你这个臭——” “这次真通了。” 姜厌遥遥点了点许金花这次拨通的界面,以及刚过两秒的通话时长。 许金花当即再次恭恭敬敬捧起手机。 就像在做马戏表演。 姜厌稍显戏谑地笑了笑,她走前两步,抽走了许金花手里的手机。 对面像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一时没有说话。 姜厌主动打起招呼:“晚上好。” “孟恨水。” 39 欢迎进门【一更】 横批 这个结论很好猜。 孟向江死亡的场景刚才被姜厌几人看到了, 许金花为了打发走她们被迫说了些许实情,但姜厌迟迟不走,剩下的几人又只是站在几阶楼梯下, 孟向江的死法一看就不是正常猝死, 许金花必然不相信她们不会报警。 按照她秉持的家丑不可外放的理念,她现在一定会第一时间打给那位“专业人士”,询问一旦有医生检查孟向江的尸体,会不会检查出他体内的违禁药,这件丑事会不会暴露并传播出来。 毕竟有实凭实据的言论与捕风捉影的传言大不相同。 这件事情本来没问题,也符合许金花的做派,但怪就怪在她这个电话打得太恭敬了。 那种即使不是面对面,也会下意识对着手机屏幕谄媚的恭敬。 所以这位“专业人士”的社会地位必然不低, 并且一言一行都可以干预到许金花的生活。 目前姜厌在厂房诸多死亡案里,唯一知道的有如此社会地位的只有孟恨水。 这位公安局副局长的女儿。 一旦怀疑起这一点, 那倒推起来就无比容易。 孟恨水的身份完美符合那所谓的“专业人士”——既能让许金花恭敬对待无条件信服,又了解厂房所有居民的禀性性格。 最重要的是, 孟恨水与厂房有命案纠葛。 如果她与苏知渔的关系好,那部分厂房居民就是害死苏知渔的真凶, 她要报仇。 如果她对苏知渔只是利用,那部分厂房居民很可能知晓她与苏知渔的真实关系,知道苏知渔是因她而死, 那她如今就是要销毁人证。 总而言之, 贩卖床垫, 在床垫中藏蛇的, 以及误导许金花与李荣海家属的“专业人士”,很可能都是一个人。 而最有这个嫌疑的就是孟恨水。 “你是谁?” 孟恨水的声音非常好听,几乎称得上是悦耳动听。 姜厌没有回答, 而是把手机还给了许金花。 电话还在进行中,许金花瞪眼看着姜厌下楼的背影,一句狠话都不敢说,只能继续轻声细语和对面讲话。 姜厌到四楼与几人碰面后,粗略说了说当前的信息。 她现在已经不着急知道孟恨水的杀人动机了。 明天白天孟恨水一定会来,而那时候她一定会来主动找她,到时动机自然而然就会清楚。 姜厌现在疑惑的点是孟恨水为什么知道蛇会复仇。 虐待动物的人比比皆是,孟恨水为什么觉得这些老人看到蛇就会杀掉而不是放走,又为什么觉得他们杀了蛇就会被报复? 她看过那两个蛇鳞,蛇鳞上没有丝毫精怪的特征,它们都来自于非常普通的蛇。 普通到哪怕死了都报复不了人。 所以到底是什么东西杀死了尚德民三人? 姜厌觉得自己还得想一会儿,于是让双胞胎和程光先回去,她和虞人晚回了屋。 桌上剩下的饭菜已经凉了,天花板上的血凝成血珠,有几滴落在饭上。 咕—— 虞人晚的肚子叫了一声。 她刚才没吃几口饭,但看着米饭上那几个血点,她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下咽。 虞人晚斟酌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忍不住饥饿感:“我想出去买点夜宵…” 她问姜厌:“你吃吗?” 姜厌头都没抬:“不吃。” 虞人晚有些迟疑地问:“你在想什么?” 姜厌随意道:“在想到底是什么杀了三人。” 虞人晚也不知道,所以有些局促地“哎”了声,“不是蛇吗?” “不仅仅。”姜厌回。 虞人晚又点了点头,她站在原地待了会儿,舔了下嘴唇,去沙发后面把乌鸦抓了出来。 她自言自语道:“小哇,我带你出去散散步。” 戴着红领结的乌鸦睁开石子大小的豆豆眼,理了理顺滑的羽毛,叫了几声。 虞人晚小声:“我不是,我没有尴尬,也没有没话找话。” 小乌鸦又哇了几声。 虞人晚偷偷看了姜厌一眼,把乌鸦塞进鸟笼,小跑着出了门。 一边下楼,她一边教导小乌鸦。 “是非常非常好看,但你也不能整天躲在沙发后面偷偷看。” “眼睛漂亮怎么了,我给你的珠子够多了,再说这是活的眼珠,你别想。” 小乌鸦萎靡地瘫在笼子里,生无可恋地拿翅膀拍鸟笼。 虞人晚低声解释:“我不是忘记给你抠五楼爷爷的眼珠,是因为他的不好看,下次遇到好看的我再偷偷抠下来。” 小乌鸦:“哇!” 虞人晚连忙摇头:“不行不行。” “我们约定好的,只能偷尸体的眼珠…你不要胆大包天为非作歹…” 小乌鸦叼开了笼子门,一脚踹在虞人晚脸上。 虞人晚:“………” 小哇踹完虞人晚,有恃无恐地再次叼开笼子门,钻了进去。 “…踹也没用。”虞人晚自说自话。 “反正你每天都要踹我。” 她苦闷地缩起肩膀,把帽子戴上,只露出尖尖的下巴和毫无血色的嘴唇。 听完虞人晚长达两分钟的自白,直播间一时有些沉默。 【她能听懂乌鸦的话?】 【我看过虞人晚几次直播,似乎是这样。】 【?原来真能听懂啊??我还以为是妄想症什么的?】 【话说这个乌鸦是不是有些古怪啊,它喜欢死人的眼珠?】 【不,听虞人晚的意思,似乎活人的也喜欢。】 【………】 【是我敏感了吗,就没人觉得虞人晚也不太对劲吗??抠死人眼珠也是抠眼珠啊?啊??啊???】 【虞人晚先前也拒绝过,但实在是比较宠小哇,抠了有**十几次吧。】 【之前做任务还想去太平间偷,最后被管理局警告才作罢,此处有直播视频为证。】 【有点离谱。】 【….虞人晚你别太宠了。】 【呵呵,干咱们这个职业有几个不疯的。】 虞人晚平日里过得比较拮据,赚的钱都给母亲付了医药费,所以她也没去夜市转悠,只是在小卖部买了桶泡面,思索良久后又买了个卤蛋,拎着鸟笼往回走。 小哇在鸟笼里四处打量,中途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似的,扯着嗓子疯狂拍打鸟笼。 虞人晚顺着小哇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美女。 灯光下,女人祖母绿的眼瞳像宝石似的流光溢彩。 “你别看,”虞人晚小跑着离开。 小哇表情痛苦。 虞人晚:“…等她老死,我会留意的…” 小哇乖顺地梳理起羽毛。 虞人晚舒了口气,她拿出手机看了眼,现在刚过十点,院子里打牌下棋的人开始收拾东西了。虞人晚熟练地与众人保持着距离,在七八个人中间穿梭,最后回到了厂房。 晚上起了些雾,厂房从外看很是模糊,只有两三家开了灯,雾气笼罩下,这些光亮就像悬浮在半空,给人一种很不踏实的感觉。 虞人晚拎着鸟笼开始往上走,走过二楼的时候,她想起了昨晚蹲在墙角的许金花,那时候她与姜厌都注意到老人的瞳孔是竖着的,像是被上身了,但都没多问。 今天二楼一切正常。 什么人也没有。 虞人晚慢吞吞地往上走,夜晚很安静,楼道里一时只有她的脚步声。 上了三楼,虞人晚觉得胳膊有些麻了,所以换了只手提鸟笼。三楼的感应灯坏了,她现在一手提鸟笼,一手拎着装泡面的袋子,没有多余的手拿出手机照亮,所以只能用脚估量着楼梯间距往上走。 终于到了四楼,虞人晚吐出口气。 房间的光亮隐隐透过门缝,她不想麻烦姜厌开门,所以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地上,开始在兜里摸索钥匙。 就在这时,虞人晚听到了一道很清晰的敲门声。 “咚咚。” 她停下手里的动作向身后看去。声音是从对门那里传来的。 但身后并没有人。 这时又是一声敲门声。 “咚咚咚咚。” 她仔细辨别了下,发现这不是敲门声,更像是敲窗声。虞人晚借着屋里的光亮,走向了对面的窗户。 “有人吗?”她低声问道。 窗户后有咳嗽声响起,虞人晚把脸凑近了窗户,“怎,怎么了吗?” 她视线里出现了一张满是老年斑的脸。 老人佝偻着身子,手指正戳在窗户上,虞人晚仔细看去,老人的手指有着宛若初生婴儿的细嫩皮肤,又细又小,如今老人细小的手指戳点着窗户,给窗户上捅出了一个极小的洞。 紧接着他把脸贴在洞上,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虞人晚。 窗户是纸糊的。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虞人晚的后背迅速起了一层白毛汗,她踉跄地后退了两步,有什么细腻的东西从她脚踝缓缓滑过,虞人晚眼前一黑,踩空了楼梯,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多年的倒霉经历让她迅速抱紧了自己的头,但她的身体还是狠狠撞在三层半的墙壁上,额头被小石子刮出了几道不浅不深的血痕。 疼痛让虞人晚站不起来。 她抽着冷气窝在角落,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颤着手指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摸到了一手的湿意。 许久,虞人晚在衣服上蹭了蹭手上的血,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照在那扇窗户上。 窗户上的小洞不见了,老人也不见了。 不是纸糊的。 和昨晚一样,有东西在吓她。 虞人晚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单手撑地想贴着墙站起来,但身子刚起到一半,她的表情忽然怔了下,片刻她面带回忆着缓缓坐回地上,摸索起刚刚撞到自己头的墙角。 她刚刚撞在这里的声音… 虞人晚抬头看了眼墙面正中央的那幅对联,还有鲜红色的横批。 「欢迎进门。」 她试探地敲了一下墙角。 指节敲墙体的声音很是清脆,伴随着回音。 这个地方是空心的。 整面墙只有这里是空心的。 40 墙中仙【二更】 不脏手的刀…… 小哇这会儿已经自己叼开笼门, 飞到了虞人晚旁边。 它站在虞人晚的肩膀上,不停冲着正流血的额头哈气。 “没事,不疼。”虞人晚又敲了敲墙角。 她的体质让她生来倒霉, 无数次从鬼门关路过偏又找不到人来怨恨,但不得不承认, 这个体质是她成为超管局排名前两百的最大依仗。 随着她与案件的羁绊越来越深,她会带动始作俑者开始倒霉, 对方越想藏起来的,越会通过各种古怪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 比如这个空心的墙角。 只有巴掌大点的地方,若非闲到无事干,谁会因为一个「欢迎进门」就把整个墙面都完完整整敲一遍或者凭空毁掉。 姜厌之前敲得那几下已然算非常细心了。 虞人晚借着手机的光亮爬起来,扒着栏杆一步一步往上走, 她还记得先前她跟姜厌说的——如果她找到线索也会告诉她。 姜厌已经平白无故告诉她很多信息了。 做人要感恩。 虞人晚走到一半的时候, 四楼的门突然打开了, 姜厌皱着眉站在门边。 “怎么才回来?” 她刚才在卧室和沈欢欢打电话, 隐隐约约听到门外好像有动静。 一边说着, 姜厌一边打量起虞人晚, 视线在她摔破的额角还有膝盖上停留了几秒:“你摔下楼梯了?” 虞人晚点了点头。 姜厌把身子倚在门上:“沈欢欢那边有医药箱,你去找她。” 小哇俨然是有些愤怒了, 它扇着翅膀就往姜厌脸上呼, 力图把这个让虞人晚带伤下楼的冷漠女人揍得痛哭流涕。 但它还没呼到姜厌脸上呢, 姜厌就单手把它两个翅膀都抓住了。 “我也喜欢你的眼珠,”姜厌凑近了小乌鸦的耳边。 小乌鸦呆若木鸡。 小乌鸦缩成一团。 姜厌松开手,小哇火急火燎歪歪扭扭飞回鸟笼里, 还自觉得把外面的锁给啪嗒扣上了。 虞人晚没听到刚才姜厌的话,所以有些惊讶地看了眼小哇,没有在意。 她拒绝了姜厌的建议:“没事, 就是小伤…我是想来告诉你,嗯,我刚才…” 姜厌挑起眉。 虞人晚小声说:“那面墙有个地方是空心的。” 姜厌反应了不到半秒就明白了。 “我之前敲过…”她话音一顿,“是其他地方?” 虞人晚连忙应头:“是的,就在墙角…” 姜厌换好鞋往楼下走,路过虞人晚的时候扶了她一下,虞人晚借着姜厌的力走到三层半的墙前。 她指了指右下墙角上方十三厘米的地方:“就是那里,很小的一个地方,不到一个巴掌大。” 姜厌蹲下身子敲了敲。 空旷清脆的声音响起。 的确是空心的。 真隐蔽啊。 姜厌往四周看了看,并没发现趁手的工具,于是朝鸟笼里的小哇勾了勾手:“你过来,啄开这里。” “……..?” 虞人晚以为小哇要发脾气,连忙就要阻止,谁知小哇竟然真的叼开锁扣,钻出鸟笼,有些紧张地看了眼姜厌。 它眼里间歇闪过提防恐惧和茫然的情绪,但最终还是飞到了墙角,委屈地叫了两声,巴巴地啄向墙面。 “笃笃笃笃笃”的声音不绝于耳。 虞人晚有些懵了:“小哇,你不是啄木鸟…” 小哇:笃笃笃笃笃。 啄了大概有十几分钟,那部分的墙皮几乎掉光了,露出了一个红色砖头。 姜厌把这个砖头抽了出来,墙角顿时出现了一个洞,姜厌拿手机往里照了照,洞很深,肉眼看只觉得深邃,什么都看不清。 小哇抻着脖子探头探脑,被姜厌嫌碍事拨到了一边。 小哇:“嘎?” 虞人晚连忙抱起坐在地上的小乌鸦,磕磕绊绊地哄了几声后,半跪在地上往洞口里看:“怎么办,再让小哇把洞弄大些吗?” 小哇:“???” 那就是个费时费力的工程了。 姜厌摇了摇头,回屋拿了个手电筒,然后用手机给虞人晚发了个视频邀请。 虞人晚接通后,姜厌用线缠了手机一圈,而后把它推进洞里。手机在惯性下被推出很远,直到听到吧嗒一声响,手机像是卡在了什么地方。 姜厌用相同的手法把手电筒推进洞里。 一切完成后,姜厌起身去看虞人晚的手机屏幕。 此时此刻,墙内皮球大小的空间彻底暴露在两人眼前。 这寸不大的空间内壁被上上下下涂满了金粉,颇有种金碧辉煌的感觉,四根刻满符文的朱色柱子立在墙内四方,正中央有个精雕细琢的金色莲座,莲座前点了三根快要燃尽的香。 莲座上,盘了一只白色的黄鼠狼雕像。 它像个人似的盘腿垂眼而坐,穿着镶暗黄条纹灰色道袍,双手抱圆垂于丹田,慈眉善目,庄严肃穆。 虞人晚被惊得下意识放缓呼吸。 “这,这个雕像...” 姜厌:“不是雕像。” “它在呼吸。” 虞人晚这下是彻底不敢呼吸了,直愣愣地看着屏幕,她要很仔细地看才能看出这只白色黄鼠狼的腹部在轻微震颤。 这时姜厌像是发现了什么,扯了扯手里的线,虞人晚只以为这线是从屋里拿出来的,却没发现这线是就长在姜厌的指尖。 姜厌勾着线调整了一下洞里手机的位置,视频里的场景顿时更清晰了。 两人也由此看到了另外两只黄鼠狼。 它们个头极小,一只坐在墙体空间的左侧,一只坐在最右,像两个护法似的坐在白色黄鼠狼不远处。 虞人晚喃喃道:“一只黑色,一只黄灰色…” 她不由得想起昨晚她与沈笑笑遇到的两只蛇,她倒抽一口凉气,转瞬向姜厌看去,姜厌点了点头。 “应该就是这两只了。” 如她所想,被虐杀的动物有几个能回来报仇的,杀死三个老人的根本就不是蛇,而是其他东西。 如今看来就是这两只黄鼠狼。 它们上了两只蛇的身,假装成蛇报仇杀死了三名老人,否则只是灵体的话,现场怎么可能留下真实的蛇鳞? 所以当时吓虞人晚和沈笑笑的都是真实的蛇,圈住脖子的窒息感和握在手里的滑腻感都是真实存在的。 虞人晚脖子上的勒痕也是真实的。 但勒痕和蛇被衣柜砸伤的血迹都被黄鼠狼迅速抹去,所以姜厌醒来时什么都没看到。 姜厌跟虞人晚说了这件事。 虞人晚一直盯着手机屏幕,生怕出什么事故,她小声询问:“黄鼠狼的能力这么强吗?” “民间有种说法,”姜厌前不久刚好看了相关的书,她淡声道,“千年黑万年白。” “意思是黄鼠狼修行不易,一百年的时候黄色皮毛会变成银灰色,修行到一千年,全身皮毛就会变黑,万年后则成了纯正的白色。” “不过那只白色的修行顶多两千年,”姜厌感应了下,“应该是吃了什么草药类的精怪提前变了颜色,离万年还早得很,如今这环境它根本活不到那时候。” 虞人晚没和动物类的精怪打过交道,于是虚心地点了点头,“这都是你从书上看到的吗?” 姜厌随意“嗯”了声。 “好厉害,”虞人晚小声夸奖。 说完,她又看了视频屏幕几眼,有些紧张道:“虽然它活不到一万岁,但我也不是很开心…我还没见过能活两千岁的动物,它会把我们吃了吗?” 姜厌:“…不会。” 虞人晚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从表情上看并不是很认可姜厌的话。 想来想去,她还是缩了缩肩膀:“趁着它还没发现我们,我们要不还是赶紧跑吧?” 姜厌:“我还有些事要问。” 她想知道的基本已经猜出来了,但还需要确定一下。 虞人晚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有事情要问。” “...你要和它说话?” 姜厌:“嗯,你去那边。” 虞人晚舔了舔唇角,不可思议地看了姜厌一眼,慢吞吞站起身,让开了地方。 姜厌矮下身子,凑近了洞口说道: “香是孟恨水点的,墙里的一切也是她布置的,你已经有些道行完全没必要限制于此,所以她对你有恩。” 墙内的黄鼠狼低垂着眉目,身子如雕塑般一动不动,像是什么都没听见。 姜厌问道:“她是你的讨封对象?你的修炼机缘是她给的?” 直播间这会儿有人听不明白了,于是询问姜厌的话是什么意思。 有资深通灵师解释:【民间有黄鼠狼讨封的传闻,我没有见过,但我好友遇到过。】 【我那朋友跟我说黄鼠狼活到一定年岁,有了一些道行后,会拥有一次跟人类讨封的机会。这个机会万分难得,黄鼠狼为了讨封成功通常会做各种准备,提前观察好要讨封的人,等到时机成熟,它就会去问那人“我像不像人?”如果对方说“像人”,那黄鼠狼就有了下辈子为人的机会。还有的黄鼠狼贪心,它会问人“我是人是仙?”,如果对方说它“是仙”,那它也就有了修炼成仙的机缘。】 【但这件事情对我们人而言,根本不是随口一说就能解决的。若是本身福缘深厚也就罢了,要是福缘稍浅,黄鼠狼就是换走了你下辈子的成人机会,“成仙”一事更是万万回答不得,没有人担得住这个因果。】 【有的黄鼠狼有些良心,拿到想要的答复后会报恩,但更多的压根没良心,换走人类的机缘福运就走了,所以大家要是遇到黄鼠狼讨封就假装没听到兀自往前走,走到有人的地方,黄鼠狼也就不跟了。】 白色的黄鼠狼还是没回应,几乎要燃尽的香火散开,它的鼻翼稍微动了下。 但姜厌根本不在乎对方的态度,**就是最真实的回答。 她继续道:“孟恨水每次为你上香,向你许愿,你都会回应,也就是这时候厂房的能量会出现紊乱,孟恨水走后,你将灵识回收,厂房能量便恢复如常。” “但像你这样有成仙**的精怪是不可能答应无理请求的,任何一点失误都会让你的修为折损,所以孟恨水的请求必然合乎情理,最好的情况就是,她的愿望不仅不会折损你的道行,甚至还可能为你带来益处。” “——是吗?” 姜厌看了屏幕几眼,确定了自己的猜想,平静道:“你既然敢去答应孟恨水,就意味着这次死的三个老人都是该死之人,虽然我目前还不知道孟向江做过什么,但总归这几人都是该死却未死。” “杀了他们,除了要背些麻烦的因果外,对你的福缘亦或修行都有益,所以你驱使追随你的两只黄鼠狼,让它们帮助孟恨水完成心愿。” “但为什么要杀蛇呢?” 姜厌托腮沉思:“为什么在杀死那些老人之前,孟恨水要设计引诱他们杀蛇呢?” “这可真是个大工程,我猜的啊......” “又要雇人收蛇尸,给尚德民几人一种杀蛇可卖钱的心理暗示,又要雇人当托夸大其词传播床垫的好,让他们把装有蛇的特殊床垫带回家。” “这也太麻烦了。” “为了让他们杀蛇,孟恨水真的废了好大的心力啊...所以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把事情弄得这么麻烦?” 姜厌不断思索,几个呼吸后,她突然轻弹了下指节,笑了起来。 “我知道了。” 白毛黄鼠狼倏然抬起眼睛,直视着镜头,像是在与姜厌对视。 姜厌:“蛇与你是天敌。” “那些蛇是孟恨水给你的贡品。” “尚德民几人杀了你的贡品,你杀他们便是情理之中,因果之内。” 姜厌掀起唇角,“那些死掉的蛇,是为了让你可以无罪责杀人。” 41 春红 四一七特大拐卖儿童案 虞人晚在姜厌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中, 听出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孟恨水曾对白毛黄鼠狼有恩,黄鼠狼也愿意报答她,所以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我给你上香上贡, 你帮我实现合理请求”的关系。 两人这种关系持续了有段年岁,在孟恨水每次来到厂房上香陈愿时,厂房的能量就会出现异常, 但因为很快便会恢复稳定,所以每次超管局的人来这里探查都无功而返。 半个月前,孟恨水又来这里上香了,她的愿望是杀掉厂房里的三个老人。 尚德民,李荣海,孟向江。 或许这是孟恨水第一次提出谋取人命的愿望, 也或者不是, 总而言之黄鼠狼不想担上因果, 所以拒绝了孟恨水的请求。 孟恨水无法,于是她想出了一个办法, 可以让黄鼠狼担不上因果, 她来担。 之后她便雇人在厂房附近重金收蛇, 给尚德民等人杀蛇可卖钱的心理暗示,这样他们见到蛇的第一时间就会想去杀蛇, 而不是放它们离开。 给足心理暗示后,孟恨水又雇人在小巷口卖床垫, 尚德民等人依次上钩,他们带回了放了蛇的床垫, 又在蛇跑出来后把它们打死卖了钱。 而这些被放入床垫的蛇,它们事先已经被孟恨水作为贡品献给了黄大仙。 由此三个老人打死的便是黄大仙的贡品,算是对黄大仙最大的不敬, 因此黄大仙杀害他们便是合情合理,不用再担额外的因果。 从姜厌说出“蛇是贡品”后,白毛黄鼠狼便一眨不眨地盯着姜厌看。 这种悚人感透过屏幕,让虞人晚浑身上下都开始难受,忍不住退后了半步,但姜厌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她似笑非笑地问:“真的不用担因果吗?” “你很清楚孟恨水的意图吧。” 听到姜厌的话,那只白毛黄鼠狼收回了视线,它转而盯着身前供应着的香。 片刻它咧开嘴,露出了一排密密麻麻的牙。 “不去想不去听。” 下一秒,直播间遍被成片的惊叹号刷了屏。 【???人话,卧槽这是人话?!!】 【我靠我要找我妈,妈妈妈妈妈妈——】 分外尖锐的声音,像是初生婴儿掐着嗓子说话,诡异地把稚嫩与苍老两种不同的声线夹杂在一起,让人毛骨悚然。 黄鼠狼说完话便阖上了眼。 姜厌也没兴趣逼它承认。 这种自欺欺人的法子的确能暂时规避因果,但之后难说,姜厌对此不评价,她只想知道自己好奇的事情。 “昨晚你的态度很奇怪。” 姜厌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那两个追随者上了蛇的身之后,对我们并没有杀意,哪怕是吓也控制了恐吓的程度,比如黄灰色的那只,它明明已经把沈笑笑吓晕,却又收回了屏障,让沈欢欢听到客厅的动静,去查看沈笑笑的身体状况。” “实在是很有意思,”姜厌思忖道,“你在昨晚营造出了一种…” “这蛇好像有些能耐,但又不是非常厉害,既不敢同时出现在两人面前,又威胁不到大家的生命安全,所以完全可以继续追查…你营造出的是这种效果。” 姜厌说出自己的推断:“我想了想,你似乎是想同时达成两个目的。” “第一个目的是不亏欠孟恨水,如她所愿地以蛇体来恐吓来此地探查的人,让我们以为是蛇在报仇,这样一旦她以后问责你,你就可以回应说你帮过她,是我们不走。第二个目的是你想让我们留下来,探查出事件的真相,捉住孟恨水。” 姜厌问它:“你因她才有如此修炼机缘,但你不想再帮她了?” 话音刚落,白毛黄鼠狼摇了摇头。 它眼睛未睁,声音依然尖锐又难听:“我欠她太多,我这在帮她。” “她若想活命,现在就该停止。” 话音刚落,白毛黄鼠狼的毛色忽然暗淡了许多。 它没再说话。 * 姜厌站起身。 信息量已经足够,其他的她更想自己查。 她很喜欢剥丝抽茧的过程,也享受接近真相的刺激感。 姜厌从洞口拽回自己的手机与手电筒,而后把那块红色转头塞了回去。 “回去吧。” 虞人晚还陷在听到黄鼠狼说人话的震惊中,这会儿突然听到姜厌的声音,浑身一抖,手机从掌心滑落,砸在了小哇脑门上。 天降厄运,小哇像只死掉的乌鸦委屈地倒在地上。 虞人晚连忙蹲下身:“两只珠子。” 小哇虚弱地叫了几声。 虞人晚:“黄鼠狼的不行,你再换一个…” 小哇哼哼唧唧地把屁股对准了虞人晚,姜厌见到毛绒绒的屁股,眉毛一挑,一脚就踢了上去,小哇立马摔了个脸贴地。 “脚感不错,”姜厌淡淡道。 小哇叽哇乱叫地飞回鸟笼。 虞人晚抱着鸟笼跟姜厌上楼,小声感慨:“小哇今天好听话啊。” 姜厌:“它还可以更听话。” 小哇:“……..” 回了屋,小哇是一眼都不想再看见姜厌,用翅膀遮着屁股就钻到了沙发底下。 虞人晚去烧水泡面,姜厌回到卧室。 她从行李箱拿出出发前刚买的电脑,打开了搜索页面。 稍作沉吟,姜厌在搜索框输入了: 「福如东海牌床垫。」 页面跳转,排在第一位的是一个毫不相干的床垫品牌。 #精品床垫五件套,老人的贴心选择,祝天下老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姜厌耐心地往后翻,各个牌子的床垫琳琅满目,但和“福如东海”能扯上关系的,都是祝福语。 完全没有福如东海这个床垫品牌。 没有图片,没有网购链接,没有使用感受,什么都没有。 姜厌退出页面,回忆起孟向江说过的话。 她第一次遇到孟向江是在推销床垫的摊位前,他那时推着三轮车,说在集市里找了很久才找到这个摊位。 他当时说了一句“这垫子就是最近特有名的那个福如东海牌磁疗垫吧?” 之后再遇到孟向江就是今天下午。 那时候孟向江觉得自己精神状态颇好,他把部分功劳推到床垫身上,说那床垫不愧是大城市有名的。 若是福如东海牌床垫是个知名品牌,孟向江的话就没有问题。 可惜不是。 这是个三无品牌,是孟恨水专门为达成目的弄出来的品牌,何来的“特有名”,又何来的“在大城市都有名”? 在姜厌原本的猜想里,这垫子的知名度是由孟恨水找托专门营造出来的假象,比如雇人去厂房大院和老住户们唠嗑,说自己睡的床垫如何如何好,说得多了自然就会有人信,一个人信了逐渐就会带动许多人信,然后孟恨水再把藏有蛇的垫子卖给尚德民等人。 但现在细想,情况似乎要更复杂些。 姜厌的手指轻轻敲击电脑边缘,盯着屏幕出神。 尚德民和李荣海既然买了这个三无床垫,那必然是听到了旁人的推荐,甚至是大批量的浮夸推销,于是他们找到小巷口的摊位买了床垫。 孟向江比尚德民和李荣海要晚死两个星期,也就是说他最起码比两人晚买床垫两周。 这两个周他在干什么? 仔细斟酌要不要购买床垫吗? 姜厌觉得不一定。 从下午与孟向江的对话可以看出这个老人非常健谈,甚至有些自来熟,所以他听到床垫推销的机会不会少,日日有人说常常有人念,要是想买他早就买了,最起码也应该打听一下摊位在哪里,价格又是多少。 但是没有。 孟向江对此统统不知道。 他去床垫摊位的时候,只是知道个牌子。 那么合理怀疑,他就是昨天下午才临时决定去买垫子的,他甚至没来得及打听就径直去找了摊位。 由此今天下午孟向江说的那句话便值得玩味了。 ——“我儿子说这床垫在大城市可出名了,硬是让我也试试,果真不错。” 一个三无床垫能在大城市多有名? 孟向江的儿子又为何“硬要”他去试试这个床垫,甚至点名道姓就要福如东海牌床垫? 姜厌有些玩味地支住腮。 孟家的家庭关系似乎有些不一般。 姜厌不太熟练地敲击键盘。 若是孟向江只有一个儿子,那这个让他买床垫的就是长夏市的公安局副局长。 这职位也算公众人物,所以姜厌搜索起来并不费力。 「孟昭林,男,毕业于长夏公安专科学校。现任长夏市公安局党委委员、副局长。」 网上有对孟昭林的详细介绍,介绍页面上有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穿深蓝色西装的中年男人,五十多岁的样子,偏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锋利,嘴角似乎天生向下,面对镜头时的表情很严肃。 看起来是个工作能力很强的人。 姜厌仔细浏览起他的信息。 就像她通过形象判断的那样,孟昭林的官方履历非常漂亮,虽然不是出身于老牌公安名校,但他的业务能力十分强悍,侦破过多个著名案件,更是在十几年前端过一整条拐卖链,斩获个人一等功。 长夏市各方面都非常落后,积攒的案件颇多,十几年前孟昭林凭一己之力拿到的个人一等功就是这地方能有的最大功勋,自此孟昭林几乎平步青云,从刑侦处侦察员到副队长,再到队长,再从队长到副处长、处长,如此晋升难度,他只用了十余年。 三年前,他起任市公安局副局长。 搜索百科用了数百字来形容孟昭林侦破的四一七特大拐卖儿童案,称他为“长夏之光”。 四一七特大拐卖儿童案。 姜厌把这几个字复制下来,重新搜索。 跳转出来的页面链接非常多,姜厌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条斯理地一条条看。 不过五分钟,她就捋清了这个拐卖案是怎么回事。 十三年前的三月初,长夏市公安局接连收到七通报警电话,都是儿童走失事件,年龄从八岁到十三岁不等,在走访调查后,公安刑侦大队将此定性为团伙拐卖案,并作为重大社会案件立案调查。 但是当时摄像头还未普及,再加上公安内部能力不够,案子在整个三月都毫无进展,长夏市市民不再信任警方,自发不让家里孩子上学。 四月初,伴随着新的失踪儿童的出现,市民再也压不住内心的愤怒,以能想到的各种手段攻击长夏市公安局。 就在公安完全失去公信力的时候,当时还是一名普通刑侦员的孟昭林发现了重要线索。 他在下班回家途中发现可疑人员,并不顾个人安危开车追踪,后在一个废弃多年的工厂地下室找到多名被困儿童。 期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不可知,但是新闻报道的结束语这样写道: “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与持刀歹徒搏斗,他倒在血泊中,挺立起的是公安精神。他是人民的英雄。” 的确是英雄人物。 姜厌拿起杯子抿了口水,往下翻相关报道的评论区。 「为英雄致敬!」 「长夏市就需要这样的民警!」 「以后我就是孟警官的死忠粉,只有这样的警察才配步步高升,只有这样的警察才能代表长夏市民发声。」 「听说孟警官马上就要出院了,到时我一定要去送面锦旗,失踪的孩子里就有我妹妹的孩子,前些天她眼睛都要哭瞎了,我们全家都感激孟警官,我们全家下辈子给您做牛做马!」 「孟警官就是这些孩子的再生父母,作为一个孩子的母亲我简直看不得这样的新闻,我由衷地为那些孩子的父母高兴。」 … 「只是可惜有个孩子还没被找到,我听在公安局工作的朋友说那孩子特别聪明,从歹徒车上偷偷跑了,但是没有回家,希望这孩子平平安安,赶紧回家。」 「我的天,这还不如不跑,我看楼上的评论是三天前,请问那孩子现在有消息了吗?」 「还没呢,这孩子就是四月初失踪的那个,愁死人了,我老婆每天都问我进展,她最看不得这种新闻。」 「你知道那孩子的样貌姓名吗??大家一起找啊,我咋没在路边看到寻人启事。」 「是个女孩,好像叫什么春红?我那朋友就提过一嘴,我也没听清,应该是登在寻人网上了吧,哎,警方在找呢,咱们就别瞎操心了。」 春红。 十三年前,四一七特大拐卖案最后一名受害者。 姜厌盯着这个名字反应了几秒,突然愣住了。 下一秒,她迅速退出评论区,搜索起五年前的二月桥藏尸案。 先前成月说,孟恨水是这起案件的最后一名受害者。 她需要再确认一遍。 几分钟后,姜厌看着网页搜索结果,啧了一声。 原来如此。 42 钓鱼 上钩的鱼 春红, 恨水。 作为一首著名小令的首末句,现在与案件相关的两人分别用了其中一个词汇取做名字,很难不对两人的关系产生联想。 而之前姜厌与虞人晚在菜市场时, 曾有人告诉她们孟恨水有个妹妹。 一个性格很活泼的妹妹。 无论孟恨水与这个妹妹是表姐妹还是亲姐妹,亦或是隔得有些远的亲戚,无论如何,这个妹妹很可能就叫春红。 而一旦做了如上假设,现在的局面就变得格外有趣。 姜厌晃了晃手里的水杯,慢慢缕起目前几个案子。 十三年前,长夏市接连失踪七个孩子, 警方迅速立案调查,但在立案后,他们不但没有丝毫进展, 反而又有一个孩子在四月初失踪。 就在民心惶惶之际, 四月十七日, 当时还是普通刑侦员的孟昭林发现了重要线索,为了防止嫌疑人逃跑, 他上报后立即孤身展开追踪,之后他在某废旧工厂地下室内发现被困孩子,与歹徒展开殊死搏斗,孟昭林性命攸关时, 警方赶来,他的命被保住, 被困的七个孩子也重获新生。 之后,警方根据嫌疑人的证词,牵出了一整条拐卖线,让无数尚未被卖掉的孩子回归家庭, 孟昭林也因此被登报开会表彰,荣获个人一等功,平步青云。 但这个案子里有个悲剧人物。 也就是四月初失踪的那个女孩。 她没有被发现,她在被歹徒送往地下室的途中逃跑了,没有回家,不知失踪。 按照新闻报道的特性来说,这个孩子一旦被找到,必然会大肆报道,所以最可能的情况就是这个女孩至今杳无音信,十三年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就是当年震惊长夏市的四一七特大拐卖案。 而在八年后,也是五年前,长夏市再次出现一起著名的案件,即二月桥藏尸案。 一男人在与妻子离婚后,产生报复社会的想法,他在二月桥边蹲守数个晚上,勒死了三个深夜孤身回家的女性,并把她们的尸体藏在二月桥桥洞。 后来天热了,臭味从藏尸袋里蔓延出来,三具尸首终于被清理桥洞的清洁工发现,但由于尸体腐烂严重,难以发现嫌疑人的指纹信息,所以这个案件也在一段时期内毫无进展。 这个时候出现了第四名受害人,也就是孟恨水。 孟恨水在傍晚回家途中经过二月桥,期间被杀人犯跟踪并与之展开搏斗,但由于孟恨水学过散打,所以她只是受了些皮外伤便成功逃脱。 案件后来被迅速侦破。 但有趣的点出现了。 根据姜厌刚才看到的公示来看,当时中央已经派遣调查组来到长夏市,调查组试图从疑难案件与尘封旧案来考察长夏市警方的办案能力,而二月桥藏尸案就是考察的重点。 简而言之,就是这个案子处理不好,长夏市公安局上下都得被牵扯,所有人员面临清洗撤调。 也就是如此紧急关头,二月桥藏尸案成功告破。 调查组在长夏市考察了半个月,没在以往案件中发现大问题,百姓仍挂念孟昭林当年救下的孩子之恩,对他赞不绝口。调查组离开长夏市后一个月,孟昭林正式从刑侦处副处长升为处长。 再之后,便是床垫藏蛇案。 这个案子虽然没有人报警没有人调查,连案件名字都是姜厌临时起的,但它与以上两个案子有异曲同工之处。 即最后一个受害者都与孟昭林有关。 以及,孟昭林正处于地位升级的关键时期。 四一七特大拐卖案后,孟昭林顺利进入公众视野,打破了学历与年龄的束缚,步步高升。 二月桥藏尸案后,中央调查组愈发信任长夏市公安局的业务能力,孟昭林被提拔为处长。 而如今,全国政协委员已进入提名推荐和协商确定的阶段,长夏市民和各界团体对孟昭林的呼声很高,他的当选概率约有六七成。 孟昭林似乎很需要一个案子,让他的呼声更高些。 * 还差几分钟到零点,姜厌问了问沈欢欢睡没睡,而后懒洋洋站起身。 她走出卧室时,虞人晚正吃着最后几口面,小哇站在餐桌上,嘴里叼着两根面条稀里呼噜吃着特别欢。 “你们在吃什么?”姜厌一边穿外套一边问。 “三倍辣火鸡面,我和小哇都喜欢吃,”虞人晚把小哇的头扭向姜厌,“小哇每次吃都会开心哭。” 小哇吸了吸鼻涕。 姜厌“嗯”了一声,她知会虞人晚:“我下楼一趟,一会儿回来。” “啊…” 虞人晚看向窗外黑漆漆的夜色,“需要我和你一起去吗?” “不用。” 姜厌独自下了楼,路过三楼半的时候,碰到了林鑫九。 林鑫九抱胸站在墙前,眼睛盯着不久前被小哇啄开的那处墙皮,红色的砖面分外显眼。 姜厌轻挑了眉,兀自往楼下走。 “墙面的漆是刚掉的,”林鑫九问,“这是你们弄的?” 发问很突然。 姜厌打了个哈欠,悠悠转过身:“怎么?” 林鑫九的面容在黑暗中看得不是很清晰:“墙里面的东西你们看到了。” 虽然是疑问句,但他的言辞很肯定。 “嗯,”姜厌瞥了眼墙,“你似乎并没有把砖头拿下来,隔空看物?” 林鑫九嗤笑:“比那个高级。” “如果是我住在四楼,第一天就会发现里面的东西。” 姜厌:“那真是太可惜了。” 林鑫九的面容扭曲了一下,他跟姜厌说话总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他放弃了说话,把头转回墙面,继续盯起砖头,或者说是砖头后的黄鼠狼。 姜厌往楼下走,下到三楼时隐隐约约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句“我欠你一次”。 姜厌脚步一顿,但没有理会。 她兀自下到二楼敲响了房门。 沈欢欢似乎是就在门边等着,听到声音后立即拉开了门。 一进门就是扑鼻的饭菜香。 沈笑笑扒着自热米饭吃着自热火锅,看到姜厌来了,她不拘礼节地用手蹭了蹭嘴巴,“姜厌姐快过来,我们一起干饭!” 姜厌走向饭桌,沈笑笑跑进厨房又端了碗自热小馄饨出来。 沈欢欢递给姜厌一双筷子,“趁热吃。” 姜厌皱了下眉:“我不是来吃饭的。” 沈笑笑撅着泛着油光的嘴,“可是边吃边聊心情好!” 姜厌:“消化不完睡不好。” 沈笑笑举起食指摇了摇,表情颇为自得:“你还是不了解我!我的胃可以消化一整头大象!” 沈欢欢也拿了双筷子坐在饭桌前,没给妹妹留面子:“是你的健胃消食片可以消化一头大象。” “…...….” 沈笑笑:“食不言寝不语,不跟你说话了。” 姜厌本意没想蹭饭,她坐在饭桌前也只是为了方便讲话,但沈笑笑的吃相实在是有些下饭,味道也属实很香,姜厌拿起筷子夹了个馄饨,片刻又舀了勺汤。 沈欢欢抿着嘴笑起来。 姜厌咽下嘴里的东西,她说了说晚上发现的事情,比如墙里的黄鼠狼,老人们为什么都是杀了蛇后死的,以及她对三起案件的看法。 从姜厌开始说话,沈笑笑就一边吃饭一边听,听到中途时,她已经顾不得吃了,专心致志地盯着姜厌的嘴,满脸都是放空的模样,直至姜厌说完了,她才终于吐出口气,筷子上的海带结也吧嗒一下掉在桌面上。 “这都是可以从网上找出来的吗?”她喃喃自语道。 “一边分析一边找,非常快。” 姜厌回:“信息时代比我想象的便捷得多。” 话音刚落,直播间一众老人出来教育新手,生怕他们着了姜厌的道。 【她就随便说说,你们就随便听听......】 【别信姜厌,信了这句话才是真有了鬼了。】 【不要太依赖网络,一边分析一边找,前提不还是要先分析吗?分析不出来找个X,找啥都不知道。】 【给新手说一下,姜厌之所以能找得这么快,是因为她脑子里已经有了怀疑对象甚至已经有结论了,你们没发现她搜索的每一个关键词都没落空吗?所以网上的那些信息只是她结论的佐证,而不是她得出结论的原因,懂了吗?别信这个女人的鬼话!动脑子才是根本,网上的信息只是让她可以少费些力气找证据。】 【懂了懂了,我排名一直升不上去不是因为我不会玩电脑,是因为我没有脑子。】 【楼上别说了,你的话好残忍,我不想听QAQ】 找的特别快? 信息时代很便捷? 沈笑笑脑子里不停闪现这两句话,迷迷瞪瞪地点了点头。 但点完头,她又定定地看了姜厌好几秒,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又努力憋了回去。 姜厌:“怎么了?” 沈笑笑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总觉得姜厌姐跟开了十倍速一样。” “老早就觉得姜厌姐开倍速,之前两期还想是不是有偶然因素呀…但这都连续三次了,姜厌姐果然是开了十倍速答题。” 姜厌皱起眉:“什么意思?” 沈笑笑抠抠脑门,沈欢欢代替她解释:“笑笑的意思是每次有姜厌姐在,任务就做得特别快。以前我和笑笑一起开直播接任务,成功率还算可以,但也是一周打底,有时候两个周才能把那个任务完成。” “可是连续三次了,前两次姜厌姐都只用了两天,这次也很快缕出线索。除了榜单上很有名的几个人,我还没见过谁可以两三天完成任务呢,”沈欢欢笑道,“所以姜厌姐特别厉害。” 姜厌明白了。 但她一个几千岁的人为什么要和还没她岁数零头大的人比高低,她任务做得快不是理所应当吗? 赢了没什么可骄傲的,输了也没什么大问题。 那些排名靠前的她几脚就能踩没了。 全部弄死,她就是第一。 没必要争。 于是她随意道:“还好,也就差不多吧。” “你们也出了很多力,我找线索不太熟练,黄鼠狼还是虞人晚用头撞出来的。” 说完,姜厌又夹了个馄饨,而后问沈欢欢:“不说这个,你怎么想的?” “怎么看孟昭林与孟恨水?” 沈欢欢沉思了好一会儿:“我倾向孟昭林是幕后的人,孟恨水是受害者兼辅助者。” 她解释道:“因为只有孟昭林在受益,短短十三年他就从默默无闻到公安局副局长,并且即将成为全国政协委员。” “上升的每个关键期他都有个亲人遇到危机,他给我一种强烈的拿亲人献祭的感觉。” “不过这是我一开始的想法,”沈欢欢说,“从案件的情况来看,我更倾向第一起案件,也就是春红被拐失踪案是偶然的,但孟昭林从里面吃到了甜头,所以设计出了后面的案子。” “比如二月桥藏尸案,那时候调查组即将来指导,但这个案子还没破,为了防止受牵连被降职,孟昭林找来自己的女儿当最后一个受害者,他让孟恨水在凌晨独自过二月桥,引诱犯人出现。” “再比如这次的床垫藏尸案,孟昭林升官在即,他急需一个案子让自己的名声更显,他应该是知道孟恨水与黄大仙的关系,于是他安排孟恨水帮他设计了这个案子,死亡对象就是旧厂房里的三个老人。” “他先是让孟恨水弄死了尚德民和李荣海,这两起事故虽然两个老人的家人不打算报警,但两个老人死的时候,围观群众众多,群众不可能不报警,所以这个案子应该已经在不久前立案,立案后,孟昭林便把视线转向自己的父亲,试图让他成为第三个受害者。” “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对他肯定是十分信任,只要孟昭林提前在孟向江家中安好摄像头,就可以拿到孟昭林的死亡视频。” 姜厌接话:“于是案子便破了。” “孟向江死后,孟昭林可以装作悲痛欲绝地拿着监控视频去交案,而公安局看到这种残忍的“蛇把人吸血绞杀”的视频必然不会公之于众,顶多让市民关好门窗防范蛇虫。” 沈欢欢点头:“我是这么想的。” “而且同楼死了三个老人,不是只有孟向江死了,所以警方也只会觉得是蛇群泛滥,不会怀疑到孟昭林身上去…” “再说黄大仙办事,这种与玄学扯上关系的不是一般警方能侦查的,这事大概率就这么过去了。” “然后孟昭林再在外界放点风声,比如是他侦破的此案啊,说些含糊的言论,他的声望便更高了,出任全国政协委员的概率也就更大了。” 沈欢欢说完了,沈笑笑在旁啪啪鼓起掌。 “姐,我觉得你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升级了!” 但沈欢欢低头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 “还是很不严谨,猜想的地方太多,而且有几个信息没用上。” 她看向姜厌,“姜厌姐是怎么想的?” 姜厌靠在椅背上,垂眸思索了会儿,说道: “之前成月说过,在二月桥案后的半年,苏知渔曾接到孟恨水频繁的求助电话。” “我搜了那个时间点,长夏市那时候又出现了一起拔舌虐尸案,我猜测是孟昭林又想故技重施,让孟恨水去当最后一个受害者引凶手上钩,但或许由于孟昭林担心别人起疑,他最终放弃了这个计划。” 姜厌说得慢条斯理,“具体情况不得知,但无论如何,孟恨水都很难不去恨孟昭林。” “哪怕在二月桥案的时候不恨,哪怕她去钓凶手上钩是孟昭林跟她提前商量好的,在苏知渔死后,孟恨水也该有些恨意。” “从如今情况来看,孟昭林的内心应该是没什么亲情可言,所以我猜测孟春红被拐案和他也脱不了关系。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孟恨水与春红到底有多亲近,如果足够亲近,孟恨水对孟昭林的恨意应该持续了很多年。” “所以我觉得床垫藏蛇案自始至终都是孟恨水在策划。” “她先是设计了头两起案子,目的就是让警方立案调查,而警方也的确调查了,他们找到了两个老人死前的共同点——都买了福如东海牌床垫。” “为了侦破此案,孟昭林先是在孟向江的家中放置了摄像头,而后在电话里大肆吹捧这个床垫,催促孟向江也去购买此品牌床垫。” 姜厌垂眸沉思道:“孟昭林应该是不知道孟恨水与黄鼠狼有关系的。” “床垫藏蛇案,大概率是孟恨水的钓鱼案。” “她是想拿到孟昭林让自己父亲送死的证据。” “而很显然,孟昭林上钩了。” 43 林花谢了春红 太匆匆 孟向江死了, 亲属会来收尸。 最早几小时后, 最晚太阳升起,孟恨水必然会来,姜厌先前已经在电话里打过招呼,再加上楼半动过的墙面, 孟恨水一定会来找姜厌。 那时候再问真相也来得及。 姜厌说出找两人的目的:“明天应该会用到沈笑笑, 春红活着的概率不大,孟恨水或许会想知道她或者苏知渔的消息。” 沈欢欢了然:“用笑笑的能力换孟恨水说实话, 很合理的交易。” 沈笑笑没意见,忙不迭点头:“好哇好哇。” “那姜厌姐到时直接联系我姐, 我不怎么看手机,可能没法第一时间看到消息。” “嗯。” 姜厌起身告辞, 出门前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问题似的, 回过身:“林鑫九有什么能力吗, 他似乎可以越过墙面看东西。” 沈欢欢一愣, 片刻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抿紧唇:“抱歉,我还以为我跟你说了, 原来是我忘记了。” “他天生就有阴阳眼,从出生开始就可以看到灵体,听我师父说,林鑫九的阴阳眼是最厉害的那种, 可以越过障碍直视超自然物体。” “没关系, 我之前又没问。”姜厌回。 离开二楼后, 姜厌往上走, 上到楼半的时候,林鑫九已经不在了。 四楼的房门半掩着,虞人晚正蹲在门口穿鞋。 她见到姜厌回来, 长长吁了口气,把鞋又慢吞吞脱了下来。 “刚刚想去找你来着…”虞人晚抱着小哇小声道,“你去了好久。” 姜厌:“找我干什么?” 虞人晚顾左右而言他:“你身上好香,有火锅的味道。” 一边说着,她肉眼可见地做了个深呼吸。 小乌鸦也做了个深呼吸。 姜厌:“………” 她把袋子里的两盒自热火锅递给了虞人晚,“我要睡觉,你自己去吃。” 虞人晚受宠若惊地指了指自己:“给我带的吗?” 姜厌实话实说:“沈笑笑硬塞的。” 虞人晚把小哇抱紧了些,眼睛看着地板,小声碎碎念:“所以是别人送给你的,但你送给我吃…” 姜厌垂膜看着虞人晚突然红起来的耳尖,忍不住手痒捏了一下。 “还挺烫。” 虞人晚:!!! 姜厌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慢悠悠地越过虞人晚,去卧室睡觉去了。 虞人晚呆呆地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举起怀里快喘不过气的小哇。 小哇气得叽哇乱叫,扇着翅膀狂踹虞人晚的脸。 虞人晚:“我我不是故意勒你的!” 小哇呸呸两声,叼着自热火锅飞往厨房,虞人晚摸了摸自己的耳尖,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 继第一次与人同床而眠后,她又把第一次被人送礼物,第一次与人贴贴计入备忘录。 次都是姜厌。 虞人晚满怀感恩地写道: 「姜厌真好。」 「以后哪怕姜厌死掉了,我也不会让小哇挖她的眼珠,谁都不能挖姜厌的眼珠。」 * 第二天,艳阳高照。 天上没什么云,强烈到近乎刺眼的阳光直射大地,地表温度迅速提高。 但姜厌不是被晒醒的,她是被虞人晚做的早餐香醒的。 香味实在扑鼻,姜厌在床上磨蹭了几分钟,还是缓缓坐了起来。 厚重的窗帘遮挡住了所有阳光,屋内的视野很暗,姜厌捏了捏眉心,等清醒得差不多了,她下床拉开了窗帘。 刺眼的阳光袭来,姜厌下意识闭上眼睛。 “姜姜?”身后传来虞人晚试探的声音。 姜厌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半遮着眼睛转过身:“什么?” “我做好饭了,”虞人晚在围裙上擦干净水渍,表情有些高兴的样子,“海鲜粥,还煎了虾,我尝了一个很好吃。” 姜厌:“你刚才叫我什么?” 虞人晚张了张嘴,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姜厌:“我….” 姜厌直视着虞人晚,眼见着她脸上的兴奋消失不见,变得又丧又惊慌。 “对不起…” 虞人晚嗫嚅着抠起袖子。 姜厌:“下不为例。” “怎么没大没小的。” 虞人晚看着姜厌离开的背影,直到那种心脏被捏紧的窒息感减弱,才有些困惑地歪了下头:“没大没小…?” 等姜厌坐上饭桌了,虞人晚小心翼翼地瞅了她一眼。 “…姜姜姐?” 姜厌皱起的眉心几乎能夹死一只蚂蚁,她没说话,拿起勺子舀了一口粥,而后她的眉心迅速舒展开。 “算了。” 姜厌又舀了一勺粥,低声重复道:“算了。” “算了,没必要。” 这顿饭就在姜厌时不时的一句“算了”中结束,楼下传来几声间歇的鸣笛声,这旧厂房楼下就没有停车的地方,这时候能进来的想必就是孟向江的家属了。 姜厌擦净嘴,从厨房的窗户往下看。 一辆黑色的殡葬专用车,一辆红色的越野车。 就算是姜厌这种不太懂忌讳的人也知道出殡不能用红色,这颜色太喜庆,不适合送葬,但这辆红色的越野车就停在殡葬车的旁边,彰显着车主的关系。 片刻,车门打开,一位身穿酒红长裙的女孩从驾驶位走了下来。 “砰。”车门被她随手甩上。 孟恨水站在车旁与殡仪馆的人打了个招呼。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有些懵了,“您就是联系我们的孟女士?” 孟恨水的气场非常强,她摘下墨镜欣然点头:“就是我。” “您这身衣服…” “哦这个啊,”孟恨水看了看自己这身红色衣裙,解释道,“我们家不忌讳这个,我爷爷生前最喜欢我穿红色,我想穿这身送他一程。” 殡仪馆小哥明白了:“原来是这样啊,那您赶紧带我们上去吧。” 孟恨水轻车熟路地往楼上走,负责背尸的壮汉就跟在她身后,走在最后的是殡仪馆小哥。 路过楼半,孟恨水下意识看向藏着黄大仙的那块墙皮。 此时墙皮脱落,红砖分外显眼。 孟恨水愣在楼道转角,面色逐渐转白。 身后的壮汉催促道:“怎么不走了?” 孟恨水打了个激灵,身上那种强烈的气势忽然弱了不少,她有些六神无主地扶了下栏杆,强作镇定地继续往上走。 果然出事了。 昨天许金花的那通电话完全在她意料之中,孟向江的死期就该是这几天,他早就该死了,无论是尚德民,李荣海还是孟向江,他们早就该死了!但那个陌生的女声让她辗转难眠了一晚上,她直觉出事了,但不知道到了哪种程度。 而现在她知道了。 之前遇到黄鼠狼讨封时,她就知道这个世界远比她想象的玄妙,平常的事有警察管,而这种事肯定也有专门的人管,她敢做敢当,早就做好了被人找上的准备。 但不该是今天。 不可以是今天。 她今天必须回家,不可以死,不可以被逮捕,她必须让所有事情在今天有一个句号。 孟恨水脚下的速度逐渐加快,不过几秒就走到四楼,四楼的门虚掩着,孟恨水下意识瞥了一眼。 门缝后站着一个极美丽的女人,美到哪怕只是一眼,她也知道这种程度的美不该出现在这里。 孟恨水猜出了女人的身份,有些苦涩地闭了闭眼,但女人没有多话,而是往五楼的方向看去,示意她可以离开。 “你...” 姜厌直接关上了门,把孟恨水的话隔在门外。 现在孟恨水没有心思与她说话,她也不想听,她的身份亮出来了,等会儿孟恨水自然会来找她。 孟恨水看着紧闭的门,转身看了眼身后的两人,扯出一个礼貌的笑,往五楼走去。 昨天她已经让许金花把孟向江的尸体搬回屋里,果不其然,推开门她就看到了面朝下趴在客厅地板上的孟向江。 地面上的血已经被擦干净了,孟向江的面部,腹部,膝盖等诸多部位由于血液积聚,已经变成深沉的紫红色,多个部位也出现了尸僵,眼睛大睁着,似乎在控诉死去的时候有多痛苦。 殡仪馆小哥轻声道:“帮老人把眼睛阖上吧。” 孟恨水蹲下身子,由于眼睛是最先出现尸僵的部分,所以这个操作并不简单,她几乎是像剥橘子皮似的把眼皮扯了下来,单薄的橘子皮盖住了眼球。 背尸的大汉走了过来,他熟练地把孟向江背在身上,没了血液的尸体轻飘飘的,两只腿像根木棍似的耷拉着。 “孟小姐要去殡仪馆吗?”殡仪馆小哥问道。 “我就不去了。” 后面的程序有人跟进,孟恨水目送走两人,转身走向客厅的电视机。 她把手探进电视机与墙面的交合处,仔细地摸索了一会儿,从里面抠出来一个小型录音器。 而后她走向沙发,从沙发的夹层里摸出一个微型摄像头。 第二个摄像头在卧室的陶瓷摆件后。 最后一个摄像头在天花板上。 孟恨水看着手里的个摄像头,缓缓吐出一口气。 天花板上的摄像头是孟昭林安的,因为孟昭林担心摄像头绑定手机有风险,所以他的摄像头只是拥有录制功能,而不是实时反馈到手机上,因此孟昭林目前还不知道孟向江死亡的具体原因,也无法看到他的摄像头已经被她找到。 除了这个摄像头外,其他所有设备都是她放的,比孟昭林要早天。 所以她录到了孟昭林是如何把摄像头安在房间,是如何给孟向江打电话,如何诱导他去买床垫,又是如何一遍又一遍复述福如东海这四个字,生怕孟向江买错床垫品牌。 是的,床垫藏蛇案从头到尾都是她策划的。 计划持续了年。 这年里她不断向黄大仙求证,找寻长夏市犯过罪却逃脱的老人,而后通过一道道的程序,在她把自己彻底摘干净后,通过中间商让商贩把床垫贩卖给那些老人。 这些老人虽然年老,但对付一两条蜕皮期的小蛇还是足够,黄大仙会在供品被杀后出手,让那些老人死于全身血液被抽空。 这种事必然不会悄无声息。 在孟恨水以同种手段杀死第四名老人后,长夏市公安局终于开始立案调查,但由于孟恨水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再加上黄大仙的加持,警方多次无功而返。 孟恨水中途停止了一年。 半年前,她又与黄大仙合作,杀死了一个在多年前奸杀幼女却至今逍遥法外的老人,也是这起案子,警方终于发现了所有案子的共同之处。 ——所有老人都在死前买过一个牌子的床垫。 但由于床垫要么被当做老人生前物烧毁,要么有人提前上门收走了床垫,所以警方并不知道除了床垫牌子外的任何信息。 他们排查了各大市场,都没有发现这个品牌。 公安局每天都有新案子,新的堆旧的,新的成旧的,这个案子暂时被放下了,一放就是半年。 直到半个月前,也就是全国政协委员开始推举之际,公安局再次接到民众报警。 说是旧厂房出现了很奇怪的死法,两个老人接连死亡,人皮就像白纸,在骨头上晃来晃去。 于是案子被重启。 多名警察被派去旧厂房周边的集市调查,这次他们终于发现了福如东海牌床垫,但是无论是拆开还是拿回家睡,什么问题也没有,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警局本已经放弃从床垫入手,也就是这时,孟昭林转动了脑筋。 他注意到每次死掉的都是老人,他很快便想到自己的父亲。他想得实在很顺滑,毕竟他是踩着亲生女儿的性命走上来的人,失踪了一个女儿,还有一个女儿,这次用不到女儿了,他还能用他的亲生父亲。 他也的确用上了孟向江,打电话,让他买床垫,趁着孟向江出门时在卧室天花板安装摄像头。 如此种种,全被孟恨水更早安装好的录音笔与摄像头记录了下来。 至此,她终于有足够的信息去曝光她的父亲。 为苏知渔报仇。 也为孟春红报仇。 * 装好所有东西后,孟恨水敲响了四楼的房门。 她本来想跑,但又觉得那个女人既然会让她去五楼给孟向江收尸,那也会再给她一晚处理好一切。 片刻,姜厌打开了门。 此时沈笑笑已经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了,沈欢欢招待客人般切了几盘水果,虞人晚搬了个椅子坐在卧室里,半个身子探出来,既好奇又怕让别人倒霉,时刻打量着和大家的距离。 沈欢欢拍了拍自己旁边的沙发:“过来坐过来坐。” 孟恨水站在门口,目光扫过几人,片刻她的肩胛骨稍稍放松。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没有感觉到任何攻击性,她们似乎不是要审判她,只是想和她聊会儿天。 孟恨水想脱掉鞋,但被姜厌打住了:“不用脱,我们今天就走。” 超管局这次的任务只是找到厂房能量波动的原因,而原因就是楼半墙内的黄大仙,这种将近两千年的精怪自然不会让她们几人去收,管理局的意思是孟恨水与这只黄大仙中自有因果,他们不必掺合太多,几人离开后,自然会有专门的人来善后。 所以这次与孟恨水的谈话其实可有可无,但是人都有好奇心,姜厌还是挺好奇孟恨水和春红的关系的,以及陆婧荣和苏知渔的真实死因。 听到姜厌的话,孟恨水一愣,自然垂落的手攥成拳头,轻声问:“今天就要带我走吗?” 姜厌看向沈欢欢,她还不怎么了解超管局的机制。 沈欢欢点头:“因为是你与黄大仙的交易才让厂房出现能量紊乱的,所以你可能要跟我们回去一趟。” “不过也不用过于担心,”沈欢欢安抚孟恨水,“从目前来看,你杀死的人似乎都不是什么好人,超管局很公正,会考虑到这一点的。” 沈笑笑插话:“是啊是啊,说不定你录完口供就可以走了呢!超管局和公安局的审判标准不一样,你要是问心无愧就不用太紧张!” 孟恨水立刻道:“我问心无愧。” “那不就得啦,”沈笑笑翘了翘脚,“你就实话实说,姜厌姐会判断你说没说谎的。” 孟恨水依次看过众人,似乎在找谁是“姜厌姐”。 “…….” 姜厌:“我。” 孟恨水了然地点了点头,她就觉得这人看起来像领导,果然是。 片刻,她坐到了沙发的空处,与姜厌隔着一个茶几面对面看着。 姜厌给她开了个头:“说说四一七特大拐卖儿童案吧,说你与春红…孟春红的关系。” 即使知道这些人已经知道了很多,但骤然听到这个名字,孟恨水还是下意识挺起脊椎骨。 像是要撑起什么很重的东西。 “春红啊…” 孟恨水念着这个名字,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儿,缓缓道:“春红是我的妹妹,但不是同父同母的妹妹,她是孟昭林年轻的时候与同乡女友生的孩子。” 她跟姜厌说:“我们家的情况比较复杂,我妈妈是先生下的我,再和孟昭林结的婚,所以孟昭林的同乡女友怀胎八个月的时候,突然听到孟昭林与我妈妈结婚的消息,羊水破了,难产大出血,孩子生下了,但她死在乡村诊所里。” “那年春红刚出生,我已经会在地上跑来跑去了。” 孟恨水回忆道:“春红自小是在别人家养大的,除了几个人谁都不知道她的存在,后来她要上小学了,那家人来跟孟昭林要钱,他们的对话被我妈听到了,我妈妈是心特别软的一个人,她让孟昭林把春红接到家里,春红是挂在孟昭林远房亲戚名下的,以前叫孟娇,后来叫孟春红,是我妈给她改的名字,为了让我们听起来像一对亲姐妹。” “我当时不懂私生女与我有什么利害纠纷,只是觉得多了个特别好的朋友,她特别古灵精怪,长得也可爱,二年级的时候就有小屁孩到处跟着她跑了,嚷嚷着以后要娶她,都被她一拳一个揍飞。” “我们就这么在厂房长大了,当时厂房的邻居都以为她是我们家的养女,在我妈妈的细心维持下,一点奇怪的风声都没传出去,”说到这儿,孟恨水的手指向上指了指,“我们以前就住在五楼。” “我,春红,我妈,孟昭林,孟向江。” “我们五个人就挤在那小地方,但生活得很开心,每天都特别好。当时我和春红睡一张床,她有次偷偷跟我说她希望这辈子都这样,永远和姐姐在一起。” “那时候我答应她了,所以我不能失信,她失踪后我一直在找她。” 姜厌问她:“孟春红是怎么失踪的?” 孟恨水抿了抿唇,从表情上看她似乎很抗拒回忆这件事,但她深吸一口气,还是回答道:“春红失踪那天是个大晴天,当时长夏市接连出现七起儿童失踪案,好几所小学都停课了,但春红所在的小学没有。” “那阵子一直是我妈来回接春红上下学,四月初,孟昭林忽然说他来接送春红,因为他是刑侦大队的。” “虽然因为能力问题他都十多岁还在和一群刚毕业的大学生抢活干,但我们都对他的职业有滤镜,所以也相信他能保障春红的安全,也就是从那天起,他开始步行接送春红。” “我现在都能想起来春红那时候有多开心,”孟恨水轻声道。 她的声音非常好听,这会儿又轻又沙哑,带着股莫名动人的味道,“春红已经十岁了,前八年寄住在陌生人家,后五年和我们住在一起,由于孟昭林自觉对不起我妈,所以一向对她冷淡,那几天是春红笑得次数最多的几天,她这辈子的笑都在那几天用尽了。” “四月十四号,孟昭林匆忙回家,他还没说话,我妈妈看到他空无一人的身后,直接就晕了过去。一片兵荒马乱,孟昭林说他只是去了一趟公厕,刚出来春红就不见了,于是我们全家都开始找,公厕周围没有监控,我妈和他大街小巷地找,报警求着警察帮忙找,但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我那时候念初,知道妹妹失踪了,但总觉得她会突然出现,所以反而没怎么伤心。晚上孟昭林回家,我像往常那样拿起他的手机玩贪吃蛇,发现手机总是时不时跳出消息,我就好奇地点开了。” 孟恨水形容道:“界面上有个小红点,它在一堆路标之间快速移动,最终停在了长夏车厂。我那时候不懂这是实时追踪器,只是关了软件继续打游戏,后来孟昭林从厨房出来,看到我在玩他的手机连忙抢了过来。” “那时候他抢得太用力,把我吓哭了,妈妈以为我是为妹妹哭,但不是,我后来哭了很多次,都在为春红哭,只有那次不是。” “孟昭林掐我掐得实在太狠了,我在为自己拥有如此狠心的父亲哭。” “后来的你们大概也知道了,”孟恨水接过沈欢欢递来的水,抿了一口,轻声说,“孟昭林在长夏废弃车厂的地下室找到了那群失踪的孩子,但独独没有找到我的妹妹。” “春红太聪明了,她在车子停下来后偷偷跑掉了,但她没有跑回家,再也没人见过她。” 孟恨水说:“我觉得春红是发现孟昭林的真面目了,她是猜出她被绑架的真相了,所以她不想回家,她现在应该在很远的地方,或者就在长夏市兀自生长。” “她不回家了,我没有妹妹了,我该为她报仇,也该为我这辈子永远缺失的那声姐姐,报仇。” 孟恨水的目光盯着水杯,水纹一圈圈荡开,她忽然笑了笑:“之后便是二月桥藏尸案。” “那时候中央调查组马上要来了,二月桥案的凶手却迟迟没有找到,孟昭林很怕他得之不易的地位,二月桥案的受害者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女生,于是他把视线落在我身上,就像四一七拐卖案时,他把视线落在春红身上一样。” “我们都是他向上爬的工具。” “那天他撺掇我去朋友家玩维持友谊,他说会来接我,结果我刚从朋友家离开他就说临时有事。” “那时候他就候在二月桥的不远处,在监控死角看我从桥上走过,看我走了几百米远,看我被陌生的男人拖进草丛,但他就在车里一动不动,不过来,不说话。” “我知道他记下了罪犯的样貌,也知道他希望我死了,因为死人不会说话,不会说为什么要在深夜独自过那个桥。” “不是每个父母都爱孩子,我父亲他不爱我。” 这句话被孟恨水说得咬牙切齿,但眼眶又突然红了,她脸上的笑比哭还要难看。 任谁都可以看出来,她不是在希求孟昭林的爱。 她是在悲痛她作为父亲的孩子却从未获得过父亲的爱。 缓了一会儿情绪后,孟恨水继续道:“我学过散打,我把那个杀人犯打得牙齿掉了好几颗,我跑回了家,孟昭林回家找我,他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跟我说他是因为加班才没去接我,可我拆穿了他。” “我说我要去录口供,我会说这次的行动是我强制要求他配合我的,是我不顾劝阻非要去把杀人犯引出来的。” “我跟孟昭林说我知道他的所思所想,我说我从来都讨厌春红这个私生女,她死了才最好,我说我妈已经去世了,我说全世界我只有他了,我会配合他的一切行为。” 孟恨水说:“孟昭林信了。” “因为当时的我如果录真实的口供,他这辈子的职位或许就到头了,所以他在听到我的口供后,相信了我。” 姜厌说:“你并不想让他停职察看。” “而且他有很多理由说明他为什么没有去接你,这件事情说到底都只是你的推测,你没有证据。” “是的,疑罪从无。” “我知道就算我说了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孟恨水轻声道,“这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让他死,这是他应得的。” 姜厌:“所以你还是觉得孟春红死了。” 听到这句话,孟恨水忽然闭上了眼睛,她刚才用大段的话压住的情绪突然决堤,泣音伴随着大颗的眼泪从眼眶涌了出来。 这个哭太突然了,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沈欢欢下意识去拿纸巾,孟恨水弓下身子,摇了摇头:“一定还活着。” “一定还活着的。” 姜厌也不和孟恨水纠结这一点,她等孟恨水情绪平复后,问道:“苏知渔呢?” “苏知渔是怎么死的。” 孟恨水缓缓直起身子,她飞速用手蹭过眼角:“我对不起知渔姐。” 她轻声道:“二月桥案后的半年,长夏市出现了一起拔舌虐尸案,几个受害者也是我的年龄段,孟昭林想让我找个同龄女生去那些出过事的街道走一走,引出犯人。” “可我怎么可能去害别人,于是我想干脆用这件事把孟昭林的犯罪证据落实,之后我便联系了知渔姐。” “我告诉她我会和孟昭林在旧厂房商量这件事,孟昭林从不通过通信设备跟我说这些事,每次他还会搜我的身,确保我什么都没有带,我没办法录出他的犯罪事情。” “那时候我让知渔姐拿着录音笔和摄像机站在厂房五楼门口,最好能开个直播,把孟昭林说的话全部公布于众,但是我失策了。” “那天孟向江突然回来了。” 孟恨水伸出手指着卧室,她的目光遥遥落在卧室那扇不大的窗户上。 “我那时正在卧室里跟孟昭林说话,突然看到知渔姐的身体在窗户外垂直坠落,她的裙子鼓着风,满头的黑发逆风飞舞,我觉得我曾与半空中的她对视过,但又好像这一切都是我的幻觉。” “我那时候整个人都懵掉了,我特别特别想哭,但是不可以。” “砰的一声,她碎在地上,孟向江甩上门。” “他说他在门外遇到一个女孩,结果那女孩看到他就跑,他追到房顶,看她从顶楼摔了下去,”孟恨水说,“孟昭林怀疑知渔姐到这里的原因,他怀疑我,为了打消他的怀疑,我当着孟昭林的面戴着手套给知渔姐搜身,最后从她血肉模糊的手里抽出一只带有摄像功能的录音笔。” “录音笔里什么都没有,我与孟昭林离开,孟向江报了警。” “知渔姐是个特别特别好的人,她自信到浑身都在发光,优秀得几乎不真实,”孟恨水半阖上眼睛,“她实在是太耀眼太让人想依靠,所以我把我藏了多年的秘密告诉她,我没有任何证据,我说的一切都只像是我的臆想,但是她信我。” “她要是不信就好了。” 孟恨水说到这里,表情已经近乎麻木: “从那天起,孟向江也必须死。” 她飞快说起后面的事情:“年前,很巧合的情况下我遇到了黄鼠狼讨封,后来我问过它为什么找我,它说我半生坎坷命运多舛,大概是不想再体验这种人生了,所以很愿意把来世为人的机会让给它。” “它说对了。” 孟恨水说,“我不仅把来世为人的机会让给它,还让了更多的东西,我大概有很多很多辈子都不可以再成为人了,我所有世的福运与机缘足以让它修炼成道,而它必须去尽力满足我的愿望。” “于是我用年为孟昭林设计了一个只属于他的陷阱,那些因床垫而死的老人身上都有命案,我手里有他们犯过错的证据,无论是尚德民猥亵陆婧荣致其崩溃跳楼,还是李荣海拒绝赔偿致陆家夫妻自杀,他们都背着人命。” “婧荣妹妹我以前见过,”孟恨水轻声形容道,“她喜欢扎麻花辫,有些土气,但性格特别乖,说话也轻声细语的。我以前性格孤僻,和她不太熟,但我还记得她在我过生日时突然拉过我的手,给我唱生日快乐歌。” “那真是很奇妙的一种体验。你能想象吗,你以为根本不熟的人,她记得你的生日,会给你准备惊喜,会很认真地给你唱歌。” “但是她也死了。” “我生命里遇到过很多很宝贵的女孩子,她们都被这个世界推搡着走向死亡。” “我为她们报仇,也为自己报仇。” “现在时间到了,该死的人就剩下一个,一会儿我会实名举报孟昭林,有了这次床垫案的证据,再加上我对二月桥案的重新陈词,警局应该会重启八一七案与二月桥案。” “我想着孟昭林或许还是不会死,但最起码可以蹲很多年的牢,他已经不年轻了,现在的结果虽然和我的初衷不一样,但也姑且可以接受。” 世界一时安静。 许久,沈欢欢问道:“为什么不直接让黄鼠狼杀死孟昭林呢?为什么要绕这么多的弯,最开始你只是想让他死不是吗?” 孟恨水静静地坐在沙发上。 片刻后她突然露出自嘲的表情,或许也不是自嘲,而是在嘲讽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因为做不到。” “因为孟昭林是大善人,因为他福瑞加身,因为黄大仙根本伤不到他。” 沈欢欢低叹一声,她明白过来了。 孟恨水苦笑道:“四一七案里,孟昭林挽救了无数个家庭,救了上百个孩子的命。” “相比于他们,我妹妹的命太轻微,她一个人的命太不值钱。” 姜厌:“你有没想过,假如你的举报讨不到什么人的支持——” “当然想过。”孟恨水说。 “这个举报无异于说那些孩子的命都是用我妹妹的命换来的,这个说法实在太沉重,那些家庭或许不愿意去听,也永远不会去相信。” “可是事实就是如此。” “我的妹妹在这世界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孟恨水紧咬住唇,因为太过用力,她的面部表情变得有些僵硬,她忍下哽咽的声音,一字一句道,“如果她还活着,该知道世界上还有人在找她,如果她死了,她的尸骨落在大地的任何一处都该掷地有声。” “她的生命是一声巨响。” 44 清醒梦 梨花树下 直播间沉寂下来。 许久, 弹幕滚动。 【我觉得孟恨水不会受到罪罚,逃脱罪罚的人太多,她只是当了正义的枪。】 【如果孟恨水拿着她手里的证据去报警, 她也会坐牢吧?而且时间还不会短。】 【同意楼上, 苏知渔之死她瞒报, 二月桥案她谎报,就连床垫藏蛇案也是她一手设计, 我不知道具体死了多少老人, 但她杀了人是事实。】 【杀了该死之人算是犯罪吗?】 【算, 但我私心觉得可以理解。】 【但归根到底是犯罪, 而且孟向江…我不知道当时的具体场景,他把苏知渔追赶到顶楼是真,但是苏知渔很可能是自己不小心掉下去了, 孟向江可能罪不至死?】 【我不知道了, 我不知道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但无论如何该给孟恨水一天, 孟昭林必须被曝光!】 的确如此。 沈笑笑问孟恨水:“你有你妹妹的物件吗, 如果有的话,我可以帮你确定一下她是生是死。” “不过,”沈笑笑抓了抓头,“你真的想知道吗?” 如果不去确定, 孟春红在孟恨水的心里就可以是一直活着的, 她只是不想回家。 而一旦去确定, 孟春红便只有一半的几率活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另一半概率,她已经死于某天某刻。 “如果一会儿上身成功,你妹妹便是死了。” “如果失败了, 她便是活着,超管局肯定会让擅长追踪的通灵师帮你找到妹妹!” 沈笑笑有些纠结地看着孟恨水:“你要试吗?” 孟恨水发誓她这辈子都没有面对这么难的选择。 片刻,她艰难道:“你真的可以做到吗,你…你们为什么要帮我?” “当然可以做到,我很废物的啦,我就只会干这个。” 沈笑笑拍了拍胸脯:“而且你很好啊,要是我姐姐这么没了,我也会把罪魁祸首杀了,统统杀光!” 沈欢欢拽了自家妹妹一下。 沈笑笑捂住嘴巴。 片刻后她不好意思道:“跑题啦,所以你想不想知道啊。” 孟恨水抿紧了嘴唇,视线转了一圈,慢慢落在姜厌身上,此时姜厌正低头看着手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如果是你,你会想知道吗?” 孟恨水突然问道。 周围没有人声,姜厌抬起眸:“你在问我?” 孟恨水点头。 “当然要知道。” 姜厌没有任何思考,平铺直叙道。 “如果孟春红死了,你待会儿便可以看到她的灵魂,如果她活着,你不久后也可以看到真实的她。” 姜厌挑起眉:“你见过比这还要上算的买卖么?” 孟恨水直视着姜厌,许久,她点了点头,轻声道:“没有见过。” 说罢她闭了闭眼,像是下定决心般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个钱夹,而后从钱包的夹层里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照片。 是张卡通大头贴。 满脸稚嫩的小女孩在照片里张牙舞爪的,漆黑的眼瞳古灵精怪地转向孟恨水,两只手放在她脸颊上,正在学老虎咆哮。 “这是十几年前我带春红去拍的,那时候三块钱可以拍一板大头贴,她每次考试进步我都会带她去拍,”孟恨水说,“这张照片被她放在铅笔盒里,她失踪后我就随身带着。” “带了十三年了。” 沈笑笑接过大头贴,而后盘腿坐好,紧接着她从兜里翻出一张昨夜刚画好的符纸,左手的无名指与小指自然弯曲,食指中指夹住了黄符。 晦涩难懂的咒法从她嘴里熟练地念出,沈笑笑闭上眼睛,头发被不知道从哪来的风带起,不知道过了多久,沈笑笑毫无征兆地睁开双眼。 她的瞳孔变成了极为深邃的黑。 今天沈笑笑没有化妆,这如浓墨的眼瞳与她雪白的肌肤形成剧烈的反差,诡异非常。 第一期时姜厌曾让沈笑笑招袅袅上身,但是因为袅袅还活着,所以上身失败,之后姜厌便离开去找袅袅,故沈笑笑招夏晴上身的时候她没有见到,所以这还是她第一次亲面降灵。 不过姜厌先前听沈欢欢说过,只要沈笑笑降灵成功,她的瞳色就会变成对方的瞳色。 如此看来,沈笑笑应该是成功了。 孟春红死了。 沈欢欢不忍地转过脸,孟恨水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她认识这双眼睛。 这会儿沈笑笑的面部表情显然是茫然的,她眨了眨眼睛,环顾起四周,直到看到孟恨水,她的视线忽然不动了。 “你…” 孟春红又仔细看了几秒:“你和我姐姐长得好像啊。” 孟恨水哽咽地捂住嘴。 即使早有预料,但被真相击中的那刻她还是感到无法言明的悲哀。孟恨水的情绪破碎到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她断断续续地一边摇着头一边问自己的妹妹。 “你…你今年多大?” 孟春红听到孟恨水的话,直愣愣地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仰着脸笑起来。 “原来真是我姐姐,怪不得这么好看。” “我今年十四啦。” 也就是说孟春红是在失踪一年后去世的。 十三载过去,十三岁就失踪了的孟春红,永远停在了十四岁。 听到这句话的下一秒,孟恨水脸上的泪水完全无法控制地往下流,她呼吸都开始不畅,胸腔几度起伏,但孟春红就像感知不到孟恨水的痛苦与绝望一样,弯着眼睛笑,笑出了一对小梨涡。 “吓死我了,我刚才恍恍惚惚的,还以为姐姐也死了呢,所以小小试探了一下!幸好幸好,姐姐活着就好。” “所以我这是被施展了召唤术吗?”孟春红左看右看,很是好奇的样子。 沈欢欢点了点头:“只有五分钟。” 孟春红恍然地哎了一声,她又把脸转向了孟恨水,语速稍稍加快。 她认真道:“哎呀,姐姐你不用难过,也不要哭,我过得超开心的,我死掉是因为出了意外,和别人没有任何关系,虽然逃跑后只多活了一年,但那一年我过得特别特别好。” 孟春红从沙发上跳了下来,她像是要说什么关乎姐妹俩的秘密,凑到姐姐耳边,轻快道:“山珍海味吃到吐,绫罗绸缎扔着玩。” 顶着孟恨水茫然的目光,孟春红笑得狡黠又灵动。 “我穿越啦。” “——羡慕吧?” * 孟春红以前叫孟娇。 她不喜欢这个名字,好像她有多娇气一样,她明明一点都不娇气,七岁就可爬树摘果与狗搏斗,八岁就成了称霸一村的小霸王。 牛逼得很。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孟春红小小年纪就懂了人情世故,村子里吃席,她拿着白开水挨个敬酒,敬酒词说得溜到起飞,惊倒一片大人,家家夸她以后会有大出息,孟春红很满意。 她也觉得她会有大出息。 那种称霸十个村的大出息! 不过她爸不觉得她有大出息,一回家就赏她十个脑瓜崩,疼得她呲牙咧嘴,妈妈也让她乖乖在家待着,要有个女孩儿样。 孟春红纳闷得很:“我哪儿不像女孩了?” 难道是她的寸头不像女孩?可这不是因为家里穷没钱买水吗,寸头好洗头啊。 但自那之后孟春红就在意起来。 她开始留头发,八岁的生日刚过,她的头发长过了耳朵,妈妈突然让她用家里的水洗头,孟春红很在意这件事,因为按照常理她都是去村子的小溪边洗头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果不其然,孟春红刚洗完头就被爸爸拉着上了村里的大巴。 这是孟春红第一次离开村子,她趴在车窗上看着一堆堆的稻谷越来越远,直觉这个场景很久不会再见。 她的预感一向很准,她的确再也没见到那片稻谷地。 那天,孟春红第一次知道自己不是爸妈的亲女儿,她被她爸揪着后衣领让她对一个陌生臭脸男喊爸,她不说话就狂敲她脑瓜崩。 孟春红身上有两个优点。 敢作敢当,能屈能伸。 为了脑门的健康,孟春红矫揉造作地喊了声爹,这句话被门外的漂亮阿姨听到了,漂亮阿姨把她留了下来。 此后孟春红鬼哭狼嚎了整整三天,她就不该能屈能伸!就不该! 不过这种悲伤在三天后蹭的一下消失了。 漂亮阿姨领来了一个漂亮姐姐,说这个姐姐刚从姥姥家回来,以后两人就同住一个房间睡一张床。 漂亮姐姐歪着头瞅她,过肩的长发柔顺地贴着脸颊,睫毛像个小扇子一样扑闪来扑闪去,孟春红发誓那简直就是电视上才能出现的大明星脸,漂亮姐姐过来拉她小手,孟春红害羞到脸蛋通红。 完了蛋了。 大城市的人果然精于攻心。 孟春红为自己的颜狗本色感到羞愧,但当她抱着漂亮姐姐入睡时,她兴奋地打起小呼噜。 俺老孟头也是有姐姐的人喽! 时光飞逝,八岁的孟娇成为了孟春红,十一岁的孟恨水与她一同长大,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好,在又一晚抱着姐姐入睡时,孟春红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记不太清八岁以前的时光了。 她的回忆里满满都是姐姐。 所以她拍醒了昏昏欲睡的孟恨水,像发誓一样说:“我希望就这样永远和姐姐在一起。” 孟恨水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但还是捏了捏妹妹软乎乎的小脸。 “好呀,永远在一起。” * 孟春红十三岁那年,长夏市接连出现了好几起拐卖案。 那时候恰逢孟昭林有个升官契机,他要和三个人竞争支队副队长,说不定就可以凭借年龄优势取胜。全家都对这件事很上心,毕竟升官等于涨工资,五个人挤一个四十平米的房子实在是有些难受,柳阿姨老早就想攒钱换个房子了。 那阵日子,孟春红每天都在日记本里偷偷给孟昭林加油鼓劲,根本没在意这劳什子拐卖案。 首先她只有十三岁,谁都救不了,这事儿用不着她去操心。其次嘛,孟春红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小朋友,什么糖果骗局啊,帮忙找小狗啊,带着她去找爸爸妈妈啊,这些人贩子的低级伎俩根本骗不到她。 但她不担心,不代表柳阿姨不担心。 柳阿姨简直是她见过最善良的大美人,她十三岁了,已经懂了私生女有多讨人嫌,可是柳阿姨就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对她,什么都不跟她讲,但她知道她其实就是个寄居在别人家里的小蛀虫。 整个三月孟春红都是牵着柳阿姨的手上学的,放学也牵着,柳阿姨的手又软又白,还香香的,她每次牵着的时候都既开心又愧疚。 柳阿姨应该牵着姐姐上下学的。 姐姐虽然比她大三岁,但也还是小朋友,姐姐才是柳阿姨的亲女儿。 三月底,孟春红不太想让柳阿姨送自己上下学了。 她整天在笔记本里算计着要如何提出这一点,孟昭林和孟向江的对话为她提供了契机。 那天柳阿姨在厨房做饭,孟昭林与孟向江在卧室里小声说话,她当时有个卷子要签字,所以小心翼翼推开门,推出了一条门缝。 “恨水的岁数有些大了,那些都是**岁的,最大也是十一二岁,春红合适。” 是孟向江在说话。 孟春红一向不喜欢自己这个爷爷,觉得他抠门又小题大做,但此时孟向江脸上的表情第一次让她感到害怕。 “合适归合适,但我还挺喜欢这丫头的…嘴甜还会主动洗衣服做饭,以后是个孝顺的,恨水就是个闷葫芦,一巴掌打不出三个字,”孟昭林话音刚落,就把声音压得更低了,“而且爸,您那提议是不是太冒险了点。” “这种钓鱼执法在公安内部还挺常见的,最近上级已经在开会讨论了,我可以跟上级提让春红试试,到时候她的安危也能被保证...”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你个没出息的!”孟向江忍不住提高了嗓门,又赶忙降低声音,“钓鱼执法是常见,但你以为那功劳轮得上你?肯定是你上级升官加爵,你就还是个小小的侦察员!你趁他们商量好前主动出击才行!” “再说了,长夏市公安内部是个啥情况你不知道?咱这地治安这么乱有谁管过吗?他们能力就不行,混吃等死的一群人,就算春红...他们也想不到你!” 孟昭林迟疑道:“可是春红她...” 孟向江打断了他。 “小柳平时把我照顾得挺好,而且恨水才是你明面上的亲闺女,春红就是个领养的,连户口都是别人家的,查起来和你就没血缘!就她了,一个女娃有什么好想的,以前在村里都是溺死的命,你赶紧晋升,我还盼着我儿子当上支队长嘞!” 卧室没有开灯,孟昭林的身影彻底隐在黑暗中,看不出任何表情。 “我再想想。” 他低声道。 孟春红悄悄把门缝合上了。 虽然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也不清楚钓鱼执法是个什么意思,但孟春红潜意识里知道不是个好事,她心脏跳的飞快,卷子被她攥成一团,急促的呼吸用了很久才平复下来。 这时孟恨水放学了,她一放学就跑去厨房看妈妈做了什么饭。 三分钟后,她拿了一个冒着热气的排骨块跑向妹妹,“春红,是红烧排骨——” “刚出锅的,你快尝尝。” 孟春红猛地回过神,她下意识对着姐姐露出甜甜的笑,伸手就要接,孟恨水连忙抬高了胳膊,“说多少遍啦,你仔细着点儿,拿着骨头边,别烫着了。” 于是孟春红捏住了骨头边,在孟恨水笑盈盈的目光中慢慢吃掉了排骨。 饭桌上,孟恨水给孟春红夹了好几块好咬的排骨条,孟春红一边啃着香喷喷的肉,一边时不时瞅孟昭林一眼,她直觉孟昭林会说什么话。 果不其然,在孟春红吃光三块排骨后,孟昭林开了口。 他看向孟恨水,“恨水啊。” 孟恨水抬起头:“什么?” “最近那个拐卖案有些危险,咱家周边小区失踪两个小孩了,你看你们学校也不放假,要不我…” 孟春红手里的骨头掉在了地上,她发现自己的手指在发抖,虽然不知道为何在抖,但就是颤个不停。 她试图弯腰去捡骨头,结果衣袖带倒了身前的碗筷,陶瓷碗落地的清脆声打断了孟昭林的话。 柳梅连忙上前收拾碎掉的碗,“不要紧不要紧,碎了好,岁岁平安啊春红。” 孟春红的眼眶突然就红了。 她抬起脸:“爸。”她说:“您来送我上学吧,我好害怕。” * 孟春红这些天总觉得很难受,无论是孟昭林紧绷的情绪,还是莫名痒的后背。 她在乡下时总被人用不友善的眼光看,长期以往她身体形成了一种机制,只要有人在看她,她就会后背发痒。 但每次转过头,什么都没有。 孟昭林又在拍照了,摄像头对着自己,像是在自拍,最近他很喜欢时不时回下头,然后拍张照片。孟春红猜不透他在做什么,于是愈发紧张,但她每次回家后都会笑,更频繁地笑。 她试图压下心底的不安。 但也不是总会不安,比如孟昭林突然送了她一支笔,这就让她有些开心,再比如抱着姐姐睡觉的时候,她每次和姐姐贴贴都会觉得很幸福。 四月十四号,那天孟春红罕见地吃了两个包子。 孟春红后来总会想到这一天,其实一切都预示好了未来,无论是孟昭林让她穿上的粉红裙子,还是柳阿姨破了口的手指,亦或是她突然增加的胃口,最重要的是,出门前她忘记跟姐姐道别了。 于是再也没能道别。 放学途中,孟昭林把她领到了偏僻花园里的公共厕所,他说一会儿就出来,但三分钟,五分钟,十五分钟都没有出来。 孟春红站在公共厕所外,低着头数了会儿蚂蚁,而后后脑一痛,再醒来时,她已经在车上了。手被绳子捆在身侧,眼睛和嘴巴都被胶带缠住,弓着身体,像只濒死的虾。 好吧,原来不是所有的拐卖犯都会跟你聊天。 也有这种直接打晕扛走的。 孟春红知道挣扎根本无用,等人救不如自救,她的第六感再次救了她。由于最近的精神实在太不安,她在裤子口袋里藏了把手工刀,塑料的那种,很袖珍,但刀尖还算锋利。 她努力抻着胳膊把口袋里的小刀拿出来,一路都在磨绳子,不知道过了多久,司机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里不知道说了什么,但司机啐了几声后停下了车。 那人下了车,大概是太过自信,车门并没有锁,孟春红迅速在后座扯开已经断了的绳子,撕开眼睛和嘴上的胶带,从另一侧轻轻跳了下车。 孟春红舒了口气。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的福气在后头呢! 车子不远处是个废旧工厂,工厂侧面有片树林,孟春红脱下鞋子,一边往后看一边光着脚往树林里跑,直到她跑进树林,那个男人都还在低头打电话。孟春红在树林里跑了七八分钟,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捂着口鼻跳进了一个臭水沟。 她的身体紧贴着臭水沟的墙壁,整个人都埋在肮脏的废弃物里,不久后隐隐约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一动不动。 傍晚,万籁俱寂。 孟春红从里面爬了出来,虽然干呕了好几下,但她还是觉得有些开心,不是每个被拐的孩子都能跑出来的,她说不定还能救其他孩子呢。 孟春红仔细记下这个地方,趁着夜色往树林深处跑,半小时后她到了一片梨园。 现在正是四月,梨花开得旺盛,一眼望去全是醉人的白。 哪怕身上的味道很恶心,她也闻到了很淡的香。 孟春红忍不住踮着脚,凑近枝头去闻,这梨花可真好看啊,肮脏的满是臭气的污水从她头发上往下流,她怕把梨花弄脏,连忙退后一步。 这时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孟春红吓了一跳,她怕是拐卖犯追上来了,于是撒腿就要跑,但还没跑两步,那人就叫住了她。 “孟娇…?” 孟春红一愣,缓缓停下了脚步。 她转过头,身后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大伯,孟春红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张伯伯!” 张伯伯就是当年在村里说她会有大出息的人,张臣喜笑着点头:“真是娇娇啊,四年前我买了这块地,种了些梨树,好看吧?” 孟春红的眼睛亮起来:“好看!伯伯好有本事啊。” 张臣喜笑得更开心了,他打量了女孩几眼:“刚才我还以为认错了,但觉得眼睛像你…你咋把自己弄得这么脏啊?” 孟春红实话实说:“我被坏人追,就躲进臭水沟了。” “大晚上的太危险了,我送你回家哈,呃…你这满身的泥也太难受了,等等啊,我先去给你找点水冲冲脸,”说完,张臣喜就走向梨园深处的小屋。 孟春红想想,似乎的确如此,她总不能就这么回家吧?柳阿姨打扫屋子很辛苦的,她才不要把地板弄脏,所以她就站着原地乖巧地等张臣喜回来。 她左看看右看看,等着无聊了就对着梨树爱不释手地摸来摸去。 一道白光闪现。 天上忽然变亮,梨树也开始发光。 还没等孟春红反应过来,她就穿越了。 * 孟春红穿越的国家叫历国。 她刚穿来的时候,想了好几天这是个什么朝代,历国又是从哪个犄角旮旯蹦出来的小国,但是非常绝望,她对历史一窍不通,她整天上课就想着下课,一下课就想着回家找姐姐。 历史课是什么? 不好吃,不喜欢。 但总而言之呢,这是个不太富裕的国家,皇帝这人也不咋地,重徭役赋税高,百姓们都穷得满地吃草了,皇宫里的吃食却很不错。 孟春红很心疼外面的百姓,但宫里的嫔妃说她是既得利益者,纯纯属于站着说话不腰疼。 孟春红无话可说。 因为的确如此,谁让她不仅穿越了,还穿成了不咋地皇帝的妃子呢。 春贵妃。 啧啧,一步登天式穿越就是说她这种人。 起初孟春红还是有些想家的,但很快就不想了,毕竟想也没用,她又不知道怎么穿回去,而且皇宫的日子实在过于美妙,皇帝整日忙于政务,很少来后宫,后宫里加上她共有四个妃子,一个赛一个的好看,她是最不好看的那个。 “不愧是皇上,能被这么多好看小姐姐包围,”穿来的第二个周,孟春红一边嗑瓜子一边自言自语,“我要是皇帝就好了。” “我要推翻暴君统治,成为历国女帝!” 很不幸,这句话被皇帝听到了。 好话不出门,坏话传千里,当晚皇帝就冷笑着翻了她的牌子。 这是她第一次侍寝,孟春红的脸颊被掐得通红,皇帝来回扯她的脸蛋:“你是活腻了。” “女帝?啊?就你?” 孟春红也是个看过穿越剧的当代女生,她想像个正经穿越女那样夸夸其谈,然后获得不咋地皇帝的另眼相看,结果她刚说了一句“人人都有做皇帝的权利”,就被皇帝猛敲了个脑瓜崩。 “你是真活腻了。” 皇帝有些无奈地捏了捏眉心:“算了,我不和小孩计较。” 孟春红在心里呸呸两声,她百无聊赖地瞅皇帝的脸,越看越觉得这张脸分外熟悉。 熟悉的帅气。 孟春红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不咋地皇帝的脸和她以前喜欢的一个男团队长一模一样,拽酷狂狷特别帅,皇帝很明显被她赞叹的目光取悦,紧皱的眉心舒展开。 “去床上躺着。”他说。 孟春红赶忙回神:“可我才十三岁!” 皇帝言简意赅:“李妃十一岁进宫,杏妃十二岁进宫。” 孟春红不敢置信:“她们一进宫就侍寝了?” 皇帝颔首。 凡事就怕比惨,孟春红没啥想说的了,皇帝都发话了,她还能说啥,不就躺着吗,行吧行吧。 第二天天光大亮时,皇帝已经上早朝去了。 独守空房的孟春红爬起床,洗漱完,找了件舒服的衣服穿上。 皇帝是个死变态。 孟春红在心里小声骂,他还是少来后宫吧! 历国真的是一个非常小的国,皇帝的后宫只有四个妃子就算了,一个使唤的人都没有,干什么都要亲力亲为,孟春红匆匆给自己上好药,就往其他妃嫔的住处跑。 她的心灵受到了重创,必须要和其他美女贴贴才能好。 安贵妃是个二十岁的高挑美女,一见到孟春红,就拿起手帕捂嘴笑:“个子挺矮,跑得倒快。” “闭嘴吧你!”孟春红无能狂怒。 安贵妃笑得更开心了,她拿着药盒走过来,帮她涂后背上够不到的伤,但刚掀起衣服,脸色就阴沉下来,“见血了,你昨晚是不是挣扎了?” 孟春红笑道:“根本不疼诶,原来出血了啊。” “没挣扎,那是皇帝诶,我可不想掉脑袋。” 安贵妃不说话了,小心翼翼地给她上药。这时杏妃也过来了,杏妃大名林杏儿,是相府家二小姐,今年十四岁,进宫两年,已经是宫里的老人了。 她就是那个说孟春红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 杏妃臭着脸,拿了碟水果放在孟春红跟前,啪地一声,“爱吃不吃。” 安贵妃推开果盘:“昨天不还说讨厌春儿吗,这水果里铁定下了毒,谁爱吃谁吃,反正我和春儿不吃。” 杏妃嗤笑:“我吃一口你再吃?” 安贵妃:“那你赶紧吃。” 杏妃怒而狂吃三个苹果,安贵妃连忙救下最后两个苹果,塞给孟春红一个,抛给刚来的陈妃一个。 陈妃刚坐下就开始唉声叹气:“苦了妹妹了。” 孟春红咬了口苹果:“不苦不苦,姐姐们不都这么过来的吗?”她思索片刻,回忆道:“不过昨天狗…够帅气.皇帝说今晚想去你那儿转转,姐姐节哀。” 陈妃面色煞白。 她身体不好,大病没有,小病连天,根本没法折腾,一听今晚是她侍寝,扯着袖子就擦起眼泪。 那叫一个我见犹怜。 孟春红手有些痒,当即就要替陈妃擦拭泪珠,但被眼疾手快防住了。 陈妃满目悲伤:“不用你,我有手。” 孟春红:“…我就是想让你感受到姐妹的温暖。” 陈妃:“这倒也不必。” 这时安贵妃给孟春红上好药了,帮她把衣服放了下来,叮嘱道:“这两天不要碰水,大家都会帮你的。” 孟春红没懂:“帮我?” 杏妃依旧是那个臭脸:“在你伤口结痂前帮你拦着皇上。” 陈妃哭哭啼啼地点头:“咱们都是家族的弃子,互帮互助才能活得长久。” “弃子?”孟春红又不懂了。 杏妃频繁地翻白眼:“你当谁家受宠的闺女往暴君这儿送啊,倒霉催的。” “当年李妃…” 孟春红昨晚听过这个名字,但后宫只有四个妃子,并没有李妃,她静静等待后续。 安贵妃接道:“撞墙死了。” “皇帝喜欢她喜欢得紧,连续宠幸了一个月,怎么拦都拦不住,她实在受不住就撞墙了。” 在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控诉中,孟春红得出了结论:一声姐妹大过天,让暴君当场毙命去吧。 * 在孟春红穿越的半年后,安贵妃怀孕了。 其实她也怀过孕,但由于狗皇帝过于不节制,她的孩子还没到两个月就流产了,那血流得满床都是,狗皇帝直接生理性萎靡不振,一个月都没进后宫。 那一个月是后妃们最开心的一个月,学种花,学炒菜,学跳舞。 后宫大舞台,敢上你就来。 孟春红对此很是心痛:“我的痛苦,你们的快乐,人类的悲欢太不相通。” 陈妃咬着手绢摇头:“不是的,不是针对你。” “我们每次流产都是在床上,然后皇帝就会阳.痿一个月,咱们换着来,各有各的流产,让其他姐妹快乐已经足够。” 孟春红被深深说服了。 流产轮流转,这次轮到安贵妃了。 安贵妃先前已经流产过两次,这次她也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 但流产到底是太痛了,所以后宫姐妹们其实并不愿意这天太快到来,总想着拖一天是一天,于是今天杏妃缠着皇帝说非他不可,明天陈妃哭啼啼说要上吊自杀,轮到春红了,春红坐在狗皇帝的腿上给他背临时写的诗。 “伟大的皇帝啊,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 春红声情并茂道:“见不到你的每分每秒,时光都为之落泪!” 于是皇帝今晚就睡在春红这里了,春红迷迷糊糊地想这狗皇帝的文学素养实在不高,要是她当上女帝,她就让全国的小帅哥为她写七言绝句,公平竞争,能者上位! 拖啊拖,安贵妃怀孕三个月了,狗皇帝在又一轮后妃争宠中,义无反顾地奔向安贵妃。 春红一夜未眠,她眼里浮现出她流产那晚的鲜红,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她忍不住偷偷跑去安贵妃的寝殿外候着,就怕她出什么事。 她听到了安贵妃的惨叫。 听起来好痛啊,春红无助地在殿外站了一夜,天亮前才离开。 天蒙蒙亮,安然无恙的安贵妃拎着春红爱吃的苹果酥,敲响了她的门。 春红顶着黑眼圈开了门。 “我昨天做了一个梦,”安贵妃轻声说,“我梦到你在殿外陪着我。” 春红不知道要不要说。 她怕自己说了,安贵妃会尴尬,毕竟不是谁都想让姐妹知道自己惨叫了一整晚。 于是春红选择了撒谎:“梦都是反的!” 安贵妃气道:“好啊,这么说你昨晚睡得格外香甜?!” 春红哼唧地点了点头。 她伸手就要拿苹果酥,结果被安贵妃慌慌张张拍开。 春红一愣:“你不想给我吃了吗?” “小孩子心性!”安贵妃凶道。 “说多少遍了,你仔细着点儿,吹凉了再吃,别烫着了。” 春红总觉得这句话特别熟悉。 她朝着苹果酥吹了好几大口气,终于想起来了:“我以前吃排骨的时候,我姐姐也这么说我。” 安贵妃有些好奇了:“你还有姐姐呐?” 春红炫耀起来:“那是当然!她就跟个大明星似的…哦对你不知道什么是明星,总之我姐姐特别好看,声音也超级好听,她的理想是当个歌唱家。” 安贵妃:“懂了,就和我差不多好看,唱歌也差不多好听呗。” 春红瞪大眼睛:“哇,就你那七拐八弯的音调——” 两人笑作一团。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人明明笑得这么开心,抬起脸时,满脸都是泪。 安贵妃别过脸:“我是太开心了。” 春红擦净眼泪:“我也是太开心啦!” “苹果酥太好吃了,都把我感动哭了。” 安贵妃回去了,昨晚春红听到了那些痛苦的声音,今晚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皇帝再去安贵妃那里的,所以皇帝刚来后宫,她就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和她一起冲上去的还有杏妃和陈妃。 杏妃一马当先:“皇上我最近新学了个舞,您不是最喜欢我的腰了吗,我必须给您下一晚上的腰!” 陈妃抹眼泪:“皇上我心脏好痛啊,必须要被捂着才能睡着,您今晚可以抱着我睡吗?” 春红目瞪口呆,她磕磕巴巴:“我我我我,皇上我新写了首诗,绝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在床上念给您听!” 但是皇帝把她们全部推到一边,“你们也太缠人了,朕也知道自己有魅力,但是现在只有安贵妃怀孕了。” 他说:“哎你们不懂,怀孕有怀孕的妙处。” 春红愣在原地。 她目送走皇上,身旁的杏妃和陈妃齐齐叹了口气,杏妃用胳膊撞了春红一下,轻哼道:“春贵妃,我昨晚看见你了。” 陈妃也小声道:“我也躲在柱子后看见你们了。” 三人相视一眼。 大家都很温暖啊。 * 那晚安贵妃的惨叫声也持续了很久。 第三晚也是。 直到第四天,皇上依然翻了安贵妃的牌子。太阳从西落到东升,三个后妃站在安贵妃的寝宫外,整整一晚上,一点声音都没有。 天蒙蒙亮,皇帝提着裤子慌里慌张地离开。 春红第一个冲进寝宫,安贵妃虚弱地趴在地上,身下全是血。 “狗皇帝真不是东西,”安贵妃看到了春红,轻声跟她吐槽,“不过你们又有开心的一个月可以过了。” 春红给她披上被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安贵妃把脸贴在地面上,许久后,她像是终于有了些力气,对着春红抬了下手指,春红连忙俯身去听。 “春红小宝贝,”安贵妃慢慢阖上眼睛,说,“我不叫安贵妃,我叫安如昼。” 杏妃也听到了这句话,缓缓道:“林杏儿。” 陈妃紧跟道:“我叫陈沁雪。” 春红失声痛哭。 安如昼死在半小时后。 她的尸体是三人合力埋葬的,安如昼的坟堆旁有个很小的土堆。 林杏儿解释道:“那是李妃的。” “她的名字叫李念秋。” 陈沁雪抹着眼泪:“我们是没人爱的后宫五人组。” 林杏儿拍了拍小土堆:“但我们可以是互相挂念的后宫五人组。” 春红举起小手:“那个…”她颤颤巍巍道:“其实我有人爱。” “我姐姐特别爱我,她一定还在找我。” 林杏儿怒视孟春红:“你个没眼力见的,炫耀个屁?” 陈沁雪:“就是!” “叉出去!” 时间过得很慢,安贵妃死后,春红觉得时间变得好慢。 好慢好慢啊。 以前她和安贵妃的关系最好,安贵妃对她就像对亲妹妹一样,要不是春红已经有了个很好很好的姐姐,她肯定要跟安贵妃拜把子的。 春红整天都在怀念安贵妃,经常忘记了吃饭,只在特别特别饿的时候才去厨房拿些吃的。 清蒸八宝猪,江米酿鸭子。 满满都是山珍海味,但春红吃了几口就全吐了。 大概是太难过了,这些东西吃起来就像馊掉的菜叶和发霉的馒头。 皇帝的行为一如往常,他一个月没有来。 如果安贵妃还在的话,大家这会儿一定载歌载舞。 但生者怀念死者,没有白色的衣服,最起码要有白色的心情。 后宫大舞台倒了,留下三个茫然不安的后妃。 在安稳日子的最后一天,春红觉得自己应该快十四岁了,于是便过了十四岁的生日,杏妃和陈妃都来了,没什么礼物,于是一人亲了她脸颊一下。生日过了,春红在椅子上坐了一整晚,天亮了就呆愣愣地看着寝宫外,她最近瘦了许多,掀开衣服,肋骨清晰可见。 她觉得她是撑不过狗皇帝的折磨了。 但皇帝并没有来后宫。 这个月没有来。 第二个月也没有来。 春红收回了先前的话。 她等不到被折磨死了,她立刻就要饿死了。 杏妃与陈妃也很饿,以前皇帝每天来的时候时不时会给大家带东西,都是很有意思的玩意,馒头味的牛肉,白菜味的鲈鱼,皇上说这些都是其他国家送来的贡品。 几人也不怀疑。 虽然历国是个老破小,但谁规定不能有附属国了? 不过历国到底只是一个老破小,在皇帝消失的第两个半月,他终于来了后宫。 他看着瘦成竹竿的三位后妃,叹了口气:“国破了。” “相识一场,我本来是过来给你们收尸的,原来厨房里这么多吃的啊?”皇帝感慨道,“真能活。” 杏妃有气无力道:“傻叉。” 皇帝没有生气,大抵是国破了,他也没什么一国之主的尊严可言了,他摇了摇头:“算了,大家互相道个别吧。” 听到这句话,杏妃的眼睛微微亮了。 春红垂死病中惊坐起,“你要放我们出宫?” 陈妃攥紧了手里的手绢,她最近身体愈发不好,全靠一口气撑着,但听说可以出宫,也摇摇晃晃从床上坐了起来。 “出宫?”皇帝的表情像是便秘,憋了会儿,终于噗嗤一下笑出声。 “我是让你们互相道别,不是让你们和我道别。” “你们是要给历国陪葬的。” 说完皇帝就走了。 他刚走不久,天上就下起雨,不过几分钟这雨便变成了倾盆大雨。 打得人脸生疼。 春红仰头看了会儿天,用手擦了擦脸,满手的黄沙污垢。 “天上怎么下沙子啊?”她不懂。 杏妃与陈妃也不懂。 慢慢的,三人的脚边都是沙子,这沙子越堆越高,堆到了小腿,推到了胸口。漫天尘土,春红眼睛都睁不开了,她大声喊道:“要是我能穿回去,我再也不喜欢那个男团队长了!” 陈妃:“啥是男团队长?” 春红蹭了把脸:“甭管他是啥,狗皇帝就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陈妃懂了:“原来你也喜欢白毛弟弟,皇帝这人是坏,但长得真帅。” 春红:“可是男团队长是黑毛。” 杏妃:“你们说啥呢,这皇帝不黄毛吗?” 三人相视一眼。 忽然都不说话了。 许久,春红失声痛哭,地窖里的哭声此起彼伏,地窖外的张臣喜驾驶着推土机把一切罪恶掩埋。 梨园被政府高价收购,这里即将建造一个游乐场。 长夏市最大的游乐场。 但春红不知道这些。 黄土漫过她的脖颈,充斥她的口鼻,包裹住她遍体鳞伤的躯体,她的意识在模糊。 冥冥之中她好像听到有人问她后不后悔。 她一生的痛苦似乎都从她打断孟昭林的话开始,如果那时候她没有主动提议,被孟昭林接送的该是孟恨水才对。 不被孟昭林设计,她就不会被拐卖,不会被囚禁,不会在离人间只有几米远的地方为张臣喜演一场皇帝梦。 可她不后悔的。 她的第六感好不容易生效这么一次,竟然换下了姐姐,这也太好了。 孟春红在窒息的痛苦中,满怀欣喜地想。 小蛀虫也可以是大英雄。 45 《清醒梦》结束 大家都会爱她。 孟春红讲完一切后, 牵着唇角露出一个笑容。 “没想到还能见到姐姐,”她眼睛亮亮的,“这也太酷了!” 但是孟恨水没有回应她。 时间陷入凝滞, 空气都不流动了, 孟恨水的四周一片空鸣,耳膜嗡嗡作响, 她觉得眼睛好疼,耳朵好疼,四肢都开始疼, 她的灵魂像是被什么东西击穿了,四面八方涌来的冷风不断穿过她的灵魂, 留下密密麻麻的孔洞。 好疼啊。 她痛苦地瑟缩起来。 谁都没想到会是这样。 在姜厌原来的设想中, 孟春红很可能是在逃跑过程中激怒了绑匪, 因而被失手错杀埋在某处, 只是绑匪对警方隐瞒了这一点。 她没想到孟春红遭到了二次绑架,不仅是姜厌,任谁都不会想到孟春红被同村长辈在地宫里囚禁了将近一年。 危险无处不在。 【...........】 【不知道说什么了。】 【一句话都不想讲,我好难过。】 【刚才听春红说自己穿越了的时候,我还考虑了下穿越的可能性,没想到会是这样...】 【地宫里的五个女孩都好好啊。】 【我刚才听的太难受了,名字那里没仔细听, 但我记得都很好听。】 【她们的父母给她们好认真起了名字,一定没想过这些名字会出现在如今这个场合。】 ... 【有春红这样一个妹妹,我也会报仇的。】 【她才不是小蛀虫,她妈妈也没有错,从头到尾错的都是孟昭林。】 【孟春红是英雄,她才是八一七拐卖案的功臣。】 【是啊她才是功臣, 她为什么要被大家遗忘?孟昭林和孟向江又凭什么活得那么好??】 ... 【你们没发现吗?即使在刚才,孟春红也在最大程度地安抚孟恨水的情绪。】 【用诙谐幽默的方式讲述最悲惨的故事。】 【故事中途我只觉得怪异,无以言明的怪异,什么是馒头味的鲈鱼,为什么所有山珍海味吃起来都是烂菜叶味,直到最后我才明白孟春红遭遇了什么,那五个女孩到底都遭遇了什么。】 故事太长,已经超过了五分钟,沈笑笑的身体已然承受不住,两行鲜血从她鼻腔里流了出来。 沈欢欢见状连忙拉起孟恨水。 “跟你的妹妹说再见,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孟恨水的身体被拽得摇摇晃晃,她紧盯着沈笑笑,亦或是沈笑笑的眼睛。 她的眼睛有她的妹妹,她知道。 孟恨水的喉腔剧烈震颤,但一言不发。 “就算不说她也会走的,”沈欢欢看出了她的意图,轻声道,“之前不就没来得及告别吗?” 眼泪瞬间从孟恨水的眼眶里汹涌而下,她被沈欢欢的话吓到,怕这次也来不及,所以急促道,“春红。” 孟春红歪着脑袋看自己的姐姐。 在被排斥出沈笑笑的身体前,她听到了姐姐的告别。 “我好想你。” 孟春红心想这不就巧了嘛,她也好想。 * 孟恨水与几人告辞。 她要去挖妹妹以及另外四个女孩的尸骨,十二年过去了,这些女孩子肯定已经被催磨成白骨,但无论她们变成什么样子,都必须重见天日。 超管局已经派遣合作的警方前往,这些警察有人本身就是通灵师,有的家中亲友是通灵师,上次在蚕村实行抓捕任务的也是这批警察。 上午十点,长夏市最大游乐园通知闭馆,十点四十,游乐场内人员全部清空。 十一点,警笛长鸣。 警车为挖土机开路,行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迅速避让开,一路目送。 “好像是去游乐场的路啊?” “咋回事,咋还动用上挖土机了?” “这阵势也太大了,感觉是出大事了!” 数台挖土机一起工作,数不清的地砖被掀起,巨大的摩天轮轰然倒地溅起漫天黄沙,挖掘工作从上午进行到晚上,从第一天晚上进行到第二天下午。 无论是工人还是警察都有条不紊地轮班工作,力图在最短的时间内挖掘出五个女孩的尸骨。 孟恨水坐在土堆上,时不时低头喝些水润润嗓子。 “我们给你带了饭。”沈欢欢说。 孟恨水摇头:“我先不吃了,谢谢你们陪我。” 沈笑笑蹲坐在一边,大大咧咧道,“哎呀,这有啥。” 她昨天降灵结束后就陷入昏迷,今天中午才睡醒就和姐姐过来了。 “也不知道要挖多久…”虞人晚小声感叹了句就专心致志地吃起盒饭,小哇笃笃笃一阵啄就把盒饭里的肉全叼走了,美滋滋地飞去枝头上站着。 漂亮的旋转木马被拆下,精致的底座被机器抬起,放在一侧,姜厌站在树影下,视线看得很远,遥遥落在虚空上的某个点。 突然有兴奋的声音传来。 那道声音像是要刺破天空似的,尾音高高扬起,两三名警察迅速围了上去,孟恨水也踩着高跟鞋匆忙跟了过去。 “是日常用品被挖出来了!” “挖到地窖范围内了!” “太好了!!” 伴随着纷纷而下的黄土,几件残破不堪的衣服卷在黄土里,大家的精神都振奋起来,确定好了位置,挖掘越来越深入,越来越多的东西暴露在阳光下,满是破洞的床单,碎成几块木板的床,以及一个蓝色的书包。 孟恨水直愣愣看了那书包几眼,喃喃道:“这是春红的…”她骤然大声喊起来,“那是我妹妹的书包,是我妹妹的书包!” 一名警察捡起书包,小跑着送到警戒线外,又小跑着离开,孟恨水把书包紧紧抱在怀里。 晚上六点,五具白骨全部被挖出。 孟恨水站在警戒线外远远看了会儿,现在警方把这里围得密不透风,白骨也需要带回警局,所以她没有靠近孟春红的尸骨。 她已经见过春红灵魂,足够了。 片刻,孟恨水彻底收回视线,从兜里拿出一支笔,她侧过头对身旁的姜厌低声道:“你看。” 姜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孟恨水把笔拧开,在里面拿出了一个极小的已经没了电的跟踪器。 “这种跟踪器买不到的,警察才会有…这是我在春红的书包里找到的。” 姜厌:“你举报孟昭林的证据更多了。” 孟恨水极浅地笑了下:“哪怕没有其他证据,只有这个证据也足够了。”她把这支笔递给姜厌:“我现在需要回家一趟,有的举报材料还在家里,我担心弄丢它。” “这个东西太重要,你能帮我保管一下吗?” 姜厌接过笔,“可以。” “麻烦你了。” 道完谢,孟恨水转身离开。 沈欢欢见孟恨水走了,过来找姜厌:“她回家了吗?” “嗯。” 沈欢欢目送走孟恨水的背影,侧过头想问姜厌什么时候走,却发现姜厌的目光有些不对。 姜厌的视线一直没从孟恨水身上离开,一直到孟恨水彻底消失,她才垂下眼眸。 “张臣喜有消息了吗?” “管理局刚发了消息,”沈欢欢回,“张臣喜两年前死于肺癌,钱被几个儿子败光了,自己在老房子里没人管他,听说濒死的那几个月疼得满地打滚,这种死法也算死得其所。” “不过接下来他会更惨,毕竟他已经死了,不能再死一次,多恐惧多害怕都没法自尽,”沈欢欢说,“他这种情况会在拷问间被慢慢折磨到灵魂崩碎,那种程度的夜以继日的折磨,没有鬼还想活。” 姜厌不置可否。 两人都没再说话。 沈欢欢低头看了会儿消息,片刻后她抬起头:“孟春红的尸体被挖出来这件事一定传到孟昭林那里了,毕竟他的职位还在那里,我思来想去还是有些担心孟恨水。” “我想去她楼下等着,等到她从家里出来...你去吗?” 沈笑笑听到两人要去找孟恨水,也要一起去:“正好等完去吃夜宵!” 虞人晚怯生生地举手:“我,我也可以去吗?” 沈笑笑哥俩好地揽过虞人晚的肩膀:“当然啦!” 但她刚和虞人晚走了两步,一个鸟蛋就砸在她头上,鸟妈妈怒而扑面而来,沈笑笑当即松开虞人晚抱着头到处乱窜。 孟恨水先前提过她所住的小区,所以找过去并不费劲,在门口问了门卫大爷后,四人走向十三号楼。 晚风温柔,双胞胎小声交谈的声音传来,让人并不觉得沉闷。 十三号楼就在眼前,姜厌摩挲了下兜里的笔,意味不明地向前方看去。 “就要到啦!”沈笑笑雀跃道。 “希望孟昭林别搞什么幺蛾子,最好全盘托出收获死——” “刑”字尚未说出口,极轻的破风声传来,沈笑笑的瞳孔骤然紧缩。 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他出现得格外突然,像是一条线似得从眼睛可视的最上方坠落在可视的最下方。 砰!! 伴随着一声巨响,男人头朝下重重摔在几人眼前,几乎在落地的瞬间这人就摔成了肉泥,腥红的血飞溅在沈笑笑的脸上,又缓缓滑下,留下一道鲜明的红痕。 “...........” 沈笑笑吓得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是孟昭林。” 姜厌先前看过孟昭林的照片,平淡地把男人的身份告诉了众人。 孟昭林..... 沈欢欢回味过来后,猛地抬头向高处看去。 此时此刻,十七楼的地方站了个穿着红裙的人,风把她的裙子吹起,连同着她的长发也逆风飞扬,孟恨水似乎在哼着什么不知名的小调,轻柔的歌声被风送往四面八方。 歌唱完了,她拍了拍手,撑起阳台的扶手,没有任何犹豫地从高空一跃而下。 就像一个故事落幕一样,孟恨水以这一跳为她的人生画上句号。 沈欢欢指尖金光闪现,一道金光极速向半空飞去,她想要接住孟恨水,沈笑笑注意到这一点,慌张地向姐姐扑了过去。 “不要,姐姐,你不能再改别人的命数,你不能再——” 沈笑笑一瞬间就带上了哭腔,“姐姐!” 听到妹妹的话,沈欢欢指尖的金光逐渐变淡变浅,她把手攥成拳,缓缓垂在了身侧。 撞击声响起。 孟恨水掉在了树上,本该在重力作用下直穿过树枝的她,竟然经过几次缓冲才从树荫间掉落于地。 沈欢欢连忙跑了过去。 姜厌松开手,一根极细的红线消失在她的掌心。 不久后,救护车赶到,昏迷中的孟恨水被抬上担架。 十三号楼下,一时没有人再说话。 最后是虞人晚小心翼翼地打破了寂静,“...不是要去吃夜宵吗?” 小哇捧场地嘎嘎叫了好几声。 沈欢欢舒了口气,僵硬的身体放松下来:“我们现在就去吧。” 沈笑笑揉了揉脸,她没有解释刚刚喊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而是提议道,“附近有个商场里的拌面超级好吃,我被别人推荐过好多次!” 现场后续都会由超管局来处理,所以四人直接去了商场。 商场里很是热闹,今天是五一假期的最后一天,几乎所有店面都在搞活动,吃食比以往便宜不少。 落座后,几人各自点好饭,可能因为都是现成的,所以上菜上得格外快。 姜厌刚吃了两口,就听到了商场喇叭里的广播声。 “这是一则五一假期的祝福语——” “每年过节,我们都会在广播里分享一些历年发生在商场的有趣之事,趣味多多,祝福满满!” “今天分享的是十六年前的一次采访,采访对象是来商场购物的一对姐妹,妹妹非常可爱,一见摄像头就跑了过来呢!” 片刻,广播里出现一个奶乎乎的声音。 “你们好哇。” 十六年前的音质不太好,但年代感本身就代表着情怀,别有一番滋味。 当年的主持人笑着问:“小朋友今年是七岁还是八岁啊?” “笨蛋,我已经十岁了!”小女孩凶巴巴的。 一个温柔的嗓音出现:“春红,要讲礼貌呀。” “好吧好吧,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主持人并不介意:“哈哈没关系,你叫春红是吗,春红为什么会主动跑过来啊?” 孟春红美滋滋地说:“为了让镜头前的大家都看看我的漂亮姐姐,嘿嘿,是我一个人的漂亮姐姐哦~” 主持人善意地笑了起来。 他问孟恨水:“那姐姐呢?妹妹是你一个人的可爱妹妹吗?” 孟恨水轻柔地“嗯——”了一声,显然在沉思。 片刻,她摇了摇头。 “我希望春红是所有人的妹妹,这样大家就都会爱她。” “我希望妹妹在世界的爱里长大。” * 孟恨水苏醒在跳楼的第三天。 睁开眼后她反应了好一会儿,她对自己还活着这件事太过于茫然,那可是十七楼,从十七楼跳下去怎么可能有命活,她动了动胳膊,确定自己上半身没残废,又抬了抬腿,确定自己下半身也没残废。 但很快她就没时间细想,成片的医生涌进来问她的情况。 有两个记者从夹缝里挤了进来:“请问您对您父亲畏罪自杀这件事怎么看?” 畏罪自杀… 孟恨水抬起眼睛,记者见他和孟恨水对视上了,连忙拿出录音笔,说道:“听说您是看到父亲突然跳楼,着急救他才不小心从阳台上翻下来的,请问是这样吗?” 孟恨水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停顿了很久,没有回话。 记者自顾自道:“您这辈子应该是净干好事了,从那么高的地方失足跌落竟然只是中度脑震荡,按照常理应该摔成沫了才对,啧啧,真是太神奇了。” 孟恨水有些不明所以:“你们…没有看监控吗?” “哎最近桃花都谢了嘛,到处都是花瓣,听说当时小区里的几个监控镜头都被花瓣给糊死了,不过有您的话就行了,孟昭林就是畏罪自杀哈,他也没别的死法。” 说完,记者就拿出本子刷刷刷地写起字。 医生有些不乐意了,他们还想问问患者在坠落途中是进行了如何超神的自我防护,但看着孟恨水茫然的眼神,总觉得啥都问不出来。 孟恨水回忆着刚才记者说过的话,琢磨出问题来了:“孟昭林他…你们怎么知道他是畏罪自杀?” “你昏迷期间可是出了不少大事,”记者说道,“游乐园下挖出五具女尸,这个你当时就在现场肯定知道,现在所有尸骨都被成功认领,小道消息哈,你妹妹孟春红的尸骨被你小姨认领回去了,骨灰坛子还在家里,就等着你回去再主持下葬。” “地宫案已经告破,之后便是孟昭林的案子,当年八一七绑架案他放在孟春红身上的定位器被发现了,这种定位器在警局非常稀有,每个定位器都有专属标志,孟昭林直接完蛋,他谋害亲生女儿的罪名成立,马上就要被逮捕了,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忽然跳楼了——这不是听到了风声畏罪自杀是啥?” “他肯定是害怕了,反正现在网上都说他是畏罪自杀,不过关心他的人不多,现在大多网友都在关心你妹妹孟春红。” “当年那些案子的受害者都出来了,被绑架的时候他们还是十一二岁的孩子,如今十三年过去,他们大学都毕业了,所有人都表示会出席孟春红的葬礼。” “归根到底,他们受的是孟春红的恩。” “哎,听说你与你妹妹的关系特别好,你好好养身体,出去后把她风光大葬了。” 记者准备离开了。 但在转身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回头说道,“长夏市政府准备在中央公园建一个你妹妹的雕像,文件都下来了,就在下个月,你出院后可得去看看。” 孟恨水的眼眶里迅速积攒出泪水。 记者宽慰她:“这个世界上能被这么纪念的人不多,她永远不会被忘记了。” 46 日常 榜三大佬出现! 孟恨水出院的时候, 姜厌等人已经回到江城。 后续由超管局专人负责。 其中值得提及的大概有三点。 一是黄鼠狼通过讨封成人成仙的门路终究是走了捷径,无论是妖还是精怪都应该是专注己身提升修为,歪门邪道不可取。 所以何清源亲自出马把孟恨水的百世因缘取回来了, 另送了黄鼠狼一个机缘。 二是擅自复仇绝对不是正路,无论如何孟恨水手里握有十几条人命是事实,哪怕那些人死不足惜, 但到底路子走错了, 如今孟恨水也算是诸般因果加身, 后半生的福运全断。 经过超管局最后协商决定,孟恨水既已知超管局的存在,后半生都需要在局里打杂,她每帮助一个人就会有专人帮她消掉一分因果, 如果她认真工作,到死之前她身上承担的那些沉重因果或许可以全部消掉。 而超管局帮她消掉的第一份因果属于苏知渔。 在超管局上层的帮助下,孟恨水与在轮回中排队的苏知渔进行了对话,对话内容不得知,但她获得了苏知渔的谅解,或者说苏知渔从头到尾都没有怪过她。 今天上午, 苏知渔的死亡真相在中央台公之于众,C大给予她荣誉校友的称号, 并将她的画像挂在了教学楼的长廊。 三是孟昭林与张臣喜的灵体已经被拘入拷问间,不仅是他们,孟向江等人的灵体也会在不久后被召回。 而孟恨水现在就在拷问间打杂, 想必那些人的灵体在崩碎前会度过无边痛苦的很多年。 从长夏市回来后, 姜厌在家度过了几天无所事事的时光, 现在不仅是长夏市,江城的大街小巷也都在讨论长夏市的案子, 姜厌出去逛趟早市,耳朵里听到的全都是那些人的名字。 “有孟昭林这么个爹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你说说竟然还有人能故意让亲生女儿被拐了,春红这个小姑娘可怜的哦…” “孟昭林以前那么大的官保不准卖过多少人,死了都是便宜他了!” “听说苏知渔那个小记者也被翻案了,她是被孟向江,也就是孟昭林他爸恶意逼至楼边,没站稳掉下去的。” “我知道这事儿,我闺女说苏知渔有个叫成月的闺蜜,年年给长夏市公安局写信要求公开坠楼视频,但次次没有回音…长夏市公安局也在被整顿!” “哎,这次一下子牵出好多重大案件,我在新闻上看到那个梨园地宫案,有个六十多岁的老奶奶晕在了挖掘现场,她的女儿好像叫安什么昼…” “一说到这个地宫案我就来气,他妈的,那么多花季少女被囚禁杀害,始作俑者就该被凌迟,千刀万剐!” … “话说…我还挺好奇的,你们说这么些大案子是怎么一下子全部出来的啊?” “是啊,给陈年旧案翻案可不是个容易的事儿。” “管他呢,反正这是个大好事,埋在泥土里的案子被挖出来了,蒙冤者清白,犯罪者落网,问那么多原因干嘛。” “也是,今天天气真不错。” 的确,今天天气很不错。 姜厌放慢脚步,看向天空。 或许是四周的人都在为各种案子鸣不平,今天她上方这片天空变得清透许多,没有之前的浑浊,也没有不同**在空中交织纠缠的样子。 天空从红色变成了灰蓝色。 姜厌往远处眺望,灰蓝色的边界慢慢变红,更远处的天空依然是一片猩红,她晃了晃头,用妖力压制住天赋能力。 这下,她眼里的天空变成了一片青蓝,和所有人见到的一般无二。 但姜厌知道这才是假的,最起码对她而言,是假的。 买完水果和蔬菜,姜厌不再压制能力,在灰蓝色的天空下慢悠悠地向小区走去,江城的早市上午十点才闭场,所以她也没早起,回到小区的时候刚好十点半。 小区里一片热闹,许多老人带着孩子在玩滑梯。 其中一个老人看到姜厌,眼睛一亮:“哎——” 姜厌:? “我听王大姐说过你,你就是那个两次掉进下水道的闺女,一眼就是你!”老奶奶分外热情,“可是抓到你了!今天咋样,掉了没,掉了没啊?” 姜厌陈述事实:“你好像有些兴奋。” 老奶奶否认连连:“那定然是你看错喽,我哪儿能为这儿兴奋,佛祖都要责骂我捏。” 姜厌知道对方在骗自己,但对方很猖狂,也不在乎她信不信,继续问道,“所以掉了没啊?” “实在很可惜,”姜厌冷漠道,“没有。” 老太太的失望溢于言表,嘟嘟囔囔的给姜厌让开路,“那你下次掉了以后…” 姜厌敷衍:“下次我尽量。” 老太太猛点头:“那你别忘了啊。” “哎呀你是不知道,人老了就会无聊,整天看我那小孙子可累死我了,你说说也没个盼头,我得有个盼头啊!” 作为盼头的姜厌用沉默表示理解。 回家后,她对着网上的炒菜视频做了两个菜,虽然味道一般,但胜在厨房在用完后依旧保持完整,就是煮饭的时候水加少了,米饭有些硌牙。 姜厌在被硌了两次后,翻出手机搜了搜家政保姆的月薪。 “...........” 算了。 姜厌把手机关上了。 反正吃不死,请保姆没必要,完全没必要。 姜厌一边想着那五位数的月薪一边吃光了所有米饭,收拾好碗筷后,走向了卧室。 这一觉再醒来就是下午四点,吃了点水果后,姜厌换了身衣服走出门。 今天双胞胎约了她,说是两人今天过生日,问她有没有时间过去。 姜厌本来不想答应,但架不住沈笑笑连发十条鬼哭狼嚎的做作语音,听得姜厌头有些麻。 沈笑笑这会儿已经把定位发了过来。 姜厌在路边打了个车,告诉司机地点后,没有注意到司机暗含震惊的目光。 不一会儿,沈笑笑把票根也发了过来。 「姜厌姐!我和姐姐在门口等你,如果你没找到我们,就在入场处扫这个二维码,我们位置是挨着的,进去见面也可以!」 姜厌扫了眼票根,把手机关上了。 几个呼吸后,她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眉心微微皱起,再次划开手机,点进了那个票根。 票根最上方有一行隐秘的小字: 【意大利达人秀:钢管猛男撕衣秀,他敢撕,你敢来吗?】 姜厌:? 钢管猛男撕衣秀。 钢管是揍人用的,猛男可以是被钢管揍的,撕衣秀又是什么? 姜厌发现自己对当今社会的理解还是有些肤浅了,她当即打开软件进行了精准搜索。 十五分钟后,姜厌把目光从手机视频里缓慢收回。 「我真的不用付给你钱吗?」姜厌问道。 「当然不用!!我请你!!」沈笑笑在聊天框里嘶吼,「今夜主打的就是一个造福姐妹!!!」 姜厌被这堆感叹号吵到,但还是回道:「谢谢你,你真是我的好朋友。」 这时目的地也到了,司机缓缓把车子停在路边。 钢管舞场外已经聚集了数百号人,晚上的气温不低,在贵宾通道戴着墨镜和口罩的双胞胎分外惹眼,很像偷偷来看钢管舞的明星。 姜厌下车后,沈笑笑第一时间发现了她,她挥舞着手臂活蹦乱跳的,“姜厌姐!” 姜厌垂下眼睛,以比平时快了不少的步频走了过去。 沈欢欢拉下墨镜,弯着眼睛冲姜厌笑。 “笑笑实在太兴奋了。” “看出来了,”姜厌淡淡道,“生日快乐,” 沈笑笑的头开心地都快晃掉了,“谢谢,走啦走啦,我们进场吧。” 三张票是vip席里的最佳观赏位置。 简而言之就是第一排正中间。 一入座沈笑笑就嘿嘿一笑,做贼似地左右看看,而后猛地从衣兜里抽出一沓粉色钞票! 她把票子塞进姜厌手里:“姜厌姐成年了,这种快乐你可以享受了!” “嗯?”姜厌不知所以。 沈笑笑扭扭捏捏:“就是那样啦,拉开,把钱塞进去,然后再松开。” 一边说着,她的食指比了个九,又伸直,又比了个九,“就这样,把薄薄的它勾开,再让它弹回去。” 沈欢欢露出没眼看的表情:“姜厌姐可能不喜欢这些。” 沈笑笑:“怎么会有人不喜欢!” 姜厌无暇顾及两人的对话。 她拉开了自己的薄薄的口袋,把钱塞进去,再松开了口袋。 她可以请一个做饭阿姨了。 想到这儿,姜厌的表情逐渐舒缓,心情也愈发愉悦,她靠在椅背上,等着节目开始。 不消片刻,舞台两边的灯光突然全部亮起,黄绿色的打光灯不停闪烁,舞台顶部打下一道光束照在舞台正中央数米高的钢管上,钢管在各种颜色的打光下色彩斑驳,极富节奏感的音乐响起—— 一个穿着黑色背心的男人从舞台下方缓缓升起,身体随着音乐韵律震颤,蜜色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在钢管上。 全场沸腾! 沈笑笑站起身挥舞着手臂,一边尖叫一边拍姜厌的手臂,舞台上的男人把视线定在vip席上,对这位最兴奋的女士眨了个wink。 沈笑笑捂着心脏缓缓坐下。 “我是博爱的,”她说,“我要克制,我不能只为一个男人心动。” 话音刚落,舞台边缘就出现了十二名男士,他们全部穿着同款黑色背心,有人欲盖弥彰似的披了件西装,他们错位走向舞台中央,从口袋里抽出黑色的皮质手套慢条斯理地戴上。 沈笑笑立马满眼放光,“西装暴徒,我喜欢!!” “不过这西装撕得动吗,会不会很难撕啊?”她有些奇妙的小困惑。 沈欢欢自从背心男出场后,眼神就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但听到这句话,她还是飞速往场上撇了一眼,小声道:“也…也就还好吧,说不定…手…手劲大呢?” 沈笑笑沉浸在尖叫的海洋没有听清沈欢欢的话,但姜厌听清了。 她用一种全新的眼神向右看去,沈欢欢面红耳赤地看着舞台。 钢管舞表演正式开始,正中央的男舞者上了钢管,十几名长相优秀身材健美的男人向第一排走来,他们一边走一边脱下外表的衣服,衣帛的撕裂声响起,背心瞬间变成一道道布条,垒块分明的腹肌在布条的遮掩下若隐若现。 “这边这边,”沈笑笑喊道,她高高举起手,一边晃动头一边拍自己的大腿,满脸都是兴奋:“啊啊啊——” 沈欢欢眼神慌张起来,她眼疾手快地摁住了沈笑笑的手:“笑笑,你真想让他们坐你的腿吗?你还没成年…你要不要再想想?” 沈笑笑摸不着头脑地抓了抓头:“嗯?坐腿?我就是激动地拍了拍大腿啊,啥坐腿?坐啥腿?” 沈欢欢:“……….” 姜厌迅速抬手遮了下唇角,片刻,她凑近沈欢欢,轻声道:“欢欢。” 沈欢欢被这个称呼弄懵了:“嗯,嗯?” “往前看,看到那个粉色的了吗?” 沈欢欢向前看去,她顺着姜厌的视线迅速定位到了那点粉色,下意识道:“啊这个,这个我刚才也注意到了…不过这个不是很粉吧,舞台中央那个更...” 姜厌忍不住笑出了声。 沈欢欢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身体迅速僵化,姜厌笑得不留丝毫情面,几个呼吸后,她轻轻颔首,“我也觉得。” 但沈欢欢已经无法从石化中回来了,她缓缓抬起手,把脸埋在了手掌心。 沈笑笑那边正在狼嚎,等注意到沈欢欢的时候,沈欢欢的脸红程度已经几近滴血。 沈笑笑懵了:“咋啦咋啦?” 姜厌提示道:“台上,粉色。” 沈笑笑环视了一圈,五分钟后得出确切结论:“都是黑马甲,没粉色啊。” 姜厌大致明白了网上所说的口嗨是个什么意思。 晚上十一点,钢管舞表演彻底结束。 三人走出大门时,双胞胎家里的司机已经候在门口了,司机见到双胞胎后径直走下车,打开了后备箱,后备箱里满满当当都是单人份的小蛋糕。 沈笑笑蹦蹦跳跳地跑过去,在车前嚎了几嗓子,刚散场有些饿意的观众便纷纷围了过来。 沈欢欢拿出蛋糕分给了姜厌一份,紧接着又递给司机一份。 “真是免费的啊?”有画着精致妆容的女生问。 沈笑笑摇头晃脑道:“当然啦,生日蛋糕要一起吃才开心。” “你们自己挑吧,”她让开了位置,后备箱很快便空空如也,双胞胎收获了几百份生日祝福。 还有一个女生把刚买的玩偶送给了两人,“祝你们生日快乐!” 沈欢欢弯着唇点头:“谢谢你。” 沈笑笑抱着玩偶,脸颊因为兴奋变得红扑扑的,她抛给女生一个飞吻:“也祝你天天开心!” 街上的场景莫名温馨。 午夜时分,对彼此完全陌生的人站在路边或坐在路灯下吃着属于自己的那一小份蛋糕。 姜厌的视线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双胞胎身上。 “我先回去了。”她跟两人告辞。 “诶诶,太晚啦,我和姐姐送你。”沈笑笑连忙道。 沈欢欢也轻声道:“我们一起回去吧,你住在哪里?” 见双胞胎执意要送她,姜厌也没推辞,半小时后,她走下车,沈笑笑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姜厌姐再见。” 姜厌掀起唇角,挥了挥手。 她转身走进小区。 如今五月的第一个周已经过去,天气转热,按理说四月底江城的桃花便应该全部凋谢,但很奇怪,小区正门口的桃树现下开得正艳,树下干干净净,连朵落花都没有。 姜厌需要穿过这株桃树才能走到自己的楼栋。 她遥遥望过去,满树桃花蓬勃旺盛,即使隔了十几米远,她也可以闻到那股本该极浅的甜香味,片刻,姜厌朝着桃树走去, 晚风吹拂,桃树零星掉了几朵小花。 随着姜厌的走近,刚才还旺盛枝头的桃花突然纷纷落下,不过几个呼吸,这些桃花就像下雪似的四下飞舞漫漫扬扬。 美不胜收。 姜厌稍稍放慢脚步,等走到桃树下时,它的枝头只剩下一朵孤零零的小花,这朵小桃花在姜厌的注视下慢慢悠悠地飘落,精准落在她的鼻尖上。 就像在等她一样。 姜厌意味不明地垂下眸,而后轻叹了口气。 她把这朵花捻起,揣进了衣兜。 回家后姜厌随手脱掉外衣,那朵花被她从衣服里拿出来放在茶几上,姜厌换好睡衣走进浴室里,等她冲完澡已经将近凌晨一点,姜厌打了个哈欠,把卧室灯一关睡觉去了。 漆黑的房间陷入沉寂,不消片刻便只能听到均匀的呼吸声。 … 凌晨两点半。 姜厌被一阵奇怪的哭声吵醒,万籁俱寂下,那道哭声诡异中带着丝丝悲戚。 她披上衣服,打开了夜灯。 哭声是从客厅发出的,姜厌捏了捏眉心,随手把垂在胸前的长发别到耳后,趿着拖鞋走出了卧室。 此时此刻,先前被她放在客厅上的小桃花正像个人似的用左右两边的花瓣捂着最上面的花瓣,以花掩面地哭。 “……....” 姜厌低下身子,那花成串的眼泪不停掉在茶几上,瘫成了一颗指甲大小的水滴。 说实话有些可爱。 “穆望?”姜厌说道。 那朵叫穆望的花好像没听到姜厌的话,捂着眼睛又哭了会儿,而后翻了个身昏昏欲睡地趴在茶几上。 姜厌又叫了它一声。 “穆望,你在干什么?” 她的言辞很肯定,虽然声线平淡,但能听出些许熟稔来。 两人显然早就认识。 穆望听到姜厌的声音,刚才还用来擦眼泪的花瓣骤然僵住了,它刚才做梦梦到姜厌在夸钢管舞男人很粉,一时悲从中来没忍住哭出了声,哭着哭着就把自己哭醒了。 小桃花当着姜厌的面翻了个身,在看到姜厌的同时,左右两个花瓣做出要逃跑的动作,像一个小纸人在挥舞旗子。 “你哭什么?”姜厌用指尖把它摁住。 片刻,一道很淡的光闪现,一个肤白貌美的少年出现在姜厌家的客厅。 小区里的昏暗路灯照进客厅,少年穿了件不太合身的黑色兜帽卫衣,漆黑柔软的头发垂在脸侧,肤色苍白到异于常人,脖颈处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他有些拘束地坐在茶几上,长腿困难得挤在他和姜厌之间的空间里。 姜厌收回点在他眉心的指尖。 少年深红色的瞳孔湿漉漉的,眼角有些红,眼眸里满是慌张无措。 姜厌忽然道:“是你帮孟恨水遮掉了监控?” 穆望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每次比赛你都在暗处跟着我,”姜厌问道,“怎么不来找我?” 穆望低下头,有些答非所问道:“姐姐上次把我丢出车窗了。” 姜厌回忆起上次,淡淡道:“我没让你躺我肩膀上。” 穆望把脑袋撇向一边。 他有根发丝上很奇妙地突然开了朵桃花,又瞬间蔫巴掉了下来。 姜厌回到了刚才的问题:“哭什么?” 穆望的委屈肉眼可见,他有些难过地转过头,盯了姜厌几秒,突然从下撩起自己的兜帽卫衣:“今天我在地上听到姐姐说的话了。” 少年窄瘦有力的腰身展现在姜厌面前,紧绷的腹肌线条清晰可见。 他一边努力把衣服往上撩一边嘟囔:“明明是我更粉,我本体是桃木,肯定是我更粉。” 姜厌罕见地沉默了几秒。 片刻,她挑着眉从下到上打量了穆望几眼,缓缓点头:“当然。” “你的身体毕竟是我捏的。” 穆望与她的关系太过特殊,用如今的话来说,大概就是青梅竹马,但实际关系比这还要多上几层。 一千多年前,穆望作为赤溪国的镇国神树被百姓膜拜喜爱,但大约幸运与不幸总是守恒,它才刚有神识几年就被一道雷劈死了。 万花凋零,桃木成灰。 那时赤溪女帝建造皇陵,在已经枯死的桃树上折下了一段桃木枝,后来这段桃木枝就摆在姜厌旁边。 在皇陵的日子总是暗无天日,没有人告诉姜厌她要在这里待多久,她实在太无聊了,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有一天她开始用诸多陪葬动物的尸油给桃枝浇水,就这样过了三百年,桃枝竟然在某天发生了异变,桃木成僵,穆望重新拥有了神识。 他的灵魂没有变,他甚至有在赤溪国的所有记忆,但性格变了。 大约是被劈傻了,本来花里胡哨整日孔雀开屏的性格变得十分迟钝,一开始话都不会说,结结巴巴的还要姜厌教他说话,后来会说话了,就整日缠着姜厌给她开小花。 后来满皇陵都是穆望开的桃花,实在是太多了,常常熏到姜厌窒息。 但姜厌又不能不让他开花,毕竟穆望实在是太能哭了,默不作声地哭,满树的花瓣上都是他哭出来的露珠,树枝一晃就跟下雨似的。 两人就这样在皇陵里呆了千余年,六十年前天道规则改变,姜厌不准备化形,所以她在天道威压降下来的前几分钟到穆望的神识里给他捏了脸和身体。 姜厌盯着穆望不太聪明的动作,伸手把他掀起来的衣服拽了下来。 “行了,我先去睡了,你随便。” 姜厌挥了下手,示意他不要再吵。 转身回卧室的途中,姜厌听到了穆望急急忙忙的声音。 “姐姐好能挣钱。” 这句话过于突兀,姜厌没明白这个意思,但还是转过身说起某个并不美好的事实:“我没有钱。” 穆望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叠卡,啪的一下全拍在客厅的茶几上,“哇——”他的演技不太妙,有些羞赧道,“姐姐有好多钱。” “………” 姜厌面无表情: “穆望,别犯蠢,睡觉。” 47 第四期 白山疗养院 第二天清晨, 天光大好。 姜厌从床上醒来的时候,穆望已经变回了小花,笔直地躺在茶几上。 姜厌也没刻意放轻声音, 和平常一般洗漱完,走到茶几处拿起了所有银行卡。 “都是我的了?”她问道。 小桃花像是被吵到,把一朵花瓣盖在另一朵花瓣上,困恹恹地翻了个身, 继续睡得昏天黑地。 不回答就是默认。 姜厌把七张银行卡全部放进自己的口袋。 出门前,姜厌又看了穆望一眼, 此时它半边身子都浸泡在昨晚哭出的那滩眼泪里, 看起来蔫巴又可怜。 姜厌思索片刻, 凑近桌面吹了口气。 于是小桃花的全部身子都浸泡在眼泪里了。 姜厌满意地直起身。 走出小区后, 姜厌没着急买早餐, 而是先去银行取款机刷了下卡, 穆望的银行卡密码实在过于好猜, 姜厌一次性输入正确后,被那一串零晃了下神。 一张卡晃一次神。 晃了七次神后,姜厌心平气和地收起卡。 这大概就是三年来全年无休能赚出来的钱吧, 姜厌想。 她没什么特别大的消费**,所以如果是她接的话, 接个半年的钱就能活个七八十年,到时候再接再活, 实现对超管局的最大利用化。 不过现在这些卡都是她的了,姜厌捏了捏兜里的卡, 只觉得心情舒畅,闷热的天气都变可爱了不少。 姜厌买完早饭回了家,穆望这会儿还没睡醒。 十分奇妙的, 那滩眼泪竟然比出门前多了许多,小桃花趴在上面小幅度地晃晃悠悠漂来漂去。 穆望昨晚兴奋到根本睡不着,早上太阳都快升起来了,他才有了睡意,一开始他做的是美梦,梦里的他每次给姜厌开小花姜厌都会收起来,他憋笑憋得分外辛苦,但很快他就开始做噩梦,他又梦到姜厌说别的男人粉,他感觉他是和这个梦过不去了,伤心之余又忍不住流了不少眼泪。 就是这个梦怎么越做越窒息,他好像要被水淹死了。 哎,果然就是应该窒息的吧。 姐姐只夸别人不夸他难道还不够窒息的吗? 穆望在梦里失落了片刻,突然闻到一股很香的蔬菜粥的味道。 他忍不住闻了又闻。 是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一定是梦到虞人晚给姐姐做的粥了,当时他羡慕得在树上踩了好几朵小花泄愤,他明明也很会做饭—— 啊,不管怎么说,这粥真香啊… 姜厌低下头,她看着一边做梦一边飘到碗沿上的穆望,陷入了沉默。 “…….” “你要是饿了就起来吃饭。” 小桃花显然还在睡梦中,它努力把头,也就是最上面的那个花瓣往粥里探,在掉进粥里的最后一秒,终于被姜厌堪堪摁住。 大抵是姿势不太舒服,穆望缓缓睁开了眼睛。 几个呼吸后,精致漂亮的少年跪坐在姜厌面前,他的手搭在陶瓷碗的边沿上,眼角和鼻尖都泛着红,丧家犬般可怜巴巴的眼睛一秒都不愿意从姜厌身上移开。 “….…..” 姜厌有些无奈地抬了抬下巴,“桌上还有。” 穆望转过头,看到茶几上昨晚放的银行卡已经全部消失,嘴角顿时弯出了开心的弧度。 “姐姐早安。” 姜厌问他:“你什么时候去上班?” 穆望仔细想了想:“以前每天都要接任务,因为签了协议一周要干满一百小时…不过最近姐姐参加节目的时候我就没接任务了,我不想去他们也抓不到我。” 姜厌:“我今天不参加节目。” 穆望一懵:“那我...” 姜厌:“我要去买衣服,你去上班。” 穆望沮丧起来:“哦…哦。” 他从不拒绝姜厌的任何说辞,于是只能把时间门拖慢些,他慢吞吞吃完早饭,把家里的地板扫完拖完,然后拎着两袋垃圾往外挪。 临出门前,身后传来姜厌的声音。 “藏南海的那个任务你别接,超管局让你去的话就拒绝。” 穆望飞速转过头,柔软的黑发贴在脸颊上显得异常乖巧。 “好的姐姐!” * 穆望离开后,姜厌把沙发,茶几还有铁门上刚长出的十几朵桃花全掐了。 穆望很难控制自己什么时候会开花,他一开花就跟生物入侵一样,也不管当地环境适不适合,只要他开心了,海底都能长出桃花。 姜厌把满手的桃花放在茶几上,换好衣服出了门。 在买衣服之前,她先是去了一趟超管局。 这次她依然是高层内投与粉丝投票第一名,程光说连着上次的奖励,这次她应该可以进更高级的仓库挑选奖品。 因为姜厌已经来过两次,所以这次并没有程光接应她,姜厌轻车熟路来到破旧的红色砖房。 推开大门,何清光正坐在他的摇椅上闭眼养神。 姜厌主动说口令:“去湘西学赶尸。” 何清光掀起眼皮,发现是姜厌,胡子顿时一飞。 他看见姜厌就想起他那可怜的丹药,上次是特殊情况他不好跟姜厌耍赖,现在半个多月过去了,重提旧事好像又有点掉价…而且这姜厌看起来也不是个好脾气的,说不定就要跟何清源告状,到时他就要被师兄揍了! 何清光思来想去,骂是不敢骂了,但不能委屈了自己,于是重重哼了一声,把桃木牌大力拍在桌子上,“破烂师侄!” 姜厌觉得何清光现在很像网上的小学生吵架,也不跟他计较,大度地笑了笑,拿起桃木牌就进了电梯。 身后传来何清光崩溃的跳脚声,听起来似乎更生气了。 姜厌莫名其妙地看了何清光一眼,摁了三楼的楼层。 一进入三层迎面就是数米高的电子巨幕。 不同直播间门的小屏幕分布满巨幕的各个角落,即使见了两次,姜厌还是觉得这个场景很壮观。她打量了几眼屏幕,此时正中央的四个直播间门都是黑的,呈现掉线状态。 旁边有个男生好心解释道:“是去藏南海的四人。” “三个是超管局当时派去接应的通灵师,一个是偷偷跑去的陈熙词,他们的直播间门在五天前突然短暂地同时上线,又在几秒后掉线,管理局就把他们的直播间门调到了最中央,希望可以第一时间门把握他们的动态。” 姜厌问道:“还会派人接应这四人吗?” 那个男生摇了摇头:“这就不清楚了,局里还没下发通知,但藏南海的任务已经变红,拒绝被人领取,这种程度的能量场…局里应该会派管理层的通灵师去吧。” 姜厌点了点头。 这时从门外进来了两男一女,看起来是一个团队,他们一进门就直奔前台:“听说有能量场的任务下发了?” 前台划了几下面前的仪器,把仪器转向三人:“当前两个任务皆未被领取。” “都是六人以上团,要求必须有一名排名前三十的成员,两名前一百的成员,所有成员直播年限必须在半年以上。” 三人中的女生面容惊愕:“要求这么高?” 前台小姐姐叹了口气:“要最大程度保证大家的安全啊。” 三人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 三人离开后,姜厌看向刚才搭话的陌生男生:“超管局不是极少下发能量场任务吗?” 男生很好脾气地解释道:“的确非常少,因为很少有鬼怪能形成能量场,往常一年顶多出现两个,局里也怕损失通灵师,所以一般都是管理层去解决。” “这几年来能量场级别的任务...在我印象里是只下发过两次,一次被榜三领了,一次就是藏南海殡仪馆,现在所有去的人都没有回来。” “那这次是...?”姜厌好奇道。 “没有办法,”男生叹了口气,清秀的脸上有些无奈,“能量场的形成速度在变快,或者说灵体被感染的速度在急速增加。” “在你们参加第三期任务时,红枕官网在最新公告里透露了些信息,三到五月份,仅仅三个月能量测试仪就测出了四个新出现的能量场,这还不包括有的能量场自带隐蔽功能,保守估计华国目前有六个能量场在不断膨胀。” “局里的高层商议后,认为应该让在职通灵师们开始接触能量场,他们年纪也大了,无法帮华国解决一辈子,所有通灵师都应该担起责任。” “所以超管局近期尝试下发了两个能量场任务。”姜厌接道。 “是的。”男生点了点头。 “听说这两个还是高层千挑万选觉得比较容易解决的。” 姜厌了解了。 能量场的形成原因是灵体在吸收到足够多的浊气后,开始反向输出浊气,从而形成特定空间门磁场,所以与其说是灵体被污染速度在变快,不如说是华国甚至全球浊气的浓度与侵蚀性在增强。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按照如今这个速度,不出几十年能量场就会扩散到每个城镇,到时不仅是人类世界,所有物种的生存空间门都会骤减。 姜厌沉吟着看向巨幕,中央四个屏幕如同黑洞不停汲取所有人的视线。 身边的男生也沉默下来。 片刻,他突然轻声说:“我是宋诤,这几天我每天都会来,我是来亲自跟你道谢的。” 姜厌侧过脸。 她对宋诤有印象,毕竟就是他把五感借给了陈然衣,而且以当时的情况来说,说是借其实不如说是给,毕竟宋诤无法估计陈然衣未来的被污染程度,能不能想起他都是未知数。 “不客气,”姜厌回道,“只是正常节目流程。” “不是的,节目流程可以有多个方式,但你们选择的是最温和的,”宋诤笑道,“我很喜欢然衣那个女孩,她能转世真是太好了,所以我肯定是要当面谢谢你的,程光还有双胞胎前几天我也已经谢过了。” 姜厌不置可否。 宋诤拉开自己背包的拉链,把一个巴掌大的八卦镜递给了姜厌,“这是谢礼。” “这是凸镜,镇宅化煞的,放在家里可以调节风水。” 白送的礼物没有不收的道理。 姜厌干脆利落地接过,直接塞进了衣兜里。 姜厌的动作实在太快,把宋诤都弄得愣了愣,几个呼吸,他没忍住笑了起来。 “你不嫌弃就好。” 手机忽然震动。 姜厌低头拿出了手机,是何清源给她发来的信息,短信里说如果这次她继续攒着奖励的话,下期会特例给她进入妖管部仓库的权限。 超管局的奖励毕竟都是利通灵师的,大多东西姜厌根本用不了,妖管部门的东西应该会有用得多,所以姜厌几乎没有思考就给了答复。 「那就继续攒着吧。」 发完消息,姜厌就没继续留在超管局的理由了,她冲宋诤点了下头,转身就要离开。 但宋诤明显还有话要讲,他迟疑地“哎”了一声。 姜厌停下脚步,转过头:“怎么了?” 宋诤抿了下唇:“第三期你的贡献不必说,虞人晚第一个发现了黄大仙,沈笑笑引导了孟春红上身,沈欢欢也全程在找线索,林鑫九在发现黄大仙后也挖出了孟恨水的事情,所以被淘汰的很可能是程光。” “林鑫九依旧会是你们的队友…他其实和你们看到的不太一样,”宋诤说,“如果你们有需要阴阳眼或者隔空窥灵的地方,或许可以找他帮忙,他会答应的。” 姜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失去五感也有林鑫九的原因在?” 宋诤苦笑地点了点头:“他只是太恨鬼怪了。” “我和他是发小,认识十几年了,他以前的性格和现在完全相反。” 姜厌挑起眉:“是么?” 宋诤解释道:“林鑫九的阴阳眼是天生的,所以他很小的时候就注册入局了,那时候我们都还在上小学。” “在我还不知道鬼怪是什么的时候,林鑫九就跟在一堆成年通灵师身后参加任务了,他不断动用能力帮助他们找灵体。” “那时候他太小了,以他的年纪就不该参加任何通灵直播,但他很固执,谁劝都不听,那时候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林鑫九是想努力赚积分换一种遮蔽符。” “他的母亲死后,灵体没有转世回到了家里,林鑫九因为可以看见妈妈而感到一种极大的幸福,他运用自己的能力帮他妈妈东躲西藏,躲开了许多次通灵师的探寻,他真的太小也想的太简单,那时候他只是想要妈妈陪着他长大。” “后来呢?”姜厌问。 “在林鑫九十五岁那年,他妈妈在他上学时被浊气彻底污染,神智全失之下虐杀了他的爸爸与奶奶,”宋诤低声道,“林鑫九回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满地的残肢,再没有亲人的家,以及一个想杀死他的母亲。” “他是从家里爬出去的,浑身都是血,当时我家就住在他家对门,还是我妈妈报的警,”宋诤叹了口气,“之后他就变了,他觉得灵体不去转世就是灵体的原罪,所有滞留人间门灵体都该死。” “而随着他虐杀灵体的次数变多,他的精神变得极端且易怒,我看过类似方面的书,书上说通灵师在打散灵体时,灵体内充盈的浊气会迅速四散,如果通灵师距离太近就会被些许浊气污染,长期以往身体和精神都会受到影响。” “我想林鑫九就是这种情况。” “总之…” 宋诤说道,“虽然大家对灵体的态度不一样,但林鑫九在找灵体这件事上从来不遗余力,如果遇到很难解决的事情,你们或许可以合作。” 姜厌托腮想了会儿,没有回宋诤的话,反而说道:“上次林鑫九说他欠我一次,我本来以为是发现黄大仙这件事,现在想来可能不是。” 宋诤微怔。 姜厌笑了一下,转身离开了超管局。 * 正如宋诤所推断的那样,第三期的淘汰对象是程光。 五月的第二个周末,姜厌收到了超管局的短信,收拾行李上了大巴车。 姜厌上车的时候,双胞胎正坐在第二排,虞人晚坐在第四排,林鑫九坐在最末排靠窗的地方。 “姜厌姐下午好~” 见到姜厌后,沈笑笑兴高采烈地不停挥手。 “下午好。” 姜厌淡淡应了一声,走到第一排坐了下来。 关好车门,司机通过后视镜观察了一圈,而后向江语情确定道:“现在发车吗?” 按照常理,人齐了才会用“发车”这个词。 沈笑笑“诶?”了一声。 她纳闷道:“这才五个人呀?” 江语情朝司机点了点头:“发车吧。”说完她打开直播镜头,转身面向众人解释道:“因为新成员半小时前遇到突发情况,这次只有五个人参加节目。” 沈笑笑撅起嘴:“好吧,无法认识新朋友了。” 江语情笑道:“不用可惜,这次的任务会认识许多新朋友的。” 没等沈笑笑询问,江语情就介绍起这次的任务。 “由于这次任务地点较远,一会儿我们会先去高铁站,乘坐五个半小时的高铁后,我们将到达本次的目的地,白山疗养院。” “白山疗养院坐落于M市白山镇,曾经是当地小有名气的疗养院,这几年白山镇迅速发展,当地多家疗养院斥重金着力打造水疗和小型生态氧吧,在这种环境下,白山疗养院依旧坚持十几年前的那套理念,由此迅速走向衰落。” “管理局前天派人踩过点,目前疗养院内共有32人,其中患者有25人,包括院长在内的医务人员共有7人。” 饶是沈笑笑从没去过疗养院,也觉得这个人数好像不太对。 沈欢欢也察觉到了这点,她蹙起眉心:“医务人员会不会太少…相比于患者来说好像有些少了。” 江语情点头:“医务人员的确过少,这也正是问题所在。” “上个月,也就是今年四月份,几名来白山镇旅游的登山客在爬山途中发现了四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因为尸体的身体特征和指纹全部被破坏,警方最后是比对血样数据库才调查出了其中二人的身份,两人都是白山疗养院的医护人员。” “不是所有人的DNA都在血样数据库有信息留存,所以另外两人的信息至今未有明确答案,但四月份白山疗养院失踪的医务人员有四人,于是警方推测没比对出的两人也是白山疗养院失踪的医护人员。” 说到这儿,江语情的面容变得严肃起来:“这已经是今年白山疗养院发生的第三起跟医疗人员有关的命案。” 沈笑笑惊呼:“第三起?” 江语情点头:“第一起在今年二月份,死亡的是该疗养院副院长,他因落水死于窒息溺亡。” “第二起在今年三月份,死亡的是两名护士,两人被狂躁症发作的病人用水果刀捅死了。” “第三起便是四月份的这次,只能确定四人是失血而亡,但因为身上伤口众多,尸体也被破坏得面目全非,具体死亡原因至今未有明确说法。” 虞人晚小声插话:“那…那能量测量仪是什么时候测出紊乱的?” 如果这三起案件都是鬼怪所为,那这个鬼怪的灵力应该很强,不该是近期才被检测出来的,更像是之前就有,但管理局一直没抽出人手去解决。 但江语情的回答让所有人都出乎所料。 “能量检测仪没有检测出此地有异常。” 直播间门飘过一长串的【???】 【?没检测出能量紊乱?我没听错吧??】 【无语了,那干嘛要去啊,这三起命案看起来也不像跟鬼怪有关啊?】 【是啊,感觉就是巧合,应该让公安局去管。】 【支持楼上,局里还没解决的任务已经够多了,干嘛要凑这个热闹…】 江语情的视线扫过直播间门的评论,面上的表情丝毫未变。 “能量检测仪的确未检测出本地的异常,但在今年二月中旬,也就是疗养院副院长刚死不久,局里有位通灵师机缘巧合之下来到白山镇探访亲友,她路过白山疗养院时,‘灵感’让她下意识绕路避开了此处。” “之后便是她离开白山镇的那天,那天她抵抗住‘灵感’的警戒想去白山疗养院一探究竟,但就在她走到疗养院大门时,她连门都没踏入就昏倒在地。” “灵感”,民间门称为第六感的奇妙能力,能让人在无形之中躲避致命危机。 有些通灵师“灵感”值过高,形成了一种超强的天赋,他们时时刻刻拥有第六感,做出的每个选择都是最正确的选择。 “这位通灵师就是目前红枕排行榜第九名,程虚妄。” 程虚妄,官方“灵感”排行榜最高的通灵师,也是程光的三姐,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净化部副部长。 直播间门瞬间门陷入沉默,再没人去质疑节目的决定。 江语情紧接着介绍起后续: “程虚妄回超管局后,立刻把这件事上报给了高层,但由于近几年管理局任务堆积,能量场也忽然呈现爆发式,所以一直没有派出人手过来探查,这个周管理局在讨论第四期任务时,程虚妄忽然又提起了白山疗养院。” “本来高层已经拒绝了程虚妄的提议,但鉴于所有通灵师在前三期的优秀表现,江副局决定让参赛人员来白山疗养院试一试,毕竟程虚妄能在会议中提议把白山疗养院作为第四期目的地,说不定就是她的‘灵感’在发挥作用。” “但是,”江语情看向五人,她的表情格外严肃,“能让程虚妄无法踏足的地方,必定有它凶险之处。” “所有人都有中途退出的权利,我会全程在白山疗养院外等着大家,一旦发现情况不对,所有人务必即刻放弃任务,听到了吗?” 所有人齐声应是。 听到回答后,江语情抿紧了唇。 她低着头思索良久,像是在纠结什么很困难的事情,许久,她再次抬起头面向大家。 江语情说起她对此次任务地点的猜测。 “可以遮蔽能量检测仪...”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白山疗养院正在往能量场进化。” 48 入院 晕倒 五个半小时的高铁奔波后, 众人终于到达M市。 白山镇主打的旅游项目便是山美水美,所以距离位于市中心的高铁站颇有些距离,几人稍作休息后,又坐了接近两个小时的出租车, 才在傍晚九点到达白山镇。 白山镇的夜晚灯火通明。 络绎不绝的游客在夜市—条街上享受着小吃, 写着“灯笼街”的牌匾横在夜市上, 字体因着彩灯的装饰显得流光溢彩。 距离灯笼街不远处有一条江,江上有七八艘花灯游船, 不大的孩子坐在船边踩水玩, 熟络的,不熟络的大人在上面磕着瓜子聊着天。 这哪里是傍晚九点,闹市区的正午都没有这番热闹。 姜厌等人在夜市吃了些东西后, 就直奔白山疗养院而去,穿过灯笼街是几座古建筑群, 古色古香很有年代感,走过建筑群便是当地的村落,错落有致的红灰砖瓦房很漂亮,一些老人在村口摇着蒲扇唠闲嗑。 江语情对着路灯看了看手里的地图,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又问了下当地老人如何去白山疗养院。 老人指了指村后的后山,“在半山腰嘞,你们去那儿干啥?” “探望下朋友。” 老人了然地点点头:“那你们得赶紧去,到那儿最起码得四五十分钟。” 江语情道谢后,与五人—同往后山走去。 白山镇的后山并不高,爬到山头估计也就两个小时, 但就是这不大的山上却有好几家疗养院,几人刚走了半个小时就遇到了两家。 江语情介绍起当地的情况来:“白山镇的环境非常好,绿植覆盖率达到了百分之七十, 很适合病人修养身体,所以近些年这边建了四家疗养院,有政府出钱的,有私立的,还有从外省扩建来的,这四家疗养院各有各的好,挤占了白山疗养院的生存空间。” “不过也不能怪竞争对手太强,就像我先前在车上说的那样,白山疗养院用的依旧是十几年前的理念,设备什么的都很老旧,淘汰也算时代的必然。” 沈欢欢询问道:“那现在在白山疗养院里的病人都是家里不太富裕的吧?” 江语情点头:“毕竟其他疗养院优势太明显,白山疗养院为了吸引顾客只能从价格上入手,而且调查人员发现这家疗养院在接收病人上不太正规,—般疗养院的治疗方式都是以物理治疗为主,比如水疗光疗,但白山疗养院会接受—些重大疾病患者,那些患者的问题很明显不是—般的物理治疗能解决的。” 虞人晚小声插话:“说不定那些病人是被家人送去安享晚年的…” “就是那种…病很严重,家里又没有钱,就想着不如送去专业机构让病人在去世前过得舒服一些…” 小哇:“嘎!” 小乌鸦也赞同这种说法。 江语情叹了口气。 如果白山疗养院真如她猜想的那样,里面的病人不仅不能安享晚年,还会在不久后的将来遭受巨大的折磨与痛苦。 五十分钟后,几人在路过—处半山腰的小型村落后,终于抵达了白山疗养院。 面对着摄像头,江语情低声安排起大家的身份: “白山疗养院由于近期医务人员损失严重,所以—直在招聘相关人员。” “林鑫九的专业是临床,所以局里帮忙报名了医生助理,虞人晚有营养师证,局里帮忙报名了配餐师。” “其余三人的话,”江语情看向姜厌和双胞胎,“具体病症容易露馅,你们就装精神病人吧,平时怎么样进去怎么样就行,精神病人通常表现地比正常人还要正常。” 几人都没有异议。 江语情深深吐出—口气,她指了指不远处的树林,“这几天我会在这里扎营,明早超管局会派来两名在附近执行任务的通灵师,到时我们三个会在这里时刻关注直播间,一直等到大家平安出来。” 这是江语情从未有过的严肃与担忧,也彰显着此次任务的危险性。 虞人晚想宽慰一下江语情,结果刚凑近两步,江语情就被司机举着的摄像头砸了一下脑袋。 众人:“….…..” 虞人晚肩膀一缩,急速倒退七八步。 林鑫九的嘴角抽了抽。 双胞胎同时笑出了声。 现场的氛围骤然放松,江语情也忍不住掩唇笑了起来:“哎,我也太啰嗦了。” “祝大家好运。” * 江语情离开后,林鑫九没有多说就转身走向疗养院大门。 姜厌也低垂着眼眸往前走,双胞胎挽着胳膊跟在姜厌旁边,虞人晚慢吞吞地拖拉在最后,把小哇一个劲地往背包里摁。 小哇几哇乱叫地抵抗暴力,坚决拥护自己呼吸新鲜空气的权利。 “进,进去,”虞人晚一边摁着小哇的头,—边大力拉拉链,“配餐师不能带小鸟入职,你必须要藏好…” 小哇拒绝说理式教育,它激动地不停把翅膀往虞人晚脸上呼。 虞人晚抹了下脸,表情有些纠结:“我知道你从没见过疗养院,我也很好奇…但是里面的护士姐姐并不友善,她们…嗯,她们喜欢吃油炸小乌鸦。” 小哇的翅膀僵在半空:“嘎?” 虞人晚点点头:“油炸小乌鸦!” 小哇:“嘎??” 虞人晚:“人类就是什么都吃啊,小乌鸦也吃,口感和眼珠子一样脆脆的。” 小哇瞪大眼睛:“嘎一一?!” 虞人晚连忙摇头:“我我没偷吃你的眼珠子!我就是打个比方…” 小哇沉默地思考了良久,突然狠狠打了个哆嗦,它自觉把头钻进背包,还勤快地把拉链给拉死了。 【…….】 【神他妈油炸小乌鸦。】 【探头探脑)虞人晚和小哇有些可爱呀,嘿嘿】 【希望你看到他们挖眼球还能说出这句话…】 三分钟后,几人站在了白山疗养院的大门前。 疗养院占地不大,此时生了锈的铁门半挂着锈迹斑驳的锁,保安厅里并没有人,也不知道是有事情还是这地方就没有保安。 天色极暗,疗养院内也不甚明亮,只有些许微弱的光从二楼以及门缝内溢出,但就是如此微弱的光,已经可以让几人看清这个地方到底有多糟糕。 陈旧,破败。 数不清的扭曲的爬山虎铺满疗养院的外墙,零星露出的—点漆也是暗黄色的,掉了漆的黑潮色墙体仿佛泛着油光,姜厌抬头往上看,看到了摇摇欲坠的白色标牌,字体甚至都有些模糊—— 【白山疗养院】 姜厌收回视线。 这地方走向衰落完全是可以理解的,连外部就无法吸引患者,又有谁会去关注它的内在理念与医疗团队? 更何况它连理念与医疗团队也十分落后。 因为锁是半挂在铁门上的,所以姜厌只是轻轻一推,铁门就缓缓打开了。 “吱呀—一” 生锈的螺丝钉工作的声音并不美妙,姜厌皱了皱眉,第—个走了进去。 林鑫九紧随其后,他大概是不想和几人挨得太近,于是迈动着长腿几步就走到了姜厌的前面,而后第—个敲响了疗养院的门。 因为疗养院的患者平日里是固定的,就算有要入院的患者也是白天来办理手续,基本不会有傍晚来访的客人,所以大门内部被锁扣住了。 林鑫九耐着脾气等了—会儿,几分钟后,—个护士打扮的人急匆匆跑了过来。 “哎,抱歉抱歉,我才听到声音!” 护士跑到玻璃门后,先是看了看林鑫九,又看了看他身旁的几人,气喘吁吁的脸上有些惊讶。 “你们这是遇上了?” 这名护士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女生,短发圆脸,看起来很面善,从胸前的铭牌来看,她叫魏娴。 —边说着,魏娴拿出一沓文件翻看起来。 上面是新入职的医生信息,以及应该是明早才会到的三位患者的资料文件。 这件事刚才江语情已经提过,说是把五人弄成—个上门时间比较奇怪,所以不如伪装成阴差阳错。 魏娴感慨地摇了摇头,也的确把这件事理解成了阴差阳错。 她随手收起文件,根本没去问几人何时碰上的,但介于这里有三名精神病患者,她又叫来—名护士才放心地打开门。 “这么晚了,真是辛苦你们了。” 魏娴打开了大厅的灯,—瞬间所有事物都亮堂起来,连同着几人的长相都变得清晰。 林鑫九长相帅气,魏娴不免多看了他几眼,但很快就收回视线。 她笑呵呵道:“大晚上的,我也就不废话了。” “这边还有入职手续需要填写,你们两位先跟我来吧。” 林鑫九点了点头,跟在了她身后。 虞人晚也抱着书包小跑跟上。 见几人离开,后来的那位护士看向姜厌三人: “我叫方苗,是这里的护士长。” “时间的确比较晚了,现在咱们直接去病房,你们也把行李放—下。” 她干脆利落地介绍完自己,而后从兜里拿出一个写满了字的本子。 “双胞胎也不好分开,给你们安排一间病房吧。” 沈欢欢愣了一下。 她意识到方苗是在对她和沈笑笑说话后,连忙道:“有三人间吗?”她指了指姜厌:“我们在车上遇到的,很投缘,刚才也是一起来的,想在一间房。” “我们这里只有单人间和双人间,”方苗低下头,在本子上划了下,“403目前是空着的,你们就住这间。” “你住405。”她又看向姜厌。 403和405,听起来不像是一个双人间一个单人间。 姜厌:“405也是双人间吗?” “嗯,精神病就住这几间房,单人间已经没了。” 方苗在病房本上翻了两页,扫了眼405的信息后,对姜厌说道:“和你同病房的是个小女孩,症状不轻,但是没什么攻击性,要是有什么问题你再提。” 好像也没拒绝的权利。 姜厌随意“嗯”了一声。 安排完病房,方苗收起病房本,带着三人走到电梯处。 她摁下“4楼”的按钮,先行一步走了进去。 姜厌和双胞胎连忙跟上。 电梯上行期间,方苗大致说了说明天的安排: “你们以往的就诊病例我已经收到了,基础的身体检查不必再做,明天会带你们参与一些简单的治疗活动。” “臆想症和狂躁症都不好改善,后续治疗应该会有额外费用,你们记得跟家里打好招呼。” 拿着臆想症剧本的姜厌点了点头。 沈笑笑干巴巴跟着点头:“好的,我会努力改善的。” 姜厌瞥了她一眼。 沈欢欢也发现了沈笑笑状态的不对。 按照沈笑笑伶牙俐齿的程度,她这会儿非得演上一段不可,但她这句话太无聊,或者说完全是为了附和随便扯了一句话。 注意到姐姐担忧的视线,沈笑笑撑不住似地抖了抖。 她看着沈欢欢,像是要说什么话,但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下一秒,她鼻腔里涌出滚烫的鲜血,嘴唇发白眼神空洞地倒在了电梯里。 49 查房 她们是人吗? 电梯间陷入死寂。 沈欢欢飞速蹲下身想扶起妹妹, 但被方苗制止。 “别乱动,应该是突发性疾病, 先不要动她。” 方苗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后, 俯下身探了探沈笑笑的鼻息,又掀起她的眼皮观察起她的瞳孔。 “奇怪,一切正常。” 说着她又摁住沈笑笑的脉搏感受了几秒,有些费解道:“心跳频率有些快, 但在正常范围内…目前判断不出是什么原因, 等医生过来吧。” 叮! 电梯门缓缓打开, 四楼到了。 方苗快走两步抵住了电梯门, 沈欢欢面色煞白,嘴唇也下意识咬紧, 她飞速看了姜厌一眼, 似乎想说什么, 但碍于方苗的存在又无法传达。 片刻, 沈欢欢摇了摇头。 她轻声道:“不用叫医生, 我妹妹从小就有这个症状, 这样就好了。” 说着她并拢五指, 用手腕内侧去按压沈笑笑的人中。 从方苗的角度来看, 这个动作没有任何问题,但从姜厌的角度看,一张黄符正紧紧贴在沈欢欢的手心。 半分钟后, 沈笑笑慢悠悠地醒了过来, 她先是茫然地看了看上方, 在发现自己躺在电梯间后,聪明地没有说话。 她接过沈欢欢递来的纸巾,撕成小块, 堵住了还在流淌的鼻血。 方苗看了眼手机,“医生马上就到,我们先去病房。” 沈欢欢代沈笑笑拒绝道:“不用麻烦,老毛病罢了,我妹妹就是太容易情绪激动,从小晕到大,身体上没什么问题。” 听到“容易情绪激动”这句话,方苗的脸色变了变,当即不说话了。 【这是想起三月份的那起事故了吧。】 【应该是,那次不就是有精神病人狂躁症发作,然后把两名护士捅死了。】 【话说沈笑笑刚才是…】 【和程虚妄是一个情况,程虚妄是“灵感”太强,“灵感”为了不让她进入疗养院,让她晕在了大门口,而沈笑笑是对灵体的感知很强,白山疗养院内应该存在比较厉害的灵体,沈笑笑显然承受不住那个灵体的威压…】 【也有身体原因在。沈笑笑对灵体感知强是因为她天生缺魂,我听说她以前还不是通灵师的时候,因为身体原因卧病在床了很多年。】 … 【疗养院背后灵体的强度不好估计,但肯定没有一下子把沈笑笑弄晕的能力,我感觉更像是沈笑笑从没接触过这种程度的...她自身灵体的调节功能没平衡好。】 【的确,就像一个人一直在重力为1的世界待着,某天周边重力忽然变成3,需要适应。】 直播间考虑的也正是沈欢欢考虑的,她担忧地牵住妹妹的手。 沈笑笑小声道:“没事啦,就是有些大意了,还以为半能量场的灵体威压就是比普通的翻一倍...原来是翻好几倍,之后会记得提前念咒缓解的。” 沈欢欢点点头,见沈笑笑没什么大问题后,她看向护士长: “也挺晚的了,咱们走吧。” “那行,”方苗收回挡住电梯的脚,三人跟在方苗身后往病房走去。 四楼的空间不大,或者说整个疗养院的空间都不大,走廊的墙从颜色上看像是新粉刷过,如同刚出厂的白纸,在白炽灯的照射下显得阴惨惨的。 四楼的病房有十七间,从401排到417,只有最前面两间是单人间,后面都是双人房。 很快,方苗停在了403门口。 她跟双胞胎说起房间情况: “屋内有卫生间和空调电视,每个病房的水费和电费都是单独算的,按月结。” “还有,”她重点强调道,“下半夜会有护士查房,不要反锁门。” 沈欢欢应声答好。 沈笑笑还没缓过劲来,她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方苗打量了沈笑笑几眼,补充道:“床头有呼叫铃,身体不适或者需要什么东西都可以按它,护士站有人值班,一般会尽快赶到。” “麻烦您了,有问题我们会按的。” 沈欢欢跟方苗道完谢,搀着沈笑笑推开了病房的门。 她并没有与姜厌有丝毫交流,连眼神沟通都没有。 在进疗养院前,三人就商议虚构了一个在大巴上偶遇的,很投缘,但也绝对称不上熟路的病友关系。 目前沈笑笑的状态很不好,作为姐姐的沈欢欢忽视不久前还是陌生人的姜厌才是情理之中。 “走吧,去你的房间。” 大概是时间太晚,方苗的步子迈得很快,几个呼吸后,两人就站在405房前。 “刚刚我说的你都记住了吧?” 姜厌点头。 “哦对了…” 方苗离开前,转身又叮嘱了一句,“食堂在二楼,门口贴着三餐时间,早餐六点半开放,八点结束,自己去吃,没人有空送饭。” 姜厌对此表示理解,方苗看新入院的三个病人表现都不错,表情缓和了不少。 方苗离开后,姜厌拖着行李箱拧开了病房的门。 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迎面扑来,窗帘是半开着的,莹白的月光投入病房,照在泛着霉菌的墙面上,也照在半旧不新的病床上。 此时靠窗的病床上正坐着一个**岁大的女孩。 她穿着蓝白相间的宽大的病号服,扎着低双马尾,没穿袜子的脚丫垂在床沿上,她仰着头沉默地注视着姜厌。 月光落在她身上,让她有种不符合年龄的冷清感。 姜厌第一次有种自己是个不速之客的感觉。 她好像并不受欢迎。 但姜厌怎么可能在乎这个,她问道:“我开灯了?” 女孩一声不吭。 于是姜厌径直把灯打开了,刺眼的白炽灯发出亮光,姜厌眯了下眼睛,她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23:21】 姜厌打开行李箱,把洗漱用品和衣物鞋子拿了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姜厌装满半个行李箱的衣服,女孩突然开了口:“衣柜里有病号服。” 姜厌正好要把衣服塞进衣柜,她拉开柜门,看到了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未拆封的衣服。 姜厌把衣服拿了出来,抖落开,发现袖子与裤腿都有些过长了。 不过也是,连病房都是刚分配的,衣柜里怎么可能有正好合她身的衣服。 姜厌看向小女孩:“这是男式的。” 女孩没有看姜厌,她把头扭向窗户,也不知道在看窗外的什么风景。 片刻,她说道:“隔壁床刚死不久。” 姜厌明白了。 她要睡的这个床上刚送走一个男人,他尚未拆封的备用病号服传到她手上了。 姜厌把病号服放回衣柜。 十几分钟后,她收拾好一切,准备上床睡觉。 “穿上病号服,”女孩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嫌你脏,我有洁癖。” 姜厌皱起眉:“我又不是躺你床上。” 女孩:“但这是我的房间。” 【???】 【小朋友的圈地行为。】 【什么叫你的房间啊,这是双人房。】 【刚才看小女孩这么小就生病了,我还有些心疼…但是这态度太无语了吧,人家护士长都没给病号服,你还把姜厌给安排上了,姜厌快去气死她!】 但超乎直播间所料的。 姜厌若有所思地看了女孩几秒,竟然真的重新打开衣柜,拿着病号服走进了卫生间。 这件衣服实在是有些大了,它的主人应该是个超过一米九,体重在两百斤左右的男人,而这远超姜厌的围度数值。 姜厌用了将近十分钟才换好衣服,袖子被她高高挽起,裤腿也挽了好几道,最麻烦的是裤腰,松紧带根本没有弹性,姜厌只能拧着布料打了个结。 走出卫生间后,姜厌下意识看了眼挂钟。 【23:55】 这里是被江语情定义为“即将发展成能量场”的地方,姜厌还没直面过能量场,所以她行事小心了不少,并不想在第一晚就闹出什么事故。 而且从女孩的**来看,她是真的单纯地嫌弃她,异常纯粹的**。 关上灯,姜厌借着月色躺在了床上。 她的床单边缘有块褐色的干枯血迹,没洁癖的人都会觉得恶心,更何论姜厌这个也有些洁癖的。 姜厌把身子远离了那块血迹,而后侧过身转向另一个病床的方向。 女孩此时也已经背对着她躺下了,因为体型格外瘦弱,所以被子只是凸起一个很小的弧度,连呼吸声都很小,姜厌仔细听了会儿才听到那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片刻,在浅淡的呼吸声中,姜厌的困意逐渐上涌。 然而没过几分钟,一阵急促的铃声突然打断了她的睡意。 “叮铃铃铃…叮铃铃铃……” 姜厌猛地睁开双眼,她起身看了眼时间,现在正好是零点整。 病房上方的广播器中传出方苗的声音,不过与半小时前的平稳声线不同,她的声音变得声情并茂,音调无比夸张: “下半夜时间到,接下来是查房时间。” “请各位患者记住自己的房间床号,任何想让您离开房间的人都是本院精神病患,不要相信她们的任何一句话。” “白山疗养院致力于服务每一名病患,相信医务人员是您生命的唯一保障!” 最后一句话方苗是喊着说出来的,音调浮夸,声嘶力竭中带着难以言明的怪异狰狞。 不要相信精神病患的任何一句话? 拿着精神病患剧本的姜厌沉默了半秒,但哪怕她完全不清楚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也明白这个广播不对劲。 很不对劲。 不谈论广播内容,单是说凌晨放广播这件事… 哪家疗养院会在半夜查房时用广播大声宣传? 把病人从深度睡眠里吵醒未免过于不人道,能呆在疗养院的病人没有一个是身体健康的,而好的睡眠质量是维持身体健康的首要因素。 姜厌皱着眉思索起来。 但还等她想出什么东西,她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 姜厌划开手机,她先是把手机调成静音,而后浏览起消息。 是微信群聊发来的消息。 江语情曾在进疗养院前帮几人拉了个群,现在顶着小海獭头像的沈笑笑正在里面狂发表情包。 [震惊.jpg] [这啥玩意啊.jpg] [獭獭我呀,是真的不想在床上睡觉.jpg] 片刻,顶着小乌鸦头像的虞人晚回了消息:「医院护士太少,我也被拉来查房了…护士长现在让我们挨个病房查人,也没说其他的,大家在床上躺着就行吧?」 顶着小玫瑰头像的沈欢欢:「这广播太不对劲了,真的要躺着吗?」 姜厌看了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隔壁床友,艾特了一下虞人晚:「你能争取查四楼吗?」 虞人晚秒回:「我试试啊。」 片刻,她回道:「护士长让我和魏娴查四楼,」 魏娴就是给几人开门的圆脸护士。 看到虞人晚的话,沈欢欢舒了口气:「麻烦你了。」 姜厌也躺回到床上。 既然是虞人晚查四楼,那她也倾向暂时以不变应万变,广播内容的确很奇怪,但现在冒然乱跑危险性或许更大,不如先听听周边楼层的声音。 分针转动的声音极轻。 随着时间逐渐流失,姜厌的脊椎骨开始有些发麻,连带着她的手腕都开始发麻,腕心一跳一跳的。 她侧过身压住了因为兴奋而越跳越快的心脏。 第四期了,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模式。 姜厌屏息凝气去关注周围的声响,但不知道是因为查房这件事没有丝毫问题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周遭一片寂静无声,只有高跟鞋撞击白瓷地砖的清脆声响。 终于,伴随着叮咚一声响。 四楼的电梯间开了, 虞人晚与魏娴来到了四楼。 一间间的房门开了又关,轻巧的落锁声一声接着一声,两人很快就查完了双胞胎所在的403,进入了404。 依旧一片寂静。 两分钟后,姜厌听到门把手被拧动的声音。 吧嗒,吧嗒… 高跟鞋的声音越走越近,最终停在了姜厌床前。 姜厌没有睁眼,很快,她感受到她的被子里钻进了什么东西,一只略微粗糙的手攥住了她半掩在被底的手。 姜厌先前搀着滚下楼梯的虞人晚走过路,所以她很清楚这个粗糙的,干过很多重活的手是属于虞人晚的。 现在虞人晚的手心里全是冷汗,不停发着抖。 姜厌并不明白她发抖的原因。 在虞人晚的遮掩下,她微微掀起眼皮,灯没有开,虞人晚的脸色在月色下惨白灰败,她见姜厌在看她,连忙冲她眨眼,示意她闭上眼睛。 于是姜厌重新闭上了眼睛。 手心一阵痒。 虞人晚开始在姜厌的手心写字,因为恐慌,她的手指都在抖。 【我刚刚和一群人挤在楼梯里,他们什么话都不说,只是往前看。】 这件事没什么可怕的,毕竟是大半夜查房,没人有心情与新员工建立友谊。 所以虞人晚在怕其他事情。 如姜厌所料,虞人晚紧接着在她的手心写道: 【可他们该倒霉的,他们为什么不倒霉??】 本该让虞人晚无比兴奋的一件事,这会儿只让她感到心头没底,脊髓发寒。 她热切盼望她的倒霉体质在哪一天消失,但绝对不是在这种场合。 姜厌不动声色地舒展了下手掌。 她刚才也发现了这一点。 护士站在分配工作时,虞人晚必然不能远离人群,所以她周围一圈的人都会倒霉,然而她刚才听上下楼层的动静时,除了走路与关门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没有咒骂声,没有抱怨声,甚至连烦躁的嘟囔声都没有。 大家脾气都很好的样子。 虞人晚的牙齿都在打颤,细密的牙齿撞击声让深夜的这种恐慌感冲上了顶峰。 【除了你外,从没有人如此。】 她小心翼翼地问姜厌: 【她们是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