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宗禁止内销》 1、第一章 天色近晚,云雾深处的昆仑山巅显出奇景,万道流虹划过天际,斩破霞光,将天流岛周遭映成白昼般的亮色,见到此景的人驻足观看,无不憧憬向往。 此间人人崇尚修真,故而修士为上,凡俗为下。 “......而维持这盛世的九州盟,为了巩固各大门派之间的关系,每年都会举行群门宴,邀请各门众前往昆仑山小住一夜。”师姐衣袂翩翩,眉眼明媚如火,似是看出师妹的疑惑,解释道,“为什么只是一夜?因为大家都忙着修炼,能腾出时间已是不易。” 她话锋一转,脸上浮现得逞般的笑容,“不过,对我们来说就不一样了——” 唐姣接下师姐的话:“因为我们合欢宗可是每年都盼着群门宴。” 师姐奇道:“你还挺会举一反三的嘛,说说看为什么群门宴对我们来说很重要?” “是,李师姐。”身为师妹的唐姣已将理论知识背得滚瓜烂熟,对答如流,“因为大部分修士,尤其是修为越高深的修士,就越喜欢闷在洞府里闭关,即使出关也是独来独往,平日里很难接触。而我们合欢宗的修炼方式独特,需要取对方的修为采补,这群门宴对我们来说就是大好的时机,正好有机会对那些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修士出手。” 李少音满意一笑,“对,就是要你这种决心!我们合欢宗可和其他门派不同,不讲求那些无谓的矜持,直白来说,群门宴就是合欢宗的狩猎场,师妹,你可要记住了。” 话是这么说。 李少音手持飞行符,看了一眼身侧同样也拿了张她的符箓的小师妹。 小师妹听了她的话后,眼睛亮晶晶的,正是踌躇满志的样子。 当年收唐姣进宗的时候,长老就是看中了她的相貌。 ——“虽然是合欢宗的弟子,但是长得非常清纯可人,这不是很妙的反差吗?” 就因这一念所想,将唐姣给拐进了宗门。 她的小师妹堪堪加入合欢宗不过三四年,如今刚成年,这还是第一次参加群门宴,说是不担心是不可能的。不过,李少音想,看她这副样子应该已经准备得很好了吧? 就在两人思绪万千之际,唐姣和李少音已经抵达了昆仑山下。 将请帖交给守门童子,确认了请帖无误后,结界开启,那层荡漾着霞光的法阵显露出背后的景象:昆仑群山热闹非凡,有御剑而行的剑修、持符而行的符修、踏风而行的气修,满天五彩斑斓让人闪瞎眼的法宝,浓重的真气弥漫,显然修为高深的不在少数。 唐姣还是头一次看到这种场面,不由得心情激荡。 她喊道:“李......” “师姐”二字尚未出口,唐姣忽然察觉李少音的神情严肃,俨然一副要上战场的阵仗,目光炯炯,谨慎挑剔地在男修中搜寻目标,她甚至能够想象她的心理活动,大概是“这个不行,下一个”,“那个还不错,先保留意见好了”。于是唐姣收拾好心情,也不说话了,将真气聚集在眼部,学着师姐的样子,开始对路过的每一个男修打量起来。 合欢宗的一袭红衣,即使在一堆门派中也是十分引人注目的。 这对师姐妹注视过的男修,都不由得感觉到背脊发寒,像是被什么捕猎的野兽窥视一般,下意识挺直了背脊,脸上的表情都端正了几分。可惜合欢宗弟子的眼光可是很挑剔的,匆匆一眼就扫过去了,如此一路走下来,唐姣居然连一个相中的修士也没有。 临至后山住所,周围没了人,李少音才对唐姣开了口:“师妹,有相中的吗?” 唐姣答:“没有。师姐有相中哪一位修士吗?” “我也没有。”李少音安慰道,“不过,接下来的宴席才是重头戏,许多大能喜欢在最后一刻出面,这之前遇到的修士大约只是开胃菜罢了,师妹不必忧心相不中人。” 她打趣道:“我们从师不同,此前没能和你多加交流,这次有机会,我正想问问师妹你喜欢什么类型的修士呢。” 唐姣绞尽脑汁想了想。 “嗯......我比较喜欢看起来清雅高洁的男修。” 她说:“最好是剑修吧?因为我感觉用剑的人很潇洒,师姐你呢?” “啊——我懂我懂。”李少音说道,“身处合欢宗,妖艳的类型看多了,就喜欢调戏那种正经的修士,师妹,你还挺上道的啊,我就喜欢攻略那种看起来难攻略的修士。” 她说:“比如佛修。” 唐姣顿时肃然起敬。 一般来说,同门派的人会住在一起,不过,为了避免同时相中同一个修士,影响门派和气,合欢宗往往不在群门宴结伴同行,所以两人从千机壶中随便挑了两间房作罢。 夜色笼罩昆仑,唐姣如约与李少音在入口处相见。 各自已经换下了简洁的门派服,绫罗绸缎,流光溢彩,身上配饰叮当响。 李少音严肃道:“准备得如何了?” 唐姣亦是严肃道:“行李都收拾好了,香囊也绣上了房间的门牌号。” 李少音看着自己这位聪慧机敏的师妹,大感欣慰,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两人莲步轻移,端着收整好的一身装束,行至山巅大堂前,里面已是热闹非凡,欢笑交谈声不绝于耳。唐姣和李少音交换了一个眼神,李少音是“师妹,你一个人没问题吧”,唐姣是“没问题,师姐,你去狩猎佛修吧”,达成一致后,她们遂决定分头行动。 离开了师姐,唐姣眼见着乌泱泱一群修士,手心不由得沁出薄汗。 她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在心中默念着从书中学到的内容:男修大都喜欢端着架子,所以,想要接近男修就必须拿捏好距离,不能太主动,但是也不能什么也不做,要注意平衡矜持和开放之间的度......如此默念几次后,唐姣终于平复下来,缓步从人群中走过,顺手取了一碗仙露当作掩饰,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附近的男修。 这个太健硕,那个太瘦弱;这个太冷淡,那个太活泼;挑挑拣拣,终于看到个大致顺眼的修士,修为又太低了。唐姣暗想,想要找到符合心意的男修,真是不容易啊。 师姐说过,座位越靠近那两根盘龙柱的修士,修为就越高。 如果选择修为高的修士一起修炼,有利也有弊,首先,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自己能不能入了对方的眼。唐姣掂量了一下自己的修为,三阶中期,并不高,合欢宗的功法能够提升双方的修为,但是像她这么一点修为,在对方眼里大概如同沧海一粟般渺小吧。 虽然话是这么说的,唐姣已经将在场的大部分修士都看了个遍了。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她走向了上座。 没想到这一看,还真的让她相中了一位修士。 修士一袭轻袍薄衣,袖沾云纹,是十分清朗的颜色,与身侧修士交谈之际,眉目微动,如墨迹晕染开来淡淡的笑意,清逸翛然,顺着腰际往下看,能看到他身边放着乌金剑鞘,不必以真气去探,也能够感觉到鞘中封存的那股涌动锋意,常人难以望其项背。 看起来清雅高洁,剑修。 当完全符合喜好的人出现在眼前时,其他人就好像陪衬一般黯淡。 是而,只这一眼过去,唐姣就挪不开视线,也挪不开步子了。 师姐,虽然你说过要谨慎挑选对象,但这个人完全就是我喜欢的类型!唐姣飞快地在心中说服了自己,而且,他还不是佛修,再怎么想也要比师姐的那边进展容易吧。 在唐姣自我纠结的时候,剑修已经注意到了她的视线。 他抬眼轻轻掠过去,目光有片刻停留,随即与友人交谈两句,以酒意困顿,要去后院吹吹冷风清醒一下为理由,取剑起身离开了上座,沿着回字走廊朝后院的方向走去。 唐姣看到修士离开了座位,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一个好机会—— 于是她喝掉手中的甘露,挥手将真气凝就的碗拂去,绕了个路也走向了后院。 不知道是不是唐姣的错觉,她在修士身上只嗅到一股淡淡的梅子酒味道,远不及喝醉的程度,不过她没有在意这点细节。 她在心里为自己鼓了把劲,从袖中偷偷取出一枚香囊缠在指缝间。 与剑修擦肩而过的瞬间,小姑娘脚下一绊,惊呼一声,朝他怀里跌去。 要是李少音看到了这一摔,肯定是要鼓掌的。这一摔灵巧地避开了要害之处,并且足够逼真,即使剑修不去接唐姣,她也不至于摔得有多惨。但是,谁又能够拒绝这么一个看起来单纯可爱的小姑娘?如唐姣想象中最好的结果,剑修先是一愣,随即抬手接住了她,手在她肩膀处微微一停,稳住了她的身形后便松开了手,问道:“你没事吧?” 唐姣的脸微红,兔子一样无辜的杏眼泛着水光,很不好意思说:“没事......” 就在方才,她已经眼疾手快地将香囊挂在了他腰际的剑柄上。 为了防止修士当场发现这一点,唐姣涨红了脸,连连道谢,随即像是羞愧般的匆匆离开了。这么一路回到住所,关上房门后,她才如释重负般的叹出一口气,几步走到桌前坐下,回忆了一遍自己的初次表现,确定没有太大的纰漏,便满心期盼地开始等待。 要是没来的话,唐姣倒也没有多大的损失。 毕竟,像那样绣着她房间号的香囊,还有九个。 只不过那位剑修实在是很合她的胃口,如果能够选择的话,她还是希望他会来。 这样胡思乱想了半盏茶时间后,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唐姣的思绪。 她赶紧将剩下九个香囊放入百纳袋里,整理了一下仪容,确定没有问题后,才打开了房门,看到眼前这个才道别不久的剑修,心里虽然觉得是意料之内的事,却还是露出了惊讶的神情,说:“咦,是方才那位出手相助的道友?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剑修将手中的小巧香囊递给她:“姑娘,你同我道别的时候遗落了这个。” 唐姣接过香囊,手指触到他指尖的温热,说道:“不好意思,我实在太粗心了。” 剑修浅笑道:“无妨。既然已经物归原主,我便离开了。” “等等!”唐姣出声唤道,犹豫片刻,才小声说道,“我欠了道友两个人情,若是就这么让你离开,恐怕有些失礼了。道友......道友若是得空,进来坐一坐,可好?” 接下来的发展异常顺利。 剑修当真应下了唐姣的邀请,进屋后,唐姣贴心地从百纳袋中取出醒酒茶,你来我往的交谈之间,她对剑修越来越满意,愈发觉得他是个贴心且风趣的人,像这样既好相处、修为又高的人,在整个修真界恐怕都是难得一见的吧?剑修身上的梅子酒气息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唐姣衣物上的小香松味道,两人之间的距离在悄无声息间拉近了。 唐姣能够感觉到,剑修似乎对她也抱有一定的好感。 二人相谈甚欢,默契颇佳,情到浓处,眼见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得不能再近,唐姣的心怦怦直跳,在剑修的目光中闭上了眼睛。 房间内的空气似乎凝结了片刻。 紧接着,她感觉到温热的呼吸缓缓地打在自己的脸颊上。 半是因为害羞紧张,半是想到了书中学到的方法,唐姣的手指动了动,顺着腰线捉住了他腰封上的细穗,剑修也不负众望地将手臂环过了她腰际,轻轻托住她背脊,让她不至于这个迎面直来的吻控制不住平衡摔下去。 大约两息后,唐姣尝到了剑修唇上的醒酒茶味道,有一点苦,然后是回甘。 那其实只是个浅尝辄止的吻。不过,或许正是因为浅尝辄止,唐姣心想,所以她才更想要下一个吻。额头相抵之际,她睁开眼睛,凝视着眼前那双幽深低垂的眸子,呼吸略有急促,软着声音,启唇说道:“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姓名为何,是何派的修士呢。” 剑修的声音发哑,吻了吻她的唇角,说道:“徐沉云,合欢宗。” 徐沉云。和他很相称的名字。 唐姣迷迷糊糊地想。 嗯,他是合欢宗的剑修啊。 等等。 合欢宗...... 合欢宗?! 一道惊雷落在唐姣天灵盖上,将她整个人劈得清醒过来。 怪不得,怪不得发展得如此顺利,原来都是从同一本秘籍中学来的招式吗? 那厢的徐沉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轻声问:“你呢?你又是哪个门派的小姑娘?” 此话刚出,下一刻,唐姣欲拒还迎挂在他胸膛上的手就已经推开了他。 徐沉云明显因为唐姣的动作愣住了。 他一时还没弄明白原本水到渠成的剧情为何戛然而止。 就看见唐姣飞快整理好揉皱的外衣,正襟危坐,仪态端庄,一张因为害羞而发红的脸变得煞白,浓情蜜意褪得干干净净,像是被长辈抓住的坏小孩,有点不敢直视徐沉云的眼睛,经过了剧烈的思想斗争后,终于抬头看向他,很尴尬地笑了两声,说道—— “哈哈,好巧,原来是大师兄。” “......” 徐沉云看着唐姣。 唐姣看着徐沉云。 徐沉云迟疑着开了口:“你是?” 唐姣说:“我是......大约三四年前新加入合欢宗的弟子。” 所以还没有见过这个闭关十年,不久前才出关的大师兄。 别说徐沉云了,李少音恐怕也没有想过,居然会有人撬了自己门派的墙角。 2、第二章 群门宴过后,许多弟子的气色明显比之前好了许多,油光水滑的,面色红润,像是提前过了年。整个合欢宗都是一幅喜气洋洋的场景,随处可见低声交谈心得的弟子们,这个说“我找的那个新道侣是哪门哪阶的”,那个说“恭喜你的修为更进一步”...... 唐姣萎靡不振,混在这群饱满的果实中间,像是没长成就夭折的禾苗一样可怜。 随着大流走了一阵后,临至分岔路,传送阵,其他人纷纷朝着各自的传送阵走去,剑修结伴同行,符修欢声笑语,气修相携入阵,瞬间只剩下唐姣一个人。她默默地走向了那因为几乎没人使用而变得黯淡的阵法,真气催动,柔和的光芒瞬息间吞噬了身形。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身处修习山殿前。 殿中一片清冷,满眼都是阴森森的灰色,显然许久未能得到修缮。 顶上的牌匾有些歪斜,其上镌刻的字略显磨损,写着“丹修殿”三个大字。 没错,唐姣是丹修。 并且是几代合欢宗弟子中唯一的丹修。 这丹修殿惨淡得就像唐姣的神色,她跨过门槛,守门的童子甚至不需要唐姣出示木牌,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就继续翻阅手中已经翻皱翻烂了的话本去了。这偌大一个丹修殿,加上唐姣,也就只有堪堪三个修士罢了,早就混得脸熟,自不必他细细来查验。 实际上,丹修在修真界的地位并不低,修为越是高深的丹修,就越是受尊敬,尤其是淬炼而成的丹药,只是一颗上品丹药就能引得无数人抢夺,丹修更是被奉为座上宾。 至于为什么合欢宗的丹修这么少,当然是有理由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不要修丹了!放我出去!谁来让我逃离这里吧!” 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寂静,唐姣和童子习以为常地用真气护住耳朵。 “哈哈哈哈哈哈!我又炸鼎了!我又炸鼎了!我现在就要把这破鼎给它扔了——” 紧接着,一声巨响后,另一个堪称癫狂的男声也跟着响起。 一时间惨叫声、大笑声不绝于耳,整个阴森的大殿中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氛围。 这就是理由。 加入合欢宗的弟子,十个有十个都是为了保持容颜美丽而来的。 修剑潇洒,修符灵动,修气轻盈,故而选择这三门的弟子是最多的。 修丹?每天对着一口鼎,随时要注意火候是否得当,材料放入的顺序是否正确,数量是否精确,稍有差池就会炸鼎,能溅得一身的灰,难以洗净,而且那火焰也烤得皮肤干燥,眼睛疼痛难忍......对于珍惜容貌的合欢宗弟子来说,简直是史诗级别的灾难。 唐姣之所以选择丹修这一门,实则是落入了丹修长老一场精心谋划的骗局。 当时—— 长老说:“这是春山白鹤鼎,天品法宝,只要你开口答应,我就将它送给你。” 没有初出茅庐的修真者能够拒绝“天品法宝”这四个字,唐姣也不例外。 唐姣又惊又喜,确认道:“真的吗?” 长老手一挥,春山白鹤鼎的缩影浮现在唐姣眼前,“对,此言不虚。” 法宝按照等级依次分为天品、玉品、金品、银品、铜品、瓦品,尽管唐姣不明白为什么长老要将这世间最顶尖的法宝送给自己,但是她望着眼前泛着薄薄光芒的炉鼎,内心的挣扎连一息也不到,就在长老深邃的目光下答应了下来,并亲手签下了拜师的契约。 确定契约结成,长老满意地感叹道:“苦合欢宗无人修丹久矣!” 于是唐姣就抱着这春山白鹤鼎,在众人怜悯的目光中走入了丹修殿。 真正踏入了丹修的门槛,唐姣才从师兄师姐那里得知,原来她不是第一个被法宝骗进来的弟子,但很有可能是最后一个——因为在她之前,已经有五代弟子无人修丹了,丹修长老内心焦急,越是没人加入,他许诺的法宝等级也越来越高,这才让唐姣被这天品法宝蒙蔽了双眼——整个合欢宗也就只有这一个天品炉鼎,长老可谓是耗尽了血本。 在心中为炸鼎的师姐师兄默哀了片刻后,唐姣走向了西南角的偏殿。 去年师父为了研究出九转回魂丹,决定闭关,说要一门心思扑在炼丹上,排除所有可能影响到他的因素,说实话,唐姣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么一个爱炼丹的人不选择加入药王谷,而是选择加入合欢宗。不过,听师姐说,师父以前也不是这样的性格,自从几十年前师娘去世,他就性情大变,这么多年过去也没想过要找其他人一起修炼。 偏殿三面墙壁做成了抽屉,唐姣熟练地取出了秤,踩上悬空楼梯默念着药材的名字一个个取过去:天秋木10钧、水蛇鳞5片、白玉粉2匙、无根水8杯......取完所有药材后,她召出法宝,春山白鹤鼎稳稳地卡入殿中的凹槽,随着火焰的点燃,鼎身的花纹徐徐绕鼎展开,如同一幅首尾相连的画卷,春山翻腾,白鹤踏云,春雨般微寒的气息弥漫,拂过唐姣因火焰灼烧而感到干裂疼痛的脸颊,让那种不适的感觉得到了缓解。 春山白鹤鼎作为天品法宝,当然不止这点作用。 不过,受到法宝主人的修为限制,这鼎如今还没办法发挥出全部效用。 唐姣张开手,一片鹤羽落入掌中,化作羽扇。 她一边用羽扇调整着火候,一边找好时机抛出药材,当药材触碰到鼎身的花纹,便被春山簇拥着放入高大的炉鼎中,因为是比较简单的丹药,所以她还算是得心应手。 中途童子来报,说有人来找唐姣。 唐姣一时没想出是谁,直到来者踏入门槛,她才微讶喊道:“李师姐?” 这惊讶不是因为来的人是李少音,是因为李少音的神色,比起她来说好不到哪去。 两个眼下青黑的人望着对方,大眼瞪小眼了一阵子。 还是李少音先开了口:“小师妹,你怎么这么早就来炼丹?昨夜不顺利吗?” 合欢宗以双修为上,能从别人那里薅修为就绝不自立更生,唐姣倒是勤奋修丹得有些奇怪了,所以李少音一眼就看出来,恐怕自己这个小师妹昨晚上也进展得不太顺利。 李少音是符修,本来应该去符修殿,只是听说唐姣不在寝居才过来找她的。 唐姣觉得有点儿难以启齿,她实在没办法把自己打主意打到大师兄身上的事情告诉李师姐,只能含糊说道:“嗯,虽然我们对彼此都有好感,但因为身份这一层......” 闻言,李少音也跟着叹了口气,“是吗?那也没有办法了,不过,师妹你也不必太过伤心,找人修炼这回事又不止群门宴能做。我昨晚上也过得糟糕透了,一开始倒是挺顺利的,结果就在我即将得手的时候,我那本来应该死绝了的前道侣忽然冒出来了。” 唐姣感同身受,边摇着羽扇,边说道:“师姐,下一个会更好。” 李少音表示赞同,随即说道:“不说那些晦气的了,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你刚来不久,是不是从来没见过大师兄?我左思右想,你昨天跟我说你喜欢的类型,似乎和大师兄有些相似,正好他前几天出关了,你要不要去凑凑热闹,顺便也能转换一下心情。” 唐姣听到“大师兄”三个字,登时面如死灰,心神震颤。 幸好她本来就因为彻夜未眠而神色萎靡,李少音倒也没有察觉到端倪,只是炉鼎下腾生而起的熊熊烈火让李少音吓了一跳,赶紧提醒她注意控制火候,在唐姣落扇压火的同时,热心肠地向她介绍起这位合欢宗的传奇人物来:“大师兄本名徐沉云,是剑修。他闭关前是八阶后期,如今已是九阶前期,可以说比许多长老还要高深了,修到他这个地步,已经不需要再刻意去找谁同修,毕竟,比他修为要高的人少之又少,可能双修下来他能得到的修为比对方从他身上取走的修为还要少许多呢。”她最后开了个荤笑话。 但是唐姣没有笑。 非但没有笑,还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一边咳嗽,一边想,九阶前期,怎么可能感觉不到一个三阶中期的视线。 所以,那位大师兄其实早就感觉到了她的有意接近,却选择了顺势而为吗? 她自认为高明的那些技俩在对方眼中恐怕就像小孩子的戏耍般幼稚吧?天哪! 唐姣露出了痛苦的神情,李少音还以为她是被呛得厉害了,于是伸手放在她后背上给她顺了顺气,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好不容易缓和了情绪,唐姣轻轻握住师姐的手,迎着李少音疑惑的目光,问道,“师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合欢宗是不是禁止弟子和弟子一起双修?” 尽管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但李少音还是回答了。 “对,因为功法一致,都要拿对方的修为采补,所以没办法共同修炼。” 李少音的回答和徐沉云昨天晚上说的一样,也和唐姣记忆中师父的教诲一样。 所以,昨天晚上的决定是正确的吧,他们就是应该在意识到身份的那一刻结束。唐姣想,虽然很可惜,她真的对徐沉云很有好感,不过她的道侣终究不会是合欢宗弟子。 自己的第一份感情就这么葬送了。 唐姣还是挺难过的,终于收拾好心情后,就听到李少音开口道。 “小师妹,你不会是在想能不能和大师兄在一起吧?”她揶揄道,捏了捏师妹柔软的脸颊,不出所料地获得了一个惊恐的眼神,“我开玩笑的,知道你没有这个意思。你记不记得我方才说过的,大师兄他出关了的事情?其实你腾不出时间也没关系的,因为宗门如今正打算提携大师兄登临长老之位,今天带着他在各殿熟悉新入门的弟子呢。” 今天带着他在各殿熟悉新入门的弟子呢。 带着他在各殿熟悉新入门的弟子呢。 各殿熟悉新入门的弟子呢。 李少音的话在唐姣的脑海中回荡。 她哆哆嗦嗦地问道:“师姐,大师兄也要来丹修殿吗?” “嗯。”李少音给出了肯定的答案,“算着时间,应该也快轮到丹修殿了。丹修只有你一个新弟子,我觉得应该会说上两句话吧?你不用紧张。”她说到这里,神色忽然一变,“师妹!你的鼎好像不太对劲的样子,不会快要炸了吧?它已经在冒烟了——” 话音未落,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好似平地惊雷,响彻整个丹修殿。 徐沉云跟着掌事步入偏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味,黑烟呛得殿中的人连连咳嗽,合欢宗鲜红的衣服被蒙上了一层灰,两个人灰头土脸地站在残骸间,而其中那个年轻些的小姑娘,似乎有些眼熟。 3、第三章 满堂俱静。 片刻后,从对角处的东北偏殿幽幽地传来一个男性声音: “我就说......炼丹没有出路......” 徐沉云的手搭在腰间乌金剑上,指节抵住剑格,轻轻将剑推出两寸。 只听得一声剑鸣,浓郁锋利的真气乍现,势如破浪,将殿中的黑烟一荡而空,再去瞧他的剑时,剑身却已经随着他撤手的动作重新纳入了鞘中,掩去瞬息间展露的锋芒。 李少音这才反应过来,伸出食指在空中画出道道符光,真气凝结成柔和的雨雾,飞快地将身上的灰尘清理干净。然后,她转过身,正准备帮师妹也清除掉身上的灰尘时,师妹却拼命摇头拒绝,眼神躲躲闪闪,甚至还往她身后躲了躲,像是不愿意直面现实。 咦? 李少音茫然。 她疑惑道:“师妹?” 伸手去碰碰小姑娘,她就兔子似的躲得更厉害,小小一团。 “李师姐,这样就可以了,我等会儿会自己收拾残局。” 小兔子弱弱地说道,极力憋着声音,硬生生把清脆的声音压得又哑又低。 李少音更不解。明明掌事和大师兄就在面前,她却宁愿这样灰头土脸的,也不愿意将面庞露出来,难道说,自己之前的猜想是错误的,其实小师妹意外的不待见大师兄? 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掌事尴尬地咳嗽一声,向徐沉云介绍道:“这个小姑娘便是方明舟长老的小弟子,名为唐姣,是五代弟子中唯一的丹修,大约四年前拜入我宗。” 站在李少音身后的唐姣听到徐沉云应了一声。 他的舌尖在上颚轻轻一触,将“唐姣”两个字在唇齿间念了念。 唐姣不由得想起他昨夜眉眼低垂,问她,你又是哪个门派的小姑娘?只是这么一回想,她就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滚烫起来——她是想过,毕竟是同一门派的弟子,自己和徐沉云总会有相见的时候,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还这么狼狈。 掌事又介绍道:“唐姣,这是本宗排名第一的剑修,你的大师兄,徐沉云。” 毕竟自己现在灰头土脸的,徐沉云认不出她,也是有可能的吧? 她这么想着,硬着头皮,从李少音身后走出来,低头喊道:“掌事,大师兄。” 唐姣感觉到徐沉云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不过两息,随即颔首道:“唐师妹,此前听你的师姐师兄提及过,说你的天赋了得,既勤奋刻苦又细心,不过入门短短四年已是三阶中期,方前辈青睐有加......今日的场面,大约只是碰巧被我与掌事遇上了吧。” 语气很客气,巧妙地替她打了个圆场。 看来大师兄并没有认出自己。 唐姣松了口气之余,心里竟然隐约觉得有些失望。 她将莫名的情绪抛掷脑后,抿唇笑道:“大师兄谬赞了,我的修炼还远远不到家呢。” 掌事在旁边听了半晌,忽然问道:“说到这个,唐姣,昨天我不是特地吩咐你的李师姐带你去群门宴了吗?你不会还没有找到双修的对象吧?我们合欢宗还是要以双修为先,你也不要被方明舟影响了,一味扑在炼丹这件事上可不符合我们合欢宗的风格。” 唐姣嘴唇抖了抖,还没来得及发话,李少音就已经熟练地反省起来。 “姐姐,对不起!”她立刻双手合十,说道,“我昨天中途离场了......” “不是李师姐的错。”唐姣眼见着掌事的脸色愈发铁青,赶紧解释道,“是我以为我一个人就足够了,只是没想到,嗯,没想到中途出了一些岔子,所以没能找到双修的对象。掌事,我接下来一定会好好努力,找到合适的人选的,请您不要责怪李师姐。” 徐沉云也打圆场道:“此后也会有许多机会的。” 闻言,掌事李裳眉恨铁不成钢地看了自家妹妹一眼,也知道她是什么脾性,大约就是中途抛下师妹往佛修堆里混了,可这二人既然已经这么说了,她也只好叹了口气,说道:“算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要是有什么疑问,也可以找你的大师兄请教一二。” 唐姣目光扫过去,正巧与那双眼睛对上。 她从喉咙间慢慢地挤出一句话:“请师兄不吝赐教。” 徐沉云应道:“当然。若有什么不会的,可以来紫照洞府询问。” 临走前,李裳眉望着眼前灰扑扑的小姑娘,嘱咐她要收拾好自己,即使是丹修也要时刻保证自己的容貌完美云云,顺便把精神同样萎靡的李少音也说了一顿,这才离开。 与徐沉云离开丹修殿后,李裳眉心觉方才有些失态,正欲开口替二人开脱几句。 却望见身侧的剑修将手指抵在唇下,似是忍俊不禁地展眉笑了起来。 李裳眉是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但是看见徐沉云笑成这样子,而且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下来似的,于是扶额说道:“这个小师妹和你当年一样,都是因为相貌与合欢宗差异很大才被掌门收入门中,你笑成这副模样,不会是想起了当年的那一连串风波吧?” “倒不是因为这个。”徐沉云含笑说道,“你不觉得她很像兔子吗?” 李裳眉回想了一下,觉得确实像。 而且是那种在地上打了个滚之后灰扑扑的小兔子。 她早知这个和自己同届拜入合欢宗的师兄看起来清清白白,实际上馅儿里又是什么恶劣的性子,大概是对什么感兴趣就会出手的类型,便出言警告道:“别欺负她。” 徐沉云只是微笑,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直到送走这两尊大佛后,偏殿内的唐姣一颗心这才落了地。 她神色比方才要冷静许多,竖起两指,召来清雨洗净身上污垢,露出一张红扑扑的稚嫩脸颊。李少音是越看自己这位小师妹越顺眼,尤其是她方才还替自己辩解,更觉内心负罪感愈发强烈,便在心里暗暗地定下了一个目标:一定要帮小师妹找到双修对象! 唐姣可不知道李少音心里在想什么。 她开始收拾残局,从春山白鹤鼎中取出那颗半成品的丹药,用真气凝结成极细极薄的一缕,熟练且精确地将烧焦的外壳缓慢剥离。李少音起先还在想些有的没的,后来就完全沉浸在了唐姣的动作中,甚至有些惊讶,如果一定要形容这副奇妙的场景,就得把唐姣比作穿针引线的绣娘,纤细白皙的手指微动,真气凝成的针线便轻盈地上下翻飞。 李少音迟疑道:“炸鼎之后的丹药还能继续使用的吗?” 唐姣给出了肯定的答案:“能的,师姐。只要剥离掉外面这一层......” 她又说了些身为符修的李少音听不懂的词汇。 李少音虽然不懂,但还是凭借经验察觉到了一点:“可是我听说炸鼎之后的丹药是无法使用的,整个过程必须重新来过,材料也浪费了,所以炼丹这件事才如此艰辛。” 唐姣拿着已经剥离过的丹药,手微微一顿。 她睁大了眼睛,问:“不能吗?” 李少音说:“不能的。等等,难道你已经这么做了许多次了吗?” 唐姣腼腆地点点头,说:“而且我也给师父看过了,他说药效是一样的。” 李少音汗颜,想,自己这个小师妹,难不成是个丹修天才? 她赶紧问:“师妹,你拜入师门之前是做什么的?” “绣娘,替人裁剪缝补衣服的。”唐姣说,“从我记事起就已经开始用针线了,大家都说我做出的衣服又精细又漂亮呢。”她停顿了片刻,又说,“第一次炸鼎的时候,我有些可惜丹药,就试着像处理缝错的针脚一样抽走多余的部分,没想到成功了。” 原来徐沉云刚才说的“天赋了得,既勤奋刻苦又细心”并不是恭维吗?! 李少音顿时觉得头昏脑胀,甚至开始担心起药王谷会不会来他们合欢宗抢人。 唐姣倒觉得这是稀松平常的小事,她将丹药收好,见李少音愣愣地出神,犹豫了又犹豫,思索了再思索,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师姐,我想问问关于大师兄的事情。” 李少音回过神来,说道:“你想问什么?” “比方说,”唐姣捏了捏自己的手指,说道,“为什么像大师兄这样的人会拜入合欢宗呢?我的意思是,他的气质看起来不太像合欢宗弟子,更像是那种剑派的弟子。” 这好像还是师妹第一次主动询问关于徐沉云的事情。 难道方才的见面让师妹对大师兄产生了兴趣吗?她果然是喜欢这种类型的。 这么想着,李少音向唐姣解释道:“我们宗门素来随性惯了,你当初就是被这样招入宗门的,应该能体会到。宗门就喜欢搜罗各种长得好看的男弟子女弟子进门。你想,整个宗门的男弟子都是那种浓妆艳抹矫揉造作的类型,看多了总会觉得疲劳吧?所以掌门才想着要招点风格不一样的弟子进来,不过像大师兄这种看起来高雅的类型基本上都对合欢宗敬谢不敏,几百年以来也就仅有大师兄这么一个而已。加上你算是两个了。” 唐姣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 李少音继续说:“有好长一段时间,天地剑宗都想把大师兄挖走呢,说我们合欢宗暴殄天物了,为此合欢宗和剑宗闹得很不愉快。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两宗关系还不错,大师兄还会受邀前往剑宗当裁判。”当然,合欢宗不可能一点好处都没有,每次大师兄都会带很多合欢宗弟子过去,久而久之,剑宗都有些害怕这群莺莺燕燕了。 她说到这里,突然抬手按住唐姣的肩膀,郑重其事地看着她。 “小师妹,听师姐一声劝。” 唐姣误以为事情败露,有些紧张:“怎么了,师姐?” “有时间的话,就去找大师兄聊一聊他当年是怎么平衡合欢宗和剑宗之间的关系吧。”李少音说道,“我觉得你以后应该也免不了遇到这些事,记得躲着点药王谷。” 唐姣虽然不知道缘由,但是看着李少音的神情,还是答应了下来。 然后她举起手,小声地说道:“不过,师姐,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下个月好像我们合欢宗和药王谷约定好了要一起前往微尘地域探索,名单里有我和两位师兄师姐。” 李少音:“......” 李少音转身就走:“我这就让姐姐去请大师兄领队。” 剩下唐姣在炉鼎前呆呆地站了一阵,忽然面红耳赤地反应了过来。 这么一来,她不是又要和徐沉云见面了吗? “等等,李师姐——” 唐姣赶紧追了出去,可是哪里还见得到李少音的踪影。 这位列符修第七的李师姐,乘着飞行符,早就已经走得没了影子。 4、第四章 唐姣惴惴不安地等了几天时间。 她没有听到任何有关于徐沉云领队的事情,像是石沉大海了一般。 又过了几天,唐姣猜测李少音恐怕是被回绝了,于是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总而言之,她的生活又重新回到了群门宴之前的那样,没什么波澜,基本上都在住所和丹修殿之间奔波,偶尔会去藏经阁翻阅古籍,虽然枯燥了些,但是好歹一帆风顺。 一日,潜心炼丹的唐姣像往常一样架鼎,挑选好药材,准备生火的时候,从百纳袋里摸了摸,袋中灵石碰撞,叮当作响,她大致数了一下,发现只剩下了零零散散几个。 自己这段时间太过投入炼丹的事业,导致灵石的消耗急剧增加啊。 唐姣苦恼地想着。 对修士来说,灵石的存在就相当于万金油。 灵石可以拿来锻剑、制符、快速恢复丹田中的真气,还能拿来炼丹。 燃烧灵石所造成的火焰与普通的火焰不同,是蕴含了灵气的火焰,不仅能够提升丹药的纯度,使用起来还十分便捷,因此,也常年位于“丹修必备物品”排行榜的榜首。 门派每月会为每一个弟子发放二十枚灵石,如果需要更多的灵石,就得自己花钱购买了——唐姣掂量了一下钱袋的重量,决定先去卖点丹药,再用卖丹药的钱换取灵石。 离开丹修殿之前,她先去问了师姐师兄有没有需要灵石的。 师兄口吐芬芳:“一个月才炼了一枚六阶上品丹药,要个屁的灵石。” 他见扒着门框的唐姣露出尴尬的神色,挠了挠一头蓬松杂乱的头发,耳坠上的翡翠也跟着晃荡,藏在碎发间的深绿眸子闪烁了片刻,再开口的时候,就换上了好一点的语气,又说:“如果你缺灵石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些,反正我上上个月的都还没用完。” “谢谢风师兄。”唐姣婉拒了,“我此次去主峰,也是为了卖掉多余的丹药。” 风薄引闻言,挥了挥手,似是不欲与她多言,继续研究手中的丹方了。 丹修长老方明舟一共有三位弟子,大弟子风薄引,二弟子庄轻,三弟子唐姣。 风师兄的脾气一直不太好,庄师姐的话,嗯,不发疯的时候还是很正常的。 唐姣找到庄轻的时候,她正是一副准备离开的样子,与唐姣在殿门处打了个照面。 庄师姐眉眼噙水,仪态娴娴,身上羽织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縠,宛如霞光。 她笑着扶了扶唐姣,问道:“小师妹找我有事吗?” 离得近,能够嗅到她身上没有丹药的味道,有的只是一股清丽的熏香。 于是唐姣说道:“庄师姐,我的灵石快用完了,正准备去主峰换点,想问问师姐需不需要灵石,我好一并带回来......不过,看来我来得不太巧,师姐是要出门了吗?” 听到“灵石”两个字,似乎联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庄轻温柔的脸庞有一瞬间的扭曲,她强撑着嘴角的笑意,说道:“谢谢小师妹,不过我已经很久没去主峰领过灵石了,今日正准备离开宗门去见我的道侣呢,恐怕这几年也不会碰和炼丹有关的事了。” 唐姣记起,方明舟在自己面前谈起过庄轻的事情。 他说,他的这个二弟子,精神状态持续呈波浪式浮动。大约是这样的: 炼丹——崩溃——找道侣双修——恢复正常——炼丹——崩溃——找道侣双修 再看庄轻的时候,唐姣的心里涌起一种类似于疼惜的感情。 她从百纳袋中取出东西递给庄轻:“师姐,这是我前段时间下山买的口脂,听说是最近修真界女修之间最流行的一款,我如今没有道侣,也用不上,师姐拿去用好了。” 庄轻推辞不过,只好收下。 然后她直接把自己的木牌放进了小师妹的掌心中。 “我在主峰应该还暂存着几千枚灵石,你去取来用吧,接下来这几年份的灵石如果发下来,你也一并拿去好了。”庄轻说,“我的百纳袋里还有很多灵石,用不完的。” 像是不想在丹修殿多呆一刻似的,庄轻向唐姣道了别,就立刻离开了。 剩下突然变成灵石大户的唐姣独自前往主峰,虽然有了庄师姐的木牌,能够取她暂存的那几千灵石,但是唐姣还是决定按照计划,先去卖掉多余的丹药,再去换购灵石。 桃花堂的掌柜熟练地拿过丹药瓶子,拧开塞子,用真气仔细探测了一阵。 “没错,确实是三阶上品回元丹。”她说着,重新封好瓶口,将丹药收起来,摇晃手边悬挂的铃铛,报了个数字,很快,一袋银两就从顶上的方孔中掉了出来,她将袋子递给唐姣,托着脸颊看她清点数目,忽然说道,“唐师妹,你既然已经能炼成三阶上品回元丹了,怎么还是三阶中期呢?按理来说,你现在应该已经在突破三阶的瓶颈了。” 唐姣清点好数目,确认无误后,将钱袋系上收进百纳袋。 她没说出自己其实已经炼成了一些四阶下品丹药的事情,只是笑了笑,说道:“可能机缘未到?师父总是这样说的,我最近也在研究三阶突破丹呢,争取突破三阶。” 出了桃花堂,紧接着又拐进了烟柳殿。 每个月门派都会分发物资,而这领取物资的地方就在烟柳殿,同时,宗门弟子外出探索地域后,也会将带回来的物资按照一定比例在烟柳殿上缴一部分。可以说,整个主峰除了议事堂以外,最重要的地方就是烟柳殿了,它起着连结各峰各门的枢纽作用。 唐姣将木牌递给管事童子,童子接过木牌一看,登时横眉竖眼。 “庄轻?她终于也知道让人帮忙领灵石了啊。”童子一边抱怨着,手指在木牌上扫过,真气催动木牌朝后室飞去,童子也啪嗒啪嗒跟了过去,远远的,唐姣还听到他骂骂咧咧地说道,“二十多年没来领过一次,我都怀疑她是不是闭关去了——”过了一阵,他回到前台,将百纳袋和木牌递过来,说道,“喏,一共是四千八百四十枚灵石。” 唐姣还没来得及震惊,童子又扔了个百纳袋过来。 “这是五阶修士的奖励,一年一百枚灵石,一共是两千枚。” 在合欢宗,只要是四阶以上的修士,都能获得额外的物资奖励,四阶每年五十枚,五阶每年一百枚,依次叠加。唐姣的思绪飘忽,莫名其妙想到,如果是九阶的徐沉云,每年应该能领很多灵石吧?或许他自己身上就有很多灵石,用一百年也用不完的那种。 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有那么多灵石啊。 果然,还是要找一个双修对象,赶紧提升自己的修为才行吗? 唐姣取过那个更轻的百纳袋,说道:“数量实在是太多了,我觉得还是让庄师姐亲自来取更加妥当,我取走这两千枚灵石就够了,剩下的四千八百四十枚劳烦放回去。” 童子虽然一副不满的样子,但是听了唐姣的话,还是皱着眉头收起了另一袋。 从烟柳殿出来,再次回到丹修殿,唐姣原本干瘪瘪的百纳袋已经变得鼓鼓的了。 她取出三枚灵石,以真气引得灵石内的灵气紊乱,感觉到手心中原本温润的灵石温度逐渐升高,便将灵石扔进春山白鹤鼎下的凹槽内,剧烈的碰撞下,极净极纯的火焰腾地燃起,唐姣低声念着丹方,依次将事先已经准备好的药材在合适的时机放入炉鼎中。 这是四阶烈火丹的丹方。 唐姣一开始接触四阶丹方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炼丹的过程中出了问题。 后来,她发现四阶丹药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炼成,至少对于她来说,和炼制三阶丹药没有太大差别,为数不多的差别大概就在于材料更加精贵——但这不是什么问题,因为即使中途不慎出了岔子,唐姣也能剔除杂质,只要将出现问题那一环节的药材重新取新的来做就行,之前的药材就省了下来——积少成多,她就这么省了好大一笔药材费。 大约两个时辰后,鼎盖应声而开。 唐姣将悬浮在空中的四阶中品烈火丹牵引到眼前,仔细分辨了一阵。 无论是其上的四条火焰状暗纹,还是大小、色泽、形状,都和丹方所言一致。 桃花堂的掌柜问唐姣,为什么还是三阶中期? 其实唐姣是真的不知道原因,明明她已经能炼成四阶中品丹药了,可偏偏丹田没有半点要突破的前兆,其中蕴藏的真气还是和三阶中期一般,与四阶相比显得枯竭许多。 唐姣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名堂来,只好作罢。 她将烈火丹放入瓷瓶中,收入百纳袋,顺手催动春山白鹤鼎将殿内的气息驱散。 大门适时地叩响,春山白鹤鼎清理好一切后就回到了唐姣的丹田中,在识海之上悬浮,唐姣走到门前,打开门,意料之外地看见门外是不久前才见过面的师兄,风薄引。 唐姣问:“风师兄是来找我的吗?” 风薄引点点头,将垂到眼前的乱发随意往后拨了拨,问道:“庄轻走了?” 唐姣说:“是的。师姐说她一年半载恐怕是不会回来的。” 风薄引立刻露出了不耐的神色,烦躁地叹了口气,说:“都已经和药王谷约定好了下个月一起前往微尘地域,她可是在名单里的,这一走,名额不就多出来一个了吗?” 经风薄引一说,唐姣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怪不得她今天下午总是觉得有什么事情忘记了,原来是这件事吗? 能够探索的地域都在九州盟管辖范围内,由九州盟构筑结界,安排守界人,一定程度上可以保证修士的安全,当然,深层地域除外。无论哪个门派,想要进入地域探索,都需要经过九州盟的批准,名额这一块卡得很严格,说是多少个人就必须是多少个人。 庄轻大概自己都忘记这回事了。 风薄引见师妹脸上逐渐显出“我忘记提醒师姐了”之类的悔意,于是说道:“倒也无妨,此次是我领队,刚好掌事要传我过去谈话,应该就是交代地域探索的事情。”左右不过是谈返程缴纳的灵石和材料的数量,“我跟她解释一下,让她再找一个弟子。” 临近傍晚,唐姣看见风薄引面色古怪地回来了。 唐姣关切地上前询问:“师兄,掌事已经确认好人选了吗?” “嗯。”风薄引说,“我没想到她居然很快就答应下来了,而且这人选......” 他顿了顿,神色更加诡异,说道:“居然是大师兄。” 唐姣正要接话,听到“大师兄”这三个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掌事说,大师兄看了一圈之后,发现合欢宗的各门发展不均衡,尤其是丹修,太过薄弱,所以他决定从这方面入手进行调整,参加此次地域探索也是为了近距离观察丹修的情况。”风薄引双手环胸,说道,“乍一听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我总觉得如此大动干戈有些奇怪了,当我说要让大师兄领队的时候,掌事却说保持原来的安排就好。” 他说:“你怎么想的?” 唐姣揪紧了袖子,强作镇定,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风薄引只是随口一问,本来也没打算从师妹这里问出什么来,秉着自己到底是师兄要关切师妹的想法,生硬地宽慰道:“算了。你前些日子应该也见过大师兄了吧,既然他们说要我们保持原样,那就保持原样好了,你在大师兄面前也不必太过紧张忧虑。” 他想了想,又说: “大师兄已经三百来岁了,应该也不会特意为难你这个小姑娘。” 徐沉云已经那么大年纪了吗?唐姣心情有些复杂。不过,也是,现在五阶以上的修士基本上年纪都是以百岁为单位,就像风薄引如今已经两百三十七岁,连他都喊徐沉云“大师兄”,可想而知,徐沉云的年纪肯定也不小了——比她还大了两百多岁有余呢。 日月可鉴,她在往徐沉云怀里跌的时候,完全没想到他们之间年龄差了这么多。 年龄差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 唐姣绝望地想,这次可没有什么东西让她遮掩面庞了啊! 5、第五章 在唐姣间歇性思考人生的时候,十天时间倏忽而过。 转眼,和药王谷约好的时间就已经到了。 此次前往微尘地域的名额一共十个,合欢宗与药王谷平分。 除了身为丹修的唐姣、风薄引,还有顶替庄师姐的徐沉云以外,还有一名符修、一名剑修,都是为了获取进阶材料向掌事申请名额的。 风薄引是领队,来得早,唐姣就在隔壁炼丹,于是被他一并喊上同路。 二人在传送阵法前等了一阵子,便见有两名修士一前一后地来了。 风薄引拿出名单看了一眼,“符修,婵香子。” 体态丰腴,面若桃杏的小姑娘笑盈盈地抬手示意了一下。 “剑修,柳海棠。” 昏昏欲睡的冷艳型大美人支起眼皮,含糊地应了一声:“在。” 风薄引抬手在两人的名字上划过,象征着缺席的红色字体逐渐变成了湛蓝色。 婵香子的眼睛转了转,直勾勾地盯着一旁的唐姣看,把唐姣看得紧张起来,柳海棠打了个呵欠,眼睫还垂着泪珠,也跟着婵香子的目光看过去,问:“你的脸受伤了?” 面纱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圆圆的杏眼的小姑娘闻言,眼神有些闪烁。 并没有受伤。 只是为了躲避徐沉云的视线罢了。 唐姣的手指绞了绞袖子,憋了个拙劣的理由出来:“我还没有找到双修的对象,听说药王谷的弟子比较喜欢有神秘感的类型,所以想要投其所好,借此机会找到道侣。” 此话一出,就连风薄引也惊讶地看了唐姣一眼。 婵香子立刻露出了然的神情,说道:“确实听过有这么一回事。” 柳海棠沉吟道:“原来如此,原来还有这种方法吗?” 就在几人交谈之际,真气溯流,随着风声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极轻极低的收剑声。合欢宗大弟子振袖拂平狂风,他这次穿的是门派服饰,一身的大红色,红袍飞扬,飒沓流星,直至此时此刻,唐姣才恍然有了一种“原来他真的是合欢宗弟子啊”的真实感。 分明是如同仙人般不可攀附的高洁之人,如今却平添一种浓烈的颜色。 像是红绸裹着白玉一样。她想。 见徐沉云缓步走来,四人纷纷唤道:“大师兄。” “方才有些事情耽搁了。”徐沉云颔首道,“我是不是来晚了?” 风薄引划过最后一个名字,收好名单,说道:“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阵子。” 传送阵法依凭灵石运作,像是合欢宗内部的传送阵法,因为传送的距离不远,所以只需要五枚灵石就足够运作一个时辰了,而他们面前这个传送阵法是远距离的,只是运转一次就需要耗费大量的灵石,所以开启时间都是定好了的,绝不可能提前或是延后。 不过以徐沉云的九阶实力,其实不走阵法也能在一盏茶的时间内抵达微尘地域。 柳海棠与徐沉云同为剑修长老的弟子,又是一向的心直口快,见徐沉云来了,便问道:“我有些纳闷,为什么大师兄也在名单上?师兄不是向来最讨厌麻烦事了吗?” 这话说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于是风薄引等人的目光立刻放在了徐沉云身上。 “至少对我来说称不上麻烦事。”徐沉云看了角落里极力降低存在感的唐姣一眼,说道,“一是为了充人数,二是受人所托,三是因为我前往微尘地域还有要事在身。” 他这个“有要事在身”一说出口,其他人也不好再追问下去了。 毕竟,如今的徐沉云,一举一动都与合欢宗密切相关,无论是作为合欢宗大弟子,还是作为一名九阶剑修,他要做的事情都不是他们这种普通弟子应该追问的。 在风薄引“时间到了”的声音中,阵法开启,灵石荧蓝色的光芒燃烧宛若火光,五人步入阵法,阵法近乎强横地抹消了合欢宗与微尘地域之间的距离,这种扭曲空间的方式带来的是强烈的不适应感,唐姣顿时感觉胸口发闷,气息紊乱,太阳穴突突地直跳。 她脚下不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身后有一双手及时扶住了她,素来不耐的语气终于有了点波动。 “你是第一次使用这种远距离的传送阵吗?” 唐姣头晕目眩,听到这话,也说不出一个字,只能点点头。 然后她就感觉到有个散发着药香气息的东西抵在唇边,风薄引说:“张嘴。” 唐姣迷迷糊糊,张嘴将丹药吃了进去。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清凉滑入喉咙,逐渐弥漫到四肢百骸,丹田内紊乱的气息逐渐变得平稳,眼前破碎的景象重新拼凑回完整—— 原来他们已经抵达微尘地域了。 婵香子和柳海棠正担忧地望着自己。 唐姣听到徐沉云问了风薄引一句:“方才喂给她的是静心丹?” 风薄引颔首,徐沉云的手便伸了过来,指腹方触及手腕,唐姣感觉到他人的温度,几乎触电般的要收手——紧接着又被更加强硬地扣住手腕,一股暖流沿着手腕涌进经脉,像是喝下热粥,身体变得温暖起来。唐姣并不排斥这股气息,她沉默着望向面前的徐沉云,听到他解释道:“方才听到风师弟说你是第一次使用远距离的阵法,我听说有人会不适应这种远距离的传送,你以前没有用过这种阵法,恐怕不知道自己会不适应。” 原本在身体内残留的凉意被真气缓缓抚平,彻底融入了丹田之中。 这种感觉实在玄妙。 唐姣从来没想过静心丹居然也能被吸收,成为丹田中的一缕真气。 在这之前,她一直认为静心丹只能平复情绪,抚平躁动的真气。事实上,丹方中就是这样写的,回春丹就是回春丹,静心丹就是静心丹,在所有丹药的种类里,只有回春丹能够填补真气,只有突破丹能凝结真气,自古以来便是如此,似乎就是不变的真理。 难道说,那些流传下来的古籍、恒古以来颠扑不破的真理也不一定是正确的吗? 想到这里的时候,唐姣已经忘记了之前与徐沉云的尴尬事件了。 被她用那样充满期盼的眼神盯着,饶是徐沉云也一怔。 唐姣有些遗憾,她没办法在这里直接向徐沉云解释自己方才的发现,那种一瞬间的感觉转瞬即逝,她还没来得及仔细辨别,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徐沉云能够再来一次。 徐沉云松了手,听到唐姣真诚地说了一句:“谢谢大师兄。” 他看了唐姣一阵,弯起眼睛,露出一个并不真切的微笑,“不必言谢。” “静心丹有个坏处,短时间内感官会对周遭的事物变得迟钝,这对于进入地域探索是十分致命的影响。”婵香子摸了摸唐姣的手,确认她的手已经重新有了温度,于是轻轻呼出一口气,又塞了几张符箓给她,“你第一次进入地域,先拿着这些符箓备用。” 紧接着,婵香子忍不住唇边的狡黠笑意,望向唐姣身后的风薄引,说道:“原本以为风师兄十分不近人情,没想到如此关心师妹,连我们这些更近一些的都没能在第一时间注意到小师妹的异常,风师兄却注意到了呢。风师兄真是个细心温柔的好师兄啊。” “就是因为有你这种自来熟的人,我才不想显得很好相处的样子啊!” 真气警告似的飞溅过去,婵香子过完了嘴瘾,赶紧笑着跑开了。 风薄引皱起眉头,咬紧后槽牙,心情变得非常不妙,正怒视着婵香子离去的背影,忽然感觉自己的袖子被拽了拽,低头一看,他的小师妹正仰着头瞧他,眉眼带笑,也不知道在凑什么热闹,居然也说了一句:“多谢师兄关心,师兄待我十分细心温柔。” 老远就听到婵香子更加猖狂的大笑。 柳海棠不明就里,但觉得婵香子笑得很好笑,于是跟着笑。 “......”风薄引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唐姣的额头,说道,“少学这种坏东西。” 唐姣吃痛,摸了摸额头,这才有心思去观察周围的事物。 空气中的灵力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浓郁,凝结成了斑斑蓝光,如同呼吸一般舒展着身躯,让唐姣想起鸟的尾羽,又或是海蜇一类的生物。不远处是微尘地域的关口,两尊石像分立左右,身形高大如小山,一人手持长矛,一人手持盾牌,瞳孔是浅金色的玛瑙。 传送阵法再次产生波动,紧接着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药王谷一行人。 药王谷的衣服是青绿色的,像是薄荷叶子一样的颜色,很清新淡雅,不过,和合欢宗的大红色衣服相比较,好似红花配绿叶,花花绿绿的穿在人身上,其实并不好看。 合欢宗大部分女修完全不会考虑药王谷弟子也有这个原因。 ——“我穿红色,你穿绿色,太丑了吧。” 药王谷登时反唇相讥,说我们宗门的衣服好看,是你们宗门的衣服太艳了。 合欢宗哪会承认这一点,立刻想出一万句骂人的话回敬。 几乎都是男修的宗门,对上几乎都是女修的宗门,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药王谷没吵赢,灰溜溜走了,怎么看合欢宗怎么不顺眼,此事发生后不久,得知整个修真界没有哪个门派不被合欢宗言语攻击过的,心情大为舒畅,于是与合欢宗和解。 唐姣倒不介意这个,倒不如说,因为她是丹修,所以和药王谷的弟子更合得来。 她此前说过的“想要借此机会找到道侣”,并不是假话。 唐姣还记得自己身为一个合欢宗弟子的最终目标——找到合适的双修对象,然后就可以按照功法的内容循序渐进地进行双修了。首先是最基础的一点,和谁都能做的,双手相贴,通过真气大循环来增进修为,现在她还在初级阶段,就先定这一个小目标吧! 当然,现在她是不敢直接过去搭讪的。 在徐沉云和风薄引的目光中搭讪,让她有一种类似于面对长辈的羞愧感。 尤其是徐沉云,唐姣已经不好意思在他面前再使出同样的技俩了。 等到进入地域之后再去搭讪好了。她暗暗做出了决定。 两边领队已经取来了玉牌,分发给众弟子,短暂的寒暄后,进入了地域结界。 6、第六章 九州有三大地域,分别是微尘地域、尺山地域、寒炽地域。 微尘地域是和平地域;尺山地域是中立地域;寒炽地域是敌对地域。 其中最危险的,却并不是寒炽地域,而是深层地域。 所谓深层地域并不在九州盟的管辖范围内,没有结界,也没有守界人,像是唐姣甚至是修真界绝大部分修士都不知道深层地域的位置,它如同一个游离在九州边缘的孤魂,尽管摸不着、看不到,但他们总是会在某一时刻猛然察觉到原来它仍然在九州徘徊着。 唐姣甫一踏入微尘地域,就感觉到了那股迎面而来的煦煦灵气,如同春风温和,调动四肢百骸的真气也跟着应和,让人不由得精神一振。不愧是和平领域,她想着,环视一周,果然,所有人的神情都十分舒适平静,即使是风薄引那紧缩的眉头也渐渐松了。 和平地域的灵兽有个特性,如果不对它们进行攻击,它们也不会主动攻击修士。 正是因为这种崇尚和平的特性,即使是不具备战斗力的丹修也能独自进入微尘地域探索,如果是尺山地域或寒炽地域,就需要组队进入地域进行探索,队伍的条件限制更为苛刻,每个队伍至少要一名丹修、一名符修、一名剑修以及一名气修才能获得名额。 风薄引问:“各位都已经清楚了此次要上缴的物资吧?” 见唐姣等人点头,他召出一枚小小的沙漏,将真气注入其中,随着真气的充盈,沙漏的虚影逐渐投射在穹顶上。穹顶是繁杂的结界符文所构成的,黑色为底,金色为纹,沙漏的虚影是象征着合欢宗的红色,衬着黑金色,格外明显,无论地域何处都能看见。 风薄引将沙漏翻了个面,细小的沙子簌簌地开始下落。 “注意时间。”他提醒道,在场所有人都已经进出领域好多次了,只有唐姣一个人是第一次进入领域,这句话明显是说给她听的,“当沙漏全部掉落之际,就是该在结界入口汇合之际,倘若那时还有人没能归来,我就会向守界人申请依照玉牌进行寻人。” 听到后半段的时候,唐姣有点茫然。 什么叫“在结界入口汇合”?难道他们并不同路吗? 还没等她这话问出口,柳海棠的曲水剑已经出了鞘,那柄剑的剑鞘像是缠绕在剑身上的藤蔓,镂空处可见泉水般明澈的剑光,出鞘之声犹如瀑布飞溅、岩石迸裂,她足尖一点,跃上悬在半空中的曲水剑,潇洒地离开;而婵香子从怀里取出一枚飞行符,手腕微震,抖开符箓,符箓应势而燃,其中蕴含的真气将她身躯托起,朝另一个方向飞去。 “沙漏耗尽的时间是一个时辰。”见唐姣疑惑,徐沉云便解释道,“一个时辰的时间是无法踏遍整个地域的,像是柳师妹和婵师妹这样目的明确并且了解地域的人,就会选择独自行动,这样才能保证在规定时间内取得所有需要的资源。” 他说:“小师妹初入地域,最合适的方法就是和一个有经验的人结伴同行。” 唐姣听徐沉云这话,一开始以为他是要与自己同行。 她等了一阵子,发现徐沉云真的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真的就只是在向她提议而已,并不是想要借此铺垫引出下文。 眼前的大师兄,气定神闲,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他们之间的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 唐姣看了风薄引一眼,见他正在与一旁的药王谷众人交涉,便向前踏了一步—— 她与徐沉云之间的距离陡然拉近了,近得她能够嗅到他身上沾染的茶香。 徐沉云垂下眼睛的时候,正巧看到唐姣头顶的那个小小的发旋。 紧接着小姑娘就抬起了头,像是在和他交换一份只属于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大师兄,如果我猜得不错,你是受了掌事所托才加入探索队伍的吧?”她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似的,抿了抿嘴唇,才继续说了下去,“那......那是有我的一部分原因,对吗?” 徐沉云没想到她躲躲藏藏这么久,居然肯在这时候和他挑明。 他眼底闪过异色,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微笑着回答道:“确实如此。李师妹希望我从药王谷的手中保护好你,免得你遭遇我当年在剑宗与合欢宗之间的两难境遇。” 唐姣说:“可我根本就没有师姐说的那么厉害呀。” 徐沉云说:“天赋是与生俱来的,正是因为它与生俱来,才不容易被察觉。” 唐姣愣了愣,撞上徐沉云的视线,问道:“大师兄也认为那是我的天赋吗?” “与其笼统的称之为‘天赋’,不如将它称之为‘天赋与努力的结合’。”徐沉云说道,“你生来便很有耐心,能够静下心来研究旁人觉得过于复杂的东西,也愿意去研究,而此后你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绣娘,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是精妙的东西,你就越能得心应手,正是因为种种因素的结合,才让你在炼丹一事上做到旁人做不到的事情。” 唐姣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夸奖。 她按捺住飘飘然的心情,问:“大师兄,我可以跟你请教修道一事吗?” “可以啊。”徐沉云友好地说道,“不过,等回到合欢宗之后再来找我吧。” 唐姣这下子是完全被绕晕了。她之所以要直接询问徐沉云是不是因为自己才加入的队伍,就是想要确定他们之后是否要同行,唐姣认为徐沉云的回答是肯定,就说明他们之后应该是要同行了,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结果徐沉云的话锋却忽然一转。 她问:“师兄不与我同行吗?” 听到唐姣忍不住问出这句话,徐沉云唇边的笑意才有了几分真切。 “在出发之前我便说过了,我前往微尘地域还有第三个原因。”他说道,“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去做,所以没办法与你同行了,我只需要保证你之后会回到合欢宗。” 原来他是打的这样的心思吗? 唐姣隐约察觉到了面前这个看似清清白白的大师兄,好像很喜欢逗弄人。 她试探性地问:“倘若我回到了合欢宗,师兄就会告诉我更多关于修道的事吗?” “当然。”徐沉云给出了肯定的答案,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垂眼睫,唐姣盯着他眼下的那一片小小的扇形阴影,看见它倏忽化作碎片散去,然后,徐沉云下一句话落入了耳中,“况且,你不是想要借此机会找到药王谷弟子当道侣吗,应该不太希望在场有其他人在吧?我看你似乎有些腼腆,不愿意在众人面前搭讪。对吗,小姑娘?” “......” 徐沉云说完,便施施然御剑离开了。 唐姣在原地愣了很久,久到风薄引过来敲她脑袋。 她才反应过来,徐沉云方才的话透露出了两件事情:第一件,早在唐姣找借口解释自己戴着的面纱时徐沉云就已经到了,他恐怕是听到这话之后刻意慢了脚步;第二件,徐沉云发现自己就是那一夜跌进他怀里的人了。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难道更早吗? 这个人——也太恶劣了。 风薄引难得看到小师妹气得耳根子都滴血的样子,他还以为是自己下手太重了,又将拳头舒展开反过来摸摸她的脑袋,很不自然地解释道:“别发呆了,准备出发了。” 唐姣被风薄引摸着按了按脑袋,下巴一点一点的,像是兔子在吃草——然后兔子很凶狠地呲开牙齿,说道:“风师兄,九阶修士想通过气息辨别低阶修士,有可能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风薄引想了想,还是回答了,“像那种高阶修士眼中的世界都是不一样的,为了防止被迷惑,他们基本上都是通过真气的差异来进行辨认他人。” 他看到小师妹突然痛苦地抱住头蹲了下去,喉咙间发出一声悲鸣。 大约几息之后,唐姣就恢复了正常,飞快地站了起来,下定了决心似的,说道:“风师兄,我们是要和药王谷的弟子同行吗?我想通过这次机会找到合适的双修对象。” 风薄引的喉结滚了滚,难得有些背脊发凉。 他这个小师妹到底受了什么刺激?他想,她不会变得和庄轻一样吧? 药王谷众人皆是丹修,倒没有柳海棠、婵香子那样的能耐,遂决定结伴同行,领队的弟子与风薄引商量好之后,便抬手召出同样一枚沙漏,将青绿色虚影投射在结界上。 领队唤出灵兽,只剩下森森白骨的巨大海兽即使在陆地上仍然能够来去自如,坚硬的土壤宛如供它驰行的海洋,七人立于海兽背脊之上,尘沙飞溅,却没有半点沾染在他们身上,被一层薄而清透的膜挡在了外面。两位领队站在最前,准备轮流注入真气,如此另一个人便有机会坐地恢复,不至于将真气耗至殆尽,而唐姣站在靠后一些的位置。 她可不是随便选了一个位置站的。 唐姣在登上海兽之前就已经观察好了,这五个人中,只有一个人腰间没有香囊,这意味着其他四个人都是有道侣的。她对有道侣的修士不感兴趣,自然就留了个心,特地慢了一步,没有选择跟在风薄引身侧,而是站在了唯一没有道侣的这个丹修弟子旁边。 这个丹修弟子的外貌原不如徐沉云那般出众,不过也称得上是清秀。 至于修为的话,看他腰际那枚颜色略深的玉佩,能够推测出大概是四阶左右。 药王谷与其他门派不同,毕竟都是丹修,所以不会特地隐藏修为,倒不如说,为了图个方便,他们还会专门根据修为的深浅分发颜色不同的玉佩,这就让唐姣乘了便利。 她抬手,状似无意地将被风吹乱的鬓发捋到耳后,引来丹修弟子的注意,眼睫顺势微微一抬,在目光相触后,唇边绽开腼腆的笑意,说:“这位师兄,我还是头一次探索地域,所以有些紧张,之后的路程,还望师兄多多担待。我叫唐姣,师兄怎么称呼?” 丹修弟子沉默了片刻,眼底滑过意味不明的光芒。 然后,他点点头,意思是答应了,说道:“晁枉景。” 7、第七章 循着地图的路线,一行人抵达了灵脉边界。 越是接近灵脉,就越能感觉到浓郁的灵气,蓝色光芒组成的巨人静默地行走在大地上,鸟类的灵兽自胸膛的位置穿梭而过,成群结队的黑狼利箭一样越过脚掌,蓝色的巨人们如同上古时期的虚影,对来往的生物没有半点反应,只是自顾自地出生、行走、休憩、消亡,像山岳崩塌,碎成千万片的光粒,融入灵脉的蓝色河流中,等待新的轮回。 领队收起灵兽,嘱咐道:“这里就是微尘地域内资源最富足的地方了,除了生长条件尤为特别的药材以外,一般的药材基本上都能在这里找到。从这里开始大家就分头行动吧,免得因为资源起了争执,差不多快到时间了,就在灵脉边界的石碑这里碰面。” 众人就此分道扬镳。 唐姣当然是与晁枉景同路的。 晁枉景话倒是不多,一路上都靠唐姣缓和气氛,唐姣觉得药王谷的修士恐怕都是这种沉默寡言的性子,便没有过多在意,毕竟,她搭话的时候,晁枉景还不至于不回应。 此次探索地域需要缴纳的物资有:天秋木五十株、灵石两百枚、青玉六十枚。 分摊下来,每个人需要收集十株天秋木、四十枚灵石和十二枚青玉。 唐姣一路停停走走,很快就将自己要缴纳的那一份收集得差不多了,药王谷对药材的需求更大,所以每个弟子要缴纳的物资更为繁重,晁枉景大部分时间都在采集药材。 “晁师兄,那株藤下的应该就是你清单上需要的血石花。” 她眼睛很尖,一眼就看到了那抹血似的红色,质地不像是花,更像是矿石。 两人走过去仔细观察,确实是血石花。 这株血石花依附着凤尾藤生长,两者颜色相近,凤尾藤对血石花而言像是天然的庇护所,若不是走近分辨,很难发现这里的藤蔓缝隙间居然藏着一株血石花。晁枉景端详着花朵的脉络,根根分明清晰,再看颜色,分布均匀,显然是最好入药的极品血石花。 晁枉景忽然问:“你是几阶修士?” 唐姣说:“三阶丹修。” 晁枉景有些惊讶,“三阶,居然认得四阶丹方的药材吗?” “虽然我的修为不深,”唐姣抿了抿嘴唇,说道,“但是药材还是基本认得的。” 晁枉景沉吟片刻,仍然保持着蹲在血石花前的姿势,抬头看向唐姣,“这株血石花是你发现的,理应属于你才对。” “血石花是晁师兄必须缴纳的物资吧?”唐姣婉拒道,“还不知道之后能不能遇见血石花,我毕竟还用不着四阶的药材,也不需要缴纳,之后若是遇见了再给我就好。” 闻言,晁枉景没有再同她推辞,调动真气,小心翼翼地开始取出血石花。 血石花的采集过程有些繁琐,唐姣看了一阵子,没有去搭把手,她自认为指出血石花的位置就已经足够了,于是在等晁枉景的时候在旁边捣鼓着那一丛丛诱人的灵石。 灵石沿灵脉生长,簇拥如灌木,唐姣熟练地摸出锄头开始叮叮当当地敲垦,在真气的加持下,灵石很快就被敲下了十几枚,她是不嫌灵石多的,乐呵呵地边敲边往百纳袋里收,如此反复,持续了半炷香的时间,她忽然听到灵石深处传来了细细簌簌的声响。 扒着灵石从缝隙里看了一眼,莹莹的蓝光照着雪白的皮毛,小小一只银月兔伏在层层堆叠的灵石中间,听到动静,耳朵警惕地颤了颤,抬头看向了唐姣,正巧与她对视。 它的爪子还环抱着一枚被啃食了一角的灵石。 看到唐姣,银月兔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用小脑袋思考了一下要不要放下灵石。 “我也是来收集灵石的。”唐姣怕吓到它,小声解释道,“我没有恶意。” 灵兽都有一定灵智,看银月兔的体型,应该还没成年,它像是在衡量似的犹豫了片刻,唐姣想了想,当真在它面前开凿起灵石来,看似专注,实际上正偷偷观察着银月兔的行动。小兔子的目光紧紧追着她,发现她确实没有恶意后,便继续低头啃食灵石了。 和平地域的灵兽果真都对修士持友好态度。 唐姣收集够了灵石,感觉到丹田内的真气流失了小半,心里微叹,三阶的修为果真不经用,便将真气拧成针状,先在灵石上开了个孔,然后她把嘴唇凑到小孔处,一饮而尽,灵石内凝结成液体的灵力顺着喉咙滑落,迅速流淌到四肢百骸,将丹田重新填满。 碾碎只剩壳子的褪色灵石后,唐姣低头一看。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银月兔已经停下了嘴边的动作,仰着脑袋直勾勾看她。 一人一兔对视了一阵。 还是唐姣最先反应过来的。 她看向银月兔爪子底下的那枚灵石,因为它牙齿还不锋利,咬了半天时间,连壳子都没咬碎,于是试探性地走近几步,问道:“你是想让我帮你打开灵石吗?” 银月兔没吭声,但它的爪爪把原本护得严严实实的灵石往唐姣的方向推了推。 唐姣失笑,将裙摆理好,在银月兔的面前蹲下,当着它的面在灵石上开了个孔。 还没等她把灵石递给银月兔,它就已经很着急地站起来张望了,爪子勾住唐姣的裙边,就着她的手,把花瓣似的嘴凑到小孔上吮吸。那枚灵石本来就不大,小兔子很快就把灵力吸得干干净净,舔了舔嘴巴,鼻子皱了两下,像是期盼什么似的凝视着唐姣。 唐姣又凿开一枚灵石。 这下银月兔再不跟她客气了,美美地开始享受饱餐。 如此开了四枚灵石之后,银月兔终于吃饱,懒洋洋地眯着眼睛打盹,被唐姣抱在怀里抚摸也没什么反应,唐姣从耳朵一直摸到了屁股,然后将罪恶的手伸向了它的尾巴。 本来只是想轻轻揪一把。 唐姣看着手里越拉越长的尾巴,一时沉默。 兔子的尾巴......原来这么长的吗? 正想着,银月兔突然抖了抖耳朵,抬起了头。 与此同时,唐姣也感受到了一股宏大的气息,她松开了抓着兔子尾巴的手,抬头仰望——蓝色巨人跨过头顶,金色的符文在穹顶闪烁,像是碧蓝天际中的璨璨繁星,浓郁的灵气穿过她的身体。那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明明没有任何温度,也没有拂动她的发梢,但唐姣确确实实在这一刻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跨越了时间和空间,与她产生了交汇。 即使巨人已经离开,这种玄妙的感觉却仍然没有散去。 直到唐姣远远地听到晁枉景喊她的名字,说他那边已经结束了。 她这才清醒过来,先是应了一声,然后放下手中的银月兔,准备起身之际才发现兔子扒拉着她吞食灵力的时候,爪子把裙角的针脚勾破了,几缕细线凄惨地垂在半空中。 在唐姣牵着裙角端详的时候,银月兔就看着她,眼神可怜巴巴的。 唐姣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它湿漉漉的鼻尖,柔声责怪它:“是你的错啦。” 虽然她现在可以缝补,不过晁枉景已经在喊她了,她总不可能把他一直晾着,便没有管裙角,又捏了捏兔子耳朵才作罢,对它说了句“再见”,就沿着来时的路离开了。 晁枉景看着唐姣小跑着过来,往她身后看了一眼,问道:“你方才去哪里了?” 唐姣说道:“去采了一些灵石。” 晁枉景垂下眼,瞥见她裙角的开线。 他指了指,说道:“灵石不会把裙角勾开线吧?” 唐姣心里莫名一阵不适,她很轻地皱了皱眉,说道:“方才遇到了一只银月兔,同它亲近的时候不小心把裙角勾破了......我想着回去之后再慢慢缝补,就没有管它。” 说着,她迈开步子,示意晁枉景继续前进。 晁枉景被这话转移了注意力,“你会缝补衣服?” 唐姣解释道:“我在拜入合欢宗之前当过一段时间的绣娘。” “哦。”晁枉景点了点头,又说,“你是多大年纪的时候加入合欢宗的?” “大约十四岁的时候吧。”唐姣说道,“晁师兄是什么时候拜入药王谷的呢?” 晁枉景没有明确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比你要早。” 唐姣感觉他们之间的氛围产生了微妙的变化,是从哪里开始的?她想,似乎是从她指出血石花开始,一直没有主动向她搭过话的晁枉景就向她抛出了一个又一个问题。 主动了解一个人,是产生兴趣的表现。 剧情正朝着唐姣所预料的发展,她却并没有很高兴,也说不清楚缘由。 不等唐姣仔细分辨,晁枉景望了望她露出的半张脸,问:“你此前有过道侣吗?” 唐姣原本想说“没有”,毕竟,徐沉云于她而言实在算不上是道侣,只能说一切尚未开始就已经被扼杀在摇篮里的的萌芽——然而,她脱口而出的却是“有过”二字。 听到这个回答,晁枉景的反应明显敷衍了许多。 “嗯,我想也是。”他淡淡说道,“毕竟你是合欢宗的弟子。” 唐姣停下了脚步,直视他的眼睛:“我是合欢宗弟子这件事有什么问题吗?” 晁枉景这时候反而撇开了视线,说道:“不,没什么问题。是我失言了。” 唐姣没有应声,只是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之前一路上都是她找话题缓解气氛,她一沉默下来,晁枉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两个人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半天,然后晁枉景忽然开口说道:“那里有朵血石花。” 唐姣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真看到了生长在嶙峋怪石间的红色花朵。 毕竟已经说好了之后遇到的血石花归她,所以她也不跟晁枉景客气了。 唐姣走到血石花前,从百纳袋里取出一枚四阶中品烈火丹,放入口中。辛辣滚烫的气息滑入咽喉,她等了大约五息,等到体温逐渐变高,甚至将周身的气流烤灼得扭曲起来,这才取出了工具,先把血石花附近的岩石凿出空缺,然后伸手触碰血滴似的花瓣。 晁枉景见状,出言提醒道:“小心,血石花感觉到有东西接近后会......” 他的话没能说完就戛然而止了。 因为,在他的经验里,原本应该放出火焰的血石花,在与唐姣相触之际,居然乖顺得像是死物。晁枉景一瞬间露出了愕然的神色,旋即反应过来,这是因为温度的不同。 唐姣事先吃下了烈火丹,体温极高,与血石花相近,所以不会产生排异反应。 晁枉景身为四阶丹修,当然会炼制烈火丹。 但是他下意识地认为烈火丹是在极寒的环境下使用的,从来没想过还能这么用。 唐姣一心扑在血石花上,完全没有在意晁枉景是怎么想的,她听到他的好心提醒,对他的态度也缓和了许多,于是一边清理着根茎的沙石,一边向晁枉景解释道:“晁师兄,你应该知道四阶丹药烈火丹的丹方,其中一味便是血石花的一片花瓣。就像阴阳转换、万物相生相克一般,血石花炼成了烈火丹,烈火丹自然会有迷惑血石花的效果。” 晁枉景花了一炷香取下来的血石花,唐姣只花了一盏茶的时间就取下来了。 眼见着唐姣妥帖地收起血石花,晁枉景忍不住问道:“你真的是三阶丹修吗?” “当然是。”唐姣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师兄怎么这么问?” 她明明是和之前一样的语气唤的“师兄”两个字,落在晁枉景耳中却显得格外的讽刺,他甚至觉得她是不是有意要戏弄他,所以之前才没有告诉他这么简便快速的方法。 晁枉景有些口不择言地问:“我是奇怪你为什么会有四阶的烈火丹?” “风师兄是六阶丹修,我身为他的师妹,怎么不能有四阶的丹药?”唐姣没有直接做出回应,而是用一种让人容易误解的方式回答了这个问题,转而又说道,“晁师兄身为四阶丹修,应该也是能炼成烈火丹的吧?忽然问出这个问题,我才觉得奇怪呢。” 晁枉景一时语塞,自知方才冲动了,只得沉默。 唐姣抬头望向映在穹顶上的血色沙漏,大约还剩下半个时辰。 除去往返的时间,也就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够他们挥霍。 这么一折腾,她对晁枉景的心思也淡了,只想多采些药材。 于是唐姣将晁枉景从怔愣中唤回来,二人继续向灵脉深处走去。 8、第八章 深入灵脉,空气中的灵力已经浓郁得凝结成了水汽,眼前一片雾蒙蒙,偶有鬼火一样的蓝光在眼前闪烁,让眼睛有种被烧灼般的痛感,这是因为灵力超过了人体的负荷。 就像修士进入灵脉深处会感到不适一样,这地域中的生灵也是如此。过量的灵力对它们而言无异于煎熬,能够在灵脉深处生活的生灵,无论是灵兽还是灵草都与他们之前所见的大不相同——出现在眼前的都是极为稀少的灵草,灵兽的体积变得更加庞大,修为基本上都是五阶起步,若非这里是和平地域,唐姣暗想,他们恐怕已经受到攻击了。 她事先吃下了烈火丹,烈火丹有烧灼杂质的功效,火焰屏障霸道地将试图靠近身体的灵气排除在外,所以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相较之下,反而是四阶的晁枉景更狼狈。 晁枉景起先是想硬撑一阵子。 没过多久,他就举步维艰,浑身都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似的湿漉漉的。 于是他不得已从百纳袋中取出一枚四阶护心丹,喂入口中,调动体内的真气,这才勉强承受住了灵力过量所带来的压力,紊乱的呼吸逐渐变回平稳,步履也轻快了许多。 唐姣瞥了晁枉景一眼,见他已经吃下了护心丹,便没有开口说什么。 早在知道自己要进入微尘地域之前,她就已经在藏经阁翻阅过记载了微尘地域的古籍,知道灵脉深处会让低阶修士产生不适感,之所以从四阶丹方中挑选了烈火丹,也是因为这一点。烈火丹的效用能持续半个时辰,所以她之前才会毫不犹豫地吃下烈火丹。 她是初入地域的修士,自然要谨慎。 可是,晁枉景应该已经进出地域好几次了,怎么还会犯这种错误? 唐姣哪里想得到晁枉景其实是在膈应之前那件事情,有意在她面前逞能。 余光看见戴着面纱的合欢宗弟子神色平静,晁枉景心里莫名的不是滋味,甚至有些焦躁,他也不知道他们二人的身份怎么就忽然发生了变化,明明他是修为更高的那个,结果唐姣反而是更加从容的,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就好像心脏被纠缠似的呼吸困难。 越是焦躁,越是想要表现,犯的错就越多。 如今的晁枉景正陷入这种难以脱身的困境中。 唐姣心里算着时间,取出一枚符箓——这是她进入地域之前,婵香子往她怀里塞的符箓,有攻击类的符箓,有防御类的符箓,有寻宝类的符箓,有飞行类的符箓......而唐姣此时拿出来的,正是寻宝类的符箓。她在心中默念着目标,符箓缓慢地燃烧起来。 如果要说丹药之中,什么丹药最珍贵,当属突破丹。 只需要一枚,就足够跃至瓶颈,若天时地利人和,便有极大概率突破等阶。 正是因为如此,即使是三阶突破丹,仅凭丹修殿内的那些药材也是不够炼制的。 唐姣心心念念想要突破三阶,到处搜刮药材,如今也就剩下一味最关键的药材。 它和普通的灵草不同,生长在地表的花朵并不能入药,反而蕴含剧毒,潜藏在泥土中蜿蜒生长的根才是它的精华所在,因为花朵共有五瓣,弯曲向内收拢,皎洁的银白色花瓣酿造幻象,像游离的风一样难以捕捉,所以修真界为它取了极其风雅的名字—— 风底寻廊。 随着符箓的燃烧,唐姣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已经出现了路线。 婵香子是五阶符修,她所炼制的符箓对风底寻廊来说有着等级的绝对压制,能够迷惑敌人的幻象在绝对的压制面前毫无作用,眼前的线路清晰明了,如同利剑直指要害。 “晁师兄。”唐姣掸了掸灰烬,对晁枉景说道,“我此行想要炼制突破丹,还差一味风底寻廊,所以如今要去那个方向,似乎与师兄不同路,要不然就此别过好了。” “如果你是在忧虑我会抢夺药材,那应该是多余的了。”晁枉景神色晦明不定,说道,“风底寻廊是三阶突破丹所需要的药材,于我无益。此前在我摘取血石花的时候,你不是也在旁边等了我一段时间吗?我比你修为更深厚,与你同行还能保护你周全。” 唐姣有点意外,想了片刻,说道:“好的,那就劳烦师兄了。” 她在前带路,晁枉景跟在后面,如此走了千步之后,符箓也彻底燃尽了。 看着那朵在灵气中摇曳的、近乎半透明的花朵,唐姣在脑中快速回忆了一遍风底寻廊的特性,不禁感叹:果然,在一个队伍中,丹修基本上都承担着辅佐的作用,是最坚实的后盾,却难以成为尖锐的矛,仅凭丹修来说,对付这些特殊的灵草还是很困难的。 如果是剑修或是符修,只要足够精准,将花朵斩断,很轻易就能取出根茎。 而如果是丹修的话,就得更加谨慎,更加迂回…… 风底寻廊是少数能够移动的灵草,受到根茎的限制,移动的速度并不快,不过,因为它的根茎绵延长达五里,所以至少在五里之内,它的花朵能够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 唐姣略一思索,然后从百纳袋中取出瓷瓶,像糖豆一样的开始吃丹药。 破障丹、神速丹、飞行丹,都不是高阶的丹药,不过对付风底寻廊已经绰绰有余。 晁枉景问:“需要我帮你吗?” 唐姣咽下最后一颗丹药,正抽出一枚符箓,闻言,仔细思考了一下,发现自己并没有在计划中留出别的位置,从一开始她就设想的独自获取风底寻廊,没想过要谁帮忙,所以很抱歉地对晁枉景笑了笑,说道:“就不辛苦师兄了,师兄不要踏进范围就好。” 晁枉景的脸色微变,他忍了忍,尽量保持着神色如常,说:“唐师妹毕竟是合欢宗的弟子,在丹药方面的造诣不如我药王谷,有我在其中协助,你也能够更顺利一些。” 远处,风底寻廊感觉到有人靠近,已经开始移动了。 唐姣心下一沉,来不及再跟晁枉景纠缠,打着速战速决的想法,朝晁枉景摇摇头,匆匆说了个“不必了”,也没瞧见他骤变的神色,足尖一点,已然跃至风底寻廊上空。 手腕下沉,四枚红色的符箓向下飞射。 却不是朝着那朵白色的花而去的。 唐姣是故意扔偏的。 她不是剑修,也不是符修,手法没有那般精准致命,无法保证斩断花朵。 目前,风底寻廊还没有对她展现出攻击性,如果令花朵受伤,她接下来可不能保证全身而退,所以——唐姣的目标并不是花朵,而是隐藏在屏障般坚实的土壤下的根茎。 四枚符箓飞至东南西北四角,将风底寻廊的根茎严严实实包围起来。 唐姣竖起两指,静心默念,随着“破”字落下,真气掀动衣袂翻飞,如同穿针引线,在瞬息间跨越四枚符箓,名为惊破符的暴烈符箓在短暂的缓冲时间后造成巨大冲击,位于中心的花朵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地表就在冲击下被彻底掀翻,露出了密布的根茎。 之后得好好感谢婵香子师姐才行。 唐姣想着,抬手祭出春山白鹤鼎。鼎盖一掀,随着白鹤清鸣,炉鼎周遭的花纹触碰到风底寻廊的根茎,就像是意识到这是“药材”似的,炉鼎如同无底洞一般,瞬间就吞噬了大半。暴露在空气中,变得迟钝的风底寻廊,此时终于反应过来了,惊骇之下,也来不及去救那被吞噬的部分,花瓣可怜地打着颤,拖着短短的根茎,飞也似的逃走了。 望着逃窜的风底寻廊,唐姣也没有去追,因为这些根茎已经够她用的了。 她指尖轻扫,鼎盖重新合拢,春山与白鹤尽数归位,悄无声息地淡去了花纹。 携着炉鼎轻飘飘落了地,唐姣这时候才能分出心思去关注晁枉景。 晁枉景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也看不清神情。 唐姣还以为是方才自己太敷衍了,便走近说道:“师兄,我不是不信任你......” ——只是在我的预想中,我一个人就够了,没必要劳烦你。 她后半截话还没能说出口,就被晁枉景突然伸出手握住了肩膀。 唐姣的肩膀瘦窄,薄薄的一层,因为她是丹修,不比身为剑修的柳海棠有力气,身形清瘦,晁枉景这一抓,就抓得很轻易,他的力道挟着几近暴烈的情绪,唐姣一瞬间感觉到了疼痛,烈火丹产生的高温正呲呲地烧灼着晁枉景的血肉,然而他却没有松开手。 她轻嘶了一声,抬眼看向晁枉景:“晁师兄?” 这不喊还不要紧,一喊,唐姣就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道将她往后推搡。 唐姣瞳孔微缩,被推着背脊抵到春山白鹤鼎上,她甚至能够隔着衣物感觉到炉鼎的冰冷触感,直到此时此刻,被逼至毫无退路,她才看清楚晁枉景藏在阴影下的神色。 那是无法形容的一种神色。 焦躁吗?愤怒吗?嫉妒吗?不屑吗?自满吗? 唐姣一时难以辨清到底是哪一种更多。 “明明只是合欢宗的弟子而已,为什么会有天品法宝?” 她听到晁枉景这样说。 紧接着,是不给她留任何喘息机会的问句。 “明明只是三阶丹修,凭什么比我更熟悉丹药?” “你早就知道烈火丹能这样使用,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不过是个合欢宗弟子而已。” 晁枉景像是在强调什么似的,如此重复道。 他从喉间逼出一声冷笑,说道:“唐姣,你一开始不就是想找我双修吗?” 唐姣被这句话震得骇然不已。诚然,她确实是有过这种想法,但是晁枉景说出这句话的语气是不屑的,她的脸开始发烫,那与其说是被揭穿的羞惭,不如说是一种愤怒。 “双修只是合欢宗的一种修炼方式,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从别人的身上敛去修为,这是能登上台面的修炼方式吗?” 晁枉景说着,一把拽下面纱,唐姣从他眼中看到映出的自己,被困于逼仄之间,落于下位,如同步入陷阱的猎物,似乎只要他想,在这无人的地域做出任何事情都可以。 他端详着唐姣的面容。 “不过,我倒也不是不能分给你修为。” 施舍一般的语气,他说道:“我可以跟你双修。” 唐姣终于明白了那种不适感来源何处。 这个人,把自己当成了他的所有物。 “双修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唐姣的声音愈发冰冷,她手指微动,神色却不显,一双杏眼毫无畏惧地盯着眼前撕破伪装的男人,一字一顿说道,“我也有选择的权利。” “身为合欢宗弟子,不就是应该和高阶修士双修吗?” 晁枉景凑近唐姣,手指触到她的脸颊。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露出不屑的神情,低语道: “况且,你也不是第一次了吧?” 此时此刻,唐姣的手也终于碰到了鼎腿。 已经听不进他废话,五指陡然收紧,重达千斤的春山白鹤鼎在主人手中轻得像一根羽毛,随着纤细的手腕拧转——腾挪——紧接着,在晁枉景惊骇的目光中狠狠砸向他! 众所周知,丹修没有任何近战的能力。 下一刻,成年男子的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 鲜红的血液喷射而出,溅在唐姣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 她踢开脚边的牙齿,掂了掂手中硕大的炉鼎,缓步走到晁枉景面前。 男修瘫软在地,浑身抽搐,一脸的血迹,望着她的眼神像是要将她千刀万剐。 “晁师兄。”小姑娘的声音很甜,很温柔,语气却很冰冷,她居高临下地望着晁枉景,好心地提醒他一个事实,“你不是剑修,不是符修,也不是气修,你是丹修啊。” 她顺着晁枉景的衣襟往下按了按,果不其然听到了他带着痛意的惨叫。 “你断了三根骨头了。”唐姣向他陈述道,然后她直起了身,在晁枉景不敢置信的目光中重新举起手中带血的春山白鹤鼎,“我再砸一次,你是不是会再断几根骨头?” 她会让他知道,不是合欢宗弟子就能够随意侮辱的。 “师兄,这里没有别人,我对你做什么都可以。” 唐姣从晁枉景的眼中看到自己如同宣判死刑一般缓缓挥动手臂。 兔子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而且,她咬人会很疼。 9、第九章 在所有人之中,风薄引其实是距离唐姣最近的。 当那股春雨般令人平静的气息弥漫开的瞬间,他就已经感觉到了。 天品法宝都是十分矜贵傲慢的,甚至是蛮横的,春山白鹤鼎也不例外,它在半空中现身的那一刻,在场所有五阶以上的修士、仙兽都纷纷抬头仰望,蓝色巨人一成不变的行动因此发生了改变,它抬起了头颅,明明没有面容,却能感觉到它是在静静地凝望。 “那是......天品法宝?” 身旁的药王谷领队惊叹出声。 “而且还是炉鼎?微尘地域不是已经没有天品法宝了吗?” “这是我们合欢宗的天品法宝。”风薄引瞥了他一眼,倒是不惊讶,淡淡地说道,“百年前合欢宗与药王谷的那个赌约,你应该没有忘记吧,这就是那尊春山白鹤鼎。” 领队眼神闪烁了一下,显然是想起来了当时的事情。 进入微尘地域的合欢宗丹修也就两名,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他颇为咋舌:“居然将天品法宝赠与一名三阶丹修,你们合欢宗还真是大手笔。” “确切来说,是在师妹刚拜入合欢宗时,师父就已经将春山白鹤鼎许诺给她了。” 领队被口水呛了一下,咳嗽起来,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你没开玩笑吧?” 风薄引冷哼一声,说道:“我什么时候是喜欢开玩笑的人了?” “确实。”毕竟认识了百年,身为药王谷领队的燕宿还是对这个人有所了解的,脾气不好从来也不开玩笑,他又是喜欢开玩笑的人,因为这件事两人吵过无数次架了,直到这十几年才慢慢找到相处的方式,他问,“你身为她的师兄,难道就不会嫉妒吗?” 风薄引这回倒是很坦然地承认道:“嫉妒啊。” 燕宿惊异于他的坦诚,不过倒也觉得正常,双手环胸,望着那悬在天际贪婪地进行吞噬的春山白鹤鼎,相较之下风底寻廊显得格外凄惨,在天品法宝的压制下毫无还手的机会。他看了一阵子,说:“毕竟,这修真界中没有哪个丹修不想拥有天品炉鼎吧。” 风薄引却又摇了摇头,说道:“我虽然确实嫉妒,但已经承认了这件事。” “大多法宝都会挑选主人,在此基础上,天品法宝的眼光更为苛刻。”迎着燕宿的视线,风薄引缓缓说道,“我与庄师妹,甚至是师父,都试过与春山白鹤鼎定下契约,然而,我们都被拒绝了,无一例外,当时尚未入道的小师妹却得到了它的青睐。可见,它挑选主人的标准并不在于修为的深厚与否,我正是在意识到这件事之后决定接受。” “你的心胸真是宽阔。”燕宿伸手拍了拍他的胸口,不出意外被躲开了,并得到了风薄引一个嫌恶的眼神,他也不生气,说道,“要是所有人都能像你那样想就好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只要这春山白鹤鼎在唐姣手中一日,就会招致他人嫉恨一日。 想到这里的时候,风薄引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 他确认道:“燕宿,和我师妹同路的弟子,是谁?” “我想想,好像是晁枉景。”燕宿顿了一下,也反应过来了,说道,“我和他不是同门,不过,听说他的风评不是很好,有些自命清高——风薄引,你瞪我干什么啊!” 风薄引咬牙切齿道:“这些话,你为什么不早说!” 燕宿也气冲冲的,说道:“你的意思是我该跟你说我宗弟子的坏话喽?” 风薄引就差给燕宿一巴掌。 他心里隐隐生出不安的预感,闻言,也不想再跟燕宿纠缠下去,朝他翻了个白眼,飞快地从百纳袋中取出一枚五阶上品疾行丹,喂入口中,不过一息的时间就没了影子。 燕宿气不打一处来:“你还翻我白眼——” 看着风薄引连人影都不见了,他呼哨一声,召来冥川骨兽,也追了上去。 风薄引朝着春山白鹤鼎的方向疾行之际,内心乱如麻,愈发烦躁。 他知道师妹这次进入地域还打着找到双修对象的念头。 所以,在看到唐姣去跟药王谷弟子搭话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就没有提同路一事。 早知唐姣搭讪的那个人是这般品性,他也不会如此轻易就放下心来了。 师父闭关,庄师妹出走,小师妹初入地域,万一出了什么事,他连想都不敢想。 风薄引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事态还没有演变得那么糟糕上。 在他赶到之前,不要发生不可挽回的事情—— 只是短短的十几息,却漫长得像是几个时辰。 风薄引终于赶到的时候,看见眼前的景象,竟呆在了原地,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因为,眼前的这一幕,和他想象中的场景实在千差万别。 在他的想象中,晁枉景摆出一副丑恶的嘴脸,小师妹像兔子一样楚楚可怜。 而事实上,晁枉景瘫软如烂泥,倒在一片血泊之中,手臂弯曲成不正常的姿势,浑身痉挛,只能徒劳地在喉咙间发出愤怒而痛苦的“嗬嗬”声,好似破旧不堪的老风箱。 小师妹清纯可爱的脸庞溅上了几滴血迹,手中的春山白鹤鼎抡得像舞袖般生风。 看到风薄引的一瞬间,唐姣怔了怔,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动作一顿,春山白鹤鼎停在了半空,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变得腼腆起来,说道:“风师兄,我是不小心的。” “......”风薄引点了点自己的脸颊,说,“先擦擦脸上的血迹。” 唐姣听了这话,乖乖地收起春山白鹤鼎,摸出帕子开始仔细擦拭起脸庞。 风薄引俯身探了一下晁枉景的经脉,说实话,已经碎了大半,如果晁枉景不是四阶修士,恐怕早就已经救不回来了。这么想着,他摘下晁枉景腰间的百纳袋,将袋子倒过来粗暴地倒了几下,从一堆瓶瓶罐罐中翻找出回春丹,拧开盖子就往他嘴里塞了几颗。 晁枉景唇间喉间全是血,张嘴就是一股腥味,根本咽不下去。 风薄引冷言嘲讽道:“怎么,难道你还要我帮你碾碎吗?” 他清晰地看到晁枉景眼中的怨恨,对他到底是什么品性也摸索得七七八八了,见晁枉景闭上眼睛,开始艰难地吞咽起回春丹,风薄引已经仁至义尽,自然不打算替他接经脉,便站起身来,迎着唐姣有些迟疑的眼神,说道:“详细的,等回到宗门了再说。” 发展到这个地步,这已经不再是晁枉景和唐姣之间的事情了。 这会演变成药王谷和合欢宗之间的事情。 麻烦了。风薄引暗想,师父偏偏又在这时候闭关了。 “我怎么闻到一股血腥味......我的天!发生什么事情了?” 听到身后传来燕宿惊恐万分的声音,风薄引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燕宿赶紧跑过来,手法娴熟地开始处理晁枉景身上的伤口,用真气温养他的经脉,越是仔细分辨,他的脸色就越差,抬头扫了风薄引和唐姣一眼,眼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晁枉景伤得太重,恐怕无法彻底治好了。 他抿了抿唇,敛去神色,语气严肃地说道:“看来,只能九州盟见了。” 风薄引亦是颔首,“九州盟见。” 说完,他向唐姣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着自己离开。 唐姣刚抬步跟上,总算有所恢复的晁枉景挣扎着开了口,即使嘴角还淌着血,嗓子也嘶哑得几乎破裂,他还是充满怨恨地盯着她,大喊:“燕师兄,不要放他们离开!” 她的步子微微一顿。 燕宿心里暗叹,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对晁枉景这番话作何反应。 他只能勉强宽慰道:“晁师弟,你身上的伤太重了,现在先不要说话了。” 晁枉景不甘心,他怎么可能甘心?看着唐姣,他的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来,一种莫大的羞辱感和恨意涌上心头,迫使他竭尽全力拉住燕宿的衣袖,如同索命的厉鬼,一声又一声地喊道:“燕师兄......燕师兄!她将我伤成这般地步!你怎能轻易放过他们?” 燕宿还没来得及发话。 原本已经走出去一截的风薄引转身回来了。 随着动作,丹修耳坠上的翡翠在半空中晃悠悠地转了一圈,划出刀似的锋弧,碎发间的深绿色眸子凝成纤细尖锐的竖瞳,蛇鳞在瞬息间攀升至半张面孔,看着极为骇人。 他手臂越过燕宿,伸手揪住晁枉景衣襟,喉间发出蛇一样的低哑嘶嘶声。 “闭嘴!你要是再喋喋不休,小心在回到药王谷之前我就把你解决了!” 晁枉景这下子闭嘴了。 风薄引松开他的衣襟,任由燕宿接住他,转身对唐姣说:“走了。” 唐姣接过风薄引递过来的疾行丹,放入口中咽下。 风声呼啸,她隐隐约约听到燕宿对晁枉景说:“你也看到了,不是师兄不想拦,师兄一个丹修怎么打得过他们两个人?晁师弟,你现在就好好养伤,回宗门再谈其他。” 路上,风薄引没有说话,于是唐姣只能找了个话题。 “我此前都不知道,原来风师兄是碧蛇吗?” 风薄引的情绪平静下来后,他脸上的蛇鳞渐渐褪去了,瞳孔也恢复了正常。 即使方才发生了那些事,风薄引对唐姣的态度也没有太大差别,仍然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唐姣谈起了他的话题,他也就平淡地应道:“我有一部分碧蛇的血统。” 像是又想起什么,他添了一句:“我的鳞片不能入药。” 唐姣没忍住,捂着嘴笑得肩膀发抖:“哦......好的师兄。” 既然风薄引没有问,唐姣也没有主动说她与晁枉景之间发生了什么。 她没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如果再发生一次,她还是会做出同样的事情。 至于之后引发的一系列后果,唐姣想,毕竟是她惹的麻烦,所以她会主动承担的。 刚想到这里,身旁的风薄引忽然爆发出一声怒吼:“这什么东西——” 唐姣连忙转过头,看到风薄引脸上趴着一只白乎乎的雪团子。 风薄引伸手去抓它,它就死死地用爪子扒拉着他的头发。 头皮传过来的刺痛感让风薄引更加急切地想要甩掉它,结果造成了恶性循环。 而唐姣却是眼睛一亮,伸出手,雪团子被她乖乖地抱入怀中。 “银月兔!”她惊喜道,“你怎么在这里?你是想跟我一起走吗?” 银月兔似乎听懂了唐姣的话,往她怀里拱了拱,湿润的鼻尖蹭过她的手腕。 于是唐姣的心情终于好了许多,举着小兔子向风薄引宣告:“师兄,我要养它。” 风薄引黑着脸用真气医治脸上的抓伤,瞥了她手里的小东西一眼。 “像这样弱小的灵兽最好不要养,要养就养燕宿的那种灵兽”,他本来是想要这么说的,可是在看到唐姣期待的眼神后,这话在嘴边拐了个弯,就变成了“随便你吧”。 唐姣欢呼一声。 猎猎狂风掠过脸颊。 乘着疾风,两人继续朝微尘地域的入口前行。 10、第十章 穹顶上的血色沙漏已经接近尾声。 唐姣和风薄引抵达微尘地域入口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已经有两人等候了。 柳海棠正抱着剑靠在石像边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唐姣都怀疑她会不会一个不慎就摔出结界,不过,她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即使昏昏欲睡,身形也丝毫没有摇晃。察觉到唐姣和风薄引的靠近,她才睁开眼睛,打了个呵欠,朝他们点了点头。 然后她凑到唐姣跟前,好奇地摸了摸她怀里的银月兔:“小兔子。你要养?” “是的。”唐姣想把兔子给柳海棠抱一下,结果银月兔挣扎得十分激烈,死活也送不出去,她只能就着这样的姿势让这位呆呆的美人师姐摸它,“师姐喜欢兔子吗?” 柳海棠说:“兔子肉还不错。” 唐姣感觉到银月兔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然后连滚带爬地钻进了她的百纳袋里。 与柳海棠不同,婵香子素来细心,她先是笑着打了个招呼,随即打量了唐姣和风薄引一番,说:“我还以为你们会和药王谷同路,怎么是独自归来的?还有,小师妹,你的面纱怎么不见了?” 风薄引没有立刻回答婵香子的问题,而是环视四周,问:“大师兄呢?” 婵香子见风薄引这般回应,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猜想,于是也正色道:“大师兄尚未归来。风师兄,莫非是与药王谷的弟子产生了一些摩擦,非要大师兄出面不可吗?” 她的敏锐程度让唐姣不由得惊叹。 这位婵师姐与李师姐虽然都是符修,却是完全相反的性格。 婵香子十分开朗,总是笑眯眯的样子,看起来很好相处,实际上心思细腻。 而李少音长相明艳,看起来有些难以相处,实际上有时候还会犯马虎。 风薄引闻言,下意识看了唐姣一眼。 唐姣回以一个宽慰的眼神,主动上前,向众人解释起事情的原委:“婵师姐,柳师姐,事情是这样的。在二位师姐离开之后,我便与药王谷的弟子晁枉景同行......” 她没有隐瞒,将自己和晁枉景之间发生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婵香子与柳海棠各自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风薄引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些,沉默不语。 “‘身为合欢宗弟子,不就是应该和高阶修士双修吗’,他居然这么说了?”柳海棠听着,逐渐敛去了困倦的神色,从鞘中抽出曲水剑,指节在剑身上一叩,剑身发出清鸣,带起千万余音,她的语气平静冰冷,说道,“这个四阶丹修,还真是敢说啊。” 婵香子轻轻吸进一口气,双手按在唐姣的肩膀上。 与之前晁枉景握住她肩膀时不同,婵香子的手是温暖柔软的,唐姣感觉到她正在用真气驱走肩头的淤青指痕,最后一丝疼痛也被抚平。她听到婵香子说道:“身为合欢宗的弟子,师姐我也不是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实际上,修士并不比凡人高尚多少,甚至更卑劣,偏见存在于修真界的任何一角,人族瞧不起魔族;修为高的瞧不起修为低的;大门派瞧不起小门派——时至今日,这修真界的许多门派仍然对合欢宗怀有偏见。” 唐姣抬眼看向婵香子,“师姐认为我做错了吗?” 婵香子松开手,说道:“怎么可能?” “你也看到你的风师兄、柳师姐为此而生气的样子了。”婵香子眉眼弯弯,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忍受这种偏见的。小师妹,我是要告诉你,你必须去纠正这种偏见,如果谁侮辱了你、侮辱了合欢宗,就要让他尝到后果。” 唐姣原本绷紧的神经随着这句话终于缓缓舒展开。 她眼眶微红,强忍着喉头的酸涩,说道:“我知道了,师姐。” 婵香子双手环胸,手指在臂弯间点了点,看向风薄引,说道:“现在麻烦的是该如何处理之后的事情。药王谷与合欢宗之间本来就常有纠纷,所以九州盟才建议两宗多交流,此次协同探索地域,也有这个原因。掌门自五十年前出山后便一直下落不明,如今执掌大权的是八位长老,而应当接手此事的方长老正巧又在闭关,确实有些难办了。” 她说的这个“方长老”,自然是丹修长老,方明舟。 合欢宗之中,气修殿两名长老,剑修殿两名长老,符修殿三名长老,丹修殿一名长老,平日里,若产生了什么纠纷,都是由各殿长老处理管辖范围内的弟子,而唐姣自然是应该由师父方明舟来处置的,但是方明舟如今在闭关,总不可能强行把他拽出来吧。 更别说强行破关还很容易导致闭关的修士走火入魔了。 风薄引说道:“事到如今,只能由大师兄出面了。” 唐姣看了看婵香子,又看了看风薄引,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会是大师兄?” 在她的印象里,合欢宗中除却掌门、长老以外,地位最高的应该就是掌事了吧? 柳海棠将剑推回鞘中,淡淡解释道:“因为师兄在一跃成为九阶修士后,就已经得到了九州盟盟主亲赐的封号,如今在九州盟中,也有一席之地,在合欢宗,除却掌门与长老以外,就属师兄的地位最高。掌事无权干涉门派与门派之间的纠纷,但他可以。” 唐姣好奇道:“大师兄的封号是什么?” “是......”柳海棠正欲脱出口,忽然想到临行前徐沉云给她交代过的事情,便收住了下半句话,顶着唐姣的目光,说道,“师妹若是想知道,就去问一问大师兄吧。” 唐姣怀疑徐沉云暗地里做了什么,但是她没有证据。 婵香子说道:“不过,时间都快到了,大师兄怎么还没有来?” 柳海棠沉默片刻,说道:“师兄一向是守时的人,可能是路上有事情耽搁了,所以来迟了吧。只是我也觉得有些奇怪,我几乎踏遍了大半个微尘地域,却没有遇到他。” 她说着,看向其余三人。 唐姣等人纷纷摇头,表示自己也没有遇到徐沉云。 “这就奇怪了。”婵香子若有所思,说,“东面是地域关口,我去往北面,柳师姐去往南面,而风师兄与小师妹,看来向应该是去的西面灵脉,怎么都没有遇到大师兄?” 她转过来,问唐姣:“我与柳师姐走后,你看到他去哪个方向了吗?” 唐姣想了想,指了一个方向,说道:“他去了南面。” “啊,那是我去的地方。”柳海棠举了举手,说道,“南面是万剑冢的方向,剑修进入微尘地域之后应该都是往那个方向去的,但我沿途并没有感觉到大师兄的气息。” 这么一说,四人才觉得不对劲。 唐姣说:“大师兄说过,他有要事在身,所以没有探索地域,也是有可能的吧?” 婵香子开玩笑道:“只要修士动用过真气,就一定会留下痕迹,可他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来,难道是绕了一圈就离开微尘地域了不成?我们要不要尝试着联系大师兄?” 话音刚落,柳海棠突然抬起了头。 这四人之中,唐姣是三阶丹修,婵香子是五阶符修,风薄引是六阶丹修,柳海棠是六阶剑修,大抵是因为剑修对剑气格外敏感,所以她是第一个感觉到那股冰冷气息的。 不过,饶是修为最低的唐姣,很快也发现了这一点。 因为下一瞬,剑气已经割裂空间,逼至眼前,又在收剑声中缓缓散去——唐姣没有看向红袍金纹的剑修,而是看向了穹顶的沙漏,与此同时,最后一粒沙子落入了底部。 “大师兄。” 四人唤道。 风薄引上前一步,说道:“有一件事,或许需要师兄来定夺。” 徐沉云正沉腕拂平衣袂上的穗子,闻言,看向风薄引,“怎么了?” “是有关药王谷弟子与小师妹的。”风薄引说出这句话时,唐姣似乎看到徐沉云的眼神微微一顿,紧接着风薄引就将事情完完整整地向他复述了一遍,并说道,“药王谷不会如此轻易息事宁人,说要九州盟见,师父去年闭关,恐怕就只能由师兄出面了。” 徐沉云问唐姣:“有哪里受伤了吗?” 唐姣摇摇头,答道:“只是肩头有些瘀伤,婵师姐已经帮我治好了。” “无妨,若是药王谷一定要讨个说法,就让他们来好了。”徐沉云这才将视线重新放回风薄引身上,淡淡说道,“我也参与了此次探索,应该是最适合出面的人选了。” 这就是说定了。 既然人已经到齐,他们也准备返程。 一旁的柳海棠沉默不语半晌。 直到这时候,她才向徐沉云传音:“大师兄。” 她问:“你的身上,怎么会有血腥味?微尘地域恐怕没有能伤你的生灵。” 徐沉云没有看她,只是幅度很轻地摇了摇头——柳海棠意识到,这是让她不要再问下去了,她明白,即使她再询问,徐沉云也不会回答的。于是她只能将这个只有她察觉到的秘密藏起来,怀揣着满腹疑云,垂下眼睛,一言不发地跟着众人离开了微尘地域。 11、第十一章 回到合欢宗的当天,唐姣交了物资,回到寝居,倒头就睡。 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晌午,直到阳光洒进窗棂,有些晃眼了,她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抱着被子在床上翻了个身,没有要起床的意思,只是盯着床梁怔怔地出神。 说她心里没有半点后怕,是不可能的。 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出现晁枉景那张脸。 “嗯,我想也是。毕竟你是合欢宗的弟子。” “唐姣,你一开始不就是想找我双修吗?” “从别人的身上敛去修为,这是能登上台面的修炼方式吗?” 寂静的夜晚,低语声回荡在唐姣的耳畔,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 明明动手打人的是她,心灵受到重创的也还是她。唐姣心想,这太不公平了,莫非是因为女孩子的心思更加敏感细腻一些吗?说实话,她动手的时候并没有觉得爽快,只是觉得很恶心,就像用手打死一只虫,纵然夺走了它的生命,可是自己的手也变脏了。 婵香子师姐说,身为合欢宗的弟子,她也不是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 以后,自己应该会遇到更多这种事情吧? 晁枉景是第一个对她展现出恶意的人,但绝对不是最后一个。 会习惯的。唐姣如此劝慰自己,可只要想到她终究会经历这么个成长的过程,她心里还是不禁涌现一阵畏惧,尤其是想到一开始主动接近晁枉景的自己,她就感觉头脑发昏,扑的一声,把脸狠狠地埋进了柔软的被子里,不愿意再去回想那时候经历的一切。 过了大约几息后,唐姣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拉扯着她的头发。 她抬起头,发现是银月兔从百纳袋里出来了,和她视线撞上的时候,这个白色的罪魁祸首还在嚼她的发尾,见唐姣看过来,银月兔眨了眨眼睛,然后——嘴巴继续嚼动。 唐姣先是失笑,然后板起一张脸,问道:“你怎么吃我的头发啊?” 银月兔比她表现得更加生气,腿在床铺上蹬了蹬,将木质的床板蹬得砰砰直响。 唐姣:? 见她不明白自己的意思,银月兔松开嘴,用头顶了顶她的百纳袋。 唐姣支起身子,如瀑长发垂至胸前,她伸手取过百纳袋,解开袋口看了一眼。 这一看,她就明白了。 百纳袋里装了许多灵石,其中至少有十多枚都被啃出了牙印子。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昨天银月兔基本都呆在百纳袋里,估计是饿得慌了,所以扒拉了灵石来吃,但是光凭它那尚未发育完全的牙齿,没办法咬破灵石壳子,只能看不能吃,可把它给急坏了。它从袋子里钻出来,发现唐姣还在睡觉,便幽怨地嚼她的头发。 银月兔与燕宿的冥川骨兽不同,像冥川骨兽那种高阶灵兽平时吃的都是高阶灵草,合欢宗与药王谷不同,身在灵草稀缺之宗,唐姣自己就已经很缺灵草了,更加喂养不起高阶灵兽,而银月兔是低阶灵兽,只需要吃点灵石就够了,对她而言实在是很好养活。 唐姣摸摸小兔子:“我知道了。你是饿了吧?” 银月兔愤然蹬腿。 于是唐姣抱起银月兔,翻身下床,把它放到桌案上,拿了几枚灵石,用真气戳破了放到它面前,看着银月兔急不可耐地凑过去填饱肚子的模样,她竟然也觉得有些饿了。 五阶以上的修士就可以渐渐辟谷了,唐姣的修为还不到家,必须得吃东西才行。 她去梳洗了一番,换上合欢宗的大红色衣服,等她做完这一切之后,银月兔已经将灵石吸食得一干二净了。唐姣清理了灵石壳子,就去抱银月兔,它这次倒是很安分,唐姣伸出手,它就主动凑了过来,在她怀里找了个柔软舒服的位置,懒洋洋地开始假寐。 唐姣在大堂用膳的时候,总是感觉到旁人若有若无的视线。 她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了猜想——药王谷的一封质问信,恐怕已经送上主峰了。 这件事实在不方便公开,所以其他人应该只是知道此事与她有关。 果然,如唐姣所想,在吃完午饭不久后,就有童子来传话让她前往主殿。 她点点头,把银月兔揣进百纳袋中,跟着童子踏入传送阵,以真气催动阵法。 光芒闪过,眼前的景象再次出现的时候,唐姣已经身处主殿。 殿中座上有八人,分别是七位长老与掌事。 而中间的主座是空出来的,八人分立两侧,按照地位依次排开。 童子默默退了下去。 在方明舟闭关的前提下,主内的仍然是掌事李裳眉。 所以,也是她先向唐姣开了口:“昨日的事情,我们已经知晓了。” 唐姣行过礼,说道:“此事......弟子行为有些冲动鲁莽了。” “且不提你当时做了什么,那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了。”李裳眉抬手止住唐姣接下来要说的话,说道,“如今药王谷发信质问我宗,并说他们会在五日后上报九州盟。” 她指尖一扫,真气裹挟着一封信飞至唐姣的面前。 唐姣接过了信,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内容。 信上提及,药王谷弟子晁枉景怒火攻心,憋着一口气回到宗门将事情告知师父后就昏了过去,如今还未苏醒——唐姣暗想,他昏得真是时候——此事涉及两宗关系,不可草率对待,几位长老亲自看过晁枉景之后,一致认为晁枉景伤得太重,经脉俱损,即使用了七阶上品回春丹,他的经脉也没能完全接上,就算再努力,也没办法突破五阶了。 唐姣看罢,只见信又乘着真气飞回了李裳眉手中。 李裳眉问道:“唐姣,我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你对他动手时,考虑过后果吗?” 殿中昏暗,只余烛火摇曳,唐姣看不清其他人的神色,只能看清李裳眉冷静凝望着她,等待她的回复,她有些紧张,抿了抿唇,花了一阵子回忆当时的情形,然后—— 唐姣说:“我考虑过。事实上,我并没有对他下死手。” 她确实打着报复的心理,也知道晁枉景的经脉受损严重。 但是,这辈子都没办法突破五阶这件事,实在是不可能的。 说到底,一个修士,一个四阶修士,怎么可能会被一个丹修用炉鼎砸成终身残疾? 如果说唐姣是气修也就罢了,可她分明没有将真气附着在春山白鹤鼎上。 “我那时候,并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唐姣顿了顿,迎着众人的视线,继续说了下去,“掌事、诸位长老也是知道的,微尘地域的灵脉深处灵力浓厚,会对低阶修士的身体造成影响,我亲眼所见,晁枉景吃下了一枚护心丹,四阶护心丹的功效是隔绝外界压力、稳定丹田真气,形成屏障,因此,我认为单纯的重击绝不可能伤至他的根基。” 可药王谷的几位长老都轮番看过晁枉景的伤势。 修真界的丹修大能都那样说了,即使唐姣心里再觉得奇怪,也不能直接反驳。 李裳眉闭了闭眼,忽然叹出一口气,说道:“果然。” 火光腾升,照彻大殿,直到此时此刻,唐姣才看清楚了长老们的神情。 她原本困惑的心霎那变得明澈,惊讶道:“难道,各位前辈早就知道了吗?” 符修长老以指节抵住下唇,眼睫颤动,泪痣也随之变得生动起来,她微微颔首,说道:“嗯,也不能说没有一点察觉吧。但凡你是其他三门的弟子,此事都有些难办,然而你是丹修,竟然能孤身越阶重创修士,我们也就不得不怀疑一下此事的真实性了。” 剑修长老淡淡开口:“毕竟,百年之前发生过‘那件事’啊。” 气修长老唇齿间泄出一声极轻的嗤笑,说道:“药王谷,真是心胸狭窄。” 这几位长老,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半天,把唐姣给说迷糊了。 李裳眉见唐姣愈发茫然的神情,便问她:“你知道春山白鹤鼎的来历吗?” 唐姣摇了摇头。 李裳眉说:“那是百年前的事情了......” 就像这次药王谷与合欢宗同时探索地域一样,那时候,两宗的顶尖修士一同前往了寒炽地域,在探索的途中,合欢宗偶然发现了天品法宝出世,原本两宗早就商量好了,谁先看到就是谁的,但是当药王谷发现那是一个天品炉鼎之后,他们的心态就变化了。 倒也不是不能理解药王谷的想法。 他们全宗上下都是丹修,以炼丹出身,为追求炼丹的极致境界能耗尽毕生心血。 与之相比,以双修功法傍身,丹修少得可怜的合欢宗就显得格外业余了。 围绕着名为“春山白鹤鼎”的天品法宝,两宗之间产生了难以填补的隔阂。 合欢宗说——谁先看到的就是谁的,我们合欢宗先发现的,当然是归合欢宗的! 药王谷说——即使春山白鹤鼎落入合欢宗,又如何能使用好它?简直暴殄天物! “两宗争论不下,几度闹到九州盟,最后,是掌门提出了一个办法。”随着李裳眉娓娓道来,唐姣已经听得入了神,“她说,那就立下赌约,两宗各派出一名丹修,去炼那最难以炼成的千山华梦丹,若是药王谷赢了,炉鼎就归药王谷,反之则归合欢宗。” 这赌约是公平的,甚至说,对药王谷还很有利。 所以药王谷听了之后,自然满口答应。 合欢宗派出的是尚未成为丹修长老的方明舟。 李裳眉说道:“我们合欢宗虽然崇尚双修,不过......” 气修长老摇摇头,接道:“不过,也经常出现那种天赋异禀的怪才。” 尤其是,药王谷与方明舟之间还颇有渊源。听说他初入道之际,原本想要加入药王谷,在进行入门考核时,应当根据丹方进行炼丹,方明舟没有循着丹方的步骤炼丹,却也成功炼成了丹药,功效几乎一致,结果考官认为此举不合规,当即取消了他的资格。 方明舟扭头就加入了合欢宗。 合欢宗那时候还没有丹修,方明舟年轻气盛,放下豪言要振兴丹修殿。 合欢宗掌门就是随心所欲的性子,听了这话当即笑了,挥挥手将他纳入宗门。 时过境迁,再次与药王谷碰面。 方明舟直接将药王谷派出的那名誉为“天才”的弟子彻底击溃了。 他当时合上鼎盖,只是很轻描淡写地扔出一句话:“所谓天才似乎不如庸人。” “庸人”这个词是药王谷将他拒之门外时对他的评价。 原话是这样的:“连最基本的遵循丹方都做不到的,就只是庸人罢了。” 这么看,这似乎是个“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的复仇大戏。 不过,百年之后的唐姣可是很清楚的。 方明舟没能振兴丹修殿,丹修殿破得像山野老庙。 而合欢宗拿到春山白鹤鼎后,同样也没能物尽其用,百年都无人能令它认主。 也难怪药王谷从晁枉景那里得知唐姣区区一个三阶丹修就拥有春山白鹤鼎之后会起歪心思了,合着他们一直心怀郁愤,暗中观察了百年,时至今日,终于按捺不住了。 他们意识到,他们能借助晁枉景这件事,逼迫合欢宗交出春山白鹤鼎。 所以,在长老们轮番看过晁枉景的伤势之后,才会得出这么个不正常的结论。 唐姣沉默半晌,问道:“那么,要交出春山白鹤鼎吗?” “不。”李裳眉否认得很快,她挑眉说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本就归我宗的东西,还能再送出去不成?即使不使用,放在仓库里生灰,那也不是药王谷能肖想的东西。” 听了这话,唐姣冷静下来,主动问道:“我如今能做些什么呢?” 李裳眉只给了她一个字:“等。” 以不变应万变,药王谷要闹到九州盟去,就让他们闹。 剑修长老素来寡言,此时对着唐姣,竟然说出了第二句话。 她的手腕一翻,袖中飞出一物,平稳地落入了唐姣的掌心中,在唐姣翻看之际,她启唇解释道:“这是前往紫照洞府的玉牌,只要向玉牌注入真气,就能够抵达洞府。” 唐姣的手一顿。紫照洞府?没记错的话,这是...... 还没等她心中浮现那个名字,剑修长老的下一句话就来了。 “紫照是我座下大弟子徐沉云的洞府,昨日归来后,他向我请命,说要全权负责此事。”她如此说道,“他在九州盟中颇有威望,此次事件免不了由他出面,我想,这几日你就多和他交流,他一向心思缜密,你跟着他,也好学习些处理两宗关系的办法。” 方明舟是个不太会教人的主,其他长老也忙得很,没时间教唐姣这些东西。 众长老内心担忧,见到剑修长老的举动,心中也是暗暗赞许。 原本唐姣也想过段时间去找徐沉云的。 毕竟她已经和徐沉云说好了,回到合欢宗可以向他请教修道一事。 所以唐姣没有再推辞,收起了那枚微凉的玉牌,道了句“是”。 去找是肯定要找的,她想,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有件必须要做的事情—— 炼制突破丹。 这次只是碰巧撞上了没有近战能力的丹修。 为了防止以后再遇到晁枉景这种人,她必须尽快磨砺自己的实力。 12、第十二章 丹修殿。 唐姣一扫早晨的萎靡不振。 拣药,架鼎,点火,一气呵成。 银月兔初来驾到,好奇地在偏殿里这嗅嗅那嗅嗅,它也挺乖的,没有弄坏东西,最多就是用鼻尖碰一下,那点微弱的力道还不至于让偏殿内宛如磐石般沉重的摆设挪动。 唐姣一门心思全扑在炼丹上,完全没有注意银月兔。 中途,风薄引忍不住来看了一眼,本来想问问宗门对药王谷一事是何态度,结果发现唐姣丝毫没有发现他的到来,注意力高度集中,他也就一声不吭地关上门又离开了。 无根水十杯。 大火熬煮。 青玉粉六匙。 小火慢炖。 血石花两瓣。 静置一盏茶的时间。 ...... 唐姣在心中默念着丹方,谨慎地加入药材、控制火候,时不时点燃新的灵石。 炼制三阶突破丹的过程十分繁琐漫长,直到她放入最后一味药材,风底寻廊之际,她才感觉到浑身酸痛,好像全部的精神也随着那三钧风底寻廊的放入被一并抽干了。 整整两个时辰。 唐姣揉了揉肩膀,活动了一下全身筋骨。 放入风底寻廊之后,突破丹的炼制就已经接近尾声了,不需要做其他事情,只需要静置,等待鼎内的药材在大火熬煮中彻底融合就好,所以唐姣这个时候才敢放松神经。 她环视四周,没看到银月兔的踪影。 找了一阵,唐姣才发现银月兔其实一直就在她的身边。 小兔子窝在用来盛药粉的碗里,软糯糯的一团,身体有节奏地起伏着,唐姣伸手把碗从木架子上取走,刚拿到眼前端详了片刻,银月兔就醒了过来,扒着碗口探头探脑。 顺着它的视线看过去,唐姣了然,轻笑道:“对,那就是三阶突破丹。” 伴随风底寻廊的彻底融合,突破丹已然臻至圆满,唐姣拂开鼎盖,一枚散发着淡淡清香的丹药飞至眼前。它继承了风底寻廊花朵的颜色,呈皎白色,像是悬于天际的一轮满月,浅浅的三条金色丹纹如同映着月色的浮云,无不佐证这是一枚三阶上品突破丹。 唐姣没有急着吃下突破丹,而是将它收进了瓷瓶中。 这种感觉,大概就像每次都要把最喜欢的食物留到最后吃吧。 紧接着,她从百纳袋中取出一件穿旧了的袍子,边上有毛毛的那种,然后把银月兔裹进柔软温暖的袍子里,安置在椅子上,在休息了一炷香的时间后又继续炼制丹药了。 这次,在经历了炼制突破丹之后,唐姣的炼丹速度明显提升许多。 之前花了两个时辰才炼了一枚的四阶烈火丹,她两个时辰能炼两枚了。 唐姣已经想好了,这两枚烈火丹,一枚给婵香子,一枚给柳海棠,作为此次探索时她们对自己照顾的答谢,她手中还剩下六片血石花的花瓣,两片送给风薄引,再给他拿一些风底寻廊的根......至于徐沉云,她一时间还想不出有什么东西是他能用得上的。 反正也不急着将谢礼送出去,以后再慢慢想好了。 毕竟她只是三阶丹修,等到她突破到四阶之后,再将烈火丹送出去比较合理。 如此想着,唐姣收起春山白鹤鼎,笑眯眯地抱起银月兔就往外走去。当她踏出丹修殿的时候,夜色如墨,众星枕山,已经很晚了,四周寂寥无人,小童正在柜台前打着呵欠,看到唐姣终于走出来,她朝他点点头,他也朝她点点头,然后拿起符箓去锁殿了。 唐姣炼丹中途见缝插针地吃了一枚辟谷丹,所以此时并不饿。 她带着银月兔回到寝居,先是检查了一下门窗是否锁好,然后把兔子放在床上,兴冲冲地从床底下取出一个蒲团,吹灭了蜡烛,在房内被黑暗笼罩后,盘膝坐于蒲团上。 这蒲团设有小型的阵法,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阻止生灵的靠近。 若不然,要是一只飞蚊过来咬她一口,她就在修炼途中走火入魔了...... 别问为什么仙山之中也会有飞蚊,问就是飞蚊无处不在。 银月兔大概也察觉到了阵法的存在,并没有贸然过来打搅她。 唐姣定了定心神,强忍住激动的情绪,服下突破丹,缓缓闭上了双眼。 丹药是没有味道的,不存在好吃与不好吃之分,她感觉到丹药入口即化,一股热流顺着喉咙滑入腹中,唐姣甚至能听到四肢百骸的经脉发出舒适的喟叹,如同静默而又暴烈的一场演奏,以真气为媒介,以丹田为枢纽,在她的体内奏起只有她能听到的乐曲。 随着丹药的消弭,丹田内的真气变得前所未有的充沛。 原本浅浅一汪水潭,在突破丹的加持下逐渐变成了一片湖泊。 唐姣站在湖上,仰头看到悬在空中的春山白鹤鼎,低头看到湖水泛起层层涟漪,清澈得像一面镜子,倒映出她的身影,她和自己对视了一阵,看到蓝色巨人自背后经过。 那种时间与空间拧成一根绳、变得虚无,没有实际意义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她这次伸出了手,在水面的倒影中结结实实地抓住了那抹蓝色。 我牢牢把握住了机会,没有让它再次溜走—— 本来是这样的。唐姣想。 但是,在她抓住蓝色的那一瞬,湖面开始皲裂。 成千上万的水滴颤动起来,原本清晰的倒影变得模糊不堪,唐姣站在水面上的身形随之倾斜,她有种快要落水的慌乱感,手臂挥舞着,想要抓住什么,可是手边没有任何东西,只有那抹细而脆弱的蓝色,纤然易碎。紧接着,唐姣看见蓝色巨人起身离开了。 她失去了最后一根稻草,扑通一声,坠入水中。 唐姣睁开眼睛,从识海回到了现实。 明明“识海”这个词,只是丹田承载真气的一种具象化形容。 无论是湖泊,还是蓝色巨人,都是她在领悟大道之际的玄妙想象。 但唐姣却像是真的落入了水中,好不容易爬上了岸,连衣裳都被汗浸得湿透。 汗水濡湿了眼睛,眼前的景象蒙上了一层雾气,模模糊糊的看不清,唐姣的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喉咙里渗出了腥甜的血腥味,耳蜗中传来阵阵嗡鸣,可是这些都不要紧——她终于恢复了知觉,颤抖着指尖,用手捂住了嘴,眩晕感猛地袭来。 她失败了。 突破丹没有用。 她在三阶踟蹰太久了,纵使她再耐心也不免感到焦躁。 她已经将全部希望寄托在那枚突破丹上,祈祷着它能够让自己顺利踏入四阶。 然而,事实却残忍地告诉她,突破丹对于你来说也没有作用。 那我应该怎么办? 还有突破丹——我花了好一番工夫才找齐了材料。 唐姣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那里已经没有了突破丹曾经存在过的温度。 一种莫大的哀恸迎头撞上来,即使在微尘地域,被晁枉景紧紧相逼的时候,唐姣也不曾感觉到这种痛苦,她低着头颅,慢慢地、小声地啜泣起来,滚烫的泪水不断从指缝间滑落,落到她的裙角上,溅起微不可见的水花,很快便晕染开,将鲜红打湿成深红。 说起来,其实许多事情都是她自己一点点摸索出来的。 她翻到典籍里提及突破丹可以使修士突破,于是就下定决心要炼成突破丹。 如果突破丹也没有用,唐姣想,她接下来该做什么呢?她又该去问谁呢? 直到手边毛绒绒的触感传来,她才发现蒲团的小阵法不知何时已经解除了,银月兔很担心地看着她,用爪子拨了拨她的手,然后又用脑袋蹭了蹭,唐姣吸了一下鼻子,把它抱起来,想要说点什么,又没有说出口,只是默默地把脸贴过去轻蹭它柔软的毛发。 就这样,过了好长时间,唐姣的情绪终于冷静下来。 眼泪干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她去取了一盆水,将帕子打湿,放轻了动作擦拭着脸颊,还是难免感觉到刺痛。 唐姣觉得自己刚才好像把眼泪抹在了银月兔身上,于是把它捞过来,也给它擦了擦身子,收拾完一切后,她坐在床沿处,望着窗外的皎然月色,怔怔的,出了一阵子神。 如果要问的话,应该问谁呢? 想不清楚这件事情,唐姣恐怕一整夜都睡不着。 一个耐心的,学识渊博的,愿意为她解答的,她认为值得信任的人。 左思右想,符合这个条件的似乎就只有徐沉云一个人了。 尽管他肚子里揣着坏水,但是,唐姣暗想,他让自己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而且,他不是也说过了吗?他能够为自己解答,有不会的可以去紫照洞府询问。 你本来就是要去向他请教的,这也不过是再增加一条罢了。 唐姣自我安慰着,确定好了目标之后,这才觉得心里好受许多,至少没有那么迷茫了,于是仰面倒在了床上,从百纳袋里取出那枚玉牌,在手中翻来覆去的,随意把玩。 银月兔也跳上了床,在她枕头上缩成一团。 紫照洞府—— 唐姣将玉牌抛起。 徐沉云—— 唐姣接住了玉牌。 大师兄—— 唐姣又将玉牌抛起。 就在此时,她耳畔忽然响起一个并不陌生的声音。 那个声音微微带着点低哑,好像是刚从浅眠中苏醒,唤道:“小师妹?” 唐姣一时晃神,没能接住那枚高高抛起的玉牌,被砸在了脸上,疼得嘶嘶抽气,惊得银月兔伸颈过来瞧她,她捂着脸蜷起身子,心里却想的是,这不是徐沉云的声音吗? 没人告诉她,她这么一抛一接玉牌,徐沉云能感觉到啊! 13、第十三章 紫照洞府。 即使笼罩在夜色中,仍能借着月光看到整座山氤氲的袅袅紫气。 漫山遍野的桃林静谧十分,而桃林深处,有一池用以温养疗伤的明玉泉。 玉牌那端的徐沉云,如今就正在这池明玉泉内。 乌黑长发在水中洇开墨迹,几缕湿漉漉地贴在蕴藏着蓬勃力量的肌肉上,随着吐息缓缓起伏,被称为“大师兄”的剑修倚在岸边,眉睫沾染了些许水汽,懒懒地低垂着。 他不知道自己在明玉泉里到底泡了多长时间。 他只知道他似乎陷入了短暂的昏迷。 然后——稍微恢复了知觉的时候,他就感觉到神识剧烈地摇晃起来。 徐沉云循着神识疑惑地唤了玉牌另一端的人,没得到回复,倒是听到“咚”的一声钝响,紧接着是小姑娘吃痛抽气的声音,连同衣物摩擦床褥的声音,一并涌入了耳蜗。 “......” 徐沉云隐约猜到了什么。 唐姣方才,怕不是在玩玉牌吧? 他支起了身子,水珠沿锁骨滚落,留下蜿蜒的浅淡水痕。 隔着几座山,寝居内,唐姣还痛得在床上缩成一团,玉牌也掉到了一边,她眼含泪水,捂着自己被砸红的可怜鼻子,听到徐沉云问,是砸到了脸吗?恨不得直接晕过去。 大师兄似是强忍笑意,循循善诱道:“小师妹,你拿起玉牌。” 唐姣的脸还埋在枕头里,闻言,手胡乱地摸索了几下,把那枚掉在一旁的玉牌纳入了掌中,很奇妙,在她指尖触碰到微凉玉牌的一瞬间,她感觉到了一股气息拂过面庞。 徐沉云说:“不痛了吧?” 唐姣这才反应过来,一个翻身坐起来,摸了摸鼻子,真的不痛了。 她轻轻掂了掂那枚玉牌,好奇道:“这枚玉牌有什么特殊的功效吗?” “没有。”徐沉云这下子终于被她逗笑了,他换了个姿势,将手臂搭在了岩石上,闭上眼,缓慢地揉着胀痛的太阳穴,“玉牌并不特殊,是我用神识为你治疗了一下。” 唐姣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将玉牌放在了被褥上。 “多谢师兄。”她说道,“这枚玉牌上有师兄的神识吗?我此前都不知道,还以为只是一个携带着传送阵法的媒介,所以才将玉牌,咳咳,将玉牌在手中把玩了一阵。” “因为阵法是由我这边开启的,所以我才会在玉牌上留下一抹神识。”徐沉云向她解释道,“如果我不在洞府的话,便不会开启阵法,这样就不至于让来者扑了个空。” 还有一点—— 这样也能最大程度上保证紫照洞府的安全。 他是不可能让其他人在他不在的情况下擅自进入他的洞府的。 “原来......” 唐姣还没将“如此”两个字吐出来,就被眼前闪过的一抹白色打断了思绪。 银月兔见她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觉得纳闷,在想这个人是不是脑子坏掉了,腿一蹬就跳进了她怀里,小巧的鼻子动了动,用很疑惑的目光盯着唐姣,试图揣摩她的心思。 于是唐姣摸了摸它的脑袋,柔声哄道:“在担心我吗?我没事哦。” 徐沉云揉着太阳穴的手一顿,问道:“你身边还有别人吗?” 唐姣说:“不是,我在跟银月兔说话。” “它是我从微尘地域带回来的。”唐姣把银月兔抱起来,放到玉牌面前,然后她才意识到徐沉云看不见,“啊,我忘记你看不见它了。总之,它的毛发是雪白的,因为还没有成年,所以体型比较小,大概......是我手掌的大小,身上软乎乎的,像团子。” 徐沉云睁开眼睛,望着眼前蒸腾的雾气,说道:“嗯,可以想象。” “我见到它的时候,它正费力地想要咬破灵石呢。”她继续说道,“我帮它开了几枚灵石,就和它建立了友谊,后来我与风师兄在离开的途中发现它就这么跟了过来。” 唐姣捏了捏银月兔的小爪子,银月兔见她已经恢复了正常,不满地扭动着身躯,从她手中脱出,缩到床角,用爪子认认真真地擦起脸来,一副不准备继续搭理她的样子。 她说:“它现在跑掉了。” 徐沉云轻笑道:“银月兔的性格一向温顺,挺适合和你作伴的。” 唐姣问:“大师兄养了什么灵兽吗?” “养了一头白泽。”徐沉云说到这里时,用神识探查了一下,“它正在休息。” 说到“休息”,唐姣忽然想到:“以师兄现在的修为,应该不用睡觉了吧?” 现在回想起来,徐沉云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好像是带着点困意的。 如果她是半夜扰了他的清梦,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对。” 幸好,徐沉云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唐姣松了一口气,又听到他说:“我正要问你,怎么这时候还没有睡下?” “我——”唐姣赶紧翻身下床,轻轻拿起玉牌,放到桌案上,点燃烛火,把之前在微尘地域中被银月兔勾破还没来得及补的裙子取了过来,动作又快又娴熟,边穿针引线边说道,“裙角勾开了线,我正在补裙子,所以还没有睡觉,等会儿补好就睡下了。” 她不知道徐沉云早就听出来她之前是窝在床上的。 徐沉云也没有揭穿唐姣的小小谎言,了然道:“原来是在补裙子。” 唐姣忙不迭应和道:“嗯嗯!” 手腕翻动,指尖纷飞,细密的针脚逐渐连成绚烂的图案。 伴随着簌簌声,唐姣借这场微蒙月色问道:“师兄,是不是早就认出我了?” 徐沉云应了一声,算是认可了她这话。 “师兄是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从一开始就认出来了。” “那当时在丹修殿的时候,师兄还装作不认识我的样子。” “我看你隐瞒得很辛苦。”徐沉云说,“若是直接点破你,你会觉得很丢脸吧。” “那倒也是。”唐姣小声嘀咕道,她手中的缝补也接近了尾声,打好结,剪断线,将裙角又放在烛火前端详了一阵,“可是师兄之后明明有很多机会告诉我事实的。” 徐沉云故意反问道:“是吗?你指的是什么时候?” 听到他的问话,唐姣当真想了片刻,似乎,确实没有什么机会。 她沉迷炼丹,又羞于见徐沉云,而徐沉云事务缠身,更不可能特地来找她解释。 “好像确实没有机会。”唐姣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说着,她吹灭蜡烛,将缝补好的衣裳放到一旁的椅子上,准备明天再清洗。 徐沉云听到动静,猜她已经告一段落,便问道:“要睡下了吗?” “准备睡了。”唐姣之前洗漱过了,褪了外衣,脱去鞋袜,钻进了被窝里,银月兔已经睡得酣然,她放轻了声音,挽留那端的徐沉云,“不过我还想问师兄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关于晁枉景的事情。” 因为之前哭了太久,眼睛胀痛,脑袋也麻麻的,一点困意也没有。 唐姣望着头顶的床梁,说道:“如果是师兄,这种情况该如何应对呢?” “啊,好像又不太对。”她反应过来,“师兄作为男修,应该不会遇到这种事。” “小师妹。”徐沉云打断了唐姣有些混乱的思绪,他声音柔和,缓缓说道,“在修真界中,修为越是高,男女之间的差异就越小,谁拥有绝对的优势,谁就是主导者。” “凡人以农作为生,需要养家糊口,男子生来力气更大,相较于女子而言,占据了更多的优势,所以是主导者,自然而然的也会因为自身处境产生高人一等的念头。”他告诉唐姣,“而修真界只凭借实力说话,男修和女修的起点是一样的。大抵人都是有劣根性的,高位者或多或少都会轻视低位者,即使是男修,也无法完全避免这种事情。” 唐姣明白徐沉云的意思了。 就像婵香子曾经也受过别人的歧视一般。 和性别无关,身为合欢宗的弟子,徐沉云肯定也有过相似的经历。 如果想要摆脱这种偏见,只有两个选择。 一是退出合欢宗。 二是变得更强大,要俯瞰一切,让所有人都不得不抬头仰视。 唐姣当然选择后者。 不如说,在她眼前,就只有这一个选项。 “你问我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在唐姣的沉默中,徐沉云继续说道,“我不会让他活着回去的。报复的方法有很多种,即使微尘地域是和平地域,地域内的生灵不会主动攻击修士,但是,如果修士主动攻击那些生灵,它们还是会反击的——你明白吗?” 唐姣反省道:“我的举动太容易暴露我自己了。” 徐沉云轻描淡写地说:“如果再遇到这种事,可以试着选择更合适的方式。” 试着想象一下。 晁枉景不会有机会回去。 药王谷的长老不会有机会要挟合欢宗。 而她,唐姣想,她不会因为双手被染脏而感到苦恼。 “修真界本就不禁止修士之间的切磋,有伤亡也是正常的。”徐沉云宽慰道,“此次只是因为涉及了两宗之间的关系,所以才变得这么麻烦。你是第一次遭遇这种事,已经处理得很好了,没必要过于反省自己的选择,你保全自己,剩下的交给宗门便是。” 唐姣感觉压在心上的最后一丝负担也烟消云散。 她乖乖地答应了:“知道了,大师兄。” 说出这句话,她竟然觉得有些困,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呵欠。 徐沉云当然听到了那一声小小的呵欠,说道:“困了的话就睡吧。” “好,师兄也早些休息。”唐姣的眼皮变得越来越重,黑暗铺天盖地涌上来,这次没有那扰人的低语,只是很清静的夜,如以往的千百个有月光相伴的夜晚,而她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不忘问道,“明天,明天我能去紫照洞府找师兄探讨修道一事吗?” 在听到徐沉云答应下来后,她放松下来,彻底陷入了梦境。 徐沉云静静听了一阵,只听到那端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于是他牵动着神识,在玉牌上浮现一串文字,做完这些后,便不再关注那抹神识,将身形重新沉入水中,明玉泉中的灵力开始疯狂地撕扯、填补他身上深可见骨的伤。 等到唐姣醒来的时候,会发现玉牌上写着关于如何让眼睛消肿的法诀。 当然,那也是明天的事情了。 徐沉云暗暗想着,闭上了眼睛。 14、第十四章 翌日。 得知了微尘地域中发生的事情后,李少音一大早就来找唐姣了。 敲了敲门,她听到房内传来一声略带惊慌的“马上就来”,紧接着就是翻箱倒柜的声音,没过多久,门就打开了,唐姣看起来心情还不错,笑着喊道:“是李师姐啊。” 她将李少音请进屋里,合上了房门。 “小师妹,我是昨夜无意间从姐姐那里听到药王谷的那件事的,想着你应该已经睡下了,就没有来找你。”李少音露出有些歉疚的神情,“大师兄也是的,我明明拜托了他照顾你,结果他根本就没有照顾到你,我猜你们在地域的时候就没有一起行动吧?” “这件事和大师兄没什么关系。” 唐姣摇了摇头,说道:“是我选择单独行动的。” “说到底,他还是没有遵循诺言啊。”李少音接过唐姣递过来的茶,轻抿了一下,转而又叹了一口气,说道,“不过他已经揽下了九州盟的事,我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唐姣也坐在了李少音的对面。她对这个十分直率的师姐很有好感,尤其是她对自己还照顾有加,就像她的亲姐姐一般,听到这话,唐姣用手托着脸颊,问道:“师姐,我一直很想问个问题,却没来得及问——我不太明白,九州盟,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呢?” “我想想要如何跟你解释。”李少音想了想,说道,“一个门派之中,掌门是对外交涉的重要角色,掌事是对内管理的重要角色,诸位长老负责收徒,开枝散叶,对弟子们进行教导,若是弟子达到六阶,就可以选择要不要收徒,如此延续门派的发展。” “那么,两个门派之间的事情又该由谁管理呢?” 唐姣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 “就拿这次的事件来说,药王谷认为药王谷的弟子是正确的,合欢宗认为合欢宗的弟子是正确的,两边争执不下,长期僵持,很容易演变成门派之间的矛盾。”李少音说道,“两个门派之间的矛盾,尤其是大门派之间的矛盾,很容易波及到整个修真界,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闹得不周山塌陷,阴火外泄,不少修士都在那场灾难中失去了生命。为了防止悲剧再次发生,经过所有门派的商量,一致决定成立九州盟。” 最初,九州盟就是用来裁决门派之间的矛盾的机构。 修真界向来崇尚实力,当时进入九州盟的成员,唯一的标准就是修为必须是九阶以上,首届九州盟的成员总共只有七人,随着修士们不断地进阶修为,规模也逐渐扩大,承担的责任也就更多,像是地域这种不属于任何一个门派的资源,就由他们负责管辖。 “如今想要成为九州盟的成员,没有以前那么困难了。”李少音补充道,“九阶以上的修士是自动成为九州盟的核心成员,而如果有其他修士也想要进入九州盟,只要审核通过即可,像是我宗的掌门,当年还是八阶的时候,就已经被允许加入九州盟了。” 唐姣问道:“那会出现一个门派很多个九州盟的核心成员这种情况吗?”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李少音赞许地看了唐姣一眼,似是十分欣慰她能想到这一点,“九州盟有明文规定,每个门派最多不超过三名核心成员,而且,一个门派中的核心成员越少,那名核心成员的在九州盟的地位就越高。原本九州盟给掌门传过邀请函,希望她能够进入核心,不过她还没来得及答应,后面就发生了很多事情......掌门下落不明,也就没能进入九州盟的核心,事情不了了之,直到大师兄出关才打破了局面。” 唐姣说:“所以,合欢宗只有大师兄一名核心成员吗?” 李少音点点头,“对,所以大师兄的地位很高,位列‘刑狱司’。” 在唐姣不解的目光中,李少音自觉地向她介绍起了九州盟的构成。 首先要知道,九州盟大致分为两种成员,分别是核心成员与普通成员。 核心成员又分为四个等级。 其中,地位最高的是初创九州盟的七位修士,被称为“清绝万载”。 七人的封号分别为“大音希声”、“大雅无曲”、“大道无弦”、“画开天地”、“道贯古今”、“卦合万物”、“命判鸿蒙”,这几人无一不是修炼狂,每次闭关至少以百年起步,最恐怖的时候,七个人里有六个人都在闭关,只剩下一个修士还在坐镇。 九州盟每隔三百年更换一届盟主,就在这七个人之间轮替,说是盟主,其实就是限制了这个人暂时不能闭关,必须得承担起盟主的职责,而如今的盟主是“大音希声”。 仅次于这七位修士的就是“刑狱司”,如今共有四人。 封号分别为:临川泊雪、七折业火、碧水无痕、锦风驰夜。 唐姣忽然举起手。 李少音颔首:“师妹请讲。” 于是唐姣问出了地域中没能从柳海棠那里得到答案的问题。 “李师姐,大师兄的封号是什么?” “临川泊雪——这就是大师兄的封号。”李少音向她解释道,“此外,七折业火是符修,以独创的业火符成名,一枚一转,七转为一折,一共七七四十九转,堪称毁天灭地;碧水无痕是丹修,与普通的丹修不同,此人所炼制的丹药上不会出现丹纹,功效却在上品之上,为人又很低调,如水波平静无痕;锦风驰夜是气修,此人十分随性,身披锦衣,每天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散步......徒步踏遍九州也只耗费他半个时辰的时间。” 唐姣又举了举手。 李少音耐心道:“师妹请讲。” “那个,我想仔细听听大师兄封号的由来。” 唐姣还以为李少音会详细解释这一点,结果她花了更多时间介绍其他几位。 “介绍大师兄介绍那么多干嘛?”李少音才是摸不着头脑,痛心疾首道,“小师妹呀,四位刑狱司中,除了七折业火是女修以外,其余三位都是男修,首先排除掉合欢宗的大师兄,那就还有碧水无痕和锦风驰夜,他们两个人可都没有道侣呢,你明白吗!” 唐姣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只能附和着点头。 “话虽如此。”李少音双手抱胸,叹气道,“从这两个人没有道侣这件事上,你也能看出来了吧?他们两个都,呃,有点奇特,完全是两种极端。” “碧水无痕这个人,说好听点是低调,说难听点就是冷漠,不愿意与人相处,群门宴十次里有十次不会出席,不是在闭关就是在闭关的路上,根本见不到面;而锦风驰夜倒是很好相处,不知道你在群门宴上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他就坐在大师兄的旁边。不过,这九州没几个人能跟得上他的步调的,试图搭讪的女修,往往在和他散步的时候,散到一半就将真气耗空了,他也不是那种细心的人,不散完步是发现不了这件事的。” 李少音想起,合欢宗的师姐去跟锦风驰夜散完步之后,气得骂了好长时间。 主要是——自己累得满头大汗,毫无风度可言,锦风驰夜还是好端端的,这也就算了,偏偏锦风驰夜这个人又很热情,再见到你的时候还要友好地问一句,上次和你散步的时候,你是途中有什么事情所以先行离开了吗?怎么感觉大家都比我要忙的样子? 蠢货,那是因为大家都掉队了。 亏得修真界的诸位温柔,锦风驰夜到现在还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当然,故意隐瞒这件事的人其实是想让下一个人也尝尝这种苦楚。 “这么一分析,怎么感觉还是跟你讲讲大师兄更靠谱......”李少音捏了捏眉心,说道,“你看,这修真界的男修没几个好东西,十个里面有九个性格古怪的,剩下那个不喜欢女的喜欢男的。大多门派都只强调实力,只要能够提升实力,管你性情如何,也就只有我们合欢宗的弟子还要学习该如何与其他修士打交道这些为人处世的东西了。” 就唐姣初次搭讪遇到的晁枉景来说——这话还真没错。 “接下来我就讲讲大师兄这个封号的来历吧。” 李少音说得唇焦口燥,抿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才继续说下去。 “大师兄的剑是铸剑大师所铸的最后一剑,这位大师有个最为显著的特点,就是他一柄剑就得铸十年时间,其中取名就得花一年。”她说,“大师兄的剑,名为‘曾许春风梦南枝,剑隐孤舟’,因为名字实在太长,所以大家基本以‘他的剑’来代称的。” 徐沉云的成名一战是在冥川之岸。 冥川并非冥府之河,而是因为常年乌云笼罩,不见天日,宛如寒冬,只有冥川骨兽之类的生灵能够生活于此,如同阴曹地府般阴森,令人毛骨悚然,故而得名“冥川”。 “那时候,大师兄的剑法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他的剑其实并不快,可就是如此缓慢的剑,也没几个人能轻易接住的。”李少音露出回忆的神色,“立于冥川岸边,大师兄只出了一剑。那一剑如梦似幻,剑光皎白如明月,剑鸣如孤舟迸裂,一瞬间照彻了只有茫茫长夜的冥川,恰似春风燃尽霜雪,让在场所有人都有种置身大梦的错觉。” 九州盟将这一战概括为“临川泊雪”四字,作为封号赐予徐沉云。 临川泊雪。 唐姣悄悄地念了一遍。 有点些微的凉意,就像徐沉云一样。 “总之,小师妹你不用太担心之后的事情。”李少音说道,“虽然方长老如今正在闭关,无法出面,但是药王谷那边也没有得到太大的好处,因为他们的九阶丹修,碧水无痕,如今也正在闭关,无法参加此次裁决。除却大师兄与碧水无痕,剩下的两位,七折业火嫉恶如仇,不会偏袒任何一方;而锦风驰夜与大师兄交好,同样不会为难你。” 唐姣应声。 李少音来找唐姣,就是为了安慰她的。 她也挺忙的,说完这些后,又将银月兔揉圆搓扁摸了一阵子,就离开了。 剩下唐姣将屋内收拾好、清洗了昨夜缝补的衣物,就准备前往紫照洞府了。 15、第十五章 唐姣拿着玉牌,缓缓将真气注入其中。 没有让她等待太久,大约几息后,玉牌发出了柔和的浅色光芒。 希望能够从大师兄那里得到关于自身修为的答案—— 在身形被白光彻底笼罩之际,唐姣默默地想着。 小型的传送阵法十分平稳,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然身处山中。 第一眼注意到的是桃林,漫山遍野的桃林,大片大片的粉色点缀山间,隐隐约约能够嗅到馥郁的花香,微风拂过山林,引得千万朵桃花发出沙沙的轻响,令人心旷神怡。 然后,唐姣抬起头,望见不远处的石碑上镌刻着“紫照洞府”四个字,遒劲有力,而落于右侧的“临川泊雪”明显是不久前才加上去的,她伸出手沿着凹陷仔细摸过,甚至能够想象到刻下这列字时的每一笔,横折处好似潮水侵袭,激荡出潇洒飘逸的字迹。 这修真界中,每个修士的洞府风格都不尽相同。 有的修士洞府很热闹,有的修士洞府很冷清。 而徐沉云的洞府没有侍从,只有他一个人而已,并不热闹,却也不冷清。 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安静。 唐姣想,徐沉云平日里和谁相处都融洽,从来不避讳宴席,洞府却是很安静。这里对他而言,或许是唯一能够卸下疲惫的地方吧?如此想来,修道一事本来就是孤独的,即使再活泼外向的修士,也非常耐得住孤独,像徐沉云这般修为的,应该早就习惯了。 就在她沉吟之时,门扉悄无声息地开启了。 意识到是徐沉云在为自己指路,唐姣赶紧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紫照洞府不小,不过唐姣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大概是徐沉云为她指出了最近的路,整座洞府仿佛位于潮水中,随水势而变,当唐姣走到尽头的时候,再转过身去瞧,身后原本应该出现的狭长回廊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面有着菱格窗的白墙。 唐姣敲了敲房门,在得到屋内人的应允后推门而入。 一进门,她就意识到了,这里是书房。 书架上满满当当的,摆着各式各样的书籍,不止有关于修剑的,甚至连修丹的都有整整一排,徐沉云就立于桌案前,对座的椅子已经被抽出一部分,大概是给她的位置。 唐姣走过去,唤道:“大师兄。” 徐沉云展眉浅笑,正想说点什么,视线忽然又一低。 原本呆在百纳袋里的银月兔不知何时钻了出来,露出小小的脑袋打量着周围。 于是徐沉云说:“这就是师妹昨夜说的那只银月兔吗?” 唐姣把一脸茫然的银月兔抱出来,递到徐沉云面前给他看:“你看,它差不多就是我的手掌大小,很可爱吧?” 徐沉云接过兔子,在唐姣手里还需要两只手才能完全捧住的银月兔,他只需要一个手掌就足够将它裹住。确实是毛绒绒的,软乎乎的,徐沉云垂下眼,用腾出来的另一只手抚了抚耳朵下的那撮柔软的毛发,就见到银月兔很舒服地眯起了眼睛,不再动弹了。 他再抬眼的时候,正巧撞上唐姣眼巴巴望着他的目光。 小姑娘在不知不觉中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能够看到她的眼眶微微发红,一双杏眼湿漉漉的闪着光,虽然昨夜的鼻音听起来很重,但是那双漂亮的眼睛并没有肿起来。 “嗯。”于是徐沉云如此回答道,“确实很可爱。” 唐姣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笑眯眯地伸出手,想要将银月兔重新拿回来。 她的手分立小兔子的身体两侧,像是左右护法,顺着雪白的毛发轻轻往下一顺,指尖不经意地扫过徐沉云掌心,紧接着手腕翻转,手背贴合了一瞬,将银月兔拿了起来。 “昨夜真的谢谢大师兄了。” 小姑娘嘴上这么说道。 似乎浑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举动。 “今早上看到玉牌上的法决时,我其实有些意外,没想到师兄竟然注意到了。” 手腕上的一串细细的红绳,牵连着银饰晃晃荡荡,微凉的触感一扫而过。 “总感觉很丢脸,我在大师兄面前好像经常出岔子。”唐姣捏了捏不安分的银月兔肥硕的肉,小兔子一个激灵,似乎想起了当初柳海棠说的那句兔子肉很好吃,“我平时真的不常这样的,之前那次炸鼎也是,昨夜也是,都是好长时间才发生一次的事情。” 徐沉云收拢手掌,垂于袖中,面上的表情却没有分毫改变。 “我并不觉得这很丢脸,你的年纪还小,还会经历许多事情。” 他示意唐姣落座,随即也坐在了她的对面。 唐姣小声嘀咕道:“大师兄比我年纪大多了,会觉得我很像小孩子吧?” 徐沉云闻言,失笑:“你这是嫌我的年纪太大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唐姣赶紧解释道,“只是觉得大师兄很沉稳可靠。” 虽然——你比我大很多岁这件事,本来就是事实。她默默地想着。 徐沉云用指节抵住下颔,说:“我可以问问小师妹你的年纪吗?” 唐姣说:“十八。” 徐沉云忽然沉默了一下。 唐姣问:“那么,大师兄的具体年纪是?” 徐沉云说......三百四十六。 想当初风薄引说出徐沉云已经三百来岁的时候,唐姣还很自我安慰地想,他应该是三百岁出头,于是默认了他比自己大两百多岁,结果自己居然连他的零头都不到吗?! 虽然都有心理准备。 但徐沉云没想到唐姣居然这么小。 唐姣也没想到徐沉云居然这么大。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阵。 最后唐姣说道:“怪不得大师兄阅历如此丰富呢!” 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不过好在转移了话题,使得房内的气氛没有这么尴尬。 徐沉云很配合地接了一句:“你昨夜心情不太好,现在心情如何?” “现在倒是好多了。”唐姣迅速选择将徐沉云和自己之间的年龄差这件事忘记,一想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她就苦恼得不行,“大师兄,你能听我讲讲这件事吗?” 得到徐沉云的同意后,唐姣将她的修为卡在三阶、微尘地域内取得风底寻廊、回到合欢宗之后炼就突破丹、好不容易吃下突破丹却没能突破三阶这件事完完整整地讲述了一遍,讲到突破丹就这么白白被浪费的时候,她又忍不住红了眼睛,声音有些许哽咽。 她现在是明白了。 没能突破还是其次。 她最难过的,是丹药被白白浪费了。 身为丹修,这大概是她这此生最见不得的事情。 “我真的很难过......我的突破丹......”唐姣越说越难过,越想越心碎,眼睛蒙上了雾气,扑扇的睫毛一合,就啪嗒啪嗒掉下来,眼睛鼻尖都是红红的,像兔子,她抽抽噎噎地说道,“剩下的风底寻廊根本不够炼第二枚突破丹,早知道就多拿一点了。” 先是布料摩擦的声音,紧接着,温热的指腹抹去眼角泪水,让唐姣不由得眯了眯眼睛,听到徐沉云柔声哄道:“我大概已经猜到一些原因了,应该不是你自身的问题。” 说来也奇怪,徐沉云越是安慰她,她的眼泪掉得越是厉害,如同决堤的坝。 唐姣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丢脸。 她又在徐沉云面前犯傻了。 这么想着,她连忙用力擦拭起脸上的泪水。 擦了不过两三下,手腕就被徐沉云扣住,止住她动作。 唐姣只能怔怔地睁大了眼睛,望着眼前俯身过来的大师兄。 “等会儿我帮你找找原因。”徐沉云说道,和唐姣之前嗅到的茶香不同,他身上有种奇异的腥甜气息,丝丝缕缕地缠绕,“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要将眼泪止住,好不好?” 见唐姣点头答应下来,他这才松开了手。 小姑娘的情绪如同七八月的风和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也不知道是真的被安慰到了,还是被他的举动吓到了,总之,唐姣的情绪渐渐地变得平稳,就是眼角还红红的,吸着鼻子,声音很黏糊地央求道:“那大师兄教教我。” 徐沉云已经把银月兔从她膝上抱了起来,说道:“好,我教你。” 他养过无数灵兽,只要稍稍一看就能看出灵兽的状态了,在唐姣用帕子把眼泪擦干净的时候,他就给有点饿的小兔子喂了真气,免得一会儿饿到这个还没成年的小家伙。 不得不说,银月兔的脾气确实很好。 只要喂饱了,它就不闹腾,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开始打起瞌睡。 睡觉是银月兔吸收的一种方式,它也像唐姣一样,极力想要提升实力啊。 徐沉云想着,衣袂一扫,书房内的景象随之一变,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不能说有多华丽,最多只是墙上描绘了山水图,这里就是他平时拿来闭关的地方。 唐姣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环顾周遭的景象,自觉从百纳袋中取出了蒲团。 两个蒲团相对而置,唐姣迷迷糊糊地盘膝坐下来,视线追着徐沉云,看到他紧随其后,整理好衣袍,也坐在她身前,当两人坐定之后,徐沉云说:“把手都伸出来。” 于是唐姣把两只手都伸了出来,手肘抵在膝盖上。 徐沉云亦是伸出手,修长手指穿过唐姣的指缝,往前拨了拨那串红绳,拇指与食指两指沿经脉虚环住她手腕,唐姣被牵着手,掌心贴着掌心,甚至能感觉到他虎口的茧。 “闭上眼睛。” 徐沉云引导道:“接下来,不要抗拒我的真气。” 16、第十六章 陌生的真气流入经脉的一瞬,唐姣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原本在体内运行的小周天停滞下来,从体外流入的真气如同丢入水中的一枚石子,惊得平静的水面荡起了阵阵涟漪,不过她很快就稳定住了心神,没有让这种动荡波及全身。徐沉云的动作又稳又快,那一缕真气进入经脉后,悄无声息地融入循环进行游走。 所谓双修之法,第一式便是以手掌相贴,通过真气大循环提升修为。 这其中的原理是通过真气的交汇加快周天运转,也正是因此,合欢宗的弟子们才会寻觅比自己修为高的修士,毕竟高修为的修士所需的真气巨大,体内真气循环的速度往往很快,能够带动修为低的修士,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使循环缓慢的那方提升修为。 当然,徐沉云现在做的并不是双修。 他的真气只是尽量以平稳的速度游走,配合唐姣的步调,避免她产生不适感。 那股真气沿任脉,过天突、膻中、中脘三关,向下沉入丹田,就感觉到了一种滞涩之感,绕着丹田徐徐转了一圈之后,徐沉云心里的猜想已经确认得差不多了,便睁开双眼,看到眼前的唐姣还紧紧地绷着脸,很紧张的样子,被他纳入掌心中的手也发着抖。 她紧张也是正常的,这时候若是心关失守,很容易造成真气紊乱。 于是徐沉云耐心地等了一阵子。 而那厢的唐姣发现徐沉云半天都没有动作,这才缓慢地、小心地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睛,她就迎上了徐沉云的目光,也不知道他到底等了多久。 “大师兄明明有更好的方式唤醒我,也不是非要等我自己反应过来不可吧?” 唐姣一下子泄了气。 这么一闹腾,她感觉自己没有那么紧张了。总归徐沉云如此细心谨慎的一个人,也轮不到她来紧张他会不会打乱她体内的循环,于是她晃了晃手腕,向徐沉云示意他们相握的手,说道:“师兄下次要是想喊我,就捏一捏我的手指好了。我不会被吓到的。” 徐沉云垂眸看了一眼,答应下来:“好,下次就捏你的手。” 唐姣问:“那么,大师兄忽然停下来是已经有什么发现了吗?” 徐沉云点点头,说:“你在此之前,是不是从来没有与人双修过?” 虽然这个问题有点涉及隐私,但唐姣还是乖乖回答了:“没有。” “怪不得。” 徐沉云并不是很意外,顿了顿,问道:“小师妹,你认为你是什么修士?” 唐姣说:“我是丹修......?” 说到丹修两个字的时候,她望见徐沉云的神情,有点底气不足。 “你先是合欢宗的修士,其次才是丹修。”徐沉云摇了摇头,向她解释道,“合欢宗功法是最基础的,你多年潜心修炼丹药,修为虽然已经达到了三阶中期,却无法再进一步,是因为你一直忽略了双修功法,导致真气滞涩。而根基不稳,如何能兴高楼?” 双修功法,有利也有弊。 利是只要双修对象的修为够高,就能在短时间内迅速提升修为。 弊是无法独自突破瓶颈,非得要有个人能与自己同时进行真气大循环。 唐姣愣愣的,“啊”了一声。 怪不得她一成年,宗门就急急忙忙让李少音带她去群门宴了。 “所以突破丹才没能让我突破三阶啊。”唐姣回忆当时的场景,她确实是抓住了那抹蓝色,却因双修功法未能提升而错失机会,“那我接下来是该找个道侣双修吧。” 兜兜转转,没想到又绕了回来。 她上一次找双修对象,找到了晁枉景那种人头上。 说实话,至少在短时间内,唐姣实在不想再大海捞针似的找双修对象了。 关于这一点,李师姐不是也说过了吗——修真界的男修没几个好东西。 她还在低头沉吟,就听到面前的大师兄慢腾腾地开了口。 徐沉云说:“也不知道药王谷何时会告上九州盟,你这段时间内应该也无法离开合欢宗,想要找到道侣,恐怕不太容易。小师妹,你是一定要在最近突破三阶,对吗?” 唐姣毫不犹豫地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紧接着,她追问道:“难不成还有别的方法吗?” “也不是非要找个道侣不可。”徐沉云如此说道,在略显幽暗的室内,唐姣能够窥见他眼中意味不明的情绪,揉碎了、打散了,分崩离析,化作星星点点的光,如同倒映着月光的寒潭,他说,“想要突破三阶并不难,只需要将双修功法运行一成就足够。” 徐沉云轻轻捏着唐姣的手指,将她的手抬起,像她之前做的那样晃了晃。 “如果只是将双修功法运行到一成,我就能做到。”他说。 唐姣反应了一段时间,“可师兄不是说过,合欢宗的功法不能同时修炼吗?” 徐沉云说:“合欢宗的特性确实是要拿对方的修为采补,所以后续的功法我不敢保证,不过双修功法第一式十分简单,只要我不运行功法,由你来进行引导就可以了。” 这么一说,唐姣也懂了。 第一式只是进行真气大循环,没有非要两个人都运转功法的要求。 再往后的双修功法,越是高深的,就越需要同时运转功法,条件相对苛刻。 唐姣说:“好。” 她答应得太过爽快了,徐沉云都不由得为之侧目。 大概是发现了徐沉云的迟疑,唐姣偏了偏头,朝他笑道:“我和大师兄不是早就做过第三式了吗?”双修功法的第三式便是通过嘴唇相贴进行修炼,她这么说倒也没错。 徐沉云想,她有时候很容易害羞,有时候又很直白,不知该不该说她天真烂漫。 在思绪滑向唐姣嘴唇的柔软触感之前,他说道:“运转功法时,试着引导我。” 唐姣安心地闭上眼睛,感觉到徐沉云沉下手腕,她的手臂又重新落回膝上。这次,当徐沉云的真气涌入她的经脉之际,她没有再感到慌张,而是循着他舒缓低沉的声音一步步地运转双修功法,真气有意识地将那缕真气裹挟,像是抓住了一条可怜的小尾巴。 小尾巴——唐姣被这个形容逗笑了。 如果说她的真气是湖泊,那么徐沉云的真气就是无垠的海。 只是如今主导者是她,她才能如此游刃有余,引导起他的真气来。 唐姣重振旗鼓,再接再厉,拉着那条小尾巴,经过尾闾、夹脊、玉枕向上,沿着天突、膻中、中脘向下,如此运行了几个周天,她逐渐感觉到灵台变得清明,原本有些滞涩的丹田也畅通起来,浑身变得热乎乎的,冒着热气,连掌心都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真气在体内运转的速度越来越快,丹田中原本枯竭的真气也越来越充盈。 她像是进入了一种玄妙的状态,感觉不到周围环境,只能感觉到自身,如同亲眼所见经脉连成江河,而江河汇入大海,奔腾不息,在这个过程中,始终有徐沉云的气息。 修道一事本来就是孤独的。 但是唯有双修这一门与其他功法不同。 它不是一个人的功法,而是属于两个人的。 在漫漫征途中,不需要苦尝孤独。 唐姣第一次如此清晰明了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怪不得庄轻师姐在崩溃的时候会通过双修寻求安慰,原来是因为这个吗? 她这么想着,在运转的速度变得缓慢下来的时候,吐出一口浊气,睁开了眼睛。 徐沉云正看着她。 眉眼舒展,唇边带笑,说道:“恭喜小师妹突破三阶。” 唐姣愣了愣,再往自己丹田内一看,真气明显比之前要充盈许多,已经隐隐约约有了个雏形,而悬于丹田上方的那个小小的春山白鹤鼎散发的光芒似乎更加明亮清澈了。 没有湖泊,没有蓝色巨人,也没有水中的倒影。 她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突破了三阶。 “大师兄,我突破了三阶!” 唐姣激动地拉着徐沉云,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经历了好一番波折,终于突破了三阶大关,怎么能不让她高兴? “嗯,你突破了三阶。”徐沉云耐心地附和着唐姣的话。 “要不是大师兄,我都不知道多久才能突破三阶——阿嚏!”她猛地打了个喷嚏,这才发现原来刚才自己在运功的过程中出了一身汗,衣裳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和徐沉云相贴的掌心也是湿的,于是赶紧抽回了手,“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弄脏你的衣服了?” 徐沉云说:“没有弄脏。你这样容易着凉,带了换洗的衣服吗?” “百纳袋里倒是放了件备用的。” 唐姣拿出帕子擦了擦汗,把黏糊糊粘在额头上的碎发捋到耳后。 “桃林深处,有一池泉水,可以供你清洗身体。”徐沉云站起身,伸手拉她起来,为她指明道路,“只要你心中所念,打开这个房间的门后,眼前就会出现那池泉水。” 这听起来实在神奇。 况且她总不可能就这么回去。 于是唐姣欣然接受了徐沉云的提议。 17、第十七章 如徐沉云所说,当唐姣在心里默念了几声“桃林深处的泉水”后,再打开静室的房门,映入眼帘的,正是一汪散发着热气的温泉,湿漉漉的水汽与桃花香味涌入了鼻腔。 她回头看去。 原本应该出现在身后的门消失了,只剩下寂静的桃林。 浑身是汗的感觉不好受,唐姣见徐沉云已经贴心地为她腾出了空间,便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岸边有块巨大的岩石,很适合用来放置衣物,于是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她摘下发饰,黑发顺背脊倾泻而下,垂至腰际,顺手将红色花朵纹样的发饰放到岩石上,又褪下外衣,沿纤细的腰际解开腰封上的穗子,一件件脱去衣物,踢落鞋袜,把身体浸泡在水中的时候,热气瞬间驱走了身上寒意,唐姣忍不住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 这泉水里有灵力,察觉到了修士的到来,于是像是好奇般的纷纷靠拢过来。 灵力扫过柔嫩的肌肤,带来阵阵痒意,引得唐姣笑了起来,往倚靠在岩石上。 从这里仰望,能看到大片大片桃花,遮天蔽日,只留下逼仄的一块天空,因为距离合欢宗的大阵实在太远,所以她可以很清晰地看到无垠的蔚蓝天际、游走追逐的浮云。 这就是大师兄平日里看到的景象吗? 唐姣抬起手臂,指缝中的水珠摇摇欲坠,在天光中闪烁着夺目的光芒。 如果是夜晚的话,景色应该会更漂亮,满天的星宿仿佛要落入水中,融化成水波。 她对着天空发了会儿呆,感觉到身体在泉水中的灵力涤荡下变得充盈起来,便将注意力收回,又看了一次丹田内的情况,原本透明的真气呈现乳白色,确实是四阶无疑。 对丹修来说,六阶之前其实没有太大的差别。 随着炼丹次数的增加,经验有所增加,修为自然就会有所提高。 现在唐姣炼的丹药还不需要向其中注入真气,只要燃烧灵石内的灵力就足够了,而六阶及以上的丹药不仅需要修士掌管火候、放入药材的时机准确,还要求修士注入真气促进药材的融合,这是因为高阶的药材个性都太强,互相排斥,得用真气将它们黏合。 越是高阶的丹药,炼成的条件就越苛刻。 就比如当年合欢宗与药王谷的赌约中所说的“千山华梦丹”,唐姣第一次接触到它的丹方时着实惊了一惊。这枚丹药只能在夜晚加入药材,而且需要千日才能炼成,一旦开始炼制就不能中途暂停,这也就代表着在这一千天之中,即使是白天也不能让炉鼎的火焰停止,不仅需要极其精准的判断,还需要常人无法比拟的毅力,才能炼成此丹药。 当然,就和它炼成的困难一般,它的药效也十分惊人。 没有任何等阶限制,只要服下这枚丹药,就能在一个时辰内提升一阶修为。 这就是那些高阶修士所追求的丹药了。 低阶的修士,即使差了一阶,只要有手段、有头脑,想要越级击杀修士也不是不可能,而在高阶修士的世界里,每一阶的提升都是巨大的,越级击杀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像是徐沉云这种高阶修士,若是服下千山华梦丹,能一跃至尊者的修为。 尊者——也就是十阶修士的尊称,这个称呼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现世的七位尊者,也就是初创九州盟的七位修士,年龄都是从千岁往上数的。 一枚高阶丹药就足以使得修真界为之动荡,可想而知,高阶丹修到底有多么吃香,比方说药王谷几乎是把碧水无痕供起来的,而九州盟也对他颇为尊敬。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限制的,像是千山华梦丹这种逆天的高阶丹药,当世仅有的三枚都由九州盟掌管。 七位尊者,与其说是不问世事,倒不如说根本就无法干涉世事。 因为实力太过强盛,动辄就能使修真界天翻地覆,索性就不出关了,潜心研究修道一事,也编撰了大量秘籍,唐姣无意间看到的千山华梦丹丹方就是被称为“道贯古今”的丹修自创的,而被符修们奉为真理的《万物归一符》则是“卦合万物”所编写的。 唐姣的这点四阶修为,对整个修真界来说还只是沧海一粟罢了。 想明白之后,她心中的那点窃喜也消退了许多。 唐姣转而又看向了那尊滴溜溜旋转着的春山白鹤鼎。 在成功突破三阶后,变化最大的除了她丹田内的真气以外,当属春山白鹤鼎了。 先前也说过,受到主人修为的限制,身为天品法宝的春山白鹤鼎还不能发挥出全部的效用,如今一跃至四阶的唐姣,再去瞧这尊炉鼎时,感觉到它已经产生了某些变化。 法宝与主人神魂相连,所以唐姣很轻易就发现了它的变化所在。 意识到春山白鹤鼎的变化,唐姣诡异地沉默了一下,盯着水面思考起人生。 就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一尊炉鼎,会多出一个攻击性的词条来呢......? 等到唐姣缓过来,又确认了一次。 炉鼎自带的春雨气息,能够缓解炼制丹药时火焰所带来的灼烧感; 天品法宝的强行压制,能够将低于或等于主人修为的灵草吞入鼎内; 以及,升入四阶之后多出来的功能,羽扇能够掀起狂风,配合炉鼎可以引来山火。 还有更加细致的变化,譬如炉鼎表面变得更坚硬、多了个便于拎起的把手等等。 她不是真的想要用炉鼎打人,只是因为当时顺手才拿起的炉鼎啊—— 唐姣无言,靠在岩石上,闷着头划动双腿,水波横生,水花四溅,灵力被推散,紧接着又聚拢过来,她身体已经泡得暖呼呼的,于是干脆上岸擦拭身体,换好干净衣服。 把脏衣服收入百纳袋中,唐姣望着一片泛滥的桃林,觉得自己应该找不到路。 于是她取出紫照洞府的玉牌,试探地唤了句:“大师兄,你在吗?” “我在。”玉牌微光闪烁,那端传来低沉的声音,“师妹已经沐浴完毕了吗?” “嗯,温泉很舒服。”唐姣说道,“师兄,我要怎么走出这片桃林呢?” 她话音刚落,眼前就出现了一道门。 唐姣认得,这是书房的门,也是她一开始和徐沉云见面的地方。 她现在已经摸清这地方的规律了,看来这里的一切布置都会应主人的心念而动。 当然唐姣不会笨到以为这是她心想事成。毕竟,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和徐沉云同时想了两个地方,洞府不可能硬生生分出两条岔路吧?之前徐沉云要她在开门的时候想泉水的事情,估计是为了让她对此产生兴趣?唐姣想,不得不说,她确实是被吸引住了。 她伸出手,推开了那扇门。 徐沉云果然在书房,手里还拿着厚厚一叠卷轴。 唐姣回身将房门重新关上,她瞥了一眼,门外果然已经变成了那面白墙。 在此过程中,徐沉云已经放下了卷轴。小姑娘暖和了身子,脸蛋变得红扑扑的,发梢间还笼着一层迷蒙的水雾,原本一身合欢宗红衣换成了鹅黄色的轻薄衣裳,流云袖,桂花纹,衣襟点缀二三翠绿,转过身的时候,衣带轻轻飘动,比红衣还要灵动许多。 他指尖微动,拂去她身上残余的湿意。 唐姣关上房门,先看了一眼在徐沉云膝上睡得实在安稳的银月兔。 不过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师兄,我的春山白鹤鼎发生了变化。” 徐沉云说:“想来是因为你的修为有所提升。” “是的。”唐姣说,“不过,它的变化有些奇怪......” 她见徐沉云露出疑惑的神情,顿了顿,又说:“我说了之后师兄不要笑话。” 徐沉云坦然:“不会的。” “我想了想,或许是因为我当时对晁枉景动手的时候,觉得趁手,就用的春山白鹤鼎,所以它才会产生这样的变化。”唐姣这次很熟练地就坐在了徐沉云的对面,双手托着脸颊嘟囔道,“它多长出了个柄,表面更坚硬了,还多出来了能用以攻击的功能。” 徐沉云:“噗。” 唐姣:“师兄说过不会笑的!” 徐沉云以手握拳,放在唇边掩饰笑意,咳了两声,说:“可以给我看看吗?” 唐姣没有什么威慑地瞪了他两眼,然后召出了缩小版的春山白鹤鼎。 炉鼎悬在空中,那形状确实是有几分好笑,只因它多长出来的不是鼎耳,真真切切的就是个柄,小小的一个,手掌大小,位于靠近鼎腿的位置,徐沉云估计了一下高度,唐姣一抬手就能抓住。不过好在这柄的位置还挺隐蔽,如果不细看的话根本就看不见。 “天品法宝的成长性很强,我也听过有法宝会随着主人的心意发生变化。”徐沉云碰了碰炉鼎,让它又平稳地飞回到唐姣那里去,“我想,应该不是因为你拿它当了武器这件事令它产生了变化,而是因为你的心里迫切地希望能够获得保护自己的能力吧。” 他说:“而它回应了你的愿望。” 唐姣捧着春山白鹤鼎,忽然觉得它变得沉甸甸的。 她是丹修,却也希望能独自面对未知的危险,因为她不可能一味地依靠别人。 而春山白鹤鼎是炉鼎,却也希望在炼丹的基础上拥有攻击的能力。 这么说的话——她和它都是异类了,只是她藏于内心,而它现于外表。 唐姣再看鼎上那个突兀的柄,也不觉得不好看了,越看越顺眼。 她小心地把炉鼎收回丹田。如此,来找徐沉云的目的就已经达成了,她甚至还在他的洞府赖到了沐浴完毕,唐姣虽然有点想再同他说点什么,不过徐沉云应该很忙,而她也还要尽快适应步入四阶的自己,所以唐姣没有过多停留,向他道了别,带走了兔子。 离开紫照洞府,传至主峰,又通过传送阵来到了丹修殿。 在准备踏入丹修殿时,唐姣才后知后觉想起了一回事。 她在进入微尘地域之前是有个疑问的,有关于静心丹能否被彻底吸收,补充真气这件事,她还没有来得及问徐沉云。唐姣闭了闭眼,想,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的念头,如今要让她想徐沉云描述,恐怕也是描述不出来的,若有下次,到了那时再请教他吧。 而且——她还要给他准备回礼。 这么想着,唐姣心情莫名很愉快,迈开步子,跨过了丹修殿的门槛。 18、第十八章 唐姣来到丹修殿,没有先去偏殿,而是去找了风薄引。 丹修细分下来,有两脉,一是药,用以辅佐;二是毒,用以摧毁。 她的师兄,风薄引,与她、庄轻不同,相较于药,更擅长于毒。 大多数丹修都选择了药这一脉,因为毒的丹方实在太少,修炼起来也更为艰难,唐姣之前不明白为什么风薄引会选择毒,如今她明白了,这是因为师兄拥有碧蛇的血统。 碧蛇,虽然体型不如蛟蟒庞大,在毒性这方面来说却是灵兽中的佼佼者。 唐姣来到风薄引的门前,惊奇地发现门并没有关紧,露了一条小缝。 她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被殿内发出的细细簌簌诡异声响所吸引,扒着门缝偷偷地看了一眼——门内一条石青色的蛇,大约有小臂粗细,浑身鳞片在烛火的摇曳下荡开粼粼的彩光,正伏在炉鼎的边缘处吞云吐雾,墙面上倒映出弓一样的影子,格外的扭曲。 在唐姣的目光投入殿内那一瞬,碧蛇抬起三角头颅,吐着蛇星子和她对视上了。 那双猛兽的瞳孔冰冷,幽绿,映着火光,掠出憧憧冷焰。 如果唐姣事先不知道这是风薄引,她真的会以为师兄被吃掉了。 “......” 风薄引沉默。 唐姣说:“原来师兄炼丹的时候是这样的吗......” 任何毒添加一味碧蛇毒,毒性就会上升一个阶段,如此说来还挺方便的。 风薄引继续沉默。他当然也说不了什么,声音发出来也是嘶嘶的。 他也没办法变回人形,毕竟这炉鼎还在辛勤炼丹,一旦开始了就不能暂停。 唐姣了然道:“我就不打搅师兄炼丹了,这是我从地域带回来的一些物资,想要借此机会答谢师兄一路上的照顾,就先放在这里了。”说完,她将手臂伸入了门缝,飞快地将袋子放在地上,那里面放着两片血石花花瓣和一些风底寻廊的根,然后关紧了门。 风薄引在殿内,隐约还能听到唐姣啪嗒啪嗒跑走的声音。 他的原型是不是吓到她了? 小姑娘不是都比较怕蛇的吗? 风薄引有些郁闷地想着,蛇尾卷起扇子,继续调整着火候。 唐姣不知道风薄引在想什么,她如今的思绪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 还有一会儿才到中午,于是她决定趁这个时候先炼丹,找找身为四阶丹修的感觉,等到吃饭的时候再去找远在符修殿和剑修殿的两位师姐,将地域时的谢礼交给她们。 拣药,架鼎。 一上午的时间,唐姣炼制了两枚丹药。 因为这两枚都是四阶下品丹药,所以花费的时间并不长。 并且,随着修为的增长,她感觉到自己对丹药的理解更进一步,也更娴熟了。 一枚护心丹,也就是之前晁枉景在灵脉深处服下的那种丹药。 一枚回春丹,能够在瞬息间恢复四阶修士的一半真气,四阶以下则是直接恢复满。 唐姣将两枚丹药在手中端详片刻,放进瓷瓶里,将其收入了百纳袋。 然后,她转过身去找银月兔。小兔子整个早上都没喊饿,不像之前,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喂它灵石,如今也还在她那件旧袍子里睡着,唐姣唤了几声也不醒,真不知道它到底是睡沉了还是单纯的装作没听见,她没办法,只好将银月兔连同袍子一同抱了起来。 在书房的时候,徐沉云似乎给银月兔喂了一点真气。 唐姣想,银月兔竟然过了这么长的时间都还没有完全消化。 因为修为差距太大了,所以唐姣还没办法想象徐沉云的实力到底如何,她现在对徐沉云的真气印象还停留在在那条可怜巴巴的小尾巴上,她轻轻地一牵引,它就过来了。 不知道他当年临川拔剑之时,又是何种光景。 她边想着,边抱着银月兔朝大堂走去。 现在正是饭点,大堂的人很多,和唐姣同届入门的弟子们几乎都在这里了。 刚踏入山门的时候,其实还是有很多人跟唐姣搭话的,只不过后来各自拜师之后,她就被发配到偏远的丹修殿去了,平日里最多和风师兄庄师姐说说话,关系逐渐疏远,后来再遇到其他弟子的时候,她们都已经结伴同行了,唐姣自觉也不好擅自插入她们。 她找了个桌子,把银月兔放在身侧的长凳上,慢条斯理地开始吃起午饭。 在唐姣吃饭的时候,隔壁桌的小姑娘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一个人说:“我上次看到她的时候,她也是一个人。” 另一个人说:“那当然啦。丹修殿只有她一个还需要进食的年轻弟子嘛。” 其中那个气修提议道:“要不要去跟她搭话?” 最开始说话的小姑娘问:“是要邀请她一起吃午饭吗?” 符修点点头,“刚进合欢宗的时候,我们还聊过几句话呢。” 其他人附和道:“她一直都是独来独往的,未免也太孤单了,我觉得可以。” 她们又开始推推搡搡的,争论起到底谁去找唐姣搭话。 有的说:“你们以前不是说过话吗?再去搭话的话应该很顺利吧。” 符修苦恼道:“饶了我吧。她可能都不记得我了,我才二阶,她都四阶了。” 她转而又将战火引到另一个人身上:“你是我们之中修为最高的,你去。” “不行不行不行!”被点名的人连连摆手,“我连地域都还没有进过......” 她们这厢争论着,再一抬头的时候,就看见已经有人坐在了唐姣的对面。 到底是哪位如此有勇气——这么想着的时候,仔细一看,这不是婵香子师姐吗? 唐姣放下手中的筷子,咽下口中食物,神态自若地笑着朝师姐打了个招呼。 众人顿时肃然起敬。 因为修为、年纪、辈分差距,能够与师姐打好关系的,实在寥寥无几。 她们默默地打消了上前搭话的念头,迅速吃完了饭,就要回符修殿修炼了。 当然,她们不知道唐姣是因为身边基本都是修为较高的师兄师姐,早就已经习惯,所以和师兄师姐们接触的时候也不会太拘谨,脑子里也不会去考虑他们之间的差距。 唐姣也因此,第几十次错过了拥有同龄好友的机会。 每次她在大堂感受到的若有所无的视线,其实大多出自其他人纠结要不要搭话。 唐姣说道:“好巧,没想到今日居然在大堂遇见了师姐。” “不巧。”婵香子笑盈盈说道,“我是来找你的。” “也是,以师姐的修为,应该不需要进食了才对。”唐姣说,“我也正想着过一会儿去找师姐呢,没想到师姐先来找我了。师姐找我是想问关于宗门如何处置的事吗?” 婵香子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我已经事先问过师父了,宗门的处置大约就是放任不管吧?”她说道,“我过来办事,经过大堂,就顺便来看看你,见你没有受到影响就放心了,恭喜你升入四阶。” “实不相瞒,我从地域回来之后一直回想晁枉景那件事。”唐姣惭愧地笑了笑,说道,“不过,被大师兄开解了一番,我也就放下了此事,一心只想该如何潜心修炼。” “既然放下了就好。” 婵香子顿了顿,又问:“小师妹准备找我是为了何事?” 唐姣来得比较晚,大堂内的弟子们用过膳,已经离开了,只剩下寥寥无几的人。 于是她将碗筷收拾到一旁,从百纳袋中取出一个瓷瓶,递给婵香子,说道:“在进入地域前,师姐给了我几枚符箓用以防身,若不是那些符箓,我的地域之行还没有这般顺利。回来之后,我一直想着该如何答谢师姐,思来想去,我身为丹修,也就只能用炼丹答谢师姐了。我如今能拿得出的最好的丹药就是四阶烈火丹,希望师姐不要嫌弃。” “难得师妹有这份心意,我就收下了。”婵香子没有推辞,又说,“说到防身,我就不得不提一句了。因为丹修不易防身,符箓又是最容易使用的东西了,若是将丹药换成银两,再将银两换成符箓,实在太麻烦,所以你的风师兄和庄师姐经常会造访符修殿,直接与符修弟子进行交换。师妹以后若是炼成了丹药,也可以来符修殿找我交换。” 唐姣听着,十分心动,连忙答应下来:“好的师姐。” “那么,这就是我的诚意了。”婵香子用调侃的口吻说出“诚意”二字,取出几枚符箓,放在桌面上,推向唐姣,“我们合欢宗的丹修稀缺,师妹可要多与我交流。” 这称得上是交易—— 如果收下了,那么唐姣以后就必须得找她了。 不过唐姣并不讨厌婵香子的这一点。 正相反,她很喜欢聪明的女修,即使耍些小心眼也无伤大雅。 既然如此,就让这人情一直还不清楚,一直欠下去,这才是最好的相处方式。 所以唐姣闻言,弯了弯眼睛,拿起那几枚符箓,看也不看,直接放入了百纳袋中,说道:“师姐以后如果无意间寻到了丹方,想要人帮忙炼制,也可以来找我问一问。” 婵香子先是一怔,旋即绽开笑意,说道:“当然。” 接连送了风师兄和婵师姐这两份谢礼出去,唐姣对徐沉云的谢礼还没有头绪。 总归婵师姐心思细腻又机灵,她何不趁此机会询问一下她的看法? 这么想着,唐姣启唇问:“师姐,我给进入地域的各位都准备了一份谢礼,可是大师兄的那一份我却迟迟没有头绪,我所能够拿出的东西,对他来说恐怕都没什么用。” 婵香子说:“毕竟师兄的修为在这里摆着,普通的东西对他来说确实无用。” “是啊......”唐姣叹息道,“我苦恼了一段时间,师姐对此有什么建议吗?” 婵香子想了想,说道:“反其道而行之,如何?” 唐姣说:“师姐的意思是?” “对于凡人来说,修士的东西最为珍贵,因为不常见到。”婵香子慢腾腾说道,“反过来,对于修士来说,凡人的东西也不常见到,最朴素的东西往往是最有意义的呢?” 听着听着,唐姣心底渐渐有了想法。 “我知道了,谢谢婵师姐!” 婵香子见唐姣这副下定了决心的模样,便伸出手去捏了捏她的脸颊,“小师妹慢慢吃饭吧,我一会儿还有事情,就不打搅你了。这几天放宽心态,不要被影响心情了。” 她走后,唐姣匆匆将剩下的食物吃掉,带着银月兔前往剑修殿。 因为御剑而行十分潇洒,所以合欢宗选择剑修的弟子不少,与凄清的丹修殿相比实在是热闹太多了,而且因为修剑的弟子多,所以剑修殿的规模也十分巨大,唐姣兜兜转转找了半天,也没能找到柳海棠,还差点儿迷路,多亏一路问着弟子们才寻到了方向。 柳海棠在剑修之中也算得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所以她一报柳海棠的名字,就有热心的弟子说道:“柳师姐如今在试剑场呢。” 道了谢之后,唐姣又问着路摸索到了试剑场。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不过光这一个试剑场就差不多是她、风师兄、庄师姐三个人的偏殿加起来的大小了,如今正是热闹的时候,试剑场内人声鼎沸,四处可见剑修弟子。 柳海棠就站在台子上,所以唐姣一眼就看见了她。 她以前没见过柳海棠动武,直到这时候才亲眼看到这位六阶剑修用剑之际是如何的潇洒。柳海棠所修的是障目剑法,双目紧闭,手中的剑却像是活过来了一般,游刃有余地化解掉对方攻击的同时,还能找到那一瞬间的破绽,剑刃斜撩,挑翻对方手中的剑。 这似乎是剑修的例行比试。 台下的弟子们个个蠢蠢欲动,接连上台与柳海棠交手。 柳海棠也就从容地应招,将他们一个个都挑翻,灰溜溜地下台去。 她是完全不觉得累的,倒是把其他弟子们累得够呛,中场休息的时候,唐姣终于找到了机会,连忙从人群之间穿了过去,对着正在原地发呆的柳海棠喊道:“柳师姐。” 柳海棠回过神,愣愣的,转过来看向唐姣。 唐姣这时候才发现她额头上有汗珠,想来连破数十人也不可能完全没有感觉。 “啊。”她想起来了,“丹修殿的小师妹,怎么在这里?” 柳海棠的话不多,和自来熟的婵香子相比,与唐姣的关系没有那么密切。 唐姣说“多谢柳师姐”,柳海棠就说“不谢,不过我好像没做什么”,和婵香子简直是两个极端,婵香子有多么能说会道,她就有多么容易冷场,不过唐姣还是能够感觉到柳海棠极力想要多憋几个字出来,奈何性情如此,再怎么努力想要找话题也没办法。 唐姣把谢礼给柳海棠的时候,柳海棠在原地足足站了好长时间。 她自己都不明白师妹为什么平白要送给自己烈火丹。 但是既然送了,这就说明师妹想要自己以后帮忙罩着她吧? 柳海棠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弄明白了,她郑重其事地朝唐姣点了点头,对她露出了一个“你就放心交给我吧”的眼神,说道:“小师妹,就算是十个晁枉景我也能打过。” 唐姣:? 她不知道怎么就扯到晁枉景身上了。 不过这个柳师姐的思维跳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所以唐姣点了点头,说道:“嗯?好,师姐你确实很强。” 柳海棠收下她的烈火丹,心满意足地回去继续磨砺师弟师妹们去了。 剩下唐姣回到丹修殿,又发奋图强,狠狠地练了一下午的丹药。 直到银月兔像是报时一样的饿醒了开始闹腾,她才结束了这一天的炼丹。 照例和小童道别时,唐姣停下了脚步,走过去问他:“你明天是不是要下山?” 小童原本是恹恹的,听到这话,有点惊奇地看了她一眼,说:“是啊,是下山采购物资的时间了。你之前都没有主动来找我要过什么,这次终于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唐姣把清单递给他。 小童接过来,略略一看,“鲛人丝?流火绸?还有红狐毛?你要这些做什么?” 唐姣没有回答,而是做出祈求的样子,“拜托了——” “好吧好吧,反正这些东西都挺好弄来的。”小童一边嘀咕着,一边把清单收入了袖子里,“比那些灵草好买就是了。我接下来要去锁殿了,你也赶紧回去休息吧?” 唐姣高兴地道了声谢,带着几乎昏睡了一天的银月兔离开了丹修殿。 19、第十九章 接下来的日子里,唐姣又开始了在寝居与丹修殿之间奔波的生活。 她与风薄引错过了好几次,终于找到了个机会好好坐下来谈了一番,从她这里得知一切安好的风薄引没有再多问什么,又提点了她几句之后,两人就各自潜心炼丹去了。 小童把清单上的材料交到唐姣手里之后,她的日常就多了一项任务。 白天炼丹,晚上制衣。 随着炼丹的推进,那件火红的衣袍也渐渐地在她手中成了型。 四天时间下来,唐姣仔细清点,她已经炼制了十枚丹药,加上手头有的,一共是十二枚四阶丹药。其中,七枚下品丹药分别为三枚护心丹、四枚回春丹,剩下的五枚中品丹药分别是两枚烈火丹、一枚寒冰丹、两枚踏风丹,瞬间就将她的瓷瓶填得满满的了。 而衣袍也进行到了刺绣的阶段,唐姣一针一针刺入,鲛人丝逐渐在流火绸上铺洒,如同红色海岸倒映出深邃月光,被风吹得鼓动之际,会有种火光縠纹游走流动的错觉。 银月兔也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如今唐姣用两只手捧住也觉得有些吃力。 就这样,时间向前推移,终于等到了药王谷按耐不住的这天来临。 药王谷大清早的一纸书信就将合欢宗告上了九州盟。信中书写的正是合欢宗弟子唐姣在微尘地域中对药王谷弟子晁枉景痛下毒手一事,慷慨陈词,条条罗列,将此行原是两宗之间的合作、晁枉景的伤势以及变故发生后合欢宗不闻不问的态度说得清清楚楚。 当天下午,唐姣还在炼丹,就被传唤去了主殿。 她对这一天早有预料,所以并不惊讶,只是觉得可惜了那炼废的丹药。 这一次,主殿中除了七位长老与掌事以外,还多了大师兄。 “原本按照规矩,应当由掌门与方长老带着唐姣前往九州盟。”李裳眉叹了一声,对徐沉云说道,“然而掌门下落不明,方长老正在闭关,这重责也就落到了你身上。” 徐沉云站在唐姣的身侧,恭恭敬敬地拱手低眉道:“这也是我该做的。” “此行注定不平稳。”李裳眉又看向唐姣,难得放缓声音,嘱咐道,“但是无论将面临什么事情,希望你记住合欢宗永远在你身后,若是谈判崩溃,就交由我们来解决。” 她怎么可能将自己惹出的祸水引到合欢宗上去?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唐姣还是感觉到了温暖,行了一礼,说道:“弟子清楚了。”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二人便即刻前往九州盟。 站在传送大阵前,唐姣环顾四周,竟然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这条小道也不宽敞,此时都已经站满了人。 例如风薄引,头发还乱糟糟的,应该是临时赶过来的; 例如李少音,一张明媚张扬的脸庞难得露出几分阴郁,眉头微皱,似乎有些担心; 还有婵香子,见到唐姣望过来,她朝她眨了眨眼睛,示意她放心; 就连柳海棠也来了,气喘吁吁的,额头上还沾着汗珠,大概是刚练完了剑。 唐姣一一看过去,她原本已经做过心理准备,却还是忍不住感慨万千。 站在前方的徐沉云用真气催动大阵,荧蓝色的光一层层堆叠,悬浮在半空中。 他朝唐姣伸出手:“我们走吧。” 于是唐姣向她认识的人们点了点头,当作道别。 然后她转过身,上前一步,将手放入了徐沉云的掌中—— 随着灵石燃烧的阵阵嗡鸣声,光芒瞬息间包裹了两人的身体。唐姣确实是有些紧张的,因为上一次她进入远距离传送阵法的时候感觉到了不适,她的心怦怦直跳,忽然意识到了为什么徐沉云要向她伸出手,从手掌交叠的地方,传来了令人安心的坚定温度。 她紧张地回握。 徐沉云似乎轻笑了一声。 他的剑悠悠荡出了一个圆,将二人圈在剑气之中。 发觉身体没有产生任何不适,唐姣一颗悬起的心顿时沉沉地落了地。 也许是因为被剑气所护,她在瞬息间竟然看清楚了周遭的一切,也明白了徐沉云此举的原因:从合欢宗到九州盟的传送大阵与其他大阵都不同,其他大阵是将修士进行平行移动,向东南西北任何一个方向,而前往九州盟的大阵则是向上,不断朝穹顶升腾。 九州盟建在天际,云上,众星之间。 别说眩晕感了,就算是窒息感也足以让低阶修士陷入昏迷。 随着视野的攀升,合欢宗很快化成了一个小点,九州缩小为地图大小,五湖四海如同蛛网,散落在群山之间,流云柔柔地抚过脸庞,烈阳的光芒将天地都烧灼成血红色。 站稳脚跟时,唐姣抬起眼睛,眼前是硕大的灰色石门,几乎填满了整个视野。 在巨大石门的两侧,又错落着无数的小门,身处云端,会产生一种自己宛如蜉蝣一般渺小的感觉,她像是误打误撞进入了上古时期的地界,宏大古朴的气势扑面而来。 “这里就是九州盟了。”徐沉云松开了唐姣的手,转而又将一物放入她掌心中。唐姣低头看去,这是一柄小小的剑,剑身雪白,小指粗细,很轻易就能握住,她听到徐沉云说道:“九州盟笼罩在七位尊者的威压中,低阶修士进入九州盟难免感到浑身疼痛,甚至有可能造成真气逆流,这是我的剑,如今交给你,能够庇护你不受此地的威压。” ——曾许春风梦南枝,剑隐孤舟。 唐姣不自觉念出了剑的名字。 徐沉云怔了怔,“原来你听说过它的名号,确实是这柄剑无疑。” 传闻中那柄惊破冥川的剑,如今就安安静静地躺在唐姣手中,它的剑身泛着珍珠般的色泽,确实如梦似幻,而剑柄铸成了枝干的形状,末端处隐隐透出黑色,仿若枯萎。 “将这柄剑交给我的话,师兄怎么办?” 徐沉云敲了敲腰际只剩下空壳子的剑鞘,兰木所制,白蛇蟒的蛇皮所裹的鞘,在他指节下发出清响,他说:“我有这个就足够了。一个合格的剑修,不会只凭剑行事。” 唐姣只好答应。 徐沉云又俯身过来,取走她手里的剑,用真气黏合在她圆润的耳垂上。 唐姣晃了晃脑袋,小剑就在她耳垂上一荡一荡的。 她不知道到底合不合适,不过徐沉云端详了片刻后,对她点了点头——这应该是合适的意思吧?唐姣暗想着,与徐沉云走出阵法。就像他所说的那样,走出阵法的瞬间,她就感觉到了似乎有什么人的目光轻飘飘从她身上掠了过去,一种前所未有的威压铺天盖地袭来,紧接着,又被散发出白色光芒的小剑所驱散,隔绝在唐姣皮肉的一寸之外。 那种目光没有因为被阻挡而消失。 不过,它也仅仅只是扫了一眼,并未特别注意这个四阶修为的小姑娘。 感觉到目光的远去,唐姣松了口气。 她庆幸自己没有带银月兔,而是交给了丹修殿的小童帮忙喂养。 九州盟悬于天际,灰色石阶从大门延伸,一直蔓延到承载着传送阵法的平台为止,唐姣与徐沉云方才就是从平台上走下来的,环顾四周,像这样的平台还有许多,想来应该是诸多门派内都设有抵达九州盟的传送阵,而他们所处的这一个是象征着合欢宗的。 走近了之后,唐姣发现大门由一整块巨大的浮雕组成,雕刻着各式各样的猛兽。 左边的那扇门,从上至下,分别是烛龙、穷奇、饕餮;右边的那扇门,从上至下,分别是凤凰、貔貅、麒麟。似乎感受到了有人靠近,距离他们最近的麒麟睁开了眼睛,金色的玛瑙镶嵌在它的眼眶中,熠熠生辉,它凝视着两人,口吐人言:“来者何人?” 徐沉云答:“合欢宗,徐沉云,封号‘临川泊雪’。” 麒麟缓慢地张大了嘴:“请。” 在唐姣的注视中,徐沉云抽出一缕真气,放入了麒麟的口中,麒麟合上嘴,沉吟了片刻,说道:“确实是刑狱司大人。那么您身侧的这一位,便是合欢宗弟子唐姣了?” 唐姣收到徐沉云的视线,上前一步,答道:“是的。” 她顿了顿,问道:“我也要放一缕真气吗?” “不必。”麒麟瞥了她一眼,“我不曾尝过你的真气,自然辨不出你身份。” 机杼转动声咯吱咯吱响起,门扉缓缓开启,它侧过视线,对两人说道:“请进吧。如今殿内已有两位刑狱司,五位遮幕侯,七位平风关,药王谷也已经久候多时了。” 清绝万载——刑狱司——遮幕侯——平风关 这就是九州盟最核心成员的等级次序。 其中,清绝万载七位,刑狱司四位,遮幕侯八位,平风关十三位。 像是合欢宗与药王谷之间的小摩擦,还轮不到身为盟主的“大音希声”亲临。 大多时候,其他人只负责旁听与提议,负责裁决的主要还是刑狱司。 因为有李少音的事先补课,所以唐姣不难猜出,那两位刑狱司正是丹修七折业火与气修锦风驰夜。她定了定神,与徐沉云对视一眼,在得到回应后,两人迈步踏入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