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控》 1. 第 1 章 笼控 文/木兮娘 2023.04.02 傅听长得好,出身偏远星系依旧爬进首都星的文人圈,成了近几年颇为耀眼的新星。 旁人耗费三代才勉强落脚首都星,他一个孤儿不到二十三的年纪就能被以排外出名的文人圈接纳,除了自身才华,必须还得承认他的好运气。 事实上,傅听的确幸运。 从小到大都有贵人相助,顺风顺水二十余年,加之文人薄情,养成傅听没心没肺的性子,被恋慕他的老师费心费力带进首都星的文人圈子的当天便接受追了他一年的男人,还把人带到失魂落魄的老师面前,笑得眉眼弯弯地介绍,那是他的恋人。 饶是如此,老师也没舍得怪傅听,还把他带在身边悉心呵护,只把失恋的痛怪到骗走心爱学生的男人身上,总在相处时忍不住怨怼,时不时上点眼药。 傅听笑着,纵容老师的小心思,在他行为更过分时,不轻不重地喝止,又在老师失落远离时,毫无所觉地靠近、撩拨。 若即若离,若心头的清风明月,若灵魂深处骚动的一抹红。 这就是傅听,任性风流。 二十余年顺心如意。 * 男友在傅听二十三岁时求婚,于浩瀚星河深处,献上最盛大的浪漫,大概是他眼里倒映着比星河更闪耀的爱,征服傅听从不安分的心。 于是答应了求婚。 男友带着傅听连夜奔向婚姻公证处,两人像傻子一样等待天亮,一起见证日出的第一缕光辉洒落在首都星艺术街的星之尖塔,穿过乍然喷水的音乐喷泉,背景是一群飞起的和平鸽,在这仿佛全世界都凝视的祝福下登记结婚。 第一天求婚,第二天结婚,当天去蜜月,堪称年度闪婚之最。 婚后如胶似漆,两人都是各自朋友圈远近闻名的恩爱夫夫,恨不得时刻黏在一起,连对傅听事业有帮助的老师都被疏远。 直到荣升为他丈夫的闻声远和傅听在一个庄园会所里度假,遇到闻声远的发小。 傅听才知道他以为的白手起家优秀青年的丈夫原来出身不凡,哪怕他现如今在首都星的文人圈子小有名气,放到闻声远那原生家庭的权贵圈里,怕是连结识的机会都不可能有。 要不是闻声远出来创业,偏巧爱好文学,恐怕傅听没遇见他的途经。 闻声远称之为缘分。 必然是有前世累积的缘分才能让交集几近于0的两人相知相恋。 一番话哄得傅听心花怒放,就没说闻声远的发小看他时的眼神深处含着轻蔑。 闻声远的发小并不是故意贬低蔑视他,事实上他很礼貌,不管是否当着闻声远的面都给予傅听尊重。 但是这种态度有着界限分明的亲疏有别,非常直白地告知傅听,他只是因闻声远伴侣这个身份而得到尊重。 除此之外,他本人毫无被多看一眼的价值。 傅听和不少人打过交道,毕竟文人清高,但要吃饭,所以酒局挺多。 人是分阶级的,权贵之间也分阶级,有人直白地瞧不起没有价值的普通人,有人善于伪装,判定对方是否有可以被利用的价值,从而分情况给予‘待客之道’。 还有一种人,与生俱来的财富和权利让他们天生高人一等,伪装再温和,接人待物难免是强硬的做派,只处于主导地位。 心思敏感些或头脑聪明清晰的,或能在相处中品出些问题,而常人往往会被蒙蔽,当真以为得到尊重,还会夸他们平易近人,谦虚有礼。 傅听是聪明人,天生就能轻易觉察他人微妙的情绪变化,所以他能分辨出闻声远的发小圈真实的姿态。 但是无所谓。 是闻声远的发小,又不是他的。 看在闻声远的面子而分给他的尊重也足够了,又不是要和人家做朋友,须得拼命讨好、证明自己,从而得到真正的尊重。 那太难了。 耽于享乐的傅听舍不得为难自己。 麻烦的是傅听的发小将他结婚的事儿传扬开来,那个圈子的人都知道了,虽没人‘纡尊降贵’地来见他,但有些沾了点关系或迫切想沾关系的人会跑过来,看动物园猴子似地打量,再发表一番夹枪带棒的话,令人烦不胜烦。 没过多久,两人的婚事被闻声远的亲人知道,就有几位长辈点名要见。 没等傅听发表意见,闻声远就都给拒了。 闻家枝繁叶茂,难免出来几个劣质基因,仗着亲人或长辈的身份做些没眼色的事情,说不定得罪傅听,害他没了老婆。 闻声远清楚傅听这位小祖宗多骄纵。 当然他从不敢当面评价傅听骄纵,旁人也会认为是污蔑。 傅听和‘骄纵’二字实在扯不上关系,交往过的朋友甭管男女都说他是个妙人。 风流薄幸嘛,要不是有趣,早被打死在垃圾场了。 闻声远费心拒绝大半年,最终逃不过他父亲的开口‘召见’,扯住傅听难得紧皱眉头,流露慎重和紧张,仔细叮嘱傅听谨言慎行。 傅听见状,也认真了些,“要不,别见了?” 闻声远揽着他的肩膀,骨相优越的脸贴着傅听的脸叹息:“父亲发话,是一定要见的。起码我们主动,要是让人来请,那才是麻烦大了。” 傅听:“听起来很危险,要不我们先离个婚?” 闻声远委屈:“这个时候不应该情比金坚的发誓和我共进退吗?” 傅听勾着闻声远的腰,挂在他身上,顺势捧起他的脸:“宝贝,一个合格的伴侣需要搞定自己的家人再来提见面的礼数。” 闻声远笑了,毫不意外傅听撇清麻烦的观点,将人压在客厅茶桌上亲昵,还想更进一步时,突然搂空。 “我忙。” 傅听离开闻声远的怀抱,鱼一样丝滑,轻飘飘两个字就撇下闻声远跑了。 闻声远低头看了会儿,调出傅听的照片,无奈自给自足。 * 在去闻家前,傅听做过准备。 带他的老师是首都星一个文学世家,祖辈在中学生课本上出现过,偶尔会和他说一些世家大族。 ‘世家大族’说来不符合现在公民平等的价值观,可它客观存在,只是会在朝代更迭后换皮重生,低调发展,盘根各个行业汲取资源,逐渐长成一只庞然怪物。 这种怪物现存有几头,闻家是其中最大的一头。 老师科普过闻家涉猎过的行业,连偏远星系的矿业都有其企业名号,傅听听完后,不以为意的心态终究端正起来,不敢又分毫懈怠。 对闻家来说,傅听是只随时能踩死的蝼蚁,闻声远合法伴侣的身份并不能庇佑他,如果他作死的话。 直到这时傅听才意识到闻声远是闻家现任家主的亲生儿子的身份有多了不得,让他心生一点仓促结婚的悔意。 他实在厌恶麻烦。 好在闻家信奉养蛊制度,家主之位,能者居之,闻声远不是最出众的一个,本人也不太想争,不至于让傅听面对‘给钱让滚’或‘意外死亡’的剧情。 真正到了闻家,并没能第一时间见到闻声远的父亲,说是临时有事,外出处理,就让傅听和闻声远两人留下来等。 一等就是两个月。 两个月后的第一次见面不是闻声远的引荐,而来源于一场意外。 那天的傅听刚从他的工作室里出来,几乎不眠不休地赶稿,回到闻家准备进房补觉,结果佣人在大清扫,楼上楼下和庭院涌进大批护卫队。 似乎是出了什么事,里外戒备森严。 不管是清扫、排查还是监管,这群高职业素养的人都有条不紊地进行,房间隔音也好,按理打扰不到傅听。 平时的傅听不介意,但这时是熬了四五天的傅听,神经脆弱,高度紧张,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焦虑、暴躁,何况这么大的动静和紧绷的氛围,根本无法安心休息。 得不到充足的睡眠,刺痛的眼眶和大脑令傅听此刻像一只炸.药桶,仅存的理智让他从管家嘴里问出远离大宅的、清静的阳光房。 管家提醒:“先生下午到首都星。” 傅听脚步不停:“我傍晚前回来。” 来到百米远的阳光房,傅听换成遮光玻璃,调出睡眠模式,很快熟睡。 再醒来时,眼前一片黑暗,耳边一道微湿温热的陌生气息,傅听瞬间惊醒,但不敢贸动,他闻到血腥味。 “醒了?” 黑暗里的人率先打破沉默,傅听的心下沉,这说明对方不打算掩藏自己。 “不管你是谁,这里是闻家,你的目标是闻家人,而我不是。” “你不是闻声远的合法妻子?你说我在这里j杀你,毁掉闻声远再曝光,能不能打击闻见山?” 闻见山,闻声远生物学上的父亲,闻家现任家主。 傅听沉默片刻,轻声道:“我又不是闻见山老婆,无足轻重一条命,你怎么这么天真?” 冰凉的利刃划破傅听的脖子,轻微的刺痛袭来,逼得他不敢动弹,暗自埋怨不该激怒闻见山的仇家,无奈就是控制不住一张嘴。 “我死得越惨烈,舆论反响越强烈,正常人只会惋惜我没福气顺便同情痛失所爱的闻声远,操作得当反而为闻氏赚一波同情分,你说你,得不偿失,何苦?” “你是不是就靠这张利索的嘴皮子傍进闻家?” “倒说不上傍,事实是闻声远求娶。” 这人笑了,声音年轻带点磁性,挺好听的,“有意思。” 傅听以为他准备放弃杀人的念头,却听他补充:“可惜和闻家有关系,我管不了那么多,只想泄愤。” “泄愤的话,找正主啊!” “我杀不了他们。” 柿子挑软的捏,活该他傅听倒霉。 “抱歉,下地狱再找我偿命——” “等——” 啪啪数声,灯光大亮,刺得傅听眼睛下意识紧闭,适应后睁开眼,看到绑架他的男人,样貌年轻,颇为俊朗,身上遍布伤口,手腕的刀口溃烂发脓,看得出是个走投无路的亡命徒。 “闻见山!”绑架犯受到刺激,表情激动,眼眶泛红,恨意如身上发脓的刀口,既恶臭又剧痛。“给我一亿星币,送我安全离开首都星,否则我杀了你儿子的小情人!您也不希望父子反目成仇吧?先生。” “阿秀,别干蠢事。” 傅听的视线大半被绑架犯遮挡,勉强能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满目怜悯地劝说,对方戴细框眼镜,皮肤白皙,气质沉稳,属于斯文败类、西装暴徒的代名词。 绑架犯叫阿秀? 挺亲昵。 “狗什么时候也能喊主人的名字?”绑架犯幽声说道,轻蔑地瞟了眼眼镜男人,目光移向他身后,泛红的眼里流露出意味不明的复杂情绪。“先生,我不配您开口了吗?” 傅听的视线盲区处传来很轻的叹息,没甚情绪。 “关秀,你不该回来。” 关秀陡然激动:“先生,你怕我回来?是怕我被你别有居心的亲族利用来对付你,还是担心我的安危?你现在是恨我的背叛,还是不敢面对我们之间的关系?!”他凄然地笑,眼里爱恨交织,“闻见山,我本来也不想……您对我太好了,我不想的,可你我之间隔着我亲人的命,您已经足够富有,为什么要开逐月工程?是不是普通人的命不是命——” ‘嘭’地声响,关秀被爆头。 丝毫不拖泥带水,利落冷血,令人不寒而栗。 傅听半张脸都染了殷红鲜血,直勾勾瞪着大半个头都被打烂的关秀,刺鼻的血腥味抓挠着胃,灼烧的作呕感一路蔓延至喉管,必须死死咬住牙齿才不会失态崩溃。 他听见那声完整的叹息,“我的意思是,不回来还能多活两天。” 不由心想,一个在狗血虐恋频道,另一个是权柄至上的无情道,可惜了渣贱天生一对的设定。 护卫队匆匆拖走关秀的尸体,一条命还不如旁边稀有的银河草珍贵。 当然没人敢管傅听,他还腿软地坐在原地。 眼镜西装男递给他一条手帕,“擦擦脸,小傅先生。” 笑眯眯的,亲和力十足,但傅听不碰。 嫌脏。 好意没被领情,西装男也不恼怒,自然起身朝后面的人说:“先生的手艺没生疏,百发百中,人还活着呢。幸好人没事,不然上哪儿给小远再找个老婆?” 傅听觉得就算他当场死亡,这人当晚就能找条黑路子克隆出一个新‘傅听’送给闻声远。 眼前出现一根玫瑰木手杖,接着是笔直的双腿,垂在身侧的手苍白色,手背的青筋突起,手指微曲,指腹间残存一点火.药灰。 可知他杀关秀是用早被淘汰的‘枪.支\''。 “可惜。” 又是熟悉的叹息,说不出是同情还是惋惜,难以品出话里真正的意味,傅听猜应该是可惜他没死于顺理成章的‘仇杀’。 傅听抬眼,对上一双铁灰色的眼眸。 似有山海般磅礴的气势倾泻而来,预知危险的生物本能促使他全身紧绷,不自觉进入防备状态。 银河草有市无价,被压倒一大片,傅听坐落其中,长发垂地,像星丛里逶迤的河流,溅落脸上的血珠沿着下颔滴落,夭桃秾李的眉眼呈现出惊心动魄的美。 这是闻见山的初见。 2. 第 2 章 傅听受了惊吓,当晚高烧,吓得闻声远连夜回来照顾。 伺候傅听睡下,闻声远敲陆骁的门,后者猜到他会来,一早开了他珍藏的酒,请人进来喝两杯。 “傍晚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故意吓乖乖?” “是小傅先生的小名?他不怎么乖,又倔又胆小,还不如叫犟驴。犟犟?驴驴?”陆骁失笑。 闻声远曲起食指敲桌,提醒他:“注意分寸,他不是你能随意开玩笑的人。” 陆骁是闻见山的左右手之一。 闻家有养家臣的陋俗,也奉行养蛊这一套,十七.八岁就从闻家的家主候选人堆里挑一个出来跟随,后半生直接绑定。 输家或死或流放,赢家呼风唤雨,地位仅次于家主。 譬如陆骁之于闻家的地位,连闻声远都得客气几分。 玩笑小开一下无恙,再继续就不礼貌了。 陆骁见好就收,推着眼镜说:“关秀不太听话,联合闻家里外不安分的小虫子给先生制造不小的麻烦,被摆了一道,受到反噬,历经九死一生逃回闻家挟持小傅先生……嗯,他不太幸运,一般歹人的目标是主屋,没想到关秀会逃进阳光房。关秀被先生爆头——听说小傅先生是个作家?唉,文人心弱,见不惯血腥,被吓到了正常。” 他回忆着,脸上带了点笑。 “小傅先生的脸上沾了血,吓呆了。我以为他会吓晕,但……” —— “吓到了?”闻见山挺温和地问。 傅听愣愣地看他,一语不发。 “起来吧,压坏我的银河草了。”闻见山将他的玫瑰手杖伸到傅听跟前,示意他可以借其力道站起来。 他身旁西装笔挺的陆骁则是压了压眼镜,觉得有点奇怪,闻见山不是多话热情之人,不会轻易吐出刻薄言语,更不会让旁人碰他的玫瑰手杖。 可能因傅听是他亲子的伴侣,到底有所不同。 傅听没碰陆骁的手帕,当然也不会碰杀人犯的手杖,他撑着大腿起身,手脚都还发软,就敢问闻见山:“你们有私刑处决他人的权利吗?” 陆骁当即挑眉,正义凛然勇于捍卫法律,不愧是文人! 天真迂腐,永远看不清形势,但有漂亮的外表,一切愚蠢的行为就变成可爱。 闻见山扫了眼傅听的锁骨,那儿有一绺被血浸透的黑发,蜿蜒地攀在白皙的皮肤上,像一条缩小的黑蛇纹身。 “清洗干净,换成幽灵花。” 闻见山无视傅听的质问,吩咐把银河草全换成幽灵花,一种花瓣透明,形似月光的濒危花种,而后转身就离开。 傅听问:“他做错什么?非得死吗?你们经常这么处决和自己对立的人?不用走正常的司法程序?你们要怎么处理他的尸体?怎么抛尸?” 闻见山置若罔闻。 陆骁些许遗憾,觉得小远很快就会没老婆了。 “关秀私闯民宅,持刀伤人,我们有权处决,尸体按司法程序转交有关部门。小傅先生,”陆骁像只笑面虎,“我们是遵纪守法的星际一等公民,不会知法犯法哦。” 就关秀做的那些事,送他进去也是死刑,闻家又没蠢到需要为这么个人挑衅司法机关的地步。 傅听凑上前:“但不管怎么说,关秀没杀人,而你们非法持械——”顿住,他意识到闻见山是用古早枪.械狙杀的关秀,这东西只要考证就能拿,而它没泛滥就是因为需要很多钱去考证、持械和保养,但闻家护卫队都没有拿非法武器。“就算是防卫,也是过当防卫,你们怎么走的司法程序才能避开这方面的严格追究和舆论外泄?” 陆骁终于收起看好戏的态度,正视傅听这个人。 暂且不论傅听的胆子、脑子和也许过度的正义感,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 如何操控司法程序以及舆论外泄的防控和处理方式,涉及到一些较为隐秘的交易和闻家安插进去的棋子,不太好对外人说道,而关秀被私刑处决一事如果外泄,被有心人利用,一旦深入追究,势必扯出这些灰色地带里的东西。 该说这就是研究历史的文人的敏锐吗? “你说笑了。”闻见山不知何时返回,铁灰色的眼眸仿佛弥漫着血腥色的硝烟,定定望着傅听,“关秀勾结独立党,盗窃偏远星系开发文件,任何人都有权击毙他。”他牵起傅听的手,慢条斯理地擦干青葱似的手指上的血迹,“洞察力敏锐是件好事,有话要说,有问题要问,更是好性格。能避免很多误会,是不是?” 闻见山的声音低沉,有点沙哑,傅听所在的角度一抬眼就能看到他脖子上一道不太显眼的伤疤,应该是曾经受过的致命伤。 薄如纸的刀片划过喉咙,鲜血喷涌而出,闻见山在生死间挣扎,最终活了过来。 伤疤成了勋章,沙哑的嗓音是濒死的见证。 “但是要在合适的地点,合适的时间,对着合适的人提问,不然会出事。” “聪明不足,狂傲有余,很容易早夭。” 闻见山收回手帕,将一柄灰色手.枪塞进傅听的掌心,大拇指点了点他的手背:“初次见面,就当送你的礼物。” 傅听愣怔着,似被吓傻了。 鼻间充斥火.药、铁锈和鲜血的浓烈味道,其中夹杂一缕不太容易发现的冷香。 ‘聪明不足,狂傲有余’是闻见山对他的评价,‘容易早夭’则是警告。 —— 陆骁说完回忆,拍了拍闻声远的肩膀说:“多教教你老婆,不然哪天祸从口出真出事,再挽救就迟了。” 闻声远也有些后背发冷,低声问:“父亲没生气?” “先生要是生气就不会好言相劝。”陆骁摩挲下巴,若有所思:“相反,先生应该对小傅先生挺有好感,否则哪会浪费口水警告他?你知道先生的性格,他近来吃斋念佛,估计意识到前半生作孽太多,准备积福哈哈哈哈……” 闻声远:“小心护卫队告密。” 陆骁笑声一滞,扭头四下张望,没看到人才松了口气。 先生无聊的时候还是挺喜欢找茬翻旧账的,小心为上。 闻声远:“谢了。玄鸟舰保养完已经送回来,借你玩一阵。” 陆骁:“别太客气,一来一回多麻烦,干脆送我得了。” 闻声远:“滚。” 送走陆骁,闻声远回房,见醒来的傅听神色恹恹地望着手里的枪,两三步上前拿走手.枪皱眉道:“渴了还是饿了?” 傅听摇头,转身趴在枕头上,口头指挥闻声远去拿他的光脑,到手后开始打开文档。 闻声远躺上床,钻进被子,从后面搂住傅听,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轻声劝说:“还没退烧,不能太劳累,休息吧。嗯?” “没事。”傅听一错不错地望着文档,飞快敲下百来字。 闻声远眯眼:“论盘踞新星系的超级大家族对边缘星系的影响,以及司法渗透——嘶,听听,乖乖,别作大死!” 他连忙按住傅听的手,看向傅听的眼睛,颇为头疼地劝说:“不要试图去挖掘怪物的秘密!唉,我算知道你为什么会去追问不该问的!” 闻声远清楚傅听的性子,又傲又骄纵,却又胆小脆弱,对他来说不过一点风吹草动的事就能把傅听吓高烧,按理来说不会蠢得追问关秀的死,所以他在陆骁口述真相的时候就闪现诸多猜想。 甚至怀疑傅听的动机,怀疑他是否对父亲产生不该有的想法,而选择蹩脚愚蠢的做法引起注意。 唯独忘记傅听会为了他的文学创作失去理智,做些比较疯狂的举动。 傅听不以为意,只淡淡地说:“只是一些文学创作,不会胡来,再说我也不可能知道太多秘密。” 闻声远:“司法渗透……你知道一旦形成舆论风暴会带来多大的麻烦?” 傅听:“只是舆论而已,难道你们没有专门针对舆论的专业团队吗?” 闻声远一时无言,便又傅听轻声说:“更何况,我还没问什么是逐月工程。” 一瞬间呼吸停滞,闻声远极为严肃地强调:“傅听,如果你只是写篇文章研究大家族的影响力和产业地图或许会带来麻烦,外头那些人再不满,也不能明目张胆对你做什么。可你要敢碰逐月工程,闻氏会先让你悄无声息地失踪。” 傅听问:“我有一定的社会影响力,有固定的粉丝群,固定且足量的社交,这也能让我无声无息地失踪?” “哪怕是让一个当红明星在民众的眼前有理有据地失踪都能办到。”闻声远亲了亲傅听的耳朵,“乖,明天和父亲一起用餐,带你去他书房玩,有很多绝版文献。” 傅听:“所以逐月工程是什么?” 闻声远拉下脸:“听话!” 傅听仰倒回床上愉悦大笑,“我有分寸。”笑够了就掐住闻声远的脸颊向两边拉扯,“老古板,笑一个?嘬嘬,小狗,笑。” 闻声远冷眼看他,半晌破功,将人压在身下挠咯吱窝。 晚风扬起窗纱,阳台边一只停了许久的红眼蜻蜓扇动翅膀飞回楼上某个亮着灯的窗户,沿着缝隙钻进屋里,停在一只手的大拇指佩戴的宝石戒指上。 “这是公司新研发的飞行监控器?”来汇报工作的陆骁一眼认出红蜻蜓,“刚从外面回来……监控到什么?画面是否稳定,容量多少,是否同步——” 他说着就准备去挪书桌上面对闻见山的光脑查看监控录屏内容,测试这款还未投入产出的飞行监控器的性能。 但闻见山速度更快,一块铜质烟盒甩向陆骁手背,将其迫退。 “手不要了去找老张帮你剁。” 老张,闻氏主宅多年总厨,据说最早杀猪起家。 陆骁赔笑,赶紧后退两步,嘴上还得皮两句:“行,不耽误您偷窥。”扔下文件就跑,一出闻氏主宅的大门,坐上驾驶座,疑惑难免见长。 还真是拍到什么不能看的? 3. 第 3 章 闻见山的房间在四楼,书房在三楼,两百多平空间被改建成藏书室,古代、现代各类型文献古籍都有。 傅听一进来就乐不思蜀,奔向古籍孤本区,伸手虚空摸了摸。 “我能碰吗?” 书架外有一层封锁的玻璃,管家有些为难:“前一阵刚换的智能锁,得有先生的指令才行。” 傅听瞬间萎了。 管家又道:“可能小先生也有指令。” “我问问。”傅听到门口拨打闻声远的电话。 四楼办公书房。 【叮咚!闻声声接电话啦!】 光脑来电提示既独特又响亮,打断室内正进行的远程处理公务,闻声远悄悄挂断来电,换成静音震动模式,接着点开社交软件找到傅听,盲打‘有事,等会儿再回’。 刚准备发送,就听闻见山冷淡的声音:“不接吗?” “什么?” 闻声远下意识看向闻见山,对方低头望着桌面嵌入式显示屏翻页的文件,仿佛没察觉到他的小动作,那话也是他幻听了。 收回目光时,光脑颤动,动静挺大,吓得闻声远赶紧捂住光脑,又听前方显示屏模拟出来的纸页翻动声响略大,不由屏住呼吸。 好半晌没响动,闻声远松了口气。 “接吧。” “啊?” 闻见山抬眼:“说完才能专心办事。” 闻声远挺直腰背正色道:“没事儿,是听……傅听多半没大事,就想和我聊点有的没的,不理他也不碍事。” 闻见山定定地看他,不说话。 “行吧,那我说会儿。”闻声远退到墙角边,接通傅听的来电,知道他目的后不由叹道:“我的小祖宗,还有事没?没?确定?行行行,嫌我啰嗦,我不多话了,正好我在父亲这儿,等我问问……我当然不知道,又没怎么住这儿。” 光脑那头说了什么,闻声远一脸愚蠢的笑,拉拉扯扯几句废话说完,才扭头问闻见山书房书架的智能锁指令。 “没指令,是指纹锁。”闻见山低头看文件,冷淡地回应。 闻声远:“密码有吗?” 闻见山:“‘只有’指纹锁。” 闻声远:“您的指纹?” 闻见山挑眉:“不然?” 闻声远心内嘀咕,家里的书房不是住主宅的小辈都能进去?怎么还上锁?虽说担心古籍损毁所以上锁很正常,但弄个密码锁、口令锁不就得了,何必要父亲的指纹? 如此一来,岂不是谁想翻看或借用古籍,父亲都得亲自前去帮忙开门? 父亲什么时候如此事必躬亲了? 心内腹诽,闻声远面上不动声色,说清请求,问他能不能去开个门。 闻见山径直交代他一项业务,“处理完再说。” 闻声远犹豫:“事有轻重缓急,急也急不来,不如先解决轻的?” 闻见山点头:“你现在去忙,我到书房。” 闻声远:“我陪您。” 闻见山:“要不明天的会议你也干脆陪着一块?” “算了。” 闻声远敬谢不敏,遵守命令,独自去处理闻见山偶尔交代下来的业务,离开前发信息告诉傅听。 【傅听:???我就开个门,用得着劳烦你父亲?】 【闻声远:不劳烦也劳烦了,随便驱使。放心吧,我爸也就面冷,其实心肠挺热。】 【傅听:这话你信?】 【闻声远:是不信。】 【闻声远:但是宝贝,我毕竟是我爸的好大儿,只此一家,别无二号,怎么着也得对我好点。你是我老婆,他儿婿,爱屋及乌懂吧,肯定得给你几分脸面,前提是老婆你别踩老闻的底线。】 【傅听:闻见山……你父亲有什么忌讳?】 【闻声远:别问闻氏企业那些事就行。】 【傅听:行吧。你早去早回,一路平安。】 【闻声远:爱你。】 傅听收起手机,回头看向管家。 管家五十来岁,形容仪表永远端庄大方,整齐干净是一眼看到他就自动浮现的形容词,此时就在几十米远的地方,站得笔直,安静地注视傅听。 忽然转身绕过书架,走另一个门离开了。 傅听奇怪管家怎么突然离开,但也不太在意,光等闻见山太无聊,索性浏览书房。 书房仿造封建古时代的藏书楼,样式古香古色,每个分区分割开形成数个假室,入口隐蔽,使静谧隐秘与互有关联兼容。 入口的第二个假室收藏闻氏本家与分支发家的相关书籍和各个时代获得的勋章等荣耀凭证,正对入口的一整面墙被制成照片墙,从左至右摆满画像和照片,最外面用一层嵌入墙面的玻璃罩起来。 每张画像或照片下都标注了名字。 傅听看到几个熟悉的名字,有一两个的名字出现在历史教科书上,目光滑到末尾那一行,倒数第三个名字是闻见山,旁边还有一行数字。 应该是出生年月日。 正要凑前看个仔细,身后传来闻见山的声音:“这里的记载美化过,感兴趣的话可以来问我。” 傅听被吓了一跳,回头发现闻见山站得很近,又被吓一跳,不适地退后,发现本人就在角落,退也退不到哪去。 “闻先生,早上好。” “继续看吗?” “不用了。” 闻见山瞟了他一眼,转身离开,前去藏古籍的几个假室等他,“你想看哪本?” 傅听指了其中一个书柜,闻见山进去,指纹解锁,拿出其中一本,傅听见状赶紧说不是这本,指了另一本。 闻见山换另一本,傅听小声说:“还有您左手边第四本。” 闻见山没理会,拿完一本就锁上,“一次一本,想要再来找我。” 傅听不太愿意:“太麻烦您了,我一次性带多几本,研究完再送回来。” 闻见山:“古籍不是贵在价值,而在于孤本,丢失或损坏都没法替换——”他扭头看向傅听,“你懂我意思吗?” 傅听点头,孤本损坏,他也心疼。 但一还一借还得找闻见山,是不是太麻烦? “不能录闻声远的指纹?”傅听小声问。 闻见山:“等他回来再说。” 傅听松了口气,为表亲近,朝闻见山笑:“谢谢您,父亲。” 闻见山顿了下,没说什么,领着人到书房中间一个颇为静谧的茶室,点上檀香,煮水放茶叶,招呼人坐下。 傅听坐在闻见山对面,手指轻轻抚过孤本,抬眼看水汽氤氲下的闻见山。 大概是在家里,闻见山穿着偏向舒适宽松,衬得身材颀长挺拔,估计快一米九,傅听站他跟前只到下巴那儿。 骨架也比傅听大一号,肩宽腰窄,全身精瘦,袖口挽到胳膊肘,露出来的胳臂肌肉紧绷,线条流畅地延伸进袖子里,皮肤光滑而色泽匀称,比傅听黑一个色号。 傅听白得发光,天生的。 比他黑一号的闻见山和普通人对比起来,还是显白。 他脸上没几条褶皱,看上去很年轻,像风华正茂的三十几岁,仅眉心因经常思考而留下纹路,配上铁灰色的眼瞳便有不怒自威的气场。 冒着热气的茶杯放在傅听眼前,杯底轻磕过玻璃桌面,瞬息之间,傅听已然看清闻见山手上的痕迹。 手指间有厚茧,大拇指指关节略粗,应该开过机甲战舰。 闻声远说他父亲年轻时参过军,前途敞亮,因伤退役,不然能爬到上将的位置。 “你今年二十三?” 突然发问,傅听不知不觉挺直背脊,点头:“是。” “做什么工作?” “帮人写点稿子。” “没打算在什么机关单位挂个名?” “以后再说。” “嗯。”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闻见山说:“闻氏的名头在外行走,还是挺好用的。” 傅听诚恳道:“我不会败坏闻氏声名,也不会连累闻声远,您可以放心。” 闻见山示意他把喝完的杯子拿过来,斟满,“没别的意思,放松。”放下滚烫的茶杯,顺手拿起旁边的帕子仔细擦拭,“还怕我?” 傅听:“没……” 他想撒谎让彼此体面点,一对上闻见山洞察一切的眼睛,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就打了个弯,多几分诚实。 “主要是不太习惯。” 闻见山起身,帕子丢进垃圾桶,“尽量习惯。” 傅听勉强笑了笑,还是别尽量了。 反正住不了多久就该准备搬走,以后逢年过节偶尔走动一下就行。 闻见山朝门口走,边走边说:“这儿清静,留着吧。没人赶你,那边的茶随便用,左边角落柜子的两块茶饼是别人存我这儿的,别用。” 到门口,他像想起什么来,回头说:“要实在憋不住好奇,就用吧。” 傅听:“……我没那么控不住好奇心。” 不是,他本来就没那么重的好奇心,就一块茶饼,被提前警告别用了还非要去用,当他是什么三岁熊孩子吗? 闻见山几不可闻地笑了下,“看不出来。” 他什么意思呢? 傅听不乐意听这话,脸一下拉下来。 昨天的情况能和今天相比? 他对大家族那点发展秘史感兴趣,可对茶叶没兴趣。 短短几秒,心思电转,越想越不忿,却没勇气理论两句,闻见山似乎也没兴趣听他反驳,继续前行。 他腿长,脚步迈得大,身影很快看不见。 傅听独自留在茶室内看孤本,查一些资料,喝完闻见山斟的茶,也想自己泡,奈何没闻见山的无情铁手,被烫得没兴致再喝茶。 无知无觉看到天色暗下来,傅听收拾一下,离开前瞥向存放茶叶、茶饼的柜子,竟还是憋不住好奇心凑到最左边角落的柜子去看。 两块茶饼端正地摆放在单独的柜子里,褐色带点浅红,条索清晰,油光淡薄,光看着就好像闻得到浓烈的茶香。 茶饼下有块牌子,写茶饼的名字。 傅听输入光脑搜索,“年前拍卖,两块茶饼一共五千万星币——”不由发自内心地感叹:“不愧是该被清算的星际吸血虫。” * 出趟门处理业务的闻声远以为天黑就能回家,结果突发意外,邻近星的工人发起集体罢工潮,影响到闻氏在那边的原材料加工工厂,不得不亲自去处理。 上星舰前,闻声远将这事儿告诉傅听。 【傅听:你不在,就我一个人住你家很尴尬,要不我先搬出去吧。】 【闻声远:太刻意了,宝宝。】 闻声远早就想重修装修两人的爱巢,刚好趁搬回主宅住期间找了施工队去赶工,再给傅听一个惊喜。 傅听这时候回去,所有惊喜计划都泡汤。 【闻声远:放心,你正常出入,大不了白天一整天泡出版社。再不然泡书房?别理睬老闻就行,反正他一天到晚忙得很,又孤又傲,没谁受得了他脾气。你不找他,大概率他不会找你。】 【闻声远:亲亲,要什么礼物?】 傅听看得烦,关掉光脑,懒得回闻声远。 正巧出版社催稿,傅听熬夜写。 第 4 章 闻声远去邻星处理事务,一去一周没回。 傅听的稿子润色修改后,经审批通过,很快发表,反响还不错,编辑催他赶紧准备下一个稿子的命题,争取两周后交稿。 傅听当他放屁,抛之脑后就跑去玩。 连续几天踩着门禁时间点,满身酒气回来,昨天直接夜不归宿,一大早才轻手轻脚地回来,还是悄悄给和他混得好的厨娘打的光脑,让人来开门。 傅听轻声轻气:“都没醒呢?” 厨娘:“才五点半。” 傅听递给她一袋甜点:“谢谢您啊姐姐。” 厨娘斜着眼瞥他:“你这几天踩着点回来,期叔脸都是黑的,他忍着没对先生说,要是哪天忍不住告诉先生,我可救不了你。” 期叔就是管家。 傅听忍不住笑:“期叔八风不动稳如泰山,我还真想看他黑脸是什么样子。” 厨娘:“你不会想看到。好了,就这一次,以后别找我开门。” 傅听可怜兮兮的:“姐姐欸,我也不想啊,可是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设置九点的门禁。九点!人生才刚开始!这儿就死气沉沉活像个老人墓。”顿了下,他觉得好笑:“这宅子得有几百年历史,见证不知多少人的生死,的确是座活老人墓。” 厨娘瞪他:“有本事您当着先生的面说。” 傅听摆手,嬉皮笑脸:“就是不敢才背后说人啊。” 厨娘忍不住叹气,又忍不住多瞟两眼傅听的脸,这小先生生得太好,随便撒娇求个情,等闲人抵抗不了迷惑,糊里糊涂就答应随他为非作歹了。 到底是担心,于是苦口婆心劝说:“门禁是上一辈就定下来的规矩,所有人都得遵守,不然大半夜进进出出,能清静吗?闻家甭管身份地位怎么样,都得守门禁,过时不候。” 傅听忍不住问:“要有急事怎么办?” 厨娘:“是门禁又不是生死律!防的就是你们这些小年轻醉生梦死到大半夜胡嚷嚷着回——”猛地止住话,瞳孔放大,表情讪讪:“期叔。” 傅听也吓了下,抬头看去,期叔就站在楼梯口的位置,居高临下地看他们,和平时一样面无表情。 “期叔,早上好。” 傅听举手,笑容灿烂地打招呼。 期叔:“您要吃点早餐吗?” 傅听:“不用了,谢谢。” 期叔:“那随我去见先生。” 傅听的笑脸瞬间没了,“不用了吧。” 期叔:“走吧,小傅先生。” 厨娘见势不妙,脚底抹油溜了。 傅听烦躁地挠着长发,实在躲不过,只能老实上去见闻见山。 这还是他头一次来闻见山的书房,没想象中的华贵,也没剧里的浮夸,基本是用暗色木头装潢,低调古朴。 闻见山在露台的位置煮茶,对面是郁郁葱葱的林木山峦,早雾笼罩山头,凉风习习,山鸟脆鸣,清静质朴,属实是养生好地段。 期叔将人领到就走了。 傅听在闻见山身后三步远,小声喊:“闻先生。” 闻见山头也不回,只挥挥手,示意傅听上前,让他站到跟前,打量两眼,又叫他往旁边挪挪,别挡住视线。 就这么静站半小时,喝了三大杯茶水的傅听憋不住道:“先生,我错了。” 闻见山:“错哪儿了?” 明知故问。 傅听面上可乖巧,“我不应该控制不住自己,因为下一个命题没有灵感就试图利用酒精麻痹自己,无视门禁,更甚变本加厉夜不归宿。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没人比傅听更会认错,面貌乖巧,适当的愧疚懊悔,加上话术巧妙地表达他的情有可原和迫不得已,轻易让人理解、原谅他的所作所为。 “我会主动和闻声远交代和认错的,对了,我保证没用闻氏的名头在外招摇撞骗!” 闻见山看了他一会儿,挪开视线,喝了口茶:“口诚心不服。” 话音一落,一缕黑发先落到眼前,下一秒被撩回耳后,是突然一步凑近的傅听,单手按住心口肯定道:“我心口如一!” 似乎担心闻见山不信,表情更诚恳,眼神也更诚挚,像只小海獭,就差搓手求求他相信了。 闻见山稍稍后仰,不为所动:“酒味挺重。” 傅听连忙后退两三步,闻一闻胳膊,心道奇怪,没味道啊,他回来之前特意洗过澡的。 不过道歉就行,没必要论到底。 傅听轻轻跺脚,左脚着力支撑身体几秒就换右脚,动作轻微,如不注意根本发现不了。 “我保证今后不会晚于门禁时间回来,更不会夜不归宿。”见闻见山没动静,傅听咬牙保证:“我不喝酒了!不出去和别人鬼混……大不了,以后都和您说——” 闻见山不疾不徐:“记着就行,不用发誓。”十指交叉放在腹部前,准备促膝长谈的意思。“之前说进机关单位的事,你暂时不考虑对吧?” 傅听有点着急,“是。” 闻见山:“我这边刚好有两个位子,方便你以后进单位。一个是大学助教,一个是去时政新闻部门当编辑写稿子,都是能走通的路子。” 傅听坐立不安:“我回去后会仔细考虑的。” 闻见山:“不喜欢喝吗?” 傅听勉强一笑,喝了口,感觉更难以忍受,瓷白的手指捏着茶杯,用力地绷紧,表情难忍、呼吸略为急促,脸颊微红,不知是宿醉还是别的不能对人说的尴尬原因导致的。 闻见山盯着傅听,慢条斯理地聊着,东扯一句西拉一句,傅听神思恍惚,时不时应两声,死死掐住掌心,感觉眼前都有点发黑了。 实在憋不住,傅听打断闻见山:“先生,我还有点事……我、我很困,很累,身上还臭,想回去,我想回房洗漱——先生,父亲,”忍不住讨好的,“爸爸,行吗?” 求人的时候要看向事主的眼睛,更能表达情感,令对方动容。 这是傅听从书本上学到的知识,所以他祈求的尾音结束时,就专注地看闻见山的眼睛,却突然心惊肉跳,下意识向旁边跨一大步,动作有那么点幼兽落荒而逃的意味。 等他意识到反应过度,再犹疑地看过去,只能瞧见闻见山眼里的冷淡、平静和幽深,仿佛刚才刹那一瞥吸收到的猛兽般凶狠、侵略、贪婪和强烈的破坏欲都只是他因为过于畏惧闻见山而产生的错觉。 傅听仔细地看闻见山,后者抬头,很平静地说:“不是有事?” 傅听犹疑地点了点头,放下茶杯,心神很快被生理反应夺走,举步快走,听到闻见山说:“下次可能就是大庭广众下,站足四个小时。” 什么? 傅听一时没明白,快跑回房间,冲进洗手间,飞快纾解憋很急的生理反应,松快地长舒一口气,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泼水。 酒精利尿,本来就有点急,还被闻见山留他那儿,硬是喝了几大杯的茶,差点憋不住。要是真当着闻见山的面失禁,要面子的傅听绝对会和闻家老死不相往来。 等等—— 闻见山那话什么意思? 他故意的?! 傅听整个人被愤怒和恐惧撕扯,心想至于吗?不就夜不归宿?不就没遵守他的门禁?训话就算了,他毕竟也认错,可是他都认错了,竟然还想让他当众失禁! 如果他没认错,难道闻见山真就打算命他站那儿四个小时? 四小时,妈的,裤子都能被风干了! 变态! 闻见山绝对是个变态! 傅听心里怒骂闻见山,却深知他真干得出这事儿,因此深深恐惧。 此时露台上的闻见山起身,拿起傅听喝剩下的茶杯,凑到鼻间嗅闻,就着傅听碰过的位置,覆盖上去,喝光杯中茶。 早风习习,林叶挲挲,山风吹散晨雾。 露台空空,余留一句惋惜轻叹。 “可惜。” * 傅听极尽所能地躲闻见山,没敢再出门,索性就在藏书室里寻找资料,准备继续之前因关秀的死而匆匆立下的论文题目。 资料准备得差不多的时候,出差的闻声远回来了。 小别胜新婚,闻声远一进门直奔傅听所在的藏书室,见傅听趴在地上看文献,身边零散几本书,编贝似的牙咬着笔头,殷红的舌尖若隐若现,墨发垂落在地,而轻薄的衣衫贴在身上,因姿势而露出姣好修长的身体曲线,侧脸干净、美好,听到动静而抬头,眉眼间霎时绽放的欢喜犹如璀璨星河。 闻声远的心一瞬火热,直蹿小腹,脑子变成傅听的形状,大步上前,一把将人扛起来就压到塌上,吓得傅听直踹他。 “疯了你!还记得这里什么地方吗?给我清醒点!不准在这里胡闹!” 闻声远把脸埋进傅听的颈窝,深吸一口气:“我想你,老婆。” 傅听:“晚点再说,我还有得忙。” “老婆,”闻声远抬头,剑眉星目,五官深邃,声音沙哑,隐忍可怜地求着,“我想要你。” 无论男女,人这种生物在隐忍情Y的时候最性感,也最销魂。 闻声远渴求的呼唤令傅听想起床间的节奏,最初是被他所掌控,以他的感觉为主,稍有不适就会被踹下去,往往这个时候的闻声远必须控制自己、压抑自己,忍到满头是细密的汗珠,眼睛通红,肌肉块垒分明地紧绷着,还不能动。 得等到傅听舒坦了,一声令下,像只被驯服的野狼,扑上前以最凶残的姿势狼吞虎咽。 所以一场床..事下来,傅听跟个老弱病残一样,废得差不多。 傅听不是圣人,自然心动,于是软下来,有商有量:“回房,就一次。” 闻声远的回应是一把将他扛走,房门被甩出巨响,客厅忙碌的佣人都听到动静。 一下午都耗在房间里,晚间时,闻声远出来一趟,穿着浴袍,脖子有咬痕和抓痕,他跟带勋章炫耀似地绕到厨房,拿满一盘子食物回房,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出来。 第二天上午,闻见山从公司回来,见到车库里属于闻声远的车,问人在哪。 期叔接过闻见山的外套:“在房里。”顿了下,他不知何故又补充:“小傅先生没出来过。” 闻见山解着袖子,“嗯。” 平静冷漠,浑不在意似的。 接下来连续大半个月的天气都不好,大雨、狂风、闪电,连太空天气也不平和,新闻报道尽量减少出行,航班取消一批又一批,没什么大事要干的闻声远干脆窝在房子里骚扰傅听,连闻见山近五天都在主宅里处理公事。 这天,又是一场看不清天地的暴雨,山峦被细密如白雾的雨水笼罩,狂风摧折林木,花园蔫耷耷的,好在排水系统够顽强,仍有喜水的灌木装点。 闻见山照例去阳光房放松精神,休息得差不多时,起身离开,路过初次见傅听的那片银河草区时,听到里面传来响动,于是驻足。 透过玻璃看到里面的光景,原来的银河草被换成幽灵草,花瓣如清冷的月光,仿佛大片的月光铺洒在地上,中间空出一块圆形的矮台,台子上铺软绵绵的黑色毛毯,毛毯上是穿着一件宽大衬衫的傅听。 下S不着寸缕。 腿长,环在闻声远的腰际,脸埋在闻声远的颈窝,双手环抱住闻声远的头,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时而松开,时而攥紧。 长发发尾落在毛毯上,不时因耸动而拖拽。 白的肤,红的唇,黑的发,滚烫的汗珠浸没进黑色的毛毯里,矮台边缘被压垮、碾碎的月光花瓣的汁水散发着惑人的花香。 蓦地仰脸,濡湿潮红的眼横冲直撞地撞进心口,犹如梦魇里缠身的魔。 轰隆—— 豆大的雨滴啪嗒啪嗒砸在玻璃窗上,一株攀在墙上的藤蔓被打歪,模糊的玻璃窗倒映着一道模糊的高大的身影,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又看了多久,猛然惊醒房里沉迷的妖。 没过多久,闻声远披衣出来查看,室内室外空空如也。 主宅四楼,书房内,点燃的檀香白烟袅娜,有平心静气、镇定心神的功能。 闻见山在书写一行字,旁边是翻开的佛经,而窗外骤雨如瀑。 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必有烧手之患…… ……如执炬逆风! 抄写的速度越来越快,不小心撞翻墨水,纸上的字一个接一个染上污黑,一如心口繁枝般横生的Y念。 半晌无响动,闻见山的神情逐渐平静,蓦地笑了声,放下笔。 “不过一个情人罢了。” 第 5 章 闻声远原先的计划是在主宅住一周半月,打消闻见山可能对傅听产生的一些疑虑,顺便借此警告闻家其他人。 他不打算争家主的位置,却也不会容忍家族子弟借傅听试探他的底线。 自十五岁就在外独居,偶尔回来一趟也就住两三天,所以闻声远不太习惯老宅,更不习惯和父亲一起住。 带傅听回来住的这段时间,出差半月,回来和傅听温存数日,拢拢总总数下来竟是在老宅住了一月有余,不等傅听提搬离,闻声远就先提出要走。 闻见山这几日都赶在落日前回来,今天也不例外,屋外晚霞漫天,绮丽万端,屋内明亮通光,佣人忙碌洒扫,各安其位。闻见山踏进门,期叔立刻过来,在客厅等待的小情侣齐齐回头,闻声远上前直说目的。 闻见山:“怎么要走?”瞟了眼沙发上低头的傅听,“谁的主意?” 闻声远奇怪道:“当然是我。我公司离这儿远,每天早起赶过去太麻烦。听听最近在准备进单位的材料,还有个组织采风的,必须得去,一天跑上跑下本来就累,住这儿偏,还得赶门禁,很不方便。” 闻见山解开袖子、领子,扯了扯,走到傅听斜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手指骨节松缓工作一天的疲惫。 静默半晌,他才问:“准备什么时候走?” 闻声远:“今晚。” 闻见山抬眼,低头抠指甲的傅听腿边藏了行李箱,不由笑了声:“太急了。明天再走。” 闻声远大咧咧地坐下,扣住傅听的肩膀,背靠沙发,两条长腿将茶几和沙发之间的缝隙塞得满满当当,“早晚都得回,没区别。” 期叔端来解渴提神的茶,闻见山喝着,闻言道:“既然没区别,那就明天再走!”语落,茶杯扣下,和茶几发声清脆的碰撞。 闻声远皱眉,和闻见山对视,不禁产生些许的疑虑和不解。 父亲骨子里霸道专.制,即便他没什么常人该有的父子温情,仍然严苛管教闻声远。随时间流逝,闻见山会根据闻声远不同的年龄段而放开对他的掌控,给予他作为少年、成年应有的尊重和自我管束的权利。 到闻声远在外创业,做得有模有样并做出无意争夺家主的表态后,父亲基本放养。 偶尔的关心过问也是一板一眼,嘘寒问暖这种小事绝对不可能发生。 闻声远习惯他和父亲的交流要么公事要么家族大事,其余一缕不提及的相处模式,因此难免诧异闻见山突如其来的强硬。 总不可能是人到中年突然想要修补父子关系吧。 想到寻常人家关怀备至的父子相处模式套换成他和父亲,闻声远无法控制的脸颊抽搐,浑身恶寒,冒出大片的鸡皮疙瘩。 “今晚还是明早走都没区别,算了。”傅听妥协,心底有点说不出来的别扭。 闻声远拍了拍他肩头安慰,视线一动不动,试图从闻见山脸上窥见些许解惑的线索,可惜什么都没有。 闻见山:“明早陪我用完早餐再走。”言罢起身去四楼。 闻声远的眉头皱更紧,疑惑如杂草疯长。 傅听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猜测那天阳光房外的身影是谁,隐约有人选,只是本能觉得危险,不敢深思。 期叔没打扰心思各异的小夫妻,瞧了眼闻见山上楼的背影,沉吟片刻,把傅听收拾好的行李放回原位。 * 早餐在食不言的静默下结束,闻见山送傅听一袋礼盒,简单的几句话寒叙完毕就道别。 一如往常的冷淡但周到,闻声远的怀疑,也让傅听松懈警惕。 两人搬离主宅,闻声远送傅听去参加采风小组会,送完回公司。 傅听和采风小组碰头,商量怎么去收集各地各星系的民俗与社会关系发展等资料,以此命题参与单位评选。 老师负责牵桥搭线,上下奔走,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和傅听接触的机会,譬如这会儿就在人群最显眼的地方望眼欲穿地望着傅听。 人一走近,老师疾步上前,压抑激动:“听、傅听,你可终于来了。”忍不住流露些许埋怨,酸言酸语:“你是越来越难约了,有事才想起老师。你还年轻,别把心思都挂在男人身上,那些权贵没几两真心,你得早做打算。” 傅听似笑非笑地睨他,漫不经心的,“就算您是我老师,瞎话也不能随便说。” 老师动了动嘴唇,眼底有点委屈。 傅听偏过头说了句:“没事我也想您啊,老师。”笑了声,越过呆滞的老师,同其他人打招呼。 他做这些时,动作神态自然,好像只是在对朋友说今天天气真好,浑然不在意旁人会被撩拨成什么样的情不自已。 老师看谈笑风生的傅听,又高兴又心酸,忍不住怨闻声远这贱人趁他不备抢走傅听。 他想继续陪傅听,可上午还有课,时间耽误不起,和傅听道别,特意提起他为了见傅听找遍院里的老师才成功调换早课,一边说一边眼带希冀。 傅听正同旁人聊行程,闻言挥手:“老师再见。” 老师愣在原地,和头也不回的傅听的距离越拉越远,突然精疲力尽,提不起情绪追上去要多一句关心。 几秒后,老师转身要走,被追上来的傅听拉住,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就塞进一条软糖。 “脸色苍白,没赶上早餐,低血糖犯了吧?”傅听语气苦恼,脸上带笑,附赠一条袋装营养液,“果奶味,没腥味,你喜欢的。走了,您注意路,人车平安。” 这回真走了。 老师回自动驾驶的车里,先喝掉营养液,再吃一颗软糖,都是他喜欢的果奶味,扭头看车窗下的城市风景。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未免太过分!” 若即若离若水中花,明明无法被拥有,非要缠在他左右,让人妄念横生,逐渐偏执成病。 采风小组联系一些曾经参与过某些重大变革事件的老人进行采访,两人一个组,傅听和一个年纪比他大两岁的青年同组。 青年叫茅姜,本地人,有文学世家的背景,人挺傲气,属于旧派文学,十分看不上新派文学,看不上非首都星文人圈,更看不上偏远星人士和穷人。 很不巧,傅听全占。 所以一路上,茅姜没和傅听说话。 到地方,老人请他们进屋。 屋里环境不太好,光照昏暗,异味有点重,老人断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用来替代的机械肢体被拆卸下来,随手放在茶几上,边角还放着两杯待客的温热的水。 老人让他们坐,傅听挑了面对老人的座位坐下,茅姜没动。 茅姜温和笑说:“没事儿,我站着就行。” 老人不再劝,问他们想知道什么,傅听喝了口水,拿出笔录和录音循序渐进地完成采访,对方非常配合,有问必答。 老人在首都星出生,生活富足,为了机甲梦想考上军校,毕业后分配到偏远星服役。太平年代没战争,以他的军龄和资历还不够格碰机甲,小兵当了十年,什么热血机甲梦全都碎成渣,只想早点回家。谁料在他退役那年,突然爆发旷日持久的独立战争,被迫入伍,辗转各个星系大大小小的战场,直到队伍壮大的独立军被打得溃不成军,无法作乱,他才以英雄老兵的名声光荣退伍。 傅听:“是星历235年的独立战?” 大概三十年前,偏远星南河骤然宣布独立,驻扎该星球的十三军判出首都星,成立独立军,泄露大量军队资料包括高武、中将以上个人资料,甚至勾结穷凶极恶的星盗刺杀政府高官,带来极大的威胁并造成巨大的损失。 经平判十二年,南河星重回掌控,独立军如丧家之犬苟延残喘,流蹿偏远星,形如星盗,人人喊打。 老人颔首。 傅听:“政府一向厚待退役军人,尤其独立战退下来的英雄老兵,可您的情况似乎不太好。” 岂止不太好! 居住首都星,独立战存活的老兵,属于全民狂热崇敬的英雄人物,政府给予超优待遇,下半生不愁,还会定期派人慰问,组织学校或机关单位人员过来照顾衣食起居,确保安度余生。 但眼前的老兵地处偏远,住宅昏暗潮湿,可模拟四季太阳调整光亮和热度的照明灯仅冬日黄昏模式,室内积灰严重,连机械肢体坏了也没人维修。 老人双手互相摩挲,反应有些迟钝,过了会儿才说:“没有不好,是我不要。” 傅听:“冒昧问一句,为什么不要?” 老人:“我过得挺好,不需要特殊照顾。” 傅听:“这是您应得的待遇,不是特殊照顾。” 老人摇头,眼神浑浊,没继续这个话题。 茅姜打断傅听的好奇心,转回原来的话题,询问南河星的民俗活动和政体,试图分析当年叛乱的诱因。 老人都挺配合,一一作答,还给出当年驻守偏远星系搜集到的当地记录以及旁听来的南河星记录,全都拿出来。 茅姜见状心喜,就要接过来,不料接空。 老人把记录全都塞给傅听:“拿去吧。很少有人愿意把目光投向没什么研究价值的偏远星,你们能关注它,我很高兴。” 傅听虽诧异,仍道谢。 茅姜脸色僵硬,黑着脸,十分不悦。 采访完毕,茅姜扭头就走,脚步飞快,迫不及待出去吸收新鲜空气。傅听走得慢,一再劝老人接受政府的超优待遇,改善一下居住环境,注意身体健康,还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有事可以找他。 老人道谢,亲自送他出门。 傅听经过院子,瞥见角落一堆破铜烂铁和废报纸、废杂志,尽管新时代超高科技发展已经足以令人类摆脱纸质类的使用和耗损,但出于人类对过去事物的留恋和推崇,所以纸质类行业譬如杂志报纸仍旧发行,且定价低廉、质量过硬,历久弥新。 或许能从陈旧的报纸堆里找到可用资料。 傅听心随意动,停下脚步,问他能不能翻阅报纸杂志,得到肯定回复便钻进纸堆里翻找。 老人跟在他身后默默地看了半晌才说:“报纸信息落后电子信息,那上面的记载都能在网上找到。” “不一定。”傅听拍开散落的尘埃,“网上信息说删就删,不用十几二十年,两三年、两三天甚至两三个小时,不合时宜的信息随时删得一干二净。纸质信息就不同了,时间过再长也能找到,删不干净……找到了。” 还真有记载! 本该在海山船星落实的逐月工程因独立军叛乱而受阻,该工程搁置二十年,九年前提上议程,五年前的七月因一起重大事故而爆发过大规模游.行,八月镇压,平息风浪,但逐月工程的开发计划二次搁浅,渐渐消失在大众眼前,网上相关记载逐步删除。 直到傅听从关秀口中听到‘逐月工程’四个字,而闻声远对此讳莫如深,激起他的好奇心。 傅听问老人:“您听过逐月工程和海山船吗?” 老人点头:“海山船也是偏远星系,和南河星一样属于边缘星,发展不太好。首都星的权贵联名合作开发海山船,用的是政府扶持边缘星的公益工程项目,期间出现暴.乱,具体什么情况,我不清楚。” 傅听问能不能把报纸给他。 老人:“随便拿。” 傅听道谢。 老人叫住他,迟疑一会儿,“我有个老战友,以前在海山船服役,你可以找她解答疑问。” 傅听动容,不厌其烦地道谢。 准备回去的傅听发现茅姜把车开走了,不由皱眉,还好搭档并非强制固定,否则他得费心申请换人。 * 傅听回到家,见桌上放着闻见山送的礼盒,应该是闻声远令人送回来的。 打开礼盒,一块包装精美的昂贵的茶饼,一本孤本,扉页夹着一张薄如蝉翼的黑卡,是最新出的、具有极佳保密功能的存储卡。 存储卡插.进光脑,没密码,点看就能看到文件夹,里面是关于南河星公民和第十三军当年集体叛乱的详细过程。 比亲身参与过平乱战争的老人口述还更详细。 傅听仔细看完,隐约触碰到不可为人知的真相。 “和逐月工程相似,是政府高官和首都星权贵合作开发的扶贫公益性质项目,但具体的方案、目的,公民权益、补偿方案,以及耗费十年仍未完成该工程第一阶段,头三年剧增的犯罪率,到第四年骤降,持续十年的犯罪率比首都星还低……这太奇怪了。” 他翻出逐月工程的旧报纸提炼出信息,发展路程高度重合,现在与海山船星相关的消息一缕‘良好进行’。 “闻见山处决关秀的理由是他勾结独立党,难道不是借口?独立党和海山船星、逐月工程有什么瓜葛?闻家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当年开发南河星的权贵和高官都有谁……” “高官的身影被隐匿,有四家权贵参与,摩力、钱氏、穆尔、关龙氏——没有闻家?” “逐月工程里有穆尔家族和钱氏家族参与,这两家互有通婚,钱氏和闻家上一辈互有通婚,关龙氏的独生女曾是闻声远的大奶奶……但好像不怎么听过关龙氏,落败了?” “第十三军的上将是关龙氏子弟,有对独立军输送物资的资金往来,疑似通敌,因此落败,退出首都星老牌世家的行列。” 傅听抓耳挠腮,急欲知道更多线索,可存储卡里的东西就那么点。 闻见山那儿肯定有最详细的线索,为什么不能一次性给他? 烦透了。 要想知道更多,就得去找闻见山。 “没意思。” 拔.出存储卡,夹回扉页,傅听不打算如闻见山所愿去找他。 闻见山那种人不可能免费把事关几个同等级大家族的辛秘告诉他,摆明有坑等他跳,只是傅听想不通他一个没权没势没背景的小人物能有什么利用价值,值得他亲手挖坑? “闻见山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