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直播荆轲刺秦王》 1. 荆轲刺秦王 秦国,咸阳宫。 群臣在殿上慌乱如鸡,嬴政在柱子旁边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气氛非常焦灼。 荆轲拿着匕首,疯狂追杀秦王。奈何秦宫柱子粗,刺客匕首短,屡击不中。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天响雷霆,飞沙走石,狂风呼号。 群臣大惊,心想这是天亡秦王,人还没死,天就开始搭灵堂了。 嬴政也是一惊,直呼天亡我也。 荆轲受到天象鼓舞,立刻奋起直追,二人于是三倍速绕柱。 狂风越吹越烈,甚至掀翻了咸阳宫大殿的屋顶。 屋顶一被掀翻,只见天空中缓缓降下一只巨大的水球,隐隐有种天神降世的压迫感,让人不敢直视。 群臣见状,也顾不得还在被追杀的王,立刻大喊:“王上,看天!” 荆轲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刺秦王。所以出了这样的大事,荆轲还在穷追不舍。 嬴政暴怒吼道:“我被此贼刺杀,无暇看天!尔等还不快来救驾?” 群臣根本听不见,统统跪在殿中大喊:“显灵啦!显灵啦!” 不仅是咸阳宫的大臣和侍卫全都跪下,整个秦国的老百姓都被吓得统统跪下。 唯二不跪的人就是嬴政和荆轲,他二人忙着绕柱忙得不亦乐乎。 忽然,水球之中出现两个奇装异服的男人,也在疯狂绕柱。 水球之中,有女神的低语传来。 “嬴政绕柱大概率是有的,当时有个大臣在喊‘王负剑’,这才救了嬴政一命。” “你们看,就是这样绕柱。” 很快,水球之中,出现了奇怪的猫和老鼠。这一猫一鼠不仅看起来像会动的画,还是用两条腿跑路。 “成精了啊!猫和老鼠成精了啊!”一个大臣喊道。 这一声惊醒了所有震惊的群臣和侍卫,他们连连叩拜,嘴里都喊着:“天神保佑,天神保佑。” 嬴政本来以为是天欲亡他,没想到女神降下破局之法,那就是王负剑! 他冷笑一声,立刻找回机警,把腰间的长剑背到背上。 咻—— 长剑出鞘的声音如同清脆的龙吟,叫人胆寒。 荆轲定睛一看,心道不好,秦王剑长,他的剑短,二兵相接之时,自己必死无疑! 真是天亡我也,非剑短之罪啊! 荆轲仰天长叹,刚才还容光焕发,转瞬就面如死灰。 嬴政手持长剑,心中得意:之前是你追杀我,现在换我追杀你了! 他二人攻守形势立换,从顺时针绕柱变成逆时针绕柱,从荆轲刺秦王变成秦王刺荆轲。 好在秦宫的柱子很粗,嬴政的长剑不会拐弯儿,屡刺荆轲不中。 前一秒,嬴政还在庆幸宫殿的柱子够粗,这会儿又开始痛恨柱子太粗! 荆轲越跑越绝望,不禁悲从中来,难道上天当真要保护嬴政这个虎豹豺狼吗? 像是听见了荆轲的心声,水球中的女神再次开口。 “对于兵器,自古以来就有一个说法,那就是一寸长一寸强。” 听见这话,嬴政大喜心想天助我也! 荆轲立刻大丈夫心酸,心想贼老天,你助纣为虐,你没有仁义之道! 女神像是被荆轲骂醒了,又继续说:“但也不是没有反击的办法,比如你把匕首当做投掷武器扔过去。古时候的人经过长期训练,投掷武器玩儿得非常溜,比如三国里面常见的手戟,就是很好的投掷武器。” 荆轲立刻仰天大笑,回头就是一个投标枪的动作。只听见他大喊:“嬴政受死!” 嬴政正在追杀荆轲,猝不及防一把匕首迎面而来,吓得嬴政目眦欲裂! 是天又要亡我!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女神又说:“万一对方脚滑呢?投掷武器的效果很难保证。” 在匕首快要飞到嬴政面门的时候,他脚下一滑,后仰摔到地上,刚好躲过了那柄致命匕首。 那匕首咚的一声,深深插进宫殿的柱子中眼看就拔不出来。 荆轲望着那柱子,又哭又笑地仰天大喊:“贼老天,为何戏耍于我?” 嬴政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弹起来大笑:“上苍偏爱于我,你受死吧!” 荆轲自知再无活下来的可能,于是闭上眼睛准备慷慨赴死。 就在此时,水球里的女神继续说:“是有这样的传闻,说嬴政是吕不韦的儿子。” 荆轲一听,立刻睁开眼睛嘲讽嬴政:“呸,奸生子!” 嬴政暴怒,大吼:“我今日先斩上天再斩你!” 他二人嘴炮之际,水球里的女神又说:“但根据嬴政的出生时间来推算,他被排除了是吕不韦儿子的可能。” 听见这话,荆轲的笑容僵在嘴角,嬴政立刻得意大笑:“天为寡人主持公道,好好好!” 群臣聆听着女神的预言,内心非常虔诚。秦王身世的秘闻一直甚嚣尘上,此刻被女神印证,自然就可以彻底消除流言了。 “此事已有定论,天道站在寡人这一边,你受死吧!”嬴政剑指荆轲。 荆轲刚闭上眼睛准备受死,水球里的女神又说:“电视剧里的丽姬是虚构的,历史上就没有这个人。不过我们可以速通这部电视剧,看看它拍得到底怎么样。” 下一秒,水球里响起神奇的音乐,同时还有很多奇装异服的人在动来动去。 荆轲又睁开眼睛,对嬴政说:“等我看完再受死。” 嬴政冷笑道:“我要杀你就杀你,还能准许你来挑日子?” 忽然,水球的画面闪动一下,女神继续说:“我们直接来看嬴政的部分,看看后世的编剧导演都是怎么评价他的。” 听见嬴政二字,嬴政也被那水球里的画面所吸引,于是暂时按下不表。 只见水球的画面里,一男一女睡在一张床上。 先秦民风开放,也不觉得这有伤风化。 就在这时,女神指着男人说:“这个人演的就是嬴政啊,这个人演的就是丽姬,我们可以看到嬴政把这样的丽姬认成了男人。” 听见这句话,荆轲对着嬴政一哂:“后世的人当你是瞎子和傻子,我今日杀不了你又如何?留你被遗臭史书,沦为千古笑柄岂不更好?” “贱人!”嬴政怒急攻心,提剑就要击杀荆轲。 女神道:“我们可以看到这里,电视剧里面说荆轲和嬴政在小时候是好朋友。” “放屁!谁会跟这种心狠手辣的虎狼是朋友?”荆轲朝着水球破口大骂。 嬴政立刻笑了,讽刺荆轲:“你这名声不也遗臭万年?竟然为了金钱出卖自己的好友,你配称侠士?” 荆轲简直要气吐血,怒目大喊:“那是后世污蔑于我,难道你还不知我俩的关系?” 嬴政弹剑两下,笑声和剑吟声一起共鸣,开口道:“我知道真相又如何?重要的是后世人就是这样评价你的,无情无义无礼仪廉耻之徒!” 荆轲怒火中烧,四下观望却没有任何趁手的兵器。他怒吼一声,冲到之前被掀翻在地的案桌旁,举起案桌朝嬴政大喊:“我今日要和你同归于尽!” 剑拔弩张之时,女神继续说着:“我们可以看到这里,荆轲把嬴政绿了。一些水友不知道绿了是什么意思,就是把别人伴侣给偷睡了,或者被别人偷睡了伴侣。” 听见这话,荆轲高举的案桌放下来,抱在胸前大笑:“嬴政你也有今天,被我绿了的滋味如何?” 嬴政暴跳如雷:“今日寡人不仅要把你千刀万剐,这贼老天也要被寡人千刀万剐!” 就在荆轲洋洋得意,嬴政怒不可遏的时候,女神又说:“我们可以看到这里啊,荆轲死了,荆轲的儿子叫嬴政父亲啊。” 嬴政顿时转怒为喜,哈哈大笑:“你绿了我又如何?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你的儿子可是认贼作父的第一人啊!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荆轲无耻,荆轲的儿子果然无耻至极!哈哈哈哈……” “我跟你拼了!”荆轲举起案桌,朝嬴政杀过去。 嬴政提剑去刺,却发现自己的剑穿透案桌,刚好卡死在了案桌中间。 实木案桌非常沉,质量也好得惊人,无论荆轲和嬴政怎么拉扯,剑和案桌就是没法分开。 关键是他二人谁也不能放手,谁放手谁就失去了保命的武器。 水球里的电视剧还在继续,已经来到了大结局。 然而地上的荆轲和嬴政都无心观看,一人抓着长剑,一人抓着案桌,互相角力。 群臣和侍卫们看完电视剧,都以为这是女神的预言,预言自家王上的未来。 再一想到王上的未来是个悲剧,不仅会瞎,还会弱智,还会被一个女人刺死,群臣和侍卫们开始“老秦人抹泪”,一群大汉哭得稀里哗啦。 就在这时,水球里传来滴滴滴的声音,非常刺耳。 整个秦国的人都听见女神在说:“哎呀,我定了闹钟去抢品甜记的拿破仑蛋糕和抹茶甜甜圈儿,今天的直播就先到这里吧,再不出门就抢不到了,大家拜拜。” 女神话音刚落,秦人直接眼前一亮。原来悬在空中的巨大水球瞬间消失,满天的乌云在瞬间散去。 晴空碧蓝如洗,神迹来去无痕迹,只有被掀翻的宫殿殿顶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幻。 2. 女神善变 “神迹消失了?” 群臣和侍卫们这才站起来,秦国的百姓也才站起来。 “我看到神迹了!我看到神迹了!哈哈哈……”一个大臣突然仰天大笑,疯跑如范进中举。 也有人激动到两眼一翻,昏死在地。 那些没有昏厥过去的人,互相拍手庆贺:“能亲眼见到神仙显灵,真是千古幸事啊!” 众人身后,荆轲和嬴政僵持不下。 嬴政见群臣无视王上被刺,勃然大怒:“寡人遇刺多时,尔等还不快来救驾?”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拿下荆轲的拿下荆轲,关心嬴政的关心嬴政。 “王上,节哀顺变啊!”一个大臣说。 嬴政跪坐在大殿上,刚下头的火气又直冲发梢,瞪着虎目道:“寡人还没死,你就开始节哀了?” 那大臣也是虎,被嬴政瞪得哆嗦一下,又偏要还嘴:“活成预言那样,还不如死了算了。” 他说的预言就是刚刚的玛丽苏电视剧。里面的王上又瞎又傻,将来只会把秦国带进沟里。 想到这里,群臣们的心思活络起来。秦王将来必定失智,是时候卷铺盖走人了。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没必要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嬴政龙睛一扫,见群臣面色有异,多年人精的他还能不知道这些人的心思?一看就是准备望风而逃! 他气得火冒三丈,正要愤而拍案起身,才发现面前的案桌被荆轲抱走了。 真是气煞我也! 嬴政脸上阴晴反复多时,群臣吓得用力缩紧虎躯装作鹌鹑。 片刻之后,嬴政咬牙切齿道:“传令,以后不准任何叫丽姬的女子靠近寡人,不准任何姓李、黎、栗、厉的女子进入咸阳城!尤其不准丽邑的女子靠近咸阳!” 丽邑原本是魏国的土地,五年前被魏国献给秦国,成了秦国的城池。整整五年都是好好的,没想到五年后遭了无妄之灾。 群臣见嬴政诚心改过,又逐渐回心转意,开始讨论祭祀女神的问题。 嬴政沉吟道:“命令祀官占卜女神出身何处,再进行祭祀,以免失礼。” 燕国。 太子丹横竖睡不着。 从秦国传来的消息中,不止有荆轲刺杀失败,还有女神降于秦国。 和太子丹一样睡不着的,还有各国君主。 因为和他们自己放出的谣言不同,这次是真神显灵,全秦国的人都看见了,连安插在秦国的探子也看见了。 而且还只在秦国显灵,其他各国都看不见。 这说明什么?说明秦王嬴政就是未来真正的天子! 各国君主通过信件一商量,准备打包打包,全部投降秦国算了。虽然没了争雄的机会,但至少还能保证荣华富贵。 听说父亲燕王喜已经在打包行礼,准备去秦国投降了,燕太子丹急得嘴上长了三个泡。 荆轲是自己派过去刺杀嬴政的,燕王投了,自己还能有好果子吃? 真是天亡我也! 燕太子丹悲愤万千,起身走到挂着的长剑面前,拔出长剑。 他把长剑置于颈间,大丈夫泪如雨下,喊道:“与其落到嬴政那心狠手辣的豹狼手中,不如我自己一了百了!” 燕太子丹闭上眼睛,正准备自刎。 就在这时,一道惊雷响彻六国天空。狂风开始呼号,掀翻了六国宫殿的殿顶。 燕太子丹茫然抬头,就看见一只巨大的水球悬在黑色的天空中。 殿外的宫人开始奔走相告:“是神迹!神迹也降临到我燕国了!” 燕太子丹大喜过望,立刻放下长剑,朝着那水球连连行大礼叩拜。 只见水球之中,出现了一个难以用语言描摹的画面。画面的正下方,有一根根很宽的竹简。 竹简上还有看不懂的文字。 诡异的音乐中,突然传来男人的声音。 “叫地主。” “不叫。” “三分!抢地主!” 燕太子丹心想,秦国是女神降临,难道我燕国是男神降临? 就在这时,水球中传来女子的声音。 “跟你们说过了,派荆轲和秦舞阳去刺杀嬴政就不靠谱,应该把牢里的死囚,有把柄的那种抓出来,许以重金。” “经过特种兵训练之后,统统送到秦国去,就算嬴政是真天子也要当场去世,知道吧?” 听见女神这话,燕太子丹恍然大悟。对呀,死囚才会不怕死,不怕死才会必胜! 燕太子丹立刻转悲为喜,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嬴政必死也!” 六国的君主全都放下手中的行礼,立刻决定按女神的旨意去办。 只是他们有一个疑惑:何为特种兵训练? 水球之中,男神的声音和女神的声音交错响起。 男神:“恁儿的牌也打得太好咧!” 女神:“古人怎么不可能变成特种兵?我们看看这些特种兵训练的视频,真的很难吗?” 水球中,画面转换,六国君臣百姓的头上,出现了一群奇怪的男子。 他们上山下水,徒手爬墙,飞越栅栏…… “这难道就是特种兵训练?” 武将们最先反应过来,立刻大喊:“来人,将这所有的东西都记下来,要快!” 刚把那几个男子的神像看完,六国君臣还来不及消化理解,就听见男神和女神再次开口。 男神:“顺子。” 男神:“要不起。” 男神:“压死!” 女神:“古时候的马是很贵,几百个刺客不好送到秦国,但是可以骑自行车嘛。早期的自行车很难吗?” 随着女神的话落,水球之中的那排竹简又变了,变成了一架诡异的车。 这车两个轮子,却没有车厢。 “这难道是天庭的飞车?”六国的工匠们大为震惊,结合女神的讲解,激动地把这架飞车的所有结构都记下来。 工匠们刚把飞车的结构记下来,就听见女神忽然发怒。 “怎么能说我在放屁?你们也太瞧不起战国时候的冶金技术了吧?不知道魏国和齐国的冶铁遗址超过几十万平方米吗?不知道在春秋的时候,管仲就说过以后人人都会用到铁器吗?” 女神一怒,六国的诸侯群臣和百姓全都吓得瑟瑟发抖,五体投地跪在地上,甚至不敢抬头。 众人只听见女神又说:“算了,不跟你们扯了,我约了姐妹吃烧烤,先下了,拜~” 半个时辰后,女神和男神的声音始终没有响起。 六国君臣方才敢抬头望天。 只见天空中星河璀璨,静谧如常,刚刚的一切都了无痕迹,除了六国宫殿被掀翻的殿顶。 秦国,咸阳城。 嬴政在城外建立夯土畤台,身穿祭祀大礼的礼服,在桌上摆上牲品和玉器,准备祭祀九天玄女。 祀官通过占卜,查阅到女神是曾经赐给黄帝兵书的玄女,现在降临秦国,因为嬴政和黄帝一样,是被上天选中的人。 而且桌上的贡品也非比寻常,是根据女神口中的蛋高和田田圈所制作。 蛋高,也就是将鸡蛋煮熟后,高高累在盆中。田田圈就是和田玉制作的玉环。 礼乐齐备之后,嬴政站在祭台前,正要念祭词。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突然走上前来,对嬴政耳语道:“王上,据探子来报,女神降临六国,赐予六国特种兵训练之法,还有天庭飞车营造之法,又降下神谕,让六国君主都派死囚刺客,骑着飞车来刺杀你!” 听见这个消息,嬴政怒目发问:“消息可靠吗?” 侍卫回答道:“六国的百姓都看见了。” 嬴政登时大怒,将桌上的祭品统统扫到地上。他还不解气,又把祭祀用的桌子都掀翻在地。 咻—— 嬴政拔出长剑,剑指苍天,怒声质问:“寡人有何不妥之处?你竟然帮他们来害寡人?即便你是天,寡人也要将你击而杀之!” 跟随祭祀的群臣吓了一大跳。王上竟敢骂神,就不怕天降灾祸以示惩罚吗? 像是听见了嬴政的怒问,天空中再次乌云齐聚,飞沙走石。 只见曾经消失的水球再次缓缓降临秦国的天空。 巨大的水球之中,一位粉色的画中仙正在施放惊人的法术。 一位陌生的女神开口道:“小乔要努力变强~” 群臣大惊而跪,猜测这不是之前的那位女神。 然而,熟悉的女神紧接着就开口了。 “哎呀,六国的刺客太多,可以让嬴政开发早期的火铳嘛。到时候一枪一个,多少死囚刺客都不好使。” 嬴政此时余怒未消,剑指水球问:“何为火铳?” 但是女神答非所问:“又瞧不起战国的科技水平了不是?去看秦国的考古啊,秦国的兵器早就实现流水线标准化了,而且最早的火铳就是竹子做的,有啥技术难度?别不信,我给你们找视频看火铳和火药的制作。” “何为视频?”嬴政厉声问水球,却无人回答他的问题。 不过很快,水球中出现的长筒武器吸引了嬴政所有的注意力。 他敏锐地意识到,这是女神在将天庭的神器传授于他。 “来人!快来人!快让文官和工匠把这些全都记下来!”嬴政突然大喊。 群臣心中一惊,都好奇地抬头偷看那水球。 只见水球之中,长筒神器突然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众人立刻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嬴政见那神器威力巨大,立刻手拍剑身大笑:“好好好,好武器,天果然是站在寡人这一边的!” 就在嬴政高兴之时,又听见女神说:“不过这玩意儿很容易炸膛,如果嬴政拿着它杀刺客,说不定刺客还没动手,他先被火铳崩死了。” 嬴政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怒目切齿道:“你敢诅咒寡人?” 女神又说:“如果没炸膛的话,嬴政面对死囚刺客团,只需要说一句火·枪·手出列,再说一句时代变了,刺客团必败无疑。” “这话还算中听。”嬴政怒气稍减,把剑尖垂到地上。 忽然,水球中的画面一变,变成琼花玉树,美不胜收的景色。 众人听见女神说:“说到刺客团,我团了67块钱的豪华双人超值火锅套餐,没有饭搭子,我一个人吃双人份。下了,拜拜~” 众人又是眼前一亮,按照惯例先是抬头看天,见天上毫无痕迹之后,又悄悄去看畤台上的嬴政。 只见他把地上的桌子翻过来,悄悄把地上的贡品摆回去。 3. 女神扯淡 秦国,咸阳宫。 嬴政跪坐在殿中,有侍卫引一人进来。 “王上,这就是负责铸剑的工匠。” 工匠立刻上前拜见,嬴政让侍卫退下,审视那工匠片刻。 “畤台神谕你记录下来了吗?有何想法?”嬴政问。 工匠不敢怠慢,立刻回答:“小人、小人……” 见工匠吞吞吐吐,嬴政皱眉道:“有话直说。” 那工匠立刻拜了三拜,这才开口:“女神大人似乎没有参与过铸造之事,一会儿称铜,一会儿称铁。小人观天庭所用之物为铜,且女神大人没有说明铜锡金的成色各是多少,铸造神器恐怕需要一些时间。” 嬴政沉吟片刻,问:“需要多久?” 工匠小心回答:“回王上,需要一年。” 那工匠伏在大殿上,只听见头顶传来嬴政冰冷的声音。 “太久了,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工匠心中大惊,却又不敢忤逆秦王的命令,只能应下。 女神再次降临秦国,传授神器的消息迅速传遍各国。 六国的探子将消息和当时的记录传回六国君主手中。六国工匠立刻被自家的君主传召,询问制作之法。 由于没有亲眼看见火铳是何物,这些工匠们只能靠自己从零摸索。当六国的君主询问需要多久的时候,有工匠回答两年,也有工匠回答十年。 六国君主只能督促工匠们尽全力去研制神器,又各自通了书信。几个人一合计,如果让秦国先造出火铳,那这些刺客团就没用了。因此,刺杀嬴政的计划必须提前。 六国君主约好了出发时间,亲自带着乐队,在城外给这些死囚刺客送行。 这些六国的死囚刺客们,骑着自行车背着包袱,在护城河边向送行的人挥手泪别。 秦国。 嬴政换上祭祀礼服走出宫殿。 殿外站着一位穿着铠甲的老将,正是秦国战功赫赫的大将,战国四大名将之一的王翦。 见到嬴政走来,王翦恭敬行礼。 嬴政还在远处,就已经和颜悦色,到王翦面前时,已是眉目柔和,扶起王翦道:“将军前来有何事相商?” 王翦默然起身,忽然说:“臣听闻咸阳城外的玄女娘娘庙已经建成,王上此行是要去祭祀玄女娘娘?” 嬴政笑眯眯地:“正是。” 王翦又说:“臣听闻六国已经派出死囚刺客团,骑着天庭飞车潜入咸阳,欲在今日趁王上出宫时行刺。” 嬴政还是笑眯眯地:“是有耳闻。” 王翦还说:“臣听闻古语有云,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直到这时,嬴政长目中精光一闪,对王翦笑道:“若寡人当真是将来天子,自然不会丧命于此。” 王翦抬起眉目觑了嬴政一眼,再次行礼请示道:“请王上准许臣陪侍左右。” 嬴政笑着把王翦扶起来,意味深长地说:“老将军神威耀目,若是现身,那群贼人怕是吓得不敢伸头。” 这话就是婉拒了,王翦也就不再坚持,识趣告退了。 谁也不知道嬴政卖的什么关子,只看见他大摇大摆地上了车,带着护卫队往咸阳城外的玄女庙去了。 咸阳城外,玄女庙的车道旁挤满了秦国的围观群众。 嬴政车队大张旗鼓地穿过车道,最终在玄女庙门处停下。 只见身形高大的嬴政从铜车中下来,两边还有骑着骏马的高大侍卫在护驾。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喊一声:“戴玉冠的是嬴政!快上!” 马上的侍卫们目眦欲裂,大喊:“有刺客!警戒!” 数百刺客拔出武器,疯狂冲击护卫们组成的防线。 眼看护卫们的防线松动,已经有刺客朝嬴政的方向猛扑出一段距离,护卫中间的嬴政吓得立刻摘了头上的玉冠。 围观群众们早就吓得一哄而散,谁也没看见嬴政此刻披头散发的无礼模样。 有刺客见嬴政没了发冠,又大喊:“穿黑袍的是嬴政!” 嬴政又是大惊失色,脱了身上的黑袍,扔到地上。 他这行动又被刺客瞧见了,又有刺客大喊:“不穿外袍的是嬴政!” 嬴政吓了一大跳,连忙捡起外袍又穿上。 就在这时,已经有刺客冲到了嬴政的面前。这些刺客都受过特种兵训练,秦国的侍卫再勇猛也没法与之抗衡。 其中一个刺客刺中了嬴政的肩膀,立刻兴奋大喊:“我刺中啦!我刺中嬴政啦!” 忽然,有穿着黑色铠甲的侍卫骑在马上,拔出长剑冷笑:“是吗?你们看看我是谁?” 刺客们皆是一愣,仔细看过那人的脸,只觉得器宇不凡,想来是秦国的那位将军伪装成侍卫。 他们一边暗道不好,一边老实回答:“不认识,你谁呀?” 马上的人顿了一下,才说:“寡人才是嬴政!” “啊?你是嬴政,那他是谁?”刺客们瞬间懵了。 马上的嬴政大笑道:“那只是个幌子,寡人才是嬴政,你们上当了!哈哈哈……” 刺客们一边和侍卫作战,一边议论:“到底谁是嬴政?” “不管了,两个都杀了!” 刺客们朝两人发起猛攻,所有人都专注于战斗,没人注意到有六个士兵站在两百米之外,冷静看着这场交战。 这六名士兵雷打不动地站着,直到其中一名士兵小声道:“火·枪·手出列!” “是!”其中五名士兵上前一步,做出瞄准姿势。 那名落后的士兵一声令下:“杀!” 砰砰砰砰砰—— 连续五声巨响吓得交战双方浑身一颤。 眼看已经有三名刺客倒地身亡,众人大为震惊,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等五人装填好弹药,落后的士兵再次发号施令,又是连续的巨响,如同晴天霹雳般炸在所有人的耳膜边上。 这一次,只有两个刺客倒下,但整个过程非常可怕。 “闹鬼了,快跑啊!”一个刺客大喊。 “秦王的侍卫成精了,快跑啊!”其他刺客也大喊起来,纷纷逃命。 直到这时,落后的那名士兵才对面前的火·枪·手说:“把火铳给我。” 那火·枪·手犹豫一秒,说:“王上,工匠说火铳可能会炸膛,不能让王上冒险。” 嬴政面色冷冷:“给我!” 火·枪·手不敢抗命,双手奉上火铳。 嬴政拿起火铳,瞄准一个刺客,目光专注且坚定:“若寡人真是天命之人,此火铳必不可能崩死寡人!” 他将枪口缓缓跟随刺客移动,忽然高喊:“时代变了!” 砰的一声巨响之后,那个刺客应声倒地。 嬴政大笑着把火铳举在手中,得意地说:“寡人果然是天命之人!” 几个侍卫立刻跪下,对着嬴政商业吹捧一番。 嬴政笑道:“剩下的交给你们,寡人进去祭祀玄女娘娘。” “是!”几个侍卫立刻领命而去。 嬴政提着火铳,大步走进玄女庙中。 只见大殿正中,站着一尊泥塑的女神,女神手中拿着一枚竹简,笑眯眯地望着世人。 在女神那高高的颧骨上,还有两团喜庆的胭脂。 嬴政把火铳放到案桌上,对女神行礼之后,许诺说:“若你只帮秦国而不去帮六国,寡人会在全国给你建庙,让你永享人间供奉。” 刺客团失败被诛杀的消息传回来时,六国君主气得捶胸顿足,饭都吃不下! 几个人再通书信一合计,约好等嬴政来劝降的时候就趁机讨价还价,价格合适就投了。 燕太子丹听闻此消息后,于深夜再次拔剑准备自刎。 就在此时,六国宫殿再次被狂风掀翻,女神降下巨大的水球。 只见水球中,有一株画中仙葩,正对着一个面目狰狞的画中怪物吐射果实。 突然,水球中响起一声惨叫,凄厉非常。 燕太子丹被吓得跪倒地上,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水球上出现了一行字: 僵尸吃掉了你的脑子。 最初这字是看不明白的,后来忽然就能认识了。 “何为僵尸?” 和燕太子丹一样疑惑的人都在小声发问,然而女神没有回答他们任何人。 只听见女神暴躁地开口:“又死了,这关贼难过!我都说了,那个死囚刺客团就是我瞎扯淡的,不会真有傻子信了去刺杀嬴政吧?” 六国君臣异常震惊,心中悲痛万分:女神,你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啊!你说得那样信誓旦旦! 女神又开口说:“我说战国的冶金技术不是放屁,没说我的刺客团不是放屁,就吹个水而已,没必要上纲上线吧?” 六国君臣面露奇怪之色,因为他们无法接受女神说话如此……额,粗俗。 水球里面的画面一变,变成一块画中田地,不停有仙葩被种在田地中,还有成群的画中怪龟速走向仙葩,被仙葩吐出的果实打中。 六国君臣和百姓正看得起劲儿的时候,女神道:“去刺杀嬴政还不如找一群大盗去偷嬴政的竹简呢!” 燕太子丹目光一震,立刻竖起耳朵聆听女神的神谕。 女神得意地说:“这你们就不懂了吧?上古时候的人都是有了要施行的政策,然后才准备周全地夺权。越是后面的人,才越急功近利,为了夺权而夺权。所以嬴政肯定有一枚竹简,上面写满了他的吞并六国计划,还有吞并之后的政策,说不定连统一后的帝号都写上去了。” 六国君臣内心惊惧:什么?嬴政当真有此书? 女神继续说:“古人讲究事死如事生,开了嬴政的墓,里面大概率能挖出来这枚写着他计划和政策的竹简。你看,杀了嬴政,还有赢二政,赢X政。不如把他的竹简给他偷了,仔细研究破局之法,这才叫师秦长技以制秦。” 六国君主恍然大悟,正要拜谢女神,就听见女神说:“好了,我家旺财约了医生做绝育,我先出门了,凭什么猫不能叫旺财?我偏要叫,就这样,下了。” 六国君臣心思涌动,因为每次女神说“下了”二字的时候,就意味着女神要消失了。 果然,六国君臣百姓一抬头,只看见毫无痕迹的夜空。 是夜,秦国咸阳宫。 嬴政跪坐案牍前,正在处理公务。 就在此时,有侍卫进来对他耳语:“王上,根据探子回报,女神降于六国,透露了你有统一天下的谋划书,六国已经广招巨盗,许以重金,命他们前来咸阳偷王上的书。还说……” “还说什么?”嬴政问。 侍卫哆嗦一下回答:“还说这叫师秦长技以制秦。” 嬴政先是整个人一僵,随后对着殿外大喊:“来人!抬火盆进来,要快!” 下完命令之后,嬴政起身转过屏风,打开密室的门走进去。 密室中非常简洁,只有一个铜柜。嬴政用钥匙打开铜柜,抱出里面全部的十枚竹简,回到前殿。 前殿已经搬来大火盆,嬴政忍了又忍,犹豫再三,终于咬牙切齿地把竹简全部烧个精光。 亲眼看着所有竹简化为炭火,绝不可能再认出文字后,嬴政阴沉着脸道:“驾车,寡人要去玄女庙。” 说完,嬴政疾步走出宫门。 夜色中,高大健壮的赵高就恭敬地站在马车旁边。 “去玄女庙,要快!”嬴政恼怒说着,快步上了马车。 赵高觉得深夜去玄女庙很奇怪,但他从来不会违背嬴政的意愿。他立刻恭敬回答:“是。” 马车很快出了宫门,来到咸阳城外的玄女庙。 嬴政按剑走进玄女庙,怒气冲冲地来到大殿中。他也没跟女神的泥像废话,瞬间拔出长剑,愤力斩断了神像前的案桌。 贡品散落一地,女神毫无反应。 嬴政冷冷哼了一声,提着长剑怒气冲天地转身走了。 4. 女神大怒 赵高站在马车旁,见嬴政在玄女庙前负手而立,似乎在深思着什么。 回到宫中,嬴政没有继续处理公务,而是从书架上取了一枚竹简,并让赵高负责掌灯。 赵高掌灯时,瞥见竹简上的“春秋”二字,又看见皇、帝的篇章,便知道了这是周氏春秋。 当初犬戎攻入西周镐京,将周氏藏书全部烧毁,但诸侯宗室多藏有抄写的周氏春秋,也称周书。 油灯上的火苗跳动不停,就像嬴政此刻的表情,捉摸不定。 嬴政的目光始终停在颛顼帝命重、黎使天地不通的文字上。 赵高想到秦王夜闯玄女庙,又想到女神非秦国独有,而是在秦国与六国之间左右横跳。他估摸着嬴政的心思,开始想着怎么讨好嬴政。 他先是将油灯放到地上,然后走到案牍之下行大礼跪拜嬴政。 “王上,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讲。”赵高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嬴政放下竹简,不悦道:“不当讲就别讲。” 听见嬴政的话和语气,正常人就该闭嘴了,可赵高不会,因为他知道嬴政想让他讲。 如果秦王不想让自己知道他的心思,就不会故意让自己给他掌灯。既然让自己知道他的心思,就是让自己给他建言献策的意思。 赵高能从罪人之子爬到中车府令,除了他自己身强体壮,学识过人之外,也有他善于揣摩人心,总是顺从嬴政的原因。 其实秦王的性子很好把握,他的性格强势,需要臣下自觉成为没有思想的利刃。就像一把没有意识的剑,拿剑的人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不需要剑来决定怎么用。 赵高本来也没有什么雄才大略,更没有经世治国的想法,嬴政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别人可能会觉得不遇明主,赵高却乐在其中。 君臣两个一拍即合,所以在嬴政这里,赵高是全国之中,一等一的老实人。而且这老实人还很有执行能力,从来只会执行,不会议论这样做对不对。 赵高继续趴在地上,语气非常诚恳地说:“此事关系秦国国运,王上便是将臣枭首示众,臣也要把话说出来。” 说完这话,赵高又忽然起身,再次跪下,对嬴政行跪拜大礼,一副忠心为主,甘心赴死的模样。 这忠臣氛围感被赵高拿捏得刚刚好,嬴政果然眉目缓和,平静地说:“你讲。” 赵高立刻拜伏后说:“臣听闻六国皆筑台建庙祭祀于玄女娘娘,祭祀礼仪与我秦国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我秦国封土为坛,于高山之上建玄女庙,招弟子三千为玄女娘娘传道,想必玄女娘娘便会只青睐我秦国,而不去理睬六国。” 封坛建庙,大兴土木。这事费财吗?费。这事费人吗?费。这事对嬴政,对秦国好吗?不好。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讨得嬴政的青睐。县官不如现管,女神会不会青睐自己,赵高不知道,但嬴政的青睐比女神的青睐重要得多。 嬴政默然,不置可否。 赵高思索几秒,猜到嬴政不语的原因。对于一位精明强干的君主来说,劳民伤财这种坏事,要怎么才能跨过心里那道坎儿呢?也就是这个问题的锅该谁来背。 想到这里,赵高又说:“王上,若六国祭祀女神甚于秦国,得女神恩赐甚多,秦国因此灭于王上手里,王上又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下的列祖列宗呢?” 赵高的答案很明确,这口大锅应该甩到女神身上,让女神来背就行了。 过了好一会儿,嬴政才说:“寡人知道了。” 六国招募大盗前去咸阳偷书,结果什么都没偷到,反倒被秦国的侍卫捉拿了一批人。 消息传回六国之后,六国君主偃旗息鼓,打包打包行礼,准备再次投了。 燕太子丹又在夜里准备拔剑自刎。 就在这时,狂风再次掀翻六国宫殿的屋顶,女神的水球终于出现。 六国的君臣百姓熟练地跪下,仰着头看水球。 只见水球里面有一张绿色的桌子,桌子上摆着一排白玉印章,印章上面还有朱红色的奇怪符号。 这一次,水球里面有很多神明在说话,这些神明有男有女。 “一万。” “碰!” “胡了!” 在这些陌生神明的声音消停之后,熟悉的女神终于开口:“嬴政有火铳又怎么样?你六国几百万大军集结起来,逼近秦国边境,嬴政那个小手·枪打烂了也没用。” 各国君臣眼睛一亮。虽然他们有过联合的时候,但毁于互相猜忌。现在有了女神做担保人,看谁还敢背信弃义,背刺队友? 众人正要拜谢女神,就听见女神忽然发出尖叫:“啊!!!超管,你发我黄牌?不是,你发我黄牌?你发我黄牌?” 女神的大叫一声比一声高,重要的事情还要重复三遍,吓得六国所有人都打了个哆嗦。 紧接着,女神又大叫起来:“我说什么了,我就是在开车?好好好,我以后一定注意好吧,你别再发警告了!” 女神大叫完了之后,又气呼呼地喊:“都怪你们,害我被警告!什么叫我满嘴跑火车?我明明说的是火铳,你们在那儿粉黑大战嬴政到底小不小,害我被警告了,草啊!” 六国君臣百姓一阵大惊,就在这时,天空中的水球突然变黑,眨眼之间就不见了。 秦国,咸阳宫。 嬴政跪坐大殿,满殿君臣皆是面沉如水。 “寡人接到第一条消息,韩国旧民反叛,新立韩王响应其他五国。” “第二条,赵代王嘉积极响应,已经加入伐秦大军。” “第三条,六国联军有女神担保,无法分而化之。” “对于此事,诸位怎么看?” 群臣垂首默然。怎么看?没眼睛看。六国大军真的同心协力伐秦,秦国根本无法与之正面迎战。 压抑的氛围让人窒息,空气中的沉闷能挤得出水来。 嬴政突然起身,说:“诸位稍等片刻,寡人去去就来。” 出了大殿,嬴政让赵高驾车去了玄女庙。 再次进入庙中,女神的泥像还是笑眯眯的,面前的供桌断为两截倒在地上,落满灰尘,散落的贡品也早就不见了。 嬴政命人把这里打扫一新,又摆上新的桌子和贡品。 等一切准备就绪,嬴政让众人出去,还关上了殿门。 “是因为寡人无礼的举动,你才降下惩罚的吗?” 泥像当然不会说话,殿里沉默良久。 嬴政走到神像前,行了大礼说:“若你是因为寡人的无礼而发怒,请将罪罚都降于寡人一身,不要牵连秦国。” 说完,他行了叩拜礼。 就在此时,熟悉的晴空霹雳再次打响,狂风又一次掀翻了玄女庙和秦国宫殿的屋顶。 嬴政顿时大喜,起身看着熟悉的水球出现在天空中。 只见水球里面,是上一次见过的琼花玉树,上面还有好几个印章似的图案,图案下面还有文字。 这些文字分别写着:此电脑,回收站,浏览器…… 嬴政不知道这些文字是什么意思,只听见女神气急败坏地说:“我竟然因为被掐直播上了微博热搜!就因为你们弹幕太嚣张,导致我昨天被超管掐了直播!你们这群逆子啊!” “何为超管?何为弹幕?何为直播?”嬴政下意识问。 女神发完怒火之后,突然又转变了口风,开始伏低做小:“啊对对对,你们是爹,是爹行了吧?逆爹啊!” 嬴政顿了顿,问:“为何有很多个爹?” 女神从来没有回答过他们的问题,只是继续说:“因为这种事情打上热搜真的好吗?嬴政没有社死,我先社死了啊!我今天有言在先,谁再敢吵这个话题,一律发999年禁言套餐!” 听见九百九十九年,嬴政心中震惊。难道天庭的人可以随便活到万年?连发放食物都是按九百九十九年计算的! 女神又说:“嬴政怎么打败真六国联军?打不了吧?除非嬴政手里有红衣大炮。给嬴政发一个?不可能,战国就制作不了红衣大炮。” 听见六国联军应对之策,嬴政立刻命人记录下来。他早已在宫中立下规矩,女神一旦出现,所有工匠都要认真观摩并记下内容。 女神怒道:“我是说战国的冶炼技术很先进,但也不是没底限地先进啊。制造大炮好像需要高炉炼钢技术、新的锻造焊接技术和改进的火药,不是战国就能做出来的东西。你不信?不信我给你们找视频。” 紧接着,水球里面突然画面一转,变成了满屏的文字。 嬴政看见水球里凭空出现“百度”二字,又凭空出现“高炉冶钢”四个字。 画面不停转来转去,最后停在几个奇装异服的工匠身上。 随着工匠们动起来,还有悦耳的音乐响起,女神再次开口:“好好看,好好学,没文化就别出去说是我的粉丝。” 嬴政把水球里的所有东西看完,激动得心潮澎湃,大笑着喊:“好,此神器比火铳还好!” 突然,水球里面响起奇怪的叮铃铃声。 只听见女神说:“喂?好的,麻烦你放在门口。” 说完这句话,女神停下来做了什么,发出衣物摩擦的窸窣声。 过了好一会儿,女神才说:“今天就到这里啊,我外卖到了,吃夜宵去。对着镜头吃?你当我这是吃播呢?下了,拜拜。” 片刻之后,水球再次消失。 嬴政看了一会儿天空,走出玄女庙,让赵高驾车回宫。 5. 女神带不动 嬴政回到宫中,与群臣商量应对六国联军之策。 “女神赠与的神器不能立刻使用,如今秦国还是危在旦夕,诸位有何破敌之法?”嬴政开诚布公地说。 群臣仍然毫无头绪,只有老将王翦开口道:“王上,臣有一计可破六国之军。” 嬴政面露喜色,命群臣退下,独留王翦一人。 君臣两个相对跪坐,嬴政问:“王将军有何破敌妙计?” 王翦回答道:“六国军队声势浩大,应当分而化之。” 嬴政略一思索,说:“六国军队有女神担保,无法分而化之。” 王翦点头道:“之前是无法分而化之,但此时可以。” 嬴政皱眉,问:“是何道理?寡人愿闻其详。” 王翦分析说:“女神担保六国,自然无法分而化之,但现在女神降临我秦国,便可借题发挥,让对方猜忌女神,如此一来,六国联盟自然瓦解。” 嬴政立刻恭敬地开口:“请细说此计。” 王翦将计划细细说明:“第一步,放出一则谣言。” 嬴政好奇地问:“什么谣言?” 王翦笑道:“臣听闻六国君主为抢夺功劳,全都御驾随军,此刻就在六军之中。因此只需要放出女神已经暗中与我秦国达成交易,我们为女神封坛传道,女神助我们将六国君主一网打尽,而让六国联合伐秦,正是女神的引蛇出洞之计。否则为何女神先联合六国伐秦,转头又立刻传授秦国破六国军队之法?” 嬴政喜不自胜,王翦又说:“第二步,许以重金,买通六国君主的宠臣游说。” “游说什么?”嬴政问。 王翦又笑着回答:“若六国君主被一网打尽,便失去了和秦国讨价还价的能力,问这些君主究竟是想做俘虏还是做富贵王。” 听到此处,嬴政拍掌而喝:“如此釜底抽薪之计,六国联军必退之。” 一切计划如王翦和嬴政商量的那样,开始了紧锣密鼓地执行。 六国大军之中,楚国大将项燕闯入六国君主共商大计的主帅营帐。 “诸位国君要班师回国?”项燕开门见山地问。 六国诸侯对视一眼,均不作回答,算是默认。 项燕忧愤道:“大军压境,岂可儿戏?若此时攻入秦国,则秦必亡!” 见项燕来势汹汹,其他五国的君主都去看楚国君主。 楚王负刍道:“将军可听过一条消息?” 项燕略一思索,道:“可是女神与秦国共谋六国君主的谣言?” 楚王连忙说:“将军为何说是谣言?女神多次传授秦国秘法,想必是青睐秦国已久,我六国不得天命,不如尽早散去,免得逆天而行。” 听见这话,项燕简直要被气吐血,愤愤道:“女神也传授六国秘法,如何是更青睐秦国?要我看,女神定是无心。既然女神无心,自然不会与秦国共谋!各位国君请放心随我打进秦国去,必定能活捉秦王嬴政!” 六国国君对视一眼,还是沉默不语,无人响应项燕之计。 他们的心思很简单,如果这是女神与秦国的计谋,那开战之日,便是他们成为俘虏之时。 若这不是女神的阴谋,他们也还是能保证富贵荣华,又没有什么损失。 项燕见此状况,大怒拔剑:“你等出尔反尔,将来必遭反噬!” 六国君主大惊失色,呵斥项燕道:“项将军,你是想将六国君主全部弑杀吗?” 项燕看着这六个怂包,忍了又忍,却还是忍不住,一剑斩断旁边的案桌。 他赤脸怒目道:“竖子,不可与谋!” 座上六国君主皆不敢直视项燕。 项燕知道大势已去,自己无力回天,只能提剑大步走出营帐。 等项燕出了营帐,六国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帐外传来项燕悲愤痛苦的嘶吼。 “亡六国者,非秦也!” 六国大军班师回国,秦国军队竟然不动如山,没有在六国军队撤退的时候趁势出击。 这种反常的举动,让六国君主更加确信女神和秦国媾和。 加上有宠臣在一旁离间六国国君对女神的信任,加深了六国君主对“女神之言不可尽信”的观念。 六国大军如散沙一般退去,经此一事,六国大军绝无在联合的可能,连女神来了都不好使。 是夜,嬴政再次来到玄女庙。 他按剑而入,面有得意之色,对女神的泥像说:“六国君主不过是六头蠢笨之猪,你对他们再用心良苦又如何?不过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罢了!” 言外之意就是有眼睛的人都会选我。 女神的泥像依旧笑眯眯的,还是没有回答。 嬴政又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去。 得知燕王喜无功而返,燕太子丹又又又又于深夜拔剑准备自刎。 就在此时,熟悉的狂风掀翻了宫殿的殿顶。 熟悉的水球里,出现了一群画中小人儿,他们不停地释放着五颜六色的仙法。 只听见水球里面有很多声音在大喊。 “大鼻子露珠!” “提伯斯!” “害虫!” 六国君臣百姓再次跪下,正要行叩拜礼,就听见连续不断的巨响。 女神似乎在用力拍打这什么,激动地大喊:“五杀!兄弟姐妹们,我六不六?六不六?” 六国所有人都震惊到瞳孔地震,女神怎么是这样性格的人?如此歇斯底里,毫无顾忌地大喊大叫? 女神先是哈哈大笑一阵,然后才说:“我就说了给不了嬴政红衣大炮,你们偏不信。什么,假设嬴政有红衣大炮,六国怎么打?拿头打呀。” 什么头?六国君臣立刻竖起耳朵听。 女神继续笑着说:“我今天高兴,跟你们多吹一会儿水。嬴政有大炮,六国就开坦克嘛,肯定能打得过。不过不需要坦克那么高科技的东西,搞个发动机,烧点儿石油,造个泥头大卡车,就能创死对面,畅通无阻好吗?” “何为坦克?何为发动机?”燕太子丹的眼中重新燃起希望。 女神道:“战国时期造不出来早期的发动机?是这样的吗?我不知道,我没造过发动机,我们看下科普视频。” 等一个难如天书的视频看完之后,众人听见女神说:“内燃机肯定造不出来,我看着都头痛,这什么跟什么呀?给我一堆材料,让我照着这个视频做,我还是做不出来。可见聪明人在古代也是聪明人,笨的人在现代也是笨人。” 六国君臣和工匠正看得云里雾里。 过了一会儿,女神又说:“战队的兄弟喊我去唱歌,虽然大家都退役了,但兄弟姐妹就是一辈子的事情,先下了。” 只要听见“下了”,就是女神的水球消失的时候。 六国君主连夜找来宠臣,讨论女神降临六国意欲为何。 当一个谎言说出口,就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圆。既然已经说女神和秦国媾和,那么就要猜忌女神到底,一条路必须走到黑。 宠臣们个个口若悬河,但所有人都只有一个观点。 “王上,这是秦国女神的疲六国之计啊!” 韩国曾经使出疲秦之计。为了拖垮秦国的国力,韩惠王派了一个名字叫郑国的水工进入秦国,主持修建了郑国渠。 没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仅没让秦国被拖垮,反而让秦国更加强大。 疲秦之计天下皆知,甚至都不用宠臣们给君主解释。 见君主的神色有所动摇,宠臣立刻趁热打铁说:“王上,臣也仔细观摩过此神器的制造,但所耗费之巨大,前所未有。且工匠们一知半解,制造出来不知又要耗费几何!这是秦国女神虚耗我六国国力的恶毒计谋,希望王上不要采纳!” 宠臣舌绽莲花,说得六国君主纷纷躺·平。 同一时间,嬴政特意安插在六国边境的工匠们纷纷夜逃还秦,将此消息传入秦。 当时,嬴政大喜。 之后,女神频繁降临六国之中。 女神:“什么?觉得泥头大卡车不行,还是要坦克?我记得坦克的英文意思是水箱来着,好造吗?我们看看视频。” 六国君主立刻从美人的床上下来,问宠臣女神何意。 宠臣回答:“这是秦国女神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是疲六国之计!” 六国君主爬回美人的床,继续奏乐继续舞。 安插在六国的秦国工匠再次出逃六国,嬴政大喜。 女神:“坦克也不行?你以为嬴政开的是高达啊,还让六国开战斗机去打。战斗机那就更不可能了,我不看视频都知道。不过我们可以看一下视频,我还没看过战斗机的科普视频。” 六国君主立刻从酒桌上跌下来,问宠臣何意。 宠臣又说:“这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之计,还是疲六国之计。” 六国君主坐回原位,接着喝酒接着乐。 安插在六国的秦国工匠出逃六国,嬴政大喜。 女神:“开战斗机都打不过,因为嬴政有导弹?你觉得六国必须开航母?大哥,你怎么把航母开到秦国去啊?你知道什么是秦国,什么是航母吗?你小学生?你小学生就不需要知道常识了吗?你给我呆在这里看航母的科普视频,敢跑我抽死你!” 六国国君打猎的打猎,听音乐的听音乐,没有叫宠臣。 安插在六国的秦国工匠又又又又出逃六国,嬴政大喜。 6. 女神如约 六国大军一退,秦国的燃眉之急解除。 嬴政来到玄女庙中,拔出长剑,对着供桌比划比划,最终还是克制住脾气,没有砍下去。 “我想不明白你偏心六国的理由。”嬴政咬牙切齿道。而且还是偏心整整五次,五次! 女神的泥像还是不会说话,嬴政收剑入鞘,喊道:“来人,把贡品换上新的。” 赵高领着一群宫人进入,他见嬴政脸色不好,于是上前说:“王上,三千弟子已经招齐,女神的祭坛已经建好,只剩下择灵山为女神建庙了。待神庙建成,女神定会被王上的真诚感动,降福于秦国。” 听闻此言,嬴政冷峻的面容稍有缓和。 就在这时,狂风呼号不止,女神庙的屋顶又被掀翻。 眼看水球逐渐降下,赵高熟练地跪到地上,心中大喜。 刚说到女神会被建庙所感动,女神就出现了。这说明女神偏爱的或许不是秦国,而是他赵高。他的计策讨得了女神的欢心,获得了女神的垂怜。 嬴政也对赵高更满意几分,认为是赵高的计策起了作用。 水球中站着一位画中仙子,不停更换着奇怪又绚丽的仙衣。 只听见女神贱贱地说:“这套好看吗?不好看?我就喜欢这样搭配,不服你们顺着wifi来咬我呀。” 嬴政看着画中仙又换了一条裙摆隆起,镶满耀眼宝石,五彩光华能让人目眩神迷的裙子。 女神忽然说:“我对嬴政的评价?没什么评价吧,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他的功绩我肯定不能否认,但我也不喜欢为了个人享乐大兴土木,还有嘉靖那种为了拜神修道花钱如流水的,我都不喜欢。” 听见这样的话,嬴政的面色一寒,转头去看赵高。 伏在地上的赵高刚好抬起头来偷看嬴政的脸色。君臣两个四目相对的瞬间,赵高在心里打了个哆嗦。 当女神的声音再次响起时,赵高甚至无心去听女神在说什么,只是暗中嫉恨女神。 断人官路,甚于杀人父母! 女神:“什么叫小黑子露出了鸡脚?我说句大实话就是嬴政黑吗?六国和秦国必须站队我会站谁?谁给百姓实惠多我就占谁啰,谁给百姓发米发粮发肉,我就和谁站在一起。” 听见这话,嬴政负手踱步,来回两趟。原来女神心系百姓,这倒是一个可以投其所好的手段。 赵高马屁拍在马腿上,满头冷汗,在心里诅咒女神不按套路出牌,害他第一次被秦王厌恶! 水球之中,那位画中仙已经被换了数百套仙衣。 女神悠闲地说:“我怎么看嬴政骄奢淫逸这个事?” 嬴政脸色的笑容瞬间僵住。什么?竟然有人敢说他骄奢淫逸? 他正要大怒,就听见女神说:“我觉得这个事值得商榷。” 嬴政的火气瞬间降下去,看来女神会为自己正名。 水球里,女神果然说:“怎么说呢,嬴政虽然生活奢靡,但不应该去指责他。打个比方,现代有一个富豪,住着几十亿一套的大别墅,一个沙发几百万,一瓶好酒几百万,柜子里面藏着几十瓶这样的好酒,一对窗帘大几百万,一块地上的瓷砖就是两三万,你会觉得他是穷奢极欲吗?你不会,他自己也不会,这个时代的人都不会。但未来的人会评价他是穷奢极欲,可见节俭是一种超越时代的观念,只有极少数的智者才能意识到,一般人是意识不到的。” 听见这话,嬴政十分诧异。因为女神没有为他粉饰太平,也没有对他刻薄,反而从一种奇怪的角度,去帮他解释。 虽然这不是嬴政最想听见的话,这话也不能讨得他的欢心,但他知道,和女神这样的人相处,必定是极为舒坦的。 他也不以为忤,眯着眼睛继续听。 就在此时,女神忽然怒极反笑:“什么叫小粉子露出了马脚?我说句老实话我就是嬴政粉吗?我们不能苛求一个人必须超越时代,而是去理解那个人属于他的时代,这有错吗?” 说到这里,水球里传来熟悉的叮铃铃的声音。嬴政记得上一次响这声音,女神说是外卖到了,要去吃东西。 果然,女神像上次那样吩咐放在门口,又说:“我点了烧烤,我吃烧烤去了。吃夜宵不怕发胖吗?怕啊,所以我报了健身房做训练,明天就要开始健身了,今晚必须多吃点儿。下了,拜拜。” 水球很快消失,除了呼呼的夜风,玄女庙里格外安静。 赵高的冷汗大颗大颗冒出,无声滴在地砖上。 直到嬴政大步走出玄女庙,也没有让赵高起来。 嬴政让人驾车离开,显然是对赵高极为不满。 赵高见四下无人,嬴政又不可能再回来,只能愤恨起身,步行回宫请罪。 弄臣就是如此,被君主喜欢,就能平步青云,被君主厌恶,就会弃之如敝履。 正常人都会觉得伤心或者危险,经此一事,不再从事弄臣这份职业。 比如军事家尉缭,发现嬴政学兵书只学他自己想要的尔虞我诈,而不学真正的王者仁义之道,吓得当场逃跑。很不幸的是,尉缭被嬴政给逮了回来,再也不敢逃跑,只能乖乖在秦国做官。 然而赵高想的却是他虽然贵为中车府令,权势富贵的命运却全在别人的一句话之间,实在苦命。 若是有朝一日,他定要独掌大权如嬴政这般,一句话便能决定别人的生死。 是时候早做打算了,赵高想起秦王的几位公子。 长公子扶苏已经十四岁,身边聚集了一批出身尊贵、战功煊赫的大臣。 且扶苏公子生性高洁,向来瞧不起他们这些唯利是图、阿谀奉承的小人,赵高不仅无法成为扶苏公子的心腹,更是连针都插不进去。 公子胡亥实岁四岁,正是开蒙的年纪,自己应当争取去做胡亥公子的老师,早早效仿吕不韦的“奇货可居”才是。 嬴政先行回到宫中,招来人命令道:“赐予秦国每里百姓六石米,两只羊。” 前来领命的人不知有何喜事,却也顿时喜气洋洋。 想起王翦的离间计,嬴政眯着眼睛说:“就说赏赐的理由是为了迎接我秦国的女神。” 是不是一条心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有没有绑在一条船上。只要六国不再相信女神之言,女神就算把喉咙都说破了,六国也会无动于衷。 “是。”领命的人大喜,步履轻快地退下。 嬴政多看了那人的脚步一眼,又走到殿外看了看夜空,然后才回到案牍前继续处理公务。 等赵高入宫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嬴政都睡醒起床了。 见到嬴政的那一刻,赵高不敢耽搁惹嬴政生气,当场行大礼,一番痛哭流涕。 嬴政长目默默,问他哭什么。 赵高立刻嘶哑着嗓子,无比悲痛地回答:“正因为臣的无知,致使王上被女神迁怒,臣差点儿就成为我秦国的千古罪人,成为王上你的千古罪人,我如何不哭啊?我本是隐官之子,承蒙王上你的恩赐,才能施展自身这浅薄的一点儿才华。王上对于我来说,是比上天厚土还要恩德的存在,我竟然恩将仇报……呜呜呜,希望王上将我枭首示众,否则我的良心难安,一辈子都会被内心的愧疚折磨,求王上成全啊,王上!” 嬴政见赵高一片赤诚,又真心悔过,眉目稍稍动容,让赵高回去静思己过,过两日再来复职。 未出宫之前,赵高步履蹒跚,明明是个三十一岁的人,却活像个犯错后心如死灰的老头儿。 等进了自家的门,赵高腰不疼了,腿不酸了,还把自己关在房中,拿着刻刀悄悄削了两个木头小儿。 两个木头小人儿一模一样,都是玄女娘娘的模样,还写上了“玄女”二字。 赵高把其中一个放到一边,另一个拿在手中,用铁针一阵猛扎。 “叫你挡我官运,扎死你,扎死你……” 扎完女神的木偶之后,赵高把那个千疮百孔的木偶藏在床下,把另一个木偶拿出去对下人说:“这是我亲手雕刻的玄女娘娘像,你一定要找个贵重的盒子,把玄女娘娘供奉在香堂上,我以后每日早晚都会去祭拜,希望娘娘能饶恕我的罪过。” 旧韩国的叛乱再次被镇压。原本的韩国在秦王政十七年,也就是六年前被秦国灭掉,变成了颍川郡。如果没有女神关于六国联军的神谕,颍川郡不会发生这次的叛乱。 秦将王翦也已经攻克燕都,王翦之子王贲水淹魏国都城大梁,致使魏国灭亡,秦国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楚国。 秦国,咸阳宫,麒麟殿。 此时,秦国君臣跪坐于殿堂之上,就是为了商议如何攻打楚国。 嬴政沉吟道:“寡人欲攻取楚国,诸位将军都需要多少兵力才能将楚国攻下?” 少壮勇敢的将军李信笑着说:“回禀王上,臣只需兵力二十万。” 嬴政听了,见老将军王翦不语,又关切地问王翦:“王将军为何不说话?是比李将军兵力还少些,所以故意推让?” 王翦抬眼看了嬴政一眼,丝毫没有冒犯的意思,却也有几分意味不明。在嬴政觉察之前,他便低下头说:“臣攻楚国,必须超过兵力六十万。” 嬴政一听六十万,顿时沉默了。 以倾国之力去攻打楚国? 嬴政咳了一声,等群臣都抬头来看时,嬴政故意瞥了王翦一眼说:“王将军终究是老了,还是李将军年少果决,有万夫难挡之勇!” 王翦心中一哂,心道激将法无用。他面上一片平静,说:“臣攻楚国,非六十万兵力不可。” 嬴政顿了顿,又喊:“端上来。” 只见侍卫端着一个盖着黑布的盘子上来,把那黑布一揭,里面放着一把神器火铳。 嬴政又问:“王将军,你攻楚国需要多少兵力?” 王翦在水球中见过此神器的威力,对火铳肃然起敬。不过作为老将,他没有贸然开口,而是问:“敢问王上,此神器一共有多少?” 嬴政得意回答:“五百支。” 王翦默默一算,回答:“臣还是需要兵力六十万。” 嬴政挑了下眉,又说:“诸位将军随我来。” 他说完,领着群臣来到殿外的空旷处。只见地上一块黑布,罩在什么架子上。 嬴政命人把黑布揭开,一台红衣大炮就这样立在那里。 众人又惊又奇,嬴政又问王翦:“王将军,你攻取楚国需要多少兵力?” 王翦也问:“王上,此神器有多少架?” 嬴政道:“十架。” 说到此处,嬴政得意地朝天上看了一眼。 王翦默默一算,再次回答:“需兵力六十万。” 嬴政脸色瞬间沉下去,愤而拂袖道:“老将军糊涂了,此仗就交给李将军去吧。” 王翦看了嬴政一眼,低眉顺目,缓慢且中气不足地说:“臣老迈多病,确实是糊涂了,希望王上允许臣回乡养老。” 嬴政不悦道:“寡人准了,王将军可以尽快回乡养老。” 就在此时,晴天一个霹雳响过,麒麟殿的殿顶又被吹翻。 众人只觉狂风迷眼,还来不及睁开双眼去看,就听见女神哈哈大笑着说:“别逗了,二十万兵力去攻打楚国?想桃子吃呢!带上火铳和红衣大炮?那也不可能,到时候只能是赔了火铳大炮又折了兵,爱信不信。” 7. 女神的八卦 等狂风一过,众人抬头,看见水球里有一座画出来的古怪城市。 城市里还有许多画出来的小人儿,手里拿着像火铳,又和火铳不一样的神器。 砰砰砰—— 水球里巨大的声音也很像火铳发射的声音。 紧接着,水球的画面突然被喷上暗红色的血液,下一秒就有一个画中小人儿倒在地上,成了一具尸体。 嬴政仔细思考着这些神器和火铳的关系,就听见女神笑着说:“你不信?觉得火铳和红衣大炮能碾压?今天我就告诉你,战略上的错误是战术和武器永远无法弥补的错误。不然,你觉得为啥某个军事实力世界第一的大国,总是吃败仗啊?” 听到这里,秦国群臣皆心惊肉跳。军事实力世界第一的大国?这不就是秦国吗?女神是在讽刺秦国吗? 嬴政登时怒不可遏,喊道:“胡说!我大秦国攻取城池无数,为何说我秦国总是吃败仗?” 水球的画面再次染血,之前的小人儿尸体再次出现。 女神继续说:“越南、朝鲜、中东,哪一次不是武器装备上的降维打击?哪一个又让它讨到好果子吃了?” 秦国君臣沉默一瞬,因为他们没有攻取过任何一个座名叫越南、朝鲜、中东的城池。 所以女神讽刺的不是秦国。 嬴政的眉头皱起。秦国竟然不是军事实力世界第一的国家,在秦国之外竟然还有更厉害的国家! 水球红了又红,小人儿的尸体不断出现。 女神叫了一声:“啊,又被狙死了!秦国二十万兵力打楚国,是战略上的错误,所以带上火铳和红衣大炮也没用,就是第二丑国而已。” 那个更厉害的国家叫丑国吗?嬴政暗中记下这个名字。 砰的一声,小人儿的尸体再次出现。 女神忽然不耐烦地说:“我不跟没看过兵书的人聊战略。就像不跟电视剧观众聊权谋一样,真正的权谋只有两步。第一步哪怕打落牙齿和血吞也要不动如山,第二步一击必杀绝不迟疑。像电视剧里面那种环环相扣,就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正史的权谋全靠苦功夫,电视剧和小说的权谋全靠未卜先知,点名就不点了,只想表扬大明王朝1566。” 嬴政先是被那句“打落牙齿和血吞”勾起了一些回忆,忽然又被天庭火铳的声音震醒。 小人儿的尸体摆在地上,嬴政知道,这是女神又被狙死了。 按照女神的说法,如果小人儿的尸体出现一次就是被狙死一次,嬴政已经看见女神被狙死十九次了。 就在小人儿死后,女神恼怒地说:“你们只需要知道李信带上战斗机也没法打下楚国就行。什么?我傲慢?” 女神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认真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好吧?我把兵法笔记拿出来,我们一起学习,一起讨论。” 听见这话,嬴政非常地惊讶,因为女神作为高高在上的神明,竟然会主动认错。 女神还乐呵呵地说:“知错就改是美德,是值得被称赞的事。如果我错了,我就一定会改。如果我没错,我就跟你们干到底。什么,你们是千万大爹?只要我没错,别说千万大爹来了,就算千万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这话让嬴政顿了一下,陷入深思。原来承认自己犯错不是可耻的事情,知错就改反而是美德吗? 当然,对于嬴政这样的诸侯来说,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顾虑:难道女神就不怕受人以柄,进而被人要挟吗? 就在这时,水球中突然传来男子的声音。 “要输了,对面有挂。” 男子的语气非常随意,听起来似乎和女神十分的熟络。 但秦国君臣更疑惑了,什么是挂? 女神再次大怒:“它是不是嘲讽我了?对面开嘲讽了是吧?我吹个水而已,又没认真打,对面竟然开嘲讽?也不看看姐姐是什么出身?干它!” 水球里,男子的声音响起:“等我,我点个蚊香。” 紧接着,就是一阵金属碰撞的清脆声。 “我好了,开吧。”男子的声音多了几分沙哑,说话也有了一丝含糊,像是嘴里含着什么东西在说话。 秦国君臣琢磨破了脑袋,也只能推测那男子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女神非常兴奋地喊:“干干干,弄死它!开挂还敢开嘲讽,脸都不要了!” 王翦和李信对视一眼。虽然他们不知道女神在打什么,但带兵打仗的人都是脾气暴烈,性格直爽。 女神那种气势,和他们带头冲锋时的感觉一模一样。难怪会传授秦国神器,看来女神还真是传授黄帝兵法的玄女娘娘。 只见水球中,不断有黑色的圆圈出现。每当那个圆圈在眨眼之间出现又消失时,水球里就有一个对面的小人儿倒下。 女神这边再无小人儿倒下,说明女神再也没有被狙死过。嬴政静静地想。 王翦和李信看得入迷。他们不能理解女神在干什么,却隐约能意识到女神在和什么人过招。 根据女神的话来推测,女神一直没有败绩。这实在让人兴奋! 水球之中,男子又含糊地说:“门背后,是个挂,六十点血。” 女神冷静回答:“懂了。” 秦国群臣只看见水球里出现一扇木门,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屏幕上就出现了“获胜”二字。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所有人都没有看见对面的小人儿,女神就获胜了! 就在秦国众人激动兴奋的时候,就听见男子笑着说:“怎么样,我对你好吧?肉身挡子弹。” 这听起来看似玩笑的话,其实包含了男子对女神的情意。在场的秦国君臣都是男子,自然猜到了对方的心思。 王贲和李信对视一眼,两个人又偷笑一下。原来女神也会谈情说爱啊? 不过女神的反应就很迟钝,她乐呵呵地说:“差不多得了,当初坐在你旁边天天吸二手蚊香。我可是扛着肺癌陪你干仗,你还得寸进尺了是吧?” 听八卦的秦国君臣都是老江湖。统统心道完了,这可真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了。 好在那男子也不气垒,发出一阵沉闷沙哑的低笑后说:“过两天出来玩儿。” 女神随意地问:“玩儿什么?” 男子回答:“爬山。” 女神语气惊奇地说:“竟然不是请我们吃海鲜大餐?说好的象拔蚌呢?” 男子似乎无奈地说:“最近穷了。” 这话逗得女神清笑连连,她几乎乐得说不出来话,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okk。” 听到这里,秦国君臣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okk是什么意思,但女神的反应说明了一切,看来女神也不是无情啊。 之后的一个时辰里,女神讲了一堆兵书,还分析了楚国当前的局势。 在水球消失之前,女神笑着说:“简单来说,楚王不能左右楚国,进攻楚国国都是没用的。所以我才说必须要六十万兵力,再带上红衣大炮,见到城门就大喊一声开炮,轰他丫的,对面必输无疑啦。” 王翦心中一惊,暗道女神果然什么都知道。 嬴政看着水球消失,他负手站了一会儿,转头看向王翦:“王将军。” 王翦立刻行了跪礼,在嬴政再次开口之前,叩首道:“请王上准许臣带六十万雄兵攻取楚国。” 如果是私底下谈论带兵的事,王翦还可以和嬴政过过招。可现在当着群臣的面,王翦不能让秦王主动向自己服软。 这是王翦一向的政治智慧,正因为他的敏锐,才能被嬴政看重。 嬴政见王翦主动请缨,满意地说:“王将军忠义,是我秦国之幸,是寡人之幸。出兵楚国之事,寡人准了。” 国事商议妥当,接下来就是出兵的细节琐事。 嬴政回到宫中,准备召人前来商议粮草和行军的政务。 赵高站在殿外,见大臣们进进出出,又得了王翦带兵攻打楚国的消息,心思就开始活络起来。 最近嬴政对赵高的态度冷淡,这让赵高生出一种紧迫的危机感。 比起自己,嬴政更偏好采纳女神的言论。 赵高想起王翦的离间计,致使六国与女神不和,自己也应当想办法离间王上和女神才是。 待到夜深人静,赵高抓到机会和嬴政独处。 嬴政见赵高欲言又止,便放下竹简问:“何事?” 赵高故技重施,又是行礼,又是一番“剖心析肝”的表演之后,才说:“王上,臣有一事不解。” 嬴政瞥了赵高一眼,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赵高伏在地上说:“王将军与李将军之间,女神为何偏帮王将军,而不是李将军呢?” 嬴政略一思忖,问:“你想说什么?” 赵高立刻行大礼道:“请王上将臣治罪,然后臣才可以知无不言。” 对于赵高老是慷慨赴死这件事,嬴政隐隐有些不耐烦。这种转变是悄无声息的,不仅赵高没有发现,连嬴政自己也没有发现。 嬴政皱眉道:“有话直说。” 赵高整个人僵了一下,因为他终于觉察到了嬴政的不耐烦。但为了自己的将来,他必须冒险搏一搏。 “臣并非搬弄是非之人,王将军总领我秦国所有大军,女神又偏帮王将军,那时我秦国国内空虚,只怕……”赵高硬着头皮说,说到只怕二字就不说了。 脑补最为致命,聪明人说话都懂得留白,让听话的人自己吓自己。 嬴政没有立刻驳斥赵高的话,而是陷入认真的思考。 显然,赵高不懂军事,更不懂一支军队运转的关键。 真正掌控一支军队的,永远不是领兵的大将,而是负责军事后勤的政府。包括但不限于粮草、武备、战马、兵源等等。 一旦嬴政切断这条生命线,王翦的军队就会不战自溃。所以嬴政能够准许王翦带六十万兵力攻打楚国。 唯一的危险,就是王翦带着六十万军队假装出发,然后杀个回马枪,在一天之内夺下秦国。 但嬴政又不是傻子,还能不知道让六十万大军分兵出发,到达楚国边境再汇合? 赵高这话毫无道理,毫无道理就是谗言。无论他是好心办坏事,或是坏心办坏事,嬴政都很厌恶这样的行为。 嬴政当然爱才,但前提是那个人有才。 大殿之内夜沉如水,嬴政异常安静,赵高仿佛跪在一只猛虎面前,不知自己的生死。 忽然,赵高的头顶传来衣物摩擦的窸窣声。 嬴政站起来,垂眼盯着赵高说:“女神性子敦厚,是性情中人。” 言外之意,就是不必猜忌于她。 说完这话,嬴政就离开了大殿,也没有让赵高起身。 赵高就这样一直跪在大殿上,陷入彻底的惊恐和绝望。 当一个人喜欢你的时候,你做什么都是对的。当一个人不喜欢你的时候,你做什么都是错的。 嬴政变了,但赵高没变,所以他们再也不是一拍即合,而是君臣失和。 正是“失宠”两个字,让赵高开始慌乱绝望。 8. 秦国老头儿乐! 直到天已透亮,才有宫人来让赵高回家反省。 这一次,赵高是被人搀扶着走出宫门的,不是演出来的。 回到家中之后,赵高躺在床上,叫了一声:“石。” 石是赵高府里的私奴,一向沉默寡言,老实本分。唯一的缺点是石跛了一只脚,但跛一只脚的人奴更便宜,也算不得缺点。 石和赵高一样,都是罪人之子。只是赵高凭借学习法律和法家的学说,以及良好的体魄,获得了嬴政的青睐。 赵高平步青云,石依旧是罪人之子,是奴隶。 把石放在自己身边,也有警醒自己的意思。赵高可不想再变回罪人之子,变成石现在的处境。 然而石没有出现,出现的是另一位奴仆让。 赵高躺在床上,怒火冲天地问:“石去哪儿了?” 让立刻跪下行礼,惊恐地回答:“石病了。” 赵高愣了一下,问:“什么病?” 让摇了摇头回答:“奴婢也不知道是什么病,只是今日突然就病了。” 赵高皱眉:“石今天做过什么?” 让仔细回忆了片刻,道:“只是常做的事情,到公的房中打扫……” 说到这里,赵高的双眼突然睁大,一对眼球可怕地外凸。 这一切的转变只在瞬间,却把让吓得大惊失色。 赵高暴喝道:“滚出去!” 让立刻称是,惊恐地退了出去,还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等让一出去,赵高猛地下地,却因为膝盖跪久了无力,一个大马趴摔地上。 他爬到床底下,发现那枚玄女的木偶雕像还在,登时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口气刚落下去,赵高的脸色又变得阴沉起来。 自己在嬴政心目中的地位岌岌可危,如果被人告发此事,自己必死无疑。 到了半夜三更,赵高故意把石叫来房中。 石偶然得了热伤风,病得很重,赵高让他过来,他不得不来。 赵高让石跪在房中,他亲自关了房门。在关门之前,赵高还特意往门外多看了两眼。 “听说你病了?”赵高盯着石的脑袋说。 石迷迷糊糊地回答:“是的。” 赵高来回走了两步,阴沉着脸问:“你是真的染上了风寒,还是被吓得染上了风寒?” 秦国还没有热伤风一说,赵高实在想不通,大热天的,石怎么会得了风寒? 石回答不出来,因为他的脑子已经晕成了一片。 赵高盯着石埋着的头,悄无声息地拿起桌上的实木漆盘,猛地砸向石的脑袋。 石还来不及叫,就被砸得晕死过去。赵高砸红了眼,一下一下又一下…… 等赵高找回理智的时候,实木漆盘忽然脱手,落地时发出啪的一声。 根据秦国的法律,主人没有资格私自对奴隶动刑或者杀害奴隶。 自己这是知法犯法! 如果被嬴政知道这件事,赵高打了个寒颤。 但眼前大错已经铸成,只能将错就错! 赵高走到门边,把房门打开一条缝,确定四下无人之后,趁着夜色把石的尸体抛进后院儿的枯井里,还把自己身上的血衣和女神破烂的木偶像扔进去,并用重物盖上井口。 做完这一切,赵高又偷偷观察四周,确定没人看见之后,这才快速回到房中。 到了白天,赵高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对家中人解释说:“石回乡办事去了,要过一阵子才回来。” 秦王政二十二年,攻打楚国的准备工作已经全部就绪。 大将王翦站在威武高大的战车上,右手拿着火铳,左手牵着红衣大炮战车,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了。 和王翦一样领兵出发的,还有秦国大将蒙武。两位老将军站在战车上,带枪牵炮的模样格外意气风发,甚至羡煞坏了少壮派的将军们。 此刻,在这些有着雄心壮志,对建功立业一片炽热的大将们心中,重要的不是大胜仗带来的功业,重要的是可以用上全新的武器,然后千古留名。 李信、王贲等人对视一眼,眼中写满了:我也想去打炮,嘤嘤嘤…… 送完了出征的将军,嬴政回到宫中继续处理政务。 大军开拔只是最轻松的一步,后方的粮草、兵源、武器等等,各种调度纷繁复杂且琐碎,这些都是要嬴政不停地去权衡调度的工作。 身体不好的诸侯,一场仗打下来,自己都能累吐血。 宫中琐事繁多,公子扶苏处理完手头的公事,坐在窗前和蒙恬说话。 忽然又有宫人过来在两人面前禀报。 扶苏听完大喜,盯着窗外的树枝。那树枝上,一只蝉正毫无知觉地大叫,在蝉的身后,一只螳螂举起镰刀,全神贯注地盯着夏蝉。 “蒙副将,我立刻去面见父王。”扶苏说着,就要喊人进来帮忙更衣,然后入宫见嬴政。 蒙恬却一把拦住扶苏,指着窗外的树枝说:“公子,你往上看。” 扶苏抬头一看,才发现树枝上站着一只黄雀。黄雀的眼中不止有螳螂,还有被螳螂盯着的蝉。 下一刻,螳螂抓住了夏蝉,也就是在这一瞬间,黄雀一口将蝉和螳螂衔在口中飞走了。 扶苏惊出一身冷汗,没了刚才的爽朗。 蒙恬说:“这件事不大不小,不轻不重,君子不动则已,动则一击必中。” 扶苏立刻泄气一般,垂手站立片刻,然后才对蒙恬说:“我知道了,谢蒙副将军提醒。” 另一边,王翦和蒙武分兵而行。 蒙武攻打寝,王翦领兵攻打平舆,并准备和楚国大将项燕正面对峙。 秦国大军到达平舆城外,城头上的楚将见到王翦,只是哈哈一笑。 “将军老了,应该爱惜名声趁早回去,免得吃了败仗,晚节不保!”楚将有恃无恐地大喊。 平心而论,王翦战功赫赫,名声足以令人闻风丧胆吗?是的。 防守平舆的楚将籍籍无名,认为自己打得过王翦吗?答案是打不过,他自己也清楚。 但为什么还要讽刺王翦呢?这并非是激将法,而是这位楚将认为楚国胜券在握。 秦国将士群情激愤,大呼要和对面的楚将开干。 王翦眼中精光一闪,不怒反笑说:“把红衣大炮牵过来!” 五架红衣大炮被摆在阵前,这些大炮的四周被安装了铁板,可以保护推动大炮前进的士兵不被流矢所伤。 等一切都准备就绪,王翦在战车上哈哈大笑:“左拿枪兮右牵炮,老将今日志气高,开炮!” 随着王翦一声令下,旁边的旗手立刻挥旗下达军令。前方的士兵看见军令旗,立刻点火开炮。 砰砰砰砰砰—— 连续五声巨大的轰鸣,把上千斤重的城门轰了个稀巴烂。 城头上的楚将被吓得大惊失色,还以为这是女神疲六国之计,没想到还真让秦国给造出来了。 楚将一面让人打开其他城门撤退,一面在心中感到不安。秦国的强大远超他们的想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阴谋真的可以为楚国争取到胜利吗? 希望那件事不要出问题才好。 王翦见楚国军队快速撤退,甚至没做任何顽抗的事。他下令军队继续前进,有老练的将士觉察到异常,对王翦进言说:“王将军,楚人的反应不合常理,希望停下来查探清楚后再进军。” “我自有安排,你等不必多言。”王翦捋了一把胡子,坚持继续行军。 同一时间,嬴政的车队来到郢地附近负责后方督战。 为什么回来到这里?因为这里有嬴政的表叔,楚国的贵族昌平君。 郢卡在秦国军队补给的交通要道上,现在攻打楚国,却被楚国的贵族掌控,哪怕是表叔,嬴政也不放心,所以才会让卫队驾车,悄悄来到郢地的附近。 “王上,是否立刻赶路进城?”李信跪在嬴政车前请示。 嬴政跪坐在车上,即便是在颠簸的旅途中,依旧在处理政务。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宫人出来说:“王上下令寻找适合过夜的地方驻扎,进城之事明日再进行商榷。” “是。”李信领命而去。 到了晚上,宫人替嬴政案牍上的油灯添了一次灯油。 嬴政放下手中的竹简,盯着跳跃的火苗,暗道:希望你不要教寡人失望才是。 前方军营之中,王翦一路大笑不断。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女神恩赐的红衣大炮,成了秦国老将们的老头儿乐。 王翦站在红衣大炮的旁边,用苍老有力的手,像摸无比珍爱的孩子那样,一边抚摸一边说:“好宝贝!好宝贝!” 一众秦国将士全都侧目而望,这样的待遇,怕是王贲将军也没有过。两相比较,可能红衣大炮才是王将军亲生的,王贲将军是路边捡的。 是夜,郢城之中火光猎猎。 昌平君按剑站在城中壮士百姓之中,他咻地一声拔出长剑,高声喊道:“秦,虎狼也!窃周天子之国,吞韩、赵、魏之地,如今又将獠牙伸向我楚国腹地,欺凌我楚人!我本楚国公子,近欲复我大楚荣光,叫他秦国有来无回!楚人中有侠士者、壮士者,俱出列!随我征讨暴秦,还中原太平!” 城中楚人无不响应,只有十几个人一边响应,一边悄悄对视。 另一边,嬴政的车前,一名斥候跪在此处。 “王上,郢城城门紧闭,城中火光明亮,城头皆竖起楚旗,是反叛之象。” 那斥候等了许久,忽然听见车内响起哗啦啦的声音,像是有很多竹简滚落。 “派人去通知王将军和蒙将军。”宫人开了车门,走出来命令道。 “是。”那名斥候如蒙大赦,迅速退下。 嬴政盯着滚落一地的竹简,脸色阴沉得可怕。 郢城中,昌平君在众人的簇拥下准备上车回府。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射出十几只冷箭,快速飞向昌平君。 昌平君想躲,却晚了一步,胸腹一共中了三箭。 谁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来的,昌平君濒死,郢城中立刻大乱。 “昌平君?”有人扶住昌平君,想把他送进马车,带回府中救治。 昌平君知道自己必死,没有理会他人的呼喊,而是望着夜空,用最后的力气喃喃问天:“为何……为何偏心秦国?” 离得近的楚人们,听见这句话,眼中都有了泪水。 “是苍天不公!”有人激愤的大喊。 就在此时,夜空霹雳再次响彻天地,狂风呼号之中,女神的水球缓缓降临。 只见水球之中,女神又一次摆弄着那些奇怪的印章。 “一万。” “听。” 那些陌生的神明说话之后,女神才开口:“你问我怎么看六国的贵族?拿眼睛看呗,还能怎么看?说句实话,我理解不了六国贵族的想法。秦国天天喊着要吞并六国,谁都知道秦国打的什么主意,为什么还能吃下饭睡得着的呢?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没听过吗?啊,这是宋朝的,他真的没有听说过?” 听见这话,昌平君对天的满腔怨恨,变成了无比悲凉的悔恨。是的,他们自己也有过。 水球里面,陌生的神明说:“清一色,胡了。” 女神又接着说:“我怎么看楚国最后的反抗,昌平君之乱?” 听见自己的名号,昌平君打起精神来,竖着耳朵聆听。 女神淡淡道:“说实话,我还是不能理解。打仗拼的是国家实力,他不呆在楚国好好搞国家建设,跑到秦国建设秦国,这是什么道理?政治避难?政治投资?你作为国家主人的竞争者,都不愿意为楚国身先士卒,你指望楚国百姓当你的替死鬼吗?一国之主都贪生怕死,这个国家有什么未来?” 听到这里,昌平君很想反驳上天几句,却发现他没有任何资格去反驳。直到此时,昌平君才彻底绝望了。 嬴政站在车外,静静听着女神的话。 听着听着,就听见女神忽然说:“不跟你们聊了,我点的炸鸡快到了,吃炸鸡去。什么?半夜吃炸鸡不怕胖吗?我这是吃早饭,早饭要吃好,怎么吃都不会胖,知道吧?我提前几个小时把早饭吃了不行吗?” 很快,水球就消失了。 嬴政在车旁来回踱步,琢磨着那两句话。一个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一个是国君不能怕死。 等郢城叛乱的消息传到王翦和蒙武的军中时,昌平君的首级已经摆在了嬴政的车架前。 收到消息时,王翦军中将领大震。 王翦却是笑眯眯地说:“诸位勿惊,我已游说郢城中的楚人大户,藏了十八位军士在他府中有备无患。若昌平君谋反,这些军士就会出手,咱们只需要耐心等待结果。” 嬴政都会担心的事,王翦作为带领大军的老将不可能想不到。尤其是军需粮草的运输命脉,谁敢动王翦运输命脉,王翦能扛着红衣大炮飞过去轰他丫的。 大军开拔之前,王翦的目光就一直盯在郢城这个地方。他不是真的知道昌平君会谋反,只是小心谨慎惯了,留一手防备着这些隐患。 9. 吹水讲究基本法 郢城叛乱消弭于无形,众将士以为王翦会立刻进攻寿春,但王翦不仅没有,还让人修好平舆的城门,又派了士兵去找嬴政要金银珠宝田产美人。 从秦国出发到此时,王翦已经找嬴政要过好几次金银珠宝田产美人。众将士只觉得危险,看不下去了劝说,但王翦一意孤行。 不仅反复狮子大开口,现在大军压境楚国了,还去找嬴政要。怎么有点儿拥兵自重的意思? 王将军这是不想活了吗? 军帐之中,参与商议的将士们一脸难受,因为他们不知道王翦到底是真老糊涂了,还是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但这都不重要,王将军贪财到一意孤行,自有嬴政处置他。他们这些将士最看重的是建功立业,为秦国打胜仗。 一名将士建议说:“王将军,趁着士兵气势大振,一口气攻灭楚国!” 其他将士都附和这个说法,王翦却笑呵呵的。 等众人都说完话,王翦才慢悠悠地说:“不急,先在平舆修整大军。” 众将士建功心切,自然不赞成这个决定。 几个将士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人被推了出来,建言道:“王将军,岂不闻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军如今士气振奋,正是攻击楚国的大好时机。此去寿春,必定能攻破楚国国都!” 王翦点点头说:“你说得没错,但大军就在平舆和寝修整,谁敢贸然出兵,按军法枭首示众!” “可是王将军,我军不仅士气高,还有火铳和红衣大炮,为何惧怕一个小小的楚国?”另一个将士也勇敢站出来说。 王翦也点点头,说:“你说得对,但大军就停在这里,谁敢动谁就枭首示众!” 见领军的大将执意如此,众将士只能愤愤离开。 走到远离主帐的地方,众将士聚在一起讨论。 “你们说王将军到底在想什么?” “谁知道呢?但我觉得我们应该相信王将军。” “哼,怎么相信?我认为王将军是拥兵自重,借口找王上要钱呢?” “嘘,你不要命了吗?敢擅自非议主帅!” 主帐里面,王翦继续该吃吃,该喝喝,还让手底下的士兵们吃好喝好玩好。 六十万大军停在这里不动,王翦当然不是想找借口要钱。 要钱是为了自污,降低嬴政的忌惮之心。 一是为了不让自己的名声太好太高,甚至高过了秦王。 二是让别人知道,爱财的王将军也是从秦王那里领到钱的,发钱的老板是秦王,不是带兵的王将军。找秦王要钱,有。找王将军要钱,没有。 至于为什么停在这里不肯进攻?王翦也不是惧怕楚国。 相反,就像将士们判断的那样,秦军此时攻打楚国,楚国国都必破。 但攻城略地是战争中最简单的事情,不过是你来我往,有胜有负,过过招罢了。 战争之中最棘手的问题,反而是打下来的城池如何占领。 你的军队人数再多,能多得过一城百姓吗?一旦稍有差池,守城的士兵反而会被百姓吞没。 这也是屠城总出现的原因。 不到万不得已,王翦不想屠城,他停在这里,就是为了和楚国拼国力。 利用秦国强大的国力,把楚国拖进战争消耗的泥潭中。 楚国本就不是铁板一块,是各方势力组成的联盟。时间拖得久了,楚国的那些世家大族们就会因为心疼钱而退让,甚至一想到花钱为楚国打仗就心痛得睡不着觉。 就算到时候楚国的世家大族想卷土重来,这次的消耗战也能让楚国元气大伤。 为了避免长久且反复的战争,消耗楚国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而且楚国和韩赵魏都不同。楚国的国土实在太大了,以秦国的国土想吞并楚国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除非楚国自己先垮掉,变成一盘散沙,到那时蚕食鲸吞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这一仗能不能胜,不在于如何进攻,而是在于如何拖垮楚国。 花钱如流水,投钱进泥潭,是激化楚国内部社会矛盾最有效的手段。 嬴政在郢城之野驻扎,除了通信的军士,谁也不知道嬴政具体的位置。 先是王翦派人来说明大军修整的事,同时要了很多财物田产。 嬴政看着六十万大军的军费,痛心疾首地哈哈大笑:“准。” 他从来不心疼财物,但此时,六十万大军正以可怕的速度在消耗秦国的财力物力人力。 现在,嬴政确实心疼钱了,但王翦的意思他也清楚,这确实是王翦该得的赏赐,但就是心疼钱。 一连几天过去,王翦的大军一动不动。 嬴政皱起眉头,刚要派人去问,就有士兵来说王将军派人过来了。 让那个送信的士兵把信拿进来,嬴政打开一看。 第一份书信还是要钱。 嬴政用力揉了揉眉头,看了第二份书信。 这份书信上,王翦详细写明了自己的想法和布局。 嬴政也不想看见打完楚国,楚国当场称臣,等秦军一走,楚国立刻复国,秦军又跑来打楚国,楚国又投降,投完又复国这种事情。 于是,在嬴政头疼到直抽抽的咬牙切齿中,准许了王翦的请求。 王翦收到消息之后,非常地感激。世人只知道他战功赫赫,甚至到了吓人的地步,但如果没有嬴政这样的君主,他和六国的其他将领没有任何区别。 前不久还有一个冤死的赵国大将李牧。堂堂一位名将,不是死于战场,而是死于佞臣郭开的谗言。 而且王翦也清楚,如果不是嬴政作为君主,他这个计划不可能获得六国君主任何一个的准许,因为太费钱了。 但毕其功于一役,反而是最省钱最高效最仁慈的办法。 然而世上能有此气魄和胆量的人,少之又少。 看完王翦书信没两天,嬴政又收到了从咸阳城中送来,廷尉李斯的密信。 信的内容很长,简单总结就是王翦拥兵自重,临阵狮子大开口,有不臣之心。 嬴政思索几秒,把李斯的信扔到一边,权当做没看见。 迟迟接不到嬴政的回复,李斯也就猜到了秦王的意思,不再送信过去建言。 王翦军中的士兵们,有好吃的好喝的好玩儿的,都安安分分,开开心心。 但将领们和士兵们可不一样,将领们急着建功立业,王翦在这里按兵不动,简直急死个人。 眼看将领们越发躁动,王翦把老脸一虎,这些个急着要功的年轻人就被镇住了。 别看楚国那边被大军压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其实王翦军中同样凶险万分。 将士们为了功利会疯狂躁动不安,这种躁动不安会变成可怕的哗变,这不是法律、名义和道德可以约束的。 之所以让士兵们吃喝玩乐,就是为了分化将领和士兵之间的想法。将领赤手空拳造不了反,但将领带上士兵就可以。 分化将领和士兵们的情绪,让士兵们不和将领们感同身受,那么这些人就翻不起水花。 此时的王翦看似稳操胜券,实则屁股坐在铺满钢针的凳子上,他自己也很难受。 换任何一个普通人来坐王翦的位置,早就发疯甚至是拔剑自刎了。 如今的秦国和楚国,就是互相煎熬的两副中药,就看谁先被熬成药渣渣。 终于,楚国的世家大族们心如刀割,楚国撑不住了,开始强迫项燕进攻秦国军队。 王翦定睛一看,楚国军队频繁挑衅,对峙时间也足够长了,两个条件完美契合,立刻抓住这个必胜的机会。 但他没有急着攻打楚国国都寿春,而是假装大军集结,去攻打平舆旁边的楚国城池城父。 同时给军中的楚国间谍放出消息,说出自己的真顾虑。 “如果我军攻打寿春,城父中的楚军就会相机而动,不仅截断我方郢城,还能偷袭我军的屁股,所以城父必须要打!” 众军士一听,认为非常有道理,于是兴奋地准备去攻打城父。 王翦最近干什么都是慢吞吞的,连兵贵神速也不讲了,就知道找嬴政要钱,简直能把这些将领气吐血。 等秦国军队往城父进发的时候,楚国已经派了大将项燕,带着重兵去防守城父了。 原本城中空虚,随便就能拿下,现在还拿个锤子! 众将领十分不满地冲进王翦的营帐,王翦却哈哈大笑,确认消息的真假之后,把众将士派出去攻打寿春,他自己则在这里和项燕对峙。 众将士满头问号,但还是乖乖去攻打了楚国国都寿春。 此时,楚国国都兵力空虚,秦军一攻即破,还活捉了楚王负刍。 项燕大军想回身救援,但已经来不及了。临出发之前,项燕就已经想到楚国国都空虚的问题。 可楚国的兵力就这么多,顾得了头就顾不了尾。被王翦打下城父,寿春就被彻底包围。带兵去守城父,楚国国都就会暴露在秦军的眼前。 寿春一破,王翦带着楚王负刍来城父攻城。 国王都在敌军手里,楚兵士气低迷。项燕站在城头上,真的很想一箭射死负刍。 最后,在秦军的红衣大炮强攻破门之下,城父大破,项燕撤退时,被王翦包围,绝望地自杀于薪城之野。 此战大获全胜,接到捷报的那一刻,嬴政稍稍松了一口气。 终于不用再看那一连串可怕的军需了! 就在此时,秦国的上空再次响起晴天霹雳,四野都是狂风。 嬴政轻车熟路地走到车外,抬头看天。 只见水球之中,几个画中小人儿在山谷之中跑来跑去,并且不停地释放仙法。 几个陌生的神明不时开口说话。 “要迅捷!” “我有最美好的初衷。” “今晚猎个痛快!” 同时还有噼里啪的脆响,像金属又不像金属,像木头又不像木头。 只听见女神说:“你觉得王翦不行,因为你带六十万也能打下楚国?差不多得了,你能带六十万人出门吗?你能管理好六十万人吗?你知道六十万人是个什么概念吗?” 听到这里,嬴政静静猜测女神在和谁说话。她总是在回答问题和问别人问题,但他们却从来没有听见过其他人的问话。 只见水球里面,凭空出现一行字:别吵了! 直到这时,嬴政才注意到水球的左下方一直有字出现。 旧城心失控:S·B。 流行不再流泪:你全家都死了,你抢我蓝! 旧城心失控:看你那战绩,找个工厂上班吧! 花前见完影:上单你那个战绩也好意思嘲讽打野?1-9-0的是谁啊? 叶子最爱吃蛋糕:别吵了,大家听我说,我很肥,能打。保护我。 旧城心失控:不打了,你们自己玩儿吧,老子下线了! 嬴政只发现这些字在吵架,还来不及细想,就听见女神愤怒地说:“你们自己看看,能管好四个人就是某个联盟全球总决赛的冠军了!你连四个人都管不好,还能管好六十万?吹水也要讲个基本法吧?” 嬴政对这话深以为然。 然而下一秒,女神又气得咬牙切齿:“算了,我挂机去洗一盘葡萄,我真的要被气死了啊!” 10. 乐不思秦 什么是葡萄?嬴政不知道。 为什么要洗葡萄?嬴政还是不知道。 直到水球里响起咀嚼和吞咽的声音,嬴政猜测葡萄是一种仙界的食物。 女神吃了一会儿葡萄,直到水球里面出现“失败”二字,她才没好气地说:“气得我肝疼,下了,拜拜~” 水球来无踪去无痕,嬴政站在车前深思。 什么是葡萄?她为什么吃得那么香? 楚国已经被秦国彻底耗死,接下来的攻城只需要交给王翦,不需要嬴政在此处督军。 于是嬴政先行驾车回了咸阳城。 到了咸阳城外,扶苏早已在灞上迎候。 见到嬴政的瞬间,扶苏愣了一下。 嬴政扫了他一眼,问:“何事?” 十四岁的扶苏继承了楚人的雄健,以及秦人的威壮,加上早早从政,从气度上看,完全就是个成熟稳重的大人。 但少年人的青涩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需要经历更长久的岁月的打磨。 扶苏低下头,忽然说:“父王清减了许多。” 古人一般比较含蓄,如果一个古人说清减了,那就是已经暴瘦过度了。如果说一个人长得俊美,那就是俊美得绝无仅有了。 嬴政停顿一下,转而过问扶苏处理了哪些政事,最近的学业如何。 等嬴政回到宫中,父子两人分开。 嬴政才走到大铜镜前照了又照。秦楚之战熬得他心力交瘁,饭食照常享用,但还是不可避免地瘦了。 想到这里,嬴政皱起眉,对宫人说:“把那件新的袀玄拿过来。” 如果等到天下统一时,再来赶制祭祀的礼服,肯定是来不及的。所以嬴政提前让人制好了新礼服,准备天下统一时拿出来穿。 但现在他瘦了这么多,也不知道穿起来还威不威武? 不出片刻,宫人将盛放袀玄礼服的托盘呈上。 嬴政张开长臂,任由宫人替他换上礼服。 这是一件上黑下玄的华服,没有任何纹饰。等到真正祭祀行礼的时候,嬴政只需要在通天冠上比百官多一块冕板,以示区分。 比起周天子的十二章纹冕服,嬴政的这套大礼服堪称朴素过头。就算他穿着这套礼服现在出门,也没人能从这套衣服上看出他问鼎天下的野心。 当然,众人也不需要看嬴政的衣服,只看嬴政的脸就知道了。 穿好礼服,嬴政按着长剑,在铜镜前转了一圈儿。 人是消瘦了些,好在身形足够高大,嬴政非常满意,终于放下心来。 他让宫人退下,微微仰头,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从这个角度,嬴政可以看见长目里面点漆般光亮的眼睛。 他就是用这样一双眼睛,称量人才,称量诸侯国。 直到这次攻楚大捷,他才可以放心地称量天下。 从弃子之子,到弃子;从被人追杀,到主宰百万人生命的一方诸侯;从西秦蛮夷,到入主中原、君临天下。 嬴政从铜镜里看见了自己的过去,以及可以预见的未来。 大人虎变,其文柄也。 就像这一身黑色华服,不需要任何章纹来粉饰,他自己就已经足够光耀摄人。 想到此处,嬴政得意地转身。 黑色华服的身影转动在铜镜中,仿佛一柄利剑将铜镜割破。 今日,天下变革在即! 像是在响应嬴政内心的得意,晴空一道霹雳炸响,狂风又起,风、云、龙、虎、帝王皆际会于此刻。 嬴政下意识抬头,不过宫殿的屋顶却没有像往常那样被掀翻。 他只好按剑出了宫殿的门,抬头看着天上的水球。 熟悉的玉树琼花,此电脑,垃圾桶又出现了。 水球之中传来吸食和咀嚼的声音,嬴政猜测女神在进食,却不知道吃的是什么。 只听声音,就能知道女神吃得很香。 难道是上次说的葡萄? 就在嬴政暗自揣测的时候,女神开口说:“我在吃什么,吃得这么香?我照着视频学做的冷面,超级好吃,拌鞋底都香。” 女神爱吃鞋底?嬴政大为震动。 女神说完话,又继续吃了两口,吞咽之后,才说:“还聊嬴政啊?你们还没聊烦吗?” “寡人如今是诸侯之首,当然要聊寡人,否则你想聊谁?”嬴政不悦地反驳道。 女神像个聋子,完全没听见他的话,自顾自聊着:“你们问我嬴政长得好不好看?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嬴政的照片。” 听见这个问题,嬴政扫视周围跪伏在地的宫人,忽然问:“你们说寡人长得如何?” 宫人们战战兢兢,谁都不敢先开口说话。 但没人说话也不行,一位有见识的宫人立刻高声回答:“王上的气势冠绝天下,王上的容华远胜子都。如果天下有谁人不知王上的光彩,便是天生的瞎子,是上天赐给他的惩罚!” 当顶头上司问你他长得怎么样的时候,别管他长得怎么样,只管吹就行了。 这话说得嬴政大悦,仗剑而笑。 就在这时,女神又说:“你觉得嬴政应该长得很丑?因为他鸡胸,气管炎和软骨病?我觉得不可能吧?” 嬴政爽快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听不懂什么是鸡胸,气管炎和软骨病,但他能听懂那个丑字。 虽然嬴政怒不可遏,但他没有立刻质问是谁在诽谤他。经过对女神的多次揣摩,嬴政还挺想知道女神是怎么看他的。 不过女神没有立刻说出她的看法,而是吸溜吸溜,吃了好一阵子。 女神慢悠悠地说:“你们误会了,挚鸟胸是一种比喻,比喻嬴政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且狠心。你们看鸟的胸脯是不是很小?而且是整个躯干最狭窄的地方?长尾山雀那个汤圆儿不算鸟,不算啊。” 咻的一声,嬴政拔出长剑。反了,竟敢说他心胸狭窄! 这长剑出鞘的声音把宫人们吓了一跳,全都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屏住呼吸,就怕被嬴政注意到。 女神对嬴政的怒气毫无察觉,继续说:“豺声也是比喻,不是比喻嬴政的声音难听,而是比喻嬴政说话总是谈论如何夺取六国,如何夺取天下,从来不聊爱与仁慈,不聊娱乐八卦之类的。一开口就是老豺狼了的意思,跟一开口就知道是老狐狸一样。” 豺狼也不是什么好词。他可以做,但她不可以说出来,还说得人尽皆知!嬴政只恨手里没有诛天斩神的神剑,否则必定架在女神脖子上让她改口。 女神继续吸溜,吃得倍儿香,然后才说:“嬴政到底好看还是丑?我个人倾向于他长得好看。别急着给我扣串串粉的帽子好吗?而且还不是粉,是串串粉,我是没有资格咋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政治这个东西吧,它六亲不认,只认财色。你要玩儿得转,一张好看的脸是必须的。不是说潜规则,是给人的第一印象,取信于人什么的,都需要一张好看的脸。” 这话倒是真的,嬴政的怒火稍稍降下。 女神道:“他的长子叫扶苏唉,扶苏出自一首情诗,而且说的就是战国第一美男子子都,说明至少扶苏公子的母亲认为嬴政是和子都一样的美男子,并且希望扶苏公子也是美男子。扶苏的母亲很明显是个颜控,所以嬴政应该差不了。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我怎么知道?” 貌比子都,还被女神认可。嬴政点了点头,算作暂时满意。 吸溜吸溜之后,女神继续说:“但这不妨碍我觉得他是个中年发福的胖子。什么叫串串黑?我连做黑也没资格了是吧?长得好看的胖子还少吗?” 听到这里,嬴政大怒地砍向宫殿回廊的柱子,驳斥道:“你以为寡人跟你一样,整天不是在家吃就是出门吃吗?” 为了将来的君临天下,让天下人都瞻仰到他的威仪,他可是很注意自己的外表。时时查看自己的身躯是否伟岸,自己的仪容是否光彩! 终于,女神吃完了她的冷面。她忧心忡忡地说:“我最近好像长胖了!无大语啊,我明明两天就去一次健身房,为什么还会长胖?不行,我再去吃最后一顿烧烤,然后就开始正式减肥!” 终于有一个东西是嬴政知道的,那就是烧烤。秦国的烧烤全都是肉,吃那么多肉还想减肥? 很快,水球就消失了。 嬴政提着长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才把剑收回。 另一边,王翦牵着红衣大炮继续在前线攻打江南的越国。远在辽东的燕王喜,以及赵国的代王嘉则由儿子王贲去捉拿。 一开始,负责守城的敌将根本不信秦国造出了红衣大炮,还对王翦口出狂言。 那敌将道:“老将军,我这城池固若金汤,就算是你们秦军来了,也要在我手里吃亏!” 王翦在战车上哈哈大笑,然后当着敌将的面儿就大喊一声:“开炮!轰他丫的!” 这句话仿佛女神赐予的一句咒语,一声令下之后,巨大的炮轰声瞬间炸开,再次把坚固的城门轰个稀巴烂。 城门都坏了,敌将吓得驾驶战车狂逃,红衣大炮的威力像长了腿一样,传遍了江南。 随着攻取的城池越多,王翦越来越不高兴。 原本他可以喊开炮的,结果敌将一看见红衣大炮就开门投降了。 到后面甚至直接大开城门,还出城远迎王翦的到来,王翦因此连显摆红衣大炮的机会都没有了。 拿下江南之后,只有一个齐国还没有归入秦国的版图。 一众将士贪功心切,鼓捣王翦前往齐国。王翦算算时日,当即决定班师回国,还给嬴政打了八百里加急报告。 同一时间,李斯给嬴政上了一道书,书上写着:王将军乐不思秦,有不臣之心。 11. 女神与千古一帝与三君论 嬴政跪坐在案牍前,王翦和李斯的上书都摆在上面。 一个说乐不思秦,一个说归心似箭。 当然,王翦上书的内容更丰富一些。比如整日望着秦国的方向老泪纵横,如今已在班师回国的路上,并且希望王上能赏赐些金银田产以抚慰他的思乡之情。 嬴政笑了一下,把李斯的上书扔到一边。 赵高站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低眉垂目,绝不敢偷偷乱看。 他现在十分小心,战战兢兢又过分多疑,完全没了曾经媚上欺下的气势。 嬴政让赵高立在殿中等候,是想问问他有没有诚心改过。 但在君臣两人说话之前,有一个侍卫端着漆木托盘上来。那托盘中有一个黑色的漆盒,描金画彩无比华丽。 “王上,这是工匠近日所作,请过目。”那侍卫双膝跪下,将托盘举过头顶,呈给嬴政。 嬴政随手打开盒子,拿起盒子里面的东西,仔细观摩。 赵高偷偷抬眼,发现嬴政手里拿着的竟然是一颗玉雕的李子。那李子不过半个巴掌大,除了颜色,一切栩栩如生。 嬴政拿在手上把玩了一会儿,满意地放回漆盒中,说:“送到女神庙中去。” 虽然女神说话总是夹枪带棒气死个人,但她三次为他正名,他也全都记得清楚。 而且此时楚国大捷,女神也立了大功。 这算是一个承诺,将来她是想在他的天下封坛建庙也好,建碑筑坊也好,甚至是传道受业,他都会答应。 等那个侍卫离开,嬴政瞥了赵高一眼,赵高就立刻到嬴政案牍下面跪拜。 嬴政没有直接问赵高悔过了没有,而是先问赵高近日的生活起居。 赵高如今对把握嬴政的命脉没了信心,但多年的经验还在。他知道嬴政从来不说废话,不会温柔到对臣子嘘寒问暖。 简而言之,嬴政对谁温柔,那就一定带有目的。 比如那颗李子,必定是所求更多,才会用感激的手段来贿赂神明,形成利益绑定的关系。 如果上司询问你整天在做什么,那他肯定不是想知道你早饭吃了什么,午饭吃了什么,晚饭吃了什么,厕所上了几趟,有没有便秘痔疮之类的难言之隐。 上司随口问你,潜意识里最想知道的,是你的思想和行为上有没有改变或进步。 先确定一下你还是不是自己人。 赵高立刻拿出万金油回答:“臣一介罪人之子,得陛下厚爱,住广屋乘马车,却无法为王上分忧解难,实在愧对王上。因此臣近日晨晚自省,遍览群书,以期再为王上尽绵薄之力。” 别管你犯了什么错,直接回答你的大恩我时刻记在心中,我已经知错就改了。当上司听见这样笼统的回答时,就会自己去对号入座什么错。 赵高是个聪明人,嬴政认为他和自己对上了心思,于是挥手让他退下。 等赵高一走,嬴政这才继续处理案牍上的公事。 赵高走到无人处后,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对于赵高来说,嬴政越来越难伺候了。 刚刚嬴政在打什么哑谜,为何盘问自己,赵高竟然一概不知。 想到这里,赵高的眉头深皱。 原本打算利用自己多年的经验,教导胡亥公子讨得嬴政的宠爱,伺机谋夺王位,这才算是最上等的夺权之法。 但现在不行了,赵高没想到自己的失势会来得这么快。 如果形势继续恶化,是时候放弃胡亥,挑一位合适的公子,一起解决掉嬴政和扶苏,然后再慢慢图谋。 嬴政好长生不死,趁着自己说话还管用,应该劝他多吃几颗丹药,最好哪一颗把嬴政药死了。他再从中谋划,把其他公子推上位。 唯一的变数就是那个该死的女神,希望她不要真给嬴政长生不死的丹药才好,不然这如履薄冰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赵高先是抬头望了一眼天。等他找到下一个依附,哼哼。 希望嬴政和女神一起早死。 王翦回朝后,攻打富庶的齐国又是一场恶仗。 蒙恬带着红衣大炮也不敢深入齐国,因为齐国十分富庶,仅仅是齐国首都的临淄,就是一座人口五十万的超级大城市。 嬴政想到六十万秦军对峙楚国,最终拖垮楚国的事情,就召来王翦商议。 王翦委婉否决了这个想法。楚人性子刚烈,水煎火烹一点就炸,当然可以拖垮。 齐人雷打不动,说句不好听的话,稳如千年的王……咳咳,像田鸡一样,用针戳一下才会跳一下。 去跟齐人比稳?简直就是拿着自己的短处去比敌人的长处,还是长得没边儿的那种。 王翦可不想再次坐上那把满是钢针的凳子。关键是就算他把屁股扎成刺猬,对齐国也没用。 强攻齐国,拿下齐国只是时间问题。但付出的代价太大,战争的经过也非常惨烈。 君臣两个一合计,使出了对付李牧那样的老计谋,斩首行动。 当然不是斩首齐王建,而是瓦解齐王建的战斗意志,让他拱手相让。 于是嬴政让王贲带着军队兵临临淄城下,和蒙恬一起形成钳形夹击,让齐王建有一种身处绝境的错觉,从而产生出巨大的恐惧和绝望。 然后,嬴政再派人去给了齐王建一根救命稻草,诈骗齐王建,说会给他封地,让他安享晚年。 齐王建信以为真,把城池拱手相让,最后却被嬴政活活饿死。 当消息传回来的时候,王翦默然。 带兵打仗之人,从来不会心慈手软,从他对敌将的一系列狠辣手段就可以窥见。 但带兵打仗的人,从心底里爱护自己的士兵,因而他对待敌方投降的士兵,会比敌方顽抗的将领宽容许多。 如果没有必要,王翦不会大开杀戒,甚至会主动保全更多人的性命,比如对李牧残忍,避免了秦赵士兵的久战。比如诈骗齐王建,以为他只是会被痛快地了结生命。 正因为如此,他这一生都没传出过嗜杀的名声。 嬴政的言语把尉缭吓得半死,却没有吓到王翦。嬴政坑杀赵国的仇人,也没有吓到王翦。 但嬴政对于憎恨之人的手段越来越酷烈,这是既定的实事。 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嬴政憎恨上,王翦自己也感到心惊肉跳。 老而贪的六十岁齐王建,被活活饿死。 那么老而六十多岁的王翦,如果贪了,又会落得个什么下场呢? 他从床上起来,望着灯烛出神了整整一个时辰,这才用刀笔刻了半夜的告老书。 等到嬴政举行登基大典的时候,一定会论功封赏。可嬴政是不允许有王存在的。 除了韩国,六国之中的五个国家都是王翦和儿子王贲带兵打下来的。到了登基大典上,除了诸侯王之位,嬴政还能怎么封赏他?总不能舍不得诸侯位,就把天子位让给他吧? 所以登基大典王翦是绝对不能够去的。 告老书写好,等时间一到,王翦就拿着上书,颤颤巍巍地上朝去了。 当然,这颤颤巍巍是装的。 王翦一生只爱用兵之事,对权力也没有那么恋栈。嬴政主动给,王翦就要。嬴政不给,王翦就算了。 君与臣的恩和怨,不是那么简单的非黑即白。 王翦的功绩都仰仗于嬴政的全面支持,王翦用最好的战绩回报给嬴政。 君臣之间,到底谁功多,谁功少,这是无法分清的。谈到最后都是谁该退让的问题。 臣子尚且不能让一方诸侯退让,更何况是即将举行登基大典的天子? 和上司硬碰硬,最后只会引来杀身之祸。 作为一位统帅,如果不懂得规避杀身之祸,就无法保全自己,更无法保全自己手底下的士兵。 王翦对这一切都太清楚了,所以他选择了退让。 到了大殿上,王翦故意装出老病的模样,涕泪纵横地说着自己如何思念故乡,如何想要回归故土,然后就顺理成章地提出了告老还乡。 君臣两个三辞三让演了一遍,嬴政就把王翦放归故乡了。 天下的一切的障碍都被扫除,嬴政终于可以放心地穿上珍藏已久的新衣服,去登基典礼上,让天下人瞻仰他的威仪。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肉养回来了,看起来威武无比。 大典上,嬴政领着百官,正在昭告天下,他暗中想了很多年,连群臣都没想到的尊号,皇帝。 皇帝就是功过三皇,德高五帝的意思。 大典的仪式如行云流水,嬴政虽然很累,但累得乐意。 等整个典礼的礼仪全都走完,嬴政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在心里回味回味,然后抬头看天。 平时说胡话的时候,女神就来了。今天最应该出现的时候,就没没影儿了。 嬴政皱眉,思索着有没有可能叫女神来锦上添花。 群臣也不知道陛下望着天在干什么,只能安静如鸡地陪站。但也有心思活络的大臣,很快反应过来,陛下这是在等女神显灵。 刚等了片刻,就晴空一道霹雳,熟悉的水球在狂风中闪亮登场。 见到水球的瞬间,嬴政哈哈大笑,得意地说:“朕果然是天命之人,连上天也要为朕助兴!” 水球里面还是此电脑,垃圾桶和琼花玉树。同时传来咔嚓咔嚓,以及咀嚼吞咽的声音。 嬴政的笑容就这样僵住,下意识皱眉。吃东西竟然不分场合?没看见朕今日登基大典吗? 而且说好的减肥,这是在减肥吗? 水球里,女神吃完了东西,这才说:“我在吃什么?我买了一个牌子的鸡胸肉用来减肥,但是这个牌子的鸡胸肉难以下咽。我又不能浪费,只好用盐水泡了,裹上面包糠炸了一下,果然好吃了。” 嬴政没有说话,因为他无话可说。他下意识找了一下长剑,才发现今日大典没带剑。 扶苏站在众多王子之前,悄悄看了看嬴政脸色,心道糟了,父王又要大发雷霆了。 群臣们觉察到低气压,全都熟练地屏息,假装自己是瞎子和聋子。 然而,水球里的女神还在火上浇油,说:“我认不认可嬴政是千古一帝?那后面还有个万古一帝呢,你们怎么不去抢那个名头?我觉得好奇怪。” 千古一帝?嬴政顿了顿,朕怎么没有想到这么好的名号? 不错不错,千古一帝就是朕了!等等,谁敢跟朕抢千古一帝? 嬴政竖起耳朵,仔细聆听他那些可能的竞争对手,并暗自决定一律处死。 女神却说:“千古一帝可以有很多个嘛,古文中三字可以表示多的意思,一字也可以在千古一帝的时候专指多的意思嘛。什么叫我和稀泥?” 女神的话遭到了水球内外观众的一致反对。 嬴政更是直接大喝:“大胆!这天底下的皇帝只有朕一个!” 帝王之怒十分恐怖,原本已经跪伏在地上的众人,更是吓得冷汗直流。 女神咕咚咕咚喝了水,慢悠悠地说:“我喝了什么?肥宅快乐,额,外国板蓝根。是这样的,如果非要我来评价这些帝王的话,我会按自己的标准来评价。” 很多个帝王?嬴政和群臣大为震惊。 嬴政扫一眼秦国宗室和文武百官,直到他的目光里出现了自己的子嗣们。 也许是他的秦二世,秦三世,秦四世……秦万世等等,所以是很多个帝王。 女神道:“我有一个评价皇帝的三君论,不评价皇帝的德行,只评价皇帝对于王朝的作用。三君就是下君,中君和上君。什么老田忌赛马?不是马。” 听见三君的内容,嬴政的怒火稍稍减弱。不用说了,他必定是上君没错。 扶苏低着头,今天登基的不是他,所以他远比嬴政清醒。此刻,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如果女神对父王的评价是上君,直接承认是千古一帝岂不更好?为何要避而不谈,反而去谈论什么三君论? 不要再说了。扶苏无声叹息,希望女神大发慈悲消失,哪怕一直进食也比说话好啊。 也就是这一刹那,扶苏终于明白神明为什么从来不说话了。真让神明说出来的话,可能世人都不愿意听,还不如不说。 女神没有收到扶苏的祈求,而是继续说:“三君的标准是这样,下君控朝,中君施政,上君如父天下。控制住朝廷,你们都懂吧?有效地推行自己的政策,叫施政。如父天下是说绵延自己的国祚百年,为后来者打下基础。三君是一层一层叠加的,像打怪升级那样,不是各自独立的。” 嬴政细思片刻,心想控制住朝廷,有效地推行自己的政策,绵延自己的国祚千万年,上君不就是说的朕吗? 不对,上君还不够,应该叫朕千万古一帝才对。 扶苏越听越心惊,因为他有种不好的预感。父王明显有控制朝廷,推行政策的能力。 但如果父王没有上君的评价,那就意味着秦国没有绵延百年的国祚。 如果这是预言,扶苏实在不敢再细想了。女神啊,快收了你的神通吧! 女神还是没有理会扶苏的祈求,而是说:“别以为控朝就很容易,对于普通人来说那叫地狱级难度,多少皇帝连控朝都做不到呢。下君和中君的天堑,是帝王个人的政治能力。中君和上君的天堑,是思想境界上的差距。” 嬴政听着这啰啰嗦嗦的一大堆,心里催促着:别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赶紧说朕是上君,是千万古一帝! 女神像是在回应嬴政的急躁,立刻说:“我觉得嬴政是什么君?啊?我看看时间,我去洗澡了,溜了溜了。” 眨眼之间,水球忽然就消失了。 嬴政愣了一下。什么意思?还没说完就跑了? 扶苏却内心惊骇,他的猜测成真了? 压抑着内心的惊恐,扶苏悄悄去看嬴政的脸色。此刻的嬴政还没有回过味儿来,但扶苏知道那只是时间问题。 连他都能揣摩到的事情,父王不可能琢磨不透的! 12. 背锅罗生门 女神来无影去无踪,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就像没有人知道,嬴政提前三年登上帝位。 此时,嬴政站在高高的祭坛上,揣摩着女神的心思。 她是真的急着去洗澡,还是对这个问题的答案避而不谈? 如果是避而不谈,为什么要避而不谈? 毋庸置疑,他对朝廷有绝对的控制力,他已经推行了自己的政策,废除周礼,在天下推行秦法。 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更是开创之举。 下君,中君不足为虑,那么上君…… 嬴政脸色瞬间阴沉下来,难道他还当不得上君?难道他没能绵延国祚百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的秦国要历经世世代代,永远不绝,绝不可能亡于短短的百年! “来人!”嬴政怒目切齿地大喊一声。 有侍卫战战兢兢前来报道,跪在嬴政面前紧张得要死。 嬴政盯着那个侍卫,刚想下令毁了女神庙。但言语来到唇齿间,又生生咽了回去。 女神没有明说他的评价,谁也不知道最后的结果。如果他冒然大怒,毁了女神的庙宇,反而告知天下,他没有得到女神的赞许。 不仅不能毁坏女神的庙宇,还要大祭女神,感谢女神的“夸奖”。 想到这里,嬴政咬牙切齿地说:“安排女神的祭祀大典,感谢女神此封朕千万古一帝的封号。” “是!”侍卫悄悄松了一口气,恭敬退下去安排祭神大典。 嬴政高高兴兴地来,又火冒三丈地回了宫。 一到宫中,嬴政让自己的二十四个儿全都召来殿中,连还在吃奶的那个也没放过。 由于殿中无外人,扶苏只好把幼弟抱在怀中,和其他兄弟跪在一起。 嬴政跪坐在大殿上,脸色难看至极。 他忽然拍案而起,怒斥道:“是谁?是你们谁毁了朕的万年国祚?” 嬴政这一吼,直接吓坏了扶苏怀里的婴儿,瞬间哇哇大哭起来。 大殿里的公子们急得焦头烂额,但到底是谁毁了父皇的国祚? 不是,父皇你自己都不知道,难道他们还能未卜先知? 众公子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嬴政见无人回应,更是怒火滔天,说:“朕就是养了二十四头猪,也不会让大好山河毁于百年之内!可见你们连猪都不如!” 说着说着,嬴政怒极,抓起案牍上的竹简就是一阵猛砸。 扶苏尽量护着幼弟,避免引起嬴政的注意。 暴怒之后,嬴政清楚这件事只有女神才知道答案。 但他还是很气,站起来道:“你们跪在这里反省,没有朕的命令不准起来!” 众公子诺诺称是,直到嬴政彻底走后,才终于放松下来。 二十多个兄弟面面相觑,都在想谁是那个倒霉催的败家子。 在今日之前,父皇问谁想当秦国未来的太子,他们一定踊跃报名。 但现在被告知这是个烫手山芋,谁接手就是谁葬送了秦国的江山,不仅死后无颜去见列祖列宗,还要被记在秦氏春秋中被后人唾弃。 这个秦二世谁爱当谁当去,反正他们谁也不想当就是了。 由于拿不准败家子到底是谁,有年龄比较小的公子,下意识去看年纪最长的扶苏。 扶苏疑惑回看众公子,用眼神无声问:确定是我吗? 年纪较大些的公子立刻回答:“不可能,大兄恭顺仁慈,再不济也比猪强,绝不可能是大兄毁了我秦国百年国祚!” 这话铿锵有力,众公子深以为然。 那么问题又来了,到底败家子是谁? 众人又去看二公子。二公子立刻萎在地上,喊:“奉常说我身体不好,我会比父皇死得早。就算败家子是父皇,也不可能是我!” 奉常是秦国的医生,既然医生都这样说了,可见二公子的身体确实不好。 不过二公子的话倒是提供了一个线索,三公子凝思片刻,忽然说:“父皇不是在求仙问药吗?万一父皇长命百岁,刚好秦国百年内的国祚不就砸在父皇手里了?” “你疯了?瞎说什么?”扶苏立刻呵斥道。这不是在责怪弟弟,反而是在保护他。 三公子立刻噤声,不敢再胡言乱语。 但这真的是胡言乱语吗?众位公子对视一眼。 这个答案为什么听起来反而最靠谱啊? 扶苏也心惊猛跳,秦国的国祚砸在父皇的手里,可不正与中君的评价暗合?这也是父皇为什么没有得到上君的原因吧? 想到此处,扶苏不敢再想了,只能让一众兄弟乖乖跪好,不准再谈论此事。 另一边,赵高见嬴政回到后宫,立刻献上一份丹药。 今日嬴政高兴,又得了女神的亲自显灵,必定好说话。趁着嬴政得意忘形,神志不清的时候让他多服一颗。 赵高算是想通了,嬴政的身子骨越不好,才会越倚仗自己。 找下一个依附需要时日,赵高就盘算着让嬴政多吃药。 嬴政瞥了那黑色的漆盒一眼。他此刻心情不好,什么灵丹妙药都吃不下。 但他转念一想,想起女神的存在,又强打起精神。 若有朝一日让他得道升仙,第一件事就去找女神报仇! 有了仇恨的加持,嬴政也有了吃丹药的动力,他打开盒子,望着那赤红的半颗丹药问:“这是什么丹?” 赵高立刻恭敬地回答:“是灵妙仙人炼制的长命百岁丹。” “长命百岁?”嬴政刚想说才一百年,太少了。然后他就想起了秦国的国祚毁于百年之内。 如果他长命百岁,国祚却毁于百年之内,那岂不是说秦国毁在他自己手上? 嬴政的长目忽然暴怒,抓起那盒子砸在赵高的额头上。 赵高被砸得血流如注,却丝毫不敢有怨言,啪的一声,整个人跪伏在地上。 嬴政踹了赵高一脚,勃然大怒道:“滚出去,滚到宫门口跪着!” 赵高不知道嬴政说的是气话,还是真让他滚出去,只好惊恐地回答:“是。” 说完就一路滚到宫门口跪着请罪。 半个时辰后,嬴政让人驾车出宫,路过赵高的时候,看也没看赵高一眼。 等嬴政的车队一走,赵高立刻满目阴沉。 看来第三个计划也行不通了,只能尽快想办法把嬴政弄死,随便在公子中寻个傀儡扶上去。 既然是傀儡,那就还是胡亥吧。年纪虽然小了些,但更好拿捏。 赵高想得太出神,没有注意到宫门的远处,一个侍卫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嬴政来到玄女庙,让宫人全部出去,还关上了门。 怒火冲天的嬴政抓起供桌上的玉李,狠狠砸在地上,砸得玉李缺了一块。 “朕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诅咒朕的国祚不过百年?说话!朕命令你说话!”嬴政拔出长剑,威胁着女神的泥像。 然而女神的泥像还是不会说话,嬴政被气了个倒仰,只能愤恨离开。 经此一事,秦国整个王宫都笼罩在阴霾与高压之中。 因为一切败家子的线索都指向会长生不死的嬴政,他才是那个无颜去见列祖列宗的罪魁祸首。 文武百官们心惊肉跳,开始迫切地想要寻找一个合适的背锅侠,赶紧替天子背锅。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岌岌可危的时候,有人到官府报案,举报赵高打杀仆人,并且亵·渎女神。 这人是赵高的邻居,到赵高府中玩儿时,无意中看见一口枯井上压着重物,奇怪井里有什么,就搬开重物看了看。 没想到这枯井里竟然藏着一具白骨和女神的木偶。 尤其是女神的木偶,不仅被写上了名字,还被扎得千疮百孔。 赵高邻居的说辞实在蹊跷。谁没事儿到别人家里看枯井啊?还是搬开井口的重物去看。说句不好听的话,你懂礼貌吗? 可偏偏这件事关系重大,而且到现场一看,全都是真的。嗅觉灵敏的官员们立刻出动,把赵高的家人拘拿审问。 在赵高还没有收到消息,有任何准备的时候,赵高的罪状就已经呈放在嬴政的案牍上。 嬴政大怒,召来赵高,质问道:“你竟敢知法犯法?竟然还敢亵·渎女神!难怪女神近日总是阴阳怪气,还诅咒朕的国祚不过百年!原来是你这个贱人在背后搞鬼!” 赵高大呼冤枉,可眼前证据确凿,他也狡辩不过,只好痛哭哀求着和嬴政打感情牌。 嬴政从小受尽欺凌,和他赵高其实是一类人。所以赵高每次搬出罪人之子的时候,嬴政都会被赵高打动。 但此次不同,赵高的所作所为触犯到了嬴政的逆鳞。 嬴政可以对女神不敬,任何后果都是他自己承担。但赵高对女神不敬,女神却降罪于秦国,这是嬴政绝对不能忍受的事情。 而且朝中相信秦国毁在嬴政手里的人越来越多,虽然没有人敢谈论此事,但是这一切都化作阴云,笼罩在嬴政的心头。 嬴政冷冷看了赵高一眼,道:“带下去,按律法处置!” 赵高知道大势已去,只能惊恐地瘫在地上,连起身的力气也没有。 侍卫们立刻上前,把赵高拖走了。 嬴政揉了揉皱紧的眉头,命令道:“备车,去玄女庙!” 13. 又双叒叕和解 到了庙中,嬴政命宫人退下,再次关上了门。 他先是环视庙中一遍,目光停在了地上的玉李处。 嬴政走过去,捡起那颗缺了一块的玉李,又四下找了找,捡起那块缺失的部分,合在玉李上,并且放回漆盒中。 做完这一切,嬴政才望着女神的泥像说:“是朕的不是,没有看清朝中的小人,致使你受了委屈。朕亲自向你赔礼道歉,你也不必再嫉恨于朕。若你有所求,只管提出来,朕必定赏赐于你。” 泥像女神笑眯眯的,高高颧骨上的胭脂还是一如既往地喜庆。 嬴政端视一会儿,眯了眯眼睛。 她从来不会正面回答他的言语。究竟是真的听不见,还是装聋装瞎? 略微思考片刻,嬴政试探着说:“朕知道你心系黔首,已经决定再次给天下黔首赐米赐肉,算是对你的赔礼,如何?” 这本是一道试探,嬴政就没想过女神会回应。 没想到噼啪一道晴天霹雳想过,呼呼风声从庙墙外响进屋子里面。 嬴政顿了一下,回头深深看了那泥像一眼。 他按剑走到女神的殿门外,抬头看天。 水球里,女神摆弄着奇怪的印章,三个陌生的神明在说话。 “飞机。” “要不起。” 女神摆弄了一下印章,就有另一个神明说:“压死。” 直到失败二字出现在水球里,女神才开口说:“我怎么就是澡遁?我是真去洗澡了。什么叫当着摄像头的面儿洗给你们看?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了是吧?” 神风淳朴,神风开放。嬴政默默给自己洗脑。 女神又说:“什么叫我看不起嬴政?你们不会以为有效推行自己的政策很简单吧?都说了,他的政治能力算是天花板之一,但思想上的天堑是没有办法弥补的呀,总不能让柔弱不能自理的我,强行把他抬上去吧?猛个锤子,我就是很柔弱,我会嘤嘤嘤。” “思想上的天堑?朕推行富国强民之律法,革除三皇五帝之弊端,何来的思想天堑?你给朕说清楚!”嬴政又想大怒,但他刚刚才和女神讲和,不好翻脸无情,只好忍了。 女神嘶了一声,无奈地说:“别胡搅蛮缠好吧,你们说我看不起嬴政,我还真看得起他。我看过韩非的孤愤和五蠹,我知道嬴政想开天辟地的胆魄,他甚至完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开天辟地,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旧时代对他的束缚太深了,他打开新天地之后,却不知道正确的路是哪一条。然后他的秦国就在错误的路上倒下了。” 秦国倒下了。这五个字让嬴政的脸色阴沉如水。 女神继续说:“所以我说他和上君只是思想上的差距,吃亏在出生太早,没有先例可以学习上。那时候要是有一本史记,嬴政就能在第一篇,五帝本纪中,看到汉朝最珍贵的政治智慧。那才是他原本该走的路,但他反而成了试错的石头,成了血淋淋的例子。他更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版本和版本2.0的关系。” 史记?五帝本纪?汉朝?试错的石头?一个又一个词语在嬴政的脑海里炸开。 女神忽然呵呵笑了一声:“差不多得了,我又从串串黑变成嬴政粉了是吧?我不是帮嬴政开脱暴君的问题,那我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有没有想过春秋战国为什么会诞生诸子百家?” 嬴政细思片刻,淡淡回答:“当然是因为这些人想成一家之言,货与君王。” 女神道:“是因为激烈的社会矛盾,激出了诸子百家,大家都在救亡图存。很多人只看见了诸子百家的风华,却没有想过那些激烈的矛盾,是怎么样把苦难施加到人的身上。你们去翻人物经历,每一个人都有各自的不幸。君主、权臣尚且如此悲剧,那人民的痛苦更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诸子百家、秦国、嬴政、李斯都在奋力挣脱时代的牢笼,只是争破了牢笼,却再没有力气挣脱出去而已。他们终究还是被困在那个时代,倒在了旧时代的铁篱上。” 嬴政从不多愁善感,但在此刻,他忽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伤感。很淡很淡,以至于他还无法理清这样的伤感来自何处。 说到这里,女神又摆弄了片刻的印章。这一次,水球里出现了获胜二字。 女神絮絮叨叨:“其实像嬴政、赵高、李斯、吴起都是那个时代造就的典型悲剧,是非常极端的案例。” 听见自己竟然被划进了悲剧,嬴政愣了一下。难道秦国的国祚当真毁在他手上? 直到这时,嬴政才渴望听见更多,于是无比专注地望着水球。 女神慢悠悠地说:“比如嬴政,你们总说他秦王绕柱是黑历史,但其实这是在夸他机敏,展示他被追杀出了经验。一个人被刀架在脖子上架出了经验,这背后得是多少心酸和恐惧?就因为他太强大,并且太要强了,所以没人记得他也是受尽了欺凌和委屈。他是那个时代造就的悲剧,所以他还给时代的也是悲剧。这件事很难说清楚谁的过错更多,谁的过错更少。” 听见这话,嬴政很不适应。他向来要强惯了,当别人说我体谅你的时候,他就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而且他不需要任何人来体谅,他就是他自己,他要所有人都畏惧他。 像是听见了嬴政的心声和倔强,女神又说:“那个时代,像嬴政这样的人数不胜数。所有人中,最让我感到悲哀的人有两个。一个是吴起,一个是李斯。比如说李斯,我想他最打动嬴政的话,就是那句‘厕所里的老鼠卑贱又吃脏东西,还要担惊受怕。粮仓里的老鼠什么都不做,就可以吃得脑满肠肥,还不用担惊受怕’。” 嬴政沉默下来,陷入幼年时被人追杀的回忆中。 水球里,奇怪的画桌消失,重新回到熟悉的玉树琼花和此电脑处。 女神起身,然后走远。嬴政被她的脚步声惊醒,猜测她去干什么。 片刻之后,女神又走回来,挪动了什么东西,说:“我给你们唱首歌吧,我自己写的。” 随着一声清脆的碰击声响起,嬴政猜测女神用筷子敲了什么东西一下。 很像秦国的缶,连动作的感觉也很像击缶。但那个声音太清脆,很明显不是缶。 接着,又是噼里啪啦一阵脆响,女神再说话时,就像站在山谷中,声音非常地空灵。 女神说:“喂喂喂?我开个空响敲个碗,你们不要在意。” 女神敲的是碗吗?为何如此清脆?嬴政疑惑地望着水球。 清清一声脆响起,女神缓缓唱道:“西风如猎,残阳如血,凤箫声咽秦楼飞阙。屈指兴亡生悲切,白头悲切,独对当时明月。沧桑道上古来雪,千古来雪,悠悠无人能解。” 在山谷中,女神的歌声如泣如诉,仿佛洞箫。 嬴政只能听出“悲从中来”,但这悲又从何而来? 一曲唱罢,女神才说:“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是说世上的一切都是由好到坏的过程,王朝、人事物等等,就像天要下雪一样,这是人力无法解决的事情。” 原来悲从此处来,嬴政渐渐出神。 等嬴政回神时,天上的水球早已消失。 嬴政望了一会儿天,让宫人端了一壶酒过来。 他回到女神的庙中,闭门席地跪坐,埋头喝了两盏闷酒。 两盏喝完,嬴政就醉了。他望着泥像笑眯眯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说:“你不是说朕和李斯他们是同类吗?为什么最后只剩下吴起和李斯让你痛心了?” 泥像笑眯眯的,依旧不言。 嬴政忽然起身,用脚去踢女神的供桌:“说话,我知道你在看。” 直到他撒完酒疯,泥像还是笑眯眯的,还是不言。 嬴政默然片刻,把地上的酒壶放在供桌上,然后目光清醒地转身离开。 他当然不会醉,也从来没有醉过。 年纪小的时候,被人追杀根本不知道酒为何物。等回到秦国,做了先王之子,勾心斗角的时候就更不敢醉了。 如今成了皇帝,还是不敢真醉,一切都成了习惯。 嬴政走到门外,此时的天色快到黎明。 苍蓝色的远天,被苍茫的薄雾笼罩。灰黄的圆月悬挂在树林之中,眼看就要消失。 忽然一声鸡鸣,叫得远处的咸阳城似醒非醒。 嬴政深吸一口气,有侍卫过来请示。 他恢复如常,道:“回宫。” 另一边,李斯愣愣地跪在院中。 在谈到自己时,女神竟然用悲哀二字。 他从一介布衣,爬到了如今的廷尉,剑指秦国丞相的位置。 比起那些挣扎的平民,他已经从厕中跳了出来,不再吃着不洁的食物,不再担惊受怕。 李斯又想起少年时的感悟:这世上最大的侮辱莫过于卑贱的地位,最大的悲哀莫过于穷困潦倒。 他已经如此的辉煌,如此的风光无限,女神应该为他感到高兴才是,为何会对他感到悲哀? 李斯想不通,只好把女神的评价归结为女子的多愁善感。 他们都不知道权利财富的宝贵之处,只有他李斯才清楚明了,所以一旦让他抓住,他是绝不可能放手的。 14. 真假司马迁 嬴政回到宫中,先是处理了政事要务,然后又休息过,才开始思考女神的上君论。 既然他的秦国成了试错的石头,那么就意味有一条对的道路存在。 而这条道路就存在于一本名叫史记的书里,篇名叫五帝本纪。 想到这里,嬴政对着门外喊道:“来人。” 有宫人立刻进来跪下,嬴政道:“张榜布告,向天下人取史记一书,如有进献者,赏!” 于是一声令下,没几日,嬴政面前的案牍上放了一百多枚名叫《史记》的竹简。 李斯跪坐在殿中,望着那些史记渐渐走神。 无论这些史记是真是假,都有一个最让李斯担心的问题:史记不是法家著作。 正因为秦国好法家,他们这些人才能得到重用,让法家贵于百家之上。 如果始皇帝不再重用法家,甚至不肯再任用法家,李斯不敢再深想后果。 他好不容易才从厕所里跳出来,他永远也不要沦为阴沟里的老鼠! 正因为他李斯是秦国法律的制定者之一,所以他很清楚底层的奴隶和平民过着怎样可怕的生活。 除了官吏,所有人都被打磨成了没有思想和灵魂的木偶。 他们不允许被开启灵智,因为民众知道得太多,民心就会思变。 他们不允许获得武器,因为民众有了武器,民众就会无力反抗。 他们不允许有片刻的安逸时光,因为民众稍有闲暇,人民的大脑就会转动起来。 他们不允许有骄傲和自豪,因为民众必须自认为卑贱,人民才不会痴心妄想。 他们更不允许拥有财富,因为拥有了财富,人民就知礼节好求学,拥有财富的人不会自认卑贱,人民只有越穷才会越认为自己是天生的贱人。 贱才会畏惧贵! 贱才可以被贵者奴役! 贱才会像牛马羊一样温顺! 贱才是让他们甘心成为工具的利器! 李斯常常以自己的醒悟为骄傲,因为他成功跳脱出那个恐怖的地府黄泉。 奴隶和平民只要犯了一点点小错,就会被施以黥面和肉刑。但人哪有不会犯错的呢?维护这套驭民之术的李斯比谁都清楚。 只有成为了上层,才有可能被法外开恩,才有办法互相遮掩。法律永远不可能束缚执法之人,只会束缚那些没有权力的人。 他是如此的聪明,和所有愚昧的奴隶、平民完全不一样,他是天生的肉食者,只是生错了地方。 他终究还是爬回来了,他绝不可能再掉下去! 想到此处,李斯忽然对上苍生出滔天的怨恨。 他倾尽所有,扫清一切,终于走到了这里,却因为天的一句话,很有可能被打回原形。 不行,必须打消嬴政启用其它学说的念头。 李斯回过神来,就看见嬴政拿起名为史记的竹简,认真观摩。 嬴政每看完一枚竹简,就会命人把竹简送到李斯的案桌上,让他跟着看看。看能不能找到女神所说的那本史记。 李斯铆足了劲儿,认真审阅这些竹简,发誓要找出里面的每一个漏洞。 只有把这些书贬的一文不值,嬴政才不会启用其它家的学说。 结果李斯看了一百多枚史记,差点儿把自己看吐血,最后发现他的准备工作完全没用。 因为这些东西,连嬴政自己都看不上。 啊,准备工作白做了! 李斯很想爆粗口,但秦国还没有合适的粗口词,他想贬低女神和史记,但一时情急,又想不出女神和史记像什么卑贱的东西才好。 算了,就这样吧。 李斯刚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嬴政说:“备车,去玄女庙。” 这话直接让李斯魂飞天外,还要去玄女庙? 嬴政来到玄女庙,命人关闭了庙门,负手在泥像前面来回踱步。 每走一个来回,嬴政就要抬眼看那泥像一眼。 嬴政发现一条女神的小辫子,只要揪一下,女神就会显灵。 这条小辫子就是天下的黔首。 黔首就是黎民百姓,这让嬴政十分生气。 明明他才是这普天之下最尊贵的人,甚至可以和女神平起平坐,女神却不关心他,反而去关心那些个黔首。 这让嬴政想起了那个讨人厌的孟子,提出了大逆不道的民贵君轻之说,还天天拿言语讽刺君主。 实在可恨! 难道这位女神其实是孟子转世,伪装成九天玄女的? 很有可能,毕竟颛顼帝都能在死后化作海中的鱼妇,孟子死后化作精灵野怪,神仙魍魉,穿上九天玄女的衣服也未可知! 嬴政停下脚步,眯起长目,死死盯着女神的泥像。 他在心中质问:你是不是孟子装的?朕已经看透你了,说话!朕命令你说话! 女神的泥像笑眯眯的,原本嬴政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此时一想,越看越觉得这是得道飞升的孟子在搞鬼。 而且凭什么他孟子就得到飞升了,自己这个贵极人皇的皇帝还没能得道? 这公平吗?这不公平! 可恨啊,可恨至极! 嬴政脸色阴沉下来,走到那装着玉李的漆盒前,抓起来就要扔下去:朕恨死你了! 但转念一想,又想起秦国国祚不过百年,还很有可能砸在他自己手里的事情。 嬴政忍了又忍,啪的一声把漆盒放回原位。 好啊,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既然你算计我,那就别怪我算计驱使你了。 嬴政收起满脸的阴云,同样笑眯眯地说:“朕欲求史记一书,你若愿意赠与,朕再为十座城池的黔首赐米赐肉。” 如今的嬴政也学精了,不再一开口就是赐予天下百姓实惠,而是分开慢慢赏赐。 直到这话说完,女神都没有反应。但嬴政非常清楚,耐心地等待着。 果然,片刻之后,熟悉的霹雳和狂风响起。 嬴政得意地看了女神的泥像一眼,快步走到女神大殿的殿门外。 水球里,又是熟悉的画中城,熟悉的小人儿,熟悉的火铳声。 女神突然发出尖叫:“让我穿越到秦国去?我才不去!穿到秦国我就跟着鲁仲连排队跳海,反正我不要去!” 那种恐惧和抗拒,全都汇聚在女神的尖叫中。嬴政大怒,拔出长剑,怒斥:“朕的秦国有什么不好?你敢畏秦如虎?” 最气人的就是,女神对秦国的评价竟然是宁愿去跳海,也不愿意降临秦国! 女神刚尖叫完,嬴政就看见水球里出现了红色的血液,以及画中小人儿的尸体。 这说明女神的小人儿被人杀死了。 杀得好啊!多杀几次!否则难解他心头之恨! 过了片刻,女神又气息稍缓,说:“理解归理解,但理解不代表我赞同啊!我理解嬴政,不代表我是他的粉丝啊!而且是他的粉丝也没用,一个不好,该杀粉的时候肯定会杀。和他那样的人就打不了感情牌,你们别天真了!” 粉丝是什么?嬴政火冒三丈地想。 水球里一直传来脚步声和火铳的声音。 女神忽然恼怒地说:“说我拿着一本史记治国很搞笑?还说我迷信司马迁写的史记?兄弟,你什么段位就敢质疑司马迁的政治能力?人家好歹是从政过的人,是官宦世家出身。他的很多政治观点都非常清晰透彻,只是你没有看懂而已。” 嬴政原本怒不可遏,忽然听见史记二字,瞬间就冷静下来。 女神说史记是由司马迁写的,所以只需要寻找一位名叫司马迁的人才即可。 嬴政继续听女神提供更多的线索。然而女神实在可恨,竟然不说了。 此时,水球里传来又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别聊你那个历史了,赶紧跟我去干人,我提莫的要输了!” 女神无奈地说:“来了来了,不聊了啊,再划水你们金哥就要生气了。” 陌生的男子道:“也就老陈那人才会无底限地迁就你,连掉大分都可以一声不吭。” 话音刚落,水球里就响起一声男子的咳嗽,很有一种掩饰不自在的味道。 这个声音嬴政记得,是提出爬山的男子,也是女神心仪之人。 只听见女神忽然用一种非常奇怪的声音说:“哎呀,你干嘛呀,干人就干人,你干嘛说这些有的没的呀?” 听见这话,嬴政沉默片刻。他能听出女神话语里的慌张,这种羞涩的小女儿情态,还是那个张口闭口就干人的女神吗? 陌生的男子笑嘻嘻,模仿女神的口吻,阴阳怪气地说:“哎呀,我说什么了呀,你就夹子音了呀?” 夹子音?什么是夹子音?就是这种嗲里嗲气不自然的声音?嬴政暗自猜测。 此时,水球里忽然又有一声咳嗽。女神心仪的男子说:“你别欺负她。” 女神这才有恃无恐地说:“就是,闭上你的狗嘴!” 陌生的男子立刻大叫:“我靠,老陈你拉偏架!你不是人!” 嬴政又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女神说拜拜,也没能再听到更多。 他看着晴朗的天空,然后走出庙门,命令驾车回宫。 经过上次悬赏求来一百多枚史记之后,嬴政又找到了二十多个名叫司马迁的人。 对了,上次一百多枚史记的作者全都不叫司马迁。 也不知这些人里面,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司马迁。 嬴政跪坐在大殿上,底下的司马迁们跪了整整四排。 显然,这里面有人是冒名顶替的司马迁。 嬴政审视这些人片刻,忽然大喊:“司马迁?” 二十多个司马迁有十八个下意识抬起了头。 嬴政命人把没有反应过来的司马迁们带下去。 大殿里异常安静,司马迁们吓得冷汗直流。 终于,嬴政开口说:“你们都是司马迁?” 司马迁们齐刷刷抬头,恭敬回答:“正是。” 嬴政又问:“你们都著有史记?” 司马迁们回答:“是。” 嬴政还问:“你们所著史记的第一篇都是五帝本纪?” 司马迁们再次回答:“是。” 嬴政默然。 15. 大操盘手 司马迁真假难辨,这让李斯暂时松了一口气。 他拿着一枚竹简,是今日新著的富国之法,希望能引起嬴政的注意,让嬴政忘掉那个该死的司马迁。 走过宫殿回廊的时候,李斯看见一高一矮两个侍卫在笑着说话。 李斯不动声色,看了高个子的侍卫一眼,然后继续往前走。 就在这时,有人轻声喊道:“李廷尉。” 李斯停下脚步,循着声音看过去,原来是高个子的侍卫在喊他。 他平常地走过去,倒是矮个子的侍卫面露为难之色。 高个子的侍卫笑着安抚了一下矮个子的侍卫,矮个子的侍卫缩了缩脖子。 李斯打量二人一遍,才问高个子的侍卫:“何事?” 高个子的侍卫乐呵呵地说:“李廷尉,陛下近日心情很好,总是赐给天下黔首米肉。前几日又赐了一回,恩泽惠及十座城池。” 李斯笑了一下,说:“是陛下恩泽深厚,体谅万民。” 矮个子的侍卫有几分不自在,但也喜气洋洋。陛下心情不错,他们这些人也更好当值。 高个子的侍卫看了看李斯手里的竹简,说:“李廷尉有公务在身,我们就不打扰了。” 李斯点点头,含笑转身。 如常走了几步,李斯才收起笑容。 等到了殿中,嬴政换了衣服正要出宫。 见到李斯来,嬴政问:“何事?” 李斯行完礼,奉上手中的竹简回答:“此书是臣近日所作,为富国之法,请陛下过目。” 嬴政瞥了案牍一眼说:“你放在那里,朕去过玄女庙再阅。” 玄女庙三个字让李斯如坠冰窟。那一瞬间,李斯的脑海里如同走马灯一般,闪过很多回忆,以及可能的悲哀的未来。 位极人臣,跌落谷底,人生再没有如此悲惨的事!他甚至还没有位极人臣,便要跌落谷底了吗? 他脸上的肉筋抽搐一下,把他从思绪里猛地拉出来。 恍惚中,李斯噗通一声跪下,伏在地上。 嬴政猝不及防,反倒被李斯弄得僵住片刻。他的长目微垂,问:“卿有何事,无故行此大礼?” 卿有何事?这句话在李斯的脑子里转了一遍。对了,自己有何事需要跪下来着? 李斯没有想过行大礼,但身体先他一步做出了反应。如果对嬴政说是脚滑了,是对君主的大不敬。 电光火石之间,李斯理清了思路,冷静地说:“陛下可知郑伯之母姜氏?” 郑庄公的母亲武姜偏心小儿子共叔段,对郑庄公百般算计,最后郑庄公设计伐弟,与母亲姜氏“重修旧好”。 武姜和郑庄公,帝太后赵姬和嬴政,这两段经历简直有异曲同工之妙。 早已忘记的、不好的回忆,又在攻击嬴政的脑子,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李斯顶着巨大的阴翳,继续道:“姜氏何厌之有?女神亦是如此。今日陛下赐天下黔首米肉,他日若有所益求,又该如何说动女神?” 嬴政盯着李斯看了一会儿,道:“卿可直言。” 李斯稍稍松了一口气,说:“臣闻孙子兵法中,有九变篇,书曰爱民可烦。意思是针对爱民如子的将领,就要用骚扰他的子民,劫掠胁迫欺辱他的子民的办法,让将领陷入慌乱和被动。对敌将如此,对女神亦可如此。” 嬴政默然不语。 李斯继续道:“陛下乃是人皇贵胄,如何能教一女子左右?且女神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陛下真的甘心如此吗?” 嬴政还是不语。 李斯跪伏上前,仰起脸说:“陛下,岂不闻四经中有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嬴政垂目而视,君臣两个四目相对。 李斯望着嬴政格外漆黑的眼瞳,尽管里面没有丝毫波澜,但李斯知道嬴政心动了。 嬴政最大的死穴就是希望得道飞升,长生不死。 世上能够做到这件事的,只有女神。 但凡人成仙,想想都知道女神不会轻易答应。且女神不是可以利诱之人。 既然利诱不成,只剩威逼。 李斯知道,嬴政没有第二个选择。 心动归心动,嬴政却没有立刻决议,而是说:“此事等朕回来后再议。” 车队行驶在去往玄女庙的途中。 嬴政跪坐在案牍前处理政务,忽然听见一阵恸哭。 他命人停车,问:“何人在哭?” 车外的侍卫回答:“陛下,是一妇人在树下哭泣,系了草绳正欲自缢。” 嬴政皱眉,道:“把人带过来,问问她为何要自缢。” 农妇正欲自缢,忽然被人带到车前,侍卫问她:“你为何要自缢?” 被人问到伤心处,那农妇哭道:“我家中贫苦,幸好有一只鸡每日下蛋,每月用蛋到邻家换一袋豆,养育家中三子。我夫要去好友家喝酒,想带上蛋作为礼物。只是今日鸡没有下蛋,他便杀鸡取卵,还将鸡带去了好友处。又说若是我敢闹,便将我送到府中以悍妇治罪,还要让官府割掉我的鼻子。这何如还能活得下去?” 听到这话,嬴政顿了顿。过了片刻,他才说:“送她回去,赐她一只鸡。” 对于这个命令,侍卫先是感到诧异。转而又想到皇帝陛下近日的所作所为,又觉得顺理成章起来。 那农妇闻言,喜不自胜,立刻叩首道:“贵人长命百岁,贵人平安。贵人都是如此大方,咱们的天子,也赐过三回米肉呢。” 听见天子二字,嬴政来了兴头,问:“你对天子作何评价?” 那农妇一头雾水,回答道:“我一个山野女子,不知道天子如何评价,只知道他是极贵极贵的。” 嬴政沉默了。除了贵,便没有了下文。 他让侍卫把人送回去,自己则继续前往玄女庙。 嬴政熟练地进入大殿,侍卫熟练地关上了门。 他站在供桌前,低头摆弄了好一会儿漆盒,以及漆盒里的玉李。 嬴政合上漆盒,整齐放回原位,然后才说:“朕再赐天下黔首米肉。” 说完他就不说了,负手站在殿中。 女神的小辫子明显很好用,片刻之后,殿外又响起晴天霹雳。 嬴政来到殿外,抬头去看水球。 这一次,水球里面没有奇怪的画中城,也没有奇怪的印章,只有密密麻麻的文字。 嬴政竖着读了一下,发现读不通。 他忽然想起之前左下角吵架的事,也就是说这些文字是从左往右,横着读的? 嬴政横着一读:黄帝者,少典之子…… 果然通顺了。 就在这时,女神说:“上次的架没吵完,我带你们看看史记,五帝本纪第一篇到底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啊。” 原来这就是真正的司马迁写的史记。嬴政安静地想。 接下来的时间,嬴政仔细听着女神不停地讲解。 他早就安排了尚书处的人,详细记录女神所言,所以只是安静听着。 讲到最后,水球里传来咕咚咕咚的喝水声。 喝完水之后,女神才说:“通过五帝本纪可以看到,盛世的成功案例,五帝用先进的技术,通过赠与人民财富,宽赦刑法来达到长久的统治。失败案例,一些帝王的不孝子们通过掠夺人民的财富,施行高压的酷刑,开启了乱世和改朝换代,比如混沌、穷奇、梼杌、饕餮四凶。我说到这里,你们肯定不觉得有什么好震惊的。” 嬴政皱眉。尽管女神无心,但他总觉得这话刺耳。 水球里,女神得意地哼哼两声,才说:“这一篇本纪说明了盛世和乱世是可以被人为开启的。纵横可以捭阖,盛乱也可以捭阖。能够随心所欲开启盛世和乱世的人,叫做政治大操盘手。” 纵横捭阖?是鬼谷子的学说。嬴政想起了联合六国抗秦的苏秦,以及在秦国担任丞相的张仪。 紧接着,嬴政瞳孔急速收缩。 随心所欲开启盛世和乱世?这简直骇人听闻! 只听见女神继续说:“赐予人民财富、宽松刑罚就能缓和社会矛盾,从而开启盛世;掠夺人民的财富、酷刑高压就能激化社会矛盾,从而开启乱世。顶级操盘手就可以通过这个规律,完成盛乱捭阖。开启乱世就像开启大门一样简单,开启盛世也是如此。通过这条规律,你可以做到真正的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这是顶级的弄权之法,人家不写明白,不代表你不应该知道。不知道什么是捭阖?纵横捭阖?鬼谷子、苏秦、张仪这总该知道了吧?他也是捭阖,我也是捭阖,只是我们俩开关的不是一扇门而已。” 这等弄权之法,怎可说得天下人皆知?嬴政脸色沉下来。 女神更加得意地说:“我跟你们说,嬴政身边很明显有个大操盘手,不停地投其所好,比如鼓吹修一座非常大的陵墓,激化七国遗留的社会矛盾,把他给带沟里,所以秦国才会在后来快速倒下。不然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预言?为什么要把嬴政带沟里?因为这位大操盘手需要开启乱世来改变自己的处境。是谁我就不说了,免得吵架,而且这只是我的推测,又不能一锤定音。” “是谁?是哪个奸佞小人在害朕?”嬴政大怒,质问女神。 然而女神说不说,就真的不说了。 她笑嘻嘻道:“所以啊,你们学会了这套大操盘术,穿越到秦国就别去当什么宠妃了,赶紧的篡位,知道吧?让嬴政去打天下,让你来得天下。让嬴政为你做嫁衣,不比当宠妃香一百倍?嘿嘿,打天下者嬴政,得天下者你,爽吧?” 不能怪他脾气不好。这个该死的女神,总是在他的雷池里面左右横跳。进雷池,出雷池,进雷池,出雷池,进进出出! 嬴政咻的一声拔出长剑,怒目一会儿,又不能把她怎么样,只好愤愤地把长剑收回鞘中。 到了最后,女神说:“我去跳个睡前减肥操,然后洗澡睡觉了。怎么不吃夜宵了?我过几天就去爬山了,不想吃。什么为了陈哥呀?和你陈哥就没关系好嘛!我才没有紧张到夹子音呢,下了呀!” 水球再次消失,嬴政按剑站了一会儿。 他回到殿中,盯着女神的泥像看了又看,再次低头摆弄着黑色漆盒说:“以后说话小心点儿,别把算筹拍在朕的脸上。” 16. 女神口吐过山车 嬴政回到宫中,李斯还跪坐在殿里等候。 只是李斯等得十分惶恐,因为刚才水球出现,女神之言分明是在与商君之法,与他李斯之法针锋相对。 万一嬴政认为他李斯是那个操盘手怎么办? 天地良心,他李斯一心为了秦国,虽有私欲,却从未有过乱秦的想法! 更让李斯感觉复杂的是,女神之言,颇有几分管仲的味道。可管仲是法家先驱,难道女神也是法家之人?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嬴政入殿之后,并未怀疑李斯,而是免了李斯的行礼,跪坐到案牍前,拿起李斯的竹简观看。 只见竹简上开头写着:驭民防变。 这是一道驱使民众,防止民众造反的书。 嬴政简单过目,总结了一下书里的意思:女神的出现导致民心思变,为了及时阻止民变的发生,应当制定新的愚民之策。这个愚民之策就是对民众宣布,只要老老实实为秦国工作,绝对不参与造反,在死后就可以被女神接入天庭,永远享福。 李斯跪坐在下首,悄悄观察嬴政的脸色。见嬴政看得认真,李斯瞬间志得意满起来。 他对自己的这道上书非常自信,也对嬴政非常自信,这是嬴政会喜欢并且重视的内容。 谁知片刻之后,李斯竟然看见嬴政走神了! 嬴政走神? 嬴政在处理政务的时候走神?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但它就是发生了!李斯的瞳孔骤然收缩。 李斯忽然悲从中来,难道他的前途就要到此为止了吗? 然而,更要命的是,这样紧迫又被嬴政看重的事情,竟然被嬴政放到一边,说:“此事容后再议,明日于殿中商议郡县之法,卿且好生准备。” 李斯有一种不幸,又有一种万幸,感情复杂地起身道:“是,陛下。” 到了第二日,百官于大殿中决议是继续分封,还是推行郡县制的问题。 嬴政问过丞相王绾,王绾提议分封,因为这是有效的地方管理。 嬴政又问李斯,李斯提议郡县,因为天下刚刚统一,分封诸侯会变成战乱的开端。 代表秦国宗室的丞相王绾,和代表嬴政的李斯各执一词,大殿内的氛围格外沉闷。 嬴政盯着两位臣子,他会做什么样的决定自然不言而喻。 就在这时,晴空又是一道霹雳,狂风呜呜作响。 嬴政下意识揉眉,女神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搅局? 一想到女神总是和他作对,或者否决他的想法,嬴政就开始猜测女神站在分封诸侯王这边。 君臣们来到大殿外,望着天空中的水球。 群臣皆跪,只有嬴政还站着。按照古人朴素的思想,皇帝本身就是神,可以和任何神平起平坐,唯一需要敬畏的是大自然。 水球里,女神又在摆弄她那个画中仙子,以及那些神仙华服。 王绾跪在地上。他是个人精,早就揣摩出女神说话的规律,比如总是在和嬴政唱反调。 既然在这时候出现,女神就一定站在自己这边。 王绾大喜过望,竖起耳朵聆听。 只听见女神说:“哎呀,怎么样,我女鹅好不好看?” 王绾愣了一下,什么女鹅?难道那画中仙名叫女鹅? 嬴政皱眉,心想女神总是耽于吃喝玩儿乐,说话也没个正形。 像是觉察到了嬴政的不耐烦,女神立刻说:“分封还是郡县好?分明就是郡县制好呀。不过吧,秦国那时候推行郡县制肯定风险大。” 女神这一句话,让三个人一起坐了趟过山车。这三人就是嬴政、王绾和李斯。 最开心的是王绾,因为女神的意思非常清楚,就是郡县制很危险。 而且女神还说:“王绾的口舌就不行,他不敢跟嬴政说只有统治阶级才能斗过统治阶级,只有新的权贵才能斗得过旧的权贵。嬴政派出去的官吏,是斗不过旧贵族的。分封对秦朝来说是好事。” 听到这里,嬴政和李斯都皱起了眉。王绾甚至露出了笑容,因为这实在让人惊喜。 天都赞同分封诸侯王,这下就没有继续争辩的必要了。 然而,女神又说:“但李斯说得也没错啊,嬴政实行分封就是开历史的倒车。” 王绾的笑容一僵。心想女神你可快到此为止吧!该说的说完就行,不必多说废话。 像是听不见王绾内心的请求,女神继续叭叭叭:“其实分封这个东西的本质是什么呢。是皇室和政府的矛盾。皇帝的儿子大了,儿子大了就必须要分家,要成家立业,全都住在一起也不合适啊。所以平民叫分家,皇室叫分封。” 王绾原本以为女神会说郡县制的好话,没想到她说出来了分封最妙的地方。这话在王绾听来,格外顺耳。 不错,多说点儿。 现在看来,这位女神说话一直都是话糙理不糙的风格。王绾突然对女神敬佩有加。 嬴政听见这话,陷入了深思。李斯急得满头大汗,这可真是精准切中要害了。 天底下哪有父亲不会因为儿子而动私心的? 就在这时,女神还在叭叭叭:“现在嬴政有三个选项。选项一,嬴政当场自刎,从此秦国只有政府,没有皇室。就可以放心继续推行郡县制。” 这话一出,别管郡县制还是分封制,群臣统统大惊失色。 女神竟敢叫陛下当场自刎?这还了得? 嬴政阴沉着脸。让她说话收敛点儿,她是半点没听进去是吧? 女神对嬴政低气压毫无所觉,继续叭叭:“选项二,嬴政选择分封,开历史的倒车。” 倒车就是倒着驾驶马车,这个很容易理解通透。在场的都是人精,仔细一思索就能理解这种俗语。 这两个选项,嬴政都不满意,他耐心听着第三个选项。 女神叭叭道:“选项三,把大明的二十万宗室全部送到秦国去,让秦朝的君臣百姓知道知道分封的厉害。毕竟大明王爷们是一次性吃掉了分封诸侯王制度的存在。吃到后面去给人打工,去乞讨,甚至吃亡了国家,简直就是嬴政梦寐以求的加速器。” 大明是什么?嬴政不知道。他猜测是周边的哪个小国,但又说不通,哪个小国能有二十万宗室? 二十万人口的宗室,组织起来,都能让李信带着去打灭国战争了!胡扯呢? 不过更为关键的是,女神言之凿凿,二十万宗室吃垮了一个国家。 嬴政精通秦国庶务,他在心中默默一算,发现二十万宗室确实能吃垮一个国家。 一想到他辛辛苦苦,奋六世之余烈,打下来的雄壮山河,竟然是被宗室吃亡了的,嬴政简直能被当场气吐血。 还好亡的是明国,不是他的秦国。 听到这里王绾整个人都不好了,女神你这也太善变了! 快闭上你的金口吧! 女神道:“如果我是嬴政我会选几?那我肯定三,给嬴政送二十万大明王爷过去,体验一把宗室风情。” 听见这句话,王绾整个人都萎在地上,因为他揣摩出了女神的言外之意。 他抬头望着嬴政高大的背影,知道自己的前途就到此为止了。 嬴政揉着太阳穴,努力忽略女神的不敬。 直到水球消失之后,嬴政才淡淡道:“李廷尉说得对。” 就算这大好山河让他扔到水里不要,也不能是被宗室吃亡国的!真要那样,他这个始皇帝成什么了? 今日就决议这一件大事,既然嬴政一锤定音,就果断散朝,各自回家去了。 嬴政回到宫中,先是处理了政务。到傍晚进食时,见天边晚霞如锦,金红可爱,就多看了几眼。 用膳之后,他忽然起意,命人驾车来到玄女庙。 到了女神殿中,嬴政盯着女神的泥像看了一会儿。 他的手指在供桌上敲了敲,语气复杂地说:“你我次次打架,今日倒是做了一回知己。” 女神的泥像总是笑眯眯的,从来不会回应他的雷霆雨露。 嬴政叹息一声,然后就驾车回宫了。 17. 女神之梦 嬴政处理完手上的政务,放下竹简稍作休息。 忽然,有宫人端来一枚漆盒,恭敬跪下,举过头顶道:“陛下,这是白云真人进献的千岁丹,食之可活千岁。” 嬴政随手打开漆盒,盯着那半枚金色的丹药,长目微微。 活一千年? 但女神言,秦国国祚不过百年。 那秦国岂不是砸在他的手上? 嬴政拿起那半枚丹药,看了又看。 不对,只要他还在,秦国就一定不会倒下。 他把玩着那半枚丹药,耳边似乎又想起了女神的歌声。 “沧桑道上古来雪,千古来雪,悠悠无人能解。” 也对,很多事情就像天要下雪,是人力无法解决的事情。 有没有必要冒这个险? 嬴政看了片刻,又把半枚金丹放回盒子里,低声道:“收着,以后再说。” 那宫人端着丹药恭敬退下,嬴政则思索着盛乱捭阖之术。 但秦国以法制立国,变法就等于革秦国的命。那么到底要不要变?如何来变?变到何种程度? 嬴政目前对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没有成算。 作为秦帝国的主人,他比谁都知道政治上的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没有轻举妄动,而是陷入审慎的思索之中。 至于长命百岁,长命千岁的事,还是等到他做完决定之后再说。 难得在他休息无事的时候,女神响起晴天霹雳。 嬴政起身,缓步走到殿外。 水球里,四个画中小人儿正在跳格子。每当奇怪的方块转动之后,那些小人儿就蹦跳着前进。 嬴政细心一数,发现方块上的红点为三个时,小人儿叫往前跳了三格。 陌生的神明又在说话。 “过路费3000。” “哎呀,真倒霉!” “这块地本大爷买下了!” “恭喜叶子不服输获得道具卡一张。” 嬴政看来看去,才发现水球的右上角写着“大富翁”三个字。 大富翁,嬴政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他不懂女神这是在干什么。 只听见女神淡淡地说:“我觉得扶苏就不是懦弱,他肯定是心理出了问题才会自杀。你们想想,一个人见过了泼天富贵,却毫不起贪念,这可能吗?这不符合人性啊!别说你爹拥有天下,换成你爹是富豪榜上的二马,他们让你死,你就会死吗?正常人都不会啊。而且赵高都说了,扶苏信而奋士,这分明是个很自信开朗的人。被假圣旨用嬴政的命令自杀时,扶苏总给我一种终于可以死了,很怕死得晚了,就会知道圣旨是假的,他父亲嬴政没想过让他死的感觉。就是那种很迫不及待想死,甚至连他父亲的大好山河都不想要,就想着死的感觉。” 嬴政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他的长子自杀身亡,还是被人假传圣旨杀的? 而且长子扶苏迫不及待想死? 嬴政勃然大怒,命令宫人道:“把扶苏叫过来!” 水球里,女神继续道:“这也不能全怪扶苏吧。怎么评价这对父子呢?他们不能彼此理解,才是问题的关键。不是情感上的理解,是认知上的理解。就像见过大象却没见过鹿的嬴政,无法对鹿产生认知。见过鹿却没有见过大象的扶苏,无法对大象产生认知。一个不能理解什么是鹿,一个不能理解什么是大象。” 嬴政怒火攻心,根本不想听这些鹿啊大象的,于是大步走回殿中。 女神自顾自说着:“从底层爬到顶端的嬴政不能理解扶苏不要权力,天生就拥有权力的扶苏不能理解嬴政对权力的执着。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同一时间,扶苏于宫中,望着水球瞳孔骤缩。 他听见了什么?女神竟然说他是被假传圣旨,命令自杀的? 而且他还很迫不及待想自杀? 这怎么可能? 女神掀起轩然大波,然后就来无影去无踪了,留下扶苏独自面对嬴政的滔天怒火。 父子二人相对于殿中。 扶苏跪伏在大殿上,头顶上传来嬴政可怕的沉默,扶苏的额上和背脊上都是冷汗。 “你自杀?”嬴政抓起案牍上的竹简,就是一顿猛砸。 扶苏不敢说话更不敢动。 “朕把天下传给你,你竟然宁愿自杀也不要这天下?”嬴政气急,走到扶苏身前,用剑鞘打这个不孝子的背脊。 扶苏也很茫然。他一不知道自己为何想自杀,二是有父皇的命令他才自杀的,虽然是假圣旨,但他不知道圣旨是假的,自杀了也很正常吧? 但扶苏可不敢在这时候据理力争,因为嬴政正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进去。 嬴政一连打了五下才收住手,扶苏只好硬生生受着,只希望嬴政不要因为自己气坏了身体。 直到嬴政停手,扶苏这才小心翼翼地说:“是臣的错,请父皇责罚。” 嬴政盯着这个格外恭顺的长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难道他嬴政不知道这里面最关键的问题是假圣旨吗?他虽然生气,但没有气糊涂。 可是扶苏甚至不肯把这件事说出来,把责任划分清楚,而是一味地退让。 这是他嬴政的儿子吗? 拎不清!嬴政恼怒地走回上首的位置,厉声喊道:“去把淳于越给朕拖过来!” 听见这道命令,一直恭顺的扶苏终于有了反应。他立刻抬头,惊恐地喊着:“父皇,一切都是臣的错,与老师无关。是臣的错,父皇,不要迁怒于老师。” “谁是你的父亲?朕才是你的父亲!”嬴政又抓起竹简一阵砸,这个拎不清的东西,“他把你教成这样,他作为你的老师难辞其咎!” 扶苏跪伏上前,哀求道:“父皇,千错万错都是臣的错,老师教得很好,是臣没有学好,是臣的过错,父皇!” 都这种时候了,嬴政不期望长子狡辩,但长子甚至不会为了自己而争辩,只会把一切都拦在自己身上! 这已经不是妇人之仁了,这已经是失智了! 嬴政气得拿剑砸向扶苏:“滚过去跪着,不准再言!” 扶苏只好跪到一边,同时陷入深深的绝望。 他回想起多年来的师生情谊,连启蒙时,也是淳于越手把手地带着他握刀笔,耐心教他读书识字。 诚然,嬴政是扶苏的生父。但在感情上,淳于越才是父亲的补位。 他对他们一样爱重。 扶苏不能接受生父责怪老师,更不能接受老师因为他的过错而招来灾祸。 他夹在中间,陷入两难。 淳于越上殿的那一刻,看见了惊慌无措的扶苏。 他猜到嬴政会责怪自己,于是平静地跪拜行礼。 嬴政怒目切齿道:“教唆朕的长子自杀,你可知罪?” 淳于越却抬起头来,大声道:“圣人言,天地君亲师。陛下先是公子的君主,其次才是公子的父亲。君主要臣下自绝,臣下有何道理苟活?公子之罪,不在自裁,而在不察!臣之罪在疏忽,不在守礼!” 这个腐儒!嬴政被气了个倒仰,拍案而起:“拖下去,车裂!” 这是他嬴政的儿子,将来很有可能成为君主,怎么可以如此仁弱又拎不清? 这样的人上位之后,又如何斗得过这一班豺狼,守得住这天下? 这个淳于越简直罪该万死! “不要,父皇!”扶苏跪伏到下首的位置,连连叩首求情,“臣知错了,臣真的知错了,求父皇饶过老师一命!求求你!” “愣着干什么?拖下去!”嬴政怒吼道。 很快,有侍卫来把淳于越拖走。从始至终,淳于越的脸上都没有丝毫畏惧,因为他根本没有错。 只是在看见扶苏时,脸上有了难过和不舍。 感情是双向的,扶苏天资聪颖,敬他爱他,他也把扶苏视若亲子,从未有过藏私。 淳于越在心中叹息一声。公子,为师只能教你到这里了。 眼看着淳于越被拖走,扶苏立刻跪伏到嬴政的腿边,他频频哀求道:“父皇,你若杀了老师,叫臣以后如何自处?父皇!” 他的父亲杀了他的老师,扶苏不知道该怪谁,一切都只能怪他自己,是他害死了自己的老师! 嬴政踢开扶苏,却没能一下甩开,怒道:“他是你的老师,难道朕不是你的父亲吗?他是为你好,朕又会害你吗?朕做这一切是为了谁?朕是为你好!” “臣真的知错了,父皇,你放过老师吧!”扶苏死死抱住嬴政的腿。 嬴政气极,直接把扶苏踹开,怒不可遏道:“滚回去禁足反省三个月!不准去给淳于越收尸,不准去吊唁!” “父皇!”扶苏还要追上去哀求,嬴政却没有给他机会,怒火滔天地走了。 扶苏一个人跪在殿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直到宫人来请他离开,他才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宫中。 他敬爱的老师因为他的过错而死。 做下这个决定的生父,也没有任何过错,因为一切都处于对他的爱。 谁都没有错,错的只能是他! 扶苏下意识看向墙上挂着的长剑。 他忽然知道了自己将来为何要迫不及待自杀。 正因为痛苦来自于爱我且我爱的人,才会如此让人绝望。 扶苏取下长剑,跪坐在席上。 他盯着长剑,内心渴望着死亡。 然而,他的眼睛忽然一眯,随即陷入奇怪的黑暗中。 扶苏抱着长剑,正感到疑惑。 忽然,迎面走来一位衣着古怪的女子。女子手中拿着一块金属,金属的左上角发出刺眼的光。 那女子见到他,于是快步走过来,疑惑地问:“大哥,你谁?为什么出现在我的梦里?” 听见声音的刹那,扶苏欣喜若狂,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般,大喊:“女神,你不知道我吗?我是扶苏啊!” “什么你是扶苏?”叶可语愣了一下,转而自言自语,“难道我做春梦了?为什么春梦对象不是陈君怀?这不科学!” 说到此处,叶可语打量一遍梦里的古人。确实是个大高个子的帅哥。 她忽然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大叫:“难道我是传说中的扶苏梦女,只是我自己一直不知道?罪过啊!陈君怀,我对不起你!亏我还想在爬山的时候给你一个机会!” 18. 女神的人设塌了 扶苏听不懂女神在说什么,但他隐约猜到女神心仪的男子叫陈君怀。 想到此处,他打量女神一遍。 她披散着头发,穿着一条简单且雪白的纱裙,裙摆长及脚腕。 至于女神的长相,扶苏感到十分意外。因为张口闭口干人的女神,长得竟然如此叫人眼前一亮。 扶苏在打量叶可语,叶可语也在打量他。 她狐疑道:“你真是扶苏?” 扶苏行了礼:“正是。” 叶可语拿眼睛盯着扶苏,用右手去揪自己左手手背。 “不疼,还真的是梦。”叶可语喃喃自语。 扶苏也感到疑惑,跟着狠狠揪了自己一下,确实没有痛感。 “我竟然做梦梦到了扶苏?”叶可语把双手背在背后,一副遛弯儿老大爷的模样,围着扶苏转了两圈儿。 扶苏只好跟着叶可语转,希望能和她说上话。 叶可语却是把他的手臂一按,说:“别动,让我好好看看。你现在多少岁来着?” 扶苏道:“虚岁十六。” 听见这个答案,叶可语大为震惊:“什么?你才十六?你为什么要长得这么着急?比我还高一个头?你是吃什么长大的?” 扶苏不能理解叶可语的意思,以为叶可语是真的在问他的饮食。 他认真地回答:“以米、肉、豆、叶为食。” 叶可语根本没搭理他,甚至都没听见他说了什么,一会提起他的袖子看看,一会儿又踮起脚尖想去扯他头上的发簪。 扶苏也很震惊,窘迫地大喊:“女神,你为何要如此……” 如此什么?扶苏找不到言语来形容此刻的诡异。 叶可语却混没当回事儿,说:“我的梦我做主,你就是我梦里的东西,我看看怎么了?你还别说,你这古装扮相挺好看的啊,赶明儿画出来拿去卖汉服。” 此刻的扶苏仿佛待宰的羔羊,被叶可语算计着怎么扒皮抽筋分开卖掉。 不是,说好的女神你不赞同父皇呢?怎么一开口也是老豺狼了? 扶苏还没能从“女神人设崩塌”的震惊中醒来,叶可语就去抢他怀里的长剑。 “女神?”扶苏下意识往回夺了一下。 叶可语脾气上来,硬抢长剑说:“给我看看!” 扶苏被她强硬的态度一镇,手上的长剑就立刻脱手。 叶可语平时从来不干欺男霸女、没有礼貌的事情,但现在这是她的梦,她就是梦里的主宰,这个扶苏也不是真人,就是她的一个梦而已。 梦本来就不讲逻辑,在梦里当然更要放飞自我。 叶可语抓住那长剑,但青铜长剑非常重,她一下没拿稳,棍棒一样杵在地上。 她伸手去拔剑,却发现拔不出来,因为这剑目测有一米三那么长。 叶可语看向扶苏:“愣着干什么?给我拿着,我来拔剑。” 扶苏只好把剑给她掌好,叶可语双手握住剑柄往后退,这才把青铜剑拔了出来。 扶苏的佩剑不是礼器,是真正开过锋的武器。 叶可语除了菜刀,基本没看过什么真正的武器,反倒被这青铜剑的锋利唬了一跳。 武器就是那种你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杀人的家伙事,而不是花里胡哨的架子。 让人胆寒的杀人武器?这让叶可语更兴奋了。 她把长剑垂到地上,用剑尖点地说:“没想到我也有当女侠的一天,牛批啊!” 扶苏看她拿得吃力,又非常兴奋的样子,也起了兴头,说:“女神,我给你舞剑如何?” “你还会舞剑呢?”叶可语心想自己的梦还挺多才多艺的,“来一个!” 扶苏大手一挥,拿走叶可语手里的长剑,走到安全距离站立。 黑色华服的少年单手执剑,抬手起势的瞬间,叶可语看见了他袖口处,威严凌厉的金色豹头兽纹。 也就是这一刹那,他们四周的黑暗发生转变,变为恢宏庄严的宫殿。 在扶苏的背后,是线条锋厉方正,如同冷铁的台阶。顺着台阶往上,就能看见一张深沉而阔大的黑色案牍。 案牍背后的铁墙上,雕刻着一只盘虬的黑龙。 长身矫健的少年挥剑而歌:“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 这歌声发自少年的胸怀,声音雄浑中夹杂着些许青涩。 叶可语仔细听着歌词,渐渐的,她听出味儿来。 歌词好像诗经那种感觉。 这个想法把叶可语吓了一大跳,她竟然会在梦里背不熟悉的诗词,还是唱出来的,牛批! 扶苏发现女神特别爱看挽剑花,就故意花式挽给她看。 叶可语不懂舞剑,就爱看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拍着喝彩:“好好好!” 有人捧场,舞剑的人就格外卖力。扶苏甚至忽然疾步上前,剑尖险些指到叶可语额心。 叶可语吓得连连后退,却没有恼怒,继续看他舞剑。 黑发,黑冠,黑玉簪……少年的动作沉直有韧又翩轻如游龙。 叶可语一边叫好,一边在心里吐槽:现在古装剧里的都是什么玩意儿?还不如老娘做的梦! “坎坎鼓我,蹲蹲舞我,迨我暇矣,饮此湑矣。” 直到最后一个字唱完,扶苏这才转剑收势,提剑玉立在原地。 “小老弟,很不错啊!”叶可语走过去拍拍扶苏的肩膀,“不愧是我梦里的代表,代表了我自身的艺术造诣。” 扶苏还来不及细思女神在说什么,叶可语又看看这间恢宏严肃的宫殿。 她无比兴奋地问:“这是哪里?是秦皇宫吗?” 扶苏点点头,指着台阶上的案牍说:“这里是大朝的地方,那里就是我父皇的位置。” “真的?”听见这话,叶可语眼睛猛地一亮。 扶苏被这光亮看得愣了一下,因为那眼里的光亮是…… 叶可语也没跟他磨磨唧唧,提起裙摆跑上那些如铁则的台阶。 扶苏震惊地看着女神雪白的裙摆,像翻涌的泡沫,一路层叠往上。 他忽然有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只见叶可语冲到案牍后面,没有发现龙椅,只发现了一张席子。 她略有几分失望,或许是嫌弃席子不够显眼,于是走到案牍的前面,索性坐到桌子上说:“皇帝轮流坐,今天到我家,哈哈哈哈!” 听见这话,扶苏大惊失色。虽然看出女神的不臣之心,但没想到她就这样大方磊磊地说了出来。 叶可语居高临下,环顾整个大殿,自然注意到了扶苏的表情。 她忽然笑了起来,眼睛里面满是玩味:“难道你就不想坐坐这皇帝的位置吗?” “臣不敢,”扶苏下意识说,在和叶可语的持续对视中,他改了口,“只是有些抱负想要施展。” 叶可语忽然抬起下巴大笑:“少说那些虚的,上来!” 扶苏还是口称不敢,叶可语很不耐烦,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来。 她抓起他的手,把他往台阶的方向拖。 扶苏急得满头大汗:“不要,不要,女神不要!” “差不多得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把魔爪伸向了未成年呢!闭嘴,跟我走!”叶可语发了脾气。 她一发脾气,瞬间就把扶苏给镇住了。 扶苏忽然就四肢发软,被叶可语拉上了台阶。 两人坐在案牍上还不够,叶可语直接脱了鞋,站到案牍上。 扶苏见她提起裙摆,用力一甩,裙裾飞扬的同时大喊:“朕,亿万古一帝!大叶国的子民们,记住你们皇帝的名字叶!可!语!珍惜朕的存在吧!朕这样的皇帝,以前不会有,以后也不会出现!” 在这冰冷壮阔的大殿中,女神的每一个字都是那样振聋发聩,让扶苏的胸怀随之震荡。 他安静的仰望她。 野心写在她的眼睛里,别有一种草莽之气。 龙章凤姿自然华贵,可草莽化龙也是如此叫人倾心。 若是女神真降临秦国,怕是揭竿造反的排头兵。若是化为男子,必定是雄主英华,经纬天下。 扶苏忽然知道,为何女神总是与父皇不和。 一山不容二虎,天无二日,朝无双君……父皇不是什么都不懂,反而远比旁人敏锐,早早知道女神要造反。 原来跳海是假,造反是真。 过了一会儿,叶可语当足了皇帝瘾,又没什么意思地在案牍上走来走去。 扶苏对她的不臣之行视而不见,想起自己为何想见到女神的原因。 他忽然问:“女神你说的大象和鹿是什么意思?” “大象和鹿?”叶可语皱眉,“不是吧,我已经直播出PTSD了吗?连做梦都在被人问!” 她盯着扶苏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大象和鹿你都见过吧?” 扶苏点点头:“见过大象此物,打猎时猎到过鹿。” 叶可语整理了一下裙子,避免走光,蹲在案牍上说:“威仪的象王不行仁慈,就成了记仇又横冲直撞的霸道。俊美的雄鹿没有尖锐的角,就从宴请宾客的主人,变成了宾客们的盘中餐。仁慈的象王看见蚂蚁搬家,会停下来等待。锐意进取的雄鹿会让宾客心悦诚服。” 说起大象,现代人都是好可爱好可爱。大象确实可爱,但没有经过长辈母象教导的公象,那简直就是动物界的恶魔,突出一个暴躁嗜杀。 而且大象心眼儿贼小,贼记仇,几年前你戏弄过它们。几年后它们迁徙回来,还会想办法来找你报仇。 鹿也是,小鹿眼一听就单纯无害,但雄鹿其实脾气暴躁,进攻性很强。 说到最后,叶可语忽然把眼睑一抬,直直盯着扶苏的眼睛,问:“小老弟,你想成为盘中餐吗?” 19. 女神想收咨询费 通过女神冰析透彻的瞳孔,扶苏仿佛看见自己化成一只没有角的鹿。 在他的身旁,是虎、豹、熊、罴拿着匕首,将他团团围住。 扶苏鹿瑟缩着往后退让,拿着匕首的食客们却步步紧逼。 在他无助的刹那,扶苏鹿忽然想起了父皇,那个被天下人指责为暴君的长辈。 扶苏鹿回头去看,再没有那个让天下人都惧怕的父皇,只有一张凌厉如铁的案牍,静静展示着帝国主人的过往。 当猛兽们把扶苏鹿淹没,扶苏忽然睁大双眼,喊道:“父亲!” 他猛然回神,才发现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 扶苏低下头,只看见女神笑吟吟的眼睛,以及眼睛里面的一丝丝无聊。 他许久都说不出来话,虽然父皇还建在,但他总有一种怅然若失。他已经十六岁了,是独当一面的大人了,在想起父皇时却还是会心怀依恋。 如果父皇不在了……这正是扶苏怅然若失的原因。 叶可语见他垂头丧气,往旁边挪了挪,想让出一个位置给他坐。 她淡淡道:“人外有人,狼外有狼,你父亲不会是天底下最凶狠的豺狼。如果你连你父亲都不敢去斗一斗,你还能斗得过谁?” 扶苏无意识做到叶可语旁边,说:“如果我有坚持的事情,我会给父皇上书,陈明利害关系。” 叶可语翻了个白眼儿:“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如果你父亲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呢?这个时候就应该威逼利诱,让你爹明白他不是武松,不要过于自信。” 扶苏愣了一下,问:“谁是武松?” 叶可语随意回答:“一个打虎英雄,这不重要。” 扶苏抱着长剑默然。他觉得女神也许没说错,但他的道德又束缚着他。 叶可语对他这样的挣扎根本不在意,笑嘻嘻地说:“道德底线只要打破一次,人就会彻底没有道德。你还不知道囚场悟道,等哪天你因为犯事进了大牢,你就知道我在说什么。” 听见这话,扶苏猛然抬头,震惊地看着叶可语的眼睛。 女神她在打开一只危险的漆盒,扶苏的心脏在惊跳。 四目相对了好一会儿,叶可语无聊地说:“这个梦好没有意思啊,怎么睡着了也像在补直播时常?不行,我要醒过来!” 听见梦醒,扶苏就慌了,因为梦醒就意味着女神消失。 他立刻说:“女神,我其实是想自刎,然后才梦见你的。” “为什么要自刎?”叶可语惊奇地看着扶苏,“大哥,你高富帅唉,你竟然要自刎?这还有天理吗?” 扶苏揣摩了一下,把高富帅简单理解为出身高贵。 至于为什么要自刎,扶苏看向叶可语,目光十分复杂。 这都是因为女神你……不对,扶苏及时停下来,这与女神无关,根本原因还是在他自己。 扶苏只好避开女神的预言不谈,详细诉说了一下自己现在的两难处境,以及父皇和老师的对话。 叶可语听了半天,终于明白是扶苏想自杀,被嬴政知道了,嬴政责怪了扶苏的老师淳于越,还要把淳于越车裂。 等等,为什么我的梦里会有家庭伦理情感话题? 叶可语瞥向扶苏,心想:小心老娘收你的咨询费! 不过一个大高个子帅哥失落地望着她,叶可语也于心不忍,就没有提到收费的问题。 叶可语简单地给他分析了一下,说:“因为你的父亲认为,你的生命比什么都宝贵,所以他很愤怒你的死亡,他没有错。” 扶苏知道父皇是为了他好,但没有想过父皇愤怒来自于此处。他感到十分惊讶,又感到莫名地酸楚。 叶可语又说:“你的老师认为,人活在世上不只有苟且,还有无惧死亡的气节,所以他更倾向于舍身取义。他在明知会被你父亲处置的时候,依然据理力争不是吗?他也没有错。” 听见这话,扶苏的双目越发暗淡:“正因为他们都没错,我才会如此痛苦绝望。” 想到自己将来的结局,扶苏心情复杂。 此刻的他是如此渴望离开这个世界,但他不能叫他的父亲伤心,所以他困在这具躯壳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正因为如此,将来的他才会比谁都需要父亲的赐死书,这样他才能毫无负担地走。 写假圣旨的那个人一定很了解他,知道他需要它很久了,所以才会把它给他。 一个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却远比他的父亲了解他。 扶苏的心脏猛然收缩,再次偾张时,喷薄出无数的酸涩,游走在他全身的血液里。 叶可语明亮的眼眸忽闪忽闪,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拔出扶苏怀里的长剑,顺手给到他面前。 “既然这样,你自刎吧。”她说话的语气仿佛在说早饭吃粥一样平淡。 扶苏震惊地看着叶可语:“女神?你……” 叶可语还把剑往前递了一下,说:“他们总说少年时代的痛苦只是渺小的水滴,成年后的苦痛才是海水。但痛苦的感受永远是一样的,不会因为事大事小而改变。我理解你的痛苦。” 扶苏呆呆望着青铜剑上的倒影。 叶可语继续说:“如果你要走,我也不会拦你。但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父亲也是这样走过来的。他不是凭空变为成年人,少年时的他没有被这些痛苦打垮,成年时的他也没有被痛苦打垮。相反,他积极向上,还走到了世界之巅。” 扶苏猛然抬头,叶可语目光幽幽地回望他:“每个人的人生都会饱含痛苦,不会因为他是天子而有例外。可即便这样,他还是热爱他人生中的一切,屡战屡胜,并且深深贪恋这充满痛苦和挑战的人世间。” 听到这里,扶苏肃然起敬。他甚至忘了,父皇当初的处境远比他的处境困难。但父皇还是走过来了,一路风雨无阻。 叶可语又把剑往扶苏怀里送,像是在催促他自刎。 她又说:“你向你的父亲学习,或者不向他学习,这都是你的自由,我不会束缚你。” 扶苏反而窘迫起来说:“女神,我不想死了,我想救我的老师。” 车裂不是说执行就可以立刻执行,老师的行刑时间在明日。他还有机会,可以想办法去争取父皇的宽赦。 叶可语这才提起长剑,小心翼翼地送回到鞘中。 她望着扶苏说:“去和你的父亲约法三章吧,你隐姓埋名去民间历练三个月,三个月后回来说服他。如果你能说服他放过淳于越,他就得把淳于越放了。” 听见这个办法,扶苏的双眼瞬间明亮起来,他爽朗地大喊:“对!” 这一声大喊,把眼前的一切都喊得烟消云散。扶苏仔细一看,发现他仍是跪坐在席上,怀中抱着长剑,哪里还有什么女神? 扶苏一面可惜不舍,一面打起精神来,给嬴政上了一道书,想立刻面见嬴政。 因为害怕嬴政拒而不见,扶苏还特意说明是女神托梦。 嬴政还以为扶苏是救人心切,假借女神托梦来面见他,心想这个长子总算开窍了。 没想到父子两个一见面,才发现扶苏说得言之凿凿。 “她真这样说的?”嬴政长目微垂,目光落到摊开的竹简上。 扶苏行礼道:“是的。” 当然,扶苏把自己和女神坐案牍,想篡位、造反的事情隐去了。 嬴政很确定扶苏没有撒谎。因为很多话不是扶苏能想到的,比如卖汉服这种词,比如那个象和鹿的比喻。 “既然她这样说,那你就准备好去民间历练。三个月后回来,你能说服朕,朕就放了淳于越,绝不食言。” 比起杀人,嬴政更希望长子改过,自然就答应了。 扶苏欣喜若狂,立刻行礼感谢父皇。 只是在行礼抬头时,扶苏忽然想起梦里的那只鹿,以及鹿的无助。 自己无助的时候有父皇在,那么父皇无助的时候,又有谁在? 这个想法让扶苏整个人都顿住,愣愣地盯着嬴政。 嬴政下意识皱眉,在仔细审视过长子的眼睛后,看见了里面的孺慕之情。 这让嬴政很不适应,他略有几分不自在地说:“留在这里用饭,然后回去思过。” 扶苏低下头,轻声道:“是。” 父子两个用过饭,扶苏从殿里出来。 在走过回廊的时候,他遇见了拿着竹简,前来上书的李斯。 王绾在上次的争议中失势,如今秦国的丞相变成了李斯。 李斯对淳于越的事情有些耳闻,对公子扶苏的反应也清楚一些。 很显然,公子扶苏和陛下不是一条心。 李斯自己也是个做父亲的人,一想到自己的儿子跟自己不是一条心,李斯能把肺都气炸了。 且嬴政于他有恩,他也看不惯这个爽朗干净的公子很久了。凭什么脏活累活让我和陛下来做,你就活得那么天生高贵,自信潇洒? 于公于私,李斯都有阴阳怪气的理由。 李斯拿着竹简,淡淡道:“公子总是怨怪臣和陛下对黔首太狠心,殊不知那群黔首奸诈狡猾至极。公子若是真见过那群黔首,只会比臣更恨他们!” 扶苏皱了一下眉。他知道李斯这话不对,却又不知该从何反驳。 李斯没有跟扶苏多说,只是行礼告辞,往宫殿里面走去了。 扶苏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才快步离开。 进入殿中,李斯以为嬴政会心情不好,毕竟刚刚见过不孝子。 没想到嬴政的心情还不错,甚至离开案牍,拿着竹简在殿中走动活动。 什么情况?李斯一头雾水。 嬴政见李斯进来行了礼,便说:“女神所言之事,卿有眉目了?” 就是上次女神说的秦国官员斗不过地方豪强的问题。 李斯用双手奉上竹简说:“此为迁豪强书,请陛下过目。” 嬴政展开竹简看了看,又仔细问过李斯,觉得不怎么满意,就先搁置到一旁。 李斯见状只好失望地走了,陛下近日转变太多,连他这个肱骨大臣都不适应了。 嬴政见天气不错,就命宫人跟着,去园子里游玩儿了一圈儿。 在路过一座假山时,嬴政忽然走过去,还不准侍卫宫人跟过去。 侍卫们眼看着嬴政负手站在那里,低头看着什么,许久都一动不动。 有眼尖的侍卫发现嬴政竟然看的是蚂蚁。 只见湿润的土地上,蚂蚁们排成一条线,一个接一个地往前爬。 这侍卫大为震惊,陛下竟然在看蚂蚁,还看得津津有味?那不是小孩儿才做的事情吗? 嬴政看着那群蚂蚁。 他仿佛看见一只大象,伸出圆圆的前足,在蚂蚁们上方,把脚底心儿窝成金饼的形状,自娱自乐一番后,又悄悄收回来。 对于这一切,蚂蚁们毫不知情。而大象垂着眼眸,专注的目光穿透长长的睫毛,落在蚂蚁们的身上。 直到蚂蚁们搬完家,嬴政笑了一下,然后才离开。 20. 女神倒霉 嬴政回到宫中,有宫人端来一只漆盒。 “陛下,这是仙坛真人进献的千岁丹。” 嬴政扫了那半颗丹药一眼。 长命千岁? 他负手往左边走了一步,忽然回头,略有几分鹰视狼顾之相。 秦国亡在自己手上? 他忽然转头回去,脚步一旋,负手往右边走了两步。 漫长的沉静之后,嬴政才说:“先存起来。” 到了第二天,宫人又端来一只漆盒。 “陛下,这是灵云真人进献的万岁丹。” 长命万岁? 嬴政又负手往右边走了两步,随即又回头。 秦国亡在自己手上? 他挥了挥手,道:“先存起来。” 那宫人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地说:“陛下,丹药已经存满了架子。真人们说再不吃,药效就过了。” 嬴政不耐烦地皱眉:“药效过了就扔了,让他们暂时先不要炼制丹药了,写下丹方拿钱走人。” “这……”宫人直接听傻了,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嬴政冷声道:“还不快去?” “是。”那宫人哆嗦一下,端着漆盒战战兢兢退下。 临到入睡时,嬴政忽然想起了什么。 既然玄女见过长子,也该来见他。 嬴政命人把新衣服、新鞋子、新的通天冠统统拿出来换上,又拿了新造的长剑。 穿戴整齐之后,嬴政按剑在镜子前转了三遍。 镜中的人皇威仪天下,神采张扬。 嬴政很满意,又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他打量镜中的自己好一会儿,才说:“去把龙形佩和玉玦拿过来。” 宫人立刻去把龙形佩和玉玦取来,给他一左一右挂在腰上。 黑色的华服上,龙形佩庄严肃穆。 至于那枚玉玦,有君子擅于决断之意。 玉玦流光溢彩,就像此刻镜中人的眼睛,长目中微微露出一点摄人精光。 正是通过他英明神武的决断,才统一了这天下,他比谁都更适合这块玉玦。 不对,是这块玉玦也比不上他分毫的风采。 皇皇君子,皓皓帝王。光胜日月,风仪巍巍。 他要让众神知道,人间有他这样一位了不得的君王,让众神瞻仰瞻仰他的风采,对他心悦诚服。 闭目之前,嬴政还命令宫人不必如常喊醒他,因为他要去神明面前大展威风。宫人们不敢多言,只能震惊看着陛下穿着礼服和礼鞋睡觉。 结果一夜好眠,啥也没有。 嬴政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又下床走到殿外,皱眉朝天看了看。 大朝如常进行,议的不过是税收一类的庶务。 忽然晴空一道霹雳,狂风又起。 众臣大惊,心想:今日无事拿给女神你去唱陛下的反调啊,为何突然显灵? 嬴政轻车熟路起身,从台阶上下来,领着文武百官来到殿外。 水球里,女神继续摆弄她的印章。 “七万。” “杠。” “自摸。” 陌生的神明说完之后,嬴政就听见女神幸灾乐祸的声音:“大清都亡了,还想念你的大秦呢?大秦连骨灰都找不到了,就别一天天的念叨你的大秦了。” 嬴政猜到了秦国国祚的事情,他可以无奈地接受事实,但不代表有人可以对这件事幸灾乐祸! 群臣被这话吓得伏在地上,双唇直打哆嗦。更要命的是,女神的口吻简直就是在火上浇油。 嬴政铁青着脸,命令道:“拿弓箭来!” 宫人立刻去取弓箭,不过吓得四肢软弱无力,快走了几米路就摔倒整整三次。 摔倒了,爬起来,爬起来,继续摔倒。就这样一路跌跌撞撞,终于把弓箭送到了嬴政手里。 嬴政愤恨弯弓,用箭尖瞄准水球的中心。 “六条。” “一筒。” “三万。” “一筒。” 女神对嬴政滔天怒火丝毫不觉,继续道:“真是性格决定命运,秦国的命运和秦武王嬴荡的命运不能说毫不相关,只能说一模一样。秦武王强行举鼎,鼎是举起来了,自己却被鼎砸死了。秦国统一天下,天下是统一了,秦国却被天下砸死了。秦爱角力,不爱巧力,覆灭是从一开始就埋下的结局。人不可能与天角力,人只能用巧力去愚公移山。秦在弱小的时候都知道愚公移山,奋六世之余烈。在强大的时候却觉得无所不能,最终失去天下甚至灭国。这是胜则骄造成的祸患。” 听到这里,群臣们才确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他们的大秦亡了!亡了!亡了! 重要的事情要想三遍! 听见这话,嬴政把弓张到极点,顺着箭尖死死盯着水球,大喊:“放肆!我大秦强过天地,又怎么不配与天一决高下?我大秦不仅会与天一较高下,还要赢得漂亮!” 像是有人和嬴政问了同一个问题,女神咀嚼过食物,然后说:“家法只能治家,国法只能治国,天下之法才可以治天下。以家法治天下,国亡而家破;以一国之法治天下,雄主死而国灭;以天下之法治天下,则天下太平。你想想,秦朝是不是以一国之法治天下?这不是武王举鼎又是什么?” 这一次,嬴政没有说话,但周身的阴翳越发恐怖。 群臣浑身冷汗直流,都在心里大喊:女神啊,求求你赶紧闭嘴吧!你自己高高在上,陛下是够不到,但你火上浇油,最后遭殃的是我们这些凡人啊! 然而女神不闭嘴,女神还要叭叭叭:“但秦国的迷人之处也在于他们无与伦比的勇气,锐意进取,愚公移山,志向远大,败不气馁,不肯向天臣服的倔强。我们应该择秦优而学,择秦非而避。力要角还要巧。打人打关节,击天击原理。” 听见这话,群臣大喜:太好了,这是夸人的话! 嬴政手上的箭都要发出去了,忽然又顿住。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张弓在宫殿前的空地环顾,最终把箭射向钺上系着的红缨。 虽然秦箭足够锐利,但是红缨摇晃一下就让箭飞过去了。 众人听见头顶传来箭矢破空的声音,吓得打了个哆嗦。 嬴政盯着那落在地上的箭片刻,又从托盘里抓起第二支箭,射向系着红缨的绳子。 这一次,绳子断了,红缨就掉下来了。 嬴政深思之后抬头,女神略有几分惋惜地说:“为了吞并六国,秦国理了七世的乱麻,扯了七世的毛线。怎么就不知道要巩固秦国的天下,至少要扯三代的毛线呢?点名那个嬴政,少出去旅游显摆,少出去昭告天下你是皇帝,少修你那个大得吓死人的陵墓,可以多吃丹药,因为多吃丹药可以死得更早点儿,同时应该多扯毛线。” 群臣听着女神反反复复,仰卧起坐,吓得老心脏差点儿就罢工。 嬴政十分后悔,后悔没有一箭弄死她。 他正要抓起第三支箭,女神就说:“别看不起扯毛线好吧?真实的政治不是权谋剧宫斗剧那样跌宕起伏,它就是不停地从乱麻里面扯毛线,扯一辈子的毛线,扯两代、三代、千秋万代的毛线。哪一代不扯毛线,国家的命运就从哪一代开始衰落。一代不扯,三代必亡。” 嬴政一边咬牙切齿,一边想着扯毛线的事。 女神道:“你不愿意多扯毛线,你就要在朝堂上挂起大清药丸的牌匾。” 就在这时,水球里传来喵喵叫的声音。 女神乐呵呵地说:“旺财你找我陪你玩儿啊?好的好的,麻麻这就来陪你玩儿,mua~” 说完这话,水球瞬间就消失了,女神甚至没来记得说拜拜两个字。 女神搞完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独留他们承受陛下的怒火。 群臣们不厚道地想:得哪天也让女神领略一下陛下的怒火才好。 嬴政气得把箭扔到地上,阴沉道:“今日散了!” 说完这话,他怒气冲冲地回了宫。 一直到晚上,嬴政气得睡不着。 之前说得含蓄也就算了,现在竟然当着天下人的面说他的大秦要完!还点名他嬴政做得不好! 好不容易抓着剑睡着了,又莫名其妙在梦里回到了大朝的宫殿里。 嬴政习惯睡觉时手边放把武器,万一遇到刺客或者袭击,他自己也能自救。 刚刚站定,嬴政就看见一名女子走过来。 她一边走还一边絮絮叨叨:“又是秦皇宫?我不会又是来见扶苏小帅哥的吧?不会又是家庭伦理问题吧?我是街道办事处调解员吗?” 走着走着,她忽然停下来。 叶可语发现对面是个陌生人,就问:“大哥,你谁呀?” 嬴政还没来得及说话,叶可语又说:“陈君怀,你不争气啊!我做梦两次都没有梦见你,你自己好好反思反思吧!” 嬴政一听这声音就火大,可不就是那个嚣张的玄女? 叶可语之所以会在安全距离停下来,是因为她发现对面这人和扶苏不一样。 扶苏是那种一看就很面善的古人。 眼前的这个,一看就很凶。他穿着黑色披风,几乎把全身都包裹住,只露出一只白袖子的手臂,手里还拿着一把长剑。 叶可语猜测他是金庸先生笔下的哪个大侠。 一会儿她又想,这人不会是什么西毒欧阳锋、杨康、欧阳克之类的吧? 嬴政觉察到她的打量,恼怒之余又觉得懊悔。 他穿的是寝衣,不是威仪的华服,这还怎么向众神宣传他这人间帝王的风采? 既然玄女无礼在前,他就只好先把她砍死再说。 嬴政拔出长剑,冷冷道:“你不记得朕了?朕是嬴政!” 叶可语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吓得连连后退:“你是嬴政?你是嬴政你拔剑干什么?我昨天晚上才梦见过你儿子扶苏,我和他是好朋友,你不要误伤友人啊!” 嬴政懒得跟她扯东扯西,他想砍死她很久了。 他提着青铜剑疾步上前:“让朕砍几剑报仇!” 嬴政知道叶可语是神,神明是不可能被普通的剑随便砍死的,他就想砍几剑泄愤。 叶可语也不干了,这是她的梦,凭什么被一个梦中的东西砍? 她环顾四周,没找到合适的武器。 眼看嬴政步步紧逼,叶可语情急之中想起荆轲的智慧,不对嬴政的智慧,冲到宫殿的大柱子后面,大喊:“做你的春秋大梦!” 喊完之后,她又探出半个头来,盯着嬴政手中的长剑。 叶可语伸出右手,虚空做了一个龙爪手,大喊:“剑来!” 结果剑还在嬴政手上。 怎么回事儿?我的梦怎么不是我做主? 叶可语不愿相信,又把手一挥,大喊:“剑去!” 结果剑还在嬴政手上。 此时嬴政已经来到柱子旁边,开始追杀叶可语:“反贼受死!” 叶可语不甘示弱,一边逃命,一边还以颜色:“暴君,你等我手里有武器!” 二人开始疯狂的绕柱。 21. 女神的凡人修仙与心魔 两人绕柱半天,嬴政先没了脾气。 他站在柱子后面道:“别跑了,咱俩说说话。” 听见这话,叶可语先是竖起耳朵,小心听了一会儿脚步声。确认安全之后,她小心翼翼地露出半张脸来。 “那你先把剑扔了。” 嬴政瞥了她一眼,皱着眉把剑扔到一边。 谁知叶可语又说:“扔远一点儿,扔到宫殿外面去。” 嬴政嘶了一声,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又冒上来,他决定不砍死她了,换成掐死她。 他冷冷地盯着她,发出警告:“别得寸进尺。” 叶可语先是看了他几秒,然后有恃无恐地说:“要杀就杀,不杀就说明你有其他的想法或目的。你愿意因为私仇冲昏脑子,而无法达成目的吗?” 嬴政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转身捡起长剑丢到宫殿门外去。 叶可语瞅准机会,快速离开柱子,跑到宫殿的台阶上面去。 嬴政回头一看,叶可语毫无顾忌地踩着踏道而上。 那可是皇帝才能走的踏道,她就那样跑了上去,没有丝毫迟疑。 可见她确实是个反贼! 嬴政此刻只想把叶可语这个反贼掐死,也顾不得许多,冲上去抓人。 他二人围着那张阔大且长的案牍开始转。 二人转了好久,这次换成叶可语先受不了了,大喊:“大哥,我求你,咱们坐下来说话行不行?” 嬴政恼怒她倒打一耙,问:“那你跑什么?” 叶可语拿眼睛瞪他:“你满眼睛里都写着要掐死我,我不跑难道让你掐死吗?” 嬴政沉默一瞬,忽然整理起了自己的寝衣。 叶可语见他把黑色披风的褶皱都理顺,这才听见他说:“可以坐下来谈谈。” 叶可语松了一口气。 嬴政刚想说他跪坐在皇帝的位置上,叶可语到下面的大殿上跪着说话。 叶可语就指着案牍的另一头,抢先说:“你坐在那边,我坐在这边。” 嬴政一看,竟然是让他和她隔着案牍而坐。 他默然片刻,决定为了秦国而忍让,强压怒火跪坐到案牍的另一头。 叶可语见嬴政跪坐在桌子的左边,她就一屁股席地而坐,坐在桌子的右边。 此刻的黑色案牍就像□□举行会晤的长桌子,□□和马克龙怎么对坐的,嬴政和叶可语就是怎么对坐的。 不能说毫不相关,只能说一模一样。 等叶可语坐下来,嬴政定睛一看,漆黑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竟然对着大殿的方向箕踞? 嬴政震怒的同时,又在庆幸她没有朝着他的方向箕踞,否则…… 他怒声呵斥道:“你这是何意?” 叶可语皱眉:“什么什么何意?我都没有说话,哪儿来的什么何意?” 嬴政瞪着她:“你不知道箕踞是为无礼至极吗?” “箕踞?”叶可语疑惑地看看自己的姿势,“你是说我这样子坐在地上吗?我整理过裙子,不会走光的,而且下面又没有人。” 嬴政正要拍案而起,叶可语甚至得意地把双脚左右摇晃说:“这在我们那里不算无礼啦,你们的跪坐我不会,你就不要强人所难了。” 听见这话,嬴政愤而拂袖,冷冷地哼了一声,强迫自己不要跟蛮夷女神一般见识。 叶可语看了一会儿自己摇晃的脚,觉得高兴,又转头看向嬴政说:“兄弟,你那个披风里面有什么?打开我看看呗。” 上次扶苏的汉服已经被她画好了简笔线条,叶可语很好奇嬴政衣服的款式。 刚刚两人忙着二人转,叶可语都没怎么细看。 嬴政简直不敢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他忽然拍案而起,手上的青筋浮现,怒斥道:“你简直无礼至极!” “不看就不看呗,怎么还有人生气了呀。”叶可语随口说着。她平时满嘴跑火车惯了,就把在游戏里面阴阳怪气的话说了出来。 嬴政多年的低血压都被她一次性治好,立刻起身准备“感谢”她。 眼看嬴政已经动身要站起来了,叶可语立刻服软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对你的衣服好奇而已,毕竟我没有见过。” 叶可语不想再二人转了,才会瞬间滑跪。 嬴政保持暴起的姿势好一会儿,忍了又忍,最后见她态度诚恳,这才重新跪坐回去。 叶可语端正了一下态度,大殿里面就安静下来。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嬴政先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叶可语心想你叫千古一帝秦始皇,她也不能比他差,就随口回答:“齐天大圣叶天帝。” 嬴政闻言皱眉,冷冷喊道:“叶可语!” 他从长子那里知道了她的名字。有此一问不过是想压一压她的桀骜不驯。 没想到她竟敢自称齐天大圣! 叶可语听见自己的名字,无聊地望着他说:“没意思,你是我梦里的人,当然知道我叫什么名字。某种程度上来说,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干嘛多此一问?” 嬴政怀疑她在打什么禅机,于是垂目深思,没有和她搭话。 叶可语单手托腮,望着嬴政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问:“你今年多少岁?” 嬴政想了半天也没想通透她的谜语,抬头回答:“虚岁三十六。” 听见这个答案,叶可语先是震惊一秒,随后又用眼神表示理解。 她的战队以前有个战队经理,家里贼有钱,明明是三十四五的人了,看起来才二十多岁,那时候的她愣是没看出来这事儿。 叶可语笑了笑说:“你们父子两个真有意思。一个明明十五六岁,看起来像接近二十岁的人。一个明明三十五六了,看起来像二十七八。你们俩是不是吃错饭了?” 这话在嬴政听来乱七八糟,但明显是几句好话,在夸他看起来年轻。 很好。嬴政过滤掉不重要的话,只捡好话听,怒气瞬间消了一大半。 为了避免自己被她气死,嬴政直接进入正题,问:“何为治天下之法?” 叶可语歪着头,审视他一会儿。 怎么回事儿?直播的时候被人问就算了,在梦里还要被人问。而且是扶苏问完嬴政问,这PTSD也太严重了吧? 叶可语一整个逆反心理,轻慢地说:“我又不是你天底下的子民,我怎么知道治天下之法是什么?” 她的轻慢倒不是针对嬴政,而是针对梦中加班这种事情。 嬴政不知道叶可语轻视他的理由,又想发火,最终还是靠着极强的制止力忍住了。 他只好换了个问题,又问:“朕的大秦为何亡国?可有解救之法?” 叶可语越听越奇怪。自己梦里的人那么关心秦国干什么? 她望着嬴政漆黑通透的瞳孔,在那精光冷冷的球面上,看见了自己的倒映。 叶可语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对面的嬴政或许就是她的心魔,而她此刻正在梦里凡人修仙,需要像游戏通关那样,克服心魔嬴政。 这是一个修炼游戏梦,游戏的通关条件是克服心魔。这个心魔的通关条件,或许就是阻止秦国灭亡? 可是秦国灭亡的原因有很多个,具体说起来也很复杂。 那么要怎么言简意赅地阻止秦国灭亡,然后克服心魔,从梦中醒来呢? 嬴政等了一会儿,就看见叶可语把手指放在案牍上,用食指叩着桌面,敲得嗒嗒作响。 这哒哒的声音非常快,说明对方的思绪转得也很快。 这个声音让嬴政变得耐心起来,因为任何认真思考的答案,不管有用没用都值得他认真去等待。 叶可语很快想到了阻止秦国灭亡的第一步,利诱。 当然是利诱嬴政,因为叶可语想到的方案,嬴政第一个就不会答应。 这人一看就吃软不吃硬,威逼肯定不行,那就只能是利诱了。 她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直勾勾盯着嬴政说:“大哥,你想不想清除六国贵族余党?这些人藏匿民间,剿之不尽,虎视眈眈着你的大秦帝国,你就不头疼吗?不想拥有一劳永逸的办法吗?” 六国余党简直就是嬴政的心头大患。他立刻回答:“说来听听。” 叶可语笑了一下,说:“想最低成本清除六国贵族,必须从王翦将军的秦楚之战说起。王翦将军你还记得吧?” “自然记得。”嬴政皱眉。她不会以为他是那种薄情寡义的君主?除了不能给王翦诸侯王的权力,他赏赐的财富已经超过了王翦的功绩。 当然,除了诸侯王之外的权力,嬴政也不能给王翦。帝国最战功赫赫的老将军,哪怕手里没有兵权,都已经足够叫人忌惮。 如果再给王翦一丝一毫的权力,嬴政都能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最后的结果就是王翦必须死。 与其那样对待秦国最大的功臣之一,还不如不给王翦权力,让王翦能够安享晚年。 好在王翦聪明,一点就通。 叶可语点点头,心想那就不用我来给梦里的嬴政讲谁是王翦了。 她继续说:“王翦将军在和楚军对峙的时候,故意好吃好喝伺候士兵,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嬴政略一思索:“是为了鼓舞士兵,让他们感恩戴德之后,好为秦国冲锋陷阵?”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事情。 像嬴政就很擅长管理,他能让一个国家机构高速运转起来,让几百万的人按照他的意思做事,并且不出差错,这就是他的强大之处。 换成别的任何人来都不行,比如让名将王翦上就不行。 嬴政还很擅长做决断,你把利害关系给他一看一讲,他就能精准知道行还是不行,好还是不好,并且一般不会误判,这也是他的强大之处。 但同样的,让嬴政自作主张去带兵打仗当将领,去安排具体的战术,王翦可能会想从背后把嬴政捅死。 叶可语想了一下,回答说:“有这部分的原因,更重要的是,把自己下面的将领和士兵分而化之,让他们彻底安分下来,不会因为待战而人心浮动。好战的将领要逼迫王翦行动,必须借用士兵们的力量。士兵们处于安逸之中,就不会有好战的野心。把下面的将领和士兵们分开,军营中的一切都在王翦的绝对掌控之中。对待六国余党也是如此,把六国余党和百姓分开,他们借助不了百姓的力量,就不敢造反,更成不了事。” 听到此处,嬴政长目中精光一闪,问:“如何分而化之?” 叶可语见他动心,立刻说:“士兵耽于安乐,就不会有好战的野望。让百姓安居乐业,他们就不会为了野心家的私欲去卖命,甚至还会反过来举报野心家、造反家。分而化之的关键,是想办法让百姓安居乐业,各得其所。该回家的回家,该种田的种田,该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老婆孩子热炕头。” 22. 女神着急收工 嬴政长目微垂,仔细思索了片刻,忽然开口:“朕让百姓去修陵墓,修长城,修直道,修驰道,不就是把百姓和六国余党分开了吗?” 叶可语顿了一下。她没想到这个心魔还会反问,而且问得很精准。 短暂的思考之后,叶可语笑了起来:“陛下有没有想过,原本六国余党想聚集起来这些百姓很不容易。现在陛下把这些百姓集中在一起,若是有人能一呼百应,甚至联络共同起兵,岂不是给他人递剑杀你自己?” 为了达到目的,叶可语临时变更了称谓。 嬴政皱眉:“朕可以严加看管,看看到底谁敢造反。” 说完之后,嬴政又深深看了叶可语一眼。她果然心系天下黔首,刚刚那般桀骜不逊,这会儿竟然暗戳戳地叫他陛下。 态度这么好,就是想让他放归服徭役的百姓? 听见这话,叶可语乐呵呵地笑。 嬴政眉头皱得更深,问:“你笑什么?” 叶可语反笑道:“只听说过千日做贼的,没听过千日防贼的。陛下防得住一时,防得住一世吗?陛下防得住一世,防得住生生世世吗?” 嬴政默然。 叶可语再接再厉:“一个百姓造反不可怕,一万个百姓造反就足以攻城略地。法的精髓在分,不是吗?陛下重用法家,就不会不知道逐个击破的道理。在田野山头,说服一万个百姓造反可能要五年。在服徭役的地方,说服一万个百姓造反,只需要振臂一呼啊,陛下!” 为了营造氛围,叶可语还搞了点儿情绪感染效果。 嬴政长目中的一点黑瞳动了动,盯着叶可语看了好一会儿,说:“沉迷安乐就会亡国。” 叶可语看过法家的一部分著作,知道法家简直把安乐富贵看成了十恶之一。 她立刻明白了嬴政的意思,回答道:“君主沉迷安乐会亡国,百姓沉迷安居乐业不会亡国。” 嬴政又问:“天子受苦,百姓安乐,是何道理?” 叶可语看了嬴政一眼。他这个人吃不得亏,但凡吃亏那就是在算计着怎么千百倍地拿回来。 皇帝为百姓当牛做马,百姓高高兴兴这种事。别说刚从旧贵族时代走出来的嬴政接受不了,大清的那几个皇帝不也还是接受不了吗? 两人对峙片刻,叶可语忽然玩着袖口的荷叶边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小民一怒无人在意,这便是道理。天子三宫六院,小民娶妻生子都难,这便是道理。天子住宫殿,小民连茅屋也无,这便是道理。天子羊裘华服,小民衣不蔽体,这便是道理。天子美酒佳酿,小民难得有酒,这便是道理。天子山珍海味,小民饿死路边,这便是道理。天子不让小民安居乐业,就要变成路边小民。既然陛下嫉妒小民安乐,何不把皇帝之席禅让于我,从此你做升斗小民,我做庙堂天子?既然你拿走小民手中的权力和财富,你就要用安居乐业来还。你不愿用安居乐业来还,你就拿你的国家和你的命来还咯。” 叶可语的声音不大,但每一声都回荡在这宫殿中。 说到最后,她真的拿眼睛望着他,意思是咱俩换不换?我认真的。 嬴政也盯着她,一直没有说话。换做以前,他根本不会采纳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但现在不一样了,他知道秦国亡了。 宫殿里安静了很久,嬴政才说:“朕知道了。” 这声知道了就意味着妥协,叶可语非常惊讶。其实她没抱希望嬴政会妥协,不对,是除了汉文帝以外的封建皇帝会妥协。 他竟然妥协了? 果然梦都是不讲逻辑的,比如嬴政在生前就知道秦国亡了。 既然对面的人都妥协了,叶可语觉得有必要互相捧场一下,毕竟通关最重要。 她立刻干起了最重要的事,那就是替皇帝甩锅。 这个锅不能随便乱甩,它必须是谁都知道的问题之一,是在犯错的一群人当中找一个人来负主要责任。 叶可语立刻笑眯眯地说:“其实也不怪陛下,陛下重用法家,看的都是法家的著作。我也看过法家的文章,说句实话,那文章写得太厉害了,难怪陛下要一直重用法家。” 嬴政瞥了她一眼,问:“厉害在何处?” 叶可语挤眉弄眼一下,嬴政微微皱眉,想着不跟她一般计较。 她笑嘻嘻地说:“法家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他们总是条理清晰,切中要害。最可怕的是,他们能让你心服口服饮鸩止渴。我明明知道了事情的结果是坏的,再去看法家的著作,还是会为他们的治国之策而心动。” 嬴政的眉目稍缓,随即又皱起来,目光变得深邃:“你想说李斯有害我秦国之心?” 叶可语摆摆手说:“李斯只是不察,误判了形式,他没有害秦国的心思。因为后来的事情证明,李斯明知那是毒药,还能劝自己饮鸩止渴,最后把自己毒死。可见李斯对待自己和对待陛下是一样的,没有二心。这正是法家最最厉害之处,能说服自己喝慢性毒药。” 所以君臣两个饮鸩止渴双双被“毒死”,这确实能证明李斯表里如一。 嬴政问:“李斯后来如何了?” 叶可语惊奇地说:“李斯后来被赵高弄死了,你不知道吗?” 赵高?嬴政大为震惊。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赵高能扎女神小人儿,以后也做得出来杀害李斯的事情。 只是赵高一个中车府令,如何能杀害李斯这个一过丞相? 嬴政抬眼,刚要再问,叶可语想着早点梦醒,就继续之前的救秦之说。 说到救秦,叶可语的脑壳又开始疼。 秦朝只是短暂,但它确实走完了一个王朝的一生:秦王政吞并六国,完成开国。 秦始皇时期,七国世代积累下来的、激烈且不可挽回的土地兼并矛盾。好大喜功的君主,误判形势的丞相,在这矛盾上火上浇油,饮鸩止渴。王朝看似强干,实则千疮百孔。 秦二世胡亥荒淫无道的乱政,引爆所有社会矛盾,秦国国运荡到谷底。 嬴子婴的四十六天中兴,拨乱反正,然后无力回天。 秦末乱世,楚汉争霸。 哪一个王朝不是这样的步骤:开国完成势力洗牌,土地兼并严重到不可调和,国运急转直下,能君中兴,无力回天,旧王朝末世混战,新王朝开国。 秦朝就像一个加速版的后世王朝。 秦虽然亡了,但秦的死亡路线还活着。百代不仅皆行秦政法,还和秦睡在一个骨灰盒里。让叶可语直呼离大谱! 如果直接说土地兼并,嬴政很有可能装古人,问什么是土地兼并拖时间。 叶可语包装了一下,比出三个手指说:“秦有三患。” 嬴政立刻忘了赵高的事,问:“哪三患?” 叶可语加快语速,因为她急着梦醒收工,说:“第一患在七国民心,第二患在七国勋贵豪强,第三患在边境匈奴。第一患最急,第二患稍缓,第三患必须靠后处理。安抚七国民心,就必须让七国百姓安居乐业,让他们回家种田。” 她只管噼里啪啦说,嘴巴跟放鞭炮一样,换个普通人直接会听懵。 幸好嬴政早就习惯了听人说长篇大论,思维异常敏捷,才把她的每一个字都抓住了。 嬴政略一思索,质疑第一患的解法,问:“如此多的百姓,田从何处来?” 叶可语点点头,说:“这就是第二患的解决之法,田从六国世族豪强来。功勋豪族世家也分秦国的,和不是秦国的,陛下懂我的意思吧?” 嬴政确认了一下:“你是说分而化之?” 叶可语点点头:“对,拉一派,打一派的分而化之。” 原来是二桃杀三士,嬴政心中了然。 叶可语继续倍速说话:“陛下放归百姓,必定是分批次放回。在放回的时候,告知七国百姓他们于秦国有功,比如修路、修陵墓、拥护秦军铲除六国无道暴君等等,闭着眼睛瞎吹,只要是功就行。再发个文书证明,上面写着秦国功民,功劳的那个功。因为有功,所以赏赐他们田地。六国豪族世家于秦无功,无功则无余田。白身一户多少田,他们就只能有多少田,不能有多的。陛下决定主持公道,让有功的百姓分无功人的田。” 嬴政刚要细思其中的道理,就听见叶可语继续放爆竹一般往外吐字。 “分地的时候带上秦国的豪强,让他们也分一杯羹,从而让他们忘了唇亡齿寒的道理。让秦国贵族功臣带着七国百姓分六国贵族豪强的田地,这样秦国贵豪们就会短视地去吞并土地。就算有人目光长远,也会畏惧你的权威而不得不短视。不要让秦国勋贵豪族们铁板一块,拉一派打一派,一派多分点儿,一派少分点,把样子做好看,让他们想不到怨恨你,他们自己就会斗得你死我活。等政局稳定,再让下一代,下下一代去收拾这些坐大的秦国豪强们。” “等等。”嬴政打断她的话。 叶可语把眼睛一瞪,说:“等不了,我赶着收工。” 嬴政来不及说话,叶可语再次叭叭叭。 “等六国豪强世家的田地分完,秦国功臣想要造反,天下百姓都不会响应。被反的君主只要下令前来勤王的百姓可以分到反贼的田地,那些还没有分到田地的人,就会纷纷响应,势如猛虎帮你把反贼打跑。反贼不敢反,你再瓮中捉鳖,温水煮青蛙,把天下的田地分分,让所有人都是一颗沙粒,你的王朝就安全了。” “闭嘴!”嬴政猛拍了一下桌子,“没听清楚,你重新慢慢说一遍。” 叶可语先是愣愣地望了他几秒,咻的一下站起来,双手揪死裙子大喊:“我要掐死你!让我通关,懂?” 23. 和而不同 通关?通过险要关隘的检查吗?她的意思是让他放行? 嬴政抬眼盯着她:“不说清楚,朕不可能让你通关。” 叶可语先是瞪着他看了一会儿,身体蓄势待发,似乎想要冲过去掐死嬴政。 但她看见嬴政即便跪坐着,也只是比站着的她矮半个头。 再加上那黑色披风具有迷惑性,叶可语也不知道嬴政是不是后世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叶可语眼珠子转了转,问:“你能抓住一只鸡吗?” 嬴政想也没想回答:“这有何难?” 秦人尚武,嬴政不仅会剑术、射术,还是优秀的贵族御者,能用双手通过缰绳控制四匹马。 只是一直到天下大一统,他都没有机会上阵杀敌而已。 是什么让她以为他连一只鸡都抓不住? 叶可语一听嬴政能抓住一只鸡,立刻心想算了算了,不跟他一般见识。 她又只好坐到地上,双手搭在案牍上,把下巴搁在手臂上,没脾气地慢慢重复了一遍。 其实,土地兼并问题不可能被封建王朝彻底解决,只能尽力去缓和。 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走汉朝的路子,先稳定局面,再通过几代人的努力解决功臣集团。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除了权力大到让君主忌惮之外,还有激烈的土地问题。 《汉书·食货志》里面就有记载,富者田连阡陌,贫者亡立锥之地。 活不下去的贫民暴动,对于封建统治者来说是非常恐怖的。 当皇帝登基的那一刻,他的位置就被迫和百姓们绑在了一起。 没有刻薄寡恩一说,如果不动功臣集团的利益,皇帝和他的家族都要为此陪葬。 不杀功臣,就灭皇族,没有第三个选项。 本质还是统治阶级内部的你死我活。 但叶可语会想到现在的办法,还要从她看见一条秦国政策说起。 秦朝统一的第一年,秦王政二十六年,嬴政下令把国内富豪之家迁到咸阳,一迁还是十二万户! 显然,嬴政和李斯已经意识到世家豪族是心腹大患,所以才把人都迁到咸阳,就近看管。 在古代,背井离乡是很严重的事情,叶可语都能想到那些“豪富”有多恨嬴政。 关键是,嬴政和李斯迁完了就完了,没有任何后续的政策。 这就好比你忌惮一群拿着枪的人,你就故意去招惹他们,让他们恨你入骨。让他们恨死你,你又不拿走他们手里的枪,就这么摆着,看他们又恨又拿枪指着你。 这个一拍脑门儿就决定的政策之奇特。就连叶可语这种“反贼”看了,也要忍不住对君臣二人马景涛咆哮:“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最后,叶可语只能评价这俩君臣是调皮捣蛋惹火二人组。 只能说,吞并六国这种前所未有的功绩,把君臣二人给骄傲晕了。 说到分田的细节,叶可语兴致高昂起来。 她把双肘立起来,上半身几乎趴在案牍上,仰着头整个人前倾,一副要跟嬴政说悄悄话,说的话还是“肘,跟我去干坏事”的模样。 嬴政果然听见她小声叽咕。 “打听好当地的豪强,把百姓先悄悄运过去,当场分地。你人多势众,都是渴望田地,舍得拼命的老百姓,他再豪强又能奈你何?” 通过她黑亮的瞳孔,嬴政甚至能清晰看见自己的脸。 她艳丽清绝的五官被眼中的狼子野心点燃,如同燎原野火一路将六国吞没。 里面的虎狼之光格外动人,连嬴政也有一种错觉,对面那个人就是他自己。他不是在做梦,他是在照镜子。 嬴政没有说话,再听叶可语的声音都变得悦耳起来。 叶可语窃笑两声:“可以派绝对可靠的军队将领,带兵去做监督。同时口头告知百姓们,只要大秦在,这份文书就有效。当地官员不能以任何名义进行抢夺,只要有人抢夺你们的田,只要告到咸阳,就可以拿回田,还能让夺田的官员抄家灭族。” 从这笑声里,嬴政听出了她使坏后的得意。 最后,叶可语眯着眼睛说:“此乃功民属田之法。谁都有功,就等于谁都没有功。谁都有田,就等于谁都有田。把秦国百姓和六国百姓混在一起,大家一起分了田地,做了邻居一起开荒,感情就深厚了,隔阂也就不存在了。这天下不会有六国的存在,只有陛下的大秦三十六郡。六国不存在,六国的人才,陛下也可以放心取用,不必被秦国勋贵掣肘。天下的一切都在陛下的绝对掌控之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说到最后,她还做了个翻手覆手的动作,黑色瞳孔里都是精光闪闪的亮色。 嬴政本来就极爱权力,被她这样一鼓动,顿时豪情万丈,觉得遇到了知己。 只是……嬴政的目光在她脸上扫过,问:“你不觉得这个法子对勋贵豪强来说太过狠辣?” 叶可语眯着的眼睛突然睁大,惊奇地望着嬴政。 太好笑了,嬴政居然有资格说她狠辣? 叶可语目光忽闪忽闪,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嬴政:“你会因为害怕手段毒辣,而放任六国贵豪带头反秦,让秦国贵豪坐大,在后世欺压你的子嗣,抢走你的秦国吗?” 嬴政长目默默。 叶可语看他装模作样,一副朕的心思你别猜的反应。 她嘿嘿笑了两声,说:“秦国从弱小变得强大时,豪强世族们认为陛下奇货可居,便背叛他们的祖国。如果陛下和陛下的子嗣卖不成好价钱,他们就会投资下一个奇货来打倒秦国。到那时,陛下会被弃若敝履,陛下真的甘愿受此□□吗?” 奇货可居简直是触动了嬴政最恨的逆鳞。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反倒把叶可语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为什么我梦里的BOSS像真的杀过人一样可怕? 在阴冷的氛围中,嬴政动了动眼眸,探究地问:“你当真不怕别人说你狠毒?” 当问题说完的下一秒,嬴政听见了叶可语的回答。那分明不是他说的话,却像在说他的心声一样。 叶可语无所谓地说:“我人坐在哪里,我的道德就在哪里。不是我在意的人,旁人随他怎么说,我在意就算我输。” 嬴政见她没个正形,说话也像个厚脸皮的无赖,却觉得格外亲切。 但两个“豺狼”之间隔着长长一条案牍,很不方便说话,也显得生分。 他贯爱礼贤下士,舒缓了眉目,打算走到叶可语旁边跪坐。 谁知叶可语观察几秒他的动作,忽然摆手大喊:“大家分开坐,不必靠得太近。” 嬴政脸色一冷。 叶可语怕他误会,比如认为她看不起他什么的,立刻解释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坐得太近了有结党之嫌。你我并非同类,应该和而不同,没有冒犯的意思,互相谅解一下。” 对于嬴政礼贤下士这件事,最有名的就是尉缭事件了。 别人都说尉缭是拿乔,对着嬴政使小性儿,但叶可语理解尉缭的想法。 尉缭是军事家,军事家必须目光长远。他见到嬴政的那一刻,就看见了秦国短暂的未来,所以哪怕嬴政纡尊降贵,同吃同睡,尉缭还是想要逃跑。 就算一直在秦国做官,尉缭也和嬴政不同。只是被嬴政恨上很可怕,尉缭不敢表现出不同,于是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日子。除了一本军事著作,什么也没有留下。 这世上的人有千万种,利益不一致,三观不同,站队不同,都会造成不是同类的现象,并没有高低之分。 她和嬴政明显属于站队不同,所以不能坐得太近。 同的时候有多亲亲我我,不同的时候就有多恨之入骨。不仅尉缭怕这种相处模式,叶可语也害怕。 她更喜欢井水不犯河水,泾渭分明。 知我与你同在哪里,体谅我与你的不同,这就是对彼此最大的尊重。 嬴政跪坐回去,审视叶可语许久,问:“为何说朕与你不是同类?” 叶可语随口给出答案:“霸道和王道怎么能坐在一起,混为一谈呢?” 嬴政偏爱术,所以他天生就会走向霸道。 叶可语偏爱势,所以她天生就会倾向于王道。 嬴政行霸道,可不是叶可语乱说的。 不仅尉缭发现了这件事,连荀子在游历秦国之后,都特别写了一篇《强国》文来论述这个事情,还说要亡国巴拉巴拉。 嬴政垂目细思,发现她的言外之意竟然是她自己是王道,他才是霸道。 什么是王道?天子之道就是王道。 他是天子,他的道就是王道。 或许是被叶可语弄得没了脾气,他懒得发火,问:“何为霸道?何为王道?” 霸道王道都被争辩烂了,嬴政耳朵听出老茧。会有此一问,不过是看看她有么有什么新观点。 叶可语托腮看了他几秒,忽然直起身子,说:“霸道就是‘你什么档次,跟我用一样金丝楠木的桌子’。” 听见这话,嬴政皱眉。她这是在点名谁? 叶可语又说:“王道就是‘金丝楠木的桌子好啊好,我要想办法提高金丝楠木的数量,让天下人都能用上便宜的金丝楠木桌子’。” 嬴政还来不及说话,叶可语兴头上来。 她忽然起身,啪叽一脚就踩在他大朝的案牍上,滋溜一下就双脚站在桌子上了。 朕的案牍!嬴政瞪着叶可语。 叶可语毫不在意,反正就是她梦里的一个NPC而已,不能算人,更没有人权。 她站直了身体,还狠狠跺了一下脚。 在这空旷的宫殿里,她这一跺脚,如同一声惊堂木。 嬴政死死盯着被踩来踩去的桌子,就听见叶可语发出豪言壮语。 “我有舒适漂亮的房子,我就要天下人都有舒适漂亮的房子;我有香糯可口的大米吃,我就要天下人有大米吃;我有美酒喝,我就要天下人都有美酒喝;我通透了什么生存本领,我就要天下人都学会这样的本领。我是尝百草的神农氏后裔!生前我是民族的领袖,死后我是民族的精魂!我不仅要走在人民的前头,还要带上人民一起向前走!” 她自我感觉良好,仿佛原地登基。 但登基之后竟然没有人捧场,叶可语晃了晃膝盖,低头看向嬴政说:“唉唉唉,你看见了吗?” 嬴政没好气地看着她:“要朕感谢你踩脏了朕的案牍吗?” “这是重点吗?”叶可语撇撇嘴,“你好没意思啊。” 刚刚那种同类的亲切感瞬间烟消云散,嬴政只当自己看走眼了。 他又整理整理自己的寝衣,一切都整整齐齐之后,他正容道:“好了,你可以问朕了。” 叶可语疑惑地望着他:“我为什么要问你?” 嬴政耐着性子回答:“你要问清楚朕的功绩,然后去你们那里替朕宣扬。” 叶可语一副震惊的表情,喊道:“大哥,你的功绩还需要我去给你宣传吗?那不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吗?” “当真?”嬴政大喜过望。 原来众神已经知道了他的威仪! 紧接着,叶可语说出了令他更高兴的话。 “你的粉丝没有几千万,也有几百万人了吧?集结起来都能陪你去打仗了。” 24. 煮酒吹水 “当真?”嬴政喜上眉梢。他不知道什么是粉丝,却听懂了有几百万神明喜欢爱戴他。 叶可语点点头:“是真的,我没有理由骗你。” 嬴政整个人都舒坦了起来,顿时抚掌大笑,笑声沉厚又开怀:“好好好,你们神界果然慧眼识人。” 叶可语想了一下他口中的神界,觉得没什么逻辑就没有纠结,毕竟她赶着收工。 嬴政又问:“还有没有其他神听说过朕的功绩?” 叶可语一边琢磨,一边回答:“有啊,陛下的功绩甚至漂洋过海,上了其他国家的教科书。” 嬴政不知道什么是教科书,但他听懂了自己的功绩被其他神国得知,还著书立传。 “好!”嬴政畅怀大笑一会儿,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朕真是太喜欢你们神界了。” 叶可语听着他的笑声,想的却是为什么我还没有梦醒? 难道这一关不仅要阻止秦国灭亡,还要刷嬴政的好感值,比如好感值100刷到60通关的那种? 如果是这样…… 早知道就别提什么君子之交淡如水了,让他坐过来就好了! 现在坐过去还来得及吗? 叶可语偷偷看着嬴政,肠子都要悔青了。 嬴政大笑一会儿,忽然见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来转去,他皱着眉问:“你在想什么?” 叶可语这才坐得端正一点,说:“要是这里有酒就好了。” 电视剧有煮酒论英雄,她就来一场煮酒吹水。 别人刷好感值都是靠花靠钱靠友情诗,叶可语就靠一张嘴吹水足以。 “酒?”嬴政念叨一下。 他一说完,面前的案牍上就出现了一堆金黄色的青铜酒器。 叶可语瞪大眼睛,盯着那堆酒气难以置信。 嬴政扫了她一眼,说:“现在有酒了。” 叶可语觉得不公平大喊:“这是我的梦,凭什么你说有酒就有酒?现身吧,卤鹅翅膀!” 她就是随口一喊,没想到还真的出现了一盘卤鹅翅膀。 叶可语觉得奇怪,忽然想起来,这卤鹅翅膀是她点的外卖,没吃完冷藏在冰箱里面的。 她试探地开口:“出现吧,炸花生米!” 果然,案牍上又出现一盘撒了盐的花生米。 嬴政看见那雪白的盘子比玉器还要光洁,正要问这是什么。 叶可语立刻做了个停的手势,仿佛上瘾一般,兴奋大喊:“出现吧,筷子和一次性手套!” “等等,朕有话……” “憋说话!是时候表演真正的技术了!” 叶可语打断了嬴政的话。 接下来,嬴政懒得说话,因为叶可语连续不断地在喊: “出现吧,沙发!” “出现吧,笔记本电脑!” “出现吧,书架!” “出现吧,台灯!” …… 嬴政看着她用了很多次搬山术,直到她自己喊累了,这才停下来。 除了吃的,筷子和奇怪的手套,其它东西全都堆在阶梯下面的大殿中央。 嬴政望着那堆奇形怪状的东西,问:“这些都什么?” 叶可语随口敷衍:“那不重要。” 如果嬴政是个真古人,叶可语可以给他做介绍。可梦里这位分明是她的分身在假扮嬴政,两人共享一个资料库,还问那些东西是什么。 差不多得了,再装下去,小心你露出两年半的黑脚! 嬴政还要追问,叶可语忽然起身,抓起装酒的鸟头盉,想往铜杯里倒酒。 谁知青铜器非常重,第一下竟然没有提起来,第二下有了心理准备,倒是提起来了。 只是倒酒的时候,叶可语的心思活络起来。 现在有了青铜器,直接把NPC嬴政砸死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傻乎乎地刷好感值? 想到这里,叶可语偷偷拿眼角去看嬴政,她想看看有没有偷袭的机会。 结果这一看直接把她吓一跳,嬴政竟然也死死地盯着她手里的鸟头盉,手上不知何时有了一把出鞘的青铜剑。 藏得还比较深,只露出一点儿剑尖。只是那剑太长,案牍的宽度不够才没能藏住。 阴险! 叶可语不动声色,把酒杯放到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就快速跑回来。 坐下之后,为了安全起见,她还把厨房里的菜刀悄悄召唤过来,藏在自己右边的地上。 叶可语好奇地喝了一口古代的酒,结果发现是米酒没啥味儿,就嫌弃地放到一边,带上手套开始啃卤鹅翅。 梦里多吃不怕胖。 嬴政见她吃得欢快,忍不住提醒她:“这案牍你刚刚踩过。” 叶可语抬头看了他一眼,说:“我知道啊,我踩的是桌子,又不是盘子,哪儿来那么多穷讲究?有得吃就不错了。” 嬴政默然。 直到叶可语啃完一根卤鹅翅膀,她召唤来抽纸擦干净嘴巴,这才想起来刷好感度的任务。 叶可语瞥了嬴政一眼。 嬴政这人非常别扭,不准别人诽谤他,也不准别人谄媚于他。偏偏他又会因为被称赞而高兴,所以要求臣下吹他必须吹得有水准。 想到这一层,叶可语端起酒杯,装模作样地说:“陛下爱韩非的抱法用术处势,自然也知道法家分三派,分别为势、术、法。” 说到正经事,嬴政果然集中注意力,他点点头道:“知道。” 叶可语嫌那青铜杯太重,又放到桌子上说:“抛开法不谈,单讲我理解的势和术。” 嬴政审视她片刻,然后才说:“愿闻其详。” 叶可语缓缓道:“势有三类,人势,国势,天下大势。术亦有三类,阴术,阳术,帝王心术。” 嬴政还以为叶可语要说陈词滥调,没想到这些词都是他没有听过的,甚至与法家的势术法完全不同。 他立刻正容倾听。 叶可语笑了一下:“势是一扇门,一边是好结果,另一边是坏结果。人、事、物的发展趋势,是往好结果发展,还是往坏结果发展,这就是势。” 嬴政听过很多次“势”这个字,但没有哪一个说得这样简单直白,连庶民都能听懂,而不是听得云里雾里。 他眼中的精光一亮,探究地问:“何为人势?” 叶可语也没在意,继续道:“人势,性格决定命运。人的优点决定了他的前途,人的缺点决定了他的失败和死亡。” 嬴政又问:“何为国势?” 叶可语回答道:“国势,君主和地理位置决定国家命运。二者兼得,则统一天下。二者皆不得,则国破君亡。” 就像秦国七世君主的积累,加上秦国地处西北的绝对地理优势,只能是秦国可以完成统一天下的大任。 虽然说,占据西北就等于拿到了天下的一半,但没有七代君主的锲而不舍,也不可能拿到天下的另一半。 “那什么又是天下大势?”嬴政细思之后问。 叶可语夹了一筷子油炸花生米,吃完之后才慢悠悠地说:“天下大势,众望所归决定天下形势。顺天下人之所望,则天助之,天下人亦助之。逆天下人所望,则天弃之,天下人亦弃之。” 这一条与王道暗合,嬴政审视着叶可语的眼睛,想看清楚她是不是在夹带私货。 然而叶可语也坦诚地回望他,眼睛里面没有丝毫的闪躲。 看来她是真这样认为的。嬴政的目光稍稍缓和,问:“何为你的术?” 叶可语知道嬴政最爱的就是术,准确的来说,春秋战国的贵族都爱术,不过她的术略有不同。 她笑着说:“术是手段也是一扇门,一边是利己,一边是利人。阴术利己,阳术利己的同时利人,帝王心术利人的同时利己。” 这几句话的意思比较绕,嬴政皱眉:“有何区别?” 叶可语喝了一口酒:“比如说杀人这件事。” “为了抢劫,于是诱骗屋主开门,再杀人抢宝,是为阴术。” “两个富翁为了争夺新开垦的田地,带着家仆耕夫互相斗法,最终一方富翁被杀死,是为阳术。” “天下有巨贪、巨奸、巨害、挟持君主的权臣,人人得而诛之,于是陛下设计杀了他,是为帝王心术。” 叶可语说完,见嬴政沉默不语,她又说:“阴术会被人憎恨,阳术会让敌人自愧不如,帝王心术会让天下人皆称赞陛下做得对。” 其实最后一层术非常难,古今中外能玩儿透的就那么几个人。 嬴政是玩弄权术的顶尖高手,突然发现帝王心术才是真正的天花板,瞬间变得兴奋。 “因势利导,势是因,利是术,就是我说的这个意思。”叶可语做了一下总结。 好了,前面铺垫这么长,终于可以开始吹水刷好感值了。 叶可语看着嬴政意味深长地说:“陛下用阳术,携天下大势而得天下,本是群雄中的英萃,万中无一。但……” 这里倒不是叶可语吹水,统一之前的到统一时,嬴政确实担得起这样的评价。 “但什么?”嬴政皱眉。他刚听见自己是万中无一的英雄,正要高兴,她就来了个但是! 叶可语假装惋惜地说:“但得到天下之后便抛弃天下大势,不做中原的帝王,跑去做荒原的脱缰野马,就从英雄变作了豺狼。” 见嬴政变了脸色,叶可语不急不缓地说:“得天下者英雄,窃天下者豺狼。窃国者,人恒窃其国。君主不国,群雄并起,后患无穷。” 眼看嬴政的怒气值飙升。 叶可语知道成了,立刻给他吹了一波滔天洪水:“此天下英雄者,唯陛下一人,自当用帝王心术而处天下大势。如此,我大秦千秋万代,再无忧患!” 天下配称英雄的只有你一个人。这种话换谁听见都会高兴,嬴政的怒火戛然而止。 他认为自己是天下的皇帝,应当庄严肃穆。但胸怀之间全是喜不自胜,因此泄露了一丝强忍的笑容。 25. 吾好梦中写歌 叶可语见嬴政如此模样,忽然想起他和黄帝的复杂纠葛。 黄帝获宝鼎,嬴政也去河里捞鼎。 黄帝一生都在迁徙巡游,嬴政也要到处巡游。 黄帝祭祀山川封禅,嬴政也要去祭祀山川泰山封禅。 黄帝开疆拓土,锐意进取,励精图治,坚持不懈,吃苦耐劳,勤俭节约,可持续发展,重视子女的教育。 嬴政就开疆拓土,锐意进取,励精图治,坚持不懈,吃苦耐劳。 黄帝的部落渴望水,所以官名全都与云有关。秦国自认为是水德,所以贵水贵黑。 黄帝叫黄帝,嬴政要也要叫皇帝。 就跟诸葛亮自比管仲乐毅一样,说嬴政没有自比黄帝过,鬼才信。 而且他不仅要攀比,还要胜过,于是就成了皇帝。 总的来说,统一之前,嬴政一直是个有志青年,统一之后搞了很多谜之操作,就变成了毁誉参半。 嬴政和黄帝后来命运的不同,都源于他的成长经历,以及当时所处的社会环境。 战国时的社会矛盾激烈,所有人都急功近利。 诸侯尔虞我诈,嬴政自然不遑多让,甚至是个中翘楚。 很多不适合太平时代的习性,成了嬴政的生存本领,是他三观的一部分。 成年人的三观已经定型,几乎很难改变,尤其是像他这样性格强势的人。 黄帝的成长经历,叶可语不知道,但他的性格不像嬴政那样偏激,说明他的成长经历应该还算幸福。 所以黄帝是一个完美的领袖。 完美的领袖必须具有全人类最优秀的能力、最通透的思想、最浪漫的想象力。 优秀的能力能让领袖脚踏实地;通透的思想让领袖对人民充满慈爱;浪漫的想象力让领袖对新世界充满热爱,对改造旧世界充满动力。 嬴政足够能力优秀,足够脚踏实地,也有足够浪漫的想象力。只不过这个想象力在统一六国后,逐渐点歪到修仙树上去了。 说到浪漫,叶可语见他穿着黑色的披风,跪坐在那里像个大侠。 武侠也是一种浪漫。 叶可语忽然召唤来自己的粉色猫咪花床单,抖了两下,披在自己背上,还在脖子上打了个节。 嬴政微微皱眉:“你在干什么?” “我小时候也想过当英雄,当大侠,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叶可语笑着说。 嬴政观察她片刻,目光停留在她那花里胡哨的,好像是寝衣的布上。 英雄大侠和寝衣有什么关系?谁出去行侠仗义会穿寝衣? 嬴政百思不得其解,所以一直没有说话。 叶可语也没在意他的冷场,说:“给你背一首我很喜欢的诗,是一位唐朝大诗人写的侠客行。” “唐朝?”嬴政敏锐地抓住了这两个字,进而想起了秦国亡了的事情。 叶可语点点头:“对啊,李白你我懂得都懂。” 嬴政眼中精光一闪,不动声色地问:“唐朝是因为唐姓而立国的吗?” “怎么可能?你姓赢又不姓秦。”叶可语随口回答。 嬴政还要追问,叶可语挥挥手说:“不要打扰我的雅兴!” 叶可语说话总是乱跑题,这一点,嬴政深有体会。他最关心的,她不关心。她关心的,他又不关心。 两个人简直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偏偏嬴政也不能把叶可语关进大牢之类的,想追杀她就会变成二人转的傻子。 嬴政只好停下追问的心思,耐心等着她表演。 叶可语咳了一声,开始背李白的《侠客行》。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听见第一句,嬴政的眉头一皱。燕赵多慷慨士,那燕赵两国更是嬴政的老冤家。 嬴政虽然痛恨燕赵两国,但对燕赵侠士格外欣赏。 刺杀他的荆轲除外! 每个男人都有一个英雄梦,嬴政也有,只不过他是好勇爱侠而不为。 他可以对着当世顶天立地的大侠表示欣赏,在心里默念你就是朕理想中的样子,但绝不会真的去做什么大侠。 等叶可语背到第三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时候,嬴政忽然手痒。 他的手指微微一动,案牍上就出现了一只铜缶,以及一根箸。 好词自然要有好歌。 嬴政思索片刻,和着诗词开始击缶。 叶可语突然听见清清一声脆响,转头才发现嬴政竟然在配乐? 他还懂音乐呢? 虽然旋律很单调,但是很好听,没有喧宾夺主的意思。 短暂的惊讶之后,叶可语忽然又想明白了。 嬴政和高渐离的那件事,秦皇陵陪葬坑里的青铜水禽,全都表明嬴政这个人很爱音乐。 叶可语继续往后背,越往后背,嬴政的调子就越慷慨激昂。他甚至还会把叶可语背过的那句诗轻唱一遍,很像现代的和声。 由于他的声音很轻,因而显得格外侠骨柔情。 直到叶可语背完整首诗,她都非常震惊。 古人都这么牛的吗? 文可提笔安天下,武可上马定乾坤,音乐书法绘画诗歌一把抓? 像是在回应她的质疑,嬴政意犹未尽,忽然击缶而歌,把侠客行从头开始唱起。 叶可语听着他雄浑豪迈的歌声,眼睛瞪得仿佛见了鬼。 这……这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嬴政啊! 叶可语见他眉宇间的戾气被侠义之气冲散,别有一种俊采飞扬,风姿绝伦。 天下群豪无出其右,世间英杰无胜其华。 关键是他还穿着披风,非常符合叶可语对于大侠的幻想, 叶可语忽然意识到,她的对面竟然坐着一个浓眉大眼的大帅哥? 嬴政的歌声还非常自然好听,如同浑然天成的金石,完全不像某些练习出道还五音不全的偶像。 叶可语情不自禁用双手给他打拍子。 一首诗唱完,叶可语终于清楚一件事:古诗词真是用来唱的,不是用来背的。 嬴政停下来,把箸随手放在案牍上。 叶可语咂咂嘴,说:“你有这样让人惊艳的才华、浪漫和温柔,为什么不肯分享给世界,分享给天下,分享给你的子民呢?” 又是分享?嬴政皱眉,冷淡地说:“乐是贵族才能享受的东西。” 叶可语立刻表示反对:“不,我要是有这样的才华,我能抛弃皇位,每天扛着舞台到处表演。” 听她说得夸张,嬴政以为她在说假话。他仔细审视她的眼睛,却发现她说的是真话。 她真是一个复杂的人。嬴政长目默默,不发一言。 叶可语说完话,进而转念一想,随后兴奋地说:“不对,这是我的梦,你就是我。你的才华不就是我的才华吗?偷了偷了。” 她高兴地想:曹操好梦中杀人,我好梦中写歌,不错不错。 嬴政沉默片刻,不得不提醒她:“击缶而歌的是朕,不是你。” 叶可语摆摆手,一副豪气干云的模样:“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不必那么见外。” 嬴政盯着她看了又看,反问:“你不是说你是神农氏后裔吗?” 叶可语没有丝毫被问倒的羞愧,她点点头说:“我是灵活的神农氏后裔,有的时候是,有的时候不是。” 嬴政被这厚颜无耻给整沉默了。 叶可语笑了一下,她刚要说话,忽然大殿里响起熟悉的铃声。 听见这铃声,嬴政立刻记起,水球里的她总是因为这一串儿铃声响起,和什么人说话后,就消失不见去吃东西了。 叶可语非常惊讶,看向铃声响起的方向,也就是大殿里那一堆家具的下面。 她竟然还能在梦里接电话? 叶可语立刻站起来,提着裙子和床单三两步跑下阶梯,蹲在家具旁边翻找一阵。 嬴政看见她拿着那块会发光的金属,用手指点了一下,就挪到耳朵旁边。 “喂?你买了酱肉包和蔬菜粥?就在我家门口?你等等,我马上来开门。我在干什么?我在做梦,神奇吧?我没有说梦话,你等我给你开门。” 叶可语挂断电话,她先是看看大殿门外的白光,又转头看看跪坐着的嬴政。 她赶着去吃包子喝粥,又有话和他说,只好倒着往殿门外跑:“我已经长大了,我知道这个世界有很多苟且。我也愤怒过,痛恨过,但如果有机会,我也还是会梦想成为大英雄。” 说完这些话,叶可语刚好退到门口。 她一个转身走出去,只留嬴政一个人跪坐在这大殿中。 “陛下,时辰到了。” 有宫人叫醒嬴政。 嬴政睁开双眼,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这才走到窗前。 窗外月明星稀,一切如常。 刚刚的事情好像只是一个虚幻的梦。 嬴政按部就班上朝散朝,路过宫殿回廊的时候,他忽然站定,看了好一会儿天。 宫人们正奇怪陛下到底在看什么,嬴政道:“传令,因女神降福,朕赐天下人米肉酒,允许天下大醉三日,不必顾忌。” 宫人们倒没有多震惊,反而更多的是惊喜,毕竟赏赐天下人这种事,嬴政已经干过好几回了。 到了第二天,嬴政散朝后召来李斯。 李斯刚进入殿中,就听见宫人在回报说话。 “陛下,昨日城中百姓都夸女神仁善,还要为女神建祠堂祈福。” 听见这话,嬴政往门外的天空看了一眼。 他得意地想,你是神又如何,你做梦才能办到的事,朕轻而易举就能帮你达成心愿。 听见宫人的话,李斯心中一沉。 陛下变得太快,自己已经抓不住陛下的心了。 26. 君与臣 李斯如常行礼,嬴政却没有如同往常那样,立刻让他起来。 大殿里异常安静,一颗冷汗从李斯的额上滑下,悄无声息地落在地砖上。 嬴政在生气吗? 他为何生气? 李斯的大脑在飞速转动,思考着要如何应对嬴政的怒火。 大殿的上首,嬴政跪坐在那里,长目微微垂下。 他盯着李斯,没有说话,却也没有生气。 嬴政回想着叶可语的话,李斯被赵高弄死了。 堂堂一国丞相,能被中车府令赵高弄死,如果不是自己命令赵高做的,那就说明李斯从未染指过兵权。 如果是自己决定处死李斯,那么李斯一定有过谋逆或二心的念头。 但叶可语又否认了李斯有二心的猜测。 所以,李斯是赵高自作主张弄死的,李斯确实从无二心。 嬴政不说话的时间越久,李斯就误以为事情越严重。 李斯开始疯狂打腹稿,把所有可能都想了一遍,还暗自做了辩白的言辞。 终于,嬴政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卿还未用过饭吧?留下与朕一同在此处用饭。” 李斯先是一愣,随后才战战兢兢地说:“谢王上恩赐。” 起身时,李斯悄悄用袖子擦掉额上的冷汗。 很快,有宫人抬来饭食和酒,放置在两张案牍上。 李斯行了大臣、客人、卑下的礼,嬴政让他放心进食之后,李斯这才跪坐下来,开始谨慎地吃东西。 吃着吃着,李斯开始想着怎么联络安插在嬴政身边的探子,问问嬴政反常的理由。 安插探子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李斯还是敢做一做的。但李斯敢去染指兵权,嬴政能第一个把他砍了。 没有兵权,安插再多探子也没用,李斯已经被嬴政完全掌控。 嬴政对李斯的完全掌控,也是后来李斯担心地位不保,狗急跳墙,利令智昏帮胡亥篡位的只要原因之一。 从赵高弄死李斯就可以看出来,李斯虽然贵为丞相,却在朝中毫无根基。 一国丞相说被拔起就被拔起,仿佛是没有根的,所以赵高短短几句话就能把李斯说服。 法家在秦国的命运,简直就是商鞅首创的那个成语,作法自毙的真实写照。 法家中的法和术,是法家提出来的,用得最好的却是嬴家人。 嬴家人不仅用法和术来驱使秦国的贵族百姓,还能反过来捆绑提出理念的法家。 商鞅李斯一个都没有逃过这样的宿命。 用完饭之后,嬴政进入正题,忽然玩笑似的说了一句:“朕欲放归修建陵寝的黔首。” 李斯大惊失色。 嬴政看了他片刻,忽然又说:“朕不过是在开玩笑。” 天子怎么能开玩笑?李斯内心惊涛骇浪。 换做别的皇帝,君主敢和大臣开玩笑,大臣直接就怼君主脸上了。 李斯可不敢怼嬴政脸上。谁敢怼嬴政脸上,嬴政能当场架一大口锅把对方煮了。 他僵硬地笑了笑,说:“陛下真是幽默。” 嬴政当然没有开玩笑,他是认真的。不过他需要先确认李斯的态度,确认之后才能把计划和盘托出,否则就会受制于人。 李斯显然反对这件事,所以嬴政改了口。 君臣两个又商量过政事,临走的时候,嬴政叮嘱李斯道:“卿先回去想清楚,过几日朕再召见你。” 李斯恭敬行礼,回答:“是。” 等出了宫,李斯坐进自己的马车内,右眼的眼皮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 回去想清楚? 想清楚什么? 想清楚好好的陵墓不修了,把百姓放回乡里,这不就是放虎归山吗? 六国的余孽带着各国百姓起兵怎么办? 现在天下初定,陛下就想着瞎折腾,怕是昏了头! 可嬴政显然已经决定这样做。一旦嬴政决定的事情,任何人都不能让他改变态度。 想到这里,李斯的心脏也开始跟着狂跳不止。 他捂着心口,走到车门处,打开车门对车夫耳语道:“速去城外……” 马的四蹄哒哒哒,一路飞奔至城外的一处茅屋外。 李斯下车寻人,却被告知要找的人下地去了。 他只好命人驾车,来到农田附近。 这偏僻的地方只有一个农夫,农夫举着锄头正在耕种瘦田。 车夫正要喊人,李斯却出手制止。 李斯还亲自走到农田边上,耐心地等待。 直到一个时辰过去了,日渐西斜,农夫才停下手里的锄头,走到李斯面前。 “阁下大驾光临所为何事?”那农夫问。 李斯就把嬴政受到女神的影响,让他再也摸不准脉搏的事情说了。 那农夫先是把锄头放在田垄边磕了两下,又仗着锄头细思好一会儿,这才给李斯说了一计。 李斯听后大喜,行礼谢过,又说要送感谢礼过来,这才上车离开。 那农夫扛着锄头看了李斯的马车片刻,随后平静地回到家中。 此处有两间茅屋,一间是灶房,一间是卧室。 妻子和孩子都在灶房里面,对农夫的进出早就习惯,也就没有出来迎接。 农夫把锄头拿进卧室,竖在门边上。 他又走到一块木板旁边。 木板上铺了一层厚薄适中的沙子,木板的一角还放了一只陶瓮。 农夫打开陶瓮,从里面摸出一只蛇的苦胆来,放到嘴边舔了舔,随后又放回去。 就在刚刚,他给了一条李斯和嬴政都无法拒绝的毒计。 这条毒计足以让嬴政自绝于天命! 虽然舌尖发苦,农夫却是无声地笑起来。 莫道匹夫无能,殊不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想到此处,农夫拿起墙边立着的树枝,在沙子上写下: 亡秦者胡也。 写完之后,他又将这些字抹去,望着沙子出神。现在还不是时候,还得再忍忍。 李斯是个人才,必须好好加以利用。 原本中车府令赵高才是他最看好的那个,可惜死得太早了,竟然还是因为扎小人儿被逮到死的。 真是不堪大用!当不起夸! 农夫恼怒地把树枝扔到墙边,全当自己看走眼了。 想到愤恨处,他忽然又往窗外那咸阳城的方向看了一眼。 嬴政,等你一死,我就要让你的帝国给你陪葬!让你躺在坟墓里也会死不瞑目! 看着吧,我们之间的仇恨不会就这样结束。 李斯得了妙计,连夜写了一道上书,反复审视之后,准备等嬴政召见他的时候,就献书给嬴政。 27. 父与子 嬴政画完最后一笔,等待帛画上的颜料晾干。 他叫来宫人道:“把此画拿去给工匠,让他们重新打造女神的造像。” 宫人应声回答:“是,陛下。” 嬴政又看了那画一眼。 画上的人除了脸和叶可语相似,其它部分都变作了秦朝女子的打扮。 一想到叶可语披头散发像个野人,嬴政就非常嫌弃。 嬴政不仅给她画了一身五彩的华服,还给她画了漂亮的发髻。 她是天神,自然不能用三宫六院的发髻,嬴政给她独创了个繁复高耸的云髻。再饰以钗环宝石,看上去非常的高贵。 只见衣着华丽的叶可语手拿竹简,笑眯眯地望着世人。 终于有个人样了,嬴政非常满意。 等待颜料干的这一会儿,嬴政又想起她那句有得吃就不错了,心底一揣摩,大概也能猜到她不会喜欢这样复杂华丽的发髻。 这还真是方方面面的大相径庭,话不投机。 直到颜料干了,宫人取走帛画。 那宫人刚走了两步,嬴政开口:“慢着。” 宫人听见命令,只好停下来等待。 嬴政思索片刻,认为新的造像美则美矣,却不如现在的喜庆,不符合世人对女神的想象。 他改变了想法,说:“把画像送到雍城封存,就用如今的造像。” 宫人一头雾水,但嬴政说什么,他们就只能做什么。 “是,陛下。” 很快,宫人捧着帛画退出大殿,交到侍卫手上,快马送到雍城封存起来。 到了第二天,嬴政散朝后召来李斯,想问问这几日他想得怎么样了。 李斯早就有准备,每天上朝散朝都带着竹简,就等着嬴政召见他。 行完礼之后,李斯拿出自己的上书,让宫人帮忙递给嬴政。 嬴政看了看李斯,问:“此书所议何事?” 李斯立刻回答:“陛下,女神的秦……秦亡论已经在民间引起轩然大波,六国余孽蠢蠢欲动。若是朝廷放任不管,怕是要出大祸。此书便是提议解决女神造成的祸患。” 嬴政打开竹简看了看。 竹简的内容很长,简单总结就是:女神的秦亡论会给秦国带来无数的叛乱,最好的办法就是通过天下术士之口宣传,宣传女神不是真神,是山精野怪所化的邪神、灾难之神。同时禁止民间任何人讨论邪神的事情,违反者处以肉刑。此事很快就会平息,更不会爆发任何叛乱。 “天下术士?”嬴政抬起长目,盯着李斯看了片刻,“卿是如何说服天下术士的?” 李斯心想,这还用说服吗?女神一句“多吃丹药死得快”,导致以卖丹药为生的术士们都没了生意。 不用李斯去说,那些术士们已经集结起来,开始散播女神是祸国殃民邪神的谣言了。 李斯立刻如实回答:“天下术士对女神多有怨言,臣不过是顺势而为。” 嬴政没有立刻回答。 是否把叶可语断定为邪神,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定性问题,而是秦国改不改革的问题。 嬴政被叶可语说服了想改革,所以用放归修陵寝的黔首来试探李斯。 李斯不想改革,所以用把女神定性为邪神的提议来表态。 如果嬴政认同女神是邪神,那么就意味着他放弃了改革。 如果嬴政不认同女神是邪神,那么他将无法阻止帝国可能爆发的叛乱。 无论怎么样,嬴政只有一个最优解,那就是把女神定性为邪神。 既然女神是邪神,那么女神所说的一切都要反着来,为了反对而反对。 李斯一听见这条计谋的时候,就在心里大喊妙啊,真是太妙了! 这是一条对嬴政有利,对秦国有利,对他李斯也有利的计谋。 利皇帝,利国,利己,利民,简直是大大吉! 李斯从未想过对秦国不利,但他也有巩固地位的需求,如今一条所有人都得利的计谋就摆在他的面前,他又怎么可能不用? 嬴政沉思片刻,最终还是坚持己见:“朕欲加封女神为天书授者,紫阁尊者,卿以为如何?” 听见这个回答,李斯整个人都愣住了。 如果不是没有那个胆子,他恨不得冲过去狂摇嬴政,并大喊:你不是我的陛下!你被邪神蛊惑了!你是不是邪神本人? 李斯没有说话。改革就意味着嬴政不再重用法家,他这个丞相就失势了。 当一个人问你:“从今天开始失势,可以吗?” 你会乖乖说好吗? 没有人会乖乖说好,李斯也是如此。 李斯起身上前,对着嬴政行了大礼。见李斯如此行为,嬴政的脸色一沉。 “陛下,身后之事是人生之极大事。常言道,生前富贵,死后哀荣。陛下功盖三皇五帝,却没有一个像样的陵寝,会让后人觉得陛下的功绩不过尔尔,这是其一。” “其二,三皇五帝人人称颂,但又有谁真的去祭拜他们呢?堂堂人皇,却连个像样的陵墓都找不到,这又是何等的凄凉?世间的称颂者,不过都是口惠而实不至,虚伪至极。” “其三。”说到这里,李斯停下来,对着嬴政再行大礼。 “通过一代一代的传颂,三皇五帝变成了圣人。殊不知后人只会认为他们是伪君子,而对他们忘恩负义,否认他们全部的功绩。陛下自己不也是这样认为的吗?既然陛下厌恶三皇五帝,又为什么要成为他们呢?做霸主有什么不好呢?” “不修与功绩相等的陵寝,就会有无数人忘了陛下的功绩,更会有无数人诋毁陛下。这才是人性啊,陛下!” 说到此处,李斯彻底停下来,拜伏在地,静静等待嬴政的定夺。 不仅嬴政对三皇五帝的圣贤嗤之以鼻,李斯也对此不屑。 世人都称颂三皇五帝,但只要三皇五帝露出那么一点儿人性,就要将他们打做伪君子,对他们刻薄至极。 更有那狼子野心之徒,嫉恨三皇五帝甚深。因为三皇五帝的贤明,是他们窃取天下后,贪财揽权路上的绊脚石。 如果像三皇五帝那样,夺到天下后不是大权在握,不是纵情享乐,而是全年无休地为百姓当牛做马,一生都不能停歇,那这天下将不存在任何野心家,更不会有战争。 然而,现实就是每个人都想屠宰天下,每个人都想分一杯羹。所有人都一样,这就是人性。 世人对三皇五帝有多称颂,世人就对三皇五帝有多憎恨。从古至今,对于他们的诋毁不绝于耳。 谁去当英雄,谁就要接受世人最挑剔的刻薄。 嬴政整个人都僵住,因为李斯说的话他无法反驳。 他下意识看向门外的天空。 真正会搬山术的神,喊着要当英雄。只会坑蒙拐骗的术士凡胎却要把她打成邪神。 嬴政不改叶可语的造像就是不希望她被世人诋毁。 没想到同样的两难转瞬即来,他也面临这样的处境。 嬴政沉默良久,李斯一直在等。 等的时间越久,李斯就知道自己的胜算越大。 嬴政的耳边又响起叶可语的话。 一会儿是她说:“我还是想当英雄。” 一会儿又是她幸灾乐祸的笑语:“你的大秦早亡啦。” 李斯等了仿佛一百年那么久,终于等来嬴政迟疑的声音:“可是……朕的秦国……” 听见嬴政迟疑的语气,李斯却没有胜利的感觉,心反而坠到湖底。 他忽然开口:“臣愿与女神对质。若她认为此话不对,大可显灵与臣辩驳。” 李斯说完,自作主张起身走到门外,跪在殿门外的空地上。 他仰着头大喊:“若女神不认可斯的话,可显灵与斯辩驳!” 说完,李斯行了大礼叩首。 如此三次,李斯喊了三遍,叩首三遍,然后一直跪在空地里等待女神显灵。 嬴政跪坐在大殿中也在等。 直到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落下。 嬴政还在等,在等她的出现,在等她的回答。然而什么都没有等到,她认同了李斯的话。 当星斗上移,有宫人走到李斯身边说:“李丞相,陛下请你先回去。” 听见这句话,李斯欣喜若狂。 他知道他赌赢了。 另一边,夕阳西下之时,扶苏在宫殿中和蒙恬谈完话。 蒙恬此来就是告知扶苏,他的身份安排好了。 新做的照身帖也做好了,可以用来通过秦国的关卡以及沿途住宿,一切万无一失。 过两日,扶苏就可以出发去民间生活三个月。 送走蒙恬回来之后,扶苏望着那轮无比耀眼的夕阳,忽然有种龙入大海,鹏鸟扶风的壮阔感情。 也就是在这一刹那,一种疯狂的想法,像春天的野草一样,在扶苏的脑海里疯长。 出去了就不要再回来,不要再回来这秦皇宫…… 扶苏痴痴望着远处的苍茫,仿佛的身有双翅,一去不回。 直到宫人走过来禀告:“公子,陛下宫内的人来传话,陛下病了。” 扶苏立刻回神,大惊失色:“父皇为何会生病?奉常如何说?” 宫人立刻回答:“奴婢也不知,只知奉常说陛下的病十分凶险。” 扶苏沉声道:“更衣,算了,我就这样进宫去。” 说完,他大步走向皇帝宫中。 直到这时,扶苏才发现夜已经深了。 秦皇的宫殿内灯火通明,扶苏疾步走向床边。 他一面走,一面问:“奉常,我父皇如何了?” “是发热,熬过今夜便好了。不过今夜怕是凶险,需要人时时守候在旁边。”老奉常回道。 扶苏点点头,道:“劳烦奉常与我一起在此守候。” 老奉常行礼道:“是,公子。” 过了片刻,有宫人绞了湿帕子拿过来。 扶苏立刻接过说:“我来吧。” 说完这话,他就小心地把嬴政额上的帕子换了。 换帕子的时候,扶苏看了嬴政一眼,一看就愣住。 嬴政一向精神,这是扶苏第一次看见如此憔悴的父亲。 他分明记得小时候,一切都很巨大。巨大的宫殿门槛,他需要被人抱着才能跨过去。巨大的案牍,扶苏站直了身子才能勉强够到桌面。 在这样的视角下,父亲也是巨大的,扶苏总是仰望着父亲,把脖子都仰痛了,才能看见父亲的脸。 不知何时,一切都变得普通起来。宫殿的门槛,他自己就可以轻松跨过。成年人的案牍,他可以运用自如。 他的父亲也在这一刻变得普通,不再是高耸如山,不再让他难以企及。 就在这一刹那。 滴答—— 扶苏循声回头看。 烛火摇曳处,禁宫的更漏一声一声又一声。 28. 宫闱 嬴政走入梦中,看见叶可语端正跪坐在路边。 她的面前放着一只陶盆,陶盆里面有两只小白虎。 嬴政按着长剑走过去,他长目微冷,问:“为什么不反驳丞相斯的话?” 叶可语却是清冷一笑,问:“买虎吗,大哥?” 嬴政皱眉,厉声道:“回答朕的话。” 叶可语却跪坐在那里,似笑非笑:“买虎吗,大哥?” 嬴政审视她片刻。她分明说过不会跪坐,为何又能坐得如此标准? 他垂下双目,看向陶盆中的两只小白虎。 一只龙精虎猛,嗷嗷大叫。一只后肢乏力,半趴在盆中,呜呜咽咽。 嬴政随手挑了健壮的那只想要提起来,后肢乏力的那只小白虎却忽然用前肢抱住他的手背。 他不耐烦地把那只小白虎挥开,对叶可语说:“就这只。” 叶可语漆黑的目光闪动,她笑容淡淡地问:“为什么不买将两只一起买走?它很好,我也没说只能买一只。” 嬴政瞥了盆中的小白虎一眼,回答:“它太孱弱了,不需要活在这世上。” 叶可语不说话了,只是跪坐在那里,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嬴政再次皱眉,不悦道:“你还没有回答朕的话。” 叶可语却说:“你知道的,我不是她,我没有办法替她回答。” 嬴政问:“那你是谁?” 叶可语回答:“我是你啊,你不肯相信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嬴政不想跟她浪费时间,拔出长剑威胁:“别装了,惹恼朕不会有好结果。” 若是真的叶可语,看见嬴政拔剑就该一蹦三尺高,不顾一切逃跑。 可是对面的叶可语纹丝不动。 两人对峙片刻,叶可语站起来,甚至主动走向他的剑尖,将自己的肩膀用力抵到他的剑上。 她的肩头被血水湿透,她还在笑着说:“看清楚了吗?这个梦里没有叶可语,只有你自己。” 说完这话,叶可语的身形瞬间变得高大,彻底变成了嬴政自己的样子。 黑色的寝衣,白色的里衣,长目冷冷。 第二个嬴政忽然退出剑的范围,越过嬴政的身侧,走向远处的黑暗。 嬴政看着他越走越远。 第二个嬴政在一条湍急的河流前停下来。 河流边上,站满了秦国的大臣百姓。 一个大臣走过来说:“陛下,前方河流湍急,臣正和百姓准备去砍树造船,请陛下稍等。” 第二个嬴政打量那河流一遍,却说:“此河不过如此,游过去便是了。” “陛下不可,此河危险。”大臣立刻阻止。 第二个嬴政忽然大怒:“你敢质疑朕的决定?让开!” 秦国臣民皆不敢再言。 嬴政看着第二个嬴政真的下河,硬生生游到河对面去了。 第二个嬴政站在河对岸,大喊:“可以游过来,你们全都游过来,立刻!” 秦国臣民面面相觑,露出恐惧的神色:“我们游不过来,陛下。” 第二个嬴政却拿着青铜剑发怒:“立刻游过来,否则朕杀了你们!” 秦国臣民无可奈何,只好下水。 湍急的河流把无数人冲走,高高的水浪把人们的呼救声尽数吞没,谁想张口呼喊,就会被河水冲进口腔。 嬴政原本毫无感觉,直到他看见河水中,奋力挣扎的另一个自己。 第三个嬴政没有华服,只有奴隶的粗布。 他在河水中沉浮,时而冒头,时而消失。但他每一次露出水面,就会用一双憎恨入骨的眼睛盯着第二个嬴政。 嬴政下意识皱眉。 秦国臣民被河水冲走大半,只有少部分人上了对岸。 然而让嬴政惊讶的是,第三个嬴政竟然手持匕首,憎恨地盯着第二个嬴政大喊:“反了那个暴君!” 人群很快向第二个嬴政冲过去。 在那些人之中,嬴政还看见暗戳戳拿着柴刀,喊着冲冲冲的叶可语。 第二个嬴政就这样被人群淹没,一切都在嬴政的眼前消失了。 叶可语一个人坐在河对岸,用双脚踢着水花玩儿。 嬴政不敢想象自己踢水花的样子,庆幸他还知道冒用叶可语的皮相来干这种事情。 “洪水要来了。”叶可语望着河水中,高高耸立的咸阳宫。 嬴政也看向河中的咸阳宫。 咸阳宫建在离水面很高的地方,不用担心河水的冲刷,却不能挡住洪水。 嬴政思索片刻,他忽然拔地而起,如同法天象地一般,走到河中,把咸阳城高高托起。 他笑了:“洪水有何可惧?” 比蚂蚁还要小的叶可语却淡淡地说:“你终究会倒下,洪水会把你和你的帝国吞没。你那么惧怕死亡,不是没有道理的。你对这一切心如明镜,不是吗?” 嬴政愣了片刻,眼前的一切再次消失。 这一次,连叶可语也不见了。 只有一个美丽无比的疯女人站在他的对面。 女人用最憎恨的目光盯着嬴政,她愤怒地问:“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是你的亲生母亲!” 嬴政第一次回答了这个问题:“朕要的是这天下,赵国还是楚国,对朕来说都一样。你们都一样。你只是输在没有她强大,不怪朕没有选择你。” 帝太后赵姬难以置信地望着嬴政。 嬴政看向前方,秦国的雍城,秦国曾经的王宫。 他走到宫殿的门口,看见宫殿里面,吕不韦对着太后华阳说尽好话,许尽好处。 嬴政那颀长又俊美的父亲,嬴异人跪在太后华阳面前,认太后华阳为母亲。 嬴异人说:“承蒙太后垂爱,儿子将来必定忠心侍奉于太后,为楚国尽一份绵薄之力。如有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太后华阳大笑:“准,以后你便叫子楚,楚国的楚。” 嬴政冷眼看着父亲嬴子楚成为秦国最炽手可热的公子。 他眼前的宫殿一转,宫中的人变了模样。 夏太后拉着嬴子楚的手哭泣说:“你我才是母子,叫那贼婆拆散,实在可恨。等你成了秦国的君主,定要那贼婆好看。还有吕不韦那厮,竟然让你认贼做母,也不可放过。你听我的话,娶一位韩国贵女。如此,韩国定会鼎力相助,你便不再是任由华阳拿捏的傀儡。” 嬴子楚迟疑道:“太后华阳那边……吕不韦那边……” 夏太后愤恨地说:“等你成了秦国的君主,她不过是一个丧夫无子的贼婆,扔了便是。那吕不韦也不过是个下贱的商人,将来你贵为秦国君主,何必对一下贱商人信守承诺?” 听见这话,嬴政转过头,看见他身旁站着的吕不韦。 吕不韦憎恨的目光如同刮骨钢刀,穿透殿中的母子两人,他二人却浑然不知。 嬴政眼前的画面再次旋转,他看见了吕不韦和太后华阳。 吕不韦说:“赵国还有嬴子楚的妻子和儿子,请将他们接回秦国。” “接回秦国做什么?”太后华阳问。 吕不韦道:“那嬴子楚和夏姬才是母子,若他二人将来背信弃义该如何?应当将赵国的母子接回来,以防万一。若是嬴子楚将来真的背信弃义,便将他除去。嬴子楚一死,得有个他的儿子继位。这个孩子不能是韩国的成蟜,只能是我手里的子政。子政出生在先,又绝无和夏姬成为一体的可能。” 太后华阳大笑:“善,此事由你去办。” 九岁的嬴政因此回到秦国,作为掣肘他父亲的一把杀人刀而存在。 嬴子楚登基后果然变心,和韩国势力越走越近。 太后华阳把吕不韦叫来痛骂一顿。 吕不韦对太后华阳说:“如此背信弃义之徒人神共愤,臣会给太后一个交代。” 太后华阳终于收起怒气,冷冷道:“此事你去办吧,我要让他们母子两个尝尝背信弃义的苦头。” 吕不韦称是,随后退出宫殿。 嬴政看着他脸上的得意与仇恨,内心竟然毫无波澜。 对于这个父亲,嬴政没有丝毫的感情。 嬴异人抛弃嬴政和赵姬的时候,嬴政才三岁。 九岁的嬴政回来时,嬴异人早就有了宠爱的妻妾,宠爱的小儿子。 十三岁时,嬴政的地位终于稳固,他的父亲也在同一年暴亡。 太后华阳兑现了她的承诺,惩罚了这对背信弃义的母子。 吕不韦完成了他的复仇,权势更进一步。 夏太后、嬴异人、成蟜都成了一张投名状,是吕不韦、赵姬、嫪毐、嬴政给楚国势力的投诚。 嬴政身旁的吕不韦消失了,他来到一间房舍中。 十三岁的嬴政和李斯相对跪坐。 通过少年嬴政迷茫的眼睛,嬴政回忆起他当时的困惑。 若是母亲赵姬和太后华阳也不和,他该站队谁? 这本不该是嬴政需要犹豫的问题,但超乎常人敏锐的他,早早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 少年嬴政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个困惑,包括李斯。 只是那一年,李斯说:“王上,你要抓住机会,抓住这吞并六国,统一天下的机会。这天下都会是你的,只会是你的。” 也就是在那一刻,少年嬴政知道,自己该如何站队了。 后来,嬴政娶了一位楚国贵女作为秦王后。 扶苏出生的那一天,嬴政去看他的长子。 睡梦中的扶苏,让嬴政想起他的父亲嬴异人。 扶苏之于嬴政,就像嬴政之于嬴异人,是一个预防背信弃义的掣肘、尖刀。 他的秦王后坐在床上,抱着扶苏让他看。 嬴政问:“这个孩子该叫什么?” 秦王后低头爱怜地看着孩子说:“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他叫扶苏,一听就是楚国人的名字,太后华阳一定会喜欢这个名字。” 嬴政笑了一下:“是的,太后华阳一定会喜欢。” 梦中的嬴政,一直在远观这一切。就在此时,帝太后赵姬忽然出现在嬴政身边,愤恨地说:“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嬴政转头看向母亲,再回头时,眼前的一切又变了。 吕不韦、嫪毐和帝太后赵姬三人站在殿中。 帝太后赵姬说:“如今我儿已成了秦王,我却要处处被那贼婆压制,真是可恨。” 嫪毐立刻小意温柔,劝说帝太后赵姬不要气坏了身子。 吕不韦却是沉默片刻后,缓缓道:“再过几年,王上就能亲政。不如趁王上亲政时,咱们一举诛杀太后华阳。” “好,就这样办!”帝太后赵姬立刻兴奋起来。 吕不韦却担忧地说:“恐怕他们会擒贼先擒王,若太后华阳的人杀了王上另立他人,或者挟持王上来威胁咱们,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吗?” 帝太后赵姬关心地问:“这可如何是好?” 吕不韦说:“太后与长信侯也该生几个孩子,若是对方狗急跳墙杀了王上,便对外宣称这是先王的子嗣,咱们也不怕王位旁落他人。” 帝太后赵姬略有几分迟疑:“那政儿……” 吕不韦没有说话,仿佛一尊冷硬的石像。 嫪毐见状,将帝太后赵姬拦在怀中说:“那不过是嬴子楚的儿子。嬴子楚把你抛弃在赵国,不管你的生死,还娶韩国贵女来羞辱你,放任夏太后刁难于你,你真的对他有感情吗?你曾经爱着吕丞相,是嬴子楚把你和吕丞相拆散。更是他把你置于死地。现在,你爱的是我,自然是我们的孩子更珍贵,那个嬴子楚的孽障算什么?” 帝太后赵姬还是犹豫。 嫪毐忽然问:“嬴子楚如此羞辱你,你就不想让他断子绝孙来报复吗?” 后来,帝太后赵姬生下两个孩子。 嬴政二十二岁行冠礼的那天,吕不韦三人以为胜券在握,却不知他们最大的倚仗和底牌——嬴政,他的牌面上写着楚国二字。 吕不韦、嫪毐、帝太后赵姬、那两个私生子同样成了一张投名状,是嬴政投给太后华阳的投诚。 只因他要的是这天下,拿到这天下和楚国势力并不矛盾,他心甘情愿和楚国势力深度绑定,而不像他那个目光短浅,最终暴亡的父亲。 再后来他诛杀嫪毐三族,驱逐母亲赵太后,赐死吕不韦,既是在向太后华阳表态,也是在为他自己统一天下肃清内乱。 从头到尾,能够和他利益一致的只有太后华阳,他没有必要反她。 再后来,嬴政先攻母族所属的赵国,再灭另一个母族韩国。每一步都是在靠近楚国,每一步都是在为他的统一天下铺路。 嬴政的眼前,出现高高在上的夏太后。 她痛恨地骂嬴政:“赵国贱人之子!” 嫪毐也出现了,指着嬴政大骂:“嬴子楚的孽障!” 嬴政挥剑,将他们全都划破。 直到他们全都烟消云散,他才将剑尖垂下。 从此,再没有什么赵国贱人之子,再没有嬴异人的孽障,没有楚国的傀儡,只有始皇帝嬴政。 可是帝太后赵姬又出现了。 她怨恨地瞪着嬴政:“你怎么这样狠心?你怎么这样狠心?我算来算去,竟然没有算到你才是那个渔利的人。嬴政,我恨你!我恨嬴异人!我恨你们嬴姓的所有人!” 嬴政没有挥剑,只是冷冷地说:“成王败寇,你走吧。” 帝太后赵姬忽然变得悲哀:“你恨我吗?” 嬴政的眼中没有丝毫波动,他只是冷静地说:“恨吗?那个时候肯定是恨的。但我有多恨你,就有多认真做戏,做戏给太后华阳看。我不仅是你的儿子,我还是秦国的王,是这天下的皇帝。” 帝太后赵姬消失了,叶可语再次出现。 她坐在一棵树下荡秋千,望着嬴政说:“你曾经携天下大势而得天下,成为楚韩赵之外,一箭三雕的人。你又有什么理由不要这天下大势?” 过了片刻,嬴政的回答却是:“算你明智,知道顶着她的样子做出如此行为,否则朕弄死你!” 他像个女子那样坐在秋千上荡来荡去?嬴政一想就恨不得打死对面那个自己。 嬴政盯着对面人的时候,秋千、树和叶可语又消失了。 他的面前出现两条深深的车辙,一辆马车哒哒哒地行驶在这车辙上,车轮的一半都陷在车辙中。 嬴政回头,发现这车辙通往万丈悬崖,而那狂奔的马车却毫无察觉。 突然,车里传来男子的声音:“停车!我要下车!” 紧接着,车里传来女子的声音:“我也要下车!” 嬴政十分诧异,因为女子的声音分明就是叶可语的声音。 那马车停下来,从车里下来三个人。 第一个是韩非,第二个是齐国士人打扮,第三个就是气呼呼的叶可语。 三人下了马车,齐国士人就对仆人说:“快点儿催马改道!” 那些仆人用力鞭打马儿,用力去抬车,试图把马车从深深的车辙里挪出来。 韩非看得心烦,一面走向嬴政,一面生气地说:“麻烦死了,为什么要改道?” 齐国士人一边跟着走过来,一边对韩非说:“我觉得你做得太过火了,很可能把我们带沟里,还是改道吧!” 叶可语跟在齐国士人身后说:“慎子说得对,我可不想死!” 慎子?慎到?嬴政看着三人走到他面前。 韩非说:“势就是君主独断专行,大权独揽,就是君主的个人意志。” 慎子说:“势来自于民,君主要因公立法,因公治国。” 叶可语说:“势是众望所归。” 韩非说:“你们都说得不对。” 慎子说:“你才说得不对!” 转瞬之间,韩非和慎子打起来了。 叶可语提着裙子就要冲过去,嬴政拉住她问:“你去干什么?” 叶可语回头:“我去加入战斗。” 嬴政瞪了她一眼:“站在这里,不准过去。” 叶可语只好站在原地,嬴政走过去把两人分开。 他说:“朕已经有了取舍,你们不必再打了。” 话音刚落,嬴政眼前的一切彻底消失,他睁开眼睛,看见了宫殿黑色的帷幔。 床边有个人。 嬴政瞬间转头,才发现床榻下踏步上,坐着睡着的是长子扶苏。 29. 嬴政打出一张无懈可击 嬴政无声转头,望着黑色的帷幔。 如同李斯所言,不修与功绩相等的陵寝,就会被后世之人看轻和诋毁。 但对于一个贵族来说,失去自己的国家才是奇耻大辱。 如果只能在陵寝和秦国之间选一个,此时的嬴政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秦国。 而后世人的看轻、诋毁,就让他们说去吧,朕不在乎。 至于势是什么? 势是朕全都要。 韩非说得没错,慎到说得没错,叶可语也说得没错。 好的学说没有对错,只有在对的时间用错了方法。 势也需要审视,何势用何法,这才是审时度势。 想到此处,嬴政笑了一下。他从床上坐起来,起身的声音惊动了扶苏。 “父皇?”扶苏陡然惊醒,下意识去看嬴政。 只是这一看,扶苏又愣了一下。 嬴政漆黑的双目格外通透明亮,是从未有过的神采奕奕。 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却没听说过病一场后人就变了。 但扶苏清楚,他的父亲变了。 嬴政看了一眼更漏,对扶苏道:“去偏殿歇息,不用在此守候。” 扶苏先是迟疑,站在原地没有动。 嬴政挥挥手说:“朕无碍,去歇息。” 扶苏不敢违背嬴政的命令,再加上嬴政的精神头特别好,就只好告退去殿外等候。 老奉常被人叫醒,过来给嬴政看过,确认无大碍之后就告退了。 他一出殿门没几步路,就碰见在此等候的公子扶苏。 扶苏向老奉常确认父亲没有大碍之后,这才去偏殿歇息。 嬴政躺在床上,关于世界的五感都变得清明起来。 禁宫里的更漏滴答滴答,声音不再浑浊沉闷,而是清晰干脆。 窗外的风呼呼啦啦,嬴政走到窗前,推开窗牖。 一片叶子从树枝上落下,秋来了。 嬴政早已到达聪明绝顶的境地多年,却在三十六岁的时候,终于尝到智慧的味道。 智慧就是通透,知其然也知其所以然。 智慧就是清晰,在何时、何地、何种处境坚定不移地做何种事情。 智慧就是思虑深远,可以俯察微末,见一叶而知春秋;亦可以仰观星河,计数繁星而分斗象。 他深吸一口气,嗅到了天清地沉,世界清明的味道。 不过,这个味道此刻还只存在于他一个人的胸怀中。要不了多久,这个味道就会恩泽天下人,还世间一片太平无忧。 嬴政趁病休息了两日。李斯解了近忧,于是每天好吃好喝好睡。 两日刚过去,李斯又被嬴政召到宫中。 君臣两个各自跪坐,嬴政开门见山道:“朕决意加封女神为天书授者,紫阁尊者,只等选好吉日便行祭祀大典。” 李斯愣了一下,因为他没能预料到嬴政的态度。 不是,说好的让女神成为邪神呢?李斯难以置信。 嬴政见李斯不说话,只是淡淡道:“卿不准推辞,回去好好准备即可。” 片刻之后,李斯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送出了宫。 一直到进家门的时候,李斯还在想嬴政的话。 好好准备? 准备什么? 准备新政? 李斯忽然就恐慌起来,他精通法家学说,别的学说多有涉猎,可以取长补短,却不十分擅长运用。 万一出错了怎么办?万一有更精通新政的人才该怎么办? 想到此处,李斯的心彻底沉到海底。 到了第二日临朝,嬴政还是一身黑色朝服,头戴通天冠,剑履上殿。 文武百官们还是如常行礼,同时借此机会偷偷观察每日的嬴政。 只是这一看,把文武百官们也震惊到了。 以前的嬴政,眉目间是挥之不散的阴戾,虽然浑身上下都是成竹在胸,主宰天地的气势,但这气势是有死穴的气势。 无论嬴政如何聪明绝顶,他始终是个凡俗之人。 凡俗之人就会有长处和短处。利用人的长处,攻击人的短处,这种心术在春秋战国被运用得炉火纯青。 简单来说,就是钻营和运作一个国君或权臣的优缺点。 通过放大一个国君的优点,就可以称霸诸侯国。 通过放大一个国君的缺点,就可以让他割地赔款,甚至丢掉他的国家。 以前的嬴政,就是一个可以被钻营和运作的天子。 既然嬴政爱权,就多多把政事交给他自己处理。让君主累死累活,他们这些大臣就可以有很多时间来摸鱼,摸鱼思考怎么安全地捞钱。 再比如嬴政爱寻仙求药,还命令后宫中的女眷梳仙女发型。大臣们只需要多聊些神仙精怪之事去讨好他。 多多的祥瑞之兆吹起来,嬴政就算能克制一时,也克制不了一世,要不了多久就会沉迷在他们的祥言瑞语之中,不可自拔。 把天子哄高兴了,官运、财富、地位还能少吗? 但此刻的嬴政,还是往昔狭长的眉目,阴戾之气却被意气风发替代。 他还是那样的成竹在胸,气势雄浑足以主宰天地,却仿佛一夜之间没了死穴。 大臣们在嬴政身上找啊找,找遍嬴政的大小周天、前后左右,都没能找到嬴政的死穴。 不好,君主英明,大臣就要遭殃! 关键是,嬴政还是一个性格强势,大权在握的君主! 一想到以后的浩浩漫漫打工路,凄凄惨惨奴婢命,群臣们就开始在心里叫苦连天。 不要啊,陛下,不要…… 嬴政不知殿中群臣已是哀鸿遍野,他岿然入座,如常议政。 只是议着议着,晴空又是霹雳一响,狂风再次大作。 群臣忽然大喜:女神来救我们了!快让陛下变回去! 嬴政领着群臣走到殿外,心里想着该出现的时候不出现,不该出现的时候又出现了。 只见水球里,没有出现琼花玉树,也没有出现奇怪的印章或城市,而是一大盆食物。 那奇怪的金属盆里,装了满满一大盆油亮鲜红的液体,很明显不是血,而且看起来很诱人。 液体里面放着各种各样没有见过的东西,只有部分肉类可以通过肉眼辨认,比如煮熟的鸭腿,动物的内脏,肉片等等。 但鸭腿的颜色是奇怪的红褐色,而不是盐水煮出来的白色。 众人只听见女神说:“看会儿沉浸式吃播啊,第一视角比较有代入感。” 秦国君臣正一头雾水,就听见水球里传来咔嚓咔嚓的咀嚼声。 像是有两个人在吃东西。嬴政皱眉,她这一天天的除了吃就不干别的事情了吗? 众人见女神吃着从未吃过的东西,听声音倍儿香,不自觉口中生唾,开始感到嘴馋。 就在这时,女神忽然停下来说:“我在吃什么?我在吃水煮青菜。就是因为太惨了,吃不下去,所以开个冒烤鸭的视频自我欺骗。没错,这就是欺骗餐。为什么只吃菜?我新买了条裙子,贼好看的那种,我看见了会大喊卧槽的程度,但是均码的型号都很小。为了把自己塞进去,只好吃菜减肥了。” 听见这句话,有那么一瞬间,嬴政以为叶可语生活在楚灵王的宫中。 楚灵王好细腰,导致朝臣为了讨好他,一个个的追求瘦腰,不敢多吃饭,走路都要晕倒,然后扶墙而起。 平心而论,若叶可语真是梦中的模样,根本就没有减重的必要。 水球里,叶可语终于吃完青菜,说:“之前关于嬴政那个话题就不死不休了是吧?你还把二凤送过去,差不多得了。二凤对秦皇汉武什么评价?他亲爹后期昏庸荒唐到快赶上隋炀帝了。二凤当场就是一个父慈子孝政变,你还把二凤送过去给嬴政当儿子,拯救秦朝。二凤不当场一个政变嬴政,我才不信。我看你才是天下第一号反秦头子,要嬴政死快点儿。” 听见这话,群臣皆心惊肉跳。毕竟陛下最忌讳别人对他大不敬,还说死来死去,甚至还有政变! 跪在地上的群臣已经准备承受嬴政的暴怒了,然而等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群臣悄悄偷看嬴政,却发现他只是皱着眉,没有丝毫大怒的意思。 换做生病之前,嬴政肯定会暴怒。但此刻,他更在意的,是叶可语话中那些糙理。 其它不悦耳的话,都被嬴政当耳旁风放过去了。 水球里,女神叭叭叭个不停:“以嬴政和二凤这两个狠人的性格,根本没有哪一方退让的可能,只有不死不休的局面。我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你是想搞死嬴政,还是想搞死二凤。别说什么父慈子孝,二凤有点子世家血统骄傲的心理存在,他很看重他家族的名望。他爹只是荒唐而已,他怕家族臭了都要赶紧政变,换成嬴政还得了?二凤是古人啊,你不能要求二凤用现代人的观念去评价嬴政啊。你是不是傻?” 众人听来听去,都在想一个问题:二凤究竟是谁? 女神还在叭叭叭:“死后交接给二凤也没用,权势本来就是利益绑定。秦国稳定的功臣集团,利益都和嬴政绑在一起,嬴政活着就没必要反。但嬴政死了,谁还愿意给嬴家人埋头打工啊?这不赶紧投资反贼再创从龙之功,一本万利的买卖不做,我跟你讲君臣大义?换二凤上去,那也是亡国之君,像失国的末代君主那样被噶了。你们不会真的以为三十万大军不需要吃喝,不需要中央调运粮草供给吧?你让二凤凭空变出三十万大军的粮草来?假圣旨可定义你是造反,也没人能未卜先知,知道新君更暴虐甚至恐怖,响应你秦国公子造反的人少之又少,多的是人想噶了你的脑袋邀功呢。解铃还须系铃人,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群臣听见叶可语说功臣要反,吓得抖如筛糠。 新君更暴虐恐怖?嬴政的眉目忽然又怒起来。他知道叶可语一般不会对人刻薄,说是暴虐甚至恐怖,那就真的很荒唐。 是谁?那个孽障究竟是谁?嬴政回想自己的子嗣们,却发现一个符合的都没有。 这个可恼的叶可语,一天天的该说的不说,就知道吃! 实在气人! 像是在回应嬴政的恼怒,水球里响起熟悉的铃声。 嬴政一听见这铃声,就知道叶可语又要吃东西了。 果然,水球里传来叶可语的声音和尖叫:“喂?炸鸡外卖?我没点外卖啊?陈先生点的?草啊,陈某人,你竟然自作主张给我点炸鸡!我要杀了你!麻烦小哥放在门卫那里,我自己来取。” 嬴政一瞬间没了脾气。 水球里,叶可语名为伤心,实则开心的语气说:“不说了,陈某人害我,给我点炸鸡,我去拿外卖了,拜拜~” 30. 师与生 女神掀起惊涛骇浪后又双叒叕跑了,留下一群“可能投资反贼”的功臣们瑟瑟发抖。 文武百官们跪在地上,嬴政的目光从他们头顶一一掠过。 所有人都以为嬴政要大开杀戒,以儆效尤。 片刻之后,嬴政忽然笑着说:“女神不过是在说笑,卿不必当真。” 此话一出,群臣震惊。 陛下,你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被附身了? 嬴政笑着让群臣起来,又说:“诸位放心回去,在府中稍等片刻,朕的赏赐一定会到。” 群臣忐忑不已。但嬴政没有立刻大开杀戒,反而让他们回家,给他们可能逃跑的机会,说否说明他的本意真的不是杀人? 又或许这是一个忠诚度测试,谁跑谁死? 群臣们一边称是,一边在心里揣摩嬴政的用意。 但无论是生是死,他们都不能跑,只能乖乖呆在府中等待。毕竟等待很可能只是一个人死,而逃跑的下场可是抄家灭族! 嬴政见群臣迟疑,于是当着众人的面儿,按品级吩咐了赏赐。当然没有加官进爵,不过古玩珍品,金银布匹一样不少。 群臣们懵逼又忐忑地回到府中,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真等来了丰厚的赏赐。 接到赏赐的那一刻,群臣无不惊喜又惋惜地想: 陛下变坏了,让我们以后不好偷奸耍滑;陛下又变好了,不再一言不合就大开杀戒。 这是最好的陛下,也是最坏的陛下。 为什么陛下不能既沉迷权势修仙,又仁慈宽厚呢? 嬴政散朝后,按剑往宫中走去。 他不是真的不在意这群投资反贼的大臣,只是考虑到长远之计,因此没有选择过分问责,反而选择了安抚。 换做生病之前,他对这种不忠之事一定非常愤怒。不说把人全杀了,总要杀几个来达到杀鸡儆猴的目的。 但现在? 他早就看透了。能聚在这朝廷上的,都是逢场作戏。生气才是浪费他的感情。 世人都说他是豺狼,这满朝文武哪一个又不是豺狼?他最多算个狼王,不能说只有他一个人是狼,这不公允。 嬴政领着宫人走进后宫,打算在园中逛一逛。 恰巧遇见一位美人嫔妾,领着一队宫女过来。 眼看着一个个衣香鬓影,宝钗云环的,嬴政皱了皱眉。 那一队宫女梳的是高高的望仙髻,系了五彩的发带在空中飘啊飘啊飘。 那位美人嫔妾更是梳着九个发环,插满金玉钗环的九环仙髻。发环的数量越多,代表地位越尊贵,这是嬴政定下的规矩。 他这个人不仅爱权,还爱越界,连后妃的发型都要按照他的规矩来。当然,规矩和喜好不冲突罢了。 嬴政看着一群人花里胡哨地走过来,突然理解叶可语那句“节俭是少数智者才能意识到的事”。 他甚至耳边都响起了叶可语嘲笑的幻语—— “原来你认为头上的圈圈越多越好看啊,哈哈哈哈……” 见到嬴政的瞬间,美人嫔妾眼睛都亮了,风情万种地走过来,一边行礼,一边柔声叫陛下。 嬴政盯着众人。忽然觉得自己以前干的事情格外糟心,因为看起来很傻。 而且嬴政那颗对修仙炽热的心,也被叶可语给搞淡了。 看看叶可语,当神仙有什么好? 想办成什么事,只能全靠做梦,还不如他这个人皇大手一挥。 尤其是她披头散发的野人模样,简直让嬴政三观毁尽。 若神仙都是叶可语这副样子,都过着这种生活,还不如不当。 仙什么仙? 嬴政皱眉说:“你们以后不必如此。” 他说完就转身走了,不想面对自己曾经犯过的傻。 “陛下?”美人嫔妾一头雾水,失望不已。 留下的宫人提点道:“陛下如今对修仙的心思淡了,你们也该换发型了。” 扶苏宫中。 蒙恬命人将托盘献上,对扶苏道:“这是寻常黔首穿的麻衣,公子可以一试。” “麻衣?”扶苏好奇心作祟,兴致勃勃地让宫人替他更衣。 扶苏自然见过黔首穿的麻衣,但从未穿过。人对新奇的事物都会异常兴奋,稳重如扶苏也不例外。 等宫人给他一换上,扶苏的眉头就紧紧锁死。 蒙恬笑了一下,明知故问:“公子,感觉如何?” “这麻衣……”扶苏停下来。 他穿惯了丝绸,却没想到这麻衣穿起来如此扎人,连他一个大男人都觉得刺痛,如同穿了一块刮骨钢刀。 蒙恬大笑说:“大丈夫何惧一麻衣?公子忍忍就习惯了。” 秦人尚武好勇,没听说过男子汉大丈夫怕衣服扎就不穿了的。蒙恬知道扶苏也不是个扭捏的性子,所以才敢和扶苏说笑。 扶苏也不是怕痛,就是出乎预料,感到不适应而已。 紧接着,蒙恬又让宫人端来一个托盘。这托盘上有一个漆盒,盖子紧闭得异常严实。 扶苏问:“这里面是什么?” 蒙恬也很爽快地回答:“放头发和身上的虱子。” 扶苏大为震惊。 蒙恬道:“乡野黔首皆是如此,公子就算干净地出去,日子久了也要长这些东西,不如提前习惯它们。” 扶苏咬咬牙,想说话又没说出来。 过了许久,他才咬牙切齿地说:“请蒙将军大胆放到我身上来。” 蒙恬也不婆婆妈妈,说放就真放上去了,没有丝毫犹豫。 一开始,扶苏心想还好。 但没过片刻,他就浑身难受,坐立不安。 那种又痒又痛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想要疯狂抓挠。但是多年的贵族教育,让他选择了忍。 贵族可以丢掉性命,却不可以丢掉礼仪和仪态,不可以失态! 然而这种感觉对扶苏的冲击力实在太大,他用尽全力也只能做到跪坐不动,而且时刻出于崩溃的边缘。 蒙恬见状,劝说道:“公子动一动也无妨。” 扶苏却说:“不,我可以忍。” 蒙恬看扶苏跪坐在那里,俊美的脸上全是极尽克制隐忍的线条。 这个满头大汗的如玉公子,让蒙恬感到十分欣慰。 自己没有看错人,公子扶苏确实优于其他公子。 等等,如玉公子?脸那么白,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 蒙恬对宫人耳语几句,片刻之后,那宫人就端着一碗黄汤进来。 扶苏用尽全力才抽空扫了一眼,问:“喝的?” 蒙恬摇了摇头,说:“这是姜黄药水,轻易洗不掉,给公子抹脸和身体用的,会让公子看起来更像贫苦人家的孩子。” 此时的扶苏已经被汗湿透,而且麻衣还不透气,又闷又热又痛又痒。 他咬着牙说:“请蒙将军先离开,我自己来。” “是,公子。”蒙恬把碗放在案牍上,就告退出去了,还顺手替扶苏关上门。 另一边,李斯散朝之后坐车回府。 马车行到丞相府附近时,李斯忽然命车夫停车,他则选择下车步行。 往前走了几步,李斯就看见了门庭若市的丞相府。 他心中一阵酸楚,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失势,这丞相府的门庭若市就会变成门可罗雀,甚至这丞相府都不再是他的了。 看着看着,李斯忽然和对面那个负手而立的人四目相对。 那人竟然是他的老师荀子! 荀子带着新收的弟子,来到秦国游历,刚好过来看看李斯的丞相府。 李斯疾步走过来对着荀子行礼,开口第一句话却是:“老师是来笑话斯的吗?” 荀子一头雾水,心想你这丞相府喧哗热闹,我能笑话你什么? 但荀子也是个极度聪明的人,他转念一想,就猜到李斯在朝政上遇到了什么难处,才会这样说话。 荀子淡淡道:“我没有这样想过。” 对于这个心高气傲又别扭的学生,荀子的心情十分复杂。 荀子的性格一向严峻,说话从不留情面。就算是出身好的弟子都受不了,更何况是李斯这样敏感的学生。 你劝李斯吧,他觉得你在嫉妒酸他,看不得他好。你骂李斯犯错吧,他觉得你在针对他。 你对李斯和其他学生一视同仁吧,他觉得你是因为他穷而刻意忽视他。 荀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学生相处,而且他也不会为了别人去改变自己的性格。 师生两个明明无冤无仇,却像两个冤家。 李斯对他颇有怨怼,荀子心里门清儿。但荀子天生不是慈父,也就这么敷衍过去了。 听见这个回答,李斯顿了一下,但他还是觉得荀子这种风轻云淡的态度就是在看不起他。 李斯心里又是一阵酸楚,不过老师来了,自然要请进府中去做客的。 “老师,请到府中一叙。”李斯行礼,请荀子进去。 荀子本来不想进去的,但想到李斯毕竟是自己的弟子,如今李斯有难处,便进去说说话也好。 想到此处,荀子点头道:“好。” 于是李斯落后荀子半步,师生三人前后进入了丞相府。 31. 和解 李斯把老师荀子请进府中,然而门外热闹的丞相府,门内却是空无一人。 他看着这空荡的偌大相府,即便满目奢华也因为无人而变得萧条。 李斯皱眉,这府中的人都去哪里了? “老师,请。”李斯不好发作,按下怒火,请荀子进入宴客的大堂。 荀子看看丞相府的环境,又看看正行礼的李斯,这才走进屋中。 李斯请荀子居上首,他则居下首,师生三人相对跪坐。 荀子跪坐下来,开始打量这华丽的屋子,虽然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但眼中的光亮让李斯心中得意。 三公九卿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地位,他李斯以一个平民的身份做到了!这么是多大的荣耀和成就? 尤其是这一国丞相的位置,连老师荀子都未达到过。 李斯故意大声朝门外喊道:“来人,抬饭食进来。” 如今他早已不是厕中的老鼠,担惊受怕地吃着不洁的食物。他李斯吃的是山珍海味,是安逸快乐,是旁人所不及。 很快,有奴婢抬着饭食和酒进来。 等到饭食摆上案牍,李斯才发现是粗茶淡饭。 “怎么回事?为何上这等粗贱的食物?”李斯失了面子大怒。 奴婢们露出惧怕的神色,荀子却说:“无妨,山珍海味是食物,粗茶淡饭也是食物。” 李斯却无法接受,他就是要老师对他青眼相看,却不曾想奴婢们突然出了差错。 他张了张嘴,刚要喊重新上佳肴美味,那群惊恐的奴婢却无礼地跑出了屋。 此时的李斯脸色铁青。 他的府中一向井井有条,从来不会这样混乱又无礼,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在如此重要的时刻,频频出差错? 李斯下意识看向老师荀子。 老师会如何看自己?如何评价自己? 老师一定会想学生斯连府中的奴婢都管不好,如何能当好丞相,管好一个国家? 可是……不是这样的…… 李斯看着荀子轻描淡写的模样,忽然怒从心起。 他近乎暴怒地大吼:“老师你还不知道吧?秦国现在统一了天下!是你的学生斯,完成了这样伟大的壮举!你应该夸我,而不是气愤我没有完全按照你说的做!气愤我证明了自己,气愤我证明你的学说不全对!” 李斯的言语一声一声,回荡在这空荡的屋中。 屋内的三个人都沉默下来。 这种可怕的安静,让李斯整个人颤抖一下。 自己怎么会这样说话?李斯难以置信。 老师会如何看他?李斯不敢想。 李斯艰难地转过头,却看见荀子平静的脸。 终于,荀子说着答非所问的话。 “脚踏实地是好事,但如果一味讨好君王,就变成了急功近利。最后不仅骗了君主,还骗了自己。谎言说多了,就会迷失在谎言里。把自己构想的情况当做现实。嬴政与你有知遇之恩,你不应该恩将仇报,把他带往偏离正确轨道的方向。” 李斯震惊于荀子的话。他和嬴政的密辛,老师荀子是从何处打听到的?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新弟子突然起身,对着李斯高声质问:“丞相,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李斯转头去看师弟,却看见了另一个李斯。 他震惊地再转头,去看上首的荀子,却看见的还是他自己。 陡然看见自己分身,李斯吓得瞬间清醒。他还来不及看见天塌地陷的景象,整个人就已经坠落在马车的车厢中。 李斯瞪大眼睛,浑身卸力一般,瘫坐在车厢里,大口大口地呼吸。 过了片刻,他终于有力气支起身体,打开马车的车窗。 窗外星河璀璨,夜风微微吹拂。丞相府门前早已没了车水马龙,却依旧灯火通明,安静等待着主人回府。 李斯忽然有一个困惑:究竟刚刚的一切是梦,还是此刻才是梦? 他冷静片刻,打开车门问车夫:“为何停在此处?” 车夫立刻回答:“丞相,你命令奴婢停在此处不要动。” 说完这话,车夫暗自奇怪:丞相竟然在自家门口的马车上睡着了,这是什么怪癖? 李斯命令道:“回府。” 车夫刚说了是,夜空中滚过一道霹雳,徐徐的夜风变得狂躁。 熟悉的水球缓缓降下,李斯看得愣住。 原来此刻才是真实,也是,他的老师荀子早就离世了,根本不可能看到他如今的成就。 根本不可知道他的学生斯用法家学说帮助秦国完成了统一天下的大业…… 看见女神降临,车夫早已经跪伏在地上,李斯跪坐在车厢中,刚好可以通过马车宽阔的车门看见水球里的全部。 女神又在画中城,用画中人和火铳杀来杀去。 李斯皱眉,心想这次她又要说什么? 都是因为她乱说话,才让他和嬴政离心离德,君臣失和! 面对李斯的怨怼,女神开口说的却是:“我怎么评价李斯?那当然是一等一的厉害啰,没有嘲讽,是真的,这种优秀的法家人才,不是我能比的。我和他比,我就像个数字五。什么数字五?废物和数字五的英语谐音啊!” 李斯愣了一下,没想到女神对他的评价这样高。 他的心情进而变得复杂。 水球里,女神打出震耳欲聋的火铳声,继续说着:“我觉得李斯这个人很奇怪,很复杂。他明明有超越常人的敏锐和洞悉力,却每次都只能给出短视的手段。比如他作为丞相过大寿,他竟然能觉察自己门口的盛大排场,还能想起荀子的‘物禁大盛’,并加以反驳。可他反驳的话却是‘我竟然不知道这天下还有物极必衰的道理’。” 李斯皱眉,这是以后会发生的事情吗?他确实会说这样的话。 女神打死一个画中人儿,又说:“我觉得很神奇。李斯这样敏锐又善于观察,却得出了和荀子完全相反的结论。是一叶障目吗?我觉得是。他对荀子言论的反驳,就像扶苏不能理解嬴政那样,李斯也不能理解荀子,从而陷入了意气用事,为了走极端而走极端,为了反对而反对。是成长经历造成了认知上的差异,因此无法互相理解,本身没有谁对谁错。” 陷入极端?李斯忽然想起刚刚的梦。 梦中人说他急功近利,女神也说他短视。这是巧合吗? “你觉得李斯不行?”女神突然拔高音量,“李斯还不行,看把你能的。其实你们不懂,人的思想也有级别。人到了某一个地位,就必须进行思想升级。这个思想级别就是术和道。” “术和道?”李斯立刻意识到这是黄老学说里的东西。 果然,女神紧接着说:“术和道,这是一个思想进步的层次先后问题。你要先学会用术,把术运用到极致,再去领悟道。术和道是有序递进的,不能先领悟道,再领悟术。因为太早看透了道,人就会没有奋斗的动力。李斯把术用得炉火纯青,只是没能更进一步,领悟到道而已。他因为一些执念蒙蔽了双眼,没能升级成功罢了,也没必要对他太苛刻。” 听到此处,李斯思索着什么是道。 术,他当然知道,就是达成目的的手段。 那什么是道? 李斯百思不得其解,于是说:“请女神明示。” 不过,女神和往日那样,自己说自己的。 女神十分惋惜地说:“如果李斯领悟了道,就该知道真正的为臣之道。讨好君主,是大臣必须具备的本领。但臣子不是为了讨好君主才为官的。就跟人生来就是要吃饭的,但人不是为了吃饭而出生的一样。一个臣子最大的倚仗不是来自于讨好君主,而是来自于自身的政治能力。在君主执意走错路的时候,能够套路君主走对的路。在君主需要对的方向时,能够早有准备拿出对的策略。只会讨好君主这项能力的人,当然会感到如履薄冰,一坠落就是万劫不复。学不可以已,是荀子的话。对于势的观察和实践也不可以已,这是我的看法。” 李斯没能悟透女神口中的道,却听清了女神的为臣之道。 他忽然似有所感,感应到心中的某个模糊的声音。 那个声音究竟想说什么?李斯此刻只有感应,却不能猜透。 女神继续说:“我感觉李斯有什么一直得不到,看不开的心结在,才造成了他的悲剧。不是李斯执迷不悟,而是放下、看开这种事情,必须有一个前提。只有得到过,才有资格放下。黄老之学的其中一个本质就是得到过还放得下,前提是你得到过呀。没有得到,没有拥有,又何谈放下?没必要对李斯那么苛刻。” 听见这话,李斯整个人都僵住。 心中那如同鸡蛋薄膜般的模糊,忽然就被破开,他听见了心里的那个声音。 女神大笑着说:“我去,我终于赢了一把!碎觉碎觉,再输下去我就要猝死了!下次再也不说赢一把就睡觉这种话。下了,拜拜~” 水球瞬间消失,独留李斯一个人跪坐在马车中。 他愣愣地望着夜空,看着繁星恒久不移。 过了很久,车夫从地上起来,问:“丞相,是否回府?” 李斯轻声说:“进府吧。” 马车缓缓进入丞相府的大门,那两扇高大的木门也慢慢关上。 李斯下了马车,步入房中,和老师荀子泛舟湖上。 今夜满天星斗,四野清净。 李斯和荀子在木舟上相对跪坐。 两人之间的案牍上,摆了青铜酒壶和酒杯。 李斯给老师荀子到了一杯酒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荀子只是望着李斯,没有喝那酒。 李斯停顿片刻,自己默默把那杯酒喝了。 他的头顶忽然传来荀子的声音。 “我待你和所有人一样。”荀子说。 李斯望着老师的眼睛,犹豫许久才说:“我想要的不是一样,我想老师对我青眼相看。” 对面的荀子目光深邃而明亮,一直没有回应李斯的话。 李斯不抱希望,然而荀子却道:“你是我最骄傲的学生。” 清风徐徐,在此时吹来满塘荷风。 月明星稀处,李斯终于说出了那句一直想说的话:“斯悔不听老师言。” 32. 版权之争 一夜好眠,李斯醒来刚过丑时。 他躺在床上,仔细聆听这府中的一切,安静又祥和。 李斯从床上坐起来,起身的动静惊动了在房间里当值的家仆。 “丞相?”家仆瞬间清醒,走到床前等候差遣。 屋中安静片刻,李斯和仆人一问一答。 “昨日,女神显灵了吗?” “回丞相,女神显灵了。” “昨日,有贵客来吗?” “贵客有很多,丞相问的是哪位?” “没什么。” 李斯换了衣服,下床走到院中。 仆人端着烛台跟在他身旁,问:“丞相是要去书房吗?” 李斯没有回答,而是走到茅厕。仆人心想,原来丞相是想起夜。 紧接着,李斯拿过仆人手里的烛台,走到茅厕门口。他没有进去,而是借着烛火观察茅厕。 观察茅厕?仆人大为震惊。丞相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有这种奇怪的癖好?真不觉得此处臭气熏天吗? 李斯对仆人的震动毫无所觉,他只是冷静地望着地上那只老鼠。 那只老鼠红着眼睛,凶狠地对着李斯龇牙咧嘴。 它看起来很凶,但李斯知道,只要自己吓它一吓,它就会瞬间露馅儿,变成胆小又惊恐的老鼠。 这个想法浮现在脑海中的瞬间,李斯愣住了。 他以为自己跳出了厕中,成了粮仓里的老鼠。 但其实都一样。 他看起来是让人胆寒的秦国丞相,手段严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像这红眼睛的老鼠一样凶狠,龇牙咧嘴恫吓着所有人。 然而,只要有人吓他一吓,他就会战战兢兢,惊慌失措,原形毕露。 他李斯只是跳出了茅厕,却始终没有跳出老鼠这个圈层。这样的认知,让李斯感到无尽的悲哀。 在这一刻,李斯理解了女神的话,理解了女神为什么会为他感到悲痛。 李斯望着那只凶狠的老鼠,轻声道:“我曾经是那么痛恨你,恨你不知上进,只会吃不洁的食物,自甘下贱。” 老鼠自然不能理解人的话,跟随着动物的本能,保护着它赖以为生的食物。 李斯沉默片刻,忽然开口:“是你想呆在这里吗?是你自甘下贱吗?只不过是粮仓里的它们对你群起而攻之,不让你进去罢了。” 老鼠还是不能理解李斯的话。 李斯叹息一声,端着烛台转身离开。 他一面走,一面望着遥远的天空,忽然感到一阵无力的沧桑。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恨错了人。 李斯看看时间,换上朝服后驱车到宫门外等候。 群臣都和李斯一样,等着寅时开宫门。 一位大臣见时间还早,靠近李斯,满脸艳羡地说:“丞相大喜,女神昨日提到了丞相,实在可喜可贺。要这知道,女神只提到过寥寥几位大臣,其中一位就是丞相你了。” 听见这话,其他官员也凑过来说:“不知何时有幸,也让女神念叨念叨我。” 昨日女神的话,他们全都听得一清二楚。即便女神评价李斯短视,但只要能被女神提上一嘴,别说短视,就是说他眼瞎都行。 如此殊荣,怕是三生有幸才能获得。 群臣们一边艳羡,一边暗自惆怅。 李斯的目光扫过众人。若是昨日之前,李斯必定感到非常荣幸。但此刻,他听见这样的恭维,竟然十分冷静。 “斯不过薄才,女神仁厚垂怜斯罢了。”李斯说着,抬头去望天空。 这倒不是自谦的词,而是李斯的肺腑之言。 群臣以为李斯是在说场面话,于是对着他又是一顿恭维。李斯却不像以往那样沉迷其中,反而分神去观察每一个人说话时的表情,揣摩每一个人说出的话。 这些曾经被他忽视的东西,给了他许多有趣的信息。李斯表现如常,没有让任何人看出他的变化。 不过大臣们没有看出来,嬴政却一眼看出了李斯的变化。 想到叶可语的长篇大论,说的全是李斯。又想到李斯翻天覆地的变化,嬴政十分好奇叶可语有没有去了李斯梦中,和李斯说了什么悄悄话没有。 散朝之后,嬴政把李斯单独召到宫中。 李斯入殿行礼后,嬴政试探着问:“卿可听见了女神昨日之言?” 听见这话,李斯望了嬴政一眼。 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换做以前,嬴政一试探李斯,李斯就会战战兢兢,担惊受怕。 但此刻的李斯,竟然有了一种从容不迫。 李斯不知这种从容是哪里来的,却能让他看清嬴政的本意。 究竟君主的试探是单纯的试探,还是动了杀心想要揪大臣的把柄。 以前的李斯分不清,此刻却能够分得清楚明白。 嬴政就是为了得到答案才会有此一问而已。 李斯回答道:“女神之言甚善,令臣茅塞顿开,臣亦十分感激女神的点拨。” 嬴政长目中闪过一丝诧异,而后又问:“女神没有再说其它的话了吗?” 李斯疑惑地看了嬴政一眼,回答:“女神并未多说其它的话。” 女神说了什么,人尽皆知。陛下为何有此一问?李斯因此感到不解。 大殿里安静下来。 嬴政跪坐上首,长目幽微,没有表态。 李斯则是跪坐下首,不卑不亢,任由嬴政打量。 君臣之间有一种诡异的审视和默契。 李斯变化巨大,连嬴政也感到不太适应。不过这种变化是好的,对嬴政之后的施政有利。 就在此时,忽然有宫人进来,给嬴政呈上托盘。 那盘中放着一把长剑,宫人道:“陛下,这是工匠新铸的铁剑,据说斩石如削竹。” “当真?”嬴政起身,拿起那剑看了又看。 片刻之后,嬴政对李斯说:“卿随朕去试剑。” 李斯和宫人一起,跟着嬴政来到庭院中。 嬴政拔出长剑,只见日光之下,那铁剑冷光锋利,格外摄人心魄。 “好剑!”连嬴政这样阅剑无数的人,都忍不住称赞它。 李斯见嬴政的双手握住剑柄,对准院中的一块湖石说:“新政如此剑!” 咔嚓一声,那一整块石头都被劈成了两半。 李斯先是一愣,随后抚掌相和:“陛下定能如愿以偿。” 嬴政回头,笑着说:“你我君臣同心,这天底下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李斯忽然意识到,他和嬴政再一次成了“同道”。 曾经,他们有一个共同的道,那就是统一天下,让车同轨,书同文,统一度量衡。 现在,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道,开天辟地,共创盛世。 李斯也跟着开怀大笑起来。 噼里啪啦又是一阵惊雷滚过,熟悉的狂风打断君臣之间的默契。 李斯等人立刻跪伏到地上,准备聆听女神的教诲。 水球里,还是熟悉的琼花玉树和此电脑。 众人只听见女神说:“我给你们唱首歌吧,词是李白写的侠客行,曲是我谱的。我去,你们不要看不起人知道吧?等我马上打你们的脸,让你们震惊到瞳孔地震。” 紧接着,女神敲着清脆的声音,清声唱起了仙乐:“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听见这熟悉的乐曲,嬴政皱起了眉。 倒不是因为叶可语把这首歌唱得人尽皆知,而是这首曲子分明是他作的,她却对外宣称是她作的。 一曲唱完,李斯等人还在回味词曲的惊艳美妙之处。 女神笑嘻嘻地说:“好听吧?震惊吧?其实我自己也很震惊。那天晚上我做梦,梦到了嬴政。我给嬴政背侠客行,他竟然谱了曲子,还唱了出来。是不是很扯?说出来都没人相信。” 听见这话,李斯偷偷看了嬴政一眼。难怪嬴政要问女神有没有说过其它的话。 嬴政此时的眉目舒展开来。原来叶可语不是故意欺瞒众神,她是真觉得那天之事就是一个梦。 也不知道水球里面的神说了什么,女神十分霸道地说:“那是我的脑子做的梦,所以署名权应该是我,而不是嬴政。我觉得你们在CPU我!再说了嬴政就一个皇帝,他懂什么谱曲?不行,我要百度版权法,让你们看看这首曲子的版权到底属于谁。” 李斯和嬴政不知道版权是什么意思,但能听懂女神话里的意思,就是公开裁决作曲之人到底是谁。 眼看着叶可语查来查去,最后神界的法律竟然真判定作曲人是叶可语。 宫人们倒是理解女神之言。虽然陛下喜爱乐,但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作曲的人啊! 不仅宫人们这样认为,连李斯也是这样认为的。 觉察到众人震惊和质疑的目光,嬴政皱眉。 他盯着水球看了片刻,单手举起锋利的铁剑。 宫人们大惊失色,以为陛下会大发雷霆,甚至大开杀戒。 没想到嬴政只是弹指击剑五下,试了试铁剑的音色。 他转头对李斯说:“朕有感而发,卿且听着。” 李斯顿了一下,猜到嬴政是好胜心作祟,非要向众人证明那首侠客行的曲子是他所作。 众人只好洗耳恭听,一边等待,一边忐忑地想:希望陛下不要弹唱得鬼哭狼嚎才好。到时候陛下恼羞成怒,他们这些人就遭殃了! 然而,嬴政站在湖边,气定神闲,击剑而歌:“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鸾声将将……” 听见这样优雅高贵的歌声,众人大惊失色。 原来陛下真的会弹唱啊? 所有人之中,只有李斯的心情最复杂。 这首《庭燎》唱的是君主勤于政事,朝廷一派兴盛的气象。 李斯下意识看向地上那块被劈成两半的石头。 目光再回转时,李斯仰望着这位姿容雄健的帝王。 他终于知道陛下哪里变了。 嬴政此刻的开怀,是一种人杰的从容与自信,而不是枭雄的沾沾自喜。 唱道最后,歌声断了,众人还意犹未尽。 嬴政盯着剑身上,自己眉目的倒影。 剑上的眉目璀璨斐然,嬴政焕然一笑:“人道秋凉萧瑟,我道丰收欢喜。” 李斯整个人僵了一下。随后,他下意识仰望天空中的水球。 女神还在和人争论作歌之人是谁,但在这秦宫中的人都有了定论。 蒙恬压力山大 等水球彻底消失,嬴政证明了自己,君臣两个才回到殿中。 嬴政简单把想法说了一下,但只说到分化六国势力为止。 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在这秦国之内,对于秦国宗室来说,任何风吹草动,他们很快就会察觉。 李斯思索良久,问:“陛下可有详细的决策?” 嬴政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天生为政治而生。他远比别人清楚,政治上的事情戒急戒躁。 之前,他被统一天下的巨大功绩冲昏了头脑。此刻冷静下来,他开始按照自己以前的节奏来。 嬴政沉吟道:“办成此事需要完全的准备,朕已经派人到民间打探虚实,待一切准备好再进行变革。” 李斯深以为然,不过要做到万事周全,仅仅打探虚实还不够。 “陛下,改革需要可信的人才来实施,否则任何旨令都成了一纸空文。既然陛下正在为改革做准备,那么实施改革的人才也应该一同选拔出来待用。”李斯进言道。 嬴政先是惊讶一瞬。李斯竟然能够主动提出人才选拔,而不是担心自己被夺权? 但很快他又反应过来,李斯已经彻底变了。 选拔能够推行政策的人才是必要的,但君臣两个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具体的方案。 过了好一会儿,李斯才说:“陛下,且待臣回去仔细想想。” 嬴政笑着说:“卿慢慢想便是,重要的是周全,不能出差错。” 李斯行礼道:“是,陛下。” 到了第二天傍晚,蒙恬和扶苏站在偏僻无人的地方说话。 “公子此去路上小心,若遇上处理不了的难处便回来。”蒙恬说着,看了远处的驴车一眼。 扶苏的额上挂着一颗汗珠。几天过去,他已经适应了身上的麻衣,脚下的草鞋,唯独忽视不了身上的虱子。 不过此时已经好多了,扶苏点点头说:“三个月后,我一定会回来救出老师。”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不明真相的驴车车夫开始催促两人。 扶苏对蒙恬说:“蒙将军,扶苏就此告辞。” 蒙恬道:“朝中认识恬的人很多,恬不能送公子到城门口了。” 就在这时,天空忽然又是一道霹雳,狂风呼啦啦地吹,所有人都跪下来望天,因为他们知道女神又要显灵了。 水球里,女神又在摆弄她的那些印章。 许多陌生而熟悉的神明说着话。 “飞机!” “炸!” “王炸!” “恭喜获胜!” 扶苏抬起头,看着水球中央出现“地主获胜”的几个字。 地主?什么是地主?土地的主人吗?扶苏疑惑地想。 不仅扶苏一头雾水,秦国的君臣百姓都和扶苏一样不解。 女神终于开口说:“穿越到秦朝必须带什么?那我肯定带上造纸术啊,有了纸,就可以记录下很多文献资料,美滋滋啊!不是,兄弟,造纸术是西汉出现,东汉改良的。先秦时期有没有雏形我不能确定,但是在秦朝时期,纸张没有普及是肯定的。” 造纸术?那是什么?扶苏好奇地望着水球,他有一种感觉,女神又要降下什么了不得的恩赐。 如同扶苏直觉的那样,女神继续说:“你问我纸张是怎么造出来的?我不知道啊,我只知道是弄了一堆草还是什么东西造出来的。我去,我初高中学的知识都还给历史老师了。你要看看造纸术的记录片?你们都不记得怎么造纸的?那行吧,我找个视频给你们看看。” 很快,水球里就出现了很多奇装异服的工匠,演示着女神口中的造纸术。 雪白的纸张现世时,所有人都震惊了。 这种纸张可比帛布便宜多了,还比竹简轻,只是没法用刀笔去刻,只能用画帛布的彤管笔刷,蘸上颜料或者墨水去写。 但无论如何,纸张能让扶苏意识到它的巨大影响力。 他喜悦地想要行礼拜谢,女神又说:“我忘了带上毛笔,所以写不了?去秦朝不用带毛笔啊,那个时候已经有早期毛笔了,而且蒙恬还会改良毛笔,等着大将军蒙恬给你改良出来不就好了?” 蒙恬跪在地上,正因为造纸术的出现而感到震撼。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女神竟然说他改良了毛笔? 毛笔是他改良的?他怎么改良的?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听见这话,扶苏立刻转头,对蒙恬说:“蒙将军,你改良了毛笔?” 面对公子扶苏惊喜的目光,蒙恬一脸懵逼,而后尴尬又心虚地说:“我还没有改良出来毛笔啊,公子!” 扶苏这才意识到,女神说了一个预言,预言蒙恬会改良毛笔。 此时的蒙恬简直压力山大。虽然女神说了毛笔是他改良的没错,可万一他想不出来改良毛笔的方法呢? 犹豫纠结之后,蒙恬忍不住说:“或许这天下还有另一个叫蒙恬的人。” 看见蒙恬的神态,扶苏瞬间理解了他的心思,拉着蒙恬的手说:“蒙将军不必忧虑,慢慢思索即可。既然女神已经预言是你改良的毛笔,那就一定不会出差错。实现女神的预言,只是时间问题。” 蒙恬紧张的压力稍稍缓解,但治标不治本,只要他一日没有改良出毛笔,他就要一日悬着这颗心。 “公子不必担忧,恬定会竭尽所能改良毛笔。”蒙恬非常无奈地说。 女神总是这样嫌弃惊涛骇浪,然后又来去无踪。 等水球消失之后,车夫又开始催促扶苏上车,因为这是一辆多人合租的驴车,乘客不止扶苏一个。 扶苏带着干粮上了车,蒙恬目送扶苏离开,然后重重叹了一口气。 今天之前,蒙恬还在羡慕陛下、公子扶苏、王翦将军、李信将军、李斯丞相等人,因为女神亲口提到了他们。 但为什么?女神你提到我蒙恬时,说的话和他们不一样啊? 为什么要给我这样大的压力? 蒙恬猜到自己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安宁,却没想到一切来得这么快。 陛下诏蒙恬即刻进宫面圣。 蒙恬是嬴政的亲信,他早就习惯了和嬴政的相处模式。但此刻,他突然紧张到五脏六腑都在打结。 万一陛下让他尽快改良出毛笔怎么办? 万一他不能如期改良出毛笔怎么办? 尽管蒙恬一个头有两个那么大,但还是火急火燎地赶进宫中去了。 见到嬴政后,蒙恬紧张地行礼。 蒙恬以为嬴政会立刻说改良毛笔的事情,没想到嬴政开口问的却是:“卿用过晚食了吗?” 虽然百姓们只吃得起一日两餐,但官僚贵族、世家豪族们在家进食的次数和时间是不受约束的。只要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乱吃东西,不顾仪态,就没有任何问题。 蒙恬先是朝廷里当值完毕,出宫后又跑来送公子扶苏远行,此刻又被嬴政召进宫中,自然没有吃过。 他如实回答,嬴政便说:“卿随朕一同到宫中用饭,今夜歇在宫中,朕有事详谈。” 听见这话,四周的宫人都对蒙恬投来艳羡的目光。 蒙恬先是一愣,然后被巨大的喜悦淹没。 能和皇帝同乘一车,抵足而眠,简直就是世间最荣幸的事。 虽然蒙恬早就接受过这样的恩宠,但再来一次,还是会无比激动。 从前朝回到后宫的马车哒哒哒,十分平稳地行走在宫道上。 蒙恬恭敬地跪坐在马车里,内心非常地感动。 如此荣宠无限,风光无限,这千古的明君怎么就给他蒙恬碰上了? 蒙恬被巨大的幸运冲得头昏脑涨,根本不能控制自己。 君臣两个用过饭食之后,蒙恬主动说:“陛下,臣还未想出改良毛笔之法。” 嬴政只是笑着说:“卿不必忧虑,尽力想出来便好。朕同你还有其它事要商议。” 他召蒙恬进宫不止是谈毛笔的事情,还有叶可语所说的第三患。 想到此处,嬴政忍不住皱眉。 这个叶可语,一天天的就知道吃,说着说着就把第三患给忘了,跑去吃东西。 连他这样细心谨慎,思虑周全的人都被她给带沟里,把重要的事情忘了。 君臣两个先是聊了半宿的边患问题,蒙恬认为打匈奴可以效仿李牧的办法。 曾经的赵国名将李牧,把匈奴打得哭爹喊娘,轻易不敢去劫掠赵国。连秦国名将都被李牧打退好几个,如果不是李牧被陷害致死,秦赵之战还有得熬。 这样的名将自然值得效仿和学习。 嬴政认为蒙恬分析得很有道理,但此时还不是着重对付匈奴的时候,于是就和蒙恬先行睡下。 等蒙恬彻底睡着,嬴政这才悄无声息地睁开双眼。 蒙恬的反应,嬴政全都看在眼中,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 要治理好一个国家,不可能凭借蛮力或者感情。而且感情用事反而没办法治理好国家。 为了治理好国家,嬴政自然有些不能能明说的心术和手段。 世人只看见了他的礼贤下士,聪明人会猜到这是笼络人心的手段,却不知道这手段是一整套,礼贤下士只是其中一环。 这套手段让嬴政在朝中无往不利,李斯、王翦、蒙恬……能叫得出名号的,统统没能逃出他的掌控,唯独尉缭和叶可语不上当。 尉缭看破不说破,人也本分老实,很识时务,精通兵家之法且是难得的人才,嬴政就放过了他。 至于叶可语,飘在天上管不着,只能任由她去了。 嬴政望着床幔思虑良久,这才闭上眼睛入睡。 攻守异形 李斯冥思苦想几日,终于想出一个招揽人才的办法。 他拿着刻好的竹简进宫去,把自己想法呈给嬴政过目。 嬴政跪坐在上首,展开竹简看了一遍。 竹简上的内容还是很长,简单总结就是:以替女神招揽弟子的名义,向民间招收可用的人才。这些人才必须通过秦国律法的考试,通过陛下的面试,有成为能吏的想法和实力,能够阐述自己的治理之策。这些人才由陛下直接管理,在女神名下的学府进行具体的政策学习,并重新派向民间执行改革。这样就能上达天听,下行旨令。如果这些人才能堪大任,还可以提拔进朝廷中央,成为正式官员。算是帝国的另一个人才备选库。 李斯不知道后世的科举考试、开恩科甚至是扁平化管理,这已经是他能想出来的最好的办法。 以女神的名义招揽是迫不得已,避开了朝廷中央,免去新选拔的人才和中央官员产生利益之争。 律法考试和面试也是必要的。如果官吏连秦国的法律都不清楚,那还如何执行政策?如果陛下连自己选了什么人都不清楚,那这政策还如何推行? 至于由陛下直接管理就更简单了。政策怎么推?每月推行了多少?推行过程中遇到了哪些问题?需要什么样的帮助……这些都需要陛下亲自做决策。 李斯的一切目的都是为了高效且有效。 而这世上最有效和最高效的办法就是分。 把干实事的人和只会吃饭的人分开。让想干事实的人,有良好的平台和资源去干实事。让只想吃饭的人坐在那里安心吃饭,而不是吃得于心不安,跑去下绊子使坏。 换做以前,李斯会愤怒于这群只会吃饭的人。但此刻,他早已看开了。 就像有的人生来就有做实事的想法,也会有人生来就是为了吃饭。他们的一生都围绕着吃上饭,多吃饭,吃好饭,让孩子也吃上饭……李斯只能说,人各有志,存在即合理。 嬴政粗略一遍之后,又仔细琢磨了三遍,认为这个办法很不错。 他把竹简放到案牍上,说:“招揽人才和开学府的事都由卿去处理。” 李斯领了命,没有立刻告退,而是细心地说:“陛下,女神的学府应该取个名字。” 嬴政沉思片刻,回答:“就叫天授学宫,取自天书传授世人之意。” “是,陛下。”李斯领命告退。 朝廷内,群臣们见丞相李斯回来,都在心里叫苦不迭。 虽然陛下什么都没有干,但整个朝廷的氛围趋于严肃和审慎,大家说话办事都小心了很多。 因为摸不准陛下的脉搏,也就不知道什么红线可以随便越过,在什么时候可以越过红线,于是谁也不敢轻易去碰触红线。 不仅是陛下变了,连丞相李斯都变了。这两位帝国的首脑,不再好钻营。如果非要钻营,就必须拿出真才实学。 可他们要真有惊天动地的真才实学,还钻营个啥啊?陛下自己就会像拉着蒙恬将军的手那样,拉着他们的手同乘一车,抵足而眠,荣宠无限。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女神!真是……不少大臣在心里画圈圈诅咒叶可语。 希望女神最近过得不好! 是夜,嬴政处理完政事,如常入眠。 刚睡着片刻,他就又来到了熟悉的大朝前殿。 嬴政发现自己正跪坐在皇帝的席位上,叶可语正一脸懵逼地从门外走进大殿。 他细思片刻,把身上的寝衣变幻成了大朝时的朝冠和朝服。 看见嬴政的那一刻,叶可语愣住了。 “怎么又是你?”叶可语走到踏跺的前方,满脸震惊地问。 嬴政长目微微闪动,问:“为何不能是朕?” 叶可语仔细打量嬴政一遍,发现嬴政变得不一样了。 上次的嬴政一看就不是个善茬,所以叶可语才会离他远远儿的。 这次的嬴政就像是一个走在大街上的大帅哥,虽然能看出来这个人不简单,但也不会让叶可语反应过度,甚至还能心平气和地讲话。 “真是见了鬼了,”叶可语瞪大眼睛,“我不仅会做梦做成了连续剧,连梦里的BOSS都会版本进化!” 嬴政皱眉,他还是不能完全适应叶可语的粗糙。 尽管梦中的嬴政仿佛变得好说话了,叶可语也没有像对待扶苏那样,完全敞开心扉。 她怀疑这个名叫嬴政的BOSS是不是想把她骗过去杀。 叶可语审视着嬴政,甚至试探地问:“你不跟我绕柱了?” 嬴政嘶了一声,忍了又忍,才说:“如果你实在喜欢,可以自己一个人去绕。” 她不会以为他们像两个猴儿一样,围着柱子绕来绕去的场面很好看吧? “你不对劲!”叶可语难以置信。 她梦里的BOSS真的完成了版本迭代! 不是,说好的一起逃学一起浪呢?你竟然背着我偷偷做练习题! 看见叶可语刮目相看的表情,嬴政得意地整理了一下黑色外袍的大袖,然后才气定神闲地说:“朕何处不对劲?” “你变厉害了。”叶可语说完就沉默下来。 这确实是实话,而非恭维。并且她也没必要去恭维一个梦中的BOSS。 上次的嬴政,叶可语其实不是害怕他,而是不想靠近他。 如果上次的梦里,叶可语手里但凡有把镰刀锄头甚至是菜刀,都敢和嬴政真的打架。 如果手里有把狙,叶可语能一枪爆头一个嬴政,不带丝毫犹豫的。 上次她只是不想吃亏,显然不是害怕。 但现在,叶可语不用和这次的嬴政真打架了,她却非常地抗拒他。 因为叶可语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不如他的地方。 在城府和算计方面,二十三岁的退役游戏大神叶可语,绝对不可能比得过三十五岁,且从政多年的皇帝嬴政。 他版本进化了,她的优势就没了。 不如他,就意味着必须称臣。 叶可语的性情还算豁达,可以向志同道合的强者称臣,只打辅助都心甘情愿。 然而叶可语和嬴政的立场不同,她是绝对不会向一位封建皇帝称臣的。 此时,叶可语警惕和害怕的,其实是她自己。 叶可语惜命却不怕死,无法用死亡让她畏惧。 但人最怕的反而是自己。 叶可语也是人,也有人的通病。 她会害怕放出心里的鬼,害怕践踏自己的底线,害怕变节。 害怕被带入那个权力炽热的世界,害怕失去冷眼旁观的立场。 卧槽,这下真成心魔了! 叶可语摆出一副无赖样子,问:“你这次出现又是为了什么?” 嬴政皱眉道:“你没有说完第三患。” “啊?”叶可语一脸茫然。那天晚上的梦,她记得的东西不多。只记得嬴政的衣服款式,嬴政唱过的歌,还有她自己啃过鹅翅膀。 难怪那天说完救秦之策,BOSS嬴政没有立刻让她通关,原来她的答案没说完。 叶可语非常无语,因为答案没说完,竟然还要再梦一遍来说完! 她刚想随便说完就算了,但她转念一想,万一BOSS嬴政又因此版本进化了怎么办? 叶可语学精了,她选择闭口不言。她才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嬴政见她不肯说,猜不到她的理由。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她说出解决之法。 其实,叶可语在打量嬴政的时候,嬴政也在仔细琢磨叶可语。 当曾经的迷障破除之后,嬴政就看清楚了叶可语这个神。 哪怕她是天神,也有人的长处和短处。 叶可语的长处就是思路清奇,未卜先知。 她的短处就是对于自己的“道”一片赤忱,有妥协和牺牲的精神;不能被金银珠玉诱惑,却有极强的探索欲和求知欲。 猫再高傲,也会控制不住好奇心。猫再爱洁,也会被鱼腥味引诱。 秦朝的嬴政还不知道猫这种动物,却已然看透了叶可语的本质。 他想起叶可语说过的话,她最想要的东西,就是秦国的文字资料。 想到此处,嬴政随手召唤出一枚竹简,是他刚刚处理过的旨令,并且这种东西他多得是。 “这是一位大臣的上书,朕做了批复,你想看看吗?”嬴政拿起竹简问。 叶可语盯着那竹简看了一会儿,故作玩笑地说:“真的假的?有必要演得这么像吗?” 虽然明知道自己在做梦,可是梦里有人跟你说,我有一份秦国的古董,你来看看,叶可语还是会忍不住好奇。 会更好奇自己梦里的竹简上,都写了些什么东西。 准确的说,没人能忍住这样的好奇。 可是望着嬴政那长而深的眼睛,叶可语就不想过去,她自我欺骗说:“你不会是拿个空白竹简,骗我过去杀吧?” 面对这样毫无逻辑的猜度,嬴政没有发怒,而是冷静地反驳叶可语:“朕为何要杀你?既然没有杀你的理由,又为何要骗你?” 如此一来,叶可语就没话说了。 嬴政递出竹简说:“自己过来拿。” 听见这话,叶可语像鬼迷心窍了一般,盯着嬴政手里的竹简,抬起了自己的脚。 一步一步,走到台阶中段的时候,叶可语停下来,变得非常迟疑。 她怀疑他在CPU她,想把她变得跟他的大臣一样,成为他手中任意驱使的东西。 叶可语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她的心魔在释放她心里的鬼! 但对那份竹简的好奇又是控制不住,割舍不断的…… 叶可语抬起眼睛,盯着嬴政的脸。 一个声音在她的脑海里疯狂叫嚣着:用竹简砸死他! 既然他在诱惑她失格,那就不要怪她心狠手辣,抢了竹简杀了他! 叶可语不再盯着竹简看,而是盯着嬴政,一步一步继续往上走。 今日,就是我叶可语斩杀心魔之日! 得道飞升在此一举! 叶可语的脚步不再迟疑,甚至还加快了步伐。 察言观色对嬴政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尽管叶可语极力伪装,但她浑身的反骨根本藏不住。 他还能猜不到她想干什么? 不过,杀人才需要用武器,诛心只需要一句话足以。 当叶可语的两只脚都踩在最后一步台阶上时,嬴政轻描淡写地说:“以后还有更多竹简。” 我去尼玛……叶可语仿佛被泄了气的气球,一身的反骨都在瞬间瓦解。 砸死他以后可能就没有这种奇怪的梦中竹简了! 叶可语气恼地大步走过去,抢走竹简的同时,还凶狠地说:“给我!” 她的无能狂怒是一种妥协的表现,嬴政知道自己的手段成功了,因此没有生气。 叶可语打开那枚竹简,发现上面刻的是小篆,她根本看不懂! 她愣了一下,然后召唤出手机,一边搜索对应的文字,一边尝试着把竹简上的内容翻译出来。 好家伙,她这梦里的竹简竟然是完整的。 不过古文断句是个问题,叶可语看得云里雾里。 她把竹简递给嬴政,说:“念给我听听。” 嬴政没有立刻回应叶可语的要求。 他让前朝正殿变成了私下商议事情的宫殿,还从跪坐在上首的位置,变成了和叶可语相对跪坐。 能和皇帝相对跪坐,如此的殊荣,能让朝中的大臣全都高兴疯了。 但叶可语不知道这种事情,只是看着那席子,一脸疑惑。 嬴政看了对面的席子一眼,说:“坐。” 两张席子离得不远不近,算是一个很舒服的聊天距离。 但叶可语觉得不舒服,因为这个距离让她没办法伸直腿,只能像嬴政那样跪坐。 如果嬴政像上次那样表现得唯我独尊,叶可语就有理由愤起杀人。可他现在彬彬有礼,她不能反客为主,变成另一个暴君。 彬彬有礼的嬴政? 暴君叶可语? 这个想法让叶可语一个头有两个大。 她纠结片刻,终于学着嬴政的样子,歪七扭八地跪坐在席子上。 虽然梦里没了痛觉,叶可语还是坐不住,因为这样的姿势很难受。 嬴政拿过竹简,耐心且安静地等待着。 他在等着她自己适应,等着她自己从妥协到向他臣服,任他予取予求,就像他手里的那些臣子一般。 嬴政看了一会儿,刚准备开口念竹简上的文字。 叶可语突然大喊:“等等,我适应一下!” 嬴政真的就停下来。猎人最重要的就是耐心,他深谙此道。 叶可语的焦躁有一点儿来自于坐姿,更多的还是因为心里的迷茫。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依仗作为自己的定位。 有人以掌控全局,大权在握为依仗,一旦失去这个依仗就会惊慌失措,迷失自己。比如李斯,他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面对嬴政的时候,就会六神无主。因为嬴政不在他的掌控中,反而嬴政才是掌控他的那个人。 叶可语也有一个依仗,就是对于人民、美好、艺术、浪漫的追求。一旦心理失格,失去这个依仗,她也会陷入茫然无措,六神无主。 心理定位一旦破碎,就需要重建,如果重建不起来就彻底成了没有“道”的芸芸众生。 用“一失足成千古恨”,“晚节不保”这俩词来形容,就很生动形象。 此时的叶可语在晚节不保的路上越跑越远,所以才会感到惊慌。 怎么办?叶可语的额上全是细汗。 难道今天她要被梦里的BOSS给打败了? 叶可语仔细分析自己,发现自己的惊慌来自于她对真实的嬴政知之甚少,对整个秦王朝知之甚少,心里没有底,自然也就不能胜券在握,成竹在胸。 既然没有胜算,那就索性破罐子破摔。 想用性别和礼仪来掣肘她是吧? 医生可以做到眼中无性别,叶可语也可以效仿医生。她不当他是男人,他就一定不是。 如果他再敢进一步试探她的底线,搞切香肠战术,叶可语就破罐子破摔当流氓,不讲礼义廉耻,比比谁才是最不要脸的那个,看谁搞得过谁。 叶可语忽然站起来,当着嬴政面儿,把席子拖得更远一些。 嬴政跪坐在叶可语的正前方,她就往左边转向,然后整理好裙子,朝着那个方向一屁股坐下来,随意地伸直了腿。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叶可语抬起下巴说:“我好了,你念吧。” 就在刚刚,叶可语突然发现自己入局了。 既然不好意思面对面朝着嬴政箕踞,那换个方向不就行了吗?差点被他被忽悠瘸了,艹。 至于权势、探索欲、有所作为的理想……这些诱惑本来就没有好坏之分。 东西从来没有好坏的标签,只有用它来做好事或坏事的人。 既然嬴政是用术的天才,她就该把他的优势全都学过来,没必要畏之如虎,更没必要全盘否定。 叶可语完成了心理重建,再次变得从容起来。 她甚至自在地晃着左右脚。心里想着:我玩儿不过你,我就掀桌子不跟你玩儿。 叶可语的反应让嬴政很惊讶,他发现叶可语这个人驯服同化不了。 说好听点儿,就是三军不可夺其志。说难听点儿,就是油盐不进的硬石头。 再看向叶可语的时候,嬴政心情十分复杂。 这世上有一种人,对世俗的一切都不感兴趣,永远像云朵一样在天上飘着。 谁也不知道,他们到这世上究竟是干什么来了。 然而他们的思想,就像他们飘在天上的人生,是思想的最高境界之一,在人的历史中举足轻重,贯穿始终。 老子、列子、庄子自不必说,叶可语也有几分效仿的意思。只是她还比较年轻,定力远远不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