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热恋》 1、未成年离老子这儿远点 《山城热恋》——文学城/白娘子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在某个小镇, 共享无尽的黄昏和绵绵不绝的钟声。--茨维诺耶娃 —— 12月中旬,山城迎来今年最强的暴风雪。 白茫茫的深夜街头,只有一家店亮着红色灯牌。 山城烟酒行,红底白字,在白雪映衬下,牌匾红得刺眼。 满天飞雪,一道纤瘦的身影埋头艰难前行。 北风凛冽强劲,一次次掀翻帽子,她按住帽檐,不到一分钟,手冻得失去知觉。 风吹得人呼吸困难,双腿沉得灌了铅,脚下突然打滑,林莫奈整个人扑进雪里,她挣扎起身,背对风雪缓口气。 睫毛凝结白霜,视线变得模糊,来时路,厚厚的积雪里只有她的脚印。 孤独悲凉感瞬间涌上心头,林莫奈深吸口气,微扬起头,泪水倒控回去,她转身继续往前走,最终站在山城烟酒行门前。 店门紧闭,玻璃门蒙上一层冰霜,林莫奈抖落身上的雪,跺了跺鞋子,脚尖一阵发麻。 冻僵的手艰难握住门把,林莫奈缓缓向外拉门,一股暖意扑面而来,冷风裹挟散落的雪钻进房间。 “来点什么?”老板热络地招呼,操着不太地道的北方口音说她怎么穿得这么少,“快进来暖和暖和。” 北风、寒冷、白雪……被阻挡在一门之外。 烟酒行不小,外面亮着灯,里面昏暗,只有一角隐约的亮,空气中有股淡淡的烟味。 林莫奈揉眼睛,擦睫毛的霜,视线清晰了些。 老板是个阿姨,正在和蔼地笑,心疼地上前道:“你是哪家的孩子啊,家长这么晚让你来买烟酒。” 阿姨自顾唠叨,雪天该多穿点出来,要是冻坏了怎么办…… 林莫奈不做声,吸吸鼻子,掏出兜里的钱,叠得工整,一张100的,一张20,还有一张5元。 她抽出20元,唇角动了动,嗓子干哑发不出声来。 “咳咳。”林莫奈咳嗽两声,说话声都是抖的,“我要一盒最便宜的烟。” 不等阿姨说话,她瞥见旁边柜台的酒,颤抖着呼口气:“最便宜的酒,也给我来一瓶。” 阿姨转身去拿烟,嘴里念叨“红梅软白3块钱,雪花4块5”。 烟酒装袋放到柜台上,林莫奈刚拎到手,突然传来低沉的音线:“不卖。” 林莫奈这才注意到,昏暗的角落亮起灯,坐着一个人。 很显然,这人才是店里的老板,她拎着袋,认真道:“你卖,我买,我给钱的。” 角落里仍是淡漠冷声:“不卖。” 林莫奈咬唇隐忍,连日来积压的百般情绪,在心底翻腾。 刚从寒气里缓过来的身体,猛地打了个激灵,林莫奈身体发抖,质问的话听起来带着哭腔:“凭什么?” 阿姨也意外地回身看一眼,角落的陆沉水站起身,从昏暗的阴影走到灯光下,眉眼清晰俊朗,眉梢一道伤疤斜入眉梢。 他走到林莫奈身边,比那道疤更凶的,是漆黑的瞳仁,毫无波动,冰冷刺人。 林莫奈较劲地扬起下巴,迎着锋利的眼神,四目相对,谁也没有让步。 红的眼睛,冷白的皮肤,乌黑的发丝湿润,嘴角微微抿着。 陆沉水低头,视线落在黑色薄款棉服里的领子,是熟悉的天蓝色。 他抖了抖烟火,指间燃着的烟抵在林莫奈唇边,淡漠语气问:“敢吗?” 林莫奈听得出来,他笃定她不会抽烟。 她确实不会抽,也从没抽过,但她却丝毫没有犹豫,倾身张嘴就要去咬烟嘴儿。 陆沉水蹙眉避开,林莫奈却没动,倾着身子,抬头死死地盯着他,那双眼红得厉害。 他突然抬手,吓了林莫奈一跳,她往后躲,却还是感受到温热指尖碰到她的脖子。 林莫奈皱眉退一步,里面的领口却被少年拽出来,校服的领子也露出来。 陆沉水放开手,不耐烦道:“未成年离老子这儿远点。” 国家早有规定,不允许向未成年售卖烟酒。 其实能做到的店家很少,林莫奈完全没想到,她会因此被拒绝。 一旁的阿姨打圆场,主动说:“小姑娘,你是不是给家里人买啊?” 撒谎或许可以买到,林莫奈却不愿,她没开口。 陆沉水扯过桌上的袋子拎走,往角落去了。 林莫奈盯着他的黑色t恤,背后的图案是扬头冲天嚎叫的狼,龇牙咧嘴,跟他一样凶。 房间里暖气很足,冻僵的身体缓过来,泪腺也跟着苏醒,林莫奈较劲道:“不卖拉倒,我去别家买。” 她一路过来,其实没看过还有商店开门,这话更像是说给自己听,不至于窘迫。 阿姨有心多问几句,林莫奈转身猛地推开门出去了。 她听见身后阿姨的叹息声,冷空气瞬间抽走她身体的余温,林莫奈冻得发抖,呼口气白雾瞬间飞散。 台阶太滑,林莫奈一不小心直接摔了个前趴。 雪灌进脖子,沾满脸,冰凉刺骨,她又气又恼又委屈,像是泄气的皮球,趴在那没动。 呼吸不畅,林莫奈费劲地爬起身,坐在雪地里扬头大口喘气。 昏黄路灯下,白雪簌簌而落,和童话故事里一样美,她却无法欣赏,甚至讨厌下雪。 北风呼号穿过巷子,像是谁的哀嚎,林莫奈拐进巷子。 高楼遮挡,幽深暗黑的一条路,白天走都阴森,这会儿只能借雪照亮。 林莫奈刚走几步,听见一声尖叫,她愣在原地,竖起耳朵。 确实有隐约的叫喊声从哪里传来,她站在原地听几秒,退出巷子张望,前方远处有几个身影乱动。 “不要——”尖叫声顺着风吹过来,林莫奈心里一惊,下意识往前走几步,她又害怕地站在原地。 报警、喊救命、或者捡个棍子……一堆想法冒出来,她甚至想是不是该回去找那冷漠无情的少年帮忙。 她正惊慌时,一声惨叫,那抹红色身影从远处往她这边跑。 身后的人追过来,咒骂声不绝于耳。 有那么一瞬,林莫奈害怕地转身想跑。 可女生喊得凄惨绝望,如果是她……她回身看看山城烟酒行,不远不近。 她走了,雪夜街头估计很难再遇到人,那个女的怎么办? 红衣女生踉踉跄跄地奔向她,把她当作最后的救命稻草。 林莫奈回身找到一根棒子,她捞起砖垛上的方砖,紧张得身体发抖。 两个男人,一胖一瘦,敞着衣服,骂骂咧咧地跑曲线,像是喝多了。 空荡的街上,只有她们,死了都没人知道。 林莫奈逼迫自己冷静,喃喃自言自语:“最坏打算就是万一我们没跑到山城烟酒行就被抓到……” 她回身看着商铺旁比她还高的砖垛,转身往里跑。 红衣女生眼见着前面的人跑了,无望的喊声撕心裂肺。 她用尽全身力气,泪水飚飞,好不容易撑到砖垛,注意到一道黑影站在角落。 她来不及细想继续往前跑,两个醉酒男骂咧声近了,林莫奈算好时间,猛地用身体撞向砖垛。 哗啦一声,砖垛倒了,两个男的吓一跳,往旁边躲闪不及,摔倒在雪堆里。 红衣女回头,林莫奈跑向她,高喊:“快跑!” 身后的咒骂声,又凶又狠,她们跑,他们追。 距离越来越短,她们都没力气,红衣女子踉跄绊了一跤。 林莫奈试图搀扶她,红衣女哭着摇头推搡,她也没想到主动帮忙的是个瘦削的姑娘。 林莫奈一咬牙,边跑边喊:“你等我!” 一路险些摔倒几次,上台阶太滑,摔了一跤,她直接撞到门上,咣当一声。 林莫奈倒在地上,脑袋直嗡嗡,眼冒金星时,门从里面慢慢推开。 她疼得皱眉,隐约看清是凶巴巴的少年老板,脸色冷清。 她捂着额头,胡乱指方向:“救、救人!” 林莫奈没反应过来,便被一只手拽起靠在门上。 还是那件黑色t恤,少年只穿半袖,手臂线条紧致,身形颀长,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后背的那只狼,在雪色映照下更显凶狠,如同皑皑白雪草原上孤独求生的野狼,充满杀气。 林莫奈那一刻竟有些莫名的安心,她目不转睛盯着少年,他还没到跟前,那两个男人吓得没敢上前。 果然,他们怕他。 林莫奈揉着脑袋,歪头看他,嘴里疼得嘶嘶哈哈。 他绕过红衣女子,像一堵墙挡在她面前,风扬起他的t恤下摆,背后蛰伏的狼伺机待发一般。 林莫奈只能听见醉酒男人的嚷嚷,他们不打算就此罢休。 他们指着她的方向,少年回眸,脸色苍白,透着一股病态的狠厉。 四目相对,林莫奈目光闪烁,少年视线移开。 她的脑门火辣辣的刺痛,像是有一根针在扎她。 红衣女子已经慢慢爬起身,躲在少年高瘦的身影后,与他们理论。 胖子挥拳砸出,瘦子也踹出一脚,少年退后一步,侧身飞踢,一胖一瘦圆润地滚到路边,痛苦惨叫。 林莫奈也看得愣神,不到三秒就踹倒两个? 她扶着门站起身,一走路发现脚扭了,她捂着脑袋,踮着脚,低头一步一步慢慢下台阶。 她刚站稳,见两个男子倒在地上痛苦呻/吟。 少年正往回走,不徐不疾,红衣女子呜咽地跟在后面。 他冷淡地望着她,笔直视线看得林莫奈不自在,便低下头等着。 人到跟前,少年站定,她没抬头也知道是在上下打量她。 红衣女子跟过来,一个劲儿哭唧唧地说谢谢。 风猛烈,吹得林莫奈一只脚站立不住,整个人往后仰时,少年一把抓住她……的衣领。 薅她衣领拽到跟前,像是要打她,林莫奈缩了缩脖子,水汪汪的眼睛透着无辜。 少年双眸漆黑,毫无波澜,那道疤让他看起来很凶。 他的嘴巴被冻得发白,耳朵红得滴血似的。 林莫奈吞咽口水,说了句:“谢谢你。” —— 2、他可真是又凶又厉害 少年面无表情地放开她,顺手拉开门。 红衣女子踉跄进门,靠着墙壁,腿软得直发抖,哭声也终于压不住。 林莫奈的左脚不敢吃劲儿,硬撑着走进去,刚扶墙壁站稳,陆沉水突然俯身。 乌黑寸头的发茬儿上,覆盖一层薄薄的雪开始融化,她抬起手,衣袖轻轻划拉。 少年猛地挡开她的手直起身,眸光阴鸷透着狠劲。 林莫奈僵在原地,手臂一阵疼,泛红的眼眨了眨,解释:“我是看你头上有雪。” 阴沉的脸色,眼神像钉子,他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她最怕被误解,扬起下巴学他的样子瞪回去,像只炸毛的猫,有一丝委屈地嚷:“你那么凶干嘛!” 少年没搭茬儿,转身往里走,他拉开抽屉翻腾一会,似乎没找到想找的,他不爽地关上抽屉,啪的一声。 “请问,能给我一杯水吗?”靠在墙边的人哭得嗓子哑了,慢慢挪到旁边的圆凳坐下。 她不说还好,一说到水林莫奈也口渴。 少年冷淡疏离,浑身散发生人勿进的气息,不过倒也贴心,倒两杯水放到桌上,转头去翻别的抽屉。 估计还是没找到,林莫奈听见他嘶了一声,有点不耐烦。 她费很大力气,装作没崴脚蹭到墙角,一坐下左脚脚踝疼得难忍。 今天真是糟透了,从早到晚没一件开心的事。 林莫奈捧着杯子,温热的水入喉,胃里暖融融,这是她到现在唯一还算舒服的时刻。 红衣女子反复道谢,问她撞砖垛伤到没。 林莫奈摇摇头,反问:“你呢?还好吧?” 红衣女子点头,末了心有余惊道:“妹妹,以后你可别这么晚,山城的治安没那么好,就像我今天,太倒霉了。” 她不过是加夜班,冰天雪地连车都打不到,一路走回来还遇见两个醉酒发疯的人要抢她。 林莫奈现在也后怕,万一是她遇见,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房间里陷入静寂,门外呼号的风声隐隐传来。 林莫奈渐渐缓过来,脸颊和耳朵发烫,整个人热烘烘的。 一股困意袭来,她忍不住打呵欠,瞟见女子拿出手机正在摆弄。 林莫奈犯困地眯着眼,听着她嘀嘀咕咕,能听见音儿,但太困听不清说得什么。 老板不知干嘛去了,她迷糊地想,人虽然很凶,但幸亏他愿意出手帮忙。 叮—— 手机铃声突然响了,林莫奈惊醒。 同伴来接红衣女子回家,张罗先送她,她连忙摇头拒绝。 “好吧,那你待会跟老板说一声,我改日再专门过来道谢。”红衣女子叮嘱她小心,“以后多穿点,妹妹,你穿得太少,别冻坏了。” 一行人走了,房间重归安静,林莫奈站在原地,犹豫着是不是也该走了。 少年进去有一会了,林莫奈不知他在找什么,也放心她一个外人在这里。 她试探走两步,休息后左脚更疼,右肩因为撞砖垛也隐隐作疼。 最主要的,是她头疼,有点冒冷汗,浑身不能碰,衣服擦碰肌肉都疼。 林莫奈难受得紧,想等老板出来再走,顺便帮忙看会儿店。 她重新坐回去,靠在墙角,迷迷糊糊又打起瞌睡。 噩梦像是枷锁锁住喉咙,她呼吸困难,想喊别打了,要出人命了,但发不出声。 之后白茫茫的世界里,远处一个大人拉着小孩子的手渐行渐远,她被留在原地,拼命哭喊也没人回头看她,她的腿沉得抬不起。 无力感,让她除了哭,再无办法。 陆沉水拿着药瓶下楼,听见呜咽的哭声。 角落的人,歪头靠墙角,满脸潮红,泪水正顺着脸颊往下淌。 他走上前,手几乎要碰到布满泪痕的脸,却又僵住。 手指蜷了蜷,最后食指轻轻地贴在她的额头,很烫。 陆沉水放下药瓶,转身又拐到里面上楼了。 林莫奈这时候被自己的哭声吵醒,她以为是梦,但她确实在哭。 泪水止不住,她生怕被人看见,连忙抹去眼角的泪,费劲地站起身。 人头昏脑涨,走路摇摇晃晃,林莫奈扶着墙壁走到门口。 拉开门,冷风瞬间包裹住她,冷得她打冷战。 身体本能寻求温暖往后退,但理智告诉她该走了。 滚烫的泪,转瞬冰凉,她使劲儿擦擦眼泪,慢腾腾往外挪。 “站住。”身后传来冷声,林莫奈吓一跳。 少年冷冷地盯着她,面无表情道:“去哪儿?” 她唇角动了动,红红的眼睛像兔子,怕被发现哭过,垂头说:“我要回家了。” 她想起什么,又说:“那个姐姐走了,说改天再来谢你。” 少年走到门口,手臂挡开她,直接把人挡进房间,冷淡道:“暖气都被你放走了。” 林莫奈局促地站在房里,不得不说,这里真得好暖和,可心底又有倔强,低声重复:“可是我该回家了。” 少年递过手机,让她打给家人,她没接,别扭道:“不用。” “电话号码。”少年似乎没了耐心,等她报出号码,她抿唇不说话。 林莫奈听见他深吸一口气,下一秒就要发作了。 “回家是吧?”他确认一遍,林莫奈:“是的。” 少年转身去衣架取来外套,林莫奈瞬间明白,忙说:“不用你送。” 他剑眉挑起,更凶了,沉声道:“你到底要干嘛?” 林莫奈重复:“我回家,我自己回家。” 她不愿麻烦任何人,转身推门要走,少年的羽绒服重新脱了,火大道:“老子又不吃人,坐下。” 高傲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回去,于是,她被他薅回去,按在凳子上,满是无语道:“瘦得跟个豆芽菜一样,较什么劲?” 她叫他豆芽菜,她的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饿了,豆芽炒肉一定好吃,她饿了大半天,胃也隐隐作痛。 他从裤兜里掏出药盒,啪的一声拍在桌上,是一盒退烧药。 旁边的药瓶,是云南白药的喷雾,少年拧开盖子,沉声:“喷的。” 他又转身去倒热水,林莫奈傻坐在那,人虽然凶巴巴的,但心确实不坏。 她偷偷摸了脑门,疼,撞门撞的。 烫,也确实烫手,林莫奈正偷瞄,少年回头看她,昏暗的灯光,神情晦涩。 她立刻垂下头,默默地抠出一颗布洛芬。 林莫奈不是第一次吃,初中第一次来生理期,痛得她呕吐冒冷汗,诊所医生给她一片,说是不要空腹吃。 她这会儿没得讲究,药片正要丢嘴里,见老板手里拿着一袋面包和一杯水,正直直地盯着她,那意思还是:你就那么吃? 林莫奈不愿麻烦谁,今晚一再麻烦他。 她接过面包问多少钱,少年懒得理她:“吃你的吧。” 红豆面包,一股奶香味,一颗一颗暗红的豆子,细腻绵软,简直是人间美味。 不吃还好,吃完她更饿了,肚子咕噜噜叫出声。 夜里过于安静,林莫奈窘迫地捂着肚子。 少年没动,她暗自松口气,准备吃药,却又见他站起身走向柜台。 他个子高,伸手就能摸到货架顶端,那里摆放一排速食方便面。 他也不问她,直接拿下两盒,头也不回道:“吃完再吃药。” 少年学聪明了,压根不问她。 窗外北风呼号,室内温暖舒适,呼噜噜吃一碗热乎乎的泡面,比母亲做的面条好吃。 林莫奈今天眼睛也不争气,一直想放水,她憋着劲儿,几滴泪水滑落到汤面里。 吃完药,她正准备收拾,少年已经过来了。 她的盒子,连汤都喝干净了,见他瞅一眼,她顿时窘迫,脸红得厉害。 他却回头,也不看她,问了句:“饱了?” 她立即点头:“饱了。” 他丢垃圾,往门口走,语气还是毫凉凉的:“你睡沙发,其他事明天再说。” 他不给她机会说话,就算她拒绝,他也像是没听见,直接上二楼了。 店门从里面锁上,她想打开也能开,她站在原地,头一阵阵的发昏。 额头、肩膀、脚踝……痛死她得了,她泄气地想。 少年抱来被子,丢到沙发上。 “这边有监控,”他昂了昂下巴,面无表情道:“那边有卫生间,有热水。” 她正欲开口,少年突然往她手里塞个温乎的梨子,转身直接上楼了。 那句“谢谢”都没出口,林莫奈站在原地,别扭一会,瞅瞅被子,又瞅瞅桌上的云南白药。 她简单洗漱,回到沙发边,将被子叠好放到旁边凳子上。 她肤色白,容易留痕,肩膀青紫,脚踝红肿。 喷完药,晾干之后她重新穿上袜子,慢慢躺下,浑身像是被人打过,疼得厉害。 脑子里轰隆隆的,好像有人在开飞机,她闭上眼睛,侧身躺着,脚耷拉在旁边,用棉服盖在身上。 起初她提醒自己,只可以睡一会,然而在药物和疲倦的作用下,神经舒缓后她秒睡。 她太累了,睡得也累,期间还从沙发上掉了一次。 林莫奈迷糊爬上沙发,胡乱地扯着什么往身上盖。 噩梦像是与她的睡眠有个契约,只要她睡着,噩梦就会准时到来。 天色微亮,烟酒行的阿姨赫苏青早起准备做饭,却见陆沉水坐在角落。 她诧异道:“阿水,一晚没睡吗?” “睡了。”陆沉水敲键盘的手顿了顿,赫苏青瞟见沙发上的一团,她意会地说:“今天晚点开门?” “恩。”陆沉水头也没抬,赫苏青一瘸一瘸走到沙发边,将拖在地上的被子捡起,帮着盖了盖,才看清是昨晚来买烟的姑娘。 她眼睛红肿,脸上泪痕未干,赫苏青心疼地叹口气。 赫苏青也没打扫卫生,多做一个人的饭,完事坐在旁边翻书。 陆沉水坐在桌边,简单吃口饭,门突然被敲得山响。 咣咣咣!陆沉水回头看了一眼,沙发上的人翻身,被子又掉了,蜷缩成一团。 他拧眉开门,来者语气不善,凶道:“姓陆的,你昨晚tmd打我弟……” 那人被推得倒退,险些摔倒,骂了句“操”,挥起手里的棍子,咣的一声,门玻璃哗啦一声碎了。 林莫奈惊醒,猛地坐起身,迎面一阵冷风吹得她发抖。 人还没醒过神,门口颀长的身形探进来,看见惊慌的脸,沉声道:“你先上楼。” 不等她说话,少年一把薅着对方的衣领猛地往外拽,林莫奈听见生冷的喝声:“走。” “放开!”那人估计不好受,尖着嗓子喊:“你干嘛!” 林莫奈竖起耳朵,隐约听见阴森的狠声:“老子今天给你立立规矩。” 他可真是又凶又厉害啊。 —— 新文《穿到东北年代文教书竟偶遇村长前任》求收藏! —— 文案:【带领村民脱贫摘帽●傅村长vs最美山村●女教师】 ◆闻予知一朝穿到东北60年代文,成了县里最穷黄土村的代课教师。 她迎娶高富帅梦想破灭已经很惨了,没想到拎着破包袱,戴近视镜装文化人,竟然遇到了前任。 ◆曾经的傅经年,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如今穿得破衣褴褛,成了知青村长。 她本想装不认识,哪知道傅经年趁着生产队种地,偷偷找到她,第一句就是苞米茬子味儿:“你咋也穿了?” “你……” “看到没?”傅村长指着三八红旗手和妇女主任等人,低声:“这都是咱同学。” “……” 也没人说穿书,都按班级来的啊…… 3、这家伙有点幼稚 林莫奈惊魂未定,想下去看看,是否需要报警。 赫苏青一副见惯的神色,叹气摇头道:“等阿水回来再说。” 阿姨嘴上说着让她先吃饭,便去厨房。 她环顾一圈,黑白色调,简单装修,只有沙发和茶几,显得空旷。 脚踝比昨天消肿了,她摸摸额头,又按了按肩膀,都好了些,烧也退了。 赫苏青有点跛脚,不太明显,她昨晚注意到了,见人进来赶紧站起去接。 “你坐你坐。”赫苏青摆放好,白米粥、包子、爽口的小咸菜,旁边碗里放着两个煮蛋。 于她而言,是丰盛的早餐,她受宠若惊地道谢。 “叫我赫姨就行,”赫苏青问她额头伤口怎么来的,明明昨晚分开时她还没这样,林莫奈摸摸脑门:“不小心撞的。” 林莫奈拘谨,小口小口吃着。 赫苏青念叨现在的孩子,活得比她还辛苦。 末了问了句:“你叫什么?我好像在这附近没见过你呢。” “我叫林莫奈,搬过来没多久。”林莫奈不时瞟几眼窗子,也不知老板怎么样了,那人来者不善。 赫苏青应声:“我就说,这么俊的姑娘,我要是见过应该能记住,你口音也不是这边,老家南方的吧?” 林莫奈点头,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她不放心地问:“真的不用下去看看吗?” 赫苏青叹口气,宽慰道:“旁边的店都开了,阿水和他们都熟,吃不了亏,他不让去,就先别去,别惹他不高兴。” 听这意思,老板脾气不小。 “他叫什么啊?”林莫奈总得记着点,别说那人脾气大小,确实帮她了。 “陆沉水。”赫苏青说罢,又念叨起她,女孩子大晚上不安全。 关心她如数收下,几次道谢后,赫苏青站起身:“那你先吃着,我去楼下收拾。” 林莫奈最快速度吃完,收拾完慢慢下楼。 扫碎玻璃的赫苏青接过碗筷,她只好道谢作罢,一扇门都碎了,房间里顿时冷嗖嗖的。 行人路过都要看几眼,一脸窥探八卦的表情。 林莫奈想着帮忙收拾,赫苏青又冲出来拦住她:“闺女啊,你赶紧坐下休息会,我来就行。” 赫苏青看见两个鸡蛋都没动,她问了句:“不爱吃鸡蛋啊?” 她含糊嗯了一声,最后只能站在柜台里边待着,没几分钟,一身黑色毛衣的陆沉水打着电话进来了。 他正在打电话商量装玻璃门的事,进门瞥见她,眸光一定,眉头蹙了下,催促道:“那你快点。” 他顿了顿又说:“地毯我等会去拿,你别折腾。” 林莫奈想着说点什么,陆沉水却走过去了。 他抱着厚重的棉质门帘出来,林莫奈抿抿唇,主动说:“我帮你挂。” “不用。”他头也没回,左手揽过门帘固定在腰间,右手勾着门帘的扣子往上挂。 一个人不方便,林莫奈见他挂一次没挂上,她挪过去双手抱紧往上举。 陆沉水回头,他的脸色苍白,耳朵很红,可能冻太久了,她眨眨眼,说:“你挂吧。” 他没放开左手,也没赶她走,不过卸掉几分力量。 挂好门帘,她缩回手时,碰到他的指尖,冻得冰凉。 想关心的话,在喉间打个转,还没说出口,陆沉水俯身捋顺门帘下摆,随口问:“早饭?” “啊……恩,吃过了,谢谢。”她站在门口,不知该和他说点什么。 陆沉水拧开一瓶水,扬起头灌下去,吞咽时喉结起伏,在晨曦中被镀上一层金色,隐约的线条有一种朦胧美。 他呼口气,顺手往后一抛,空瓶稳准地落尽垃圾箱。 “药?”陆沉水突然转头看她,林莫奈回过神:“不用了,谢谢。” 他不耐地蹙了蹙眉头,似是无语:“除了谢谢,不会别的?” 林莫奈也不知该说什么,她本就不擅长聊天,和他更不知说什么才对,犹豫几秒问:“今天早上……” “操心你自己吧。”陆沉水语气不冷不热,林莫奈只好作罢,“总之,谢谢你,我回家了。” 陆沉水没说话,林莫奈转身,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撩起门帘,想起什么回身道:“也谢谢阿姨,麻烦你转告她,谢谢你们。” 寒气裹着一束光射进房间,门帘垂下,阳光随着人影倏地消失。 陆沉水站在原地,沙发上的被子叠得工整,门口的桌边,放着云南白药和布洛芬,还有他昨晚拿的梨子。 他挠挠头,回到角落坐下。 按亮电脑屏幕,门帘突然被撩起,他立刻站起身看过去。 有人来买烟,寒暄问玻璃门怎么碎了,赫苏青从里面出来结算,陆沉水盯着电脑屏幕,唇线抿着。 一夜暴雪落幕,街上铲雪车轰隆作响,飞溅的雪像是在下雪。 周末早上,车少人少,有的店铺还没开,她一眼看见昨晚被自己撞倒的砖垛。 她一块一块砖重新码,干久了冻僵的手反倒有些热。 行人路过都看她,她头也不抬,闷头摆几排,腰疼得不得不直起身。 她擦擦脑门的汗,一回身,吓一跳,陆沉水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 他这次穿了黑色羽绒服,不过寸头还是露在外面,双手插在兜里,漆黑的眸子,跟宝石似的,有点亮得刺眼。 她的睫毛结了霜,一眨眼,忽闪忽闪的,林莫奈抹了一把眼睛,主动问:“你怎么在这?” “这是你家?”他问。 “我弄倒的。”林莫奈转身继续码砖,没再说话。 陆沉水不知何时走的,不过建材店的老板很快过来,她主动说明情况。 “不用你收拾了,放这吧。”店老板正和林莫奈说话,瞧见人群中高挑的身影,推了一把林莫奈:“走吧,小姑娘,也不用你赔偿。” 林莫奈道歉,再道谢,慢慢往家走。 陆沉水放下肩上一捆东西,俯身捞起一块砖头摆好。 店老板看热闹似的看了片刻,揶揄地笑:“不是说找人帮忙吗?轮得到你亲自来干啊。” 陆沉水头也没抬道:“你管谁干,给你摆好了就行。” “得啦,你走吧,晚点我自己弄。”老板抬手要拍他肩膀,想起什么又缩回手:“小姑娘好人好事,撞倒砖不算个事。” 陆沉我低头继续收拾,老板无奈:“行吧,那我去吃个早饭。” 店老板转身走了,十几分钟,陆沉水全都摆好,他直起身呼口气,拎起地上的东西,扛在肩上往回走。 经过巷口,他站在原地,只有一排脚印延伸到远方,这条巷子,他来时就被高楼遮挡得阴森。 几年过去,巷子里的人陆续搬出去,他一次都没进去过,也鲜少有人从这里走出来。 陆沉水眯着眼,眉头蹙了蹙,继续往前走。 安装玻璃的人还没来,赫苏青正在扫雪。 陆沉水身上都是汗,回身换了个衣服,夺过赫苏青手里扫把清雪。 赫苏青一旁帮忙,闲谈似地说起:“我问了,那姑娘叫林莫奈,从南方搬过来的,要不说穿么少,估计不知道山城会这么冷。” 陆沉水嗯了一声,很快扫完雪。 他将买回来的红色地毯从门口的台阶往下铺,一直铺到台阶下面,防滑效果很好。 他干什么都井井有条,不像是同龄人,赫苏青第一眼看他,就觉得这孩子眼里有故事,看着寡淡凶狠,但是心思很细,比许多人都善良,偏偏性子太冷,好多人都不敢接近他。 陆沉水收拾完,回到角落,继续对着电脑。 临近中午,他有些犯困,便转身去后面的小床睡觉。 赫苏青这时候总会悄悄在门外挂牌子:有人休息,进门麻烦小点声,谢谢。 陆沉水通宵常事,困了就睡,醒了就起来,完全不按照北京时间生活。 中午,赫苏青做完放在锅里热着,装玻璃的人来了,她正要去接待,陆沉水裹着衣服,揉揉惺忪睡眼,哑着嗓子说:“我去吧。” “我看着,你先吃饭。”赫苏青还没从柜台出来,他推门出去:“没事。” 午后日头偏西,林莫奈的小方仓里有阳光洒进来。 空气中浮沉乱舞,她坐在炉子前烤火,人也是昏昏欲睡。 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林莫奈闭着眼。 脑子里一会是母亲带着弟弟离开的画面;一会是昨晚救人的镜头;最后是一张冷漠凶狠的脸。 他的眼睛好像比一般人还要黑,黑漆漆的,很深邃。 等夜幕降临,林莫奈支起小桌,拿出新买的笔记本。 她一直没舍得用,翻开扉页,她定定地看了会,落笔写:陆沉水。 她埋头写了几分钟,合上本子放进书包。 这一晚,林莫奈没能睡着。 周日,也没人找她,她慢慢地打扫小院。 院子不大,正房是个平房,房东拿来装东西,仓房便宜租给她们。 母亲和弟弟搬走没几天,她一个人住在这,倒也宽敞,只是太冷清。 简单煮了一份面条,她算是吃过早午餐,其余时间看书做题,应对即将到来的月底模拟考。 周一早上上学,林莫奈锁好门,左边可以抄近路,右边会经过……山城烟酒行。 她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理,选择右转,她想看一眼,山城烟酒行玻璃修好了吗? 玻璃门不仅修好了,门口还铺着红色地毯,她想起那一跤,摸摸脑门,还疼呢。 林莫奈扬着头,看玻璃门上还挂着圣诞老人,她跺了跺脚上的雪,玻璃门突然开了。 陆沉水靠着玻璃门,嘴里叼着烟,手里正扔梨子玩,白色烟雾下那双黑曜石的眼眸盯着她,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有点尴尬,抬起手挥了挥问好。 陆沉水淡淡地看着她,抛到空中的梨子稳稳接住,向前递了递。 林莫奈摇头表示不要,他却突然扬手抛过来,她本能地伸手要去接。 他没真地丢过来,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林莫奈窘迫,又有被戏弄的不爽,正欲发作,陆沉水一步两台阶,眨眼间到她跟前,低头塞到她手里。 林莫奈抬头看他,他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表情,点漆似的眸子,黑幽幽地盯着她。 “我不要。” 陆沉水转身上台阶,她扬声道:“陆沉水。” 陆沉水身子一僵,定在原地,回眸瞥她。 她微红的眼睛闪亮,主动介绍:“我叫林莫奈,谢谢你。” 陆沉水双手插兜,扯了扯嘴角,剑眉挑着有点凶,淡声道:“除了谢谢不会说别的?” 四目相对,林莫奈脸颊微红,不知是冻的,还是害羞。 她憋了几秒,认真道:“那就多谢你。” 他嘁了一声,嘲笑她毫无创意,微微低头懒散道:“豆芽菜,不客气。” 这家伙,有点幼稚。 4、我以什么身份去 黑色星期一,上班的没精神,上学的也蔫巴巴。 林莫奈困却不能睡,她转学过来,不得不面对现实:她自学进度在老家远超别人,转到山城后,她却是进度最落后的那个。 她转学为了好大力气才办下来,入学第一天在老师办公室做试卷,结果出来,她的成绩简直刺眼,直接被分到成绩最差的高二13班。 林莫奈暗自赶进度,无奈老师每天都在讲新的,她仍落后一步。 她也因为成绩差,被安排在最后一排,右边是单桌的杜煦,听说智力偏低,班里不少人以欺负他为乐。 左边都是大高个子的混子,每天睡觉是最安静的时候,可以说,全校的混子几乎都在这班。 林莫奈想往前调座,班主任却不愿给她换,话里话外都是她成绩差,前排都是成绩好一点的,她上分提升排名才有可能换座。 今天后排又是睡到一片,林莫奈乐得清静。 可惜下课后,体育委员左子明又来后边打闹,撞到她嬉笑着道歉,还说是她是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 确实,林莫奈纤瘦,肤色白,眉眼间总藏着隐隐的愁绪,不笑时浑身透着清冷孤寂的味道,有一丝纤尘不染的干净。 作为后来的,她自带疏离感,没有故意和任何人亲近。 林莫奈第一天报道到现在,左子明每天都在她身边晃悠。 现在又撞到她桌子,书本掉地上,他捡起逗她:“叫哥,就给你。” 林莫奈面无表情地看他:“给我。” “叫哥啊。”他故意在她头顶晃,围观的人哈哈大笑,还开他玩笑是不是喜欢林妹妹。 林莫奈懒得理他,拿别的书继续看,左子明又来抢书,还扯过她书包。 啪嗒一声,黄褐色的梨子从包里掉落,咕噜噜滚到一旁。 “林妹妹也不穷啊,还带水果来的呢。”有人捡起,丢给左子明,他作势要咬一口,林莫奈有些火大道:“给我!” 大家嬉笑不当回事,她霍然起身,众人没反应过来,一脚狠狠踩在左子明的脚背。 一声惨叫,伴随着国骂三字经,林莫奈夺回自己的东西。 “操,有病吧?” “是,我有病,离我远点。”林莫奈落座,注意到前排的人,用同情可怜的眼神看她。 上课铃声这时响了,左子明一瘸一拐往回走,放狠话:“md,你不道歉,这事儿没完。” 林莫奈上课时,旁边的杜煦频繁看她,她皱眉,他不敢再看。 快下课,杜煦往她桌上放了个纸条,写着:他真的会打人,可疼了。 后面画了个小人,抱着头蹲在地上哭,四周小人举着板凳,椅子、拖布,凶巴巴地打他,怎么看都像是杜煦的写照。 林莫奈看他一眼,他咧嘴傻笑。 她摸了摸桌堂里的梨子,被摔得软了一块,她捏了捏,脑子里闪过陆沉水那张冷淡的脸。 陆沉水那么凶,她都不怕,她还怕谁? 她昨晚还见义勇为,撞倒砖垛救了个小姐姐,她才不怕。 她给自己打气,倒不是真的怕,只麻烦,她很怕麻烦任何人。 老天开眼,一上午,老师们跟交班似的,教室里没断人。 左子明每次出门、回来,都会恨恨地看她一眼,走路还有点瘸。 林莫奈默默地掏出书包里层的小刀,放在兜里。 中午时,老师走了,同学们也开始散了,左子明没走,站在原位回头,冷冷地看着她。 杜煦缩在角落,一动不动。 教室冷清下来,林莫奈写完最后的笔记,准备吃饭时被他一把拽住头发。 “道歉。” “放开。” 他拽得她头发生疼,嗤笑道:“大家闹着玩,你tm来狠的,是不是玩不起?” “你玩得起,你这是在干嘛?”林莫奈抬头,眸光凛冽,透着一股子狠劲儿。 左子明被她刀子似的眼神看得头皮麻了一下,被激怒道:“你一个新来的,不知道要合群是吧?想尝尝被孤立的滋味?” 林莫奈在农村也见过这类人,劫道不让她回家,管她要钱。 她挥舞大棒子,发疯地全给打了,那帮人后来不敢抢她了。 “没工夫陪你玩。”林莫奈让他放手,他恼火地使劲儿拽她头发,没想到林莫奈只是脸颊泛红,没喊疼,连眉头都没皱,猛地抬腿,膝盖撞到他下面,疼得惨叫,破口大骂。 林莫奈转身出门,后排的杜煦看傻了,也看爽了,傻笑两声,他反倒被揍了一顿。 午饭,是离学校很远的一家沙县小吃。 她每次只吃一份面,3块钱。 天气冷,吃完饭也没暖和过来,林莫奈来这边很少能吃到饱,母亲给的钱有限,她省了又省。 她脚踝还有些疼,雪地光滑,好几次差点摔倒。 林莫奈昨晚一冲动,从亲戚家跑出来,亲戚没找过她,家里人估计也没问过。 她快走到校门口,瞧见一辆豪车停在那,左子明站在车边,本来要钻进车里,又直起身指着她的方向。 前边车门开了,一男一女下来,眯着眼看她,气势汹汹地走过来。 不等林莫奈反应,女的上前一巴掌打过来,她本就瘦削,站不稳,直接被扇倒在地。 女的破口大骂,骂她不要脸,没家教,嚷嚷着让她找家长,必须给个说法。 林莫奈好不容易站起身,男的也过来推她一杵子,冷声道:“你为什么踢我儿子?踢坏命根子,你赔得起吗?” “没爹没妈教你,我教你!”女的烫着大波浪,染成黄色,一把扯过林莫奈的领子,骂道:“你tm打我儿子,谁给你的勇气?啊?我们家就这么一个儿子,你个没人养的烂货!” 林莫奈哪里禁得住两个大人撕扯,门口经过的人,都走远点指指点点看热闹。 最后不知是谁叫了保安,保安劝说,两人才作罢,手指点着林莫奈:“叫你老子过来,这事儿没完,看我让不让你赔得倾家荡产就完了!” 下午,班主任赵桂芳也批评她了。 即便听她解释的理由,也表示:同学之间打闹,哪能下狠手。 边说还边用异样的眼神打量她,语气有些嘲讽地说:“你一个农村来的孩子,从哪学的踢人家男生那里?踢坏了怎么办?人家要传香火的。” 对于林莫奈脸上和手上的剐蹭和青紫,赵桂芳认为并无大碍。 找家长这事没得商量,林莫奈回到教室,大家又是用那种同情和可怜的眼神看她。 杜煦照例缩在角落,林莫奈看他鼻青脸肿,有种同病相怜的悲惨,半晌问了句:“他打的?” 中午她走了,只有左子明和杜煦在。 晚上放学,人陆续走了。 最后只剩下杜煦和林莫奈,杜煦歪头看着她。 她收拾东西,默默离开。 回家路上,经过的第一家超市,有电话。 明天找家长……林莫奈的步子灌了铅似的。 她几次放弃,又几次折返,冻僵的指尖慢慢按下一个一个数字。 心悬起来,脑子里已经开始脑补母亲接到电话对她的训斥和责骂,林莫奈的手僵在那,老板注意到:“忘记号码了?” 她摇摇头,按下最后一个数字。 嘟,嘟,嘟……她完全是多虑了,打了两遍,没人接,她放弃了。 中午一份面,撑到现在,肚子饿得咕咕叫。 林莫奈沿着街边往回走,行色匆匆的人都包裹得严实,她孤零零地站在路口等红灯,路灯蔓延到远方,像是她看不到尽头的人生,最后是一片黑蒙蒙。 还没到山城烟酒行,她心里已经跳出那五个字。 林莫奈今天回来得早,这边的店铺都开着,白底红字的牌子渐近,她也放慢了脚步。 她也说不上心底在期待些什么,偌大的山城,与她有关的地方,唯一留下愉快印象,只有这家烟酒行。 烟酒行旁边是家烤串,北方凛冬烧烤店的客人不少,这才刚下班的时间,隆隆热气从门缝往外钻,一股子焦香味。 奇特的是烧烤店旁边立着一块红牌子,誊写黑压压的字,大意是如果你初到山城,无依无靠,又遇到难处饿肚子了,可以进店说来一份“10元盒饭”,就会得到一份可口的饭菜,吃完之后可以直接离开…… 林莫奈头一次看到还有免费的,她站在门口,还没进去,人已经开始窘迫了。 尤其店里的人不少,她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大家都给钱了。 其实回家也可以,她慢慢往前走,边走边回头,回家也可以煮面吃。 她已经吃了三天的面,除了周六早上。 山城烟酒行门口挂的圣诞老人亮起来了,在夜色里闪闪发光,挺漂亮的。 林莫奈没看出来,陆沉水那种冷性子的人,还挺有仪式感的。 晚餐时间,街上飘着饭菜香,她的胃饿得难受。 一想到明天还有请家长的问题,她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风吸走。 烟酒行斜对面也是一所高中,此刻还有学生从里面出来。 林莫奈低头往前走,北风灌进她的衣服,她的衣服圆鼓鼓,她像是一把奇异的伞被撑起,风一大都要吹走她。 她的脸被冻僵,不得不转身缓一下,林莫奈意外地看见山城烟酒行的门口站着一个人。 陆沉水此刻也正好偏头看她,视线隔空遥遥相望,林莫奈心底莫名的空落落被填满,她又想起昨晚被他救了,那种安心感……她第一次体验到,竟然是在陌生人身上。 陆沉水叼着烟,突然冲她招招手。 她低沉的心扬了扬,这世界还有人需要她。 冲她招手,而不是挥手告别,让她走。 她站在台阶下,扬起头看他,巴掌大的脸冻得红红的。 陆沉水瞥见她脸上的青紫痕迹,淡声道:“赢了?” 她鼻腔猛然泛酸,眼圈也红了,但泪水硬生生憋着,他啧了一声:“输了?”继而嫌弃道:“可别说认识我,丢人。” 她红红的眼睛看他,他冷冰的神情,在暖黄的路灯下,透着一丝暖意。 她一直不说话,陆沉水深吸口气,像是拿她没辙,终于服了软似的,无奈道:“有事就说,我不会算卦。” “陆沉水。”她很郑重地叫他名字。 他不说话,视线没离开过她红红的脸,那片青紫太刺眼了。 “我……”她支吾,“我、我能请你……”她一定是穷途末路了,才会冒出这样的念头,垂下头低声说:“我能请你帮个忙吗?” 他扬声:“听不见。” 她抬起头,一股脑说出来:“陆沉水,我能请你装一下我的家人吗?就是我和人打架,老师让我找家长,但打架真不能怪我,你帮我去应付一下可以吗?” 她假装不在意结果,但神色不安,紧绷的手臂贴紧身体都出卖了她。 她生怕他拒绝,便涨红脸抢先说:“不方便也……” “几点?” “啊?”她愣了愣,旋即有巨大的欣喜涌过来,悬着的巨石压下来,“你同意了?” 他还是冷淡的样子,懒散地问:“那我以什么身份去?” 5、老子又不吃人 天寒地冻的暮色街头,林莫奈突然多出一个亲戚。 她心里想的是,陆沉水年纪不大,当她哥差不多,哪知道他一脸认真地说:“我当你爸不合适。” “……” 林莫奈气呼呼瞪他,凶道:“谁要管你叫爸爸?” “你看着叫吧。”陆沉水懒散回答,不太在意。 “叫哥,行嘛?”林莫奈麻烦人家,总得有态度。 “叫什么?”陆沉水像是没听清,她重复道:“叫哥。” “恩?” “哥!”林莫奈嚷道。 见他黑漆的眸子闪过一丝狡黠,她猜到他是故意的,陆沉水朝店里昂了昂下巴,回身道:“吃饭。” “不用了。”林莫奈自知已经给对方添了很多麻烦,“谢谢。” 陆沉水站在门口,店里的光朦胧,在他头顶氤氲出漂亮的光圈,像是西方故事里的天神。 “明天露馅儿我可不管。”他转身往里走,林莫奈只能跟进去。 赫苏青意外又惊喜:“我今天还和阿水念叨你呢,你就来了。” 他们与校园的人截然相反,陆沉水性子冷,心地挺善良;赫苏青的热情,更是没有丝毫的遮掩。 晚饭是红烧鱼、糖醋排骨、炒鸡蛋和西蓝花肉片。 这堪称丰盛,她家过年才会两荤两素,平日里只有一道菜,肉偏少。 能穷到她家这种程度,林莫奈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她胡思乱想时,陆沉水盛满一碗饭放到她面前。 “太多了。”林莫奈看他,“吃不完会浪费。” “瘦得跟豆芽菜一样。”陆沉水拿起筷子,头也不抬地说:“难怪打架会输。” 赫苏青在前面柜台,他们在后面的餐桌边吃饭。 头顶的吊灯像一把伞,将光聚拢在他们的头顶,就像是电视剧里常见的温馨场景。 简单干净的房间,木质餐桌,头顶一盏暖灯。 晚餐飘香,两个人一起吃饭,顺便说说今天发生哪些趣事。 这就是林莫奈向往的生活,简单平淡,一辈子都不会腻。 林莫奈偷瞄陆沉水,他脸色一贯冷淡,闷头大口吃饭。 她大多时只吃饭,避开有刺的鱼,啃起来可能不雅观的排骨,以及让她过敏的鸡蛋,基本只吃西蓝花肉片。 陆沉水很快吃完放下筷子,又去角落边对着电脑。 林莫奈放松些,吃了点鱼和排骨,但也没好意思放开吃。 赫苏青过来看她,纳闷道:“菜怎么剩这么多?你多吃点啊。”继而又扬声问:“阿水,不合胃口吗?” “我不怎么饿。”他再没声音,她也放下筷子不吃了。 林莫奈起身要帮忙收拾,陆沉水站起身叫她:“你过来。” 她乖乖走过去,陆沉水昂了昂下巴:“凳子。” 林莫奈坐在一旁看,电脑黑色屏幕,一堆白色字母和符号,她看不懂。 陆沉水双手在键盘上敲,沉声道:“说吧。” 她简单说明情况她和左子明打架的缘由,便没动静了,他没有任何表情,余光看她:“没了?” “是。” “细点。” “噢,”她想了想,又说了点别的,比如杜煦,又比如左子明之前也招惹她,听人说,左子明是后转来的,家里有钱,是混子里的小头儿,还认识些社会的人,大家都不敢惹他。 “继续。”他视线没离开过屏幕,林莫奈又补充说起,她不怕左子明,也不是故意想打架,“我不想示弱,要不然下次他还会这样。” 陆沉水一直不满意她说的答案似的,她说了又说,最后都说到未来计划。 啪的一声,陆沉水猛地敲了下键盘,屏幕的黑底白字跳转,进入缓冲状态,他靠着椅背,歪头看她脸上的伤,微微拧眉:“谁打的?” 林莫奈低头抓了抓脸,没做声。 “我这人要么不帮,要帮就帮到底。”陆沉水从烟盒里抽出一根叼着,含糊不清地说:“你自己看,要不要我帮。” 人起身绕过她,去门口抽烟,林莫奈望着颀长的身影,至少得180以上,她分神地想:吃什么长这么大啊? 她正叹气,赫苏青进里面拿东西,笑着看她。 她偷偷问阿姨:“陆沉水多大啊?” 阿姨回头看一眼门口,低声说:“19。” 才比她大三岁……林莫奈总觉得是给他添麻烦了,她要怎么感谢才行? 一无所有的人最怕欠债,尤其是人情债。 陆沉水带回一身寒气,屏幕的缓冲已经进入到下一个页面。 没等她看清,页面最小化,陆沉水拿过烟盒丢过来,颇为戏谑道:“来一根?” 他表情虽淡,但眼尾微微挑着,表情有点坏。 “你都不卖我。”林莫奈记仇的语气。 陆沉水靠着椅背舒口气,伸了个懒腰,手臂线条紧绷,t恤下结实的肌肉若隐若现,非礼勿视。 林莫奈一抬头,陆沉水幽深的眸子锁着她,她总觉得刚才看腹肌的行为好像被发现了…… “那我以后谢你,你能不要拒绝我的谢意吗?”林莫奈尚未想好怎么感谢,但总归要谢的。 陆沉水双臂抱膀,颇为无奈:“还不说?” 她只能如实说,左子明的母亲给她一巴掌,她被打翻在地,脸颊得益于天冷,间接冰敷效果消肿不少;左子明的爹,给她一杵子,她努力稳住身体才没摔倒。 她像是跟家长告状的小孩儿,低头巴巴地说,明明正常语气,但怎么看都是可怜唧唧的。 陆沉水后面几乎没说话,等她说完,嗯了一声,说:“我知道了。” 她准备回家,陆沉水也没说别的,赫苏青让她多待会,她低头道谢:“谢谢阿姨,谢谢你,我要回家去了。” 窗外依旧是天寒地冻,身后温馨的一切,像是卖火柴小女孩的幻觉。 她缩在宽松的衣服里,小小的一只顶风往前走,赫苏青站在直叹气:“这孩子太瘦了,家长也是不知道心疼孩子的主儿。” 赫苏青刚念叨完,见陆沉水穿好外套,她嘱咐:“路上慢点。” 陆沉水去超市拿电池,撩起门帘,瞥见熟悉的一道身影。 林莫奈正拿着一袋面包,问:“老板,这个面包真的只要1块钱吗?” “对啊,不过要过期了,你看好了。”得到老板肯定回答后,她把3袋要过期的面包,以及5包要过期的方便面都买走了。 林莫奈意外发现省钱的新方式,拎着战利品刚走出门,迎面撞了个满怀。 她刚要道歉,一抬头,是熟悉的寸头和冷清的脸。 “陆沉水?”林莫奈叫他名字,她咬字很轻,但又叫得很清晰,“来买东西吗?” “恩。”陆沉水站在门口,要了四节电池。 她在门口道别,转身就走,陆沉水双手插兜跟在她后面。 林莫奈起初以为他还要去哪,见他跟着自己进了巷子,她意识到了什么,说:“你不用送我。” “谁说我送你?”陆沉水自顾往前走,她只得跟在后面。 一路无话,她踩着陆沉水走过的脚印,一步一步,那是家的方向。 一抬头就能看见人,且是她认识的人,即便巷子黑暗的像深渊,她也不似以往胆战心惊。 这种幸福的充盈感没持续多久,她快要到家了,那间矮小破旧的西厢房。 林莫奈故意走得慢,陆沉水却突然停下接电话。 她走得比蜗牛还慢,身后的声音不远不近,她偷偷回头,陆沉水低头轻声说着什么,压根没看她。 慢,是比不过了,林莫奈灵机一动,突然加快步伐,陆沉水果然被落在后面。 她连忙提前拿出兜里的钥匙,匆忙间开门,躲在暗处,等听到脚步声过去才松口气。 家里已经不能用冷清形容,一天没生火,冷得冻人,土房子四处漏风。 林莫奈站在房子中间,自嘲道:“一个月100元的两室一厅,你还挑什么?” 两个小房间,中间一道门,里面放杂物,外面她住。 幸而是房东家的玉米瓤懒得卖,留给她用了,她前些天又捡了些木头,冬天不至于太难熬。 林莫奈生火烤了会,总觉得忘了什么。 她拉过小板凳,支起小桌,拿出崭新的日记本。 埋头写下日期,写了几分钟合上本子,她脑子里闪过陆沉水的脸,他除了冷淡,还会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说什么不当她爹……她无奈地笑,可千万别像她爹,她恨死了。 风吹得门呼哒直响,她一下子想起,大门忘记锁了。 她一个人住,安全第一,林莫奈裹上大衣,顶着风出去。 锁眼还没对准,听见脚步声,林莫奈正有点慌,借着雪的亮色看见熟悉的脸。 他的五官立体,眼窝深,鼻梁高挺,下颌线优越,即便夜色朦胧,也很好认。 “家丑”外扬,林莫奈站在风雪夜色里,有点傻愣愣的,像是没反应过来。 窘迫从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本来要冻僵的人,顷刻间热得要冒汗似的,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陆沉水双手插兜,淡声道:“我知道我很帅,不用一直盯着我看。” 林莫奈无言,陆沉水提醒她:“明早来店里找我。” “好。” “顺便吃早饭。” “不……” 人,已经转身走了。 “……” 林莫奈的窘迫,回房间莫名散了,幸好陆沉水没问。 她写写作业,学习新课程,学到后半夜,爬进冰凉的被窝。 房间炉火烧得正旺,噼里啪啦声催她入眠,想到明天她心里沉甸甸的。 回想最近几天的事,都和陆沉水有关。 这是她来到山城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算是朋友吧?她默默地想。 胡思乱想着昏沉入睡,噩梦如乌云压顶,她闷得喘不过气。 远处隐约泛起亮,林莫奈哆嗦着,踉跄地往前走,那抹光愈发刺眼。 颀长挺拔的身影站在亮色的中心,周遭黑暗如地狱,他像是光的使者,照亮一切,连同阴暗处的她。 离那道明亮的身形越来越近,身上的寒凉被驱散。 她忍不住想拥抱那一抹温暖,指尖触到他后背时,那人忽然转身。 少年神采奕奕,清澈眸底满是笑,眉梢一道疤斜入发梢。 她愣在原地,这人好眼熟,他张开双臂等着她,可以抱吗? 她在梦里犹豫要不要抱,面前的人顿时凶巴巴地气道:“老子又不吃人!” 这熟悉的话,林莫奈一下子想起来,这不是陆沉水吗? 6、我是她哥 离谱的梦,最后他们没抱到,她被陆沉水弹脑壳。 她疼醒了,发现自己脑袋撞在折叠床的铁杆上,再看时间,她起晚了。 林莫奈洗了个冷水脸,梦也被抛之脑后。 风比以往都凛冽,林莫奈抓着门框,险些被吹走。 她冷得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朝山城烟酒行跑去。 陆沉水穿了件黑色毛衣,靠着门缝中间吸烟,掀起眼皮眺她一眼,懒散道:“黄花菜都要凉了。” “黄花菜本来就是凉的。”她认真道。 陆沉水倚开门,留出一条缝,淡声道:“再不进来就成冻豆芽了。” 她确实冷得很,侧身进去碰到他松软的毛衣,有一丝淡淡的烟草香。 “你再熬夜就成大熊猫了。”林莫奈说这话时,赫苏青听得真切,她放下碗筷,见陆沉水脸色冷淡,却也没有不开心的迹象,还嘁了一声:“那也是国宝。” 她张罗道:“孩子们,快来吃饭。” 今天的早饭,没有鸡蛋,多了两杯牛奶。 林莫奈抿一口牛奶,竟然是加热过的,简直受宠若惊。 她家里很少买奶制品,即便买了也都是弟弟的,她最为被优待的时刻,竟然都发生在山城烟酒行。 陆沉水今天吃得很快,见林莫奈着急,他随口道:“我还得会儿。” 他上楼去了,赫苏青给她夹菜,笑着说:“难得啊,你们还挺合得来。” 林莫奈有些难为情:“也没有。” 赫苏青希望她能多劝陆沉水少熬夜,她作为长辈,不好多唠叨。 林莫奈到现在都不知赫苏青和陆沉水的关系,简单问了几句才知道,两人没有任何亲属关系。 “我啊,就是腿脚不好,你也看见了,在这边出了车祸留下病根,没人要我,”赫苏青百般感慨:“唉,阿水这孩子心好,收留我了,我就帮着做个饭,收拾收拾卫生。” 陆沉水的相关,林莫奈眼睛亮亮的,听得饶有趣味。 “噢,那他的父母呢?”她问得小声,赫苏青更低声:“我也不知道,阿水也不是本地人,和家里可能关系不太好,你也别问他。” 两人凑在一起叽叽咕咕,陆沉水下来时,正好看见,他咳嗽一声。 林莫奈立刻拉开距离,心虚地端起牛奶咚咚咚,喝的急呛得直咳嗽,脸更红了。 赫苏青倒杯水,陆沉水本人敛眉,淡淡道:“说我坏话了?” “我才没有!”她否认,漂亮鹅颈泛起红。 赫苏青一旁笑着作证:“真没有,阿水,你今天外出也多穿点。” 他们一同走出舒适区,风突然猛烈,林莫奈没站稳,倒退两步,撞进陆沉水的怀里。 “对不起。”林莫奈手忙脚乱,狂风吹得她要摔倒。 陆沉水一把薅住她,顺势拽到里侧,他走在靠近车辆这一侧。 她鼻尖残留烟草味,心跳得有些快。 林莫奈低头,瞥见他落在身侧的手,五指修长分明,手背泛着微红,幽蓝色的血管有点显眼,很漂亮的一只手。 她的肩膀突然被抓住,陆沉水提醒她看路,她险些撞到路灯上。 等红灯时,风稍微停歇,她抬头喘口气,凝霜的睫毛有点沉,她想起什么,歪头看陆沉水,果然睫羽一片白霜,忽闪忽闪的,这大眼睫毛……陆沉水察觉到,偏头看她,一脸严肃。 她指了指眼睫毛,意思是你看我的眼睫毛,哪知陆沉水会错意,抬手用指肚轻轻蹭她眼睫上的霜,很小心,没有碰到她的眼睑。 她的睫毛抖得厉害,像一把柔软的小刷子扫过陆沉水的指肚,感觉奇特。 林莫奈莫名的紧张,后退说:“没事了。” 他们到学校门口,同班同学见到她旁边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陆沉水身高惹眼,外貌优越,站在一群学生中有种突兀感。 让林莫奈意味的是,有她不认识的人主动打招呼,满是惊喜的语气:“水哥?” 几个男生校服穿得松垮垮,呼啦围过来,难以置信道:“操,真是水哥,你来上学了?” 有人歪头看林莫奈,露出意味不明地坏笑,凑近道:“女朋友哦?” 第二个也凑近八卦:“不是吧,水哥,这不是13班新转来的吗?你咋认识的?” “靠,”终于有人想到什么,低声说:“那不就是小明同学家里打过的那个妹子吗?水哥来报仇的是不是!” …… 几个人叽叽喳喳,风声呼啸,林莫奈戴着帽子,呼啦啦的噪音,她基本听不清在说什么。 陆沉水没怎么搭话,给带头的人一拳,推他一把:“好好上你的学。” 临分别,他们恋恋不舍,张罗要和他吃饭。 “再说。”陆沉水走在前头,林莫奈也是到办公室门口才意识到,他认识这边的路。 班主任赵桂芳见到林莫奈先进来,没好脸色,一见后面跟着的人,脸色更沉。 “这是你家长?”赵桂芳讥讽地看着陆沉水,语气不善:“你不是外地来的么?混了几年,就成她家长了,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林莫奈没想到,赵桂芳竟然认识陆沉水。 林莫奈偷偷看他,面无表情,她的心往下沉,不仅露馅儿了,还牵连陆沉水被阴阳怪气。 她刚想还嘴,陆沉水不冷不热道:“不用阴阳怪气,我是她哥,听说你有事找我。” 赵桂芳斜了一眼,冷哼道:“山城的风气,就是被你们这些外地人带坏的,你们……” 陆沉水缓缓转身,眉眼间尽是戾气,脸色阴沉道:“你说什么?” 话带着冰碴儿,林莫奈听得脊背发凉,赵桂芳明显打怵,倒退两步,支吾道:“你、你,我警告你,这里是学校。” “呵。”陆沉水冷嘁一声,“身为人师,你还知道这是学校?” 陆沉水不跟她废话,关于昨天的打架,他的态度鲜明:左家必须给一个说法,当面跟林莫奈道歉。 林莫奈不记得自己说得那么细,他掌握的信息,远超她的想象。 “道歉?”赵桂芳听到天方奇谭的表情,诧异道:“林莫奈打人在先,你们得赔偿人家医疗费,还得道歉才行。” “谁能证明是林莫奈打人在先?” “那你又怎么证明不是林莫奈先打人?” 陆沉水冷声道:“你收了左家多少钱?” “你胡说什么?”赵桂芳恼羞成怒,陆沉水不紧不慢道:“那你拿出证据啊,你可以随便污蔑林莫奈,我只是学你的方式而已。” 林莫奈看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没想到寡言的陆沉水嘴皮子还挺溜。 赵桂芳最后被陆沉水弄得窝火,直说不管了不管了,嚷道:“你们那么有能耐,你们自己去找左家解决啊?” 陆沉水伸出手:“联系方式给我。” 赵桂芳写字过于用力,纸差点被划破,陆沉水扯过纸条,昂了昂下巴,冲林莫奈说:“你先去上课。” 林莫奈看了眼赵桂芳,她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道:“上课去,看我干嘛?” 林莫奈只能一步三回头先出去,将门虚掩。 办公室里赵桂芳嘲讽道:“你可以真厉害啊,隔壁一中被你搅和得天翻地覆,现在又来我们学校折腾,你小心点,这世上有种东西,叫法律。” 陆沉水冷笑道:“赵老师,我懒得跟你有任何交集,但是林莫奈在你们班,我作为他哥,需要提醒为人师的你,搞特殊待遇也有个限度,良心丧尽那天,你走夜路小心点。” “你威胁我?”赵桂芳气得拍桌子。 “你老公在1中,我很知道他那套,他怎么整我,我现在不念了,无所谓了,”陆沉水眸光阴狠,一字一顿道:“要是让我知道,你用同样的方式对待林莫奈,我会比当初闹得更大,不信你就试试。” “你!”赵桂芳你了半天,气结地说不出话。 陆沉水出了门,走到楼梯口,一转弯,林莫奈正坐在台阶上。 “不上课?”陆沉水拧眉,林莫奈站起身,嗯了一声:“第一节课已经开始了,等结束我再进去。” “什么课?” “英语。” “你英语好?” “不算好……” 陆沉水扯她衣袖,问:“有多不好?” “最好成绩是130分。” “那确实不好。” “……” 他问了各科成绩,有点偏科,但问题不严重,当下最关键是所有科目进度都落后。 老师们态度不好,林莫奈也不愿意问他们,宁可自学。 “你拿了联系方式,打算怎么办?”林莫奈提出自己解决,“我一个人没什么可怕的。” “那我有什么可怕的?”陆沉水反问,她语塞,他不耐道:“上你的课,分点轻重。” “那、那你打算怎么办,带我一起去行吗?”林莫奈商量,陆沉水敷衍道:“再说吧。” 林莫奈跟在他后面,像是被家长扭送到学校的逃学小孩。 经过楼道时,他高挑的身影掠过窗镜,不少人侧目,林莫奈从他们眼里看到惊讶和错愕。 敲开门,英语老师严厉地望着他们。 “早上我带我妹和她的班主任赵桂芳谈话,耽误上课时间了。”陆沉水回身看林莫奈,示意道:“你进去吧。” 13班是最差的班,所有的老师都不待见,唯一能让她们和颜悦色的,是前两排的同学,成绩相对优异。 林莫奈往里走,英语老师不满道:“什么事非得耽误上课时间?你入学英语口语多少分不知道吗?” 陆沉水站在门口,眸光沉着,扬声道:“那你得问班主任赵桂芳,入学考试不过是一次考试,考不好没什么,下次好好考就是了,听见了吗,林莫奈?”他站在门口,跟个家长似的,林莫奈脸颊涨红,看着他嗯了一声,英语老师好笑道:“行啊,月底模拟考就要来了,我看看能打多少分。” 林莫奈坐下,杜煦傻笑着看她,全班也就他看自己会笑了。 闭塞的山城极其排外,这也间接导致,有不少在外校读不下去的特殊生,为了混个高中毕业证,都会被安排进来,大部分都在13班,像林莫奈没有家庭背景的“差生”进入到13班,只会再次提醒老师们:你们教的是差班中的差班。 那意味着,她们辛苦却没落好,被学生气得要死,嗓子喊哑了,还只能拿个基本工资。 发展到最后,几乎所有老师对13班都是不抱希望,只要不吵到自己上课,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陆沉水走了,林莫奈一节课几乎没抬头。 老师们对于最后一排,看都懒得看。 课后,13班门口比往常多了些围观的人,林莫奈隐约听见他们在讨论陆沉水。 也有人张望,戚戚咕咕地问“新来的是哪个”,她像是动物园里的动物被观赏着。 林莫奈懒得抬头,好奇心重的人连后门都推开,堵在门口看她。 有人夸她漂亮,有人说长得也就那样,有人说她土气,也有人说毕竟是农村来的……直到上课,他们才餍足地离开。 中午,大家都出去吃饭,教室又剩下她和杜煦。 杜煦总是笑呵呵的,林莫奈有那么一刻,挺羡慕他的,他笑得挺开心的。 她从书包掏出昨晚买的面包,刚啃两口,前门被猛地推开,走廊里传来异于往常的打闹声,还有错杂的脚步声。 男生正是早上主动跟陆沉水打招呼的,他扬起笑:“哎呀,你还真在,你哥喊你去吃饭,走哇!” 林莫奈婉拒,男生唉声,对着电话里的人说:“她果然说不去。” 男生跑到后面,电话抵在林莫奈耳边,陆沉水低沉磁性的嗓音传来:“我在等你。” 7、她的名字 与陆沉水的“博弈”中,林莫奈输得时候多。 他话不多,但每次都能说在点儿上,一想到老师们都被他怼得说不出话,她自知,她的待遇算不错了。 午饭是在一家北方菜馆吃的,锅包肉、杀猪菜、大凉皮儿、蘸酱菜……林莫奈被一份菜盘的量惊到了,老板真的不会赔吗? 席间,一帮人都和陆沉水叙旧,要不是下午还有课,他们还打算喝点。 早上的男生主动自我介绍:“我叫段修成,1班的,以后有事可以找我,水哥的妹妹,也是我妹儿。” 他热情豪放,说话大嗓门,带着山城的口音。 陆沉水眺他一眼,冷淡道:“少占便宜,好好读你的书。” 林莫奈听他们聊天,大致听出些关键内容。 陆沉水之前在山城一中上学,发生一些事自己申请退学了。 他们这群人都被陆沉水照顾过,一口一个水哥,拿他当老大。 对于左子明打人的事,他们都听说了。 段修成撇撇嘴:“13班刺头不少,但没几个男的会欺负女生,就姓左的,闲得蛋疼,漂亮女生被他骚扰个遍,有点臭钱不知怎么嘚瑟好了,要是卷毛在,我看他敢不敢。” 末了,段修成问陆沉水:“水哥,那你下个月老样子?” “恩。” “走之前咱们好好喝一顿呗,大家都想你,你又不让我们去店里。”段修成苦着脸抱怨,陆沉水:“再说吧。” 林莫奈一直想找机会问问事情进展,一帮人扯东扯西,午饭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陆沉水回店里,他们回学校上课,路上和段修成打招呼的人也不少,林莫奈再次被围观。 下午,后排除了几个空座,都睡成一片。 老师们习以为常,点名提问,也只问前排。 林莫奈是后排唯一清醒且看起来认真学习的人,物理老师提问前排,前排都答错了。 他最后问:“有谁会?举手。” 林莫奈的视线笔挺,不怯不躲,老师似乎有心灵感应:“来,最后一排的女同学。” 她新来的,有的老师还没记住她的名字,她回答正确,老师问她名字,满意地点点头。 之后物理老师有问题也会提问她,课下回办公室遇到赵桂芳闲聊似的说起林莫奈:“我看她挺不错,怎么放最后一排了?赵老师啥时给调调?” 赵桂芳呵呵笑了两声:“英语刚及格,数学没及格,理综150,这叫不错?” 最后一节课,是晚自习。 林莫奈抓紧赶进度,记忆类的知识,她总结过技巧,所以自学没难度。 她们还没分文理科,但已经有侧重点,她物理和化学等科目进度已经赶上。 最后就差在数学上,她的弱项也在数学,照着她的进度,下次模拟考,数学还得拖后腿。 至于英语,口语和听力是她的弱项,下点功夫就行了。 林莫奈一节课都在看数学,偶尔累了瞟一眼旁边的杜煦,他没事勾勾画画,有时还在桌底下捅咕手机。 除了被人欺负的时候,杜煦过得很快乐,这会儿又看着她傻笑。 放学必经之路是山城烟酒行,以前路上行色匆匆,现在林莫奈每次要走到附近,心都会微微悬起。 店门这时候推开,这次是赫苏青,她手里拿着抹布,热情地招呼林莫奈进去,她要擦擦玻璃门上的水汽。 “外面冷,你穿的少,我擦吧。”林莫奈坚持,赫苏青帮着撑门,她看着红得发亮的圣诞老人怪可爱的,说:“这是陆沉水买的么?” “他哪里会买这个?”赫苏青无奈地笑:“他是个连年都不过的孩子。” 是啊,陆沉水才19岁,也不过是孩子。 他一个人在排外的山城,到底吃了多少苦头,才走到今天的? 她佩服之余,莫名又有些心疼。 林莫奈吃饭时,心里记挂着上午的事。 饭后帮着赫苏青收拾完碗筷,她望了一眼角落的陆沉水,似乎很忙。 她犹豫要不要走过去问,陆沉水扬起手,手机躺在掌心。 他录了音,上午去医院找过左家。 两口子气焰嚣张,骂骂咧咧,听声音好像还动手了。 林莫奈偷瞄一眼陆沉水,好像没受伤,听完录音结果是他们说要找律师,陆沉水让他们找。 “你没受伤吧?”她不放心问了一句,陆沉水嗯了一声,抬头问:“听完了?” “他们真得会找律师么?”她还没成年,农村里长大,没见过太多,电视里的律师一张嘴,能从法律条文里抠字眼儿,让黑变成白。 “不会。”陆沉水笃定的语气,抬头看她忧心忡忡,难得语气温和地宽慰:“就是拿来吓唬你的。” 他眸光坚定,从容不迫,林莫奈莫名地安了心,刚要说谢谢,陆沉水食指指尖抵在掌心,做了个暂停的动作:“别跟我说谢谢。” 她抿抿唇,扁扁嘴,有些无辜:“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陆沉水嘴角勾起细微弧度,如果不是头顶那亮灯离他很近,照亮他肌肤的每一寸,她几乎会错过这个微表情。 他在笑,还有点得意。 “总之,你很厉害。”她换了词儿,陆沉水点头,一脸深沉,“我知道。” “……” 还有点臭屁,也挺孩子气的。 她准备要回家,陆沉水叫住她,将一个袋子塞给她,里面是一些家庭常用的药,包括那瓶用过的云南白药。 她张了张嘴,看他挑着的眉头,谢谢变成:“你对我这么好,我得想想以后怎么、怎么回报一下。”她避开谢这个字眼。 林莫奈回家的路上,风依然强劲,但浮沉摇摆的心,从深渊上浮几厘米。 生活不只无止尽的痛苦,也有一丝丝的甘甜。 家庭、学校和生活都给她以重击,但陆沉水的出现,让她荒芜悲凉的心底埋下一颗希望的种子,她第一次尝到期望被满足的味道,是甜的。 林莫奈晚上照例打开日记本,比昨天写的时间长了些,最后有些意犹未尽地端详一片黑压压的字,满意地放下,开始学习。 睡前的奇思幻想,有一部分总是与陆沉水有关。 她会设想,等以后有能力,要怎么报答陆沉水。 关于他的好奇,也越来越多,她总觉得不适合多问。 她时常会遇见陆沉水。 有时候是上学路上;有时去超市买临过期的食物;有时是放学的路上……她不好意思总去陆沉水店里吃饭,拒绝过几次,陆沉水也没说什么。 左子明很快回来上学,林莫奈的好日子也结束了。 他丝毫不知收敛,早自习前,让所有人都离林莫奈远点,否则别怪他不客气。 班里的人本就都有自己的小群体,林莫奈作为外地来的,她不主动亲近,大家现在更加躲得远远的。 课代表不收她的作业,她也不交,除了物理老师问她,都没人关心她交不交,物理老师因此还找过左子明,他回来之后狠狠地瞪她。 没人跟她说话,见她都看跟看见瘟神似的,除了杜煦依旧冲她笑,被人欺负也冲着她哭,她有时给他递纸巾,也会被左子明那群人恶狠狠地盯着。 班里有活动,也从不带她,当然还有杜煦,比如说聚餐,林莫奈求之不得,她正好没钱。 …… 她对所谓的欺负,根本无所谓,有人佩服她,有人嘲讽她,也有人因此更生气。 圣诞节那天,天公作美飘起雪花,赶上周五,最后一节自习课,想走的可以提前走,不走的留下自习。 林莫奈写完作业再抬头,教室没人了,周围异常安静。 放学铃声响了,她收拾好书包,先去趟洗手间。 又是黑漆漆的,坏了的灯也没人修,林莫奈借着走廊的灯,去了第一个隔间。 刚锁上门,门板底下射进来的光倏地消失,她意识到不对,推门时已经晚了。 门被人堵着,她还没反应过来,脚步声已经到门前,哗啦一声,凉水从头顶浇下来。 她整个人透心凉,当场傻在那,嘴里也呛了水,话都说不了。 林莫奈剧烈地咳嗽,使劲儿推门,但门从外面被锁死一般。 她使劲儿捶门,根本没人应。 林莫奈冻得很深发抖,又气又恼又委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哭腔喊了几声,只有回音,还有滴滴答答的水声。 周边唯一有高度的东西,是个矮矮的塑料垃圾桶,她160的个子,原地跳脚都摸不到顶端。 她站在黑漆漆的隔间里,心底冒出莫名的恐惧,仿佛四周的门板像是深渊巨口,正在慢慢咬合。 她像是猎物,正在被吞噬,林莫奈颤抖着,呼吸都有些困难。 林莫奈无力地靠着门板,喊不动了,也没力气了。 明天早上,她或许会被冻死吧? 林莫奈也不知她的人生为什么要这般绝望,她一直坚信,只要不放弃人生就会有希望。 从农村来到城里,她的生活依旧一团糟。 母亲带着弟弟二婚,亲戚对她冷言冷色,她忽然想起陆沉水。 如果她死了,都没能好好地报答陆沉水,她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她咬着唇,狠狠掐自己的手臂,扬起头,愣是倒空回去。 吱呀,一束光倏地从门板底下射出,伴随着剧烈的呼吸声,急促地叫道:“林莫奈!” 是陆沉水,他第一次叫她名字,她好想哭。 8、耳朵红得滴血 林莫奈有印象以来,第一次有人抱她。 她拒绝过,怕自己太重,陆沉水却不容分说脱下羽绒服,裹住她瘦削的身体,拦腰直接抱起。 她瑟瑟发抖,缩在羽绒服里,露出巴掌大的脸。 一出门,北风裹着雪呼啸而过,她声音发抖:“你会冻感冒。” 少年腾出一只手,扯过帽子盖住她的脸,风声顿时小了。 狭小的世界,传来陆沉水厚重绵长的呼吸声,细听还有他踩雪的咯吱咯吱声,让人安心。 他抱得稳,走得慢,林莫奈嗅着淡淡烟草味,心情开始平复,呼吸渐渐恢复正常。 冰凉的脸缓过来了,她感觉到一丝热,浑身忍不住抖了下。 陆沉水的步子一顿,沉声问她:“怎么了?” “没事。”她全身湿乎乎,衣服贴在身上,她难受却也只能忍着,陆沉水深吸口气,似是压抑道:“再忍忍,马上到了。” 赫苏青见这一幕都吓到了,陆沉水抱着她上楼,放到沙发上。 他扯开帽子,露出潮红的脸,冷不丁的视线对碰,一阵莫名的委屈涌上林莫奈的心头,泪水也在眼眶里打转。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一个人可以冷漠又坚强的,但是被人用温柔的目光注视,铠甲就会开始融化,化成泪水充盈眼眶。 “这是赫姨的房间,她待会上来帮你。”陆沉水呼吸还有些急,脸色少有的泛红,估计是刚才累的。 他抽出一张纸巾递过去,看她惊慌未定的模样,抬手轻轻按了按她湿漉漉的发丝,半晌道:“没事了。” 她垂着头,连谢谢都不敢说,生怕哭出来。 赫苏青上来帮忙,陆沉水下去楼去了。 她调好热水,扶着林莫奈去浴室,她坚持自己来,赫苏青站在门口:“孩儿啊,我就在这,你有事叫我。” 林莫奈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狼狈透顶。 她每次都以为人生最悲惨不过如此,老天却总能用现实告诉她:你还可以更惨。 湿透的衣服贴着身体,她费力地脱下来,温暖的水流洒下来时,泪水混合着一起淌下来。 她不过是想读书,想离开贫瘠的地方,她却因为出身和性别,一次次被拽下地狱。 她胡乱地抹眼泪,泪水却越擦越多,林莫奈咬着拳头,尽量不哭出声。 门外,赫苏青一脸担忧。 陆沉水抓着拎袋上来,脸色阴沉,眸光透着一股子狠厉。 赫苏青好久没见他这个表情,本想问问情况,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 陆沉水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将袋子塞给她,接电话下楼了。 赫苏青打开拎袋,里面是女孩子的内衣、内裤和毛衣等衣物。 她默默叹口气,拎把椅子坐在旁边等,她越想越觉得林莫奈可怜,那么漂亮的孩子怎么命不好……她想得也红了眼。 陆沉水不一会又上来,轻声道:“赫姨,别让她洗太久。” 他转身走几步,想起什么回头又说:“待会别问她,直接下来吃饭。” 赫苏青敲门,试探叫了一声:“孩儿啊,你还没吃饭,别洗太久。” 林莫奈哭完更憋闷了,长大以后,似乎不会哭了,越哭越压抑。 她清了清嗓子回:“我马上洗完了。” 赫苏青让她开门,把衣物从门口递进去。 林莫奈很久没买过新衣服,摸摸棉绒的料子,很软很舒服,只是新的有些刺眼。 赫苏青在外面催她,怕她着凉。 她只能换上衣服,有些宽松,但干净舒爽。 林莫奈重新看镜子里的人,眼睛红得像兔子,换了身衣服,她看自己有些陌生。 她越不想麻烦人,越是一再地麻烦陆沉水,她欠他太多了。 赫苏青叫她几次,她才慢吞吞推开门出来。 头发湿漉漉的,赫苏青扯过毛巾帮她再擦擦头发,像是母亲般念叨:“天冷,得擦得干点。” 林莫奈道谢,赫苏青笑呵呵地表示:要谢就谢陆沉水,她也没做什么。 “这身衣服真好看。”赫苏青夸赞道:“长得好,穿什么都好看。” 陆沉水正在陆续往桌上端菜,见她下来愣了愣,步子也顿住。 简单的米黄毛衣和休闲黑色居家绒裤,却穿出奢华典雅的贵气感,比店里海报模特穿着还好看。 “阿水,这穿着不错吧?”赫苏青总是笑呵呵的,陆沉水嗯了一声,给她盛了一大碗饭,抢她的话说:“吃不完就剩下。” 她唇角动了动,陆沉水头也不抬地说:“不许谢。” 林莫奈舔舔唇,他可能会算卦。 晚饭的桌上,照旧安静无话。 林莫奈一直低着头,乌黑湿润的发垂下散落在肩膀,大多时候还是只吃饭。 赫苏青给她夹菜,她抬头道谢,猝不及防撞见陆沉水幽深的双眸。 他总是冷冷的,看起来不太开心,眸光深暗,仿佛藏着很多不可说的秘密。 他也没避开,由着她看,视线胶着几秒,林莫奈先败下阵,垂下湿漉漉的眸子。 陆沉水吃完穿上外套出去了,他走到门口回身,赫苏青和林莫奈都在看他。 他抓着门把的手紧了紧,说:“我马上回来。” “你去,我陪她,有事我找你。”赫苏青摆摆手,陆沉水出去,她扑哧一声笑出来:“这还是头一遭。” 林莫奈没明白,赫苏青低声说:“他不喜欢被人管着,我刚来那会儿不放心他,每次出去我都问,他后来别扭着性子告诉我,以后别问他去哪,该说的他会说。” 赫苏青故意说了些有趣的事,来分散林莫奈的注意力。 比如陆沉水看着冷冰冰的,是个又酷又帅的男孩子,但是喝酸奶会舔盖,有次被她撞见,脸上沾着奶渍,他脸通红,很长时间没喝酸奶。 又或者是陆沉水也不是不爱说话,他在家寡言,赫苏青夏天出去遛弯,听见他和流浪猫聊天,还给猫唱歌,唱得还挺好听。 亦或是陆沉水有时候凶,不是真的凶,而是不好意思,赫苏青也被他凶过,因为她顺手帮着洗了内裤。 “就其实,他很容易害羞,”赫苏青注意到林莫奈眼睛亮亮的,比刚抱进来那会的失魂落魄好太多,她笑着问:“听着挺有意思,是不是?” 林莫奈点头,赫苏青故意问:“真有意思?” “嗯。” “你咋都不笑?”赫苏青打趣道:“我发现你和阿水挺像的,我在这里几年,几乎没见他笑过。” 林莫奈摸摸唇角,笑,以前也会,后来就没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赫苏青轻轻拍她肩膀,宽慰道:“人生啊,除了生死都是小事,咱只要不放弃,都能挺过去。” 这话听得林莫奈心酸,赫苏青指了指外面的天:“你看这天寒地冻的,最冷的时候我觉得都能冻死人,但春天还是会来的是不是?” 林莫奈点点头,她想起小时候,睡在漏雨的房间里,她总担心天再也不会亮,简直像世界末日。 店关得早,赫苏青没急着起来,拉着林莫奈的手聊天。 “阿姨不知道你什么情况,我也没什么本事,你有事跟阿水说,他挺热心的。”赫苏青说完,想了想,补充道:“而且挺细心的。” 林莫奈大多时候都点头,心里暖融融的,不过也歉意:“我麻烦他很多了。” “你呀,傻孩子,人不就是这样,一来二去就熟了,你们就是朋友了。”赫苏青轻轻揑她的手,说:“你们都是外地来的,更要团结些,山城有的人确实排外,有的说话难听,你别理他们。” “嗯,阿姨,”林莫奈犹豫着说出口,“我想借你这,煮点红糖姜水。” 赫苏青了然,带她去厨房,直说她见外:“阿姨给你煮,你喝点。” “不是……”林莫奈脸颊红红,垂头说:“他外套给我了,回来就穿毛衣,我怕他着凉。” 赫苏青闻言欣慰地笑,转而说:“不过阿水不爱吃姜,够呛能喝。” “多加点糖就甜了。”林莫奈也不爱姜,家里煮过姜水,糖舍不得放,喝完辣得胃难受,但确实驱寒。 两人煮上姜水,从厨房出来,门开了。 陆沉水站在门口,跺了跺脚,抖了抖身上的雪进来了。 他两手各拎着个塑料袋,一个放在门口,一个拿进来扯开,露出包装盒,是一个电吹风。 赫苏青起身收拾餐桌,推着林莫奈去那边休息。 陆沉水拿出电吹风,走到柜台旁边,俯身插上电源。 他头上落满了雪,可见外面下得不小,林莫奈站在他旁边,提醒道:“你头上有雪,都化了。” 他嗯了一声,随口道:“没事。” 陆沉水试了吹风的档和温度,都没问题交给林莫奈。 林莫奈看着他,指了指头顶:“雪。” 他胡乱揉了两把,往厨房去了,闻到了姜味,赫苏青跟过来,慈祥地笑:“那孩子也挺有心,怕你冻着,煮了姜汤,待会你们两个都喝点。” “嗯。”陆沉水从橱柜拿出两个碗,“你去休息,我来吧。” 林莫奈在前面吹头发,热乎乎的风吹过头皮很舒服,她盘算着,她欠陆沉水越来越多,心里不免有些沉重。 林莫奈吹完头发,赫苏青端来姜汤,她张罗煮的却不想喝,苦着脸:“我就不用了吧?” “你得喝呀,我刚才在厨房和阿水说,我说你喝他才同意喝。” 陆沉水正打开一楼的电视,也不否认,林莫奈只好接过来。 电视里是和圣诞有关的娱乐节目,讨论世上是否真的有圣诞老人。 “相信就有。”林莫奈和赫苏青聊着天,一起看电视。 窗外的风雪再猛烈,此刻都与她无关,林莫奈心底滋生一丝丝的幸福感。 尽管缥缈虚无,也本不属于她,但这一刻,她很庆幸能遇见陆沉水和赫苏青,他们比父母待她还要好。 陆沉水看了会,就去楼上了。 过一会,他下来叫林莫奈:“睡觉。” “节目还差一点了。”赫苏青难得能有人陪着看电视,还能聊到一起,林莫奈看向陆沉水,琥珀色明眸闪亮的,无意中露出无辜渴求的表情。 他抿抿唇,没再说,回到角落去忙碌,前面传来电视声和偶尔的笑谈声,冷清沉静的小店里,多了一分生机。 林莫奈看完,走到楼梯口,主动说:“陆沉水,我看完了。” 她像是个乖宝宝报备,陆沉水嗯了一声,起身道:“我带你看下房间。” 赫苏青跟着一起上来,哟嚯一声:“阿水收拾的真干净,味道还香得嘞。” 林莫奈也闻到了,有一股淡淡的香,陆沉水咳嗽一声,不太自在地似地别过头,挨个介绍一遍。 “早点休息。”陆沉水和赫苏青一起出来,顺便关上门。 林莫奈站在温暖干净的房间里,有一种梦幻的失真感,空气中淡淡的香,好像是香水的味道。 被子都是崭新的,她躺下,仍然像是在做梦。 只是在美梦之前,她做了个噩梦,她刻意避免想起,但被关在洗手间那一幕,还是闯进她的梦。 她在梦里,洗手间真得变成深渊巨口,蚕食着她的身体,浑身都是血,惊慌绝望地哭着醒来。 周围黑漆,完全陌生,吓得她从床上跳下来,跌跌撞撞跑向门口。 猛地拉开门,廊灯亮着,陆沉水语气少有的柔和:“做噩梦了?” 她这才回过神,想起她在陆沉水家,刚才的噩梦过于逼真,她低头看自己,双腿并没有被怪兽吃掉。 陆沉水开灯,看见她慌乱的眼神,像是迷失的小鹿。 他拿来拖鞋,蹲下提醒她穿上,陆沉水拿起旁边的笔记本电脑,昂了昂下巴:“走吧,我写会代码,你先躺下。” 林莫奈回到床上重新躺下,房间里多了个人,她没那么怕了。 陆沉水坐在床头的书桌旁,噼里啪啦敲键盘,突然问她:“吵么?” “不吵。”她缩在被子里如实说:“我不喜欢太/安静。” “嗯。”陆沉水垂头忙碌着,低声道:“睡吧。” 她闭上眼睛,不一会偷偷睁开眼,忙碌的陆沉水专注,认真的模样挺好看。 陆沉水五官精致,肤色白皙,不亚于电视里的男明星,这么帅气的人,也不快乐。 他对她很好,哪怕之前凶她,也是不让她抽烟,他为什么这么好? 林莫奈胡思乱想,许久后,匀称的呼吸声响起。 陆沉水打开台灯,轻手轻脚地关掉主灯。 没多久,她开始辗转反侧,似乎又在做梦,嘴里低低地呜咽。 少年站在床边,有些不知所错,僵硬地抬起手,轻轻地拍着被。 她的脸很红,似乎有发烧的迹象,陆沉水探手轻贴上去,哪知道林莫奈胡乱划拉的手正好抓住他的腕子。 他吓了一跳,呼吸屏住,紧张得一动不动。 林莫奈在梦里仿佛抓到一束光,温暖又柔软,她忍不住靠近,脸颊贴着掌心蹭了蹭,像一只渴求抚摸到小猫。 昏暗夜色中,有人耳朵红得要滴血。 9、两只耳朵全红了 林莫奈的生物钟已形成,她早早醒来。 冬日里的房间,此时一片昏暗,台灯开着,陆沉水不知何时出去的。 她翻身,长舒口气,闭着眼感觉仍在梦里。 一晚上噩梦轮着来,最后梦见一束光,照亮她的世界,暖得她舍不得放手。 懒觉对她而言很奢侈,在农村时要早起帮母亲干活,搬到山城她也得早起点炉子,要不然房间冷成冰窖。 林莫奈在床上翻腾睡不着,索性起来看书做题。 模拟考即将到来,她的数学大致看了一遍,但有的定理还没吃透。 老师发的卷子她早就做完,暂时没钱买习题集,只能翻之前的。 她学到一半,翻出日记本,洋洋洒洒写了一整页,她喃喃自语:“居然写这么多。” 窗外渐亮,林莫奈伸个懒腰,趿拉着鞋到窗边。 她扯开一条缝,晨曦的朝阳红透天际,从楼层夹缝中射进来。 林莫奈眯着眼,心情上扬了些,真是个不错的天气。 窗边暖气很热,林莫奈摸了又摸,南方没有暖气,她倍感新奇。 她大概理解,为什么北方人喜欢雪天,她们在温暖的房间里,欣赏漂亮雪景,简直不要太爽。 窗外铲雪车轰隆隆驶过,早餐铺子冒着腾腾热气,行人包裹严实,一路走得小心翼翼。 老板打开蒸屉,风一吹,露出白白胖胖的大包子,看得林莫奈饿了。 她想着下去做早饭,但在人家的地盘,又觉得冒昧。 林莫奈溜达去厨房,瞥见角落的陆沉水,两人目光撞个正着。 “早,”林莫奈问候完,看他黑眼圈,想起昨晚的事,试探道:“你一夜没睡吗?” “睡了。”陆沉水站起身,“你这么早。” “我习惯了。”林莫奈指指厨房,“我去看看赫姨。” 他站在原地,看她的马尾晃晃悠悠,消失在拐角。 厨房里传来隐约的交谈声,陆沉水伸个懒腰,打了个呵欠。 “他哪睡啊,”赫苏青叹了两声,“我快天亮起来上厕所,看楼下的灯还亮着呢。” 林莫奈拿起旁边的鸡蛋清洗,赫苏青随口道:“你不爱吃,就给他洗两个就行,我给你热杯牛奶。” 她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谢谢赫姨。” “谢啥,谁都有不爱吃的。”赫苏青转头看她,“我这粗心的,这还是阿水发现的,他看你煮鸡蛋和炒鸡蛋都不吃。” 林莫奈讶异于陆沉水的观察力,解释道:“我不是不爱吃,是吃鸡蛋会过敏。” “是嘛?”赫苏青第一次听说吃鸡蛋会过敏的,“阿水也有过敏的,那是啥来着,我这脑子,记不住嘞,就什么药过敏。” 两人在厨房的交谈声,夹杂在锅碗瓢盆的交响乐里,仿佛成了催眠曲,陆沉水靠着椅背,昏沉沉打瞌睡。 林莫奈本想叫他吃饭,见他闭着眼,咬着唇轻手轻脚地回厨房说:“他睡着了。” 赫苏青小声说:“咱们两先吃,他的放在锅里热着。” 可惜,陆沉水的手机没多久响了。 他迷糊接起电话,见林莫奈正在门口打扫卫生,她俯身要拿起墙角的黑色拎袋。 陆沉水的睡意登时消失,霍然起身,哑着嗓子吼:“别碰那个!” 他突然一嗓子,吓了林莫奈一跳。 他语气凶,她不安地连忙往后退,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陆沉水那头的段修成也被他吓一跳,纳闷道:“水哥,咋了?” 林莫奈低着头往旁边去了,陆沉水揉揉眉心,有些燥意:“没事,你什么事?” “我找到一颗扣子,牌子货,还有logo,我估计是左子明干的,”段修成回忆道:“我好像看他穿过那个牌子,不过以防万一,你等我再确定下。” 陆沉水接着电话,拎起角落的袋子丢进柜台下面。 林莫奈从里面出来,他唇角动了动,话还没得及说出口,人已经低头拐进洗手间去了。 他烦躁地挠挠头,回到电脑前,对着屏幕半晌,脑子里是林莫奈委屈不安的神情。 林莫奈在洗手间站了会才出来,有人来买酒,山城烟酒行开始营业。 她拧干抹布站在旁边,等客人走了再擦柜台,陆沉水望着她的背影,唇角动了动,一句话没说出来。 赫苏青不让她忙活,两人正拉扯,陆沉水走过来,咳嗽一声。 两人一起回头,林莫奈看他一眼,低下头。 “你过来。”陆沉水咳咳两声,“说点事。” 她乖乖跟过去,两人站在烟酒的货架旁,陆沉水低声问她昨天的事。 细节没什么可说的,因为林莫奈一进厕所就被锁门,她什么都看不见。 三言两语说完,气氛突然安静,林莫奈像是做错事似滴低着头。 陆沉水到嘴边的话,说出来就变了,问她:“学习咋样了?” 她如实说了,其他都有把握,数学还不行:“我数学本来就弱些,再就是英语口语和听力。” 林莫奈垂着头,半天没等到动静,憋不住抬头一看,面前的人不仅耳朵红,脸有点红了。 陆沉水别过头,清了清嗓子,双手要插兜,插了几下,林莫奈有些忍不住想笑,很想提醒他:没有兜,别插了。 他也意识到,挠挠头,咳咳两声,正经道:“补课,要不要?” 她以为请家教,不好意思道:“我没钱……” “不用钱。”陆沉水顿了顿,补充道:“免费的。” 林莫奈讶异,城里人都很忙,忙着赚钱,农村没钱有地可以生活,城里的一分钱确实可以难倒英雄汉。 她婉拒,理由是不想占用对方宝贵时间,而且不花钱可能需要搭上陆沉水的人情,人欠债比任何债都难还。 林莫奈小小年纪,尚未出入社会,一口一个人情债,听得陆沉水眉头拧着:“别动不动就扯上人情。” 林莫奈听出他不太高兴,低声说:“可这确实是人情,要不然人家为什么要免费教我……” “我乐意不行么?”陆沉水一张嘴,林莫奈愣了愣,他背过身去,不说话了。 “是你教我吗?”林莫奈欣喜又意外,心底不知怎地,没那么抗拒了。 她甚至有一丝期待,认真地问:“为什么啊?” 陆沉水没说话,她绕到他面前,挡住去路。 以往她看见陆沉水冷着脸,剑眉挑起,伤疤斜斜的,她会害怕,有点打怵。 也不知是不是相处久了,了解到陆沉水心地善良,她不怎么怕。 林莫奈扬着小下巴,眸光澄澈,盛满星河的眼睛盯着他看,舔了舔樱桃唇,巴巴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陆沉水别过头,脸有些红,视线微扬,喉结上下滑动,硬邦邦地回:“老子愿意!” 林莫奈连忙说:“你别生气。” “……” 他不说话,林莫奈瞥一眼,陆沉水不仅脸气红了,耳朵也红了,有点可怜巴巴地说:“你别气了,我没别的意思。” “我才没有气。”陆沉水绕过她,往里走。 林莫奈在后面说:“可你耳朵都红了,两只耳朵全红了。” 陆沉水步子一顿,没理她,挺直腰背径直去洗手间了。 他站在镜子前,看见一个不争气的小关公,他恶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脏话:操! 10、和他第一次逛街 周末两天,赫苏青一再挽留,林莫奈都在山城烟酒行留宿。 陆沉水了解她的学习进度,每个科目精确到哪一页,且进行随机的抽查考核。 林莫奈莫名紧张,文科没有完全发挥实力,但总体表现还不错。 至于理科,她实在地表示:书上的题目不用考,她做了很多次了。 陆沉水翻出手机,让她转过身去。 他手抄三道大题,字体俊秀飘逸,几何图画得跟试卷上的一样精准。 “给你30分钟。”陆沉水回到电脑旁边继续。 林莫奈跟三道大题相面,知识点没有超出进度,大脑有解题思路,但断断续续地连不成线。 越紧张,越无法思考。 考试没做出来,她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只觉得丢人,脑子里在想:不知陆沉水会怎么看她,会不会觉得她很笨…… 半小时很快过去,陆沉水站到旁边,跟监考老师似的。 她挫败地丢开笔,捂着脑袋趴在写满的草稿纸,懊恼道:“我一道都没有做出来。” “哪里不会?”陆沉水语气听不出什么,她不知从何说起,陆沉水引导她:“你先说说,看到这道题,你脑子里想得什么知识点?” 他站在旁边,一手撑桌,一手握着笔,勾勾画画,写下她说的知识点。 像是神奇的建筑师,将知识点串联到一起,由点到线,由线到面,脑子里搭起解题的架构。 他的笔尖顿了顿,写下新公式:“不怪你不会,这里用新公式很方便,但你没学过,用现有的知识,你只能用最笨的方式,需要拆分成以下五个公式,你草稿纸里写的对,但顺序错了。” 他讲题时认真专注,语气温和,循循善诱,像是邻家的学霸哥哥,能够驾驭各类题型,所以认真里比别人多一分驾轻就熟的散漫。 他刷刷写着公式,手背筋脉微凸,指节泛起一丝白,骨干漂亮的一双手。 “到这里有没有不懂的?”他突然出声,林莫奈心虚地收回偷瞄的视线,认真道:“没有。” “那么继续。”他俯身继续写,被偷窥也浑然未觉。 其实从他写到第三个公式,林莫奈就知道后续要怎么写了,所以看着看着又分神。 他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平整,握笔时凸起的四个骨头,覆盖一层薄而粗糙的茧,比其他位置更红,像是经常用拳头砸什么留下的疤痕。 他别过头清了清有点沙哑的嗓子,她突然抬头问:“我去给你倒杯水?” 突然近距离的对视,陆沉水下意识微微后仰,拉开点距离,垂眸道:“不用,先看题。” 她哦了一声,他耳朵微红,写下新公式:“给你介绍个简单的方式,不理解可以先听听。” 5分钟后,林莫奈由衷地称赞:“你比我们老师讲得还挺通俗易懂,这个新公式在哪页啊?” 她翻了翻书,陆沉水直起身淡声道:“大学数学里的。” 她诧异,眼底一片赤诚的赞赏:“你好厉害!” 陆沉水双手背在身后,昂首挺胸,淡淡道:“都是些皮毛而已。” 林莫奈已经起身去给他倒水,嘴上还是夸赞他的话,他抓了下耳朵,果然有点发烫。 操!他心里偷偷地骂自己。 她递过水,陆沉水仰头灌水,上下滚动的喉结,勾勒出的线条有一种野性细腻的美感。 林莫奈看得都有些口渴,陆沉水余光瞥见她目不转睛的专注,冷不丁差点呛到直咳嗽。 “没事吧?”她关切地问。 他脸红脖子粗,凶巴巴瞪她:“看我干啥?看书去!” 她噢一声,逃也似地走了。 陆沉水抹去唇角的水,耳垂挂红。 午饭后,聊起具体的学习安排,陆沉水搬出一箱书,放在桌上:“你先自学,不会的铅笔标出来,不出意外情况,2月初开始补课,”他顿了顿,“至于听力和口语,眼下更重要的拿分项是听力,多听,没别的办法。” 对于林莫奈没题做的情况,陆沉水让她换衣服:“我带你去个地方。” 林莫奈的羽绒服和校服都没干,正犯愁,陆沉水手里拎着一件崭新的羽绒服。 她连忙拒绝,直言道:“陆沉水,我已经欠你很多了,都不知道要怎么报答你。” 他一点都不客气,直接把衣服丢在床上,边往外走边不耐烦似地催促:“快点换。” “陆沉水。”她叫他,他回身,冷淡的表情,“干嘛?” “我现在没有能力,等我以后赚钱,会报答你的,”她说得认真,“我不是说空话,你相信我,我会做到的,但是你能不能少买点?” 他眸光沉着,没点笑模样,丝毫不领情:“老子愿意,不用你管。” “……” “快点换。” 凶的嘞。 明明很好的人,非要凶巴巴的。 林莫奈以前肯定会被吓到,现在只觉得他板着脸装小大人的样子,有点好笑,还有点可爱。 他们开车去往山城另外一个繁华地点:红旗路。 那边是新城区,坐落着一家综合性的商业中心。 陆沉水找地方停车,林莫奈提前下车站在路对面。 “哇。”林莫奈感慨,金光闪闪的大楼足足七层,墙壁上镶嵌着漂亮的店名牌子,硕大的广告海报上是精致漂亮的明星代言,这里肯定是很贵的地方。 一阵风吹过来,冷得林莫奈哆嗦。 她缩着脖子跺跺脚,心底仍有些开心,她来山城第一次逛街,算是逛街吧? 旁边高挑的身影闯入视线,是陆沉水拎着一个手拎袋过来了。 他身姿挺拔,像是书里描写的小白杨,笔挺且端正。 陆沉水的寸头稍微长了些,黑色碎发耷在前额,风一吹,有几根炸毛支棱起来,有点可爱。 距离近了,陆沉水才注意到,她眼底似是有一丝淡浅笑意闪过。 “冻傻了。”他说着,从拎袋拿出毛绒围脖,搭在她的脖子上:“系上。” 林莫奈还是会下意识道谢,对上陆沉水冷冰的眼神,她眨眨眼,看他从袋子里又掏出手套。 之后是耳包,还有一顶帽子,她忍不住凑过去:“不会还有吧?你怎么买了这么多,什么时候买的啊?” 陆沉水最后掏出一包纸巾,塞到她手里。 她全副武装,浑身暖烘烘的,含糊不清地问:“你自己穿那么少。” “我不冷。”他走在前面看车,她跟在后面,扯他衣袖:“这里不是人行道。” 她拽两下,拽陆沉水去人行道。 他刚迈一步,又被她拽回来,扬起头,露出琥珀色的眼睛,亮亮的,说:“红灯。” 陆沉水站在原地,微微低头,似乎怕他再走,她一直拽着他的袖子。 良好市民林莫奈等到绿灯,放开他,许可道:“可以走了。” 她有点怕车,所以走得很快,在对面乖乖等他。 他们一前一后,走到世豪中心,圣诞节刚过,节日气氛浓厚。 有的商家已经挂出庆祝元旦的海报,林莫奈才意识到元旦要来了。 陆沉水带她往里面走,她望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在镁光灯下漂亮生辉。 她新奇地打量,一不留神,撞到前面的陆沉水,她连忙道歉。 “热不热?”陆沉水不问还好,一问确实有点热。 林莫奈的保暖装备取下来,寻思自己拎,陆沉水却没给她的意思。 他带她去了一家书店,不少人或是坐着或是站在看书。 陆沉水让她自己溜达会,他从兜里摸出什么捏着,走到收银台递过去,低声:“给我充1000。” “好久没见您来了。”店员显然记得他,毕竟这么帅的客人在山城很少见。 陆沉水懒散嗯了一声,回身看林莫奈站在木质书架前,正在翻书看。 店员仍是满脸笑意:“店里最近有新出的甜点和果茶,都不错的。” “等会儿。”他走过去叫林莫奈,店员偷偷打量,跟旁边的同事低声嘀咕什么。 两人忙碌之余看着两人走进咖啡厅,收银的姑娘哀怨:“呜,难怪不来了,是有女朋友了。” “幸亏女朋友也好看,比之前缠着他的那个好。”两人交谈着,直到他们拐进去才继续忙碌。 咖啡厅里飘满香气,有人对着电脑工作,有人在写作业,也有人抱着一本书,似乎看困了在打瞌睡。 陆沉水低声跟她介绍,咖啡厅是书店的一部分,只要消费就能在这里看书休息。 “我一月份出门。”陆沉水把卡给她,“里面应该还有钱,好久没用了,估计都要过期了。” 她唇角动了动,愣是没想出该怎么拒绝,陆沉水开始跟她介绍书店的区域划分,关于高中学习资料都在g区。 林莫奈听着,他回身看她,淡声道:“还有什么不懂的?” “没。” 他指尖按着卡推过来,她没接,小声说:“我看他们有在外面看的,我也可以在外面看。” “卡里的钱不能提现,过期浪费。”他推过去,靠着椅背,跟个大爷似的,翘起二郎腿道懒洋洋道:“我渴了,再来点甜点吧。” 她没办法只能拿着卡,认真问他想要什么,他让她看着来。 服务生推荐新品,她不太确定的,特意回来问他,有没有什么忌口,或者不吃的。 “你不用听她推荐,想点什么点什么。”他低头翻着手机,她为难道:“万一我点的不好吃怎么办?” “我不挑。” 她第一次点单,反复询问,多次斟酌,收银的前台下单,将小票交给她,笑呵呵地说:“你放心,女朋友点什么,男朋友都爱吃的。” 林莫奈脸色涨红,忙说:“不是的,他不是我男朋友。” 她仓促要走,险些踩到身后的男生,躲闪时被绊了一下。 男生下意识要扶她,却突然被一股力量挡开,挺拔身影挡住视线,女生被他抱在怀里。 陆沉水低头看她:“没事吧?” 她立即摇头,陆沉水抬手按了按她的帽子,嗔怪语气里有一丝无奈的宠:“毛毛躁躁的。” 她挣脱走开,心扑通扑通直跳,一抹红飞上脸颊。 —— 11、幻想一天我是你终站 多年后的今天,都是林莫奈人生里无法忘记的一天。 她吃到从未品尝过的甜点,细腻绵密,入口即化。 包括那杯暖饮,她品啜出五谷的米香,醇厚浓香滑过喉间,那一下午她嘴里有奶味。 陆沉水确实不挑食,似乎也没多爱吃。 他让林莫奈先吃,低头摆弄手机,剑眉偶尔皱起,似乎遇到棘手的难题。 他思考会习惯性地抓挠眉梢儿的疤,林莫奈吃完一块甜点,他的眼角都抓红了。 “不喝都凉了。”林莫奈提醒他,他头也没抬:“没事。” “那我可以去看看书吗?”她像是乖巧的小朋友,来到一个新地方,要和随行的大人报备。 得到允许后,她按捺不住躁动,雀跃的影子消失在书柜的廊道间。 陆沉水怔怔地忘了几秒,垂头戳手机,嘴角勾起细微的弧度。 书店陈列着老师们口中的高考秘籍,黄冈试卷、三年高考五年真题,这些备受推崇的资料摆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林莫奈大致走了一圈,最后抽出一本高考真题,靠在书架边翻看。 她用指尖在书上勾划,捋顺解题思路,再和正确答案对一遍。 没超出学习范围的,她整体思路都是对的,她甚至利用陆沉水教她的新公式解了一道高三的题,正确答案一模一样,她握拳无声地喊耶。 书店允许人们进来免费阅读,前提是不破坏书籍,林莫奈对此心存感激。 崭新的书,总能激起人的欲望,林莫奈每翻新资料,都想带回家重头到尾做一遍。 遇到难题,她思路正确,但死活答案对不上,她较劲地朝老板借来纸笔演算。 林莫奈的草稿纸压在墙上,路人们经过时都会瞟一眼,一个漂亮的姑娘满脸认真地奋笔疾驰。 眼看草稿纸又写满,她又算了一遍,答案还是不对,林莫奈泄气地盯着每个细节。 突然一只手从身后伸出,带着淡淡的烟草味,他在两个点之间连了一条线,她恍然大悟,原来是画错的辅助线忘了改。 等林莫奈算出结果,一脸欣喜回头时,陆沉水已经不在她身后。 她揉揉太阳穴,溜达放松会,瞥见it领域,她饶有趣味地往里走。 她盯着两本书中间的空隙,像是阁子里的人,林莫奈贴近,透过拳眼,假装通过望远镜观察,突然一个身影站定。 黑色毛衣,有点熟悉,林莫奈正想,对方俯身找书,黑曜石似的眼睛闪过,透过拳眼小小的圆口,定在她身上。 她不好意思地连忙走开,陆沉水抽出一本《编程珠玑》翻看。 林莫奈绕来绕去,绕到青春小说区域,她在老家时,有同学会看小说,据说是国外的,名字也挺奇怪,叫什么《那小子真帅》,还有一本叫《狼的诱惑》。 她信手拿起一本,随手翻阅,情情爱爱与她无关,她只想学习,工作赚钱。 林莫奈突然想起,服务生说陆沉水是她男朋友,离谱到搞笑。 林莫奈穿过青春小说,走到名人名家区域。 随手拿起一本国外名著《飘》,随手一翻,其中一句:当你为什么东西付出过劳动时,你就会爱上它的。 她认真咂摸几秒,脑子里进行奇怪的联想,陆沉水为她付出这么多,会爱上她? 她好笑地摇头,继续翻。 还有一句是:只有你身边有个疼爱你的人,哭才有点意思。 她老家有句话叫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但她无意中好像实践过,不仅没奶吃,还被揍。 果然世界名著,也不会适合每个人。 一下午,林莫奈穿梭在书店里,最后捧着《老人与海》看的专注,直到陆沉水过来找她。 窗外暮色降临,书店内灯光又暖又亮。 他们一前一后上楼,陆沉水她沉浸在《老人与海》的打斗场面,老人孤帆远行,他博弈的对象不只是海洋和鲨鱼,还有他内心的自我斗争。 那句“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给她留下深刻印象,她没来得及读完,心底有些空落落的。 “台阶。”陆沉水出声提醒,她回过神,眨眼他们到了五层,食物的香气交融,扑入鼻尖。 “有想吃的吗?”陆沉水问。 林莫奈摇头,提议回去吃,外面的价格都太贵了。 “日料、韩式烤肉、西餐牛排,我都行,你选一个。”陆沉水把手机递给她,对应的餐厅图片,能让她很好地看见三种食物的卖相。 她悄悄对比价格,西餐相对便宜一点。 精致的西餐厅,沙发软座,大理石桌面光亮照人。 西冷牛排、基围虾、蜜糖烤翅……主食她要了小份意面。 陆沉水接电话的工夫,餐上齐了,刀叉摆放整齐,她看过电视,但分不清哪只手该拿什么。 旁边一男一女似乎看穿她的窘迫,偷偷观察她。 她没给眼神,等陆沉水回来,他开始切牛排,她也学他的样子,动作有些笨拙。 陆沉水很快切好,一抬头,见她跟做手术似得小心翼翼。 “这个给你。”陆沉水递过去,主动拿过她的那份。 林莫奈揉揉手腕,道谢开始吃饭。 叉子和刀子,都不是吃面条的工具,吃得别扭。 旁边传来笑声,她还没发作,陆沉水缓缓转过头,瞬也不瞬地盯着他们。 两人眼神闪躲,最后被看得不自在,男的先发火,用刀子指着陆沉水,质问:“你tm看啥看?” 陆沉水端坐,食指在空气中压了压,沉声道:“把刀子放下。” “关你屁事!”男人出口不逊,“你刚才一直看我们啥意思?” 陆沉水不徐不疾,淡声道:“是你一直在笑我们吧?” 她说的是我们,林莫奈听见了,她想劝和,哪知道男人破罐破摔,嗤笑道:“一看就是土包子,连西餐都不会吃,还来这里丢人现眼。” 陆沉水还没说话,林莫奈接话道:“怎么着?会吃西餐,就高贵了?” 男人瞪眼,林莫奈冷笑道:“再高贵的西餐,也救不了你低劣的道德素质,还有工夫笑话别人?” 男人要还嘴,她抢先道:“学学做人吧你,最没素质的就是你这种人!” 他嘴巴张了张,林莫奈又来了一句:“管天管地管别人怎么吃饭,你住海边啊,管那么宽,把酱油当可乐喝了,闲的吧你。”末了骂了一句:“有病早点治。” “你tm再骂一句试试!”男人豁然站起身,陆沉水也慢慢起身,一八几的身高碾压矮挫男,低头不冷不热道:“骂你怎么了?” 双方要动手之际,老板来了。 他看一眼陆沉水,跟林莫奈道歉,表示这顿饭免单。 老板带走两人,陆沉水取来筷子递给她,少有地揶揄她一句:“嘴巴挺厉害啊。” 她脸一红,咳嗽两声,不说话了。 老板临走前给他们送来一份礼物,很是客气:“大年底的,别跟那种人生气,下次再来,我亲自给你们做两道拿手菜。” 陆沉水付钱走的,林莫奈跟在她后面,出商场时,她又被裹成粽子。 她三两下绕在脖子上,后面的围脖往前一扯:“围脖也可以当帽子。” “耳包给你。”她踮脚站在他面前,双手举高高,耳包歪扭往他头上带,手不经意间碰到柔软的小耳朵。 陆沉水身子一僵,没动。 “你低点嘛。”她语气不自觉地带着女孩子的娇嗔,陆沉水大脑说不要,但身体已经诚实地微微躬身。 距离很近,能闻到彼此身上气息。 烟草香和淡香混合,林莫奈带好才发现,他们距离近得惊人,她都看到他低垂颤抖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羽翼。 耳包暖融融的,有洗发水的香味,出门风吹散他掌心里的汗意,他这才不动声色地舒口气。 回家的路上,新闻频道正说着s市恒水集团收购的消息,如果能成功,明年的恒水集团市值有望跻身全国前三…… 下一条新闻短讯,是计算机领域近两年异军突起的神秘团队demon,他们研发出的lux应用,专门用于保护跨国企业的网络运营环安全,安全防护系数达97%,已获得全球计算机病毒研究中心认证…… 等红灯时,林莫奈垂着头,似乎在打瞌睡。 陆沉水调低广播音量,车子停在附近的停车场,林莫奈摇摇晃晃的身体栽歪,头往旁边撞去。 他眼疾手快伸手捞住,手背慢慢抵在车门,林莫奈靠着温暖的掌心,迷迷糊糊地睡着。 他一动不动,盯着她的睡脸。 车里光线昏暗,林莫奈肤白似雪,唇若丹霞。 她似乎做梦了,低低呜咽一声,纤长卷翘的睫毛,像是漂亮的羽毛震颤。 广播里放着beyond《早班火车》,曲调低沉悠扬。 歌词这样唱道:“幻想一天我是你终站,你轻倚我臂弯。” 12、你别是跟踪我 林莫奈醒来时,是被尿憋醒的。 她心生歉意,瞥见陆沉水头歪靠在椅背上,好像也睡着了。 车灯微亮,照得刀刻般的立体轮廓朦胧。 眉色如望远山,尾峰微挑,透着叛逆。 眉梢儿的伤疤斜挑,疤痕深而长,短黑发茬儿里隐约可见。 她暗自心生庆幸,幸亏没有伤到眼睛。 陆沉水的睫毛,大概是林莫奈见过最纤长的,笔挺交错,像是两把小扇子,投下一片阴影。 五官太精致,他犹如从漫画里走出的美少年,干净帅气,细心体贴,完全颠覆她过去以来对男性不好的认知。 一根长发贴在陆沉水的领口,大概率是她的头发。 她小心翼翼,刚捏住发丝,陆沉水突然睁开眼,她吓了一跳,连忙举起手解释:“有头发。” 她手里空空,头发不在,林莫奈有些尴尬:“真的有头发。” 陆沉水嗯了一声,熄火,推开车门:“下车吧。” 路上林莫奈表示今晚该回家了,陆沉水没接话。 两人一进门,都愣了下,之前他们救过的红衣女子坐在沙发上。 她意外又惊喜:“真巧,你们在一块,我还担心碰不到你呢。”她热情地笑着拉过林莫奈的手:“妹妹这身真好看。” 陆沉水依旧寡言,简单寒暄两句,表态不需要谢礼,便背包往角落走去。 林莫奈和红衣女子算是正式认识,她叫秦璐璐,和家里闹翻后,从外地考编制考到这边,主要和媒体有关的岗位。 聊起对山城的印象,秦璐璐直摇头:“思想老旧,故步自封,极其排外。” 林莫奈来的第一天,她们走进巷口,被本地人围着打量指指点点。 说起林莫奈为什么会搬来,她抿抿唇,简明扼要道:“我妈过来,就带我们过来了。” “你们?” “我还有个弟弟。” “哎呀,”秦璐璐拍手感慨道:“早知道该给你弟弟带个小礼物,他多大了?” “不用不用。”林莫奈不愿多说,秦璐璐非要给个元旦小红包,她没辙实话说:“我们不住在一起的。” 秦璐璐愣了下,只好作罢:“那红包给妹妹。” 两人拉扯半天,林莫奈没收,一直躲到赫苏青身后。 赫苏青替她解围:“相逢就是缘分,给钱多生分。” 秦璐璐坚持留下礼盒,临走前,到里面和陆沉水打招呼:“帅哥,谢谢你了哈。” 陆沉水抬头,淡淡道:“不用谢。” 秦璐璐一走,房间里安静不少。 林莫奈准备收拾东西回家,听见赫苏青念叨:“诶,这门怎么掉了!” 陆沉水正要起身,听见林莫奈急吼吼地说:“什么门?我给你修!” 她像是终于被派上用场的大将,赫苏青帮着照亮,她拿着钳子和螺丝刀,动作颇为熟练。 赫苏青瞟一眼旁边的陆沉水,无声地笑了笑。 林莫奈蹲在地上,退后一步,开关门看效果。 她不满意地嘟囔了一句:“还有点松。” 林莫奈钻进柜子里,拿着螺丝刀,挨个拧紧后,满意道:“赫姨,好了,你看看。” 赫苏青开关几次,严丝合缝,她笑着夸赞:“诶唷,你这孩儿,还会这个啊。” “我会的可多了,家里的柜子,自行车,电器啊,坏了都是我收拾。”她语气中有自豪,旁边桌边收拾拎袋的陆沉水,眸光沉了沉,极轻地叹息。 林莫奈干完活,将周边收拾干净,地也扫了。 赫苏青一直夸她,漂亮懂事,干活干净利索。 林莫奈被夸得不好意思:“赫姨,以后这种事随时叫我就行。” 她在山城烟酒行,不放过任何可以表达谢意的机会。 时间不早了,她上楼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赫苏青歪头看陆沉水,他还在电脑前,她提醒一句:“阿水,那孩儿要回去了,去楼上收拾东西了。” “嗯。”陆沉水应声,起身道:“赫姨,我跟你说件事。” 楼上的林莫奈收拾好房间的一切,她站在门口,环视一圈。 关门那一瞬,她的生活,将从天堂落回到风雪中的矮小西厢房。 她并没因此有太多落差,反而很感激陆沉水,至少他让自己体验到,世界有另一种美妙,那是她从未见过的,也让她更有动力奋斗了。 他在楼下等她,四目相对,他们初见时的不悦与隔阂,无形间正在消融。 她要道谢,被陆沉水冷黑眸子盯着,她心底警钟敲响,开口的话变成:“以后有什么事是我能做的,可以随时叫我,我都可以的。” 陆沉水嗯了一声,不冷不热道:“知道了,拿好这个。” 拎袋里是她的衣物,有些沉,她纳闷地想看看,陆沉水提醒他:“沙发上的带好。” 她噢了一声,带上围脖、手套和耳包。 别人说谢谢,陆沉水会说不用谢,不客气。 她想说谢谢,他会瞪她,板着脸,翻译过来:是不许。 陆沉水点根烟,揉揉眉心,跟在她后面。 她回身拒绝:“不用你送。” “我出门抽支烟。”陆沉水叼着烟,走在头里,几步后回眸懒散道:“跟我同路,你别是跟踪我。” 他眼底又是那种狡黠的笑意,有点坏,还有点幼稚。 林莫奈配合他:“我就跟踪你,你别吵,小心被我灭口。” 陆沉水走到她身边,抬手在她头顶比了比,她才真切地感觉到,她踮脚勉强到陆沉水的肩膀。 他宽大的手掌,往自己的唇前比了比,扯了扯嘴角:“离口有点远,灭口很难。” 她继续往前走,抬头看他,问:“你多高?” “185?”他像是不确定,“去年量的。” “我还以为你180。” “180你也灭不到。”他用腕子压在她的头顶按了按,“豆芽菜。” 她哼道:“谁说灭口非得通过嘴巴?” 林莫奈两手做出掐脖子的姿势,举高高,掐两下虚空,认真:“看到没?锁喉!” 陆沉水后退两步:“这样,你要是能掐到我脖子,我包你一个月饭票,你要是做不到,那就得给我打扫一个月的卫生,敢不敢?” 她胜负欲很强的,突然搞偷袭,冲上前跳着要锁喉,陆沉水身子一侧,躲开了。 两人一路跑一路闹,她嚷道:“不准跑的,你跑那么快,我追不上。” 他左躲右闪很灵活,时而倒退着走,得意道:“你得打扫卫生咯。” 林莫奈埋头不理他了,哼哼两声说:“扫就扫,那有什么的。” “这么快就认输?”陆沉水啧啧两声,继续往前走,懒懒道:“豆芽菜果然不太行。” 林莫奈突然矮身,一把抓住他的脚踝,嚷道:“抓到啦!” 他一回头,林莫奈一团蹲在那,她充满笑意的声音诡辩道:“脚脖子也是脖子,你没限定范围。” 陆沉水笑出声,她扬眸,皎洁月光下,少年绽放笑意,如晴朗春日,和煦温暖。 13、从春景深处走向她 最后,以林莫奈一腚墩儿坐地上收尾。 她穿得厚,包裹严实,跟个圆滚滚的团子似的,几次试图站起来都脚底打滑。 陆沉水拽她后背衣服,她借力站起来,胡乱拍了拍身上的雪,突然说:“我好像第一次看见你笑。” 他转头没做声,她有点不知所措,不知说什么合适,索性也没动静了。 热闹褪去,只剩下风声和清冷。 两人并排往前走,离家越来越近。 林莫奈窘迫感从心底滋生,她埋着头,转而劝自己:陆沉水也不是没见过,没什么可丢脸的。 一个黑色小人跳出来:那么破的房子,你邀请陆沉水做客?你疯了吗? 白色小人站出来反驳:陆沉水不是那样的人,不要把人想得那么坏。 黑色小人又说:家里穷得叮当响,到处都是灰,你让陆沉水进去干啥呢?连个像样的椅子都没有,何必呢? 小白确认为:做人要真实,出身和家境不是自己能选择的,自己努力就好了,如果陆沉水因此看不起你,你也认识他的另一面了,不是吗? …… “喂!”陆沉水突然出声,林莫奈抬头,惊觉自己走过头了。 她尴尬地往回走几步,低着头咳两声,不自在地支吾道:“你、你要来我家做客吗?” 不等陆沉水回答,她赶紧补充:“不过我家很破,你……” “正好我有点口渴。”陆沉水走向门口,她连忙跟上去,从包里掏钥匙。 破旧的门板,风一吹东倒西歪。 她的手有点抖,捅了两次才捅开锁头。 院子不算太大,边上木头摆放整齐,里面一大堆不知什么被雪盖着,宛如一座小雪山。 圣诞落雪,还没来得及扫,留下两个人的脚印。 房门的铁锁生锈,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门板上面用塑料布封着,下半截是掉漆的木板,一根一根钉上去的。 陆沉水眸光沉着,她开门让他先进。 咣!他的脑袋撞在门框上,林莫奈忙说:“没事吧?这房子比较低,你低点头。” 他弯腰矮身进去,黑漆漆的,他僵硬地站在原地。 “我先点灯。”林莫奈从他身边擦过,他紧绷的身体一抖。 吱呀一声,一扇门被推开,啪嗒一声,灯亮了。 灯光偏黄,他站的位置,能看见一口大黑锅,姑且算是个厨房吧。 他往里走,咣!脑袋又撞门框上。 林莫奈听见动静,扬声道:“没事吧?”话音落下,人也拎着水壶过来了。 “你家规矩森严啊,进门还得给你磕两个。”陆沉水的冷笑话,确实够冷的,林莫奈有点想笑,但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房子太矮了,你先坐、坐凳子上,我给你烧点水。” 她在厨房里忙活,他推开里间一条门缝,放了一堆杂物,黑乎乎的,他避之不及,赶紧转身避开。 林莫奈在厨房提醒他:“我还没生火,你别脱外套哈。” 炉子,陆沉水在网上见过。 他绕着转一圈,瞥见角落的桌上工整地摆放着面包和方便面,他随手拿起一个,果然已经过期了。 一角摆着破旧的铁杯,印着人民万岁,临时充当笔筒,压在干净的白纸上。 林莫奈进进出出,水壶放好,又拿来玉米瓤和木头,开始生火。 炉子里火苗微弱,她俯身对着里面呼呼吹气,火苗攒动,渐渐燃起来。 她的脸被映得有点红,她拎起水壶放在上面,转身扯开桌面上一块布,里面放着干净的杯子。 “你坐。”她回过身看他,“我去冲杯子。” 瘦削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水声哗啦响,他想到什么往厨房走。 咣!又撞上了。 他骂了一句操,恨恨地和林莫奈抱怨,这破门是替她报仇,他不过是之前抖腿,让试图掐他脚脖子的人坐地上了。 林莫奈终于忍不住笑:“我知道这很不人道,但是哈哈……你可小心点,撞傻了我不负责。” 他报复似地捶了一拳门框,颇为不悦:“行了,别洗了。” 她直说快好了,他伸手摸了一把,水冰冷刺骨。 他一直催她,两人终于围坐在炉子前,炉火旺,水也开了。 一人一杯热水,水汽缭绕。 林莫奈烤着手,盯着渐渐烧红的炉壁,轻声说:“上次其实就想过让你进来坐会儿,但实在太破了,不太好意思。” 他语气随意,淡声道:“这没什么,我住过狗窝,”他顿了顿说:“等我睡醒,身边趴着流浪狗,你别说,还挺暖和的。” 他说得轻快,像是在讲搞笑的事,林莫奈偷偷看他一眼。 他冷白的脸,泛着一丝红,好像在害羞,仍在说:“我还住过天桥下面,夏天睡起来挺舒服的,比空调房凉快。” 陆沉水自嘲地笑,林莫奈却笑不出,心隐隐作痛。 到底是经历多少苦涩与磨难,才可以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这些话来。 林莫奈一直想着了解陆沉水,简单几句,却让她心情沉重。 他过得并不好,那么善良的人,没有被善待,这世界有时很坏。 “都过去了,”陆沉水自言自语,也像是说给她听:“都会过去的。” 他手里拿着玉米瓤,在烧红的壁身上按着,大大方方看她,说:“所以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这不是你的错,你无需为此负责。” 她听得眼眶泛酸,帅气的人在安慰她。 “其实是我自己选择这样的。”以往不愿开口的林莫奈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我妈让我去亲戚家,但我跟亲戚说,我去同学家住,她们不知道我还在这里。” “在哪开心就在哪。”陆沉水手里的玉米瓤顶端变黑,他一下一下戳着说:“你开心最重要。” 她脸颊热烘烘的,暖意蔓延到四肢百骸,冰封已久的心开始消融。 你看,这世上,还有人关心她是否开心,那是家人都不曾在意的。 陆沉水从兜里掏出一根烟,在她眼前晃了晃,说:“不过这个不行,”他想了想,补充道:“酒也不行。” 她想起那晚的初次相遇,头埋得更低,听见陆沉水说:“所以,那天为什么想抽烟喝酒?” 林莫奈静默半晌,小铲子炉子底下扒拉着灰,喃喃道:“我不想哭。” 积压的情绪,犹如蓄势待发的火山,林莫奈得找个发泄方式。 有的话一旦开头,情绪便有些收不住,她眼圈红着,吸吸鼻子半晌都没说话。 陆沉水喝口水,递给她杯子:“再给我倒一杯。” 她倒好热水没再坐旁边,说出去拿木柴,出门先揉揉眼角。 陆沉水长长地呼口气,等她回来,他站在门口,认真地说:“刚才我们的打赌,你赢了。” 她愣了愣,有些难为情:“那不能算,我耍赖了。” “那折中下。”他提议,林莫奈住在山城烟酒行一个月,顺便帮着打扫卫生。 她不解,藏在心底的话问出口:“为什么呢?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他眸光漆黑,像是沉沉夜色,里面的世界深邃,看不见底。 “我下个月不在这,赫姨腿脚不好,我不放心,算是帮我一个忙,可以吧?” “那可以。”林莫奈心底,不知为何有一丝丝庆幸地松口气,但又夹杂着莫名的空落落感。 他起身告别,林莫奈提醒他小心门框。 陆沉水不让她送,他帮她锁大门。 林莫奈一个人锁好门,在炉火前坐了好久,情绪平复下来。 夜深,她胃里有点空,走到桌边意外发现自己的面包和方便面不见了。 角落放着一张纸条,陆沉水的字迹笔走龙蛇,很好看。 写着:过期食物,没收了。 “……” 林莫奈摇摇头,无奈地笑。 她整理书包,明天又要上学了。 周五晚上的噩梦,她无法忘记,也没办法就此跳过,她没那么大度。 日记本放到桌上,她扯过拎袋,拽出衣物,袋子啪嗒一声倒了,听声音沉甸甸的。 林莫奈纳闷,拎起一看,眸光定住。 里面是一本《老人与海》、《三年高考五年真题》以及一盒精致的蛋糕。 这一晚,林莫奈的日记写了两页,她捧着《老人与海》,品尝美味甜点,入睡后,她昏沉如梦。 梦里,春日明媚,万花盛放。 暖风拂面,落英缤纷,少年从春景深处走向她,他们在漫天花雨下相拥。 14、离别的车站 周一,林莫奈早早去学校,她先去了趟洗手间。 门后水池旁放着一排水桶,正常是8班到13班,打扫完卫生就近放在这儿。 最边上多了个水桶,她拎着水桶从1班开始问,没想到意外遇见段修成。 他跳过椅子跑到门口,拎起水桶转圈瞧两眼,又瞅瞅底下,笃定道:“6班的。” 各班水桶都有专属于自己的痕迹,6班的水桶,在水桶底下有模糊字母:si,x已经被磨掉。 她道谢转身去六班,段修成跟在她后面。 6班早早来扫卫生的同学本来正纳闷,水桶怎么不见了。 林莫奈问出周五值日生,三男一女,她准备回班级时,段修成主动说:“那个女生喜欢左子明。” 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段修成叫住她:“你打算怎么办?” “以牙还牙。”林莫奈走出几步,段修成小跑追上她,将一个扣子塞给她:“别弄错人。” 林莫奈还没来得及道谢,段修成转身走了,边走边说:“随时可以叫我。” 13班在尽头,班里闹哄哄的声音传出很远。 她猛地推开门,大家以为老师来了,吓得都不敢出声。 见是林莫奈,教室很快又是沸反盈天。 她回到座位,左子明正回头看她,饶有趣味。 林莫奈摸出兜里的扣子,和他搭在椅背上属于同款银色系列。 早自习结束,大多数人趴在桌上睡觉,她盯着那件银色羽绒服。 直到中午,教室里只剩下杜煦和她。 左子明被老师叫去还没回来,她走到他座位旁,翻羽绒服的扣子,最终在袖口找到缺失的位置。 林莫奈站起身,杜煦还是傻乎乎地笑着。 她有些无奈:“你又被打了?” “嗯。”他笑了笑,摸摸脸,林莫奈“恨铁不成钢”,“你这么高大个子,还打不过他?” 杜煦靠在墙角,半天笑呵呵地说:“奶奶不让,她会哭的。” 林莫奈指了指左子明,问:“是他打的吗?” 他点点头,眼底闪过一丝不安,压低声音说:“他可坏了,你别理他。” 林莫奈倒是不想理,偏偏人家不肯放过她。 中午她去了趟男洗手间,没人,他观察完地形才换上衣服去吃饭。 一场泼水事件,林莫奈没跟赵桂芳说,似乎就此沉寂。 左子明不再去后面找她,但时不时都会回头看她,眼神阴暗晦涩。 12月30日-31日,迎来月底模拟考。 林莫奈整体感觉不错,最后一个科目考完,她提早交卷走了。 陆沉水今天傍晚要出远门,她一路小跑回来的。 她气喘吁吁站在门口,陆沉水和赫苏青都愣住了。 “我、我考试,结束得早。”林莫奈支吾,“顺便送送你。” 陆沉水嗯了一声,低头继续整理背包,微蹙的眉头舒展开。 赫苏青让她今晚就留下,明天一起过元旦。 “明天得上学。”林莫奈靠在桌边,“晚上还有活动。” 她余光瞟着陆沉水,他收拾差不多,正在拉背包拉链。 她和赫苏青简单聊着,陆沉水收拾完背包,回到角落,对着电脑噼里啪啦敲了一顿,这次拿起羽绒服走过来。 他套上衣服,站在她面前,低头淡声道:“晚上住这不耽误你上学。” 她低声:“有些东西在家里。” 陆沉水从兜里抽出手套,轻轻在她头顶打了下,随口道:“那就现在回家拿。” 他是晚上8点的车,时间充足。 他走在头里,她只得跟在后面。 陆沉水走得慢,她渐渐和他平行,找起话题聊。 一路上,她知道他打车去车站,要去几个城市,回来大概会是一个月后。 陆沉水站在林莫奈身后,视线从破旧的门锁移到西厢房,白日里更显破败。 房顶枯黄的草随风摇曳,廊檐上的土稀里哗啦往下掉,他蹙了蹙眉头,跟着她进了院子。 院子的雪,被扫得干干净净。 木堆矮了些,西边那一堆东西,还被雪覆盖着,底下都是玉米瓤。 “你小心点,别磕到脑袋。”林莫奈提醒在先,陆沉水恩了一声,弯腰进去,下巴撞到她脑瓜顶…… 她摸摸脑袋回头,有些无辜,陆沉水直起身,品评道:“脑袋还挺硬。” 她简单收拾衣物,将桌上的笔和本子往书包里放,陆沉水唇角动了动没出声。 午后斜阳洒进来,房间里有一丝暖意,灰尘萦绕,围着纤瘦的身影打转儿。 林莫奈收拾完,拎起书包说:“好了。” 他扯过她的书包,挎肩上,指节分明,弯腰出去了。 他不打算吃晚饭就走,林莫奈经过超市,提议给他买些吃的。 不等他说话,人已经进去了,他抿着唇,也没阻止。 林莫奈边挑边看日期,问他想吃什么,他说随便。 她按着陆沉水家里那排架子上的牌子买方便面、香肠、卤鸡蛋、鸡爪子、鸡腿…… “太多了。” “你好几天呢。”她还给他搭配,每天吃不同口味。 “还得买点喝的。”她拿了一瓶百事可乐,“你喝饮料吗?听说这个比可口可乐好喝。”她顿了顿,说:“那就都拿,你想喝哪个就喝哪个。” 她嘀嘀咕咕,自言自语,陆沉水跟在她后面,只能看见她小巧的耳朵,红红的。 她买了一大包,非要自己拎回去,陆沉水摘下右手手套给她。 林莫奈带着宽松的皮手套,跟熊掌似的,她拿起一袋小黄鱼干,认真道:“鱼和熊掌可以兼得。”说完自己先笑场,陆沉水说她像个憨憨,她也没反驳。 回家后,她开始往他瘪瘪的包里塞,陆沉水一旁说:“太多了,装不下。” “可以的。”她的手像是具有魔力,眨眼间把吃喝全放进去,有些得意道:“你看!我说可以。” 陆沉水点头,称赞道:“熊掌果然不一般。” 赫苏青站在厨房门口,脸上挂着笑,每年一月都出门的陆沉水,这次看起来轻松些。 一切收拾妥当,陆沉水叫她去角落。 她乖乖跟着后面,他从抽屉里掏出两个盒子:“这个是手机,这个是智能手表,我个人推荐你用手机,但手表带着方便,你看你用哪个?” 林莫奈摇头,她哪个都不想用。 陆沉水沉声道:“家里可能有些事需要你帮忙,我得能联系到你,万一赫姨有情况,你也得联系我。” 她每次都被陆沉水说得没法拒绝,陆沉水直言:“这不是为了给你提供便利,是为了方便我,当然,”他顿了顿,“你也可以便利点,有什么事,或者有不会的题,都可以问我。” 手机太过招摇,班里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她选择手表。 陆沉水简单跟她说明功能,智能手表是个国外的牌子,能打电话、视频和发信息等等。 “别谢我。”陆沉水抢了她的词儿,“我再问你个事儿。” 陆沉水转移话题,问她被泼水的事,以及左子明那件事,她是怎么想的。 她低头不语,陆沉水似乎看穿她:“你有点小想法,我能理解,但你一个人不行,我让段修成找人了,你别自己来,听见没?” 她不说话,陆沉水手臂碰她肩膀,问:“听见没?” “听见啦。”林莫奈纳闷,怎么什么都瞒不过他。 他拎包准备走,一拐弯,见赫苏青站在拐角,他们的对话,估计也被听了去。 见赫苏青在笑,他咳嗽一声,低声说:“赫姨,麻烦你了。” 赫苏青意会地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早点回来,路上注意安全。” 陆沉水到门口,身后传来林莫奈试探地问:“我能送你吗?陆沉水。” 他拒绝,她却抓着他的背包带,央求的语气有撒娇的意思,他坚定的心意,被她可怜巴巴的眼神看得心软。 她倒是会抓时机,趁他犹豫赶紧说:“我穿衣服就能走。” 他无奈,最终却也没说什么。 他们打车去车站,窗外的光景依旧,陆沉水不记得是第几次走这条路了。 每次他都是一个人坐在车里,满脑子是压都压不住的负面念头。 “这是新装上去的吧,挺好看的,你看。”林莫奈的声音,打断陆沉水的胡思乱想,他歪头看,红色喜庆的中国结挂在路灯上,绵延到远方,一路红,一路的亮色,远处汇合到一体,仿佛是初升的朝阳。 “这里是图书馆吗?”林莫奈也从他这边看,几乎挨着他的手臂,他嗯了一声:“你想去,可以去,我有读者卡,在抽屉里。” 一路上,林莫奈时不时说话,他偶尔搭话,心底少了往次的低沉。 车站不算大,挤满了人,她坚持要送他进去。 他一路告诉她,待会从哪里出来,她嗯嗯两声,看起来乖但是有点无奈:“我知道,上面有指示牌。” 小地方管得不严,允许进站送人,他们站在3号车厢门口。 周边熙攘的人声,有欢声笑语,也有不舍哭泣的,陆沉水昂了昂下巴:“你先回去吧。” “不急。”她站在灯光下,看见有人在拍照,提议道:“要不要我给你拍一张?” 陆沉水掏出手机,举起来,说:“站好。” “那你先给我拍,我再给你拍。”她面对镜头,有些局促,手做邀约状,指着车身的“山城站——京津站”,宛如列车乘务员。 她勾起浅浅的笑,别扭里夹杂一丝羞涩,一拍完忙说:“轮到我了。” 他不肯拍,手插在兜里,背对着她。 林莫奈没辙,有点气呼呼,说他说话不算数,自己调成前置摄像头当镜子照,头发都吹乱了。 闹腾着,时间临近。 林莫奈站在他斜后方,灯光折射出的影子,风扬起她的头发,像是摇曳的柳枝。 他望了几秒,掏出手机,是刚才林莫奈刚才用过的前置摄像头,镜头里的那抹倩影,仿佛靠在他身上。 “上车了!上车了!”列车员拿着大喇叭喊,他背包站在3号车厢的门口,她挥挥手:“再见,路上注意安全。” “嗯。”陆沉水挥挥手,往里走,她望着他的身影,走过中间的过道,坐在窗边的位置。 送别人群里的林莫奈,个子不高,小脸通红,眼睛也有点红。 她又挥了挥手,旁边的人哭得很大声还在喊:“你早点回来啊!” 林莫奈心里也不是滋味,车子启动,缓缓滑行,他们挥着手,距离越来越远。 黄线外,有人追着车子跑,边哭边喊。 林莫奈被引得眼眶一酸,泪水滑下来。 耳边传来火车的鸣笛声,她的心底仿佛空缺一角,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手腕的智能手表震动,她模糊的视线看见弹出来的消息。 哥哥:到家告诉我。 她没回,第二条又进来,写着:回家再发水,外面会冻冰。 悲伤的氛围,莫名变了味道。 半小时后,陆沉水收到信息,是炸雷和喷火的表情,随后是一条:我到了。 他嘴角勾起笑,切换到相册,第一张是他和影子的合照,第二张是林莫奈的照片。 旁边的大娘很热情,从上车吃东西硬塞给他,瞥见照片,哟呵一声赞赏道:“这闺女真俊啊,可得对人家好哈。” 他眉目敛着,眸底漾起笑,淡淡嗯了一声。 15、想你想得受不了 列车穿山破雪,轰隆隆驶离山城。 夜深,周围鼾声四起,陆沉水低头摆弄手机。 他回复完邮件和信息,转头看向窗外,远处群山蜿蜒起伏,宛如一条银白长龙盘踞。 山脚下灯光明亮,像是谁澄澈的眼睛,他点进手机聊天软件,林莫奈没有再发信息。 下一秒,叮—— 手机传来提醒,新信息跳出来。 豆芽菜:陆沉水,晚安,你在车上也睡会,记得看好东西,不要被人偷走了。 他勾起唇,回复:晚安,知道了。 陆沉水看窗镜里的倒影,一张熟悉的脸,看着却陌生。 镜子里的陌生人,嘴角翘起的弧度,有些不真实。 林莫奈再次回到温暖的天堂,给陆沉水发了晚安,其实根本睡不着。 她盯着灰蒙蒙的天花板出神,手表震动,陆沉水发来消息。 她赶紧点进去,哥哥:手表可以设置睡眠模式,你自己设置一下,晚上可以开着台灯睡。 她认真措辞回复过去,哥哥发来了问号,问她:你不是睡了吗? 林莫奈想起这茬儿,只好说:我没睡着。 陆沉水发来一串文字,教她如何设置睡眠模式,她根本没打算设置,也没回复。 台灯自然也没开,后半夜做噩梦被吓醒,林莫奈打开灯发会呆,翻他们的聊天记录,简短的信息反复看,心情渐渐平复。 元旦,也算是辞旧迎新的时刻吧,至少对林莫奈来说,新年伊始,她在陆沉水家里,吃了顿丰富营养的早餐。 林莫奈怕给她添麻烦,让赫苏青少做点,赫苏青笑着说:“傻孩子,你不懂,给你们做饭,看你们大口吃饭,是我的幸福。” 她想起父亲有次醉醺醺地骂她,说她是个赔钱货,吃多少粮食都是浪费粮食,还摔了她的饭碗。 林莫奈鼻尖泛酸,埋头吃饭,听赫苏青念叨:“阿姨喜欢你常来,你一来,我就能多做好吃的,阿水也会好好吃饭。” 她从赫苏青口中了解到,陆沉水基本是个生活没有任何规律的人,吃饭和睡觉都是随机的,忙起来一天不吃饭,睡觉是睁不开眼靠着椅背就睡。 “现在还好点,以前每次回来,身上都是伤,也不知干啥去了。”赫苏青心疼地念叨着,有种拿陆沉水当亲儿子看待的感觉,“还有你,太瘦了,多吃点才行,阿水给了我好多生活费,咱们天天吃好的。” 林莫奈听得连眼眶都酸,她何德何能,哪辈子修来的福气,能遇见陆沉水呢? 百感交集的情绪之下,林莫奈一直犹豫要不要的早安,终于发出去了,顺带着一堆问题:晚上睡了吗?睡得怎么样?车上冷不冷?你有没有吃早饭…… 陆沉水秒回,就“早安”两字,她巴巴等着,怎么就两个字。 之后,回复陆续过来了。 哥哥:睡了,还行。 哥哥:不冷。 哥哥:还没吃。 车厢里飘着各种气味,陆沉水一点胃口都没有,昨晚几乎没睡,头脑昏沉。 旁边的大娘啃着硬邦邦的馒头,就着热水。 陆沉水泡了两盒泡面,递给大娘一盒。 大娘难以置信,拒绝不成一再道谢。 泡面的香气,冲散其他气味,陆沉水头一次坐车吃东西,热汤顺着喉咙流进胃里,整个人暖了些。 泡面还没吃完,林莫奈发信息给他:元旦快乐,陆沉水。 她总是全名叫他,看着很生分,但又很郑重,他回:元旦快乐,豆芽菜。 她默认豆芽菜这个名字,独属于某个人的感觉,只有陆沉水这样称呼她。 高二学生,比不得高三生压力那般大,所以学生嚷嚷要元旦晚会,学校也批准了。 赵桂芳对此类活动毫无兴趣,对于后排一脸兴奋的学生,批评他们只知道玩,就不爱学习。 有人准备活动,林莫奈作为外地人,完全不在考虑完范围,她倒也省心了。 上午几节课,大家都心不在焉,后排的学生也不困了,叽叽喳喳讨论下午买什么好吃的。 第四节下课铃声一响,老师一阵风刮走,学生解脱了,嗷嗷乱叫。 一堆人围在前面,班干部安排活动,有人负责装扮教室,有人负责买吃喝,有节目表演的人,可以趁着中午练习。 后排林莫奈在做题,杜煦看一眼手机,在本子上涂抹勾画。 手表震动,段修成的名字跳进来,估计是陆沉水早就存好的。 段修成:莫姐莫姐,呼叫莫姐,几点行动啊?over。 林莫奈被他逗得想笑,段修成又发来一条:莫姐,中午一起吃饭呗,咱们当面聊。 吃饭地点是段修成选的,见面他说破原因,这家店的老板和陆沉水熟悉,算是自己人,比较方便。 林莫奈让他喊名字,他脖子一昂:“我不!” “你多大?” “你和水哥都比我小,这是一种尊称。” “……” 段修成点餐,就跟不要钱似的,两人五个菜,要不是林莫奈拦着,估计他能把第一页都点上。 “我能吃,你也得多吃,太瘦了打架吃亏。”段修成跟她一点都不见外,一口一个莫姐,两人把晚上的事安排了。 林莫奈饭后买单,被告知,段修成已经买过了。 她连句谢谢都没来得及说,人已经跑了。 林莫奈发信息道谢,段修成说她见外,贫了几句,他发信息问:莫姐,你会不会想水哥啊?他要走一个月那么久! 陆沉水的电话这时候打进来,段修成接通,在电话里笑道:“向水哥汇报,午饭三荤两素,按照你说的标准安排的,咋样?” “可以。” “可惜了,他家那个炒笨鸡蛋贼好吃,莫姐过敏不能吃。”段修成咂咂嘴挺可惜。 “都安排好了?”陆沉水问。 “嗯,都是校外的,反正不用咱们动手,左子明等着冻冰棍吧。”段修成坏笑道:“水哥,我说真的,你来上学呗。” “……” “你想啊,”段修成撺掇他,“13班跟咱关系好的,不是在网吧,就是在酒吧,卷毛那家伙一直说回来也不回来,你不如自己上学,体验校园生活,顺便还能看着左子明那孙子,要不然泼水这事之后,我估计他准得找莫姐麻烦。” 陆沉水没做声,听他念叨完,提醒道:“我回来之前,你费点心。” “你放心,水哥,只要我不倒下,我保证天天送到家。”段修成跟他总是笑嘻嘻的,但人很靠谱,临挂电话,他咳嗽两声,顾左右言他,陆沉水淡声道:“气管炎就治,有话赶紧说。” “水哥,你忙完肯定能回来,是不?” 他没做声,段修成声音高八度:“一个月!我可就帮你照看一个月!你不回来,那小姑娘吃亏我可不管啦!” 怕他凶,段修成说完赶紧挂了,让他照顾好自己,最好早点回来。 陆沉水闭着眼,靠着椅背,大脑嗡嗡作响。 火车早已远离山城,往次陆沉水心底毫无挂碍,这次心底却有一角落在山城,勾着他的神经,反复在脑海里浮现。 叮—— 段修成发信息了,写着:我跟你说,水哥,你必须得回来,要不然有人想你想得受不了咋整? 随后,跳进来一张图片,聊天记录的截图。 段修成:莫姐,你会不会想水哥啊?他要走一个月那么久! 莫姐:肯定会想的。 __ 16、因为我想你啊 林莫奈回学校的路上,给母亲打了个电话。 那句“元旦快乐”说出口,母亲像是没听见,提醒她在亲戚家要乖,有点眼力见。 显然母亲和亲戚没联系过,不知她早就不在亲戚家了。 自顾唠叨完,母亲准备挂电话,林莫奈憋了半天低声说:“妈,生活费……” “知道了!”母亲语气不耐,“哪次没给你?” 那头传来弟弟哭闹的声音,母亲哄了一句,着急道:“我先挂了,你别惹祸。” 林莫奈听着电话里嘟嘟声,无奈地苦笑,挂断电话,她瞧见一旁的棒棒糖。 昨晚给陆沉水买完吃喝,她只剩下13块钱,幸亏住在陆沉水家,否则饭都吃不上了。 棒棒糖,1块钱一个,她挑了个荔枝味,老板直说很少人爱吃荔枝味。 “老板,再给我拿一个吧。”林莫奈揣着11块钱和两根棒棒糖回学校了。 冬日的傍晚来得早,暮色霭霭,夜色寒凉。 13班挂好的彩灯亮起,像是80年代的歌舞厅,彩灯闪得刺眼。 林莫奈坐在角落,有人开始分发吃喝。 大家跟商量好似的,在彩色光亮的世界里,避开她和杜煦的位置,剩余的放在讲桌上。 她不差这口吃的,但她不吃的这口,别人也别想吃。 林莫奈在众人的打量下,走上讲台,拿了两份,荔枝、橘子、糖果一个没落。 大家戚戚咕咕,没人敢大声表态,左子明不冷不热:“你拿那么多干嘛?” 林莫奈没搭理他,另一份直接放到杜煦桌上。 左子明的脸,在彩灯映照下,跟鬼画符相似,嘲讽道:“你们两这是谈上了?没想到啊,你口味独特,喜欢傻子。” 林莫奈没给他眼神,吃喝放进桌堂,靠着椅背,等着节目开场。 左子明窝火,一再欺负林莫奈,都没能从她脸上看到预期的表情。 他拿了根烟,去洗手间,边抽边打电话,进了洗手间踹门大大咧咧地骂道:“操,我就不信了,就一个女的,我还治不了她?” 门一关,哗啦一声,水从头顶浇下来,左子明都蒙了。 各班都放着嗨乐,震得山响,他的咒骂声直接淹没。 门被人堵着,左子明扳住门板往上跳,迎面一拳直接给他砸回去。 他直接一屁股坐地上,疼得他惨叫,疯狂飙脏话。 哗啦,第二桶水,第三桶水……最后左子明冻得哆嗦,坐在地上起不来,外面也安静了。 他差点哭出来,几脚把门踹开,气势汹汹地冲回班级。 门咣当一声响,所有人都吓一跳,赵桂芳几乎是尖叫着怒吼:“谁踹门!” 左子明推搡众人,一把揪住林莫奈的衣领拽到跟前,红着眼质问是不是她。 林莫奈的双脚几乎离地,对着猩红的眼,她冷静到淡漠,毫无波澜。 左子明骂她,笃定是她干的,被那双干净漂亮的眼睛冷冷盯着,他的怒火往上窜。 赵桂芳呵斥着走过来,有人懵逼围观,有人被左子明骇人的暴脾气吓得躲后面。 林莫奈微微扬起下巴,眉眼冷淡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的平静如水与左子明的暴跳如雷形成鲜明对比,他从未如此狼狈,被她高傲的表情刺激得挥出拳头。 围观的人连忙上前拉扯,赵桂芳也到跟前,脸红脖子粗地扯着嗓子喊:“还不给我停下!” 林莫奈的鼻子被打出血,有想递纸巾的,被旁边人拉住,低声提醒:“你好日子过够了啊?” 大家忌惮左子明,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第一个冒尖。 林莫奈从兜里掏出纸巾,是陆沉水给的那一包。 她不慌不忙打开,鼻血滴在她手上,她抽出纸巾时,杜煦挤过人群,递过湿巾。 林莫奈摇摇头,拿纸巾胡乱擦血,转身往洗手间去了。 一出门,撞见段修成端着果盘过来了,他骂了句操,回身把果盘塞给身后的人,就要往班里冲。 林莫奈一把扯住他,被拽个趔趄,她平淡道:“我没事。” “你都被打了还没事?”段修成气吼吼,林莫奈拽他:“你陪我去个洗手间吧。” 冰水刺激,毛细血管收缩,鼻子不流血了。 段修成一旁道歉,直说自己来晚了,林莫奈甩了甩手上的水:“没事,在我预料之内。” “啊?”段修成没反应过来,她轻声说:“是我没躲,老师看见他打我,而且我还录像了。” 昏暗的灯光下,林莫奈脸色苍白,眸底一闪而过的凌厉,和曾经的陆沉水有些相似。 段修成有点傻眼,原以为林莫奈是个农村来的傻白甜小妹妹,没想到有腹黑的一面:“那现在……” “回班。”林莫奈回班,左子明被赵桂芳带走,她从段修成手里拿过果盘道谢:“你也回去吧。” 老师走了,所谓的元旦晚会在诡异的冷清中继续。 林莫奈像是没事人,磕瓜子、吃果仁、喝饮料,周边的人对她有一种新的认知:新来的,真的不是软柿子。 左子明一贯在班里耀武扬威,没人敢吭声,今天被淋成落汤鸡的画面,远比晚会粗糙的节目有热度。 晚会临近尾声,赵桂芳回来了。 她站在门口,脸色阴沉道:“林莫奈到我办公室,其他人把班级收拾干净。” 她们站在办公室门口,赵桂芳让她说清楚怎么回事。 她把周五晚上的事说了,语气平静得好像当事人不是她,赵桂芳不可思议地反问:“所以真是你干的?” “我一直在班里,”林莫奈淡声道:“您是知道的。” 林莫奈掏出一颗银色的扣子,放在窗台上。 “这是左子明羽绒服上的扣子,出现在女洗手间第一个隔间的门口,我周一在女洗手间发现6班的水桶,是左子明从6班借来的。”林莫奈有理有据,让气结的赵桂芳一时无言,半晌憋出一句:“遇到这种事,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 “我不想给老师添麻烦,您很忙。”林莫奈像是个乖小孩,真实原因,她们都心知肚明,赵桂芳脸上一阵阵黑:“你保证不是你干的?” 她保证,赵桂芳让她先回去,她站在原地没动,平静地问:“老师,左子明拿水泼我这件事,他是不是该给我道歉?” 赵桂芳反倒没词儿了,不耐烦地挥手让她先走,其他事明天再说。 林莫奈收拾东西回家了,两手插兜,左边是两颗棒棒糖,右边是一把小刀。 她一路走回山城烟酒行,赫苏青给她留了晚饭,吃完一起帮着收拾。 陆沉水不在,店门关得早,林莫奈锁好门,和赫苏青说晚安进了卧室。 她坐在桌前,靠着椅背,长长地出口气,呼吸都有点抖。 掌心残留紧握小刀的痕迹,她闭上眼,回想晚上的一幕幕。 有胆战心惊,也有隐隐的兴奋和爽快,左子明肯定不会罢休,但她不怕,她就一条烂命而已。 林莫奈翻手表的信息,明知没有陆沉水的,最后懒懒地趴在桌上,喃喃自语道:“你怎么都不发信息啊?” 她怕打扰到陆沉水,抽出日记本和习题集,写完日记,开始做题。 她做得很快,该是开心的事,她却拧眉往后翻,直到第三页,总算遇到一个不会的。 林莫奈赶紧拍下来,发给陆沉水,写:这题我不会,你有时间回我就行,你到哪了?还顺利吗?你有好好吃饭吗…… 陆沉水每次收到信息,都是一大串,他耐着性子,回复一个,再翻问题,回复下一个。 陆沉水很少主动说什么,林莫奈翻看答案,小脑袋里搜刮半天,也没找出合适的问题。 最后,她只能巴巴地发了两字:晚安。 陆沉水看起来很忙,她喃喃道:“还是少打扰他吧。” 第二天,左子明没来。 赵桂芳抱着卷子进来,啪嗒一声放到桌上,严厉的视线扫了一圈,说:“数学成绩下来了。” 她说这话时,眺了一眼最后排的林莫奈,她低头在写什么。 月考卷子的批阅,能看出老师们的偏爱。 好学生的卷子回优先批阅,拿回班级也是放在最上面。 林莫奈这种后排的学生,卷子是最后批的,现在被赵老师捏在手里,抖了抖:“这次数学第一,林莫奈。” 教室里瞬间骚动,她来的时候成绩低,才会来到13班,大家都以为她是差生。 赵桂芳没有笑模样,也没夸奖,反而说:“一次成绩代表不了什么,谁都不会一直运气好。” 林莫奈取回卷子,看自己丢分的项,最后两道大题,一共丢了20分。 接下来一整天,各科老师都是发卷子。 林莫奈每节课都被第一个点名,让第一排的学生都坐不住了。 她在众人的注视下走上讲台,再回到座位,表情如初,似乎并未因为好成绩而开心。 有人暗中说她装,也有人投来佩服的目光。 当天的晚自习,开始每月一次的“迁徙活动”。 所有人拎着书包,站在门口排队,按照成绩来的。 林莫奈作为班级第一,她有权利挑选座位,后面的第二名很小声跟她商量道:“你能不能不要选我的位置?我习惯靠窗……” 13班的第一排,从未变过,前8名这次被挤出去一名,原来的同桌恋恋不舍,扯着她的手说:“我不想和她一张桌。” 走廊里安静,这话不轻不重,前面的都听得见。 “都别吵!”赵桂芳站在门口维持秩序,走到前头:“林莫奈,从你开始。” 林莫奈拎着书包,径直走到最后一排,赵桂芳都诧异:“林莫奈,你干嘛呢?” “选座位。” “你不选第一排?” “是的。” …… 得益于林莫奈的退出,第一排维持原样,赵桂芳瞪了她好几眼,大概觉得她不识抬举把。 放学后,林莫奈收拾书包,有两人来找林莫奈道谢:“谢谢你哈,要不然我们两都不能一张桌了。” 她淡淡打量一眼,头也不抬道:“没事。” 林莫奈拎着书包从后门走了,两人主动叫住她一起走。 头一次,她放学不是一个人,林莫奈反倒有些不自在。 她们一个叫袁立夏,一个叫夏丽媛,说起左子明,让她尽量小心点,言语之间都是说,大家对林莫奈没什么排斥的,主要是左子明太凶,大家都不敢。 “没关系。”林莫奈并不在意,“你们不用为此亲近我,我一个人挺好的。” 她加快步伐,不愿给任何人带来麻烦。 经过银行,她去查卡里的余额,母亲还没打钱。 她垂头叹气,慢吞吞地往回走,智能手表震动,林莫奈心尖儿一跳,满怀期待抬手查看信息。 却是段修成。 写着:厉害啊,莫姐,我看见咯,大红榜,第28名。 她没回,快到山城烟酒行,智能手表再次震动。 林莫奈想着是段修成,也没急着看。 到家洗手,这一茬儿就忘了,她端着碗盛饭,听见厨房里铃声大作。 那是赫苏青的手机,老式手机,声音很响。 她接起来嗯啊几声,连忙说:“没事没事,她估计是忘了,你等下,我让她接电话。” 赫苏青急匆匆地把手机递给她:“阿水发信息你没回,他以为你遇到麻烦了呢。” 林莫奈恍然,接过电话,那头很安静。 “陆沉水?”她叫了一声。 “嗯。” 沉默片刻,她抿抿唇主动汇报:“月底考试成绩下来了。” 她班级第一,全年组28,这也是13班最好的成绩了。 接着,她说自己为什么没接电话,她以为是段修成,没急着回,到家洗手之后就忘了……陆沉水嗯了一声,直言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她哦哦两声,松了口气,陆沉水听得清楚,转移话题道:“考试成绩不错,奖励想要什么?” 她讶异,居然还有奖励,垂着头盯着地板上亮亮的光影,认真地说:“没什么想要的。” 陆沉水执着于此,似乎非要弄点奖励给她,林莫奈没辙,关于她现在心里最想的什么,她想了几秒:“什么都可以吗?” “嗯。”陆沉水听见那头很轻的声音,不知怎么她有点可怜巴巴的感觉:“其实我就希望你早点回来。” 陆沉水眉头舒展,嘴角上翘淡声道:“我好像刚出来没两天。” “我知道。” “知道?”他懒散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擦觉的笑:“那你还……” “因为我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