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不度》 第1章 第1章 姜十里许多年后回忆第一次见到裴彧的那天。 周围声乐躁动,灯光昏暝,他出现得很突然。 漆目浓睫,轮廓收敛,身形挺拔修长。像浓墨重彩意象画里一笔不合时宜的水墨。 她一向自信,却也没想到会进展得这么顺利,明明看起来冷淡寡合,很难搞定的一个男人。 开始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后来酒精迷惑大脑,她在迷迷蒙蒙中似乎感受到了男人的反客为主。 他反扣住她的手,十指交叉将她吻住,恶劣地咀嚼着她口中的腥甜。 再后来姜十里发现,所有泰然自若的不期而遇都是有迹可循。 那天她和裴彧第一次见,春色正浓,裴彧紧紧拥着她。 --- --- “我要结婚了!” 声音不小。 好在咖啡馆迎来送往不算安静,没人看过来。 姜十里眼皮耷拉着,百无聊赖敲了敲已经空了的杯子,把手机拿远了些。 “我不同意。” 苏照知道她是在开玩笑,在手机另一头努嘴,“干嘛呀!我们达令昨天还夸你采访稿写得有深度呢,你对他偏见太大了姜姜。” “不是有那种东西么,直觉。这种男人,随便玩玩就好了,谈个恋爱而已,干嘛想不开把自己搭进去。” 赶在苏照开始长篇大论细数她家“达令”五讲三好前,姜十里打断,“好了我还有事回去再说。” 电话挂断。 姜十里掀起眼皮,温和嫣然冲对面一笑:“我们继续。您刚才说,女人最好的品德是清白、顺从,第三条我没听清,是什么来着?” 男人脸色早就不好了,“你和阿姨说的,不太一样。” “嗐,封面仅供参考。” 姜十里心说,她妈要早说小姨给她介绍这么个人中龙凤,她今天宁愿在杂志社听女魔头说教。 “没什么事我先撤了,您时间也挺宝贵的吧,毕竟连杯茶水都没顾上点。” “说实话,我对你还是挺满意的。”姜十里一拿包,对面男人忽然开口。 “满意?哪里满意?”姜十里是真不耐烦给人留脸了,“你是满意我的36d还是满意我妈刚拆迁的房子,要听实话么,咱俩不合适。” “你都27了,也还只是个杂志小编辑,而且每天写、写那种东西,有哪个男人能接受。” 男人嗓门起来了,旁边买咖啡的动作都慢下来,视线不自觉向这边集中。 男的顶多算是相貌周正,但坐在对面的女孩却实在叫人移不开眼。 浓妆红唇,桃心儿脸蛋,棕色波浪卷随意搭垂在肩头,一字肩的紧身裙裹着玲珑的身段,娉娉袅袅海棠似的俏艳。 姜十里把人上下瞄了一圈,包放下,二郎腿翘了起来,“大叔,你头顶的毛都比你的智商还稀疏了,有什么立场嘲讽我的年龄?我写什么东西关你屁事,你不会以为你半夜两点半掏出卫生纸看的东西比我写的要高尚吧。” “再看看你自己,一大把年纪要事业没事业要长相没长相,唯一能争取一下的品格还低下得如此彻底,相个亲连饮料都不舍得点一杯。” 看过来的人越来越多,男人坐不住了,脸憋成猪肝色,解释似的,“我给你点了一杯!” “哦,不好意思,刚才为了忍住骂你我已经战术性喝完了。还你一杯。” 路过一服务生,托盘里放着两杯花茶,姜十里随手捡起一杯往男人身上一泼—— “两清了,别回头说我图你杯茶钱。” 拿起包,从里边掏出张纸币塞给目瞪口呆的服务生,“不好意思,这杯是谁的,我请了。” 看热闹的开始囔囔议论起来,服务生两杯茶空了一杯,旁边还坐着个气急败坏满身水的客人,一时不知道前进还是后退。 直到经理拿着个毛巾匆忙跑过来,服务生才算回过神把剩下一杯送到桌上。 “真不好意思久等了,不过这位先生可能还得再等一会儿,您刚才也看到了——” “没事。”座位上的女生笑了笑,示意服务生慢慢来,慢条斯理吹了吹茶面儿,“这女孩还挺有意思的。” “这么浓的妆,也能看得出来是个美人胚子,性格嘛也有趣。” “没兴趣。” “谁问你有没有兴趣了,谁不知道我们台柱子是个性冷淡。”女生打趣。 “喻初。”对面的人开口说话很平缓,带着点警告意味。 “好啦,说回巡演的事。老师的意思是,先顾着眼前的巡演……”喻初知道裴彧不经逗,点到为止开始说起正事。 裴彧倚着靠背,疏冷的眉眼漫不经心向门口落了一眼。 门被推开,纷纷扬扬的雪随风灌进来,姜十里拢拢外套袖口,小声埋怨了句什么,走入雪中。 春寒料峭,三月的第一天,大约是最后一场雪了。 - 出了咖啡馆,姜十里又给苏照去了个电话,“不是,我说你认真的吗?真要结婚?” 雪色莽莽苍苍,三月的风刺骨寒凉,姜十里袖子裹着手招呼打车,一边歪着脑袋夹着手机,腾出手来点了根烟,“陈萧朗和你求婚了?” “没有。” “苏照你他——”姜十里恨铁不成钢,到底没骂出口。 “他买了求婚戒指藏在柜子里被我看到了。”苏照语气欢喜娇羞,好似已经看到陈萧朗拿着五克拉的钻石戒指跪地问她要不要嫁了。 “谁知道那戒指是给你还是别的女人的。”姜十里掐了烟,拦下一辆车坐进去,“你好,锦绣花园。” “姜十里!”苏照有点不高兴了,撇嘴嘟囔着,“知道你不喜欢他,但以后别说这种话了。” 车里暖气开得大,姜十里把衣领敞开些,闭了闭眼睛,“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这还没结婚呢,胳膊肘已经杵过来了。” 苏照见好就收,“好啦不说这个了,刚才都没来得及问,相亲如何?” 姜十里想到刚才的画面就开始皱眉头,十分钟的时间那哥们儿弯来绕去打听她能带过去多少家产,见她不入套又好为人师教她怎么做女人,她做了这么些年采写愣是被无语到差点失控。 她拧拧鼻梁望向窗外,夕阳浓烈,雪越下越深,像是要一口气倒完似的往下落。 “烦,跟这人说话就像进局子录口供。回头我得拿我小姨根头发和我妈做亲属鉴定,我怀疑我小姨跟我家有仇。” “噗,这么夸张?不是照片还不错么。” “照片可看不出秃顶。” “啧,那可不行,影响后代基因了都——哎对了聊多了又忘了说了,刚才女魔头听见我给你打电话,让我转告你相完亲就赶紧回来开会,好像是有急事要宣布。” 红绿灯,司机一个急刹车姜十里被从靠背上顶起来。 “我靠苏照!你什么时候能靠谱一回,我都快到家了!”姜十里从包里掏出纸巾开始擦口红,“师傅改去闵川大厦。” 第2章 第2章 姜十里到的时候刚6点过半,天已经完全黑了。 杂志社其他人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了,只剩编辑部人丁齐全,鼓唇附耳议论个不停。 情绪普遍压抑,毕竟周五晚上加班开会,搁谁谁都有情绪。 苏照正和周由说着什么,见十里进门立马从座位上弹起,冲过来一把搂住她腰蹭了蹭,“大美人回来啦。” “还没开始?不是说6点半么。” “这不是等你么,《爱意》一姐不来,这会谁敢开。” 姜十里白她一眼,“贫吧你就,差点害我迟到还没和你算账呢。” “对不起嘛,昨儿逛街看到个包我给你挑了个,别说我没想着你。”苏照从背后提溜了个黑包出来。 双c的logo,不是经典款,姜十里平常不大关注这些,但苏照从不用便宜货。 “这还差不多。”姜十里接过来,心里盘算着苏照生日快到了,礼物的预算又得再提几千。 “哎那戒指我拍了照片,给你看——” “人都到齐了,会议室开会。” 一道冷肃的声音打断喧阗,主编舒红从办公室出来,眼神冷冷往姜十里脸上落了一眼,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下。 舒红四十出头,一身板正的西装黑裤,马尾梳得一丝不苟绑在脑后,口头禅是“按照要求……” 按照要求,早上9点上班打卡。 按照要求,采访时妆不能太浓。 …… 苏照私下叫她“女魔头”、“教导主任”,虽然经常被教导主任抓到的总是明火执仗的姜十里。 “怎么不把妆卸掉再过来呢,回头女魔头又得借题发挥开始说教了。”苏照跟着姜十里找了个角落坐下,小声道。 “我谢谢你,再晚点通知我裹着睡衣来开会。” “我觉着挺好,像我们姜姜姐这种淡妆浓抹总相宜的大美人,偶尔画个浓妆是造福社会。”周由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门口挤了过来,大背头梳得锃亮,凑在苏照旁边笑嘻嘻说。 “滚吧你,我们姜姜也是你叫的。”苏照一脚把周由的凳子踢远了。 “三件事。”舒红从不废话,开门见山一开口,底下杂七杂八的声音就停了下来。 “第一件,2月b销量同比1月下降了百分之六,负责的编辑写份报告出来,周一下午3点前发到我邮箱。” “2月b首席是你吧周由。”苏照幸灾乐祸,“叫你嘚瑟搞什么美食创新,我们两性杂志,谁买来看你米线的十八种吃法。” 周由倒很淡定,“销量虽低,好评最多。再说,封面采写是姜美人,检讨报告有她的一份。” “还真是,期期封面采写基本都是姜姜,卖了座荣誉不是她的,卖砸这锅有她一顶,果然能力越大,脊背越弯——背锅背的。”苏照抱抱姜十里,投去个同情的眼神。 姜十里倒是习惯了,舒红喜欢书面形式的汇报,她擅长一本正经说瞎话,诚恳地糊弄个几千字也就半小时的事儿。 “第二件,七月是《爱意》十周年刊,委员会十分重视,按照要求,这期首席应该我亲自来,但因为接下来要说的一些原因,要交给在座的某一位来完成。” “下月底前会开一个选题策划会,想参与的准备个ppt,到时候总编和主任都会来。” 这话一出,底下本来小声嘀咕的都跟炸开锅似的沸腾起来。 “十周年刊首席编辑?真的假的。” “是不是要提副主编了,机会啊。” “也许只是口出力不讨好的臭锅。” “这半年销量期期下降,能撑到7月再说吧。” “姜姜?”苏照胳膊捣了下,冲姜十里挑眉,“这活非你莫属。” 姜十里抿抿唇没说话。 明眼人都知道这的确是个机会,姜十里也属实感兴趣,心脏这会儿都跳急了不少。但她不知怎么,总感觉有些隐隐的不安,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 “想法都有了是吧?要不你们现在上来说?”舒红一盆冷水浇下去,底下顿时噤声。 她又沉默了几秒,眼神不知往哪走了一圈,才又继续开口:“这第三件事——” 第二件说得重磅骇俗,这会儿底下都聚精会神盯着她,舒红长提了一口气,“由于我的个人原因,不久后我会离开《爱意》。不过大家放心,在新主编选出来前,日常刊和周年刊我还会陪着大家把东西做好。” “女魔头要走了?” “小点声……卧槽女魔头要走了?” “‘选新主编’什么意思,不会和周年刊有关吧。” “这个班加得值,这消息也太他妈重磅了。” “好了,散会。”舒红也不再管教纪律,笔记本合上往角落一睨,“其他人可以走了,姜十里留一下。” -- 《爱意》十年前创刊,两性主题为主,也有时尚搭配甚至美食板块,至今系列刊已经出了六本,是国内几大情感类刊物之一。 姜十里从实习开始已经在《爱意》待了近6年。 慢慢从最初的助理编辑到专题编辑再到现在的资深编辑,后来人越招越多,一些常规的编校、组稿营销她基本不管。 如苏照所说,《爱意》现今的大部分封面采写都是她。 除此之外,联系专栏作者、审稿反馈,也够她从早忙到晚。 姜十里实习入职前还是《爱意》专栏签约作者,后来事情多起来,她的专栏基本以诈尸的形式出现,只有当期合格稿件不足时才会偶尔顶上去。 她文笔犀利,写词露骨,大部分故事不管虚拟还是真实改编,总带着点两性叛逆的意味。 她的笔下翛然恣意写着两个字,自由。 爱自由,性自由,反正就是一个随心随性。 相亲的男人大概做了些功课看了她一两篇文章,才会鄙夷地用“那种东西”来形容她的文字,大约是归作了淫词艳语一类。 也是,女的怎么能要自由。 上一期她刚顶了一个半路撂挑子的作者写了一篇,讲的是家庭主妇离婚旅行求学。 投稿改编,那姐姐现在去了美国,前几天刚给她发了张和金发碧眼小年轻的合影,背景是加州大学。 审稿的时候舒红推翻让她改了六七遍,她估计是见刊后评论风向不对,舒红又要开始秋后算账了。 姜十里已经准备好了说辞,“听从组织、服从纪律、下次一定”等诚恳认错的话都到嘴边了,她叛逆但现实,和上司反抗顶嘴愚蠢至极。 舒红却忽然道:“周年刊,有想法没。” 姜十里愣了下。 舒红不大喜欢她,编辑部的都知道。 她没想到舒红会问出这个问题。 “还,没。” 是真的没。 开会时她隐隐的不安也有这么一层,这些年她也参与过许多次选题,比起刚毕业入职那几年一天几个新鲜主意,这几年她明显感受到了自己的思维固化。 尤其是越来越多新鲜血液注入,这种“年纪大了跟不上时代了”的感触就越发真实。 “心思都放在别的上面了,”舒红凉凉望她一眼,视线在她没擦干净的红唇上停了下,“这种打扮去相亲,对方中意的是你的品格么。” 姜十里心说我管他中意什么,况且要是奔着相亲成功去她就不打扮成这样了。 “这年头,谁还在意品格啊。”姜十里小声念念。 舒红抬眼乜她,转了话题,“这期的封面专访对方没过。” 《爱意》牌子不差,封面基本都是有些名气的明星模特,特别策划刊偶尔还能请到二三线,见刊前都要艺人团队审一遍稿,这些团队普遍一个特点,尺度窄,要求多。 姜十里抬睫,也在意料之中。 “我改改。”她也不固执,让改就改。 “不用。”舒红把视线转到自己手机上,没再看她,“明天高显柔重新采访,你先专注一下其他的事吧。” “为什么?”姜十里脊背挺直,盯着舒红的额顶,“我又没说不改。” “姜十里,”舒红抬起眼来,眼神冰凉肃穆,姜十里丝毫不怯地同她对视,“文字工作者要为自己的笔下负责,更要为采访者负责,你知道这篇专访发出去,会是什么后果吗?” “会让大家看到真实的采访者。” “没人在意真实。” “我在意。” “你在意没用。” 话到这里再说无意了,舒红手机掐暗起身,“下期你也暂停吧,采访约了很久,不能搞砸。” 舒红离开,姜十里又在会议室坐了许久。 采访者夏琳是个四线以下小演员,童星出道一直不温不火,但半天多的接触,姜十里发现对方是个很有想法的女孩。 但没用。 她们说了都不算。 第3章 第3章 姜十里准备离开的时候,苏照推门闯了进来,表情兴冲冲的,“女魔头又念了什么经?不会化个妆还要念叨你半个小时吧,你今天又不采访。还是说了下任主编的事,嘻嘻苟富贵啊姜主编。” 姜十里十分佩服苏照的跳跃思维。 “这期采访被毙了。” “呀。”苏照白嫩的小脸皱起来,“不过这家艺人团队好像本来就挺难缠的。我回头发你几篇他们团队过了的稿子,你照着尺度改一下。” “用不着了。” “用不着是什么意思?” 高显柔背着个粉色小猪包走过来,散会已经有一会儿,办公室人走得差不多了,姜十里两人的对话在略显空旷的工位间里很清晰。 “姜姜,麻烦你把夏琳的采访资料发我一份哦,最好是今晚之前,我明天要用的。谢谢亲爱的。” 然后扭着胯满面容光往电梯间走去。 “什么破玩意儿!”苏照对着高显柔背影龇牙咧嘴了一阵,“肯定她背后搞的鬼,每次都这样告状抢功劳然后坐享渔翁利,女魔头是不是更年期糊涂了,竟然这样还用她。” “这篇稿子确实有些问题。”姜十里不愿把情绪浪费在这种事情上,她开了电脑把整理的部分资料发给了高显柔,对方已读不回。 “你自己不是常说么,多找别人的原因,少反省自己。肯定就是高显柔找过去吹了什么耳边风,你写了这么多年采访稿,能出什么问题。” 苏照见十里情绪不高,一把揽住她脖子,“走,夜·色走一波,今晚我请客。” “不去,有几篇稿没审完,今晚得回家加班。” “我去啊,开车走起。”周由不知又从哪个角落神出鬼没冒了出来。 “谁要和你一起去。姜姜不去,那我去找我们达令。”苏照拿出手机对着屏幕戳戳点点。 “谁啊,不会还是陈萧朗吧。啧,真是不容易。”周由收着下巴,面露嫌弃,“我和陈萧朗认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他身边三个月不换人的。苏照,有点东西。” “风凉话你就随便说吧,到时候喝喜酒你和狗坐一桌。” “什么喜酒?怀孕啦?” “不爱搭理你。”“姜姜,明天周末,陪我去试婚纱吧。我网上约好了,想去线下试穿看看。” - 姜十里认识苏照是在十年前。 那时候她高三转学到一中,苏照刚好复读,两个混不吝一拍即合,从此辗转交缠整十年。 两人父母都是离异,但除了这点之外,其他似乎是从头到尾的完全相反。 尤其是在爱情观上。 姜十里对于主动选择有种近乎执念的坚持。 她会主动选择并争取她喜欢的东西,当然,她也永远是那个先说离开的人,她喜欢这种把选择权握在手里的感觉。 苏照与她完全背道而驰,她永远和追求她的人在一起。 但明明是被追求的一个,按理说会在一段感情中占有上风,每次苏照却又都是沦陷的那个。 她每趟恋爱都谈得轰轰烈烈撕心裂肺,最后劳心伤肺头破血流。 姜十里看着都累。 陈萧朗和她认识三个月,是个二代,家里人百度可查的那种。 姜十里亲眼见到苏照从开始的犹豫不决到如今的非他不嫁,像入了魔一样。 苏照看起来大大咧咧但性格固执,姜十里深知如此。 她虽然不喜欢陈萧朗,但比谁都期望他对苏照是真心的。 苏照挑了五六套婚纱进了试衣间,姜十里在外头发微信。 她还是想争取一下,那天和夏琳聊的时候,她觉得在某一刻两人思想共鸣,也许是她自作多情了,她感觉自己看到了夏琳从未向外界展露的一面。 这篇稿子不能发出去,多少有点可惜。 即使不能争取到,至少她希望两人能再好好聊一次。 没一会儿,夏琳给她回了消息,很短。 “不好意思,姜老师。我最近通告挺多的……下次吧。” 下次。 成年人的世界里“下次”就是拒绝。 姜十里吸了口气,回:“好。” “姜姜,说真的,你对这次的主编竞选怎么想?”隔着一道帘子,苏照在里头边换衣服边问。 “都不一定吧,说不准会从其他系列刊调人过来。”在尘埃落定前,姜十里不太会对事情抱有太高期望。 “哪会啊,女魔头说得很清楚了,十周年刊的选题负责编辑几乎等同于新主编考核,整个《爱意》除了你谁还能担当这个重任。” 苏照看着不务正业,实际上头脑很清醒,当然,是在恋爱之外的事情上。 姜十里细数:“陈鏊,高显柔,周由……” “哎呀周由不算,他敢和你竞争我打爆他头。” 姜十里笑出来,“干嘛呀,说得跟周由是你的人似的。” “切,他要跟我混我还不要他呢。天天说我们达令坏话。” 苏照话密,姜十里听习惯了也不烦,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稿一边接她两句话。 看得脖颈酸了,她抬起头来转了两圈,恍惚看到一个身形熟悉的人从一堆婚纱间一闪而过,身侧亲密偎着一个漂亮女生。 男人很像,陈萧朗。 “苏照,你今天来看婚纱,陈萧朗知道吗?”她鬼使神差问出。 “告诉他不就不叫惊喜了嘛。”苏照声音甜蜜缠绵,“姜姜,回头!” 姜十里闻声收回自己观望的视线,一回身,一袭迤地纱裙的苏照从帘后现身。 苏照气质虽有种近似“愚蠢”的单纯,但相貌却属美艳一挂,身材丰满婀娜,不然也不会被见惯莺停燕过的陈萧朗一见钟情,追求良久。 姜十里夸张地咽了下口水,“便宜那小子了。” 她又随口似的一说,“刚才好像看到一人——” “叮铃铃…”姜十里手机忽然响起,显示“女魔头”,她只能咽下嘴边的话接起电话,“主编。” “下期采访还是你来。” “啊?” “啊什么啊,不想去?” “不是,”姜十里缓了缓,“不是说换高显柔了吗?” “对方点名让你去,大概是你的读者。” 姜十里点了点头,也不顾对面根本看不到。 这种情况也时有发生,她专栏写了也有七八年,产量不多,但还是有自己的一小批读者的。 另外这几年新媒体时兴,她还跟风申请了个账号,虽然一年只更新几次,但每次点击量都还算不错,甚至偶尔还会有广告主动找来。 采访的时候对面经常听了她的名字便露出“原来是你”的表情,然后接下来的交流都会更顺畅些,这也是几乎每次都是她去采访的原因之一。 “采访前把提纲发我先过一遍,注意措辞,不要总想着把自己的思想强加在别人身上。” 姜十里挂了电话还有些懵,苏照叫了她两遍她才听见。 “可以哇,这次算女魔、好吧,红姐有眼光,要是让高显柔来,咱们杂志非得提前停刊不行。”苏照望着镜子真心实意为十里开心,“对了,你刚才要和我说什么来着,你看到了谁?” 姜十里偏头望了望方才的方向,哪还有人的影子。 也许是她看稿眼花了也说不定,而且舒红说得对,她不该总用自己的偏见来揣摩人。都这种时候了。 “没有,看错了。”姜十里说。 婚纱胸围对苏照来说稍有些小,但苏照实在喜欢这套,对着镜子又转了两圈,看到身后有些失神的姜十里,“我什么时候能看到我们大美人穿上婚纱啊。” 姜十里在镜中看着她,挑挑眉,“怎么办呢,我也想困溺情海,但上天偏爱垂怜我,让我只爱我自己啊。” “等你结婚的时候我一定在你婚礼上把这段话给你念出来让你社死,”苏照毫不留情拆台,又对着店员,“你好,就要这套,麻烦胸围改大5公分。” 交了定金,两人走出婚纱店,苏照搜了下下期采访对象的百科,“你不觉得,方晴雅长得有点熟悉吗?” “能不熟吗?她去年小火了部网剧嘛。”姜十里说。 “哎呀不是这种熟悉啦,就是我也说不出来,算了,你什么时候去,前段时间我还追了《春色》,挺甜的,给我要个签名呗。” “专业点行嘛苏编辑。”姜十里抬头望了下天,阳光灿烈万里无云,有人端着咖啡路过,她昨天泼了不知谁的一杯茶水,不知那人有没有生气。 “行吧,我帮你问问。”姜十里说。 苏照又说:“我说的是男主谢宁的,他俩不是传绯闻么。” 姜十里:“……滚。” 第4章 第4章 方晴雅的确难约,在定好了采访时间后,又连续放了姜十里三次鸽子。 这回没等方雅晴那边爽约,姜十里直接提前跑到了她拍广告片的现场。 青砖红瓦十字巷,墙根斑驳着老旧的青苔,复古味浓。天光正好,十几个人围着方晴雅忙前忙后。 姜十里站在摄影机后头,能同时看到相机和现实里的方晴雅。 翘鼻杏眼小尖脸,方晴雅上镜比本人好看,天生吃这碗饭的。 姜十里站在一旁看了有一会儿。 前些天温度上升今天又突然返了寒潮,她早上没看天气预报只穿了个薄呢外套,加上姨妈今早突然造访,这会儿捂着肚子原地跺脚。 摄影大哥估计被她跺烦了,拧着个眉转脸一看,不认识。 “模特?站这儿干嘛,下个镜头拍全景了。” 姜十里眯眼笑笑,张口就来:“不是,我是新来的造型助理。还要拍多久啊哥,四点前能完事吗?” 摄影师调着镜头角度,“四点?呵呵,拍完这套还有3套,一会儿还得去棚里补几个镜头,别说四点,九点前能收工就烧高香了。” 得,果然又是在哄她。 不过这里去摄影棚也有段路,姜十里估摸着中间怎么也能抽出点时间来问几个问题。 正想着,前头丁零当啷一阵哗然,姜十里举目望过去,一堆拍摄道具散落一地。 一个三十五岁模样身量微胖的女人堆着笑脸走过去,“没事哈不小心碰着了,天气冷大家再坚持坚持,一会儿晴雅请大家喝奶茶。” 一转脸对着一二十出头小姑娘就变了脸,“说了多少次,谁让你找这么高的模特的,放在镜头里是看她还是看艺人。” 小姑娘不知道是冻得还是吓得,两腮通红,垂着脑袋一声不吭。 再往前看,道具被几个人迅速拾起重新搭好,方晴雅正神色漠然低头看手机,披着羽绒服,助理递来一杯热茶,她小抿了一口又继续看手机。 手机声音外放,里面传出来的似乎是戏曲调,像是什么昆曲、越剧还是黄梅戏。 姜十里分不清明。 “姐,可以了。”助理小声提醒。 方晴雅没抬头,滑动手机,切换了一首。 助理回头求助,微胖女人叹了口气,走到旁边一高个儿模特旁边附耳说了句什么,那模特嘴巴微张,片刻后神色黯然收拾好衣服离开。 方晴雅这才把手机递给助理,“继续吧。” 姜十里从一边绕过去,走到微胖女人旁边,女人正在手机上疯狂回复消息。 姜十里没有窥探人隐私的习惯,不过随意一瞥还是看到了女人指点江山让人把接下来几个出镜的模特给她确认一遍。 大约是文字太冰冷锐利,女人又缓了下摁着语音键温声安抚:“我说你们触这个霉头干嘛,都打起精神来,熬完这一波月底都有奖金。” 发完一抬头,看到旁边多了个人吓了一跳,“你是?” 姜十里摆出职业微笑:“雒姐你好,我是《爱意》的编辑叫我小姜就好,负责这次的封面专访。” 雒齐回忆了下终于想起这么一个人,“不是定的4点?” 姜十里抬手给她看了看手表,刚4点过一刻。 很明显,方晴雅那边还有至少一个小时的量,再依摄影所说转到摄影棚补拍,没到八九点根本完成不了。 雒齐看了看天,阳光温煦,风也适宜,光线不强不靡连补光都不大需要,正是拍摄最好的条件,要这个时候停下来去采访是不可能的。 她顿了顿,把姜十里拉到一边,“不是我为难你小姜,你也看到了,我们现在的确走不开。要不这样,明天有个发布会,结束了应该能留出一两个小时的时间” 姜十里倒不是奢想让人停下拍摄来给她做采访,只是明日复明日,她的截稿期一天比一天近,总不能一直这样耗下去。 “一会儿你们是不是要转场到摄影棚,我想——” “姜姜啊!” 一道轻俏酥甜的声音叫着姜十里的名字,她抬头,方晴雅正冁然笑着朝她走过来。 正在同时,她的手机忽然响起来,姜十里看了眼,是苏照,她按键直接挂了,抬眼看着神色热切的方晴雅。 “竟然真的是你啊姜姜。”方晴雅走过来亲昵拉住姜十里的手。 雒齐云里雾里,“认识?” “当然啦!我高中同学,我们学校校花呢!”方晴雅说。 雒齐神色闪过一瞬复杂,继而温和笑笑,把地方让给两人。 “先暂停一会儿吧。”方晴雅回头摆摆手,又拉着姜十里走到一旁坐下。 姜十里手机震动几下,她看了一眼,苏照给她发了微信。 “快回来吧你。” “知道方晴雅是谁吗?就是方俪!” “高中她男神当着全班的面撕了她的情书转头追你,她现在点名要你采访指定没安好心。” “话说她哪个医院换的头,我追了两个月剧愣是一点都没认出来,她以前有一百五十斤吧” “我知道。” 姜十里只匆匆回了三个字。 这种专访,她怎么可能一点功课也不做。 只是什么男神之类的姜十里的确对不上号。没办法,她高中张扬肆意,撩持的人太多了。 事实上她对方俪,也就是方雅晴印象也不深,搜集资料的时候才发现对方和她同班过一年,经过苏照这么一提醒,才算找到点记忆。 印象中她后排好像是坐着个胖胖的姑娘,后来减了肥漂亮不少但人还挺内向的,没想到一转眼已经成了光鲜耀眼的大明星。 “他们跟我说要接个三线杂志的专访我原本还不想接呢,无意中那么一瞥发现竟然是你。” 方晴雅羽绒服下还穿着品牌赞助的吊带连衣裙,金丝勾线,衬得人贵气明艳。 纤白的手指挽了下刘海,方晴雅嫣然一笑,“开始我还以为是同名同姓,没想到真的是你啊姜姜。” “你说是不是缘分,都毕业这么多年了。你当时高考不是年级前十么,没想到竟然当记者了啊。” 姜十里大概知道苏照为什么急着提醒她了。 她慢悠悠扯出抹微笑,“是编辑。” 方晴雅似乎不怎么在意,“记者,编辑,都差不多。对了你结婚了吗?后来同学聚会我都没参加了,都不知道你们的消息。” “没有。”姜十里保持微笑。 “啊……还没有啊,我还以为像你们这种——” “不然我们,”姜十里弯唇打断,“抓紧时间采访?说说你的事情吧。” “对哦,采访。”方晴雅刚想起来似的,她招招手,雒齐走过来,“雒姐,我们还有几套要拍?” “这套拍完还有3套。”雒齐说。 “能延后吗?”方晴雅望着雒齐。 雒齐瞅了眼姜十里。 “衣服倒是不急着还。” 方晴雅又说:“场地不是只租了一天?” 雒齐顿了下,然后点点头,“是。这场地本来就难约,恐怕不好另外安排。抱歉啊姜编辑。”后面这句话是对姜十里说的。 “没事。”姜十里说,“我可以等你们拍完。” “辛苦你啦姜姜,”方晴雅两指捏着羽绒外套起身,“晚上我请你吃饭吧,我们边吃边聊。” “你们一会儿不是要去摄影棚,路上也可以采访。”姜十里说。 “那多不正式啊。这样吧,”方晴雅转身叫来助理,“小白,你带姜记者先去附近的咖啡馆一坐,然后订个餐厅,等结束了叫姜记者一起去。” 小白点点头,拿出备忘录记下这一安排。 姜十里原本想说不用,谁知道这会儿血滞于腹一阵抽痛,她只能咬牙点头,从了安排。 还好没耽误太久,紧赶着在天光消失前把剩余几套拍完了。 小白想起姜十里还在咖啡馆,看看时间准备把人接过来。 方晴雅瞥见冷眼刺过去,“我是花钱请你给她工作的吗?” 小白立时噤声,站在原处不敢动弹。 “好了,你先收拾一下品牌服装吧,别的不用管。”雒齐走过来把小白支走。 又看着方晴雅,“我不管你过去和这个姜编辑有什么恩怨情仇,她是媒体的人,你少做这些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 “那种小杂志算什么媒体。” 方晴雅冷着脸,长羽绒服一脱换了件短款皮草。 “我有别的事先走了,棚里的今天没时间,你看着安排吧。” 方晴雅一走,小白又悄悄摸了回来,眼巴巴望着雒齐,“雒姐,姜编辑那边……” 雒齐眉头皱着脸色也不好,谁让她摊上这么个脾气大的艺人呢,她想了想,“再过一个小时去和姜编辑说这边临时有别的安排,让她先回去吧。” 第5章 第5章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野风十里掠过戏剧院后台,喻初把大开的窗子合上,感叹了句,“宁市的倒春寒还真是厉害。” 这是他们越剧巡演的第一场。 越剧不比流行乐,受众不多,攒了几次才发起这么一圈巡演,一共四场,都聚集在这一个月。 戏剧院落址就是宁市,这两年多了几个新人,为了让他们心态放松些,第一场选了个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剧目,演完一圈还要回来。 这场演的是《孔雀东南飞》,宁市越剧院经典剧目,裴彧对着镜子拆妆,轻应了一声,“嗯。” 声音从容清冽,刚唱了两个小时,这会儿嗓子还累着,声音不大。 搭档着唱了一整场的喻初却精力不减,往旁边桌子上一靠,扬了扬下巴,“大明星在外头等着呢,你就不出去见一面?” “让她回去吧。”裴彧说。 喻初低头望着他,裴彧眼睛很亮,但下了台大部分时间眼皮都半垂着,透着几分矜冷疏离,感觉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提起兴趣。 “人家可等了你大半小时了。” “我说过让她回去。” 喻初摇头啧啧,“无情啊无情。” “明天见。”裴彧卸下外衣准备换上常服,摆出一副送客状。 喻初耸耸肩早已习惯,起身往外走,“明天不用早来,春琪那几个我带着排一下就行了。” “嗯,谢谢。”客气疏离。 喻初和裴彧认识十余年,搭档了也快五年,裴彧对她和对待其他人的态度没什么两样。 就是那种,不亲近不冷落,隔着一百层冰穿透不过去的客套疏冷。 对谁都一样,喻初说是习惯了,但每次还是忍不住有点失落,她很好奇什么样的人,能让裴彧眼里多一分热情。 关上门往外走,没两步就撞上了不知怎么找过来的方晴雅。 “喻小姐,”方晴雅捧着束花满脸含笑,“恭喜演出成功。” 喻初抬眉,“给我的?” “啊……”方晴雅有些尴尬,“那个,我、不……” “开玩笑的。”喻初笑了笑,“找裴彧的嘛。他已经从后门走了,刚才没人和你说吗?” “走了?” 喻初十分诚恳:“是啊,要不我把人给你喊回来?” “那倒不用……”方晴雅眼见的失落,视线往写着裴彧名字的休息间张望一眼。门紧闭着,看不见有没有光。 “前门挺多戏迷的,要不我领着你从后门出去?” 几个演员收工经过和喻初打招呼,喻初点头笑笑。几人的视线又往旁边的方晴雅身上打量了一下,方晴雅很自然地把拉到下巴上的口罩遮了上去。 “那麻烦你了。” 方晴雅说着,目光还是黏在裴彧的休息间方向。 方晴雅侧脸很立体,高鼻梁圆额头演员脸,比戏剧演员要求要高些。 喻初看着她,放在别人身上,喻初也许会说个“劝你还是别白费功夫”之类的话,但对着方晴雅这话就说不出来。 不知怎么,她对这人也不了解,就是觉得对方会觉得她黄鼠狼拿耗子,没安好心。 “方小姐?”喻初往前边指了指,“后门在这个方向。” 方晴雅扯起嘴角笑了一下,恋恋不舍又回头望了眼,才跟着喻初的指示往出口走过去。 跟人一分开,方晴雅的脸就拉了下来。 喻初扮小生4年,女扮男这在越剧行当很是普遍,后来和裴彧搭档后才开始唱旦角。要不是对裴彧有别的意思,方晴雅是打死不信的。 她这几个月来了五六次,几乎次次被挡住,喻初的说辞方晴雅并不信服,并且她还怀疑裴彧人现在就在门后坐着呢。 只不过她又不能真冲过去把门撞开来证实。 出了门,方晴雅把花扔进门口的垃圾桶里,花叶碎了一地,她头也没回,钻进了保姆车。 - 裴彧换好衣服从剧院出来。 戏剧院的巷子纵深蜿蜒,看戏的都散了,车子也没几辆主动往里钻。许是刚下过一场短促的雨,地上斑驳着几道水坑,星点灯光倒映上头,颇有几分萧条的意味。 他今天没开车,不过时间不算晚,打车还算好打。 手机上下了订单,裴彧感受到“倒春寒”的厉害,将手揣进口袋,视线倦懒随意地落在了斜对面的咖啡馆门口。 两个女孩站在那里。 一个欠身抱歉,一个笑得勉强,看着不大熟的样子。 没一会儿,个子稍高的女孩说了句“真没事,我知道不是你的事儿,下回再约吧”,两人分道扬镳。 等人走后,女孩卸了力似的肩膀耷了下来,长舒口气闭了闭眼睛。 一场雨过后天更冷了,灯光葳蕤,她只穿了件很薄的外套,一只手捂着腹部,另一只手在胳膊上搓着。 裴彧眼神微冷,没什么表情,他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寒风裹挟着湿气把刚上来的一丝温度带走了。 叫的车停在他面前,裴彧越过车顶看过去,女孩仍旧站在原地,身影伶俜,眼神放空朝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真,他,妈,犯,太,岁。 这是姜十里此刻唯一的想法。 她在咖啡馆等的第二个小时,心里就差不多猜到方晴雅不会过来了。 不过抱着万一她还有点良心的想法,姜十里打开邮箱边看稿边又等了一个多小时。 然后等到了人来不了了的消息。 传话的小姑娘诚惶诚恐的,姜十里也不想让人为难,只能咧出个笑脸出来安慰人没事。 肚子抽疼了一晚上还没消停,姜十里这时候只想紧赶着回家冲个热水袋盖上去。 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了她那个刚分手了一个月的前男友,和他当初抵死不承认出轨的女孩亲昵牵手从对面饭店走出来。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人倒霉的时候简直喝凉水都会塞牙。 她今天穿得随意,姨妈原因四肢僵冷面无血色,再加上看稿时忍不住抓头发搞得发型凌乱,简直叠满了见前男友必邋遢的buff。 她面无表情把视线移开,试图将自己融入这个颓靡的夜色中。 但按照墨菲定律,事实必不能如她所愿,在她发现程陆的第3秒,隔着昏暝的巷子,程陆的视线也捕捉到了她。 先是震惊,而后心虚,继而下意识地甩开了身边的手。 那女生明显也发觉到了异常,顺着视线看过去,不动声色一把握住程陆的胳膊,炫耀似的又往他身上偎了偎。 姜十里就这么漠然望着,都分手了,她不懂这会儿程陆心虚个什么劲儿。 猝不及防的重逢如果不能以狗血的喧闹开局,那么也只能以默契的风平浪静来收尾, 姜十里此刻心力交瘁,实在没有心思去上演什么八点档。 她垂下头来准备打个车回家,泡脚睡觉追剧打游戏,什么都好。 没成想这一幕被程陆理解为余情未弭的失落黯然,他心间一动,向她走了过来。 身边的女孩拽了一下没留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向姜十里越走越近。 姜十里抬眼间也望见了。 她倏然想起,腊月寒冬,那天雪飘得畅意昂然,程陆顶着肆雪寒风向她告白,说出“你能不能做我女朋友”的时候,手都在发抖。 现在想来,他的颤抖应该只是因为冷。 或者,他有偏瘫。 其实她对程陆没多少感情,自然也就谈不上多恨。 一年前她采访一个证券女大佬,程陆作为团队负责人之一,隔着一扇透明玻璃对姜十里一见钟情。 但他实在算不上姜十里的菜。 姜十里喜欢新鲜的人,就是那种,雨后的第一节笋,雪后的第一个脚印,水涔涔的月亮,和辛辣的骨灰。 按照苏照的说法,用人话讲,就是,他可以有经验,但不能脏。 可程陆陈旧、落俗,满身铜臭。 姜十里很少把自己陷入一段很认真的感情中。 有开始就有结束,有结束难免伤心,她痛恨在这种没有意义的分分合合中浪费自己的生命……想想就头疼。及时行乐多好。 程陆算是个意外吧。 可能是那段时间工作压力大,工作内外幺蛾子多,她某天躺在几个空酒瓶和几打稿子中被上班的闹钟叫起来时猛然惊醒,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生活”了。 她空窗了半年,需要点慰藉。 而且程陆看起来起码,挺顺眼的。他望着她说话的时候,很真诚。 只是后来事实证明姜十里选错了人,程陆也很明显不是安于做慰藉的人,她给不了他太多情绪价值,他就去找别人。 姜十里也没怪他,饮食男女,好聚好散,烂透了的前任也不一定非得扯头花扇巴掌。 “好久不见。” 真是,如他本人一般,俗透了的开场白。 姜十里抬抬唇角,恹恹应了声,“嗯。” “你来附近工作?” “是。”姜十里说。 “我猜也是。”程陆说,“我来这吃饭。” “我没问。” 这条路人`流量不多,路灯间隔照着,姜十里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透着羸弱的苍白,程陆知道她忙起来便不吃饭,看她这个样子不无心疼。 “你又瘦了。” 姜十里叹了口气,“程陆,这种话就没必要说了吧。你劈腿的时候我也没说什么,给彼此留点体面吧。” “十里。”程陆眉头微皱,深切望着她。 这个眼神姜十里很熟悉,他辩说自己只是和师妹吃了顿饭时就是这幅样子, “你喜欢过我吗?” 此情此景此种酸里酸气的问句,让姜十里觉得自己像是小言里无情抛弃女主的渣男二号,可明明劈腿的另有其人。 她抬眼望了下不远处的师妹,对方似乎没料到她的视线会溘然而至,一时没收住不甘怨忿看过去的目光,又很快惊慌失措别开。 姜十里看着程陆,说:“睡几觉的关系而已,说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程陆的眼神滞住了一瞬间,而后忽地冷冷笑了一下,“姜十里,你这个人喜欢享乐又不想承担后果,你不爱任何人,就不配被人认真对待。” 夜风冷冽,姜十里感觉自己薄薄的外套已经被风完全穿透,刮着她的皮肉攻城略地,冷风沛沛然注入肺叶。 她晶亮的眼睛轻慢地眨了下,声音在夜风中平淡散漫。 “你也没认真对待啊。” 程陆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几秒,然后鼻腔冷呵一声,没再说话。 转身朝着等他的人方向离开。 在程陆的车消失在巷子尽头的时候,姜十里强力挺直的肩膀塌了下去。 而后双腿支不住身体失力蹲下。 她浑身绵软头脑昏胀,眼眶一阵阵泛酸。 这股忽然涌上来的委屈悲愤劲儿,她归结于姨妈期激素的紊乱。 发丝凌乱黏在脸上,肚子抽筋似的一阵阵撕扯。 她有点想哭,又觉得不至于。 扶着路灯柱子站起来,姜十里从包里掏出烟盒,里面的最后一支烟被她半小时前抽完了。 眼泪啪嗒一下就掉了下来。 她只是想要一支烟。 都他妈什么事儿。 哭着哭着,声音逐渐放开,最后成了嚎啕发泄,毫无形象。 路对面的男人眉头紧蹙起来。 裴彧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鬼使神差没有上那辆车,而是站在风口看完了这场还算静默的闹剧。 他不由自主地向口袋里摸了一下,还有一包纸巾。 他的意识告诉他别过去。 脚步却抬起,一步又一步。春夜潮湿冰冷,裴彧胸腔颤动肆虐,滚烫沸腾。 第6章 第6章 裴彧7岁时就明白一个道理,不要心疼女人。 尤其是当她看起来,十分惹人心疼时。 可他还是止不住自己往前走的脚步,这每一步都仿若踏在他坚定了二十年的原则上。 缓慢、沉重,疑惑,不知来由。 裴彧忽然想,他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幽幽的路灯横亘两侧,女孩抽搭的肩膀随着式微的哭声拉长摇摆在灯影下,裴彧从口袋里拿出纸巾。 忽然,一道突兀的手机铃声打破阒寂。 裴彧下意识收回手,脚步停下,定在那根横亘的灯柱后。 姜十里反应了几秒似乎在思考声音来源,而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仍旧以很别扭的,蹲着的姿势。 放纵大哭一场后很难戛然停下,但看清来电显示后,她不得不暂时停下郁卒,猛地站了起来。 夏琳。 夏琳怎么会这会儿打给她? 偏偏在这个时候。 这么一急,眼泪就跟掉了线的珠子似的,更停不下来了。 铃声响了一声又一声,姜十里拼命眨眼试图吞回决堤的眼泪。 隔着不足数米的小道,姜十里的脸朦胧在灯光下,裴彧望着她。 她不知下了多大的决心一定要接起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 她开始深呼吸,然后开口给自己计数: “123” “1、2、3” “1——2——3” 直到哭腔完全消失,姜十里接起电话,“喂。” 她边说着边往路口走,一辆出租车经过,姜十里招手叫停钻进了出租车。 裴彧手里握着那包纸巾,手心的汗已经凉了一次。 - “抱歉姜老师,我刚跑完一圈路宣,才有时间把你这期的专栏看了,好喜欢你这篇的表达。” 采访时夏琳说她是《爱意》的读者,当时姜十里还以为是客套。 后来她侃侃谈起姜十里三年前的一篇专栏,姜十里才知道并不是。 “叫我十里吧。”姜十里说。 “嗯,十里。”夏琳从善如流,声音很乖巧,姜十里在脑海中能显出她小幅度点头的样子。 “前几天你们杂志又重新找我采访了一次,这个你知道吗?”有些小心翼翼的。 “嗯。主编说过。” “对不起,是我妈她不希望我对外说出那些话。” 夏琳的妈妈巫鹤兰,同时也是她的经纪人。 采访的时候,姜十里就感受到了巫鹤兰对夏琳极强的控制欲,连头发的长度都要严格把控的程度。 夏琳也如巫鹤兰所期望的,一直表现的乖乖的,直到姜十里将话题延展到深处。 巫鹤兰也发现了,女儿身体里,好像有她所不熟知的一面。 姜十里收到过各种原生家庭的投稿,和夏琳类似的,母亲控制欲强的类型,通常孩子要么极度不谙世事,要么极度叛逆。 夏琳属于两者的矛盾体,她好像意识到了某些“自我”的部分,又不敢去做。 但从整体看来,夏琳被保护的很好。 她很……低调。 这是夏琳的经纪公司在她为数不多的通稿中对夏琳的定位。 但姜十里并不觉得这个词用在夏琳身上是准确的。 低调,应该是本身可以张扬却不声张,而不是,即使想张扬,也无人声张。 夏琳属于后者。 夏琳17、8岁时曾演过一个名噪一时的配角,只是在那之后忽然退圈去了国外。 传言她谈了场不被母亲认可的恋爱无疾而终后去了国外疗伤,也有说她是追着恋人去了国外,还有说她身体不好是去国外治病。 总之这些大部分和她乖乖女性格很不符的传闻,给她平添了许多争议。 但也仅此为止,再热闹的人中间几年的空白也让大部分人遗忘了了,再复出后,时过境迁,娱乐圈山倾海覆,已经再也找不到她的位置了。 问起这段时间,夏琳眼里闪烁一下,下意识看了下巫鹤兰,然后轻声说她不太想谈。 姜十里也没再追问,人嘛,总有自己的禁忌话题,虽然大部分人点开她的名字,想看到的也都是那些花边杂事,但比起面对读者,姜十里觉得,自己首先要面对的是眼前的这个人。 后来姜十里同她谈起演戏,谈起家庭,谈她上一部戏,谈起戏里合作的人。 夏琳说,她有时候会有些困惑,戏里的人真的幸福吗?他们再光鲜精彩,也只是在按照别人安排的轨迹生活,他们有自我吗? 然后她又说,其实我挺喜欢演戏的,那是不一样的人生。 后面她便不再说了。 姜十里在整理素材的时候,隐去了部分说辞,但还是整篇被否了。 夏琳看似娇花,实则更像劲草。 这本来是姜十里在这篇稿子里的开场白。 她也很懂稿子被毙的原因。 定位不符呗。 夏琳那楚楚可怜的小幼脸,就像一朵娇花,舒红说的对,现在没多少人在乎真实,也没心思剖析你的内在,美丽的皮囊后面加个讨人喜欢的人设就够了。 “没关系,我很高兴你能对我说出这些话。”姜十里说。 “那十里,你能把你写的那份稿子发给我吗?如果可以的话。”夏琳说,“我很喜欢和你交谈时的我自己。” “好,明天我整理一下发给你。” “另外,我可以把你的故事糅杂一下写在我的专栏里吗?”挂断电话前,姜十里忽然说,“当然,不会出现你的名字,主角的身份我会模糊掉,情节也会改动,没有人会猜出是你的。” “真的可以吗?”姜十里听出夏琳语气有些惊喜,“那我到时候一定追更!” 电话挂断,车子刚好行驶到小区门口。 姜十里付了车钱,刚要开门,电话忽又响起。 一串陌生号码和她今天新备注的名字,方晴雅。 姜十里看着手机,一直等到最后一声铃声响完自动挂断,然后把手机关了机。 思考片刻,她抬头望着前头,“师傅,改去夜·色酒吧。” 然后低头给苏照发消息:来夜色。 她比苏照到的早,过去直接往吧台一坐,酒保熟稔打了个招呼,然后问:“dryarti?” 姜十里点头,开始回苏照一波又一波的八卦问询。 “行啊你姜十里,就这么把她电话挂断了?” “不是挂断,只是没接。” “就不怕她把你换了啊,那位可还虎视眈眈着呢。” 说的是高显柔,自从替代姜十里去采访了夏琳后,苏照说她脖子就像架了个隐形颈托似的,下巴扬得看不见两米以下的人。 “换掉我,她冲谁扬眉吐气呢。”姜十里回。 “而且,我后来给她发了条短信回去。” 虚假客套,双方心知肚明。 但礼貌嘛,还是要有的,毕竟为了个八百年前的破事撕破脸对谁都不好。 苏照表示鄙视,“就这点出息。大不了回头找几个高中同学问问她的黑历史,该怕的是她才对。” “职业素养啊苏编辑。” “口嗨一下不行嘛。对了,说说程陆的事,他真和那女的在一起了?” 姜十里刚要回,有人轻碰了下她的肩膀。 姜十里回头,男人噙着笑,“美女一个人?可以请你喝杯酒吗?” 薄唇阔鼻锡纸烫,不是她的菜。 姜十里淡淡笑,“不好意思,最近吃月子餐不能喝酒。” “……打扰了。” 男人识趣走开。 等人走后,酒保把做好的马提尼推过来,不以为奇,笑,“今天坐月子?” 姜十里拿起杯托几乎一口饮掉,“是啊,得喝烈的。” 苏照几乎是跑过来的,包都没放下就开始嚎,“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她一口喝完姜十里的杯底又招招呼着点了一杯,“亏我当时还觉得他是个好人。” 姜十里很早就明白一件事,绝对的忠诚无法和任何美好的品德挂钩,他可以同时正直善良且劈腿。 只是背叛成本高低的区别罢了。 但这种话她不想和信奉爱情邪`教的苏照说,于是转了话题,“不过昨天跑这一趟还是有收获的。” 她将手机屏幕一转,把上面的东西展示给苏照。 “越剧?”看清内容后,苏照疑惑道,“什么意思?你今天出去一趟,被中老年人夺舍了?” “什么呀,我是说,这次周年刊选题的事。” 方才出租车驶离街口,她倚在车窗边接电话,戏剧院的名字在她眼前一闪而过,她忽然想起白天方晴雅手机里播放的戏曲调。 凭着记忆,又搜索了半个小时才找到念词唱腔匹配的曲子。 越剧《追鱼》。 “真的假的?”苏照半信半疑,“越剧,是不是太脱轨了,咱们从前都没有过沾边的主题啊。” “正是因为没有,所以才适合周年刊。杂志的创刊理念不就是爱与自由么,我发现古代人写曲词比现在可要开放直接多了,放到我们这里,首先女魔头这关就过不了。” 实质上,这个想法进入大脑时,更像是个没来由的乍现的灵感突袭。 姜十里已经很久没有跳脱开“主流趋势”主动去思考选题了。 她下意识把这样东西当成了她大脑里的沙丁鱼,神降福祉给的灵感。 成不成是一说,至少有样新鲜东西钻进来,滞封已久的选题计划总算看到了点苗头。 姜十里是个说风就是雨的性子,和苏照吐槽一番纾解完毕,脑子里便有空当去想别的事。 戏剧……这个摊子还真不是说起就起的。 这个行当对她来说完全是个陌生事物,本身又带着层传统意义上的特殊含义,表达起来稍有差池说不定还会遭骂。 要不要找个专业人士先打听一番。 “哎你记得李铭祈吗?” “谁?”姜十里正在思考专业人士的事,心不在焉随口一应。 “就是方晴雅高中那男神,一米八五刺儿头,后来因为你打架被开除的那个。” 姜十里想起了点儿,而后一嗤,“什么因为我,自己惹事担不住,赖谁。” “行吧行吧,反正就是他,前两天在群里说方晴雅约他了。” “不会吧。” “什么不会?他还发了聊天记录。” 苏照展示给姜十里看。 “呵,这种截图我一天p一百张。” 她倒不是向着方晴雅说话,只不过人家堂堂前途光明一大明星,约李铭祈这么一市井小混混干嘛? 难道不知道会被抓住把柄? “也是。”苏照思考片刻,得出结论,“他看着就像是会意淫的样子。” 反正挺下头的。 “幸好你当时没跟他好。” 姜十里感慨,“你说现在,还有正常男人吗?” 苏照还没开口,姜十里就知道她要说什么,她一杯酒递过去堵住苏照的嘴,恨不得自己方才没说过这句话。 “干嘛干嘛。”苏照吞了一大口酒,“我知道你又猜我想说什么了,不过这回你还真想错了。” “呵。” “哎其实我们,陈萧朗吧,有的时候也挺浑的,一忙起来电话都不知道接,虽然事后会给我买包买钻做补偿,但——哎,姜姜你要去哪?” 姜十里拿包起身,“回家加班。” “都还没开始呢,旁边那桌男的一直在看你,我叫过来一起?” “没有喜欢的。” 寻欢作乐这件事儿,可以随性,但不能随意。 她看脸的,没感觉是真不行。 第7章 第7章 姜十里回去后,把答应夏琳的稿子整理一遍后发了过去,很快收到了个可爱的表情包回复。 本来想再查查资料的,随机找了个越剧片段往旁边一放,没几分钟开始头点地打瞌睡。 她还真没这个艺术细菌。 遂放弃挣扎,倒头大睡。 倒是催眠神曲。 不知道这句能不能写进稿子里。 次日上班,姜十里兢兢业业查了一天资料。 她谨而慎之慎而谨之,思考良久最终决定还是得找个专业人士咨询一波。 姜十里翻开某度,很快找到了戏剧院接待办公室的电话。 还有比戏剧院工作人员更专业的么。 不过这种办公室的电话基本形同虚设,姜十里也就是试着一打,没成想没响两下,还真有人接起来了。 “你好,我是《爱意》杂志的编辑,我们接下来有一期主题是关于越剧,想找你们做个预采访,不知道方不方便呢。” 文化传播、媒体影响、主题吻合姜十里脑海里已经构架好了一堆说服对方配合的话术。 结果只听到了对面一阵诡异的沉默,漫长到姜十里以为自己听筒坏了,“喂?听得见吗?” “你叫什么?”对面开口,声音低況清冽,带着点冷感。 姜十里有些惊艳,到底是戏剧院哈,连接待办公室的人员嗓音条件都这么好。 她回答:“姜十里。” “姜十里。”对面重复了一遍,似乎在品味这三个字当中有什么深刻含义。 片刻后,姜十里听见这个让她觉得神怡心悦的声音冷冷说了三个字:“不方便。” 然后电话挂断。 姜十里:……怎么回事。 戏剧院都这么拽的吗? 还是说,她有这么出名?怎么听了个名字就拒绝了。 难不成是黑粉? …… 姜十里在工作上偶尔有些拗劲儿,对面挂的这次电话,不仅没有消磨掉她的信心,反倒激发了她的斗志。 她想了片刻,再次把电话打过去。 在一段持久的等待以后,电话被一个人接起来,很明显不是刚才那个人的声音。 姜十里顿了顿,再次表明来意,对面说,我们这里不管采访的,要不我给你转到别的线上你问问吧,姜十里说行。 紧接着就是漫长的转接,等待,等待……十分钟后,姜十里终于放弃了。 行吧。果然,这种办公室的电话,就是摆设。 但第一次接电话的人…… 算了,姜十里捏了捏眉心不愿再去多想,她觉得万一这是一次上天给她的指示呢。 牌子上写着:此路不通,请另辟蹊径。 要不再想个别的主题? 真撞死在自己没把握的东西上,别说碰不上别出心裁这一瓷,到时候可能还被人看了不懂装懂的没常识笑话。 想到这里姜十里一下子泄气趴在了桌上,她脑子里但凡能想出点别的出色选题,也不至于一个电话打到人家戏剧院去。 接连几天,姜十里除了写稿看稿脑子里想的就是十周年刊主题这点事。 中间对照着前几年的周年刊想了几个大差不差的主题,但就跟中了邪似的,越剧这一茬时不时就往她脑海里钻。 浓色郁彩的戏服和别的什么情爱和合一对比,旁的都显得寡淡起来。 要不直接去现场看一看? 纸上谈兵了这么久,她还真一场真材实料的舞台都没见过呢。 依照她这两天听戏的样子,不会直接在剧院睡着吧。 正这么想着,苏照脚步轻快从旁边溜达过来,一阵清淡的鼠尾草香水味儿从姜十里鼻尖蹭过去。 “宝贝,我有预感就是今晚了。” 姜十里分着神,“什么今晚?世界末日,公鸡分娩,树顶的乌鸦和你道喜sayhello了?” “虽然听到的不是祝福,但我也会大度原谅你的宝贝。因为今晚我,”苏照摆出朵花的姿势,“你最爱的苏苏宝贝,就要正式脱离未婚一列,跻身已婚□□一列了。” 姜十里回过神来,转过身来望着春光灿烂满面红光的苏照,“又发什么疯。” “陈萧朗今晚求婚!”苏照一屁股坐在她旁边,压低声音兴奋道。 姜十里匪夷所思看着她。 “什么表情嘛,不是该祝福我吗?”苏照拿起姜十里桌上的镜子描了下口红。 “确定是跟你求婚?” “……姜姜!” “不是,我是说,才三个月啊。” “真爱无期限。” “说实话。” 姜十里平静注视着苏照,面无表情,她嘴角天然微垂,这个样子平添了点压迫感。 苏照收起口红和镜子,“好吧,是我说漏了嘴提起了钻戒。” 姜十里:“……你这和逼婚有什么区别。” 苏照撇嘴,“我给他个暗示嘛,都好几天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姜十里还是觉得不靠谱,陈萧朗就不像是个会为爱上头的人。 况且连纪念日都不陪过的人,姜十里也不认为陈萧朗这爱有多深沉。 她有心再说些别的,但看苏照那含羞带怯的期待兴奋劲儿又憋了回去。 苏照这丫头恋爱脑袋一根筋,保不定真感化了纨绔公子哥儿。 ……靠,这话她自己都不信。越想越不靠谱了。 行吧,反正如果陈萧朗今晚再放苏照鸽子,姜十里打车去把人抢回来顺便再揍一顿丫的。 没等到第二天,几小时后苏照就给了姜十里一颗定心丸。 还真是鸽子,不过不是放鸽子,而是鸽子蛋钻戒。 苏照发过来的照片几乎怼着戒指拍的,差点灼瞎她的狗眼。 这特么……她纵横江湖这么多年,还真看走眼了? 陈萧朗这家伙,玩真的? 不过她是真的松了口气,陈萧朗如果真和苏照是玩玩,那成本未免太高了。 以她不高明的裸眼鉴别术,这鸽子蛋至少7位数。 “恭喜恭喜□□。” 隔了好久苏照才回:“同喜同喜,周六我单身趴,务必盛装出席我的宝贝么么~” 第8章 第8章 苏照家里是做淡水养殖生意的,养殖开采售卖一条龙。 上高中姜十里刚认识她的时候她家里还只有千把平的塘和两个铺子,现在分店已经扩展到十几个城市了。 身价肯定是比不上陈萧朗,但在宁市有个一呼十应的圈子还是容易的。 姜十里料到去的人多,等场子开了半个多小时才到。 进包间的时候已经有几个人七倒八歪揽着肩膀称兄道弟了。 大部分人姜十里都不认识,苏照喜欢热闹,出手阔绰,身边嗅着味儿凑过来的人不少。 她爸妈离婚后又都分别组建家庭,两边别的不说,都挺舍得给她打钱。苏照每个月都要说一百次经济独立的话,又一百零一次接受家里的“救济”。 这也没办法,以她的工资是供不起一月几次的party的。 姜十里一般不大和苏照的这群朋友来往太多,这会儿进来后就找了个角落坐下独自喝酒。 苏照一打眼就看到了她,穿山越岭的挤过人堆把她拉到c位。 “姜姜,你来了这个趴才算正式开始。” 她举着酒杯站起来铛铛敲了两下,一堆醉意喧靡的男男女女陆陆续续静了下来。 “欢迎大家来到我的单身party,姐姐我从此抛弃自由奔赴坟墓了,大家还活着的吃好喝好,能谈朋友的多谈几个!不醉不归!” 自然引来一阵狂欢呼嚎。 苏照朋友圈里鸽子蛋秀得飞起,不少人趁着热闹向苏照举杯:“苏苏眼光还是好啊,陈公子那么一举世稀缺钻石王老五都被你拿下了。” “明明是陈公子眼光好,找了我们苏苏。” “金童玉女,郎才女貌,羡煞我等。” “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苏照一高兴,直接大手一挥:“再开5瓶黑桃a!” 姜十里一把将人拽到沙发上,“你给我悠着点,不是说今年开始不和家里要钱了么,你那点工资能够你开几瓶酒的。” “nonono宝贝,今天开心,不谈钱。”苏照也喝得晕晕乎乎的了,说话云里雾里,“事实上我信用卡已经刷爆了,昨天刚把婚纱的尾款付了,赤字亏空。” 姜十里无语了,“哪有女的自己给自己买婚纱的,我跟你讲苏照,上赶子不是买卖,你别把位置给我放太低了我告诉你。” 苏照喝开心了,只知道冲她龇牙,“呜呜还是我们宝贝姜姜最爱我。” 她晃晃悠悠又要去拿酒,被姜十里抢过来。 “没事啦,我爸听说陈萧朗和我求婚后给我打了二十万,我妈也打了,够这几天花的了。现在都还算是我的婚前财产呢,以后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苏照想到什么,咧嘴一笑,“难得我出一次血,怎么样宝贝,送你个礼物,拿起你的手机让我为你清空一下购物车吧。” “得了吧你。”姜十里拧了拧苏照的腮帮。 就看旁边这些人喝酒当喝水一样似的,她出血一次可不是难得一见的事。 姜十里倒了杯清水给苏照,自己却喝了一大口威士忌。 “另外再免费赠送你一句话,男人再美味,也只是男人而已,不要太认真。就算是结婚了也一样,你对他的感情永远要比他对你的少一分,他才会珍惜你,懂吗?” “姜姜你今天好香香啊,擦了我不知道的香水吗?”苏照根本没听见,开始抱着她的脖子蹭。 得,真是对牛弹琴。 姜十里左右环顾一圈,试图找个熟人纾解无聊,她扯了扯苏照的胳膊,“周由没来?” “周由是谁?” “……” “哦周由啊,”苏照咕哝道,“他说今晚他家母猫生产来不了。” 不愧是创意策划编辑,简直,毫无创意。 苏照忽然被提醒到了,摸出手机来开始打电话,响了一遍被挂断,苏照又打了一次过去。 电话接起来,姜十里听到对面是个极不耐烦的男声。 “小影子你死哪去了,不是说今晚是你姐我的单身趴,怎么现在还没见你人影。”苏照喊着,声音虽然在喧闹的房间里显不出什么,但对于听筒另一端的人应当还是有些威力的。 对面烦不可耐回:“我又没说要去。” 苏照有个表弟,姜十里和她认识十年,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只知道也是个混不吝的二世祖。 不过此刻,姜十里心里暗暗给这位二世祖竖了个大拇指。 真正智慧的人选择根本不来。 “今晚可有大美人,你不来可别后悔。” “我去了才后悔。” “你行小影子旁边什么声音,有女孩?我要和小舅妈说!” “随便你。” 姜十里一边吃着花生米一边听墙根,旁边沙发突然下塌,一个男人坐了过来。 “玩一局?” 男人拿着两个筛盅。 房间里蹦跳着闪瞎人眼不偿命的五光十色的灯光,姜十里借着迷蒙的光线,在微醺中看过去。 挺鼻桃花眼,轮廓凌厉,长得不赖。 “好啊。”姜十里说。 男人轻抬唇,手递过来,“吴卓。” “十里。” 骰子摇了几回,吴卓有意让着十里,自己喝了好几杯酒。 醉意加深,理性之外的东西逐渐占领高地,吴卓向十里靠近坐了一些,几乎是紧挨着。 他摇晃着筛盅,一双带笑的桃花眼在姜十里脸上轻扫着,声音迷离,“听说你和苏照是同事?” 竟然还是做了点功课的。 十里挑眉,“你猜。” “我猜就是。你身上有那种,读书人特有的清冷华贵感。” 姜十里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用这么别扭的词来形容她,忍不住噗嗤笑了。 “我身上只有酸臭的铜臭味儿。”姜十里说。 “我不信,除非你让我闻闻。” 说着鼻尖朝前,向着姜十里的脖颈凑了过来。 姜十里食指顶着把人推开,面上还笑着,“干嘛呀,还有人喜欢闻臭味儿的。” 吴卓笑笑,“不臭,非常香。” 姜十里已经萎了。 在吴卓靠过来的一瞬间,他身上俗套的古龙水味混杂着常年混迹酒色的靡靡之气钻入鼻孔,连带着他整张还算可观的脸都显得恶劣了。 姜十里十分失落,她最近怎么回事。 不会是性冷淡了吧。 就因为程陆?不至于吧。 但的确是提不起兴趣了。 姜十里有一搭没一搭回着吴卓无聊的搭讪,偶尔赢了自己也闷头喝一口酒。 也许是顾及苏照的面子,吴卓也没再凑近做什么更过分的举动。 新一轮骰子刚晃起来的时候,姜十里的手被人摁住,转身看苏照已经挂了电话笑嘻嘻看着自己。 “想和我们姜姜玩,得先问我同不同意。”苏照一个侧身挤到十里和吴卓中间,接过骰子和吴卓玩起来。 姜十里托腮在旁边看了两把,吴卓的视线还是时不时落在她身上。 “出去抽根烟。”姜十里说。 她拿着烟和火机走到走廊,靠在墙上给自己点了火。 从高中起就是这样,苏照自己一盘靓条顺大美人,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给她挡不感兴趣的桃花。 有一回一个明显不是姜十里菜的男人上来要电话,苏照挡在她前面给人拒绝了,结果那人当场转移目标撩拨苏照,苏照脾气爆一巴掌扇了过去,骂人精`虫上脑。 然后那人报警了。 姜十里和苏照是一起在拘留所过过夜的交情。 “妞儿,一个人?”苏照走到她旁边挤了挤眼睛,从她烟包里抽了根借着她的火嘬了一口。 两人罚站似的半倚在墙边。好像那天在拘留所被民警教育时的场景。 当然,拘留所不让抽烟,逮到还得教训。 别问怎么知道的。 “我说你也太敷衍了吧刚才。”苏照说。 “有吗?”姜十里说,“该看出来的好像都还没看出来呢。” 苏照笑了,姜十里也跟着笑出来。 走廊风一吹,人清醒不少,苏照蓦地想起高中第一次见到姜十里。 那时候她已经复读进班了一个多星期,靠着美貌名镇新班级,忽然有天听说有个天仙似的人物要转学过来。 一堆人扒着窗户过来等着参观天仙。 一开始被抢了风头肯定是有些不大高兴的,但在见到天仙本人后苏照立马倒戈。 姜十里身上真的自带那种特殊的香香的味道和吸引力。 让人欲罢不能,浮想联翩。 如果不是她已经谈了好几个男朋友,苏照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迷弯了。 后来姜十里和她一起抽烟染发骂男人。 天仙滤镜直碎。 再后来她爸妈因为某个古早的旧账分割不清大打出手,用最恶劣的语言攻击对方,连带着责骂唾弃起她这个成绩不好不学无术的闺女。 当晚姜十里陪她一起翻墙头出了校门,然后带着她分别到她那分居两家的父母别墅里扔炮仗。 差点被追出来的狗咬了。 苏照觉得要不她一辈子和姜十里在一起过好了,但她总是忍不住爱上某个男人。 所以她又寄期望于姜十里能遇到一个好男人。 可姜十里见过的男人太多了。 男人都是差不多的,不能看得太清,这样可能对三个人都不好。 可姜十里又太清醒。 有时候苏照甚至觉得,姜十里根本就对男人不感兴趣。 不管和谁在一起,除非苏照问起,姜十里都不会主动说起对方,似乎对方根本就没进入到她的生活中去。 对比起三句话一个陈萧朗的她自己,姜十里的行为让苏照格外难以理解。 甚至姜十里之前有个谈了1个月的男友,苏照问起他是什么职业时,姜十里都没能回答得上来。 但她精确报出了男人的三围尺寸。 □□嘛。 天仙也不例外。 苏照想起了她妈家里那条追了她们二里路的大黄狗,笑着转头刚想和十里说,就看到姜十里的眼神落向侧前方。 一个男人走过来。 第9章 第9章 巡演的第二站结束,临时接到宁市的演出任务,裴彧一行匆匆赶回。 结束后主办方做东请客,裴彧没想到是来这种地方。 主办方还算和气,没有搞什么大肆旗鼓的酒文化,他和剧院的人坐在一边,沉默喝着价值不菲的红酒。 星桥锦簇,交错觥筹,裴彧觉得气闷,出门去了趟洗手间。 走廊的灯光晦暝暧昧,有人靠墙拥吻,有人扶墙艰难直行。 有人支着胳膊慢悠悠抽烟。 裴彧匆匆路过,神色平常,洗手间门关闭的一瞬间,他快步走到镜前扶着台子缓了许久。 抄起洗手池里的水朝脸上狠泼了一把。 眼前浮现画面,迷离光线下,姜十里神色散漫慵懒,隔着缭绕的烟雾,视线飘游在他身上。 像在看一样可口的猎物。 回去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原地的垃圾桶上躺着两支燃尽的烟蒂,上面落着清晰的唇印。 裴彧从口袋中取出纸巾,把其中一支行将落地的烟蒂推了推。 裴彧推门进屋的时候,房间里的人正围在一起玩俄罗斯`转盘,几个高低不一的酒杯围成一圈,摇骰子摇到了哪杯就喝哪杯。 见裴彧进来,主办方的人张罗着再添一杯酒过来让裴彧一起。 裴彧坐在了外圈,“不用了,我不会这些。” 主办方负责人姓郭,一听这话连摆手,“怎么不用,这玩意儿简单,跟一把就会了。你们平时天天唱戏,抽空也要多接触接触年轻人的东西。” 郭总三十岁出头的样子,说话老气横秋,“这叫什么来着,传统与现代的激`情碰撞嘛哈哈哈……” 裴彧脸色微沉轻抿着唇,喻初坐在他旁边,往后一躲小声说了句,“没事,一会儿我替你喝。” 他倒不是排斥一两杯酒,只是很不喜欢这种气氛。 主办方是剧院最大的赞助商之一,这次的巡演更是独家赞助。 戏剧院盈利情况并不好,不然他们也不会从繁忙的排练当中单独抽出一天时间回来接这场活动,他也不会跟来这场他平常避之不及的应酬。 他将自己的酒杯向前推了推,默认加入游戏。 郭总开怀哈哈大笑,文绉绉起来,“小裴先生台上沉稳台下大气,得此一友,乃我郭某之幸。” 几轮下来,裴彧没什么事,主办方几个开始摇头晃脑醉意醺然。 有人把烟拿出来准备要抽,被郭总一声呵斥,“屋里几个都是宝贝似的金贵嗓子,给熏坏了你们赔得起吗?要抽出去抽。” 她似乎惯常抽烟,嗓音却并不喑哑粗粝。 甚至有些好听。 裴彧脑海蓦地想到这件事。 “喂,发什么呆。”喻初碰了下他肩膀,“到你了。” 裴彧回过神来,拿起筛盅准备摇。 这时敲门声忽然响起,一道窄缝被人推开,一张美艳浓郁的脸从外面挤了进来。 他手上忽地一抖,骰子从桌上哗啦滚落。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对面房间的,玩大冒险输了,要过来找人喝杯酒。请问,方便吗?” 她手里拿着高脚杯和半瓶洋酒,站在门口巧笑嫣然,一张让人无法拒绝的脸。 一群人兴致正高,自然也不会拒绝美人的加入,更何况是这样一个美人。 郭总起先站起表示欢迎,“当然当然,别说和一个人喝,就是一屋——” 起身过猛,话未说完便一屁股砸了下去。 然后在众人热切的目光中,女人绕过门口几人,走向了裴彧。 目标明显。 众人的目光顿时玩味起来。 只是主办方的人不大清楚,剧院的人心里可都门儿清。 裴彧性子冷淡,即使面对他们这些共事多年的人都不热络,更何况是个陌生女人。 裴彧长得俊美,气质又清冷矜贵,很多小姑娘都吃这一挂。 他没公开过自己不带舞台妆的素脸,没人认识这张脸,偶尔日常出去一趟,一波波小姑娘走过来搭讪。 裴彧拒绝得很干脆,第二眼都不会给人家。 依照以前,裴彧可能连坐都不会让人坐在他旁边。 这美人要碰一鼻子灰了。 众人看戏又带着点怜惜地看着女人走到裴彧旁边。 “你好,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裴彧神色平淡看了她一眼。 “随便。” 旁边几个戏剧院同僚眼睛都要掉出来了。 “竟然就同意了??” “我拍照了我拍照了,发群里,开天辟地的程度!” “原来裴彧也是看脸的啊,看来之前还是不够好看” 裴彧一侧的喻初让出了点位置,她的视线始终黏在女人脸上。 “好巧啊。”喻初微微笑着,偏头看着她。 “你认识我?” “没有,就是……不久前吧,在咖啡厅见过你一次。你的长相不是会让人很快忘掉的程度。” 咖啡厅? 哪次。 姜十里回忆着,这几周去的咖啡厅可不少。 不过这都没什么。 她主动伸出手来。 “你好,可以叫我十里。” 喻初也伸手,“喻初。” 在收回手的时间里,喻初看向十里身后的裴彧。 他正襟坐着,喉结不自主地动了好几次,桌下的指节攥得发白。 她这位搭档,似乎有些不大正常啊。 这时郭总也缓过来了,大声问十里,“美女要和我们谁喝?” 其实大家都看得出十里的心思,纯属调侃起哄。 灯光摇晃闪动,十里弯唇,十分大方地转过头来。 “这位先生,赏光喝一杯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他一人身上。 裴彧轻而慢抬眸,看向姜十里。 他们离得很近,裴彧看到她卷翘的睫毛轻颤了一下。 喧躁的乐声透过大门传过来有些沉闷,他的脚边躺着掉落的骰子,有一粒被他踩在脚下。 他确定,在她进来时,自己有长达十几秒的时间停住了呼吸。 满脑子都是: 第三次了。姜十里,是你自己找过来的。 “可以。” 姜十里闻言微挑眉,也觉得意外。 这么容易? 她还以为会被拒绝呢。 十几分钟前,苏照见她心不在焉,趴在她耳边嘻嘻笑她说方才见到人时眼睛都亮了。 这话一定有调侃的成分,哪有这么夸张,而且,灯光那么暗。 苏照揽着她的胳膊,笑得一脸不怀好意,“做姐妹的在自己幸福的康庄大道上不能独行,我代表我个人表示对你追求幸福的支持。but我不得不说一哈,这男人,一看就像是个不好搞定的处男,你不是最讨厌处男了么。” 姜十里白眼翻过去。 苏照又笑嘻嘻赔罪,然后把屋里人招呼过来,一起玩大冒险。 姜十里是在第三局输的,本来由吴卓讲惩罚,结果苏照嚷着抢过麦,“姜姜,去对面包房找个男人嘴对嘴喂酒!” 吴卓脸都绿了。 事情进展得这么顺利,出乎姜十里的预料。 是她对男人的判断失准了,还是说,她的魅力越来越大了 姜十里眨了眨眼睛。 “不过。”男人声音低冽,“你要喝这里的酒。” 他模样清冷斐然,有点雌雄莫辩的秀气,眼神冷淡平静,却好像酝酿着一股暗流一般,执着、汹涌,让人不自觉就被卷入进去。 姜十里看着他,兴味更浓了些。 桌上摆得齐刷刷的红酒,他知道她喝过洋酒了,洋红掺着喝,是要灌醉她啊。 不过如果不喝醉,她不是白来了。 见十里不说话,裴彧冷淡的眉眼轻眨了下,“怎么,怕我下药吗?” 姜十里歪头一笑,“怕你不下。” 她把自己的酒瓶放到桌上,举着杯子。 “既然你这么说,这杯酒你来倒可以吧。” 裴彧不发一言,停顿一下,拿起自己方才喝过的酒,倒了大半杯。 “我还以为,你会给我倒满呢。” “你想要?” “你给吗。” 两人来回几句,旁边人都看傻了眼。 尤其是戏剧团的几个。 不夸张的讲,裴彧今天说的话,能有他平常一周的量了。 姜十里拿起酒杯,向桌上裴彧的酒杯轻碰一下。 带笑的眼睛轻挑散漫地看着他。 “干杯。” 然后自顾喝下,一半的酒进肚。 她看着裴彧,并没有说什么。 旁边响起两三声起哄。 “好酒量啊。” “猛女,猛女” 裴彧的杯里差不多也是半杯,他看了姜十里一眼,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一众哄闹声更甚,旁边喻初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见裴彧这样。 姜十里的视线落在他淡红的唇上,然后抬至挺直的鼻梁,漆黑澄澈的眼睛,又落回嘴唇 真是,每一寸都长在了她的审美点上。 两人对视,迷蒙暧昧的灯光中,裴彧的眼神湿润幽深,像深邃的壑谷。 “明明是我敬你的酒,你却把酒喝光了。这样显得,我很不真诚哎。” 十里笑得娇媚,眼眸明朗,欣欣然望着他。 裴彧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十里低头一笑,将剩下的一半一口吞下。 却没想到,裴彧又端起自己新倒的半杯,又是一饮而尽。 杯子放下,裴彧的手攥在上面,浅淡的青筋和发白的指节在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姜十里两颊逐渐染上烟色,眩晕感渐起,不过意识仍旧十分清醒。 她拿着空酒杯左右轻晃一下,刚要开口,敲门声再次响起。 这次进来的是苏照。 她敬了个不标准的礼以示歉意,“不好意思哈打扰一下。” 众人戏正看到兴头上被人横空打断还觉不爽,看清人后脸色温和了不少。 又是个美人。 不愧有他们剧院一棵草,招桃花啊。 新来的美人一路“不好意思”,也挤到了裴彧身边,不过却是朝着十里说起话。 “你还行吗?” “什么事?”姜十里问她。 “那个啥,陈萧朗call我,我说我现在和你在一起呢,他还是让我过去。我没告诉他我今晚办单身趴——” “没事你走吧,我一会儿能回去。”十里不耐烦打断她,不想听陈萧朗有关的事情。 “真的?” “假的。” “嘻嘻那我就先走啦,账我已经结了,你还要点什么都记我账上。” 苏照说完起身,顺便视线将裴彧从上到下瞄了一圈。 然后对着姜十里挤了挤眼睛,吹了个极迅速轻挑的口哨,“姐妹,祝你成功。” 姜十里:“……” 托她的福,她姐妹今晚很难成功了。 为突然被破坏的气氛可惜,姜十里慢悠悠转身,心想今晚大概就到这里了。 然后看到裴彧从地上捡起了两枚骰子。 “会吗?”裴彧问她。 姜十里愣了下,随即嘴角轻抬。 “当然。” 两人面对面玩起骰子,其他人的注意力也慢慢散开各玩各的。 恍忽间,姜十里听到有人哼起调子,唱腔标致,很专业的样子。 她恍神转身去瞧,手中杯子里又被裴彧倒上了酒。 他抬眼望着她,姜十里转过头来冲他笑。 再没被分过神去。 酒喝得猛烈,几个回合过后,姜十里终于败下阵来。 她抬手扶额,昏昏沉沉摇晃几下,栽倒在裴彧肩上。 “喂。”裴彧晃了她一下。 “你在哪个包间,我送你回去。” 姜十里闭着眼睛,迷瞪瞪回答:“他们早结束了。” 然后头顶便没有声音了。 姜十里感觉男人肩膀绷直,呼吸均匀缓慢,但略微颤抖。 “你送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