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反派他意外纯情》 1、第 1 章 【朝辞,死在落日峰吧,对大家都好。】 朝辞蓦然惊醒,脑海中这句话还在不断回荡。 这是她师父说的,在她求他信她的时候。 朝辞模模糊糊想起那些熟悉的脸,师兄、师父、小师妹,看向她的目光满满都是嫌恶。 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唯一敬爱的师父也是这德行,切,拉倒,从今往后,谁都不爱。 有人走过来,阴沉沉的俯身望她。 “你去。” 朝辞茫然四顾,这才发现身处地牢,对了,她因为“嫉恨小师妹苏灵昀,将她的剑丢进万焚潭,差点害死小师妹”这事儿,被罚入落日峰,如今这潮湿破落的地儿,正是落日峰地牢。 落日峰里,镇着位光听名字就魂飞魄散的大魔王——暮远,镇着有些年头了,却始终无法将他灭杀,众宗日日惊惧,只得不时送些祭品安抚,以求片刻安宁。 朝辞便是此次的祭品。 同她一起关在地牢的祭品约莫三四十人,大抵自己昏睡的时间有些久,这些人已结成党派,只剩自己孤零零的蜷缩在角落。 朝辞记得,这批人都是各宗送来的死囚,很多面孔她都在通缉令上看过,绝非善类。 如今三四十双眼睛正虎视眈眈的看向自己,不怀好意的样子。 不太妙。 同自己说话的她认得,勉强算是她师兄,灵剑宗七峰的云虚,有过一面之缘,她记得这人向来爱慕小师妹,怎会也进了落日峰? 朝辞收敛思绪,仰起脸:“去做什么?” 云虚明显愣了一下。 眼前的姑娘纤细瘦弱,脸蛋苍白、精致,与漆黑肮脏的地牢格格不入,漂亮的黑眼睛看上去有几分天真,像是不谙世事。 她就是靠这样一幅面貌骗人,云虚移开视线,愤愤道:“地牢大门没锁,你去看看外面有没有守卫,如若没有,告知我们。” 朝辞顺着他的手指往外瞧,地牢外是一条长廊,长廊尽头是一扇玄铁门,的确洞开了一道缝隙。 光线隐隐约约从缝隙透进来,像是一个陷阱。 原来是叫她送死。 这可是落日峰地牢,暮远杀人不眨眼,他们想逃走,不敢轻举妄动,便叫她去。 朝辞环视一圈,有人冷笑着看她,有人漠不关心,有人闭着眼假装休息,有人充满扭曲的恨意。 无人为她说话。 这么多人她打不过,没得选,她站起身,向外走去,轻道:“行吧。” 云虚先她一步走到地牢门前,用剑轻巧的撬开地牢上的门锁,将门推开。 朝辞默了默,抬脚走出去。 三四十双眼睛都盯着她,随着她前进的脚步移动。 小姑娘的白色裙摆一晃一晃,很快便到了长廊尽头,她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紧张的屏住呼吸。 朝辞望着大门,一动不动,就在云虚失去耐性打算出声提醒的时候她终于往前挪了一步。 纤白的手臂悬在铁门之上,眼看就要用力,她却蓦然收回,随后中气十足的朝外喊:“有人么?” 众人皆面露惊骇惶恐,性子极的已经吼出声:“你疯了么?你这么喊,没人也被你喊来了。” 朝辞不管不顾,继续大喊:“有人么?” 云虚离地牢门最近,反应最快,立刻提着灵剑朝她刺来。 朝辞往旁边一侧,险险避开。 这时候着急,晚了,一起死吧。 云虚改势,再次刺向她脖颈,朝辞侧首,一缕发丝悠然断落,她不回头,继续对外喊:“有人么?” 身后灵剑再次袭来,朝辞避不得,剑气凌冽,后心剧痛,宛若被刺穿。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大门被一脚踹开,黑衣侍卫冷漠现身,只听“锃”一声响,灵剑出鞘,寒光一闪,云虚的剑便寸寸断裂,手腕顷刻间喷出大量鲜血,若不是他退的快,那手恐怕也保不住。 侍卫握着滴血的剑,冷冰冰的看向朝辞,淡漠的眼珠没有感情。 没有合适的理由怕是会血溅当场,朝辞干脆道:“我想见尊主。” 黑衣侍卫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他重复她说的几个字:“想见尊主?” 朝辞连忙点头,手往后一指,挤出一个笑容:“不是我,我们都想见。” 身后众人:…… 云虚恨得牙都要咬碎,身后众人更是眼眸喷火。 朝辞斜他们一眼,一起死,挺好。 黑衣侍卫收了灵剑,转身走出大门,冷声:“跟上。” 朝辞想也不想出了大门。 众人面面相觑,恨意很快被恐惧淹没,云虚握着流血的手腕,脚步虚浮的跟上了大部队。 · 众人被灵剑宗押送进落日峰,便被黑衣侍卫直接带到地牢,根本没见过峰内的光景。 如今日暮时分,橘色的暖光从茂密的林间流泻,斑驳的落在铺满落叶的地上,鸟雀在枝头叽叽喳喳,倒显出几分温馨。 黑衣侍卫穿过密林,走路没声,一群人胆战心惊的跟在后面,踩着落叶沙沙作响。 起初有人因为恐惧走的慢,逐渐被落下,他紧张的追上来,却发现黑衣侍卫并未回头,便试探的再次落后,黑衣侍卫依旧不曾回头,很快,便有不少人慢悠悠的坠在后面,队伍愈拉愈长。 落日坠入山涧,林间陡然阴冷起来。 黑衣侍卫忽然停步,恭敬的垂首立在一侧。 朝辞飞快停下,越过黑衣侍卫冰冷的剑鞘与渐渐开阔的密林,看见远处有一座凉亭,凉亭四周坠着薄纱,在冷风中凄然飘摇。 飘摇之间,隐约可见亭内有一人。 就着即将淹没的余晖,朝辞瞧见了一只搁在木桌上的手,瘦削、修长、苍白无血。 再看不敢,朝辞收回目光,恭敬垂首,保命要紧。 黑衣侍卫冷淡:“上前。” 朝辞一时踌躇,她当然不想第一个,正悄悄往一侧移,身后忽然骚动起来,她扭头看,便见一群人玩命的四散奔逃。 原是方才悄悄挪到最后的人,这时已是逃走的最后时机,便殊死一搏。 逃跑之人约半数,场面一时兵荒马乱。 朝辞站在原地没动。 就在剩下一半人犹豫不决时,逃跑之人忽然传来一声声惨叫。 朝辞眼睫一颤,便见那些人正一簇一簇炸成血花。 漫天血雾与碎屑被冷风吹散,挂满枝头。 场面极其血腥。 朝辞抹了一把脸,小心回头,便见那只漂亮但毫无血色的手正一下一下的点在木桌上。 点一下,便多出一声惨叫。 那只手点着点着忽然顿住了。 朝辞心头莫名一跳。 随后便听见一道低而冷漠的声音。 “你来。” 2、第 2 章 声音比想象中年轻的多,如果不是语调中的淡漠和彻骨的冷意,甚至有几分悦耳。 朝辞紧张,一动不动,寄希望于不是她。 身旁的黑衣侍卫冷冰冰提醒:“叫你。” 朝辞:…… 别无他法,朝辞只得上前,凉亭愈来愈近,可那人却依旧看不清。 风很冷,吹的她脸颊嘴唇都泛白,她站在离凉亭一丈远的地方,恭敬垂首:“您找我?” 凉亭内很快传来回复,依旧是不紧不慢没什么感情的调子:“是你找我。” 那声音顿了顿,问:“何事?” 他问的轻松,朝辞却不敢胡乱答,这是丢小命的事儿,她飞快回想地牢中的场景,又想起方才炸成血花的众人,模模糊糊有了感觉,他不喜欢【逃走】或是【离开】,于是她硬着头皮答道:“我想留下,留在你身边。” 此话一出,人群中有人倒抽一口凉气,抽完很害怕,拼命捂住自己的口舌。 林间重新安静下来,死一般。 久久没有回复。 朝辞掌心出了汗,她紧紧握住,心脏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 就在这时,暮远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听不出满意与否。 “你们呢?” 这是问众人,众人见朝辞逃过一劫,纷纷回道:“我们也想留下,留在尊主身边。” 众人说完,忐忑不安的等回复。 风吹过深林,凉亭后一片暮色。 那人忽而起身,抬手掀开纱帘,信步走出。 暮色沉沉,不及他衣衫浓墨,清瘦筋骨穿过山风,长身立于人前。 朝辞避之不及,猝不及防与他对上,便见他年轻挺拔,皮肤异常白皙,只是似有眼疾,白绫覆目,这便显的肤愈白,唇愈红。 他缓步行来,停在一个高大男人面前,语气平静:“你想留下?” 男人冷汗满身,忙不迭点头:“想留下想留下。” 暮远便又问:“不欺我?” 男人恐惧的眼眸通红,连声:“不欺,自是真心。” 暮远便道:“好。” 他没有传闻中那般戾气,也不狰狞偏执,问话不紧不慢,甚至像一个彬彬有礼的正常人。 朝辞听过暮远很多传闻,没有一条似眼前,朝辞想,也许坊间对他有误传。 暮远转身,同众人道:“跟上来。” 众人不敢怠慢,纷纷跟上,不过几步,便到了凉亭之后,迷雾散去,眼前竟是一道断崖,崖底隐约发出红光。 暮远将那男人叫到崖边,依旧问:“你想留下?” 男人哆嗦着擦汗,连连点头。 暮远忽而伸手点在男人胸膛,他猝不及防向后倒去,脚下一空,竟就此跌落断崖,凄厉的惨叫霎时划破夜空。 暮远俯身去看崖底,他眼睛明明覆着白绫,却仿佛依旧能看清。 朝辞立的近,方才吓一跳,这会儿也跟着看,崖底一片赤红无声翻腾,是一片茫茫火海。 在赤红火焰的中心处,躺着一柄未成形的巨剑剑胚,被火灼的微微泛红,剑胚中间有一道巨型血槽,铭刻着各种符文。 是封印阵法。 暮远被镇在此地不能出,便是因为此阵法。 方才被推入崖底的男人甫一接触火焰,便瞬间化为飞灰。 暮远有些失望的直起身,望向下一位,平静的招手:“来。” 那人不想来,可又不敢不来,颤抖的上前。 云虚眺望一眼灵火,心头发颤,他听师尊说过,此乃铸剑灵火,铸剑灵火,烧尽一切贪欲,凡心中有不轨之人,触之即死,而这崖下的铸剑灵火,则是由暮远魂火所化,凡对暮远有恶念之人,触之即死。 抽他的魂火化作铸剑灵火,原本是为了限制他,反倒被他利用。 他扫过这次的祭品,各个心怀鬼胎,怕是无一人能从烈焰下逃生。 想到这里,他脸色愈加惨白。 远处那人站在暮远身前,神情惊惧,显然也知晓灵火用途。 暮远道:“你想留下?” 那人汗如雨下,他原本听说暮远镇压时日已久,状态很差,想趁机进来分一杯羹,没想到见到本尊,压根不是那般,如今生死存亡,他不敢说愿意,愿意就得跳火海,以他那些不可告人的想法,下去就是个死,于是他咬着牙,干脆直接道:“我想离……” 【开】还没说完,他便炸成了一团血花,近距离的人都被溅了一脸。 血腥味儿弥漫。 暮远干干净净,纤尘不染,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覆着白绫的眼穿过血雾,随手指向另一人:“你来。” 朝辞自然不知道这些,她只看到回答什么都是错,【离开】就立刻死,【留下】就跳火海,根本没有正确答案。 她缩成一团,连呼吸都尽量微弱,只要不选她,一切都好说。 “我想留下,尊主,我同他们不一样,我是认真的,我是来解救您的,您在这里关了这么久,受了太多苦,出去后,我宗愿意供奉您。” 朝辞正胡思乱想,忽而听到慷慨的陈词,抬首一瞧,是个高挑的姑娘,牢里见过,只是与如今的姿态不同,想来那时是伪装。 “灵域如此对您,实属大逆不道,您一定要相信我的一片赤诚。”她狂热的盯着暮远,恨不得把心掏出来。 暮远许久没说话,覆着白绫的双目静静的望着那位姑娘。 比先前所有人都望的久。 许久之后,他缓缓道:“听上去挺真心。” 姑娘道:“您信我。” 他指指崖底。 那姑娘毫不犹豫就跳了,结果还未接触到火焰,便彻底化为飞灰,化为飞灰之后,身上掉落一个玄铁牌,隐约可见【狼牙】二字。 狼牙宗,魔域第三宗门,一心想要发展壮大,竟将算盘打到暮远身上了。 朝辞想,口上说着解救,实际只是利用,竟还说的如此激昂,魔域真是人才。 暮远立在崖边,俯身看崖底,比刚才看的更久。 夜色沉沉,风也漆黑,无人敢应声。 一片暗色中,唯他系在脑后的白绫飘摇不定。 许久之后,暮远终于直起身,嗤笑:“原是个骗子,我差点当了真。” 他看向众人,随手指:“你来。” · 剩下的人已经不多,又接连跳下去几人后,暮远站在了云虚面前。 朝辞当然记得这个人,小命差点送在他手里。 云虚看上去很紧张,眼睛因为恐惧瞪的极大,汗水不断从额上滑落。 暮远站在他面前,正欲问,却忽而顿住,改了内容:“名字?” 云虚立刻道:“云虚。” 暮远站着不动,似是陷入了某种疑惑。 朝辞也跟着疑惑,这云虚难道大有来头,连暮远都忌惮? 她正疑惑着,却忽而听到一声:“你来。” 她莫名抬头,却猝然对上一双覆着白绫的眼。 这是在……叫她? 她仓皇看向云虚,却见他哆嗦立在一旁,不知为何逃过一劫,这噩运便降临在她身上。 别无他法,她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猎猎风中,她与他站在崖边。 他覆着白绫的眼望向她,不带丝毫感情:“你呢?” 3、第 3 章 朝辞思考了很多,但没一个有用的,如今的选择只有【离开】或者【留下】,于是她看向暮远,笑容真挚:“我想留下。” 暮远没有特别的反应,微微侧脸,示意跳崖。 朝辞挪到崖边,下方火舌肆虐,她垂眸瞧了一眼,没停顿,纵身跃下。 云虚刚缓过来,看到这一幕心中暗喜,这女人恶贯满盈,终于死了,再也无法骚扰小师妹,很好。 他等待倒霉的下一位,可等了许久也不见动静,疑惑的抬头,却见暮远正俯身望崖底。 这么久了还在望? 不止他疑惑,身边的人也疑惑,离得近的人跟着往下看,忽而惊呼道:“她没死!” 云虚惊慌的冲到崖边,低头一看,那女人竟真好生生站在火海中,沸腾的火焰将她包裹,火舌舔舐她的身体,她却毫发无伤。 这是什么情况? 暮远的过去,即便不够详细,单就那段传的沸沸扬扬的血腥屠城,已足够令人恐惧,这事儿无人不知,就算朝辞再不学无术,也不可能没听说过,面对暮远,她怎么可能拥有平常心? · 朝辞不知道灵火用途,自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死,兴许因为她真心想留下,灵火察觉到了她的真诚。 她上了灵剑宗的通缉令,出去就是死,算起来因为暮远的关系她死里逃生两次,在她看来,他比那些人还好些,躲在这里还能多活两天。 火焰并不滚烫,温柔若水流风。 没死多少出乎她的意料,朝辞茫茫然抬头,对上白绫覆没的一双眼。 他在看她。 朝辞便重新紧张起来,跳火没死,可别这时候死了,那太冤,于是她再度露出真诚的笑容。 眼前忽而一花,冰凉的衣袖擦过她的脸颊,她来不及眨眼,腰间便骤然一紧,一只手臂揽着她的腰将她压进怀里,随后身体一轻,再度清醒,人已在悬崖之上。 朝辞伏在大魔王胸口,一动不动,她知道,多余的动作要命。 身后众人目光如芒似剑,惊骇、恐惧、疑惑,精彩纷呈。 暮远松开她,俯身凑近:“你真的想留下?” 朝辞心脏差点停摆,她屏住呼吸,乖巧点头。 暮远又问:“留下做什么?” 朝辞努力思考,方才那狂热女子激昂愤慨时,他停留的最久,想来是喜欢那些说辞,她深思熟虑后郑重道:“侍奉您。” 见暮远没反应,朝辞张口胡扯:“我仰慕尊主已久,心心念念想来侍奉您,您在这里已有数十年光景,受了太多苦,我心疼您。” 想不出来照抄。 朝辞说完便小心翼翼的看暮远,他安安静静的站在她面前,没有多余的反应,但应该在看她,他一动不动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在暮远没有深究,他直起身,去祸害下一位了。 · 让朝辞没想到的是,幸存下来的居然不少,一共有十位,那个想杀她的云虚包含在内。 但他们与她不同,她跳崖了,这十位都没跳,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暮远放过了他们。 加上朝辞一共十一位,在黑衣侍卫的带领下,不再回到地牢,而是去了暮远的寝宫——一栋伫立在悬崖之上的荒芜宫殿。 年久失修,疏于打理,外墙剥落,瓦片碎裂,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断裂的飞檐上坠着白灯笼,随风呜咽哭泣,十分阴间。 众人走着走着,脚下便吱吱嘎嘎响,低头一瞧,竟是白色枯骨,心情愈加阴沉。 宫殿后方挨着断崖,断崖下便是那通天的火,毁尸灭迹极其方便。 众人住在外围,一排挨在一起的房子,好在房间够多,朝辞挑了间角落的。 云虚随手挑了间,飞快的进门,并反手将门带上,他警惕的扫视一圈,这才小心的打下屏蔽灵符,这屏蔽灵符是老祖给的,效力极强。 待屏蔽生效,他重新坐下,从储物袋中摸出一块传音石,打入灵力激活后,传音石上便飞快的显示出字迹。 “宗主,云虚汇报。” 【如何?】 对面是灵剑宗宗主林霜寒,他一脸严肃,身边还围着几位长老。 云虚至今还紧张,他飞快的回道:“他……没杀我,也没逼我跳崖。” 林寒霜神色一松:“看来封印的确有用。” 云虚知道封印具体有什么用,也不敢问,继续汇报:“可不止我,还有其余九人也同样放过了。” 林霜寒眉心重新聚拢。 【可知什么身份?】 “大都生面孔,只有一人隐约有印象,似是在修真联盟研习时见过。” 林霜寒看着传音石上显示的字迹,同身边二峰长老陈启道:“大抵是其他宗门派去的,想来他们也按捺不住。” 陈启道:“毕竟过去这么多年,封印日渐消耗暮远的灵力,他又心魔横生,大家总想试试,他这样的人,谁都想控制在自己手中。” 林霜寒往传音石上注入灵力,叹息道:“原本以为上次血祭有所收获,谁知无一生还。” 陈启凝重:“毕竟是暮远,即便被封印消磨数十年,也还是难以接近。” 林霜寒道:“不过这次总算有进步,至少云虚到现在还活着。” 【有新的消息随时汇报。】 云虚看到这几个字,想起临行前的传召,他只是三峰一个不算拔尖的弟子,有幸在数十年前被选入修真联盟的联合学府进修,进修的师兄大多进步飞快,唯他缓步不前,回来后依旧平庸,十分沮丧。 就在数天前,忽蒙宗主传召,要他混入祭品中进入落日峰,起初他吓得魂飞魄散,但宗主承诺会去紫微宗为他求一枚分身蛊,若他在峰内被杀,便为他夺舍重生,更承诺他若是活着出来,便可进入藏宝库任意挑选三件灵宝。 富贵险中求,他一咬牙答应了,这便扮做祭品成功进入落日峰,他以为自己很快会被杀死,却没想到暮远放过了他。 他左思右想觉得奇怪,还是忍不住问林霜寒:“宗主,敢问为何选中我?暮远又为何不杀我?” 传音石上很快浮现出新的字迹。 【你与他有渊源。】 云虚更不明白,他想破头也想不出能同这位大魔王有什么渊源,宗主大概也不会告诉他,于是他打算熄了传音石,就在这时,他想起了朝辞。 朝辞也活下来了,还是与他们完全不同的方式。 想起这个女人他就恨得牙痒痒,小师妹苏灵昀人美心善,这个女人处处与她作对,还差点害死小师妹,于是他往传音石中打入灵力。 “宗主,朝辞也活着。” 林霜寒看见这个名字,一时间竟没想起是谁,平平无奇的弟子太多,他哪能都记住,一旁的陈启却看到就明白,他正是朝辞的师父,亦是苏灵昀的师父。 “是朝辞,我的二徒弟,上回在刑殿受审的那个,差点害死灵昀,被罚入落日峰。” 林霜寒惊讶:“这样的弟子竟能活下来?” 陈启不关心,只道:“这个弟子向来诡计多端,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不过都是无用功罢了,最多一两天就会被暮远杀了。” 林霜寒点头:“也是。” 【无需在意。】 云虚看到这个回复,心里一松,熄灭了传音石。 与此同时,其他房间的幸存选手也纷纷在大能屏蔽符下开启了各种通讯灵器,在忐忑不安中与自家宗门沟通。 · 大殿之上,圆月之下,年轻的魔王盘膝坐在冰凉的琉璃瓦上,系在脑后的白绫随风飘摇。 他忽而垂首,伸手按在白绫上,轻轻扯开,露出了一双漆黑清透的眼睛。 若夜色,似霜雪,美则美矣,冰冷无情。 白绫刚一摘下,他的眼前便浮现出数道人影,他们拼命挤着上前,冲他笑。 他烦躁的拧眉,闭上眼又睁开。 他扫过那些人影,同方才见过的十人一一对上,眼前浮现出多年前的片段,修真联盟开办的联合学府凌天学府里,露天的学堂,郎朗的读书声,还有同窗一张张渴学的脸。 那十人便分散在其中。 原与他有同窗之谊,怪不得些许熟悉。 画面久远模糊,再多也记不清。 这是他模糊的过去,原本早已忘却,可近日却不断的重新记起,那些过去的人总在他耳边吵闹,搅的他心烦意乱。 大抵是关的久了,在封印的作用下,心魔作祟,才总是回忆起过去。 那些人影不断的往他眼前挤,耳边满是嘈杂,他渐渐无法思考。 头痛。 他拿起白绫,重新覆在眼睛上。 人影消失,世界安静了。 · 小房子里四处透风,朝辞取出纸糊上,把床打扫干净,从储物袋中取出薄垫,铺在硬木板上,又取出一床花被子,拍打松软。 这是她为了逃亡特意带的,只是没想到还没逃,就被抓入殿堂受审,好在还是用上了。 漆黑的屋子,破损的家具,映衬的花被子格外温暖。 朝辞钻进去,把自己裹好,困倦很快袭来,她迷迷糊糊闭上眼。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觉得冷,茫茫然睁开眼,蓦然尖叫出声。 她床前站着一个黑漆漆的人,就着薄薄的月光,隐约可见眼前覆着的白绫。 是暮远。 有病吧,大半夜站在她床前。 朝辞人都吓飞了,慌乱间抱着被子坐起身,硬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尊主,您这是……做什么啊?” 暮远站在床边没动,许久之后淡声道:“想不通。” 朝辞心里烦,嘴上客气:“想不通什么?” 年轻男人俯下身,偏着头凑近,月光勾勒出他漂亮的下颌线。 冷意扑面而来。 他微微颦眉,似是困惑许久。 “为什么能活下来?” 这题把朝辞问住了,她道:“我不知道,那灵火是做什么的?” 暮远诧异:“你不知道?” 朝辞摇头。 “那你知道我是谁?” 朝辞抱紧花被子:“知道,暮远。” “然后呢?” 朝辞斟酌措辞:“传言不太好……” “还有呢?” 朝辞不知道他究竟想问什么,老实摇头:“没有了。” 暮远沉默片刻,问:“你该不会,真的是来做祭品的吧?” 朝辞可怜兮兮:“啊,不然嘞?” 4、第 4 章 暮远离她只有薄薄几张纸的距离,近到朝辞连眨眼呼吸都变得艰难。 他的问题让她产生怀疑,难道除了做祭品还有别的? 暮远自然不会回答她,表情埋入阴影,声音冷淡:“既然作为祭品,该恨我。” 朝辞想,若不是借着暮远的名头,她早在地牢就死在那三十几人手里了,摇头:“不恨。”至少目前不恨。 暮远神色淡淡。 看上去不信,朝辞解释道:“不是你,我早死了。” 暮远覆着白绫的眼审视般的望向她:“可是作为祭品,你很快也会死在我手里。” 朝辞想起自己撒过的谎,强颜欢笑:“我仰慕你,能死在你手里,三生有幸。” 黑暗中许久没能传来回应,朝辞探过脑袋去看,发现早已空无一人。 走了,朝辞虚脱,再问真词穷了。 · 朝辞被鸟雀的吱吱喳喳吵醒,温和的日光穿过窗棂,落在格格不入的花被子上。 今日是个好天气。 朝辞想起昨日撒的谎【仰慕您,侍奉您】,得拿出些热情来,不然会死。 她起身出门,走出院落,一条大路直通向正殿,暮远就住在那儿。 她怕死,不太想去,于是看上了飞檐上悬着的白灯笼,这个颜色她不喜欢,干脆把这个灯笼换了,也算是替他整理庭院。 暮远并未规定他们不能出门,黑衣侍卫也并未在外看守,她非常容易便来到后山,打算砍些树枝,正好储物袋里有些布料,撘几个简易灯笼。 她踩着碎枝,从储物袋摸出一把斧子,看中一棵小树,正要砍,忽而听见前方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扒开枝叶一看,瞧见了一个年轻男人。 牢里见过,留下的十人幸存者之一,名唤朱机,炼器宗送来的死囚。 他正急促的在原地走来走去,掌心捧着一个机关小鸟,那小鸟正用浑厚的男中音叭叭。 【今日是何状况?】 朱机道:“他没召见我,也没杀我。” 【没杀你说明他顾念旧情。】 朱机不知道什么旧情,便道:“我与他未曾见过。” 【都是些过去的事儿,暮远入魔屠城以后,便将前尘尽忘,后被镇压于此,这么多年过去,被封印磋磨,魔气消散,终是恢复些人性,让他偶尔想起过去便会手下留情,你曾在凌天学府待过,那地方对他有些特殊,是以才会留你性命。】 朱机想起存活的十人,问:“那他们也是如此?” 【应当。】 机关小鸟传来讥讽的笑声。 【他们想凭暮远这短暂的心软,靠近他进而控制他,将他掌握在自己手中,可笑至极,暮远这种人即便有人性,也不过转瞬即逝,他们这是自寻死路。】 朱机捧着机关小鸟,来回踱步:“那我要如何做?” 【我们不做他们那样的蠢事,你趁他尚在挣扎没有大开杀戒的时候,将封印加固,这种人还是得困死在落日峰。】 朱机攥着机关小鸟,紧张:“师祖,我知道了。” 他关掉机关小鸟,从储物袋中摸出封印物,几只阵旗和几枚邪火之物,随后便在崖边寻找落旗之地。 朝辞听的很清楚,这朱机竟不是死囚,而是领了宗门任务的炼器宗弟子,听上去其他人也各自有任务,怪不得暮远会问她那个问题。这般复杂,她并不想参与进去,果断准备离开,脚下蓦然踩断一截树枝,发出了清晰的“咔嚓”一声。 朱机闻声色变,发出灵魂怒吼:“什么人?” · 暮远坐在崖边,俯身看底下汹涌的灵火,火光将他白皙的脸颊映出浅浅的红晕。 他抬手扯下白绫,漆黑的眼眸很快便铺满火焰。 安神绫一扯下,压制心魔梦魇的力量消失,那些人影便又铺天盖地的出现,如海浪般挤到他面前。 这些过去的记忆近日一直纠缠着他,理不清,压不灭,甚至扰乱了他的思绪和行动,日日头痛欲裂。 想要杀人,却总在下手之时犹豫。 人影越来越多,吵吵闹闹,耳中一片轰鸣。 太吵了。 修长手指倏儿攥紧安神绫。 他压下混乱,重新将白绫覆在眼上。 安静了。 耳边忽而听见动静,他偏过头,看向后山方向,眉心微拧,人便消失在屋脊之上。 · 朝辞觉得晦气极了,她还未来得及跑,朱机已朝她的方向冲来,眨眼间便到她面前,目露凶光:“是你。” 朝辞握紧斧子,一脸痛苦:“我什么都没听到。” 朱机哪里肯信这个,当即拔剑朝她刺来。 朝辞恼道:“如此机密之事为何不落屏蔽阵?你的疏忽要我拿命填?” 朱机杀气大盛:“你果然听到了。” 朝辞觉得这些人真可笑,在牢里时,为了各自的目的便要她去探路,后来以防后患要杀她,如今明明是自己跑到野外泄露机密,还是怪到她头上,要杀她灭口,属实混账。 特么的,朝辞眼眸一眯,斧头脱手而出,就在朱机冲到她面前时狠狠砍在了朱机胸口。 骨头碎裂之声清晰响起,一时鲜血四溅。 朱机愣住了,他目瞪口呆的看着胸口的斧头,对面的女人一直以柔弱形象示人,被欺压也只知道逃跑和顺从,他从未想过她竟有如此力气。 痛感袭来,他伸手想将斧头拔出,可纤细的手指却快他一步,握住斧柄飞快的抽出。 撕裂感让他惨叫出声,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那斧头又兜头砍下来。 鲜血模糊双眼,他从湿透的乱发中看见那女人的脸。 她的脸上也溅了血,血色在那白净的脸上格外醒目,她冲他笑,娇美又天真。 “杀我?就凭你也想杀我?” 锋利厚重的斧头再度砸下来,他听见了清晰的骨头碎裂声。 · 朝辞将斧头丢在一边,白裙和脸上都沾有鲜血。 地牢里三四十人她打不过,一个人她可没在怕的。 朱机死了,她从他身上捡起阵旗和邪火之物,正想着要怎么处理,忽而一阵冷风扑面而来。 朝辞抬头,看见了飞舞的白绫。 是暮远。 要不要这么倒霉? 暮远站在血肉模糊的朱机身前,覆着白绫的眼望着她手中的封印之物,神情格外冰冷。 这可误会不得。 朝辞当机立断,飞快的跑到他面前,将封印之物捧给他。 “这个朱机是坏东西,你好心留他性命,他竟然想要加固封印,我怎能让他伤害你?想也不想便将他干掉,将封印之物抢来。” “就是这些,你收好。” 暮远没接也没说话,站在原地不动。 朝辞急忙道:“是真的,你信我,你看这封印之物,还打着炼器宗的烙印,我根本无法操纵。” 暮远抿着唇,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这时候可不能功亏一篑,主打一个真诚,朝辞捧着封印物,仰着脖子看他,露出小鹿般的无辜眼神,就在她眼睛和脖颈一道发酸,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那人终于开口,问:“你是为了我?” 朝辞心虚,说的飞快:“啊,那当然,那当然,我不能让他伤害你。” 眼前的姑娘小巧娇弱,昂起头也只到他下巴,眼里干干净净。 朱机一死,吵闹的人变少,他的头痛减轻了。 她说是为了他…… 有点像是真的…… · 暮远沉默的时间有点久,朝辞甚至疑心他死机了…… 她捧的有点累,于是将封印之物往他脸上递,试探:“您看?” 暮远瞧她一眼,抬手抹掉炼器宗的印记,只道:“留着玩吧。”说完便消失了。 朝辞逃过一劫,松了一口气,快速将宝贝揣进储物袋中。 身上沾了血,脏污不堪,她在林间搜寻,很快找到一汪清潭,潭水从头顶的山涧流下,又顺着小溪往下游去,四周密林藤蔓环绕,隐蔽性也好。 她飞快的将衣物脱掉,快速的将自己洗干净,换好衣服,继续今日被打断的计划——砍树,她把自个儿的斧头洗干净,抡起来砍了一下午,砍下来后劈成细长的条状,又在自个儿储物袋中摸来摸去,摸到一条暖色的薄纱,裁剪好蒙上竹条,勉强算是做完,细看又觉单调,干脆取出墨石,在上面画了几只蹩脚的小鸟。 胖乎乎有些丑,算了,差不多得了。 忙完已近日暮,山林间阴冷起来。 朝辞走回正殿,跃上屋脊,提着一串灯笼,猫一样踩在瓦片上。 一片暗色,唯她带着一串暖光。 她将那些阴间的白灯笼统统丢掉,换上她的丑灯笼。 丑归丑,不阴间,暖黄的光一晃一晃,还有些温馨。 朝辞挺满意,回房睡觉。 · 今日费了力气,入睡很快,睡着睡着有些冷,蓦然惊醒。 又见白绫。 朝辞没防备,霎时魂飞魄散,冷汗出了一身,缓过来便见那人黑漆漆的站在床边,鬼一样的看她。 朝辞欲哭:“以后来,能不能打个招呼?” 暮远干脆往床边一坐,往她身边凑,语气平静:“想不通。” 想不通就想不通,你回自个儿寝宫想啊,你半夜在我床边想怎么回事,那我不也想不通了么…… 想归想,朝辞不能这么说,闷闷不乐:“哪里想不通啊?” 暮远看着蜷缩成一团,困倦且恐惧的少女,低语:“为什么换灯笼?” 朝辞:“白的渗人。” 暮远:“你又住不久。” 朝辞:…… 她裹紧被子,软绵绵:“住一天算一天啊。” 暮远不语,默默看着她。 压力陡增,朝辞不由自主往后缩,脊背撞上冰凉的墙面。 月光透过窗户落在白绫上,像是铺了银色的霜。 他忽而问:“你想住久一些么?” 5、第 5 章 第二日一早。 朝辞顶着黑色的眼圈在外游荡。 她没睡好,昨夜暮远半夜来访,让她受惊过度。 他最后问她【你想住久一些么】,这话在她这儿就等于【你想活的久一些么】,她当然疯狂点头,说了一连串想。 暮远听完后,坐在她床前不说话。 坐了一夜…… 这家伙真是病的不轻。 朝辞想睡不敢睡,痛苦不堪,天快亮才模模糊糊睡着。 早上起来暮远已经不在,她才晃晃悠悠出门。 今日她想将宫殿附近的枯骨清理干净,踩着总有响声,晚上睡不好。 · 小径已被落叶与枯骨覆盖,瞧不出原本的形状。 宫殿外围,竹林掩映下,有一间颇为宽大的建筑,挂在上方的牌匾歪歪斜斜,隐约可见“藏书阁”三个字。 内里陈列不少书柜,书柜上塞满了书册与羊皮卷,只是许久没人,落满灰尘。 最后一列书柜歪斜破损,书籍散落一地,铺成一座小山,有光从窗户里照进来,在小山上形成一片光斑。 光束里,无数灰尘飞舞。 有人一前一后走进藏书阁,轻手轻脚,前一个径自走到最后面,四处看过,轻声道:“没人。” 后一个从储物袋中取出法器,回道:“我去外面布置屏蔽阵。” 声音悦耳,是两个姑娘,前一个是问心宗的钱苗儿,后一个是紫微宗的巫小蛮。 钱苗儿靠在最后一列的墙壁上,等了片刻,巫小蛮走进来,同她道:“布置好了,可以放心说话。” 钱苗儿松了一口气,心有余悸:“没想到能活下来。” 巫小蛮亦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是啊,没想到凌天学府一别,咱们还能在这里相遇。” 钱苗儿伸手将柜子里的书抽出来,顿时尘土飞扬,她看了看,都是些没用的旧书,便随手丢在地上。 “你说,咱们为什么能活下来?暮远不是杀人不眨眼么?” 巫小蛮压低声音:“我师尊说,暮远被镇压在此已有数十年,早就心魔横生,过去残存的理智和人性正在复苏,这是他最混乱的时候,咱们与他有渊源,他一时难以下手,我们便能趁这个机会多做些事儿。” 钱苗儿抽完一排书,又去抽另外的,她不做点什么总是心慌,她问:“你打算怎么做?” 巫小蛮想了想,回道:“我有一傀儡符,是闭关的师祖呕心沥血炼制的,只此一枚,师祖命我有机会打入暮远体内,只要成功,师祖有八成的机会可以控制暮远。” 钱苗儿手里抱着厚厚的一叠书,拧眉:“我们两宗向来同进退,我也有些师祖给的宝贝,我助你。” 巫小蛮点头:“既然如此,趁他还在混乱中,咱么今夜便行动。” 钱苗儿道:“好。”她说完将手中的书往旁侧小山似的书堆上一扔,那些垒的高高的书陡然承受外力,一个不稳,轰然坍塌,竟露出一张人脸来。 两人吓了一跳,仔细一瞧,竟是地牢里那害死人的白裙少女,朝辞。 那姑娘困恹恹的靠在书堆上,怀里还抱着一个骷髅头。 两人神情骤变。 · 朝辞痛苦的从书堆里爬起来,比吃了屎还难受。 她原本在宫殿外围清扫枯骨,忽而瞧见这间藏书阁,又安静还有暖阳,昨夜本就没睡好,干脆抓了些书垫在身下,蜷缩在最后一列睡觉。 书柜年久失修,突兀裂开,书册咕噜噜滚了一地,将朝辞淹没,她懒得动,沉沉睡去。 哪知睡着睡着,忽而听到有人交谈,她便装死不动,想着等这两人离去便好,谁知钱苗儿偏要将书扔到书堆上。 倒霉极了。 钱苗儿看见朝辞,怒不可遏:“你偷听。” 朝辞:…… 朝辞气不打一处来:“你们讲讲道理好不好?我先来的,我偷听还是你们后闯?” 巫小蛮同钱苗儿道:“我们的秘密已被她偷听,留她不得。” 钱苗儿知道轻重,这事儿传出去麻烦太大,于是她道:“现在就杀了她。” 朝辞很烦,为什么一个两个都不听人说话?为什么都在自说自话? 耳边忽闻水声,一道水箭陡然划过脸颊。 是钱苗儿的水系术法。 朝辞快速侧开脸,可水箭还是划破了她的皮肤,淡淡的血腥味儿混合着灰尘在藏书阁内飘散。 朝辞眼眸一眯,从储物袋中摸出了自己的斧头。 · 藏书阁中一片狼藉,歪七扭八的书柜间隙,摊平着一只残缺的手臂,手臂的主人已经毫无声息,不远处则倒着另一个女人的尸体。 墙壁、地面、书卷、书柜,甚至窗户上,都溅满了鲜血。 一只同样染血的手握着卷了刃的斧子,摇摇晃晃的站在书柜中间,似是没什么力气,只坚持了几息,便颓然跌倒,疲惫的靠在歪斜的书柜上。 活下来的正是朝辞,她将斧头丢掉,低头查看自己身上的血,很烦,刚洗过没多久,这样下去,衣服都不够换。 她抬头看向破损的窗。 太阳快落山,余晖渗透云层,很美。 还好打过了,不然这么美的夕阳都看不到。 朝辞心情又好起来。 · 朝辞惯例洗了澡,她拖着一个大扫帚就着月色清扫宫殿外的枯骨,白色的残肢碎片被她扫成一个小山堆,掩埋的青石小路露出原本的干净样貌。 小路两边有与泥土长成一体的白色头骨,朝辞想了想,干脆往骷髅头里种了几簇小雏菊,嫩黄的小花从空空的眼眶里冒出来,份外可爱。 朝辞打算明日将这两边都种满花,最好再做些灯笼。 · 暮远坐在屋脊上,黑衣侍卫踩着瓦片站在他侧,头顶是一只画着胖鸟的灯笼,吱呀吱呀的在风中摇摆,落下的橘色光晕也随风流转。 暮远看见黑衣侍卫的手臂有伤口,指尖一点,那小侍卫便哗啦倒成一堆骨头,最后头骨落地,发出了“咚”的一声。 暮远拿起骨头,一点一点重新摆成人形,发现手臂骨头有磨损,用不成了,得换一块。 黑衣侍卫并非真人,而是他随手用枯骨拼接而成,加些术法,让他活动自由,会按照基本的指令行事。 他起身,打算去寻根合适的骨头,可待他走到宫殿外,却发现这一片皆被清扫过。 他的目光停留在青石小路两边的头骨花盆上,小雏菊伸出嫩白的花,稚嫩的微微发颤。 他站在原地,脑袋跟着小雏菊左右摇摆了一会儿。 随后他看见远处的碎骨山堆,堆的整整齐齐,有人刚刚整理过,他原本想抽一根手骨,后来改了想法,折了一根树枝走了。 · 朝辞没有心事,睡得很快,夜半时分那冷又突如其来,将她冻得一激灵,醒了。 睁眼,暮远又来了,他坐在她床边,覆着白绫的眼望着她,没什么表情。 说实话,很渗人。 行,深夜困惑时刻,她能理解,她调整好情绪,拥被坐起,尽量柔和:“您有什么吩咐?” 暮远不说话,默默望她。 他今夜头疼略有减轻,有人死了,是她动的手,那两个对他亦不怀好意。 他便问:“这次,也是为了我?” 朝辞压根不知道他在问什么,但既然这样问,那答案肯定只有一个,于是她真挚点头:“当然是为了你,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他被这迅速的真挚镇住了,姑娘不假思索,眼神纯粹。 像是真的…… 满口胡说的朝辞保持温柔的微笑,脸都快僵了。 暮远思考片刻,忽而伸手,轻轻掠过她的脸颊,呢喃低语。 “你想得到我么?” 朝辞:? 朝辞满脑袋问号,要不是暮远表情平静,衣衫整洁,整个人神圣不可侵犯,她都要想歪了。 直觉告诉她,这题不简单,不能胡说,她连忙摇头:“不想。” 暮远便问:“为什么?” 朝辞:“我们不熟。” 暮远:…… 大概是没想到会有这个回答,暮远看上去凝固了。 朝辞怕被掐死,被子悄悄拉上来,只露出两只黑眼睛,眨巴眨巴的看他。 暮远迷茫的在她床前又坐了一夜。 朝辞清晨醒来,发现人已不在,右边脸颊清清凉凉,那是昨天受伤的地方,她以为又开始流血,取过铜镜一照,发现上面涂抹了淡绿色的药膏。 谁涂的?暮远? 他大半夜的坐在她床边,鬼一样的盯着她,然后一点一点给她涂药膏……这画面朝辞光想想,就觉得可怕极了。 · 朝辞扛着大扫帚,继续清理宫殿外围,落叶中混合的枯骨被她挑出来,三三两两捆在一起,支成形状不一的小型白骨框。 她将这些框框放置在路两边,又将自己做好的小灯笼塞进去,搁进去几枚荧光石,做成两排路灯。 朝辞扛着扫帚,开始清理落叶,数量太多,清扫的很慢。 有人坐在高处的屋脊上,手肘支着膝,手掌撑着脸颊,远远看着。 覆着白绫的眼瞧不出情绪。 朝辞扫了片刻,回头瞧,发现还有大片没扫,太慢,再这样下去天都黑了,干脆丢掉扫帚,食指一点,使用术法风吹雪,试图将落叶卷成一团,可惜她学艺不精,试了几次都不成,叶子的确团在一起,但每当吹的时候,术法便会失灵,叶子又会扑腾一声跌落原地。 也许是她学的时候打瞌睡,口诀记错了,她努力回忆,将口诀默念三遍,这才重新开始聚灵。灵力汇聚到指尖,旋即指尖所点之处开始产生小型气流,附近的落叶被吹起一小团,看上去很成功,不错,接下来只要控制风卷将落叶团移动到旁侧便可。 屋脊上的年轻男人遥遥看着,忽而摊开右手,掌心间霎时形成一片小型龙卷风。 在姑娘控制风卷转身的刹那,他骤然收紧手掌,小型龙卷风便被他握碎,四散而去。 朝辞成功将落叶团移到旁侧,心头一喜,立刻撤回灵力,落叶团陡然散开。 成了,就在这时,耳边忽而风动,枝叶沙沙声不绝。 朝辞茫然抬头。 便见橘色余晖下,无数落叶被风卷着铺满天际,纷纷扬扬,似一场苍茫花雨。 · 远处一人隐在藏书阁后,死死盯着朝辞,手中拿着一枚小巧的八卦阵,八卦阵上光芒频闪,不断的浮现出字符,很快形成了一行字。 【她在做什么?】 拿着八卦阵的是个皮肤偏黑的男人,名唤关离,千行宗大师兄。 关离看着八卦上显示的问题,又端详朝辞片刻,回道:“发疯。” 【?】 关离不知道要怎么回,朝辞的行为太莫名其妙,他挠挠头,对自己宗主道:“我瞧她不太正常。” 【暮远呢?】 关离想了想,回:“陪她发疯。” 6、第 6 章 【什么意思?】 对面显然看不懂,关离挠挠头,想他方才亲眼看到暮远陪朝辞玩落叶,不是发疯是什么? “暮远待她与旁人不同。” 【暮远很重视她?】 关离道:“说不好,没什么交流。” 【我从紫微宗收到消息,钱苗儿与巫小蛮皆被她所杀,不可小觑。】 关离惊讶:“我以为她们两是被暮远所杀,竟是被她?” 【不错,巫小蛮宗里的分身蛊苏醒,告知了巫骨,巫骨特来通知我,叫你留意。】 关离知道巫骨,紫微宗宗主,看来事情严重,他道:“这女人的确古怪。” 【不要让她坏你的事儿。】 关离听懂了,宗主是让他先解决麻烦,毕竟接近暮远事关重大不能出岔子。 他从来是个谨慎性子,既然要做,便要万全,且使出全力。 · 落叶纷乱的淹没了小径。 朝辞回头望了一眼,高处屋脊上已空无一人。 青石小径落叶温柔,两旁的白骨灯散发出昏黄的光。 整理完毕,回去睡觉。 朝辞回到庭院,里面依旧没有声息,他们大抵用了屏蔽阵法,她见不到人,也听不到声音,不知道都在忙什么。 朝辞推开房门,反手带上。 她坐在木桌前,将油灯拨亮,从储物袋中取出钱苗儿和巫小蛮的储物袋,巫小蛮的储物袋中有传音蛊,还有一只玉匣。朝辞打开玉匣,瞧见里面有一张金色的符篆,光晕流转,一看便非凡物,这应当是巫小蛮提过的傀儡符。 朝辞将符篆拿起,就着油灯仔细端详,上面红砂混着金粉,汹涌着磅礴的力量,看这架势,说不定真能伤到暮远。 她将那物收起,又从钱苗儿的储物袋中取出一只玉瓶,打开瓶盖便闻到异香,这不是惑心蛊?此物极难收集,能使修士心神混乱。 朝辞想,这应当也是给暮远准备的,他已经很不稳定,钱苗儿使用惑心蛊,让他更加混乱,巫小蛮再使用傀儡符,倒是好配合。 朝辞将宝贝收好,吹熄烛火入睡,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忽而察觉到异样,猛然惊醒。 她模模糊糊想,难道是暮远来了? 可她四下观望,却并未见到黑衣青年,不是暮远…… 她心道不妙,立刻起身掐诀,却发现体内灵力无法调动,屋内灵气凝滞,仿佛被什么禁锢,是……定灵阵…… 深夜在她房外布下定灵阵,可绝非好事,而她丝毫未曾察觉,说明这人修为远在她之上,或使用了大神通的灵器。 如今无法调动灵力的她与凡人无异,糟糕极了。 她望向门外,淡声:“出来吧。” 木门被人轻巧推开,关离平静的走进来,反手将门带上。 朝辞见过这个人,但并无交集,便问:“何故如此?” 关离凝出灵剑,只道:“你知道的太多了。” 朝辞一时哽住。 知道的太多?她知道什么?他们的目的、计划,甚至关于暮远本身,根本一无所知。 她试图平息他的杀意:“我知道的不多。” 关离:“你既活到现在,定有你的手段,怎可能一无所知?” 朝辞:…… 就硬不信呗…… 她尝试引导灵力,发现依旧是锁死的状态,若是硬来,唯有碎丹一途。 关离从不打无把握之仗,他亦从未小瞧朝辞,哪怕布下定灵阵,也全力以赴,灵剑出鞘,携着劲风,直逼朝辞心脏。 朝辞瞳孔一缩,便要碎丹。 窗外,孤月照中天,已至夜半三更。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合上的木门陡然洞开,罡风猛烈的从大门灌入,两扇门板狠狠撞在墙上,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一抹白绫被霜月照亮,在漆黑的夜色中一闪而逝。 随后,关离就在朝辞眼前猛然炸开,血雾弥漫,炸掉的脑袋咕噜噜滚了好远。 朝辞眼睫颤了颤,抬手抹掉脸上沾染的血珠,冲门口站着的人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来时,能不能打个招呼?” · 方才动静太大,想必周围的人都听到了,听到便更不敢出来,一个个蜷缩成一团,祈祷平安活到第二天。 朝辞想,关离就是倒霉,来的不巧,撞上了暮远的夜间困惑时刻。 不知道今夜的他又有什么想不通。 因为关离死的惨烈,屋子里看上去格外狼藉。 朝辞身上都是血,很难受,想清洗。 暮远干干净净站在桌前,目光从碎掉的关离身上游移到朝辞身上,又扫向四周,神色愈来愈冷。 朝辞琢磨,是不是得先解释一波,防止他误会她跟关离密谋,正欲开口,他却先她一步。 “这里太脏。” 朝辞心想,还不是赖你,但人家刚救了她,不能这样说,于是道:“打扫一下就行。” 暮远微微拧眉。 朝辞悟了:“是不是没地方坐?那我现在清理一块……” 她还没说完,暮远淡声:“去我那里。” 他说的太平静以至于朝辞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茫然看着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暮远看向沾满血迹的床与被褥,重复:“去我那里。” 这次朝辞听懂了,小脸唰的雪白,比方才关离杀她还要惨淡几分。 她小心翼翼的拒绝:“不用不用,我打扫起来很快……” 暮远抿唇不语,似在打量她。 朝辞心中忐忑,他每日来一次都心惊胆战,住一起还得了,正欲再拒,便听他略带疑惑发问。 “你不是说仰慕我已久,心心念念想来侍奉,莫不是谎言欺我?” 啊,忘了撒过这种谎…… 造孽啊…… 朝辞内心风起云涌,面上不显,苦涩道:“怎会撒谎,都是真的。” 暮远侧身,示意她先行。 朝辞手指攥紧,不知他何意,想起自己一身脏污,便道:“我想先洗洗。” 暮远顿了顿,缓声:“也好。” · 朝辞将自己埋进水潭,咕噜咕噜的吐冰凉凉的泡泡。 朝辞忐忑,她不知道自己理解的侍奉与暮远理解的是否一样,毕竟,纯洁的少女作为祭品送给大魔王这种事,听上去并不是做侍女那么简单。 朝辞将自己埋的更深,冰凉的潭水浸润脑袋,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驱散。 · 暮远坐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四处荒芜,黑色的风穿堂而过。 他拆下白绫,嘈杂的人影有所减少,烦躁减轻,却依旧头痛欲裂,混乱仍在加重。 他凝视着眼前纷至沓来的旧时碎片,神情莫测。 殿外忽而传来轻巧的脚步声,他微微一怔,重新将白绫覆于眼上。 那姑娘干干净净入的殿堂来。 纤白瘦弱,娇美动人,白色裙摆轻盈掠过黑色石砖,她行在这荒芜宫殿,如同枯骨中盛开的花。 她有些紧张,漆黑的眼睛闪着浅浅的羞色与恐惧,她垂手立于殿下,仰脸瞧他。 脖颈纤细修长,皮肤雪白,红唇如同汁水饱满的花瓣,盈盈弱弱,动人心魄。 他道:“来。” 按她的说法,她应该欢喜,可她踌躇,想逃走,又不敢,犹豫再三还是走上前来。 因为恐惧,行的极慢,在离他三尺的阶前站定,强颜欢笑:“有什么吩咐?” 那么远…… 他蓦然伸手,攥住她的手腕,略一用力,将她拽到身前。 她一时慌乱又强迫自己冷静,小小一只猝不及防被他拽进怀里,哆哆嗦嗦:“你要如何?” 姑娘娇小,手掌扣着她腰肢,不堪一握,整个抱在怀里,伶仃轻盈,她发抖,如同寒冬的小鸟。 软软的,很温暖,瘦小脆弱,像是一用力,就死掉了。 他俯身低语:“你骗我。” 她小脸煞白,垂眸躲开他,嘴硬:“没有。” 他问:“不是倾慕我?为何不见欢喜?” 她挤出笑容:“欢喜欢喜。” 他不言,忽而将她抱起,她吓得惊呼一声,他俯身瞧一眼,她便飞快住嘴,将脸埋进他胸口。 他抱着她一路去了寝宫,将她丢进柔软的床榻。 朝辞头晕目眩,尚未爬起便被他压在身、下。 朝辞用力推拒,被他捉住手腕压进怀里。 白裙与黑色的衣衫交融,陷于宽大的床榻。 他于她耳边轻语,酥酥麻麻。 “你不吵,你比他们都安静。” 朝辞听不懂,他身上热度传来,蒸的她面红耳赤。 7、第 7 章 朝辞伸手遮眼,挡住渐盛的日光,她幽幽苏醒,目光落在四周轻薄的帷幔上,后知后觉想起,这是暮远的床。 她蓦然转身,发现身边空无一人,不知他去哪了…… 昨夜…… 什么都没发生,他说她不吵,很安静之后就睡着了。 朝辞不禁想,到底谁在吵他? 思虑无果便算了,朝辞环顾寝宫,叹息,怎么这么破。 木窗年久失修,盘旋着野蛮的绿草,遍布雀鸟啄出的洞孔,除了床尚算完整,其他都呈现出灰败的破落气息。 暮远一点儿都不讲究。 朝辞想,她多半得继续住在这里,还是好好休整一番,先将窗户换掉。 跳下床,刚走没两步,便被绊了一跤,低头瞧,发现石砖碎裂。 行,石砖也要换。 · 朝辞扛着斧头砍树枝,叮叮当当砍了一堆,凝出灵匕一点点削成想要的形状。 神灵谷的许婉儿从远处来,径自走到她身边,问:“要帮忙么?” 朝辞瞥了她一眼,手里匕首不停,只道:“有事儿?” 许婉儿摇头:“没有,就是瞧你一个人忙,想帮把手。” 朝辞便将手里的木头往她面前一扔:“削圆润些。” 许婉儿忙不迭的“哦”了一声,凝出灵匕学着她的样子,一点一点的削。 朝辞握紧斧子,接着砍树。 许婉儿削着削着,问:“你叫朝辞?灵剑宗那个朝辞么?” 朝辞头也不抬:“嗯。” 许婉儿手下一停,往她身边靠近些,低声:“你的事儿我略有耳闻,你上了灵剑宗的通缉令,若是离开落日峰,出去必死,灵剑宗不会放过你。” 朝辞不回应,林子里只有斧头砍树的钝声,鸟雀不时被惊起,哗啦一片。 许婉儿又道:“留下也是死局,你不会以为暮远待你特别,他就不会杀你吧?他喜怒无常,没人性的。” “血祭这么多次,你觉得会没有同你一样特别的姑娘么?可至今无一生还。” “他很快就会腻,腻了就是你的死期。” 许婉儿凑得更近,几乎贴着朝辞,她神情严肃:“没活路的。” 朝辞砍树声越发大,“砰砰砰”听的许婉儿心惊肉跳。 许婉儿按住她的手腕,在她耳边吼:“你听没听清我在说什么?” 朝辞将斧子“啪”一声砸进树里,头也不抬:“听清了,我死定了,然后呢?” 许婉儿赶紧道:“合作吧。” 朝辞直起身,眉心轻拢:“什么意思?” 许婉儿道:“我是神灵谷的许婉儿,我师尊乃宗主苏妙天,神灵谷你知道吧?主修医术、药剂,我们与灵剑宗本就不对付,你若与我合作,事成之后,我宗可庇佑你,你便自由自在。” 朝辞细品,悟出关键:“事成之后?什么事儿?” 许婉儿神情一凛,严肃的四处查看,最后谨慎的打下屏蔽阵。 朝辞想,要是前几个有许婉儿这样周全,她也不用那么费劲。 许婉儿布完屏蔽阵,重新走回她面前:“这屏蔽镇乃谷中闭关老祖所赐,即便是暮远也无法堪破,我们可以放心交谈。” 朝辞继续砍木头。 许婉儿道:“事关重大,你且仔细听,暮远镇在此地多年,无法灭杀,而他一直在尝试突破结界,如若被他突破成功,修真界必将面临大劫。” “无法灭杀,便只能拉拢招降,但血祭多年无一生还,说明暮远冷血无情,根本无法感化,于是我们改而使用第三种方式——控制。” 朝辞想起钱苗儿的傀儡符,想来也是为了控制暮远。 许婉儿接着道:“暮远状况一日比一日糟糕,此刻应是他最弱的时候,趁他尚未大开杀戒,你我合作,让我将如意丝打入他体内,师祖便能限制他的行动。” 如意丝?似乎同那个傀儡符有异曲同工之效,丝线入体,控制之人便能控制受术者的身体,朝辞有些奇怪,既然个个为天下大义,为何不合作?而是四分五裂,各个都想将暮远占为己有,比起灭杀,似乎更想控制他,难道控制他有什么好处? 见她不语,许婉儿只当她犹豫,便劝:“只要你同意,同灵剑宗那些纠葛我都可以替你挡下来,再无后顾之忧。” 朝辞问:“为何找我?” 许婉儿道:“你看上去比较可靠。” 朝辞半个字都不信,指指她手中的木头,叮嘱:“天黑之前,最少削好三根,打磨光滑。” 许婉儿有些烦,但还是用笑容掩饰:“知道了,我说的事儿你好好想想。” 朝辞“嗯”了一声,继续打理她的木头。 · 许婉儿揉揉手腕,看着朝辞扛着木头走远,神情陡然冷下来。 怀里的通灵草隐隐发热,她取出一瞧,发现上面多了两个字。 【如何?】 是师尊苏妙天发来的。 林子里渐渐日暮,四周慢下来。 许婉儿搓搓脸,回道:“不知道,没答应也没拒绝。” 【她同暮远究竟如何?】 “我也不知,这几日忙于侦测,并未见到她,昨夜关离想杀她,结果被暮远杀了,动静太大,我们这才知道暮远待她如此特别。” “先前以为不过是偶尔的兴趣,如今看来,似乎要更深些。” 【暮远替她杀了关离?】 “是的,暮远似乎护着她。” 【先前收到消息,她已经得知我们的计划,还杀了巫小蛮,原本应当灭杀,如今暮远护着,便不要碰她,尽量拉拢,同她合作,她若是多提条件,答应也无妨。】 “师尊,我明白。” · 朝辞将打理好的木头拖进寝宫,一直拖到破损的木窗前。 她将旧窗拆下,比划着尺寸,重新钉好新窗,窗户上镶嵌着同许婉儿讨来的月光贝,通透干净,薄如无物。 一连将四扇窗都换好,整个寝宫焕然一新,余晖照入,空气都变成温柔的浅金色。 朝辞站在中间琢磨,思来想去,从储物袋中取出白晶蛛网,这网纤薄剔透,水晶丝线一般,是她偶尔所得,她将蛛网扯开,用灵力一点一点祛除上面的黏性,抖开,一大片,闪着碎光。她很满意,将整理成片的蛛网纱悬在窗上。 微风透过窗,掀起薄纱,浅金与暖橘落满堂前。 朝辞很满意,她转头看床榻,总觉得灰扑扑的缺点什么,于是出门挖了几株铃兰,养在木编的小盆里带回寝宫。 朝辞将花儿搁在木桌上,白色铃铛一样的花朵小巧可爱,低垂着脑袋随风摇晃。 朝辞拨弄小巧的花朵,花朵微微颤动,饱满可爱。 她玩的开心,身边忽而风起,她一惊,匆忙转身,便见一人近在迟尺。 她惊呼一声往后退,手臂反撑在桌上,被那人困于身前。 退无可退,她眼睫一颤,仰起脸,看见他尖削的下颌与覆着白绫的眼。 苍白、英气、冰冷,又莫名执念深重。 他伸出手,轻触她嫩、白的脸颊,她瑟缩,又被他强行打开。 他拨弄她,如同她拨弄铃兰。 脖颈酥麻,朝辞受不住,低语:“别碰了。” 暮远手指停在她脖颈,轻轻扣住。 朝辞被迫仰头,猜测:“你不喜欢我动你的房子?” 暮远没回应。 朝辞扒拉他的手指,劝:“你别用力,我明天给你换回来。” 暮色浓郁,入得夜来。 暮远立在窗前,一半月明,一半混沌。 纱帘被风卷着与他的衣摆纠缠,铃兰的香气氤氲在夜色中。 他松开手,转而逗弄奶白色悄悄绽放的花朵。 “不用。” 朝辞松了口气,她揉揉自己的脖颈,往一旁移了移,忽而想起许婉儿的话,小心翼翼的问:“从前,有过和我一样的人么?” 暮远指尖悬在铃兰饱满的花朵上,轻触,花朵受力摇晃,他问:“什么样的?” 朝辞一时找不出合适的措辞,【你在意的】【活下来的】【住进你寝宫的】好像都不合适,在意不在意,她根本不知道,顿时卡住了。 暮远却像是听懂了,他直起身,缓声道:“是像你一样,从火海中活下来的么?” 朝辞不知道灵火有什么用,但仔细一想,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待她特殊些,便也觉得贴切,于是点头:“嗯,有过么?” 暮远道:“有的。” 朝辞有些紧张,便问:“后来呢?” 暮远覆着白绫的眼望着她,似笑非笑:“后来,被你种了花。” 种了花?朝辞蓦然想起自己在大殿外种花的骷髅,喉头一紧:“死了?” 暮远:“不然呢?” 朝辞猜到这个结果,但还是有些不太舒服,她左思右想,试探的问:“是腻了么?” 暮远没有立刻回答,他仔细想了片刻,让这个答案看起来像是深思熟虑过。 片刻后他开口:“是的。” 朝辞脸色发白。 暮远凑近,低语:“在想什么?” 朝辞认认真真:“如果你腻了,那……脑壳里种的花,我想挑一束喜欢的。” 8、第 8 章 “如果你腻了,那……脑壳里种的花,我想挑一束喜欢的。” 暮远从未听过这样的回答,一时愣住。 朝辞则想,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那能怎么办?只能死的漂亮些了。 她看不到他的眼睛,猜测不出他的情绪,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又死机了。 · 第二日一早,朝辞决定继续房子改造计划,她觉得暮远是喜欢的,他特别偏爱那株铃兰,时不时便拨弄一番。 今日修补石砖,还得去后山,朝辞到的时候,许婉儿正靠着石壁出神,瞧见她,笑:“今日来做什么?” 朝辞环顾一圈,双手一握,比划了一个圆:“找这么大的石块。”找到了,用灵火烧制,把原先那破砖石换下就行。 许婉儿直起身:“我帮你找。” 朝辞:“行。” 两人沿着后山一路翻找,许婉儿拨开挡路的枝叶,低声:“昨日我同你说的的事儿,考虑的如何?” 朝辞不语,拿着一根干枯的树枝,慢悠悠的剥开地面的落叶,寻找碎石。 许婉儿见她不语,又道:“你放心,我已经落了屏蔽阵。” 朝辞弯腰捡起一块碎石,在掌心里掂了掂,垂眸问:“为什么一定要找我?” 许婉儿冲她笑:“我说过了,你比较可靠……” 朝辞将掌心的石头随手一丢,发出“砰”的一声。 许婉儿知道她不信,干脆直接道:“因为他对你特别,只有你能近他身。”她很快又补充道,“你可别糊涂,特别也没用,生死全看他心情。” 朝辞不回应,低头找石头,树枝在地面敲敲打打。 许婉儿道:“你要是担心我背叛,我可以立血誓,以我们神灵谷灵脉起誓,绝不违背诺言。”她说着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张浓黑色羊皮纸,上面有浓郁的血腥味儿,散发出让人心惊肉跳的危险之感。 许婉儿取出金砂,以手蘸沙,没有一丝儿停顿的开始书写,内容为以神灵谷灵脉起誓,只要朝辞愿意合作控制暮远,若事成,出谷后,将在灵剑宗手上保下她,最后,她还取出神灵谷令牌融进血契中,用以印证身份。 许婉儿写好后将契约拿给她看,指着空白处:“你只要摁上手印,契约便成,够有诚意了吧?” 许婉儿如此,也是得到自家宗主旨意,时间紧迫,朝辞如此特殊,剩余几人也虎视眈眈,她自然想要快速得到朝辞的承诺。 朝辞有些措手不及,但她转念一想也明白,那夜暮远替她杀关离,她知道是凑巧撞上,可别人不知道,以为暮远待她不同,再加上暮远要她与他同住,更让众人猜测纷纷。 她看着那张血契,忽而笑了:“在灵剑宗手上保下我,我就能活了?” 许婉儿一怔,想起她还杀了巫小蛮与钱苗儿,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她略一思量,回道:“待我回去与师祖商榷。” 许婉儿走的匆忙,朝辞若有所思,看来他们的确知道她杀了人,得罪的宗门太多,便更不可能出谷。 既然如此,当务之急,便是找一块漂亮的石砖,把住处打理的舒适些。 午后时分,朝辞终于寻得一块色泽相近的石砖,用灵火粗糙的烧制一个时辰,这便抱着回了寝宫。 浓烈光线透过窗,微风卷薄纱。 朝辞撸起袖子,用斧头撬起破损的石块,将新烧好的填进去,正合适。 她踩着石砖走来走去,没有凸起凹陷,不会再绊倒,又扛着扫帚,将地面清理干净,终于满意。 接下来,她想给自己做张床,不知道暮远能不能同意,先斩后奏吧。 她扛着斧头去了密林深处,正欲砍树之际,许婉儿出现了。 她见朝辞又来砍树,拧眉,但没做评价,而是直入主题:“我带你见个人。” 朝辞直起腰。 许婉儿冲林中道:“出来吧。” 一个高大粗壮的男人从林中走出,朝辞隐约有印象,是玄天宗的易长霖。 许婉儿指向易长霖:“玄天宗与我宗交情匪浅,两位师祖经过商榷,愿一道完成契约内容,我们会在契约上加入紫微宗与问心宗。” 朝辞神色微变。 许婉儿直接道:“我们知道你杀了朱机,钱苗儿和巫小蛮,再加上灵剑宗,虽然麻烦,但两位祖师若联手保你,其他宗门也会给几分薄面,这点你尽可放心。” 她不待朝辞回应,直接取出契约,添加新的内容,并叫易长霖取出宗门信物融进血契中,血契飞快的吞噬契约之物,随后血腥气大盛。 许婉儿将血契递到朝辞面前,严肃:“这下你放心了?你道如何?” 朝辞手指下意识的攥紧。 血契气息危险浓郁,显然是真货,两宗以宗内灵脉起誓,自然不会违约,她原先躲在谷中不出去,是因为灵剑宗的追杀,如果出谷无忧的话,以暮远的脾性,躲在里面反而更加危险…… 许婉儿察觉到她的松动,将血契往她面前送了送:“一线生机,如何,签不签?” 朝辞抿了抿唇,慢声:“再说。” · 暮色降临,青蓝混橘的云层浮在半空,像是落日时的海面。 朝辞终于将木床的各个部件处理好,又用灵火烧的圆润,这便一件一件往宫殿拖,组件很多,要跑好几趟。 她将几条床腿丢在寝宫外的废弃花坛边,正欲走,瞧见一人迎面走来,走的近了,她认出是留下的十人之一,合欢宗的连翘。 姑娘身材曼妙,容貌美艳,由远及近,摇曳生姿,一路走过废弃花坛,也不同朝辞打招呼,径自往大殿里去了。 朝辞没在意,继续去拖自己的木床,天快黑了,她要在天黑之前把自己的床装好,不然晚上还得跟暮远……主要压力太大,她睡不好。 朝辞跑了四趟后,终于将部件拖的七七八八,她将木头全推在花坛边,堆成小山丘,再跑一次就行,她离开时,看见连翘皱眉从大殿里走出来,她走到朝辞身边,问:“暮远呢?” 朝辞道:“我不知道。” 连翘冷笑:“他不是对你很特别?你怎会不知?” 朝辞慢悠悠:“特别?你信?” 连翘当然不信,他们都说暮远对朝辞特别,她不觉得,她觉得这女人不过是走运,天天做些奇怪的事儿,意外引起了暮远的好奇。 就比如今天,她就奇奇怪怪的做了这些破木头,堆成一堆看着就烦人,那女人不再理她,转身走了,大概又去拖她的破木头,这是打算做个什么? 宗主传讯,暮远很快会将混乱压制,她需要抓紧时间完成宗门任务,如今成功活下来,下一步便是接近暮远,合欢宗所修功法本就招人亲近,能令对方放松警惕,宗主还给了她一枚合欢香,只要能引起暮远的好奇,从而接近他,她便能依靠那香令他心神失控。 连翘围着木头转了几圈,这就是令暮远好奇的事儿?木头她可做不来,她打量四周,发现花坛里都是杂草,她想起朝辞先前也清理过杂草,干脆拿起摆在一旁的破扫帚,学着朝辞的样子整理起来。 · 朝辞拖着最后一个木床组件往寝宫走,远远便瞧见连翘忙碌的背影,她正撸起袖子整理花坛,脚下层层叠叠堆着拔除的杂草。 朝辞想,还挺能干,干脆明天约她一起,她也省点力气。 她想着便到了花坛边,正想出声叫连翘,眼前忽而闪过一抹白,白绫的颜色。 她一怔,便瞧见暮远出现在大殿前,他一身黑衣,眼覆白绫,神色冷漠。 在花坛忙碌的连翘亦察觉到气息,转身便看见暮远,心头一喜,便试探的往他身边去。 暮远正要往殿内去。 连翘走了一小段,发现他并未阻止,觉得有戏,更大胆的往前走,穿过废弃花坛,只要再几步便到暮远身边,她正欲说话,身体却骤然崩碎,惊骇与惨叫只一瞬,整个人便彻底炸开,血雾与残肢四散。 血腥气弥漫。 朝辞离得近,猝不及防溅了一脸。 这家伙怎么说杀人就杀人,连个缓冲都没有…… 她眨眨眼,有血珠落下,血色雾气中,她看见自己好不容易拖过来的木床组件全部沾满了血。 · 天黑的通透,月色透过窗,铺在朝辞修好的石砖上。 朝辞被迫跟暮远睡在一张床上,她睡不着,睁着眼望向窗外。 窗外灯笼被风吹动,发出细微的吱嘎声。 朝辞难以入眠,小心翼翼侧过脸,打量身旁的暮远,他侧身面朝她,眼覆白绫,呼吸平稳。 他睡着的时候像个正常人。 漆黑的夜里,朝辞看的正认真,男人却忽而开口。 “不睡?” 朝辞吓得寒毛直竖,整个人几乎要跳起来,结结巴巴:“你、你没睡?” 他淡声:“没有。” 朝辞崩溃:“一直没睡?” 暮远:“嗯。” 朝辞脸色煞白,那意思是她在看他的时候,他也在隔着白绫看她…… 光想想这个画面,她就毛骨悚然。 漆黑的夜里,他问:“睡不着?” 朝辞悄悄拉薄毯,往里缩了缩,低声回:“嗯。” 对面的姑娘已经辗转反侧很久,也许是今日场面太过血腥,让她有了阴影。他默了默,还是解释:“她想杀我。” 朝辞愣了一下:“谁?” 她很快反应过来,语气不甚在意:“你是说连翘?哦,她的确不怀好意。”她不在乎连翘的生死,连翘也是在牢里逼死她的人之一。 暮远困惑:“你不是因为这个睡不着?” 朝辞:“不是啊。” “那是为什么?” 朝辞现在想起还是心痛,她道:“我的木床,我做了一下午,结果沾了血不能用,我明天一大早还得再去……” 暮远:…… 堆在花坛边的一大堆木头,是她给自己做的床?床这里不是有么?她不想同他一起? 空气陡然冷下来。 男人气息低沉:“你不是倾慕我,如今同床共枕……不欢喜么?” 朝辞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的谎言,立刻圆:“我是想为咱俩换个更舒适的。” 他没有回应,朝辞也不知他信不信,正忐忑,一只手蓦然伸来,扣着她的腰将她压进怀里。 朝辞惊呼一声,缩成一团不敢动。 他手指上移,扣在她纤细的脖颈上,迫使她仰起脸。 朝辞离他太近,稍稍动弹便会碰到他,她只好蜷缩手脚,脸上努力笑的甜美。 覆着白绫的眼审视般望着她,直到她微微发抖。 他终于放过她,重新搂住她纤细的腰身,将她压进怀里。 “好,明日去做。” 9、第 9 章 朝辞一夜没睡好,醒来溜达到溪边,蹲下照照,发觉眼底有青色。 她打个呵欠,蔫蔫的想,今日还得做个木床,可做了也不能自己睡,努力没有意义,便有些有气无力。 晨时的阳光浮在水面,粼粼金光,像是碎掉的晶体。 一尾鱼儿倏的从水底窜过,溅了她一脸水,冰凉凉的。 朝辞抹了一把脸,想起已经好几日没正经吃饭,干脆抓几条鱼烤了吃。 说干就干,她撸起袖子,将裤腿挽高,去了鞋袜,痛快的踩进水里,手里握着灵剑,聚精会神的盯着水下。 屏气凝神片刻,脚下悄无声息的游来一条小鱼,她紧张的等待小鱼游到身边,就是这个时候,她手中灵剑刚要落,岸上忽而有人叫:“朝辞。” 鱼儿受惊,瞬间掉头,朝辞的灵剑便落了空。 她直起腰,瞧清了来人——许婉儿。 许婉儿走到溪边,问:“要不要帮忙?” 朝辞:“要。” 许婉儿便卷起裤腿下了水,她站在朝辞的不远处,看见朝辞认真的盯着水下,也转过身,试图抓鱼。 她今晨得知,连翘昨日接近暮远,没靠近便死了,便对朝辞更加好奇,这女人到底凭什么得到暮远的另眼相待,甚至同塌而眠? 许婉儿与连翘以同样的理由存活,连翘做不到,她自然也做不到,那么更验证了朝辞的特殊,师祖说的没错,想要控制暮远,必须同朝辞合作。 · 溪边升起篝火,朝辞坐在石板上,用树枝插着鱼在上翻烤,袅袅青烟升起,香气逐渐浓郁。 许婉儿虽然辟谷,但谁能拒绝口腹之欲,她叹息:“要是有盐就好了。” 朝辞从储物袋中取出几只罐罐,将香料与盐洒在烤的金黄的鱼上。 许婉儿惊讶:“你怎么随身带这种东西。” 带斧子、调味料,乱七八糟的布料,这是修仙之人应该带的东西么? 朝辞咬了一口鱼肉,焦香可口,她很满意,将鱼肉咽进肚中,她问:“不然要带什么?” 许婉儿道:“符篆、灵石之类,用来保命的东西啊。” 朝辞:“没钱。” 许婉儿一时愕然,她向来宗内培养,储物袋中都是宗主给的宝贝,把这茬忘了,她看着啃鱼的朝辞,忽而想起什么,道:“你若是与我们合作,往后这些都不缺你,灵石管够,灵宝任选,灵脉随时用。” 朝辞吃鱼的手一顿。 许婉儿又道:“易长霖宗门也可,我们两家你都可以去。”她说完便取出契约,将方才说的加上去。 许婉儿倒是利落,从不拖泥带水。 此时那契约看上去格外诱人,朝辞嘴里的鱼都香不过。 许婉儿写完又将契约递到她面前,目光炯炯:“签么?” 朝辞咽了一口口水,咬了一口鱼肉,慢声:“再说。” 朝辞起身走了,许婉儿叉着鱼在她背后喊:“你不签的话,以后调味料都没得用。” · 接下来的日子里,许婉儿每天都往契约上添新的筹码,比如替她安排专属医修,免费让宗主替他诊治三次等,个个都是修真界抢破头想要的待遇。 朝辞也看出来许婉儿一天比一天急,她猜想时间不多了,也许是暮远的状态快要发生变化。 这日她打算把自己洗澡的地方清理一下,刚将水潭四周的碎石清理干净,许婉儿便又出现,单刀直入:“想好了么?” 朝辞用手指搅弄冰凉的潭水:“还没。” 许婉儿从储物袋中取出血契,直接丢进朝辞怀里:“这些条件够丰厚了,再多也没有,你自己考虑清楚,血契就放在你这儿,你想签随时可以签。” 她又在储物袋中摸了片刻,摸出一支香,她将香递给朝辞。 “这是引魔香,只消燃起,便可加重暮远的心魔,使他混乱。” “你的任务便是在他身边点燃这根香,剩下的交给我们,无需你动手。” 许婉儿看向契约,一字一句:“你只要在暮远身边点燃这根香,随后离开,只要我们成功,你便能得到契约上的所有好处,危险度不高,很简单。你要是害怕,我还可以给你一张瞬移符。” 她说完便从兜里取出一张金色的符篆,这玩意儿金贵,她也肉痛,但她还是塞给朝辞。 朝辞大脑有些空白。 许婉儿:“你好好考虑清楚,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便是生死。” 朝辞知道她说的都对,给的东西也都是真的,手中羊皮卷温凉,她低头打开,一个字一个字的读。 十分诱人。 许婉儿再三叮嘱:“你一定要考虑清楚。” 朝辞抿唇不语。 许婉儿起身离去,临行前道:“即便我们这次失败,还有下一次,各大宗门可以不断的送人进来,可暮远始终困在这里不得出,你这次不帮我,下次他还能活?你又能苟活几日?” 天色阴沉,云层厚实,像是要下雨。 许婉儿深深看她一眼:“朝辞,别走错路。” · 朝辞将血契揣进储物袋,开始清理水潭附近。 天欲要落雨,她动作很快,拿着大扫帚将杂草与碎石清理到一边,又开始整理纠缠在一起的藤蔓。 藤蔓如瀑般缠绕,间或开出细小的花,风吹过,摇摇晃晃。 她取出荧光石,塞进藤萝的间隙,权做小小路灯。 正忙碌,忽而听见大殿方向传来轰然巨响,像是有什么坍塌。 她略一犹豫,还是往大殿跑去,临到大殿前便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灵压,大殿像是被巨大的灵力包裹,逐渐往内压缩。 墙壁、地砖、廊柱,所有的有形之物都被一寸寸压断,轰然坠落。 是斩魔阵。 朝辞一瞬间便想起十人中剩下的两人,宗门不详,是一男一女,这两人应当是趁最后的机会向暮远动手了。 斩魔阵声势浩大,绝非寻常弟子可以催动,大抵又是宗门师祖授予的宝物。 人人觊觎暮远,人人都想摧毁他,人人亦想……得到他。 大殿深处传来打斗声,四处尘土飞扬。 朝辞略一思量,往大殿深处去。 这路她熟,正通往暮远的寝宫,她循着打斗声,很快便找到几人。 那两人握着灵剑正同暮远斗的激烈,也不知哪里来的灵力,竟能短暂的同暮远打个平手。 朝辞站在碎石瓦砾中,看见自己刚装修好的房子毁于一旦,难免心痛。 暮远侧目,瞧见是她,并未在意。 那两人见有人来,更加焦急,匆忙催动法宝,斩魔阵威力陡然加强,万千尖刺扎向暮远,暮远眉心一紧,竟未能避开,尖刺瞬间没入他身体,将他扎的鲜血淋漓。 两人大喜,斩魔阵乃几位师祖联手炼制,能短暂的使暮远灵力凝滞,显然有效,两人立刻上前,攻势更加猛烈。 朝辞站在原地没动,她也插不上手。 雾蒙蒙间,她瞧见不远处藏匿着两道身影,正是许婉儿和易长霖。 她眉心一拧,想起了储物袋中的血契。 · 即便那两人做了万全的准备,却终究不是暮远的对手,阵破人亡,双双在殿前炸成血雾。 但暮远也不好受,灵气受损,神志不清的状况愈加严重,他全身是血的坐在废墟的台阶上,一动不动。 朝辞离他最近。 就在这时,耳边“嗡”的一声,又响起了阵法启动的声响,朝辞抬头,瞧见斩魔阵重新被激活,头顶上又覆盖了厚厚一层灵力罩。 许婉儿和易长霖从藏身处冲出来,二话不说攻向暮远。 这的确是最好的时机。 暮远踉跄起身,黑靴踩进血泊,他冷然抬头,掌心凝出新的灵剑。 许婉儿的长剑已经率先刺来。 · 殿前打的格外凶险。 没人管朝辞,许婉儿偶尔瞥过一眼,提醒的意味很明显。 朝辞知道她在想什么,手指下意识的伸进储物袋,攥住了那支引魔香。 战斗激烈,斩魔阵威能巨大,多次使暮远灵力凝滞,尖刺闪电般刺入暮远体内,让他步履不稳。 他状态更差,神智似乎混乱不清,地上鲜血蜿蜒。 这已经是最好的机会。 许婉儿多次暗示朝辞,她都不为所动,许婉儿急了,终于大喊出声:“就是现在,朝辞,快。” 朝辞握香的手紧了紧,却并未行动。 许婉儿一边限制暮远的行动一边喊道:“他已是强弩之末,就差最后一击,只要你做了,我答应你的事情全部翻倍。” 全部翻倍? 朝辞看向战场,暮远满身浴血,许婉儿与易长霖也已使出全力,灵力接近枯竭。 引魔香可以左右战局。 朝辞眨眨眼,没动。 许婉儿气急败坏:“朝辞,你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你终究会后悔。” 朝辞没来得及回应,她便炸成了血雾。 没有朝辞的帮助,许婉儿和易长霖根本不是暮远的对手,即便他身负重伤,也能在缓过来的间隙将两人杀死。 很快,易长霖也步了几人后尘,在一声惨叫中身死。 大殿一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风卷起枝叶与血沫。 · 暮远全身染血,就连白绫都变得血红,他失去气力,跌坐在地上。 朝辞透过灰尘与血雾看向他,他偏着头,在一片废墟中冲她招手。 “来。” 朝辞忐忑的朝他走去,他身上血腥味儿很重,脸上也因为失血过多变得苍白。 朝辞跪坐在他面前,问:“你还好么?” 暮远不答,只问:“你怎么不动手?” 朝辞将储物袋往后藏藏:“我为什么要动手?我跟他们没关系,你别信,他们都是胡说。” 暮远伸手,将她脸颊上的黑发轻柔的别在耳后。 苍白指尖有血滴落。 他温声问:“入谷以来,你有没有,哪怕一次想杀我?” 10、第 10 章 “入谷以来,你有没有,哪怕一次想杀我?” 他指尖冰冷,冻的她发抖。 朝辞心头一跳,有些慌乱。 暮远瞧了她片刻,伸手摸向她腰间,从她身后摸出一只储物袋。 朝辞想护,最终还是缩回手,眼巴巴的看着他拿走。 暮远随手抹掉朝辞的印记,轻易便打开储物袋,他将储物袋掉转,里面的东西便噼里啪啦掉下来。 一枚傀儡符,一瓶惑心蛊,一支引魔香,还有一张血契,只是与她签订血契的许婉儿与易长霖身死,血契已经失去灵力,变回普通的羊皮卷,不过上面的字迹依旧清晰可见。 暮远看着她不说话。 朝辞很尴尬,她沉默片刻后道:“你听我解释……” 暮远手掌撑着地面,摇晃起身,朝辞仓皇抬头,腰肢忽而被他揽住,他俯下身,蓦然将她打横抱起。 朝辞惊呼:“做什么?” 暮远不语,抱着她往大殿后去。 朝辞知道那地方,正是初来时的断崖,崖下便是暮远魂魄所化灵火。 暮远在崖前停下,朝辞身体悬空,下方便是火海。 朝辞惊恐,这家伙不是要烧死她吧…… 暮远垂眸,再次问道:“入谷以来,你有没有,哪怕一次想杀我?” 他垂首瞧她,白绫覆目,看不出表情。 朝辞略一迟疑,回道:“没有。” 暮远松了手。 朝辞陡然坠落,小脸因为惊吓骤然惨白,她压根不知道这火有什么用,这次死定了。 她满脑子胡思乱想,下落时间短暂,很快她便跌入火海,她闭上眼,可预想中的灼热却没来,她诧异中睁开,只见火海如第一次般,温柔的环绕在她身边。 她仰起脸,看见暮远正俯身瞧他。 素来平静的他僵在那里,像是受到了冲击。 · 朝辞并未在火海中待很久,她很快就被暮远捞了上去,两人站在崖边吹猎猎罡风,暮远全身是血,又一路抱着她,弄的她也都是血。 这场面委实凄惨,朝辞死里逃生,问:“这火到底是做什么的?” 暮远不说话,像是在走神,是每逢夜半到她房里,那副困惑的模样。 不回答便算了,血腥味儿让她难受,她便又问:“我能不能去洗洗?” 他依旧不语。 朝辞觉得真怪,她没死他比她还冲击,这到底是希望她死还是不是啊…… 他没反应,朝辞不等了,转身便往水潭走,刚走没两步,手腕便被他攥住,她尚未回头,那人已出现在身后,俯身将她抱起,不过几个起落,便到了潭水边。 水潭附近她上次打理过,如今入夜,荧光石从藤蔓间透出来,发出碎银般的光,像是落下的星子。 这里比上次来还安静,整个落日峰只剩他们两人,瀑布从高处坠落,哗啦啦的声响格外空旷。 暮远放下朝辞,朝辞便往水潭边走,手指落在腰带上,刚打算解外衫,忽而觉得不对,一转身,暮远仍在原地。 黑衣青年一丝儿回避的意思都没有,笔直的站在藤蔓与冷月之间。 她虽与他同床共枕,但也仅此而已,多的是一步没有,朝辞为难道:“你能不能回避一下?” 他纹丝不动。 朝辞叹口气,洗肯定要洗的,再不洗他改变主意更麻烦,大不了到水里再想办法,她手按着潭壁,轻巧的跳进去,激起一片水花。 潭水冰冷,她稍稍适应,便往远处游,躲在枝影摇晃处。悄悄的解外衫,刚拉开外衫的系带,正要褪下之际,忽闻水声,有人也进水潭了,她来不及细想,眼前便划过一抹黑,腰陡然被人扣住,朝辞慌乱的想逃走,却被那人抱着,用力按在身后的潭壁上。 水声混乱又归于平静。 朝辞头发和眼睫都在滴水,湿哒哒的,看上去可怜兮兮。 她吸吸鼻子,睁着湿漉漉的眼,问暮远:“你做什么?” 他该不会要起什么歹念吧…… 暮远不语,他亦湿了水,黑色的衣衫贴在身上,隐约能瞧见结实匀称的肌肉,他扣着她的腰,将她笼在怀里,发梢与脸颊上水珠滚落。 他气压低沉,压得她有些透不过气。 朝辞有些害怕,外衫在挣扎时散开,她没有安全感,不安的动了动。 暮远哑声:“别动。” 明明是冰冷的潭水,他掌心的热度还是不断透过湿透的布料传来,朝辞慌乱,便听话的不动了。 一切安静下来,围绕耳畔的只有瀑布的水流声。 荧光石灵力耗尽,陡然熄灭,四周暗下来,只有薄薄的月光。 青年的声音响起,一如既往的困惑:“为什么没死?” 这问题把朝辞问恼了:“你扔下去的,你问我?就那么希望我死么?那你杀了我好了。” 暮远却道:“既处处受制于我,又恐惧,为何不杀我?” 朝辞瞪着他,水洗过的眸子清凉又倔强:“为何要杀你?你救过我。” 黑暗中,暮远嗤笑:“救过又如何?也不是诚心要救。” 朝辞软下来:“那也是救了。” 她浑身湿透,瑟缩在潭壁与他的手臂之间,态度软下来,看上去便有几分可怜。 天真无邪的少女,那双眼睛永远真挚。 暮远蓦然有些烦躁。 他抬手挡住她的眼睛,轻声道:“我救过很多人,他们我也救过。” 朝辞听懂了,那留下的十人他也救过,救过还是要杀他。 他挡着她的眼睛,她看不清,只道:“我不一样。” 说完之后四周很安静,只能听见哗啦啦的水声和暮远浅浅的呼吸。 片刻后他的声音响起,低低的重复:“你不一样。” · 冷月当空,枝影婆娑。 暮远又陷入沉默。 潭水冰冷,他的手却滚烫,时辰一久,朝辞便难受,她终于忍不住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么?没有的话,能不能放开我?” 暮远恍然回神,他重新看向少女,才发现她有些发抖。 她外衫凌乱,里衣在挣扎中微微扯开,露出一小片嫩、白的皮肤,乌发沾湿,垂落肩颈,更显得小脸精致漂亮。 冷水浸过的皮肤白的透明,小巧的嘴唇花瓣一样鲜红,那双漆黑的眼睛,因为带着微微的怯意,便美得更惑人。 他下意识的靠近她,低声问:“你是不是很冷?” 11、第 11 章 四下无人,枝叶沙沙作响,瀑布坠落,溅起珠玉般的水花。 静谧的夜里只有虫鸣与两人或轻或重的呼吸声。 朝辞压下心慌,悄悄退后,却发现退无可退,双手推拒他的胸膛,强作镇定:“我不冷。” 暮远被那柔软的小手一推,明明没什么力道,却当真停下。 她在水里发抖,不知道是冷还是别的什么,头发湿哒哒的还在滴水,水珠滚落脸颊,眼圈微微发红,看上去仿佛在哭。 他忽而不忍心。 伸手将她捞进怀里,她蓦然尖叫,他伸手捂住她的唇,盯着她的眼睛。 “别怕,只是抱你回去。” 她软下来,乖乖巧巧,像一只颤抖的猫崽儿。 · 战斗过后的大殿一片荒芜。 云虚确定暮远已经离开,这才从藏身处走出,没走两步便看见躺倒在地的尸体,他上前检查,发现一切灵物法宝皆已毁损。 他自然知道许婉儿、易长霖与朝辞的交易,因为师祖给了他一枚灵宝,名曰水镜,可勉强破除屏障,他原本打算等许婉儿等人困住暮远,坐收渔翁之利,没想到朝辞最终没出手,结果许婉儿与易长霖身死,他没把握打过暮远,便不敢现身。 没想到这么多人加上这么多灵宝,在暮远最混乱的时候都无法近身,看来这次的任务铁定完不成了。 他挫败的踢开脚下碎石,其实只差一步,当时朝辞离暮远十分近,若是肯点燃引魔香,胜负还未可知,可这个女人竟然没有动手,浪费大好时机。 不过暮远确实待她特殊,竟然在战斗中允许她站在身侧,暮远难道真的……喜欢她? 云虚觉得不可能,可事实摆在眼前,那女人确实漂亮,柔弱的时候很能唬人。 暮远为了她甚至杀了关离……那天响动那般大,所有人都听见了,暮远绝对是故意的,就是为了警告他们,别碰朝辞。 暮远为朝辞杀了关离…… 等等,云虚脸色一白,暮远杀了关离? 师祖说过,关离同他们一样,都与暮远有旧,似是曾同窗入学过,暮远之所以留他们下来,是因为走火入魔,回忆起过去的情意,一时无法动手。 那他为何会杀了关离? 暮远一开始的确无法对他们动手,不然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允许他们活着,大抵是杀关离的时候,混乱减轻了,那同样也可以对他们动手,为什么不把他们都杀了?都杀了他们就不会开启斩魔阵,他也不至于伤的那么重。 云虚来回踱步,拼命思考,除非……除非他是故意的…… 云虚脚步一停,忽而明悟,他是为了朝辞,他的确是为了朝辞…… 朝辞从铸剑灵火中存活,表示她对暮远没有恶念,暮远便对她另眼相待,但暮远疑心如此之重,岂会轻易相信他人。 不背叛并不代表忠诚,也可能是知道的线索不够,或是筹码太少。 于是他刻意待她特别,引起众人注意,又替她杀了关离,叫她与自己同住,警告众人不能碰她,碰了会死,这样一来,众人便彻底察觉到她的特殊,想要与她合作,合作便要提条件,在不能杀她只能拉拢的情况下,筹码便一天比一天丰厚。 丰厚到无法不心动。 暮远还杀了接近他的连翘,意在告诉众人,只有朝辞可以接近他,那筹码便陡然翻倍,许婉儿也是在得知连翘身死后,拿出了能提供的所有。 这些还不止…… 他还故意露出破绽,逼着那两人动手,甚至不惜重伤,引诱出许婉儿与易长霖。 最后,他站在大殿前,等她的选择。 他给了她一堆克制自己的宝物,给了最亲近方便动手的位置,给了丰厚的奖品,给了重伤无法反抗的自己…… 在这过程中,凡有一丝意动,最后都无法克制不出手。 他们不过是暮远用来试探朝辞的棋子,这一切都只是他的游戏。 那朝辞呢?朝辞也不过是他信不过的玩物。 云虚理清一切,冷汗直冒,若他是朝辞,绝无可能从这场试探中活下来。 他转念一想,朝辞活下来又如何?暮远这样的人,能信的过谁?这次活下来,下次呢? 他刚想明白,便听见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抬眼便瞧见暮远抱着朝辞,正往大殿来。 朝辞湿漉漉的窝在暮远怀里,娇小柔弱,一双眼睛清澈见底。 她总是这样,看上去很天真。 云虚知道自己躲不过,待两人到了近前,干脆冷笑道:“朝辞,你以为他真的待你特别么?他不过在玩一场游……” 他话还没说完,便陡然炸成了一片血雾。 朝辞拧起眉:“他说什么?” 暮远淡声:“没什么。” 朝辞嘀嘀咕咕:“他说什么一场游……什么?” 暮远抱着她往前走:“胡说的。” 朝辞不再多言,再往前走了一段,便看见地上铺了好几样东西,引魔香、傀儡符之类的,正是方才朝辞储物袋掉出来的东西。 瞧见这些,朝辞依然觉得尴尬,她是没用,但看上去很不合理,于是她小声道:“我可以解释。” 暮远放下朝辞,俯身将东西捡起,一一装回储物袋,递还给她:“不用。” 朝辞抓着储物袋,觉得烫手,便道:“我丢掉好了。” 暮远淡声道:“你可以留着。” 留着,在你想用的时候用。 后半句他没说。 · 因为打斗,整个宫殿毁于一旦,好在暮远的寝宫偏后,勉强保留。 暮远对于毁损毫不在意,他只要有个地儿可以入睡便行,要不然也不会住在杂草蔓延且荒芜的寝宫里。 朝辞不行,第二天她便开始打扫整理,可宫殿这般大,她一个人不知道要扫到什么时候。 暮远瞧见,便独自一人去了遍布枯骨的后山,掐诀凝出黑色丝线,细致精巧的将枯骨缝在一起,很快,一个摇摇晃晃的骷髅便站在他面前,他丢给骷髅一件衣服,那骷髅捡起来,很快便穿好。 暮远依样做了二十多个,最后掐个幻术诀,那些骷髅便瞧上去与真人无异。 · 朝辞扫着扫着听见嘈杂的脚步声,停下一瞧,竟看到二十多个黑衣侍卫从远处来,他们不与她交谈,而是进入废墟开始整理重建。 朝辞没想到一时间跑出这么多人,有些发愣。 暮远走过来,从她手中取走扫帚丢在一旁:“你不用做这个,让他们做。” 朝辞问:“哪来的这些人?是你的手下?” 暮远:“嗯。” 朝辞很困惑:“先前都在哪里?” 暮远指指密林深处:“在里面看守。” 朝辞想起先前的黑衣侍卫,也是第一日出现过,随后便消失不见,大概正是藏在密林深处。 这是暮远的秘密,朝辞不再过问。 废墟有人休整,朝辞便往林中去,走到深处掏出自个儿的斧子开始砍树。 暮远在后面看,问:“做什么?” 朝辞道:“大殿毁了,我的那些灯笼也毁了,夜里黑,我喜欢光亮。” 暮远抿抿唇,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只道:“嗯。” 朝辞抡起斧子砍树,不一会儿,便砍了一堆,劈成细小的木条,她抱着木条走到溪边,盘膝坐在地上,开始做灯笼。 暮色降临,余晖在溪水上落下细碎暖光,鱼儿“嗖”的游过,溅起一蓬水花。 暮远盘膝坐在朝辞身侧,垂眸看她做灯笼,她很细致,卷翘的眼睫浓密,眨动间,像是有蝶在飞。 暮远忽而道:“你的灯笼……” 朝辞头也不抬:“怎么了,哪里做的不对?” 暮远摇头:“没事儿。” 夕阳坠落,照在暮远身后的储物袋上。 储物袋深处,并排放着几只画着胖鸟的灯笼,整整齐齐,一个都没少。 她的灯笼没坏,他在大战之前取下来收好了。 可他不能告诉她。 因为他无法解释,他怎么会在大战开始前,未卜先知将灯笼收起来,除非他告诉她,他策划了这一切。 那怎么能说。 他那些浓重的、卑劣的、黑暗的想法都不可告人。 12、第 12 章 有了众多小侍卫后,朝辞清闲很多,他们几乎包揽了所有需要做的事务。 朝辞只能作为监工四处瞧瞧,在不满意的地方指指点点,他们看着很冷漠,可每当她停下来指点的时候,他们都会改而听从她的意见。 三番几次后,只要她经过,他们便会主动停下,等她的指示。 很怪,但很听话。 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衣衫,样式简单,同暮远的衣服一模一样,都不讲究,而且个个沉默寡言,那冷漠劲儿也同暮远很像。 朝辞正监工的起劲,暮远忽而出现在她身边,走路没声,吓了她一跳。 如今谷内只剩他们两人,那祭品一事便落在她一个人头上,危机感陡然加重。 暮远站在她身侧,只道:“跟我来。” 朝辞心里忐忑,却也只能随他去,两人一路往外走,很快到了外围的青石小径前。 朝辞自然知道这里,她清理的干干净净,还在枯骨里种了花,做了路灯。 正值午后,路两旁的骷髅头里,小雏菊正随风摇曳。 暮远便停在这里。 朝辞不明白:“怎么了?” 暮远道:“你再看看。” 朝辞又看回去,没什么特别的变化……等等……她忽而察觉到不对,路两旁的骷髅脑壳是不是多了几个? 看上去还很新鲜…… 她心头一跳,走近了看,发现的确很新鲜…… 新鲜的脑壳,新鲜的小雏菊,随着风摇摇又摆摆。 朝辞有了一个不妙的猜想,她咽了一口口水,问:“这些是……” 暮远站的笔直:“我做的,你不是喜欢?” 朝辞指向其中一个骷髅头,艰难的道:“我的意思是,这个该不会是许婉儿吧?” 暮远道:“不是。” 朝辞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能想到这一层,多少也有些变态,但暮远紧跟着道:“旁边那个才是,你指的那个,是关离。” 朝辞:…… 暮远站在风中,脸颊微红,音调是刻意压抑的平淡:“喜欢么?” 和风暖阳,花枝摇曳,明明是温和的午后,朝辞却觉得冷汗直冒,她小心的斟酌措辞:“喜欢是……喜欢的,但我觉得还是埋了好,毕竟认识,经过的时候,多少尴尬……” 她话还没说完,便听闻“砰砰”几声,那几颗骷髅脑壳顷刻间炸为粉末,又飞快的被风卷走。 她惊骇的去看暮远,后者冷冰冰的道:“没事儿,不喜欢便算了。” 朝辞不敢多说,轻轻回了一个“哦”。 · 夜色浓郁,朝辞始终难以入睡,她小心的侧过身,去看暮远的脸。 他覆着白绫,总是淡漠,委实猜不出模样,那白绫仿佛能隔绝探测,让他的脸愈发模糊。 朝辞忍不住想,暮远的眼睛该是什么样?她在脑中猜测,配上了一双细小如豆的眼,想着想着,忍不住笑。 暮远忽而开口:“在想什么?” 朝辞一怔,她根本没动也没发出声音,她头皮一麻:“你没睡?” 暮远:“没睡。” 朝辞:“那你……” 暮远:“一直在看你。” 这画面光想想就很可怕,朝辞微恼:“那你为什么不出声?” 暮远默了默:“怕吓到你。” 现在这样就不吓了么? 朝辞闷声:“你带着白绫我看不清,下次没睡告诉我,行么?” · 第二日清晨。 宫殿在黑衣侍卫们的努力下已经完成不少,暮远挑了最高处,盘膝坐在裸露的石砖上。 姑娘做了根鱼竿,跑去溪边钓鱼,她临行时还说钓到了分他一些,他坐在这里,隐约能瞧见她的背影。 他伸手轻触白绫,想着她说害怕,略一用力,将白绫扯下。 黑宝石般的眼睛便裸露在晨时的金色光线下。 只是安神绫一消失,脑海中便开始出现尖叫和吵闹,头痛欲裂。 先前那十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可混乱之感仍未减轻,甚至有愈演愈烈的倾向。 先前进来的人说他杀孽太重,才会受心魔困扰,一派胡言,他觉得是那封印的缘故,那东西总试图让他想起过去。 他们总是胡说,什么血祭,他从未要人进来,明明是他们硬送进来折磨他,没一个好东西。 也不是,有一个…… 他眺望远处,看见一尾鱼儿被鱼线扯着跃出水面,姑娘很欢喜,拎着鱼兴奋的转了好几圈。 脑海里画面太多,吵得他欲要发狂,视线开始模糊不清。 他想起她说的那句话【你带着白绫我看不清】。 他攥紧安神绫,模糊的视线看向溪边。 再忍忍,看看是否可以不用安神绫。 · 朝辞望着桶里肥美的两尾大鱼,心情很好。 她一条,暮远一条,她思量好便打算在溪边烤鱼,捡来树枝正准备引火,忽而听见“砰”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从高处坠落。 如今谷里只有她、暮远和黑衣小侍卫,该不会暮远又杀人了吧? 她匆忙忙跑到殿前,便见殿前果然躺着一人,隐约看去,的确是小侍卫无疑。 不知道又哪里惹到暮远,黑衣小侍卫虽然不同她交流,但个个很乖,很听她的话,她很喜欢。 她跑到近前,瞧见一个年轻男人躺倒在地,满身灰尘,但身上没血,她小心的推推他。 “你醒醒,你醒醒。” 男人拧眉,缓缓睁开眼睛。 漆黑透亮的眼睛宝石一般,让他整张脸都明动起来。 小侍卫竟这般好看,朝辞声音软下来:“你怎么样?还好么?” 暮远刚刚捡回一些理智,他方才在高处扯下安神绫,原本想尝试可否脱离安神绫,却不慎彻底混乱,最终失去意识,从高处坠落。 如今脑海中那些声音依旧在吵,他只是勉力支撑。 可眼前的姑娘叫他有些困惑。 她扶着他,一双漂亮的眸子满是关切。 她从不曾对自己这样,在他面前,她虽嘴上说欢喜,但甚少如此亲近。 现在她怎么了? 她轻柔的扶着他,温声细语:“你怎么从上面摔下来了,是不小心还是惹怒了他?” 他? 他一时思索不清,问:“什么他?” 姑娘低声道:“暮远呀,你是不是做的不合他心意,惹怒了他?” 即便头痛欲裂,他也理解了她的意思,她没认出自己,她以为自己是那些侍卫,也是,安神绫本就有模糊面容的作用。 他不想解释过多,便道:“我不小心。” 每多停留一分,脑中的混乱便加剧一分,他想离开,重新戴上安神绫,可姑娘却一直没有要走的意思。 怎么回事? 她平时待他也温柔有礼,可总是待不久,像是有忙不完的事情,今天怎么回事? 可他即便想深究,身体的状况却不允许,他已经无法支撑,就在他打算先行离开的时候,姑娘眨着大眼睛看向他。 “你身上、脸上都很脏,我带你去洗洗,好么?” · 他应该说不好的,可他拒绝不了,鬼使神差的点了头,浑浑噩噩被她扶到溪边,他无力控制身躯,疲惫跌坐,她扶着他靠在树干,独自去了溪边。 日光透过树枝,斑驳的落在地面,耳边是风吹过树枝的沙沙声,他勉力睁开眼,听见远处溪水哗哗流过。 姑娘很快回来,她拿着濡湿的手帕擦拭他的脸,冰凉凉的。 他透过手帕的间隙望着她,她认真仔细,偶尔对上他的眼,还会对他笑一下。 · 朝辞没想到脏兮兮的小哥哥不但眼睛漂亮,擦干净后更是惊为天人,他似是被疼痛困扰,又带着些许迷茫,杂糅着少年的清澈,格外动人。 “你叫什么名字?” 他动了动唇,随后道:“阿暮。”他觉得不妥,又补充,“木头的木。” 朝辞便道:“阿木,你饿么?” 阿木迷茫的看着她。 朝辞指着自己的一桶鱼:“我烤鱼给你吃。” 阿木愣了愣,回道:“好。” · 袅袅灰烟升起,鱼上刷了油在粗壮的树枝上翻滚,很快便变得焦黄,香味扑鼻。 日光坠落,层林尽染。 暮远意识已经混乱不堪,视线中只有模糊的光影。 烤鱼的香气蓦然窜进鼻端。 “阿木,别睡,吃些东西再睡。” 一只小手揽着他的腰背,将要滑落的他扶起,烤鱼被撕成小条喂到嘴边。 他张口,吞之入腹。 焦脆鲜香,有炭火的香气。 他早已辟谷,也想不起来吃些凡物,如今由得她手送来,却又勾起了他的欲、念。 她跪坐在他身边,直起腰,细致且温柔的照料他,鱼肉不断的送进口中,他模模糊糊不知道吃了多少。 姑娘喂完了,拍拍手,凑近了问:“你好些了么?” 没有,不但没好,更糟糕了,他连眼前的景都有些分不清,但他答:“好些了。” 姑娘问:“喝水么?” 他点头。 可等朝辞鞠了一捧水送来,他已陷入昏迷。 朝辞便在他身边坐下。 这么好看,不能被狼叼走,总要守一守。 · 月上中天的时候,阿木才醒,他挣扎着离开,朝辞目送他远去,直到看不见,才往寝宫回。 暮远虽然阴晴不定,让她猜不透,但他对她多有放任,不太过问她的事儿,回去晚也并无不可。 朝辞想的很明白,先前没选择同许婉儿合作,那生死存亡便在暮远一念之间。 她反正不能离开落日峰,唯一念想便是活的久一些。 她喜不喜欢不重要,真不真心不重要,重要的是,捡些暮远爱听的词儿哄好他。 唯一让她发怵的是,他夜夜与她同塌而眠,好在他也没碰过她。 朝辞穿过长廊到了门前,这个时辰,他该睡了,她只要别吵醒他悄悄上床就好,她推开门,正想反手关上,却见暮远悄无声息坐在木桌前。 她吓了一跳,尴尬问道:“你还没睡啊?” 桌上一豆浅灯,照亮了堂内。 暮远眼覆白绫,看不出表情。 朝辞走上前,勉强微笑:“在等我么?我下次回来早些……” 暮远并非责怪她,他等在这里,只是想同她说她烤的鱼很好吃,可一时不知要如何开口,思量片刻,道:“你的鱼……” 话还没说完,就见姑娘歉疚的笑笑:“哦,答应钓一条给你的,但是今日风大,没钓到,明日可以么?” 他一怔:“没钓到?” 朝辞想,他的鱼儿给别人吃了,他一定生气,搞不好自己小命也不保,于是肯定的重复:“没钓到。” 不是明明钓到,给了…… 暮远忽而想起她不知道那人是他,薄唇一抿,骗子! 13、第 13 章 朝辞只是不想惹麻烦,无论是黑衣小侍卫,还是她,暮远知道都很危险,于是本能的隐藏了。 暮远却没想到她同自己撒谎,她明明说的很动人,为他留下,心心念念想要侍奉他,骗他的? 暮远神色冷淡的坐在灯后的阴影里,气压低沉。 朝辞察觉到他有些脾气,便道:“我明日再去钓,保证有,行么?” 暮远阴沉沉的不说话。 朝辞为保小命,努力哄:“最大的,行么?” · 第二日一早,朝辞便跑去钓鱼,她没想到暮远对她随口说的话如此在意,今日鱼儿不好钓,她在溪边坐了许久仍是一无所获。 暮远踩着落叶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朝辞便紧张起来,手一抖,原本上钩的鱼儿都跑了。 暮远望着水面上荡起的涟漪,问:“昨日也这般不好钓么?” 朝辞含糊道:“是啊。” 暮远不再出声,朝辞耐着性子钓鱼,她一边钓一边悄悄打量暮远,忍不住问:“那个……血祭究竟是什么?” 暮远覆着白绫的眼转向她,她看上去有些紧张,原本想告诉她没有这回事,但忽然想起她撒的谎,有些气闷,便道:“血祭自是要献出生命。” 他不悦的凑近她,补充道:“向我。” 鱼儿正俏然咬钩,朝辞手又是一抖,鱼儿“嗖”的一声,跑掉了。 朝辞便问:“那……你要拿我的命做什么?” 暮远顿住,咬牙:“不用你管。” 晨时微光下,姑娘的皮肤透白,像是花朵上的晨露,她努力向他露出微笑:“有没有不用献出生命的血祭?” 暮远忽而想起书桌上的铃兰,他下意识的伸手,又很快克制住,低声:“你不欺我,便不用献出生命。” 她的发丝带着初阳的金色,在微风中起伏,她眼神中有一丝慌乱,又飞快的消失不见,她快速道:“啊,那当然,我就是为你来的。” 他盯着她的眼睛:“为我来的?我怎么看不出来?” 她心虚的移开视线,看向水面,软声:“是为你来的。” 许是他的模样太过冷淡,她便又道:“我只怪自己来的太晚,让你受了太多苦。”说完便忐忑的打量他。 他许久没说话,片刻后一指水面:“你瞧,鱼儿上钩了。” 朝辞低头一瞧,还真上钩了,立刻用力提起钓竿,向上拉扯,鱼儿出奇的大,气力惊人,她一时半会没拉起来,暮远起身,握住她的手,与她一道用力,鱼儿“哗啦”一声跃出水面,水花溅了一身。 水面上粼粼闪闪,浮现出一道浅浅的彩虹。 朝辞架了篝火,轻车熟路的烤鱼,鱼肉很快散发出焦香,朝辞连同小树枝一起递给暮远。 暮远不接。 朝辞便问:“不合口味?” 暮远往她面前凑,道:“你先尝尝。” 朝辞腹诽,竟不信她,她烤了这么多次鱼,早就炉火纯青,想着他等会还要吃,便用手撕下一小条,正要送进嘴里,他却忽而道:“等一下。” 朝辞顿住,诧异的瞧他。 他却忽而俯身凑过来,咬住了她手中的鱼肉,嘴唇与手指轻触,触电般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片刻之后朝辞才后知后觉的收回手,结结巴巴的道:“你、你……” 暮远将鱼肉吞入腹中,想起昨日她的温声细语,气闷:“不好吃。” 他瞧上去没什么异常,也许是不小心碰到,朝辞便也不再多想,她撕了一块儿鱼肉尝尝,觉得挺好吃,但他觉得不好吃,于是她问:“是不是太久没吃,所以肠胃不适?我重新抓一条,烤的清淡些给你吃。” 暮远没料到她这样说,一时愣住,尚未来得及说话,她已将鱼竿甩进水里,认认真真开始钓鱼。 这样也不发脾气…… 她待他应该是真心的,一定是他误会。 暮远坐在她身后,有些狼狈的捂住白绫。 · 朝辞细致的给暮远烤了一条鱼,这次他很乖,默默吃不做声,仍旧不开心,但看上去好多了,她想,似乎也挺好哄。 天快黑的时候,朝辞收拾好木桶和鱼竿,往寝宫走。 荒芜的大殿前,黑衣侍卫们还在忙碌,朝辞已经走过去,忽而觉得不对,便又转回头,仰起头,一个一个看过去。 她看的仔细,又看了好几遍,却始终没瞧见阿木,怪了,难道是病了休息?她碰了碰身边的小侍卫,那小侍卫一身黑衣,冰冷但乖巧,老老实实立在一旁,等她开口。 朝辞便问:“你知道阿木去哪了么?” 他木然的眼睛里闪烁着困惑的光,片刻后摇摇头:“不认识。” 看上去傻乎乎的,但朝辞想,聪明的在暮远手下也活不久,而且阿木也不太灵光,同这家伙没区别,于是她换个问法:“你们所有的侍卫都在这儿了?” 那小侍卫想起大家接受的命令都是修补宫殿,不可能去别的地方,便点头:“都在这里。” 都在这里,可这里没有阿木啊…… 朝辞拧起眉心:“你仔细想想,有没有不在这里的?” 小侍卫木然道:“可能有吧,被毁掉就不会再出现了,不灵光的会被摧毁。” 他的话叫朝辞脸色一白,阿木昨日看上去身体很不好,该不会因为无法劳作而被…… 黑衣侍卫们同先前一起入谷的人不一样,那些人各个想杀她,杀不了才来谈合作,可黑衣侍卫们从头到尾都很乖,对她没一丝歹念,还帮了她很多忙。 朝辞忧心忡忡。 暮远吃完鱼,落后朝辞几步,这才慢吞吞的回来,头顶上方一个枯骨傀儡摇摇晃晃,他抬眼瞧,发觉是枯骨磨损过多,无法维持体型,正思量,那枯骨傀儡一脚踩空,竟向他头顶坠落。 修复起来实在麻烦,不如重做一个,他手指微动,那骷髅便瞬间炸为飞灰。 刚做完,抬头便瞧见姑娘震惊的脸。 他诧异问:“怎么了?” 姑娘小脸苍白,望着随风而逝的黑衣小侍卫:“那个……怎么……” 他头疼的厉害,顺口回道:“坏了,不中用。” · 一连几日,朝辞都没能找到阿木,终于忍不住问暮远:“你有没有……” 彼时暮远正陪她修整水潭边的藤萝,闻言道:“什么?” 朝辞寄希望于阿木没被摧毁,斟酌措辞:“那些黑衣侍卫,做完了会去哪?” 暮远想起先前她骗他的事儿,她是对“他”很好奇么?于是道:“回密林深处。” 朝辞凑过来,眼巴巴的又问:“那……你不满意的话,会杀了他们么?” 暮远故意道:“没用留着做什么?” 朝辞闷闷“哦”了一声,低头去摆弄荧光石,心不在焉,忽视了一旁的粗木,察觉到要躲的时候,已经结结实实撞了上去,不痛,冰凉但柔软。 她抬眸,瞧见暮远的手正垫在她脑袋和粗木之间。 她软声道:“谢谢。” 刻意掩饰,但看上去还是心事重重。 暮远抿抿唇,神色沉沉。 · 暮远坐在水潭边,姑娘已经一路修剪杂枝走了很远,无法再回头看到这里,他犹豫片刻,还是从储物袋中取出另外的衣衫换上,不让她看她就失魂落魄,那就给她看,看了便不会再念想。 手指悬在白绫上,薄唇抿成冰冷的弧线,用力扯下。 轰鸣声陡然传来,眼前顿时一片模糊。 比前几日更严重。 他将白绫收起,闭眼强撑。 厚重繁杂的过去如海水倒灌一般,他痛的意识模糊,脱力般向后坠去。 · 朝辞忽而听到“扑通”一声响,是落水声,可暮远修为高深,又不会落水,她便回头去看,将将跑到潭水边,便见水面上浮着衣衫一角,她立刻跳进水里,略一摸索,便抓到一人,那人昏迷不醒,她抱着他浮出水面,又用力游到水潭边。 她费力将他抱出去,让他靠着水潭的外壁。 他的嘴唇冻的发白,她拨开他湿透的发,顿时愣住,竟是阿木。 可阿木怎么会在这里? 她摇摇他,低声唤:“阿木,阿木。” 暮远忽而咳出一口水,茫然醒来,眼前是姑娘焦急的脸,他这才想起先前的事儿,状况一次比一次差,看来下次拆下安神绫,不可在高处,不可在水边,得寻个安全的地方。 见他醒了,姑娘很高兴,问:“你还好么?” 他挣扎着坐直了些,头痛的厉害,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便点头。 她松了一口气,又问:“你怎么在这里?为什么掉进水中?” 他模模糊糊听到水中两个字,猜测她的问题,模糊道:“从上面掉下来。” 朝辞抬头,瞧见头顶上方的断崖,是在上面搬运石块的时候掉下来么?他体力不支,也很正常,黑衣侍卫都是木愣愣的,回答问题思考很久,还很简单,像是复杂的话都不会说,朝辞见多也习惯了。 朝辞见他湿透了,便捡来树枝生火,将他扶到火边坐好。 时辰过的飞快,不过稍作忙碌,天色便沉下来。 火堆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阿木坐在火堆前,他身体虚弱,不太能动,便显得格外乖巧。 朝辞抓了鱼回来,他便仰起头看她。 他年纪轻,皮肤白的透明,头发尚未干透,湿漉漉的,一双黑眼睛倒映着跳跃的火光,干净又迷茫。 这份迷茫格外动人。 朝辞将处理好的鱼放下,同他道:“你等等,马上就好。” 他的黑眼睛便一直追寻着她的身影,她去哪,那视线都跟着。 朝辞在篝火上架起瓦锅,倒了溪水进去,又钻进林中摘了很多浆果与蘑菇。 她用绿色的大叶片兜着出来,一股脑倒在溪边,仔细的清洗。 阿木便在她身后望着。 她很快洗好,抱着浆果和蘑菇走到篝火旁,弯腰将这些食材倒进锅里。 火光拉长她纤细忙碌的背影,铺在翠绿的草地上。 阿木低眸瞧了眼,运用最后的灵力,将自己往旁边挪了挪。 刚巧挨着她被火光投下的影子。 14、第 14 章 浆果与蘑菇在锅中熬煮,洒上盐和香料,瓦锅很快便咕嘟咕嘟冒出带着香气的泡泡。 朝辞在洗干净的平整石面上切鱼片,她同阿木道:“你明日是不是还要修葺宫殿?” 暮远头痛欲裂,意识模糊,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勉强看清她在说话,他问,他便点头。 “不能休息?” “嗯。” “你是不敢同他说么?” “嗯。” 朝辞回首,见阿木痛苦又迷茫,不太灵光的样子,她将切好的鱼片丢进锅中,洗干净手,抓了一把剩下的红色浆果,递给他几颗。 “没有用会被毁掉么?” “嗯。” 他反应很慢,做什么都慢吞吞,低着头摆弄浆果,看上去有些难受。 朝辞劝:“别担心,我回去试试同他……” 他忽而抬头,将掌心摊开给她,里面躺着一颗红润的果子,是最好的那一颗。 他挑来挑去,原是在做这个。 月色下,他漆黑的眼睛不含杂质,干净的叫人心疼。 朝辞笑了笑,将果子捡起,丢进口中。 · 鱼片汤很快便好,朝辞用白瓷碗盛了两碗,将其中一碗端给他。 月色如霜,鱼汤上的香气不断飘散在夜色中。 暮远接过鱼汤,送到嘴边,因为意识模糊,手指微微发抖,他勉强压制,小口小口的喝。 朝辞捧起碗,问:“好喝么?” 他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话音未落,便向后翻倒。 朝辞:…… · 朝辞想,可能是蘑菇出了问题,赶紧将他扶起来,伸手测他的鼻息,活着,她放下心来。 瓦锅还在咕嘟咕嘟,香气扑鼻。 片刻后,阿木醒了过来,一脸迷茫。 朝辞问:“你还好么?” 他点头,颓然靠在溪石上,方才鱼汤撒了,身上黏糊糊。 朝辞问:“有可以换的衣服么?” 他眼神恍惚,朝辞便指指他的衣服,他明白了,点点头,慢吞吞的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件小侍卫同款黑衣,又慢吞吞的去解自己的腰带,可是耳鸣眼花,手指根本拽不住系带,越努力越没用。 朝辞想着蘑菇是自己煮的,心下愧疚,便道:“你不介意的话,我来帮你。” 他听不明白,一边同自己系带斗争一边点头,刚点完头,手指便被一双柔软温暖的手握住,他一愣,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利落的替他扯开腰带,将脏衣服一点点剥开。 她跪坐在他身前忙碌,像是一头扎进他怀里,她垂着脑袋,毛绒绒的碎发在他眼前一晃一晃,他的脸颊便不受控制的发烫。 不是没抱过她,可那时同现在总是不同。 她总是蜷缩成一团,他伸手,她便瑟瑟发抖,从未如此主动…… 朝辞快速帮他脱下外衫,又扶着他换好衣服,同他道:“我去打些水来。” 朝辞听见他“嗯”了一声,觉得他真乖,转身去了溪边,用竹筒接了一筒水,再次回到他身边,发现他脸色发白。 他身体本就不好,还因为她的蘑菇陷入昏迷,朝辞很愧疚:“对不起啊,我没搞清楚那些蘑菇,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暮远勉强弄明白方才的事儿,压抑自己的头疼,缓声道:“我没事儿。” 他的目光游移到不远处的锅里。 朝辞道:“有问题,不能吃了。” 他不知听懂没有,“嗯”了一声。 朝辞看他蔫蔫的,笑:“别不开心,下次再给你煮,夜深了,回去吧。” 他又模模糊糊“嗯”了一声。 · 弯月悬在树梢,墨蓝色的天空坠着稀疏的星子,溪水倒映着粼粼月光,像是璀璨的晶石。 密林里空无一人,只有偶尔掠过的小兽。 有人踩着落叶缓步行来,走到熄灭的篝火前盘膝坐下,篝火上的支架挂着一口锅,里面鱼汤已经冰凉。 青年一身黑衣,眼覆白绫,正是暮远。 方才浑浑噩噩,现在才算清醒。 他慢条斯理的取出瓷碗,给自己舀了一碗,然后就着微凉的夜风,一勺一勺的送进口中。 鱼汤见底的时候,他手指一抖,蓦然向后倒去,扑起碎叶纷纷。 · 朝辞回去的有些晚,每次遇见阿木,总要耽搁很久,阿木跟所有的小侍卫一样怪,但也一样乖。 她回到寝宫的时候暮远不在,她想着阿木的状况,思虑着要如何同暮远说。 她胡思乱想的当口,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瞧,正是暮远,他不知去了哪里,身上有湿气,衣衫上还沾着枝叶的碎屑。 朝辞殷勤的走过去,将那碎屑拍掉,仰起脸:“你回来了。” 暮远牵她的手,她缩了一下忍住了,由他牵着。 她在自己储物袋里翻了翻,抓出一把红色浆果,讨好的递给他:“我今日去了密林深处,从林子里找来的,特意带回来给你。” 暮远垂首瞧了瞧,将浆果接过来。 朝辞想,先给礼物好办事,见他一直瞧那浆果,便道:“很甜的,你尝尝。” 暮远低头拨弄,也不说话。 他向来是这样,朝辞见他不讨厌,那应该是喜欢,于是试探的道:“我今日见那宫殿已修复大半,进度飞快,侍卫们瞧上去都很憔悴,你要不要让他们休息几日?” 暮远指尖一顿。 朝辞连忙道:“要是累病了,反而会拖慢进度,得不偿失。” 暮远覆着白绫的眼从果子上移开,望向朝辞,冷飕飕的。 朝辞察觉到他不太开心,便道:“我们反正有住的地方,宫殿也不急于一……” 她话还未说完,暮远打断道:“小。” 朝辞不明白,困惑的瞧他。 暮远将掌心的红果摊给她看:“很小。” 没她今日给阿木的大,小太多,虽然那个也是自己,但在她眼里只是一个小侍卫,跟他本人没什么关系,净拿剩下的糊弄他。 朝辞心虚:“林子里的果子就这样,这已经是最大的。” 暮远瞧上去更冷了。 朝辞见他不满意,只好道:“那明日我去寻几颗大的。” 暮远道:“又明日?” 朝辞没料到他在几颗果子上如此执念,又想他本来就不太正常,便道:“那现在去?” 暮远:“好。” · 朝辞没想到深夜时分还被暮远逼到林子里去给他摘果子,他要实在喜欢,自个儿不能摘么?但她只能心里想想,面上不敢表露出来。 她带他到先前摘果子的地方,沿着灌木丛翻找,暮远悄无声息的站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朝辞摸了几颗大的,回来给他,他比了比,不满意,朝辞便又钻进灌木丛,窸窸窣窣找果子,像一只小兔子。 这次再回来,掌心里捧了一大把,不但有大小各异的红色浆果,还有几颗黄色的小果子,全都捧到他面前。 “给你。” 暮远瞧了片刻,把黄色的全挑走。 朝辞看着掌心铺满的红色浆果:“这些呢?” 暮远拧眉:“不要。” 朝辞:…… 这家伙有病吧,硬叫她来摘,摘了又不要,可恶啊! 暮远瞥了她一眼,将黄色果子丢进口中:“我喜欢这个。” 朝辞见他的确喜欢,暗自想,是不是黄色的比较甜?于是顺手从旁边的枝丫上拽下一只,偷偷塞进口中,用力一咬。 “噗嗤”一声,汁水溢满口腔,她酸的当场灵魂出窍。 暮远瞧见,薄唇微勾。 朝辞酸的眼睛都睁不开,她愤愤道:“不酸么?” 暮远默了默,又往口中丢了一颗,冷冰冰的道:“很酸。” · 夜深人静,暮远坐在破损宫殿的半边屋脊上,脚下便是裸、露的砖石与廊柱,二十多个黑衣侍卫正在不知疲倦的建造。 后半夜起了云,漆黑的夜幕没有星子,月光被遮盖的严严实实。 慕言手掌按在白绫上,轻轻扯下,无数人挤上前,七嘴八舌的冲他叫喊。 【她只是迫于无奈才停留在此】 【只要有机会,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离开】 【她对一个枯骨傀儡都比对你好】 【她根本一点儿都不想待在你身边,是骗你的】 【你这样的人,不应该活着】 【无人会为你留下】 【无人爱你】 他咬牙:“闭嘴。” 可那些声音愈来愈大,他飞快将安神绫系上,世界才重新安静。 他狼狈的捂住眼。 身后忽然传来响动,原是一个枯骨傀儡不小心将砖石掉落,他蓦然回首,想起那句【无人爱你】。 一个傀儡,便能吸引她的注意,若是没有,她便不会三心二意,若只有他一人,她便只能看他一人。 思绪愈加混乱,他在高处摇摇欲坠。 若这世间只他一人…… 他指尖一握,所有枯骨傀儡动作一滞,纷纷从高处跌落,黑色衣衫如坠落的鸦,砸在地上,摔的粉碎。 这动静却丝毫未惊动寝宫中熟睡的少女。 · 朝辞起床后,发现所有黑衣侍卫都不见了,宫殿空荡荡,只剩下砖石框架裸、露在风中。 她问身旁的暮远:“你让他们休息了?” 暮远:“嗯。” 朝辞没想到他真听了自己的话,惊喜不已:“你人挺好。” 暮远有些烦,转身走了。 朝辞见怪不怪,仰头看着修复一半的宫殿,想起阿木那双漂亮的黑眼睛。 · 朝辞去了藏书阁,她先前就好奇,这样一座破旧的藏书阁能放什么书,路径已经被她打扫干净,牌匾也重新挂正。 她推门而入,空气干净,没有血腥气,她走到最后,发现书柜书本仍旧一片狼藉,不过地上的尸体已经处理,血迹也已擦拭干净。 她随手抽出一本,发现是些灵异志怪之类,丢下去看别的,手指滑过沾满灰尘的书籍,一本本的打开,最后找到了一本药理学,像是某个神灵谷的弟子留下的,上面记录了很多修真界常见的病症。 她走到最后,阳光被木窗切割成小块,一束束落在地上,她找到最亮的地方,靠着墙壁盘膝坐下,一页一页的翻看。 先找到高空坠落,看完后又去看气血亏损,最后翻到蘑菇中毒,慢慢研究。 木窗之外,薄薄一墙之隔,靠着一个黑衣青年,眼覆白绫,神色冷漠。 他手中捏着一只娇、嫩的小雏菊,小巧雪白的叶在风中微微发抖。 他垂首看着,忽而伸手,将那叶一片一片扯落,手心里只剩裸露的花芯。 他缓缓收拢手指,将那花芯死死扣进掌心。 15、第 15 章 一连几日,那些黑衣侍卫都没回来,宫殿里持续空荡起来,朝辞原本放下的心又疑惑起来,有心想问,又怕问了暮远将他们叫回来,反倒害了他们,便算了,仍日日泡在藏书阁,药理倒是一日比一日懂的多。 朝辞每日起床都要去宫殿前瞧瞧,可接下来的五日,仍旧空无一人,她开始觉得不太对,便试探的问暮远,暮远只道:“不是你叫他们休息么?” 她只能点头,但心里的疑惑愈来愈重,她不再去图书馆,而是在附近漫无目的的搜索,这日,走着走着,忽而踢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那东西受力后咕噜噜往远处滚。 朝辞仔细一瞧,竟是一只骷髅头。 这很不对,这片她仔细打扫过,所有的枯骨都被她清理的干干净净,不应该有这种东西。 她心里一凉,接着往不远处搜索,很快又发现几只,这么多,那绝不是意外被野兽叼过来,这里能动的只有她、暮远和黑衣侍卫们,这些,该不会是那些黑衣侍卫的…… 她有些不安…… · 暮色沉沉。 朝辞坐在空无一人的寝宫,望着桌前的铃兰发愣。 忽而一只苍白的指伸过来,将铃兰碰的轻轻摇晃,朝辞抬眸,瞧见霜月下的年轻男人。 一身冷意,忽而降临。 朝辞压下心中忐忑,在储物袋里掏了掏,掏出一把玲珑可爱的黄色果子,她双手捧给他,笑:“这是今日特意为你摘的。” 他坐在她对面,不接,只伸手在她掌心挑,挑的慢,指尖不时碰触她掌心,酥酥麻麻。 朝辞忍着不将手撤回来,刻意轻松的问:“宫殿不修了么?” 他捻起一颗果子送进口中,又接着在她掌心挑第二颗,意兴阑珊,将那果子拨来拨去,指腹划过她细、嫩的掌心,她便微微发抖,又努力克制。 他慢声道:“你想要宫殿接着修?” 他靠的近,神情有些懒散,朝辞便更察觉到他的冷意,她刻意忽略掌心的触感,道:“也不是,就是有些好奇,那些黑衣侍卫去哪了。” 暮远指尖一顿,没回答,捻出一颗果子递到她唇边,她注意力被分散,下意识张口,那果子便被摁进口中。 齿间惯性用力,酸涩感猛然炸开,她手一抖,果子悉数抖落,暮远眼疾手快,尽数接进掌心。 朝辞握拳挡住嘴唇,小脸皱成一团。 一杯水递到唇边。 她伸手想接,那些果子又被重新塞进手中,她一愣,想说不是要这个,水杯却忽而朝口中倾斜,她只好张口,温凉的水便缓缓流进口腔。 他靠的极近,苍白修长的指压着青瓷,血色红润的唇与白到透明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朝辞忽而有些走神,不小心呛了一口。 青瓷杯快速撤走,暮远退了回去,温声:“好些了么?” 朝辞捂着口舌,莫名有些不敢看他,她脸颊微微发热,低声道:“好了。” 暮远道:“天色不早,睡吧。” 被他这样一打岔,原本想问的都忘了,她含糊应了一声。 他走过来牵她的手,她迷迷糊糊起身,努力片刻,还是将方才的事儿想起来,于是扯住他的衣袖,问:“那个,黑衣侍卫都住在什么地方?” 暮远薄唇一抿,神色沉沉,片刻后戾气消散,轻快的道:“在密林深处。” 朝辞问清楚后,放下心来,爬到床上去睡。 暮远回身吹熄灯火。 室内陡然暗下来,月色透过窗,落一地霜。 暮远浸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他摸到青瓷茶杯,在掌心轻巧的转了一圈,就着方才朝辞喝过的地方,将剩下的水一饮而尽。 · 朝辞一早便去了密林,沿途搜索,可走了几个时辰,也未找到丝毫线索,她继续向前,剥开枝叶,发现前方已是断崖。 断崖下方便是那绵延不绝的火海。 断崖对面也是一片密林,朝辞不禁想,暮远说的,会不会是对面那片密林? 可这附近没有桥,靠近崖边,灵力也被禁锢无法御空,根本无法过去,硬要说的话,似乎只能从火海穿过。 朝辞想,也许这是唯一一条通道,毕竟火海从前没伤过她。 她站在崖边,几多犹豫,被逼着跳是一回事,自己主动跳又是一回事,她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火海没灼烧她,万一这次下去,直接魂飞魄散,那该多惨。 可她想起阿木那乖巧的样子,始终放不下,她一闭眼,正要跳,衣袖忽而被扯住。 她惊讶回头,瞧见了惦记多日的阿木。 阿木病恹恹的,眼神有些恍惚,但手死死拽着她,低声道:“别跳。” 朝辞很高兴,反手抓住阿木的胳膊:“阿木,你没死。” 休息多日的暮远状态较从前好上许多,扯下安神绫的他至少可以听清她说的话,他原本不想再出现,可没想到她竟要跳火海。 怎能为了一个枯骨傀儡做这种事?那下方可是巨剑封印,万一有异变死了呢? 胸口积闷,神色郁郁,他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死了?” 朝辞:“你一连消失这么多日,我又在宫殿附近捡到几颗头骨,便误以为……没事儿就好。” 阿木:“你觉得是暮远杀了我?” 朝辞直接道:“是啊。” “在你眼中,他是这样的人么?” 朝辞道:“他同我说过,没用杀掉就好,我也亲眼瞧见他杀了坠落的黑衣侍卫。” 暮远顿住,这的确是他说的…… 他沉默片刻,又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朝辞道:“也没有多好,只不过煮了一碗鱼汤。” “可你为了寻我要跳火海,这总不是小事儿吧?” 朝辞摆手:“听着凶险罢了,我先前下去两次都毫发无损,这次应当也无碍。” 她说的不算错,可却听的他愈加烦闷。 朝辞只以为他病着心情不好,便道:“我近日学了些医理,也许我能瞧出你的病症,我替你把把脉如何?” 果然是为了这家伙看的书,暮远愈加生气,冷着脸,想说不用了,她却忽而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一怔,纤长的指便搭在他的脉搏上。 温热的触感叫他一瞬间安静下来,一句拒绝的话也说不出。 朝辞细细探了片刻,眉心紧拧。 他原本僵着身体,这会儿也软下来,乖乖站着。 林中静谧,偶有雀鸣,微风起伏,扬起两人的衣摆。 暮远的视线落在姑娘小巧的耳垂和修长的脖颈上,看的入神,她忽而抬眸,他猝不及防与她对上,慌乱移开,问:“你探出什么来了?” 朝辞歉疚道:“我学艺不精,只会粗浅,摸一次,摸不来,要不过一会儿,我再摸几次?” 暮远低声:“依你。” 他不闹了,方才古怪的脾气全都消散,像从前一样乖。 朝辞看四周荒芜人烟,便问:“你住在哪儿?” 他抿抿唇,随手指向远处:“那里。” 朝辞眺望,只看到树林和野草,哪里有房子的影子? 暮远道:“今日天晚,你下次来瞧。” 朝辞收回视线:“行,你饿不饿?” 他对先前的蘑菇事件毫无阴影,立刻道:“饿。” 朝辞便带着他重新钻回林子,抓了一只野鸡,拎着处理好的鸡回来的时候,暮远正将捡来的柴火堆成一堆,还在火堆上搭了支架。 朝辞点了火,将鸡串上树枝,架在篝火上,刷上薄薄一层油,缓缓转动,鸡肉很快滋滋作响,油煎的焦香四溢。 暮远盘膝坐在草地上,盯着跳跃的火焰,问朝辞:“你总来寻我,不怕他知道么?” 朝辞拿出调料罐罐,往鸡肉上撒香料和盐,她闻言道:“怕啊,所以我悄悄落了屏蔽阵,许婉儿那里找到的,挺管用。” 暮远:…… 他冷静片刻,才道:“怕可以不来。” 朝辞拿着小刀在鸡肉上割上几道,让香料更好的渗入,随口道:“担心你。” 暮远闻言,眼眸一眯,他立刻垂下眼,强压戾气:“我有什么好担心。” 朝辞撇他一眼:“你看上去不太会照顾自己,每次出现都很糟糕。” 他道:“可这与你无关。” 鸡肉烤好了,朝辞割下一块,递给他:“你帮我建房子,怎么与我无关?” 暮远一怔,不知该如何说,他接过烤好的鸡肉,送进口中,木然的嚼了嚼。 朝辞望过来,他便道:“好吃。” 朝辞将烤鸡拿下来,切成小块,装进盘子里,搁在两人中间,她挑了只鸡翅,送进口中。 暮远挑了颗果子,握在掌心,问:“若他不想你来见我,你还会来么?” 朝辞轻快的吃着烤鸡,吃的眼睛都眯起来,她没感受到身边人的复杂惆怅,只道:“他若不想,那肯定不来。” 暮远眼眸微亮:“真的?” 朝辞道:“当然,我怕他对你不利,会杀掉你。” 暮远眼中的光瞬间熄灭,他道:“只是因为这个?为了我?” 朝辞想,难道阿木还能对暮远不利么?他恐怕接近暮远都不能,但她不想伤他自尊心,于是道:“嗯。” 暮远手指收紧:“你与他同进同出,共处一室,我以为你们很好。” 朝辞瞧了他一眼,淡声:“少打听。” 暮远:…… 暮远不,固执的问:“不好么?你当时明明说仰慕他,想要留在他身边。” 朝辞吃饱了,靠在树干上,惬意的看天,闻言眨眨眼:“这个你也知道?” 暮远咬牙:“你当时说的很大声。” 朝辞闭上眼,又道:“少打听。” 暮远气闷,颓然靠在粗壮枝干的旁侧。 林间静谧,午后光线柔和,穿过树冠,斑驳明亮。 朝辞吃饱喝足,心态放松,软绵绵靠在树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暮远侧眸,瞧见她小巧精致的侧脸,微风吹拂她额前的碎发,天真可爱,看上去毫无防备。 她的裙摆亦在风中起伏,暮远小心的伸出手,将那漂浮不定的衣角轻轻攥在手心。 眉眼低垂,眼睫微颤。 “你是不是……更喜欢待在我身边?” 身侧的姑娘没有睁开眼,轻轻“嗯”了一声。 指尖倏儿攥紧,冰冷的眼眸黑暗蔓延。 16、第 16 章 朝辞回去的时候夜色已深,推开门,暮远在桌前等。 朝辞走过去坐在他身侧,软声:“若是知道你等我,我会回来早些。” 暮远一怔,她眼神清亮,不见丝毫心虚。 他盯着她的眼睛,问:“回来的晚,是不想同我待在一起?” 对面的姑娘面露惊讶:“怎么会?若是不想,我修整寝宫做什么?我自然是想留下陪你。” 她的表情瞧上去很诚恳,望向他的目光亦是真诚。 若不是他亲耳听见,怕是又要信了她的鬼话…… 他冷声道:“是么?可是……” “对了。”她眨眨眼,在自己储物袋中掏出一个大布袋,“我今日晚归,其实是在林子里待得太久。” 她提着布袋的两只角,将里面的东西全都往外倒。 圆滚滚、水润润的果子便咕噜噜的滚了一桌,五颜六色,大小各异。 暮远疑惑拧眉。 朝辞捻起一颗黑色的递给他:“这个熟透了,很甜。”她指指其他的,“这些也都很甜。” 暮远接在手心,低眸瞧。 姑娘冲他笑了笑:“那个黄色的太酸了,我怕吃多了不好,这里面有没有你喜欢的?” 暮远愣住,思绪又开始混乱,是真的吧?还是又在骗他? 姑娘催促:“有没有喜欢的?” 他回神,目光落在她的小脸上,意有所指:“有。” · 【灵剑宗】 云虚挣扎着醒来,视线里是长老陈启与宗主林霜寒。 正对面是一张铜镜,他发觉自己的身体是一条青色的蛊虫,他明白,他是自分身蛊复生了。 陈启问道:“峰内状况如何?” 云虚适应一下新的躯壳,道:“暮远的确受到影响,并且在围攻下重伤,但修为仍旧深不可测,不过,此刻是进入控制他的最好时机,再等下去,兴许会有所恢复。” 陈启道:“不错,随着封印加剧,他的混乱会愈严重,事不宜迟,我这就同各大宗门联络。” · 第二日,朝辞发现黑衣侍卫们全都回来了,一大早便叮叮当当的敲打。 朝辞很快发现阿木不在其中,也许在休息。 她左右无事,便去了藏书阁,一本一本的翻旧书,找到一本破损的阵法大全,权当乐子看起来,翻到中间的时候,瞧见一副阵法图,名曰【大挪移阵】,竟是一个远距离传送阵法,画的极其繁复,瞧这意思,似能从灵域传送往魔域。 魔域与灵域相距极远,若是去了那里,几大宗门手再长,也不至于到魔域去抓她。 这若是真的,倒是个好东西,值得一试。 她干脆取出一竹筒水,蘸了水在桌上临摹,一字一画,慢慢学。 一连学了几日,终于临摹出些皮毛,朝辞将那页纸撕下,揣在兜里去了溪边。 她捡起一根树枝,在泥地上画了一副简化阵法,又取出灵石,摁在连接处,潦草的阵法竟真的开始闪烁微光,灵石提供的灵力沿着粗糙的线条流满所有凹槽,片刻之后,“嗡”的一声,阵法竟真的启动了。 朝辞捡起一颗小石子丢在阵法中心,半炷香后,那小石子“嗖”的一下从眼前消失,随后便出现在小溪上空,“扑通”一声跌入河中。 竟真成了,朝辞很惊喜。 她低头看泥地上的阵法,若真的画出完整阵法,再辅以巨大的灵力,传送入魔域应当是可行的,巨大灵力之物她有,先前从那十人手中得到的宝贝都在,个个不凡,足以提供所需灵力。 只不过完整阵法用树枝在泥上画肯定不妥,得用金粉红砂,不知道这个东西峰内有没有。 但即便如此,她已经足够震惊,至少证明了这个东西的可行性。 那就只剩下一个难题,在结界封闭的情况下,大挪移阵只能在谷内进行传送,只有结界破开,灵力与外界联通,才有可能传送至魔域。 结界会在什么时候破开? 她想起他们被送入落日峰那日,便是由几位宗门长老联手打开结界缺口,将他们送进来,他们进来后,那缺口便瞬间愈合。 下一次送祭品进来之日,便是结界破开之时。 只要在那时候开启大挪移阵,她便可以从这里离开,去往天高地远的魔域。 送祭品已有数年,结界缺口破开亦有数次,可暮远从未脱困,说明结界主要针对暮远,旁人可以进出,但暮远却被永远困在此地。 她忽而有些恍惚,她可以出去了? 朝辞盘膝坐在溪边,望着溪水思索。 原本她无法离开落日峰,是因为各大宗门的通缉令,但如果能够传送至魔域,便能脱离各大宗门的掌控,她便不必留在这里。 若不能离开,她便好好生活,讨好暮远,修整房屋,让自己过的更好更舒服,但如果她能离开,那便自由自在。 她胡思乱想的起身,往初入谷的方向去,路径消失,只剩杂草,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才终于走到落日峰入口。 眼前瞧着同峰内没有区别,可她试着往前走,却被一股无形之力推了回来,是结界之力。 唯一可以打开的入口便在此处,朝辞细细记在心里。 · 朝辞回来的时候,发现宫殿的侧面折射出细闪的光,走上前一看,发现窗户通透,原来镶嵌在窗框上的是她用过的月光贝,内里还坠着蛛网薄纱,也是她喜欢的样式。 黑衣侍卫停下手中的活儿,恭敬的垂首立在一边。 彼时正值午后,日光浓烈。 朝辞透过窗往里瞧,内里暗,瞧不清,头顶上方忽而有片阴影,朝辞仰起头,看见一只举高的手,正悬在她头顶挡日光。 是那黑衣侍卫。 朝辞冲他笑笑:“好漂亮的宫殿,谢了。” 屋脊上坐着个黑衣青年,他亦伸出手,同黑衣侍卫的动作一模一样,见那姑娘要走,他便收回手,底下的黑衣侍卫也同时收回手,木讷的道:“是我应该做的,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朝辞左右瞧瞧,发现都是自己喜欢的样式,道:“不用改,很好。” 那黑衣侍卫便缓慢的冲她点点头,转回去敲敲打打。 朝辞抬脚往寝宫去,这几日她回的晚,暮远不高兴,她总要老实几天。 刚回去,便在长廊前遇到暮远。 暮远问:“不玩了?” 朝辞张嘴就来:“你前几日总是头疼,我担心你,所以回来了。”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他,认认真真的。 他便有些发愣。 她从兜里取出一瓶绿色药膏,闻上去有薄荷清香,同他道:“我下午弄出来的,兴许可以治你的头疼。” 清新的绿色搁在软白的掌心,小心的捧在他面前。 这样的姑娘怎会骗他……是真心吧…… 他禁不住这样想。 · 几日后,朝辞接到了阿木的信,邀请她去看他的房子,那信就埋在青石小径第二颗头骨雏菊下。 朝辞正巧几日没见他,担心他出事,他便来了信,朝辞便按照上次的路径往密林深处去。 阿木就在密林尽头等她,他病恹恹的靠在一株小树上,低垂着眼眉,看上去不太好,他总是如此。 朝辞走到近前,尚未打招呼,他便抬起头来,那双冷漠的黑眼睛瞬间染上碎光,瞧上去多了几分生气。 朝辞拉过他的手腕,搭在脉上,认认真真切了片刻,眉心紧拧:“是否我学艺不精?我怎么瞧着是越来越严重了?” 阿木抽回手,同她道:“大抵是的,你回去再学学。” 朝辞立刻掏出那本药理学,当场就要学,阿木笑:“去我那儿看。” 朝辞便拿着书同他走。 阿木的房子不远,但很曲折,掩在一株巨木后,怪不得上次瞧不见。 是一座精巧的木头房子,就立在巨木下方,虽有些小,但应有尽有,还有用篱笆围起来的小院子,院子边有一个简易厨房。 院子四周遍植花草,郁郁葱葱,巨木伸进来的枝丫上挂着一盏油灯,随着风吱吱呀呀,下方则是一只藤椅。 阿木道:“你坐。” 朝辞喜欢这儿,便窝进藤椅里,将书摊开在膝盖上。 阿木搬了一只小板凳坐在她身侧。 风吹过,一片沙沙声。 朝辞学了片刻,似有所悟,同阿木道:“手给我。” 阿木听话的将袖子挽起来,将手悬在她面前。 她握住他的手腕,轻轻一按,便将他的手隔着书放在自己膝上。 阿木眼睫一颤,移开视线。 朝辞学艺不精,切的很慢。 阿木便乖乖的等,不问也不动。 朝辞切了几次,觉得一次比一次乱,按照书中所言,她眼前这家伙马上就要死了,可是他明明好好坐着。 她泄气的松开手:“我没天赋。” 阿木道:“也许是书写错了。” 朝辞想了想:“也是,放了这么久,兴许是胡写的。” 阿木收回右手,用左手捂住自己手腕,点头。 朝辞将书收起来,重新窝回轮椅,两人一时无话,四周安静下来。 茂密的林间窜出来一只小兔子,又飞快的跳走。 暮远的视线落在她的影子上,追随着她被风吹动的衣摆。 就在这时,那姑娘叫了他的名字。 “阿木。” 他仰起脸,姑娘俯下身来,眼巴巴的看着他。 “你知不知道,峰内……哪里有金粉红砂啊?” 17、第 17 章 阿木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愣了很久。 朝辞伸手在他眼前晃晃,唤他:“阿木?阿木?” 他回过神来,眼神狼狈:“你要金粉红砂做什么?” 朝辞只道:“自然是有用,你知道哪里有么?” 他默了默,摇头。 朝辞有些失望,又问他:“有什么可以替代?” 他垂下眼,声音恹恹:“没有。” · 黑衣青年坐在悬崖边已经一整天,脚下便是熊熊烈火。 他眼睛覆着白绫,一言不发,脑海中不断响起那句话。 【阿木,峰内……哪里有金粉红砂啊?】 真心个鬼…… 他以为她至少会犹豫一下,没想到这么快。 大挪移阵是他刻意留在藏书阁的,他只是想试试她的态度,可她毫不犹豫便开始练习,还立刻向他打听金粉红砂。 果然都一样…… 大挪移阵是真的,她要金粉红砂,他就给她金粉红砂。 他薄唇一抿,从崖上跃下,不过片刻,便踩到地面,火焰将他包围,却丝毫伤不到他,这是他的魂火所化,他们抽取他的魂火作为铸剑灵火,与巨剑封印相融,这火被巨剑消磨,亦让他无法碰触封印。 他沉着脸走到巨剑面前。 一道男声戏谑的响起:“又来了?” 这是巨剑封印所化剑灵,同他的本体一样令人生厌。 暮远沉默的踩着火焰走到巨剑之上。 剑灵阴阳怪气:“别试了,没用,巨剑封印已经与你魂火相融,你根本碰不到封印,除非割裂魂魄,但人没了魂魄,可是会死的,你别折腾,还能多活两天。” 暮远不同他多言,他踩着剑刃走到封印字符上,这字符便是用金粉红砂所画,他伸手拂过,手指轻易穿透字符,宛若字符不存在一般。 剑灵知道是这样的后果,不再关心,而是问道:“听说你留下个小女娃?留下来做什么?” 暮远不理他,他便自言自语:“啧啧,那女娃竟能在魂火中活下来,可是没用,没用的。” 他开心的笑起来:“你出不去,你永远都出不去。” 暮远盘膝坐下,尝试分魂。 剑灵嗤笑道:“你不是试过,短暂分魂的确能让你碰触到封印,但并不足以支撑你撕下封印,别做这种无用功,徒增痛苦罢了。” 暮远不理,浅显与短暂的分魂并不会让他难受,他稍稍做出举动,封印察觉到有人试图破封,便陡然发亮,更多的金粉红砂从字符内部涌出,将封印纹路勾勒的更清晰。 暮远用瓶子接下那些涌出的金粉红砂,随后切断分魂,封印字符察觉到威胁消失,又重新恢复原状。 剑灵诧异:“要这个做什么?” 暮远把玩着手中的瓶子:“不用你管。” 剑灵冷哼一声,又问:“那小女娃呢?开始讨厌你了么?” 暮远不说话。 剑灵笑嘻嘻:“不说话,那就是了,谁受得了你?你信的过谁?” “那小女娃根本不喜欢你,有机会一定会远走高飞。” 暮远戾气横生,指尖一握,那巨剑陡然寸寸断裂,剑灵惨叫连连,再也不敢多言。 待他离开远去,才气若游丝的咒骂:“折腾我,你也不好受。” · 几日后,朝辞再次接到了阿木的来信,青石小径,第二颗头骨雏菊下,约她前去。 朝辞如约赶到,阿木正有气无力的窝在藤椅上,看上去像要死了一样。 朝辞急忙上前,抓着他的手腕把脉,果不其然,一次比一次差。 她眉心紧拧:“你这是怎么回事?不过几日未见,怎得如此糟糕?” 因为同巨剑封印动手,被反噬,所以才如此糟糕,但没必要同她说,于是他道:“没事儿。” 朝辞伸手摁在他额头,发现烫的惊人,便道:“你病的很严重。” 暮远只道:“休息就好。” 他拽着朝辞的手,从腰间储物袋里摸出一只瓶子,塞进她掌心。 朝辞问:“给我的?” 他点头,目光落在她的小脸上。 他不怀好意的想,她要,就给她,她走,就杀了她! 朝辞不知他心中所想,接过瓶子一瞧,惊道:“是金粉红砂,你哪里弄来的?” 他没力气说话,她却有所明悟,愣愣的看着他:“你的伤,是不是给我取这个的时候弄的?” 是也不是,准确的说,是自找的,若是不动手,不至于如此,但反噬厉害,想同她说不是,却暂时无法言语。 因着他的迟疑,朝辞显然误会了,她喃喃道:“真是为了我。” 他勉强开口:“不是,与你无关,是我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这副模样,看在朝辞眼中全然不同。 明明苍白虚弱站都站不起来,却还在努力劝她不要难过。 印象中,似乎无人如此待她。 朝辞心里微潮,握住他的手,低声:“你待我真好。” 暮远:…… 他没有…… 姑娘伸手轻抚他额头:“你先忍一忍,我去给你找些药材。” 他想拉住她,她却已经跑远。 他迷迷糊糊昏睡过去,醒来时星子漫天。 挂在树枝上的油灯被点燃,温吞的橘黄色光晕落在地上。 栅栏外的瓦罐正在咕嘟咕嘟冒泡,散发出药材的苦味,姑娘则坐在他身侧,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 见他醒了,满是高兴。 “阿木,你醒了。” 他哑着声音点头。 “药煮好了,你等着。” 他没来得及拦,姑娘已经离开,她掀开瓦罐,用小瓷碗盛了一碗,飞快的跑回来,殷勤的端到他面前。 “我跟着医理那本书里学的,药材我都知道,不会伤害你,你试试。” 他想告诉她药没用,他这病医不了,可她小心翼翼的用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他唇边,他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看着她那双担忧的眼睛,能做的只是张开口。 · 朝辞一勺一勺的喂阿木,他很乖,喂一口便吃一口,不嫌苦也不抗拒。 朝辞想起那瓶金粉红砂,只觉得不可思议。 她自己寻不着,想着阿木在落日峰待久了,对这里比较熟悉,便顺口一问,没想到他竟拼着受伤为她找了来。 有人曾因为一句话为自己这样做过么?印象中没有,她的话向来无人在意。 阿木不仅记住了,还特意为她找了来,还受了如此重的伤,即便如此,心里想的也是安慰他。 夜色迷蒙,他漂亮的黑眼睛格外动人。 朝辞动容道:“从未有人待我如此好过。” “咳……咳……” 阿木蓦然被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姑娘紧张的轻拍他的背,前所未有的温柔。 “你还好么?” 她俯身下来,瞧他的眼睛。 他稍稍躲开,不想让她看见内里的狼狈。 他没待她好过,他不过是一个自私自利妄图占有她的混蛋。 他猜忌、割裂、黑暗、不信人…… 他难以控制…… 他想让花开在他的荒野里。 · 暮色过半,漫山遍野。 油灯被风吹过,昏黄的光摇摇晃晃。 暮远躺在藤椅上,身体略有恢复,他垂眸,视线温柔。 姑娘照顾累了,伏在他膝上睡着了。 他伸手,轻拂过她的黑发。 他的手指滑过她白皙的脸颊,轻轻落在她的脖颈上,纤细瘦弱,一只手便能轻易环住。 手指虚虚收紧,眸色漆黑如墨。 若是现在死了,便不会再骗他。 姑娘睡的香甜,毫无防备,无意识向前蹭了蹭。 掌心一片柔软。 他微微一怔,眸中黑雾散去,缓缓松开手。 算了,再瞧两天。 18、第 18 章 因着阿木身体虚弱,朝辞这几日找他找的频繁,她发现他的身体愈来愈差,有时候甚至神志不清。 朝辞忧心忡忡:“你这到底怎么回事?” 想见你啊…… 她站在栅栏外朝他挥手,紧张的冲到他面前,他要如何拒绝? 没有安神绫的压制,他浑浑噩噩的躺在藤椅上,听不清她的声音,只能瞧见她担忧的黑色眼睛,她端来清水,一口一口的喂他。 耳中一片轰鸣,他看见她眨动的眼睫和开合的红唇。 忽而一切都短暂的安静下来,他听清了她说的话。 “我带你离开这里好么?” 他一怔,茫然看向她。 “你这个伤留在这里不会好,我带你出去,一定想办法医好你,好么?” 他眨眨眼,努力消化这些字眼。 她看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 “我知道你会觉得这件事很荒谬,但是我有办法,你信我。” 他终于理解了她的意思,他移开视线,掩住眸中的冰冷,声音极低。 “那他呢……” 她道:“别担心,我不会让他伤害你。” 他低垂的视线藏进阴影中,薄唇拉出一条冷漠的弧度。 “好啊。” · 近日暮远时常不在寝宫,甚至夜里都不回来睡,朝辞放松之余也有些好奇,不知他都去了哪里。 但大魔王的事儿还是少打听比较好,朝辞便自顾自的去溪边练习阵法,阵法已经日渐熟悉,她闭着眼睛都能将那些曲线完整复刻。 这日,她沿着荒草野地,重新走到落日峰入口,她在结界打开的地方仔细观察,发觉这里的确较别处薄弱。 她算好距离,往更隐蔽的地方去,在约莫离入口五里的乱石密林停下,随后取出树枝,一点一点的勾勒阵法雏形。 完整阵法繁复难缠,她画的极慢,一整个上午,也不过画了极少一部分。 时日还长,她不急,明日再来便好。 她在四周落下屏蔽阵,转身去找阿木。 · 她到阿木住处的时候,阿木正窝在藤椅里,他身形瘦高,四肢修长,让藤椅显得有些拥挤。 他摆弄着一只娇弱的小雏菊,有些心不在焉。 朝辞走进栅栏,唤他:“阿木。” 他抬起头,神情恹恹。 朝辞走到藤椅前,在他面前蹲下,抬手摁在他额头上,问:“还是不舒服么?你脸色看上去很差。” 他摇头,挣脱她的手,又低头去瞧小雏菊,小雏菊在风中轻轻颤抖。 朝辞起身:“我去给你煮药。” 他忽而伸手,拽住她的衣袖:“你真的想带我离开?” 朝辞轻声:“嗯。” 他道:“若是被他知道,一定会杀了我们。” 朝辞道:“那便小心些。” 阿木摇头:“万一呢?” 朝辞抿唇不语。 阿木望着她,黑色眼睛沉如深海:“我有办法可以限制他,你要试试么?” 朝辞毫不犹豫:“不要。” 阿木诧异:“为什么?” 朝辞道:“我不认为可以成功,先前血祭,十名核心弟子带着师祖交予的宝贝都未能限制他,我不觉得凭我们两可以。” 阿木恍然:“原来如此,我还当你待他真心,不愿意呢。” 朝辞转移话题:“我去煮药。” 阿木拽住她的衣袖,面容平静:“到底有没有?” 朝辞:“什么?” 阿木道:“真心呐。” 朝辞默了默,将衣袖抽出来:“少打听。” · 朝辞若无其事回到宫殿前,发现经过这些时日,大殿已经快要造好了。 夕阳下的宫殿折射出破碎宝石般的光。 是她喜欢的样子。 朝辞走进大殿,四面空旷,透着金色的光。 一切都平整崭新,唯最上面的椅子破损老旧,这椅子暮远其实不常坐,这破地方他也不常来,他喜欢坐在屋脊上,那样望的远,但朝辞上去过,视野所及一片灰蒙蒙,更远的天空被结界挡住,根本看不到什么。 朝辞盯着那个破椅子,觉得格格不入,虽然不常来,还是换一把,于是她打算去林子里砍树,刚转身便瞧见暮远站在大殿门口。 他一身黑,背着光,又覆着白绫,表情便淹没在阴影中。 朝辞手脚有些僵硬。 他道:“来。” 朝辞慢吞吞的走过去,离得近了,越发觉得他高大。 他问:“在这儿做什么?” 朝辞指着上面的木椅:“我见那木椅残破,想去做张新的。” “为何要做张新的?” 朝辞道:“往后日子还长,总要住的舒服些。” 他缓声道:“说的不错,既然如此,椅子不急做,先做些我喜欢的。” 朝辞问:“做什么?” 他不语,俯身将她打横抱起,灵压一起,两人转瞬间便在原地消失,再次出现,已在附近的密林中。 不远处的小溪清澈见底,小兽眼神懵懂,蹦蹦跳跳于潮湿的岸边饮水。 两人一出现,小兽惊慌逃走。 暮远将朝辞放下,朝辞如小兽般惊慌的后退一步,旋即克制住,挤出笑容问:“你要什么?” 暮远慢悠悠道:“要一个笼子。” 朝辞问:“什么笼子?” “一人高的笼子,木头的就行,活动空间……”他顿了顿,看向她,“不用太大……” 他向来古怪,要什么都不稀奇,朝辞试探的问:“要笼子做什么?” 暮远道:“火海悬崖对面有一只妖兽,约莫……你这么大,我觊觎已久,如今年岁合适,我要捉了来做契约灵兽。” 原是如此,大多修士都会捉妖兽做契约灵兽,妖兽大多桀骜不驯,为防伤人亦或自杀,捉到后的确会先锁起来。 暮远看上的定不是凡物,朝辞有些好奇,便问:“什么样子?” 暮远道:“很漂亮,只是性子捉摸不定。” 朝辞从兜里掏出斧子,寻找合适的材料,如若漂亮桀骜,那该弄得柔软些,边角磨的圆润,以防撞伤。 她相中一株软藤木,枝条柔软,呈碧绿色,若是用这个编织,应当很不错。 她问身旁的暮远:“用这个好么?” 暮远看着她被碧绿软藤枝映衬的愈加白皙的小脸,慢声:“你喜欢就好。” 朝辞觉着不错,她利落的砍下数百藤枝,这便盘膝坐下,细致的编织起来。 暮远坐在她身侧,看她忙碌。 日光渐渐西斜,她的影子愈来愈长,橘色的暖光落在她细致的眉眼,像是洒下了碎金。 朝辞终于编好底座,三尺见方,她抱着那底座比划了一下,觉着有点小,问暮远:“是不是小了?” 暮远淡淡扫过:“正好。” 他觉得正好,朝辞自然没异议,她开始编织笼子,一边编织一边问:“你要何时去捉那妖兽?” 暮远将藤枝递给她,温声:“待她自投罗网。” 朝辞接过,将那藤枝缠绕到先前的藤枝上,笼子在她手下逐渐成型。 朝辞对自己的手艺很自信,她抱着藤笼,同暮远认真介绍:“虽是用藤木制成,但只要添加困兽法阵,这笼子便会坚不可摧。” 暮远点头:“还有呢?” 朝辞指着笼子上方悬着的几枚藤条手铐:“如果你想伸手进去抚摸灵宠,又怕被咬伤,便可先将它锁住,这些手铐都做了延长藤条,可以扣在任何地方。” 暮远看看笼子,又看看朝辞,视线落在她修长的脖颈和手腕上,点头:“不错。” 手艺被认可,朝辞很满意,她又指着前方搁着的小槽:“这里可以放些食物和水。” 暮远:“倒是周详。” 朝辞笑:“我从前捉过灵宠,锁过几天,有经验。” 朝辞将最后的圆弧顶做好,搁在地面。 藤笼通身碧绿,偶尔伸出嫩绿的枝叶,清新好看,笼体则是用藤枝编成的栏杆,不宽,可以伸进一只手臂。 朝辞采了些小雏菊,一枝一枝点缀在藤笼上。 暮色四起的时候,终于完成。 朝辞问暮远:“喜欢么?” 暮远点头:“不错,不过……” 朝辞疑惑:“不过什么?” 暮远道:“我觉着有些小。” 现在说小?方才干什么去了?朝辞腹诽,嘴上只敢道:“你不是说那妖兽同我体型相似,不小。” 暮远上下打量她。 远处夕阳彻底坠落,林子里陡然暗下来。 暮远的表情隐入黑暗,瞧不真切。 许久后,他道。 “不好说,你进去试试。” 19、第 19 章 朝辞不想进去,此刻暮远冷的叫人心悸,于是她道:“不小,你信我。” 暮远缓缓走来,牵了她的手,带到藤笼前,将门打开,抬手按着她的脑袋,微微用力,语气温柔:“别怕,试试。” 朝辞骑虎难下,真就被他按进去了,她刚进去,他便在外面将门合上。 朝辞在里面转了两圈,努力笑道:“你瞧,正好。” 暮远认同:“不错,的确正合适。” 朝辞压下心头异样,伸手去推藤门:“那我先……” 暮远摇头:“别急,我试试困兽法阵。” 朝辞慌道:“我先出来你再试。” 暮远却道:“出来怎么试?万一我捉到那只小兽,却被她破笼而逃,你赔我么?” 他说赔的时候注视着她,让她心头发寒,她拿什么赔……他又想让她用什么赔? 朝辞只好道:“可是铭刻阵法非常耗费时间,不如你刻好我再进来。” 暮远却已取出灵笔,笔尖一点,已在藤笼的笼体上起了势。 朝辞气闷的闭嘴。 暮远不再言语,而是缓缓勾勒阵法的花纹,一笔一笔,缓慢细致。 因着笼内空间小,朝辞被迫在里面同暮远贴贴。 时辰缓慢流逝,朝辞不得出又没事儿做,逐渐无趣,困倦涌上,她干脆抱膝靠坐在笼壁上,倦懒的看他作画,看着看着竟就此睡去。 暮远停下笔,借着月光细细打量她。 霜色的碎光下,姑娘美的惊人,乌黑的发自肩头垂落,巴掌大的小脸被挤压成小包子的模样,娇憨可爱。 薄唇微弯。 这样多好,哪里也去不了。 · 朝辞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床上,模模糊糊想起昨夜的事儿,一转头,瞧见窗前摆着她做好的藤笼。 藤笼上光华闪动,显然已经铭刻好法阵,这次要再钻进去,暮远不给她开门,她可就真出不来了。 还好他昨夜没有丧心病狂的叫她住里面…… 朝辞下床离开,赶到落日峰入口画大挪移阵。 一连画了数日,阵法终于大成,她仔细检查每一条纹路,直至完全正确没有遗漏,才小心的将金粉红砂洒进去。 金粉红砂飞快的在沟壑中流动,仿若被吸引般迅速往整个阵法图蔓延,一炷香后,便彻底将阵法图覆盖,阵法图短促的发出光亮,灵路彻底连通。接下来,只要在灵力处放置大灵力之物,便能启动法阵。 如今只需要等待结界出现短暂缺口,朝辞略一思量,离开屏蔽阵,去找阿木。 栅栏里,郁郁葱葱的枝叶下,阿木病恹恹的窝在藤椅里,他不喜光,抬起手背遮着眼睛。 朝辞走过去,叫他的名字:“阿木。” 他移开手背,露出漆黑的眼睛。 朝辞勾过一个小板凳,坐在他身前,同他道:“你做好准备,我们快要动身了。” 阿木神情一凛,从藤椅上坐直,问朝辞:“何出此言?” 朝辞压低声音:“你知不知道血祭?” 他可太知道了,那些老东西一批一批的送人进来折磨他。 他道:“知道,你就是血祭进来的。” 朝辞神神秘秘:“我觉得,下一批血祭的人快来了。” 阿木眼眸微压。 朝辞认真解释:“上批来的人同以前的不一样,我偷听到他们交谈,似是暮远起了什么变故,总之对他们有利,从前血祭一年一次,我猜他们会抓住机会,会来的更快,来的人也更厉害。” “上回的更像是炮灰试探,这次才会动真格。” 阿木看向她:“哦,那与我们有何关系?” 朝辞凑到他面前,将自个儿的计划和盘托出:“我已经在落日峰入口画好大挪移阵,只要结界出现缺口,我们便能启动挪移阵离开落日峰。” “而血祭那日,他们要送人进来,必定会打开结界入口,那便是我们离去之时。” 阿木道:“很周全。” 朝辞严肃:“所以,你要做好准备,接到我通知便直接前往挪移阵,不要犹豫,不要耽搁。” 阿木低低“嗯”了一声。 朝辞以为他在担心,安慰:“别怕,不会有事儿的。” 阿木却道:“你觉得,他会怎样?” 朝辞闭眼想象那惨烈的场景,道:“我不知道,想来不会太容易。” 阿木盯着她的眼睛:“反正与我们无关,是么?” 朝辞冲他笑了笑。 · 朝辞觉得阿木情绪不佳,大概是身体不舒服,于是早早告辞,她想他身体不好,传送到魔域,人生地不熟,总得做些准备。 她开始漫山遍野寻找灵草,那本药理学再次派上用场,结界封印内,灵力较外界浓郁,也更容易滋生灵植,她竟真的寻到不少,虽不稀罕,但也能卖些钱。 一连搜集几天,兜兜里装了不少灵草,差不多够了,她又去林子里摘果子,摘了好几兜,全都丢进储物袋。 就在她准备的差不多的时候,那日终于到来了。 天落微雨的那天,朝辞一起床,便察觉到灵压有些不稳,她转过身,瞧见窗外乌云密布。 她忽而意识到,结界似乎不太稳,她匆忙下床,往殿外去,大殿已经落成,微雨在屋脊上激起一层薄雾,又化成晶莹水珠从檐角落下。 四角飞檐上坠着她做的灯笼,上面还画着胖胖的鸟雀,此刻在风雨中混乱摇摆,那鸟雀像是要破娟而出一般。 暮远一身黑衣坐在屋脊上,雨水细微,全绕过他。 他低眸,瞧见有些慌乱的朝辞,轻道:“来。” 朝辞便御气跳上屋顶,踩着瓦片朝他走来,很快便到他面前,她挨着他坐下,问:“我今日有些心神不宁,是否峰内出了什么事儿?” 细雨沾湿她的头发和眼睫,像是坠着透色的晶珠。 他伸手,将自个儿的屏蔽罩往她面前扯扯,将她笼进来,那风雨便也绕过她。 他淡声道:“他们送人进来了,此刻正在打开缺口。” 朝辞心头一凛:“现在?” 暮远转头看向她:“嗯,瞧这动静,约莫半个时辰,便能彻底打开通道。” 朝辞眺望远方,落日峰有尽头,尽头很短,一片灰蒙蒙,什么都看不清。 烟雨蒙蒙,她问身边冷冽的青年:“你打算怎么做?” 他没回答,而是将覆着白绫的眼转向她,神色淡漠。 “那你呢?你打算怎么做?” 朝辞一怔,便听他接着问。 “这次,你还会站在我这边么?” 20、第 20 章 “这次,你还会站在我这边么?” 细雨朦胧中,他问的轻巧,像是并不在意她如何回答。 朝辞飞快回:“当然站在你这边。” 他似是毫不意外她会这样说,语气平淡:“为什么?” 朝辞低头看着脚下的瓦片,轻声道:“你这宫殿,是为我修的,是按我的喜好来的。” 她仰起脸,冲他笑了笑:“没人在意我的喜欢,你不一样,你待我很好。” 他微微扬起眉,面前的姑娘眼神干净,一如既往的真挚。 她怎么能……撒谎都撒的如此真诚? 若不是阿木是他自己,他又该被她骗了。 他收回视线,轻描淡写:“那你还真不错。” 看起来过关了,朝辞松了一口气。 远处忽而传来轰隆的声响,雨骤然变大,噼里啪啦砸在瓦片上。 暮远瞥她一眼,淡声:“去找个地方躲躲。” 朝辞正需要这个命令,立刻答应,从屋脊上一跃而下,她正欲离开,临行前停下,站在雨中抬头瞧他。 青年的身影在雨中模糊不清。 她挥挥手,同他道:“保重。” · 朝辞飞快的赶往密林深处,找到阿木的小院,她推开栅栏,冲门内喊:“阿木,阿木。” 无人回应。 她在院子搜寻,屋前屋后,都不见他身影,她着急的正要出门,却在转身时撞进一个硬邦邦的胸口。 朝辞仰头,瞧见来人正是阿木。 她不待他回答,牵了他的手就走。 阿木被她拉进雨中,他撑开握着的黑色大伞,将两人笼在其中。 黑伞倾斜,将姑娘头顶的雨尽数遮挡。 阿木随她踩过湿漉漉的泥地,穿过林子,寻着间隙问:“去哪儿?” 朝辞头也不回:“血祭日到了,不到半个时辰,结界就会破开缺口,我们得赶紧去挪移阵处准备。” 身后的人许是紧张,不再应声,朝辞便拉着他一路往落日峰入口去,临近时,瞧见数名黑衣侍卫,正森严的守着。 她拉着阿木钻进一旁的林中,往挪移阵去,有着屏蔽阵的掩盖,挪移阵丝毫气息不漏,那屏蔽阵是先前许婉儿留下的,效力极好,就连朝辞布阵之人都要寻找许久,终于在踩碎一枚落叶幻象后,两人成功踏进阵中。 挪移阵已经画好,即便大雨滂沱,也丝毫无法毁损,如今只缺灵力供给,朝辞将储物袋解下,从中取出引魔香、傀儡符等大能之物,零零散散四五个,她将储物袋递给身后的阿木,便专心致志的布阵。 阿木跟着她,为她撑伞,片刻之后,所有连接处皆被填入灵物,法阵“嗡”的一声开始颤动,随后彻底被激活。 只消等待结界入口破开,念出传送口诀,便能将两人传送到千万里之外的魔域。 终于走到这一天,所有能做之事亦已做完,朝辞松了一口气。 阿木的黑伞向她倾斜,她小小巧巧的停在他胸口,大雨滂沱,一时无声。 阿木眸色漆黑,深不见底。 “不留念么?” 朝辞观察着入口的动静,随口道:“还好。” 她收回视线,转而开始叮嘱阿木:“到了魔域,可别乱来,先找个地方休息,慢慢适应。” 阿木乖乖巧巧:“好。” 朝辞又道:“你别紧张。” 阿木低眸,瞧见她脸色苍白,手指微抖,笑:“我不紧张,你紧张?” 朝辞攥紧手指:“有点儿,怕功亏一篑。” 阿木眼眸一弯,漆黑的眼中却无丝毫笑意:“怎么会功亏一篑,他日日混乱入魔,如何能察觉到你的举动。” 朝辞点头:“我知道,我就是有些不安。” 阿木轻声笑:“别怕,能出什么事儿呢。” · 落日峰外,各大宗门的弟子已经做好准备,只等长老们打开通道,便可进入。 此次前来的弟子们正是来自先前的十宗,约莫十数人,各个神情肃穆。 一个娇美少女正站在人群中央,她好奇的眺望峰内,可惜什么都无法看清,她此次前来是送行,同身旁的男修道:“祝师兄,进去后可千万小心,要不是师尊为云虚求来分身蛊,云虚已经神魂俱灭。” 祝从道:“我听说了,云虚还说,朝辞活着,不知道现在如何。” 祝从道:“应当死了,从前这种事儿也不是没有过,进去血祭的大批人,偶有一两个引起暮远兴趣,得以存活,各宗份外紧张,密切关注,可都挺不过几天便死了,朝辞为人狠毒,心机深沉,不出几日便会被慕言杀掉。” 苏灵昀想起那个存在感极低的师姐,她修为不高,每日不务正业,唯一的爱好大概是装修自己的洞府,只可惜心术不正,走上歪路。 祝从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担心,便道:“别怕,就算朝辞真的活下来,也一定是躲在峰内某处,我不会让她伤害你。” 他说完又嘲弄的笑笑:“不过怎么可能活下来,暮远其人,猜忌、阴暗、喜好玩弄人心,一旦让他失望,便会动手杀人,没人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经受考验,先前死去的那些,都是未能经受住诱惑与陷阱,朝辞,肯定死了。” · 【落日峰内·挪移阵处】 肯定死了的朝辞还苟活着,对面的阿木看上起一点儿也不紧张。 雨水更加迅猛,铺天盖地让人窒息。 身旁的姑娘小巧娇弱,像是随时会被风雨卷走。 暮远往她身前侧步,将风雨阻隔在外。 她一直在关注落日峰入口的情况,便没察觉眼前男人的视线始终在她身上。 脖颈纤细修长,白、嫩细软,他便莫名想起那碧绿色的藤枝,碧绿缠绕白皙,勒出点点殷红…… 想象中的红在他眼中陡然点燃,将一切烧的沸腾。 锁起来,便不能走…… 问她为何背叛…… 问她欢不欢喜…… 疯狂与狠戾交织,他神色愈加平静。 姑娘忽而拽了拽他的衣袖,急切道:“阿木,缺口要打开了。” 他掩下眼中疯狂蔓延的黑暗,冲她温和一笑。 “是啊,要打开了。” · 【落日峰外】 几位长老正在紧张的打通缺口,灵力与结界碰撞,不时发出轰鸣。 苏灵昀道:“动静如此大,暮远为何不从这里出来?” 祝从解释:“暮远被巨剑封印限制,无法到达此处,所以每次才会派遣黑衣侍卫在门口等候。” “黑衣侍卫?可谷中除了他没有活人。” 祝从道:“云虚查探过,黑衣侍卫是他的术法,本体不过是一些枯骨傀儡。” 苏灵昀道:“原来如此。” “从云虚传回的消息看,上次暮远留下十人,说明他的确被心魔困扰,而且上次重伤距今时日尚短,定然未能恢复,如今我们有数十人,无论修为与灵宝,皆比上次雄厚,只要小心行事,胜算不小。” 苏灵昀点头:“我知道了。” 耳边忽而传来震动,苏灵昀望去,便见长老们已经彻底将结界打通,一道一人宽的缺口正不断的试图愈合,又在强压之下维持敞开。 “进结界。” 长老沉声命令。 · “轰”的一声巨响,结界猛然震颤,朝辞瞬间察觉到灵压的变化。 缺口打开了。 朝辞回头看向阿木,后者亦回望她。 朝辞快速道:“我要掐诀了,你注意脚下灵压。” 阿木点头。 朝辞手指结印,口中诵诀,随着阵法的启动,四周的雨水猛然被隔开,阵中光芒刺目,飞快将两人淹没。 暮远丢掉黑伞,轻易便在光芒中找到朝辞。 姑娘就在他身边,她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口诀上,对周遭浑然不觉。 暮远漫步到姑娘身前,用目光细细描摹她的眉眼。 最终还是……呵…… 他就说么,这世间怎会有人愿意留在他身边。 同先前那些,也没区别。 他恶劣的想,在她念完口诀的一瞬,将她抓回来,她的表情该有多精彩。 这样一想,他甚至开始期待。 他想看她苍白无血的小脸,他想听她哭着说我错了,我不想离开你。 他知道这时候一定是谎言,但她为了活下去会一直说,不走心,但很动听。 口诀很快便到尾声,暮远眸中冰冷,唇角带笑,恶作剧般的站在朝辞面前,他要给她一个惊喜。 就在尾音落下,阵法将要启动的一瞬,暮远伸出手,可他还没碰到女孩儿,她却先他一步睁开眼睛,大声道:“阿木,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说完便飞快的跑出法阵。 暮远:? 强光之中,朝辞看不到法阵中的人,只知道阵法启动,阿木应当被传送走了,她早就听见落日峰入口的动静,想也不想便往主殿去。 留下的暮远僵住了,伸出的手还悬在空中,嘲弄的笑意亦未散去。 她为何在启动时跑出阵法之外?不走了? 她猜出阿木就是他,所以才临阵改变主意?还是原本就没打算跟阿木一起走? 暮远比入魔时还混乱,看上去彻底死机了。 他喃喃低语,到底是为什么? 他茫然的四下踱步,忽而瞧见手上抓着的储物袋,这是她的储物袋,方才她取出灵物便将这个储物袋交给他,一直未向他取回,现在想来,兴许是故意的。 他打开储物袋,发现里面塞的满满当当,都是些不值钱的灵草,还有一堆红色浆果,是阿木喜欢吃的那种,看上去像是为他准备的,里面还躺着一封信。 他将信取出来,缓缓展开。 【阿木,你应当在魔域了吧?】 【对不起,骗了你,我从未打算与你一道离开,原本应该告诉你,但若真告诉你了,你会觉得这事儿很荒谬吧?】 【我不打算离开,却怂恿你离开,还冒着这样巨大的风险,怎么看都是陷阱,你定然不能信,所以我才出此下策。】 【你待我很好,又对自己不在乎,继续待在这里会死,他不能出,你却可以,所以我才想把你送出去。你总是晕乎乎的,反应慢半拍,在魔域可别被骗了,那些灵草可以换钱,身上的伤记得找个医修好好看看。】 【至于我……我想留下。】 【主殿已经落成,全按照我的喜好,我很喜欢。】 【我想留在这里,留在他身边。】 暮远看完那封信,整个人愣在当场,一动不能动。 法阵灵力消耗一空,隔空屏障消失。 雨水骤然而至,将他淋的湿透。 21、第 21 章 朝辞修为不及暮远,自然不能浪费灵力在屏蔽落雨上,她未打伞,只跑几步,头发与衣衫便湿了,她顾不上,抹一把脸,将水珠擦去,又往主殿去。 她方才瞧的清楚,那些人进了峰内,黑衣侍卫刚要拦,瞬间被轰的粉碎,那些人踩着碎骨便往主殿去。 暮远大概率在那,他近日状况不好,她心中忧虑,祈祷他不要有事。 朝辞很快靠近主殿,她知道这次来的人比上次厉害的多,还怀揣灵宝,临近时便放缓脚步,不敢再向前。 雨势渐缓,她躲在林间巨木后,前方影影绰绰,看不清主殿。 “什么人?” 忽而有人大声喝道,那人猛然转头,望向朝辞躲避的巨木。 朝辞暗道晦气,不再停留,立刻向密林深处遁去,可身后的剑光来的更快,眨眼间便到了她后心。 这些家伙比上次那群厉害太多,还有灵宝护体,的确难对付,朝辞被迫停下,那剑光便悬在她背后。 “朝辞?”来人惊呼一声,正是祝从,他咬牙道:“你竟没死?” 朝辞也认出他,正是陈启的大弟子,亦是她的大师兄,关系相当恶劣。 祝从喊完之后,身后的人都陆续赶来,看向朝辞的目光大多不善,朝辞飞快的想起自己做的事儿,她现在得罪的似乎不止一宗,十宗几乎得罪完了。 祝从阴沉的问:“怎么活下来的?” 朝辞:“我招人喜欢。” 祝从一梗,狰狞道:“别装模作样,不肯说,我搜魂便知。” 搜魂?搜魂完她还有的活?这么残暴的手法也用,她看向四周,众人皆冷眼旁观,也是,她杀了关离、钱苗儿与巫小蛮,还破坏他们的计划,他们当然恨不得她死。 这么多人盯着,逃脱艰难。 祝从抬手掐诀,朝辞立刻去储物袋拿斧子,手指一摸,整个人愣住了。 储物袋给了阿木,她怕他在魔域不顺,特意将储物袋留给他,可她忘了把斧子拿出来。 不太妙。 祝从抬手,掌心燃有灵火,这就朝她头顶压来。 朝辞神色一变,欲要碎丹,尚未有动作,头顶便传来“砰”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炸开。 朝辞茫然抬头,便见祝从的一只胳膊消失不见,他闷哼一声,脸上皆是惊骇与痛苦。 崩开的血雾被雨水冲刷,眼看要落在她身上,她被一只手一拽,扣进了冰凉的胸口。 黑色伞面倾斜,将她笼在其下,那血水便被格挡在外。 朝辞转身,看见暮远苍白的脸,眼覆白绫,神情冰冷。 朝辞想,挺好,他终于没再杀人溅她一脸了,她甚至更离奇的想,他只毁了祝从的胳膊,是不是就为了不溅到她?毕竟,那么大个人真在她面前炸成血雾,一把伞哪儿挡得住。 这样一想,朝辞便察觉出他的贴心来,真不错,疯的有序。 众人瞧见暮远,纷纷神色紧张,祝从捂着断掉的缺口,血仍不断的涌出来,他狠声道:“诸位还在犹豫什么,此时不动手,更待何事?” 众人原本就带着任务来,此刻不再耽搁,有人执剑上前,有人退后结阵。 灵压陡然上升,罡风四起,就连雨水都被挤压在外。 朝辞被罡风吹的摇摇晃晃,若不是暮远在前护着,恐怕要被这些狂暴的灵力撕成碎片,她正发晕,暮远忽而俯身,将手中黑伞递给她,朝辞下意识握住。 他向众人走去,声音淡淡:“在这儿等我。” · 祝从因为受伤退到后方,他吞下止血丹与补气丹,勉强压制住伤口。 苏灵昀冲过来扶住他,关切道:“师兄,你还好么?” 祝从死死盯着走进包围圈的暮远,恶狠狠道:“没事,死不了,我听闻他从不留活口,可方才那般近,也只伤了我的胳膊,想来状况不好,修为受到压制,不要犹豫,立刻开启诛杀阵……” 他话还没说完,瞳孔猛然一缩,惊骇的张大嘴。 就见暮远凝出一把灵剑,鬼魅般的出现在一人身前,剑身上陡然燃起魂火,如切豆腐般将面前的人切成两半,那人不可置信的倒下,连声惨叫都未发出。 祝从冷汗直冒,怎么可能,那位师兄同他修为不相上下,甚至还有祖师赐予的灵宝,怎么可能如此轻易便被…… 就在他胡思乱想间,暮远已经接连杀了三人,剩下的人心头惊惧,握剑的手都在发抖。 地上铺满残肢,鲜血填满石砖缝隙,殿前已无活口。 祝从惊惧抬头,看向暮远。 后者执剑而立,神情冷漠,他将剑鲜血淋漓的从一个男修的胸口拔出,旋即将视线转向了他。 唇角微弯,勾出一个嘲弄的弧度。 他蓦然僵住,想要后退,四肢却使不出力气,身旁的苏灵昀亦是脸色苍白,无法动作。 那人缓缓朝他走来,剑尖滴滴答答的往下滴血。 他停在他身前,覆着白绫的眼打量他惊恐的神色,淡声道。 “谁告诉你重伤便不能杀人?” 祝从一怔,他从未想过暮远修为竟如此高。 祝从尚在发懵,血剑已轻巧的刺入胸口。 剧痛传来,他顺着染血的剑刃,看到了那人平静的脸。 · 朝辞撑着黑伞,站在大殿边沿,原本很担忧,后来看到暮远随手便解决几人,又觉得不用担忧。 她不焦虑后,便有些走神,视线无意识的落在伞柄上,忽而一愣,觉得哪里不对,伞柄怎么有些眼熟?她将伞撤下来细看,小脸一白,这不是阿木撑的那把么? 进挪移阵的时候阿木还撑着这把伞,他一直没出来,如果传送走,这伞定然同他一道传走了,怎么可能留下? 她脊背蓦然发凉,该不会…… 她惊骇的看向暮远,后者正杀完最后一人,此时丢掉染血的灵剑,缓缓朝她走来。 朝辞后知后觉的发现,她大意了,她应该担忧的。 暮远满身煞气,黑衣染血,神情平静的吓人。 朝辞攥住伞柄,指节因为用力发白,她想,也许伞是捡来的,阿木传送走了,她并没有被发现,不然他为什么要救自己?刚才就应该把自己杀掉。 于是她努力挤出笑容,问:“你这伞……哪里来的啊?” · 暮远丢掉灵剑,瞧见姑娘撑着黑伞站在雨中,方才还好好的,如今脸色发白,是他处理的过于粗暴吓到她了?他低头看染血的衣衫,有些懊恼,下次需再仔细些,走到近前,试图安慰的时候,听到她问:“你这伞,哪里来的啊?” 原是怕这个。 他从她失去血色的手上接过伞,挡着血腥的宫殿,带着她往寝宫去,边走边回:“捡的。” 朝辞紧张,仰起脸:“哪里捡的?” 她仔细盯着他,试图从他平淡的脸上瞧出些细节,目光灼灼。 暮远一怔,她在看他,眼睛好美,脑海中自动忽略了她的发问,攥着伞柄的手指微微收紧,心脏怦然跳动。 朝辞觉得这家伙愈发诡异,一言不发,还有些隐隐的激动,该不会她真的东窗事发了吧? 她只好旁敲侧击:“平日也不见你打伞,今日这是怎么了?” 她试探的模样也动人,他回过神来,故意:“今日发现了些有趣的事。” 她移开视线,心虚:“是什么?” 暮远不答,带她穿过长廊,走到寝宫推门而入,他瞧了一眼黑伞,顺手丢在门外。 屋子将风雨隔绝在外,头顶上传来雨水敲击屋脊叮叮当当的声响。 朝辞身上还湿着,暮远取出一块厚毯子,将她裹起来,随后拉进怀里,温柔擦拭。 窗外落雨不绝。 毛毯裹在头发上,将水珠吸走,朝辞透过纷乱的发与毛绒绒的毯子,瞧见他清俊的面容。 他愈平静,她便愈紧张,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他忽而道:“那伞,是我在挪移残阵上捡的。” 朝辞手指一抖。 他停下来,看她的眼睛:“你说奇不奇怪,谷中除了黑衣侍卫,便只剩你我,是谁耗费精力在那里画阵?” 朝辞不见棺材不掉泪,嘴硬:“总不能是我,兴许是原本就有,你没注意过。” 她真有趣,句句谎言,又句句真心,看上去很怕,但仔细想来,又完全不怕,真怕哪是这个模样? 他又道:“可那阵法有刚启动的痕迹,我在里面捡到了引魔香、傀儡符之类的残骸。” 他故作惊讶:“那不是我留给你的么?” 朝辞尴尬:“我前几天不小心遗失了储物袋,可能储物袋毁损,被残阵吸收了灵力。” 暮远慢悠悠取出一个储物袋,递到她眼前:“你说的是这个么?” 啊这…… 饶是朝辞心态再好,看见如此铁证,也委实崩了,这是她交给阿木的,如今在暮远手上,再加上那把伞,答案呼之欲出。 背叛暮远肯定会被他杀掉,他既有心情问她,只能寄希望于阿木没有供出自己,她接过储物袋,硬来:“你帮我捡回来了啊?” 暮远道:“看你如此冷静,想来那残阵与你无关,这储物袋也真是不慎遗失。” 朝辞迅速:“那肯定啊。” 头发已经擦干,暮远带着朝辞在一旁的红木椅坐下。 窗外落雨渐缓,枝叶碧绿。 暮远轻声道:“看来你对我一片真心。” 朝辞张口就来:“那定然,我怎会欺你,我一片赤诚。” 暮远憋不住,忽而笑了。 朝辞从未见他如此,一时愣住,担忧不已,这家伙该不会疯了吧? 暮远握住她的手,将那小巧细软的手往自己眼睛上引。 他道:“方才沾了血腥与湿气,不舒服,你帮我把安神绫拆了。” 22、第 22 章 “方才沾了血腥与湿气,不舒服,你帮我把安神绫拆了。” 啊? 朝辞的确一直好奇他的眼睛,但没想到来的这般快这般突然。 她茫然无措,又有些不安。 但他不再言语,她便也只能继续。 他清瘦高大,她坐着够起来不方便,干脆站起身,往他身边靠了靠,几乎窝进他怀里,手指小心的摸到白绫的两端,轻轻握住。 心脏砰砰跳动,她手指用力向两边扯开。 一双漆黑清透,宛若夜空般的漂亮眼眸便出现在她面前。 同她想的都不一样,漂亮的让人惊叹。 但问题在于……有点眼熟…… 她便凑近了仔细看,这一看,整个人便僵住了。 白绫自掌心滑落,她腿一软,差点跌倒,他眼疾手快,扣住她的腰,将她摁在膝上。 冲击太大,朝辞无法言语,颤抖的眼睫暴露了她内心的震惊。 这张脸,不就是阿木么? 怎么会是阿木?怎么能是阿木? 暮远望着她不说话,室内便陷入寂静。 窗外的一切都变得清晰,雨水从屋檐珠子般坠落,枝叶在风中簌簌摇晃。 潮湿的水汽混合着泥土的气息蒸腾而起,又被风卷向远处。 朝辞大脑一片空白,她觉得自个儿比窗外的枝木还凌乱,阿木,是暮远?怎么会是暮远,那她这些日子在做什么? 过去的一桩桩事全被她想起来,撒过的谎太多,甚至记不周全。 她手指微抖,脸色发白,人还被他扣在怀里,逃无可逃。 腰上他的手掌,身下他的膝,都烫的她如坐针毡。 她垂着脑袋,轻咳一声,艰难道:“你、你听我解释。” 暮远掌心里是她细腻纤细的腰身,轻薄的衣料些许褶皱,他垂眸,瞧见她受惊的模样,心中微动,低声:“好。” 朝辞说要解释,可暮远是阿木,根本无从解释,愈想愈无措,完了,小命休矣。 暮远本意并非吓她,可她坐在他膝上,他的思路便频频中断,小小的一只,白皙可爱,像只软绵绵团起来的小兔子,想揉进怀里,看她发抖又无路可退的模样。 朝辞想不出还有什么辩驳的空间,但她想,以他的脾气,不信直接就动手了,哪还会在这儿听她编,总不能是觉得有趣吧? 她自然不会往他真的喜欢她那方面猜,她没膨胀到这个地步,她倾向于她对他有用,所以他才留她性命。 有用?什么用? 她仰头,他正垂眸,目光灼灼。 朝辞喉咙一干,有些不好的猜想,她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摆在书桌前的藤笼上,后知后觉的想起,这该不会是给她用的吧? 她想起他说要捕获一只漂亮的妖兽,还说同她一般大,硬要她进去试试…… 脸色一白,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在峰里困久了,又时时疯魔,该不会滋生出些黑暗的、不健康的嗜好吧? 她脑袋飞速运转,似乎除了这个再无其他可能,要么死,要么做他的宠物? 宠物也太……但比起死来说……不行,这太离谱……但留得青山在…… 她在慷慨就义和藤笼受辱间频繁切换,愈想愈不对,整个人都快烧起来。 暮远察觉到怀里的姑娘愈发奇怪,她不知想到什么,一时脸红的滴血,一时白的发抖,神色复杂。 吓坏了么? 他轻咳一声,打算告诉她,他喜欢她还来不及,绝没有伤害她的意思。 她却蓦然抬头,差点撞上他的下巴,目光诡异而认真:“我能不能问问,一般到什么程度?” 暮远眉心微拧,她在问什么? 朝辞望向藤笼:“那个笼子,不是给我的么?” 暮远差点呛到,这么说也不错,他的确有过……但是现在自然不会…… 朝辞想,既然要做出选择,至少得知道另一个选项到底有多艰难,也许他只是黑暗,但不变、态…… “你将我关进笼子里,打算做什么?” 关进笼子,打算做什么?暮远一滞,心脏开始飞速跳动,她描述的画面不受控制的出现在脑海中,碧绿的藤笼,白皙的少女,怯怯望来,清澈又温暖的眼。 垂下来的藤蔓缠绕着她纤细的脖颈和手腕……画面很快变得不可描述,他停不下来,愈来愈疯狂。 朝辞察觉到他手掌的收紧,有些慌乱:“怎么了?” 暮远艰难的压制满脑子的荒唐,哑声:“没事。” 姑娘恐惧又认真:“你会将我绑起来么?会弄疼我么?” 她每一个问题都要把他逼疯,因她这两句话,苦苦压制的思绪又开始崩坏,她还不知危险,乌黑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他。 他手掌蓦然用力,将她压进胸口,柔软温腻,意乱情迷。 她惊呼一声,伸手推拒,他伏在她脖颈,低声:“别动。” 她乖乖坐好,不再乱动,片刻后软声:“你好烫。” 暮远:…… 到底是谁在受折磨? 朝辞发觉说到藤笼后他有所变化,也许被他猜中了,他留她下来正是为了这些古怪的嗜好,于是她道:“住进去也不是不行,但是太小了,我想住大一点儿,我能重新做一个么?” 只要他答应,就又能拖几天,他时时混乱,她再想办法哄。 暮远脑海中的画面已经无法控制,他咬牙:“别说了。” 这是不同意?朝辞有些挫败,只好问:“一直住里面么?吃东西可以出来么?沐浴呢?总要沐浴……” 有什么在脑海中炸开,暮远再也无法承受,骤然起身,抱着她便往床榻去。 朝辞来不及惊呼便被他丢进软被中,她浑浑噩噩往下陷,他飞快的跟上来,朝辞立刻往里逃,他拽住她的小腿,将她一把拉进怀中。 朝辞惊慌抗拒:“你别乱来。” 他握住她的双手扣住,将她压在身、下,哑声:“别动,我抱一下。” 他的压迫感太强,朝辞本能察觉到危险,意识到再乱动一定会发生什么,于是立刻安静。 他俯身看她,神色克制,她听见他或轻或重的呼吸,她软声道:“别……” 他伸手捂住她的唇,低眸:“嘘。” 她眨眨眼,乖乖点头。 掌心一片柔软,暮远脑海中黑暗不堪的想法疯狂蔓延。 他闭上眼,努力克制,压制许久的魔气再次涌来,意识渐渐模糊,他忽而失去力气,颓然向她坠落。 朝辞受到惊吓,正要挣扎,却发觉青年伏在她脖颈,并无动静,她直觉出了事,小心翼翼的转头,便瞧见他紧闭的双眸。 这是怎么回事?朝辞将他移到身侧,这才发现他脸上红的厉害,皮肤更是烫的惊人,略一思量,想起方才他雷霆手段杀了众人,应是灵力耗费过巨,无法抵抗封印的侵蚀,这才失去意识。 他毫无防备的躺在床上,皮肤宛若火灼般微微发红。 朝辞危机蓦然解除,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她盘膝坐在他身侧,细细打量,从前只觉得他冰冷不可亲近,如今没了白绫,一切都看得清楚,肤白唇红,真是好皮相,难怪她会被阿木蛊惑,那么乖,都是演的么?这样一想,她便有些遗憾,阿木多可爱…… 她胡思乱想间,又看到不远处的藤笼,再回头看暮远,他陷入沉睡,毫无反抗能力。 她膨胀道:“还想让我睡藤笼?你行么?” 青年自然无应答。 朝辞凑近他,肆无忌惮的看,青年漆黑的发丝散开,露出脆弱的脖颈,他从未如此无助,白瓷一样的皮肤,叫人心驰荡漾。 不凶的时候格外动人。 朝辞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脸,柔软细腻,弹性很好。 朝辞心满意足,得意:“我就是背叛怎么了?我就是见一个对一个好怎么了?你能拿我怎么办?” 青年依然没有丝毫反应。 朝辞口嗨半天,冷静下来,他现在失去意识,但总会苏醒,苏醒的时候又要怎么办? 没有巨大灵力和缺口,大挪移阵也不能用,等他醒来,她还不是要遭罪? 她转头看向藤笼,上面有他铭刻的困兽阵,要他自己进去了,是不是也出不来? 她这样一想,便有些跃跃欲试,可她想起他深不可测的修为,又觉得太过冒险。 视线再度落在他脆弱的脖颈上,鬼使神差的,她慢慢接近他,随后将手缓缓伸向他的脖颈,虚虚环住,若是用力,他会死吧? 朝辞手指缓缓收紧,就在这时,手腕忽而被滚烫的指扣住,她惊呼一声,便被他拽倒。 她尚未来得及说话,便被他扯过被子盖住,人被他搂进怀里。 他轻声:“别玩了。” 她尴尬道:“你没睡着啊?” 他低声:“嗯。” 那她方才说的,他岂不是都听到了? 朝辞脸颊发热,装傻:“你都不知道我刚才有多担心你。” 他眼眸依旧闭着,在她耳边低笑,气息滚烫。 “是么?” 朝辞脸红,心虚的往他怀里贴贴:“是啊,担心的都胡言乱语。” 他蓦然笑出声:“嗯,听见了。” 朝辞五雷轰顶,干巴巴的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她忽而灵光一闪,找到了绝佳的借口:“每一个你……我都喜欢……” 这粗糙的经不起推敲的谎言,她以为很快会被他揭穿,可他却忽而消弭了声息。 是又昏迷了么? 朝辞好奇的想抬头,却被他伸手按下去。 不让看,他到底怎么了? 朝辞正迷茫,听见他低声道:“嗯,我知道。” 朝辞:??? 这家伙信了?也太单纯了吧…… 单纯到她都不忍心骗他。 他又道:“你很好,是我不好。” 这样一夸,朝辞都有些受不住,她扯开话题,问:“你一定很累了,睡吧。” 他轻轻“嗯”了一声。 朝辞今日经历太多,也觉困乏,昏沉片刻,轻轻翻身,身后便传来问询:“怎么了?” 他还醒着。 朝辞觉得奇怪,他身受重伤又耗费灵力,应该早就撑不下去,便问:“怎么还不睡?睡不着么?” 他似是极疲惫,声音渐渐低下去:“嗯。” 朝辞便问:“是哪里不舒服?” 他摇头,发丝轻蹭她的脖颈,酥酥麻麻。 朝辞将那酥痒压下去,温声:“那我同你一起,你好好睡。” “嗯。” 姑娘说完便闭上眼,呼吸浅浅。 室内再次安静下来。 窗外风起,吹动纱帘。 浅浅的光落在铺好的石砖上,书桌上铃兰轻颤。 姑娘正睡在身侧,睡颜毫无防备。 一切美好的像是一场梦。 暮远想睁开眼瞧瞧,却无一丝儿力气。 哪是睡不着…… 其实极困倦,只要稍微松懈便能彻底睡去,但他总是强撑着保留一点儿意识。 他不敢睡。 怕睡醒了,是一场梦。 怕睡醒了,她已经离开,整个落日峰,又只剩他一人。 23、第 23 章 朝辞醒来时发现雨已经停了,窗外和风暖阳,落过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 她转头看身边人,暮远依旧昏睡不醒,朝辞不安,伸手探他鼻息,呼吸很浅,但好歹有,朝辞松了一口气。 她轻手轻脚下床,去密林里给暮远找吃的,她在林中多日,轻车熟路,飞快摘了一兜果子,又钓了几条鱼,背着竹篓满载而归。 回去的时候已到正午,暮远还在昏睡,她独自在院中架了篝火煮鱼片粥,粥煮好,她端进房里,暮远却依旧没有醒的意思。 朝辞去床边看他,发现他烫的几乎要烧起来,朝辞有些慌,这状况看上去不太对,她轻声叫他的名字,他却没有丝毫回应,睡的极沉。 朝辞意识到,暮远似乎麻烦有些大,她猜测或许是封印的缘故。 她起身出门,打算去悬崖火海看看,经过殿前,发现鲜血已被一夜落雨冲刷干净,尸体还横七竖八的倒着,她不想碰,正欲离开,却发现当中少了人。 正是她认识的两个,祝从和苏灵昀。 · 【落日峰外】 结界缺口已经愈合,几位带队长老并未离去,而是守在峰外,一个中年男人盘膝打坐,面容严肃,忽而睁开眼,望向前方一只黑色的瓮,片刻之后,那瓮开始摇晃,很快便有什么破封而出,是两条青色的细长虫子。 其中稍长的那只很快发出惊恐的声音:“师尊,人都死完了。” 声音正是祝从,而中年男人则是他的师尊陈启,陈启没想到祝从与苏灵昀死的这么快,幸好触发了分身蛊,不然可就彻底魂飞魄散。 陈启往四周瞧,其余长老神色凝重,有的甚至恼怒的锤碎身旁的碎石,看来幸存下来的只剩自己的这两个徒儿。 祝从心有余悸:“我们被骗了,暮远并非那般状况不好,他杀人……十分容易……不过一个照面,我们就全军覆灭。” 陈启惊道:“一个照面就全军覆灭?” 青虫哭丧着皱巴巴的脸,连连点头。 陈启自语道:“他先前的确受到心魔影响,且耗损过多,不可能这么快恢复……除非……” “除非他想用快速解决你们来震慑外人,让我们误以为他已恢复,从而不敢再入峰。” 青虫猛然抬起脸,悟了:“师尊英明。” 陈启道:“他强行动用大量灵力,如今肯定反噬的厉害,怕是已经重伤不醒,事不宜迟,即刻出发。” 陈启说完,便转身对其余长老道:“诸位随我入峰,暮远已是强弩之末。” 众长老细细一盘算,大多明悟,不再拖沓,当即便动手打开缺口。 · 密林溪边潮湿的土地上,少年四肢摊开的躺着,身上衣衫尽被血染透,一只灰狼悄悄靠近,身后还坠着数双碧绿的眼睛,少年很快发现了偷袭的野兽,但他丝毫动弹不得,只得无奈的看着狼群靠近。 就在头狼朝他扑来之际,一柄剑陡然从林中飞出,扎在了灰狼腰上,飞快将灰狼穿透,狠狠钉在地上。 少年瞧见那柄剑,惊讶回头,便见一个青年步履匆匆的从林间走出,他惊喜唤道:“花师兄。” 青年走到他身前将他扶起,心疼的拧眉:“阿远,那魔修阴险狡诈,你怎的一个人追这么远,瞧这身伤。” 少年揉揉胳膊,指指身侧新鲜的泥土,温声:“追到了,被我埋在里面。” 青年无奈摇头:“你啊,下次叫我一起。” 少年乖巧:“嗯。” 耳边忽而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暮远猛然惊醒,他坐起身,抬手揉揉眉心。 怎么会忽然梦见花未名?梦里是他在凌天学府与花未名的过去,那时他们交好,时常在一起。不过他疯了后记忆便变得模糊,大部分都忘了。 窗外再次传来“轰隆”的响声,他从梦中清醒,这才意识到响声是什么,有人在打开结界缺口,他们要进来。 他没放在心上,往身侧看,瞳孔忽而一缩,身旁空空荡荡,姑娘呢? 他急的便要下床,门被人忽而推开,姑娘匆匆跑进来,瞧见他,惊喜道:“你醒了?” 他看着她跑到床边坐下,同她道:“嗯,我没事了。” 她伸手便来探他的额头,他本能的想躲,又停在原地,冰凉的小手便贴上来。 朝辞狐疑道:“还是很烫,你真的没事?” 说话间轰隆声加剧,暮远握住朝辞的手腕,轻轻取下,又从自己储物袋中取出几枚灵器。 “拿着这些灵器去大挪移阵等我,若有人找你麻烦,直接离开也行。” 朝辞盯着那几枚灵器,闷声道:“你该不会是在交代遗言吧?” 暮远便笑了:“我是怕我疯起来连你也杀了。” 朝辞将灵器接进怀里,往他面前凑了凑:“你会么?” 姑娘仰起头,脖颈纤细,他的眼前便浮现出那碧绿的藤蔓与她白皙的肩颈,他闭上眼,复又睁开,眸色幽深:“不好说。” 朝辞抱着灵器道:“我知道了,我会在挪移阵等你。” 轰隆声在达到最高点后忽而消音,窗外安静的骇人。 暮远瞧了会儿收回视线,同朝辞道:“去吧。” 朝辞点头欲走,又从兜里取出一条白绫,这白绫那日跌落,她捡起来,洗干净了一直搁在兜里,他昏睡不醒,她也没机会交给他。 朝辞叫他低下来些,他微微俯身,朝辞便将白绫轻柔的盖在他眼睛上,双手握着白绫的两端绕向后方,他高大,她便有些吃力,怎么也无法系上,她便想站起来,刚有动作,腰便被他摁住。 “我近些不就好了?” 他说完,便朝她靠近,皮肤瓷一样白,透着血色的唇殷红,鼻梁挺直,下颌线清晰漂亮。 近在咫尺。 朝辞心脏乱跳,禁不住想退后,他的手却早就拦在她腰后。 朝辞退不得,只能硬着头皮接着系,挺直腰背不敢动,他唇就在她眼前,她稍微有些动作,恐怕就能碰触到他,太紧张系不好,她手指微微发抖。 暮远白绫后的眼直勾勾的望着她,下意识前倾,她却忽而松开手,慌忙跳下床,连声道:“系好了。” 偏偏这时候……他有些气闷…… 姑娘又往他面前凑了凑,轻声哄他:“我在挪移阵等你,你若是来……” 她眨眨眼,落荒而逃。 暮远一愣,旋即唇角上扬。 · 朝辞跑出屋外,将灵器收进储物袋,却未往大挪移阵去,而是转身去了悬崖火海,先前就想去,因为各宗再次打通结界缺口,她慌忙跑去通知暮远耽搁了,如今形势危急,还不知暮远能不能解决,她便决定去封印处瞧瞧。 寝宫离悬崖火海并不远,很快她便跑到崖边,俯身便瞧见火海熊熊,她没犹豫,终身跃下。 不过瞬息,脚便踩到地面,火焰温柔的舔舐,如风般和缓,依旧没有伤她。 巨剑封印就在中心处,这个方向看过去,巨剑封印显得更加高大,甚至看不到剑的正面。 朝辞往火海中心去,越往巨剑中心靠近,火焰阻力便愈大,她一度以为自己再靠近便会被烧死,好在一路有惊无险,终是平安靠近了巨剑封印。 巨大的剑胚横亘在眼前,仰头才能瞧见一点儿封印字符的凹槽,内里涂满了金粉红砂。 朝辞试探的碰了碰,手指便抓到了厚实的剑刃,倒是比想象中简单,她正想御气爬上去,耳边忽而响起一道男声,语气惊奇。 “你还没死?” 朝辞一拧眉,松开手,转身四顾,什么也没瞧见,对着茫茫火海问:“你是谁?” 那声音带着轻蔑,却解释道:“巨剑封印所化剑灵。” 封印所化剑灵?倒是不稀奇,这里灵气浓郁,又多血腥,化灵实属正常,她道:“我看不见你。” 她的眼前忽而一阵扭曲,随后一个火焰化成的小人儿便出现在巨剑剑刃上,他居高临下,傲慢道:“现在看到了?” 朝辞点头,问:“叫我做什么?” 小火人从巨剑上跳下来,坐在她肩膀上,龇牙:“你竟能走到这里?” 朝辞没将他拨开,而是抓着剑刃上的凹槽往上爬,一边爬一边道:“走到这里很稀奇么?” 剑灵冷哼一道:“稀奇,不但稀奇而且很蠢。” 朝辞一抖肩膀将他摔下去,淡淡道:“怎么说话的?” 剑灵生气的挥挥拳,爬起来再次跳到她肩上,气恼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朝辞轻松爬上剑身,她踩着剑身上的字符往前走,仔细查看字符的画法,随口回道:“这是封印暮远的地方。” “那你可知道脚下的火是什么?” 朝辞对这个火一直很好奇,她为什么能一直在火里蹦跶?于是她道:“不知道,你知道?” 剑灵道:“我当然知道,脚下的火是暮远的魂火,烧的就是他的魂魄。” 朝辞更惊讶:“还有这种操作?魂魄还能燃烧?” 剑灵斜了她一眼,没好气:“当然可以燃烧,只不过普通人的魂魄燃烧只一瞬,他体质特殊。” 朝辞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事儿,她瞧那魂火绵延数里,又生生不息,由衷感慨:“暮远挺耐烧啊。” 剑灵:…… 他刚准备嘲笑她,那姑娘却又转过头,问了他一个很傻的问题。 “如果这魂火是暮远的魂魄,我如今在火海中央。” “那算起来,我现在是不是在他心里?” 剑灵被朝辞这句话问懵了,反应过来后,气急败坏:“这种状况下,你就能想到这个?” 朝辞细细打量周围的魂火,笑眯眯:“嗯。” 剑灵:…… 朝辞略一思量,指着剑灵道:“那你岂不是也在他心上?” 剑灵翻个白眼:“你才知道?” 朝辞若有所思,魂火作为铸剑灵火,与巨剑封印相融,那巨剑封印便印在暮远神魂上,暮远自然无法将封印扯下,甚至对抗封印便是对抗自己。 朝辞恍然,看着剑灵,鄙夷:“跗骨之蛆。” 剑灵气到头疼,恨不得立刻消失,想到什么又停下来,嬉笑道:“你倒是心疼他。” 朝辞点头:“他挺好。” “你心疼他,不知道他心不心疼你?”不待朝辞回答,他又问,“你可知你进火海为何不死?” 这个问题问到朝辞心坎儿上了,她好奇很久,立刻问:“为何?” 剑灵道:“因为这是暮远的魂火,只有对他没有恶念的人才能存活。” 没有恶念?她想起自己刚入落日峰时,因他的关系死里逃生两次,对他的确偏好感,朝辞想起她初靠近巨剑时剑灵惊讶的样子,便问:“除我外,没人到过这里么?” 剑灵看着坐在巨剑剑刃上的少女,冷笑:“没有,只有你,只有你猪油蒙了心,只有你脑子不灵光。” 朝辞:…… 剑灵继续道:“这已经是最中心处,你能走到这里,对他可不止是没有恶念。” 朝辞:“我挺喜欢他,他人不错。” 剑灵讥笑:“他那脾气、手段,你也能喜欢?你看上他什么?该不会是皮相吧?庸俗。” 朝辞拧眉:“喜欢也不一定是男女那种喜欢,我单纯欣赏他人品不行?” 剑灵笑出声来:“他的人品?他哪有人品?你难道不想想那么多人,为何留你下来,又为何对你多番容忍么?” 朝辞:“因为我没被火海烧死。” 剑灵嘲弄道:“的确因为这个,但你该不会天真的以为是因为你对他没有恶意,他才留下你吧?” 朝辞问:“还有别的?” 剑灵道:“当然,你想知道么?” 24、第 24 章 剑灵嗤笑:“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只有能进入火海内,并走上巨剑封印的人,才能破坏封印。” 朝辞一时愣住:“你的意思是,我可以破坏封印?” 剑灵没打算瞒她,她人在这儿,发现是迟早的事儿,只道:“不错。” “原本的封印便是如此,抽暮远的魂火与巨剑封印相融,使他自己不得解,但凡对他有一丝恶念之人,入火海即死,他臭名昭著,恶贯满盈,进入落日峰的人又精心挑选过,万不能有人对他有善念,所以这封印无解。” 剑灵连连叹息:“哪知道出了你这个人,不分好坏,没骨气,又怂又逆来顺受,竟就喜欢上了他。” 他忍不住问:“你难道有什么奇怪的嗜好?” 朝辞仔细想了想,摇头:“没有。” 剑灵有些崩溃:“没有你能喜欢他?” 朝辞红唇一弯:“他比所有人都待我好,还不够么?” 剑灵恼道:“好个屁,你还没想通么?” “难得有人进火海而不死,他当然另眼相待,他留你下来,是为了哄你为他解封印,巨剑封印灵力巨大,撕下瞬间便能将靠近的一切碾碎,你要真替他解,你必死。他就是要一个真心待他的人为他赴死,是什么好人?不过是利用你罢了。” 朝辞恍然:“原来如此。” 这样一来,入落日峰以来的事儿便都得到了解答。 怀有恶念便不能靠近火海,待暮远真心才能接近巨剑,撕下封印又必死,暮远想要脱困,便要真心之人为自己赴死,设计这玩意儿的人真不知道是在考验谁,真是又歹毒又浪漫。 朝辞好奇:“谁设计的这封印阵法?” 剑灵激动又虔诚:“剑仙花未名。” 花未名?朝辞听说过,传闻中第一剑仙,世人皆道绝世无双,私底下玩的这么变态么? 朝辞摩挲着剑刃上的封印字符,问剑灵:“这个要怎么破开?” 剑灵冷笑:“我怎么可能告诉你,你该不会真想替他解吧?你清醒一点儿。” 朝辞道:“我很清醒。” 剑灵反而开口劝她:“你对他倒是一片真心,你能走到这里,足以说明问题,但他呢?对你可有真心?你仔细想想你入峰以来,他对你的试探、欺骗以及威胁,他对你可有真心?” 朝辞问:“那你想要我怎么做?” “当然是趁他病,将之诛杀啊。” · 将将修好的大殿,尚未派上用场,已经被血腥沾满,檐角坠着的灯笼俯瞰而下,则是着数具横七竖八的尸体。 黑衣青年眼覆白绫,单手持剑,站在最中心,将他团团围住的,是十几位各宗大能。 陈启就在其中,在他身侧不远处的则是紫微宗的宗主巫骨,分身蛊就是向他讨来的,他们入峰之后,便在殿前找到了暮远,虽说将他包围,那青年平静立着,可一时之间,却无人敢异动。 千行宗的张万里脾气火爆,此时率先发难,八卦盘掌心一拨,前方的空气便微微扭曲,他踩进那团空气中,下一瞬息,便出现在暮远身后,一柄灵剑陡然刺出,直取暮远后心。 众人见他打头阵,纷纷祭出灵器,朝暮远攻去,一时间殿前灵压陡增,罡风四起,将一切都压的摇摇欲坠。 前后夹击下,暮远看上去难以逃开,可张万里的灵剑刚靠近他,那剑身忽而一震,便寸寸断裂,他惊骇之下想撤退,暮远却鬼魅般的出现在他身后,伸手掐住他的脖子用力往前一推,众人的攻击便全落在张万里身上,攻势太强,一时无法收势,张万里惊慌的想要开启灵力屏障,被暮远一捏,灵力顿时四散,他便毫无防备的面对众多攻击,无数利器刺入血肉之中,张万里连连惨叫,鲜血喷涌,千疮百孔。 暮远丢下死透的张万里,露出沾染了血色的苍白脸孔,皮肤太薄,青色血管明显的手握着灵剑,宛若地狱中判人生死的鬼王。 众人虽面露惧色,但事已至此,没有退路,咬牙继续发起攻势,好在暮远也耗费不少灵力,亦没有对付张万里那般轻松。 战斗焦灼的持续下来,陈启用灵剑封锁暮远后路,同身边的巫骨交换眼神,示意他可以动手,巫骨心知肚明,这便在陈启的掩护下朝暮远冲去,他将手中的干枯蛊虫捏爆,一股淡色的烟气便陡然将他环绕,在这烟气的保护下,他一路冲到暮远身边,抬剑便刺。 他到近处,暮远陡然察觉,身体鬼魅般的消失,很快又出现在巫骨身侧,提起灵剑正要刺,手却忽而一抖,整个人僵住。 面前的巫骨见他僵住,立刻道:“你还记得我么?” 眼前的人不再是巫骨的模样,声音亦很熟悉,是花未名……暮远看着他的面容陷入迷茫。 巫骨趁着这个间隙,手腕一翻,灵剑再次刺出,这次毫不意外的刺进了暮远的胸口。 “噗嗤”一声,鲜血飞溅。 暮远因为剧痛清醒过来,眼前的人又恢复成巫骨的面容,不再是花未名。 他想,幻觉加重了,视线落在巫骨身上的淡色烟气上,是这个东西导致的? 他掐个吹雪诀,风顿时四起,一股脑朝巫骨卷去,很快便将那烟气吹散,晕眩的感觉消失了些。 可当他抬起头,却忽而不寒而栗,殿前站着的,居然全是花未名,每个人都提着剑,温柔的笑着看他。 他一时愣住。 【阿远,怎么又受伤了,来,我给你包扎。】 【花师兄,你给了我你怎么办?】 【我不要紧,别乱动。】 【花师兄,你待我极好。】 鲜血滴滴答答从他胸口涌出,他看着眼前的无数花未名,想起那些过去的琐事。 自己像是也变回了那个年幼的少年,无法……对他出手…… 那些花未名见他精神恍惚,毫不犹豫,立刻提剑向他攻来。 · 剑灵收回视线,问朝辞:“你想好了没有?” 朝辞点头:“想好了。” 剑灵道:“他现在幻觉加重,攻势受限,撑不了多久,你是唯一可以接近他的人,你现在去杀了他,你要什么,那些人都会答应。” “我不跟他们合作,都是骗子。”朝辞起身,从兜兜里抽出斧子,在上面缠绕灵力,同剑灵道,“你不肯告诉我方式,我便随便试试,你一直求我,想来这破解之法不会太难。” 即便是小火人,也能看出剑灵瞬间变了脸色,红里透着绿,他道:“你别胡来。” 朝辞见他惊慌的模样,估计自己猜对了,斧头一抡,狠狠向下砸去,只听“砰”一声,那字符竟真的被她砍出一个缺口,剑身因为这道缺口开始不断抖动,更多的金粉红砂涌了出来,却始终未能将那道缺口愈合。 有戏,朝辞很高兴,双手握住斧柄再次狠狠砍去,“砰砰砰”声震耳欲聋,字符上也出现更多的裂痕,剑身抖动的更厉害,朝辞几乎站立不稳。 这是要裂开了? 剑灵跟着七摇八晃,他尖叫道:“你疯了么?你会被暴走的灵力撕碎。” 朝辞不理他,稳住身形,接着砍。 火海开始暴动,火焰陡然升高,形成一波又一波的火龙卷风。 剑灵勉强跑到她身边,跳上她肩头,在她耳边吼:“你有没有想过,即便你破解了封印,放他出去,他也不会有好下场?” 朝辞手下不停,口里问:“为什么?” 剑灵道:“他待你不错,可以说,你是他唯一亲近的人,你有没有想过,你要真为他解封而死,他会变成怎样?” 朝辞斧子一顿,在火海暴风中看向剑灵:“什么意思?” 剑灵见她终于停下,松了一口气,赶紧道:“他本就混乱又神志不清,你是他唯一愿意亲近的人,也是你,让他保留了最后的理智,他若是知道你为他解封而死,大概率崩溃,就算出去,也不过是个神智崩坏的疯子。” “所以我才会说,这个封印无解,你听明白了么?” 朝辞眨眨眼,没想到还有这种事儿,可她在暮远心中有这么重要么?他真的会因为她的死崩溃? 剑灵见她陷入沉思,立刻道:“你好好想想,想清楚。” 他话音刚落,朝辞一斧头便砍在字符上,剑身又开始发抖,这次还伴随着裂纹。 剑灵尖叫道:“你不是喜欢他么?你都不为他考虑一下么?” 朝辞接连砍下,边砍边道:“我考虑过了,他现在跟疯了有什么区别啊?问题不大。” 剑灵:…… “而且……”朝辞兴奋的笑起来,“我要是为他而死,他就会为我疯狂,可能会抱着我的骨灰日日痛哭,永远将我放在心上,逢人就诉说我为他而死的凄美故事,想想就好刺激。” 剑灵:…… 朝辞忽而愣住,问:“我会有骨灰吧?这儿火势这么大,应该有骨灰吧?别被风吹走了,你记得到时候替我接一下。” 剑灵:…… 他头都要炸了,这个女人也是个疯子吧,她脑子都装着什么? “砰”一声,斧子再次砸下,在朝辞的不懈努力下,所有字符上都布满了伤痕,封印完整度被破坏的干干净净,所有的回路都无法流通,金粉红砂疯狂涌出,像是巨剑封印流下的血泪。 火海更加狂暴,就连朝辞也感受到不同以往的灼热,剑灵更是烧的浑浑噩噩,封印撕裂,他自然也不复存在,他努力想要阻止她,可当时这封印设计全都用来搞浪漫了,对这个轻易进到中心的人没有限制手段,他只能跳到她脚边,用力扯她的裤腿。 半个天空都被狂躁的火烧成红色,巨剑封印在斧头的不断攻击下裂痕愈来愈多。 灵力开始暴走,形成细小的风刃,携裹着灼热的火,无差别攻击一切。 朝辞面颊通红,双手撕裂流血,就连身上也被割的鲜血淋漓,但她浑然不觉,眼神清亮,用力将斧头砸向封印字符。 就在这时,只听“咔嚓”一声响,有什么彻底断开。 拽着朝辞裤腿的剑灵一僵,陡然崩碎,紧随其后的,是巨型剑胚,“咔嚓咔嚓”声不绝于耳,那山一般的巨型剑胚就此寸寸断裂。 朝辞将斧子抗上肩,仰起头,这一刻,世界在她眼前坍塌。 · 各宗的大能前辈,每人身上都缠绕着淡淡的烟气,这是巫骨在开战前交给他们的幻象蛊,幻象蛊与封印相结合,便能提升出百倍效用,让受术者产生幻觉。 他们知道暮远先前留下十人,知道他并未完全将过去摈弃,那他一定忘不了花未名,传闻暮远十分依赖花未名,与他感情最好,如今看来,的确如此。 面对花未名,他始终不曾下杀手,因此处处受制,被他们刺中多次,只是他偶有清醒的时候,一旦清醒,便有人因此重伤或丧命,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灵力耗损过巨,已然强弩之末。 陈启趁暮远被牵制,悄悄在外围布下诛魔阵,如今阵成,他毫不犹豫启动,一时之间剑芒阵阵,这些剑芒皆指向中心的暮远。 暮远在峰内日日被封印消磨,早就神志不清,即便带着安神绫,仍旧无法摆脱幻象蛊。 他模糊的想,这封印要是能解就好了。 他蓦然抬头,敏锐的发觉数千万的剑芒正锁定他,是诛魔阵,他来不及思考,那些人又全都攻了上来,每个人都是花未名。 他头痛欲裂,分不清,无法动手,他拄着剑柄,摇摇欲坠…… 眼看那些剑芒与灵器就要刺入他的体内,远处忽而传来毁天灭地般的震动。 紧跟着无数灵力暴走,冲上云霄,一时间天地变色,云层迅速被染成红黑两色,整个天空都红如岩浆,黑如深海。 暮远头痛消散,混乱清明,被封印限制的灵力疯狂回涌,源源不断的冲进他干涸的身体,巨大的灵力缺口在他四周形成了席卷一切的灵力旋涡。 诛魔阵如纸糊一般被轻易扯碎,众人被疯狂的拉向旋涡,众人惊骇的纷纷祭出灵器,御气后撤,灵器刚刚脱手,便被撕扯成碎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每个人都惊骇的脸色发白,恐惧的看向场中濒死的黑衣青年。 那千疮百孔,鲜血淋淋的青年,在被灌入无数灵力后,竟重新挺直了脊背,他身后是无边无际的火海,那火海一直绵延至天空。 红黑两色的云层被火海撕碎,陡然化为无数火鸦,在他身后飞舞盘旋,发出凄厉的叫声。 铺天盖地,令人窒息。 覆在他眼上的安神绫被火灼烧,从他眼睛上脱离,被风卷着飞向半空。 那双黑色清亮的眼睛终于重见天日。 黑眸微敛,前所未有的清晰,他执剑而立,若恶鬼修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