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蚍蜉》 第1章 沦为俎上肉 靖成十七年。 两年大旱,三年洪灾,整个豫州饥荒五年,不远处的山头上树皮草根已经被啃食殆尽,人吃人也早就不再是什么荒唐事。 宋观南不偏不倚地穿到了这样一个水深火热的时候。 即使是春天,整个山头上面依旧是见不到一丝一毫的绿色,路边饿殍满地,不见一丝一毫的生机。 后背传来剧烈的疼痛感,让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醒了?” 低沉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宋观南皱着眉头,努力让自己睁开眼睛。 面前的床榻上端坐着一位和尚,破败的袈裟挂在他干瘦的骨头架子上。 这是哪里?这瘦小的身体是自己?为什么自己常年锻炼的肌肉全部不见了? 还有自己随身携带的书包呢?包里还有着自己这些年支教的教学总结呢,那可是她评上优秀教师的证明,怎么都不见了? 宋观南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心里满是疑惑,迫切地想要找到一个答案来解释这一切。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巨大的记忆充斥着她的脑袋,让她眼前一片发白。 昭国?豫州?六榕寺? 宋观南目光涣散,脸上有一刹那的呆滞。 她可以毫不犹豫的说,如果穿越也分三六九等的话,自己绝对是最下等的那个。 面前形如枯槁的和尚缓缓念了一句佛谒,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宋观南看着面前的和尚,心里面很不是滋味。 自己前世也是孤儿,这穿越了为什么还是孤儿? 还是一个从出生就被抛弃的孤儿,今年也不过才六岁的孤儿。 难不成自己就是一个孤家寡人的命不成? 突然间,面前的老和尚缓缓睁开了眼睛,死死地瞪着她。 “走!快走!”他的声音嘶哑,急切地想要赶宋观南走。 宋观南被吓了一下,不解地看着端坐在床榻上的老和尚。 突然间,宋观南感应到了什么,立刻向四周看去。 只见四周的窗户上面映满了黑乎乎的人影。 宋观南蓦然想起来,原主的记忆之中,现在是饥荒年间,吃人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如果吃的是死人,那更加算不上什么了。 宋观南眼睁睁地看着老和尚的眼皮逐渐耷拉下去。 窗户上面的人影愈发的兴奋,隐隐约约的有种群魔乱舞的既视感,就像是饿了许久的狼群见到了奄奄一息的大象。 宋观南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两条腿因为饥饿发软,可她的第一反应是跑。 外面的人是饿了许久的村民,都想着老和尚死了,自己能分到老和尚身上的一块肉。 即使自己也饿得没有一丝力气了,她也接受不了这样的同类相食。 她不想被人当作食物一样分食。 “小南啊,你是吃百家饭长大的,现在是不是该……” 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了这样的话语。 老和尚又是艰难的掀开眼皮,声音无比的嘶哑:“众生起心动念,无一不是罪孽,快跑吧。” 说完这句话,老和尚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刚刚还噼啪响着的念珠声在这一刻完全听不见了,只剩下屋外熙熙攘攘的人声吵闹不堪。 宋观南伸出手,放在老和尚的鼻子下面,发现没有一点气息,竟是当场圆寂了。 手指微微颤抖,听着外面的吵闹声,宋观南脑海里面只有一个字。 跑! 跑出这座小庙!离这些村民越远越好! 宋观南眼看着有人要破门而入,立刻翻身从六榕寺破败的后院翻了出去。 “快!抓住她!她可是咱们六榕村一起养大的孩子,可不能让她跑了!” “宁愿咱们自己吃了,也不要让别的村抓到了!” 她身后响起匆忙的脚步声。 宋观南心跳很快,脚步虚浮。 但是她十分清楚,自己不能停下来,也不能慢下来。 只要是自己被抓到了,那下场只有一个字,死。 自己可是好不容易穿越一次,再怎么说也不能死在这样一个穷山恶水的村落。 宋观南头也不回地跑,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两条腿不受控制地跑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宋观南心里面好受一点。 直到看着眼前混乱的场景,宋观南才发现自己到了传说之中的羊市。 羊市可是人口交易的地方,宋观南看着满地瘦弱的孩童,干脆心一横。 自己回头被村民抓去也是一个死,倒是不如自己做自己的主,把自己的命放在自己的手上。 宋观南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面的念珠,还是刚刚试探老和尚鼻息的时候顺过来的。 她紧紧地攥着手里面的佛珠,咬了咬牙关,硬着头皮往羊市里面走去。 “你阿爷呢?”站在羊市门口的男人垂眼看着宋观南,手压在腰间的长刀上。 宋观南抬头,看着壮如黑塔的男人,义正言辞:“我阿爷早死了。” “那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闷着头就跑,不要命了!” 男人蹙眉,凶神恶煞地瞪着宋观南低吼,仿佛这样就可以吓得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宋观南看出了他眼底的不忍,也知道他是心善提醒自己,咧嘴一笑:“我知道啊,我来卖自己。” 在他怔愣的瞬间,宋观南立刻学着一边的孩童,往自己的头上插了几根干枯的稻草。 男子见宋观南这样果决,张了张嘴,但并没有说什么。 宋观南回过头去,看向了身后追赶过来的村民,挑衅似的挥了挥手。 追着宋观南来到这里的村民自然也是清楚地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们犹豫着站在不远处,死死地盯着她,愤愤地讨论着什么。 宋观南不需要听一言半语就知道他们一定是在盘算着怎么把自己带走,可是这里是羊市,虽然是黑色地带,可羊市也有羊市的规矩。 “户籍是哪里的?”羊市的守卫翻开了一边的册子,抬眼看向宋观南。 “六榕村,六榕寺,宋观南。” 她快速的说出原主记忆当中的户籍,随后压低了声音说:“那些都是暴民,到时候还麻烦大哥拦一下。” 正在册子上面登记信息的男子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他见过无数卖儿卖女只为活命的人,但却是第一次见到为了活命卖自己的人。 守卫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提醒道:“好,但你要记得,你卖出去的价钱,我们要抽取六成。” 宋观南点了点头,她知道这是羊市有羊市的规矩,毕竟能够瞒着官府做这样的交易,少不了上下打点的地方。 羊市守卫摆了摆手,示意宋观南进去,随后收起册子,扶着腰间的刀,指着不远处的村民。 “再看一眼,脑袋搬家!” 声音洪亮,听的宋观南耳朵发懵。 羊市不是什么好地方,而守卫在这一片也是出了名的凶神恶煞,村民知道羊市的背后有着自己惹不起的人,只好往后退了几步。 可人到底还是不甘心,贪欲作祟的村民蹲在了羊市不远处的门口,是不是往里面张望着。 但这都和宋观南没有关系了。 她倚着墙角,拽了拽自己身上皱巴巴已经看不出什么颜色的单衣,眯起眼睛假寐。 众生起心动念,无一不是罪孽。 蓦然间,宋观南的脑海里面回想起刚刚老和尚生前最后一句话。 众生? 哪里来的众生? 如果同类相食的人也算得上是众生的话…… 宋观南使劲摇了摇浆糊一样的头,好好的把自己脑海里面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消化了一下。 这样一个朝代,想活着还真是不容易。 她放在腿边的手微微下垂,捻了捻地上的黄土。 豫州两年大旱,江南三年洪灾,官家没有粮食,百姓也只能自己寻找活下去的办法。 所以,自己穿越到这里,是天意吗? 就在宋观南胡思乱想的时候,面前停下了一双脚。 “你阿爷阿娘呢?” 第2章 一张胡麻饼 “你阿爷阿娘呢?” 询问的声音从宋观南的头顶传来。 宋观南怔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这道声音是在问自己。 她抬起头,正好对上那一对可以称得上是冰冷的眸子。 “我没有阿爷阿娘。” 宋观南缓缓说道,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自己眼前的男子。 只见眼前的男子衣冠楚楚,并不像是来羊市买“食材”的人。 面前的男子好像并没有看出宋观南的打量。 他蹲下来,递给宋观南一张胡麻饼。 “吃了,跟我走。” 宋观南没有想到面前的男人竟然如此直接。 不过……他愿意带自己离开羊市的话,是不是就说明自己能够继续活在这个朝代了? 想到这里,宋观南毫不犹豫地接过面前男人递过来的胡麻饼。 “您这是要用一张胡饼买了我?” 宋观南歪头看着男子,男子嘴角渐渐抿紧,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好,我和你走。” 她咧开嘴一甩头,果断极了。 面前的男子像是没有想到宋观南会这样果断,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跟着男子离开羊市的时候,宋观南听见一边卖女儿的人笑着和身边的人说自己才不会只让自己的女儿只值一张胡饼。 宋观南摇了摇头。 一张胡饼又怎么样?现在的她,只想活命,不想其他。 眼见羊市那略显破败的院门就在门口,宋观南拉住了前面男人的衣摆。 “怎么?反悔了?” 男子转过身来,挑眉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扯了扯嘴角,无奈地说:“我怕你反悔。” 说着,宋观南看向了羊市外面,刚刚追着自己的村民还有几个站在门外对自己虎视眈眈。 但到底还是害怕凶神恶煞的守卫,不敢靠近一步。 宋观南没有想到,这些村民竟然如此执着。 难不成是抢不到老和尚的坐化金身,反倒是把注意打到了自己身上? 就在宋观南暗自揣摩的时候,男子俯身拉起了宋观南的手腕。 “怕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落在宋观南的耳朵里面就像是给她打了一剂强心针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她刚刚还有些不安的心跳渐渐平静了下来。 恍惚间,她好像在前面男人的身上,看到了当年支教时安抚学生的自己。 一张胡麻饼不过只值半文钱,那守卫也仅仅只是看了一眼,让宋观南身边的男子交了一文钱。 “这是底价了。” 守卫的脸色并不好看,但是看向宋观南的眼神里面隐隐约约的带着释然。 宋观南明白,守卫是知道自己想活着的。 她回守卫以微笑。 男子就这样带着宋观南堂而皇之地走出了羊市。 他将宋观南抱起来,放在马背上,轻笑着说道:“好了,他们不敢跟上来。” 宋观南看着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的村民,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震惊于他们的执着。 “穷山恶水出刁民。” 男人只是这样轻声说了一句,随后有些自嘲似的摇了摇头。 “豫州也算是穷山恶水吗?” 宋观南反问他。 男子翻身上马的动作一怔,随后摇了摇头:“几年前是不算的。” 随后,他摘掉了宋观南发间已经干枯的稻草,手上几团几弄,一个细小的草环就已经落在了宋观南的手腕上。 看着自己手腕上面的草环,宋观南莫名想起了一个词语,叫做结草衔环。 虽然这并不是什么传说的灵草,也不是什么玉环,但是在此时此刻的宋观南看来,这是自己来到这个陌生的朝代,第一件值得纪念的事情。 “为什么会选择我?” 她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男子打马前行:“因为你和羊市上面的其他孩子不一样,” “你需要一个孩子?” 宋观南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语里面说的是孩子,而不是商品之类的词语。 男人也没有避开这个问题,大大方方地承认:“是的,我需要一个孩子。” “传宗接代的是男孩,可我只是个女孩。” 宋观南的语气有些揶揄。 他沉默许久之后才说:“我知道。” 宋观南觉得他的情绪有些低沉。 她不明白其中缘由,只能安安静静的坐着,一言不发。 过了很久,男子才清了清嗓子,斟酌着问道:“你……可有名字?” 宋观南点了点头:“虽然我是个孤儿,但六榕村姓宋的人最多,所以我姓宋,方丈收养了我,给我取名观南。” 在那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之中,她发现原主的名字竟然和自己的一模一样。 这到底还是有特殊的缘分,不然自己也不会这么准确的穿越到了这具身体里面。 男子的声音有些微妙:“真巧。” 宋观南不明所以的啊了一声,心跳漏了一拍。 难不成他知道自己的来历? “我也姓宋。”男子的声音隐隐有着笑意。 宋观南把心放回肚子里,如释重负的笑了笑:“是啊,是挺巧的。” 巧合太多了,倒是让宋观南开始怀疑这莫名其妙的穿越真的是天意了。 随后宋观南立刻摇了摇头甩开了自己脑海里面不该有的想法。 “正好,你也不用改名字了。” 男子的语气有些难以察觉的轻松。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所以现在,我是不是该唤您一声……阿爷?” 作为一个现代人,宋观南说出这个称呼的时候,还是有些犹豫。 男子倒是不在意这些,爽朗一笑:“那不用,我宋彦文是个读书人,过些时候回了长安,再说拜师的事情。” 听见这个称呼,宋观南勾了勾唇角。 穿越之前都是别人喊自己老师,却是不想自己穿越之后,第一天就遇到了让自己喊老师的人。 “好,宋老师。” 宋观南坏心思的这样喊,仿佛在唤着前世的自己。 宋彦文皱了皱眉:“为什么是宋老师?不是老师也不是先生?” 宋观南反应过来这时候很少用姓氏在老师前面做前缀,立刻乖巧的改口:“老师。” 宋彦文这才满意的嗯了一声。 宋观南的心里面还是觉得有些诡异。 也是,这具身体仅仅六岁,还是不能按自己穿越前的那样来看。 想到这里,宋观南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自己前世勤勤恳恳,眼看着就要成为最年轻的特级教师了,却穿越到了这样一个陌生的朝代。 不过就是从头再来罢了。 她捏了捏自己的拳头,只感觉自己这瘦小的身体里面和当年刚毕业一样,充满了希望。 第3章 古怪的男人 宋彦文带着宋观南一路前行,不过短短一个月的事件就已经到了昭国的国都,长安。 宋观南瞪圆了眼睛,看着自己面前破败不堪,连杂草都没有几根的院落。 “这是哪里?” 她一边问一边上下打量着宋彦文。 她这个便宜师傅看上去锦衣华服的,为什么偏偏住在这样一个破落的地方? 宋彦文清了清嗓子,脸上闪过了一丝尴尬。 就在他要对宋观南解释什么的时候,一道傲慢的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 “这不是我的好师哥吗?怎么去了一个多月,看上去更加落魄了?” 随后传来的就是一串不怀好意的嘲笑声。 宋观南顺着声音回过头去,看向了站在不远处的三人。 和宋彦文身上那股子读书人的文气不同,如果他们刚刚没有喊宋彦文师兄的话,宋观南一点也不相信他们会是这个年代的读书人。 就在宋观南暗自打量的时候,宋彦文拉住了她的手腕:“走了。” 宋观南看了看箍在自己手腕上面的大手,抬头把视线落在了宋彦文身上。 他的后背紧绷,手指有着微微的颤抖。 就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愤怒。 宋观南咬了咬嘴唇。 看了自己这个师傅还是个受师兄弟欺负的啊。 “别走啊,师兄。” 那看上去流里流气的男人堵住了师徒二人的路,肥胖的身躯差点要把院门挡得严严实实。 宋观南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边死死咬着后槽牙的宋彦文。 嗯,还是自己这个便宜师父来得赏心悦目一些。 她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但是宋观南不动还好,她稍稍一点头,就被那肥头大耳的男子看了个正着。 “哎呦呵,还没看出来,师兄出去一个多月,带回来的竟然是一个女娃娃!” 他那有你的脸上堆满了笑容,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反胃。 宋观南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面前这人给她的感受实在是恶心得可以。 如果不是自己穿越过来,这具身体柔弱得可以,恐怕面前的男人已经被她打得更像一头猪了。 宋彦文的声音从牙缝里面挤了出来:“薛连英,你逾矩了。” 宋观南站在宋彦文的身后,又是忍不住点了点头。 看吧,还是自己师父更加像这个时候的读书人。 温文尔雅的,连骂人都不肯带脏字。 可是宋彦文的话语好像并没有半点的作用,那猪头一样的薛连英还是堵在门口,一点都没有要放他们师徒二人进去的意思。 他好像是吃定了宋彦文不能把他怎么样,颇为放肆地抖了抖满是赘肉的脸。 “一个月不见了,师兄和我还是生分了。” 薛连英趾高气扬地站在院子门口的台阶上,快速地扫了宋观南一眼。 “师兄带个小姑娘回来,看来是不想和咱们几个小师弟争这书院了。” 说着,他用手锤了锤宋彦文的胸口。 宋彦文语气冷硬:“我再说最后一遍,让开。” 薛连英看着宋彦文阴沉的脸色,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哎呦呵,师兄不会是要打我吧,你看旁边还有我的徒弟在看着呢,你敢吗?” 听见他这句话,宋观南立刻看向了一边跟着薛连英堵门的两道身影。 歪歪斜斜,没个正形。 这样的人,果然教不出来什么好徒弟。 这两个人也算得上是毁在他手里了。 她宋观南穿越之前可是特级教师,还是能够一眼看出一个学生到底有没有真正的受到好的教育。 面前的这三个人,显然是都没有。 想到这里,宋观南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可悲啊,封建社会还是没有一套科学的教育体系做指导,教出来的东西也是良莠不齐。 她还在这里感慨,面前的宋彦文已经一巴掌甩了上去。 “要不是小青走得早,那还有你薛连英如今在我面前当跳梁小丑?” 他这一巴掌属实不轻,以薛连英的吨位,也被宋彦文一巴掌扇得一个趔趄。 宋观南看着薛连英狼狈的模样,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薛连英立刻把注意力放在宋观南身上。 “好你个小东西,笑什么笑?” 说着,他就要越过宋彦文来打宋观南。 宋观南又不是个傻的,自然也不可能站在原地给他打。 薛连英扑过来,宋观南就往宋彦文的另一边躲。 宋彦文看上去是个文弱书生,可就在薛连英扑过来的时候,他一下子扯住薛连英的衣领:“你现在这样,哪里还有一点读书人的样子?” 随后他扬起手,冲着薛连英那猪头一样的脸就招呼了过去。 一声脆响过后,薛连英捂着脸,目光不善地看着宋彦文。 宋彦文像是已经习惯了他这虚张声势的样子,威胁似的扬起了自己的手。 薛连英一看宋彦文这副模样,自然也是知道宋彦文是真的敢动手的。 “不要看你现在这样嚣张!等到了时候,看你带着这小姑娘怎么跟师父解释!” 放下这句狠话之后,薛连英带着自己两个徒弟走了。 等到走出一段距离,薛连英回过头来,冲着师徒二人的方向啐了一口。 宋观南倒是没有想到,自己这师父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风光。 但是她聪明地没有问出口。 宋彦文黑着脸走到院子里面,一言不发地开始收拾东西。 宋观南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能站在院子里面看着宋彦文娴熟地搭理好家里的一切。 “老师?” 宋观南试探地喊了一声。 宋彦文并没有理她,只是埋着头继续扫着院子。 “师父……” 宋观南又是换了一个称呼。 这次宋彦文倒是有所反应了,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便又继续做着自己手上的事情。 宋观南不清楚为什么宋彦文会突然不理自己。 明明在路上的时候还一声一应呢…… 宋观南敏锐的觉得,应该和刚才薛连英说的那件事情有关系。 再想想之前宋彦文说过传宗接代的事情…… 宋观南觉得,应该是这个师门里面有什么事情。 可她不过只是一个刚刚穿越来的人,原主的记忆里面也没有关于这部分的信息。 宋观南只能偃旗息鼓的坐在一边的石墩子上,托着下巴看着宋彦文忙里忙外。 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宋彦文也终于把院子收拾好了。 宋观南跟着他走到厨房,再一次试探的喊:“师父?” 宋彦文叹了一口气:“去外面把淘好的米端进来。” 见他终于理会自己,宋观南也算是放心了。 她还生怕宋彦文不要自己了呢。 就算是穷,自己跟着他也好歹有一个落脚的地方,要是自己单枪匹马的出去,估计下场惨不忍睹。 在活命这件事情上面,宋观南还是十分谨慎的。 就在宋观南把碗递给宋彦文的时候,他突然抬头,看着宋观南说:“要不你还是走吧。” 第4章 特级教师成学生? 走? 宋观南的脸上写满了错愕。 “您在说什么啊,我不走。” 她抱着膝盖,有些赌气地蹲在宋彦文的身边。 她宋观南又不是傻,怎么可能离开这里? 宋彦文的武力她是见识过的,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自己跟着他,不会错的。 可是宋彦文还是一个劲地叹气。 “师父到底是为什么要赶我走?” 宋观南闷闷地说。 宋彦文思索再三:“你也看到了,我并不是什么有钱人,有的只是这一个小院子,吃的是清粥淡饭。” “我在豫州的时候,连饭都吃不上。” 宋观南立刻拿话堵他。 宋彦文又是叹了一口气:“之前在豫州的时候,你问我为什么要带你走。” 他仿佛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一样,有些艰难地说:“现在我告诉你,因为我只出得起一张胡饼的价钱。” 宋观南抬头看向他,在灶火的暖光下,他的眼睛里面闪烁着泪水。 原本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宋观南只觉得荒谬。 但在她看见宋彦文表情的那一瞬间,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钝钝地生疼。 她举起手,把手腕递到宋彦文面前:“您看,这是您当时编的草环,对您来说可能只是举手之劳,但对于我来说,是一等一的恩情。” 宋观南说得一本正经,试图感动宋彦文,让他放弃赶走自己这个危险的想法。 她要留下来,不仅仅是为了活命,也是为了报恩。 宋彦文看着她手腕上的草环,沉默了许久。 燃烧的木柴噼啪作响,锅里的粥咕嘟咕嘟地散发着香气。。 “好。” 他的话简短,但是格外有力。 宋观南仰头嘿嘿一笑,知道宋彦文这是同意留下自己了。 “别高兴太早。”宋彦文立刻打断了宋观南的笑声。 “啊?” “你要是留下来,就是要做我徒弟了。”宋彦文手上拿着火筷子,戳了戳灶里的柴火。 宋观南立刻捣蒜似的点了点头,生怕晚了一步宋彦文就会改变想法。 “我的徒弟,可是没那么好当的。” 宋彦文咧嘴一笑。 突然间,宋观南只感觉自己好像是被他摆了一道。 可是心里刚刚已经做出决定了,宋观南还是点了点头:“师父您说。” “白天的时候,你也看见了,薛连英带他徒弟上门来了。” 宋观南点了点头:“看见了。” “你得努力,要像我打薛连英一样,狠狠地去打他那些徒弟的脸。” 宋彦文说得咬牙切齿,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 宋观南有些茫然地眨眨眼,套话道:“师兄弟之间,难道不是应该互相帮助吗?” 宋彦文冷哼一声:“帮助?不杀了彼此都是好的。” “啊?”宋观南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接话。 “这么跟你说吧,我们之间,谁的徒弟厉害,就能分到我师父他老人家的书院。” 说完之后,宋彦文抿抿嘴角,脸上的神情颇为无奈。 宋观南不理解他的意思,只是瞪圆眼睛不解地看着他。 宋彦文看着宋观南一副不明白的模样,有些泄气:“我师父手里有三家书院,但是我们师兄弟有几十个,师兄弟之间不能明着斗,就只能教徒弟来比了。” “不能明着斗?”宋观南皱紧了眉头,一双眼睛疑惑地盯着宋彦文。 “白天那是特殊情况,薛连英该的。”宋彦文知道她想说什么,直接解释道。 “我也觉得他活该。”宋观南立刻点头附和。 前世的她是一位老师,自然知道老师最喜欢什么样的学生。 所以现在的她自然也对怎么讨好宋彦文得心应手。 “他们的徒弟大多都是自己的儿子,毕竟这样分家产的事情也不好牵扯太多的外人。” “那您……” “我发妻走得早,没能留下一儿半女,我也不愿意再娶了。” 说这话的时候,宋彦文像极了一直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的模样让宋观南有些于心不忍。 倒是没想到自己这便宜师父还是个痴情种。 “可我是个女孩。” 宋观南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女孩怎么了!”宋彦文的反应很是剧烈,吓了宋观南一跳。 “青儿要是活着,他们这些所谓读书人能有几个比青儿有才的?” 宋彦文的声音很大,仿佛这样就能够改变世俗对女子的看法。 宋观南在心里面默默点头。 虽然自己是女子,可是前世支教的时候,不比那些男人强多了? 再怎么造谣污蔑,最后的特级教师不还是她宋观南吗? 想到这里,宋观南冲着宋彦文笃定地说道:“师父放心,我不会比他们差的,我一定给您挣一个书院。” 宋彦文搅动着锅里的粥,就着灶里透出的火光,定定地看着宋观南。 “好。” 他笑得很是开心。 宋观南蹲在厨房里面,一边喝着宋彦文递过来的粥,一边若有所思地眨巴着眼睛。 这算不算是自己夸下海口? 可是现在穿越到这里了,倒不如随遇而安。 宋彦文带自己离开那个吃人的地方,哪怕是因为不得已,那也是救下了自己。 救命之恩,在她的心里面还是很有分量的。 不过就是君子六艺罢了,礼乐射御书数,自己这身体还年幼,有的是时间打底子。 “吃完了吗?”宋彦文已然喝完了粥。 宋观南点了点头,起身就往井边走。 宋彦文一把夺过了宋观南手里面的碗:“我来洗,你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早上咱们就开始晨读了。” 宋观南呆滞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宋彦文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倒也没必要那么着急吧……” 她小声嘀咕,却被弯腰洗碗的宋彦文听了个正着。 他立刻板起脸,教育道:“有必要,很有必要,眼看着就剩下五年的时间了,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一天都不能耽搁。” 宋观南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脸,不甘心地张了张嘴,却又认命地点了点头。 “好,师父也早些休息。” 第5章 第一顿饱饭 第二天一大早,天边刚刚透出了一点微弱的光亮,宋观南就被敲门声吵醒了。 “小南,醒醒,该读书了。” 宋彦文的声音从门外钻进宋观南的耳朵里面,就像是催命的符咒一样。 宋观南无奈地起床走了出来,就看见宋彦文神清气爽地站在院子里面。 “早,师父。” 宋观南有气无力的说道。 有一说一,她真的不想起那么早。 穿越之前过的就是这样的早起的日子,为什么穿越之后还是要过这样的日子? 合着别人的穿越都是享福,只有她宋观南是来进修的是吧。 尽管心里面有再多的不满,宋观南还是乖乖听话地开始读书。 谁让自己已经答应了这一根筋的师父了呢。 “你还没有开蒙,咱们就从三字经和千字文开始。” 宋彦文说着,就在院子里面来回踱步。 宋观南点了点头。 这些东西都是她前世教了无数次的。 以前在乡村里支教的时候,这些都是必须让学生背下来的东西,为了让学生们背下来,自己可是没少费功夫。 没想到穿越到了这里,自己还是免不了要体会一次当学生的感觉。 这就是因果轮回吧,她一边跟着宋彦文念着已经烂熟于心的启蒙文章,一边在心里面暗暗叹气。 穿越需谨慎,报应在个人。 宋观南的头一点一点地跟着宋彦文重复这些句子,只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念书的那段时光。 只不念着念着,宋观南就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师父为什么只带着我读,不给我讲?” 宋观南歪着头看向宋彦文。 宋彦文噤声,垂眸看着宋观南:“讲?讲什么?” “这文章是什么意思?” 宋观南一副不理解的神情。 宋彦文的眉头却是紧紧地皱在了一起,仿佛宋观南刚才说出的是什么无理要求一样。 “这书里面的意思都是要靠你自己去摸索的,书读百遍,其义自现。” 他语重心长地说道。 但是宋观南并不这样觉得,她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师父这话说得不对。” 宋彦文好脾气地问:“哪里不对?” “我今年六岁,启蒙已经是比其他人晚了,师父也说了,你我不过只有五年的时间,自然没有读百遍的功夫。” 宋观南斗胆说道。 她知道自己的观念在宋彦文看来可能是有悖伦常的,可自己在这方面已经有基础了,与其在这上面浪费时间,倒不如快马加鞭地让自己赶上才是硬道理。 宋彦文听见她这样说,眉眼间满是不赞成,语气十分严肃:“这么说来,你比我懂?” 宋观南知道自己这样顶撞宋彦文是一定会被他斥责的,可是自己只有先明白自己处在哪段历史里面才最重要。 “回师父,六榕寺住持说学生早慧,以往不觉得,今天跟着师父读书,才发现住持所言不虚。” 宋观南老老实实地抱拳低头,挡住了因为胡说而上下乱动的眼神。 反正老和尚已经圆寂了,自己再怎么胡说,宋彦文也没有地方去查证了。 听她这番话,宋彦文拉长了尾音:“早慧?” 宋观南不敢抬头,只是低着头默认。 “好一个早慧,那我问问你,恬笔伦纸,下一句是什么?” “回师父,恬笔伦纸,钧巧任钓。” 宋观南不卑不亢的说道。 宋彦文直勾勾地看着宋观南,语气里还是有些不相信:“早慧?” 宋观南直面他审视的目光,再一次认真地点了点头。 随后宋彦文又挑选了好几句来问宋观南,可是宋观南无一例外的都对答如流。 宋彦文被她震惊到了,这才不过短短几遍,就可以记下这么多的吗? 他不由得信了几分。 宋观南时刻注意着宋彦文的神情,见他已经开始自己说服自己,她也在心里面悄悄松了一口气。 早慧这件事情,好说,但是不好装。 不过看宋彦文这副样子也是没有打算深究的,宋观南自然也是对自己的文学功底有自信的。 宋彦文又是将信将疑的打量了宋观南好几眼,才悻悻地往厨房走去。 “行,那今天早上先到这里吧,吃了早饭,再说其他的。” 宋彦文默不作声的从厨房里面端出来了粥,几个水煮蛋,还有一碟小菜。 虽然并不丰盛,但是对于宋观南来说,已经是很好的一顿饭了。 这还是她穿越过来之后,真正意义上的吃了一次饱饭。 之前在豫州的时候先不说,就是和宋彦文会长安的时候,一路上也很难吃上几次粥饭。 他们二人在路上赶路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啃两口饼子充饥,莫说小菜了,就是鸡蛋都没见过。 自己这师父穷了点,但也确实是实在。 宋观南想着,又是一口咬下了半个鸡蛋。 她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才能给他们师徒二人挣回来一座书院,想要在这个朝代安身立命,还是需要一定的本钱的 宋观南吃的起劲,一抬眼就发现宋彦文看向自己的目光里面写满了复杂。 她刚嚼了两口的鸡蛋咽下去也不是,吐出来也不是。 她眨巴两下眼睛,疑惑的看着宋彦文,嘴里含糊不清:“师父是嫌我吃得多了?” 宋彦文立刻摆了摆手,一脸嫌弃的说:“吃你的饭,食不言寝不语。” 宋观南点了点头,拿走了碟子里面最后一粒鸡蛋。 不得不说,无公害的绿色鸡蛋吃起来就是香,连蛋腥味都没有。 宋观南吃的起劲,就听见宋彦文的声音响了起来:“今天上午给你安排的是劈柴,你多吃点。” “啊?”宋观南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茫然。 像是为了佐证自己的话不是玩笑,宋彦文郑重的点了点头。 宋观南重复了一遍:“劈柴?” 宋彦文又是点了点头,把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柴火垛上。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宋观南,期待着能够在宋观南的脸上看到些许崩溃的神情。 可是他想错了。 如果宋观南真的是原来那个六岁的宋观南,看到那么多的柴火可能真的会崩溃。 但是现在看着这些柴火垛的,是她优秀教师宋观南! 在她的眼里,这不只是柴火垛,而是她增强体魄的台阶。 “斧子呢?”宋观南不经意的问道,实际上心里已经蠢蠢欲动。 对于她的淡然,宋彦文有些失落,但还是有些不死心的问道:“你砍过柴?” 说起这个宋观南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自豪:“那我当年可是……没少帮着庙里面干活,这不就是一桩小事嘛。” 随后,宋观南反应过来了什么,自己前世砍柴得心应手那是因为自己前世经常锻炼。 至于现在……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有些艰难的咽了咽口水。 第6章 意外之喜? 见宋观南面露难色,宋彦文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笑容。 “没事,不急,慢慢来,你天资聪慧不假,我倒要看看你这小身板够不够格。” 末了他还加一句:“一般读书好使的,力气上面都不怎么样。” 说完之后,他乐乐呵呵地就着小菜喝了口粥。 宋观南的心里倒是有些忐忑。 自己倒是忘了考虑自己这具身体到底是不是合做这样的粗活。 只希望自己刚才吃的三个鸡蛋能够为自己争口气,不要被面前这个好像小人得志的师父看扁了。 这样想着,宋观南喝光了自己碗里面的白粥,重重地把碗放在了桌子上面,竟是有种壮士扼腕的气势。 宋彦文看着宋观南这副义薄云天的气势,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让这小孩大早上就跟自己呛声,现在不还是夸下海口自食其果嘛。 宋彦文已经在心里面打算好了,要是宋观南坚持不住的话,就好声好气地安慰她慢慢来。 这样倒也是全了自己身为一个老师的气度。 宋彦文越想越开心,甚至是拿出了自己的茶壶,给自己泡了一壶茶。 宋观南看了一眼宋彦文上扬的眉梢,就知道她的心里面在打着什么样的主意。 他宋彦文是第一次当老师,她宋观南可不是第一天当老师。 自己刚刚支教的时候,被那些学生笑话自己不会骑马不会杀羊,自己也是在课堂上面报复回来的。 后来的她也和自己的学生学习了很多在学校里面学不到的技能。 其中最不足为道的就是砍柴。 既然宋彦文要在这件事情上面找回场子,她宋观南也不能弱了气势。 要是第一天就被他拿捏住了,恐怕自己往后的日子里再也没有半分的闲暇可言。 这样想着,宋观南就开始打量着墙根边上的那堆木头。 估摸着自己这小身板,应该三天就能劈完了吧…… 她给了自己一个不确定的答案。 随后看着一边宋彦文揶揄看戏的眼神,宋观南咬了咬后槽牙。 不蒸馒头争口气! 说干就干,宋观南直接走到一边,拿起了架在边上的斧子。 这个年代的斧头和自己穿越之前的守城还是不一样,不仅仅是把手的形状的一样,就单单是看斧头上面的刀刃,宋观南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差事。 蹲腿直腰,沉肩屈肘,她缓缓举起了斧子。 倒是没有自己印象当中的重量。 随着一声闷响,木头应声被劈成两半。 宋观南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还好,自己还是多多少少能够劈柴的,这具身体倒也没有弱到离谱。 她回过头去,冲着宋彦文一挑眉,眼睛里面有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宋彦文摆了摆手,示意她继续。 宋观南也不扭捏,直接就是继续劈柴。 她清楚劈柴是君子六艺当中“射”这一技能最基础的练习方式。 没有足够的臂力,是拉不开传统的弓箭的。 宋观南平心静气,一下又一下地劈开放在自己面前的木柴,时时刻刻洗脑自己是一台劈柴的机器。 宋彦文就坐在屋檐下面的桌子旁边,一边喝茶看书,一边时不时往她这边看一眼,关注着她的情况。 宋彦文以为宋观南这细胳膊细腿的,可能过了一会就受不了不了,到时候正是自己这个为人师表的人上前教导的好时机。 可是让宋彦文没有想到的是,这一个时辰里面,宋观南一直在劈柴,没有一丝一毫要休息的意思。 这倒是奇了怪了。 宋彦文也不再看自己手里面的书,而是一边喝茶,一边若有所思地看着宋观南劈柴。 她的动作很是娴熟,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劈柴了。 宋彦文眯了眯眼睛,眼看着这又是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可是宋观南除了喝水,一点都没有休息。 这倒是奇了怪了。 宋彦文的心里面有些拿不准,难不成她真的在这方面也是天赋异禀? 还是说……这孩子跟自己赌气,累了也不愿意停下来就硬生生地挺着? 宋彦文吓了一跳。 这才刚开始,不过是第一天,她就这样拼命? 可是宋彦文仔细看了看之后,打消了这个念头。 只见宋观南步履平稳,每一下都劈得又准又快,一点也不像是疲惫过度的样子。 但是这样的话,自己还怎么在宋观南的面前树立自己身为老师的威严? 宋彦文有些不知所措地捏了捏手指。 宋观南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砍了多久的柴,也不知道坐在一边的宋彦文到底在想些什么。 现在的她好像进入了一种奇妙的境界,眼前的柴在她的眼睛里面被清清楚楚的划分成了无数的小块,只需要轻轻挥动自己手里的斧子,就能够完成这劈柴的任务。 玄妙至极,让她一时间有些上瘾。 渐渐地,宋观南才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 随着她手里面有节奏的挥舞着斧头,墙根处的木头也是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厨房门口的柴火垛码的整整齐齐。 宋观南看着自己面前的这根柴火,脸上露出了一丝犹豫。 眼前的柴火已经称不上是柴火,巨大的树根遒劲地横在宋观南的面前。 这可是个吃劲的东西。 宋观南定了定神,用刚才一贯的力道试了一下。 不出她的预测,巨大的根茎果然没有应声而断。 宋观南抿了抿嘴,默不作声地在心里面开始盘算自己要用多大力气才能劈开眼前的木柴。 可是坐在一边的宋彦文并不知道宋观南的内心在想些什么。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宋观南拄着斧头思考的模样像极了因为劳累而休息。 他立刻放下了手里的茶杯,站起身就要朝着宋观南那边走去。 宋观南瞥到了他的动作,再看他一副兴冲冲的样子,宋观南怎么可能猜不到他是要干什么? 不过就是为了在自己的面前找回那为人之师的威信罢了。 但是她宋观南可不会顺水人情。 她高高扬起自己手里的斧头,也不顾自己的姿势别扭,直接用力向那块树根劈去。 这次应声而裂的不仅仅是那一块难缠的树根,就连下面垫着的木桩子,都被宋观南这一斧头劈成了两半。 宋观南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杰作,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 现在已经是日上三竿了,自己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疲惫,而且刚才这一斧子,怎么看也不像是自己这个小身板里面迸发出来的力量啊。 呆在原地的不仅仅是宋观南,还有宋彦文。 那可是他用了十多年的木桩子啊! 难不成她不仅仅早慧,还力大无穷? 宋彦文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地挠了挠头。 宋观南看了看地上的木块,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宋彦文,眼神迷茫,喃喃地唤他:“师父?” 第7章 上天的玩笑 宋彦文激动的跑到宋观南的面前,兴奋地捧起宋观南瘦小的脸蛋:“太好了,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啊!” 宋观南被宋彦文弄得浑身一激灵,手里的斧子也掉在了地上。 宋彦文没有理会宋观南眼神里面的呆滞,只是激动地在整个院子里面来回踱步。 宋观南怔愣的看着地上纷飞的木块,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干了些什么。 她垂下头,看了看自己瘦小的手掌。 难不成真的是刚才宋彦文说的,这小身板还真的是天生神力? 她一贯是实践出真知的。 不等宋彦文反应过来,宋观南已经弯腰拿起了地上的斧子,走到墙根处挑挑拣拣的拿了一块还很新鲜的木柴。 这样的木柴最难劈开了,水分大,不仅硬还带着韧劲。 宋观南随随便便的把木柴放在地上,屏息静气的举起了手里的斧子。 宋彦文见到宋观南的动作,就知道她向做什么,赶忙往后退了一步。 正好,他也想看看,宋观南究竟是真的力大无穷,还只是一下爆发。 宋观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随后收紧腰腹,这一次的她并没有用力,反倒是任由斧子自由落体一样的向下。 一声闷响之后,水分极大的木柴被劈成了两半。 宋观南把手里的斧子扔在了一边,眼睛里面有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师父?”宋观南看向了宋彦文。 宋彦文已经收拾好了心情,但是脸上还是有着抑制不住的喜悦。 他随着宋观南重重的点了点头:“好好好。” 说着,他就拍了拍手。 “那还练吗?”宋彦文看着宋观南,一副关切的样子。 他现在觉得,宋观南就是上天赐给自己的机缘。 其实他早就不对争夺书院抱有过多的期望,但是宋观南的到来让他的心里面不由得生出了一丝希望。 宋观南非常果断:“练,必须练。” 她不知道自己身上这突如其来的力气是从哪里来的,但她十分清楚自己现在的肌肉量可能负担不住这天赐神力。 一次两次还好,要是次数多了,力道猛地一大,韧带和肌肉都受不了。 宋彦文点了点头,一言不发的就往一边的房间走。 宋观南不明所以的跟了过去。 阴暗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子潮湿的霉味,宋观南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你跟我来。”宋彦文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房间里面。 宋观南好奇的打量着房间里面的摆设。 这里俨然是一间书房,但是看着桌子上面落的灰尘,明显就是许久没有人进来了。 宋彦文站在不远处的屏风边上,点亮了一盏油灯。 宋观南这才看清楚屋里的布局。 屏风后面的半间房放着一张香案,香案对面墙上挂着一件袍服。 “十年前,我也曾是这长安城里的一名进士。”宋彦文的手轻轻划过那一身袍服,神情里面透着怀念。 宋观南认认真真地听着,她十分清楚,现在的宋彦文才是真真正正的把她当作自己人。 “那师父为什么现在不做官了?”宋观南轻声问道。 如果做官的话,也许就不会受他师弟羞辱,也不需要去千里之外的豫州羊市收养孩童,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么一个凋敝的光景。 宋彦文摆摆手,满脸的不屑:“做官?官场能是什么好地方不成?” 宋观南见他脸上浮现出嫌弃,就知道宋彦文是对官场有成见的。 “官场上面尔虞我诈,遇见点事情就推三阻四,恨不得自己的身上一点责任也没有,总是做的越多,错处越大。” 他的声音和平日里不大一样,宋观南知道,这是触及到了他内心最在意的地方。 宋观南自然是知道官场不是什么好地方,可她也不理解宋彦文。 “所以,师父辞官了?” 宋彦文点了点头:“与其清贫一生,倒是好过那把头悬在腰上的日子。” 宋观南垂眸,一言不发。 “来,见见你师娘。”宋彦文把目光投向了另一边的香案。 宋观南走了过去,就看到香案上面立着一块灵牌。 吾妻青儿。 宋观南默不作声地上了三柱香,后退几步鞠了一躬。 宋彦文只是定定的看着那灵牌,也没有管宋观南的动作。 仿佛这一瞬间,他的眼睛里只有爱人存在过的证明。 宋观南走到宋彦文身边,轻声唤他:“师父。” 宋彦文回身看向了宋观南:“女孩子又怎么样?你是上天垂爱的孩子,自然能够有自己的一番作为。” 他眸色深深,仿佛藏着什么惊涛巨浪。 宋观南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我一定不会输给他们的。” 宋彦文勾了勾嘴角:“他们赢不了的。” 随后,宋彦文拉着她的手,绕过屏风,指着那几排书架。 “这都是师父的藏书,你天资聪慧,自己多看看。” 宋彦文垂眸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心下一惊,立刻无辜地看向宋彦文:“师父,我不识字。” 宋彦文噢了一声,有些懊悔地拍了拍脑门:“是我糊涂了。” 宋观南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后面的几排书架。 没想到啊,自己这师父的院子不大,卧室也是小的,但是这书房可是一点都不小啊。 宋观南回头,看向了窗外的院子。 估计不比院子小多少。 宋彦文注意到了宋观南的眼神,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读书人,自然是要有书房。” 宋观南笑着眨眨眼,没有揭穿他的窘迫:“徒儿知道。” 宋彦文避开她的视线:“你先在这自己待会,我去给你做饭。” 宋观南点了点头,立刻就往后面的书架摸去。 和师父说不识字只是装一下,再怎么说现代的文字也是从以前改过来的,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相似之处的。 不过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找到这个朝代的史书。 昭国。 自己前世没有听说过这个朝代,历史上面也没有对这个国家在有什么记载。 可是国都长安,在整个历史上面可是一点都不陌生。 不知道是这个国家太小太破不值得浪费笔墨去记录,还是这个朝代是自己所在的平行时空。 这一切的答案,还是需要她在史书里面找出来。 宋观南一边注意着宋彦文的动向,一边快速的在书架的角落里面找出来了史书。 零零散散的基本史书,宋观南废了好一阵功夫才拼凑出这个朝代的来历。 原来昭国之前的历史都是老熟人,只不过在昭国之前,硬生生的转了一个弯。 第8章 奇怪的地方 宋观南合上手里的史书,闭上了眼睛。 所以现在昭国的时间段和唐朝是一个阶段,只不过在隋朝的时候挡住了李家的进攻,却是没有挡住来自燕齐的季家。 细细算来,自己这是穿越到了平行时空,而且比起自己的前世整整向前了一千二百年。 蓦然间,宋观南瞪圆了眼睛。 这难不成又是某种巧合? 在古时候,六十年为一轮回,自己整整提前了二十个轮回。 实在不是她宋观南多疑,而是一切的一切巧合的让她心惊。 “阿南!吃饭了!”宋彦文在院子里面喊她了。 宋观南赶忙把书放回书架上,收拾好了心情往外走去。 宋彦文抬眼,就瞥到了宋观南的神情有些不对劲。 但是他并没有多想,反倒是以为宋观南因为看不懂书而难过。 他想了想:“没事,看不懂也没关系,我慢慢带着你识字。” 说完之后,宋彦文还冲着她笑了笑。 宋观南怔了一下,旋即点了点头。 宋彦文的表现并不像是知道什么的样子,自己只能把这一切归结为上天的安排。 不过她倒也没有过多的怨言,毕竟上天也是给了自己一段奇遇,自己还是要努力过好这一生。 宋彦文坐在宋观南的对面,扬了扬下巴:“愣什么呢,吃饭。” 宋观南点了点头,动作发木。 之后连着好几天,宋观南都是装作不认字的样子,在宋彦文的书房里面学着。 自打到了长安之后,宋彦文虽然清贫,但再怎么说也没有让宋观南饿过肚子。 宋观南越发的觉出了这具身体当真是有天生神力在身上的。 这对于她来说,无疑是一种机缘。 前世的她为了更好的到山村里面支教,已经是健身房的常客了。 但这一世没有了健身房和科学的训练计划,倒是让她宋观南有了这样一番力气。 难不成这就是武力和教育的结合? 宋观南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以往总是在健身房里面看到关于“健身是为了和不正常的人和平交流”这一类的标语。 但是没想到自己身为一个人民教师,竟然有一天获得了这样高的配置。 或许这就是对她没有领到特级教师证的补偿吧。 宋观南接受的倒是良好。 经过了几天的特训,宋观南已经打着早慧的旗号自己开始泡在宋彦文的书房里面了。 宋彦文对于她的天资聪慧也是赞不绝口,整个人看上去年轻了好几岁,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宋观南看着自己这师父每天精神百倍的样子,自己不由得心情也好了起来。 再怎么说也是自己这一世的师父不是? 她宋观南一向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 既然宋彦文把她从那吃人不眨眼的地方救了出来,她再怎么说也要有所报答。 更何况从自己师爷的手里面那道书院,对于自己的生活也是有益无害的。 宋观南想要继续当老师,一个现成的书院无疑是一个好的助力。 想到这里,宋观南又是一目十行的开始看书。 “阿南!别看书了,晚上要来客人,你快些骑马去东市买上二斤羊肉。” 宋彦文一边说,一边把半吊钱放在了院子中间的石桌上。 宋观南立刻放下了书,看到了桌子上面的半吊钱。 她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到底是要来什么客人,能让自己这抠门的师父拿出来半吊钱。 平常自家师父帮人看一篇文章也就是赚五十文钱,这半吊钱可是她师父看五篇文章才能转来的,可是一笔不菲的开销了。 宋观南暗自咋舌,但是也不敢多说什么,赶忙拿起钱牵着马出了门。 尽管这不是宋观南第一次来到这个朝代的集市了,但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是让宋观南忍不住目瞪口呆。 看来不管是哪个年代,大家都对逛街有着一样的执着。 宋观南小心翼翼的穿行在人群里面,即便已经在这个朝代生活几个月了,可是自己这具身体还是小孩子的模样。 直到东市的另一头,宋观南才遇到了卖羊肉的摊子。 “羊肉怎么卖的?” 宋观南问店家。 店家比划了一下:“十文一斤,小姑娘要多少?” “那就来两斤。”宋观南从腰间的半吊钱里面数出二十文钱,排在肉铺上。 店家倒也是手快,直接就是给宋观南拿了二斤羊肉。 宋观南提着羊肉,估摸着自家师父这客人是要喝酒的,又到了一边的铺子拿上半斤耳丝。 就在她要离开东市的时候,却是注意到了一边平康坊不同寻常的动静。 “小姑娘看什么呢?赶紧回家去。” 卖耳丝的老妇用手在宋观南眼前晃了晃,打断了她看向平康坊的视线。 宋观南顺着问下去:“那平康坊是什么地方?为何如此的热闹?” 听宋观南这样问,老夫人的脸色变了变:“这不是你一个小姑娘该打听的,回去问家大人。” 说完之后,老妇就去一边招呼其他客人了,也不再多看宋观南一眼。 宋观南看着老妇人的神情,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 多半这平康坊里面是烟花柳巷之地,不然这老妇不可能这副说辞。 想到这里,宋观南挑了挑眉梢。 没想到这长安里面还有这样的地方,自己倒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光景。 宋观南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平康坊里面的熙攘繁盛,随后骑马赶回了在长安城南边的修政坊。 等她到了家门口,太阳已经斜斜的挂在天边,染红了半边的天空。 “师父,我回来了。” 宋观南直接牵着马往院子里面走。 院子不大,宋观南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井边上和自家师父聊的正开心的中年男子。 这男人第一眼看上去比自己的师父要稍微年轻一些,但是细细打量,宋观南又觉得他眉眼间的沧桑比宋彦文只多不少。 “回来了?”宋彦文听见宋观南的声音赶忙从厨房里面走了出来。 宋观南点了点头,把自己手里面的肉递给了宋彦文,又要从自己的腰间小包里面去取出剩下的钱。 宋彦文却是摆了摆手:“你自己收着。” 宋观南怔了一下,有些没有想到自家师父竟然如此大方。 宋彦文冲着井边的男子扬了扬下巴:“赵载年,师父的朋友,你叫一声赵叔就行。” 宋观南点了点头,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叉手礼:“赵叔。” 赵载年上下扫了一眼宋观南,点头嗯了一声。 宋观南也不敢打扰,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觉得面前这位赵叔的脾气并不好。 她走到一边,把马拴好,往食槽里面倒了些麦麸。 而在她身后,赵载年看着宋彦文:“宋兄,你真不打算再娶一个了?” 第9章 差一辈的较量 “再娶一个?”宋彦文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不可能的,我这辈子的妻子只有小青一人。” 宋彦文的声音格外的坚定。 “那五经博士那边……宋兄可不好交代了。” 赵载年皱着眉头,眼里写满了担忧。 五经博士正是宋彦文的师父,虽然只是一个正八品,但手里可是有着整整三家书院,每年慕名而来的学生不在少数。 宋彦文却是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担心什么,我这不是还有阿南吗。” 说“阿南”这两个字的时候,宋彦文的声音里面满是骄傲与自豪,仿佛宋观南就是他这辈子的得意门生一样。 赵载年愣了一下,随后把视线投向了正在喂马的宋观南,低声说:“宋兄指望这一个小姑娘?据我所知,你那些师兄弟可都是摩拳擦掌,让自己儿子上。” 宋彦文挑了一下眉梢,眼睛里面是难得一见的狡诈:“怎么,瞧不起我们小姑娘?” 正在喂马的宋观南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有想到自家师父会这样维护自己。 难不成真的是像前世那些史学家说的那样,宋朝之前的女性地位并没有那么低? 可是今天下午去东市买肉的时候,那平康坊里面熙熙攘攘的人头,还有卖肉大娘那嫌弃的语气…… 宋观南没有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擦着马鞍。 一边的宋彦文和赵载年不知道又是说了些什么,哈哈大笑了起来。 “阿南,你过来。” 宋彦文喊她。 宋观南放下自己手里的马刷,擦了擦手走了过来。 “师父您喊我?”宋观南不明所以地看着宋彦文。 宋彦文扬了扬下巴,看着院子里面那张石桌:“去,和你赵叔掰掰腕子。” 宋观南立刻明白了过来自家师父的用意。 感情这是和自己的老哥们夸下海口了,要拿自己显摆一番。 “赵叔,您请。”宋观南搬来椅子摆好,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十分上道。 实际上,她心里面已经笑开了花。 自家师父心里面想的是什么,她也是一清二楚。 既然这赵叔不看好自己,那自己不还是要用自己的实力好好“展示”一下? 宋观南坐在石桌的一边,瘦小的胳膊放在石桌上面,一对又黑又亮的眼睛盯着赵载年。 赵载年怔了一下,但还是走上前去。 不过就是一个小姑娘,他不相信自己一个成年人会比不上她。 赵载年伸出手,手腕和宋观南的手腕挨在一起,一粗一细对比得格外明显。 宋观南微微颔首:“冒犯了赵叔。” 随后宋观南手腕发力,直接将赵载年的手腕压在冰凉的石桌上面。 赵载年没有一点点准备,被宋观南猛地来这么一下子,两只狭长的眼睛瞪得溜圆。 “不不不,再来一次。”他气得吹了一下胡子,脸上写满了不服气。 宋观南乖巧地抬起手,冲着赵载年狡黠地眨了眨眼:“刚才是我不懂规矩,这次赵叔来说开始。” 赵载年抿了抿嘴,正色道:“开始。” 随后,他稍稍用力,发现宋观南的手腕一动不动。 赵载年愣了一下,没想到宋观南的力气倒是比自己想象当中的大上不少。 他稍稍加大了一点点力气,以为这样能够让宋观南输得没有那么难看。 可是宋观南细小的手腕依旧岿然不动,脸上还是那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一点也看不出来有任何的不妥。 赵载年摆正了心态。 也是,能够让自己这心高气傲的宋兄重视的小姑娘,当然不可能是寻常之辈。 直到赵载年的力气再大点,他发现了不对劲。 宋观南的胳膊依旧是和桌面垂直,没有一丝一毫的偏移。 “赵叔,您用力了吗?” 宋观南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眨巴着眼睛看着赵载年。 厨房门口的宋彦文擦干了手走过来,正好听见了宋观南的话,立刻哈哈大笑。 “老赵,你别让孩子小看了啊。”宋彦文揶揄地用手肘撞了撞赵载年。 赵载年沉默不语,但是眼睛里面的光芒逐渐变得锐利。 宋观南明显感觉到了自己手腕上面传来的力道增大了许多。 看了这才是赵载年的真正力道。 宋观南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一心一意地控制自己的力道,让自己的手臂始终纹丝不动和桌面保持垂直。 赵载年看着宋观南如同磐石一样一动不动的手臂,震惊的瞪大了眼睛,眼含询问地望向了宋彦文。 宋彦文满意地点了点头:“阿南,别放水了。” 宋观南点头,勾唇一笑:“遵命,师父。” 随后赵载年的手背在这句话尾音落下的时候,和石桌的桌面来了一次亲密接触。 宋观南收回了自己的手臂,乖巧地站起身,把自己的板凳让给了站在一边的宋彦文。 赵载年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也顾不得礼仪什么的,指着宋观南问宋彦文:“你从哪找来的怪物?” 宋彦文立刻打断他:“什么怪物,这是上天赐给我的好徒弟。” 宋观南站在宋彦文的身边,冲着赵载年又是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赵载年一边摸着自己的手腕,一边一个劲地点头:“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没什么可说的,你到时候把你师父那边说服了就好。” 宋彦文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像是没有把自己那高高在上的师父放在心上。 “你别不在意,五经博士那边还好说,倒是你那些师兄师弟,我可是听说了,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面,他姓薛的又上门找茬了。” 赵载年气得拍了拍桌子。 宋彦文安抚似的摆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他又不能那我怎么样。” “你是不怎么样,你这小徒弟……” 赵载年义正言辞地劝说这宋彦文,突然间反应过来了什么,声音渐渐地弱了下来。 这样天生巨力的小姑娘,又是早慧,甩那姓薛的几条街了。 “你啊,就好好的当你的差,我这里的事情你别插手,到时候要是被人抓到了,你可是以权谋私的罪名。” 宋彦文摆了摆手,明显就是不想让赵载年操心。 “宋兄!”赵载年的声音突然增大,“要是没有您,我也不能坐在现在的位置上。” “当年的事情,一概不提,我现在已经辞官十年了,你能有今天是自己的实力,和我没有太大的关系。” 宋彦文的声音坚定,不容置喙。 赵载年还想说些什么,却是被宋彦文打断了:“行了,好不容易来一次,吃饭。” 宋观南站在一边,听了半天也就仅仅知道自家师父和面前这个赵叔是有知遇之恩在的,只不过那是十年之前了。 只不过再多的事情,就不是她这个初来乍到的晚辈该了解的事情了。 第10章 天才的“瘸腿” 宋观南帮着自家师父把所有菜端到桌子上。 赵载年也是从一边拿出了一壶酒。 “这可是好酒,今天我和宋兄共饮。” 他眉眼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喜悦,就好像是刚才宋彦文说的话一点也没有被他听进心里一样。 宋观南默不作声的坐在一边,在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的酒后真言里面拼凑出了过往。 宋彦文当年确实是在官场做官的,只不过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当时还是自家师父把赵载年送进了大理寺当值,这才有了现在身为大理寺评事的赵载年。 宋观南还知道了,自家师傅当年辞官,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不过就是看不惯官场上面那点子腌臜事,就是一心要辞官回家。 说到底,他是个彻头彻尾的读书人,眼睛里面揉不得沙子。 宋观南埋头扒了一口饭。 今天晚饭里面有肉,倒是便宜了她宋观南。 两个大人忙着喝酒回顾前尘往事,这一桌子的美味自然而然地是她吃得最多。 只听赵载年又是唉声叹气:“前段时间的案子实在是太耗神了,搞得我现在整个人老了不少。” 宋彦文倒是哈哈一笑:“你这倒是还好,大理寺再怎么说也算得上是一个好差事,安安稳稳地做,问心无愧就好。” 说着,宋彦文看了看宋观南:“你看我这徒弟,不声不响地吃了两碗饭了,要不是知道她异于常人,我还真是吓一跳。” “要我说,宋兄也该熬出头了,总不能一直躲着,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宋彦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二人推杯换盏到了暮色四合,宋观南看了一眼烂醉如泥挂在自己师父身上的赵载年,低头开始收拾碗筷。 就在宋观南洗碗的时候,听见一边赵载年嘟嘟囔囔地说些什么。 “你不知道,这案子是我表弟的,我不能包庇他,躲了整整一个月,没敢回家,都住在大理寺里面。” “宋兄,我心里也难受,可是他做出欺行霸市的行为,我不能不给百姓一个公道。” 赵载年醉醺醺地挂在宋彦文的身上,手上还在比画着什么。 宋彦文也不吭声,只是人有赵载年把心事全部说出来。 现在这样的情况,仅仅一两句安慰事没有什么用的。 以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宋彦文自然也是直到赵载年的脾性。 他默不作声的把酒杯里面的酒倒进了自己的被子里面,随后摆了摆手,让宋观南递来茶壶满上了茶水。 赵载年已经醉得没有仪态了,但是还能够分得清楚是酒还是茶。 “我不喝茶。”他伸手推开了宋彦文递来的酒杯,晃晃悠悠地就是要去拿酒坛子。 宋彦文抬眼看了一眼宋观南,又看向了放在地上的酒坛子。 宋观南立刻反应了过来,提起酒坛子就躲进了厨房。 宋彦文这才转过来拦住赵载年。 “行了,还有孩子在呢,也不怕被孩子看了笑话。” 宋彦文皱着眉头,眼睛里面隐隐约约能够看出来一丝嫌弃,可是手上的动作确实万分轻柔。 赵载年这才迷迷糊糊地坐直了身子。 宋观南把桌子收拾干净之后,一抬眼就不见了自家师父和赵载年。 等过了好一会,宋彦文才从外面回来。 “我把你赵叔送回去了,他家就在后面那条街上。” 宋观南点了点头,有些天真的歪了歪头:“师父当年,到底为什么辞官?” 看似是童言无忌的一句话,实际上却是宋观南最隐晦的试探。 宋彦文倒是没有发现宋观南的小心思,只是捏了捏自己下巴上稀碎的胡茬,眯着眼睛回忆自己当年的过往。 “官场,”宋彦文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脏的可以,算什么好地方不成?” 仅仅是这一句话,宋观南就能够听出自家师父对于官场的厌恶和不屑。 她张了张嘴,到底是没有多说什么。 宋彦文却是在一瞬间收起了自己身上的阴骛,颇为慈爱地摸了摸宋观南的额发。 宋观南做出一副懵懂的样子点了点头。 看来自家师父当年在朝为官的时候不顺利,要不就是官官相护容不得他。 不然像他这样的读书人,怎么可能拒绝在朝为官呢? 宋观南想得理所当然,却没有看到在她身后,宋彦文狠狠地灌了自己一大口酒。 一切都是照常进行,她每天读书习武,进步飞快,可偏偏有一件事让宋彦文犯了难。 “你看,你这里又是错了。” 宋彦文指着减字谱,幸灾乐祸地摇了摇头。 宋观南愤愤地咬了咬牙,手上拔弦的力度不由得加大了一分。 “铮——” 桌案上面的琴因为宋观南的力度发出了一声狞叫。 “手上别那么大劲!”宋彦文手里的扇子轻轻敲了敲宋观南的小臂。 宋观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假笑:“好的师父。” 她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再次从头开始弹。 “又错了,七个音错了五处。”宋彦文无奈地摇了摇头。 宋观南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说读书是因为自己之前就是老师,而射箭是因为自己力度够大,那么这一门乐,就是真真正正的从头开始。 可是作为一名支教老师,宋观南也并不是不懂音律,她还是有一定的乐理知识的,只不过用在古琴上面显然是不相通的。 全新的学科。 宋观南又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搓了搓自己有些发僵的手指,继续从头开始。 “这次还行,但是这里有些僵硬。” 宋彦文点了点减字谱上面的一处符号。 宋观南紧紧地抿着嘴角,用力地点了点头。 “行了,再弹一遍,今天就到这里了。” 宋彦文有些无奈地摆了摆手,放了宋观南一马。 宋观南弹完之后,松了一口气。 宋彦文倒是没有责怪她的一丝,反倒是看上去心情大好。 “总算是找到了你有不擅长的地方了。” 宋彦文不仅没有生气,反倒是心情很好地啧了一声。 自打他开始教宋观南,就已经领略到了什么叫天赋,忍不住地有一些挫败感。 仿佛自己这个师父只不过是提供一个方向,剩下的宋观南自己就能够完成。 但是在弹琴这件事情上面,宋彦文多多少少的感受到了自己的作用。 你看,神童栽在琴上了。 他倒是没有一点点的担忧,毕竟还有五年的时间,只是在乐这一项上瘸腿,补救回来并不算难事。 宋观南看了看自己面前的古琴,又抬眼看了看自己师父的背影,愤愤地咬紧了后槽牙。 不就是古琴吗,还能难住自己一个成年人不成? 再怎么说也不能让宋彦文把自己看低了,不然岂不是处处受制于他? 这是宋观南接受不了的。 她眯了眯眼睛,心里面已经有了打算。 第11章 青云阁 连着好几天,宋观南每天早上起床晨练之后,都会坐在院子里面,一遍又一遍的谈着手里的琴。 可她毕竟还是刚开始接触古琴,声音自然是听的宋彦文直皱眉头。 宋观南不是没有注意到自家师父的神情,但是她并不在意这些。 要是宋彦文听顺耳了,反倒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了。 终于有一天,在宋观南一不小心把琴弦弹崩之后,宋彦文忍无可忍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 宋彦文没好气的说,手里的盘子放在桌子上面发出闷闷的碰撞声。 宋观南一点也不客气的拿起一张饼:“您也知道我弹得不好啊。” 宋彦文直瞪眼:“虽然我的琴已经算得上是差了,但你怎么比我当年学琴的时候还要离谱?” 宋观南嘿嘿一笑:“您看我这不是随了您嘛。” 她嬉皮笑脸的模样倒是让宋彦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宋彦文的手抬起又放下,最后重重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是时候给你请个乐师来教了。”他一时间有些无力。 这段时间的魔音贯耳,实在是让宋彦文受够了。 本来是想晾上宋观南几天,好好的磨磨她的性子,可是没想到她一点也不在乎,倒是反过来磨自己的耳朵。 宋观南计谋得逞,这一大早上又是多吃了一张饼,看的宋彦文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啊,你啊。” 宋彦文无奈的摇了摇头。 宋观南又是嘿嘿一笑。 看吧,师父还不是要为了自己考虑? 她可是太明白这些为人师表的人是怎么想的了。 想让宋彦文按照自己的心愿考虑,还不是轻轻松松嘛。 想到这里,宋观南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宋彦文从书房里面走来,把一封信压在了桌子上。 “你去一趟平康坊的五音阁,那边有师父的一位故交。” 宋观南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睛,拿过了桌子上面的信件。 信封的封口板板正正,胶水没干但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多余。 是自家师父的作风。 宋观南晃了晃自己手里面的信件:“师父这是让别人来教我?” 宋彦文点了点头,把家里唯一一匹马牵了出来,叹着气说道:“你是个好苗子,我的琴弹得也不好,总不好耽误了你那么好的天分。” 说完之后,宋彦文把马鞭塞在宋观南手里:“行了,早去早回。” 宋观南赶忙收好了信件,打马出门。 那天傍晚的平康坊歌舞升平,反倒是大晌午头的时候,平康坊里面安安静静的,丝毫没有先前宋观南所见的那副歌舞升平。 平康坊里面禁止纵马,宋观南只能牵着马走在平康坊里的土路上。 五音阁? 宋观南在平康坊里面绕了好几圈,就是没有找到这样一个地方。 甚至是有那么一瞬间,宋观南以为自己被师父骗了。 可是仔细想一下,这样的事情,宋彦文也没有必要骗自己。 宋观南又是围着整个平康坊找了一圈,依旧是没有找到自家师父所说的五音阁。 她不由得把手伸进自己衣服的夹兜里面,摸了摸那板板正正的信封。 心下一横,她看着自己面前数不清的花楼青云楼,一个念头生了出来。 自己也不一定非要宋彦文旧友来教自己不可,要是自己能够找一个好的老师教自己弹琴,那才是上上策。 说到底,还是她心里面那股子要强作祟。 她把马拴在一边,仗着自己身材娇小,混进了一家青云楼里面。 这家青云楼在整个平康坊里面占地面积最大,扫一眼就知道这里是数一数二的繁华。 宋观南站在青云楼的角落里面,一眼就看到了台上正在弹琴的女子。 她知道自己来对地方了。 自己在家里面弹了那么久的琴,自然是知道自己弹的有多差。 而台上女子两只手纷飞,优雅的让宋观南目不斜视。 一曲终了,女子转身离去,宋观南怔了一下,不自觉的就跟了上去。 此时此刻,宋观南的眼睛里面只有刚才弹琴女子的背影,一点也没有发现自己跟着人家来到了青云楼的后台。 “这是谁家孩子啊?” 知道听见这样一句话,宋观南才回过神来。 她快速环顾四周,发现青云楼后台的乐师都好奇的看着自己。 宋观南心头一震,自己竟然这样不小心。 青云楼是什么地方,刚才宋观南在前面也是见识过了。 大堂里面的散座上基本上都是读书人,而楼上的雅间,据说都是在整而长安里面有头有脸的人物。 在长安有头有脸,宋观南仔细想想就觉得自己惹不起。 想到这里,宋观南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但很快,她就明白了自己该怎么办。 现在的她可是小孩子的模样,小孩总是能够获得更多的宽容。 宋观南瞪圆了眼睛,有些惊恐的看了看自己周围。 “红烛你瞧瞧,你弹琴把人家小孩子的魂都勾了过来。” 一边穿着青色衣衫的女孩子捂着嘴轻笑。 走在前面的女子回过头,蹲下来看宋观南:“我弹的好听吗?” 宋观南立刻点了点头,一副乖巧的模样。 红烛咧开嘴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宋观南的脸。 宋观南小心翼翼的看着她:“那姐姐能不能教我弹琴?” “教你弹琴?” 红烛听见宋观南的花,有些震惊的问道。 宋观南点了点头,编造的理由张口就来。 “我阿爷嫌弃我弹琴不好听,总是念叨我。” 说到这里,她拽紧了自己的衣角。 红烛看着她为难的模样,犹豫了一下。 一边穿着青色衣服的女子也听见了宋观南的话,脸上的表情变的有些微妙。 “学琴?青云楼是学琴的地方?” 这话一出,宋观南清清楚楚的看到蹲在自己面前的红烛脸上的犹豫荡然无存。 “小姑娘,青云楼可不是什么学琴的地方。” 她眼神柔和的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心里面有些迷糊,因为她初来乍到并不清楚青云楼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只不过看着自己面前女子不赞成的目光,宋观南意识到了青云阁可能并不是什么干净的好地方。 可是她并不在意这些,她只想要学琴,能够再这样的地方只是弹琴而不是做其他的事情,宋观南相信面前的红烛还是有几分真功夫在身上的。 就在宋观南开口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边的帘子突然掀开了。 “红烛呢?” 从帘子后面走进来了一个瘦削的中年女子,整个人犹如一根钢针一样杵在地上。 红烛听见这个声音,立刻起身回头:“刘教习,红烛在这。” 红烛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和刚才对宋观南说话的声音截然不同。 “右相公子上次让你对的诗你还没有写呢,怎么着,让贵人等你是吧?” 这个刘教习的声音格外尖利,吵吵嚷嚷的让人头疼。 宋观南看着自己面前红烛的后背,知道红烛是在挡着自己不让这个所谓的“教习”发现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宋观南的心里面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一丝暖意。 第12章 琴师红烛 红烛硬着头皮:“回教习的话,诗我已经做好了,就在我自己的房间里,我现在就回去拿。” 就在红烛说这话的时候,宋观南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她的手正紧张的握成拳头来回搓着。 刘教习听了红烛的话之后,才满意的点点头,声音稍微缓了些:“那你还不快去拿来送到右相公子那边去?” 红烛赶忙点头,随后慢慢悠悠的往后院移动。 宋观南不由得跟着红烛的动作慢慢移动。 刘教习还想说些什么,却是一个皱眉。 “这是谁家的小孩?” 刘教习瑞丽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宋观南。 宋观南怔了一下,刚要说些什么,只见红烛站了出来。 “回教习的话,我也不知道她是谁家的孩子,但是能够出现在咱们青云楼,想来……” 红烛话没有说完,拖长了尾音,给足了期待。 刘教习啧了一声,随后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一边宋观南。 “谁家贵人来青云楼听曲带孩子?多半是哪个散座的穷书生带的孩子吧,还不赶紧赶出去?” 红烛立刻点头称是。 见红烛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刘教习颇为得意哼了一声:“还不快去拿诗稿?右相公子可是期待的很,你可仔细点。” 说完之后,她仰着头离开了后台,趾高气昂的样子像极了隔壁老太太家里那只五彩大公鸡。 宋观南一边在心里暗自腹诽,一边小心翼翼的藏匿着自己的身形。 坐在旁边青色衣服的女子还是那副不待见红烛的样子,捂着嘴吃吃的笑。 “红烛还会对诗呢?以前怎么没有听说过啊?” 说完之后,她也不等红烛有什么反应,自顾自的拿起放在一边的琵琶往前台走去。 后台还有其他乐师,都看了一眼捏紧双手的红烛,随后又各干各的,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 她自己十分清楚,自己要是对的不好,就会失去右相公子这个贵人,但要是自己不去,那刘教习会给自己穿小鞋,让自己在青云楼里面待不下去。 两者的下场都是一样的,红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视死如归的就要去回话了。 宁愿是被右相公子奚落,她也不愿意就这样在那么多人的面前认怂。 就在她抬脚要往前走的时候,却是被人拉住了后衣摆。 “红烛姐姐,我帮您对。” 她一本正经的对红烛说道。 红烛看着还不到自己腰的宋观南,脸上浮现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我会的,阿爷教过我。” 宋观南神情严肃的看着红烛,努力着想让她相信自己。 红烛笑着揉了揉宋观南的脑袋:“小孩子说什么笑话呢?右相公子可是挑的厉害,随随便便押韵可不行。” 宋观南跟在红烛身后,嘿嘿一笑:“阿爷经常夸我呢,我知道红烛姐姐没对好,倒不如让我来试一试。” “要是成功了,红烛姐姐就叫我弹琴,要是红烛姐姐觉得我对的不好,那不用就是了。” 听见宋观南这样说,红烛心里面也松动了一分。 她的确对于诗文不太了解,就连和右相公子搭上话也是因为自己这一手琴技。 只不过……这样小的孩子真的能够对诗吗? 左右自己也不算亏。 红烛咬了咬牙,打算死马当活马医。 “那好,让你试试,你要是对的好,我就答应你教你弹琴。” 其实红烛知道自己是有几分私心在里面的。 但凡宋观南真的能够对上来,这就说明这个小姑娘的家里面是有几分背景和势力在这长安城的。 不然除了世家大族,谁家会培养一个小女孩读书识字又作诗不成? 其实红烛想的有理有据的,只不过今天她遇上的是表里不一的宋观南。 宋观南嘿嘿一笑,立刻问红烛:“那红烛姐姐现在可以告诉我,右相公子出的上一句是什么吗?” 红烛沉吟了一会:“大鹏展翅万万里。” 听见这上一句,宋观南的眼神不由得严肃了起来。 右相公子,那就是当朝右相的儿子。 右相是什么人?那可是除了皇帝说话最顶用的人、 现在右相的儿子能够找人来对这句诗…… 看来这个右相公子,并不是什么花天酒地的花花公子,恐怕心有大志也说不定。 宋观南摸了摸自己下巴:“那之前对诗的人都是怎么说的?” 红烛想了想说:“有良人起舞翩翩然,这个人被赶出了青云楼,因为右相公子说了,青云楼的姑娘不能这样无才。” “还有呢?”宋观南继续问道。 “照拂人间世世代。这个人被右相公子扇了一巴掌,从此只能弹夜场了。” 红烛逐渐耷拉下来脸,俨然是不想得到这个结局。 “其他的呢?” 宋观南不停的追问道。 红烛叹了一口气:“还有一个更惨,对的是‘风君相随千千载’,直接就是被右相公子派人赶出了成安,再也没有见过。” 说到这里,红烛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了懊恼的神情:“要不我还是直接说我对不出来吧,免得右相公子一个不开心,我也要离开长安了。” 宋观南却是没有在听宋观南说的这些个丧气话。 听了刚才那么多,宋观南的心里面隐隐约约有了些许的猜测。 第一句,对诗的人把大鹏当做他,这右相公子不把美色放在眼里。 第二句,对诗的人把大鹏当做皇帝,说明他不喜欢人歌功颂德昭国的皇帝。 而下场最惨的第三句,对诗的人把大鹏当做了整个昭国,而“风君”指的是右相一家。 这说明,在他的心里面,不甘心右相只是一个宰相。 仅仅是一分析,宋观南的心里面就咯噔一声。 红烛看见宋观南变了脸色,心里发凉了。 “我直接去回话吧。” 红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是要走。 宋观南再一次拽住了她的衣角:“我知道怎么对这句了。” 第13章 对诗 红烛回头看着宋观南:“真的吗?” 宋观南郑重的点了点头:“你就对‘一朝风起断其翼’。” 红烛怔了一下,脸色苍白,随后看着宋观南笑了一下:“你快别开玩笑了,我虽然不懂诗文,但是这都不对仗,怎么可能……” 宋观南自然是知道红烛不信,但还是劝说道:“有时候,对诗不仅仅要注意格式和平仄,更重要的是对出意境,以及能不能符合出题人本身的想法。” 前世的宋观南教师出身,这几句话显然是唬住了一头雾水的红烛。 但是红烛也明白这件事情关乎自己的性命,仍然是一脸拒绝。 宋观南看着红烛的表情,就知道红烛是在想些什么。 “那这样,红烛姐姐回一句‘惊蛰一雷山山青’。” 宋观南又对了一句比较隐晦的。 红烛反复念叨了几遍,终于松了一口气:“谢谢你了,你在后院等我,要是我真的成功了,我就回来教你弹琴。” 说完之后,红烛转身就往二楼上面的雅间走去。 宋观南站在原地,看着红烛的背影,只希望右相公子能够明白过来自己那所谓的“雷”指的是推翻昭国的勇士。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夹兜里面的舒心,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没办法,自己还是不知道师父的旧交到底是谁,又到底在哪里。 五音阁……又到底在不在平康坊里面? 而红烛这边得了宋观南对的诗句,走进雅间的时候,腰背都挺得直直的。 右相公子坐在珠帘后面,声音格外的慵懒:“听说你对上来了?” 听到这个声音,红烛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回公子,对上来了。” 红烛嘴上说着,手上也开始弹琴。 这是右相公子的规矩,只要乐师进了房间,曲子就不能停。 虽然要求严苛了一点,可毕竟这是右相公子,身份摆在这里,赏钱也给的痛快。 “哦?没想到你竟然也会对诗?说来听听。” 右相公子的声音里面充满了期待,仿佛很好奇红烛能够对出什么诗一样。 红烛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声音隐约有些发抖:“回公子,奴对的是‘惊蛰一雷山山青’。” 说完这句诗之后,红烛忍不住绷紧了全身,等着珠帘后面的发落。 整个房间里面陷入了沉静,除了红烛手下的琴声,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唉……” 珠帘后面传来了男人的叹息声。 红烛不敢说话,只能两只眼睛看向琴弦,桌子下面的脚趾抠紧了地面。 随后珠帘后面响起了男子起身的声音,紧接着就是拨动珠帘的声音。 红烛一动也不敢动,只能专心致志的弹着琴。 可是男人缓缓朝着她走了过来,衣料的摩擦声越来越近,每一下脚步声都像是踩在她的心尖上一样。 她大气不敢出,机械似的弹着琴。 可是在这样的氛围里面,她手指微微颤抖,弹错了一个音。 “啧。” 男子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来,紧接着她的下巴被人抬了起来:“惊蛰一雷山山青?” 红烛垂眸,不敢和他对视,轻轻嗯了一声。 但是男子的手劲愈发的大了起来:“惊蛰一雷?” 他的声音格外的低沉,带着浓浓的探究之意。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期待一个来自红烛的解释。 他要看一看,红烛的解释和自己想要的到底一不一样。 可是红烛却不知道他想要什么,误以为他是不满意自己的这句诗。 电光火石间,红烛响起了宋观南最开始说的那一句。 她大着胆子,抖着声音说:“公……公子要是不满意的话,我还有一句,是‘一朝风起断其翼’。” 说话这句话之后,红烛明显的感觉到男人的手僵住了。 她忍不住抬眼看了他一眼,只见右相公子的脸色阴沉的厉害。 “好好好。” 男人猛的松开了手,来来回回走了两步。 一边走,嘴里还一边念叨着:“一朝风起断其翼……” “大鹏展翅万万里,一朝风起断其翼。” “大鹏展翅万万里,一朝风起断其翼!” 他的声音突然加大,吓的红烛屏住了呼吸。 突然间,男人转过身来,意味深长的看着红烛:“说吧。” 红烛吓了一跳,眼神里面有着掩饰不住的慌张:“说……说什么?” “说你背后的人是谁?” 右相公子居高临下的看着红烛,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红烛不敢欺瞒,直接跪倒在了地上:“公子饶命,奴不是有意要骗公子的。” 男子却是大度的挥了挥手,示意红烛站起来:“这说的是哪里的话?我怎么可能怪罪于你?这诗对的好!” 红烛跪在地上,抬着头,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男子。 男子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浑身都写满了“满意”。 “所以,你背后的人是谁?” 他的眼神里面写满了期待,直勾勾的看着红烛。 红烛张了张嘴,心里面清楚自己不能够就这样把宋观南交代出来。 再者说宋观南只是一个小孩子,就算自己真的说了,面前的男子也不一定相信自己的话。 “回公子的话,红烛的确对不出来这样的诗句,但是此人对我有恩,她不让红烛说,红烛不能恩将仇报。” 红烛的眼神无比坚定。 看着红烛的神情,右相公子并没有说话,诚然,他可以利用自己的权势逼迫红烛把这个人的名字说出来。 如果这样的话,自己也是真真正正的失去了和这个人相识的机会。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男子嗯了一声:“知道了,我今天累了,你先回去吧。” 红烛行了一礼之后转身离开了。 走出门之后,红烛才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自己也算是度过了这一劫。 不过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红烛心里有事隐隐约约的开始好奇宋观南的身份。 毕竟她看上去只是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这样准确的对到了右相公子的心坎上? 等红烛回到了自己房间,宋观南还站在原地等着。 看到红烛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宋观南歪了歪头:“红烛姐姐回来了。” 红烛点了点头,随后对宋观南说:“我教你弹琴。” 听见红烛这样说,宋观南就知道自己揣摩右相公子的心思是对的。 倒是没有想到右相公子真的有不臣之心。 但是这和现在的宋观南并没有什么关系。 她想要学琴,只要自己学了红烛这一手琴,自然也是不怕自家那个师父看乐子了。 想到宋彦文那副幸灾乐祸的目光,宋观南忍不住捏进了拳头。 突然间,宋观南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红烛:“红烛姐姐,你知道五音阁在哪里吗?” 第14章 你要找五音阁? 红烛听见宋观南这句话之后,刚刚走两步的身影顿在了原地,蒙的回头看着她:“你要找哪里?” 宋观南被红烛这反应吓了一跳,但还是又问了一边。 “五音阁啊……”红烛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宋观南点了点头,目不转睛的看着红烛。 红烛若有所思的看着宋观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她叹了一口气:“现在知道五音阁的人不多了。” 宋观南怔了一下,随后问道:“为什么?” 红烛苦笑了一声:“五音阁台柱子倒了啊,不然还能怎么样?” 说完这句话,红烛就走进房间,把外面红纱的外衣脱下,换了一件素净的布衣。 “走,带你去五音阁。” 红烛并没有问宋观南为什么会知道五音阁,只是领着宋观南往外走。 走着走着,宋观南发现了不对劲。 “有尾巴。” 宋观南压低了声音对红烛说。 红烛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只是带着宋观南继续往前走。 走到转角处,她才轻声说:“习惯了。” 随后,两人继续往前走。 宋观南看着面前幽暗破落的巷子,顿住了脚步。 “五音阁?” 她抬头看向红烛。 红烛点了点头:“不相信?” 宋观南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不信。” 红烛轻笑一声:“以前我也不信。” 看着她脸上的笑,宋观南不由得又信了几分。 左右她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自己跟着她进去,到时候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自己再跑也来得及。 宋观南吸了一口气,跟着红烛走进了这有些幽暗的巷子里面。 红烛停在了一扇木门面前。 宋观南看向木门。 这木门破败的可以,门上的门环锈迹斑斑,门框两边爬满了青苔。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找五音阁吗?” 宋观南回头看向红烛,只见她站在巷子中间,挡住了这仅仅一车宽的小巷子。 这俨然就是在逼问宋观南。 宋观南歪了歪头:“怎么,不能找吗?” 她一双眼睛盯着红烛的一举一动,全身绷紧做好随时跑路的准备。 红烛一脸严肃:“你故意接近我,接近五音阁到底是有什么目的?” 宋观南啧了一声:“所以你把我引到这里来?” 红烛没有说话,宋观南却是明白她的意思。 她明显是和五音阁有关系,自己和五音阁也不是敌人,更何况自己是真心的想要学琴。 宋观南的手伸进夹兜里面,摸出了自家师父给的书信,递到了红烛面前。 红烛将信将疑的接了过来,看见信封上面工工整整的“宋”字,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 “宋先生让你来的?” 她皱眉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点了点头:“我也姓宋。” 红烛的眼神锐利:“若你说的阿爷是宋先生,那我记得他可没有你这么大的孩子。” “我是他买来的徒弟。” 宋观南一点也不紧张。 红烛俨然是对自家师父很是了解,这倒是让宋观南更加坚信自己找对人了。 “徒弟?”红烛还是一副不信的模样。 “宋先生收你当徒弟?” 红烛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宋观南许久,还是没有看出来宋观南有什么和常人不一样的地方。 蓦然间,她突然反应过来,面前的人还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 红烛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明了。 宋观南勾了勾唇角:“现在,我能不能知道五音阁到底在哪里了?” 红烛沉默了片刻,看想了那破败的木门:“五音阁,就在这里。” 听见红烛的这句话,宋观南忍不住呆在原地:“啊?” 五音阁,还有那个自家师父的旧交,在这里? 红烛点了点头:“就在这里,就在这扇门后面。” 说着,红烛走上前去敲了敲门。 门里面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宋观南疑惑的看了看红烛,见她一脸的笃定并不像是欺骗自己的模样。 红烛又是敲了敲门。 但又是没人应答。 就在宋观南怀疑红烛是不是骗自己的时候,红烛自己先疑惑的皱了皱眉头。 “还没回家吗?” 宋观南闭上了刚要说话的嘴,静静的站在红烛的身后。 红烛脸上的疑惑不像是假的,她决定再观察一会。 可是过了许久,面前这一扇大门都没有一丝一毫要打开的意思。 宋观南有些不耐烦了。 红烛却也是一脸的不理解,像是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自己面前的门会不开一样。 宋观南走上前去,大力的敲了两下。 门框上面的浮灰随着强烈的振动开始飘落,宋观南忍不住皱着眉头后退了一步。 身后的巷子口传来了车轮子的声音。 宋观南回头看去,只见算不上宽敞的巷子口有一个老妇人正在推着板车往这边走。 红烛明显也是听见了这个声音,也随着扭头看了过去。 “岑姨,你怎么才回来啊。” 红烛欣喜的迎了上去,帮着老妇人推着板车。 宋观南站在一边,不动声色的看着两人。 只有宋观南自己知道,她已经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 被红烛叫做岑娘的妇人明显看到了宋观南,不解的问红烛:“这孩子是?” 红烛轻笑一下:“他是宋先生的徒弟,是来学琴的。” 妇人恍然,点了点头。 宋观南眼睁睁的看着二人走到了自己的面前,推开了面前的门。 她才反应过来,原来红烛并没有骗自己,面前这扇门后面,就是自家师父口中所说的五音阁。 第15章 岑娘 院子虽然不大,但是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在现在这个季节里面开得正好。 素雅的梨花开满了整个院子,和整个平康坊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宋观南不由得再次看向了这位夫人,只见她把板车放在了一边的棚屋里面,在井里打水洗干净脸和手,随后朝着宋观南走了过来。 “你就是宋先生的徒弟?” 尽管他的脸上爬满了岁月的痕迹,但是眼睛格外的明亮,像是一汪泉水那样清澈。 宋观南点了点头:“师父说,您弹琴好,特意让我来向您求教。” 宋观南的眼睛里面满是期许。 在她看来自己师父的琴艺已经是自己达不到的程度了,那么师父推崇的琴师自然也是不会差到哪里。 妇人叹了一口气,笑着摇了摇头:“我倒是没有想到他有一天会收个女娃娃当徒弟,他们以前叫我岑娘,你喊我一声岑姨就好。” 宋观南目不斜视的看着她。 “宋先生毕竟帮过我,他拜托我的事情,我自然是不能拒绝,你跟我来吧。” 说完之后,她带着宋观南往屋里走。 她的院子比师父的院子还要小,仅仅只是在院子的最南边有着小小的三间房子,而几间棚屋掩映在盛放的梨树后面。 走进屋里之后,宋观南肃然起敬,知道自己刚刚看见那餐车的想法是多么的肤浅。 不大的房间里面一尘不染,墙上挂着的不仅仅是古琴,还有琵琶和一些自己不认识的乐器。 如果说房间里面是高雅的艺术,那外面棚屋的早点板车就是人间的烟火。 岑娘指了指桌子上的琴,对宋观南说道:“来,你去那弹一首。” 宋观南有些手足无措,紧张的不知道自己怎么办才好,甚至是同手同脚的走到了琴的旁边坐了下来。 她硬着头皮弹完了自己师父教的最简单的《仙翁叹》,才有些局促的抬眼看向了岑娘。 岑娘的脸上有些无奈,但还是鼓励道:“还不错,只是有些地方过于生硬了。” 宋观南一脸懵懂,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在这样的情况下,饶是她巧舌如簧,也没有办法为自己这破烂的琴技辩解半分。 可是岑娘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自己走到了琴的对面,坐在了宋观南的对面。 “我弹一遍你注意看。” 宋观南点了点头,看着她把手放在琴弦上。 只见这雅致的琴上,放着一双沧桑而且并不完整的手。 这是一双残缺的手,她的右手上面,每根手指都少了最前面的两根指节。 但她是反着弹琴的,用左手拨弦,右手按品。 这并不完整的手中,流露出的琴声却是动听无比。 宋观南才明白,自己的琴声比之岑娘的琴声,云泥之别。 她愣愣的看着岑娘的手在琴上翻飞,没有一丝一毫的滞涩,就像是这样的事情已经做过无数次一样。 一曲终了,宋观南还是没有从震惊里面走出来。 岑娘一点也不意外宋观南的反应,毕竟当年的她也是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弹琴。 “我三十岁之前,也是右手拨弦的。” 她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是让宋观南鼻子一酸。 十指连心,一下就是断了四指,还是日常里面惯用的四指,身体上莫大的痛楚,弹不了琴的悲哀,单单拎出来一件就足矣让人绝望。 可是岑娘偏偏走了出来。 “看明白了吗?”岑娘的声音很轻柔。 宋观南点了点头,努力压下了自己眼睛里面即将溢出来的泪水。 “看明白了。” 此时此刻,她的内心无比平静,就像是一汪深潭一样。 宋观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还是弹着这一首曲子。 这一次明显比刚才那一次好了些许。 岑娘的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神情,手上一边随着音律来回摆动,一边轻轻的哼唱着。 此时此刻,在宋观南的眼里,岑娘就是这《仙翁叹》里面的仙翁。 “你看,你还是有天赋的,这才看了一次,就已经明白该怎么配合了。” 岑娘表情格外的诚挚,由衷的赞叹道。 宋观南抿着嘴轻笑。 随后,岑娘又是带着宋观南慢慢的一遍又一遍练着。 直到太阳斜斜的挂在天边,宋观南才骑上马,离开了这传闻当中的五音阁。 “师父,我回来了。” 宋观南一边把马拴好,一边把从东市带的肉放在了院里的桌子上面。 宋彦文从书房里面走了出来,正好就看见了宋观南买的肉。 “哟,还知道孝敬师父呢。” 宋彦文掂起肉就要往厨房走。 宋观南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师父,岑姨的手……” 她欲言又止,盯着宋彦文看。 宋彦文怔了一下,一脸了然的笑笑:“原来是为了套话啊。” 宋观南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一副娇憨的模样。 可宋观南的心里面也清楚,自己只有这样才能够在自己这个师父的最里面套出来话。 大人嘛,对孩子的戒备心总是不高。 宋彦文一边洗肉切肉,一边有些怀念的说道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岑娘大我七岁,当年还是平康坊数一数二的乐师,在上元节的时候为圣人奏乐。” “那后来呢?”宋观南蹲在一边淘米。 “后来……后来出事了,岑娘的手残了,弹不了琴,自然也在平康坊里面一日不如一日。” “师父帮了她?”宋观南想起来,岑娘明明年岁较大,却叫自家师父一声先生。 宋观南点了点头:“为她写了几首诗,她在平康坊里面也算是能够靠着唱曲混口饭吃,岑娘也慢慢的换手弹琴。” “可我看见岑姨还推着车。” “岑娘现在徒弟教出来了,闲不住,再说她做的朝食确实好吃。”宋彦文理所当然的说道。 宋观南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这么说来,岑娘确实坚强极了。 “岑姨弹琴很好听。”宋观南笃定的说。 宋彦文哈哈一笑:“当年你师娘最喜欢听岑娘的琴,还怂恿你师父我写诗,她往后台送。” 提起亡妻,宋彦文的眼睛里面满是温柔。 宋观南暗自咋舌。 难怪自家师父到现在还对岑娘的事情了如指掌,原来是师娘最喜欢的啊。 宋彦文把肉倒进锅里翻炒,香气四溢。 宋观南吸了吸鼻子,喟叹了一声。 有肉有菜,这才是生活啊。 师徒二人坐在了桌子面前,却是门响了。 宋观南放下刚刚拿起来的筷子,起身去开门。 门外面站的正是上次醉酒离去的赵载年。 “见过赵叔。”宋观南赶忙行礼。 “哎呦,小南来开门啊。” 赵载年直接挤进了门里。 宋彦文看着赵载年,默不作声的夹了一口菜。 赵载年十分自觉的去厨房自己拿了一副碗筷,坐在了宋彦文的身边。 “今天刚从大理寺回家,一路过宋兄家门口就闻见肉香了。” 赵载年咧着嘴笑,盛了满满一碗饭。 第16章 赵叔的差事 宋彦文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宋观南看了看宋彦文,又看了看坐在一边的赵载年。 赵载年一点也没有被宋彦文影响,自顾自的吃着。 “你这鼻子,比不良人手里的细犬都灵。” 宋彦文没好气的说道。 赵载年嘿嘿一笑:“那你看,弟弟我又不是吃干饭的。” “那你今天回来的还挺早。”宋彦文知道大理寺忙的离谱,自然是对赵载年每天回家的时间比较清楚。 “你别说,最近的案子还真不多,只不过有人写罪状告右相家的公子。” 赵载年压低了声音。 宋彦文皱了皱眉头:“右相?这是有人要搞右相?” 宋观南埋着头吃饭,可却悄悄竖起了耳朵。 赵载年叹了一口气:“右相这人也算是公正廉洁,没少得罪人。” “能坐到右相这个位置上面的人,怎么说也不可能干干净净。” 宋彦文冷哼一声。 赵载年没有接话,只是低头扒饭。 宋观南在心底狠狠地认同了自家师父说的这句话。 仅仅是自己之前在青云楼里面对的诗文,就能够看出来右相公子是个有野心的。 那么作为他的父亲,右相,这样位高权重的人真的没有想过再进一步吗? 宋彦文用胳膊肘撞了撞赵载年:“你之前说的,你堂亲的案子怎么样了?” 赵载年眼神涣散的嚼了嚼嘴里的饭,艰难的咽了下去。 “能怎么办?自然是该怎么办怎么办,自己犯了律法,我自然不能包庇。” 赵载年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宋彦文在桌子下面提踢了踢宋观南的脚。 宋观南立刻做出了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看着赵载年,无辜的问道:“到底犯了什么事啊?” 宋彦文赞许的看了一眼自家徒弟,随后也看向了赵载年,一副好奇的样子。 赵载年又是扒了一口饭:“漏了赋税,带着乡里乡亲一起逃税,打了收税的官员。” 宋观南怔了一下,她前段时间读了昭国的律法,这样的罪名,根本不是什么死罪。 宋彦文也是问:“这罪不至死吧。” 赵载年用力摇了摇头:“上面盯得严,这不是杀鸡儆猴吗?” 宋彦文不说话了。 但是他又踢了踢宋观南。 宋观南可太明白自家师父的意思了,这不就是让自己替他把那些本不该他问,但是他又想知道的事情问出来吗? 她做出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本来就是罪不至死,为什么有人盯着就是要重判呢?” 随后宋观南又是跟了一句:“那这样被判刑的犯人岂不是都被冤枉了?” 赵载年没有回答宋观南的问题,只是一个劲的往自己的嘴里扒饭。 宋观南不知所措的看向了自家师父。 宋彦文一点也不意外赵载年的反应,又是用自己的胳膊肘撞了撞赵载年:“阿南问你话呢。” “宋兄你别这样,不过就是你想知道,你还要让阿南来问。” 赵载年无奈的摇了摇头。 宋彦文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大言不惭:“这明明就是我徒弟懂我。” 赵载年又是扒了一口饭,随后才悠长的叹了一口气:“前段时间修改赋税,这本来是一件好事,可是圣人却排了右相来盯着。” “右相这个人你也知道,一心为国为民,可偏偏这税法实行下去,总是有反对的声音出现,以往总是拿最先站出来的地方开刀,领头的人都是死,只不过这次的人是我堂亲,仅此而已。” 他的声音又冷又硬,就像是他眼中的律法一样无坚不摧。 宋观南难以置信的眨了眨眼睛。 她倒是没有想到,赵载年对于律法的坚持已经超过了一切。 宋彦文却是一副早就预料到的模样。 “要我说,这件事情也就是这样了,我也不能改变什么,只能按照规矩来办。” 今天晚上的赵载年没有喝酒,但是整个人却是昏昏沉沉,没有一丝一毫的精气神。 宋彦文却是拍了拍他的后背:“行了,大不了给人个痛快,免得自己心里面难受。” 赵载年又是用力的点了点头,仿佛这样就可以把宋彦文说的话听进心里。 “行了,谢谢宋兄宽慰我,也谢谢阿南。”赵载年吃饱喝足之后,把碗洗干净才打算离开。 “往后我有段时间来不了,那封检举右相家公子的信,还是要好好查查,宁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 随后,赵载年拱了拱手,干脆利落的转身离开了。 宋观南站在门边上,问自家师父:“师父,您说赵叔他这样不累吗?” 宋彦文眯着眼睛看向远处:“他累,但是他愿意为了他心中的公平正义一直坚持下去。” 宋观南点了点头:“那右相家的公子,万一真查出来什么了,赵叔岂不是凶多吉少?” 听见宋观南这样说,宋彦文有些意外的低头看了看她:“右相一向是为人宽厚,就算是真的查出来了什么,右相不会怪罪,还会大义灭亲。”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心里却并不觉得自家师父说得对。 右相真的会有那么宽厚吗? 宽厚到自己儿子被举报都没有一点反应?宽厚到自己儿子被查都没有什么异议? 万一真的查出来了什么,右相这个儿子被抓了,他还真的会坐视不管甚至是大义灭亲? 宋观南是一点也不信的,人心都是肉长的,自己的儿子自然容不得他人来管教,更何况是大理寺。 但是自家师父觉得右相为人一顶一的好,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 “师父,我以后都要去平康坊吗?” 宋观南抬头,看着宋彦文。 宋彦文拍了拍宋观南的头:“不然呢?为师可是把你当天才在培养。” 宋观南撇了撇嘴。 她前世可是特级教师,自然明白教育是潜移默化急不得半分这个道理。 可是宋彦文却是一副望子成龙的模样,宋观南只能硬着头皮上。 这天,宋观南连早饭都没吃,就骑上马往平康坊赶了。 她牵着马走到了平康坊的路边的一处早餐摊,把马拴在了“朝食”的旌旗下面,挽起袖子走到了岑娘的旁边。 岑娘看着自己面前小手递过来的盘子,惊喜的看着宋观南:“怎么来这么早?” 宋观南嘟囔着:“师父做的朝食都是清粥淡饭,我也想吃岑姨做的团饼。” 她一边说一边又走到桌子旁边收起食客吃完的碟子。 岑娘笑着给宋观南盛了两块团饼,香香糯糯的冒着热气,勾着她的鼻子。 自家师父说的不错,岑娘的手艺果然是一顶一的好,比他每天早上的清粥淡饭好了不止一点点。 岑娘的手很快,动作流畅的做着团饼。 宋观南守着岑娘的板车,轻轻的咬了一口团饼。 热气腾腾的团饼里面是软糯香甜的红豆馅,宋观南被这股香甜熏的眯起了眼。 “好吃吧。”岑娘一点也不意外宋观南的反应,脸上满是自得。 “这是您孩子吗?”买朝食的顾客看着一边的宋观南,不由自主的搭话。 岑娘摆了摆手:“我哪能有这么乖的孩子,这是我老朋友的孩子,说要和我学,现在一大早从城南跑过来,也不嫌累。” 她嘴里明明说着埋怨的话,可是脸上却满是自豪。 宋观南一点也不见外,歪着头用童音说道:“岑姨的团饼香甜,我不觉得累。” 这番话逗的周围食客哄堂大笑,那正守着炉子的食客从自己口袋里面抓了几枚铜钱:“这乖孩子真讨喜,来收好,一会去东市买糖吃。” 宋观南立刻摇了摇头:“糖哪里有岑姨的团饼香?” 说着,她又是咬了一口团饼。 她来到这个朝代已经几个月了,自然是明白怎么样用自己这一副小孩模样来为自己牟利。 寻常的孩子再懂事,也不如一个成年人按照自己的喜好模仿来的乖巧。 宋观南眨了眨眼睛,脸上写满了无辜。 岑娘听见她这话,又是往她盘子里面放了一枚团饼:“来,喜欢吃就多吃点,姨这里管够。” 宋观南嘿嘿直笑,一副得了便宜的模样。 “娃娃说得对,多给我拿点团饼。” 食客大手一挥,出手阔绰。 岑娘的脸上挂着笑容,手上的动作麻利而迅速。 “来,团饼您拿好,慢走。” 食客接过团饼之后,伸手在宋观南的头上揉了揉。 宋观南知道自己这是被当做吉祥物了,可是她是自愿的。 只要自己能早早的帮岑娘卖完团饼,自己就能和岑娘学琴了。 她快速的消灭了岑娘做的团饼,就继续帮着岑娘卖朝食了。 “你师父也真是的,大早上就要你过来。” 岑娘一边收着朝食摊子,一边絮絮叨叨的数落着。 此时此刻的她一点也不像是当年名满长安的乐师,反倒是像极了一个寻常百姓家的母亲。 宋观南眼眶有些湿润,严格的来说,她这两辈子都是孤儿。 前世是在福利院长大,这辈子却是从庙里跑出来。 这还是她头一次感受到寻常人家的温暖。 她赶忙低下头去,帮着岑娘收拾路边的小凳子放在板车上。 “岑姨帮我牵上马。”她嘟囔道。 随后,在岑娘难以置信的目光当中,宋观南瘦小的身躯轻轻松松的推动了岑娘卖朝食的板车。 脸不红气不喘,仿佛这板车在她的手里就像是玩具一样。 第17章 柔弱无力宋观南 宋观南今年也才六岁有余,个子刚刚和板车一样高,此时此刻却是无比轻松的推着板车往回走。 岑娘看着宋观南的背影,心里面泛起了一丝诡异的感觉。 这孩子的力气是不是太大了一点? 只不过看宋观南一脸轻松的样子,岑娘到底还是没说什么,拿起旌旗牵起马跟在了她的后面。 宋观南轻车熟路的到了岑娘的院子门口,开心的冲着自己身后牵着马的岑娘挥了挥手。 岑娘也是笑着冲她挥了挥手。 宋观南咬着下唇,一脸期许的看着岑娘。 岑娘走近了些,轻轻摸了摸宋观南的额发。 “行了,快去洗洗脸,吃成小花猫了。” 岑娘一边说,一边走到院子里面打了一盆水。 宋观南乐乐呵呵的蹦了过去。 岑娘一边给宋观南擦脸,一边絮絮叨叨的说:“今天先不练琴了,我带你去听琴。” “听琴?”宋观南好奇的问道。 岑娘点了点头:“你都没有听过几首曲子,自然是弹不出来的,只看谱子你也不知道自己的音到底对还是不对。” 宋观南点了点头,这倒是说得对,自己实在是对于古琴一点都不了解。 岑娘收拾好之后,带着宋观南往门外走。 这还是宋观南第一次这样打量平康坊。 到也没有所谓红粉销金窟的奢靡,反倒是亭台楼阁里的窗纱荡出优雅的弧度,像极了美人凭栏的衣摆。 宋观南仰起头:“岑姨,我们这是去听谁的琴?” “当然是你红烛姐姐。” 岑娘说着,指了指前面雕梁画栋的小楼。 宋观南抬头看去,嘴微微张大。 眼前楼房的精美程度,已经打破了宋观南对于这个朝代的刻板印象了。 到还真是第一次再这样的角度打量整个青云阁,远远的看着就已经能够闻到里面隐隐逸出的幽香。 她忍不住收敛了无拘无束的脚步,跟着岑娘走进了青云楼。 里面人头攒动,她只能拽着岑娘的衣摆努力让自己不要跟丢。 岑娘带着她七拐八拐的来到了角落里面,几乎都已经快要坐到后台去了。 宋观南好奇岑娘徒弟的模样,但是看着二楼的雅间,她心里也明白,能够坐在那里面的人,非富即贵。 毕竟大晌午的,平头百姓家里面都还在为了一日生计奔波,怎么可能会有闲情逸致来这里听琴?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却是被岑娘用手挡住了视线。 “不要乱看,安安静静的听就是了。” 宋观南乖乖坐好。 她来到这个朝代还没有活明白呢,可不能因为自己的一点好奇心就这样结束了。 岑娘看着宋观南低下头乖乖的看着脚尖心里面有一瞬间的不忍。 可是她不得不让宋观南保持这个状态。 毕竟这里比不得家里,来来往往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半分都得罪不起。 狠了狠心,岑娘直了直身板,把宋观南夹在了自己和墙之间。 宋观南安安静静的坐着,认真的听着琴。 岑娘一边听,一边耐心的向宋观南讲着每一首曲子的特征。 尽管宋观南不是一般的小孩子,可也是被这些东西的复杂程度弄得云里雾里。 终于混混沌沌的过完了这个上午,宋观南好像明白了什么,但是又不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很迷茫,很玄妙。 她眨巴着眼睛,不知所措的看着岑娘。 岑娘轻柔的摸了摸她的头:“这才刚开始听,咱慢慢熏。” 宋观南点了点头,觉得岑娘说的有些道理。 再怎么说这也是一门古老的艺术,自己自然是不可能三两天就能够弄明白的。 “那我还要熏多久啊。” 虽然宋观南明白这是一种形容,可当她这个现代人自己说出来的时候,总是莫名其妙的觉得自己像是架在炭火上面的鱼,等着被熏成鱼干。 随后,宋观南又想到了自己变成鱼干弹琴。 她没憋住,嘴角抽了抽。 岑娘正好看到了宋观南嘴角微微的抖动,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你师父也就是作诗好一点,音律什么的肯定都没怎么教你,倒是让我们阿南现在学的那么艰难。” 说着,岑娘又是心疼的摸了摸宋观南的头。 宋观南听着岑娘这样说,两只眼睛逐渐睁大。 不是,岑娘怎么就能想到这方面的? 她一时间想不明白。 “岑姨,您怎么来了?”一道惊喜的声音打断了宋观南的思绪。 她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一边后台的帘子掀开了一角,红烛探出头正笑意盈盈的看着岑娘。 “快进来啊。”红烛挥手招呼。 岑娘拉起宋观南的手就往后台走去。 宋观南迷迷糊糊的就跟着岑娘走进了后台。 “你说说你,现在多大的人了,还是分不清前后台呢?” 岑娘皱着眉头数落面前红烛,红烛却只是吐了吐舌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岑姨放心,我现在在整个青云楼里面那也是数得上名号的人物了,不会有人在意的。” 她满不在乎的摆摆手,劝慰着岑娘。 岑娘脸上的担忧分毫不减:“你现在还没出头呢,还是这样飘飘呼呼的,一点都不着调。” 红沙嘿嘿一笑。 岑娘却是挥了挥手:“行了,你沉稳着些,别让贵人瞧低了你。” 红烛又是满不在乎的甩甩头:“岑姨说得对,但我是和岑姨学的琴,不比青云楼本身里面出来的差。” 宋观南听得迷迷糊糊,有些搞不明白这个青云楼到底是做什么的。 但是听岑娘和红烛的谈话,以及自己之前的体会,这里好像是是娱乐场所。 “行了,都别吵吵了,刚才是谁在散座弹的《仲尼曲》?”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遍了后台。 岑娘听见了这道声音,下意识侧身要躲。 宋观南却是在一群人里面格外显眼,一下子就被来人抓了个正着。 第18章 耿直率真宋观南 一道瘦削的身影灵活快速朝着宋观南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嚷嚷着:“这是谁家的孩子,上次就是你,怎么往后台跑?” 仅仅是看见这人影的一刹那,宋观南就想到鲁迅先生笔下那细脚伶仃的圆规,硬生生的扎在自己面前的地上。 宋观南不明所以的歪了歪头,看着面前脸上没有半分油水,只是一张皮挂在头骨上的女人。 红烛嘿嘿一笑:“刘教习,这是我家妹妹。”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而刘教习却是狠狠的剜了一眼红烛,随后一转眼就看向了站在角落里面的岑娘。 “好啊,原来是你!”刘教习的气冲冲的走上前去。 宋观南眼睁睁的看着岑娘的手被她抓着举了起来。 岑娘脸色煞白,抖着嘴唇看着刘教习:“我带孩子来看看。” “孩子?这小孩是你带过来的?” 刘教习像是抓到了什么把柄一样,回头瞪着宋观南。 宋观南没有理会刘教习,只是盯着岑娘微微颤抖的指尖。 红烛赶忙走上前:“刘教习刚刚说什么来着?贵人的事情重要,可不能让贵人久等了。” 她脸上挤出来笑,拽着刘教习的胳膊,不让她靠近岑娘。 宋观南反应了过来,眼前这位刘教习和岑娘是有过节的。 刘教习没有理会红烛,只是用手扣着岑娘的手腕。 岑娘却也是有几分脾气,僵着手腕瞪着她。 “有段时间不见了,没想到你还能凑到我面前。” 刘教习狠狠地甩了一下岑娘的手,有些嫌弃的拍了拍。 岑娘抖着嘴唇没有说一句话。 刘教习却是把视线落在了宋观南身上。 “这又是你的小徒弟?跟着你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出息?” 刘教习不屑的撇了撇嘴,伸手就是想拽宋观南。 岑娘却是冲了过来,一下子打开了刘教习要碰到宋观南的手。 “我这就带着孩子走。” 岑娘揽着宋观南瘦削的肩头,声音微微发抖。 “你还真当我这后台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刘教习挡住了两人的去路,尖酸的声音格外刺耳:“贵人大人大量等一等无所谓,今儿个我还真的是要把这后台的规矩好好立一立。” 她的声音不小,这边刚才的动静已经被很多人注意到了,都伸着脖子想要看看热闹。 岑娘垂着手,长长的衣袖盖住了她残缺的手。 宋观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明白这件事情自己并不占理,可是就这样让岑娘收到这个女人的羞辱,她心里实在是窝火。 可是岑娘的手搭在自己的肩头,让宋观南不得不站在原地。 刘教习脸上的表情更加嚣张跋扈了,趾高气昂的走到了宋观南和岑娘的面前,手指几乎都要戳到岑娘的脸上。 “以为自己教出一个徒弟就能艳压群芳了?你当年压我多少风头?现在可不是当年了。” 岑娘自知理亏,声音不刘教习小了不少:“当年那是你技不如人,你反倒是对我心生恨意,记到了如今。” 刘教习眯着眼睛,俯身到岑娘耳边,嗤笑道:“岑姐姐,现在这双手用的可还习惯?” 仅仅是这一句,宋观南就瞪大了眼睛,倒是没有想到岑娘的手和面前这个刘教习有关系。 “所以,刘教习就因为嫉妒把岑姨的手弄残了吗?” 宋观南字正腔圆的问道,把这个问题摆到了明面上,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气势汹汹的刘教习身上。 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过于劲爆,毕竟岑娘的名声在整个平康坊还是有些影响力的,尤其是他们这些青云楼里面的人,多多少少都是听说过当年圣人大赞岑娘的琴艺这件事的。 也正是这样,岑娘的手因为一场意外残了,圈内人也是多有耳闻,甚至有爱琴之人为岑娘怨上天不公,只不过没想到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意为之。 “没看出来啊,刘教习平时对那些贵人喜笑颜开的,怎么对同行就这样下死手呢?” “可不是,咱们弹琴的,手就是半条命,她这不是害人性命吗?” “岑娘的琴当年可是名冠长安的,要不是手残了,只怕五音阁才该是这第一青云楼。” 一边的窃窃私语被无限放大,萦绕在刘教习的耳边。 她没有想到,岑娘怀里的那个小姑娘竟然会这样大声的说出来。 刘教习指着岑娘怀里的宋观南,咬牙切齿:“小孩子瞎说什么?你敢不敢说是谁教你这样说的?” 随后她又指向了护着宋观南的岑娘:“是不是你教的?你是不是故意来污蔑我名声的?” 她的声音格外的尖利,宋观南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明明就是你自己刚刚说的,你问岑姨的手用的习不习惯,如果不是你做的话,为什么要这样问呢?” “我那只是问候而已,你个小孩子懂什么?” 刘教习恶狠狠的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怎么可能被她吓到? 立刻做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你是小人得志?在这里戳岑姨的痛处?” 周围立刻响起了无数笑声,刘教习的脸色青绿青绿的。 偏偏宋观南还是一脸认真的模样,一字一句的说:“你这个人真是心肠歹毒,平日里一定过的很不如意吧。” 岑娘低头,藏起了嘴角的笑。 她也没有想到,宋观南人小鬼大,几句话就让刘教习现在下不来台。 刘教习怒气冲冲的瞪着宋观南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看想了一边围观的乐师:“看什么热闹呢?这个月赏钱不想要了?” 随后她挥了挥手:“刚才散座弹琴的人呢?” “是红烛,她已经出去了。” 一边的少女轻声说道。 刘教习哑了火,回头瞪着宋观南,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 宋观南一脸耿直的看着刘教习,仿佛刚才她说的全部都是真心话一样。 这些东西还是宋观南第一次用,以前支教的时候,总是被真正单纯的孩子三言两语堵的说不出话。 可是现在宋观南发现,这样说话是真好用啊。 耿直的让对方说不出来任何话,偏偏自己说的还都是戳心窝子的话。 岑娘拉着宋观南,冲着刘教习微微欠身:“我这就带着孩子走。” 随后,岑娘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一样带着宋观南从后门离开了。 刘教习站在原地,追出来也不是,开口喊住也不是。 宋观南回过头来,吐了下舌头以示嘲讽。 这下刘教习更是一口气堵在了胸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岑姨,您的手……” 宋观南和岑娘走在路上,有些担忧的问道。 岑娘摇了摇头:“当年的事情,都过去了,现在再说也没什么意义了。” 宋观南乖巧的没有继续问了。 既然岑娘三缄其口,那自己还是回去问师父来的更快一点。 第19章 别扭的师父 这边的红烛和往常一样来到了右相公子包下来的雅间。 右相公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缄默,只是静静的听着红烛弹琴,隔着珠帘打量着她。 前几天派出去跟踪红烛的人都回来了,结果并不是很理想。 红烛这几天并没有和那个人见面。 其实他的心里面是不信的,毕竟对诗这样的事情,还是要在离得近的地方,不然怎么能够这么清楚的了解自己心中所想? 可是暗卫说,和红烛走的近的,除了她师父,就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 这实在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是恩人的关系,怎么一直以来两个人也没有见过呢? “红烛。” 他喊她。 “奴在。” 红烛应道。 “回去告诉你哪位恩人,贺某人想和他见一面,拜托你转告一下。” 红烛怔了一下,随后回道:“奴明白了。” 而右相公子口中所谓的恩人,正踩着板凳站在厨房里面。 “师父,您知不知道岑姨的手是怎么回事啊?” 宋观南耐心的把刚买来的水盆羊肉剁碎,和辣椒碎拌匀之后夹进了胡麻饼里面。 宋彦文放下了手里的书,看了看宋观南递过来的饼,又抬眼看了看宋观南。 “你每次献殷勤都没什么好事。” 宋彦文嘴上抱怨道,但还是很诚实的伸出手结果了宋观南递过来的肉饼。 “你岑姨啊,当年那件事,说是意外,五音阁走水了,她救琴的时候,被砸下来的房梁压住了手。” 宋彦文咬了一口手里的饼,喟叹了一声:“这家羊肉不错。” “那自然,我专门为师父挑的,然后呢师父?”宋观南一点也不给宋彦文打马虎眼的机会。 宋彦文叹了一口气,掀开眼皮瞟了她一眼:“人小鬼大,还训起你师父来了。” 宋观南嘿嘿一笑,又是倒了一杯茶放在宋彦文面前:“师父您喝点茶,别噎着,要不说不出话来了。” 宋彦文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说:“当年的五音阁,虽然不大,但却是因为岑娘一个人名满长安,可惜了那场大火……” 宋彦文沉默了片刻,随后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宋观南在自家师父这一声叹息里面捕捉到了很多情绪。 惋惜,愤怒,无奈。 “姓刘吗?”宋观南福至心灵。 宋彦文抽一的看了宋观南一眼,随后摇了摇头:“不姓刘。” 随后宋彦文又是咬了一口胡饼:“当年岑娘和五音阁得罪了太多人,最小的青云楼里面出来了最好的琴师,自然是有许多人想要挖走岑娘,那些人,姓什么的都有。” “可是岑姨不愿意,对吗?”宋观南猜到了什么,隐隐的有些心痛。 仅仅是因为得不到岑娘,就要毁掉这样的乐师吗? 宋观南再一次感叹人心险恶。 宋彦文像是看出了宋观南在想什么,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胳膊:“你还小,不要对人产生太多的偏见。” 宋观南沉默了,这一次不仅仅是这个时候的宋观南沉默了,同时沉默的,还有宋观南来自未来的灵魂。 曾经她支教的时候,已经见识过了人心险恶,自然也是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 可是她也见过许许多多的好人,照顾自己的支书,和自己一起驰骋草原的牧民,甚至是深山老林里面和自己一起走山路的樵夫。 “有好人,自然也有坏人,师父放心。” 宋观南垂眸,掩盖掉了眼底两世为人的沧桑。 现在的她,还是个孩子,还有机会可以无忧无虑的说话做事,还不用考虑太多。 是上天的怜悯,也是她宋观南走运。 宋彦文看宋观南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伸手把自己刚刚看的书递了过去。 那是一本《史记》。 宋观南不明所以的看向了宋彦文。 宋彦文喝了一口茶:“没事就看看书,不要老想着去看人心。” “师父怎么知道我想看人心?” 宋观南不明所以的眨眨眼睛。 她的确是想要了解这个朝代的人没错,怎么就成了她想要看人心? 宋彦文定定的看着宋观南,眸色深沉。 他的眼神实在是太过于幽深,看的宋观南心里面没来由的发毛。 “我是你师父。”宋彦文只是说了这样一句话,随后就继续吃着手里面的饼。 宋观南张了张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是好。 她给自己也夹了一个肉饼,坐在了井边上,眯起眼睛看着天边的落日。 宋彦文在看她,眼睛里面闪过了一丝疑惑。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感觉自己这个小徒弟,有时候天真可爱,机敏聪慧。 可是有时候,却又像是一个看过世间繁华苍凉的老人。 宋彦文知道每个人都是复杂的,可是这样的复杂,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身上。 他也不知道这对于宋观南来时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如果是半年前的自己,可能还会因为宋观南不像寻常小孩那样胡闹来的开心。 但是和她相处的这半年里面,她实在是过分的懂事,连他这个不喜欢孩子吵吵嚷嚷的人,都忍不住想要让她发几次孩子脾气。 宋彦文苦笑了一声,自己可真是得陇望蜀。 若是旁人家里面,孩子听话懂事那是求都求不来的,可偏偏放在宋观南身上,宋彦文却是心疼的要命。 宋观南像是察觉到了宋彦文的视线,回过头来冲着宋彦文笑了一下。 “师父还要吃吗?” 她扬了扬自己手里的胡麻饼。 宋彦文起身走向厨房:“师父自己来。” 宋观南立刻从井边上跳下来,跟着宋彦文走进了厨房。 “师父也给我切点肉,明天早上我还要去平康坊呢。” 宋观南站在宋彦文的身边,踮起脚尖看着案板上面的羊肉。 她为什么还不长个子啊。 宋彦文把饼放在了宋观南的手里面:“行了,快去吃吧,吃完还要练字呢。” 宋观南点了点头,一点都没有厌烦的意思。 宋彦文的心里面又是一阵泛酸。 以前书院里面这个年纪的孩子,哪个不是提起练字都唉声叹气的,偏偏他这个小徒弟每天劳累,却一声不吭。 宋彦文现在巴不得宋观南能够调皮一点,能够反驳自己的意见。 真奇怪,刚开始的时候,总是希望宋观南能够听自己的话,真真正正的尊敬自己为师父。 可是现在,宋彦文却希望宋观南不要那么规矩。 是因为自己曾经也是这样规矩,所以不希望她不快乐吗? 宋彦文没有说话,也不敢再看宋观南一眼,只是专心的切着肉。 宋观南絮絮叨叨的向宋彦文说起白天的事情,随后抬起头看向宋彦文:“所以我才会问师父,这个人是不是姓刘。” 宋彦文这下明白了宋观南到底是为什么要这样问了:“岑娘当年说,这件事情是因为她自己心高气傲,没有认清楚自己的处境,才会招惹到了这样大的祸端。”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可是事实不是这样的,岑娘并没有错。” 宋彦文轻笑一声:“有没有错,谁又说得清楚呢?” 宋观南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来反驳的话。 “你好好和岑娘学琴,保护好自己,咱们师徒俩可还有一场鏖战呢。” 宋彦文安抚的拍了拍宋观南的后背。 宋观南点了点头,不再问了。 第20章 红烛的决定 第二天一早,宋观南还是照旧去帮岑娘收摊,但是两人回到落魄的五音阁里,看到了一个昨天刚刚见过的人。 岑娘吓了一跳:“红烛,你怎么回来了?” 她快步走上前去:“是不是那姓刘的给你小鞋穿?” 红烛看着岑娘满脸心疼,轻轻摇头:“岑姨,我这次来是好消息。” 宋观南把板车放回棚屋,跟着岑娘和红烛来到了屋里。 “昨天我不是被贵人赏识了吗,得了不少赏赐呢。”红烛一边说,一边从自己的夹兜里面拿出了一个小布袋。 她把小布袋塞到了岑娘的手里:“这些银子岑姨拿着,把咱们五音阁修修,以您当年的名声,五音阁会比当年更好的。” 说这话的时候,红烛的脸上满是喜悦。 岑娘感受到了自己手里沉甸甸的分量,怔住了:“使不得,这是你的钱。” 红烛却是一把按住了岑娘:“岑姨是我师父,当年要不是为了进青云楼,早就拜师了。” 岑娘抿了抿嘴,半晌没说出话来。 宋观南站在一边劝道:“岑姨你就收了吧,就当是帮红烛姐姐收着当嫁妆呢?” 听见宋观南这样说,红烛也是一个劲的点头,生怕岑娘不肯收。 岑娘半信半疑的看了看宋观南,又是疑惑的看了看红烛,才应了下来。 “分量可不少,你跟我说,你不会做了什么不情不愿的事情吧?” 岑娘上下打量着红烛,脸上写满了担忧,生怕红烛为了钱做了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 红烛僵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岑娘是在说什么。 她赶忙摆了摆手:“岑姨想什么呢,昨个喊我上去弹琴的可是右相公子,出手阔绰极了。” 红烛的脸上有着难以掩饰的开心,兴冲冲的说道。 “右相公子?那倒是好。”岑娘一听到是右相公子,立刻点了点头。 宋观南有些疑惑,为什么是右相公子,岑娘反倒是不担心了呢? 难不成真的像是自家师父说的那样,右相这个人清正廉洁,为人宽厚? 宋观南对这件事情还是半信半疑的,毕竟右相这个人就算再怎么好,也总归会有人看不惯的。 可是自己这半年以来,在整个长安里面听到的消息,全部都是在夸右相这个人怎么怎么好,大昭怎么怎么离不开右相。 再联想到自己之对的那句诗…… 宋观南心生疑虑,能够坐倒让所有人赞不绝口,没有一丝一毫的负面传闻,要么这个人是不存在的,要么这个人就是绝对的伪君子。 可是看着岑娘和红烛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宋观南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口。 红烛托着下巴,好奇的歪了歪头:“我就和阿南不一样,我读不进去书。” 宋观南故作腼腆的笑了笑:“我最开始也不喜欢,但是师父很耐心。” 这样的场面话,宋观南还能说无数句。 但是岑娘却是疑惑的看了宋观南一眼:“他?宋彦文?耐心?” 宋观南面不改色的点了点头:“师父从来没有对我发过脾气。” 岑娘半信半疑的看了宋观南一眼,随后拉着红烛,来来回回嘱咐了好几句。 “岑姨,你放心吧,我自己有分寸的,现在右相公子喜欢正是听我弹琴,刘教习不能拿我怎么样的。” 红烛拍了拍岑娘的手背,劝慰道。 “话是这么说,可这也只是一时的,就算右相公子今天能喜欢听你弹琴,明天喜欢听你弹琴,整个后半辈子都喜欢你弹琴不成?” 岑娘皱着眉头,语速极快。 红烛怔住了,显然是没有考虑过岑娘说的这种情况。 不过她又看向了坐在一边的宋观南。 只要右相一天不知道这个人是小阿南,就会一直纠缠下去,这就是她的底气。 岑娘一副早就预料到的样子,轻轻拍了拍红烛的后背:“你啊,还是年纪太小,做事情太心急。” 红烛反倒是摇了摇头:“只要我用心弹琴,就算没了右相公子,也会有其他贵人,刘教习也是不敢欺我的。” 她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看的岑娘直叹气。 宋观南却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在青云楼这样的名利场里,能够有这样的向上走的心思是最好的,虽然难了些,却是一条有结果的路。 “岑姨,我听说当年,师父曾经为您做过诗?”宋观南这个问题显得有些没头没脑。 岑娘却是敏锐的察觉到了宋观南的意图:“阿南的意思是,让红烛不仅仅只是弹琴,也要沾上一切风流才气?” 岑娘脸上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红烛却是不明白二人在说些什么,只能看了看岑娘,有看了看宋观南。 宋观南点了点头:“红烛姐姐有句话说的不错,没了右相公子,自然也会有其他贵人。” “我想,红烛姐姐要是能接着这次右相公子的名气,在青云楼里面坐稳了自己的位置,就算是有一天右相公子不听她的琴了,其他人也会因为名声前来。” 宋观南说的有理有据,让岑娘不由得考虑了几分。 红烛也明白了宋观南的意思,立刻接话:“岑姨,我觉得小阿南说得对,我在青云楼有一个好朋友,名叫染青,她擅长的是琵琶,是家传的,也是被招到青云楼里面来的。” 宋观南看着红烛,倒是么有想到,自己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提议,红烛立刻就能想出来更多的路。 和人一起演奏固然是一件好事,但是这其中一旦牵扯到利益……就要看两个人之间的品行了。 宋观南却是没有出声提醒,因为这样的话,实在不是她一个六岁的孩子该说出口的。 平时和自家师父耍贫嘴还行,现在这样的情况,实在不是她该说这些话的场合。 她只能笑意盈盈的说:“这样一来,红烛姐姐倒是不用着急了,能够和自己的朋友一起名扬长安,也是极好的事情。” 说话间,宋观南还恰到好处的流露出了一丝向往。 装小孩子这件事情对于她来说,已经是信手拈来的了。 毕竟这是红烛自己地事情,自己和岑娘再怎么操心,有些时候还是要事情来教人。 人教人千百遍,事教人一次通。 前世支教二十余载,宋观南对这件事情深有体会。 红烛却是一副兴致勃勃地样子:“岑姨,您放心好了,我和染青那是一路走来的姐妹,会互相帮衬的。” 宋观南清清楚楚的看到岑娘想说什么,却又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 第21章 唱双簧? 红烛拉着宋观南走到了门外。 “怎么了?”宋观南看出红烛心事重重。 红烛叹了一口气:“贺公子想要见你。” 宋观南知道右相公子姓贺,沉默了片刻。 “我不打算见他。” 红烛听见宋观南的回答,有些意外的看向了她。 “姐姐也看见了,我只是一个孩子,他不会信是其一,我不愿意,是其二。” 宋观南脸上的表情十分严肃。 红烛忍不住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刚才和岑姨说的这件事情,姐姐尽管去做,我会帮姐姐写诗的。” 这不仅仅是宋观南在帮助红烛,也是在帮助自己。 只要右相公子对这些诗做出反应,她就能够摸出右相公子的想法。 这对于宋观南了解这个朝代来说无疑是种捷径。 而听见宋观南这样说的红烛,满脸感激的看着宋观南:“那到时候我给你酬金,当年宋先生帮了岑娘,现在你又来帮我,总要谢谢你们才是。” 宋观南轻笑,并没有拒绝红烛的好意。 毕竟她也想多吃几次东市的羊肉不是? 右相公子听见红烛的回复,眉头紧锁来回踱步。 “不行,你必须帮我查出来这个人到底是谁,这样有才的人,对局势这样了解的人,我不能让他放在外面,总要收到自己身边才安心。” 暗卫点头称是,但是再次回来的时候,还是一头雾水。 “回公子,红烛姑娘这段时间还只是见了那几个人。” 贺公子听见这个消息,又是一阵子的唉声叹气。 暗卫继续说:“岑娘,宋观南,染青,还有青云楼其他的乐师。” 这已经不是右相公子第一次听这个回答了。 “继续查。” 连着好几个月,从梨花盛放的季节,到五音阁院子里的梨树上挂着澄黄的梨子,再到现在刚刚刮起西北风,宋观南学琴也已经有了大半年的时间了。 右相公子也找了她大半年的时间了。 “这是又写了诗往平康坊送?” 宋彦文刚刚洗过脸,正拿着帕子擦脸,就看见宋观南给马上了鞍。 宋观南点了点头,对着桌子扬了扬下巴:“师父看看这一次写的怎么样?” 宋彦文走到桌子旁边,拿起了宋观南的诗稿。 上下打量了一眼,他皱着眉头开始一字一句的读。 “婉约有余,大气不足。” 宋彦文把诗稿放回了桌子上面。 “不过对于你这个年纪来说,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一声神童了。” “那就好。” 宋观南回头,冲着宋彦文轻轻一笑。 “以后少写点这样伤春悲秋的东西,不适合你。” 宋彦文把自己的帕子晾在了一边,随后把宋观南的诗稿叠好。 宋观南从宋彦文的手里面接过自己的诗稿:“师父觉得不适合我,那是因为我又不是站在自己的视角写的诗。” 她狡黠的眨眨眼睛,把诗稿放在了自己外衣的夹兜里。 “那要是你自己来写,这句‘愿为初冬雪,染行人白头’会是什么?” 宋彦文得视线落在宋观南得身上,隐隐约约得带着些许得期待。 宋观南一边把马牵出来,一边笑着反问宋彦文:“师父这是在问我志向?” 宋彦文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两眼含笑得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翻身上马,把自己的声音留在了院子里面:“徒儿愿做山头风,云也不知踪!” 随后,她其在马背上的身影消失在了宋彦文的视线里面。 宋彦文的手摩挲着石桌的边缘,嘴里喃喃自语:“好一个云也不知踪。” 随后,他的视线逐渐变得深邃起来。 果然,他这个徒弟的想法,不像是一个寻常的孩童。 她还这样年幼,就已经想了这样多,活得会很累。 宋彦文眉头紧蹙,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不过现在宋观南已经比刚来这里得时候更加开朗了,也会时不时和自己斗嘴了。 宋彦文又是摇了摇头,往自己书房走去了。 而宋观南一路纵马,轻车熟路的赶到了平康坊的五音阁。 “岑姨,我来了。” 宋观南笑着走到岑娘的身边,娴熟的帮岑娘收拾摊位上的空盘子。 岑娘变戏法似的拿出一碟团饼,放在了宋观南面前。 宋观南笑吟吟的吃着团饼:“今天我师父夸我写诗好了。” “他夸人?那还真是不多见。” 岑娘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 宋观南点了点头,一副同感的样子:“虽然夸我了,但是后面也数落我了。” “那咱们阿南就不要听后面的,只捡着自己喜欢的好话来听。” 岑娘笑着说。 “那这样师父的鼻子就要气歪了。” 宋观南一边说着,一边快速的消灭了岑娘专门给自己留的团饼。 岑娘眼疾手快,抢在宋观南前面把空碟子收了回来。 宋观南怔了一下,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慢了一步。 “把嘴擦擦,我这边自己来,你先去青云楼里面给你红姐姐送诗去吧,晚了可能就来不及了。” 岑娘把帕子放在宋观南面前,挥挥手就是赶宋观南去。 宋观南赶忙应了下来,起身就是往青云楼那边走去。 这段时间里面,红烛因为右相公子的原因,在整个青云楼里面,那都是说得上话的。 而且红烛也是因为岑娘的一件,没有把自己全部的精力放在右相公子身上,反倒是借着宋观南写的诗文,在一些读书人里面树立起了自己的名声。 这也是为什么宋观南不停写这些小女儿家的诗,就是因为红烛得了打赏,总是会分给自己,也算是宋观南自己的收入。 宋观南写诗的时候有意藏拙,倒是让宋彦文念叨了不止一次。 但是宋观南每次得了报酬,都会给自家师父带上一些酒肉,倒是堵上了他念念叨叨的嘴。 而红烛也和染青一起,配合着演奏,现在在整个青云楼里面,提起染青,那就不得不说起红烛。 她们两人之间的配合很好,颇受文人雅士的追捧。 宋观南轻车熟路的摸到了青云楼的后门,直接就走进了青云楼的后台。 一到后台,宋观南就看到了染青正坐在位子上面擦着笛子。 “染青姐姐安。”宋观南笑着冲染青打了招呼。 她当时怎么也没有想到,最开始和自己呛声的青衣女子,就是红烛口中同甘共苦的染青。 染青看见宋观南,先是一怔,随后脸上僵硬的堆起笑容,冲宋观南点了点头。 宋观南看见染青古怪的神色,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是她第一时间并没有多想,而是问道:“红姐姐呢?” 染青啊了一声,随后才反应过来宋观南问的是红烛:“她啊,今天右相公子要来,她先去楼上了,一会就下来了。” 宋观南看着染青的神色,敏锐的注意到了染青对红烛称呼的变化。 要知道之前的时候,染青可是亲昵的叫红烛一声小红,可是现在明显就是一副不想提起的样子。 要知道染青和红烛现在也不过就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这点小心思在宋观南的面前还是藏不住的。 宋观南没有说话,打算一会见了红烛再好好问问。 毕竟和自己有关系的是红烛,而不是自己面前的这个染青。 宋观南找到了红烛的位置,自顾自的练着琴。 她已经习惯了在这里等哄住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倒也不如自己练练琴。 宋观南刚弹完了一遍,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不偏不倚的,余光里面扫到了两个人。 身材瘦削的那个正是刘教习,此时此刻,她正站在染青的身边,脸色难看的正说着什么。 染青则是垂着头,让宋观南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宋观南假装看谱子,实际上却是在偷听那边刘教习和染青的谈话。 “不是我说你,人红烛现在是右相公子最喜欢的乐师,你跟着她一起弹散座,吸引的都是一些穷书生,你什么时候能像人红烛一样得贵人青眼啊?” 刘教习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尖酸刻薄,带着浓浓的挖苦。 一边的染青头几乎都要埋到胸口了,不敢说一句话,肩膀微微颤抖。 可是刘教习还是不依不饶的念叨:“都说你机灵,能攀上红烛演散座,可就怎么不能真的机灵一点,攀上捧她的贵人?现在好了,整个青云楼的后台都得敬重她一个小姑娘,连我也要看她的脸色。” 说到了急切的地方,刘教习还用手狠狠的戳了几下染青的后背,余光瞟向了宋观南所在的方向。 第22章 大理寺办案 刘教习时刻注意着宋观南的动静,可是宋观南看见自己姐姐的好朋友被这样对待,一点都没有要站出来说话的意思。 她忍不住有些着急。 原本就是因为红烛把手里面贵人的资源抓得很近,自己想要借着其他人分走一星半点都难。 于是她才怂恿染青去攀附红烛。 但是刘教习怎么也没有想到,红烛不是个傻的,和染青一起弹了大半年的琴,硬是没有让染青接触到右相公子。 红烛背靠右相公子,连她这个教习都要看这个小姑娘的脸色,实在是让她难受的紧。 这不正好是红烛的这个妹妹来了后台,刘教习才是动了念头在宋观南身上。 她是想让宋观南看见自己因为红烛的原因欺负染青不争气,这样一来,小孩子不明白其中的关系,自然会同情身为弱者的染青。 这样一来,只要宋观南来劝说红烛,染青就有可能接触到右相公子,到时候,这青云楼的后台里面,可就不只是她红烛一个人耀武扬威的地方了。 宋观南默不作声的看着那边的动静,知道这是刘教习想要演给自己看。 真的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却没想到算错了账。 她可不是什么天真无邪的小姑娘。 打进了后台和染青对上视线的时候,宋观南就知道染青的心里面一定是藏着什么事情。 她原本还是想问问红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现在看来多半是不用问了。 不过就是利益上面的事情,刘教习说了几句在先,染青动了念头在后。 宋观南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冰冷的弧度,犹如寒冬腊月挂在屋檐下面的冰棱。 其实自己早就猜到了不是吗? 宋观南没有理会刘教习的作妖,只是安安静静的等着红烛回来。 刘教习见宋观南没有理会自己这边的喧闹,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心急。 毕竟她也拿不准红烛还能得右相公子多久的青眼,要是自己没有赶在红烛还被右相公子赏识的这段时间里把自己的亲传徒弟引到贵人面前,可能还要好几年才能再碰到这样级别的贵人。 就在刘教习心里犯嘀咕的时候,她正好和宋观南对上了视线。 仅仅是这一瞬间,刘教习就感觉自己所有的小心思在宋观南这个孩子面前无所遁形。 她眼睁睁的看着女孩嘴角的笑容扩大,嘲讽的眼神在自己身上上下打量了一遍,随后缓缓移开了视线。 刘教习这才发觉自己后背微微发凉。 她竟然是被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在这个初冬时节吓出了一身冷汗。 也就是在宋观南坏心思的打量刘教习的时候,红烛回来了。 红烛一眼就看到了宋观南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赶忙走了过去。 “等了很久吧。” 红烛伸手摸了摸宋观南细软的头发。 宋观南摇了摇头,赶忙从自己的夹兜里面拿出了自己早上放进去的诗稿。 红烛接过诗稿,放在了自己的衣袖里面:“我先去换一件外衣,阿南在这里等我一会。” 以往的宋观南会乖巧的点点头,自己继续坐在这里练琴。 可是今天的宋观南不会。 她伸手拉住了红烛的衣袖:“我和红姐姐一起去。” 红烛怔了一下,不明白为什么今天的宋观南有些反常,但她还是带着宋观南一起离开了后台。 到了红烛自己的小房间里面,红烛蹲下来问宋观南:“阿南怎么看起来不开心?难不成是刘教习趁我不在欺负你了?” 宋观南摇了摇头:“红烛姐姐,你要小心染青。” 红烛脱外衣的手顿了一下,随后问宋观南:“为什么这样说?” “人都是这样,欲求不满,得陇望蜀。今天红姐姐和她一起挣了钱,她觉得自己能和红姐姐一样了,改天想要的可就不仅仅是钱了。” 宋观南努力说的清楚一些,让红烛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可是红烛却笑着摆了摆手:“怎么会呢?她和我都是从刘教习手下挨过来的,现在我带着她,刘教习也不敢给我们脸色看。再说了,染青只是心思耿直,她不是那样的人。” 她明显没有把宋观南的话听进去,脸上写满了不相信。 宋观南还想要说什么劝劝红烛,却是听到了外面嘈杂的脚步声。 “红烛在吗?” 外面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就在宋观南好奇外面的人是谁,又是为什么要来找红烛的时候,红烛已经换好了自己的外衣,走上前去。 “谁啊?” 红烛的眉头紧蹙,眼底满是疑惑。 这里可是青云楼的后院,又是女乐师居住的小院子,怎么可能会有男人来到这里? 就在红烛和宋观南暗自猜测的时候,门外又传来了娘亲教习尖酸刻薄的声音:“让你开门你就开,大理寺来查,你还能跑了不成?” 红烛听见大理寺的人来查之后,肉眼可见的慌张了起来。 “大理寺?”红烛喃喃自语。 宋观南却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自家师父的好兄弟赵载年不就是大理寺的评事吗? 她记得好早之前,赵叔就说有人检举右相公子。 难不成真的是查到了什么? 宋观南走上前去,安抚似的拍了拍红烛的手,随后打开了门。 外面的人见到门开了之后,立刻盯着开门的宋观南:“你就是红烛?” 几个穿着大理寺捕快服的男子盯着门里的小姑娘,脸上都不约而同的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难不成右相公子喜欢年幼的? 就在宋观南想要张口解释的时候,一边传来了一道颇为熟悉的声音。 “她不是红烛。” 第23章 见而不知 “她不是红烛。” 熟悉的声音传来,宋观南顺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逆着阳光面向自己。 赵载年显然也是没有想到会在平康坊这里遇见宋观南。 他的脸黑的像锅底一样,宋观南一时间分不清楚到底是因为逆光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她讪讪一笑,脚趾头不由自主的抠紧了鞋底。 “小孩子去边上站着。” 赵载年的声音低沉,让宋观南一时间分不清自己这位叔叔的情绪。 但她还是乖乖的站到了一边。 赵载年走到了红烛面前,手里面拿着大理寺的搜查令:“红烛姑娘,麻烦走一趟吧?” 红烛已经紧张的同手同脚了,眼睛都不敢抬一下,生怕自己是真的做错了什么。 蓦然间,宋观南听到了一声冷哼。 她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刘教习正站在另一边,眼神里面有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宋观南茫然了,一时间搞不清楚究竟是赵载年查右相公子要带走红烛,还是这个刘教习在背后捣鬼。 红烛跟着大理寺的捕快走出了后门,反倒是赵载年站在后院里面没有动。 “评事大人,咱们人都带走了,该回去了。” 一边的捕头笑声对赵载年说道。 赵载年点了点头,扭头瞪了一眼宋观南。 就在赵载年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是被打断了。 刘教习笑的很是谄媚,走上前:“红烛都带走了,这个小姑娘是红烛的妹妹,不带走吗?” 说着,她站在赵载年的身边,笑里藏刀的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站在原地,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样子,歪着头看了看赵载年,又是冲着刘教习笑了一下。 刘教习没有想到宋观南这样的小孩子面对这样的情况,还能笑得出来。 她又指着宋观南对赵载年说道:“大人,您快看,这孩子还挑衅您呢。” 赵载年的眉头紧锁,让宋观南和刘教习都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 宋观南是知道赵载年的,对于律法最是上心,眼见着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查到了右相公子的线索,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是谁,不会把自己怎么样的。 可是刘教习并不知道赵载年和宋观南之间的关系,只是天真的以为宋观南叫红烛一声姐姐,又是跟着岑娘学琴的,再怎么说也不是什么有权有势的人家。 现在红烛都被人带走了,再怎么说也不能让这个小姑娘好过。 宋观南一点都不着急,反倒是笑着看向刘教习:“您之前不是还说红烛姐姐是青云楼的摇钱树吗?您不是还说要让染青姐姐多和红烛姐姐学吗?” “还说染青姐姐和红烛姐姐一起演散台不会有出息的,只能吸引那些穷酸书生。” “难不成刘教习瞧不上书生,只是想攀附权贵吗?” 宋观南瞪圆了眼睛,一副无辜的模样,倒是让刘教习接不上话来。 “你!”刘教习实在是气不过,走上前去就要无助宋观南的嘴。 赵载年抬手拦住了刘教习,眼睛却是死死地盯着宋观南,声音沉稳有力:“圣人最忌讳拜高踩低,这也是平康坊一直讲究的规矩。” 他身为大理寺评事,虽然只是个八品小官,可是在青云楼这样的地方,就连青云楼的主事也不过从九品的官位,赵载年说话还是有分量的。 刘教习被赵载年这样一说,也是不敢出声了。 赵载年看着宋观南,捏了捏拳头:“你也跟我走。” 仅仅是这一句,刘教习的脸上再一次露出了笑容。 别的不说,自己就算是被警告也没什么,只要红烛这姐妹两人被大理寺带走,自己这心里面就是畅快。 宋观南一点也不怕赵载年会对自己怎么样,毕竟她知道赵载年查的是右相公子,不是红烛,更不是她宋观南。 可是宋观南知道这件事情,不代表刘教习也知道这件事情背后的真真实原因。 她单纯的以为是红烛得罪了什么人,亦或是做错了什么事情,甚至都已经让大理寺的评事带着捕快上门来查了。 宋观南被赵载年拎着后脖颈出了青云楼的后院。 临了出门都时候,宋观南还抬起手,在自己的眼眶下面扒了一下,对着刘教习做了一个鬼脸。 刘教习瞪着宋观南,想不明白为什么准话一个小姑娘,被大理寺的评事抓着,还能这样淡定。 难不成她并不知道大理寺是干什么? 这样一想,刘教习心里面倒是安稳了几分。 红烛走了,自己在青云楼的后台依旧是说一不二。 之前红烛也不得不听她的,可是攀上了右相公子之后,红烛就吃准了自己不敢拿她怎么样。 这下好了,红烛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了。 一想到这里,刘教习脸上的笑容就又是扩大了一分。 而这边宋观南被赵载年拎出了青云楼的后院,就看见了大理寺的马车下面正站着一位面容俊朗的男子。 而红烛正站在他的身边,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和身边男子的淡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宋观南已经猜到了男子的身边,多半就是赵载年要查的右相公子。 右相公子阴沉这脸看着赵载年,并没有发现一个小姑娘正在看着自己。 更不会知道自己一直在找的人,正是这个还不到自己腰的小姑娘。 “少爷,大理寺请吧。” 赵载年把宋观南放在地上,看想了右相家的公子。 右相公子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张,只是安安静静的上了马车,人有大理寺的人把自己带向大理寺。 随后,赵载年看向了一边的捕头:“把人带回去,好生招待着,我晚些回去。” 捕头点了点头,带着自己手下的捕快就赶着马车回大理寺了。 而赵载年回头,看向了刚刚被他拎出来的宋观南。 宋观南挠了挠头,有些尴尬的冲着赵载年讨好的笑了笑:“赵叔。” 听见宋观南说话,赵载年脸上的表情更是黑了几分。 “嗯。” 他应了宋观南一声,却也没有其他的说法。 宋观南心里面忐忑,不知道赵载年到底一直看着自己是想要做什么。 随后,宋观南就被赵载年拎了起来,像一只小鸡仔一样,提出了平康坊。 “等见了你师父再说。” 赵载年的声音让宋观南听不出情绪,但是听见他提起自家师父,宋观南也就任由赵载年把自己带回去了。 而此时此刻的宋彦文正坐在院子里面,安安静静的练字。 第24章 告状 砰——” 宋家的门响了。 宋彦文抬起头,正好看见了赵载年拎着宋观南走了进来。 看着气势汹汹的赵载年,宋彦文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 但是看到被赵载年拎在手里的宋观南,宋彦文脸上的神情变为了难以置信。 “这是?”宋彦文起身看着赵载年。 赵载年把宋观南放在了地上,脸色黑的像是锅底一样。 “宋兄,不是我说你,早就是和你说了,你要是真的缺孩子,我把我儿子送给你当干儿子,你这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小姑娘,是有点力气不假,实际上鬼着呢。” 赵载年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花,走到桌子边上喝了一口茶继续说:“我今天五平康坊里面查案子,你猜怎么着,我在人青云楼后台里面抓到你这小徒弟了。” “好的不学学坏的,净往那种地方扎,今天钻青云楼,明天指不定就是钻花楼,宋兄,要不您还是把她送走吧。” 赵载年等了一眼宋观南,脸上写满了嫌弃。 宋观南却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 毕竟自己去平康坊学琴,那可是自家师父让自己去的,自己给红烛写诗,自家师父也是看过一遍的。 宋彦文看了看赵载年,又看了看自己满不在乎的徒弟,一瞬间,他感觉到了堵心的感觉。 其实宋观南去平康坊学琴,宋彦文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反倒是赵载年这个人古板的要命,自己不可能直接和他对上。 宋彦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好了好了,你先会大理寺查案子去,我好好说说她。” 说着,宋彦文就是要把赵载年往外面送。 赵载年瞪圆了眼睛看着宋彦文:“不是,宋兄你还真的要留着她不成?我早就和你说过,姑娘家家的沉不住气成不了事……” 宋彦文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赵载年送出了门,回到桌子旁边的时候,他整个人颓废的叹了口气。 宋观南眨了眨眼睛:“所以师父是要赶我出门吗?” 她直勾勾的看着宋彦文,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宋彦文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你赵叔走了。” 宋观南耸了耸肩:“没办法,谁知道我今天去送诗,他今天查右相公子,不赶巧碰上了。” 宋彦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明天你一早就去平康坊,红烛被带走了,你岑姨该着急了了,你赵叔来了我挡着他。” 宋观南点了点头:“我觉得赵叔说的不对,我是女孩子,我不比他儿子差。” 她倔强的看着宋彦文。 宋彦文怔了一下,随后安抚似的拍了拍宋观南的肩:“他见识少,你别放心上。” 宋观南这才放下心来,开始感谢上天,自己穿越到了这样一个朝代,还能遇上这样开明的师父,实在是她宋观南的幸运。 第二天一早,宋观南就紧赶慢赶的跑着到了平康坊。 也幸亏她体力不错,不然横穿大半个长安城的的路程,就足够她好好喝一壶的。 到五音阁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宋观南轻轻敲了敲门。 “怎么是你来开门?” 宋观南看着门内站着的红烛,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红烛把宋观南拉进门里面,关上了五音阁院子里面的门。 她的眼是红肿的,整个人从里到外头出了一股憔悴。 岑娘听见声音之后也赶了出来:“阿南来了。” 宋观南点了点头。 “我昨天晚上就被放回来了。”红烛说道。 宋观南眨了眨眼睛,不解的问道:“大理寺到底是因为什么啊?” 红烛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只不过他们把我放回来了,反倒是抓了青云楼的楼主。” 看来右相公子也不是干干净净的,不然现在也不会闹得越来越大。 宋观南没有把具体的事情向岑娘和红烛说。 这样的事情,她们知道了并不是什么好事。 “那这样一来,青云楼岂不是……” 岑娘在一边皱着眉头说道。 红烛点了点头:“大理寺是昨天早上来抓的人,青云楼晚上就已经贴了封条。” “那就不要去了,在家里面歇几天。” 岑娘轻声细语的劝说这红烛。 红烛点了点头:“我还是怕,这件事情闹得不小,实在是让我心里面发怵。” 现在的她闭上眼睛,就能够想起大理寺的牢房里面阴暗的环境。 而右相公子因为身份的原因,早就被请到了大理寺的隔间坐着,只有他们这些叫不上名号的证人,全部都畏畏缩缩的挤在一起。 红烛想到这里,忍不住手脚发凉。 而就在此时,宋观南身后的木门又是被敲响了。 这次又是谁? 宋观南看了一眼旁边的岑娘,岑娘的脸上也是好奇。 她转身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的是谁时,就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哟,这不是我们有名的乐师红烛吗?怎么,右相公子不听你弹琴了啊?” 刘教习站在门外,倚着门框,愈发的像一只细脚圆规。 “刘教习好兴致。”宋观南扯了扯嘴角。 刘教习看也不看宋观南一眼,直接就是翻了一个白眼,走到了红烛面前:“怎么不去大理寺陪你家公子去?也不知道右相公子心里面还记不记得你?” 说到这里,刘教习捂着嘴门爱双儿尖细刺耳的笑声。 “出去。”岑娘的声音发冷,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耀武扬威的刘教习。 “哎呦哎呦,急什么啊,好不容易休息几天,我这大忙人来看看你,怎么还不欢迎了呢?” 刘教习又是笑着看向了岑娘,顺着岑娘的胳膊看想了岑娘残缺的手。 “就是不欢迎你,你出去。” 岑娘一字一顿的说道。 可是刘教习一点也不害怕岑娘冷脸,却像看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你是谁啊?现在平康坊哪里还有你说话的份啊?” 她扭着腰走到岑娘的面前,戏谑的看着岑娘的手:“毕竟贵人们可看不上你这样破败丑陋的手呢。” 就在刘教习耀武扬威的时候,宋观南却是把门关上了,还把门闩插上了。 门闩的声音不小,整个五音阁里面都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宋观南清脆的童音:“刘教习既然来了,不好好招待招待,倒是现在五音阁礼数不周了。” 第25章 阳光开朗宋观南 宋观南笑得格外天真烂漫,可是在刘教习的眼里,却是显得格外瘆人。 刘教习咽了咽口水,听只要看着宋观南:“你关门干什么?” 宋观南耸耸肩,一脸无辜的说道:“当然是迎客啊?您是五音阁的客人,我自然是不能招待不周。” 说着,宋观南往刘教习的方向迈了一步。 刘教习被她这样挑衅,气不可遏的就要伸手打宋观南。 可是她抡圆的胳膊在宋观南看来轻飘飘的,仅仅是抬手就能够挡住。 刘教习满脸震惊的看着宋观南细小的胳膊拦住了自己的手臂。 随后,宋观南眯了眯眼,笑得格外天真。 她反身一脚踢在了刘教习的膝盖上,刘教习吃不住力,直直的跪在了地上,脸就是要地上贴。 “刘教习先动的手,我这只是为了保护自己。” 宋观南一派懵懂天真的样子,仿佛刚才动手的不是她一样。 刘教习撑着地爬了起来,喘着粗气,恶狠狠的瞪着宋观南。 “好你个小崽子。” 刘教习立刻伸手要打宋观南,但是宋观南一点也不害怕。 仅仅是一瞬间,刘教习就被宋观南踩在了脚底下。 “刘教习,这离着过年还有着那么长时间呢,行这么大礼,不合适吧?” 宋观南坐在刘教习的后腰上,两只手拖着下巴,认真的说。 一边的岑娘和红烛都看呆了,怎么也没有想到宋观南这样一个小姑娘,三两下就能够把耀武扬威的刘教习按倒在地上。 刘教习趴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可是无论她有多么努力,悲伤的宋观南依旧是岿然不动。 “不要白费力气啦。” 宋观南好心提醒道。 可刘教习怎么可能会听宋观南在说什么? 她趴在地上,两只眼因为气愤而变得通红。 现在的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要让五音阁里面这三个人说不出来话。 但她怎么反抗都只不过是徒劳。 在宋观南绝对的力量压制下,她只能老老实实的趴在地上。 “早这样乖乖呆着不就好了吗?非要没事找事来受罪。” 宋观南拍了拍小手,咧开嘴笑了笑。 一边的岑娘看着宋观南这副轻松的模样,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宋观南抬起头,看向了岑娘和红烛:“家里有绳子吗?” 岑娘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宋观南说的是什么,一边往里屋走一边说:“有有有,家里有绳子。” 随后,岑娘拿出了一捆麻绳,走到了刘教习和宋观南旁边。 刘教习看着岑娘手里面和拇指一样粗的麻绳,脑门上面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趁着宋观南稍稍起身,她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扑向了刚才被宋观南关上的门。 红烛站在原地,脸色阴沉的不知道手拆想些什么。 她这两天受到的惊吓已经够多了,偏偏宋观南又是一副无所的样子,倒是让红烛忍不住走上前去,一下子揪住了刘教习的头发,把她往地上摔去。 她这一爆发,倒是把岑娘和宋观南吓了一跳。 岑娘赶忙跑到红烛身边,轻轻的拍了拍红烛的后背:“怎么了这是?” 红烛一言不发,只是脸色无比阴沉。 宋观南也怔在了原地,不知道红烛现在的情况是好是坏。 按照宋观南前世的经验来说,红烛现在处于一个极其容易应激的年纪,尤其是昨天还被抓到了大理寺去审问,已经让她的精神处于强弩之末了。 宋观南低头,看了看地上的刘教习。 原本趾高气昂的刘教习被这样一弄,整个人狼狈不堪,头上的珠翠也是堪堪挂在上面,一点没有美感可言。 “刘教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 宋观南歪着头看着正在挣扎着往外的刘教习,眼神无比的清澈,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可是刚刚领教过宋观南手段的刘教习可不会相信宋观南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这样小的孩子,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能够把自己当做玩具一样在地上来回摩擦。 刘教习惊恐的看着自己面前的宋观南,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指着宋观南,声音无比的凄厉:“你不是人……你是魔鬼!” 宋观南被她凄厉的声音刺的脑子里面嗡嗡作响,不悦的皱了皱眉头。 “真吵。” 宋观南轻生说着。 刘教习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却又是被宋观南一伸腿绊倒在了原地。 宋观南站在刘教习的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以后还敢来吗?” 刘教习瞳孔放大,无比惊恐的看着自己面前的宋观南,一个劲的摇头:“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宋观南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我原本一位刘教习会是一个硬骨头呢,没想到竟然也是这样欺软怕硬的人。” 说这话的时候,宋观南还有些委屈的撇了撇嘴。 刘教习不知所措的看着宋观南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就好像不是她欺负自己而是自己欺负她一样。 随后,宋观南蹲下来,轻而易举的拉着刘教习的衣领把她揪了起来。 “现在,你该对我岑姨,还有红姐姐,道歉。” 宋观南的声音里面满是认真的对着刘教习说。 刘教习看着宋观南那一张天真的笑脸,一点也不怀疑要是自己不照办,宋观南能够在轻而易举的让她照办。 这对于她来说并不难选。 与其一时的欺辱,倒是好过身体上面的疼痛。 想到这里,刘教习立刻走到了岑娘面前,恭恭敬敬的道歉。 可是宋观南清楚,像她这样的人,道歉的话里面能够有一分的真心都已经算的上是抬举了。 明显岑娘和红烛也是知道这一点,见刘教习走到自己的面前,都是转过头去,不愿意看刘教习半眼。 宋观南走到了刘教习身边:“怎么办呢?她们不接受你的道歉。” 她的眼睛格外明亮,看的刘教习心里面发毛。 在青云楼那么长的时间了,刘教习对于察言观色这件事情还是颇有心得的。 她立刻做出一副更加诚恳的样子,点头哈腰的对岑娘和红烛道歉。 宋观南站在刘教习的身后,只觉得自己心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痛快,反倒是恶心的厉害。 原本她以为,古代的人会更加的讲究理解,但是现在看来,人性在哪个年代都是一样的,经不起半分的推敲。 胃里一阵翻腾,宋观南看向岑娘:“岑姨,她就交给您处置了。” 岑娘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自己面前的刘教习。 不知道为什么,宋观南在岑娘的眼里,看到了杀意。 手指微动,宋观南明白自己不应该呆在这里了。 她立刻转身牵起马,对岑娘行了一礼:“岑姨,我师父今天要用马,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您。” 至于她们之间的恩怨,宋观南不想知道,免得到时候真的出了人命,自己还会给师父引火烧身。 第26章 紧急避险 宋观南回到了自己远在城南的家里,一开门就看到了宋彦文正在院子里面打拳。 “师父,我回来了。” 宋观南颓丧的走进了院子里面,把马拴在了木桩上,自顾自的回来房间。 宋彦文收了势,有些无措而看着宋观南的背影。 他想不明白自己的这个小徒弟为什么情绪低沉。 明明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是朝气蓬勃的样子,仅仅是一个晌午,就已经萎靡的像是晒了一天的花一样。 宋彦文轻轻敲了敲宋观南的房门:“阿南,怎么了?心情不好啊?” 宋观南的声音闷闷的:“没事师父,就是心里面有些不舒服。” 宋彦文听见宋观南有些委屈的声音,心疼的厉害,自家徒弟想来都是自信的,什么时候这样无精打采过? 他趴在门缝上看了一眼。 宋观南正坐椅子上,小小的身体蜷缩城一团。 宋彦文眉头紧缩,想要推门进去安慰宋观南,但是看着宋观南的背影她还是打住了自己这个念头。 还是让孩子自己待一会吧。 宋彦文转身去了厨房,不多会就端出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疙瘩汤。 宋观南一早闻见了疙瘩汤香味,知道这是宋彦文在安慰自己,一时间难免感到窝心。 明明那么多人都全自家师父不要收下她,可是师父还是义无反顾的照顾着自己。 如果说最开始宋彦文是需要一个孩子来抵住悠悠众口,后来教她也是为了书院。 那么现在宋彦文对她的关心则是实打实来自长辈的关心。 如果宋彦文只是为了自己,那么她宋观南再怎么难过,对于宋彦文来说也不过只是一个陌生人,自然是不可能这样照顾的。 正想到这里,身后的房门被推开了,脚步声越来越近。 宋观南再也憋不住自己心里面的委屈,直接转身扑在了宋彦文的怀里,哭的惊天动地。 今天看见刘教习那副窝囊的样子不过只是一个导火索,宋观南心里面的情绪远远不只是堆积了一件两件。 准确的来说,从宋观南穿越到这个朝代的那一刻起,她的心里面就在不停的堆积着这些负面的情绪。 从在六榕村被那些村民追着的时候开始,再到后来被薛连英欺压,又到自己被赵载年不止一次的贬低拉踩。 但是只有宋观南自己心里面清楚,她从穿越过来的那一刻开始,负面情绪就已经在自己的心里以几何倍的堆积。 宋彦文被宋观南突如其来爆发的情绪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但还是抱着宋观南,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 宋观南心里面是茫然的,尽管自己一直告诉自己不能总是在意自己曾经失去的那些努力获得的荣誉,可是心里面多多少少的还是有些难过。 毕竟她前世从一个福利院的孤儿,努力学习考上了有名的师范院校,一毕业拒绝了重点学校的橄榄枝,而是义无反顾的投入了支教里面。 即使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宋观南依旧可以义无反顾的说自己不后悔。 可是自己这样以穿越,她的眼前只剩下一片渺茫,只有努力学习为自己和师父赢得一座书院。 可是这条路,宋观南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 恐惧、迷茫、不知所措。 宋观南趴在宋彦文的怀里,漂泊的灵魂仿佛有了一点点的依靠。 宋观南是感谢宋彦文的。 那些他当时买下自己,仅仅是因为出不起更高的价钱。 可是他对于自己的善意,还有帮助,都是实实在在的。 尽管宋彦文过的清贫,在学术上面也不过是半斤八两的程度,可是他依旧愿意在自己这个非亲非故的孩子身上投入时间和精力。 宋观南从来没有这样被无条件的支持过。 就连前世要去支教的时候,也没有一个人是真正的支持自己,全部都是劝说自己不要去,反倒是在自己支教出了成绩之后,一个又一个来夸奖自己的奉献。 可是就在昨天她被赵载年拎回来的时候,宋彦文在自己多年的好兄弟面前,无条件的维护自己。 宋观南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但是堆积在心里面,让她在今天彻底的爆发了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观南终于感觉自己的心里面好受了一点,抽噎着从宋彦文的肩膀上抬起头。 宋彦文无奈的看着宋观南那张通红的小脸,满眼的担忧的叹了一口气。 宋观南哽咽道:“师父,我饿了。” 仅仅是这一句话,宋彦文的眼睛里面立刻迸发了光彩:“走,师父专门给你熬的疙瘩汤,还热了胡麻饼。” 宋观南跟着宋彦文走到厨房,鼻尖一动,闻见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糊味。 宋彦文明显也是注意到了这一点,有些尴尬的从锅灶下面的草木灰里扒出来了一个油纸袋。 他看着油纸袋里面黑了边的胡麻饼,脸上写满了无措。 宋观南却是不在意这一点点的焦糊,直接从宋彦文的手里面拿了一张胡饼,就着疙瘩汤吃的津津有味。 宋彦文见宋观南吃的正香,也是放下了心,坐在宋观南对面也吃了起来。 “师父,我不要去平康坊了。” “为什么?”宋彦文被宋观南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整的有些无措。 宋观南没有说话,只是低头一点一点的揪着自己手里面的胡麻饼。 宋彦文怔了一下:“不愿意去就不去了,反正你现在的琴弹的也不错,自己多练练就好了,毕竟到时候真正比得还是诗文。” 见宋观南还是不说话,宋彦文继续说道:“你不用把你赵叔的话放在心上,他一个莽夫懂什么?” 宋观南笑着摇摇头:“不是因为赵叔,我是在想,这样来回跑实在是麻烦,等我什么时候真的遇到难处了,再去请教岑姨也不迟。” 宋彦文想了想,点头道:“说的也是,现在来回路上可是不少耽误时间。” 第27章 情绪稳定宋观南 宋观南在家里面窝了许久,硬是跟着宋彦文把原来过于消瘦的身体吃胖了一点。 院门被人大力的推开,师徒二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了院门。 赵载年一脸阴沉的走了进来,坐在桌子边上不说话。 宋观南站起身,给自己这位赵叔到了一杯茶。 “怎么了这是?”宋彦文把茶往赵载年的面前推了推。 赵载年阴沉着脸:“定案了。” “啊?” 宋彦文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赵载年是在说什么。 赵载年的手紧紧的握成拳头,砸在了石板桌上,脸上的神情格外的复杂:“怎么偏偏就是右相呢?” 仅仅是这一句一句话,宋观南和宋彦文就互相对视了一眼。 看来右相公子的案子出结果了。 “右相……当真贪了?” 宋彦文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还是将信将疑的。 赵载年没有说话,只是不停的摇头叹气。 宋观南坐在一边没有说话,她和右相又不熟,也不知道右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看来不过就是一个官场上面的深水狐狸被揪了尾巴。 宋彦文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怔愣,像是没有想到右相当真做出了这样贪赃枉法的事情。 就在这个时候,赵载年摆了摆手:“右相撇的干干净净的,明显就是弃车保帅。” 这下轮到宋观南瞳孔地震了。 虎毒尚且不食子! 可是这个右相为了保住自己,连琴生儿子都可以推出去认罪! 一边的宋彦文注意到了宋观南的神情变化,清了清嗓子:“阿南,去厨房再烧一壶水来。” 宋观南知道她这是在只开自己,可是宋观南自己的心里面还是难过的厉害。 前世的自己奔走在山川里面,纵使见过了那么多家庭,但也很少、甚至是没有见到过这样的父亲。 果然啊,时代的发展,让越来越多的人受到了约束,只不过这个朝代没有。 宋观南娴熟的把水壶放在炉子上。 院子里面,赵载年正在和宋彦文说着什么。 宋观南清清楚楚的看见自己的师父脸上浮现出了错愕的神情。 而赵载年不断的点头,仿佛是在向宋彦文证明自己说的全部都是真的。 当宋观南把水壶端上桌子的时候,就听见赵载年正在向宋彦文解释:“我听那边的捕头说了,去的时候,尸体就吊在梨树上,两只手都被砍了,血也放干了,干干巴巴的皮包骨。” 宋彦文的声音有些颤抖:“认罪了?” 赵载年点了点头:“供认不讳。” 宋彦文眼神空洞,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因为这三言两语,心里面隐隐约约的有了不详的预感。 赵载年深深地看了一眼宋观南,随后站起身重宋彦文抱拳:“我今天回家陪儿子,改日再来找宋兄喝一杯。” 宋观南看了看赵载年里去的背影,有看了看自己还没有回过神来的师父。 “是不是岑姨出事了?” 她趴在石桌边缘,期许的看着自家师父。 宋彦文怔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她杀了人。” 宋观南立刻明白了过来,自己那天在岑姨眼睛里面看到的杀意,并不是错觉。 “是仇杀吗?” 她继续问道。 宋彦文叹了一口气:“是也不是。” 宋观南疑惑的歪了歪头。 宋彦文的手指摩挲着自己面前的茶杯:“当年仇视她的人太多太多了,多的她自己都数不清。” 宋观南明白,师父说的是当年的岑娘。 “所以,岑娘的手不是意外,对吗?” 宋彦文点了点头:“你很聪明。” 他抬起头,直勾勾的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不明白宋彦文为什么要用这种陌生的眼神看着自己,只能沉默着看回去。 突然间,宋彦文笑了一声:“她自己觉得自己这是报了仇吧。” 宋观南没有接话。 “阿南,那天你提前回来,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宋彦文突然喊她。 宋观南愣住了,没有想到宋彦文竟然如此敏锐的察觉到了。 她张了张嘴,辩解道:“我当时就觉得,五音阁不能再待下去了……” 可是她话还没有说完,宋彦文就立刻抱住了她,嘴里喃喃自语:“好孩子,好孩子……” 他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宋观南不知所措,只能愣愣的站在原地。 恍然间,宋观南感觉宋彦文是在抽噎。 她不知所措的拍了拍宋彦文的后背。 宋彦文抬起头,眼眶泛着潮红:“我已经失去你师娘了,不能再失去你了。” 他的语气很是惶恐,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 宋观南歪了歪头:“我很聪明,师父不用担心。” 宋彦文揉了揉她的脸,嘴里一个劲的说着好。 从宋彦文零零散散的话语里面,宋观南逐渐拼凑出了事情的经过。 那天刘教习上门挑衅,自己离开了五音阁之后,刘教习并没有走出那扇门。 而刘教习平日里都是居住在青云楼里面,青云楼突然出事封了,刘教习的家里人对此也并不清楚。 直到前两天,原本刘教习该回来的日子没有回来,她家里人才察觉到了不对劲,找到了青云楼才知道刘教习是出了事。 “所以,岑姨真的动手了。” 宋观南早就已经猜到了这一点,但真的轮到自己说出口的时候,并没有她想象当中的那样轻松。 宋彦文轻轻点了点头:“她当年受到的敌意实在是太大了,你师娘曾经哭着问我,为什么那些人就不对带点岑娘多一些善意?” 说到这里,宋彦文无奈的耸耸肩:“可是我们都无力去改变。” 宋观南自然也是明白的,但是这样一来,岑娘就要为她自己的行为付出性命的代价。 “那……红烛姐姐呢?”宋观南期期艾艾的看着宋彦文。 宋彦文愣了一下,像是没有想到宋观南会问起红烛。 “我也不清楚,你赵叔并没有说起这个人,想来是没有出事的。” 听见宋彦文这样说,宋观南的心里面微微放下了心。 但她还是抬头看向了灰蒙蒙的天空:“可惜了,再也吃不上岑娘的团饼了。” 宋彦文轻拍着她的肩头,像是在安慰他一样。 第28章 一株梨树苗 宋观南穿上了外衣:“师父,我去东市买些东西,马上回来。” 宋彦文看着宋观南火急火燎的样子,就已经猜到了宋观南是想要去做什么,但是宋彦文并没有阻拦她。 她还是个孩子,沉不住气是正常的,毕竟她和岑娘的关系还不错。 宋彦文摇了摇头,悠长的叹了一口气。 宋观南并没有先去东市,而是来到了平康坊 五音阁大门还是和自己初见时候一样的破败,让人怀疑这里是不是真的居住这当年闻名长安的琴师岑娘。 而此时此刻这破败的大门上面已经贴上了封条,门口也有着专人把守。 宋观南并没有停留,只是牵着马,茫然的走在这条她无比熟悉的道路上。 不知不觉的,宋观南来到了东市的边缘,也就是岑娘之前卖团饼的地方。 这里还是一如既往的人来人往,只不过再也没有那香甜软糯的团饼了。 今后再也不会有了。 这还是宋观南来到这个朝代之后,第一次面临自己相熟的人离开人世。 想到这里,宋观南摸了摸自己夹兜里面的小布袋。 那里不仅仅有这自家师父编的草环,还有着当时她在老和尚身上顺走的念珠。 那岑娘呢? 宋观南走在东市的路上,漫无目的往前。 “走一走看一看了啊!上好的树苗瞧一瞧了啊!” 一阵吆喝声吸引了宋观南的注意。 她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只看到了一个卖树苗的铺子。 以前还真的不曾注意到这家铺子。 宋观南走上前去,店家看宋观南是个小孩子,也没有招呼她,只是任由宋观南站在一边看。 “店家,有没有梨树苗?” 宋观南抬头看向了正要再次吆喝的店家。 店家见宋观南是要买树苗,殷切的蹲下身:“梨树苗,这边都是。” 宋观南顺着他的手指看了过去。 梨树苗只有她的小臂那么粗,静静的摆放在地上。 而她一眼就看上来放在最外面的这一株。 “店家,我要这一株。” 宋观南指着那细小的树苗对店家说。 店家倒是没有因为宋观南买的少而露出不耐烦的神情,而是耐心的为宋观南把这一株小树苗包起来。 宋观南看了看店家递给自己的树苗,最上面还扎了一条细小的红布条。 不知怎么的,宋观南想要做些什么让自己记住岑娘。 回到家里,宋彦文看着宋观南拿回来的梨树苗,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在吃完饭后,挖了一个坑。 宋观南把树苗种在了书房的窗户旁边,之后静静的坐在院子里面看了许久。 宋彦文走到她的身边蹲下:“只要你记得,她就会一直在。” 宋观南扭头,看向了宋彦文:“不会的,死了就是死了,我只是想要记住每一个人。” 宋彦文声音低沉:“我记着你师娘,她就一直在我心里。” 宋观南怔了一下,旋即鼻子一酸。 宋彦文站起身,摸了摸宋观南的后脑勺:“天不早了,早点睡吧。” 今年长安的雪来的不早也不晚。 “阿南,下雪了。” 宋彦文敲了敲她的门。 宋观南揉了揉有些惺忪的眼,看向了窗外。 院子里面已经铺上了一层白。 她翻身起床,披上厚厚的外衣走到院子里面。 宋彦文站在厨房里面忙活着什么,宋观南走上前去,看着他。 宋彦文抬眼看见宋观南,笑着对她说道:“你看,上天都在为你庆生。” 说着,宋彦文像是变戏法一样端出了一个碗,里面是一碗刚刚出锅的长寿面。 宋观南仅仅是看了面一眼,就抬起头,愣愣的看着宋观南。 “师父怎么知道我的生辰? 宋观南歪着头问道。 宋彦文哈哈一笑:“在羊市的时候,你自己写的啊。” 说着他把筷子放在碗上面,扬了扬下巴:“好了,快去吃了。” 宋观南点了点头,端着碗站在厨房里就开始吃了。 窗外下着雪,但是厨房里面却是暖意融融。 这碗长寿面,宋观南一吃就是四年。 “阿南,帮师父把桌子上的书拿进来。” 宋彦文坐在院子里面的桌子边,对书房里的宋观南喊道。 四年的时间过去,现在的宋观南已经十岁了,但是脸上还是有着一股子稚气。 只不过宋彦文不会把现在的宋观南当小孩子看就是了。 宋观南的个子已经不再是四年前的小萝卜头了,四年的时间过去了,宋观南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小女孩了,现在的她已经长到了宋彦文肩膀的位置了。 “师父,您的书。” 宋观南的手指上面还带着指套,俨然是刚刚练完弓回来。 宋彦文看了看宋观南手上的指套,嘟囔了一句:“指套有些破了,你到时候让街上老猎户给你换一副。” 宋观南点了点头:“我自己心里面有数的师父。” 宋彦文嗯了一声,随后把手里面的信件放在了一边。 “过几天我要出去一趟,可能有几天回不来,你自己要是怕就去赵家住两天。” 宋彦文一边说,一边把宋观南刚刚拿过来的书放进了手边的书箱里面。 听见自家师父提起赵载年,宋观南满不在乎的撇了撇嘴:“赵叔对我成见不小,我自己在家就好了。” 宋彦文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即使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可是赵载年还是对宋观南颇有微词。 即使没有前几年次数多了,可依旧还是有。 “他啊,这些年过的也不好,你也不要和他计较,毕竟我才是你师父。” 宋彦文叹了一口气,像是在为了赵载年惋惜。 宋观南抿了抿嘴。 自从四年前右相嫡子的案子之后,赵载年在整个大理寺里面就越来月不受重视了。 宋观南不止一次在赵载年和自家师父喝酒之后听见赵载年的抱怨。 其实也算不上是抱怨,毕竟他一直以来尽忠职守,一点也不觉的自己之前有什么做错的地方。 反倒是一直在说着大理寺那些人守着规矩,却不按律法规矩办事,官官相护,仿佛整个大理寺只有他赵载年一个人能办事了一样。 对此,宋彦文的评价很是犀利。 宋观南清楚的记得,自家师父一边喝酒一边神神叨叨的说:“官场上的事情就是这样,总是做的越多,错的就越多。” 赵载年每次都是气势汹汹的来,再醉醺醺的回去,过几天又是愤懑的来了。 他来的越勤,说明大理寺越闲。 可是最近这几年里面,赵载年来的频率越来越快,一切都是从当年青云楼的案子开始的。 宋观南合理的怀疑,这是右相的授意。 再怎么说也是把右相嫡子折进去了,不报复一下实在是说不上话。 “师父放心,我不会和赵叔置气。” 宋观南也是把赵载年这些年的不容易看在了眼里,自然是不可能和这个年代的打工人计较的。 谁让她已经活了两辈子不是吗? 第29章 又来? “阿南,出去带马溜溜腿,老师我在家里不出去,马都懒了。” 宋彦文对着正在马棚里面喂食的宋观南说道。 宋观南立刻点头应下:“知道了师父。” 清晨的长安里面人并不多,宋观南骑着马来来回回的溜了几圈,走到了路口买了六个包子就要回家。 刚刚走到路口,宋观南就在自己家的门前,看到了几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宋观南勒马,站在路口处观察着。 那圆滚滚的身形,不正是自家师父的倒霉师弟薛连英吗? 他又来这里干什么? 宋观南皱起眉头,有些紧张的看着那边。 只见薛连英还是拿衣服趾高气昂的样子,连路边的行人都不看在眼里。 宋观南翻身下马,牵着马打算混到人群里面去。 走的近了些,宋观南就听见薛连英高傲的说了一句:“敲门去。” 他身边的徒弟立刻就是赏钱,敲了敲院门。 宋观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自己还在门外,师父一定会以为是自己回来了,这样岂不是让薛连英这满脑肥油的货得逞了? 可是她只能站在薛连英等人的身后干着急。 门被从里面打开了,宋彦文正站在门里面往外看。 薛连英师徒三人把宋家的门堵的严严实实,宋彦文的脸上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怎么是你?” 以宋观南对宋彦文的了解,能够清清楚楚听出来宋彦文的声音里压抑的愤怒。 薛连英却是大摇大摆的走上前去:“好师兄,怎么不欢迎我进去坐坐啊?” 宋彦文垂眸,看着薛连英那酷似野猪成精的脸,放在腿边的手握成了拳头。 薛连英却好像是没有看出来宋彦文的愤怒一样,腆着一张脸就是要往门里面凑,一边凑还嘴里絮絮叨叨。 “师兄,你之前带回来那个小姑娘呢?该不会只是带回来玩玩吧。” 说完之后,薛连英和自己身边的两个徒弟笑得格外放肆。 但薛连英不知道的是,他这一句话已经让宋彦文怒火中烧,额头上面隐隐约约的跳起青筋。 宋观南翻身爬上马背,担忧的看着自家师父。 这不是薛连英第一次来挑衅了,上一次薛连英来的时候正要敲门,反倒是碰上了来蹭饭的赵载年。 赵载年这些年就算是在不好那也是个在朝的官员,薛连英自然是不敢和赵载年起争执。 偏偏就是这段时间,大理寺里面忙里忙外的,赵载年已经很久不曾回来了,倒是让薛连英钻了空子上门挑衅。 宋观南看着自家师父,心里面止不住的为他担心。 自家师父可是没吃早饭呢,怎么可能有劲和这三个人打斗呢。 宋观南一点也不愿意承认是自己手痒了。 宋彦文不慌不忙的挡在了门口,余光里面却是正好看到了宋观南坐在马背上。 他的心一下子高高悬了起来。 要是自己一个人倒是还好,可是现在自己徒弟还在一边看着呢,再怎么说也不能让她一个小姑娘看到这样血腥的场面。 不然的话,小徒弟计较起来,薛连英可就别想晚好无损的回去了。 “师弟还是快回去吧。”宋彦文好心说道,脸上浮现出了无奈的神情。 可是薛连英并不觉得宋彦文的劝告是什么好事,反倒是以为宋彦文怕了自己。 他得意洋洋的凑到宋彦文面前,像极了一个地痞流氓:“师兄,这么多年也没有回去见师父了,师父估计早就忘了你了。” 说着,薛连英还用手指在宋彦文的心口戳了戳。 宋观南坐在马背上,手里油纸包着的包子几乎都要被她捏烂了。 这肥头大耳的东西,怎么敢对自家师父动手的? 宋观南怒火中烧,恨不得现在就能冲上去给薛连英后脑勺来两巴掌,看看自己现在的力气到底是能不能把这硕大的脑袋打烂掉。 但是宋彦文却在这个空当的时候扫了她一眼,宋观南只能偃旗息鼓的垂下了手。 她可太懂师父的眼神了,每次都是她说了什么出格的话之后,自家师父总是会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宋彦文打断了宋观南的动作,才缓缓看向了自己面前的薛连英。 “师弟,许久不见,你怎么还是这样没个人样?” 宋彦文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的把自己身后的院门带上了。 薛连英只顾着看着宋彦文,没有注意到宋彦文手上的小动作。 “师兄还要说我呢?也没看见你那个徒弟啊?怎么,嫌你穷不跟你了?” 这句话说完之后,薛连英和他身边的两个徒弟彼此之间对视一眼,捧着肚子哈哈大笑。 宋彦文也是勾了勾嘴角:“师弟这么能编,怎么不见你去织造局做工?” 说这句话的时候,宋彦文上下打量了两眼薛连英,不屑的扯了扯嘴角。 薛连英反应慢,没能在第一时间回上宋彦文的话,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宋彦文反倒是一脸嘲笑的看着他,仿佛在嘲笑他的迟钝。 “师兄这样说,可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薛连英对宋彦文怒目而视,嘴上放狠话。 宋彦文云淡风轻的瞥了他一眼:“师父怎么会收你这么个徒弟?真的是老糊涂了。” 诚然,五经博士今年已经年近古稀了,在这个朝代早就成高龄了。 而且这个薛连英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 宋观南看了看自己手里面的纸包,小心翼翼的安放在马鞍前面的空隙里。 随后宋观南翻身下马,安抚似的摸了摸马的脖子。 薛连英那边被宋彦文戳到了痛楚,伸手就是要扯宋彦文的衣襟。 但宋彦文毕竟比他瘦了不少,动作也是更加灵活。 宋彦文躲开了薛连英的肥手,一脸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师弟,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这样一点也不君子。” 宋彦文说话向来慢慢悠悠不紧不慢,宋观南早就对他准拆模深有体会。 可是薛连英并不知道宋彦文的说话习惯,只是以为宋彦文在嘲讽自己。 而宋彦文这一举一动也像极了自己高攀的师父,也就是五经博士。 这不由得让薛连英想起来了书院里面那些师兄弟说的话。 宋彦文不看不出五经博士最早带出来的一批徒弟,说话方式都和他一样的清高。 薛连英清楚,如果不是自己有两个钱,五经博士也不会把自己收做徒弟,而收做徒弟,为的也就只是每年的束脩。 至于五经博士真正喜欢的徒弟,而是那些有所谓“君子”做派的人。 比如酷似陶渊明那样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宋彦文就是其中一个。 薛连英胸口一闷,眼前发花。 第30章 怪力少女宋观南 他被宋彦文弄得失去了理智,只能扑着上前要抓着宋彦文揍一顿。 宋彦文并不怕他,这些年陪着宋观南习武,他也一起精进了不少。 至于好吃懒做的薛连英,早些年打不过宋彦文,这些年的懒散更加让他不是宋彦文的对手 宋彦文三下两下就挡下了薛连英的攻击,轻描淡写的瞥了一眼薛连英。 “师弟不但诗文没有精进,功夫还落后了不少。” 宋彦文是明白怎么往人心口上插刀子的。 薛连英不说话,只是扑上去要给宋彦文一巴掌。 宋彦文又是娴熟的侧身躲开,嘴上还是不饶人:“没少给师父他老人家交束脩吧?有你在,我们也不用担心师父他老人家钱不够花了。” 这就是在明着说薛连英拿钱买书院的名额了。 “宋彦文,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薛连英一张大脸气的通红,挣扎着就是要打宋彦文。 宋彦文轻笑着挡下了薛连英的手,反过来给了他一巴掌。 虽然速度快来不及蓄力,但是宋彦文本身的手劲也不小,这一巴掌的声音倒是格外的清脆。 薛连英被这一巴掌打的整个人陷入了失控的状态之中,像是饿虎扑食一样的扑向了宋彦文。 他这样不管不顾倒是让宋彦文一个措手不及被他抱住了大腿。 宋观南站在一边,本来还看自己师父占上风开开心心的,突然看见这样一幕,她小脸阴沉了下来。 薛连英拽着宋彦文的大腿,就是死命的要把宋彦文拽倒。 要知道宋家的门口可是有几级小台阶,薛连英皮糙肉厚的不怕摔,可是自家师父受不了啊。 万一磕到了腰,那就不是什么什么小事了。 宋观南走到一边的墙根下面摸了两块石头,紧紧的握在了手里。 一下,就这一下。 她在心里面告诉自己。 宋观南错身到了一边,抬起手,眯起眼睛瞄准了薛连英的头。 就在宋观南已经准备好的时候,宋彦文却是看清楚了她手里面石头。 “阿南!” 石头出手的前一瞬,宋彦文喊了她一声。 这一下宋观南偏了一点,脱手的石头没有奔着宋观南原来瞄准的薛连英的头飞去,而是因为力度不够偏移了一点点。 石头砸在身上的闷响,配上了薛连英颇为凄厉的惨叫。 宋观南这才看到,自己那一粒石头,歪打正着的砸在了薛连英的手腕上。 石头在薛连英的面前的地面上猖狂的蹦了两下。 薛连英吃痛,松开了宋彦文的大腿。 宋彦文感觉到了自己腿上的两只手有些许的松懈,立刻把趴在地上的薛连英踹了出去。 薛连英的两个徒弟不敢对宋彦文怎么样,因为宋彦文是他们师父的师兄,他们要是出手打宋彦文自己师父在师爷那边自然是过不下去。 可是他们看着站在后面的宋观南,却是明白了她的身份。 宋观南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看着地上的薛连英。 宋彦文踢开薛连英,就是往宋观南这边过来。 可是宋彦文始终还是慢了一步,薛连英的两个徒弟已经奔着宋观南去了。 宋彦文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帮助自家徒弟。 地上的薛连英哈哈一笑:“师兄,咱俩打,我徒弟和你徒弟打,公平极了。” 宋彦文垂眸看了薛连英一眼:“你确定?” 薛连英想也不想的疯狂点头:“怎么,师兄要插手小辈之间的事情?” 宋彦文轻笑了一下,眼睛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反倒是隐隐约约的带着一丝怜悯。 薛连英这样没有脑子的东西自然是看不出来宋彦文眼睛里面的情绪,也感觉不到即将到来的危机。 他挑衅的冲着宋彦文说:“师兄不会怕了吧?” 宋彦文歪了歪头,伸手把薛连英猪一样的身子从地上提了起来。 “我怕了?”宋彦文努力压抑着自己嘴角,生怕自己笑得太过于明显。 薛连英傻傻的笑着,仿佛自己得了多大的便宜一样。 “你那个小徒弟,那么瘦小,还挺漂亮,我那两个徒弟可不是吃素的哈哈……” 薛连英说着笑了出声,仿佛已经看到了宋观南被自己徒弟打的哭泣的场面了。 可是笑着笑着,薛连英发现了不对劲。 为什么自己面前的宋彦文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张,反倒是气定神闲的看着自己。 薛连英不服,咬了咬牙关继续放狠话:“你那个小徒弟,细胳膊细腿的,怎么可能……” 宋观南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你说什么呢?” 薛连英不由得噤声,因为想象当中女孩子的惨叫声并没有传来,反倒是自己的徒弟发出了吃痛的闷哼。 宋彦文勾了勾嘴角,眼睛里面满是不屑:“你对自己的徒弟很自信?真不巧,我对我们家的小阿南更自信。” 说着,宋彦文一只手拽着薛连英的后衣领,一只手把薛连英的脸扳向了另一边。 薛连英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大徒弟被那瘦小的女孩一脚踹到了墙上,而自己亲生儿子则是被宋观南踩在了脚下。 之后,女孩转了过来,冲着自己的方向露出了一口玉白的牙齿笑着说:“师父!我厉害吧!” 薛连英明白她这是在向宋彦文邀功,偏偏宋彦文的声音就在他的耳边:“阿南真厉害。” 这句话是在夸宋观南。 可是落在被宋彦文提着领子的薛连英耳朵里面就不是这样一回事了。 这就是宋彦文在说自己和自己徒弟儿子不行。 可惜薛连英的愤怒并没有用,他儿子和徒弟都已经被宋观南打趴在了自己这边也是被宋彦文弄得没有一点点的反手之力。 这一次又是他们惨败了。 可是薛连英明显是不服输的,在他眼里,宋彦文和宋观南不过就是一个瘦弱的男人带着一个小姑娘罢了。 这时候,宋观南蹦蹦跳跳的走到了宋彦文身边,仰起头一副等夸奖的样子。 宋彦文也是很配合的揉了揉宋观南的头:“我们阿南最厉害了。” 感觉到宋彦文手里的劲小了一点,薛连英立刻挣脱了宋彦文的手,张牙舞爪的就是冲着一脸得意的小姑娘扑过去。 第31章 主张和平宋观南 薛连英的动作很快,师徒二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宋彦文先是吓了一跳,紧接着看到薛连英的目标是宋观南之后,他心里面忍不住为薛连英默哀了一下。 宋观南看到这样硕大的东西往自己这边扑了过来,下意识的就是反手一巴掌。 这样的应激反应,宋观南用了十足十的力气。 薛连英直接倒飞扣在地上,痛苦的捂住了刚才宋观南打的地方。 宋观南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的看向了自家师父。 宋彦文也被宋观南这一巴掌的力度吓了一跳,他立刻蹲下神子去看宋观南的手:“手疼不疼?” 宋观南怔了一下,没有想到自家师父第一反应的是看自己的手。 但是宋观南很是十分乖巧的摇了摇头:“不疼。” 宋彦文却是一脸心疼的看着宋观南的手背:“还说不疼呢,这都红了。” 宋观南这才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果不其然,刚才反手甩的那一巴掌已经让她的手背开始泛红了。 她笑着捂住了自己的手,冲着宋彦文笑着说:“没事的,我觉得薛师叔可能比我疼。” 说着,宋观南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了还趴在地上的薛连英。 薛连英倒抽着凉气,捂着宋观南刚刚扇的地方。 宋观南一脸天真的蹲下来,关切的看着薛连英:“师叔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她语气很是担忧,可是那张小脸上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反倒是眼底隐隐约约的带着笑意。 薛连英刚要张嘴说话,紧接着来的就是一阵剧痛。 宋观南刚才那一巴掌是打在了他下颌骨的地方,现在他张张嘴都疼得要命。 而此时此刻,薛连英的两个徒弟也是反应了过来,从地上爬了起来,争先恐后的要去扶薛连英。 薛连英说不出话来,只是直勾勾的瞪着宋观南。 宋彦文不悦的皱了皱眉头,侧身挡住了薛连英瞪着宋观南的视线。 薛连英抬眼,恶狠狠的看着宋彦文的脸。 宋观南也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无辜的眨了眨眼睛:“阿南不是故意的,师叔不会怪罪阿南吧?” 说着,她还委委屈屈的咬了咬下嘴唇。 薛连英的余光看到宋观南这一套娴熟的动作,眼神呆滞了两分。 而在这时候,宋彦文也是一脸严肃的看着薛连英:“师弟,阿南只是一个孩子,她还小,你那么大个人了,总不能和一个孩子过不去吧?” 宋观南看到了一边陆陆续续出来看热闹的邻居们,也是故作畏畏缩缩的往宋彦文的身后躲。 可实际上宋观南并不是害怕,而是她实在是绷不住自己嘴角的笑,她害怕自己忍不住笑出来,到时候再露馅了。 薛连英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师徒二人。 明明自己这边才是吃亏的人,自己儿子和徒弟的身上全部都是宋观南的脚印,还有就是地上的尘土,看上去好不惨烈。 可是宋家二人明明身上干干净净的,只有宋彦文的衣服看上去有些凌乱,那小姑娘的身上可是板板正正的一点也不像是被欺负的样子。 一边的邻居也是对这师兄弟之间的争执见怪不怪了,只不过宋观南一直往宋彦文身后躲,明显就是一副害怕的样子。 隔壁老太太先不愿意了,明明宋先生家里的小姑娘那么活泼开朗,这时候却是害怕的直往宋彦文身后钻。 老太太拄着拐杖,骂骂咧咧的开口:“三个猪头欺负人师徒两个,真是不要脸,看小阿南吓得。” 宋观南听到了老太太的声音,忍不住愣了一下。 这老太太可是整个坊里面闻名的难缠,自己还是好不容易才能勉勉强强和她搭上话的。 但是这时候老太太竟然是为了她发声了,这可是宋观南没有想到的事情。 老太太说完之后,一边的邻居陆陆续续的都出来了。 “我还说怎么这么吵,合着是有人欺负小阿南啊,这可不行。”对街屠户家的媳妇站在路口,抱着胳膊,一脸的冷嘲热讽。 隔街的裁缝也过来看热闹,手里面还拿着裁布的大剪刀,拎在手里转来转去:“哎呦呵,这不以多欺少,以大欺小吗?” 这几句应和倒是让一边的老太太挺直了腰板:“不行,值守的武侯呢?这欺负人的破烂货怎么还不抓走?” 说着,老太太就是拄着拐杖要去街口找武侯。 一听见老太太要找武侯,薛连英的脸色变了变,立刻拉着自己的儿子和徒弟要走。 走出这条街的时候,路边的行人都是看着热闹,隔街的裁缝手里的剪刀嚓嚓的响着,听上去好不得意。 宋观南畏畏缩缩的从宋彦文的身后钻了出来,看了一眼薛连英师徒三人的背影,便又立刻缩了回去。 宋彦文转身打开门,拍了拍宋观南的后背:“走,阿南咱们回家。” 宋观南点了点头,抿着嘴走到了自家马的旁边,拿出了塞在马鞍缝隙里面的油纸包。 她把缰绳塞在了自家师父的手里,随后打开了自己怀里面的油纸包。 小姑娘谨小慎微的走到了隔壁老太太的面前,扬起了手里面还冒着热气的包子:“谢谢您帮师父说话,不然可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了。” 老太太一脸倨傲的从宋观南的手里面拿走了一个包子,随后见宋观南转身要走,忍不住皱了皱眉。 “走什么?” 她的语气算不上友好,宋观南站在原地,不明所以的看着老太太。 “站着别动。” 宋观南不清楚老太太想要干什么,但是她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只能照做。 老太太的嘴皮子她还是见识过的,自然是惹不起。 宋观南仅仅是等了一会,就看见老太太转身回了自己家里面,随后拿出了一包东西走了出来。 她不由分说的塞到了宋观南的怀里面:“拿回家让你师父给你热热,一大早这样一出,看把你吓得,胆小!” 即使是这样关心的话,老太太说出来的时候依旧是生硬的厉害。 宋观南知道老太太说话就这样,抱着怀里的荷叶包,咧开嘴笑得格外明媚:“谢谢阿婆!” 老太太看着宋观南的笑容,又是忍不住说了一句:“瞧瞧你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宋观南知道老太太是嘴毒,但是对自己没什么坏心眼,打了个招呼之后就蹦蹦跳跳的回了家。 宋彦文把马送回家之后,出来站在门口,面容慈祥看着宋观南一蹦一跳的回来。 宋观南把自己手里面的东西放在宋彦文的怀里,仰起头说:“这是隔壁阿婆送给我的。” 随后,宋观南看向了路边的邻居,有些腼腆的笑了笑:“多谢大家了,要不然阿南真的吓坏了。” 第32章 薛氏训儿 穿越过来这么多年的时间,宋观南已经对于自己这一副孩子的皮囊用得得心应手了。 宋彦文住在这里十多年,都没有和邻居有过太多的交流,宋观南到来之后,反倒是弥补上了这么多年的关系。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这徒弟。 安静的时候是真的安静,蹦哒起来也是蹦哒的厉害。 宋观南拉着宋彦文回到家里面,立刻就是紧张的看着宋彦文:“师父,我把薛师叔打成那样,不会出事吧?” 听宋观南这样问起来,宋彦文也是愣了一下,随后第一反应就是摇头:“没事,有什么事情还有师父在你前面呢。” 宋观南却是一脸严肃地摇摇头:“万一他说是师父你打的他,那到时候咱们不是百口莫辩吗?” 宋彦文立刻摆摆手:“他没有那个脑子。” 听宋彦文这样说,宋观南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自家师父这样说的倒也是没有一点错。 宋观南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一颗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面。 等宋观南吃完饭回了自己的房间之后,宋彦文脸上的神情立刻凝重了几分。 阿南说得对,如果只是一个薛连英当然是不足为惧。 但是他打算倒是让阿南打一个出其不意的,这样早的暴露在自己师门面前,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万一再有其他的人注意到了阿南的特殊,那就不好办了。 他是清楚自己那些师兄弟,为了得到师父手下的书院那可是不择手段。 宋彦文的手指在桌子的边缘摩挲着,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宋观南从自己的房间里面往外看,就看到自家师父一个人坐在院子里面,衣摆垂在椅子后面,被风轻轻吹起。 她不知道此时此刻的宋彦文在想什么,但她只感觉到莫名的担忧。 今天薛连英惨败离开,改天肯定不会让他们师徒二人好过。 宋观南太明白这种小人的心思了。 不过关键的还是要搞明白为什么薛连英会这样针对自己师徒二人。 难不成仅仅是因为瞧不起宋彦文? 那未免也太牵强了。 宋观南一边用帕子敷着自己发红的手背,一边垂着眼想着事情。 师徒二人有一点都没有猜错。 薛连英果然不死心。 那天吃了天大的亏,又是差点被人喊来武侯带走,薛连英看着自己被宋观南一巴掌扇得错位的脸,始终咽不下这口恶气。 他坐在镜子面前,看着自己一片青紫的下颌,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小妮子下手真狠啊。” 薛连英从牙缝里面愤愤地挤出声音。 他身后站着的儿子手里拿着药膏,恭恭敬敬地说道:“阿爷用药。” 薛连英看也不看自己儿子一眼,只是任由一边的侍女给自己上药。 清凉的药膏敷在上面,倒是减轻了火辣辣的灼烧感。 薛连英眼神里面满是阴沉,死死地盯着自己下颌上面的青紫。 “宋彦文……” 他反复念叨着宋彦文的名字,仿佛要将两人之间的仇恨刻入骨血。 “师父……”薛连英的徒弟站在一边,试探地喊到 薛连英听见徒弟的声音,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 “你过来。”薛连英对他说道。 徒弟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了薛连英的身后。 薛连英揉搓着自己手指的骨节:“今天,你们两个,打不过一个小姑娘?这件事情,你们两个人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他肥胖的脸耷拉下来,丑陋得让人害怕。 先是他儿子壮着胆子说:“阿爷,这不是我们的问题啊,那小姑娘邪乎的紧,我们只是打了一个照面,就被放倒了。” 一边的徒弟也是附和道:“是啊,师父,她的力气一点也不像是一个正常的小姑娘。” 薛连英听着自己儿子和徒弟你一言我一语的辩解,缓缓眯起了眼睛。 “我花那么大价钱养你们两个,就是让你们打不过一个小姑娘的?” 他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好像是敲打在身后的两个人的心头。 一瞬间,房间里面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只剩下墙边的烛火一下一下地摇晃着,在墙上打出明暗暗的光影。 “老爷,药上好了。”侍女小心翼翼地打破了这份平静。 “嗯。” 薛连英从后鼻腔里面挤出了声音,随后摆了摆手示意侍女出去。 侍女把门带上之后,烛火剧烈跳动了两下,随后继续缓慢枯燥地摇晃着。 “啪——” 薛连英一巴掌甩在了徒弟的脸上。 “没用的玩意儿。” 他嫌弃地甩了甩手,仿佛打的不是自己的徒弟,而是打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薛连英的徒弟被他这一巴掌扇的面向了一边,低着头不敢说话。 “没用,就早点从薛家滚出去,不要在我这里浪费我薛家的真金白银。” 如果说刚才薛连英是徒弟儿子一起骂,那么现在的薛连英就是指着他徒弟的鼻子骂。 即使薛连英这样说,一边的徒弟依旧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薛连英在家里作威作福惯了,也知道自己一发火自己徒弟和儿子就当起了缩头鹌鹑,一句话也不敢说。 他胸口一下又一下地起伏着,一对细小的眼睛眯起来,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不对,你们两个不可能打不过一个小姑娘,除非……这小姑娘不是小姑娘。” 薛连英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突然说道。 在他说这话的时候,他儿子大着胆子插嘴:“阿爷说得对,我们当时都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打趴了。” 薛连英冷脸瞪了他一眼:“你还有脸说?” 这一眼看得他儿子头更加的低了,紧紧地咬着下嘴唇不敢说话。 吼完自己的儿子和徒弟,薛连英自己坐在镜子面前,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自己下颌的青紫,眼神愈发的犀利。 宋家师徒,我薛连英一个对付不了你们,自然有人能对付你们。 “明天和我,去找你们陈师伯。” 薛连英的一对小眼睛里面满是算计,仿佛已经看到了宋家师徒被整治的惨状。 第33章 互相算计 第二天一早,薛连英就顶着自己大半张青紫的脸坐上了马车。 经过一晚上,薛连英下颌骨上面的青紫不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消减,反倒是显得更加骇人。 “阿爷,到了。” 薛连英下了马车,看着面前的府邸。 “师兄,您怎么还出门接我了?” 薛连英看着门外台阶上面站着的人,欣喜地走了过去。 台阶上面站着一个身材干瘦的人,留着一小撮山羊胡,一对三角眼看上去神情懒散,像是没有睡醒一样。 “我这是吃了朝食出来走走,倒是没想到正好师弟来找我。” 陈灏站在台阶上面,抬了抬眼皮说道,一点也没有要走下台阶迎接薛连英的意思。 薛连英倒是不在意这些,反倒是走上台阶,自然而然地行了礼,就开始围着陈灏转。 陈灏自然是一眼看到了薛连英脸上的青紫,心里好奇,但是并没有问出口。 他猜到了薛连英是为了这伤而来,目的大半是要自己为他报仇。 想到这里,陈灏上下打量了薛连英一眼。 能够把他这体格的人打成这样的人,自己可不敢保证能够对付。 薛连英一个劲地寒暄着,期间还一直有意无意地把自己下颌骨上面的青紫露出来给陈灏看。 可是薛连英忙活了半天,陈灏都没有问这件事情,倒是让薛连英心里面火急火燎得像是被猫抓了一样。 陈灏也不急,只是一边和薛连英周旋,一边有意无意地套话。 “这些天也不见薛师弟,到底是在哪里高就了?” 陈灏的声音不紧不慢,仿佛看不出薛连英脸上的急切来。 薛连英也不敢自己主动提起这件事情,陈灏的脾气他是清楚的,陈灏最不喜欢别人见他过得好就来攀附。 “我哪能算是高就啊,不过就是靠着家里面养着,写诗作文都不如师兄您啊。” 薛连英表情很是谄媚,但也是没有把自己实际情况透露给陈灏。 陈灏的性子最是多疑,又是喜欢多想,自己是可以毫无顾忌地在宋彦文面前撒泼耍横,但是到了陈灏面前,他就不得不老老实实的。 陈灏听见薛连英这话,脸上的表情并不是很满意。 他又是上下打量了薛连英一眼:“怎么,无事不登三宝殿,薛师弟这是和我见外?” 薛连英嘿嘿地笑着:“哪敢啊,这不是师父他老人家要过寿了吗,我这儿徒实在是愚钝,不敢和师兄的爱徒争辉,但是难保有人起了争心。” 他一边说着,一边有意无意地把自己脸上的青紫送到陈灏面前。 “哦?” 陈灏抬了一下眉,眯着眼睛,盯着薛连英脸上的青紫仔仔细细的看。 “你这是磕在哪里了?” 这次的陈灏没有回避薛连英一直让自己看的东西,反倒是直言问道。 他必须要弄清楚自己师父那些徒孙里面有什么厉害的对手,这次老人家七十大寿,那几间书院他陈灏势在必得。 毕竟能够把薛连英打成这样的人,绝对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薛连英终于听见陈灏问起自己下颌骨伤势的事情,立刻耷拉着脸,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 “师兄您是不知道,那宋彦文不知道是从哪里收了一个小女孩当徒弟,那女孩一个人能打他们两个人,我想要去抓她,反手一嘴巴给我打成这样了。” 薛连英一边言辞滔滔,一边指着自己的一双儿徒。 听着薛连英的话,陈灏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你说谁?宋彦文?他不是去豫州收徒弟了?” 当时师父让宋彦文续房,宋彦文不愿意,师父又让他收徒弟,他勉勉强强地应了下来。 但是过了将近十年,宋彦文都没有后辈,搞得师父不止一次叹气。 当时他陈灏都以为宋彦文是放弃争夺书院了,谁知道怎么突然蹦出了一个小姑娘? 薛连英看着陈灏脸上震惊的神情,突然想起来了什么,生生改口:“当年说是去豫州,带回来了一个小姑娘,我当时也没多想,毕竟是个孩子,又是个女孩,谁知道这才几年过去,就变得不一样了。” 听着薛连英的话,陈灏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眯起眼睛盯着薛连英:“你当时瞒报了?” 薛连英脸色煞白,没想到自己给自己暴露了。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薛连英就向陈灏狡辩道:“当时说了是个小姑娘,您和几位师兄也没说什么啊。” 这样一说,陈灏也有些不确定了起来。 薛连英见陈灏的脸上浮现出思虑,不由得在心里面松了一口气。 当年他的确是没有说的,但也不影响,毕竟时间久远,想来陈灏也记不清楚。 “小姑娘……”陈灏摸了摸自己下巴上面的一小撮山羊胡,眯着眼睛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薛连英站在陈灏的身边,用自己青紫的半边脸对着陈灏,像是在隐隐约约的提醒陈灏自己来的目的。 陈灏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转身就往院子里面走。 “跟我来吧。” 薛连英立刻带着自己的儿徒跟了上去,生怕自己慢了一步就让陈灏失去耐心一样。 等落座之后,陈灏才正眼看薛连英:“薛师弟一面之词,我自然是不能多信,估计还需要薛师弟多去探一探宋彦文那边的底细。” 听见陈灏这话,薛连英的脸色变了变:“师兄这是要我再去宋家?” 陈灏点了点头。 薛连英立刻摆摆手:“不是我不去,实在是那小姑娘邪门的厉害。” 陈灏见薛连英一脸的后怕,就知道刚才薛连英所言非虚。 “你不再去试试,怎么知道那小姑娘到底是走运还是真的邪门呢?” 陈灏慢慢悠悠地说着,他的声音仿佛有什么蛊惑人心的能力,让薛连英不由得信了几分。 薛连英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陈灏的脸色:“那……我改天再去看看?” “哎,这就对了,你不去看看怎么知道是真是假呢?万一错觉呢是不是?” 陈灏不紧不慢地喝着茶,仿佛刚才薛连英一切的反应都在他的预料里面。 薛连英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而他转身离开陈灏家里的时候,丝毫没有注意到陈灏眼里闪过了一丝精光。 第34章 鬼鬼祟祟薛连英 “把柴火放门口就行了,老婆子我只是老了,又不是死了。” “没事,反正我有的是力气。” 宋观南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着对老太太说。 老太太拄着拐杖站在门口,看着宋观南里里外外地忙活。 “你说你师父也真是的,不好好看着你读书,反倒是由着你乱跑。” 宋观南听见老太太的话,打了个马虎眼就过去了。 “这又不是什么多大的事情,读书也不着急一时半会的。” 她直起腰,拍了拍自己手上的灰。 “行了,这些够您用半个月的了。” 老太太从一边桌子上拿起水杯,递给宋观南:“喝点水,看看累的这一头汗。” 老人家嘴虽然犀利了点,但是对宋观南的关心却也是实打实的。 宋观南大口地喝水,随后就要回家。 “我先回去了啊,就不打扰您了。” 老太太也不拦着宋观南,只是跟在宋观南觉得后面要送送她。 宋观南刚刚走到老太太的家门口,正要拐弯回自己家里,却突然顿住了脚步。 “干什么呢,突然站着不动,也不怕绊着我。” 老太太的拐杖在地上敲了敲,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耐烦。 宋观南却是摇了摇头:“您看那边。” 老太太顺着宋观南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诶,那不是上次那三个畜生吗?” 老太太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心直口快,宋观南无奈地挠了挠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 只见不远处的自己家门口,薛连英正来来回回地徘徊着,好像是在等什么人一样。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也不知道等谁呢。” “还能等谁?你看那地痞流氓的样子,不就是堵你们师徒二人吗?” 老太太愤愤的说道,手里面的拐杖来来回回地戳着土地。 宋观南抿了抿嘴:“上次打那么狠怎么还不死心?” 老太太看了看宋观南的手背,啧了一声:“知道你天天干活劲大,打这种人也不怕脏了手。” 说着,老太太还假模假式地在自己鼻子下面扇了扇,又瞥了一眼宋观南的手。 宋观南没有出声,只是站在门框里面,默不作声的看着薛连英师徒三人的动静。 老太太却是拍了拍宋观南的后背:“去,从我家后墙翻你家里去。” 宋观南怔了一下,随即面上一喜。 老太太把宋观南领到了自家后墙下面,指着墙根的水缸:“从这踩上去,你身子轻不假,但还是当心,别踩坏我这土墙了。” “放心好啦,不会的。” 宋观南爬上水缸,直接翻过了土墙。 老太太的后墙和宋家的侧墙贴着,宋观南一下子就踩在了木柴堆上。 正在书房里面的宋彦文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皱了皱眉头正要走出书房,就看见宋观南一身土地走了进来。 “师父,姓薛的又来了。” 听见“薛”这个字,宋彦文的神情立刻严肃了起来,紧张地打量着宋观南:“没把你怎么着吧?” 宋观南摇了摇头:“我从侧墙翻过来的,没敢走正门。” 听见宋观南这样说,宋彦文才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段时间老是觉得有人盯着我,看来就是他了。”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师父,咱们没有得罪他吧?” 宋彦文瞟了宋观南一眼:“你自己这么想,他不一定这样想。” 这话说得倒是不错,到头来宋彦文也没有得罪过薛连英,但他就是像狗皮膏药一样打不走。 宋观南无比认同地点了点头。 “师父,我想去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说这话的时候,宋观南的眼睛里面闪过了晦暗不明的光。 宋彦文摇了摇头:“别去,薛连英应该蹲了好几天了,按照他的脾气,再怎么说也不能这样沉得住气啊。”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皱着眉头思索着。 宋观南却是啧了一声:“要我说就该把他打到怕,只要他怕了咱们,就不敢上门挑衅了。” 宋彦文不赞成地说:“你不能把薛连英当作正常人来看待。” 宋观南张了张嘴,到底是没说什么。 诚然,自己在对于薛连英的了解上面确实不如自己的师父。 “又不只他一个人盯着我,只怕是得到了谁的指示,才能这么沉得住气。” 宋彦文摸索着自己的下巴,想了一会才犹犹豫豫地说:“估计是那群师兄弟都知道我收你为徒弟了。” “知道了又怎样?” 宋观南歪头,不解地问道。 宋彦文的脸色沉了沉:“之前我在这里住着,自始至终也只有薛连英一个跳梁小丑来回蹦哒,那是因为他们知道我没有儿子,也没有徒弟。” “所以,他们觉得师父不是争夺书院的对手?” 宋观南听明白了宋彦文的意思。 宋彦文点了点头,肯定了宋观南的说法。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薛连英应该是把你以一敌二的事情告诉其他人了,不然以他的脑子,不会这样鬼鬼祟祟地盯梢,早就上门找事了。” 说到这里,宋彦文哼了一声,语气并不是很友善。 “他们知道咱们要争夺书院了。” 宋观南一张小脸上满满是思虑。 宋彦文摸了摸宋观南的头:“不用担心,以你的水平,师父相信你不会给师父丢人的。” “丢人是不会丢人,可是能不能为师父您拿到一间书院,那可就不好说了。” 宋观南看着宋彦文,给他打预防针。 宋彦文叹了一口气:“你怎么就对自己没自信呢?” 他看着宋观南,满脸的痛心。 宋观南并不想和他因为这个问题探讨太多,摇了摇头就往一边走。 “你干什么去?” 宋彦文看着宋观南往厨房旁边的柴火堆走去,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宋观南回头,冲着他咧嘴一笑:“我去送送薛师叔。” 随后,在宋彦文不理解的目光中,宋观南娴熟地翻过院墙,跳到了隔壁老太太家的后院里面。 老太太眯着眼睛晒太阳,听见宋观南落地的声音,抬起拐杖就是要打她。 “这么高就蹦下来,也不怕摔断了腿。” 宋观南嘿嘿一笑,随后就是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浮土要往外走。 老太太却是喊住了她:“人还没走呢,你出去干什么去?” 宋观南回头,看到了老太太眼神里面的担忧。 “没事,我就是去送送他们,毕竟是我师叔来着。” 说着,宋观南一边往外走,一边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刚刚放在怀里的弹弓。 第35章 蝉? 宋家门外,薛连英和自己的儿徒正在来回徘徊。 “阿爷,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啊,谁知道人家师徒两人什么时候出门呢。” 薛连英的儿子坐在地上,有些丧气地说道。 而站在一边一直探头探脑的薛连英听见之后,转过来就是给了他一脚。 “说什么话呢?” 薛连英的语气很是不满。 他儿子挨了一脚,闷闷地低下头不再说话。 一边的徒弟见亲生儿子尚且如此,总是心里面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安安静静地一言不发。 “砰——”一枚小石头打在了薛连英的脚边上,弹起来砸到了薛连英的腿上。 薛连英不悦地啧了一声,回头瞪着自己的一对儿徒:“老老实实呆着,别玩石头,砸着我了。” 随后他又转过头去盯着宋家的大门。 而在他的身后,徒弟和儿子面面相觑,两个人都以为是对方在扔石头。 随之而来又是另一枚石头飞了过来,这一次没有砸到薛连英脚边的地上,而是不偏不倚地砸到了他的小腿肚上。 “嘶——”薛连英倒吸了一口凉气,怒气冲冲地回头。 “谁扔的石头?” 可是蹲坐在地上的两个人并不能够给薛连英一个回复。 薛连英看着自己的徒弟和儿子两个人面面相觑,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自己心里面就气不打一处来。 “问你们两个话呢,哑巴了不成?” 薛连英走到徒弟的身边,又是一脚。 徒弟坐在地上,敢怒不敢言。 谁知道那石头是从哪边来的啊? 他揉着薛连英刚刚踢过的地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啧。” 宋观南就坐在不远处的树梢上,静静地看着师徒三人你来我往地争斗。 “薛师叔别来无恙啊?” 听见这个声音,薛连英后背僵了一瞬间,立刻看见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宋观南见薛连英看向自己,还好脾气地招了招手,手里面的弹弓也随之挥了挥。 看着宋观南手里面的弹弓,薛连英立刻反应过来刚才那些小石头都是宋观南扔的。 “好啊你,偷袭师叔?大不敬!” 薛连英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宋观南大声地说。 宋观南摇头叹气:“这么长时间不见,师叔还是一如既往地小心眼。” 说着,宋观南再一次拉开了弹弓,瞄准了薛连英。 薛连英看着宋观南手上的动作,立刻明白过来宋观南想要干什么。 他流里流气地指着自己的头顶:“来,你有本事朝这里打,来啊!” 薛连英这就是在赌,赌宋观南会在意她师父宋彦文的名声,而不会对自己这个师叔出手。 可是薛连英忘了,自己面前的不是什么尊师重道的人,而是宋观南。 宋观南嘿嘿一笑:“我还没拜师呢,按照规矩来说,师爷还没认呢,你算不得我师叔。” 说完之后,宋观南手指一松,石头奔着薛连英的面门就来了。 薛连英吓了一跳,赶忙错身躲过了这一下。 他自己也不清楚面前的宋观南到底是不是真的邪门,万一砸到了自己,岂不是吃了大亏。 “你这小妮子,有本事就下来。” 薛连英躲过一下之后,继续叉着腰对宋观南喊道。 宋观南坐在树杈上面,两只脚悬在下面轻轻摇晃,好不自在。 “你让我下去,我就要下去吗?明明是你在我家门口,我现在让你离开我家门口,你是听还是不听?” 宋观南立刻反过来问道。 薛连英被宋观南这句话堵住了,但是他这样的人绝不可能承认自己怕了宋观南。 “我让你下来你就下来,论辈分,我可是你师叔!” 薛连英有一点不敢赌,那就是师父会不答应宋彦文收了宋观南。 在五经博士的眼里,宋彦文做什么那都是理所当然的,当年的宋彦文辞官回家,这间院子还是师父出钱买的。 自打上次宋彦文拒绝了续房,现在能够领回去一个孩子就不错了,师父才不会管是男是女呢。 想到这里,薛连英捏紧了自己的拳头,眼神不自觉地看向了一边的路口转角处。 就在那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面,站着一个人。 别人可能不知道那是谁,但是薛连英却是知道,那正是自己师兄陈灏的儿子,陈荣。 “师叔又怎么样?” 宋观南清脆的声音和破空的石头一起落在了薛连英的身上。 薛连英被这一颗石头打中了肩头,火辣辣的生疼。 他五官紧紧地皱在一起:“嘶……” 反观宋观南,却是一副闲适的模样,手里的弹弓再一次张开。 这次宋观南瞄准的不是薛连英,而是薛连英的宝贝儿子。 这一下,宋观南用足了力气,直接打在了他儿子的手上 带着棱角的石头砸在手上,皮肉上面立刻就是透着青紫的一片红。 见自己的儿子被宋观南打到,薛连英怒不可遏,对自己旁边的徒弟说道:“去上面把她抓下来。” 听见自己师父的指示,徒弟立刻就是要去树边上。 可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坐在树上的宋观南已经把弹弓对准了他。 此时想躲已经来不及了,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宋观南笑吟吟的看着他,仿佛只要他轻举妄动,这枚石头就会打中他。 看着坐在树杈上面的女孩,他不由得想起了前不久的经历。 就是眼前的这个小姑娘,轻而易举的放倒了他们两个成年男子,又是一巴掌把薛连英的下颌打的一片青紫。 视线锁定女孩的笑脸,他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 “愣着干什么?把她拽下来!” 薛连英站在一边,气急败坏的指着宋观南。 可是他的徒弟只是站在树下,一动不动的仰头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手一抬,拉紧的弹弓弹出去了一枚石头。 这石头不偏不倚的砸在了薛连英的膝盖上面。 树下的徒弟觉得自己有机可乘,就是一个箭步上去想要爬树。 可仅仅是一眨眼,宋观南手里面的弹弓又是锁定了他。 “带着你师父,有多远滚多远。” 这一次宋观南手里的石头不再是威慑,而是实打实的命中了他攀在树枝上的手。 徒弟吃痛收回自己的手,不知所措的转身看着薛连英。 薛连英正在看着这边,见自家徒弟一脸的茫然,他忍不住暗骂:“没用的东西。” 随后,薛连英躲在自己儿子身后,轻声说:“帮我挡着点。” 只不过就在薛连英刚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一边路口的陈荣勾了勾嘴角,冲薛连英撇了撇嘴。 第36章 螳螂? 陈荣并不知道阿爷为什么让自己跟着这个废物师叔来到偏僻的城南。 要知道万年县的城南那可以说是整个长安最穷的地方了,换句话来说,就是地价最便宜的地方。 但是现在陈荣明白过来了什么,坐在树杈上面的女孩摇晃着手里的弹弓,基本上能够做到完美的百发百中。 百发百中? 陈荣眯了眯眼,他自认实力不低,可如果把树杈上面的人换成他自己,他也不能够保证自己百发百中。 他收起了心里面的偏见,皱着眉头打量着坐在树杈上面的宋观南。 看上去就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孩而已,估摸着也就是十岁左右的样子。 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臂力和惊人的准头? 宋观南并不知道不远处的路口-还有第三方在关注着这一切。 现在的宋观南只想着自己怎么能够把薛连英打怕了,让他再也不敢来找自己和师父的麻烦。 这样想着,宋观南立刻又张开了弹弓,对准了薛连英的头。 “现在,立刻,滚出去,别让我再看见你们。” 薛连英正要说什么,却是看到了站在角落的陈荣挥了挥手。 陈荣心里面明白,宋观南已经是动了杀心,从他这个角度,以他的眼力能够清清楚楚的看出,宋观南手里面的弹弓瞄准的是薛连英的头。 即使前面有薛连英的儿子挡着,他也十分清楚这枚石头能够轻而易举地打中薛连英的头。 薛连英看到陈荣的手势,知道陈荣这是在告诉自己可以离开了。 他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要知道宋观南之前给自己那一巴掌让自己足足疼了小半个月。 要不是为了摸清楚宋家的底细,自己也不可能再来这么一次。 眼看着现在自己能够走了,薛连英自然是一刻也不肯多待,拉着自己儿子的衣服就是要走。 而薛连英的徒弟站在树下不知所措的看着自己师父就是要走,自己也是赶忙跟了上去。 眼见着他们的身影越来越远,宋观南从树上跳了下来,抱着胳膊松了一口气。 原本以为自己今天会有一场恶战,可是宋观南没有想到竟然如此容易的解决掉了。 觉得庆幸的同时,宋观南也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按理来说,薛连英并不像是怕了自己所以跑了。 要是怕了自己,薛连英根本就不会再来了。 可是薛连英来了,就证明他不怕自己。 那先这样跑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宋观南看着三个人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但是具体是哪里不对劲,宋观南一时半会也是说不上来。 就在宋观南沉思的时候,陈荣却是对正在往外走的薛连英打了个手势。 薛连英难以置信地看着陈荣。 陈荣强硬地点了点头,一副不容他反驳的样子。 薛连英喃喃自语:“疯了,真的是疯了。” “阿爷……” 一双儿徒面露难色地看了一眼薛连英。 薛连英看了一眼陈荣,恨恨地咬了咬牙。 “走。”薛连英转身就是往宋观南所在地方走去。 三个人的动静并不小,宋观南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三个人奔着自己就过来了。 陈荣时时刻刻关注着另一边的动静,他这次既然来了,就是要探一探这个小姑娘到底有几斤几两的真功夫。 要知道他陈荣可以说是这一辈里面最有声望的一个,而面前的这个小姑娘,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了一股子说不上来的邪门。 薛连英心里面也清楚,陈灏当时就是让自己来摸一摸宋观南的底细,可是现在真的到了正面对上的时候,他的手脚开始发麻了。 毕竟还是和宋观南真正对上过的,虽然只是短短一瞬间就被她打倒了,可毕竟还是太快,心里面总是有些侥幸。 薛连英拍了拍自己徒弟和儿子的后腰:“去,打她。” 站在他身边的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薛连英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宋观南却是清清楚楚地听见了薛连英的话。 她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怎么这个薛连英倒是又回来了呢?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 明明刚才已经跑了的,难不成现在看见自己从树上下来了,想要杀一个回马枪? 宋观南在一起举起自己手里面的弹弓,对准了薛连英。 但是薛连英猛地一推,把自己的一双儿徒逼得不得不往前冲。 两个人冲着自己跑过来,宋观南不得不放弃了用弹弓输出的想法。 抬手把弹弓别在自己的后腰,宋观南勾了勾嘴角。 “你们还真是……不怕死。” 说着,宋观南直接就是把面前的男子一个甩在了地上。 她出手的速度很快,站在路口的陈荣一个不注意,薛连英家的儿子就已经被宋观南扔在了地上。 这怎么可能? 陈荣的嘴不受控制地张大,难以置信地看着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的宋观南。 明明地上的那个人比宋观南的体型大了两圈,但是她却如此轻松地把人摔在地上。 扬起的尘土刚要渐渐散去,宋观南就是反手又把薛连英的徒弟撂倒在地上,又是扬起一片浮土。 宋观南啧了一声:“好好的非要回来,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 随后,宋观南抬眼,看向了不远处的薛连英,勾了勾嘴角。 薛连英自然是对于宋观南的力气心知肚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眼角的余光不自觉的看见了陈荣的方向。 刚才是陈荣让自己回头的,现在自己面临这样紧急的情况,陈荣只是站在一边看戏的话,这可就是说不过去了。 宋观南一直都在注意着薛连英的动向,自然也是发现了薛连英有意无意往路口瞟的视线。 难不成这里还有其他人? 宋观南心下一惊,猛地扭头看向了路口。 陈荣来不及躲闪,被宋观南看去了半边身形。 宋观南眯了眯眼,路口站着的那个人身形高大,明显就是一个练家子。 难不成这人是薛连英喊来的帮手? 可是宋观南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想。 如果这个人真的是薛连英搬来的救兵,那自然不可能站在一边看了半天的戏。 除非……是他薛连英来的? 宋观南一边不动声色地猜想,一边踢翻了刚刚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偷袭的人。 陈荣自然也是知道宋观南看到了自己,从地上捡起了半块砖头。 薛连英见状,直接朝着宋观南扑了过去。 第37章 黄雀! 宋观南眼睁睁地看着薛连英朝着自己扑过来,条件反射的想要抬腿踹过去。 可是这样一来,薛连英是飞了出去,宋观南支撑在地上的腿却是被半块砖头砸在了膝盖窝。 扑通一声,宋观南坐倒在了地上。 薛连英的徒弟见状,愣了一下。 倒是薛连英的儿子见宋观南吃了亏,直接一个翻身就是要暴揍宋观南一顿。 宋观南倒吸了一口凉气,狰狞着脸想要反击。 “嘭——” 宋观南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硕大的人影被猛地推到了一边,难以置信的抬头。 宋彦文手里面还拿着和面用的瓷盆,明显就是拿盆把薛连英的儿子砸倒了。 宋观南仅仅是怔了片刻,立刻从自己后腰摸出了弹弓,拿起石子就是对准了路口陈荣的脑袋。 可是她太着急了,猛地一下扯断了弹弓上面的皮筋。 路口的陈荣倒是没打到,反倒是皮筋弹了一下自己的手腕,留下了一条醒目的红痕。 宋观南并没有多想,因为陈荣已经在一边和薛连英打手势,一边自己先走了。 她看向了刚才陈荣砸自己腿的那半块砖头。 没有受伤的那条腿扑腾了两下,宋观南的手抓紧了半块砖头,大力地朝着陈荣的方向扔过去。 宋观南的力气足够大,那半块砖头竟然是被她扔出了破空声。 陈荣耳力不错,自然也是听见了身后传来的破空声。 只不过他来不及躲开,砖头就已经狠狠地砸在了背上。 他闷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而跟在陈荣身后的就是薛连英带着自己一双儿徒离开的背影。 宋彦文蹲下了看了看宋观南的腿:“能动吗?” 宋观南试着抬了抬腿:“有点疼。” “可能打到筋了。” 宋彦文皱了皱眉头,随后直接把宋观南扛了起来。 回到了院子里面,宋彦文把她放在躺椅上,从书房里面拿出了药膏。 “师父,那个人你认识吗?” 宋彦文怔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宋观南问的是那个被她砸中的背影。 他摇了摇头:“不认识。” 宋观南却是皱了皱眉头:“好像是就是他指挥薛师叔来的。” 听见宋观南这样说,宋彦文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看来咱们被人盯上了。” 宋彦文面色凝重。 宋观南有些不解:“被谁盯上了?” 宋彦文一边给宋观南冷敷,一边说:“自然是我那群师兄弟。” “当年我辞官,再到不收徒,他们都以为我不会争书院了,可是现在不是了。” 宋彦文叹了一口气 宋观南明白了过来,这就是利益上面的纠葛。 他们不想让自家师父过得好,也看不惯自家师父在师门里面的处境。 “那我就偏要替师父拿一座书院回来。” 宋观南赌气地捏了捏拳头,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 宋彦文笑着摸了摸宋观南的头:“书院倒是其次了。” “为什么?” 宋观南不解的看向宋彦文,明明自家师父在最开始对于书院还是势在必得的,怎么现在却又是说其次? 宋彦文嘴角挂着笑容:“不想让你太累,毕竟我还指望你给我养老送终。” 宋观南撇了撇嘴:“师父不会是对自己那群师兄弟心软了吧?” 宋彦文摇了摇头:“怎么可能?” “那就好,免得我到时候把您那些师侄打趴下了,师父还要估顾及师兄弟之间的面子。” 宋观南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虽然挂着笑容,可是眼睛里面确实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 她并不觉得在那么大的利益面前,自家师父的那些师兄弟能够放过她们。 到时候只求宋彦文不要顾及以往同窗的情分,自己就能完美地处理这些事情。 想到这里,宋观南抬眼看向了宋彦文。 宋彦文也正在看着她。 这倒是让宋观南愣了一下,赶忙问道:“怎么了?师父?” 宋彦文叹了一口气:“你为什么会觉得你师父我心软?” 宋观南张了张嘴:“那……万一呢,毕竟师兄弟一场……”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宋彦文有些无奈地说道:“你都在这四年了,不还只是见过一个薛连英吗?” 听见这话,宋观南倒是无法反驳。 的确,自己和宋彦文回来,在这间小院子里面住了四年,却还是只见过薛连英一个。 “那也是他们不知道啊,现在明显就是知道师父收了我这么个天赋异禀的徒弟。” 宋观南弹了弹指甲,理所当然地说道。 宋彦文哑然一笑:“你真是一点也不谦虚。” “我说的是实话啊,难道师父不这么觉得吗?” 宋观南反问宋彦文。 宋彦文无奈地笑了笑,无比宠溺的说道:“对对对,咱们阿南最厉害了。” 他收起一边桌子上的药瓶,往书房里面走。 在宋观南看不到的地方,宋彦文的眼神逐渐变得幽深阴暗。 自己费尽心思藏了那么久,阿南的不同寻常还是被那帮人发现了。 今天能够唆使薛连英试探阿南底细,那改天呢? 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呢? 宋彦文不敢继续想下去。 他走到了书桌面前,抽出了一张纸,在上面写写画画了许久。 直到写完了,他才抬头松了一口气。 现在这样的情况,他也是时候在那些师兄弟面前出现了。 也不知道自己那身为五经博士的师父,还记不记得自己这么一个不孝顺的徒弟。 想到这里,宋彦文又看了一眼自己手里面的信封。 这还是他这几年里面,第一次给自己师父写信。 说来倒也是惭愧,他这个人一向是不肯低头,可是为了自己的小徒弟,他不得不多多打算了。 宋彦文透过书房的窗子,看向了正在给弹弓换皮筋的宋观南。 小阿南、小阿南,你这么努力地学,师父也不能因为逃避拖了你的后腿啊。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嘴角噙起一抹笑。 第38章 父子合谋 “薛爷,少爷这腰伤得不轻,估摸着要躺上几个月了。” 医师收起自己的箱子,对坐在一边的薛连英说道。 薛连英看着自己徒弟后腰上刺目的淤青,忍不住啧了一声,浑身散发着戾气。 “这小妮子下手真毒。” “阿爷,宋师伯现在……” 薛连英的儿子看着自己父亲,希望自己的父亲能够为自己在宋观南那里受到的委屈做主。 “宋彦文?” 薛连英从鼻子里面挤出来声音,带着浓浓的嘲讽意味。 “放心,阿爷不会让他好过的。” 薛连英脸色阴沉,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没安什么好心。 他猛地拍了一下手边的桌子,站起身来自言自语:“不就是一个宋彦文吗?他拿什么和我斗?伤了我薛家人还能跑了他不成?” 说着,他看向了站在一边的徒弟:“你,去找宋彦文卖诗改文的铺子,花点钱,让那老板不收他的诗文就是了。” 薛连英和宋彦文那么多年的纠葛,自然也是对宋彦文的收入也是了如指掌。 打不过不是问题,他薛家的家底还是在的,就不信这买院子都要靠师门的宋彦文能够比得过自己。 想到这里,薛连英吃吃地笑出声来。 他的徒弟站在一边,看着自己师父脸上的笑容,开始有些怀疑自己当年为什么要拜薛连英为师? “师父,那陈荣……为什么突然让咱们回来?” 他不解地问道。 明明他们师徒三人能够离开的,为什么偏偏要听那陈荣的? 薛连英瞥了他一眼:“你懂什么?那陈荣可是陈灏的亲儿子,是师门里面最有希望在五经博士寿宴上面拔得头筹的人。” “要是咱们不回头,也就不会伤到师弟的腰!您是他师叔,他却把您当枪使。” 徒弟依旧是一副不满的神情。 看着他这副模样,薛连英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直接伸手打了一下徒弟头上包头发的幞头,没好气地说:“怎么说话的?那可是下一任书院的主事,你敢这样说话?是不是不给你师父我面子!” 徒弟被他这样一打,不得不整理自己的幞头,但是嘴上却不停:“陈师伯知道师爷不喜欢您,到时候估计又是另外一个说法了。” 薛连英听见他这样说,一点也不觉得他是在为自己考虑,反倒是一脚踹在了他腿上。 随后,薛连英看着被自己踹倒在地上的徒弟,冷哼一声:“什么时候我做事还轮得到你来管?” 徒弟白天才被宋观南打了一顿,现在又是挨了自己师父一脚,嘴角直抽抽。 纵然是他心里面有一万个不愿意,也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了。 薛连英的脾气他又不是不知道,自然不可能再往枪口上撞。 但是他的心里面还是不服气的,凭什么陈师伯家里的儿徒就能够这样耀武扬威,自己就只能跟着自己的师父这样受气? 虽然表面上没有什么反应,但是微微抽搐的嘴角已经暴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陈荣也是斜着跨越了半个长安城,回到了自己家里面。 “阿爷,我回来了。” 陈荣敲了敲陈灏书房的门。 “怎么样?”陈灏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抬眼看向自己的儿子。 陈荣走到一边坐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宋师叔的那个小徒弟,的确有些蹊跷。” “哦?”陈灏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梢。 陈荣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不瞒阿爷,那小姑娘虽然看上去柔弱,但是手里的弹弓几乎百发百中。” “弹弓百发百中?那怎么能把薛连英打成那个样子?” 陈灏说着,就看见自己儿子站起身来,缓缓地脱下了上半身的衣服。 他这才看到,陈荣壮硕的背上,有一道无比明显的伤痕。 “她力气很大,虽然没有正面交手,但是她看到了我的脸。” 陈灏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陈荣背上的伤口,又是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阿爷,宋家师徒不简单。”陈荣披上衣服,转身看着陈灏。 陈灏神色有些凝重:“要是让你和那个小姑娘打,你有几成的把握?” 陈荣怔了一下,缓缓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自己后背上面的疼痛还在提醒自己,那个小姑娘不但百发百中,甚至是能够轻轻松松的把成年男子踹出去几丈远。 自己虽然常年习武,可也不敢保证自己真的能够毫发无伤的从她手下走出来。。 陈灏啧了一声,脸色逐渐变得阴沉。 “这个宋彦文,倒是真打算在寿宴上面争一争了?” 陈荣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阿爷不要忘了,宋师叔的徒弟只是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也不能小瞧了!”陈灏拍了拍桌子,语气严厉。 陈荣没有说话,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坐在书桌后面的陈灏。 陈灏看着陈荣的眼神,眉眼间有一瞬间的怔愣。 “小姑娘……小姑娘?” 突然间,陈灏反应过来了什么,哈哈一笑。 陈荣见陈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陈灏站起身,走到了陈荣身边,枯瘦的手在陈荣的肩头拍了拍。 “好啊,你果然比我这个老头子聪明多了!” “儿子不敢。”陈荣立刻低下头去,但是眉眼间全都是不怀好意的笑容。 他们父子二人都清楚,师门里面没有一个女子,宋彦文想要打破这个先例,那也是要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能不能堵的住这悠悠众口。 陈灏哼笑一声:“要我来说,就先把这消息压下去,临了寿宴再让师父他老人家知道这件事情。” 陈荣添油加醋:“不但要让师爷知道宋师叔收了女徒弟这件事情,还要让那小姑娘在众人面前失态才好。” 说到这里,陈荣又是冷笑了一声:“女孩子嘛,稍微收到点惊吓,就已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听见陈荣这样说,陈灏却是叹了一口气:“快别说了,你那几个姨娘这段时间要把我头吵裂开了,你有时间多去陪陪你娘。” 陈荣点了点头:“儿子知道了。” 第39章 循规蹈矩宋观南 “阿南在家里好好读书,师父出去了。” 宋观南看着宋彦文的背影离开了门口,立刻就是轻车熟路的翻墙到了隔壁老太太家里面。 “哎呦呵,又直接跳下来,伤还没好全,仔细摔断了腿。” 老太太躺在摇椅上,半闭着眼数落宋观南。 宋观南嘿嘿一笑:“伤都好差不多了,师父盯我盯得紧,我要是走正门他看脚印能看出来,我倒是不如走您这里了。” “怎么,今天又要去河边?” “是啊。” 宋观南一边说一边往外走,手里面的弹弓一晃一晃的。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前两天收拾垃圾翻出来不用的鱼篓,放门边了,你拿上。” 宋观南顿住脚步,一回眼就看到了门边上放着的竹编鱼篓。 明显就是刚劈开的竹篾编的,颜色奶白奶白的崭新无比,还说是收拾垃圾不要的鱼篓。 不过宋观南也已经摸清楚了老太太嘴硬心软的脾气,快速地背上了鱼篓,回头冲着摇椅上的老太太挥了挥手。 “谢谢阿婆!” 老太太有些嫌弃地挥了挥手,仿佛宋观南打扰了她的安宁时光。 宋观南轻车熟路地出了坊,沿着城墙一路到了城门。 这不是她第一次出城门了,以往她总是这样往外跑。 城外不远处的山村里面,有一条蜿蜒的小溪。 宋观南已经摸清楚了,这小溪里面鱼多。 溪水边上的鹅卵石就是现成的“鱼饵”。 宋观南绷紧了弹弓,对准岸边石头下面的缝隙。 鹅卵石砸进水面,溅起了小小的一簇水花。 这片山林里面人迹罕至,是宋观南一次外出跑山的时候发现的好地方。 不一会,水面上面有一条鱼肚皮朝上飘了起来。 宋观南眼疾手快,立刻跑过去把鱼捞了上来。 看到鱼篓里面的鱼,宋观南忍不住扬了扬眉头。 这条鱼可不少,绝对是够自己和师父吃一顿的。 她背上鱼篓,又是捕了一条鱼。 但是接下来,宋观南走了许久,也没有看到一条大鱼。 没有大鱼,宋观南回去没了那么大的兴致。 眼看着今天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宋观南才转身往长安城的方向走。 “阿婆!我今天打到鱼了!” 宋观南蹦蹦跳跳地走进了隔壁老太太的院子里面。 老太太老早就坐在门口等着她了,见到宋观南回来,大老远地就站起来看着她。 宋观南把鱼篓从背上卸下来,递到了老太太的手里。 老太太并没有看鱼篓,而是上下打量着宋观南有没有受伤。 见宋观南完好无损,老太太才看向鱼篓。 只不过她并不是看鱼篓里面有多少鱼,而是把鱼篓举起来,上下打量着鱼篓有没有破损。 “我打了三条鱼呢。” 宋观南眉飞色舞地说道。 老太太一边听着宋观南说起山林里面的见闻,一边娴熟地把鱼开膛破肚。 “来,拿好,老规矩。” 老太太一手拿着最大的鱼,另一只手从柴火垛里面薅出来一根较粗的稻草,从鱼鳃穿进去,系好递到宋观南手里面。 宋观南点了点头,开心地应下:“嗯!” 这是她和老太太的约定,她打回来的鱼都说是老太太送的,自家师父问起来老太太也帮着她说话。 而她每一次打鱼也是只拿最大的一条,其他的都放在老太太那里。 宋观南提着鱼,走到院墙边上。 以往这里还只有一个水缸吗,自打自己和老太太熟了之后,这边堆满了柴草垛,明显就是为了方便她出入的。 老太太拄着拐杖,站在下面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轻车熟路的翻回家里。 刚刚在自家房檐上面踩稳,宋观南不经意一瞥,差点把魂吓出来。 宋彦文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正坐在院子里面,一脸阴沉地看着自己。 宋观南一脚踩在自家厨房的房檐上,屁股和手还在院墙上,此时此刻进也不是,退也退不得。 宋彦文自然是看到了宋观南手里面提着的鱼,那条鱼的尾巴尖还在滴着血水。 “又是阿婆给的鱼?” 宋彦文问道,声音平静无比,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宋观南讪讪地笑了笑:“是……是啊。”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今天的宋彦文竟然会回来得这样早。 实在是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正在宋观南寻思着该怎么解释的时候,宋彦文站起身,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宋彦文垫脚伸手,接过了宋观南手里面的鱼。 “下来。” 宋彦文抬眼瞟了宋观南一眼。 宋观南紧张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干笑了两声。 随后她手脚并用,装作青涩的样子跳下了房檐。 宋彦文又是看了她一眼,有些嫌弃地说:“装得不像。” 宋观南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一个劲地咳嗽。 宋彦文举起手里的鱼,让鱼的眼睛对着宋观南。 宋观南只觉得莫名其妙,不解地看向了宋彦文。 “你看这鱼,你以为我看不出来是怎么来的?” 说着,宋彦文把手里的鱼转了一圈。 宋观南看着被石头砸扁的鱼头,脸上挤出来了天真的笑容,明显就是想要打马虎眼。 宋彦文看着宋观南这副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师父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见宋彦文没有要追究的意思,宋观南殷勤地端茶倒水,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像是一个乖巧的孩子。 可是宋彦文只是把鱼挂在了一边,随后坐在一边不说话,眼神里面有着盖不住的忧虑。 宋观南仔细观察着宋彦文的神情,总觉得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宋彦文悠长地叹了一口气:“没事。” 即使他嘴上这样说,可是宋观南明白,自家师父有事的时候,才会回答说没事。 “师父骗我。” “你也骗师父。” 宋彦文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 宋观南立刻闭上了嘴,又是干笑了两声。 “你以为你师父我不知道?” 宋观南没有说话,只是乖乖的低头挨训。 宋彦文又是叹了一口气:“最近你不要老出门,就算是没有人打的过你,终归还是有双拳难敌四手的情况。” “更何况,现在情况越来越艰难了。” 宋彦文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指尖,回想起自己去送改好的文章时,那掌柜难看的脸色。 他又是叹了一口气:“这是有人要搞咱们师徒俩啊。” 宋观南怔了一下,隐隐约约猜到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宋彦文脸上的表情,让宋观南回想起她刚刚和宋彦文来到这间院子的时候。 那时候蹲在厨房里面,宋彦文问自己要不要离开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副表情。 看来又是遇见什么挫折了。 宋观南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第40章 师父的烦恼 宋观南坐在院子里面,看着书房里面的宋彦文坐在那发呆。 “唉——” 宋彦文又是叹了一口气。 宋观南掰了掰手指头,这已经是自家师父今天上午第三十三次叹气了。 她轻手轻脚地摸到了书房的窗户边上,趴在窗台上看着宋彦文。 “师父最近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宋观南歪着脑袋问道。 宋彦文先是怔了一下,随后没好气地看着她:“小孩子家家,少管大人的事。” 宋观南咧嘴笑了笑:“什么是大人的事啊?” “大人的事情,无非就是……” 眼看着宋观南就要套话成功了,宋彦文却是即使刹住了车。 “去去去,背你的书去,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 宋观南没有动,依旧趴在窗台上面看着书房里的宋彦文。 宋建文低头看了一会放在自己面前的文章,提起笔想要写点什么,却又是叹了一口气,放下了自己手里的笔。 他看向了窗台,小徒弟还趴在那儿,眨巴着眼看着自己。 蓦然间,宋彦文仿佛回到了多年前。 那时候的自己,孤身一人住在这里,发妻刚刚离开了自己,这个小徒弟也还在六榕村里面。、 但有一个问题是那时候自己和现在的自己一样面对的。 是回师门,还是不回师门。 当年的宋彦文,一腔孤勇,总觉得自己靠着才华也能够吃得上饭。 所以他没有回到师门里面,而是选择了窝在这小院子里面,自己写写诗,帮其他人改改文章。 日子虽然清贫,但终日都是自己喜欢的事情。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宋彦文的视线落在了趴在窗台上的宋观南身上。 自己这个小徒弟,是自己用一张胡饼从豫州的羊市上面换回来的。 自己只出得起一张胡饼的价钱,可是这不代表她只值一张胡饼。 宋彦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莫名感受到了所谓为人父母的压力。 趴在窗台上面的宋观南注意到了宋彦文眼神的变化,心里面有些讶然。 她一直以来都以为自己这个师父与世无争的,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师父的脸上看到了野心。 “师父?” 宋观南心里有些没底,喊了宋彦文一声。 宋彦文这次倒是没有了先前的阴沉,反倒是一脸笑意的看着宋观南:“怎么了?” 宋观南被他变脸的速度惊得张了张嘴。 宋彦文却是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 现在的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书局不收自己的文章,不肯给自己报酬,那明显就是有人存心搞他。 离开师门那么多年,谁有这个能力搞自己,宋彦文那可以说得上是一清二楚。 他是淡出师门不假,可这并不代表他忘了师父的教养之恩。 不过就是低头服软罢了。 想到这里,宋彦文感觉自己肩膀上面的担子稍稍松懈了一分。 宋观南还是趴在窗台上,怔怔地看着自家师父脸上露出了可以算得上是诡谲的笑容。 “师父,咱家没钱又不是什么大事,您可别因为这件事情疯了。” 宋观南关切地说道。 可是落在宋彦文的耳朵里面,却是好气又好笑。 “你说什么呢?咒你师父我呢?” 宋彦文啧了一声,不满地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嘿嘿一笑:“没疯就好,没疯就好。” “说正经事,过段时间为师可能是要出去几天,你自己一个人在家待着行吗?” 宋彦文担忧地看了宋观南一眼。 其实他清楚宋观南并不用他担忧,毕竟平常自己在家的时候,宋观南都能时不时溜出去打鱼。 可是真的想到宋观南这样十岁的孩子就要自己一个人呆在家里面,宋彦文的心里面还是多多少少有些担忧。 但是宋观南却不觉得有什么,挥了挥手:“师父放心去吧。” 说得离谱一点,她从听见宋彦文要出门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想好了自己要去干什么了。 自己最喜欢去的那片山林里面,现在正是春天,野菜长得正是好的时候,还有槐花、葛花,榆钱…… 宋观南想的正是开心,都已经打算好自己多带点东西去山林里面露营个两三天。 宋彦文幽幽地说:“我到时候让你赵叔天天过来看你一眼,你要是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等我回来收拾你的。” 其实宋观南对于后半句是不怕的,就是对于前半句提到的这个人名感觉有些头痛。 “别吧……赵叔公务繁忙,怎么好……” 宋观南脸上露出了讨好的笑容,希望自家师父能够改变主意,不让赵载年天天来监视她。 赵载年这个人可是看她不顺眼整整四年的时间了。 这期间每次来蹭饭都要说一嘴,要不就是说自己是个女孩子难当大任,要不就是劝说宋彦文再娶。 不管是哪一个,都让宋观南看不惯。 但再怎么说这个人也是自家师父的至交好友,自己再不喜欢也不能改变他和自家师父之间的感情。 更何况,赵载年只是在这个朝代的大环境下的通常观点。 赵载年这个人对于律法的态度还是没得说的,毕竟敢直面权势滔天的右相的大理寺评事可不多见。 所以这些年宋观南也仅仅只是在赵载年面前小心谨慎一些,免得因为她坏了人家兄弟之间的感情。 宋彦文自然是知道宋观南不喜欢赵载年,这也是他为什么要让赵载年来看着宋观南的原因。 他可是太了解自己这个小徒弟了,鬼点子多的能够捅破天。 自己作为她的师父,有时候都看不住她。 要是一走好几天,等他回来的时候,这个院子还在不在可能就是再说的事情了。 这样的情况下,想要压制住宋观南,宋彦文选择了拜托赵载年。 他是看出来了,宋观南不怕天不怕地,对他这个师傅也是尊敬大于畏惧。 偏偏赵载年不一样,她们师徒二人都十分清楚,要是宋观南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被赵载年逮到的话。 赵载年可不会讲什么情面,直接按照律法处置,哪怕是交给守卫坊里安危的武侯也是眼都不眨一下。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那师傅打算什么时候去?” “过几天吧,不急。” 宋彦文看向了书房里面,桌子上面还放着早上刚刚收到的回信。 第41章 她的钱 平康坊的大街,在每个清晨总是极端的安静,但又在个别的路上展现特别的“热闹”。 宋观南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巷子里面,轻轻敲响了破败的木门,腐朽的木头在雾蒙蒙的清晨散发出不寻常的潮湿气息。 门被从里面打开了,一脸倦容的女子倚在门框里面看着宋观南。 “今天三月十一,离十五还好几天呢,你怎么来了?” “我过几天可能来不了,提前来一趟。” 宋观南压低了声音,扯了扯盖在头上的兜帽。 “进来吧。”门里的女子叹了一口气,让开了门。 宋观南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忍不住目光发直。 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副模样了,但是每次来到这里,都会忍不住发呆。 “梨树被官府的人挖走了,我也懒得再种……” “再种也不是之前那一批了。”宋观南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和她异口同声的说道。 女子又是叹了一口气:“你知道就好。” 说着,她就往里屋走去。 “红烛。”宋观南喊住了她。 女子的背影顿了一顿:“阿南,我和你说了不止一次,不要叫这个名字了。” 随后,她的身影消失在了房门口。 宋观南无奈的笑笑,自打岑娘那天被衙门的人带走之后,红烛就不愿意再叫红烛了。 青云楼楼主被抓走的时候,染青和红烛大吵了一架,分了钱不知道去哪里了。 而红烛用之前右相嫡子赏的钱,从官府手里面买下了这一座小院子,纪念岑娘,也是为了记住当年的五音阁。 红烛从屋里走了出来,把一个布袋放在她手里:“这个月没少挣,多亏了你的诗。” 宋观南微微一笑:“没什么要谢的,我很缺钱。” 红烛却是不敢再看她:“是宋先生出什么事了吗?” 宋观南没有说话,只是看向了一边棚屋内的一道身影。 红烛注意到了宋观南的视线,也看了过去。 “绿蜡昨天晚上回来得早,所以起得也早。” 宋观南看着棚屋里面忙忙碌碌的身影,记忆回到了当年。 那时候的五音阁,也就是这院子里面,可以算得上是“兵荒马乱”。 刘教习的家里人不好对付,几乎搬空了岑娘这么多年全部的心血。 连当年的板车都没有剩下。 青云楼因为右相嫡子一案被牵扯,解散了。 红烛孤身一人,变卖了当年右相公子的赏赐,把这间院子买了下来。 当年的青云楼,只有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哑巴乐师跟了出来,就是绿蜡。 宋观南知道绿蜡,因为绿蜡是一个哑巴,半边脸上还有着烧伤,所以在青云楼里面只是混口饭吃。 青云楼倒了,绿蜡没有去处,被红烛带回了家里。 现在两人搭伙弹琴,就像是当年红烛和染青一样。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上次的诗……赏赐不少。” 红烛点了点头,看着面前长高了不少的少女:“西边打了败仗,连带着长安都不安生了,自然是要听一些歌功颂德的诗文。” 现在的她在茶楼里面唱曲,茶楼里面南来北往的人不少,也经常听到一些不一样的谈资。 “红烛姐姐知道,我是师父从羊市上面买回来的,当年就是饥荒,现在又是打仗,昭国……” “嘘——” 红烛制止了宋观南接下来的话。 “阿南,不敢胡说,咱们都只是平头百姓,又不是在朝为官的人,有的话轮不到咱们说。” 宋观南抿了抿嘴:“春江水暖鸭先知,因为鸭子就在水面上。” 她抬起头看向红烛,红烛这些年过得远不如在青云楼的日子,眉眼间憔悴得不少。 “红烛姐姐,咱们是最接近世道的百姓,世道乱不乱,算不算乱世,咱们最先知道。” 说完之后,宋观南把红烛刚刚递给自己的布袋揣进了怀里,抬脚就要走。 “阿南。” 这次是红烛喊住了她。 宋观南回过头来,只见红烛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你是说,乱世快要来了?” 红烛定定的看着宋观南,神情茫然而不知所措。 宋观南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其实乱不乱,早就在你我心里面有了决断,红烛姐姐比我接触的人多,自然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宋观南的声音很轻,却重重地落在了红烛的心头。 其实她不是信口开河,从她穿越过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明白了什么是水深火热。 那些村民追在自己身后的时候,她现在回想起来也会害怕,多次午夜梦回,老和尚圆寂的那一幕好像还在自己的眼前。 宋观南垂眸,扫了一眼自己手腕上面的佛珠:“最近师爷那边要过七十大寿了,红烛姐姐和书生打交道比较多,要是能有什么消息的话,帮我注意着点。” 红烛点点头,明显不是第一次帮宋观南打探消息了:“放心。” 宋观南微微一笑,正打算退出院子。 “阿南。”红烛再一次喊住了宋观南。 宋观南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回头看着红烛。 红烛看着她,脸上浮现了一丝无奈:“算了,你想叫我红烛,就继续叫吧。” 随后,她走上前,像以往一样,宠溺地捏了捏宋观南的脸。 宋观南报以笑容,转身离开了五音阁。 红烛现在能够好好的生活,能够靠着自己的琴技在平康坊里面闯出来自己的名声。 她心里有预感,现在的昭国很危险,就像是失去承重墙的大厦一样,只维护着一个国家最基本的外表。 可是宋观南也明白,自己做不了什么,穿越过来之后,和她有关系的人并不多,她在这个世界上面也没有所谓的父母亲人。 在意的人能够好好的,也希望昭国能够多撑一段时间,让她能够安安稳稳的度过这穿越的一生。 宋观南回到了家里,把自己刚刚拿回来的小布包放在了宋彦文面前的桌子上。 “这是什么?”宋彦文抬头,好奇地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没有回答,只是扬了扬下巴,示意宋彦文拿好。 宋彦文拿起桌子上面的布包,仅仅是一摸就知道这个布包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古怪了起来,把手里面的布包撂在了桌子上。 “拿回去,自己钱自己收好。” 宋观南固执地往宋彦文的面前推了推:“这是我孝敬师父的,师父必须得要。” 宋彦文看着宋观南,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宋观南看着他,她也曾经是一个为了钱财奔波的打工人,明白成年人要强的心思,自然是知道他不会收。 但是宋观南也不忍心看着师父这样被人针对,清了清嗓子说:“就当是我借给师父的,师父这是被小人害了,我也是这个家的一员,自然不能就这样看着您受苦。” 这个时候的宋观南格外乖巧,让宋彦文眼眶有些湿润。 但他还是不愿意,强硬地把宋观南推了出去。 宋观南看了看自己怀里面被宋彦文塞回来的布包,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成年男人的自尊啊。 她轻轻摇了摇头,打算到时候多买点酒肉孝敬一下。 第42章 五经博士 “阿南好好在家里待着,师父去你师爷那边一趟。” 宋彦文摸了摸宋观南的头,翻身上马。 宋观南站在门口,从身后摸出来了一瓶酒。 酒瓶很是精致,白瓷上面描着桃花,看上去分外的精致。 “孝敬师爷的酒。” 宋观南歪了歪头,笑着说道。 宋彦文啧了一声:“用不着那么好的酒,你放师父书房里面,等师父回来喝。” 宋观南怔了一下:“啊?” 她有些搞不明白宋彦文的意思,这是觉得他师父不配喝好酒? 宋彦文轻笑一声:“我是去你师爷那边卖惨服软的,又不是衣锦还乡的。” 宋观南立刻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一边腹诽自家师父心机重,一边装作懵懂地点了点头。 宋彦文再三嘱咐了宋观南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面,才一步三回头的上路。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自己转身回到了院子里面。 宋彦文从城南走到城北,从城东走到城西。 当他站在熟悉的门前时,却难得的犹豫了。 一瞬间,自己经历的那些过往都好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就像是自己面前的这扇门,仿佛他第一次走进去的时候,还在昨天。 宋彦文有一瞬间的恍然,面前的门却是打开了。 里面走出的小童看着站在门外的宋彦文,显然是被吓了一跳。 “宋师叔怎么站在门外不进来,师父听说您今天回来,可是开心了好久。” 宋彦文听见小童这样说,怔了一下:“师父……开心?” 小童脸上的表情不像是作假,认真的点了点头。 宋彦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也说不上自己心里面是什么感觉,只知道他应该在走进去,见一见自己多年未见的师父。 “带路吧。” 他强行压下了自己心绪的涌动,低声对小童说。 小童抱了个礼,转身引路:“宋师叔这边请。” 宋彦文跟在小童身后,走在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院落里面。 和他回忆当中的一模一样,狭长的走廊,隐隐约约的隐藏在树丛里面。 沿着长廊走到尽头,就能看到青石砌成的台子坐落在竹林中间,显得格外幽静。 只不过这里并不幽静,平台上面坐着成群的书生,手里面正拿着书卷在争论着什么。 而在平台的主位上坐着一位老者,微闭着双眼,仿佛在听着下面学子的争论,又像是睡着了。 小童轻手轻脚的走上前去,附在老者耳边说了什么。 老者幽幽的睁开眼,看向了宋彦文的方向。 他手里抓着拐杖,在地上敲了敲,对周围的学生说:“你们先自己讨论着,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稍后再问。” 随后,他直勾勾的看着宋彦文:“你和我来。” 声音强硬,不容置喙。 宋彦文已经习惯了他这副做派,更何况自己这次来是要带着阿南归顺师门,自然不可能在这样的地方和老头争执。 他穿过地上一众学子,走到了老者的身边。 身后的学子看到这一幕,纷纷窃窃私语。 “这位师叔是谁?以前怎么没见过?” “别说是你,我来了四年了,也没有见过。” “我听说五经博士有一个得意门生,当年可是三十一岁就进士及第,在翰林院里面当差。” 学生们立刻围坐在这个人身边:“那后来呢?” “后来不知怎么的,这人效仿东晋五柳先生,说是不肯同流,辞官了。” “辞官之后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这人也是厉害,官至七品了,说辞官就辞官。” 这一番话倒是让周围的学子们一阵唏嘘。 他们想中举及第都难于登天,而五经博士的这位得意门生都已经辞官了。 “好像后来,这学生再也没回来过,有人说时和五经博士闹别扭了,也有人说是叛出师门了。” “那刚才那人……” “我觉得像是,你看博士什么时候对自己徒弟这样,说话还避着人。” 这句话倒是引起了周围学子的认同,五经博士的脾气大家都知道,能够正眼看自己学生就不错了,训话也都是当着徒孙的面直言不讳,什么时候这样带着人往后面走了? 没人注意的角落里面,有一个身影悄悄的起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你们说他这时候回来干什么?马上可就是五经博士的七十大寿了,该不会……” “谁说不是呢?整个长安都知道五经博士七十大寿是要选徒弟坐书院的,现在回来,估摸着就是为了这件事。” “别瞎说,说不定人家是刚刚游学回来也说不定。” 对于宋彦文为什么要回来这件事情,这些学生能够猜的八九不离十,五经博士这样的老人,心里也和明镜一样。 “师父。”宋彦文站在五经博士身后不远处,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弟子礼。 五经博士哼了一声:“说说吧,瞧上哪间书院了?” “回师父,不是徒弟瞧上了那一间,要看您徒孙瞧上了哪一间。” 宋彦文一本正经的说道。 五经博士的身形怔了一下,随后回头看着宋彦文:“你徒弟?就是你信里面说的那个女娃娃?” 宋彦文依旧保持着刚刚行礼的动作:“回师父,正是阿南。” 五经博士没有说话,也没有让宋彦文起身,只是拄着拐杖在院子里面来来回回的踱步。 “听一个小娃娃的话?这可不是她喜欢哪一座就是哪一座的,总共只有三家书院,你们师兄弟……二十三人。” 五经博士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了,他并不会偏袒宋彦文这边。 宋彦文微微一笑:“回师父,徒儿从来没有要师父放水的意思,阿南虽然是个女孩,但并不输给您其他的徒子徒孙。” 五经博士眯着眼睛走到宋彦文面前,用手里的拐杖托起宋彦文行礼的手。 宋彦文顺势起身,规规矩矩的站在原地,神情淡然,举止儒雅,一点也看不出他是平常在家里和宋观南因为一点小事争执的面红耳赤的那个人。 “你对你的徒弟,很有信心。” 五经博士笃定的说道。 宋彦文勾了勾嘴角,迎上自己师父审视的目光:“回师父,阿南她,天纵奇才。” 说起这句话的时候,宋彦文嘴角含笑,脸上浮现了骄傲自信的神情。 五经博士看着自己曾经的得意门生,突然哼了一声:“怎么,整个长安城里面的学生都没有你满意的,非要去收养一个孤儿?” 第43章 师父的师父 “师父既然知道阿南的这些过往,想来是调查过阿南的了。” 宋彦文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并没有在信里面写这些事情。 但是现在山口博士既然知道,就一定是自己私下里查过了阿南。 五经博士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并没有否定宋彦文的说法。 宋彦文继续说:“既然师父已经查过了,想必知道,阿南是被逼无奈到羊市上面的。” 五经博士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然后你眼光独到,正正好好碰见了?” 宋彦文立刻点头:“回师父,正是。” 五经博士被宋彦文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噎了一下,没好气地看着自己这个所谓的“得意门生”。 他又是叹气:“当年你们几个师兄弟里面,就是数你争气,现在看看,倒是你,自甘堕落。” 说到这里,五经博士无奈地摇了摇头。 宋彦文面色如常,一点也没有被自己师父批评的自觉。 “师父,人各有志,徒弟瞧不惯官场,自然也不会因为失去权势而郁郁寡欢。” 他要是在乎这些虚名什么的,当年也就不会义无反顾地辞官了。 至于金钱,如果不是有了阿南,他也不在乎自己吃什么。 “阿南是我的徒弟,也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孩子,我不愿意让她喊我阿爷,因为她之前有阿爷,而我是她师父,她只有一个师父。” 说起这些,宋彦文脸上的神情格外的柔和,让五经博士一时语塞,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了。 良久,五经博士才不紧不慢地说:“既然你决定回来了,那以后每个月都要照常来了。” 宋彦文点点头,这是师门里面的规矩,既然自己要回来,那自然是要遵守的。 “师父海量,徒弟不敢不来。” 宋彦文恭恭敬敬地说。 五经博士看着自己面前的宋彦文,内心隐隐约约地发堵。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师父不会拦着你,但是书院的事情上,你让你那个小徒弟好好准备,毕竟是要立下生死状的事情。” 他这次心软放宋彦文回来,是对自己这曾经得意门生的宽容,也是对自己这个未曾谋面徒孙的考验。 宋彦文听见生死状之后,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生死状?只是一场比试,不至于……” 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小徒弟,毕竟是在石台上面一对一的比试,没有那么多的明枪暗箭,小阿南还是所向无敌的。 甚至是心里面还隐隐约约的有些窃喜,这岂不是说明阿南可以肆无忌惮的出手,不用担心自己下手没轻没重了? “你想多了。” 五经博士打断了宋彦文的质疑,幽幽地说:“也就是你一根筋,都是同门的师兄弟,生死状只是为了免去纠纷,也是说这次各凭本事。” “再者说,没有人会真的对师兄弟下死手的,谁要是这样狠毒,那才是最不能托付的子辈。” 宋彦文明白自家师父的意思,心里面隐隐约约的有点失落。 本来以为是对自家阿南有利的条件,倒是没想到是另一重考验。 宋彦文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却是被五经博士看在了眼里。 “怎么?怕自己那小徒弟被人打死?那就老老实实的呆在师门里面不好吗?” 五经博士的语气十分不耐烦,明明已经是年近古稀的老人了,可是说话还是不留余地。 宋彦文立刻摆摆手:“阿南不怕的。” 随后,他在心里面补了一句:该怕的是他们。 但是五经博士并不清楚宋观南的底细,宋彦文也没有对他提起来过。 老爷子就算是调查宋观南,那也仅仅只是查出身,力气这玩意,不是当面对上,谁能拍着胸脯保证不是? “那我倒是希望她到时候能够真的不怕。” 五经博士的语气严厉,眼神在宋彦文的身上来回打量。 宋彦文面不改色地站在原地:“师父放心。” 老爷子冷哼一声,倒是没有多说什么。 可是宋彦文没有忘记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而来。 自己之前被人针对,写的诗,改的文章都卖不出去。 能够这样了解自己并且有实力做到的,宋彦文不用猜都只是肯定是自己那个好师弟薛连英。 宋彦文抿了抿嘴,心里面已经有了决断。 眼看着就到了中午的饭店,宋彦文跟在五经博士的身后。 五经博士一边拄着拐杖走路,一边对身后的宋彦文说道:“一会你见到的那些学生,都要叫你一声师叔,这次回来,你说什么也要多待几天,把人认清楚了再说。” 宋彦文仅仅只是嗯了一声,并没有多说一个字。 五经博士倒是有些意外他的安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宋彦文。 只见宋彦文低眉顺眼地跟在后面,一副恭敬的模样。 五经博士倒是有些感叹,这还是这些年以来,宋彦文第一次这样跟在自己身边。 细细想来,是不是自己之前有些绝情了? 五经博士心里面还有些堵得慌。 直到入了席位,开始上菜的时候,五经博士才发现了宋彦文不对劲。 自己这徒弟坐在那里,看着面前桌子上面的菜,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样子。 “你垮着脸干什么?回来一趟还委屈你了不成?” 五经博士手里的拐杖在地上狠狠地杵了两下。 宋彦文听见自己师父这样说,就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他慢慢悠悠地抬眼,看向了坐在主位上的老爷子,叹了一口气:“师父,不是徒弟故意这样,实在是对着饭菜,吃不下去。” “哦?不饿?” 五经博士顺口一问。 宋彦文却摇了摇头:“只是看着饭菜,突然想起我那年仅十岁的小徒弟,还一个人在家里。” 随后,宋彦文的语气越发的低落:“也不知道她今天中午能不能吃饱……” 说到这里,宋彦文还假模假式地推了推面前装着菜肴的碟子,脸上写满了担忧。 五经博士怔愣地看着宋彦文,刚刚拿起来的筷子夹菜也不是,拿在手里也不是。 “有话直说。” 五经博士干脆把筷子放了回去,两只手撑在膝盖上面看着宋彦文。 第44章 陈家父子 “回师父,徒儿家中贫寒,近来又是遇到了小人从中作祟……这才不得不回师门,还希望师父能够为我师徒二人做主。” 宋彦文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冲着五经博士行礼。 老爷子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徒弟。 “你是要告状?” 老爷子一针见血的说道。 宋彦文没有丝毫被抓包的尴尬,反倒是一五一十地把当初薛连英是怎么欺负他们师徒地告诉了坐在主位上的五经博士。 只不过他在说起最近的事情时,眼神忍不住地上下飘忽。 有的事情实在不是他不说,而是说出来了,老爷子可能也不愿意相信啊。 毕竟阿南现在还只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怎么可能一巴掌把薛连英打翻在地呢? 这样一想,宋彦文又是挺了挺腰杆,说得愈发惨烈。 五经博士皱着眉头听宋彦文说完:“你的意思是,薛连英欺负你们师徒?” “回师父,正是。” 宋彦文又是一个抱拳,恭敬有礼地让人挑不出半分的错处。 五经博士反倒是摸了摸自己那一把花白的胡子:“他不过只是一个记名的嫡子,怎么能欺负你?” 宋彦文面色发白:“回师父,是徒儿自己没用。” 五经博士看到宋彦文的神情,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以他对宋彦文的了解,宋彦文是不可能主动服软的,除非是已经遇到了打不开的局。 但是想起之前宋彦文那一副装模作样的做派,就让五经博士有些无奈了。 这么多年不见,自己这个徒弟倒是变了不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好还是坏。 以前的他总是想着逃避,想着忍忍过去了,但是现在的宋彦文和以前不一样了,他会主动说出来,会为了小徒弟做许多以前不会做的事情。 五经博士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你放心,我会找人弄清楚的。” 宋彦文立刻感恩戴德地说道:“徒儿多谢师父做主。” 随后,宋彦文面色如常的开始用餐,一点也看不出刚才那个耷拉着脸的人是他。 吃着吃着,老爷子又是问:“这次回来你打算住几天?” 宋彦文想了想:“师父觉得我住几天?” 五经博士哼了一声:“我倒是想让你别回去了,你能吗?” “回师父,不能。” 宋彦文老老实实地说道。 “这不就行了嘛?你师父我还要看你脸色,你好大的排场。” 老爷子没好气地白了宋彦文一眼。 宋彦文立刻安慰自己师父:“徒儿这次回来,师父要是不嫌弃,徒儿就多住几天。” 听见宋彦文这样说,五经博士也不给他反悔的机会,立刻摆了摆手,招来了一边的小童:“去给你宋师叔收拾一间屋子出来,就在我边上那件就不错。” 这明摆着要把宋彦文放在自己眼皮子下面。 宋彦文看着老爷子的眼神有些错愕,老爷子也仅仅只是警告似的瞪了他一眼,就继续吃着自己的饭了。 他被师父瞪了一眼,才反应过来师父是在给自己机会,现在堂里站着的小童估计有不少都是自己那些师兄师弟送来的。 老爷子这样做,明摆着就是要让他们明白,他宋彦文已经回师门了,而且师父也没有什么惩罚,甚至还让他住在身边好几天。 宋彦文安静了,他知道,自己现在听师父的话,就是给阿南回来铺路。 毕竟自家阿南是个小姑娘,虽然不比男子差,但是舆论上面的风波可是不小,现在自己在师门的声望越高,到时候阿南的路越好走。 想到这里,宋彦文也是低头,安安静静的吃着自己面前的饭。 可是他想安静,就偏生有人不想让他安静。 “师父,徒儿来看您了。” 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宋彦文抬头看了过去,只见陈灏从门外走了进来,目不斜视地朝着坐在主位的老爷子走去。 陈灏昂首阔步,就好像是没有注意到坐在一边的宋彦文一样。 如果不是宋彦文感受到了他的视线,或许只会觉得陈灏回师门自己赶巧碰上了。 但偏偏陈灏身后跟着一个陈荣。 陈灏沉得住气,他儿子陈荣可不一定。 宋彦文垂眼,抿了一口茶。 看来他回师门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按照时间来算,从自己走进门里的那一刻,消息就已经往外传来。 宋彦文不由得在心里面苦笑一声,自己这些师兄弟当真是没一个省油的灯。 “来得正好,今天正好你师弟回来,赶上了。” 五经博士状似不经意地说起。 陈灏的脸上有些波动,他知道这是自己来得太快让师父发现了什么。 可是转念一想,陈灏又忍不住梗了梗脖子。 “宋师弟,许久不见了。” 陈灏朝着宋彦文拱手。 宋彦文点了点头:“好久不见,陈师兄。” 见他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陈灏忍不住在心里冷哼。 装得倒是挺好,现在回来不就是有了一个好徒弟,想要回来争书院吗? 想到这里,陈灏就凑到五经博士的面前,假模假式地说:“听说宋师弟收了个徒弟,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怎么今天回师门也没带着呢?” 五经博士抬眼,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陈灏见师父不理会自己,倒是也不急,左右自己儿子跟着自己来了,而宋彦文现在即使回来了,他那个小徒弟能不能回师门还是另一回事呢。 想到这里,陈灏看向了宋彦文:“师弟好久不见,怎么前几年走的时候义无反顾,现在回来倒是挑了一个好时候。” 听见他这番话,宋彦文叹了一口气:“回师兄,如果不是遇到了难处,我也是不愿这样麻烦师父。” 随后,宋彦文看向了陈灏身后的陈荣:“这位就是师兄的儿子了吧,和师兄年轻的时候真是一模一样。” 陈灏的脸色变了变。 自己年轻的时候是出了名的瘦弱,现在的陈荣被他养得身强体壮,怎么到这宋彦文的嘴里面就是一模一样了呢。 “宋师弟这些年,怎么眼神还不好了呢?” 宋彦文一脸认真地看着陈荣:“我们前不久见过,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你连门都不肯进来坐坐,只是在路口站着?” 原本跟在陈灏身后的陈荣一瞬间有些晃神,他没有想到前段时间的遥遥一瞥,宋彦文竟然能够看出来是自己。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宋彦文好心地说道:“我虽然不在朝为官了,但是我的眼力还是在的,那天你穿着的是一件黑色的短褐。” 第45章 邻居的关爱 宋彦文这话说得可是极为尖锐了。 五经博士扫了一眼陈家父子,哼了一声。 陈灏脸色一变,死死地瞪着宋彦文。 宋彦文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边喝茶一边轻轻地摇头。 “师叔看错了吧,我这些天一直在家里面,哪里也没有去。” 说这话的时候,陈荣努力扯出一个笑脸,故作平静。 宋彦文也不愿意追究,只是轻轻地把手里的茶杯放在桌子上,语气淡淡:“哦?那可能是我看错了吧。” “啊,对,师弟应该是看错了,毕竟师弟那么长时间没见,怎么可能笃定就阿荣呢?” 陈灏也在一边找补道。 宋彦文微微一笑,明显就是不愿意多说什么。 陈灏却是敛了敛眉眼。 现在的宋彦文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倒是不知道为什么,之前的宋彦文哪里会这样和人下绊子? 坐在主位上面的五经博士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行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到底是来看你师弟,还是来看我老头子?” 陈灏听见老爷子这样说,赶忙走到他身边:“师父这是说的哪里话,我这是带阿荣来看看您。” “嗯,知道了,坐。” 五经博士用手里的拐杖指了指一边的座位,像是有些嫌烦一样。 陈灏赶忙带着陈荣坐到了一边,心里面盘算着什么。 既然宋彦文是一个人回来的,师父这又是要留着他住几天,那么那边岂不是只有那小姑娘一人? 陈灏还是清清楚楚记得那天陈荣回来的时候,后背上被砖头拍的青紫瘀血。 如果这小姑娘真的是那么邪门的话,宋彦文出来的这段时间,就是废了她最好的时机。 不然的话…… 陈灏抬头看了一眼正在和师父谈笑风生的宋彦文,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不然凭着师父对他的偏心,哪怕他宋彦文的徒弟是个女娃娃,也是能回到师门的。 只要趁着这段时间废了那邪门的小姑娘…… 一切都好说了。 想通了的陈灏格外舒畅,一张沧桑瘦削的脸上满是惬意。 他定定地看着宋彦文,仿佛已经看到了宋彦文痛苦的模样了。 到时候……自己这个师弟,也别想好过。 正在和五经博士说话的宋彦文并没有发现陈灏阴沉的视线,只是觉得陈灏坐在这里,老爷子说话都不如刚才那样恣意了。 而独自在家的宋观南刚刚吃完午饭,正躺在摇椅上面小憩。 师父出门了,自己还不能出门,实在是憋得难受。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眯起眼睛看天。 下午那赵载年还要来家里看看自己有没有闯祸,想到这里,宋观南就是止不住的头疼。 要是师父让隔壁的李二娘来盯着自己就好了。 宋观南挠了挠下巴,又是忍不住的叹了一口气。 她视线落在了一边已经收拾好的包裹上,心痛极了。 自己那一根筋的师父怎么就能想起来让赵叔过来看自己呢? 想到这里,宋观南忍不住锤了锤自己的腿。 就在这时,门响了。 宋观南赶忙起身往门边走去。 她趴在门缝往外看,只见隔壁老太太站在自家门外。 宋观南赶忙打开门:“您怎么来了。” 老太太手里端着一个锅,锅子还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哎哟。” 宋观南愣了一下,随后立刻伸手打算接过来。 老太太却是闪开不肯让宋观南接手。 “抢什么抢,也不怕烫着老婆子我了。” 老太太还是一如既往的嘴利。 宋观南讪讪地收手,让开门看着老太太走进去把手里的锅放在了院子里面的桌子上。 她凑了过去,老太太掀开锅盖,里面是一锅炖好的鱼。 “哇。”宋观南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老太太叹气:“你师父也真是,都不担心你这几天吃不吃得饱。” 宋观南挠了挠头:“我自己会做饭。” 毕竟也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再怎么说也饿不着自己。 可是老太太显然不这样觉得。 她没好气地看了一眼宋观南:“烫着手了怎么办?你不写字了?” 宋观南挠了挠头,嬉皮笑脸:“谢谢阿婆关心。” 老太太扬了扬下巴:“吃完把锅送回来就行,自己一个人在家把门关紧,要是害怕就去老婆子我那边住。” 宋观南嘿嘿一笑:“不怕不怕,谢谢阿婆!” 即使宋观南刚刚吃完午饭,但是她也拒绝不了这样一锅热气腾腾的鱼。 她赶忙盖好盖子端着锅放进厨房里面。 坐在院子里面,宋观南不由得有些窝心。 老太太像极了她在福利院时候的院长,刀子嘴豆腐心,明明人很好,偏偏要装作刀枪不入的样子。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样也好,眼看着日子越来越好了,连带着马棚旁边的梨树,也又抽条了。 太阳渐渐地下落,大理寺也到了下班的时间。 赵载年这些天刚刚忙完了一个小案子,手上没有其他的案子,倒是清闲下来了。 “阿南,在家吗?” 赵载年敲了敲宋家的门。 宋观南开门,老老实实地喊了一声:“赵叔。” 赵载年透过门缝往院子里面扫了一眼:“嗯,吃过饭了吗?” “正要吃,赵叔要来点吗?” 宋观南指了指自己桌子上面的那锅鱼。 “有饭吃就好,要是出什么事了,或者是自己不想做饭了,就去我家,你婶婶做饭挺好吃的。” 赵载年点了点头,嘱咐宋观南。 宋观南应下了。 等门关上的时候,宋观南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看来赵叔今天心情不错。 她并没有把赵载年的嘱咐放在心上,毕竟她并不愿意和赵载年多说什么,免得自己哪天说错了什么话,做错了什么事。 自己毕竟是现代人,有些话说出来,连她那好脾气的师父都要皱眉头,和自己争执个一整天都是常有的事情。 要是照着赵载年的脾气,自己被“大义灭亲”了也说不定。 宋观南美滋滋地吃着鱼,盘算着自己怎么才能避开隔壁老太太,也能避开赵载年去外面溜一圈。 要是不趁着师父不在家多出去遛遛,邓师傅回来了,自己可就更没时间出去了。 望子成龙这样的事情,放在什么朝代都是一模一样的。 宋观南十分清楚,五经博士的七十大寿越来越近了,自己是一定会被师父押着苦读的。 第46章 玩阴的? 夜深人静,薛连英坐在自己的书桌前,附庸风雅地点了一炉香。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香炉里面逸出的白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这也不好闻啊,呛得他眼泪都要出来了。 薛连英撇了撇嘴,把香炉挪到了一边。 门外传来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薛连英眯起眼睛往外看,就看到了自己唯一的徒弟急冲冲地跑了进来。 “这是怎么了?急得要死要活的。” 薛连英托着下巴,凶神恶煞地说。 可是他徒弟已经来不及看自己师父的脸色了,匆匆忙忙地把自己手里面的信封放在了薛连英的面前。 “师父,这是陈师叔让人送来的。” 听见是陈灏送来的,薛连英眼前一亮,难不成是有什么新的消息了? 薛连英快速地拆开了信封,一目十行的看着里面的内容。 随后,薛连英的眼睛里面迸发出了异样的光彩。 该怎么形容呢,大概是兴奋里面夹杂着一些迫不及待吧。 而薛连英的徒弟站在一边,看着自家师父脸上的变化,忍不住心里犯嘀咕。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好事情,能让薛连英露出这样的表情? 纵使他心里面有一万个好奇心,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对薛连英发问。 薛连英偏心的事情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何必现在上去讨个不开心呢? 但是他并没有想到,薛连英今天的心情格外的好。 手里捏着信纸的薛连英神清气爽地舒了一口气,仿佛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委屈都得到了纾解。 就连一边香炉里面的焚香都越发的好闻了。 “报仇的时候到了。” 薛连英畅快地说道。 一边的徒弟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第二天一大早,薛连英就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大帮子人,浩浩荡荡的就往宋家赶去。 蓦然间,薛连英想起了什么。 既然宋彦文这些天不在家的话,还有一个他较好的赵载年被自己遗忘了。 薛连英倒吸了一口凉气,后怕地拍了拍胸口。 要知道赵载年可是大理寺的人,虽然自己这样的平头百姓轮不到他来管,但要是被赵载年盯上了,给他报给巡街的武侯了,那才是得不偿失。 “你去大理寺门口盯着点赵载年,免得被他撞个正着。” 薛连英安排得明明白白,带着一大批流里流气,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堵在了宋家的门口。 薛连英叉着腰站在宋家大门口,感叹道:“解气,真解气。” 随后,他大摇大摆地走上前去,抬起手敲了敲宋家的大门。 宋观南老早就听见了外面的喧闹声,趴在门缝里面看着薛连英从路口走到自家门口。 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这薛连英是犯什么病,带那么多人来自家门口? 就在宋观南犯嘀咕的时候,薛连英却是站在门外叫板:“怎么不开门?之前打我的时候不是很厉害吗?” 仅仅试着一句话,宋观南就明白他是专门带着人来找自己的。 当真是好心思,自家师父刚刚回师门一天的功夫,这边就已经带着人准备给自己上一课了。 宋观南默不作声的翻到了厨房的屋顶上面,打算看看薛连英究竟是带了多少人来找自己。 这不看不知道,宋观南仅仅只是扫了一眼,就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 自己家门口的路本来就不宽,这乌泱泱的人头硬是占了一大片。 不知道为什么,宋观南想到了自己前世目睹的校园霸凌的场景,也是这么一群人围堵一个人。 很壮观,但是也很低端。 宋观南十分清楚自己打不过那么多人,不过躲开那么多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即使心里面清楚,可是宋观南看着薛连英脸上那洋洋得意的神情,又忍不住手痒痒。 要是不给这薛连英肥硕的脸上来一巴掌,她心里面实在是难受得紧。 可是她又不能真的冲出去,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如果仅仅只是薛连英和他那废物儿徒的话倒是还好。 宋观南看着站在薛连英身边的人群,忍不住在心里面发出了感叹。 要不说这薛连英这么嚣张呢,这不仅仅是人多,里面还有好几个身材魁梧地,一看就是有点功夫的人混在里面。 宋观南知道自己不能下去,也不能发出一点声音,不然照着今天这架势,估计自己没什么好果子吃。 仅仅是一瞬间,宋观南就想明白了自己该怎么办了。 她轻车熟路地从厨房边上的围墙翻进了隔壁老太太的院子里。 老太太并不在后院,而是扒着一边的窗户往宋家门前看。 “阿婆!” 宋观南轻声喊她。 老太太被宋观南这一声喊得一愣,回头看见宋观南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身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些人,就是你那个猪一样的师叔,怎么又来了?” 老太太对于薛连英的做法十分不了解,皱着眉头问宋观南。 宋观南在老太太探究的目光下摇了摇头,耸耸肩说道:“我也不清楚,估计是知道师父不在,上门找我办事吧。” 听她这么一说,老太太坐不住了:“欺人太甚!这不明摆着欺负你一个小孩子吗?真是畜生!呸,畜生都不如!” 老太太的声音不小,也幸得宋家前门和老太太家的前门相隔一段距离,这才没有惊动宋家门外的薛连英等人。 宋观南抿抿嘴角,对老太太说:“知道我师傅不在家才上门,寻仇罢了。” 她很是冷静,一眼就能够看出薛连英的目的。 可是老太太听完之后更加生气了:“拿着不是趁人之危吗,再说了,他们和你师父之间这些大人的恩怨,跟你这个女娃娃能有什么关系?” 宋观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在您这里躲一躲,实在不行就去赵叔家里。” 他们就算是再大胆,也不可能在赵叔眼皮子下面把自己怎么样。 突然间,宋观南心里面又有了一个想法。 她看向老太太:“阿婆,您侧厢房的后窗能打开吗?” 老太太愣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能,只不过你要自己爬上去,我这把老骨头是不太行了。” 宋观南点了点头,从狭小的窗户钻了出去。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今天巡街的武侯应该在坊内的主路上。 第47章 主打一手阳谋 宋观南往主路上面走,没多久就看到了巡街的武侯。 她走上前去,拦住了巡街的武侯,耷拉着脸说:“有好多人堵在我家门前啊,我不知道出什么事了。” 说着,宋观南咬了咬下嘴唇,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样。 几个武侯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睛里面看到了疑惑。 其中一个人低头看着宋观南:“你再说一遍。” 宋观南吸了吸鼻子:“有好多人围在我家门口,我也不敢进去,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说到这里,她还努力挤出了一点点泪花,看上去好不可怜。 领头的武侯问她:“家大人呢?” “我阿爷不在家。” 宋观南眼巴巴地看着他。 领头的武侯皱了皱眉,指了一个小队:“你们三个,和我跟着人孩子看看去。” 立刻站出来了三个人。 宋观南看向领头的武侯,低头行礼道谢,随后带着三个武侯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在武侯看不见的地方,宋观南勾了勾嘴角。 既然薛连英能够趁着自己师父不在家这样上门,也就别怪自己玩这一套。 宋观南带着武侯走到了路口,装作害怕的样子指着里面:“往里走第一户就是我家了,你们看……” 说着,宋观南瞄了一眼里面乌泱乌泱的人头。 好巧不巧地,薛连英又是上前大力的敲了敲门:“开门,莫不是怕了?” 宋家的大门纹丝不动,宋观南故作害怕地往武侯身后躲。 领头的武侯自然也是听见了薛连英这一嗓子,立刻把手放在了刀把上,冲着他们喊:“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干什么呢?” 他身后的两个武侯也立刻张开了手里的弩。 宋观南站在角落里面,默不作声地看着薛连英脸上的表情。 薛连英看到路口的武侯之后,先是一瞬间的错愕和慌乱,随后他强装着镇定走上前来。 “哎呦,武侯大兄弟,我这边不是上门找人吗?” “找人?谁家找人是你们这样找的?一大群人堵人家门口找人?” 领头的武侯不悦地看着薛连英。 面前的这个人他是见过的,虽然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是看他身上的穿着打扮就知道不是什么穷人。 武侯眯起眼睛,看向薛连英身后的那一群人。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可是把这巡街的武侯吓一跳。 “你这一帮弟兄里面,有几个人看上去倒是格外眼熟。” 说着,武侯绕过薛连英走到后面,用手里的刀柄怼了怼其中的几个人。 “哥几个都是老熟人啊。” 领头的武侯慢慢悠悠地走了一圈,最后绕到了薛连英的面前。 “怎么着,走一趟?” 纵使薛连英有几个臭钱,也不敢在武侯面前放肆。 “不至于吧……” 薛连英挠着头打哈哈。 可是武侯却看出来了是怎么一回事。 这里面一般的人他都见过,至于在哪里见到的,那就看是他手底下哪个武侯抓到的了。 反正这一群人里面,没有几个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的。 “你也别和我装糊涂了,这些人都是你怎么搜罗的你比我更清楚。” 说完之后,领头的武侯摆了摆手,一边的武侯立马上前一左一右的架住了薛连英。 薛连英手足无措地看着自己旁边的武侯,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余光里面瞟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宋观南。 半大的女孩站在那里,微微勾唇地看着他。 薛连英不傻,立刻看出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自己那么多人不赶巧,没有堵到宋观南,倒是让她搬来了救兵。 薛连英咬了咬后槽牙,这次她好运,下一次可就不一定了。 宋观南站在一边,把薛连英脸上神情的变化尽收眼底。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这师叔憋得什么坏? 这次让自己跑了他肯定不会甘心的,总会再找机会报复自己。 宋观南可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走到了领头的武侯身边,细声细语地说:“我阿爷还要好久不回家,烦请武侯多多照拂一二。” 说着,宋观南抬起头,一脸担忧地看着武侯。 武侯看着她这副模样,又看了看一边的薛连英。 “放心。” 武侯办事很利索,薛连英很快就被带走了。 薛连英恶狠狠地看着一边的宋观南:“你小小年纪心这么脏?姓宋的也不是什么好人!” 武侯见他不老实,一脚就踹了过去 。 虽然武侯的力气不如宋观南那么夸张,但对于薛连英来说也是不小了。 薛连英闷哼了一声,嘴里还是不干不净地说着什么。 宋观南看着武侯带着薛连英离去的背影,抱着胳膊看向站在旁边一脸呆滞的熟人。 这熟人也不是别人,正是薛连英唯一的徒弟。 宋观南缓缓走到他面前:“你在等什么?” 徒弟看看左边,又看了看右边。 原本围在他和师父身边的众人,随着他师父薛连英被武侯带走渐渐散开。 他这才反应过来,现在面对宋观南的只有自己一个人。 一瞬间,之前那些记忆立刻翻涌出来,他膝盖软了软。 随后,在宋观南无比“平和”的注视下,他灰溜溜地离开了。 宋观南好心情地舒了一口气,随后看向了周围的人。 “你们都是薛连英找来的?” 她歪着头问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 那人见宋观南只是个小姑娘,凶神恶煞的脸上有些怔愣,随后点了点头。 宋观南上下打量了他一身的腱子肉,忍不住点了点头:“看来是真的恨我,想让我死。” 随后,宋观南就转身离开了。 她依旧是回到了隔壁老太太的家里面,从后院轻车熟路的翻了回去。 门外的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难不成这薛连英喊他们这么多人就是为了收拾这个小姑娘? 这实在是太让人难以想象了。 就在他们打算散开的时候,宋观南却是一把拉开了大门,从正门堂而皇之的走了出来。 “你们别被薛连英骗了啊,他欺负我师父这么多年,现在还要把我废了,这不就是断人香火的事情吗。” 宋观南抱着胳膊,叹了口气:“这可是损阴德的事情,让他一个人损就得了,别连累了自己,断人香火可是要遭报应的。” 说话间,宋观南用手捻了捻从老和尚身上带出来的佛珠,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 从前在山村支教的时候,宋观南可是没少面对那些迷信的老一辈。 那时候的她都是利用他们的逻辑打回去,自己给迷信套上枷锁,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为自己所用。 倒是没想到,前世打下的功底反倒是在这里信手拈来了。 看着其中几个人变了脸色,宋观南就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你看,掌握一门本领到哪个朝代都是好用的。 宋观南继续摆了摆手:“行了,今天辛苦各位了,我替我师父谢谢诸……” 第48章 老头不自由 她说着说着,就看到拐角的路口走来了几位武侯,赶忙收住了声音。 武侯朝着宋观南走了过来,其他薛连英带来的人都快速地离开了现场。 开玩笑,就算对那女孩好奇,也不能当着武侯的面,这要是被武侯误会了,又是要回去蹲几天。 武侯对宋观南格外的和蔼:“小姑娘要是害怕,可以去亲戚家里面先借住几天。” “至于你家院子,我们武侯会专门多来几次的。” 宋观南立刻点了点头:“好,我去我叔叔家住几天。” 说着,她脸上挤出了一个纯真的笑容。 武侯见宋观南并没有被吓到,还是安慰了她几句才离开宋家的门口。 等武侯走远了,宋观南四下张望,却是一个人影都不见了。 宋观南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面攥着的铜板,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这些人收了薛连英的钱财,这次不成功,下次还是会被薛连英拿捏,刚才她想小小地散一下财,先不要结那么多的仇家。 可是现在钱还在自己的手里,门外却是一个人都没有了。 “怎么就不能多等一会呢?”宋观南小声嘀咕。 她又是叹了一口气,随后转身回了家。 至于刚才武侯说的去自己亲戚家里面躲一段时间这件事,宋观南选择性的遗忘了。 这附近能够称得上是自己亲戚的那不就是赵载年了吗? 她才不要去到赵载年家里,赵载年本来就是对她有意见,她没有必要自己送上门去。 更何况,人家一家好好的过日子,自己要是过去了,岂不是添乱吗? 这样想着,宋观南到了隔壁给老太太报了个平安,就继续在院子里面看书了。 只不过,这一次宋观南给自家门上多上了一道门闩。 此时此刻的宋彦文并不知道自己那独自在家的徒弟经历了什么,只是跟在五经博士的身后认识了不少的人。 又是这个师侄,又是那个师弟的,实在是让本来就不擅长交际的宋彦文一个脑袋两个大。 好不容易有了喘息的机会,宋彦文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行了,知道你累。” 五经博士没好气地看着自己这个徒弟。 宋彦文苦笑一声:“徒儿实在是做不到,辜负了师父的厚望。” 这倒是实话,宋彦文的确不擅长这些。 五经博士怎么会不知道宋彦文心里面在想什么? 老爷子哼笑一声,朝着自己书房里面走去。 走到门前,他回头看着还站在原地的宋彦文:“愣什么呢?” 宋彦文这才反应过来师父是要自己跟上去,赶忙快走了两步。 五经博士扬了扬下巴示意宋彦文先进去,随后赶走了站在门前的小童,自己才走进书房关上了门。 “师父这是做什么?” 宋彦文不解的问道。 老爷子也不说话,只是走到案前坐下,指了指一边的椅子,示意宋彦文也坐下。 宋彦文很听话地走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五经博士把手里的拐杖放在了一边,一双苍老的手搓了搓满是褶皱的脸。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问宋彦文:“今天见到的人都记住了吗?” 宋彦文想了一下,点点头说:“应该是都记住了。” “那就好……那就好啊。” 五经博士紧绷的肩颈放松了下来,窝在椅子里面。 宋彦文小心翼翼地问:“师父累了?” 老爷子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转过来看着宋彦文,盯着他看了良久才回答:“累啊,为什么不累。” “也就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能这样歇会,你是不知道,我这院子里面,到处都是你师兄弟安插的眼线,为的就是老头子我打下的这么点家产。” 说着,老爷子两只手十分激动地拍了拍椅子扶手。 宋彦文看着他的动作,脸上写满了关切。 老爷子倒是看得开:“你回来了,也好,把书院交给你,我放心。” 宋彦文有一瞬间的呆滞,不知道师父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是老爷子话锋一转:“可惜了你那个徒弟啊,是个女娃娃。” “师父,阿南她……” 宋彦文刚要反驳他,却是被五经博士抬起的手打断了。 “我知道你小子要说什么,女娃娃不比别人家徒弟弱,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那些师兄师弟会怎么想?” 老爷子说得格外苦口婆心,可是宋彦文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师父当年说了,您七十大寿的时候,才会分书院,如果仅仅因为阿南是女孩就要反悔的话,我不如不认您这个师父。” 宋彦文面无表情地看着坐在桌子后面的老爷子。 五经博士被宋彦文这话吓了一跳,赶忙摆摆手:“怎么可能取消?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让你那小徒弟参加了?我那是怕你小徒弟受伤。” 老爷子换了一个说法。 毕竟宋彦文可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徒弟,其他的几个人在这段时间里面表现出来那贪婪的嘴脸实在是让他感到害怕。 自己前半辈子带出来的徒弟们,怎么能够为了书院争执到这样的地步? 老爷子想不明白,也不愿意去想。 年纪大了,倒是开始厌烦去做那些思来想去的事情了。 宋彦文沉默了片刻:“我这次回来,也是为了师父的书院。” 在这一点上,他很是诚恳,也明白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回来。 “为师知道。” 五经博士又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宋彦文继续问道:“所以师父这是要和我说什么?” 他对自己的小徒弟很是自信,但是对自己那群师兄师弟没有自信。 对自己这个师父,也是不清楚现在这老爷子是在想些什么。 五经博士看着宋彦文:“你昨天才到,陈灏就来了,还是奔着你来的,你知道这说明了什么。” 宋彦文语气笃定:“您这里有他的眼线。” 五经博士点头,认可了宋彦文的猜测:“何止是有一个眼线啊,你等着瞧,你回来的消息现在整个师门都已经知道了,你那小徒弟可就藏不住了。” 宋彦文沉默了片刻,犹豫地说道:“这点我想过了,既然我打算带着阿南回来,我就已经做好了全部的准备。” “你心里有数就好,我只能说到这里了。” 五经博士看着宋彦文坚定的眼神,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49章 关不住他 清晨起床,宋观南伸了伸懒腰,打算出门买些包子回来吃。 “哟,阿南出门啊。” 刚刚走出去不远,宋观南就碰到了邻居李二娘。 “嗯,去买朝食。”宋观南老老实实地回答,一副乖巧的样子。 李二娘应了一声:“那你路上小心点啊。” 宋观南微笑着走远了。 一条街上的邻居都知道宋观南是宋彦文的小徒弟,只不过有的人不清楚。 宋观南刚刚拐弯,就有人拦在了她面前。 “站住。” 一个人影挡在了宋观南的面前,把她面前的路堵死了。 宋观南抬头看去,只见自己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昨天刚刚被武侯带走的薛连英。 今天的薛连英身边倒是没有昨天那么多人,只不过还是有几个面色不善的人站在一边看着薛连英和她。 宋观南啧了一声:“阴魂不散。” “你说什么?”薛连英居高临下地看着宋观南。 他为了从武侯手底下出来,昨天一个下午可是没少托人找关系,这才在快到傍晚的时候出了武侯司。 宋观南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抬起头,对着薛连英那张油腻而丑陋的脸,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这个笑容一向是宋观南拿来应付自己邻里的,只不过在邻里看来宋观南很是乖巧,而落在薛连英的眼睛里面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薛连英咬了咬后槽牙:“害老子在里面待了一天!昨天让你跑了,今天你还能跑了不成?” 宋观南勾了勾嘴角,脸上依旧是无比礼貌的笑容,对薛连英脆生生说道:“你活该。” 薛连英被宋观南这一句话激得怒火中烧,眼看着就忍不住一巴掌招呼上去。 但是看着宋观南脸上的笑容,薛连英犹豫了。 他比自己带来的其他人都清楚,面前的看上去是个小姑娘的宋观南有多么的邪门。 更何况,虽然昨天武侯来了,但是还有不少人听见了宋观南把两家之间的恩怨说了一边。 现在跟着薛连英过来的,基本上都是没什么仁义道德可言的狠角色。 宋观南仅仅只是扫视一圈,就已经能分辨现在的局势。 只不过宋观南并不打算跑,也不打算动手。 她只是乖巧地站在薛连英面前,笑得格外乖巧。 薛连英昨天才被宋观南摆了一道,现在看着宋观南这张脸,只觉得无比的讽刺,忍不住就是想动手。 可是他也害怕宋观南会还手,到时候吃亏的很有可能是自己。 宋观南看出了薛连英的忧虑:“带那么多人,还是改不了师叔的怂啊。” 说完之后,她又是对着薛连英笑了笑。 依旧是无比乖巧的笑容,只不过落在薛连英的眼睛里面格外的讽刺。 他感觉自己被面前的小姑娘瞧不起了。 宋观南依旧像是有读心术一样:“师叔不用感觉,阿南就是瞧不起你。” 倒也不是宋观南真的有特异功能,实在是这薛连英蠢得可以,被关了大半天脑子都不利索了,心里面有点什么事情就全部写在脸上了。 宋观南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最里面说出的却是句句像刀子一样扎在薛连英的身上。 如芒在背,好不难受。 薛连英咬了咬后槽牙,愤怒地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不急不慌地继续说道:“师叔想打我,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打不打得过我,带那么多人又有什么用,除了浪费钱。” 薛连英看着宋观南那一张笑脸,忍无可忍的就是要抬手打宋观南。 宋观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笑着看他。 薛连英这手落下去也不是,收回来更不是,只能尴尬地悬在半空。 “薛公子,这次你可一点狡辩的余地都没有了。” 薛连英木讷地抬起头,看着站在宋观南身后的几个武侯。 宋观南无奈地耸耸肩,又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对薛连英眨了眨眼睛。 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薛连英忍不住开始怀疑人生,自己难道真的倒霉吗? 宋观南身后站着武侯的领队,脸色并不好看:“薛公子的财力雄厚,竟然能和武侯司的主簿有关系,那我倒要看看这次,薛公子还能不能从武侯司跑出来?” 宋观南听见武侯的话,忍不住眯了眯眼。 看来这薛连英还真的是有点财力的,不然武侯司的主簿怎么可能为他说话放出来呢? 只不过宋观南现在已经摸清楚了这个朝代的一些职位了。、 这武侯司和派出所的作用差不多,落后是必然的,但也正是落后,这武侯的领队倒是颇为耿直。 宋观南从出门的那一瞬间就知道有人在跟着自己,只不过她发现了熟悉的身影,倒是没有说什么。 好巧不巧地,这薛连英没脑子的送上门来了。 相对而立,宋观南又是勾了勾嘴角,对薛连英说道:“我不知道到底怎么了,师叔要对我这样。” 她语气可怜巴巴的,只不过那双眼睛里面没有半分的害怕,反倒是隐隐的带着挑衅,扫视着薛连英。 薛连英敢怒不敢言,他昨天就是被宋观南身后的这几个人带到武侯司的,自然是知道他们下手并不轻。 他悄悄地看了看宋观南身后的武侯,又看了看跟着自己来的人。 可能是因为经过了昨天的“选拔”,今天的这几个人都没有临阵脱逃,而是继续站在一边。 这倒是让薛连英多了几分底气,揉了揉鼻子心一横:“废话什么,把这孩子废了!” 说着,薛连英就是率先抬手冲着宋观南招呼了过去。 宋观南没有想到薛连英真的敢在武侯面前动手,一个躲闪不及,被薛连英的大手抓住了肩膀,硬生生的吃了一巴掌。 她被这一巴掌打得有些发懵,脑子嗡嗡作响,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而武侯是最先反应过来的,直接把宋观南往自己身后拉:“谁敢!” 毕竟面对的人是武侯,薛连英带来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犹豫,谁也不愿意当第一个出手的人。 薛连英恨铁不成钢地喊:“拿了钱不办事?你们也配在长安混?” 这句话倒是有用,几个人朝着武侯的方向走了过去,隐隐约约形成了包围的架势。 薛连英继续添油加醋:“我和武侯司的主簿有关系,你们不用怕,出了事还有我!” 这回可是真的被薛连英拿捏了,周围的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一起看向了护着宋观南的几名武侯。 武侯一共就是四个人,还是昨天和宋观南打交道的那四个。 但是薛连英带来的人可远超他们。 长安城人多,这样的狠人更是不少,直接就是奔着武侯扑了上来。 武侯忍不住吸了一口气,直接拔出了自己的佩剑:“袭击武侯?想死了不是!” 第50章 武侯的保护 可是四个武侯怎么可能是那么多人的对手,即使是拿着刀,也难以改变失败的趋势。 宋观南好半天才从头晕目眩里面缓了过来,看着牢牢护在自己身前的武侯,忍不住鼻子一酸。 其中一个武侯转过头来,对她喊:“你快跑!” 宋观南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又忍不住看了一眼人群里的薛连英。 薛连英恶毒的视线就像是一条剧毒的蛇,穿过打斗的人群死死地盯着她。 武侯以为宋观南是在担心他们,一边用手里的刀背挡下对方的攻击,一边敦促着宋观南:“小姑娘你快走啊,他们的目标是你。” 宋观南紧紧抿着嘴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看了一遍对方的脸,全部都记在了脑海里面,尤其是薛连英那张油腻的大脸。 武侯见宋观南还是一动不动,以为是小姑娘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傻了。 “头儿,快带她跑啊。”一边拿着弩的武侯看向了自己的首领。 领队的武侯一手刀鞘一手刀,刚刚格挡开一个混混的攻击,咬着牙说:“要去你们去,你们三个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就在武侯犹豫的时候,宋观南瞪着薛连英,大声喊:“薛连英!” 这一声,让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了她,除了一心想要护着宋观南逃跑的武侯。 宋观南死死地盯住了薛连英:“姓薛的,你最好别让我活着!不然只要我宋观南有一天的活头,你薛家都别想好过,你也别想让你儿子进五经博士的书院!” 薛连英没有想到一个小姑娘能够有这样可怕的眼神,被她这样看着,怔了一下。 但他到底不是什么好人,再加上宋观南戳中了他内心最在意的点,直接吼道:“和这些武侯打什么?去抓她啊!谁抓到她,断一条胳膊,我薛连英直接多给十两银子!腿翻倍的给!” 听见薛连英这话,周围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眼红。 要知道那可是十两银子,足够一个人活上一年了,更何况腿是二十两。 哪怕是为了这些钱进去呆几年,那也是值得的啊。 这些人大多都是有过案底的人,有的甚至脸上被刺了字,自然是在长安里面找不到正经的营生。 于是站在武侯后面的宋观南成了他们眼中的香饽饽。 武侯趁着这群人发愣的时间,已经发出了求援的信号,不久之后就会来更多的武侯。 意识到这一点的他们更加狂热地朝着宋观南扑过去。 拿着小盾的武侯一个反手格挡了冲在最前面的人,咬着牙嘶吼:“快跑!” “你们让开!” 宋观南一边嘱咐武侯,一边朝着路的另一头狂奔。 眼看着宋观南跑了,这群人更加狂热地要往前扑去。 “头儿,快拦不住了。” 武侯的弩已经断了一半,只拿着手里面的箭当做武器。 “拦不住也要拦!” 说着,领头的武侯挥刀吓退一个往前冲的暴徒。 宋观南跑了两步,仗着自己轻巧翻上路边的围墙,掏出后腰的弹弓。 这次的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对准了薛连英的头。 石头破空而来,只可惜人都挤在一起,这一下被人挡住了。 那人立刻捂着自己的肩膀蹲在地上,一张脸紧紧地皱在一起。 宋观南刚要再次拉满弹弓,余光里面却看到了一个人冲破了武侯的防线。 “快跑!” 领头的武侯看着骑在围墙上面的宋观南,紧张地嘶吼。 随着他这一声,四个人越来越挡不住了,人群眼看着就是朝着宋观南跑过来,就像是饿狼扑向待宰的羔羊一样。 宋观南反应的很快,直接翻身跳到地上,头也不回地往前跑。 不知道为什么,宋观南的身后一直有人跟着自己。 这可比当时自己刚穿过来在六榕村的时候刺激多了。 宋观南沿着路一直跑,直奔着坊外就去了。 而身后越来越远的武侯还在嘶吼着让她快点。 宋观南眼眶里面涌出了泪水,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是感动的还是风吹的。 她也没有时间去感受,现在的她只能尽力往前跑。 身后的脚步声依旧紧紧地跟着自己,怎么甩也甩不脱。 宋观南感觉自己的嗓子劈裂开来,整个喉咙里面弥漫着呛人的血腥味。 但是她不能停下,身后是穷凶极恶的坏人,是想要拿她胳膊和腿换钱的恶人。 宋观南不敢回家,直接往坊外跑去。 她现在想要跑到城外去,跑到自己熟悉的那片山林里面。 宋观南不再兜圈子,而是直奔着城门去了。 身后的人看着宋观南往城门那边跑去,一时间有些犹豫。 他们要么有案底在身,要么就是脸上刺字,想要出城门必然是层层盘问。 可是薛连英开出的价钱实在是诱人极了,让这些亡命之徒都不甘心宋观南就这样跑出了他们的手掌心。 在这里,有的人继续追着宋观南往外跑,有的人怀揣侥幸心理打算去宋观南家门口蹲着。 宋观南回头看了一眼,人少了不少,但依旧是有几个难缠的家伙跟在后面。 即使她力气大,可是身体毕竟还是小孩子,胳膊短腿短,一直跑下去终究是跑不过这群人。 宋观南仗着自己个子小,不停的往出城的人群里面挤。 那些人仅仅和她隔了几米,虽然挤不进来,但是盯着宋观南的背影就像是饿狼碰上了羊,格外的凶狠,刺的宋观南如芒在背。 宋观南艰难的捯气,过了监门卫的盘查。 随后,在身后恶狠狠的目光里,头也不回的跑了。 直到跑到自己最熟悉的山林里面,宋观南爬到书上,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妈的,这小娃能跑到哪里去?” 不远处传来了气愤的咒骂声。 宋观南没有想到他们还是追了上来,只能努力把自己藏在树枝中间,大气也不敢出,捂着嘴看着这群人从她脚下经过。 这群人倒是没有想着抬头看,只是继续往林子里面追了。 宋观南看着他们往里走的背影,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蹲在树上,开始懊恼自己刚才为什么没能一下子打爆薛连英的头。 宋观南实在是没有想到,薛连英能够为了搞垮她和她师父,无视武侯的往上扑。 这不就是无视长安的规章制度吗? 宋观南不理解,但是内心深处无比的担忧,这样的薛连英,已经是两家不死不休的程度了。 她并不想让谁死,但是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宋观南不可能允许薛连英伤害自己和自己的师父。 第51章 阴魂不散的人 宋观南一时半会不敢从树上下来,只能抱着树杈子在树上呆着。 过了一个时辰左右的功夫,树林深处传来了愤怒且肮脏的咒骂。 宋观南抬头看过去,只见一行人灰头土脸的出来,嘴上骂骂咧咧的,明显就是不甘心自己没有抓到宋观南。 日头上来了,即使是在山林里,依旧是让温度上升了不少。 宋观南目送这一行人往长安城的方向去了,才轻手轻脚地从树上下来。 她对于这片山林的熟悉程度,足矣让她找到充饥的东西,这边薅一把榆钱,那边摘一串槐花,好不自在地走在山林里面。 只不过这一次的宋观南并不是主动来玩的,而是被人追赶到这里的。 她现在是有家不能回,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怕就怕那些人不死心,在自己家旁边围堵自己。 倒是没有想到,师父说出远门的时候,她就想来山林里面露营,现在竟然是这样实现的计划。 宋观南还摸了摸自己口袋里面的火石,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这火石是她早上揣到口袋里面的,厨房灶上的锅里还熬着粥呢,她还是放了好几根柴,到现在这个点估计早就已经熬成锅巴了。 再严重一点,估计锅都可能糊穿了。 宋观南只能祈祷那几根柴不要烧太久。 不过往好处想,现在她手里有火石,可以烤鱼吃了。 她一向是擅长苦中作乐的。 宋观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朝着自己记忆之中的小溪走了过去。 她按照老方法用弹弓和石头打了鱼,刚刚把翻白肚皮的鱼捞上来,就听见了细碎的声音。 这道声音很近,很轻微,差点就被溪水流动的声音掩盖过去。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猛地回头看去。 只见一个人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吓了一跳,紧紧地捏着手里的鱼。 “选一下吧,要胳膊还是要腿?还是都断了?” 这人的脸上刺着字,明显犯过事,一看就是刚才跟着薛连英的那群人之一。 “阴魂不散。” 宋观南瞪着这人,脸色格外的阴沉。 可是面前的人并不觉得宋观南一个小姑娘在自己面前还有什么反抗的余地。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冲着宋观南笑。 “啪嗒——” 宋观南手里的鱼掉在了地上。 男人以为宋观南是被自己吓到了,又是仰头哈哈一笑。 “不是我说,你要是怕疼,我就先给你打晕再断你手脚。” 他说得畅快,来回走了两步,下一秒就看到宋观南手里的弹弓对着自己。 “小姑娘家家的玩什么弹弓?也不怕皮筋崩着自己小胳膊小腿的。” 男人并不觉得宋观南手里面的弹弓有什么威慑力,反倒是一步一步朝着宋观南走了过去。 “站住。” 宋观南轻声说。 可是男人并不打算理会宋观南这样一个“猎物”的警告。 “我让你站住。” 宋观南歪了歪头,眸色冰冷。 “哈哈哈哈,”男子并没有一丝一毫要停下的意思,“吓唬我呢?” 见面前的男子越来越近,宋观南手里的弹弓也默不作声地对准了男人的头。 男人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嘲讽着宋观南:“有本事你就……” “噗——” 他话音未落,宋观南手里面的弹弓已经脱手,一击正中男子眉心。 男子眉心凹陷下去,鲜血流了一整脸。 他说不出话来,可是他依旧朝着宋观南的方向走着。 宋观南立刻又拉开了弹弓,依旧是对准了他的眉心。 不等宋观南松开弹弓,男子高大的身体轰然倒地,却依旧伸着手要去抓住宋观南。 “人心不足……” 宋观南并没有说完后半句话,而是看着男人趴在地上,渐渐不动了。 男人的胸口依旧起伏着,明显是还有一口气。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走到了男子的旁边。 突然间,男子的手抓住了她的脚踝,力气不大,手指还带着一丝颤抖。 宋观南拉开弹弓,打在了男子的手腕上。 男子吃痛,挣扎着想要抓住宋观南。 “很缺钱吗?” 宋观南蹲在他的身边,帮他翻了个身,正面朝上倚靠在河边的大石头上。 男子脸上的血像是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罩在了脸上,看上去格外的恐怖。 听见宋观南的话,他嘴角微微的抽动,想要说些什么。 宋观南却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截了当地说:“你再缺钱,也不该拿我的命换钱。” “我……家里有一个得了肺痨的儿子。” 男子的声音沙哑极了。 “我师父也是孤身一人。” 宋观南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情悲悯宛若神明。 她缓缓举起手里的弹弓,对准了自己刚刚打的伤口。 少女的声音格外轻柔:“做个好梦。” 话音一落,男子的身体猛然抽动,随后一动不动地瘫在那里。 宋观南伸手,轻轻探了一下他的鼻息。 还有气息,没死就好。 宋观南收回了手,把弹弓塞回了自己的后腰。 她一个翻身,把男子仰面掀进溪水里面。 晕倒的身体格外放松,轻飘飘地浮在水面上,顺着水流缓缓向下游去了。 宋观南目送着他远去。 直到水面上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面,她才转身离开了河边。 宋观南捡起地上的鱼,走到河边把泥土洗干净。 随后缓缓走到一边,捡起了沾着血迹的火石。 这还是她第一次对人下这样的狠手。 不过她的心里面并没有什么负担,毕竟她能够支教二十多年毫发无损,也不全是靠运气。 有时候,心狠手辣的人才能够活得更好。 但是另一方面,宋观南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狠毒的人。 只希望这条小河能够把他送进长安,至于生死,那就看他自己的命了。 宋观南咬了一口手里的烤鱼,又往嘴里塞了几片榆钱。 一切都还好,美中不足的是自己没有盐。 夜色渐渐落下来,宋观南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自己什么都没有带,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家拿一趟。 宋观南收拾干净自己留下的痕迹,起身往城里走去。 先回家看看吧,万一有人蹲着再说去其他地方也不迟。 就在宋观南快走出山林的时候,突然被人拦住了去路。 第52章 受伤的男人 “真是阴魂不散啊。” 宋观南没想到这里还有人在蹲着自己,皱着眉头后退了一步,绷紧了全身,随时能够反抗或者逃跑。 可是当宋观南看清楚自己面前的人时,怔了一下。 面前的年轻男子面色苍白,青灰色的衣衫上面有着星星点点的血渍。 “能不能麻烦你,带我们进城。” 他的声音虚弱无比,眼神格外的真诚。 宋观南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 男子这才发现,自己求助的人竟然只是一个半大的小姑娘,可是现在的山林里面,一时半会也找不出来第二个人来。 他的神色有些纠结,犹豫地问:“我们只是想要进城。” 宋观南歪了歪头:“为什么要进城?” 男子指了指自己的腿:“受伤了。” 随后又指了指一边的草丛:“他昏过去了。” 宋观南顺着他的手指看了过去,只见地上躺着另一个男子。 “城门查得很严,你们这样进不去。” 宋观南好心的提醒。 她觉得面前的两个人有些不对劲,毕竟想要进长安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城门的监门卫每天都要查验很多的人。 如果不是眼熟的人,进城门需要的事件是非常多的,有的时候甚至要审上几天的功夫。 很明显,面前的两个人身份并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身份,不然也不可能进个城都要人带。 “我知道不好进,但是他伤得实在是太重了。” 男子看向了地面上躺着的人。 宋观南看着男子的侧脸,忍不住眯了眯眼。 面前的这个男人,看上去倒是十分眼熟,但要是让自己说出来在哪里见过,宋观南倒是一时半会说不上来。 就在宋观南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的时候,男子的眼睛里面浮现出了一丝警惕:“救人一命……” 宋观南眨了眨眼睛:“你们是坏人吗?” 她特意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出来,让面前的人放松了警惕。 宋观南是故意这样问的,如果面前的两个人是为了埋伏自己换赏钱的话,自己现在的状态完完全全能够让面前的男子放松警惕,对自己出手。 到时候,她就能够一拳挥上去,随后转身就走。 可是面前的男子并没有对宋观南出手,而是朝着地上的昏迷的男子走了过去。 宋观南站在原地不敢动,只是警惕地看着他。 按理来说,如果面前的人对自己有恶意的话,早在最开始拦住自己的时候就能够出手了,没有必要等到现在。 男子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把自己手里的短刀放在了宋观南的手里:“这是我的刀,姑娘只要帮忙,若是姑娘觉得我有什么恶意,大可对我出手。” 宋观南没有想到他这样真诚,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她伸手接过男子手里面的短刀才发现,面前的男子脸色苍白,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拿着刀的手上面还有干涸的血迹。 她聪明地装作没注意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吧,我带你们进去试试,要是进不去另当别论。” 说着,宋观南轻轻转了转手里的短刀。 男子点点头:“还需要麻烦姑娘,扶一下我这兄弟。” 宋观南好奇的走上前去,躺在地上的男子情况并不好,脸色透着一股灰白色,气息微弱得难以察觉。 “可以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吗?”宋观南决定留一个心眼。 对面的男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宋观南,像是没有想到面前的小姑娘如此警惕:“他叫常禾,我的名字……不重要。” 宋观南并不打算追问,点了点头:“好,那我怎么称呼你?” “不用称呼我。” 男子毫不犹豫地说。 宋观南眯起眼睛:“那你们为什么要进长安?” 男子依旧不打算回答,视线落在地上常禾的身上:“他受伤了,我不能看着他去死。” 宋观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显然,面前的男子除了地上那人的名字,并不打算告诉自己其他的东西。 “抱歉,我不能带你们进长安。” 宋观南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男子没有想到宋观南竟然如此警惕,刚刚应下的事情竟然反悔。 “你不坦诚,我不能放危险的人进长安。” 宋观南解释道。 “危险的人?”男子重复了一遍宋观南的话。 他笑了两声,让宋观南一时间分不清他是在冷笑还是在苦笑。 “我们要是给长安带来危险的人,那恐怕整个长安里面就没有一个老实本分的人了。” 随后,他定定地看着宋观南:“麻烦了。” 看着他的眼神,宋观南鬼使神差地想要帮他一把。 “啧。”宋观南挠了挠头。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面那把短刀。 与其说这是一把短刀,倒不如说这是一把断剑,连个鞘都没有,外面只有一层皮布包着刀刃。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赵叔之前说过这样的包法特属于西北的昭国军队。 面前的男子应该是觉得自己年纪小认不出来历,才敢这样把刀放在自己手里。 宋观南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男人,露出的手腕和小臂上有一条显眼的刀疤。 她抬起头看向面前的男人:“跟我走吧。” 面前不肯说姓名的灰衣男子惊诧地看着她,像是没有想到宋观南竟然会答应下来一样。 “但还是先说好,监门卫要是察觉了什么,可与我没有什么关系。” 宋观南耸了耸肩。 男子郑重地点了点头,抱拳说道:“放心。” 随后,男子扛起了地上的常禾,对宋观南扬了扬下巴:“走吧。” 宋观南抛了抛手里的刀,走在前面带路。 只不过没有走出去多远,宋观南就发现身后的人已经明显跟不上了。 “需要我等你一下吗?” 宋观南回头看向身后深一脚浅一脚跟着自己的人。 “不用。”男人的声音传来。 很坚定,但是也有着坚定掩盖不掉的虚弱。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想要走过去帮他一下。 “不……不用。” 他的声音实在是轻飘飘的,像是喘不过气一样。 宋观南站在原地,想要等他一会。 夕阳西下,男子扛着人的身影摇摇晃晃,倒在了地上。 宋观南吓了一跳,赶忙跑过去查看他的情况。 男子躺在地上,不停地捯着气,眼珠子不受控制的向上翻。 宋观南拍了拍他的肩膀:“喂,你还好吗?” 男子说不出话,只能轻轻摇头,想要抬起手告诉宋观南自己没事,可是眼皮发沉,像是几天都没有睡觉一样。 他昏了过去。 第53章 蒙混过关 宋观南眼睁睁地看着男子闭上了眼睛,不知所措的看着地上的两个人。 这可让她如何是好? 眼看着两个人都昏倒在了地上,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 如果只是一个人倒是还好,可是现在昏倒的是两个人,就算是她宋观南力气大,也不能带着这两个人走回去啊。 要是说把他们扔在这里吧,宋观南有做不出这样绝情的事来。 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受伤,可是那个隐藏姓名的男子给自己的短刀,以及那个叫常禾的男子身上的疤痕,都说明了他们可能是昭国的兵。 但是士兵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呢? 宋观南想不明白,也来不及想了。 不管这两个人的身份如何,都是救人要紧。 宋观南小跑着往城门外的车行跑去,好说歹说买回来了一辆小小的板车,又是艰难地把两个大男人放到了板车上。 就在宋观南刚刚把常禾放上板车的时候,手上摸到了一个东西。 宋观南把常禾的身体转过来,正好看到了一枚小小的木牌。 木牌不大,还没有宋观南的半个手掌大。 陇西,常禾。 这一点那个灰衣男子倒是没有骗自己。 只不过……这个灰衣男子的身份,到底为什么不能对自己说呢? 宋观南打量着昏迷的灰衣男子,心里面的好奇不断地增长。 会不会她的身上,也有这样的一个木牌? 宋观南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自己上手去翻找着。 果不其然,她的猜测是对的。 灰衣男子的身上也有着这样一个木牌。 陇西,贺隐昼。 宋观南哼笑一声。 刚才不告诉自己,现在不还是被自己知道了吗? 突然间,宋观南想到了什么,笑容僵在了嘴角。 她算是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这个贺隐昼看着眼熟了。 右相姓贺,而他也姓贺。 三年前,宋观南和右相嫡子有过一面之缘。 面前的贺隐昼和当年的右相公子有些相似,但给她的感觉又不太一样。 宋观南用力摇了摇头,觉得这就是一个巧合。 如果他真的是右相的儿子,怎么可能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毕竟现在的右相在整个朝堂里面那可是万众称赞的贤相。 宋观南把二人的木牌摘下来,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夹兜里面。 她起身,看着不远处的城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现在就看看自己能不能混过去这道城门了。 她推着板车,一步一步地往城门走去。 夕阳下,城门上的“启夏门”映得通红。 宋观南混在人群里面,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走过去。 到了她的时候,她把手里的两片木牌放在了守城士兵的面前。 士兵愣了一下,随后快速登记好,挥了挥手放宋观南过去了。 宋观南如释重负地混出了一口气,又是复杂地看了看板车上面依旧昏迷不醒的两个人。 他们两个倒是昏迷过去不省人事,天知道她刚才面对士兵的时候一颗心脏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宋观南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随后推着板车就是往自己熟知的医馆去了。 医馆的医师看到二人身上的血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随后就是开始问宋观南:“这是怎么弄的。 “不知道。” “有没有什么旧伤?” “不知道。” “最近有没有喝其他药?” “不知道。” 宋观南的眼神无比真诚,可是对于医师的问题却是一问三不知。 这实在不能怪她啊,都怪那个贺隐昼,晕到前面倒是什么都不说,直接就倒在了地上,连他的名字都是自己翻出来的。 不过该说不说,这两个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而自己的确像是一个家属。 但是她不是啊! 她宋观南只是一个见义勇为的好心路人。 医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指着常禾,耐心的嘱咐宋观南:“流血太多晕过去了,伤口不能沾水,要卧床静养,幸亏你是拿板车推过来的,不然情况更糟糕。” 医师又指了指贺隐昼:“疼晕过去的,带回去等他自己醒了就行。” 随后,在医馆药童的帮助下,宋观南又把两个人放上了板车,付完医药费推着板车往家里走。 就在宋观南习惯性的想要走这条路的时候,突然顿住了脚步。 面前这条路是往自己家里面去的,以往倒是还好,只不过今天可能不太行。 宋观南清楚的记得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武侯护着自己的背影实在是过于的高大,让宋观南一想到这件事情,就忍不住有些窝心。 现在她家门口只有两种情况。 要么是武侯守门,要么就是恶徒堵门。 前者的话,自己板车上面的两个男人不好解释。 后者的话,自己带着这两个伤者,更不可能回去了。 宋观南抿了抿嘴,推着板车硬生生的转了个弯。 她打算绕路,先把这两个人安顿好,自己再去找赵叔说一下薛连英的事情。 就在路上的时候,贺隐昼的眼皮抖了抖,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他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在看到宋观南的下半张脸时还有一瞬间的错愕。 他明明记得这是个小姑娘,怎么可能推的动躺着两个成年男子的板车? 但是他看着宋观南,发现宋观南没有一丝一毫的疲惫。 天色已经朦朦胧胧的黑了下来,过不了一会就要到了宵禁的时候了。 贺隐昼刚刚想要说些什么,腿上强烈的疼痛袭来,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脑子一片混沌,不知道如何是好。 朦朦胧胧间,小姑娘迎着夕阳,一双眼睛格外的明亮,就这样记在了她的脑海里面。 宋观南并不知道贺隐昼醒的这件事情,她推着板车,绕了一大圈,来到了隔壁老太太家的侧门。 老太太听见敲门声,看见宋观南板车上面的人时吓了一跳。 “这是谁?”老太太问她。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他们都受伤了,麻烦阿婆腾一间房吧。” 老太太看着宋观南,即使心里面多有疑虑,但还是帮着宋观南把两人安置好了。 宋观南呼出一口气:“多谢阿婆。” 老太太张了张嘴向说些什么,但看着宋观南一脸疲惫,到底还是叹了一口气:“行了,今天外面武侯抓人的时候可把我吓了一跳,以为你又出什么事情了。” 宋观南嘿嘿一笑:“我多机灵啊,您还不知道我吗?” 老太太瞪了宋观南一眼,随后不知道从哪里拉出了一架梯子。 “赶紧回家歇着去。” 宋观南有些诧异的看着面前的梯子:“阿婆对我真好。” 但是紧接着,宋观南摇了摇头:“我今天先不回家了,我去赵叔那边躲一躲。” 随后,宋观南就立刻从侧门闪了出去。 老太太一时间拦不住宋观南,只能摇了摇头,任由宋观南去了。 第54章 就一句多谢? 宋观南直奔隔壁街的赵家,敲门的时候格外的急促。 “谁啊。”门内传来一道疑惑的女声。 随后一阵脚步声响起,面前的门打开了。 宋观南站在门外,和门里面的赵载年面面相觑。 “你找我?” 赵载年难以置信地看着宋观南。 之前宋彦文不止一次对他说宋观南不喜欢他,现在怎么突然来找自己了? 好奇归好奇,赵载年还是把宋观南迎进了家里面。 宋观南站在院子里面,定定的看着赵载年。 “赵叔,出事了。” 宋观南的声音很轻,可是赵载年却后背一紧。 他是知道宋观南异于常人的,但是现在宋观南这样说,那事情就一定不是什么好解决的事情。 “出什么事了?”赵载年问道。 “薛师叔阔绰极了,十两银子买我一条胳膊,二十两买一条腿,算得上是天价了。” 赵载年怔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着宋观南:“当真?” 宋观南笃定地点了点头:“当真。” 随后,宋观南把自己是怎么被武侯掩护跑到城门外面,直到晚上才赶回来的事情告诉了赵载年。 当然,宋观南并没有把自己打人的事情告诉他,也没有把自己救人的事情告诉他。 这两件事情和制裁薛连英的关系都不大,要是告诉了赵载年反倒是对自己不利。 她还是拎得清的。 只见,赵载年的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 “这个薛连英,好大的胆子!” 赵载年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这一下的声音可不小,房间里面,赵载年的儿子听见了动静,有些好奇的出来看。 “阿爷怎么了?” 赵念良探头,看着中堂里面的赵载年。 宋观南也看向了赵念良。 以前总是在赵载年的口中听说他这个儿子,现在还是第一次见到。 看上去文文弱弱的,一点也没有赵载年那种一身正气的感觉。 赵载年指了指自己儿子,对宋观南说道:“你叫一声阿兄就行。” 宋观南点了点头,老老实实地对赵念良唤道:“阿兄。” 赵念良没有想到来找自家阿爷的是一个小姑娘,有些错愕地看向了赵载年。 “宋观南,你宋伯伯的徒弟。” 赵载年对自己儿子解释道。 赵念良点了点头,回了宋观南一礼。 宋观南笑着对赵念良点了点头。 “行了,念你的书去。” 赵载年不耐烦地挥手赶走自己的儿子。 赵念良木讷地点了点头,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赵载年这才继续看向宋观南:“薛连英真的这么说了?” 宋观南嗯了一样:“人武侯都听着呢,我不可能在这件事情上面瞎说。” 赵载年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才压下了自己内心的怒火。 “好他个薛连英。” 宋观南垂眸,看着赵载年而拳头松开又捏紧,捏紧又松开。 “师父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她问道。 赵载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眼睛里面闪过了一丝烦躁。 这样下去始终不是办法,薛连英能够做出第一次,就绝对能够做出第二次。 外面响起了宵禁的锣声,赵载年对宋观南说:“赶紧回去吧,马上宵禁了你就不好回家了,明天我让衙门那边的人去抓薛连英。” 有了赵载年这一句话,宋观南心里面就有了底。 不管赵载年再怎么的大男子主义,在律法上面的坚持还是让人感到安心的。 有了赵载年的保证,宋观南点了点头,这才告退了。 她依旧是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转头去了隔壁老太太家里。 “吓死我了,我以为你马上宵禁还不回来。” 老太太看见她,夸张地拍了拍胸脯。 宋观南嘿嘿一笑,做出一副天真的表情:“我是去找我赵叔了,又不是出去乱跑了,您有什么担心的?” 老太太拽住了宋观南的一脚:“不是我老婆子说,那两个人怎么一身的伤?莫不是什么坏人?” 宋观南拍了拍老太太的手,示意她不要担心:“他们不是坏人,是陇西军退伍回来的。” 老太太半信半疑地看了看宋观南,又往屋里探头看了看。 “你可不能骗老婆子我。” 宋观南笑着安抚老太太:“阿婆您这是哪里的话,我再怎么说也不能骗您啊,您看您这梯子都是专门给我准备的,我哪敢骗您啊?” 说着,宋观南指了指还搭在后院院墙上面的梯子。 老太太的脸色变得古怪了起来,一脸嫌弃的看着宋观南:“谁说是给你准备的?那就是我老婆子随手往哪一放,怎么就成了真没给你准备的了?” 宋观南知道老太太的脾气,立刻就说:“好好好,知道您那是随手一放,是我自作多情了。” 她一边说,一边故作委屈的撇了撇嘴,看上去有些伤心。 老太太她这下更是不知道怎么办了,只能伸出手点了点宋观南的脑门:“行了,锅里还有疙瘩汤,赶紧吃点东西回去睡了。” 宋观南应下来,随后走进了一边的小房间。 当宋观南进去的时候,就看见贺隐昼睁着一双眼睛,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 “醒了?” “嗯。” “要吃点东西吗?” “……”贺隐昼不说话了。 宋观南倒是皱了皱眉头:“怎么不说话了,吃还是不吃?” 说着,宋观南拿起下午回来的时候放在一边的短刀随手挥了两下。 “不是很饿。”贺隐昼低声的说。 宋观南走上前来,借着窗外微微的亮光看着他:“贺隐昼?” 贺隐昼听见宋观南的声音,浑身紧绷的看着她:“你怎么……” 话没说完,他就看到宋观南手里面拿着的木牌,声音戛然而止,脸色暗了暗。 “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们两个这样的军人,还能被人伤到这个地步?” 宋观南微微俯身,和躺在床上的贺隐昼对上了视线。 贺隐昼的嘴唇微动,直勾勾的看着宋观南,一双眼睛里面涌动着复杂的光。 “你是谁的人?” 宋观南歪了歪头,有些不明白贺隐昼这话的意思,反问道:“什么叫,我是谁的人?” “贺公子搞清楚,明明就是您拦住我让我带你们进长安城的。” 说着,宋观南看了一眼躺在一边依旧昏迷的常禾,又看了一眼贺隐昼。 贺隐昼强撑着坐起身来:“多谢。” “仅仅是多谢就完了?我的问题呢,贺公子不打算回答一下吗?” 宋观南一脸震惊的看着贺隐昼。 第55章 常禾醒了 贺隐昼看着宋观南,眸色幽深:“小姑娘,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你该不会是想要杀人灭口吧?” 宋观南笑着歪了歪头,弯着眉眼看着贺隐昼。 她的眼睛里面闪着星星点点的光,格外的狡黠。 贺隐昼梗了梗脖子:“害怕就不要多问。” “铮——” 他早上递给宋观南的短刀,立刻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贺隐昼震惊地看向宋观南。 只见面前半大的小姑脸上的笑容在一瞬间消失不见,一字一句地说:“阿南不怕,贺公子随便说。” 贺隐昼看着宋观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这样拿刀威胁我,就不怕我?” 宋观南轻轻摇头:“我救了你和你战友,我为什么要害怕?” 说着,宋观南又是看向了贺隐昼受伤的腿:“我还带你医治了伤口,你还会杀了我不成?” 她的眼睛里面闪过了一丝算计的精光,刺得贺隐昼眼疼。 “你的恩情,贺某人没齿难忘,至于其他的,你不需要管。” 贺隐昼语气强硬,用手拨开了宋观南横在自己脖子上面的短刀。 随后,在宋观南震惊的目光里面,贺隐昼不顾自己腿上的伤口,转瞬间起身消失在了门口。 宋观南赶忙追了出去,却只看到了贺隐昼的背影从院子的侧门闪身而出。 宋观南站在了原地,并没有追上去。 马上就到了宵禁的时候了,贺隐昼现在出去,明显就是不管不顾,可是自己不能跟出去。 宋观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向了自己手里面的短刀。 没事,他的战友还在自己这里。 想到这里,宋观南释怀地走向了厨房。 老太太刚刚把汤温好,盛在碗里端给宋观南。 宋观南把短刀用皮布包好,塞回了自己的后腰,藏着掖着不让老太太发现。 就在宋观南喝着疙瘩汤的时候,老太太却是看了一眼屋里面:“怎么只有一个人了?” 宋观南吹了吹勺子里面的汤,含糊其辞:“可能是醒了吧,醒了就自己走了。” 老太太疑惑地看了一眼宋观南,并没有追问什么。 喝完疙瘩汤之后,宋观南借着梯子,把昏迷不醒的常禾搬回了自己家里面。 再怎么说也是自己带回来的人,放在老太太那边让她一个老人家照顾实在是不像话。 宋观南小心翼翼地在自己家的院子里面走着,到了厨房掀开锅,这才放下心来。 谢天谢地,锅没坏就好,这可是自己师父成亲之前和师娘一起去打的锅。 宋观南把常禾安置在一边的柴房里面,自己这才蹑手蹑脚地爬上了厨房的屋顶往外探头。 因为宵禁,路上面并没有人。 宋观南忍不住舒了一口气。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没有人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白天跑了一天,宋观南有些疲惫了,几乎是钻到床的一瞬间就睡了过去。 等到第二天宋观南睁眼起床走到院子里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自家师父站在柴房门口和常禾大眼瞪小眼的场景。 宋观南以为是自己没睡醒,又是揉了揉眼睛。 宋彦文扭头看向自家小徒弟,指着卧床不起的常禾:“他是谁?” 宋观南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昨天在山上救下的人。” 常禾看着自己面前的师徒二人,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所以,是面前这个小姑娘救了自己? 那自己的兄弟呢? 常禾又有些摸不清头脑。 “你是谁?”宋彦文又看向了常禾。 常禾赶忙抱拳:“在下建成十五年陇西军第九团弩手常禾,见过大人。” 比起贺隐昼,他老实本分的有些木讷呆滞。 宋彦文皱了皱眉头:“陇西军?前两年裁军的陇西军?” 说到这个,常禾的脸色发灰,不知道是伤的原因,当时因为陇西军的原因。 “不瞒大人,常禾两年前裁军回得长安。” 宋彦文摸了摸自己下巴上面不短不长的胡子,若有所思。 随后,宋彦文像是反应过来什么,拉着宋观南上下打量:“你没伤到吧?” 宋观南摇了摇头:“师父不用多虑,你徒弟我能出什么事?” 说着,宋观南张开手臂转了两圈,任由宋彦文打量。 宋彦文见宋观南完好无损,这才放下心来。 “昨天武侯跑到你师爷那边找我,吓了我一跳,回来就看见家里柴房有个人,差点给他交到武侯司去。” 说着,宋彦文指了指柴房里面的常禾。 常禾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不知所措的看着宋观南。 随后,常禾冲着宋观南抱拳:“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宋彦文摸了摸宋观南的脑袋,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宋观南嘿嘿一笑,冲着常禾摆了摆手:“没事没事,不用谢不用谢。” 随后,宋观南看了一眼常禾往书房走的背影,闪身进了柴房。 “常……大哥,”宋观南试图套近乎,“那个,你还知道自己是怎么受伤的吗?” 常禾有些警惕的看着宋观南:“知道,但是不能说。” 宋观南怔了一下,像是没有想到常禾会这样的耿直。 “那……贺隐昼呢?”宋观南压低了声音问他。 听见这个名字,常禾的后背紧绷了起来,脸上的表情有些紧张:“他人呢?” 宋观南摊了摊手:“他昨天醒了之后就溜了,我怕我宵禁回不来就没去追。” 听见贺隐昼是跑了,常禾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缓和,喃喃道:“没事就好。” 除此之外,常禾就闭上了嘴,再也不曾多说一句话。 宋观南不死心,继续试图套近乎:“那常大哥现在是干什么的?需不需要联系常大哥的家人?” “不用。”常禾的回答很是果断,速度快的让宋观南有些错愕。 “为什么啊?”宋观南好奇的看着常禾。 常禾看着面前半大的小姑娘,倒是好脾气的解释道:“因为我没有家里人了,现在也就是帮人做做事。” “那你长时间不回去,难道不会误工吗?” “不会。”常禾的脸色暗了暗,显然是不愿意多说。 “噢。”宋观南嘟了嘟嘴,没再问下去。 毕竟现在常禾还只是刚刚醒过来,有什么事情以后再慢慢问也是来得及的,没有必要急于一时倒是让他戒备。 就在宋观南暗自揣摩的时候,宋彦文的声音从厨房传来:“阿南,咱家里的火石呢?” 第56章 不许乱动 “阿南,咱家火石呢?” 宋观南听见宋彦文问得问题之后,身形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火石……是在自己口袋里面没错。 可是上面还沾着昨天那个男人的血迹,这可让她怎么敢拿出来啊。 宋观南装作没听见一样,自顾自地往房间里面走。 可是宋彦文依旧不依不饶,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阿南,有没有见火石?” 宋观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随后一脸无辜地看着宋彦文:“火石?我没用过,我不知道,我没见它。” 宋彦文皱了皱眉头,半信半疑地走回了厨房,边走边嘟囔:“怎么会不见了呢?” 宋观南站在宋彦文的身后,有些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 此时此刻,她后腰口袋里面的火石变得好像有千斤重,沉甸甸的往下坠。 宋观南不动声色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小心翼翼地从自己口袋里面拿出来了那两枚沾了血的火石。 这不由得让她想起自己昨天下狠手的时候,血液从那人的脑门流出来,可怖极了。 但是此时此刻,她的心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那时候自己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明显对方就是想要自己的命,自己不可能束手就擒。 宋观南轻轻转了转手里的两颗火石,随后把这两个沾着血迹的火石放在了自己的床下面。 就让这个秘密永远埋藏下去吧。 宋观南面无表情地想。 宋彦文回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带着宋观南找到了武侯司。 武侯司里面,那天领头保护宋观南的武侯胳膊上面打着绷带,正坐在武侯司的院子里面,看到宋彦文领着小姑娘进来之后,笑眯眯地冲着宋观南挥了挥手。 宋观南也冲着他笑了笑,随后走到了他身边,小心翼翼地点了点绷带,歪着头问:“疼吗?” 武侯笑着摇了摇头:“不疼。” 随后武侯抬头看见了宋观南身后的宋彦文:“您就是她阿爷?” 宋彦文怔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一点也没有要解释自己和僧人男并不是亲生父女的意思。 “要我说,您要是出门的话,还是把孩子送到信得过的亲戚家里面为好,这次有我们,下次要是我们赶不及呢?凡事都有一个万一,您说是吗?” 明明这个武侯看上去不过三十余岁,可是年近五十的宋彦文却是被他说得面露羞赧。 “武侯说得对,这次是我宋某人疏忽了。” 宋彦文抱拳,行了一个规规矩矩的叉手礼。 可是武侯却赶忙摆了摆手:“千万别,您再怎么说也已经官至七品,小的受不住您这一礼。” 随后,他身边其他三个武侯也都回礼。 宋观南看着自家师父,又看了看一边的四位武侯。 她也学着自家师父的样子,对四个人行礼:“救命之恩,阿南此生难忘。” “起来起来,这都是应该的,拿着这份银子,得对得起百姓。” 领头的武侯笑眯眯地说着。 随后,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只不过以后我们四个可能都不在通善坊了,得调到别的坊里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有开心,也有着不舍。 宋观南不解:“为什么要调走?” “因为这一次的影响太大了,武侯司抓了二十几个人,我们哥几个也算是立了功,所以要调走。” 说着,他看向了其他三个人:“这是好事,对吧哥几个?” 其他三人也都一脸笑意的附和着。 可是宋观南明白,这也不全是好事。 这意味着他们要离开已经熟悉的工作环境。 可是留在这里,万一抓的那些人不是什么善茬,他们四个就是最先被报复的那个。 宋观南前世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就是因为自己救了几个被拐来的孩子,立刻就被调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但这一调是肯定要升职的,宋观南还是打心眼里面为他们感到高兴。 她脸上挂着笑容,对着自己面前的武侯用力点了点头。 宋彦文上前,走到了宋观南身边,问武侯:“我能不能去看一眼薛连英?” 听见宋彦文的这个请求,武侯愣了一下:“这个……我们没有办法做主,薛连英应该已经交到衙门里面了。” 宋彦文怔了一下,像是没有想到武侯司办事这么的迅速。 “抓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失了魂,供认不讳,一拿到供词,上面立刻连夜送到了通善坊衙门那边。” 武侯有些不好意思的冲着宋彦文笑笑。 宋彦文点了点头:“好,麻烦了。” 随后,宋彦文扶着宋观南的肩头:“阿南,和叔叔们道别,咱们该走了。” 宋观南看着四名武侯,笑着摆了摆手:“那就祝叔叔们万事顺遂。” 随后,宋彦文就带着宋观南离开了武侯司。 宋观南抬头,看着自家师父阴沉的脸,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师父?” 宋观南依旧是只喊了这两个字,仰着头眨巴着眼看着宋彦文。 宋彦文低头,习惯性的摸了摸宋观南的后脑勺。 “师父,衙门会怎么判薛师叔?” 宋彦文沉默了片刻,对她说:“师父也不知道。” “好吧。”宋观南低下头,继续跟着师父走。 “那个常禾,你带他回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一身伤?” 宋彦文一边走,一边问宋观南。 宋观南点了点头:“他伤的很重,昨天昏迷了一晚上,现在也不能乱动,医师说了要卧床静养。” 宋彦文叹了一口气,对宋观南说:“你先自己回去,师父有事出去一趟。” 宋观南并不知道自家师父是要去做什么,但是她能够敏锐的察觉到这件事情和自己昨天救回来的常禾有关。 “师父是要去找人查常禾吗?” 宋观南直勾勾的看着自家师父。 宋彦文并不意外她的敏锐,只是点了点头:“这样一个人,如果真的是退伍回来的话,自然能够轻而易举的找到他的消息。” 宋观南点了点头:“那师父快去,阿南先回家了。” 现在的宋观南乖巧的不像话,宋彦文有些意外,但还是自己转身走了。 回到家的滴一瞬间,宋观南就看到了常禾正在柴房里面律师搭建的床上试图起身。 “别动。”宋观南赶忙制止了他。 常禾没有想到宋观南回来了,一时间僵在原地,起身也不是,躺下也不是。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躺下。” “啊?”常禾有一瞬间的呆滞。 第57章 无业游民 “我让你躺下。”宋观南重复了一遍。 常禾只能躺下,一动不动地看着宋观南。 “医师说了,你现在不能乱动,不然扯到伤口就不好了,要卧床静养。” 宋观南嘱咐道。 可是常禾的脸色并不好看,仿佛在忍耐着什么一样。 宋观南摸了摸下巴:“你怎么了?” 常禾倒吸了一口凉气,面露难色:“我……” 宋观南一脸担忧地看着常禾,希望自己能够帮到他。 常禾看着面前的小姑娘,一句我想如厕怎么都说不出口。 偏偏宋观南还是一副担忧的样子,让常禾不忍心拒绝她的好意。 常禾憋了半天,才压低了声音轻声说:“……内急。” 这一句话,不仅仅是常禾,宋观南的脸也是一瞬间爆红。 “对不住,对不住,我忘了这一茬了。”宋观南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常禾一张古铜色的脸上也隐隐约约地透露出不好意思。 即使宋观南只是一个小姑娘,常禾也觉得自己有些不知所措。 宋观南的脚趾忍不住抠了抠地面,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这实在是……太尴尬了。 宋观南一只手捂脸,一只手给常禾指了方向。 常禾小心翼翼地起身,又慢慢悠悠的往宋观南指的方向移动。 宋观南无奈地摇了摇头,一头扎进了书房里面。 宋彦文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自家小徒弟安心趴在书房窗户边看书。 “怎么这么刻苦?”宋彦文笑着打趣宋观南。 宋观南撇了撇嘴:“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了,这不是为了不给您老人家丢脸嘛。” 宋彦文哈哈一笑,随后径直走向了柴房。 宋观南看着自家师父急切的背影,好奇地跟了上去。 她趴在柴房的门框上,看着自家师父铁青的脸色,忍不住怔了一下。 难不成常禾的身份有问题? 可是宋观南也不敢肯定,毕竟自家师父这样难看的脸色可不多见。 宋彦文盯着卧在床上的常禾:“常禾,虚报年龄入伍,陇西军第九团十龄兵,两年前自退伍随军返还长安之后,时年二十有八,居无定所,不知去向。” 常禾本来看见宋观南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听到宋彦文的话之后,他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他试探地问宋彦文:“阁下是?” 毕竟能够知道这样详细的信息,多半是去户部或者是城门监门卫那边查到的,而能够从这两者中间得到消息的,多半有些身份。 宋彦文面无表情:“我是谁你不用管,我只问,你是在为谁办事。” 常禾愣了一下:“先生多虑了,这只是一个巧合,我对二位并没有恶意。” 宋彦文啧了一声,眯着眼睛看着常禾:“那么重的伤口,身后保不准有仇家,阿南救了你一命,你可不能恩将仇报啊。” 常禾沉默了片刻,叹了一口气:“阁下说得不错,我之前做的事情,确实见不得光。” “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鬼市。” 常禾看向了宋彦文。 宋彦文怔了一下,疑惑地问道:“鬼市?” 常禾点了点头:“鬼市。” 宋观南趴在门边上,看了看宋彦文又看了看常禾。 她并不知道常禾口中的鬼市究竟是什么意思,而看着自家师父的神色,好像他也听说过鬼市这个名字。 可是她宋观南并不知道。 “鬼市是什么?”宋观南眼巴巴地看着常禾,等待着一个解释。 “鬼市啊,就是一个称呼罢了,实际上就是长安见不得光的背面。”常禾垂眸,看上去有些低落。 宋观南更加想要知道鬼市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了,趴在门框上面,几乎上半个身子都要挤进狭小的柴房里。 常禾看着一脸好奇的宋观南,闭上了嘴,看向了宋彦文。 宋彦文皱着眉头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孩子不要乱掺和,去看你的书。” 宋观南撇了撇嘴:“我就听。” 宋彦文无奈地摊手:“你继续说。” 常禾点了点头,好像是在回忆:“和我一起退伍的一个人,在鬼市做不良人的暗桩,我平日里帮他做事,但我不是暗桩。” “什么是暗桩?”宋观南看见了宋彦文。 宋彦文眼底有着释然,对宋观南解释道:“暗桩,就是卧底。” 宋观南有些意外地看向常禾,却又觉得合理:“难怪一身的伤口,是被人发现了吗?” 常禾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只能说,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 随后,常禾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一样,对宋彦文说:“现在我是回不去鬼市了,身上也没有钱,可以为您做事。” 宋彦文听见他这话,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确实要偿还治伤的钱。” 常禾点了点头,认同了宋彦文的话。 但是宋彦文接下来的话人常禾忍不住有些诧异:“只不过,你不会留在这里。” “您的意思是?”常禾疑惑的看着宋彦文。 “你到时候就知道了。”说完之后,宋彦文转身出了柴房。 宋观南被宋彦文一块带了出来,亦步亦趋的跟在了宋彦文的身子。 “师父这是要留下他?” 宋观南好奇的问道。 宋彦文点了点头:“为什么不呢?” “可是刚才师父看上去好吓人。”宋观南歪着头说。 “为师那是吓吓他,”宋彦文好笑的看着宋观南一眼,“他不是什么坏人。” “师父怎么知道?”宋观南又是不解的问。 宋彦文轻点了一下宋观南的脑门:“为师这大半辈子见过多少人了?还有,你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宋观南嘿嘿一笑:“就是好奇嘛。” 随后,宋观南神秘兮兮的问:“所以鬼市到底是什么地方?” 她对于刚才常禾口中的鬼市可是太好奇了,会不会就是古代的“黑社会”? 听见宋观南问题的宋彦文怔了一下,声音变得悠长,喟叹道:“见不得光的长安罢了。” 听宋彦文这样说,宋观南更加云里雾里了,但是现在的她,也不能做出什么实际考察的举动,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宋彦文,期待着宋彦文做出更多的解释。 可是宋彦文缄默不语,她依旧什么也不知道。 第58章 令人吃惊的臂力 过了好约莫十天的功夫,常禾已经可以自己慢慢悠悠地在宋家不大的院子里面走两步了。 常禾随手把厨房旁边的木柴码得整整齐齐,格外的干净利落。 宋彦文拍了拍正在背书的宋观南:“这才几天,伤口刚结痂就开始出来,也不怕伤口崩了,你让他回去躺着去” 宋观南抬头看着自家师父:“师父这是不好意思去?” “少废话。” 宋彦文拍了一下宋观南的后背。 宋观南撇了撇嘴,走到院子里面看着常禾:“常叔怎么不多躺着歇几天?现在随便乱走,刚结痂的伤口容易再次裂开的。” 常禾看着宋观南,摇了摇头:“不会有事的,这样的伤口,以前又不是没有过。” 宋观南张了张嘴,再也说不出什么话。 毕竟常禾已经从军十年了,自己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比他自己更了解他的身体。 宋观南只能讪讪地点点头,求助似的看见了书房里面的宋彦文。 可是宋彦文就像是没有看到宋观南求救的目光一样,只是一个劲地低着头,手里还拿着毛笔在写写画画。 宋观南咬了咬后槽牙,再一次在心里告诉自己师父靠不住。 “师父。”宋观南不死心,喊了宋彦文一声。 宋彦文嗯了一声,一点也没有要抬头的意思:“阿南别玩了,赶紧去把柴劈了,家里快没柴了。” 宋观南哦了一声,鼓着腮帮子走到了柴火旁边。 常禾倒是有些不理解,宋观南这样的小姑娘,这样的小身板,宋彦文竟然让她劈柴? “宋先生,这对孩子长身体不好吧。”常禾犹犹豫豫的开口问道。 宋彦文看了一眼常禾,又看了一眼宋观南:“我们阿南像不长身体的样子吗?” 常禾张了张嘴,没有继续说话了。 因为他已经看到了宋观南娴熟的抄起了斧子,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情愿,反倒是无比的认真。 紧接着,常禾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宋观南半蹲着,手里的斧头微微举起,这样的动作很吃手臂的力,宋观南这样的小姑娘,不一定能够把木柴劈开,只有用上腰的力,才有可能劈开木柴。 “你这样劈柴,容易力度不……” 常禾的话音未落,宋观南就轻轻松松地劈开了面前的木柴把常禾看得一愣。 他站在原地,不由得有些茫然。 再看书房里面的宋彦文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常禾就意识到,劈柴这件事情是宋观南的日常了。 不过这样的小姑娘,竟然能够有这样大的力气? 一时间,从军十年的常禾对宋观南起了一点好奇之心。 等宋观南劈完了那一小堆木柴,常禾走上前去帮她整理木柴:“你的力气有多大?” 宋观南看向常禾的眼神带着些许不解:“什么是力气有多大?” 常禾想了想:“有没有试过自己能举起来多重的东西?” 宋观南乖巧地摇了摇头:“没试过,但是我六岁的时候掰腕子就能掰过赵叔。” 这下沉默的是常禾了。 这样的小姑娘倒还是他第一次见。 蓦然间,常禾想起来自己当时和贺隐昼逃到了长安外面才逃过了一死。 细细想来,贺隐昼受到的伤也不轻,那这么说来,能够把自己从外面带回长安的,还真的就是自己面前的这个小姑娘。 “等我伤好了,我一定要和你比试一番。” “好啊,比试就比试。”宋观南还没有开口,宋彦文就已经替宋观南应了下来。 宋观南欲哭无泪,自己就算是天生神力,也不敢和面前十年从军的常禾比啊。 偏偏师父已经应了下来,自己也不能说什么。 就在宋观南盘算着怎么能让自己输得没那么难看的时候。 宋彦文又继续说:“仅仅只是比试有些无趣了,倒不如加点赌注。” “好啊,宋兄说,什么赌注好?”常禾看向了宋彦文。 宋彦文微微一笑:“不急,到时候再说。” 说着,宋彦文还意味深长地看了宋观南一眼。 宋观南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家师父到底是在打什么算盘。 但是她仔细想了想,又觉得师父不会害自己。 宋观南抬眼,看向了常禾:“别听我师父瞎说,到时候你被他卖了都不知道,还乐呵呵地帮他数钱。” 常禾无奈地摇摇头,笑着对她说:“你觉得你师父能怎么骗我?” 宋观南歪了歪头:“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反正你多加小心就是了。” 她说得有板有眼的,惹得书房里面的宋彦文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小年纪的,就知道胳膊肘往外拐了?” 宋观南清了清嗓子,夸夸其谈:“师父说得片面了,这不叫做胳膊肘往外拐,而是在救一个人免受欺骗,是无上功德的事情。” 宋彦文也不是第一次见宋观南这样一本正经地说歪理了,手里的纸团不痛不痒地砸在了宋观南的脑门上。 “行了你,少说两句,赶紧把锅里的粥盛出来,吃完还要读书。” 宋观南小声地哦了一下,随后就要往厨房走。 “我来吧,你刚劈完柴,歇会。”常禾拦住了宋观南,自己走进了厨房里。 他身形高大,一个后背就已经挡住了厨房的小门, 宋观南站在厨房门口,想要进去都挤不进去,只能乖乖地接过常禾递出来的碗,端到桌子上。 常禾放下汤勺,转身要去拿筷子,就看见宋观南趴在门边上,看着自己。 “怎么了?”常禾看了她一眼,好奇地问道。 宋观南的手指轻轻点着下巴:“看看你,怕你伤口裂开了。” 常禾哈哈一笑:“这点小伤还不至于。” 小伤? 宋观南挑了挑眉毛。 也不知道前段时间躺在草地上一动不动的那个人是谁。 想到这里,宋观南撇撇嘴,但是为了常禾的面子,她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声。 她看着常禾忙里忙外的背影,倒是没有想到他这样常年行军打仗的人,做家务活这样的干净利索。 第59章 悄悄比试 吃完饭之后,宋观南照常到书房里面看书。 留给她和师父的事件已经不多了,估摸着还有半年的功夫,自己就要去师父的师门里面,给自己师父出头去了。 仔细想想,宋观南还是有些难以抑制的激动。 毕竟这可是自己能够在这个时代靠自己拿下书院这个不动产的好机会。 穿越之前,哪里去找这样一场比拼就能赢一座学校的好事情? 宋观南这边摩拳擦掌,宋彦文却是每天愁容满面。 但是,他看着宋观南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又不忍心打消小徒弟的上进心。 眼看着宋观南认真,宋彦文也在心里面盘算起了以后的日子。 他托着下巴,看着院子里面常禾的背影。 现在的常禾就像是一张白纸,上面只剩下了过往,看不见任何的将来。 不知道为什么,宋彦文觉得他能够给常禾的未来做出一些影响。 “常禾。”宋彦文唤他。 常禾立刻回头看向宋彦文:“宋兄,您喊我?” 宋彦文点了点头:“有点事想问问你。” 说着,宋彦文带着常禾往柴房里面走。 “你先坐下。”宋彦文冲着柴房里面的小床扬了扬下巴。 常禾老老实实的坐下,有些局促地看着宋彦文。 毕竟在宋家待了这么长时间,他对宋彦文的身份也是有一些自己的猜测,虽然不一定准确,但是应该能做到八九不离十。 宋彦文看着常禾:“二十七了,成家了吗?” “啊?”常禾愣了一下,没有想到宋彦文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他挠了挠头,面露难色:“您也知道,我当年谎报了年龄才从军的,那时候才十五,年纪小,成天想着建功立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在陇右道了,怎么好耽搁人家好姑娘?” “那也没有一个喜欢的姑娘?”宋彦文继续追问道。 被追问得常禾一时间有些局促,手和脚都不知道怎么放才好。 “倒还真没有。” 常禾格外的真诚。 这倒是宋彦文没有想到的了。 他当年和青儿见到第一面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一定会娶她为妻,而真正成亲的时候,他也才刚刚及冠。 所以现在常禾已经二十七了却并没有心仪姑娘这一点,倒是让宋彦文颇为意外。 这样他就不敢保证自己能够说服常禾了。 宋彦文叹了一口气,试探地问道:“你以后打算干什么?” 常禾怔了一下,像是没有想到宋彦文会这样问自己。 他思索了片刻:“其实我也没有想好,毕竟退伍回来之后,就协助暗桩了,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如果,等你伤好了,我帮你找个营生,平时你能不能帮我照顾好阿南?” 宋彦文犹犹豫豫地问出口。 可是常禾一点也没有犹豫地就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阿南也算得上是我常禾的救命恩人了,照顾恩人嘛,应该的。” 常禾脸上的笑容格外的爽朗,倒是让宋彦文有些犹豫了。 “还是要先说好,我找的这个营生,可能不会多清闲,但是绝对能够让你立业。” 常禾抬起手,对宋彦文行礼:“宋先生师徒的大恩,常禾此生不忘。” 宋彦文摆了摆手,视线落在了院子里面。 “我再过两年就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了,也不知道能够陪阿南走到哪一步,到时候,阿南一个小姑娘,总归是要有人护着的好。” 常禾立刻拍着胸脯保证:“宋先生放心,我一定会把阿南当做自家孩子看待,绝对不会让人欺负她。” 宋彦文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说完之后,宋彦文还拍了拍常禾的肩膀:“总归是要赶快成家的好。” 常禾却轻笑着摇摇头:“不着急呢,成家了哪有一个人自在?” 宋彦文垂眸,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总归一个人还是太孤单。” 说着,他起身,缓缓地往外走。 常禾看着宋彦文的背影,不知道他的过往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只觉得此时此刻的宋彦文无比的惆怅,和落寞。 宋彦文刚刚走出柴房的门,看着书房里面正在看书的宋观南,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何尝不是呢? 自己也以为自己能够孤独的一个人或者,可是终归还是熬不住了。 也是幸好自己去了豫州,这才能够找到自己现在这个小徒弟。 就在宋彦文看着宋观南的时候,宋观南像是有心灵感应一样抬起头,正好和自家师父对上了视线。 宋观南怔了一下,随后故作天真地歪了歪头。 宋彦文一时间没有想到宋观南会察觉到自己在看他,但是对上自家徒弟天真的模样,他冲着宋观南安抚地笑了笑。 宋观南低下头,忍不住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自家师父今天有些不大一样。 但具体是怎么一回事,自己也说不上来。 过了一个月的功夫,常禾身上的伤口也好了七七八八了,已经能够帮着做很多事情了。 “常叔,你身上的伤好全了吗?” 宋观南每天早上看到常禾都要问上一句。 常禾总是乐呵呵地回答已经好了。 但是这个时候,宋彦文总是会插上一句:“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虽然筋和骨头伤得不重,但是还要多养养,别落下病根了才是最主要的。” 也就是因为宋彦文这番说辞,宋观南和常禾比试的约定也一直都没有履行。 就在宋观南撇嘴的时候,宋彦文穿上了外衣,牵着马就往外走。 “师父这是要去哪里?”宋观南不解的问道。 “你师父我啊,去看看你师父的师父。”宋彦文一边说,一边把门打开。 宋观南废了一小会的时间,才反应过来宋彦文是要回师门。 “师父每个月都要回去吗?” “对啊,要不年底的时候咱们师徒怎么回去?” 宋彦文又继续说:“我出去了,常禾你看好她,别又让她溜出去了,我后天就回来了。” 说着,宋彦文还瞥了宋观南一眼。 这一眼像是警告她不要作妖一样,让宋观南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诚然,她刚才的确想过溜出去。 而这个想法,被宋彦文预判到了。 但是宋观南立刻反应过来,亦步亦趋地跟到了门边上:“哪能啊师父,我这不是很听话吗?” 说着,宋观南冲着宋彦文眨了眨眼睛,活脱脱一直狡黠的小狐狸。 宋彦文没好气地看了宋观南一眼:“你自己听不听话,你自己心里面有数。” 随后,宋彦文看向了常禾:“把门关上,可不能让她乱跑。” 常禾赶忙应下,走上前去关上了门。 宋观南气鼓鼓地嘟着嘴,就像是刚被捞上来的河豚一样。 常禾看着她这副样子,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格外宠溺地说道:“好了,别气了,正好趁着你师父不在,咱们两个悄悄打一场?” 第61章 师公上门 五经博士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一碗水,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喝了吧,自己接下来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不喝吧,面前这个男人的脸色可算不上好看。 准确来说,他的肤色的确让人看不出他的脸色。 常禾可不管这些,只是固执地把自己手里的碗往五经博士面前递。 “老爷子不渴了吗?” 听见常禾这一句话,五经博士讪讪地笑了一下,随后伸手把常禾手里面的碗接了过来。 明明他只想趁着宋彦文去自己那边的时候,来城南看看自己这个传闻中的徒孙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可是现在,徒孙没看成,倒是被这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男人摆了一道。 他心里郁闷极了,喝了一口水压压心里面的无名邪火。 而就在老爷子喝水的时候,宋观南再一次,无比娴熟的爬到了厨房上面,往外看。 这还是宋观南第一次见到这个老头,也是宋观南第一次见到常禾这样铁面无情的模样。 不过宋观南还是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门外的老头。 衣衫整洁,胡子虽然长,但是打理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点的邋遢。 整个人看上去格外的儒雅,但是又带着一点不容置喙的权威。 这样的老头,来到自己家门口仅仅是为了讨一碗水喝? 宋观南是不信的。 这老人家绝对是带有很强的目的性。 五经博士喝了两口水,喟叹了一声,看向常禾:“我能进去坐会子歇歇脚吗?” 常禾点点头,又摇摇头。 “什么意思?”五经博士被常禾的举动搞得有些摸不清头脑。 常禾回头,发现宋观南不在院子里面,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厨房上面,悄悄地往外看,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您稍等。”常禾回头对五经博士说道。 在五经博士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面前宋家的门关上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吃到这样的“闭门羹”。 不过也仅仅只是片刻,宋家的大门又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五经博士眼睁睁地看着常禾从里面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马扎。 他走到老头面前,把马扎放在了地上。 随后他站在一边,恭恭敬敬地行礼:“您请坐。” 五经博士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地上的马扎,又看了看旁边恭敬有礼的常禾。 这下他一只手拿着自己的拐杖,另一只手端着宋家的碗。 他的面前还放着宋家的马扎。 五经博士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常禾再一次行礼:“请您休息。” 五经博士阴沉着脸,没好气地坐了下来。 这下好了,自己跑了大半个长安城从崇贤坊到通善坊,喝的是一碗白水,坐的是木头马扎。 自打他入朝为官之后,什么时候遭受过这样的对待? 他一边生闷气,一边喝了一口碗里的水。 而此时此刻,厨房顶上趴着的宋观南已经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了。 宋观南看着他手里面的拐杖,心里面已经有了一个猜测。 她翻身从厨房房顶上下来,走到了常禾身边。 “常叔,我知道他是谁。”宋观南伸手拽了拽常禾的衣角。 常禾听见了宋观南的声音,吓了一跳:“你认识?” 宋观南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不认识,仅仅只是知道。” 随后,宋观南拽着常禾的衣角,自己把门开大了。 听见窸窸窣窣说话声的五经博士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 宋观南走到他身后,恭恭敬敬地行礼:“见过师公。” 五经博士听见这一句话之后,难以置信地转身。 宋观南依旧是恭恭敬敬地半弯着腰,不曾抬起头。 “嗯,礼数不错,你师父教得不错。”五经博士又是喝了一口碗里的水。 宋观南一动不动,继续说:“师公是觉得门口的风舒服,还是不舒服?” “春风拂面,自然舒服。” “那就是这地方不舒服了。” “爱徒的家门口,也舒服。” “那就是我让师公不舒服了。” “对,说对了。” 五经博士举了举手里碗,格外畅快地呼出一口气。 宋观南却不屑地撇了撇嘴,老爷子这是在拿乔呢。 她明白老爷子对自己是有成见的,可是宋观南也并不是什么好拿捏的软柿子。 自己好言好语是因为自家师父给他面子,可是这老头一直端着,偶尔看自己一眼还全是不满意的神情。 这可就是让人不好受了。 宋观南微微一笑,脸上一点也没有被老爷子气到的模样。 “既然师公看我不顺眼的话,那就哪来的回哪去。” 这话猛一听,五经博士以为宋观南这就是要走。 可是他再一回味,就察觉出来不对味了。 “你这是在赶我走?”五经博士眯起眼睛看着宋观南,一点也没有想到这样的小姑娘能说出这样狂妄的话来。 宋观南脸上依旧是挂着礼貌的挑不出错处的笑容:“这不是赶,人总是要在自己最舒服的地方带着,您既然看我不舒服,还要同我说话,实在是委屈了您。” 宋观南说的话都是礼貌谦逊,可实际上的一丝却又是另一种。 老爷子转过身来,眯起眼睛看着宋观南:“不打算请我进去?” 宋观南故作不解地问他:“您既然看我不舒服,为什么又要来家里呢?” “这是我徒弟的家。” “这是我师父的家。” 宋观南一本正经,脸上没有一丝一毫开玩笑的模样。 “小姑娘牙尖嘴利,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五经博士拄着拐杖起身,直截了当地绕过宋观南走进了小院子里面。 宋观南也不拦着,只是任由五经博士往屋里走了,自己才搬起地上的小马扎进去。 不认怂不下跪,三言两语让老头自己往屋里走,不愧是她。 宋观南微微一笑,走到一边给老爷子倒了一杯热茶。 五经博士抬眼看了看宋观南:“你就是宋观南?” “回师公,正是。” 宋观南乖巧地回答。 打现在可不能得罪这个老子,再怎么说自己年底也要从他手里挣一座书院呢,现在闹掰了到时候吃亏的是自己。 想到这里,宋观南脸上的笑容愈发的加大。 这样谄媚的笑容倒是把五经博士吓了一跳,皱着眉头看着她:“你师父经常夸赞你,可我……” “是吗?师父他夸我?” 宋观南打断了他的话。 五经博士额头上青筋跳起,不悦地看向宋观南。 但是宋观南弯着眼睛,眸子晶晶亮亮地看着他,倒是让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第62章 年龄不符? 宋观南是故意打断他的。 她用脚趾想都知道这老爷子后面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前世的自己也经常这样先夸学生再提意见,骗了不少单纯的小孩子。 但是老爷子想要在她身上用这一招,实在是失策了。 宋观南脸上是惊喜开心的笑容,让五经博士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纵使他再次对面前的小姑娘心存芥蒂,但她总归只是一个小姑娘。 自己又不是怪罪于她,归根结底,做出这个决定的人是宋彦文。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叹息,又像是感叹:“其实,也不是看你不舒服。” 宋观南歪了歪头:“那是因为什么?” 五经博士环顾了整个院子,微微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你知道你拜师之后要做什么吗?” 宋观南点了点头:“师父都和我说了。” “都说清楚了?” “都说清楚了。”宋观南点了点头。 但是突然间,宋观南也有些不确定了起来。 自家师父说这件事情的时候,那是他回师门之前,那时候他的消息还是相对闭塞的,怎么可能什么都清清楚楚的知道? 宋观南试探道:“那师公说说还有什么,看看师父有没有瞒着我?” 五经博士却是哼了一声:“如果你师父都不肯告诉你的话,我又何必告诉你?” 宋观南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面前的这个老头。 “师公,您这是在耍我。”宋观南无奈的笑笑。 “没有。”五经博士否认道。 宋观南悄悄打量着五经博士脸上的神情,不由得有些悲哀。 “师公这是在嫌弃我?嫌弃我是个女孩?” 宋观南只能想出来这一个症结所在。 毕竟面前的老爷子对宋彦文的态度可不是这个样子。 反倒是对自己颇有微词。 这一点很容易就能看出来。 宋观南并不觉得生气,只是从自己的心底里面冒出了无力感。 即使自己灵魂的年龄已经不小了,可是面对人心成见这座大山的时候,还是无法翻越过去。 五经博士看出了宋观南眼底的悲哀,忍不住为之一愣。 他本以为宋观南知道这个意思的时候会哭,会闹,会问到底是为什么。 但是他唯独没有想到宋观南是这样的平静。 平静得就像是一口深井,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但是当他看到宋观南的脸之后,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面前的女孩眼神格外的坚定:“师公不用那么早下定论,既然师父予我厚望,您拭目以待便是,何必上门来试探我?” 此时此刻的宋观南看他的眼神并不像是在看一位长辈,而像极了在看自己的对手。 是的,对手。 宋观南决定从面前的五经博士,开始一点点地打破这个时代人们对于女子的成见。 前世的她可以,这一世,自然也可以。 五经博士看着宋观南,不知道为什么说不出话来。 此时此刻的小姑娘,竟然是比自己那些徒孙们气势更胜一筹。 “可是,你还年幼,你那些师兄们……大多已经及冠了。” 五经博士缓缓陈述着这个事实。 宋观南和他对视,空气在这一瞬间凝结。 “阿南可以。” 一边打扫马棚的常禾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句。 宋观南怔了一下,有些没有想到常禾竟然是会为了自己说话。 她转头看见了常禾,常禾对宋观南肯定地点点头,眼睛里面满是赞许。 “你?你是何人?为什么敢这样的笃定?” 五经博士眯起眼睛看着常禾。 他还清清楚楚的记得,刚才就是这个男子挡在门前,不让自己进门的。 常禾并不怕面前的老爷子,直接就是一礼:“回您的话,靖成九年募兵,陇西军第九团第五队十龄兵,常禾。” “见过大人。” 常禾从手腕后面抬起头,眼神灼灼。 五经博士有些怔愣,像是没有想到这样不起眼的人一个男子,竟然有着十年之久的军旅生涯。 “靖成九年募兵,十年的军龄,那就是靖成十九年下来的,对吧。” 五经博士的手指缓缓地摩挲着自己的拐杖,眯着眼睛不知道是在思索什么。 “正是。”常禾点头,肯定了五经博士的说法。 宋观南看了看常禾,又看了看五经博士,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但是五经博士却脸色一变:“靖成十九年退伍啊……” “师公,这有什么问题吗?” 宋观南不解的问道。 五经博士叹了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宋观南却是皱了皱眉头。 他这副样子,可一点都不像是没有猫腻。 宋观南盯着五经博士的脸看,试图在他已经长了老年斑的脸上看出来什么。 可是五经博士毕竟是为官多年,脸上的表情无懈可击,依旧是高深莫测的文人模样。 他看了看宋观南,又看了看常禾:“那……你为什么觉得她可以?” 常禾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十年的兵,自然看不错。” 五经博士疑惑地看了看宋观南,像是没有想到,为什么这样一个小姑娘能够让常禾这样夸下海口。 宋观南冲着五经博士得意地笑了笑:“师公这下没话说了吧。” 五经博士脸色凝重:“即使有人为你担保,可是有的东西无法改变。” 宋观南歪了歪头,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那师公不如向我透露一二。” 五经博士立刻摇了摇头,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这不行。” “那师公就要相信我。” “为什么?”五经博士不解的看着宋观南。 “因为您相信我师父,”宋观南耸了耸肩,“不是吗?” 五经博士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样回答宋观南的话。 “我相信你师父就要相信你?”五经博士被宋观南的说法逗笑了。 “这是哪门子的歪理?” 宋观南不紧不慢地说道:“这并不是歪理,而是事实。” 五经博士眯着眼睛看她,总感觉坐在自己面前的并不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小姑娘。 反倒是像……一个有主见的成年人。 宋观南大大方方地和他对视。 因为刚才的对话,宋观南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并不能一味地屈从,就像是前世支教一样,要有自己的力量。 才能获得所有人的尊重。 第63章 大师兄 五经博士轻笑了一声:“我确实对你师父予以厚望。” “我师父也对我如此。”宋观南接话道。 “不,这不一样。”五经博士摇了摇头。 “你师父只有你一个徒弟,而我,有六十四名徒弟,其中从小跟在身边的,有二十三人。” 说到这里,五经博士看着宋观南:“你知道二十三个人意味着什么吗?” “我要和二十二个人,争前三的位子。” 宋观南十分清楚这一点。 五经博士有些意外,却依旧点了点头:“严格的来说,前三的位子,并不好争。” 宋观南点了点头:“我明白。” “我心里,还是属意你师父,所以,你不能给他丢脸。” 五经博士看着宋观南眼神格外的复杂。 宋观南对上她的视线,有那么一瞬间,她看到了面前老人颠簸的一生。 “您属意我师父,就应该相信我师父的眼光。” 宋观南在这一点上还是很有自信的,毕竟自己作诗写赋,师父虽然表面上挑刺,可是最后总是会在自己不注意的时候一脸的开心。 要是说力气什么的,宋观南也很感谢上天给自己开的一扇门。 毕竟前世的她是废了好大劲练出来的防身手段,而这辈子则是赢在了起跑线。 五经博士看着宋观南,像是看到了宋彦文一样,忍不住又是叹了一口气:“你若是真的有本事,我倒也不会因为你是女孩而食言,只不过你其他的师伯师叔怎么说,那我是管不住的。” “所以,师公还是再介意我是个女孩?” 宋观南皱着眉头看脚尖,格外的低落。 五经博士看着宋观南,以为是自己说的话让宋观南不开心了。 其实这并不是他本意,可是心里面就是担心。 “我……”五经博士刚想要说些什么。 “师公,如果您不是我师公,今天我一定会和您争个明白。” 宋观南淡淡的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五经博士面对这样的宋观南时,不忍心再说什么话。 “好,那就祝你一切顺利,老头子我先告辞了。” 五经博士拄着拐杖站起身来。 宋观南也跟着站起来,想要往外送他。 再怎么说,他也是自己师父的师父,也是年底要送给自己书院的老人家。 走到门口的时候,五经博士慢慢悠悠地转过身来,看宋观南。 “对了,还要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宋观南不解。 “小心你姚师伯。” 说完这句话之后,五经博士就慢慢悠悠地走出了宋观南的视线。 宋观南站在门外,看着五经博士年迈的背影渐行渐远。 小心姚师伯? 宋观南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老爷子说这话肯定是有自己的原因在里面的,至于到底是为什么…… 宋观南摸了摸下巴,有了自己的猜测。 而另一边的宋彦文早就已经到了师门。 他刚刚进门,就被门外的小童拦住了:“陈师叔,博士他今天出门去了,可能要晚些才回来,您看您是要到处逛逛,还是去讲经坛?” 宋彦文怔了一下,没有想到老爷子竟然是不再。 “师父去哪里了?”宋彦文随口问道。 一边的小童脸色一变,赶忙说道:“师父有事,去拜访一位老朋友了。” 宋彦文并没有注意到小童的不寻常,只是慢慢悠悠地踱步。 “师叔要去哪里?”后面的小童追问道。 “去讲经坛看看。” 宋彦文一甩衣袖,不疾不徐地走着。 讲经坛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宋彦文走到一边,找小童拿了蒲团,又走到一个角落坐了下来。 而他的到来,也让整个讲经坛安静了一瞬间。 宋彦文回师门的消息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一边的学子都在窃窃私语。 宋彦文盘腿坐在一边的蒲团上,闭目养神。 而周围的学子们都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地讨论着什么。 宋彦文心里面明白,即使自己已经回师门一个月的时间了,可是这里的学子和自己还不是特别的熟悉。 这讲经坛,当年还是他们师兄弟看着搭起来的。 最开始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台子,老师坐在上面,学生只是坐在地上。 而后师父受封,这讲经坛才扩大了一些,上面依旧只有老师。 再后来,就是他进士登科的时候,这讲经坛虽然没有改变,但是却被允许登上讲经坛和师父论学。 也就是那时候,宋彦文的名声在整个师门里面都是鼎鼎有名的。 等到他受封七品官的时候,这台子才更加大了,能够容纳他们几十个师兄弟。 在他离开师门的日子里,这讲经坛却是更加大了,现在上面的学子有百余名,也不再想他们以前那样席地而坐,而是有了更加厚实的蒲团。 就在宋彦文暗自感叹的时候,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面前站着一个人影。 宋彦文慢慢悠悠地睁开眼睛,就看见自己的面前坐着一个许久不见的人。 此人身材瘦削,但是文质彬彬的模样让人看了心生好感。 “大师兄。”宋彦文笑着唤他。 “听说你今天回来了,我这才来看看你。” 姚柳看着面前的宋彦文,忍不住又是感慨了一句:“瘦了不少。” 宋彦文点了点头:“是啊,师兄也瘦了。” “我一直都这样,倒是你,以前多意气风发,现在也终究是逃不过啊。” 姚柳看着宋彦文,眼神深邃,仿佛他能够透过面前的宋彦文看到以前那个意气风发走马观花的他。 其实姚柳是羡慕他的,进士登科,那样的潇洒。 “都逃不过。”说起这个,宋彦文倒是苦笑了一下。 算算整个师门里面,和自己关系最好的倒是面前这个大师兄了。 倒也不是自己和其他人关系不好,只是人多了,面对面的时候总是有一种看不到心的感觉。 就好像是隔着一层雾一样,怎么也看不清。 偏偏这个大师兄,对自己的登科也好,辞官也好,都只是温和的笑着。 就像是现在,和自己这么久没见,但却仿佛还是当年一样。 第64章 课堂提问? 姚柳看着面前的宋彦文,温和得不像话:“说实在的,你能回来,我还真是有些意外。” 宋彦文挑了一下眉梢:“师兄这话怎么说?” 姚柳叹了一口气,神情隐隐约约有些失望:“我以为你当年那样毅然决然地辞官,是个不慕名利的人,只不过现在看来,倒不是如此了。” 就在他说这话的时候,宋彦文察觉到了一丝鄙夷。 这一瞬间,他明白了,面前的大师兄,也并不是那样的好。 “师兄这话说的,真是让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宋彦文看向了一边,明显是不愿意和他说话的样子。 姚柳也知道自己这话是自讨没趣。 可是现在又不是以前了,眼看着师父他老人家的七十大寿就要到了,现在多加一个竞争对手,这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情况。 尤其是,回来的这个人是宋彦文。 当年的宋彦文在整个师门里面那是一时间风头无二啊,就连辞官的时候都是那样潇洒。 他不愿意要的东西,是他们这些人努力了半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 这放在谁的身上谁不生气? “师弟也不用多说什么,都是为了书院来的,到时候谁赢谁输还说不定呢。” 姚柳自负地笑了笑。 可是宋彦文并没有要和他起争执的意思:“即使我不回来,大师兄就真的能够百分百赢下书院吗?” 他只觉得好笑。 自己和阿南回来,也不过是稀释了一点可能性而已。 当年师父可是说了,一个徒弟最多只能有一座书院。 姚柳微微上扬的嘴角僵了僵,笑眯眯的眼睛睁开来,直勾勾地看着宋彦文:“师弟,你不该回来的。” “那就抱歉了,大师兄,我已经回来了。” 宋彦文微微一笑,并没有把面前的姚柳放在心上。 可是姚柳却觉得宋彦文这是在瞧不上自己。 他一直以来笑眯眯的脸上,隐隐有了裂痕。 可是周围还有着不少的学子,姚柳不得不控制自己的表情,不能让自己一直以来老好人的印象崩塌在这一瞬间。 “那就希望你的徒弟,能够帮你。” 姚柳用只有他和宋彦文之间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随后,姚柳坐直了身子,笑着看着宋彦文。 这个笑容依旧让宋彦文无比熟悉,但是细看却又无比的陌生。 恍然间,宋彦文明白了什么。 “师兄别急,一切都会见分晓的。” 姚柳不愿意和宋彦文多说什么,直接就是离开了讲经坛。 宋彦文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原来曾经最好的师兄,也不过是因为自己没有和他相争的利益。 以前的宋彦文…… 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意气风发的过往。 那时候的他品级比师父还要高上半品,整个书院里面都说自己青出于蓝胜于蓝。 师父也一直把自己当做得意门生,天天在师门里面都说自己已经能够出去自立门派了。 对,自立门派。 宋彦文发现了症结所在。 那时候,师兄是觉得自己不会在书院里面发展,而是会浸淫官场。 所以他作为大师兄,是这样的名正言顺。 大家都会愿意因为他大师兄的身份让他一间书院。 可是现在并不是这样。 宋彦文回来了,大家都在紧张,本来就是僧多粥少。 大师兄一个书院,师父的爱徒是不是也要分走一个? 这就是自己一直以来被针对的原因。 在触及到自己既得利益的时候,每个人都会放下理智,为自己的利益而战。 宋观南不怪姚柳这些年装得好,因为他当年对自己也是真的好。 自己离开师门的时候,他也不止一次帮自己物色新的住所。 尽管自己最后的院子是自己找的,但是他也不能否定大师兄当年的的确确帮了许多这个事实。 宋彦文又是叹了一口气。 果然就像是老爷子说的一样,每天被人盯着,实在是太累了。 自己这才刚回师门,就已经有人坐不住了。 他看向了讲经坛的另一边,那边几乎全部都是自己当年的师兄弟们,姚柳坐在他们的最中间,冲着宋彦文笑。 宋彦文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来回捻着自己的手指,等待着师父回来。 过了小半天的时间,五经博士才回来。 “师父。”宋彦文和一众师兄弟迎了上去。 五经博士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宋彦文身上,但又很快收回了视线。 “行了,都聚在这里干什么。” 五经博士摆了摆手,人群里面自动散开了一条路。 老爷子向前走去,路过宋彦文的时候,顿了一下脚步。 宋彦文不解。 五经博士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往前走。 宋彦文在他路过自己的时候,鼻尖微微一抽。 自家师父身上的茶香,很熟悉。 但是具体让他说,他也一时间说不出来。 五经博士已经走到了最前面,站在讲经坛的主位上。 “行了,你们坐吧。” 他摆了摆手,自己先坐了下来。 宋彦文接过小童递来的蒲团,刚刚坐下来,就看到自己身边的几个师兄弟都用好奇的视线打量着他。 看来都对自己敌意不小,宋彦文忍不住啧了一声。 他看向了坐在主位上面的师父,忍不住开始回想刚刚老爷子身上的味道,自己好像真的在哪里闻到过。 不过五经博士坐在上面,其他师兄弟也只能向宋彦文投去视线,却并不好说些什么。 宋彦文坐在蒲团上面,被人打量的每一秒都好像是在烧热的锅上面煎熬着。 可这是他回到师门之后,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讲经。 五经博士坐在主位上,他们这些亲传的师兄弟坐在下手位,再往后就是那些挂名的徒弟,而讲经坛下面是一些慕名而来的学子。 宋彦文不停深呼吸,想要缓解自己被人盯着的时候心里面的不适。 他一直都讨厌和人打交道,尤其是这些人对自己并没有多少善意。 宋彦文微微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此时此刻的他无比希望自己能够立刻回家,和这些人打交道还不如和自家小徒弟争论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想到这里宋彦文又是叹了一口气。 但是坐在主位的五经博士目光落在了他身上:“彦文,你来说说,‘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这一句。” 第65章 赴寿宴 宋彦文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参与讲经,就被老爷子喊到了。 他猛地睁开眼睛,看见了自家师父。 五经博士正在看着他。 宋彦文赶忙站起来行礼:“回师父,孔圣人的这句话,要整句来看,‘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弟子认为,富贵是人人都想要的,但是不能做出有悖于人伦道德的事情。” 他这个回答十分的标准,让五经博士忍不住皱了皱眉。 “嗯,说得没错。”五经博士拖长了尾音。 宋彦文看着五经博士,明白他是想让在场的所有人知道自己的回来是名正言顺,而不是他们想的那样,为了利益无所不用之极。 就在他坐下的一瞬间,斜对面的姚柳依旧是那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可是现在的宋彦文却不会相信了。 刚才他那样说,现在再看到这样的笑脸,宋彦文只觉得像极了阴森森的毒蛇。 可是在他的心里面,又不愿意相信姚柳真的会为了书院而做出什么不死不休的事情出来。 毕竟在他最初的印象里面,姚柳还是一个好师兄。 反倒是一边的陈灏,脸色已经变幻莫测了。 他也是五经博士一手带出来的学生,怎么可能不明白老爷子的意思? 这就是借着讲经的名义敲打他们。 陈灏咬紧了后槽牙,阴森森地看了一眼宋彦文。 宋彦文被他这一眼看得有些莫名其妙。 如果说姚柳是因为竞争关系,那么陈灏呢? 从一开始薛连英上门的时候,陈灏就一直藏在薛连英身后,现在呢? 宋彦文想不明白但是不得不想。 这可是关乎自家阿南到底能不能顺利赢得比赛的事情,他这个做师父的不能提供什么帮助,但是也不能拖后腿不是? 宋彦文面无表情地看了回去,倒是把陈灏吓了一跳。 他慌忙地错开宋彦文的视线。 宋彦文勾了勾嘴角,眼底带上了嘲讽。 过了好久之后,这漫长的讲经终于结束了。 宋彦文刚要起身,就被五经博士喊住了。 “你跟我过来。” 宋彦文莫名其妙地跟在老爷子后面。 其他师兄弟都看着宋彦文的背影窃窃私语。 “大师兄,为什么他刚一回来,师父就……” “嘘——” 姚柳把手指竖在自己嘴唇前面,依旧是那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这是师父他老人家的事情,咱们做好自己就行。” 姚柳看着宋彦文的背影,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但是他的表态,让周围的人都不敢说什么。 毕竟姚柳也是大师兄,大师兄说话,还是多多少少有些分量的。 唯独一个人不是,陈灏站在最后面,后槽牙咬得嘎吱作响。 可是他在师门里面的存在感也不是很高,也没有几个和他交好的师兄弟。 宋彦文亦步亦趋地跟在五经博士的身后,不明所以地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老爷子。 总感觉,今天的师父有一些不一样。 脚步有些虚浮,好像疲惫了一样。 就这样想着,宋彦文看到了老爷子鞋底上面沾着的花瓣。 他眸色一凝,脸色的凝重了起来。 这花瓣……有些眼熟。 就在宋彦文暗自揣测的时候,老爷子转过身来。 “怎么,师父让你出面见见人,你不乐意了?” 宋彦文笑了笑:“徒弟哪里敢?” 五经博士哼笑了一声:“你啊,那么多年过去,还是没有什么长进。” “师父觉得,徒儿能有几成把握?” 宋彦文试探地问道。 “为师也不知道。” “可徒儿觉得,阿南她一定行。” “行不行的,也不是我说了算,不过……” 老爷子拉长了尾音:“你徒弟确实不错。” “师父早上出去,原来是为了见我徒弟。” 宋彦文忍不住轻笑。 “你啊,聪明。”五经博士摇了摇头。 等宋彦文回家向宋观南问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宋观南只是笑笑。 她随口反问道:“师父不信我能赢?” 宋彦文格外坚定地点头:“信,师父信阿南。” 日子过得很快,常禾的身体已经痊愈了。 宋观南每天都会跟着常禾一起练拳。 不得不说的是,常禾十年的军旅磨炼出来的功夫,那是彻头彻尾的技巧。 等到日上三竿,宋观南总算是结束了今天的练武。 “不错,基本都会了,只不过到时候能不能用出来,还是看你自己。” 常禾一如既往地安慰她。 宋观南点点头,看向了正在厨房洗筷子的宋彦文:“师父,咱们还有多久啊?” 宋彦文笑着对她说:“快了。” 就像是宋彦文所说的一样,这一天很快就到了。 这还是宋观南第一次来到五经博士手下的书院,也是第一次见到讲经坛。 “这里是你师公手里最大的书院,叫李庐书院。” 宋彦文对宋观南说道。 宋观南嘟了嘟嘴,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宋彦文带着宋观南找到了预留好的院子住下。 “先好好休息,人估摸着都来齐了。” 宋观南趴在门边上,看着整个书院里面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这都是明天要上场的人?”宋观南好奇地问道。 “不是,你师公七十大寿,这还有其他来祝寿的人呢。” 宋彦文一边带着常禾收拾院子,一边对宋观南解释道。 宋观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的确,师叔师伯加上师父一共是二十三个人,再加上师公是在朝八品官。 宋观南摸了摸下巴。 突然间,宋观南忍不住皱眉向一边看去。 只见一边的竹林里面,一个面带笑容的男人走过。 他看着宋观南,笑得格外“慈祥”。 宋观南被他的笑容搞得毛骨悚然,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然后,宋观南不偏不倚地撞到了宋彦文身上。 宋彦文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大师兄,怎么不进来坐坐?” 宋彦文笑着招呼。 姚柳的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 “我还有事,就不多留了,对了,你这徒弟不错,机警。” 说完之后,姚柳自顾自地离开了。 宋观南抬头:“大师伯?” 宋彦文点了点头:“以前觉得他为人谦恭和善,这次回来之后,总感觉他表里不一,伪善得紧。” 说着,宋彦文就带着陈锦君往屋里走了。 第66章 女孩也读书? 一大早,宋观南就被宋彦文从床上喊起来。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却发现天还没有亮,又迷茫地看着宋彦文。 “快起来,今天可是大日子。” 宋彦文一边说,一边自己已经开始收拾起来了东西。 尽管宋观南还是止不住的困顿,可她依旧爬了起来。 不一会,宋观南就站在了宋彦文的身边。 “师父,我准备好了。” 说着,宋观南冲着宋彦文挥了挥拳头。 宋彦文点了点头:“好,咱们走。” 宋观南就这样跟着宋彦文走到了讲经坛上,此时此刻的天才刚蒙蒙亮,周围的一切也都看不太真切。 讲经坛这里很多人,是真正意义上的很多人。 宋观南缩在宋彦文的身后,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围的人。 只见周围都是比自己高上一头的男人,不是自己的师伯师叔,就是自己要喊师兄的人。 但是宋观南心里面也清楚,这些人就是自己要一一击败的对手。 想到这里,宋观南挺了挺腰杆,站得愈发笔直。 宋彦文拍了拍她的手背,带着安抚的意味。 “紧张吗?”宋彦文低声问她。 “不紧张。”宋观南十分坚定地说。 “那就好,不管结果如何,咱们都要回家。” “好,回家。”宋观南重重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在刚刚宋彦文说起“回家”的时候,宋观南心里面酸酸涩涩的。 这句话对于她来说,实在有着难以言说的意义。 天光大亮,五经博士终于慢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而在他身边,还站着一个身着紫色官服的人。 宋彦文拉着宋观南跟着众人行礼:“见过祭酒大人。” 随后,宋彦文小声地在宋观南耳边说道:“这是国子监的祭酒,特地过来看一看你们这些小辈的。” 宋观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怎么可能是随便来看一看呢? 她看向了那国子监祭酒。 高高在上的,周身气势非凡。 那副模样,看上去就让人忍不住想要恭恭敬敬地行礼。 蓦然间,宋观南和他对上了视线。 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国子监祭酒在看到自己的一瞬间,眼神变得疑惑了起来。 宋观南大大方方冲他笑了笑,整个人格外的朝气蓬勃。 国子监祭酒不动声色地冲她点了点头,算作是回礼。 在宋观南被宋彦文带着下去之后,他的视线还是忍不住落在这个小姑娘身上。 一边的五经博士注意到了祭酒的眼神,恭恭敬敬地问道:“大人这是在看谁?” 国子监祭酒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不是在看谁,而是你这徒孙里面,怎么还有一个小姑娘?” 说着,国子监祭酒冲着宋家师徒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五经博士不用看都知道,祭酒大人肯定说的是自己的“爱徒”。 他哈哈一笑:“大人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是你分书院的日子。”祭酒这一点倒是十分清楚。 五经博士点了点头:“这小姑娘,是她师父唯一的徒弟。” “哦?当真?” 国子监祭酒的脸上有些意外。 “自然当真,在下没有必要骗大人。” “那我倒是要看看最后,她能不能站到你我面前。” 他轻笑一声,视线落在了宋彦文身上。 倒是没有想到,还能有让女孩来比试的,这不就是明摆着把书院拱手相让吗? 他在国子监祭酒的位置上面坐了那么多年,几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能够这样做的,要么是有着足够的家底,不在乎这一间书院。 要不就是,不觉得自己有能力争一争,想要用女娃娃来博取同情,争一个面子。 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他国子监要的人。 想到这里,他也不再看宋家师徒,而是听着周围其他来宾交谈。 一共二十三个徒孙。 这一场比试安排在了下午。 宴席刚刚结束,宋观南就被人带到了讲经坛下面。 而宋彦文则是站在另一边,和她遥遥相望。 “小姑娘,一会输了,可不许哭鼻子啊。” 周围站着的师兄们早就注意到了宋观南,自然有人调笑。 宋观南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生死状都签了,一会就怕有的人哭不出来。” 说完之后,宋观南还咧开嘴笑了笑,一副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样子。 周围的人都嗤笑,除了混在人群里面的陈荣。 他是知道宋观南的厉害的,只不过过去了大半年,不知道这个小姑娘有没有长进。 不过他是不怕的,君子六艺,再怎么说也是六项,她前些年才被师叔见回去,怎么可能是他这从小苦读之人的对手? 宋观南自然是注意到了陈荣,只不过并没有指出来他。 她不停的深呼吸,压抑着自己激动的内心。 “看你这样子也及笄了吧,你师父也不说赶紧把你找个好人家嫁了,非要让你一个小姑娘读书,考不了科举能有什么用?” 宋观南左手边传来嘲讽声。 她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的调整自己的状态。 可是有的人却是不长眼:“要是怕输,就看看哪位师兄还未娶妻,以身相许,好歹这书院也有一份不是?”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周围还有几个人都对视了一眼,看着宋观南的背影,吃吃的笑了出来。 宋观南不慌不忙的看向他,脸上满是揶揄:“师兄要是害怕自己输,倒是可以入赘宋家,我保证只要我有书院了,你就能在书院大门蹲着守门。” 说晚,宋观南还上下打量了他一遍,不屑的嘁了一声。 前世这样的声音多了去了,她宋观南怎么可能会怕? 不过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小丫头片子牙尖嘴利,到时候拉不动弓,上不了马,哭鼻子的时候再说狠话啊。” 男子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错处。 宋观南淡淡的笑了一下:“放心,你只能看到我的背影。” 在这方面,宋观南还是很有信心的。 毕竟自己可是被常禾特训过的人。 她还记得自己被常禾轻轻松松的撂在地上,让自己爬起来继续的训练日常。 每一滴汗水和每一次失败,都给了她现在的自信。 宋观南不打算和他们废话,自顾自的走到一边坐了下来。 第67章 没见过世面 可偏偏这些人纠缠不休,还要说些什么。 “行了,一个二个的,让外人看师门笑话?” 陈荣忍不住出声。 宋观南有些意外地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发现陈荣竟然为自己说话,忍不住挑了一下眉梢。 她可是还记得陈荣当时给自己腿弯那一下让她一个月都走不了路。 而那人看见说话的是陈荣,忍不住噤声了。 要知道这二十三个人里面,陈荣可以说是名列前茅的那一个了。 除去要给大师伯一个面子之外,陈荣可以说是最有希望的人之一。 在强大的实力面前,只要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周围终于安静了片刻,宋观南忍不住看了陈荣一眼。 陈荣正在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自己。 宋观南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回瞪了陈荣一眼。 陈荣没有说话,只是默不作声地移开了视线。 就在这个时候,五经博士带着国子监祭酒走到了讲经坛上面的主位上。 “为了保证这次足够的公平公正,所以特请了祭酒大人来做一个见证。” 五经博士清了清嗓子,慢慢悠悠地继续说。 “之前就说过,君子六艺,缺一不可,今天你们就比试一番。” 说着,老爷子拍了拍手,一边立刻有小童上前安排。 宋观南跟着小童上讲经坛的时候,和讲经坛下的宋彦文对上了视线。 宋彦文也在看着她。 宋观南冲着自家师父嘿嘿一笑,狡黠地眨了眨眼。 宋彦文煞有介事地冲她点了点头。 就在宋观南还想做鬼脸的时候,她身后的陈荣啧了一声。 宋观南只能作罢,跟着队伍往前走。 第一场是“诗书”。 等大家都坐好了,小童走上前来,给每人面前放上了的小桌子和纸笔。 宋观南鼻尖微动,眼前一亮。 好纸好笔! 这老爷子倒是舍得在这样面砸钱。 宋观南啧了啧嘴,忍不住在心里面感叹。 这样一比,她和师父以前用的都是什么破烂啊。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湘妃竹的笔杆。 旁边的陈荣余光注意到了宋观南手上的动作,忍不住嗤笑一声。 宋观南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好意思,依旧是喟叹般的呼出一口气。 而主位上面的国子监祭酒看见她这副没见过失眠的样子,眼神略微飘忽。 他以前也见过寒门的学子,只不过看到好的文房四宝都是强行压着自己,不让自己露怯。 这个小姑娘倒是一点也不在乎这些吗? 要么是真的小孩子天真烂漫,要不就是真的随性。 祭酒的眸光意味不明。 一边的五经博士乐呵呵地说:“都拿到文房四宝了,那以什么为题呢?” 说着,他看向了坐在自己上手位的祭酒。 见祭酒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五经博士僵着笑脸唤他:“祭酒大人,您来说说?” 他这才赶忙回神,清了清嗓子:“以往写诗,需要合景合情,但今天不一样,既然是初秋时节,那我就说一句‘风雪压京城’,诸位学子,一炷香的时间,开始吧。” 随后,一边的小童点燃了一炷香。 风雪压京城? 宋观南摸了摸下巴。 这样出题,不愧是国子监祭酒。 有以前自己给那些学生出题的意思了。 不会出他们真正学过的,而是出一些他们甚少接触过的。 宋观南悄悄地环视了一圈,看到了好几个面露难色的同门师兄。 也是,都以为五经博士和祭酒会颇有雅兴地按照当下的景色出题,不曾想过祭酒竟然是反着来的。 她看了看面前的纸笔,慢悠悠地闭上了眼睛。 不出片刻,宋观南睁开了眼睛,用笔舔了舔墨汁,就开始写。 可不仅仅是诗好不好,还要看字迹的。 宋观南深呼吸,在纸上笔走龙蛇,好不潇洒。 一口气喝成,宋观南满意地笑了笑。 还得是她。 主位上的五经博士看着宋观南,眼底有着隐隐的担忧。 他不清楚宋观南写了什么,但是这么短的事件里面,她真的能够写出来吗? 随后,五经博士看向了姚柳家的徒弟。 姚柳的徒弟此时此刻正在扶着额头思索,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一看就是自己开始否定自己的想法。 宋观南写完了诗,自己坐在位置上面,把玩着手里的笔。 如果她没猜错,这笔杆的湘妃竹是实心的。 她忍不住掂了掂,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她得想办法给自己师父搞一套这样的。 宋观南不由得想起了平康坊的红烛,也不知道自己拜托她打听的关于姚柳的事情有没有什么眉目。 至于她自己写的那些诗文,她倒是一点也不担心。 那都是收着写的,什么水平她自己心里面有数,能够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说写就写,有真正内涵的一碰不碰。 宋观南又是看了看自己面前刚刚写好的诗,忍不住啧了一声称赞自己。 而她这一连串的小动作已经被坐在主位上面的老爷子看了个一清二楚。 不光五经博士看见了,一边的国子监祭酒也注意到了宋观南。 虽然诸学子穿的都是青色的学子服,可是宋观南坐在里面却是格外的显眼。 祭酒眼底闪过轻微的诧异,像是没有想到宋观南竟然这么快的写完了。 随后他也看到了宋观南眼瞅着那湘妃竹的毛笔眼睛放光的模样。 这还是祭酒第一次这么沉默。 他放在椅子扶手上面的手指微僵,许久之后,才叹了一口气。 即使这一场评的是“诗书”,那也是书最重要,诗文再好也只是锦上添花。 宋观南感受到了两位的视线,忍不住冲着五经博士和祭酒笑了笑。 祭酒干咳了一下,赶忙错开了视线。 五经博士瞪着眼睛,没有想到宋观南竟然这样敏锐。 宋观南注意到了一边祭酒的反应,忍不住在心里面笑开了花。 祭酒,那可是相当于自己前世教育局局长啊。 宋观南在心里面默默感叹。 前世她努力了那么多年,也仅仅只是见到了一个省级的局长,总局长那是只能在电视上面看到的人物啊。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香灭的那一刻,五经博士立刻挥了挥手:“去,把学子们的诗呈上来。”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视线落在了宋观南的身上。 他多想这小姑娘能够争点气啊,可是他的心里面又没有底。 五经博士紧紧的攥着自己的拐杖,在心里捏了一把汗。 第68章 新玩法? 每一个小童都捧着手里的诗文,依次从主位上宾客的面前经过。 一时间,所有来赴宴的宾客都围上来看诗。 而国子监祭酒和五经博士,都在不动声色地期待着什么。 宋观南端端正正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默不作声的看着上面贵人的脸色。 她是对自己有自信的,再怎么说,自己前世今生加起来那可是快活了五十年了,都要和上面国子监祭酒同岁了。 再比不过这些学子的话,自己也是真的白干了那么久的老师,也白当了宋彦文那么长时间的徒弟。 一边的陈荣好奇地看着宋观南,刚才的她注意到了宋观南的速度,自然也是对宋观南写的诗好奇。 如果他没有算错,这小姑娘满打满算也就十四岁。 距离及笄还有段日子,这样的她,写出的那些闺阁红诗,真的不会挨骂吗? 但是看着宋观南淡定的身影,他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他听自家阿爷说过,当年的宋师叔那可是风头无两,而他的徒弟,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突然间,陈荣怔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陈灏所在的方向。 陈灏并没有看陈荣,他的视线牢牢锁定在上面的贵人身上。 陈荣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而一边姚柳的徒弟郑一鸣却是有些忐忑地捏着衣角,心惊胆战的看见了姚柳的方向。 宋观南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知道他是在看着姚柳,对他的身份也明了了。 姚柳站在下面,没有看着自己徒弟,而是看着她。 宋观南眼底闪过一丝寒意。 她不明白姚柳为什么要这样看着自己,或者说为什么要看着自己。 这样的场合下,他该关心的是自己的徒弟,而不是她宋观南。 姚柳见宋观南看到了自己,脸上的笑容愈发的灿烂。 宋观南就像是没有看见他一样,反而是看向了站在一边的宋彦文。 宋彦文正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家小徒弟,尽管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是宋观南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了宋彦文的紧张。 递过去一个安心的眼神之后,宋观南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老老实实地等着上面那些人做出决定。 一边的陈荣问她:“你不紧张吗?” 宋观南不解:“为什么要紧张?” “这毕竟是一场考验,你不在意结果吗?”陈荣皱着眉头问她。 宋观南缓缓摇了摇头:“在意接过,并不能改变结果,只能让自己心里面难受。” 陈荣不再问了,而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宋观南眯起眼睛看着坐在主位上的五经博士和祭酒。 她记得拿着自己诗文的小童,而那位小童,正慢慢悠悠地跟在队伍里面走着。 索性也急不得,宋观南干脆闭上眼睛假寐。 一边的陈荣看到宋观南俨然是睡觉的样子,一双眼不由得瞪得老大。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洒脱”的人。 而宋观南这边舒舒服服地休息,五经博士却是真的捏了一把汗。 直到看见宋观南纸面上龙飞凤舞的字迹,他才在心里面松了一口气。 只要是字不错,诗就算对的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五经博士放下心,默默地看见了宋观南的诗。 蓦然间,他皱紧了眉头。 这首诗写的,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大人,您看这一篇。”五经博士指着宋观南的诗文对坐在一边国子监祭酒说道。 国子监祭酒低声念了一遍,点了点头:“不错,你手下还有如此志向的学子,实乃昭国幸事。” 五经博士哈哈一笑,并不打算把这是宋观南的诗文告诉他。 第一轮比试的所有诗稿全部封存,紧接着就是第二轮。 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祭酒捋了捋自己的衣袖。 五经博士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这一轮是……乐。” 小童们依次抱出了琴,纷纷放在诸位学子面前。 宋观南又是眼前一亮。 这琴不错。 自家师公果然是有钱人。 她之前在岑娘那里摸过不少琴,自然对琴也是有了解。 这琴虽然新,可用的料子却是一等一的好。 宋观南啧了一声,看向五经博士的眼神里面带上了些许的赞叹。 五经博士并不知道宋观南的感叹,现在的他正在听国子监祭酒说着什么。 不一会,国子监祭酒拍了拍手,一边立刻有小童走了出来,每个人的手里面都拿着一块板子。 宋观南看了一眼,有些纳闷这是要干什么。 其他人看见这一出也是面面相觑。 祭酒不慌不忙地说:“咱们玩点有意思的,看见这些板子了吗?” “看到了。”下面的学子们异口同声。 “每个板子都代表一首曲子,把板子打碎的人,就能够弹奏这一支曲子。” 听到这里,有的人脸都吓白了。 小童怀里面的板子少说也是有两指厚,能不能拿到自己想要的曲子还要看自己的力气。 要是力气小拿不到的话…… 这并不在宋观南考虑范围之内。 她打眼一扫,就看中了自己第一次学的时候,被岑娘手把手教学的那一支《仙翁叹》。 只不过这首曲子在里面算得上是中等难度,可是想要诠释得好并不容易。 更何况,这块板子的厚度肉眼可见的比其他的板子厚。 宋观南不慌不忙地走到了抱着这块板子的小童面前。 五经博士看着宋观南的动作,一颗年迈的心脏又是不受控制地悬了起来。 这个选曲目的方式是国子监里面常用的方式,只不过这一次用在了这里。 国子监祭酒也注意到了宋观南。 他饶有兴致的看着那青色衣衫的少女。 一边的师兄看到宋观南直奔着《仙翁叹》过去了,都有些诧异。 先不说《仙翁叹》弹下来容易,弹的出彩可是难上加难。 这需要琴师的心境和技巧都是极佳的情况向才能够达到。 哪怕她是为了保分,但这板子实在是厚,他这样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打的破? 站在宋观南身边那块板子面前的师兄哼笑一声:“小师妹,恐怕出师未捷了。” 还有人附和:“女儿家家的回去绣花不好吗?” 宋观南没有理会一边人的冷嘲热讽,只是后悔自己没有带着弹弓过来。 弹弓上面是她专门找铁匠打的螺丝形状钉子,能够最大程度的绑着皮筋。 要是自己手里拿着弹弓,这板子还不是轻轻松松的钻开? 第69章 秘密杀器 宋观南的心里面此刻只有懊悔,但是没一丝一毫的后退。 突然间,后腰的口袋里面沉甸甸的感觉提醒了她。 她忘了自己还带了另一个秘密武器。 宋观南心中暗爽,有一种考试的时候,考到了自己偶然复习的题目。 一边的声音还是絮絮叨叨:“要是怕了就赶紧跟着你师父回家,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说完之后,周围的几个人都吃吃地笑了起来。 宋观南不慌不忙地看向他们:“好笑吗?” 嘲笑的人闭上了嘴。 不知道为什么,面前的小姑娘压迫感很强,在她看向自己的时候,就好像是被巨石压住了胸口,让人喘不上气。 宋观南冲着小童做了个“请”的手势。 小童抱着模板,跟着宋观南走到了一边人少的地方。 宋观南笑着问他:“你能拿稳吗?” 小童愣了一下,随后把手里的模板举起来冲着宋观南伸了过去。 宋观南怔愣了一下:“我怕我伤到你。” 小童不解地眨眨眼:“不会。” 他觉得宋观南一下绝对不能打破自己手里的木板,又怎么可能伤到自己? 可是宋观南却不知所措地眨眨眼:“你听我的,我真的可能伤到你。” 她好心地劝说。 小童还要说什么,却在宋观关切的目光下,迟疑了。 “那我该怎么拿?”小童问她。 宋观南示意他把板子竖着拿,手臂往外伸到身侧避开身体。 小童照做了。 宋观南嘿嘿一笑,从自己后腰的口袋里面掏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好东西。 她慢慢悠悠地把这样做的东西带在自己手上。 “这是什么?”小童不解的问道。 宋观南冲着他晃了晃自己的拳头:“指虎啊,贼好用。” 随后,宋观南拉开了架势。 “拿稳了吗?”她问小童。 小童忙不迭地点头。 宋观南助跑了两步,随后带着指虎的拳头狠狠地锤在了木板上。 陈荣站在一边,自然是看到了宋观南的动作,忍不住后背发凉。 当年的宋观南能够随手一甩把砖头拍在自己背上,这样的木板自然也是难不住她。 只不过这样看宋观南出拳的样子,还是难免有些震撼。 一拳下去,小童感觉自己的手连着小臂都有些发麻。 一瞬间,他明白了宋观南为什么不让自己那样举着木板了。 自己要是没拿稳,那这一拳很有可能砸到自己的胸口上。 木板并没有断开,而是被宋观南这惊天动地的一拳打得劈开来中间只有些许的木纤维连在一起。 “给我吧。”宋观南收起了指虎,冲着小童伸手。 多亏了她一时起意向铁匠要求打了个指虎。 毕竟她的力气,虽然拿刀最好,可是刀毕竟携带不方便。 小童颤颤巍巍地把手里面的板子递给了宋观南,脸上难以置信的神情还没有完全消散。 宋观南接过板子直接扯断了它们之间最后的牵连。 坐在主位上面一直注意着宋观南举动的五经博士呆住了。 呆住的不仅仅只是他一个人。 旁边的国子监祭酒虽然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可是微微颤抖的指尖也暴露了他此时此刻震惊的心情。 “那是……”祭酒的声音也是微微颤抖的。 “如果我没有老到眼花了,她确实一拳打裂了。” 五经博士艰难地说。 一边的陈荣也拿着自己的模板回到了位子上面。 他脸上并没有什么波澜。 可是宋观南清清楚楚地看着他的左脚不停蹭着右脚。 看来他是用脚踢开的板子。 宋观南坏心思地笑了笑。 “陈师兄,脚疼吗?”宋观南冲着他眨了眨眼睛。 陈荣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最后木着脸瞪了宋观南一眼。 “你的手不疼吗?” 宋观南看了看自己的手,摇了摇头:“没事啊。” 这就是指虎的好处了,本来是要用骨头作为受力点的,用了指虎,受力点就变成了指虎上面的凸点了。 这也是宋观南开心的地方。 把这板子弄开,实在是费时费力,一个不好那就是放弃了这一场比试。 宋观南拿着自己的木板,身后跟着抱琴的小童,走到了主位前面。 “师公在上,学生已经准备好了。” 五经博士和祭酒对视了一眼。 两个人都没有想到,宋观南居然都不休息一下,直接就是要来。 五经博士看了看后面还在为了板子而发愁的学子,对宋观南扬了扬下巴:“你先来吧。” 宋观南又是鞠躬行礼。 跟在宋观南身后的小童赶忙摆好了琴。 她坐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宋彦文。 宋彦文站在人群里,冲她鼓励地点了点头。 宋观南深呼吸,把木板放在了一边。 手指搭上琴弦的一瞬间,她脑海里面闪过了很多画面。 就仿佛岑娘的手搭在自己的手上,轻柔地带着她弹奏这首《仙翁叹》一样。 宋观南不疾不徐地弹完之后,抬眼看向了坐在主位上面的五经博士和祭酒。 五经博士嗯了一声:“行,回去吧。” 宋观南乖乖行礼,又带着两块木板走了回去。 等宋观南走远了,国子监祭酒才对五经博士说:“她是谁家的徒弟?” 五经博士愣了一下,随后对祭酒说:“大人,这是我那爱徒宋彦文的小徒弟。” “有才,可惜了,是个姑娘。”祭酒捋了捋自己的胡子。 五经博士附和地笑着,脸上的表情有些发僵:“如若是个男子,也和她师父一样,早日入朝。” 祭酒哼笑一声:“宋彦文,当年他辞官的时候,这个名字我也算是有所耳闻。” 随后,祭酒眯起眼睛看着宋观南的背影:“如果她是宋彦文的徒弟,倒也是不奇怪了。” 能够在官运亨通的时候辞官的人,把自己自比陶渊明的人,能够教出来这样不卑不亢的徒弟,也是意料之中。 五经博士时刻注意着祭酒的神情:“怎么,大人觉得这小姑娘不错?” 祭酒嗯了一声,手指轻轻敲着椅子扶手:“方才,有些徒孙还嘲讽她来着,现在吗,有些人连木板都没有弄开。” 随后他冲着自己身后拿着纸笔的人说了一句:“在这个小姑娘名字下面加一笔。” 五经博士眼底满是笑意,可是此时此刻却不能表现出来。 自家徒弟果然没有骗自己,这个小姑娘的确是有两把刷子。 只是……明天的比试,她能不能和今天一样顺利呢? 五经博士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让下面的学子继续。 第70章 她是猛兽! 宋观南之后上前的就是陈荣了。 陈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拿的是这一场上面最简单的一首了。 相比其他的,这一手他还能够保一下。 他擅长的是拳脚,诗书也是阿爷逼着学的,而这琴,却是可以说是稀疏平常。 刚才他也看到了宋观南弹琴,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比自己弹得好。 陈荣提心吊胆的弹完了自己拿到的曲子,忐忑地看向了坐在高台上面的人。 五经博士点了点头,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陈荣并不知道上面坐着的贵人对自己的评价,但也只能乖乖离开了。 他走下讲经坛的时候,下意识地看见了陈锦君的方向。 少女一蹦一跳地跟着她师父走出人群,那青灰色的衣摆在夕阳下映出了眩目的金光。 陈荣不由得顿住了脚步,直到少女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那头,他才走到了陈灏面前。 “阿爷。” 陈灏嗯了一声,让陈荣一时间听不出他的情绪。 陈荣垂手而立,不敢多说一句话。 场上的比试还没有结束,有的学子直接折在了折断板子这一步。 还有的学子自己会的曲子已经被人挑走了,即使折断了木板,也难有好的表现。 陈荣看着他们费劲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又浮现出了少女一拳击破木板的场景。 “荣儿,想什么呢?” 陈灏看着出神的陈荣,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陈荣听见陈灏的声音,脑海里面少女的身影瞬间烟消云散。 “没什么,只是在想……明天的比试,怎么能够不给您丢脸。” 陈灏觑了他一眼,话里却是另有所指:“丢脸?你只要不失误就好,不要像有些人,自家孩子不行,仗着资历以大欺小。” 说着,陈灏不经意地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姚柳。 他的声音不小,姚柳周围的人都听到他的声音。 可是姚柳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依旧是笔直的站在原地,好一个儒雅随和的书生做派。 倒是姚柳身边的人先听不下去了,现在在五经博士和祭酒大人面前弹琴的,正是姚柳的儿子,郑一鸣。 郑一鸣刚才折断的板子,仅仅只有一指厚。 不是用拳,也不是用腿,而是废了半天劲用脚踩着掰断的。 那人回头,上下打量着陈灏“陈师兄有本事去师父面前说这话去,在人背后嚼舌根,婆婆妈妈的算什么男人?” 陈灏冷笑一声:“是啊,宋师弟家没及笄的女娃娃一拳打碎三指厚的木板,大师兄家的儿子也及冠了,怎么就……” 后面的话陈灏并没有接着说了,只是漫不经心的勾了勾嘴角,神情格外的讽刺。 刚才那群小童出来的时候,大家都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他们的手里面并没有拿着这么薄的板子。 而现在郑一鸣这段了这个厚度的模板,还刚好是他会的曲子,这就指得商榷了。 陈灏相信,在场只要是有眼睛而且不傻的人,都能够猜到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刚才和陈灏呛声的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愤愤地转过头去。 可是当事人姚柳就好像是没有听见他们的争吵一样,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讲经坛上面的比试。 就在他们互相呛声的这段时间里面,宋彦文已经带着宋观南溜出了书院。 “咱们去哪啊师父?” 宋观南一脸好奇的看着宋彦文。 宋彦文习惯性地摸了摸宋观南的头:“平常咱们住在万年县,现在咱们在长安县,师父带你去西市转转。” 宋观南看了看天边斜斜挂着的夕阳:“太阳都要落山了,咱们还来得及回来吗?” 宋彦文忍不住笑了一下:“你以为这里离西市像咱们家离东市那么远吗?” 这倒是宋观南没有想到的了。 她对于长安的坊市布局并不了解,平康坊和东市都还是自己跟着宋彦文去过才知道路的。 宋观南有些无措地挠挠头:“那阿南就跟着师父走好了。” “也逛不了多久,只能随便溜溜转转,等比试完了,师父再带你来好好玩。” 宋彦文说着,就带着宋观南来到了西市的门口。 宋观南有些恍惚,原来西市的距离也不过半柱香的脚程。 她不由得按照前世的经验来估算。 自家师公这房子,实在是能值不少钱。 而且这西市和东市也不尽相同。 宋观南跟着宋彦文逛了一小会,买了些吃食就回去了。 他们师徒都还清清楚楚地记得,明天还要继续比试呢。 “不要紧张,我们阿南不比他们差。” 宋彦文拍了拍宋观南的肩头,笑着说道。 宋观南却是托着下巴:“那我可是要努力了,不然那什么给您老人家养老啊。” 说完之后,宋观南嘿嘿一笑,冲着宋彦文眨了眨眼睛。 宋彦文啧了一声,抬手弹了宋观南一个脑瓜崩。 “就你嘴贫,还不回去好好休息。” 宋观南又是笑了笑,冲宋彦文做了个鬼脸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一大早,宋观南自己就爬起来了。 她可是清清楚楚的记得自己今天还要接着去和那群人比试。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现在只剩下了“射”“御”“数”三项还没有考察了。 宋观南摸了下巴,在心里猜测今天到底会怎么比试这三项。 等她跟着宋彦文走到讲经坛下面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讲经坛下面的三拨人。 一拨是以姚柳为首的,站在最前面,气氛和谐,都在围着姚柳说话。 一拨是站在一起,但是并没有什么交流的,看不出以谁为首,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在维持这基本的交流。 还有一拨就是昨天被那木板弄得垂头丧气的,连带着他们的师父站在那里,都能够看出滔天的怨气。 宋观南和宋彦文的到来,形成了第四拨。 就是谁都不待见的,但是又没有败在第二轮的。 不过宋家师徒二人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处境,不但没有被孤立的不适感,反倒是有种独特的自洽。 用宋观南前世最喜欢的话来说,那就是猛兽往往独行。 在宋观南和师父站了一会之后,一边陈家父子从竹林小路里面慢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第71章 打靶抢题? 陈灏迈着标准的太极步,缓缓走到人群当中来,他仅仅是扫了宋彦文一眼,随后就朝着第二拨人走去了。 陈荣跟在陈灏的身后,悄悄地看向宋观南。 宋观南没有注意到陈荣的注视,而是看着陈灏。 陈灏身上穿着的并不是书生常见的打扮,而是穿着一件道袍,宽大的道袍越发显得他干瘦如柴。 他站在人群里面,看着姚柳的方向,忍不住嗤笑。 “咱们大师兄今天又打算怎么给自己那儿子台阶下?” 陈灏的声音也是慢慢悠悠的,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宋观南并不知道昨天自己走之后场上发生的事情。 但是她能够清清楚楚的看到在场大部分人都变了脸色。 难不成这个姚柳和他的儿子真的有什么猫腻? 宋观南摸了摸下巴,眼睛里面写满了八卦。 这可就有意思了。 难不成在自己昨天去西市的时候,这里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趣事? 宋观南好奇地看看姚柳,又好奇地看看陈灏。 突然间,宋彦文的大手挡住了她的视线。 宋观南不解,抬头疑惑地看向宋彦文。 宋彦文冲她摇了摇头,蹲在她身边低声说:“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情,阿南只需要好好比试。” 随后,宋彦文又看了一眼周围的人群,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师父不会让外界的事情影响到你。” 宋观南用力的点点头,随后继续站在宋彦文身边看那边的热闹。 至于宋彦文说的前半句话…… 也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事。 可是让宋观南感到失望的是,姚柳就好像是没有听见陈灏的话一样,依旧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陈灏不屑地哼了一声,一副看不惯姚柳装腔调的样子。 姚柳却在这时候缓缓转过身来,笑意盈盈地看着陈灏。 “陈师弟朝食吃了炮仗不成?哪来那么大的火气?” 他整个人和和气气的,仿佛刚才陈灏说的那个人并不是他一样。 陈灏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浑身都透出了一股子不自在。 可姚柳依旧是那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宋观南不由地啧了一声。 这姚柳,倒不知道是他的脸皮厚,还是根本就是一张人皮面具。 自打宋观南前天第一次见到他,他就是这样一副儒雅随和,笑眯眯的模样。 随后这两天里面不管是发生了什么,姚柳脸上的表情从来就没有变过。 真是稀奇,自己活了两辈子,第一次见到修养这么好的人。 可是姚柳笑眯眯的,不代表陈灏就能够笑颜以对。 陈灏脸色铁青地看着姚柳,就差把鄙夷说出口来。 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了起来,陈灏正要说什么,讲经坛的另一边走上来了五经博士和国子监祭酒。 原本看热闹的众人立刻安静下来,转过身来乖乖地行礼。 宋观南遗憾地叹了一口气,有些惋惜自己没能看成热闹。 但是紧接着讲经坛上面发生的事情,就让宋观南有些诧异了。 小童从五经博士的身后鱼贯而出,瞬间就在讲经坛的这头摆上了一排横着的桌子。 “诸位学子,请吧。” 祭酒在台上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宋观南和宋彦文对视了一眼,独自走上了讲经坛。 今天摆在上面的桌子比昨天少上了一半。 宋观南有些诧异的数了数。 这上面只有十二张桌子。 也就是说,昨天下午那一场“乐”的比试,竟是刷掉了整整一半的人。 宋观南惊讶之余,抬眼看向了正前方。 正前方摆着的,是一个靶。 宋观南更加想不明白了。 就在这时,其他学子的脸上也都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五经博士笑呵呵地解释:“既然只剩下了十二个人了,咱们今天就只比两场。”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不知道五经博士这是在搞什么花样。 五经博士也看出了大家的疑惑,慢慢悠悠地说:“今天上午,比的是‘射’和‘数’。” 此话一出,宋观南能够清清楚楚地听见身后讲经坛下面传来的议论声。 五经博士指了指那靶:“一会先念题面,觉得自己能够答上来的,就射朝着靶子上面射一箭,谁射得离靶心最近,这道题就是谁的。” “这次一共九十九道题,每人有二十二支箭,用完二十支箭,就没有题可选了,还希望诸位学子好好地斟酌。” 诚然,这种比试方法很少有人能够想出来。 即使是摆在他们面前,也有很多人看不出来。 但是宋观南却有着不一样的预感,这难道不就是自己前世经常有的抢答吗? 她垂在身边的手指轻轻捻了捻,眼睛里面闪过了一丝志在必得。 这两样都难不倒她。 五经博士上面刚刚说完,立刻就有小童把弓箭递了上来。 宋观南忍不住又是摸了摸弓,眼睛里面闪过了一丝满意。 看来自家师公真的是家大业大。 书院开在西市旁边的坊里不说,这用的东西也一样比一样好。 坐在看台主位上的祭酒不动声色地看着宋观南的举动。 她还是这样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这可是上好的弓,一般的人想要拉开都费劲。 如果是昨天祭酒倒是不会对宋观南有一丝一毫的期待,可是在见证了宋观南昨天下午那“惊天动地”的一拳之后,他竟是隐隐约约的对这个小姑娘有了一些期待。 期待的同时,他也有着抑制不住的可惜。 宋观南并不知道祭酒对自己的看法。 毕竟在她看来,国子监祭酒和现在自己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之间并不会有什么大的交集。 此时此刻的宋观南一心只想着自己这场比试。 她拿起半人高的弓,随手扯了扯。 还好,只比自己平常用的弓重了一点。 当宋观南放下自己手里的弓时,发现自己旁边的陈荣一直盯着自己。 宋观南忍不住有些好奇:“看我干什么?” 陈荣摇了摇头,有些仓皇转过了脸,不肯说话。 宋观南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觉得这个陈荣有些奇怪。 可是具体哪里奇怪……她也不能准确地说上来。 第72章 有人作弊? 比试开始。 几乎所有学子都是一脸茫然,除了宋观南和一边的郑一鸣。 宋观南默不作声地听着小童念出题面。 随后一声锣响,宋观南立刻搭弓射箭。 啧。 她不满地撇撇嘴。 这一箭射在了靠近靶心的位置,距离靶心仅仅只有一点点的距离。 过了十秒左右的时间,第二声锣响。 靶子被翻到了背面,自有小童去看最靠近靶心的那一支箭。 宋观南没有注意其他人的箭,她只知道自己没有射中靶心。 “郑学子的箭命中靶心,这一题属于郑学子。” 后面的小童捧出了一支箭,连同刚才的题面一并放在了郑一鸣面前的桌子上。 宋观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第二道题面出来了,宋观南立刻张弓,对准了靶心。 锣响,箭出。 这次宋观南看得非常清楚,自己的箭扎在了靶心偏上的位置。 她对拿下这道题非常有信心。 果不其然,小童拿着她的箭和题面,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第三道题,宋观南依旧是稳稳地正中靶心,紧跟着,靶心上面又有了第二支箭。 尽管宋观南好奇这是谁的箭,但无奈看不清箭尾上面的小字,只能作罢。 不一会,小童又捧出了宋观南的箭。 宋观南咧嘴一笑,格外的意气风发。 第四题,宋观南依旧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直接稳稳出手,命中靶心。 她没有多看,而是伸手把桌子上面已经拿下的两道题摆放整齐。 但是这次小童捧出的箭,却是直奔着郑一鸣的方向去了。 宋观南有些诧异,但是并没有多想。 前面这几道题放在现在可能算是难的,但也仅仅只是对于这个朝代的人来说。 对于她这个来自未来的人来说,这些题也不过就是现代中学的水平。 她有自信自己能够做出来,所以只需要保证自己射箭的准度,至于答题不过是小菜一碟。 按照她的猜测,后面还会有简单的题的。 所以趁着人少,多抢两道题总归是没错的。 第五道题,宋观南并没有抢。 一边的陈荣倒是搭弓射箭,稳稳地命中靶心。 宋观南忍不住感叹了一下他的精准命中。 但同时她也提醒自己,可以不用和陈荣抢。 因为陈荣抢的这道题,实在是没有什么大的难度。 第七第八道题,宋观南都没有出手,等到了第九道题,宋观南估摸着这道题抢的人少,直接就是一箭射了出去。 宋观南十分有把握这一题是自己的。 可是宋观南想错了,小童从后面走了出来,把题放在了郑一鸣的面前。 这一次宋观南可是发现不对劲了,明明刚才只有自己的箭命中靶心,怎么这道题就是郑一鸣的了? 宋观南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一边的陈荣也发现了不对劲。 他也是发现了宋观南抢题的规律。 她抢的都是一些难题,都是较少人去抢的那种。 刚才他也看到了宋观南的箭是在靶心,怎么可能不是宋观南的题面? 陈荣忍不住看了看宋观南,见她也是一脸疑惑,心里面不由得有了一个不该有的想法。 而宋观南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郑一鸣,就了然了。 看来早上那陈灏和姚柳呛声并不是什么私仇。 而是陈灏仗义执言。 宋观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睛一刻不离开郑一鸣的手。 一人最多十道题,她手里面已经有了两道题,用了五支箭。 也就是说剩下的十七支箭,她要保证自己能够拿回来八道题。 宋观南并不清楚这里面的题根据难易差值有没有分差,所以她尽量就是抢难题。 可是现在看到郑一鸣抢地也是难题,宋观南心里面有了一些猜测。 九十九道题,难题数量不多,要是都落在了郑一鸣手里,那才是奇了怪了。 第十道题并不难,郑一鸣没有出手,宋观南也没有出手。 一边的陈灏凭借精准的箭法,拿到了自己的第二道题。 宋观南并没有看陈灏,两只眼睛牢牢地盯紧了一边的郑一鸣。 她倒是要看看,这到底只是一个巧合,还是有人在背后耍见不得人的阴招? 连着好几道题郑一鸣都没有出手,宋观南也没有出手。 陈灏注意到了这一点,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宋观南。 但是紧接着下一道题一出,陈灏放下了手里的弓。 这道题,他不会。 郑一鸣却是举起了弓。 几乎是同时,宋观南也举起了弓。 两支箭几乎看不出谁是谁的。 宋观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箭落在了靶心,而郑一鸣的箭则是紧紧地贴在靶心旁边的那个圈上。 这一次她看得清清楚楚,自己的那支箭,远远比郑一鸣的箭离正中心更近。 这一次不会出什么问题了吧…… 宋观南正这么想着,第二声锣响了,靶子被转了一面。 随后从后面走出来的小童,手里捧着箭和地面。 宋观南志在必得,一双眼死死地盯着小童的动作。 可是小童并没有朝着宋观南所在方向走来,而是直奔着郑一鸣去了。 这倒是有意思。 宋观南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 郑一鸣收下小童送来的题面,面色如常。 一边的宋观南看着郑一鸣,脸上似笑非笑。 真是有意思极了。 宋观南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是这郑一鸣家里面买通了哪位大人?能够这样明目张胆地作弊? 从宋观南第一次考试,她就明白作弊可耻这个道理。 后来她当了老师,也一直都是这样教导自己的那些学生。 可是现在有人撞到她脸上来了。 这可怨不得她了。 宋观南看了看一边的五经博士,心里面已经有了猜测。 老爷子是肯定不会这样包庇的,不然的话直接给就是了,哪里还需要郑一鸣再来比试? 祭酒的地位也是不屑于这样的蝇头小利的。 所以,是谁在帮郑一鸣作弊呢? 宋观南余光注意到了郑一鸣想要开弓,瞬间拉开了自己的弓。 张弓如满月,宋观南这一箭可以说是力破千军。 一边的陈灏早在听完题面就放弃了抢,不仅仅是陈灏,这一题仅仅只有五个人抢。 宋观南这一箭并不打算命中靶心,而是直奔着郑一鸣的箭过去了。 第73章 揭发! 半空中,两支箭相遇,宋观南的箭打到了郑一鸣的箭。 郑一鸣的箭泄了劲,直接就朝下落。 而宋观南的箭仅仅只改变了微小的方向,直接插在了靶心贴边的地方。 郑一鸣自然是注意到了自己的箭被打了下来,一时间脸色惨败,不知道如何是好。 而站在讲经坛下面的姚柳也是瞪大了眼睛,丝毫没有想到郑一鸣的箭竟然会被人打落下来。 突然间,姚柳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骤变。 宋观南微微眯起眼睛,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 这次她倒是要看看,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问题,竟然有人这样作弊。 象征这一题抢答结束的第二声锣响。 靶子再一次被转了过去。 这一次的板子上面并没有郑一鸣的箭。 陈灏也清清楚楚的知道这一点。 当小童从后面走出来的时候,好几道目光就像是探照灯一样落在小童的身上。 宋观南挑眉看着那小童,有些期待他接下来往哪走。 而郑一鸣和姚柳看着小童,两个人的眼睛里面像是要冒出火光。 可是那小童依旧是朝着郑一鸣的方向去了。 郑一鸣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求助似的看想了讲经坛下面的姚柳。 姚柳并没有看到郑一鸣求救的眼神,而是像察觉到了什么一样突然把视线转向了宋观南,眼底隐隐带着恐慌。 宋观南余光看到了姚柳的动作,缓缓回头,冲着台下的姚柳勾了勾唇角。 宋彦文时时刻刻注意着自家的徒弟,此时此刻箭宋观南这个笑容,他就知道有什么要发生了。 就在小童把题面放在郑一鸣面前的时候,注意到这一点的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 姚柳大气不敢喘一下。 宋观南抱着胳膊,不紧不慢的说:“您确定这是郑师兄的题吗?” 她的声音不小,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够听见她刚才的话。 郑一鸣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讲经坛下,姚柳脸上一贯带着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罕见的严肃。 宋观南的话也吸引了一边五经博士等人的注意。 五经博士看着宋观南板起的小脸,又看了看郑一鸣,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专而看向了台下的姚柳。 小童怔愣了一下:“这道题面,确实是郑学子的。” “你确定吗?”宋观南似笑非笑。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宋观南的笑容,小童有些不敢回答。 “问你话,你就说。”主位上的祭酒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 小童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嘴唇有些颤抖:“回大人,这是郑学子的题面。” 宋观南嗤笑了一声:“那地上那支箭是谁的?” 小童脸色一白,立马跪在了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荣眼疾手快,立刻从地上捡起了原本属于郑一鸣的那支箭。 他看了看手里的箭,瞬间转身抱拳看着台上的五经博士和祭酒。 “师公,大人,这才是郑师兄的箭。” 就在他说出这话的一瞬间,整个讲经坛上面无比的安静,只能听见风吹过竹林,竹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国子监祭酒轻笑一声:“没想到啊,书院里面一场比试,也能出现这样舞弊的事情。” 五经博士一张老脸挂不住,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 那小童身形颤抖,哀求道:“大人,大人,小的只是一个跑腿的,小的没有胆子干这样的事情啊。大人一定要明查啊。” 一边的郑一鸣站在原地,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他比台上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不敢出声,只能低下头,祈祷自己不要被五经博士注意到。 宋观南自然不可能让他得逞,直接走到郑一鸣面前,打量着他面前桌子上面的题面。 桌子上面有四张题面,题面粘在箭上。 宋观南拿起了刚才小童放在郑一鸣桌子上面的箭,抬头和他对视微微勾唇。 随后,宋观南拿着这支箭,走到主位面前,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师公,这支箭是我的箭,我刚才紧张,用指甲在箭杆上面扣了两道月牙一样的凹槽,您看。” 说完,宋观南红着眼圈就把箭杆往上递。 五经博士并没有让人去拿,而是自己站起身,走下主位拿过了宋观南手里的箭。 “好,好,好!” 五经博士连着说了三个好,一次声音比一次大。 宋观南咬着下嘴唇,好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却强撑着自己不要哭出来一样。 台下的人基本上已经看出来了是怎么一回事,宋彦文攥紧了拳头,看向了一边的姚柳。 而站在另一边的陈灏则是抱着胳膊,啧了一声。 “有些人啊,就是仗着自己资历老,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和君子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 说这话的时候,陈灏的眼神若有若无的往姚柳的身上瞟。 如果是以往姚柳是不愿意搭理陈灏的话,现在姚柳就是没有功夫搭理。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讲经坛上面发生的一切,脑子里面不断的思考着对策。 如果是其他人,花点钱许点好处威胁一下倒也能够摆平。 可为什么撞破这件事情的人是这个小姑娘? 姚柳感到了棘手。 宋彦文脸色铁青,阴沉着脸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讲经坛上面,五经博士大手一挥:“把负责这件事情的人都带下去严加看管,后面的题,老夫亲自来看。” 宋观南眯了眯眼。 她知道五经博士是想要秋后算账,现在郑一鸣的手里面已经有了三道题,后面的题…… 宋观南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三道题和剩下的十五支箭,心里面已经有了分晓。 这场风波分块就被五经博士的强势压了下来,抢题继续。 陈荣跟在宋观南的身后走回了自己的位置,若有所思的看了宋观南一眼。 如果说这一箭是宋观南故意的,那么前面那一箭就是试探。 而宋观南早就在第四支箭的时候起了疑心。 好强的洞察力。 陈荣忍不住多看了宋观南一眼。 可是宋观南却是一脸严肃的样子,拿起了自己的弓。 宋观南漫不经心的看了一边的郑一鸣一眼,嘲讽的笑了笑。 她倒是要看看,这样舞弊的人,究竟能有多少真本事。 第74章 惊人的手法 郑一鸣手抖得厉害,手指几乎都要捏不住抵在弓弦上面的箭尾。 宋观南不慌不忙地搭箭张弓,对准了正中央的靶心。 郑一鸣非常清楚,这一道题是阿爷安排给自己的,此刻射也不是,不射也不是。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松开了紧绷着弓弦的手。 箭离弦而去,却在要命中靶子的一瞬间,被后面而来一根极快的箭打断。 这一次抢这道题的人只有郑一鸣和宋观南,其他人并没有抢这道题的意愿。 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宋观南的箭像刚才一样,打断了郑一鸣的箭,稳稳地落在了靶心。 宋观南微微勾唇,对这个结果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她侧目看向郑一鸣,郑一鸣脸色发白,嘴唇也毫无血色,微微颤抖着看着自己那落在地上的箭。 姚柳难以置信的看着宋观南,没有想到她竟然会用这样的方式来打郑一鸣的脸。 打郑一鸣的脸,不就是打他姚柳的脸吗? 姚柳看着宋观南的背影,眼睛里面溢出了滔天的恨意。 他此前所做的所有准备和良苦用心,今天全部毁在了一个小姑娘的手里。 他怎能不恨? 可他再恨宋观南也没有用,他是长辈站在台下,而台上,是小辈的战场。 宋彦文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姚柳的身后:“大师兄,我这徒弟不懂事,您多多担待。” 虽然嘴上说着让人见谅的话,可是宋彦文没有一丝一毫认错的模样。 他为什么要认错? 他家阿南没有一丝一毫的错处,错的是面前的姚柳,和他的儿子郑一鸣。 姚柳没有回头看宋彦文,只是看着宋观南背影的眼神愈发的狠毒。 他的声音几乎是要从牙缝里面挤出来一样:“宋师弟,你教的好徒弟。” 宋彦文轻笑了一声:“师兄过奖。” 而台上,宋观南并不着急射箭抢题,而是一双眼盯紧了郑一鸣。 既然姚柳给郑一鸣找了舞弊的方法,那么这些题自然也都是郑一鸣早就知道答案的。 宋观南眸色阴狠,明显就是恨极了这样的行为。 而一边的陈荣看着宋观南的神情,自然也是猜到了宋观南是什么样的想法。 她想要拦下所有郑一鸣要抢的题面。 陈荣抿了抿嘴,又是射出一箭为自己抢下了一道题。 郑一鸣额头上面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手心里面也全部都是汗。 他的手汗浸湿了箭上面的尾羽,神经紧绷,不停地吞咽着口水。 但是他又不敢不抢,这些题都是自家阿爷走后门加进去的,自己不敢不去抢。 可是现在的他已经被宋观南连着打断三次了,看着面前的靶心,这一箭犹犹豫豫,直到那边拿着锣的小童右手抬起要敲锣的时候,才松手射出了弦上的箭。 可是宋观南的箭比他的快多了,她一直绷紧弓弦等待郑一鸣的动作。 宋观南的力气不小,这一箭也比郑一鸣的箭快。 即使晚出,这一箭和之前一样,撞偏了郑一鸣的箭,随后落在了靶心上。 宋观南接过小童送上来的题面,漫不经心地扫了郑一鸣一眼。 随后她慢悠悠的扭头,冲着讲经坛下面的姚柳挑衅地笑了笑。 她又拿起了一支箭,随后时刻注意着郑一鸣的动作。 不得不说的是,郑一鸣的箭射得很准,不然自己也不能每次都准确地拦截下来。 讲经坛上几乎所有的学子都看出了宋观南在和郑一鸣较劲,所以当郑一鸣拉开弓箭的时候,所有人都不再抢,而是一起看着郑一鸣和宋观南之间的较量。 郑一鸣大家都是比较熟悉的,自然也是知道他的箭法。 可是现在半大的少女宋观南竟然能够准确地拦截郑一鸣的每一箭。 而且不仅仅只是拦截郑一鸣的箭,她自己的箭还能够每次精准地命中靶心。 最差的时候也是命中靶心的轮廓线。 这样的箭法,明显就是比郑一鸣高上不少。 不知不觉地,宋观南已经拿下了八道题的题面。 而她的桌子上面,还有着十二支箭。 一边的陈荣桌子上面仅仅剩下五支箭,但是他已经拿到了十道题。 这也意味着,陈荣已经拿满了题,接下来的比试,他已经可以不用参加了。 宋观南摸了摸自己桌子上面剩下的十二支箭,勾了勾嘴角。 中场换题面的时候,宋观南冲着主位抱拳行礼,高声问道:“敢问若是十道题都拿到手了,这剩下的箭还能不能再抢了?” 国子监祭酒捋了捋自己胡子:“能抢,但是抢到了不算,算第二名的。” 说着,祭酒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宋观南。 如果他没有记错,这个小姑娘一直和那人较劲,手里面已经有了八道题面,现在问这个问题,明明就是想要和那边那个人较劲到底。 可是这和他有没有什么关系。 作为国子监祭酒,他明白舞弊这件事情的影响有多大,要是真的穿了出去,五经博士手下这三家书院恐怕要被其他书院压下去。 舞弊的人,自然是罪魁祸首。 得到了祭酒的肯定,宋观南又是阴森森的看了一眼一边的郑一鸣。 郑一鸣看着自己桌子上面仅剩下的九支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手里现在仅仅只有这九支箭了,这意味着自己只剩下九次机会了。 可是这九次机会里面,他必须要拿下七道题。 想到这里,郑一鸣忍不住看了一眼一直和自己作对的宋观南。 宋观南也正在看着他,板着一张小脸,眼睛里面隐隐约约透露出不死不休的火光。 郑一鸣感觉自己手抖的愈发的厉害。 经过刚才的几箭,郑一鸣能够清清楚楚的感觉到宋观南的箭法比自己好上不知一星半点。 实际经历过,他明白,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箭法和宋观南隔着的是一条又宽又长的鸿沟。 胸口像是被压了一块巨石,闷闷的喘不上气来。 这种窒息的感觉让郑一鸣头晕目眩,连题面都听不真切。 等题面都念到了最后,他颤抖着手指慢悠悠的摸了一支箭,喘着粗气搭在弓弦上。 第75章 刁钻的箭术 第一声锣响之前,他忍不住看了一眼一边的宋观南。 宋观南依旧在看着他,而她手里的弓却和他一样满张如月。 如果不是郑一鸣知道今天比试的弓都是统一发的,他恐怕以为宋观南拿到的是专门为她的力气打造的弓。 可他心里面无比清楚,宋观南手里面拿的那一张弓,和自己手里面的一模一样。 她毫不费力地张了满弓,让他忍不住心生退意。 可是看了看自己桌子上面为数不多的题面和箭,他还是决定放手一搏。 深吸了一口气,他强压着自己七上八下的内心,松手射出了这支箭。 周围其他学子也是一动不动,看着两个人之间的较量。 其实郑一鸣舞弊的事情大家都是心里有数,只不过都没有说出来而已。 现在宋观南自己和郑一鸣较劲,连连截断郑一鸣的箭,已经让很多人意识到了这个半路回来的小师妹其实是一个劲敌。 可惜的是,这一次的郑一鸣并没有拿到成功的剧本。 宋观南的箭稳稳命中靶心,他的箭被打落在地。 一同打落的,还有他百发百中的自信心。 郑一鸣看着自己桌子上面仅剩下的八支箭,一时间感到了不知从何而来的迷茫。 小童再一次把题面粘在箭杆上,放在了宋观南面前的桌子上。 日头越来越高了,初秋时节的太阳还带着些许盛夏的余温。 宋观南看了看自己面前的九道题,无比坚定地拿起自己手里的箭。 她把箭拿在手里,不紧不慢地转着箭杆,视线落在了郑一鸣的身上。 郑一鸣此时此刻心里面格外的茫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干什么。 他觉得自己不能够只抓着阿爷给自己答案的这几道题纠结了,而是要抓几道简单的题,即使分少,也好过自己手里面一分没有。 郑一鸣定了定神,不停地在自己心里面告诉自己不能够慌张,开始当他余光里面看到宋观南指尖旋转的箭,心里面就咯噔一声。 他已经被宋观南接连打断了六支箭了。 他的内心是崩溃的,可是比试并不会因为他的崩溃而终止亦或是暂停。 抢题还在继续。 已经陆陆续续有两三个人抢满了十道题。 郑一鸣看着宋观南手里面的箭,打算耍一下他。 他把箭搭在弓上,做出了自己要拉弓射箭的假象。 宋观南也懒散地搭弓,轻轻松松地张开了自己的弓,俨然是要跟着郑一鸣射箭的模样。 郑一鸣卡着第一声锣响,把弦上的箭卸了下来。 他转头看见了宋观南,只见宋观南依旧张着弓,箭还在手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郑一鸣有些崩溃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宋观南要一直这样和自己作对。 而他又马上想到了坐在靶子后面的五经博士,瞬间又开始为今天比试之后自己的处境而担忧。 郑一鸣再一次回头看向了姚柳,眼神格外的迷茫。 可是这一次的姚柳依旧没有看到郑一鸣的视线,他阴沉着一张脸,死死地瞪着站在一边的宋观南。 而姚柳的身后,宋彦文却笑得格外灿烂,一如平时的姚柳。 郑一鸣不得不转过头来,继续参加这一场比试。 周围的学子已经摸清楚了规律,只要郑一鸣拉弓,那半路出家的小师妹肯定张弓。 而刚才郑一鸣想要诈宋观南一下,却是被宋观南直接识破了。 瞬间就有其他学子反应过来,搭弓射箭拿下了这一道题。 郑一鸣的手指来回摩挲着自己手里的箭,想要打宋观南一个措手不及。 他故意猛然搭弓,随后箭矢在一眨眼之间飞了出去。 这一箭射出去的很快,宋观南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去拦截。 就在他暗自窃喜的一瞬间,有一支箭已经先他一步射中了靶心。 郑一鸣怔愣在了原地,而他旁边的学子冲他抱拳:“郑师兄,承让了。” 宋观南险些没有绷住笑出声来。 郑一鸣啊郑一鸣,以为自己能够打一个出其不意。 可是他忘记了,他的对手不仅仅只有她宋观南一个。 郑一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决定再和宋观南来正面对决一次。 在他听到了自己熟悉的题面之后,郑一鸣立刻张弓,没有一丝一掩饰,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计谋。 宋观南看他那大义凛然的神色,就知道他是在搞什么鬼。 她正色,抬手搭箭张弓,竖起了耳朵。 郑一鸣一咬牙,手上的弓离弦而出。 宋观南听见声音,手里的箭立刻破空而出。 依旧是熟悉的情景,宋观南的箭依旧是截断了郑一鸣箭瞄准的方向。 有所不同的是,这一次宋观南的箭扎在了整个靶子的最边缘。 但凡在偏离一点点,都会脱靶空箭。 可是她的箭就那样扎在上面,不偏不倚的。 宋观南感受到了周围其他人向自己投来疑惑的视线。 “愣着干什么?” 宋观南不解地皱了皱眉头。 立刻有人反应过来,赶在第二声锣响的时候拉弓射箭,拿下了这一道题。 宋观南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陈荣看着宋观南,陷入了沉思。 她……这一箭是故意的吗? 如果真的是故意的话,她的箭术已经算得上是登峰造极了。 陈荣看着宋观南一脸轻松的样子,就明白她是在想些什么。 她的举动对于郑一鸣来说,那就是赤裸裸的羞辱。 郑一鸣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难以置信地看着宋观南。 宋观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好像这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一样。 事实上,宋观南自己的心里面也没有把握。 可就是心里面憋着一股气,让她今天的表现如有神助,箭无虚发。 郑一鸣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桌子,上面还有六支箭。 但是他现在只有三道题。 他站在原地,愣了片刻。 但是很快他又是强迫自己调整回来。 接下来的一道题,宋观南故技重施,依旧是截住了郑一鸣的箭,自己的箭稳稳地扎在边缘上。 同样是那个微妙的距离,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主位上面国子监祭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宋观南。 如果说她打断了郑一鸣的箭自己的箭落在靶心是角度挑选的好。 那现在这样刁钻的出箭,足矣看出她对于弓箭掌控,以及对角度挑选的刁钻恐怖之处。 可是少女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慢慢悠悠地拿起下一支箭。 第76章 眼花 此时此刻的郑一鸣已经麻木了,现在的他只知道听题,然后拉弓射箭,然后看着自己的箭被宋观南打掉。 慢慢地,他桌子上面只剩下了最后一支箭,而宋观南的面前还有五支箭。 而他的面前有三道题,宋观南的面前有九道题。 郑一鸣知道,这一轮,是自己完了。 他看不见一丝一毫的希望,只是麻木而机械地拿起桌子上面的箭。 宋观南啧了一声,有些不满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五支箭。 一边已经拿到十道题的学子也顾不上看自己手里的题,而是站在自己的位置上面,探着头围观宋观南和郑一鸣之间的较量。 之后的四道题,宋观南都拉弓射箭,只不过每一箭都射在了靶子的最边缘。 她看向了一边正看着自己的师兄们:“师兄们不要紧了吗?” 随后周围的学子如梦方醒,纷纷射箭抢题。 郑一鸣就站在原地看着,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仿佛现在他周围的一切都已经不能对他产生任何的影响。 随着宋观南只剩下了最后一支箭,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陈灏猜到了宋观南想要和郑一鸣一决胜负,忍不住为宋观南捏了一把冷汗。 而主位上面的国子监祭酒和其他贵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祭酒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姑娘,还是年轻,有些狂妄了。 万一最后一支箭空了,前面那么多的努力,几乎都是前功尽弃了。 在万众瞩目下,宋观南轻轻拿起了自己面前桌子上面的最后一支箭。 她看向了郑一鸣,却发现郑一鸣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宋观南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软,板着一张脸看着郑一鸣。 让宋观南没有想到的是,郑一鸣一直拖到了最后一道题才动。 九十九道题,不是每个人都拿到了十道题。 但是这一刻,所有人都放下了弓箭,看着宋观南和郑一鸣。 郑一鸣就像是机器一样,搭箭张弓。 这次的宋观南动作格外的郑重,仔细的听着郑一鸣那边的动静。 整个讲经坛,无论上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围观两人最后的对决。 空气中只有竹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五经博士接过了一边小童手里的锣,打算自己敲。 随着五经博士手里的锣响起,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宋观南和郑一鸣身上。 宋观南一动不动,手里的弓拉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格外的圆。 耳边郑一鸣的弓弦声响起,宋观南捏着箭尾的手指和拇指松开。 最后一支箭矢带着破空声直奔靶心。 时间在这一瞬间仿佛变得很慢很慢,宋观南站在原地,还保持着刚才张弓松手的姿势,看着自己的箭离自己越来越远。 就让她这一支箭,击破这舞弊之人的丑陋。 周围的人视线锁定两枚箭矢,几乎所有人都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啪——” 一声脆响,两箭相撞,一支箭应声而断,另一支箭则是稳稳当当地扎进了靶心,箭头没入靶子,只剩下箭杆露在外面,犹如一锤定音一般。 而那支从箭杆中间断开的箭,掉落在讲经坛的青石砖上,铁器和石板地面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宋观南这才放下自己手里的弓,转身看向了一动不动的郑一鸣。 她板着脸抱拳,一字一顿,犹如宣判一样:“郑师兄,承让。” 场上格外的安静,只剩下小童走上前为宋观南送上最后一道题面的脚步声。 这最后一题,胜者不需要多余的决断,靶子上面那看不见箭头的箭,已然说明了最后的赢家。 忽然间,讲经坛上忽然响起了叫好声,不知道从谁开始,但却绵延不绝,久久不息。 连那主位上面有的贵人也难得在这些学子面前露出笑颜。 国子监祭酒忍不住点了点头,在心里面肯定了宋观南的实力。 陈灏站在台下,笑声格外的爽朗,他不仅自己笑得开心,还带着和自己交好的师兄弟一起,围在姚柳的身边笑得更加开心。 姚柳脸色铁青,一贯以来维持儒雅随和的形象也荡然无存。 他目眦欲裂,死死地盯着讲经坛上宋观南的背影,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 宋彦文也没有笑,但是他的脸上浮现出了无与伦比的自豪。 他感觉现在的自己比当年考了功名更加意气风发。 就在此时此刻,宋观南在万众欢呼声中回头看向他。 青石台,翠玉竹,人着青衫带笑颜。 蓦然间,宋彦文鼻尖一酸,眼眶有些湿润。 这是他的徒弟!是他宋彦文的徒弟! 他想要向整个讲经坛的人大喊,可是他看着台上的宋观南,神情又变得格外的柔软。 宋彦文冲着自己的小徒弟点了点头,悄悄用手指沾去快要溢出的泪水。 五经博士看着宋观南,心里无限的感慨。 这就是他爱徒的爱徒。 老爷子重重地点了点头,有些怅然地呼出了一口气。 “真好啊。”国子监祭酒在他身边感叹道。 五经博士附和着点了点头:“真好。” 可是他也没有忘记正事。 这三间书院是他这一辈子的心血,一直以来都是勤勤恳恳不敢有丝毫闪失。 而在这样重要的场合里面,竟然有人在他的眼皮子下面作弊! 这让他怎么不生气? 徇私舞弊之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五经博士拄着自己的拐杖,缓缓走上前,走到了讲经坛的正中间。 随着五经博士的动作,周围的学子都安静了下来,看着这位书院的主人,也是他们这些学子的师公。 “诸位学子继续做题,至于……今日之事,老夫我一定给大家一个交代。” 说道“交代”两个字的时候,他手里的拐杖在讲经坛的石板的上面重重地杵了杵。 闷闷的两声,砸在了台上郑一鸣的心上,也砸在了台下姚柳的心尖。 在五经博士的组织下,剩下的二十二个人都埋头做起来自己刚刚抢到的题。 宋观南早就在拿到题的时候就已经打好了腹稿,此刻再写,行云流水信手拈来。 写完之后,宋观南把自己的十道题交给了一边的小童。 她不由得看向了一边的郑一鸣。 郑一鸣脸色发青,眼神空洞,手里拿着笔却是一字未动。 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想,但却是十分的混乱。 刚才发生的一幕又一幕都回荡在郑一鸣眼前,从宋观南拦住了送题的小童,再到宋观南一箭又一箭抢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题。 到最后宋观南一箭定音,他的箭从中间断开落在地上。 刚才发生的事情,像是跑马灯一样,让他再也看不清楚面前的题面。 第77章 他疯了 就在主位上面香炉里计时用的香熄灭的时候,一边的小童已经做好准备把诸位学子手里面的题收回来了。 宋观南早早地就把自己写完的题交到了站在自己身边的小童手里。 一边的陈荣也是压着时间把自己的十道题做完了。 反倒是一边的郑一鸣,一字未动。 时间已经接近了尾声。 直到香炉里面的香看不见最后一丝亮光,台上的锣被敲响了。 听见锣响,宋观南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好歹自己这一次比试也拿下了。 但就在宋观南要起身走的时候,一边却突然一声巨响。 所有人都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只看到了郑一鸣把自己手里的毛笔拍在桌子上。 他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但是宋观南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崩溃。 不过这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敢作弊,就要做好被揭穿的准备。 她勾了勾嘴角,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郑一鸣却是突然发疯,把自己面前所有的题撕了个稀巴烂。 周围的人都被郑一鸣这一举动吓了一跳。 五经博士显然也是注意到了郑一鸣这边的动静,脸上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 郑一鸣继续旁若无人的撕扯着自己面前的碎纸,仿佛要把自己心里面所有的愤懑都宣泄出来一样。 一边的小童皱着眉:“郑学子,您这是放弃比试了吗?” 听见小童这句话,郑一鸣仰头,对着天哈哈大笑。 “比试?什么比试?” 郑一鸣癫狂地笑着,两只手不停地挥舞着。 “这书院不给终日陪在师公身边的徒弟,还要这样比试?那刚刚回来的徒弟也配?” 郑一鸣大声地吼道。 宋观南顿住脚步,眸色暗了暗。 不藏着掖着了?说出心里话了? 一边的五经博士脸色并不好看,直接就是让人把他带下去。 可是郑一鸣怎么会这样罢休? 他巴不得这件事情越闹越大,好让整个长安的人都看看这样荒唐的事情。 讲经坛下,陈灏站在姚柳身边感叹道:“你这儿子,可比你心口合一多了。” 说完之后,陈灏还咂摸了两下嘴,嘲讽地上下打量着姚柳。 姚柳顾不上和陈灏争论自己到底是不是心口不一这件事。 现在的他,还没有从郑一鸣的突然爆发中反应过来。 他想不明白自己这儿子突然抽什么风,竟然在这样大庭广众的场禾,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这样大吼大叫,失了礼数。 是了,礼数。 这场关乎于君子六艺的比试,虽然明面上没有关于“礼”的比试。 可是暗地里面,不知道有多少只眼睛在盯着这些学子们的礼数。 现在倒好,不但他安排的事情全部暴露了,射和数这两门是栽了,郑一鸣还要毁了“礼”。 姚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力地扯了扯嘴角。 可是现在的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像以往那样笑出来了。 眼看本来已经进入口袋里面的书院现在就要悄悄溜走,他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讲经坛上,五经博士已经让人把郑一鸣按住了,视线有意无意地瞟向台下的姚柳。 他是老了,又不是糊涂了。 今天郑一鸣舞弊的事情,要是说和姚柳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他是不信的。 五经博士心底发寒,连带着目光也透露出了几分寒意。 姚柳算得上是人精了,自然也能够从五经博士幽深的眼神里面窥探到一些事情。 他被五经博士的眼神吓到了,寒意从自己的脚底爬上了后背。 姚柳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五经博士不再看他,而是拍拍手:“用午膳了。” 宋观南一蹦一跳地从讲经坛上下来,跳到宋彦文面前,得意的扬起了脸。 宋彦文摸了摸她有些凌乱的碎发:“走,师父带你吃饭去。” 可是宋观南并没有第一时间和宋彦文走,而是看向了一边失去笑容的姚柳。 姚柳杵在原地,一动不动,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一样。 忽然间,宋观南想起来了五经博士让自己小心姚师伯。 她脸上带笑,走到了姚柳面前:“晚辈问大师伯安,愿大师伯事事顺心。” 随后,宋观南行了一个极为标准的晚辈礼,让姚柳原本铁青的脸色开始隐约发紫。 姚柳只能面无表情的让宋观南免礼。 等宋观南跟着宋彦文离开之后,陈灏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来到了姚柳的身边。 “师兄生气吗?” 他瘦骨嶙峋的脸上浮现出了笑意。 姚柳没有说话。 陈灏也不在乎,只是自顾自的继续说:“师兄这下,要是分到书院,也真是师父他老人家糊涂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姚柳懒得装了,直接看着陈灏。 陈灏扬了扬眉头:“我不过是为师兄弟们不平而已,明明你只是空占一个大师兄的位子,要功名没有功名,要才华没有才华,尸位素餐,好不痛快。” 陈灏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以往啊,我总觉得师兄多少占个贤德的名号,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师兄变了。” 姚柳并不会给他机会继续说下去,他独自一人离开了讲经坛。 他还要处理自己儿子的事情,不然到时候追究起来,师门这边是一桩事,郑一鸣母亲那边不好交代,才是他最头疼的事情。 想到这里,姚柳看了一眼宋观南跟着宋彦文离开的背影,指甲抠进了手心里。 今天的事情,如果不是这个小姑娘,也就不会败露,自己也就不会落到现在这么一个尴尬的境地。 姚柳知道五经博士没有当场把自己压下去是给自己面子。 可是怎么洗清楚自己和郑一鸣的嫌疑,这件事情才是最棘手的。 姚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微微眯起的眼睛里面写满了算计。 第78章 讲经坛骑马? 等讲经坛上面的人都走得稀稀拉拉了,祭酒才慢慢走到五经博士身边。 “没想到啊,今天倒是给我看了一出大戏。” 五经博士叹了一口气:“年纪大了,压不住那么多事了。” 他有些挫败地揉了揉脸。 一边的国子监祭酒轻笑一声,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无奈。 “慈母多败儿,是这个理。” 国子监祭酒周身气势斐然,在五经博士身边来回走了几步。 “我当年猜到了会有这么一天,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处理好我的身后事。” 五经博士神情灰败,眼底有着抹不去的悲凉。 “那现在呢,你什么打算?你这个大徒弟……” 国子监祭酒拖长了尾音,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五经博士怔在了原地,像是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一样。 祭酒自然也是看到了他脸上的犹豫,叹了一口气:“怎么?心软了?” “没有。”五经博士摆摆手,“舞弊这样的事情,书院里面容不下半分。” “你心里明白就好。” 祭酒点了点头,不愿意在多说。 五经博士苦笑着走下了讲经坛,自己来到了姚柳的院子里面。 姚柳正坐在桌子前面,阴沉着脸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院子外面响起来了拐杖的声音,姚柳耳尖一动,像是触电一样,猛地站了起来。 “师父。”他沉声唤道。 五经博士一边走进院子,一边不紧不慢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了他的话。 随后,五经博士自顾自地坐在了一边的矮凳上,整个人没在了屋檐的阴影下。 他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也不主动开口说话。 姚柳站在一边,胆战心惊地猜测老爷子来到自己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可是老爷子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自己,眼神里面没有一丝一毫往日的情分,有的只是探究。 “师父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终于是姚柳忍受不了这样压抑的安静,先开口问道。 五经博士的手缓缓摩挲着自己的拐杖:“你说我找你是因为什么?” 他的眼神格外的澄澈,看得姚柳心里面一惊。 姚柳并不清楚五经博士到底想不想治自己的罪,也不清楚五经博士对这件事情是什么样的一个态度。 他只能低下头去,做出一副认错的模样:“徒儿不懂,还请师父解惑。” 可是现在的五经博士并不吃他这一套,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道:“你自己都做了什么事,也不用我老头子多说,你自己心里面门清。” 姚柳忐忑地打量着五经博士的表情,试图在他的脸上看到什么事情转圜的余地。 可五经博士像是想通了一样,抬眼看着他:“书院的事情呢,你就别想了,安安分分做你的郑家赘婿,没事呢就读读书,就当是补上了自己这些年落下的功课。” 听见五经博士这话,姚柳自然也是知道他的脾气,但是他不愿意相信。 “师父?师父这是不信我?” 姚柳眼眶里面蓄满了泪水,仿佛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委屈。 “不信你?我若是信了你,这举贤一说岂不是笑话?” 说这话的时候,五经博士手里面的拐杖还在地上杵了杵。 沉闷的声音像是榔头一样,重重地砸在了姚柳的心头。 但是他还是心存那一丝希望,想要为自己辩解:“师父忘了咱们师徒四十多年……” 五经博士直接抬手拦住了他要说出口的话。 “姚柳,咱们好好算算,四十年的师徒,你真真正正做过几年的徒弟?” 说这话的时候,五经博士的一双眼睛锁定在姚柳的身上。 姚柳期期艾艾的看着面前已经年迈的师父:“师父的意思是,我做得不够好?比不上别人?” 五经博士沉默了片刻,继续说:“这些年,你在书院里面可是没少给自己铺路啊,不说今天,就是你师父我的日常起居,今天爱吃什么菜,你都了如指掌吧。” 他因为年迈而混浊的眼睛虽然有些昏花,但也不意味着他整个人是老糊涂了。 姚柳不停的摇头,试图否认这一切:“不是的,师父,徒儿没有。” 五经博士丝毫没有被姚柳的哀求影响,只是撑着自己手里面的拐杖起身。 “这件事情,你儿子一个人承担,而你,我看在你我师徒情谊上,留了你,希望你今后,能够本本分分的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说完这句话,五经博士慢慢悠悠的往门口走。 姚柳看着五经博士的背影,突然大喊:“难道就是因为您爱徒宋彦文回来了,您要让我给他让位置?” 五经博士的身影顿在了原地,声音犹如数九寒天的冰:“我当年说过,贤者居上,你做出这样的事情,称不上贤者。” “这件事都是我一个人做的,和一鸣没有关系!” 姚柳一个劲的摇头。 他想要自己把所有的罪责都揽下来,这样自己的儿子还能够继续参加下午的比试。 “他没有拦着你的决定,他也有错。” 五经博士丢下这么一句话,抬脚就是要走。 姚柳依旧不死心的在五经博士的身后大喊,希望能够还回来一丝同情。 他想要拉住五经博士的衣角,可也只是徒劳。 五经博士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径直就是往外面走去。 到了下午的时候,宋观南没有看到郑一鸣,也没有看到姚柳。 她听到周围的人都在说五经博这次是不允许郑一鸣继续参加比试了。 再加上姚柳没有来,宋观南心情很不错。 她满意的眯了眯眼睛。 既然五经博士当时让自己小心姚柳,那么就说明这个姚柳不是什么好人。 事实证明,姚柳既然能够做出来让自己徒弟作弊这样的事情,也恰恰印证了这一点。 但是宋观南心里面还是有疑虑。 姚柳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可是五经博士只是惩罚了郑一鸣,却并没有对姚柳做出明文上面的惩罚。 宋观南虽然清楚不让姚柳分到书院已经是对他莫大的惩罚了。 可是真的这样轻轻放下的时候,宋观南又觉得惩罚的太轻的。 徇私舞弊,在她心里面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眼看着人逐渐到齐了,宋观南挑了挑眉梢。 最后一项“御”,又该怎么比呢? 第79章 手气好? 书院的讲经坛虽然不小,可也远不够十几名学子共同策马。 宋观南看向了刚刚走上讲经坛的谁静博士,只觉得短短一个中午过去,师公本就蹒跚的步伐更加的缓慢。 就像是短短一个时辰里面又老了几岁一样。 忽然间,宋观南和一边的祭酒对上了视线。 她立刻低下头去,做出了一副谦恭的模样。 不知道为什么,宋观南好像隐隐约约地看到了国子监祭酒的嘴角挂着笑。 一边的小童走上前来:“书院不是纵马之地,所以最后以比武定胜负。” 此言一出,宋观南立刻明白了为什么当时说了要签生死状。 合作就是在这里等着他们吗? 宋观南眸色暗了暗,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宋彦文却是拍了拍她的肩头:“放宽心,师父相信你。” 宋观南也是重重的点点头:“师父相信我,我也相信我自己。” 说着,她抬起头冲着宋彦文笑了笑。 经过一上午的比试,到现在也只剩下了十几个人。 宋观南一点也不害怕比试。 如果是真的比赛骑马,她或许会有些害怕。 毕竟自己家里面只有一匹跑不快的老马,自己会骑,但是也绝对算不上骑得好。 如果真的只是比武倒好了。 宋观南在心里面暗自窃喜,却看到一边的陈荣嘴角也挂着一抹笑容。 宋观南忍不住问了一句:“你骑马不好?” 陈荣愣了一下,半天才意识到宋观南是在和自己说话。 “骑马?”陈荣呆愣地问道。 宋观南点了点头:“我看你很开心的样子。” 陈荣挠了挠头,忍不住哈哈一笑:“倒也不是,我这两个都擅长,只不过比起骑马,还是更喜欢和人拳拳到肉地比试一番。” 说着,他问宋观南:“说起来,咱们两个倒是还没有真真正正地打一场。”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你想和我打?” 陈荣点了点头:“我一直很好奇,你是不是比我强。” 说这话的时候,陈荣的眼睛里面闪过一丝战意的火光。 一边的陈灏自然也是听到了两个人的谈话,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等宋观南和陈荣一起走上了讲经坛,陈灏慢慢悠悠地走到了宋彦文的身边。 宋彦文好奇地看了一眼装作若无其事的陈灏,僵着脸叫他:“师兄。” 陈灏嗯了一声,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 “你徒弟不错。”陈灏没话找话。 “谢谢师兄,您这也是虎父无犬子。”宋彦文接话道。 陈荣脸上的表情依旧格外的僵硬,点了点头算是谢过宋彦文。 宋彦文好奇地看了一眼陈家祠,不知道为什么陈灏对自己的态度这样奇怪。 就在宋彦文自己瞎猜的时候,陈灏清了清嗓子:“之前的事情,是师兄不对,听信了薛师弟的谗言,差点害了你徒弟。” 宋彦文一副见鬼了的样子,丝毫没有想到陈灏竟然会和自己认错。 他声音微微颤抖:“啊?师兄不用……” “用,必须用,还有你回师门那天,不是师兄为难你,实在是有人给我递了消息。” 说这话的时候,陈灏能够清清楚楚的感受到自己的脚趾在布鞋里面来回扣着,像是要把鞋底挖穿一样。 他不禁庆幸自己的道袍足够宽大,能够完完整整的盖住自己的脚面。 反观宋彦文,脸上的表情也是有些凌乱,丝毫不知道为什么陈灏要和自己说这些。 他也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把阿南腿砸伤的人正是陈荣。 可是现在陈灏对自己说这些话,让宋彦文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宋彦文只能挤出笑脸,大度地对陈灏说:“师兄这是哪里的话,师弟怎么可能记恨师兄呢?” 听见宋彦文这么说的陈灏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他还以为自己这个师弟会捏住不放呢,这样看来倒是还好。 陈灏紧绷的肩颈放松下来。 宋彦文也笑了笑,视线落在了讲经坛上面。 讲经坛上的学子站得格外松散,仿佛谁都不愿意挨着谁一样。 宋观南忍不住看了看其他人,大家都穿着适合骑马的装扮,可是却没有想到最后都要赤手相搏。 有的人已经开始卸下自己身上的软甲。 宋观南忍不住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布衣,挠了挠头。 自己一向是这一身,倒是习惯了。 反倒是五经博士看见宋观南的时候,有一瞬间的迟疑。 诚然,生死状是为了避免麻烦。 可是现在的五经博士后悔了。 宋彦文这个小徒弟的箭术是数一数二的好。 即使放到现在军队里面也很少有人能够比得过她。 这样的实力,放在有生死状的擂台上,他有些不忍心。 而站在原地的宋观南像是看出来了老爷子的想法,有些不屑地勾了勾嘴角。 现在看到自己作用才来的怜惜有什么用处? 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宋观南自己挣回来的,包括在场所有人的尊重。 而五经博士看着她的眼神,也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宋观南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她捏了捏拳头,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她希望自己因为自己是个人而受到关心,而不是自己要这样给他人威慑或利益而受到关心。 想到这里,宋观南看了一眼一边的国子监祭酒。 高高在上的国子监祭酒面无表情。 这倒是让宋观南心里面好受了许多。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被那种担心而又怜悯的眼神看着。 就好像是……强者对弱者的关怀一样。 宋观南静静地听着小童安排抽签,心里面就像是死水一样平静 。 她看着自己手里面的号码,啧了一声。 十九。 也就是整个讲经坛上面,唯一的一个弹出来的数字。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对自己手上的数字有些不满意。 一边的陈荣仗着自己的个子高,低头看到了宋观南手里面的号码。 “号不错,手气挺壮。”陈荣咧了咧嘴。 宋观南却是撇了撇嘴,脸上写满了嫌弃:“好吗?” “轮空了,休息一轮,还不好吗?” 陈荣反问道。 “不好。”宋观南毫不犹豫地说道。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里面的号码,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笑容。 第80章 谁是我的对手? 轮空一轮意味着什么? 宋观南都能够想得出来。 在他们眼里,自己是弱者。 弱者就该在第一轮就下去,这是弱肉强食的规矩。 可是她靠着轮空走过了第一轮,而不是最后一轮。 宋观南心里面发堵,连记号的小童走到了自己面前都没有发现。 “她的号码是十九。”一边的陈荣代替宋观南回答道。 于是,整个讲经坛上面的人都知道了宋观南的号码是二十一。 第一轮轮空的十九。 “十九啊,那不是轮空吗?”周围有人小声议论道。 “啧啧,这小姑娘走运,本来还说可能要在台上哭了,没想到啊。” 宋观南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 哭? 谁把谁打哭还说不定呢。 但是现在的情况是,宋观南第一轮轮空,不能做出任何的反击,只能静静的听着这些人的嘲笑。 这可真让她窝火。 宋观南捏了捏拳头,眼睛深处迸发出了不易察觉的火光。 她只能忍。 宋观南站在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其他人。 她静静地看着其他人比试。 但是偏偏有不长眼的人走到宋观南的身边挑衅。 “运气好而已,要是现在擂台上面站着的是你,恐怕你连第二轮都进不去。” 听见这个声音,宋观南扯了扯嘴角,慢悠悠地看了这人一眼。 这个人看起来很是眼熟,宋观南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师妹问我名字?师兄姓黄,记好了,会对你手下留情的。” 他很是潇洒的说道。 宋观南没有多看他一眼:“不用。” 声音冷淡都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感情,到是让他分不清楚宋观南究竟是再说不用记住他的名字,还是不用自己对她手下留情。 他觉得宋观南是在挑衅自己。 “你是箭书豪,可是你拳脚上面不一定行,小姑娘,到时候可不要找师公告状啊。” 说完之后,他还和自己身边的一起哈哈一笑。 宋观南没有理会他的话。 脚步虚浮,身上没有二两肉。 这样的人根本不是她一合之敌。 而此时此刻,抽到一号的陈荣一招制敌,赢下了自己的第一场比试。 他下意识地看向了一边的宋观南。 而这一轮轮空的少女正在看着他,虽然面无表情,可是陈荣总觉得自己在她的眼睛里面看到了战意。 但是宋观南眼睛里面的战意并不是对他的,而是对着一直在自己身边吵嚷不休的黄师兄。 宋观南实在是忍受不了这样一个男人在自己的耳边喋喋不休了。 她猛地回头,看见了一边的男人。 “你觉得我很弱吗?” 宋观南的眼神锁定了他,就像是猎鹰锁定了猎物。 黄师兄看着宋观南的眼神,忍不住愣了一瞬间。 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又赶忙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我不是这个意思……” “既然我弱,那第二轮我和黄师兄打?” 宋观南的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就像是她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黄师兄听见宋观南的话,下意识的觉得这里面有些不对劲,可是具体哪里不对劲,他一点也说不出来。 宋观南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黄师兄,是应还是不应?” “当然应下?有什么不敢的?”黄师兄理所当然的说道。 随后,他还附在宋观南的耳边说:“到时候师妹不要哭鼻子的好。” 宋观南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师兄放心,阿南不会。”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 黄师兄哈哈一笑,像是已经看到了自己的胜利。 就仿佛,他一定能够赢过宋观南一样。 刚刚下了擂台的陈荣听见了两人的对话,脸色微变。 他下意识地看向了一边的男子。 在看到这人的一瞬间他的脸色有些许的缓和。 自己都没有把握能够轻轻松松的赢了宋观南,但是这个人却仿佛有着十足十的自信。 陈荣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咽下了想要劝解的话语。 也好,和这样的人打,能够让宋观南最大程度的保持实力,到时候能够和自己真真正正的全力以赴地打一场。 宋观南这才看到陈荣已经回来了,侧身抬头说了一句:“恭喜。” “这就恭喜?” 陈荣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 “嗯,恭喜。” 宋观南又是说了一句,语气平淡。 陈荣哈哈一笑:“这样的话师妹还是以后再说吧,只不过是一轮比试,怎么算得上是喜?” 宋观南直勾勾地看着他,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恭喜,不仅仅恭喜的是胜利啊。 宋观南是在恭喜他,不会像自己这样,受到这样的质疑和挑衅。 可惜陈荣并不知道。 第一轮的比试很迅速,九轮比试下来,也仅仅只是过了不到两个时辰。 作为那个轮空的人,宋观南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每一个输了比试的人,对自己投来那愤懑而且不服气的眼神。 就好像是,在质问宋观南凭什么轮空。 那眼神,让宋观南不禁怀疑,如果不是她轮空,他们就能赢一样。 被人瞧不起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受。 宋观南咬了咬后槽牙,强咽下去自己要怼他们的话。 小童站在一边,让十个人继续抽签。 宋观南看了一眼刚才挑衅自己的那个黄师兄,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面的号码。 八,很吉利的数字。 黄师兄见宋观南看向自己,亮出了自己手里面的四号。 他笑着露出的牙齿,仿佛已经照见了胜利。 宋观南亮出了自己手里面的号码牌。 黄师兄看到宋观南手里面的八,忍不住怔了一下。 他以为宋观南看向自己,是知道两个人互为对手,却并不知道宋观南不是自己的对手。 这下他有些不知所措了,赶忙四处张望,想要找到那个和自己互为对手比试的人。 随后,他看到自己交好的朋友手里面拿出了数字七。 姓黄的眼睛里面,闪过了嫉妒。 没想到必赢的局不是落在自己手里。 但是他面前缓缓伸过来了一枚木牌,木牌上面是一个大写的“叁”。 他怔了一下,看向了木牌的主人。 第81章 打了他们的脸 身高八尺的陈荣,手里面拿着“叁”,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 陈荣看着手里拿着四的黄师兄,啧了一声。 他可是清清楚楚的记得,就是这个人和宋观南做好了约定。 而姓黄的看见自己面前的陈荣,脸上的笑在一瞬间变得比哭还难看。 “陈……陈师弟。”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黄师兄安。”陈荣倒是中气十足。 就在陈荣已经打算带着他把号码报给小童的时候,被人拦住了。 宋观南伸出手里的写着“八”的木牌:“我和你换。” 陈荣怔了一下,没有想到宋观南竟然这样的执着。 一边的黄师兄看到宋观南这样主动的和陈荣交换,笑容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 陈荣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直接就是把自己手里的木牌放在宋观南的手里,然后拿走了原本属于宋观南的木牌。 他看着宋观南,低声说:“我等着最后和你打一场。” 宋观南轻笑:“会的。” 随后,陈荣走到了原本要和宋观南打一场的男人面前。 这人刚刚还喜气洋洋的笑着,在看到陈荣拿着八号的时候,表情瞬间垮了下来。 而宋观南手里握着“叁”,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边笑得开心的男人:“黄师兄,承让了。” 姓黄的高兴还来不及,赶忙在小童那边记上了自己和宋观南的名字。 宋观南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有打断他上好的兴致。 倒是让他多高兴一会吧,这样可怜又可悲的人。 宋观南嘴角轻扯,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笑。 反倒是原本要和宋观南切磋的那个人,还没有从自己要进到第三轮的喜悦里面走出来,就被陈荣带着找小童记上了号。 宋观南站在一边准备,不停地在心里面回想着常禾教给自己那些技巧。 不成想,自己在家里面天天被常禾变着花样的揍,现在也有了和别人交手的机会 想到这里,宋观南忍不住看了一眼站在对面的黄师兄。 很快就轮到了宋观南和他比试。 他站在原地,两只眼睛兴奋得像是要冒出火光。 宋观南面无表情地站上了讲经坛上搭起的擂台,视线落在了对面姓黄的男人身上。 台下的人见宋观南站了上来,瞬间爆发出了巨大的噪声。 宋观南竖起耳朵仔细一听,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自己并不喜欢的话。 “这样小的女孩,到时候可别被人打坏了。” “怕什么,都签了生死状的。” “主要是箭术不错,打坏了怪可惜的。” 宋观南扫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脸上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 是啊,在他们的眼睛里面,自己是没有一丝一毫获胜的希望的。 只不过,事情真的会按照他们预想的那样发展吗? 宋观南并不觉得。 她拉开架势看着对面的男子 陈荣站在一边,视线从来没有离开过宋观南。 主位上面的五经博士和祭酒也在看着这一场比试。 国子监祭酒带着扳指的手已经扣在椅子扶手上面,随时能够站起来阻拦这场比试。 他还是觉得宋观南打不过一个成年男子,但是他又不想宋观南这样精通箭术的人才受伤。 宋彦文却是抱着胳膊站在台下,嘴角若有若无地挂着一抹笑意。 “你笑什么?”一边的陈灏皱着眉头问他。 “我笑他们都猜错了。”宋彦文挑了一下眉梢。 陈灏看着宋彦文这副样子,不由得想起了自家儿子那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后背上面的淤青。 他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看向了讲经坛上面的场景。 宋观南刚拉开架势,一边的陈荣就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她的动作,自己好像是在哪里见到过,只不过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 但是站在台下的陈灏一眼就看出了来历:“军中的路数。” 宋彦文忍不住好奇地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陈灏:“好眼力。” 陈灏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可是那姓黄的就不一样了,他甚至不打算严肃以对。 看着他直奔着自己过来,没有一丝一毫防守的意思,宋观南眼神一暗。 “好一个莽夫。”她低声说道。 可是姓黄的并不打算和她废话,一拳直奔着宋观南过去了。 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一幕。 宋观南不慌不忙地抬手,并没有选择躲开,而是打算硬生生地对上。 台上五经博士的手紧紧的攥着自己的拐杖,目不转睛地看着宋观南的动作。 这样瘦小的女孩子,用这样的方式接下成年男子的一拳,很容易把自己的骨头弄断。 但是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宋观南非但毫发无伤,还一个格挡把姓黄的甩到了一边。 周围关于宋观南的议论声少了一下,几乎所有人都被她这一下惊到了。 谁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个还没有及笄的小姑娘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宋观南看着一脸震惊的男人,咧嘴一笑:“师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师兄可别在我手下走不出来啊。” 随后,宋观南的拳头比雨点来得更加密集。 她特意控制了自己的力度,能够保证男人身上疼痛,但是又不会伤到根本。 即使签了生死状,她也不能妄下死手。 到时候影响自己的声誉了可不好。 宋观南打着打着,就看见面前的男子眼睛里面逐渐丧失了斗志。 “师兄,这才第二轮。” 她好心提醒道。 可是面前的男子紧紧咬着牙关,用劲自己全身的力气去格挡宋观南的攻击。 宋观南打的虽然力度不大,但是胜在气势凶猛,出拳速度极快。 见面前的男子不搭理自己,宋观南越发的觉得没有意思。 “黄师兄刚才很是瞧不起我,现在呢?” 说话的时候,宋观南又是一拳打在了他招架自己的胳膊上。 男人瞪圆了眼睛,愤怒地看着宋观南:“妖女。” 听见这样一个称呼,宋观南没有一丝一毫的愤怒,反倒是心里面慢慢的都是悲哀。 他输给了自己,不怀疑是他自己太弱了,反倒是说对手不是人。 宋观南在一瞬间失去了兴致。 她的眼睛里面渗透出丝丝寒意:“那你可以下去了。” 随后,不等男人反应过来,宋观南一个错步,变拳为掌,猛地拍在了他的后背。 他一下没有反应过来,被宋观南直接推下了擂台。 第82章 阴阳怪气宋观南 宋观南居高临下地扫了他一眼,脸上写满了不屑。 随后,她冲着地上的男人抱拳弯腰:“多谢师兄,承让。” 她缓缓走下了擂台。 整个场上格外的安静,宋观南啧了一声。 陈荣早就是站在一边,见宋观南走了过来,笑了笑说:“这不是你全部的实力吧。” 宋观南有些意外他会这样问,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 陈荣笑得有些腼腆:“他身上都没有淤青。” 宋观南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我确实手下留情了。” 她站在了一边,看见了擂台上下一组的比试。 总归是要留意对手的路数,免得自己接下来打不过了。 宋观南歪着头看得正起劲,一边的陈荣却是继续说:“看起来,你没有把人打服气啊。” 宋观南有些好奇的顺着陈荣的视线看了过去,只见刚刚被自己打下擂台的黄师兄正站在讲经坛下,一脸愤怒地看着自己。 小肚鸡肠的男人。 宋观南不悦地皱了皱眉,瞟了男人一眼。 可是姓黄的发现宋观南看向自己的时候,他立刻转过脸去,假装刚才不服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宋观南倒是被他这躲闪的眼神都逗笑了。 陈荣好奇地凑过来:“师妹在笑什么?” 宋观南冲着台下低着头的男人扬了扬下巴:“看怂货。” 这次换陈荣顺着宋观南的视线看过去,看到台下的男人头都不敢抬一下,陈荣也忍不住笑了。 不多时,陈荣也上场了。 他的胜利是注定的,没有一丝一毫意外的。 和自己的胜利截然相反。 宋观南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她回头看向了自家师父。 宋彦文也在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仿佛是在鼓励她一样。 宋观南也冲着自家师父笑了一下。 这一轮一共只有五个人,宋观南站在五个人里面,格外的引人注意。 没有人想到宋观南会走到现在。 包括主位上面的五经博士和国子监祭酒。 国子监祭酒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像是在好奇,又像是发现了什么。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五经博士起身示意他们明天继续。 宋观南走下讲经坛,站在了自家师父身边。 宋彦文习惯性地摸了摸她的头:“今天累坏了吧,走,师父让人捎了炖羊肉。” 宋观南点了点头,跟着宋彦文离开了讲经坛。 而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地方,姚柳正站在树影婆娑的角落里面,默不作声地看着宋家试图离开的背影。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扣进肉里,后槽牙摩擦着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姚柳自然也是看到了刚才宋观南比试的场景,也只是抽了抽嘴角:“不过一个小姑娘,还真能成神了?” 他面无表情地转身消失在了讲经坛周围的树林里面,不知去向。 宋观南对于第二天的比试并没有什么紧张的感觉,反倒是宋彦文一直在宋观南的身边来回踱步。 她看了一眼仿若热锅上蚂蚁的自家师傅,忍不住笑出了声。 “师父这是在干什么?” 宋彦文忍不住问她:“阿南就不担心?” 宋观南摇摇头:“没有什么好担心啊。” 宋彦文的脸上写满了诧异,像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淡定:“明天可就是最后一场了。” “我知道啊。”宋观南点了点头。 “然后就是出结果了。”宋彦文继续说。 宋观南想了想,又是点了点头:“我也知道啊。” “那你为什么不着急?”宋彦文皱紧了眉头。 宋观南哈哈一笑,站起身走到宋彦文旁边,给他按在了椅子上。 “师父的担心我知道,但是……师父这样担心,难道是不相信我吗?” 宋观南歪着头问道。 宋彦文赶忙摆摆手:“怎么可能不相信你?师父只是……” 宋观南没有管他,只是继续说道:“师父既然相信我,现在就应该老老实实的休息,然后明天看你徒弟我去大杀四方。” 说着,宋观南还煞有介事地拍了拍宋彦文的肩膀,仿佛她才是宋彦文的师父。 宋彦文看着面前的宋观南,感觉哪里不对劲,但是一时半会也说不出来。 但是宋观南都已经这样说了,他也只好摆摆手,让宋观南回房间休息,自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面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于是第二天一早宋观南神清气爽的醒来,走到院子里面,就看到了自家师傅一脸倦容。 “师父一宿没睡?”宋观南好奇的问道。 “睡了,没睡好。”宋彦文说着,抬手搓了搓脸。 宋观南撇了撇嘴,没睡好可不会那么重的黑眼圈。 但是说到底,今天比试的人是自己,自家师父的状态…… 活着就行。 宋观南点了点头,带着宋彦文就是往外走。 等师徒二人到了讲经坛的时候,讲经坛下面的场景和之前又是不太一样。 这一次的陈灏竟然是主动走上前来和宋彦文大话。 但是可惜了,宋彦文今天的精神头并不是很好。 宋观南则是在人群里面看了看去,不知道是在找什么。 “师妹是在找我?” 陈荣从一边走了出来,站在了宋观南面前。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不是。” 随后,宋观南又是继续踮着脚,不知道是在寻些什么。 陈荣的脸上闪过尴尬,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 “那师妹是在找什么?”陈荣继续问道。 但是宋观南并没有回答他,而是抬脚朝着一边走去。 陈荣皱着眉头看着宋观南背影,顺着她前行的方向,他看到了昨天的那个黄师兄。 他忍不住撇了撇嘴,想不明白为什么宋观南要去找这样一个废物。 但是宋观南就是去了。 宋观南站在了他面前,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礼:“黄师兄安。” 那人看见面前的是宋观南之后,脸上的表情有些错愕,紧接着就是带上了几分怒色。 “师妹同安。” 他的语气算不上好, 可是宋观南并没有计较这些,反倒是笑着对他说:“昨天多谢师兄相让了。” 宋观南脸上的笑容,让陈荣忍不住想起昨天事发之前的姚柳。 阴险的假笑。 面前的男人可不知道宋观南想要干什么,但是听见了宋观南的话,他想起了昨天的经历。 第83章 轮空的眷顾? 也就是此时此刻,周围的人指着他议论纷纷。 “这就是昨天那个打不过小姑娘的?” “看上去并不像是习武之人啊,难怪呢。” “连一个小姑娘都打不过,怎么可能走到第二轮的?” 他脸上的表情逐渐挂不住了,刚刚还有些僵的笑脸在一瞬间化为了乌有。 “师妹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观南天真地歪了歪头:“我知道师兄心里不服,可是输了就是输了,不是吗?” 说完之后,宋观南又是一笑。 陈荣在一边听见宋观南的话,险些笑出了声。 他让她? 这话别人听可能会信,但是他陈荣一点都不可能信。 就算是这师兄拿出百分百的力气,连自己都打不过,还能够打过这有几分诡异的小师妹? 他陈荣第一个不信。 但是这黄师兄偏偏就是信了宋观南的话,真的以为宋观南是在说自己不如他。 他表情并不好看:“所以师妹打算放弃接下来的比试?” 宋观南也是被他的厚脸皮吓了一跳,但是转念一想,倒也是正常。 她脸上的笑容格外的耀眼:“师兄想多了,我来是想要告诉师兄,输给阿南,师兄不丢人。” 宋观南说出这话以后,周围围观的人都笑出了声,偏偏是陈荣点了点头。 她这话说得是没错。 要知道昨天上午比赛射箭的时候,自己可是站在宋观南的身边。 且不说箭术如何,仅仅就是最后一箭那个力度,他早就注意到了宋观南胳膊上面清晰的肌肉。 可是这句话落在黄师兄的耳朵里面就是另一番意思了。 他觉得宋观南是在羞辱自己,明明只是这样一个小姑娘,如果不是她走了狗屎运,怎么可能赢得过自己。 宋观南注意到了他的脸色,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可以,这个脸皮,完完全全可以到昭国的边关当城墙。 宋观南只是笑着看他,并没有多说什么。 可就是这样的眼神和之前的话,倒是让这个黄师兄坐不住了。 如果不是周围人太多,还有这其他的师伯师叔什么的,他早就收拾了面前的宋观南了。 宋观南也正是吃准了这一点,才看他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笑得格外的灿烂。 就在宋观南还想说些什么好好刺激他的时候,讲经坛上面的锣又是响了响。 仅仅是这几天的时间里面,宋观南就已经听了无数次这个锣了。 她叹了一口气,跟随着人群走上了讲经坛。 今天的讲经坛格外的空旷,上面仅仅只有包括她自己在内的五个学子。 主位上面依旧是五经博士和国子监祭酒这两个老熟人。 宋观南看着一边的小童端上来的木牌,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五个人,这意味着,又有一个人要轮空了。 抽号码的时候,宋观南不停地乞求着自己一定不要轮空。 她倒是情愿自己多打一场,也不愿意被轮空。 轮空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那种所有人都觉得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实力,只是靠运气走上去的感觉。 知道自己有这个实力的宋观南不愿意体会第二次。 当小童走到她面前的时候,托盘里面只剩下了最后一块木牌。 宋观南拿起了木牌,拇指搓了搓刻着字的那一面。 陡然间,她的脸色一变。 如果她没有摸错的话,这木牌上面的数字正是“五”。 第三轮,她又轮空了。 宋观南不停地摩挲着手里面的木牌,希望自己刚才的感觉是对的。 但是在她翻开木牌看了一眼之后,她沉默了。 奇迹并没有发生,她手里的木牌上面依旧是刺眼的“五”。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又轮空了?” 宋观南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陈荣,点了点头:“是啊,又轮空了。” 说着,宋观南扬了扬自己手里面的木牌。 陈荣忍不住笑了:“你这手气不错。” 宋观南撇嘴:“我倒是情愿我的手气不好。” 陈荣挑眉,想不明白为什么宋观南不希望轮空。 但是宋观南就是又轮空了。 她看着自己手里面的木牌,哭笑不得。 想痛痛快快地打一架,实在是难得可以。 就在这时候,小童走到了宋观南的面前,看着她。 宋观南亮出了手里的木牌,台上台下一片哗然。 只有五经博士没有露出意外的神情,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眼睛里面露出了满意。 宋观南听着台下传来噪杂的议论声,只觉得格外的吵闹。 但毕竟这也是当着大家的面抽到的,公正透明没有任何异议。 宋观南站在一边,看了整整两轮比试。 陈荣依旧是没有任何意外的赢下了比赛。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只感觉自己手痒得厉害。 眼看着两个胜出的学子站在一边,宋观南正要走上前去。 她第一次恨自己耳力太好,听见了台下的喧哗。 “她不就是靠着运气走到这里的吗?” “一个小姑娘,估计接不住陈师兄一拳。” “她没那么弱吧,昨天不还是打败了黄师兄吗?” “那是我轻敌了!不然我怎么可能输给她?”被议论的主角之一忍不住插嘴。 宋观南咬紧了自己的后槽牙,脸色并不好看。 什么叫做轻敌了? 心里面一股子无名邪火翻涌上来,宋观南啧了一声,眯了眯眼睛。 合着自己昨天那一场白打了? 宋观南扫了一眼讲经坛下面的黄师兄,他正在脸色涨红的跟自己身边的人解释他为什么会输给自己。 那副神情,就好像是昨天输的是自己,赢的是他。 宋观南站在讲经坛上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在看什么?”陈荣走了过来。 宋观南摇了摇头:“没事。” 陈荣看向了宋观南刚刚看的方向。 仅仅是看到黄师兄那张脸,他就能够猜到发生了什么。 眼看着第四轮就要到来,讲经坛上面仅仅剩下了除了自己和宋观南之外的第三个人。 这次的宋观南想要自己先抽号码,这样就有可能是自己先出战。 可是那小童看见宋观南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不动声色地往一边错了看。 宋观南皱眉,但是一时间又不好失了礼数,只能作罢。 等其他两人选好了木牌,小童才端着木牌走到了宋观南的面前。 宋观南再一次伸手拿走了托盘上面最后一枚木牌。 因为这一轮里面只有三个人,所以有一枚木牌是空白的。 宋观南习惯性地摩挲了一下木牌的表面。 一瞬间她的脸上浮现出了疑惑的神情。 第84章 敢不敢重来? 宋观南无论如何也是没想到,自己竟然又是拿到了这一轮的轮空。 她怔怔地看着自己手里面光溜溜的木牌,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这样好的运气吗? 宋观南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从比赛的角度来说,自己确实是占了天大的好处。 可是从她自己心里来说,总归还是不舒服的。 毕竟台下的议论声,已经让她听得心里面烦躁了。 但是规定如此,宋观南也不能说什么,只能站在一边等着陈荣和另一个人比试完。 她的手垂在身边,轻轻地捻着自己的衣摆,静静地看着陈荣和对手比试。 陈荣的实力的确是数一数二的强,宋观南站在一边,看得正起劲,陈荣就已经赢下了比赛。 宋观南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一时间分不清楚究竟是陈荣太强,还是其他人太弱。 但是宋观南明白,自己这是因为轮空,直接走进了决赛。 虽然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可是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多多少少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宋观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了自己心里面诡异的羞耻感。 这种……不劳而获的感觉,真的是让他浑身不舒服。 宋观南正自顾自的想着,一边陈荣走了过来:“该师妹和我打了。” 他看向宋观南的眼神里面充满了期待,仿佛很希望和宋观南比试一番。 宋观南点了点头:“到时候还希望师兄手下留情。” 陈荣啧了一声:“是师妹手下留情才对。” 宋观南没有答话,只是看向了主位上面的五经博士。 五经博士正和国子监祭酒说着什么,见宋观南看了过来,下意识地避开了宋观南的视线。 宋观南发现了这一点,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这老头为什么不敢和自己对视? 但是时间不允许她仔细琢磨原因,第一边的小童就开始催促宋观南和陈荣上擂台了。 台下的人见上面站着的是宋观南和陈荣,议论声格外的大。 “这还有得看吗?陈师兄稳操胜券啊。” “这小姑娘也不知道怎么到了最后一场,难不成……” “瞎说,她这次能够回来都是博士他老人家开恩,怎么可能还这样关照?” “那她连续三次轮空,真的能够那么好的运气落她头上?” “这……万一呢?” 下面的人争执不休,仿佛宋观南能够就在这里,就已经让他们感到意外了。 想想也是,宋观南在他们看来毕竟还只是一个没及笄的小丫头,走到这一步,完全靠着运气好,接二连三的抽到了轮空。 可是陈荣明白宋观南轮空的确是有运气的成分在里面,但是这也不代表着宋观南一点实力都没有。 他听着下面吵吵嚷嚷地猜测,忍不住啧了一声。 宋观南却是忍不住攥紧了拳头,紧抿着嘴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荣在这时对她说:“终于轮到咱们两个交手了。” 宋观南怔了一下:“这并不公平。” 她已经轮空了两轮,相当于和陈荣比试的时候是全力以赴。 而陈荣现在已经打过了两轮,要是说没有消耗体力那是不可能的。 宋观南心里多多少少有些过意不去。 可是陈荣却一个劲地摇头宽解宋观南。 宋观南却是十分坚定:“你先下去休息。” 她看着陈荣,眼睛里面写满了坚定。 陈荣怔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见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宋观南倒是自己站不住了,径直朝着主位走去。 “师公,弟子轮空两轮,这对陈师兄来说并不公平。” 宋观南弯腰行礼,声音格外的清亮。 五经博士没有想到宋观南走到自己面前,就是为了说这件事情。 老爷子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那你的意思是?” 宋观南抬头,直勾勾地看着五经博士:“会师公,昨天弟子赢了黄师兄,黄师兄一直不服,弟子想再给黄师兄一次机会,正好也让陈师兄休息一会。” 等宋观南说完这句话之后,在场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怔怔地看着讲经台上面那道纤细的身影。 尤其是姓黄的,站在讲经坛下面,难以置信地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也在这个时候看向了他,眼神幽深,轻轻扯了扯嘴角。 不是不服吗? 那自己就给他一个机会。 宋观南这样想着,转过头来看着还在犹豫的五经博士:“请师公成全。” 五经博士捋了捋自己的胡子,脸上写满了迟疑,侧身问自己身边的国子监祭酒:“大人,您看呢?” 国子监祭酒呵呵一笑:“孩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要不然她心里面也不好受。” 听见国子监祭酒的话,宋观南知道自己的请求被答应了。 她行礼,转身走到了陈荣面前:“陈师兄稍作休息。” 随后,宋观南站在讲经坛上,一双眼睛精准地看向了台下的黄师兄。 “黄师兄,请。” 宋观南唇角微勾,一双眼睛深潭一样幽深。 站在讲经坛下面的黄师兄听见了宋观南的话,整个人僵在了原地,难以置信的看着讲经坛上面的宋观南。 宋观南依旧是看着他,手上做出了邀请的手势。 那架势,他一点也不怀疑自己要是不上去宋观南会一直这样站着, 可是真的让他上去和宋观南再比试一场,他的心里面也是没底。 他很不服,但是说了那么多,她自己的心里面也没底。 周围的人都在起哄着让他上去和宋观南再比试一场。 “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啊黄师兄。”这是怂恿的。 “要知道多少人不服想再比一次都比不了。”这是羡慕的。 “一个小姑娘而已,黄师兄害怕自己打不过?”有人嘲讽道。 “昨天不就是打不过吗?”有人也不看好他。 其他的话倒是还好,唯独最后这一句倒是激怒了他。 “昨天……昨天那是我轻敌,一时大意才输给她的。” 黄师兄依旧是嘴硬的说着。 那嘲讽的人也是嗤笑道:“那怎么现在不敢上去了?” 激将法对于黄师兄来说很是好用,他脸色涨红,脑子一热就往讲经坛上面走去了。 “谁说我不敢的?” 第85章 又输一次 他再一次站到了宋观南的面前。 宋观南微微勾唇,笑得很是惬意:“黄师兄好胆量。” 姓黄的倒是懒得搭理宋观南,好像是和宋观南说一句话都显得他心虚一样。 宋观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开始?” 她转了转手腕,看着黄师兄的眼睛里面充满了火光。 讲经坛下面自然也有瞧好黄师兄的,一个劲地都在说宋观南今天必输。 宋观南听在耳朵里面,忍不住笑了一下。 一边的小童早就已经拿好了锣,就等着五经博士的号令。 五经博士看着宋观南的背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一边的国子监祭酒小声提醒他:“现在不是担心的时候了,你该说开始了。” 五经博士这才回过神来,冲着一边的小童点了点头。 就在锣响的一瞬间,国子监祭酒对她又是说了一句话:“你费尽心思让她轮空,可是这小姑娘好像不领情呢。” 五经博士的脸色铁青,看上去心情并不好。 的确,宋观南这几次的轮空都是自己做的手脚。 但是宋观南明显是倔,就是不肯安心接受轮空,反倒是要连打两场。 五经博士叹了一口气,感叹道:“和她师父一样的倔。” 国子监祭酒只是笑笑:“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这样操心,你觉得她会感激吗?” 五经博士张了张嘴,半天才憋出来一句:“大人教训的是。” 而就在锣响之后,宋观南就是咧开嘴角冲着面前的师兄一笑。 “黄师兄,这次阿南也不会手下留情。” 仅仅是说话间,宋观南一把抓住了黄师兄奔着她面门而来的手腕。 纤细的手指就像是钳子一样,牢牢地抓着他的手腕,让他动弹不得。 黄师兄脸色一变,没有想到宋观南竟然一上来就是这样的狠招,另一只手顺势要去打宋观南胳膊。 可是宋观南一点也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直接就是一个下拉,借着他自己挥拳向前的力气往下拽。 男子的身形立刻下落,顺着宋观南的力气扑倒在了地上。 宋观南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直接就是转身用胳膊按住了他。 仅仅只是一个回合,宋观南就已经制服了他, “师兄有所不知,昨天那一场,阿南也手下留情了。” 宋观南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让他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怪物!”趴在地上的男人嘶吼着,可是没有人理会他。 宋观南也不会松手。 一边的小童敲了锣,宋观南才从他的后背离开了。 她往后退了两步,抱拳:“承让。” 这一次,台上台下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没有人对宋观南有一句话要说。 如果说昨天宋观南把他打出擂台可以说是黄师兄轻敌。 那么今天的宋观南那就是绝对的压制。 一招制敌而使其无还手之力。 宋彦文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却也是忍不住出了一口气。 要知道自己站在讲经坛下面的这段时间,可是没少听着他们的议论,只是碍着自己是长辈的身份,有些话是不好说出口。 是以现在宋观南出了这口恶气,他格外的畅快。 讲经坛上,姓黄的脸色大变,灰溜溜地溜下了讲经坛,再也不敢说什么轻敌的话。 而宋观南却是不愿意放过他:“黄师兄要是不服,师妹随时接受黄师兄再战的请求。” 这句话倒是让坐在主位上面的国子监祭酒哈哈大笑。 听见祭酒的笑声,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都不知道这位高高在上的人物,到底是在为什么而发笑。 但是总有人精能够揣摩出来,比如陈灏。 一身道袍的陈灏语气有些羡慕:“你这徒弟,倒是得了祭酒的赏识。” 宋彦文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陈灏话里的意思。 陈灏忍不住摇了摇头,叹气解释道:“祭酒是在看你徒弟。” 宋彦文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祭酒大人他……不是吧。” 陈灏看着宋彦文的眼神里面隐隐约约的有些无奈,干脆也不多说什么。 这时候,讲经坛上的宋观南才走到了陈荣的面前:“陈师兄休息好了吗?” 陈荣点了点头,看着宋观南的眼睛熠熠发亮。 “师妹好身手。”他由衷地夸赞道。 宋观南笑了笑,敷衍道:“师兄过奖。” 国子监祭酒倒是对一边的五经博士说:“这小姑娘的脾气我喜欢。” 五经博士看着祭酒:“大人之前不是还说她是女孩,所以……” “是女孩,但是不必你这些男徒孙强多了吗?” 祭酒的脸色庄严,仿佛在训斥五经博士一样。 五经博士赶忙低头:“祭酒说的是。” 刚才国子监祭酒的声音不小,其他人听在耳朵里面,都忍不住多想一些。 这岂不就是在训斥他们这些徒孙还不如一个小姑娘吗? 但是祭酒话里话外都是对宋观南的赏识,倒是让一些人免不了起了心思。 要是宋观南真的被祭酒看中了,岂不是以后的路一帆风顺了吗? 但是大多数人都没有放在心上。 宋观南再怎么被祭酒看重,她也始终都是一个女子,昭国从来没有女子参加过科举,也没有女子在朝为官的先例。 所以宋观南再怎么优秀,以后的成就也不过如此。 宋观南也并没有把国子监祭酒的话放在心上。 毕竟国子监祭酒这样高高在上的人,可能对自己也只是一时的夸赞。 这样一个时代里面,自己的性别已经限制住了自己,虽然她不甘心,但是为了生存不得不屈从于环境。 她在心里面叹了一口气,只打算从五经博士的手里面拿到一间书院,之后照顾自家师父终老,然后自己再说游历山川的事情。 毕竟这浩瀚广阔没有污染的天地,那才是这个时代里面最宝贵的财富。 想到这里,宋观南的眼睛里面又重新焕发了光彩。 一边的陈荣看着宋观南的变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想不明白为什么她的表情可以变化的这样快。 但是紧接着就是自己和她的比试,陈荣看向宋观南的眼睛里面又带上了几分期待。 刚才宋观南那干净利落的伸手他可是看在眼里的。 那样的动作,没有长时间的练习和足够大的力气,即使那姓黄的有惯性,也不好在后面压制住。 可是宋观南偏偏做到了,这倒是让他有些惊喜。 第86章 略胜一筹 又是一炷香的时间,宋观南和陈荣站在了对立面。 这还是他们二人之间第一次交手。 陈荣冲着宋观南,笑得格外的灿烂:“还请师妹赐教。” 宋观南歪了歪头:“还请师兄不要手下留情。” 按理来说,这句话从一个小姑娘的嘴里面说出来很狂妄,但落在陈荣的耳朵里面,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随着一声锣响,陈荣就看见宋观南动作飞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 他赶忙转身,就看见宋观南的拳头奔着他的脸就来了。 也是幸好陈荣早有准备,抬手就是挡住了宋观南的进攻。 但是相应的,他的掌心被宋观南的力度震得发麻。 宋观南笑着说道:“好快的反应。” 陈荣没有说话,只是反手把宋观南的拳头甩向一边。 宋观南并没有被他的力气影响,也没有使什么花招,只是一拳又一拳地往陈荣身上招呼。 慢慢的陈荣发现了不对劲。 为什么她的力气一直这么大?也没有一丝一毫衰减的意思。 陈荣抬起胳膊又是格挡了一下,心里面清楚在这样下去自己的体力再好也会被宋观南耗下去。 到时候自己想耗她没耗成,自己被耗了可是不好。 陈荣深吸了一口气,借着宋观南改变进攻方向的时候自己也改变了策略,不再是一味的格挡,而是试探性的进攻,想要找到宋观南的破绽。 可是陈荣出了两圈,都被宋观南快速地躲过之后,他又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为什么面前的小姑娘一拳又一拳,明明动作很多,可破阵就是那么一两个,没等自己抓住就消失不见了。 陈荣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水,一下又一下地试探着宋观南。 宋观南也是呼出了一口气,这样长时间的进攻,即使她力气大,也很难撑得过这么长时间。 见陈荣隐隐约约有想要反扑的迹象,宋观南也开始进攻和防守兼备着了,而不再是一味地进攻。 陈荣不愧是自己一路打到这一步的,手上的功夫虽然比不上常禾,但是已经比刚才那黄师兄高上了不止一个档次。 宋观南很是畅快。 在家里和常禾打的时候,总是以自己单方面的挨揍结束,可是现在这样有来有回的打斗,倒还是宋观南第一次体会到。 她咧嘴一笑:“畅快!” 陈荣也是哈哈一笑:“师妹好功夫。” 像是为了回应陈荣,宋观南又是一肘上去。 陈荣赶忙后退,随后就是想要抓着宋观南的胳膊往地上带。 宋观南一个转身躲过,随后手撑在地上就是一脚蹬在了陈荣的肩头。 陈荣不由得后退了一两步,宋观南立刻跳起来一拳挥上去。 这一拳倒是看得陈荣有些震惊,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等拳头到了面前他只能硬生生的用手挡住。 也幸好宋观南没有太用力,打在陈荣的手上倒是没有伤到。 但陈荣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从手掌到小臂都被宋观南这一拳震得发麻,连拳头都握不起来。 陈荣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向宋观南的眼神更加谨慎。 他没有想到这样迅速的一拳,竟然也能够有这样大的力气。 这样说来,面前的女孩远远比自己想象当中的厉害。 陈荣重新拉开了架势,改变了自己的进攻套路。 他不再和宋观南正面对拳,而是招架为主,再从一边宋观南防御薄弱的地方打。 宋观南挨了两拳之后,也跟着变了自己路数。 在和陈荣打斗的时候,宋观南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自己也许不用这样保守的方式。 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和常禾打斗的时候,常禾的路数。 宋观南下意识地模仿起来常禾训练自己时候的招式,用在了自己和陈荣的对战里面。 陈荣敏锐的感觉到了宋观南的变化,心里面有些惊讶。 他刚想要打宋观南暴露出来的后背,可是下一秒,迎上他拳头的就是宋观南的胳膊肘。 陈荣自然是不敢用自己的手对上宋观南的肘,只能堪堪避开,随后转身面对宋观南。 就在这时,宋观南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意:“师兄,看您脚下。” 陈荣低头,脸色一变。 他刚才那一下躲避,竟然是被宋观南逼出了擂台。 宋观南站在擂台里面,冲着擂台外面的陈荣抱拳:“陈师兄,承让了。” 少女站在他面前,脸上还带着笑容。 陈荣无奈地摇了摇头:“是我技不如人了。”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因为输给宋观南而造成的垂头丧气,反倒是一张脸上写满了尽兴。 仿佛和宋观南比试的这一场,他打得非常的痛快。 而此时此刻,讲经坛上下所有人都难以相信宋观南竟然是从陈荣的手里面取得了胜利。 讲经坛下面的陈灏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你这徒弟,深藏不露啊。” 宋彦文微微勾唇,脸上并没有易损场次的意外。 陈灏这才反应过来,之前宋彦文都是在谦虚,实际上他是对他这个小徒弟绝对自信。 这可真是…… 眼看着最后一场比试落下了帷幕,整整一场比试都结束了。 五经博士起身,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好,就到这里吧。” 随后他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可以离开了。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这场比试已经结束了的时候,却是有人出来打断了。 “师父,还有一个人没有参加比试,师父怎么能够这样结束?” 听见这个声音,不仅仅是五经博士站在原地发愣、 整个台上台下,听出这个声音的人,都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站在台下的姚柳脸上又是挂着那假模假式的微笑,缓缓地走上了讲经坛。 五经博士看着姚柳,眉头狠狠地皱在了一起,像是没有想到姚柳竟然会出现在这里一样。 可姚柳就像是没有看出了五经博士脸上的疑惑一样,笑着说道:“师父莫不是忘了,犬子……还没有比试吧。” 五经博士的脸色并不好看,毕竟昨天姚柳和郑一鸣被卷入舞弊一事当中,还没有对他们二人的事情做出审判,此时此刻自然也是不知把他们放在考虑范围里面。 “姚柳,你忘了昨天的事情吗?” 五经博士沉声提醒他。 “师父,这件事情您还没有证据证明是我和一鸣,怎么能够这样妄下断言呢?” 第87章 笑面虎,耍阴招 姚柳手上是叉手礼的动作,脸上挂着亲和的笑容,仿佛昨天黑脸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陈灏站在台下,忍不住啧了一声:“怪不得他是大师兄,脸皮真厚。” 宋彦文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只不过看向姚柳的眼神也不像是平常那样和善。 而站在讲经坛上面的宋观南离姚柳更近,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姚柳脸上细微的变化。 短短一天的时间,即使姚柳的脸上还是和以往一样挂着笑脸,可是宋观南敏锐地发现了他眼下的乌青。 看来昨天发生的事情,倒是让姚柳不得安睡。 宋观南轻哼一声,垂下眼睫。 反倒是五经博士被姚柳的话堵住了嘴。 自己却是没有证据定姚柳父子的罪名,可是这件事情也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而就在五经博士犹豫的时候,姚柳却是猛地回头,笑着看向宋观南。 宋观南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也是跟着抬头看着姚柳。 “我至今想不明白,你是不是收买了陈师侄。”姚柳笑意不达眼底。 宋观南皱起眉头,不知道姚柳这是在耍什么花招。 可是宋观南知道自己赢得堂堂正正,自然是不怕姚柳怎么乱说,只是恭恭敬敬地行礼:“姚师伯说笑了,我的的确确是赢了陈师兄,略胜一筹,仅此而已。” 无论宋观南怎么说,姚柳在自己心里面已经认定的事情,那是她百口莫辩的。 姚柳看着宋观南,阴森的眼神仿若淬了毒的利剑,配上他微微上扬的嘴角,格外的诡异:“说出去谁信啊,轮空三轮,连胜两局?” 他哈哈大笑:“说出去谁信?” 宋观南微微一笑:“姚师伯不相信,那是您没有亲眼所见,不知道,自然也就不信。” 她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和姚柳的如出一辙。 可是姚柳今天敢这样大张旗鼓的来到这里,自然也是有着自己的打算。 “是啊,师伯没看到,不如师侄和你魏师兄比试一场?” 姚柳脸上的笑容像极了一张人皮面具,假惺惺的笑容下面渗透出了令人作呕的算计。 宋观南眨了眨眼,明白了姚柳在打什么算盘。 不过就是不甘心自己的徒弟因为舞弊的事情就被剥夺了书院的名额。 所以想借着舞弊这件事情还没有盖棺定论,在结果还没有出来之前再挣扎一下。 但是他真的以为自己那个徒弟能够打过自己吗? 宋观南扯了扯嘴角,打算应下。 可是主位上面的五经博士显然是不乐意。 “她三次轮空都是自己抽到的,哪次不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抽的?你这是在质疑为师?” 五经博士拄着拐杖站在那里,直勾勾地瞪着姚柳。 可是现在的姚柳明显不太听五经博士的话了,他哈哈一笑:“师父年纪大了,有些事情老糊涂了。” “宋师弟今年年初才回师门,我作为大师兄,自然是知道师父宠爱宋师弟,可是他这样贸然回来,难道不是为了师父的书院回来的吗?” 姚柳说得义正言辞,仿佛自己站在道德的制高点。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也算是明白了姚柳的目的。 不过是他得不到书院,所以也不想让自己这个坏了他好事的人也得到书院。 两败俱伤的法子。 宋观南抿了抿嘴唇,到底还是忍住了没说话。 姚柳倒是小秘密的继续说:“不是徒弟不信师父,而是这太蹊跷了不是吗?为什么陈师侄没有轮空,而她轮空了?这样的结果,怎么能够服众?” 他说得义正言辞,好像这样以来,宋观南反倒是在这最后的比武里面有了舞弊的嫌疑。 讲经坛下面围观的众人已经开始议论纷纷。 “这么一说,还真的有道理。” “可不是吗?这不就是明摆着照顾吗” “说着公平,实际上却是自己包庇。” 宋观南能够听得见这些议论,五经博士和国子监祭酒自然也能够听得见。 五经博士的手紧紧的握着自己手里面的拐杖,一动不动地看着姚柳:“你说这话,可有证据?” 姚柳笑着看向自己的师父:“这里面究竟有没有蹊跷,让宋师侄再比一次就能够知道。” 说着,姚柳回头,看向宋观南的眼神里面隐隐约约的带着不屑、 一边的陈荣却是坐不住了:“师公在上,弟子可以作证,师妹的功夫没有一丝一毫的作假,弟子输的不冤。” 陈荣说得言真意切,整个人笔直地站在原地,好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宋观南没有想到陈荣会站出来为自己说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而姚柳也没有想到陈荣会为了宋观南说话,毕竟在他看来,陈荣和宋观南刚刚打过,两人之间自然不可能那么和谐。 但是他忘了,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重视利益。 姚柳咬了咬牙,看着宋观南的眼神阴狠毒辣:“怎么,真的有那个实力的话,还会害怕再打一场?” 他阴恻恻地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微微一笑:“姚师伯是打算让我和谁再比一场?”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姚柳应该打的是一场好算盘。 姚柳听见宋观南话,忍不住哈哈一笑,看向了讲经坛下面。 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姚柳的视线看过去,只见讲经坛下面站着的不是别人,而正是昨天被五经博士勒令带下去的郑一鸣。 宋观南勾了勾嘴角,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也是,除了姚柳自己的好儿子,他还能够让谁来和自己打呢? 姚柳看着宋观南脸上的笑容,问道:“敢吗?” 不等宋观南说话,五经博士先说话了:“现在比试已经结束了,姚柳,带着一鸣回你自己该去的地方。” 姚柳像是没有听见五经博士说话一样,依旧直勾勾地看着宋观南:“敢?还是不敢?” 场面陷入了诡异的安静,竹子的树梢上面传来了清脆的鸟叫。 姚柳阴森森地看着宋观南,脸上的笑容愈发的恐怖。 第88章 师公舞弊? 宋观南皱眉,正要张嘴说些什么,一边却是传来宋彦文的声音。 “大师兄,师父刚才可是说话里,难不成你听不见?又或是装作听不见?” 宋彦文毕竟是在官场里面走出来的,说出来的话一点也不给姚柳逃避的余地。 他眼里有着压制不住的怒火,死死地盯着姚柳。 在这时候欺负宋观南? 真的把他宋彦文当死人了不成? 宋彦文的出现倒是让姚柳有些意外,他并没有想到宋彦文竟然真的会为了这个小姑娘出面。 但是姚柳的意外也仅仅只是一瞬间,他明白自己这个时候要做的不是和宋彦文争执,而是要让坐在主位上面的老爷子点头。 在舞弊这件事情还没有盖棺定论的时候。 姚柳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宋观南,仿佛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一眼,他就已经看到了宋观南被郑一鸣打败的模样。 “事情还没有结果,师父不应该不让一鸣参加。” 姚柳冲着主位上面的五经博士行礼道,直接避开了宋彦文给他挖的坑。 五经博士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了一边的国子监祭酒。 国子监祭酒和他也是多年的交情了,自然也是知道他这是不好说什么。 祭酒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清了清嗓子:“按理来说。是该让你徒弟比试一场。” 他这话一出,五经博士的脸上浮现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像是没有想到他会应下来。 宋观南也没有想到国子监祭酒会这样说。 不过她也没有太多的意外。 毕竟对于过咱们祭酒来说,这是五经博士的家务事,而自己也不过只是一个小姑娘。 想到这里,宋观南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拳头,脸上浮现出了意思不甘心。 而宋彦文站在宋观南的身边,倒是让她安心了不少。 至少自家师父还站在自己的身边支持自己。 姚柳听见国子监祭酒这样说,脸上浮现出了计谋得逞的笑。 他没有想到会是宋观南拿走了最后的胜利,这倒是让郑一鸣的胜利更加唾手可得了一些。 “祭酒大人英明!”姚柳立刻弯腰行礼,仿佛国子监祭酒为他做主一样。 国子监祭酒并没有让他起身的意思,只是不紧不慢地继续说:“没有什么英明一说,不过事情还没有查出来在,还没有定论。” 随后,国子监祭酒看向了站在一边的宋观南:“你觉得呢?” “我?”宋观南挑了一下眉梢,“弟子以为,要问不该问弟子,而是那些已经败北的师兄们,看看他们觉得是否公平?” 说着,宋观南看着姚柳,挑衅地扬了扬嘴角。 姚柳并没有发现宋观南的视线,注意全部都放在主位上面的国子监祭酒身上。 在这里,身份最高的是国子监祭酒,而不是五经博士,只要国子监祭酒发话了,那五经博士的意见其实并不怎么重要。 而现在国子监这样说,自然是他姚柳占上风。 只不过…… 姚柳看到了国子监祭酒在听见宋观南的话之后脸上浮现出了思索的神情。 这倒是让姚柳心里面咯噔一下。 如果是让郑一鸣和宋观南打,他还尚有把握,可是现在宋观南把祸水东引,要是让郑一鸣打陈荣以及其他人的话,那就要另算了。 果不其然,国子监祭酒在听到宋观南说话之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那就看诸位学子怎么看了。” 祭酒说完之后,视线落在了讲经坛下面的众人身上。 讲经坛下面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站出来说话。 可是别人不说话,不代表陈灏不敢说。 陈灏站了出来,一身道袍在风里面微微摆荡:“师父,祭酒大人,弟子以为,师兄的话有道理,但是其他人整整打了两天,师侄这样一回来就是和赢的人打,岂不是更侥幸?” 他说得格外义正言辞,主位上面的五经博士忍不住点了点头。 而姚柳看见五经博士点头的时候,不自觉地眯起了眼。 五经博士吸了一口气:“这样说来,倒是需要好好商议一下,看看到底怎么样才能对所有人公平合理。” 姚柳眨了眨眼睛,脸上带笑着看向五经博士:“师父觉得,我和一鸣真的是舞弊吗?” “舞弊的事情,还没有下结论,但是也不代表你们师徒能够完完全全地洗脱嫌疑。” 五经博士的脸上浮现出了难得一见的严肃。 姚柳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主位上面的五经博士。 五经博士被他看得心里面有些发毛,忍不住皱了皱眉。 姚柳的脸上慢慢悠悠地露出了一个笑容:“师父可真是……厚此薄彼。” 五经博士怔了一下,随后不悦地看着姚柳:“你说这话,是在怪为师?” 姚柳的眼睛里面闪过了癫狂:“师父自己做了什么?难不成还要我这个做徒弟得在那么多人面前说出来吗?” 说话的时候,姚柳缓缓的歪了歪头,看着五经博士的眼神格外的阴森、 五经博士觉得这样的姚柳很是陌生,梗了梗脖子反问道:“为师做什么了?你倒是说说?你这样信誓旦旦指责你师父我?” 说这话的时候,许是因为气的厉害,五经博士的声音格外的大,震得宋观南耳膜发痒。 不知道为什么,宋观南在五经博士的眼睛里面,看到了一种名为心虚的东西。 而姚柳也在此时轻笑一声,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站在一边的宋观南。 姚柳环视了整个讲经坛上下,大声说:“难道就没有人好奇这样一个小姑娘能赢吗?难不成真的是她自己厉害吗?” 宋观南皱着眉头看着正在慷慨陈词的姚柳,不知道他要耍什么花招。 而宋彦文则是不动声色地把宋观南挡在了自己身后,隔绝了一大半人审视宋观南的视线。 姚柳见有些人被他这番话所煽动,继续说道:“她可是整整轮空了三次啊!大家想想,要有多好的运气才能够轮空三次?” 五经博士猛地一拍桌子:“够了!” 姚柳像是没有听见五经博士的话一样:“要不是那么多的轮空,她怎么可能赢?” “还不都是师父您!您偏心宋师弟,所以偏帮他的徒弟,让这样一个小姑娘赢得了整个书院那么多的儿郎?” 姚柳看着五经博士,眼睛里面写满了愤懑。 第89章 生死状? 整个讲经坛安静了片刻,随后便是爆发了剧烈的讨论声。 “师父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那可说不准,毕竟师父偏爱宋师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谁让那是宋师弟呢?就算带的是个女娃娃,师父也要给她走后门。” “大师兄的徒弟被师父扣下来,而宋师弟的徒弟被师父故意轮空送到最后。” 讲经坛下面的议论声格外的大,也有人故意加大声音,仿佛这样就能够声张那见不得人的“正义”。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看了过去。 台下吵吵嚷嚷最凶的人很是眼熟,在宋观南的记忆里面,他们就是之前和姚柳站在一起的那群师伯师叔。 她原本以为,姚柳是冲着自己和师父来的,没想到是冲着五经博士来的。 主位上面,五经博士的脸色黑得能够和宋家厨房的锅底比上一比。 他看着姚柳,眼睛里面有着压不住的火光。 “逆徒!我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事情?” 五经博士的手在太师椅的扶手上面重重地拍了一下,发出了沉闷的声音。 一边的国子监祭酒也是皱眉看着姚柳:“你这样污蔑你师父,是大不孝之罪。” 姚柳不慌不忙,甚至可以说是慢慢悠悠地冲主位上的五经博士和国子监祭酒微笑:“弟子敢这么说,自然是有证据的。” 随后,他看向了一边的小童。 宋观南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这名小童。 这小童正是刚才呈上木牌的小童。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心里面也有了疑虑。 难不成真的是五经博士在给自己走后门? 可是宋观南又想不明白,为什么五经博士要给自己开后门呢? 小童脸色惨白,怯懦地看了一眼五经博士。 宋观南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五经博士微微睁大了眼睛。 看来姚柳说的话并不是空穴来风,这倒是让宋观南心里面有底了。 小童抖着嘴唇,看着五经博士:“是您让我故意把轮空的牌子留到最后的。”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而姚柳也一脸委屈:“师父,您还要说您没有偏袒宋师弟吗?” 五经博士看着他,深深地捯着气,竟然是一口气梗在喉咙里面,晕了过去。 这下整个讲经坛上陷入了混乱。 宋彦文下意识地想要上前去看看五经博士的情况,可却是突然间想到了刚才台下师兄弟的议论,猛地顿住了脚步。 宋观南自然是看出了自家师父想要干什么。 她推了推宋彦文:“师父快去看看师公,这里的事情,阿南自己能够解决好的。” 宋彦文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她,随后重重的点头,朝着五经博士的方向去了。 宋观南却是抬脚走到了姚柳面前:“师伯竟然能够为了自己的徒弟,生生的气晕自己的师父,这样的重利无情的师伯,阿南还是第一次见。” 随后,宋观南又走到了国子监祭酒面前,轻轻地跪了下来。 “祭酒大人明鉴,师伯因为舞弊一事迁怒于阿南,这没有什么,阿南理解师伯的爱子心切。” 宋观南声音微微颤抖,隐隐约约带着哭腔:“可是,师公他古稀之年,身体早就不似壮年,怎么可能受得住这样的诋毁?” “还请大人做主。” 宋观南笔直地跪在地上,紧紧地喵着嘴角。 国子监祭酒看着宋彦文带着人把五经博士送回去,缓缓地看了看宋观南,又缓缓地看了看一边的姚柳。 “可是舞弊的事情,还没有真正的查清楚,郑一鸣也确实还有继续比赛的权力。” 国子监祭酒掷地有声,丝毫没有偏帮任何一方的意思。 宋观南抬头,一双眼睛里面蓄满了泪水,恳切地说:“弟子愿意与郑师兄比试一番,只要姚师伯不要在这样逼迫师公,师公那么大年纪……” 后面的宋观南没有继续说下去了,只是看着坐在主位上面的国子监祭酒。 国子监祭酒看着宋观南,并没有说话。 而站在一边的陈荣却是站不住了,走到宋观南的身边,也是跪在了国子监的面前。 “大人,师妹她已经连着打了两场了,而郑师兄却是一场都没有打,这对师妹不公平,更何况,师妹年幼,我自愿代替师妹和师兄比试。” 陈荣腰杆笔直,目光格外的坚定。 国子监祭酒依旧是没有说话,只不过视线落在了一边的姚柳身上。 姚柳低着头,一副恭恭敬敬任凭发落的样子。 良久,国子监祭酒叹了一口气。 “这是你们师门的事情,按理来说我不应该插手,可是现在这样,的确是要有个说法。” 说完之后,国子监祭酒看向了宋观南。 在看到宋观南泛红的眼眶时,他怔了一下,但是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既然要比,那就比。” 讲经坛的周围安静了下来。 陈荣瞪大了眼睛,像是没有想到祭酒会让宋观南和郑一鸣打这一场。 宋观南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冲着国子监祭酒行了谢礼。 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直接起身走到了姚柳面前。 “师伯,师兄呢?” 宋观南眼睛里面还带着泪花,就这样站在讲经坛上面。 可是她的心里面并没有多少波澜,姚柳不过就是心里面愤懑,既然如此,就让她亲手来打破他的美梦。 姚柳看向了讲经坛下面的人群里面,从人群里缓缓走出来了一个身影。 不是别人,正是之前被带下去的郑一鸣。 宋观南面无表情地看着郑一鸣走上讲经坛,他小臂上面的肌肉在阳光下面显得格外壮硕。 郑一鸣看了看姚柳,又看了看站在一边的宋观南。 少女的眼眶通红,在微风中亭亭玉立。 不知道为什么,郑一鸣的手微微抽动了一下。 等他走到姚柳身边的时候,他听见自家阿爷的轻笑。 宋观南没有理会他们,而是站到了擂台的一边。 陈荣叹了一口气,打算走下讲经坛。 就在他和姚家父子擦肩而过的时候,陈荣听见了这样一句话。 “她签了生死状的,不用担心。” 第90章 带刀比试? “她签了生死状的,不用担心。” 听见姚柳的这句话之后,陈荣僵在了原地,脸上浮现出了难以置信。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姚柳和郑一鸣竟然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陈荣不由得回头看向了宋观南,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姚柳和郑一鸣的诡计。 他有些心焦,却又听到郑一鸣对姚柳说:“阿爷放心,我今天定让她横着出去。” 陈荣心下一惊,手脚冰凉犹如身处数九寒冬。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姚柳和郑一鸣竟然会如此的狠毒。 陈荣看了看周围,见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硬着头皮朝着宋观南的方向走去。 宋观南自然也是看到了陈荣朝着自己这边走了过来,以为陈荣又要劝说自己什么。 “陈师兄不用担心我。” 宋观南对陈荣轻声说道。 陈荣却是摇了摇头,面露难色地对宋观南说:“小心郑一鸣。” 宋观南不解地皱了皱眉头。 陈荣压低了声音,快速地在宋观南耳边说道:“他们想让你死在擂台上面。” 就在陈荣对宋观南说这些的时候,一边的小童已经开始催促陈荣离开了。 陈荣叹了一口气:“保重。” 宋观南脸色格外的严肃:“我知道了。” 她不由得看向了一边的姚柳和郑一鸣,嘴角微微的上扬。 合着姚柳这是打着生死状的主意要把自己了结在擂台上面。 可惜了,她宋观南签了生死状,郑一鸣自然也是签了生死状。 不管怎么说,她觉得死的一定不会是自己。 宋观南蓦然抬眼,正好对上了刚刚走上擂台的郑一鸣的视线。 郑一鸣自然也是看着她。 仅仅是对视间,宋观南就已经看出来了郑一鸣眼睛里面不易察觉的癫狂。 他不对劲。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 她不由得看向了一边的姚柳。 而巧合的是,姚柳也在看着她。 宋观南看着姚柳,不屑地勾了勾嘴角。 姚柳并不把宋观南放在眼里。 他的视线落在了郑一鸣的身上,带着无限的期许。 宋观南也看向郑一鸣,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郑一鸣看着面前的宋观南,渐渐地红了眼眶。 “怎么,还对昨天那几箭怀恨在心?” 宋观南挑衅地笑了笑。 郑一鸣的眼眶愈发地红。 他的嘴动了动,宋观南认了出来,他说了四个字。 “你必须死。” 宋观南笑得格外灿烂:“这句话是在说你自己?” 郑一鸣再也受不了宋观南言语上面的挑衅,随着一声锣响,他扑向了面前笑靥如花的少女。 宋观南的脸上多了一些凝重。 这父子二人哪怕这样,郑一鸣也是有着足够让姚柳狂妄的资本。 宋观南看到了郑一鸣手背上面蜿蜒曲折格外明显的青筋,直直地沿着他的手腕蔓延到了手臂。 不难看出,郑一鸣的力气很有可能和陈荣不遑多让。 只不过宋观南一点也不畏惧。 再怎么说,无论是郑一鸣还是陈荣,和常禾比起来,多多少少都差上了一些压迫感。 宋观南啧了一声,一个侧身躲开了郑一鸣的拳头。 郑一鸣几乎是每一拳都朝着宋观南身上脆弱的地方挥去。 这一拳是太阳穴,那一拳是咽喉,下一拳就是朝着她的鼻梁骨去了。 宋观南没有还手,只是游刃有余地躲开了郑一鸣所有的攻击。 郑一鸣连着打了几十拳都没有打到宋观南,反倒是被宋观南那副云淡风清的模样给惹恼了。 他的呼吸声格外的粗重,像是一台老旧的风箱。 紧接着,他就开始冲着宋观南的下盘发起进攻。 宋观南有些不耐烦:“就这几下子,还想让我死?” 说完之后,她还嗤笑一声。 这一声,无疑是对愤怒当中的郑一鸣火上浇油。 郑一鸣的攻势愈发的狠厉,挥拳时的破空声在宋观南的耳边呼啸。 宋观南不耐烦地格挡了几下,却是激怒了郑一鸣。 郑一鸣没有想到宋观南竟然一点都没有进攻的意思,而是在这里闪避着挑衅自己。 他的眼眶通红,看着宋观南的眼神仿若来自地狱。 宋观南一边闪避,一边提防着郑一鸣。 她可是注意到了刚才姚柳看着自己眼神,是那样的恶毒。 蓦然间,宋观南的余光里面闪过了一丝亮光。 她下意识地躲开了郑一鸣的攻击。 胳膊上面传来一丝火辣辣的感觉。 她不由得抬起胳膊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臂。 衣袖已经被划破了,半截袖子晃晃荡荡地吊在那里,有丝丝的红色渗透出来,染红了她裂开的衣袖。 宋观南下意识的看向了郑一鸣,只见郑一鸣的手里面拿着一柄匕首,上面还带着一线红色。 宋观南知道,那是自己鲜血。 原来姚柳和郑一鸣竟是要用这样的方法吗? 怪不得要在这时候站出来呢,合着生死状也是在他的算计里面。 宋观南很快就想清楚了事情的关键,脸上露出了一个阴森森的笑出来。 “好。” 这一声好,却是让郑一鸣有些搞不清楚宋观南的想法。 但是他看着宋观南那一张没有一丝一毫波澜的笑脸,郑一鸣又是握紧了自己手里面的匕首。 他刚才看到了陈荣和宋观南的打斗,自然也是知道宋观南并不像自己认为当中的那样柔弱。 可是他依旧不觉得宋观南能够对自己有多大的威胁。 更何况,他的手里面还拿着一把匕首。 郑一鸣看向了自己刚才用匕首伤到宋观南的地方。 青色的衣衫里面渗透出了丝丝血红。 郑一鸣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宋观南死在他手上的惨状。 站在一边的姚柳也是看到了宋观南手上的模样,脸上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笑容。 而台下的陈荣在看到郑一鸣亮出匕首的那一刻开始,一双眼睛就难以置信地圆睁。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郑一鸣竟然会带着利器上擂台。 虽然这一场比试的规矩里面并没有强制地要求学子不能带武器上台,可是大家基本上都赤手空拳,毕竟带了武器,就容易造成无法控制的下场。 所以之前的比试里面,自然也是没有人带着武器。 可是现在台上的郑一鸣手里面却拿着匕首,划破了宋观南衣袖。 陈荣难以置信地看着台上的郑一鸣,又难以置信地看向了站在擂台边上的姚柳。 他敢肯定,郑一鸣敢这样做,肯定离不开姚柳的授意。 第91章 空手接白刃 陈荣皱了皱眉头,凑到了陈灏身边:“阿爷……” 陈灏自然知道陈荣是要说什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宋师弟去照顾师父了,这姚柳也真不是东西。” 说着,陈灏狠狠地剜了站在讲经坛上面的姚柳一眼。 他和姚柳也算得上是少年相识,一直以来都被姚柳伪君子的一面所蒙骗。 上一次宋彦文回到师门的时候,他急匆匆地赶回来,就是因为姚柳让人告诉他宋彦文回来了。 直到后来被师父冷落的一段时间,他才明白自己是被姚柳当枪使了。 是以陈灏以为自己对姚柳伪君子的一面有所了解,却还是被姚柳今天这样的行为吓了一跳。 他没有想到姚柳竟然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明显就是要把宋观南弄死在擂台上面。 这是何尝歹毒的一颗黑心。 陈灏看向了一边的陈荣,压低了声音说:“一会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不用关其他的,救人要紧。” 陈荣点点头,脸上神情格外的凝重:“我觉得师妹不一定会输。” 陈灏抿了抿嘴,看了一眼自己的周围,只见所有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像是没有想到真的有人能够带刀。 他赶忙对陈荣补充了一句:“一会你看着点姚柳,他只要一动,立马拦着他,不要让他影响你师妹。” 陈荣点了点头。 而坐在主位上面的国子监祭酒也是看直了眼睛。 纵使他这辈子已经见识过了很多蛇蝎心肠的人,可依旧是被现在这样的一幕吓到了。 宋观南不过仅仅是一个小姑娘,可是郑一鸣却是手拿匕首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人。 国子监祭酒紧紧攥住了椅子的扶手,几乎要从椅子上面站起身来。 不止是他一个人有这样的反应,坐在国子监祭酒身后的人也都或多或少地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感叹。 除了宋观南。 两世为人,宋观南已经明白了人性的恶劣。 纵使自己面临着空手接白刃的困境,她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只不过她的眼睛里面有着压抑不住的火光。 郑一鸣看着宋观南,发出吃吃的笑声。 宋观南的声音从牙缝里面挤出来:“没想到啊,你和你师傅还真的是‘用心良苦’,竟然是为了杀我,脸都不要了。” 郑一鸣直勾勾地看着宋观南,阴森森地说:“师妹不要害怕,我会努力给师妹留一个完好无损的脸的。” 宋观南不屑地撇了撇嘴,上下扫了一边郑一鸣,就好像是在看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垃圾一样:“废物。” 郑一鸣被宋观南的眼神激怒了,握着匕首就是要朝着宋观南刺去。 可是被激怒的宋观南已经不在意他是什么样的进攻方式了。 她一个侧身,手直接握住了郑一鸣的胳膊肘。 而她的手指也精准地捏住了郑一鸣的麻筋。 郑一鸣在这一瞬间,感觉自己的胳膊一片酥麻,就好像是拭去了自己对自己胳膊的掌控一般。 可是他的手依旧惯性地握着匕首,借着整个腰的翻转,再一次划破了宋观南的衣衫。 宋观南反手一拳打在了郑一鸣的侧腰。 郑一鸣吃痛,闷哼一声,随后整个人后撤了两步,远离了宋观南。 宋观南倒抽着凉气,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郑一鸣。 郑一鸣看到了宋观南身上又被自己划出了口子,脸上的笑容愈发的扩大。 他对宋观南说:“你还真以为自己能打得过我不成?乖乖受死吧。” 宋观南紧紧地咬着后槽牙:“打得过还是打不过,不试试怎么能知道呢?” 随后,宋观南主动发起了进攻。 她娴熟地避开了郑一鸣的攻击范围,直接绕到了郑一鸣的侧后方。 郑一鸣没有想到宋观南能够有这样诡谲的速度,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后背上面硬生生的吃了宋观南一拳。 这一拳,宋观南用了十足十的力气,几乎是要把郑一鸣打翻在地上。 郑一鸣闷哼一声,随后愤怒地看向了宋观南。 他没有想到宋观南竟然会有这样的力气,反手就是挥出了匕首。 宋观南刚刚躲开郑一鸣的匕首,肩窝里面就硬生生地挨下了郑一鸣的一拳。 这一拳打在她身上,发出了闷响。 宋观南的五官紧紧地皱在了一起,嘴唇微微颤抖着。 但是宋观南的反应很快,趁着郑一鸣收回手的时候,直接就是一记扫堂腿,勾脚把郑一鸣绊了一个踉跄。 郑一鸣像是没有想到宋观南竟然有这样的反应力,后撤了好几步才堪堪地站稳。 可是他刚刚站稳,宋观南的拳头直接奔着他的面门就来。 郑一鸣下意识地抬手,想要阻拦宋观南的攻势。 宋观南看都没有看他手里的匕首,仅仅只是侧身躲避了一下,直接就是一拳命中的他的鼻梁。 而郑一鸣手里面的匕首,也划破了宋观南的侧腰。 宋观南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后左边胳膊很快的夹住了匕首和郑一鸣的一只手,直接倒逼着郑一鸣倒在了地上,自己的膝盖狠狠地压在了他的小腹。 紧接着,她的右手狠狠的在郑一鸣的脸上揍了几下。 这几下,宋观南几乎是用上了自己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砸在郑一鸣的鼻梁骨和脸上。 郑一鸣被宋观南夹着手,自然是躲不开宋观南的进攻,只能用自己的另一只手护住自己的脸。 而他手里面的匕首早就已经在宋观南的侧腰上面划破了,女孩温热的鲜血顺着匕首上面的血槽和刀柄流到了郑一鸣的手上。 而后顺着郑一鸣的手腕缓缓向下淌着。 宋观南忍着侧腰上面的疼痛,用自己的左臂夹紧了郑一鸣的手,即使自己痛到咬牙切齿,她也并没有要放过郑一鸣的意思。 女孩的低吼从齿缝里面挤了出来,沙哑而且有力。 “不是要我死吗?” “怎么不敢还手了?” “就这点本事?” “别挡着脸啊!” “没出息的玩意。” “杀我啊!” “快杀我啊!” 最后一句,宋观南几乎是吼出来的。 女孩的嘶吼声回荡在竹林里面,杜鹃啼血一般的喑哑。 第92章 昏迷不醒 宋观南握着刀把,从郑一鸣的手里面抽出了匕首。 她倒抽着凉气,眼神阴森的看着地上的郑一鸣。 一边的陈荣担忧的看着宋观南,却并没有上前一步。 而陈荣两只手紧紧的钳着姚柳的手臂,让姚柳动弹不得。 陈灏则是从台下走了上来,走到了宋观南的身边。 宋观南脸色苍白,微微一笑:“陈师伯,有医师吗?” 她看起来很是虚弱,一点都不像是刚才把郑一鸣按在地上打的人。 陈灏看着宋观南身上的血迹,脱下了自己道袍的外衫盖在了宋观南的身上:“你别动,我已经让人喊医师来了。” 宋观南点了点头,随后看向了被陈荣禁锢住的姚柳。 此时此刻的姚柳正探头看着躺在地上的郑一鸣,眼睛里面满是迷茫和无措。 而一边的陈荣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郑一鸣,看向宋观南眼神里面带上了震惊。 宋观南这才想起来看一眼郑一鸣。 只见地上一动不动的男人面目全非,已经看不清脸上的五官是什么模样。 鲜血流了一地,看上去格外的惨烈。 宋观南右手猛地一抽,随后就是钻心的疼。 她抽了一口冷气,纤细的身体剧烈的抖动。 “医师呢?” 陈灏自然是注意到了宋观南的不对劲,赶忙大喊。 宋观南只感觉自己耳朵里面嗡嗡作响,已经看不到眼前的场景是什么模样了。 痛,只有剧烈的疼痛。 就像是要把她手指一根根扯开那样疼痛。 渐渐的,宋观南感觉自己对身体的控制能力一点一点的被剥夺,慢慢的消散了意识。 陈灏吓了一跳,赶忙托住了宋观南,让她缓缓的躺倒在地上。 一边的姚柳被陈荣喊人带了下去。 陈荣赶忙跑到宋观南身边,小心翼翼的看着她。 他注意到了宋观南无意识抽动的右手,刚想要去观察,却被陈灏喊住了。 “啊?”陈荣不解的回头看向陈灏。 陈灏看着自己的儿子,摇头叹气:“男女授受不亲,注意点。” 陈荣像是触电一样收回了自己刚刚伸出去的手。 随后,医师姗姗来迟,陈荣猛地跳起来,拉着医师就是要医师先看看宋观南的情况。 医师面露难色的看了看地上的郑一鸣和宋观南,怎么都觉得是另一边的情况更糟糕一些。 可是陈荣的手劲很大,一双手像是老虎钳一样带着他就是往女孩的方向去。 医师只能看了看地上女孩的伤势。 “晕过去了。” 听见医师的话之后,陈荣立马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医师看到了宋观南身上的伤口,忍不住皱了皱眉:“刀伤?” 陈荣点头:“对,刀伤。” 医师又是看了看宋观南的右手,沉默了。 陈荣立刻紧张兮兮的问:“她的手?” 医师叹了一口气:“关节错位了。” 陈荣不明所以的蹲在一边,看着宋观南满是血迹的手。 医师快速的揉捏了几下,宋观南的手看上去不再那么狰狞。 陈荣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医师吩咐一边的医女把宋观南带走处理伤口之后,才起身去看另一边郑一鸣的情况。 郑一鸣的身边围着几个人,看上去情况并不好。 医师挤了进去,看到了地上人的模样,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只见地上的人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面貌,一张脸上全部都是血迹。 医师伸出手在他的脸上摸了两下,立刻变了脸色。 他像是不敢置信一样又是往下摸了摸,摸完了郑一鸣的整个脸。 随后,医师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样,伸手探了一下郑一鸣的鼻息。 随后,他的手落在了郑一鸣的太阳穴上,悠悠的叹了一口气。 一边的国子监祭酒坐在主位上,看上去云淡风轻执掌大权的样子。 可他不停的端起杯子喝茶,还是暴露了他紧张的内心。 “大人,郑学子他……救不了了。” 医师跪在地上,心里满是忐忑。 国子监祭酒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嗯了一声。 轻飘飘的,震惊里面有带着一丝漠不关心。 随后,国子监祭酒看向了一边的姚柳。 姚柳也听见了刚才医师的话,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按住他!” 国子监祭酒大喝一声。 可还是慢了一步,姚柳已经冲着宋观南的方向去了。 宋观南被医女抬在担架上,昏迷不醒。 而姚柳直奔着宋观南的方向,那架势颇有不死不休的气魄。 可就在他扑到宋观南的那一瞬间,陈荣眼疾手快的拽住了姚柳,让他踉跄了一下。 姚柳眼睛猩红猩红的,像是要把担架上面的宋观南生吞活剥了一样。 可是他的力气在陈荣面前还是差上了不少。 姚柳只能嘶吼着,像一头发了狂的猛兽被铁链拴在了原地一样。 陈荣面不改色,但是力气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他不允许姚柳再伤害宋观南了。 如果不是姚柳,宋观南也不用和郑一鸣打这一场,也不会受那么重的伤。 至于郑一鸣被宋观南活活打死在擂台上面的事情,陈荣选择性的忽略了。 郑一鸣和姚柳这样畜生的父子,是死是活和他陈荣有什么关系? 姚柳依旧是不停的挣扎着,泪水顺着脸六下来。 陈灏也从围观郑一鸣的人群里面走了出来,站到了姚柳的面前。 他的外袍给了宋观南,此时此刻的陈灏身上只剩下单薄的道袍里衫,倒是更显得他瘦削而不食人间烟火一般。 “师兄,你存心要别人徒弟死的时候,可曾想过报应在自己徒弟身上?” 陈灏不紧不慢的说着,看着姚柳的眼睛里面满是嘲讽。 可是现在的姚柳已经听不进去陈灏在说什么了。 他现在脑子里面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让宋观南死。 让宋观南,给他的儿子郑一鸣偿命。 但是陈家父子一个在后面拽着他,一个在前面挡着他。 姚柳只能看着那抬着宋观南的担架渐行渐远。 陈灏给陈荣使了个眼色,示意陈荣看好姚柳。 随后,陈灏走到国子监祭酒面前,恭恭敬敬的行礼。 “学生以为,姚家父子对宋师侄下手这样狠毒,舞弊一事多半为真,绝不能就此善罢甘休。” 第94章 托付 五经博士卧在床上,慢慢悠悠地放下了自己手里面刚刚喝完的药碗。 一边的国子监祭酒轻笑了一声:“你看看,现在身体大不如以前了。” 五经博士摆了摆手:“大人说笑了,我都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了,还能考虑什么呢?” 国子监祭酒沉默了片刻,突然问他:“所以你名下的那些书院,你想好怎么分了没有?” 五经博士怔了一下,像是没有想到祭酒竟然会主动提起这件事情。 “说实话,我自己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然也不能请祭酒大人来。” 听见五经博士这样说,国子监祭酒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凝重。 “你要知道,你现在怎么分,都容易被一些人记恨。” “我明白,”五经博士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想让书院落在真正有学问的人手里,那可是长安多少学子的未来。” 说这句话的时候,五经博士的脸上格外严肃。 国子监祭酒点点头:“我知道你的想法,陈灏自然是要分一座,还有那个姓高的弟子,以及……你的爱徒。” 五经博士点点头:“是这三人没错,不过是三座书院,不知道怎么分罢了。” 他的名下一共有三家书院,桑庐、李庐和桃庐。 桑庐就是现在自己住的这一座,虽然在长安县,但是胜在离西市近,地价高。 而李庐虽然地价低,但是占地极大,虽然学生比桑庐少了一点,但环境较好,大多都是商贾人家的学生。 至于……桃庐,万年县地价是比长安县高,可是桃庐算不上大,又是在万年县的东边,学生少的不止一点。 “对我来说,桑庐自然是给陈灏。”国子监祭酒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五经博士不明所以。 国子监祭酒好心的解释:“陈灏能服众啊。” 这句话倒是实打实的,五经博士正色:“陈灏和陈荣,确实能服众。” 可是这也意味着,自己这五经博士的官位会落在陈灏头上。 他原本属意的人,是宋彦文。 像是看出来五经博士心里面在想什么一样,国子监祭酒忍不住提醒他:“你那爱徒又不是没有当过官,当年能辞官一次,现在自然就有第二次。” 五经博士点点头:“我知道的,他不会做官的。” 说起这句话的时候,五经博士的脸上多多少少的有些落寞。 国子监祭酒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要我说,剩下两个书院,你好好想想。” 五经博士的眼睛里面有着一丝迷茫,像是没有想好一样。 “李庐和桃庐,各有优劣。”他万分纠结,不知道如何是好。 国子监祭酒看不下去,忍不住插嘴道:“要我说,你爱徒有桃庐就好,离家近。” 他可是专门打听了宋观南和宋彦文家住在哪里了,自然也是知道怎么劝说五经博士的。 五经博士脸上浮现出了一丝了然的神色,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 “是啊,桃庐好啊,桃庐好。” 国子监祭酒看着五经博士脸上的表情,没有多说什么。 五经博士则是自顾自地轻轻拍着自己身上盖着的被子,一边拍一边在最里面念念有词地说好。 国子监祭酒是知道的。 当年五经博士还不是五经博士,只是一个长安里普普通的教书先生。 那时候,他带着自己手下二十多个徒弟,挤在那并不算大的桃庐书院。 后来一切都慢慢好了起来,桃庐书院也修缮过,但是始终都不曾改变当年的模样。 桃庐书院,算得上是五经博士的执念之一了。 过了好久,五经博士才抬头看向了一边的国子监祭酒:“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数,恐怕是……时日不多了。” 说这话的时候,五经博士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 国子监祭酒张了张嘴,想要劝劝他,可到底还是说不出口。 七十岁,古来稀。 五经博士能够活到七十岁,已经是上天垂怜了。 他们两个人都明白这一点,不然以他国子监祭酒的身份,就算和五经博士的关系再好,来参加他的寿宴,也有些不合规矩。 “这个年纪了,就不要多想那么多有的没的。” 祭酒叹了一口气。 五经博士点了点头:“好了,我心里有分寸的。” 国子监祭酒站起身就是要走,五经博士喊住了他:“庄子里面新酿出来的酒到了,你带点回去。” “好。”国子监祭酒点了点头,自顾自地往外走了。 五经博士坐在床上,看着国子监祭酒离开的背影,终于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以前自己总是不服老,可是不服不行啊。 就是这样说了一会话,胸口就闷闷地发堵。 而就在这时,陈灏从外面走了进来。 “师父。”他喊五经博士。 五经博士点了点头,缓了一口气,才问他:“阿南醒了吗?” 自己昏迷之后的事情他都听说了,郑一鸣死了,生死状生效了,所以宋观南并不需要承担什么责任。 但是五经博士还是对宋观南实力感到好奇。 毕竟这样一个小姑娘,竟然能够几拳打死郑一鸣这样的成年男子。 要知道,在整个书院里面,郑一鸣和陈荣的实力是差不多的。 因为陈灏和姚柳暗中较劲的原因,所以书院里面的人也经常把这两人放在一起比较。 只不过半路杀出来的这个宋观南,倒是让原本不太善意的议论变得有些奇怪了起来。 现在整个书院里面的人都知道,宋彦文家的那个女娃娃,赤手空拳地面对拿着匕首的郑一鸣。 硬生生地把要杀死自己的郑一鸣几拳打死在了台上。 五经博士有些头痛,毕竟姚柳身后还有着太史令的关系,自己也不好向对方解释。 “回师父,宋师侄已经醒了,只是侧腰上的伤口需要静养,只能卧床。” 陈灏低眉说道。 五经博士点了点头:“醒了就好,没事就好。”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他总是多多少少地有些絮叨。 五经博士把自己的决定说给了陈灏听。 陈灏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五经博士:“师父一向是心疼宋师弟……桑庐书院却是给了我?” 五经博士点了点头:“是啊,师父对你,有所托付。” 第95章 新的礼物 没有人知道五经博士对陈灏说了什么。 众人只知道,五经博士在七十大寿之后的一个月里面,去了。 陈荣跟在陈灏的身后,站在讲经坛的主位上面,看着下面的师伯师叔。 他的视线越过人群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他想要看到的那个人。 陈荣不由得把手伸进口袋里面,摸了摸那沾了自己体温的金属。 现在陈灏成了新的五经博士,而他陈荣的身份也是跟着水涨船高。 等陈灏把事情安排好了之后,带着陈荣走到了一边。 “太史令郑大人送信来了。” 陈灏的脸色很是凝重。 陈荣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阿爷的意思是?” 陈灏咬了咬牙:“还能有什么意思?不就是姚柳的靠山来了吗?” “姚师伯真是命大。” 陈荣的脸色也变了边。 陈灏叹了一口气:“行了,让人把姚柳放出来,好好养两天给郑大人放回去,毕竟是人家女婿。” 只是说这话的时候,陈灏的脸上浮现出了不甘心。 陈荣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但但是陈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而是按照陈灏的吩咐去办了。 宋家的院子里面,宋观南坐在床上,看着宋彦文从院子外面走了进来。 这些天,宋彦文仿佛年轻了好多岁,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而在宋彦文身后跟着的常禾也面带喜色。 可是今天有些不一样。 宋彦文的脸上看不见以往那样张扬的笑意,反倒是有着挥之不去的郁色。 宋观南不明所以,放下了手里面的书,好奇地看着宋彦文。 宋彦文看到了宋观南,叹了一口气:“姚柳死了。” “啊?”宋观南有些错愕。 自己当时昏迷过去了,并不知道这件事情最后到底是怎么处理的,可是现在怎么突然传来了噩耗? 不是说姚柳的背后是太史令的郑大人吗? 宋观南诧异地看着自家师父:“姚师伯是自杀……还是其他人干的?” 宋彦文摇了摇头:“具体是怎么一回事,我也不知道。” 随后宋彦文叹了一口气:“等你身体好了,能下床走走了,师父带你去书院里面看一看。” 说这话的时候,宋彦文又是摸了摸宋观南的头。 宋观南的脸上满是懵懂:“师父,姚师伯一出事,郑大人那边……” 她有些害怕,自己本来就是打死了郑一鸣,即使有生死状在前面挡着,可要是郑大人真的追究起来,也是麻烦。 “不会的,就算真的出了什么事情,还有师父在呢。” 宋彦文安慰着宋观南,他可不怕这些。 姚柳的死,和他的徒弟可没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师父走了,现在整个师门里面多多少少都有些离了心。 这是正常的,宋彦文也早就已经想到了。 只是师徒二人都没有发现,院子里面的常禾在听见姚柳死了的时候,嘴角微微勾了勾。 宋观南并不知道姚柳的死会带来什么,她只是发现了自己指虎不见了。 她回忆了一遍,觉得自己应该是那天打郑一鸣的时候,把指虎落在了桑庐书院里面。 宋观南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有些可惜。 那可是自己用习惯了的指虎啊,就这样丢了。 就在宋观南唉声叹气的时候,常禾走了过来,冲着宋观南伸出了手。 宋观南看着常禾手里面一对崭新的指虎,抬头诧异地看着常禾:“这是新的?” 常禾点了点头:“你那天被送回来的时候,我看到了你手上的伤,虽然已经被止回来了,可是上面还有着指虎的印子。” 说到这里,常禾把手里这一对指虎塞在了宋观南的手上:“那时候,我就是知道,你是用指虎打死的郑一鸣。” 宋观南讪讪地笑了笑,拿起指虎带在手上。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合适。 宋观南倍感惊喜,看向常禾眼里像是藏了星星一样闪烁。 常禾宠溺地看着宋观南:“合适就好,我还怕我记错了。” 宋观南抬起手,对着自己手上的新指虎左看看右看看。 有那么一瞬间,她恍然觉得自己就像是前世的那些小姑娘看钻戒一样。 但是这个念头只是一瞬间闪过的,很快就消失在了宋观南的脑海里面。 她忍不住想要挥拳,也这样做了。 但是随之而来的,就是倒抽凉气的声音。 常禾好气又好笑的摇摇头:“扯到伤口了吧。” 宋观南白着脸点点头,眼神被剧烈的疼痛带着有些涣散。 常禾娴熟的从一边的桌子上拿到药,随后就是要帮宋观南上药。 他小心翼翼的帮宋观南处理着刚刚猛一下扯开的伤口,手上的动作格外的温柔。 宋观南很快缓过神来,随后立刻僵住了身子。 常禾的手在她侧腰上轻柔的上着药,凉凉的药膏和他温热的手指一并在她的侧腰上划过。 虽然现在的她是小姑娘的样子,可是这个年代……男女大防,常禾的动作明显已经是逾矩了。 宋观南清了清嗓子,转身就是要盖住自己的侧腰:“常叔……我自己来就好。” 她不敢看常禾的眼睛。 常禾本来还不理解,抬头看了宋观南一眼,皱了皱眉头:“上药呢,别乱动。” 宋观南动作一滞,不敢乱动。 常禾仔细的给宋观南上完药之后,才拿起一边的帕子擦了擦自己手上的药膏。 他起身松了一口气,看向宋观南:“还疼吗?” 可就是这一眼,常禾立刻愣在了原地。 宋观南僵在那里,嫩白的腰肢和那紫褐色的伤口形成鲜明对比,上面还有着自己刚刚上的药膏。 常禾只觉得自己嘴唇干涩,不敢再看。 宋观南回过神来,立马就是要拉下衣服。 常禾却眼疾手快的拦住她:“别把药蹭花了。” 他别过脸,耳廓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 宋观南咬了咬下唇:“知道了。” 常禾低低的嗯了一声,随后快速的把药膏收好放在了一边的桌子上面,逃也似的出去了。 他以前给宋观南上药的时候宋观南都是昏迷着的,他上了药就走,完完全全就是把宋观南当做孩子一样看待,没有一丝一毫的邪念。 可是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对上她那一双眼睛,让他止不住的心虚。 宋观南却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常禾是把她当孩子看没错,可是两世为人的经历,让宋观南心里面多多少少的有些过意不去。 再怎么说自己的实际年龄也不小了,仔细算算估计还要比常禾大上不少。 可是再活一世,倒是让宋观南产生了一些不确定的感觉。 腰上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凉丝丝的药膏仿佛还带着常禾手上的余温。 宋观南赶忙摇了摇头,甩走了自己脑袋里面的杂念。 第96章 初见书院 自从那天的事情过去之后,宋观南上药都是自己来。 而常禾每次见了宋观南也是表情木讷,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等宋观南能够下地走路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被宋彦文带着去了桃庐书院。 这还是宋观南第一次见到桃庐书院。 比不上桑庐那样的气派,但是格外的诗情画意。 宋彦文带着宋观南穿过一片桃树,来到了一片空地上。 宋观南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面前的一切。 宋彦文笑着摸了摸宋观南的额头:“这些都是阿南的。” 宋观南却是摇了摇头:“这是我给师父挣来的。” 她说完这话,宋彦文轻笑了一声:“我已经在户部那边登记了,书院的房契,写的是阿南的名字。” 听见宋彦文的话,宋观南有一瞬间的错愕,她没有想到宋彦文竟然会这样做。 宋彦文看着宋观南眼睛里面的震惊,忍不住又是笑着摸了摸宋观南的头。 宋观南不知所措:“师父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看着面前雅致的书院,万分好奇地看着宋彦文。 宋彦文却是叹了一口气:“你师父我啊,这辈子估计不能有什么大出息了,但是阿南不能和我一样受苦,女孩子在这个世道上面,没点东西傍身很难活下去的。” 宋观南怔愣地看着宋彦文,一时间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 “走,师父带你去里面看看。” “当年,你师父我,经常和你那些师伯师叔一起,被你师公罚着在这些桃树下面背书。” “你看那边,那院墙现在是白的,以前可全部都是我们糊的泥点子。” “那边的小厨房,以前总是你姚师伯在那生火。” 宋彦文一边走,一边和宋观南说起他曾经在桃庐书院的时候发生的那些过往。 宋观南看着眉飞色舞的宋彦文,恍然察觉到了他的兴奋。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跟着宋彦文往前走。 桃林的后面是几间连在一起的矮房,掩映在桃树林里,显得格外的幽静。 “以后,这就是我们阿南的了。” 宋彦文拍了拍宋观南的肩头。 宋观南这才反应过来,这里以后就是她们宋家的书院了。 “师父以后会有很多学生吗?” 宋观南忽然抬头看向了宋彦文。 宋彦文怔了一下,像是没有想到宋观南会这样问。 但他还是想了又想,才说道:“师父也不知道。” “我希望师父能够有很多很多的学生,这样师父以后就不用那么累了。” 这句话,宋观南不再是作为一个小姑娘来说这些,而是发自内心地劝说宋彦文。 她看着宋彦文眼角的皱纹,宋观南恍然间发觉,时间竟然是不知不觉的过去了那么多年。 “有很多学生岂不是更累?” 宋彦文只觉得宋观南说的话有些孩子气。 宋观南摇了摇头,刚想要说和学生们在一起不会累,却突然想起自己现在还是一个孩子,哪里来的学生? 她只是讪讪地笑了笑:“那毕竟师父不用每天看那么多文章,还要熬夜。” 宋彦文摸了摸宋观南的头:“师父教你还怕自己的学问不够,哪里敢教其他人?” “那书院呢?师父现在押了书院也不打算教了吗?” 宋观南指了一圈。 宋彦文沉默了片刻:“桃庐书院,学生不多吧。” 宋观南耸了耸肩:“师父不知道,阿南也不知道。” 宋彦文这才想起来自己这些天都是处理书院交接的事情,显然是忘了了解书院里面的事情了。 他脸上闪过了一丝尴尬,赶忙带着宋观南往书院后面的矮房里走去了。 宋观南吃吃地笑着。 书院里面只有零零散散的五位先生,都是一副书生打扮。 宋彦文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就你们几个人吗?” “回宋先生,还真就是我们几个人了。” 为首的老书生叹了一口气。 “背靠五经博士,为什么桃庐书院竟然这样不景气?” 宋彦文想起了桑庐书院的盛景,只觉得桃庐书院格外的苍凉。 “先生应该知道,先前洪灾又大旱,现在整个昭国里面,愿意让孩子读书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为首的先生弯着腰,恭恭敬敬地回话。 宋观南看着纪委先生略显沧桑的模样,只觉得心酸。 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前世的那些学生,有太多的孩子想要读书,可是偏远的山村里面没有老师。 而现在这可是长安城,昭国的国都里面都没有家里想让孩子读书。 宋观南的心里面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情绪,叫做悲哀。 她看着面前的先生,只觉得自己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本来觉得书院到手之后自己会无所事事。 可是现在宋观南觉得,自己要做的事情才刚刚开始。 她微微眯眼,看向了不远处的桃树。 现在这个季节,桃树的叶子已经落了不少。 而她宋观南也是没有想到,自己穿越到了这样一个朝代之后,竟然又是要重操旧业了。 “阿南在想什么?” 宋彦文注意到了宋观南的出身。 “我在想,让更多的孩子,能像阿南一样有书读。” 宋观南说出这句话之后,宋彦文先是怔了一下,随后重重的点了点头:“好,阿南既然想要做,那咱们就努力去做。” 一边的几位先生看了看宋彦文,又看了看一边的宋观南。 身为书院里面的人,他们多多少少都听说过宋观南的光辉事迹。 现在亲眼看到宋观南本尊。 他们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面前的宋观南看上去亭亭玉立,笑起来格外的张扬明媚。 那一副活泼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够几拳打死一个成年男人。 他们之间快速地交换了眼神,都在彼此的眼睛里面看到了难以置信。 其中最年轻的一个先生坐不住了:“宋先生,恕在下多嘴,这位就是您徒弟?” 宋彦文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自豪:“是啊,这就是我徒弟。” 那副自豪的模样,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过了片刻,他们反应过来了自己的失礼,连连告罪。 宋观南却是笑着摆了摆手,很是大度的说:“没关系,如果不是真的发生了,我也不敢相信我自己能够做到。” 第97章 书院无书? 宋观南在桃庐书院不大的院子里面来来回回地走了几圈,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整个桃庐书院里面看上去光鲜亮丽,可是宋观南看向矮房里面的时候,却发现屋子里面没有什么光亮。 她又走到宋彦文身边,问几位桃庐书院的先生。 “书院里面没人洒扫吗?我看房间里面好多的灰。” 几位先生对视一眼,脸上都浮现出了尴尬的神色。 还是其中年长的那位回答了宋观南的问题:“平常书院里面没有什么人,现在又是深秋,风刮得厉害,就算是扫了,也不过一两天就又成这副模样了。” 宋观南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灰尘太多,对身体不好,您这么大年纪了,是时候多注意了。” 这样的年代里面,吸入太多的灰尘,肺要是出问题了很容易要了命的。 那先生连连应下。 宋观南却是突发奇想,想去看看书院里面的藏书到底有多少。 “书房是哪间?” 宋观南好奇地问道。 但是回答宋观南的只有风吹过落叶,在地上摩擦发出的沙沙声。 这下不仅仅是宋观南皱眉头了,脸宋彦文也发觉了不对劲。 “书房在哪?” 宋彦文压低了声音,严肃地看着面前的教书先生们。 为首的先生慢慢悠悠地伸出手,指着角落里面的矮房,脸上写满了犹豫。 宋观南立刻朝着那个方向赶了过去,却在进门一瞬间沉了脸色。 书房里面的书架不少,可是书却没有几本。 墙角结着蜘蛛网,就走出后面零星的几本书上面落满了灰尘。 书去哪里了? 宋观南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一肚子的疑问。 而紧随其后的宋彦文也看到了书房里面的场景。 和宋观南不一样的是,宋彦文的愤怒明显更让这几位先生感到害怕。 虽然说书院的房契上面写着的是宋观南的名字,可是宋观南毕竟只是一个小姑娘。 而对于这些先生们来说,宋彦文才是他们更为熟知的名字。 宋观南在整个书房里面绕了一圈,脸色黑得比灶上的锅底还要深上几分。 “书呢?” 她仅仅是说了两个字,但是一双眼睛却是在几个人身上来回打转。 几个先生低着头,仿佛这样就能够避开宋家师徒的追问。 宋观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要借此平复自己内心的愤懑。 “没有书,这里还叫什么书院啊?” 宋观南皱着眉头,痛心地说道。 前世的她也是个老师,她十分明白,仅仅是靠老师教授,那些知识只能够应付考试。 而课外时间读的书,见识的事情,才能够决定一个学生的为了能够走多远。 这也是她前世为什么要去支教的原因。 不仅仅是为了帮助更多的孩子,也是因为城市里面的应试教育,老师并不能够和学生日夜相处,不能够从根本改变一个学生。 这也是为什么宋观南在看到破败的书房时,会那么生气的原因。 几位教书的先生低着头,脸上写满了惭愧。 扑通一声。 那为首的,最为年迈的先生跪在了宋观南和宋彦文面前。 “不是我们要卖书,而是不卖书的话,这书院实在是撑不下去啊!” 他脸色通红,不知道是被师徒二人吓的,还是因为惭愧羞的。 宋观南怔在了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是啊,老师也是要活命的。 她低着头,沉默了许久。 还是宋彦文先反应过来:“没钱的话,为什么不去找五经博士呢?桑庐书院是书院,咱们桃庐就不算书院了吗?” 他脸色阴沉地看着面前的几位先生。 “宋先生,不是我们不去,实在是不敢啊,上次我去了桑庐,却是被人赶了回来,说是桑庐自己的开销还不够,哪里顾得上桃庐?” “赶了回来?”宋彦文诧异地反问道。 “是啊,被赶回来了。” 那先生跪在地上,脸上写满了惶恐。 一边的人也是附和:“我也是跟着一起去了,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要把我们赶出来啊。” 宋彦文依旧是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师父身上:“你们去那边没说要钱干什么吗?” “说了啊,一开始上门的时候就说了,所以连门都进不去啊。” 宋观南也是察觉到了不对劲:“为什么会连门都不让进呢?” 据宋观南了解,这样的事情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在五经博士的手下发生。 除非……那时候拦下他们的并不是五经博士。 “你们是什么时候去的?” 跪在地上的先生仔细想了想:“我记得是三年前的冬天。” 宋观南抬头看向了宋彦文:“师父,您回去的时候,师公说过这事吗?” 宋彦文摇了摇头:“师父他老人家并没有说过桃庐的事情。” “我们去桑庐的时候,并没有见到五经博士啊。” “那你们见到谁了?”宋观南好奇地问道。 老先生想了半天:“我只知道他一脸的笑,说是五经博士的大弟子。” 宋观南和宋彦文对视一眼,明显是已经猜到了这人是谁。 “明白了。”宋观南点了点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姚柳啊姚柳,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宋观南的手捏成了拳头,一张小脸上面满是愤懑。 宋彦文轻轻拍了拍宋观南的肩头,也是跟着叹了一口气。 “不怪你们,书没了,还能再买回来,你们要是不在了,这书院可能真的姓姚了。” 宋彦文怅然的说道。 宋观南看着整个书院,面带愁容。 “书院现在还有多少学生?” 这是宋观南关心的事情。 “书院现有学子人数不多,仅仅十又七人。” 站在一边一直没有出声的先生说道。 宋观南点了点头:“还有学生啊。” 她心里多多少少的好受一点。 “账本呢?”宋观南继续问道。 “在这里。”一边的先生从自己的身后拿出了厚厚的账本。 宋观南沉默了片刻,接过了厚厚的账本。 直到宋彦文带着她离开桃庐书院的时候,才问她:“桃庐书院现在而情侣并不好,咱们师徒还要一起努力啊。” 宋观南抱着怀里的账本,郑重地点了点头。 “师父放心,阿南一定会让书院重新开起来的。” 第98章 书院无人 宋观南说得轻巧,但是嘴巴一闭一合之间,所有的事情都离不开一个字。 那就是钱。 她看了好几天的账本,看得头昏脑涨,算得手都发麻了。 终于,宋观南发现,桃庐书院的进账,真的并不多。 那些教书先生们卖出去的书,什么时候卖的,卖出去了多少本,都在账本上面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宋观南收好了账本,决定出门去一趟桃庐书院。 桃庐书院距离宋家并不远,仅仅是隔了一个坊的距离。 但是宋观南走着走着,却是顿住了脚步。 “别跟了,发现你了。” 她看着身后空无一人的小路,叹了一口气。 “阿南还真是敏锐得紧。” 常禾从拐角处走出来,无奈地摇了摇头,一点也没有被抓包的尴尬。 宋观南皱着眉看他:“常叔这样跟着我干什么?” 常禾一脸的理所当然:“你伤还没好,要是遇上歹人,出了什么事,你师父要急死。” 宋观南觉得,常禾的担忧有些多余。 她叹了一口气,看着面前的桃庐书院,抬脚走了进去。 常禾紧紧跟在宋观南的身后,一言不发。 宋观南并没有理会常禾,而是自己悄悄地走到了矮房的边上。 今天是学生来进学的日子,宋观南就这样站在墙角,安安静静地听着。 昨天她也和师父聊过了,自然也是知道这里的先生学问不如自己。 但是现在看来,教这些学生也是足够的了。 宋观南听了好一会,也是被人发现了。 “您在这里干什么?”宋观南听见声音,猛地回头看。 是昨天递给自己账本的那个先生。 宋观南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想听听先生教书。” 随后,宋观南拿出来了账本,递还给他:“这账本平时都是你在记吗?” 面前看上去比较年轻的男子点了点头:“是,都是我在记,每一本书,每一堵墙,都清清楚楚的记在上面,没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您是教算学的吧,不然也不可能这样清楚。” 宋观南笑着问他。 可是面前的先生竟然是摇了摇头:“您说笑了,我不是教算学的,而是教礼的。” 听见他这样说,宋观南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诧异:“教礼的先生,账目做得如此清晰?” “自然是要把书院里面的每一笔账记得清清楚楚,这样书院才能走得更长远,不是吗?” 他反问宋观南。 宋观南扬了扬眉梢,只觉得面前这人倒是有趣:“您贵姓?” “不敢,在下贱姓王。” 王先生低头,冲宋观南行礼说道。 宋观南啧了一声,向他伸出手去:“拿着。” 王先生的眼睛里面有些诧异,但依旧是伸出手。 沉甸甸的布包落在自己手里,王先生看向宋观南的眼神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宋观南轻笑:“这是我的钱,师父不知道,书院里面先拿着用,至于以后的钱,我再想想法子。” “是在下没用,这么多年也没能考取功名,不然也能多些依傍。” 王先生低着头,十分惭愧。 他说的这个法子宋观南也是知道的,不过就是有了功名之后,能够免除名下多少田地的赋税,这样一来书院也能够有些可靠的收入。 但是考取功名哪是容易事? 宋观南摆了摆手:“不用说那么多,这些钱先去用,你账目做得明白,这钱交给你我放心。” 一个教礼的先生,自然对自己的道德要求格外高,宋观南并不担心他会有自己的私心。 能够一直守着破败书院坚持教书的先生,宋观南不觉得能坏到哪里去。 王先生看着宋观南,随后行了一个大礼。 “您放心,在下必不辱命。” 宋观南笑了笑,随后又看向了矮房里面正在跟着先生念书的学子们。 “我想让更多的孩子,有书可读。” 听见宋观南这样说,王先生看向宋观南的眼神里面多了一丝倚重:“在下不才,曾经也是这个愿望。” “那现在呢?” 宋观南眨着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现在……”,王先生轻笑一声,“说来惭愧,现在只想着能够让这书院继续经营下去。” “哦?”宋观南有些好奇。 “王先生为什么会一直留在桃庐书院呢?” “因为……当年的我,也像他们一样,那时候的桃庐书院,连窗户都没有。” 王先生苦笑一声。 宋观南没有再问下去,而是想到了自己翻看账本的时候,上面有一项不小的开支,叫做修缮。 而这个条目前面,桃庐书院卖出了上百本藏书。 是啊,没有学生的书院,藏书再多,也不过就是废纸。 宋观南走出了桃庐书院。 常禾跟在她身后,像是影子一样,沉默无声,但是也甩不开。 宋观南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坊里面的空地上。 这里有很多的孩子,在空地上玩耍。 宋观南看着这些孩子,止不住地叹气。 “常叔,您觉得,读书这件事,好还是不好?” “自然是好的,考取功名之后,一家人都能够富足不少。” “考取功名,哪有那么多人能考取功名。” 宋观南忍不住又是叹了一口气。 要是功名那么好考的话,桃庐书院也不至于落得今天这个地步。 那最年长的先生都已经五十多了,还仅仅只是一个秀才。 “如若不能考取功名,倒是不如早早出去做工,补贴家用。” 常禾站在宋观南身后,低声说道。 宋观南点了点头:“是啊,大家都不富裕。” “可达官贵人富裕,世家大族富裕。” 这句话像是针一样,狠狠地扎在了宋观南的心里面。 “是啊,达官贵人富裕,世家大族富裕,为什么呢?” 常禾没有回答。 宋观南苦笑了一声:“因为有穷人,他们才富裕。” 都是对比出来的,剥削在这样一个时代里面,随处可见。 宋观南的视线落在了一边征税的告示上。 “陇西又在打仗了,赋税更重了。” “当年,从军可以免除赋税,所以我才谎报年龄,进了陇西军。” 常禾说起自己当年从军的目的,宋观南却是愣在了原地。 “是啊,吃不饱饭,怎么可能要投入钱财来读一个没什么未来的书?” 宋观南心里酸涩,只觉得自己现在迫切地需要钱。 需要很多很多的钱。 “回家吧。”宋观南轻声说。 常禾跟在宋观南的身后,沉默地走了一路。 第99章 榜下捉婿? 夜深人静,宋观南坐在窗户边上,就着月光在纸上写写画画。 而常禾坐在院子里面,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昭国的月光很清澈,落在她的脸上,仿若是第二轮明月。 常禾呼吸一滞。 他躲在背光的角落里,静静地陪着宋观南。 不知道过了多久,月亮依旧挂在天上,可是窗户边上的那轮月亮,却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常禾叹了一口气,起身走过去。 他抱起宋观南,把她放在床上,掖好了被子。 等常禾出门的时候,却是正好碰上了宋彦文。 不知道为什么,常禾有一种做坏事被抓包了的感觉。 宋彦文的眼神幽深,定定地看着他。 “宋兄这么晚还不睡吗?”常禾面上镇定,坦坦荡荡地问宋彦文。 宋彦文越过他的肩膀,看了一眼熟睡的宋观南,再一次把视线落在了常禾的脸上。 “最近书院的事情有些多,等过完年,我给你找到了一份营生。” 常禾怔了一下,没有想到宋彦文竟然会突然提起这件事情。 不过这对于他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叨扰这么长时间,多谢宋兄了。” 宋彦文看他的眼神有些古怪。 “你还想搬出去不成?”宋彦文问常禾。 常禾有些摸不清头脑,不知道宋彦文为什么会这样问自己。 “搬出去?长安的房价您也是清楚的。” 他苦笑了一声。 这些年边疆战乱不断,整个昭国里面,最安稳的地方就是长安。 也因此,长安的房价水涨船高。 宋彦文的脸色有了些许的缓和:“不搬出去最好,你在家里住了那么久,我和阿南都习惯了。” 习惯了吗? 常禾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宋观南一眼,又赶忙冲宋彦文抱拳:“多谢宋兄。” 宋彦文看了看熟睡的宋观南,拉着常禾走到了院子里面。 “再说了,有你照顾阿南,我就算有事出门多多少少也能放下心来。” 就算是阿南力大无穷,可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这么多年的时间过去了,宋彦文时不时地还会想起当时武侯向他描述的场景。 阿南绝对不能出事。 宋彦文看着常禾:“这段时间我还要去一趟桑庐书院,你帮我照顾好阿南。” 常禾万分的惶恐:“宋兄这是哪里的话,都是我应该做的。” 宋彦文笑着摆摆手,示意常禾可以回去休息了。 他一个人坐在书房的窗户边上,托着下巴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才喃喃道:“阿南,马上就要及笄了。” 第二天一早,宋观南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还有些诧异。 但是她还有事情要做,来不及多想。 翻身下床披上外衣,她直接就是奔着东市去了。 她要去平康坊。 可就在宋观南看着熟悉的巷子时,再一次顿住了脚步。 “常叔,您怎么又跟着来了。” 宋观南无奈地回头。 常禾的身影再一次的出现。 这一次常禾并没有解释,但是宋观南却知道他要说什么。 “行了,我知道常叔担心我。” 随后,宋观南抬手,敲了敲五音阁的门。 不得不说的是,这些年来,五音阁被红烛修缮了起来,虽然依旧小,可却是精致了不少。 院门开开了,红烛倚靠在门边上,笑看着宋观南:“阿南来了。” 常禾退伍回长安也待了两年,自然知道平康坊是什么地方。 跟着宋观南来的时候心里还多多少少有些诧异。 宋观南回头看了一眼常禾:“常叔稍稍在外面等我片刻,马上出来。” 常禾顿住了想要跟上去的脚步,点了点头。 宋观南走进院门,从自己怀里掏出了昨天晚上写的诗文。 “怎么这次那么多?” 红烛忍不住感叹了一声,从宋观南的手里面接了过来。 “昨天晚上写的。” 红烛点了点头:“你的事情我可是都听说了,阿南最厉害了。” 她捏了捏宋观南的脸蛋,笑意盈盈地说。 宋观南也弯了眉眼:“红烛姐姐的消息灵通,连书院里面的事情都能够知道。” 红烛轻笑着摇了摇头:“还是你这件事情闹得太大啊,你知不知道那郑一鸣是什么人?” 宋观南却是被问到了,歪着脑袋想了想:“姚柳的儿子,也是太史令郑大人的外孙。” “外孙?不是。”红烛摇了摇头,神神秘秘地对宋观南说。 “你是不知道啊,那姚柳是郑大人家的倒插门女婿,严格一点来说,郑一鸣是郑大人的孙子。” 宋观南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难怪姚柳和郑一鸣虽然是父子,但是不一个姓呢。” 红烛伸出手,点了点宋观南的鼻尖:“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说着,红烛带着宋观南就是往屋里走。 宋观南跟着红烛来到屋里面,目不转睛看着红烛,好奇她这样神神秘秘,是要和自己说什么话。 红烛拉着宋观南,问她:“那你知不知道姚柳的夫人是什么人?” 宋观南这次回答得很快:“我知道,是太史令郑大人的独女,也是郑一鸣的生母。” 红烛却又是摇了摇头:“也不止这么多,你知不知道,你师父,也就是宋先生,当年被榜下捉婿,就是这个太史令郑大人给自己女儿捉的。” “啊?” 宋观南瞪圆了眼睛,显然是没有想到还有这样一层关系在里面。 “那师父肯定是没有同意,所以才轮到姚柳的?” 宋观南立刻想到了自家师父早在中举之前就已经娶了师娘,自然是不可能接受郑大人的入赘要求。 红烛的嘴角隐隐约约有着嘲弄:“与其说是轮到姚柳,倒不如说,是姚柳自己找上门的。” 宋观南不明白了,问红烛:“为什么说是自己找上门的?” 红烛喝了一口水,不紧不慢地向宋观南解释:“因为他姚柳没有中举啊,名落孙山,身为大师兄又不肯比你师父差,肯定是拼了命的想要找机会翻身压过你师父一头。” “所以他就入赘了郑家?” 宋观南惊讶的张圆了嘴,难以置信地说道。 红烛点了点头:“是啊,太史令郑大人,再怎么说也是从五品的官,可比宋先生当时刚中举时候的九品官大上不少。” 第100章 而她笑靥如花 听见这个惊天的消息,宋观南的心里久久不能平复。 “师父说,之前他辞官的时候,姚柳对他很好,还帮他找房子,现在看来……” 宋观南面色复杂,不肯再接着说。 红烛却是冷笑一声:“还不是觉得自己比宋先生强,宋先生辞官离开师门,他不就是五经博士师门里面的山大王吗?巴不得赶紧把宋先生送走。” 她在平康坊那么长的时间,自然一眼就能看出姚柳的心思。 “现在姚柳死了,红烛姐姐知道是谁做的吗?” 宋观南好奇地看着红烛。 红烛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死了就死了,只能说一句死得好,想要让郑一鸣在比试里面杀了你,他死上几十次都不为过。” 宋观南福至心灵,直勾勾地看着红烛:“是陈师伯动的手吗?” 红烛怔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不是。” 宋观南眼神明亮:“看来红烛姐姐知道是谁动的手了?” 红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宋观南套了话,好笑着戳了戳宋观南脑门:“你倒是会说,我竟然是没反应过来。” 宋观南嘿嘿地笑着:“好姐姐,你就快告诉我是谁杀的姚柳吧。” 她一边说,一边拉着红烛的手摇晃着。 红烛拗不过她,只能一边把手从宋观南的手里抽出来,一边求饶似的说:“不是我不说,实在是不能说啊。” “不能说?为什么不能说,姐姐是把阿南当外人了吗?” 宋观南歪着头,看上去格外的天真可爱。 如若是别的事情,红烛或许真的憋不住,会把前因后果都和宋观南说了。 可是这件事情却不行。 红烛坚定地摇摇头:“我不能说。” 宋观南眨巴着眼睛看着她,像是想不明白为什么红烛不肯说一样。 红烛摸了摸宋观南的脸:“阿南不要怪我,好不好?” 宋观南猛地意识到,这件事情的背后可能牵扯的东西很多,红烛不愿意告诉自己,而是不能告诉自己。 她乖乖地闭上了嘴,没有多问。 红烛却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有些事情,不是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应该管的。” 宋观南点了点头,对红烛露出了一个颇为乖巧的笑。 红烛拿出了一个精致的布包,放在了宋观南的手里面。 宋观南掂了掂手里布包的分量,倒是有些惊喜:“上个月有这么多?” 红烛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最近那些官员倒是都变得大方了不少,给的赏赐也都是一等一的多。” “刚好我缺钱得紧。” 宋观南开心地笑了笑,把布包塞进了夹兜里面。 “缺钱?”红烛听见宋观南的话,意外地挑了挑眉。 “我没听错吧,你,宋先生唯一的徒弟,手里面可是有书院的房契的,会缺钱?” 红烛嘴唇微张,讶异地看着宋观南。 听见红烛这样说,宋观南一张小脸瞬间垮了下来:“书院有什么用啊,现在什么时候了,谁家还愿意把孩子送去读书啊?” 红烛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是啊,谁家孩子还会去念书啊,现在这关头,宁愿参军都比读书强。” 宋观南沉默着不说一句话。 红烛笑着摸了摸宋观南的头:“没事的,咱们阿南能做到的。” 她看着宋观南的眼神格外的柔和,坚定当中还带着信任。 宋观南咬了咬下唇,更加鉴定自己内心的想法。 她要让更多的人能够读书,而不是让科举掌握在所谓的世家大族手里。 红烛像是看出了宋观南心中所想似的,托着下巴思索着说:“如果有一天,或者真的有那么一天的话,阿南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她看着宋观南,言辞恳切。 宋观南不明所以地眨着眼睛,用疑惑的眼神看着红烛。 红烛有些羞赧的笑笑,不好意思的说:“说来也惭愧,我只希望若有那么一天,阿南能够多收一些女子做学生。” 宋观南刚要说什么,红烛却又继续说道:“当年岑娘就是这样,放下了话说只收女子为徒教授琴技,被人诟病了许久,这或许很难,我只是抱有这样的希望,阿南做到了自然是好事,阿南做不到也不是阿南的问题。” 说到这里,红烛苦笑了一下,像是在嘲笑自己一样。 可是宋观南却在这个时候点了点头,十分坚定的对她说:“红烛姐姐放心,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的话,姐姐的愿望,就是阿南的愿望。” 宋观南从后世而来,自然能够明白现在这个朝代的女子比之后世有太多不公平的地方。 也正因如此,她并不想过多地出风头,舞到那些手握重权的人面前。 她只想尽自己的能力,和自己在意的人一起,安安稳稳地走完这一场奇妙的旅途。 如果能做一些好事,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宋观南很客观地对自己这一次穿越做出了规划。 不做害人的事情,也不做插手历史发展的事情。 这是她宋观南对历史的尊重,也是对自己的保护。 宋观南拜别了红烛,独自往平康坊外面走去。 常禾不远不近的跟在宋观南的身后,给了她足够的空间,也提供了一定的保护。 这一次宋观南路过一群孩子的时候,并没有离开,而是蹲下来,问他们:“你愿意读书吗?” 那孩子看着宋观南,怯懦地眨着眼睛,随后转身跑开了。 宋观南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阿南有些太急了。”常禾走到宋观南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聊作安慰。 宋观南怔怔地看着常禾,眼神里面有着迷茫:“太急了?” “是啊,太急了,还要慢慢来。” 常禾软言软语地安抚着宋观南。 宋观南紧紧地抿着嘴,点了点头。 回去的一路上,宋观南都在孩子堆里面来来回回地周旋。 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看看这些孩子们,到底知不知道所谓“读书”,意味着什么。 宋观南面带笑意,和这些孩子们交谈。 而常禾站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张分外明媚的笑颜。 第101章 空头支票 宋观南轻轻拉起小孩子的手:“你说你不知道读书能够干什么,姐姐告诉你啊,读书能够明事理辨是非,还能够参加我朝的科举,若是努力能当大官呢。” 和孩子说话的时候,宋观南总是分外的耐心。 面前的孩子只是听着宋观南说话,在前面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却在宋观南说“当大官”的时候变了脸色。 孩子才不会管什么礼貌不礼貌,直接甩开了宋观南的手。 宋观南错愕地蹲在原地,有些不明白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话。 “我阿爷说了,大官没一个好东西,你让我当大官,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孩子指着宋观南,脸上写满了谴责。 一边的常禾却是皱了皱眉头,阴沉着一张脸站在宋观南的身后,不悦地看着这个孩子。 小孩被常禾吓了一跳,但是他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赌气地瞪着宋观南。 宋观南明白了症结所在。 “大官没一个好东西?你阿爷为什么会这样说?” 宋观南脸上依旧是挂着笑容,和善地问他。 小孩看见宋观南脸上的笑,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因为大官每天换着法子收税,我祖母得了病家里都没钱治病。” 听见小孩这样说,常禾愣了一下,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孩子会对当大官如此抵触。 宋观南在心里面叹了一口气:“那些是贪官,有贪官,自然也有父母官,你阿爷难道没有说过那位官员好吗?” 小孩怔了一下,抽着鼻子不肯说话。 宋观南笑着拉住他的手,摸了摸他的头:“如果你当官的话,你会不会当一个不收税的好官?” 小孩像是听不明白一样,懵懵懂懂地看着宋观南。 坐在一边树下的老人却是听见了全程,喊住了宋观南:“姑娘,不要多费力气了,现在哪里还有人愿意读书啊。” 宋观南听见这个声音,有些诧异地看了过去,只见老头坐在那里,手上拿着一只葫芦。 “老爷子为什么这样说?” 宋观南问他。 老头倒是笑了笑,像是听见了什么玩笑话一样。 “读书?姑娘去看看昨天新加的赋税就知道了。” 宋观南好奇极了,带着常禾就是往坊里走。 等她看到告示之后,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常禾也粗粗认识几个字,刚刚够看懂告示的程度。 “感念皇恩浩荡,陇西战事频发,故玉门军征收士兵,年享二两纹银。” 看到这里,宋观南觉得,大昭命不久矣。 一两纹银一贯钱,一千文钱。 二两纹银二贯钱,两千文钱。 按照市价来算,一文钱,能够买两张胡饼,而两千文钱,足够一家三口在长安安安稳稳地活一年。 而且为了征兵,朝廷还放宽了年龄限制,这样一来,能够参军的自然都去参军了。 “女娃娃,你说,谁家还愿意孩子去读书?” 刚刚和宋观南说话的老者站在一边看着墙上的告示,一边说一边叹气。 宋观南紧紧地抿着嘴唇,半晌没有说话。 一边的老者却是感叹了一句:“每年进京赶考的学子这样多,有几个真的能够中举的?” 宋观南的脸上满是悲戚:“可读书的人越少,越看不见未来。” “未来?哪能想到那么远?咱们这些老百姓,能活过一天那就是赚的,长安已经比其他地方好很多了,你是不知道豫州那边,前些年闹了一场大饥荒,死了多少人?现在还有多少人吃不饱饭?” 老者说得头头是道,像是真的在劝宋观南不要对读书这样事情抱有太大的期望。 宋观南沉默了许久,直到老者已经说得口干舌燥离开了这里,她才低低地说了一句。 “我知道。” 这句话是在说豫州。 宋观南的心里面十分的清楚,自己当时能够离开豫州,完完全全是因为自己走运,遇上了宋彦文。 不然的话,她也只能窝在羊市里面,不知道被人买走更快,还是饿死在羊市被人分食更快。 穿越那天,六榕寺窗外张牙舞爪的黑影仿佛还在眼前,宋观南眼前一花,险些站不稳。 而一直注意着宋观南的常禾却是稳稳地扶住了她。 “我带你回家。” 常禾看着她一张小脸惨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直接把宋观南扛在自己肩上就往家里走。 宋观南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像是受到了什么打击一样。 二两纹银,这是军饷。 可是现在西北战场上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去到那里之后是死是活也都是为之。 这二两纹银,几乎就是一个人买命钱。 买的是家里青壮年顶梁柱的命。 虽然说士兵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可以换来抚恤金。 但是大昭的抚恤金也不过四两纹银。 如果不在长安的话,四两纹银,足够一个人勤俭地活十年。 就算是在长安,那对于大多数百姓来说也是一笔不菲的钱财。 身处乱世,这样的买卖,很划算。 宋观南趴在常禾的肩头,眼神空洞,声音也像是从远处传来的一样:“常叔,您说……去西北打仗,真的能够回来吗?” 常禾走路格外的稳健,听见宋观南的问题,他叹了一口气。 “我们团……最开始有二百四十六个人,陇西李家堡一战,只回来了三十七人。” “后来,圣人说要裁军,为的就是节省军内开支,我们团几乎都被除了军籍。” 说这话的时候,常禾的声音里面有着盖不住的落寞。 如果可以的话,他并不想退伍,哪怕是每天提着脑袋上战场,和那些蛮人厮杀,也好过在这长安里面,看着那些达官贵人寻欢作乐来得痛快。 “可是现在又在征兵,还加了价钱,节省军费……说得倒是好听。” 宋观南闷闷地说道。 就在她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秒,她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猛地抬起头。 “空头支票?”她脱口而出。 但是她也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样说,常禾是听不明白自己的意思的。 她想了想,换了一种问法:“这二两纹银,昭国真的给得起吗?” 常禾脚步顿了一下,轻笑了一声:“给得起给不起,那是另一回事,老百姓相信朝廷的可不少,再怎么说,朝廷也比地主来得可靠吧。” 宋观南沉默了,她不得不承认,常禾说得很对。 第102章 拜访桑庐 宋观南没有继续说话,只是任由着常禾把自己带回家里。 她一头扎进了自己的房间,在纸上写写画画,一脸严肃地不知道是在做些什么。 常禾抬头看了看天,到厨房里面做好了饭,喊宋观南吃饭。 宋观南嘴上应着,可却依旧整个人扑在桌案前,忙活得格外起劲。 常禾看着宋观南大有废寝忘食的架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不吃饭对身体不好,吃了饭再说。” 说着,常禾把碗放在了一边,还贴心地给宋观南多放了一些小菜。 宋观南点了点头:“现在还烫着呢,我一会再吃。” 她看着自己面前的纸张,上面都是自己前世当教师的一些资料,只要是她还记得,就全部写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宋观南总是觉得,书院里面少不了这些。 这样一写就是许久,常禾看着已经凉透了的饭菜,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可再看宋观南起劲的样子,他只是给宋观南的手边放了一壶水,免得她口渴。 宋彦文一大早就离开了家里,去往桑庐书院了。 桑庐书院现在是陈家父子的地方。 陈灏也是继承了五经博士的名号,只等过完年之后,圣人朱笔一挥便是。 宋彦文站在桑庐书院的门前,只觉得桑庐书院和桃庐书院比起来,好的不只是一星半点。 他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门口,等着小童传话。 不一会的功夫,陈灏就面带笑容,亲自出门接了宋彦文。 “师弟大驾光临,师兄可是措手不及啊。” 陈灏一边带着宋彦文往里面走,一边笑意盈盈地说着。 可是宋彦文并没有心情和他寒暄,看着桑庐书院里面的一草一木,宋彦文只觉得难受得厉害。 “师兄这书院打理得不错。” 宋彦文看见了讲经坛上面围坐一圈的学子,眼神里面有着掩盖不住的艳羡。 陈灏注意到了这一点,笑呵呵地说道:“这都是师父走之前留下来的,我哪能那么快做到。” “再说师弟你,桃庐那边收拾得怎么样了?” 陈灏其实并不知道桃庐书院的真实情况,只是以为还和当年的桃庐书院一样。 可是宋彦文脸上的表情却告诉了陈灏,事实并非如此。 “桃庐的情况很不好。”宋彦文直白的说道,没有一丝一毫要遮掩的意思。 这倒是让陈灏有些意料不到,他那一张瘦骨嶙峋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尴尬。 “这……师弟是什么意思?” 陈灏眯起眼睛看着宋彦文,明显是等着宋彦文开口。 宋彦文微微一笑:“我只是想看看,桑庐书院这几年的账本。” 他倒是要看看,桃庐书院的情况,到底是师父一时不查,还是姚柳有意为之。 听见宋彦文的这个要求,陈灏倒是有些意外。 “看倒是可以看,师弟稍等。” 说完之后,陈灏就让人去找了。 宋彦文站在讲经坛的边上,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大师兄……怎么死的?” 宋彦文没有忍住,还是向陈灏问出了自己心里面的疑惑。 陈灏愣了一下,手里面道家的拂尘轻轻挥了一下:“他怎么死的?我也不知道,又不是我动的手。” 宋彦文倒是没想到,陈灏竟然是这样一副态度。 他压低了声音:“郑家没找麻烦吧?” 陈灏摇了摇头:“本来姚柳和郑一鸣就是舞弊舞到祭酒大人面前了,郑家又不是傻的,怎么可能声张?” 宋彦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实则心里面的疑问又加深了几分。 这样说来,姚柳的死更加的可疑了。 能够有实力在那么多人监视姚柳的情况下杀了姚柳,这样的人自然不是等闲之辈。 可是这样的人又为什么要杀姚柳呢? 宋彦文想不明白,但是也不打算想。 反正姚柳死了在,自己倒是还落得一个清净。 就让姚柳下去陪师父叙叙旧去吧。 宋彦文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手指。 不一会,小童就把桑庐书院的账本抱了过来。 宋彦文坐在案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立马就是开始找账本里面关于桃庐书院的条目。 他看得很快,一边的陈灏也等着他查出一个究竟。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彦文长出一口气:“找到了。” 他看着自己面前的账本,只觉得分外离谱。 “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情呢?” 账本上面清清楚楚地记载着曾经发生的事情。 陈灏凑上前来,顺着宋彦文的视线看向账本。 “这是……调走了多少人?” 陈灏扫了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 书院的收入大多都是五经博士和其他先生名下田地,桃庐书院原本也有不少的分成,可却在几个月之内转移得不剩下什么了。 宋彦文叹了一口气:“那时候我不在书院里面,师兄知不知道这段时间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陈灏摸了摸下巴,眯起眼睛回忆着:“那段时间,师父外出了,书院里面是姚柳在维持。” “那就对了。”宋彦文叹气道。 “不过……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陈灏一时间有些想不明白。 宋彦文却是冷笑一声:“他早在几年前就已经笃定了自己会是书院的主人,自然是什么好的都要弄到桑庐来。” 他翻过一页又一页的账本,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一边的陈灏沉默不语,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了起来。 宋彦文回头看向师兄:“这笔账,是不是要算算?” 陈灏的脸上浮现出了有些古怪的神色,像是听不懂宋彦文在说什么一样。 他试探道:“师弟的意思……” 宋彦文微微一笑,眉眼之间满是无奈:“师兄,不是师弟无赖,实在是桃庐书院现在教书先生屈指可数啊。” 第103章 想得美 这是明摆着要平账的意思了。 宋彦文看着陈灏,带笑的眼睛里面满是算计。 “师弟什么时候这样在意钱财这种身外之物了?” 陈灏意味深长地看着宋彦文。 要知道宋彦文以前那可是出了名的不慕名利,现在却能够为了书院来到自己这里要一个说法,实在是让陈灏有些没想到。 宋彦文知道陈灏不会轻易掏钱来平账,他必定会提出条件。 于是宋彦文也不着急,乐呵呵地说道:“以前是自己孤身一人,可是书院里面,不仅仅只有一个人啊。” 宋彦文说得言真意切,话里话外都是陈灏要把这些空缺补上。 可是陈灏又不傻,这空缺是当时姚柳造成的,他才没有理由替姚柳平这个黑账。 他陈灏不是什么坏人,不可能看着一家书院就这样落寞。 但他陈灏也不是什么好人,不会白白的拿出钱财去救助别人的书院。 “师弟莫急,这件事情不是一时半会能够解决的,咱们虽然是读书人,但是这笔账还是要好好算上一算。” 陈灏捋着自己那一小撮山羊胡,眯起眼睛思索着什么。 良久,陈灏沉吟着开口:“听说师弟的爱徒马上及笄,可有此事?” 听见陈灏这样问,宋彦文的动作突然顿了一下,犹豫着说道:“确有此事。” 陈灏的脸上挂起了笑容:“而且我还听说,师弟的爱徒未曾婚配,对吗?” 如果说刚才宋彦文还诧异为什么陈灏会提起宋观南,那么现在的宋彦文恨不得把两条眉毛连成一条线。 “师兄的意思我不明白。” 宋彦文眉头紧锁,看向陈灏的眼神并不友善。 陈灏却是笑得灿烂,隐隐约约的能够看出这笑容里面带上了一丝……谄媚? “师弟应该也了解我,我家里呢,有一个儿子,刚刚及冠不久,也算得上是文武双全。” 陈灏笑着对宋彦文说,可是宋彦文脸上的表情并不算友善。 “师兄这是什么意思?恕师弟愚钝,想不明白。” 宋彦文直勾勾的盯着陈灏看,眼神清澈地仿佛已经看穿了陈灏心里面那点小算计。 “师弟想让桑庐帮桃庐,直接帮的话难免让李庐那边说闲话,不如借此机会亲上加亲,倒是方便许多。” 陈灏的手还在捋着自己的小胡子。 宋彦文的眸色暗了暗,眯起眼睛盯着陈灏的小胡子。 “阿南还没有及笄,这件事情还不到时候,不急。” “不急不急,当然不急,孩子可以先把婚事定下来,成亲的日子再好好挑挑。” 陈灏摆摆手,一副爽快好说话的模样。 可是宋彦文并不打算和他论亲家。 以他对陈灏的了解,现在提出这件事情,无疑是在打桃庐书院的主意。 让阿南嫁给他那个儿子? 没有这种可能。 宋彦文冷哼一声:“阿南的婚事,需要她自己同意,我不能做主。” 陈灏听见宋彦文这样说,倒是有些意外:“师弟这是说的哪里话?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师弟做不了主的道理?” 宋彦文眼神坚定:“当然,我做不了主。” 陈灏看着油盐不进的宋彦文,脸上的表情逐渐阴沉了起来。 他的手揉搓着自己下巴上面的小山羊胡:“师弟这样说,就是拒绝了?” 这里的拒绝,就是摆明了和自己提条件。 要是想平账,那就要同意这一门婚事。 要是不同意这门婚事,那就不可能平账。 陈灏看着宋彦文,像是在给他时间考虑。 可是宋彦文并不吃这一套。 他站起身,冲着陈灏弯腰行礼。 “今天多有叨扰了,书院的事情,师弟回去在想想办法,就不劳师兄担忧了。” 随后,在陈灏有些得意的目光里面,宋彦文伸出手,狠狠地薅了一把陈灏的山羊胡。 陈灏吃痛,眉眼紧紧地挤在了一起。 而宋彦文却在这个时候脚底抹油,飞快地离开了桑庐书院。 只留下了陈灏一个人站在院子里面,表情狰狞地揉着自己火辣辣的下巴。 宋彦文走出了桑庐书院,只觉得心里格外的烦闷。 诚然,薅这一下心里面舒坦不少,可是事情并没有得到解决。 桃庐书院里面,还是那一摊的烂账。 真没用啊,宋彦文。 他叹了一口气,整个人灰扑扑地看上去没有一丝光彩。 宋彦文一边往家里走,一边气馁地摇头。 现在桑庐书院的这条路也是被陈灏拒绝了,想要平账,就要把阿南许配给陈家。 宋彦文不愿意这样做。 陈灏继承了五经博士的官职,不日就要上任。 五经博士再怎么说也是朝廷的八品官。 只要在朝堂上,就免不了要搅到这池子浑水里面去。 他当年辞官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所以他不想让阿南嫁到为官的家庭里面去。 这样和卖女儿有什么区别? 至于桃庐书院…… 宋彦文紧紧地抿着嘴。 总会有办法的的。 他在心里面不停告诉自己不要急。 可是无论宋彦文怎么告诉自己不能着急,还是有一种无力感将他深深的包围,让他一时间喘不上气来。 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让他仅仅是走这几步路都有些目眩。 如果……如果当年的他没有辞官,今天的一切会不会都变得不一样? 陈灏不会这样威胁自己,书院也不会这样举步维艰,阿南这些天也不用为了书院这样奔走。 不行……不行。 宋彦文猛地摇头,给了自己一嘴巴。 如果自己当时没有辞官,那么现在的自己有没有命都是另一种可能。 又怎么可能遇到阿南呢? 宋彦文一边往家里走,一边不停的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等他站在自己家门口的时候,他微微仰头,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没事的,没事的,总会有办法的。 他这样给自己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之后,才推开了家里的大门。 “宋兄回来了。” 院子里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赵载年。 赵载年明显是刚从大理寺出来,连家都没有回,直接就来了宋家。 第104章 小小技俩 宋彦文对于赵载年的到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毕竟这么多年的交情,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赵载年这样的行为了。 赵载年冲着宋彦文抱拳:“还未曾恭喜宋兄呢。” 宋彦文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书院一事。 “你不应该恭喜我,而是要恭喜阿南。” 宋彦文脸上堆出笑容,指了指趴在窗户边上正写着什么的宋观南。 赵载年笑了笑:“我可不敢惹你家小阿南。” 宋彦文听见赵载年这样说,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梢:“怎么,大理寺都知道了?” 赵载年叹了一口气:“郑一鸣毕竟是太史令郑公的宝贝孙子了,五品官的案子,大理寺还是要经手的。” 宋彦文啧了一声:“有生死状也要经手吗?” 赵载年点了点头:“这些都是要归档的,自然有仵作查验过。” “查过了?仵作怎么说?”宋彦文好奇地问道。 听见宋彦文提起这个问题,一边的宋观南和常禾也都好奇地看见了赵载年。 赵载年看了看院子里面其他三个人,一字一句地说:“郑一鸣,死于重拳击打,骨裂入脑,另有颌骨移,鼻骨断,但因擂台对拼,且有国子监祭酒作保的生死状,不予追究。” 说完之后,赵载年喝了一口茶水,看向宋观南:“只可惜,小阿南被标了案底。” 宋观南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只是嘴角轻佻地勾了勾,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而一边的宋彦文却是不乐意了:“这怎么能记案底呢?要是我们阿南以后科举,做官怎么办?这案底不是毁了前途吗?” 赵载年听着宋彦文的话,脸上的表情像是见了鬼一样。 “宋兄,您多想了,昭国没有女子科举的先例,也没有女子做官的先例,这案底对阿南没有什么影响。” 宋观南忍不住扶额,轻笑出声。 宋彦文却是走到窗户边上,敲了一下宋观南的脑袋:“笑什么笑,师父也是为你好,我徒弟那么有才,不能为昭国出力是昭国的亏损。” 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写满了理所当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虚。 偏是宋观南忍不住笑着劝他:“师父高看我了,阿南哪里有那么大本事?” 宋彦文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为师说有就有。” 赵载年在一边听不下去了:“行了行了,知道你徒弟争气了。” 那么多年的交情了,赵载年自然知道宋彦文是什么脾气。 宋彦文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怎么样,师伯答应平账了吗?” 宋观南可是知道宋彦文今天为什么事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宋彦文深深地看着自己小徒弟一眼,随后摇了摇头。 见他摇头,宋观南就知道陈灏绝对是不同意了。 她叹了一口气,却看见宋彦文有些犹豫,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宋观南摸了摸下巴,敏锐地问道:“他是提了什么条件吗?” “没有!” 宋彦文下意识的回答,速度之快,让其他两个人都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而宋观南却是明白了什么,笑着摇摇头。 宋彦文怕宋观南乱想,继续解释道:“他不会帮的,师父再想想办法,肯定不会有事的,乖。” 说着,他伸出手,揉了揉宋观南的额发。 这已经是他安抚宋观南习惯性的动作了。 他不可能让宋观南知道这件事情的,他徒弟可是立志要做山头风,怎么可以被一个男人困在后宅里面。 今天发生的事情就这样烂在自己肚子里面吧,明天还要继续,前面总有出路…… “出事?出什么事?宋兄得罪什么人了不成?” 一边的赵载年却是皱着眉头开口问道。 宋观南低下头,在赵载年看不到的地方狡黠地笑了。 要不是自己问起来,师父恐怕还要自己扛着,赵叔来得刚刚好,只要是师父的事情,赵叔就不会袖手旁观的。 宋观南想得很好,而事情也就这样按照她预计的那样发展了 宋彦文听见赵载年的话,无奈的摆了摆手:“就是书院的破事而已,姚柳当年以为自己稳坐高位了,转移了不少的田产,所以桃庐书院现在周转不开,先生们只能买了藏书堪堪支撑着。” 赵载年听见是姚柳的原因,又是皱紧了眉头:“姚柳?姚柳不是死了吗?” 宋彦文点点头:“是死了,但是生前可是傲气的紧。” 说到这里,宋彦文有些怅然:“我原以为,他还是以前那个大师兄。” 赵载年摸了摸下巴:“所以书院现在是没有学生?还是什么?” 宋观南有些气馁的耸耸肩:“不是缺学生的事情了,是没有人家愿意让自家孩子读书了。” “不愿意读书?胡说啊,我内人天天陪着我儿子在家里读书,就等着明年科举呢。” 赵载年皱着眉头,脸上浮现出了质疑的神情。 宋观南却是看向他:“赵叔不知道现在军饷已经涨到一年二两纹银了吗?” 赵载年脸上浮现出疑惑:“这我还真的不清楚,我这几天都在大理寺,这才刚说回来几天。 再者说,念良不适合从军。” 听见赵载年这样说,宋观南想起来了自己赏赐在赵家见到的赵念良。 那个文文弱弱的小少年,看上去确实不适合从军。 “现在边疆吃紧,这样的军饷,也确实在情理之中。”宋彦文叹了一口气。 “所以,谁家还愿意让孩子读书呢?”宋观南苦笑。 赵载年攥了攥拳头:“如果宋兄亲自授课讲经的话,念良去到桃庐读书倒也未尝不可。” 一边的宋彦文倒是颇为意外:“我教书?” 他诧异的眼神就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 赵载年却是坚定的点了点头:“宋兄毕竟做过官,若是宋兄出马的话,多多少少的能够缓解一下现在的处境吧。” 宋彦文皱着眉头,还想要说些什么,却是被宋观南打断了。 “赵叔说得对,师父,您觉得呢?” 说着,宋观南冲宋彦文使了使颜色。 宋彦文眨了眨眼睛,明显没有反应过来宋观南的用意,但他还是真能的认同宋观南。 “也不是不行……”宋彦文摸着下巴,思索着说道。 赵载年听见宋彦文统一之后,整个人都明显大气了精神,立刻就是要转身往外走。 宋彦文不明所以的拦住了赵载年:“你这是干什么去?” 第105章 你活了多久? 赵载年哈哈一笑:“宋兄放心,答应宋兄的事情我不会跑的,我这是回家喊念良去。” 宋彦文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但是拉着赵载年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不劳烦你跑一趟了,阿南去吧。” “好嘞。” 宋观南直接一溜烟的跑出了门。 不一会,宋观南就带着一个文质彬彬的少年走进了家门。 赵载年站在宋彦文身边,用胳膊肘杵了杵宋彦文:“宋兄你看,倒还真有几分青梅竹马的意思。” 宋彦文听见赵载年的话,脸上的笑瞬间消失。 今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宋彦文只觉得格外的诧异。 赵载年可能只是随口一说,但是他听在耳朵里面怎么那么别扭呢? 宋彦文撇了撇嘴,转而又想到白天陈灏的事情,又不悦地眯了眯眼。 赵念良也不行,家里有个大理寺当职的赵载年,大理寺可没少得罪人,要是到时候…… 宋彦文啧了一声,只觉得现在看赵念良哪都不顺眼。 但也要顾及赵载年是自己多年好友的份上,宋彦文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 可是赵载年并不知道他无意当中的一句话让宋彦文心里面起了顾虑。 他开心地冲着赵念良招呼:“来,以后你就可以让你宋伯伯给你讲讲你策论上面的事情了。” 赵念良看了看自家阿爷,又看了看宋彦文。 他一直都知道宋彦文的学问不错,但是这还是赵载年第一次允许他来请教。 “学生见过宋先生。” 赵念良的礼数倒是周全。 宋彦文嗯了一声:“以后直接去书院找我就是了,家里……我不怎么在家。” 说到这里的时候,赵载年有些好奇的看着宋彦文一眼。 据他所知,宋彦文平时都是在家的啊,怎么突然这样说? 不过他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毕竟能够让宋彦文亲自指导的话,明年念良的中举的把握也大一些。 宋观南歪了歪头,只觉得有赵念良在桃庐书院,因着赵载年的职位,恐怕能吸引一些人吧。 这倒也是一桩好事。 第二天,赵念良去到桃庐书院念书的消息,和宋彦文在桃庐书院讲经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宋彦文再怎么说也是做过官的,即使那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有不少书生赶过来看一眼。 宋观南站在角落里面,默不作声地看着矮房里面零星的几个学生。 而宋彦文的眉头从一开始就没有松开过。 宋观南看在眼里,盘算在心里面。 而宋彦文却顾不上这些,他只是看着自己手里面的这些学生写的四不像的策论,一个劲地叹气。 “这样的策论,改都改不了,浪费纸墨。” 宋彦文再一次把手里的策论打了回去。 直到下学的时候,宋彦文终于得空站起身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师父受累了。” 她狡黠地冲着宋彦文眨眨眼。 宋彦文揉捏着鼻梁:“以前不收徒是对的。” “师父觉得我是错的?”宋观南笑着问他。 宋彦文摇了摇头:“你这是曲解为师意思,为师是在说你让为师感到省心。” 说完之后,宋彦文说起了今天看的那几篇策论。 “里面大多都是歌功颂德,提不出一点针砭时弊的建议。” 宋观南笑了笑:“要是学生什么都会,那教书先生为什么要存在呢?” 宋彦文沉默不语。 宋观南继续说:“而且他们一直都在长安,自然不可能知道那么多的事情,师父也不用急于一时的,” 宋彦文叹了一口气:“你说得对。” 随后,他故意放慢了脚步,若有所思地看着宋观南的背影。 吃过晚饭之后,宋观南拿着自己写好的东西找到了宋彦文。 “阿南来了。”宋彦文笑着对她说。 宋观南点了点头,把手里厚厚的一摞纸放在了宋彦文的面前 “这是什么?”宋彦文不明所以的看着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纸。 宋观南抿了抿嘴:“师父到时候在桃庐里面讲经,或许会用的到。” 宋彦文拿起来,翻看了两页,疑惑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这是从哪里来的?”宋彦文的声音又冷又硬,让宋观南听不出他的情绪。 宋观南抿了抿嘴,眼神躲闪:“师父不用管这些,有用就好。” 宋彦文没有说话,只是一页一页的翻着,整个书房里面只剩下纸张摩擦发出的沙沙声。 良久,宋彦文放下了手里面的一摞纸,抬眼盯着她。 “阿南,你到底活了多少年?” 宋观南心跳漏了一下:“师父在说什么啊?阿南明年才及笄啊。” 她弯起眼睛,笑得格外灿烂。 可只有宋观南自己知道,她的心跳飞快。 师父不会真的发现什么了吧,自己该怎么用早慧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呢? 宋彦文定定的看着她,像是思索,又像是质疑。 “有时候,我怀疑阿南是一个活了几百年上千年的妖怪。” 宋彦文怅然的说道。 宋观南笑得脸上发僵:“怎么会呢?阿南是师父从豫州带回来的。” 宋彦文看着她,许久之后,才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这些东西,还有没有第二个人看到过?” 宋观南怔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这是阿南自己写的,外人看不到的,只有阿南一个人看到过,常叔也看了,但是没有仔细看。” 常禾?常禾没事,他看不明白的。 宋彦文悬着的心放下来了些许,他嘱咐宋观南:“师父知道你和其他孩子不一样,但是师父也不想让你太显眼,树大招风,财多惹祸,阿南要多多注意。” 宋观南点了点头:“师父放心,阿南知道分寸。” 宋彦文挥了挥手,示意宋观南可以离开了。 他一个人坐在书房里面,一边叹气,一边翻着宋观南写的东西。 这些东西,明显不应该出自一个孩子的手里。 上面详细的写着许多的应试方法,从解题面到作答,完完本本的涵盖了昭国科举往年的题目。 宋彦文吹灭了油灯,在黑暗中独自坐了许久。 第106章 策论大进步 宋彦文这几天压根没有闲着,每天从桃庐书院里面回来,就是一头扎进了书房里面。 宋观南并不知道宋彦文在忙活些什么,只知道自己每天都不怎么看得到宋彦文。 终于有一天,宋彦文一脸倦容地站在书房门口,看着她:“阿南,你过来。” 宋观南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跟着宋彦文走进了书房。 书房里面格外安静,宋彦文面前的桌案上放着一本线装书。 这本书的旁边放着宋观南前几天给他的那些手稿。 宋观南站在一边,安安静静地等着宋彦文开口。 宋彦文拿起了那本书。 “师父已经把你写的整理成书了。” 随后,宋观南从宋彦文手里接过了这本书,轻轻地翻了开来。 里面全部都是宋彦文自己一字一句誊抄上去的,而书的内页也是干干净净,一看就是废了极大的功夫。 宋观南看向宋彦文,嘴唇有些抖动:“师父……这太麻烦您了。” 宋彦文伸手摸了摸宋观南的脑袋:“这算什么。” 随后,宋彦文拿起了宋观南的那一份手稿,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师父?”宋观南看着他的动作,心里面莫名的慌张。 宋彦文看了一眼宋观南,随后带着宋观南来到了厨房。 他当着宋观南的面,把手稿扔进了灶里面。 又是一把火,把宋观南的手稿烧得干干净净。 宋观南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火舌把她辛辛苦苦写了上百页的手稿烧成了灰烬。 宋彦文蹲在灶火旁边,也看着炉灶里面的火苗。 “这些东西要是传出去了,会有很大的影响,要是被别人知道是阿南做的,为师担心阿南会被人盯上。” 宋彦文看着火苗渐渐小了下去,把灰清了出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灰倒在了一边。 宋观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师父的意思,我明白了。” 的确,师父说的没有错。 这样的东西,本来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代里,是她写出来的。 如果有人拿这种东西问罪,自己又是一个半大的女子,是跑不了的。 但宋彦文不忍心让她写出来的东西就这样埋没在这个院子里面。 所以,如果真的因为这样的东西出了事,那也和她宋观南没有什么关系。 这是宋彦文保护宋观南唯一方法,那就是让宋观南和这件事情撇清楚关系。 宋彦文蹲在地上,抬头看着个子已经抽条了的宋观南,笑得格外温暖:“阿南明白就好,如果有一天,这样的方法真的被人们接受了,师父绝对不贪阿南的功劳。” 纸张焚烧的焦味还弥漫在厨房里面,宋观南的眼眶有些湿润。 宋彦文吓了一跳:“怎么哭了?” 说着,宋彦文就是要给宋观南擦去泪水。 宋观南笑着摇摇头,猛地吸了一下鼻子:“烟熏的。” 宋彦文这才松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后背。 不得不说,宋观南写出来的东西是有用的。 其他的不说,就单单是宋彦文每天从书院里面带回来的策论,已经比最开始的时候好上太多了。 而赵念良和书院里面其他学生的进步,也被有心人看在了眼里。 比如……陈灏。 自打上次宋彦文离开之后,陈灏即为了自己不用出钱平账而开心,也为宋彦文拒绝而感到赌气。 明明宋观南只是一个宋彦文收养的孤儿,怎么还和女儿一样? 一个女儿家,嫁给他儿子又不算亏,怎么从宋彦文开始就不乐意呢? 陈灏想不明白,但是他也不死心。 宋观南的潜力他是看在眼里的,那一手箭法和力气,几乎整个书院里面都难以找到对手。 陈灏问过陈荣,陈荣也说如果宋观南发起狠来自己可能根本不是一合之将。 这样的人才如果不能拉拢到自己这边的话,陈灏实在是不甘心。 “阿爷。” 就在陈灏一个人想着这些的时候,陈荣从外面回来了。 他看向陈荣:“阿荣回来了,感觉怎么样?” 陈荣缓缓地摇了摇头:“桃庐那些学子写出来的策论确实不错,就好像是突然开窍了一样。” 听见陈荣这样说,陈灏的脸上也浮现出了疑惑:“开窍了?这话怎么说?” 陈荣并没有用言语向陈灏解释,而是从自己的怀里面拿出来了几张纸:“阿爷您看,这是那赵念良之前在其他书院的策论,再看这张,这是他在桃庐书院里面的策论。” 陈灏皱着眉头看完了赵念良的两篇策论,只觉得很是古怪。 “这倒是奇怪了,怎么一小段时间里面竟然有如此巨大的变化?” 他手指捻了捻自己的山羊胡,心里面满是疑惑。 陈荣也在一边附和道:“儿子心里面也想不明白,难不成,宋师叔真的是得了师公的真传?” 陈灏摇了摇头,眼神格外的深邃:“不是你师公的真传,你师公科举还不如你宋师叔,他老人家靠的是家学渊源,而你宋师叔,应该是有着真才实学的。” “阿爷是说,宋师叔有自己独门秘籍?” 陈荣好奇地问陈灏。 陈灏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不说话。 见到他阵势模样,陈荣也不敢出生,只能安安静静地就在一边瞪着陈灏开口。 良久,陈灏叹了一口气。 他也不清楚宋彦文到底是个什么底细,不过现在看来,确实是有两把刷子在身上的。 从宋观南到赵念良,宋彦文的这些个学生看上去的确是突飞猛进。 尤其是宋观南。 当年她被宋彦文带回长安的时候,还只是豫州一个乡下的小娃娃,连字都不认识一个,现在不还是文武双全的让人害怕? 而这个赵念良,以前他也听说过,是因为薛连英经常和他说起那个赵载年的事情。 而赵念良是赵载年的儿子。 陈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向了一边的陈荣:“过几天,你和我去一趟桃庐书院,先让人去送拜帖。” 陈荣点了点头,面色凝重:“阿爷这是要去看看宋师叔?” 陈灏怔了一下,随后眯起眼笑着说:“总还是要聊其他事情的。” 可惜陈荣并不知道陈灏的良苦用心,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随身携带的两块铁器,心里面竟是浮现出了一丝期待。 第107章 陈灏的算盘 等到陈家父子来到桃庐书院的时候,书院已经修缮得差不多了,里里外外都透露出质朴的整洁。 宋彦文早在收到陈灏要来的消息时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的身后跟着宋观南和常禾,站在门口瞪着陈灏。 今年冬天来得格外早,陈灏依旧是那一身宽大的道袍,北风吹过,空荡荡的衣袖被风灌满。 明明陈灏的脸上笑意盈盈,看上去好不张扬。 可是落在宋彦文眼睛里面,只觉得陈灏格外的虚情假意。 但他不得不做出一副好师弟的模样。 而跟在陈灏身后的陈荣,一眼就看到了跟在宋彦文身后的宋观南,眼神瞬间亮了一度。 自从上次宋观南离开桑庐书院之后,陈荣就再也没有见过宋观南了。 现在看见宋观南,陈荣的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他冲着宋观南摆了摆手,试图让宋观南注意到自己。 可是宋观南只顾着看陈灏和自家师父说话,一点都没有注意到陈荣在一边的动作。 但是宋观南没有注意到,有人注意到了。 常禾面无表情地看着眉飞色舞的陈荣,耷拉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荣见宋观南没有注意到自己,脸上闪过了一丝失落。 宋彦文和陈灏一边笑着说什么,一边往桃庐书院里面走。 宋观南看着陈灏脸上的笑,就已经猜到了他这一次来并不一定是出于什么好心。 就在宋观南也跟着往里走的时候,常禾却是突然走在了宋观南的前面。 宋观南微微一愣,有些不理解为什么常禾要突然走在自己的前面。 但是陈荣却是发现,这个肤色黝黑的男子却是挡住了宋观南。 他只能老老实实地跟在陈灏和宋彦文的身后往里走,不再回头看了。 陈灏一边跟着宋彦文往里面走,一边心怀鬼胎地算计着自己这一次来的目的。 宋彦文又何尝不知他的心思? 自己上一次薅了他那小山羊胡就往外走,怎么可能不被他记恨? 现在满面笑容的过来,无非就是自己这里有他想要的东西。 想到这里,宋彦文的眼底一片清明。 他好像,隐隐约约才猜到了陈灏为什么会专门来这一趟。 宋彦文慢慢悠悠地带着陈灏在桃庐书院里面闲逛。 桃庐书院虽然不大,但是被宋彦文这样耗来耗去,竟然也废了不少时间。 陈灏心焦,但却不得不陪着宋彦文在这里闲逛。 知道最后没什么可以逛的地方了,宋彦文才带着陈灏来到了屋子里面。 刚刚坐下的时候,陈灏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宋彦文的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对陈灏说:“陈师兄这次来桃庐书院,实在是让师弟惶恐,整个书院也是蓬荜生辉啊。” 虽然嘴上是这样说,但宋彦文心里面清楚,自己并不希望陈灏来,但是又不得不接待他 陈灏不傻,自然也能看出宋彦文对自己并不是真的欢迎。 可是现在显然不是他计较这些的时候。 自己大老远的来这里,自然也是有自己的目的 陈灏沉吟了一会:“不敢担得师弟这样的高赞,师兄只是觉得,师父既然已经离世了,咱们师兄弟之间,自然也是要多多照拂不是?” 这话说得极假,仿佛之前宋彦文去到桑庐书院的时候,拒绝平账谈条件的不是他本人一样。 宋观南坐在一边看着自家师父和这道士师伯之间的明枪暗箭。 而陈荣不一样了,陈荣坐在陈灏的身边,看似在听师兄弟之间的谈话,实际是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在了宋观南的身上 宋彦文听见陈灏的说辞,轻笑了一声:“师兄说得倒是轻巧,可实际上,桑庐书院和桃庐书院的账可是没平呢。” 很显然,宋彦文不打算给陈灏留什么面子。 陈灏也明白因为之前平账的事情,宋彦文对自己是没什么好脸色。 可是宋彦文手下学生的策论实在是变化太大了,颇有要中举的意思。 这实在是让陈灏有些眼馋。 自己刚刚上任桑庐书院,明年开春就是科举。 作为新上任的五经博士,陈灏自然也是想要一个好名声。 如果他手下的学子明年能够中举,那么他这个五经博士的位子,自然是稳的。 可要是宋彦文这边的中举的多了,那他这个桑庐书院拿的倒是有些心虚。 陈灏干笑了两声:“之前的账目,那是姚柳造成的,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师弟总不会要把大师兄的账头按在我头上吧?” 他说得很是义正言辞,一点都没有之前和宋彦文谈条件时候的趾高气扬。 宋彦文却是撇了撇嘴:“师兄混淆黑白的能力,实在是让师弟望尘莫及。” 他的视线慢慢悠悠地扫过陈灏的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陈灏也是一个体面人,被宋彦文这样落面子,自然也坐不住。 “师弟不会真的以为,我是来找师弟平账的吧?” 陈灏拉下脸色,阴沉地看着宋彦文。 宋彦文轻笑了一下,环视四周:“师弟这书院偏僻破败,没有什么外人,师兄有什么话就直说,绕来绕去的,倒是让师弟好不头疼。” 这就是让陈灏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陈灏故作深沉的叹了一口气:“师弟有所不知啊,即使咱们不是一个书院,可是我一直想让师弟去桑庐讲经,就像是当年师父坐在讲经坛上给你我讲经一样。” 说这话的时候,陈灏还摸了摸自己山羊胡,一副缅怀过去的模样。 宋观南在一边,听得翻了个白眼。 这话说的倒是一套一套的,实际上那点心思在她面前根本藏不住。 桃庐书院比之桑庐书院差的实在是太远了。 差的不仅仅是位置和面积,桃庐书院的用度比之桑庐那实在是一文不值。 如果说桃庐有什么值得别人算计的地方,要么是书院的房契,要么就是自己起稿,师父制作的那本应试方法。 这才多长时间,就已经发现了书院不对劲的地方了,看来这陈灏始终都有在盯着桃庐书院的动向啊。 宋观南垂下眼睫,心里面已经有了盘算。 第108章 亲家?仇家! 可是一边的陈灏并不知道宋观南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其中的关键。 他只想知道,桃庐书院的那些学生到底是为什么,在一夜之间能够写出那么完整的策论。 虽然其中并没有特别出彩的,但是没有一篇出错的。 陈灏想不明白缘由,但是他明白自己需要这个东西。 只可惜,前不久刚刚和宋彦文不欢而散,倒是让他不好第一时间开口询问,只能借着讲经来试探。 宋彦文却是一副不解的样子:“讲经?师弟已经好多年不讲经了,现在看上去是在书院讲课,实际上也是其他先生的功劳。” 他也是立刻想到阿南给自己那本书,他一直都没有回收下面学生的策论,而是让他们根据宋观南总结出来的套路来写。 这样看来多半是策论了。 宋彦文的眸色暗了暗,整个人身上的气质更加的疏离。 但是陈灏知道这件事情和宋观南有关系,只是笑眯眯地继续说:“师弟真是小气,自己的学生突飞猛进,倒是显得师父当年偏心。” 宋彦文微微一笑:“师父如若真的偏心,师兄的位子便该是我的。” 听见宋彦文这句话,陈灏的脸色微变,刚刚维持良好的表情险些挂不住。 他干笑两声:“师弟这是说的拿李华,这可都是师父他老人家的决定,现在他老人家已经不再认识了,师弟还要这样苛责师父吗?” 宋彦文依旧是那副想不通的模样:“为什么是我苛责师兄呢?难道不是师兄一直在说师弟我受到师父的偏爱吗?” 随后,宋彦文看向了宋观南:“师父一直觉得,阿南是个女孩子,不能一直沿用五经博士的职位,可是师兄不一样,师兄家的是个儿子,师父明显偏心的他的徒孙啊。” 说这句话的时候,宋观南明显看到了一边陈荣的动作顿了一下。 而陈灏也是没有想到宋观南竟然这样能言善辩,差点没有接上话。 可是为了所谓策论的“开窍”,陈灏不得不好言相劝。 “师弟这话就说得不对了,师父一向是公平公正,不然当时也不可能立下比试这一出,对吗?” 陈灏只能自圆其说。 宋彦文点了点头,看着陈灏,示意陈灏继续说。 “师弟的书院现在也好起来了,师兄也就放心了,师父想必也能够放心,但是……长安里面,谁也不能保证绝对的安稳,师弟你说呢?” 如果前面都还是好言好语的说,那么现在的陈灏明显就是装不下去了。 宋观南冷笑一声,眼底泛起寒意。 “师伯这话说得倒是轻巧,就好像是我师父和我,明天就活不下去了一样。” 她讥讽地看着陈灏。 陈灏看着她,也是微微一笑:“我之前和你师父提亲,说是让荣儿娶你,这样咱们两家做亲家,桃庐的事情,就是我桑庐的事情,可是没办法,你师父不同意。” 他看着宋观南,语气极为惋惜,仿佛在替宋观南不值。 而陈灏这话一说,在场所有人的表情都千变万化。 陈荣呆愣地看着宋观南,没有想到其中还有这样一件事,也不明白为什么宋彦文不同意。 有那么一瞬间,陈荣倒是希望宋彦文点头的。 兜里的两块铁器贴在他身上,在那一瞬间仿佛变得滚烫。 宋观南则是看见了宋彦文,像是没有想到当时他那样落魄的回来,竟然是因为这件事情。 她心里是感激的,毕竟这样一个年代,封建的包办婚姻并不少见,可是宋彦文却是为了自己着想。 宋彦文也看到陈锦君难以置信的眼神,赶忙冲她安抚地点点头。 宋观南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陈灏:“师伯说的好不轻巧,这怎么能是一件好事呢?” “婚姻嫁娶,对女子影响极大,师伯想要桃庐书院,大可以光明正大地谈价钱,何必这样空手套白狼呢?” 没有人注意到,在刚才陈灏说出那些话的时候,角落里的常禾拳头捏紧,后槽牙也早就咬在了一起。 难怪呢,那个毛头小子一个劲地往阿南身上看,原来还有着这样龌龊的心思。 他一向是知道这些读书人家里最是讲究这些莫须有的繁文缛节,要是阿南真的嫁了过去,必定处处掣肘,才华也要避让这面前这个猫头小子。 常禾不由得想起了阿南在感叹读书的学子越来越少时候的落寞,这样关心孩子读书的她,怎么可以这样困在后宅? 万幸的是,宋兄并没有答应,不然他常禾也不介意让陈家跟着姚柳去了。 而陈荣也注意到了常禾的脸色并不好看,但是他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他。 陈荣不由自主地避让开常禾的视线,才让自己心头的压迫感少了一些。 另一边的陈灏脸色也不好看,他没有想到宋观南在听见自己婚事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难为情,而是有理有据地和他争辩。 这倒是让陈灏有些无措了。 他本来是想用这件事情让宋观南不要说话的,可是没有想到反是宋观南的话更多了。 陈灏黑着脸:“你不愿意嫁到陈家,陈家也瞧不上你这一个乡野出来的丫头,不过是读了几年书,就这样的野蛮。” 宋观南勾唇:“是啊,阿南是野蛮,不然郑师兄也能多看两天长安的阳光。” 说完之后,宋观南的眼神有意无意地在陈灏的身上来回扫了扫。 陈灏被宋观南气到了,指着她看向宋彦文:“师弟平时就是这样管教徒弟的吗?” 宋彦文耸了耸肩:“我的徒弟怎么教是我自己的事情,师兄的徒弟管得好,难道策论写得也好吗?” 他并没有要给陈灏留面子的意思,直截了当地揭穿了陈灏来桃庐的目的。 反正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就只能亲家不做,做仇家了。 陈灏气冲冲地站起来,猛地一拍桌子:“好,那我倒是要看看,一个桃庐书院能够在长安里面走多远?” 说完狠话之后,陈灏就气势汹汹地走了出去。 陈荣怔了一下,随后也跟着离开了。 第109章 父子争吵 宋彦文却是面色凝重,如临大敌。 宋观南却是讥笑:“不过是书院之间的争斗,竟然还要使这种手段。” 宋彦文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陈灏刚刚坐过的椅子。 “天子脚下,他陈灏真的要做什么杀人灭口的事情不成?” 宋观南气得厉害,面色涨红。 宋彦文却是幽幽叹了一口气:“杀人灭口陈灏是做不来的,但是他毕竟继承了五经博士的名号,在长安城其他的书院那边还是说得上话的。” 宋观南听了之后更生气了:“这不是拉帮结派吗?什么时候书院之间还有这样的陋习?” 宋彦文摇了摇头:“读书的学子就那么多,谁家书院考中功名的多,谁家书院那就是厉害,如果陈灏真的让桃庐处于众矢之的……进了考场,桃庐的学子会很难过。” 宋观南沉默了。 宋彦文说的没有错,现在科举的考场都是一人一个小间,要在里面待上许多天,外界无法插手。 如果陈灏真的在这方面下手的话,她和师父还真的是束手无策。 但宋观南还是不服,愤愤地说:“书院难道不是教书好才是硬道理吗,只要咱们书院够强,其他书院也不会帮着陈灏的吧。” “再说了,只要桃庐的学生能够中举,圣人眼里知道桃庐是一个好书院……” 宋观南说不下去了,她十分清楚,不管桃庐有多强,终究还是难逃一个孤立无援。 宋彦文看到宋观南这副落寞的样子,依旧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阿南放心,还有师父呢。” 只是宋观南看着宋彦文的神情,并不觉得他真的有办法。 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如若陈灏要耍什么阴谋诡计,她宋观南愿意接招。 “师父不用担心,只要桃庐书院足够好,就不怕陈家使绊子。” 说这话的时候,宋观南的眼睛晶晶亮亮的,让宋彦文不忍心说什么泼冷水的话,轻笑着点了点头。 而在师徒二人说话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常禾悄悄离开了桃庐书院。 常禾站在书院门口,眯起眼睛看着远去的陈家父子,只觉得无比的碍眼。 陈荣跟在陈灏的身后,止不住地上下打量着自家阿爷。 他没有想到,陈灏为他向宋彦文提亲,用的是这样的一种方式。 宋观南刚才说的话仿佛还在他的耳边。 是啊,她说的没有错,她是她自己。 陈荣明白,陈灏也想在这里面捞一笔,也想知道桃庐那些学子究竟是为什么在策论上突飞猛进的。 可是,千不该万不该,阿爷不该拿婚约做筹码。 陈荣的手再一次摸上了自己放在兜里的两枚金属块。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宋观南那天打死郑一鸣之后遗落在讲经坛上的,一对指虎。 回桑庐的路上,陈灏和陈荣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路边的嘈杂声格外的明显。 到了桑庐书院之后,陈荣并没有像以前一样老老实实的跟在陈灏的后面,而是面无表情的行礼之后路过了陈灏。 陈灏皱了皱眉头,自然也是发现了陈荣的不同。 “站住。” 陈灏看着陈荣的背影。 陈荣站在原地,没有回头,也没有继续往前走。 “怎么从桃庐回来,就开始给你老子要脸色了?” 陈灏坐在椅子上,眯起眼睛看着陈荣。 陈荣依旧没有转身,只是背对着陈灏说:“阿爷还没有问过我,就向宋师叔提亲。” 陈灏微微一笑:“怎么,你不愿意?” 比试的那几天里面,他可是注意到了,陈荣经常盯着宋观南那小姑娘发呆,要是说没有一点心动是不可能的。 陈荣的声音有些发梗:“阿爷说笑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子只有听命的份。” “那就是怪我和宋彦文谈条件了?” 陈灏哈哈一笑:“你还小,以后我这个位子就是你的位子,阿爷自然是要为你做打算。” “可是师妹她不比我差!”陈荣猛地转过身来,陈灏这才看到他有些发红的眼眶。 陈灏嗤笑一声:“你能科举,她能吗?” 他干瘦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不屑,仿佛宋观南之前在讲经坛上的表现不过就是过眼云烟,感叹一时之后就无所谓了。 陈荣难以置信地看着陈灏,像是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这样来评价。 “阿爷的意思是,师妹若是嫁给我,那就要以桑庐书院为主?” 陈灏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宋彦文把桃庐的房契挂在了他那小徒弟名下了。” 只要是娶了这小姑娘,出嫁从夫,桃庐书院也是唾手可得。 女儿有什么用,更何况又不是亲生的。 陈灏慢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可是陈荣并不这样觉得,他难以置信的看着陈灏,像是没有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会这样算计。 “阿爷一直教我做一个好人,可是阿爷却这样算计自己的同门师弟?” 陈荣难以置信地看着陈灏。 陈灏看着陈荣的眼神,不悦地皱了皱眉头:“怎么说话的?” “许阿爷这样做,还不许儿子这样说?” 陈荣瞪着陈灏,眼眶因为气愤变得通红。 看着他这副模样,陈灏抬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声骂道:“反了你了!我这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陈荣瞪大了双眼,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阿爷怎么说得出来这样的话?书院可是师公传给您的,怎么现在您做事都是打着为我好的名号?” 陈荣看着陈灏,失望地摇头。 陈灏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难道不是?我这么处心积虑,难道不是为了我百年之后你能得到更多吗?” “再说了,你喜欢那小姑娘,阿爷给你提亲你还不乐意?是他们宋家不识趣,配不上你!” 陈灏一边说一边用手拍着自己的大腿,那副模样好像是宋家吃了大亏一样。 陈荣站在原地,看着坐在高台上面的陈灏,不自觉地摇头。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自己好的阿爷,会做出这样让自己感到悲伤的事情。 第110章 离家出走 那五经博士的位子太高,连他这个做儿子的都看不清。 陈荣只觉得以往朝夕相处的父亲在这一刻看上去是如此的陌生。 而陈灏还在不停地说着:“你啊,还是太年轻,不知道阿爷的良苦用心。 阿爷给你选了一条好路,你想想啊,明年的科举,以你的才能,不就是小菜一碟吗?再加上阿爷这个五经博士的名头,早晚也是你的,娶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怎么不是赏识?” 陈灏说得兴起:“偏偏他宋彦文给脸不要脸,非要听一个小姑娘自己的看法……” “够了。” 陈荣打断了他接下来的长篇大论。 陈灏瞪圆了眼睛,看着他,这还是陈荣第一次这样和自己说话。 陈荣看见陈灏瞪眼,自然也是明白自己在干什么。 可是已经吼了第一声,现在不管自己怎么做都逃不了一个不孝的罪名了。 他小腿发抖,咬着后槽牙冲陈灏说:“阿爷一直都说为我好,可是您并不知道我真正想要什么。” 陈灏顿了一下,阴沉着脸不悦地看着他:“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做得更好?” 陈荣没有说话,只是转身往外跑去。 而在他的身后,陈灏气愤地把自己手边的茶杯打碎在地,发怵清脆的声响。 陈荣知道自己激怒了陈灏,这还是头一次和阿爷这样吵架。 他闷着头往外走,整个人格外的消沉。 其实,他从来不喜欢读书,只不过是因为陈灏的原因才念了几年所谓的圣贤书。 从始至终,他喜欢的是拳拳到肉的感觉,而不是那些酸溜溜的诗文。 科举……对于他来说也没什么意思。 他就这样闷头走着,不知不觉地已经到了桑庐书院。 走得快了些,兜里发出金属片叮叮的碰撞声。 陈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到墙角拿出了口袋里面那一对指虎。 指虎上面还有着血迹,陈荣并没有清洗。 他把这一对指虎捧在手里,脸上有着掩盖不住的迷茫。 突然间,一股巨力扼住了他的脖子,直直地把他抵在了墙上。 陈荣也是个练家子,第一时间也是想要反抗。 但是来人的力气更大,让他的反抗显得那样的无力。 陈荣的后背贴在墙上,瞪大了眼睛看向来人。 面前的这张脸他是见过的,不是很久之前,而是最近才见过的。 常禾咧着嘴,上下打量着他:“以为你是个练家子,实际上还是花拳绣腿,一团草包。” 陈荣的脖子被常禾扼住,说话断断续续的。 他没有想到,面前这个黑脸的大汉竟然是跟着自己一路到了桑庐附近。 如果陈荣没有猜错,从自己走出桑庐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在后面跟着自己走了一路了。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陈荣感觉自己面前这个男人并不会杀了自己。 即使他看上去脸上还带着并不友善的笑。 常禾的视线在陈荣的脸上慢慢的打量着,随后顺着他的脸往下看,在看到陈荣手里面紧紧捏着的东西时,一张脸阴沉得更加厉害。 “这是从哪里来的?” 陈荣听见他这样问自己。 随后陈荣梗着脖子,半晌说不出话。 陈荣记得宋观南叫面前这个男人一声常叔,所以他一定是知道自己手里这对址虎是宋观南的,不然也不会这样问自己。 常禾的一双眼睛格外的阴沉,看着面前这细皮嫩肉的年轻人只觉得无比碍眼。 就是这样的男人,连自力更生的本事都没有,还想着要娶阿南? 陈荣见他打量着自己,却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看着自己。 只是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就像是一条阴狠的毒蛇从后背爬了上来,声音也有些发抖:“这是,师妹的。” “既然知道是谁的,为什么不还给阿南?” 常禾眯起眼睛。 “她……师妹她有新的了。” 陈荣艰难地说,倒不是因为难以启齿,实在是常禾捏在他颈间的手格外大力。 陈荣嘲讽的轻笑:“喜欢阿南?” 就在陈荣想要点头大大方方承认的时候,脖子上的手加大了力气。 陈荣艰难地呼吸着,强撑着从嗓子里面挤出声音:“喜……喜欢。” “哦?”常禾微微眯眼,愈发加大了手上的力气。 陈荣瞪着一双眼睛,无比坚定地说:“我……陈荣,喜欢宋观南。” 说完这句话,他眼前发黑,只能大口大口地捯气。 常禾啧了一声,随后松开了手。 陈荣腿脚一软,顺着墙就滑坐到了地上。 常禾低头看了一眼,只见陈荣这般狼狈可依旧紧紧的抓着自己手里面的指虎,仿佛是在抓着自己的命一样。 常禾垂眸看着他:“你喜欢有什么用?你能和你阿爷翻脸不成?” 陈荣一边撑起身子站起来,一边苦笑着说:“不敢相信,已经翻脸了。” 常禾却是嗤笑一声:“吵个架,放狠话就是翻脸了?” 陈荣沉默不语,明显是还没缓过来。 常禾叹了一口气:“大男人的,总得自己去闯荡。” “闯荡?离了我阿爷,我算什么东西。” 陈荣的脸上露出了挫败的神情。 “你要是有想法,自然就有出路。” 说完这句话之后,常禾转身,往小路的另一头走去。 “哪有出路?” 陈荣看着他高大的背影远去,忍不住问道。 常禾的身形顿了一下,沉声说:“朱雀大街。” 随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彻底消失在了常禾的视线里面。 陈荣抚摸着自己的脖子,上面火辣辣的痛感仿佛在提醒他刚才发生了什么。 但是陈荣也是迷茫的。 他不知道常禾的话到底能不能信。 毕竟阿爷刚才对着宋观南说出了那样的话,如果常禾故意给自己假消息的话…… 转念一想,要是常禾要害自己,其实也犯不上这样拐弯抹角的。 陈荣往东边走去。 他倒是要去朱雀大街看一看,常禾说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第111章 常禾有了新工作 陈荣沿着路一直走到了朱雀大街,朱雀大街上面人来人往,他一眼就看到了募兵的消息。 恍然间,陈荣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自己的出路。 常禾并没有走远,而是时刻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陈荣的身后。 他看着陈荣眼里带笑地往募兵处走去,忍不住勾了勾唇。 参军好啊。 离开长安,奔赴陇西。 若是死在陇西然陈灏失子,自然是好。 若是真的拼杀出来功成名就……回来迎娶阿南倒也勉强配得上。 常禾摸了摸下巴,转身往家里走。 等陈灏知道陈荣已经参军去陇西的时候,已经是陈荣随军出发的日子了。 他想要拦下陈荣已经是来不及了。 陈灏坐在桑庐书院的主位上,气得摔了许多东西。 但是一点用没有,地上的碎片零零散散,仿佛每一片都在告诉他陈荣离开长安去了陇西。 陈灏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双眼无神的看着空荡荡的房间。 那天陈荣从这里走出去的时候,他以为过不了几天陈荣就会回来的,可是现在看来并不是的,陈荣去了陇西,都不敢问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只是想问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再怎么说,陈荣也是他陈灏唯一的儿子啊! 陈灏痛苦地捂住了脸,张着嘴无声的哭泣着。 和陈灏截然相反的是宋彦文。 当宋彦文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大笑着拍着大腿,一副好不痛快的模样。 不知道为什么,宋观南只觉得有些离奇。 “陈师兄为什么突然参军去了?” 她好奇地问宋彦文。 宋彦文摇了摇头,嘴角依旧是上扬的弧度:“师父也不清楚其中缘由,但就是觉得心里面痛快得紧。” 宋观南看着宋彦文开心的模样,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说到底,利欲熏心的人是陈灏,而不是陈荣。 比起宋彦文所谓父子之间的关系,宋观南觉得陈荣这个人给她的感觉还是可以的。 但毕竟战场上面刀剑无眼,陈荣的命也是命。 而一边的常禾注意到了宋观南脸上这一瞬间的犹豫,手上码柴火的动作一顿。 他不知道阿南对陈荣是什么样的心思,万一陈荣真的死在了战场上,自己岂不是罪人?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最后的结果如何也不是自己能够改变到了。 常禾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随后继续干活。 宋彦文则是心情大好地喝了一口茶:“常禾。” “啊?”常禾不解地看向宋彦文。 宋彦文放下茶杯:“一会你和我出去一趟。” “好。”常禾没有多问,只是点头。 宋观南却是十分好奇:“师父要带常叔去哪里?” “给你常叔找了一份工,不然他这一身本事只是在家多浪费。” 宋彦文一边说,一边自己给自己又是倒了一盏茶 宋观南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常禾听见宋彦文这样说,瞬间站起来走到一边:“宋兄说的是真的?” 宋彦文点了点头:“这话可做不了假,你一会就知道了。” “师父,我也要去。” 宋观南凑到了一边,笑嘻嘻地看着宋彦文。 宋彦文倒是没有拒绝,笑着摸了摸宋观南的头:“好,阿南也去。” 之后,宋彦文就带着宋观南和常禾来到了城楼下。 宋观南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里,一时间猜不出来宋彦文到底是给常禾找了什么样的工作。 常禾却是猜到了。 他看向了城楼上面,讶异地挑了挑眉。 如果自己猜得没错的话,宋彦文找的这一份工作可不简单。 果不其然,宋彦文直接带着二人走进了城楼里面。 而里面坐着的人看到宋彦文走进来的时候,赶忙起身迎接。 “您就是宋先生吧。” 这人看上去和宋彦文并不熟,只不过态度极为热络。 宋彦文点了点头,看向了一边的常禾。 这人立刻反应过来:“好好好,我这就带你去那边打个招呼。” 随后,常禾就跟着他离开了,只剩下宋彦文和宋观南坐在这里瞪着常禾回来。 宋观南问宋彦文:“师父这是要让常叔来这里当监门卫?” “监门卫胜在安稳,离家近,事情不多。” 宋彦文叹了一口气:“这样就算你常叔当值了,也能时常回来。” 宋观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不一会,常禾就出来了。 “明天直接来当值就行了,宋先生慢走。” 宋彦文起身,冲那人点点头,带着宋观南和常禾往外走。 常禾倒是没有想到,宋彦文竟然是托人给自己找到了这样一份监门卫的工作。 要知道自己曾经是陇西军籍,想要在长安当值难上加难。 可是现在的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是因着一次受伤,机缘巧合之下拿到了长安的军籍。 他看了看宋观南,又看了看宋彦文。 忽然间,常禾走到了二人的前面,直接就是跪在了地上。 这可把宋观南吓了一跳,赶忙一个闪身跳到了一边,躲开了常禾的正对面。 常禾右手握拳锤了锤自己的胸口,随后横着拉了一下。 这是军中常见的礼,此时此刻,他用来给宋观南和宋彦文。 “一谢救命之恩,二谢知遇之恩。” “我常禾这条命,今后就是二位的。” 宋彦文走上前,把常禾扶了起来:“你这是在说哪里话?” 随后,宋彦文拍了拍常禾身上的浮土:“你的事情,自然就是我和阿南的事情,咱们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常禾看着宋彦文,又看了看宋观南,眼眶微微泛红,但泪花生生被他憋了回去。 宋观南也是笑着点点头。 常禾没有多说什么,但是宋彦文却清楚,他这样的人最是重感情。 不然也不可能因为一个战友,就这样没有军籍和户籍的在长安待了那么久。 宋观南看着常禾:“以后常叔也有事做了,我也可以经常来找常叔玩了。” 宋彦文摇摇头:“这可是监门卫,你可不能捣乱。” “阿南就是说说,她自己有分寸的。” 常禾笑着冲宋彦文说。 宋彦文看了看常禾,又看了看宋观南,一个劲地叹气:“你啊,早晚把她惯得上房揭瓦。” 常禾继续笑着说道:“阿南听话,不会的。” 宋观南也是冲着宋彦文笑得分外得意。 第112章 暗桩?右相? 一切都在照常发展着,宋家师徒忙着书院的事情,常禾在监门卫兢兢业业的当值,赵载年依旧是忙得没时间回家。 所有都和以前一样,但是又不太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的长安格外冷。 这才刚进腊月,西北风就已经哭嚎着吹进了长安。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给自己披上了厚厚的外衣。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她总是格外地想念千年之后的羽绒服。 可是她也没有办法,毕竟现在是在昭国,物质条件确实很落后。 宋观南再一次感叹生产力发展的重要性。 一边的常禾像是注意到了宋观南的动作,立马往屋里的炉子里面又加了一块木炭。 “今年的炭价……比往年高了不少。” 宋彦文一边把手放在炉子上空烘热,一边感叹道。 宋观南点了点头:“西北战事吃紧,确实什么都贵了不少。” “这段时间在启夏门当值,来来往往的人数不胜数,流民越来越多,现在出入长安都比以往麻烦了。” 常禾一边用火筷子戳着炭,一边沉声说。 宋观南没看着手里的书,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仗什么时候能打完啊?” 宋彦文轻笑了一声:“想什么好事呢?昭国西边较弱,现在打仗也不过是在亡羊补牢,边疆打仗,而中原却又在闹饥荒,一旦不打仗了,圣人也不是现在的圣人了。” 宋彦文并没有把改朝换代国破家亡这件事情说出来,而是换了一个委婉的说法。 “想要安安稳稳地过好这一辈子太难了。” 宋观南一边说,手里的书又翻了一页。 突然间,常禾挺直了脊背,看向了外面:“好像有人敲门?” 房间里面瞬间变得安静,只剩下炉子里面的炭火发怵细碎的声响。 “笃笃。”院子的大门确实是被敲响了。 常禾放下了手里的火筷子,起身往外走:“我去开门。” 就在常禾打开门一瞬间,他愣住了:“你怎么来了?” 门外站着的少年挠了挠头:“这不是马上快过年了吗,来看看常大哥。” 常禾叹了一口气,把他迎进了屋里。 当他带着这个人进屋的时候,宋观南也是一脸的惊诧:“怎么是你?” 来的人不是其他人,正是之前宋观南在城外和常禾一起带进长安城的贺隐昼。 贺隐昼一身黑衣裹得严严实实,在这个大风乱刮的时候显得格外低调。 他定定地看着宋观南,轻轻一笑:“来给你和宋先生拜个早年。” 实际上,这还是贺隐昼和宋彦文第一次正式见面。 “宋兄,这是我当年陇西军的小兄弟,贺隐昼。” 常禾指着一边的贺隐昼对宋彦文说。 随后,常禾又指着宋彦文看向贺隐昼:“这位就是我经常和你说起来的宋兄。”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行了一个礼。 但是宋彦文看着贺隐昼的眼神,隐隐约约的有着窥探。 就像是要在他身上看出其他人的影子一样。 “宋先生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贺隐昼很是敏锐,一下子就发现了宋彦文眼神的不对劲。 宋彦文哈哈一笑,打马虎眼道:“不过是看贺小兄弟肤色白皙,不像是多年从军之人。” 贺隐昼哦了一声:“从军的年头短,还没怎么打仗呢,就遇上了裁军,所以看上去不像是常大哥这样多年打仗的老兵。” 话是这么说,可宋观南分明在贺隐昼的脸上看到了放松。 就像是……解除了什么危机一样。 宋观南看不明白,只能撇撇嘴继续看书。 贺隐昼从自己的斗篷下面直接掏出了半扇羊。 这一下可给宋观南看得眼睛发直。 “这是怎么藏进去的?”宋观南看了看那半人多高的羊,瞪大了眼睛问贺隐昼。 贺隐昼笑笑:“外衣厚,压着的话外面就看不出来了。” 解答完宋观南的问题,贺隐昼又看向宋彦文和常禾:“一点年礼,不成敬意。” 随后,贺隐昼连外衣都没有脱下来,又是匆匆的离开了。 就像是他来的时候一样突然。 宋彦文看着贺隐昼离去的背影,脸上浮现出了思索的神情:“他是有什么急事吗?” 常禾没有说话,只是笑笑:“他平日里比较忙,现在过来可能也是大年三十之前得不到空闲吧。” 宋观南敏锐的察觉到,常禾并没有说贺隐昼到底是在做什么事情。 神神秘秘的,这还是她赏赐救过常禾和他,第一次在自己家里面见到他。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视线落在了一边那半扇羊身上。 可是宋彦文却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看向常禾问他:“我记得你之前说过,退伍回来之后就一直帮你一个做暗桩的兄弟做事,没记错吧?” 常禾怔了一下,显然是没有想到宋彦文竟然还记得自己许久之前曾经说过的话,但也是笑着点点头:“您说得对,就是他。” 听见常禾的话之后,宋彦文没有一丝得到答案的了然,反倒是脸上的表情越来越莫测:“暗桩?” 常禾看了一眼宋彦文,继续低头看着炉子里面的炭火。 宋彦文若有所思的摸了摸自己半长的胡子,没有继续追问。 这倒是有意思了。 宋观南看了看宋彦文,又看了看常禾,只觉得贺隐昼的身份可能不仅仅是一个暗桩这样简单。 毕竟……他姓贺。 当朝右相……也姓贺。 而宋观南之前在平康坊见过右相的嫡子,的的确确和贺隐昼是有一些相似之处的,虽然不明显,但她宋观南因为前世职业的问题,记人脸很快。 如果贺隐昼和右相真的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那这个实在是巧合到了极点。 长安不大,随便走一走就能遇见几个名人之后,贺隐昼和右相有关系一点也不奇怪。 但是贺隐昼是暗桩,而暗桩和右相扯上关系,这就有点奇怪了。 一般情况下,暗桩大多是不良人。 而不良人隶属于不良帅直接听从万年县县令或是长安县县令。 更何况,昭国的不良人一般身家都不怎么干净,而贺隐昼是暗桩的话,那右相……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继续看书。 常禾缄默不语,但是他并不知道宋家师徒的猜测。 贺隐昼在他这里,只是一个不能广为人知的兄弟,仅此而已。 第113章 上元节大办 临近过年的时候,宋观南感冒了。 她吸着鼻子,喝着常禾给她熬的姜汤。 “现在炭价太贵了,质量也差,根本撑不到后半夜。” 宋彦文看着病恹恹打不起精神的宋观南,有些心疼。 可是炭价就是这样的贵,或许是有天冷的关系,也有着战事吃紧的问题。 宋观南喝完了姜汤,感觉自己身上恢复了一点子力气。 “师父,昨天的策论我看完了,都没有什么大问题,这是墨义的手稿。” 她走到自己房间,又是拿出了厚厚的一沓纸。 宋彦文赶忙放下了自己放在里面的茶杯,接过了宋观南递过来的纸。 宋观南那一张满是病容的脸上还带着笑。 如果说策论是论述题的话,那这墨义就是简答题。 策论是重要,但是墨义所占的分数也不低。 如果桃庐书院想要在开春之后的科举一举成名的话,墨义和策论都不能落下。 而赵念良明年就要去参加春闱,自然是马虎不得。 宋彦文点了点头:“好,师父到时候装成书。” 他明白宋观南写的这些东西到底多有分量,所以自己誊抄装订成书之后,只在讲经的时候,对桃庐书院下面的学子说上一些。 所有能够听明白的学子,回去按照这样的方法来试着写策论,都比以往好上了不少。 但是宋彦文也明白,宋观南给自己的这些东西,仅仅只能应付科举,而并不能培养出真正的治国之才。 不过特殊时期,先要培养出来进士科出身的学子再说。 书院要先活下来,才能发挥真正的作用。 宋彦文拎得清,也很明白自己现在要什么。 反倒是宋观南,写完这些东西的时候,看着那些策论,她也总是叹气。 她和宋彦文不一样,她是后世来的老师。 她固然擅长这样的应试教育,但这并不代表她喜欢。 之所以义无反顾地去支教,不仅仅是挑战自己,也是为了躲避那些名校的教育方式。 应试教育,能够培养出来的,只是考试的机器。 而真正的治国之才,可用之才,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科举,还有很多的见识。 宋观南特别喜欢一句话,那就是从人民当中来,到人民当中去。 这也是她被评为省级优秀教师时候的褒奖。 从平凡的学生中走出来,成为一名老师,而后回归到平凡的学生之中。 宋观南看着宋彦文手里面自己那一摞手稿,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总有一天,桃庐书院能够在长安站稳脚跟了,她就带着这些学生游学去。 去见见下面的百姓,去看看他们没见过的苦难。 希望这一天不会太远。 宋彦文抬手轻轻摸着她的头:“阿南辛苦了。” 宋观南冲他笑笑:“阿南喜欢做这些。” “阿南若是能够科举……” 宋彦文后半句话没有说,但是宋观南能够清清楚楚地听到他内心的惋惜。 “师父想什么呢?科举可不好走,阿南和师父一样,不喜欢官场,只要能在书院里面教书,阿南就开心了。” 宋观南眯起眼睛,脸上的笑容格外的餍足。 几年前从六榕寺跑出来的时候,她可没有想过自己还能在这样一个朝代里面重操旧业。 宋彦文苦口婆心:“阿南想当先生,师父支持你,但是师父也要阿南不要那么功利。” “念书本来是一个筛选可用之才的过程,阿南这有些……拔苗助长了。” 宋彦文一边说,一边笑着把宋观南往书房里面带。 宋观南却是摇了摇头:“如果阿南不这样的话,科举哪里能有咱们桃庐的一亩三分地?还不都是太学那些达官贵人的后辈占了多数?” 现在这个朝代,达官贵人和平民百姓可是截然不同两种情况。 宋彦文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宋观南并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错处,虽然在这样一个朝代,那些所谓的绝对平等,不过都只是笑话罢了。 平等吗?等什么时候生产力跟上来了,人们能够保证吃饱穿暖了,估计才是说平等的时候吧。 就像是前世一些公司的发展规划一样,蛋糕做大了,分得最少的人,也能比以前大一些。 宋观南想得很好,可是宋彦文却摇了摇头:“你还小……有很多事,先不要急于一时。” 说完之后,宋彦文拿出崭新的纸张,自顾自地开始誊抄着宋观南的手稿。 宋观南撇了撇嘴。 “阿南马上就要及笄了。” 就在宋观南转身要走了时候,身后的宋彦文感叹似的说了一句。 宋观南往外走的脚步顿了一下:“师父,还有半年呢。” 宋彦文点了点头:“五月十四日,的确是还有半年。” 宋观南微微一笑:“师父这是心急了?” 要知道,现在这个年代,女子及笄就嫁人的并不少见。 而大多数的女子,基本上在十三四岁就已经找好了未来的夫君。 偏偏她宋观南不是。 宋彦文看了她一眼:“为师怎么会着急,就算阿南一辈子不出嫁,也有书院傍身,师父也能放心。” 宋观南笑了一下:“那就好。” 再怎么说这身体都还是少女,自然她不能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今年过年,长安里面倒是热闹,三人去东市买年货的时候,还看到胜业坊的大街上盖被竹竿围了起来。 “这是在做什么?”宋观南好奇地问宋彦文。 宋彦文也不清楚:“估摸是要建什么吧。” 但是常禾却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花灯。”他看着竹竿围起来的大片土地,忍不住轻蔑地笑了一下。 “花灯?这么大的花灯?” 宋观南震惊的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疑惑。 常禾点了点头:“圣人说了,今年的上元节要大操大办,自然不能少了这大花灯。” 宋观南却是皱了皱眉:“造这花灯,可是要耗费不少钱吧?” 不是说西边战事吃紧吗?怎么还有钱造花灯? 宋观南实在是想不明白。 常禾嗤笑了一声:“在圣人眼里,钱算什么?” 听见常禾这话,宋彦文警惕地扫了一圈,见周围没有人注意到常禾这句话,才松了一口气。 他压低了声音,对常禾和宋观南说道:“这还在外面呢,又不是家里,说话注意点。” 常禾谨慎地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第114章 病危 宋观南的脸色却不好看。 这算是什么事啊,明明前段时间因为打仗刚收了赋税,现在又是造花灯? 今年的炭价贵的离谱,为了省钱常叔都自己拿家里的柴炼炭了。 而这样大的花灯,到底用的是刚收的赋税,还是高昂的炭价? 还真就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宋观南没有说话,只是跟在宋彦文和常禾的身后安安静静的走回了家。 宋家的亲戚朋友没有几个,来往的也就仅仅只是赵载年和一些邻居。 宋观南像往常一样提着一篮子常禾熏出来的木炭往隔壁老太太那边走了。 自打书院到手了之后,宋观南来看望老太太的时间是越来越少了,除了偶尔送上一些炭或者是吃的,就很少来了。 老太太的身体也还算硬朗,只是有些手抖。 可是这次,宋观南敲了敲门的时候,老太太却没有开门。 “阿婆,开门,阿南给你送炭来了。” 宋观南一边拍门,一边喊着。 但是过了一会,宋观南戳傲决到了不对劲,飞也似的跑进了自己家门,在宋彦文和常禾震惊的目光中三下两下的翻过了院墙和屋檐。 宋观南落地的一瞬间,就看到了阿婆倒在了她家厨房的灶火旁边。 宋观南吓了一跳,赶忙拍了拍老太太,可是老太太并没有回应她。 宋观南的手伸进了老太太的衣袖,摸了摸老太太的小臂,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还有体温。 随后,她从院墙的那一头冲自家院子里喊:“不好了师父,阿婆晕过去了。” 宋彦文和常禾听见她这句话,立马就是要冲出了门来隔壁。 还是常禾反应快:“老人家身体不好,我去叫医师。” 宋彦文点点头,随后进去陪着宋观南。 不一会,医师来了,忙活了半天,他看向了宋彦文:“幸亏及时,这才只是晕过去了,不然这样的季节,老人家在外边躺着,估摸是不行了。” 随后,医师把手搭在老太太的手腕上,脸上的表情猛然一变。 “阿婆怎么了?” 宋观南最害怕医师这样一副表情,紧张的看着他。 医师又是皱着眉头摸了半天:“情况不太好,老人家这病……” 他话没有说完,但是在场的三个人都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冰冷的空气中只剩下安静。 宋观南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还有得治吗?” “治不好了,治了也只是吊着一口气。”医师斟酌着说道。 宋观南走上前,摸了摸老太太的额头,转头看向了宋彦文:“师父?” 宋彦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像是想起以前老太太对宋观南的照拂,咬了咬牙:“那就治。” 宋观南点点头,看向医师:“我们治。” 医师却是叹了一口气:“我话还没说完,还能活多久,还是看老人家的造化了,我也拿不准。” “那也治,”宋彦文坚定的说,“好歹让老人家看一眼上元节的大花灯。” 医师听见大花灯之后,明显是愣了一下,随后重重的点头:“好。” 随后,宋彦文和常禾一起,用门板把老太太接回了宋家,就放在正屋里面。 老太太醒来的时候,整个人还有些迷茫。 直到她看到一边正在看书的宋观南,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在宋家。 “我这是怎么了?”她慢悠悠的问了一句。 “您……醒了?感觉身上怎么样?有没有磕到哪里?” 老太太看着宋观南的嘴一张一合,但是小姑娘说出来的话却是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 老人家只能加大了声音:“啊?” 宋观南以为她没有听明白,只能再一次问了一边。 可是老太太还是一脸迷茫的看着她,仿佛刚才宋观南问了两遍的问题都没出声音一样。 宋观南心底咯噔一声,冲着老太太指了指耳朵。 老太太明白过来,苦笑一声:“我以为你没出声逗我玩,哪想到是自己听不见了。” 宋观南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看着躺在门板上的老太太,忍不住鼻子一酸。 老太太见宋观南红了眼眶,赶忙拍了拍她,让她不要担心:“没事的,听不见就听不见了,老婆子我那还有几天活头?” 宋观南却是更难受了,大着嗓门说道:“不能这样说,大过年的,别这样说啊。” 老太太这次听了个朦朦胧胧,看着宋观南的嘴型,她也大概齐能猜个七七八八:“好孩子别伤心,老婆子我啊,今年六十二了,用你们读书人的话来说,那就是花甲之年了。” 说着,她还颇为乐观的笑了笑。 但紧接着就是她剧烈的咳嗽声。 宋观南赶忙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了她。 老太太喝完之后,喉咙里面舒服了不少。 “老婆子我啊,也算是活够本了。” 她笑了起来,一张脸上的皱纹更加多了,但是看上去却是格外的精神 宋观南紧紧咬着下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宋彦文走到一边,大声说:“阿南说了,要带您去看大花灯!” 老太太怔了一下,一脸的疑惑 宋观南也点头,一边点头一边说:“是!咱们去胜业坊看大花灯!” 老太太还是一脸的疑惑,明显就是听不懂师徒二人在说什么。 宋观南只能连比划带喊:“大花灯!” 折腾了半天,老太太才笑了:“花灯啊,你别说,老婆子我还真没看过。” 随后她又是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好不啰嗦。 但是宋观南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厌烦,只是坐在一边安安静静的听着。 其实,老太太现在的情况,她和师父应该去找她的儿孙的,只不过这么多年来,老太太都是一个人住着,宋观南和师父也没有见过什么人来看望过老太太。 这倒是麻烦了,要是等老太太真的去世了,那这出殡的时候没有亲属…… 宋彦文说去里正那里问问,可是里正听了宋彦文的问题之后,有些诧异:“子孙?她当年搬来的时候,户籍上面只有她们夫妇二人啊?” 第115章 长安下雪了 过年的这段时间里面,宋家几乎没什么串门的客人,大多都是书院里面的学生前来拜访一下宋彦文。 宋观南每天都陪在老太太的身边。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老太太的状态也一天不如一天。 即使是喝着那么苦的药,也不过是吊着一口气。 这天老太太喝完了药,半坐在床上,面朝屋外白茫茫的雪地,眼神有些涣散。 “不知不觉的,老婆子我也要到尽头了。” 宋观南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老太太倒是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抬起手拍了拍宋观南的肩膀:“小阿南,你听好了。” 宋观南不知道老太太到底要说什么,但还是赶忙点头。 老太太这才慢慢悠悠地开口:“我马上要走了,我那院子送给你了。” 听见老太太这话,宋观南的眉头倏然皱紧。 虽然医师已经给老太太的身体下了定论,可是她这样直接的说出来,还是让送灌南的心里面有些难受。 老太太看着宋观南的表情,就知道宋观南是在想些什么。 “我啊,孤身一人活了二十多年了。 儿子和男人,都战死在了岭南,只剩下我一个人,拿着朝廷给的银子,在这浑浑噩噩地活了二十多年,到了活得窝窝囊囊,没攒下来多少钱。” 她缓缓的说着,可是落在宋观南的耳朵里面,却是格外的沉重。 宋观南知道老太太耳朵不好了,于是一个劲地摇头,想用这样的办法打消老太太的想法。 可是老太太就像是已经做出了什么决定一样,浑浊的眼睛看着宋观南。 “孩子啊,你不懂,你不懂。” 老太太一遍摇头一遍摆手,自己歪着头倚在靠背上,脸上浮现出了饱经沧桑的笑容。 宋观南没有说话,只是拿起一边的药碗走了出去。 宋彦文看见宋观南走了出来,不明所以地问:“刚才阿婆说什么了?” 宋观南把刚才阿婆的话和他说了一遍。 宋彦文的脸色骤变,嘴唇微微颤抖着,半晌说不出来话。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低着头把碗送回了厨房。 仅仅就是洗了一个碗的功夫,天上就开始簌簌地往下飘雪。 宋观南伸出手,缓缓接住了一片正在下落的雪花。 雪花很小很小,在接触到她掌心的一瞬间融化。 “回屋吧,别冻坏了。” 宋彦文拍了拍宋观南的肩头。 宋观南点点头,往屋里走了去。 老太太看见宋观南回来了,又是絮絮叨叨地开始说话。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刀子嘴豆腐心。 宋观南知道她听不清,干脆不说话,而是脸上挂着笑容,安安静静地听老太太说着话。 突然间,老太太没有继续说话了,宋观南诧异地看向了老太太,这才发现老太太眼睛紧闭,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宋观南吓了一跳,赶忙伸手去试她的鼻息。 直到感觉有细微的气流在指尖划过的时候,宋观南才松了一口气。 幸好老太太只是睡着了,宋观南给老太太盖好被子。 宋彦文却是在这个时候领着医师走了进来。 宋观南赶忙做出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自家师父和医师都小点声,不要饶了老人家为数不多的好眠。 医师蹑手蹑脚地走到了一边,手指轻轻地搭上了老太太的手腕,忍不住皱了皱眉。 宋观南和宋彦文对视了一眼,随后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刚刚给老太太把完脉的医师。 医师自然也是明白师徒二人的意思,三个人一起走到了外面的空地上。 宋观南紧张兮兮地问医师:“怎么样,情况好些了吗?” 医师嘴唇动了动,随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老人家情况很不好,强弩之末了,现在精神稍微好点,也是回光返照,不是痊愈的迹象。” 宋观南早就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倒也没有多大的意外,但心里还是多多少少的有些难以接受。 医师也是见惯了这样的场景,冲着宋家师徒说:“能够活到这个年岁,已经是上天垂怜许久了,今年冬天冷得厉害,炭价贵,老人家不舍得烧炭,所以这身子才挺不住了。” 宋彦文点了点头:“明白了,我送您出去。” “哪敢哪敢,宋先生留步,草民先行一步。” 随着,药师背着自己的药箱,缓缓地走进了外面的雪里。 宋观南站在院子里面,任由漫天的大雪落在自己的头上。 常禾不由分说地把她拉回了烧着炉子的屋里。 宋观南吸了吸鼻子,掰着手指头开始数天数。 “十六天,还有十六天就是上元节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宋观南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睡着的老太太。 医师都那么说了,宋观南也就不再多祈求什么了,只希望老太太临走之前,能看上一眼长安最大的花灯。 毕竟这可是当朝圣人下旨大办一次的上元节。 常禾却是轻笑一声:“明天过年呢,怎么到了阿南这就显得不重要了?” 宋观南怔了一下:“是啊,明天就过年了。” “阿南有些糊涂了。”宋彦文也坐在一边笑她。 宋观南也是笑着挠了挠头。 大过年的,整个长安被这场大雪全部染成了白色。 宋观南从床上爬起来,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但还是不受控制地打了一个喷嚏。 她再一次地叹气,今年冬天实在是太冷了。 每天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那绝对是看看老太太今天的气色怎么样。 今天的老太太看上去精神头倒是充足,看见宋观南起床了还冲她招招手。 宋观南赶忙跳进了屋子里面,坐在炉子旁边让自己暖和起来。 宋彦文一早起来剁了肉馅,常禾在一边和了面团,明显就是要包饺子的。 宋观南倒也是知道自家师父每年过节一定是要吃饺子的,洗了洗手也加入了包饺子的队伍里面。 倒是一遍的老太太卧床不起,她现在的身体已经不能让她做太多的体力活了。 “现在就是耗着,耗到自己走的那天。” 老太太无奈的笑笑。 宋观南却是听不得这些:“大过年的阿婆说这些做什么?” 老太太笑笑:“好好好,阿婆不说了。” 第116章 大花灯 这个新年过得很快,老太太的身体也是一天不如一天。 前些天还能坐在那边和宋观南谈笑风生,这几天却是整个人不得不卧在床上,呼吸声深深浅浅的,像是有一下没一下的破风箱。 而老太太也是每天都催促着宋彦文和宋观南一定要赶紧把自己那院子的房契转走。 宋彦文拗不过她只能无奈地说:“现在过年呢,官府还没有当值的小吏,但是您当心,这房子就留给阿南当嫁妆。” 老太太心里焦灼,但是看着宋彦文这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又不做声地躺了回去。 眼瞧着老太太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宋观南可是急坏了。 她跑了好几家终于是借到了一辆简陋的轮椅。 现在老太太别说走路了,就是站起来都有些费劲。 宋观南却是仔仔细细地把轮椅擦了一遍,继续数着日子。 她也悄悄地去过花灯下面,想要看一看到时候带着老太太站到哪边能看到这传说中的大花灯。 可是这花灯是为了圣人而建造的,不到上元节那天,整个长安除了工匠都不知道这花灯真正的模样,宋观南只能无功而返。 终于让宋观南盼来了上元节。 一大早,宋观南就发现了老太太竟然自己站在了屋子里面。 宋观南倒是被吓了一跳:“您身体好些了?” 老太太笑着拍了拍宋观南的手:“阿南不是说了吗?今天要带老太婆我去看花灯。” 宋观南的鼻头一酸,但还是点头称是:“对,阿南要带阿婆去看大花灯。” 宋观南说得很是果断,老太太笑着,想要抬手摸一摸宋观南的头。 可是现在的宋观南早就不再是多年之前的那个小姑娘了,她已经长高了许多。 老太太只能继续拍了拍宋观南的手,一双浑浊的眼睛里面包含了太多宋观南看不明白的情绪。 宋观南不敢怠慢,赶忙去喊了宋彦文和场合赶紧收拾收拾出门了。 今天可是上元节,整个长安里面最繁华的节日之一,这一天的长安城没有宵禁,自然是许多人要在外面玩。 宋观南刚刚推出来轮椅,老太太却是自己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但是老太太摆摆手,明显是走不动了,宋观南赶忙上去扶住了老太太。 老太太坐在轮椅上,叹气道:“没办法,人就是老了,不中用了。” 这些天里面,她总是说这些话,倒是让宋观南很是不舒服。 虽然人固有一死,可亲密之人,总是想要留在身边更长时间,哪怕仅仅只是一分一秒。 上元节的长安人很多,带着老太太走了一上午也不过堪堪走了四个坊的距离。 宋观南跑到一边的小摊上买了一盏灯笼,挂在了轮椅的旁边。 小灯笼明澄澄的,看上去有种别样的暖意。 老太太的嘴里依旧是念叨着:“你应该给老太婆我买一盏白色的。” 宋观南不高兴地说:“您怎么总是说死死的,多不吉利啊。” 这一次的老太太却是顿了一下:“好,阿婆不说了。” 她枯槁一样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宋观南挂在她手边的灯笼,生怕自己力气大一点,这灯笼就会破了一样。 进了城北之后,那才是真正的寸步难行。 每一个路口还有各式各样的花车,上面有歌女舞女吸引着来往行人的注意。 宋观南无暇去看这些,现在的她只想着赶紧带着老太太去大花灯下面抢占一个看灯的好位置。 可是不管宋观南和常禾怎么努力,四个人就在这里站着,一个时辰过去了,竟然是一个坊的距离都没有走过去。 “咱们天黑之前还能够到花灯下面吗?” 宋观南的脸上满是焦虑。 常禾直起身,往前面眺望了一下:“黑压压的一片,看不见路,只能看见人头。” 越是这样,宋观南的心里面越是没底。 可是她也不敢停下脚步。 要知道,这很有可能是老太太最后一次看长安上元节的花灯了。 宋观南急得直跺脚。 可是着急也没有办法,长安城里面就是这个样子,宋观南没有办法,常禾没有办法,宋彦文也没有办法。 眼看着夕阳慢慢下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可是他们才刚刚走到东市。 宋观南急得泪水在眼眶里面打转,可是老太太却一直安慰她。 “不就是一个花灯吗?老婆子我年轻的时候可没少见这些东西,要知道我看的花灯可比你多多了。” 说到这里,老太太还忍不住想要笑两声。 可是一张嘴,就是刺骨的寒气,老太太又是咳嗽了两下。 宋观南听着揪心,但依旧是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阿婆放心,今天这花灯,阿南一定要让您看上。” 宋观南推着轮子,带着老太太穿行在人群里面。 她见缝插针,在人山人海的东市上面来回穿行。 宋彦文和常禾跟在宋观南的后面,竟然还是没有跟上推着老太太的宋观南。 她实在是太快了,转眼间留给宋彦文和常禾的只有一个背影。 即使这个背影并不远,可他们还是难以赶上。 老太太却是笑着摇摇头:“今早起来,我就知道,我活不过今天了。” 宋观南听见了,但是没有理会,只是一个劲闷头往前走。 “好阿南,慢些走,让阿婆我看看今天的夕阳。” 老太太依旧是说着。 宋观南吸了吸鼻子:“我答应阿婆的,要让阿婆看看大花灯,那是整个长安最大的花灯。”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阿南的心意,阿婆领了。” “以后啊,阿南要好好念书,找一个疼你爱你的男子相守一生。” 老太太慢慢悠悠地说着,仿佛在给宋观南做最后的嘱咐一样。 宋观南听着,但是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阿婆,咱们快到了。” 前面就是能够出了东市到胜业坊了,可是路格外的难走。 宋观南憋着一股子气,但是想要在人群里面趟出了一条路来那可是难上加难。 周围都是人群,都是想要一睹大花灯的人群。 尽管这里距离太远已经看不清花灯了,可是这些人依旧挤在这里。 宋观南眼底浮现出了一丝绝望。 大花灯,大花灯,你可一定要让阿婆看到你啊。 第117章 放不下的人 宋观南挤在了人群里面,可是无论她多么努力,就是没有办法再前进一步。 这个发现让宋观南的泪水更加控制不住了,甚至是连前面的路都看不真切了。 老太太也是发现了这一点,笑着安慰宋观南:“没事的阿南,阿婆这辈子,见得多了。” 就在宋观南一直摇头说不是的时候。 老太太粲然一笑,随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宋观南怔住了,连眼泪也忘了从她的眼睛里面流出来。 她怔怔地站在老太太的身后,手指微微颤抖地想要去试探一下老太太的鼻息。 可是心里面的声音让她不敢伸手。 只要她一伸手,事情就成了定局,老太太的离开也会成为了必然。 是不是……只要她不去确定老太太的死亡,那么刀子嘴豆腐心的阿婆就不会离开? 宋观南低着头站在原地,低着头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而身后的宋彦文和常禾也是急急忙忙地从人群里面挤到了宋观南的身边。 宋彦文看见宋观南脸上的神情,基本上已经能够猜到发生了什么。 远处的钟声响起,昭告着所有人已经是点花灯的时候了。 而随着一声又一声的钟响,老太太的手从轮椅的扶手上面滑落了下来。 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到死都没有看到宋观南希望她看到的大花灯。 宋观南看着远处渐渐升上天空的孔明灯,一盏一盏地像极了漫天的繁星。 常禾的手轻轻拍了拍宋观南的肩头,像是在安慰她不要难过一样。 宋观南笑了笑,只不过并不比哭好看多少。 一边的宋彦文叹了一口气,像是在惋惜,又像是在感叹。 宋观南的声音很小:“她看不见了。”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宋观南一个人默默地带着老太太回头往家里走。 她没有丝毫的心情去看所谓的大花灯。 纵然今天的长安是如此的繁华,可是宋观南依然觉得无比的苍凉。 宋观南推着老太太一路逆行,终于回到了自己家里。 老太太紧闭着双眼,坐在轮椅上面一动不动。 就好像只是睡过去了一样。 可是宋观南知道,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老太太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她轻轻摸了摸老太太头上的白发,就好像是老太太以前安抚她一样。 宋家埋葬了她,就在城外的山头上,能够俯瞰大半个长安。 而宋彦文也按照老太太的意愿,领着宋观南去了坊间里正那边,说是要把老太太的房子转到宋观南的名下。 里正在听见宋彦文的要求之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来得正好,阿婆之前还嘱咐过我来着。” 说着,里正就快速地处理好了这件事情。 宋观南看着手里面的房契,还是有着不真实的感觉。 宋彦文看出了宋观南的心不在焉,带着她往隔壁院子走。 宋观南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第一次以这样的心态打量着整个院子。 老太太给自己编制的鱼篓还挂在墙上,后院的墙角还搭着方便自己翻墙出入的柴火垛。 葬礼上没有掉一滴眼泪的宋观南在这一刻泣不成声。 宋彦文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阿南,别离是必然的。” 宋观南把脸埋在自己的掌心里面,闷声说:“我知道。” 她也见过了不少的生离死别,但这一次实在是让宋观南难受极了。 宋彦文慢条斯理地说:“终有一天,师父也会离你而去的,阿南只需要做好自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宋观南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家师父要在这个时候和自己说这些话。 如果自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小姑娘,听见这些话的时候,恐怕已经哭得惊天动地。 可是宋观南不是一个“正常”的小姑娘,或者说,她只是披着一个小姑娘的外表的“老人”。 宋观南回头看向宋彦文:“师父说这些话,目的是让我伤心?” 宋彦文怔了一下,随后苦笑道:“师父只是在说一个事实罢了。” 宋观南点了点头:“师父说得对。” 她也明白宋彦文是要让自己认清楚这个现实。 但是……怎么放得下啊? 那是对自己那么好的阿婆,就像是她前世孤儿院的院长那样。 而且,自己说好的,带她看一看长安的大花灯。 可是她能完成自己说得好。 宋观南时常在自己心里面想,要是自己再快一点,会不会就能够让阿婆看到花灯? 可是她再怎么想,都不可能实现了。 机会只有那么一次,花灯也只在上元节才有。 达官贵人自然能够看到那花灯点燃的盛景,而她们这些平头百姓,只能站在人群里面,拥挤地看着数不清的人头。 如果……自己是个男子,能够考取功名,是不是就能够带着阿婆在那高台上面看花灯了? 平生第一次,宋观南对自己的性别产生了迷茫。 难道,自己是个女孩,就只能够走到这一步了吗? 她想不明白,也不敢仔细想。 她只能贪婪地看着整个院子里面的一草一木,吸取着自己曾经和老太太一起经历的那些过往。 可悲,可怜,但却又无可奈何。 宋彦文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个院子,把时间和空间留给宋观南。 过了不知道多久,宋观南才从阿婆的院子里面回到了自己家。 宋彦文看着宋观南晶亮亮的眼眸,心里面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宋观南无比坚定地对他说:“师父,我想明白了,我要和你一起教书。” 宋彦文怔在了原地,看向宋观南的眼神里面满是不解。 “怎么突然想起这一出了?” 宋观南捏紧了拳头:“我就是要做。” 她心里面清楚,昭国之所以会这样,封建的原因占了一大半。 而想要让一切都好起来,归根结底,就是提高生产力,而后提升百姓的学识。 既然如此,就让她把这个朝代当做偏远山村。 而她,是从未来而来的支教老师。 第118章 师父撑腰 桃庐书院,在整个长安里面,压根排不上名号。 可是今年春闱,桃庐书院倒是让整个长安意外了一下。 赵念良中举,倒是让整个长安的书院都不得不高看桃庐书院一眼。 而赵念良高中的消息,也让赵载年合不拢嘴,乐乐呵呵的就是三天两头的往宋家送东西。 桃庐书院也在万年县的南边多多少少的有了一些知名度。 宋观南很果断,借着这一次春闱的风头让桃庐书院狠狠地招了一批学生。 而宋观南也是在这之后打算正式重操旧业。 她把自己收拾得板板正正,走进了书院的教室里面。 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走上学堂的讲台上。 这里的情况已经比她当年第一次执教的时候好上了不少,但是宋观南的心里面却是另一种心情。 她这次站上讲台,也不知道自己为的是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应该站在讲台上面,为这个时代支教。 宋观南看着下面的学生,语速缓慢但却是格外的有力:“我,姓宋,从今天起,也在书院任教。” 她的视线缓缓扫过下面的孩童。 一旁的宋彦文看着宋观南这幅表现,心里面隐隐约约的有些诧异。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现在的宋观南,好像变得不太一样了。 宋观南看了一眼一边的宋彦文:“我要上课了,师父有什么事情吗?” 宋彦文怔了一下,随后摆摆手:“阿南继续,师父去隔壁了。” 随后,宋彦文走出去之前,还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徒弟。 身材纤细的女孩站在最前面,面容稚嫩但却无比坚定。 宋彦文知道老太太的死给她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是变得有些陌生了。 可是这种陌生,竟然也是让宋彦文一时间说不上来是好事还是坏事。 就在宋彦文走出去的一瞬间,听见了一边有人小声嘀咕:“小姑娘懂什么教书?” 宋彦文不悦地皱了皱眉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可是那边的人并不少,让宋彦文一时间也分不清楚到底是谁说的这句话。 等教室里面的人都走出去了,宋观南才看向了下面坐着的学生。 一个个看向她的眼睛里面带着不解和迷茫。 宋观南清了清嗓子:“正式开始之前,我先问问大家,为什么要来读书?” 下面孩子脸上的迷茫更加明显,就好像是听不明白宋观南在说什么一样。 过来好一会,下面的一个小孩才颤颤巍巍地说:“阿爷说男孩读书有出息。” 一边的孩子也七嘴八舌地说:“读书能够让家里好过。” “阿娘说要我光宗耀祖。” “阿爷说要我读两年书,好去店里帮忙。” 下面的孩子你一言我一语。 宋观南默不作声地听着,笑着问了一句:“那你们觉得读书有用吗?” 她这话一出,下面刚才眉飞色舞的孩子们瞬间变得安静了。 就好像是宋观南说中了她们的心里话一样。 宋观南微微一笑:“都不愿意说啊,我替你们说吧, 读书没用。” 宋观南说出这句话之后,下面的学生都安静了一瞬间。 就连房间外面质疑宋观南教书的那些老先生们都险些忍不住要推开门质问宋观南了。 还是宋彦文安抚了一下一边的老先生们,这才没有打扰到宋观南上课。 宋观南紧接着说:“诚然,读书在短时间里面是没有用的,但是一定会改变你这一辈子,我在这段时间里面为你们开蒙,而过一段时间,觉得自己还想读书的可以留下来,不喜欢的,或者是另有想法的,也可以和我说。” 随后,宋观南叹了一口气:“来,咱们今天学……《三字经》。” 可是宋观南并不知道,房间外面站着的先生们已经炸开了锅。 “宋先生,不是在下说你,这女娃娃就算是您的徒弟,又怎么能教书呢?” 老先生的脸上写满了愤懑,就好像宋观南一个女孩子教书是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一样。 宋彦文皮笑肉不笑:“论起学问,阿南不输给诸位。” “这怎么可能呢?”周围的人都摇了摇头,明显是不相信的样子。 可是宋彦文言之凿凿:“诸位不信,宋某人也没办法。” “不管宋先生怎么说,她也没有办法参加春闱,这样下去,恐怕难以服众啊。” 最年长的老先生揣着衣袖,眯着眼睛说道。 他反正是看不惯宋观南这样还没有及笄的小姑娘在书院里面教书,他看着宋彦文冷哼一声:“不管她的师父是谁,学问有多高,只要她是个女孩,那就要老老实实待在家里面,而不是来到书院里面误人子弟。” 他把“误人子弟”这四个字加重了语气,就好像是这样就能够定了宋观南的罪名一样。 宋彦文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位先生,嗤笑了一声:“先生年纪也不小了,先生也不是女子,怎么不见先生考得功名为书院排忧解难呢?” 说这话的时候,宋彦文可以说是摈弃了自己所谓的教养,而是一味地用自己的言语去攻击这位一边白发苍苍的老先生。 他心里却出乎意料地没有一丝一毫的负担。 诚然,如果这老头不说宋观南不好的话,他这个做师父的也不愿意这样去诋毁别人。 老头听见宋彦文的话之后,苍老的面皮抖了三抖。 他也没有想到宋彦文竟然会在众人的面前这样说,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应对宋彦文的话了。 宋彦文依旧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就好像刚才说的话不过只是一个无关痛痒的玩笑话。 他唇角微勾,扫了周围一圈人继续说道:“桃庐书院,从师父那边接手的时候我就说了是不是阿南的,如果在座的诸位对阿南有什么意见的话,现在离开,我宋彦文或许还能卖个面子让诸位去到其他书院。” 宋彦文说得很是坚决,他一点也不觉得这个书院离开了这些人会变得更坏或者是怎么样。 刚才还多嘴的那些人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宋彦文既然说了,就一定能够做出来,这不需要怀疑。 第119章 陪她熬夜 可是这些老家伙的质疑被堵住了,这些小孩子的家长们又是另一个大问题。 宋观南看着面前的中年男人,难免有些头疼:“您的意思是说,不让您的孩子在桃庐念书了?” “念书可以,但是不能是你一个女娃娃来当老师。” 面前的中年男人上下打量着宋观南,整个人的表情格外的嫌弃。 宋观南抿了抿嘴唇,脸色并不好看:“我既然敢在书院里面教书,就说明我有这个本事。” 可是中年男人还是不依不饶:“你们书院的山长呢?我要和他说话!” 宋观南微微一笑:“您可以去户部查一下,桃庐书院的房契,写的是我的名字。” 这倒是一下子噎住了这人的话头。 他有些没有想到宋观南竟然会这样说,一时半会也说不出来其他的话了。 偏偏宋观南不依不饶地笑着:“您还有什么事情吗?” 面前的男人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灰溜溜地离开了。 直到过了很久,都没再有人来找过宋观南的事情了。 不知不觉又是夏天了,蝉鸣声吵吵嚷嚷得让人头皮发麻。 宋观南站在书房窗外,手里面还拿着自己前不久刚刚写出来的策论,放在了宋彦文的面前。 宋彦文看着自己面前的策论,忍不住眨了眨眼睛:“这是阿南写的?” 宋观南点了点头:“这是我一时起意写的,师父看看可行吗?” 宋彦文垂下眼,看了一眼自己手里面的策论,眉头皱了起来。 宋观南时刻注意着宋彦文的神情,见他皱眉头,忍不住问了一句:“师父觉得怎么样?” 宋彦文放下了自己手里面的策论,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写得不错,不过……这上面的事情,你还是要三思而后行。” 宋彦文看着宋观南,眼神格外的柔和。 宋观南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抿了抿自己的嘴。 那一纸策论里面并没有写其他东西,而是自己对于教书育人的一些感想,也是针对这个时代发展所写的东西。 可是宋观南看着宋彦文表情多多少少的犹豫了。 她知道在这样一个朝代想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太难了,历史本就有着自己的进程,而她也不过仅仅只是历史的一分子。 宋观南犹豫了。 她本该豪情万丈,可她在这样一个朝代见过了太多的人间烟火,也有了自己相互依偎的家人,可就是在这一刻,都成了她的桎梏。 宋观南吸了吸鼻子,眼眶有些发酸。 宋彦文站起身,走到宋观南觉得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阿南,不要让自己太累了。” 宋观南沉默了片刻,闷声说:“我没有,我不累。” 宋彦文微微一笑,没有揭穿宋观南的嘴硬。 “现在是七月,再过小半年,我们阿南也是个大姑娘了。” 宋观南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宋彦文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该去书院了。” 宋观南走进书院,看着这些自己带了几个月的小孩子们,她脸上浮现出了微笑。 “今天……咱们讲一下《史记》里面的《陈涉世家》。” 宋观南决定迈出这一步。 她讲得很是详细,下面的学生也听得格外认真。 “从古至今,就像是孟夫子所说的一样,‘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我们都是百姓,都是人,都享受天地的供养,谁又比谁高贵呢?” 说这些的时候,宋观南不由得想到自己在长安里面度过的日日夜夜。 下面的学生都愣愣地听着宋观南讲着,眼睛里面浮现出了迷茫。 不难看出的是,他们并不明白宋观南说的究竟是什么,也听不明白宋观南在里面夹杂的人人平等的观念。 “小宋先生,我们家是佃户,如果没有那些老爷们,可能一家人都饿死了。” 他怯生生地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笑了笑:“可是佃户也是人,也要活着,地主就算是地主,也不能剥夺佃户的生命。” 宋观南说得很轻很轻,像是怕吓到这小孩。 可是小孩依旧摇了摇头:“小宋先生说得不对,我们天生都是服侍老爷的,老爷就是我们的天。” 宋观南脸上的表情在这个孩子说完话之后出现了意思灰败。 她没有想到自己这么长时间的潜移默化,都没能够改变这些孩子的观念。 但是宋观南并不气馁,她明白这个过程还要很久很久,自己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把几十代人的想法改变了。 她只能告诉自己,一切都任重而道远,自己要慢慢来,不能操之过急。 宋观南笑着对学生说:“我只是对这一篇进行解说,这是古籍,如果哪一天,你觉得我今天说的是对的,你随时来找我。” 她没有刻意地去否定这些,只是笑着把这些知识灌输进这些学生的耳朵里面。 宋观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随后继续讲了起来。 回到家里之后,宋观南就趴在自己的窗户边,再一次不停地写着什么东西。 许久之后,宋观南放下笔,才发现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进入了深夜。 常禾坐在院子里,默不作声地陪着她。 宋观南伸了个懒腰,常禾立刻端过来了一盏茶。 宋观南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常叔还不睡吗?” 宋观南笑着问他。 常禾没有说话,只是再一次为宋观南倒了一杯茶。 宋观南再一次喝完了。 常禾却是看着她,叹了一口气:“阿南不要太累了,对身体不好。” 宋观南笑了:“常叔放心,我每天都有锻炼的。” 常禾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随后拿走了茶杯,继续坐在院子里面。 宋观南知道,常禾这是在陪自己熬夜。 “常叔明天不当差吗?怎么还不睡?” 宋观南又是问了一遍。 常禾摇了摇头:“没有,不困。” 惜字如金。 宋观南撇了撇嘴,每天晚上的常禾话都很少,和平时一点都不一样。 但是宋观南困了,她揉了揉眼睛:“那我先睡了,常叔晚安。” 就在宋观南关上窗户的一瞬间,常禾的嘴动了动,随后起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第120章 我护者伤我 第二天一早,宋观南照常来到了书院里面。 只不过今天的宋观南还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 宋观南刚刚走到桃庐书院的门口,就看到了乌压压的一片人围在桃庐书院的外侧面,密不透风的一堵墙。 她疑惑地皱了皱眉头,明显是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是宋观南走进了一切,才认出了其中的一个人。 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刚刚任教的时候,前来质疑自己却被自己三言两语赶走的那位中年男人。 只不过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来的桃庐书院,而是带着一群人。 那架势,就好像是要把桃庐书院拆了一样。 宋观南站在一边看了许久,还是没有看出来是怎么一回事。 书院里面走出来的是年龄最大的一位先生,正在和那些家长掰扯着什么。 突然间,这位先生看到了站在人群后面不远处的宋观南,眼前一亮。 宋观南看到了他眼神的变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这位老先生就指着宋观南说:“那位就是山长,也是给你们孩子开蒙的先生。” 这一下倒是把所有的活力转移到了宋观南的身上, 宋观南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这些人奔着自己就过来了。 宋观南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些人满脸的怒气。 “都是你这个祸害,自己还是个孩子就出来当先生?你们桃庐书院想钱想疯了?” “一个小姑娘还当先生?倒是还不如回家去绣花。” “这不是误人子弟吗?桃庐书院骗钱来着。” 宋观南听着这些话,还有那些关于她本人的谩骂,脸上依旧是挂着笑:“你们是为什么来的?” 人群愣了一下,随后那个中年男人就大声说道:“你昨天说的那些,要是让老爷们听到了,我们一家都没有饭吃!你这人恶毒到头了!” 宋观南没有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盯着他。 随着男人的一句话,周围的其他人也是不停地指责着宋观南,就好像是宋观南真的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一样。 “她们是读书人,自然不愁吃穿,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到底做错了什么?还要你这读书人来陷害我们?” “老爷让我们干活是老爷的赏赐,我们自然是比不上老爷的,你这妮子这样说,连累了大家不是?” 这还都是说得比较好听的,宋观南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站在宋观南身后的常禾听不下去了,一双大手盖上了宋观南的耳朵。 宋观南忍不住一怔。 常禾却是皱着眉头说:“欺负一个小姑娘算是什么本事?” 这些人更加闹腾了,张牙舞爪的就是说宋观南陷害了他们,让他们在老爷面前沾不到光。 常禾刚想要继续说什么,却是被宋观南拦住了。 宋观南往前走了一步:“诸位。” 人群稍稍安静了一瞬间,宋观南继续说道:“诸位今天来,无非是想要一个说法。” “我宋观南在课上说的每一句话,都和科举有关没如果诸位不信,完完全全可以回去问自家的孩子,我宋观南昨天讲的是什么。” “而不是在这里揪着我的一言半语,断章取义地来讨伐我。” 宋观南说得很是坚决。 从她之前决定要这样说的时候,她就已经预料到了会有这样一天。 不是这些百姓的错,而是时代的错,是贵族的错。 宋观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在昨天说得很明白了,《史记》是汉武帝之前的历史,是旧事,你们若是要说,那就去说当年的太史公,而不是在这里和我一个先生争执。” 说完之后,宋观南就要抬脚往书院里面走去。 可是周围的人哪里会听宋观南说了什么? 在他们看来,宋观南这个“罪魁祸首”没有跪下来求他们原谅,没有说些好听的话,那宋观南就是一个作恶多端的人。 一时间,人群里面起了暴动。 有人朝着宋观南的方向扔石头,目标刚好是宋观南的头。 宋观南吓了一跳,猛地闪开。 可是闪开了其中一个,不代表宋观南能够闪开所有人朝她扔过来的石头。 宋观南看着无数的石头,眼底满是哀戚。 常禾脸色一变,赶忙侧身抱住了宋观南,用自己的身体为宋观南挡下了石头。 宋观南本来都已经做好了忍受疼痛的贮备,却是被这样一个温暖的怀抱拥在了怀里。 她瞪大了眼睛,却是被常禾的大手捂住了脸。 “快走。”常禾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 宋观南不敢怠慢,赶忙往书院的方向走了过去。 周围的叫嚣声此起彼伏,闹哄哄的仿佛这里不是一个书院,而是菜市口。 石块砸在肉体上的闷响,还有常禾忍耐的闷哼,都伴随着那些人的叫嚣声充斥着宋观南的耳朵。 宋观南麻木而机械地往前走,就好像是没有感情一般。 终于是到了书院里面,常禾才松开了宋观南。 宋观南深深吸了一口气,就是要去查看常禾身上的伤口:“伤到了没有,有没有砸坏?” 常禾却是别过脸去,躲着宋观南。 可是宋观南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她猛地错身,却是看到了常禾那半张脸上面满是血,顺着他的脸流了一大片。 宋观南吓了一跳,拉着常禾就是要去给他上药。 药膏点在伤口上,常禾问她:“你不怪他们吗?” “谁?”宋观南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常禾说的是外面的那些百姓。 “他们啊,”宋观南轻笑了一下,“要是说不生气是假的,我明明说的都是真话。” 她的轻柔地为常禾额角的伤口上着药。 这一看就是被石头砸的,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但常禾好像没事人一样,只是关切地看着宋观南:“他们不喜欢真话,真话太苦了。” 宋观南嗯了一声:“真话,真相……都是苦的,百姓的生活也是苦的,我也不知道我做的这一切有没有意义。” 但是她必须要做。 宋观南在心里面说。 第121章 委屈的山长 忙着给常禾上药的宋观南并不知道,就在离桃庐书院不远处的角落,有一位老者目睹了这一切。 “一个小姑娘,想要做这样大的事情……” 老者冷笑一声,转而又叹了一口气:“蚍蜉撼树罢了。” “大人,咱们还登门拜访吗?” 一边的小厮问他。 老者摆了摆手:“走吧,没必要了,回去吧。” 小厮应了一声,随后就赶着马车带着他离开了是非之地。 宋彦文听说了这件事情,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阿南,阿南没事吧。” 宋彦文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脸上满是担忧。 宋观南刚好放下手里面的药膏,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常叔……” 说着,宋观南看向了常禾额角上的伤口,已经上好了药膏,在此时此刻显得颇为滑稽。 宋彦文刚松了一口气,就又看到了常禾的伤口,一时间心里面更加不是滋味。 宋观南抿了抿嘴,看向常禾的眼神里面戴上了些许的愧疚。 常禾却是摸了摸宋观南的头:“没事,我皮糙肉厚,没伤到阿南就好。” 宋彦文叹了一口气:“阿南出来一趟。” 宋观南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宋彦文走了出来。 房间外面站着几乎所有书院的先生,宋彦文的脸色并不好看。 宋观南看了看那些先生,又看向了宋彦文:“师父这是要说什么?” 她觉得宋彦文接下来要说的可能并不是什么自己希望当中的好事。 果不其然,宋彦文叹了一口气:“从今天开始,你教的那些学子,都要分到其他先生的手下。” “凭什么?”宋观南第一反应就是反驳。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宋彦文要让自己这样做,明明自己并没有什么错处,不过是讲了一出《陈涉世家》,怎么就要自己把学生全部给赶出去? 宋彦文看着她,眼神里面满是不得已。 宋观南心里面也明白,自家师父不会让自己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情,那么……能够逼着宋彦文做出这样决定的,也只有面前这些先生们。 宋观南的嘴角勾起一个凄凉的弧度:“所以,各位先生是觉得阿南不行?” 面对宋观南的问题,原本在宋彦文面前振振有词的几个先生突然间说不出话来。 宋观南冷笑一声:“那就是了,各位先生都觉得,我宋观南没有及笄,应该是个在家里面绣花做饭的女孩,而不是书院里面教书的先生。” 说这话的时候,宋观南面无表情,也不管羡慕的其他先生做什么反应。 在她看来,都是一样的,时代也好,众生也罢,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微末。 想要改变这一切,她宋观南需要的是时间。 时间能够让她的努力全部显现出来的。 宋观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既然大家觉得我宋观南不适合教书,那我可以告诉诸位,师父所教授的策论墨义相关技巧,全部是出自我宋观南的手。” 听见宋观南这话,其他先生纷纷看向了站在宋观南身边的宋彦文。 宋彦文没有丝毫的隐瞒,直截了当没有任何犹豫地点头:“阿南说得对,的确是她告诉我的法子。” 可是有人不相信:“宋先生,您不能因为这是您的徒弟,就这样包庇啊。” “现在学子的家里人都能够堵在门外扔石头了,那下次呢?” “这样下去,别说是她带着那些开蒙的学子了,恐怕其他要科举的学子都不会呆在桃庐书院了。” “宋先生,我等知道您师徒二人对书院的良苦用心,可是现在咱们不得不为了明天考虑啊。” 听见这些先生的话,宋观南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她如何不知道这些先生的建议是正确的呢? 她已经开始做了,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地停下来? 宋观南十分明白,一旦自己停下来了,自己想要再开始,那就是难如登天了。 在封建王朝里面提出新思想,是一个把命放在钢丝上来回走的举动。 稍有不慎,下面就是万丈深渊。 而今天发生的事情,在告诉宋观南这条钢丝已经察觉到了她,并且摇摇欲坠地想要甩开她这个试图走钢丝的人。 宋观南想要拼一把试一试,却又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宋彦文。 宋彦文正在看着她,眼神里面写满了不赞成。 莫名其妙的,宋观南的耳边像是又响起宋彦文当时带着些许期待的话。 “师父只希望阿南能够开心快乐,平平安安地过一生。” 宋观南看向了宋彦文,声音有些不自觉的发抖:“我……我听师父的。” 周围站着的其他先生都发出了肯定的声音,众人笑着对视。 只有宋彦文站在原地,皱眉看着把头埋下去的宋观南。 他又何尝不知道这是对宋观南的委屈? 只不过,他只希望小阿南能够平平安安的,没有任何烦恼的度过这一辈子。 宋彦文抬起手,安抚着摸了摸宋观南的后脖颈。 宋观南吸了吸鼻子,喉咙里面发梗。 她放弃了。 就这样吧,自己让一步,不再试图发展思想方面了。 “但是我也有我的条件。”宋观南深深吸了一口气,朗声道。 周围的人脸上的笑容还没有维持一会,就被宋观南的这句话吓了回去。 宋观南微微一笑,眼眶泛红却无比的坚定:“桃庐书院,开设女学,由我执教。” 这话一出,下面的人立刻议论纷纷。 可是他们之前已经逼迫宋观南同意不再给那些学生开蒙了,现在宋观南提出的条件他们自然也是不好反驳。 宋观南也正是抓住了这一点。 她猛然间想起来了当时红烛说的话。 是啊,既然这些男子要科举,那么女子也不应该被困于后宅,她前支教不仅仅是支教,也是带着扶贫的任务下乡的。 也因此,她知道很多生产上面的技巧,她相信自己只要把这些技术在这个朝代发展起来,就一定能够引起一定的反响。 宋观南看向了宋彦文,宋彦文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宋观南微微一笑,示意宋彦文放心。 周围站着的先生自然也是知道宋观南想要教书,可是宋观南也是这桃庐书院的山长,他们纵然可以用外面那些学子的家长来逼迫宋观南。 可若是宋观南一意孤行关了书院,他们也就没有了养家糊口的法子。 反正她要是兴办女学还要国子监的批准,倒不如现在一乐她卖个好。 第122章 去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这些先生被迫同意了宋观南的条件。 宋观南被宋彦文带到了书房。 “阿南,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宋彦文不解的看着自己的整个小徒弟,像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小徒弟竟然有这样多的想法一样。 宋观南面不改色:“师父知道的,阿南想要的不过是书院能够好好的发展。” “你这是好好的发展吗?难道不是要把书院带上另一条路吗?” 宋彦文说得很是急切,像是生怕宋观南不听劝一样。 “师父。”宋观南却打断了宋彦文的话。 她的眼睛紧盯着宋彦文:“阿南不是男儿身,不能考取功名,不能做一个贤能官员为百姓谋福,但是阿南希望阿南手下的学生能够出来真正为了百姓着想的官员。” “师父觉得呢?” 宋彦文看着宋观南,只觉得自己怎么也看不透自己面前的这个小姑娘。 “阿南做这些,还是要先保护好自己,不要伤了性命,今天的事情……师父不想再见到第二次了,这次你常叔在,下次你常叔不在你身边了呢?我……也不在你身边了呢?” 宋观南怔了一下:“师父不觉得我能自保吗?” 她对于她的力气还是有自信的。 可是宋彦文却是上下打量了一遍宋观南:“你?你自己下得去手吗?” 这句话倒是让宋观南无法反驳了。 诚然,她对于那些百姓实在是下不去手,都是苦命的人,她又怎么可能下得去手? 宋彦文摊手:“看吧。” 宋观南却是犟嘴:“我已经放弃了,现在你徒弟只要安安静静的教书,就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的吧,” 宋彦文这也是想起来宋观南已经把自己手下的那些学子分了出去。 他看着宋观南低落的神情,语气软了几分。 “好了好了,为师知道你胸有大志,可是,阿南,你要明白,师父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诸事顺遂。” 宋彦文苦口婆心。 宋观南点了点头,不敢看宋彦文的眼睛:“阿南明白了。” “行了,赶快从后门带着你常叔回家歇着去,书院里面还有为师呢。” 宋观南没有办法,只能听宋彦文的话带着常禾离开了桃庐书院。 回到家里之后,宋观南立马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面,一下午都没有出来。 夜深人静的时候,宋观南独自爬上了屋顶。 她躺在房顶上面的干草上,若有所思地看着一片漆黑的夜空。 宋观南的手里面拿着自己从六榕寺和尚身上顺出来的佛珠,自顾自地捻了捻。 她看着天上的繁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在想什么?” 常禾坐在宋观南的身边,顺着宋观南的视线看向了天空。 天上星星点点的亮光,看上去很是璀璨。 宋观南苦笑一声:“常叔,您说……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常禾微微一笑:“想做就去做好了,人这一辈子就那么长,哪里顾得上是对还是错?” 说着,常禾把一边的干草团成一团,放在了宋观南的脑袋下面,让她躺着能够舒服一点。 宋观南没有说话,空气中只剩下蝉鸣声,念珠的碰撞声,以及两人一深一浅的呼吸声。 常禾轻笑:“我和你说说我之前上战场的事吧。” 宋观南歪头看了他一眼。 常禾叹了一口气:“那时候,昭国还没有现在那么穷,我们在陇西也能吃得好一些,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我以为我会面对大军压境,实际上,我面对的只是那零零星星的一些牧民,还有西域的大胡子。” 常禾一边说,手上还在撅着干草。 宋观南不解地摇摇头:“为什么要对这些人出手?” “我也不清楚。”常禾平静地说。 “我们这些臭当兵的,只要听命令就好了,哪里顾得上是这些?” 常禾说话的声音很是低沉。 宋观南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天上的繁星:“那万一误伤了百姓呢?” 常禾听见宋观南这话,就好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 “误伤?战场上面,哪里有误伤的事情?大不了给蛮子充数,那些贵人们哪里管死的是不是百姓?他们只在乎银子有没有到自己的手上。” 常禾说着,手里面的那一根干草被揪成了一段一段的。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所以啊,百姓是无辜的。” “但也有那么几次,我们和蛮人打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 “那时候啊,我们一个团二百来号人,死了一百多个。” “我侥幸活下来了。” 宋观南侧过身,定定地看着常禾:“后来呢?” 常禾棱角分明的侧脸在星空下显得格外的坚毅:“后来……后来援军来了,我们就撤退了。” “再后来啊,我退伍之前,就是那一次我们团几乎全军覆没的战争。” 说到这里,常禾低头,苦笑了一声:“贵人……把我们卖给了蛮子,换来了千两纹银。” “我带着贺隐昼从那城里逃了出来,才知道的这件事情。” “一座城……换千两纹银,多好的生意。” 说到这里,常禾苦笑了一声,声音无比的凄凉。 宋观南忍不住伸出手,安抚似的拍了拍常禾的胳膊。 常禾看着她:“阿南,人有好人,也有坏人,你可能一时不能达成自己的愿望,但是常叔相信,阿南一定能够成为你想要成为的人。” 宋观南怔在了原地,眼神呆滞地看着常禾。 自己想要成为的人? 宋观南眼底浮现出了意思迷茫。 经历过了今天的事情,宋观南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常禾轻笑一声:“阿南不会忘了自己想要做什么吧?” 宋观南老老实实地点点头:“以前可能知道,但是现在,我觉得我不知道了。” 现在的宋观南,大抵是明白了什么叫做“吃人”。 “那就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放心,关键时候,还有常叔护在你你身边。” 宋观南听见常禾这句话,猛地回头看向了他,一滴眼泪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落下。 他就坐在繁星之下,一张刚毅的脸格外柔和。 宋观南点了点头,喉头一梗:“好。” 她看向了星空,泪水顺着她的脸,落在了干草上。 第123章 兄弟?翁婿! 宋观南并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知道醒来的时候自己躺在了床上。 常禾又是轮休在家。 宋观南之前和宋彦文说的兴办女学也一直没有被国子监批下来,只得搁浅。 偏偏到了宋观南及笄的时候。 宋观南想到了前世在书上看到的关于女子及笄礼的描写。 什么正宾,什么赞者,什么有司。 在宋观南的及笄礼上都没有出现。 起初宋观南还想着找红烛来自己的及笄礼为自己簪发的,可是红烛一听宋观南说起这件事情,整个人浑身都写满了拒绝。 “我只是这平康坊里面的一个乐师,阿南却是书院的山长,万万使不得。” 尽管宋观南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可是红烛却是一百个不愿意。 见红烛这样,宋观南只得作罢。 只是这样一来,宋观南的及笄礼上面除了他自己,就只剩下了几个男子了。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一时间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 就在宋观南一筹莫展的时候,常禾却是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当中宋观南的面,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支木簪。 宋观南看着常禾,一时间不明白他这是要做什么。 常禾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缓缓的把手里的木簪递给了她。 “这是什么?”宋观南眨巴着眼睛,脸上满是不解。 常禾沉吟了片刻:“这是我专门找人给阿南打的簪子,是紫檀的。” 说完之后,常禾就慌慌张张地说自己还有事情,离开了宋观南房间。 而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宋观南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泛红的耳根。 宋观南拿起了常禾送给自己的簪子,若有所思地端详着。 这的确是一根顶好的簪子,不论是木头的料子,还是上面虽然简单但是精致的纹路,看上去都是价值不菲的好东西。 宋观南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簪子安安稳稳地收好了。 常禾走出院子,对着角落里面的人影说:“送出去了。” 阴影里面的人影点了点头:“送出去了就好,收下了就好,再怎么说,也是救命恩人,及笄礼可是大事。” 随后,兜帽下面露出了一张白皙的脸。 不是别人,正是贺隐昼。 “你这样跑出来,难道鬼市那边的人不会怀疑吗?”常禾还是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 贺隐昼却是无所谓地耸耸肩,俨然是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怕什么?” 见贺隐昼是这样的反应,常禾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你这样鲁莽,很容易丢了命的。” 贺隐昼又是撇撇嘴:“常大哥说笑了,现在昭国落成了一锅粥,内忧外患的,鬼市也不稳定,哪里有功夫揪着我不放?” 常禾的眉头紧锁:“那你也仔细着点,你忘了上次我……” “我知道的。” 贺隐昼打断了常禾接下来要说的话,随后自己拉了拉兜帽,往外走去了。 常禾看着贺隐昼的背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怎么会不知道鬼市的险恶,只是贺隐昼这样一次又一次地跑出来,实在是危险得紧。 常禾摇了摇头,转身往院子里面走去。 “常禾,你跟我来一下。” 常禾愣了一下,显然是不知道宋彦文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找自己。 他和宋彦文走进了厨房里面,宋彦文直接把厨房那半扇木门关上了。 常禾心里面犯嘀咕,却是不知道宋彦文这是在卖什么关子。 “宋兄这是要做什么?”常禾不解地问。 宋彦文叹了一口气:“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阿南要及笄了,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我这个当师父的,心里面总是难受。” 常禾点了点头:“宋兄就阿南这么一个徒弟,担忧是自然的。” 宋彦文又是摇摇头:“这以后啊,阿南来往的男子里面,你可是要帮我多盯着一点,不要让那些心怀鬼胎的小兔崽子有什么可乘之机。” 听见宋彦文这样说,常禾立刻拍着胸脯保证:“宋兄放心,阿南当年救了我,我常禾还是那一句话,只要我活着,阿南绝对不可能被人欺负了去。” 常禾说得很是义正言辞,一看就是说的心里话。 宋彦文满意的点了点头,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子,一脸的高深莫测:“你做事我一向是放心得紧,听说你最近在监门卫升职了?” 常禾点了点头,冲着宋彦文抱拳道:“多亏了宋兄,常禾大恩无以言报。” “无以言报?有的报啊。” 宋彦文笑着说。 常禾不解,看着宋彦文:“宋兄的意思是?” 宋彦文哈哈一笑:“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啊,要帮我照顾好阿南。” “这件事情不用宋兄说,也是常禾应该做到的,我之前就说过了,阿南救了我一命。” 常禾依旧是说的很快。 宋彦文笑的眯起了眼睛:“好好好,有你这份心意,我倒是放心不少。” 随后,宋彦文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问常禾:“如果阿南真的不打算嫁人了,还请你务必照顾好她的后半辈子。” 常禾愣在了原地,看着宋彦文只觉得自己刚才是不是耳朵出了什么问题。 宋彦文看着常禾,只觉得无比的满意。 身家干净,模样端正,又不是政局里面的人,对阿南那是百般呵护。 这样的人,即使年岁大点又怎么样? 年纪大点才知道照顾人呢。 宋彦文摸着胡子,满意的打量着常禾。 而此时此刻的常禾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宋兄的意思我不明白。” 常禾呆呆地看着宋彦文。 宋彦文啧了一声:“怎么非要我明说不可?” 随后宋彦文叹了一口气:“我的意思是啊,娶了阿南,你就能够照顾阿南一辈子了。” 说完之后,宋彦文的笑声格外的爽朗。 但常禾却是愣在了原地:“宋兄误会了……我不过是一个粗人,怎么敢……” 宋彦文也不说话,只是摸着自己的下巴,一脸满意的看着常禾。 “师父!你人呢?”宋观南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宋彦文应了一声,随后低声对常禾说到:“你啊,自己好好想想吧。” 随后,宋彦文推开门走了出去。 常禾一个人怔怔的站在厨房里面,看向了院子里面正在和宋彦文说话的宋观南。 少女的长发被一支簪子束在脑后,看上去格外的温婉。 不知道为什么,常禾竟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宋彦文的提议还不错。 第124章 师父的算盘 不知道为什么,宋观南总觉得最近常禾的举动有些奇怪。 他总是站在自己的身后,盯着自己看。 宋观南也不清楚常禾到底是在看什么,只觉得很是蹊跷。 只是每次宋观南想要问常禾的时候,常禾却是快速地别过脸去,就好像刚才的注视只是宋观南的错觉一样。 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多了,宋观南也就懒得管了。 倒是宋彦文,每次看着自己和常禾站在一起,总是会摸着胡子微微点头。 宋观南又不是懵懂的小姑娘,这样的次数多了,也就察觉到了什么。 这天夜里,宋观南依旧是爬上了屋顶,躺在干草上面看夜空。 自打上次宋观南在屋顶上哭着哭着睡着了,屋顶上面的干草就被常禾弄得厚厚的一层,干净且柔软。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宋彦文会觉得自己和常禾相配? 可是宋观南却又觉得还不错,毕竟常禾只是孤身一人,也不会过多的限制自己。 这样的婚姻,在这样一个朝代,已经属实难得了。 宋观南轻轻捻了捻手里的念珠,叹了一口气。 她思来想去实在是折磨,正要翻身下楼去找宋彦文问个清楚。 可是宋观南还没有站起来,就看到了站在梯子下面的常禾。 “常叔。”宋观南轻声唤他。 常禾嗯了一声,随后步履稳健地上了屋顶。 “有什么烦心事吗?” 常禾问她。 宋观南摇了摇头:“都是些以前的事情了,现在赋闲在家里,除了写写那些酸溜溜的诗文,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常禾听见宋观南这样说,轻笑了一声:“阿南总是这样,明明已经做得很好了,却总是嫌弃不够好。” 宋观南也笑了:“常叔这是安慰我?” “嗯。” 常禾点了点头。 宋观南啧了一声:“常叔看我是这样,可别人看我却不是这样。” “那就不要管其他人怎么说怎么看。” 常禾说的很是果断,仿佛宋观南所说的一切在他这里都不是什么问题。 宋观南枕着自己的胳膊躺在干草上,突然一个挑眉。 她坏心思的看向了常禾,试探道:“那常叔是打算这样照顾我一辈子?” 常禾呆滞了一瞬间,看着宋观南的眼底带上了些许的笑意。 “阿南是希望,还是不希望?” 他反是把问题丢给了宋观南。 宋观南眉眼弯弯:“师父的意思我明白,其实……我本来就没打算成亲,但不成亲的话……官府那边又不好说。” 在这样一个朝代想要不结婚那可以说得上是难上加难,宋观南不觉得自己一个人能够改变这样的现状。 再这样一个男权当道的社会上面,与其反抗落得遍体鳞伤,倒不如利用好自己弱者的身份,让自己做更多的事情。 宋观南想的很明白。 她不是神,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人,会生病也会死。 她只是这芸芸众生其中的一个,再怎么说也不可能与整个社会对抗。 她,弱小。 经历了书院里面的事情,宋观南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 “我倒是也不想做多大的事情,只是想做点养家糊口,能够说得出口的事,就足够了。” 宋观南枕着胳膊,对着星空喟叹道。 常禾点了点头,语速缓慢:“阿南放心,我只护着你,顾着你安慰,不会有半分不该有的逾矩之举。” 宋观南有些意外的看向了常禾。 这样的承诺倒是宋观南没有想到过的。 她原以为,常禾比自己大上十余岁,再这样海尔事情上应该着急才对,可是宋观南并没有想到,常禾竟然会为了自己的感受,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她轻笑了一下:“好。” 既然常禾都这样说了,她也没有必要担忧什么了。 宋观南第二天到书院里面找到了宋彦文。 宋彦文在看到宋观南的时候还有些意外。 自从上次出了事之后,宋观南就很少来书院里面了,而桃庐书院里面的事情也是他这个做师父的在看着。 “怎么突然来书院了?” 宋彦文不解的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行完礼之后也不和宋彦文客气,直接自己走到一边坐了下来。 “师父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宋观南笑意盈盈的看着宋彦文。 宋彦文怔了一下,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宋观南要这样说。 宋观南看他那云里雾里的样子,清了清嗓子:“师父可是早早就要把我许给常叔了,要不是我自己发现了,师父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宋彦文听见宋观南的话之后,愣了一下:“常禾跟你说了?” “不用他和我说,师父眼睛里面藏不住事。” 宋观南笑着说。 宋彦文的脸上有一瞬间的尴尬,像是没有想到宋观南这样敏锐一样。 他清了清嗓子来掩饰自己的尴尬:“阿南要是不愿意的话……师父听你的。” 宋观南看着宋彦文手足无措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瞧瞧师父吓得,我不过是来问问师父而已,师父怎了好像做坏事被抓包了一样?” 她笑的很是开心,倒是让宋彦文一时间摸不清楚她的想法:“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宋彦文好奇的看着宋观南,想要在她的脸上看出一些蛛丝马迹,可是宋观南只是笑着看他。 宋彦文啧了一声:“行了,没个正型。” 宋观南歪了歪头:“师父的意思……阿南明白,不过就是想让我不被困在后宅,对吧?” 宋彦文点了点头,笑着对宋观南说:“你明白师父的意思就好,你的才干,不应该只呆在后院里面,为师的阿南,要有更广阔的天地。” 他说的很是坚定,倒是让宋观南鼻子一酸。 “可是……我现在什么都做不到。” 宋观南低下头去,情绪有些失落。 第125章 我来教? 宋彦文却是知道宋观南是为了之前的事情烦忧,笑着摇摇头:“师父这段时间里面,收到了三家提亲,你赵叔有这个意思,可是他儿子现在在太学里面,早晚是要做官的,再说还有其他人盯着你赵叔,这不是好亲事。” “还有就是你陈师伯,虽然当初闹了不好看,可是他脸皮厚啊,那为师可不能理他。” 宋彦文掰着手指头,提起陈灏的时候脸上满是嫌弃。 “还有一个呢?”宋观南可是清清楚楚的记得刚才宋彦文说了有三家。 “还有这个你不认识了。”宋彦文垂眸,避开了宋观南的视线。 见宋彦文这一副三缄其口的模样,宋观南挑了挑眉,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到底还是没有多问。 最起码师父不会害了自己,这就够了。 宋观南点了点头,已经明白了宋彦文对这件事情的态度。 “师父是为我好,我清楚的。” 宋观南笑着说道。 宋彦文这才松了一口气,笑着点点头:“那阿南打算什么时候回书院?” 听见宋彦文的问题,宋观南怔了一下:“回书院?” 宋彦文嗯了一声:“为师有没有和你说过,你很适合当先生教书。” 宋观南笑了笑。 何止是适合呢? 她前世可是二十多年的教育经验,怎么可能只是适合呢? 只不过这些宋观南并没有说出口,她知道自己穿越的事情还是太过于惊世骇俗。 她笑了笑:“师父既然都这样说了,那打算让阿南教什么呢?” “明经。” 宋彦文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可宋观南却是愣在了原地。 明经,是科举最难的一条路。 宋观南难以置信地看向了宋彦文:“师父要我教明经?” 宋彦文点了点头:“你之前关于策论和墨义的见解……足以称得上是鬼才。” 宋观南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可我从来没有经历过科举……” 宋彦文却是摆了摆手:“经历过你还能在这里?早就在朝为官了。” 宋观南被他的话逗笑了:“师父说得对,但是要我教明经……恐怕难以服众。” 她还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之前为那些孩子开蒙的时候,只是讲了一出《陈涉世家》就已经落得了这样的地步。 要是自己教明经的话,策论课上要是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自己岂不是…… 想到这里,宋观南心里面还是有些忐忑。 但是宋彦文却拍了拍她的肩:“放宽心,让你教明经,自然学子都有自己的决断,以阿南的学识,师父相信阿南有办法让他们服你的。” 说完之后,宋彦文就带着她要往外走。 宋观南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宋彦文进了教室。 教室里面只零零星星的坐着十几个学子,都不明所以地看着跟在宋彦文身后走进来的宋观南。 宋彦文倒是把宋观南推上了前面:“她是我的徒弟,教你们科举绰绰有余了。” 他说的理所应当,可是宋观南却看到了下面坐着的学子脸上都浮现出了古怪的神情。 宋观南一点也不意外这些学子的反应,毕竟自己即使及笄了,可是看上去也是一个小姑娘。 宋彦文现在要自己这个小姑娘来教这些人明经,实在是荒唐得紧。 宋观南笑笑,站在了宋彦文的身边。 “师父先前说到哪里了?” 宋彦文拿出了之前整理出来的宋观南手稿,放在她面前:“墨义刚刚讲完,还有策论没有说。” 宋观南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宋彦文放心地点点头:“那你先试一下,为师去办点事情。” 随后,宋彦文头也不回地走了,宋观南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宋彦文竟然直接把自己扔在了这里替他上课? 尽管宋彦文暗自腹诽,但还是习惯性地拿起来了桌子上面的书。 “策论啊……” 宋观南啧了一声。 下面的学子都看着她,好像想说什么,但是顾及刚才宋彦文的嘱咐,还是没有说什么。 宋观南倒是自然而然继续说:“策论不仅仅是表达自己的观点,还要考虑考官到底想看到什么样的观点。” 下面的学子都看着宋观南,角落里面有人露出了不屑一顾的神情。 宋观南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拿起了一边宋彦文早就准备好的策论:“一人一份,仿写这一篇策论。” “仿写?”下面有学子提出了质疑。 宋观南点了点头:“是的,仿写。” “有什么用吗?” 下面依旧是不满。 宋观南看向了一边发出质疑的人,微微勾唇:“没有用的事情为什么做?我既然让你们仿写,自然是要你们仔细感受这样的策论究竟好在哪里。” 下面的学子看着宋观南那从容不迫的气度,自己心里面也没底。 在场的所有学子都明白,他们来到这里,是为了听宋彦文讲明经的。 就像是之前的赵念良一样,不过是被宋彦文教了小半年的功夫,就成了举人,现在只等明年的春闱能够考中贡士,那就有了面圣的资格了。 他们这些人非常明白自己来桃庐书院的目的。 但是现在看来,宋彦文让这样一个小姑娘来教他们写策论,很有可能是有蹊跷的。 不过料想宋彦文也不会在这样的时候砸了自己刚刚经营起来的招牌,他们还是听从宋观南的话开始仿写策论。 “仿写的条件是……完全相反,你们要和这一篇策论对证,来证明这一篇策论里面的东西并不正确。” 宋观南说得很是轻巧,可是下面的学子却又是面面相觑。 “行了,写吧,下午下学之前交给我。” 说完之后,宋观南就找了一把椅子,坐在那里看书。 下面的学子们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在彼此的眼神里面看到了不满。 可是现在宋观南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他们就算是心有不满也不能当场发作。 而且宋观南给他们的东西也是宋彦文之前就准备好的。 纵使这些学子心里面有些不满,可他们还是不得不拿起笔在纸上开始仿写。 宋观南的余光一直在注意着他们的动向,见大家都开始写了,她也算是放下心来。 第126章 总有学生不服 下午下学之后,宋观南拿着一打策论回了家。 宋彦文见宋观南回来:“怎么样,他们没有找你麻烦吧。” 宋观南摇了摇头:“怎么可能?” 宋彦文冲着宋观南手里面的那一打策论扬了扬下巴:“看过了吗?”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刚刚看了两篇,写得一般,见识上面的东西还是不好改变。” 宋彦文认同地点了点头:“所以为师觉得你能够胜任这一点。” “我不觉得他们会真的认同我,但是我觉得我教他们,的确和师父说的一样。” 宋彦文有些诧异:“我说什么了?” 宋观南笑了:“您自己说的啊,说你徒弟我教他们那是绰绰有余,怎么现在自己忘了不成?” 宋彦文干笑了两声:“没忘,没反应过来罢了。” 宋观南撇了撇嘴。 宋彦文却是安抚她道:“好啦好啦,咱们阿南当然是最厉害的。” 宋观南当做没听见一样,拿着策论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一大早,宋观南就拿着策论走进了教室里面。 下面坐着的学子们,都看着宋观南走进来。 宋观南把他们写的策论放在了桌子上,随后一篇一篇地开始说其中的问题。 “这篇条理清晰,但是反驳不够有力,明显就是没有想过那篇策论的缺点是什么。” 宋观南一边叹气一边又说:“这一篇倒是还不错,只是有些不够贴近昭国的国情……” 她正慢慢悠悠地说着,下面却传来了一声不大不小的嘁声。 宋观南挑眉,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有什么问题吗?” 那人像是没有想到宋观南竟然这样敏锐,脸上的神情愣了一瞬间。 但他还是不服:“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够懂策论的事情?” 其他人都有些紧张的看着宋观南。 这明显就是在挑衅宋观南。 可是宋观南不慌不忙地放下了手里面的宣纸,看向了那人:“阁下名字是?” 坐在窗边的男子站起来,冲着宋观南抱拳:“在下孙甫。” 宋观南沉吟了片刻,慢慢悠悠地在一打策论里面拿出了孙甫的策论:“我记得你,策论写得……不怎么样。” 宋观南直言不讳,倒是让孙甫脸上有些挂不住。 再怎么说他也是今年秋闱要考试的生员,怎么到了宋观南这个小姑娘的嘴里,自己就成了不怎么样呢? 他正要说什么,宋观南却是轻笑着说:“仿写,你都能把结构写得稀碎,文章空泛不知所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敢去秋闱的。” 宋观南说话并不留面子,脸上隐隐约约还带着一丝不屑。 她明白这样的学生,有点小才,但是不懂得收敛,自以为自己能够马到成功,可实际上还是半瓶子水的实力。 孙甫听见了宋观南的评价,脸色涨红:“你懂什么啊。” 宋观南挑眉:“我不懂我会这样评价你?” 孙甫张了张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宋观南却是拿着他的策论走到了他的面前:“你自己看看,修建漕运这一条上面,你都是写了什么?” 不仅仅是孙甫,一边的学子也都凑过来,好奇地看着宋观南在孙甫策论上面的批注。 上面并没有过多的批注,但大家既然都是生员,自然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学子,看上几眼就能够看出来宋观南的批注实际上是有水平的。 孙甫自然也是明白。 宋观南微微一笑:“看明白了吗?” 孙甫不服,但是在看到宋观南的批注之后,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明白了。” 他也是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半大的小姑娘,竟然能够这样明确地指出自己策论当中问题的所在。 不仅仅是孙甫,其他的学生心里面也是在犯嘀咕。 宋观南笑了笑:“既然如此,那今天就再写一篇策论,就比着我在上面的批注,来反驳一下自己昨天写出来的策论。” 听见宋观南这样说,在场的学子都有些摸不清楚宋观南到底是为什么要搞这样一出。 不过看在宋观南今天给的批注还算是有理有据的份上,这些学子们也还算是给面子,都乖乖地在一边开始写了起来。 于是宋彦文过来看宋观南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祥和共处的状态。 这倒是让宋彦文有些意外。 因为他也明白这些学子们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里面也不乏一些已经考了许多次的学子,这样的学子竟然也会听宋观南的话? 宋彦文有些不相信,但还是决定在窗户外面观察。 可是直到下学的时候,宋彦文看到的依旧是这副模样。 这倒是稀奇了。 宋彦文忍不住挑了挑眉梢。 宋观南也早就注意到了屋外的宋彦文,自然也是知道师父担心自己,只不过自己现在好像不太需要宋彦文的担心。 宋观南收好了今天的策论,走出了教室。 宋彦文看着宋观南:“今天感觉怎么样?” 宋观南笑嘻嘻地说道:“我办事,师父放心就是了。” 宋彦文习惯性地摸了摸宋观南的额发:“回家了。” 宋观南一蹦一跳地跟着宋彦文走着,一点都没有上了一天课的疲惫感。 想想倒也是,她不过就是上午说了一会策论要注意的事情,下午的时候就自己抱着一本书在看,自然不会感觉到累。 只不过第二天的时候,宋观南倒是发现孙甫还是有些不服。 她刚刚把昨天的策论放在了孙甫的面前,孙甫就嘁了一声。 宋观南动作一顿,扫了一眼孙甫。 孙甫被宋观南这一眼看得后背发凉,可还是嘴硬地冲宋观南说:“看什么看?” 宋观南嗤笑了一声:“我既然在这里教你们策论,就是你的先生,尊师重道,学子可懂?” 宋观南慢悠悠地说着,嘴角还挂着笑容。 孙甫刚想要说什么,却是卡在了喉咙里面。 宋观南的脸上虽然还带着一些笑容,可是孙甫却莫名其妙地说不出话来。 就好像是宋观南刚才那一眼震慑住了他。 宋观南漫不经心地走开了。 她心里面明白,孙甫对自己其实是不服的,可是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只需要把他们的策论这一项带出来就好了,其他的事情,那就是自家师父要注意的了。 只不过宋观南想得很好,可是孙甫却也不是什么善茬。 就在午饭之后,孙甫一下子把自己的策论排在了宋观南的面前。 闭目养神的宋观南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皮,看向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孙甫。 孙甫个子不高,仅仅是比宋观南高了一点点,但此时此刻,他看着宋观南,格外的凶神恶煞。 宋观南皱了皱眉:“你有什么事情吗?” 孙甫却是指着自己的策论:“你这样子教下去,真的会有用吗?” “我们是来听宋先生讲经的,不是来看你这样一个小丫头片子来招摇撞骗的。” 第127章 他有蹊跷 看着自己面前的孙甫,宋观南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 她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难以置信地问他:“我?招摇撞骗?” 宋观南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够和这四个字扯上关系。 偏偏孙甫不依不饶,指着自己面前的策论:“你敢说这都是你自己写的?怕是宋先生写了被你拿来用了吧!” 宋观南看着孙甫,只觉得他是来故意找茬的。 她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孙甫。 孙甫被宋观南看得有些不舒服,但还是强硬地梗着脖子,迎上了宋观南的视线。 宋观南啧了一声:“孙甫是吧。” 孙甫点了点头。 宋观南轻笑一声:“你又怎么知道这不是我写的了?仅仅是你信口胡诌?” 听见宋观南这样说,孙甫的脸上非但没有被反驳的愤怒,反倒是隐隐约约地透露出一丝兴奋。 宋观南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觉得面前的孙甫多多少少有些不对劲。 孙甫见宋观南有些生气,更加大声的说道:“你们桃庐书院这也太糊弄人了吧?怎么就让你这么一个小姑娘来讲经?现在被我说中了是不是还要哭鼻子啊?” 说这话的时候,孙甫脸上的表情格外的张扬,像是发现了什么让他兴奋的事情一样。 可是宋观南脸上的表情又多了一丝复杂。 如果她没有记错,孙甫之前还算是低调,可是今天为什么对她这样的针锋相对? 宋观南转身往前面走,明显就是不想多搭理孙甫。 可是孙甫依旧不依不饶,甚至还想走到宋观南的面拦住宋观南。 “怎么不敢说话了?难不成真的被我说中了?” 孙甫扬扬得意地看着宋观南,丝毫没有注意到宋观南眼底的杀机。 “孙学子,你是在干扰我给大家讲策论吗?” “还是说……孙学子对策论有什么独到的看法?” 宋观南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愤怒了,只是无比平静地看着孙甫,像是想看他还能翻出什么幺蛾子出来。 听见宋观南说要讲策论,孙甫顿了一下,随后吊儿郎当地往自己的位置上走了过去。 他那一副自然而然的样子,让宋观南心里面忍不住开始犯嘀咕。 怎么对自己质疑那么严重,但是对策论那么上心? 难不成他仅仅只是对自己是个小姑娘而有所偏见? 宋观南心里感觉到奇怪,但是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还是慢慢悠悠地给这些学子们讲着怎么样才能写出来一篇策论。 “孙甫。”宋观南突然喊他。 孙甫怔了一下,随后抬起头看向宋观南,眼睛里面有着茫然。 宋观南微微一笑:“既然你之前质疑我,那我问问你的高见,这里如果用‘愚公移山’的例子来提出改变漕运,又会是怎么样的写法?” 她微微挑眉,看见了一头雾水,明显还不知道状况的孙甫。 孙甫也没有想到宋观南竟然会这样提问自己。 他本以为自己那样对宋观南说话,宋观南应该会回避自己,可是没有想到宋观南不但没有回避,反倒是格外关注他。 如果他知道怎么写就罢了,可是现在的他并不知道宋观南说这些例子的意思是什么。 他以前在其他书院的时候,那些先生可不是这样教的,所以宋观南这样教,他也就觉得桃庐书院不过如此,一个小姑娘在这里,几天在没有说几句话,就开始让他们自己写策论,实在是荒唐。 孙甫硬着头皮瞎扯了几句,以为自己可以蒙混过关。 他怯懦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宋观南,却发现宋观南别有深意的看着他:“孙学子,就你这才学,当真是要参加秋闱?” 宋观南说话的时候,语气里面带着笑意,像是在嘲讽,又像是在质疑。 虽然她明白自己作为一个老师,这样对待学生是不对的,可是现在又不是在自己之前的时代里面。 这样一个时代,又是教这样一群年纪比自己大的“学生”,她只能说,都这么大的人了,自己也要为自己负责了。 无论是老师还是先生,都只能传道授业解惑,而不是保姆一样为学生操心是不是真的能够考上。 就连她支教的时候,都会首先保证孩子们的身心健康而不是学习成绩。 孙甫被宋观南这句话堵得说不出来半句话,只能悻悻地低下头,脚尖不安的踹着桌子腿。 宋观南没有继续追问,她的目的是让送福闭嘴,让其他学子能够安心听课。 现在既然孙甫被震慑住了,她也没必要一直追究下去。 下学的时候,宋观南再一次收上来了厚厚的一打策论。 宋观南动了动手指,从里面拿出来了孙甫的策论。 仅仅是扫了一眼,宋观南的眉头就紧紧地皱起来了。 孙甫这策论写的,实在是自己难以理解的样子,明显就是自己上课的时候说的所有细节点都没有注意到。 可这样说来,难不成孙甫不打算参加秋闱了? 宋观南又想了想白天孙甫的态度,咂摸出来了一丝不对劲。 “该回家了阿南。” 门外传来了宋彦文的声音。 宋观南立马把自己手里面一打策论塞到了宋彦文的怀里。 宋彦文不解的看着宋观南,不明白为什么宋观南要把策论放在自己这里。 明明她现在是明经的先生。 宋观南看出了宋彦文想要问什么,匆忙的回答道:“师父帮我带回去,我有些事情,晚些再回家。” 随后,她快速跟在刚下学不就的学子身后离开了书院。 宋彦文拿着一打策论,看着宋观南的背影,高声嘱咐道:“早点回来。” 宋观南一边点头回应着宋彦文话,一边准确的在人群里面找到了孙甫的身影。 她眯了眯眼,快步跟了上去。 早就在课上觉得他不对劲。 明明话里话外都是瞧不起桃庐书院,那为什么还要来桃庐书院呢? 宋观南想不明白,但是就觉得这其中有蹊跷。 第128章 抓个正着 宋观南跟着孙甫走了一路,这一路上都不远不近的跟着,都是没有被发现。 只不过走了许久,宋观南才发觉,这孙甫家离桃庐书院的距离可是一点都不近啊。 直到看见前面的路口是朱雀大街的时候,宋观南忍不住心底犯嘀咕。 怎么住在长安县的人要来万年县的桃庐书院上学? 难不成真的是觉得桃庐书院好吗? 宋观南可不觉得。 桃庐书院今年春闱也就只出了一个赵念良,其他人虽然也不错,可到底不算是榜上有名的大红人。 宋观南虽然疑惑,可依旧是跟了上去。 直到看见孙甫走进了一间小院,宋观南的脸上浮现出了诧异的神色。 因为她在孙甫开门的那一瞬间,在门里面看到了一张很是熟悉的脸。 宋观南一度以为自己是看错了,可是她在自己心里面翻来覆去的想了又想,还是觉得自己没有看错。 门里面的那张脸不是别人,而正式宋观南的“老熟人”,陈灏。 陈灏垂眸看着自己面前的孙甫:“怎么样?今天还是她宋观南讲经?宋彦文呢?” 孙甫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策论一直是这个宋观南在讲,宋彦文一直是甩手掌柜不见人的。恕在下愚钝,难不成这个小姑娘真的懂?” “啧,最近多注意点,可能是宋彦文发现你了,这才让他小徒弟出来掩人耳目糊弄你的。” 陈灏皱着眉头说,声音里面有着压抑不住的野心。 宋观南贴在门外,把院子里面二人的谈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果真是陈灏。 孙甫竟然是陈灏派来的。 这样一来倒是说的通了,第一天看见自己讲经颇有微词,第二天又是这样公然和自己呛声, 看来他们两个人都以为这是宋彦文为了蒙蔽他们才让自己讲经的啊。 宋观南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看来陈灏还是不长记性。 这狗眼看人低的毛病是一点没改。 “难不成就这样一直让宋家糊弄不成,马上就是秋闱了,这才刚弄到墨义的秘诀,策论……占的可不少。” 孙甫犹犹豫豫的问道。 陈灏的声音听上去很是阴狠:“我就不相信了,他宋彦文还要砸了自己的招牌不成?” “料想来是不会的,要不……我再多看两天?” 孙甫问道。 陈灏嗯了一声:“你再多看看,除非他宋彦文真的不打算经营桃庐了,不然迟早还是会把他那小徒弟换下来的。” 之后,宋观南就听见屋里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明显是有人要往外走了。 宋观南赶忙侧身躲到了一边,却发现走出来的不是孙甫,而是陈灏 她躲在角落里面,视线紧紧的盯着陈灏。 没想到啊,陈灏竟然是明的行不通现在玩阴的。 竟然是直接派人来桃庐书院充做学子上课? 宋观南哂笑。 真算的上是无所不用之极了。 陈灏坐上了路口的牛车,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他还在想着刚才孙甫对自己的说的话。 既然现在宋彦文已经开始提防这些学子了,长时间这样下去,的确是防了其他书院不假,可是桃庐书院自己的学子呢? 陈灏笑了笑,他一点都不相信宋彦文会这样败坏自己的名声。 桃庐书院的神秘方法,他陈灏这次是要定了。 陈灏就这样一路坐在牛车上走着,丝毫没有注意到路的前面出现了一道纤细的身影。 正当陈灏想让车夫错开的时候,前面那道身影却是大摇大摆的挡住了前面的路。 陈灏皱了皱眉头,刚想要发作,却是那人先出了声。 “师伯好大的排场,师侄抽点不敢认了。” 的确,自打过了年之后,陈灏就接替他和宋彦文的师父,成为了当朝新的五经博士。 正八品官,虽然在朝中不算大,可也比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强上太多太多。 宋观南却不怕他,也不怕前面拉车的牛,就这样大刺刺的站在路中间,笑意盈盈的看着坐在牛车上面的他。 陈灏在听见宋观南声音的那一瞬间,愣了一下。 他没有想到拦住自己的竟然会是宋观南。 宋观南漫不经心的踱步:“师伯这是不记得师侄了?真是贵人多忘事。” 陈灏依旧是没有说话,他并不知道宋观南究竟为什么拦住自己。 他怀疑宋观南知道了孙甫是自己卧底的这件事情,但他不敢问。 如果是宋观南问的话,自己还能够狡辩。 可自己要问出口了,那就是自己暴露出马脚了。 宋观南脸上的笑容格外灿烂,和天边的晚霞不遑多让。 陈灏轻哼一声:“你这是要做什么?” 宋观南歪了歪头,仿佛听不明白陈灏在说什么一样:“师侄能干什么啊?这不是在路上看到了师伯所以要来打声招呼嘛。” 宋观南也清楚自己不能够先问孙甫的事情,所以一本正经的和陈灏打着马虎眼。 陈灏看着天边渐晚的夕阳,忍不住皱了皱眉:“招呼也打完了,师侄该让路了。” 宋观南听着,点了点头,可依旧是没有一丝一毫要让路的意思。 陈灏皱眉看着宋观南,察觉到了什么。 “师侄这是有什么话要问吗?” 他打算先试探一下宋观南, 可是宋观南不紧不慢的歪了歪头:问?问什么问?问师伯那些见不得人的阴招吗?那多不给师伯您面子啊?” 宋观南皮笑肉不笑,眼睛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 听见宋观南这话,陈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宋观南现在就是带着答案问问题来的,自己怎么说怎么回答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个答案不能够刘传出去。 不然的话,桑庐书院去偷偷打探桃庐书院这件事情一旦被外面知道了……他陈灏作为五经博士的面子往哪放? 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桑庐书院那么多学子往哪放? 仅仅是一瞬间,陈灏就已经在自己心里面做出了决断。 “抓住她。”陈灏指着宋观南,一声令下,旁边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护卫应声而动。 第129章 鲁莽的代价 宋观南没有想到陈灏竟然会因为这件事情对自己动手。 但她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做出了反应。 反手挡下一个侍卫冲自己伸出来的手,宋观南瞪着陈灏:“师伯一向云淡风轻,怎么现在恼羞成怒了?”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陈灏第一反应竟然是要对自己下手。 陈灏哈哈一笑:“堵住她,我有话要问问她。” 随后他手下的侍卫堵在宋观南的身后。 宋观南前面有牛车堵住前路,自己的后路又被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堵住了。 她暗自咬牙。 刚才她怎么就没注意到有这样多的侍卫? 还是说……这陈灏早早的就有防备? 陈灏看着进也不得退也不得的宋观南,惬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师侄,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桃庐书院里面的秘密,你应该知道的比我更清楚,对吧?” 宋观南看着陈灏脸上算计的表情,怎么可能不明白他是在打着什么样的鬼主意? 她不屑地看着宋彦文:“桃庐书院能有什么秘密?我和我师父苦心经营再久,也比不上桑庐书院的八品官啊。” 说到这里,宋观南脸上的表情颇为不屑。 陈灏倒也是不生气,只是看着宋观南,自己有一搭没一搭地捋着自己的胡子。 “不说虚的,你们墨义所谓的技巧,我已经拿在手里了,现在就是差一个……策论,还要麻烦师侄告诉师伯,不然师伯实在是夜不能寐啊。” 最后几个字,陈灏慢慢悠悠地念出来,仿佛桃庐书院所谓的秘籍已经拿捏在自己的手里。 宋观南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陈灏:“师伯忘了吗?咱们之间可是结过梁子的,现在说这些,师伯是当我宋观南年纪你不懂事吗?” 这就是再说之前陈灏拿婚配嫁娶说事的那次上门了。 陈灏脸色一黑,明显是想到了陈荣离开长安随军去了陇西这件事情。 都是因为面前这个女娃娃。 陈灏看着宋观南,面色渐渐不善。 宋观南眸色一凝,绷紧了浑身的肌肉。 她习惯性地摸向了自己后腰的暗斗,却是突然发现自己指虎早就在当初比武的时候丢了,到现在也没有补上。 这个发现让宋观南心底一凉,只觉得自己今天在劫难逃。 陈灏这样的老油条早就看出了宋观南的紧张,自己却是坐在牛车上面哈哈一笑:“你不说是吧,没关系。” 他笑着挥了挥手,宋观南立刻被后面的侍卫按住了肩头。 宋观南一惊,下意识地剧烈挣扎。 可是几个侍卫人高马大,明显也是从伍出身的手法,让宋观南动弹不得。 她紧紧地咬着后槽牙,看着坐在牛车上面的陈灏。 陈灏看到宋观南的眼神,仰头哈哈一笑。 “师侄不说,那就让你师父来找我说。” 他高高在上,俯视着被压在地上的宋观南。 宋观南猛地蹬腿,试图冲上前去撕烂陈灏的嘴。 可是身后几个侍卫力气很大,生生地把宋观南按在原地,让她动弹不得,只能看着陈灏这样嚣张。 她清清楚楚地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你永远也别想知道。” 宋观南想不到陈灏这样恶毒,竟然是要拿自己威胁师父。 他怎敢?他竟敢? 陈灏坐在牛车上面,看着宋观南愤怒的眼神,忍不住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看着自己这个师侄这样,他只觉得自己心里面有着说不上来的舒坦。 “走吧,带回去好好照顾着。” 陈灏哈哈一笑,挥了挥手。 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些为了防范其他师兄弟用的侍卫竟然能在在今天为自己抓到宋观南。 陈灏可是亲眼见过宋观南几拳打死郑一鸣的,自然也是知道宋观南的厉害。 可是一个人再怎么厉害又怎么样? 还不是被自己手下的侍卫按在地上抬头都困难吗? 陈灏捋了捋胡子,只感觉这八品官的身份还挺好。 如果是七品官甚至是更高的话…… 陈灏没敢继续想。 等到了桑庐书院,宋观南就被送到了一间单独隔开的房间里面。 她四下打量着,心里面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明显陈灏是想要用自己套出来师父手里那两本所谓的“秘籍”。 可是他一点也不相信自己在课上教他们写策论的事情。 宋观南猛地意识到,自家师父很有可能早就发现了孙甫的不对劲,才会让自己来教策论。 为的就是打消这些“卧底”的年头。 卧底本来心里就有鬼,自己这样一上课,倒是诈出来了。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 只希望自家师父也算到了陈灏会用自己来威胁他吧。 透过窗户,宋观南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外面站着的陈灏 陈灏冲着她扬了扬下巴:“脚链呢,不怕她跑了?” 一边的侍卫立刻上千,在宋观南的两只脚踝上了脚链。 宋观南被困在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之间。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压制住了自己的心里面的怒气。 但是站在窗外的陈灏倒是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她,看上去像极了邪恶的老道士。 宋观南咬紧了后槽牙,看着陈灏,只觉得自己心里面像是有一团火在烧。 陈灏笑了笑:“师侄老老实实的在这里呆着,等你师父来了,咱们再好好聊聊。” 随后,他看向了一边的小童:“去一趟通善坊,通知一下宋师弟,别到时候找不到徒弟自己干着急。” 说完这句话,陈灏还转过脸来,冲着宋观南露出了一个森然的笑。 宋观南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一点都不为所动。 陈灏却是啧了一声:“你们,好好‘招待招待’我师侄。” 侍卫低头唱喏。 陈灏这才笑着离开了宋观南的视线。 宋观南看着几个朝自己靠近的侍卫,只觉得自己后背上面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她知道陈灏不可能要了自己的性命,但是她也没有想到陈灏竟然会这样对自己。 宋观南不停的往后退,面无表情的看着超自己靠近的侍卫。 她知道这种时候,自己要做的就是没有反应。 哭泣求饶并不能够为自己换来安逸,反倒是会让自己更加痛苦。 她紧紧的咬着牙关,两条腿被脚链固定在地上,只有两只拳头招架着还击。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观南也不知道自己挨了多少拳。 她只感觉自己身上的骨头像是被一块一块的拆开来,再按回去一样。 剧烈的疼痛演变成了了麻木。 她躺在地上的干草上,眼神空洞的看着窗外。 陈灏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窗外,冲着她笑了笑。 宋观南闭上眼睛,并不想搭理他。 她不用检查自己都知道,现在的她肯定是浑身的淤青。 这就是她……鲁莽的代价。 宋观南梗了梗脖子,哽咽着叹了一口气。 第130章 威胁师徒 宋彦文坐在书房里面,看着缓慢下落的夕阳,一点都不觉得宋观南会出什么意外。 反倒是常禾从启夏门回来,没有在家里看到宋观南,有一些意外。 “宋兄,阿南没回来吗?” 他看向了坐在窗边的宋彦文。 “她有点事,可能要晚些回来了。” 说完之后,宋彦文开始低头帮宋观南看着今天的策论。 常禾却是皱了皱眉头,心头没来由的发慌。 但是他看着宋彦文那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又觉得自己只是当值了一天实在是太累了。 天色越发的晚了,宋彦文从一堆策论里面抬起头来,眼里隐隐的透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没上就要到了宵禁的时间了,可是僧人男还没有回来。 按理来说这样的事情不应该发生的啊。 宋彦文坐不住了,来来回回地在院子里面踱步。 就在他心里焦灼的时候,院子的大门响了响。 这叩门声一响,宋彦文和常禾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十分肯定,宋观南多半是出了什么事情。 要知道这可是她自己家里,没有必要回自己家还要这样礼貌地敲门。 常禾拦住了要开门的宋彦文,自己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院子的大门。 “找谁?” 常禾半张脸隐藏在门板后面,警惕地打量着来人。 门外站着一个书童,身上穿着的是桑庐书院的衣服。 宋彦文也从门缝里看到了这样一身衣服,整个人警惕了起来。 小童恭恭敬敬地行礼:“见过二位,我们老爷说了,他今天邀请宋小姐到府上叙旧,特地让我来请宋先生,明天务必要到桑庐一同叙旧。” 听见小童的话,常禾的脸色一变,一手拉着门另一只手反手扣住了门外书童的手腕。 “说说看,你们家老爷,是想怎么个叙旧?” 常禾沉着脸问小童。 小童被常禾的反应吓了一跳,但想起宋观南的惨状,还是大着胆子冲常禾和宋彦文冷笑:“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了。” 随后,小童强硬地把自己的手腕从常禾的手里面抽了出来,挑衅似的笑了笑。 常禾知道自己不能扣下书童,只能任由书童离开了。 他缓缓关上了院门,回头看向了宋彦文。 宋彦文只觉得自己手脚都在发抖。 原来不是阿南这么晚了不回家,而是她被人扣押了? 宋彦文撑着桌子,缓缓坐下,可是毫无焦距的眼神却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慌乱。 现在宋观南落到了陈灏的手里,陈灏到底想要干什么呢? “对,对。” 宋彦文想到了什么,强撑着站起身来,发疯似的跑进了书房里面。 常禾捕捉到宋彦文是想到了什么,他只知道那个不要脸的老道士绑架了宋观南来威胁宋彦文。 至于威胁的原因…… 宋彦文拿着两本自己亲手誊抄的书,快步走了出来。 常禾看着宋彦文手里面的两本书,沉默了许久。 宋彦文冷笑一声:“闹了半天,不就是为了这事吗?”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同门师兄,竟然能够为了利益做到这个地步。 如果……陈灏知道了写出这些东西的人是宋观南呢? 宋彦文不敢继续想下去,他只知道自己现在不能慌。 常禾站在一边,黝黑的一张脸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若是贺隐昼看到常禾这副模样,一定知道他这是动了杀意。 “我明天不当值,我陪宋兄去。” 常禾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 宋彦文的拇指缓缓摩挲着手里书的封面,声音淡漠却又冰冷:“不急……不急。” 宋观南躺在因为潮湿而发凉发硬的干草上,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又一个噩梦。 身上的疼痛愈来愈强烈,她能够明显的感觉到自己那些淤青肿胀开始发热,浑身都是灼烧的感觉。 她梦见自己从一场大火当中爬了出来,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 “醒醒。” 有人在拍着她的脸。 她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陈灏那一张干瘦的脸。 宋观南坐起身轻笑一声,却是扯得嘴角生疼,她伸出手往自己嘴角摸了摸,果然已经肿胀了起来。 她眯着眼睛,盯着陈灏:“师伯做了官,现在做事越来越讲究了。” 陈灏没有理会宋观南话里的暗讽,只是对一边的侍卫摆了摆手:“带她去前厅。” 随后,他看着宋观南,眼睛里面闪烁着诡谲的光:“你师父来接你了。” 听见陈灏这句话,宋观南立刻收起了脸上的笑,不顾自己身上的疼痛就是要去撕扯陈灏。 可是陈灏早有防备,往后退了一步。 宋观南只觉得自己的脚上传来拉扯感,才想起自己被脚链束缚住了。 她一下失去重心,直接扑倒在地上。 小臂摩擦在地上细小的沙砾上,火辣辣的一片生疼。 陈灏蹲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宋观南:“你要犯上?” 宋观南冲着他那张脸啐了一口:“呸,你是个什么东西。” 陈灏用衣袖擦了擦脸,看着宋观南的眼神渐渐阴冷:“师侄话有些多了,带走!” 宋观南一身的伤,泥沙石砾混合着鲜血,看上去格外的狼狈。 她被带到了正厅。 宋彦文看见宋观南的一瞬间,当即站起身,难以置信的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看着自己的师父,抬起手想要让宋彦文不要为自己担心。 可是她嘴角高高肿起,说话含糊不清的模样却是让宋彦文两眼通红,愤怒地看见了跟在宋观南身后走进来的陈灏。 “师兄要是有什么不满大可以冲着我来!何必对孩子这样!” 宋彦文紧紧地攥着拳头,仿佛下一刻就会扑上去把陈灏暴揍一顿。 陈灏连看都不看一眼宋彦文,自顾自的往主位上面走去。 “这位置啊,以前是师父坐,现在是我坐。” 陈灏缓缓走到主位面前坐了下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宋彦文和宋观南二人。 宋彦文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陈灏咬紧了后槽牙。 第131章 恶人先告状 “师弟聪慧,自然知道师兄我想要的是什么,就是不知道师弟觉得,书院和你这小徒弟,哪一个来得更重要?” 陈灏说得很慢,仿佛是在给宋彦文时间考虑一样。 宋彦文又看了一眼一边被侍卫压着的宋观南,心里面一抽一抽地泛着疼。 “师兄这样对小辈出手,传出去的话,师兄恐怕也不好做人,不如咱们各自退一步,如何?” 宋彦文压着后槽牙说出了这句话。 陈灏看着他这副模样,很是开怀地笑了:“师弟真会开玩笑。” “我乃当朝八品官,师弟呢?” 陈灏挑眉,看着宋彦文。 宋彦文怔了一下,是啊,八品官,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百姓和长安八品官之间的距离…… 难道就这样看着阿南被虐待吗? 宋彦文咽不下一口气,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辞官。 如果当年他没有辞官的话,现在的他最少该是正七品官了。 那么现在怎么也轮不到他陈灏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的好了很了不起一样。 凡事都没有如果。 自己当年既然选择了辞官,现在就要面临着这样的处境。 不能既要自由,又要权势。 “师兄做了这样多,甚至不惜破坏咱们兄弟之间的情谊,所求为何?” 宋彦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并不颤抖。 只是他握紧拳头的小臂已经暴露了他的心境。 陈灏坐在高位上,悠哉悠哉地看着宋彦文:“我早就说过了,咱们都是师父的徒弟,既然桃庐书院有了‘秘籍’为什么不能和师兄分享一二?” 他挑眉看向宋彦文,仿佛自己已经对桃庐书院发生的所有事情了如指掌。 宋彦文眯起眼睛看着陈灏,像是没有想到自己曾经的师兄竟然会这样对自己 “师兄在我书院里面塞人,真的以为师弟不知道吗?” “师兄,我现在还叫你一声师兄,你这样对阿南,咱们之间同门的情谊,可是就此断绝了。” 听见宋彦文的话,陈灏嗤笑了一声:“同门情谊?师弟说这话可实在是好笑,直接交出来吧。” 说着,陈灏冲着宋彦文扬了扬下巴。 宋彦文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胸前放着的两本书。 如果宋观南完好无损,那么自己也就说道几句占个上风把宋观南接回来也就完事了。 可是现在…… 宋彦文看了一眼宋观南的惨状,只觉得自己不能把这两本书交出去。 这是阿南的心血,自己不能这样。 宋彦文猛地抬头,看向了陈灏:“我不交。” “什么?” 陈灏没有想到宋彦文会拒绝自己,难以置信地看向宋彦文。 宋彦文的眼神无比坚定:“师兄上年纪耳背了吗?我说,我不交。” 他一字一顿,看着高位上面的陈灏犹如在看着一个笑话。 陈灏很不喜欢宋彦文的这个眼神,可是现在他也不能把宋彦文怎么样。 他眼底蓄满了戾气:“看来师弟是不打算把你这小徒弟带回去了。” 说着,陈灏微微抬了一下手。 一边押着宋观南的侍卫立刻在宋观南的后腰处来了一脚。 宋观南紧紧咬着牙关挨下了这样一脚,但巨大的疼痛还是让她不受控制地闷哼一声。 宋彦文瞪大了眼睛,像是没有想到陈灏真的能够在自己面前做出这么畜生的事情来。 可是陈灏不仅做了,还笑吟吟地看着宋彦文。 “我的好师弟,你是交,还是不交?” 宋彦文紧紧地咬着后槽牙,浑身像筛糠一样颤抖:“不交。” 这是阿南的心血,陈灏这东西配不上半分! 陈灏拍了拍手:“好,好,好,师弟还真是坚定。” 随后他又是对着一边的侍卫勾了勾手。 侍卫冲着遍体鳞伤的宋观南又是一脚。 宋彦文目眦欲裂,恨不得把陈灏生吞活剥一样冲上去,紧紧地扯住陈灏的衣领。 “你敢!我已经喊了武侯,你这个五经博士的位子,我倒是要看看你还能坐多久?” 他忍住了想要狠狠给陈灏几巴掌的冲动,只等着自己进来之前喊的武侯到场。 说曹操,曹操到。 桑庐书院的小童来报,说武侯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陈灏看了看宋彦文,把自己的衣领从宋彦文的手里扽出来,脸上浮现出了笑容:“来啊,请武侯进来。” 宋彦文看着陈灏脸上的表情,只觉得陈灏好像并不害怕武侯,还隐隐约约带着兴奋。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陈灏对阿南下这样重的手,还这样大刺刺地当着自己的面虐打她,难不成他真的不怕武侯吗? 就在武侯走进来的一瞬间,陈灏立刻就是一副受害者的姿态奔着武侯去了。 “我这才刚刚上任,就被自己同门师兄弟欺负,我实在冤枉啊。” 陈灏说得痛心疾首,仿佛刚才耀武扬威逼着宋彦文交出秘籍的人不是他一样。 不仅仅是宋彦文看呆了,宋观南肿胀的眼睛里面也盛满了难以置信。 他们师徒二人都没有想到,陈灏竟然能够如此的不要脸皮,说出这样颠倒黑白的话。 武侯看着屋里面的场景,一时半会不知道自己该听谁的。 宋彦文还没有反应过来,陈灏又继续哭诉:“各位武侯大人,这都是他们师徒二人折磨我啊!” 见武侯的脸色逐渐变了,宋彦文回神,立刻解释:“是他绑架我徒弟,还把我徒弟打成了这副模样,我们实在是冤枉。” 武侯又看着宋观南的惨状,不由得又信了宋彦文几分。 可是他们也清楚地知道,陈灏是新上任的五经博士。 即使五经博士只是一个八品官,可也不是他们这些武侯能够得罪得起的。 他们看向了宋观南。 只见瘦弱的小姑娘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的地方,露出的地方全部都是淤青,要不就是泥沙混合血渍,衣服也是,看上去惨不忍睹。 武侯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走上前去查看宋观南的伤势。 没成想,陈灏也不是吃素的,直接就是对武侯说道:“这小姑娘可不简单,之前几拳打死人那个就是她,他还要对我动手呢,要不是在书院里面,我可能也要丢了小命。” 说着,陈灏冲着武侯露出了自己刚才被宋彦文揪得凌乱的衣襟。 第132章 回家,回家 武侯神情复杂地看着陈灏皱巴巴的衣襟,又看向了宋观南。 宋彦文在一边百口莫辩:“不是的啊,他衣领是我揪的啊,怎么可能是阿南揪的呢……” 这一刻,宋彦文只恨自己,比不上陈灏颠倒黑白扭曲是非的能力。 武侯现在看向宋彦文和宋观南的眼神明显开始不对劲了起来。 宋彦文难以置信地看向了陈灏,像是没有想到陈灏竟然能够做出这样不讲道理的事情。 陈灏站在武侯的身后,冲着宋家师徒露出了一个不屑的笑来。 宋观南气急,但是也知道当着武侯的面自己不能够做什么。 偏偏陈灏还在一边煽风点火:“您二位快把他们带走吧,我这书院还有学子呢,可不能传出去。” 宋观南强忍着自己嘴角的疼痛:“明明是你把我绑来的,现在又要说这些话?你还是不是人?” 陈灏没有理会宋观南。 反倒是武侯瞪了一眼宋观南,在这坊里当差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去年这桩命案? 虽然说有生死状,但还是留有案底的。 有案底的小姑娘和刚刚上任的五经博士。 孰轻孰重,他们还是拎得清的。 就在宋彦文瞠目结舌的时候,陈灏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他身边:“师弟要是交出来,我还有办法转圜,如果师弟不交……” 陈灏轻笑了一声,渐渐远离了宋彦文。 宋彦文紧紧捏着的自己前胸夹兜里面的两本书,决绝地看向陈灏。 “你真不是个东西。” 陈灏无所谓地耸耸肩:“随便师弟怎么说,师兄也是为了自保,不是吗?” 眼看着武侯朝着宋观南靠近了,宋彦文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如果宋观南的罪名真的被陈灏这张嘴定下来了,自己是没办法保住她的。 可这两本书是阿南的心血,阿南现在收了无妄之灾,还要交出去,实在是冤枉。 时间仿佛变得很慢,宋彦文能够清清楚楚的感受到自己手心里的汗水沁湿了怀里的两本书。 而一边的宋观南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速度猛地冲过去把陈灏扑倒在了地上。 这次的宋观南没有戴着指虎,而是赤手空拳地往陈灏太阳穴上招呼。 她实在是忍受不了这样的屈辱。 只不过这次有人拦住了她。 几名武侯把宋观南架了起来,又有人赶忙扶起一边的陈灏。 这几下已经让一晚上没睡好的宋观南有些力竭,她喘着粗气,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陈灏。 陈灏的脸上红了一大片,明显就是刚才宋观南的“杰作”。 宋观南咬着牙关,狠狠地啐道:“你以为师父让我教明经是防你?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除了五经博士这个命好,你不还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臭道士?” 她已经管不了许多了,既然陈灏能够在武侯面前颠倒黑白,她宋观南也能在这么多武侯的面前强撑着打他。 看着一边面露绝望的师父,宋观南依旧是挣扎着要扑向陈灏。 奈何武侯已经做出了反应,按着宋观南不让她动弹。 陈灏被宋观南刚才那几拳打得有些发懵,慌张地大喊:“带走她啊!以下犯上!殴打朝廷八品命官!” 一边的几个武侯听见陈灏的这句话之后,如梦方醒,拖着宋观南就要往外走。 宋彦文紧紧的捏着怀里的两本书,回头迟疑地看着陈灏。 陈灏正捂着脸上被打的地方,倒抽着凉气。 宋彦文闭了闭眼。 算了吧,什么都没有阿南一条命重要。 宋彦文手腕微动,缓缓地抽出自己怀里面的两本书,想要用它来换下宋观南。 “监门卫有令!”门外大步流星走进来了一个黑色身影,手里面还拿着监门卫的令牌。 只这一声,宋彦文和宋观南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来人。 常禾站在门口,拦住了要带着宋观南往外走的几个武侯。 武侯们听见这一声吼,都有些发愣。 随后看到了常禾手里面果真是监门卫的令牌,又都站在原地不敢动。 要知道,他们只是武侯,算吏不算官,而监门卫是实打实的军中人。 陈灏也认出了常禾,脸色一变。 他沉着一张脸说:“监门卫恐怕管不到我桑庐书院的事情吧。” 常禾注意到了宋观南的样子,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后似笑非笑地看向了陈灏。 “军中有令,即今日起,长安戒严,不得随意出入城门。” 常禾说完之后,陈灏怔了一下,显然是没有想明白常禾话里的意思。 而常禾却是看向了一边的武侯:“你们也赶紧回武侯司吧,从今天开始,可就没几天安生日子了。” 几名武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明白为什么常禾要这样说。 就在此时,外面火急火燎地跑进来了另一名武侯:“所有武侯回武侯司待命,不得缺迟。” 听见自己人的话之后,几名武侯面露难色地看了一眼陈灏,又看了一眼常禾,最后看向了被押着的宋观南。 常禾眯了眯眼:“你们去吧,我这是来接人的。” 几名武侯对视一眼,放下宋观南就往外跑了。 长安戒严。 这是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命令。 陈灏眼睁睁地看着几名武侯离开了书院,难以置信的看着常禾:“你谎报军情?” 常禾轻蔑地笑了笑:“我啊,人微言轻,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 随后,他慢慢悠悠地踱步到了陈灏的面前,一巴掌甩在了陈灏的脸上。 “八品官?你能守长安不成?” 陈灏本想发作,可是现在情况倒是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能够全城下达这种命令,多半是出了大事。 而这个时候,武官要比文官有用得多。 陈灏压下了心里的火气。 一边宋彦把宋观南扶了起来,看向了陈灏:“你还是好好想想你自己的桑庐书院吧,歪门邪道的事情就少碰,五经博士的位子我不想要不代表没有其他人想要,师兄……好自为之。” 随后他扶着宋观南就要往外走。 但是宋观南的情况并不好,只能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外移动。 常禾深深地看了一眼陈灏,大步跟了上去:“宋兄,我来吧。” 说完之后,常禾直接把宋观南打横抱起,稳步往外走去。 第133章 你来当我儿 回通善坊的路上,常禾和宋彦文买了不少的东西。 宋彦文看着常禾屯的东西,忍不住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常禾把已经昏睡过去的宋观南放在板车上,叹了口气。 “长安戒严,城门加派人手,我以后可能就要住在启夏门,回不了家里了。” 说着,常禾又是拎了两袋粮食放在了板车上。 宋彦文也知道有些事情常禾不能在大街上就对自己说。 等回到了家里,宋彦文关上了院门。 常禾一边抱着宋观南往屋里走,一边对宋彦文说:“我听人说,右相前些日子早朝说要和回鹘签止战书,东北那边的燕王要进长安朝觐。” “藩王朝觐?理由呢?”宋彦文不解地追问。 常禾摇了摇头,明显地想不明白。 “理由是清君侧。”赵载年站在门口,回答了宋彦文的问题。 宋彦文回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赵载年自顾自地找地方坐下,悠长地叹了一口气。 三个人在院子里面,都没有说话。 还是宋彦文喃喃自语:“清君侧?清谁?有相吗?” 赵载年也摇摇头:“不清楚,他们这些皇家人,哪里是咱们能够揣摩的?” 等宋观南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自己熟悉的屋顶。 她松了一口气。 自己没有落到被抓起来,真好。 她想要坐起身,身上却是剧烈的疼痛让她不得不躺回去。 听见屋子里面的动静,常禾赶忙跑了进来:“阿南行了,饿了吗?” 宋观南摇了摇头,看向了常禾身后的宋彦文,鼻子一酸:“师父……”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实在是委屈极了。 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要受到这样的对待。 不仅仅被陈灏命人打了一顿,还要看着自己的师父在他面前受屈辱。 不过就是一个八品的官,就能这样把他们玩弄在股掌之中,这种感觉压得宋观南喘不上来气。 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 “师父……阿南错了。” 她抽噎着对宋彦文说。 宋彦文心疼得厉害,赶忙摸了摸宋观南的头:“好阿南,不是你的错。” 他心里面十分清楚,这件事情要怪,只能怪陈灏。 也要怪自己。 如果自己没有用阿南给的方法的话,桃庐书院也不会被陈灏盯上。 可真的重来一次的话,宋彦文依旧是不希望宋观南的想法被埋没了。 宋彦文怜爱地摸着宋观南的头,止不住地叹气。 常禾却是看着宋观南满脸的伤,沉下了脸色。 他也知道阿南受的是无妄之灾。 长安是这样的,无依无靠的人,迟早会被长安吞噬。 宋观南身上的伤养了足足两个月才恢复原样。 不知不觉地,长安又入冬了。 长安戒严,常禾一个月也就回家几天。 不知道为什么,宋观南觉得自己要在这个朝代见证一场大事。 宋彦文也是忙着书院里面的事情,三天两头的不回家。 过年的时候,常禾又在启夏门当值,家里也只有宋观南和宋彦文两个人。 宋观南忍不住问宋彦文:“师父,什么时候长安才能不戒严啊,我这出不去城门,平康坊也关了,天天在家呆着要烦死了。” 宋彦文笑着摇摇头:“为师也不知道。”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继续每天看书练拳,生怕什么时候陈灏来报复自己。 可是让宋观南没有想到的是,自打那天之后,陈灏就像是销声匿迹一样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宋观南并不知道各种缘由,但是宋彦文却知道。 他确实是把策论所谓的“秘诀”交给了陈灏。 尽管这对于宋观南来说并不公平,可是他不能接受阿南那样痛苦而狼狈的模样。 而陈灏也算是讲信誉,自打这之后,就从师徒二人的视野里面消失,不再出现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常禾回家休息一天,宋彦文立刻就要带着他出门。 常禾想不明白为什么宋彦文这么急切,跟在宋彦文身后问道:“宋兄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宋彦文摆了摆手:“你好不容易空闲一天,赶紧去把事情办了。” 常禾听宋彦文这样说,越发地摸不着头脑:“办事?办什么事?” 宋彦文啧了一声:“趁着今天户部当值,我得把你记在群殴名下做义子。” “啊?”常禾有些听不懂宋彦文是在说什么了,瞪圆了眼睛看着他。 宋彦文皱着眉头:“你既然要娶阿南,这辈分也没有错啊。” 常禾看着宋彦文那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只觉得自己上当了。 宋彦文却是耸耸肩:“之前说好的,你照顾阿南一辈子的,怎么现在就要反悔不成?” 他面上露出了质疑,倒是让常禾有些糊涂了:“我是说要照顾阿南没错,可也不是来给你当儿子啊?” 常禾想不明白宋彦文为什么要这样做。 就像宋彦文想不明白常禾为什么不理解自己的做法一样。 宋彦文叹了一口气,苦口婆心地解释:“我这也是为了你们着想啊。” 常禾安安静静地看着宋彦文,想要得到一个解释。 “你看啊,我和阿南一直都是师徒的关系,我名下并没有孩子,我要是认了阿南做女儿,你只能入赘了,但我要是收了你做义子,这就是亲上加亲,你说对吗?” 见常禾的脸色还没有缓和,宋彦文继续说:“你这样想,到时候,咱们名义上是父子,实际上还是翁婿,对吧?” 听宋彦文这样解释,常禾的脸上也浮现出了思索的神情。 不可否认的是,宋彦文说的话倒是有几分道理。 常禾摸了摸下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宋彦文见常禾有些动摇,赶忙继续说:“你放心,这只是走个户籍,并不是真的要你当我儿子,你只需要帮我照顾好阿南就够了。” 末了,宋彦文还补充了一句:“阿南交给你我放心。”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常禾也只能点头跟着宋彦文去了官府。 第134章 采薇采薇 等宋观南知道常禾和宋彦文去官府认了父子,也是有些发懵。 她看了看宋彦文又看了看常禾,只觉得事情的发展开始变得有些荒唐了。 “我这也是为你考虑,你想啊,若是真的有一天为师不在了,你还能有一个依靠,这里还是你的家。” 按大昭的律法,女儿是没有继承的权利的。 所以宋彦文也是不得已做了这样荒唐的事情。 宋观南哭笑不得,但是也无可奈何。 自己身处这个朝代,自然也是要遵守这个朝代的律法,贸然的反抗也只会让自己遍体鳞伤。 宋观南无奈地点点头,算作是同意了。 常禾倒是有些尴尬地挠挠头。 不过也没有过了多久,常禾就又回了启夏门当值了。 他再一次休沐回家的时候,怀里面抱着一盆花。 宋观南正在院子里面看书,一抬头就看见常禾怀里面抱着花走了进来。 常禾把怀里的花盆放在了地上,宋观南好奇地凑了上去:“这是……牡丹?” 只见朴素的花盆里面,牡丹的花苞蜷缩着还没有盛开。 常禾点了点头:“是牡丹。” “这是哪里来的?”宋观南抬头看向了常禾。 “过些日子就是三月三了,宫里从洛阳那边运来的牡丹,路过启夏门的时候给了监门卫几盆,说是一点薄礼。” 随后,常禾看着宋观南:“我想着你会喜欢,就去领了一盆。” 宋观南笑了笑,低头去看那还没有盛开的花苞,嫩白嫩白的像玉一样温润。 “那我去放到屋顶上。”常禾说着,抱起花盆往屋顶上去了。 宋观南点了点头,也跟了上去。 长安的阳光不如洛阳,放在屋顶上多见见阳光也是好的。 “长安都已经戒严了小半年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宋观南抱着膝盖坐在干草上,好奇地问常禾。 常禾笑着摇摇头:“我们也不知道,估计还要好久吧,说不准。” 宋观南撇了撇嘴,视线落在了一边含苞待放的牡丹上:“是啊,百姓戒严,贵人依旧是寻欢作乐,好不快活。” 这都已经什么时候了? 西北还在打仗,据说今年募兵的钱都没有发呢,现在又是这样大规模地运牡丹进长安。 将士阵前半死生,美人帐内犹歌舞。 常禾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宋观南的鬓角:“你我哪里顾得上那么多,能够安安稳稳地活一天是一天。” 宋观南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一盆牡丹出神。 常禾也看着那牡丹:“阿南别难过,我给你唱支歌吧。” 宋观南听见常禾这样说,期许地看着他,有些好奇常禾会唱什么歌。 常禾的嘴张开又合上,竟然是唱不出来。 他低下头,脸上的笑有些不好意思:“嗓子梗了,唱得不好听。” 宋观南吃吃地笑着,但依旧是满脸期待地看着常禾:“没事,你唱吧。” 常禾抿了抿嘴,又清了清嗓子,才慢慢悠悠地唱道:“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 他的声音很是沙哑,像是陇西漠北粗粝的黄沙。 宋观南抱着膝盖,安安静静地听着这一首《采薇》。 起初,常禾的歌声还能隐隐约约的有些曲调,可是慢慢地,就像是念白一样,愈发的像是陇西漠北凛冽的风。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常禾没有继续唱下去了,只是眼神发直地看着那盆牡丹。 宋观南为他补上了最后两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她的声音有些低哑。 常禾看向她,一对漆黑的瞳孔里面倒映着夕阳,犹如盛大绚烂的火光:“我不伤悲,一点都不。” 宋观南蓦然盯着他,笑得格外温暖:“以后啊,我想好了,我去桃庐书院讲经,你在监门卫当值,你休沐的时候呢,还能陪我练练拳脚功夫。” 她眯起眼睛,仿佛能够透过常禾的眼眸看到未来的模样。 常禾听着宋观南的话,愣愣地看着她的眼睛,说话都有些结巴:“阿南当真愿意?” 宋观南好笑地看着他:“有什么不愿意的?我答应了师父,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生,这样就好。” 宋彦文是她来到这个朝代遇到的一束光,是她前世不曾窥得的一段亲情,她舍不得。 宋观南笑得很是温暖,常禾一时间分不清楚是天边的夕阳更绮丽,还是她的笑更明艳。 他只是木讷地点点头,一双眼睛黏在宋观南的身上不曾错开一分一厘。 “常……大哥,”宋观南好一会才改了口,“你为什么会唱《采薇》?” 听见宋观南的问题,常禾眯起眼睛,像是想起来了什么过往一样:“我以前在陇西的时候,我们伍长经常一个人坐在城墙上。” “起初我还年轻,不知道他每天坐在那里干什么,只能坐在他身边陪着他,后来……后来他经常小声唱歌,还问我会不会唱,我说我不会,他就时常把这歌唱给我听。” 许是想到了自己已经战死沙场的伍长,常禾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后来……他死了,我才知道,伍长已经定了婚事,而那姑娘死于……回鹘人攻城,那姑娘死在了城里,而伍长在从军之前,就是那姑娘为他唱的这歌。” 宋观南沉默了,她并没有想到这样不算歌的曲调,竟是有着这样的渊源。 可能这并不是那姑娘原本的曲调,但却是最有意义的曲调。 “伍长他死后,贵人就把我们卖了,那时候,我才知道,伍长一直以来都对着那些贵人毕恭毕敬,像条狗一样从那些贵人手里乞求着兄弟们的命。” 常禾的眼眶通红,像是要沁出鲜血一般。 宋观南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哼着常禾刚才的曲调。 “现在正是采薇的季节,等什么时候长安放开了,我带你去城外山里,咱们去采薇。” 常禾的声音格外的坚定,像是许诺一般。 宋观南弯了眉眼:“好。” 长安的夕阳很美,遇上晚霞映着,衬得远处高大的长安城墙更显壮阔。 第135章 白牡丹 只不过,长安并不安稳。 燕王季昇,时年四十有余,当朝圣人庶兄,封地广阔,兵力充足。 此番朝觐,只是借口,目的是——清君侧。 因此,长安自去年十一月戒严,直至今岁四月,终是到了长安城下。 赵载年难得轮休,又是到了宋家。 宋彦文把茶壶放在了他面前:“书院早一个月就停了,今年春闱是没了,倒也不急了。” 赵载年笑了笑,拿起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念良现在在太学里面学得不错,据说今年春闱有望的,却是遇上了燕王朝觐。” 宋彦文坐在赵载年对面,叹了一口气:“他们皇家的事情,咱们哪里敢说上只言片语?” 赵载年哼笑一声:“燕王这清君侧,你觉得他清的是谁?” 宋彦文愣了一会,犹犹豫豫地问:“右相?” 赵载年摇了摇头。 “宦官?” “我觉得也不是。” 赵载年叹了一口气:“我也说不清楚,如果他要清的是右相,为什么圣人还要下旨长安戒严?” “如果要清的是宦官,更轮不到燕王了。” 听赵载年这样一说,宋彦文一时半会也想不明白了。 突然间,宋彦文的脸色骤变:“难不成……燕王要清的是……圣人?” 赵载年愣了片刻,瞬间伸手竖在自己唇上:“嘘——宋兄这话可是说不得。” 宋彦文悻悻地摇头:“这又没有外人。” 赵载年依旧是摇头:“一切都不好说。” 宋彦文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这样说来,常禾也是有几天没有回来了。” 赵载年又是喝了一杯茶,没有多说话。 却在这时,宋家的院门被敲响了。 宋彦文怔了一下,起身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穿着监门卫军服的年轻人,恭恭敬敬对宋彦文行礼:“监门卫有令,全军戒严备战,所以常校尉可能有段日子不能回来了,特地派小的来上门说一声,有什么换洗衣服要带给常校尉的,小的也帮忙代劳。” 宋彦文愣了一下,立马就是喊来宋观南。 宋观南知道怎么一回事之后,也是反应了一会,才去了常禾的房间收拾东西。 她把常禾为数不多的应季衣服打包,递给了前来上门的小兵。 宋彦文笑着看门外的小兵:“军爷怎么称呼。” “不敢不敢,小的姓丁,家里行六,常校尉叫我一声六子,您要是不嫌弃,也喊我六子就是。” 说着,他从宋观南手里面接过了包裹,就是拜别了宋家。 等他走了之后,宋彦文再一次坐到了赵载年的对面:“你看,长安这次戒严的不只一星半点,恐怕……” 宋彦文皱了皱眉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赵载年摇了摇头:“当年你托我找监门卫的差事,不就是图个安稳吗,现在看来,倒也不是什么安稳的活计。” 宋彦文沉默着,手指不停摩挲着手里的杯子。 又是过了几天,长安城外围满了大军。 燕王季昇带着大军来到了长安城下,把长安围了个彻底。 长安城十二个门,除了西北边的六扇大门,其他六扇都已经被堵了个水泄不通。 这其中,就有常禾当值的启夏门。 燕王军队没有攻城,只是堵在城门下面,高呼着要清君侧。 至于要清谁,坊间都说是要与回鹘人议和的右相贺聿明。 可双方僵持了十天,都没有任何动手的消息传出来。 宋观南只是躺在屋顶的干草上,晒着春日里暖融融的阳光。 手边的牡丹开得正好,玉白色的牡丹在昏昏沉沉的长安里面,倒是有着别样的美。 宋观南伸手,轻轻揪下来侧边的一小朵牡丹,揣在怀里往启夏门走。 常禾已经许久没有回家了,他理应看一看这牡丹开得多美。 这是他送给自己的牡丹,是这个时代里面,作为他们这样老百姓最接近贵人的乐趣。 宋观南快步往启夏门走去,哪怕只是托人送进去让他看一眼也是好的。 说是大军压城,可是启夏门明显没有多的人手,只是比以往戒严之前多加派了一倍左右。 宋观南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怀里面那开得正好的牡丹。 纯洁雍容,绚烂极了。 她继续往启夏门下面走去,却是看到了熟人。 那正在往上送饭的人,正是之前来宋家要常禾换洗衣物的丁六。 宋观南站在一边,时刻观察着丁六什么时候闲下来。 眼看着丁六从城楼上下来,宋观南走上前去,期许地看着他。 丁六看见挡住自己路的人是宋观南时,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脸上满是笑意:“小的认得你,是常校尉的未婚妻子。” 宋观南听见丁六的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有些腼腆的点了点头。 丁六随后问她:“你来启夏门做什么?是要找常校尉吗?小的去喊常校尉下来。” 说着,丁六就要往城楼上面跑,俨然是要去喊常禾。 宋观南赶忙制止他:“不用麻烦,现在是特殊的时候,不用去喊他了。” 丁六顿住脚步,愣在原地用不解的眼神看着宋观南:“那您是要干什么?” 宋观南抿了抿嘴:“我是有事情找他,但他在当值我就再等等,等他什么时候调换下来了,我再与他说。” 宋观南不好意思说自己只是因为一朵花要找常禾,只能这样拐弯抹角地解释。 丁六摸了摸头,笑嘻嘻地说道:“哦哦,那小的带您去阴凉地等常校尉,现在这正是太阳头,可别晒伤了您,不然常校尉可是要拿小的是问了。” 宋观南点了点头,跟着丁六走到了一边的凉棚里面。 见丁六一时间也没有什么事情,宋观南问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才能放常大哥回家?” 细细算来,自打常禾来到自己家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离开那么长时间,倒是让宋观南有些不习惯了起来。 “现在可能还不行,虽然大军离着城门有段距离,也没有要攻城的意思,可是只要上面没有命令,我们也不敢说。” 宋观南听着丁六的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丁六把宋观南安顿好,就跑到一边去和其他轮休的监门卫笑嘻嘻地说着什么去了。 宋观南猜到了他们是在说自己,可是她也并不在意。 怀里的牡丹在阳光下反光,白得耀目。 而城楼上的常禾一身甲胄,阵阵幽光好不威风。 第136章 燕王攻城 宋观南坐在一边,安安静静地等着常禾。 晚春的阳光并不算和煦,照得她头皮发烫,可是怀里那一朵白牡丹却是格外的绚丽。 过了有一阵功夫,丁六跑上前来:“姑娘,现在太阳头正热,我还是帮您把常校尉喊下来吧。” 宋观南摇了摇头:“现在是特殊时候,我来这原本就是冒犯,怎么好轻易的打扰。” 只是这次,丁六并没有听宋观南的话,自顾自的就是转身往城墙上走要去喊常禾。 宋观南却是猛地扯住了他的胳膊,让他动弹不得。 丁六回头,有些惊恐看了一眼宋观南。 宋观南也意识到自己力气用得大了些,赶忙收回手,有些尴尬地冲着丁六笑笑。 丁六心里惊诧,但却咽下了已经到了嘴边的疑问,他清楚不该问的事情自己不能问这个道理。 见丁六没有要去找常禾的意思了,宋观南心里面才松了一口气。 毕竟她只是一个平头百姓,不敢做出这样扰乱秩序的事情。 可宋观南却看到城墙上面那道身影动了。 甲胄在身,常禾的行动较为缓慢,却十分的稳健。 不知道为什么,以宋观南对他的熟悉程度,总觉得常禾步子里隐隐约约的带着仓促。 丁六看见宋观南脸色微变,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现在还不是轮换的时间,刚才也没有听见铃铛响,常校尉这是……” 蓦然间,城楼上面响起了锣声。 丁六脸色骤变:“姑娘早些回家去吧,出事了。” 说完之后,丁六就扔下宋观南,自己往城楼里面跑了。 出事了? 宋观南动作一顿,看向了城楼上身披甲胄的常禾。 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宋观南看不清常禾的表情,但是她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常禾指挥他身边的士兵张弓搭箭。 就在他的手刚刚抬起来的时候,手臂的动作却僵在了半空。 “常禾!”而城楼下面的宋观南瞪大了双眼。 城楼上的男子身形魁梧,额前却插着一支羽箭。 宋观南想要上前,却发现自己手脚不听使唤,动不了半分。 她眼睁睁地看着常禾的身形向后面倒去。 这时候的宋观南再也顾不上什么军中的规矩,不要命地往城楼上冲去。 一边队伍里面的丁六却是注意到了宋观南的动作,魂都吓没了,也顾不上打招呼,直接冲上前去拦住了宋观南。 “姑娘,启夏门现在正是战中,您不能冲动啊。” 宋观南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依旧是蹬着腿要往城楼上冲。 她心里面只有一个声音 常禾眉心中箭,多半是活不下来了。 宋观南挣扎着就是往上走,可是丁六明白,只要他一放手,宋观南真的能够冲到城楼上面去。 而现在正是外面的人放箭的时候,刚才命中常禾眉心的那一支箭明显就是对方将领开的弓,马上就是士兵的箭雨铺天盖地的飞来。 而宋观南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防护,现在冲上去无疑是送死。 “姑娘,冷静!冷静啊!” 丁六大吼。 宋观南瘫坐在地上,一双眼睛空洞无神地看向了城楼上面。 丁六害怕宋观南乱跑,直接把她押到了一边。 宋观南倚着城墙,只感觉自己手脚冰凉如坠冰窟。 但是她的心里面却还有着一丝希望。 常禾身上穿着甲,那一箭应该……不会要了他的命吧。 宋观南怕死,但是她更怕自己身边的人死。 常禾还没有见到他送自己那株白牡丹开花,他说好了等长安不再戒严了带自己去城外采薇,说好了…… 就在宋观南乱想的这一阵,城墙上面开始用担架往下抬人。 宋观南一眼就看到了常禾躺在担架上,一双眼睛圆睁。 看到他这副模样,宋观南就已经有了答案。 只是她心里还是带着一丝的希望,缓缓地往常禾身边走去。 一步,两步…… 宋观南的手颤抖着靠近常禾的脸,试探着他的鼻息。 什么都没有,只有外面的喊打喊杀声,还有来自旷野的风。 她不敢相信,想要俯下身去听常禾的心跳,可是甲胄太厚,她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解开。 宋观南跪坐在常禾身边,一下又一下地喊着常禾的名字:“常禾?常禾?你听得到吗?” “你醒醒好不好?常大哥?常叔?” 宋观南的声音微微颤抖,鼻头一阵发酸,连带着嗓子也发梗。 可无论她怎么呼喊,躺在担架上的男人依旧是一动不动。 宋观南俯下身子,轻轻用手拍打着常禾的脸。 他眉心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顺着他高挺的鼻梁向下,又顺着鼻翼的走向流到甲胄里面。 一边的军医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到甲胄里面摸了摸常禾的脉搏,随后悠长的叹了一口气。 “姑娘,节哀。” 随后,军医起身就是要走,却是感觉自己的衣衫被什么东西挂住了。 他原以为是自己猜到了,回头却看到是眼神空洞的少女拉着他的衣角,轻声问他:“他还活着,对吗?” 少女的嘴唇微微颤抖,脸上满是灰败之色。 军医抿了抿嘴:“姑娘,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宋观南手微松,放开了军医。 军医立刻敢去看下一个伤员了。 只剩下宋观南一个人坐在常禾身边,轻轻抚摸着常禾的脸。 “常叔,说好带我去城外采薇呢?” 宋观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出手轻轻覆上了常禾瞪圆的眼睛。 “常叔说好的,有机会带我去陇西看那些大胡子西域人的,还作数吗?” 她手指微微用力,合上了常禾的眼睛。 “常叔,你送阿南的牡丹开花了,你还没看呢。” 宋观南动作轻柔,轻轻擦去了常禾脸上的血迹,露出了那一扬自己无比熟悉的脸。 肤色是那种健康的棕色,脸上还有着以前留下的旧疤痕。 除了眉心刚刚留下的血洞,一切如常。 启夏门并没有坚持多长时间,大门就被燕王的军队推开了。 从对方首领冲着常禾头上的那一箭开始,整个过程也只有半个时辰,短得不像话。 可就是这半个时辰开头的那一支羽箭,刺穿了常禾的头骨,要了他的命。 第137章 “节哀” 宋观南看着常禾额头上面的血洞,抽噎了一下,眼泪更加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她擦了擦眼泪,好让自己再看清常禾的脸。 城门大开,燕王的军队长驱直入。 宋观南听见了马蹄声,抬起头,只见对方的将领坐在高头大马上,好不威风地走进了长安。 像是感觉到了宋观南的视线,那人回头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宋观南记住了这张脸。 年轻的将领刚刚攻破城门,意气风发地打马前行,丝毫不在意所有人的看法。 宋观南收回了视线,从自己怀里面掏出了自己出门时候带着的那一小朵牡丹。 刚才洁白的牡丹已经被她一通折腾弄得破败不堪。 “这朵烂了,我去给常叔摘朵好的。” 她轻轻摸了摸常禾的脸,又摸了摸常禾身上厚重的甲胄。 甲胄被阳光照得有些灼手,而他的脸却是如此的冰冷。 宋观南强撑着自己跑回了通善坊的家里。 宋彦文一看见宋观南失魂落魄的模样,通红的眼眶明显就是刚刚哭过:“这是怎么了?” 这还是宋观南第一次没有理会宋彦文。 她直接跑到了梯子边上,接着就往屋顶爬。 只是她手脚发软,速度慢了不少。 宋彦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宋观南刚才跑出去的时候是要带花给常禾看一眼。 难不成是常禾欺负她了? 即使宋彦文觉得这样的事情不太可能发生,但他还是站在宋观南身后问了一句:“见到常禾了吗?常禾见到花了吗?是不是他惹你生气了?” 可是宋彦文的话没有说完,常禾两个字就足够刺激宋观南紧绷了一路的情绪。 正要摘下那一大朵牡丹的宋观南回头,冲宋彦文吼道:“常禾没死!” 只是她转得太快,梯子顺着就往地上倒。 她一只脚还踩在梯子上,一下失去了重心,眼看着从屋顶掉下来。 宋彦文吓了一跳,赶忙上前要接宋观南。 但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宋彦文根本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的宋观南从屋顶摔在了自己面前。 宋观南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扶起梯子挣扎着要继续往屋顶上爬。 宋彦文被她这中邪似的举动吓了一跳,隐隐约约地猜到了什么。 但是他看着宋观南现在状态,不敢问半句。 宋观南强撑着把那朵盛大的牡丹摘了下来,紧紧地拿在手里。 宋彦文满脸担忧地看着宋观南,心里面止不住的发慌。 而就在这时,院门被人大力的推开来,赵载年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宋兄不好了,今天早朝右相无诏进了皇宫,燕王带兵破了长安城门,现在已经往大明宫去了。” 赵载年语速很快,像是生怕宋家师徒听不清一样:“监门卫的人找我来了,说是……常禾死了。” 扑通一声,赵载年和宋彦文不约而同地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过去。 宋观南又摔倒在地上,整个人狼狈不堪,但是手上的牡丹却是美得耀眼。 宋彦文吓了一跳,赶忙扶起宋观南。 宋观南顾不上打掉身上的尘土,笔直地杵在赵载年的面前:“常禾没死。” 她说得格外坚定,赵载年看着她的脸为之一愣。 随后,宋观南不管不顾地往外跑去。 常禾没死。 宋观南在自己心里面不停地告诉自己。 只是她越这样反复的腔调着告诉自己,心里面就越是难受。 就好像一双大手紧紧地攥住了她的心脏,把里面酸涩的汁水挤出来,滴在五脏六腑上,连带着整个人都泛着酸涩。 一路上,宋观南不停地擦掉涌出的泪水,踉踉跄跄的跑到了常禾的身边。 常禾依旧躺在那里,安安静静的。 他身上的甲胄不知道被脱了下来,单薄的春衣贴在身上,厚实的胸膛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 宋观南几乎是扑着跪在了常禾的身边,把手中的白牡丹伸到他脸前。 “你看,你送我的牡丹开了,好看吗?” 常禾紧闭着眼睛,回答宋观南的只有启夏门监门卫和燕王部下来来往往嘈杂的噪声。 “姑娘节哀。” 身后传来声音,宋观南回头,看到一个穿着青色甲胄的男子。 她不认识他。 男子身边还有几个士兵,看身上的穿着,都是启夏门监门卫的兵。 “今天早上,燕王大军就在门外喊着要开门,常校尉恪尽职守,死守启夏门。” “常校尉担得勇士之名,望您节哀。” 是啊,恪尽职守,死在了自己的岗位上。 宋观南用手背轻轻抚过常禾历经沧桑的脸。 都是大昭的兵,却是自相残杀。 宋观南的嘴角抽了抽,嘲弄地说道:“照你这么说,他要是开了城门,也就不会死了。” 那人没有说话。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也罢……也罢……” 几人对视一眼,继续抱拳冲着宋观南说:“姑娘节哀!” “节哀?”宋观南慢慢地重复一遍,嘴角的笑比哭还要难看。 可几名士兵的声音格外洪亮:“节哀!” “节哀……节哀……” 宋观南把白牡丹插在常禾的衣领里,让盛放的花朵依偎着他的脸。 “节哀……节哀……” 她又担心花梗让常禾不舒服,伸手要调整一下。 “节哀……节哀……” 宋观南蓦然想起来,常禾已经死了,他不在乎花梗塞在领子里面难不难受了。 他看不到这牡丹了,不能带自己去城外采薇了,也不能带自己去陇西了…… “节哀……节哀……” 她的嘴唇机械似的扇动,发出这两个音节。 身后的监门卫听不见宋观南的声音,只是面面相觑。 宋观南伸出手,想要为常禾理一理鬓边的碎发,俯下身的一瞬间,眼前一黑。 晕过去之前,她看到的是常禾胸前那黑色的衣衫。 第138章 丧钟长鸣 等宋观南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自己床上了。 她撑着手臂坐起来,就看见窗外的院子里面停着一口棺材。 宋观南穿上鞋,就往外走去。 走出门之后,她才看到了棺材的另一边还站着一个披着斗篷的人,正和宋彦文站在棺材尾,看着棺材里面的常禾。 “好了,盖上吧。” 宋观南听出了是贺隐昼的声音,缓缓走到了他身边。 贺隐昼的声音从斗篷下面传来:“那牡丹……” “是我放的。”宋观南承认道。 贺隐昼点点头,斗篷也随之动了动。 宋观南看着面前的棺材被缓缓盖上,轻声说:“是他送我的。” 贺隐昼沉默了片刻,好像是在隔着斗篷看她:“是常大哥福薄。” 他知道常禾和宋观南之间的关系,也知道当时宋彦文的打算。 宋观南没有说话。 贺隐昼叹了一口气:“天气热了,早早让人做了法事下葬吧。” 随后,他顿了片刻:“长安死的人太多了,最近二位不要出门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贺隐昼的斗篷在宋观南面前转了个圈,被它的主人带着离开了宋家。 宋观南看了看面前的棺材,沉默着不说话。 宋彦文走到宋观南的身边,轻轻地摸着宋观南的头。 他能够清清楚楚的感觉到自己身边的小姑娘很是消沉。 像极了命悬一线的纸鸢,随时都有可能断开一样。 宋观南吸了吸鼻子:“我没事的,师父不用担心。” 宋彦文思忖片刻:“他是为了公事而死……” “可他死在昭国人手里。”宋观南打断了宋彦文的话 宋彦文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宋观南说得对,常禾的确是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 宋观南轻轻抚摸着面前的棺材:“他走了。” 院子里面很是安静,只能听见微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忽然间,院子上空响起了钟声。 这钟声格外的悠远绵长,不仅仅是笼在宋家上空,也不仅仅是笼在通善坊上反倒像是笼罩在长安上空,昭国上空。 宋观南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在钟声响起的一瞬间,自己身边的宋彦文僵硬了片刻。 她抬头,不解地看向了自家师父。 第一道钟声刚刚消散,第二道钟声紧随其后,回荡在整个长安。 第三道,第四道…… 第六道钟声响起的时候,宋彦文屏住了呼吸。 宋观南感觉到了宋彦文的紧张,才反应过来这是皇家的丧钟。 第七道钟声响起,宋彦文的拳头猛地攥了起来。 直到第九道钟声响起,宋观南的耳边响起来了宋彦文后槽牙咬紧的咯吱声。 九道丧钟,皇帝驾崩。 宋彦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燕王朝觐,把圣人送走了。” 宋观南问他:“师父看上去并不意外。” “意外?为什么会意外?” 宋彦文反问宋观南。 宋观南笑了笑,却并没有说什么。 她一向谨言慎行,包括在自己师父面前,关于政局的事情也是斟酌再三。 但是她不说,自然有人说。 赵载年的到来完全在师徒二人的意料之内。 他看上去很是气愤。 “燕王竟然是奔着龙椅来的。” 赵载年的第一句话就是在说这件事情。 宋彦文摇了摇头:“不然还能为什么而来?” 宋观南见他们二人聊得欢实,自顾自地走到了常禾的棺材边上。 曾经那样炽热的人,就这样冰冷地躺在了棺材里面,无声无息。 宋观南叹气,走到屋顶上面拿下来了那一盆牡丹一朵一朵地把已经盛开的花掐了下来,塞进了常禾的棺材里面。 既然你看不见,那就带下去吧。 宋观南找来了生麻布,说什么也要为了常禾守孝。 虽然她不属于这个时代,心里面也没有多赞成这样的规矩。 可她就是想做些什么,仿佛这样能够证明自己心里面是有他一份的。 宋观南是恨自己的,常禾活着的时候,她好像是为了书院能够留在手里才选择了他。 而他也是为了报恩答应了宋彦文。 直到他在城楼上缓缓倒下的那一刻,宋观南才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有些喜欢他。 好像……喜欢这两个字,也不是那么难以出口。 常禾下葬的时候,并没有随着那天其他战死的士兵一起,宋观南把他埋在了城外那一片自己了如指掌的树林里面。 宋观南是愧疚的,也是感怀的。 她第一次走进常禾居住的柴房里面,为他收拾起来了剩下的东西。 或许该叫做“遗物”。 常禾并没有多少东西,宋观南收拾半天,才在他一间棉衣里面摸到了硬硬的东西。 她赶忙拿了出来,发现里面是自己早些时候的指虎。 正是自己拿来打死郑一鸣的那一对。 上面斑斑的血迹已经暗沉了,常禾明显是没有清洗过 宋观南也不打算清洗,只是拿在自己手里,又重新随身携带了这以前的指虎。 而当日破城而入的燕王,结束了上一任帝王的性命。 靖成这个年号,也结束在了第二十二年。 右相依旧是那个右相,只是换了一个帝王。 而宋观南却永永远远地记得,靖成年间,虽然苦,却是她这辈子最怀念的时光。 自打改朝换代之后,燕王季昇登基为帝,改国号为元初。 宋彦文也敏锐地发现,宋观南好像变了许多,不再那么张扬了。 他也说不上来是好事还是坏事,只是看在眼里心疼得厉害。 一切好像过去了,又没有过去。 他还是在书院里面讲经,只是宋观南也时常来讲经。 宋彦文发现,阿南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激昂。 再一次讲起《陈涉世家》的时候,她也只是悠长地叹了一口气。 只不过燕王这皇位来得并不光彩,民间有许多讨伐的声音,就连市井里面也有童谣唱衰。 偶尔听到的时候还不在意,但是陇西的战事一直不平,这样的声音也是越来越多。 宋观南在家里呆着难受,每每看到柴就会想起常禾在屋顶上对自己说的话。 她干脆搬到了桃庐书院里面,把常禾送自己的那株白牡种在了自己窗前。 她想要远离有他的过去,却又贪婪地想要他还陪在自己身边。 只是这天,宋彦文从外面领回来了一个少年。 这少年明眸皓齿,看上去文质彬彬,一副才子的模样。 只是他眼底藏着阴郁,看上去那股子消沉劲与他那清秀的外表格格不入。 第139章 漏夜托孤 宋观南看着少年身上文雅的气质和宋彦文如出一辙,不解地问自家师父:“这是师父以前留下的风流债?” 听见宋观南的话,宋彦文抽了抽嘴角:“这是师父故交的孩子。 说着,宋彦文拉着宋观南就往一边走,好像有什么话要对她说一样。 可是一边的小少年却是无奈地摇摇头:“宋叔叔不用顾忌我,我没有事的。” 听他这样说,宋观南更加好奇是怎么一回事儿。 宋彦文拉着她转到一边:“林觉浅,国子监祭酒送来的孩子。” 听到他这么说,宋关南倒是有些意外:“为什么他会送孩子来咱们这里?国子监祭酒就这样看中你我?” 宋彦文伸出手敲了敲她的脑门:“想什么呢,美的你?” 说着宋彦文又回头看了那少年一眼:“他阿爷被牵扯进了牢,特意把儿子托付给我。” “怎么以前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呢?” 说起这个,宋彦文叹了一口气:“他阿爷是状元,你师父我只是个进士科出身,这哪里有可比性?” 听到他这样说,宋观南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这样说来也是,状元郎肯定是要比自家师父忙得多,就算是关系再好也不一定常来往,更何况只是同科呢? 宋彦文见宋观南点头继续说道:“再说了,要是和他阿爷关系好的话,也不会托付到我头上。” 这个说法倒是让宋观南想不明白了。 为什么说关系好反倒是轮不到? 宋彦文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嘱咐宋观南:“他刚刚没了阿爷,你说话讲经的时候注意点。” 宋观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一边有些局促的林觉浅,少年正低着头看她自己的脚尖。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有些不忍。 前世的她虽然也是孤儿,但却从小都没有见过自己的生身父母。 而这林觉浅不太一样了。 他明明是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的,可是现在却不是了。 林觉浅像是感觉到了宋观南的视线,猛地抬头看向她。 只这一瞬间,宋观南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只畏缩怕人的小兽。 她冲着林觉浅露出一个自认为友善的笑容。 林觉浅却是很快扭过头去,让宋观南怀疑是不是自己吓到他了。 宋彦文轻轻拍了拍宋观南的肩头,自己带着林觉浅往书院前面走了。 宋观南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摸了摸自己窗前的白牡丹,就匆匆忙忙的走后门离开了桃庐书院。 燕王登基称帝,这长安好像变了,又好像是没什么变化。 燕王明显比先皇更有魄力,并没有采纳右相提出的意见,反倒是直接派了自己手下的将军带兵去了陇西。 宋观南不动领军作战,但是她知道现在的昭国并不适合打仗。 她走在长安的大街上,有些恍惚。 巡街的武侯依旧是满脸的严肃,东市路边的摊贩依旧是和顾客讨价还价,就连平康坊里,也和前朝一样的繁华热闹。 宋观南轻车熟路地来到了红烛的院子前面,抬手敲了敲门。 门开了,探出头的不是红烛,而是绿蜡。 绿蜡不会说话,只能连说带比画地示意宋观南红烛在屋里。 宋观南点了点头,随后径直往屋里走。 房间里面有些阴暗,宋观南刚推开虚掩的门,就看见红烛靠在椅背上,脸色病怏怏的。 “前段时间听人说阿南定亲了,想不到还没开心多久,就要看阿南守孝了。” 红烛嗓音沙哑,听上去状态不好。 宋观南轻轻嗯了一声,并没有多大的情绪。 红烛轻笑一声,起身走到宋观南身边摸了摸她的头:“没关系,咱们阿南值得最好的。” 宋观南又是低低的嗯了一声。 “又换了一个皇帝,平康坊里还是这老样子,让人呆着厌烦。” 红烛走到琴边上,轻轻地弹了起来。 宋观南坐在了红烛旁边的椅子上,默默的听着。 红烛一边弹一边说:“阿南有所不知,就在燕王围城的时候,整个长安里面,只有平康坊里面还和以前一样热闹,那叫一个夜夜笙歌。” 说道这里,红烛笑了笑,脸上浮现出了嘲讽的神色。 宋观南问:“长安城里面不是又宵禁吗?难不成平康坊没有?” “有啊!怎么没有?”红烛挑了挑眉梢,“宵禁是对平头老百姓的,你要是换成这些个当官的,就算是宵禁了,他在街上走,武侯敢问半句话吗?” 宋观南沉默了。 红烛说的没有错,长安就是这样。 一时间房间里面只有红烛的琴声不停的流淌着。 “所以啊,咱们好好活着就行,至于其他的,那是贵人们改考虑的事情。” 红烛缓慢的说道。 宋观南哂笑:“那天的启夏门到底是谁射的那一箭,姐姐查到了吗?” 听见宋观南提起这个问题,红烛琴音微微一顿:“阿南要报仇吗?” 宋观南反问她:“不能吗?” 红烛抿了抿嘴,悠长的一口气:“阿南觉得,能在燕王手下带兵攻城的,会是什么人?” 宋观南脱口而出:“兄弟,父子,亲信。” “是燕王的,不……圣人的亲生儿子。” 红烛轻声说道。 宋观南皱眉:“圣人儿子又如何?” 红烛苦笑着摇了摇头:“阿南你想报仇,姐姐可以理解,但是……咱们斗不起啊。” 宋观南静静的看着红烛,明白她是不想让自己以卵击石。 可如果自己不做些什么,心里面总像是梗着一块石头,硌的自己生疼。 在宋观南的注视下,红烛笑着摇了摇头:“我不能告诉你是谁,但是我可以告诉你,那天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宋观南怔了一下:“宫里?还是启夏门?” 红烛微微一笑:“我都知道。” “那我也都要听。” 宋观南没有片刻的犹豫。 红烛指尖拨弦:“那我就先和你说宫里吧,毕竟离咱们比较远,听着不难受。” 宋观南点了点头,满脸期许的看着她。 第140章 状元之子 “燕王选择那天攻城,是因为那天右相进了宫,说是要和先皇一起签与回鹘的止战书,所以燕王立刻下令进长安,随后带着部下从承天门街一路到了大明宫前。” “奇怪的是,大明宫的卫兵并没有人拦燕王,他倒是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殿前。” 说到这里,红烛压低了声音:“有人说先皇是燕王亲自杀的,可是现在所有的罪名都在右相身上,也有人说是右相动的手,可是燕王只处置了先皇的亲卫,说是先皇亲卫不满先皇签止战书,在抢夺止战书的时候,失手杀了先皇。” 宋观南皱眉:“不管是谁动的手,现在都换了皇帝,他好不威风啊。” 红烛点了点头:“阿南说得对,现在的皇帝就是之前的燕王,而右相再也没有提起来要与回鹘签止战书,你说先皇到底是为什么死?” 宋观南心里咯噔一声,抬眼看向了红烛。 红烛一根手指竖在了自己嘴唇前面,示意宋观南不要说出口。 而弑兄谋反两个字也卡在了宋观南嘴里,半晌说不出来话。 “我再和你说启夏门的事情。” 红烛拿起一边的软布擦了擦琴弦:“自打燕王登基之后,长安不再戒严,平康坊里面也有很多人。” “我不在启夏门,自然不如你知道的多,但是我听过一个监门卫的小吏说过,这次燕王入京,表面上是气势汹汹好不威风,可实际上,那么多军队里面,只有和监门卫打的时候死了人。” “因为监门卫,是被蒙在鼓里的?”宋观南嘴唇颤抖,眼睛里面写满了不相信。 红烛自然是知道她不信,笑了笑对她说:“右相,还是右相,这个位子他还坐着,先皇却驾崩了,阿南向来聪明,姐姐能够猜到的事情,阿南不可能不懂。” 宋观南懂吗? 她是懂的。 燕王,右相,先皇,监门卫。 从始至终,想要为先皇守门的监门卫,恪尽职守,成了燕王谋反的牺牲品。 而其中,就有常禾。 宋观南缓缓闭上眼睛,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那天的锣声。 “启夏门不过两千监门卫,而燕王一共带了三十万大军,即使分散,说到底,监门卫都是燕王登基的牺牲品罢了。” 宋观南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如果说之前她知道常禾是死在了昭国人自己手里,那么现在宋观南只觉得心寒。 兴亡,兴亡,兴的是朝廷,亡的是她们这些百姓。 窒息感席卷而来,宋观南胸前仿佛压着一块大石,闷得要命。 红烛没有说话,只是手上又开始轻柔地拨动着琴弦。 她的指尖流淌出舒缓的乐声,倒是让宋观南缓过来了一些 红烛笑了笑,云淡风轻的仿佛自己刚才并没有说什么。 宋观南看着红烛,手脚冰凉,拼命地捏紧拳头却也无济于事。 红烛见她微微发抖赶忙起身,用自己的手包住了宋观南的手。 过了好一会,宋观南紧绷的身体才缓缓放松下来。 她呼出一口气,才恢复了刚才进门时候的状态。 红烛又坐回了琴边:“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阿南,我们总要往前看。” 宋观南低着头,半晌才看向红烛:“我还有一件事想要问姐姐。” 红烛好奇地看着她:“你说。” 宋观南摸了摸下巴:“最近长安城里,有没有姓林的官员出事?” “姓林?”红烛怔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有想到宋观南会突然问起这个。 宋观南点点头。 红烛皱着眉头沉思了许久。 见她没想起来,宋观南补充道:“好像是……前朝的状元,和我师父同年同科。” “状元?”红烛的眼神亮了一下,明显是提示点上了。 宋观南好奇地问道:“姐姐想起来了?” 红烛立刻点点头:“最近出事的官员不少,我一时半会还真想不起来,但是你要说这姓林的状元,我还真有些印象。” “据传是在朝堂之上指责当今圣上的皇位来得肮脏,不是正统,直接就被拉下去扣上谋反的帽子了。” 红烛说得言之凿凿,宋观南倒是明白为什么林觉浅会是那副模样了。 阿爷被安上反贼的名头,估计也是不得已才送到自家师父手上,怕是关系近点的都不敢接手,生怕被牵连吧。 毕竟燕王能够做出弑兄的事情来,杀几个臣子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红烛注意到了宋观南神情的变化,忍不住问她:“是牵连到宋先生了吗?” 宋观南回过神来,摇摇头:“不是,就是最近听人说起过,有些好奇是怎么一回事。” 红烛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宋观南起身:“多谢姐姐告诉我这些,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阿南该回去了。” 说着,宋观南就往外走。 红烛点了点头,就坐在哪里,目送着宋观南走了出去。 桃庐书院里,林觉浅坐在角落里面,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书院里面的其他人。 宋彦文从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在想什么?” 林觉浅摇了摇头:“没想什么。” “骗人。”宋彦文坐在了他身边。 林觉浅抿了抿嘴:“只有宋叔叔收留我,以前和我阿爷叫好的那些叔伯们,听见我阿爷的罪名都避之不及,只有您……”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低下头,穿出了微弱的啜泣声。 宋彦文轻笑一声:“不是他们不愿意,而是不能,你既然读过书,就知道谋反这个罪名,到底意味着什么。” “可我阿爷说的是实话!” 林觉浅突然吼道。 宋彦文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吓了一跳,赶忙抬头看了一眼其他学子,随后带着林觉浅来到了院子里面。 “实话不一定是对的话,朝堂上面,圣人只听得进去对的话,因为忠言逆耳。” 宋彦文好脾气的安抚他。 可是林觉浅依旧梗着脖子,仿佛他已经认定的事情丝毫不可能改变一样。 “我阿爷没有谋反!”林觉浅的眼眶里面满是泪水,可是全部蓄在里面,没有落下来一滴。 宋彦文点点头:“我知道。” “我阿爷忠于昭国,忠于圣人,他没有谋反。” 小少年倔强的说着,仿佛这样就能够改变林状元的结局。 可惜不能。 帝王一怒,流血千里。 第141章 有志少年 林觉浅在整个书院里面都是与众不同的存在,其他孩子们都不知道这样一个半大的少年是为什么来到桃庐书院的。 但是他们都知道,以前书院里面只有宋先生和小宋先生,还有一个深肤色的男人,但是现在那个深肤色的男人不见了,却来了一个白白嫩嫩的少年。 一时间,关于林觉浅来历的猜测飞满了整个书院。 而年纪不大的孩子又是口无遮拦,丝毫不知道顾及他人感受的。 宋观南正抱着胳膊往教室走,就听见了一句。 “听说你没有爷娘了,是真的吗?” 宋观南皱着眉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就看见一群开蒙的小孩子趴在窗户边上看着角落里的林觉浅。 林觉浅坐在角落里面,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是宋观南注意到了他握着笔的那只手关节猛地泛白,明显是多用了一些力道。 她走到那群小孩身后,啧了一声:“干什么呢?你们是想让我抽查你们功课吗?” 听见宋观南的声音,这群孩子立刻四三开来。 谁不知道书院的山长是小宋先生啊? 那可是情愿得罪其他老先生,也不要得罪小宋先生。 毕竟其他老先生那都是打手心就完事了,小宋先生虽然不打手心,但是看见她沉脸就会莫名其妙害怕。 一瞬间,刚才还围在窗户边上的孩子们瞬间不见了。 宋观南走到林觉浅旁边,敲了敲他桌子:“坐角落干什么,能听清吗?往前面坐。” 林觉浅抬起头看了一眼宋观南,随后低下头,沉默着走到了最前面坐了下来。 宋观南看了他一眼,随后继续讲经。 眼看着到了下学的时候,宋观南叹了一口气:“今天就到这里吧。” 虽然现在桃庐书院刚刚恢复上课,可是宋观南也清楚的知道,下一次科举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 现在的圣人看似把昭国收拾起来了,可实际上,昭国现在存在的问题还是没有改变。 就比如说陇西的战争。 宋观南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站到了林觉浅面前。 林觉浅缓缓抬起头,看向了宋观南。 “师父让我好好照顾你,你的策论我看了,写得很不错。” 宋观南由衷地夸赞他。 一边的人看着林觉浅,眼睛里面或多或少的都六露出了些许的羡慕。 这倒不是她说假话,实在是看的策论多了,林觉浅倒是不愧于状元的儿子,在很多问题上都蛮有自己的见解。 林觉浅自然感受到了身边那有些羡慕的视线,但他看向宋观南的眼神里面有着些许的迷茫。 但他还是很有礼貌地冲着宋观南笑笑。 回到宋家之后,林觉浅问宋彦文:“宋叔,为什么阿南姐姐夸我策论写得好,他们都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林觉浅想不明白。 他来书院不是第一天了,那些先生们也夸过自己,其他人都没有什么反应,反倒是宋观南夸自己一句,所有人都看向了自己。 宋彦文听见林觉浅的问题之后哈哈一笑。 “你知道当初桃庐书院为什么能够起死回生吗?” 林觉浅摇了摇头,他之前跟随阿爷生活在长安县里面,并不了解万年县,更何况是桃庐书院的事情。 说到这里,宋彦文的脸上露出了感慨的神情。 “你是不知道啊,当年要不是你阿南姐姐,估计现在也没有桃庐书院了?” 林觉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所以宋叔叔把书院交到了阿南姐姐的手里?” 宋彦文摇摇头:“并不是。” 林觉浅不解。 “桃庐书院,是阿南自己打拼得来的。” 说这话的时候,宋彦文眯起眼睛笑得分外骄傲。 林觉浅不清楚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却还是点点头,一副听话的样子。 宋彦文却是突然问他:“你有没有什么志向?” 林觉浅愣了一下:“志向?阿爷以前问过我,只可惜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 “那你现在知道什么是你自己的志向了吗?” 宋彦文问他。 林觉浅十分坚定地点了点头:“我知道的,我想要为我阿爷报仇,他才没有谋反,他说的都是实话。” 听见他这样说,宋彦文只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问过他这个问题。 “这不是志向,这是仇恨。” 宋观南站在门外,看着林觉浅。 林觉浅听见宋观南的声音,回过头来:“这就是我的志向。” 宋彦文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家徒弟。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那你说说,你打算怎么办……实现你的‘志向’?” 林觉浅振振有词:“我要先参加秋闱,只要我中举了,就能去春闱,之后殿试的时候,就能面见圣和其他高官,到时候……” 等林觉浅说完了,宋观南才有些为难地扶了扶自己的额头:“好,咱们先不说你能不能够实现,就说之后呢,如果圣人为你阿爷平反了,你又打算何去何从呢?” 林觉浅听完宋观南的话,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之后……不知道,可能在朝为官,也可能死在殿试上。” “你也知道自己可能会死?” 宋观南反问他。 林觉浅点了点头:“圣人喜怒无常,能杀我阿爷,自然也杀得了我。” 宋彦文叹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你现在是要准备秋闱了,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科。” 这句话就是在唬弄林觉浅了。 新帝登基,这科举却是一直没有消息,现在安抚林觉浅准备科举,无疑是要用读书来磨灭他心里的仇恨。 这一点,宋观南也明白。 纵然林觉浅的天赋已经超越了他的同龄人,可在宋彦文这样一个社会经验丰富的中年男人,以及宋观南这样的未来人面前还是不够看的。 他看着宋观南和宋彦文脸上的笑容,一时间有些摸不清头脑。 但是他自己又觉得这个说法没有错。 林觉浅神情严肃地看着面前的一对师徒:“我要考,我一定要考恳请先生教我!” 宋观南和宋彦文对视了一眼,浅笑着点点头。 第142章 又是谋反? 林觉浅在宋家住下之后,每天早上都要跟着宋彦文和宋观南一起去桃庐书院。 尽管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宋彦文一定要自己去听宋观南的课,可他还是每天都去听。 终于有一天,林觉浅忍不住了,悄悄问自己身边的学子:“为什么明经这样重要的门类是小宋先生来讲啊?难道不应该是以前参加过科举的宋先生来讲吗?” 一边的学子年岁稍长一些,明显已经参加过前朝的科举了。 “你没考过科举你不知道,小宋先生讲的可是比宋先生讲得好,那都是科举上实实在在用得到的。” 见林觉浅还是不相信,他撇了撇嘴:“你不信的话就好好听几节小宋先生的课,是有真东西的。” 一边的人听见这个话题也凑过来:“要我说,老天爷就是欠小宋先生一个男儿身,不然咱们城南也能再出一个状元郎!” 这句话虽然狭隘了点俗了点,但的确是对宋观南的赞赏。 林觉浅听得迷迷糊糊,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只好找了个宋观南不在的时间问宋彦文。 宋彦文听见他这个问题,倒是愣了许久。 为什么明经是要宋观南来讲? “那当然是因为她讲得比我讲得好了啊。” 宋彦文理所当然地说道。 听见宋彦文这样说,林觉浅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呢?” “这是事实。”宋彦文理所当然地说道。 林觉浅很受打击地皱眉。 他始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宋彦文和那些学子们会这样推崇宋观南,明明她和自己年岁相仿不是吗? 宋彦文一眼就能够看出林觉浅的心里面在想些什么,笑着对他说:“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 林觉浅不说话。 “她啊,很有才华,严谨一点来说,她的确早慧。” 宋彦文轻声对林觉浅说这宋观南这些年来的经历,从羊市逃生,到出逃山林,再到写诗文卖平康坊。 最后,宋彦文笑着对林觉浅说道:“有件事情,你一定不敢相信。” 林觉浅反问他:“什么事情?” 宋彦文笑着对他说:“她在官府那边,有过案底。” “啊?”林觉浅长大了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宋彦文点了点头苦笑一声:“阿南有这案底,受了好多罪,但要是没有这案底,怕是这书院也不姓宋。” 林觉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不好了!不好了!” 宋家的院门突然被人撞开了。 宋彦文皱了皱眉头,看见了从门外冲进来的赵载年。 赵载年神色慌慌张张的,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一贯冷静的他变得如此急促。 “怎么了?”宋彦文一边问,一边伸手帮他正了正头上的幞头。 赵载年一把抓住了宋彦文的手:“宋兄,阿良,阿良他出事了!” “阿良?他不是在太学吗?怎么还能出事?” 宋彦文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可是看赵载年慌张的神情也不像是作假。 赵载年一个腿软,直接跪坐在地上:“阿良被同窗举报了,扣了谋反的帽子。” “谋反?”宋彦文的眉头狠狠皱起,明显是没有想到这两个字竟然会和赵念良扯上关系。 “我也是没办法,我不敢救啊,他是我儿子啊。” 赵念良堂堂大理寺评事,坐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林觉浅躲在一边,紧紧地抿着自己的嘴唇。 谋反。 又是谋反。 这两个字在这段时间里面已经出现得够频繁了,已经频繁到让他听见这两个字就忍不住想要呕吐了。 宋彦文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先安抚赵载年:“没事的没事的,念良不过是个学子,这肯定是个误会,到时候说清楚就好了。” 听到宋彦文的话之后,赵载年一个劲地摇头:“不是,不是的,念良他……他……” 赵载年说不出话来,只是张着嘴,一个劲地大喘气。 宋彦文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看见了一边的宋彦文。 “他阿爷也是被圣人冠上了谋反的帽子,当时祭酒大人漏夜来我家,就是把他送到了我手里。” 赵载年这才注意到躲在一边的林觉浅,吸了吸鼻子:“我认得他阿爷。” 宋彦文嘘了一声。 随后,赵载年抬起头看向宋彦文,小声说道:“国子监祭酒也被卷进去了。” “什么?”宋彦文的脸上写满了震惊。 赵载年一边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水,一边点头。 “这到底是要卷进去多少人才算数?” 宋彦文指尖发抖,忍不住问。 可是没有人能够回答他这个问题。 宋彦文又问赵念良的事情:“阿良到底是被同窗状告什么了?” 赵载年却是站了起来,直直地往外走:“是了,我要去救阿良,阿良一定是被冤枉的。” 宋彦文一愣:“你去哪?” 赵载年头也没回:“我要去官府,阿良一定是被冤枉的!” 宋彦文立马跟在后面:“我和你一起去。” 林觉浅看着两个大人消失在路口的背影,思索了片刻,康泰克去桃庐书院找宋观南。 既然宋叔叔说她有才华,自己倒是要去问问她。 等林觉浅到了桃庐书院的时候,宋观南正在侍弄着窗前的那一株牡丹。 “阿南姐姐。”林觉浅站在门口,喊了她一声。 宋彦文听见林觉浅的声音,有些意外:“你怎么来我这里了?” 林觉浅抿了抿嘴,把刚才赵载年来家里的事情告诉了宋观南。 “那个穿着官服,大大咧咧的是当朝大理寺评事赵载年,是师父的至交。” 宋观南对他解释道。 只是宋观南听见赵念良的事情时,眉头就没有松开过。 “谋反?一个学子而已,还会谋反?” 宋观南瞪圆了眼睛,不清楚现在这个世道到底是怎么了。 一个学子,期期艾艾地等着会试殿试,就被扣上了谋反这样的帽子? 林觉浅点点头:“而且,国子监祭酒,祭酒大人他……也被牵扯了。” “牵扯什么?你阿爷的案子?” 宋观南问他。 林觉浅点点头:“多半是的。” 宋观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放下了自己手里面浇花的铜壶。 “师父和赵叔呢?” 林觉浅愣了一下:“去官府了。” “你吃饭了吗?”宋观南问他。 林觉浅摇了摇头。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忙起来连你都忘了管了。” 说着,宋观南带着林觉浅往书院的厨房走去。 第143章 少卿断案 林觉浅端着一大碗阳春面,一双眼睛紧盯着宋观南。 宋观南扬了扬下巴:“快吃,你正是长身体的年纪。” 林觉浅倒是有些别扭的嘀咕:“你也只是比我大一岁而已,怎么好像长辈一样。” 宋观南没好气地对他说:“你吃不吃?” 看见宋观南板起脸来,林觉浅反倒是一句话也不敢说了,埋头吃面。 宋观南看着林觉浅,幽幽地说:“长安……好一出大戏。” 林觉浅抬眼看了看宋观南,又瞬间低下头继续吃面。 赵载年和宋彦文已经来到了官府。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负责这件事情的官吏在听说他们是为了赵念良的案子来的之后,脸上原本殷切的表情瞬间耷拉了下去。 “太学赵学子,的的确确是说过一些‘惊世骇俗’的话,十余名同窗作证,是洗不脱的。” 官吏说得言之凿凿,仿佛这件事情还没有审理就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赵载年不相信,一个劲地要官吏拿出证据,不然他怎么都不肯相信自己的儿子竟然会有“谋反”的意图。 见赵载年来的急切,又是朝廷八品官,官吏多多少少都担心他会不会是来包庇赵念良的。 而一边跟着赵载年的男子一身布衣,也不像是有权有势的样子,倒是让他放心了一点。 “正好那些人还没走,跟我来吧。” 宋彦文和赵载年跟着就往后面走。 院子里面果不其然站着一群学子穿着太学的学子服。 七嘴八舌下,也算是捋清楚了事情的经过。 太学的先生今天讲的是魏晋,其中有一段是赤眉起义,说的是王莽篡位之后的暴政引起的一次起义。 而这次赤眉起义的起因之一,就是豫州、鄂州以及襄州的大旱。 赤眉起义的结局是,起义军在长安城里面被豪绅排挤,不得已外出而寻食,被刘秀部下所降。 太学的先生让学子们自己论学,赵念良却在这时候说出了被察举谋反的一句话:“赤眉军起义为改自身死运,而刘秀后起居上,是以人各有命,不遵命者,人不尊之。” 赵载年也念过书,自然也能够明白其中的意思。 如果人要遵守自己的命运,那么燕王还应该在燕山以北,而不是做那高高在上的圣人。 所以燕王不遵守自己的命运,他们这些人也就没有必要尊敬作为圣人的燕王。 赵载年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这话当真的是他说的?” 几名太学的学子立刻点头:“千真万确,我等不敢骗大人分毫。” 宋彦文注意到了赵载年的手在微微颤抖,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一样。 他刚想要说什么,却见赵载年猛地回身拉住了一边的小吏:“我不信,他们都串通好骗我,我要见阿良,我要见赵念良!我要听他亲口说!” 小吏被赵载年这一下拉得有些踉跄,但很是对赵载年说:“大人,即便您是当朝八品官,也不能随意出入官府的大牢啊!” 可现在的赵载年哪里听得进去这些? 他依旧是拉着小吏的小臂,一个劲地嚷嚷着:“我要见赵念良,让我见见他,我要听他亲口承认,不然你们就是冤枉好人啊。” 小吏依旧是摇头,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 赵载年怎么可能罢休,他不相信自己的儿子能够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出来,他一定要当面问个清楚。 小吏不肯,挣扎着要从赵载年手里面挣脱出来。 但赵载年怎么可能松手呢? 偏偏就在两人争执之际,大理寺的人找到了这里,把一封文书拍在了小吏刚才坐着的桌子上:“大理寺提审,带人出来。” 随后,大理寺的人看到了站在一边正在和小吏争执的赵载年。 他冲着赵载年抱拳:“赵评事也在这里?少卿大人还在找您呢。” 赵载年怔了一下,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碰上大理寺的同僚。 “少卿大人找我什么事?”赵载年问他。 可就在赵载年犹豫的这一瞬间,小吏把自己的小臂从赵载年的手里面挣脱了出来。 大理寺来的人有些疑惑:“赵大人不知道吗?您儿子的案子,是由大理寺审理的。” 赵载年听他这样一说,眼睛里面浮现出了希冀的光彩:“大理寺审理?那我可以见他一面吗?” “这……小的也不清楚,您要去问少卿大人。” 赵载年赶忙点了点头:“你带人回大理寺,我先走一步。” 随后,赵载年就拉着宋彦文火急火燎地往大理寺去了。 他前脚刚刚迈进大理寺大门,后脚就被大理寺少卿喊走了。 宋彦文站在门外,进也不是,在外面站着也不是,一时间有些犹豫。 而大理寺少卿,则是直接让他们两个人都进来坐了。 赵载年战战兢兢地行礼,试探地问道:“大人,我儿子那案子。” 大理寺少卿放下来自己手里面的笔:“我亲自审理的。” “那您能不能让我见他一面,我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说出了这样的话,还是那些人的陷害!” 赵载年说得很是急切,大理寺少卿却是不紧不慢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着急,慢慢悠悠地对他说:“一个孩子,还没及冠,太学里面的学子检举他,若真是谋反,他同伙在哪里?” 听见大理寺少卿的话,赵载年愣在了原地。 是了,一个人怎么能够谋反呢? “不过……大不敬之罪,估计是免不了了。” 大理寺少卿叹了一口气。 赵载年皱着眉头:“我要听见他亲口承认,不然我怎么也不愿意相信,一定是……他们骗我的。” 赵载年语气很是坚定,目光灼灼地看着大理寺少卿。 大理寺少卿轻笑一声:“我明白你着急,这毕竟是你儿子,这件事情……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就看你儿子怎么说了。” 随后,大理寺少卿挥了挥手:“一会把人带回来了,你自己去问,问完再告诉我你的决定。” 第144章 父定子罪 赵载年带着宋彦文从大理寺少卿的房间出来了。 宋彦文看着六神无主的赵载年:“少卿大人,这是在问你的意见。” 赵载年点点头,依旧固执地说:“我要见他一面,总要从他嘴里听听是怎么一回事。” 宋彦文嗯了一声,他没有过多的劝说赵载年。 他知道自己这老朋友的性格,再者说,这是赵家的家事。 不多时,刚才在官府见过的那人带着赵念良回来了。 赵载年一路跟在后面,只等着自己什么时候能够和赵念良聊一聊。 宋彦文陪着他,默不作声地等了许久,赵载年才得以进去和赵念良对话。 他站在门外,看着赵念顺拐地走了进去。 赵载年走进大理寺昏暗的房间里面,隔着一片铁栅栏和自己的儿子面面相觑。 赵念良目光躲闪着,不敢和自家阿爷对上视线。 赵载年看着他这衣服心中有鬼的样子,只觉得自己心凉了半截。 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他这样畏畏缩缩的多半是心里面有鬼。 可赵载年还是问他:“到底怎么一回事?” 赵念良低着头,不敢看赵载年的眼睛:“我没说错。” “你说什么了?”赵载年的嘴唇微微颤抖。 赵念良梗着脖子:“赤眉军起义,本来就是当地官吏苛责,而使得百姓不得已而为之,百姓起义,自然与豪绅不和,所以才落得惨败,儿子没有说错!” 赵载年听着他说话,眼睛慢慢瞪大,难以置信地看着赵念良:“你再说一遍?” 赵念良沉默了。 赵载年不甘心,两只手紧紧地攥着铁栅栏:“那‘不遵命者,人不尊之’当真是你说的?” 问这句话的时候,赵载年的手脚冰凉舌头打结,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赵念良。 这次的赵念良反倒是大大方方的迎上了赵载年的视线:“对,是儿子说的,阿爷觉得儿子说的不对吗?” 赵载年没有回答他,只是松开了攥着铁栅栏的手,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 而他脸上,刚才质问赵念良时候的难以置信,已经全部变成了审视。 “赵念良,我作为大理寺评事,再问你一次,你当真说过这样的话?” 这一次,赵载年的声音不再像刚才那样急切,反倒是格外的冰冷。 偏偏赵念良也是耿直的性子,眼眶通红地看着赵载年:“学生赵念良,的确在先生与同窗面前,说过这样的话。” 赵载年没有说话,但不断起伏的胸膛足以看出他心绪不定。 他微微摇头,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再也没有刚才见到赵念良时候的热切与希冀。 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已经是触犯了律法皇权,再加上那么多人的举证,又是在太学这样的学府里面。 按照昭国律法,是以斩刑。 赵载年没有说话,转身往屋外走。 只是在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铁栅栏里面的赵念良。 赵念良看着赵载年走出去,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可是看着阿爷眼睛里面复杂的情绪,赵念良只觉得这初夏时节,好像有点冷。 见赵载年走出房间,宋彦文立刻迎了上去。 “他怎么说?”宋彦文问他。 可是赵载年脸色冷硬,就像是没有看见宋彦文一样,紧紧地抿着嘴唇,往大理寺少卿的房间走去。 宋彦文见赵载年不理会自己,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你不会想把自己儿子判了吧?” 赵载年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固执地往前走。 宋彦文絮絮叨叨地说着,可是赵载年始终一句话都不说,只是闷着头往前面走。 直到他进了大理寺少卿的办公书房,都没有和宋彦文说一句话。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只觉得今天的赵载年不太对劲。 房间里面的大理寺少卿,一抬头,就看见赵载年走了进来。 只见赵载年脸色冷硬得像是湖底的石头。 他放下自己手里的毛笔,捏了捏鼻梁:“说说你怎么看?” 赵载年抱拳,声音有些发闷:“太学学子赵念良,在太学口出狂言,对圣人有大不敬之罪,又因所言涉及圣人皇权,影响颇大,检举之人众多,故……处以斩刑。” 大理寺少卿原本还在低着头整理自己的文书,听见赵载年的话,猛地抬头看向了他。 “你……当真?” 大理寺少卿皱着眉头问他。 赵载年躬身,让大理寺少卿一时间看不清他的表情:“按大昭律法当如此,非臣一人妄断。” 大理寺少卿摸了摸自己的手腕,皱着眉头对他说:“赵卿,这件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据我所知,你只有这一个儿子。” 这就是大理寺少卿在提点赵载年,这件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并不是非要杀了赵念良不可。 赵载年抿嘴,坚定地摇摇头:“谢大人关心,只是律法不可违背,不管他说的是什么,到底是不是事实,都是对圣人不敬,有违律法。” 他神情鉴定,可是声音却在发抖。 大理寺少卿眯起眼睛看着他。 赵载年就这样抱礼而站,低眉顺眼地等候着他的发落。 大理寺少卿站起身来,在桌案的后面来回踱步:“你啊,你啊……” 少卿念叨了半天,最后依旧是说不出来劝阻的话。 他一向知道赵载年是恪守律法的好官,平日里处理案子也是刚正不阿。 就连右相的嫡子,他都一样地处置。 但,虎毒尚且不食止! 赵载年却能够把自己违背律法的儿子亲手送上死路! 大理寺少卿坐下来,定定地看着赵载年:“赵卿,我再问你一次,你当真这样定罪?” 空气之中安静了下来,赵载年看着大理寺少卿,知道他是在给自己开后门。 可他是官,是大理寺的官,是执行律法的官,是守护天下公平正义的官。 即使燕王再多不对,可他现在是圣人! 既然有着圣人的身份,那么赵念良说的话,就是罪。 赵载年微微一笑,声音虽轻却格外有力:“臣确定。” 大理寺少卿一愣,接连说了好几句话。 最后,他对着赵载年挥了挥手:“这件案子,我知道了,你……可以备后事了。” 赵载年行了一个大礼:“在下告退。” 等走出少卿房门的时候,赵载年看到了外面大好的天光,只觉得格外目眩。 一边的宋彦文赶忙扶住了要晕倒的他:“怎么了?” 赵载年迷迷蒙蒙中挥了挥手:“回家……回家……” 第145章 右相的局 宋彦文并不知道赵载年和大理寺少卿说了什么,他只知道,赵念良被处以斩刑。 而给他定罪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父亲,大理寺评事,赵载年。 宋彦文叹了一口气:“你何苦呢?” 赵载年的嘴唇上面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仿佛刚才和大理寺少卿说的那些话就已经要了他半条命一样。 “国不可无律法,国无律法不立,我无律法……不生。” 赵载年的声音格外虚弱,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是格外的有分量。 宋彦文皱眉:“可他是你儿子,你怎么和弟妹交代?” “她会理解我的。” 赵载年抖着嘴唇,脸色惨白。 宋彦文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陪着赵载年回家。 大理寺少卿站在窗边,看着赵载年离去的背影,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赵载年看不出来,他身为大理寺少卿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本来这样的案子并不归大理寺管的,可却突然被刑部调到了大理寺。 大理寺评事儿子的案子,由大理寺来审。 这分明就是一个局。 大理寺少卿闭了闭眼。 下这个局的人几乎没有给赵载年留一条退路。 能够做得这样绝的人……除了那一位,他不做他想。 大理寺少卿皱着眉头,狠狠地拍了拍窗框。 长安城,永兴坊。 广庭里面满是奇珍,有一人坐卧在塌上,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见自己的手下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慢慢悠悠地问道:“人交到大理寺了?” 那手下弓腰行礼,恭敬到有些卑微地说:“回右相,人已经被带到大理寺了。” 贺聿龄啧了一声,放下了手里的书,伸手拿了一颗葡萄:“那赵评事什么反应?” 说起赵载年的时候,贺聿龄的眼睛里面闪烁着幽暗的光。 “还能有什么反应?火急火燎地跑到官府,又火急火燎地赶回了大理寺,闹得好不狼狈。” 贺聿龄把手里的葡萄放进了嘴里,清甜的汁水让他眯了眯眼:“是了,是要狼狈,但也不能只有狼狈,我要他生不如死,我要他也尝尝……丧子之痛。” 下面跪着的人头趴得更低了。 贺聿龄轻笑了一声:“那赵念良是怎么定罪?谁定的罪?” 问这话的时候,他眯起眼睛,虽然笑着,但是广庭里面光线并不太好,反倒是显得有些阴森。 “回右相,案子是大理寺少卿来断,可赵念良的罪名,是赵评事亲自定的。” “哦?”贺聿龄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梢。 “他亲自定自己儿子的罪?”贺聿龄坐直了身子,问自己的手下。 手下依旧是跪在地上弓着腰回话:“千真万确,小的不敢欺瞒右相,这都是在大理寺的人亲口说的。” 贺聿龄摸了摸下巴,眼睛微微眯起,仿佛在思索着什么一样:“这我倒是没有想到,他赵载年还真的能够下这个手。” “赵评事是下死手,给他儿子处以斩刑。” 听见这个说法,贺聿龄的饶有兴致地问:“那赵念良了,知道是他阿爷给他定的斩刑吗?” “自然是知道的,据说赵评事和赵念良在大理寺里面好一顿争吵,谁也不肯让步。” “最后呢?”贺聿龄的眼睛里面浮现出了兴致,仿佛赵载年的做法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自然是不欢而散。” 自始至终,下面的人都跪着,上半身弓下去,脸面朝广庭地上打磨平滑光可鉴人的青石砖回话。 贺聿龄在塌上,又是摸了一颗葡萄:“这倒是有意思。” 这样一来,赵载年反倒是背上了一个大义灭亲的名头。 可这又能怎么样呢? 他唯一的儿子,被他赵载年自己定了斩刑。 贺聿龄笑着,只觉得心里面无比的畅快。 就在这时候,又有一个手下从外面走了进来,跪在刚才那个手下旁边,手里托着一张纸:“禀告右相,这是平康坊琴师红烛的新诗。” 贺聿龄勾了勾手指,一边的侍女立刻把那张纸呈到了他面前。 他眯起眼睛看了许久,才把纸放在了一边。 “拿下去收好了。” 侍女拿起纸,往一边走了。 贺聿龄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手下:“你们两个也下去吧了。” 随后,贺聿龄继续坐卧在塌上,半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彦文把赵载年送了回去,自己一回家没有看到林觉浅,当下愣了一下。 这孩子去哪里了? 他赶忙往书房里面看了一眼,见书房里面和自己刚走的时候没有什么分别,他才松了一口气。 要知道林觉浅的身份还是比较敏感的,虽然这次圣人清理朝中官员是因为林状元而起的。 可是了解的人都知道,事情是因为林状元而起,可是后来清理的人,大多都没有什么错处。 如果硬是要给他们这些人找一个共同点的话…… 宋彦文摸了摸下巴,眼前一亮。 共同点? 是了,这些人都和右相贺聿龄有过节。 宋彦文怔了一下,想到了之前赵载年调查右相嫡子的事情,不由得有些后背发凉。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赵载年就从外面把宋家的院门撞开了。 宋彦文被他弄出来的动静吓了一跳,赶忙回头看他。 赵载年的脚步踉踉跄跄,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怎么来我家了?” 宋彦文赶忙问他。 赵载年苦笑一声:“被赶出来了。” 宋彦文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情况。 赵载年叹了一口气:“她说阿良是她儿子,难道不是我儿子吗?” 宋彦文沉默了。 赵载年的工作一直都很忙,一个月能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所以赵念良的学习也好,生活也罢,基本上都是他夫人在管的。 可是现在赵载年亲自,把他们的儿子赵念良判了斩刑。 宋彦文不好说什么,但是他尊重自己兄弟的选择。 只是他家里面的事情……有够赵载年受得。 赵载年也不管宋彦文有没有在听,只顾着说自己的话:“阿良做错了事情,哪怕是我的儿子,也要按照律法承担责任,怎么就成了我的错呢?” 说着说着,他低下头,几乎要埋到自己的胸前,低声啜泣着。 第146章 和离? 宋彦文叹了一口气,留下赵载年在自己家里面。 而他除了院门,直接往赵家去了。 宋彦文刚刚走进赵家的院子,就看到了赵载年的夫人正踩着凳子往放量上面搭白绫。 宋彦文瞪大了眼睛,冲上去拦住了她:“弟妹这是做什么?有什么想不开啊。” 赵载年的夫人见到是宋彦文,抹了一把眼泪:“宋大哥,我也不瞒您说,阿良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她扬了扬头,把眼睛里面的泪水收了回去,宋彦文清清楚楚的看到她梗了梗喉咙,明显是视死如归。 宋彦文张了张嘴,劝说的话始终没有说出口。 如果放在几年前,他可能还会劝两个人都互相谅解。 可是现在的他不能。 就像是他不能够想象阿南有一天要离开自己一样。 那是每每想起来就会胸口发堵的感觉。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你的命重要啊,我让他给你赔个不是。” 赵载年的夫人却是笑着摇了摇头:“不用麻烦了,反正他也不经常回家,就算我还活着,我们之间又还能见几面呢?” 她的笑容格外的苦涩,让宋彦文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但是宋彦文十分清楚,自己不可能看着她这样自杀。 宋彦文不由分说的拉住了她的手腕,带着她就往自己家走。 赵载年的夫人不解,但也知道宋彦文这样拉着自己被街坊邻居看到了影响不好,只能作罢。 “宋大哥,你松手,我和你走还不行吗?” 宋彦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立刻放开了手,把刚才自己夺下来的白绫紧紧的攥在手里,带着她往宋家走去。 赵载年还坐在宋家的院子里面,正拿着从宋彦文陈灏里面翻出来的烈酒,自顾自的喝着。 他夫人一看到赵载年这副鬼样子,第一反应就是夺了他的酒杯:“喝喝喝,还是大理寺评事呢,喝成这样子像什么话!” 赵载年没有想到宋彦文把自己妻子拉了过来,眼底有着三分醉意:“宋兄,你把你弟妹拉来干什么?不是你陪我喝吗?” 宋彦文把自己手里的白绫扔在赵载年脸上:“还喝酒呢?你媳妇都要上吊了你还喝?” 白绫扑在赵载年的脸上,布料特有的凉意让赵载年清醒了一些。 他反应过来宋彦文刚才说了什么,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妻子:“上吊?为什么啊?有什么想不开的?” 蓦然间,他突然想起来了自己做了什么,悻悻地低下了头。 他妻子别过脸去不愿意看他,仿佛再看他一眼就能想起自己那苦命的儿子。 她吸了吸鼻子:“你既然说儿子错了,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个做阿爷的,也从来没有教过他。” 赵载年的妻子声音发抖,说话的时候看都不看赵载年一眼。 赵载年坐在凳子上,低着头让两人都看不清他的表情。 而他的妻子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所以,你刚才,是在给我的儿子定罪,你要杀的是我的儿子。” 赵载年昏昏沉沉:“难道不是我的儿子吗?你儿子难道不是我儿子?” “行行行,是你们两个的孩子,你们现在说这个根本就是没有意义。” 宋彦文实在是听不下去,直接打断了两个人的争执。 “要我说这件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你们两个吵吵嚷嚷也没有什么意义了,难不成这样吵吵嚷嚷着能够救回孩子的命吗?” 听见宋彦文这样说,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睛里面看到了泪光。 赵载年酒醒了不少,但他还是不觉得自己有错。 而他的妻子何尝不知道他是在想什么? 她叹了一口气:“和离吧。” 赵载年难以置信的看向了她,一点都没有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宋彦文也没有想到,一脸震惊的看了看他们夫妻俩。 赵载年也是一咬牙一跺脚:“好,咱们明天就和离。” 他妻子梗着脖子,笑得分外嘲讽:“赵评事说话,最好言而有信。” 随后,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宋家的院子。 宋彦文愣愣的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拍了一下赵载年的后辈:“你疯了?这是你媳妇!” 赵载年苦笑一声:“是我对不起她。” 随后,赵载年拎起了一边的酒壶,喝了一口:“现在看来到也不错,最起码她也没有再寻死觅活了不是?” 宋彦文直勾勾的看着赵载年,丝毫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但是宋彦文又看了一眼旁边的白绫,最后还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谁说不是呢,救人一命的好事。 宋彦文忙碌了半天,才把喝的酩酊的赵载年安顿好。 而被他遗忘在角落里面的林觉浅,则是在桃庐书院里面和宋观南在树下对坐。 宋观南抬头看了看天边的月亮:“师父和你说我又才华?” 林觉浅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不像是作假:“宋先生对阿姐很是推崇。” 自打宋观南给他煮了晚饭的阳春面,林觉浅就不再叫她阿南姐姐,而是直接叫她一声阿姐。 宋观南轻笑一声:“他还能有夸我的一天啊?” 林觉浅点了点头:“宋先生给我看了阿姐的诗文……我不如阿姐。” 宋观南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梢,把茶盏递给了林觉浅:“什么比得过比不过的,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只有擅长和不擅长一说。” 林觉浅听了宋观南这话,眼前一亮:“阿姐这话说的太对了,以前阿爷还总说我只是擅长读书,其他的一概不行,做官也做不成真正的父母官。” 宋观南听见他这话,倒是觉得这林状元是一个不错的人。 “你阿爷说得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官,算什么官?” 她一向是对所谓纸上谈兵的官员有些芥蒂,毕竟她投身于支教,见惯了太多政策落实不到实地的情况。 还有很多所谓的“专业人士”,没有丝毫的考察体会,就仗着自己一张嘴,张口闭口都是“何不食肉糜”。 “畅快,阿姐骂得畅快!”林觉浅笑得很是开心,还拍了拍手。 宋观南笑了笑,看向了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年。 以自己实际的年纪,和面前这个小少年能够说到一起去并不难,但是少年的笑容格外的真诚,倒是让宋观南忍不住又是喝了一杯茶。 第147章 自戕之人 “阿姐,你窗边的那是什么花?我看你经常照料,倒是不曾见过。” 林觉浅的视线落在了宋观南窗框下那株牡丹上。 现在早就已经过来牡丹的花期了,那株牡丹也只剩下了郁郁葱葱的绿叶,一点也看不出来是牡丹。 宋观南微微一笑:“不是什么名贵的话,只不过是我一个朋友送的。” 林觉浅听见宋观南的回答,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好看吗?”林觉浅的问题有些孩子气。 宋观南轻笑一声:“自然是好看的,不然也不可能送给我。” 随后,宋观南又补充道:“别人送我的,我也不在乎好不好看,主要是一个心意。” 林觉浅点了点头:“阿姐说得对。” 宋观南看了看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睡吧。” 说着,她收起了茶具,挥挥手示意林觉浅离开。 林觉浅不情不愿的回了宋观南临时收拾出来的房间。 第二天一大早,宋观南就敲响了他的房门:“今天明经是算学的课,你赶紧起来去听课。” 可是门直接从房间里面被打开来了,林觉浅站在房间里面,明显就是已经醒了很久的样子。 宋观南有些意外,但是林觉浅曾经说过的那些所谓的仇恨,倒是也能解释的通他起的为什么这样早。 林觉浅冲着宋观南点了点头。 宋观南笑了笑:“醒了就去厨房拿些朝食,我先回去给师父说一声你已经来了。” 随后,林觉浅就看见宋观南往门外走了。 宋观南往自己家里的方向走着,走到半路,发现前面被人堵的水泄不通。 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这里突然会这样多的人。 她正要从人群里面穿插而过,突然间一句话瞟到了耳朵里面。 “这赵家也真是,这儿子刚刚被自家阿爷定了斩刑做阿娘的又自戕了……” “赵家算是到了,一家老小只剩下了赵评事,八品官又如何?” 听见这几句话,宋观南顿住了脚步往一边看了过去。 赵家……该不会是? 宋观南扭头,猛地就看到了熟悉的院门。 不好。 宋观南心里面暗呼,自己顺着人群往里面挤:“让一让、让一让。” 终于,宋观南站到了宋家的院门。 一边的武侯正叹着气收拾着一地的狼藉。 地上满是献血,宋观南打眼一看就知道流血的量有些过多了。 她拉住了一边的武侯:“这是怎么回事?” 武侯正要驱赶门外的人群,却是被宋观南这样一拦,语气里面或多或少的带上了些许的不耐烦:“能够怎么回事?没看见死人了吗?”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赵评事呢?” 武侯见宋观南提起赵载年,也是正眼看了她一眼:“我们哪里知道,巡夜的武侯半夜看到赵家的院门开着,就想着看看怎么一回事,结果赵家娘子就躺在院子里面,地上全是血。” 宋观南怔愣的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匆匆忙忙的退出了人群,往自己家里面赶。 现在已经天光大亮,可是宋家的大门依旧紧锁着。 宋观南敲了敲门,见无人应答,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该不会不在家吧。 可是不在家又能够去哪里呢? 宋观南挠了挠头,走到了隔壁院子的门口。 她从自己的口袋里面拿出来了要是,打开了这院子的门。 自打老太太去世之后,这院子宋彦文就一直给宋观南留着,说是以后她成亲用,也免得远嫁。 宋观南轻车熟路的从隔壁的院子里面翻墙进了自己的家里面。 只见地面上还摆着几个酒坛子,还有一两个杯子的碎屑。 宋观南啧了一声,身形轻巧的绕过了地上的狼藉,拍了拍房间的门。 宋彦文听见了敲门声,迷迷蒙蒙的睁开了眼睛:“谁啊?” “是我,师父。”宋观南压低了声音。 赵载年明显是睡在了被改成客房的柴房里面。 自打常禾走了之后,那柴房空了一段时间,后来林觉浅被国子监祭酒送来就一直都是林觉浅在住,而这一次林觉浅娶了桃庐书院,自然是喝的烂醉的赵载年睡在了那柴房里面。 宋观南怕打扰到他,毕竟除了这样大的事情,还是先和师父说比较好。 宋彦文睡眼惺忪的打开了房门,看着站在外面的宋观南:“怎么一大早就回来了?见林觉浅了吗?” 宋观南点点头:“他昨天下午去桃庐书院找我了。” 宋彦文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怕他想不开乱跑。” 宋观南却是捂着嘴,压低了声音在宋彦文的耳朵边上说:“赵叔的妻子……自戕了。” “什么!”宋彦文瞬间清醒了,刚才迷蒙的眼神瞬间变得炯炯有神。 宋观南赶忙把手指竖在嘴前嘘了一声:“前阵完全,我刚才回来的路上看到的,说是半夜院门大开,巡夜的武侯往院子里面一看,就是赵叔妻子躺在血泊里面,再一看人已经没气了。” 她声音很小,说的又很快,宋彦文眨了几下眼睛才消化掉这样大的噩耗。 宋彦文看了一眼禁闭着的柴房门,又赶忙回头嘱咐宋观南:“你赵叔昨天晚上喝到丑时三刻,估计还要好一会才能醒过来呢。” 宋观南有些焦急的抿了抿嘴:“那现在怎么办?人都已经死了……” 她眼神漫无目的的乱瞟,心里面止不住的有些慌张。 宋彦文叹了一口气,安抚似的拍了拍宋观南的后辈:“没事,你先回书院,你赵叔这边还有我呢。” 宋观南没有说话,只是快速的走出了大门。 宋彦文看着宋观南离开的背影,眼底浮现出了一丝迷茫。 屋漏偏逢连夜雨。 宋彦文坐在院子里面,手指不停的搓着,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没有目的反复的动着,可这样却是能够让他的心里面好受许多。 不知道过了多久,柴房的门才慢慢悠悠的打开来。 宋彦文猛地一激灵,看向了颤颤巍巍走出来的赵载年。 赵载年抬头,看见了院子里面坐着的宋彦文,露出了一个还算是阳光的笑容。 宋彦文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皱,丝毫没有要回应赵载年的意思。 赵载年忽然顿住脚步,倚在门边上看着宋彦文。 宋彦文被他盯得心里发毛,讪讪的笑笑:“怎么了?” 赵载年没有说话,依旧是盯着宋彦文看。 宋彦文的眼神微微闪躲,不敢对上赵载年的视线。 他艰难的咽了咽口水,有些忍不住要开口喊住赵载年,把他妻子自杀的事情告诉他。 第148章 孤身一人 仅仅只差一瞬间宋彦文就要喊他了。 可是赵载年却突然笑了一下:“多谢宋兄收留我。” 随后,赵载年往后面的茅房走去,丝毫没有注意到宋彦文的额头上面已经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盛夏的清晨,宋彦文只觉得天上的朝阳照在身上,无端的发冷。 他开不了这个口,仅仅是刚才一瞬间的对视,就几乎要了他的命。 宋彦文懊恼地搓着手指,脑子里面不停地思索着对策。 赵载年又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坐在了宋彦文对面,掂了掂桌子上面的茶壶,有些诧异地看向宋彦文:“宋兄坐在院子里面,也不说给自己泡一壶茶?” 宋彦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早上被宋观南喊醒之后,竟然紧张得是连水都忘了喝。 好在赵载年并没有在意他细微的僵硬,只是自顾自的提着茶壶往厨房走去了。 宋彦文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不一会,赵载年就提着茶壶坐在了宋彦文的对面:“宋兄怎么出那么多汗?” 宋彦文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僵硬的笑容出来:“哦,没什么,现在天热了,歇一会汗就下去了。” 赵载年诧异地看了宋彦文一眼:“宋兄练拳了不成?” 宋彦文没有听清他问什么,只是附和着应了两声。 赵载年却是皱紧了眉头:“宋兄怎么心不在焉的?难不成我昨天醉酒说错了什么话?” 宋彦文赶忙摇头:“不是不是。” 这下赵载年看出了宋彦文眼神里面的躲闪,放下了自己手里面的茶杯:“赵兄有事情瞒着我?” 宋彦文怔住了,一直在桌子下面摩挲着的手指也顿住了,反问赵载年:“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瞒你?” 就在赵载年还要追问什么的时候,宋彦文摆了摆手,转移他的注意力:“好了,你今天不是还说要去和你媳妇和离吗?” 赵载年咳了一声:“她生我的气,是应该的,我顺着她说话,一会我哄一哄她,倒也就好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浮现出了羞赧的笑容,明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宋彦文看着他这副样子,抿了好几次嘴唇,最终还是没有把残酷的话说出口。 而赵载年却是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她现在也该醒了,我去找她。” 说着,赵载年就要带着宋彦文往外走。 宋彦文神色复杂的跟在赵载年身后,到底还是没有说话。 一路上,赵载年都没有说话。 他没有说话,宋彦文也不说话。 直到赵载年看见了自己家门口为官的人群,忍愣在了原地。 “宋兄,我没走错吧?” 赵载年一下子拽住了宋彦文的衣袖。 宋彦文抿了抿嘴:“没走错。” “那怎么这么多人呢?” 赵载年喃喃自语。 围观的邻居看见赵载年来了,纷纷往两边撤,给宋彦文和赵载年让出了一条道来。 赵载年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脚底下还是很老实的往家里面走去 宋彦文跟在他身后,上牙死死地咬着下嘴唇,手指甲抠进了自己的手心。 人群之中,不知道是谁向里面喊了一句:“赵评事回来了!” 这一下,所有人都回头看见了赵载年。 赵载年心里慌张,眼神都变得茫然了起来。 武侯越过了人群,走到了赵载年面前。 即使赵家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赵载年也依旧还是朝廷的八品官。 武侯冲着赵载年抱拳:“赵评事。” 随后,武侯就站在赵载年面前,没有一丝一毫让步的打算。 赵载年脸上茫然,但是心跳的飞快,好像随时都能够顶破自己单薄的夏衣跳出来一样。 他探头往里面看去,但却什么都看不见。 武侯依旧是挡在他的面前。 赵载年嘴唇发抖,声音也随着一起发抖:“这是出什么事情了?” 武侯依旧是低着头:“赵评事节哀!” 赵载年听见后面两个字之后,眼前就是发花,险些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但是他身后跟着的是宋彦文,赵就已经预料到了赵载年可能会接受不了,直接在后面顶住了他,让这位八品的大理寺评事站稳了。 赵载年缓了好一会,才问道:“我夫人,出什么事情了?” 武侯抬头战战兢兢的看了她一眼,冲一边的另一名武侯挥了挥手。 那武侯走了过来,手里面还碰着什么东西。 离得近了点,宋彦文和赵载年才看出那是一个信封。 赵载年接过了武侯手里面的信封:“这是?” 武侯恭恭敬敬的回话:“这是您夫人留给您的。” 随后,武侯才让开了道路。 赵载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强撑着自己发软的两条腿往院子里面走去。 赵载年并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可是宋彦文预料到了,在宋彦文走进院子的一瞬间关上了赵家的大门。 武侯也只能被隔绝在外面,面面相觑。 赵载年看着院子里面还没有清扫干净的血迹,眼前一花,差点晕厥过去。 宋彦文不停的喊他:“看看你媳妇留了什么话。” “对对,还有信封。” 赵载年如梦放心。 可是当他打开信封的时候,里面掉落出来了三张纸。 赵载年匆忙的看了起来。 好一会,他颤抖着手,脸色灰白。 宋彦文拍了拍他的肩膀,希望能够给他些许的安危 可是宋彦文还是低估了信里的内容。 他再一次低头的时候,赵载年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 明明之前在大理寺的时候他都没有落下一滴眼泪,可是现在的赵载年明显已经泣不成声。 “宋兄……她……” 赵载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巨大的窒息感笼罩了他,让他只能张着嘴流眼泪。 宋彦文皱了皱眉头,接过了他手里的三张纸。 一封书信,一纸婚书,一纸……和离书。 宋彦文并没有看书信,就已经猜到了发生了什么。 赵载年却是不停的哭着,张着嘴像是在嚎啕,可实际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载年终于平复了下来,自己走到了门边上,打开门,平静的告诉武侯自己会处理的。 关上门之后,宋彦文一脸担忧的看着赵载年,生怕他也想不开。 赵载年却像是看出了宋彦文在想什么一样:“师兄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 宋彦文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只不过平时更加注意赵载年的一举一动。 昭国长安,好像越来越乱了。 第149章 你又救我一次 自打燕王登基之后,长安城里面乱了好一阵子,可是最乱的并不是昭国的朝堂,而是长安那见不得人的地下。 宋观南刚刚下课回到自己院子里面,刚刚房间门,就看到了半躺在地上的人影。 她吓了一跳,瞬间从自己的夹兜里面拿出了指虎。 “是我。” 地上那团人一样的轮廓发出的声音有些耳熟。 宋观南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掀开了他的兜帽。 “你怎么在这里?” 她看着脸色惨白的贺隐昼,惊诧地问道。 贺隐昼那张没有血色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技不如人罢了。” 宋观南鼻尖微微一动,闻到了些许的血腥气。 “你受伤了?”宋观南皱着眉头问他。 贺隐昼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却是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宋观南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低头一看贺隐昼长袍下面的藏着的手指有些异样。 她轻轻拉起贺隐昼的衣袖,一眼就看到了他顺着手指缓缓滴下的血液。 “伤到哪了?”宋观南急切地问道。 贺隐昼虚弱地笑了笑,嘴唇上面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小伤……不用担心。” 宋观南看着他的脸色自然不可能信他这番话。 “你说什么胡话呢?到现在还在流血,怎么可能是小伤?” 说着,宋观南就拉起他的衣袖,看到了他大臂上皮肉绽开的伤口,忍不住往后仰了仰。 贺隐昼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把自己的衣袖放下来:“别看,吓到你了吧?” 宋观南板起脸,拉起了贺隐昼另一只衣袖。 只见这一条胳膊上面,细碎的伤口密密麻麻的,虽然不如刚才那胳膊上面一拃长的伤口可怖,但也算得上是触目惊心。 宋观南问他:“还能站起来吗?” 贺隐昼苦笑一声:“我要是能站起来,必然不会以这样的姿势见到你。” 宋观南沉默不语,转身往外走想要让林觉浅去喊医师。 贺隐昼一眼就看出了宋观南想要去干什么,低声唤她:“别去。” 宋观南顿住脚步,回头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 贺隐昼轻轻摇了摇头:“这样重的伤口,说不清楚的。” 宋观南急了:“那你这样伤口发炎溃烂了是要命的。” 贺隐昼微微一笑:“怎么,怕我死啊?” 宋观南点了点头,却对上了贺隐昼虚弱中带着戏谑的笑脸,忍不住啧了一声:如果你觉得自己的命不值钱,大可以出去死在大街上,而不是死在我的房间里面。” 说这话的时候,宋观南的神情格外冷硬,倒是让贺隐昼不敢再胡说了。 他正色道:“我见不得人。”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见不得人?” 贺隐昼脸上写着无奈:“我的身份,见不得光。” 说这话的时候,外面大好的天光笼罩在他的脸上,莫名的有些神圣。 宋观南沉默了片刻,转身进了房间里面,拿了药出来:“我给你包扎。” 贺隐昼看着宋观南手里面的瓷瓶和棉团,怔了怔。 宋观南先给他把伤口冲洗干净,随后小心翼翼地消毒包扎。 终于是把他胳膊上面的伤口包扎完了,宋观南站起身伸了伸懒腰,视线落在了贺隐昼的腿上。 贺隐昼被宋观南这样盯着,脸上浮现出了些许尴尬的神色。 宋观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随后蹲下身子要掀开贺隐昼的裤腿。 贺隐昼吓了一跳:“不用不用。” 宋观南啧了一声,捻了捻自己手上的血渍:“你腿上也有伤口。” 她现在只担心贺隐昼身上的伤口发炎了,现在这个朝代医术远远比不得后世,万一真的出什么意外……贺隐昼这条命也算是交代了。 说着,宋观南就是伸手拽住了贺隐昼的裤脚往长靴外面拉。 贺隐昼大惊失色,原本就因为失血过多惨白的脸色更加没有光彩。 他一边反抗,一边嘴里念叨着:“不用不用。” 可是宋观南手劲很大,而他又是胳膊上面受了伤,一时间竟然被宋观南得逞了。 宋观南看着他腿上深深浅浅的淤青,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趁着宋观南拿棉球的时候,贺隐昼想要悄悄地把自己的腿收回来。 偏偏宋观南后脑勺好像长了眼睛一样,精准地捏住了他的小腿。 贺隐昼怔怔地看着宋观南的侧脸,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可是宋观南却面色如常,丝毫没有男女大防的意思。 坦坦荡荡,没有一点畏缩。 反倒是让他感觉自己像个闺阁女子一样。 贺隐昼梗了梗脖子,挺了挺脊背,有些怅然地说道:“没想到,你又救了我一次。” 宋观南哼笑一声:“这有什么,我救的是命,而不是你。” 贺隐昼这个人给她一种走在刀尖上的感觉,自然是要远离。 她不喜欢自己的生活里面处处都是危险,那样随时要一身伤口掉脑袋的感觉,实在是太过于糟糕。 贺隐昼不傻,自然能够听出来宋观南是在和自己撇清关系,一时间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 他说不上来自己心里面是什么样样的感觉,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心里面缓缓剥离开,酸涩的厉害。 可是宋观南并不知道他心里面是怎么想的,只是收拾好东西拍了拍手:“好了,伤口不要沾水,如果有你信得过的医师,一定要在处理一下,免得……” 宋观南一抬眼,就看见贺隐昼用一种哀伤的眼神看着自己,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面,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她轻咳了一下,别开了脸。 贺隐昼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抬起自己伤势较轻的那只胳膊,拉了拉自己披风上面的兜帽。 一瞬间,他的眼前又阴暗了下来,只能看见宋观南的衣摆在兜帽帽沿下轻晃。 “多谢。” 贺隐昼的声音有些沙哑。 宋观南嗯了一声,拿着处理伤口的东西走回了里屋。 等她再次走出来的时候,贺隐昼已经消失在了自己的房间里面。 而她没有听见一丝一毫的动静,房间里面一切如旧,如果不是地上的血迹,一点也看不出来这里刚刚有人呆过。 宋观南的心里面又有些担心,明明他刚才站不起来,可是现在却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万一出门站不稳,他又被仇家找到了怎么办? 第150章 大昭文字狱 宋观南心里担忧,但是也清楚自己不能和贺隐昼扯上太多的关系。 穿越到这样一个朝代,安安稳稳地维持书院,能够教出来一些真正有本事有进步思想的学生,就已经够了。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拿起一边的抹布擦干净地地上的血迹,告诉自己这里从来没有人来过。 而贺隐昼站在路口,回头看了一眼桃庐书院,悠长地叹了一口气。 长安,倒是个好地方。 他嘴里发苦,扯了扯嘴角,试图让自己露出一个笑容。 可笑容也没能让他好受一点。 贺隐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消失在了长安的太阳下。 燕王登基之后,一直都没有说开科取士的事情,因此书院的事情并不多。 有些学子甚至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态度来书院,宋观南看在眼底,但是到底没有说什么。 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即使自己是先生,也要尊重他们个人的决定。 唯有林觉浅,每天跟在她的身后,恨不得每一句话都要问问宋观南的看法。 终于有一天,林觉浅忍不住了,好奇地问她:“阿姐怎么懂得那么多?” 宋观南眨了眨眼睛,轻笑着说道:“大概是看的书多了。” 林觉浅追问:“看什么书?” 宋观南没有回答,只是往前走。 林觉浅寸步不离地跟着宋观南,直到她自己的院子里面。 宋观南打开门,指向了自己房间里的一堵墙。 林觉浅不明所以地看了过去,只见宋观南房间里面,那面墙上满满当当的书籍。 他不由自主地凑过去看,发现架子上面几乎都是史书 他回过头看向宋观南:“阿姐喜欢读史书?” 宋观南走到他身边,点了点头:“史书上面记载的过往里,能够依稀看到现在。” 少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所以阿姐才懂这么多?” 宋观南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林觉浅被她这两个动作搞得有些茫然,但还是问她:“我也要读史书,阿姐觉得我从哪里开始比较好?” 宋观南从一堆书里面准确地抽出来了《史记》,放在了林觉浅的手里面。 林觉浅把书抱在自己的怀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看着林觉浅离开的背影,宋观南倒是觉得,这个和自己年岁差不多的少年,或许真的能够像他父亲那样独占鳌头,倒也说不定。 只是不清楚朝廷里面什么时候才会开科取士。 平康坊里面,红烛看着乐坊里面被人撕毁了一地的诗稿,满脸的难以置信。 “红烛姑娘,惊吓到您了。”一边的小吏笑眯眯地对红烛说道。 红烛僵着脸笑笑:“官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这不是砸了这些姑娘的饭碗吗?”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乐坊里面几个官吏带着一群书生打扮的人冲了进来,不由分说的就开始清查乐坊里面所有的曲目和诗稿。 那小吏也知道红烛在整个平康坊里面都是有些名气的,自然对她带上了些许客气,但嘴却是格外的严实,什么都没有透露:“这个……圣人下的命令,咱们也不好说。” 红烛知道这些小吏最是圆滑,话里话外都是在和自己打太极,不愿意告诉自己真正的原因。 可是红烛能够在平康坊里面混那么久,自然也知道怎么和这些小吏打交道,她从自己衣袖的暗兜里面掏出了几块碎银子,悄悄放在了小吏的手里面 “咱们就是吃这碗饭的,您现在砸了咱们的饭碗,可不是要让咱们知道以后该怎么做嘛。” 红烛弯着眉眼,压低了声音好言相劝:“再说了,官爷们都是为圣人办事的,咱们注意了,以后您各位也能轻松点不是?” 小吏自然也知道红烛说的是对的,掂量着自己手里面的银子,带着红烛走到了一边人少的地方。 “最近各坊里面有人传唱一些童谣和诗文,都是关于圣人的,是以圣人让清查现在所有的诗文,一旦发现有不良影响的都要撕毁,有追查到根源的一定要逮捕。” 红烛听得心惊胆战:“那这些书生?” 小吏叹了一口气:“姑娘有所不知,这些都是吏部找来的书生,最次也是要秀才,就是为了把整个昭国里面的诗文书籍全部清查一遍。” 红烛听了个一知半解,但还是点了点头,又是一块碎银子塞到了小吏的手里面。 随后,小吏带着这一群书生又要往平康坊的下一个地方赶。 红烛赶忙回了房间,乔装打扮之后往城南去了。 宋观南看见红烛的时候还愣了愣,丝毫没有想到红烛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来找自己。 “不是说好了吗?每月的十一日我去平康坊找你,怎么今天突然过来了?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说道最后,宋观南的脸色也凝重的几分。 红烛焦急的拉住了宋观南的手:“圣人下令,命吏部集结书生,在昭国里面清查所有的诗文和书籍。” 宋观南怔了一下,明显是没有想到红烛是来找自己说这件事的。 可是她脑海里面很快浮现出了一个词——文字狱。 宋观南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明显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现在遇上了这样的事情,赶忙问红烛:“都说了什么?我给你的那些诗文呢?” “你给我那些没有出事,但是乐坊很多诗文和乐谱都被烧成灰了,好多人都被带走了。” 听见红烛这样说,宋观南松了一口气:“没出事就好。” 旋即,宋观南想到了自己收藏的那些史书。 现在这个朝代,许多野史并没有被清楚,她的珍藏里面就放了许多。 如果真的碰上这种情况的话,自己也要把那些稗官野史藏起来了。 红烛顿了一下继续说:“以后无论是乐坊还是书局书馆,凡事可能流传于坊间的文字歌曲甚至是童谣,都要经过吏部那些人的审查,但凡有一点不对的,都要立刻上报,集中烧毁,半个字都不能流传出去。” 听见红烛这样说,宋观南意识到,自己真的在这样一个时代碰上了所谓的文字狱。 也幸亏自己以前给红烛的那些诗文都是自己收着写的,倒也是没有出什么大事。 宋观南对红烛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天也不早了,你快写回去,莫要宵禁了。” 红烛点了点头,披上斗篷从书院后门离开了。 第151章 鬼市之主 长安不为百姓所窥探的地下,一地污水散发着腥臭味,只有堪堪几块破碎的砖石放在上面供人通行。 贺隐昼扯了扯自己的兜帽,一瘸一拐地走在碎石上面。 可是他两腿有伤,有时候一个不稳,脚就踩在那黑绿黑绿的污水里面。 贺隐昼也不太在意,只是继续往前走。 这里是长安的另一面。 他掀开了兜帽,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一边几名穿着暴露的女子看见他,都露出了意外的神情。 “怎么又回来了?鬼王现在可不愿意见你。” 说完之后,几个人捂着嘴,吃吃地笑了起来。 贺隐昼并没有理会他们,而是慢慢悠悠地往里走。 像是为了与外面一地的臭水做对比一样,过了那道门,里面却是格外的干净,空气虽然潮湿,但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异味。 贺隐昼继续往里走,走到了一处厅堂才顿住了脚步。 “你竟然还会回来。”一道低沉的声音回荡在这地下的房间里。 而听到了这声音,贺隐昼直接跪在了地上:“小的说过,要为您效命。” 那道声音哼笑了一声:“不良人的狗,竟然会为我效命?” 随后,这人发出了浑厚的笑声,在整个房间里面回荡着。 贺隐昼微微一笑:“不然我大可一走了之,您说对吗?” 那笑声戛然而止:“你要走,现在也可以走,不过……我倒是知道,通善坊里,或许有你在意的东西。” 贺隐昼看着地板的目光瞬间变得犀利了起来,抱拳的手捏紧:“您手眼通天,什么都瞒不过您。” “哈哈,这长安里面,怎么会有我不知道的事情?无白,抬起头来。” 贺隐昼缓缓抬头,看向了前方的人。 高台上面,一道雄壮的身影坐在那,周围只有寥寥几个人,但贺隐昼十分清楚,这几个人随便拎出来一个,那都是长安里面数得上名号的狠角色。 而这一切的主人正豪迈地坐在正中间,昏暗的地下让贺隐昼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是贺隐昼心里面明白,自己的生死与未来,都在今天了。 “无白啊无白,我以为你为不良人做事已经是无牵无挂,可还是让我查到了些许人情味的地方。” 贺隐昼听着,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您说笑了,那是无白战友曾经的未婚妻。” “曾经?”高台上的人有些玩味地重复了这两个字。 贺隐昼点头:“无白不敢瞒您,无白的那位战友,死在了燕王入关。” 可是高台上的那道身影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仿佛刚才贺隐昼说的那些话都不是他想听的。 他啧了一声:“你该不会要替你兄弟养女人吧?” 贺隐昼听见这句话,整个人愣在了原地,声音也隐约有些发抖:“有悖人伦,无白不敢。” “她叫什么名字?” 贺隐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桃庐书院,宋观南。” 他很清楚鬼市之主的手段,能够在这地下掌权,做这长安城的地下皇帝,自然不会是什么等闲之辈,更何况自己也有所图谋…… 可当贺隐昼说出了宋观南的名字之后,高台上面的鬼市之主却愣了一下:“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空荡荡的大厅里面,没有人回答他的疑惑。 贺隐昼也不清楚这鬼市之主怎么会听说过宋观南的名字,自然也不知道怎么回话。 偏生这鬼市之主身边还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单膝跪地:“回将军的话,此人,是从豫州羊市被买走的,身价……一张胡饼。” 贺隐昼听见那人这样说,两只眼睛瞬间瞪大,里面写满了难以置信。 鬼市之主听见了这个回答,轻笑了一声,却又是摇摇头:“不对,你刚刚从豫州回来,我不是在你这听说的。” 周围又陷入了一片沉寂,贺隐昼轻咳了一下:“您是听我说起过,几年前五经博士的徒孙比试,其中就有她。” 听见贺隐昼这样说,鬼市之主拍了一下大腿:“对,几拳打死人那个。” 随后,鬼市之主又问贺隐昼:“你和他说的是一个人吗?” 贺隐昼怔了一下,眼睛里面闪过了一丝迷茫。 他只知道宋观南叫宋彦文师父,却并不知道他们两个人到底有没有血缘关系。 可如果不是亲生的,为什么宋彦文当时就偏偏看中了宋观南呢? 贺隐昼想不明白,只是怔愣地摇摇头。 鬼市之主倒也无所谓,直接挥挥手,对着一边跪在地上的人说:“你去看看,是不是从你那出去的小姑娘。” 贺隐昼听见这句话,脸色发白:“您这是……” “放心,我不会把她怎么样的。”鬼市之主轻笑了一声。 贺隐昼没有说话,只是抿着嘴跪在地上。 鬼市之主却是摸了摸自己下巴上面的胡子:“怎么,担心了?” 贺隐昼摇摇头,但依旧是沉默。 “无白,你要忘了你阿爷。”鬼市之主站起身,缓缓踱步到贺隐昼的面前。 贺隐昼目光一凛:“无白知道。” “你阿爷八面玲珑,为你阿兄抱了仇不说,现在又把你阿姐送进了宫里,伺候当今圣人,自己摇身做了国丈。” 鬼市之主站在贺隐昼面前,打量着他的脸,忍不住啧了一声:“当今圣人的年纪可不小,你阿爷当真下得去手。” 贺隐昼抬头,对上了鬼市之主的视线,语气格外的鉴定:“无白的阿爷是您,您方才所说的,是当朝国丈,两朝宰相,和无白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他不过是贺聿龄庶子当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即使作为嫡子的阿兄死了,贺聿龄的视线也永远落不到他头上。 从军之前是,回到长安之后亦是。 鬼市之主哈哈大笑:“没想到,我竟然是收了你做养子。” 贺隐昼继续表衷心:“他是右相,您才是我阿爷。” “起来吧。”像是被他哄的开心了一样,鬼市之主挥了挥手。 贺隐昼站起身来,跟在他身后。 “右相那里可是有着锦绣前程,你偏偏跟着我在这地下过活,心里不憋屈吗?” 鬼市之主慢慢悠悠的问他。 第152章 收集诗稿 “没什么憋屈的,他当年是怎么逼死阿娘的,无白全都看在眼里。” 贺隐昼说起往事,声音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鬼市之主没有说话,只是带着贺隐昼往外面走去。 长安见不得光的地方无比的喧闹,大多数的孩子身上连一件完整的衣服都没有,半裸着身体争抢着一张饼子。 但是这里又比那阴暗的房间里面光亮了些许,贺隐昼能够清楚的看到鬼市之主侧脸上面的刺字。 堂堂鬼市之主,竟然是昭国刺配的犯人,所有看到他脸上刺字的人都会惊诧一下,而不知道他身份的人也都不会把他当回事。 鬼市之主在前面慢悠悠地走着:“长安最近要出事了。” 贺隐昼不明所以:“请阿爷教诲。” “圣人位子来得不正,自然心虚。”鬼市之主微微一笑。 周围有人认出了他:“魏老。” 鬼市之主指了指自己身后的贺隐昼:“以后无白说话等同我说话,你们一样对待。” 周围的人都躬身点头,没有一丝一毫的违背。 贺隐昼怔了一下:“您信我?” “为什么不信?”魏老哈哈一笑。 “我是暗桩。”贺隐昼强调了一下。 “暗桩是要为朝廷做事,你做什么了?”魏老笑着问他。 贺隐昼沉默了。 的确,他作为一个暗桩,是个不合格的暗桩。 魏老见他沉思,不由得嗤笑一声:“你心里对朝廷有恨,我看得出来。” 他调查过贺隐昼,清清楚楚地知道他所有的过往,包括陇西带着常禾出逃。 贺隐昼没有说话,只是跟在魏老的身后走在这见不得光的地方。 桃庐书院,林觉浅匆匆忙忙地跑到了宋观南的院子里面,脸上写满了惶恐。 宋观南正琢磨着自己该怎么藏起那些可能会为自己引来无妄之灾的史书,林觉浅刚刚过来,她问他:“这个点,你该在听先生讲课。” “阿姐。”林觉浅皱着眉看她。 “你说。”看他面色凝重,一副出大事的样子,宋观南叹了一口气。 林觉浅抿了抿嘴:“方才还没有上课,那刘先生来找我了。”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他找你干什么?” 林觉浅脸上有些尴尬:“他以为我是宋先生的养子,说以后书院迟早是我的,让我早日把阿姐撤下来,不要让阿姐一个女流左右科举这样男子才做的事情。” 说完之后,林觉浅战战兢兢地看着宋观南的脸色,生怕宋观南不开心。 可是宋观南脸上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怒色,反倒是笑出了声。 “真有意思。”宋观南脸上笑着,可是心底止不住的发凉。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早上遇见这位刘先生的时候,他还摸着胡子对自己点头早来着。 可却是扭头在自己身后来了一刀。 宋观南哼笑了一声,问林觉浅:“你也觉得我不配做桃庐书院的山长吗?” 林觉浅愣了一下,随后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一样:“不是的,阿姐学问比他们深多了。” 宋观南微微一笑,一双眼睛弯成月牙:“那就好。” 随后,她把自己手里的史书塞到了床板下面,起身往外走。 林觉浅看着宋观南气势汹汹的样子,忍不住问她:“阿姐这是去哪里?” 宋观南回头,脸上依旧是那样明媚的笑容:“你快回去上课,阿姐有些事情要去做。” 林觉浅懵懂的挠了挠头,不知道宋观南这是要做什么,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乱给宋观南添乱,只得回到教室里面。 宋观南脸上的笑容在转身的一瞬间从脸上消散得无影无踪,她步履稳健,奔着几位先生的住处就去了。 现在正是下午上课的时候,宋观南到别院的时候,这里并没有多少人。 宋观南站在院门往里面看,只觉得无比的荒谬。 明明桃庐书院给他们提供了房屋,也给着银钱,可他们还是不满足,就因为自己是女子,要撺掇林觉浅把自己弄出书院。 桃庐书院的先生们大多都有着家室,见宋观南来到这里,几位妇女都站在门口面面相觑。 宋观南的脸上挂上了人畜无害的笑容:“书院最近缺范例,我特意来诸位先生的家里面拿一些诗稿,还希望各位夫人带路。” 她说得很是诚恳,几位夫人又是对视一眼。 宋观南也不顾他们怎么想,自己轻车熟路的摸到了他们的房间里面,开始翻起了桌子上面和周围的纸张。 而书院先生们的夫人就站在门外,不明所以地看着宋观南翻找着。 宋观南抬眼对上她们的视线,挑了挑眉梢:“为什么都站在门口不进来?” 几个妇女面面相觑,还是其中看上去年轻一些的一个回答了宋观南:“这是书房,我们不能进。” “不能进?”宋观南很是意外的看着她们。 果不其然,她们虽然跟着自己来到了刘先生的书房,可也都是挤在门外看着自己,到底还是没有一个人越过这道门槛。 宋观南沉吟了片刻,就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终究还是时代的缘由。 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而这些妇人都期期艾艾的看着宋观南手里面收拾出来的这些宣纸,仿佛在等着宋观南一样。 宋观顺着他们的视线也看了看自己在里面的这一打宣纸,心里面情绪有些微妙。 “姑娘……山长,这些够吗?不够的话我当家的也写过诗文,我虽然看不懂,但咱可以带您去看看。” 其中一个捏着衣角,期许地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怔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有把自己要这些诗文的真正目的告诉他们,只是点了点头,跟在他们的身后去了另外的几家。 第153章 书院被查 终于,宋观南拿到了几乎所有书院先生的诗文,与其说是诗文,还是“把柄”这个说法来得更加贴切。 就在宋观南即将离开别院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怯懦的问询:“山长,如果诗文写得好,月银能不能多加十文钱?” 宋观南顿了一下,回过头柔和地笑笑:“会的。” 随后,宋观南抱着这些宣纸,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别院。 她们可怜吗? 也许是可怜的。 但如果她不心狠一些,那么尸骨无存的人就会是她自己。 想到这里,宋观南抱着宣纸的胳膊紧了紧。 她不能手软。 宋观南刚刚回到桃庐书院,就正好碰上了书院下学的时间。 她看着站在一起的几位书院先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那为首的刘先生自然也看到了宋观南,当下脸上堆出了笑容。 可是宋观南并不打算和他们虚与逶迤,直接抱着怀里的那些宣纸往自己房间里面走了。 林觉浅看着僧人的怀里面一堆纸,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问她:“阿姐这是要做什么?” 宋观南抿了抿嘴,轻笑着说:“那当然是杀鸡儆猴啊。” 林觉浅听到之后,眼神茫然了一瞬间,才反应过来宋观南说的是下午那件事情。 他轻咳一声,识相地离开了宋观南的院子。 宋观南回到房间里面,身后房间门被带上的一瞬间,她神情有如数九寒天的冰霜一样凉。 她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诗稿,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 第二天一大早,正是学子们进书院的时候。 宋观南弯着一双眉眼,站在桃庐书院正对着大门的青石上。 桃庐书院的先生们几乎都是刚刚到书院大门的地方。 宋观南目不转睛地盯着从大门里面走进来的刘先生。 刘先生自然也是注意到了宋观南眼神,又想到宋观南昨天悄悄去自己家里面拿了自己诗文,一时间心底有些发毛。 可宋观南只是冲他问了一声早。 刘先生僵着笑脸应和着宋观南。 就在这时候,变故陡生。 刘先生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人按在了地上。 他不明所以:“干什么!” 身后的几名武侯把他按在地上:“受吏部的命令,你写诗污蔑当今圣人,是以定罪,带回官府。” 写诗?污蔑圣人? 刘先生死也没有想到,这样两个赐予竟然会和自己扯上关系。 不过……诗? 他的脸贴着桃庐书院冰凉的石板地,用尽全身力气抬头去看宋观南。 宋观南站在青石上面,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一瞬间,他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刘先生看见了站在宋观南身后的林觉浅,恶狠狠地啐了一口:“这是陷害!” 他身后的武侯可不会管他在说什么,如果不是证据确凿,吏部不会派人来通知他们抓人的。 就这样,刘先生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带了出去。 宋观南微微一笑,看向了平时和刘先生走得比较近的几位教书先生,笑得格外明媚。 但是落在明白内情的人眼睛里面,宋观南的笑容却是让人后背发毛。 凡是和刘先生走得比较近的先生大多都是住在桃庐书院别院的,也就是昨天被宋观南拿走了不少诗稿的那些人。 宋观南此时此刻的笑容和眼神,无一不是威胁。 她也没有一丝一毫要掩饰自己意图的样子,就这样光明正大地把选择权交到了他们手上。 拥护她作为桃庐书院山长的身份,那就能够逃过一劫。 如若不然……今天刘先生的下场就是最好的例子。 想到这里,他们又看向了站在宋观南身后的林觉浅。 林觉浅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情绪,也并没有他们想要看到的震惊。 他就那样站在宋观南身后,只是有些许的思索。 一瞬间,林觉浅就明白了宋观南昨天所说的杀鸡儆猴是什么意思。 经过了早上这突如其来的一出,整个桃庐书院里面的气氛都压抑极了。 先生们讲课有些心不在焉,而书院的山长宋观南也时不时地在每堂课的外面站上片刻。 这样压抑的气氛直到下午下学的时候才被打破。 宋观南抱着胳膊,看着面前的“老熟人”。 孙甫讨厌宋观南看着自己的目光,就好像是看着一件东西一样。 但是他想到自己是为什么来到桃庐书院的时候,忍不住挺了挺脊背。 宋观南一看他这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就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而来。 文字游戏。 自己早上刚刚用这一招制裁了刘先生,那是自己连夜递呈了所谓的证据。 可是现在被查的话……想必离不开自己面前这位。 孙甫冲着宋观南扬了扬下巴:“查。” 仅仅是这一个字,他身后跟着的那些书生和小吏鱼贯而入。 宋观南抿嘴一笑:“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孙甫啧了一声:“只希望到时候小宋先生不要被查出来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不然可就不好交代了。” 他眼睛里面闪烁着幽光。 宋观南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我倒是想知道,查我桃庐书院,是官家的意思,还是陈灏的意思。” 听见宋观南的话,孙甫脸色变了变:“自然是官家,吏部既然让我做这领头来查桃庐书院,五经博士可管不了那么多。” 宋观南微微一笑:“那就好,免得到时候公报私仇,倒是弄得我宋观南好不冤枉。” 她笑得格外天真,仿佛自己和孙甫之前从来没有过过节。 孙甫别过脸去,一脸严肃地督促着自己带来的人搜查整个桃庐书院。 宋观南却是在一边和他搭话:“说来你也听过我讲经,我也算是你的先生,那你有没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消息?” 她强忍着自己心里面对孙甫的隔应,凑上前去问他。 孙甫怔了一下,不解地看着宋观南:“什么意思。” 宋观南笑了笑:“圣人到底为什么要吏部凑人查这些东西?而且,连你也算在内?” 孙甫的脸色变了变:“你这是在质疑吏部?” 宋观南啧了一声:“你没有学问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不用假模假式地端着。” 她一点都没有给孙甫留情面的打算。 孙甫黑着一张脸,也不搭理宋观南,只是静静地等着。 他在等一个搜查的结果。 只要结果出来了,搜出来了什么违禁的诗文,桃庐书院倒了……自己还能在陈灏面前邀功。 第154章 放狠话? 搜查的结果让孙甫失望了,桃庐书院干干净净,没有一丝一毫的问题。 宋观南弯着眉眼,看向了有些错愕的孙甫:“怎么,很失望?” 孙甫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看向宋观南的眼神隐隐带着阴郁。 可是宋观南并不在意他怎么看自己。 孙甫的心里面也犯嘀咕。 现在长安里面,基本上每一次出去查,多多少少都会牵连到许多人。 如果不是五经博士的官位在桑庐书院里面,恐怕桑庐书院现在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但是桃庐书院就不一样了,这是实实在在没有查出来什么东西的书院。 孙甫恨恨地咬牙,明显是自己心情不快。 但偏偏宋观南一脸笑意,让他的心里面更不是滋味。 他明白,能够使桃庐书院做到干干净净天衣无缝的宋观南也不是什么善茬。 孙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 宋观南看着孙甫转身离开的样子,不悦地皱了皱眉头:“这就走了?” 孙甫听见宋观南的声音,下意识地捏了捏拳头,声音冷硬:“桃庐书院没有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打扰了。” 说完之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仅仅是从这里到门口的两步路,他走得飞快,仿佛害怕身后有什么东西追上自己一样。 宋观南看着他的背影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不过就是想要借着这次风波来找自己的事罢了。 她昨天不仅仅是收集了书院所有先生的诗稿,也是将书院可能存在的隐患清除了一遍。 这样一举两得的事情,她向来得心应手。 等孙甫带着人离开书院之后,她才缓缓转身看向了自己手下的先生们。 可笑的是,他们都躲躲闪闪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就在她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了脚步声。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头也不回离开的孙甫。 宋观南回过头来冲他挑了挑眉梢:“怎么回来了?是我桃庐书院里面还有什么问题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宋观南看着他的眼神实在算不上友善。 可是孙甫站在宋观南面前,远远没有刚才离开时候的狼狈模样。 这倒是奇了怪了。 明明上一秒还是丧家之犬一样的人,突然趾高气扬地再次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宋冠男往他身后看,见没有一个人跟在他的身后,心里面已经有了猜测。 果不其然孙甫站在她的面前,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她:“先生要清楚,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宋观南轻笑:“你这是在威胁我?” 孙甫也笑了:“学生不敢威胁先生,但是学生还是要说,桃庐书院今天查不出来什么,不代表明天也查不出来什么。” 听见他这样说,宋观南就知道他是要死死揪住桃庐书院不放了。 果然还是小人难防。 宋观南咬了咬后槽牙:“那你大可随时来查,只是没有查到你想要的东西时,希望你能大肆宣扬我桃庐书院的清正。” 她寸步不让,反倒是孙甫看着宋观南眼睛里面的决绝,心里有了一丝退意。 “那就祝先生的书院永远清正。” 最后清正两个字,孙甫咬得格外重,仿佛这样就能够让桃庐书院里面凭空生出那些不该存在的东西一样。 宋观南微微一笑:“理应如此。” 孙甫这次折返回来,目的就是为了给宋观南一个下马威,可是现在宋观南这样坦荡的模样,倒是让他自找没趣。 偏生他表现得嚣张,宋观南也就笑得越开心。 孙甫眯了眯眼,大步离开了桃庐书院。 宋观南不屑地撇了撇嘴。 随后她一头扎进了自己的房间里面。 房间里面乱糟糟的,架子上面的书被人扫落了一地,看上去格外的狼藉。 宋观南捏了捏拳头,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这些都是她四处搜集来的,有些书甚至已经是孤本了,偏偏他们这样对待自己的书。 宋观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平复下来心情。 她走到自己的床边,伸手摸了摸床板下面的书籍,还是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红烛一和自己说了这件事情,自己就立刻把书院里面所有的书籍和诗稿,甚至是策论都连夜收拾出来送到了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 任这些文人官吏怎么想也想不到,自己会把这些东西藏在自己和林觉浅的床板下面。 她不由得往外看了一眼。 只见林觉浅站在院子里面,一动不动。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走到了门口:“你怎么在这里站着?” 林觉浅一双眼睛望向她:“阿姐,今天本来是郑先生的课。” 宋观南愣了一下,是了,郑先生已经被她“杀鸡儆猴”送进去了。 她点了点头:“是了,没课了。” 林觉浅扬了扬自己手里面的书,对宋观南说:“阿姐给我看的《史记》我已经看完了,来把书还给阿姐。” 说着,他把书递给宋观南。 宋观南接过书,嗯了一声。 林觉浅却是继续追问:“阿姐,我下一本要看什么啊。” 宋观南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而是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面的《史记》,依稀还记得自己当时第一次在书院讲起里面“陈涉世家”的时候。 之后的自己说是过街老鼠也不为过。 见宋观南不理会自己,林觉浅试探地喊了她一声:“阿姐。” 宋观南回过神来,冲着他笑了笑:“今天先不看了,阿姐带你去一个地方。” 说着,宋观南把书放回了书架上面。 林觉浅不明所以地看着宋观南:“阿姐要带我去哪里?” 宋观南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带着他往外走。 看着宋观南往外走的背影,即使他心里面也在培训犯嘀咕,可还是跟在了宋观南的身后。 别的不说,就说这一手杀鸡儆猴,损失一个领头的先生换书院的安生,就能够看出她的魄力来。 第155章 带他出城 宋观南带着林觉浅回了一趟家里面,宋家的院子里面干干净净,并没有一丝一毫被翻查过的痕迹。 宋彦文正从书房里面走出来,一抬头正好看到了宋观南带着林觉浅走了进来。 “怎么今天回家了?” 宋彦文好奇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自己又坐在了书房的窗户前面,不知道在看着什么。 宋观南走到窗户边,低头看了一眼宋彦文手下的纸。 “师父怎么看这些戏文了?” 宋观南很是意外的看着宋彦文手里面一打厚厚的戏文,一时间有些想不明白。 宋彦文苦笑了一声:“现在朝廷不知道为什么,天天都在查这些戏文啊诗稿啊,闹得人心惶惶的。”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那师父这是在帮朝廷做事?” 宋彦文点了点头:“没办法,咱们家也是要吃饭的啊。” 说着,宋彦文往一边的地上努了努嘴。 宋观南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到了地上一堆的书卷和散落的诗稿。 “你看,左边那一堆是我已经看完的,右边是我还没有看的。” 说到这里,宋彦文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听上去倒是格外的疲惫。 “都要查什么?”宋观南问道。 宋彦文啧了一声:“查得说多也多,说少也少,只不过师父做着亏心。” 说到这里,宋彦文有些痛苦地搓了搓脸。 “师父查出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之后,这些字就会变成朝廷治罪的证据。” 宋观南的手指轻轻抚过纸张上面的墨迹,字迹在纸上留下的轻微凹凸感也随之经过她的指尖。 宋彦文叹了一口气,随后抬头看向宋观南:“还有你也是,往平康坊送诗稿的时候注意点,别自己被卷进去了。” 宋观南微微一笑:“没有,乐坊已经被查过了,我的诗稿没有出问题。” 说这话的时候,宋观南的脸上浮现出了些许的自豪。 可是宋彦文却不这样觉得,他皱眉看着她:“难不成你以为只查一次吗?” 宋观南怔住了:“师父的意思是……” 宋彦文没好气地说:“被官吏带走的诗文,还会被我们这样在长安的书生审查多次,你要是碰上一两个较真的,那就是真的出事了。” 听见宋彦文的话,宋观南忍不住抱怨:“这不是无妄之灾吗?” “你说对了,这还真的是无妄之灾。”宋彦文一脸严肃地点头。 “长此以往,昭国再也难出文采斐然的人了,也没有人愿意直言相谏了。” 她前世清楚地知道清朝的文字狱让文学倒退了多少个年头,自然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昭国,发生在自己所生活的朝代上面。 宋彦文一脸无奈:“圣人不在意这些,圣人在意的,是自己的位置够不够稳。” 说着,宋彦文看向了站在宋观南身后的林觉浅,话里意有所指:“不然……也就不会出现这么多的冤假错案了。” 宋观南也回头看了一眼林觉浅,明白宋彦文是在告诉自己朝廷现在许多官员已经被冤枉了 可宋观南想的却和宋彦文不一样:“师父,圣人这样做,圣人明白这样做下去的后果吗?” 宋彦文嗤笑一声:“圣人哪里看得到那么多?” 他站起身,缓缓踱步到院子里面,抬头看向一方小院上空:“圣人是那天上的龙,至于你我……” 宋彦文摇了摇头,声音低沉:“你我不过只是地上的蝼蚁罢了。” 一时间,宋观南沉默了。 林觉浅声音很小,但却是格外的坚定:“宋叔放心,阿姐放心,我一定会考中的。” 宋观南和宋彦文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林觉浅,随后又对视了一眼。 他们都知道林觉浅心里面的愤懑,也明白他对于林状元被牵连一事的看法。 宋观南笑了一下:“不要太累了。” 说着,宋观南又看见了宋彦文:“师父,我带他去城外一趟。” 宋彦文点了点头,并没有多问什么:“去吧,晚上回家来吃饭,师父好好看看你。” 他话说而很是奇怪,但是僧人男并没有多想,而是带着林觉浅往外走去。 长安城的启夏门,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大,矗立在那里,仿佛能够抵挡长安外面的危险一样。 宋观南轻笑一声:“你觉得,这城门结实吗?” 林觉浅愣了一下,没有想到宋观南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但他还是很老实地回答:“长安的城门,自然结实。” 宋观南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继续问他:“那你觉得长安的城门是干什么用的?” 林觉浅想也不想:“自然是保护长安的百姓。” 宋观南摇了摇头:“你再想想,当真保护了吗?” 林觉浅皱着眉头,眼里浮现出了些许不确定的神色:“阿姐的意思是?” 宋观南回头看了他一眼:“为什么要问我的意思,我是在问你的看法。” 林觉浅面露难色:“城楼士兵,都是保护长安百姓的,而那庙堂里面的圣人,却不一定。” 宋观南笑了笑,但并没有说什么。 林觉浅心里面忐忑,却是不敢多说什么,只是跟着宋观南走出城门。 在两人经过启夏门监门卫看守的大门时,宋观南的声音像是呢喃一样:“曾经,这里死了一个人。” 林觉浅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是阿姐的朋友吗?” “是。”宋观南点头。 林觉浅没有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跟在宋观南的身后。 宋观南笑了笑:“他以为他在保护长安的百姓,可实际上,他连自己的命都没保住。” 说这话的时候,宋观南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仿佛她说的不过是一个陌生人的故事一样。 可林觉浅却觉得,这个人对于宋观南来说并不一般。 他福至心灵:“是送阿姐花的人吗?” 宋观南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聪明。” 林觉浅有些羞赧地笑了笑,算作对宋观南夸奖的回应。 宋观南继续问他:“那你觉得,长安的百姓,活得好吗?” 林觉浅一时间摸不准宋观南到底想要对自己说什么,跟在她的身后慢慢悠悠地走着,自己却陷入了沉思。 他轻声说:“也许算不上好,但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宋观南摇摇头:“莫说长安,放眼整个昭国,百姓的日子都不算好。” 林觉浅愣住了,快走两步站在宋观南的身边:“阿姐的意思是?” 第156章 长安城的门 宋观南没有立刻回答林觉浅的问题,而是带着他走到了一边的山坡上,坐在了一块光滑的石头上。 她抬起手,指了指他们刚刚经过的启夏门:“看,启夏门。” 林觉浅点点头:“看到了,启夏门。”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你看,启夏门那边,那么长的队伍,都是要进长安的人,有商贾,也有百姓,但就是没有达官贵人,你说为什么?” 林觉浅立刻回答:“因为达官贵人不走启夏门。” 宋观南哼笑一声:“是啊,他们不走启夏门,他们走明德门,走开远门,走通化门,就是不走启夏门。” 她扭头问林觉浅:“你说是为什么啊?” 林觉浅抿了抿嘴:“因为启夏门不能直通大明宫。” “对,启夏门正对的是东南九坊,直达的是东市,而不是皇宫。” 宋观南轻笑:“所以,你怎么看?” 林觉浅眯起眼睛,看着启夏门下那蜿蜒的队伍:“阿姐的意思是,这不对吗?” 宋观南摇了摇头:“你再想想。” 林觉浅看着下面来来往往的人,突然间想到了一件事情:“明德门不能走百姓。” 宋观南笑笑:“是啊,明德门一直走的都是官家的人,哪里有百姓的影子?” 林觉浅的情绪猛地低落下来:“阿姐是想要我看到这些百姓,对吗?” 他定定地看着她,想要在宋观南那没有任何表情的侧脸上面看出什么蛛丝马迹。 可是宋观南坐在石头上面,犹如一个入定的老僧。 林觉浅也不说话,只是顺着宋观南的视线看向了下面密密麻麻的人群。 “阿姐是要我做一个好官,对吗?” 蓦然间,宋观南笑了起来:“曾经,我对一个人说,他是一个好兵。” “后来呢?”林觉浅好奇的问道。 “后来……他死了。”宋观南一脸坦荡。 林觉浅不由得想起来了书院里面的传闻:“是阿姐当时的未婚夫吗?” 宋观南有些意外:“你竟然知道。” “书院里面人尽皆知,都说阿姐命不好。” 宋观南没有否认:“对啊,我的命的确不好,就好像,从在豫州羊市上遇到师父之后,一切好运都和我没有关系了。” 林觉浅没有说话,这还是他第一次知道宋观南的身世:“我以为,阿姐只是当着我这样外人的面,才叫宋叔一句先生。” “不止你一个人这样以为,我也姓宋,师父也姓宋,大部分人都以为我是师父的女儿,可实际上,我不过是师父从豫州带回来的一个孤儿。” 说起自己的身世,宋观南的心绪并没有多大的起伏,反倒隐隐约约带着些许的释然。 她轻轻一笑,仿佛这些东西对于她自己来说也不过只是云烟过眼,好不轻松。 可林觉浅却忍不住摸了摸宋观南的额发。 宋观南怔了一下吗一双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的看着林觉浅。 林觉浅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别开脸躲过了宋观南的目光。 宋观南伸手摸了摸自己刚才被林觉浅摸过的额头,忍不住笑了一声:“你好奇怪啊。” 可是林觉浅却不觉得,一个劲地解释:“我是看阿姐身世可怜,忍不住就想要安慰……” 宋观南摆了摆手:“你比我还小一岁,什么时候要你来安慰我了?” 林觉浅没有说话,但却是把僧人男的身世记在了自己心里面。 直到宋观南带着他回去的时候,他突然对宋观南说:“阿姐放心,我以后一定会让羊市这样的惨剧不再出现的。” 宋观南哂笑一声,并没有把林觉浅的这句话放在心上。 想要改变一个时代,这谈何容易? 小孩子说的话,自己听过也就忘了,都只是年轻时候的美好愿景罢了。 可是宋观南并不知道,林觉浅已经把这件事情牢牢地记在了自己心里面。 林觉浅每天都学得格外投入,时不时地还会和书院里面的夫子吵得有来有往。 就在十月份的时候,登基半年的新皇终于下达了开科取士的消息。 一时间,长安的所有书院又开始了你来我往的竞争。 宋观南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看向了林觉浅,林觉浅也对着宋观南点了点头,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他并不是得了消息之后才开始为了科举而学的,在林觉浅自己眼里,他读书完完全全就是为了等着科举。 是以他对自己有这样的自信。 而与此同时,朝堂里面传出了更加让人匪夷所思的消息。 当朝右相贺聿龄把自己的亲妹妹送进了后宫里面,还收养了圣人燕王时期的长子,也就是现在的皇长子,一时间,右相在昭国里面风头无二。 按理说右相怎么样朝堂怎么样和她宋观南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可宋观南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一切的一切,都好像是在为了当朝右相铺路一样。 明明燕王这个位子来得不正,却又是一直在大开杀戒。 偏偏巧妙的是,燕王篡位,那右相是前朝的官员,又是一直怂恿先皇和回鹘签止战书的罪魁祸首,怎么现在燕王和右相的关系这样好? 要是说这里面没有两人的交易,自己是万万不信的。 可她不过一个平头老百姓,管不着他们皇家的纷争。 宋观南正因为秋风萧瑟打算给自己加一件外衣的时候,林觉浅却是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阿姐,不好了,家门口来了不少人,师父还在里面呢,你快回去看看。” 宋观南怔了一下,随后眉头狠狠地皱在了一起。 “家门口?” 她神情严肃的问林觉浅。 林觉浅重重的点了点头:“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人,我还没到家里,就碰上了他们一群人围在了家门口,念念叨叨的好像说是太史令的人。” 太史令?宋观南怔了一下。 这个称呼对于林觉浅来说查很是陌生,可是对于她宋观南来说那就算不上是陌生了。 要知道这个太史令和自家师父还有自己,那都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宋观南起身就往外走,留下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林觉浅站在原地,怔愣的看着宋观南远去了。 第157章 郑家的报复? 回家的这一路上,宋观南都想了很多种太史令郑家带着人来宋家的可能性。 要知道自己打死郑一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要是找他们师徒的事情,早在多少年前就该动手了,怎么可能等到了今天? 宋观南想不明白,但她脚下的动作可是一点都不慢。 林觉浅跟在宋观南身后,步履仓促气息不稳,明显是身体要比宋观南弱上不少。 宋观南刚到巷子,就听见了自家师父急切的声音:“当年的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生死状放在大理寺估计都已经泛黄了,你们现在找上门,是欺负我宋家没有人了吗?” 宋彦文的声音有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宋观南仅仅是听了一耳朵,就能够猜到师父此时此刻面对的是什么人了。 宋观南声音冷硬:“当年打死郑一鸣的人是我宋观南,不是我师父,你们有什么事情大可以冲着我来。” 说着,她拦在了宋彦文面前,一双眼睛缓缓地扫视过面前的每一个人。 眼前的所有人宋观南都没有见过。 只不过让她有些意外的是,这些人里面有男有女,看上去好不热闹。 宋彦文站在宋观南的身后,脸上也是难以置信。 “你回来做什么?” 宋观南皱眉:“都欺负到您头上来了,我要是不来,我算是个什么东西?” 她这话说得很是直接,听得宋彦文忍不住皱眉头。 可是面前的人并不会觉得师徒二人能够对他们构成什么威胁,只是一脸不屑地看着站在一起的师徒二人。 “好一个师徒情深,就是不知道你们师徒二人骨头是不是和嘴一样硬?” 说完之后,围在宋家门口的人都哄堂大笑。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说什么狠话,有本事就和我打一场,让我看看是你们的骨头硬,还是你们小少爷的骨头硬。” 随着话音落下,宋观南的手上已经带好了自己的指虎,摆出了随时动手的架势。 领头的男人看着宋观南这副狠绝的模样,一时间有些瑟缩。 他作为郑家的人,自然也是知道面前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小姑娘几拳就在擂台上面打死了自家小少爷。 他可不觉得自己能是宋观南觉的对手。 但是宋观南步步逼近,倒是让他后退了一步。 这后退一步不要紧,宋观南却是饶有兴致地歪了歪头:“怎么,怕了?” 对面领头的人不说话,宋观南继续叫嚣:“带这么多人堵在我家门口,不就是想要找事吗?怎么怂了啊?” 郑家领头的人看着宋观南这样一副样子,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忽然间,他眯起眼睛笑了一下:“都是误会,咱们这就离开。” 说完之后,他带着人快速地离开了宋家门口,速度之快让宋观南忍不住怀疑刚才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而她身后的宋彦文却是叹了一口气:“郑家这是攀上了右相,不然也不敢这样来找事。” 宋观南回头:“师父怎么知道郑家和右相有关系?” 宋彦文微微一笑:“你赵叔虽然远远比不上以前了,可是朝堂里面发生了什么,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宋观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师父的意思是,郑家要秋后算账?” 可实际上,宋观南也想不明白,郑家这是算哪门子的秋后? 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突然想起来算账,是不是有些迟了? 宋观南想不明白,也不愿意去想。 不过就是来算账罢了,只要他们敢动自己师父,自己就敢让他们有来无回。 宋彦文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好了,不要想那么多有的没的。” “他们总会再来的。” 一直站在宋观南身后林觉浅出声提醒道。 宋观南面色凝重,忍不住皱眉。 郑家离开得很是果断,仿佛是看见宋观南发狠的是瞬间就抽身走开了,倒是隐隐约约的有种紧急避险的错觉。 宋观南也觉得,他们还会再来的。 但是现在的她束手无策。 桃庐书院以前还能够仰仗着赵载年在大理寺当值,还能被一些人忌惮。 但这一次赵载年虽然做出大义灭亲的举动被圣人褒奖,在大理寺里面也是受人敬仰,可是赵载年自己的状态却是下降了不少。 即使他对于律法再怎么坚持,再怎么维护尊崇,可赵念良毕竟是他的儿子,是他寄予厚望的儿子。 律法的确不可违背,但这也不代表他赵载年真的冷心冷血无情无义。 宋观南见过他一次,赵载年一个人坐在院子里面,整个人看上去仿佛苍老了二十岁。 而且郑家能够攀上右相也是宋观南没有想到的事情。 右相虽然权势滔天,但从来和这些史官没什么交集。 宋观南摸了摸下巴,一时间想不明白到底是郑家找上的右相,还是右相找上的郑家。 她依旧是按部就班地在书院里面讲经,时不时的还会给林觉浅开小灶。 林觉浅倒是认认真真地学习,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每天早上跑到宋观南那边蹭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 只是这一天,林觉浅没能成功吃上桃庐书院小厨房的阳春面。 宋观南一睁眼,收拾好自己就要到书院门口站着,这是她每天的习惯。 只是今天不太一样,宋观南看着桃庐书院的学子们刚刚走进了书院的大门,书院外面就有一群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人围在了书院的外面。 这群人并不是宋观南之前在宋家门口见过的,而是一群看上去流里流气凶神恶煞的人。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第一反应就是让人赶紧关上了书院的大门。 只是这群人很难缠,已经从门缝里面伸进来了一根木棍,卡在门口不让书院里面的人关上书院的大门。 宋观南面色一凝,已经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 她冲着外面喊到:“郑家给了你们多少钱?” 外面的人愣了一瞬间,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他们继续用木棍撬着书院的大门。 不仅如此,门外还传来了肮脏的咒骂声。 宋观南捏了捏拳头,身体紧绷的看着书院的大门。 第158章 太史公郑慈 宋观南看着那在书院门缝里面肆意攀扭撬动的木棍,低声对林觉浅说:“去后院,把斧子给我拿过来。” 林觉浅愣了一下,随后明白过来宋观南的用意,赶忙往后院跑。 宋观南眯起眼,从林觉浅的手里面拿过了斧子。 书院的众人见宋观南抄起斧子,都往后退了些许。 宋观南沉肩收腰,一斧子砍断了顶在书院门缝里面的木棍。 胳膊一样粗的木棍被她一斧子砍断,随后宋观南眼疾手快地关上了书院的大门。 外面的人疯了似的敲着桃庐书院的大门,宋观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向了周围围观的学子和夫子们。 “行了,都别围在这了,先生都把自己的学子带回去。” 她不知道外面的这些人还会围在这里多久,但是她十分清楚,现在不能耽搁这些学子们的课业。 见他们还围在门口不动,宋观南皱着眉头斥责道:“明年开春就要开科取士了,怎么一个两个都不着急了?” 其他夫子看到宋观南的眉眼带上了怒色,都赶忙带着自己的学子回了教室。 偏偏林觉浅没有动,他看着宋观南的侧颜,一心都是不希望宋观南一个人面对这样的情况。 他探头往书院外面看了一眼,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这明显就是被人寻仇。 宋观南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不动的林觉浅,瞪了瞪眼:“你愣着干什么呢?” 林觉浅被她瞪得一愣,不知所措地捏了捏自己的衣角。 可是宋观南没有多余的时间管林觉浅了,她看着自己面前被人撞得一颤一颤的大门,拿着斧子的手紧了紧。 “阿姐。” 林觉浅唤了她一声,对着宋观南摇了摇头。 宋观南的眼神变得有些迷茫,是啊,她是有案底的,如果一时莽撞失手杀了人,那么过错的一方会是自己。 可是…… 她听着外面传来喧闹的叫嚣声,拿着斧子的手紧了又紧。 “阿姐。” 林觉浅又喊了她一声。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冲他笑了笑:“没事的,你先回去听先生讲经,这里还有我。” 林觉浅一动不动。 “一会真的动起手来沾上了你,你还想不想科举了?” 宋观南见自己说了那么多林觉浅依旧还是站在门口,没有一丝一毫要回去的意思,言语里带上了冲意。 林觉浅咬紧了牙关,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宋观南。 他怎么可能不清楚一旦被记了案底会是什么样的处境? 一旦他有了案底,科举就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那样他就会离自己的报复,离自己的复仇越来越远。 可是真的面临这样的选择时,他又不希望宋观南自己去犯险。 自己躲在她的身后,让她一个瘦弱的女子去面对这一切,林觉浅自认自己做不到。 但宋观南却是喊了其他人,指着站在原地的林觉浅:“把他带回去,关房间里不许出来。” 她说得很是坚决,但是林觉浅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阿姐为什么要赶我走,为什么不让我和阿姐一起呢?难道阿姐说把我当自己人都是在骗我吗?” 说着,林觉浅的声音竟是带上了些许的哭腔。 宋观南回眸,轻笑了一下:“你和我不一样,你要考取功名,你还要替你阿爷申冤。” 她声音很轻,但却是十成十的坚定。 林觉浅死死地咬着嘴唇,眼中带泪地摇头。 可是宋观南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看好他,不要让他跑出来了。” 书童带着林觉浅离开了,宋观南看向了看门的书童:“一会我出去了,你就关上门,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随后,她在林觉浅离开自己视线的一瞬间,打开了桃庐书院的大门。 在书院大门大开的一瞬间,外面喧闹的地痞流氓都愣了一下。 他们俨然是没有想到竟然真的有人在关上门之后还会打开来。 宋观南看了一眼那紧张的书童,微微一笑算作安抚,信步走出了桃庐书院的大门。 刚才拿在手里的斧子也落在了书童的手里,她赤手空拳的走了出来。 而在她的身后,书院的大门再次关闭了。 见只有宋观南一个小姑娘站在书院的门口,门外的这些人眼神里面都有些错愕。 如果是普通人遇见了这样的场景,巴不得把门锁紧,一丝缝都不留下。 可是宋观南非但没有躲在门口面,而是大大咧咧地走了出来。 宋观南步履很慢,一步两步地往前走着。 而刚才在门口叫嚣的厉害的那些人都不由得随着宋观南的前进往后退了一步。 仅仅是这一步,宋观南心里就多少有底了。 她哼了一声,脸上浮现出冷笑:“刚才在门口的是你们吗?怎么我出来了,你们反倒是一句话不敢说了?是怕我吗?” 宋观南语速不快,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够听见她的声音。 周围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都没有轻举妄动。 他们是被人拉过来凑数的,不可能轻而易举地对人动手,不然最后背上了案子自己也只能认倒霉。 宋观南认得他们其中的几个,大多都是这书院附近的地头蛇。 以往大家也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今天突然发难,想必离不开人在背后唆使。 宋观南环视一圈,马上锁定了停在角落的一辆马车。 那马车看上去灰扑扑的并不显眼,但宋观南还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马车旁边站着的人。 如果说她的直觉不出错的话,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和差点成了自家师父老丈人的郑慈。 郑慈站在马车边上,一直注视着宋观南的一举一动,此时宋观南看了过来,他也是冲着宋观南笑了笑。 宋观南看着他得意的神情,眸色暗了暗。 郑家,又是郑家。 宋观南捏紧了拳头,指虎冰凉的金属触感贴在她的掌心。 她能够清清楚楚听见自己后槽牙摩擦发出的咯吱声,这是她对于这场欺凌最原始的痛恨。 宋观南面前的这些人最能够清清楚楚感受到她周身气势上的变化,都是老江湖了,自然知道面前这小姑娘可能不是什么善茬。 可是她慢慢往前走,倒是让这些人回头看了郑慈一眼。 宋观南冲着郑慈笑了一下。 郑慈脸色一凝,想起来了自己孙子郑一鸣当时落在宋观南手里的惨状。 他赶忙对自己身边的小厮说:“别让她那么痛快地死喽。” 第159章 天降救兵 宋观南手上戴着指虎,一步一步地就要往郑慈所在的方向走去。 但是郑慈身边的小厮跑了过来,朗声道:“我们老爷说了,活的五十两,死的二十两,你们自己可要看好了。” 这无疑是在火上浇油。 可是宋观南已经顾不上和这些人说那么多了,郑慈这是在要她的命! 她看向远处言笑晏晏的郑慈,高声道:“史官做出这样的事情,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就不怕丢了自己的乌纱帽吗?” 郑慈听着宋观南的话,微微一笑。 随后。他摆了摆手,周围二十多个人直接奔着宋观南而来。 她全身肌肉紧绷,一拳砸向了想要袭击自己的人。 这一拳宋观南用了十足十的力气,直接把这人打得鼻血横流,仔细看却能够清清楚楚的看着这人的鼻骨已经被她打断了。 郑慈自然是看得清清楚楚,他慢慢悠悠地搓着自己的手指,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忧。 宋观南再怎么厉害,也是身在长安,逃不过一个律法。 她要是死了,自己的官位够高,右相也会保自己,自然是没什么好怕的。 而她要是活着,那这一个一个受伤的人就是活生生的证据。 她宋观南身上背着案底,到时候只需要稍稍打点,那她绝对走不出律法的管控。 郑慈的脸上浮现出笑意,仿佛已经看到了宋观南生不如死的场面。 宋观南怎么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不得不在心里面感叹一声他郑慈的好算计。 但是宋观南也清楚,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退路。 她宁愿死于律法的制裁,也不能让郑慈和他找来的这些垃圾把自己打倒换了赏钱。 正这样想着,宋观南又是一拳打翻了一个朝自己扑过来的人。 身上传来各种各样的疼痛感,嘴里面弥漫着血腥味。 但是她格外的执着,一拳又一拳地打了一路。 郑慈一脸玩味地看着宋观南,仿佛看到了一只在笼子里面疯狂挣扎的困兽。 就算是宋观南再怎么强,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郑慈眯了眯眼,露出一个胜券在握地笑出来。 偏偏宋观南倔强,一个劲地反击着,却始终被困在原地,没有靠近郑慈一分一厘。 即使如此,宋观南依旧没有要屈服的意思。 每一次挥拳几乎都是靠着自己身体的本能,身上的疼痛已经让她眼前发黑。 可是宋观南知道,她不能停下来。 一旦她停下来了,不只是宋家,甚至是桃庐书院都会毁在郑慈的报复下。 到了那时候,红烛,林觉浅,甚至是赵载年、贺隐昼。 所有和自己和师父有关的人都会受到牵连。 这一点她丝毫不对郑慈的人性抱有希望。 她只能带着郑慈下地狱,别无他法。 仅仅是片刻,宋观南的后腰又挨了一脚。 她死死地咬住牙关,闷哼着往自己的身后挥出一拳。 又是一片血花飞溅,染红了桃庐书院门口的石板地。 宋观南能够清清楚楚的感受到自己的力气在随着时间一丝一缕地流失。 但她绝不可能放弃。 就在宋观南在人群里面杀出一条血路的时候,桃庐书院不远处的屋顶上面站着两道身影。 “你觉得她能活吗?”其中一个人问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人摸了摸下巴:“小的不知道,还希望头儿给指点迷津。” “再这样下去,她会死。”被叫做头儿的男子说道,整个人淹没在一身黑衣里面,和屋顶上的瓦片几乎融为一体。 “那这样……咱们怎么向魏老交代?” 要知道这个宋观南和魏老干儿子无白的关系很好,曾经还救过无白的命。 现在要是这样死了,还是死在他们两个人面前…… 要是被魏老知道了,他们两个人恐怕是必死的下场。 为首的这个男子嘴角微动:“你也知道魏老那边交代不了?” 随后,他抬脚把自己的手下踹下了屋顶:“还不快去救人。” 他的手下一个翻身稳稳当当的落在地上,随后朝着宋观南的方向就去了。 而此时此刻的宋观南还不知道有人来救自己,她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不顾自己身上的青色衣衫已经被血液浸透,拼命伸出手要去抓郑慈的脖子。 郑慈看着宋观南这副模样,好心情地笑了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寒。 之前宋观南打死了他唯一的孙子,他早就记恨上了宋家。 他看着被自己身边小厮架住的宋观南,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小姑娘,我告诉你,你连给我孙子偿命都不够。” 宋观南一双满是血的手反握住他的手,两脚猛地蹬了一下想要借力把郑慈压下去。 可她刚才经历了太多的打斗,力气早就比不上正常时候的状态了。 宋观南瞪大了眼睛,指甲深深地抠进了郑慈的胳膊里面。 郑慈没有想到宋观南会这样狠绝,一时间吃痛的眉头紧皱,掐着宋观南的脖子就要把她往外扔。 可是宋观南拼了一身的力气,明显是要和他打个你死我活。 郑慈是文官,在力气上肯定比不上宋观南,只不过现在的宋观南不是全盛时期,他还是能够招架的。 宋观南的声音从牙缝里面挤出来:“你和你孙子一样没用,他拿刀打不过我,你带人也打不过我。” 说着,宋观南咧开嘴笑了一下,原本洁白整齐的牙齿上面已经渗出了丝丝血迹。 她两只手紧紧地掐着郑慈的胳膊,身上的血迹也染脏了他的衣袍。 宋观南摸索着掐了一下郑慈的麻筋,趁着他手臂酸软无力的时候一脚蹬在了他的小腹上。 郑慈的脸色瞬间变得格外阴沉,从自己的马车上面抽出了一把剑,拔出剑鞘就要往宋观南的头上劈去。 宋观南抬起手,用自己手上的指虎迎上他锋利的剑刃,而整个人也飞扑着朝着郑慈的脸上招呼。 第160章 鬼市保人 千钧一发之际,意想之中的碰撞并没有发生,两人中间站了一个人。 宋观南看着他一身黑衣的背影,眼睛里面浮现出了一丝警惕。 她不认识这个人。 她也不知道这个人是敌是友。 宋观南清清楚楚感觉到了自己的意识慢慢模糊,眼前的一切都慢慢暗了下去。 但她还是紧紧地捏紧了自己手里的指虎,身体紧绷像是一张拉满的弓。 郑慈看见面前的人之后,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面前的黑衣男子手上一对鸳鸯环挡住了他朝着宋观南劈去的剑。 男子的脸上蒙着布,只有一双眼睛格外的阴森 郑慈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地底爬出来的蛇盯上了一眼,动弹不得。 可他毕竟也是朝廷命官,自然有着自己的傲气,郑慈看了一眼被男子挡在身后的宋观南:“怎么,想英雄救美?” 男子没有说话,只是手上的鸳鸯环卡死了郑慈的剑,缓缓往下放。 郑慈见他不理会自己的警告,忍不住啧了一声,言语里面带上了几分傲慢:“你可知道我是谁?” 男子依旧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郑慈不悦,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这样忽视。 他眯了眯眼:“你这样护着她,总有你看不到的时候……” 郑慈说着,突然感觉到了自己的肩头被人拍了拍。 一个壮如黑塔一样的男子站在他身侧,手里面还拿着一块雕着槐花的玉佩。 郑慈顿了一下,才看清玉佩上面刻着的“寅”字。 昭国的玉佩大多都是牡丹之类的大花,槐花玉佩很少见,但也不代表没有。 其中……有一个自己惹不起的人。 黑塔一样的男子冲他笑了笑:“大人身份显赫,我这部下不善言辞倒是惹了大人不快,只是……这姑娘是我们老爷子点名要保的,这不是撞上了吗?” 郑慈自打见到那块玉佩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面前二人的身份,一时间脸上的表情变了好几个颜色。 整个长安,槐花玉,黑衣衫,敢这样当着自己的面救人的,除了那见不得光的地下,再也不可能出第二个地方。 郑慈的脸上挤出一个潦草的笑:“我知道了。” 随后,郑慈抽回了自己的剑,还想要看一眼宋观南,却是被面前的男人一错身挡住了。 郑慈蹙了蹙眉头。 男子冲他笑了笑:“郑大人慢走。” 随后,他看了一眼已经摇摇欲坠站不稳,却依旧警惕地捏紧了自己手里指虎的宋观南。 身边拿着鸳鸯环的跟班警惕地注视着郑慈离开的马车。 宋观南眼前发花,但即使如此,她还是认出了自己面前的男人。 她见他看向自己,笑了笑:“我认得你。” 手拿槐花玉的男子怔了一下:“记性不错。” 宋观南嘴唇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却依旧笑得灿烂:“豫州的时候,多谢了。” 男子垂眸:“我也没有想到,曾经豫州别过的人,会在长安再见。” 宋观南点点头:“缘分。” 说完这句话,宋观南只感觉自己紧绷的身体突然松懈下来,整个人往地面上坠去。 她太累了。 这样猛的泄劲她才感觉到身上剧烈的疼痛,像是要把她自己一块一块地拆下来一样。 “头儿,人也救下来了,身份亮了,该回去了。” 这是宋观南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随后她就被人一下劈晕,感受不到一点疼痛了。 而槐寅把她抱起来,送回了书院里面。 槐寅,正是魏老手下主管羊市的部下,早在十年前,他还只是一个守卫,掌管着一个羊市,现在的他,则是魏老手下的得力部将。 他看着宋观南,只觉得一切都是这样的奇妙。 当年瘦瘦小小的小女孩,现在也是书院的山长了。 槐寅那黝黑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意:“走吧,回去和魏老复命。” 鬼市,长安见不到光的另一个世界。 魏老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听着房间里面的惨叫声。 槐寅弯腰:“魏老。” 魏老嗯了一声:“怎么样?” “去的时候,太史公郑慈喊了一帮人对她痛下杀手,要不是属下在,估计人也该入殓了。” 槐寅起身,规规矩矩地站在魏老身边。 魏老掀了掀眼皮:“郑慈?没听说过。” 槐寅笑了笑:“史官一个,没有实权的闲职,自然入不了您遵耳。” 魏老点点头,算作是知道了:“那个宋观南……是当年羊市出去的吗?” “正是,她见到槐寅的时候,还记得我。” 槐寅的语调平缓,在这昏暗的房间里面显得格外悠长。 魏老有些意外:“还真是豫州人?” “当真,当时属下还只管这一个羊市。” 槐寅说得诚恳,但是魏老却啧了一声:“这倒是有意思。” 主位下面的大厅里传来了一道鞭声,清脆嘹亮,陪着挨打那人的惨叫声回荡在地下,显得格外的凄厉。 槐寅不敢问魏老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清楚魏老不喜欢属下在这样的事情上面多嘴。 魏老挥了挥手,槐寅才下去。 鬼市这边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仿佛鬼市出面保下宋观南不过只是小菜一碟。 但是郑慈坐不住了,连夜赶到了右相府门。 “我要见右相。”他神色仓皇,言语里颇为焦急。 可自打右相送了自己女儿进宫之后,右相府门前每天都是车水马龙好不热闹,郑慈这时候来实在不是一个好的时间点。 但是右相府上的下人都还算伶俐,看到郑慈这副样子,知道可能是出了什么不好的急事,赶忙就让人往里面报了。 不一会,郑慈被允许进入广庭。 这不是郑慈第一次进入广庭,但是这一次他低着头往前走,丝毫不敢抬头看一眼别的地方。 贺聿龄穿着一双白麻布的袜子站在盆景旁边用手拨弄着那一株小小的迎客松。 “这么火急火燎的,出什么事了?” 贺聿龄慢慢悠悠地问道,声音像是一坛刚刚开封的陈年老酒,格外的醇厚。 但是郑慈这次没有功夫感叹右相不愧是右相了,他颤颤巍巍地说:“今天有人从我手里把人救走了。” “哦?是谁这样大胆,敢阻拦朝廷命官?” 右相的手拨弄着迎客松的根系,哼笑一声,明显是不理解郑慈为什么慌张成这样。 第162章 右相要见你 宋观南这次养伤养了很久,毕竟伤筋动骨也要一百天,她只能躺在床上,书院的事情也是口头上面处理。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宋观南一直都没有写什么诗文送到平康坊里面。 毕竟她连手都抬不起来,怎么可能握得住笔? 而宋观南不写诗文,平康坊的红烛就没有诗文而已唱,一时间只能靠着以前继续下来的老词应付着,倒也不能更多地吸引人,只能说堪堪维持生计。 平康坊就是这样,没有什么人情生意,基本上都要靠着自己的才艺和手艺。 而她们没有了诗稿的来源,自然在平康坊里面下落了不少。 但也好在以前积蓄的听众也不少,一时间倒也不至于落得吃不饱饭。 只不过平康坊里面的人大多都有自己的判断,平康坊长此这样做,自然引起了客人的不满。 红烛脸上僵着笑容,缓缓收起了自己的琴。 刚刚走进后台的一瞬间,就立刻有人跟了上来。 “红烛姑娘,我们大人想见你一面。” 红烛愣了一下,好奇地看向了自己身后的人。 这人低着头,但却是让红烛忍不住皱眉:“我记得你,你经常来。” 但是红烛却没有想到,自己的听众竟然是被人派来的,难不成是宋观南写的诗文被盯上了? 红烛沉吟了片刻,有些警惕地问他:“你家大人是哪一位?”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您跟我走就知道了。” 红烛叹了一口气:“那你等我片刻。” 随后,红烛把自己出门的事情告诉了绿蜡,抱着琴跟着这人走了。 这人看了一眼红烛怀里的琴,笑了笑:“姑娘其实不用带琴的,我家大人只是有话想要问你,并不是要让你弹琴的。” 红烛点了点头:“抱着吧,我心里面也安生些。” 说着,红烛紧了紧自己抱着琴的胳膊。 她跟着这人一路走到了乐坊的门口,直接上了一辆马车。 红烛皱了皱眉头,平康坊的境内一向是不允许车马载人而过的,更不允许进乐坊区,为什么这辆马车能够开到这里? 这个发现也让红烛整个人紧张了起来,她原本以为面前这个人不过只是自己的一个听众,即使不是什么显赫的贵人,也该是个商贾之类的。 可是现在这辆马车的出现,倒是让红烛开始担忧自己究竟是惹上了什么人。 她刚刚作文,那人就赶着马车一路往平康坊外面走了。 不一会,马车停了下来,他在外面敲了敲马车的车厢:“姑娘,到了。” 红烛战战兢兢地掀开了马车的帘子,一抬眼就看到了门上的匾额,当下脸色一白。 右相府。 整个长安谁不知道右相是谁啊? 红烛不知道为什么右相要派手下来平康坊里面听自己的琴,而且现在还要把自己带到这里。 只不过红烛很快想通了,之前都没有什么事情,现在只是宋观南没有给自己诗稿,自己就被带来质问了。 想必是诗稿上面出了问题。 一瞬间,红烛想了很多,但还是要跟着右相府的下人走到了右相接见外人的广庭。 红烛小心翼翼地低着头,紧紧的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乱看,生怕惹了右相的不快。 别人可能不敢说,但是她红烛在平康坊里面见的人多了,自然叶超右相在整个长安里面说是只手遮天也不为过。 广庭里面的采光并不是很好,只有些许的光线从一边的窗户昏昏沉沉地洒进来。 走在她前面的人停了下来:“大人,这位就是红烛姑娘。” 红烛听见这句话之后,立刻就冲着正前方的贵妃榻上的右相行礼。 右相嗯了一声,随后红烛就感觉到了右相慵懒的视线在自己身上上下打量着。 就在红烛心里忐忑的时候,右相慢悠悠地开口了:“红烛,我听我儿子提起过你。” 右相公子,还有谁? 那不就是之前在自己面前被大理寺带走的右相公子吗? 红烛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声音也有些发抖:“公子赏识,红烛自然感激不尽。” “他说了,你对上了他的那一句诗,而且对得很好。” 右相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漫不经心,悠哉悠哉地让红烛也不清楚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在说因为右相公子的嘶,所以他记恨上自己,还是说自己背后的宋观南引起了他的注意? 红烛想不明白,她的能力还不足以和右相这样的人对上思路。 她只能表现出一副荣幸之至的模样:“奴对诗能够得公子青睐,已经是奴三生有幸。”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她很是感激当年的右相公子,是以不可能做出对右相不利的事情来。 坐在贵妃榻上面的贺聿龄缓缓摩挲着雕花的木把手,眯起眼睛看着红烛:“把头抬起来。” 红烛微微抬脸,但是视线向下,一刻都没有离开过广庭那光可鉴人的青石地板。 右相嗯了一声,红烛听不出他的情绪到底是对自己满意还是不满意,只能赶忙地把头地下来,做出一副谦恭卑顺的模样出来。 右相轻笑:“你好像很怕我。” 红烛呼吸一滞,抖着声音回话:“您是右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相,奴自然不敢直视您的尊容。” 听见红烛的话之后,右相脸上的笑意隐隐带着些许的嘲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吗?” 红烛不敢说话,现在这样场景下是多说多错,她宁愿不说话,也不能说错话。 她低着头,半晌不出声。 右相嗤笑一声,叹了一口气,手指依旧缓缓抚摸着扶手上面镶嵌着的宝石。 “看来他说得没错,你背后的确有人在为你写诗文。” 红烛僵在了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有人帮忙写诗这件事情在平康坊里面基本上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也不止有她一个人这样做。 只是现在从右相的口中说出这样的话,倒是让她情不自禁地害怕。 右相却好像是看出了什么一样,啧了一声:“你怕什么?” 红烛抱紧了自己怀里的琴,咬了咬下唇:“大人威风凛凛,奴自然是怕。” 右相向前俯身,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红烛。 红烛一动不动,脸色惨白。 右相也不急,慢悠悠地指了指红烛怀里面的琴:“既然你是琴师,弹一首我儿子此前最爱的吧。” 第163章 祭酒被查 红烛不敢违背右相的意思,只能拿出自己的琴,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弹着。 一时间,整个广庭里面回荡着红烛的琴声。 右相漫不经心地打着拍子,突然间来了一句:“大鹏展翅万万里,一朝风起断其翼。” “铮——” 红烛手下的琴弦跑了音。 右相啧了一声,不悦地看着红烛:“大胆!” 红烛扑通一声跪下,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是奴的错,大人恕罪。” 右相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红烛。 整个广庭里面安静极了。 红烛大气不敢出,只能按着琴弦紧抿着嘴唇。 右相也不说话,只是看着红烛,一双眸子冰冷无情。 他一字一句地对红烛说:“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告诉我,你背后帮你写诗的人,是谁?” 红烛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大人,奴不能说。” 贺聿龄没有想到红烛竟然会拒绝告诉自己这个人是谁。 他的眼底沾上了一丝兴味:“不能说?还是不敢说?” 这是有区别的,如果是不能说,那就是红烛赞成想要保这个人,如果是不敢说,那就是这个人威胁红烛不能说出去。 只要弄清楚这一点,他就有把握顺藤摸瓜摸到这个人。 “不能说也不敢说。”红烛梗着脖子,回答了贺聿龄的问题。 贺聿龄眯起眼睛:“是你的相好?” 红烛没有说话。 贺聿龄继续说:“不能说也不敢说?你倒是一门心的忠诚。” 红烛的手指微微发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的。 她已经做好了贺聿龄会要了自己命的准备,自己只是一个乐师而已,身为右相的他想要杀自己那可以说得上是易如反掌。 但是让红烛没有想到的是,右相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让一边带着她来的人把自己送了出去。 红烛一路上六神无主,紧紧地抱着自己的琴,眼神涣散地看着自己前方的路。 “就送到这里了,您自己回去吧。” 把她带到这里来的人明显没有把她原路送回去的意思。 红烛怔了一下,最后点了点头,抱着自己的琴就离开了右相府的大门。 经历了这样的事情,红烛想要去找宋观南商讨对策,但却又不敢。 因为她觉得右相很有可能会让人跟着自己,目的就是找到帮自己写诗的宋观南。 她瞬间清醒了。 不能去找宋观南,现在的这段时间里面,她不能暴露宋观南的蛛丝马迹。 虽然阿南现在受伤了下不了床,可是她也要告诉阿南不能让她来平康坊啊。 红烛焦灼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心里面浮现出了一个地方。 如果在这长安里面还有右相不敢惹的地方的话,她只能想到一个地方,那就是鬼市。 鬼市有鬼侯,只要自己能够依附于鬼侯的话,右相也就不敢对五音阁做什么了。 想到这里,红烛刚刚踏进平康坊的脚转了个方向。 宋观南并不知道红烛那边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自己终于能够从床上下来用脚踩在地面上了 马上就要过年了,她宋观南也能算得上是看到康复的春天了。 桃庐书院里面一切都照常发展,宋观南带着明经科的学子,每天就是揪着学所有的科目。 而长安里面,圣人对于所有文学的纠察更加严格了。 宋彦文看着自己面前的公函,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师父这是纠结什么呢?”宋观南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边。 宋彦文叹了一口气:“还不是这审查的事情?一天比一天多,恨不得连酒楼的菜谱都要查上一查。” 宋观南挑了一下眉梢:“竟然这么严格?” 她一点也不意外,因为史书上面关于文字狱的记载远远比这些还要严苛。 宋彦文点头:“已经因为这次审查抓进去许多人了,再这样下去,书院的学生写策论都只能歌功颂德了,不然都得被人带走。” 这一点宋观南深有体会,现在每次写完策论,宋观南都会当着学子的面讲一遍,然后指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让学子自己记下来,随后当着学子的面,把刚刚写出来的策论丢在火盆里面烧了。 就是怕有人要拿这些策论做文章的话,对于书院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宋观南皱着眉头:“难道就没有办法吗?” 宋彦文无奈地摇摇头:“没办法啊,圣人的命令,谁敢不听?” 宋观南看着宋彦文手里面的公函,只觉得自己被无力感包围着,好不难受。 宋彦文拍了拍她没有伤口的肩头:“好了,回去歇着吧,等科举之后就好了。” 宋观南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往外走了。 马上就要过年了,只是不知道今年的寒冬,能不能把这灭杀文学的文字狱带走。 宋观南轻轻抚摸着自己身上的伤口,心里面满是侥幸。 她躺在床上两个多月没有写什么诗文,现在就算有人想要搞桃庐书院,也找不到她宋观南觉得错处。 这是不幸,也是幸。 今年的春节,整个长安看上去格外的沉寂。 但这是圣人登基之后面临的第一个年节,自然也是想要一些排场的。 只不过边关的战事刚刚停下来,就算是他们再想要多好的排场,也不大可能了。 就在这时,查出来了国子监祭酒早些年写的诗文被查出来有谋反的意图。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几乎所有书院都炸开了锅。 那可是国子监祭酒啊,昭国朝廷多年的老臣了。 如果他要谋反,怎么可能只坐在一个国子监祭酒的位置上啊? 天下所有的读书人都想不明白。 可是圣人也明白不能立马定罪,于是昭告天下,说要好好审查国子监祭酒,等到年节之后再宣判。 宋观南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个中午没有吃饭。 林觉浅站在宋观南身边,倔强地说:“阿姐不信,我也不信,祭酒大人他救了我的命,给我找了一个好居所,有宋叔,也有阿姐,我不信祭酒大人有心谋反。” 宋观南死死地咬着牙关,一字一句地说:“我也不信。” 第164章 踏青风波 长安这个年节过得和往常没有太大的差别。 国子监祭酒的事情闹得很大,但也只是挥挥衣袖翻过去了,长安的百姓只在乎长安,不在乎他们这些达官贵人之间是怎么样的闹剧。 终于开了春,宋观南的身体也都好利落了,每天也能够好好锻炼一下自己歇了许久的身体了。 这天,宋彦文笑着推开了门:“走了,为师带出门去放纸鸢。” 宋观南正在和林觉浅讲五代十国的策论,一时间抬头看向了宋彦文。 宋彦文手里面拿着一个半人高的纸鸢,一只简简单单质朴素雅的燕子风筝。 林觉浅和宋观南都有些意外。 “师父这是从哪里弄来这样大的纸鸢?” 宋观南觉得很是新奇,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朝代的风筝。 宋彦文嘿嘿一笑,神秘兮兮地说:“这是为师之前在东市上面买的,就是想着带你们两个去城外踏青的时候放一下。” 随后,宋彦文顿了一下,笑着对宋观南说道:“去年春天咱们不能出去,那今年就好好玩一场。” 去年?宋观南怔了一下。 是了,去年燕王大军压境,长安城门禁闭,不得随意出入。 也因此,她们去年并没有去长安城外踏青。 想到这里,宋观南抬头冲着宋彦文露出一个笑容出来:“还等什么呢师父?我们快去吧。” 长安城外的人不少,过去的一年朝代更迭,百姓多多少少过得都算不上如意。 是以这样大好的春光里面,许多人都出来踏青。 宋观南轻嗅着青草的味道,一步一步走在长安城外的草地上。 宋彦文跟在她身后,手里面还拿着那纸鸢:“阿南会吗?” 宋观南点点头,随后,从宋彦文的手里面接过了这一只古朴的风筝。 她仔仔细细地看了许多次,依旧忍不住在心里面感叹古人的智慧。 随后,宋观南放飞了这一只燕子风筝,就像是她前世在草原支教的时候,无数次放飞现代的风筝一样。 她仰头,眯起眼睛看着天上的风筝,仿若是和前世重叠了一样。 恍惚间,宋观南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身处何方了。 在昭国这些年所经历的事情就好像是一场无比真实的梦,一切都好像是这风筝,在天上飘摇着离自己很远,又像是自己手里的鱼线,勒在手上的感觉无比的真实。 就像是她心里的酸涩悲痛一样。 只不过这一刻,都仿佛随着这燕子风筝飞远了。 “阿姐!”林觉浅唤她。 宋观南眼底瞬间清明,顺着林觉浅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原来他们不知不觉地站在了高处,能够看到远处大半个长安。 宋彦文也看向了他们身后的长安城,爽朗地笑了一下:“长安。” 宋观南点点头:“是长安。” 林觉浅从宋观南的手里面接过了风筝的线,轻轻扯了扯。 宋观南眉眼带笑,定定地看着远处的长安城。 突然间,宋彦文变了变脸色。 “我们该走了。” 宋观南怔了一下,随后看向了宋彦文注视的方向。 黑压压的人群从下面往上走,宋观南瞳孔微缩:“是不良人。” 宋彦文立马凑到林觉浅身边,想要把风筝收回来。 宋观南估算了一下人群的距离,皱紧了眉头。 “放得太远了,来不及收了。” 宋观南原地起跳,从头上拔出簪子,割断了风筝的线。 林觉浅手里的线从刚才的紧绷松了下来,瘫在他的掌心。 三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了飘在天空中的风筝。 飘在天空中的纸鸢失去了线的牵引,飘摇着随风远去了。 宋观南的长发也随着风在飘扬着。 宋彦文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好了,小林把线都扔了,不要撞到不良人了。” 他帮朝廷查了那么多的诗文,自然知道现在不良人也在做这件事情。 不良人抓人,他们这些书生来评判,宋彦文一个人或许不能够左右结局,但是到底能够让被诬陷的人等到些许的喘息。 只是现在这样踏青放纸鸢的时候,长安不良人来了长安郊外的青草地上,只需要稍稍一想,宋彦文就能够想到是为了什么。 “燕子,纸鸢上面画的,都是燕子。”。 宋观南轻声说道。 这一句话,倒是让宋彦文喉头发梗。 “是啊,纸鸢,都是燕子。” 他已经能够想到那些满嘴大义为了维护圣人的那些人,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批判这自古以来的定了模样的纸鸢。 当朝圣人没有登基的时候,曾经是昭国的燕王,现在长安百姓又在放这燕子模样的纸鸢,明显是对当朝圣人不尊不敬,是大罪。 宋观南一边看着天上的纸鸢消失在天边,一边用刚刚割断绳子收好的剑簪把一头长发随意地簪起来,也顾不上整齐不整齐了。 林觉浅把手里面的线轴扔掉,随后站在宋彦文身边,也看着天上的纸鸢。 宋观南歪头看向了朝着他们这边慢慢走来的不良人,脸上挂上了笑容:“官爷,春日安。” 她面带笑意,看上去格外的单纯。 不良人看着她们三人两手空空,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但还是回了一句:“春日安。” 随后,他们看也不看宋观南和宋彦文一眼,径直走向了一边正在放纸鸢的人。 宋观南捏紧了拳头,指甲扣进了掌心微微的刺痛像是在提醒她不该如此懦弱。 可是她没有别的办法。 林觉浅还在看着天上渐渐远去的纸鸢,眼神发直。 一边的不良人正在抢夺别的百姓手里面的风筝线,两方争执着,看上去格外的激烈。 “走了,咱们爷三个去东市买点羊肉,再买些刚出炉的胡饼,回家好好吃一顿。” 宋彦文的声音有些沉重,带着宋观南和林觉浅就往家里走。 宋观南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不良人带走了许多出来踏青放纸鸢的百姓,闭了闭眼。 林觉浅却是更加沉默了,平日里喜欢唤阿姐的少年低着头,跟在宋观南身后走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165章 承天门静坐 圣人下令,严查国子监祭酒的诗文策论。 经过了几个月的审查之后,国子监祭酒的文稿被张贴在了承天门街口的城楼上。 宋观南去看过,全部都是欲加之罪,看不出丝毫的谋反之心,反倒是看出了一个朝廷肱骨老臣的拳拳之心。 林觉浅也没有多说什么,现在的局势,能够保全自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他还在安心地等待今年的秋闱。 成败在此一举了,他复仇的机会就在眼前了,自然不可能放弃。 只是这天,宋观南突然发现原本应该来书院授课的宋彦文并没有来。 她皱了皱眉头,喊来了书童。 书童听见宋观南问起宋彦文为什么没有来的时候,眼神里面有着茫然:“小宋先生,宋先生这几天都没有来书院了。” 宋观南啧了一声:“难不成上年纪睡过头了不成?” 说着,宋观南起身往外走去,打算回家喊一下宋彦文。 她刚刚走进院子里面,发现家里面没有人。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师父?你在吗?” 可是回应宋观南的只有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 院子不大,宋观南环视院子的时候看到了桌子上面被茶壶压着的字条。 看着随风微微抖动的纸张,宋观南心里面有种难以言说的不好的预感。 她缓缓走上前去,拿起了字条,面色凝重。 “阿南,圣人要问斩祭酒,师父与同窗实在不忍,去承天门绝食与朝廷抗议,书院的事情还要阿南多多费心了。” 宋观南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把字条继续压在了茶壶下面,自己直接出门朝着承天门的方向去了。 绝食抗议。 宋观南心里面生气而且担心。 气的是师父他那么大年纪还是这样不在乎自己的身体,要这样绝食。 担心的是宋彦文是在和同窗与圣人抗议。 宋观南在路边买了一袋包子,揣在怀里,想着到时候见到师父还能让他偷偷垫垫,免得饿坏了胃。 路过书院的时候,宋观南还告诉林觉浅自己要去承天门看一看师父,让他替自己多多注意书院的事情。 随后,她马不停蹄地到了承天门。 承天门的确有很多人,宋观南大眼一看,就看见了坐在最前面的宋彦文,而他已经面如菜色。 而让宋观南没有想到的是,陈灏竟然在宋彦文的身边。 宋观南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并没有想明白为什么陈灏也在此列。 按照他那种无利不起早的性格,怎么可能会为了国子监祭酒一案坐在这里? 渐渐地,宋观南发现了些许的不对劲。 这已经不仅仅只是为了国子监祭酒申冤了,这明显带上了些许书生们个人的诉求。 宋观南的视线落在了一边长幅的卷轴上,心下一惊。 “广开言路,彻查冤案。” “听得民心千千语,方得盛世万万年。” 在承天门街的皇榜下说这些,无疑是对当朝圣人的挑衅。 明明文字狱开始的已经不止一天两天,也不仅仅只是在书文诗稿上面做文章。 可是这些书生模样的人们还是跪坐在承天门街上,用一种臣服的姿态跪坐着,但是脊背不曾有一分一毫的弯折。 宋观南在围观的人群里面来回艰难的穿行着,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怀里面的包子,想要找个宋彦文能够看到自己的方向。 就在她走来走去的时候,听见了身边人的交流。 “这都已经不吃不喝跪了两天了,这样下去,早晚会出人命的。” “没办法,圣人不开口,他们这些读书人明显是要和圣人作对。” “这又是何苦啊。” “读书人脑子一根筋。” “……” 宋观南的眼底闪过一丝迷茫,耳边的声音在一瞬间听不真切了起来。 已经坐了两天两夜了吗? 不行。 她立刻去周围的坊里面借了水盆和碗,跑到水井边上打了满满一盆水,仗着自己劲大搬到了承天门街的皇榜下。 师父这样不吃不喝的做着肯定不是办法,她必须假装看不下去的百姓来带动舆论,不然这样下去师父早晚会出事。 这样想着,宋观南蹲在路边用手往自己脸上扬了一把地上的黄土,又用碗舀出来一点水,把自己的脸弄花,让人一时间认不出来。 但是当宋观南抱着水盆走到这群书生面前的时候,宋彦文依旧一眼认出来了她。 宋彦文眼底满是震惊,但却并没有声张。 他清楚自己现在正在做什么,这可是和朝廷作对的事情,万一降罪下来,自己的命没了就没了,阿南不可以受到自己的牵连。 一边的陈灏也认出来了这端着盆的女孩是宋观南。 别的不说,就是自己之前在她手里吃过几次亏,这姑娘身上那股劲他陈灏怎么都忘不了。 但是陈灏也知道,这件事情,祸不及儿徒。 陈灏快速地扫了一眼宋彦文,随后继续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就在宋彦文和陈灏都好奇宋观南抱着盆要做什么的时候,宋观南突然站在了陈灏的面前:“阿伯喝口水吧。” 宋观南的声音并不小,这一下倒是让许多人都看向了宋观南。 不仅仅是这些来找回公道的书生们,还有和这对书生对峙两天的官兵也注意到了人群里面这个灰头土脸的小姑娘。 站在一边的士兵立马走上前去,拉着宋观南就要往外走:“小孩子不要在这里,家大人还不带走?” 宋观南却是一把甩开了士兵的手:“他们都要渴死了,你们为什么不给他们喝一口水啊?难不成还有什么比人命还要重要的吗?” 她故作天真娇纵地用碗舀了水,送到了陈灏的嘴边。 随后,宋观南对陈灏使眼色。 陈灏明白宋观南是想要干什么,而且他也确实渴得厉害,就把嘴轻轻张开了一条小缝。 宋观南立刻把碗里的水往陈灏的嘴里送。 她一边灌,一边刻意洒出来了一些,嘴里还故作焦急地嚷嚷着:“为什么不喝啊!你快喝一些啊!” 在外人看来,就是宋观南喂水但是陈灏不喝。 紧接着,宋观南又顺着打了一碗水,凑到了宋彦文面前。 第166章 轻甲士兵 用这个法子,宋观南给在场的几乎每个人都喂了些水。 最后,宋观南还一副委屈的样子:“为什么都不喝啊?” 一边的官兵早就发现了宋观南的把戏,但是他们也不想闹出人命,也就放任了宋观南的行为。 宋观南做完这一切之后,把盆和碗还了回去,就要去承天门街上看看宋彦文。 宋彦文的脸色看上去好了许多,时不时的还看一眼宋观南。 宋观南吸了吸鼻子,只觉得无比的心酸。 这时有人拍了拍宋观南的肩头。 宋观南怔了一下,转头看了过去。 一个年轻男子俯在她耳边小声的说道:“宋先生说了,让你先回家,不要在这里陪他耗着,还有,把书院照顾好等他回去。” 宋观南眨眨眼,用问询的眼神看向了宋彦文。 宋彦文不动声色地冲她点点头,浅笑了一下。 宋观南明白他的意思,从自己的怀里面掏出了还温热的包子,放在了这年轻男子的手里:“让师父注意身体,他胃不好,多少吃点。” 随后,宋观南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承天门街。 既然宋彦文要她离开,她走就好了,师父不会拿这样的事情来开玩笑的。 宋观南捏紧了拳头,心里面很是忐忑,却又找不到任何一个出口。 她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但是她选择相信宋彦文。 宋观南回到了书院里面,知道宋彦文在做什么的她一刻也坐不住,不停地在书院里面来来回回地踱步。 林觉浅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宋观南的不安却是被他看在了眼里。 “出什么事了吗?阿姐为什么如此心神不宁?” 林觉浅拿着书本坐在了她身边的椅子上,好奇地抬头看向宋观南。 宋观南没有说话,低头看着自己不停移动的脚尖。 林觉浅好奇极了,眨巴着眼睛,一脸期待而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张了张嘴,却依旧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从哪里说起。 她斟酌了许久:“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是我在等师父会回家。” 说这话的时候,宋观南不由自主地捻了捻陪了她十余年的那一串佛珠。 如果真的有佛的话,如果……如果佛真的能够听见的话,那就让师父完好无损的平安归来吧。 宋观南手指微动,拨动了一颗佛珠,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林觉浅怔愣地看着宋观南这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忍不住有了什么不好的猜测。 “宋叔去哪里了?”他声音里面带上了些许的急切。 宋观南紧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林觉浅诧异地看着宋观南,有些想不明白她为什么缄默不语。 “是出什么事情了吗?”林觉浅的声音有些颤抖。 宋观南立刻沉下脸否认:“没有,不许胡说。” 林觉浅被宋观南突如其来的话语吓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宋观南的意思。 “阿姐这是担心宋叔?” 宋观南点了点头:“怎么可能不担心啊,都去了承天门街了,万一……” 后面的话宋观南没有说,而是把这份担心藏在了心里。 可林觉浅已经从宋观南的话里面捕捉到了些许关键的信息,一时间整个人也紧绷了起来。 “阿姐,宋叔一定会没事的。” 林觉浅赶忙安慰她。 宋观南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可实际上,宋观南心里面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表面上看,他们上百余名书生坐在承天门街上,这是人多势众。 但是宋观南不知道当今的圣人是什么样的人。 到底是会法不责众,还是通通杀光…… 说到底这已经是他们这些书生在要挟圣人放了国子监祭酒了。 如果圣人脾气不好,那么后果可想而知。 无论是谁都不能改变圣人的看法,她们只能安静地等待最后的结果。 不过她心里还是有些侥幸存在的,那就是圣人刚刚登基,根基不稳,不可能会对这些书生真的下死手。 运气好一点的话,国子监祭酒也是能够放出来的。 想到这里,她的心绪少少平复了些许。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往外走:“你看好书院,我回家等着师父。” 林觉浅应了一声,有些担忧地看着宋观南的背影。 到了下午的时候,宋观南把自己刚刚淘洗过的外衫晾在衣架上,仅仅是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她却垫着脚尖往门外看了许多次。 废了好半天功夫,就在宋观南终于要晾好最后一件衣服的时候,天上竟然落下了毛毛细雨。 宋观南呆滞了一瞬间,随即立刻把所有衣服拿到了正屋里面晾着。 为什么还不回来? 宋观南的手又不由自主地摸向了那一串佛珠。 如果神佛真的能够听见自己的话,就让圣人开恩吧,让自家师父能够平平安安的归来。 这已经是她宋观南不知道第几次祈祷了,虽然她曾经是一个鉴定的唯物主义,但如果涉及身边人的性命,她愿意稍微信一信,哪怕只是给自己一点安慰来缓解内心的焦虑。 宋观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再一次看向了门外的土路。 雨滴重重地砸在路面上,扬起了一小片的尘烟。 外面的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宋观南看着下得愈来愈大的雨,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为了让圣人开恩,师父他们那些书生一定会冒着大雨坐在承天门街上,这样下去,师父的身体肯定受不了。 宋观南抄起了放在墙角的伞,冒着雨往承天门街去了。 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让自家师父淋着这样大的雨。 宋观南脚程很快,不多时就已经到了承天门街上了。 下雨天,天色黄得厉害,让人一时间分不清这到底是中午还是傍晚。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继续往前走着。 只是她刚刚走到书生们静坐的地方时,突然间脚像是粘在了地上,想要抬起来却有些困难。 承天门里面走出来了一队穿着轻甲的士兵,直接奔着这一群书生去了。 宋观南站在原地,怔愣地看着这群士兵,一动也不敢动。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多的轻甲士兵出现,心里面隐隐的有些慌张,她不由得看向了自家师父的方向。 第167章 百无一用是书生 让宋观南没有想到的是,这一群穿着轻甲的士兵手里面都拿着兵器。 雨下得很大,雨水从伞面滑落,笼罩模糊了宋观南眼前的场景。 “圣人有令,即刻退去,违者斩!” 为首的士兵朗声道。 可是跪坐在承天门街上的书生们面容肃穆,目光无比的坚定。 他们都是前朝的书生,大多都有着功名在身。 从圣人当时下令清查当朝的文章时,他们就已经意识到了圣人并不会仁慈。 他们既然读了这所谓的圣贤书,考取了这昭国的功名,那他们就是这时代的发声者,就是这国家朝代的未来。 可是现在,他们看不见未来了。 他们审查昭国诗词文稿的时候已经看到了这背后的压迫,国子监祭酒的事情也不过只是这一切的导火索。 受够了,真的是受够了。 新皇带领的朝廷黑暗而残酷,书本文字这样浪漫的事物竟然也要被扣上“危险”“反叛”这样的帽子。 圣人原在昭国的东北,手握重兵,崇尚武力,如今他坐了这龙椅,反倒是来逼迫他们这些读书人的性命。 昨天是戏文,今天的策论,那明天呢? 是不是他们说一句话都要斟酌用词,犹豫良久? 是不是以后的昭国,文字曲艺都要带着镣铐起舞? 他们不愿意看到这一切,他们要为了天下所有动人的文字发声,为了以后文学的光明而发声。 在承天门街上静坐已经是他们策划许久的事情了,他们彼此之间交换着目光,仿佛在共同发誓要为了诗词文曲而战。 在一片沉默之中,陈灏的声音格外明显。 他一身道袍,干瘦的脸和昏黄的天空几乎融为一体:“经史子集,可明事理,辨人心,鉴往昔而知来日,国不可一日无书,君不可焚此书典。” 陈灏是当朝八品的五经博士,在这些书生里面说话还是有着分量的。 一边的宋彦文也说道:“古往今来,崇文重教,所有的一切都能够在文字里面窥得一二,圣人毁书禁语,是后世之灾。” 可惜,为首的军官听不懂他们这些书生的酸话,只是不屑地看着这些书生,哪怕其中还有着朝廷的官吏。 “这是圣人的命令,尔等不听,即刻斩首。” 说着,他拔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剑,正对着为首的陈灏。 陈灏腰背笔直,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唇边挂着冷笑,讥讽道:“圣人若是问心无愧,何苦要你来灭口。” 随后,他看向了自己身后和自己一起站起来的书生们,轻笑了一声。 一边的宋彦文高声呼号:“还书与民,此乃大德!” 这句话引起了身后书生们的共鸣,大家一起大声地吼着:“还书与民!此乃大德!还书与民!此乃大德!” 他们稳步前进,丝毫不管周围的百姓怎么看,也不管这些官兵怎么看。 宋彦文目不斜视,陈灏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呼声如惊涛拍岸一般,踏着这发自肺腑的渴求一步一步地向前。 雨水混合着黄泥,连同这山呼海啸一样的声音,漫在了今天的承天门街。 身着轻甲的士兵惊讶地看着这些书生,随后毫不犹豫地举起自己手里的兵器。 书生们并没有他们想象当中的懦弱和慌乱,反倒是一步又一步地坚定向前。 这一刻的他们不再是“百无一用”的书生,而是为了文字,为了书籍反抗的勇士。 可是官兵始终是官兵。 官兵不识字,也搞不懂这些书生口中所谓的“还书与民”。 他们是大昭的兵。 他们是长安的兵。 他们要保护长安的平和宁静,哪怕敌人也是昭国长安的百姓。 身披轻甲的士兵们面容冷酷,手里的兵器瞄准了书生们,决心要将这一场混乱彻底的镇压下去。 而这些书生里面,不乏有身份尊贵的人,但此时此刻,他们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怯懦和退缩。 向前,向前。 书生们昂首挺胸,像是放不下自己体内那承载世事的文人风骨,他们目光坚定,面不改色地迎上了官兵手里面迸溅着雨滴的兵刃。 血液混合着雨水,染红了这一天的承天门街。 宋观南看着这些书生义无反顾地赴死,整个人面色惨白。 宋彦文站在队伍的前端,高喊着他们的诉求,从官兵的刀尖处倒下。 她心中充满了无尽悲痛和难以置信。 雨水混合着泪水落下,宋观南手里面的伞不知道什么时候滑落在了地上。 周围全部都是百姓围观着,此时此刻却鸦雀无声,只能听见越来越弱下去的“还书与民”夹杂着兵器切割皮肉的声音。 “投降吧!不要白白丧了命!”为首的军官没有想到这些书生这样的不要命,出声劝道。 虽然他们都是昭国的人,但是这样下去,死再多的人,圣人也不会把他们看在眼里的。 可是这些书生们就像是听不见他的劝解一样,继续一个劲地往前走。 宋观南指甲已经扣在了手心里面,皮肉被扣破的痛觉丝毫不能缓解她内心的痛楚。 兵刃交接的声音和书生们不放弃的吼声,仿佛化成一把又一把的利剑,直直地插进她的心里,绞痛的感觉让她眼前发黑几乎昏厥。 可是宋观南知道,自己不能晕过去,她要见证这一天,不论是文学方面,还是历史方面。 巨大的无力感裹挟着她,眼前的一切无一不在嘲讽着这些书生的不自量力。 宋观南看到了倒在血泊里面的师父,只感觉浑身的血液都要凝结了。 可是那些官兵还没有停手,从后面却走出来了一个身穿红袍的官员,趾高气扬地看着承天门街的惨状:“圣人有令,无论死活,皆杖责三十,是以对此事赎罪。” 说完这句话之后,这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随后,刚刚杀了书生们的官兵,立刻又抄起了棍棒,对着地上书生的尸体大打出手。 宋观南看着一棍又一棍地落在了宋彦文的身上,只觉得呼吸都停滞了下来。 那是她的师父,是救她出豫州给她今天的师父。 宋观南想要冲上前去,可是整个人就好像被定在了原地,全身发麻一动都动不了。 她只能无声地重复着师父两个字,仿佛这样就能够唤回宋彦文。 宋彦文好像看到了宋观南,脸上带笑,大吼了几句话。 宋观南顾不上宋彦文喊了什么,只想要赶紧往自家师父那边走过去,刚刚抬起脚,立刻被人从后面捂住嘴箍住腰。 就在她要反抗的时候,身后的人警告她:“别动,快和我离开这。” 第168章 山中小庙 宋观南不肯走,她看着眼前这副人间地狱的惨状,不知道流出来了多少的眼泪。 那是她的师父啊! 宋观南挣扎着想要往宋彦文的方向奔去,可是身后的人死命地拽着她,让她动弹不得。 她两条腿发软,缓缓地瘫倒在地。 身后的人带着她,离开了眼前这个是非之地。 宋观南失魂落魄地坐在马车上,一张脸和放在马车里面的宣纸几乎是一个颜色。 她并不认识马车里面另一个人,只知道他把自己从承天门街带了出来,带到了这样一个不知道往哪里行驶的马车上。 正在赶车的人注意到了宋观南的视线,回头冲她苦笑了一下:“咱们见过的,只是当时姑娘只顾着看着我家主子。” 宋观南的眼睛里面闪过了一丝迷茫:“你家主子是谁?” “承天门一事因我家主子而起,我主是前朝国子监祭酒。” 他扬起手里的马鞭,轻轻挥了一下。 宋观南怔了一下,倒是没有想到这人是国子监祭酒的仆从。 “你是祭酒大人的仆从,为什么要带我跑出来?” 宋观南问他。 他轻笑了一声:“你师父因为这件事情难逃一死,我主在书院比试的时候就和我说了要多多照拂一下宋家师徒,现在也算是帮上了吧。”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一时间没有想明白他话里面的逻辑。 她犹犹豫豫地问道:“赵丽来说,国子监祭酒自顾不暇,你不在祭酒大人身边,却来救我?” 那人笑了笑:“祭酒大人人在大牢里面,要比在外面安全多了。” 宋观南更是想不明白了。 不过现在的宋观南意识到了,她们这样的百姓,想要在长安里面活下去实在是奢求。 “我师父……”宋观南闭了闭眼,没有继续问下去。 “要回桃庐书院吗?” 赶马车的仆从问她。 “你知道桃庐书院在哪里?”宋观南脸上露出了质疑的神情。 “自然知晓,之前大人曾经带我来过许多次,第一次是桃庐书院出了进士科的人,第二次……是书院门前有人闹事的那一次,姑娘差点被石块砸得头破血流。” 宋观南愣住了,她没有想到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国子监祭酒竟然这样关注自己。 但她看着眼前通往城南的路,赶忙出声阻拦:“我不回桃庐书院。” “那要回家吗?”赶着马车的仆从继续问道。 “不回家。” 他听见宋观南的话,有些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她:“那姑娘想去哪里?” 宋观南沉吟片刻:“能不能为我在长安城里面,找一座香火不那么旺盛的庙?”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让仆从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是他回头看着宋观南格外坚定的眼神,生硬地点了点头:“有倒是有,人少,清净。” 他知道宋观南刚刚目睹了那样的惨案,自然心绪不宁,直接架着马车到了长安城外的一座庙宇里面。 宋观南颤颤巍巍地下了马车,缓缓走进了庙宇里面:“你回去告诉我弟弟,让他看好书院,不许告诉他我在这里。” 随后,她头也不回,一步一步地走进了那一座小庙的门。 身后国子监祭酒的仆从愣了一会,从明白过来宋观南的意思。 他看着宋观南的背影消失在了那寺庙的门里,他悠长地叹了一口气,跃上了马车。 宋观南一步一步地往庙里走去,心里是说不出的酸楚。 这长安城外的小庙清幽,扫地的僧侣看见宋观南也有些意外。 她一步一步地走在茂密的竹林里面,入眼是清幽翠绿之色,全然没有在承天门街那样的昏黄之景。 可是这满眼的青翠却是洗不掉刚才入眼的那些刺目血色。 宋观南走到了佛堂的正殿,抬头看向了坐在香案上面的佛像。 “女施主要上香还是吃斋?”一边的小沙弥走上前来,冲着宋观南双手合十。 “你们这里,可还有空着的院落?” 宋观南轻声问他。 小沙弥怔愣地看着宋观南,转眼就明白了宋观南的用意。 “有的,施主随我来。” 就这样,宋观南在这不大的庙宇里面,得了一处清净的地方。 她看着天上落下的雨,只觉得这是上天在替自己的眼睛落泪。 现在的她满脑子全都是承天门街上的惨状。 书生们看似柔弱,但是从他们口中发出的声音格外嘹亮。 士兵们看似强壮,可是他们手里的兵刃比不过文人的骨气。 圣人呢? 宋观南在心里问自己,这场惨剧的幕后主使,也就是当朝圣人呢? 她冷笑了一声。 直到师父用他自己的生命来做展示,她宋观南才意识到,这样一个朝代,百姓究竟算什么。 门外的小沙弥问她:“女施主还需要什么东西吗?” 宋观南沉吟了一下:“我要纸笔。” 听见宋观南的要求,小沙弥愣了一下,但还是很快应了一声跑出去了。 宋观南看着郁郁葱葱的竹林,有些出神。 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难不成就是要自己看遍这众生的苦难吗? 她想不明白。 这是她宋观南的第二世,也是她忍不住怀疑生命意义的一世。 这个朝代的百姓,是飘蓬,是蝼蚁,是蜉蝣。 是没有人在意的生命,是史书上触摸不到的存在。 宋观南脸色惨白,一双眼睛里面看不见一丝一毫的光亮。 就这样吧,让她躲一躲,躲过这本不该出现在她记忆里面的一生。 这是她来到这个朝代第一次想要回到自己支教的小山村。 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宋观南缓缓闭上了自己那一双原本明亮此刻灰暗的眼。 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到她的脖颈,消失在紧贴肌肤的衣襟里。 躲起来吧。 她告诉自己。 而她也这样做了。 长安城外的小庙里面,住着一个书院的山长,她不愿意知晓外面的事情。 但有些事情,不是她想躲就能够躲开的。 林觉浅找到这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宋观南一脸沉思的站在佛像下面,手里面还拿着那一串佛珠。 第169章 不愿复仇 “阿姐!”林觉浅唤她。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没有理会他。 仿佛这样就能够当做他没有来一样。 林觉浅快步走到了宋观南的面前,直视着她的脸。 “阿姐,我在喊你。” 宋观南错开视线,越过林觉浅的肩头看向了高高在上的佛像。 林觉浅无奈地拉着宋观南的衣袖:“阿姐,师宋叔他还要出殡,阿姐是宋叔的徒弟……” 听见他这样说,宋观南原本呆滞无神的视线渐渐有了一丝光亮。 她看向林觉浅,缓缓露出了一个笑来:“是了,我还要去送师父最后一程。” 林觉浅看着宋观南,只觉得此时此刻,她脸上的笑容就像是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稍微一阵风就能够使其破裂开来。 他声音发抖:“阿姐,别吓我。” 宋观南脸上的笑意不减:“吓?你说笑了,你还要参加科举呢,这些事情,原本就不该你操心。” 说着,宋观南一步一步地往寺庙外面走去。 林觉浅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跟在她的身后走了出去。 宋观南站在熟悉的院落里面,看着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熟悉的师父躺在棺材里面一动不动。 一边的赵载年走了过来,拍了拍宋观南的肩头:“阿南,节哀。” 宋观南嗯了一声,脸上的神情无比的平静。 她轻轻拂过师父身上书生打扮的衣衫,发灰的青色倒是衬得他死后的面容颇为年轻。 一时间,宋观南觉得,师父好像只是睡着了。 但也仅仅只是片刻,宋观南心里面十分清楚,师父再也不可能笑着叫自己“阿南”了。 “阿南。”赵载年喊她。 宋观南后背一僵,鼻头一酸,怔愣地看向了赵载年。 赵载年看着他发红的眼眶,心里面有些不忍:“你师父的官服还在书房里面,要怎么处理?” 宋观南这才想起来,自家师父还有着一身官服。 那或许是他春风得意时的见证吧。 但也仅仅只是片刻,宋观南反应过来:“师父死在了朝廷的手里,朝廷的官服,不陪葬也罢。” 她声音冷硬,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挂在书房里面的官服,声音里面满是恨意:“它配不上我师父。” 赵载年站在一边,低低地应了一声。 宋彦文的墓地不需要她费心力选择,只需要埋葬在英年早逝的师娘身边,这或许是她作为一个徒弟,最后能够做的事情。 宋观南走进通善坊的墓园里面,心底又酸又涩。 棺材里面的人对于她来说,不仅仅是救命恩人,也是她在这个时代唯一的亲人。 可她唯一的亲人,此时此刻躺在这冰冷的棺椁里面,永远地离开了她。 她透过泪水,看着刚刚刻出来的墓碑。 宋观南第一次真心实意地跪了下来,把额头抵在墓碑上面,发出了压抑的哭声。 在她身后不远处,赵载年悄悄地抹了抹自己的眼角。 指腹上面的水渍仿佛也在告诉他,他的伯乐兼好友永远地离开了他。 宋观南想让自己止住眼泪,可是喉咙里面不受控制地发出呜咽的声音,让她不得不张大嘴喘息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观南终于从这莫大的悲伤之中缓了过来。 她的手搭在墓碑上,只希望如果有来世,师父能够去到自己穿越之前的那个朝代,替自己把后半生活下去。 那是一个,没有皇权的年代,师父一定会喜欢的。 她默默地祈祷着。 良久,宋观南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两步。 就这样说再见吧师父,我会时常来看你和师娘的。 宋观南努力让自己的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浅笑。 葬礼过后,宋观南并不打算留在家里。 她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嘱咐站在一边的林觉浅:“到时候让木匠再打一口一模一样的棺材,把师父的官服放在里面,棺材停在书房的里间,不要让任何人进去。” 用棺材把官服封起来,也不下葬,只希望师父永远不要和他厌恶的一切待在一起。 她说着,把自己的行囊放在板车上面。 林觉浅用后背抵着院门:“那阿姐呢?阿姐要去哪里?难不成还要回到那庙里?” 宋观南点了点头:“不然呢?” “书院呢?阿姐也能够放下吗?”林觉浅难以置信地质问她。 宋观南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犹豫:“书院……书院原本是师父的师父给予的,如果没有师父我也不可能是桃庐书院的山长,现在师父不在了,书院于我意义也不大了。” 林觉浅听着宋观南的话,止不住地摇头:“阿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宋观南没有回答他的一丝,只是推着板车,看都不看他一眼:“让开。” 林觉浅倔强地抵住门,一动不动。 宋观南看着他这副强硬的样子,忍不住皱了皱眉:“你开春还有春闱要参加,到时候书院就是你来照拂了,你要是认师父对你的收养之恩,你就多照看着,要是哪天缺钱了卖出去,也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随后,宋观南又看了看自己身后的院子:“就是这院子,不许动里面的一草一木,还有书院我房间窗户下面的那株花,你帮我挪过来……” 宋观南絮絮叨叨地说着,却没有注意到林觉浅的脸色铁青。 “不许说了!”他大吼一声,打断了宋观南的话。 宋观南皱眉看着他:“你也年岁不小了,不要那么急躁。” 林觉浅气鼓鼓地看着宋观南:“阿姐,师父是被朝廷杀的,是被圣人下令杀的,阿姐难道不恨吗?” 宋观南笑了一下,放下了刚刚抬起一头的板车,轻声说道:“恨啊,怎么可能不恨。” 林觉浅眼里浮现出了一丝希望:“阿姐既然恨,又为什么不去为了宋叔报仇?” 他口沫横飞:“让他皇帝认罪,让他圣人低头,不能让宋叔就这样死了啊。” 宋观南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怔愣,随之轻声呢喃:“人都已经死了,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 “这不一样!”林觉浅声音很大,一双眼睛牢牢地盯死了宋观南。 “阿姐知不知道,他们把那天的事情叫什么?” 宋观南轻轻摇了摇头。 林觉浅立刻说:“叫释文案!阿姐比我学识渊博,怎么可能听不懂其中的深意?” 宋观南沉默了。 释文案,好一个名字。 文,本不需释,却偏偏被他们叫做“案”。 是书生犯案?还是官兵犯案? 亦或是……圣人犯案? 宋观南冷笑一声,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那些官兵也是受了圣人的命令,我不可能恨他们。” “阿姐该恨的是圣人。” 第170章 无比迷茫宋观南 林觉浅语气格外的强硬:“阿姐该和我一样,恨的是圣人。” 宋观南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林觉浅:“你也知道他是圣人?” “圣人又怎么了?”林觉浅掷地有声。 “阿姐当时让我读《史记》,我翻来覆去地看,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传闻中让阿姐为人诟病的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现在阿姐却又因为仇人是圣人不敢了吗?” 林觉浅失望地看着宋观南,眼神诘问着她。 宋观南嗤笑:“我宋观南记仇还分身份?” “那不然呢?阿姐为什么不去报仇?” 林觉浅语气格外的强硬。 宋观南用一种复杂但又通透的眼神看着他:“你不懂。” 林觉浅难以置信地看着宋观南,就仿佛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自己曾经最尊敬的阿姐,而是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一样。 “阿姐?”他试探着喊道。 可是宋观南依旧是轻声说:“你不懂。” 她是昭国的异乡人,是这个时代的外来客。 她是当朝圣人,若是复仇,必定会拨乱历史的齿轮,到时候,一切都会被她改变。 她不能当历史的罪人。 可是她不能对林觉浅说这些,她只能一次又一次轻柔地说着这绝望的三个字:“你不懂。” 林觉浅猛地拉住了宋观南的胳膊,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她:“是我笨拙,是我不懂,阿姐像以往讲经一样讲与我听可好?”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我该怎么说呢?” 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换了一种说辞解释道:“报复一个君王何其困难暂且不提,你可知道,无论这个世上朝代如何更迭,都有人独善其身,享受着不受干扰的富贵,这是所谓的贵人。” “但也有些人,朝代更替的一点波澜,就能够把他们所拥有的一切碾作尘埃,这是你我这样的平头百姓。” 宋观南的声音很是轻柔,让林觉浅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他不得不承认,宋观南说得很对。 就像是这一次燕王登基一样,如果没有这样的更迭,自己还有阿爷,而面前的阿姐也还会有自己的师父和未婚夫婿。 林觉浅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嗓子里面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上了一样,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宋观南伸手把他拨到一边,伸手打开了门。 林觉浅立刻回神,猛地把宋观南刚刚打开的门关上:“阿姐不报仇,是为了百姓着想,但是阿姐为什么要放下书院呢?” 听见林觉浅提起书院,宋观南吸了吸鼻子:“书院有你看着,我放心,你安心准备春闱,或许我哪天心情好的时候,就回来了。” 随后,宋观南强硬地把林觉浅推开,推着自己的板车走出了这个熟悉的院落。 林觉浅站在院门,看着宋观南渐行渐远的背影,胸口发闷。 宋观南推着板车回到了长安城外的小庙里面,小沙弥看见了宋观南板车上的行李,好奇地问她:“女施主这是要在寺里常住?” 见她点头,小沙弥看了看宋观南的行礼,有些为难地挠挠头。 宋观南看到了他的动作,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小沙弥迟疑着说道:“照理说,寺庙里面是不许女施主长住的……” 宋观南嗯了一声:“我会去和你住持师父商量的。” 小沙弥听见宋观南这样说,挠了挠头就离开了。 宋观南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穿过寺庙里面郁郁葱葱的竹林,走到了放着佛像的正殿。 这座庙并不大,严格来说还不如桃庐书院来得敞亮。 但是正殿的那一尊佛像却是被擦得干干净净,墙角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灰尘。 宋观南站在正殿里面,抬起头看向这尊佛像。 慈眉善目,神情悲悯地看向正殿外面。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忍不住两手合十,缓缓闭上了眼睛。 正殿里很是安静,她只能听到正殿外面的竹叶被风吹动发出的沙沙声。 “施主在求什么?” 宋观南正眼看向声音的来源。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小沙弥的住持师父。 宋观南转过视线看向佛像:“求一个解脱。” 住持缓缓走到香案的一边,拿出了三炷香点燃,随后伸手:“解脱?” 宋观南接过住持递过来的三炷香,把香插在了香炉里面厚厚的香灰里:“最近长安城里面发生了一件事,死了很多人。” 和尚微笑:“是施主做的?” “不是。”宋观南否认。 “那施主有什么可烦扰的呢?不是施主杀的人,业障也不是施主来背。” 和尚开解她。 可是宋观南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敷衍的笑来:“业障这样的事情,真的有报应吗?” 住持笑了笑:“不会,这只是对受害者的宽慰罢了。” 宋观南被他这个说法吸引了,随后抬眼看向了他,看上去和自家师父年岁相仿,但却是多了几分超脱的气质。 “我算是明白为什么这庙里香火为什么不旺了。” 宋观南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和尚不愿意说世人爱听的话,反倒是说一些血淋淋的话来扎人心肝。 “香火旺与不旺,都是世俗的见解,老衲在这里,修的是自己的佛法。” 他双手合十,低声呢喃:“阿弥陀佛。” 宋观南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只是非常直白地阐述:“你倒是豁达。” 住持脸上依旧是那一贯的笑容:“施主需要记得,这世间,除去生死,没有大事。” 宋观南挑了一下眉梢:“那我要谋反呢?也不是大事吗?” 她眯眼看着住持,希望在他这个出家人的脸上能够看到一些其他的表情。 可是住持听见宋观南这样惊世骇俗的话之后,也没有多大的起伏。 “谋反?施主觉得,对于天地来说,现在是什么朝代,国号是什么,坐在龙椅上的圣人是谁,重要吗?” 宋观南轻笑:“天地怎么会在意呢?” 住持微笑着告诉她:“施主画地为牢,自己把自己困住了,要先做好自己,方才考虑他人啊。” 说完之后,住持又是竖起手掌:“阿弥陀佛。” 宋观南原本困顿的内心一下子变得茫然了起来。 “庙小人少,施主去留随意。” 随后,住持的身影消失在了正殿。 宋观南站在正殿里面,抬起头眼神没有焦点地看着高大的佛像。 是啊,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第171章 阿姐教弟 “无愧于百姓,无愧于家国,无愧于本心。” 宋观南盘腿坐在蒲团上面,周身是青翠的竹林。 这是承天门街上,师父冲自己吼出的一句话。 也是师父对自己最后一句话。 宋观南手里捻着佛珠,心里面五味杂陈。 她若是复仇……女子在这个世上本就不易,更何况自己只是一介草民,想要向圣人报仇,谈何容易? 可如果不复仇就这样放着,她自己心里面就好像是被油煎火烹那样难受。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师父的遗言她不能不遵守。 无愧于百姓,那就让百姓安居乐业。 无愧于家国,那就让国家长治久安。 无愧于……本心。 宋观南紧紧地捏着手里的佛珠,有些失落。 她的本心……是什么? 宋观南猛地抬手给了一自己一巴掌。 到了这个时代那么长时间了,她竟然忘了自己最开始的愿望了。 她不由得想起无数个黄昏的时候,师父细细地把东市冒着热气的羊肉和辣椒剁在一起,而她站在一边,把师父剁好的羊肉夹在胡饼里面。 曾经的她以为,一辈子可能很快很快。 但是现在的宋观南可不会这样天真了。 封建王朝,吃人不吐骨头。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缓缓睁眼,却看到了林觉浅站在自己的面前,手里面还拿着一张夹了羊肉的胡麻饼。 见宋观南睁眼,林觉浅期期艾艾地看着她:“阿姐,你那株花我不敢动,阿姐和我回书院去好不好。” 宋观南鼻尖微动,哑然一笑:“你倒是费心。” 林觉浅看着宋观南舒展的眉眼,整个人有些雀跃:“阿姐这是同意和我回书院了?” 他眉眼间洋溢着笑意,和书院门口那一只喜欢晒太阳的小狗一样温暖。 宋观南怔怔地看着他的脸,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林觉浅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宋观南这是同意了他的邀请,当下立刻笑着拽着宋观南的衣袖。 “阿姐答应我了,吃完这张胡饼就和我回书院。” 说完之后,林觉浅把自己手里满是羊肉的胡饼塞到了宋观南的手里面,语调格外轻快:“阿姐快吃!” 宋观南看着他,不知不觉视线有些模糊,她声音发闷:“好,阿姐吃。” 随后,宋观南咬了一口胡饼。 胡饼被烤得焦脆,里面的羊肉带着桂皮的香气,混合着辣椒的糊香,熨帖着她失去师父这段时间里面迷茫而焦躁的内心。 还记得她第一次这样吃的时候,是师父把自己从豫州的羊市刚刚带到长安的时候。 那现在呢? 是林觉浅带着胡饼,把出逃的她接回过往的生活里面。 无愧于本心。 她要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宋观南吸了吸鼻子,虽然她心里面很痛苦,但是她也清楚,即使师父不在身边,也会一直注视着自己。 临走前,宋观南找到了这座小庙的住持:“您说,死去的故人会不会看到活着的我?” 住持脸上的笑容和正殿的佛像如出一辙:“施主若是相信,那就是能看到的,逝去的故人,永远活在施主心里,直到忘却。” 宋观南朝着长安城去了,她心中依旧悲伤,但是她必须前行。 这是师父的嘱托,也是她的本心。 桃庐书院迎回了它的山长。 宋观南手指轻轻划过窗前牡丹的叶片,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偏偏林觉浅像是天边第一缕朝阳一样,站在门外冲她摆手:“阿姐,我写了新的策论。” 宋观南接过来看了看,忍不住点了点头:“写得不错,只是少了些什么。” “阿姐又是这样说我,上次说我不考虑百姓,我研究了许久,好不容易改了过来,现在阿姐又要说我少什么?” 林觉浅瘪着嘴,闷闷不乐地说。 仿佛他没有费尽心思写的策论,在宋观南的眼中都是有不足的。 宋观南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接起身穿上鞋:“这次再带你去一个地方。” 林觉浅饶有兴致地眨眨眼。 每次阿姐要教给他一些真东西的时候,都会带着他去一个地方,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等着他自己去琢磨。 这一次,宋观南带着林觉浅来到了东市。 到东市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东市依旧热闹非凡。 林觉浅好奇地问:“阿姐带我来东市干什么?” 宋观南没有说话,只是带着林觉浅走到了一边的小摊。 “两碗面,再来两只石榴。” 随后,宋观南带着林觉浅在小摊的桌子边上坐了下来。 “阿姐这是带我出来吃饭?” 林觉浅看着自己面前的石榴,忍不住问道。 宋观南扬了扬下巴:“你知道那边是什么地方吗?” 林觉浅愣了一下,顺着宋观南的视线看了过去:“那边是平康坊。” 宋观南点点头:“对啊,平康坊。” 林觉浅已经习惯了宋观南这样让自己说话她来引导的方式了,紧接着就说:“平康坊里面多为乐坊舞坊,是文人卖诗文的地方,多酒楼与菜馆,阿姐带我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宋观南喝了一口撒了胡椒粉的汤,喟叹道:“看人。” 林觉浅怔了一下,随后仔仔细细的观察着周围的人。 “你看到什么了?”宋观南问他。 林觉浅如实回答:“卖不出去诗文的书生失意行走,花楼的龟奴抬着轿子前行,围观的众人喜笑颜开,还有……马车里面不露面的贵人” 宋观南把石榴夹在掌心,猛地用力挤开了一条缝:“还有呢?” “像塔一样。”林觉浅说道。 宋观南笑了笑:“你说对了,这就是差别,有的人生来做奴,有的人生来做爷,任何人是不一样的。” 林觉浅没有说话。 宋观南啧了一声:“你写策论,不仅仅要为百姓而写,你也要考虑到,你是要写给谁看的。” 林觉浅眼神发直:“阿姐是说,瞒上而欺下?” 宋观南笑了笑,低下头吃了一口面条:“看你自己如何衡量。” 林觉浅挠了挠头,只觉得宋观南说的,很有道理。 他快速地吃完了自己面前的面,笑着对宋观南说:“多谢阿姐教诲。” 宋观南扣着石榴往嘴里送,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第172章 鬼市寻子 宋观南专心地教导着林觉浅,像是要把她前世所有的教学经验都用在林觉浅身上一样。 现在的林觉浅看上去愈发的成熟了起来,就像是突然之间长大成人了一样。 但是宋观南却总觉得,林觉浅还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 林觉浅见宋观南一直在看着自己,笑着问她:“阿姐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他咧开的嘴角还能看到俏皮的虎牙,仿佛是早晨的朝阳一样,充满了活力。 宋观南摇摇头,错开了视线:“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当一个好官。” 她看向了远处人来人往的平康坊,一对眼睛里面满是忧虑。 林觉浅点了点头:“阿姐放心,我……” 后面的话林觉浅没有说,他也觉得自己没必要说。 林家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说得再多,也不如他真的做到了。 宋观南指了指平康坊里面的人,又看向了东市熙熙攘攘的人群:“为了他们。” 林觉浅声音发闷:“嗯。” 宋观南和林觉浅坐在长安城熙攘繁盛的地上,而长安城那见不得光的地下,却又是起了风波。 “你刚才说,谁来过了?” 魏老坐在自己的太师椅上,眯起眼睛看着自己的手下。 “回魏老,是右相的人。” “哼,”魏老轻哼一声,“他的人来我这干什么?” “说是……他来找他的儿子。”鬼市的下属弯着腰,规规矩矩地回答魏老的问题。 魏老听见这个回答之后,抬手捋了捋自己下巴上面的胡子。 “堂堂右相,为什么要来我这里找自己的儿子?让他自己回家找去,不要在这里打扰我做生意。” 说完之后,魏老挥了挥手,多多少少有些不耐烦。 “他当真是这样说的?” 广庭里,贺聿龄一边拨动着小桌上的盆景,一边漫不经心地问着自己的下属。 “正是。” 贺聿龄没有说话,只是嗤笑了一声:“他倒是撇得开。” “大人,那红烛从府上出去之后,直接去了鬼市,别的不说,咱们可能真的找不到那个对诗的人了。” 右相的下属说一句,贺聿龄的脸色就黑一分。 “找不到不是借口,我养你们不是让你们吃干饭的。” 贺聿龄的语调平缓,可配合上他漫不经心的语气,倒是颇为骇人。 他的部下自然也是知道他的痞气,立刻点头哈腰:“小的明白,大人再等些时日,小的一定查出来红烛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听到这里,贺聿龄才满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他坐在广庭里面,哼着小曲自顾自地布置着盆栽,仿佛所有的事情都不放在心上一样。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他,我倒也无所谓嫡庶有别了,大业为重。” 他知道自己有一个儿子人在鬼市,给魏老当儿子。 贺隐昼依旧是一身黑色的斗篷,几乎要和这见不得光的地下融为一体。 “无白来了。”魏老眯起眼睛,笑得格外灿烂。 贺隐昼点了点头,摘下了自己头上的兜帽。 “右相今天派人来鬼市了,说是要找你。” “他找我干什么,我早就和右相府没有什么关系了。” 贺隐昼神情冷硬。 魏老看着他这副样子,摸着胡子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啊你啊,那是你生身父亲,你怎么能够这样恨他呢?” 话虽然是这样说,可是魏老的脸上一点也看不出责怪的意思,反倒是隐隐约约带上了赞许。 贺隐昼唇角微勾,他算是把魏老的脾气摸透了。 瞧不上朝廷里面的所有人,只是因为自己活在长安的地下,见不得长安的阳光而已。 贺隐昼继续说道:“您也知道我当年为什么要来鬼市,不就是因为家里面那些破事吗?” 魏老仰头笑着:“你要是这样说,我可就是放心了,到时候右相要是找过来,你可不许见他。” 贺隐昼嘴角带笑:“您放心,我自有分寸。” 等贺隐昼走出去了之后,魏老挥了挥手,招来了自己最信任的属下之一:“去跟着无白,虽然说是我义子,可他生身父亲毕竟还是右相。” 魏老说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或许是因为他早年的经历,即是他成为鬼市之主的缘由,也让他疑心更重。 “遵命。” “还有,去平康坊把红烛姑娘请过来。” 提起红烛的时候,魏老眯了眯眼。 这不是红烛第一次来到鬼市了,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不卑不亢的站在魏老面前。 “魏老,您找我。” 红烛的声音很轻,听上去有些虚弱。 魏老笑眯眯的看着她:“这段时间过的可还好?” 红烛勉强的笑笑:“前段时间的释文案,红烛又失去了一位相识的故人,怎么会过的好?” “释文案?”魏老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红烛点头:“正是死了三百多名进士科书生的释文案。” 魏老咂了咂嘴:“这件事情我也有所耳闻,那天整个承天门街上处处都是他们的血。” 红烛垂眸:“魏老喊奴过来,不会只问奴过的如何吧?” “聪明,右相有没有去找过你了?” “未曾。”红烛老老实实的回答。 “可是右相派人来我这了。” 听见魏老的这句话,红烛猛地抬眼,看向了魏老:“他找您做什么?” 魏老慢悠悠的笑了一下:“他想找谁,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红烛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怎么会?” “怎么不会?”魏老扬声道。 红烛一个劲的摇头:“右相怎么可能如此做?” 魏老叹了一口气:“你也知道他是右相。” 红烛低着头,沉默了。 能够坐到右相这个位子上的人,怎么可能是简单的呢? “奴猜不透。” 魏老摸了摸自己有些粗粝的胡子,斟酌着猜测道:“你先前说,你要保护你恩公和你自己的命,所以你到了我这里,是让右相知难而退,对,还是不对?” 红烛脸色一白:“魏老英明。” “而右相这次来我这里,为的是他儿子。” 红烛不解:“鬼市里面怎么可能有右相的儿子?” 魏老神秘的笑了笑,却并没有解释这件事情。 第173章 一个月五两? “右相只有一个嫡子,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 魏老哂笑着说道。 红烛皱了皱眉头:“难不成,他是把奴的恩人,当做了他的儿子?” 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啊。 红烛实在是搞不清楚右相到底是怎么想的。 魏老嗯了一声:“估计觉得你恩人是他的儿子吧。” “不是。”红烛斩钉截铁地说道。 魏老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有想到红烛这样的果断。 红烛抱拳,焦急地解释:“魏老有所不知,奴的恩人之所以是奴的恩人,那是因为当年帮奴对诗,从右相嫡子手下救了奴一命,所以才成了奴的恩人。” 魏老坐直了身子皱着眉头看她:“所以右相来我这找他儿子,难不成是想要套话?” 红烛没有说话而是给足了魏老猜测的空间。 她明白,对于这种上位者来说,自己少说话才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过了好一会,整个房间里面气氛都变得格外的压抑,魏老才慢慢悠悠的长出一口气:“我明白了,你先回去吧。” 等红烛走出了门之后,身后的房间里面传出来了摔碎瓷器的声音。 她一刻也不敢停,径直地离开了鬼市。 而人在通善坊的宋观却是发了愁。 实在不是她花钱大手大脚,而是这年头的钱是真的不禁花。 她想要让书院里面的孩子能够有更多的书,这显然是一笔不菲的开销。 宋观南看着自己面前的全部家当,知道自己不能把所有的钱财都花在这上面。 万一哪天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也要用钱呢。 毕竟现在不是以前了,师父不在了,整个书院和家里都要靠着自己一个人扛起来了。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有些发愁自己到底该怎么挣钱。 自打接手了桃庐书院以后,书院一直都是亏损的状态,赚不到钱不说,自己和师父还要往里面搭钱才能维持下去。 宋观南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有人找上了她。 “我们家老爷说了,有个贵人家里面需要一个教书先生,不知道宋先生愿不愿意去?” 门外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在承天门街把宋观南捞出来的那个下人。 宋观南有些意外:“祭酒大人推荐的?” “是贵人找上我们家大人的,我们大人立刻就想到你了。” 宋观南有些意外:“放眼整个长安里面,比我宋观南有才学有名气的教书先生不在少数,怎么祭酒大人就要我去呢?” 祭酒家里的下人神色复杂地扫了宋观南一眼:“因为是给他们家小姐找的夫子,闺阁的事情,自然不能要男的。” 宋观南恍然大悟:“明白了。” “一个月五两纹银,时不时还有赏赐。” 宋观南听见这个来了精神,果断地应了下来:“我去,明天就去。” 五两纹银,完完全全够书院一个月的开销了。 而且只是去后宅里面教一个闺阁小姐。 这样天大的好事,不去才是冤大头。 宋观南搓了搓手:“那我什么时候去?” “你明天直接去淮安侯府就行,我们老爷已经应下了。” 听见他这样说,宋观南有些汗颜。 看来国子监祭酒早就已经知道自己会去啊。 难不成他知道自己缺钱?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 被人发现自己的窘迫,实在是一件很没有安全感的事情。 宋观南不自觉的摸了摸鼻子,讪讪地笑了笑。 第二天一大早,宋观南就从长安城南的通善坊跑到了长安城靠北的安兴坊。 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把握好这一个月五两纹银的赚钱机会。 她抬起头,看着眼前气派的淮安候府大门,忍不住啧了一声。 名门大户,就是不一样。 宋观南刚刚走上前,就被人拦住了。 “什么人?” 侯府的侍卫拦住了宋观南。 宋观南笑了笑:“国子监祭酒为侯府小姐找的教书先生。” 侍卫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宋观南,才把身后的门打开:“进去吧。” 随后,侯府的小厮一路带着宋观南到了侯府的后院:“宋先生,这就是我家小姐的居所了,您请进。” 宋观南点了点头,刚刚踏进门里面,就听到了一阵琴声。 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廊亭里面弹琴的女孩。 宋观南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站在原地等着她弹完。 一曲终了,侯府小姐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宋观南。 她身边的丫鬟也看到了宋观南,厉声喝道:“什么人擅闯小姐的院子?” 而那小姐却是拦住了她:“阿爷说了,给我找的夫子今天就到,想必这位就是了。” 宋观南抖抖衣袖,抱拳行礼:“草民宋观南,桃庐书院山长,见过小姐。” 吴秋悯看着一身布衣不卑不亢行礼的宋观南,只觉得新奇极了:“你就是阿爷找来的夫子?怎么看上去也不比我年长多少。” 说着,她脸上露出了有些腼腆的笑。 宋观南笑了笑:“学问这东西,不看年龄。” 吴秋悯好奇地挑眉:“这话怎么说?” 宋观南冲着她手下的琴扬了扬下巴:“小姐刚才弹的是《白鹤行》,当中错了十余处,大多是因为手较小,跨不来那么大的幅度。” 说着,宋观南缓缓往前走了两步,眉眼含笑。 吴秋悯见宋观南一针见血地指出自己弹琴的问题,脸上有些羞赧的涨红。 偏偏宋观南说的都对,她也反驳不出来什么,只能瞪着一双丹凤眼,有些懊恼地看着宋观南:“你这样说,倒也是个有本事的,看来阿爷没找错人。” 她声音很是清脆,像极了一只黄鹂鸟。 只是……宋观南敏锐地发现她眼神有些躲闪,明显就是不自信的表现。 “这算不上什么,只是这一首《白鹤行》不适合小姐。” 宋观南继续说道。 她明白,想要为人师,自然要有所长。 她宋观南想要在侯府小姐的面前立住了自己身为夫子的威信,自然要拿出一些真本事。 听见宋观南这样说,吴秋悯的脸色有些发白:“为什么这么说。” “白鹤是祥瑞之鸟,翱翔于天地,曲子应该是广阔悠扬的,可我方才听小姐弹的,多多少少有些压抑,像极了被锁在笼子里面的黄鹂。” 宋观南一边说,吴秋悯的眼睛一边越来越亮。 “夫子说的,正是我的困顿。” 她一双丹凤眼有些泛红,激动地看着宋观南,却是没忍住咳嗽了两声。 一边的丫鬟赶忙为她披上了披风。 可是吴秋悯一脸期待地看着宋观南:“祭酒大人果然没有骗我,他说你能教我许多,我先前不信,现在倒觉得有这个可能。” 第174章 侯府嫡女 宋观南看着吴秋悯脸上的期许,忍不住笑了笑,站在台阶下面问她:“为什么想要读书?” 吴秋悯歪了歪头,脸上露出了思索的神情:“因为我是淮安候府唯一的嫡女。” 她这话说得不假,宋观南打听过淮安候府,的确只有吴秋悯这一个嫡女,并没有嫡子。 宋观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所以小姐是出于为了侯府而读书?” 吴秋悯抿着嘴笑起来,娇俏地否认道:“才不是,夫子说笑了,我是为了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宋观南莫名松了一口气。 为自己而做事情,永远要比所谓家族名誉来得透彻,学的结果也会更好。 宋观南点点头:“那小姐今天想学什么呢?” 吴秋悯想了想:“我想学《诗》,不知道夫子可会?” 宋观南并没有拒绝,而是走到吴秋悯的身边:“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很符合小姐这样天真的性子。” 吴秋悯抬头看着宋观南,温顺良善,俨然是一个教养很好的小姐。 只不过……宋观南在她的眼睛里面,看不到活力。 宋观南低头:“那在哪里讲呢?总不能就在院子里面吧。” 吴秋悯笑了笑:“夫子随我来。” 她带着宋观南来到了一边的小房间里面,虽然说是个房间,实际上却有一面没墙,看上去格外的敞亮。 吴秋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抬起头看着宋观南。 她并不清楚宋观南的真正实力,但是看在国子监祭酒推荐的份上,以及她刚才和自己说的那些话,她还是愿意相信宋观南是有真才实学的。 想到这里,吴秋悯不由得苦笑了一声,这请先生的机会还是她苦苦哀求才从淮安侯那边求来的,她发自内心地希望宋观南是能够让自己读书认字的。 如果不能的话…… 吴秋悯蹙眉。 如果宋观南不行的话,她还要再去求阿爷。 一边的侍女为宋观南呈上来了《诗》这本书,宋观南仅仅只是扫了一眼:“麻烦了,我不用书。” 侍女有些诧异,随后看向了吴秋悯。 吴秋悯有些意外,她没有想到宋观南竟然如此的自信,不由得眼神亮了几分。 如果她真的有这个自信的话,自己是不是能够期待一下她的才华? 宋观南轻笑着对吴秋悯说:“你想学哪一首?” 吴秋悯呆滞地看着宋观南,她以前偷偷听过家里面其他夫子给那些庶兄庶弟讲四书五经,但他们都是先生带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朗读。 而面前的宋观南却和他们都不一样。 宋观南看出了吴秋悯眼睛里面的质疑,解释道:“既然小姐想学,自然已经自己读过许多遍了,我只需要把这里面的意思和韵律讲给小姐就好,这样小姐很快就能够学完了。” 宋观南说完之后,吴秋悯的脸上浮现出了些许的激动,连带着苍白的脸上都因为激动而多了几分红润:“我真的能很快学完吗?” 宋观南点了点头。 看见宋观南笃定的深刻,吴秋悯鼻头一酸:“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会比那些庶出兄弟们慢了,如果夫子真的可以……” 宋观南冲她露出了一个鼓励的笑容来:“可以的。” 她教了那么多的学生,自然能够一眼看出来吴秋悯担心的是什么。 即使她身份尊贵看上去格外的贵气,但提起她那些庶出兄弟的时候,依旧是有着掩盖不住的自卑。 宋观南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并打算把它保护起来。 吴秋悯一脸期待地看着宋观南:“那我想先学《氓》,夫子可以讲与我听吗?” 宋观南怔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自然。” 随后,宋观南一字一句的把这一首经典的诗经讲给她听。 而吴秋悯也是认真的听着宋观南讲着,渐渐的,她听痴了。 宋观南的语调轻缓,随着初秋的微风一路飘进吴秋悯的耳朵里。 一直这样连续了许多天,宋观南都到淮安王府里面给吴秋悯讲课。 慢慢的,她也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吴秋悯明明是淮安侯府唯一的嫡出,可是淮安侯就好像是没有这个女儿一样,对她一点也不上心。 宋观南每天讲完就走,一点也不会多留。 但是偏偏这天,吴秋悯拦住了她。 吴秋悯看着宋观南,脸上有着难以掩饰的失落:“夫子,为什么咱们明明年岁相仿,可是夫子却有着这样深厚的学问?” 她的脸上满是不解,但是眼睛里面却是有着愤怒。 宋观南怔了一下,有些没有想到是秋敏竟然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 但是宋观南还是耐心的对她说:“因为我阿爷说,无论男子女子,只要是人,都可以读书。” 听见宋观南的话,吴秋悯脸上的神情更加的微妙。 “你看,你看,连百姓家都知道的道理,我阿爷竟然不懂。” 吴秋悯轻声念叨着,脸上浮现出了难过的神情。 她低着头,苦笑着。 宋观南敏锐的察觉到了吴秋悯情绪上的变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小姐衣食无忧不愁吃穿,读书也是一帆风顺,何必这样多思多虑,反倒是惹得自己烦忧。” “你怎么会懂?”吴秋悯苦笑着看着宋观南,语气酸涩,“夫子的阿爷愿意让夫子读书,可是我的阿爷不愿意让我读书,这难道不就是差别吗?” 宋观南没有说话,在她看来,每个人都有着每个人的不顺意,如果处处都要被这种负面的情绪包围,会错过许许多多美好的事情。 但是吴秋悯反倒是更加难过了,每一个动作和表情都仿佛说着她的委屈:“阿爷只喜欢男儿,而我虽然是嫡出,到底只是一个女孩,又怎么能够继承香火?平民百姓都懂得女儿也能读书,偏偏她淮安侯不懂。” 宋观南明白了吴秋悯的难处,但是这一次宋观南没有多说那些安慰的话语,而是站在吴秋悯的面前,一字一句的说:“小姐出身贵胄,已经是许多人望尘莫及的了,如若淮安侯真的不想让小姐读书,我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呢?” 听见宋观南的话,吴秋悯怔了一下。 第175章 富贵不知穷人事 宋观南继续说道:“小姐只看到了我出身不如小姐却能够读书,可是小姐不知道,我年幼的时候,家里穷,养不起第二个孩子。” 虽然宋彦文对她很好,可是宋观南还是明白,自己这个师父多多少少也离不开世俗的观念。 吴秋悯难以置信的看着宋观南:“怎么可能?夫子家中有书院我是知道的,书院足够你们过上富足的日子了。” 宋观南皱了皱眉,沉声道:“小姐没出过门,对于外面的事情,还是不要妄下断言的好。” 吴秋悯见宋观南神情严肃,一时间也不敢说什么话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宋观南这样的表情,以前的宋观南在给她讲书的时候都是和蔼的,让她感觉恨充实的,可是现在的宋观南,却是让吴秋悯这个官家小姐感觉到了无比的陌生。 她怯懦着嘴唇不敢说话。 宋观南见她这副样子,又是叹了一口气:“我方才……和小姐说起的是我阿爷,可是我没有说,我阿爷早就死了,我没有见过我生身父亲一面。” 听见宋观南的话,吴秋悯瞪圆了眼睛看着宋观南。 “我刚才说的阿爷,是当年把我从豫州羊市上面救出来的师父。” 宋观南声音平缓,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 吴秋悯的脸上浮现出了迷茫的神色:“豫州我知道,羊市是什么样的地方?是卖羊的吗?” 听见吴秋悯这样天真的话,宋观南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轻笑道:“小姐被保护的很好,羊市……那是个为了让农民活下去才出现的地方。” 吴秋悯不解,继续追问着宋观南:“还请夫子解惑。” 宋观南低眉,慢悠悠的说:“羊市上面买卖的是人。” “啊?”吴秋悯长大了嘴。 宋观南颔首:“而羊市上面的人,也叫做‘菜人’。” 宋观南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打击着吴秋悯的世界观,让这个本该养在深闺里面的娇娇小姐此时此刻第一次接触到了她没有见过的世界。 “人吃人?”吴秋悯惊呼道。 宋观南嗯了一声:“饥荒时期,不吃人就要死,还有许许多多的人是在受不住直接在地上抓了土来吃。” “可是土这东西,人是消化不了的啊,就只能堆积在胃里面,胀腹而死。” 宋观南的语气平缓,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 但恰恰就是这样,让吴秋悯感受到了那些人的苦楚。 她轻轻走上前去,拉住了宋观南的手:“夫子,怎么才能改变这样的事情?” 这次轮到宋观南发愣了。 她没有想到自己说了这样多的话,吴秋悯的第一反应不是感慨悲剧,而是要为了这样的悲剧去做些什么。 一时间,宋观南对她的印象也是有所改观。 只不过宋观南不可能把自己的心绪表达出来,她只能安抚吴秋悯:“小姐既然有心,更要好好读书,争取侯府的一席之地。” 吴秋悯听了宋观南的话,幽幽的说:“夫子怎么知道我没有起过这个心思呢?” 宋观南微笑:“这样最好。” 吴秋悯看着宋观南,第一次这样认真的打量自己的这个夫子。 只见夕阳下面,宋观南的眼睫被染成耀眼的金黄,竟然是隐约沾染了一丝神性。 吴秋悯一时间有些看呆了。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小姐如果多年之后真的位居高位了,再说还能不能够为百姓做些什么。” 吴秋悯拉着宋观南的袖子:“夫子说了这样多,还是没有说夫子的师父是怎么交给夫子读书的,也是像夫子教我这般吗?” 听见吴秋悯的话之后,宋观南怔了一下,眼神一下变得飘渺:“我师父啊,是个很好的人,他没有怎么教过我,但是很照顾我。” 说起这些,宋观南的脸上浮现出了怀念。 “我师父是个书生,当年还曾经中过举,在翰林院里面做七品官。” 吴秋悯亲眼看着僧人男的脸上浮现出了自豪的神色,一时间也是对宋观南的师父起了好奇的心思。 只可惜宋观南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不停的念叨着她的事情其实是一个极好的人。 但是吴秋悯却不清楚,宋观南的师父到底哪里好。 等宋观南走了之后,吴秋悯就让人去查了宋观南觉得师父。 看着自己手里面的消息,吴秋悯人不少瞪大了双眼。 他也是读过书的,自然是识字,只是这张纸上面写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 释文案。 在长安引起的反向不小,只不过被圣人下令不得重提,是以所有人都只知道释文案是一群书生在承天门逼迫圣人,却并不知道这群书生都死在了长安士兵的刀刃下。 吴秋悯恍然大悟。 难怪夫子的身上总是透露出了一股沧桑的意味,看来夫子多半是亲眼目睹了她师父的死亡,不然也不可能有着那样疏离又哀伤的神情。 一时间,吴秋悯有些心疼宋观南。 但是她和宋观南今天聊天的时候也知道,自己对于外面的事情一点也不了解。 吴秋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夫子说得对,我确实被养在这后宅里面太久了。” “什么太久了?”墙头上面坐着一个少年,兴致昂扬的看着吴秋悯。 吴秋悯看见自己身后墙头上面的人影时,先是一愣,随后整个人眼睛里面迸发出了欣喜。 “阿岳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吴秋悯一边问,一边让自己身边的侍女退下了。 墙头上面的少年熟稔的跳了下来,站在吴秋悯的面前,一眼就看到了她那有些发红的眼角:“怎么哭了?难不成你阿爷给你请的夫子欺负你了不成?” “不是夫子。”吴秋悯斩钉截铁的说道。 少年像是没有想到吴秋悯竟然会这样快速的反驳自己,一时间有些怔愣。 吴秋悯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大,忍不住低了低头,生硬的转移了话题:“你来干什么了?” 少年咧嘴笑着,从自己的怀里面掏出来了一本书,放在了吴秋悯的手里面:“这是我刚刚搜罗来的游记,你要是没事干的时候,就多看看。” 吴秋悯接过书,点了点头:“多谢。” “咱们俩只见还说谢谢干什么?” 少年不在意的挥了挥手,又嘱咐她:“你那个夫子要是苛待你,你一定要和我说。” 吴秋悯愣了一下,随后反驳道:“夫子是个很好的人,阿岳不用担心。” 听见她的话之后,少年嗯了一声,面色不善的翻墙离开了。 第176章 盛气凌人淮安侯 “《诗》到此就讲完了,小姐还想学什么?” 宋观南神情柔和地看向了吴秋悯。 吴秋悯怔了一下,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一样。 但她看着宋观南温和的神情,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夫子可否教我《论语》?” 宋观南微微歪头:“自然可以。” 听见宋观南答应了自己,吴秋悯不由得欣喜的瞪大了眼睛,惊呼道:“多谢夫子。” 可就是这一声倒是让她喝了一口凉风,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宋观南静静地点头。 可就在这时候,吴秋悯院子外面传来了一个声音:“女孩子家家的,学学《诗》学学《礼》就够了,读《论语》做什么?难不成你还要科举?” 紧接着就是吴秋悯身边侍女行礼的声音:“见过淮安侯。” 宋观南这才快速打量了一下刚刚从外面走进院子的这个男人。 只见淮安侯身上的衣服流动着柔润的光泽,一双官靴干干净净不染纤尘,一看就知道这一身行头价值不菲,人更是富贵。 宋观南立刻抱拳:“见过淮安侯。” 淮安侯这才看向了一边的宋观南,鼻息之中哼了一声,脸色变得有些古怪:“这位就是桃庐书院的宋先生?” 宋观南不卑不亢:“宋先生是我师父,书院的学子们都称我为小宋先生。” 淮安侯的神色有些微妙:“你师父?难道不是你阿爷?” 宋观南微微一笑:“不是亲生骨肉,却胜似亲生骨肉。” 淮安侯却是眯了眯眼,意味深长地说:“哦?夫子的师父不是死在了承天门街吗?” 一边的吴秋悯脸色一变,嗔怒地喊他:“阿爷!” 宋观南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毕竟自己是要来教他唯一的嫡女的,他调查自己也无可厚非。 “师父的确死在了承天门街,胸前五道刀伤,后背上百道棍痕,无一不是虐杀的证明。” 宋观南抬眼,看向了淮安侯。 既然他能够在自己面前提起这件事情,就一定是试探,不然怎么可能在吴秋悯的面前提起这样隐秘的事情呢? 果不其然,淮安侯听到宋观南的话之后,神情变得有些莫名。 他哼笑一声,不再理会一边的宋观南,而是看向了他的女儿:“非要学《论语》不可?女孩子家家的安安稳稳呆在后宅不好吗?前朝多少的腌臜事情你非要去沾染?” 吴秋悯倔强地梗了梗脖子,但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宋观南脸上挂着礼貌的浅笑:“淮安侯此言差矣,四书五经不仅仅是科举有用,在平时也是值得去读的好书。” “我没有和你说话。”淮安侯不咸不淡地扫了宋观南一眼。 宋观南立刻闭嘴低头,做出一副自己刚才什么都没有说的模样。 笑话,一个月那么多银子的好差事,要是因为自己一句打抱不平的话就没了,那自己才是大傻子。 至于其他的,她完完全全可以偷偷摸摸地在私下里教吴秋悯,完全没有现在和淮安侯起冲突的必要性。 可是吴秋悯却赌气地等着淮安侯:“阿爷真是老糊涂了!阿娘走之前可是说了让阿爷好好照顾我,可是现在我想要学生们阿爷都要管,难不成阿爷忘了对我阿娘的承诺了吗?” 听见吴秋悯的这句话,宋观南的头低得愈发低了,恨不得要把脖子直接对折起来。 淮安侯平静的看着吴秋悯,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我还答应了你阿娘要让你安安稳稳地活一辈子,你这样和我说话,还有没有一点把我当阿爷的心?” 再怎么说,淮安侯也是在朝廷里面混迹多年的老狐狸了,吴秋悯这样的小姑娘,再怎么说也不是他的对手。 仅仅是几句话之间,吴秋悯就被淮安侯在其实上面压了一头。 可是吴秋悯倔强的别着头,紧紧地咬着自己的下嘴唇,脸上的神色分明就是不服气。 但偏偏淮安侯就好像是没看到她脸上的神情一样,自顾自的走了出去。 宋观南立刻抬起头,走到了吴秋悯的身边,用以往宋彦文摸她额发的动作摸了摸吴秋悯。 吴秋悯怔了一下,随后缓缓别过头看着宋观南,像是没有想到宋观南竟然会这样安危自己一样。 宋观南清了清嗓子:“没关系,你想学什么,只要我会,我都教给你。” 她实在是不忍心看到这样一心向学的孩子因为家里面的反对而失去了获取知识的机会,这实在是让她心里面过意不去。 前世作为一个支教老师,自然见多了这样的事情,也明白自己要怎么做才能平衡学生和家长之间的冲突。 “多谢夫子。”吴秋悯点了点头,再也憋不住自己心里面的委屈,趴在宋观南觉得肩头低低的啜泣着。 宋观南怔了一下,随后环抱住吴秋悯,轻轻的拍打着她的后背。 “放心,只要你想学,谁都拦不住你,我宋观南说的。” 宋观南轻声的安抚着吴秋悯。 可是吴秋悯却是突然笑了一下:“夫子好大的口气。” 宋观南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却并没有过多的解释。 眼看着天色暗了下来,宋观南冲吴秋悯笑了笑:“天色不算早了,约好了,明天给你讲《论语》。” 吴秋悯眼睛里面闪烁着泪花,但依旧冲着宋观南点了点头:“好。” 说完之后,她冲着宋观南露出了一个格外开朗的笑容。 宋观南点点头,转身打算立刻淮安候府。 只不过宋观南没有想到的是,她前脚刚刚走出吴秋悯的院子,后脚就被人拽住了胳膊。 “小宋先生,我们侯爷想要见你聊聊。” 宋观南看着拉着自己手腕的嬷嬷,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她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淮安侯要找到自己,还这样神神秘秘的。 而宋观南的心里面已经开始思索,如果淮安侯警告自己不许给吴秋悯讲这些的时候,自己该怎么办才能做到两边都哄着。 可是让宋观南没有想到的时候,淮安候府的院子里面,淮安侯正站在夕阳下,默不作声的看着自己。 他神情柔和,一点也没有刚才在吴秋悯院子里面那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第177章 用心良苦淮安侯 “草民宋观南,见过淮安侯。” 宋观南老老实实地做全了礼数,低眉顺眼地等着淮安侯的发落。 淮安侯却是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免礼了。” 宋观南站直了腰,刚正不阿地看着他。 淮安侯苦笑一声:“小宋先生不会意味,我是一个苛待自己女儿的父亲吧。” “草民不敢。”宋观南垂下眼睫。 “我故意的。”淮安侯轻声说。 宋观南皱了皱没听,明显是想不出来。 淮安侯又是叹了一口气:“她小时候说要学琴棋书画,没有一项是能够坚持下来的,怎么说怎么劝,从哪里找到多好的琴,多好的白玉棋子,她都没有继续学下去。” “也是偶然间,我让人不动声色地把她带到了家里的学堂,让她见到了府里面那些庶出兄弟念书准备科举的场景,他就开始嚷嚷着要读书。” “我当时也怕她只是一时兴起,于是就一直压着她这一份心思。” “就像是今天,我在她院子里面,看样子是说这些有的没的,可实际上,我就是希望她能够用自己的作为来反对我。” 说到这里,宋观南竟然觉得眼前的淮安侯在一瞬间肉眼可见的衰老了下来。 不像是一个身份尊贵的侯爷,反倒像是一个为了子女处心积虑的老父亲一样。 宋观南轻笑:“淮安侯思虑甚多,可惜小姐并不知道。” 淮安侯沉声道:“我不在乎她是不是知道,就算是她恨我,我也不在乎。” 随后,淮安侯在宋观南面前缓缓踱步,身上锦缎织造的衣衫在夕阳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泽:“淮安候府,在太上皇的时候,曾经是朝廷里面数一数二实权在手能够真正做事的能臣,可惜了,先皇登基,猜忌颇多,给我吴家一个侯爵之位,却是多了我父亲手里的权,从此,淮安候府,就只是一个勋贵,而不是权臣。” “我父亲积怨许久,终于是自己落了一身的毛病,两年不到就走了,只剩下了我。” 说到这里,淮安侯眯起眼睛看向了夕阳:“现在燕王登基,新的圣人新的国号,淮安候府当年和右相有过节,现在右相势大,我不得不为了我的女儿早做打算。” 宋观南抿了抿嘴:“侯爷没有必要对草民说这些的。” “不,有必要。”淮安侯十分的果断。 “我当时拖了她许久,不仅仅是为了磨一磨她的性子,也是为了给她找一个好的夫子,好的先生。” “所以,我通过国子监祭酒,找到了小宋先生。” 宋观南嗯了一声:“是祭酒大人谬赞,草民身上没有功名,比不得府上其他夫子。” 淮安侯爽朗一笑:“你这是说的哪里话?功名不过都是虚的,你要是没有真本事,能让祭酒这样推崇?” 推崇?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一时间想不明白为什么国子监祭酒会向淮安侯推荐自己。 但是宋观南表面上还是一副谦虚的模样,仿佛刚才淮安侯称赞的人并不是她自己一样:“草民不过粗粗学过几年,算不得……” “可你是真心实意教她的,不是吗?” 淮安侯直接打断了宋观南推诿的话。 宋观南张了张嘴,淮安侯却又继续说道:“每次你给她讲课的时候,我都会站在院墙后面听着,先生是有真才实学的。” 随后,淮安侯看向了她,眼神里面隐隐约约带着些许的期待:“所以,先生能不能不要告诉她这一切,哪怕是让她恨我,我也不希望真的到了侯府破败的那天,她没有一技之长,无法立足于世。” 宋观南怔愣地看着淮安侯,一时间没有想到他一个侯爷竟然会这样请求自己。 淮安侯见宋观南不说话,以为宋观南是不愿意答应自己,赶忙继续说道:“小宋先生也是女子,自然能够理解我女儿要是一个人在这世上会是何等的艰难,所以……所以……” 说道这里,淮安侯竟然是抱着一种托孤的心理,眼角微微的泛红。 宋观南这才意识到,淮安侯究竟是有多么爱他这唯一一个嫡亲的女儿。 她叹了一口气:“侯爷,您既然给我开了银钱,那教好小姐自然是我的本质所在,这一点侯爷无须担心。” “而侯爷刚才所说的事情,我宋观南可以保证的是,只要小姐不嫌弃,桃庐书院永远有小姐的一席之地。” 淮安侯难以置信地看着宋观南,他很清楚,如果真的有一天,淮安侯府被右相报复而破碎了,那么他淮安侯的女儿就是罪臣之女。 所以,宋观南这个回答的分量很重。 淮安侯重重地点点头,一双眼睛带着感激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看了看天边的夕阳,脸上带着歉意对淮安侯说:“时候不早了,草民家在通善坊,要是再不走,真的就来不及了。” 淮安侯这才如梦方醒:“好好好,我这就着人送小宋先生回去。” 宋观南微微颔首:“多谢淮安侯。” 淮安侯站在原地,看着宋观南离去的背影,心里面只觉得有了底气。 他这样,也算是没有辜负对自己发妻的许诺。 宋观南回到了书院里面,一眼就看到了林觉浅。 而林觉浅也看到了她,笑眯眯的走上前来:“阿姐回来了。” 宋观南点了点头:“今天书院没出什么事吧?” 林觉浅摇摇头,老老实实的说道:“有我在,书院能出什么事情啊?” 宋观南放下心来,走到一边坐下喝了一口水。 “阿姐吃过晚饭了吗?”林觉浅问她,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摇了摇头:“未曾。” 林觉浅眼前一亮:“刚刚好,我也没有吃,阿姐今天可以和我一起吃了。” 随后,林觉浅从厨房里面端出来了两碗面,放在了桌子上。 宋观南刚刚坐下,却是看到了林觉浅外衣袖口上翻,露出了里面的麻布中衣,有意思的是,中衣的衣袖上面的绣样,正是之前剪短了线的纸鸢。 感受到了宋观南的眼神,林觉浅有些腼腆的笑了笑,抬手把自己上翻的袖口压了下去,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对宋观南扬了扬下巴:“阿姐快吃,一会凉了就不香了。” 宋观南嗯了一声,埋头吃着、 第178章 哪有月总圆? 林觉浅看着宋观南吃面的动作,自己也跟着吃了起来。 只是宋观南没有注意到,林觉浅看向自己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阿姐吃饱了吗?” 见宋观南放下了碗,林觉浅好奇地问她。 宋观南有些诧异地瞟了林觉浅一眼:“饱了,怎么了?” 林觉浅轻轻搓着手,脸上有些羞赧的殷红:“我昨日温书,有一处无论如何都不能想明白,所以今天想拜托阿姐讲与我听。” 宋观南不做他想,立刻冲林觉浅伸手:“拿来我看看。” 林觉浅把书放在了宋观南的手里,随后抱着膝盖蹲在宋观南的身边。 宋观南低眉,大致扫了一眼,忍不住皱眉:“这是一本游记,你不曾去到过实地,自然想不明白。” 随后宋观南画风一转:“怎么突然想起来看这些游记了?” 林觉浅听见宋观南的话之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看地上。 他把脸埋在自己的膝盖里面,声音发闷:“阿姐最近回来之后都不怎么和我说话,我就想着借着问经文的机会多和阿姐说话。” “可是其他书我都看得明白,就随手从书院的书房里面抽了一本自己没有看过的书,哪知道就是这一本。” 听见林觉浅的解释,宋观南只觉得好气又好笑。 “你啊,马上就是要科举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宋观南的脸上带着无奈的笑容,忍不住地轻轻摇头。 偏偏林觉浅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奇怪,只闷闷不乐地看着宋观南:“阿姐自打去淮安候府教他们小姐读书之后,回来之后就不怎么和我说话了,阿姐自己没有发现,可是我怎么可能不发现。” 宋观南看着他那一副如同被人丢弃的小狗模样,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林觉浅的头:“好了好了,阿姐同你说话。” 林觉浅眯了眯眼,却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了。 他站起身,把桌子上面的碗筷收拾起来:“我去洗碗。” 宋观南只觉得他格外的可爱,自顾自的拿了琴来,在院子里面弹着。 她一边弹,一边在想着怎么才能够更快更好地教吴秋悯学明白《论语》,丝毫没有注意到林觉浅站在不远处看了她许久。 林觉浅看着正在沉思着的宋观南,只觉得这一刻仿佛变得很是漫长,不仅仅是漫长,还美好得让他不忍心去打破。 夕阳西下,火红的晚霞映红了整个书院,也染红了他敬爱的阿姐的耳尖。 有一缕头发从她松松挽起的发髻中垂下来,像极了二月拂过河堤的杨柳那样轻柔。 只不过这一刻,他的心,就是那二月的河堤。 “站在那边干什么呢?”宋观南抬眼,看向了林觉浅。 林觉浅回过神来,只觉得脸上一片燥热,也幸好这晚霞是绚烂的烘,倒也没有让阿姐注意到他的窘迫。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随后慢慢悠悠地磨蹭到了宋观南的身边,坐在了她的对面。 “阿姐好久没有这样安静地坐着了。” 林觉浅轻声地说着,像是在感叹,又像是在怀念。 偏偏宋观南歪着头看他,脸上也浮现出了思索的神情:“是啊,好久没有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了。” 微风拂过桃庐书院,吹得桃林沙沙作响。 院子里面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空气之中只剩下了秋夜里面那有些声嘶力竭的蝉鸣。 “这虫当真是有趣,明明还没有我一根手指大,但声音却是不小。” 林觉浅轻笑着说道。 宋观南轻笑一声,有些怅然地说道:“不过都是夏虫罢了,叫过了这个秋天,熬不过这个冬天,见不到明年的春天。” “可他们在这个秋天就已经证明了自己存在于这个世上,饶是谁也都不能抹杀的存在。” 林觉浅托着下巴,轻声说。 宋观南怔了一下,随后露出一个笑来:“这也许是它们的使命也说不定。” 林觉浅没有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宋观南。 他的眼神很是悠长,带着难以言说的情愫,让意识到这一点的宋观南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这样的眼神出现在他看向自己的时候,对于宋观南来说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她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把视线转向了一边,努力让自己错开林觉浅那灼热烫人的视线。 林觉浅自然也发现了宋观南细微的动作,心底难免有些失落,但是他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继续扬着一张笑脸看向远处。 宋观南清了清嗓子:“行了,我明天还要去淮安候府,你也……早点休息。” 说完之后,宋观南捂着嘴轻咳了两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面。 林觉浅怔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宋观南那没有丝毫留恋的背影,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是啊,在宋观南的眼里,自己不过只是一个寄宿在家里面的小孩子,什么都不懂还要问她的小孩子,怎么能够是她值得托付的人呢? 林觉浅抬头看着渐渐升上来的弯月,只觉得自己的心里面格外的难受。 为什么偏偏要让自己在这样落魄的时候遇到她呢? 如果……如果林家没有遭到这样的无妄之灾,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不,不,如果阿爷还活着,自己可能这辈子都不要想遇见宋观南。 一见卿卿误终身,恨不早相逢。 又觉顺遂无处识,哪有月总圆? 终是夜色深深,寒露重重,林觉浅起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而宋观南正坐在自己的窗户边上,低眉看向了那一株白牡丹。 郁郁葱葱的格外讨喜,只不过把它送给自己的那个人自己再也见不到了。 宋观南把手从窗台上面垂下去,轻轻用指尖拂过了牡丹的叶片。 她的唇角微勾,只是看不出是在笑还是在哭。 而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感情,只知道自己现在并没有这样旖旎风月的心思,有的只是淡漠。 是那种,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只想要安安静静地活着。 可是……活着哪有那么容易啊? 宋观南苦笑一声,收回了自己从窗口垂下的手。 第179章 秋秋见岳 “最近天凉了,夫子早起晚归的时候一定要多加衣衫,免得着凉了。” 吴秋悯对宋观南说道。 宋观南点了点头:“我有多穿的。” 随后,宋观南对她笑了笑:“现在该是教小姐学《论语》的时候了。” 吴秋悯愣了一下,随后赶忙从一边侍女的手里面接过了属于自己的那一本《论语》。 宋观南轻声细语地开始为吴秋悯讲解论语。 说实话,昭国的论语比之后世的论语保存得更完整,里面有许多自己前世没有见到过的片段。 几遍如此,宋观南也是用自己的方式给吴秋悯上了这一课。 吴秋悯听得一知半解,眼神有些迷蒙地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对她这个眼神一点也不陌生,每一次自己说一些不符合这个时代的观点的时候,吴秋悯的脸上就会是这样一副神情。 所以看到她这副模样,宋观南就清楚吴秋悯没有听明白自己刚刚讲的东西。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的确有点难,我再给小姐讲一遍。” 就在宋观南刚刚想要开口用更加浅显的语言来讲述一遍的时候,一边传来了一声嗤笑:“夫子?不过如此。” 听见这个声音之后,吴秋悯脸上的神情明显变得紧张了起来。 宋观南自然也听得见,她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随后泰然自若地讲着。 吴秋悯坐立难安,一直往外面瞟。 宋观南明白,现在不把这件事情处理好,恐怕吴秋悯很难专心地听自己讲下去。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谁在外面,为什么不进来一起听?” 宋观南本来以为是吴秋悯的其他庶出兄弟,所以才会让她这样焦急。 可是当外面走进来了一个少年的时候,轮到宋观南发愣了。 “你是?”宋观南眯了眯眼,问眼前这个看上去颇为桀骜的少年郎。 “在下宁见岳,是吴小姐的朋友。” 少年大大咧咧地对宋观南抱拳,一点都没有要尊敬宋观南的意思。 宋观南倒也不放在心上,只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己眼前的少年。 “你不用假装自己是男子了,我看得出来。” 宋观南哂笑一声。 面前这个少年的脸上立刻红了起来,有些恼羞成怒:“你不过就是一个没什么本事的夫子罢了,还在这里招摇撞骗?” “阿岳!不要这样说夫子。”一边的吴秋悯赶忙打断了宁见岳。 偏偏宁见岳就是看宋观南不顺眼,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明明以前吴秋悯总是要和她一起玩的,自打这个夫子来了之后,吴秋悯找她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总是在家里面听这个所谓的夫子讲经。 要是以往见吴秋悯听得开心也就罢了,可是今天吴秋悯看上去并不开心。 这不就是这个夫子的能力不够吗? 既然讲不明白,那还不如让吴秋悯陪自己玩。 少年想的很好,可是宋观南并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 宋观南笑了笑:“那你是来找吴小姐干什么的?” 宁见岳理所应当的说道:“自然是不让你这无能的夫子继续招摇撞骗的。” 宋观南只觉得格外的好笑:“我无能?” “阿岳不许这样说夫子!”吴秋悯赶忙跑到宁见岳的身边,抬起手捂住了宁见岳的嘴。 宁见岳被吴秋悯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吴秋悯。 她没有想到一直以来乖巧温顺的吴秋悯竟然会了这个夫子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说话。 宋观南并没有理会两个小孩子的举动,只是自顾自的讲着论语。 一边的吴秋悯赶忙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顺便对着宁见岳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宁见岳到底还是不忍心让自己的好朋友为难,她并没有继续说话,只是站在一边看着宋观南给吴秋悯上课,一张小脸上面写满了愤愤不平。 宋观南总算是把其中的一部分给吴秋悯讲明白了,这才挥挥手是以吴秋悯可以稍微休一一会了。 偏偏这个时候宁见岳走上前来,直勾勾的瞪着宋观南:“夫子如果没有真才实学的话,还是不要误导秋秋的好。” 宋观南看着她这一副护犊子的模样,说到底还是觉得有些好笑。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真才实学。” 宋观南似笑非笑的看着宁见岳。 宁见岳虽然是女子,但是身上却是穿着一身劲装,头上带着的是男子的幞头,外面眼只见带着几分凌厉。 宁见岳怒目圆睁:“秋秋很聪慧,所有的东西都是一看救回一看就明白,你这个当夫子的连秋秋的教不会,难道不是无能之辈吗?” 宋观南哈哈一笑:“那你知不知道吴小姐要学的是什么?” 听见宋观南的话,宁见岳的脸上闪过了一丝迷茫。 她不由自主的回头看向了吴秋悯。 吴秋悯柔和的笑了笑:“我在学《论语》。” 宁见岳不解的眨了眨眼睛,看了看吴秋悯又看了看宋观南。 吴秋悯继续轻声说道:“阿岳不要着急,小宋先生是有真才实学在身上的,要不也不可能敢瞒着阿爷给我讲这些。” 吴秋悯这样劝她,宁见岳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的难堪,有些怯生生的看了一眼宋观南。 但是宋观南的脸上却是露出了理解而且慈善的笑容,倒是让宁见岳的脸上更加挂不住了。 她清了清嗓子,红着脸走到了宋观南的面前:“是我鲁莽,冒犯了夫子,还希望夫子大人大量,不要与我计较。” 宋观南微微一笑:“你也是为了自己的好朋友出头,我怎么可能会怪你?” 听见宋观南这样说,宁见板着一张脸,走到了吴秋悯的身边,老老实实的坐着,再也不见刚才那样神气的模样。 她就像是一个被霜打了的茄子一眼,坐在那里垂头丧气的,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模样。 宋观南看着她这样,只觉得格外的好笑。 在她转身去喝茶的一瞬间,突然听见了,宁见岳小声的对吴秋悯说道:“真羡慕你,你求求你阿爷就能够有夫子来教你读书,我这求了爷爷许久,爷爷始终都不肯让我习武。” 声音不大,但是宋观南能够清清楚楚的听出来宁见岳的落寞。 小姑娘坐在那边,垂头丧气的好不落寞。 宋观南放下手里的朝北,走到了宁见岳的身边:“你想习武?” 第180章 武将世家 宁见岳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宋观南:“难不成你一个读圣贤书的夫子还会习武不成?” 宋观南微笑:“不才,学过一段时间,但也算不上特别好。” 听见宋观南的话,宁见岳忍不住瘪了瘪嘴。 她已经见过了太多的人说自己略通拳脚,可实际上也不过就是花拳绣腿。 想到这里,宁见岳忍不住上下打量着宋观南。 在她看来,宋观南作为吴秋悯的教书先生,如果说在学问上面没有什么毛病的话,那么她的拳脚功夫自然只能是一般。 宁见岳站起身挡在了宋观南的面前:“我不信你习过武,我不服,想要与你比试一番。” 宋观南看着宁见岳眼睛里面的跃跃欲试,轻笑一声:“我不会答应你的。” 她也是人,也会累,现在给吴秋悯讲这些学问,已经足够消磨她的精力了,眼前这个宁见岳明显就是一个受到家里面娇纵的小姐。 自己要是被她盯上了,那么自己说不定还要在教吴秋悯学习的时候还要教宁见岳习武,到时候自己领着一份月银干着两个先生的工作,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宋观南在这方面很清醒,作为一个打工人,最要不得的就是做这逞一时之快的事情。 不然她不但要受累,万一出了事情还是自己来背责任。 她宋观南只是一个普通人,自然没有那个对这些贵人家里面的小姐承担责任的能力。 听见宋观南这样说,宁见岳刚刚扬起的脸立刻耷拉了下来。 宋观南并没有理会宁见岳,而是自顾自地走到一边。 偏偏宁见岳不死心,趁着宋观南不注意的时候伸出一只手直接奔着宋观南去了。 可是宋观南不是一般人,直接伸手握住了宁见岳的手腕。 宁见岳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向了宋观南。 只见刚才眼神淡漠漫不经心的宋观南,此时此刻眼神森冷的看着自己。 宁见岳抖了抖嘴唇,想要把自己的手腕从宋观南手掌里面挣脱开来。 但偏偏宋观南的手就像是捕兽夹一样紧紧地箍在她的手腕上面,让她一时间挣脱不得。 宁见岳吃痛,冲着宋观南大喊道:“我的手要是断了你可担不起,还不赶紧把我放开?” 宋观南愣愣地看了她一眼,宁见岳身上的气势立刻弱了几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宋观南只是比她和吴秋悯大上一两岁,但是站在宋观南的面前,宁见岳竟然觉得宋观南好像比自己大上整整一个辈分。 宋观南非但没有伸手,反而拽着宁见岳的手腕,把她往自己这边拉了一下:“宁小姐还是不要做出这样危险的举动,今天遇见的是我,我还只是让宁小姐稍微痛一下,要是遇到了真正不讲理的人,宁小姐这只手还在不在宁小姐的身上,都是要另算的事情了。” 她的声音很是冰冷,倒是让从小到大没有受过这样委屈的宁见岳一时间眼睛里面蓄满了泪花。 她宁见岳就这样看着宋观南,一动也不敢动。 一边的吴秋悯赶忙走了过来,轻轻按住了宋观南的手背,声音格外的轻柔:“夫子,阿岳她不是故意的,您不要和阿岳计较好不好?” 吴秋悯是查过宋观南,自然也知道宋观南这么多年究竟都是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情。 其他的不说,就是自己当时看到宋观南曾经用拳头在擂台上面活生生的打死一个大活人的时候,她就明白阿爷给自己找到的这个夫子并不是什么一般人。 偏偏宁见岳不知道这件事情,还要仗着自己是武将家里面出来的,对宋观南随意动手。 刚刚那一拳别人不知道,可是吴秋悯看得可是一清二楚。 如果站在这里的不是宋观南而是换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恐怕现在就不会是这样的场面了。 宋观南看了一眼一边的吴秋悯脸色缓和了几分。 随后,宋观南顺着自己的手臂看向了宁见岳。 只见宁见岳一张有棱有角的小脸涨得通红,丝毫没有自己刚才见她第一面那样的英气十足。 宋观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松开了自己的手。 宁见岳赶忙抽回了自己的手腕,仔细看着上面红红的一条印子。 她只是轻轻地揉着自己的手腕,但是看向宋观南眼神里面隐隐约约的带上了些许的钦佩。 别的不说,就是刚才宋观南突然捏住自己手腕的拿一下,就足以看出来她不是什么花拳绣腿,很有可能是有着真本事的。 想到这里,宁见岳看向宋观南的眼神里面带上了些许的兴奋。 要知道,她在家里的时候,自己那些习武从军的叔伯们都不愿意让自己也习武,因此她和吴秋悯一样,都是自己偷偷学的。 但是现在吴秋悯家里面给她找了一位先生,这就意味着是允许吴秋悯学这些东西了。 可是她宁见岳呢? 家里面还是不同意她习武,更别说同意她从军了。 宁见岳兴奋的同时也隐隐约约的有着些许的失落。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家里面就是不允许自己习武从军呢?明明自己的才华也并不比其他人差…… 宁见岳忍不住把视线落在了一边宋观南的身上。 她是秋秋的夫子,是不是也能够成为自己的夫子呢? 宁见岳的心里面升起一股子不该有的希冀。 吴秋悯坐在宁见岳身边,一抬起手,拍了拍自己好朋友的肩膀。 作为宁见岳多年的好友,她自然能够清清楚楚的察觉到宁见岳的失落。 站在一边的宋观南放下了自己手里面的茶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你都会什么?”宋观南站在了宁见岳的面前,问她。 两个小姑娘听见了宋观南声音,不约而同的抬头看向了宋观南。 宁见岳微张着嘴,眼神里面满是迷茫:“啊?” 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宋观南,一时间想不明白宋观南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宋观南抿了抿嘴:“你不是习武吗?你都学过什么?” 听见宋观南这样问,宁见岳的眼睛里面闪过了一丝光亮:“夫子也要教我吗?” 宋观南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叹了一口气:“你先让我看看你都学过什么。” 第181章 打工机器宋观南 宁见岳欣喜的看着宋观南,随后直接调了起来,站在宋观南的面前,有模有样的打了一套拳法。 宋观南清清楚楚的把宁见岳的每一招每一势都看在了眼里,原本漫不经心的神情也是越来越严肃。 她曾经见过这样一套拳法,如果她没有认错的话,自己还会这一套拳法。 宋观南眸色渐渐冷了下来。 宁见岳刚刚打完了一套拳法,第一件事就是看想了坐在一边的吴秋悯,随后才是宋观南:“夫子觉得怎么样?” 宋观南嗯了一声:“不错,看得出来宁小姐家学渊源。” 说完之后,宋观南转身就要回去继续喝茶,一点也没有要和宁见岳多说的意思。 宁见岳难以置信地看着宋观南的背影,赶忙从一边走到了宋观南的身边:“夫子就说这么多?” 宋观南轻笑:“宁小姐还想让草民说什么?” 宁见岳有些纠结:“难道夫子不应该指出我的不足,再教我一些其他的吗?” 随后,宁见岳嘀咕着补充道:“我看他们都是这样的。”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他们?” “对啊,”宁见岳大大方方的点了点头,“我这套拳还是前段时间来我家的一个叔叔偷偷教我的。” 宋观南脸上的疑惑更甚:“偷偷?” 宁见岳一脸的理所应当:“自然啊,他想巴结我们宁家,自然是要对我客客气气的。” 听到这里,宋观南眯了眯眼。 按理来说,这样的拳法应该是一个军队里面的传承,宋观南也是从常禾那里学到的。 如果宋观南没有记错的话,常禾是当年的陇西军,在长安也应该是有头有脸的军队,怎么可能现在要巴结一个宋观南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宁家,难不成……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地方。 心里面想了很多,可是宋观南的脸上一点都没有把自己真实的想法流露出来。 她只是漫不经心地问宁见岳:“为什么说一定要巴结你?” 听见宋观南问自己这个问题,宁见岳的脸上浮现出了复杂的神色:“因为宁家的小被窝只剩下我一个人留在长安了。” 一边的吴秋悯走上前来,替宁见岳解释道:“夫子有所不知,宁家是去年才到长安的,今年开春的时候,宁家的小辈就随着阿岳的小叔去了陇西的战场,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宋观南一瞬间门开了过来,去年才进长安的武官,那自然只能够是随着燕王当时入长安一起从燕齐跟过来的武将了。 只可惜,宋观南对于燕王也就是新登基的圣人是有着说不出的怨恨的,自然对于燕王的近臣也没有什么好的印象。 但是毕竟多年为人师,宋观南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写在脸上,只是故作明白的点了点头,好像是因为刚才吴秋悯的话才恍然大悟的一样。 一边的宁见岳从始至终都希望在宋观南觉得脸上看到恭维自己的神色,可是宋观南从始至终都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过。 眼看着宋观南又要拉着吴秋悯讲经,宁见岳闷闷不乐坐在一边。 终于是等到了下课,吴秋悯轻轻地拉了拉宋观南的衣角:“夫子看起来好像并不喜欢阿岳,我能知道是为什么吗?” 宋观南挑了挑眉梢:“我?不喜欢?” 吴秋悯迟疑了一下,随后点点头说道:“我看夫子好像并不愿意搭理她。” 宋观南轻笑一声:“没有,我是谁都不愿意搭理,生性如此。” 自打宋彦文走了之后,也基本上带走了宋观南的这个时代里面唯一的希望和光芒。 所以现在的一切在宋观南眼睛里面看来,都是一样的灰色,只不过深浅不一,对待的态度也不一样。 吴秋悯是淮安侯花钱雇自己来的,自己需要这一份工作来养活桃庐书院。 再者说其中还有国子监祭酒的一份,宋观南自然是对吴秋悯多了一些耐心。 至于宁见岳…… 宋观南对待她和旁人也确实没有什么不一样。 即使有着一丝作为老师的期待,也随着她刚才打的那一套拳和她是燕王近臣后代的身份烟消云散了。 吴秋悯微微蹙眉看着宋观南:“夫子说谎。” 宋观南有些疑惑:“何以见得?” “我和夫子相识已有两个月的光阴,还没有见过夫子这样。” 宋观南哂笑:“因为我是小姐你的夫子,不是宁小姐的夫子。” 吴秋悯明白这个道理,但就是直勾勾地看着宋观南,心里面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宁见岳蹲在一边,转了转眼珠。 她一把拉住了宋观南的衣袖:“我要同你打擂台。” 话刚刚说出口,愣住的不仅仅是宋观南,还有她一直以来的好友吴秋悯。 吴秋悯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宁见岳:“阿岳,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随后,吴秋悯紧张的看了一眼宋观南,一个劲地摇头,生怕宋观南答应了宁见岳这样无理的请求。 宋观南眸色深邃,扫了一眼吴秋悯,随后视线落在了她身后的宁见岳身上。 吴秋悯自然知道宋观南的底细,一个错身,挡住了宋观南投过来的大半视线。 宋观南看到了吴秋悯的动作,嘴角勾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偏偏宁见岳不知道这两个人是在打什么哑谜,只是有些不满的戳了戳吴秋悯的后背:“秋秋你不要怕,我可是武将家的孩子,再怎么说也不至于输的。” 听见宁见岳这样说,吴秋悯看向宋观南的眼神更加紧张了,一对水汪汪的大眼里面盛满了恐惧。 宋观南才不会把宁见岳这样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的话放在心上。 她伸出手,把自己的衣袖从宁见岳的手里面抽了出来,随后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而在宋观南的身后,宁见岳气愤的声音传了出来,与之交加在一起的,还有着吴秋悯一边咳嗽一边劝阻她的声音。 只不过这一切宋观南都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自顾自的往外走。 她像是一个为了书院而努力的人偶一样,行走在这没有多少温情的长安。 第182章 有备而来宁见岳 这天一大早,宋观南刚要出门往淮安候府走。 林觉浅却是从后面追了上来,喊住了宋观南:“阿姐又要去淮安候府吗?” 宋观南点点头:“是啊,又要去淮安候府。” 说着,宋观南轻笑了一下,像是在回答林觉浅,又像是在回答自己。 林觉浅走了过来,把自己手里面的包子塞到了宋观南的手里面:“阿姐早上又不吃朝食,长此以往,阿姐的胃受不了。” 说话间,宋观南就感觉到了自己手里面的包子还带着热烘烘的热气。 她怔了一下,像是没有想到林觉浅会这样的细心,一时间竟然有些没反应过来。 偏偏林觉浅冲着宋观南笑得格外灿烂:“好了,我知道我还要科举,马上就回去温书,阿姐一路小心!” 说完之后,林觉浅直接转身回到了书院里面,让宋观南没脸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宋观南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面被油纸包着的包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到底还是一个孩子,这样的细心,却还是忘了自己一个包子吃不饱。 宋观南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把包子送到自己的嘴边,咬了一大口。 浓郁的香气裹挟着热气弥漫了宋观南的整个口腔,强烈的惬意感让她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包子不大,宋观南几口就已经吃了个干净,才觉得自己肚子里面有些空荡。 只不过从这里到淮安候府的路上并没有其他吃朝食的机会,宋观南只能匆匆赶到了淮安候府。 她站在吴秋悯的面前,看着吴秋悯脸上思索的神情,轻笑着说道:“怎么看得这样入迷,连我到了都不知道。” 听见宋观南的声音,吴秋悯赶忙起身抱拳行礼:“夫子来了。” 宋观南点了点头:“在看什么?” 吴秋悯顿了一下:“在看《论语》,孔夫子曾经说过,有教无类,而夫子明明有本事,为什么不愿意教阿岳?” 宋观南听见吴秋悯的问题,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小姐多想了。” 但是宋观南又不愿意解释更多,只是喝了口清茶润喉,随后就要开始讲经。 偏偏吴秋悯不依不饶地缠着宋观南,大有宋观南不解释她就不听课的架势。 宋观南看着她这样无赖的架势,忍不住有些头疼:“小姐,我回来淮安候府教你,是因为淮安侯给我开了月银,又是国子监祭酒的托付,不然……草民和小姐可能无缘了。” 宋观南的声音很轻,但是落在吴秋悯的耳朵里面却是有千钧重。 吴秋悯难以置信的看着宋观南,显然是没有想到其中还有这样一份关系。 宋观南哂笑:“小姐,想要别人做事,是要让别人看到利益的,而不可能仅仅因为小姐身份高贵,就能够对其他人指手画脚。” 说完之后,宋观南特意给吴秋悯留出了足够的时间反应。 等吴秋悯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才抬头看向宋观南。 而宋观南也正在等着她自己想明白。 吴秋悯有些不敢对上宋观南的眼睛:“我明白了,夫子。” 宋观南满意地点点头:“好,那咱们继续讲。” 经过今天这样的事情,宋观南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告一段落了,可是让宋观南没有想到的是,宁见岳和吴秋悯对于这件事情的执着成都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坚韧。 冬雪纷纷,宋观南刚刚从淮安候府回到桃庐书院的时候,就看到自家门前,站着的身影。 宋观南有些诧异,将信将疑地走上前去,试探地喊了她一声:“宁小姐?” 宁见岳这才抬起头来,一双眸子神采奕奕地看着宋观南:“小宋先生,请您一定要收我为徒。” 说着,宁见岳就要弯了膝盖往地上跪。 宋观南吓了一跳,赶忙抬手拖住了宁见岳的胳膊肘,让她没有办法跪下去。 她看着宁见岳,眼神里面还有着掩饰不住的惊魂未定。 “宁小姐怎么突然……” 宋观南的神色复杂,不知道该怎么同宁见岳说。 偏偏宁见岳格外的兴奋,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这次来得突然:“自从上次秋秋和我说了夫子的事情之后,我宁见岳觉得,夫子实乃女中豪杰,文武双全,所以求了爷爷许久,说是要拜小宋先生为师,爷爷同意了。” 说到这里,宁见岳脸上的笑容愈发的扩大了几分。 宋观南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宁小姐还真是执着。” 宁见岳得意洋洋的笑着:“夫子现在教我也是名正言顺了。” 宋观南无奈的看着她:“你怎么就这样一根筋?” 宁见岳啧了一声:“夫子能够几拳把人打死,要知道我们宁家再好的将领也不敢打这个包票,可是夫子就能,这怎么能让我不佩服呢?” 突然间,宋观南想到了什么,问她:“小姐的爷爷,当真是让小姐来和我习武的?” 宋观南觉得眼神格外的犀利,落在宁见岳的身上倒是让她有一丝不自在。 宁见岳有些迟疑的说道:“爷爷同意了,自然就不会拦着我。” 但是宋观南却在宁见岳犹豫的那一瞬间察觉到了些许的不对劲。 “宁小姐,恐怕你和你爷爷说的,是关于和吴小姐一起念书的事情,而不是习武。” 宋观南就说的很是笃定。 听见她的话之后,宁见岳难以置信的抬头看向了宋观南。 她没有想到宋观南的眼光如此的毒辣,竟然一眼就看出来了自己和爷爷话里面的漏洞。 宋观南微笑着转身,打算绕开单膝跪地的宁见岳。 偏偏宁见岳十分的执着,直接把自己手里面的荷包送到了宋观南觉得面前。 “我先前打听过,师父这书院一直以来都是入不敷出,不然您也不可能去的淮安候府教秋秋,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希望师父能够手下。” 她说的很是诚恳,倒是让宋观南顿住了脚步。 宋观南眯起眼睛,眼神里面存了打量的意味:“还真是两手准备。” 宁见岳不卑不亢:“先前您教过秋秋,百折不挠,方为上品。” 听见她这样说,宋观南倒是人不少唇角微勾:“说的不错。” 第183章 疏远怄气林觉浅 随后,宋观南往后退了一步,伸手接过了宁见岳手里面的荷包:“既然你心诚,话也说到了这个份上,我再不收了你,也实在是过意不去。” 听见宋观南这样说,宁见岳的眼睛里面立刻迸发出了不一样的光芒。 偏偏宋观南答应了这件事情之后,并没有一丝一毫解脱的感觉。 恰恰相反,宋观南心里面却是已经为自己这样一个决定开始了长时间的思索。 她会答应宁见岳,并不是被她的执着打动,而是宋观南看到了站在书院里面的林觉浅。 林觉浅还要走科举这样一条路,自己要是答应了宁见岳,或许…… 宋观南眯了眯眼睛,眼底闪过了一丝算计。 是啊,这些达官贵人们并不把他们这样的平头百姓当人,自己自然是能够多得一点好处就捞一点。 免得到了最后,自己什么都剩不下。 宋观南现在想得很好,就是把书院经营好,把林觉浅安安稳稳地送进朝堂里面,自己也算得上是没有什么遗憾了。 想到这里,她冲着宁见岳笑了笑。 只是宁见岳并不觉得宋观南有什么算计,毕竟这是她死缠烂打找上的宋观南。 自打上次她和吴秋悯聊了一次之后,她就十分明白,秋秋的这个夫子,简直是一个文武双全的奇才。 自己打着和秋秋一起学诗文的名义,实际上还能够跟宋观南学上一招半式的,完全不怕被自己家里面发现。 想到这里,宁见岳只觉得自己赚大发了,丝毫没有看到宋观南掂量荷包的动作。 等宋观南回到了书院里面,林觉浅立刻迎了上来:“阿姐,她是谁?” 宋观南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当今圣人以前是燕王吧。” 林觉浅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宋观南继续说道:“当年燕王入长安的时候,就是宁家陪同的。” “宁家?”林觉浅重复了一遍。 宋观南点了点头。 林觉浅的眉头皱在一起,有些想不明白:“宁家是武将出身,怎么可能拜了阿姐为师?” 宋观南轻笑一下:“你以为她一个小姑娘能够轻而易举地学到那么多功夫?” 林觉浅的眼睛里面浮现出了一丝迷茫。 偏偏宋观南继续说道:“她现在拜我为师,名义上是和我学经义,实际上却是打着练武的名号。” 说着,宋观南掂了掂手里面颇有分量的荷包:“左右都是有钱拿,她想学我就教,左右也不吃亏。” 听见宋观南这样说,林觉浅脸上的神情倒是缓和了几分。 但他依旧紧紧地抿着嘴唇:“阿姐难道不怕被她家里面的长辈知道了阿姐这样阳奉阴违吗?” 宋观南轻笑了一声:“估计宁小姐的家里面也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把我交了出去,宁家怎么可能不查我?” “既然宁家允许她来了,那就已经是默许的意思了。” 林觉浅恍然大悟,但是看向宋观南的眼神里面依然带着一丝紧张:“他们这样的贵人可是阴晴不定,尤其是娇养的小姐脾气最是娇纵,阿姐一定要万加小心。” 宋观南也明白林觉浅是在为了自己的担心。 可实际上,她宋观南也是一个喜欢过安稳日子的主,自然不可能做出过于铤而走险的日子。 林觉浅看着宋观南,嘴唇微微扇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但是他到底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对着宋观南轻声嘱咐:“厨房里面还有面,阿姐吃完之后早些休息。” 随后,他转身,背影消失在了宋观南的视线里面。 宋观南倒是有些诧异的看着林觉浅的背影。 说实在的,宋观南真的清清楚楚的能够感知到今天的林觉浅十分的不对劲。 以往这个时候,林觉浅总是要亲自把面热了,随后陪着自己一起吃。 要是放在以前的时候,两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面,他那样照顾自己,宋观南心里面多多少少的有些过意不去。 毕竟自己才是年长的那一个,总是让他来照顾自己实在不是一个年长者该做的事情。 可偏偏今天林觉浅没有陪着自己一起用晚饭,宋观南倒是觉得有些不习惯了起来。 只不过宋观南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自己心上,毕竟对于她来说,林觉浅也只是一个弟弟而已,还是一个要科举的弟弟。 科举繁忙,一时间烦闷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宋观南自顾自地把锅里面剩下的面条惹了,用一些辣子拌了拌,坐在了庭院中间。 眼看着已经是冬天了,现在夜里明显带着凉意。 可宋观南就好像是没有察觉到温度的变化一样,依旧是坐在庭院里面吃着面条。 就在宋观南吃得正香的时候,一件斗篷披在了宋观南的身上。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宋观南手上的动作一滞,随后扭头看向了自己的身后。 就在宋观南的身后站着林觉浅,正有些赌气地看着她。 宋观南只觉得他这样孩子气的神情格外有趣,轻笑着问他:“怎么这样的表情,像个孩子一样。” “阿姐,我不是孩子了。” 林觉浅以前也总是这样说,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那样羞赧的神情,而是一双眼睛在暮色下幽深地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哼笑一声,当做没有看见一样转了回来,继续吃着自己的面。 林觉浅自然也是发现了宋观南无视自己的举动,忍不住在自己的心里面叹了一口气。 就在他刚刚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宋观南的声音先他一步:“你还有半年就要科举了,不要焦躁,平日里多多锻炼身体,免得到时候连三天三夜的考期都撑不下来。” 宋观南絮絮叨叨地说着,可是林觉浅却没有听进去多少。 他只是低着头,自顾自地把披在宋观南肩头的斗篷紧了紧,随后端起宋观南已经吃得一干二净的碗,哼了一声走向了厨房。 宋观南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林觉浅的背影,只觉得这样干干净净的少年怄气起来也是别有一番趣味。 第184章 双徒 第二天一早,等宋观南刚刚走进吴秋悯的院子时,就看到了吴秋悯的眼角泛着泪花,而宁见岳在一边拿着手帕手足无措。 宋观南清了清嗓子,随后走进了院子里面。 吴秋悯一看宋观南走了进来,赶忙朝着宋观南的方向走来,立刻就要往宋观南的怀里面扑去:“夫子——” 只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被宁见岳拉住了领子。 随后,宁见岳冲着宋观南微微颔首:“师父。” 听见宁见岳这一声师父,吴秋悯脸上的哭意更浓了。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明明宋观南是自己敬爱的夫子,也是阿爷从国子监祭酒那边找来的先生,为什么阿岳可以亲昵地叫她一声先生,而自己只能够叫她一声夫子。 吴秋悯怯懦地走到了宋观南的身边,伸出手轻轻的捏住了宋观南的衣角。 她看着宋观南,眼神里面有着淡淡的期盼。 宋观南默不作声,但是心里面也清楚吴秋悯的不甘心。 偏偏这个时候,宁见岳裂着一口白牙,乐呵呵地冲宋观南喊道:“师父来了,快喝茶。” 吴秋悯不由得红了眼角,委屈巴巴地对宋观南说道:“夫子不能厚此薄彼。” 宋观南瞬间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赶忙摆摆手:“好好好,你们两个都消停点。” 宁见岳冲着吴秋悯嘿嘿一笑。 随后,宋观南拍了拍吴秋悯的肩膀:“咱们今天还继续讲《论语》。” 一边的宁见岳倒是格外的活跃,兴致勃勃地看着宋观南,希望宋观南能够说出一些与自己有关的东西。 宋观南看着两双满是期盼的眼睛,心里面闷闷得有些发堵。 没想到,自己这样卑微的“有罪”之人,竟然还能够受到这样清澈不掺杂一丝一毫杂质的敬爱。 她的声音有些发抖:“我一定会把你们两个教好的。” 随后,像是为了承诺一样,宋观南对着宁见岳和吴秋悯深深地鞠了一躬。 两个昭国的小姐并不明白鞠躬是一个什么样的理解,但是宋观南心里面清楚。 这是她作为一个曾经的老师,对于两个本来不是“学生”的“学生”,能够给予的最高礼节。 吴秋悯和宁见岳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睛里面看到了不服。 吴秋悯上下打量着宁见岳,心里面多多少少的都有些不服。 但是吴秋悯反应很快,立刻对宋观南做了一个弟子礼。 宁见岳自然看到了吴秋悯这样一个动作,一时间瞪圆了眼睛:“你竟然要和我争?” “是你先和我争的。” 吴秋悯鼓着腮嘟囔着说道。 宁见岳立刻有些不乐意了:“这怎么能一样呢?先前那是师父不肯收我。” 说着,宁见岳又是冲着吴秋悯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来。 就在吴秋悯要吵什么的时候,宋观南发话了。 “好了,你们两个何必这样针锋相对?没有我的时候,你们不是很好的闺中密友吗?” 吴秋悯不服气地嚷嚷:“夫子说的不对,君子从不夺人所好,阿岳就是看我夫子好,她偏偏要同我一个夫子。” 宁见岳笑眯眯地说:“我是倾慕师父的学识,才不是故意与你争。” 宋观南忍不住摸了摸额头,一时间有些汗颜,她竟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受欢迎了起来。 可她有分寸,不会因为两位小姐的一两句追捧就失去了自己吃的本心。 宋观南十分清楚,如果自己没有能力把这两位小姐教导好的话,恐怕自己,以及自己的书院,都会受到来自她们二人背后家族的灭顶之灾。 她太渺小了,以至于不得不小心谨慎。 宋观南安抚好了吴秋悯,又安抚好了宁见岳,终于还是兵荒马乱地上了今天这一课。 等到宋观南下了课回到桃庐书院的时候,林觉浅一眼就发现了宋观南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阿姐看上去很是开心。” 林觉浅的语气很是平淡,让宋观南一时间听不出来他话里有话。 但宋观南也清楚,林觉浅并不会无缘无故地这样说。 她嗯了一声:“两位小姐很是乖巧,倒也没有节外生枝。” 林觉浅垂下眼睫:“就怕阿姐教了天资聪颖的贵人小姐,忘了我这马上要科举的青衫学子。” 宋观南哈哈一笑:“怎么会?你绝对能够考中的,我相信你。” 她说得很是理所当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林觉浅有被宋观南这样果断态度安抚道,心里面多多少少的好受了一些。 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宋观南今天回书院的时候,看上去格外的朝气。 这倒是林觉浅许久没有见到过的模样。 自打宋叔走了之后,他就很少看到阿姐有这样的状态了。 当时宁家的那个小姐找上门的时候,林觉浅还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差使,但是现在看着宋观南明显有活力的模样…… 林觉浅倒是希望宋观南能够一直这样下去。 就像是自己刚见她时候那样朝气蓬勃,而不是前一段时间那样。 他希望阿姐好。 林觉浅叹了一口气,继续看着自己手里面的书。 今年的正月倒是没有那么冷,长安连一片雪花都未曾落下。 宋观南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俗话说得好,瑞雪兆丰年。 不仅仅是因为雪能够给麦苗起到保暖的作用,也是因为积雪融化之后,能够给青黄不接的初春一些滋养。 只是现在…… 宋观南抬头,看向了晴空万里的天,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林觉浅拿着书走到了宋观南的身边:“阿姐是在担心明年的收成?” 宋观南苦笑一声:“我担心又有什么用啊,咱们连一亩地都没有,我只是担心这百姓,来年估计是一场大旱啊。” 林觉浅迟疑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咱们现在是没有的,不过阿姐放心,等我科举考中了,咱们自然就有的了。” 说完之后,他冲着宋观南笑了笑。 宋观南嗯了一声。 她自然明白林觉浅的意思,如果他真的能够高中,那他名下的土地自然能够减一定的赋税,到时候有的是农民愿意把手里的土地挂在林觉浅的名下。 这样就能够借着林觉浅的赋税减免,多多少少能有一些喘息的机会。 第185章 难得的阳光 等过完了年节,宋观南继续回到淮安候府给两位小姐上课。 慢慢的宋观南也发现,她们二人并没有自己想象当中的娇纵。 宁见岳稳扎马步,基本远比宋观南想象当中的要扎实。 宋观南把自己从常禾那里学来的拳法,一下一下地交给宁见岳。 宁见岳家学渊源,自然也是能够看宋观南这几下的功夫来。 她不由得好奇:“师父以前去陇西从军过?” 宋观南微笑着摇头:“是师父的故人。” 一边的吴秋悯也凑了过来:“夫子懂得那么多,为什么还只是一个夫子呢?要我来说,夫子就该去做官,不然就是埋没了夫子。” 宋观南听见这样的话,只是淡然地笑了笑:“做官并不是什么得意事,都是在圣人手下活着,都是为了一口饭吃,只不过,我现在尚可以站着吃饭,到了圣人面前,那就不得不跪着吃饭。” 随后,宋观南指了指吴秋悯面前的史书:“汉朝是一个伟大的朝代,我说几句话,你一定要记住。” 吴秋悯点了点头,一脸严肃地拿起了毛笔,宋观南每说一句,她都会规规矩矩的记下来。 宋观南教吴秋悯,完完全全是按照自己前世的标准来教的,所有的知识都是义务教育里面的。 她要用这样自己最熟悉的交通方式,来教吴秋悯。 吴秋悯这半年以来,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时不时还要用手帕捂着嘴咳嗽,但一双眼睛却是越发的有光彩。 “经过了休养生息的文景之治,才能有后面的丝绸之路。” 宋观南慢慢悠悠地说,吴秋悯奋笔疾书地记。 吴秋悯作为淮安候府唯一的嫡小姐,只要她不愿意自己动手,自然也是会有书童来帮她的。 只是在这样的事情上面,吴秋悯从来都是自己动手,万分不敢马虎。 偶然间休息的时候,宋观南也会给两个人讲起自己前世的一些见闻。 她前世的时候作为支教老师经常跑许许多多的地方,见到了很多地方的人。 宁见岳抱着膝盖:“师父,跨过西北的大山,真的会有其他模样的人吗?” 宋观南点头:“当然,这个世界很大,长安只是一个角落罢了。” 一边吴秋悯好奇地说道:“对我来说,长安已经是昭国最繁华的城市了,那些人的城市也这样繁华吗?” 宋观南顿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 “每一个地方都有每一个地方的特点,就像是长安的繁华,江南的雅致,漠北的黄沙,在山那头也有着自己的文字,自己的律法,自己的服饰。” 宋观南的声音很轻很轻,但却在一边两个人的心上落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宁见岳笑嘻嘻地说道:“师父放心,要是我能挂帅的话,一定让师父看到那些不一样的人。” 宋观南听见她这话,也忍不住笑着说道:“你倒是口气不小,不过我还是要劝你,不要过了西北的雪山,万万不可。” 宋观南眉头轻蹙,说得言真意切。 她很清楚西北雪山的温度,自然不愿意让宁见岳去那边历经苦楚。 宁见岳嘿嘿一笑,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把宋观南的话听进去。 偏偏一边的吴秋悯抱着膝盖听得兴起,眼巴巴地看着宋观南:“夫子再多说一些吧。” 宋观南看了看立在院落中间的日晷,轻轻摇了摇头:“咱们该讲东汉了。” 吴秋悯听见宋观南这样说,眼神暗了暗。 宋观南抿抿嘴:“不过要是你喜欢的话,以后有的是机会去更远的地方,侯爷是会支持的。” 吴秋悯怔了一下,随后重重地点头。 不知不觉地过了许久,眼看着林觉浅就要上科举的考场了,宋观南也是从淮安候府那边请假,专门用来把他送到考场里面。 宋观南看着林觉浅把包袱背在肩上,就要往队伍的后面排去。 林觉浅回头看了宋观南一眼,只见他日夜相伴的阿姐站在不远处,眉眼带笑地看着他。 他攥了攥拳头,低声地笑了一下。 “笑什么笑,还不赶紧进去检查。” 一边的小吏冲他喝道。 林觉浅赶忙轻轻咳了两声,往里面走去。 宋观南看到林觉浅进了考场,才转身回家了。 只是宋观南刚刚走进桃庐书院,就在自己的院子里面看到了一个黑影。 “贺公子。”宋观南一眼认出了来人是谁。 贺隐昼微微侧头,看了宋观南一眼:“你也不怕他罪臣之子的身份给你带来祸端?” 宋观南微微一笑:“不怕,当初是祭酒大人托付的,这就已经说明了问题。” 贺隐昼隐藏在兜帽下面的眉梢挑了挑:“怎么,你就这样相信那国子监祭酒?” “在书院揭不开锅的时候,是他为我找了一份月银丰足的活计,明显是我宋观南的恩人,我怎么可能不信?” 宋观南说得坦坦荡荡,一双眼睛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混浊。 贺隐昼嗤笑一声:“是我贺某人心脏,免不了多想一下祭酒大人的目的。” “目的?”宋观南忍不住反问贺隐昼,“祭酒要是想让我死,那不过就是动动手指一声令下的事情,怎么可能这样工于算计?我宋观南又不是什么家财万贯的商贾。” 说着,宋观南看向了他身后:“贺公子让一让,正午暖阳值千金,也好歹让我养的花草享受一下。” 贺隐昼扭头看向了自己的身后,只见一株牡丹颤颤巍巍地抽出了新芽。 他的视线像是触电一样轻微地震颤,随后抬脚往一边挪了一步。 贺隐昼可没有忘记这牡丹的来历。 他眼神幽幽,看着宋观南:“宋小姐还是一如既往地敞亮。” 宋观南不明所以:“贺公子来我这,就是为了说这些的?” 贺隐昼抬手,把自己头上的兜帽摘了下来。 常年在不见光的地下生活,贺隐昼一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 宋观南侧目:“多晒晒太阳吧,不然容易生病。” 贺隐昼闷声一笑:“不用担心我,我好不容易能出来一趟,在你这才能摘了帽子见见太阳。” 鬼侯魏老并不喜欢他这张和右相颇为神似的脸,所以在鬼市的时候,他不得不带上兜帽。 宋观南听见他的话,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有狠心说什么话。 第186章 不由自主的触碰 宋观南坐在院子里面,眯起眼睛悠哉悠哉地喝着茶。 “我得走了。” 贺隐昼站在她的身后,声音低沉,落在耳畔只觉得莫名的缠绵悱恻。 宋观南回头,正好看到贺隐昼抬手把兜帽盖上。 她轻轻挑了一下眉梢:“这就要回去?” 贺隐昼嗯了一声,打量着宋观南的眼神带着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贪婪:“鬼市还有事情,我能够出来几天已经是忙里偷闲了。” 宋观南嗤笑一声:“忙里偷闲就是来我这里每天也不出去,就是呆在书院里面看我给学生讲经?” 贺隐昼脸上露出了餍足的笑:“这就够了,不是有一句诗叫做‘偷得浮生半日闲’?” 宋观南点点头:“的确有这样一句。” “这几天的确已经是我偷来的了。” 贺隐昼站在宋观南的身后,伸手摸了摸宋观南的头。 他干燥的大手搭在自己头上的时候,宋观南怔了一下。 以前,这样摸自己头的,只有师父和常叔。 常叔死在了燕王进长安的那天,师父也紧随其后。 宋观南没有说话,只是神情复杂地看着贺隐昼。 但是贺隐昼却躲开了宋观南看过来的视线,消失在了书院的门口。 宋观南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也是与此同时,林觉浅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从书院外面回来了。 宋观南余光看到了林觉浅,立刻从椅子上面站了起来。 “感觉怎么样?”宋观南内心意义的打量着林觉浅的神色。 林觉浅的脸上写满了笑意:“多亏了阿姐之前的教导,我觉得这一次能考中。” 说着,林觉浅把自己的东西放在了一边,站在原地任由宋观南打量。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还不赶紧去洗一洗,这都多少天了,一身的汗味。” 林觉浅嗯了一声,随后直接奔着自己的房间回去了。 一时间,院子里面只剩下了宋观南。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心里面有些不安。 直到林觉浅出来的时候,宋观南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回来的时候有没有遇见什么人?” “遇见谁?”林觉浅不解地反问宋观南。 宋观南看着他一脸的天真,只能收回了自己心里面的忧虑,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偏偏林觉浅发现了宋观南的神色有些不对劲。 “今天有人来家里了吗?” 林觉浅追问。 宋观南下意识地摇摇头:“怎么可能呢?你去考试了,这院子里不就只有我一个人了吗?” 也许是她否定得太快,倒是让林觉浅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诧异。 “阿姐看上去很紧张,该不是骗我吧?” 林觉浅一双圆眼直勾勾地看着宋观南,带着浓浓的探究之意。 宋观南摇了摇头,笑着否认道:“怎么可能骗你?” 偏偏林觉浅心里面疑虑已经起来了,怎么可能是宋观南只言片语就能够打消的? 但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宋观南到底是为什么这样紧张地问自己。 宋观南像是看出了林觉浅心里面的疑虑,一时间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把充足的时间留给了林觉浅。 这样的事情,自己已经说漏了嘴,就应该停下来闭上嘴,免得自己越描越黑。 而正是宋观南这样置之不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的态度,倒是让林觉浅忍不住觉得是自己误会了她。 不知道为什么,他悄悄地在心里面松了一口气。 林觉浅坐在一边的矮凳上,拖着下巴看着她:“阿姐,我要真的考中了,你带我去城外放风筝可好?” 她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难以置信地看向了林觉浅:“放风筝?” 林觉浅轻轻地点头,眼神里面满是期许。 宋观南轻笑一声:“好啊。” 一瞬间,林觉浅的眼睛里面迸发出了绚烂的光芒。 宋观南一个不留神陷了进去,仿佛看到了曾经师父带着他们去城外放飞那一只精致的风筝时,少年脸上的笑容和此时此刻如出一辙。 她低头,怀念地笑了。 就在她回想这一切的时候,脸上传来了一阵温热的触感。 宋观南轻颤了一下,眼神迷茫地看着伸手轻触自己侧脸的林觉浅。 她突然意识到,当年那个有些瑟缩的少年,现在竟然是变了许多。 也许是经过了为期数日的科举考试,现在的林觉浅看上去倒是少了几许青涩,多了些许的沧桑。 他的身上有一种阳光又稳重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想起被太阳暴晒过的棉被,是那样的温暖。 但她的失神也仅仅只是一瞬间,随后立刻打直了身子,把自己的脸从他的掌心退出来。 手心一下空落落的,被风吹得微微有些发凉。 林觉浅看着宋观南,眼神里面有着掩饰不住的失落。 他没有想到宋观南竟然把他们之间的界限划分得如此分明,容不下半分旖旎的可能性。 刚刚抚摸过她侧脸的手指还留存着温软的触感,林觉浅虚握着拳头,有些尴尬的轻咳:“刚刚考完,还有些疲乏,我就……不打扰阿姐了。” 伴随着宋观南无奈的叹息,他逃也似的离开了宋观南的视线之中。 林觉浅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惊魂未定地背靠着门,狠狠地甩了自己两个嘴巴。 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让他的眼底恢复了些许的清明。 林觉浅大口大口地吸着气,缓缓地倚着门滑坐到了地上。 这一通下来,他心里满是懊悔,他想不明白自己哪里来的胆子,竟然直接伸手摸了阿姐的侧脸。 就像……着了魔一样。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丝毫不敢相信自己方才竟然做出了那样的事情。 还好阿姐没有怪自己。 林觉浅翻身跪坐在地上,从门缝里面往院子里看。 宋观南依旧坐在刚才的椅子上面,只是一双手伸出去,摸了摸那一株花草的叶片。 只这一瞬间,林觉浅心里面的罪恶感被拉到了最大。 他知道宋观南伸碰触的那一株花。 那是一株白牡丹,花开的时候,他亲眼见过阿姐蹲在牡丹旁边,眼神戚戚。 第187章 中举反被威胁 从那天的尴尬之后,林觉浅和宋观南一直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平衡。 两人平日里遇见了,也都是宋观南从淮安候府回到了书院,才能够有那么一照面的机会。 这样微妙诡异的气氛,直到报喜的人到来才被打破。 报喜的人身穿一件红色的外衫,喜气洋洋地站在桃庐书院门口。 外面的小童赶忙跑到院子里面来喊宋观南和林觉浅出门看。 林觉浅不出意外地考中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宋观南所在的方向,只见宋观南也正在看着他。 宋观南眉眼带笑,让他一时间不知道手该放哪里好。 “快去多谢人家。” 宋观南看着林觉浅手足无措的模样,只觉得分外好笑,从自己口袋里面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一小袋碎银子,塞到了林觉浅的手里。 林觉浅感受着手里面分量不轻的布包,忍不住怔了一下,随后在宋观南的推搡下朝着前来报喜的人走去。 当他把手里的布包放在对方的手里,再从对方手里接过锦书的时候,眼眶不由得湿润了些许。 只这一刻,就已经让他日夜不安的内心有了些许的安稳。 林觉浅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情,他只知道自己很想哭一场。 宋观南看出了他的需求,笑着遣散了书院的所有人,把整个书房的人遣散开来,把安静留给了林觉浅自己。 偏生林觉浅刚刚回到自己房间里面,正想要哭一场,却是被身后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恭喜林公子,秋闱高中。” 林觉浅猛地回头,只见自己不大的房间里面站着一个人,一身黑衣,宽大的兜帽遮住了他的脸。 他并不认识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房间里面的陌生男人。 少年浑身的肌肉紧绷,猛然后退想要从房间里面出去。 但就在此时此刻,黑衣人伸出了一只手,把他硬生生地拽了回来。 林觉浅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面前的黑衣男人。 一声轻笑从面前的兜帽下面传了出来:“林家人,果然擅长科举,最讨圣人欢心。” 林觉浅惊恐地瞪着他:“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房间里面?”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刚刚兴奋的心情也迅速冰冷下来。 黑衣男子不说话,林觉浅也看不到他的脸,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林觉浅能够清清楚楚的感受到男子的兜帽下面是嘲弄的视线在扫视着自己。 房间里面格外的沉默,林觉浅抿着嘴唇,倔强的和这黑衣男子较劲 显然面前的黑衣男子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不然自己也不可能安安稳稳地站在这里那么久。 就在他暗自猜测的时候,面前的黑衣男子嗤笑了一声:“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是谁。” 林觉浅的心里面立刻绷紧了一根弦。 他是罪臣之子,这样的身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能够参加科举,但却不可能成为榜首。 阿爷的案子到现在还没有下定论,明显就是圣人自己心里面有愧,现在科举尚且可以,要是真的碰上有心之人,可就不仅仅只是自己一个人受到斥责,牵连了阿姐也是说不定的事情。 一时间,林觉浅看向面前黑衣男子的视线带上了弑杀的意思。 黑衣男子敏锐地察觉到了林觉浅身上的杀气,笑声愈发的爽朗,连带着胸膛也随之震动。 “想杀我啊?”他用手拍了拍林觉浅清瘦的肩膀,嗤笑着,“想得还挺好。” 林觉浅趁着他笑的一瞬间,扭着他的胳膊就要往地上拽。 可是林觉浅毕竟只是一个书生,纵使平常也有锻炼,但始终比不上贺隐昼的功夫。 贺隐昼并没有被他牵扯着往地上坐,反倒是一个用力把拽着自己胳膊的林觉浅带到了自己面前。 他另一只空闲的手掀开了兜帽,眯着一双细长的眼睛看着林觉浅:“有什么用呢?” 林觉浅紧紧地咬着后槽牙,眼眶通红:“你敢动阿姐,我和你不死不休。” “我动她干什么?”贺隐昼不明所以的皱眉,眼里流露出了一丝嘲讽的意味。 偏偏林觉浅不知道他和宋观南的之间的关系,只觉得自己面前的这张脸看上去格外的阴柔。 林觉浅紧紧咬着的后槽牙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一双眼睛死死地等着贺隐昼。 被他这样骇人眼神盯着,贺隐昼只觉得格外的有趣,忍不住又是歪了歪头,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你叫她阿姐,但是你认识她的时间,远远比我短得多,朝夕相处又如何,你从未见过她最天真灿烂的那段时光。” 贺隐昼的声音低沉,缓缓说着对林觉浅来说最残酷的话语。 林觉浅眼眶充血,恶狠狠地看着贺隐昼,仿佛下一秒就要把面前的男子撕扯开来。 只是两人实力悬殊,林觉浅想做的事情一时间根本就是不可能做到的。 他这样激烈的反应吓不到贺隐昼,只能算作是……取悦。 贺隐昼惬意地笑着:“咱们是一样的人,你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龌龊。”林觉浅从牙缝里面挤出来一句骂。 但是这样的话对上在鬼市里面混迹的贺隐昼并不能造成一星半点的伤害。 贺隐昼缓缓抬手,冰凉的手指握住了林觉浅的脖子:“你最好老老实实的,不要牵扯到她。” 随后,贺隐昼一个抬手,把林觉浅摔到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林觉浅闷哼出声,好半天才爬起来坐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带上兜帽大大咧咧地打开了自己的房门,光明正大的走了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外面和煦的阳光洒在他的黑衣上,显得格外的阴冷。 宋观南始终坐在院子里面注意着林觉浅那边的情况,见房门打开出现的是贺隐昼,她缓缓坐直了身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观南眉头紧锁。 贺隐昼像是没有看见宋观南脸上的表情一样,而是反倒是直直的奔着宋观南走来。 就在宋观南的拳头微微收紧,打算在贺隐昼有所动作的时候先发制人。 可是贺隐昼停在了她身前,俯身看着她。 “放心,我没有对他做什么,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被牵扯到风波之中,不然,我会怪罪自己的。” 随后,他拉起兜帽,风风火火地离开了书院。 第188章 少年妄言 林觉浅坐在宋观南的对面,几次三番的想要问宋观南拿给黑衣男子到底是谁。 只是宋观南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并不想提及这个问题。 林觉浅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忍住:“阿姐……” “这不是你该打听的。” 宋观南的声音冷硬,果决的打消了林觉浅的念头。 林觉浅的脸上浮现出了受伤的神情,丝毫没有想到宋观南竟然会瞒着自己。 偏偏宋观南的心和她的声音一样的冷硬,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你安心准备春闱,说不定还会有之后的殿试。” 宋观南掀了掀眼皮,慢慢悠悠的说道。 林觉浅眼眶泛红,声音因为委屈而颤抖:“怎么,阿姐是不希望我知道什么吗?这些年都是咱们一起过来的,难道我和阿姐还不算是家人吗?” 说着说着,他的情绪有些崩溃,冲着宋观南吼道:“难道在阿姐心里面,我连个外人都比不过吗?” 偏偏宋观南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张,并没有被他这样大声的嘶吼吓到的模样,反倒是一脸淡然的喝着茶,仿佛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陌生人一样。 她缓缓的放下了自己手里的茶杯,陶制的茶杯和石板桌面轻碰,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你先不要激动。” 宋观南的声音格外平静,让林觉浅不由得安静了几分。 他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不愿意和他对视,淡漠的看着远处:“不一样的,你既然考中了,那你早晚还是要回家,还是林家的人,咱们终究还是云泥之别。” 听见宋观南觉得话,林觉浅愣在了原地,其实他自己也清楚的知道,宋观南说的是对的 他身上还有阿爷被人牵连下了诏狱的仇恨,自己也是因为这身份的原因不能够在科举之中拔得头筹。 但这是他的错吗? 林觉浅看向宋观南的眼神很是绝望。 宋观南说完这些话之后,自己的心里面也是钝钝的生疼,半晌没有听见林觉浅的声音。 她想要解释什么,张了好几次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都还是重新闭上了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 是啊,她们也算的上是朝夕相处,自打师父离开之后他们也是相依为命。 可是宋观南心里面非常清楚,自己和他不是一路人。 他本该像他阿爷一样科举,一路高中,随后在朝廷里面做官,和他阿爷一样为民谋福。 可是改朝换代的祸事落到了他的头上,这样的仇恨落到他身上,才有了他们二人的相识。 宋观南轻笑一声:“以后若是能够遥遥相见,我还要称呼你为林大人呢。” 她的语调很是轻快,但是落在林觉浅的耳朵里面却是无比的刺耳。 “够了,不要再说了!” 林觉浅扑到宋观南面前,居高临下的瞪着她。 他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心口不一的蛛丝马迹,可是宋观南脸上神情淡然,看向他的眼神分外坦荡,一点都不像是说违心话的模样。 林觉浅的影子落在宋观南的身上,几乎要把她整个罩住。 宋观南这才意识到,几年前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少年,现在竟然比自己高出了一个头去。 她不由得看向了一边窗户下面的那株牡丹,牡丹……也抽出了不少的枝条。 林觉浅声音低沉,隐隐包含着怒气,但是脸上却写满了委屈:“阿姐这是要赶我走?我什么都没有做错,阿姐为什么要赶我走?难道我真的做错了什么?”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你没有错,只是有些人有些事,就像是咱们门前的小路与朱雀大街一样,都是南北走向,只是永远也不会相交,我这样说,你能懂吗?” 林觉浅看着她,眼眶湿润,隐隐约约有要滑落的趋势:“阿姐……阿姐……” 他想要问问宋观南为什么能够说出这样冷酷无情的话,可是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喉咙里面聚着一团气,上不去也下不来,卡在中间让他分外的难受。 “我在,但我不会一直在。” 宋观南抬手,用指腹擦去了他眼角溢出的泪水,平和的笑了笑。 林觉浅缓缓顺着一边的桌子缓缓蹲下,一双本该握笔写策论安天下的大手落在了宋观南的膝上。 “阿姐不要赶我走,好吗?” 他自下而上的看着宋观南,祈求的说道。 宋观南静静的看着他,眼神里面的慈爱是最好的距离:“我没有赶你走,只是要告诉你,你和我本不同路,我与朝廷有恨,对你仕途没有半分的帮助。” “恨意并非阿姐所有!我也对朝廷有恨!”林觉浅激动的摇晃着宋观南的膝盖。 “阿姐难道忘了吗?我阿爷,是前朝的状元郎,是朝廷,是圣人要他死!” 林觉浅越说越激动,仿佛要把宋观南的仇恨一起背在自己身上一样。 宋观南轻笑:“是啊,所以你要好好的做官,如果有一天爬到了所有人都动不了你的地方,自然能够为你阿爷翻案,可我不行。” “我自然会为我阿爷翻案,连带着阿姐一起!” 林觉浅说的很是果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无奈的说:“不一样的,咱们之间的仇恨是不一样的,我若是离得近了,只怕会成了心病。” 她很清楚自己对于朝廷是怎么样的仇恨,这辈子只想安安稳稳的为这个时代做一些自己贡献,而不想改变一切。 宋观南见过世界这条宏大的河流,自然明白自己和那没有依靠的浮萍一样渺小。 可是林觉浅不一样,他的才华,他的身世,都注定了,他是这个朝代不可或缺的一笔。 宋观南苦笑着摇了摇头。 林觉浅显然不是这样想的,他搭在宋观南膝上的手微微收紧:“我都不怕,阿姐怕什么。” 宋观南抬手,把他的手从自己的膝上拿开:“你要去做你自己该做的事情。” 说这话的时候,宋观南脸上的神情有如佛像一样慈悲哀悯。 林觉浅看着她,只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他觉得自己必须要做什么来挽留面前云淡风轻的阿姐。 他看着宋观南,嘴唇微动:“阿姐,咱们造反吧。” 第189章 不过玩笑话 “阿姐,咱们造反吧。” “啪。” 就在林觉浅刚刚说完话,话音还没有落下的时候,一个巴掌就招呼到了他的脸上。 再看宋观南,方才劝说的神情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漠然。 林觉浅不死心,顶着火辣辣的左半边脸颊:“阿姐,我没有和你开玩笑!” “啪。” 宋观南抬头又是一巴掌,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甚至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林觉浅不解:“阿姐?” 宋观南神色淡漠,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林觉浅心里发毛,但依旧不死心:“阿姐难道忘了吗?朝廷不仁,则百姓不义,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还有阿姐让我读的《史记》,那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阿姐,我是说真的。” 宋观南哼笑一声,把手伸向了桌子上面的茶杯,声音发冷:“你是想要告诉我你书读的多吗?” “不,我是想要告诉阿姐,仇恨还有一种方式能够解决,那就是杀了出问题的人。” 宋观南嗤笑一声:“天真,你只读过这些,那我今天再告诉你一句。”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说完这句话之后,宋观南抿了一口茶。 “你我的仇恨只是构成这天下的一部分而已,图示谋反,那必然是血流成河,无数的人命都要死在你着不经意的念想之中。” 如果面前的人,不是林觉浅,宋观南或许说不出这样的话。 可他是林觉浅,已经可以入朝为官了,有这样的想法,在官场里面是万万要不得的。 被宋观南这样一说,林觉浅眼睛里面刚刚迸发出来的火光熄灭了。 他颤抖着嘴唇,看着宋观南时候,眼底浮现了茫然。 “阿姐我错了,我不该这样想。”林觉浅挣扎着要去拉宋观南的手,想要她像往常一样拍拍自己。 可是宋观南不为所动,轻声对他说:“林举人,您该去温书了。” 她静静的看着林觉浅,眼底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情。 明明现在是正午艳阳,照在她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温度,像是镀了一层冰霜一样。 林觉浅颤抖着嘴唇:“学生明白了,阿姐……记得中午好好吃饭。” 说完之后,林觉浅缓缓起身,僵着身子走回了自己的房间里面。 “到还是第一次见你说这样多的话。” 她的身后站着一道黑影,明显是方才从正门离开了的贺隐昼。 “我与他不是同路人,自然要让他死心。” “他能说出谋反的话来,倒是有几分胆量,不过……他要是因为你谋反,你也当得上是祸水二字。” “我?” 宋观南缓缓起身,扬起胳膊伸了一个懒腰。 电光火石之间,宋观南转身绕道了他的身后,胳膊扼住了他的喉咙。 贺隐昼一时没没有反应过来,喉咙传来的压迫让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宋观南隔着兜帽在他耳边嗤笑:“祸水?只要你死了,今天他说的话就没人知道,我自然不用担这个男人没用把罪名扣在女人头上的名号,怎么样,要不要试一试当死人,看看嘴严不严?” 刚才坐在那里和林觉浅一脸淡漠慈悲的宋观南此时此刻宛如罗刹。 贺隐昼显然是没有预料到宋观南还有这样一手,但他并没有害怕,只是哑着嗓子说:“我这条命,是常大哥二十多年前救回来的,而你救过常大哥的命,你要是想要,我就把命还给你,未尝不可。” 他说的很是坦荡,仿佛下一秒宋观南杀了他她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怨言。 宋观南怔了一瞬间,随后立刻收紧自己勒在他脖子上面的手臂:“真的?” “真……的。”贺隐昼瞪大了眼睛,艰难的说道。 宋观南哼笑一声,在他快要喘不上来气的时候松开了自己的胳膊。 “你就不怕我说出去?” 贺隐昼捂着自己的脖子问她。 宋观南挑眉看了他一眼,随后往自己屋里走去:“怕?为什么要怕你?” “你不怕我你要杀我?”贺隐昼跟在宋观南身后,轻轻揉着自己的脖子。 “不杀你,拿你练练手罢了。” 宋观南又是恢复了平日里淡泊的神态,自顾自的收拾着自己的书架。 贺隐昼拦在宋观南和书架中间:“那我可要把那小子要谋反的意思说出去了?” 宋观南上下打量了他一遍:“那你去吧。” 贺隐昼看出了宋观南眼神里面的疏离,啧了一声:“那我当真去了?” 宋观南点点头:“去吧。” 贺隐昼抬脚就要往外走去,余光时刻注意着宋观南。 但是宋观南依旧是那一副淡定的模样,一点都没有要拦住他的意思。 贺隐昼忍不住了,一下子泄了气:“怎么可能,我怎么会害你?” “是啊,你怎么会害我?”宋观南嗤笑。 “咱们都是一样的见不得光。” 她沉声道。 贺隐昼怔了一下,随后板起一张脸看着宋观南:“我见不得光,但是你不是。” 宋观南摇了摇头:“一样的。” 贺隐昼想了想:“我觉得不一样。” 宋观南不想与他多说什么,疏离的笑着看他:“好,不一样,你今天来书院,就是为了和他起争执?” 贺隐昼摇摇头:“当然不是,我是来看看你的。” 随后,贺隐昼俯身,在宋观南耳边呼气道:“我是来看看,一个干干净净,却又一身污点活的很累的人。” 宋观南眼神没有焦点:“多谢你的关心,我很好,日子照常过,不累。” 贺隐昼起身,掀开兜帽的一角,眯起眼睛觑着她的脸:“先生嘴硬。” 宋观南没有理会他的调笑,只是自顾自的坐着自己的事情。 贺隐昼站在一边,像是开玩笑一样说:“常大哥不在了,要不……你嫁给我吧。” 宋观南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嫁给你?凭什么?” “凭你刚才说的,咱们都见不得光。”他站直了身子,眼神里面带上了些许的庄重。 这下轮到宋观南一脸不屑:“见不得光,也有见不得光的不一样。” “贺少爷把我这书院叫做消遣放松的地方,足以见得你平日里很累,比我更累。” 宋观南一点也不避讳自己的婚事,话里话外都是满满的挑剔。 贺隐昼哈哈一笑:“和先生开玩笑,难不成先生真的当真了?” 宋观南不紧不慢的说了一句话,让贺隐昼再也笑不出来。 第190章 权贵眼中无百姓 “玩笑话?那就是假话。” “这世上说假话的只有小孩子,大人呢,都是真假参半混着来,是真是假呢,按理说只有自己心里清楚,可时间长了,连自己都分不清了。” 宋观南说得不紧不慢,说到末尾的时候还冲着贺隐昼露出了一个理解的笑。 贺隐昼原本放松的身躯一僵,有些尴尬地吞了吞口水:“是我鲁莽。” 随后,不等宋观南说什么,贺隐昼立刻告辞,逃也似的离开了宋观南觉得房间。 宋观南脸上堆满了笑容,站在自己的房门口看着贺隐昼落荒而逃的背影吆喝:“贺公子慢走。” 她这样一喊,贺隐昼原本就风风火火的背影跑得更加快了。 宋观南心情大好,眯起眼睛欣赏着贺隐昼逃窜的背影。 而一边的小房间里面,林觉浅刚好看到了贺隐昼跟着宋观南走进房间,随后又出来的场面。 他听不见两人之间的谈话,但却能够真真切切地看到宋观南脸上的笑容。 一时间,他的心里面开始抑制不住的反酸水。 林觉浅吐了个昏天黑地,直到夜色降临才像个泄气皮球一样躺在床上。 他想不明白一切是因为什么,想不明白为什么宋观南会和自己疏离,而她为什么又和那个不知道是什么来历的男子那样的亲昵。 一口气怄在他喉咙里面,上不去也下不来。 是不是只要自己足够强,阿姐就能够一直陪着自己呢? 他躺在床上,静静地想着。 夜色深深,落在长安城里,有人彻夜难眠,有人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宋观南刚刚走进吴秋悯的院子时,就看到宁见岳正在絮絮叨叨地和吴秋悯说着什么。 宋观南轻咳一声:“说什么呢?笑得这样开心。” 宁见岳拉着吴秋悯走到宋观南的身边,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师父不知道吗?圣人想要立太子了。” “哦?”宋观南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 圣人不是才登基没有几年吗?怎么现在就要立太子了呢?难不成是怕自己命不久长吗? 宁见岳看出宋观南的疑惑,立刻点了点头:“师父有所不知啊,圣人想要立皇长子为太子。” “皇长子?是之前右相女儿入宫,收养的那个皇子?” 宋观南蓦然想起了这件事情。 也正是因为右相把自己的女儿送入后宫收养了皇长子,使得右相的权势一度滔天。 而现在圣人想要立皇长子为太子,这无疑是加重了右相的权势。 宋观南眉头紧蹙,眼底流露出了一丝担忧。 现在的右相无论是权势还是地位,在整个昭国里面绝对是首屈一指的。 宋观南甚至可以说,圣人有时候说话做事都不如右相来得方便。 看到宋观南皱起的眉头,一边的吴秋悯轻声说:“夫子也发现了问题,对吧?” 宋观南嗯了一声,随后笑着招呼她们两个:“好了,朝廷上面的事情,你我就算说再多,也不如圣人一个眼神。” “可是皇长子并不是圣人儿子里面适合做皇帝的。” 宁见岳梗着脖子,倔强地说道。 宋观南眯起眼睛,警告似的看了她一眼:“你应该多谢这里没有外人,否则你这一句话,就足够要了你家所有的基业。” 宁见岳抿嘴,抬头对上宋观南的视线:“徒儿相信师父,也相信秋秋,你们都不会把这件事情说出去。” 这一句话倒是没有错,宋观南再怎么也不可能因为一个莫须有的太子之位,害了自己刚刚收下没有多久的徒弟。 宁见岳继续说道:“师父有所不知,对我来说,我表哥才是太子的最佳人选。” 听见她这句话,宋观南的眼底浮现出了一丝疑惑:“你表哥?” 宁见岳点头:“爷爷是当今圣人多年的部将,姑姑早在刚刚及笄的时候就嫁给了当今圣人,现在正是当朝皇后。” 宋观南听见这句话之后,忍不住反问:“也就是说,当今圣人立太子,立庶不立嫡?立长不立贤?” 宁见岳重重地点头,肯定了宋观南的说法。 宋观南哼笑一声:“看来圣人对于右相多有信任啊。” 宁见岳眯了眯眼睛:“信任?右相能是什么好东西吗?联合当时还是燕王的圣人把先皇杀了,整个朝堂里面宣布换了一次血,只有他右相还岿然不动,他怎么可能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污点?” 宋观南并没有否认宁见岳的说法,扯着嘴唇讥讽的说道:“朝堂里面本来就是浑水,水至清则无鱼,但是鱼想要活在浑水里面,就要变得和水一样脏。”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宁见岳吸了吸鼻子,依旧愤愤不平:“我实在是想不明白,当年进长安城的时候,我表兄领军出战了,偏偏他季承佑作为一个皇长子,当时一点消息都没有,认了一个新立的贵妃当阿娘,可是飞上枝头了。” 宁见岳说的咬牙切齿,却是让宋观南捕捉到了些许的信息。 “你表哥年岁应该不比你打多少,没想到已经领军了。” 宋观南不动声色的套话。 宁见岳一脸的骄傲:“可不是嘛,当时我表兄可是在长安城的启夏门外驻守,进了长安之后圣人可是对他多有褒奖呢。” 她说的分外得意,吴秋悯也是托着下巴认真听着,两个小女孩都没有看到宋观南坐在一边,眼底闪过了一丝寒芒。 启夏门。 好熟悉的名字。 宁见岳继续说道:“我表兄当时还被爷爷在家宴上面夸奖了,我真羡慕,为什么我不是一个男子,这样也能够上阵冲锋了。” 看吧,他们这些出生就富贵的人,从来就不会把下面这些百姓当做人看,不过都是他们的功绩罢了,一颗人头,一条人命,都是评功论赏的工具,仅此而已 宋观南闭了闭眼,收敛了自己眼中的戾气,脸上挂起了清浅的笑容:“总有会有那么一天的。” 宁见岳脸上的笑容还没有绽放,就发现宋观南看向自己的眼神里面带上了几分冷意:“你现在还没有出师,上了战场,不过只是一个杀人机器,算不得武将。” 少女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她看着宋观南,脸上写满了不解。 第191章 第二只燕子风筝 宋观南看了看她,意味深长的说:“今天我要给你们两个讲的是……人命。” 在宁见岳和吴秋悯都没有回神的时候,宋观南已经在纸上写下了一句诗,拿起来放在了宁见岳的手里。 两个小姑娘愣了一下,随后凑到一起看着宋观南刚才写的两句诗。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吴秋悯轻声的念了出来。 宁见岳拿着纸的手微微颤抖,瞪大了眼睛看着宋观南。 偏偏平日里面还算是和蔼的师父,在此时此刻神情冷淡,全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情。 宁见岳脸色猛地变白,立刻跪在地上,就要向宋观南赔罪:“师父,徒儿错了。” 宋观南没有第一时间让她起来,而是深深的看着她许久,才叹了一口气:“你年纪小,我不怪你,但是我不能看着你成了一个不把人命放在眼里的人。” 说着,宋观南又在纸上写下了两句诗,放在了吴秋悯的手里。 “可怜河边无定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比起宁见岳的侠气,吴秋悯更加的多愁善感一些,仅仅是读了一边,她就感觉自己周身弥漫着寒气。 宋观南轻声说:“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也每时每刻都有婴孩出生,众生都怕伥鬼,可伥鬼也曾经是人。” 说到这里,宋观南的眼角有些湿润。 但她还是继续往下说:“我曾经在书上看到过一句话,叫做‘当兵的在边疆御敌,为的不过是自己在意的人不用再家门口御敌’,这句话,你们二人怎么看?” 吴秋悯看着宋观南,声音很轻:“夫子的意思是,世上还有比之权利归位重要的东西。” 宋观南冷笑一声:“权?利?你还记得汉文帝身边的权臣是谁吗?” 吴秋悯缄默不语,脸上浮现出了思索的神色。 一边的宁见岳却是颔首:“师父是说,这世上所有争执,不过都是勇敢的人站出来,去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宋观南嗯了一声:“可以这样说。” 随后,她踱步到宁见岳身前,伸出双手把宁见岳扶了起来。 “无论以后境遇如何,我都希望你们两个心里面有一杆秤,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都要有自己的抉择,如此这般,心里才不会蒙尘。” 宋观南语速缓慢,但是落在吴秋悯和宁见岳的耳朵里面,却仿佛有着千钧之中。 时间仿佛很悠长,但却又转瞬即逝。 林觉浅拦在了宋观南的面前,欲言又止。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 自打上次的事情发生之后,她和林觉浅已经有半年的时间没有这样面对面了。 “阿姐,马上就是进士科的考试了。” 林觉浅说的很快,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嗯了一声,有些敷衍的说道:“相信自己,你可以的。” 她脸上挂着疏离的笑容,看上去温暖,却禁不起仔细的打量。 林觉浅张了张嘴,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一句:“多谢阿姐。” “马上就是三月三了,你要放风筝吗?” 宋观南轻声问他。 林觉浅怔了一下,随后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宋观南从自己的房间里面拿出了自己买来的风筝,塞到了林觉浅的怀里:“这次我选的还是师父之前买的那一款,是燕子。” 说着,宋观南在风筝上面系上了细线。 林觉浅站在原地,目不转睛的看着宋观南近在咫尺的容颜。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近距离的看着她了。 这半年的时间里面,他总是在远处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虽然他知道自己这样并不是什么君子的行径,也劝说自己是时候割舍了,可是无论他怎么样下定决心,这些决定最终都会随着她的身影烟消云散。 此时此刻,他手里面拿的是她准备的风筝,目光细细的描摹着她的轮廓。 宋观南见他没有反应,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林觉浅立刻有种被抓包的感觉,立刻错开了视线。 “还是燕子,阿姐不怕又被武侯抓了吗?” 时间已经过去了数年,他还是记得那一只风筝从自己手中飞走的场景。 命悬一线的风筝,在那一瞬间远离了束缚,把性命交给风。 哪怕它不是自愿的。 宋观南神秘的轻笑:“这次我带你去一个武侯找不到的地方。” 林觉浅怔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认认真真的回答道:“好。” 三月三这天,宋观南带着林觉浅来到了长安城外的山林里面。 林觉浅看着高耸的树林,忍不住问她:“这么多的树,怎么能够放起来风筝?” 宋观南指了指前面:“还没到地方呢,急什么。” 又是走了许久,宋观南带着他来到了一处空地。 很难想象,长安城外的山林里面,还有着这样一处隐秘的空地。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坐在了一边焦黑的树桩上面:“前几年,山林里面起了一场大火,烧了一整天,突然又下了一场雨,才有了这一片空地。” 说着她看向了林觉浅手里面的风筝:“你还记得怎么放吗?” 林觉浅点了点头,随后轻轻松松的把这半人高的风筝放了起来。 他回头,看向了坐在木桩上面的宋观南:“阿姐你看,我会的。” 宋观南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了天上的风筝,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了一抹笑。 “真好。”她轻声说。 林觉浅轻轻的扯动着风筝线,把风筝放的稍稍远了一些。 他悄悄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水,喉头有些哽咽。 但是林觉浅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异样,仿佛一直在专心致志的放风筝一样。 宋观南看着天上的风筝,一时间有些出神。 还是一边的林觉浅喊她,她才回过神来。 “阿姐,该走了。” 林觉浅有些恋恋不舍的开始收着自己手里面的风筝线。 他无比的希望这一刻再慢些,好让他能够把这场景刻在自己的脑海里面。 但是宋观南却突然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划断了风筝线。 “阿姐?”林觉浅看着自己手里断了的风筝线,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第192章 殿试面圣 宋观南露出了一个笑容出:“以后你要做朝廷的官了,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你的一举一动,这风筝……以后也不必买燕子的了。” 林觉浅抖着嘴唇:“阿姐?”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走吧,该回去了。” 她的语气很是怅然,让林觉浅一时间分不清楚宋观南究竟说的是他们,还是他。 宋观南在前面慢慢悠悠地走着,林觉浅跟在她后面,只希望这一条路能够长一点,再长一点。 夜色深深林觉浅自己坐在窗户边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宋观南已经灭了蜡烛一片漆黑的窗。 他知道,自己对于宋观南有着不可告人的心思,但是他也清楚,这一份情谊必须要埋在自己心里面。 不是因为宋观南对自己的态度,而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林觉浅叹了一口气,心里面的苦涩在这浓浓的夜色里面化不开似的。 宋观南再一次乘着春色把他送进了考场。 这一次的林觉浅,依然没有辜负他阿爷当年的名号,放榜的时候他的名字赫然在列。 他带着宋观南一起去看榜,宋观南点了点头,冲他轻笑:“这样也好,你总算是能够去到殿试上面了。” 林觉浅怔了一下,最后点了点头。 宋观南见他神色复杂,忍不住问他:“怎么了?我看你脸色好像不是很好。” 林觉浅听见宋观南的话之后,眼底浮现出了一抹心虚,但他脸上立刻浮现出了一抹笑意:“没什么,不过是昨天夜里吹了些风,一时间肠胃不适罢了。” 宋观南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也没再多问。 只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林觉浅的眼神一直落在她身上,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一样。 马上就是殿试的时间了,林觉浅穿上崭新的衣服,站在院子里面看着宋观南:“阿姐,我去了。” 宋观南点点头,笑得格外温暖:“去吧,你一定行的。” 圣人登基之后,清扫的朝廷官员数不胜数,这一次的科举,圣人怕昭国没有足够的学子,特地大赦天下,允许家中有罪臣的学子参加考试,对外说的是——取贤良之人,不论出身。 林觉浅也正是因为这一条大赦的圣旨,一路畅通地来到了殿试上面。 他低着头,只能够看到当朝圣人那一尘不染的厚底锦靴。 林觉浅清楚,站在前面的这个人,是整个昭国最尊贵的人,同时也是他阿爷冤案的罪魁祸首。 也是他下令,才会让阿姐的师父死在承天门街。 他再三地深吸气,才能够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下来。 殿试的流程很快,不一会就到了圣人亲自问话的时候了。 “现在朝廷正是缺少能臣的时候,还希望诸位学子都能够为了昭国出自己的一份力,朕在这里谢过诸位了。” 天子言谢,众人皆不可立而受之。 但就在此时此刻,林觉浅恭恭敬敬地说辞:“学生以为,缺少的不是能臣,而是忠心于圣人的臣子。” 当林觉浅说出这话之后,整个殿试的现场安静了下来,不管是其他的学子还是官员,都大气不敢出。 而站在高台上面的季昇倒是眯了眯眼,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 林觉浅面色如常,一点都没有惧怕的意思:“圣人登基不久,对长安自然不了解,所以才会不信任前朝留下的官员,是以整个朝廷里面,沿用下来的官员大多都只是庸才,庸才自然随波逐流小心翼翼地讨好陛下,对于圣人而言是好事,但对于黎民百姓而言,实在是灾难。” “大胆!” 作为皇帝的季昇还没有说话,下面的大臣就已经坐不住了,立刻呵斥林觉浅。 偏偏林觉浅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腰杆笔直,颇有苍松翠竹之姿。 季昇看着林觉浅,哼笑一声,随后瞥了一眼一边的大臣:“朕还没有说话,你倒是忍不住了。” 那大臣立刻俯身:“请圣人恕罪,臣不过是看不惯这黄口小儿大放厥词,所以心直口快。” 季昇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低眸看着林觉浅。 “朕记得你,方才你说过,你叫林觉浅,朕记得前朝的状元郎,也是姓林。” 林觉浅颔首:“回圣人,正是家父。” 听见林觉浅的话之后,一边的大臣们都忍不住窃窃私语。 “林状元不是谋反吗?就算是圣人大赦,也不该把他放进来吧。” “谁知道呢,你看他年岁不大,是今天这殿试上面最年幼的人,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好的功名的。” 季昇是真龙天子不是聋子,自然听得见自己那些臣子们的交谈。 他没有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林觉浅。 林觉浅笔直地跪在地上,脸色发白,但他紧紧地咬着牙,不让自己露出一丝胆怯。 这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 眼前浮现出了疼爱自己的阿爷把自己交到了国子监祭酒手里时那悲戚的眼神。 宋彦文带着他第一次见到阿姐的时候,阿姐那好奇而清澈的眼眸。 转而又是宋观南那天夜里看自己的眼神,是那样的疏离,那样的淡漠。 他仿佛看到了两只燕子风筝离开自己的手心在天空盘旋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像极了自己的过往的美好回忆与自己挥手告别。 季昇刚要张嘴说什么,外面走进来了一个侍卫:“陛下,右相来了。” 季昇只能把自己刚刚到嘴边的话咽下来:“快请右相。” 说这话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够听出圣人对于右相的到来很是欣喜。 只是林觉浅心里一下没有底了。 如果只有圣人一人,自己有把握能够说服圣人,从而表现自己。 可是现在右相来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圣人对于右相可以说是宠信,简直要把朝廷里面所有的权都交到右相手上。 右相一来,自己说的话可能不足以立柱脚跟。 但也不是没有好处,右相在场,自己这条命肯定是保住了。 毕竟之前圣人敢于做下释文案,他不觉得还有什么是面前圣人不敢做出来的事情。 第193章 圣人与右相 贺聿龄缓缓踱步而来,冲着季昇遥遥一拜:“臣见过官家。” 仅仅是一句官家,就能够看出圣人和右相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 想想也是,毕竟当今圣人敢于把权力交到右相手上,自然是对右相多有信任。 林觉浅依旧是跪在地上。 贺聿龄看了一眼在场的所有学子,转而看向了季昇:“臣听说,今年的学子有人敢于顶撞圣人,实在是大胆。” 右相笑眯眯的说道,只是说出来的话并不是什么好话。 林觉浅咬紧了牙关,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季昇扫了一眼林觉浅,随后颇为和蔼地说道:“他说的倒确实有几分道理,朕又是也在想,当年是不是过于严苛,是不是对兄长手下的臣子有些偏见。” 作为一个皇帝,季昇的这段话能够说出来已经是林觉浅没有想到的了 不仅仅是林觉浅没有想到,一旁的贺聿龄也没有想到。 贺聿龄忍不住看了一眼季昇,又看了一眼林觉浅。 “官家说这话可是在事折煞臣了,臣又何尝不是前朝的人呢?” 他说的这番话足矣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贺聿龄浅笑着走到了林觉浅的面前:“林学子觉得,咱们官家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林觉浅眸色一凛,立刻抱拳:“学生不知道右相有没有听说过去年长安城里面的一桩案子,叫做释文案。” 大殿上的空气凝滞了一瞬间,右相看了一眼季昇,随后摇了摇头:“这是什么案子?本相当真不知。” 右相说得坦坦荡荡,仿佛真的没有听说过。 但是在场的官员总归是有听说过这件事情的,一时间变了脸色,谁不知道释文案的那群书生闹得多么疯狂。 当着那么多老百姓的面直接往刀尖上面撞,这般不要命实在是可怖。 季昇的脸色也是暗了暗。 释文案刚发生的时候,他就已经下旨让人把这件事封锁了。 当时在场的所有书生百姓他也让人全部灭口了,只剩下一些早早离开的百姓他的手下追赶不上才逃过一劫。 现在这个林觉浅竟然在殿试上面把这件事情宠信提起来,实在是胆大包天,不顾自己的死活了。 偏偏右相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情。 林觉浅抿了抿嘴,抬脸看向了季昇:“陛下,学生觉得,陛下这样做一定有陛下的到底,所以在殿试这样的场合上面,斗胆问一问圣人,除却这朝廷里面的人,无论是长安的百姓,还是天下的百姓,对于圣人来说算得上是什么?” 大殿陷入了长久的寂静,右相看向林觉浅的眼神变得有些莫名。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林觉浅今天就要把命交代在这里了。 季昇的脸色并不好看:“好,朕今天就告诉你,这天下,是朕的天下,朕是真龙天子!” 不知道为什么,季昇说这话的时候,林觉浅好像看到了右相嘴角露出了一个嘲讽的弧度。 但速度很快,转瞬即逝。 林觉浅被季昇这番说辞气到了,朗声道:“圣人是圣人,百姓是百姓,圣人有更迭,百姓有生死,帝王一怒,百姓即死,若圣人屠戮百姓,则会遭天怒,此乃昏君,史书留名,后人鞭笞。” 季昇气不打一处来,但是身为君王,他并不打算和林静提前计较,只是摆了摆手,想要自己的手下赶紧把林觉浅待下去,不要在这里烦自己。 贺聿龄却是笑了笑:“官家莫急,这学生也是个有胆量的,您觉得不好听,那是因为忠言逆耳啊。” 说这话的时候,贺聿龄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周围坐着的那些官员。 “是啊圣人,微臣看这学生虽然鲁莽,但是说话却是有理有据字字珠玑。” “陛下,现在朝廷正是缺这种人,陛下可不能因为自己好恶就影响朝堂越来越好啊。” 林觉浅忍不住怔了一下,他真的没有想到右相的一句话竟然有这样大的能量。 右相听着在场的官员为林觉浅说情劝说季昇的时候,垂下的眸子里面带上了笑意。 季昇站在高台上面,听着下面此起彼伏的声音,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他是圣人,是皇帝。 可是现在他不得不听右相的话。 季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朕从来没说过要赶他走。”季昇沉声道。 大殿里面安静了下来。 右相轻笑:“官家最是大度,是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贺聿龄的手段高明,几句话就让季昇下不来台,说什么也不能杀了林觉浅,反而要让林觉浅好好活着。 季昇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但他不得不咽下去。 现在是殿试,是要当场选出来状元郎的。 季昇自然不可能让林觉浅来当这个状元郎,随意按照之前和右相商量的那样,选定了三元。 随后,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林觉浅。 林觉浅已经是一身的冷汗,跪在地上低着头。 他赌对了,圣人和右相果然是表面和睦。 就像是阿姐说的那样,自古以来,君权和相权都是针尖对麦芒,不可能有一丝一毫的真情。 出大殿的时候,林觉浅走到了右相的面前,深深一拜:“学生多谢右相。” 右相乐呵呵地看着他,一副为国为民的模样:“以后入朝为官了,还是要多多谨慎,才学有了,但想在朝堂上过下去,还不够。” 林觉浅立刻道谢。 右相继续说:“今天圣人那边我会去劝,圣人向来大度,不会再升迁上面对你苛责的。” 说完之后,他拍了拍林觉浅的肩:“行了,林学子,赶紧回家吧。” 因为林觉浅并没有位列三元,是以殿试后面的游行并没有他的事情,他可以直接回家去。 林觉浅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从大明宫出来之后,绕路去了东市,买了些熟羊肉和胡饼才往通善坊走。 他的腿有些发软但还是一步一步地往家里走去。 就这样一路到了书院门口,林觉浅兴致勃勃地往院子里面喊:“阿姐,我回来了。” 他直奔着坐在院子里面的宋观南跑去。 但是宋观南并没有他想象当中那样笑着对他。 他的阿姐坐在椅子上面,皱着眉头看他,第一句话就是:“跪下。” 第194章 有人告密 “跪下。” 几乎是听见这句话的一瞬间,林觉浅立刻难以置信的看向了坐在椅子上面的宋观南。 这还是宋观南第一次让他跪下,以往阿姐总说,人与人没什么不一样的,没有人该比其他人高贵的道理。 可是今天,他竟然在自己最敬爱的阿姐嘴里,听见了这样两个字。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神色。 只见宋观南皱着眉头看他,一双眼睛里面涌动着复杂的光。 宋观南也不想这样斥责林觉浅,可是他竟然敢在殿试上面说出这样的话。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向林觉浅的眼神更加的复杂。 “你今天殿试上面,为什么要说那些话?” 林觉浅一怔,低着头不敢去看宋观南。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殿试上面说的话宋观南会知道,明明宋观南只是一个教书先生,怎么可能那么快就知道殿试上面发生的事情? 林觉浅咬了咬下嘴唇,提起来自己手里面刚刚从东市买回来的羊肉和胡饼。 宋观南看着他手里面的东西,喉头梗了一下。 她没有想到林觉浅竟然是去了东市买羊肉,一时间有些于心不忍。 宋观南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道:“行了,你先起来。” 林觉浅笑了笑刚刚站起来,就看到了宋观南身后的窗户里面,站着一道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黑影。 一时间,林觉浅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凝结了一样。 那黑影里透出的视线让他后背发毛。 他想,他知道为什么阿姐的消息会那么快了。 林觉浅咬了咬牙,故作镇定地走到一边的桌子旁边,把自己手里的羊肉和胡饼放了下来,随后讨好地蹲在宋观南的身边。 “我这不是想为了阿姐和宋叔申冤……” “这是我和朝廷的恩怨,不是你和朝廷的恩怨。” 宋观南声音冷硬,显然不吃林觉浅卖乖这一套。。 林觉浅在宋观南这里倒也不是第一次吃瘪,继续轻声细语地向宋观南解释:“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说着,林觉浅冲宋观南露出了一个无比开朗的笑。 那模样,如果不是宋观南知道贺隐昼的消息不会出错,还真的会以为这个弟弟是什么单纯的少年。 “你有主见是好事,可是试文案本就是朝廷不被允许提起的事情,你怎么敢?” 宋观南皱着眉头,眼睛里面闪烁着担忧的神色,隐隐的有些水光。 林觉浅看着那一道泪光,整个人就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呆呆地蹲在原地看着宋观南。 他没有想到阿姐竟然是为了自己落泪,这个发现让他有些开心,但心尖上却像是被人狠狠地揪了一把,撕扯得酸疼。 林觉浅咬了咬下嘴唇,看向宋观南的眼神里面带上了些许的歉意。 他轻轻扯了扯宋观南觉得衣袖:“阿姐,下次不敢了。” 而宋观南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竟然还想有下一次?” 林觉浅立马改口:“以后不会了,真的不会了。” 虽然是被宋观南责备,可是林觉浅却止不住地有些雀跃,讨好似地拍着宋观南的小臂,笑得格外开朗,甚至隐隐约约地有些谄媚。 贺隐昼原本站在宋观南的身后,此时此刻林觉浅也背对着他。 他虽然看不见这个林觉浅的脸上的神情,可是看着他手上的动作,贺隐昼还是能够大抵猜出来林觉浅脸上一定笑得格外灿烂。 一旦有了这个猜想,贺隐昼看着林觉浅的背影就觉得有些刺眼。 不愧是马上要做官的人,说话做事就是圆滑。 只是贺隐昼没有想到,明明知道林觉浅做了什么的宋观南并没有责怪贺隐昼多管闲事,这是不是说明…… 她在心里把他当家人看? 想到这个可能性,贺隐昼隐藏在兜帽下面的眼眸有些发冷。 他轻哼一声,声音不大,但足够身前院子里面两个人听见。 宋观南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面带上了些许的疑惑。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贺隐昼看上去有些生气。 只是她愣神的这一刻,贺隐昼已经一只手撑着窗台从窗框里面跳了出来:“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随后,在宋观南不解的眼神里,和林觉浅有些晦暗的眼神里面,他径直离开了桃庐书院。 等他一走,林觉浅就立刻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问宋观南:“阿姐,他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连圣人的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宋观南听见林觉浅的话之后,刚刚张开的嘴僵住了。 是啊,为什么林觉浅会知道这样多? 他不只是一个鬼市的暗桩吗?为什么会在鬼市里面得知这些? 宋观南只知道鬼市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组织,在她的认知里面,关于圣人的事情,这样见不得光的组织按理来说是不可能知道的这样清楚的,可是林觉浅不但知道的一清二楚,还专门绘声绘色的讲给自己听。 想到这里,宋观南的眉头再一次的皱了起来:“他啊,他……” 宋观南拖长了尾音,可是半天也想不出来一个所以然来。 林觉浅看她这副模样,继续追问:“阿姐就那么相信他?” 宋观南立刻垂下了眼睫,皱着眉头思索。 是啊,她为什么这么相信贺隐昼的话? 这样的信任竟然是自然而然的,她听到贺隐昼说林觉浅在殿试上面公然顶撞圣人,毫不犹豫的就相信了,一点也没有怀疑消息的来源和消息的准确性。 宋观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个发现对于她来说可算不上事什么好消息。 她竟然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相信贺隐昼了。 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今天消息是真的她信了,明天呢?后天呢? 她这样相信他,怎么能够暴保证他每一次给自己的消息都是准确无误的呢? 想到这里,宋观南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林觉浅没有说话,只是蹲在一边,等着宋观南自己把事情想明白。 阿爷之前教过他的,话不能说全,人只相信自己看法,话点到即止,剩下的,让别人自己去质疑。 第195章 姐弟分别 现在的林觉浅不得不承认,他那被冤枉的阿爷能够中状元实在不是浪得虚名。 他蹲在地上,看着宋观南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复杂。 宋观南眉头紧锁,思索的神情看上去有些痛苦。 林觉浅脸上挂着轻笑:“我帮阿姐按按吧。” 说着,他站起身来,走到了宋观南的身后,一双常年握笔的手落在了宋观南的太阳穴上。 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的手刚刚动了没两下,宋观南立刻睁开了眼睛,自下而上地瞪着他。 宋观南感觉到了自己额角的手顿了一下,随后面前的少年温和地问她:“怎么了嘛?阿姐?” 只这一声,宋观南的眼底瞬间变得一片清明。 她猛地坐直了身子,把自己的头从林觉浅的掌心脱离出来。 刚才那一瞬间,自己竟然是被林觉浅这个小子套话套进去了。 想到这里,宋观南感觉自己身上爬满了鸡皮疙瘩。 她眯起眼睛看着面前的林觉浅,只觉得以往朝夕相伴数年的少年,眉眼还是一如往常模样,只是落在她的眼睛里面,竟然是多了几许陌生。 宋观南直勾勾地看着林觉浅,微微地摇头,喃喃自语道:“不对,不对。” “怎么了?阿姐?” 他不解地问她,眼神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污浊,猛地一看俨然是一个满心满眼都是阿姐的弟弟。 但对于宋观南的反应,林觉浅只觉得心惊,他一直以来在她的面前都是那一副翩翩少年的模样,可是今天经历的实在是太多,自己一时间竟然是对她用了计谋。 最可怕的是他以为自己成功了,可实际上也仅仅只是一瞬间。 这一刻,林觉浅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开始逆流,脑子里面也有些混沌起来。 偏偏宋观南觉得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林觉浅,今日大明宫的大殿上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我都不会追究,从明天开始,你就搬回林家。” “阿姐这是要赶我走吗?” 林觉浅的脸上露出了受伤的神色,实际上在不断地打量着宋观南的神情,想要找找事情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他林觉浅很贪心,他不仅仅想要功名利禄大仇得报,他也想要一个自己真心相待的人陪在自己身边。 但是宋观南很是果决,一点都没有要松口的意思。 “我不是要赶你走,还记得我之前说过吗?咱们离得越远,对彼此越安全。” 宋观南无奈地笑笑,随后拿起林觉浅刚刚放在桌子上面的羊肉和胡饼,就往院子旁边的厨房走去了。 林觉浅不死心,跟着宋观南来到了厨房,站在厨房门边上:“阿姐分明就是不想与我有太多的牵扯。” 宋观南轻笑:“你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了?你是林家的独子,现在又是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这以后的仕途啊,光明磊落。” 林觉浅的声音有些发闷:“林家还是罪臣之家,哪里算得上是光明磊落?” 宋观南哼笑一声:“你今年几许年岁?” “十又九岁,明年及冠。”林觉浅轻声说道。 宋观南点了点头:“是了,你比我小一岁,还没有及冠,就算林家是待罪,可你自己的才学已经是炙手可热。” “到时候啊,估计想要把女儿嫁给你的人家不在少数,若是传出去你与我住在一个屋檐下数载光阴,实在是不像话,对你以后的婚事不好,我恐怕也是难以清净,倒不如早做着想。” 说这话的时候,宋观南眉眼一片坦荡,仿佛是真心实意为了林觉浅着想。 林觉浅扒着门框,咬紧了下嘴唇。 “阿姐觉得,今天的事情传出去了,还有谁家愿意把女儿嫁给我?” 林觉浅说这话的时候,时刻注意着宋观南觉得神情 果不其然,宋观南的眼睛里面有一瞬间的迟疑,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宋观南立刻笑了笑:“怎么不会有?哪怕是嫁一个庶女在你身边,看看情况也多的是人愿意。” 再怎么说林觉浅也是年少登科,哪怕只是生个孩子,估计满长安的权贵也有的是人愿意。 偏偏林觉浅不死心:“阿姐说得不对。” 宋观南已经把羊肉切成薄片,夹在了刚刚烘烤过的胡饼里面:“哪里不对?” 林觉浅眨了眨眼睛,看着宋观南,但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想说宋观南在自己身边最好,他也并不想要娶其他人。 可是他不敢。 偏偏宋观南敏锐的厉害,立刻错开了视线轻哼一声:“你以后光明的前程,免不了又明枪暗箭,你就当是为了保护我吧。” 听宋观南这样说,林觉浅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 他今天已经见识过了整个朝堂上面的尔虞我诈,仅仅是自己的一句话,就能够看出来右相和圣人之间并不像百姓口口相传的那样和睦。 林觉浅想到这,愤愤地咬了一口夹着羊肉的胡饼。 宋观南继续说道:“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最害怕麻烦,卷的越深,陷的越深,最后越是尸骨无存,你万加小心。” 说着,宋观南自己也咬了一口手里面的夹饼。 林觉浅怔愣地看着宋观南的侧颜:“那我能给阿姐写信吗?” 宋观南点了点头:“当然可以,你送到平康坊的红烛手里,她自然会送到我手上。” 林觉浅嗯了一声,用目光描摹着宋观南的轮廓。 “阿姐,你知道的,我不在乎婚事。” 他阿爷说过,如果娶不到自己心上的那一个,那一个官员的婚事,不过就是一桩交易。 宋观南点点头:“这样最好,你还有大事要做,情情爱爱有时候反倒是阻碍。” 这一点上,林觉浅觉得她和自己阿爷一样绝情。 他一言不发,吃完了整个胡饼,又喝了一杯浓茶。 宋观南放下手里的茶杯,背对着夕阳,看着他的眉眼:“保护好自己。” 仅仅是这一句话,就当作是她对自己这个弟弟的送别。 送他上一条看不见未来是明是暗的不归路。 林觉浅重重地点点头,张开手臂,抱住了宋观南。 宋观南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做,反应过来之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随后,林觉浅狠狠地在她的侧脸亲了一口,带着茶水濡湿的触感。 宋观南瞪大了眼睛,没有反应过来平时看上去格外乖巧的林觉浅竟然这样的大胆。 等她回神的时候,林觉浅已经起身往外走了。 宋观南耳边还回荡着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阿姐现在不愿意随我走,我自然是扫平障碍来接阿姐,如果我等不到那一天了,我希望阿姐能够为我收尸。” 少年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格外长,有那么一瞬间,宋观南想要拦住他。 第196章 江南水患 林觉浅入朝,受封从九品,在翰林院当值。 对于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官员,大家多多少少都是有些微词的。 再加上他的身世也多多少少的有些问题,一时间在整个翰林院里面倒是没有人愿意搭理他。 可是林觉浅也并不在意这些。 他知道自己之前在面圣的时候有一些不恭不敬的言论,不受重视也是他最好的自保方式。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低到微末,好好地查一查当年阿爷的事情。 只是好景不长,林觉浅刚刚把自己本职的工作处理结束,就收到了一纸调令。 江南水患。 看到调令的林觉浅眉头紧缩,一时间想不明白为什么江南水患这样的事情是要自己去。 随后,他就看到了跟着调令一起到林家的还有一个小小的卷轴。 是右相的密信。 林觉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轻轻地打开了右相送来的密信。 一目十行的看完了之后,林觉浅立刻走到了自己的书桌旁边,拿起笔写了一封信。 “来,去把这封信送到平康坊红烛姑娘那里。” 翰林院的人都知道,这位颇受右相重视的九品小官虽然官职不高,但最喜欢听平康坊的红烛姑娘弹琴,是不是的还会专门给人写诗送去。 但是只有林觉浅和红烛知道,这些诗只是一个幌子,实际上的目的是送信。 等林家的下人出去之后,林觉浅才瘫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书房里面的房梁。 仔细算算,自己已经回到林家一年多的时间了,虽说官职小,但到底是在翰林院,比其他的官员多多少少都有些实权。 整个朝廷的人都知道,科举选中的人进了翰林院,那晋升不过就是时间的问题。 可不像是其他工部礼部那样,天天做着一些琐事,油水是有,可想要往上走却是遥遥无期。 而林觉浅也知道,自打那天出了风头让圣人在右相面前吃了瘪,自己递出去的每一封信,实际上都被人注视着。 广庭还是一如既往的雅致,贺聿龄一双不染纤尘的锦袜踩在光可鉴人的青石砖上,怀里俨然是一只狸花猫。 “相爷,您说这个林觉浅怎么也青睐于红烛姑娘?” 一边的地上跪坐着一个穿着红色长袍的男子,看上去倒是有几分精气神。 如果林觉浅在的话,一定能够认出来,这个人正是他在翰林院的上峰。 贺聿龄眼皮未曾抬一下:“哦?难不成还有谁青睐那平康坊一个小小的琴师?” 红袍男子声音一顿,立刻意识到了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是臣下脑子糊涂了,未曾有人,只有他林觉浅一个。” 贺聿龄哼笑一声:“林觉浅,与圣人有仇,是一把好刀。” “所以相爷把他调到江南去?” 听见红衣男子的问话,贺聿龄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调他去江南,是圣人的意思,和我有什么关系?” 如若圣人调的是其他人,他可能还觉得圣人有提拔的意思,可偏偏季昇让吏部调用的人是林觉浅。 在贺聿龄看来,这倒是一件颇有意思的事情。 季昇是什么样的人,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他不敢说全部了解,但是也多多少少知道他这个人是什么样的人。 有点计谋勇气,但是不多,想要守江山,但是自己又没多大的政见,只能干着急。 想到这里,贺聿龄一边抚摸着狸花猫的毛发,一边幸灾乐祸地说道:“他怕我想做皇帝,所以进了长安的第一件事就是清扫了整个朝廷,丝毫顾不上是我设计让他有个名正言顺进长安的理由,他也真是不清醒,我要是想,那里还有他什么事?” 广庭里面所有人低着他,都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要知道右相这话要是真的传到了圣人耳朵里面,那可以说是谋反了。 贺聿龄哼笑一声:“怕什么?他季昇还想坐在龙椅上,自然不能把我怎么样,你们要想用我贺某人的命做前途,大可以看看是你嘴快,还是我的手快。” 说话间,贺聿龄把自己手上的狸花猫递到了一边的侍女手里,随后自己踩着绣着金边花纹的锦袜走到了一众官员的面前。 “圣人,那是圣人,我贺某人无意篡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昭能够有一个更光明的未来。” 贺隐昼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满是坦荡,这一刻的他俨然是一位大昭的忠臣。 “大人,那林觉浅是林家的后代,当年林状元的死……圣人当时追查得紧,留着他圣人难免心里有些隔阂,要是因为这个和圣人离心,对于大人来说是得不偿失的。” “离心?”贺隐昼哈哈一笑。 “和他季昇离心?要是先皇我倒也不说什么,他季昇……” 说到这里,贺隐昼又是嘲讽的笑了一下。 “大昭离不开我。” 他只是说了这样一句话,下面的人立刻安静了下来。 整个广庭里面鸦雀无声,只能听见大臣们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否认贺隐昼。 他们几乎都是在季昇清查之中活下来的人,自然知道之前季昇为了控制朝政削了多少人的权。 真正干事的人也知道,要是没有贺聿龄这么多年来把持着,恐怕昭国早在之前的陇西一战就被人打到了家门口。 在一片寂静之中,右相府上的手下从外面走了进来,俯身跪在地上五体投地说道:“相爷,太子身边的蒋卫率来了。” 贺聿龄点点头:“诸位,我还有事要处理,麻烦诸位先去外面稍加等候。” 在场的人都知道贺聿龄和太子的关系,自然不会选择留下来碍着贺聿龄的眼,纷纷退了出去。 蒋卫率走了进来:“参见相爷。” “怎么今天来了?” “相爷,太子爷今天被圣人喊去,问了关于江南洪灾的事情。” 听到了江南洪灾四个字之后,贺聿龄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点兴趣:“哦?圣人怎么说?太子又怎么说?” 蒋卫率一五一十的把自己的得知的事情告诉了贺聿龄。 听完之后,贺聿龄立刻喊来了人:“去鬼市,查一查红烛究竟是把那书信交到了谁手上。” 第197章 我与他几分相像 鬼市里面,贺隐昼带着兜帽,隐隐约约的露出了一张黑色的铁面。 他从魏老手里面接过了书信,轻轻展开。 信纸刚刚抽出了一点,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句让他感觉有些刺眼的话。 “问阿姐安。” 贺隐昼立刻把信纸塞了回去,随后对魏老点点头:“放心,我迟到这是给谁的。” 魏老哼笑一声:“你知道就好。” 贺隐昼没有说话,只是把林觉浅送来的信封塞到了自己怀里面。 就在他要离开鬼市的时候,魏老喊住了他:“等等。” 贺隐昼顿住脚步,回头不解的看向了魏老。 魏老苍老的脸上满是笑意,映着墙上的烛火,看上去有些阴森。 “这封信被右相追查了,你做了什么事情?” 说着,魏老有些怀疑的打量着贺隐昼。 贺隐昼立刻单膝跪地:“实在冤枉,右相查的是红烛背后的人,不是无白。” 魏老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贺隐昼:“把面具摘下来。” 贺隐昼顿了一下,随后摘下了黑色的铁面,露出了一张和贺聿龄有着几分想象的脸。 “像,真像。”魏老盯着他这张脸,感叹道。 贺隐昼没有说话,只是任由魏老看着自己的这张脸。 他心里面是清楚的,魏老的干儿子,看上去在鬼市里面横行,可实际上一举一动都在魏老的监视里面。 但如果自己没有这张脸,他耶不可能在鬼市里面活到今天。 仅仅是暗桩这个身份,就够他在魏老手下死上数十次了。 只不过贺隐昼自己心里面也有些好奇,魏老在鬼市里面,从来没有出国鬼市,而贺聿龄身为右相,也不可能来到鬼市这样的地方。 那么……魏老怎么知道自己和右相相像? 他只能把这个疑问压在心底。 他单膝跪地,长时间不戴铁面的待在鬼市里面,已经让他多多少少有些异样的感觉。 当初是魏老心情不好的时候让自己不要顶着这张脸出现在他面前,现在也是魏老让自己摘下了铁面。 贺隐昼不知道魏老心里面究竟在想什么,人在鬼市,魏老就是鬼市的皇帝,自己不敢不听从。 不知道过了多久,魏老才慢悠悠的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无论什么时候,记住你自己是谁,为什么能够活到今天的,这会让你以后的路好走一些。” 说着,他挥了挥手,是以贺隐昼可以离开了。 贺隐昼带上铁面,遮住了自己这张和当朝右相肖像的脸。 他记得,记得自己是右相的庶子,记得自己是当年被右相斥责低贱女人生出来的卑劣之人,远远比不上他那个所谓的嫡子。 他永远记得,自己参军的时候,那高高在上的右相说自己出门不要说自己是右相府出去的孩子,自己能够活到今天全靠着拳头和运气。 最让他放不下的就是阿娘的死,是被他那高高在上的阿爷命人活生生打死的,原因不过是因为阿娘想要为自己回长安争一个在军队当值的名额顶撞了他。 贺隐昼站在桃庐书院的门前,轻轻摘下了自己脸上的铁面,娴熟的从侧门翻了进去。 也就是林觉浅考中功名离开之后,宋观南把当年老太太留给她的房子租了出去,用一年的租金再添了些积蓄,把整个书院修缮了一圈。 也因为宋观南之前带出了不少秀才童生,整个书院在长安里面也算是有了一些名气。 连带着她也是更受百姓的赞誉。 贺隐昼见宋观南记得院子里面没有人,走到院子中间的椅子边上坐了下来,摘下了常年带着的兜帽,颇为自得的晒着太阳。 宋观南刚刚走进院子,看到的就是贺隐昼这一副不把自己当外人的表现。 她缓缓走进,挡住了贺隐昼的阳光。 贺隐昼挑眉睁开眼,刚好对上宋观南探寻的目光。 “看什么?莫不是先生相中我了?” 说着,他还冲着宋观南挑了下眉梢。 偏偏宋观南并不太想和他有多少瓜葛,她喜欢一个安稳的环境,能够让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贺隐昼的身份显然是个不稳定的因素。 但宋观南又不能把他赶走。 贺隐昼伸出了一只手,手指中间夹着宋观南颇为熟悉的信封。 宋观南伸手从他手里面拿过了信封:“他怎么见天的往家里写信?” “你说了他是林家人,怎么给你写信成了往家里写了?” 贺隐昼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宋观南耳根一红:“因为他是我教过的学生,不行吗?” 见宋观南的眉眼里面带上了些许的愠怒,贺隐昼笑着错开视线:“当然可以。” 趁着宋观南看信的时候,贺隐昼颇为懒散的伸了一个懒腰。 宋观南看着自己手里面的信,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 “他要去江南?治洪灾?” 贺隐昼看着宋观南难以置信的表情,有些不解:“这是好事,你怎么这样的表情?” 宋观南抿了抿嘴:“做得好自然是好事,可他今年才刚刚及冠,怎么可能……” “做不好就要丢脑袋,对吧?” 贺隐昼轻笑:“他既然打算要去,你再怎么说也是拦不住的。” “我知道,但我不想他这样冒险。” “他如果不去,可能一辈子只能在翰林院里面做一个小官。” 贺隐昼直接指出了关键。 宋观南沉默了。 是啊,林觉浅想要报仇,就只能往上爬。 宋观南吸了吸鼻子:“我知道我拦不住他,也没有想要拦住他,他是他自己,该去做他自己要做的事情。” “只是……只是我不想让他每天活在仇恨里面。” 说到这里,宋观南的声音变得有些消沉。 贺隐昼眯着眼睛,颇为悠闲的享受着阳光:“如果不是顾及着报仇,他也不会一直这样拼下去,也不会当时在圣人面前那样说。” 尽管过去了一边的时间,林觉浅在大殿上面指责圣人的事情还是如雷贯耳,在每一个官员的口口相传中变得有些神话了。 宋观南点点头:“我懂的。” 贺隐昼突然坐直了身子,抬眼看向宋观南:“你担心他,就不担心我?” 宋观南手上的动作一怔,直勾勾的看着他:“为什么要担心你?” 贺隐昼笑了笑,别开视线:“没什么,就是看看你作为一个姐姐,到底有多关心这个弟弟。” 宋观南没有说话,她只觉得自己面前的贺隐昼看上去有些奇怪。 第198章 上门来说媒 贺隐昼一直在宋观南的院子里面待了半天。 “你还不回去?” 宋观南看着他。 贺隐昼轻笑:“怎么,担心我回去晚了被责罚?”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被责罚,我只觉得你在我这里呆的时间有些长了。” “不在你这待着,我能去哪?” “回家?”宋观南提出一个建议。 听见宋观南这句话,贺隐昼坐起身,笑着问宋观南:“我哪有家可以回啊?” 宋观南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一句话。 其实她能够猜出来贺隐昼的身世,只不过他从不在自己面前说起这些,自己也不好多说,免得两人之间微妙的平衡被打破。 贺隐昼看出了她的逃避,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放心,我要是出什么事情,不会牵扯到你的,再怎么说,你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说这话的时候,贺隐昼的眼神不自觉的乱瞟,半天找不到一个着落点。 他当着宋观南的面这样说,免不了有些心虚。 当年长安城外,要是没有宋观南的话,他和常禾估计就要死在城外的山头上面,沦为乌鸦秃鹫的腹中食物了。 想到这里,贺隐昼不由得扫了一眼宋观南。 宋观南直勾勾的看着他,像是在发呆,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 贺隐昼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他还是注视着宋观南的眉眼,半晌没有说话。 书院的晌午头,学子都在前院读书,只有宋观南和他坐在院子里面,晒着温热的阳光。 良久,宋观南才回过神来,叹了一口气:“现在日子也算好过一些了。” 她躺在摇椅上面,眯起眼睛看着掠过天空的鸟雀。 贺隐昼凑到了她身边,弯着眉眼正要说什么,突然一个书童站在院门外面叩响了院门。 敲门声让贺隐昼脸色一变,随后卷起披风躲到了宋观南的房间里面。 宋观南不紧不慢的开口:“进来吧。” 书童推开院门,恭恭敬敬的冲宋观南行礼:“宋先生,外面有一老妪登门,说是找你有事。” 听见这个消息,宋观南怔了一下,不解的皱眉问道:“老妪?之前见过吗?” 书童摇了摇头:“未曾。” 这下宋观南更加好奇了,她倒想要看看这老妪到书院点名道姓找自己是为什么。 “请进来吧。” 宋观南从摇椅上面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 不一会,书童就把老妪领到了自己面前。 看见来人是谁之后,宋观南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书童不认识这人,不代表她宋观南不认识。 因为书童一直在书院里面,也并没有去过通善坊自己家附近,自然不知道有这样一号人在通善坊。 倒不是因为这人真的那么有名,而是因为她的职业让她在整个通善坊里面都是出了名的。 这老妪干的就是帮人牵线说媒的行当,也就是媒婆。 书童自然看到了宋观南脸色的变化,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是好。 但这媒婆看到宋观南之后,立刻迎了上来,伸手就是想要拽她胳膊:“啊呀,许久不见了,阿南丫头是越来越水灵了。” 宋观南装作去倒茶,不动声色的躲开了媒婆冲着自己伸出来的手,声音发冷:“还不知道您来我这里做什么?难不成家里面有孩子要读书?想送进书院?” 她很是聪明的转移了话题,打断了媒婆开口说话的节奏。 可毕竟是整个通善坊里面闻名的媒婆,自然能够看出来宋观南是在躲着自己,赶忙摆手:“丫头说什么话呢,老婆子我这次来找你,是为了你。” 宋观南故作不解:“为了我?我很好,不用阿婆担心。” 再怎么说都是一个坊里的,宋观南自然是不好直接撕破脸,只是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嘴上说着疏离的话。 媒婆亲热的拉着宋观南:“丫头你现在一个人靠着这书院,一时间也没有一个依靠,照我来说,你就该找个人嫁了。” 宋观南听见这句话,心里立刻一声冷笑。 果不其然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找上自己了。 自己这才刚出孝期,这媒婆就已经马不停蹄的找上了自己,还真的是心急的厉害。 只是宋观南的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阿婆这话我不爱听,现在书院我一个人打理的很好,不需要依靠。” 听见宋观南这话,媒婆立刻急切的说道:“这家里面没有一个男人怎么能行呢?你要是被人欺负了去怎么是好?” 宋观南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我十五岁那年,徒手打死了太史令的孙子,阿婆是觉得……” 说到这里,宋观南眯了眯眼,嘴角缓缓勾起了一个嘲讽的弧度。 媒婆被宋观南这话堵住了话头,立刻又转变了劝说的方式:“这书院你以后传给谁去?没有男人就没有后,到时候宋先生该怪罪你了。” 偏偏宋观南并不吃她这一套:“师父不会怪罪我,要是我因为想嫁人把书院拱手让人,师父才会怪我,阿婆不了解我师父。” 宋观南一边说,一边冷淡的扫了她一眼。 可是媒婆毕竟是媒婆,要是因为宋观南这些话就退缩,也不可能是整个通善坊里面最有名的媒婆了。 她扯着宋观南的衣袖:“丫头我和你说,这怎么能是弓手让人呢?我可是知道一家人,人儿子也是读书人,才中了秀才,你们肯定能举案齐眉和和美美。” 宋观南皱眉:“所以呢?他今年几岁?他要到书院里面读书吗?读明经还是算科?” 听见宋观南的问题,媒婆有些结巴:“阿婆这是在给你找夫婿,又不是在找学生。” 宋观南继续追问:“才只是秀才?阿婆觉得我能够教出来进士,不会还愿意嫁给一个秀才吧。” 媒婆瞬间遍了脸色,打量的扫了宋观南一眼:“不是阿婆说你啊丫头,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这样挑呢?” 贺隐昼坐在宋观南的房间里面,听见这媒婆这样一句话,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不仅仅是他想笑,宋观南直接当着媒婆的面嗤笑一声,眯起眼睛问她:“为什么不能挑呢?” 第199章 媒婆有什么用? 媒婆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但还是耐着性子和宋观南说:“你出去问问,现在谁家姑娘都二十多岁了还不出嫁?也就是阿婆顾着你之前是因为守孝期,不然别家求亲的人早都踏破门槛了。” 宋观南不屑地撇嘴:“好话坏话都让阿婆说完了,还给我剩下什么呢?别的且不说,阿婆就说那家人给了多少银钱罢。” 听见宋观南提钱,媒婆立刻回答:“人可说了,你只要愿意嫁过去,这书院以后他们帮你打理,聘礼足足十六两银子呢。”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我是问他们给了你多少钱你愿意这样来劝我?” 媒婆刚才眉飞色舞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了忌惮:“你问这个干什么?” “自然是看看阿婆多少钱才愿意干这样把我拉下水的事情。” 宋观南一点都不掩饰自己脸上的不屑,居高临下地扫了媒婆一眼。 媒婆被宋观南说得变了脸色,也不愿意再和宋观南装模作样,直接鄙夷地看着她说道:“人还看得上你这个年纪的人,你就知足吧,要不是我好说歹说你是为了守孝,你现在还没人要呢。” 宋观南嗤笑:“说得比唱得都好听,十六两银子,书院一个月开销就要六两银子,给的聘礼还不够书院用三个月的,怎么敢说出要帮我打理书院的话来的?” “人不出钱也出力啊,你一个丫头,多少事情都不方便,有人家帮衬,不管怎么着也是帮着啊。” 媒婆说得口沫横飞,可宋观南只是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她。 “所以他们到底给了阿婆多少?” 宋观南的嘴角挂着嘲弄的笑容,看着自己面前格外焦急的媒婆。 媒婆看着她,只觉得自己不该答应得那么早。 当时可是拍着胸脯夸下海口,可是现在怎么说也不能白来一趟啊,不然自己收的那些银钱岂不是要全数奉还? 但媒婆毕竟还是媒婆,立刻改了口风:“阿婆明白,丫头你是嫌钱少,到时候阿婆去和他们说,多少也要二十两银子,不然怎么说也不够的。” 宋观南听得只想翻白眼,这简直比前世自己去山村里面支教来的还要恐怖。 再怎么说自己前世也是老师,山村里面也有支书的帮衬,自己多多少少能够躲着些许。 可是在这样一个朝代里面,自己还能够躲到哪里去呢? 不过宋观南也明白,对于这样的人,自己不能够有一丝一毫的迟疑,不然早晚是要被这样的媒婆卖出去,落得一个人财两空的下场。 宋观南啧了一声:“阿婆,这不是钱多钱少的事情,人摆明了就是算计我这书院,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她直白的质问倒是让媒婆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所以我才要问,她家给了阿婆多少钱来算计我,才能让阿婆这样不顾咱们邻里的情分。” 宋观南上下打量着媒婆,就像是媒婆刚才打量着她那样,哼笑一声:“我也直说了,我这些学生里面,中举的有三人,进士科有一人,阿婆要是觉得他家里一个秀才就能出人头地,倒不如想想我为什么一个人能够撑着这书院那么多年。” 这还是媒婆第一次见到宋观南这样的女子。 对于自己的婚事一点都没有避讳,反倒是大大方方地摆到明面上面来说。 倒是让她平时对付那些姑娘的手段在宋观南身上发挥不出来一丝一毫。 偏偏宋观南说的还都是大实话,她自己心里也清楚,只是这些话由宋观南说出来,倒是让她里外不是人。 但做媒婆的毕竟还是有一张厚脸皮,她在心里面掂量清楚宋观南和别人家的分量,随后老老实实地冲宋观南伸出了三个手指:“三两银子。” 听见这个数字,宋观南挑了一下眉梢:“出手还挺阔绰。” 媒婆神色有些尴尬:“其实不止,他们家还说,要是你嫁过去之后,以后每年孝敬我一两。” “算盘打得不错,既然已经考上了秀才,我建议他们家孩子走算科,毕竟是一种天赋。” 宋观南直言不讳。 媒婆僵着脸笑了笑:“时间不早了,我得去给人回话,你这不愿意,阿婆也不好劝你什么。” 说着,媒婆就要往外面走。 宋观南啧了一声,伸手拉住了媒婆的胳膊:“阿婆莫急。” 媒婆愣了一下,随后感觉到了宋观南往自己的手里面塞了些东西,怔了一下,难以置信的看着宋观南。 “不能让阿婆白跑一趟,这一两银子就当是阿南谢谢阿婆理解了。” 宋观南弯着眉眼,一点也看不去方才言辞犀利的人是她一样。 媒婆摸着自己手里面的一两银子,脸上笑呵呵的:“放心,阿婆一定给他们说清楚,不好让他们再打你主意了。” 宋观南微笑着说道:“那就多谢阿婆,到时候办成了,阿婆再来我这一趟,我还有些事情想要拜托阿婆呢。” 媒婆赶忙点头,随后匆匆离开了书院。 宋观南眉眼带笑看着她落荒而逃。 等媒婆前脚刚刚出了院子,贺隐昼已经站在了宋观南身后,打趣着说道:“先生好犀利一张嘴,平日里怎么没有看出来先生这样口齿伶俐?” 宋观南瞥了他一眼:“等有人这样算计你的时候,估计你比我还能说。” “那你可是说错了,我这个人向来不善言辞。” 贺隐昼大言不惭。 宋观南没有理会他,只是走到摇椅边上,悠哉的躺着。 贺隐昼坐在她身边,盯着她好奇的问道:“你为什么还让那媒婆再回来?” 听见他这个问题,宋观南倒是罕见的提起了兴致,咧开嘴一笑:“她这张嘴倒是有用。” “此话怎讲?” 贺隐昼想不明白这样的媒婆,这样颠倒黑白的嘴有什么用处。 宋观南侧过脸,冲他神秘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许是宋观南笑得开心,贺隐昼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静静的坐在她的身边,自顾自的思索着宋观南到底是在卖什么关子。 过了一会,贺隐昼还是没有想明白,只能叹了一口气:“我想不出来一个媒婆能在你这里有什么用处。” 宋观南笑眯眯的说道:“所以你当不了书院的山长,而我能当。” 见宋观南还不打算告诉自己,贺隐昼啧了一声,无奈的说道:“先生聪慧,发发善心告诉我吧。” 第200章 我并非心悦 听见贺隐昼这样说,宋观南才慢慢悠悠地问他:“你方才也说了,媒婆最擅长的就是颠倒黑白,不好的说成好的,那好的呢?是不是能夸上天去?” 贺隐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这么个道理,但我还是不明白,你要一个媒婆有什么用,难不成你真的觉得自己该要嫁出去了?” 宋观南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嫁出去呢?” 贺隐昼摇摇头,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宋观南:“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他抿了抿嘴,看着宋观南的眼神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宋观南看也不看他一眼,自然也不知道贺隐昼此刻心里面在想些什么。 她只是眯起眼睛看着天上:“桃庐书院现在慢慢的能够收支相抵了,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贺隐昼轻笑一声:“你有话大可以直说,我不是你的学生,你用不着这样循循善诱地问我。” “我这是怕你听不明白。”宋观南弯了眉眼。 “好,那还请先生为我解惑,到底是为什么?”贺隐昼好脾气地接话。 正站在桃庐书院旁边院落房梁上的槐寅正好看到了这一幕,差点一个没站稳从房檐上面掉下来。 整个鬼市里面谁不知道无白是魏老的义子? 等到魏老百年之后,这鬼市估计就要对他马首是瞻了。 可是现在,鬼市的少主正言笑晏晏地看着面前的女子,笑得一脸不值钱的样子。 槐寅一张黝黑的脸皮轻轻抽动,别开了视线。 偏偏宋观南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笑着解释道:“桃庐书院能够从之前的亏损到现在收支相抵,主要是因为在今年的科举里面,桃庐书院出了举人和进士,现在这年头,举人进士那都是直接进朝堂做官的。” “所以科举之后,越来越多的学子慕名而来,是以桃庐书院的收入不断增加。” 宋观南说得清清楚楚,但贺隐昼还是有些云里雾里:“所以我还是不明白你要那个媒婆来做什么。” 宋观南瞟了他一眼,坐直了身子:“你是不是傻啊,现在那么多学子慕名而来,这还只是关注长安书院的,还有那么多不知道长安里面有桃庐书院,但是又想要家里面孩子读书的人呢。” 话说到这里,贺隐昼有些许的明白了,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所以你是要那媒婆帮你找学生?” 宋观南满意地点点头:“你终于想明白了。” 贺隐昼这才回神,刚才宋观南竟然是说他傻。 他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就在他刚刚想要说什么的这时候,贺隐昼的耳尖微微一动。 一阵并不引人注意的爆竹声从不远处传来,贺隐昼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从自己的口袋里面拿出来了自己的铁面,直接戴在了脸上。 宋观南怔了一下:“你这是做什么?” 贺隐昼叹了一口气:“有点事情,先走一步,下次来陪你。” 宋观南眉头紧锁,啧了一声,但只是说了一句:“多加小心。” 贺隐昼回头,透过黑铁面具上面的空洞看了她一眼:“自然。” 随后,贺隐昼立刻消失在了宋观南视线里面。 贺隐昼看着刚刚从房檐上面跳下来的槐寅,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槐寅人高马大地站在贺隐昼面前,抱拳道:“右相的人来了,魏老让我速速寻你回去。” 听见右相这两个字,贺隐昼铁面下的眉头深深地蹙在一起:“右相派人来鬼市?” 槐寅立刻点了点头。 贺隐昼嗤笑一声:“稀奇。” 随后,两人立刻消失在了桃庐书院的旁边,回到了鬼市。 穿过幽暗的地下,贺隐昼总算是到了魏老的面前。 魏老看着贺隐昼,叹了一口气:“右相的人来了,说是差一封信,说是牵扯到了朝廷的命官,让我把你交出去。” 贺隐昼低着头:“您说这话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无白,只要您不想说,这世上没有人能逼着您说出来。” 鬼市和朝廷一直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鬼市一直不在明面上出现,还是因为鬼市里面的鬼侯魏老,掌握了不少朝廷命官的秘密。 听见贺隐昼的话只是,魏老摸着胡子,哈哈大笑了两声:“你说得对!” 他格外爽朗,看向贺隐昼的眼神颇为赞赏:“不愧是右相的儿子,难得的透彻。” 说着,魏老站起身,拄着拐杖来回踱步:“我不想说,他贺聿龄怎么也不可能知道你在我这里。” 魏老冲着贺隐昼抬抬手指,是以贺隐昼可以站起来了。 贺隐昼起身,但依旧是恭恭敬敬地低着头。 魏老长出一口气:“但是他搬出这样的理由来压我,实在是我没有想到的,那信到底是谁给那姑娘的?” 贺隐昼没有隐瞒:“回您的话,是殿试那天,在大殿上公然提出释文案的林觉浅。” “林觉浅?” 听见这个名字,魏老向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了一丝兴味。 他眯起眼睛,问道:“是不是前朝那个状元的儿子?” “正是。”贺隐昼回话道。 “当时状元郎被抓进了诏狱,还有朝廷的人来和我买他的罪状,他的儿子怎么会和桃庐书院有关系?”魏老饶有兴致的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是国子监祭酒把他送到了桃庐书院宋先生的手上。” 贺隐昼回道。 “然后这个宋先生正是死在承天门街释文案里面的宋彦文,也就是那小姑娘的师父?” 魏老把一切都说通了,脸上立刻浮现出了了然的神色。 “我说贺聿龄怎么这样捉急原来,是怕自己的刀折了。” 魏老嗤笑着坐下,脸上写满了对当朝右相的嘲讽。 贺隐昼低着头不说话,他并不知道这群做官的究竟是在搞什么尔虞我诈,他只知道,现在的宋观南为林觉浅担心。 可他也不由得会在心里面想,林觉浅到底是为什么要这样做。 魏老看着贺隐昼:“我知道你对那小姑娘有想法,毕竟她救你一命无可厚非。” 贺隐昼铁面下的脸瞬间紧绷了起来:“您说笑了,我不敢有这样私情。” 魏老啧了一声,并没有揭穿贺隐昼。 第201章 九品亦是能臣 林觉浅还是去了江南。 江南这一次的洪灾来得格外的突然,一场接连十四天的暴雨让长江下游的河堤坍塌了,一时间淹没了江南半数的稻田。 这下整个昭国陷入了混乱之中。 之前季昇登基刚刚登基的时候,整个昭国还有着一段时间的安生日子。 豫州为期五年的旱灾有所好转也是因为贺聿龄向季昇提议要从江南调粮。 江南的稻田是整个昭国的支柱,可是现在没了一大半的稻田。 林觉浅坐在田垄边上,眉心深深的一条缝。 这样大的情况,为什么圣人只派了自己一个人来? 不管是其他朝代还是昭国以前的皇帝,只要有大规模的灾害出现,基本派出去的都是五品以上的钦差。 可是现在只派了自己这样一个从九品的官来这里,实在是不符合制度。 林觉浅看着自己身边的江南地方官,只觉得有些头疼。 他年轻,江南的这些地方官自然瞧不上他,一时间他说什么也不管用。 来的路上写了满满几十页的治水安民的方案,也都在当地官员的阻拦下成了没有什么用处的废纸。 就在林觉浅苦思冥想的时候,从长安里面来了一骑快马。 “这是右相的意思。”林觉浅刚刚走进江南官府的议事厅,就听见了这样一句话。 他抬眼看向来人,只觉得眼熟。 来的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小官,而是当时在大殿上面和右相一起在圣人手下保全自己的官员。 一时间,林觉浅眼前一亮。 这官员官至四品,此时此刻站在整个官府里面,倒是压了所有人一头。 要知道江南的知府虽然是三品,可是面前的这个人是从长安来的,带着右相的命令,那就犹如右相亲临。 可他这一次来,并没有圣人的意思,而是右相派来的。 他直接对着林觉浅说道:“我此番前来,是为了协助林钦差办好此次江南水患,诸位不用顾忌我,大可以自如探讨。” 只是他这样说,所有人都觉得不自在了起来。 四品大员给一个九品的钦差打下手? 这放在哪朝哪代都多多少少的有些不太可能。 可偏偏现在这一幕就出现在他们面前,倒是让他们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林觉浅沉了沉自己怦怦作响的心跳,大步走到前面。 “江南水患,此番是决堤所致,还是我之前说的那样,先把稻田里面多得水分出去,再按照现在的河道修一条河堤出来,最后还要给百姓安抚,出了这样大的岔子,总不至于让百姓来承担。” 这番话不是林觉浅第一次说出来,但也和第一次说出来没有什么两样。 之前在整个江南的官府里面,大家都不把这钦差放在眼里,可是现在右相的人来了,自然不能把人晾在一边。 都知道右相和圣人的关系好,甚至圣人还把右相名义上的外孙立了皇太子,这可是天大的殊荣和恩宠。 只是林觉浅这样说了,大家也听了,但是要不要按着林觉浅的意思来做,整个江南的官员都有着自己的想法。 “这……林大人,不是咱们不做,要是这样的话,咱们江南府里面,没有那么多的银钱啊。” “是啊大人,我们苏州府之前有钱,但在修河堤面前,也只是杯水车薪啊。” “修河堤的钱还拿不出来,还要想着怎么安抚百姓……这怎么能够两全啊。” 下面的官员七嘴八舌,分明就是不想做。 林觉浅倒也不急,这些问题他都明白,也都做出了解决的方案,只要这些人能够听进去自己说的话,一切倒也不是太难。 他不由得看了一眼右相派来的帮手,心里多多少少而有些些许的底气。 “诸位大人,听我一言。” 林觉浅朗声道,随后拿出来自己写了满满当当数十页的策论。 上面不仅仅有着银两的计算,还有着治水河堤的草图,甚至是百姓怎么安置都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林觉浅把策论递到了一边右相拍的官员面前:“大人,请您过目。” 随后,林觉浅身边的小童也拿出了简明的誊抄版本往下发。 林觉浅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这都是我这段时间在江南下面受灾乡镇里面走访得到的消息,基本上所有的材料和人力都是出自江南本地,大大节省了在运输上面的费用。” “之前还有大人说百姓的问题,不知道诸位答复有没有听说过一个词叫‘以工代赈’。” 说起这个词语,立刻有下面的官员不解了:“林大人可不可以好好说说这个‘以工代赈’?” 林觉浅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浅笑:“这个赐予并非是我一人所想,而是我当年在书院里面念书的时候,我的先生曾经说过这个事情,意思就是放弃发放粮食赈灾。” “那就不对了林大人,你方才还说,要安抚百姓来着。” 林觉浅刚刚说完一句话,还没有等他说下一句,立刻有和他唱反调的人站了出来。 但是这一切都在林觉浅的意料之中:“大人不要急,我也说了,是用‘工’代替‘赈’,就是由咱们官府出钱,在修建河堤的时候,优先选用这些地里受了灾的百姓,百姓修筑河堤,官府发放银钱,这样能够使咱们官府花出去的没一分钱都是在有用的地方,能够让百姓真真切切的看到咱们的态度。” 林觉浅说的有些口干舌燥,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这样多的官员面前说出这样多的话,远远比他之前在大殿上面说的那些话还要来的紧张。 毕竟大殿上面,自己作为一个学子,只需要对自己负责。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是朝廷派到江南的钦差,自然是要对整个江南的百姓负责。 这是千家万户无数人命的事情,自然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马虎。 整个议事厅里面一片寂静,没有人愿意先站出来否认林觉浅。 坐在一边的四品大员微微一笑:“看来诸位是没有什么异议了?” 一个模样朴实的官员皱着眉头提问:“即使如此,这每个地方受灾的情况都不一样,这钱从哪里来?” 林觉浅继续说道:“这次总共需十七万九千三百五十二两银子,已经是把数额压到了最低,我这也是根据咱们各个官府的财库得出的结论,按照各地受灾不同来分。” 说着,林觉浅看向了一边的苏州知府:“苏州的受灾最严重,不仅仅是稻田,桑田也有受损,一亩桑田按照三亩稻田来算,苏州府一共需要出五万三千两的银子,其他官府也是如此推算。” 林觉浅滔滔不绝的说着,一边坐着的知府看着林觉浅的眼神多多少少的都有了些许的变化。 本来以为圣人不想管了,现在看来,派来的钦差倒是个有本事的。 第202章 师父姓宋 “其他知府还有什么疑问没有?” 四品大官还真把自己当做了林觉浅的属下,直接顶替了一边师爷的位置,开口询问。 林觉浅说得很是清楚,每个府里面按照受灾的不同出银子,出了多少的银子,到时候修筑河堤选的灾民也越多。 但也有着心术不正的人想要从这里面捞一笔,可是林觉浅所有的灾田都已经统计得明明白白,让他们想要插足的空间都没有。 仅仅是一场议事,就已经把先前一个月没有解决的事情都分了个清清楚楚。 等所有人都离开了议事堂,一边的四品大官倒是冲着林觉浅笑着, 林觉浅立刻行礼:“下官见过大人。” “好孩子,起来吧。” 四品大员乐乐呵呵地笑着,看上去倒是分外的慈祥。 林觉浅有些紧张的抿抿嘴:“右相大人请您来帮我,实在是让我……感激不尽。” 这句话倒是没有一点点客套的意思,而是完完全全地发自内心。 在面前的四品大员没有来到长安之前,他除了去到那些受灾的地方,实在是没有办法让这些江南的官员能够听自己一句话。 四品官员哈哈一笑,拍了拍林觉浅的肩头:“你官位低,年纪小,地方上的人本来就不喜欢长安来的钦差,看到你都想着给你点颜色看看。” “右相他也是明白这一点的,不然也不可能让我来江南帮你。” 随后,他指了指自己,笑着对林觉浅说道:“我是户部侍郎王庆业,要是论你父亲的关系,你叫我一声王伯也不为过吧。” 林觉浅怔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他是在给自己递关系。 “多谢王伯照拂,在下一定不负右相重望。” 说着,林觉浅就是要跪下行一个大礼。 王侍郎立刻拽住了他:“不用不用,你现在是钦差,我只是来帮你的,并没有圣人的意思,过不几天还要离开这里,之后还要靠你自己了。” 这是在点林觉浅要自己在江南里面站住脚跟,右相不可能时时刻刻帮着他。 林觉浅重重地点了点头:“小的明白。” 右相这是在拉拢自己,可是林觉浅也知道,右相根本没有必要这样做。 自己只是一个九品的小官,论起做事也不过是当时在大殿上面和圣人有过口角。 右相这是要用自己给圣人一个警告,也是给其他对右相有想法的人一个警告。 林觉浅,谋逆罪臣之子,大殿上面当中提起被圣人下令雪藏的释文案,实在是不要命的厉害。 可就是这样的人,还能够活下来,不仅仅是活着,还在朝廷里面做官,被右相派来四品的户部侍郎帮助,实在是重视。 这意味着,右相在整个朝堂里面,已经能够做到只手遮天的地步了。 就在林觉浅暗自忖度的时候,一边的王侍郎拉着他,走到了后面的房间里。 王侍郎趴在门口,看了看周围没有人,随后把门关上了。 “现在没外人了,我关上门和你说点话。” 林觉浅立刻绷紧了身体,知道他这是要传递右相的意思了,立刻洗耳恭听。 “王伯请讲。” 王侍郎叹了一口气,随后慢悠悠的说道:“当今圣人,能够打进长安,是有着右相的帮助,才能够坐到龙椅上面,右相也说了,当今圣人,也就是以前的燕王,打江山尚有用处,可守江山这件事情上却是一窍不通。” “所以,右相送了女儿入宫,虽然年纪小,但是好歹也是在后宫里面有了人,收养了皇长子,也就是当今的太子。” 林觉浅听着,脸上的神情逐渐凝重。 “王伯的意思是……右相这是要摄政?” 不知道为什么,林觉浅总觉得事情并没有他想象当中的那么简单。 听见林觉浅的话之后,王侍郎哈哈一笑,摆摆手说道:“什么摄政不摄政的,现在的右相不已经摄政许久了吗?” 这话倒是不假,贺聿龄在昭国的朝廷里面说是呼风唤雨也不为过。 就连换一个皇帝背后都有他的影子,要说他不摄政才是假的。 林觉浅皱了皱眉头:“右相大人手眼通天,怎么还会对我这样照拂?” 每每想到这一点,林觉浅总觉得自己心里面无端的有些发慌。 “你啊,你啊。”王侍郎笑着拍了拍林觉浅的肩头。 “我来之前,右相特地嘱咐我一件事情。” “王伯请说。”林觉浅竖起耳朵。 王侍郎微微一笑:“听说你和平康坊里面的红烛姑娘认识?” 林觉浅怔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右相突然对自己和红烛之间的关系起了兴趣。 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红烛姑娘琴是一绝,有些词曲也是极好的,所以想用自己的诗词去试试,看看自己的诗文能不能入了红烛姑娘的法眼。” 这是他早就已经想好的说辞,怕的就是有人问起这件事情,可以随口一说来挡住别人的追问。 可别人也就算了,王侍郎却是知道当时红烛是怎么和右相公子对诗的人之一,听见林觉浅的话之后,不自觉地眯了眯眼。 “你不知道吧,右相也喜欢红烛姑娘唱的那些诗文,是以也知道红烛姑娘唱出来的有些诗文并没有署名。” 林觉浅啧了一声,皱着眉头说道:“自然是有人不愿意别人知道她是谁,所以也无可厚非吧。” 王侍郎呵呵一笑,倒是没有说什么,但一双眼睛时时刻刻地盯着林觉浅的神情,希望能够看出什么来。 林觉浅面色如常,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偏偏王侍郎不是什么简单的人,他立刻转移了话题:“还有一件事情,就是你先前说了,你的老师,也就是指出了这个‘以工代赈’的先生,是哪位?” 林觉浅怔了一下,有些没有想到王侍郎竟然是对宋观南起了兴趣。 但是林觉浅并不打算把宋观南的实际才干暴露出来。 他很清楚自家阿姐的脾气,不喜欢朝堂里面这样肮脏的处事方式,情愿自己在书院里面教一辈子书也不可能到官场里面。 林觉浅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立刻打马虎眼:“您也知道往事从桃庐书院里面出来的,而我的老师,正是释文案中的宋先生。” 第203章 流水线盖印 林觉浅说得模棱两可,没有假话,但是足够让王侍郎陷入到自己的思维盲区。 果不其然,王侍郎听见林觉浅说起来文案,立刻露出了一副了然的神色:“这样啊。” 宋先生? 释文案里面的确有一位姓宋的书生,是当年翰林院的七品官,只不过早年间辞了官回家了,直到释文案才再一次露面。 随后,王侍郎阴恻恻地靠近了林觉浅,压低了声音:“还是那句话,圣人是圣人,右相是右相,林小友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吕觉签反应过来,王侍郎立刻憨厚一笑,大手用力拍了拍林觉浅的肩头:“好好做,等到时候回了长安,右相不会亏待你的。” 林觉浅立刻行礼:“下官绝不辱命。” 王侍郎笑眯眯的走了出去,只留下林觉浅一个人站在房间里面,摸着下巴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他蓦然想起当时阿姐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圣人是圣人,宰相是宰相,皇权相权不可能完全的平衡,只要圣人和宰相手里面都有权力,那就是永远都有纠纷。” “阿姐说得对,那要是君权相权持平呢?” “不可能持平的,总有人会想要打破这平衡的。” “那阿姐觉得,当今的圣人而右相,谁能统揽大权坐稳天下?” 他的回忆中,阿姐脸上还挂着意味不明的笑:“统揽大权?现在看上去是右相,可我总觉得,圣人当年既然能做出清君侧的举动,就不是什么草包废物。” “至于……坐稳天下这件事,我觉得他们两人都做不到。” 林觉浅还记得,当时阿姐说得很是笃定,眼睛里面闪烁着运筹帷幄的光。 “阿姐何以见得?” “这是规律,世间万物都有规律,虽然说事在人为,可违背规律的,都会化作齑粉。” 外面传来了嘈杂的声音,林觉浅不得不回过神来,走出去看着外面的官员。 几位江南的地方官看了看林觉浅的身边并没有那位代表右相前来的四品大员,都松了一口气。 长安城来的四品官,虽然没有圣人的意思,但他们身在江南,也知道现在的右相如日中天。 “钦差大人,这银子的数目还是有问题,江南各地不可能拿出这么多的钱,所以还希望钦差大人能够向圣人秉明,让户部再拨些银子下来。” 听到这,林觉浅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还真是有事钦差大人,没事的时候就叫自己林钦差。 但林觉浅还是皱着眉头:“这已经是最少的银子了,我算了不下百次,连一两都不能再少了。” “所以才让钦差大人去请圣人拨银子啊,不然我们府里面实在不能马上就拿出来这么多的银子。” 林觉浅啧了一声:“现在各府都能拿出来多少银子?最后还差多少?” “回钦差大人,一共需要的是十七万九千三百五十二两银子,现在各府加在一起能够凑出来十二万九千三百两银子,还剩下了五万两,需要朝廷拨银子下来。” 林觉浅皱了皱眉头:“我知道了,你们先回去,等我再想想。” 他不由分说地遣散了地方的官员,一个人坐在屋子里面算了许久。 这还是林觉浅第一次觉得阿姐说的是如此的正确。 地方官是会排挤从长安来的官员,最明显的就是谎报银钱。 林觉浅是明白这一点的,江南各府都称不上贫穷,他之前也查过了江南各府每年的收支,自然是知道这钱他们是都能够拿出来的。 现在面临的是他们不愿意拿出来的问题。 林觉浅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夜色深深,他披上了衣服,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王侍郎这个点还没有睡觉,正坐在院子里面吹着凉风品茶。 见林觉浅敲门,他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来了,坐吧。” 林觉浅刚刚坐下,立刻就注意到了面前桌子上面不偏不倚地摆了两只茶盏。 他挑了一下眉梢,不由自主地看向了王侍郎:“王伯早知道我要来?” 王侍郎哈哈一笑,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冲着他扬了扬下巴:“一会再说,你先喝茶。” 林觉浅紧张得要命,但还是老老实实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王伯这茶不错,但却不是江南的茶。” 倒也不是林觉浅不吹捧,实在是王庆业这里的茶实在算不上好茶,当地一句不错已经是看在王庆业四品侍郎的面子上了。 王庆业哈哈一笑:“江南的茶?江南现在这些人要是能拿出来茶,那就能拿出来钱。” 林觉浅眼前一亮:“王伯知道我是为什么而来?” 王庆业慢悠悠地点点头:“江南这些人是什么性子,我可比你早知道许多年。” 随后王庆业直接看向林觉浅:“多少?” “五万两。” “不多,我现在让人去取,七天之后能到。” 王庆业眼皮都没眨一下,直接挥了挥手就是做主拨出来五万。 林觉浅怔了一下:“这不合章程吧?” 按照朝廷里面的规章,这五万两银子是要走三遍户部才能够拨出来的,可是现在王庆业挥挥手就能够给自己拨出来。 看着林觉浅脸上难以置信的神情,王庆业哈哈一笑:“怎么,吓傻了?” 随后,王庆业依旧是那一副慢悠悠的语速:“五万两而已,早年间豫州旱灾的时候,要十万两银子,走了一个月的章程,早饿死不知道多少人了。”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右相就拉拢了不少的人,现在要拨出去五万两银子,不过就是右相一句话的事情。” 林觉浅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为什么王庆业会这样说。 王庆业看出了他的迷茫,啧了一声:“那我问问你,要是想要这五万两银子,需要走几个地方?” 林觉浅立刻回答:“要先给户部上报,户部批了之后递呈到户部尚书手上,户部尚书审阅后递呈给圣人过目,圣人准许之后右相盖了印,户部盖了印,再去到国库那边提银子,又是国库的两道大印,出来之后户部派人送来又是一道出城大印。” “这样下来要多少的时间?” 王侍郎侧过脸问正在掰着手指头的林觉浅。 林觉浅顿了一下:“少则二十天,多则……数月。” “所以,我七天之内能拿来这五万两,足够解江南燃眉之急。” 王庆业一边说,一边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第204章 见过生死 林觉浅看着王庆业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 昭国朝廷里面谁都知道户部批银子很慢,可是王庆业说的却是这样的轻松。 “微臣能不能问一句,王伯是怎么做到的?” 空气中瞬间变得格外安静,静得甚至能够听见弦月摩擦过层云的声音。 王庆业突然哈哈一笑:“要是别人问我就不说了,可你问我,那我倒也不介意和你说一说。” “这些大印,全部都在右相府里,我今天递了信回去,后天一早右相府盖了印,当天下午直接去国库提银子押送过来,所以时间大多都花在了押运银子过来的路上。 王庆业笑眯眯地看着林觉浅,仿佛自己刚才说的不过只是天气很好一样的问候。 听到这里,林觉浅瞪大了双眼:“右相府?那么多大印?圣人那边……” 王庆业竖起一根手指压在自己的嘴唇上面:“嘘,五万两银子,右相和我还是做得了这个主的。” 林觉浅还是难以相信,这样复杂的章程在右相府里面一上午就能够完成。 这是不是意味着,现在的右相已经在一定程度上面做到了专权? 林觉浅隐隐的有些心惊,他没有想到现在的右相竟然能够在圣人眼皮子下面做出这样的事情。 王庆业时时刻刻注意着他的神情,忽地轻笑一声:“怎么,小友觉得有什么问题?” 林觉浅张了张嘴,刚想要说右相这样不合规矩。 可就在他要说出口的时候,王庆业脸上的笑容竟是变得阴冷了起来,带着白玉扳指的手在林觉浅带来的文书上面轻点。 那文书是自己作为朝廷钦差递呈的,但是此时此刻,被面前一脸笑意的王侍郎压在了手下。 这一瞬间,林觉浅意识到,现在是自己有求于右相和王侍郎。 林觉浅后背一紧,艰难地把自己刚刚要说出口的话连同唾液一起咽下去,不知不觉间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而王庆业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只是眼神阴冷,犹如一条毒蛇攀上了林觉浅的脖颈。 林觉浅打了一个寒战,脸颊边上的皮肉微微抽动,露出一个僵硬的笑来:“这件事情就麻烦右相王伯了。” 听见林觉浅这样说,王庆业幽深如潭的眼里才露出真心实意的笑,仿佛方才都只是林觉浅的错觉一样:“小事一桩,这毕竟关乎百姓生计,是大事,自然越快越好。” 林觉浅扯了扯嘴角,尬笑着点头称是。 就在他起身要走的时候,王庆业喊住了他:“林小友,希望你能对得起右相的栽培扶持。” 听见他这句话,林觉浅后背紧绷:“自然,右相宽厚爱民,学生自然要像右相一样,方能做一个好官。” 很明显的套话,王庆业唇角微勾,脸上的笑意分毫不减:“右相已是花甲之年,太子也刚刚娶了太子妃,以后的昭国和天下是你们年轻人的。” 林觉浅抱拳低眉:“大人放心,学生不会记挂私人恩怨,专心做一个好官。” 王庆业眯了眯眼,抬起刚才放在文书上面戴着白玉扳指的手拜了拜,示意林觉浅可以出去了。 林觉浅巴不得他赶紧放自己出去,看到他手指抬起来那一刻就行礼离开了。 他走出王庆业的院子,强撑着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王庆业的意思他怎么可能不明白? 但是林觉浅的心里面也清楚,右相这样子就是专权,大权独揽野心勃勃的宰相。 只是他林觉浅人微言轻,不敢多说什么。 更何况银两越早拨下来,对于江南的百姓来说越是一件好事情。 林觉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方才王庆业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自己生怕惹了他不快,一直以来揣摩心思,已经让他耗费了太多的心神。 林觉浅抬起头,看向了天上的月亮。 诚然,江南的月亮和长安的月亮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可是现在林觉浅……已经不再是长安成立的那个林觉浅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在江南两个月的所见所闻一一浮现在自己的眼前。 仅仅是两个月的灾情就已经让江南乱了套。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见到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他们拖家带口地走在路上,一个个饿得面黄肌瘦。 他记得自己问过一个老人,老人说家里面的土地全部被这次黄河决堤淹了,不得不走了一百里地来到苏州,只是为了一口米汤足够他活下去。 林觉浅还记得自己见过浮在草席上的尸体,那是在睡梦之中被冲走的人,在水面上依靠着一张草席飘荡着,但始终得不到救援。 他又想起来自己曾经见过被百姓救起来的孩童,被自己的母亲举在头顶,而母亲却整个人浸在水里。 这哪里是文人墨客们都向往的烟雨江南? 这分明就是人间的炼狱。 林觉浅泪水从脸颊上滚落,张着嘴无声地哭泣着。 他见到了今天的长安,自然能够想象得出来当年的豫州。 尽管阿姐的笑容是那样的美好,那样的和蔼。 可是林觉浅还记得阿姐长安户籍上面的那段话:“豫州归宁府,六榕村六榕寺,孤女。” 他一瞬间明白了为什么阿姐总是那样的淡然,甚至算得上是冷漠。 因为阿姐她是见过了生死的人。 长安,是昭国最繁华的地方。 宋观南刚刚从淮安侯府回到桃庐书院,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面的信封。 她不由得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那个本该和信件在一起的身影。 宋观南有些意外地挑了一下眉梢,这才缓缓地拿起了桌子上面的信件。 她一眼就看到了信纸最上面的四个字“问阿姐安”,眉眼间添了几分柔和。 只要一看到这四个字,她就知道这封信是从江南来的。 仿佛这熟悉的笔触里面还带着江南潮湿的气息,从字里行间渐渐漫开。 第205章 日期有误 “问阿姐安, 细算到江南已有数月,水患已治,幸不辱命, 当年阿姐所授‘以工代赈’,如今已使江南安定些许,流民不复往日之数, 户部王侍郎对此法甚慰,待江南恢复往日烟雨朦胧,弟必衣锦还乡,以报阿姐教养之恩。 弟,觉浅。” 信末尾的署名并没有写他的姓氏,似乎这样就能模糊两人之间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事实。 宋观南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颇为舒畅地叹了一口气。 只是她这样看着纸上寥寥数语,实际上有多么的艰难,恐怕只有身在其中的林觉浅知道。 他为了不让自己担心,向来是报喜不报忧。 宋观南把信收好,和之前他写的信放在了一起。 这还是他到江南之后,给自己来的第一封信。 江南毕竟不是长安,所有递出来的书信都需要经过严格的审查,宋观南明白这一点,对林觉浅难免担心。 不过时间终究会证明宋观南的担心是多余的。 仅仅只是一年的时间,林觉浅就已经把江南的水患治理完毕,至于修建堤坝就是当地官府的事情了。 是以九品钦差林觉浅得以回长安面圣复命。 宋观南远远地看着他一身红衣从城门走进来,忍不住脸上浮现出了笑容。 “那是师父喜欢的儿郎?” 一边的宁见岳一脸好奇的盯着宋观南,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 宋观南啧了一声:“不是。” “那就是夫子以前的学生?” 吴秋悯也凑在一边,一脸懵懂的问到。 宋观南点了点头:“算是吧。” 听见宋观南肯定的回答,吴秋悯冲着宁见岳露出了一个得意地笑。 宁见岳切了一声:“什么嘛,不就是猜对了吗?有什么可得意的?” 吴秋悯脸上的笑意不减:“就是比你聪明,夫子那么好的姑娘,为什么非要有心仪的二郎呢?” 宋观南并没有理会两个女孩叽叽喳喳的争执声,她只是看着林觉浅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里面。 “师父的学生?钦差?” 宁见岳立刻反应了过来,疑惑地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轻轻地点了点头:“他的确是钦差,一年前去江南治水的钦差。” 说到这里,宋观南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名叫自豪的神色。 吴秋悯哇了一声,随后若有所思的看着林觉浅远去的背影。 宁见岳挠了挠头:“师父,他……是姓林吗?” 宋观南点点头:“是的。” 一时间,宁见岳的脸色变得有些复杂,但很快就消失了。 但仅仅是这一瞬间的变化,被宋观南看在了眼里。 “怎么了?” 宋观南皱眉。 宁见岳试探的看了一眼宋观南的脸色,随后果断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听爷爷和人议事的时候说起过有个钦差。” 宋观南摸着下巴,思索着看着宁见岳。 宁见岳也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引起了宋观南的注意,颇为尴尬地挠了挠头。 宋观南抿了抿嘴,她清楚宁见岳是将门的女儿,自然听到的也是武将那边对于林觉浅的看法。 但是宁见岳的表现明显是不愿意说起这件事情,自己再怎么追问也没有丝毫的意义,反倒是伤了三人之间的和气。 只不过宁见岳自己先憋不住了,一个劲地偷看着宋观南的脸色。 宋观南蹙眉:“为什么总是看我?难不成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不成?” 许是因为紧张,宁见岳立刻否认。 只不过否认也没有什么用处,宋观南不追问,吴秋悯也是不理解地看向了宁见岳。 “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看夫子,我就说为什么,原来是心里有鬼。” 吴秋悯在宁见岳面前依旧是娇蛮任性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来是那个在宋观南面前乖巧文静的女孩。 宁见岳本来还在纠结,吴秋悯一说她,她就像是炸了毛一样。 “什么叫我心里有鬼啊?” 宁见岳嚷嚷着。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有些大,在路边倒是显得有些显眼。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带着她们两个回到了桃庐书院。 “行了,这没人。” 宋观南抱着胳膊,皱眉看向宁见岳。 宁见岳嘿嘿一笑:“师父别生气,我下次小点声就是了。” 宋观南抬手揉了揉眉心:“没生气,你先说怎么回事?” 宁见岳迟疑了一下,吴秋悯立刻不悦地瞪了她一眼:“有什么说什么,你骗得了夫子可骗不了我。” 听见吴秋悯这样说,宁见岳立刻败下阵来:“好好好,我说我说。” “上次祖父的副将们来府里的时候,我正好在祖父的书房里面被逼着背兵书,祖父虽然让我出去,但我又不可能听话。” 说到这里,宁见岳的脸上浮现出了自豪的神情。 吴秋悯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宋观南皱眉:“然后呢?” “我只听说,圣人之前私下里说要处死一个文官,一开始我还没注意,后来越听越觉得圣人有些过分。” “不过是说了他两句,就要杀了别人,这和昏君有什么两样。” 宋观南神情严肃提醒她:“这里没有外人,你可能这样说,到了外面可不许说这样的话。” 毕竟宁见岳也是武将的孩子,既然家里人在朝廷为官,有些话还是要提醒一下的。 宁见岳听见宋观南的话之后立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心里面有数,随后接着说:“圣人要杀,可是右相不许,在殿试之后去和圣人好说歹说才把圣人说服了。” “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圣人对右相有些不满。” 宋观南的嘴角抽了抽:“仅仅是因为一个九品小官就能让圣人和右相不和?” “圣人是圣人,右相是右相。就算两人实际上怎么样尔虞我诈,表面上也不可能这样,为什么呢?” 宋观南眉头紧蹙,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是自己没有想到的。 一边的宁见岳松松肩膀:“不是因为他在大殿上提起释文案,而是因为他下江南。” “有个副将去户部提今年冬天的过冬军饷,无意间看到了来自江南的文书。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因为这次派的钦差和圣人有过节,他多看了一眼,结果就发现,上面写的日期有问题。” 说到这里,宋观南更加不理解了:“日期?难不成是有人谎报了灾情?拖延了日期?” 第206章 什么是故人? “不是”,宁见岳果断地摇头,“不是拖延,而是速度。” “那文书上面的所有大印都还泛着印泥的油光,明显是同一时间盖上去的。” 宋观南皱眉:“这有什么不对的吗?” 她对于昭国内部盖印的流程还是不太了解,但是隐隐约约地觉得这件事情并不像是她第一印象当中那么简单。 “当然不对了!”宁见岳立刻说道。 “副将去提军饷的时候那都是要等上许久,不然也不可能因为从国库里面提军饷这一件事单独派一个副将。” 宋观南愣了一下:“那就是没按照流程走?” “我听那些副官的意思是这样。” 宁见岳点了点头。 宋观南瞳孔微缩,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不可能啊,他刚刚及冠,才只是一个九品,怎么可能不按照流程走?” 她想不明白,宁见岳和吴秋悯也想不明白。 吴秋悯看着宋观南一脸思索,自己也忍不住说了一句:“夫子,会不会是他求了人?” 在场的三个人基本上都清楚这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情。 “户部是要把批银子的文书递呈到圣人面前,随后圣人批了朱字盖了印,还要经过右相那一关,最后才是送回户部去国库。” 宁见岳轻声说着。 “右相?”宋观南轻声反问。 宁见岳点了点头:“我不止一次听见爷爷说右相了。” “将军怎么说?”吴秋悯问她。 宁见岳叹了一口气,一张小脸上面满是忧虑:“我爷爷最不喜欢的就是右相了,明明当年圣人进长安的时候也有我爷爷的功劳,而且我爷爷再怎么说也是跟了燕王一脉三十余年的老将了,圣人却是偏信前朝留下来的右相。” 宋观南面色凝重:“这就是右相的可怕之处,明明是前朝的臣子,当年进长安的时候也是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可是最后右相还坐在那一人之下的位置上,君王却是被清了。” 说到这里,宋观南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讽刺的笑容。 每每想到这件事情,都让宋观南感到好笑的厉害。 吴秋悯看上去也有些闷闷不乐:“我阿爷也说,要是圣人再这样信任右相,昭国迟早要姓贺。” 听见贺这个姓,宋观南不免想到了一个人。 只是在这两个小姑娘面前,宋观南并不能说出这个人,只能把一切的疑问都埋藏在自己的心里。 就在宋观南想贺隐昼和右相一个姓氏的时候,宁见岳却捏了捏拳头:“爷爷说了,要去圣人面前揭发右相。” 宋观南怔了一下,随后不好的预感笼罩住了她。 她急切地拽住了宁见岳:“你刚才说什么?要揭发谁?” 宁见岳看着宋观南焦急的模样,声音小了下来:“右相。” 右相的手里面有着那么多的大印,明显就是私下里笼络了不少的权臣。 只要宁将军前去揭发,圣人一定会把这件事当成一个把柄,治了他贺聿龄的罪名。 这的确是一个扳倒右相的好机会。 宋观南很快想明白了所有的事情,隐隐约约觉得是一件好事。 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是错觉。” 宋观南的脸色并不好看,两个学生一眼就看出来的宋观南此时此刻的心绪不宁。 吴秋悯走到一边的桌子旁,给宋观南倒了一杯茶:“夫子先喝些茶,这件事情并没有那么严重,右相专权并不是什么好事。” 宋观南视线轻移,落在了一旁的牡丹花上:“圣人独揽大权……可能也算不上是什么好事。” 只是说这话的时候,宋观南觉得声音很轻,吴秋悯和宁见岳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顺着宋观南的视线也看向了一边的花丛。 吴秋悯一眼就认出来那一株牡丹花,有些惊讶:“夫子竟然还种了牡丹?” 要知道牡丹一般都是从豫州的洛阳府送来的,在长安里面极具达官贵人的追捧。 宋观南嗯了一声:“一位故人送的。” “故人?” 宁见岳眨眨眼,有些好奇是什么样子的故人能够送给宋观南这样茂密的一丛牡丹。 宋观南正好对上了她满是疑惑的视线,喉头微梗。 “是啊,故人,已经故去的人。” 尽管现在只是初秋时节,长安城里面还没有看到丝毫的凉意,可站在院子里面的宁见岳和吴秋悯却是感觉到了无端而来的一阵阴冷。 “师父……”宁见岳知道自己是戳中了宋观南的伤心事,脸上写满了愧疚,轻轻扯了扯宋观南觉的衣袖。 宋观南轻笑着摇摇头:“都已经过去好多年了,没事。” 说着,她轻柔地拍了拍宁见岳肩头。 宁见岳一脸的懵懂,显然是被自己方才的鲁莽吓傻了。 宋观南起身往厨房走去:“大中午的,给你们下一碗阳春面吧。” 这是宋观南惯做的食物,倒也不是因为便宜,而是这个时代那样丰富的吃食并不属于她这样的平头百姓。 宁见岳和吴秋悯还是第一次听说阳春面这个名字。 吴秋悯好奇地问宋观南:“阳春面是什么?” 宋观南轻笑:“猪油,酱油,面条,胡椒,粗盐,最后烫几颗小菜,很简单的吃食。” 随后,宋观南快速地端出来了三碗面。 两人都是贵人家里面的小姐,吴秋悯侯府女儿自然不必多说。 宁见岳也是在北地出生的姑娘,那时候的宁将军已经是将军了,自然家里条件也差不到哪里去。 此时此刻,两人看着面前的海碗,忍不住怔了一下。 “直接吃就好了。” 宋观南看到他们两个人面面相觑不动筷子,自己先拿起筷子挑了面吃。 两人有样学样,倒也是吃得津津有味。 “这样吃起来确实爽快,但要是被祖父看到了,一定又要说我粗鲁了。” 宁见岳一边吃一边嘟囔着。 吴秋悯也是点点头。 宋观南轻笑:“吃饭都一样的,吃到肚子里面的,才是自己的,哪里管得上那么多?” 宁见岳立刻点了点头:“师父说得对,我上次偷偷跑去军营的时候,那些士兵就是这样大口吃饭的,他们还说,要是在战场上,敌军可不会给你时间好好吃饭。” 吃过饭之后,两人又在书院里面逛了好一会,才一起回了家。 第207章 圣人降罪 送走了两个学生,宋观南躺在床上,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她并不知道右相对于昭国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是宋观南打心眼里面就是对季昇这个圣人没有什么好印象的。 常禾,师父。 如果不是季昇,恐怕最开始陪着自己长大的两个人也不会离开自己。 宋观南吸了吸鼻子,轻轻擦去了自己眼角滑落的泪滴。 夜色深深,却是并不安宁。 宋观南半梦半醒,而整个桃庐书院却是立刻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夜半三更,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破了宋观南本来就浅的睡眠。 她猛地睁开眼,心脏砰砰直跳,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她的胸口飞出来了。 宋观南赶忙拿起床头的水杯喝了一大口水,随随便便地穿上鞋披上外衣,起身就去开门。 门刚刚打开了一条缝,宋观南立刻和外面的人对上了视线。 是不良人。 宋观南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凝结,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不良人立刻踹开了宋观南刚刚打开了房门,把宋观南压在了地上。 宋观南刚刚被吵醒,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不良人蒙上了头。 她能够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就在外面的不良人,估摸着也要有十余人。 宋观南不由得心底发凉,她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惹了什么事情,又是什么样的人能够直接驱使不良人来抓自己。 一路上,宋观南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向何方,问了几句话也没有不良人回答自己。 周遭安静得可怕,只有不良人嘈杂的脚步声来来回回。 随着一声“走”,宋观南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自己屁股下面传来的颠簸。 等到颠簸停止之后,宋观南被人一路架到了一个阴冷的地方,她还能够清清楚楚地嗅到空气中的腐臭味。 她忍不住干呕了一下,紧接着脸上蒙着的头套就被揪开了。 宋观南立刻适应了黑暗的环境,阴森的地牢。 她回头看向押送自己的不良人:“发生什么了?为什么抓我?” 站在大牢门口的不良帅轻笑:“每个来到这里的人都会这样问,等到最后都没有最开始那么理直气壮,希望你不是。” 宋观南眉头紧蹙,不停地回想着自己究竟得罪过哪些人。 而不良帅一挥手,地牢里面所有的不良人都出去了,只剩下宋观南一个人待在这阴暗的地牢里面。 宋观南心跳得很快,但是她不敢深呼吸调整。 空气之中浓烈的腐臭味让人作呕,宋观南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马虎,努力让自己忽视掉空气之中让她难以忍受的气味。 她不停地想,却始终想不到一个答案。 一整夜,宋观南都没有继续睡了,她一直在想,可始终都想不到一个能够让不良人来抓自己的理由。 直到天亮,宋观南地牢的大门才被打开来。 “走。” 不良帅看了一眼宋观南,立刻有不良人来押送宋观南出门。 宋观南眯起眼睛,好半天才适应了外面的光亮,她看到了前面停放着一辆囚车。 她没忍住嗤笑一声:“我这是犯了什么罪?” 一边的不良人和不良帅都没有说话,反倒是从前面走来的人开了口:“林觉浅被指认有罪,连累到你头上了。” 宋观南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老熟人:“赵叔?” “你应该叫我赵评事。” 赵载年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宋观南,只是挥挥手,让人把她押送到囚车上。 宋观南在看到赵载年的那一刻,心里面就已经绝望了。 赵载年是什么样的人宋观南可是再清楚不过,那叫一个公私分明,律法至上。 宋观南坐在囚车里面,看着赵载年的背影,神色复杂。 她想不明白林觉浅到底是有什么样的罪名,竟然能够连累到桃庐书院连累到自己? 已经一晚上没喝水的宋观南嘴唇发干,但她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到了大理寺,赵载年站在囚车外面,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师父也真是引贼入室,连累得你也要受到责罚。” 宋观南在赵载年的面前倒是一言不发。 她知道赵载年虽然在律法上面格外的严苛,但也不会冷酷无情。 就比如赵载年让人给她送了水和饭,好歹让她在牢里也能够一顿饱饭。 “赵评事,我能问一下,他到底是犯了什么事?” 赵载年听见这句话之后愣了一下:“我不清楚,这案子不是我的,我只知道是圣人下旨连九族,可林家没有九族了,只能查师族书院了。” 说完之后,赵载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留给了宋观南一个背影。 她粗粗估算了一下,自己这件事情怎么说也要许多天才能查出来一个结果,再怎么着急也不过只是徒劳。 可是宋观南想错了,这件事情大理寺办得格外的快,连三天的时间都不到,林觉浅那边就已经出来了结果。 是那笔银子出了问题,圣人并不知道林觉浅上交文书里面的那笔银子到底是因为什么,上面的印又是因为什么。 也就是说,林觉浅作为钦差,这笔银子并没有被钦定他的圣人所知晓。 也正是因此,圣人下令严查。 钦差林觉浅,刚刚回到长安的时候被加封了从六品的文职,但这样的情况下,高的官位反倒是成了催命符。 林觉浅被冠上了伪造官印私自调用国库银两的罪名,即刻处死,九族之内关押在死牢里,于霜降当天问斩。 这个消息刚刚传出来,立刻就引起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 伪造官印的事情少见,作为钦差为了救灾伪造官印调银子的更少见。 这件事情顷刻间传遍了整个长安。 据说圣人知道这个结果之后勃然大怒,还是右相好说歹说才让林觉浅的九族能够多活几个月的。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一样,进了死牢的人,很少能有见到第二年春天的。 从大理寺离开去往死牢的时候,宋观南的心绪并没有什么波动。 她面色平静,仿佛即将面临死亡的人不是她一样。 宋观南站在死牢门口,看着地上的积水。 而死牢外面站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第208章 无意牵连 看到水牢地上黑绿色的积水,宋观南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虽然她在大理寺的时候已经体会过牢里面恶劣的环境了,可是现在看到死牢的第一眼,宋观南还是忍不住皱起了鼻子。 宋观南不敢深吸气,生怕这里的空气也被这黑绿的积水带的有什么毒一样。 但是由不得宋观南站在原地不动,她仅仅只是犹豫了一瞬间,身后的不良人就立刻在她的后背推了一把。 宋观南直接站在死牢地上的积水里面,忍不住闭了闭眼。 地上的积水已经没过了宋观南的脚,堪堪到脚踝的位置。 宋观南强忍着自己内心的恶心,走到最里面被垫高的干地上。 身后的大门轰然落下,宋观南嗤笑一声。 伪造官印吗? 此时此刻的宋观南不觉得自己能够活着出去了。 林觉浅三天后问斩,而自己也被困在这水牢里面。 她背靠着阴冷的墙壁,眼神涣散没有焦点。 死了也好,穿越也不是什么好事,倒不如回去,说不定睡一觉就回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个时代。 只希望自己回去的话,那特级教师的称号还能够正常落在她头上。 那是对她最好的褒奖。 只是……在昭国的十多年里面,她究竟又得到了什么? 宋观南眼角干涩,竟然是一滴泪水都流不出来了。 她出不去了,只希望能够回去。 宋观南又是叹了一口气,只是这一次,她眼睛里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了。 像是为了捉弄宋观南一样,林觉浅问斩的当天,狱卒还专程告诉了宋观南一声,甚至是送了她一小杯浊酒。 宋观南还带着镣铐,两只手并在一起捧着酒轻轻闻了闻:“太淡了,醉不倒我,只能徒增伤悲。” 随后,宋观南手腕轻转,一小杯的浊酒被她倒在了地上。 “不如用来祭奠一下……” 宋观南咳嗽了两声,把手里面的被子递还给了狱卒。 在狱卒复杂的眼神里面,宋观南缓缓走到了阴暗的角落里面。 她自打进了这里之后,就没有发出过任何的动静,也没有任何的要求,如果不是每天的吃食和饮水,几乎所有狱卒都以为这里面的姑娘已经死了。 其实死牢的条件要比不良人那边好上不少,至少在吃食上面给的是足够多。 毕竟还要砍头呢,总不能到时候砍尸体的头吧。 宋观南并没有什么过多的举动,只是每天待在监狱里面闭目养神,安安静静的等待着霜降哪一天的到来。 也好,长安的天要到立冬之后才冷下来,自己死在霜降的话,倒也是不受罪。 宋观南看着面前空荡荡的墙壁,蓦然间想到了曾经一些先贤在牢里面诗兴大发留下千古名篇的故事。 她缓缓抬起手,指腹按在湿冷的墙壁上面。 但是她并没有写诗,只是把手放在上面一会,随后立刻收回了手。 她苦笑一声,写诗? 自己只是另一个时空在昭国的逆旅,要是写下了什么,真的留下去了,等以后被人感叹缅怀一次又一次吗? 宋观南才不想要别人的可怜,她只是她自己。 就在宋观南一个人面壁而坐的时候,死牢外面的长安已经乱了套了。 师父进了死牢,霜降问斩。 宁见岳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手里面的大刀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头也不回地往自家爷爷的书房跑去,生怕自己跑慢了一点,师父就上了刑场。 “女孩子家家的跑什么跑?” 宁将军坐在书房里面,端着茶杯,不悦地看着宁见岳。 宁见岳一脸的惊恐:“我师父进死牢了。” 她说得很是焦急,宁将军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什么师父?你哪里有师父?” 被老爷子这样一说,宁见岳稍稍冷静了下来:“就是我之前和女说的,我和淮安侯府的秋秋那个教书先生。” 听见宁见岳这样说,宁将军倒是怔了一下:“桃庐书院的山长?怎么可能进死牢?” “前不久回长安述职的林钦差,就是她的学生,这次圣人下旨彻查九族,把她也牵扯进去了。” 宁见岳的声音发抖,眼神分外的无助。 宁将军坐在椅子上,眯起眼睛思索了片刻。 “圣人下旨,我没办法。” 宁将军缓缓摇头。 宁见岳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祖父,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落:“那是我师父,她教了我那么多,我不可能看着她去死啊。” 宁将军慢慢悠悠地叹气:“有情有义是好事,可咱们家做不到。” 他眼神幽深,不敢看宁见岳。 这件事情……说来也是他动的手。 宁将军一言不发,倒是让宁见岳更加难过了,连她祖父都束手无策,还有谁能把师父救出来呢? 她踉跄地从宁将军的房间里面走了出来,整个人蔫蔫的,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将军,小姐她看上去很伤心。” 站在一边的副将轻声说。 宁将军叹了一口气:“伤心?我看得出来,但咱们谁都没有想到,这件事情竟然还会牵扯回来。” 说到这里,宁仲询抬眼看向了门外的庭院。 他是凶手,间接害死孙女师父的凶手。 其实他隐隐约约觉得,那个林觉浅有可能是被冤枉的。 因为他当时向圣人告发的,是右相私藏大印,让所有昭国朝廷的事务基本上都能够在一天之内走完流程。 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查着查着,竟然是自己部下最开始看到的那一封来自江南的文书。 而国库那边的落款,赫然是林觉浅。 宁仲询也是朝廷里面的老人了,在季昇手下三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季昇这样。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效忠的君王竟然会如此相信一个前朝的宰相。 可是想不明白又有什么用,他已经在大殿上面公开说了,圣人那边也已经定罪了,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 “去看看她,别让她乱跑了。” 宁仲询心里面清楚,右相已经知道自己对他不满了,那么下一步,很有可能就会是对自己的反击。 副将领命,立刻出去寻找宁见岳。 第209章 终是父子相见 而宁见岳直奔淮安侯府去了,她拍了拍吴秋悯院子的大门,并没有人来开门。 宁见岳心里面一咯噔,立刻绕到了吴秋悯院子后面,一个助跑蹬上了院墙。 只见吴秋悯的院子里面安安静静空无一人,隐隐约约透着一丝苍凉。 宁见岳啧了一声,立刻转身翻了出去。 只是这一次,她看到了站在院墙下面的人,差点一个没站稳摔倒。 “见过淮安侯。” 宁见岳定了定心神,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子。 淮安侯垂眼看着她:“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找她。” 听见淮安侯这句话,宁见岳立刻瞪大了眼,满是希冀地看着淮安侯。 淮安侯有些不忍的别开脸:“我爱莫能助。” 仅仅是一瞬间,宁见岳就经历了情绪上面的大起大落。 她苦笑着低下了头:“多谢淮安侯,秋秋她……” 淮安侯听见宁见岳提起吴秋悯,轻声叹气:“她啊,不肯告诉我她去哪了,只说自己要去自己该去的地方。” “该去的地方?” 宁见岳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淮安侯点了点头:“我让人盯着长安各个城门了,她没有出长安。” 宁见岳皱着没有,半天没有想出来吴秋悯会去到哪里。 她拜别了淮安侯,一个人走在长安的马路上。 是茫然的。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帮上自己的师父。 虽然说她之前却是不觉得一个书生会有什么样的本事。 但是这些年来,宁见岳早就知道,宋观南才不是那些只知道风花雪月的书生,师父那纤细的身躯里面,分明装着的是黎民,是天下。 只是她心里的这些话此时此刻不知道该对谁说,祖父帮不上自己,淮安侯这样的富贵闲职也在朝廷里面说不上话。 这样大的案子,只牵扯到了宋观南一个人进死牢。 如果林家人多到还好,偏偏……这次进死牢的只有宋观南一个人。 太引人注意了。 走着走着,宁见岳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长安里面最尊贵的人是圣人,圣人之下那就只有……右相了。 一瞬间,宁见岳的眼神里面浮现出了光亮。 是啊,右相。 宁见岳仿佛看到了希望一样,兴冲冲地跑回了家。 此时此刻的鬼市,也是不一样的热闹。 贺隐昼跪在魏老的面前,脸上的铁面映着烛火的微光,明明暗暗的看上去分外阴森。 魏老倒是好脾气地坐在椅子上面:“想救人?你别忘了,要是鬼市出手救了她,她就必须离开长安,离开昭国,一辈子也回不来了。” 贺隐昼声音有些哽咽:“可这样她还是活着的,总不至于连命都没了去。” 魏老吃吃一笑:“你不该来找我,找我可不是最好的办法。” 说着,魏老一挥手,一边的人搬来了一个不被黑布蒙着看不出来模样的东西。 魏老冲着贺隐昼抬抬手指:“摘了。” 贺隐昼怔了一下,随后抬起手取下脸上的面具。 而面前的黑布也被扯了下来,是一面铜镜。 贺隐昼和镜子里面的自己对上了眼睛,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自己面前的魏老,脸上满是迷茫和不解。 魏老站在他面前,眯起眼睛打量着他的脸:“我说过,你和你父亲很像。” 说这话的时候,魏老的脸上浮现出了像是怀念又像是厌恶的神情。 就好像是……透过贺隐昼看到了贺聿龄一样。 贺隐昼咬紧了嘴唇:“我没有父亲,我只有义父。” 他说得很是果断,可魏老的脸上却写满了不认同。 “不对不对,你是你,你父亲是父亲,我是你义父,不是你父亲,你有自己的父亲,叫贺聿龄,是当朝右相。” 魏老的声音低沉,仿佛在念咒一样。 贺隐昼低下头去:“他不是我阿爷。” 魏老拍了拍他的肩头:“总归是要回去见一面的,不是吗?” 说话间,魏老放在他肩头的手掌重重捏了一下。 贺隐昼闷哼一声,一言不发地跪在原地。 随后魏老挥挥手,自己连同其他鬼市的人都一起离开了。 只剩下贺隐昼一个人跪在地上,面对着那半人高的铜镜。 贺隐昼带上铁面,出神地看着铜镜里面的自己。 魏老明显是在逼着他去见那个高高在上的右相。 贺隐昼苦笑一声,缓缓从地上站起身来。 的确,右相是能够把宋观南无声无息的救出来。 只不过是要去见他一面。 此时此刻的贺隐昼忍不住开始怀疑,林觉浅被查这件事情,是不是也在右相的预料范围之内? 还是说,从头到尾,这件事情都是他为了逼迫自己去见他? 贺隐昼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出了鬼市。 右相府,一如既往的贵气,仅仅是矗立在长那里,就已经让站在它面前的人喘不上气来。 贺隐昼刚刚走进右相府,就看见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好奇地看了这人一眼,就发现了不对劲。 虽然走路风风火火,但是贺隐昼还是能够看出来她身量较小,脚步轻盈。 是个女子。 贺隐昼仅仅是好奇了片刻,就离开走进了右相府。 广庭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雅致,贺聿龄好不悠哉地坐在榻上,眯起眼睛打量着贺隐昼:“你是谁?” 贺隐昼嗤笑:“父亲当真是好记性。” 听见面前带着面具的男子叫自己父亲,贺聿龄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惊讶。 见他没有想起来自己,贺隐昼“好心”地提醒他:“十五年前,阿娘死在了你手下,仅仅是因为嫡兄说我阿娘没有冲他行礼。” 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贺隐昼铁面下的脸上满是嘲讽。 这句话让原本还有些慵懒的贺聿龄直接坐直了起来,有些淡漠地看着贺隐昼:“是你啊,不是去陇右了吗?怎么回来了?” “托父亲的福,儿子已经回来十年了。” 他说这句话,是希望贺聿龄能够意识到他作为一个父亲对自己的儿子有多么的漠不关心。 可是贺隐昼想错了,一个只在乎自己嫡子的宰相,怎么可能还对他这样一个庶子有什么愧疚? 贺聿龄只是轻轻哦了一声,随后懒散地抬起眼皮:“你回来做什么?” “回来告诉父亲,儿子拜了魏老做义父。” 第210章 玩弄于鼓掌 “魏老?” 从贺隐昼的嘴里面听见这两个字,倒是让贺聿龄提起了一丝兴趣。 魏老是鬼市的鬼侯,而当时红烛从右相府出去,去的也是鬼市。 难不成当时关于对诗之人的猜想…… 贺聿龄眯了眯眼睛,看向贺隐昼的眼睛里面带上了些许的玩味。 “你认他做义父?” “正是。” 贺隐昼说得一脸坦荡,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贺聿龄却是嗤笑:“那你还回来做什么,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消息吗?” 只能说右相不愧是右相,单单只是坐在那里,贺隐昼就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山。 贺隐昼紧紧抿着嘴角,看向了贺聿龄:“我来是想求阿爷救个人。” “鬼市救不了吗?” 贺聿龄反问他。 贺隐昼摇摇头:“救不了。” “多大罪?”贺聿龄把玩着自己手里面的把件,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死牢,霜降问斩。” 贺隐昼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贺聿龄挑了一下眼皮。 很明显,他已经知道贺隐昼想要找自己救的人是谁了。 “报酬呢?” 贺聿龄玩味地看向贺隐昼。 贺隐昼怔了一下,像是没有想到贺聿龄竟然能够这样直接的提条件。 “可以谈。” 贺隐昼咬牙说。 贺隐昼没有说话,只是从自己的软榻上面起身,缓缓朝着贺隐昼走去。 他速度并不快,但是贺隐昼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他脸上嘲弄的神情。 贺隐昼吞咽了一口唾液,眼神闪躲了一瞬间。 也幸好他的脸上还带着铁面,能够阻挡一些来自贺聿龄的威压。 贺聿龄站在贺隐昼面前,一双眸子透过铁面上面的空洞,冰冷地看向面具下面的人。 “都到家了,还带着面具干什么?” 贺聿龄站在贺隐昼面前,嗤笑一声,像是在嘲笑贺隐昼的胆小。 贺隐昼咬紧下唇,抬手摘下了自己脸上的铁面,露出了自己和贺聿龄七分肖像的一张脸。 在贺聿龄看到他这样和自己很像的一张脸之后,脸上嘲弄的表情顿了一下,随后他抬起手,在贺隐昼的脸上拍了拍。 “条件可以谈?” 贺聿龄收回手,视线落在了一边的盆栽上面,颇有几分目中无人的风范。 “是。” “我知道你想要救谁,”贺聿龄慢慢悠悠地说道。 听见他这句话,贺隐昼猛地抬头,正好对上了贺聿龄似笑非笑的目光。 贺隐昼嘴唇抖了抖:“谁?” 贺聿龄面带微笑:“最近牵扯到死牢的大案子只有一件,很不巧,这件事情和我有些关系。” 说话间,这位高高在上的右相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意味深长地看着贺隐昼。 贺隐昼蹙眉看着他,仿佛在质问贺聿龄是不是他动的手。 贺聿龄啧了一声:“你这是一个庶子看父亲的眼神吗?” 贺隐昼立刻低下头去:“请阿爷放她一马。” “怎么?她是你心上人?” 贺聿龄像是看出什么了一样,漫不经心地问。 贺隐昼没有说话。 “不说?”贺聿龄又是轻笑一声。 贺隐昼咬咬牙:“她是我救命恩人。” “那你应该自己去报恩,而不是来求我。” “儿子方才说过了,条件可以谈。” 贺隐昼再一次对上了贺聿龄的视线。 贺聿龄眯着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谈?有什么可谈的?” “父亲想要什么,只要儿子有,都可以尽管拿去,我只要她能从死牢里面出来。” 贺隐昼跪在地上,脸色灰败得厉害,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从他知道宋观南被牵连进了死牢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了。 偏偏魏老不肯帮忙,他只能求到右相这里来。 这还是这么多年,贺隐昼第一次和自己的亲生父亲面对面。 只是贺隐昼没想到的是,自己为什么而来,都已经被贺聿龄看得清清楚楚。 贺聿龄笑得很是开心:“你看,你也没有什么用处啊?怎么和我谈条件?” 说着,贺聿龄走回了自己的榻上,冲着一边的侍从挥挥手:“行了行了,送出去吧,不要再回来了。” 随后,贺聿龄抄起自己手边的书,自顾自地看了起来,直接无视了跪在广庭中间的贺隐昼。 贺隐昼难以置信地看着贺聿龄。 他不知道为什么贺聿龄不打算帮忙还要这样耗着自己许久,就像是为了羞辱自己一样。 贺隐昼脸色比右相手里面的汉白玉还要白上几分,颤抖着嘴唇:“不用麻烦父亲的人手了,我自己会走。” 说着贺隐昼站起身,颤抖着腿就要往外走去。 像是和他作对一样,贺聿龄立刻又说:“让你走你就走?我是让人送你出去,没让你自己走。” 贺隐昼的牙咬得咯吱作响,他想不明白贺聿龄到底是为什么要这样作弄自己。 明明自己是他的儿子,可是此时此刻父子二人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情,有的只是利益之间的纠葛。 自己不愿意向他屈服,而他也不愿意认自己。 认识到这一点,贺隐昼突然觉得自己活着也并没有什么意义,自己在鬼市一直以来所作所为也并没有什么让他能够依仗的地方。 但是此时此刻,贺隐昼还想要在求一求自己这个算不上父亲的父亲,只是为了让她能够活下来。 贺隐昼苦笑一声,说:“阿爷到底想让我做什么?现在说吧,儿子都照做,只要阿爷能让她活,” “我为什么要让你做什么?你真的觉得自己有什么用不成?” 贺聿龄看着他,那眼神冰冷又刺骨,一点都不像是在看自己的儿子,反倒像是在看自己的仇人。 贺隐昼紧咬着牙,一刻也不敢放松。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位高权重的父亲到底想怎么处置自己? 但是他知道,自己已经把自己的软肋交到了面前这个男人的手上。 他已经把自己的底牌亮了个一干二净,可是对方却岿然不动。 就在他一个人暗自腹诽的时候,贺聿龄立刻又有了新动作。 他冲着一边的人摆了摆手,旁边的人立刻把他按在地上让他动弹不得。 “你还是不要回到鬼市了,免得以后我落魄了,你还要踩我一脚。” “至于……你那个心上人,既然你那么想救她,你们两个人一起死,地府里说不定还能做一对苦鸳鸯。” “你应该清楚这对于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贺聿龄哈哈一笑,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这个庶子被自己送进死牢的景象。 位高权重的右相冲着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内、计算之中。 第211章 同一个恩人 贺隐昼被右相府的手下按在地上,和右相府广庭地上冰凉的青石地面紧密相贴。 他抽了抽手臂,却发现自己的胳膊被禁锢在一起,一时间动弹不得。 他气得咬牙切齿,下巴杵在地面上愤怒地看向坐在软榻上面的贺聿龄嗯。 但贺聿龄并不在乎他怎么看自己。 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玩味地看着他。 那眼神就像是看着一只小猫小狗一样。 贺隐昼看着他这副模样,眼神渐渐变得绝望起来。 再怎么说也是父子一场,自己的父亲自己了解。 他太清楚贺聿龄此时此刻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当年他毫不留情地处死自己母亲时,也是这样的神态。 贺隐昼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可是右相府的下人又不仅仅只是有一个,见贺隐昼又要站起来的趋势,其他的手下也跑了过来,一起按住了贺隐昼。 坐在榻上的贺聿龄哈哈大笑:“你看看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这样狼狈?” 贺隐昼咬牙切齿:“你这样薄情寡爱的人,怎么可能明白?死在你手里面的人都不会放过你。” 贺聿龄听见他这样诅咒自己,笑得更加开心:“真不愧是我的儿子,哪怕是庶出,这嘴硬的本事倒也是厉害。” 这时候的右相看上去心情很好,甚至还屈起一条腿,笑眯眯地看着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的贺隐昼。 贺隐昼一身黑袍,是鬼市里面常见的装束。 而贺聿龄却是一身白色的锦缎,就连袜子的足底都绣着花纹。 “真可惜,本来那个小姑娘也不用死的,偏偏她和那林觉浅有关系,圣人催得紧,没办法。” 说到这里,贺聿龄像是惋惜一样叹了一口气:“不过也好,他也算是帮我在圣人面前挡了一刀,倒是让我的名声更好了,不愧是才子。” 贺隐昼在挣扎的时候被一边的侍卫踢了一脚,倒吸了一口凉气。 也就是因为倒吸的这一口气,呛到了嗓子,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贺聿龄注意到了这一点有些不悦:“啧,我让你们按住他,没有让你们对他动手,贺隐昼庶子,也是你们主子,奴犯上,自己把自己发卖了去。” 方才踢了贺隐昼的那个侍卫怔了一下,随后自己走了出去。 贺隐昼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却又听见贺聿龄继续说道:“当年你阿娘也是这样,自己一个妾室,怎么敢不给嫡子行礼?” “你也不要怪我,这是礼数,礼不可废啊。” 贺聿龄摇头晃脑地说着,仿佛礼数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天大的事情一样。 贺隐昼眼眶通红,那些不好的会议全部都被勾了起来。 他怒目圆睁,恶狠狠地看着坐在榻上的贺聿龄。 “你这样的人还配谈什么礼数?” “子骂父,也是犯上,不合礼数,你放心,我要杀你,你那个义父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说着,贺聿龄摆了摆手,让自己的手下把他带下去。 “先暂时看着他,等到时候霜降那天,给他送刑场上面去。” 贺聿龄说得很是果决,无论是鬼市还是儿子,他都不放在眼里。 只有权力,才能够让他提起一丝一毫的兴趣。 就在贺隐昼心如死灰的时候,他身后广庭大门的方向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右相大人要是杀了他,恐怕不仅仅是与鬼市为敌,还是与我恩人离心。” 贺聿龄和贺隐昼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门外走进来的女子。 红烛从广庭的门外款款走来,衣摆看上去格外的飘逸。 贺聿龄眯起眼睛看她:“你来做什么?” 红烛走到贺聿龄面前,跪下行礼:“奴此番前来,是为了告诉右相,若是杀了贺公子,恐怕您再也见不到您想要从红烛这里见到的人了。” 说这话的红烛看上去格外的自信,但实际上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手心里面已经出了许多的汗,紧张得厉害。 贺聿龄听见红烛的话,忍不住啧了一声:“难不成当日对诗的那个人就是他?” 右相的手指指向了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贺隐昼。 红烛轻笑着摇摇头:“瞧您说的,怎么可能?他是您的儿子,又不是红烛的恩人。” 贺聿龄眸色一暗:“那当日和我儿对诗的人,究竟是谁?” 红烛俯身叩首:“回右相,红烛的恩人,与贺公子一样,都是那死牢里面的人。” 广庭一瞬间安静了下来,贺隐昼也难以置信地看向了红烛。 红烛腰杆笔直,尽管跪在贺聿龄的面前,但看上去格外的有底气。 这样诡异的安静持续了很久,最后被贺聿龄的轻笑声打破:“实在是可笑,你编了个理由来骗我……是鬼侯的主意吧。” 贺聿龄垂下眼,慢慢悠悠地说道。 红烛不卑不亢:“鬼侯并不知道对诗一事,红烛此番前来,是以琴师的身份,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是了,是了。” 贺聿龄喃喃自语:“难怪当时林觉浅把信送到你的手上,原来是这样交到那女子手上的,” 像是一瞬间想通了什么,贺聿龄哈哈大笑:“原来我一直想要找的谋士,竟然是一个年轻的女子?” 他的笑声回荡在广庭里面,竟然显得有些凄凉。 红烛唇角微勾:“红烛原本答应了恩人守好这个秘密,可是红烛不能看着恩人被牵连致死,所以……恳请右相。” 说到这里,红烛抬眼看向了坐在榻上的贺聿龄。 贺聿龄蹙着眉头,看上去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一样。 贺隐昼难以置信地看向红烛,显然是没有想到右相和宋观南之前还有这样的一层渊源。 不过……右相的嫡子死了,为什么右相还会念这个素未谋面仅仅只对过一句诗的人如此之久? 不仅仅是贺隐昼想不明白,红烛更是想不明白。 当年的贺聿龄找到自己的时候,她怎么也不会想到,竟然还能够这样救宋观南一命。 贺聿龄幽幽开口:“让她活着,可以,但我也有我的条件。” 第212章 隐姓埋名 “让她活着,可以,但我也有我的条件。” 贺聿龄笑得很是开心,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重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一样。 红烛脸色惨白,但是心里面还是松了一口气。 不管右相的条件是什么,对于阿南来说,都比死亡要好上不少。 “奴哪里配和右相谈条件。” 红烛怯懦的说道,把自己放在了一个低入尘埃的位置。 她这样说,反倒是让贺聿龄爽朗地笑了起来:“这件事情很简单,主要也是因为圣人。” 贺聿龄叹了一口气:“圣人下令诛九族,现在死牢里面只有一个人,肯定不能直接放出来,不然圣人那边不好交代。” 红烛不解:“右相大人的意思是?” 贺聿龄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自己手里面的玉如意:“等到行刑那天,我能把她换出来,但是这样的话,她在这个世上就已经死了,户籍就被抹去了。” “到时候,你,和她一起搬到相府里面来,我会让人收拾一个院子出来。” 红烛脸色一白,声音发抖:“大人……我还在乐坊。” “这又何妨?一个奴籍而已,一句话的事情。” 贺聿龄明显和红烛注意地点不一样。 红烛抿了抿嘴,到底还是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能够用着以往的交集换阿南一条活路已经是来之不易,要是自己再多说话,按照右相喜怒无常的脾气来说,恐怕会弄巧成拙。 右相眯起眼睛,长叹一口气:“我还以为林觉浅牵扯九族,是那些人没事找事把一个姑娘牵扯进来了,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姑娘竟然是当年对诗的人。” 说到这里,右相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天助我也。” 红烛悄悄地和贺隐昼对上了视线,不约而同地都松了一口气。 看着右相现在的样子,再怎么说也不太像是会亏待宋观南的样子。 红烛微笑着行礼:“多谢右相。” 右相无所谓地摆摆手:“不过是举手之劳。” 红烛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奴现在要做些什么呢?” “回去收拾收拾,到时候我会把你的奴籍从平康坊移到右相府,你安心和你恩人在右相府带着就好。” “至于……你,”贺聿龄的视线落在了贺隐昼的身上,“你还是老老实实回你的鬼市去吧,既然拜了别人做义父,就不要来见我这个生身父亲了,我也不在意有没有你这样一个儿子。” 说到这里,贺聿龄的眸色暗了暗。 鬼市在长安里面重要吗? 很重要,因为鬼市掌握了大部分朝廷官员的密辛,要是那些肮脏的东西流落出来了,整个朝廷都会为之动荡。 不过也幸好,那个姓魏的只图钱,只要钱隔得足够多,不仅能把自己的那些事情压下来,运气好的话,还能买到别人的。 这就是为什么那么多官员都不喜欢鬼市,但是又除不掉鬼市的原因。 总有人会需要鬼市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交易,也总有人要从鬼市里面得知一些鲜为人知的消息。 随着贺聿龄的手轻挥,贺隐昼立刻被右相府上的侍卫扔出了右相府。 贺隐昼回头,看向了右相府厚重的大门。 这里以前是他的家,可是现在不是了。 贺隐昼自嘲地笑了一声,随后起身往鬼市的方向走去。 不管怎么样,宋观南都能够活下来了,这就够了。 他从自己的口袋里面拿出来了那张铁面具,轻轻地盖在了自己的脸上。 面具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下来。 贺隐昼吸了吸鼻子,走进了长安见不得光的地下。 而此时此刻,还在死牢里面的宋观南并不知道自己以后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事情。 她只能努力让自己维持着生命的体征,争取能够看到第二天的阳光。 只是日子一天天地过下去,宋观南十分清楚,距离自己离开这个时代那一瞬间越来越近了。 她缓缓抬起手,在墙上扣了一点点泥土。 宋观南沉吟了片刻,手指再一次落在了墙上,写下了一句话。 “何日归……” 后面的话还没有写出来,就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 “霜降归去。” 宋观南的身形明显怔了一下,却并没有像身后的人预想当中一样转过身来。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原地,手还悬在半空,后面半句诗还未落笔。 宋观南低下头去哂笑:“是啊,霜降回去,你是来送我一程的吗?” 身后的人哈哈一笑,却并没有否认宋观南的说法:“是啊,前来送你。” “素不相识的人前来送我,你知道我是谁?” “还是说,你知道我从哪里来?”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宋观南缓缓回头,视线落在了身后黑暗的牢房里面。 死牢里面的积水还在,只不过不再是宋观南刚刚进来的时候那黑绿黑绿的颜色,反倒是变得清澈了些许,味道也没有宋观南刚刚被关进死牢那样的浓烈。 而积水的对面,铁栅栏的外面,站着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 宋观南眯了眯眼睛,再一次肯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男人。 “我能够来这里,自然知道你是谁,至于你从哪里来?” 贺聿龄轻笑一声:“豫州?还是桃庐书院?” 听见他这句话,宋观南就知道这人并不像是自己想象当中那样来送自己的。 而是字面意义上的送自己,送走自己在昭国的这一生。 “我也不知道我从哪里来,但我总觉得我活了很久了,太久了,我不该活那么久的。” 一直待在死牢里面,从来没有一个人来找宋观南说过话,现在突然说了那么多话,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姑娘今年不过二十余岁,怎么会有这样的心境呢?” 贺聿龄看着宋观南的眼神带着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狂热。 他之前听红烛说的时候还觉得有些怀疑,直到自己亲自来死牢里面看她。 仅仅是这几句话的功夫,贺聿龄就知道,宋观南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只不过宋观南并不知道这件事情。 在宋观南看来,她并不认识这个来看自己的人,她只知道自己要死了。 第213章 归罪于他 “我要死了。” 宋观南对他说。 她说得很是平静,连贺聿龄都不能从她的话语里面听出来一星半点情绪上面的起伏。 贺聿龄轻笑:“姑娘这话说的,人都是要死的,早死一些,晚死一些,有什么不一样?” 宋观南把头转了过来,继续看着自己面前的墙。 “多活一天是一天,每一天都是不一样的一天,死在十八岁和死在八十岁,是不一样。” 说这话的时候,宋观南抬起手,把自己刚刚写下的那四个字抹了个干干净净。 贺聿龄站在宋观南的身后,看着宋观南把墙上的字迹擦得无影无踪:“怎么不继续写了?” 宋观南释然地说道:“没必要了,我不想要任何人记得我。” 她回过头,再一次看向了贺聿龄:“你和我一个朋友长得很像,只是你的年纪大些,他稍微年轻一些。” 贺聿龄怔了一下,在心里猜测宋观南说的话是不是在说自己那个庶子。 “你还和我曾经有一面之缘的一个人很像,只不过他已经死了,而您还高高在上。” 宋观南并没有行礼,只是笑着看他:“宋观南,见过右相。” 贺聿龄听见宋观南这句话之后,一双眼睛里面隐隐约约的透露出了些许的火光。 这女子竟然是如此的敏锐! 仅仅是看了自己一眼,和自己说了两三句话,就已经知道自己是谁了。 贺聿龄衣袖下面的手指收紧:“你很聪明,只可惜,聪明不了几天了。” 长安的天气已经凉了下来,仿佛是在告诉宋观南霜降已经越来越近了。 宋观南点点头:“是啊,我都要死了,右相为什么要来看我?” 贺聿龄啧了一声:“倒也不是想看你,而是看一看替自己挡灾的人,仅此而已。” 他并没有说出自己要把宋观南在最后一刻换出去的想法,其实在他看来,这都是一样的。 不管宋观南知不知道自己要救她一命,最后宋观南都是要呆在右相府里面的。 一个好的谋士,就应该让别人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踪迹。 贺聿龄很清楚这一点,也因此觉得宋观南和自己有种莫名其妙的缘分。 “挡灾?什么灾?是宁将军检举右相私藏大印的事情吗?” 宋观南直言不讳:“右相手里面有那么多大印,不符合昭国的律法,要是被人知道了,可是免不了再起风波。” “到时候可没有第二个人定出来帮右相挡灾。” 贺聿龄被宋观南这样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气愤,反倒是有着难以言说的兴奋。 “你这样说,是因为你要死了无所畏惧,还是因为你平时就这样?” 贺聿龄盯着僧算男的背影,眼睛里面迸发而出的火光好像要把宋观南的后背灼烧出一个洞来。 “右相难道觉得死了,就是结束了吗?” “难道不是吗?” 宋观南轻轻摇了摇头:“曾经我也以为死了就是和一切都告别,事实上并不会,我永远是我,而右相永远也是自己。” 她眯起眼睛,说着有些晦涩的话语。 “我已经证明自己了,我能教出来一个进士,一个真正能够为百姓做事的官,这已经足够了。” 贺聿龄轻笑,但是许久都没有说话。 他不说话,宋观南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呆在死牢里面。 “你在这里待多久了?” “四十六天。” 宋观南的视线落在了墙上深深浅浅的刻痕上。 那些都是她每天一道记录时间,记录自己在昭国这个前世未知国度里的最后时光。 贺聿龄点点头:“林觉浅是个好官,只可惜……” 宋观南没有说话,纵使她并不觉得右相是个什么样的好人。 如果右相愿意,大可以不把林觉浅退出去,已经做过的事情却要来伤害无辜的人,能是什么善类不成。 就在宋观南打算闭上眼睛的时候,贺聿龄却说了一个名字:“宁见岳,你认识她吗,宁将军的嫡孙女。” 听见这个名字,宋观南立刻瞪大了眼睛:“右相为什么说起她?” 贺聿龄的语气里面有着压抑不住的笑意:“你和她关系匪浅啊,她想要救你,甚至还拿了一些东西来和我谈条件,实在是感情颇深啊。” 说这话的时候,贺聿龄一直都盯着宋观南的背影。 从红烛那天之后,贺聿龄查过的,宋观南不过只是宋彦文收养的一个孤女罢了。 可是这样的一个孤女,竟然能够和那么多人有着匪浅的关系,甚至是每个人都愿意站出来为她说情,都希望她能够活着,这实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但是现在的宋观南可不觉得这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来是一种褒奖。 宋观南哼了一声:“怎么?右相觉得自己的位置太高太冷了,没有那么多的真心了?” 这句话就是宋观南在讽刺右相。 贺聿龄听得出来,但是他并不会因为这样一点小事就要和宋观南翻脸。 他要留着她,还有其他的用处。 “一介草民,能够被这些人看中,实在是不一般。” 贺聿龄依旧只是感叹道。 宋观南没有解答他的疑惑,只是自顾自的说道:“一切都很简单,不过就是用真心对人,最重要的是把人当人看。” 随后,宋观南回头看了他一眼:“右相觉得我说得对吗?” 贺聿龄哈哈一笑:“你说得对,还是要感谢林觉浅和你对我的帮助,再见。” 说完之后,贺聿龄离开了死牢,只剩下了宋观南一个人面对着那墙壁。 宋观南垂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外面的狱卒也好奇地看向静坐在那里的宋观南,他们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宋观南这样一个死囚,竟然还会吸引了右相探望? 可是宋观南已经把林觉浅的死,归结在了右相的身上。 宋观南眯起眼睛,看着自己面前枯黄的土墙。 “如果……我能活下去,所有人,都要付出代价。” 宋观南用只有自己能够听见的声音说道。 她缓缓闭上眼睛,在心里苦笑。 活不下去了,她在昭国这条命就到此为止了。 该死的人都没死,该活下来的人都没有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另一边的贺聿龄前脚刚出死牢,后脚就被人拦住了。 他不悦地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人,忍不住咧开嘴笑了:“好久不见了啊,赵评事。” 第214章 祈求仇人 “微臣见过右相。” 赵载年颤颤巍巍地跪在贺聿龄的面前,行了一个大礼。 看着这个当年把自己嫡子从平康坊带走的大理寺评事,贺聿龄的眼睛轻轻眯了起来。 看上去是在笑,可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看到赵载年跪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心里面竟然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快乐。 就像是自己大仇得报了一样。 但这种感觉也仅仅只是那一瞬间,随后贺聿龄立刻反应过来赵载年为什么要跪在自己面前。 贺聿龄冷笑一声:“赵评事这是有事情要求我?” 他不偏不倚地站在赵载年的面前,脸上的表情让人看不出他到底是什么心情。 赵载年那可是大理寺里面有名的人物,只要是有罪有把柄,不管你多高的官位多厚的背景,就算是皇家的血脉,他都是敢判的。 可现在,这位大理寺最犀利的平时,正跪在自己面前,不知道要说什么。 赵载年低着头,视线里面只有贺聿龄那洁白的不染纤尘的长靴。 “微臣叩请右相,救我故人之女。” 赵载年的身躯抖成了筛糠,声音也随着颤抖,尽管如此,贺聿龄依然能够感觉到他祈求的意味。 贺聿龄嗤笑一声:“宋观南是吧。” “正是。”赵载年没有抬头,跪在地上的身躯又是弯了弯。 他知道右相是对自己有意见的,不然也不可能当年把自己儿子的事情追查得这样彻底。 这是对他的报复。 只是……宋观南是宋彦文在这个世上最后的牵挂了。 如果宋观南也走了,以后他宋彦文的香火,也就是和这个世界最后一点联系都要消散了。 自己之前答应过宋彦文要照顾好宋观南的,如果宋观南死了,自己岂不是在宋彦文那里食言了? 所以……所以……宋观南不能死。 赵载年闭了闭眼,紧紧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等待着右相贺聿龄的发落。 贺聿龄看着赵载年紧张的样子,只觉得格外的有趣。 “那宋观南这个案子交给你怎么样?” 贺聿龄裂开嘴笑得分外开心,脸上都皱纹都挤在了一起。 跪在地上的赵载年怔了一下,随后难以置信而看向了贺聿龄。 贺聿龄挑眉看他。 赵载年纠结了:“您这是在让我做选择。” 要是自己选择接受了宋观南的案子,只要宋观南活下来了,他赵载年就要失去大理寺评事的职位。 要是自己不接手,看着右相这架势,宋观南恐怕真的是难逃一死。 赵载年咬了咬牙,半天都没有做出自己的选择。 贺聿龄哈哈一笑:“怎么,赵评事这是在犹豫嘛?看来赵评事万事以律法当先的名声果然是名不虚传。” “要我说,赵评事要是没有这个决心,也没有必要求到我这里……” “我接这个案子。” 赵载年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是十分的坚定。 贺聿龄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梢:“赵评事,这个女孩当真对你这样重要?” “重要。” 赵载年毫不犹豫地说。 他已经为了公正,被人报复地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儿子,而宋彦文不是。 宋彦文是死在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上面,是被圣人下旨掩盖的过往,而宋观南只是宋彦文唯一承认的后辈。 自己还活着,想要有后辈自然还能够有,可是宋彦文不是。 宋兄已经死了,人死如灯灭,自己不能把宋彦文唯一承认的后辈也送到地府去。 他要救宋观南,哪怕是失去自己在大理寺的职位,也无所谓。 贺聿龄见赵载年的态度如此坚决,忍不住问他:“赵评事,你这样可不符合律法啊,是要丢了官位的。” 说这话的时候,贺聿龄的嘴角挂起来了一丝笑容,嘲弄地看着赵载年。 赵载年听到他的话之后,也是愣了一下,但是赵载年很快就反问贺聿龄: “律法,到底是什么? 如果仅仅是权势滔天,就能够无视律法的话,那么律法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赵载年在大理寺工作了三十多年,一直以来都认为律法是能够维护这个国家的安定的,可是现在赵载年看着贺聿龄,心里一直认定的事情动摇了。 是不是自己一直以来坚守的律法,其实也是在帮助他们这样的上位者达到他们的目的? 也许是因为赵载年看向贺聿龄的眼神里面责问的意味过于明显,贺聿龄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头:“律法,是天下人的律法,这是赵评事之前对我说过的,不是吗?” 赵载年定定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贺聿龄,眼神变得逐渐清澈起来。 “微臣的确说过,只是在微臣心中,律法是一杆秤,提着这杆秤的是大理寺,而不是达官贵人。” 即使是现在这样的处境,赵载年依旧这样认为,他的动摇仅仅只是一瞬间。 贺聿龄哈哈大笑:“你还当真要做个持刀的人。” 赵载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贺聿龄。 贺聿龄啧了一声:“放心。赵评事,不只有你一个人来求我,我只是好奇,你们为什么觉得,我就一定能够救出来圣人判了死刑的人呢?” 这对于他一个做宰相的人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当大家都以为自己的权力能够比肩圣人的时候,那么距离圣人对自己起疑心,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他贺聿龄是爱权,可是权力也是有命才能拿得到的。 这一次是宁将军检举,自己还能够靠着圣人对林觉浅的不满逃过一劫,那下一次呢? 此时此刻的贺聿龄很想听听死牢里面宋观南的见解。 只是现在距离霜降还有一些时日,即使是他贺聿龄,也不能干把宋观南从死牢里面完好无损的带出来。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之前的事情,圣人很有可能已经对自己有所防备了。 赵载年抬起头:“宋家师徒二人,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人,但我要救她,不是因为她的才华,而是因为之前两家的交情。” 恍然见,赵载年又看到了自己提着羊肉来到宋家第一次见到宋观南觉得那个下午。 小姑娘神采奕奕的眼神是那样的耀眼,他就算再冷血,也不忍心让这样的眼睛再也无法睁开。 贺聿龄看着赵载年耻笑一声:“明天我就会让人把这案子交到你的手上,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之后,贺聿龄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第215章 我愿意她翻案 右相说话算话,宋观南的案子果然是落到了赵载年的手上。 大理寺少卿看着赵载年,眼神里面满是放心:“赵卿向来秉公执法,从来不判冤案错案,只是这案子不是早就下了定论霜降问斩吗?怎么还被送到了大理寺?” 赵载年沉默了许久,扑通一下跪在了大理寺少卿的面前。 大理寺少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立刻起身要把赵载年扶起来。 可是赵载年脸色惨白,不由得让他开始怀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赵载年吸了吸鼻子:“这是臣最后一次在大理寺办案了。” 说完之后,赵载年挣扎着站起身来,颤颤巍巍地走了出去。 大理寺少卿站在原地,看着赵载年有些落魄的背影,一时间心里面有了不好的预感。 只不过想想当时赵载年对他自己唯一的儿子都能够毫不犹豫的送上刑场,大理寺少卿还是将信将疑地放下心来。 再怎么说赵载年还是有着他自己的坚持的,不饿可能做傻事的吧…… 只是大理寺少卿的感觉,在随后发生的事情里面,完完全全被逆转了。 赵载年近乎自爆一样地把宋观南的案子翻案了。 他洋洋洒洒的描写了当年教导林觉浅的人是宋彦文,而宋观南和宋彦文也并没有什么血缘上的关系,所以按理来说,宋观南并不是林觉浅的九族,按理来说,不该被林觉浅的案子牵扯进死牢。 这是赵载年第一次扭曲现实,他拿着自己手里面的判词,步履蹒跚的走到了大理寺少卿的面前。 大理寺少卿看着赵载年递上来的判词,眼神里面全然都是难以置信。 “赵卿,你和我说,是谁让你这样翻案的?是不是有人威胁你?” 大理寺少卿拉着赵载年的衣袖,不停的催促他说出原因。 赵载年只是苦笑一声:“没什么,当年我能够在大理寺做事,是因为一个人的举荐,现在我用我的官位,把他唯一的后辈救回来,理所当然。” 翻案的事情影响很大,理所当然的惊动了圣人。 要知道当时诛林觉浅的九族,是他这个圣人亲自下旨的。 只不过林觉浅是林家的遗孤,他的九族不可能再死第二次了,所以就理所应当的落在了宋观南的身上。 可现在有一个大理寺当值的平时公然写出了这样的判词,洋洋洒洒的写出了当年林觉浅是怎么到宋家的,再写林觉浅这些年的故事,实在是狠狠地给圣人来了一巴掌。 季昇坐在轮椅上,整个大殿里面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他看向了站在大殿一遍的贺聿龄,压着心里的怒火:“右相觉得,这评事说的是真是假?” 大理寺少卿站在贺聿龄的对面,紧张的溢于言表。 整个朝堂里面所有人都知道圣人现在是在询问右相的意见,圣人最是信任右相,一定是想要听听右相的意见。 贺聿龄清楚这判词到底是出自谁的手,也清楚这忤逆圣人的判词写出来是为了什么。 他捋了捋胡子:“臣以为,一个评事,敢这样议论官家已经下了定论的事情,要么是确有其事,要么就是有人指使。” “嗯,”季昇点了点头,“那右相觉得是你放才说的那一种情况呢?” 贺聿龄哈哈一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圣人您心里面清楚地跟明镜似得,不是吗?” 他再怎么说也是在季昇身边做了好几年宰相的人,此时此刻季昇想要听什么话他都是一清二楚。 果不其然,季昇听到贺聿龄的话之后,仰头哈哈大笑。 “一个小小的评事,竟敢觉得自己比朕看事情看的还要透彻?哪里来的底气?” 随后,季昇把自己手里面的判词扔在了一边的内侍手上,脸上的神情格外的嘲弄。 贺聿龄脸上挂着笑容,奉承道:“官家说的在理,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评事,怎么可能和您相比呢?” 随后,贺隐昼低下眼睫,似笑非笑。 季昇叹了一口气:“之前宁爱卿对你颇有微词,现在看来,倒是朕太过信任你的缘故。” 贺聿龄脸上依旧是挂着笑:“官家是圣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人敢说圣人的不对。” 季昇乐呵呵的笑着,但是眼睛里面却没有什么笑意:“拿回去吧,这样的判词,没必要看的。” 一边的大理寺少卿脸色煞白,但还是从内侍的手里面接回来了自己刚刚提交上去的判词。 他不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到底该做什么,只能看着自己手里面内侍送回来的判词。 赵载年已经把辞呈的文书递给了自己,摆明了是要离开大理寺了。 失去这样一个得力干将,大理寺少卿的心里面多多少少的有些难受。 可是他也明白,赵载年这个人一直以来都是公正严明的,这件事情既然他敢写,自然就是有他自己的理由。 所以,这洋洋洒洒的判词在大理寺少卿看来并不是什么一派胡言。 大理寺少卿拿着这判词回到了大理寺,赵载年已经脱下了一身大理寺的官服,穿着自己的布衣站在大理寺里面。 见到少卿回来,赵载年的身体立刻紧绷了起来,期许的看着刚刚从宫里回来的大理寺少卿。 大理寺少卿看着他,摇头叹气。 看着他一脸灰败的模样,赵载年知道,这件事情多半是不行的。 但他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大人……” 少卿摇摇头:“圣人说了,送回来。” 赵载年眼底的光彻底暗淡了,他颤抖着嘴唇:“怎么可能呢?右相说什么了么?” 大理寺少卿依旧摇摇头:“右相什么都没有说,只说要圣人看着办。” 随后,大理寺少卿拍了拍赵载年的肩头:“你要不别走了,还在大理寺待着?” 赵载年低下头,不禁想起了那天在死牢外面右相的身影。 右相都是骗自己的,不过就是要报复自己罢了,自己只能祈求辞官能够给宋观南换回来一条命。 可是现在,他心里面也不确定了,右相这样的人,真的能够不食言吗? 阿南她,真的还能活着吗? 赵载年苦笑一声,拿着自己熬了几个大夜写出来的判词,一步一顿的往大理寺外面走去。 大理寺少卿看着他的背影,知道他这一去,以后再见面就不会在大理寺里面了。 以后大理寺里面,也没有赵载年这样一号人物了。 想到这里,大理寺少卿有些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赵载年明明是那样按照法度做事的人,可是此时此刻,放弃了对律法的坚持,仅仅是为了救一个人。 他也曾经问自己究竟值不值得,可如果当年没有宋彦文,也就不会有今天的赵载年,不过是一个循环报应,仅此而已。 第216章 我是宁家的罪人 “他当真辞官了?” 贺聿龄坐在软榻上面,挑眉看着自己的下属。 右相府的下属赶忙点头:“千真万确,吏部那边大理寺已经递呈了辞官的文书。” “哦?” 贺聿龄眯着眼睛,脸上浮现出了满意的笑容。 “下去吧。” 贺聿龄挥了挥手,随后看向了坐在自己下手位置的王庆业。 王庆业见右相看向二自己,也是笑道:“这不正是大人想看到的吗?” 贺聿龄眯了眯眼睛:“是啊,多少年了,现在的赵载年不过就是一只蚂蚁,也是时候给我儿偿命了。” 王庆业笑而不语。 贺聿龄的脚边,右相府的侍女正捏着他的腿。 “一个女人而已,竟然引出了这样多的事情,这样看来,这个林觉浅倒也是死得其所。” 说这话的时候,贺聿龄嗤笑了一声,颇有几分运筹帷幄的架势。 一边的王庆业却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好奇地问他:“右相说的是谁?” 贺聿龄明显今天心情很好,免不了多说两句:“那林觉浅的师门里面有个师姐,是他师父收养的孩子,也就是先前在大殿上,赵载年为她写了翻案判词的那案子的人。” 王庆业有些意外:“赵载年?方才刚说他辞官了,难不成就是因为这个人?” 贺聿龄嗯了一声:“他之前求我给这女人留一条命,可能是怕我反悔,所以连带着自己的官位一起辞了去。” 说到这里,贺聿龄的嘴角几乎要咧到了耳根。 一边的王庆业也忍不住轻笑一声:“大人当时让我去长安见那个林觉浅,我只觉得他虽然年轻,但确实有真才实学,是个能做官的人,但坏就坏在他是个心善的人,做不了大官。” “林觉浅……林觉浅……”贺聿龄反复地在自己嘴里面咀嚼这个名字。 随后,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现在看来,我倒是明白他为什么能够让你高看一眼了。” “为何?” 王庆业听见贺聿龄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眉头蹙在了一起。 “我前不久,去死牢里面见了一个姑娘。” “就是赵载年要为她翻案的那个?” 王庆业立马猜到了。 贺聿龄点了点头,视线落在了广庭光可鉴人的青石地板上面。 “她和我此生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太一样,年轻,透彻,沧桑。” 说这话的时候,贺聿龄并没有发现自己对宋观南的评价是那样的悖论。 王庆业却是想不明白:“大人,这三个词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凑到一起吧。” “是我没有说清楚,年轻是说她年纪小,今年不过二十多岁,只比林觉浅大上一岁,透彻是说我和她聊了两句,总觉得她见过太多的事情,看事看人都分外的毒辣。” “那……沧桑呢?”王庆业最好奇的是这一点。 “沧桑……”贺聿龄啧了一声,“这个不是看出来的,也不是说话,大概就是……她坐在那里,背影是沧桑的。” 说到这里,贺聿龄眯起眼睛,眼前又浮现出了那天宋观南的背影。 那姑娘一身布衣,虽然坐在死牢里面,可是死牢那唯一一扇小窗里面的阳光落在她肩头,贺聿龄总觉得那纤薄的脊背上面应该有一对翅膀。 王庆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于方才贺聿龄对于宋观南的描述,他还是有些将信将疑。 “大人,这样相信一个女子,未免有些鲁莽吧。” 贺聿龄轻笑一声:“她的身世我早就查过了,只不过当时因为这姑娘年纪小,我才没有放在心上,倒是错过了许久。” “也好,是个姑娘,圣人那边就好说了。” 王庆业轻轻点头说道。 贺聿龄哈哈一笑:“圣人?他季昇……不过就是一个莽夫罢了,坐坐龙椅就得了,要是有什么其他想法,那就怪不得你我了。” 说这话的时候,贺聿龄缓缓闭上了眼睛,收敛起自己身居高位的气势。 可贺聿龄这边气定神闲,却是有人早就坐不住了。 宁见岳已经连着好几天都没有睡一个安稳觉了,每天都在想着宋观南真的要死了自己该怎么办? 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已经做了自己能够做的事情,只能听天由命,把自己师父的命放在别人的手上。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宁仲询看着趴在桌子上面的宁见岳,叹了一口气:“坐直了,坐没坐相的。” 宁见岳回头,看到进来的人是宁仲询,赶忙坐直了,不知所措地看着宁仲询。 宁仲询看着宁见岳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自己的心里面也不好受。 “你还在担心你那个师父?” 宁仲询神色复杂地看着宁见岳。 宁见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师父毕竟教我了那么久,我很感谢师父,自然不希望师父就这样被牵连死了。” 宁仲询叹了一口气:“圣人这次发了很大的火,这事关官印,是头等大事,自然不可能轻而易举的了结的。” 他说得诚恳,可是宁见岳听着只替宋观南觉得委屈。 “那我师父呢?我师父什么也不知道,更何况那林觉浅也是我师父的学生,他不可能的,师父的学生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的。” “人心怎么是你我能够揣测的呢?” 宁仲询想要安慰宁见岳,可始终想不出来自己怎么安慰宁见岳能够让她心里面好受一点。 宁见岳的眼泪无声的落下,看得宁中心心里面一阵阵的揪疼。 就算他对宁见岳再怎么严厉,那宁见岳也是他宁仲询唯一的孙女,哭成这样,他心里面实在是难受得紧。 只可惜,宁见岳现在心里面只担心宋观南。 她咬了咬下嘴唇,看向宁仲询的眼神里面带着怯懦:“我对不起宁家,对不起爷爷。” 宁仲询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道歉吓了一跳,握着椅子扶手,探出身子紧张地问她:“出什么事情了?” 宁见岳面露难色,刚刚哭过的眼眶还有些肿胀:“我……去找右相了。” “啪嚓——” 宁仲询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裂痕。 “你刚刚说什么?” 身经百战的老将军嘴唇微微颤抖,看着自己的孙女,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逆流。 第217章 吃顿好的上路了 宁见岳直接跪在了宁仲询的面前:“我对不起爷爷,对不起宁家,我当时太慌张了,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是好,就去找了右相……” 她六神无主,一双眼睛没有目标的乱飘。 宁仲询已经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只能瞪圆了一双眼睛看着宁见岳:“你找他做什么?” 宁见岳低着头说:“我想救师父。” “啪。” 宁仲询没忍住,给了宁见岳一巴掌。 “你说你找他干什么,宁家和那姓贺的什么时候有交集了?” 宁仲询怒喝。 宁见岳被刚才他的一巴掌打得有些发蒙,低着头,无声地流着眼泪。 宁仲询看着宁见岳的神情,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说才好。 他只能压抑着自己心里面的怒气:“那你怎么和贺聿龄说的?” “最开始我以为右相不知道我是谁,我只说我想要来求一个人的性命。” “糊涂啊,他要是不知道你是谁,怎么可能让你进他那广庭?” 宁仲询一个劲地摇头,一张苍老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宁见岳哭着拉着他的衣角:“我错了爷爷,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当时脑子糊涂,一时间真的没有办法了。” 宁仲询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弄得有些头晕,怒气上涌不知道怎么说宁见岳才好。 但他还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你到底和那右相之间达成了什么条件?” “他只是问了我关于为什么您要检举他的事情,其他的一概都没有问题。” 宁见岳抽泣着说道。 宁仲询攥紧了拳头:“真的没有其他的了?” 宁见岳摇摇头:“没有了。” “他就没有问你为什么要救宋观南?” 宁仲询皱着眉头提出了这一点。 宁见岳怔了一下,随后坚定地摇了摇头:“没有,他好像不在意这一点。” “好,我知道了。” 宁仲询闭了闭眼:“你好好休息,这件事情爷爷会弄清楚的。” 走出宁见岳的院子之后,宁仲询倒是一时间有些摸不到头脑了,为什么这个贺聿龄会这样觉得呢? 这个时候不应该利用宁见岳来报复自己吗? 怎么只是问了这样没头没脑的问题? 还是说他贺聿龄不在意? 不可能。 宁仲询下意识地否认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贺聿龄是什么人,这么多年的交道自己早就清楚了。 他最喜欢权力,不然也不可能在右相这个位置上面呆了这么久。 只不过自己之前的检举如果不是林觉浅抵了命,恐怕现在要被圣人怀疑的就是他贺聿龄。 而贺聿龄这个时候不反过头来报复自己,又是在等什么呢? 打了这么多年交道,这还是头一次,宁仲询觉得自己看不明白贺聿龄了。 贺聿龄怎么可能没有想过要报复宁仲询? 可宁见岳不过只是一个小姑娘,他贺聿龄可没有不择手段的要利用她的意思。 朝堂上面恩怨,自然是要在朝堂上面解决,利用一个小姑娘来陷害,他贺聿龄可不屑于做这样的事情。 他倒是觉得,宁家可能和宋观南有过节。 贺聿龄心认为,宁见岳是知道宁仲询举报自己,觉得林觉浅是被自己推出来抵命顶罪的,而宋观南也是被牵连的无辜之人。 而一个小姑娘,自然是心善,觉得另一个比自己稍微年长的女孩子因为自己家人的缘故而间接导致进了死牢霜降问斩。 心里面过意不去,所以就觉得求自己还能弥补罪过。 这样想来,自己把宋观南救出来,反倒是可以告诉她买这件事情是宁家的罪过,把林觉浅的仇恨转嫁得宁家身上去。 想到这一点,贺聿龄也就没有在第一时间报复回去了。 虽然失去了林觉浅这样一个能够膈应圣人的棋子,但是现在,他拥有了另一颗更好用的棋子。 霜降,来得很快。 霜降问斩的人并不多,宋观南就是其中一个。 狱卒把她从死牢里面带了出来,吃了一顿还算是丰盛的饭菜。 “断头饭,好上路。” 宋观南哈哈一笑,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开始吃了起来。 一边的狱卒看着宋观南这副模样,心里面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忍心。 自打她进了死牢之后,从来没有任何的抱怨,也没有吵闹过。 她只是静静地呆在自己该呆在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坐着,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他们这些狱卒也是私下聊过的,之前来探望这个女子的人里面,是有右相的。 而那天右相来了之后,这个姑娘只是和右相说了几句话,右相就是春风得意的出去了。 那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不是死牢,里面关的不是死囚。 宋观南不慌不忙地吃着自己最后一顿饭。 直到这一刻,宋观南的心里面才有了对死亡那一点点不切实际的真实感。 哦,原来自己真的要死了啊。 宋观南想到这里,忍不住轻笑一声。 一边的狱卒奇怪地看了宋观南一眼,都以为宋观南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毕竟如果不是疯子的话,谁也不可能在吃自己断头饭的时候还能够笑出声来。 宋观南也有些迷茫,她其实并不清楚等待自己的会是死亡,还会是另一番天地。 她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回到自己之前的那个朝代。 此时此刻的宋观南只知道,这很有可能是自己的最后一顿饭。 饭菜的旁边还放着一杯浊酒,宋观南举起来放在鼻子边上轻嗅,却是皱了皱眉头。 “这酒不好。” 宋观南也顾不上许多,直接把酒倒在了自己嘴里。 辛辣的感觉直穿喉咙,让她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头发已经很久没有洗过了,只不过现在宋观南顾不上在意这样的细节了。 放下手里的酒杯,宋观南看向了一边的狱卒:“吃完了。” 狱卒怔了一下,随后立刻带着宋观南回到了牢房里面。 还有一个晚上的时间,第二天一大早,宋观南就要进到囚车里面,被带到朱雀大街问斩。 这天夜里,死牢的小窗外面,是这个时代无尽的星空。 宋观南仰头,贪婪地看着窗外明亮的星星。 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仰望昭国的星空了。 只是宋观南不知道,明天人头落地之后,自己是会回到自己来的那个时代,还是彻底的结束了。 她努力扬起嘴角,想要带着笑容度过在昭国的最后一个夜晚。 也许是那杯浊酒太劣质,里面的杂醇又太多让宋观南有些发昏。 她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可是酒精上来了,睡着是必然的。 再见了,昭国的夜空。 睡着之前,宋观南在心底说。 第218章 她们不想让你死 “人睡死过去了吗?” 两个狱卒站在死牢外面,不明所以地看着躺在里面稻草上的宋观南。 “应该是睡死过去了,那酒里面的东西劲不小,走吧,给人换了。” 其中一个狱卒打开了死牢的大门,另一个狱卒把宋观南抱起来往外走。 其实酒里面的东西并没有让宋观南沉睡,她还保持着睡眠之中的意思清醒。 此时此刻的宋观南很是好奇,这两个狱卒到底是想要带自己去哪? 她闭着眼睛,放松自己的身体,让自己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等到后背接触到软垫的时候,宋观南才意识到了不一样。 她原本以为,这些人是要带自己提前上囚车,或者是对自己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可是现在看来,倒是让宋观南开始怀疑他们到底是要干什么。 宋观南想要动一动手指,却发现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就好像是自己的灵魂被控制在了这具身体里面一样。 这个发现让宋观南心底发凉。 她还没有弄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就被人带了出来。 紧接着,宋观南发现自己困意不受控制地上涌,方才最后一丝清醒也随之消失。 等到宋观南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光大亮。 “行了?” 一道浑厚的声音在宋观南耳边响了起来。 宋观南吓了一跳,猛地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这时候,宋观南发现自己正坐在椅子上面,身上还绑着绳子,动弹不得。 只不过宋观南在听见这个声音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自己身边的人是谁。 她嗤笑一声,声音沙哑:“右相是要来送我最后一程的吗?” 说着,她看向了坐在一边的贺聿龄。 “不是。” 贺聿龄手里面还拿着一只茶盏,看向宋观南的眼神里面倒是有着几分试探。 宋观南不解地眯起眼睛,开始打量着自己所在的地方。 “这是哪里?右相这是要劫狱?” 她一边看着这个拉着帘子的房间,一边悄悄地摸向了自己被绑在上面的椅子。 此时此刻的宋观南还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处境,但是她并不喜欢这样被限制。 哪怕是在死牢里面,她宋观南都没有被绑起来过。 偏偏是在贺聿龄这里,宋观南被绑了个结结实实。 贺聿龄看着宋观南,轻笑一声:“不要怕,我对宋小姐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想让你看个东西。” 宋观南看上去十分放松,实际上脚结结实实地踩在地面上整个人已经做好了随时反击的准备。 她看向了贺聿龄,平静地问道:“不知道右相想让我这个将死之人看什么?” 听见宋观南这句“将死之人”,贺聿龄哈哈一笑:“好一个将死之人。” “我就是想要让你看看,你这个‘将死之人’是怎么死的。” 说完这句话之后,贺聿龄拍了拍手掌,一边右相的侍从立刻把宋观南面前的帘子拉开来了。 宋观南看清楚了自己面前的景象,难以置信地看向了一边的贺聿龄。 贺聿龄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楼阁下面的景象。 那是一辆囚车,一辆死牢里面出来的囚车。 宋观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随后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一辆囚车停在了刑场的后面。 而囚车上面躺着一个女子,身量纤细和自己相仿。 宋观南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了坐在自己身边的贺聿龄:“右相……” “嘘——” 贺聿龄把手指竖在了自己的嘴唇上,冲着刑场上面扬了扬下巴:“送自己一程吧。” 鬼使神差的,宋观南没有继续问下去。 而刑场上面的人跪在那里,即使隔了这样远的距离,宋观南依旧能够看出来,上面跪的那个人,低着头,像是刻意把自己的脸藏了起来一样。 宋观南神色凝重,看向了坐在自己身边的贺聿龄:“右相这是要让别人替我死?” 贺聿龄哈哈一笑:“聪明。” “她同意了吗?” 宋观南语气平淡,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外露。 贺聿龄满不在乎:“能够为你去死,对于她来说,已经是抬举了,同不同意又有什么用呢?” 宋观南看向那姑娘的眼睛微眯,咧了咧嘴角,说出的话却是毒辣:“右相到真是会说话,明明是让人去死,说的好像是享了什么富贵荣华一样。” 贺聿龄转过脸来看着宋观南,笑的分外开心,并没有收到宋观南言语上面的影响。 “果不其然,宋先生还真的仁慈。” 贺聿龄转过脸去,看着刑场上面的情形:“我这也算是救你一命吧,想好怎么报恩了吗?” 宋观南哼笑:“报恩?我没有让右相救我,右相是自愿的。” “自愿?难道宋先生忘了自己有许多的故人了吗?” 贺聿龄似笑非笑的看着宋观南。 不知道为什么,宋观南看着他的脸,下意识的想要远离。 “故人?我有很多故人,右相说的是谁?” 贺聿龄啧了一声,刚刚送到唇边的茶杯悬在半空:“你自己不比我清楚,难不成还要问我?” 宋观南一言不发,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贺聿龄。 贺聿龄啧了一声:“小丫头好深的心思。” 宋观南嗤笑一声:“比不得右相。” 她并不清楚为什么右相会吧自己救出来,但是宋观南隐隐约约的能够感觉到,右相暂时不会要了自己的性命。 也正是因此,宋观南猜到了几个人,但她并不会主动在贺聿龄面前说出这些人是谁。 “我有一个儿子,人在鬼市,你应该认识。” 这是贺隐昼。 宋观南点了点头:“可能认识。” “还有平康坊的红烛,那是个很好琴师,你也是认识的吧?” 宋观南没回话,只是看向了外面的刑场。 贺聿龄继续说到:“还有就是宁将军有个孙女,她也不想让你死。” 随后,贺聿龄看向了一遍的宋观南,只见她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看着下面的刑场。 “她们都不想让我死,所以右相才救我?” 宋观南的唇边扯出了一个嘲讽的笑。 贺聿龄点头:“你很聪明。” 宋观南嗤笑一声,面无表情的看着刑场上面抄起刀的刽子手。 贺聿龄朝着宋观南的方向微微俯身:“鲲鹏展翅九万里,一朝风起……” 后面的话贺聿龄没有说,好整以暇的看着宋观南。 第219章 已经“死”的谋士 宋观南微微一笑:“一朝风起断其翼。” 她补上了贺聿龄的后面半句话。 以往的记忆一一浮现在宋观南的面前,她又想起了自己曾经在平康坊里面见过的那个少年。 那是贺聿龄的嫡子,很可惜,落在了赵载年的手里面,而赵载年可不是会因为他是谁的儿子就放过他的人。 贺聿龄看着宋观南:“林觉浅,是你的徒弟吗?” 宋观南点点头:“我把他当做自己的弟弟。” 说这话的时候,楼下刑场上的刽子手已经抬上来了铡刀。 那铡刀看上去有一人长,在惨白的阳光下面反射着冰冷的光。 宋观南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巨大的铡刀,浑身的血液几乎要凝结在一起,也不知道是因为第一次见这样的铡刀,还是因为她意识到本来该上刑场的人是自己。 随着监斩官一声令下,那高高扬起的铡刀轰然落下。 而铡刀落下的时候,人头也落下。 鲜血瞬间从那尸体的脖子喷了出来,洒出去很远。 即使距离那么远,宋观南还是忍不住轻轻扭动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这是身体下意识的举动,想要看看自己的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面。 “宋先生,如果不是我的话,现在地上那颗头,该是你脖子上的那颗。” 宋观南没有说话,而是直勾勾地看着刚刚停止滚动的头颅。 自己不认识这个女子,但是她却是替自己死了。 宋观南说不出自己心里面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呆在这样一个年代里面,自己原本坚定的内心已经开始变得麻木了起来。 “她本来不该死的。” 宋观南轻声说。 “人都是要死的,用她的死换你一条命,值得。” 宋观南一动不动:“只有右相觉得值得,我不觉得,她……也不觉得。” “没有人该替别人去死,这不是结束一个人生命的理由,生命这东西,哪里分高下?” 宋观南的语气平缓,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反倒是让贺聿龄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上宋观南的话了。 就在贺聿龄愣神的这一瞬间,宋观南再次看向了他:“可以麻烦右相告诉我,他们都和右相谈了什么样的条件?右相才愿意救我?” 贺聿龄啧了一声:“条件很多,价钱开得很大,但是对于我来说都算不上什么,是我自己想要救宋先生。” 宋观南冷哼一声:“右相自己想要救我?那我宋观南的面子可不是一般的大了。” “当年对诗的人是你,这一点就足够了。” 贺聿龄看着宋观南的侧脸,只觉得她坐在那里,即使身上五花大绑,但是面上却是分外的淡定,一点也不像是被限制了自由的人。 宋观南扯了扯嘴角,到底还是没忍住冷笑了一声:“说到底,右相想要的是一个不存在于世间的宋观南。” 说到这里,宋观南缓缓回头看向了贺聿龄。 她的眼神无比的平静:“现在,‘宋观南’已经死在了铡刀下面,那我是谁呢?” “或者说,右相希望我是谁呢?” 贺聿龄听见宋观南的话之后,哈哈大笑:“有意思有意思,你果然是最合适的人选,右相府缺的就是你这样的谋士。” 宋观南听见“谋士”两个字之后,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右相想要的是我的谋略,而不是我的命啊。” 说到这的时候,宋观南眯了眯眼睛:“这样说来,右相是想要我做一把刀?” 贺聿龄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是,也不是。” “哦?”宋观南总专家口头上面表示的是疑惑,可实际上她的表情和刚才没有一丝一毫的分别。 此时此刻的她坐在贺聿龄的面前,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反倒是像极了一口看不见底的古井。 平静到没有任何的波澜。 贺聿龄定定地看着她:“难道宋先生不觉得昭国现在算不上一个国家吗?” 宋观南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明显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贺聿龄看向了朱雀大街上面来来往往的行人,看到地上的人头基本上都是熟视无睹。 仿佛在这个长安里面,死一个人并不是什么大事。 宋观南顺着贺聿龄的视线看了过去,正好看到了有一个人缓缓走向了“宋观南”的尸身。 这道身影宋观南无比的熟悉,正是师父的好兄弟,大理寺的评事,赵载年。 宋观南亲眼看着赵载年走到那颗头颅的旁边,他蹲下身子看了又看。 “他认出来了,那不是你。” 贺聿龄坐在一边轻笑。 宋观南眉眼间依旧淡然,只不过看着赵载年那小心翼翼的模样时,鼻子免不了一酸。 “他自愿辞官救你。” 贺聿龄对宋观南说道。 宋观南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目送着赵载年把地上的尸首收起来带走。 她胸口闷闷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绳子绑得太紧,亦或是别的原因。 直到赵载年消失在了宋观南的视线之中,她悠长地呼出一口气,像是放下了什么重担一样:“右相既然需要刀,那我宋观南就是右相手里面最快的那一把。” 她说得毫无心理负担,果断地让右相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贺聿龄仔细打量着宋观南的神情,似乎想要在宋观南的脸上看到什么心口不一的蛛丝马迹。 可是宋观南神色淡然,仿佛自己方才所说的都是真心话一样。 见贺聿龄一直看着自己,宋观南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 她并不喜欢被人长时间地注视,这让她无比难受。 贺聿龄哈哈大笑:“好好好,从今天起,你就在我府里,我会把红烛接过来陪你,到时候,你就是我府上最神秘的谋士。” 随后,贺聿龄挥了挥手。 宋观南本以为贺聿龄会让人把自己身上的绳子解开 可是并没有,贺聿龄的手下用一件外衣盖住了宋观南的头,直接把宋观南连人带椅子抬起来,就这样往外走。 一瞬间与外界隔绝了,宋观南才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她瞪大了眼睛,眼神没有焦距地看着眼前的布料,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宋观南觉得自己需要缓缓,需要一些时间来让自己接受自己还活着并且要到右相府上当谋士的事实。 第220章 书院的新主子 得知当天死在铡刀下面的人并不是宋观南,宁见岳松了一口气。 她终日消沉的眼睛里面恢复了一点光亮。 宁见岳终于肯走出自己在后宅的房门。 宁仲询看到宁见岳站在自己面前,悠长地叹了一口气:“你师父没死,是件好事,可她现在在哪里?” 这件事情一直困扰着宁仲询。 明明死的人不是宋观南,可是现在的宋观南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实在是让人费解。 宁见岳刚刚听到宋观南还活着的消息,却是不知道宋观南消失不见了,一时间宁见岳的眼睛里面浮现出了茫然。 她轻轻摇头:“我也不知道。” 宁仲询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是老将,女儿在季昇身边做皇后,贺聿龄的女儿是季昇身边的贵妃,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二人也算是势均力敌。 只不过……现在是贵妃入宫时候收养的皇长子坐了太子的位子,这就让宁仲询有些忌惮了。 如果说宋观南消失的话,那么很有可能是贺聿龄搞的鬼。 意识到这一点的宁仲询变了变脸色。 当时宁见岳要拜宋观南为师的时候,自己让人查过宋观南。 宋观南虽然只是一个年轻女子,可是这过去的事情一点都不少。 宁仲询叹了一口气:“要是她真的在右相那里……恐怕是要和我们宁家在对立面了。” 宁见岳呆滞地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宁仲询见她没有动静,好奇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宁见岳像是被吓到了一样:“没有,不会,师父不会的。” 她从始至终都认为宋观南是一个好人。 霜降后的长安气温很低,但是宁家的人都是自幼习武,身上都还只是穿着单衣。 也许是因为宁见岳说得过于斩钉截铁,宁仲询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 “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不成?你这样相信她?” “我相信师父。” 宁见岳目光炯炯。 她认识宋观南许久,自然听过宋观南说起很多事情。 宁见岳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相信师父会因为右相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她的脸上写满了笃定,让宁仲询这个满头白发的老将军都有些想不清楚。 宁仲询叹了一口气,随后挥了挥手:“知道了,你相信你的师父,如果到时候,真的有这样一天,你就算再喜欢你这个师父,你也不能忘记,你是宁家的人。” 宁见岳低头抱拳:“爷爷放心,师父她心怀大义,是一个慈悲为怀的人。” 随后,宁见岳就走了出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面。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今天皇宫里面还有一场宴席需要自己去的。 宁见岳把自己稍微捯饬了一下,看上去既不会太浮夸,也不会失了庄重,更不会限制自己的行动。 仔细算算,她已经许久没有见秋秋了。 也不知道秋秋今天会不会赴宴。 想到这里,宁见岳掉头,奔着淮安侯府去了。 等宁见岳到了淮安侯府,侯府里面并没有吴秋悯。 她随便抓了一个下人:“你们家小姐呢?” 下人吓了一跳,但毕竟是在吴秋悯身边侍奉的人,自然认识宁见岳,立刻低下头去:“回宁小姐,我们家小姐因为夫子去了,悲痛万分,旧病复发去了别苑修养。” “那今天的宫宴呢?她不去吗?” 宁见岳有些失落,但还是抱有最后一丝希望。 下人摇摇头:“这个小的也不知道,不过小姐要是去的话,应该是直接从别苑去吧。” 听到这里,宁见岳想也不想,直接跑了出去,头也不回的直奔着皇宫就去了。 自打宋观南被牵连进了死牢,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吴秋悯了。 可现在外人看来,宋观南已经在朱雀大街上被铡刀剁了头。 只有一小部分的人知道宋观南还活着。 秋秋的身体向来不好,总是有小毛小病的,也不能跑跳,要是她真的以为宋观南死了,会引得身体不好受罪。 想到这里,宁见岳又是叹了一口气。 直到宁见岳进了宫,一眼就看到了吴秋悯。 宁见岳立刻跑上前去拉住了吴秋悯:“秋秋,你这段时间去哪里了?” 吴秋悯听见宁见岳的声音,立刻回过头来:“我只是不在家里,你去府上找我了?” 宁见岳点点头:“师父……” 只不过她刚刚说了两个字,吴秋悯立刻捂住了她的嘴:“这里人多,咱们去外面花园说。” 说着,两人就向坐在主位上面的长公主请辞,走到了外面的花园里。 “夫子她……没死,对吗?” 吴秋悯看着宁见岳,两只手死死地拽着宁见岳的胳膊。 宁见岳点头:“对,师父没事。” 吴秋悯松了一口气,一直以来紧绷的身体稍稍松懈了一下。 宁见岳面露难色:“但是师父她……不见了。” “不见了?”吴秋悯难以置信地看着宁见岳。 宁见岳点点头:“师父她是被右相救的,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 听到这里,吴秋悯也一下子六神无主了起来。 “夫子她能去哪里呢?” 吴秋悯咬着下嘴唇,脸上浮现出了思索的神情。 “师父还活着,就一定能够见到的,倒是你,这么长时间都躲在外面的别苑里,是不是身体不好?” 吴秋悯听见这句话,下意识的看了看两人周围,见没有人之后才低声说道:“我没生病,我是去书院了。” “桃庐?”宁见岳有些意外。 吴秋悯点点头:“夫子进了死牢,那书院就是无主之物,我怕有人盯上了夫子的心血,找阿爷要了银子,自己带着人把书院划到了淮安侯府,之后就一直在书院里面了。” “还是你细心。”宁见岳挠了挠头。 “这不是细心,因为我相信你不会让师父死的。” 宁见岳的眼底一亮:“你真的这样相信我?” 吴秋悯捂嘴轻笑:“假的,我只是觉得,夫子这样见过天地的人,不会囿于生死,只是那书院里面有一株白牡丹,不知道你记不记得?” 宁见岳想起了宋观南当时说起“故人”时脸上的神情,感同身受地点点头。 “多亏有你,我只知道师父不能死。” 宁见岳把自己去找右相的事情瞒了下来。 吴秋悯眉眼含笑安慰她:“咱们两个不一样的,淮安侯府虽然是侯府,可实际上比不得宁家的权势,我就算是着急也是干瞪眼,倒不如做一些实际的事情。” 第221章 一文一武的亲姐妹 宁见岳看着吴秋悯消瘦的身形,心里面有些酸涩:“你看你都瘦了许多,本来身子就弱,可千千万万要注意身体。” 说着,宁见岳把自己来时路上买的药糖放在了吴秋悯的手里:“你也不想到时候师父见到你现在这样憔悴吧。” 吴秋悯攥紧了自己手里面的药糖,笑得分外开心。 “阿岳,你知道吗,我在书院里面虽然累,但是很开心。” “为什么?” “就是一下子明白了夫子为什么是夫子。” “师父为什么是师父?” “对,书院里面书声琅琅,每天都是一样的光景,但却又有什么不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像夫子一样,好好把书院经营好,想着总有一天,书院会越来越大。” “那你方才说,师父为什么是师父,我还是想不明白。” “夫子会受国子监祭酒的邀约来教我,是因为书院里面的开支实在是太大了,夫子不得不从自己的腰包里面接济书院,而夫子接济书院的原因,是她想要教出真正的济世为民之才。” “林……就是师父带出来的吧。” “对,我问了书院里面其他的先生,都说夫子对待林公子就是对待自家的孩子一样,什么都是亲自教导,才能有林公子这样刚刚及冠就登科的学子。” 说这话的时候,宁见岳的视线被吴秋悯眼睛里面的光彩深深地吸引。 宁见岳的唇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所以现在你是书院的山长?那我可要见过山长了。” 吴秋悯笑着打了一下宁见岳的肩头:“你就会取笑我。” “我哪敢啊。” 宁见岳笑着揉了揉自己刚刚被吴秋悯打过的地方。 吴秋悯却是突然叹了一口气:“我以前读书是赌气,想着家里面庶出的兄弟都能够读书,为什么我明明是嫡出,却因为是个女儿不能读书?” “但是侯爷还是给你找来了师父。”宁见岳很认真的说道。 “我当时还觉得阿爷是和我开玩笑,明明夫子和我年岁相仿,凭什么她就读过书,她就是夫子。” “我当时也是,和师父呛声,还比不上师父一只手。” 宁见岳的脸上浮现出了怀念的神情。 “后来我发现夫子是真正的有才之人,就下定决心要和夫子学,这样我也不比家里面庶出的兄弟差。” “秋秋才不比他们差。” “但是啊,就在我到了书院的时候,我发现,我也不是那么想和庶出的兄弟们争个高下了。” 宁见岳很是好奇:“那秋秋想做什么?” 吴秋悯说得很是笃定:“我想好好经营书院,想到时候女子也能到书院读书,就像之前的我一样。” “那侯府呢?” 宁见岳不解的看着吴秋悯,她可是了解秋秋的,之前还有下人说秋秋早晚要嫁人,淮安侯府早晚是她那些庶出兄弟的。 当时的秋秋很生气,罚了那些下人,也就是那时候,秋秋想要像庶出的兄弟那样读书。 “侯府?侯府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夫子说了,王侯将相也只有一个头两只手,百年之后都是一抔黄土,没有什么分别。” 宁见岳皱了皱眉头:“可是活着的时候不一样啊。” 吴秋悯鼓着腮:“侯府的话,阿爷愿意给谁就给谁,我一点都不在乎,我只想把夫子的书院好好经营下去,把夫子的愿望继承下去。” 她很是认真,说这话的时候,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光辉。 宁见岳眉眼含笑,轻轻点了点头。 “那阿岳呢?阿岳想要做什么?” 吴秋悯好奇地盯着宁见岳看。 “我?” 宁见岳摸了摸下巴:“我一直都想上战场,可是爷爷不让我去,说战场上面打打杀杀的,刀剑无眼,小姑娘家家的去什么,可我分明已经打过了我兄长,兄长都能去,我凭什么不能?” 吴秋悯想了想:“上战场?那不就是把头悬在裤腰上吗?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不就再也回不来了吗?” 她了解宁家的规矩,宁家人向来忠烈,埋在长安墓园里面的都只是衣冠冢,而埋骨的地方,都是在昭国的边境。 战死沙场,就埋在当地,送回长安的只有衣冠。 宁见岳毫不在意:“死了就死了,那是我技不如人,总好过一生碌碌无为呆在长安,享受着父辈兄长的荫蔽。” 吴秋悯轻轻拍了拍宁见岳的肩头:“那我要是想见你呢?” 宁见岳怔了一下,声音一下子变得低哑:“到时候你只能去边关看我了。” “你不会死的。” 吴秋悯有些赌气的说道。 “对,我不会死的,我还要去到师父说过的西域看看,看看那边是不是真的有头发眼睛都不一样的外族人。” 说起这些的时候,宁见岳的眼睛里面满是希冀,仿佛自己下一秒就能够直奔西域统领万军。 吴秋悯托着下巴:“真好,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夫子……” “会的,一定会的。” 宋观南坐在屋檐下面,看着院子里面放着的水缸。 这院子很小,比之前她和师父住的院子还要小。 红烛站在宋观南身边:“宋小姐。” 宋观南的眼底划过一丝悲戚:“连累你也来这笼子里面了。” 红烛看着她这样阴沉的样子,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宋观南看向了红烛的身后,站着的正是一直和红烛住在一起的绿蜡,苦笑一声:“怎么你们二人都跟我来了右相府?” 红烛正要说什么,宋观南却是别过头去继续看着院子里面的水缸:“真是罪过,两个自由身,被我一个人连累了。” 此时此刻,宋观南只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的情绪,坐在这四四方方的小院里面,仿佛和坐在万丈深渊里面没有丝毫的分别。 红烛安慰她:“我们二人本身就是奴籍,现在右相帮我们洗脱了奴籍,虽然要呆在这右相府里面,但是好在有相熟的人,总归是有个陪伴。” 宋观南眼神漠然地点点头:“陪伴,对。” 随后,宋观南依旧是直勾勾的看着院子里面的水缸,一动不动的像是一尊雕像。 红烛站在宋观南的身边,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才好。 第222章 不敢亲自来见 右相府的广庭一如既往地安静,贺聿龄正在看书,忽然间想起了什么,随口一问:“宋先生现在在做什么?” 一边一位侍女说:“宋先生一直呆在院子里面,未曾出来。” “那红烛和绿蜡呢?” 贺聿龄漫不经心地眯了眯眼睛。 “回右相,红烛绿蜡两人一直在宋先生的院子里面,说是要陪着宋先生。” 侍女说得很慢,可是在贺聿龄听来在意的就只有宋观南一直待在院子里面,一直都没有动。 贺聿龄不悦地皱了皱眉头,看向了另一边的下人:“去,把王侍郎带过来。” 右相召见,王庆业来得很快,只是看向贺聿龄的眼神里面带着浓浓的不解。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现在这个时候贺聿龄把自己喊过来:“右相,圣人那边还想要修宫殿呢,我下午还要进宫一趟……” “圣人那边不急,你先帮我做一件事,圣人那边我去拖一下午,让你明天去。” 贺聿龄随后一说,丝毫不觉得自己改变圣人的时间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王庆业明显已经习惯了右相这样的做派,只能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脸上堆满了笑容:“您把小的找来做什么?” 贺聿龄叹了一口气:“说来也是我无能为力,宋先生自打来了右相府之后一直呆在院子里面,也不出来走走,倒是让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和宋先生开口。” 听见贺聿龄这样一说,王庆业的心头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贺聿龄下一句就是:“你和林觉浅比较熟,现在去和她搭话,看在林觉浅的份上,宋先生还是会愿意理你两句的。” 王庆业面露难色:“大人,这不合适吧大人,那林觉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您可比我清楚得多啊,那宋先生也不是傻子,要是看出来了岂不是……” “我让你去你就去。” 贺聿龄面无表情的看着王庆业,明明声音不大,可就是让王庆业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 他现在面对的是贺聿龄,是经历过朝代更迭仍然坐在宰相位置的人。 王庆业吸了一口气:“臣,遵命。” 随后,王庆业起身,在侍女的带领下走到了宋观南所在的小院。 王庆业刚刚站在宋观南的院子前,抬头看向里面,却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院门不大,但是足够外面的人看到里面的情景。 正对着院门的堂屋门口坐着一个女子,仅仅只是一瞬间,王庆业就明白了为什么贺聿龄会说宋观南这个人很复杂了。 她仅仅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就让他这样一个在朝为官多年的户部侍郎有了压迫感。 王庆业定了定心神,缓缓走上院门的台阶,敲了敲已经打开了的院门。 宋观南静静地看着王庆业,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 王庆业再一次抬手敲了敲门。 宋观南还是没有动,但是另一边房间里的红烛却是走了出来,正好看到了王庆业。 因为原本下午打算进宫面圣,此时此刻的王庆业身上穿着的虽然是常服,可里面的中衣衬里已经暴露了他为官的身份。 “见过大人。” 红烛恭恭敬敬地冲着王庆业行礼。 王庆业点了点头,抬手示意红烛起身,随后看了一眼宋观南:“这位就是宋先生?” 红烛微微一笑,点头承认:“正……” “不是。” 这句话让整个院子里面安静了下来。 王庆业和红烛都意外地看向了刚才说话的宋观南。 宋观南正看着王庆业。 王庆业被宋观南这样一噎,一时间也有些手足无措。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面前的女子,王庆业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要凝结,这种感觉比面对贺聿龄的时候还要让他后背发毛。 但他毕竟是在官场多年的老油条了,自然不会让现在这样的场景冷下来。 王庆业的脸上立刻挂上了笑容,乐乐呵呵地冲着宋观南抱拳:“右相不放心宋先生,怕先生在这里住着不习惯,特地让我来问问宋先生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好给您安排。” 宋观南不悦地看着他,啧了一声:“右相这是要软禁我。” 说着是要给自己添置东西,实际上就是在限制自己的外出。 目的就是要把自己困在这一方天地里面,让自己看不到外界的光景。 宋观南很清楚这一点,自然也不可能给王庆业什么好脸色看。 王庆业听到宋观南的话之后,呃了一声,刚想要笑着否认,却蓦然对上了宋观南的视线。 他的话卡在喉咙里面半天说不出来。 宋观南的声音不大,但却是足够让王庆业听得一清二楚:“我方才说过了,我不是宋先生。” 王庆业额头冒汗,瞬间明白了为什么贺聿龄会把自己叫过来见宋观南,赶忙点点头:“下官明白。” 此时此刻的王庆业在朝廷上面的威风几乎全部被宋观南压制,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 “那您怎么称呼?” 王庆业小心翼翼地问她,看向宋观南的眼神里面都带上了些许的谨慎。 宋观南没有继续盯着王庆业看,反倒是把视线继续落在了院子正中间的水缸上:“书院都不在我手下了,我也不教你,你喊什么先生?” 王庆业脸色一白,才反应过来宋观南刚刚从死牢里面出来。 按照昭国的律法,人只要进了死牢就没有出来的,直接抹杀户籍和名下的所有财产。 像宋观南这样在行刑前被救出来的人,实在是史无前例的一个。 王庆业哈哈一笑,想要把这个话题搪塞过去:“我当年在江南见到林小友的时候,倒是和你有几分相像。” 听见王庆业提起林觉浅,宋观南的视线再一次缓缓偏移,落在了他的身上。 王庆业见自己说的话引起了宋观南的注意,立刻打起了精神:“当时他提出了以工代赈,这一点实在是让我为之赞叹,连右相都说他聪明呢。” 宋观南轻轻点了点头:“他的确是聪明。” 想起林觉浅,宋观南古井无波的眼睛里面浮现出了为数不多的温情。 王庆业在心里面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您既然和他师出同门,想必也是一样的有才华。” 第223章 隐藏的刀 宋观南冷笑一声:“才华?不过是有没有用罢了。” 王庆业的脸上满是笑容:“您这话说的,咱们右相这是广招人才,为的不过就是海晏河清,昭国能够安定。” 宋观南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王庆业。 她并不认识面前的这个男子,但是看他的穿着打扮,谈吐,以及对贺聿龄恭恭敬敬的态度,宋观南就明白,他也是昭国朝廷的一个官员。 不然也不可能对贺聿龄这样的推崇。 想到这里,宋观南问他:“我想问的是,右相既然想要广招英才,为什么林觉浅会死?” 这句话一出,王庆业的心里面咯噔一声,胳膊上面的鸡皮疙瘩一下子爬满了他的整个胳膊。 王庆业哈哈一笑,努力让自己的脸色和平常一样:“您这话说的,那是圣人的意思,不是右相的意思。” 言外之意,就是告诉宋观南要恨也是恨圣人,而不是右相贺聿龄。 宋观南没有说话,似笑非笑地看着王庆业。 在见不到光的死牢里面蹲了三个月,宋观南的皮肤白得几乎透明,一双又大又黑的瞳仁盯着王庆业的时候,像极了从黄泉里面爬出来的鬼。 王庆业讪笑着,宋观南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宋观南啧了一声:“海晏河清,他真的这样想吗?” 实际上宋观南可不觉得贺聿龄会抱着这样的想法。 她垂下眼睫,看着院子里面的青石地砖。 “鲲鹏展翅九万里。” 上半句说的是当朝的圣人。 “一朝风起断其翼。” 下半句说的是右相的心思。 宋观南念完这两句诗,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林觉浅……他知道右相的打算吗?” 王庆业不清楚宋观南问这句话是想要干什么,林觉浅都已经死了三个月了,现在问这个问题,自己也不清楚。 他摇了摇头:“林小友不知道。”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右相想让我做他手里的刀,可是他不愿意亲自来见我,反倒是让你来见我,是为什么?” 王庆业有些摸不清头脑,这宋观南前后两个问题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关联、 “右相很繁忙,只是不能抽出时间。”\ 王庆业说得一脸坦然。 宋观南冷笑一声:“就怕是磨我性子吧。” 随后,宋观南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圈。 王庆业也随着宋观南的视线看了一圈,却并没有发现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宋观南面无表情地再一次把视线落在了院子正中间的水缸上。 前段时间,长安刚刚下过最后一场秋雨,水缸里面盛满了水。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看着水缸里面反射出来的人影。 那都是站在自己屋檐上面的暗卫。 王庆业并不知道宋观南在看什么,但是他知道,自己现在必须要和宋观南沟通,那清楚宋观南到底是有什么打算。 “你不用认为我会做什么,毕竟从某种角度来说,我已经死了。” 王庆业身体一僵,难以置信地看向了宋观南。 她看都没有看自己一眼,却仿佛早就知道是为什么而来,也清楚自己是想要做什么。 王庆业苦笑一声,干脆直截了当地问宋观南:“那宋小姐为什么呆在这院子里面,不愿意出门呢?” 宋观南啧了一声:“不愿意出门,这哪里有门?” 说这话的时候,宋观南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周围的暗卫。 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宋观南能够看出,其中还是有强者的。 而现在问自己这个问题,宋观南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贺聿龄估计是想让自己府上的暗卫来试探一下自己的实力。 想到这里,宋观南轻轻的握了握自己的拳头,她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了,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力气,还会不会和之前一样。 王庆业看着一言不发的宋观南,只觉得此时此刻的宋观南看上去有些不一样。 是那种自己从来没有在官场里面见过的阴沉。 不知道为什么,王庆业觉得此时此刻的宋观南像极了右相。 就在他思索的时候,宋观南突然问他:“右相到底需要我做什么?仅仅只是一把刀吗?” 王庆业怔了一下:“这个问题,可能还是要宋小姐亲自去问右相。” 宋观南盯着王庆业:“右相在朝廷里面几乎只手遮天,还有什么可怕的?” “右相手里面虽然有不少的大印,足够独揽朝廷里面大多数的章程,可唯独缺了一样东西。” “他手里没有军权。” 宋观南直截了当地说。 “啪——啪——啪——” 院子外面传出来了掌声,宋观南和王庆业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门外。 院子外面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贺聿龄。 贺聿龄盯着宋观南,丝毫不吝啬自己眼底的赞赏:“宋小姐果然与众不同,看局势看得很清楚。” 宋观南嗤笑一声:“右相这是再说哪里话?我对朝堂的了解,不及右相半分。” “不瞒宋小姐,前几年对诗的含义,现在有所变化。” “哦?” 宋观南平静地看向他,虽然是问句,可是言语间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 贺聿龄走到宋观南的面前,王庆业立刻站起来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贺聿龄。 贺聿龄毫不犹豫的坐下,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宋观南:“我想要的是皇帝的权力,却又不想让天下人都盯着我家里面那点子私事看。” 宋观南丝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嘲讽:“想要天下独尊,却不想要对百姓负责。” 听见宋观南这话,贺聿龄不乐意了:“我哪里对百姓不负责了?” 随后,贺聿龄张开手臂,大言不惭地说道:“我做的事情一直以来不都是对百姓有利的吗?” 宋观南没有说话,只是嘴角细微的弧度已经暴露了她此时此刻的内心所想。 贺聿龄不瞎,自然也能够看出来宋观南毫不掩饰的嘲笑。 “再者说,当今的圣人,也不是什么好圣人。” “圣人是有错,即使这样,也不能说右相您就是完全正确的。” 说着,宋观南看向了院子里面的水缸:“右相安排了很多人,以为我不知道吗?” 贺聿龄哈哈大笑,仿佛宋观南的话让他感到身心愉悦:“聪明的人,也要把握好度,不然容易丧命。” 宋观南毫不在意他的威胁:“我已经死了,现在能够做右相的刀,是因为我不想让我的仇人活得痛快。” 说着,宋观南盯着贺聿龄:“如果有一天,右相您也与我有仇的话,我会让右相明白,古人为什么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宋观南的声音很轻,贺聿龄却是微微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很简单,等时间到了,自然会有宋小姐的用处,现在还需要宋小姐了解一下局势。” 最后,贺聿龄的脸突然变得阴暗了起来。 宋观南别开视线:“放心。” 第224章 贺隐昼的圈套 鬼市还是一如既往的阴暗。 贺隐昼一步一步地走在铺在污水里面的石块上,缓缓地走到了鬼市的最深处。 “儿子,拜见义父。” 贺隐昼跪在了地上。 魏老背对着贺隐昼,轻哼了一声:“我以为你在右相府里面待着不敢回来了。” 贺隐昼轻笑:“不敢忘了义父的恩情。” 魏老缓缓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贺隐昼脸上的铁面。 “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贺隐昼已经消失了快三个月的时间,魏老已经派了许多人去找他,可实际上都没有找到贺隐昼。 而他最后一次见到贺隐昼,还是贺隐昼想要求自己救那宋观南一条命。 “右相把我关了起来,到现在才放我回来。” 贺隐昼轻声说道,听上去让人觉得他无比的顺从。 魏老叹了一口气:“怎么,回家一趟,看到自己阿爷了?” “见到了。” 贺隐昼点点头。 “他……还好吗?”魏老意味深长地问。 贺隐昼怔了一下,像是没有想到魏老会这样问:“还好。” 魏老没有说话,只是抬起脚步缓缓往前走了两步:“你看看我这鬼市,虽然见不得光,可是却在长安里面必不可少。” 说着,魏老拿起了手下刚刚呈上来的金器看了一眼:“这是前段时间,有人要买朝廷五品官员的私事,给的价钱。” “义父,儿子有一事想不明白。” 贺隐昼抱拳低头,说得很是诚恳。 魏老把自己手里面的金器放了回去:“你问吧。” 贺隐昼抿了抿唇:“当年,你为什么还会收留作为暗桩的我?” 要知道鬼市里面,暗桩是死法最惨的,魏老有无数的手段能够让一个人生不如死。 听见贺隐昼的问题之后,魏老哈哈一笑。 “暗桩啊,的确是该死的,可谁让你是贺聿龄的儿子呢?” “右相不认庶子,我只是我自己。” 贺隐昼说得很是平静。 “血脉亲情,岂能是你一句话就能不是的?” 魏老说得不紧不慢,可每一个字却像是锤子一样敲打在贺隐昼的心尖。 贺隐昼铁面下的眼睛眯了眯,轻笑了一声:“那义父认不认我?” 魏老有些意外地回头看向贺隐昼。 可贺隐昼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低着头,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两样。 “认,为什么不认呢?” 魏老的嘴角噙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他看着贺隐昼,仿佛是在透过贺隐昼看着贺聿龄一样。 贺隐昼一咬牙:“您与右相,到底是什么样的恩怨?” 魏老并没有觉得他这话很奇怪,反倒是心情看上去有些好:“恩怨谈不上,但我却是与你父亲相识。” 贺隐昼眉头微蹙,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魏老和贺聿龄会有自己不知道的关系。 如果是自己都不知道的话,那么这件事情,想必已经隔了很久很久。 就到自己出生前。 想到这里,贺隐昼叹了一口气:“右相当时说了,您给他提鞋都不配,只要他想随时都能够让鬼市覆灭。” 说这话的时候,贺隐昼的眼睛里面闪烁着明明灭灭的光。 这句话贺聿龄没有说过,只是他贺隐昼添油加醋编出来的。 他想要试一试,对于魏老来说,贺聿龄究竟算是什么? 为什么魏老对自己这张和右相七分肖像的脸这样的厌恶。 鼻梁上面的鬼面已经被他的体温暖得有些温热,只是一双眼睛里面渐渐燃起了不一样的火光。 魏老听见贺隐昼说的话之后,整个人就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样。 “你说什么?” 魏老阴沉着一张脸,不悦而看着贺隐昼,准确的来说,是透过贺隐昼看向贺聿龄。 贺隐昼叹了一口气:“当时我回到右相府上,他说我是您的义子,不配和他谈条件。” “所以他把你抓起来关了这么多天?” 魏老的手指紧紧地攥着自己手里面的拐杖,关节处因为用力泛出了浅肤色。 “正是,而且……红烛姑娘也脱了奴籍,去了右相府。” “红烛?难怪,我好久没有见到红烛了。” 魏老像是想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贺聿龄是想要做什么?” 贺隐昼看着已经有些怒气的魏老,心里面有些庆幸,他赌对了,魏老果然是和右相有着自己不知道的往事,而这往事,很有可能就是因为两人的身份。 “无白也不清楚右相是想要做什么,无白只知道,右相现在已经救出了宋观南,并且连同红烛一起养在自己的府上。” 魏老的脸色不停地变换着,仿佛是在资产给自己找一个能够解释这一切的答案。 可现在的宋观南已经在右相府了,这就已经能够说明问题了。 右相最是明白什么对他有利,现在能够纵容宋观南的话,就说明宋观南是个有用的人。 此时此刻的魏老有些后悔自己当时让贺隐昼去右相府求贺聿龄。 如果当时自己出手的话,那些付出点代价把宋观南救下来,哪怕是放在鬼市里面,可能现在就是自己拿捏住了右相的把柄。 魏老越想越心惊,他心里面不安定,在贺隐昼的面前来回踱步。 “现在阿南在外人眼中已经死了,知道阿南还活着的人,不超过两只手,这不是什么好消息。” 这样就意味着,贺隐昼要是对宋观南起了杀心,就可以随时随地随随便便地把宋观南抹杀。 贺隐昼想要宋观南活,不仅仅只是短暂地活在右相府。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鬼市能够大一点,再大一点。 达到让右相忌惮的地步,才能够让右相不对宋观南下死手。 想到这里,贺隐昼的眼睛里面闪烁着火光。 只不过魏老并没有发现贺隐昼眼神的变化,还沉浸在宋观南到底有什么可以被贺聿龄重视这一点上。 鬼市的鬼侯,终究还是落入了贺隐昼的圈套里面。 魏老沉默了许久,才对贺隐昼说:“我明白了,这段时间你在右相府上受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说完之后,魏老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鬼市的会客厅,消失在了长廊的尽头。 贺聿龄看向了站在一边壮如黑塔一样的鬼寅,会心一笑。 第225章 漫天的卷宗 右相府的天格外的漫长,贺聿龄经常站在宋观南的院子外面不动声色的注视着宋观南的一举一动。 宋观南自然是能够发现贺聿龄的见识,只不过对于宋观南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咬紧的事情。 她只管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面,看着自己面前的书。 恍惚间,宋观南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前世高考的时候。 那时候的她也是这样奋笔疾书的学习,最终从能够去到一个不错的师范学校,毕业之后成了一个支教教师。 只不过那时候她的面前放的是各式各样的试卷,现在她的面前放的是成堆的卷宗。 宋观南低声叹气,脑子里面有些混沌。 就这样,宋观南整整看了一个冬天,等到了院子里面的盆栽都冒出了新芽,她终于把右相送到自己这里的所有卷宗都看完了。 宋观南合上了最后一卷,悠长的呼出了一口浊气。 “看完了?” 贺聿龄正站在宋观南的面前,俯身低头笑着看她。 虽然他这个笑容在宋观南眼里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和善的意味,但是宋观南还是点点头:“看完了。” “有什么想法。” 贺聿龄眯起眼睛,有些期待的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手指一一抚过放在自己面前的卷宗:“这些都是昭国这些年的卷宗,右相让我看这些,是要让我算什么吗?” 贺聿龄的脸上复现过一抹笑容:“我想要宋先生,帮我算一条让昭国海晏河清的道路。” “可笑。” 宋观南嗤笑一声,丝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嘲讽:“右相把我宋观南当傻子吗?” 被宋观南这样呛声,贺聿龄的脸上没有浮现出一丝一毫的不快,反倒是饶有兴致的看着宋观南:“哦?宋先生为什么这样说呢?” 宋观南扫了一眼自己手边的卷宗:“右相比我更清楚,海晏河清,需要的是百姓的血肉。” 没有一条道路是不需要付出鲜血的,成也罢,败也罢。 她宋观南能够明白的道理,不相信他贺聿龄没有想到过。 听见宋观南话之后,贺聿龄似笑非笑的摸了摸自己随身携带的玉如意:“宋先生说的倒是好,百姓嘛,生生不息,死了今天的,还会有明天的,今天的受罪了,明天的就能享福了。” 宋观南定定地看着贺聿龄,一双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 纵使贺聿龄身为右相,城府颇深,被宋观南这样的看着,心里面还是有些发毛。 这么长时间,贺聿龄也是摸清楚了宋观南为什么和其他人不一样。 因为她把所有人都当做人,其次才是身份。 或者说在她的眼里,官员和百姓,不过就是水车上面模样不一样的水桶,仅此而已。 在右相府上待的这些天,宋观南的脸上已经渐渐有了一些血色,虽然依旧是惨白,但是她的精气神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贺聿龄摆了摆手:“那你说,你觉得我需要的是什么?” 宋观南继续盯着贺聿龄看,只不过这一次的宋观南的眼神里面带上了几分审视。 “我瞧着右相不像是心狠的人。” 她并没有说出贺聿龄想要的答案,反倒是没来由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贺聿龄也不急,只是顺着宋观南的话反问:“何以见得?” 宋观南啧了一声:“有野心,有城府,也做到了一些事情,只是不愿意杀人。” 她看不懂贺聿龄,明明想要大权在握,可还是畏首畏尾,今天怕皇上,明天怕宁将军。 “如果右相真的对那个位置有想法的话,大可以放手去做,不要拖着昭国的百姓,跟着朝廷的内斗受苦受累。” 宋观南直言不讳,反倒是让贺聿龄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贺聿龄没有想到,宋观南竟然会这样直接的指责自己。 他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宋观南。 偏偏宋观南并不会被他这样的眼神吓到,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手里还拿着一本卷宗。 “贺大人,我想去一个安静点的地方,好好想想您接下来该怎么走。” 说这话的时候,宋观南仅仅的捏着自己手里面的卷宗。 贺聿龄看着宋观南手里面的卷宗,又看了看宋观南:“安静点的地方?右相府不安静吗?还是你觉得红烛绿蜡吵了?” “你要是觉得红烛绿蜡吵到你的话,我这就……” “红烛绿蜡很好,我说的吵是什么,右相比我更清楚。” 说着,宋观南不动声色的扫过了周围。 看着宋观南视线停留的地方,贺聿龄忍不住眯了眯眼。 但凡是宋观南刚才视线停留的地方,基本上都有着自己安排的暗卫。 贺聿龄啧了一声:“是我救了宋先生的命,现在宋先生听我的,理所当然吧。” 说着,贺聿龄扫了一边的卷宗一眼。 就在贺聿龄以为宋观南会和自己较劲的时候,她却服软了。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面上浮现出了一丝苦笑:“实不相瞒,自打阿浅走了之后,我总觉得自己心里面堵得难受,一直在院子里面带着,整个人都会受影响,想东西想不清楚,也看不透彻。” “长安城外有一个小庙,鲜为人知,没什么香火,我想去那里静养。” 宋观南说完之后,看向贺聿龄的眼神里面带上了些许哀求的意味。 只可惜,贺聿龄才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看着宋观南突然服软的态度,他只觉得宋观南是在和自己耍什么心眼。 可宋观南像是看出了他的思虑:“如果右相不放心的话,大可以让人把守着寺庙周围,不放一只鸟进来就是。” 宋观南说的这样坦然,贺聿龄反倒是松了几分疑心。 她是个聪明人,不到十岁的时候就能够凭借那一次对诗的上联猜到自己儿子想要的下联,是在是天纵奇才。 这样聪明的人,如果想要算计,不可能用这样有破绽的理由。 不着边际的理由,反倒最有可能是真的。 想到这里,贺聿龄鬼使神差的点点头:“好,我到时候让人送你过去。” 说完之后,贺聿龄看向了宋观南手里面的那一本卷宗:“你拿的是哪本?” 宋观南松开手,卷宗立刻平躺在桌面上。 贺聿龄不解的皱了皱眉头,想不明白为什么宋观南要拿着二十年前的卷宗。 而且这卷宗还不是长安的,是豫州的。 第226章 数不清的卷宗 “这就是你说的那一座庙?” 贺聿龄看着面前还没有自己广庭大的庙宇,脸上浮现出了古怪的神色。 宋观南走上前去,站到了贺聿龄的身边:“这就是我要待的地方,虽然小,但是比起右相府来说,总归我心里面更踏实。” 说着,宋观南缓缓走进了庙宇的大门,把贺聿龄扔在了自己柴恩身后。 贺聿龄看着宋观南消失在了这扇门后面,随后问站在一边自己的下属:“这庙里面可有其他的出口?” “回右相,之前查探过了,这寺庙只有前后两个出口,后面那个出口还因为常年没有人用,所以一时间倒也失修了。” 听到这里,贺聿龄的眼神暗了暗,心里面有一种猜测落空了的感觉。 他以为宋观南会和自己耍心眼,随随便便找一个庙宇,不过是计划怎么逃跑。 可是看着面前比自己广庭还要小一圈的庙宇,他怎么也不觉得宋观南会能够有翅膀飞出这里。 “而且……晓得之前还问过住持了,宋先生的确曾经来这里居住过,有一间禅房里面还留着她的东西。” “行了,我知道了。” 贺聿龄摆摆手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随后,贺聿龄站在寺庙的门前,透过不高的院墙看着从里面透露出来的竹林。 “她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呢?” 贺聿龄自言自语道。 其实宋观南并没有想过逃跑,现在的她已经“死”了,就算是跑,也跑不出这个长安。 除非她愿意像贺隐昼那样永永远远地呆在见不得光的鬼市。 可宋观南是不愿意的。 她看了那么多的卷宗,一切事情也就不知不觉地捋清楚了。 突然间,宋观南想起了什么事情,又回到了寺庙的门外。 贺聿龄还没有走,正站在寺庙的门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寺庙里面的竹林。 宋观南轻笑一声:“右相一定要记得,那些卷宗,我要那本,就送那本。” 贺聿龄看着宋观一张没有什么表情的小脸,嗯了一声:“宋先生的要求我会满足,但是,我希望宋先生能够早些给我我想要的东西。” 听到这里,宋观南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放心,我待在这里,就是为了更好地帮右相做事。” 这里曾经是国子监祭酒的仆从带自己来的地方。 只不过宋观南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会再一次的来这里。 虽然相隔的时间没有多久,可宋观南却觉得,从死牢出来之后,一切都变得恍若隔世。 寺庙的住持早就站在了大殿前面,要知道这可是当朝右相要安置的人,就算自己是个出家人,只要自己还想活着,右相的命令自然是不能够忤逆的。 可是当寺庙里屈指可数的僧众看到了走进来的人,都怔住了。 还是站在住持身边的小沙弥先认出来了宋观南:“宋施主?” 宋观南听见这一声,立刻抬眼看向了他。 见到是小沙弥,宋观南轻轻冲他点头:“是我。” 随后,宋观南走到了住持面前,微微鞠躬。 住持看着宋观南,脸上还有些恍惚:“怎么是……” 宋观南点点头:“正是观南。” 住持松了一口气,心里面的大石头落了地。 本来以为右相会送什么棘手的人进来,可是现在看到宋观南,住持的心里面放下了一块大石。 宋观南是他们的老熟人了,从多年前到这里来,待了估摸两三个月又被接了回去。 虽然时间不长,但是住持对她的印象很深。 倒不是因为宋观南给的钱多,而是宋观南看向人的眼神里面总是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慈悲。 像极了……正殿上面那尊佛陀。 宋观南再一次回到了自己一直占着的那一间禅房。 当时她还是为了自己心里面难过的时候有个去处,现在看了,倒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个还能够容纳自己的地方。 只可惜,自己当时进了死牢,一切都已经不再属于自己,包括桃庐书院。 那是倾注了她宋观南多年心血的桃庐书院,只是不知道现在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想到这里,宋观南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跪坐在了蒲团上面。 蒲团很是松软,一看就是刚刚换过了新的。 这间小庙没有钱,宋观南只需要稍稍一猜就能够猜到这是谁出的钱。 宋观南跪坐在自己的禅房里面,透过窗户正好能够看到正殿里面的佛像。 此时此刻,宋观南想起了前世的自己。 那时候,她不相信神佛,只觉得一切都不过是封建迷信而已。 可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现在再看着正殿里面佛像慈悲的眉眼,宋观南一瞬间明白了它存在的意义。 不是什么封建迷信,而是一种精神寄托。 让百姓把自己美好生活的希望寄托在下一世。 随后百姓会为了自己下一世能够更加的幸福,活得更加的舒服,于是在这一世任劳任怨地吃苦,成为达官贵人们享受作乐的垫脚石。 佛啊,佛啊。 佛闭着眼睛,想来也是不愿意见到这人世间的疾苦。 蓦然间,宋观南看向了自己刚刚带进来的一些卷宗。 贺聿龄…… 宋观南心绪复杂。 她以前只觉得林觉浅的死,圣人和右相都有着洗不脱的关系。 可是现在看来,倒是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人会骗人,可是这些卷宗不会。 宋观南抬手,轻轻抚上了卷宗的封面,只觉得心里面渐渐安定下来。 贺聿龄,你把这些东西送到我的手上,是想要让我把你也送到死牢里面吗? 宋观南抿了抿嘴唇。 她看完了所有的卷宗,可能她是这个世界上面唯一一个看到过这些卷宗的人。 现在的自己无论如何也跑不脱贺聿龄的掌控了,但是宋观南还是不死心。 豫州在二十年前,起了一次为期三年的旱灾。 而这些卷宗上面,仅仅只是草草一句:“豫州大旱,民不聊生,羊市横行,百姓互食至半数。” 宋观南垂下了眼眸,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 其实说到底,如果不是她穿越过来的话,这互食的版型里面,一定有一个名叫宋观南的女孩。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卷宗上面的那一句。 右相府修缮广庭,用银五百万两。 第227章 若我坐香案 这小庙里面的钟声很好听,宋观南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坐在竹林里面,看着正殿的佛像,听着耳边的钟声。 只不过今天有些不一样,寺庙的住持像是好奇宋观南为什么坐在这里一样,也拿了一只蒲团,坐在了宋观南的不远处。 宋观南有些好奇地看了住持一眼,只觉得新奇。 她是知道这住持的,那是一心向佛的大善人,平日里面经常带着一些僧众在长安城里面苦行。 用他们的话来说,苦行是一种修行。 因为在他们的观念里面,世上的苦难是有限的,他们修了佛法,就可以把这一世的苦难转化为下一世的福报。 所以他们要苦行,替这个世界上面的其他人承受这一世的苦难,减轻他们这一世的痛苦。 这是一件伟大的事情。 如果这个住持想要赚钱的话,这间寺庙不可能只有这样小的一片地方。 也是因为右相的缘故,现在的寺庙几乎已经被封了起来,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因为我的缘故,倒是限制了你们的自由。” 一边的住持低声笑着:“施主多虑了,我们是出家人,不在乎什么其他的事情,倒是施主……看上去很累。” 宋观南看向了住持,脸上浮现出了思索的神情:“住持今年……高龄?” “贫僧今年四十有七,马上就要到了知天命的年岁了。” 看着住持,宋观南却是轻轻摇头:“看着不像快五十的人。” “自然不像,你看不到我本该长在头顶的白发,自然觉得我年岁不大。” 住持乐呵呵地对宋观南说。 宋观南低下头,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住持却是轻声问她:“不知道施主此番离去又归来,经历了什么?” 宋观南睁开微闭的眼睛,怔愣地盯着地面上刚刚抽出嫩芽的小草:“我?” “说出来住持可能不信,我已经不是个活人了。” 说这话的时候,宋观南的语气里面还带着轻松的嘲弄,仿佛是死是活对于她来说不过只是一个标签而已。 可住持听见宋观南这话之后,一向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了意外的神情、 “施主活生生地坐在贫僧身边,怎么可能已经死了呢?” 宋观南看向了正殿里面僧众的背影,神色怅然:“其实有时候我也想不明白,到底怎么样才是算是死,是没有了呼吸?还是没有了户籍?” “阿弥陀佛”,住持把一只手竖在自己面前,“施主,这都不是死亡。” “那什么才是死?” 宋观南反问他。 不知道为什么,宋观南很想听一听,一个和尚对于死亡会有什么样的见解。 “贫僧的死,是圆寂,因为贫僧在这个世上无牵无挂,死了就是灯灭了。” 住持的声音轻缓,虽然说得有些隐晦,可宋观南只是这样听着,心里面多多少少的安定下来。 “其实从贫僧皈依的一瞬间就已经死了。” “为什么这样说。” “皈依,意味着割断了所有的红尘俗事,从烫戒疤的那一刻,我就是佛门中人,与世俗里面都不相关了。” “我没了户籍,在意的人都死了,俗世与我,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施主,这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宋观南叹了口气。 “这世上还有在乎施主的人,还有施主牵挂的事情,施主在意的,也不仅仅只是一两个人,施主,贫僧看你,有大慈悲。” 宋观南摇了摇头:“不是的,什么大慈悲,不过是最后一点点妄想罢了。” “施主看上去,还有其他的心事。” “户籍都没了,只能困在一隅之地,这不算是心事吗?” 宋观南反问住持。 可住持和宋观南坐在同一片竹林里面,却是不一样的两种状态。 宋观南是一种被安抚的状态,而住持却是从自己体内,不断地散发着释然洒脱。 住持又是念了一句佛偈:“户籍而已,不过是凡尘的牵连,施主想要做什么,就去做什么,畏首畏尾的,反倒是折磨施主自己。” 宋观南有些意外地看向了一边的住持:“住持怎么知道我有事情想要做?” 住持轻笑:“从一开始,施主问我生死之事,施主在意的不是自己还有没有呼吸和心跳,施主在意的是,自己存在的意义。” 此时此刻,天边初升的太阳刚刚升到山头,细碎的阳光洒在住持的身上,像是给他也镀了一层金光。 “存在的……意义?” 宋观南反复咀嚼着住持说的话。 恍然间,宋观南想起来了她看过的那些卷宗,上面一串串的数字,还有那些简明扼要的记录,都在告诉宋观南,右相贺聿龄,也不是什么好人。 “我曾经下定决心,要做好书院,教出许许多多天下的学生,现在看来,教书育人,在现在是行不通的。” 昭国病了,从根本上病了。 可能这个朝代的人们感觉不出来什么,但是曾经在未来生活过的宋观南早就察觉到了很多不对的地方。 既然上天让她穿越到这里,见到了师父,常叔,林觉浅…… 那么上天一定有自己的用意。 也许,是她着相了。 宋观南呼出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心里好受了许多:“多谢住持解惑。” “可是施主好像还有心事。” 住持看着宋观南的侧脸,只觉得现在的宋观南和几年前见过的有些不一样,虽然他也说不上来。 宋观南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自己身边刚刚冒出芽的笋尖:“我不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对还是错,但是我想做。” 她并没有说出自己到底是要做什么事情,只是平静地说着自己的想法 住持看向了宋观南正在拨弄的指尖:“施主看到正殿的佛像的没?” 宋观南抬头看向正殿,随后点了点头:“我看到了。” “佛像是人造的,所有的事情都离不开人,施主想要做什么大可以去做,毕竟有些事情,施主不做,也会有人做,人活一世,不仅仅要体验,还要留下些什么。” “留下些什么?” 宋观南沉吟片刻,随后眼神变得锐利,指着正殿上面的佛像:“如果我给我自己立一座雕像坐在香案上面,会发生什么?” 第228章 我为在世佛 宋观南指着那正殿香案上的佛像,整个人神采飞扬无比的恣意。 住持怔了一下,顺着宋观南的手指看向了佛像,蓦然笑了。 宋观南不解:“住持不觉得我是在亵渎佛祖?” 住持轻轻摇头:“施主觉得我这一间院子是庙宇?” 宋观南想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庙宇受人香火,而佛像在这个院子里面,香火摆在香案上,这里自然是寺庙。” “那贫僧在寺庙里住着,所以贫僧才是和尚?” 住持不紧不慢地问着宋观南。 宋观南的脑子有些糊涂,一时间搞不清楚住持这到底是想要说什么,只能老老实实柴恩回答:“出家人,您之前说过,佛祖在心中……” “佛祖在心中?施主还是没有跳出这尊佛像。” 住持轻笑着说。 宋观南皱着眉头看着住持,只觉得自己面前住持的轮廓渐渐和佛像重叠,让她看不真切了。 住持的声音很轻,很慢:“佛像只是一个寄托罢了,真正的佛,是众生自己。” “是自己?” 宋观南不解的问道。 她对于佛法向来不了解,但在此时此刻,宋观南恍然觉得,这未尝不是一种哲学。 住持继续说,像是劝告,像是讲解:“施主看,现在是清早,僧众在做什么?” “为佛像擦洗,清理地上被风吹落的香灰……让整个寺庙更加干净整洁。” 宋观南一一描述着自己看到的场景。 住持哈哈一笑:“施主自己,何尝不是自己的寺庙呢?” 宋观南整个人一动不动地呆滞在原地,眼神一下变得深邃起来。 寺庙里面,小和尚正拿着扫把,麦秸绑成的扫把扫在石板地上,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头顶上传来了风吹竹叶的簌簌声。 宋观南的世界一遍寂静。 是啊,她自己也是自己的寺庙,自己也是自己的神佛。 只有自己才能够解救自己,自己才能够度自己。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菩提本无树,灵境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一瞬间,宋观南明白了自己前世无意中看到的这句诗是什么意思。 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被自己的认知禁锢住了。 她以为自己能够教出好的学生去为百姓做事,却是忘了自己也能够做到这样的事情。 竟然是她自己一直以来把自己禁锢在自己不能改变历史的进程。 可如果这样,自己只能够看着这些百姓不停地沉迷在苦海之中。 想来是她忘了自己。 她回过神来,眼眶里面盈满了泪水:“多谢住持,我明白了。” 住持乐呵呵地看着宋观南,自顾自地闭上眼睛,手上捻着佛珠,口中不停地念叨着佛经。 宋观南双眼圆睁,整个人身上迸发出了从死牢里面出来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的朝气。 既然贺聿龄想要自己为他做事,那就要做好成为自己垫脚石的准备。 更何况,贺聿龄也不是什么好人。 宋观南回想起自己看过的那些案卷,只觉得其中有好几处的数据还需要自己好好核实一下,才能够弄清楚其中的症结所在。 她缓缓闭上眼,吐出了好大一口浊气。 随后,宋观南睁开眼睛,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 她看向一边的住持,发现住持也在看着她。 宋观南不解:“住持看着我做什么?” 住持伸出手,从自己柴恩袈裟里面从哪出来了一个信封。 宋观南看着他递到自己面前的信封:“这是?” 住持叹了一口气:“之前把你接走的那个人,是你弟弟吗?” 宋观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住持说的是林觉浅。 “算是吧,怎么了?” 住持扬了扬自己手里面的信封:“他离开长安的时候,来我这里拜了佛,从江南回来的时候又来了,还把这封信放在了贫僧这里,说如果有一天他回不来了,让贫僧把这封信送到桃庐书院。” 宋观南僵硬着抬起手,接过了住持递来的信封。 “他不在了。” 宋观南垂眼看着自己手里面的书信,嗓音喑哑。 “贫僧知道。” 住持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和蔼地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吸了一口气:“这信……我拿回去看。” 随后,宋观南起身,回到了自己居住的禅房里面,打开了手里面的信封。 “问阿姐安:” 仅仅是看到这四个字,宋观南的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从她的脸颊滑落。 “此番前往江南,实在是惊险,余曾见百姓困窘,却未想受地方官员刁难,走遍沿岸,见许多人许多事,心下唏嘘。 阿姐教诲在心,觉浅不敢妄下断言,四处走访,列出详细款项,待王侍郎前来,即刻拨银,七天之内立刻开修河坝,实乃火速。 然,余有心此事章程有余患,故不敢放松,特留书信,告知阿姐,右相府中有各部大印,统揽朝政大权。 若阿姐见此书信,望埋骨于山林,阿姐勿念。 愿阿姐勿怕,勿退,执己一念,履冰临危翻山越海,不与权贵讲和。 此信至此,同阿浅命数,陪阿姐前行至此。 余不见来日之朝霞,望阿姐勿怪食言,勿怪别离。” 看到最后,宋观南的手指微微颤抖,视线落在了信纸上面一点水渍上。 她轻轻眨眼,一滴泪倏然滑落,滴在了手中的信纸上,抚平了那一处褶皱。 想到林觉浅在写这封信的时候,也曾经有一滴眼泪滴在这上面,宋观南胸口发堵,有些喘不上气。 她用了好长时间才平复下来自己的心情。 这信上的内容实在是让她一时间难以接受。 很难想象,这一切竟然都和右相有关, 难怪,难怪贺聿龄能够弄来那么多的卷宗,她以为那是让自己算算官府里面的问题,没有想到,竟然都是贺聿龄自己的私案。 宋观南捏着信纸的手缓缓收紧。 第229章 窗外有人 宋观南到了庙宇的第三天,开始分批找贺聿龄讨要卷宗。 贺聿龄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放下心来。 既然宋观南还记得这件事情,那就说明她并没有要罢工的心思。 贺聿龄叹了一口气,轻轻抚摸着自己手边狸花猫的毛发:“王侍郎,你觉得她能不能有什么高见?” 王庆业听见贺聿龄喊自己,不由得紧张了起来:“右相,那些卷宗,都被她看去了,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要知道这些卷宗一般情况下只在一个部门存放,很少有人能够拿出这样多的卷宗来看。 而现在几乎所有的卷宗都拿到了宋观南面前,她可以随意的查看。 王庆业想不明白,贺聿龄为什么要这样做。 贺聿龄像是看出了王庆业心中所想:“那你和我说说,除了宋观南,谁还能够看这些卷宗?” “这……” 王庆业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 这么多的卷宗,他们身边的人手都在朝为官,都是有野心的人,自然不可能把这样重要的事情交到他们手上。 贺聿龄哼笑:“看吧,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没有家人,身份低微,有几分聪明劲,对局势把握独到。 最重要的是,她是个女子,是个已经被消了户籍的女子。 如果除了什么事情,自己能够轻而易举的抹杀她,不会让她的反叛成为捅向自己的那把剑。 曾经,贺聿龄是想要把这件事情交给林觉浅去办的,毕竟出了什么差错,自己还能够假借圣人之手抹杀。 但是宁将军一出检举,倒是把自己原先安排好的棋子毁掉了。 也幸好,林觉浅的阿姐,是一枚更好的棋子。 “她要什么卷宗,就让人送过去,大不了多派两个人围着山。” 反正宋观南跑步出去,只要她敢逃跑,红烛绿蜡还在右相府呢,自己不信她不在乎自己认识的故人。 贺聿龄笑得恣意,丝毫不知道此时此刻的宋观南几乎要把这些卷宗翻出火星子来。 “施主,这些数字都有什么用处啊。” 一边的小沙弥看着宋观南坐在院子里面整理卷宗,不解地问她。 宋观南头发一丝不苟用绳子扎着,整个人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自己面前的卷宗里面。 她从成山的卷宗里面抬起头,冲着小沙弥轻笑:“这些啊,都是有用的东西。” 说着,宋观南又是在自己手边的宣纸上写写画画。 小沙弥不认字,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跟在宋观南身边,认认真真地检查每一张宣纸上面的墨迹是否干透了,再把宣纸按照宋观南写的顺序收拾起来。 住持师父说了,这是要磨一磨自己的心性。 可是他看着顽固得近乎疯魔的宋观南,一时间也搞不清楚到底是在磨谁的心性。 就这样过了好多天,宋观南看着自己手里面两本厚厚的手稿,长出了一口气。 贺聿龄罪行不浅啊。 宋观南拿起了其中一本,塞到了自己的床板下面,随后把另一本送到了寺庙外山下把守的人手里。 “把这递呈给右相,他要是觉得有用……和我说一声。” 说完之后,宋观南头也不回地往寺庙里面走去。 宋观南刚刚进到寺庙里面,就看到了住持正站在正殿门口,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她并不关心,径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施主留步。” 住持喊住了宋观南。 宋观南不解地回头看去。 住持手里面正拿着一炷香,慈眉善目地看着宋观南:“没什么事情,只是觉得你看上去轻松了许多。” 宋观南愣了一下,随后对住持露出了一个笑容:“多谢当时住持开导。” 随后,住持压低了声音对宋观南说:“最近山外的人少了许多,看来是你背后的人对你的看管松懈了不少。”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我在这里待不了多长的时间了,可能过不了多久,我就要回到那个笼子里面了。” “贫僧相信施主不会一直在笼子里面的。” 宋观南点点头,那自然不会。 说完之后,宋观南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面,躺在床上好好闭上眼睛好好地睡了一觉。 只不过这一觉并没有让宋观南睡到天亮。 不知道是几点,可能是半夜,也可能是凌晨,宋观南感觉到有人在自己的窗外。 但是她太累了,又累又困,想要坐起身看看是谁在外面,却最终都没有成功起身。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艰难的翻了一个身继续睡。 只不过她的手已经摸到了放在自己枕头下面的匕首上。 就在宋观南昏昏沉沉将睡未睡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个细弱的女声从窗户外面传来。 “救命……” 听见这句话,宋观南浑身的困意完全消失,瞪圆了一双眼睛看着自己面前的墙壁。 刚才那一声,绝对不是她宋观南的错觉。 她赶忙起身披上衣服,匆忙地往屋后绕去。 天还没亮,宋观南一时间摸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时候,但她清楚此时此刻的长安还在宵禁。 到底是什么人,会在宵禁之后来到长安城外山上的小庙里面,而且声音听上去格外的虚弱,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想到这里,宋观南快走了两步,看向了刚才声音传来的窗户旁边。 屋子后面的竹林里空空荡荡,即使有月光的照射,也依然影影绰绰地看不见人影。 宋观南抬手揉了揉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 可是无论她怎么看,都看不到一个人影。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觉得自己不可能是听错了,立刻钻进竹林里面,顺着禅房的边缘往竹林深处走。 还是没有人的踪迹。 宋观南啧了一声,抬手锤了锤自己的脑袋,怀疑自己是因为太累了,才会在睡梦里面幻听。 她叹了一口气,转身退出竹林,回到自己的房间。 刚刚出来的时候,她手里面还拿着自己一直放在枕头下面防身的匕首,此时此刻因为懊恼有些松懈了。 当宋观南推开门的一瞬间,她立刻握紧了自己手里面的匕首。 她借着窗外昏昏沉沉的月光看向了自己的床上。 本该没有人的床上,此时此刻,赫然是一个人影。 “谁?” 第230章 受伤的异族少女 “谁?”宋观南压低了声音,绷紧了自己全身的肌肉,走进房间里面。 但她还留了一个心眼子,并没有把身后的门完全关上,而是留了一条缝方便自己随时跑出去喊人。 床上的人影从宋观南开门的一瞬间就已经明白自己被人看到了。 这人看上去行动不便,可还是挣扎着要坐起来。 宋观南警惕地看着她,随后鼻尖微动。 血腥味弥漫在整个房间里面,从窗户的方向吹向她正站在的门边。 可是那躺在宋观南床上的人影还是没有回答宋观南的问题。 宋观南啧了一声:“你是谁?” 说着,宋观南拿着匕首,缓缓向前了一步。 月光落在宋观南的匕首上面,反射出去一道清洌的光。 “别杀我。”床上的人声音十分的虚弱,宋观南怔了一下。 “你还好吗?” 刚才的声音分明是一道柔弱的女声,可是一个女子出现在寺庙里面,还是这样的深夜,宋观南的心里提起了十二分的戒备。 那人像是察觉到了宋观南没有杀心,朝着宋观南伸出了一只手:“救……命……” 依旧是这样虚弱的声音。 只不过伴随着她抬手的动作,宋观南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她身下,也就是宋观南自己的床上,有一滩深色的不规则痕迹。 宋观南立刻反应过来,那是这人落在自己床上的血迹。 这出血量实在是太大,宋观南来不及多想,立刻冲了上去。 宋观南刚刚摸到她的一瞬间,她昏了过去。 借着月色,宋观南看到了她身上的伤口。 宋观南立刻把自己的被子撕开,捆在女子的胳膊上止血。 流了这样多的血,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去。 宋观南做完应急处理之后,立刻去敲响了住持禅房的房门。 “谁?” 住持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带着浓浓的困意。 宋观南赶忙说:“住持,是我,宋观南。” 住持听见宋观南的声音,立刻起身下床,披上袈裟给宋观南开门:“天还没亮,找我什么事?” 宋观南手里面还拿着一块带血的布,伸手递到了住持的面前。 住持一开始还没看清宋观南手里面拿的是什么,但他是出家人,血腥味仅仅只是在他面前过一下,就让他瞪大了眼睛:“施主受伤了?” “不是我,另有其人。” 宋观南来不及解释,带着住持来到了自己的禅房里面。 住持一看到床上的血迹,立刻清醒了一大半。 一时间,整个寺庙里的人都别想睡了,总共也就七个人,宋观南,住持,沙弥还有四个僧众,烧热水的烧热水,熬补血药的熬补血药。 一直忙碌到天蒙蒙亮,这受伤女子的血止住了,身上也干净了。 宋观南轻轻地为她盖上了一床新的被子,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 眉眼深邃,鼻梁高挺,看上去并不是中原人。 只不过,外族人为什么会出现这里呢? 想到这里,宋观南又看向了一边,桌子上放着自己刚刚从这姑娘身上取下来的小刀还有软剑,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在一个正常姑娘身上该出现的东西。 宋观南想不明白,只能叹一口气,走到屋外伸了个懒腰。 住持已经在给沙弥讲佛经了,看到宋观南走了出来,好奇地问她:“那位女施主命保住了?” 宋观南点点头:“应该没有什么大事了,睡一觉,醒了就没什么大碍。” 她一边说,一边接过了僧众递来的粥饭。 听见宋观南这样说,住持松了一口气:“施主怎么发现她的?” “睡得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人喊救命。” 宋观南略过了自己出门找人的经过。 虽然这女子是从自己出门之后从窗户翻进来的,但她受了这样重的伤,如果不是宋观南醒着发现了,恐怕今天早上他们就会在寺庙里面看见一具尸体。 住持听着,随后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这样重的伤口到底是谁弄的。” “谁知道……” 宋观南话说了一半,就看到了寺庙的山门前走来了右相的人。 而宋观南能够一眼就认出来这个人,倒不是因为他身上穿着右相府的衣服,而是因为这个人,正是自己在右相府的时候,蹲在屋檐上面时刻监视自己的人。 虽然到了寺庙之后,这个人不再时时刻刻的监视着自己,可宋观南站在大门外的时候,还是能够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视线。 宋观南放下了自己手里面的碗,起身走到了大门外,堵住了他进门的脚步。 “宋小姐。” 暗卫看到宋观南站在自己面前,恭恭敬敬地抱拳。 宋观南嗯了一声:“右相回我消息了?” 她说的是自己昨天递回去的手稿, 既然是昨天递过去的,不可能今天右相会回话,所以宋观南也知道这一点,而她这样问的原因,是想试探一下面前的人到底为什么而来。 果不其然,听见宋观南的问题,暗卫立刻摇头:“不是右相的命令。” 说着,暗卫就要绕过宋观南往里走。 可是宋观南怎么可能会让右相的人走进寺庙呢? 这一次进了寺庙,下一次也会进,宋观南不可能让他开了这样一个先例。 更何况,他这样想要进到寺庙里面…… 难不成是因为自己昨天救的姑娘? 想到这里,宋观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右相的命令,你不该出现在我面前的。” 他是暗卫,宋观南记得这一点。 右相府的暗卫,除了涉及右相生命的时候可以主动出现,其他时候只能听从命令。 而现在这个暗卫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就已经违反了身为一个暗卫的要求。 想到这里,宋观南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容。 暗卫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宋观南,唯一露出的眼睛里面带上了几分不耐烦。 “宋先生,昨天有人要闯进山里,被我打伤之后不知所踪,在下怀疑,是闯进了寺庙里面。” “有人闯山?” 宋观南面上震惊,可是心里面毫无波澜,现在看来,屋里那女子身上的伤口就是自己面前这个右相暗卫的手笔。 “所以,为了宋小姐的安全,我要进到寺里面检查一下,是不是藏在了里面。” 说着,他眼睛看向了宋观南身后,抬脚就要绕过宋观南往里走。 第231章 暗卫打伤的人 之前是不知道他要进寺庙找那个受伤的少女,现在宋观南既然知道了少女身上那么重的伤口是他造成的,自然不可能让他进寺庙。 仅仅是一个错步,宋观南再次挡住了暗卫进入寺庙的路。 暗卫察觉到宋观南阻拦的意图,眼神冰冷地扫了一眼她。 但是宋观南怎么可能会被他这一眼吓到? 宋观南嗤笑一声:“庙里面清净,身上有血腥气的人还是不要进去的好,免得惹了佛祖。” 暗卫眯了眯眼:“我这也是为了宋小姐着想,那人功夫不低,只怕宋小姐受了伤,右相怪罪下来……我不好说。” 宋观南的脸上挂着微笑,但是眼底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放心,我不会受伤,右相也不会怪罪你,你可以回去了。” 听到宋观南这样说,暗卫的眼神开始变得有些古怪:“宋小姐这话,莫不是藏了人在里面?” 宋观南啧了一声:“你怀疑我? 要是真的有可疑的人,也不可能伤到我半分,反倒是右相之前答应我不进寺庙,现在你却要硬闯,是什么意思?” 暗卫脸色一变,随后冲宋观南抱拳:“对不住了,宋小姐。” 随后,暗卫一个闪身,立刻从宋观南的身边走了过去。 他走得很快步子很大,丝毫没有把宋观南放在眼里。 宋观南不悦地皱了皱眉,立刻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我说了,你不能进。” 她的手像是钳子一样紧紧地夹着他的胳膊,让他一时间动弹不得。 暗卫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宋观南。 他没有想到宋观南的力气竟然这样大。 可他并不会因为宋观南的阻拦就停在原地,他还清清楚楚的记得,那人身上有一处几乎致命的伤口,此时此刻一定跑不远。 偏偏他想要从宋观南的手里面抽出自己的胳膊,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宋观南的手依旧纹丝不动地钳在他的胳膊上。 宋观南定定地看着他:“我说了,你不能进。” 她的声音里面压抑着怒火,倒是让暗卫忍不住愣了一下。 他的腿用力在地上蹬了一下,想要把宋观南带着往里走。 但是宋观南伸出了另一只手,牢牢地锁住了他的胳膊,让他不得不和宋观南一起站在门口的位置,丝毫进不去一点。 宋观南脸色阴沉:“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 暗卫感受着自己胳膊上面传来的力度,止不住的心惊。 这还是他第一次知道,宋观南这样看上去瘦弱的女子,竟然会有这样大的力气。 但是这并不能够改变他的想法,只能加深他的怀疑。 为什么宋观南不让自己进去? 到底是她包藏了那人,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只不过暗卫想不明白,宋观南也不可能让步。 她对着暗卫露出了一个笑容:“现在出去,我还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然的话,就算是你主子食言,到时候怪罪下来,我不会出什么事,你……不一定。” 对于自己现在的作用,宋观南还是多多少少的有一些自信的。 毕竟自己才刚呈上去自己的手稿。 只要他贺聿龄还有野心,自己的用处就远远不可能是这一个小小的暗卫能够比的。 右相府的暗卫看着宋观南笃定的神情,一时间心里面也开始犯难。 他自己也知道宋观南是在威胁自己。 可他不能不听。 就是他愣神的功夫,宋观南胳膊用力,把他送到了寺庙的门外,整个人堵在了门口,脸上的笑容变得亲和了起来:“你放才也说了,那人已经是身负重伤,就算真的出现了,也不是我的对手。” “所以,你不用担心我的安全。” 宋观南脸上露出了笃定的笑容,让暗卫心里有些犯嘀咕。 的确,右相之前说了,他们只管守山,不要放可疑的人进去。 但是右相也说了,他们不可以进到寺庙里面打扰宋观南。 宋观南那可是右相私养的人,没有户籍,但是有用。 宋观南像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轻声细语的劝说:“不是我不愿意你查,实在是右相我们之前说好了的,更何况还有那么多的卷宗,你要是搜了,到时候丢了可就不是我宋观南的错了。” 卷宗…… 是啊,要是卷宗丢了,自己这一次闯进寺庙的举动肯定会引起怀疑。 他是贺聿龄多年的暗卫,自然清楚贺聿龄的多疑。 暗卫站在原地许久,终于点了点头:“好,我再带人去山林里面搜寻,还麻烦宋小姐带着这些和尚把寺庙里面收拾一遍,免得被贼人藏匿了。” 宋观南立刻点了点头:“我明白的,一旦寺庙里面有情况,我会和你说的。” 说完之后,宋观南冲着暗卫身后的台阶做了个请的手势。 暗卫深深地看了一眼宋观南,随后下山了。 宋观南看着他的背影,意味深长地眯了眯眼睛。 的确有意思。 自己救了一个被右相府暗卫打伤的人,就是不知道这人到底有什么来头。 就这样想着,宋观南不由自主地走到了自己禅房门口。 她突然间回神意识到自己的房间里面是那姑娘在休息,立刻转身走到了佛堂里面。 寺庙里本来就没有多少人,此时此刻的人更加稀少。 宋观南站在佛像面前,用目光描绘着雕像的神态。 佛祖啊佛祖,你坐在这香案上面给人寄托。 而我站在你面前,显得格外渺小。 只不过,你不能给我寄托。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随后走到一边点了三支香,插在了佛祖面前的香炉里面。 现在的她只想要昭国能够安定下来,不论是什么样的方式。 如果说这里面有她什么私心的话,那就是报仇。 师父死了,常叔死了,林觉浅死了。 甚至是自己也算是“死”了。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本来无一物,人世多尘埃。” 她看着明明灭灭的香火,此时此刻许多过往都浮现在了眼前。 既然自己穿越到了这里,虽然说着要尊重历史的进程,可直到前不久,宋观南才想明白,自己出现在这里,有可能是一种必然。 也有可能……是佛祖看不下去这一切,让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给世人一个安定。 第232章 你是谁? 宋观南在佛堂里面坐了很久,久到中午的素斋都已经出锅了。 佛像光可鉴人,宋观南在上面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有人正站在自己的身后。 她回过头去:“住持站在这里,为什么也不说话?” 住持摇摇头:“贫僧不愿意打扰施主。” 宋观南轻笑:“这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我现在住在庙里,还不够给你们添麻烦的,心里面实在是愧疚。” 要知道贺聿龄可不是什么好人,自己现在住在寺庙里面,贺聿龄一定在之前就已经来寺庙里面翻一遍了,不然也不可能让自己住进来。 想到这里,宋观南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住持抬脚,迈过了佛堂的门槛,走到了宋观南的身边。 “施主看我这里是庙宇,可实际上和一个家没有任何的分别,大家一起吃饭,一起念经,过着一样的生活,互相安慰着,说着超脱红尘,可实际上过着平凡的生活。” 说着,住持就和宋观南并肩而立:“施主看这佛像,金碧辉煌的,实际上比我修行的时间还要长。” “先有的佛,才有的庙?” 宋观南挑眉。 住持点了点头:“曾经,我也只是这长安百姓里的其中一个。” 宋观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现在也是。” 住持念了一句佛偈:“阿弥陀佛,施主,今天救人一命,已经是无上的功德,现在该做的是去用午膳。” 宋观南点了点头:“是该吃饭了,但住持有一句话不对。” “哪一句?” 住持头一次没有办法理解宋观南的意思。 宋观南轻声说:“救一个人就是无上功德吗?我不觉得,要救就救多一些,救不了自己在意的人,就多救别人在意的人。” “施主心有大慈悲,还请恕贫僧境界不到。” 住持看着宋观南这,只觉得此时此刻的她,好像和那香案上面的佛像没有一丝一毫的分别。 “我还有一个问题。” 宋观南眉眼里面隐隐约约有着悲戚,回头看向住持。 住持顿了一下:“施主请讲。” “要是为了报仇而救人,算不算功德?” 宋观南看着住持,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住持听到了宋观南的问题之后,愣了一下,随后莞尔一笑:“施主,报仇是报仇,救人是救人,这两者之间,没有因果。” 没有因果。 因为救人是出自心中大义,而报仇是自己的私心。 她宋观南是人,不是无悲无喜无欲无求的神。 她也不是已经斩断了凡尘俗世的和尚,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住持看着宋观南,眼神分外清澈。 明明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可眼神却还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一样。 宋观南轻笑着点点头:“我明白了,有机会,给住持讲讲我的故事。” 也许,自己也是时候摆脱穿越者这个身份给自己带来的束缚了。 支教教师宋观南,和昭国的宋观南,本质上都是一个人,有着一样的过往。 宋观南吃完饭之后,想要回到自己柴恩房间看看那女子到底有没有醒来。 她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刚刚走进去,却发现那床上已经没有人影了。 宋观南有些愣神,不知道那女子去了哪里。 只是在宋观南愣神的一瞬间,一把小刀立刻架在了她的颈上。 宋观南不动声色地关上了门,她能够清清楚楚的感受到女子拿刀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姑娘就是这样对自己救命恩人的?” 听见宋观南这话,站在门后拿着刀的女子微微一愣。 “你是谁?” 这一次,轮到了这女子问宋观南。 宋观南轻笑一声:“巧了,我晚上问你这个问题的时候,你没有回答我按理来说我比你先问,你先答。” 说着,宋观南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 女子脸色苍白,手臂上面的深深浅浅的伤口让她握刀的手微微颤抖,可她眼底的狠劲却未减分毫。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你不说?” “水云。” 女子的声音听上去依旧虚弱,可比起昨天晚上那样半死不活来的已经好太多了。 宋观南点了点头:“宋观南。” “你一个女子,为什么会在寺庙里?” 水云的刀依旧架在宋观南的脖子上面,分明是不相信宋观南的表现。 宋观南叹了口气:“这个……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说着,水云手里面的小刀压在了宋观南脖颈处的肌肤上。 宋观南轻笑:“水云姑娘,昨天晚上我帮你止血了,你还弄脏了我的褥子,我好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吧,就这样对我?” 水云看着宋观南脸上的笑容,愣了一下。 但就是这愣神的一瞬间,宋观南抬手握住了她拿刀的手,缓缓推开,对上了她难以置信的眼神:“你可以杀我,但绝对不是现在。” 水云想要反抗,可是宋观南的力气连暗卫都不是对手,她这样的伤者,自然也敌不过宋观南。 宋观南从她手里取下了刀,扔在了一边的桌子上。 “你身上的衣服也是我的,你的衣服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了,我扔到床下面了,你没有看到吗?” 听见宋观南的话,水云立刻看向了床下,果不其然还躺着自己那件带血的衣服。 宋观南坐在椅子上面把玩着她的那些小刀:“我之所以会在这庙里面,是因为我出不去。” “出不去?”水云不解的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点点头:“昨天和你打的人,身手不错,一身黑衣,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睛细长,睫毛浓密但不长,隐隐有些下三白。” 听见宋观南这样说,水云立刻点头:“对,就是他。”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你不该来这座山的,不然也不会这样遭罪,差点把你自己的命都搭进去。” 水云缓缓走到宋观南面前,一双深邃的眼睛盯着她:“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这样的高手会在山下看管你?” 宋观南沉吟了片刻:“我说了,我已经死了。” “胡说八道,你明明还活着。” 水云瞪着宋观南。 宋观南轻笑一声:“只是人还活着而已,我户籍上已经是死人了。” 水云怔在原地,看着宋观南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宋观南却并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她有的是办法。 第233章 我是江湖人 “也就是说,下面那人是为了看着你才会在这里的?” 水云好奇的问宋观南。 宋观南轻轻点头:“可以这样说。” “那算我倒霉好了。” 水云坐在宋观南的床上,叹了一口气。 她现在身体虚弱的厉害,整个人打不起来精神。 而面前的宋观南…… 少云抬眼看了她一眼,只觉得心里面无比的烦躁。 “我又不是长安人,不知道你们长安有这么多的规矩。” “那你是哪里人?” 宋观南好奇的问她。 水云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下巴:“我是皖州人,刚来长安不就,哪里知道长安的宵禁竟然这样严格,才刚刚跑出长安躲了那些更夫武侯,又碰上了那什么右相府的暗卫,实在是倒霉。” 她的五官浓艳,说起长安的时候满是不耐烦。 宋观南无奈的笑笑:“长安是天子脚下,这里的武侯也好,更夫也好,都比其他州来的更加严苛。” 水云不屑的撇撇嘴,视线落在了宋观南房间里面的书上:“你是读书人?” 她的语气有些古怪,但宋观南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笑着点点头:“是,也不是。” “读书人还分什么是或者不是?” 水云不解的看着宋观南,怀疑宋观南是在糊弄自己。 宋观南点点头:“我没有考过功名,自然不算大家口中的读书人。” “但是你看得懂那么多书。” 水云坐在床上,托着下巴打量着宋观南。 宋观南笑着说:“我师父是读书人。” “我讨厌读书人。”水云立刻接话。 这会轮到宋观南愣了一下,不解地问她:“为什么讨厌读书人?” 水云闷哼一声:“虽然你救了我,但你是读书人,我就喜欢不起来。” “我阿爷是读书人,突然有一天娶了员外家的小姐,休了我娘。” 说这话的时候,水云鼻尖有些泛红。 宋观南听得心里面有些发酸,起身走到水云面前想要伸出手拍拍水云的肩。 可是水云的目光过于锋利,宋观南的手顿在半空,随后在水云的注视中讪讪地收回了自己刚刚伸出去的手。 水云看着宋观南:“不用你安慰我,我娘对我很好。” 宋观南抿了抿嘴,没有说话,她这辈子为数不多接触过和母爱类似的情感,一个是前世的孤儿院院长,另一个就是儿时五音阁里教自己弹琴的岑娘。 只不过,这两张面孔都渐渐离自己远去了。 宋观南苦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水云面色不善。 宋观南看着水云:“羡慕你还有阿娘。” 听见宋观南的话,水云怔住了。 “那你……” “我不记得我爷娘长什么模样,准确来说……是压根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 宋观南说得不紧不慢,可是落在水云的耳朵里面却是另一种苦楚。 水云想要安慰一下宋观南,可她的嘴张开又闭上,说不出一句安慰人的话来,只能跟着宋观南叹了一口气。 宋观南看向她:“其实我也不算是长安人,我出生在豫州,是师父收养了我。” 水云怔怔的看着宋观南,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 宋观南摆了摆手:“长安,谁能长安呢?” 水云抿了抿嘴:“那你是被那右相关在这里的吗?” 宋观南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可否认的是,如果不是右相,我现在都已经埋了许久了,也不会在这里。” “他对你有恩?” 水云挑眉问宋观南。 宋观南点了点头:“嗯,有恩。” 水云的脸色变了又变:“我不喜欢这些当官的,朝廷……我也不喜欢。” 她说得随心所欲,一点也不在乎宋观南会不会因为她的这些话对她有什么看法。 水云躺下来,安安静静地看着天花板:“那你岂不是要一直呆在这庙里面出不去?” 宋观南想了想,笑着说:“不会吧,我相信总有那么一天,我还会‘活’过来的。” 水云不屑的撇了撇嘴。 宋观南看向她:“那你呢?打算留在长安吗?” “不知道,走到哪里就是哪里,我们江湖人和你们读书人不一样。” 停在一个地方不是她的性格。 水云非常清楚这一点。 宋观南用手撑着下巴,看着水云。 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了敲门声:“施主,药熬好了。” 宋观南起身开门,从僧众的手里面接过了药碗,朝着水云的方向走去:“还给你盛了饭,多少吃点,恢复的快。” “你说话和我阿娘一样絮叨。” 水云不耐烦的嘟囔着,但人却老老实实的坐了起来,用自己还能动的那一只手扒着饭。 宋观南没有说话,只是坐在一遍安安静静的看着书。 水云吃着吃着,突然抬起头看了宋观南一眼。 见到宋观南正在看书,她又是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一句:“书呆子。” 随后她就低下头继续吃饭。 宋观南是听见了水云的那句话的,但是她依旧装作没听见一样继续看书。 至于水云之前说自己是江湖人这件事情,宋观南也没有放在心上。 水云吃完了饭,宋观南才合上了书:“歇一会吧,一会还要把药喝了。” 说着,宋观南轻轻用手背碰了碰药碗。 还有些烫手的温度。 水云看着宋观南动作,不由得自己伸手试了试。 “还烫着呢。” 水云小声嘀咕。 宋观南点头:“所以让你歇一会再喝。” 水云抬起头,愣愣的看着宋观南:“你一直这样照顾人吗?” 宋观南没有听真切,挑了一下眉梢,不解的看着水云:“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很会照顾人,是因为照顾过很多人吗?” 水云换了一种说法。 宋观南哈哈一笑:“这么明显的吗?” 她认真的想了想,随后回答水云:“算是吧。” 毕竟前世是支教的教师,自然照顾过很多小孩子。 水云盯着宋观南:“总觉得你和我见过的其他读书人不太一样。” “为什么?” 虽然水云的话总是很奇怪,但宋观南也会耐心的回复她。 不知道为什么,宋观南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前世支教的那种状态。 或者说,这种状态一直都在,只不过以前活在昭国的宋观南用不到。 第234章 打架穿软甲? “我以前遇到过很多读书人,但是他们不但不会照顾人,还需要别人照顾。” 水云说得很认真,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宋观南嗯了一声:“我啊,这是习惯了。” 说着,宋观南拿起水云没有用过的饭勺轻轻搅着碗里面冒着热气的中药。 “不一样的,他们都是大男人,你是个女子。” 宋观南轻笑:“这有什么不一样吗?” 水云撇了撇嘴:“我义兄说过,女孩子不要太会照顾人,不然嫁了人之后什么活计都要做,大户人家的姆妈不止一个,可老百姓家里面可着这一个媳妇当全家人的姆妈用。” 旋即,水云像是想起了什么,盯着宋观南问道:“那你嫁过人了吗?” 宋观南怔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没有。” “啊?”水云有些意外。 宋观南重复了一遍:“我没嫁人啊,怎么了吗?” 也许是宋观南说得太坦然,倒是让水云有些手足无措:“那你师父没有催过你吗?” 师父? 宋彦文吗? 宋观南眯了眯眼睛有些怀念:“他啊,催过了,可是后来不催了。” “为什么啊?你是不想吗?” 水云一脸天真的问道。 宋观南摇了摇头:“我的确是不想,可是我师父已经走了快五年了,我这么想有什么用吗?” 听见宋观南的话,水云呆滞住了,焦急地摆着手:“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 宋观南轻笑:“没事的,都过去了。” 现在的她有了新的目标,师父的仇,常叔的仇,阿浅的仇……一个一个的都别想跑。 虽然想着报仇的事情,可是宋观南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柔和,丝毫看不出来她已经开始构思自己怎么报仇了。 水云试探地看了看宋观南,见她并没有因为自己刚才无意间的一句话伤心,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好了,差不多可以喝了。” 宋观南放下了勺子,把自己手里面的药碗放在了水云的面前。 水云老老实实的喝完了药,立刻躺了下去睡一觉。 深夜,宋观南刚刚打了一套拳,刚准备回到房间睡觉,却听见了细微的声响。 是那种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宋观南瞬间警惕了起来,轻手轻脚地绕到了自己禅房的后面。 这一次,宋观南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白天想要硬闯寺庙的暗卫此时此刻正站在禅房后面的竹林里面,想要往里面宋观南房间的窗户靠近。 “你还真是死性不改,狗脑子一根筋,怎么说都没有用。” 宋观南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吓了他一跳。 暗卫顺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宋观南站在那里,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误会。” 暗卫的脸色有些古怪,没有想到宋观南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身后。 宋观南嗤笑一声:“你这样做,是右相的意思,还是你自己控制不住自己这两条走狗的腿?” 她丝毫不忌讳还在寺庙里面,直言不讳地骂出了自己的心声。 暗卫什么时候听见这样的话,当下立刻愤怒地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在心底冷哼,面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惧色:“怎么,让我说中了?” 她脸上挑衅的意味似有似无,却刚好够暗卫看在眼里。 暗卫捏紧了拳头:“宋小姐,现在是在佛门净地,您最好积点口德。” 宋观南冷哼一声:“学人话学得倒是不慢,可这人该做的事情,是真的是一点也不碰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慢慢悠悠地朝着暗卫的方向走去。 暗卫的脸色实在是不好看,也顾不上自己的目的,直接朝着宋观南走来了。 宋观南握了握拳头,冷笑着看着走过来的男子:“怎么,我和右相商量好的事情,你一个给右相当狗的,也敢随便违抗你主子的命令?” 宋观南嘴上一点也不饶人,直截了当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暗卫被宋观南的话刺激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宋观南其实也知道,暗卫不过只是一个给贺聿龄办事的普通人,可是自己现在想要激怒他,就只能用这样的方法了。 暗卫一步一步地朝着宋观南靠近,宋观南心里也明白自己今天要和这暗卫打一架,自然是不敢放松。 可即使心里面警惕紧张,宋观南依旧还是不忘自己要激怒他和自己打一架的目的:“怎么不说话了?是知道我是人,听不懂你的话吗?” 暗卫越来越近了,宋观南甚至能够听见他蒙面布下面粗重的呼吸声。 看来已经是到了愤怒的点了。 宋观南心下一喜,但是面上依旧冰冷,嘴毒得要命:“你都这样了,看来是狗随了主子,右相教你的不守承诺吗?” 暗卫扭了扭脖子,发出了噼啪的声音。 宋观南知道,这是他要动手的前兆,于是也亮出来了自己的手。 月色下面,宋观南手上闪烁着金属的光泽,那是她之前放在寺庙里面的指虎。 暗卫自然也看到了宋观南手上的东西,他冷笑一声:“我倒是要看看,宋小姐的拳头,是不是和你的嘴一样硬?” 宋观南不屑地撇嘴:“打狗还要看主人,你主子是右相,我现在也是在为了右相做事,到是让我看一看,右相家里的狗,是个什么本事。” 说着,宋观南就已经一拳挥了过去。 实际上宋观南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也是因为存了想要试探一下这暗卫实力的原因。 她要用最短的时间把这个暗卫打倒,最好能够让他短时间内下不了床。 想到这里,宋观南手上的指虎已经招呼到了暗卫的胸口。 闷响。 宋观南皱眉,明显感觉到了手感不对。 不是打在人身体上的感觉。 “宋小姐没见过软甲吗?” 暗卫嗤笑一声,随后就是朝着宋观南的面门来了一拳。 而他的脚也已经做好了准备,防备着宋观南闪躲。 可是宋观南并不会躲,而是用自己的拳头对上了他的拳头。 咔嗒一声。 宋观南面不改色地看着暗卫。 刚才的声音是从暗卫的手上发出来的,宋观南的力气明显是比他大的。 暗卫看着宋观南,脸上浮现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对不住了。” 宋观南闪身两脚,把他撂倒在地上。 “怎么……可能?” 暗卫倒在地上,眼睛里面闪过了难以置信, 这宋观南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实力? 要是这样当初在右相府里面的时候为什么还会甘心呆在那小院子里面? 第235章 手段极其残忍 “看来右相忘了告诉你,我手上出过人命。” 宋观南甩了甩自己指虎上面滑落的血,似笑非笑的看着倒在自己面前的暗卫。 暗卫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宋观南。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可宋观南却轻而易举的把他踹到在地上。 “以前觉得,你的气息隐藏的最好,可是现在看来,还是不够,右相府的暗卫要都是你这个水平,右相的安全可实在是让人担心。” 宋观南拿出了自己的匕首,毫不犹豫的划开了暗卫的衣服。 “你干什么?” 暗卫被宋观南的动作吓了一跳,但整个人却动弹不得。 宋观南扯了扯嘴角:“你这件软甲不错,我很喜欢。” 说着,宋观南手脚麻利的把他身上这一件精致的软甲扒了下来。 右相府上的暗卫,被宋观南这样按在地上把软甲扒下来,实在是丢脸。 暗卫咬紧了牙关,恶狠狠的看着蹲在自己身边的宋观南。 宋观南感觉到了他正在看自己,立刻冲着他露出一个笑:“别怕,你是右相的人,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可暗卫依旧是咬牙切齿,仿佛宋观南怎么说都没有用。 但他心里面也清楚,自己并不是面前宋观南的对手。 仅仅是一个交手,他就能够清清楚楚的感受到自己和宋观南实力上面的差距。 手关节刚刚对上了宋观南的指虎,此时此刻疼痛已经变得麻木,只有鲜血汩汩外流。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你说说,你为什么就不肯听我说呢?让你不要进庙里面,为什么非要进呢?” 说着,宋观南已经把他身上的软甲取下来放在了一边。 暗卫的身上只剩下了贴身的中衣,在还有些凉意的早春里面并不算多。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暗卫目眦欲裂的看着宋观南,很明显是想不通为什么宋观南这样的手段,会甘心呆在右相的身边。 明明她能够直截了当的打出右相府去,可她依旧呆在右相身边安安稳稳地未曾做过月结的事情。 宋观南哈哈一笑:“你以为我想要做什么?不过就是让你长长记性,让你知道,不该进的地方不要紧,不管你的主人是谁,狗都要管好自己。” 说完之后,宋观南起身,拖着他中衣的后领子,往寺庙外面走去。 暗卫被宋观南这样拖着,屁股和大腿在地上摩擦着,直到出了寺庙的山门。 宋观南看着面前的陡坡,嗤笑一声:“你是要自己下去,还是我送你下去?” 说着,宋观南的脚背绷紧,已经抵在了他大腿的位置。 暗卫一咬牙,直接抱住了宋观南的腿,明显是要带着宋观南滚下陡坡。 宋观南一时间没有预料到,整个人被他带着就要滚下陡坡。 就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候,宋观南的后胳膊被人拽住了。 就是这样的一个借力,宋观南稳稳当当地站在了原地,最后面露不善的看着暗卫。 “你先回去休息,我来。” 宋观南听见这个声音,整个人怔住了。 她看向了站在自己身边的水云,整个人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你怎么?” 水云哈哈一笑:“书呆子,你能把他打成这样,是我小瞧你了,现在轮到我了。” 水云早就已经注意到了暗卫身上只剩下了一件中衣,此时此刻正像一条死狗一样躺在地上。 宋观南抿了抿嘴唇,轻轻点了点头:“他不能死,不然右相那边还是不好交代。” 说到这里,宋观南扫了一眼地上的暗卫。 水云点了点头。 暗卫却是咬牙切齿:“果然是你窝藏了闯山的人,右相要是知道了,你绝对会丢了命。” 听到这句话,宋观南的眸色一凛:“右相还要用我,我死不了,但是你……还想要活路吗?” 宋观南的声音冰冷至极,倒是让暗卫有些犹豫了。 随后,宋观南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身后的寺庙里面。 庙前的空地上,只剩下了站立着的水云,还有躺在地上只穿了一件中衣的暗卫。 水云的唇角弯了弯:“在你把我打个半死之前,我并不打算掺和到这件事情里面,毕竟我们江湖的人和你们朝廷的狗并不是一条路,可是现在,我既然被卷进来了,你也别想好好活。” 说着,水云手臂伸直,微微一颤,手里赫然出现了一把弯刀。 刀刃在月光下面闪过了一丝寒芒。 “认得这把刀吗?” 水云好脾气地把自己的刀伸到了暗卫的面前。 暗卫定睛一看,只觉得自己浑身的汗毛倒竖:“你到底是谁?” 水云歪了歪头:“你既然认出了我这把刀,你自然心里面有数,昨天是我没有准备被你偷袭了,现在可不是。” 说着,水云转了一下自己手里的刀,刀刃上滑过的光格外的寒凉。 水云端详着躺在地上的暗卫。 暗卫也正注意着水云的一举一动,思索着自己到底怎么才能够脱身回到右相府,把这件事情告诉右相。 仅仅是一瞬间,暗卫就感觉自己的右脚传来了彻骨的疼痛。 水云手里的弯刀已然挑断了他的脚筋。 他刚张开嘴想要发出惨叫,嘴里就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水云毫不留情地往他最里面塞了一把布料,任由他在地上挣扎。 她的眼睛里面闪烁着血光,一下一下地把暗卫的手筋也跳断。 暗卫不停地在地上抽搐着,巨大的疼痛让他脑门上面沁出了汗珠,在地上沾了数不清的泥土,看上去好不狼狈。 可水云没有一丝一毫要放过他的意思,手里面的弯刀转了一圈,抵在了他的大腿根。 暗卫瞪大了眼睛,惊恐地蹬腿。 可也只是徒劳,水云病对他并没有什么怜悯的心思,有的只是冷酷无情。 手筋脚筋断了,虽然不能和之前一样,但到底还是能够恢复的,自己还能够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着。 可要是自己的命根子被这女子这样毁了,那可就说不上什么正常人了。 越这样想,暗卫挣扎得越厉害,地上的血迹也越来越多。 水云手里面的刀不紧不慢的在他大腿根游移,描画着轮廓。 就在暗卫以为水云真的要对自己做出这样惨无人道的事情时,水云却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兴趣。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躺在地上的暗卫:“她说不让我杀了你,那我就饶你一命。” 说完之后,水云抬脚,一下子蹬在了他的侧腰。 两人刚在所在的地方正式寺庙门前不大的空地上,不远处就是寺庙唯一下山的土坡。 暗卫被水云这一脚踢在要上,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就向陡坡下面滚去。 他只剩下了一条腿是完好无损的,也是水云唯一没有挑断的。 直到暗卫滚到了自己伙伴的身边,他才缓缓闭上了眼睛。 水云回到了房间里面,宋观南已经点上了一盏烛灯,坐在床边上看着水云。 “人呢?” 宋观南漫不经心的问道。 水云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个有些邪气的笑容:“你都把他打成那样了,还担心他跑了不成?” 随后,水云坐在了桌子旁边,把自己弯刀上面的血迹擦了擦:“我把他左腿的脚筋,还有两只手的手筋都挑断了,放心,他还能活,只不过没以前能打了。” 房间里面陷入了寂静,烛火明明灭灭,映照着宋观南的面容。 她沉声道:“他活不了了。” “能活,你放心,他那个伤口绝对还能够活下来,除非一个人呆在山林里面出不去不能治伤口,不然绝对死不了。” 水云并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在她看来宋观南只是一个书生,纵使有些拳脚功夫,也比不上自己对于人伤口的了解。 “我说的是他活不了了。” 宋观南面色不改,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面前的烛火。 “你不懂人的命有多大,很顽强的。” 水云的弯刀已经擦得干干净净,此时此刻正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宋观南转头,直勾勾地看着她:“你不懂右相。” 水云怔了一下:“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手筋脚筋断了,就算是恢复也比不得以前,他做不了暗卫了,右相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留他命?” 宋观南说得不紧不慢,可是在场的两人都清楚,宋观南这样的三言两语,已经是给方才那暗卫的生命下了最后的终结。 只不过水云并不在意这些:“又不是咱们两个杀的,最后这罪孽也算不到咱们两个头上。” 可宋观南觉得神情依旧凝重,她直勾勾地看着水云:“你走不了了,你要和我一起去右相府。” “为什么?”水云不解。 宋观南的视线落在了水云的刀上:“右相会知道你的存在,他不会允许知道我还活着的人在他手里面没有把柄。” 说到这里,宋观南苦笑了一声:“就算咱们两个不认识也不行。” 水云怔住了,咬牙切齿:“右相?朝廷的狗官,还能拦住我不成?” 宋观南轻笑一声:“一个暗卫,就能够让你差点丢了命,当时我在右相府里的时候,一个小院子,安排了十几个暗卫。” 听见宋观南的话,水云依旧是不敢相信。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天不早了,先睡觉吧,明天还要去庙门口把血迹清了。” 第236章 天真残忍小水云 就在第二天,宋观南早起,刚刚走出自己的房门,就看到了庙门大开,站在门口的正是住持。 而这个身披袈裟的住持此时此刻手里面拿着扫帚正在清扫着庙门外面的空地。 宋观南怔了一下,随后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庙门口:“我来吧。” 住持摇了摇头:“无所谓,这都快清完了。” 宋观南叹气道:“倒是给您这庙里面添了不少麻烦。” 现在的宋观南也不敢保证,要是有一天自己离开了,贺聿龄还会不会留这些僧人们一条命。 但是宋观南希望自己能够去争取。 庙门外面空地上,一地的狼藉已经消失不见,一切都被住持翻起来的土地重新掩盖在了地下。 住持放下了自己手里面的扫帚,拿起了一边的铁锹,把最后一片血迹翻了下去。 “好了施主,该回去了。” 宋观南怔了一下,随后跟着住持走回了寺庙里面。 水云也已经醒了,此时此刻正站在寺庙里面,看着刚刚从庙门外面回来的宋观南和住持。 “那右相什么时候来找你?” 水云神采奕奕,但是问宋观南的时候,一张脸上写满了凝重。 宋观南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右相什么时候会来找我。” 她说不准,也摸不清。 贺聿龄这个人位高权重,自己就算能够算到一些事情,也不能完完本本的摸到贺聿龄的心思。 只不过宋观南清楚,自己这只是第一步,只要自己能够在右相那里得到一定的权力,自己会不遗余力地往上爬。 倒也不是宋观南谈心,只是她不想看到昭国现在这样了。 她想看到一个繁荣昌盛,本该出现在这样一个朝代的盛世。 宋观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住持走在宋观南前面,头也没有回一下:“施主昨天很累,此时应该好好休息。” 说着,他一个人走进了供奉着佛像的房间里面, 宋观南站在房间外面,看着住持有些盘山的背影,心里面有些酸涩。 看啊,这样一个朝代,四十多岁的人就已经这样老态了。 她不清楚是这个时代的弊病,还是常年在寺庙里面的劳累。 但是宋观南清楚,自己不想要看到这样的场景。 她希望所有人都能够过上好日子。 站在宋观南身边的水云自然注意到了宋观南周身气息的变化,忍不住好奇的看了一眼宋观南, “我昨天是不是不该那么做?” 她有些犹豫的问宋观南。 宋观南摇了摇头:“你做的是自己想做的事情,没有应不应该。” 水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跟在宋观南的身边吃了写早饭,就跟着宋观南回到了房间里面。 宋观南有些好奇的看着一直跟在自己是方便水云:“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水云看着宋观南的脸:“对你好奇。” “好奇?”宋观南不解。 水云点了点头:“我想看看,一个读书的书生,又是个女子,怎么可能一个人撂倒那个暗卫。” 宋观南听见她这个问题,像是想到了什么,轻笑着说道:“我从小就和别人不太一样。” “啊?” 这下换水云不解了。 宋观南垂眸看向了地面:“过去的事情了。” 水云目不转睛的盯着宋观南看,仿佛要在宋观南的侧脸上面盯出一个洞来。 像是看出了宋观南的惆怅,水云嘟着嘴说道:“我进过一次长安,我不喜欢长安。” 听见水云这样说,宋观南倒是有些意外。 长安是整个昭国最繁华的都城了,这样繁华的盛景,也是无数长安人喜欢长安的原因,可是此时此刻,水云这样一个外乡人,竟然在自己面前说出了不喜欢长安的言论,实在是让宋观南有些意外。 但她还是好脾气地歪了歪头:“为什么不喜欢?” 水云坐在床边上抱着膝盖,把下巴放在了自己两个膝盖中间。 许是因为窝着身体,她声音听上去闷闷的:“长安城是繁华,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可是我走在长安的街道上,总觉得长安人活得好累好累。” 听见水云这样的说辞,宋观南轻笑着走到了水云的身边坐了下来:“你为什么会觉得长安人活得好累呢?” 宋观南清楚,水云虽然看上去有些天然呆,可实际上最是敏感。 她像是一个敞开的布袋一样,毫不吝啬的接受外界的情绪,再用自己方式去消化这些情绪。 她能够说出长安人很累这一点,宋观南就已经清楚了她是怎么接纳外界消息的。 这是宋观南前世支教的经验,这样去观察学生对外界的接收方式,能够更好地去引导。 水云叹了一口气:“他们的情绪好像很复杂,但实际上很麻木,就好像是一个一个的商品一样,在长安这座城市里面,把自己的一切当做货架上的商品一样,换一个留在长安的机会。” 说这话的时候,水云眼神发直的看着面前的虚无。 宋观南轻笑一声:“因为他们都要活着。” 水云摇了摇头:“我不喜欢长安。” 宋观南轻轻拍了拍水云的后背:“是因为你不想去右相府吗?” 水云点点头:“我不想呆在长安,不管是哪种方式。” 说到这里的时候,水云抬起头看向了宋观南:“你知道吗?在我来长安以前,我以为长安会是一个好地方,百姓都很富足,大家都能做吃饱饭。” “可我到了长安的第一天,我的梦就已经碎了。” 宋观南嗯了一声:“我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 她当年也是一个孤儿院的孩子,枯黄二大学之后,第一次去到大城市,以为自己会和大城市的同学格格不入,实际上却发现,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人与人之间也不尽相同。 突然间,水云问她:“你知道我为什么叫水云吗?” 宋观南摇了摇头,老老实实地说:“不知道。” 水云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这是我阿娘给我起的名字,因为我阿娘觉得我这辈子都是自由的。” “身如行云,居无定处,亦来去自由无所羁绊。” 说完这些,水云的眼睛格外的明亮,像是夜空中熠熠生辉的星。 宋观南点了点头:“我在住持那里听到过这一句。” “所以我才会那么大老远地来到长安,就是为了看看大家都在说的长安是什么样的光景,可惜……我很失望。” 水云耸了耸肩,一张小脸上面写满了无奈。 宋观南苦笑了一声:“都是一样的,大家都要活着,不会因为在那里而改变。” 水云托着下巴:“那我要是和你一起进了右相府,我们还能够出来吗?” 说这话的时候,水云的眼睛里面满是担心。 宋观南眯了眯眼睛,笃定地说道:“不会的,总有一天,我们会出来的。” 也许是宋观南说的很是果断,倒是让水云心安了些许。 宋观南低下头,看着自己面前的地面。 她相信自己能在右相手里面活下来,并且找到自己打成目标的方法。 这是她的自信。 宋观南呼出一口气,转头看向了水云。 水云正盯着她看,仿佛是要在她宋观南的脸上面看出什么。 宋观南挑眉:“看我干什么?” 水云理所当然地说道:“好奇。” “好奇?有什么可好奇的,我和你没什么不一样。” “就是感觉不一样,在你身边的话,就像是我阿娘陪着我来了长安一样。” 水云一板一眼的说道。 宋观南挑眉:“可是你我年岁相仿,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水云摇摇头:“就是感觉,说不缘由的感觉。” 宋观南笑着叹气:“那可能是我的原因吧。” 说完之后,宋观南笑着看向了一边,半晌没有说话。 而长安城里,右相府的广庭有一道身影被人用担架抬了进去。 贺聿龄坐在软榻上面,不耐烦地看向了担架上面的人。 躺在担架上面的暗卫看到右相之后,整个人都有些畏缩。 他想要行礼,可是两只手的手筋都已经被水云残忍地挑断了,现在在广庭只能躺在担架上抬了抬手臂,两只手却合不到一起。 贺聿龄的脸色并不好看:“这都是宋观南弄的?” “不只是宋小姐,宋小姐只是把我打倒了,挑断手筋脚筋的人另有其人。” 暗卫生怕贺聿龄误会自己对宋观南出手,赶忙解释道。 “哦?”贺聿龄挑眉,不紧不慢地端起了自己手边的茶杯。 暗卫立刻点头:“那人……先前想要进山,被我发现之后打伤,跑进了宋小姐所在的寺庙里面,是宋小姐救了她,所以……我为了找她,不得不上山。” ? “也就是说你不仅仅上山了,还进了寺庙里面?” 贺聿龄眯着眼睛,阴沉着一张脸看向躺在担架上的暗卫。 暗卫点头:“因为整座山上都没有搜到当天晚上我打伤的那个人,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进了山上的庙里面。所以……” 第237章 掌心之物 “大胆!” 不等暗卫把话说完,右相手里面的茶杯已经朝着他的方向扔了出去。 那精致的茶杯砸在了暗卫身边的地面上,见其的碎瓷片纷飞,其中一片贴着他的脸飞了出去,留下了一道血痕。 “右相息怒。” 在场的所有侍卫纷纷下跪抱拳,低头不敢看软榻上面的右相。 要知道贺聿龄一向是平心静气,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生气的时候? 更何况扔出去的还是右相平日里面最喜欢的那套茶具中的杯子。 躺在地上的暗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这一次的贺聿龄是真的生气了。 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暗卫也明白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认命地垂下了眼睫:“树下做错的事情,请右相责罚。” 贺聿龄没有说话,只是不断欺负的胸膛已经暴露了他此时此刻的内心并不平静。 广庭的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只是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努力的把自己隐藏起来。 好在这一次贺聿龄并没有犹豫很久,他缓缓站起身,走下了软榻,朝着躺在担架上的暗卫缓缓移动。 暗卫看着朝自己走来的贺聿龄,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难逃死罪。 贺聿龄站在他身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身上的伤势。 “以后还能当暗卫吗?” 贺聿龄看向了一边跟着走进来的医师。 医师怔了一下,最后躬身答道:“以后手脚跟定不如之前利索,暗卫可能不行,但是做个侍卫绰绰有余。” 听完医师的话之后,贺聿龄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睛,蹲在了暗卫的身边。 “我想破了头也没有想明白,你怎么敢的?” 暗卫垂着眼皮,一句话也不敢说。 贺聿龄元不管他是什么样的反应,只管自顾自地说:“她现在正是有用的时候,你就是让她救个人不好吗?” 突然间,贺聿龄想到了什么:“她救的那个人,之前和她有什么关系吗?鬼市?将军府?还是什么?” 暗卫摇了摇头:“那人……不是长安人。” 说完之后,他继续低头垂眼,不敢和贺聿龄有什么眼神上面的接触。 他清楚那个小姑娘的身份,那把弯刀上面的纹路可不简单。 但即使这样,她依旧是和宋观南素不相识。 这一点暗卫心里面还是清楚,于是把那把弯刀的来历隐藏了起来。 再怎么说贺聿龄也只是朝堂里面的大官,江湖上可不会看他官位高而怎么样。 “和宋观南没关系?那这个人倒也不是不能留。” 贺聿龄摸着自己的胡子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暗卫不敢动弹,只是安安静静地躺在担架上面,等待着贺聿龄对自己的发落。 如果只是当一个普普通通的侍卫的话,也不是不行。 贺聿龄没有说话,只是站起身在广庭里面来回踱步,突然看向了一边的王庆业:“王侍郎,她写的东西你也看过了,现在是时候说说你的看法了。” 王庆业怔了一下,明显是没有想到贺聿龄会在这个时候问自己这个问题。 但他还是想了想,斟酌着说:“那些东西写的言之有物,能看出写东西的人脑子里面是有思量的,就是不知道,她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 “心思?”贺聿龄的眼底闪过一丝阴沉,“她现在要户籍没户籍,就连进长安都要我派人接进来,就算有什么心思,一个连自己的命都不能掌控的人,还能起什么风浪不成?” 说这话的时候,贺聿龄脸上的倨傲溢于言表。 王庆业忽然明白了贺聿龄的意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既然有相心里面有数,那在下自然也没有什么意见。” 毕竟在贺聿龄的手下那么多年,王庆业早就明白了和光同尘的道理。 自己不需要说什么意见,只需要做一个附和右相的工具,就能够享受到权臣的庇佑。 就算有一天真的除了事情,那么死在自己前面的会是贺聿龄,自己也不会是主谋。 这对于一个户部的侍郎来说,无疑是一个很好的靠山。 贺聿龄听见王庆业的话之后,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随后摆摆手,示意其他的侍卫把担架抬出去:“你好好修养,到时候你还要在我这广庭里面当侍卫呢。” 担架上的侍卫愣了一下,随后脸上满是感激:“属下多谢右相。” 贺聿龄微微一笑,眼睛里面闪过了意味不明的光芒。 右相府的侍卫刚刚把担架抬下去,整个广庭上面剩下的人寥寥无几。 贺聿龄微微一笑,视线落在了一边的侍女身上:“如月,我总觉得我这广庭里面,还少一个富贵竹的盆景,你可要好好办啊。” 一遍的如月立刻点头:“奴婢明白。” 随后,贺聿龄看向了广庭的大门:“走吧。” 王庆业愣了一下,随后立刻反应过来贺聿龄这是在喊他:“右相这是要去哪里?” 贺聿龄啧了一声:“去城外,带你去看看宋观南。” “只是看看吗?” 王庆业皱着眉头问。 贺聿龄顿住了脚步,略作沉思:“准确说,是接回来。” 说完之后,贺聿龄立刻冲着王庆业挥了挥手:“还愣着干什么?难不成你是在等我请你吗?” 贺聿龄说得很是不耐烦,王庆业一颗也不敢耽搁,赶忙起身跟在了贺聿龄的身后。 王庆业自然也听到了刚才贺聿龄所说的“盆景”。 贺聿龄这广庭里面有许许多多的盆景,虽然不全是奇珍异草,可大多都是讲究到了极点,整个盆景都分外的雅致,才能够摆放到广庭里面。 可是王庆业跟在贺聿龄身边那么多年了,自然也明白这“盆景”到底还有什么用意。 倒也没有那么神秘,只不过每一个盆景下面都有一些奇怪的东西罢了。 王庆业瑟缩了一下脖子,老老实实地跟在了贺聿龄的身后。 两人一路到了长安城外的山下,贺聿龄抬起头看向了山顶上面的那一间小庙,忍不住啧了一声:“到了。” 王庆业顺着贺聿龄的视线看了过去,只觉得这庙倒是小得可怜。 他临时明白,为什么宋观南一定要搬到这庙里面,而不是老老实实地呆在右相府。 两人一起上山,等到了庙门的时候,宋观南已经站在寺庙里面了。 贺聿龄看着站在门口的宋观南,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容:“宋小姐,许久不见了。” 宋观南扯了扯嘴角:“确实许久没有见过右相了。” 她语速缓慢,但是落在贺聿龄的耳朵里面却是有一种反抗的挑衅。 贺聿龄哈哈一笑:“宋小姐之前写的那些东西,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宋观南上下扫了一眼贺聿龄:“右相只说有用或者是没有用,而不是问我真心。” 说着,宋观南的嘴角勾起了一个自嘲的笑来:“再说了,我宋观南就算是三头六臂,也不是您右相大人的对手。” 这话倒是说得极为讽刺。 可落在贺聿龄的耳朵里面,却是格外的顺畅。 他不喜欢没有野心的手下,只要宋观南想要摆脱自己,那她就会努力做事,然后到头来发现永远也逃不出自己的手心。 想到这里,贺聿龄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极为畅快的笑来:“有用自然是有用,只不过一切的一切都还却一件东西。” 宋观南微微一笑:“右相缺的是我。” 她一点也没有掩饰的意思,一双眼睛犹如黑夜里面熊熊燃烧的烈火看向贺聿龄。 贺聿龄满意的点了点头:“很好,宋小姐已经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 “自然。” 宋观南轻声回答。 她比任何人都明白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 贺聿龄的眼睛弯了又弯,看上去心情大好:“那刚刚好,我多带了一辆马车过来,就是为了接宋小姐回右相府去。” 宋观南微微颔首,看上去无比的顺从:“右相运筹帷幄,宋某人佩服。” 说着,宋观南抬脚就要往外走。 可就在此时此刻,贺聿龄拦住了宋观南:“我听说你救了一个人,怎么不打算带上吗?” 听见贺聿龄这句话,宋观南后背上面的汗毛立刻竖了起来。 贺聿龄果然已经知道了自己救人的事情,这样看来,那暗卫的生命也已经走到了尽头、 宋观南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右相的消息果然是快,这才过去两天,就已经知道得如此清楚。” 说到这里,宋观南还假模假式地低下头,轻轻摇了摇。 其实宋观南一早就想清楚了,自己一定是要带水云区右相府的,不然整个寺庙里面的住持沙弥僧众恐怕都会随着贺聿龄的一个念头死无全尸。 但宋观南明白自己不可能主动提出来,一切的要求都要让贺聿龄提出来,自己一步一步的按照贺聿龄的要求走,让他以为已经完完全全的掌控了自己。 实际上,贺聿龄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要求,都已经踩在了宋观南设下的局里。 她装作很无奈的样子,冲着贺聿龄说道:“右相说的对,她一个姑娘家的,实在是不适合呆在寺庙里面,不知道……” “可以。” 贺聿龄欣然应允。 宋观南也立刻做出一副感激的模样,冲着贺聿龄躬身行礼。 走的时候,宋观南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衫,自己的匕首和指虎,都藏在了那厚厚的一摞书卷里面。 她嘴角紧抿,一双眼睛微微眯起,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计划正在一步一步地实施。 第238章 当朝太子 右相府的环境比起山上来说更加的压抑。 仅仅只是刚走进广庭,宋观南就敏锐的察觉到了意思血腥气。 宋观南随着贺聿龄的脚步走进了广庭,刚刚坐下,就看到贺聿龄朝着一遍的盆栽走了过去。 这倒是让宋观南有些好奇,视线也随着贺聿龄的动作落在了那盆盆栽的上面。 那盆盆栽看上去格外的新鲜,那土上面不像是其他盆栽压着汉白玉或者是五彩斑斓的鹅卵石。 这一盆盆栽,最上面用来压着泥土的,是一堆细碎的金属块。 凭借着自己傲人的记忆,宋观南一眼就看出了这些金属块是从哪里来的。 那是自己和水云打残的那个暗卫的佩刀。 宋观南心下一惊,心跳不由自主地快了起来。 她没有想到贺聿龄的动作竟然如此快,这不过短短一两天的时间,这人已经变成了广庭里面不怎么起眼的一株盆栽。 想到这里,宋观南看向其他盆栽的眼神都变得有些古怪。 这样说来……这广庭里面的盆栽,会不会都代表着一个人的性命? 宋观南不敢细想,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像是看够了那一株刚刚放在广庭里面的盆栽,贺聿龄畅快的舒了一口气,缓缓的走到了自己的软榻上,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坐了下来。 他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宋观南:“这里是广庭,是我评事待客的地方。” 宋观南立刻点头:“有所耳闻,当年为了修建广庭,右相花了不少的银子,找来了各式各样的珍奇之物。” “你说对了,你看到这广庭的青石地砖了吗?” “自然是看到了。”宋观南不卑不亢,但也格外的内敛。 反倒是贺聿龄颇为自豪,像是炫耀一样:“这些青石地砖,那可都是豆蔻年华的少女一块一块磨出来的,光可鉴人,冬暖夏凉。” 宋观南嘴角带笑:“论起品味这方面,右相您可以说得上是见解独到,是在下一辈子都达不到的境界。” 表面上宋观南是在夸赞贺聿龄,可实际上只有宋观南自己知道自己心里面有多么的不屑一顾。 这广庭里面的所有东西,那都是当年豫州赈灾的粮食。 宋观南捏了捏自己的拳头,只觉得自己的掌心里面发凉,连带着自己心里面也是冰冷如寒铁。 再加上刚才贺聿龄说的“豆蔻年华的少女”,宋观南对这奢靡广庭背后的阴暗,再添上了一笔。 可是现在的宋观南并不能够把自己心里面的想法表现在明面上。 她还要借着贺聿龄的势头走到朝堂上面呢,自然不可能在这样的时候和贺聿龄闹得不痛快。 而贺聿龄听到了宋观南的恭维,哈哈大笑着,广庭里面回荡着他的笑声。 宋观南没有说话,只是坦荡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看上去分外的光明磊落,仿佛自己说的一切都是真心话一样。 贺聿龄的视线微转,正好看到了自己手边上的茶具。 这一套茶具还是上午他出门时候的那一套,以往的贺聿龄还蛮喜欢这一套茶具的,只是上午的时候,他摔了一只茶杯。 贺聿龄不悦地啧了一声:“这套茶具怎么还放在这里? 这样的茶具还要让我用?”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吓得一边的侍女纷纷跪下,都低着头,仿佛犯了什么错处。 贺聿龄扫了一眼,视线停留在宋观南的身上,脸上的愠怒消减了不少。 他看着宋观南,实际上却是对自己的侍女说话:“还不拿下去磨成瓷粒放在盆景上?光溜溜的像什么样子?” 一边走出来了一位侍女,正是上午去处理那暗卫的如月。 如月恭恭敬敬地把这一套茶具带了下去。 这时候的贺聿龄脸色才好转起来,笑眯眯地看着宋观南:“倒是让宋小姐受到惊吓了,都怪这些下人,办事不麻利。” 宋观南盯着贺聿龄,脸上挂着清浅的笑容,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她定定地看着贺聿龄,只觉得分外有趣。 他刚才明明说着道歉的话语,可是眼底却不难看出威胁的意味。 他是在威胁自己吗? 宋观南想不明白,可是宋观南却知道自己此时此刻面对的是贺聿龄,是这昭国的右相。 她故作腼腆地笑了笑:“右相御下有方,在下还要多学学您啊。” 贺聿龄看着宋观南,蓦然笑了起来:“你啊,你啊。” 宋观南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容浮于表面,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真心实意。 她开始习惯了这样从善如流的面具戴在脸上的感觉。 贺聿龄从自己手边摸出来了宋观南之前写的那一份手稿:“你的计划安排得不错,只是不清楚,你到底有几分的把握?” 问这话的时候,贺聿龄看向宋观南军酒精里面带上了些许打量的意味,像是在思考。 可宋观南心里面明白,贺聿龄其实已经同意了自己方法,不然也不可能现在就把自己接回右相府。 现在贺聿龄这样问,不过就是在考量自己的想法,想自己的承诺罢了。 宋观南的脸上浮现出了自信的笑容:“十成十的把握。” 当宋观南话音刚刚落下的时候,她敏锐地看到了贺聿龄和自己身后的王庆业也交换了一个眼神。 随后,贺聿龄的视线落在了宋观南的身上:“包括让圣人信任你,你要成圣人的谋士?” 宋观南点头:“自然,我有这个信心。” 她说得有些大言不惭,可是贺聿龄看着宋观南的表情,并不觉得宋观南是在说谎话。 只不过她有些拳脚功夫这件事情倒是让贺聿龄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是好。 贺聿龄上下打量着宋观南,倒是让宋观南有些不适应。 宋观南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大人还有什么问题吗?” 贺聿龄别开脸,轻轻摇了摇头:“没事,只是觉得,宋小姐这样笃定,想必已经准备好了?” 宋观南看着贺聿龄想要试探自己又不敢试探的样子,嗤笑了一声:“右相要是觉得我宋观南的办法好,那就让我去,觉得我不行的话,就把我送回山上去,进退自如,任由您选择。” 宋观南的眼神坦坦荡荡,仿佛心里面完全没有半分私心。 但是贺聿龄怎么可能完全放心宋观南? 就在贺聿龄皱着眉头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外面突然走进来了一名男子。 “许久没有来看望舅舅了,今天太傅给放了半天的假,我想着来看看舅舅。” 男子的声音十分爽朗,像是晌午头里面挂在天上的太阳。 宋观南侧目,正好看到了他刚刚从外面走来。 这下愣住的是贺聿龄了。 贺聿龄收紧了手指,拳头攥得紧紧的。 宋观南的余光看到了贺聿龄手上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梢。 她已经清楚这个男子的身份了。 当朝太子,季临渊。 宋观南垂下眼界,努力收敛起自己的气息,让自己看上去并没有那么显眼。 可是贺聿龄这广庭里面鲜少出现女子,季临渊自然一眼注意到了宋观南。 他也顾不上贺聿龄还没有回话,立刻好奇的问贺聿龄:“这位姑娘未曾见过,是舅舅的人吗?” 听到这里,宋观南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这太子倒不愧是贺贵妃收养的孩子,和贺家的钩心斗角几乎一点都不沾边。 就在宋观南暗自腹诽的时候,却看到了贺聿龄的眼神变得有些阴沉。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贺聿龄又恢复了平时那一副不苟言笑却又文质彬彬的模样。 他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看着站在广庭正中央的季临渊,脸皮上的肉依旧不受控制地抖了又抖。 “是渊儿啊,怎么想起来看舅舅了。” 虽然两人只是名义上的舅甥关系,但季临渊的举动以及贺聿龄的态度倒是显得两人关系很是亲近。 宋观南没有吭声,装作没有听见刚刚季临渊提起自己的样子。 反倒是季临渊好奇地看了宋观南的背影好几眼。 贺聿龄自然也是发现了季临渊的小动作,嘴角不自觉的抽了抽。 季临渊见贺聿龄没有理会自己刚才的问题,眨巴了两下眼睛,有那么一瞬间的精明闪过:“自然是因为许久没有见过舅舅的,难免会想着要来看看舅舅。” 季临渊说得很是兜圈子,但是那看上去机关算尽的眸子里面却格外的清澈。 宋观南默默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老老实实地坐在地上。 反倒是贺聿龄看着季临渊,脸上的笑意分外灿烂:“既然是这样,那今天晚上就住下,晚上让厨房多做些好菜。” “那先多谢舅舅照拂了。” 季临渊笑着冲贺聿龄拜了一下,随后转身大摇大摆的走到了右相府的花园里面。 第239章 你太聪明,我会怕 等季临渊的背影消失在了广庭的时候,贺聿龄脸上的阴沉才消散了几分。 他看向了宋观南:“看来太子对你很是好奇。” 宋观南微微一笑:“右相的广庭向来都是官员拜访,门客满堂,自然没有女子,所以太子见了我才会这样好奇。” 她说的滴水不漏,贺聿龄的脸上笑的很是玩味:“我听说,你至今还没有嫁娶啊。” 听到贺聿龄的这句话,宋观南的眼神瞬间变得有些晦涩。 这句话,从贺聿龄的口中说出来,宋观南心中不快,只觉得贺聿龄是在算计算计。 刚好,宋观南很讨厌这种自己被算计的感觉。 即便如此,宋观南的脸上依旧挂着礼貌疏离的微笑:“我的未婚夫死了,我要为他守寡,自然不能再嫁。” 她直勾勾的看着贺聿龄,仿佛要把贺聿龄盯出一个洞来。 贺聿龄皱了皱眉头,啧了一声:“既然是你不愿意……那就再说。” 说完之后,贺聿龄转变了话题:“你觉得太子怎么样?” 宋观南面不改色:“殿下为人爽朗,心思浮在表面上,是一个好的傀儡。” 仅仅是刚才那一照面,宋观南已经明白了为什么贺聿龄要选季临渊来收养,并且直接扶持到了太子的位子上。 季临渊这个人,想要把自己表现得很有心机,可是在真正有心计的人面前,却是里里外外一览无余,看不出任何的害处。 想到这里,宋观南嗤笑一声。 贺聿龄正在讶异宋观南仅仅是一个照面就能够看出季临渊的特点,忽然听见宋观南的嗤笑,皱着眉头问她。 宋观南没有掩饰自己眼睛里面的嘲讽:“右相既然想要的东西不小,大可以坐山观虎斗,为什么还要掺和到这里面?” 贺聿龄听见宋观南这样说,怔了一下,随后笑着摇摇头:“你想的很好,只不过那里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说着,贺聿龄缓缓起身,走到了一遍放着盆景的架子旁边,那里站着如月,手里面还捧着一盒瓷珠。 贺聿龄一边往哪富贵竹的盆景里面放着瓷珠,一边对宋观南说道:“你不在局里,自然看不明白我要对付谁。” 宋观南抱拳买一双眼睛依旧盯着贺聿龄,分毫未动:“右相只给我看过卷宗,那些卷宗上面的东西我已经记住了,右相要是说我不知道为什么,那就只有宫里面的皇子和王爷,以及各位妃嫔是我不知道的了。” 贺聿龄没有说话,只是抓着一把瓷珠轻柔的铺在盆景里松软的泥土上。 瓷珠碰撞,发出了细碎的相声,听上去让人耳朵发麻。 直到把自己手里面的瓷珠全部放在了盆景里面,贺聿龄才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之前说让你引得圣人的注意,现在我不想让你去了。” 宋观南目光一凛:“为什么?” “你太聪明了。” 贺聿龄拍了拍自己手上的不存在的灰尘,接过了一遍侍女递来的软布轻轻擦了擦手。 宋观南垂眼:“不及右相半分。” 看上去宋观南是在谦虚,可实际上,她敛起眉眼是在快速的思索原因。 宋观南不理解,右相到底是在怕什么? 难不成是发现了自己其他的打算? 宋观南心跳的很快。 刚刚从刑场来到右相府的时候,宋观南并不打算活着,在那个时候的宋观南看来,死了是要比活着解脱的。 只不过现在…… 宋观南眼神暗了暗。 现在的她非但不想死,还想要把自己的仇人全部亲手送走,再给这个天下所有的百姓一个盛世。 想到这里,宋观南梗了梗脖子,面带笑容的看向了贺聿龄。 贺聿龄摸着下巴正在思考着什么,并没有注意到宋观南表情上的变化。 只不过贺聿龄没有注意到,王庆业却是注意到了。 他一肚子的疑问,却是在此时此刻不得不压了下去。 只因为他想不清楚右相到底想要做什么。 贺聿龄猛地抬头看向了宋观南:“你之前说的那些计划,现在看来到时要放一放了。” 听到这里,宋观南刚想要反问,却看到了贺聿龄盯着自己看。 她抽动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笑:“我听右相的意思。” 表面上是宋观南非常果断的答应了贺聿龄。 可实际上,宋观南恨不得把贺聿龄生吞活剥了。 这个贺聿龄并不好糊弄,自己一式两份的计划此时此刻看来像是被贺聿龄识破了一样。 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贺聿龄放自己和圣人接触的基础上的,现在贺聿龄直接断了自己的这个打算,她怎么可能不恨? 但是宋观南也明白,自己不能表现出来一分一毫的不满意。 不然就真的有可能被贺聿龄怀疑。 尽管自己是贺聿龄的掌中鸟,可贺聿龄始终在担心自己会逃出他的手掌心。 宋观南感到头痛。 如果她表现的不够聪明,可能会被贺聿龄认为自己没有用处,直接毫不犹豫的放弃自己,让自己悄无声息的消失并不是什么难事。 而她表现的稍微聪明了一些,就引起了贺聿龄的疑心,让他开始怀疑自己。 右相多疑。 这句话果然不只是说说而已。 想到这里,宋观南不自觉的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的王庆业。 要知道王庆业已经改在贺聿龄身边很多年了,到底是因为足够忠诚,还是因为足够谨慎? 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年依赖,他都被这样多疑的贺聿龄如此的信任? 想到这里,宋观南又觉得自己有些不理解了。 明明王庆业看上去很是圆滑,到底为什么能够在贺聿龄身边呆那么久的呢? 就在宋观南暗自思索的时候,王庆业正好抬眼和宋观南对上了视线。 他见宋观南看着自己,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冲着宋观南微微颔首,仿佛在安抚宋观南一样。 只是这一连串的动作,宋观南就觉得自己又有些看不懂王庆业这个人了。 就在宋观南眼神变得有些迷离的时候,王庆业突然清了清嗓子。 宋观南立刻回神,转眼看向了贺聿龄。 贺聿龄正若有所思的打量着自己,宋观南并不知道贺聿龄在想写什么,只能皱了皱眉头。 许是因为宋观南的不悦太过明显,贺聿龄扯了扯嘴角,显然没有把宋观南放在眼里。 宋观南看着贺聿龄的神情,在心里面叹了一口气,先开口说道:“右相既然不用我的方法,是有什么高见吗?” 第240章 去做太子伴读 “右相既然不用我的方法,是有什么高见吗?” 说这话的时候,宋观南的脸色并不好看。 倒不是宋观南不愿意隐藏自己的神情,而是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她露出这样的神情,反倒是会让贺聿龄放下防备。 如果自己对于贺聿龄改变计划的事情没有任何反应的话,贺聿龄这样多疑的人,会对自己的想法引起怀疑。 不如自己把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装作一个聪明但是没有那么有心计的谋士。 宋观南想得很好,也做出来了,而偏偏贺聿龄也真的信了。 他看着宋观南,一双如同鹰隼一样犀利的眸子牢牢的锁定她,仿佛要把她里里外外都看个彻底一样。 宋观南一点都不怕他,只是格外倔强的看着他。 贺聿龄哈哈一笑:“我知道你怪我改你写的那些,可是这也是为了我自己,现在是你要为我办事你明白吗?” 说着,贺聿龄对着宋观南轻轻挑眉:“嗯?” 宋观南别开脸去:“自然明白,我的命都是右相救的,人要知恩图报,这点我很明白。” 宋观南这句话说的很是无奈,仿佛是被自己的道德之心牵扯着拴在了贺聿龄的身边。 贺聿龄看着宋观南的反应,很是满意。 他不喜欢顺从到极致的人,他的谋士,应该要有一点自己的锋芒,不然也不能够叫做谋士,而是自己的侍从。 贺聿龄看上去心情大好:“倒也不会埋没了你。” 宋观南不解:“右相的意思是什么?” 贺聿龄抬手,捋了捋自己下巴上的胡子:“我想让你当太子的伴读。” 宋观南的眉头倏然皱在了一起:“伴读?” 贺聿龄点了点头:“当时林觉浅回到长安述职的时候,我们二人有过一次聊天。 他说自己能够这么快想出解决江南水患的办法,离不开你这个阿姐。” 听到这里,宋观南的心里面充满了疑问。 “你也知道,我是桃庐书院的山长,也是书院里面教书的先生,现在让我当太子的伴读?” 宋观南的脸上写满了复杂,贺聿龄啧了一声:“说这事伴读,实际上你也是他的先生。” 宋观南明白了什么:“右相是要让他在太子的位子上面坐得更稳一些?” 贺聿龄眼睛立刻迸发出了惊喜:“好啊,好啊,你果然是当之无愧的谋士,能够想到这样一层。”、 宋观南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贺聿龄看着宋观南,只觉得救宋观南是自己做过最明智的事情。 “知道我想要做什么的人都以为季临渊这个小子活不长了,可是我不仅要让他活着,我还要让他长寿。” 贺聿龄的嘴角挂着笑容,仿佛很满意自己下出来的棋局。 王庆业坐在一边,听得云里雾里:“在下斗胆问一句,右相不是……为什么还要留着太子呢?” “糊涂!糊涂!”贺聿龄哈哈大笑。 宋观南低声解释道:“太子就是右相大人的挡箭牌,现在朝廷里面肯定不只有以为皇子,要是太子死了,下一个太子,也就是下一个圣人不在右相的控制之下了,对于右相来说才是最麻烦的。 与其让一个有才能有主见的皇子坐上那把龙椅,倒不如留一个傀儡坐在上面。” 这一点宋观南前世就在书上看到过,只不过发生的事件要比现在晚一千多年。 可是这样先进的君主立宪制的想法能够出现在昭国,还是出现在贺聿龄的算计里面,实在是让宋观南没有想到的。 她看向贺聿龄的眼神有些意外。 贺聿龄见宋观南看向自己的眼神带着些许光亮,以为宋观南是觉得自己是个可靠的上级。 可实际上宋观南的心里面满是狐疑,她并不觉得昭国现在的基础能够让贺聿龄想出来这样超前的东西。 但是宋观南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反倒是定定地看着贺聿龄。 贺聿龄欣然一笑:“你啊,的确是聪明,所以你能不能让他季临渊往我想要的方向发展呢?” 宋观南轻笑着颔首:“自然。” 她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情,反倒觉得这样也还不错。 自己能够从季临渊的身边接触到当今圣人,还有可能见到其他的幌子。 更何况作为当朝太子名义上面的舅舅,贺聿龄把自己送到季临渊什么当一个伴读是在正常不过。 舅舅送外甥东西怎么会有错呢? 这样一来,贺聿龄对自己放心了,自己也能够稍微拜托一下贺聿龄的视线。 毕竟太子现在住在东宫,贺聿龄就算是把手伸到东宫里面,也总会有其他人的眼线盯着他的人。 宋观南回答得很是坚定,倒是让贺聿龄很欣喜。 他走到宋观南的面前,对着宋观南伸出了一只手,示意宋观南可以站起来了。 宋观南愣了一下,随后把自己的手搭在了贺聿龄的手上面,借着贺聿龄的手站了起来。 贺聿龄低头看着宋观南:“而且,我要你能够随时了结季临渊的命,你明白吗?” 宋观南垂眼:“明白。” 随后,贺聿龄满意地打量了一遍宋观南,又看向了一边站着的侍女:“去,带宋小姐下去换一套衣服,总是穿着布衣像什么话。” 宋观南脸色一沉,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低头跟着侍女走了出去。 侍女给宋观南拿了一件青色的衣衫,仅仅是布料上面细腻的光泽,宋观南就知道这件衣服的价格一定不会是一个小数目。 宋观南的手指有些发紧。 她是看过贺聿龄给自己的那些卷宗的,其中每年右相府的制衣费用就是一笔极大的开支。 至于这笔钱的来源,宋观南并没有在贺聿龄的进账那一栏看到什么正当的东西。 既然贺聿龄想要自己做好一个谋士,她只能说,谋士可以做,但是……她永远也不会忘了自己见过的和遭受的那些苦难。 宋观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把这身价值不菲的衣服换上了。 料子很软,但是宋观南却觉得自己如芒在背。 第241章 是伴读,不是妾室 但宋观南走到了贺聿龄的面前,贺聿龄上下打量着宋观南身上的衣服,唇齿间逸出了一声轻笑。 “人靠衣衫,马靠鞍。” 贺聿龄拖长了声音,缓缓念了这样一句话。 宋观南的脸色并不好看,还带着些许的无措。 不得不说贺聿龄看着她的眼神实在是让她国土覅居住。 他看着自己就好像看着一个物件一样,仿佛自己不过就是右相府里面随处可见的盆景一样。 宋观南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尽管她并不喜欢贺聿龄,可现在这样的局势,倒是让宋观南不得不低头。 她抿了抿嘴角,压下了心头的不适。 贺聿龄并没有看到宋观南的神情,只顾着自己走在前面。 宋观南亦步亦趋地跟在贺聿龄的身后,第一次这样走在右相府里面。 右相府很大,仅仅是走在其中就能够感受到其中的富贵。 宋观南看着这右相府里面的亭台楼阁其中一草,实际上心里面已经开始把这些和卷宗上面那一串串的数字对上了号。 是以宋观南很清楚,这看似无比宏大的右相府,实际上究竟花了多少银子,而其中的每一笔,都是从那里的百姓身上得来的。 只不过宋观南并没有把自己的心思表现出来,只是不自觉地攥了攥宽袍大袖下面的手。 等自己把仇报了,这个贺聿龄也不能留了。 这样为害一方的贪官,即使是宰相又如何? 走在前面的贺聿龄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宋观南心里面被判了无赦之罪,他一步一步地朝着宴客厅走去。 宋观南跟着贺聿龄走进了宴客厅,季临渊已经坐在里面自在的喝着茶了。 当他听见外面传来的脚步声,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来向贺聿龄拜去。 贺聿龄笑呵呵地扶着季临渊的胳膊让他平身,随后指了指一边的席位:“都坐吧。” 季临渊坐了回去。 宋观南这才从贺聿龄的身后走出来,只不过她并没有坐在席位里,而是站在了贺聿龄凯尔身后。 可就是宋观南这一站,倒是让季临渊打趣道:“这是舅舅从哪得来的美人?竟然这样宠着,不仅能够进广庭,还能和随身带着一起用膳?” 季临渊挑眉看着贺聿龄,好像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消息。 贺聿龄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下人可以开始上菜了。 见贺聿龄没有搭理自己的打算,季临渊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尴尬,但他再次看向宋观南,却发现宋观南已经被贺聿龄指到了自己身边的座位。 这倒是让季临渊怔了一下。 他一时间想不明白宋观南到底是什么身份了。 刚才只是在广庭里面见了一面,那时候的宋观南身上还只是一身简简单单,再朴素不过的布衣。 可是现在她身上已经换上了一身青色的绸缎,上面映着烛火隐隐约约透出潋滟的水光。 宋观南面不改色地做到了季临渊身边的席位。 她已经看出来贺聿龄已经有些生气了,只不过他是右相,面对太子还是有君臣之别。 宋观南低下头,吃了一口青菜。 贺聿龄此时已经举起了自己面前的酒盅,冲着她身边的季临渊问道:“怎么,难不成我身边只要是个女子,就一定是你想的那样?” 贺聿龄的语速不快,慢慢悠悠的,却让季临渊听得心里面一阵发颤。 他赶忙摆摆手,生怕贺聿龄误会了自己:“外甥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贺聿龄眯起眼睛,整个人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季临渊看到贺聿龄变了脸色,赶忙笑呵呵地糊弄过去。 贺聿龄也不是真的要和季临渊生气。 季临渊是个单纯没脑子的,只不过喜欢说一些奇怪的话语把自己伪装得城府很深,不然自己也不可能放心地用他。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贺聿龄的脸上就换上了笑容:“你方才说她是美人?” 季临渊点了点头,但是眼睛里面依旧满是迷茫,好像并不清楚贺聿龄为什么会这样问自己。 贺聿龄摆了摆手:“那就让她做你的伴读,你觉得如何?” “伴读?” 季临渊更加不解。 他看了一眼宋观南,随后看向了贺聿龄:“舅舅,哪有女子做伴读的?” 贺聿龄轻笑一声:“你这不就是小看她了吗?” 说着,贺聿龄的视线落在了宋观南的身上, 可是宋观南并没有要看贺聿龄的意思,只是专注于吃着自己面前的饭菜。 贺聿龄的眸色暗了暗,有些看不明白宋观南为什么不理会自己。 偏偏他又不能直接说出来,只是伸出手指了指宋观南:“她不是你府上的那些花瓶,以前可是书院的山长。” “山长?她?” 季临渊的眼睛里面闪过了讶异,难以置信地看向了正在专心吃菜的宋观南。 宋观南虽然没有看他,但却是点了点头。 她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是季临渊已经对她产生了兴趣。 只不过季临渊心里面还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他看向了坐在主位上面的贺聿龄:“舅舅,这样的才女您就这样送我?” 贺聿龄哼笑了一声:“给你做伴读,又不是身契交到你手上。” “也就是说她还是舅舅的人?” 季临渊敏锐的抓住了这一点病值了出来。 贺聿龄没有说话,但是一直坐在一边吃东西的宋观南却出声了:“我属于我自己,我没有身契,我只有一条命。” 说完之后,宋观南又夹了一筷子菜。 贺聿龄看向了季临渊:“你也看到了,我可做不了主。” 季临渊看着宋观南的侧脸,只觉得有些不解。 为什么贺聿龄一定要把她给自己当伴读呢? 宋观南已经吃饱了,拿起一边的帕子擦了擦嘴:“我在书院的那年春闱,出了一名进士科,三名举人,秀才十余人,童生百余名。” 说到这里,宋观南才终于肯把自己的视线落在季临渊的身上:“右相让我给太子殿下做伴读,已经是屈才了。” 这番话宋观南说得大言不惭,一点也没有要谦虚的意思。 这样的态度倒是让贺聿龄心情大好。 他轻轻拍了拍手:“她说得对,太子要知道,现在长安里面朝廷里面,想要找到一个这样的伴读实在是难上加难,还希望太子珍惜。” 季临渊想了一会,笑着点点头:“我听舅舅的就是了。” 第242章 右相无法拒绝的条件 在季临渊说出这句话之后,贺聿龄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也不管自己面前的饭菜还冒着热气,起身就要往外走。 宋观南扫了一眼贺聿龄桌子上面还冒着热气的饭菜,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而季临渊在贺聿龄刚刚走出门的时候,身形就不自觉地轻巧了不少。 宋观南注意到了这一点,却并没有说出来。 季临渊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宋观南:“走吧,你和我回东宫?” 宋观南抿了抿嘴角:“不合规矩,伴读是应该白天进东宫,妾室才是夜里进。” 说完之后,宋观南冲着季临渊行礼:“请太子先回,在下明日到东宫。” 季临渊怔了一下,随后讪讪地点点头,自己走了出去。 宋观南没有回到自己那个小院子,而是来到了广庭里面。 虽然现在天色不早了,可是广庭里面还是灯火通明,华丽的烛台上面无数的蜡烛明明灭灭,映着光滑的青石地板,看上去分外的别致。 宋观南站在广庭外面,安安静静的也不说话。 右相府的侍女早就看到了宋观南站在门外,立刻走到了贺聿龄的旁边:“相爷,宋姑娘在外面。” 贺聿龄听见这句话,原本微微合上的眼睁开来:“她没走?” “没有。” 侍女摇了摇头。 贺聿龄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梢,但立刻又明了地笑了起来:“她倒是聪明。” 随后,贺聿龄翻身坐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凌乱的衣摆:“让她进来吧。” 宋观南走到了贺聿龄的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礼。 贺聿龄看着宋观南,轻笑一声:“说吧,有什么事。” 宋观南直起身:“和右相这样的聪明人说话就是好,省力气。” “别说这样假模假式的话,你想要什么直接说。” 贺聿龄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脸上还带着疲惫的神情。 宋观南看着他,一点也不会相信贺聿龄这样的人会在自己面前露出这样示弱的神情。 但是宋观南并没有忘记自己来的目的。 “我明天起程去东宫,但是我要带上跟我回来的那个姑娘。” 贺聿龄沉思了片刻:“是庙里回来的那个?” “对。” 宋观南点了点头。 贺聿龄哑然一笑:“好算计。” 宋观南站在原地不动,仿佛没有听到贺聿龄在说什么。 “右相只说……准还是不准?” 看着宋观南坚定的神情,贺聿龄叹了一口气:“现在这个时候提这个要求,实在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已经把宋观南介绍给了季临渊,想必宋观南也说了自己明天会去东宫, 这个时候提出要人的条件,自己如果拒绝了,宋观南大可以明天不去,甚至是去了之后阳奉阴违。 她是打着自己不会拒绝的主意。 贺聿龄叹了一口气:“你明明知道现在这个时候,我不可能拒绝。” 宋观南笑了笑:“多谢右相,在下告退。” “慢着。” 贺聿龄揉了揉自己的鼻梁,喊住了宋观南。 宋观南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 贺聿龄已经闭上了眼睛,像是叹气一样说道:“记得你要做的事情。” 宋观南的脸上在这一瞬间迸发出了笑意:“右相放心,我永远记得,永远。” 说这话的时候,宋观南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灿烂到极致的笑容,灿烂明媚到仿佛能够和广庭里面不灭的烛火相媲美。 身后的烛火熠熠,她脸上的笑恍若普度苦难的佛光。 只可惜贺聿龄闭目养神,没有看到她这样恍若天神的笑容。 也庆幸贺聿龄没有睁眼,不然就会看到宋观南那熊熊燃烧的野心。 贺聿龄只是摆了摆手。 宋观南转身走出了右相的广庭,自己往那偏远的小院子走去。 她刚刚走进院子里面,就看到了水云正坐在院子正中间的水缸边上,轻轻用手捞起里面的金鱼,又慢慢悠悠放下。 水云一早听见了脚步声,正慵懒地往院门看去,正好看到宋观南的身影出现。 “你回来了。” 水云一下子跳了起来,站在了宋观南的身边:“怎么样?”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明天你和我去一个地方。” “怎么又要走?不是说呆在右相府里面吗?” 宋观南摇了摇头:“我们去东宫。” “东宫?那不是太子住的地方吗?” 水云惊诧地看着宋观南。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刚刚进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相府邸,马上就要被宋观南带着去马上万人之上的太子东宫。 宋观南点了点头:“就是太子的东宫。” 水云颤抖这嘴唇,半晌都没有说话。 宋观南抬手,轻轻拍了拍水云的肩头:“正好我东西也不用收拾了,明天早上咱们就走。” 水云不解:“为什么带上我?” 宋观南想了想说:“不放心你。” 水云张了张嘴:“右相府又不是外面的荒山野岭,有什么不放心的?” 宋观南面色严肃:“不是的,你不能这样想,这里……比荒山野岭危险多了。” 水云懵懂地眨巴着眼睛,随后还是摇摇头:“我不明白。”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你留在这里,只会成为贺聿龄牵制我的工具。” “那红烛姐姐和绿蜡姐姐呢?” 水云还是不理解宋观南为什么偏偏要带着自己过去。 宋观南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们两个身契在右相府,不管我带不带走,她们都是右相府的人,你不一样。” 水云有些明白宋观南的意思了,轻轻点头:“我明白了。” 宋观南松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头就要往后面自己的房间走去。 水云却是低声咒骂:“怪不得阿娘说当官的都是黑心狗,恨不得把人榨干了用,渣子拿去给田里上肥才好。” 宋观南的身形顿了一下,随后装作没听见一样走了回去。 第243章 太傅的猜测 第二天一大早,宋观南刚刚走出了院子,就看到了贺聿龄身边的侍女站在自己院子的门前。 宋观南看了一眼侍女,侍女也正冲着宋观南微微颔首:“姑娘,我们相爷说了,您这次去东宫,那里眼线不少,所以相爷特意把您的过往全部藏了起来,还希望姑娘多多注意自己的言行,别露了马脚。” “还有,姑娘最好改个姓名,不然容易被人认出来。” 听见侍女这样说,宋观南怔了一下,像是没有想到贺聿龄为了让自己在东宫办事,竟然做了这么多的事情。 宋观南轻轻点头:“麻烦右相操心了。” 说着,宋观南带着水云就要往外走。 侍女也并没有要阻拦的意思,跟在宋观南的身后,目送着宋观南上了去东宫的马车。 东宫就在大明宫的旁边,宋观南看着东宫恢宏的大门,默不作声地捏紧了拳头。 宋观南明白,自己一旦进了这东宫,一切就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了。 东宫,可以说得上是整个昭国朝堂里面所有势力纠缠交错的地方。 把自己送到这里,宋观南一下子明白了贺聿龄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他抹去了自己的身份,让自己以前的生活几乎化为了乌有。 所以自己来到东宫,所有的人都查不到自己的过往。 宋观南看着东宫打开的门,缓缓走下了马车。 水云跟在宋观南身后跳下了马车,虽然心里面不开心,但是看着面前的东宫,她的眼睛里面还是带上了几分好奇。 宋观南看向了门口站着的一个人,认出了那正是季临渊身边的侍从,便冲着他轻轻点头。 侍从看到宋观南之后,慢慢悠悠地朝着宋观南方向走了过来:“姑娘来了。” 宋观南点点头:“我现在要干什么?” 侍从抿了抿嘴角,手朝着一边笔画了一下。 宋观南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随后怔了一下。 因为侍卫指的方向并不是东宫的方向,而是东宫旁边的方向。 宋观南不解,皱着眉头看着太子的侍从。 侍从自己也知道宋观南是想要说什么,立刻对宋观南解释道:“昨天太子回来之后,就让人把这边的院子收拾了出来,就是为了让姑娘住在这里。” 宋观南看着东宫旁边幽静的小院子,点了点头:“好。” 不住在东宫也好,免得自己要被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 宋观南刚刚走进东宫围墙旁边不起眼的小院子,就看到了站在里面的季临渊。 季临渊看到宋观南走了进来,脸上的神情松懈了一瞬间。 宋观南对上了季临渊的视线:“参见太子。” 季临渊抬抬手示意宋观南起身。 宋观南起身安安静静地站在院子里面,任由头顶的竹叶被风吹出细碎的声响。 季临渊上下打量了一遍宋观南,却发现今天的宋观南穿的并不是晚上的那一间衣服,而是自己曾经在广庭里面看到的那一身布衣,一时间有些怔愣。 宋观南不知道季临渊在想什么,只能清了清嗓子:“太子殿下是在等我吗?” 季临渊回神,轻轻点头:“是,我今天要去见太傅,姑娘要和我一起去。” 宋观南又是行了一个礼:“现在就要去吗?” 季临渊点头:“是的。” 宋观南点头:“太子殿下可以唤我阿南,姑娘姑娘的叫,有些生分。” 宋观南说的很是轻巧。 她这是在让季临渊对自己不要这样陌生,不然的话,自己一个初来乍到的伴读,可能会被太子太傅注意到,到时候要是顺着自己摸出来了右相,圣人那边还不知道会怎么想。 季临渊清澈的目光落在宋观南身上:“好,阿南姑娘现在和我走。” 宋观南微笑着点头:“太子请。” 但宋观南陪着季临渊走出门的时候,没有注意到站在院子里面的水云眼神有些复杂。 水云的手搭上了自己腰间的软剑,随后又收回了手。 她低下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随后就绑着右相府的侍女一起往里面搬东西了。 宋观南一路跟着季临渊来到了太傅的家里面。 太子太傅坐在太师椅上,手里面还拿着一本书。 他自然是听到了季临渊的脚步声,只不过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仿佛不在意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就是未来的圣人一样。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觉得这个太傅倒是有些古怪。 按理来说,就算是身为太子的老师,也不可能对未来的皇帝是这样的态度。 除非……是有人授意。 可会是谁呢? 宋观南压下了自己心里面的疑虑,跟着季临渊走到一遍的蒲团上坐了下来。 季临渊正襟危坐,看上去很是好学。 可是太傅一眼就注意到了季临渊的身后跟着一个女子,立刻不悦的皱眉:“怎么还带着外人来这里?” 季临渊怔了一下,看着太傅的视线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宋观南。 太子不悦地说道:“老师,阿南是舅舅指派给我的伴读,不是外人。” 听见季临渊这番话,太傅看向宋观南的眼神变得有些微妙。 这朝廷里面谁不认识太子的舅舅啊,那可是权倾朝野的右相。 现在右相给太子指派了伴读,难不成是自己有什么地方吸引了右相的注意? 太傅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看向宋观南的眼神带着说出不出的试探。 宋观南的脸上堆着和煦的笑容,这是对待太傅这样的人应该有的态度。 笑脸相迎。 太傅看着宋观南脸上的笑容,一时间心里面也没底。 右相的人,不管怎么样,都是自己要提防的人。 宋观南自然是注意到了太傅眼神的变化,只不过现在情况特殊,自己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不宜生出事端。 宋观南低眉顺眼,故意笨手笨脚地翻开书本,做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出来。 太傅的余光一直注意着宋观南的一举一动,在看到宋观南这样稚嫩的举动时,他的唇边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贺聿龄怎么会送这样一个花瓶? 估计连书都没有看过几本,就这样急不可耐的把女人往太子身边送? 太傅虽然心里面瞧不上贺聿龄和宋观南这样的做法,但表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课。 第244章 太傅教不明白? 讲完了今天的东西,太傅就让季临渊自己看书了。 而他立刻消失在了房间里面。 宋观南放下了自己手里面的书,若有所思地看着太子太傅离开的背影。 不是她宋观南多心,实在是这太子太傅的举止太奇怪了。 这才刚刚讲了一个时辰,就说已经讲完了? 宋观南看着自己面前的《五曹算经》,忍不住撇了撇嘴角。 她刚刚明显就能听得出来,这太傅自己对这门课就是一知半解,偏偏还要来教这未来的君王? 不应该啊? 这一个国家的储君,怎么可能只是受到这样的教育呢? 宋观南满腹疑问,却突然明白了什么。 难道说……这个太傅和自己收到的要求都是要让季临渊德不配位? 可是太傅不是贺聿龄的人,她刚刚看自己的眼神满是试探和鄙夷,但却不是堆着自己来的,而是因为季临渊刚才所说的“舅舅”。 到底是太傅和右相有仇,还是他背后的人和右相有仇? 短短几秒里面,宋观南已经分析了个大概,看向季临渊后背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复杂。 这个太子的名头,对于她来说,好像并不是一件好事。 宋观南低声叹了一口气。 好巧不巧地,宋观南这一声叹息被季临渊听见了,他回头看向了宋观南:“姑……怎么了吗,阿南?” 他突然意识到早上宋观南和自己说过的话,马上转换了口吻。 宋观南看着季临渊那一双清澈的眸子,先是怔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 季临渊却是叹了一口气,面露难色:“刚刚太傅讲的我都没有听明白,阿南听懂了吗?” 可不。 照他那样讲,如果不是宋观南本来就会,估计也听不明白。 宋观南嘴角抽了抽:“你哪里不会?” 季临渊翻开了书,点了好几处:“这里,这里,还有……后面这几页都没有听懂。” 宋观南的脸差点垮下来。 她真的没有想到,不仅仅太傅不好好教,这季临渊也是真没好好听。 不说别的,就说这勾股定理那太傅讲得还是可以的,但是现在季临渊看着自己,一双眼睛里面满是好奇。 宋观南无奈地叹气:“那我给你讲。” 这一瞬间,宋观南的脑海里面突然想起了贺聿龄的嘱托。 不过也仅仅只是一瞬间,宋观南就摇了摇头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再怎么说她曾经也是一个老师,哪怕自己现在只是一个伴读,可是有人想要求知,自己要是不讲明白心里面那是真的难受。 就这样,宋观南专心致志地给季临渊讲了许多东西,季临渊从刚开始的迷茫慢慢明白了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的眸子亮亮的,看着宋观南的眼神里面满是崇拜:“谢谢阿南。” 宋观南抿了抿嘴角:“这都是阿南应该做的,太子殿下不用谢我的。” 这时候,季临渊格外坚定地摇摇头:“虽然我学得不好,可我还是明白尊师重道的道理,孔夫子曾经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现在阿南能够教我这些,阿南就是我的老师。” 宋观南立刻抱拳:“阿南不敢,太子殿下谬赞了。” 随后,季临渊又拿出了另一本书,眼眸格外亮地盯着宋观南:“这些这些,我也不会,阿南也讲给我听。” 宋观南无奈叹气:“好。” 随后,宋观南慢条斯理地给季临渊讲着书上的内容,心里面却是起了波澜。 这太傅到底是在干什么? 明明季临渊也不是个傻子,怎么就讲不明白这么多东西呢? 想到这里,宋观南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而季临渊恰巧注意到了宋观南的小动作,有些愧疚地说:“我比其他皇子学得晚,要不是坐上太子这个位子,我可没有机会读那么多的书。” 宋观南怔了一下,呆愣的看着季临渊满是抱歉的脸。 季临渊意味宋观南不理解,继续说到:“我生母不是现在的贺贵妃,她早在我四岁的时候就因为失足掉进了井里,我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的。” 他说的很小声,可落在宋观南耳朵里面,突然觉得自己面前这个储君,竟然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宋观南轻笑一声:“没关系,慢慢来嘛。” 随后,宋观南指了指面前的书:“你看这个题面,是不是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个方法?” 宋观南觉得声音轻柔了许多。 又讲了几道题,就在她刚要翻页的时候,突然间停住了声音。 季临渊不解的看着宋观南,宋观南轻轻把一根手指竖在自己唇前,示意季临渊不要说话。 太子看着宋观南这样的动作,不由得安静了一些。 只听宋观南的声音格外轻柔:“太子殿下,马上都要中午了,看您这也学累了,咱们回东宫再看吧,免得错过了今天山放里面专门炖的羊排骨。” 季临渊一开始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为什么宋观南要说这些话。 可是宋观南嘴上说着“体贴”的话语,脸上的神情却有如冰霜。 季临渊顺着宋观南的眼神看了过去,就看到了打开一角的窗户边上有一块紫色的衣料。 而今天太傅穿的就是一件紫色的袍衫。 季临渊虽然不知道宋观南为什么要这样,但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该配合宋观南。 他对上宋观南的眸子,随后点了点头:“好,我去和太傅大医生招呼咱们就回去。” 宋观南点点头,嘴角挂起了一抹笑容,格外赞赏的看着季临渊。 季临渊和宋观南相视一笑,随后起身就要往外走。 宋观南则是慢慢悠悠的收拾好书。 季临渊刚刚出门,就正好看到了太傅站在门外:“太傅,我还要回东宫用午膳。” 太傅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恭送殿下。” 季临渊看着太傅无所谓的神情,心里面虽然好奇,但还是带着宋观南离开了。 就在两人刚刚走出去的时候,太傅懒洋洋地掀开了眼皮,看着宋观南和季临渊的背影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来。 贺聿龄啊贺聿龄,你这样想要用女人绑住太子和右相府,等到别人用“贤”这一字来攻击太子的时候,也希望你能够从容不迫。 太傅嗤笑一声,继续眯起眼睛坐在太师椅上,慢慢悠悠地摇着手里的扇子。 第245章 太子身边女伴读 到了马车上面,季临渊不解地问宋观南:“阿南为什么要让我回东宫?” 宋观南僵着脸:“殿下,有些话,不是在下该说的,需要太子慢慢去发现。” 很明显,宋观南并不打算把太傅藏着不讲的事情告诉他。 可是宋观南不说,季临渊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只能托着下巴苦思冥想。 太子想不明白宋观南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看到了宋观南手里面刚才还没有讲完的书本,恍然觉得宋观南这样一个女子都能够说明白的事情,太傅讲的却让着自己云里雾里。 季临渊抿了抿嘴唇:“我在宫里面没有母妃,一切都是身边的嬷嬷打点,自然比不上其他的皇子,就连太傅讲的我也听不明白。” 他垂下眼:“阿南。我是不是很笨?” 宋观南坐在马车的地板上,时刻保持着自己和太子之间的距离:“殿下多虑了,太傅既然是太子的太傅,就不可能放着太子不管……” 说到这里,宋观南只觉得头脑变得清明。 是啊,太傅和太子是一脉相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果太傅不好好把太子教出来的话,太子德不配位,那么太傅这个位置也是要受到他人的质疑的。 可刚才那一幕,明显太傅并不在意季临渊是不是把自己讲的全部都听明白了。 太傅只是讲,却丝毫不管太子。 那就是说明,他背后的人让他这样做,是因为他背后的人能够保证太子什么都不会,而这个太傅却不会受到任何的责罚。 而能够做到这样的人,整个长安里面有两个。 一个是右相,可是右相把自己指派给季临渊做伴读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至于另一个…… 宋观南悄悄吸了一口气。 另一个就是太子的父亲,也是当今的皇帝。 想到这一点,宋观南的瞳孔不自觉地放大。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圣人也要和右相一个打算? 右相是为了让下一任皇帝没有才学做自己手里的傀儡。 那皇帝呢? 为什么现在的皇帝要让下一个皇帝不学无术? 这是不是意味着,现在的太子不是圣人心目当中下一任皇帝的人选? 宋观南看着季临渊,眼睛里面闪过了不忍。 太子只能够仰仗三个人,作为父亲的圣人、名义上喊舅舅的右相、还有就是他自己。 可是现在,圣人和右相都要让他不学无术。 这样下去,季临渊这个太子恐怕…… “阿南在想什么?” 许是因为宋观南发呆的时间太长,季临渊不解地喊了宋观南一声。 宋观南立刻回神,笑着摇摇头:“没什么,不过是发了会呆,殿下刚刚说什么?” 意识到了现在太子的处境,宋观南看着季临渊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不忍。 季临渊在贺聿龄面前把自己伪装得很有心机,实际上私下却是这样的单纯,一点也看不出贺聿龄和太傅的阴谋诡计。 宋观南不忍心。 她前世是一个老师,再怎么说也不能看到一个孩子经历这样的事情。 父亲不希望他能够有出息,舅舅也盼着他不学无术,所以太傅教的东西都是他学不明白的。 宋观南拿着手里的书,指关节因为用力泛出浅白色。 季临渊注意到了宋观南手上的动作,轻声说:“我们接着讲?” 他刚刚说完这句话,马车颠簸了一下。 宋观南轻轻摇头:“马车上面看书对眼睛不好,殿下还是好好休息,等到了东宫,在下慢慢讲给殿下。” 说着,宋观南把手里面的书放在了一边。 季临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而此时此刻,太傅已经紧赶慢赶到了皇宫。 季昇坐在龙椅上,眯起眼睛看着跪在地上的太傅:“爱卿平身吧。” 太傅站起来,立刻抱拳看向季昇:“官家,右相那边有动作了。” 听见右相这两个字,季昇的目光变得右相锐利:“哦?” 太傅明白这是季昇让自己说下去,咽了一口口水:“大皇子今天来我府上的时候,带了一位伴读。” 季昇皱了皱眉头:“只是一位伴读,有什么不对的吗?” 实际上有伴读这件事情十分的正常,只不过太傅这样说,就一定是有什么不一般的地方。 “那伴读……是一名女子。” “女子?”季昇有些意外。 太傅点头:“正是,她一直跟在大皇子的身后,期间我讲完让大皇子自己看书,那女子就一直呆在大皇子身边说话,只不过等我来的时候,就听见她劝说大皇子即刻回东宫。” 听到这里,季昇的眼睛里面也浮现出了些许的迷茫:“查清楚是为什么了吗?” “回陛下,我后来问了当时在门外的下人疼吗二人说了什么,的确不一般,这女子……在给大皇子讲书。” 说到这里,太傅低下头去,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季昇目光一凛:“讲书?讲什么书?” “陛下之前吩咐过的,让臣在教导大皇子的时候不要太出力,免得到时候陛下不好抉择。可这伴读却是把臣讲的东西完完本本地又给大皇子讲了一遍。” “一个女子,把你讲的东西又给临渊讲了一遍?” 季昇不悦地皱了皱眉头,显然是没有想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太傅点头:“本来臣以为,那女子看书有些笨拙,是右相派到大皇子身边时时刻刻监视大皇子的,可问了下人才发现不是这样,那女子讲书头头是道,大皇子很是欢心。” 季昇没有说话,整个御书房里面格外的安静。 皇上不说话,作为臣子的太傅也不敢多嘴,只能老老实实地低着头,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偏偏季昇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这个女子是什么来头?竟然能够被贺聿龄安排到他身边?” 不知道为什么,不管是季昇还是身为季临渊老师的太傅,都有一种诡异的默契,那就是不称呼季临渊为太子。 太傅摇头:“臣不知道这伴读是什么来头,但臣以为,右相既然派了这女子前来,很有可能已经发现了陛下的意图……” 说到这里,太傅抬头看向了季昇,明显是想要季昇拿主意。 季昇眯起眼睛,摩挲着自己手里面的珠串。 “这件事情你先不要声张,朕会让人查清楚的。” 听见季昇这样说,太傅松了一口气:“那教太子……” “不用管,你继续教。” 季昇摆了摆手,明显是让太傅不要理会宋观南的存在。 等太傅离开了御书房,季昇喊来了自己的内侍:“去,查查贺聿龄送到太子身边那个女伴读。” 第246章 查无此人宋观南 宋观南因为讲得明白,很是受到季临渊的重视。 季临渊总是从东宫和小院中间的小门跑到宋观南的院子里面让宋观南给他讲书。 宋观南也总是仔细地给他讲明白。 右相府的侍女来到宋观南的院子时,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她虽然不识字,但却能够看出宋观南的认真和季临渊脸上听懂了的醒悟。 等季临渊前脚刚走,侍女就从一边的墙角走了出来:“姑娘还记得右相的吩咐吗?” 宋观南早就已经发现了她的存在,可这并不影响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缓缓回身看向了站在自己侧后方的侍女:“你来得正好。” 本来以为抓到了宋观南软肋的侍女猛地听见了宋观南这句话,一时间也不知道宋观南到底是要做什么。 宋观南的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你替我转告右相,太傅教导不力,让右相看看太傅是谁指派给殿下的。” “这样的小事不用麻烦相爷,太傅是圣人指给太子的。” 侍女面色严肃地看着宋观南,生怕宋观南是在耍什么花招。 相爷的计划一步也不能乱。 宋观南听见是圣人指派给季临渊的时候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脸上浮现出了果然如此的笑来。 她轻笑一声:“既然是圣人指派的,那就麻烦你替我转告右相,圣人有另立储君的意图。” 说这话的时候,宋观南的脸色有些凝重。 侍女看着宋观南脸上的表情不像是做假,轻轻点了点头:“姑娘要是有什么其他需要的东西,也可以和我说。” 宋观南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现在暂时没什么需要的,请你务必把我刚才说的话转告右相。” 侍女冲着宋观南行礼,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宋观南的小院。 宋观南看着侍女离开的背影,扯了扯嘴角。 看来贺聿龄还真的是,对自己没有一星半点的信任。 不过也对,自己却是不是真心实意地为他贺聿龄做事的。 宋观南摇摇头,又是叹了一口气。 坐在一边栏杆上的水云看着宋观南这副模样,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想要说什么,却又没有说。 宋观南把面前的书本合上,目光却是落在了远方。 诚然,太子现在的处境很难,什么都做不成,什么都学不到,一边是要做好被废的准备,另一边则是要做好当一个傀儡的准备。 果然,比皇上更难做的,是太子。 但宋观南心里面也有些怀疑,如果皇帝不让季临渊当储君,那他心目中的储君到底是谁? 而季昇那边的内侍也已经在几天之内在整个长安里面查了一遍这个所谓的“阿南”。 大殿之上,季昇眉头紧蹙,眼底缭绕着怒气。 “没查到?朕养你们吃白饭的?” 内侍被季昇这样吼了一句,原本单膝跪地变成了双膝跪地:“属下无能,整个长安里面名字带‘南’的姑娘数不胜数,但都不是太子身边的那个。” 季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万一这个阿南只是化名呢?” “回陛下,但凡是适龄的女子我们都查了个遍,全部都一一排除了。” 要知道他们查了多少天,就是为了保证排查到每一个女子。 可是长安里面女子读书的本来就不多,再加上年龄的限制……实在是很难找到符合要求的人选。 季昇的胸膛止不住地起伏着:“查,把贺聿龄党羽外省封地里面的女子都查一遍,尤其是失踪的。” “如果还没查到,就去查右相府上的消息。” 本来听到前半句,内侍的脸上还很是坚定,可是听到要查右相府的消息,整个人就有些发蔫。 季昇像是看出了内侍的退缩:“怕什么,宰相而已,朕是皇帝。” 内侍明白自己再这样下去免不了被季昇责罚,立刻抱拳领命下去了。 季昇在御书房里面来回踱步,脸上的神情格外的凝重。 他不知道贺聿龄到底要干什么,突如其来地安排一个女子到季临渊身边,到底是什么居心? 转眼间又过了几天,皇帝的内侍几乎把整个昭国户籍翻了个遍,还是没有找到这个合适的人选。 要知道现在太子学的都是科举那些书生要求学的东西,除此之外还要学不少的杂学。 放眼整个昭国,莫说是女子,就是男子会这些的都是屈指可数。 内侍把这个消息汇报给季昇的时候,季昇吹了吹自己的胡子:“外面的封地里没查到?” “属下无能。” 内侍再一次跪在地上。 “右相府呢?” “回陛下,右相府上的确有这样一份户籍,只是……上面只有一个名。” “叫什么?” 季昇皱着眉头问道。 “阿南。” 内侍老老实实地说道,脸上的表情分外紧张。 这其实和没查没有什么分别,都是一个陌生的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女子,被右相送到了太子的身边。 季昇听到了这个消息,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内侍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生怕自己被季昇抓到了什么错处。 御书房里面的氛围很是压抑,除了季昇所有人的呼吸都不由自主的轻了又轻。 不知道过了多久,季昇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没事,贺聿龄想要藏,你们查不到也正常。” 季昇有些无奈:“多多注意着这个伴读,有什么消息传回来。” 随后,季昇摆了摆手。 内侍刚刚出去不久,御书房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圣人,右相求见。” 听见贺聿龄来了,季昇的脸色暗了暗。 自己刚刚派内侍去右相府查了那个伴读,现在贺聿龄就已经到了自己的门前,是明摆着来挑衅的。 但也仅仅只是片刻,季昇的脸上立刻堆出来了和蔼的笑容:“快请贺爱卿进来。” 第247章 右相府私银 贺聿龄不紧不慢的走进了御书房,笑眯眯地看着坐在龙椅上面的季昇:“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季昇看着贺聿龄脸上的笑容,自然明白他是来干什么的,只不过面子上还是要说得过去。 他起身走到了贺聿龄的面前,把贺聿龄扶了起来:“爱卿快快请起,咱们君臣之间不必如此多礼。” 虽然季昇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可是一双眼睛里面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 贺聿龄自然也明白季昇是在点自己是臣,也是在说自己做事情有些不给他面子,但脸上的笑容分毫不减。 “许久没有来觐见陛下了,陛下看上去疲惫了很多,千万要注意休息啊。” 贺聿龄话里有话,意味深长地看着季昇。 季昇没有说话,只是轻笑着点点头。 他走回了自己的龙椅坐下,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贺聿龄:“爱卿来找朕是有什么要事吗?” 贺聿龄轻笑一声:“陛下这话说的,难道臣没有事情就不能来看看陛下吗?” 虽然心里面不痛快,可是季昇的脸上依旧还是维持着和和气气的神情。 “爱卿这是哪里话?你是宰相,日理千机,想必事务繁忙,如果不是有事,现在还在忙呢,怎么可能有空来朕这里?” 季昇说得不紧不慢,但是每一句话都是在说贺聿龄,把“无事不登三宝殿”几乎都写在了脸上。 贺聿龄乐呵呵地笑着:“陛下这是说哪里话,先前陛下的内侍来过臣的府邸,说是要统查,不知道是为了查什么啊?有没有什么臣能够为陛下分忧的地方?” 听见他这番话,季昇一肚子的气。 分忧? 你贺聿龄一个人就已经够让他烦忧了。 只不过面对贺聿龄,季昇的脸上的还是没有表现的那么明显。 “是他们打扰到爱卿了吗?朕一定责罚他们,怎么能让爱卿受罪呢?” 季昇皮笑肉不笑。 贺聿龄直勾勾地看着季昇:“既然陛下没有什么事情,臣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事情了。” 随后,贺聿龄从自己随从手里面拿出来了一封书信:“陛下,今年冬天长,回鹘那边的草不够牛羊吃的,陇右估计又要打仗了。” 宦官从贺聿龄的手里面接过了书信,递给了坐在龙椅上面的季昇。 季昇慢条斯理地打开了贺聿龄递来的书信,扫了一眼。 但就是这一眼,就让季昇的脸上变得凝重了起来。 “当真?” 他抬头看向了贺聿龄。 贺聿龄点头:“这些银子是粮草,只不过还需要陛下安排将军带兵前去。” 他递给季昇的是开战粮草的文书,上面并没有户部的印章,也就是说,这笔钱是他从自己府上出的。 季昇清楚,陇右的回鹘人确实不安分。 可是昭国去年的洪灾实在是让昭国的国库有些空虚,现在贺聿龄突然拿出了这样一笔钱来应急。 数目不少,但是也不至于让季昇感到忌惮。 不得不说贺聿龄这个分寸把握得非常好。 季昇随口一问:“你觉得满朝的武将里面,谁领兵最好?” 说这话的时候,季昇低着头,看似不经意。 可是朝堂上面的事情哪里有“不经意”一说? 贺聿龄明白,季昇是想要自己说一个人。 可是贺聿龄并不上季昇言语上面的当。 他心里的确有一个人选。 只不过这个人选在现在的季昇心里面很是敏感,那就是宁仲询。 可是这个名字并不能从自己的嘴里面说出来,于是贺聿龄随口提了一个和自己有些关系的六品武官。 季昇怔了一下,原本以为贺聿龄是会提出宁将军的。 毕竟他们二人在朝堂上面并不对付。 前不久官印的那桩案子,还是宁仲询提出来的。 可是现在贺聿龄并没有说宁仲询的事情,反倒是让季昇心里面有些打鼓。 他一直摸不明白贺聿龄这个人。 贺聿龄的手段很厉害,甚至自己当初进长安的时候那么顺利,其中就有贺聿龄的功劳。 可是后来季昇发现,贺聿龄坐在右相这个位子上面,倒是让自己处理朝政变得束手束脚。 几乎所有前朝的官员都隐隐以贺聿龄为首。 而贺聿龄也确实让他在登基之后的昭国快速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虽然有些风波,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朝政不稳的局势。 此时此刻,贺聿龄正坐在御书房一边的椅子上喝着茶,时不时地看自己一眼,像是在等着自己拿主意。 季昇垂眼,抿了抿嘴:“爱卿说的这个人,朕再考虑考虑。” 听见季昇这样说,贺聿龄立刻放下了自己手里面的茶盏,起身抱拳:“那就由陛下拿主意,臣府上还有事情先行告退。” 季昇看了贺聿龄一会才摆了摆手让他出去。 等贺聿龄走了之后,宦官走到贺聿龄刚才坐着的地方,端起了茶盏打算送出去。 但刚刚看清楚茶盏,宦官愣了一下:“官家,右相他……” 说着,宦官端着还八分满的茶盏走到了季昇的面前。 季昇扫了一眼,眼神变得隐晦起来。 方才贺聿龄端着茶杯的时间可不少,只不过此时此刻,茶盏里面的茶水一分都没有少。 也就是说,刚才季昇喝茶的动作只是一个动作。 季昇点了点头:“拿去倒了吧。” 宦官刚刚走出御书房,季昇就把贺聿龄刚刚给自己的那封文书和银票放在了一边。 他还是想知道季临渊身边的那个伴读到底是什么来头。 季昇摸了摸自己手上的翠玉扳指,垂下眼睫思索着什么。 等到宦官回到了御书房里面,季昇就对他说:“马上端午了吧。” “正是,官家今年是想怎么办?” 宦官站在一边,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季昇摆了摆手:“大办,宫中设宴,带家眷进宫。” “喏。” 宦官行礼,转身就要去安排这件事情。 季昇却又喊住了他:“你知道太子那边该邀请谁吧?” 宦官愣了一下:“官家要那伴读也来,可对?” 季昇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摆了摆手示意宦官可以去办了。 第248章 三皇子季骁明 当宋观南跟在季临渊身后走进宫宴的时候,并不知道已经有很多双眼睛盯上了自己。 宋观南此时此刻在意的,是一道站在门口花坛旁边的身影。 但是宋观南来不及和她打招呼,在这一场宫宴上面,她只是当朝太子的随从,自然不可能来回乱跑。 季临渊回头看着宋观南,眼睛里面闪过了一丝不解:“怎么了?” 他站在宋观南身边,自然能够清清楚楚的感受到宋观南刚才那一刻的迟疑。 但是当他转过来看着宋观南的时候,宋观南就好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面不改色。 “没什么。” 宋观南低声说。 “吴姐姐,之前的诗会你都没有来,我和其他姐姐还都可惜呢,要知道没有你在诗会上面,其他人的诗文实在称不上是魁首。” 一边传来了小姑娘轻声细语的攀谈声。 宋观南耳朵一动,不由地往那边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边正站着两个官家的小姐,笑吟吟地说着什么。 宋观南跟在季临渊的身后,无声无息地经过了人群。 偏偏宋观南没有说话,却有人认出了她。 吴秋悯没有理会自己面前的其他小姐,反倒是眼神一直盯在了太子身后的拿刀身影上。 明明只是一身普通不起眼的布衣,可是吴秋悯一眼认出了此人是谁。 她舌尖都有些打结:“我现在在忙着家里面的事情,到时候一定去……一定去。” 说着,吴秋悯就迫不及待的和群殴他关节小姐分开走,径直跟在了宋观南的身后。 天知道,她都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宋观南了,为什么再这样的场合上面,还能够见到宋观南? 更何况还是在太子身边? 不过仅仅是片刻,吴秋悯就已经想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宋观南能够活着,是右相的手笔。 那么现在宋观南在太子的身边,想必也是右相的主意。 吴秋悯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她不能再跟下去了,前面就是正殿了,那里基本上都是朝里面的大人。 太子能进去,自己进不去的。 吴秋悯只能站在门外,看着宋观南的身影一步一步地消失在了通往正殿的门里。 她迫不及待地转身离开,想要去小姐们云集的地方找宁见岳。 吴秋悯一定要告诉宁见岳,她在大明宫里面见到了夫子。 夫子已经消失了那么久,现在终于又重新走到了她们面前。 吴秋悯很明白,这一次要是不能和夫子搭上话,那恐怕就很难办了。 而宋观南看着正在往正殿走的宁见岳,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殿下去见圣人,阿南还是不跟着去了吧。” “没事的,你就在正殿外面等我,我去拜见父皇就好。” 说话间,季临渊已经带着宋观南来到了正殿的外面。 宋观南点了点头,安安静静地和一边的侍卫站在一起,仿佛一尊雕像一样。 她一动不动,可是身边却是暗流涌动。 宋观南仅仅只是站着,就已经能够清清楚楚的感受到身边传来的不一样的视线。 她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朝着来人的方向看了过去。 圣人身边的宦官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早就在贺聿龄给自己的资料里面看到了这人,此时此刻自然也认出来了。 她认得这个宦官,这个宦官自然也认得宋观南。 宋观南冲着他行礼:“见过郭将军。” 虽然此人是宦官,但手里也是有着金吾卫的兵符,自己称呼他一声将军也是正常不过的。 毕竟她也不能直接叫人公公不是? 听见宋观南称自己为郭将军,他先是怔了一下,随后脸上露出了笑容:“姑娘就是太子身边的伴读?” 宋观南点了点头:“回郭将军的话,正是。” 郭将军点了点头,上下打量着宋观南。 宋观南没有说话,但是心里面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突然间她的余光里面看到了一个侍卫。 宋观南的心里面顿时有些无奈。 看来是皇帝要看看自己是谁了。 宋观南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不过就是查自己的身份查不到,现在就是要让季临渊把自己带到宫宴上面来看看自己究竟是何方神圣, 要不还是说贺聿龄权势滔天呢? 眼下是连皇帝都查不到自己的过往了。 宋观南低眉顺眼的站在原地,可面前的宦官仔细地看着宋观南的神情,却在她的嘴角看出了一丝苦涩。 她是在苦笑吗? 郭公公想不明白宋观南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但是他能够看出宋观南这个人还算是老实本分。 宋观南也不管自己现在还是在正殿外面,只是怔愣地盯着面前地上铺得整整齐齐的地砖格外的出神。 连皇帝都查不到自己的过去了,那么她在昭国的这十几年究竟又算什么呢? 算自己倒霉吗? 她是不认的。 宋观南吸了吸鼻子。 一边的郭公公看着宋观南,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他也实在是没有见过宋观南这样的人,站在正殿外面就能够出神的想半天。 宋观南正愣神的时候,身后传来了门打开的声音。 她刚要转身回头看去,却突然顿住了。 这个脚步声不是季临渊。 宋观南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她重新地下了头,似乎这样就能够把自己藏起来。 可是从正殿里面走出来的人身份自然不一般。 “父皇发了好大的火,郭叔叔一会还要好好劝慰父皇,不要让他对大哥太严苛了,毕竟父皇还年轻,身体也硬朗,大哥有的是时间慢慢学。” “三皇子放心,老奴一定劝慰官家。” 宋观南清楚的听到郭公公的声音里面满是喜悦,仿佛能够和这个三皇子说话,就已经是极好的事情了。 这个三皇子点点头,谢过了郭公公就要往正殿外面走。 但他也看到了站在正殿门口的宋观南。 再一想到正殿里面的是太子,他立刻明白了宋观南觉得身份。 他顿了一下脚步,像是在上下打量宋观南。 只不过当宋观南用余光看过去的时候,他已经目不斜视地离开了。 当朝三皇子,季骁明。 是宁将军那皇后女儿的儿子,也是宁见岳的表兄。 他昂首阔步走出了正殿,看上去分外的意气风发。 宋观南看着他的背影,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嘴角。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三皇子的背影,她竟然会觉得有些眼熟。 第249章 都是来看她的? 等到季临渊从正殿出来的时候,脸上是宋观南肉眼可见的无精打采。 宋观南不知道他和皇帝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想起了刚才三皇子出来的时候,和郭公公说了圣人发火的事情。 想来是因为季临渊才会发火的吧。 宋观南抬头,正好看到季临渊有些泛红的眼角。 她赶忙低下头去,装作没有看到。 毕竟自己只是一个伴读,不该自己管的事情,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再怎么说也是皇宫里面,一言一行都有可能被别人听到看到。 宋观南默不作声的跟在季临渊身后,丝毫不知道自己背后的正殿里面,季昇阴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了。 “官家,刚才看到那伴读,只觉得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普普通通的没有一丝一毫出格的地方。” 听见自己身边的人这样说,季昇的脸上依旧是阴晴不定。 他幽幽地开口:“刚才,他很是维护自己的这个伴读,说她是有真才实学的人,你怎么看?” 季昇的脸色并不好看,郭公公自然是注意到了这一点。 所以他非常有眼力见地没有说季临渊的事情,只是一直在拿季骁明劝慰季昇。 “方才三皇子出去的时候还让奴才劝劝官家,说是不要对大皇子那么严苛,您正值壮年,身子骨硬朗,还不至于对储君的事情那么上心。” 听完郭公公的话,季昇叹了一口气:“他这样说,就是在为他大哥说话,可他怎么知道,朕心里面属意的太子其实是他。” 季昇从来不在郭公公面前掩饰自己对于季骁明的重视,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贺聿龄一意扶持季临渊,季昇从来都没有想过把太子的位置安排到季临渊的身上。 “让人跟着点大皇子,小心别被右相的人看到了。” 季昇摆摆手,随后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喏。” 郭公公转身出去了。 宋观南跟着季临渊在皇宫里面来来回回的走着。 季临渊的脸色阴沉,心情也不太好。 宋观南没有说话,只是在心里面打算回到东宫之后再问一问季临渊。 可是季临渊却是个心里面藏不住事情的,他信任宋观南,也顾不上现在是在皇宫里面,就倾诉道:“父皇对我有厚望,才会这样的严厉,因为我是太子,是昭国的储君。” 听见季临渊这句话,宋观南恨不得满脑袋地问号。 她雨除尘间分不清楚,季临渊这个人到底是单纯,还是傻。 明明太傅都敢不好好教他为君之道,甚至是连他平时的功课都不愿意多指导一分。 可是现在季临渊却还是在为这些人找补? 饶是宋观南这样心思玲珑的人,在听到季临渊的话之后也有着一瞬间的恍惚。 她不由得想起来了在右相府里面第一次见到季临渊。 那时候的季临渊虽然嘴毒,不过放到现在来看却是让宋观南意识到,季临渊其实是一个很单纯的人。 这样的人生在皇宫里面,父亲的皇帝,舅舅是右相,自己又是太子。 对于他来说,单纯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答案是否定的。 宋观南抿了抿嘴角,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 但是她的心里面开始慢慢地有了些许转变。 说到底还是有些不忍心吧。 季临渊说着,整个人无比的失落。 宋观南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 “没事的,都会好起来的。” 说这话的时候,宋观南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对季临渊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但是很快,宋观南收回了自己的手。 季临渊看着宋观南,眼眶有些湿润,他苦笑一声:“身为储君还流眼泪,也难怪父皇说我懦弱。” 宋观南张了张嘴:“这是仁善,不是懦弱。” 随后,宋观南又是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 她竟然才意识到周围有那么多眼睛。 宋观南压低了声音:“殿下快走吧,宫宴还有一刻钟就开始了。” 看着宋观南觉得眼神,季临渊意识到宋观南是让自己赶紧走,他立刻噤声,大步走在路上。 宋观南一遍跟在季临渊的身后,一边默不作声地估算着身边盯着他们的人。 九个?不对,自己身边的雕花窗子也有,十个人。 宋观南心里有些发笑。 仅仅是进宫一次,就有十个人在盯着自己,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人派来的。 季临渊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宋观南虽然腿没有季临渊长,但速度一点也不慢,相反还带着一点闲庭信步的自在。 走到了御花园里面,宋观南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一右手旁的牡丹花丛,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又是两个。 宋观南搞不明白到底是谁要盯着自己,哪怕是皇帝也不至于一下子派来十二个人,就是为了盯着自己和季临渊。 可是周围的人又是实实在在的。 皇宫里面,宋观南不可能动手,不然自己的脑袋就要保不住了。 所以宋观南只能忍着。 她走上前了两步:“殿下先行一步。” 季临渊虽然不知道宋观南要干什么,可他还是点了点头,大步向前走去。 宋观南用余光扫了一眼藏在暗处的尾巴,朝着另一边的岔路走去了。 她到时要看一看,这些人到底是要盯着她,还是要盯着季临渊? 宋观南刚刚走出去不远,身后的那些尾巴就明显产生了分歧。 她一步一步的走着,时刻注意着自己身后人数的变化。 八个跟着自己,其余的四个跟在季临渊的身后。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一时间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盯着自己? 按理来说,她没有任何的身份,目前她能够想到的两个人要盯着自己,一个是昭国的当朝皇帝,另一个就是怕自己反水的贺聿龄。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不至于让八个人来盯着自己吧。 宋观南不动声色地兜圈子,等着宫宴快开始了才回到了季临渊身边。 季临渊见宋观南回来,看了她一眼。 他好奇宋观南去干什么,但宫宴马上就要开始了,只能暂且压下了心里的疑问。 第250章 旧病复发 这次的宫宴规模不小,宋观南环视一拳,发现半个朝堂的官员以及家眷都来了。 宋观南一向不喜欢自己身在漩涡里面的感觉,尤其是被人算计的哪一种。 可是现在,宋观南却感觉骨子里面叫嚣着兴奋。 她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 可宋观南很快平静下来,明白自己是因为复仇心切,也是因为愿望太过于庞大。 她不动声色地看向了贺聿龄的方向,贺聿龄此时此刻正在和皇帝虚与委蛇。 宋观南抿了抿嘴唇,眼底涌动着复杂的光。 而另一边,季临渊也在和他的那些皇弟们打着招呼。 宋观南再一次默不作声地溜了出去。 只不过这一次,宋观南的身后跟着另一个人。 “夫子。” 宋观南刚刚在角落里面站定,身后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听到了这个称呼,宋观南已经知道了追自己出来的到底是谁。 “是我。” 宋观南回头,一脸笑意地看着吴秋悯。 吴秋悯却站在距离宋观南很远的地方,难以置信地看着宋观南。 她又惊又喜,妆容姣好的脸上滑落下了一行清泪。 “我从来没有想过,还能在这里见面。” 吴秋悯的视线锁定了宋观南的脸,仿佛是要在宋观南的脸上看出来这么长时间不见,她是否有什么变化一样。 可宋观南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吴秋悯捂住了嘴,有些激动地说道:“w真的没有认错人。” 宋观南轻笑了一下:“怎么,你还见过其他像我的人吗?” 吴秋悯赶忙摇了摇头,但是眼睛一个也没有离开过宋观南的脸。 “上次阿岳和我说夫子还活着,我就一直想要见夫子。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里见到夫子。” 说着说着,吴秋悯的泪水止不住地涌出。 她也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从刚才见到宋观南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内心。 在吴秋悯的心里面,宋观南算得上是自己的恩师,之前宋观南进死牢的时候,吴秋悯也是谨遵宋观南的教诲,抱着对宋观南的希望才去了桃庐书院。 那时候的她也不知道宋观南会不会再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只能尽力保存宋观南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证据。 而现在,她一直以为见不到的人用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吴秋悯强忍着自己想要高呼发泄的欲望,笑中带泪地看着宋观南。 看着吴秋悯眼睛里面的泪花,宋观南有些手足无措。 她也没有想到会在宫宴上和吴秋悯见面。 等等。 宋观南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瞳孔不由自主地扩大。 是啊,自己的身份是怎么可能出现在这样级别的宫宴上的? 明明自己的过往都已经被贺聿龄处理掉了,自己是一个神秘可疑的人,怎么可能还会被放进皇宫里面参加宫宴呢? 这个认知让宋观南不由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随即想起了自己和季临渊走在宫里的时候,跟在后面的那些尾巴。 仅仅是这一瞬间的念头,宋观南就猜到了背后的黑手到底是谁。 吴秋悯看着宋观南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赶忙关切地问她:“夫子怎么了吗?” 宋观南咬着牙摇了摇头,随后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银两对吴秋悯说道:“隔墙有耳。” 随后,宋观南猛地推开了吴秋悯:“吴小姐认错人了,在下是太子伴读,不是小姐的夫子。” 吴秋悯看着宋观南脸上的表情在一瞬间恢复了以往的漠然,饶是她和宋观南认识那么久,都还是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但很快,吴秋悯也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 她冲着宋观南微微一笑:“那就是我认错了,打扰姑娘了。” 虽然知道两人这是在逢场作戏,可当吴秋悯真的说出来了这样的话。 尤其是她还对着宋观南的脸说出这样的话。 吴秋悯拿着手绢的手按了按胸口,仿佛这样就能够压下不断传来的钝痛。 皇宫可真是一个吃人不眨眼的地方,明明是那样熟悉的师生,在这一刻也只能装作过路人。 宋观南看着吴秋悯泛红的眼眶,随后注意到了吴秋悯按着她自己胸口的手。 她突然想到,吴秋悯一直以来身体都不好,想必是今天的情绪波动让她胸口又开始作痛了。 想到这里,宋观南的拳头在衣袖里面攥紧。 都是她没有权势,要是她再强一点,能够让季昇贺聿龄都不敢动她,秋秋的心口也不会因为和自己不能相认生疼。 宋观南闭上了眼睛,也是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她不清楚两个人立马拉开距离还会不会让那些“尾巴”打消疑虑,也不知道两人这样折腾到底有没有慢一步。 但宋观南还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吴秋悯,随后抱拳:“既然是吴小姐认错了人,在下也就不多叨扰了。” 说完之后,宋观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吴秋悯怎么可能不知道宋观南的想法呢? 再怎么说她吴秋悯也算得上是宋观南觉得学生了,跟着她那么久,也多多少少学到了皮毛。 今天宫宴上面的人她也都看到了,宋观南在这样的场景下出现在太子的身边实在是微妙而敏感。 她不知道今天回去之后太子妃会怎么想,但还是在心底为宋观南捏了一把冷汗。 吴秋悯心口钝痛,脸色惨白,出门时候打的胭脂也不能让她看上去有起色了。 她捂住嘴轻咳两声,慢慢悠悠地走回了宫宴上面。 只不过吴秋悯刚刚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她的父亲淮安侯就注意到了吴秋悯的脸色不对劲。 “莫不是旧病又犯了?” 淮安侯一脸担忧地看着吴秋悯。 这可是他的宝贝女儿,这些天一直在操劳桃庐书院的事情,好不容易看上去有了些气色,可是现在脸色和嘴唇没有一点血色。 吴秋悯摇了摇头:“我没事的,阿爷不用担心。”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声音越来越弱,到最后轻飘飘的一点也听不到了。 随后,在淮安侯担心的眼神里,她眼前发白往前趴去。 这下可把淮安侯吓了一跳,赶忙伸手接住了吴秋悯。 动静不小,一时间周围许多人都朝着他这边看了过来。 看到吴秋悯晕过去了,立刻有人高呼着要找御医。 宋观南站在季临渊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吴秋悯那边。 不是她冷清,而是在这种时候,有人是在第一时间看她的脸色。 宋观南的余光里面,坐在主位上的皇帝正目不斜视地盯着自己,仿佛要在自己脸上看出来什么一样。 很快御医赶到了,淮安侯跟着御医去医治吴秋悯。 不一会,御医呼出了一口气:“回淮安侯,小姐这还是以前的老毛病了,所以避免让小姐情绪过于波动,事实要顺着小姐来。” 这些话淮安侯已经听了无数次了,但这一次依旧是面色凝重的点点头。 可还不等淮安侯再问一些别的,立刻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既然侯爷千金没什么事情,那侯爷跟我走一趟官家那吧。” 第251章 已经死了的人 淮安侯跟在郭公公后面,小心翼翼地问道:“圣人找在下是为了什么事情?还请您透露一二,让咱们心里有个底不是?” 一向笑眯眯的郭公公这一次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咱家也不知道,估摸着是官家想要和您说一些知心话吧。” 淮安侯皱了皱眉头,但是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 他自认为没有得罪过季昇,所以想破了头也没有想到为什么圣人要在这样一个时候找自己。 但是作为淮安侯,他也不会怕自己真的做了什么。 要知道他这个淮安侯的爵位,还是从他父亲淮安公继承下来的。 别的不说,家里面还是有着不少的御赐之物能够保自己一二。 事已如此,淮安侯镇定地走进了御书房里面。 “参见陛下。” 淮安侯老老实实地行礼。 季昇坐在轮椅上,眯起眼睛打两个刚刚走进来的淮安侯。 “爱卿不要紧张,朕叫你过来,只不过是有些事情想要问你,你如实回答就好。” 虽然季昇的语气听上去还算是悠闲,可淮安公的心却是提了起来。 他一家虽然是为了昭国尽忠职守,可是自己对于这个从燕齐来的新皇却并没有过什么大的交集。 整个长安里面,只要是有点爵位或者是实权在身的,大多都知道当年季昇到底是为什么能够坐上皇位的。 也因为季昇坐上了皇位,贺聿龄的名声比之以前差得不只是一星半点,之前百姓们几乎人人都说贺聿龄是一个好的宰相,可是现在的贺聿龄却成为了一个大家都不敢多说的名字。 淮安侯很明白这一点,但他注意着季昇的脸色,却觉得季昇好像是真的找自己有事情。 “圣人问,臣不敢不答。” 淮安侯的态度十分恭敬,毕竟自己是吃着爵位的俸禄,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公然和皇帝叫板。 季昇笑了笑,一边把玩着手里面的东珠,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淮安侯:“吴小姐好些了吗?” 淮安侯没有想到季昇把自己叫来只是问自己女儿的事情,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愣愣地点头:“御医说了,只要秋秋醒来了就没有什么大事情。” 随后,淮安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季昇的神情。 他在朝为官那么多年,自然不信季昇让郭公公把自己缓过来只是为了关心一下秋秋。 “吴小姐没有事情就好,我方才还听皇后夸吴小姐气质稳妥,是个沉静内敛的女子。” 季昇慢慢悠悠地说着,可是说出的话却是让淮安侯有些摸不清头脑。 但淮安侯并不知道季昇在问这些话的时候,他也在观察淮安侯的神情。 “多谢圣人关心,多谢皇后关心,秋秋是个好姑娘,从来不让我在私事上多烦忧,只不过这身体不好,臣这个做阿爷的难免多为她担心一二。” 说到这里,淮安侯苦笑一声,让自己看上去只是一个老老实实的父亲,而不是他季昇眼睛里面的权臣。 季昇在意的明显不是这一点:“今天宫里面有一个人是吴小姐的故人,吴小姐见到她之后很是激动,所以才会晕过去。” 听见季昇这样说,淮安侯的眼神暗了暗,但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季昇要这样关心秋秋的事情。 “想来是宁小姐吧,两人平日里关系很好,秋秋闭门养病的时候宁小姐还会偷偷翻墙进侯府,因为臣没有发现,可秋秋和宁小姐待在一起心情很好,所以宁小姐翻侯府的墙,臣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说这些话的时候,淮安侯的脸上浮现出了颇为慈爱的笑容。 “宁小姐?是宁将军的那个孙女?” 毕竟是皇后的母族,又是自己当年一起从燕齐来到长安的将军,季昇自然对宁这个姓氏很熟悉。 “正是这个宁小姐。”淮安侯老老实实地点头。 季昇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可是脸上却挂着笑意:“朕倒是听说宁将军的那个孙女甚是顽劣,经常去到军营里面假扮士卒,好几次宁家的将军都没有找到。倒是没有想到,她竟然和吴小姐关系这样好。” 此时此刻的季昇就好像是一个脾气极好,和臣子一起唠家长里短的仁君。 可是淮安侯并不相信季昇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所以在说话的时候也是百般注意,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惹得面前这个君王心里面不痛快。 季昇自己知道自己关心的只是宋观南到底是谁,而不是这些闺阁女子之间的情谊。 但是他不得不兜弯子放松淮安侯的警惕。 毕竟太子身边的伴读的来历实在是蹊跷。 偏偏季昇在和淮安侯绕圈子的时候,淮安侯也在不停地揣摩着季昇的想法。 他不清楚季昇到底是想要问自己什么,但是他明白绝对是和自己女儿今天在皇宫里面见到的人有关系。 那么这个人…… 会是谁呢? 到底是谁能够让自己那有些孤僻的女儿这样激动呢? 淮安侯想到了一个人,随即出了一身冷汗。 季昇眯了眯眼睛,整个人散发出了一种危险的气息:“当时……宁小姐在皇后宫里面,你女儿见到的不是她,那会是谁呢?” 淮安侯已经知道了季昇到底想要问谁,可是那个人已经“死”了。 “臣也不知道小女见到谁才会这样的激动,以前是有这样一个人的,但是……” 淮安侯故意拖长了自己的尾音,惹得季昇眼睛里面迸发出了求知的火光。 “谁?” 季昇猛地一拍桌子,想要震慑淮安侯。 可是淮安侯是有意为之。 淮安侯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回圣人,小女此前想要像她兄弟那样读书,我特意去请了女夫子来教,此人……是前不久官印案被株连的一个女子,是当时那罪臣林觉浅的师姐。” 季昇听见淮安侯这话,眉头紧紧地蹙在了一起:“林觉浅?当时他株连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她?” “正是。”淮安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他俯身弓腰,看似无比的恭敬,可实际上在季昇看不到的地方,淮安侯的眼睛里面闪烁着算计的光。 第252章 父女都是她的棋 淮安侯心里面清楚宋观南没有死,也知道到底是谁救下来了宋观南。 是以当他听季昇说到今天秋秋见到了一个让她激动的人,就已经隐隐约约的想到了这个名字。 这可是当时圣人要杀的人,现在被他贺聿龄救了下来。 要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就不是他季昇还靠着贺聿龄坐稳龙椅的时候了。 反倒是这么长时间,贺聿龄功高震主,手里面的权力已经威胁到了皇帝的权力。 这个时候添一把火让这皇帝和右相争斗,对于他淮安侯来说,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果然不出他所料,季昇脸上的神情已经说明了这个皇帝已经在开始往深处想了。 这样也好,只要皇帝自己开始怀疑右相救宋观南的动机,那贺聿龄在季昇这里就一定跑不脱干系。 淮安侯的嘴角微微上扬,却被他低下去的头颅隐藏得很好。 “她叫什么名字。” 季昇自己把最后一刀递到了淮安侯的面前。 淮安侯的眼底藏着笑意,轻声说出了这个名字:“宋观南。” 名字最后的一个南字,却是让季昇一双眼睛变得有如鹰隼一样锐利。 他看着弯腰站在自己面前的淮安侯,语气放软的些许:“好了,你先平身。” 淮安侯站直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镇定,他依旧是那个淡泊名利的淮安侯。 季昇看着他没有任何波澜的脸,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好了,想必是吴小姐看到了相似的人,才这样忧虑,人死不能复生,过些天再让御医去一趟侯府,郭准,听见了吗?” 一边的郭公公立刻恭敬地行礼:“喏。” 随后,季昇面容和蔼地看向淮安侯:“爱卿先回去照顾吴小姐吧。” 淮安侯立刻又躬下身子:“微臣告退。” 等淮安侯走出御书房的门之后,季昇的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 “怎么什么事情都有他贺聿龄一份。” 一边的郭公公低头哈腰,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一降再降。 但是帝王的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仅仅是片刻,季昇就坐在龙椅上面,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 郭公公给自己的干儿子使了一个眼色,那小宦官立刻就去端了一杯茶递了过来。 “官家,您先喝口茶,那女子想来也一时半会跑不了。” 季昇嗯了一声:“你去查查这个宋观南。” 郭公公立刻又是抱拳:“喏。” 当淮安侯回到吴秋悯躺着的寝宫时,在床边上看到了一个宫女。 他皱了皱眉头,刚要说些什么,却看到那宫女扭过头来看着自己。 淮安侯刚要质问的话卡在了喉咙里面,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地反问:“怎么是你?” 宋观南点了点头:“侯爷,好久不见。” 淮安侯立刻转身关上了门:“宋先生这样大张旗鼓,就不怕被圣人发现吗?” “他已经发现了吧。” 宋观南十分笃定的说道。 淮安侯张了张嘴,又有些丧气地点了点头:“自然知道了。” “不得已而为之,我不知道她会因为我情绪波动如此之大,所以心里面愧疚,来看看她。” 说着,宋观南觉得视线落在了躺在床上的吴秋悯身上。 吴秋悯此时此刻依旧紧闭双眼,没有一丝一毫要醒过来的意思。 “御医说,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等到时候醒来了就好。” 淮安侯看着宋观南的侧脸,眼神有些复杂。 他没有想到宋观南会如此的坦诚,竟然这样直白地告诉自己她是在利用他们父女。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说到底,还是我对不起她。” “先生不必自责,秋秋她很敬仰先生,书院的事情也都尽心尽力,看她有了自己喜欢的事情做,我也算是放心了。” 淮安侯看着吴秋悯躺在床上的睡得格外安静,脸上也浮现出了慈爱的笑容。 宋观南知道吴秋悯把桃庐书院接了过去,鼻子立刻一酸,一颗豆大的泪珠瞬间掉落。 “放心,我明白谁才是罪魁祸首。” 宋观南像是在对父女说话,又像是在对她自己宣誓。 淮安侯皱了皱眉头:“圣人这样盯着你,先生是怎么跑出来的?” 明明吴秋悯和宋观南见面不过两三句话,却是立刻被季昇抓住了马脚。 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宋观南依旧跑了出来。 宋观南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费了点功夫,但是很有用。” 淮安侯知道这是一身宫女的衣服,可还是有些替宋观南担心。 宋观南轻笑一声:“费了些功夫,也好在有人帮我。” “太子?”淮安侯想要弄清楚宋观南到底是为了做什么。 宋观南摇了摇头:“宫里有一位贺贵妃,是右相的女儿。” 听见宋观南这样解释,淮安侯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目前看来宋观南并没有什么什么大危险。 宋观南转头看向淮安侯:“帮我转告秋秋,通善坊有一个姓赵的人,是前不久从大理寺辞官的,为人刚正不阿,适合给书院的那些孩子们开蒙。” 淮安侯微微一笑:“我听说过这个人,大义灭亲的赵评事。” 宋观南点点头:“他是我师父的挚交,因为我才和右相做交易辞官的。” 淮安侯有些惊诧,但是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点点头:“我会转告的。” 宋观南继续说道:“还麻烦您告诉宁小姐,让宁将军备一口棺材,很快就用得上的。” “啊?”淮安侯没有想到宋观南会这样说。 “先生这样说,难不成是右相的主意?” 宋观南摇了摇头:“宁见岳长命百岁,到时候这寿材有用,宁将军如果身陷囹圄,是一个有利的反击,让她到时候再拿出来。” 听见宋观南这样说,淮安侯虽然心里面疑惑,但到底还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毕竟宋观南现在是右相的手眼,自然知道得比他们更加详细。 只不过是不是真的有用,就不是他淮安侯该关心的了。 说完之后,宋观南长叹一口气:“侯爷信我吗?” 淮安侯愣了一下,随后有些尴尬的笑笑:“信不信还要看是什么事情。” 宋观南点点头:“这就够了,侯爷帮我一个忙。” 淮安侯又是一愣:“我?” “对。” 宋观南笃定地说道。 “什么忙?”淮安侯不解。 宋观南的视线不知道飘到了哪里,有些怀念地说道:“还是通善坊,我和我师父住的那间院子,书房的最里面,有香堂,还有一口不大的棺材,我用得到。” 淮安侯啧了一声:“怎么总是用这些不吉利的东西。” 宋观南扯了扯嘴角:“人除生死无大事,这是计。” 淮安侯点头:“好,我信你,给你送到哪里?” 宋观南微微一笑:“东宫旁边有一个别苑,虽然难,但是我相信侯爷做得到。” 淮安侯摇了摇后槽牙:“我明白了。” 宋观南点点头:“多谢侯爷。” 第253章 心思肮脏宋观南 当宋观南再次回到季临渊身边,已经脱下宫女的衣服变成了和刚刚一模一样的装扮了。 她站在季临渊的侧后方,仿佛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 那些尾巴此时此刻又看到了宋观南,也都有些恍惚。 偏偏宋观南的动作十分的自然,倒是让人有些好奇。 宋观南刚才离开只躲了一个人的尾巴,那就是贺聿龄的人。 这些人不熟悉皇宫,自然被她耍得团团转。 至于季昇的人,宋观南巴不得他们看到之后告诉季昇,让季昇注意到自己。 她要让两个位高权重互相牵制的人都知道自己有用,这样她就能够安安稳稳地活着,谁都不敢动她,也动不了她。 季临渊回头看了一眼宋观南,眼神颇为复杂。 宋观南就只当做没有看到,一脸坦然和季临渊对上了视线。 季临渊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转过头去。 宋观南也没有理会季临渊,她现在的目标,在另一件事情上。 这样想着,宋观南朝着远处正殿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里,象征的是昭国最高的地位和权力。 宋观南收回了视线,安安静静的跟在了季临渊的身后。 刚刚走出门不久,前面的路上就出现了一道熟悉的神鹰。 在看到季临渊之后,季骁明十分恭敬地抱拳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不知道为什么,宋观南看着季骁明眼底的火光,隐隐约约的觉得两人之间好像是有什么不一样的纠葛。 她低下眼睫,让自己看上去格外的没有存在感。 季临渊对于自己这个嫡出的皇弟却是笑着打招呼,看上去分外的好说话:“三弟这是刚从母后那边出来?” 季骁明笑着点头,可整个人却极为疏离,仿佛不愿意和季临渊有太大的纠葛一样。 两人这一次短暂的碰面不欢而散。 季临渊走在前面,周身散发着冷气。 宋观南则是若有所思的回头看了一眼季骁明的背影。 如果说贺聿龄想要季临渊坐上帝位的话,那么这个季骁明,很有可能就是皇帝看重的皇子。 想到这里,宋观南又是轻轻眨了眨眼睛。 这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她依旧是平日里那不引人注意的模样,跟着季临渊回到了东宫。 而淮安侯的动作也很快,不过短短三天的时间,那装着宋彦文七品官袍的棺材就送到了宋观南的小院子里面。 宋观南轻轻抚摸着面前棺材上面的每一寸,脸上浮现出了久违的柔情。 原本水云还没有看到宋观南面前放着的是一具棺椁,只觉得宋观南神情柔和倒是颇为意外。 可是当水云走近的时候,才发现宋观南竟然是对着一口棺材露出这样的神情,倒是让水云十分的错愕。 水云难以置信地看着宋观南:“你为什么要放一具棺材在这里?要是太子发现了你怎么办?” 宋观南的手依旧放在棺材上面,毫不在意地说道:“我既然能把它弄进来,自然也能说服太子。” 水云不解:“这可是棺材,东宫又没有私人为什么弄一口棺材?” 宋观南轻笑一声,耐心的对水云解释道:“这不是装尸体的棺材。” “那是装什么的?” 水云围着这棺材来来回回绕了好几圈,始终都没有看出来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宋观南的眼眸微暗,声也变得有些酸涩:“这里面是我师父当年做官时候的官袍。” 停了宋观南这句话,水云更加不理解宋观南为什么要把这棺材弄到东宫里面可。 她压低了声音,想要劝劝宋观南:“你也知道现在又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大张旗鼓的做这事,不就是把自己的把柄往别人手里面送吗?” 水云的眼睛里面写满了担忧。 她虽然知道宋观南可能有自己的原因,但她们现在毕竟是在太子的东宫,又不是长安城外山上的寺庙,这样大的一口棺椁,实在是会让人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如果是其他人倒也不必担心,偏偏宋观南的身份并不是纯粹的干净。 水云虽然不是长安人,但也清楚棺材这种东西,在整个昭国里面都是寻常人家避讳的东西。 宋观南却是不把这样的事情放在心上,笑着劝慰她宽心:“放心,就算被发现了,我还能有什么事不成?” 听宋观南这样说,水云把自己提起来的心放回了肚子里一半,她好奇地问宋观南:“那你要这棺材到底是要做什么?” 宋观南听见水云的话之后,并没有立刻回答水云的问题,而是继续缓缓的抚摸着棺材盖板上面的木纹。 直到水云又重复问了一遍,宋观南才叹了一口气:“要做大事,要做能让我重新‘活’过来的大事。” 水云怔住了,呆呆地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并没有注意到水云眼神的变化,只是一双手继续拂过棺材,像是再做最后的告别。 如果是平常还好。 可现在水云知道这棺材里面装的是宋观南师父的官袍。 她怔愣的看看宋观南又看了看那放着官袍的棺材。 水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宋观南竟然是为了权力要拿她自己的师父做工具? 想到这一点,水云看向宋观南的眼神变得格外复杂。 她艰难地问道:“你真的要用你师父的棺材吗?” 宋观南想了片刻,便笃定地点点头。 看见宋观南那确信的神情,水云嘴唇微微颤抖,像是没有想到宋观南真的会做出这样利用死人的事情来。 宋观南只顾着在心里面想着自己的算计,丝毫没有注意到水云眼神的变化。 她自顾自的说道:“等我带着它走完最后一段路,我就把它烧了。” “你还要烧了?” 水云大声的说道。 宋观南被她突如其来的惊叫弄得有些无措,只能点点头对水云的疑问表示肯定。 “你!”水云气急败坏地伸出了一根手指,猛地指向宋观南,差点就戳到宋观南的鼻尖。 宋观南被她这举动吓了一跳,但好在反应很快,向后微微仰身躲开了。 水云却没完没了:“亏我以为你救了我你还是个好人,谁知道你竟然这样没心没肺?你师父的遗物你都要拿来算计吗?你就只为了自己吗?” 水云三连问,每一问都要比上一问声音更大。 她怒目圆睁,难以置信的瞪着宋观南:“我以为你和别人不一样,你是一个好人,可实际上你也是和他们一样为了往上爬一肚子肮脏心思的人!” 第254章 观是众生孽 水云指着宋观南的鼻子,恨不得把所有难听的词汇都按在宋观南的身上。 可是等她怒气冲冲地说了许久,喘着气瞪着宋观南觉的时候,宋观南才慢慢悠悠地抬起眼:“说完了吗?” 从水云刚开始训斥她以来,这还是宋观南第一次正眼看她。 本来水云听见宋观南这无所谓的语气,觉得她冷漠无情,更是火冒三丈地绷着手指指着她想要接着说。 但是在对上宋观南眼睛的一瞬间,水云瞬间安静了下来。 宋观南的眼神疏离淡漠,一眼看过去没有丝毫的光亮,像极了死鱼的眼睛。 水云还是有些不甘心的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在宋观南眼神的注视下,她下意识的闭上了嘴。 宋观南抬起手,把水云几乎要戳到自己脸上的手指拨开,声音犹如数九寒天的西北风:“你又不是我,怎么敢说了解我?” 水云皱了皱眉头:“这不是了解不了解的问题,我一直把你当作挚交看待,你怎么……怎么能……” 说到最后,水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脸上写满了失望。 宋观南自嘲地笑了笑:“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她直勾勾地盯着水云,仿佛两人在这一刻不是曾经相互维护的朋友,而是彼此的陌生人。 不等水云说话,宋观南自顾自地说:“你只知道我是从死牢里面出来的,知道我没有户籍,知道我是为右相做事,可这都是我进死牢之后的事情了,你知道我进死牢前面的这些年,我身边离开多少人,而我又是怎么一步一步过来的吗?” 她越说情绪越激动,明明压抑着情绪,可是说到最后还是大吼出声 就像是她明明瞪大了眼睛,可是泪水还是不受控制地汹涌奔流。 水云被宋观南这一吼吓愣了一瞬,随即反问宋观南:“难道这就是你这样做的理由吗?你知不知道当权者玩弄权术,下面要死多少百姓吗?阿南,既然人已经不在了,生前的物件就是个念想,非要用来在朝堂上争权吗?要是你师父知道了……” 这一次水云话还没有说完,宋观南就一把拽住了她的衣领,眼眸格外的幽深:“你知道我师父怎么死的吗?” 水云怔了一下,随后呆呆地摇头。 宋观南紧紧咬着后槽牙,从喉咙里面挤出声音来:“我师父死在释文案,他是为了天下所有的文章死的,是为了昭国的未来死的,而我,必须要不断往上爬,才能看到一点点的光。” 说完之后,宋观南松开了拽着水云衣襟的手,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 可水云依旧是满脸不赞成的看着宋观南,一个劲地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随后,她转身跑回了自己的房间里面。 宋观南一动没动,站在原地看着水云跑开的背影,泄气地笑笑。 水云不理解是应该的,她话没有说全,水云肯定以为她是为了师父所以这样固执的。 可是她亲手埋下了发誓要照顾自己一辈子的常叔; 亲眼看着自己师父被官兵的长枪捅进了腰腹; 最后又无能为力的看着阿浅诛连士族。 还有,还有。 六榕寺的老僧为了让她这个孩子活命,硬生生的饿死后被当做村民的粮食; 岑娘因为不忍红烛后半辈子受刘教习欺辱,一命偿了一命; 隔壁给自己编鱼篓的老太太,因为长安煤炭价贵,生不起炉火没有熬过那个上元节; 赵叔的儿子因为父亲大公无私被人蓄意设计,两难之下毅然随律法而去。 一切的一切,她都没有在水云面前说出口。 杀死常叔的那一支箭是季昇当年进长安时的亲兵所射,见血封喉! 用长枪刺穿师父的官兵受的口谕,是来自那不愿面对皇位来历季昇! 阿浅死于官印案,可那些都是贺聿龄府中的官印! 豫州大旱的根源是贺聿龄要收天下奇花异草大修广庭! 岑娘偿命是因为刘教习知道贺聿龄嫡子与红烛有密切联系! 老太太走那年是先皇不顾内忧外患要大办上元节,拦都没拦,批了户部文书的人是贺聿龄,为的是让季昇名正言顺地坐上龙椅! 赵念良死之前都在说不怪他阿爷,可真正让他们一家做生死选择的也是当朝右相贺聿龄! 宋观南死死地咬着嘴唇,硬生生地把叫嚣着的眼泪逼了回去。 人死了,就像是水消失在水中,无踪无迹,无声无息。 记得他们的人永远悲痛,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依旧高高在上享福作乐。 而她宋观南只不过是一只绞尽脑汁想要往上爬的蚍蜉。 不是因为贪慕权贵,而是因为不忍他人再经历如此苦难。 她要让海晏河清的哪一天尽快到来。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宋观南苦笑着用手擦去眼角还未干涸的泪水,吸了吸鼻子看着自己面前漆黑的棺椁。 师父啊师父,徒儿终于要带着你最讨厌的官袍,登上那世间最肮脏的汉白玉长阶。 院子里面槐树又高又大,树梢微微摇晃。 今天并没有风,宋观南心里面十分清楚树梢上面蹲着的是谁的人。 她走到了树下,在矮处的枝丫上挂了自己早就写好卷好的字条。 做完这一切,宋观南转身回房,最终在转身的一瞬间回头看向了水云房间那紧紧闭着的房门。 她也是不放心水云的,只不过现在并不是叙旧的时候,树梢上的是贺聿龄的眼线,自己现在还不能和贺聿龄撕破脸。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扭过头来打开自己房间的房门。 在转身关门的一瞬间,宋观南想要一个机会能够好好和水云聊一聊。 现在当务之急是怎么和季昇扯上关系,至于水云……还是再等等吧。 宋观南摇了摇头,打消了自己脑海里面的想法。 第255章 右相的朝堂 “相爷,这是隐女送回来的。” 如月把卷着的信纸一点一点打开,平贴在玉石板上面,送到了贺聿龄面前。 贺聿龄接过来,定睛看了片刻,就把手里面的石板扔在了软榻的垫子上。 “她动作倒是快,这就开始算计起来了。” 贺聿龄闭目养神,声音倒是罕见的疲惫。 如月站在一边,安安静静地没有说话。 广庭四周的门窗都开着,微风吹过广庭,衬得里面雅致的内饰更加清幽。 许久,贺聿龄叹了一口气:“明日府中设宴,邀太子前来,就以问学之名。” “喏。” 如月行礼退下。 空旷的广庭里面,贺聿龄眼皮微微掀起一条缝来,若有所思的看着放在软榻上面的石板。 “利器在手,请右相速与面谈,动君权之本。” 宋观南啊宋观南,你到底是有多恨季昇,竟然这样急切地想要他的命。 贺聿龄轻笑一声,撕下了贴在石板上面的字条。 字条在离开石板的一瞬间卷了起来,轻轻打在了他拇指的指甲上面。 贺聿龄满不在乎地把字条撕碎扔在了地板上面,一片一片地被微风吹散,像极了梨花的花瓣。 他窝在软榻里面,手指微屈,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在软榻的扶手上,微眯着眼睛不知道是在想着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季临渊就带着宋观南来到了右相府。 而站在门外迎接的人则是一直跟在贺聿龄身边的如月。 她恭恭敬敬地拦下了季临渊:“太子殿下,相爷最近新得了上好的太平猴魁,已经命茶女在等您了,您跟我来。” 季临渊怔了一下,意识到贺聿龄这是要把自己和宋观南拆分开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宋观南:“阿南。” 宋观南此时此刻的心思显然不在季临渊身上,听见季临渊喊自己也只是轻轻点头:“太子不必担心。” 季临渊申请复杂地看了宋观南一眼,随后跟在如月身后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宋观南看着季临渊走远了,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往广庭里面走去。 不得不说贺聿龄办事情实在是高效,也难怪他这样的人竟然能够在右相这个位子上面坐了那么久。 当宋观南刚刚走进广庭里面,就被里面的阵仗吓了一跳。 她第一次在广庭里面见到了如此多的人。 见宋观南走进了广庭,不管是坐在软榻上面的贺聿龄,还是两边围坐的大臣和谋士,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宋观南。 这还是宋观南第一次见到那么多贺聿龄阵营里面的人。 她不卑不亢的躬身行礼,随后一步一步缓缓走到了广庭的正中间。 “宋观南,见过右相。” 她自报家门,仅仅只是一个名字,没有任何的名头和名号。 可是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面前站着的人是谁。 也就是昨天,他们都收到了右相的密信,今天都来到右相府,也正是因为她的一句话。 宋观南直起身,这才注意到贺聿龄今天的装束倒是罕见的正式。 这还是宋观南第一次见到贺聿龄穿得如此庄重,深紫色的袍服穿在他身上显得分外庄重沉稳。 宋观南心底不由得嗤笑一声,面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她安安静静地站在广庭的中间,任由周围的人打量着她。 的确,宋观南是和整个广庭格格不入。 在场的几乎所有官员身上都穿着代表自己位置的颜色,红袍青袍的都是在朝为官的人,而那些谋士都是一身素色麻布衣衫,两种人看上去泾渭分明。 偏偏宋观南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是太子伴读不假,可是今天来到右相府里面,宋观南也清楚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来,专门穿上了自己以往的衣衫。 是一件已经洗得发旧,还带着清浅褶皱的黑色布衣。 王侍郎在朝廷里面的位份并不算高,可是在右相府里面反倒是不太一样了。 看到宋观南和贺聿龄都不说话,王侍郎笑着开口:“不知道今天右相把大家都聚集在这里,是为了什么事情?” 这话一出,在场的官员和谋士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坐在软榻上面的贺聿龄。 是贺聿龄把他们召集过来的。 贺聿龄眯着眼睛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一边身穿红袍的中年男子倒是直勾勾地盯着宋观南。 “右相为了她把大家都喊过来,这还是属下第一次在广庭里面见到如此多的人。” 这话倒是实话,今天贺聿龄的确把自己在朝廷里面几乎所有的人脉都喊了过来,里面不乏有一些平日里看不出来的人。 贺聿龄直勾勾地盯着宋观南:“宋姑娘,棺材呢?” 宋观南不卑不亢:“棺材还在东宫别苑,此番还要恳请诸位助我。” 贺聿龄的嘴角一直挂着似有似无的笑:“你不用与我商量,我不可能因为你和圣人撕扯,但是你想要做什么,还是要让大家都听听,免得到时候传话再出了问题,功亏一篑啊。” 宋观南对上贺聿龄的眼睛,了然地说道:“这是自然。” 随后,宋观南缓缓转身,看向了坐在广庭里面的所有人。 “诸位都好奇我宋观南是什么人,能够让右相这样大张旗鼓的喊人来广庭。” 说这话的时候,宋观南不动声色的扫过了在场所有人的脸。 “我是宋观南,再长安的户籍上面,查不到的宋观南。” 在场的不乏有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自然都听说过官印案,对着名字自然不陌生。 而谋士之间也都多多少少的知道宋观南是右相的人。 至于其他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的人也都已经互相问过了。 宋观南慢慢悠悠的说:“我与圣人……有不得不说的话,既然右相给我这个机会让我伸冤,还请到时候诸位不要怪罪。” “方才说是什么棺材?” 王侍郎看着宋观南,好奇的问道。 他也是问过贺聿龄的,只不过贺聿龄神神秘秘的,什么也不肯说。 所以现在见到了宋观南,王侍郎自然要当着大家的面问一问。 宋观南顿了一下:“我师父,曾经是朝廷七品官,释文案死了朝廷一百举子,我师父就是其中之一。” 第256章 谁在明?谁在暗? 听见宋观南说起释文案,广庭里面不约而同的响起了抽气声。 都是在朝为官的,谁不知道释文案当时闹成什么样子? 而宋观南,不仅仅和官印案有瓜葛,还是释文案受害者的后人。 王侍郎看着宋观南:“那既然如此,棺材里面的是……” “我师父辞官的时候,朝廷的冬季官袍刚刚做好,可那天已经是春分时节了,师父正因为辞官之后家里房产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也一直没有时间还回去。” 宋观南说得不紧不慢,可是在场的官员都听得心惊肉跳。 棺材里面装着的是官袍,这看上去瘦弱的年轻女子到底是要做什么事情? 宋观南回头看了一眼贺聿龄:“右相,我要带着那棺材上朝,为我师父,以及死在释文案里面的师叔,还有百位读书人讨一个公道。”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贺聿龄怔了一下,像是没有想到宋观南对于申冤复仇这件事情来得如此的急切。 可贺聿龄还没有说话,一边的官员就立刻提出了问题:“棺材那么大的东西,怎么可能带到朝堂上去?怕是在朱雀门就被拦下来了。” 宋观南微微一笑:“这就是我要说的,希望诸位到时候能够乘马车上朝。” “马车?” 王侍郎不解。 宋观南点点头:“太子的马车是八尺长六尺宽,在马车下面藏一口棺材绰绰有余。 让诸位乘马车上朝,是方便隐藏太子车下的棺材,届时,我自有办法打到正殿阶下。” 她这话说出来之后,广庭里面瞬间安静下来了许久。 见没有人说话,贺聿龄嗯了一声:“都听到了吧,乘马车上朝,也就是这一天的功夫,早起半个时辰,在马车上面眯一会也行。” 贺聿龄的声音懒洋洋地听上去有些散漫,可是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并没有在开玩笑,而是在命令。 在场的官员互相看了看彼此,都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乘马车上朝并不是什么大事情,主要是到时候……宋小姐要如何脱身呢?” 王侍郎看着宋观南,他不相信宋观南会这样白白送命,估摸着还是要有他们的协助。 宋观南浅笑着摇摇头:“不用担心,圣人不会杀我。” “你这样笃定?”贺聿龄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点了点头:“他已经查过我了,右相应该知道吧。” “自然。” 贺聿龄清楚,季昇不但查了宋观南,还查得十分大张旗鼓,摆明了是对自己有所怀疑。 宋观南眯起眼睛,嘴角露出了一抹有些诡谲的笑:“他既然查我,就是因为知道我是右相派去太子身边的人,您权势越大,我宋观南此番就越安全。” 的确,贺聿龄是把自己的过往都隐藏起来了不假,可是她宋观南也有办法让季昇知道自己究竟是谁,身上还有着什么样的过往。 只不过这些话宋观南都没有对贺聿龄说出口。 她要的就是两人互相牵制,只有这样,两个人才都不敢动他。 直到贺聿龄的权势威胁不到季昇位置的时候,以及季昇禅位给了季临渊。 这两种情况,宋观南现在看来,还不知道哪一个更加靠谱。 但是宋观南明白,现在这个局势,自己能够让他们二人牵制,自己有喘息的余地,就够了。 偏偏贺聿龄想得永远深一步:“你不会是想暗地里给季昇做事吧?” 他状似不经意地开玩笑,可是视线落在宋观南身上的时候格外锐利。 宋观南自然不可能承认,但是也不会刻意否认让贺聿龄怀疑自己。 既然他多疑,那自己就把所有摆到明面上。 她扫了一眼周围的人,随后也顾不上避讳:“右相糊涂了,明明是你我之间的关系在暗。” 听见宋观南这样回答,贺聿龄怔了一下,随后哈哈大笑:“好一个伪装。” 不说其他人,就连王侍郎听见贺聿龄的笑声之后都愣了一下。 右相极少笑,甚至不笑。 可是现在竟然因为宋观南的一句笑得这样大声? 有几个关系好的官员互相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睛里面看到了疑惑和不解。 就算他们是在朝为官的老狐狸,可还是有些听不懂宋观南和贺聿龄之间的对话。 就算是知道宋观南没有户籍的人也搞不清楚贺聿龄是怎么把宋观南从死牢里面调换出来的一样。 贺聿龄的笑声来的突然,中止的也有些突兀。 他坐直了身子,不像是评事一样懒懒散散,反倒是颇为喜悦的看着宋观南:“倒是没有想到啊,逆境还有这样的算计。” 宋观南微微一笑:“我就算是算计了,还能逃得出右相的手掌心吗?” 说着,宋观南和右相对诗,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可实际上只有宋观南自己知道,右相多疑的性子让自己许多事情都不能藏得干干净净。 她没有权力,玩不起诡计,就只能在这里谋划阳谋。 偏偏对于贺聿龄这样的人来说,自己的阳谋反而比诡计更加的有用。 他已经掌握了自己的命,自然不会想到自己真正的目的,以及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宋观南收敛了眉眼,恭恭敬敬的站在了广庭的中间。 而她身上那发旧的布衣在广庭里面倒是显得格外匹配,雅致清幽,苍松翠竹。 贺聿龄问她:“你都已经想好了?” 宋观南点点头:“想好了。” “万一除了什么差错,金吾卫可不会留你的命。” 宋观南微微一笑:“我早就该死在刑场上了,不过是多活了几天,仅此而已。” 贺聿龄满意的点点头:“行了,你在广庭呆久了,如月怕是拦不住太子,你先过去,我这边还有其他事情。” 宋观南不动声色的扫了一圈周围,心里面也明白接下来的的事情和自己没有多大的关系。 不过也不重要,她已经知道大概是什么事情了。 宋观南行礼,随后恭恭敬敬的走出了广庭。 她十分清楚什么样的事情贺聿龄会瞒着自己。 他藏得太过明目张胆,明显是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想到这里,宋观南的手虚握了一下。 能够瞒着她的事情,那就一定是和她有关的事情。 和她有关系的人已经离开得差不多的,赵叔也已经为了让自己活命辞官了。 那么现在朝廷里面和自己有关的只有三个人,吴秋悯的父亲淮安侯,自己在桃庐书院的学生祝少弋,还有就是宁见岳那拿着左右卫虎符的爷爷,宁将军。 宋观南只需要想明白当时为了自己一条命来找贺聿龄的都有什么人,一切就都清楚了。 想到这里,宋观南微微勾唇,一切都还在她计算之中。 第257章 陇西布防图 如果她没有记错,当时宁见岳为了救自己,拿着一张图来找了贺聿龄。 当时贺聿龄不过是感慨吹嘘的一句话,却被宋观南记在了心底,直到现在才重新翻出来。 可现在的问题是宋观南见不到宁见岳,不能把自己的猜测核实,也不能告诉宁将军下一步该怎么做。 而现在自己去见淮安侯也实在是过于明显。 就在宋观南以为自己只能碰运气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她终日跟在季临渊身边,见到季临渊跟不少人都有来往。 宋观南想不明白季临渊现在只是一个储君,为什么要这样大张旗鼓地和那么多官员明着来往。 毕竟对于龙椅上的人来说,太子越努力,意味着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而季昇心里面属意的那个人,也会时不时地在季昇面前表现一把。 宋观南卡准了时间,刚刚好在东宫门前拦住了他。 季骁明看着宋观南,虽然脸上写满了不解,可还是问她:“皇兄还有事?” 宋观南轻笑着摇摇头:“不是殿下的事情,是我的事情。” 说着,宋观南把自己随身带了两天的字条捧在手里面。 季骁明看着宋观南手心里面的字条,虽然好奇,但到底还是没有接过来。 他警惕地打量着宋观南:“这是什么东西?” 宋观南态度恭恭敬敬,语气也是诚恳至极:“我先前进宫的时候,曾经教过宁见岳读几句诗文,劳烦三皇子交到阿岳手里。” 季骁明的眼神变得晦暗:“往日只听皇兄叫你阿南,你全名是什么?” “我还活着的时候,是桃庐书院山长,宋观南。” 她语气笃定,看上去不像是做假。 季骁明犹豫再三,还是接过了宋观南手里面的字条。 宋观南不放心,又嘱咐了一句:“事出紧急,烦请三皇子一定要在今天晚上宵禁之前交到阿岳手里。” 季骁明皱了皱眉头,但是明没有答应下来。 宋观南心里面着急,但是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表现。 她直勾勾的盯着季骁明的远去的背影,心里面止不住的担忧。 希望宁将军能够看到这一张字条,让自己这么长时间的算计不要打了水漂。 她吸了吸鼻子,转身回了东宫别苑。 宋观南再一次把字条挂在了槐树最下面的树枝上,内心在不断地祈求。 只希望一切都要顺利,不然的话…… 宋观南闭了闭眼睛,叹了一口气。 天刚刚亮,正是文武百官进宫上朝的时候。 宋观南坐在太子马车的车辕上,把自己藏在那雍容的华盖下面。 她眯起眼睛,漫不经心地看着一个一个官员走了进去。 而贺聿龄手下的那些官员竟然格外的配合,大大小小的马车都停在了宫门外面,太子马车下面吊着的棺材并没有被金吾卫发现。 趁人不注意,宋观南翻身钻到了马车下面,把那巨大的棺材卸了下来。 马车下面的空隙很大,宋观南用后背接住了棺材,防止它掉下来。 随后,宋观南估摸着时间,在其他马车的掩护下把棺材缓缓地从太子的马车下面挪了出来。 整个过程旁边马车的车夫都紧闭着双眼当做没有看见,宋观南再一次在心里面感叹贺聿龄的权势滔天。 她手脚麻利地把上面裹着的布解下来,露出了那漆黑如墨的棺木。 天上的太阳在慢慢悠悠地向上升,宋观南也在估算着最合适的时机。 而此时此刻的正殿上却是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贺聿龄正一脸笑意地看着站在武将之首的宁仲询。 “怎么,银子都拨下去了,宁将军不愿意自己的兵去陇西?” 贺宁仲询看着贺聿龄,明明也知道贺聿龄早在一开始就是算计自己,可真的面临到这一刻的时候,他还是心跳加速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表述自己内心的激动,一双本该浑浊的眼睛却在此时此刻格外的明亮。 贺聿龄并没有注意到宁仲询这样细小的变化,他现在还在心里面估测宋观南要进来的时间。 偏偏这时候,坐在龙椅上的季昇轻笑了一声:“我什么时候说,我什么时候说过宁将军要去陇西了?” 贺聿龄怔了一下,眼神有些发直。 为什么季昇会这样说,自己之前让那么多人明里暗里的谋划,难不成出了什么差错? 贺聿龄立刻又在心里面否认了自己。 再这样的事情上面,自己手下的人不悔出现这样的差错,而且这件事情并不会伤到国家的根本,只是他想要给宁仲询一个教训罢了。 要是……宁仲询能够死在陇西,那对于自己来说,也是一个让手下接过军权的好机会。 可是贺聿龄只顾着在自己心里面盘算,丝毫没有注意到宁仲询慢慢悠悠的抬眼和坐在龙椅上面的季昇互换了一个眼神。 季昇却是看向了贺聿龄:“右相方才说的有些不对了,宁爱卿没有去过陇西,就算真的去了,肯定也不如其他的将领来得合适。” 贺聿龄要的就是这一句话。 他嘴角微勾,不用自己说话,下面自然是有人站出来替他说话。 “圣人明鉴,末将先前带着骁卫的统帅去到左右卫的时候,曾经在左卫的桌案上面,见到了这一张陇右的军事布防图。” 说着,他立刻从自己袍服的袖子里面拿出来了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陇西布防图,随后缓缓地展开在诸位大臣的面前。 只见那陇西布防图上面,刚刚好印着的正是左卫的兵符。 季昇盯着布防图上面那暗红色的兵符印记,半晌才低沉地嗯了一声。 这武将手里面拿着布防图,一动不动任由季昇打量。 这也是在宣告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心绪。 季昇自然知道这布防图是真的,他也知道,这布防图到底是为什么才会在这名武将的手上。 武将见季昇不说话,刚要张嘴说什么,却被季昇打断了。 季昇冷淡的扫了他一眼:“拿好了,朕倒是要好好看看,这图到底是真是假。” 武将面色一变:“臣玩玩不该蒙骗圣人,还请圣人明鉴。” 季昇慢慢悠悠的嗯了一声:“放心,朕不会愿望好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心之人。” 说到这里,季昇的视线在整个正殿里面扫了一圈,却唯独在贺聿龄的身上停留了片刻。 第258章 正殿门前 贺聿龄自然注意到了季昇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但是他面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妥,依旧是安安静静的站着,仿佛整件事情和他这个右相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季昇不紧不慢地坐直了身子,视线从季昇身上收回继续看着面前武将手里面的陇西布防图。 整个正殿里面鸦雀无声,大臣们屏息静气,生怕自己做出了什么惹季昇不快的事情来,倒是让自己被牵连进去。 贺聿龄站在文臣之首的位置上,眯着眼睛还在想宋观南的事情。 他一时间想不出来为什么宋观南那边还没有动静。 就在此时此刻,正殿的外面传来了一片骚动。 贺聿龄心中大喜,宋观南终于是要给季昇送上一份大礼了。 他并没有回头,只是嘴角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宁仲询快速地撇了一眼贺聿龄,随后抬眸与坐在龙椅上面的季昇对上了视线。 季昇倒是罕见地露出了安抚的神色,示意宁仲询不要着急。 外面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众多金吾卫从四面八方跑了过来。 而这些金吾卫在追的人…… 季昇的视线先是落在了那漆黑的棺材上面,随后才是站在棺材旁边的宋观南。 宋观南知道自己已经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直接站在了正殿门前广场的最中间也是最醒目的位置。 她把那棺材放在了自己身边,随后直接跪倒在地,手上抱礼。 贺聿龄嘴角的笑意还是若有若无的,只不过当他看向高高在上的皇帝时,瞬间变得有些惊慌。 宋观南眼前汉白玉雕成的云龙台阶被早上的朝阳照得格外白,可在她的眼睛里面,这台阶上正向下流淌着黑色的血。 那是里面这些上位者互相撕咬流出来的黑血。 尽管自己只是跪在广场上,可宋观南分明嗅到了官场人心的腥臭味。 她跪在棺材旁边,腰杆笔直,任由金吾卫把她团团围住。 季昇眼力不错,自然也看出来长阶下面跪着的人正是宋观南。 他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梢,这还是他登基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见到这样勇敢的人。 在早朝的时候擅闯皇宫,这样的胆量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想到这里,季昇看向宋观南眼神带上了几分审视。 而一边的宁仲询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诧异,只是站在原地。 季昇明白宋观南很有可能是贺聿龄派来的,但是他此时此刻却看向了站在贺聿龄反方向的宁仲询。 宁仲询并没有注意到季昇看向自己,只是申请严肃地看着云龙长阶下面的宋观南。 严格的来说,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宋观南本人。 以往要么是在宁见岳的口中听到,在后来是在自己其他幕僚口中听到,甚至是昨天宁见岳给自己看到的那张字条,也都是他此前与宋观南之间的没有见面的交集。 可真正见到她本人的时候,宁仲询也没有想到过会是这样的场合。 早朝的时候,还是在商讨关于陇西战事的时候,这个是抬着棺材进来,实在是莽撞的可以。 今天的早朝虽然人多,但大部分都是朝中重臣,而其中有一小半是和贺聿龄有勾结的官员。 尽管他们大部分都知道宋观南今天要做什么,可是现在真的面对了这一幕,官员们还是不由自主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彼此的眼睛里面看到了难以置信。 谁能够想到,她还真的能够把这棺材挪到皇宫里面来。 虽然大家都不清楚宋观南就到底是用了什么样的手段,但是心里面都还是偏向是贺聿龄帮助了她。 只有宋观南自己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跪在长阶下的广场,笔直得像是一把插入青石板地面的箭。 季昇眯起眼睛看着宋观南。 随后,季昇说出了让整个朝堂里面的人都震惊的一句话。 “郭准,让金吾卫先退下,站在那里,反倒是妨碍朕看清楚太子的伴读。” 太子伴读。 这的确是宋观南目前在朝堂里面的名号。 季临渊看着跪在广场上面的宋观南,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宋观南突然提出送自己来皇宫,实在是让他没有意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不由得看了看自己周围的其他皇子,心跳的速度十分快。 站在季临渊身边的季骁明怔怔地看着宋观南,他也没有想到之前见过几面的宋观南,竟然会在这里再一次见到。 实在是让人感到意外。 她就这样跪在广场里面,周围的金吾卫四处散开,偌大的广场上面只剩下了她和身边那一口漆黑的棺材。 郭准站在台阶上面看着宋观南,声音洪亮:“下面是何人?” 宋观南还是刚才那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一动未动:“民女,宋观南,今闯大明宫,只为求一个公道。” 她并没有借着往下说,只是慢慢的俯身磕了一个头。 她向来不喜欢磕头,虽然来到了这样一个朝代,可是宋观南还是没有改变自己前世养成的习惯。 这些礼节她都明白,可即使这样,磕头这样并不代表平等的礼节,在她的心里面还是喜欢不起来。 而这一次,宋观南的额头贴在冰凉的石板上面,反倒是心里没有那么不适。 说到底,她拜的也不是这些王公贵族达官贵人,她这一次磕头,拜的是自己对权势、对太平的欲望。 她不后悔这样做。 宋观南缓缓起身,不卑不亢地看向了坐在正殿里面的季昇。 季昇和宋观南对上视线,轻笑了一声。 只不过其他人并没有注意到季昇这一声笑。 郭准却是看着台下的宋观南直皱眉头。 天知道皇宫是什么样的地方,这个宋观南不但擅自闯了进来,还带着一口棺材。 这是什么晦气的东西,还要摆到正殿门口? 郭准刚刚抬手,想要让宋观南赶紧出去。 季昇慢慢悠悠地问宋观南:“你到底是为什么而来,你身边的棺材里面又放着什么?” 宋观南直勾勾地盯着季昇:“回圣人,这棺材里面,是我师父,也是死在五年前的一个书生。” 五年,这个时间点很是微妙。 季昇摸了摸下巴,想起了什么。 只不过季昇并没有说出来。 贺聿龄时刻注意着宋观南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也跳得飞快,好像是要发生什么不利于自己的事情一样。 在这个情况下,要是说有人不紧张的话,反倒是宁仲询和淮安侯最放松。 第259章 为恩也为仇 季昇坐在龙椅上,饶有兴致的看着跪在下面的宋观南。 他也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只不过宋观南方才所说的勿念这个时间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多的让他一时间分不清宋观南是为了那件事情而来。 可是他想不明白是什么缘由没关系,因为已经有大臣认出来了宋观南这个名字。 “圣人,宋观南……这个名字,是之前官印案被株连的人,只不过距离行刑已经过去了大半年的时间,怎么可能还活着呢?” 听见这人的话,贺聿龄挑了挑眉梢察觉到了些许的不对劲。 他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刚才说这话的人,眼神暗了暗。 明显这是有人安排的,不然怎么可能在这样的时候,这样迅速地指出宋观南的来历? 只不过那人好像并不怕贺聿龄的眼神、 贺聿龄转头看向了坐在龙椅上的季昇:“圣人怎么看?” 季昇没有说话,只是一双眼睛在贺聿龄身上停留了片刻。 怎么看? 不就是想要试探他的意思吗? 季昇眯了眯眼睛:“五年前,五年前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回陛下,若是说五年前闹得满城风雨的案子,那还是当属释文案。” 说这话的人要是其他人,可能会被季昇迁怒,但偏偏说这话的人是贺聿龄。 季昇心里有火,可却又不能对贺聿龄有什么怨怼。 毕竟现在的昭国,暂时还离不开贺聿龄。 昭国要靠贺聿龄的人维持运转,边关的事情还要贺聿龄手下而武将去守护。 宁仲询是跟了自己几十年不假,可那也只是在燕齐。 现在宁仲询的年纪也上来了,自然也不能再去到陇右那样条件艰苦的地方。 不然……这位跟随自己多年的将军,恐怕就要永远留在阳关的风沙里了。 季昇深吸了一口气,视线又回到了跪在殿前的宋观南身上。 宋观南的腰杆还是格外笔直,只不过落在季昇眼里,却惹得他想起来宁仲询漏夜进宫和自己说的那些话。 济世之才吗? 不过是右相手里的一把快刀。 这就是此时此刻,宋观南在季昇眼睛里面的形象。 季昇却并不打算让这把快刀只握在贺聿龄的手里。 自打他进长安以来,身边没有多少能用的谋士,就连当初收了那么多的谋反之人,也都不是自己的初衷。 贺聿龄借着自己的名号清除异己,实际上朝廷里面已经大半都是他右相的爪牙。 为的不就是让自己这个皇帝离不开他这个右相吗? 只不过,现在不太一样了,既然宋观南有易主之心,那么这把快刀的刀把又不太一样了。 季昇哼笑一声:“郭准,命令金吾卫把这女子押到御书房去,朕一会再审。” 郭公公立刻领命,让自己手下的金吾卫带着宋观南离开了正殿门前。 贺聿龄眉头一紧,像是没有想到季昇竟然不在众人面前把释文案的事情洗干净,反倒是这样的欲盖弥彰? 就在他暗自揣测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另一边宁仲询一双苍老的眼睛盯着自己看。 贺聿龄眼底浮现出了一丝迷茫,搞不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 明明自己才是那个布下网的人,为什么此时此刻却成了这样一步田地。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之前说好的,宋观南带着自己师父的棺材上朝,为的就是给释文案伸冤。 而伸冤这样的大事,在场的所有朝臣肯定都不会为季昇开口脱罪,自己就能够三言两语动摇季昇今天早朝的话语权,这样宁仲询去到陇右就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可是现在,宋观南被金吾卫带走了,只剩下了那一口棺材放在了广场的正中间。 而宁仲询看向自己的眼神,是那样的胜券在握,让他感觉自己反倒是被季昇和宁仲询摆了一道。 倒也是贺聿龄为人倨傲,直到现在都没有想到这一切都是宋观南的计谋。 她此时此刻坐在御书房的地上,嘴角还挂着一抹有些诡谲的笑容。 贺聿龄……右相,对不住了。 她图谋了许久,甚至为了自己的计谋让三皇子季临渊知道了自己和宁见岳之间的关系。 只要今天季昇能够在朝堂上面保住宁仲询,让其他人去陇右,自己的计谋就算是成功了。 宁仲询不去陇右,意味着今天朝堂上面,君权压过了相权,贺聿龄勾结的官员势必被季昇这些年培养的心腹打压。 而自己,也能够成功地投诚到季昇的手下,得到季昇的信任。 至于那棺材…… 宋观南想到这里,没有忍住嗤笑了一声,惹得一边的郭准皱眉。 见郭准看向自己,宋观南慢慢悠悠地开口:“那棺材里面什么都没有。” 郭准没有接宋观南的话,只是看向了一边的小宦官。 小宦官跟在郭准身边那么多年,郭准一个眼神就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该干什么。 他立刻拿起纸笔记了下来。 宋观南自然是注意到了小宦官的动作,也不甚在意:“郭将军应该认得,那棺材是宁将军三更半夜带进皇宫的那一口,也辛苦您让金吾卫陪阿南演这一场大戏。” 郭准盯着宋观南:“太子伴读,谋的却是权,让郭某人实在是想不明白。” 宋观南蓦然笑了:“想不明白就对了,郭将军要是想得明白,右相也该想明白了。” “到时候啊,恐怕我宋家的祖坟都要被刨了。” 她说得很是轻松,眉眼间的笑意带着掩盖不住的释然。 郭准看着宋观南,多年伴君的直觉告诉他,面前这个女子并不简单。 能够从贺聿龄的手里面混到太子身边,又联合宁将军和皇帝摆了贺聿龄一道。 估摸着现在贺聿龄还没有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你就不怕右相想明白是你算计他吗?” 郭准想了半天,还是没有忍住问宋观南。 宋观南摇了摇头:“不怕,他只要还希望我为他做事,我就不怕。”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仇?为恩?还是为权?要是说只为了保住宁将军,咱家可不相信。” 听见郭准的问话之后,宋观南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迷离。 “为仇,所以谋权。为恩,所以保人。” 宋观南唇边的笑容扩大,像极了御花园春日里开的绚烂的牡丹花。 第260章 她是墙头草 就在宋观南和郭准对话的功夫,正殿里面的空气却是死一样的凝固。 季昇漫不经心的看着贺聿龄:“朕以为,现在要决定的,该是派那位爱卿去陇右,而不是算计以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 这话旧事直接说给贺聿龄听的了。 他这是在告诉贺聿龄,他已经明白了宋观南到底是听命于谁。 贺聿龄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眼底浮现出了一丝厉色。 他没有想到季昇这样的莽夫竟然也会反应过来,那么到底是谁给他提的醒? 贺聿龄不自觉地看向了宁仲询的方向。 宁仲询的嘴角浮现出了一抹笑,脸上的皱纹也变浅了些许。 贺聿龄没有说话,不代表他手下的官员不会说话。 依旧有人提出了要让宁仲询带兵前去。 而站在宁仲询那边的武将都说要自己去,老将军年事已高,已经不适合带兵去往陇右作战了。 贺聿龄手下的官员又说陇右这一次是存亡之际,自然是要让有名望的将军去才能够服众。 就在两边吵吵嚷嚷不可开交的时候,季昇忍无可忍地拍了拍自己龙椅的扶手:“够了,这是正殿,不是市井!诸位爱卿是要把这皇宫当做东市不成?” 这一句话,让整个正殿又恢复了最开始的寂静。 宁仲询叹了一口气,刚要说些什么,另一边却传来了一个坚定的声音:“我去。” 整个正殿上面的所有人都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而在看到是谁走出来之后,几乎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季骁明抬头,看向了坐在龙椅上面的季昇:“父皇,儿子愿意带兵去陇西。” 季昇没有说话。 季骁明又转身看向了正殿里面所有的文武百官:“皇子之位,比之将军之位,孰轻?孰重?” 刚刚说出服众言论的官员身躯一震,随后把头低下去:“回三皇子,您是天家血脉,自然是您重。” “所以我去,你们可有意见?” 贺聿龄垂着眼皮:“三皇子此前从未去过陇右,如何保证得胜?” “启夏门那一战之前,我也从未来过长安。” 季骁明的语气冷硬,并不像是太子那样对贺聿龄毕恭毕敬。 贺聿龄的脸上浮现出了意味不明的浅笑,轻挑眉梢:“三皇子能不去陇右,不是看臣的意思,圣人,才能够派三皇子去陇右。” 季骁明是皇后所出的嫡子,也是宁仲询的外孙,在军中的名声也不小,不然也不可能是唯一一个打过仗的皇子。 贺聿龄想到季骁明会站出来,因为这也是他计划的一环。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季骁明对自己的态度。 依稀记得,以前就算是知道两边不对付,季骁明也会对自己略带尊敬,哪里是现在这样锱铢必较仿佛是不死不休的仇人一样? 贺聿龄笑意盈盈的眯起眼眸,眼底的情绪变得有些微妙。 既然宁仲询不去,那么他也不介意季骁明这个年轻的三皇子走在前面。 他倒是要看看,季昇最在意的儿子要是死在了陇右,季昇又会拿那个皇子来和太子比较? 季骁明转身看向了季昇:“父皇,陇右这一战,儿臣愿意去。” 季昇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就是这一声让所有人都有些摸不清楚季昇的意思,一时间都看向了三皇子。 季骁明没有说话,只是等着季昇的发落。 季昇不紧不慢地点点头:“既然你要去,朕也不可能不让你去,只不过这件事情,还是要好好商讨一番,宁爱卿,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你是三皇子的外祖,朕相信你。” 随后,季昇的视线有意无意地在贺聿龄的身上扫过。 贺聿龄没有任何的反应,仿佛对这件事情漠不关心一样。 宁仲询立刻抱拳:“喏。” 季昇微微点头,随后摆了摆手:“行了,都已经日上三竿了,退朝吧。” 众人告退之后,季昇看着还站在原地的季骁明:“你和朕来。” 季昇带着季骁明来到了御书房门前。 宋观南抬眼就看到了父子二人,赶忙行礼:“见过圣人,见过三皇子。” 她动作不紧不慢,丝毫没有一丝的畏惧。 季昇嗯了一声,随后走到了桌案后面坐下,看着宋观南:“太子伴读……你是右相的人。” 宋观南微微一笑:“民女只为自己办事。” 她这话说的很是真诚,眼神坦荡没有一丝一毫的遮掩。 站在站在旁边的季骁明还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刚才还是硬闯宫门的宋观南怎么现在和自己的父皇语气这样熟稔。 季昇眯起眼睛:“难为你从死牢里面走到朕的面前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宋观南申请严肃:“最开始是为了申冤,后来发现,人都已经死了,事情已成定局,申冤也改变不了什么。” “是文案吗?” “师父他身上二十多处血洞,死在了承天门街,您是圣人,我自然不可能对您有怨怼,毕竟圣人是翱翔九天之上的鲲鹏,而我宋观南,不过是地上不起眼的蝼蚁罢了。” 宋观南说得很是坦荡,也说得极为大胆。 季昇看着宋观南,半晌没有说话:“宁将军和淮安侯,对你都颇为推崇,朕想知道原因。” 宋观南想了想:“我也没有什么能够拿出来炫耀的东西,不过我敢保证的是,教书育人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够做好的。” “口气不小。” 季昇的语气没有一丝一毫的欺负,仿佛宋观南的话对于他来说不过只是耳旁风。 宋观南却微微一笑:“陛下不信不要紧,我自己信。” 季昇看着宋观南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由得也犹豫了片刻。 宁仲询三更半夜来找自己,就是要说她的事情。 “你今天这一出,救了宁将军。” “报恩罢了。” 宋观南面带微笑:“宁小姐既然叫我一声师父,去岁我进死牢的时候,为了救我才把那布防图拿去和右相换我性命的,事情是因我而起,我不能视而不见。” 虽然贺聿龄没有明说这件事情,可是宋观南在右相府的时候看了那么多的卷宗,几乎能够把整个右相府的过往全部复述一遍。 宋观南看着季昇的脸上还面带犹疑,继续说道:“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机会,能够和陛下做个交易?” 第261章 狂有狂的理 “什么交易?” 季昇反问宋观南。 宋观南慢慢悠悠地说道:“陛下有所不知,右相对我极为信任,给我看了许多的卷宗。 他小瞧我了,那些卷宗足够我把他这些年做过什么事情全部串联起来。” “你的意思是你很了解右相?” 季昇皱着眉头问她。 宋观南点了点头:“自然,这就是我要和陛下说的事情,我可以帮陛下罗列出来右相的罪证,甚至是算计。” 她的直言不讳,反倒是让季昇有些不顺口。 他当皇帝那么多年,几乎所有人在他面前都是小心翼翼,而宋观南不是。 她一无所有,除开她这一条命好像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像是看出季昇的担忧,宋观南继续说道:“圣人一定怀疑我的动机,那我只能说,在被师父收养来到长安之前,我是豫州人,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收养我的是佛门老僧,死在了大旱那年也就是靖成十七年的那场饥荒。” 站在一边侍奉的郭准也接话道:“那年的豫州,无粮无树无草,人相食。” 宋观南继续解释道:“那年饥荒朝廷拨了十万两银子调粮,也是靖成十七年,右相府修了广庭,耗银刚好十万两。” “我这样说,不知道陛下明白了吗?” 宋观南看的是右相府的私账,贺聿龄以为宋观南和季昇有仇,殊不知自己也是宋观南复仇的对象之一。 仅仅只是仇恨,就能够让宋观南一步一步走到皇宫里面吗? 季昇是不信的。 他总觉得站在自己面前从容不迫的宋观南,有着更高的才华。 这让他想起来了自己当年坐上皇位时候自己给自己立的目标。 那时候的季昇还是一个一心一意想要让昭国越来越好的人。 “这么多年了,朕也算是知道了,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啊。” 宋观南也听出来了季昇话里面的意有所指,轻笑了一下:“陛下以为,江山社稷是谁的江山?” “自然是我季姓江山,天家社稷。” 宋观南点点头,继续问道:“那陛下可知道,为什么自古以来谋反的人都是农民呢?” 季昇不说话了。 他听出了宋观南话里面的玄机,神色渐渐凝重:“你刚才说的交易,是什么?” 宋观南笑了笑:“我不与陛下猜哑谜,我是和陛下有仇,也和右相有仇,但是江山社稷离不开陛下,也暂时离不开右相,所以,我想试一试,能不能用我此生所学……让太子成为明君贤主。” 听见宋观南这番话,不仅是季昇变了脸色,站在一边的季骁明也有些吃惊的看着宋观南。 但是宋观南就这样笔直地站在御书房里面,一如她早朝的时候笔直地跪在正殿门前的一样。 宋观南从容不迫地对上了季昇的视线。 桃庐书院已经不属于自己了,自己也不能囿于一个书院,教出来几个举人进士改变不了这个时代。 她想要试试自己能不能教好一个皇帝。 或许是因为宋观南说得很真诚,季昇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嗤笑了一声:“一个女子,不要以为自己有点子手腕就能够往上爬。” 宋观南不卑不亢:“是不是有真才实学,圣人不亲眼所见,自然不知道。” 季昇没有接宋观南的话,反倒是转移话题:“林觉浅这个人,你或许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斩首示众。” 宋观南面无表情。 毕竟她当时差点也要走上那刑场。 “你觉得背后罪魁祸首是谁?” 季昇一点也不遮掩,直接就断定了林觉浅是被推出来抵罪的。 宋观南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官印这种东西,他一个刚刚上任的官员怎么可能摸到呢?反倒是右相……” 说到这里,宋观南轻笑了一下,并没有明说。 可是宋观南不说出来,在场的四个人也都不是傻子。 季昇嗯了一声,随后看向宋观南的眼神里面带上了几分赞许。 “你的确很聪明,也不枉贺聿龄对你的信任。只不过……他相信你是因为他觉得你无依无靠,只能相信他,那朕呢?朕凭什么要相信你不会拿着朕的想法,去和他右相做交易?” 宋观南听见季昇这样说,就知道自己其实是有戏的。 她扫了一眼旁边的季骁明:“圣人,有些话,我只能单独说给您听。” 一旁的季骁明和郭准都怔了一下,随后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季昇。 季昇深深的看了一眼宋观南,随后迟疑地摆了摆手。 见御书房里面只剩下了自己和季昇,宋观南才说道:“我见过饥荒的豫州,也进过羊市,我不想再看到这一切发生了,圣人能够明白我的意思吗?” 季昇没有说话,但是看向宋观南的眼神里面带上了些许的探究。 他不相信自己。 宋观南继续说:“如果陛下想要让昭国强大的话,那么太子不适合当皇帝。” 听见宋观南这句话,季昇的眼睛里面瞬间迸发出了光。 他立刻问她:“那你觉得谁能当?” 宋观南思索了片刻:“我需要圣人给我一个年岁较小的孩子,母家的家世不需要多么的大,重要的是,一定要年岁较小,我才能够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教出来一个适合昭国的帝王。” “你就这样自信?” 季昇问她。 宋观南轻笑:“经史子集,民女这些年读了不知道多少遍,兴衰成败的奥义也都在其中,圣人大可以信我,我只是一个女子,不是吗?” 听见宋观南最后一句话,季昇的眸色瞬间变得分外锐利:“那你说,若是朕不同意,昭国会怎么样?” “若是您把帝位传到当今太子手里,昭国最多存在十余载便要换一个姓氏了。” “姓贺?” 季昇的脸色并不好看。 宋观南摇了摇头:“陛下放心,十余载太长了,对百姓来说,不好,我会在昭国寻一合适的人。” 说这话的时候,宋观南的语气不容置喙。 明明是这样张狂的话语,可是从宋观南的口中说出来,季昇总觉得她真的会这样做。 “你很狂妄。” “不自大一点的话,恐怕现在的我已经成了襁褓之中的婴孩了。” 第262章 良弓走狗 季昇盯着宋观南:“你的所有过往都被贺聿龄清理了,昭国里面除了你这个人,没有任何和宋观南有关系的东西了,只要你死了,就真的什么都不存在了。” “这不是正好吗?” 宋观南微笑:“如果不是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开了,我也不会想算计那么多。” 她的脸上满是笑容,可是眼睛却是冰冷的。 “无牵无挂,无父无君?” 季昇目光锐利。 宋观南一动不动:“无牵无挂,是因为牵挂之人悉数离开,无父无君,是因为心中有百姓,眼中有山河。” 她已经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了。 只不过走之前,她还是想试一试,穿越者究竟能不能改变一个时代的进程? 季昇看着宋观南,只觉得她好像有些不太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季昇很想相信他。 只不过作为一个帝王,季昇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可以只凭自己的喜好做事,毕竟他还是要对一个国家负责。 就在季昇犹豫的时候,宋观南觉得声音好像是鬼魅一样传来:“相信我吧,陛下身边没有什么可用之人了。” 鬼使神差的,季昇轻轻点了点头。 宋观南脸上的笑容愈发真心实意了起来:“既然陛下相信我,我不会让陛下失望。” “那你打算怎么做?”季昇好奇地问宋观南。 既然她能够把贺聿龄耍得团团转,那利用一下其实也未尝不可,大不了倒是后贺聿龄倒台之后,把她也了断了。 宋观南从自己的衣袖里面拿出来了厚厚的一本手稿,放在了季昇的面前。 “这是什么?” “投诚嘛,自然是要讲信用的,这是右相这些年府上开支贪污的数目,以及和其他官员勾结的证据,虽然只是我整理出来的手稿,但已经能够让圣人明白右相明里暗里究竟都坐了什么样的事情。”、 这本手稿正式宋观南当时在庙里一笔一划整理出来的手稿。 她从那时候,就已经打算整理这些东西了。 只不过她想要谋权的念头,却是在这之后产生的了。 季昇没有第一时间对宋观南说什么,只是拿过了宋观南的那一本手稿一页一页地开始翻看了起来。 但仅仅只是翻看了两页,他放下了自己手里面的手稿,抬头看向了宋观南。 “这都是你写的?” 宋观南点了点头。 季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来平复自己心情:“如果这上面的都是真的,宋小姐已经比很多四品官员都要强了。” 条理清晰,时间线非常的完美,甚至还把没意见事情牵扯到了什么人,导致了哪里出了什么事情,大部分还做了影响程度的描写。 季昇看着宋观南:“那你想好右相要怎么处理了吗?” 宋观南微微一笑:“右相的事情自然不能快刀斩乱麻,他是朝廷的大官,这么多年了,手里面有着不少的人脉关系,甚至是陛下您现在还要用他贺聿龄手里的人。” “所以,要先一步一步夺了他的权。” 说完这句话,宋观南和季昇相视一笑,在他的眼睛里面,宋观南知道自己成功了。 至于……贺聿龄那边,她自然还有另一套办法。 “回头朕让郭准给你送一块腰牌,有什么事情直接来宫里找朕,不用再走这样风险的路子。” 宋观南点了点头,走之前又是随后一说:“三皇子去陇西的时候不要出太多的力气,要打回鹘人,也要留着回鹘人。” 季昇怔了一下,随后重重的点了点头:“朕明白。” 宋观南叉手行礼,退出了御书房。 等宋观南出去了之后,季昇才回过味来。 明明季骁明提出去挂帅去陇右的时候,她已经被郭准逮到了御书房里面,为什么还能够知道三皇子要挂帅西政? 季昇迷茫了,他半晌没有想明白宋观南到底是为什么知道的。 郭准跟在季骁明的身后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季昇出神的看着宋观南刚刚站着的位置。 “官家?” 郭准轻声唤季昇。 季昇这才回神,严肃地看向了郭准:“你和她说了三皇子要去陇西的事情?” 这一问却是把郭准稳住了,郭准脸色一白:“官家,这件事情咱家也是才知道,宋姑娘一直都在御书房里面和咱家待在一起,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人,朝堂上面发生的事情怎么可能知道呢” 说完之后,郭准颤颤巍巍地看了一眼季昇的脸色。 他以为季昇会因为这件事情十分生气,可是季昇脸上的神情却是渐渐舒缓了下来:“原来是这样。” 季昇眯了眯眼睛,心里面对宋观南的评价又变得有些诡异了起来。 当真是个奇人,连这些事情都能够算出了吗? 一边的季骁明却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只能看向季昇:“父皇同意儿臣去陇西了吗?” 季昇沉默了片刻:“本来朕是不打算让你去的,但是现在……去吧。” 不知道为什么,季昇的脑海里面总是回荡着宋观南方才说的那些话,慢慢地有一条路在自己眼前浮现了出来。 他猛地一拍桌子:“去陇西,你这次要挂帅去陇西。” 季骁明被季昇的举动吓了一下,眼神里面浮现出了迷茫和不解。 明明刚才父皇和那个宋观南说话之前,还是义父不愿意自己去陇西的样子。 偏偏是在和她说完话之后,立刻就是又同意了自己去陇西? 季骁明显不出来宋观南到底是和季昇说了什么,竟然会让季昇同意自己去陇西。 但是季骁明确想到了宋观南今天早朝时候出现在正殿外面的身影。 这明明不是他第一次见到宋观南,这一次却有些不一样。 季昇揉了揉自己的鼻梁:“郭准,你去给宋观南一块牌子,安排好金吾卫,她要是来见我,直接放行就是。” “喏。” 季临渊皱着眉头问季昇:“她不是右相的爪牙吗?父皇怎么这样看重她?” 季昇唇边挂起一抹轻笑:“飞鸟还需良弓架,狡兔要备走狗烹。” 季骁明看着季昇脸上的笑容,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第263章 二心之臣 宋观南在宫门里面刚刚收下了郭准送来的牌子,转身出了朱雀门,就看到了季临渊的马车停在路上。 只不过……宋观南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 按理来说,太子的身份,是不用等自己这样一个被圣人带走的伴读的。 可是这马车还是停在这里,分明就是在等自己,那么等自己的一定不会是季临渊,那会是谁? 宋观南思忖片刻,就已经想明白了坐在那马车里面的人是谁。 她唇角微勾,径直上前:“见过右相。” “上来。” 马车里面响起了熟悉的声音,不是季临渊,正是贺聿龄。 宋观南纵身一跃,直接跳上了马车的横辕。 车外的华盖缓缓掀开,贺聿龄那张看上去儒雅端庄的脸展露在宋观南的面前。 宋观南轻笑一声,打趣道:“右相放着好好的宰相仪仗不坐,偏偏要抢了太子的马车?” 贺聿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理会宋观南在说什么, 宋观南也并不在乎贺聿龄是不是真的听自己说话。 贺聿龄等自己,已经说明了问题。 马车缓缓行进,宋观南从马车转弯的方向里面感觉出来,这不是去往东宫的方向,而是去右相府的方向。 她心底一惊,但是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现。 贺聿龄对自己不放心了,宋观南很明白这一点,但是宋观南也有自己的办法,让他贺聿龄能够理解自己今天的做法。 宋观南面不改色地停下马车,看着面前的右相府。 “进去。” 这是见到宋观南之后,贺聿龄说的第二句话。 宋观南挑了挑眉梢,只觉得贺聿龄心里的郁气不小,看来今天早朝的时候没少被季昇和宁仲询挤兑。 想到这里,宋观南忍不住弯了弯眉眼。 贺聿龄也真是纠结,有什么事情还非要把自己带会右相府问。 当真是谨慎,让他一点都没有逃跑的机会。 贺聿龄知道宋观南身上背过明暗,对于宋观南的武力自然是不敢小觑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贺聿龄并没有想到宋观南今天带着棺材走到大殿上背后真正的方式。 贺聿龄走在宋观南的后面,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宋观南的后背。 当宋观南刚刚走进广庭的时候,贺聿龄站在广庭的门口,轻轻拍了拍手。 宋观南立刻反应过来不对劲,身体刚刚绷紧,立刻就被人按在了地上。 她咬牙,却一言不发。 宋观南明白现在自己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反抗。 她需要贺聿龄的信赖来维持自己的季昇那边的位置。 “右相这是要做什么?” 宋观南的脸贴着冰凉的地砖,故作不解的问贺聿龄。 贺聿龄没有立刻回答宋观南的问题,缓缓从宋观南的身后走到了宋观南的面前。 不等宋观南反应过来,贺聿龄已经蹲在了自己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贺聿龄的声音冰凉,让宋观南听不出他的情绪来。 他这样做,宋观南必然不能装傻充愣,贺聿龄可不是什么能够随随便便糊弄过去的人。 她艰难地笑了笑:“我想报仇,您知道的,不是吗?” 贺聿龄眼眸深邃:“哦?报仇就是你这样做的?” 宋观南皱眉:“右相在说什么?我今天所做的一切右相您不是都知道吗?” 贺聿龄哼笑一声:“早朝的时候,我想了很久,你知道我多不愿意怀疑你吗?” 宋观南嘴硬:“右相怀疑我什么?” “受着我贺家的恩惠,还妄想攀上皇帝?好大的胃口。” 贺聿龄捏着宋观南的下巴,把她的头从地里面抬了起来,强迫她和自己对上视线。 宋观南看着贺聿龄,被他捏的有些变形的嘴角露出轻蔑的笑:“右相这是疯了?我和季昇不死不休的杀父之仇,右相觉得我宋观南是能和季昇坐在一张桌子上面的人吗?” 说着,宋观南猛地挣开了一边右相府侍卫按在自己胳膊上面的手,从怀里面摸出来了季昇让郭准给自己的那枚玉佩。 “右相和圣人打了那么多年的交道,这东西可不陌生吧。” 贺聿龄看着宋观南手里面的玉佩,沉默了片刻。 宋观南继续说道:“现在皇帝已经信任我是一心一意辅佐太子,这是好事。” 看着宋观南的脸,贺聿龄捏在她下颌骨的手愈发的用力。 宋观南忍着疼痛,咬着牙关瞪着贺聿龄。 贺聿龄看着宋观南倔强的模样,没来由地嗤笑一声:“野草一样的人,连命都是求来的,凭什么还想做墙头草?” 宋观南早就预料到贺聿龄会说自己这是要做墙头草。 但是她早有打算。 宋观南盯着贺聿龄的眼睛:“右相不能这样说,您想要太子登基,可是皇帝不这样想,方才御书房里面,他说我不过是一个女子好大的口气。” “我和皇帝说,我了解右相,皇帝要是想除掉您,我可以出力,代价是给我师父翻案。” 说着,宋观南晃了晃自己手里面的玉佩,企图让贺聿龄注意到。 贺聿龄眯起眼睛看着宋观南:“给你师父翻案,岂不是让他季昇自己打自己的脸?” “所以,我要用圣人最在意的右相之位,来做这一次交易。” 宋观南说的乐师义正言辞,贺聿龄的心里面气越不打一处来。 “终日玩鹰,没想到被鹰啄了眼。” 贺聿龄的声音从牙缝里面挤了出来,手缓缓下移,从宋观南觉得下颌骨捏住了她的脖颈。 脖颈是要害,宋观南一瞬间就感觉到了气短。 她艰难地对贺聿龄说:“现在皇帝他信了。” 说完这句话,宋观南就一脸哀求的盯着贺聿龄,手里面的玉佩还是那样的刺眼。 贺聿龄捏着宋观南的脖颈,只觉得宋观南的命又再一次的回到了自己手里面。 许是因为这样的掌控感让他心里得到了一丝慰藉,他眯了眯眼睛,松开了攥着宋观南的脖颈的手。 宋观南立刻俯身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她口中呼出的气体在地砖上面凝结成一片水汽,宋观南的眼底闪过了一丝精光。 果然,贺聿龄只是觉得自己失控了,那自己的预测,几乎完美。 宋观南往自己的前方看去,正好对上的是贺聿龄的膝盖。 贺聿龄的声音从宋观南的头顶传来:“宁仲询没去成陇西,三皇子去了。” 第264章 你哪里配? 宋观南猛地抬起头:“这正好啊。” “哦?”贺聿龄面无表情地看着趴在自己面前抬起头的宋观南。 宋观南很明白贺聿龄想要看什么,她挤出了一抹顺从的笑容:“三皇子既然去了陇右,那就是好事。” 贺聿龄没有说话,只是继续面无表情地盯着宋观南看。 宋观南明白贺聿龄是要自己说出全部的打算,这样他就能够清清楚楚地辨别自己的动机。 可贺聿龄不是傻子,她活了两辈子的宋观南更不是。 “不管他到底是将军还是皇子,亦或是圣人心里面的储君,回鹘人都不会把他当一回事。” 说这话的时候,宋观南的眼睛里面闪烁着诡谲的光。 偏偏贺聿龄现在对她并没有多少的信任。 如果说之前的信任来自宋观南完完全全是在他的掌控之下,那么今天在早朝上面发生的事情,就已经脱离了他那自以为是的掌控。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季昇没有责罚宋观南,反倒是还放了僧人男出来。 贺聿龄的视线落在了宋观南手边的玉佩上。 那是一枚可以让金吾卫放行的玉佩。 贺聿龄在朝为官那么多年,自然是不陌生。 他的视线再一次回到了宋观南的脸上。 “我以前有没有说过你很聪明。” 宋观南微笑:“很多人都说我聪明,尤其是我师父。” 贺聿龄咬了咬牙,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宋观南继续说道:“右相放心,我今天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报仇。” 她刻意把自己的声音放轻放缓,听上去让人心里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 偏偏贺聿龄看着宋观南的脸,一点也不愿意相信宋观南没有二心。 “季昇是个多疑的人,我也是。” 贺聿龄轻声说道。 宋观南轻笑:“位高权重者,总是疑心自己的位子下一秒是不是还在,皇帝的龙椅,您的广庭,文武百官身上的官服,可是右相知道的,我宋观南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说着,宋观南眼底流露出了哀戚,眼眶泛出了星星点点的水光。 贺聿龄怔了一下,旋即想到了宋观南当初是为什么才会来到右相府的。 见他没有说话,宋观南变本加厉,一滴泪水从眼尾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了广庭锃亮的地砖上。 “右相救我,我心里感激不尽,但是师父当年对我有养育之恩,我怎么可能不为了师父他讨回来一个公道?” 宋观南说得感人肺腑,声音里面隐隐约约带上了些许的哭腔。 贺聿龄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出神地看着宋观南落在广庭地砖上面的那一滴泪水。 宋观南自然是发现了他这一举动。 这代表着贺聿龄心软了。 心软是好事,也不枉自己这样放低自己的身段。 “右相知道的,我也是读书人,师父从小就教我不能忘本,滴水之恩,阿南必定涌泉相报。” 说着,宋观南的手指轻轻攀上了贺聿龄因为屈膝蹲下而落在地上的衣摆。 “等阿南报了当年的仇恨,了解了心愿,自然是您手里最快的那一把刀,右相愿意吗?” 说着,宋观南期期艾艾的看着贺聿龄。 贺聿龄喉头滚动了一下,他一双冰冷的眼睛对上了宋观南满是水光的眸子。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这一刻的贺聿龄不得不承认宋观南哭起来是另一种别样的美感,像极了一株在早春就倔强开放的牡丹,等待着春风的眷顾与爱怜。 贺聿龄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后站起身,转身走到了软榻旁边坐下,任由一遍的侍女为他脱靴。 他看着宋观南,对一边右相府的侍卫摆了摆手:“放开她。” 宋观南身上的重量松懈,她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放松警惕吧右相大人。 我宋观南不过只是一个女子,怎么可能威胁到你的位置呢? 想她这样一心为了师父复仇的女子,自然对待主子,对待夫家也是一心一意的人,怎么可能会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出手呢? 宋观南心里面在笑,可是脸上依旧是那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她把自己真是的心思掩藏的很好,即使是贺聿龄都看不出宋观南心里面的真是想法。 贺聿龄坐在软榻上,看着面前的宋观南。 此时此刻,他也说不上自己心里面究竟是什么样的想法。 宋观南这个人,实在是有些不好掌控。 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眼角的泪花,一向冷酷无情的贺聿龄竟然生不出任何的心思处置她。 宋观南没有错过贺聿龄再看向自己的时候,眼底闪过的无奈。 她不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宋观南捧着季昇给自己的玉佩,缓缓跪着朝贺聿龄膝行。 贺聿龄面无表情的看着宋观南慢悠悠的过来。 宋观南泫然欲泣,仿佛下一秒泪水还会再一次喷涌而出:“大人,这玉佩我原本也没有必要留着的,我是要跟在太子身边的伴读,这样的玉佩是圣人信任,但如果因为这玉佩让大人不相信我的话,我倒是宁可没有获得皇帝的信任。” 说着,宋观南轻轻吸了吸自己的鼻子,紧紧的抿着嘴角看上去分外的倔强。 贺聿龄看着宋观南,心里面明明知道这是她在以退为进,可他却自己否定了这样一个想法。 他手指微微一顿,随后轻轻摆了摆:“你自己留着,季昇的信任能值几个钱?” 宋观南故作错愕地看着贺聿龄。 贺聿龄没有说话,只是看向了一边的盆景。 “你知道吗?我这广庭里面的每一个盆景,都是一条命。” 宋观南没有说话,只是顺着贺聿龄的眼神看向了广庭里面的每一个盆景。 的确,这里的盆景虽然种类不一样,但是每一盆都是细心打理过的。 一瞬间,宋观南福至心灵:“右相是也想要我留在这里陪着您吗?” 这一句话很是冒险。 贺聿龄这个人可不会因为自己是谁而选择放过。 如果他真的想要自己死,那么自己早就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宋观南只能感谢自己的学识和脑子一次又一次的救了自己。 贺聿龄听见宋观南的话之后,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笑:“如果是你,我会给你选一个大一点的玉盆,要东陵最好的翠玉,亲手种上一株杜鹃,红艳艳的,就放在那窗前。” 说着,贺聿龄指了指广庭的窗边。 宋观南没有说话,却在看向窗边的时候视线停留了片刻。 她知道,这是贺聿龄对自己暂时放下了追究。 宋观南的脸上也浮现出了意思发自内心的笑。 这个小让贺聿龄一时间分不清楚宋观南究竟是释然,还是荣幸。 他只听见她轻声说。 “如果可以,我希望右相能够在我的那盆里面种上牡丹。” 贺聿龄听见自己的轻笑:“牡丹价贵,你哪里配?” 第265章 三皇子的画 庭院深深,季骁明坐在自己的房间里面,不停地在纸上描描画画。 “朝儿。” 一道慈爱的声音从窗户外面响起。 季骁明怔了一下,手里的笔随之落下了一点墨,晕开了刚刚画好的水墨。 他放下手里的笔,抬头看向了窗户外面:“母后怎么来了?这些人也不知道通报一声。” 皇后叹了一口气:“是母后看你在画什么,不想打扰了你,从不让他们通传的。” 季骁明顿了一下,随后了然地点了点头。 皇后走到了窗户旁边,看着季骁明刚刚画好的画。 画纸上面是一道人影,虽然只是寥寥几笔,但是足够看出是一个女子。 刚刚晕开的那一滴墨刚刚好把女子上半身模糊得看不真切。 皇后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季骁明:“朝儿可是有了心意的女子?要不等你班师回朝的时候,我向你父皇提一句?你也是时候成家了。” 季骁明愣了一下,随后立刻摆了摆手:“这不过是儿子读《诗》的时候有感而发画出来的,一切都还早。” 皇后嗯了一声,随后慈爱地看着季骁明:“你父皇说了,你出征的时候,他亲自为你挂帅,还要封你为王,你可是诸多皇子里面第一个封王的。” 季骁明弯了弯嘴角:“儿子只想平定战乱,从来没有想过封王不封王的事情。” 他说得很是果断,可是皇后的脸上却浮现出了不赞成的神色。 “这是你应得的,你就应该受着,不许再说什么自己不要配不上的话了。” 说这话的时候,皇后慈爱的眉眼里面闪过了一丝严厉。 季骁明点了点头:“儿子明白了。” 皇后的脸上立刻又是那一副慈爱和蔼的模样:“你外祖也说了,你这一次出征,带左卫去,陇西那边他也会帮你打好招呼,你自己看着来。” 季骁明怔了一下:“父皇同意了?” “当然同意了,估计就是今天会喊你去见他呢。” 皇后面带慈爱。 季骁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儿子多谢母后。” “你我母子何须言谢?”皇后笑着摇了摇头。 随后,皇后又垂眸看了一眼季骁明那没有画完的画:“等你打了胜仗,我和你父皇会给你找一门好的婚事的。” 季骁明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是半晌也没有说出来,只能呆愣愣地点头,语气木讷:“多谢母后。” 皇后满意的点点头,随后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侍女,侍女立刻反应过来,从善如流的走到了季骁明的身边:“这画都已经晕墨了,奴婢给三皇子换一张新的纸。” 随后,季骁明画好的那一幅画就被皇后身边的宫女带着离开了他的书房。 他怔愣了片刻,随后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空白的宣纸。 皇后站在窗户边上,慈眉善目对他说:“朝儿是要建功立业做大事的皇子,正宫的婚事自然要好好思量,要是以后遇到喜欢的女子,抬头做侧妃也是好的。” 明明她的神情和煦如暖阳,可季骁明看着,却觉得里面满是对自己的威胁。 的确,如果没有宁家,没有自己这个做皇后的生身母亲,他不可能是最受皇帝器重的皇子。 “母后说的我明白,我这次去陇西,也是为了躲一躲太子的事情。” 季骁明面色冷静,仿佛没有察觉刚才皇后话里面的威胁。 再怎么说,皇后也是他的亲生母亲。 “这些事情是你父皇该和你说的事情,阿娘先回去了,你……好好看看兵书。” 说完之后,皇后慢慢悠悠的离开了季骁明的院子。 季骁明怔了片刻,直到皇后的身影完完全全的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面。 桌案上面的宣纸干干净净未着半点墨痕,季骁明迟疑的拿起了放在一边的狼毫笔,在砚台里面小心翼翼的蘸了些墨。 方才皇后让侍女带走的那一幅画上面画的人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季骁明沉吟片刻,在纸上挥毫画出了连绵不绝的山川,只不过那山头上还画了一些火焰的纹路。 长安人都认得这一座山,那是城西的山,在长安里面就能够看到的山头。 只不过这山头上面还画了蔓延的山火。 季骁明定定地看着自己笔下刚刚画出来的那一团火,半晌没有动。 那女子分明没有在父皇面前站起来多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像是山中蔓延的业火,轰轰烈烈地烧过了整个长安。 季骁明刚刚放下了自己手里面的狼毫笔,门外就走来了郭准:“三皇子,官家有请。” 郭准笑意盈盈地看着季骁明。 季骁明点了点头:“我换身衣服马上到。” 御书房里面,季昇正坐在桌案后面,手里面拿着朱笔批批画画。 “儿臣参见父皇。” 季骁明行礼。 季昇懒散的嗯了一声,随后摆了摆手示意季骁明站起身来。 季骁明起身,看着季昇:“父皇是为了什么事情喊我过来?” 季昇叹了一口气:“你马上就要去陇西了,朕自然不放心你,有些话还是要嘱咐你的。” 季骁明愣了一下,随后俯身行礼:“请父皇教诲。” 季昇又是叹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了难以言喻的复杂:“这次去陇西,是和回鹘人对阵,你第一次碰上回鹘人,还是在陇西这样的苦寒之地。 有些时候,可以打但是没必要打,你要做一个仁慈的将领,能明白吗?” 季骁明的眼睛里面闪过了一丝不解。 但他还是点点头:“儿臣明白,父皇是要儿臣善待手下的将士。” 季昇张了张嘴,看着季骁明一脸的诚挚,突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了。 他本来是想要让季骁明多拖一点时间,晚一些回长安,可是现在季骁明的表情告诉季昇他并没有想到那一层去。 季昇又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善待将士是必然的,但是你也要考虑长安里面的局势。” 季骁明听见季昇这样说,眼神里面浮现出了迷茫。 “长安里面的事情,儿臣挂帅在外……怎么注意?” 季骁明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领兵打仗,甚至已经想好了自己怎么把回鹘人打得有来无回了。 季昇面露难色:“你啊,还是太年轻。” 季骁明立刻问道:“儿臣愚钝,还请父皇明示。” 第266章 她要一位皇子 季昇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要知道这一次你带兵去陇西,军饷是从右相的私库里面出的,你知道这件事情吗?” 季骁明愣了一下,旋即点了点头:“之前在朝堂上议事的时候,听诸位大臣们都说起过。” 季昇点点头:“既然这一次的军饷是右相出,自然是不能放过他。” 说这话的时候,季昇一点都没有要掩饰自己对于贺聿龄的不满。 季骁明点了点头,对此表示理解。 “父皇是想要借此机会让右相出血,儿臣明白。” 季骁明说得很是笃定,眼神里面闪烁着信念的光彩。 季昇现实点了点头,随后有些迟疑地说道:“你不能只看赢或者输,最重要的是,朕希望你能够或者回到长安。” 季骁明微微一笑:“父皇放心,儿臣和宁家军一起去陇西,不会出意外的。”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最近右相在朝中屡屡吃瘪,朕担心……” 季骁明知道季昇是在担心什么,贺聿龄在长安的时间比他们父子二人加起来都要长。 这朝廷里面的人大多都要看贺聿龄的面子,季昇就算身为皇帝,也有许多事情处处受到贺聿龄的掣肘。 季骁明点了点头:“父皇的担心不无道理,儿臣去到陇西一定会多加小心,处处为了昭国着想,不会让宵小得了利去。” 也许是因为季骁明很上道,季昇的脸上浮现出了满意的神情,笑意盈盈地看着季骁明多说了两句。 “其实朕心里,太子这个位置该是你的。” 听见季昇这样说,季骁明立刻跪在地上:“儿臣不敢,父皇正值壮年,儿臣能够为父皇分忧是儿子应该做的,并不是为了父皇的偏心,还请父皇不要说这样的话。” 季昇哈哈一笑:“人生不过百年,朕没有什么大的功绩,不祈求自己能够长生,只希望昭国的未来能够越来越好。” 说着,季昇慢慢悠悠地放下了自己手里面的狼毫笔,缓缓起身走到了季骁明的身边。 “你要知道,朕这一辈子,从燕齐来到长安,这一路以来,都经历过什么,见过什么。” 季骁明抱拳:“儿臣永世难忘。” 季昇抬手,在季骁明的肩头拍了拍:“你母后之前还和我说,要为你挑一位世家的女子做正妻,这样对你以后也是好的,你意下如何?” 季骁明眨了眨眼睛:“儿臣听父皇和母后的安排就好。” 季昇满意地嗯了一声:“你的正妻,要朕来说,一定要端庄贤良,守礼知礼的,这样后宫……后宅里面才能和睦。” 季骁明没有说话,但不知道为什么,当季昇说起端庄贤良和守礼知礼的时候,眼前不自觉地浮现出了一道身影。 那是一道笔直的身影,虽然跪在正殿门外这件事情和这两个词语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可季骁明的依旧是不自觉的想起了她。 就在季骁明出神的时候,郭准从外面走了进来:“官家,宋姑娘来了。” 季昇怔了一下,随后挥了挥手:“你先去屏风后面。” 季骁明点点头,起身走到了屏风后面。 季昇坐在椅子上,看向了郭准:“让她进来。” 宋观南从外面走进来,冲着季昇行礼:“民女见过陛下。” 季昇点点头:“有什么事?” 宋观南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直视着前方。 季昇不悦地皱了皱眉头,看向宋观南,却怔在了原地。 她的下颌骨上面青紫的手印格外地明显。 见季昇注意到了自己下颌骨上面的青紫,宋观南才稍稍低头:“陛下也看到了。” “右相?” 季昇问她。 宋观南点头:“没错。” 季昇又问她:“为什么?” “他怀疑我。” 宋观南直截了当的说道。 季昇盯着宋观南的下颌骨看,那两道青紫范围不小,他的视线又落在了宋观南放在身前的手上。 她的手没有那么大。 季昇排除了宋观南自己伪造伤势来骗自己的可能,他只觉得有些古怪:“怎么可能,你是他的人,他还要安排你在太子身边辅佐,这样对你岂不是逼着你走?” 宋观南轻笑:“陛下,您觉得,如果您与我之前没有达成一致的话,看到我这伤口您会怎么想?” “右相与你反目。” 季昇毫不犹豫的说道。 宋观南笑了笑:“他觉得我不会背叛他,因为他相信我,那圣人呢?” 她问得很是直接,季昇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季骁明躲在屏风后面,从缝隙里看着站在御书房正中间的身影。 不过是一天没见,宋观南的身姿还是一如既往的笔直。 宋观南却是皱了皱眉头,御书房里面人不少,不管是伺候的宦官,还是站在门外的金吾卫。 只不过屏风后面竟然也是站着人。 她敏锐的直觉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季昇嗯了一声:“所以你这次来找我,只是为了让我看你的伤势?” “当然不是。” 宋观南面色平静:“我先前和圣人说过,一位皇子。” “太子当真不行吗?” 季昇看都没有看宋观南,只是自顾自地又拿起来了自己的狼毫笔。 宋观南笃定地说道:“太子不行,右相给我的命令是,不能够教太子学问。” 听见宋观南的话,季昇手上的动作一顿:“你说右相不允许你培养太子?” 宋观南点了点头:“正是如此,陛下不也是对太傅这样说的吗?” 季昇的眸色一暗:“你果然不简单。” 宋观南不置可否:“民女若是简单一些,早就不知道埋在哪里了。” 季昇想了想:“你觉得三皇子如何?” 此话一出,季骁明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心里面莫名其妙的有些紧张。 他从屏风中间的缝隙里面,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宋观南的神情。 宋观南皱了皱眉:“三皇子是陛下看中的皇子,自然是有过人之处,不过……民女先前和陛下说过,需要一张干净的,能够任由民女发挥的白纸。” 听见宋观南这番话,季昇叹了一口气:“也罢,等过几天,朕让郭准带七皇子去东宫一趟。” 这就是应允的意思。 宋观南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璀璨而柔和:“民女多谢陛下。” 季骁明躲在屏风后面,并没有听明白宋观南和季昇是在聊什么事情。 随后,他就看到宋观南离开了御书房里面。 而季昇也没有多说什么,挥了挥手让季骁明也走了。 只不过季骁明敏锐的发觉,季昇的脸色并不好看。 第267章 七皇子季承佑 东宫里面,季临渊的神情十分复杂,看着宋观南嘴唇微微的颤动,像是要说些什么一样。 宋观南自然是看出来了他优化要说,直截了当的问他:“太子殿下有话要说吗?” 季临渊看着宋观南的眼睛,突然间觉得自己之前想到的那些问题好像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阿南,你为什么会那么多东西?” 宋观南怔了一下:“谁也不是出生就会的。” 季临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父皇要给三弟封王,是因为三弟比我会得多吗?” 宋观南盯着季临渊有些失落的眉眼,突然间有些不忍心了。 可夺嫡这样的事情,不是她不忍心就不会发生的。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殿下,您是储君,自然与三皇子不一样。” 季临渊没有接话,只是走到宋观南院子里面的摇椅上坐下来,若有所思的看着远方。 宋观南微微一笑:“储君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既要不愧于君父,也要无愧于黎民,稍有不慎,就会死在通往皇位的血路上。” “可我是储君,储君就一定要和自己的手足兄弟争吗?难道寻常人家也是吗?” 宋观南的声音沉稳低缓,像极了沉寂的大湖,一眼望过去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争啊,为什么不争?” “寻常人家阿南不动,但是书院里面的孩子也争,只不过争的是夫子的偏爱,为的是师者的传道受业,即使是输了,也不过委屈片刻重新再来,但,皇家不一样,既然要争,输了,没得就是命。” “难道要坐上龙椅的人,就没有兄弟吗?难道一定要和其他的手足争个你死我活吗?” 宋观南的脸上挂着浅笑,好脾气的对季临渊解释道:“龙椅是冰冷的,权力也是,我之前和陛下讲过史集,古往今来多少人都倒在了那龙椅下面。” “那阿南呢?阿南是为了权力才来跟在我身边的吗?” 季临渊定定地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怔了一下:“殿下,这不是您该想的事情。” 听见宋观南这样说,季临渊的情绪有些波动,声音颤抖地问宋观南:“为什么?” 宋观南抿了抿嘴角:“殿下心里面明白自己的结局,不是吗?” 季临渊苦笑一声:“我是天资不如三弟,可我也不是傻子,我并没有任何为难三弟的地方,偏偏……生在皇家,倒是让手足亲情淡薄了不少。” 突然,季临渊抬手拽住了宋观南的衣袖:“阿南,我不想死得稀里糊涂像个傻子一样。” 宋观南低头,对上了季临渊空洞的眼神。 她微微蹙眉:“你听谁说的你会死?” 季临渊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 但是宋观南却止不住地开始想。 按理来说,没有人敢在季临渊面前说“死”才是,怎么偏偏季临渊现在开始担惊受怕了? 莫名其妙的,宋观南的眼前浮现出了一道身影。 三皇子? 宋观南嗤笑一声:“殿下,有时候心肠太软,不是一件好事。” 季临渊没有理会宋观南。 宋观南继续说:“有时候啊,你把人家当兄弟,人家可不一定把你当兄弟。” 季临渊怔住了,身形猛地一僵:“阿南……” 宋观南眯起眼睛,丝毫不避讳地说道:“殿下是宅心仁厚,这没有错,可是殿下也要记得,您是太子,不是寻常人家的兄长。” 其实宋观南心里面明白,季临渊会这样想不无道理,他早年的时候没有母妃,在燕王后宅的时候还是宫女嬷嬷把他带大的。 也幸亏是一个品行不错的嬷嬷,不然也不会让季临渊现在这样的善良。 只不过,在皇宫里面,善良并不是什么好的品德,反而会成了要命的东西。 宋观南的话落在季临渊的耳朵里面,反倒是让季临渊安静下来。 她继续说道:“殿下不适合做太子,可不得不做太子,这对于陛下来说,是祸,不是福。” 就在宋观南话音刚刚落下的时候,身后响起来了一道清脆的童声:“太子阿兄。” 宋观南和季临渊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去。 一个身穿锦袍的少年站在二人的身后,恭恭敬敬地行礼。 季临渊走上前把他扶起来:“七弟怎么来了?” 宋观南盯着少年看,自然是认出来了,这正是季昇和自己提起来过的七皇子,季承佑。 季承佑笑得很是灿烂,眼睛里面还有着掩盖不住的新奇:“太子阿兄,父皇让我来东宫,说是要见一见阿南姑娘。” 说着,季承佑的视线落在了宋观南的身上。 宋观南怔了一下,倒是没有想到季昇竟然会说得这样直白。 季承佑也在打量着宋观南。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宋观南。 刚开始的时候,他想不明白父皇为什么会让自己来见太子的伴读。 可是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格外的柔和,没有一丝一毫的谄媚,连讨好也没有。 她看着自己,就像是母妃每天早晨在梳妆台前挑选珠宝首饰的时候一样,是一种挑选的眼神。 莫名其妙的,季昇有也就任由宋观南打量自己了。 季临渊看见季承佑还是十分意外的,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父皇会让七弟来见宋观南。 宋观南自然是注意到了季临渊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 她笑了一下:“殿下看我做什么?” 季临渊迟疑着问:“父皇向来和舅舅不对付,虽然表面平和相安无事,可我看得出来。” “所以呢?太子是在想我到底听命于谁?” 宋观南直接揭穿了季临渊的想法。 季临渊面上一红,低低地嗯了一声。 毕竟是这样揣度他人的事情,被当事人直接指出来,他面上多多少少的有些挂不住。 宋观南轻笑一声:“殿下多虑了,不论是圣人,还是右相,阿南都不听。” 这话说得很是狂妄,季临渊的眼里浮现出了震惊的神色。 一边的季承佑始终盯着宋观南,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能够这样不把父皇和右相放在眼里的女子。 宋观南看向了季承佑:“小殿下也好奇,为什么圣人一定要让你来见我。” “我是城南桃庐书院曾经的山长,也是太子的伴读,只不过,和圣人做了些交易。” 说着,宋观南看向了季临渊:“太子殿下,日后小殿下要在东宫一段时间了,还请多多包涵。” 第268章 小殿下不简单 只是宋观南刚刚说完要太子殿下多多包涵的话之后,门外立刻走进来了郭准。 “圣人有旨,七皇子日后和太子一起读书,暂住东宫。” 郭准说完之后,意味深长的看了宋观南一眼。 宋观南勾了勾嘴角,明白季昇这是在告诉自己,季承佑就是自己要的那张白纸。 明面上,把季承佑送到东宫的太子手下,是反倒是保护了季承佑。 宋观南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这个季昇,还真是除了太子,所有儿子在他那里都占了一分位置。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评价季昇,因为她看着自己面前的季承佑,瞬间的感觉到了帝王也是有心的。 宋观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民女明白,多谢圣人。” 郭准深深地看了一眼宋观南,一瞬间不知道是该说宋观南心机深,还是说季昇的信任来得莫名其妙。 宋观南扫了一眼一边的季临渊和季承佑兄弟俩,随后用眼神示意郭准自己有话要和他讲。 郭准毕竟是在朝廷里面呆了许久的老油条,自然能够看得懂宋观南的眼神。 他满脸笑意,对宋观南说道:“宋姑娘和咱家出来一下,官家有些话让咱家带给你。” 宋观南微微颔首,跟在郭准身后出去了。 郭准不解地看着宋观南:“宋姑娘是有什么要咱家带给圣人的吗?” 宋观南微微一笑:“七皇子的事情,我先看看,毕竟我教书和其他夫子不太一样。” 郭准想了想:“这个姑娘放心,官家一向大度,不会在意这样的事情。” 宋观南扯了扯嘴角,心想不过是没有涉及三皇子罢了,现在季昇的心里面只有那个马上要出征的三皇子,七皇子家里是商贾出身,只是比没有生母的太子好上一些。 但是商贾的地位一直都不高,所以对于其他皇子来说,七皇子的确是一个好的选择。 宋观南继续说道:“七皇子的事情右相要是知道了,我自己能够安排好,让圣人不要和右相有太多的交集,等到时候了,我会和圣人说的。” 郭准盯着宋观南的脸:“怎么,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宋观南嗯了一声:“这次去陇西,路上可能会出事,陛下自然已经安排妥当了吧。” 郭准看见宋观南的眼神,瞬间回过神来:“咱家知道了,姑娘万事小心。” 说着,郭准还又看了一眼宋观南下颌骨上面还没有完全消退的青紫。 宋观南点了点头,随后转身走回了院子里面。 季承佑目不转睛地盯着宋观南。 季临渊自然发现了季承佑看宋观南,笑着问道:“七弟在看什么?” 季承佑眨了眨眼睛:“父皇说,我跟着阿南姑娘,能够学到很多东西。” 听见季承佑这样说,季临渊哈哈一笑:“是啊,阿南的学问不比其他夫子差。” 宋观南点点头,没有否认季临渊的话。 随后,她的视线落在了季承佑的身上。 季承佑还只是一个孩子,此时此刻被宋观南盯着看,整个人虽然想要保持高傲,可还是显得有些无措:“父皇还说了,要是我不喜欢阿南姑娘,可以直接回宫去。” 宋观南笑了笑没有说话。 等到了季临渊离开之后,宋观南才对着季承佑问道:“你想当皇帝吗?” “啊?” 季承佑听见宋观南的问题,不解地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季承佑仅仅只是思索了片刻,立刻点了点头:“我想。” 宋观南勾了勾嘴角:“为什么想?” “因为我外祖和舅舅都是商贾,母妃说了,商贾本来在昭国里面就没有什么地位,出了我这样一个皇子已经是光宗耀祖的事情了,但是我不觉得。” 季承佑言笑晏晏地说着。 他不过是十岁左右的年纪,眉眼间格外天真。 可是宋观南见过那么多的小孩,自然也是发现了季承佑的与众不同。 “你一直在笑,不累吗?” 宋观南突然问了一句,打断了季承佑滔滔不绝说着自己外家是商贾的话语。 季承佑顿住了,抬头看着宋观南,脸上依旧是习惯性的笑容:“阿南姑娘是在说我吗?” 宋观南张了张嘴,随后点了点头:“你知道圣人把你送过来是要做什么吗?” 季承佑点了点头:“父皇要我和阿南姑娘一起念书,以后好为了太子阿兄做事。” 宋观南嗤笑:“你父皇骗你。” “啊?” 季承佑迷茫地反问一句。 宋观南神情严肃:“我当时和圣人说,我想要一位能够主导大局的幌子,只不过要年幼一些。” 季承佑立刻否认:“阿南姑娘也是在骗我,母妃说了,以后的圣人不是太子阿兄就是三哥,我以后就做一个王爷就好。” 说着,他脸上的笑容愈发天真了起来。 可宋观南并不是一般人,不会被季承佑脸上的笑容骗过去:“你方才还说要当圣人,改变你外家商贾的地位呢。” 季承佑也不示弱:“你这话说的,好像是你能让谁当皇帝就能一样。” 宋观南没有立刻接话,只是静静地盯着季承佑看。 季承佑以为是自己的话说的宋观南哑口无言了,眉眼间带上了几分沾沾自喜。 但就在他脸上的笑容刚刚绽放一点的时候,宋观南笑着点点头:“对啊,只要我想。” 这话说得很是狂妄,季承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宋观南:“你……” 宋观南歪了歪头,挑衅地看着他。 季承佑咬咬牙:“我不信。” 宋观南哈哈一笑:“你今天刚来东宫,好好休息一天,明天……我要看看你之前在皇宫里面的时候,学得怎么样。” 说完之后,宋观南就起身往院子里面自己的房间走去。 季承佑怔了一下,随后气冲冲地往东宫的深处走去了。 只不过在他转身的时候,脸上的天真烂漫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宋观南正站在自己的院子里面看着季承佑的背影,身边阴恻恻的声音响了起来:“看来你真的成功了。” 第269章 东宫右卫率 “这就算目的达到了?” 宋观南侧目看向了站在自己身边的水云。 水云正直勾勾地盯着宋观南看:“你不再是那个死囚了,不是吗?太子伴读?” 宋观南嗤笑了一声:“远着呢。” 水云的情绪有些波动,低声说道:“我当真是看错你了。” 宋观南却是十分的平静:“你从来就没有了解过我,怎么算得上是看错呢?” 这句话直接怼得水云哑口无言。 她知道自己说不过宋观南,索性一个翻身,跳上了院墙坐着。 宋观南知道她现在看不惯自己,也不理解自己,自然也不会去触水云这个霉头。 水云盯着宋观南的背影,只觉得自己一肚子的闷气。 她以为宋观南是一个好人,可是现在看来,她也不过只是一个为了权力汲汲营营的俗人罢了。 水云吸了吸鼻子,闭上了眼睛。 宋观南坐在院子里面,安安静静地看着书。 她现在已经做到了许多,贺聿龄的势力,季昇的信任,甚至是太子季临渊都对她有所顾虑。 其实仔细算下来也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起来。 宋观南心里面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感觉,这一天的到来对于她来说,是好还是坏其实也说不清楚。 但是宋观南心里面明白,她没有退路。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一旦自己出了什么差错,季昇贺聿龄甚至是一个王侍郎,都能够轻轻松松要了自己的命。 宋观南猛地反应过来了什么。 王侍郎? 她眼底闪过了一丝算计的精光。 右相府里面,贺聿龄刚刚收到宋观南的消息。 一边的王侍郎跪坐在地上:“右相,这宋观南她……可信吗?” 贺聿龄慢慢悠悠地掀开眼皮瞥了他一眼:“宋观南不可信不要紧,能用就是好棋。” 王侍郎的脸上浮现出了似懂非懂的神色:“圣人把七皇子安排到了东宫,是不是有让她一起带着的意思?” 贺聿龄不屑地嗤笑:“季昇倒是要把事情做绝了,铁了心要给三皇子铺路呢,这样也好,到时候三皇子要是死在了陇西……” 后面的话贺聿龄没有说,王侍郎却十分清楚他的意思。 王侍郎幽幽地说道:“若她阳奉阴违,右相也觉得她可信吗?” 这话说得很是严重,贺聿龄终于抬眼看了他一眼:“你说宋观南?” 王侍郎点了点头。 他从自己的怀里面拿出来了一个信封。 站在一边的如月立刻从王侍郎的手里面接过了信封,递呈到了贺聿龄的面前。 贺聿龄皱了皱眉:“念。” 如月手脚麻利地拆开了王侍郎递来的信封,站在原地读了起来。 “撤太子右卫率职务,着封太子伴读为右卫率,长伴太子,行储君谋士。” 广庭安静了下来,王侍郎安静地等候着贺聿龄的反应。 这宋观南一下子封了七品,虽然没有什么实权,可到底也是七品的官。 贺聿龄脸色不变,只是问他:“我问你,这诏书是直接送到户部的?” 王侍郎点了点头:“今天早上下朝之后。” 宋观南突然这样受封,而且还是七皇子送到东宫之后发生的事情。 宋观南现在也在东宫,有些事情不得不防。 王庆业眸色幽深,显然已经想到了许多可能性。 贺聿龄却是嗤笑一声:“他季昇要是想封宋观南,大可以光明正大地直接在朝廷上下口谕,偏偏把诏书送到户部去,你说是为什么?” 王庆业看不明白,他贺聿龄还能看不明白季昇是什么意思吗? 贺聿龄说得很是果断,一点都没有怀疑宋观南的意思。 王庆业怔了一下:“大人,这可不是儿戏,宋观南已经知道了右相您太多的事情,这段时间几次三番的出事,不是银子掉不出来,就是文书被那些人压下来,右相就没有怀疑过吗?” 贺聿龄眯了眯眼睛:“那你觉得,这样一个关头,他季昇做了那么多的事情,还能有心思封宋观南?” 说到这里,贺聿龄又是嗤笑一声。 “不是我说,你觉得季昇这个人这样的大度?” 王庆业皱眉:“大人,现在宋观南受封……” 贺聿龄不给他说话的时间:“宋观南这一步棋不会出错,就算是叛变了,那也不会是现在,她大仇未报,怎么可能倒向季昇?” 王庆业眼中闪过了意思迷茫,显然是还不清楚宋观南和季昇之间的仇恨究竟有多么的深远。 贺聿龄的视线落在了自己广庭里面的盆景上,最显眼的地方不知道什么事情不再是之前的那盆君子兰,而是变成了一盆牡丹,只不过现在没到花期,全然都是绿叶。 “她的仇恨,怎么可能就这样消解?” 贺聿龄说得很慢,仿佛是在呢喃一般。 王庆业不知道贺聿龄是在打什么哑谜,直接问道:“你现在是要直接封下去吗?” “当然,他季昇给宋观南抬身份,你不过就是走个流程,扭扭捏捏的反倒是更让季昇笑得开心。” 贺聿龄面色平静地说。 王庆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贺聿龄瞥了他一眼:“这明显就是季昇的反间计,你要是中了,别说是我贺聿龄的幕僚。” 听见贺聿龄这话,王庆业的面上一红:“臣明白了。” 贺聿龄轻蔑一笑:“再说了,她宋观南一个女子,小女儿家家的,就算是聪明了一些,也只是聪明了一些。” 说到这里,他有些怀念:“锦年还在府里的时候,也和她一样的年岁,锦年当时也被夫子说聪明,可最后不还是要进宫的嘛。” 贺聿龄看向了一边的如月:“去打听一下,宋姑娘有没有什么心仪的男儿,到时候我收她做义女,满长安的男儿还不是随便挑?” 这话说得很是大气,但也正是小看了宋观南。 王庆业撇了撇嘴:“右相雅兴,不过这样一来,您当年从死牢里面劫下宋观南的事情,倒是没有隐患了。” 毕竟这可是季昇亲封的右卫率,要是真的因为死牢而出了什么事情,他这个做圣人的自己也难以言说。 贺聿龄笑得有些高深莫测:“这是当然。” 第270章 他会是帝王 对于自己受封右卫率这件事情,宋观南也觉得十分的意外。 她也没有想到,季昇竟然为了自己能够名正言顺的带着太子和七皇子,直接给自己凭空升官。 虽然官位刚刚够看,但是对于自己来说已经是出乎意料的从死囚成了七品官。 坐在宋观南身边的红烛轻声细语地对她说:“恭喜阿南。” 宋观南无奈的摇摇头:“这有什么可恭喜的吗?” 红烛抿嘴一笑:“阿南越来越厉害了。” 宋观南的神色柔和下来:“我也算是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要往上考了,挤破头也要让主考官看到自己的名字,就是为了这官位。” 红烛看着宋观南这些年几乎没有怎么变化的一张脸:“你说,要是宋先生也能够看到你今天这样,不知道有多高兴。” 说着,她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宋观南脸颊上面为数不多的软肉。 宋观南怔了一下,恍惚想起来自己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红烛也是这样对自己的。 只是现在……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宋观南微微一笑:“要是师父他还活着,我无论如何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 红烛心疼地看着宋观南:“我知道阿南这些年不容易,只不过现在都要好起来了,不是吗?” 听见红烛这样说,宋观南有些怅然地看向了一边的空房子:“是啊,都要好起来了。” 那空荡荡的房间原本是水云的住处,只不过宋观南受封右卫率的那天,水云就已经不知道去往哪里了。 所以红烛现在呆在宋观南身边,名为陪伴实际上是贺聿龄牵制宋观南的手段。 要是她一个人也就是想去哪里去哪里了,红烛在宋观南身边又是个乐师出身,再怎么说宋观南也不可能事事都做的没有半点蛛丝马迹。 “只可惜,绿蜡现在一个人在右相府,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欺了她去。” 绿蜡是个哑巴,不会说话,但是能够听懂很多话,她知道很多事情,只可惜不识字也说不出口,到底是容易受人欺负的料子。 宋观南皱了皱眉:“放心,阿南会把她一起带到东宫别院的。” 说话间,门外走进来了一个少年。 “臣宋观南,见过七皇子。” 宋观南起身对着季承佑行礼。 季承佑的身上还带着浓浓的药味,就这样来到了宋观南院子里面。 “我母妃说了,要我好好跟着你,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母妃不会害我。” 季承佑说得很是真诚,一双清澈的眼睛落在宋观南的身上。 宋观南微笑着点点头:“想来是陛下和娘娘说了,不然也不可能这样让你跟着我。” 季承佑盯着宋观南:“我还是想知道,右卫率,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够这样对我父皇夸下海口。” 宋观南盯着他片刻,随后起身往一边的书房里面走:“你随我来。” 季承佑跟在宋观南身后,走到了书房里面,宋观南从桌子上面抄起来了一本线装书,递给了季承佑:“看看吧。” 结果宋观南递来的书,季承佑的脸上满是好奇,丝毫不知道宋观南这是要做什么。 他低下头,翻来覆去地看了看自己手里面的书。 书的封面上面没有任何的字,甚至是署名也没有标注。 “这是什么书?” 季承佑看向宋观南。 宋观南歪了歪头:“我师父写的,你可以翻开看一看。” 季承佑半信半疑地翻开了手里的“书”。 并不像是他之前看过的书,这上面并不是印上去的字迹,而是一笔一划手写的官体字,打眼一看就知道最少是个举人才能够写出来的字迹。 季承佑看了几页,面上的表情变得格外凝重。 他抬头深深的看了宋观南一眼,随后又快速地浏览了好几页。 季承佑的视线落在书本上,呼吸声都变得格外轻。 宋观南平静地说道:“看来七殿下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季承佑缓缓合上了自己手里的书:“这是你的?” “是我师父写的。” 宋观南从季承佑手里面抽回来了这本宋彦文当年一笔一划亲手誊抄的书籍。 这可是吴秋悯从桃庐书院送来的最早的那一本亲笔。 而现在桃庐书院里面用着的也是这本书,只不过是吴秋悯自己掏腰包送到书局印的。 宋观南用手轻轻抚摸着书本空白的封面:“这本书能够让吃明白的人最少中个秀才,学得好的能上个举人,要是天资聪颖见多识广头脑聪明的,给自己挣个进士科出身不在话下。” 其实宋观南并没有夸张,这本书是她呕心沥血写了许久写出来的,为的就是让当年的桃庐书院起死回生。 至于现在,已经成了桃庐书院最后用来给学子讲经的必需。 季承佑盯着宋观南,语气里有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你说,这书是你师父写的?” 宋观南点点头。 季承佑呼吸声变得有些粗重,他虽然不过只有十三岁,可是生在皇家,自然明白这样的书籍有多么的重要。 他盯着宋观南,眼神里面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宋观南轻笑一声:“七殿下之前说自己不想当皇帝,臣不信。” 她眼神里面写满了笃定。 季承佑抱拳弓腰:“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他明白,宋观南一个女子,能够有着这样的过去,那么一定是不简单的。 而这本书也证实了他最初的猜想。 “生在帝王家,是个皇子,太子又不是嫡出,我凭什么不去想这个位置?” 季承佑虽然只是一个半大的少年,可是眼睛里面的野心却是满满当当。 宋观南勾唇:“放心,你会是一个好帝王。” 说着,宋观南从另一边的书籍下面抽出来了一张纸:“这上面的书,你自己下去读,或者是让你之前的太傅讲,等你读完了,知道这些书讲的是什么,我再慢慢教你。” “那你现在要做什么?” 季承佑敏锐地察觉到了宋观南话里面的意思。 也就是说宋观南现在并没有时间管自己。 宋观南微笑:“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问。” 季承佑黑脸道:“是右相的事情吧。” 宋观南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比太子聪明多了。” 这是宋观南发自内心的话。 “我之前给太子说这些的时候,很无力,可你不一样。” 宋观南笑了一下。 季承佑这个孩子,比起今年已经二十五的季临渊来说,更像是一个出生在皇家的孩子。 “太子自幼便没了母妃,是宫里的嬷嬷带大的,没有接触过权势,自然干干净净一身白。” 季承佑在宋观南面前毫不遮掩自己的心思,直截了当地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宋观南和季承佑倒是有一种别样的默契。 宋观南勾唇:“放心,右相这边结束了,我自然手把手教你。” 季承佑也笑笑,拿着宋观南给自己的书单走了出去。 第271章 无人敢近身 “今封三皇子为齐王,出征陇右。” 郭准高亢的声音回荡在朱雀门上空。 宋观南站在人群里面,注视着刚刚被封为齐王的季骁明翻身上马的动作。 而季承佑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在了她的身上。 右卫率,太子身边的人,宋观南一身红色官袍站在百官里面。 没有一个官员和宋观南交好,她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站在原地,一双眼睛冷漠地看着所有人。 季承佑抬头,扯了扯自己母妃的衣角。 “怎么了佑儿?” 乔妃乔韵低头看了一眼季承佑。 季承佑压低了声音:“母妃,右卫率一个人待着,我想去陪陪她。” 季承佑早就已经敏锐地发现了在场的官员并不愿意和宋观南来往,立刻打算去宋观南身边。 乔妃回头扫了一眼宋观南,又低头看了看季承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你先去吧,晚些来找母妃,母妃有话要嘱咐你。” 季承佑乖巧地点了点头,走到了宋观南的身边。 宋观南看着季承佑:“你怎么来了?” “母妃见右卫率一个人站着,说是不忍心看到您一个姑娘家这样站着,让我来看看你。” 季承佑说的冠冕堂皇仿佛真的是乔妃的意思。 宋观南却是在季承佑的眼神里面看出了些许的端倪。 她看向了乔妃站着的方向。 乔妃也正在看宋观南。 只是这遥遥一眼,宋观南就明白了什么。 她冲着乔妃轻轻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乔妃也是微微颔首收回了视线。 宋观南的手轻轻搭在季承佑的肩膀上:“臣多谢乔妃娘娘,多谢七皇子。” 季承佑刚刚说话的声音并不小,周围的官员多半也都听见了刚才季承佑说的那些话。 宋观南眯了眯眼睛,这些人不理会她,是有原因的。 和右相关系好的要和自己划清界限,不能让圣人觉得自己完全是右相的人。 和宁家关系好的,又不能和她走太近,因为右相的人也在,而且宋观南是太子的右卫率,和他们拥护的三皇子也不对付,即使有着宁仲询的关系,也不能这样明目张胆。 至于那些中间的人,又觉得宋观南是个女子,能够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原因又不是那么的明朗,一时间自然也不敢和宋观南有过多的交集。 可是宋观南也明白,乔妃和他们这些人都不一样。 乔家人不是什么官场世家,也不是什么书香门第,而是当年从江南搬到燕齐的商贾。 在昭国,商贾人家三代不得入朝为官。 所以乔妃和这些当官的都不太一样,她做什么都一样。 七皇子在夺嫡上面比不得太子身后的右相和三皇子身后的宁将军。 而乔妃自己的母家在朝廷里面也没有什么说话地份。 七皇子站在宋观南的身边,其实也表明白乔家的态度。 宋观南垂下眼睫,看着季承佑:“你和乔妃娘娘说,有机会我会进宫拜谒。” 季承佑点了点头:“好。” 说完之后,季承佑的眼睛里面闪烁着不太一样的光芒。 齐王,也就是季骁明,他回身看向身后的文武百官,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季承佑身边的宋观南。 他收回了视线,随后看向了站在最前方的季昇。 季骁明明白,自己这次去陇右,不单单是为了战事。 季昇和他说了很多,甚至已经说到了以后的计划。 回鹘人要打,右相也要杀。 季骁明抱拳,随后扭头走上了朱雀大街。 宋观南的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另一个人。 “先生,许久不见。” 听见这个声音,宋观南的身形一僵,难以置信地看向了站在自己身边的人。 “是啊,许久不见,冯学子看上去更显老练了。” 宋观南盯着冯越的脸,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在桃庐书院的日子。 冯越,只是一个九品小官,但是对于一个举人来说,能够在长安做到九品,已经是不错的成绩了。 而他当年,是和林觉浅一起参加的科举。 宋观南难免有些恍惚,不禁想起了那个本该意气风发的少年, 冯越也很意外自己竟然还能够在这里遇到宋观南。 当年林觉浅株连的时候,他知道宋观南进了死牢,可是不曾想过还能够在这样的场合见到宋观南。 “先生身体可好?” 冯越关切地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微微一笑:“一切都好。”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睛里面看到了自己的曾经。 冯越低低的嗯了一声,随后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宋观南也是闭了闭眼睛。 她没有想到,自己以前的学子,竟然还是会认自己。 宋观南清楚自己是戴罪之身,虽然现在受封右卫率,可也不过是季昇一句话的事情。 换句话来说,季昇说自己是什么,自己就是什么。 右卫率也好,死囚也罢,她宋观南的命从来都是一念之差。 宋观南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队伍最末端的冯越,叹了一口气。 季承佑却是皱了皱眉头,暗暗记下来了这个冯越。 直到季骁明的身形消失在了朱雀大街上,季昇才转身看向了身后的文武百官:“齐王出征,长安里面自然也不能松懈,陇右这场仗还不知道要打上多久,六部一定要把战事放在第一位。” 宋观南跟随者文武百官一起跪。 她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没有任何实际意义,除了让他皇帝自己高兴。 宋观南垂下眼,遮住了自己眼睛里面的不屑。 终于是等到了散场的时候,宋观南立刻带着季承佑往外面走去。 就在宋观南急匆匆的往外走的时候,却是看到了季临渊正在和王侍郎不知道说些什么。 宋观南的脚步顿了一下,轻轻拍了拍季承佑的肩头:“去找乔妃娘娘吧。” 随后,宋观南缓缓走到了季临渊的身后:“殿下。” 季临渊嗯了一声,并没有多疑色儿反应。 可是站在季临渊对面的王侍郎看向宋观南的眼神变得有些莫名。 这还是宋观南受封右卫率之后,他第一次见到宋观南。 以前在右相府里面见到宋观南,每一次都是有贺聿龄在场,可是现在贺聿龄在季昇的身边,而宋观南则是来到了季临渊的身边。 宋观南自然是看出来了王侍郎的别扭,微微一笑:“王侍郎,几日未见,竟然是不认识了吗?” 王庆业听见宋观南这话,尴尬地笑了笑。 宋观南看了一眼王庆业。 王庆业自然是看出来了宋观南眼神里的别有用意。 但他还是冠冕堂皇地对太子说:“右相在找右卫率,臣先带右卫率过去。” 第272章 她要新的作物 季临渊出乎意料的好说话,直接放了宋观南跟着王庆业离开了。 宋观南嗤笑一声:“王侍郎对我好像颇有微词。” 王庆业的脚步一顿:“你我都是右相的爪牙,我没有必要对你说什么,不是吗?” 宋观南揶揄地笑了笑,上下打量着王侍郎:“侍郎这个位置坐久了,不觉得自己没用吗?” 王庆业脸色一僵,看向宋观南的眼神明显变得不善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宋观南挑眉:“我的意思是说侍郎已经很多年没有升迁了吧。” 说完之后,宋观南立刻假装自己失言:“我不是说右相的问题,我是觉得侍郎这些年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莫说只是户部侍郎了,就算是个尚书之类的也是当的,偏偏……” 宋观南这话说完之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右相的位置。 她好像是什么都没有说,又好像是什么都已经说完了。 宋观南轻笑着抿了抿嘴角,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王侍郎脸色阴沉:“你到底要说什么?” 宋观南啧了一声:“我之前给右相的手稿里面,有一部分是户部能够做到的事情,只不过就看王侍郎愿不愿意做了。” “你是说出海?户部管不了这些,造船是要工部的人去。” 王侍郎明显也是看过宋观南给贺聿龄的那一份手稿的。 宋观南不屑地撇撇嘴:“工部造船,不还是要看户部的银子下不下得来吗?” 说到这里,宋观南想到了刚刚见到的冯越。 冯越现在好像就是在工部,等自己什么时候有空还真的能够去探探口风。 王侍郎沉吟了片刻:“这件事情我还做不得主,要看右相的意思。” 宋观南嗯了一声:“放心,圣人那边我也会出主意的。” 她快速眨了眨眼睛,竟然是有着几分狡黠。 王庆业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户部侍郎,造船还是批银子,都还轮不到他。 在他的眼睛里面,右相的权力才是最大的,至于季昇……他在这个位置上面坐不了多久了。 正这样想着,王庆业看到了远处的季临渊,也嘱咐宋观南:“太子的事情,你一定要好好办,齐王……多半是回不来了。” 最后一句话,王庆业的声音很小很小,但是宋观南听得真真切切。 她嗯了一声,表示自己明白了:“让右相放心,不管是太子还是七皇子,我宋观南一定都好好对待。” 她刻意加重了“好好”两个字,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王庆业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宋观南又回到了季临渊的身后跟着。 季临渊看着宋观南:“刚刚你和王侍郎说什么去了?” 宋观南十分自然地说谎:“右相让我好好教导你,太傅不教的东西,我也要教你。” 季临渊怔了一下:“我倒是忘了,之前阿南也是桃庐书院的山长。” 宋观南之前的身份在整个朝堂里面都算不上是什么秘密了,毕竟是林觉浅牵连的人,林觉浅的事情当时在朝堂里面可以说得上是人尽皆知了。 听见季临渊的话,宋观南哑然一笑,状似不经意地解释:“桃庐书院的学子和殿下可不一样。” 季临渊走在宋观南的前面,有些怅然地说道:“我倒是情愿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皇子,太子什么的,我清楚自己不是那块料。” 他这话说得很是丧气,宋观南只是默默地听着。 她不能在皇储上面多嘴议论,这毕竟是关乎自己性命的事情。 虽然对季昇夸下海口,可是宋观南也明白季昇根本不会完全相信自己。 宋观南捏了捏拳头,明白要想让自己在朝中如鱼得水,那么贺聿龄是留不得了。 回到东宫之后,宋观南立刻换了一身衣服出门了。 她直奔皇宫的方向,不多时就站在了季昇的面前。 “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季昇看到宋观南的时候还有着些许的意外。 按理来说,此时此刻的宋观南应该刚回到东宫才对。 宋观南立刻跪在地上,眼神坚定:“陛下,齐王去了陇右,右相必然坐不住,而太子的位置……” 后半句话,宋观南并没有说出来。 季昇嗯了一声:“等齐王到了陇西,再除右相。”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陛下知道,我与佛家有缘,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说着,宋观南从自己的手腕上面褪下来了遗传佛珠,正是当年六榕寺老和尚身上的那一串。 季昇皱了皱眉头:“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宋观南立刻抱拳:“造船,出海。” 她说得很是坚定。 只有她自己知道,现在的昭国就是吃了生产力低下的亏。 而沿着海洋一直往东边走,到了美洲,那边有玉米,有土豆有红薯。 这些高产量的作物原本是要几百年之后才会出现的,她偏要让这些东西提前出现。 一切都是生产力的问题,只要百姓能够吃饱,昭国何愁不会强大? 宋观南不由得想起来了之后的历史,虽然昭国不是原来书上的唐朝那样强大,可是她却想要给后世一个更加磅礴的未来。 只要她让昭国走的路比后世其他国家都要早,那么百姓会更早过上好日子。 宋观南说得很是坚定,季昇怔了一下:“为什么急着要出海?” “东边,有比黍麦更好的作物,足够喂饱天下人。” 宋观南跪在地上,第一次这样诚恳地看着季昇。 如果说以往的宋观南是为了自己,那么这一刻的宋观南是为了黎民苍生。 “那你是如何得知?” 宋观南手里紧紧攥着念珠:“佛祖托梦。” 她是个无神论者,可是她知道这个时代神佛所言还是很有力度。 宋观南手里面的念珠虽然朴素,但却很有年头。 季昇皱了皱眉头:“你能保证吗?” 宋观南抬头对上季昇审视的视线,笃定地点点头。 她现在能够确定自己是在一个平行世界,既然如此,那么可供她发挥的地方还有很多。 季昇定定的看着宋观南:“一旦开始造船,若是停下来损失很大,而且不一定能够成功。” 宋观南目光凛凛:“陛下放心,臣既然说了,那就一定会做到,陛下只说,支持,与否。” 第273章 该是广庭一株花 人人都知道,现在的圣人很相信太子身边的右卫率。 但是也有很多人不知道右卫率为什么要这样处心积虑地劝说季昇一定要造船出海,明明陇西还在打仗,可圣人还是决定做这件事情。 只不过负责这件事情的人,是太子。 宋观南正坐在工部里面,看着冯越来来回回地忙活着。 “先生看我这文书写得可还行?” 冯越写完了造船的文书,立刻递到了宋观南的面前,像极了当年和林觉浅一起写策论之后等待宋观南批阅的模样。 宋观南抿了抿嘴:“你我同朝为官,不再是师生,不必如此。” “先生是七品,我只是九品,喊您一声先生已经是学生逾矩了。” 冯越看着宋观南,说得很是坦荡。 宋观南顿了一下,随后缓缓的点点头。 冯越的确能够算得上是从桃庐书院里面走出来的好学生,他不仅仅是读书厉害,能够在工部里面待上那么多年,也是他的能力。 工部在整个朝堂里面都没有什么油水,但是许多事情出来自然也离不开工部。 宋观南看了一眼冯越递过来的文书:“你觉得这船什么时候能够造出来?” 冯越怔了一下:“学生在工部里面见过的那些匠人,虽然会造器皿,会造弓箭兵器,可是这样的船……学生只是九品,见不到这样的匠人。” 宋观南想了想:“那你等我消息。” 说完之后,宋观南直接从工部去了右相府。 贺聿龄听见宋观南来了的消息,不悦地皱了皱眉头:“她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明明现在该是宋观南看着季临渊和太傅的时间,可是宋观南硬生生地出现在了自己的广庭门口。 贺聿龄放下了自己手里面的事情,面色不善地让如月把宋观南请进来。 宋观南也不和贺聿龄兜圈子:“右相在工部可有人手?” 贺聿龄嗯了一声:“有,你要做什么?” 宋观南脸上的笑容立刻变得比花还要灿烂几分:“这是臣的请求,还希望右相让工部的同僚去办。” 说着,宋观南拿出来了冯越写的那一份文书, 贺聿龄嗤笑一声:“冯越是你的学生?” 宋观南点头:“自然。” 贺聿龄扫了两眼文书,随后探究地看着宋观南:“你为什么突然要做这件事情。” 之前王庆业提过这件事情,可是贺聿龄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直到今天宋观南找上门来,贺聿龄才明白宋观南对这件事情是这样的急切。 宋观南顿了一下,脸上立刻浮现出了几分苦情,变脸的速度十分快:“右相知道,臣以前是师父从羊市上面带出来的孤儿,自然知道人吃不饱是能够做出来同类相食的事情。” “所以,和你执意劝说造船有什么关系?” 宋观南眨巴着眼睛,竟然是有几分可怜兮兮:“东海以东,有着能让百姓吃饱的东西,比之黍麦有着更高的产量。” “宋观南,你是朝廷的官,” 贺聿龄的声音冷下来了几分:“你还是不要忘了我当初救你就是为了什么样的事情。” 听见贺聿龄这样说,宋观南的声音里面也带上了几分火气:“可是百姓吃不饱,这天下迟早要乱了,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右相应该比我更明白不是吗?” 宋观南一双眼睛里面压抑着怒火,倒是让贺聿龄感到十分意外。 他本该生气的,可是看着宋观南的那张脸,他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火气。 站在一边的如月自然也是听见了宋观南和贺聿龄之间的对话,看向宋观南的眼神里面隐隐约约的带上了震惊。 她从来没有见过有人敢这样和右相说话。 更让如月感到震惊的是宋观南和右相这样说话,右相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 要知道以前敢这样和贺聿龄说话的人,多多少少都已经成了这广庭里面的盆栽。 就在如月暗自震惊的时候,贺聿龄的视线落在了窗边的翠玉大花盆上。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竟然是没看出来,你宋观南还有这样的菩萨心肠。” 宋观南梗着脖子:“因为我就差点死在了饥荒里面。” “右相没经历过,自然不知道被人当做食物追了几里地的感觉。” 每每说起这件事情,宋观南的眼前都会浮现出自己被六榕村的那些饿到极致的百姓追到羊市的场景。 那些人瘦骨嶙峋,但依旧紧紧地追着自己不放。 贺聿龄眯了眯眼睛:“三分饥寒到百岁,稍微饿上一饿,对身子好。” 听见他这样说,宋观南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右相这话说得,就好像黎民百姓不知道吃肉香一样。” 贺聿龄没有说话,只是视线落在宋观南身上,带着浓浓的压迫感:“你只管看好太子,我饿不着你。” 宋观南的眼睛里面压抑着火光:“右相也不想坐在一片混乱里面坐上龙椅吧。” 她定定地看着贺聿龄,一点也不顾自己和他之间身份的差距。 此时此刻,宋观南也顾不上许多,比起报仇来说,她更希望这个天下再也没有饥荒。 她想要回到前世那样,让人人都有一口饭吃。 宋观南继续说道:“右相既然和阿浅见过面,自然知道阿浅当年在江南的时候写过一封策论,那里面写了许多东西。” 她之前在贺聿龄的府上见到过这样一折策论,正是出自林觉浅的手,详细地描述了江南洪灾的时候,百姓的惨状。 贺聿龄一双眼睛牢牢地锁定宋观南:“你当真要做?” 宋观南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若是右相不愿意,臣就只能去找圣人了。” 她看着贺聿龄。 贺聿龄盯着宋观南,轻笑出声:“你威胁我。” “不敢。” 宋观南否定得很快,但是眼睛里面的威胁几乎要化成一把剑,悬在贺聿龄的眉心。 贺聿龄缓缓起身,脚上穿着绣着金线的白色锦袜,缓缓走到了宋观南面前。 “你胆子不小。” 宋观南冲着贺聿龄明媚一笑:“因为我对右相只有衷心。” 她从来不介意利用自己女子的身份,毕竟在这样一个满是男人的朝堂里面,规避反而是劣势。 她游刃有余地利用,才是正解。 贺聿龄伸手,挑起了宋观南的下巴:“你合该是广庭里的花。” 宋观南眉眼愈发柔和:“臣也是您手里的刀,刺向季家的刀。” 第274章 鬼市的过往 宋观南的举动取悦到了贺聿龄。 贺聿龄哈哈一笑:“放心,造船的事情我会让人盯着,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太子那边……太子妃的位置有用,太子侧妃……”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垂眸盯着宋观南。 宋观南轻轻摇头,柔声说道:“右相折煞我了。” 此时此刻,宋观南的神情不再像平时那样清冷,反倒是隐隐约约的带上了些许的谄媚。 偏偏贺聿龄最是受用。 宋观南藏好了自己眼底的算计,缓缓垂下了眼睫。 贺聿龄原本挑起宋观南下巴的手变了一个动作,转为捏着宋观南的下巴。 “上次的伤好了,想来不疼了吧。” 说着,贺聿龄的手指在宋观南的下颌骨上面来回摩挲。 宋观南强忍着自己心里面的恶心,对贺聿龄轻声说道:“回右相,不疼了。” 她的声音轻软,一点也看不出是当初在朝堂上算计其他人的模样。 贺聿龄满意地看着宋观南顺从的模样:“以后好好和我说,不要急。” 说着,他的视线再一次落在了窗边的翠玉花盆上:“我可不舍得把你这样好的刀,种在花盆里面。” 宋观南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悉听尊便。” 贺聿龄哈哈一笑,放开了原本捏着宋观南下颌骨的手:“留着你这张脸,还有的是用处。” 宋观南没有说话,只是跪在地上格外的谦卑。 她不停地说服着自己再忍一忍,放下自己所谓的气节,永远记得自己要做什么。 贺聿龄走回了软榻,对着如月摆了摆手:“去,给她拿东西来。” 宋观南看着如月手里面的各式各样的衣服,脸上的表情变得微妙了起来:“右相这是什么意思?” 贺聿龄看上去心情很好:“你在东宫,东宫女人可不少,太子妃我另有人选,其他的,你也明白我的意思。” 宋观南咬了咬牙:“太子活不长的,右相是要让我守寡?” 贺聿龄啧了一声,像是很不满意宋观南的说辞:“你瞧瞧,什么叫守寡?” 随后,贺聿龄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一样,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你放心,太子还有段时间才会死。” 贺聿龄说得理所当然。 在他看来,把宋观南送到季临渊身边,其实已经开始存了这样的心思。 “你很有才华,有你辅佐太子,倒还是能让我逍遥。” 宋观南抿了抿嘴:“那右相倒不如让我做太子,您更加的逍遥。” “那不行。” 贺聿龄直接摇头:“你心狠,我怕天下活不长。” 宋观南没有反驳,只是脸上的笑容愈发的灿烂。 贺聿龄盯着宋观南看了许久:“说实话,要是你早点出现……” 后面的话贺聿龄并没有说出口。 宋观南也没有接话,只是恭恭敬敬的俯身一拜:“右相放心,等您大业完成,我才敢离开。” 她神态柔和,仿若无所依靠的菟丝草。 可贺聿龄并不会被她这样一时的示弱迷惑。 “老老实实的,不要耍什么花招,你要的牡丹,我已经准备好了。” 宋观南后背一紧,知道贺聿龄会说到做到。 她笑的愈发灿烂:“右相放心,那牡丹先留着。” 说完之后,宋观南就起身离开了右相府。 贺聿龄盯着宋观南的背影,脸色阴沉, 这段时间朝堂上面许多事情已经开始慢慢脱离了他的掌控。 季昇总是能够预判他的每一步,让他在朝堂上面寸步难行。 就连府上那些官印,也都不得不送回去不少。 贺聿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月,让隐女盯好宋观南,再去一趟东市,让姓魏的来见我。” 如月刚刚走进鬼市,就已经被无数眼睛盯上了。 贺隐昼一眼就认出了她。 只不过如月并没有什么动作,一时间也不好拦住她。 如月自然也知道自己被鬼市的人盯上了,她思索片刻,在路边的馄饨摊位上坐了下来。 “姑娘要吃点什么?” 馄饨摊的老板很自然地问道。 如月压低了声音:“吃一碗主仆情长。” 听到这里,馄饨摊老板的脸色变了一下:“姑娘,这碗可要去其他店里吃。” 如月继续说:“几十年的主仆,别的店吃不出来。” “姑娘和我走。” 馄饨摊的老板看了一眼远处的贺隐昼,带着如月就往鬼市深处走。 这是右相府的人到鬼市的暗号。 馄饨摊的摊位上面没有馄饨,有的只是鬼市的接头人。 贺隐昼不远不近地跟在二人身后,穿过冗长的地下,来到了魏老的面前。 早就有人把如月前来的消息传到魏老的耳朵里面。 魏老看着如月,轻声说道:“我记得你,当年我走的时候,你才七岁。” 如月看着魏老:“可惜,如月不记得魏伯了,但是主子记得。” 魏老垂了垂眼睫:“时间要到了吗?” 如月答非所问:“主子请您回去。” 贺隐昼站在鬼寅的身边,皱着眉头听着两人之间的哑谜。 魏老听见如月的话之后,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好……我知道了。” 如月转身离开了鬼市。 魏老看了一眼周围,摆了摆手:“都下去吧。” 所有人都离开了房间,只有贺隐昼还站在原地:“什么回去?” 魏老看着贺隐昼脸上的铁面:“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吗?” 贺隐昼怔了一下,艰难地说出了自己的姓氏:“姓贺。” “是啊,鬼市也姓贺。” 这句话对于贺隐昼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您说什么?” 贺隐昼难以置信地看着魏老。 魏老慢慢悠悠地叹气,随后重复了一遍。 看着贺隐昼鬼面下震惊的眼神,魏老哈哈一笑:“没想到吧,到头来,你最恨的父亲,还是你的主子。” 魏老笑得很是大声,仿佛是在嘲笑贺隐昼,又像是在嘲笑自己。 他看不到贺隐昼铁面下的神情,自然笑的格外大声。 魏老笑够了,慢慢悠悠的感慨:“这么多年了,终于是要回去了,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贺隐昼紧紧地攥住了拳头,耐心的问道:“您可以把当年的事情和我说一说吗?” 魏老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有些悠远:“当年啊,那可是说来话长了。” 第275章 子弑其“父” 没有人知道鬼市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但却一直都没有人敢动鬼市。 鬼市就像是一张大网,在所有人不知道的情况下,慢慢地兜住了整个长安的阴暗。 而鬼事真正摆到明面上的时候,也正是贺聿龄当上右相的时候。 魏老慢慢悠悠地对贺隐昼讲述着这些年鬼事是怎么和贺聿龄一起走上来的。 贺隐昼沉默了片刻,试探地问道:“所以当年,右相府修建广庭的银子,是豫州赈灾的银子?” “怎么,想起那姑娘了?” 魏老知道贺隐昼是想到了宋观南出身豫州。 贺隐昼没有回答魏老的话,而是喉头发哽:“所以鬼市当年在豫州的羊市也是收到右相的指派,对吗?” 魏老点了点头:“你可以这样说。” 贺隐昼用力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魏老感慨似得说:“你啊,和你阿爷比起来差得远,和你长兄比起来也是。” 只不过魏老的话还没有说完,脖子上面就被贺隐昼用刀抵住了。 贺隐昼一只手握刀,另一只手牢牢地箍住魏老的头颅。 “义父,还是要多谢你告诉我这些,不然我也不会这样早动手。” 贺隐昼出手十分的果决,当魏老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贺隐昼割断了喉管。 鲜血喷薄而出,浇在了贺隐昼的铁面上,顺着面具向下流淌着。 浓郁的血腥气立刻散开,这是鬼市里面最不缺少的气味。 贺隐昼的眼睛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手一松,魏老立刻倒在地上,捂住了自己的脖子,不停地挣扎着。 但也没有过多久,魏老眼睛里面的光渐渐消散。 看着流了一地的鲜血,和倒在血泊中的魏老,贺隐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手摘下了自己脸上冰冷的铁面。 他像是在对魏老说话,又像是在喃喃自语:“义父,您要是不说,我哪里知道当年的事情?” “千不该万不该,和我说她的事情。” 贺隐昼在臂弯处擦干净了自己的刀,大吼一声:“鬼寅!” 听见贺隐昼的声音,站在门外的鬼寅立刻走了进来。 看到地上的魏老,鬼寅怔了一下,随后视线落在了贺隐昼手中的刀上。 贺隐昼满不在乎地甩了甩自己手里的弯刀。 “从这一刻起,我是鬼侯,明白吗?” 贺隐昼的声音和他的眼神一样冷,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温情。 鬼寅壮如黑塔一样身形一顿:“鬼寅明白,其他人……” 贺隐昼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其他人我会处理,你先把这老东西处理干净了。” 鬼寅点了点头,随后从地上提起魏老还在滴血的尸体,缓缓走出了门。 整个房间只剩下了贺隐昼一个人。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手里面还沾着血迹的铁面,一张没有血色的脸犹如鬼魅。 “阿爷,鬼市……现在姓的是贺隐昼的贺,不是你贺聿龄的贺。” 贺隐昼把铁面放在原来魏老的座位旁边,自顾自地坐在了魏老原先的位置上。 阿南,你放心,这个仇,我帮你来报。 魏老死了。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鬼市,贺隐昼冠冕堂皇地和人说起,是右相的人来到鬼市之后,魏老自刎了。 而贺隐昼,理所当然的坐在了魏老原先的位置上面。 他就是鬼市新的鬼侯。 鬼寅站在贺隐昼身边:“您……现在要做什么?” 贺隐昼没有说话,但是一双深潭一样的眼睛,正在死死的盯着远处看。 鬼寅不明白贺隐昼在想什么,只能又问了一遍。 贺隐昼的声音压抑,又带着难以言喻的兴奋:“披麻戴孝,随我去右相府——” “咱们去报丧。” 说完之后,贺隐昼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只感觉自己这么多年以来心中的郁气全部烟消云散的一样。 右相府门前书生依旧是排出去了整条街,贺隐昼带着鬼市的人,都披麻戴孝地缓缓朝着右相府的大门走去。 贺隐昼理所当然地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 他一步一步地朝着自己曾经最熟悉的大门走去。 周围的所有人都注视着贺隐昼和他身后的人。 要知道,这可是右相府,怎么会有这样多的人穿着孝服来到这里? 这一次的贺隐昼并没有带上面具,而是把自己一张脸大大方方的露在外面,看上去竟然颇为春风得意。 人群中自然也有认识贺聿龄的人,在贺隐昼的脸上看出了些许的端倪。 他和贺聿龄生的是有些肖像的,不然魏老当年也不可能让他在鬼市的时候都要带上铁面。 而此时此刻,贺隐昼这样和贺聿龄有七分相似的脸,无疑成了砍在贺聿龄身上的弯刀。 贺隐昼只觉得自己脚下的每一步都是自己报仇的号角。 而右相府里面,贺聿龄刚刚得知贺隐昼已经来到了自己的门前。 太巧了,今天那些书生都来到右相府门前争先恐后地做幕僚,其中还不乏有和自己不对付的人派来的我弟。 贺隐昼这样大张旗鼓的带着鬼市的人来到自己家门口报丧,对于贺聿龄来说算不上什么好消息。 鬼市,几乎长安的官员都知道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他们几乎都有把柄落在鬼市上面。 可是现在鬼市的鬼侯死了,新的鬼侯带着人来到自己门前报丧。 贺聿龄缓缓闭上了眼睛,从牙缝里面挤出来一骂:“逆子。” 广庭里面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一瞬间,贺聿龄就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感。 以往的鬼市那是超脱于朝堂之外的,虽然有着许多官员的密辛,可是在这里所有官员都是一样的平等。 只不过现在贺隐昼把鬼市真正的秘密揭发了,就相当于把他贺聿龄的算计明晃晃地摆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贺聿龄咱们可能不恨? 他和魏老筹谋多年,演了多少出戏码才把鬼市捧起来,可是现在竟然因为自己的一个庶子毁于一旦。 “早知道就不该让他从陇右回来。” 贺聿龄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后槽牙,手里面紧紧地攥着自己的玉如意,手背上面突出的青筋还在突突地跳动。 现在贺隐昼已经走到了右相府的门前,直直地跪在了右相府的门前。 “鬼市鬼侯已故,特前来报丧。” 他的声音洪亮,几乎所有人都能够听见他的声音。 这对于贺聿龄来说,就是临刑之前的铡刀高高悬起一样。 曾经高傲的右相缓缓闭上了双眼,说出的话语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让他……进来。” 第276章 右相的黄昏 贺隐昼从来没有想过,再一次回到右相府的时候,自己会是以这样的身份回来。 他站在广庭里面,任由穿堂风吹起自己身上的麻布衣。 “右相在上,鬼市报丧。” 贺隐昼说着,脸上还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笑容。 贺聿龄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平身。” “没跪。” 贺隐昼脸上的笑容愈发大了。 看着他这样挑衅的模样,贺聿龄只恨不得自己还留了他一命。 “右相一定后悔,当年没有让我死在陇右,可惜了,以后没机会了。” 贺隐昼笑着说,盯着贺聿龄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利剑。 但是贺聿龄没有贺隐昼想象当中的手足无措,他坐在软榻上面,哈哈大笑。 “你以为你有多聪明?把你鬼市和我绑在一起,鬼市以后还能有什么好日子不成?” 的确,鬼市能够在长安活了那么久,离不开鬼侯,鬼侯和所有人都没有利益关系。 可是现在贺隐昼这样大张旗鼓,无疑是把两人之间的关系摆在了明面上。 听见贺聿龄的话之后,贺隐昼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怕:“右相忘了,我是鬼侯魏老的义子,和你,并没有什么关系。” “你是我儿子!” 贺聿龄眼眶通红,狠狠地拍了拍软榻。 “以前是,从右相逼死我阿娘那一刻,就已经不是了。” 贺隐昼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软,看着贺聿龄的眼神格外冰冷。 贺聿龄盯着贺隐昼半晌,只恨不得自己能早早地预料到会有这样一天,能够把贺隐昼永远留在陇西。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如果当年的他没有为了贺锦年一句话就杀了贺隐昼那个侧室母亲的话,或许贺隐昼也不会如此地恨他。 明明贺隐昼是庶子,贺锦年是嫡女,两人同辈。 可是贺锦年一句话,就能够轻轻松松的要了他阿娘的性命,这让贺隐昼怎么可能不恨? 偏偏贺隐昼明白贺聿龄所想的一切。 他嘴角勾起一抹嘲笑的弧度:“右相要是觉得我这样做,就是把鬼市送往右相府,那您可错了。” 说完这句话,贺隐昼叹了一口气:“报丧报完了,该回去了,毕竟鬼市的事情可不少,我还要好好捋一捋当年都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 贺隐昼刻意加重了“有用的”这三个字的语气,贺聿龄一双眼睛犹如毒蛇一样锁定了贺隐昼。 鬼市当年刚开始的时候,不少消息,就是他贺聿龄有意为之,现在贺隐昼要回去重新整理鬼市,那么他手里面就一定会有自己的把柄。 只不过,他现在做什么,都不能改变贺隐昼的决定。 贺隐昼带着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右相府。 而贺聿龄坐不住了,整个人虽然坐在软榻上面,可是两只脚却落在了地上,仿佛随时都会起身一样。 “相爷?” 站在一边的如月试探地喊了他一声。 贺聿龄仿佛没有听见一样,只是出神地看着广庭外面的花圃。 不知道过了多久,贺聿龄才颤抖着声音说道:“去,把宋观南找过来。” 当宋观南到了右相府的时候,刚好看到贺聿龄这样一副面色惨白六神无主的模样。 宋观南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宋观南能够猜到事情绝对不小,不然也不可能让贺聿龄露出这样的神色。 她心中暗爽,可面上却还是做出一副关心贺聿龄的模样。 “右相的脸色怎么这样差?莫不是身体不适?” 宋观南笑意盈盈地看着贺聿龄。 贺聿龄紧绷着嘴角,缓缓站起身,走到了宋观南的面前:“你和贺隐昼到底是什么关系?” 宋观南愣了一下,随后露出了一副纠结的模样:“我曾经救过他的战友,其他的……也没有什么了吧?” 她故意做出思考的模样,实际上是在揣测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贺隐昼现在人在鬼市,而贺聿龄是右相,又是他的父亲,再怎么说,也不可能这样剑拔弩张。 贺聿龄并没有看宋观南一眼,他的视线缥缈不定,正如他此时此刻如同乱麻一样的心绪一样。 宋观南轻轻眨着眼睛,无比平静地看着贺聿龄。 贺聿龄只是怔了一会,随后立刻回头看向宋观南:“你,去问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看他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宋观南只觉得贺聿龄现在有些格外的慌张,明显他已经束手无策了,不然也不可能把自己喊来。 但是她依旧微笑:“喏,臣这就去问问他。” 宋观南口齿清晰,尤其是“臣”这个字念得格外清楚。 随后,当她转身走了两步,贺聿龄立刻察觉出来了不对劲:“站住!” 贺聿龄的声音不小,在空旷的广庭里面竟然生出了回音。 宋观南在心底嗤笑,但是转身看向贺聿龄的时候,眉眼间是分外纯粹的不解。 就好像是她不明白贺聿龄为什么出尔反尔,也不明白自己现在究竟要做什么一样。 贺聿龄缓缓踱步,慢慢悠悠地来到了宋观南的面前。 随后,贺聿龄十分坚定地对宋观南说道:“你刚刚什么也没听见,我今天也没有找你来,你现在要赶紧回到东宫,看好太子和七皇子,明白了吗?” 宋观南表面上无比的顺从,俯身唱喏。 可她怎么可能这样听话? 宋观南走出右相府的时候弯了弯眉眼,像极了一只偷腥成功的猫。 既然提到了贺隐昼,那就说明鬼市出问题了。 他六神的无主把这个消息透露给自己,到底是真的害怕,还是要利用自己? 她心里面已经有了决断。 贺聿龄啊贺聿龄,你不该这样机关算尽,反倒是把所有把柄都落在她的手上。 右相府门前的书生依旧是排了长长的一条队伍,等待着把自己干谒的诗文递呈进去。 宋观南一身朱红官袍,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右相府的匾额。 那还是先皇亲手题的字,在阳光下面闪烁着细腻的光泽。 贺聿龄,你最好祈求自己命大,不然这一次,你死在我宋观南的手里面,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宋观南幽幽的呼出一口气,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右相府。 第277章 帝王的好谋士 “你觉得,右相现在在想什么?” 季昇站在大明宫的荷花池旁,漫不经心的往池塘里面扔着鱼食。 宋观南站在季昇身后不远处,垂着眼睫看向池塘里面争相跃起的鲤鱼。 “右相现在应该实在想鬼市的事情吧。” 宋观南轻笑着说道。 季昇嗯了一声:“你好像也恨他。” “我恨的不只是他。” 宋观南的视线从池塘里面的鲤鱼上挪到了季昇的身上。 季昇怔了一下,旋即也笑了一下:“你到也是真不怕死,在一个帝王面前说自己恨他,就不怕消失的无声无息吗?” 宋观南摇了摇头:“我敢做,那就是不怕。” 她面容淡定,丝毫没有被季昇威胁的自觉。 季昇有些不爽,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这还是冲他第一次遇到宋观南这样的人,明明自己就有着才学,还是这样的孱弱,可是算计起来,十几个谋士都比不过她一个人的本事。 宋观南像是看出了季昇心里面所想,直截了当地说:“右相不收我,是因为我有用,圣人不杀我,也是这个原因。” 她说得很是坦荡。 季昇脸上的表情却并没有任何转晴的意思:“你现在就像要了他贺聿龄的命?” 宋观南摇了摇头:“现在不至于,我还有事要拜托他。” “出海?” 季昇突然想到了这个原因。 宋观南点头:“对,出海,这是关乎百姓和国家的大事,他贺聿龄只要不傻,自然会去办。” “所以,现在还不是动他贺聿龄的时候。” 季昇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宋观南点头:“自然,但可以让他出点血。” 季昇挑眉:“你想要怎么做?” 宋观南勾了勾嘴角:“右相一个人可不敢贪下那么多的钱财,王庆业便是他的爪牙。” “你想从王侍郎下手?” 季昇抛洒鱼食的手一顿,回身意味深长地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脸上的笑意不减:“不然呢?狼狈为奸,总归是要先结束一个的,不然就像是米仓里面的硕鼠,只会胃口越来越大。”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季昇感叹似得念出了这句诗。 宋观南的视线落在池塘里面不断翻腾的锦鲤身上:“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圣人这么多年了,不都是在养着他贺聿龄的胃口吗?” 季昇冷笑:“他的胃口怎么可能是我一人而为之?” 宋观南继续盯着锦鲤看:“就像是这池塘里面的鱼一样,到底是听见了脚步声知道有食吃?还是闻见了鱼食的气味才凑到岸边?” 季昇没有说话,只是猛地把自己掌心里面所有的鱼食洒到了池塘里面。 原本还像是小火咕嘟的鱼塘立刻炸开了锅。 宋观南眯起眼睛:“陛下心里有数就好。” 季昇背对着宋观南,语气里面满是对宋观南的威胁:“你很聪明,留好你的命。” 宋观南微笑:“自然,不看到黎民安泰,臣不会死的。” 季昇哼笑一声,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宋观南不管季昇理不理自己,自顾自地说道:“圣人不敢动右相,是怕右相要是在您这里受了委屈,前朝的那些官员自然是会保护右相来对付您。” “可是陛下也忘了,您是皇帝,哪有皇帝要看臣子脸色的道理?” 她就是在煽动季昇和贺聿龄之间的矛盾,他们之间斗的越是凶狠,她宋观南能够得到的利益就越多。 季昇嗯了一声:“所以你觉得朕是不敢动右相?” “也不全是,圣人需要一个人来替自己背上这世间的骂名,可是圣人不能忘了,百姓的怨恨不会因为一个人而起,也不会因为右相的死而终结。” “所以你有多恨朕?” 季昇知道宋观南和释文案之间的关系。 在这样敏感的问题上,宋观南出人意料地回答:“杀父之仇。”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让站在旁边的郭准警惕地看向她。 偏偏季昇漫不经心地哈哈大笑,仿佛和宋观南有仇恨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你啊,大胆,敢说,朕欣赏你这样的人。” 季昇面上带笑,仿佛宋观南的话让他身心舒畅一样。 宋观南面无表情的看着季昇。 季昇看着宋观南这样严肃的神情,忍不住逗趣道:“你不会杀了朕的,朕明白你真正的目的不是这个,等过了许久,久到你觉得该杀朕的时候,你才会杀朕。” “若我现在就想刺杀陛下呢?” 宋观南面不改色地说着弑君的话语。 站在一边的郭准已经从自己的衣袖里面摸出了刀,时刻准备着拦下宋观南。 季昇向来是满不在乎,反倒是笑意盈盈地看着宋观南:“你一定听过一句话,会咬人的狗不叫,你越是说着杀朕,你越是一点杀气都没有,朕在燕齐的时候打了不少仗,这点子觉察的能力还是有的。” 宋观南一张冷脸上面终于露出了些许的笑意。 “那陛下可要兢兢业业,免得什么时候我要咬人了,您却不知道。” 说完这句话,宋观南潦潦草草地行礼,转身就离开了。 郭准看着宋观南这样不恭敬的举动,眉头皱在了一起。 “官家,她这样的人……” 季昇摆了摆手:“无妨,朕欣赏有脾气的人。” 听见季昇这样说,郭准这样一个宦官也不好对宋观南的行为多说什么。 毕竟现在的宋观南是右卫率。 右卫率是长史之首,危急时刻甚至还能够从宁将军带领的右卫调兵出来。 郭准站在角落里,看着宋观南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一个宦官,也不理解为什么宋观南这样的女子能够得到皇帝和右相两个人的信任。 也许这就是他为什么只能做一个宦官的原因吧。 郭准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跟在季昇身后。 季昇并不知道郭准的心思,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宋观南之前说的那件事情。 “郭准,”季昇回头看向他,眸中带着厉色,“去让户部尚书敲打一下王庆业,免得他忘了现在的昭国姓什么。” “喏。” 第278章 右相以退为进 “大人,现在明显是圣人对咱们不满,里里外外地针对呢。” 王庆业跪在贺聿龄面前,一脸的为难。 贺聿龄还和平时一样坐卧在软榻上面,只是眉眼之间多了几分郁色。 “圣人不满,那是圣人的事情,你我做事情,什么时候是为了圣人做?” 贺聿龄抬手轻轻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声音有些发闷。 他说话漫不经心的,但是熟悉贺聿龄的人一下子就能够听出来他声音里面的无力感。 贺聿龄也不知道最近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一瞬间朝廷里面就不如以前顺畅了。 他眯起眼睛想了片刻:“鬼市那边怎么说?” 一边的如月立刻上前一步:“相爷,鬼市那边……” 她迟疑了一瞬间,贺聿龄又是皱了皱眉头,声音愈发的压迫:“说。” 如月咽了咽口水:“鬼市那边说是那天奴去了鬼市之后,魏老就自刎了。” “啪——” 贺聿龄直接把软榻上面的玉如意甩在了地上。 玉如意和青石地砖相撞,立刻碎成了两截。 “他?自刎?怎么可能?当我是傻子不成?” 贺聿龄的声音高了几分,眼神里面满是难以置信。 如月抿了抿嘴:“所以现在,都在传鬼市之前,是为右相府做事,是相爷逼迫太紧,让原来的鬼侯自刎,现在的鬼侯不满相爷,所以才……” 后面的话如月并没有说出口,而是立刻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贺聿龄的脸色阴沉:“季昇这是觉得我碍事了?” 不仅仅是如月不敢说话,跪在一边的王庆业也是紧闭嘴巴不敢说话。 贺聿龄闭上眼睛,只感觉自己额角的青筋突突直条。 他咬着牙关,声音从牙缝里面挤出来:“他只知道我动了私权,圈了点钱,却从来没有想过这钱都去了哪里。” 贺聿龄一边说,一边用手狠狠地打了一下软塌上面的垫子。 广庭里面鸦雀无声,安静的能够听见贺聿龄粗重的呼吸声。 王庆业硬着头皮问:“大人,咱们现在怎么办?” 贺聿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怎么办?能怎么办?” 他沉默了半晌,才慢慢悠悠地来一句:“退吧。” 仅仅是这样简单的两个字,就像是抽走了贺聿龄全身的力气一样。 他整个人瘫坐在软榻上面,活脱脱像是一张没有骨头的人皮。 贺聿龄一双眼睛空洞无神,嘴里面还在喃喃自语地念叨着什么。 “退吧,退吧,先退下来。” 他的声音在口齿中来回裹挟,呢喃不清。 偏偏王庆业太了解贺聿龄了,看着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大人明智。” 现在退下来,才能够看清局势,不然一直在局里,谁也看不清这局里面到底是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 贺聿龄摆了摆手:“我累了,你先回去吧。” 说完之后,贺聿龄才像往常一样坐在软榻上面,只不过眉眼间全然没有了以往的从容不迫。 王庆业老老实实地转身离开了右相府。 贺聿龄躺在软榻上面,努力让自己全身放松下来。 他闭着眼睛,一边在脑海里面想着要做什么,一边对如月说:“把各部的大印还回去,让暗卫盯好金吾卫那边,鬼市……鬼市……” 贺聿龄沉吟了许久,都没有说出来怎么处置鬼市。 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想过鬼市会脱离自己的掌控。 他痛苦地捂住了脸,半晌才松开,眼睛盯着广庭那精心描画的天井说道:“去拿衣服,我要进宫一趟。” 如月办事一向麻利。 当贺聿龄站在宫门口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时精神矍铄的状态了。 他迈着四方步,慢慢悠悠地走进了正殿里面。 早就知道贺聿龄要来,季昇满面春风地坐在龙椅上看着贺聿龄走了进来。 “爱卿怎么这样急切?” 季昇一边关心贺聿龄,一边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笑容。 他已经知道了贺聿龄让人把所有大印送回原处这件事情了,自然心里面高兴。 贺聿龄一步一步地走上长阶,对季昇露出了惆怅的神情。 “臣见过圣人,实在是府上出了些事情,特地前来向圣人告罪啊。” 说着,贺聿龄看上去分外朴实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他期期艾艾地看着季昇,就好像他从来都是季昇身边的忠臣,一直都没有做过什么以权谋私的事情一样。 季昇的眉眼看上去倒是分外的柔和,笑意盈盈地看着贺聿龄:“爱卿这是什么话,你是昭国的肱股之臣,离了你,朕这朝堂怎么转呢?” 说着,季昇的脸上露出了关切,好像十分担心贺聿龄的现在的处境一样。 贺聿龄扯了扯嘴角:“朝堂上,是圣人呼风唤雨的地方,臣是陛下的臣子,是昭国的犬马,怎么可能对朝堂影响这样大呢。” 季昇立刻板起脸,做出严肃的模样:“难不成爱卿这是不打算管朝堂上面的事情了?” 只是在说这话的时候,季昇的眼睛盯在贺聿龄的身上,甚至带着隐隐约约的期待。 贺聿龄的嘴角又是一抽。 “圣人这是再说哪里话,只是最近府上的事情让臣有些力不从心,朝堂上面的事情,臣也不是全知,圣人实在是折煞臣了。” 他嘴上说着这样冠冕堂皇的话语,可实际上眼底满是不甘心。 如果不是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他怎么可能放弃已经到手的滔天权势? 鬼市既然脱离了掌控,王庆业也被暂时搁置了,现在他再不服软退一步,后面等着他的很有可能是更大的危险。 贺聿龄很清楚做官怎么才能够长久。 “也好,右相兢兢业业那么多年了,现在想要歇一歇,也是情理之中。” 季昇面带笑容,冲着一边的郭准摆了摆手。 “郭准,从朕的私库里面给右相拿朕珍藏的那一柄白玛瑙如意来,送给右相把玩。” 听见季昇这句话,贺聿龄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季昇是在刻意挑衅自己。 他刚刚出门之前还在广庭里面摔了自己最经常把玩的那一支白玉如意,现在季昇又送给自己新的,这不就是在告诉他贺聿龄,右相府所有的一切他季昇都知道吗? 但是现在这样情况下,贺聿龄也是敢怒不敢言。 他脸上的笑意有些牵强,但还要故作感激的谢恩。 等贺聿龄离开了皇宫,季昇脸上的笑容才慢慢冷了下来。 “官家,这如意到底有什么说法?刚刚右相的脸色可不像是喜欢。” 季昇摇了摇头:“朕也不知道,这是右卫率的主意。” 郭准不解:“右卫率怎么知道今天右相会这样急切地进宫?” 季昇依旧是摇头:“她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朕也说不上来,但她现在对昭国没有坏处,先用着吧。” 他叹了一口气,又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慢慢悠悠的往后面的御书房走去了。 郭准跟在季昇的身后,心里面半天没有想明白。 第279章 右卫率大才 宋观南跟在季临渊的身后,刚刚从太子太傅的院子里面出来。 “郭将军怎么在这里?” 季临渊好奇的盯着站在门口的郭准。 郭准哈哈一笑,看上去倒是颇为友善。 “官家有旨,让我来请太子进宫。” 他笑眯眯地看着季临渊。 季临渊点点头:“好,麻烦郭将军跑这一趟了。” 宋观南站在季临渊身后,并没有跟随季临渊一起上马车,而是站在一边,做出一副目送太子的样子。 郭准抽了抽嘴角。 “右卫率不一起吗?” 他盯着宋观南。 宋观南怔了一下,眼底有着意外:“我?” 郭准点了点头。 宋观南挑眉:“圣人要见的是太子,我跟着去……不合适吧。” 其实她心里面已经隐隐约约的猜到了什么,只不过不适合现在说出来。 郭准笑着看她:“右卫率说的这是哪里话?您现在可是咱们官家面前的红人。” 宋观南立刻了然:“右相的事情?” 郭准点点头:“右卫率神算。” 宋观南只是笑了笑,并没有接话。 但她转身直接跳上了马车,一身红色官袍坐在车的前面,好不显眼。 宋观南这样的招摇,倒是让郭准心里面放心了不少。 郭准知道现在季昇对宋观南很是信任,要是宋观南隐姓埋名,到时候真的一时兴起刺杀了季昇,很容易被那些史官乱写,甚至是把多年之前被抹杀干净的释文案重新写进史书,成了季昇的罪名。 但是现在宋观南越是风光,越能够体现出季昇的胸襟,这样下去,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最后史官也不会对宋观南这样恣意的女子多加赞誉。 这就是朝堂上面的算计,一言一行都可能成为自己的死因,也可能是自己的活路。 就在郭准低眉的一瞬间,宋观南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这朝堂上,当真像是一个大戏台。 只不过她一颦一笑,都不一定是发自内心。 想到这里,宋观南轻轻摇了摇头。 她自己也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只不过现在一切都按着自己的预想往好的那一边发展。 除了……鬼市。 宋观南缓缓闭上了眼睛。 右相府的人前脚从鬼市离开,后脚鬼市原本的鬼侯魏老就自刎。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宋观南的眼前浮现出了贺隐昼那张白的没有血色的脸。 她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贺隐昼的手笔。 而她现在也不能去见贺隐昼。 季昇的眼线实在是多,仅仅是贺聿龄暴露了和鬼市之间隐藏的关系,就已经被人这样针对。 如果自己暴露了自己和贺隐昼之间的认识…… 那么这一定会成为季昇手里的把柄。 帝王心思难以揣测,这是宋观南这段时间得出的结论。 哪怕是贺聿龄这样的权臣,也有着人的情感。 可是季昇不一样。 宋观南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前面不远处的宫门:“殿下,到了。” 皇宫对于现在的宋观南来说已经是出入自如了。 她甚至能够摸清楚怎么走才是最近的路线。 而这放在之前的宋观南身上是不可能的。 她带着季临渊来到了御书房。 不偏不倚的,季昇正站在门前。 宋观南立刻低下头去:“臣在这里等殿下。” 季临渊好奇地扫了宋观南一眼,在他的印象之中,宋观南不该这样怕自己父皇的。 可是现在宋观南明显没有抬头看季昇一眼,这倒是让季临渊心里面有些犯嘀咕。 明明是合乎礼数的举动,可是在宋观南身上出现,倒是显得不那么正常了。 季临渊抬脚,朝着季昇行礼:“见过父皇。” 随后,季临渊就要和季昇往御书房里面走去。 可是季昇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季临渊只能收回了自己已经迈出去的脚步,回头不解的看着自己的父皇。 季昇没有理会季临渊的举动,一双眼睛落在旁边低头看脚尖的宋观南身上。 “右卫率现在见了朕,怎么像是老鼠见到猫一样,以往朕记得右卫率不是这样的脾气啊。” 季昇说得漫不经心,可是宋观南却在其中听出了浓浓的讽刺意味。 她立刻行礼:“臣,见过圣人。” 恭恭敬敬地跪礼,让季昇挑不出任何的错处。 宋观南也不知道季昇到底想要做什么,但是她知道,在自己之前,季昇一定是见过了贺聿龄。 倒也不是宋观南真的能掐会算,实在是季昇那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太过于显眼。 宋观南嘴角抽了抽,已经明白现在进行到了哪一步。 快了快了,她马上就能对季昇下手了。 想到这里,宋观南垂在腿边的攥成了拳头,后槽牙也紧紧地啮合在了一起。 季昇并没有注意到宋观南这样细微的动作,他只知道宋观南之前和自己说的一切都已经开始应验了。 高高在上的帝王再一次仔细打量了宋观南。 只不过宋观南还是那一副朴素的模样,即使现在身为右卫率,又是太子身边的近臣,可是身上除了那一件官袍看上去靓丽,其他并没有什么饰物。 如果不是她气势斐然,恐怕别人都要以为她这一身官袍都是不知道从哪里偷来的。 季昇叹了一口气:“右卫率测算有方,想要什么赏赐?”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这还是季昇第一次问自己赏赐的事情。 她微微一笑:“臣的愿望,圣人早就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听见宋观南这样说,季昇啧了一声:“那是愿望,赏赐不是愿望,是真金,是白银。” 季昇这话说的十分明显,也是直白的告诉宋观南是要给她钱财上面的赏赐。 宋观南眯了眯眼睛:“陛下知道臣之前是桃庐书院的山长,桃庐书院现在是淮安侯府的嫡小姐在操持,为了一个书院,她已经散了不少的钱财,陛下要赏,不如赏桃庐书院。” 听见宋观南是为书院求赏,季昇目光一凛:“你不为自己要钱财?” 说着,季昇的视线在宋观南身上来回打量,仿佛是要用眼神告诉宋观南她此时此刻的朴素。 宋观南也不在意,腰杆笔直任由季昇打量。 “父皇,右卫率一向不在意这样的身外之物。” 季临渊看不下去季昇这样打量宋观南,赶忙开口为宋观南说话。 季昇沉默了片刻,随后扫了一眼季临渊:“朕知道,但是朕就是要听一听右卫率的理由。” 第280章 不要不学无术的帝王 季昇说完季临渊之后,视线又回到了宋观南的身上。 季临渊站在一边,脸色白了几分。 而宋观南依旧是不卑不亢:“圣人知道,我宋观南喜欢金银财宝,更喜欢自己挣来的金银财宝,若是臣之前所说的一切正确,臣觉得陛下要赏,不如赏臣心愿成真。” 说着,她缓缓跪下,恭恭敬敬地向季昇行一个大礼。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宋观南对于跪下行礼这一套动作是愈发的轻车熟路了。 或者说,现在的宋观南已经麻木了。 她低眉顺眼,看着季昇绣着金龙的锦靴,一脸的虔诚。 季昇定定地看着宋观南的脸:“朕,还是头一次见到你这样的人,不为了钱财,权上面也是浅尝辄止,即使谋权也是有所图谋,实在是让朕费解,宋卿到底为什么而活。” 这还是宋观南和季昇打了那么长时间交道,第一次在季昇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宋观南缓缓抬头,眉眼之间一片澈澄:“臣,愿四海升平,黎民再无饥寒之苦,人人得以安居乐业。” 季昇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宋观南,眼睛里面似乎是要迸发出火花。 宋观南安安静静地和季昇对视,坦坦荡荡没有一丝一毫的闪躲。 而一边刚刚被季昇怼了一句的季临渊依旧脸色发白,但却安安静静的看着两人。 他看不明白父皇为什么要这样对阿南。 也不明白阿南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只知道阿南现在在自己身边,不论是舅舅还是父皇,都对自己青眼有加,召见的次数也多了不少。 这是他以前兢兢业业地和官员打交道也换不来的待遇。 不知道过了多久,季昇先泄了气。 他盯着宋观南平静得犹如湖面一样的眉眼:“这赏赐,朕会让人去一趟桃庐书院,而右卫率,朕还是要问你,你当真不为了自己吗?” 宋观南微微一笑:“回陛下,臣爱财贪利,但是臣不会为了眼前这点不属于臣的东西,放弃臣理应得到的利。” “陛下,这世上本不该有好人坏人,臣以为,这世上只有人,好坏,也不该由今人来定,而后人如何评说,那就交给后人。” 宋观南说得坦荡,脸上还带着悲悯的笑容,一如香案上面的佛像。 “当真是不为自己?” 季昇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宋观南。 宋观南哂笑:“怎么可能不为了自己?臣若是不为了自己,现在臣该直接杀了陛下报了我师父的仇,随后归隐山林,做一无事老僧。” 听见宋观南还是这样直白地说要杀自己,季昇脸上的表情缓和了几分。 他转过身去,身形在一瞬间变得有些沧桑:“朕明白了。” 随后,季昇缓缓走进了御书房里面,回头看向了季临渊:“你来,朕有话和你说。” 季临渊怔了一下,随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宋观南。 宋观南依旧是跪在地上,但是眉眼平和地看着他,轻轻点头示意自己没事。 季临渊这才跟着季昇走了进去。 宋观南并没有起身,因为季昇并没有让她起身。 她不知道季昇是在卖什么关子,但她知道这是季昇要给自己一些教训。 只不过这跪上一两个钟头的教训,宋观南觉得实在是不痛不痒的没有什么威力。 而御书房里面,季昇慢慢悠悠地问季临渊:“你觉得,右卫率怎么样?” 季临渊又是一怔,明显不知道季昇为什么要这样问他。 但他还是发自内心地回答:“右卫率有真才实学,不是沽名钓誉之辈。” 季昇轻轻点头,像是认可了季临渊的话。 随后,季昇有些迟疑地问季临渊:“如果说,你做不了皇帝,会怎么样?” 季临渊彻底呆住了,但他心里面还是清楚的,立刻跪在了地上。 “皇位是父皇的,父皇传给谁,那就是谁的,儿臣只有受恩的命,没有争恩的理。” 季临渊说得很是果断,他清楚自己不是做皇帝的材料,能够在太子的位置上面坐那么久也是因为右相的缘故。 虽然不知道右相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季临渊却察觉到了有些不寻常的地方。 季昇嗯了一声:“听太傅说,你最近书读得不错。” 季临渊抿嘴笑:“儿臣愚钝,是右卫率耐心讲的,儿臣才能有这样大的进步。” 听见季临渊这番话,季昇的眸色暗了暗,却依旧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既然如此,那就让右卫率继续辅佐你好了,只不过,你要清楚,自己的位置。” 说着,季昇手里面的茶杯落在了桌案上面,发出了一声闷响。 季临渊心头一颤,随后俯身称是。 季昇摆了摆手:“行礼,你先出去,让右卫率进来,朕还有些话要问她。” 当宋观南走进御书房的时候,正好对上了季昇审视的视线。 宋观南用自己已经跪麻了的腿继续行礼,恭恭敬敬规规矩矩的没有一丝错处。 季昇冷眼看着宋观南:“你说,真要是把你教太子读书的事情告诉右相,你还有没有活路?” 宋观南目光微凝,但也只是一瞬间,又笑着回答:“陛下说笑了,太子能够学有所成,对于昭国来说是有利无害的好事。” 她面上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虚。 季昇皱了皱眉头,以为是自己猜错了。 之前宋观南教季临渊读书的时候,太傅就有所察觉,可是现在季昇倒是觉得不对劲。 如果贺聿龄派宋观南到季临渊的身边教书,那么完全可以大张旗鼓地让宋观南说太傅的问题,然后把自己对太子不满意的事情揭发。 可是时间过去了那么久,贺聿龄都没有这样做,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就是贺聿龄让宋观南也不要教季临渊,但是宋观南却教了。 他以为自己抓住了宋观南在贺聿龄那边的把柄,可是现在宋观南神情倒是让他有些迟疑。 她实在是太光明磊落了,让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方向出错了。 宋观南抬头,盯着季昇的眸子:“陛下是怕右相东山再起吗?” 随后也不等季昇的回答,宋观南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右相为什么要让太子不学无术呢?我又为什么要告诉右相陛下希望太子不学无术呢?” 宋观南语速不快,可是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季昇的心头。 “你什么都清楚。” 季昇的脸上浮现出了无力的笑容,就好像是自己的所作所为完全被宋观南看穿了一样。 宋观南不紧不慢地继续说:“偏偏我是个教书的夫子,我不希望昭国有一个不学无术的帝王,这对于百姓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季昇轻轻点头,仿佛是认可了宋观南的话。 第281章 帝王的密旨 然而宋观南清楚,季昇之所以对自己柴恩话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是因为季昇的心里面,储君的人选并不是季临渊。 宋观南低眉:“陛下不喜欢当今太子,臣看得出来,可是三皇子……齐王能不能从陇西回来,还是要看陛下的意思。” 季昇皱眉:“此话怎讲?” 他想不出来宋观南为什么会说季骁明不能从陇右回来。 宋观南微笑:“您觉得右相没有想法的话,臣该是该说陛下天真呢?还是该说陛下单纯呢?” 季昇面色凝重:“他不敢。” “敢不敢也不是臣和陛下说的算。” 宋观南面带微笑。 季昇看着宋观南脸上的笑容,心里面不由地信了宋观南觉的话。 毕竟宋观南之前算得都十分的准确,此时此刻倒是让季昇有了些许的心里负担。 宋观南眨了眨眼睛:“太子殿下日后能不能坐上龙椅,臣都觉得这样像他这样的赤子,不该陷入到朝堂这样肮脏的泥淖。” “反倒是陛下,信不信臣?” 季昇慢慢悠悠地摸了摸自己的胡须:“信的。” 宋观南的脸上展露出笑意:“陛下明鉴。” 季昇眸色深深:“你觉得右相什么时候死?” 他问得很是直接,丝毫没有把宋观南就当外人。 宋观南啧了一声:“陛下这个问题,臣一时半会不好说,但是臣恳求陛下,等工部把远洋的船造了出来,再除了右相也无妨。” 她目光坦荡,直直地看向季昇。 季昇被她看着,只觉得她分外的坦诚,也就点了点头:“朕明白你的意思。” 宋观南嗯了一声,刚要行礼告退,季昇却是喊住了她:“朕的人之前查到了,你与太史令……有仇?” 这句话倒是让宋观南一怔,旋即脑海里面浮现出了一个名字:“郑慈?” 季昇微微颔首,肯定了宋观南的记忆。 宋观南嗤笑一声:“我杀了他唯一的孙子,这不是仇恨吗?” 不过宋观南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季昇正在调查她,能够查到这样的事情,还是已经被贺聿龄抹除的过往,宋观南对季昇手下的人多了几分新的认知。 毕竟当年郑慈的事情,还是鬼市解决的,而现在鬼市变天了,就是不知道郑慈怎么想了。 再者说……要是季昇真的查出来了自己和贺隐昼的关系…… 那对于她宋观南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季昇并不知道宋观南就在担心什么,只是哈哈一笑:“右卫率有勇有谋,只不过太史令那边,恐怕对爱卿又要有新的动作了。” 那帮史官天不怕地不怕,季昇倒是巴不得宋观南和他们争斗,免得来盯他这个做皇帝的错处。 宋观南满不在乎笑笑:“陛下,郑慈这个人,向来心眼小,当年的事情是签了生死状的,他这样计较……” 后面的话,宋观南并没有说出口,而是给足了季昇想象的空间。 季昇也知道宋观南在算计自己,想让自己出手帮她解决,一时间也并没有接话。 宋观南也明白季昇不会在这件事情上面帮自己。 他巴不得自己有把柄落在朝堂里面。 毕竟突如其来一个女子就坐上了右卫率的位置,实在是让人眼红不说,还有悖于那些官员眼中所谓的“伦理”。 她微微一笑:“陛下放心,一个太史令而已,还能对臣一个右卫率做什么吗?” 季昇没有说话,只是轻笑一声,像是在嘲讽宋观南的天真。 宋观南眉眼弯弯,看着季昇:“陛下与其担心臣,倒不如担心自己的项上人头。” 说着,宋观南从自己的衣袖里面抖出来那一枚玉佩,在季昇面前晃了晃。 这枚玉佩能够让宋观南在皇宫里面来去自如,也意味着季昇的性命在宋观南手上。 毕竟宋观南对自己的力气还是有着一定的自信的。 季昇定定地看着宋观南,许久才笑着摇摇头:“郑慈的出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爱卿应该明白这一点。” 宋观南歪了歪头:“陛下觉得好,那自然是对陛下好。” 她眸色冰冷,反手收起了玉佩。 季昇看着她手上的动作,笑容里面竟然带上了几分安抚的意味:“收好这玉佩,等右相的事情结束了,朕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听见季昇这句话,宋观南的心里面说不意外那是不可能的,她眉头微蹙:“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季昇笑的很是清朗:“朕决不食言。” 宋观南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后缓缓点头:“好,臣等着陛下的答复。” 随后,宋观南抱拳弓腰:“臣告退。” 季昇轻轻摆手,随后自己坐在龙椅上面,眉眼间隐隐有着解脱。 等宋观南和季临渊离开了御书房,郭准才端着茶走了进来:“官家用茶,上好的猴魁。” 季昇垂眸,看了一眼瓷杯里面色泽鲜亮的茶,幽幽地说道:“我总觉得,右卫率的才华远不止于此。” “官家何出此言?” 郭准愣了一下,恭恭敬敬地站在季昇的身边等着季昇发话。 季昇微微一笑:“我看过她的过去,深受感触。” “她这些年,明明过得很好,每一步都很努力地过好,但是无奈啊,不论是朕,还是右相,稍微一个念头,就足够让她这样的百姓生活翻天覆地。” 季昇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啜饮着茶杯里面的茶水。 郭准则是很有眼力见的接话:“官家的意思是……” “朕看过了她这么多年以来写的诗文和策论,不管是短的还是长的,是写来卖钱的,还是写来教学子的,都足以说得上是才华横溢。” “官家这是懂了爱才之心?” 郭准试探地问道。 季昇嗯了一声,随后慢慢悠悠地拿起了放在手边的朱笔:“研墨。” 郭准一边研墨,一边小心翼翼的偷看季昇是在些什么东西。 季昇写的很快,却唯独在最后一句的时候迟疑了片刻。 他看向郭准:“你看这一句,她当得不当得?” 郭准本就是在偷看,被季昇这样一问,直接心直口快:“官家,这名号,向来都是年长的先人立了大功才能够得的。” 季昇哈哈一笑:“朕也不打算现在给她。” “那官家的意思是?” 季昇沉默了片刻,随后从一边拿出来了自己的玉玺,稳稳地盖在了上面:“封存,时机到了,少不了她的。” 说完之后,季昇把刚刚写好的圣旨交到郭准的手里:“收好了。” 郭准低头看了看上面的时间,怔了一下,随后才应下。 第282章 东市的肉铺 宋观南跟在季临渊身后走在宫里的道路上,她也说不上自己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 郑慈还活着,对于她来说的确不是好事。 季临渊早就发现了宋观南心不在焉,在上马车的时候,他回头看向宋观南:“阿南在想什么?” 宋观南看了一眼季临渊随后轻轻摇头:“没什么,不过是一些小事,多谢殿下关心。” 说完之后,宋观南把季临渊送上了马车。 季临渊从马车里面探出头看着站在地上的宋观南:“父皇是不是斥责你了?” 宋观南摇摇头:“不是陛下的事情,是……其他的事情。” 说完之后,宋观南赶忙错开了季临渊盯着自己的视线:“殿下先回东宫,我还有事情要去一趟东市,买些东西。” 季临渊的视线落在宋观南身上片刻,随后松手放下了马车的帘子:“好。” 宋观南看着季临渊的马车渐渐远去,抬脚就往东市去了。 她要想办法见到贺隐昼,哪怕只是说两句话,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也好过现在什么都不知道还要隐藏关联。 最重要的是,要让郑慈闭上那张嘴。 她可不希望自己在忙着出海以及皇储这些事情的时候,还要忍受这样一只讨人厌的苍蝇。 宋观南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红色的官袍,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头。 可是现在也没有地方让宋观南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她只能马不停蹄地往东市赶去。 等宋观南到了东市之后,一瞬间却迷茫了。 她突然发现自己并不知道该怎么去到鬼市。 之前听说鬼市也是因为贺隐昼的缘故,可是现在突然来到东市,宋观南却傻眼了。 她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够联系到鬼市。 此时此刻,宋观南很想嘲笑自己。 明明她自己什么也没有弄清楚,就想要在贺隐昼的地盘找到贺隐昼。 她实在是鲁莽的可以。 但是毕竟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宋观南还是走到了自己经常买羊肉的肉铺。 “店家,要二斤熟羊肉,不必切了。” 卖羊肉的摊主直接笑着应下:“好嘞。” 随后,摊主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怔怔地抬头看着宋观南。 他眼底有着一瞬间的迷茫,看着宋观南半晌也没有动。 宋观南疑惑地在他面前挥了挥手:“店家?” 店家回神,冲着宋观南露出了一个朴实的笑容:“许久未见,姑娘还和几年前一个模样。” 随后,店家视线下移,看到了宋观南身上红色的官袍。 官袍的形制所有他一点都不陌生,但是看到这样的官袍穿在自己从小见到大的姑娘身上,店家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他又是一怔,随后从一边的铜锅里开始往外捞肉。 “二斤羊肉。” 店家战战兢兢地把羊肉从骨头上面剔下来,虽然这个动作他已经做了二十多年了,可动作再熟练,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抖。 宋观南有些无奈:“店家不认识我了?我从七岁的时候就开始吃您家的羊肉了,那时候,都是师父来买。” 店家一怔,随后脸上堆满了笑意:“记得记得,那时候大人还是个小娃娃,现在都这么厉害了。” 说着,店家扫了一眼宋观南身上的官袍,有迅速地低下头去切肉。 宋观南突然发现,自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她付了铜钱,从店家的手里面接过油纸包好的羊肉。 宋观南突然回头:“店家,这分量不对吧,我只要了两斤。” 店家一脸恭维的笑意:“大人赏脸来我家吃肉,这是光荣的事情,咱家怎么好……” 宋观南不由分说地从自己的怀里掏了一块碎银子,直接放在了铺上。 店家却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样,快速地把碎银子又塞回了宋观南的手心:“大人收好,以后常来就是了,再怎么说也是多年的老主顾了,应该的,应该的。” 他脸上的笑容分外谄媚。 看着店家的神情,宋观南缓缓点了点头, 她提着肉走到了一边,在东市的路口找了一个乞儿:“帮我个忙,给你十个钱。” 乞儿抬起头,怯怯地看向宋观南。 宋观南把刚刚那一枚碎银子放进他手里:“去把这银子送到那肉铺老板的手里,放下就跑,然后这十个钱是你的辛苦钱。” 说着,宋观南又拿出了十个钱放在那乞儿的碗里。 乞儿的眼睛里面迸发出了光:“好,老爷等着。” 随后,乞儿在宋观南的注视下跑到了肉铺,放下钱立刻往回跑。 那店家正在招待客人,自然来不及追上乞儿的速度。 但是看着那形状熟悉的碎银子,店家还是知道这银子是谁的。 他叹了一口气,当着客人的面把银子收了回来。 “这是贵人赏的?” 客人自然也注意到了这是乞儿给的银子,好奇地问道。 肉铺的店家叹了一口气:“二十多年的老主顾了,许久不来卖肉,好不容易来一次,身上啊,穿的是红色的官袍。我这不就是多给人拿了一斤肉吗,这非要把钱给我,让咱这心里面不安呐。” 听见店家的解释,客人也是十分唏嘘:“那你这肉也是人吃了那么多年的肉,人官老爷心里面肯定念着你呢。” 说着,客人把自己的铜钱递给了肉铺老板。 “我这心里面惶恐啊,以前还没这柜台高的女娃娃,突然成了官老爷……这让咱也不好多说啊。” 店家的神情很是复杂。 一边的客人却是凑了过来:“女娃娃,那官老爷是女子不成?” 店家立刻点头:“可不嘛,她阿爷是个读书人,以前经常来我这里买上二斤熟羊肉,再去对面那家买几张胡麻饼。 不知道怎么的,前几年就不怎么来了,是这姑娘的弟弟来买,后来弟弟也不来了,再来就是这姑娘做了官了。” 卖肉的店家说得绘声绘色,三言两语就已经把宋观南家里面这些年的变化说了个七七八八。 只可惜宋观南并没有听见,一边卖肉的顾客却是一阵唏嘘:“你肉摊也算是人官老爷从小吃到大的,可出了名了。” “小本生意,小本生意,还是多谢各位关照啊。” 说着,店家又用油纸包了一片羊油:“那官老爷给的银子不少,今天咱就送点羊油给大家伙沾沾喜气。” 周围又是一片躁动。 宋观南站在路口,看着肉铺红红火火的生意,身影越发的苍凉。 那乞儿走到宋观南面前:“办好了。” 宋观南点点头,又从怀里面拿出五枚铜钱:“去那边帮我买五个钱的胡麻饼。” 第283章 鬼市鼠爷 乞儿接过宋观南手里面的铜钱,立刻就往一边的饼铺子去了。 宋观南站在路口,明明东市是这样的热闹,可却总不像是自己小时候来的东市。 乞儿的脚步利索,很快就帮宋观南买回来了胡麻饼。 宋观南把羊肉和胡麻饼都挂在一只手上,随后拿出了一小块碎银子,在乞儿的面前晃了晃。 银子的光泽几乎没有人能够拒绝,那乞儿的眼睛一瞬间亮了不少。 他兴冲冲地问宋观南:“官爷还有什么事情吗?” 宋观南的神情严肃了几分:“东市下面有个鬼市,我想知道鬼市怎么进,你带我去,这块银子归你。” 银子虽然不大,但却远不是几枚铜钱能够比拟的,乞儿眼巴巴地看着宋观南手里面的碎银子,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官爷,我真不知道啊。” 他抽了抽鼻子,但是视线并没有从宋观南手里面的银子上挪开。 宋观南手腕一转,把手里的碎银子攥在了手里:“不知道算了。” 随后,宋观南转身就要走。 乞儿怎么可能放弃已经在自己面前晃过的银子? 他赶忙跑到了宋观南的前面拦住了宋观南的去路:“官爷别急,您等我打听打听,一定给您带过去。” “鬼市,你说找就能找到?” 宋观南故作诧异地看着他。 乞儿咬了咬牙:“官爷等我,不一会,我一定给官爷问出来。” 说完之后,乞儿就立刻走到了一边的角落里面,那边还有很多像他一样的乞儿。 也不知道他都问了些什么,过了不多久,从那边走出了一个成年男子。 他朝着宋观南方向走了过来。 宋观南皱眉,不知道这样一个乞儿为什么还能够找来这样的男子。 男子见到宋观南身上的官服之后,脸上先是迷茫,随后露出了然的神情。 “官爷找鬼市……做什么?” 男子的脸上挂着笑容,有些谄媚地问宋观南。 宋观南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只见他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衫,但是眼睛里面却是闪烁着矍铄的光。 “乞丐?” 宋观南饶有兴致地挑眉。 男子哈哈一笑:“官爷好眼力,在下自然不是乞丐,但也算是乞丐,所以……官爷为什么要来找鬼市呢?” 宋观南眯了眯眼睛:“我想找一位故人。” “故人?进了鬼市那就是从新开始了,鬼市里面,怎么可能有故人呢?” 男子言笑晏晏,可始终都不提要带宋观南去鬼市这件事情。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实不相瞒,鬼市里面的确有我的故人,你不带我去也行,帮我给贺隐昼传个话。” “贺隐昼?”男子皱了皱鼻子,明显是对着名字感到陌生。 宋观南挑眉:“对,就是贺隐昼。” “好,官爷说,要带什么话?” 宋观南晃了晃自己手里面的银子,这一次的银子明显比刚刚给乞儿看的那一枚大上一圈。 “告诉贺隐昼,说……他的故人,给他带一句话,让他找机会把现在的情况告诉常禾。” 宋观南并没有透露自己的名字,虽然她现在身上的官袍很有可能已经让人看出了自己的身份。 可是宋观南还是用了这个被尘封多年的名字。 毕竟在鬼市,贺隐昼很有可能不叫贺隐昼,而她宋观南,也不能用自己的名字。 她说完这句话,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子。 男子神情严肃:“官爷,这话说得,不好传啊。” 宋观南微微一笑,手里面的银子晃了晃,但就是未曾松手:“你放心,这个人很好找,只要他听见了这话,那这银子就是你的了。” 说着,宋观南把手里面的银子抛起又接住,牢牢地勾住了男子的视线。 男子看着宋观南手里面的银子,暗暗咬牙:“一句话而已,官爷在旁边等着,小的去去就回。” 虽然不知道这官爷口中的贺隐昼是谁,但是没有人能够抵挡得住真金白银在自己面前晃地诱惑。 男子一头扎进了小巷,七拐八拐走到了东市见不得光的地下。 他刚刚站到鬼市的时候,就被一边正在包馄饨的老头盯上了。 “着急忙慌的是要做什么?” 包馄饨的老头瞥了男子一眼,声音里面满是不悦。 “鼠爷,不是小的莽撞,是外面有一位红袍的官爷,说是让小的带一句话。” “带话?” 被称为鼠爷的老头手上动作不紧不慢,一枚圆润的馄饨就被放在了一边。 “是啊鼠爷,出手阔绰,那银子看上去足足有二两呢。” 说着,男子比画出了两根手指。 鼠爷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给谁带话?” 男子顿了一下:“那官爷说了,要给一个叫贺隐昼的人带话,说是要把现在的情况带给常禾。” 他话音还没有落下,鼠爷眉头立刻皱在了一起。 男子看到鼠爷这幅模样,立刻有些手足无措:“鼠爷,那官爷就是这样说的啊。” 鼠爷盯着他看了许久:“你刚刚说,这官爷穿红袍?” “是啊鼠爷,不仅仅是红袍,还是个女的,您说稀奇不稀奇,女人也能穿红官袍了。” 鼠爷嘴角微抽,手上拿着的擀面杖一下子敲在了他的头顶。 一声闷响过后,男子难以置信地看着鼠爷:“这是……” 鼠爷慢慢悠悠地把擀面杖擦干净:“我知道这官爷是谁了,你把她带到那边茶馆招待好,我进去问一下。” 说话间,鼠爷立刻把自己手里的擀面杖包在干净的抹布里面,自己匆匆地往后面的铺面走去。 男子看着鼠爷的举动,只觉得格外的稀奇。 整个鬼市里面,谁见过鼠爷这样着急地办事? 只不过男子在鬼市里面远远排不上号,只能出去找到了宋观南。 宋观南看着他:“话带到了?” 男子顿了一下:“往里面传了,鼠爷让我请您进去。” “鼠爷?” 宋观南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找对地方找对人。 男子却是变得格外恭敬:“官爷请和我走。” 宋观南眯了眯眼睛,抬手把自己手里面的银锭扔给男子:“多谢了。” 男子的动作愈发的恭敬:“官爷请。” 第284章 鬼市的开市元老 宋观南跟着男子走进了巷子,她从来没有想过,在巷子的尽头,还有这样一条小路。 阴暗的水沟黑绿黑绿的散发着腐烂的臭气,让宋观南不由地想到死牢里面的水。 那是一段阴暗的记忆,宋观南一直都选择忽视那段记忆。 只不过现在突然看到鬼市的水沟,这段黑暗的过往再一次被揭开。 宋观南皱着眉头跟在男子身后,过了许久才到了一条阴暗的街道。 这条街道宋观南并不熟悉,或者说她从小到大来了很多次东市,还是第一次知道东市里面有这样一条街道。 虽然阴暗,但是烟火气十足。 男子带着宋观南来到了一边的馄饨摊。 宋观南来来回回打量着周围:“这就是鬼市?” 男子摆摆手:“官爷说的哪里话?这不是鬼市,这只是我们的地盘,鬼市还要……” 说着,男子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脚下。 宋观南低头看去,只看到了脚下湿漉泥泞的土地。 男子立刻摆手:“官爷,不在这地上,那就是在地下。” 宋观南了然,慢慢悠悠地点了点头。 男子只是和宋观南坐在一起,并没有给宋观南端茶倒水。 宋观南也不太在意这些,现在的她只想赶快见到贺隐昼,好知道现在的局势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自己还要不要和贺聿龄维持现在的表面的和睦? 就在宋观南暗自揣摩的时候,一边的铺面里走出来了一个身形伛偻的老头。 男子看到老头,立刻从摊位上面站了起来:“鼠爷,这位就是我说的那官爷。” 老头的视线落在宋观南的身上,一双眼睛不大,但却闪烁着莫名犀利毒辣的光泽。 宋观南看着这个被称为鼠爷的老头,一眼就注意到了鼠爷身上还穿着一件围兜。 这让宋观南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馄饨摊,在觉得鼠爷身上的装扮合该站在这里。 宋观南的视线过于直白,倒是让鼠爷冷哼一声:“你要找谁?” 听见鼠爷这样盛气凌人的语气,宋观南怔了一下:“贺隐昼。” “你知道贺隐昼是谁吗?” 鼠爷的脸色阴沉了些许,一双眼睛阴狠地盯着宋观南。 宋观南怔了一下:“不知道。” 她只知道贺隐昼在鬼市里面的肯定是有一席之地的,不然也不可能有那么多的时间往自己书院跑。 只不过现在……宋观南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贺隐昼了,自然也不知道贺隐昼如今是谁,坐到了什么位置。 见宋观南的脸上浮现出迷茫的神色,鼠爷慢慢悠悠地站到了馄饨摊旁边,看了一眼周围的其他店家:“来人啊,把她抓了。” 鼠爷的声音尖细,在整条街上面格外的明亮。 周围的铺面里面立刻冲出来了许多人,团团围住了宋观南。 宋观南下意识的从官袍里面摸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指虎。 “鼠爷是吧,朝廷命官,你都敢拿?” 说着,宋观南眯起眼睛,警告似得看向了站在馄饨摊边上的鼠爷。 “我敢让人抓你,自然就是知道你是谁,你身上这官袍,别人可能看了还要愣一会,我可不会。” 鼠爷拿起了自己的擀面杖,慢慢悠悠地擀着馄饨皮。 宋观南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已经沁出了汗水,鬼市这样的地方,自己要是死了,别人估计都找不到自己的尸体。 鼠爷回头,笑眯眯地看了宋观南一眼:“你很会找人,贺隐昼这个名字鬼市里面知道的人并不多,刚好我知道是谁。” 宋观南咬紧了后槽牙:“老爷子,你这些人手想要拦我可拦不住,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就应该知道我身后跟着多少条尾巴。” 这一点宋观南还是非常自信的,本来就是从宫里面出来的,身后跟着的东西自然不会少。 宋观南咧嘴一笑,一张明艳的脸上竟然透露出了几分邪气。 鼠爷手上包馄饨的动作顿了一下:“无所谓了,鬼市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本来就该消失了,鬼侯一死,右相也不会留着鬼市了。” 他的一边说着,手上包馄饨的动作却丝毫未停。 “右相现在自身难保,鬼市还要存在的,只不过是要看新的鬼侯自力更生,还是要依附权臣。” 宋观南一点都不遮掩,直截了当地说出了鬼市这么多年存在的原因。 鼠爷慢慢悠悠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我知道你是谁,你的过去,你经历了什么,我甚至有可能比你自己还了解你自己。” 听到这里,宋观南笑出了声:“比我自己更了解我自己?” 重复完了这句话,宋观南再也控制不住,连着笑了好几声。 “这牛皮吹得有点大了,能让我了解我自己的人,在这个世上还没有出现。” 宋观南对自己这句话很是自信,毕竟她是从未来穿越而来的人,而且从小来到长安,自认没有任何人知道自己的来历。 甚至是自己当做家人的宋彦文常禾林觉浅都不知道这件事情。 鼠爷听见宋观南的笑声,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别笑了,马上就要死的人,有什么好笑的。” 宋观南啧了一声:“鼠爷可要想好了,我要是死了,你祖宗十八辈都要被挖出来鞭尸的。” 她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鄙夷,甚至是慢慢悠悠地往前走了两步。 周围围着宋观南的人自然也不敢动宋观南,虽然鼠爷是他们的头领,可是现在这女子身上穿着的官袍倒是让他们不得不忌惮。 鬼市就算手里面有着不少官员的秘密,但也只是用来要挟官员的手段。 面前这个女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并不简单,敢在鬼市这样说话的人,不是手里有权,就是手里有钱,最次也是一个以一敌百的人物。 偏偏宋观南对上的是鼠爷。 鼠爷可是从鬼市最开始就跟在魏老身边的人物,而且也是鬼市这么多年以来的看门人。 几乎所有外来的人进入鬼市,都要经过他眼皮子下面。 而他,也是为数不多知道鬼市和右相关系的老人。 鼠爷阴森森的盯着宋观南:“你就老老实实地呆待着,到时候,你就和他一起给鬼市陪葬。” 第285章 掀了你的馄饨摊 宋观南盯着鼠爷阴笑的脸,突然意识到鼠爷话里面的漏洞。 陪葬? 为什么要给鬼市陪葬? 他这话显然是在说自己和贺隐昼是鬼市的异端。 也就是说,鬼市的鬼侯,那个魏老的死并不是自刎? 宋观南皱起眉头,仔细端详着鼠爷脸上的每一条皱纹。 鼠爷看了一眼宋观南,嗤笑一声:“小姑娘都要死了,不要挣扎了。” 宋观南突然摇了摇头:“你在心虚。” 听见宋观南的话,鼠爷愣了一下,并没有回答,周围的人虽然都是鼠爷的手下,可大家都是鬼市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可逾越的上下级关系。 宋观南一说鼠爷心虚,有几个人立刻看向了正在包馄饨的鼠爷。 见鼠爷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怔愣,宋观南立刻笑出了声:“虽然我不了解鬼市,可是你在心虚,我还是看得出来的,怎么,瞒着贺隐昼抓我?想要威胁他?” 宋观南随口试探道。 可是宋观南话音刚落,就看到鼠爷正在包馄饨的手猛然缩紧。 鬼侯自刎的事情有蹊跷,可是他也清楚,鬼侯一死,刚好是鬼市和右相摆脱关系的最好时机。 偏偏贺隐昼的身份不一般,即是鬼侯的义子,也是右相的庶子。 他不能轻举妄动。 鼠爷盯着宋观南,半晌才说:“一个女人,太聪明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宋观南哈哈一笑:“我都入朝为官了,鼠爷觉得我还会在乎什么?” 她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鼠爷。 就像是……能够直接看到人心里一样。 鼠爷垂眸,看着自己手里面刚刚被自己捏破的馄饨,有些可惜地啧了一声。 宋观南见他不理会自己,笑意盈盈地又是上前了两步:“鼠爷,把你的人散了,咱们好好聊聊。” 说着,宋观南抬手,戴着指虎的手在鼠爷面前的馄饨摊上轻轻磕了磕。 金属和模板之间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鼠爷看着宋观南手上的指虎,上面还带着些许被摩擦过的痕迹。 他蓦然来了一句:“这东西,沾过血吧。” 宋观南挑眉:“不仅仅是血,这上面还沾过人命,太史令孙子的命。” 她眉眼间满是嚣张,仿佛并不在意自己手上有人命的事情被鬼市的人知晓。 鼠爷盯着宋观南看了许久:“我把人散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宋观南笑得更加张扬:“留你一条命。” 她像是开玩笑一样,但是这么多年在鬼市的经历告诉鼠爷,宋观南并不是什么善人。 他盯着宋观南,突然冷笑一声:“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你要找的人不在鬼市。” 宋观南歪头:“没事,我已经知道鬼市在哪里了,我身后的人也知道鬼市在哪里了。” “那……你背后究竟是龙,还是鹰?” 鼠爷问得很是小心,手上虽然包着馄饨,可却丝毫不影响他和宋观南交流。 宋观南看着一边包得圆滚滚,整齐排列在一张竹排上的馄饨,饶有兴致地伸出了手。 就在宋观南的手要碰到那馄饨的一瞬间,鼠爷的手比宋观南的手快了一步,直接打开了宋观南伸出来的手。 他力气不小,宋观南的手直接被扇到了一边。 宋观南眯起眼睛:“鼠爷这样不厚道啊。” 说着,宋观南意味深长地上下打量了一遍鼠爷的馄饨摊。 鼠爷见宋观南眼神不对,脸色暗了暗。 “你们先回去,我还有一些私话要问她。” 他警惕地看了一眼宋观南,随后对自己的手下说道。 见周围的人慢慢散开,宋观南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鼠爷上道,这才是江湖豪杰。” 她笑得仿佛没有一丝一毫的心眼,可是鼠爷却知道,这个姑娘并不简单。 “我在鬼市三十多年了。” 鼠爷一边小心翼翼地把刚刚包好的馄饨安顿好,一边慢慢悠悠的对宋观南说。 宋观南直勾勾地看着他,仿佛是在等他说下一句。 “鬼市并不太平,魏老走了,留下一个贺隐昼来接任鬼侯,这不一定是件好事。” 说到这里,鼠爷的眼神变得有些悠远。 “鼠爷不放心?觉得鬼市站不住了?” 宋观南用调笑的语气问他。 鼠爷顿了一下,随后警告似的扫了宋观南一眼:“鬼市站不住?笑话。” 宋观南眯了眯眼睛,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 偏偏鼠爷并不知道,他让人围住宋观南已经被人看到了,并且……贺隐昼也已经知道宋观南来到鬼市的消息。 鼠爷只是看着宋观南,笑得有些阴森:“什么人怕鬼市?是你们这些当官的,右相当年就是因为这个建立的鬼市,你知道吗?” 宋观南轻轻摇头:“我去哪里知道,不还是你说我才知道吗?” 她盯着鼠爷看,实际上戴着指虎的手已经蠢蠢欲动。 鼠爷抬眸,定定地看着宋观南:“你不该来鬼市。” 宋观南微笑:“该不该来,还由不得鼠爷来说教。” 随后,宋观南脚尖一勾,一边用来招待馄饨摊顾客的椅子就立刻倒在了地上。 鼠爷的脸色冷了下来:“你是在找茬?” 宋观南微笑着摇摇头:“鼠爷既然不让我见他,那我也只能用一些不一样的手段。” 随后,宋观南的手指轻轻地按在了鼠爷面前的馄饨摊上。 鼠爷自然能够看出宋观南想要做什么,立刻喊道:“我和你说了,他不在鬼市,你见不到他。” “见不见得到,只是你的一面之词罢了。” 宋观南眼眸微眯,敏锐地在鼠爷的脸上捕捉到了心虚。 他不想让自己见到贺隐昼。 其中有什么隐情? 宋观南不清楚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宋观南明白,自己想要见到贺隐昼,那就要闹一场,让鬼市里面的人知道自己在外面,让贺隐昼知道自己来到了鬼市。 想到这里,宋观南放在摊位上面的手指微微用力向下按。 宋观南的动作让鼠爷的馄饨摊向着她的方向微微倾斜。 而摊位上面还放着鼠爷包的馄饨,个个又圆又饱满。 宋观南本事不愿意浪费粮食的,可是现在是特殊情况, 他清楚的感受到宋观南那头传来的力度,蓦然瞪大了眼睛:“你敢!” 宋观南笑得很是单纯:“有何不敢?” 说这话的时候,宋观南甚至还故作天真的歪了歪头,仿佛一点坏心思都没有。 第286章 老人家的偷袭 宋观南的手按在鼠爷的馄饨摊上,缓慢而有力的往下压。 上面的摆放的东西因为摊位的倾斜而渐渐大声滑动。 鼠爷按着另一边,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自己的馄饨摊,生怕一个不注意宋观南就把他的馄饨摊掀翻在了地上。 偏偏宋观南不依不饶,一个劲的把手往下压。 鼠爷猛地抬起头,满脸愤怒的看着宋观南:“你要找茬?” 宋观南挑眉:“鼠爷,您老糊涂了,不是我要找茬,而是您在为难我。” 说着,宋观南又加大了一份力气。 鼠爷自然不是宋观南觉得对手,馄饨摊上面的模板很明显也经受不住两人这样折腾。 宋观南面带微笑,直勾勾的盯着鼠爷。 鼠爷满是皱纹的面皮抖了抖,像是没有想到宋观南竟然能够看出来自己是故意的。 他也没有想到宋观南手上的力度倒是真的不小。 两人这样僵持了好一会,眼看着馄饨朝着宋观南的方向划过去,只要宋观南再用一点力,那馄饨就会从馄饨摊上面滚落到满是污泥的地面。 鼠爷蓦然意识到,宋观南可能只是想要威胁自己,而并不是真的把自己这馄饨摊掀掉。 但意识到了这一点,鼠爷也不敢赌。 因为赌赢了自己也只是和宋观南平手,但是赌输了,自己包了半天的馄饨可就要和泥搅在一起了。 最后,鼠爷泄了气似的:“好好好,我带你进去。” 宋观南咧嘴一笑,这才缓缓把自己的手从馄饨摊上面慢慢抬起来。 鼠爷瞪了一眼宋观南,心疼的把自己的馄饨摆的整整齐齐,还从口袋里面拿出来了一张干干净净的白布盖在馄饨上面。 偏偏宋观南笑的灿烂:“鼠爷这馄饨不错,看上去很实在。” 她的赞美虽然真诚,可总让鼠爷觉得她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但是鼠爷不得不带着宋观南往后面走。 宋观南亦步亦趋地跟在鼠爷身后:“您老人家何必费这样大的力气?” 阴森的地道里面,鼠爷的有些佝偻的背影走在前面领路,突然停了下来。 宋观南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刚刚抬起的脚往后撤了一步。 电光火石间,鼠爷的拳头几乎贴着宋观南的脸划过去。 这条暗道是鼠爷每天都要走无数次去通报来访客人的消息的,他自然是熟悉。 可是对于宋观南来说,这里并不是一个适合自己出手的地方。 这暗道里面的空间实在是狭小,宋观南又是手上带着指虎,在这里压根不好挥拳。 宋观南抬起胳膊格挡住鼠爷竖着劈下来的手掌,咬牙切齿地说道:“鼠爷不愧是鼠爷,老奸巨猾,外面打不过,把我带到这小地方来打。” 鼠爷嘿嘿一笑。 他低沉的声音在这暗道里面显得格外的阴暗:“这条路只有我一个人能走,鬼市里面的人叫鼠道,也有其他人走过,只不过那些人……估计孟婆汤都喝完了。” 说着,鼠爷又是冲着宋观南进宫。 暗道里面昏暗无比,宋观南只能够根据鼠爷手上面粉散射出的微弱白光来分辨出鼠爷的进攻方向。 她不如鼠爷熟悉这里,自然是被打得节节败退,一边格挡一边给自己找落脚的地方。 但是鼠爷毕竟上了年纪,虽然出手的角度毒辣,但是力道上面却是差了许多。 宋观南一边格挡着,一边努力适应着暗道里面微弱的光线:“鼠爷这样不地道,到了鬼侯面前,就不怕死?” 鼠爷冷哼一声:“他连白胡子都没长全,敢对我动手,其他老东西扒了他的皮。” 说这些话的功夫,鼠爷进攻的速度明显是慢了下来。 宋观南自然是发现了这一点,心里面不由得一阵窃喜。 这样就好,看来人上了年纪,果然还是多多少少的会受到影响。 宋观南继续说道:“你也知道他是右相的庶子,进可用鬼侯的身份压制你们,退可以打右相这一张感情牌,哪怕现在和右相翻脸,有多少人敢真的和他作对?” 她就是吃准了这个年代所谓的父子观念和家族观念,贺隐昼和贺聿龄都姓贺,这是摆在明面上的。 都说虎毒不食子,也都说血浓于水,今天贺隐昼能够反抗贺聿龄,谁也说不好明天父子重修于好。 父子没有隔夜仇,谁都不敢去赌这句话的真假。 鼠爷面色微凝,又是一掌推在了宋观南的小臂上:“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他无白说到底还是太年轻,你也是,鬼市可不是这样玩的,不然早晚都要栽到里面。” 随后,鼠爷又是向前踏了一步,挥手奔着宋观南的面门。 可是这一次,宋观南却精准地赢上了他的手。 宋观南的手上面还带着金属的指虎,蓦然和鼠爷的手碰在一起,自然是杀伤力不低。 鼠爷虽然吃痛,可是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除了气息有些许波动,就这样硬生生的吃下了宋观南的反击。 宋观南嗤笑:“鼠爷,年纪大了,他不会留着你这样的长辈的。” 像是为了刺激鼠爷的内心,宋观南刻意加重了“长辈”两个字的发音。 与此同时,宋观南的拳头也奔着鼠爷的面门去了。 这老头一直以来出手狠辣,要么奔着自己的面门,要么就是找机会把自己的头往墙上逼,甚至在腾挪之间还要偷袭自己的下三路。 仅仅是片刻之间,宋观南不难看出他为什么在鬼市里面被叫做鼠爷。 暗道里面,虽然宋观南看不清鼠爷,可是鼠爷这样常年在暗道里面穿行的人,自然能够看清楚宋观南一举一动。 宋观南这一拳没有一丝一毫的转弯,但是却来得分外刚烈,直接奔着自己的胸口而来。 鼠爷面色一变,身形迅速往后跳了一步,卸了宋观南打在自己身上的力。 尽管如此,宋观南这一拳的力道也是常人难以忍受的,更何况她的手指上面还带着铁打的指虎。 鼠爷没有想到宋观南打在自己身上的力道如此之大,即使自己靠着往后跳卸了一部分力气,可依旧是让他胸口闷闷作痛。 他气息紊乱,对于宋观南来说是个再好不过的进攻时机。 宋观南也已经把这暗道里面的光线适应了七七八八,瞬间挽回了自己的攻势。 她的声音分外朝气蓬勃,还带着几分洒脱:“鼠爷,对不住了。” 第287章 处置的方法 当时贺隐昼见到宋观南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捏着鼠爷的后脖颈出现在鬼市的大堂里面。 宋观南抬手,直接把鼠爷丢在了地上。 贺隐昼还没有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眼前一身红色官袍的宋观南。 宋观南冲着他挑眉:“怎么,不认识我了?” 贺隐昼张了张嘴:“不是……你……” 仅仅是这样简短的声音,他就好像舌头打结了一样说不出一句连贯的话。 宋观南扫了一眼自己手里面的鼠爷:“他不让我进来,还在暗道里面和我打了一架。” 听见宋观南这样说,贺隐昼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蔫蔫的鼠爷。 如果他没有记错,宋观南的蛮力很强,虽然没有什么技巧,可是直来直往地挥拳就足够人喝一壶的。 偏偏鼠爷的武力值并不高。 想到这里,贺隐昼不由得看向了鬼市里面武力最高的鬼寅。 鬼寅却不知道贺隐昼为什么突然看向自己,以为贺隐昼是在暗示自己什么。 他直接走到宋观南的身边,把鼠爷从宋观南的手里面接到了自己的手里面。 宋观南有些怔愣地看着他自然而然的动作,一时半会脑子也有些转不过来。 贺隐昼嘴角微抽:“你不是在太子身边吗?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了?” 他很想像从前一样和宋观南打趣,可是现在他是鬼侯,必须要在这些手下人面前端好自己的架子。 偏偏宋观南不惯着他,直接走到一边坐了下来:“你到底想要右相死还是活?” 她自然而然的样子,仿佛已经来了无数次鬼市。 可是贺隐昼清清楚楚的记得,这分明是宋观南第一次来到鬼市。 宋观南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又扯了扯因为刚才和鼠爷打斗而造成的褶皱。 一身官袍可是要一两银子呢,可不能这样轻易地弄坏。 贺隐昼见宋观南问得直白,也就直接和宋观南说:“我自然是随机应变,看你的意思。” 说着,贺隐昼亲自给宋观南端了一杯茶。 宋观南接过来之后一饮而尽:“皇帝已经开始把右相和其他朝臣隔离了,右相的权力,和之前比来说,弱了不止一半。” 贺隐昼叹了一口气:“即使如此,右相也是右相,谁也不敢相信,圣人真的会除了右相。” 宋观南轻笑:“是啊,朝堂上就是这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也是最可怕的事情,谁都不信右相就这样下去了。” 她把手里茶盏里面的茶水喝干,紧紧地攥着茶盏:“毕竟谁也不敢相信,曾经辉煌的能够直接任命侍郎的右相,不会有东山再起的那天。” 这是最可怕的事情。 那就是朝堂里面,曾经依附过贺聿龄的官员都默认,贺聿龄只是暂时躲避锋芒。 宋观南不敢等。 贺隐昼看出了宋观南眉眼之间的担忧,把茶盏从宋观南紧握的手里扣了出来,又是倒了一杯茶。 “他这么多年,也不纯靠着贪上来的,溜须拍马的事情没做过,但就是胜在看人很准,总是能够找到办事的人,还能把事情办好。” “阿浅就是其中一个。” 宋观南面无表情的说道。 一瞬间,鬼市里面陷入了沉寂。 林觉浅当年被封钦差,实在是风头无两,就连江南的水患治理,也有着贺聿龄帮助的影子。 只不过,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而良弓藏。 处理完了江南的水患,林觉浅就为贺聿龄领了官印案。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我不会让他活,但他是你阿爷,我怕……” “我没有阿爷,我只有义父。” 贺隐昼说得很是果断。 宋观南听见之后怔了一下,随后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一边被鬼寅提在手里面的鼠爷却是把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鬼市是右相当年下令要做的,你现在拿着鬼市对付右相,和叛徒有什么区别。” 贺隐昼的眉头都没有皱一下:“鼠爷最里面说出叛徒,倒还真是让人意外。” 原本还怒气冲冲的鼠爷一瞬间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贺隐昼:“你……都知道?” 贺隐昼嗯了一声,随后走到了鼠爷的面前。 鼠爷身形瘦小,又因为年长的缘故,佝偻的后背让他看上去更加的矮小。 尤其是站在鬼寅的身边,这样大的身型对比更加的明显。 贺隐昼垂眸看他:“当年我和常大哥是在鼠爷的手下做事的,只不过鼠爷实在是不厚道,明明知道我当时是翻面的黑脸暗桩,也知道常大哥是我的战友,还是要置我二人于死地。” 随后,贺隐昼看向了宋观南解释道:“也是那一次,我二人在长安城外为你所救。” 宋观南有些意外地看向了鼠爷:“这样说来,还是要谢过鼠爷呢。” 她嘴上说着谢谢,可是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感激的意思。 鼠爷没有说话,只是视线不受控制地看向了另一边。 宋观南嗤笑一声,继续喝茶。 贺隐昼啧了一声:“鼠爷要是觉得鬼市待不住了,不是您之前的鬼市了,大可以一走了之。” 鼠爷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你不会让我走的,没有人能够活着脱离鬼市。” 他说的很是丧气,整个人无精打采的像是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 宋观南坐着,安安静静的看着鼠爷。 贺隐昼却是不依不饶:“今天敢拦人,明天就敢杀了我,鼠爷,您是长辈,别让无白难做。” 鼠爷哼笑一声:“那你把我送到右相府?也算是让我回到右相的身边,不再是这鬼市的人……” “想得美。” 宋观南直接打断了鼠爷的话:“合着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主,放你离开岂不是放虎归山?” “鬼市是我们这些老人和魏老的心血,我不会毁了鬼市的。” 鼠爷慢慢悠悠地抬头看着宋观南,眼底闪过了一丝不甘心。 第288章 她自有良计 如果其他人倒可能看岔了,但是宋观南可不会。 常年在权势的中心左右逢源,宋观南的察言观色已经练到了极致。 她定定地看着鼠爷:“您不会毁了鬼市,但却会毁了我的计划,所以,他放您走了,我也不会给您活路。” 说着,宋观南拿起了刚刚喝茶时摘下来的指虎,重新戴在了自己的手上。 “您既然在鬼市,那想必也了解我宋观南,我手上已经有了人命,自然不在乎再多一条。” 对上宋观南冰冷的眼神,鼠爷多年在鬼市里面摸爬滚打的直觉告诉他宋观南是个说到做到的主。 贺隐昼看了一眼鼠爷手上还残留着的些许面粉,嘴唇微动:“鼠爷要是在鬼市上面卖馄饨,自然也是好的吧。” 听见贺隐昼这话,鼠爷有些诧异,他有些意外贺隐昼竟然还会留着自己一条命。 像是看出了鼠爷心中所想,贺隐昼继续说道:“只要鼠爷不做他想,无白还是愿意为您养老送终的……毕竟那么多的长辈,现在也还在鬼市的也不多了。” 说这话的时候,贺隐昼看向了宋观南,像是在为鼠爷求情。 “是啊,不多了。” 鼠爷像是受到了什么挫败一样,垂着头叹气。 宋观南站在一边,手上的指虎反射出房间里烛火微弱的光。 “你要留着就留着,只要别坏了我的事情。” 她眉眼间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就像是她手上的铁打的指虎一样冰冷。 贺隐昼看着宋观南,随后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鼠爷的馄饨摊,是该换个地方了。” 鼠爷点了点头,像是接受了这个选择。 贺隐昼摆了摆手,一边的鬼寅立刻把鼠爷带了下去。 房间里面只剩下了宋观南和贺隐昼。 贺隐昼的脸上终于肯露出些许的笑容:“你能来,我很意外,也很开心。” 宋观南点点头:“如果不是右相现在想要推下去自爆,我也不可能来鬼市找你。” “你想知道什么?” 贺隐昼敏锐地察觉到宋观南不会无缘无故的来到鬼市。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之前,太史令郑慈,要我为他的好孙子偿命。” 贺隐昼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郑慈正是宋观南活活打死那人的外祖,立刻点头:“放心,鬼市虽然换了鬼侯,可还是之前的鬼市,郑家虽然是太史令,可是在朝为官哪里有干净的?” 说完之后,他像是安抚宋观南一样,想要拍一拍宋观南的肩头。 可是他刚刚抬起手,就看到了宋观南身上红色的官袍:“右卫率官袍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想要安抚宋观南的手。 宋观南嗯了一声:“郑慈那边帮我盯好,有事情让东市那乞儿给我传信,我每月的七日和二十三日会来东市买羊肉和胡麻饼。” 贺隐昼点了点头:“我明白,那……他呢?”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宋观南的脸色。 宋观南抿了抿嘴角,心里面知道贺隐昼说的是右相:“他……还有用,等到时候能动手了,我会去东市,买一株梨树苗。” 贺隐昼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宋观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了,时候不早了,我得赶紧回东宫,不然……” “你来鬼市的消息,在皇帝那里可能不是秘密了。” 贺隐昼提醒她。 宋观南点点头,随后在贺隐昼震惊的眼神中,在自己的脖子上面狠狠地抽了两下。 一瞬间,她那细弱白嫩的脖颈上,立刻多了两道红痕,她抬头看向贺隐昼:“放心,我敢来,自然是想好了对策。” 贺隐昼一瞬间手足无措,他没有想到宋观南竟然能够对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 就在贺隐昼担忧地看着宋观南脖子上面的红痕时,宋观南又嘱咐道:“差点忘了,还要麻烦你一件事,帮我找个人。” “找谁?” 贺隐昼虽然是问宋观南,可是眼神始终黏在宋观南脖颈处的红痕上。 “一个没有长安户籍的女子,叫水云,长得和汉人不太一样。” 宋观南眯起眼睛,不断地回忆着水云的特征。 “没有长安户籍?” 贺隐昼皱了皱眉头,只是这一点,难度就不小。 宋观南点了点头:“她身上还带着暗器,淬了毒的,当心点。” “找到之后需要解决了吗?” 贺隐昼压低了声音问她。 宋观南摇了摇头:“不用,看好她就行,我之前从贺聿龄暗卫手里救下来的,如果可以,尽可能把她送回去吧,长安……没有几天的安生日子了。” 贺隐昼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宋观南微笑:“那我先走了。” “我让人陪你演一出戏。” 贺隐昼的视线再一次从宋观南的脸上落到了她脖子上面的红痕。 宋观南有些意外贺隐昼的配合,笑着点头:“感激不尽。” 贺隐昼站在房间里面,看着站在门外逐渐远去的宋观南,心里面有些发堵。 他也不知道下一次见到宋观南会是什么时候。 但是他希望下一次能够是他去见她。 鬼市的人几乎是追着宋观南出来的,宋观南一边腾挪,一边还护着自己手里的羊肉和胡麻饼。 等宋观南紧赶慢赶回到东宫的时候,季昇那边已经开始揣测宋观南了。 “鬼市?你说她和鬼市还能有什么关系?” 季昇在御书房里面来回踱步,眯起眼睛思索着宋观南去鬼市的原因。 郭准摇摇头:“鬼市之前是右相秘密培养的,但是……右相的人想要鬼市站出来,鬼市的鬼侯自刎了,现在的新鬼侯,和右相不对付。” 季昇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要对付右相?” “不对,”季昇瞬间否认了自己的想法,“刚才金吾卫的人说了,她是被鬼市的人追着出来的,这样招摇的一身官袍,还带着羊肉和胡麻饼?” “正是。” 郭准肯定的点点头,金吾卫的消息,不会有错的。 “肉铺和饼铺有没有什么问题?” “回官家,肉铺和饼铺都是长安近四十年的老字号了,比右卫率和鬼市的年纪都要大,不太可能。” 排除了肉铺和饼铺的嫌疑,季昇心里面的疑惑愈演愈烈。 “再查查。” 季昇无奈地挥挥手,随后自顾自的开始批折子了。 第289章 你也要吃羊肉夹饼吗? 东宫别院里面,宋观南正在把还带着微热的羊肉切开,顺带剁碎的还有青绿色的秦椒。 秦椒的清香立刻在厨房里面弥漫开来,宋观南转身从炉灶里面摸出来了煨热的胡麻饼。 胡麻饼带着粗糙的谷香,混合着羊肉和秦椒的特有的香气。 宋观南把夹好的胡麻饼放在了盘子里面,定定地盯着盘子里面的饼,没有说话。 “右卫率怎么不吃?是在等什么吗?” 一道声音从她身后的门边传来。 宋观南回头看向了声音的来源。 季承佑正站在门外,好奇地看着自己。 宋观南笑着摇摇头:“没有在等什么。” 季承佑直接走了进来,站在了宋观南的身边:“那我可以尝尝吗?” 他抬起头,看向宋观南的一双眼睛无比的清澈。 宋观南先是一愣,随后点了点头,把自己面前的盘子往季承佑面前推了推。 “七皇子吃吧,我这里,还有很多。” 说着宋观南从一边的炉灶里又拿出来了一张烤得焦香扑鼻的胡麻饼。 季承佑小心翼翼地拿起来了宋观南刚刚夹好的肉饼,在宋观南有些意外的眼神里面咬下了一口。 胡麻饼并没有季承佑想象当中那样的难以下咽,反倒是混上了羊肉的油香,在炉灶里煨得酥脆的胡麻饼竟然显得分外美味。 季承佑眼前一亮,有些兴奋地看着宋观南。 “右卫率……这饼。” 宋观南笑笑,当着季承佑的面把自己刚刚拿出来的胡麻饼从中间剖开。 “很久以前,我师父给我钱让我去东市买肉,那时候还没有配上胡麻饼,后来,是我第一次挣了银子,特意去东市买了这家的羊肉。” 说到这里,宋观南鼻子有些发酸。 季承佑咀嚼的动作一顿:“右卫率想师父了吗?” 宋观南没有说话,只是手上切肉的动作愈发的迅速。 菜刀和案板发出笃笃的声音,一下一下地很有节奏。 就在季承佑以为自己的话被宋观南无视了,想要重新找一个话题来引起宋观南觉得注意。 这时候宋观南却突然说道:“我想他又有什么用呢?都已经走了那么久了,回不来了。” 说话间,宋观南对着自己手里面刚刚夹好的胡麻饼,狠狠地咬上一大口。 季承佑眨了眨眼睛:“右卫率当真是豪爽。” 宋观南像是没有听出季承佑的话里有话,满不在乎地说道:“你小孩子懂什么,就是要大口大口的吃才香。” 也许是看宋观南眉眼舒展,明显是开心的模样,季承佑的视线重新落回了自己面前的胡麻饼上。 他也学着宋观南的模样,拿起胡麻饼,张大嘴咬了一口。 一瞬间,羊肉浓烈的油香弥漫了整个口腔,季承佑有些了解宋观南为什么如此的惬意。 可他还是不习惯。 以往,他季承佑是七皇子,是没有任何争夺皇位可能性的皇子。 身边所有人都在让他尊崇礼仪,身边的所有人也都是按照礼法来行事。 可偏偏宋观南不一样。 在她身上,季承佑看不到礼法的存在。 他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宋观南看,倒是让宋观南有些意外。 “七皇子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宋观南一边问他,一边又是咬下了一口饼。 季承佑强迫自己把视线从宋观南嘴角的油光上面移开:“没什么。” 宋观南可不相信,她盯着季承佑的脸看了许久:“你可骗不了我,你是想说我这样吃东西不合礼数,对不对?” 听见宋观南这样说,季承佑直接愣在了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宋观南:“你……” 宋观南看他脸色变得这样快,就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她冲着季承佑挑眉,眉眼间满是笑意。 季承佑被宋观南这样说,自然是心虚,一时间也不敢盯着宋观南多看。 偏偏宋观南这人不像是旁人一样,她直接凑到了季承佑的身边。 “七皇子,礼法这东西呢,不该成为束缚。” 这还是季承佑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说。 他低着头,轻轻摇了摇:“我是皇子,是天子的儿子,不是什么事情都要事事顺心的。” 宋观南轻笑:“礼法这东西,最开始起源于祭祀,可是人啊,让礼法成为了约束别人的工具,被约束的人呢,以为礼法是雅,是君子所为,可实际上呢,你会发现,真正在推崇礼法的,实际上并不是什么守礼法的人。” 她轻声细语地劝说着季承佑。 季承佑听得迷迷糊糊,但却又隐隐约约的明白了什么。 他鼓起勇气看向宋观南:“所以,右卫率是觉得礼法没有用处?” 宋观南摇了摇头:“礼法自然有礼法的用处,只不过,只对于遵守它的人来说,而不遵守礼法的人,自然有另一套说辞。” 季承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觉得宋观南说的有些道理,可让他说出来个一二三来却又说不明白。 宋观南放下自己手里面的胡麻饼:“七皇子,臣斗胆问一句,您觉得是不守礼法的臣子好,还是遵守礼法的臣子好?” 季承佑眯起眼睛思索了片刻:“右卫帅刚才说的,礼法只是工具,如果是对于一个君王来说,那自然是守礼法的臣子好。” “对于一个有主见的君王来说,守礼法的臣子是合适的,因为能够一板一眼地把君主下达的旨意做好,减少出差错的可能性。” 宋观南循循善诱。 季承佑眼前一亮:“所以对于一个没有主见和实力的君王,反倒是最需要不守礼法的臣子?” 宋观南歪头:“可以这样说,但是,七皇子要记得,不守礼法,不意味着泯灭人性。” 说完之后,宋观南反手又是夹好了一个肉饼:“天色不早了,一个饼不够你吃的,你带一个回去吧,好好想想你我刚刚说的话,觉得自己想明白了,再来找我。” 第290章 想拜你为师 自从上一次送走了季承佑,宋观南以为自己还要好长时间才能够再一次见到这位七皇子。 可是让宋观南没有想到的是,七皇子竟然来得这样快。 仅仅是过去了三天的功夫,季承佑就带着人来到了东宫别院。 宋观南正坐在院子里面弹琴,一抬眼就看到了季承佑带着人鱼贯而入。 “七皇子。” 宋观南站起来行礼,但是眼睛里面却满是疑问和好奇。 季承佑挥了挥手,身后的侍从立刻都把自己手里面的东西凉了出来。 宋观南看着满院子的礼品,一时间沉默了。 “七皇子这是要拜师?” 宋观南一眼就看出了这些侍从手里面捧着的瓜果牛羊是做什么的。 季承佑听见宋观南这样说左后,直接走上前来,笔直的跪在了宋观南的面前。 “只要右卫率点个头,我立刻回去求父皇让您给我做老师。” 季承佑腰杆笔直,眼神坚定地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也在看着他。 她的手指缓缓拂过琴弦,琴声低沉,像是一阵风。 “拜我为师?” 宋观南微笑着摇摇头:“七皇子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七皇子抿了抿嘴,笑容腼腆里面还透露着他隐藏颇深的野心:“右卫率知道我的想法。” 宋观南第一次这样打量季承佑。 他的脸还是一如既往的清秀,带着些许不谙世事的单纯。 可是今天,宋观南分明在他的脸上看到对权力的渴望。 而她刚好喜欢一个有野心的皇子。 她等这一刻等了很久,从把季承佑要到东宫,再到让他读了那么多的书,为的就是试探他到底能不能担得起大任。 现在看来,季昇给自己的,并不是什么庸才。 宋观南轻笑出声:“七皇子,礼我可以收下,但是,拜师的事情,还不是时候。” “无妨,师父肯收下,我就满足了。” 季承佑的脸上露出了分外明朗的笑容,一如意气风发的少年儿郎。 宋观南点点头:“放心,等长安的事情告一段落,我会带你去很多地方。” “去很多地方?” 季承佑挥挥手,屏退了自己的侍从。 宋观南点点头:“我以往总说,读书人,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猜一猜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明白书中为什么这样讲?” 季承佑试探的回答。 宋观南摇了摇头:“书中的东西,是让你明事理,见识到这个世界的深度,而路上的东西,是让你见世面,了解天地的广度。” 季承佑点点头:“多谢师父教诲,只是这见世面,昭国里面,最繁华的就是长安了,还能去哪里见世面?”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见世面并不意味着要去繁华的地方做奢靡的事情,而是为了见到这个世上更多的可能性。” 她语气轻缓,仿佛是慈母一样劝说着。 季承佑立刻抱拳:“是我愚钝了。” 说着,季承佑像是变戏法一样从自己的身后拿出了一个宋观南熟悉的油纸包。 宋观南看到这油纸包之后,先是怔了一下,随后盯着季承佑笑了起来:“东市的羊肉,的确是香。” 季承佑面带微笑:“几天前在您这里尝了一次,的确比宫里面御厨做的香。” 等宋观南和季承佑走到厨房里面,季承佑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确认了厨房里面只有自己和宋观南之后,依旧压低了声音掰着宋观南说道:“父皇说,工部的船已经开始造了。” 宋观南有些意外的挑眉:“竟然这样快?” “自然,右相的人,虽然对父皇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可是的确是能臣。” 季承佑沉声道。 宋观南点了点头:“只贪财的人,到不了右相这个位子上。” 随后,宋观南意识到了什么:“皇帝让你把这消息告诉我?” 她眉头微蹙,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季承佑眉眼弯弯:“怎么,师父还想让太子阿兄告诉你吗?”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季承佑的脸上满是笑意,可宋观南竟然一时半会在他脸上看不出来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 但是宋观南对于季昇还是有些了解的,季昇不是一个鲁莽的人,肯让季承佑告诉自己这件事情,明显就是重视季承佑。 只是这份重视,到底是发自内心的,还是演给自己看的呢? 宋观南一时间也难以分辨季昇这个皇帝内心的想法。 只不过…… 宋观南的视线落在了季承佑的身上。 这个孩子一定会登上那把龙椅的,她相信自己。 宋观南轻笑了一声,让季承佑一时间有些摸不清头脑。 “你父皇对于朝堂的稳定来说,是个好皇帝,只可惜,对于百姓来说不是。” 宋观南当着季承佑的面批判季昇,而一双眼睛则是时时刻刻注意着季承佑的反应。 而季承佑竟然也是颇为认同宋观南的话:“师父说得有道理。” 见季承佑是这样的反应,宋观南只是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并没有多说什么。 季承佑也只是留下来和宋观南一起吃了一顿饭,随后就离开了东宫别院。 宋观南坐在庭院里面,眯起眼睛看着掠过天上的飞鸟。 她喃喃自语:“既然船已经开始造了,皇帝知道我去鬼市,那么右相那边……” 后面的话宋观南并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用口型比画着。 她坐起身来,换上了右卫率红色的官袍,走出门外看向了一边东宫的侍从:“我要去右相府。” 右相府门外依旧是长长的队伍,大多都是在等着拜谒贺聿龄的书生,宋观南一身官袍,直接从队伍的旁边绕了过去。 这还是宋观南第一次自己穿着右卫率的官袍站到右相府门前。 以往的她,要么是一身布衣,从小门进到右相府里面。 要么就是跟在季临渊身后,作为太子伴读走进右相府。 只不过这一次,宋观南来到右相府的目的不太一样,自然是要张扬一些。 右卫率的名头,最近在长安里面可是一点都不陌生。 一个原本是死囚的女子,搭上了右相贺聿龄的关系,不但活了下来,还在早朝的时候带着棺材到了正殿的门外。 按理来说走到这一步已经是被圣人处死的地步了。 可是宋观南这个人不但没有死,反倒是还成了右卫率,要知道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位置。 一时间,宋观南感受到了许多到滚烫的视线落在了自己后背上。 这正合她心意,也是她此行的目的,宋观南深吸一口气,继续步履平缓地往前走去。 第291章 招摇过市宋观南 “右卫率留步。” 一道声音从一旁的队伍里面传了出来。 宋观南眯了眯眼睛,顿住了脚步。 她就是在等一个人喊自己,而事实证明,这个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想要往上爬的人。 而她宋观南,也不介意给这样的人一个机会。 可是宋观南面上依旧淡漠的看向了出声喊自己的人。 这人一身布衣,衣襟上面却绣着一片竹叶。 他见宋观南竟然停下脚步转身看自己,眼神里面立刻迸发除了欣喜的神情。 周围的人也没有想到,宋观南竟然真的会注意到喊她的人。 宋观南一步一步地走向了书生:“是你喊我?” 她面容端庄,看上去无端地多了几分压迫感。 刚刚出声喊宋观南的书生立刻欣喜地点点头,把自己手里面的文章往宋观南面前递:“这是学生的文章,右卫率可否赏脸一阅?” 宋观南垂眸看了一眼他递过来的文章:“写的是关于什么方面的?” 她这样问无疑是激励了这书生,他立刻对宋观南说道:“学生是从徽州来的,这一路上见到了许多不一样的风景,自然是写的风景小品文,还望右卫率赏脸。” 宋观南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 风景文,在拜谒里面可以用,但却并不是最上等的选择。 毕竟每个人认知不同,即使看到同样的风景,也很难写出互相打动的文字。 所以风景文在拜谒当中很少见,大多都是策论之类的时政文。 但宋观南还是收下了他的文章:“放心,我自然会看,这上面你署名了吗?” 那书生见宋观南真的收下了,立刻兴奋的点头:“自然,学生在这里谢过右卫率。” 宋观南哼笑一声:“现在谢还为时过早。” 说完之后,宋观南直接扭头放右相府里面走去。 那书生怔了一下,随后冲着宋观南的背影问道:“那右卫率什么时候能够给学生答复?” 他的声音不小,周围的人都听到了他的声音。 其他书生上下打两个他一眼,随后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右卫率还能看懂文章吗?说出去有多少人会信呢?” “真是贻笑大方,右卫率之所以是右卫率,那是圣人看在右相的面子上,不然你以为呢?” 嘲笑的声音从书生的四面八方传来。 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右卫率是太子伴读,右相是太子殿下的舅父,自然不会给太子殿下一个目不识丁的伴读。” 书生说得很是坦荡,一点也不在乎宋观南是不是真的识字。 他只是想让自己的文章被人看到,右相这边不行就去其他朝臣那里,只要自己的文章有人觉得不错,就足够了。 书生垂眸,但是心里面难免有些丧气,他家里是从商的,而在昭国,商人三代不得为官。 他也不知道今天拦住右卫率的行为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可是他愿意相信一次。 周围的人还是冷嘲热讽:“她能够做太子伴读真的是因为学问吗?也不看看她那张脸,正所谓伴读伴读,这伴可是在前面。” 说到这里,人群之中还传出了一阵哄笑。 “把文章给一个女人家看,知道地说你文章里面写的是风景,实际上不知道是什么风花雪月的俗诗呢?” 说完之后,周围的几个书生都吃吃地笑了起来。 偏偏这个书生毫不在意:“我今天已经把自己的文章送出去了,诸位师兄慢慢排,在下先行告退了。” 说完之后,书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队伍,就像是宋观南头也不回地离开他面前那样。 他嘴上说着不在乎,可是心里面的期待却从未少过一分。 毕竟他也想得到大人物的赏识,捞个官改变自己家里面的处境。 士农工商,商人在昭国这个国家里面,实在是没有一点点的地位可言。 想到家里面发生的事情,他低下头攥紧了拳头。 而另一边,宋观南把刚刚拿过来的文章放进了自己的夹兜里面,随后走进了右相府。 宋观南这一次来,闹出的动静不小,贺聿龄一早就把广庭里面刚刚接待进来的书生请了出去。 所以当宋观南走进广庭的时候,里面恢复了空旷。 贺聿龄正坐在软榻上面,一条腿支起,另一条腿顺着软榻吹到了地面上。 宋观南走进了广庭:“臣右卫率宋观南,见过右相。” 贺聿龄眸色深深:“你今天动静闹得可不小,怎么,不怕皇帝误会?” 宋观南微笑着看向他:“我敢这样做,自然是不怕的。” “你来做什么?是有什么新的消息吗?” 贺聿龄并不理会宋观南话里的暗示,直截了当地问道。 说着,贺聿龄的视线还似有似无的在宋观南和一边的牡丹盆栽之间来回徘徊。 宋观南装作没有看出贺聿龄眼神里别样的含义,直接抱拳跪在地上:“臣多日未见右相,害怕右相以为臣是忘了您的恩情了。” 她眉眼弯弯,看上去好不温柔。 只不过她的眼睛里面并没有多少的笑意。 贺聿龄嗤笑一声:“怎么,那白眼狼和你说什么了?” 白眼狼这个名字,贺聿龄和宋观南就都知道指的是谁。 贺隐昼揭穿右相和鬼市之间的关系,对于右相在朝堂里面和其他朝臣的关系无疑是一个重大的打击。 也正因为这样对自己的生身父亲,所以贺聿龄别样地给他起了一个代称。 宋观南微笑:“右相也知道,他是您的儿子,自然也知道我与您现在站在一边,自然也和臣不对付。” 说着,宋观南轻轻扯松了自己官袍的领子。 贺聿龄看着宋观南的动作,眸色一暗。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宋观南手上的动作,视线直勾勾的锁定宋观南的领口。 可宋观南只是把官袍领子扯松,稍稍往下拉露出了自己脖子上面的红痕。 “方才出门的时候,看到已经发紫了。” 宋观南微蹙眉头,眼神里面有着不加掩饰的嫌恶。 贺聿龄看着宋观南脖子上面的暗紫色的痕迹,手指微动:“这是他做的?” 宋观南拢了拢官袍的衣领:“不然还能是臣自己打的吗?” 她一双眸子水光潋滟,看上去好不凄惨。 贺聿龄两只手撑着软榻,站起身来缓缓朝着宋观南走去。 宋观南跪在地上,虽然眼眶微红,可腰杆却笔直得像是一柄利剑。 第292章 操控舆论 贺聿龄停在了宋观南的面前,垂眸盯着她。 宋观南微微抬眼,看向贺聿龄的眼神里面隐隐约约的带着些许哀婉。 贺聿龄的手微微抬起,微微前伸,捏住了宋观南的下巴。 宋观南一动不动,只是眼角沁出了细弱的水光。 她故作柔弱的盯着贺聿龄看,仿若一朵细弱的白花,一阵微风吹过都会弯折的模样。 贺聿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不要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你身上有人命,还是活生生在擂台上面打死的,你会是弱女子吗?” 说这话的时候,贺聿龄的嘴角微微的抖动,嘴上虽然说着质问宋观南的话,可依旧眼睛里面还有着难以抑制的柔和。 宋观南眉眼弯弯,身上的大红官袍衬得她眉眼愈发的明艳,恍惚间,她身上的不是昭国的官袍,而是寻常人家女子出嫁时分的嫁衣。 她的声音又轻又软:“臣这条性命,是右相救回来的,臣也是右相的棋子,右相的刀。” 末了,宋观南脸上的笑容愈发的妖媚起来。 贺聿龄定定地看着宋观南的眼睛,想要在她的眼中看到些许不一样的情绪。 可是她眼神清澈无比,仿佛刚才所说的话语都是发自内心,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虚假。 饶是谁被这样的眼神盯着,恐怕都会心软,偏生贺聿龄不会。 他的视线落在宋观南的身上:“你既然已经受了季昇的官位,还来右相府做什么?” 听见贺聿龄这话,宋观南的表情瞬间变得哀伤了起来:“右相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眼神咪蒙,氤氲着水汽,仿佛只要贺聿龄再说一句,这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面就会滑落泪珠一样。 贺聿龄嘴唇抖了抖,捏着宋观南下巴的手不由得松了松。 偏偏宋观南不但没有抽回自己的下巴,反倒是把自己的脸往前送了送,精致流畅的下巴在贺聿龄宽大的掌心里面划过。 她骨架不大,整个人看上去清瘦挺拔,只是近距离看着他,贺聿龄并不愿意相信这样一张脸的宋观南,是能够活活打死一个成年男子的女子。 贺聿龄的眼神柔软了几分,原本捏在宋观南下巴上面的手指转到了宋观南的下唇。 他的眼神暗了暗。 偏偏这个时候,宋观南猛地后撤,跪在地上,眉眼带笑。 “右相要是怜惜臣,臣就是弱女子,若是右相对臣不闻不问,臣柔弱,又有什么用呢?” 说着,宋观南还垂下眼睫,轻轻用手碰了碰眼角。 广庭的采光一向不错,贺聿龄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宋观南指尖的泪珠。 他喉头哽住了,一时间竟然说不出一句话,只能愣愣的看看宋观南,又看了看自己刚才抚摸过宋观南下唇瓣的拇指。 不知道为什么,贺聿龄竟然真的有一瞬间希望宋观南只是一个弱女子。 可他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贺聿龄是右相,是昭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相。 他需要的是人才,是锋利的刀,而不是这样柔弱的菟丝花。 想到这里,贺聿龄收回了自己停留在半空的手,微微握拳,原本有些粗重的呼吸声也恢复了平静。 宋观南自然是听出了贺聿龄呼吸声的变化,立刻抬起眼睛,略带无辜的看着他。 “右相放心,臣是右卫率,可命是右相您的,您信臣,臣就永远是您的刀。” 她的话语很具有诱惑力,在贺聿龄的底线上面来回的撩拨。 贺聿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拿出你的诚意。” 宋观南笑的分外灿烂:“右相放心,不出五日,有一份大礼。” 随后,宋观南行礼起身出了广庭。 在走出右相府的时候,宋观南并没有把自己刚才在贺聿龄面前扯松的领口整理回去,而是任由自己官袍的领口微松,面无表情的走出了右相府。 她神情淡漠,从里到外都透露着旁人难以接近的疏离。 偏偏再这样的气场之下,她的官袍领口微松,脖子上面的红痕隐约可见。 宋观南感受着周围人们的隐晦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 流言如豺狼,暗处疯长。 她并不需要做什么,仅仅只是这样走过人群,就会滋生出无数版本的风流韵事。 这是她想要的,有时候,干干净净一身白在朝堂里面,并不是什么好是。 与其是和皇帝太子扯上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反倒是不如这个自己随时可以处死的右相。 宋观南回到了东宫的马车上面:“回去吧。” 车夫赶着马车回到了东宫,宋观南坐在车厢里面,从水囊里面倒出水,不停地搓洗着自己的下巴,甚至是下唇都搓的发红发热发肿,才堪堪停下。 肮脏。 这是宋观南对于贺聿龄的评价。 此时此刻一个人坐在马车上面,宋观南全然不见刚才在广庭里面的柔媚做派,整个人都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她手指挑起马车的窗帘,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路旁的行人。 行人来来往往,宋观南就这样平静地看着。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少年的眼睛里面有着朝阳一样满是希望的光。 而年迈的长者,就算眼睛浑浊,也能够看出那沉稳的星芒。 这里是长安,是昭国的都城。 每一个长安人,都喜欢长安。 “阿爷,我要火晶柿子。” 小姑娘软糯的声音在窗边一闪而过。 宋观南眉眼柔和了些许。 曾经,她也兴冲冲的走在长安的路上,对自己的未来充满希冀。 只是现在。 宋观南抬起手,手上的水渍将干未干,被风吹过带着丝丝凉意。 只是现在她再也回不去了。 常叔,师父,阿浅。 圣人,朝堂,右相。 宋观南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在抖动。 她的过去回不来了,她做好当下,影响未来。 “停下。” 宋观南对马车外面的车夫说道。 车夫把车停在了路边,宋观南从马车上面跳下来,站在路边看了许久。 等到她看够了,才慢慢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转身上了马车:“回去吧。” 车夫没有多余的话,只是任劳任怨地赶车。 宋观南却知道,长安人在看长安,而她在看长安人。 第293章 亦真亦假宋观南 身在朝堂里面,宋观南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就是拒绝的权力。 宋观南正坐在窗边看着自己从右相府门外的书生哪里拿到的风景文。 看了一大半,宋观南觉得有些口渴,就要去倒杯茶。 她刚刚放下手里的文章,就看到了正站在自己窗外的郭准。 “郭将军来了怎么也不喊我一声?” 宋观南赶忙起身,笑脸相迎。 郭准冲着宋观南点头示意:“右卫率,官家有请,走一趟吧。” 宋观南轻轻眨了眨眼睛,基本上已经猜到了季昇为什么会来找自己。 季昇知道朝堂上面发生的所有事情,自己昨天故意去了右相府,又是故意下套,看来季昇已经全不知道了。 只不过宋观南没有想到,季昇竟然如此的沉不住气,自己昨天才刚刚做出的事情,今天就已经让郭准找上门来了。 宋观南微微一笑:“郭将军稍等,臣换一件官服。” “不用,官家这次是密诏,不然也不会是咱家来东宫不是?” 这话说的没有问题,郭准是季昇的近臣,就算是宁将军那样的圣人亲信,都不一定会是郭准上门请。 而此时此刻,郭准来到东宫,就是季昇让他来请自己过去。 宋观南眯了眯眼睛,小的有些意味深长:“既然如此,那就快去吧,不要让圣人等急了。” 说着,宋观南一手抓起自己的外衣,另一只手捎带上了自己刚刚正在看的文章。 郭准虽然笑眯眯的,可是宋观南还是清清楚楚的察觉到了郭准的视线在自己脖子上面流连。 偏偏今天的宋观南身上的衣服领子不高,挡不住脖子上面的红痕。 宋观南也并不打算掩饰,只是披上了外衣。 她跟着郭准一路来到了皇宫,到了季昇的面前。 季昇见到宋观南的第一反应也是看向了宋观南的脖子。 只不过季昇是君王,视线自然是没有遮掩。 宋观南在季昇的注视下,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圣人在看什么?” 宋观南并不打算让季昇回避这件事情,而是直截了当地问他。 季昇对宋观南直白的问题感到有些措手不及,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对上宋观南的视线:“脖子上面怎么伤的?” 宋观南立刻做出一副刚刚反应过来的懵懂:“前些日子,去了一趟鬼市,本来以为自己能够和鬼市的新鬼侯谈谈条件做笔交易,没想到,这鬼侯是个油盐不进的主。” 说着,宋观南还轻轻用手碰了碰脖子上面的红痕,有些隐忍地吸了一小口凉气。 她这一连串的动作和反应都十分的流畅,如果不是宋观南自己知道真实的情况,可能自己都要被自己这自然的演技骗过去了。 能够骗过她自己的演技,自然也能骗过季昇。 听见宋观南这样说,又看到宋观南这样真实的反应,季昇的眼神暗了暗,但还是问她:“你想和鬼侯做什么交易?” 宋观南想了想说道:“右相,毕竟都在说,鬼市最开始是右相让人去组建的,我总觉得,鬼市里面应该是有着右相的秘密,如果能够和鬼市联手,那么就能对右相有一定的约束。” 她说得情真意切,仿佛自己所做的这些都是为了他季昇的统治一样。 听见宋观南这样说,季昇又是一怔。 他真的没有想到宋观南会是因为这个原因这样做。 但也只是顿了片刻,宋观南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圣人找我是为了什么?” 也许是宋观南看向自己的目光太过于直白和纯粹,季昇的眼神闪躲了一下:“你昨天又去了右相府?” 宋观南点了点头:“您也知道,在右相眼里,我是太子身边的伴读,虽然官职是右卫率,可实际上还是免不了表忠心的。” 说到这里,她有些无奈地轻轻摇头,仿佛她这样做的原因都是不得已。 季昇点了点头:“所以你去右相府的时候,还穿着右卫率官袍?”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是,圣人是觉得这样不妥吗?” 她挑眉看向季昇。 季昇看着宋观南:“你知道外面都在传什么吗?” 宋观南微笑:“我是陛下亲封的右卫率,他们再怎么说,也不可能说陛下的不是。” 她的语气很是笃定,让季昇一时间也不知道宋观南到底是在装傻,还是真的一概不知。 但是季昇转瞬间就觉得这不是宋观南的问题,她昨天刚刚去了右相府,今天就到了御书房。 这一夜之间能够发生很多事情。 而她,只是一个东宫右卫率,又是一个女子,怎么可能知道朝廷里面,还有那些书生里面都是怎么说她的? 季昇叹了一口气:“你脖子上面的伤痕……” 宋观南啊了一声,随后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一边吃痛地倒吸凉气,一边问季昇:“是加重了吗?” 季昇皱眉:“你没有让东宫的御医看看吗?” 宋观南懵懂地摇摇头:“这是鬼市的手笔,我怎么敢用太子东宫的御医?” 这是她自己打的,虽然下手重了点,但是她绝对有分寸。 要是让御医看了,发现了些许的端倪,自己还怎么卖惨? 宋观南的算盘打得很好,可季昇的声音里面带上了几分愠怒:“郭准,去带个御医来书房给右卫率看伤。” 站在一边的郭准立刻领命:“喏。” 宋观南心里面发堵,却不得不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看向季昇:“多谢陛下。” 季昇嗯了一声:“你这次去右相府,右相那边……” 在他提起右相的时候,宋观南脸上的表情又变得很是复杂,有些无奈地说:“右相现在权柄下移,自然心里面不好受,现在在广庭里面每天接见不少的书生,都是来拜谒的,恐怕就是在给自己找新的爪牙。” “看来你已经有打算了。” 季昇笃定地说道。 宋观南立刻俯身:“陛下圣明,臣这次去,一是为了鬼市的事情试探右相对于鬼市的态度,二就是为了让这些书生知道,右卫率虽然是圣人亲封,可是和右相关系也不错。” “关系不错?” 季昇的语气变得有些古怪,明显是想到了坊间关于宋观南和贺聿龄之间的流言风语。 偏偏宋观南格外郑重地点了点头,仿佛没有听出季昇语气里面的古怪一样:“对,臣拿了其中一位书生的文章,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第294章 伤痕的秘密 宋观南从自己的怀里面拿出来了昨天从书生那里拿到的文章。 季昇申请复杂地看着宋观南手里面的文章,一时间也在犹豫自己要不要把坊间的传闻告诉宋观南。 他本来以为是宋观南故意算计。 可是现在看来,这都是无妄加害在宋观南身上的流言蜚语。 宋观南依旧装作看不懂季昇的表情,滔滔不绝地说:“这一次只有一个学生把文章给了臣,臣看了看这篇文章,虽然言辞不华丽,可是贵在真实,这样的人,最适合游历四方写注文,把大好河山记录在册。” 说着,宋观南还翻开了自己手里面的文章:“我看到这里写得很是贴切,圣人也知道,我儿时是豫州人,这里写的豫州风土完全一致,这是难得的准确。” 随后,宋观南还口若悬河地在季昇面前夸赞着这文章里面多处精妙。 季昇一边听着,一边盯着宋观南觉得连若有所思。 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想为了自己的统治,为了盛世出一份力。 而那些人口中所谓的枕席之交,离不开宋观南脖子上面的红痕。 这红痕,宋观南说是鬼市的人动的手,并不像是传闻之中和贺聿龄的不伦。 季昇闭了闭眼睛,有些无力。 他明明知道的,从宋观南去过鬼市之后,金吾卫的探子明明说了宋观南是被鬼市的人追赶着出来的,这红痕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想到这里,季昇抬眼看向了还在说着手里文章的宋观南。 就在季昇张了张嘴,刚想要说什么的时候,郭准却是走了进来。 他走到季昇的身边,小声禀告:“官家,御医在门外了。” 宋观南看见郭准,自然也知道郭准想必是带了御医前来,心里面有些打鼓,但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说着自己手里面的这篇风景文章。 季昇的视线落在宋观南的身上,像是在思虑着什么。 宋观南落落大方的盯着季昇,坦诚地露出了自己脖子上面的红痕。 她自己心里面也不清楚御医到底会不会看出了自己脖子上面红痕的来源。 一旦御医看出来了,她之前全部的心血都将在一瞬间毁于一旦。 要是说心里面的忐忑那是假的,可宋观南只能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虽然伤痕是真的,可是宋观南心里面却担忧。 她自己动手,和其他人动手,角度和力度都不太一样。 既然她已经尽力地还原了力度,可是教的问题,是宋观南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了。 毕竟假的就是假的,到死也成不了真。 她心中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可是面上依旧是那一副波澜不惊的淡定,双手捧着文章,宛若一个恭恭敬敬的忠臣。 此时此刻,自己到底会不会被御医查,全在季昇的一念之间。 宋观南明白,赌一个帝王的心软是很傻的一件事。 可是此时此刻,由不得宋观南不去赌。 她平静地看着季昇,眉眼间的儒雅几乎已经刻进了骨血。 季昇怔了一下,随后对着郭准挥了挥手:“把御医请进来。” 随后,季昇缓缓起身,走到了宋观南的身前。 宋观南的心里鼓声阵阵,可依旧抬起头,平静地看向了季昇,甚至还把自己手里面捧着的文章往前递了递。 季昇的视线在宋观南身上游移,最后落在了她脖子上面交错的红痕上。 红痕狰狞可怖,趴在宋观南白皙细嫩的脖颈间,看上去让人心里面发颤。 有些红痕甚至已经开始变紫,交错蔓延着往她的领口间伸展。 她今天并没有穿右卫率的官袍,身上则是她自己的布衣。 布衣被有些许的褪色,可却衬得她脖子上面的青紫更加的显眼。 季昇顿了一下,随后从宋观南的手里面接过了她带来的文章。 “所以,你打算让朕给这人封赏?” 虽然季昇的手已经翻开了这篇文章,可是他的眼睛却没有落在这文章上面,依旧流连在宋观南脖子上面的伤痕间。 宋观南自然感受得到季昇直白的视线,硬着头皮摇摇头:“不是的,这个人,不能由陛下主动封官,儿时要由右相提。” “你是要去劝右相?” 季昇目光微凝,胶黏在宋观南的脸上。 宋观南点头:“昨天,右相府外的那些书生都看到了我,也都知道是我带走了这人的风景文章,如果右相对您提起,那就是对我的信任,会自然而然地把我看作右相的爪牙。” 宋观南说得恳切,季昇听着,也是忍不住点了点头。 “你的意思,朕明白。” 季昇漫不经心地翻了翻手里面的文章:“你是想要明面上和右相站在一队,暗地里是要吸走右相的血。” 宋观南微笑:“陛下圣明。” 她的确是打着这个主意,毕竟一个女子能够做到这样的事情,在那些书生眼里肯定不服气,只有外界对自己的流言传得越难听,她在贺聿龄那边就越稳妥。 这个时代的女人嘛,总是以贞洁为重,被人传出这样的流言,不去投井都已经是意志坚定了。 就在宋观南道谢的时候,郭准带着御医适时地走了进来。 御医对季昇行礼,视线有意无意地往宋观南的身上瞟。 御医在来的路上已经问过了郭准,郭准也很乐意给御医提醒,可是御医此时此刻真正亲眼看到宋观南脖子上面的红痕是,还是不受控制地瞪大了眼睛。 这样的狠手,竟然是用在这样一个瘦弱的女子身上? 但也仅仅是片刻,御医就低下了头,等候着季昇的发落。 季昇看了看宋观南,又看了看御医。 宋观南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虽然她不知道御医到底能不能看出来自己脖子上面伤痕的来源。 可是她还是担忧。 这毕竟是关乎她整盘棋局的顺遂与否。 现在只能看季昇对自己是否还有一点怜悯之心,宋观南稍稍动了动脖子,纤细的脖颈,衬托着红紫斑斓的伤痕。 她南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等候着季昇的命令。 第295章 求圣人恩 季昇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宋观南,又看了看一边的御医。 也就是这一瞬间,季昇突然想起来了金吾卫的禀报。 那些书生和官员,都说宋观南和右相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毕竟一个女子能够坐上右卫率的位子本来就已经让无数人眼红,而且宋观南就从右相府出来的时候领口散乱,脖子上面还露出了红痕。 季昇眸色暗了暗,觉得这世上的流言蜚语实在是荒唐。 明明宋观南和贺聿龄并没有什么关系,这脖子上面的红痕也是去鬼市交涉的时候造成的。 就连去右相府,这红痕也是要对贺聿龄卖惨的。 可是落在这些眼红的书生口中,宋观南这样的臣子,竟然就成了他们嘴里的荡妇。 季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脖子上面的伤痕你也看到了,既然她是女子,御医就不必查看了,看看是开膏药,还是汤药。” 听见季昇这话,宋观南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御医是不会近距离查看自己脖子上面的伤痕了。 只要不仔细查看这些伤痕,宋观南还是很有信心的。 这毕竟是她对着镜子一下又一下弄出来的伤痕。 只可惜条件有限,这可怖的伤口都是她宋观南一下又一下用手指弄出来的,虽然看上去凄惨,可离近了看难免能够看出来一断一续的痕迹。 现在御医要对自己远处看诊,她还是很有信心不被看出来的。 御医点头称是,随后站在原地看着宋观南脖子上面的伤痕。 御书房里面的光线毕竟还是比不得屋外,御医盯着宋观南的脖子看了许久,才轻声问道:“不知道可否给大人把脉?” 宋观南怔了一下,随后点头:“自然。” 季昇看了一眼一边的郭准,郭准立刻搬来了椅子让御医和宋观南坐下来。 宋观南伸出手腕,递到了御医的面前。 过了一会,御医皱了皱眉头:“大人最近心力交瘁,是该休息一下,不然这样下去,身子受不了。” 宋观南点了点头:“多谢关照。” 随后,御医收起了自己的用具,看向了季昇:“圣人,大人这伤口,需要药敷,臣回去配了药之后,送到什么地方?” “送到……萧妃宫里,说是右卫率的药就好。” 季昇顿了一下,随后说出了七皇子生母的寝宫。 宋观南自然知道萧妃的身份,有些怔愣地看向了季昇。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季昇竟然这样信任萧妃。 季昇自然是看出了宋观南的错愕。 等御医除了御书房,季昇才对宋观南说道:“七皇子今年年岁还小,需要爱卿多多关照,萧妃母家是商贾,七皇子气体不好,每年吃药无数,所以萧妃宫里有一位女医,就是专门盯着七皇子的药膳的。” “你的药送到萧妃宫里,到时候也好让七皇子给你带过去。” 季昇虽然是在对宋观南解释,可也是在给宋观南透露七皇子的信息。 宋观南明白季昇是在让自己重视季承佑,立刻点头:“多谢陛下,多谢萧妃。” 宋观南说得很快,随后立刻看向了季昇手里面的文章。 “那这文章,还有这书生,陛下怎么想?” 季昇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手里面刚刚看了一两页的文章,点了点头:“这文章写风景却是不错,只不过送到右相府,却不是右相想要的人。” 宋观南微笑:“右相想要什么样的人才不重要,而右相真正用什么人,才是重要的。” 季昇看了一眼宋观南:“你觉得这人受你举荐,不会反过来倒打一耙吗?” 说这话的时候,季昇的脑海里面又想起了自己听过的关于宋观南流言,不由得有些担心。 之前就有前朝的公主,因为受到了流言的影响,被天下所有人指责,最终自缢而亡。 他不愿意宋观南也走上这样的道路。 季昇心里面还是信任宋观南的,毕竟那三封已经盖了玉玺的圣旨已经封存起来了,就是在等着有一天能够被宋观南用到。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为什么要担心他倒打一耙呢?人都要有怀恩之心,我给了他做官的机会,如果不珍惜,陛下便是我的靠山。” 听见宋观南的话之后,季昇哈哈大笑:“对,朕自己都忘了,要是他真的品行有问题,朕能够直接撤了他的官,还打了右相的脸。” 他的眼睛格外的明亮,仿佛是在为守住宋观南名声而笑。 宋观南点头:“臣能够得到陛下的信任,是臣的福气。” 季昇缓缓踱步,坐回了椅子上:“放心,这天下,还是朕的天下,轮不到他贺聿龄造次了。” 说着,他看向宋观南眼神里面有着不加掩饰的赞许。 宋观南自然明白季昇这眼神里面的意思,贺聿龄能够权柄下移,有一大半是因为自己。 “现在右相主动退下来,臣难免有些担心,所以……臣还要拜托陛下最后一件事情。” 说这句话的时候,宋观南的眼睛里面竟然闪过了难得一见的柔和。 季昇自然没有错过宋观南眼睛里面一瞬间的柔和,他有些意外地挑眉:“什么事情?” 宋观南跪下来,两只手抱礼:“陛下知道臣是师父收养的孩子,师父省钱,有一位挚交,臣要唤他一声叔父。” “臣这个叔父,大公无私,最是看中昭国的律法,是大理寺的名震一时的评事。” 宋观南语速不快,却掷地有声:“臣在死牢的时候,叔父为了臣恳求右相救臣一命,却因为之前和右相有仇,所以被右相刁难,失去了官职。” 季昇眯起眼睛看着宋观南:“你说的这个人,朕有所耳闻。” 宋观南点点头:“臣这个叔父,现在应该是在书院里面为学子开蒙,只不过,臣觉得,他这样的人,如果回到大理寺,继续做他的评事,对于大理寺来说,是一个很好的官员。” 她恳切地看着季昇,想要为赵载年求一个公道。 季昇眯起眼睛看着宋观南:“你是要朕把他召回?” 第296章 右相府私印 宋观南摇摇头:“他是自己辞官的,陛下要是召回,显得很是刻意,臣只是要看陛下的意思,若是陛下同意,臣才会去拜谒大理寺少卿,求他出面,把我叔父带回大理寺。” 季昇垂下眼睫,手指在面前的桌案上面敲了敲:“如果我没有记错,你说的这个人,无儿无女,孤身一人。” 宋观南点点头:“造化弄人,也是他一心为法度,倒是执拗得有些不近人情。” 其实宋观南清楚,赵家现在会只剩下赵载年,也是离不开贺聿龄的手笔。 贺聿龄这个右相,向来是有仇必报。 哪怕这仇恨,并不是他人的恶意。 说到这里,宋观南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像是在为了赵载年的过往感叹,也像是对赵载年复杂的心绪。 季昇摸了摸下巴:“他和右相有仇,你要把他扶上来,是要给右相找不快?” 宋观南顿了一下:“不全是。” 季昇盯着宋观南的脸:“右相现在既然已经退下来了,你就要考虑其中有没有什么漏洞,会不会被她发现。” 宋观南苦笑一声:“他会不会发现,不在臣做了什么,而是在陛下信不信臣。” “朕不信任何人。” 季昇的声音在一瞬间变得冰冷,仿佛刚才君臣和谐的那一幕是宋观南的错觉。 宋观南明白这是季昇在警告自己不要把手伸得太长。 只不过,现在的宋观南不可能全然依附于右相,自然也不可能全然依附于季昇。 季昇的确是这“天下”的“主人”,这也意味着宋观南在短时间里面不能对季昇做什么。 但是宋观南也不会让他好过。 想到这里,宋观南莞尔一笑:“陛下放心,臣会处理好右相的事情,只要陛下还愿意给臣一个机会。” 她必须尽快地成为昭国的权臣,不仅仅是为了荫庇赵载年办案,偿还他为自己破坏心中法度的情谊,也是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 只不过这一切,都还需要从长计议。 季昇的声音慢慢悠悠地传来,带着些许的懒散:“你要记得,远洋出海这件事,要是没有结果,那就是你骗了朕,就算是你帮朕削弱了右相,朕也不会放过你。” 远洋的船造价高昂,不仅仅需要大量人力物力,还需要不断地试错,这对于现在的昭国来说,无疑是一件艰难的大事。 甚至初期投进去的银子,已经足够他再修两间宫殿了。 宋观南微微颔首:“陛下放心,臣对自己所说所做的一切,都负全责。” “那是自然,你可以去见大理寺少卿,只不过……有些事情该说,有些事情不该说,你有分寸。” 说完之后,宋观南拜别了季昇。 她自然明白季昇不会全心全意地信任自己,因为他不敢保证自己不会成为第二个贺聿龄。 可是现在,宋观南除了自己,不可能信任任何人。 她走出了皇宫,眯起眼睛看着天上的太阳。 这太阳,和自己刚刚穿越过来的那天并没有什么分别,变的是她罢了。 她不仅自己变了,还妄图改变进程了。 宋观南苦笑着摇摇头,随后抬脚往东宫别苑走去。 她又写了一封书信,挂在了院子里面的大槐树的树枝上。 隐女的动作很快,只是宋观南转身的功夫,树枝上的东西已经不见了踪影。 宋观南回到房间,坐在镜子前面,端详着自己脖子上面的伤痕。 虽然有些波折,也受了不少的委屈,可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倒也不亏。 也不枉她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 宋观南的手指抚上伤痕,灼烧一样的刺痛感从脖颈传来,让她忍不住眯了眯眼。 只不过这样的疼痛,并不足以让她倒吸一口凉气,一切都是她在演,仅此而已。 宋观南看向镜子里面的自己,露出了一个颇为天真的笑容,像极了当年的她。 那个刚刚到长安,和师父一起打下桃庐书院的她。 斯人已不再,徒留生者哀。 宋观南起身,看向了坐在院子里面正在弹琴的红烛:“帮我给大理寺少卿递一份拜帖。” 自从宋观南到了右相府,就再也没有见过赵载年。 她不敢见赵载年,不是因为早年间赵载年对自己看不惯,那些过往,早就在赵载年为了自己的性命和贺聿龄做交易的时候一笔勾销了。 宋观南很明白,现在的她,是不敢见当年的自己。 红烛听见宋观南的话,立刻起身去办了。 她现在基本上一心一意都扑在了宋观南的身上。 这么多年来,宋观南长高了不少,也变了不少,红烛看在眼里,不可能不心疼。 当年那个天真的小姑娘,现在已经是朝廷的命官。 这是一件放在任何人身上,红烛都会觉得不可能的事情,但是放在宋观南身上,红烛只觉得本该如此。 她这样的人,不应该埋没在一间四方的书院里面。 她宋观南合该是这样被人敬仰的。 红烛带着拜帖来到了大理寺,直言要见大理寺少卿。 大理寺门外的侍卫上下打量着红烛,并不明白红烛这样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女子,为什么张口就是要见大理寺少卿。 红烛拿出了自己带来的拜帖,递到了侍卫面前。 “是有人派我来送拜帖的。” 红烛手里面的拜帖上,还盖着一枚印,这枚印,朝堂里面所有人都不会陌生。 这是右相的印。 侍卫脸色一变,立刻侧身把红烛请进了大理寺里面。 “姑娘稍等,小的去通传一声,去去就回。” 能够拿出盖着右相私印的拜帖,就足以说明她背后的主子可能是谁。 只不过……要见哪位少卿就说不定了。 大理寺有两位少卿,今天恰好都在。 侍卫有些犯难,但也不好回去问红烛,只能先敲了敲其中一位大理寺少卿的门:“大人,外面有一个姑娘,拜帖上是右相的私印,说是要见大理寺少卿。” 姑娘? 大理寺少卿抬起头:“右相府的姑娘?” “正是。” 侍卫点头。 这个大理寺少卿啧了一声:“你去后面放卷案的房间找石大人,右相府的姑娘……” 说到这里,这位大理寺少卿眯了眯眼睛,并没有位置继续说下去。 第297章 大理寺少卿 得到指示的侍卫直接找到了石大人:“石大人,外面有一位右相府来的姑娘,拿着拜帖,说是要见您。” 石无恙听见侍卫的话之后,正在查阅卷案的手一顿,视线缓缓落在了自己手中卷案中的一个名字上面。 “人在哪?” 石无恙从书架后面走了出来,看向侍卫。 侍卫低头:“就在门房,这就给您带进来。” 石无恙点点头。 红烛见到石无恙的时候,明显看到这位大理寺少卿的脸上浮现出了错愕的神情。 “红烛姑娘?” 石无恙一眼就认出了红烛。 红烛怔了一下:“大人认得我?” 石无恙盯着红烛看,口中喃喃道:“自然认得。” 他的眼睛里面有着难以置信,视线下移到了红烛手里面的拜帖上:“右相私印,我早就该想到,她既然能在十几岁的时候背上不需要偿还的人命,就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红烛把自己手里面的拜帖递到了他的面前。 石无恙立刻把拜帖拆开来,看到上面右卫率的官印,他轻笑了一声。 “宋小姐最近可还好?” 当石无恙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红烛怔在了原地:“您认识右卫率?” 石无恙点点头:“自然。” 他笑了笑:“麻烦红烛姑娘回去告诉右卫率,我后日休沐,恭迎宋小姐。” 这话说得很是托大,他身为大理寺少卿,是朝廷从四品官。 而右卫率这个官职本来该是正四品,只不过封在宋观南身上,为了避嫌只有了七品。 这是直接比大理寺少卿低了不少的职务。 宋观南虽然有着右卫率的名头,可是还有着太子伴读的身份。 按理来说,大理寺少卿不必这样说,可石无恙还是这样说了。 他太明白宋观南都经历什么了。 只不过有些话,还是要当面对宋观南说。 红烛点头,拜别了石无恙。 等红烛走后,石无恙看了看自己手里面的拜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宋观南当真和传闻一样,与右相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吗? 石无恙不清楚,他只知道现在的宋观南虽然只有七品,可实际上权力远远不止七品。 这个七品官,实际上还是圣人压了职位,到底是在防谁呢? 石无恙也不清楚。 但是他知道,宋观南这个名字,重见天日了。 石无恙一瞬间想到了赵载年这个名字。 他立刻从椅子上面站起身来,不停地敲打着自己的手心。 过了两天,宋观南一身常服走进了大理寺少卿的府门。 石无恙坐在正堂里面,安安静静地等着宋观南。 宋观南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宋观南有些意外:“参见大人。” 石无恙立刻起身迎接:“右卫率快起。” 说着,石无恙就是引着宋观南上座。 但也是宋观南抬头的一瞬间,石无恙看到了宋观南脖子上面已经变为暗紫的伤痕。 石无恙喉头一梗,话也只说了半截。 宋观南笑笑,顺着石无恙手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直到宋观南坐下之后,石无恙依旧在盯着宋观南脖子上面的伤痕看。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刚要说什么,就听见石无恙说道:“右卫率对自己也下这样的狠手吗?” 听见石无恙的话,宋观南立刻怔住了,她难以置信的看着石无恙,想不明白为什么石无恙一眼就能够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石无恙自然是看出了宋观南严重的不解,笑着解释道:“这紫色的痕迹看上去固然骇人,可上面的深浅却不太一样,放在旁人身上可能看不出,但……我是大理寺的人。” 提起自己出身大理寺,石无恙还有些腼腆地笑了笑。 宋观南回过神来,的确在大理寺呆的时间长了,见的案件多了,对于这样的伤痕自然有独到的见解。 只不过这对于宋观南来说,还是觉得有些意外。 毕竟石无恙已经看出了她被做上面伤口的来源,可依旧只是说宋观南对自己下手狠,并没有说其他。 要知道宋观南现在在朝堂里面算得上是“万众瞩目”的人物,是不知道多少人的眼中钉。 宋观南盯着石无恙:“我心里面还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为什么大人一看到右相府私印,就知道来找您的人是我?” 这是宋观南想不明白的事情,明明红烛和石无恙是第一次见面,而且红烛因为贺聿龄的原因一直以来都没有怎么见过外人,偏偏石无恙看到红烛就知道是自己呢? 她觉得很新奇。 石无恙哈哈一笑:“如果右卫率经常看一个人的过往,并且不断地推算这个人的行径,那么右卫率也能够在一瞬间察觉到的。” 宋观南双目微瞪:“您的意思是。” 石无恙叹了一口气:“你出事之后,赵评事辞官了,我就察觉到不对劲了,所以,利用大理寺的职权,把你之前的户籍和过往都完完全全地复制了一份。” 说到这里,石无恙笑意盈盈地看着宋观南:“宋小姐,这些东西,可能是这世上的孤本了。” 他的手在桌子上面轻点,宋观南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 那是一本册子,封面上面没有字迹,但是宋观南明白,这是石无恙了解自己的方式。 她抬眼对上石无恙笑意盈盈的视线:“石少卿对在下的信任,实在是让在下……感激不尽。” 宋观南无从得知石无恙对自己的信任来自何方,但是宋观南很感激石无恙。 只不过感激的同时,宋观南也意识到了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这东西,石少卿是不是给圣人看过?” 她好奇地问了一句。 石无恙嗯了一声:“的确是给圣人看过,毕竟当时,宋小姐在早朝上面出现的时候,可以说得上是惊世骇俗了。” 宋观南直勾勾地盯着石无恙:“所以说,我还要谢谢石少卿。” 第298章 我要谋权 石无恙听见宋观南说了“谢谢”二字,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莫名。 他礼貌性地笑笑:“这没什么好谢的,不过是不想让宋小姐在右相手下蒙冤,毕竟……右相和赵评事之间的恩怨可不小。” 宋观南一瞬间明白了为什么石无恙要这样做了。 她微微一笑:“原以为石少卿是对我有信心,现在看来,只不过是对赵叔的关怀罢了。” 石无恙听见宋观南这样说,不但没有反驳,还当着宋观南的面点了点头。 “赵评事是个铁面无私的人,如果不是太执拗,太看重所谓的律法,也不会这么多年只是一个小小的评事。” 石无恙说着,瞳孔有些涣散,眼神变得悠远,仿佛是在虚空之中看到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赵评事一样。 宋观南自然也是知道赵载年的为人处世,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赵叔这样的人,不适合在官场为官,若是能够去到下面各州,对于地方的官僚来说,绝对是一剂猛药。” 石无恙轻笑:“你赵叔要是听见你要把他支出长安,恐怕不会开心。” 宋观南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赵叔向来看不惯我,他觉得我师父收养我并不是什么好事。” 说到这里,宋观南低下头,苦笑了一声:“事实证明,赵叔说得不全对。” 石无恙知道宋观南的过往,自然也知道赵载年为什么之前会对宋观南颇有微词。 “赵评事这个人不坏,只不过,不适合朝堂。” 宋观南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突然摇摇头,否定了自己之前的说法:“不是的,赵叔他,不是不适合朝堂,而是不适合现在昭国的朝堂。” 石无恙看着宋观南这幅如梦方醒的模样,脸上模式化的笑容终于出现了些许的真切。 “看来宋小姐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 “自然明白。” 宋观南眼中带笑,看向石无恙的时候明显多了几分释然。 她原本还怕石无恙对当年赵载年为了救自己而辞官的事情会心存芥蒂。 但是聊了一会,宋观南并没有发现石无恙对自己的不满,也没有对赵载年的不满。 宋观南微微一笑,视线落在了石无恙手下的那本册子上面:“石少卿既然这样了解我,想必也知道我今天来,是想要拜托您一件事情。” 石无恙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什么事情?” 宋观南沉吟了片刻:“右相现在既然已经放权了,圣人那边要是不打算让右相死……对我不利。” 说这话的时候,宋观南盯着石无恙,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来的话是怎样的惊天动地。 石无恙这样在官场多年的人自然明白宋观南的意思,但是他看向宋观南的眼神里面多了些许的警惕:“宋小姐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只是大理寺少卿,负责的都是一些案子,从来不参与到这样的争斗之中。” 宋观南微笑:“从石少卿把我的过往给圣人看的那一刻开始,石少卿就已经脱不了干系了。” 她的眼神意味深长地扫过了桌子上面的册子。 石无恙按在册子封面上的手指像是被烫到一样立刻收回。 “即使如此,宋小姐也只需要告诉我该怎么做,至于背后的原因和利益关系,没有必要说得这样明白。” 石无恙警告似的看了一眼宋观南。 这是官场上面多年秘而不宣的定律,也是那些老狐狸和他打交道的准则。 只暗示,从不明说,这样最后出了事情,大家也能相互推诿。 而宋观南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利害关系,反倒是硬生生地把他绑到了贼船上面。 偏偏这就是宋观南的目的。 大理寺一直以来都是朝廷里面不站队的代表,因为大理寺独特的性质,以及里面官员的纠葛,所以不管是右相一党,还是根基不稳的季昇,大理寺都是一个值得争取的地方。 “我看过右相府的秘卷,右相的嫡子被大理寺处斩首的那年,大理寺前前后后收了右相府一共两万两纹银,可是到最后,人还是死了。” 宋观南话说到这里就没有往后继续说了,而是笑意盈盈地看着石无恙,笑容分外的意味深长。 石无恙的脸色变了变:“右相竟然如此相信你?” 宋观南啧了一声:“这怎么能用‘竟然’二字呢?是右相看我能力出众罢了。” 她的脸上依旧是笑容,目不转睛地盯着石无恙看。 石无恙被宋观南这样探究的眼神看得有些头皮发麻:“右相府给银子这件事情,我并不知道。” “不知道吗?” 宋观南挑眉。 石无恙不说话了,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看向宋观南。 他不说话,宋观南也不说话,只是坐在位子上面,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指甲轻轻敲打着茶杯。 一时间,房间里面只剩下了宋观南敲打茶杯的声音。 两人之间的氛围也变得有些凝固。 石无恙了解宋观南,宋观南也有石无恙的把柄。 当年的银子,宋观南现在提起来,明摆着就是要威胁石无恙和她站到一条线上。 这是一条不属于右相也不属于圣人的线。 一条不知道最后会去往哪里的线。 石无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苦笑着打破了两人之间可怕的沉默。 “宋小姐果然不是常人。” 他看向宋观南的眼神不再像刚才那样满是笑意,而是表现出了平日里在官场上面的精明。 宋观南微笑:“石少卿觉得我不可靠?” “这话不能说太早,宋小姐能够到右卫率的位置上面,已经让我叹为观止。” 石无恙这话是发自内心的,他上下打量着宋观南,仿佛是在评判宋观南究竟能不能成为自己的依附一样。 宋观南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变:“石少卿放心,我宋观南做事向来稳妥,石少卿看过我的过往,自然也知道我这一路走来,究竟该做些什么。” 听见宋观南这样说,石无恙脸上的表情越发的难看了:“我倒是忘了,宋小姐还是太子伴读。” 他看向宋观南,忽然明白了宋观南是想要用自己大理寺少卿的身份来为太子谋权。 第299章 搅弄朝局 就在石无恙以为宋观南这样算计已经是大胆的时候,宋观南抛出了一个他这辈子也想不到的答案。 “太子不是明君贤主,不适合做到龙椅上。” 宋观南慢悠悠的说着,明显这个想法不是宋观南刚才想到的,而是已经在她心里面囤积了许久。 石无恙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宋观南:“你……这可是妄议朝政,莫非你……” 他手指指着宋观南的方向微微发抖,嘴唇也随着颤抖,半晌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宋观南竖起一只手指放在嘴唇上:“嘘,石少卿与我相熟,这都是私下说的话。” 她似笑非笑,意味深长地看着石无恙。 石无恙看着宋观南的表情,一瞬间明白了过来,宋观南的拜谒不只是拜谒。 只要她走进了自己府上的大门,他们就已经是一条贼船上的人了。 不管他石无恙是什么样的态度,都不能改变宋观南拜谒带来的结果。 石无恙笑了笑,虽然听上去很爽朗,可在此时此刻却显得分外无力。 宋观南脸上的笑意稍微明显了一些:“看来石少卿已经想明白了。” 石无恙盯着宋观南:“我翻看关于你的一切时,从来没有想过你会有这样的想法。” 宋观南也盯着他的眼睛:“石少卿早在看关于我的故事时,就该想到我不会和常人一样了。” 她面容平静,单单从外表上面来看,石无恙根本不相信宋观南会是刚才那样出言不逊的人。 可事实上宋观南不仅说了那样的话语,还把他这个大理寺少卿也拉下水了。 石无恙无奈地摇摇头:“所以,宋小姐想要我做什么?” “不难,先麻烦您,把我赵叔找回来。” 听见宋观南的话,石无恙的脸上有一瞬间的错愕。 “赵评事?他现在不是在桃庐书院吗?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现在桃庐书院的山长,是淮安侯府的嫡女吧。” 石无恙皱眉看向宋观南。 宋观南点头:“对,她……是我的学生,赵叔去桃庐书院,也是我的意思,但的确屈才了,不是吗?” “无论是教书育人,还是在大理寺断案,都是能够糊口的生计,没有屈才一说。” 石无恙盯着宋观南,说得格外郑重。 宋观南笑了笑,显然是没有把石无恙的话放在心上:“赵叔会是个好官,我自然会做他背后的权臣,石少卿也会是他的靠山。” 石无恙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宋观南看了良久。 宋观南低眉,抿了一小口茶水:“石少卿肯定好奇,我为什么不自己去找他说,那我只好告诉石少卿,我有我自己的理由,去,与不去,全在石少卿自己。” 石无恙知道宋观南是在给自己卖一个在赵载年那边的面子,只不过他盯着宋观南,有些担忧:“宋小姐知不知道,现在都在传你和右相的事情。” 他并没有明说是什么事情,可是以宋观南的敏锐程度,早就知道石无恙说的是什么事情。 “都是些风言风语罢了,我是什么样的人,石少卿该有自己的看法。” 这话就是表明,宋观南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而石无恙怎么看这件事情,很有可能会影响宋观南对他的看法。 石无恙轻笑:“我怎么可能会信这样的事情,官场上面,虚虚实实的事情见多了,也就不在乎这样捕风捉影的消息了。” “只是……你与右相传出这样的事情,也会影响你在其他人那里的风评,对你想要做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帮助。” 因为这样的消息传出来,其实也就意味着把宋观南和右相捆在一起。 她的一言一行,都会和右相牵扯上关系。 宋观南挑眉看他:“石少卿觉得我是会在乎这些的人吗?还是说,石少卿觉得一个右相就能困住我了?” 她这次来见石无恙,已经算是光明正大的谋权了,只不过……她向来喜欢做一些顺手牵羊的事情。 石无恙摇了摇头:“我只是担心右相会影响到你。” 提起贺聿龄,宋观南嗤笑一声,眸色也冷了下来。 “他是右相不假,可是没有什么事情是一概不变的,这世上最稳妥的位置,只能是圣人的皇位。” 宋观南声音清朗,两只手交叉行礼放在自己的左胸口,一双眼睛望向了远处皇宫的方向。 石无恙看着宋观南突然这样的做派,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见周围没有人,他才皱了皱眉头:“你突然这样冠冕堂皇的说话,真是吓了我一跳。” 看着石无恙脸上惊魂未定的模样,宋观南轻笑出声:“不过是说了几句场面话,就让石少卿这样害怕?” 看着宋观南调笑的眼神,石无恙的脸面有些挂不住。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这毕竟是你我之间的私话,还是不要这样打官腔了。” 宋观南点点头:“赵叔那边,就拜托石少卿了,等事成之后,大理寺办事,会少很多牵绊,你我就是相辅相成的关系。” 说这话的时候,宋观南脸上的笑容分外灿烂。 有那么一瞬间,石无恙觉得无论是宋观南提出的条件,还是她提出的方案,甚至是她脸上的笑容,都让他无法拒绝。 直到两人把中间所有事情都商讨下来之后,石无恙亲自把宋观南送到了门外:“右卫率这次前来,石某人受益匪浅。” 宋观南意味深长的笑笑:“那就看石少卿的了?” 石无恙微微颔首,把宋观南送到了马车上面。 直到宋观南的马车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里面,石无恙脸上的笑容顷刻间消失。 “备马,通善坊。” 石无恙步履急促,明显能够在他的背影里面看到了些许的焦急。 第300章 出头之日 “赵夫子,外面有人要见你。” 吴秋悯站在教室门外,看着正在里面收拾东西的赵载年。 赵载年身形一怔:“谁找我?” 吴秋悯有些为难:“您出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赵载年心里面犯嘀咕,但还是转身走出了房门。 他慢慢悠悠地往书院外面走,想要看看到底是谁会在这样大中午的时候来找自己。 但是他看着吴秋悯那欲言又止的模样,自己也有些不确定了。 赵载年冲吴秋悯拱了拱手:“吴小姐,您是有什么话要对在下说吗?” 吴秋悯听见赵载年的话,当下一愣,随后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赵载年看着吴秋悯的神色,却是看出了些许的端倪:“吴小姐,有话就直说吧,在下能看得出来。” 听见赵载年的话之后,吴秋悯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无措,随后支支吾吾的开口:“赵夫子……日后步步高升。”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赵载年彻底陷入了迷茫,很明显他听不懂吴秋悯话里面的意思,也不知道自己即将要面对什么。 只是“步步高升”这四个字用在自己身上,是不是……不太恰当? 他赵载年以前是大理寺的评事不假,可是现在的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夫子,在桃庐书院里面坐着给学生开蒙的课。 而这淮安侯嫡女吴秋悯,他知道她是宋观南的学生,但是并没有想到这样金枝玉叶的贵族小姐,竟然会在宋观南出事之后,第一时间接手了桃庐书院。 赵载年感激吴秋悯,并没有让他至交好友师徒二人的心血落空。 但是赵载年心里面却还是始终在想宋观南的事情。 那毕竟是他宋兄在这个世上最后的牵挂了,只要宋观南还活着,他赵载年也就还能继续活下去。 或许他和宋观南,是这样一场人祸里面,彼此最后的故人了。 就这样想着吴秋悯刚才的话,赵载年慢慢悠悠的来到了门前。 当看到书院门前站着一个人的时候,赵载年的心跳突然变得很快。 这个身影的主人,他好像认识,可是突然这样见到,赵载年的心里面有些不确定了起来。 越靠近这道身影,赵载年的脚步就越发的轻缓。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面竟然隐隐约约的希望自己是认错人了。 而这道身影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立刻回过头来看着赵载年。 “怎么,一别三年,竟然是连我的认不出了?” 石无恙直勾勾的盯着赵载年的脸,嘴角虽然挂着笑容,可是落在赵载年的眼睛里面,还是感受到了曾经自己上峰的压迫感。 他僵硬的扯了扯嘴角,一时间也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 这么多年没有见,他对于官场上的事情只记得一个行礼。 赵载年立刻单膝跪地:“草民赵载年,见过石大人。” 石无恙看着赵载年有些生疏的动作,嘴角不受控制地开始上扬:“你看看你,安逸久了就是,这行礼都犹豫了这么长时间。” 赵载年只能陪着笑。 石无恙上下打量着赵载年,突然来了一句:“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赵载年怔愣了片刻:“为什么?” 他也是突然意识到,现在的石无恙已经没有了随时找自己的理由了,此时此刻大中午,学子们正在吃饭,而石无恙却来到了这里把自己引出来…… 要是说没有什么目的,赵载年是不信的。 石无恙轻笑,依旧是上下打量着赵载年。 这么长时间不见,赵载年变了许多,变得更加沧桑了,脸上的胡茬密密麻麻的。 “我见到宋观南了。” 石无恙对赵载年说道。 赵载年怔了一下,愣愣地点了点头。 随后,他像是触电一样看向了石无恙。 “您见到谁了?” 赵载年的眼睛里面闪烁着莫名的光,像是希望,又像是祈求。 石无恙重复了一遍宋观南的名字。 赵载年听到了这个自己希望听到的答案,嘴里面不住念叨着好。 “活着好,活着就好,她……还活着,真好。” 石无恙自然听到了赵载年口中的呢喃,笑着摇了摇头:“所以,我这次来找你,也是她的意思。” 赵载年抬头:“她的意思?” 这一瞬间,这个中年男子的手微微颤抖,仿佛宋观南的消息对于他来说是一件恩赐。 石无恙看到自己曾经最得力的部下这副模样,心里面有些发酸:“对,她说……让你回到大理寺。” “啊?” 赵载年怔在了原地,难以置信的盯着石无恙:“大人刚才说什么?阿南她?” “她让你会大理寺。” 石无恙耐心的重复了一遍。 赵载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语,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我?回大理寺?” 随后赵载年笑着看向石无恙:“大人您是在开玩笑的吧,逗我?她怎么可能一句话就让我回到大理寺呢?她就算是这样想……也不能说做到就做到……” 赵载年不停地说着话,想要否认石无恙说的消息。 可是他说着说着,却发现面前的石无恙依旧是微笑着看着自己。 赵载年突然意识到,石无恙并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 他怔在了原地,像一尊木雕,呆愣愣地看着石无恙。 石无恙看着赵载年的反应,一边哈哈大笑,一边伸出手拍了拍赵载年的肩头。 “老赵啊,你是有所不知,你在这桃庐书院里面教学生,你那个侄女,可是反了天了。” 赵载年看着石无恙,久久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一切:“大人,您可不能耍我啊,我老赵现在已经是赵夫子了,在那些学子面前也是要讲信用的,总不可能教了一半就走了,好歹……好歹也要过完年才回去吧。” “你真是在这书院里面待得昏天暗地了,连宋观南做了什么都没有听说过。” 石无恙看着赵载年,止不住地摇头。 赵载年自然也没有什么能够反驳的,石无恙说的没有错,他现在已经和外界断开了联系,只顾着书院里面的事情,自然也不知道宋观南的情况。 “这不重要,只要她还活着,我就有脸面去地下见宋兄了。” 赵载年说着,还对石无恙笑了笑,石无恙看见赵载年这样有些落魄的模样,心里面却是止不住的难受。 如果不是当年右相的案子,让赵载年承受了右相的怒火,现在的他,也不会落到现在这样一步田地。 石无恙这样想着,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歉意。 “回来吧,大理寺里面,还有你的位置呢。” 石无恙像是劝说,又像是在请求。 “那阿南呢?我要是回到大理寺,右相会怎么对阿南?万一……阿南死了呢?” 赵载年的声音微微颤抖,一个劲地摇头。 他不能用宋观南的命换自己的前程,哪怕他真的很喜欢在大理寺工作的日子。 可是过去的就是已经过去了,自己当年用自己的职位换回来宋观南觉得性命,已经是赚了。 “大人,人不能奢求太多。” 赵载年说得很是丧气,石无恙的脸上浮现出了古怪的神色。 “你就算现在回到你大理寺评事的位置上,也依旧是要喊那姑娘一声大人。” 第301章 赵评事的愤怒 “大人?谁?” 赵载年听见石无恙的话之后,不解地看向了石无恙。 石无恙耸了耸肩:“宋观南,现在官至东宫右卫率。” 赵载年怔在了原地,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东西。 “阿南官至右卫率?阿南现在是东宫右卫率?” 赵载年求证似的看着石无恙。 石无恙点了点头:“不然呢?我知道当年的事情,如果不是有把握,怎么敢呢?” “更何况,这也是她的意思。” 石无恙盯着赵载年看,希望自己说的这些话能够让赵载年回心转意,跟着自己回到大理寺里面。 毕竟现在的大理寺里面,很难找到一个像赵载年这样任劳任怨还公正无私的评事了。 石无恙有意栽培赵载年做自己的心腹,所以对这件事情也是格外的上心。 既然宋观南找到了自己,那就说明右相和圣人那边都没有问题。 他了解宋观南,知道宋观南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既然她已经做好了打算,自己只需要照做就是了。 毕竟大理寺在朝廷里面做事,也不可能只靠着他们这些人,有权臣依附,做权臣的下属,其实也是一件好事。 石无恙在官场里面那么多年,自然也是明白这一点。 官场上,既不能搅在一起,也不能完全脱离。 没有人能够干干净净一身白。 赵载年盯着石无恙坚定的神情,嘴唇有些颤抖:“她现在,已经这样厉害了吗?” 石无恙点了点头,却又抿了抿嘴角,并没有告诉赵载年现在关于宋观南和贺聿龄之间的那些传闻。 毕竟赵载年是宋观南的叔父,听见这样的事情,估计很要生气好久。 他这样眼睛里面揉不得沙子的人,到时候真的去找宋观南当面质问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石无恙不由得想起了宋观南的那句话。 “石少卿,我宋观南要做权臣,不仅仅是为了报仇,也是为了报恩。” 现在,石无恙明白为什么宋观南要说报恩了。 赵载年这样的人,背后没有权臣相护的话,实在是难以在朝堂里面走下去。 而右相仅仅是一句话,就已经能够让赵载年的家庭灰飞烟灭。 可要是让他去依附权贵,更是比杀了他还难。 石无恙明白这一点,自然也明白宋观南的良苦用心。 这个人是宋观南,是赵载年挚交留在世上唯一的徒弟,是他情愿放弃自己一直以来秉持的公正也要救她命的人。 赵载年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了笑容,眼角也随着湿润了起来:“这就好,这就好,阿南有出息,宋兄知道了也会开心的。” 说到这里,赵载年的心里面依旧是在想着宋家的事情。 石无恙看着赵载年现在又哭又笑的模样,只觉得分外揪心。 这一切分明不是赵载年的错,可是失去妻儿挚友的人却是他。 好在,宋观南是个有本事的,一切都还会好起来的。 石无恙把赵载年曾经的腰牌放在了他的手里面:“你拿着,过完年再回来也行,本官等你。” 赵载年呆愣愣地看着自己手里面的腰牌,只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大理寺的过往,陌生的是他的未来。 自打他辞官之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能有回到大理寺的一天。 可是现在,这个机会就这样直白地摆在了自己的面前,是一份极大的诱惑。 “这样不会给她带来麻烦吧。” 赵载年还是有些担忧宋观南。 石无恙别开了视线:“不会,她有分寸。” 赵载年点了点头,直接跪在了地上:“多谢大人。” 石无恙笑着点点头:“你先回书院吧,等你回大理寺了,再好好叙旧。” 说完之后,石无恙转身离开了桃庐书院的门口,直接坐上了马车。 赵载年目送着石无恙的马车远去,随后才呆愣愣地回到了书院里面, 吴秋悯站在书院里面,一眼就看到了赵载年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 她笑意盈盈地上前:“恭喜赵夫子。” 赵载年立刻摆摆手:“不敢不敢,吴小姐是书院的山长,赵某人受不起这礼。” 吴秋悯笑笑:“怎么能这样说呢?按理来说你是宋夫子的叔父,我是宋夫子的学生,是该尊敬您的。” 赵载年还是有种恍惚的,不切实际的感觉。 “阿南她……现在真的是右卫率了?” 他是大理寺的评事,自然也知道右卫率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吴秋悯点点头:“夫子现在的确是东宫右卫率,也是太子伴读,只不过……因为是朝廷里面的新面孔,实际官位要低一些。” 赵载年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心里面的大石头才慢慢落地。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她隆重有今天,宋兄也开心。” 赵载年一边说,一边不断抚摸着自己当年的那一块腰牌。 吴秋悯自然是看到了赵载年手里面的腰牌:“怎么,赵夫子打算什么时候去?” 赵载年低头,又是看了看自己手里面的腰牌:“不急不急,过完年再说,这些孩子们还没开蒙呢,才读几遍书,字都认不全,过完年过完年。” 赵载年因为激动,一时间竟然有些语无伦次,但好在吴秋悯听明白了赵载年的意思。 她点了点头:“这样最好,只不过,有些事情,赵手持不要对老师太过苛责,她……能够有今天,自然有不少的人都嫉妒,那些谣言,赵夫子就当是他们小人的自我安慰就好。” 和赵载年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交道,吴秋悯已经明白了赵载年的脾气。 现在朝廷里面关于宋观南的谣言可太多了,要是赵载年听到了去找夫子对峙,甚至是影响了夫子,都会让夫子伤心的。 也正是因为了解宋观南,所以吴秋悯就这样提了一句。 赵载年却是板起脸:“什么谣言?” 吴秋悯立马意识到,现在赵载年只是桃庐书院里面的夫子,自然对于朝廷里面的谣言并不了解。 而她恰恰是说漏了嘴, 一瞬间,吴秋悯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没什么,不过都是一些酸话,毕竟……老师她是女子。” 第302章 为太子着想 解释完之后,吴秋悯有些忐忑地看着赵载年脸上的神情。 赵载年的脸上却依旧是阴沉:“都是一些没用的蛀虫罢了,我一猜就能猜出来,是不是……怀疑阿南和右相的关系?” 毕竟是在大理寺待过那么多年的人,这些谣言他见多了,直接就能猜出来七七八八。 吴秋悯僵了僵,随后轻轻点头:“赵夫子……还真是料事如神。” 赵载年嗤笑一声:“放心,等我回去之后,这样的谣言,我会慢慢查。” 听见赵载年的话之后,吴秋悯有一瞬间的愣神。 她竟然是没有想到,赵载年竟然会是这样的态度。 看来……夫子之前说的没有错,他是一个是非分明的好人。 “您这样说,我也放心了,赵夫子好好休息,下午还要给学子讲书。” 说完之后,吴秋悯转身离开了。 只剩下赵载年还站在原地,有些出神的看了看自己当年的腰牌,随后紧紧地攥住了拳头。 宋观南此时此刻正坐在东宫别院,并不知道赵载年已经知道了关于自己的传闻。 只不过就算是知道了,她也并不在意。 宋观南皱着眉头看着季临渊:“殿下这里,又算错了。” 季临渊面色一僵,随后有些不知所措地挠了挠自己的脸:“我再算一次。” 宋观南没有说话,只是坐在季临渊对面看着季临渊算。 季临渊的基础实在是太差了,宋观南看着都觉得揪心。 这样的他,真的算不上一个皇子该有的学问,也不是一个好的皇储。 如果他真的做了皇帝,到时候连各州的报表都看不明白,又怎么可能谈得上是治国呢? 宋观南越想越揪心,皱了皱眉头,又叹了一口气。 季临渊自然听到了宋观南的叹气声,有些紧张地咬了咬嘴唇。 坐在一旁正在看书的季承佑却是把两人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阿兄又不是故意的,还不都是太傅,满嘴的大道理,这些东西根本就没有好好教给阿兄。” 季承佑故作天真地拽了拽宋观南的衣袖,为季临渊打抱不平。 宋观南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反倒是季临渊皱了皱眉头:“话不能这么说,是阿兄天资愚钝,不然也不会阿南说了那么多遍,我也还是学不会。” 说到这里,季临渊还有些羞怯的挠了挠头,看向宋观南的眼神里面带着歉意。 宋观南却是皱了皱眉头:“学不会就是学不会,不是因为任何人的关系,哪怕殿下有一天不再是太子了,也要说是因为殿下自己的原因吗?” 她故意说了这样的狠话,其实也是因为不忍心看到季临渊有一天真的会死在这一点上面。 毕竟在太子的位置上面做了太久,今天季骁明在陇西打仗,那明天凯旋了呢? 一个战功赫赫的齐王,和一个只知道拉帮结派结交官员的大皇子,到底谁更适合当太子呢? 季临渊单纯,可以看不出季昇的心思。 可是她宋观南呢? 她图谋了这么多,头发一大把一大把地往下掉,难不成就要看着这样一个心地善良的孩子死在这样一滩浑水里面吗? 说到这里,宋观南免不了想起季临渊前不久又去和下面各州来的官员出去踏青饮酒的消息,一时间脸色更是阴沉了几分。 季临渊其实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是看着宋观南阴沉的脸色,心里面也开始打鼓。 “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季临渊知道自己的父皇不喜欢自己,可是季临渊还是觉得自己是太子。 毕竟他名义上的舅舅是贺聿龄。 虽然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自己的右相舅舅了,但是季临渊觉得,右相依旧是右相,是这个朝廷里百官之首的宰相。 偏偏坐在季临渊对面的人是宋观南,宋观南一眼就能够看出季临渊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 宋观南眯了眯眼睛,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的季承佑:“七殿下,麻烦您去外面找一下红烛姑娘,让她把我的茶找出来泡上。” 季承佑聪明,自然能够看出宋观南不是真的要自己去泡茶,而是有话要和季临渊单独说,不能自已听见罢了。 季承佑放下了自己手里面的书,站起身就往外走。 等季承佑的身影出了门。 宋观南才沉声问道:“听说前段时间太子去见了松江府的节度使?” 季临渊面色一变,随后点了点头。 他明明是太子,可是当宋观南板起脸问自己的时候,他的心里面还是有些打鼓,不知所措的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微微一笑:“太子,您是太子,是储君,是下一任皇帝,到时为什么要这样着急地去结交权贵呢?” 说到这里,宋观南满脸不解地看着季临渊。 季临渊抿了抿嘴角,别开脸去,明显是不打算回答宋观南的问题。 宋观南也不着急,慢慢悠悠地敲了敲季临渊面前写满字的纸张:“太子,您现在连赋税都算不明白,就算解除了节度使,又能怎么样?” 她的语气隐隐约约的有些恨铁不成钢,就像是想不明白季临渊为什么要这样做一样。 季临渊有些不耐烦:“是舅舅让你来问我的?” 他看向宋观南觉得目光里面有些不悦,仿佛想到了贺聿龄把宋观南送到自己身边的那天。 那时候谁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女子,竟然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季临渊是单纯,可他不是傻,他能够看出宋观南是在自己身边是贺聿龄的爪牙,也看得出来季昇对宋观南的态度并不一般。 可是季临渊想不明白,宋观南为什么要屡屡干涉自己作为一个太子的事情。 “我以前也是这样和官员打交道的,如果右卫率看不习惯,我觉得右卫率可能不适合昭国的官场,尽早回家相夫教子为好。” 宋观南冷笑一声:“殿下,您是储君,圣人如今身体健康,你却百般接触朝臣,这是大忌。” 第303章 偷听的人 她的声音冰冷,眼神也是一样冰冷的盯着季临渊看:“若是真有一天,陛下觉得太子这个位置已经功高震主,你的罪名……” 后面的话宋观南并没有说出口,而是把空间留给季临渊自己去想象。 季临渊怔了一下,随后直勾勾地等着宋观南,明显是不觉得宋观南说的这件事情有多么严重。 宋观南眉头紧皱:“殿下,这世上,最难做的就是太子,上有君父,下有黎民,旁有文武百官等着附着而上,而殿下,你却要选择一个最不稳妥的方式来做你的太子,是等着被陛下拿来杀鸡儆猴的吗?” 说到最后,宋观南竟然有些咬牙切齿。 季临渊想不明白为什么宋观南为什么会这样海尔生气,可是他明白,宋观南说的是对的。 “这样做,自然是有这样做的理由,我读书不如七弟有天赋,也不会领兵打仗,我从生下来就没有生母,即使有嬷嬷教养,也是一个没有母家的皇子。” 他有些失落,整个人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可宋观南却嗤之以鼻。 “现在,殿下的母家是昭国的右相,殿下又在自卑什么呢?” 宋观南微微眯起的眼睛里面投射出犀利的目光,仿佛能够直直地扎进季临渊内心的深处。 “殿下只是不想看这些罢了,殿下觉得,右相能够拉拢朝臣在朝中有一席之地,这样能够做到权倾朝野,所以对于读书,对于怎么做好一个帝王并不关心。” 宋观南声音冰冷,一字一句说得毫无温度。 “如果殿下只是这样在意做好权臣,而不是做好帝王的话,那么……殿下应该去科举,去写策论去拜谒权贵,而不是在这里和臣学这些帝王要明白的东西。” 说着,宋观南把季临渊手下的纸张抽了过来,轻轻的揉成一团,准确无误的扔到了院墙外面。 季临渊看着宋观南手上的动作,整个人愣在了原地,一句话也不敢说。 宋观南的话像是一把刀一样,直直地插入自己的内心。 他嘴唇微微都懂,抬头看向宋观南:“阿南,我该怎么做?” 他那双无辜的眼睛里面,此时此刻满是迷茫。 宋观南忽然有些心软。 其实她该理解季临渊的,毕竟他是右相一手带起来的孩子,行事风格自然会有意无意地去模仿右相。 毕竟……在自己没有“死”之前,朝堂上面说是贺聿龄一手遮天也不为过。 想到这里,宋观南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殿下是太子,日后是皇帝,只要不做错事,昭国还没有废太子的先例,殿下会是昭国的下一位皇帝。” 季临渊听见宋观南这样说,怔愣地点了点头。 宋观南继续说:“作为一个君王,要做的就是和朝臣保持距离,高高在上,让臣子都摸不清你会怎么想,让他们去猜你会怎么想,而你也不需要事无巨细地知道。” “为什么?” 季临渊不解地问宋观南:“我看之前舅舅都对自己手下的谋士知晓得颇深,甚至都知道他们晚上吃了什么。” 宋观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殿下方才也说了,那是右相府的事情,右相是右相,即使位高权重,也只是右相,不是皇帝。” “那皇帝该怎么做?” 季临渊好奇地盯着宋观南,眼睛里面写满了求知。 “做皇帝,知大事,而不拘小节。不能事事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面,要学会适当的放权,要会用人,知道怎么利用人。你说右相那些,是控制,是强制的控制,利用手段让人活在他手下的监视里面。” “可是做皇帝不能这样,你要高高在上,保持距离,再时不时恩威并施,让那些官员发自内心地害怕你,敬服你,不敢做为害一方的事情,你还记得我之前给你讲的秦王扫六和吗?” 宋观南眯了眯眼睛,抬手抖了抖自己褶在一起的衣袖。 季临渊又是呆愣愣摇摇头,在看到宋观南变脸的一瞬间又立刻点了点头。 “记得,记得,刚刚一时间没有想起来。” 宋观南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那殿下重复一遍。” 说着,宋观南把自己手边上的茶一饮而尽,在放下茶杯的一瞬间,她的余光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衣角。 季临渊沉吟了片刻,支支吾吾的说道:“亲王扫六合的那件事情,阿南是用驯兽的方式讲的,把六国说成鹤,而亲王是更强的鹤。” “然后呢?” 宋观南漫不经心地问道。 她一早就猜到季临渊不可能完完全全地记住自己说过的话,就像是她前世教过的那些学生一样,自己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用处并不大。 但是季临渊能够有印象,宋观南已经很欣慰了。 “然后……就是顺序不一样,先征服强大的,然后是弱小的……其他的……” 季临渊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有说出来所以然。 宋观南又是叹了一口气:“其余的,不强不弱的,在权衡利弊之后,自然会俯首称臣。” 季临渊重重地点了点头。 宋观南沉默了片刻:“虽然这故事讲的是亲王扫六和,是国家与国家之间的事情,但是用在朝堂上面,也是一样的,这就是人,审时度势的人。” 季临渊没有接话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宋观南看着季临渊这副鹌鹑的样子,皱了皱眉头:“殿下,想要做一个好的君王,您要学的,还多着呢。” 她的语气里面并没有埋怨的意思,可落在季临渊的耳朵里面,却让他的头颅更加低了几分。 宋观南定定地看着季临渊:“这些事情,我希望我说过之后,殿下自己能够想明白。” “不然……臣说再多,做再多,恐怕都不能在将来的某天救下太子。” 说到最后,宋观南却有些沉默了,她实在是……想不出来季临渊这个太子到最后会有什么好下场。 她的声音也在一瞬间变得有些无力:“说了这么长时间了,七殿下怎么还没有回来?我去找找七殿下,太子……殿下好好想想吧。” 说完之后,宋观南起身往外走去。 当她走到一边路口的时候,正好看到了站在墙边上的季承佑。 季承佑见宋观南过来了,一双眼睛盯着她,仿佛藏了千言万语。 宋观南垂眸,看了一眼季承佑的衣角,正是她刚才看到了那一尾衣角。 很明显,季承佑并没有走远,而是站在这偷听了全程。 第304章 七皇子大才 季承佑看向宋观南:“右卫率和阿兄说这些话,就不怕父皇责难吗?” 他是太子和三皇子争斗的局外人,自然明白宋观南说的话是真的,只不过在朝堂里面,说出这样的大实话,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今年不过十一岁,却也明白话不能说满的道理。 可宋观南竟然这样直白的和季临渊说这些话,明摆着是触犯到了父皇的计划…… 就在季承佑暗自为宋观南担心的时候,宋观南却轻笑了一声:“他若是能听进去,我就算是被圣人责罚,我也开心。” 季承佑不解地盯着宋观南:“右卫率……您不是说,阿兄不适合吗,为什么又要这样……指点?” 他伸手拽住了宋观南的衣袖,一双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蓄满了泪水。 宋观南怔了一下:“他……的确不适合,但我也不能见死不救。” 季承佑更加不解了:“那您之前答应我的,又算是什么?” 看着季承佑质疑的目光,宋观南才意识到季承佑听见刚才的谈话,以为自己还是要把太子按在皇帝的位子上的。 宋观南看了一眼季承佑扯着自己衣袖的手,反手握住他的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和我来。” 说着,宋观南带着他拐进了一边的书房。 宋观南坐了下来,问季承佑:“你刚刚是不是听见了,我说你太子阿兄不适合做太子?” “听见了。” “那你也知道,昭国没有废储君的先例,如果你父皇想要换太子……你知道可能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吗?” 宋观南眉头微抬,盯着季承佑满是泪水的眼睛。 季承佑听见宋观南这样说,安静了几分,闷闷的说道:“要是太子死了,就能再立太子了,对吗?” 宋观南顿了一下,随后在季承佑难以置信的目光下轻轻点头。 “虽然我也不愿意承认,但是事实就是这样,争储,也是这样。” 宋观南慢慢的说道。 季承佑坐在宋观南身边:“所以,阿兄会死,对吗?” 宋观南看着窗外季临渊苦思冥想的身影,艰难的点点头:“嗯。” 季承佑没有说话,只是他那如同惊涛骇浪一样的呼吸声暴露了他震惊的心绪。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你有没有上过朝?” 季承佑顿了一下,有些不解地看着宋观南,摇了摇头:“父皇觉得我还年幼,而且……我身体不好。” 宋观南点了点头:“不急,等我慢慢教你,我希望,你第一次上朝,看到的不仅仅是金碧辉煌的龙椅。” 说完之后,宋观南抬手,轻轻拍了拍季承佑有些瘦弱的肩头。 季承佑没有说话,只是坐在宋观南身边,一双眼睛不知道看向哪里,也不知道沉默的他此时此刻心里面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观南站起身,想要往外走。 季承佑却是扯住了宋观南的衣角:“右卫率……阿南,太子阿兄他对我很好,我不想让他死。” 宋观南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季承佑,眼神有些复杂:“殿下,我又如何能决定太子的生死呢?” 她又是轻轻拍了拍季承佑的头,有些无奈的笑着摇摇头。 季承佑的眼睛里面却迸发除了火光:“我相信你,我相信阿南能做到。” 看着季承佑晶亮亮的眸子,宋观南顿住了,半晌没有说话。 她的脸上浮现出了为难:“殿下,有些事,我机关算尽,也难以改变既定的结局,但……太子殿下,的确是个好人,平心而论,我也不想让他死。” 季承佑低下头,压低了声音:“太子殿下活不得,那季临渊呢?季临渊能不能活?” 听见季承佑这句话,宋观南目光一凛,落在季承佑肩头的手微微收紧。 她打量着季承佑,脸上的神情格外严肃。 季承佑感受到宋观南的手在自己肩头的力道,缓缓抬头抬头,看向宋观南。 在他的脸上,丝毫看不出他刚才还满眼水光,哭哭啼啼的像个小男孩一样。 他的眼睛依旧是那样的明亮,只不过这一次,宋观南可并不会觉得他还像一张白纸那样单纯。 而意识到这一点的宋观南,心跳的却是格外的快。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浅笑着对季承佑说:“七殿下,我倒是一点也不担心你会死在这场改朝换代里面。” 季承佑微微一笑:“身体不如几位兄长,也只剩下一颗七窍玲珑心,能够为自己算上一二了。” 宋观南抿了抿嘴角:“殿下放心,我……也不希望他死。” 季承佑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宋观南拍了拍季承佑的肩头,自己往外走去。 她看着坐在桌案前挠头苦思冥想的季临渊,皱了皱眉头:“殿下,可还有什么不懂的地方?” 季临渊摇摇头:“回右卫率,我想明白了。” 他抬起头,笑着看向了宋观南。 宋观南看着他的笑颜,心里面无端地有些不安。 季临渊放下了自己手里面的功课:“我要去见一见舅舅,阿南要不要一起去?” 听见季临渊要去见贺聿龄,宋观南先是怔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七殿下还在呢,太子殿下自己前去吧,替我给右相问好。” 宋观南轻笑着看向季临渊。 季临渊没有想到宋观南不跟着自己去右相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随后他点了点头:“好,那我去了。” 在转身离开之前,季临渊还深深地看了宋观南一眼。 也就是这样一眼,倒是让宋观南的心里面有些不安。 她不知道季临渊到底想要做什么。 不过……右相那边现在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季临渊转身离开,风风火火的,仿佛慢一步就会被贺聿龄责罚一样。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轻轻抬手按在自己的心头。 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得飞快,就好像……会发生什么样的大事一样。 她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现在想没有发生的事情,不过是给自己平添苦恼罢了。 她转过身去,和站在书房里面的季承佑对上了视线。 好在,七皇子足够担得起自己的厚望。 第305章 求娶右卫率 右相府的广庭里面,无数盆景高低错落,猛地看上去分外壮观。 贺聿龄慢慢悠悠地踱步在这些盆景之间,有些惬意地眯起眼睛。 “竟然,已经这样多了。” 他慢慢悠悠地走着,最终停在了窗边那一盆牡丹之前。 贺聿龄抬手,轻轻摸了摸牡丹的叶片,神情缱绻的仿佛是纯情的毛头小子在摸爱人的手。 “明明只是一株野草,为什么喜欢牡丹呢?” 他像是感叹,又像是不解。 如月缓缓走到他的身后:“相爷,太子求见。” 贺聿龄抚摸着牡丹叶片的手一顿,有些不悦:“他这个时候来,是要干什么?” “太子并没有说为什么要见相爷,但奴看他好像很着急。” 贺聿龄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朝着如月伸出手。 如月立刻从一边的架子上拿下了一个精巧的玉壶,递到了贺聿龄的手里。 贺聿龄掂了掂水壶,轻轻地往牡丹的根部浇水。 看着水渗进土壤,贺聿龄的声音慢慢悠悠地传来:“太子最近都见了什么人?” “其余人都是相爷安排的,只是这松江府的知府……” 如月适时地没有说下去。 贺聿龄嗯了一声,随后嗤笑着说道:“这是又不知道演哪一出,晾他一会。” “喏。” 如月屈膝行礼。 贺聿龄盯着自己面前的牡丹,继续轻柔地浇水。 在他的收藏里面,这白牡丹实在是算不上数一数二的珍贵。 可是此时此刻,这牡丹却是占据了广庭里面最大的玉盆,也单独享受一扇窗的阳光。 贺聿龄把手里的玉壶放在了盆沿,随后扶着盆景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偏偏是你呢?” 他这句话声音不大,像是说给牡丹听,又像是在质问自己。 贺聿龄转身,缓缓走回了软榻边坐下来,抬起一条腿踩在软榻上,眯起眼睛盯着窗边的牡丹看了许久。 这牡丹自从到了广庭里面,虽然只有一年半载,可还是没有开花。 明明这是他让花匠精心挑选的牡丹,为什么到了这广庭里面,始终不肯开花呢? 是他贺聿龄照料得不够上心吗? 贺聿龄眯了眯眼睛,收回了视线。 他又看向了站在一边的如月:“太子等了多久了?” “相爷,太子等了快一个时辰了。” 贺聿龄嗯了一声,随后抬起手揉了揉鼻梁:“让他进来吧。” 随后,季临渊大步流星地从外面走进了广庭。 “舅舅万安。” 季临渊行礼。 贺聿龄懒散地抬眼:“怎么现在想起来见我了?” 季临渊抿了抿嘴角,脸上浮现出了为难的神色。 他好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可是这个觉得此时此刻竟然是如此的难以说出口。 贺聿龄自然也注意到了季临渊微微煽动的嘴唇,有些不悦:“有话就说,我是你舅舅,你是太子,我还能苛待你不成?” 说话间,贺聿龄自然而然地拿起了自己手边上的白玛瑙如意,正是季昇之前赏赐给他的那一柄。 季临渊跪在地上,直接行了一个大礼。 注意到这一点的贺聿龄目光一顿,眼神瞬间变得有些阴冷。 季临渊被贺聿龄这样盯着,声音忍不住的发抖:“侄子……恳请舅舅一件事情。” “你先说,我再看看要不要答应你。” 季临渊心跳的很快,呼吸也变的有些仓皇急促:“侄子……想把阿南,纳为侧妃。” 等季临渊说完这句话,整个广庭的空气都凝固在了一起,明明是那么多的窗户都打开着,此时此刻竟然好像都不透气了一样。 贺聿龄面无表情:“你再说一遍。” “侄子,想把宋观南,纳为侧妃……” 这一次,季临渊把话说完,就看到贺聿龄拿着白玛瑙如意的手微微收紧。 季临渊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又是行了一个大礼:“侄子恳求舅舅成全。” 他五体投地,等候着贺聿龄的发落。 贺聿龄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悠悠地站起来,一步一步朝着季临渊走去。 明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相,贺聿龄这一段路走得却是颇为缓慢。 “太子知道自己是在说什么吗?” 贺聿龄的语速和他的步履一样缓慢,每一下都像是踩在季临渊的心尖上。 季临渊点了点头:“侄子明白。” “你明白吗?” 贺聿龄似笑非笑地反问。 季临渊依旧是点头:“明白。” 贺聿龄又是轻笑一声:“那你为什么要纳她做侧妃?” 季临渊看向贺聿龄,十分坚定地说道:“她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她是能够帮我坐稳太子位置的女子,侄子自然希望她永远在侄子身边。” 说到这里,季临渊的嘴角自然而然地露出了笑容。 贺聿龄垂眸,盯着季临渊嘴角那一抹笑容,只觉得分外刺眼。 他的声音有些沉闷,让季临渊听不出他的情绪:“太子之位?永远留在你身边?” “正是。” 季临渊的眸子亮晶晶的,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在宋观南的帮助下坐上龙椅的场景。 可是他并不知道,面前的右相,希望他登上皇位,却不希望他坐稳皇位。 贺聿龄眯了眯眼睛:“你怎么知道她能够帮你坐稳太子之位?” 如果贺聿龄没有记错的话,当时是让宋观南把季临渊教成一个“废物”,一个有把柄和破绽在他贺聿龄手里面的“废物”。 可是现在看季临渊的意思,她竟然是背叛了自己? 季临渊兴冲冲地对上了贺聿龄的视线:“舅舅有所不知,侄子以前以为阿南是舅舅派来盯着侄子的眼线,可是今天,阿南和我说了很多话,说不希望我死,希望我能够做一个好帝王。” “那她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 贺聿龄还是存了几分侥幸的心理,毕竟现在自己不像之前那样如日中天,宋观南改变策略也有可能是为了局势考量。 但是季临渊接下来的话,打破了他对宋观南那基于局势考虑的信任。 第306章 广庭缺花泥 “阿南她说,我作为太子,不能和朝臣走得太近,不能让人看出来自己的心绪,要高高在上,做让所有人摸不透的帝王。” 季临渊说得很是兴奋,丝毫不知道自己的话会给宋观南带来什么样的灾难。 贺聿龄眯了眯眼睛:“她当真是这样说的?” “千真万确,说来……也是侄子愚钝,今天阿南教我功课,我无论如何也算不明白,算了十道只对了一道,还是阿南讲过的一道。” 说到这里,季临渊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仿佛在为自己的愚钝做掩饰。 偏偏他说得越多,贺聿龄脸上就越是露出笑容来。 “她教你功课?教得怎么样?” 贺聿龄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可实际上,他垂在身后的手已经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季临渊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不知道自己还在期待着什么。 是期待着宋观南没有背叛自己的消息吗? 贺聿龄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是对宋观南有着不该出现的信任了。 他沉下脸色,盯着季临渊。 季临渊想了想:“阿南是个有学问的女子,我觉得她不必太傅差。” 贺聿龄只觉得自己耳边嗡嗡作响,让他思绪很乱。 季临渊抬头,看见贺聿龄眼神变得迷蒙起来,以为他是在考虑自己纳宋观南为妃的事情。 见贺聿龄半晌没有反应,季临渊再一次问道:“舅舅,我要纳阿南为侧妃。” 贺聿龄回神,嘴角罕见地浮现出一抹笑容。 “宋观南啊,她还是右卫率,你要是纳她为太子侧妃,恐怕她的官职就保不住了。” 贺聿龄的声音闷闷的,面带笑意地看着季临渊。 季临渊一怔,随后才意识到这一点。 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可是宋观南这样真心地对自己,她如果只是给自己做伴读的话,实在是让他心里面过意不去。 季临渊抿了抿嘴唇,神情变得很是复杂:“她是父皇亲封的右卫率,我不敢……” 随后,他用哀求的眼神看着贺聿龄:“舅舅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贺聿龄摇了摇头:“我也没有办法,她宋观南,毕竟不是我的下属。” “啊?” 季临渊没有想到贺聿龄的这个回答,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贺聿龄用手里的玉如意托着季临渊的下巴,仔细地端详着他的脸:“太子妃是吏部尚书的千金,陪着你也有五年的时间了,对不对?” 太子妃是当年贺聿龄的女儿贺锦年进宫刚刚收养季临渊时,就已经定下的婚事。 而两人成亲也已经有四年的时间了。 到现在府上也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儿子,也是因为他季临渊除了太子妃,东宫里面就只有几位通房侍妾,并没有侧妃。 季临渊点点头:“舅舅说得没错。” 贺聿龄拿着如意的手微微用力,让给季临渊的头抬得更高了一些:“太子殿下,臣真的不知道,您和朝中官员来往,都来往了一些什么。” 听见贺聿龄这句话,季临渊彻底懵了,他一时间也分不清楚,右相到底是在批评自己还是夸奖自己,亦或只是单纯地质问自己。 季临渊张了张嘴,并没有说话。 但是贺聿龄手上的如意正顶着他的下巴,让他连上多的空间都没有。 贺聿龄看着季临渊脸上惊慌失措的神情,嗤笑一声,抽回了自己抵在季临渊颈间的白玛瑙如意。 如意上面的雕花纹路划过季临渊的下巴,火辣辣的一片痛。 他抬手,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下巴,试图以此来抵消自己下颌上不适的感觉。 贺聿龄按捺住自己心里面的惊涛骇浪,慢慢悠悠地往窗户边上的牡丹盆景那边走去。 “你想娶她,可这不是你一个人就能做主的事情。” 贺聿龄的声音不紧不慢,可是季临渊却听出来了些许不一样的地方。 他看向右相的背影,脑海里面不由得浮现出了自己曾经听过的,却并没有放在心上的谣言。 莫非……阿南真的和舅舅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关系? 季临渊摇了摇头,否认了自己脑海里面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 他不相信这些谣言。 偏偏贺聿龄转过头来:“你先回去吧,过段时间,我会让人和你说这件事。” 季临渊点点头,随后又是行礼离开了广庭。 等季临渊的身影消失在广庭门口的一瞬间,贺聿龄立刻喊来了如月:“让人盯好宋观南,还有,太子纳侧妃,太子妃那边……” 贺聿龄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如月却是明白季临渊的意思。 她抱拳:“喏。” 等如月走出去之后,偌大的广庭就只剩下了贺聿龄一个人。 贺聿龄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牡丹花,绿色的叶片随着风微微摇晃。 他伸出手,掐住了正在摇晃的牡丹枝叶,几乎是要连根往外拔。 此时此刻,贺聿龄恨不得自己手里面这牡丹的枝叶就是宋观南一样。 他早该想到的,宋观南怎么可能是一个单纯的人,她骗了自己,违背了自己命令,那就是死罪。 可当贺聿龄冷静下来,他才发现,现在的自己,已经不能完完全全的把宋观南的性命攥在手里了。 尽管他已经让如月把今天季临渊来右相府的事情去告诉太子妃,可宋观南那张嘴…… 想到宋观南之前说过的话,贺聿龄暗骂了一声,松开了自己手里面的牡丹。 牡丹的花枝被贺聿龄这样摧残,依旧摇摇晃晃地立在原地, 贺聿龄阴沉着脸,盯着牡丹花掉落的叶片看了许久。 “放心,你早晚……会成为广庭里的花泥。” 随后,贺聿龄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缓缓走回了软榻上面,漫不经心地看着前来拜谒的书生递呈上来的文章。 只要他手里面还有源源不断的人才,只要昭国还需要用他提拔上来的人才,那么,他贺聿龄的右相的位置,就不会动摇。 他脸上的神情有些倨傲,仿佛他依旧是那个掌握昭国命脉,高高在上的右相。 第307章 相要杀 下了早朝之后,众人都在讨论着今天早朝上面发生的事情。 “听说了吗,今天圣人封的那个经注学士,是在右相府门前给右卫率递的文章。” “右卫率?可是圣人刚才说的,明明是右相的举荐的这个人。” “这就是你消息不灵通了。” “那这么说来,这个刚封的经注学士,到底算是右卫率的亲信,还是右相的亲信?” “这两人之间……还用分那么清楚吗?” 揶揄的笑声四处传开,落在了走在路边的宋观南耳朵里面。 她面无表情地走在一边,并没有任何人发现她的存在。 这一切的流言蜚语,所有人都以为她会介意,会心里面难受。 可是宋观南知道,在朝廷里面,尤其是自己这样一个小小的右卫率,想要让所有人以为自己和贺聿龄关系匪浅,似乎也只能用这样的方法。 她在心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而在一边,宋观南并没有注意到贺聿龄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 贺聿龄盯着宋观南慢慢远去的身影,只恨不得现在就能够把她抓回右相府给那牡丹花当花泥。 只要是背叛他贺聿龄的人,多活一秒都是从下辈子借来的。 想到这里,贺聿龄掩盖在衣袖下面的手紧紧攥拳,指甲抠进了掌心的软肉里。 季昇垂下眼睫,扫了一眼贺聿龄,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果不其然地看到了宋观南的内应。 坐在龙椅上的帝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贺爱卿在看什么?” 季昇的声音从龙椅上传来,落在了贺聿龄的耳朵里面。 贺聿龄怔了一下,随后僵着笑脸转了过来:“臣在,圣人把臣留下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季昇笑了笑,一双眼睛微微眯起望向贺聿龄的身后,倒是让贺聿龄看不出来季昇是在看什么。 偏偏他又了解季昇,自然也知道季昇脸上的笑容对于自己来说算不上什么好的预兆。 就在贺聿龄暗自揣测的时候,季昇的声音幽幽地从头顶传来:“工部造船的事情……到哪一步了?” 贺聿龄抱拳躬身:“回圣人,工部造船,现在已经到了试水的部分了,只要是试水没有问题,就能准备出海远洋了。” 他说得很是准确,详细地让季昇似乎都能够看到远洋出海的那一天。 可是季昇目的并不只是这样,季昇轻轻点头,眯起眼睛:“看来,右相对于工部的事情,还是多有了解啊。” 贺聿龄后背一紧,随后笑着摆摆手:“哪里哪里,这件事情是陛下吩咐的,臣自然是上心。” 这番话说得很是中心,如果不是季昇了解贺聿龄的野心,恐怕也会觉得贺聿龄这人的确是昭国的好宰相。 只可惜,他的野心太大,让季昇不能留他。 季昇笑得很是慈祥,面容和蔼,仿佛并不知道贺聿龄的算计一样。 “爱卿还是一如既往地可靠,昭国有你,实在是朕之幸,百姓之幸啊。” 说到这里,季昇哈哈大笑了起来。 贺聿龄并不好说什么,只能附和着一起笑着。 而站在一边的宁仲询却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勉勉强强的笑容来。 这对君臣也只是表面和蔼,实际上都希望对方死。 贺聿龄已经算计了这么多年,肯定不会让自己的算计会在宋观南和季昇的手上。 而季昇做了那么长时间的帝王,自然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两人之间的风风雨雨都被隐藏在朝堂的浑水下面,只不过……宋观南把两人之间彼此的不满拉到了水面之上。 宁仲询没有插嘴,只是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看看季昇,又悄悄地看了看贺聿龄。 季昇慢慢悠悠地从龙椅上面站起身,缓缓走下了龙椅面前的台阶,一边走一边说:“朕明白右相的辛苦,不过,右相也要记得,你是昭国的右相,朕是昭国的皇帝,你我二人齐心,昭国才能海晏河清。” 季昇的语速很慢,一字一顿地仿佛鼓槌捶在鼓面上,震得贺聿龄脑袋里面突突作响。 “朕不在乎朝堂上那么多官员你来我往,只要最后这天下是一派祥和就好,其余的,朕也不在意谁坐在谁的位子上。” 说到这里,季昇已经缓缓走到了贺聿龄的面前。 整个正殿上面没有几个人,有的只是像贺聿龄宁仲询这样的重臣。 这样的人,和季昇见面的机会最多,季昇在和贺聿龄说话的时候,也未尝不是在给他们上眼药。 宁仲询明白这一点,所以低着头,义父恭恭敬敬洗耳恭听的模样。 贺聿龄笑着点点头:“陛下的意思臣明白,昭国现在正是困难的时候,齐王在陇右打仗,咱们长安里面又要造船,倒是让修缮宫殿的银子少了不少。” 季昇摆了摆手:“朕不在意这些,只要昭国的百姓好,朕也就心满意足了,朕毕竟不是皇兄,做不出来那档子草菅人命的事情。” 话虽然是这样说,可是现在朝堂上面屈指可数的人里面,有谁能够算得上是干干净净一身白呢? 当年释文案的惨案,大家都心知肚明是谁吓得命令,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和释文案有关系的也就只有当年的林觉浅,还有如今的这个右卫率。 贺聿龄眨了眨眼睛,眼底露出了一抹嘲弄,但到底还是没有在现在这样的场合说什么。 毕竟现在自己手里面的权力不如以前了,如果说之前还能够带着自己手下的官员在季昇面前开一言堂,那么现在明显是不行了。 这么多年来,季昇可是让手里面的不少言官弹劾了自己手下的重臣,交出去的大印只多不少。 甚至是王侍郎现在在户部也是被孤立的状态。 这对于贺聿龄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情。 尤其是现在季昇办事好多都直接让金吾卫和郭准去办,信任这些宦官,也不愿意走自己这边的途径。 这么多的迹象,贺聿龄当然清楚是季昇对他有戒心,但是他对自己的幕僚有信心,昭国离不开他们,季昇不敢轻举妄动。 只要自己还在宰相的位置上面,就不愁那不会自己的一切。 只是,宋观南…… 第308章 君要保 贺聿龄每次想到宋观南这个名字,都会忍不住攥紧拳头。 他在高位的时候,并不把宋观南放在眼里面,所以从来没有想过宋观南会对自己阳奉阴违。 直到他被季昇压制,不得不退下来静观其变的时候,终于发现是宋观南才季临渊身后高小动作。 太子伴读……右卫率。 这两个身份都让宋观南在朝堂里面如鱼得水,甚至是今天早朝季昇封的那个经注学士,也是宋观南在自己府前收的文章。 突然间,贺聿龄意识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 季昇自然是看出了贺聿龄神情的变化,只不过现在还是在正殿上面,他不可能笑出声,只能故作威严的挥了挥手:“行了,你们先下去,我有话要和贺爱卿单独说。” 几位重臣也都明白,这是杀鸡儆猴上眼药的时候过了,圣人要和右相算账了。 等正殿里面只剩下贺聿龄和自己的时候,季昇漫不经心的甩了甩袖子:“右相最近过得可还好?” 贺聿龄嘴角微微抽动:“回陛下,过得很好,每天料理花花草草,看看那些书生们递到府上的文章,惬意是惬意,只是臣这心里面对朝堂还是不放心啊。” 贺聿龄说的很是冠冕堂皇,仿佛每天都在为天下事忧心忡忡一样。 偏偏谁说这话季昇都可能回感动,唯独贺聿龄说这话,他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季昇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能够这样闲云野鹤,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爱卿看朕,虽然现在是九五之尊,可朕每天这一睁眼,全天下的人都在指望朕吃饭过活,朕这心里面,实在是担不住啊。” 贺聿龄扯了扯嘴角,垂下眼睫藏起自己眼底的不屑,随后笑着说道:“陛下这是哪里话,您是圣人,这天下的百姓还能说您的不是?” 随后,贺聿龄还装模作样的摇了摇头,一副权势为季昇考虑的模样。 季昇哈哈一笑:“右相现在说的话,朕都有些听不懂了,人无完人,朕就算是圣人,也不可能一点错处都没有,只不过下面的臣子都顾念朕是圣人,不敢说罢了。” 说到这里,季昇还装模做样的拍了拍自己的衣袖,一副无奈的神情。 贺聿龄哈哈一笑,看上去竟然有几分释然。 “圣人多虑了,这天下,什么时候只是朕一个人的天下了?” 说这话的时候,季昇的一双眼睛牢牢的盯着贺聿龄,仿佛是要把贺聿龄里里外外都要看个清楚一样。 贺聿龄嘴角的笑容一僵,下意识的想要打哈哈圆过去。 可是季昇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笑容,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什么罪人一样。 贺聿龄抿了抿嘴唇,轻笑了一声:“圣人这话……还请恕罪,臣实在是听不明白。” “右相听不懂也是正常的,就像是太傅说的话一样,教不会的孩子,那就是教不会,怎么讲都教不会。” 季昇慢慢悠悠的走回了龙椅前面,掸了掸自己的龙袍,坐在了龙椅上,睥睨的看着贺聿龄。 贺聿龄眸色暗了暗,可嘴角依旧是露出了习惯性的笑容。 “孔夫子说过,有教无类,因材施教,臣以为,每一下学不学的会,只有合适不合适。” “那右相觉得什么合适?” 季昇突如其来的疑问,反倒是让贺聿龄接不上话。 两人是在暗议储君,自己说出谁合适,都不是一件好事情。 说太子吧,季昇肯定会对季临渊更加苛责。 说齐王吧,又怕季昇这个君王顺水推舟,剥夺了季临渊的太子之位。 贺聿龄眨了眨眼,错开了季昇看着自己的视线:“臣说的不作数,陛下是君王,是天子,陛下说的才作数。” 说到最后,贺聿龄还苦笑一声,仿佛他已经不在意自己当初是怎么费尽心机让季临渊登上太子之位的了。 可是他不在意,季昇却忘不掉,后宫里面被塞进来贺聿龄的女子,自己竟然无意中成了贺聿龄的子辈,而贺聿龄也是在朝堂里面有着国仗的身份。 这让季昇心里面不舒服很久了,一直以来都不好说什么。 贺聿龄是右相,自己当年能够进长安是离不开贺聿龄的帮助,可是这不意味着,他会把季家的奖赏和他贺聿龄来分。 季昇摸了摸自己手上的扳指,不由的想到了宋观南。 是了,狡兔死,走狗烹。 江山稳固的时候,贺家没有用处的时候,就是贺聿龄的死期。 季昇明白这一点,贺聿龄自然也明白这一点。 “陛下,臣听说,齐王在陇右和回鹘人打的有来有回,现在还不知道要借着打多久……臣还要去为齐王的军饷做准备,先行告退。” 贺聿龄跪在地上,双手抱礼,低着头不敢和季昇对视,俨然一副示弱的模样。 季昇嗯了一声,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欺负。 既然贺聿龄已经有了示弱的意思,他也没有必要揪着这一时半会的不放。 只不过……想到刚刚贺聿龄盯着宋观南背影的神情,季昇的嘴角又止不住的开始上扬。 右相啊右相,好刀你怕伤到自己,那不让朕用这刀杀了你。 季昇盯着贺聿龄的背影,眸色深深。 贺聿龄现在肯为了陇右的战事出钱,那就是还想用价值来证明他自己有用,既然有用,最好一直有用,免得哪一天实在是什么都拿不出来了,反倒是让陇右的季骁明吃亏。 想到这里,季昇就又想到了宋观南当时和自己说的那些话。 宋观南的确是把快刀。 季昇慢慢悠悠的站起身,转身房御书房走去:“郭准,去东宫请右卫率。” “喏。” 第309章 右卫率从未出海 当宋观南见到季昇的时候,季昇正坐在御花园里面的凉亭里,漫不经心地看着满池已经将近凋谢的荷花。 “臣,参见陛下。” 宋观南行礼之后,也不等季昇让自己平身,直接起身站在了季昇的身边。 季昇抬眼瞥向了宋观南:“你现在愈发的没大没小了,朕随时都能够治你一个目无君上的死罪。” 宋观南轻笑着说道:“封官的事情,多谢陛下了,现在把书信送到我手上的书生,基本上身家都不干净,是朝中大臣的爪牙。” 说着,宋观南从自己的衣袖里面拿出来了一份名单。 “人是早朝时候封的,到现在就有这么多人把文章送到你手上?” 宋观南点了点头:“是啊,臣自己都没有想到,会这样快有这样多的人把文章送到我这里来。” 她把自己手里面的名单放在了季昇的面前。 季昇扫了一眼,就挥挥手让一边的内侍收了起来。 “你倒是敏锐。” 宋观南点点头:“实在是来得蹊跷,臣身边的人都没有想到会在门外收了一中午的文章。” 季昇眯了眯眼睛:“怕是这些人都把你当做贺聿龄的手下了。” 宋观南微笑:“这是好事,陛下觉得呢?” “只是朝中关于你和右相的谣言愈演愈烈,你以后嫁人……” 季昇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宋观南单膝跪地:“圣人明鉴,微臣只想看百姓安乐,相夫教子这件事情并不在微臣未来的规划之内。” 宋观南说得很是坚决,饶是季昇也不能在他的脸上看到丝毫的动摇。 季昇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来什么话。 “你这样说,也只能代表你现在想法,日后要是你真的动了嫁人的心思,右卫率的官位可就……” 后面的话季昇并没有明说,而是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尾音,眯起眼睛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微微一笑,一脸的淡然:“就算是这世上最俊美的男子,也比不过这官位来的动人心神。” “更何况,圣人既然知道臣的过往,想必也知道,臣的师父,当年是给臣定了婚事的。” 季昇怔了一下,随后视线落在了荷花池里面:“这一点……朕还真没有听说过。” 宋观南心里面清楚季昇看到的关于自己的消息是从哪里得到的,而当年宋彦文让自己和常禾定下婚约的事情也不过短短几个月,就随着常禾的死不了了之了。 她问季昇:“石大人给陛下看的消息,没有这一段吗?” “定亲,又不是成亲,官府的记录上怎么可能会有?” 季昇慢慢悠悠地轻笑着摇摇头。 宋观南微微蹙眉:“官府的卷宗的确没有记录,可是臣自己的记忆有记录,这是永远也抹去不了的。” 她的情绪有一瞬间的低沉,倒是让季昇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还记得你定亲的那个男子?” 季昇挑眉问宋观南,眼睛里面有一瞬间的错愕。 他没有想到宋观南会是这样长情的人,一时间看向宋观南的眼神也带上了些许揶揄。 宋观南面无表情地说道:“自然记得,那是臣在长安里面,为数不多的故人。” 季昇冷笑一声:“既然人都已经离开了,活着的人应该向前看才是。” 宋观南的眼神淡漠而冰冷:“陛下,他中箭,死在了臣的面前,前一秒还活生生有说有笑的人,下一秒在臣的怀里咽气了。” 听见宋观南的话之后,季昇反倒是嗤笑了一声:“你啊,太心软,不是什么好事,成大事的人,怎么能心软呢?” 说到这里,季昇的视线落在了莲花池里面的花朵上。 他眯起眼睛,好像话里面另有所指。 “陛下觉得臣这是心软,可是臣却明白,不是所有人都会永远陪在臣的身边,但是臣的愿望,会一直陪着臣。” 季昇怔了一下,随后问道:“爱卿的愿望是什么?” 听见季昇的问题,宋观南也有一瞬间的不真实感。 她没有想到季昇这样的君王,竟然也会关心自己的愿望。 但宋观南还是轻笑一声:“臣的愿望很简单,不过是百姓能够吃饱穿暖,不用劳作耕耘,天下之田,不再是困住百姓一生的束缚,每个人的文章都能够被天下人看到,每个人都能够大胆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宋观南不知不觉地越说越多,闭上了嘴。 季昇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诧异的眼神盯着宋观南。 宋观南顿了一下:“臣只是不想让臣这样的悲剧再发生在其他人身上罢了。” 季昇笑了一下,看上去心情很好:“爱卿,你和朕手下的其他官员不太一样。” “你做官也不一样,朕说不上来你有什么不一样,可是朕明白,你比朕清楚昭国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宋观南嗓子有些发哑:“臣知道怎么走不重要,关键是,事情会怎么发展,臣也不清楚。” “那朕问你,你觉得为什么昭国始终不能强盛,不能一统四海?” 宋观南勾了勾嘴角:“昭国……百姓吃不饱,国家怎么可能强盛?” “所以这就是你执意要让朝廷造船出海的原因?” 宋观南点点头:“在大洋的对岸,有一种作物,种在土里面,只需要几个月就能够产出足够多的粮食。” “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作物,那是不是真的能够让天下的百姓都没有饥饿?对于边疆的战事是不是最合适的粮草?” 季昇眼睛微微瞪大,挑眉看向宋观南。 宋观南点了点头:“这样的作物无论是对于天灾,还是对于行军,都是合适的。” 就在宋观南认真解释的时候,季昇突然问道:“那朕想不明白,爱卿此前并没有出过海,甚至是连长安都没有出过,为什么知道这样多的事情?” 他上下打量着宋观南,眼神里面带上了几分怀疑。 宋观南脸上的神情一僵,突然意识到自己无意之中暴露了这样多的事情。 季昇像是看出了宋观南脸上尴尬的神情,立刻笑笑,视线从宋观南的身上转移到了前方的风景中。 “朕不在乎你怎么知道的这些,朕也不问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只需要告诉这样做有什么好处,朕就愿意支持你去做。” “臣,谢陛下隆恩。” 第310章 善解人意太子妃 宋观南刚刚回到东宫别苑,就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长长的队伍从自己院子的门前蔓延出来,把院子门外堵了个水泄不通。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立刻抬脚往一边东宫的大门走去。 毕竟自己住在别苑,这些人挡在别苑门口,自己从东宫里面绕进去,才能够躲避这些麻烦事。 宋观南从东宫正门走进去,正好撞上了一队人。 而站在这些人最前端的,正是季临渊的太子妃。 宋观南和她对上视线,却是发现她看自己的眼神格外的复杂。 “臣……见过太子妃。” 宋观南抱拳行礼,微微躬身。 随后,宋观南就感觉到太子妃的视线在自己的身上来回打转。 就在宋观南暗自揣测的时候,太子妃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对宋观南说道:“右卫率和我来。” 宋观南抬头,正好对上了太子妃纠结的神色。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太子妃立刻转身往屋里走去了。 宋观南不敢耽搁,赶忙跟上了。 季临渊的太子妃是贺聿龄精挑细选的,太子妃当年的母家并没有现在这样位高权重,还是贺聿龄为了好控制季临渊一手扶持起来了。 宋观南跟在太子妃的身后,来到了东宫里面的凉亭里。 太子妃先自行坐下,随后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座位,示意宋观南坐下。 宋观南不敢忤逆太子妃的意思,赶忙走过去坐了下来,有些局促地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太子妃。 这还是她宋观南第一次和太子妃这样面对面地坐着。 只是宋观南没有想到,太子妃看向自己的眼神并不像是看一个不相识的人。 反倒是……像极了一家之主在审视下人一样。 宋观南被她这样的眼神看着,只感觉自己浑身不舒服。 太子妃看了看宋观南,随后对一边的下人摆摆手:“你们先下去,我有话和右卫率说。” 宋观南看着周围的侍从都一个一个地下去了,心里不由得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照理来说,自己之前和太子妃并没有什么来往,可是她看自己的眼神怎么讲都不像是和自己不熟的模样。 等周围的侍从下人都离开了之后,太子妃扬了扬声音:“宋姑娘,据我所知,你至今未嫁啊。” 宋观南怔了一下,立刻抬眼对上了太子妃的视线。 这一眼,以及刚才太子妃那一句话,宋观南转瞬间就想明白了事情变得有些复杂。 她抿了抿嘴角,语气平缓:“臣之前有一个未婚夫,只不过他福薄,没能活到今天。” 说这话的时候,宋观南的声音低沉,一双眼睛落在太子妃的身上,竟然是让太子妃有一瞬间的恍惚。 但太子妃想起了贺聿龄让人告诉自己的话,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那不就是还没有出嫁的姑娘家了,也不知道你对太子殿下……是什么样的心思?” 宋观南注视着她:“是右相让你问我的?” 太子妃没有想到宋观南竟然会这样直白地揭穿自己背后的主谋,瞪圆了一双眼睛看着她。 宋观南微微一笑:“十年前,右相找到了您阿爷,虽然臣不知道二位聊了什么,但是从那天开始,您阿爷就接二连三地升迁到了长安。” 就在太子妃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惊诧的时候,宋观南一点也没有犹豫地继续说道:“而臣从来都对太子没有过多的想法,臣从始至终,只想报仇。” 说这些话的时候,宋观南的视线始终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偏移。 太子妃就这样看着宋观南,忽然低头轻笑了一声。 “也是,从一个死囚能够走到今天右卫率的地步,你果然不是右相想让我以为的,那般肤浅的女子。” 太子妃满脸笑意的看着宋观南,全然没有最开始那样咄咄逼人的模样。 宋观南嘴角微勾:“臣以往从来没有和太子妃见面过,今日一见,竟然是分外投缘。” 太子妃一双秀气的眉眼盯着宋观南:“太子并不适合做皇帝,阿爷明白,我也明白,相信右卫率更明白。” 宋观南点了点头:“没错,真正想要坐上龙椅的,另有其人。” 太子妃微微一笑,一张看上去小家碧玉的脸上竟然是浮现出了几分机敏:“他以为我傻,想让我对付你呢。” 宋观南点了点头:“他总是这样,以为女子离开男人就活不了了一样。” 说这话的时候,宋观南嘴角的弧度暴露了她内心的嘲讽。 可宋观南这话反倒是让坐在对面的太子妃重重的点头:“右卫率还要多加小心,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着如果真的有一天,右相倒了,我家里人,还都能安然无恙。” 说到这里,她看向宋观南的眼神分外柔软。 宋观南怔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太子妃的意思。 她的喉头有些发梗,随后郑重地点了点头:“太子妃放心,臣有分寸。” 随后,宋观南起身,冲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太子妃行了一礼。 太子妃微微颔首,宋观南起身离开了凉亭里面。 她刚刚回到东宫别院,就立刻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破空声从宋观南的耳边响起,她下意识地躲开了从自己侧后方而来的袭击。 宋观南直接抬手捏住了这人的手腕,随后手指收紧,缓缓用力。 她定睛一看,却发现袭击自己的人是一个熟悉的面孔。 “如月姑娘。” 宋观南微微一笑,喊出了来人的名字。 如月咬了咬后槽牙,面色不善地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并没有被她阴沉的脸色吓到,反而手上的力度更加大了两分。 如月的手腕立刻发出了骨头咯吱作响的声音,让一直以来沉默寡言的她闷哼了一声。 宋观南嗤笑:“想让你来袭击我?右相是怎么想的?” 她拽着如月的手腕,直接把如月带到了自己的书房里面。 如月被宋观南这样拉着,一点反抗的力气都用不出来。 她能够清清楚楚的感受到,宋观南的指甲已经抠进了自己手腕内侧细嫩的皮肉里面。 宋观南的力气很大,如月痛得无以复加,只能任由宋观南把自己带到了书房里面。 第311章 全都告诉你 “嘭——” 宋观南轻轻抬手,如月就被她摔在了书房的地板上。 书房里面的季承佑吓了一跳,立刻放下了自己手里面的书从书架后面走了出来。 宋观南站在书房的门口,从如月的角度看过去宋观南几乎挡住了整个书房的门,看上去竟然无比的高大。 季承佑缓缓走上前两步,诧异的看着地上的如月,又不解的看向了宋观南。 “师父……” 季承佑刚想要问是怎么一回事,宋观南立刻抬眼看向了他:“你先出去,我有些事情要办。” 如月自然认出了在宋观南书房里面的人正是当朝的七皇子,难以置信的盯着宋观南:“你……” “我怎么了?” 宋观南漫不经心的带上了门,把玩着刚刚从如月手里面抢过来的刀子。 如月看着宋观南这幅模样,只恨自己为什么就会被宋观南发现了。 宋观南轻笑一声:“后悔了?” 如月没有说话,只是一突一突的腮帮暴露了她此时此刻不平的心绪。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背靠着门坐了下来:“说说吧,右相大人……是怎么想的?” 她直勾勾的盯着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如月,仿佛一点也不在意如月会对自己做什么一样。 偏偏如月盯着宋观南手里面的短刀,半晌说不出来话。 宋观南啧了一声:“让你杀我之前,右相给你喂哑药了不成?” 如月没有说话,依旧是愤愤不平的瞪着宋观南。 宋观南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我不杀,我还有用,右相不会杀我,而你要来杀我,是你自己的主意吧。” 如月呼吸一滞,没有想到宋观南竟然这样直接的看出了这些。 只不过如月还是没有回答宋观南的话。 可是也不用回答了,宋观南见如月不说话,基本上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经过。 她把手里面的短刀来来回回的挽着刀花:“你说你,何必这样白费力气,自讨苦吃呢?” 如月咬着后槽牙:“你这样的叛徒,就算是相爷留着你,我也要收了你。” “哦?” 对于她的狠话,宋观南满不在乎的挑了一下眉梢,显然明没有放在心上。 只不过宋观南手里面的短刀在指尖旋转,倒是让如月格外的气愤。 听到了如月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宋观南注意到了如月一直都是在盯着自己手里面的短刀。 宋观南看了看如月,又看了看短刀,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这是贺聿龄送给你的刀?” 话音刚落,如月的呼吸声停止了一瞬间,随后就是更加大的喘气声。 不需要任何的言语,她的反应已经证实了宋观南的猜测。 宋观南又是啧了一声:“你说,要是你相爷知道你这样来刺杀我,他会不会觉得你也是个叛徒?” 现在宋观南已经知道了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免不了在心里面感谢太子妃的聪慧。 只是……之前的计划都被打乱了,宋观南现在需要另一种方法。 她垂下眸子,盯着自己手里面的短刀:“你说,这刀是贺聿龄送给你的,要是死在这短刀下面,你会觉得自己是死而无憾吗?” 说完之后,宋观南还抬眼,眼神清澈,甚至还冲着如月单纯的眨了眨眼。 如月看着宋观南的动作,只觉得自己要被宋观南气的七窍生烟。 偏偏刀还在宋观南的手上,她就算是再生气,手无寸铁的她在宋观南面前本来就是待宰的羔羊。 她只能咬着牙关,盯着宋观南的一举一动,随后视线落在了一边通往院子的窗户上。 宋观南自然是注意到了她的眼神 现在的宋观南并不介意和她兜圈子。 “你想出去?出不去了。” 宋观南站起身,朝着如月的方向走了两步。 “我很好奇,你一直跟着贺聿龄这么多年,手上到底是有多少人命?” 说着宋观南举起手里面的刀,意味深长的上下打量。 对于如月来说,宋观南这幅样子无疑是在挑衅她。 可是如月只能看着宋观南的一举一动。 尽管宋观南手里面拿着的是贺聿龄送给自己的刀。 如月的手捏紧了自己的大腿,努力让自己克制住想要杀了宋观南的想法。 她不该冲动的。 可是她忍不住。 当听说宋观南背叛相爷的那一瞬间,她就恨不得立刻杀了宋观南。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冲动,她并没有想到宋观南的武力比自己强。 宋观南挑眉,转头扫了一眼院子里面的槐树:“那树上的人被换了,我还没进院子的时候就发现了。” 而刚刚,如月就在那树冠里面,拿着短刀等着自己。 如果今天宋观南是从正门走,那还真有可能被如月得手。 只可惜,今天是特殊情况,她宋观南没有走别苑的正门。 想到这里,宋观南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如月盯着宋观南,一双眼睛因为充血而变得通红:“背叛相爷,你不得好死。” 宋观南嗤笑一声:“背叛?我什么时候对他有过忠心?” 听见宋观南这话,如月的瞳孔微微放大,难以置信的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很满意她现在的表情,脸上浮现出了笑容:“怎么,觉得只要是个人就要对你家相爷忠诚吗?你未免也太天真了。” 说着,宋观南还用手里面的短刀的刀面拍了拍如月那张巴掌脸。 在刀晃动的时候,刀刃上面隐隐约约反射出幽绿的光泽,显然是淬了毒。 宋观南明显是发现了这一点,所以一双眼睛时时刻刻注意着如月的神情,好整以暇的笑着。 如月目眦欲裂:“你不得好死!相爷把你从死牢里面救出来!你背叛相爷!相爷一定会把你做成化肥!” 宋观南看着她这样激动,不由得发笑:“好了好了,你也不要威胁我了,他救我,难道不是因为得了利益吗?” “既然要玩鹰,就不要后悔被鹰啄了眼。” 宋观南一边笑着,一边继续用自己手里面的短刀拍了拍如月另一侧脸。 第312章 不会传出去 如月听到宋观南的话之后,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告诉我这些……” 她死死地盯着宋观南,瞳孔剧烈的震颤。 宋观南满意地看着她:“聪明,所以我很乐意告诉你,我永远记得豫州那些年的旱灾,赈灾的银子被你家相爷拿去修了广庭, 我的弟弟,林觉浅,也是为你家相爷顶罪而死。” “我宋观南不仅仅要报圣人的仇恨,也要报和你相爷的仇恨,他们都会死在我手里,无论阳谋,还是阴谋,他们都躲不掉。” “至于太子,他不适合当皇帝,适合去读书,去读那些书生们要读的圣贤书,佛经也是不错的选择。 而我,宋观南,会带着昭国越来越好,你相不相信我?” 说到这里,宋观南顿了一下,满意地看着如月脸上绝望的表情。 “你害怕什么呢?我都把一切告诉你了,你还不满意吗?” 宋观南像是询问,又像是呢喃。 如月嘴唇发抖:“你要灭口。”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宋观南满意地点了点头:“聪明,我的确是要告诉你这些。” “你的相爷,害死了多少人,你知道吗?你数过吗?” 随后,宋观南掂了掂自己手里面的刀:“这刀淬了什么毒?” 如月没有回答宋观南觉得问题,只是死死地盯着宋观南看,挣扎着就要往后跑。 可是宋观南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自然不可能放她逃跑。 她一下子拽住了如月的胳膊,使劲一扯就把她扯到了自己的面前。 随后,宋观南的手一把捏住了如月的脖颈。 “你也不用告诉我是什么毒了,反正也是用到你身上,你自己清楚就好。” 紧接着,在如月瞪大的眼睛注视下,宋观南一下子把手里面的短刀捅进了如月的腹部。 如月来不及剧烈反抗,刀上面淬的毒就已经在一瞬间蔓延了她的全身。 她软趴趴地倒在了宋观南的身上,下巴枕在宋观南的肩头。 如月听见了宋观南对自己这样说:“抱歉。” 她失去了意识。 宋观南察觉到自己怀里面的如月没有了动静,才缓缓松开了她,任由她软趴趴的滑落到地上。 血液顺着短刀上面的血槽流出来,染红了如月身上玉白色的衣衫,看上去分外的刺目。 如月原本白皙的脸也因为剧毒的原因变得青紫,躺在地上还能隐隐约约地看到她胸口微弱的起伏。 宋观南就这样静静地盯着她看,直到地上的女子没有一丝一毫的气息。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拔出来如月肚子上面的短刀。 血液凝固在刀尖上面,浓稠胶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面淬了毒的原因。 宋观南刚刚起身,却注意到了门缝外面有一道身影闪过。 仅仅是看身高,宋观南知道是季承佑。 而她也并没打算隐瞒自己杀了如月的事实。 宋观南用如月身上还干净的衣衫擦去了短刀上面的血块,用毡布裹好收了起来。 随后,宋观南走到了门边上,缓缓打开了书房的房门。 站在门外的季承佑一眼就看到了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的如月,随后震惊地看向了宋观南。 “师父……” 宋观南笑了笑:“怕吗?” 季承佑摇了摇头:“不怕。” “那就好。” 宋观南满意地点点头:“她不能留,如果有人问起……” “我今天在师父书房里面看了一天的书,并没有见过其他陌生的面孔。” 季承佑迅速地给出来宋观南想要的回复。 宋观南笑了笑,抬手拍了拍季承佑的肩。 她一句话都没有说,直接错过了季承佑走到了门口。 红烛正坐在门口,带着绿蜡收着那些书生们送来的信件。 宋观南走到了红烛的身边,压低了声音:“书房的地上躺着如月,你找个时间让贺隐昼带走,给他阿爷送一份礼。” 红烛点了点头,随后把手里厚厚一摞文章往宋观南面前推了推。 宋观南漫不经心地拿了一篇来看,不由得嗤笑一声:“这样规范的策论,还是针对灾情救治的,明显就是查过我的人写的。” 只不过这样的事情很是隐秘,能够了解到这一点的人并不多。 位高权重的人吗? 宋观南毫不犹豫地把手里面的文章扔在了一边。 “都是些官员的爪牙,打着拜谒的旗号来做我的幕僚,实际上是想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宋观南接连看了好几篇,都阴沉着脸扔在了一边。 红烛微微一笑:“你先看着,我还要去一趟乐坊。” 宋观南点点头,知道红烛是要把如月的尸体送到鬼市去。 这是他们暗地里联系的方式,只可惜,这次免不了要损失一把瑟来运输红烛了。 宋观南摇了摇头,继续看着自己手里面的文章。 季承佑小心翼翼地走到宋观南面前,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宋观南知道季承佑想问什么,冲他笑笑:“你先别问,来和我一起看文章。” 说着,宋观南把自己手里面的文章放在了季承佑的面前。 季承佑虽然不理解宋观南为什么要这样做,可还是老老实实地看了起来。 看到一半,季承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师父,徒儿愚钝,实在是看不出这一篇策论用什么可取的地方。” 听见季承佑的话,宋观南嗯了一声:“你说的没错,与其说这是一篇拜谒的策论,倒不是说是针对我而写的投名状。” 说到这里,宋观南嗤笑一声,满不在乎地把自己手里面的策论扔到了一边。 季承佑抿了抿嘴唇:“师父这是惹到了什么人吗?” 宋观南摇了摇头:“才不是得罪什么人,这是你师父我要发达了。” “啊?” 季承佑怔了一下,明显是听不明白宋观南话里面的意思。 宋观南挑眉:“你过段时间就知道了。” 季承佑看了看宋观南,欲言又止。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想问什么。” 季承佑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我要你记住,道德,是用来约束百姓的,不要给自己那么多的束缚,也不要把人想得太无情。” 说到最后,宋观南的眉眼都变得柔和了几分。 季承佑看着宋观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第313章 右相府的叛徒 贺隐昼看着从外面抬进来的瑟,心里面无端地突突了一下。 只是看着瑟被横着从外面抬进来,他就意识到这里面很有可能是一条人命。 红烛跟在抬瑟的人后面走了进来:“或许现在我该称呼您一声鬼侯。” 贺隐昼微微颔首:“这是她让你送过来的?” 红烛没有说话,只是打开了瑟的盖板,露出了里面的如月。 如月的脸是青紫的,但贺隐昼还是一眼认出了她正是贺聿龄身边的那个侍女。 他瞳孔震颤,难以置信地看向了站在一边的红烛。 红烛没有说话,只是把盖板盖了回去。 “鬼侯认出了是谁,那奴的任务就完成了,红烛告退。” 红烛转身离开了鬼市,只留下了那一张瑟。 贺聿龄盯着这张瑟,怔愣了片刻,随后摆了摆手:“把人搬出来,有用。” 一边的鬼寅立刻走上前,把里面如月的尸体拽了出来。 女子的尸首躺在地上,明显已经开始发僵,腹部的血迹也已经干涸。 饶是鬼市的人,也都忍不住被这样一句面色青紫,满身鲜血的尸体吓了一跳。 贺隐昼眯起眼睛,盯着如月的脸看了半晌。 鬼寅一时间想不明白为什么红烛送来的死人会是如月,不解地看向了贺隐昼。 贺隐昼走上前来,用手里的匕首挑起如月腹部破裂的衣物,看了一眼血肉模糊的伤口。 “是她的手笔。” 贺隐昼只需一眼,就能够看出是宋观南动的手。 “宋姑娘为什么要杀右相身边的人呢?” 鬼寅若有所思的说道。 贺隐昼沉吟了片刻:“能让她动手,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鬼寅抿了抿嘴:“那这尸体……您想怎么处置?” 贺隐昼低下头,盯着如月青紫的脸:“自然是给我那位高权重的阿爷一份大礼。” 说到这里,贺隐昼的嘴角勾起一个有些诡谲的弧度。 鬼寅点点头,算是附和了贺隐昼的意思。 一具面色青紫浑身是血的尸体,瞪圆了眼睛躺在右相府最宏大的广庭里面,花花草草的幽香也盖不住尸体的腐臭。 贺聿龄刚刚走进广庭,第一眼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尸体的味道不小,贺聿龄驻足在广庭门口,怔怔地盯着如月的尸体看。 现在是夏季,如月躺在广庭的青石地砖上面,尸体上面还有正在爬行的蝇虫,密密麻麻地趴在她的脸上。 贺聿龄往后退了几步,喊来了侍卫。 侍卫一路小跑来到了贺聿龄的身边:“相爷。” 贺聿龄直接抬手,给了侍卫一巴掌。 侍卫甚至没有来得及把自己被打向另一边的脸赚回来,膝盖就已经跪在了地上。 “相爷恕罪。” 虽然侍卫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贺聿龄刚刚那一巴掌分明就已经在是责怪自己了。 贺聿龄冷哼一声,盯着广庭正中间躺着的尸体:“没用的东西,昨天夜里有什么人进了广庭都没发现吗?” 侍卫听见贺聿龄这样说,下意识地往广庭里面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就看到了广庭里面躺着的尸体。 侍卫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不停地请罪:“相爷息怒,属下这就去处理了。” 贺聿龄脸色铁青,站在原地看着侍卫忙里忙外,当如月的尸体被抬起来的时候,广庭的地面上,一封书信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原地。 侍卫看到了这封书信,赶忙从地上拾起来,一路小跑地递到了贺聿龄的面前。 贺聿龄扫了一眼侍卫,随后从侍卫手里面接过了书信。 他也想要看看,到底是谁,杀了如月还放在自己广庭里面。 只是在打开那书信的一瞬间,贺聿龄的脸色变了变。 这信纸上面的印章,他再熟悉不过。 贺聿龄收紧了自己手指,咬紧了牙关。 没想到,如月竟然是死在了自己这个“好儿子”手里吗? 这是在警告他什么吗? “见过右相。” 贺聿龄的身后响起王庆业的声音。 听见王庆业的声音,贺聿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转过身来。 王庆业看着贺聿龄有些发白的脸色,一时间也判断不出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贺聿龄把自己手里面的书信扔到了王庆业的怀里,板着脸转身离开了广庭。 王庆业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面的书信,又看了看一边渐渐远去的贺聿龄。 紧接着,王庆业就闻到了些许不对劲的气息。 他对这样的腐臭不算陌生,自然能够分辨出来是肉腐烂的气味。 现在天热,这样的情况是常有的事情。 只不过为什么广庭里面会有这样的气味? 更何况,他王庆业还没有走进广庭呢,就是这样浓烈的味道? 王庆业不敢深呼吸,只能拿着贺聿龄给自己的书信跟了上去。 他展开手里的纸张,一眼就被上面那通红的印记吸引了。 一张阴阳脸。 鬼市的章? 王庆业心里面疑惑,但还是慢慢地开始读了起来。 看完了书信上面的内容,王庆业也跟着贺聿龄来到了一边的凉亭里。 “右相,这分明就是挑衅。” 王庆业并不知道死的人是谁,但是看又想的神情,王庆业知道死的这个人对于右相来说并不一般。 贺聿龄声音低沉:“如月死了。” 听见贺聿龄这句话,王庆业怔在了原地:“如月姑娘?” 贺聿龄嗯了一声,让王庆业一时间听不出他的情绪。 “如月姑娘……身手不凡,即使是在整个长安里面,也不可能这样轻而易举地被人杀了啊。” 王庆业难以置信地问道。 要知道如月可是贺聿龄培养出来的侍女,一直带在身边,不仅仅是一个使唤的人,也是一个侍卫。 能够杀了如月还在深夜里面不生不息送到广庭的……鬼市真的能够做到吗? 贺聿龄压抑着自己心里面的怒火:“右相府,出了叛徒。” 王庆业没有说话,只是把自己手里面的书信放在了面前的石桌上。 贺聿龄的手紧紧地攥成拳头:“这个儿子,我一直以为他没有什么用处,现在竟然是要这样挑衅我?” 王庆业张了张嘴,有些不知所措:“即使如此,他是怎么潜入右相府杀了如月姑娘的?” 第314章 她杀了她 “从昨天下午我回到府里,就没有见到过如月了,我以为她是生病了,也没有放在心上,可是现在看来,她并不是死在昨天夜里了。” 说到这里,贺聿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洗刷掉自己肺部刚刚吸入的腐臭味。 王庆业瞪大了眼睛:“难不成是如月姑娘自己跑出去的?” 贺聿龄点了点头:“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右相,那您现在……” 王庆业的话刚刚说了一半,凉亭外面立刻走进来了一个下人:“相爷,如月姑娘是腹部那一刀上面淬了毒,不然那一刀要不了姑娘的性命。” 贺聿龄顿了一下:“什么毒?” “回相爷的话,是右相府的‘一笑断肠’。” 说着,下人立刻就把这毒的账本拿了出来。 “最近从库房里面拿了这毒的人,的确有如月姑娘。” 贺聿龄沉默了片刻:“是她自己不小心吗?” 下人摇摇头:“回相爷,查不出来如月姑娘去哪里了。” 贺聿龄突然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她的刀呢?” 下人怔了一下:“相爷,如月姑娘的尸体,上面只有衣衫,还有蛆虫,未曾看到如月姑娘的佩刀。” 贺聿龄轻轻点了点头:“w偶明白了,你先下去,看看如月是什么时候死的。” “喏。” 等下人离开了,贺聿龄才看向了王庆业:“她昨天……应该是去见了什么人,或者是想要杀了什么人,但是打不过,被人用自己的刀反杀了。” 王庆业附和似的点了点头:“臣也这样认为,不然以如月姑娘的功力,一刀足以让人沾上‘一笑断肠’的毒,随后死去,不可能这样快得自己中毒。” 贺聿龄叹了一口气:“这‘一笑断肠’是府上最强的毒,因为毒性太大,所以不会允许所有暗卫都上这样的毒,终究还是我给如月的特权,让她能够接触到这样的毒药。” 王庆业安安静静地听着贺聿龄的缅怀,并没有接话。 贺聿龄的手指在面前的石桌上面轻轻敲打:“你是有所不知,如月这个人……心思细,也执着。” 说到这里,贺聿龄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眯起眼睛恶狠狠地说出了一个名字。 王庆业听到这个名字之后,也是眼前一亮。 “对,宋观南,如月姑娘不是她的对手。” 等王庆业说完了这句话之后,贺聿龄的拳头已经砸在了石桌上面。 他呼吸声变得格外粗重:“我早就不该留她。” 王庆业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一脸好奇不解的看着贺聿龄。 贺聿龄扫了一眼王庆业,慢慢悠悠地解释道:“之前,我让她去控制季临渊,不要让他真的学到了什么,不然对我来说,控制他难度太大。” “可是这个宋观南阳奉阴违,不仅仅不混淆视听,反倒是做起了季临渊的老师,教了些不该教的学问。” 说到这里,贺聿龄脸色阴沉。 王庆业眼底的疑惑减退了几分。 贺聿龄继续说道:“现在季临渊要娶宋观南做侧妃,这就有意思了,不是吗?” “太子这始终都是您的棋子,不管发生了什么,他都是弃子。” 王庆业是贺聿龄的同党,自然也清楚贺聿龄的计划。 “可是她要把这弃子,救出棋局。” 说到这里,贺聿龄脸上的不屑更甚。 在他这个高高在上的右相看来,宋观南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只要到时候季昇死了,这位置迟早都是自己的。 至于季昇的那些儿子? 季临渊是自己的弃子,季骁明人在陇右和回鹘人打仗,季承佑年岁尚小身体不好。 这也是为什么,他当年在那么多皇亲里面,选中了还是燕王的季昇。 只不过现在的宋观南想要改变这一切。 贺聿龄想到这里,嗤笑一声:“她还真是天真。” 王庆业跟着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贺聿龄叹了一口气:“现在太子妃已经知道了季临渊要纳宋观南为侧妃的事情,而她宋观南还在东宫别苑,有好戏看了。” 想到这里,贺聿龄的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王庆业顿了一下:“右相知道,臣现在在户部里面不如以前了,陇右那边还需要军饷……” 贺聿龄扫了王庆业一眼:“军饷?你是被他季昇吓傻了不成?” 王庆业一怔,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贺聿龄嗤笑一声:“有军饷,他季昇最得意的儿子就过得舒服,现在宋观南要工部造船,皇帝投进去了自己打算修宫殿的银子,让我来出他亲儿子的军饷?” 王庆业斟酌着问道:“右相的意思是?” 贺聿龄冷哼一声:“断了陇右的军饷,让齐王自己带兵和回鹘人打,到时候你再看看季昇急不急?” 说到这里,贺聿龄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算计的笑容。 王庆业立刻明白了贺聿龄的用意,当机立断地点了点头:“臣遵命。” 而这时候,右相府的下人又来了:“相爷,如月姑娘是死在昨天申时,衣衫上面沾了些许的木屑,看不出来是来自什么地方。” 贺聿龄沉吟了片刻:“申时死的?那就是日落之前,然后被人趁着夜色转移到了广庭里面?” “相爷明鉴。”下人立刻附和道。 贺聿龄皱起眉头:“申时……宋观南在什么地方?” “属下这就去问隐女。” 右相府的侍卫立刻抱拳,小跑着回去问了。 过了一会,他又回来了:“相爷,昨天隐女不在东宫别苑,并不知道宋观南在哪里。” 贺聿龄沉下了脸色:“隐女为什么不在东宫?” “隐女说……是如月姑娘说您让她们不去的。” 右相府的侍卫低下头,不敢和贺聿龄对视。 贺聿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色阴沉得厉害:“如月让隐女不去?” 侍卫点头如捣蒜:“属下问了其他的隐女,如月姑娘的确这样说了。” “那这么说来,的确是她宋观南动的手了?” 贺聿龄眯了眯眼睛,整个人周身散发着压抑的气息。 “看来,我要去一趟东宫了。” 说着,贺聿龄已经站起身来往右相府外面走了。 第315章 当面质问 宋观南坐在槐树下的长椅上静静看书,对面坐着季承佑。 好像是从上次自己给季临渊讲过书以后,这位太子殿下就再也没有来过自己这里。 不过宋观南也不在意这些,自打她知道了季临渊在贺聿龄哪里说了什么,就已经放弃季临渊了。 宋观南继续看着自己手里面的书。 突然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宋观南只觉得周围在一瞬间变得格外安静。 她猛地抬头看向门外,正好看到掩映的竹林里面走出来了一道自己格外熟悉的身影。 在看到这个人的一瞬间,宋观南捏着书本的手指发僵,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了程式化的笑容。 贺聿龄正从东宫别苑的门口往里面走,刚刚绕过门口的竹林,就看到了宋观南手里面拿着书看向自己。 他停下了脚步,面带微笑地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拿着书的手在纸张上面发出了细微的摩擦。 指尖上传来纸张粗糙的质地,因为摩擦产生的微热让她指尖有些发湿。 宋观南咽了一口口水,随后微笑着站起身。 “臣见过右相,未曾远迎,还望右相恕罪。” 宋观南低眉顺眼,巧妙地躲开了贺聿龄看向自己的视线。 贺聿龄在宋观南看向自己的一瞬间就忍不住眯了眯眼睛,随后大步流星的朝着宋观南的方向走了过去。 宋观南低着头,垂下眼睫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绣金黑靴。 贺聿龄停在了宋观南的面前,低头盯着宋观南看了半晌,伸手就要扶宋观南起来。 偏偏宋观南自己站了起来,往后退了一步,巧妙的躲开了贺聿龄朝自己伸来的手。 这微不足道的一个动作,却是让贺聿龄变了脸色。 他没有想到宋观南竟然会躲开自己伸向她的手。 但是贺聿龄也意识到,这恰恰说明了宋观南心里面有鬼。 贺聿龄收回了伸出去的手,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走到了宋观南刚才坐着的长椅上面。 宋观南手里面还拿着书,就这样看着贺聿龄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而原本坐在宋观南对面的季承佑在看到贺聿龄的时候,怔了一下。 季承佑想要和右相打招呼,但是看着宋观南和贺聿龄之间的暗潮涌动,他突然间觉得自己不应该说话。 贺聿龄扫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季承佑,却是当做没有看见一样,把自己的视线落在了宋观南的身上。 宋观南装作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就好像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期期艾艾地问贺聿龄:“右相怎么亲自来我这里了?” 贺聿龄定定地看着宋观南:“我再不看看你,怕是右卫率要反了天。” 宋观南故作懵懂地盯着贺聿龄:“右相说的话,臣听不懂。” 贺聿龄哼笑一声:“是听不懂,还是装听不懂,右卫率,你是个聪明人,知道我是为了什么而来。” 宋观南抬眼,对上了贺聿龄的眸子。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贺聿龄是为了什么而来,如月是贺聿龄身边的侍女,距离现在已经消失了一整天。 如果宋观南没有猜错的话,贺隐昼很有可能已经把如月的尸体送到了右相府。 那么现在贺聿龄来到自己的面前,还能为了什么事情呢。 只不过注定要让贺聿龄白来一趟了。 宋观南歪了歪头,看向贺聿龄的眼神分外的无辜:“臣实在是不清楚右相在说什么,右相现在来到臣这里,难不成是工部的船造好了吗?” 说到这里,宋观南的眼睛亮了几分,看上去格外的灵动。 贺聿龄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宋观南,嗤笑了一声。 宋观南见贺聿龄不说话,自己也不说话,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注视着贺聿龄。 贺聿龄扫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侍卫,随后若有所思地看向宋观南:“我很好奇,昨天下午申时,你在哪里?” 申时? 宋观南捏了捏手指。 看来的确是为了如月的事情来找自己要说法的。 只不过还是要让贺聿龄失望了。 宋观南歪头,装作思考的样子想了想:“申时,我当时应该是在和太子妃说话,太子妃昨天下午和我说了很多,几乎都要天黑了才回到别苑里面。” 她说得很是坦荡,最后还问道:“是昨天申时出什么事情了吗?” 贺聿龄冷笑一声:“出事?能出什么事情?” 随后再多的也不肯说了,但是他身后的侍卫却转身往外走去。 宋观南意识到,贺聿龄这是要拉太子妃来对峙? 这个认知让宋观南有了些许的危机感。 不知道为什么,宋观南心里面有一些紧张。 明明她和太子妃达成了一些共识,可是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也不知道太子妃的话到底能不能帮到自己。 不一会,太子妃就带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东宫别苑。 这还是宋观南来到东宫之后第一次见太子妃来到东宫别苑。 太子妃在看到贺聿龄的那一刻眼睛里面浮现出了诧异:“右相怎么来东宫了?” 贺聿龄嗯了一声,随后摆摆手示意太子妃站起身。 太子妃站在一边,看了看宋观南,又看了看贺聿龄。 贺聿龄看了一眼宋观南,随后问太子妃:“昨天申时,你和她待在一起?” 太子妃怔了一下,随后看向了自己身边的侍女:“昨天右卫率是什么时候回东宫的来着?” 她身边的侍女愣了一下,随后老老实实地说道:“正是申时。” “那就对了,申时的时候,我是和右卫率说了会话。” 太子妃老老实实地说道。 贺聿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什么了?” 这话一出,太子妃脸色一变:“这都是女人家的事情,右相您……” 太子妃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她看了看贺聿龄,又隐晦地看了一眼宋观南。 宋观南却是知道,这是太子妃在为她们昨天的谈话打掩护。 而她也不可能让太子妃一个人面对贺聿龄:“这谈话的内容,右相按理来说应该知道的,现在问起来,是要看我什么意思吗?” 宋观南板起脸,眼神冰冷的看着贺聿龄。 第316章 未曾有过忠心 贺聿龄盯着宋观南的脸,眯起眼睛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宋观南自然也不肯在这件事情上面让步。 “右相是我救命恩人,我自然是对右相效忠。” 说这话的时候,宋观南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贺聿龄,一双眼睛氤氲着水光,仿佛被冤枉了一样。 贺聿龄一双眼睛冰冷地看着宋观南,却又瞟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太子妃。 “本官该知道吗?” 他盯着宋观南,满脸写着他身为右相的倨傲。 见宋观南不说话,贺聿龄继续说道:“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你现在是要和本官反目吗?” 宋观南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颇为谄媚的笑来:“臣自然不敢与右相反目……臣能够有今天,全靠右相您的照拂。” 这样讨好追捧的话语,她还能说很多很多,只不过里面并没有什么真心。 “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要阳奉阴违?” 贺聿龄盯着宋观南,眉头微蹙。 宋观南不解地看着贺聿龄:“右相说的话,我听不懂。” “听不懂就听不懂吧。” 贺聿龄又看向了站在一边的太子妃:“你阿爷最近身体不错,你在东宫不用担心。” 太子妃怔了一下,立刻屈膝行礼:“多谢右相。” 随后,贺聿龄的视线又回到了宋观南的身上。 宋观南见贺聿龄看向自己,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容。 她知道贺聿龄不可能杀自己。 哪怕他知道自己教季临渊又怎么样? 季临渊的确人不坏,可是之前和太子妃的交谈中,宋观南也知道了季临渊要对自己恩将仇报。 自己想要在这样夺嫡中保下他,可他却以为娶了自己就是对她好。 宋观南对此表示不屑一顾。 贺聿龄看着宋观南,只觉得如月的确是死在宋观南手上的。 可是现在宋观南又足够的不在场证明,如月死的时间,她正在太子妃那里。 而太子妃又是自己的人。 这让贺聿龄很是纠结,一时间不知道究竟如月是不是死在了宋观南手里。 宋观南神色坦荡,并不像是心中有愧的模样。 贺聿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向宋观南的眼神并不算友善。 “右卫率,本官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 “右相请讲。” 宋观南知道现在的贺聿龄是看不惯自己的。 可是那又如何? 现在的他想要杀自己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宋观南脸上的笑容愈发的灿烂。 贺聿龄看着宋观南,只觉得宋观南脸上的笑容格外的刺眼。 “如月,我的贴身侍女,从昨天开始就不见了,有人说她来你这里了。” 听见贺聿龄提起如月,宋观南心里了然,面上却是无比的单纯:“如月姑娘吗?昨天并没有见到她啊?” 宋观南瞪着一双眼睛,眼神干干净净,并不像是会杀人的样子。 贺聿龄也不愿意和宋观南说什么废话,直接看向了自己身后的侍卫:“东宫别苑,搜一搜吧,不要让右卫率和我有了芥蒂,这样对我们都不好。” 说完之后,贺聿龄笑眯眯的看向了宋观南。 宋观南心跳漏了一拍,但却不能又一丝一毫的表现。 尽管红烛昨天把书房里面都清理干净了,如月那把淬了毒的短刀也被自己用麂皮包好了绑在腿上,赵丽来说并不怕贺聿龄从自己院子里面翻出来什么。 只不过……宋观南并不想让贺聿龄的人翻自己的房间。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刚要说些什么,就有一个声音先一步出现了。 “右相好大的排场。” 季承佑还没有变声,声音很细,但却让在场的所有人听得很清楚。 贺聿龄愣了一下,回头看向了季承佑。 季承佑脸色铁青:“右相自打来了之后,是没有看到本皇子吗?” 说着,季承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缓缓走到了宋观南的身边。 贺聿龄眯了眯眼睛,让宋观南一时间看不出他是在想些什么。 季承佑继续说道:“君臣有别,本皇子还是斗胆对右相说一句,现在的昭国,还姓季。” 只是这一句话,就让贺聿龄周身的气场变了变。 贺聿龄并不把季承佑放在眼里,扯了扯嘴角:“七皇子排场不小。” 季承佑上下打量着贺聿龄,硬着头皮继续说道:“父皇说了,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哪怕父皇让我和右卫率读书,算是本皇子的半个夫子,但右卫率也依旧要称我为七皇子。” “右相是觉得本皇子不配入您的眼吗?” 贺聿龄没有说话,而是一双眼睛盯着季承佑看着。 宋观南微微错身,把季承佑藏在了自己身后:“右相,这是东宫别苑,今天您让人搜了,明天圣人那边会怎么想?” 说着,宋观南还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季承佑。 贺聿龄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一双眼睛看了看宋观南,又看了看季承佑。 宋观南和贺聿龄打了那么长时间的交道,自然猜到了贺聿龄在想什么,叹了口气说道:“如月姑娘昨天并没有来过我这里,如果右相不相信我的话……” 后面的话宋观南没有说出口,只是一双眼睛盯着贺聿龄,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贺聿龄也不顾周围还有人,缓缓站起身,走到了宋观南的身边,捏住了宋观南的下巴。 他似乎很喜欢这个动作,仿佛捏着宋观南觉的下巴,就是控制住了宋观南这个人,让他格外的满足。 贺聿龄眼神幽深,盯着宋观南的眼睛:“我竟然才意识到,你从一开始,就不曾对我有过忠心。” 宋观南微微一笑,露出的牙齿落在贺聿龄的眼睛里面像极了挑衅:“右相多想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我也有我想要做的事情。” 贺聿龄手上的力度加大:“你这是不愿意做我的刀了?” “右相,我只是我自己。” 宋观南的语速不快,但却是一下一下地敲打在贺聿龄的心头,让他喘不上气来。 高高在上的右相第一次遇到这样大的背叛,甚至从一开始以为的尽在掌握,也不过只是面前女子的把戏而已。 贺聿龄松开了手:“很好,右卫率,咱们以后,还有的是时间。” 说完之后,贺聿龄一甩衣袖,和宋观南擦肩而过。 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他听到了宋观南仿若喟叹的声音。 她说:“不急。” 第317章 水云的不对劲 贺聿龄离开之后,太子妃看着站在原地的宋观南,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开口。 宋观南看向了她:“多谢太子妃为我佐证。” 太子妃抿了抿嘴唇:“你没事吧?” 宋观南摇了摇头:“右相他不敢杀我,这正是好机会。” 随后,宋观南的眼睛里面迸发出夺目的光彩:“您快送信回家,要您阿爷不要参与到接下来右相府的事情里面,称病就好。” 太子妃看着宋观南,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我信你。” 宋观南冲着她笑了笑,眉眼间有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等太子妃离开了别苑,宋观南才松了一口气,坐在了长椅上。 季承佑走到宋观南面前:“这是要做什么?”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手指在桌面上不断地敲打着:“右相已经对我有戒心了,不能再留他了。” 季承佑怔了一下,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我会站在师父这边的。” 宋观南苦笑了一声:“等一切都结束了,也不迟。” 季承佑觉得宋观南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什么是一切都结束了?” 宋观南想了想:“就是一切都步入正轨了。” “到时候师父还在吗?”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宋观南疲惫的眉眼,季承佑只觉得心里面无端地开始发慌。 他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但是又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 宋观南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季承佑的肩头:“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随后,宋观南站起身,缓缓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季承佑站在原地,看着宋观南的背影渐渐远去,他抬起手,搭在了自己的肩头。 那里是宋观南刚才轻拍的地方。 季承佑看着宋观南的背影消失在了房门后面,默不作声的转头离开了这里。 而他也并不知道,宋观南口中所说的变革,会是一场震天撼地的清洗。 盂兰盆节。 这是一个特殊的节日。 在长安里面有很多的寺庙,虽然不只有佛教徒,但因为佛教僧众多,所以这盂兰盆节也显得格外浩大。 是以长安城里面的各坊早早地就搭起法师座和施孤台。 宋观南站在启夏门的城楼上,俯视着整个长安。 “你知道为什么盂兰盆节在长安这样受欢迎吗?” 在宋观南的身后,一道熟悉的身影由远及近地走来。 宋观南回头看向自己身后一身黑袍的贺隐昼,轻笑着问他:“为什么?” 贺隐昼站到她的身边,俯瞰着长安城:“因为那些当官的喜欢。” “盂兰盆节……” 宋观南顿了一下:“这个节日在七月十五,不是为了祭奠死去的人的吗?” “也是为了引渡亡魂。” 贺隐昼从自己的斗篷下面拿出了几盏水灯:“特地给你带的。” 宋观南接过贺隐昼手里的水灯:“这个我知道,是为了带着那些迷路的亡魂找到黄泉路,去到地府往生的引路灯。” “可是只有枉死的人才找不到去黄泉的路。” 贺隐昼原本清朗的声音格外低沉。 宋观南安静了片刻:“所以长安城里面,到底有多少的冤魂?” 贺隐昼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数不胜数。” 宋观南低头,翻来覆去地看着自己手里面的水灯。 贺隐昼伸出手,拍了拍宋观南的肩头:“真的准备好了吗?” 他试探性地把手放在宋观南的肩头,一双眼睛落在宋观南的身上,恍惚中竟然有几分缱绻。 宋观南看向他,眼神一片清明:“七月十五那天,宫里晚上有宫宴,需要乐师。” “我会安排人进去的,平康坊的那些乐坊花楼,鬼市多多少少还是能说得上话的。” “还有陇右的战事,齐王还不能死,至少……在我把七皇子带出来之前,还不能死。” 说到这里,宋观南的眼睛微微眯起,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这是在算计什么。 贺隐昼点了点头:“这个你也放心,你说的事情,我都会去做的。” 猛地听见这句话,宋观南愣了一下,怔怔地点了点头:“多谢。” 她说得很是郑重,反倒是让贺隐昼搭在她肩头的手微微一顿,随后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 贺隐昼的声音有些喑哑:“应该的,谢什么谢。” “我不过是当年帮了你一个小忙而已,你这样报答我,实在是受之有愧。” 宋观南轻轻叹了一口气。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当年的她不过是带着贺隐昼和常禾过了一次长安城的启夏门,后来又带着二人去看了医师而已。 比起她所做的那些,无论是常禾还是贺隐昼,对于自己的回报来说,都远远不是一星半点。 贺隐昼看着她,面露难色。 宋观南却知道他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能他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不算是什么,但是落在自己这里,却是给了自己很大的帮助。 想到这里,宋观南吸了吸鼻子,贴心地转移了话题:“鬼市现在还好吗?” 贺隐昼本来听见宋观南突如其来的感谢还不知道该如何回话,见宋观南提到鬼市的事情,立刻点了点头:“鬼市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 这句话倒是没有一星半点的水分。 现在的鬼市对于贺隐昼来说,的确是如鱼得水。 “对了,你当时让我找的那个叫‘水云’的姑娘,不是长安人,现在也不在长安里面了,鬼市的人追查到了徽州,查到了她的身份。” 距离宋观南之前和贺隐昼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过去不少的时间了。 猛地听到贺聿龄提起这个名字,宋观南有一瞬间的恍然:“她……身份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贺隐昼笑得有些无奈:“她啊,还真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不然也不可能来到长安不是?” 第318章 长安城的中元节 “水云,本名就叫水云,没有姓氏的一个人。” “户籍在徽州,籍贯却是在岭南,而且最特殊的一点……她是所谓的‘江湖中人’。” 贺隐昼的声音不大,语速也不快,但却说得清清楚楚,保证宋观南能够听明白。 可是宋观南依旧露出了不解的神情:“什么是‘江湖中人’?” 这四个字对于她来说倒是格外陌生。 贺隐昼叹了一口气:“岭南有很多的帮派堂口,也就是他们这些人口中所谓的江湖。” “这个水云,户籍虽然是在徽州,可是家里面的所有地契房产车马都在岭南。” “岭南不是早在几十年前就不属于昭国了吗?” 宋观南皱着眉头问到。 贺隐昼点了点头:“而她也是十岁左右的时候才从岭南到了徽州,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原因,我们也不清楚。” 宋观南想了想:“既然她是这个‘江湖中人’,按理来说不应该来到长安,毕竟她们很瞧不上朝廷。” 这是水云表现出来的事情,她的确是瞧不上所有手握官职和权力的人。 不然也不可能在自己受封右卫率之后离开了东宫别苑,也离开了长安。 “她离开长安之后也没有回到徽州。” 贺隐昼继续说道。 宋观南有些诧异地看向贺隐昼。 贺隐昼点点头:“她没有回到徽州,在长安里面逗留了几天的时间,就直接往南边去了,并没有回到徽州。” “去岭南了吗?”宋观南问道。 “嗯,她去了岭南,我们才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什么?” “岭南的那些帮派堂口,这样的民间组织,不胜枚举,可是水云去到那边,明显受到这些人的关注,很有可能是和她的父母有关系。” 宋观南忽然想到了什么:“之前关系好的时候,我听她说起来过,水云这个名字,是她阿娘起的,那她阿爷呢?” 贺隐昼摇摇头:“岭南不属于昭国,鬼市查不到。” 宋观南怔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也是,毕竟只是相识一场的陌生人罢了,只要她没有性命上面的安危就好,离开长安之后,其实就不是我该管的范畴了。” 贺隐昼叹了一口气,随后问她:“还有什么需要鬼市配合的吗?” “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右相府的事情,还是要结束了。” “你确定右相府真的派人去了陇右吗?” 贺隐昼还是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宋观南点点头:“右相最是多疑,现在对我又有防备,他也知道我和他之间有关系,但是最近的事情让我们反目成仇,消息听上去是假的,可实际上是真的。” “真真假假的,你怎么能分辨呢?” 贺隐昼不解的问宋观南。 宋观南微微一笑:“很简单,他的手段并不高明,所透露出来的消息看上去都是烟雾弹,可是他不知道,我不会看他到底表现出来了什么。” “什么意思?” 贺隐昼一时间有些想不明白宋观南的意思。 “右相有一个习惯,”宋观南解释道,“他总是喜欢把别人想得过于复杂,所以消息总是翻来覆去地变化,情报也因为这些变化让人摸不透。” “可实际上,他确信会去做的事情,在他手下的那些人看来是完全相反的。” 说到这里,宋观南的眉眼之间露出了几分狡黠:“而他又在防着我,所以当他确信派人去了陇右的事情,恰恰不是相反的,而是确信的。” 贺隐昼看着宋观南神采飞扬的模样,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鬼市的人已经去拦了,成败在此一举了。” 宋观南点点头:“谢谢你的河灯。” 贺隐昼脸上的表情一僵,随后有些不自在的别过脸去:“这有什么好谢的?” 宋观南没有继续说什么,而是看向了长安城外面。 那边是绵延的山丘,还有湛蓝的天空。 而此时此刻的右相府,贺聿龄的脸色铁青,正坐在广庭里面看着自己手下的谋士争吵着。 “右卫率现在也还是相爷手下的人,盂兰盆节在即,圣人的宫宴上肯定会有皇子献礼,太子殿下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太子已经是太子了,如果按照你说的那样,难免会让圣人新生一律,到时候功亏一篑,你可不要说是本官没有拦着你!” 一位学士打扮的老者在广庭里面吹胡子瞪眼。 贺聿龄坐在软榻上面,皱着眉头喝茶。 盂兰盆节是长安城的盛事,也是宫里面宫宴大办的时候。 说是为了让文武百官反思这一年以来有没有什么惹得上天不快的地方。 可实际上,就是做君主的在对臣子进行监察。 贺聿龄明白这一点,所以格外地头疼。 他知道宋观南对自己阳奉阴违,可是在季昇面前还不能和宋观南翻脸。 要知道之前他和宋观南之间的传闻在整个朝堂里面闹得沸沸扬扬,要是这个时候出现分歧,保不齐会有人用宋观南来对付自己。 就算是赌,也不在宫宴之前赌。 所以,贺聿龄并没有把宋观南的事情和这些谋士说。 在场的人,也只有王庆业知道宋观南的事情。 王庆业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坐在软榻上面的贺聿龄,藏起了自己的担忧。 他是了解贺聿龄的,自己多说一句话就可能被他认为自己是别有用心。 在贺聿龄手下这么多年,他早就已经习惯了少说话。 贺聿龄听着广庭里面吵吵嚷嚷半天也给不出来一个对策,心里面无端地有些烦躁。 他叹了一口气。 也就是他这一叹气,整个广庭都安静了下来。 贺聿龄皱着眉头摆了摆手:“你们下去吵,吵出接过了,递消息来。” 等大家都出去了,贺聿龄才缓缓从软榻上面坐起身,看向了广庭的窗外。 王庆业并没有走,而是跪坐在广庭的地板上,安安静静地陪着贺聿龄。 贺聿龄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到底,还是一步错步步错。” “没想到终究还是反噬到自己身上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眼前浮现的是宋观南的眉眼。 那是一双……锋利如刀的眉眼。 第319章 软禁太子 七月十四,也是宫宴的前一天。 东宫别苑里面空落落的,只剩下了宋观南一个人坐在院子里面的长椅上,安安静静的看着书。 有脚步声渐渐地靠近,宋观南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这个时间段能够来到自己这里的时间,除了太子,也不太可能是别人。 “阿南……” 季临渊神色复杂地站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宋观南。 宋观南听到季临渊的声音才抬起头来,起身行礼:“见过殿下,这一时间看书入迷了,竟然是没有发现陛下什么时候来的。” 季临渊知道现在的宋观南并不想看到自己,有些局促地抿了抿嘴:“阿南是在怪罪我吗?” 听见季临渊这话,宋观南的眼睛里面闪过了一丝错愕,随后笑着反问季临渊:“太子何罪之有?” 她的眼睛格外明亮,可是季临渊被宋观南这样看着,只觉得自己心里面格外的难受。 他吸了吸鼻子:“阿南……” 宋观南笑着摆了摆手:“殿下,现在我已经是东宫右卫率,既然是东宫的官职,那辅佐您就是应该的。” “只不过……臣说得直白一些,殿下遇到事情还是想得太少。” 宋观南面色平静,她知道是季临渊无意中把自己对贺聿龄的阳奉阴违透给了贺聿龄,让自己遭到如月的暗杀,也让自己在右相府里面被边缘化,拿不到一手的信息。 季临渊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宋观南微笑着看着他,一颦一笑之间竟然颇有几分慈祥和蔼的意味。 季临渊无端地生出了几分愧疚,但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舅舅他不是那样小气的人,阿南去和舅舅道歉,舅舅不会怪罪你的。” 他天真地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宋观南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宋观南嗤笑一声:“所以从始至终,太子都不觉得是自己的判断出了问题,也不觉得是太子自己把我推到现在这个尴尬的位置上的?” 季临渊看着宋观南和开心毫无关系的表情,一时间被吓到了,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但是他被宋观南这样一说,心里面却是十分不舒服,明明自己是太子,此时此刻却被宋观南这样数落。 平日里被众星捧月没有人敢说什么,此时此刻被宋观南这样一说,心里面的不悦愈演愈烈。 宋观南自然是注意到了季临渊的心理变化,只不过自己大事在即,并不愿意多管季临渊这样小孩子的心性。 她拿着手里面的书,缓缓地走到了季临渊的面前,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太子今天一个人来我这里?” 季临渊没有说话,只是愤愤不平地点了点头,仿佛赌气不愿意宋观南说话一样。 宋观南不在意他这样小孩子一样的情绪,而是往季临渊的身后看了看。 在宋观南亲自确认没有人跟着季临渊来到自己这东宫别苑的时候,她咧开嘴笑了。 这个笑容不同于刚才宋观南所有的表情,明媚灿烂,突兀地出现在了宋观南在平日里面无表情的脸上。 季临渊怔怔地看着宋观南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意识到宋观南这个笑容的意义。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宋观南立刻把自己手里的书本放到了季临渊的面前。 季临渊定睛一看,立刻就发现了宋观南手里面书本的不一样之处。 宋观南看了半晌的书,竟然只是一本白纸册子。 季临渊呆滞在了原地,脑海里面不断地猜测着宋观南的意图。 只可惜,宋观南并没有给他猜测的时间。 她手里面空白的书册被她扔向远处的桌子上,随后她那一双纤细的,平日里握笔翻书的手,就这样搭在了季临渊的肩头。 剧烈的疼痛从季临渊的肩头传来,宋观南嗤笑了一声。 “太子殿下,跟我来一趟书房。” 随后,宋观南就这样像是拽着,又像是按着季临渊的肩头,一路来到了东宫别苑的书房里面。 宋观南看着季临渊不知所措的表情,把他按到了书房地上的蒲团上。 季临渊眼神懵懂,目不转睛地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撑着腰,看着季临渊这样一副天真的表情:“殿下为什么不跑不喊?难道就不怕我吗?” 季临渊立刻摇摇了摇头:“我相信阿南不会害我。” 宋观南怔了一下,随后有些悻悻的摇了摇头:“不可否认殿下是一个好人,只可惜,一味的好人并不能够改变什么。” “殿下不会在意我在怎么想,只会觉得右相对你好,所以也会原谅我?” “所以殿下是不知道死在右相手下的人究竟有多少吗?” 宋观南的声音很轻,像是羽毛一样拂过季临渊的耳边。 “明天就是宫宴了,殿下还是呆在这书房里面,安心的睡一觉。” 季临渊蓦然听见宋观南这样说,也不明白宋观南是什么意思,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嗤笑一声,随后笑着眯起眼睛:“殿下,晚安。” 季临渊来不及说话,就被打晕在地上。 宋观南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自己伸出去的手,朝着那层层叠叠的书架后面唤道:“鬼寅。” 一道高大的声音从书架后面走了出来,看了一眼地上的太子,又看向了站在一边的宋观南。 “看好他。” 宋观南的声音格外冰冷,脸上的表情也让人看不出此时此刻她到底是在想什么。 鬼寅怔了一下,随后有些不确定地问宋观南:“只要把他看住在这里就行了吗?” 宋观南点了点头:“他……是个心思单纯的人,右相的罪,牵扯不到他身上。” 鬼寅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好,遵命。” 宋观南低头,再一次看了一眼地上的季临渊。 这位太子殿下躺在地上,安详得无以复加。 宋观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了自己有些快速的心跳。 如果不是季临渊,自己也不可能把计划重新改变,提前到了这一天。 盂兰盆节的宫宴,就是朝堂变天的时候,无论是他贺聿龄,还是季昇,都逃不脱她布好的局,织下的网。 第320章 消失的红烛? 安顿好了季临渊,宋观南立刻换好了自己身为朝廷右卫率的红色官袍,来到了皇宫里面。 她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御书房里面,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郭准。 郭准自然也看到了宋观南,冲她点头致意。 宋观南微笑着走近了些:“太子已经安顿好了,圣人这边……” 郭准笑着点点头:“放心,官家早就已经做好准备了,只等着明天的宫宴呢。” 宋观南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容:“圣人真的狠下心来拔了右相这根刺吗?” “不是狠下心来,而是不得不拔。” 郭准说得模棱两可。 宋观南眯了眯眼:“好,我明白了。” 这就是季昇在自己和贺聿龄之间选择了自己。 宋观南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感谢季昇,还是该说贺聿龄这些年太过于张扬,真的不把季昇放在眼里。 从御书房里面走出来了一个小宦官,在郭准的耳朵边上嘀咕了两句。 郭准立刻满脸笑意地看着宋观南:“右卫率,圣人有请。” 宋观南冲着郭准笑着点点头,走进了御书房里面。 季昇正坐在椅子上,满面春风地看着走着,看上去心情不错。 他见宋观南走了进来,指了指一边的椅子:“坐。” 宋观南怔了一下,突然意识到季昇是不是对自己过于信任了。 她看着季昇:“陛下……” “明天宫宴,你真的有把握吗?” 季昇挑眉看向宋观南。 宋观南点了点头:“陛下放心。” 季昇哼笑一声:“自然放心,只不过想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要这样搞右相?”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因为他发现我对他阳奉阴违了,为了不失去更多,臣不得不这样做。” “那你知不知道,右相一死,要出海的船可能就要搁置很久?” 要知道这段时间都是右相负责这件事情的,宋观南突然要杀右相,他季昇不是不乐意,而是已经迫不及待了。 只不过如此一来,宋观南要出海的事情可就不知道要推迟多久了。 但是比起右相的事情,宋观南明显对于出海没有这样的急切。 “因为出海寻找作物是长久之计,如果不趁着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把他处理了,恐怕以后造成的麻烦会更大。” 虽然现在宋观南对于明天的计划十拿九稳,可这也只是因为明天是盂兰盆节,是宫宴。 想到这里,宋观南叹了一口气。 她幽幽的问季昇:“难道陛下不知道右相已经派自己的暗卫去了陇右吗?” 听见宋观南的话,季昇手上翻奏折的动作一顿:“你和朕说了吗?” 宋观南皱眉:“自然说了啊?早就在五天前,我让人送了消息进宫啊。” 季昇瞪大了眼睛:“你让谁送的?” “红烛啊,就在宫里的乐师队伍里面。” 宋观南不解地盯着季昇看。 要知道红烛早就已经随着乐坊的人一起到了宫里面,已经为了明天的宫宴在宫里面待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 随后,宋观南的眼神立刻变为了惊恐:“难不成……” 红烛没有进宫? 季昇看着宋观南眼神变得不对劲,立刻冲外面喊道:“郭准!” 郭准快速地小跑进来:“官家。” “明天宫宴上面,有没有一个叫红烛的乐师?” 郭准想了想:“咱家去问问。” 随后郭准离开了御书房。 御书房里面只剩下了宋观南和季昇面面相觑。 季昇皱着眉头,不知道是在想着什么。 宋观南也坐在椅子上,手指在自己身边的桌子上面没有节奏地敲打着。 仅仅是从她手指敲打桌面的节奏,就足以看出宋观南此时此刻的心绪并不平静。 季昇叹了一口气:“你先别敲,连带着朕也心烦。” 宋观南啧了一声,却是把手握成了拳头,眉头紧紧地皱成一个川字,没有松开半分。 季昇看着宋观南这副模样,自然也知道这件事情的意义非凡。 毕竟是这样重要的事情,竟然在这里断了,要是说没出问题,那是不可能的。 宋观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陛下,这件事情并不会影响明天的计划,只不过……陇右那边,可是陛下最中意的齐王。” 她有些无奈地看着季昇,希望季昇能在明白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季昇点了点头:“朕知道,朕也担心。” 宋观南抿了抿嘴,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季昇一身龙袍,缓缓站起身,在宋观南的面前来回踱步。 宋观南看着他来来回回地经过自己的面前,忍不住扶了扶不停跳动的青筋,强迫自己不能表现出烦躁保持平静。 季昇突然站住脚步,严肃地看着宋观南:“八百里加急,到陇右需要多久?” 宋观南手指快速地抖动几下,伸出了三根手指:“三天的时间,这已经来不及了,陛下。” 贺聿龄派出去的暗卫估摸着已经快到陇右了,要不了多久,季骁明估计就会在陇右遇害。 宋观南和季昇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眼睛里面都看到了担忧。 季骁明在这些皇子里面,是最能担当大任的一个了,如果他真的死在陇右,那么……右相的计划从某种程度来说,已经实现了一半。 “来不及了。” 季昇的声音从牙缝里面挤了出来,手指微微颤抖。 宋观南点点头:“没办法了,只能赌齐王他吉人自有天相,能够活着回到长安。” 季昇的脸色惨白,直勾勾地盯着宋观南:“明天的事情,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陛下放心,既然齐王那边已经在赌输赢了,长安这边肯定不能输,一局棋,输赢,生死,都很重要。” “让他赢,也是让他死。” 宋观南和季昇的视线交织在一起,季昇静静地看着宋观南,脸上浮现出了些许的笑容:“朕相信你。” 就在二人说话的时候,郭准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 “官家,官家,不好了,今年的乐师里面,没有一个叫红烛的姑娘!” 第321章 右相与太子 “这次的乐师里面没有叫红烛的姑娘。” 郭准低着头,但是肩膀激烈的起伏不难看出他此时此刻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宋观南原本握拳的手猛地抓住了椅子扶手,瞪圆了眼睛看着郭准。 季昇深吸了一口气:“找不到这个人吗?” 郭准点点头。 宋观南和季昇对视了一眼,宋观南顿感不妙,立刻起身:“乐师们都在哪?我亲自去找。” 郭准试探地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季昇,季昇轻轻点头。 郭准这才看向宋观南:“右卫率,您跟咱家走。” 宋观南一路跟着郭准来到了宫里乐师居住的宫园,这里面并没有宋观南要找的人。 她站在人群里面,看着一张又一张陌生的面孔,突然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这里并没有红烛。 可是红烛的确是从东宫别院离开了。 那么她会去哪里? 宋观南一脸茫然,突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明天的计划还需要红烛来配合自己,如果自己不能找到红烛,那么……激怒贺聿龄的难度会大大增加。 到时候能不能让贺聿龄在宫宴上身败名裂,就会变成未知数。 宋观南攥紧了拳头:“郭将军,我想看看,最新进宫乐师的名册。” 郭准点了点头,随后立刻让自己身边的小宦官为宋观南拿来了名册。 宋观南一页一页地翻着名册,几乎每一次翻动,都是在下注一样。 可是看遍了整本名册,宋观南的确没有在上面看到红烛的名字。 宋观南捏着手里面最后一页,心里发凉。 如果这最后一页再没有红烛名字的话,那事情就大了。 宋观南咬咬牙,翻开了最后一页。 没有,还是没有。 红烛绿蜡,这两个名字,都没有在皇宫乐师的名册上面出现。 一股凉气从宋观南的脚底板升到天灵盖,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红烛没有进宫,那她到底去了哪里。 这是现在宋观南最担心的事情。 红烛不知所踪,连带着陇西的齐王也因此会受到贺聿龄暗卫的刺杀。 “我并不知道右相详细的计划,我只知道,他真的派人去了陇西。” 宋观南喃喃自语。 郭准对宋观南说道:“官家已经让人八百里加急去了陇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宋观南闭了闭眼睛:“可我还是想不明白,这样两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就这样消失不见,音讯全无了呢?” 她想不明白,一边的郭准也想不明白。 “这些乐师要么是从平康坊选出来的,要不就是别人进贡的,怎么也不可能出现这样,明明送进来的人,直接消失的事情啊。” 说到这里,郭准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以前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情,除非……是在宫外就被人劫走了。” 听到这里,宋观南眼睛瞪得很大,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进宫之前吗?” 宋观南只能想到一个人,那就是季临渊。 红烛绿蜡跟着自己住在东宫别苑,这些年也陪着自己在院子里面,季临渊自然是见过她们的。 而她们突然间的消失,季临渊自然也是首当其冲的嫌疑人。 宋观南立刻丢下郭准,打马回了东宫。 她急急忙忙的赶到了书房里面,进去就看到了鬼寅坐在蒲团上面,手里正翻着书。 鬼寅自然是听到了宋观南的动静,立刻放下了自己手里面的书本。 宋观南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来自己因为快速奔跑而急促的呼吸:“太子呢?” 鬼寅在看到宋观南的时候还有些发呆,听见宋观南的要求之后,看向了自己的身后。 季临渊依旧躺在地上,眼睛紧紧地闭着。 “他还没醒。” 鬼寅垂眼扫了一眼,随后有些无奈的耸了耸肩。 宋观南看着地上的季临渊,撇了撇嘴:“弄醒他。” 鬼寅点了点头,随后走到了季临渊身边,轻轻的踢了踢这位太子。 可是地上的季临渊依旧没有醒来,眼睛紧紧地闭着。 鬼寅叹了一口气,随后蹲下身,拍了拍季临渊的侧脸。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宋观南喊他。 一声一声的呼唤,让季临渊幽幽醒来。 他看着面前的宋观南,只觉得有些恍惚。 “嘶——”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宋观南也不和他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道:“红烛和绿蜡呢?” 季临渊刚刚醒来,脑子里面还有些混沌,一时间竟然没有听出是宋观南问自己。 他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又捂了捂头:“什么?” “红烛,绿蜡,就是宋观南身边的那两个侍女,去哪里了?” 宋观南一字一句的说道,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躺在地上刚刚坐起身的季临渊。 季临渊揉着眼睛,明显是还没有完全醒过来,迷迷瞪瞪的嘟囔:“那两个人,舅舅要……” 他的话还没有落下,宋观南立刻就起身要往外走。 在离开的一瞬间,宋观南和鬼寅对了一下视线。 鬼寅怔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直接把刚刚醒来的季临渊手脚绑在了一起。 季临渊坐在地上,惊恐的看着面前的鬼寅。 “你是谁?这不是别苑的书房吗?你是右卫率什么人?” 鬼寅黝黑的脸上咧嘴一笑:“太子殿下,您在这带着,什么也不要问。” 季临渊怔了一下,随后不知所措的看着鬼寅。 “刚才是……右卫率,阿南?” 他怔愣的看着宋观南远去的背影,一时间竟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也要做什么。 鬼寅笑了笑:“你说的这些话,都已经不重要了,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这时候季临渊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他一瞬间从地上跳了起来,腾腾地跑到了门口。 他想要追上宋观南的背影,可是无论他的腿怎么用力,也不能出去。 鬼寅站在季临渊的身后,一只手拽着季临渊的衣领:“太子殿下,明天之前,您不能离开这里。” 季临渊看着从自己的身后伸出来的大手,以及自己蹬了半天也不能靠近一步的距离,回过头怒目圆睁。 “我是太子,你这样是软禁,是要砍头的死罪!” 随后,季临渊一边说,一边试图往前走。 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论他怎么挣扎,都被自己身后的那一双大手牢牢地牵制在原地。 季临渊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壮如黑塔的男子脸色不太好看,依旧在喋喋不休的让他放自己出去。 随后,在他吵吵嚷嚷的时候,鬼寅抬手,再一次打晕了他。 书房里面恢复了刚才宋观南来之前的安静。 第322章 贺家的宠妃 宋观南骑着马,奔走在长安坊间的路上。 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季临渊是和贺聿龄勾结,把红烛和绿蜡带走了。 只不过还是要看她怎么做。 宋观南手里攥着缰绳,坐在马背上轻轻闭了闭眼。 当她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直接拽着缰绳往皇宫的方向拐了。 她压抑着自己心里面的怒火,来到了季昇的面前。 季昇看着去而复返的宋观南,只觉得无比稀奇:“查到了吗?” “查到了,右相把人劫走了。” 宋观南阴沉着脸说道。 季昇点了点头:“我之前就猜测是他……你打算怎么办?” 宋观南顿了一下,随后咬牙:“自然按照之前计划的那样,想要在宫宴这样的场合激怒他,这并不难。” 季昇听见宋观南这样说,一时间觉得十分新奇:“你能激怒右相?” 要知道他来到长安坐上龙椅那么多年,还真的没有见到过贺聿龄生气的模样。 贺聿龄这个人向来是看上去儒雅随和,实际上暗地里却是包藏祸心。 宋观南点了点头,十分笃定地说道:“右相的所有罪名陛下已经安排好了,只要到时候我用以前的往事,还有他在意的事情激怒他……到时候,弹劾他就会变成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不是吗?” 季昇点点头,笑着附和:“你说得对,右相这些年在长安里面,的确是位高权重,百姓里面对于右相的风评也不差,想要无缘无故地处死他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我的出现,就是为了帮助陛下的。” 说着,宋观南冲着季昇拱了拱手,一副义不容辞的模样。 季昇定定的看着宋观南,她年轻的眉眼落在这位帝王的眼睛里面,看上去有些违和。 总觉得……她应该更年长一些。 郭准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把自己手上捧着的衣服递到了宋观南的手里。 宋观南低头看着自己手里面无比精细华丽的锦袍,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季昇时时刻刻注意着宋观南的反应,在宋观南叹气的第一瞬间就立刻问到。 宋观南怔了一下,像是没有想到季昇会这样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 她轻笑着摇摇头:“臣只是觉得,这样的衣服华贵,用来做这样肮脏龌龊的计谋,实在是委屈了这样好的做工。” “这算什么?右相这些年在朝堂里面做了不知道多少的坏事,让多少本来不该死的人死去了,一点也不无辜。” 宋观南笑了笑,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话头一转:“陛下觉得,臣明天会成功吗?” “不成功也要成功。” 季昇不容置喙的说道。 宋观南手里面捧着明天要穿的锦袍,冲着季昇点了点头:“多谢陛下给臣一个报仇的机会。” 随后,宋观南就行礼告退了。 季昇坐在太师椅上面,点了点头。 一边的郭准扫了一眼宋观南离去的背影,看向了季昇:“官家,右卫率这次真的要扳倒右相吗?” 季昇嗯了一声:“朕这么多年,在这朝堂里面处处受到她贺聿龄的掣肘,他手里面有那么多的官员,自然可以说什么是什么,那朕呢?江山呢?” 季昇说得很是平静,可是郭准却能够清清楚楚的听出君王语气里面的不满。 的确,右相是前朝的臣,是当年联系还是燕王的季昇的右相。 他能够为了稳固江山把季昇引进长安,自然也能够左右季昇的决定。 郭准是了解季昇的:“官家一心想要为了昭国,可右相还是要为了朝堂上面的事情推迟再三,实在是……不把官家放在眼里。” 季昇却在这个时候摆了摆手:“好了好了,朕有些乏了,今天……去太子母妃的宫里吧。” “喏。” 郭准知道季昇不愿意说起贺聿龄掌握朝堂这件事情,立刻低头唱喏。 此时此刻,贺锦年还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她只知道今天皇帝会来自己宫里面。 这意味着宠幸,也意味着自己又完成了一次兄长给的任务。 贺聿龄的妹妹贺锦年,尽管比季临渊大不了几岁,但还是被塞做了季临渊的母妃。 只不过……她这个母妃并不怎么关心季临渊。 毕竟她和季临渊只是名义上的母女,实际上季临渊一直以来都适合贺聿龄比较亲近的。 而她贺锦年,从始至终都像是一个贺家压在季昇这里的人质一样。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着镜子露出了一个十分僵硬的笑容出来。 “娘娘脸色不太好,是身体不舒服吗?” 郭准站在她的寝宫里面,关切地问了一句。 贺锦年强颜欢笑:“没有,陛下要来……本宫只是紧张罢了。” 随后,贺锦年起身:“本宫让小厨房做了不少好菜,就等陛下了。” 郭准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贺锦年的寝宫里面。 等郭准转身走出去的一瞬间,贺锦年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了:“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算个头……” 她的眼角滑落了一滴泪,随后被她有些倔强地拭去了。 一边的贴身宫女贴心地为贺锦年递上了手帕。 贺锦年擦干净了自己的眼泪,随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好了,还要见陛下呢。” 仅仅只是一瞬间,贺锦年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犹如天边最后一抹晚霞,亮丽,但紧接着就是也玩。 贺锦年迎上了季昇,就如同迎上了她的黑夜。 季昇看着贺锦年的脸,似乎想起了一直在朝堂里面压制自己的贺聿龄。 紧接着又想到了宋观南。 一想到明天白天就是贺聿龄身败名裂的日子,季昇脸上的神情竟然也带上了几分真心。 贺锦年向来麻木惯了,自然也没有发现今天的季昇有什么不一样。 第323章 刺杀七皇子 第二天一早,季昇就带着贺锦年往前面的正殿走去。 正殿里面沾满了文物群臣,看上去乌泱泱的一片人。 宋观南站在最边缘的角落里面,除了季昇没有人注意到她。 而今天的主角还没有到场。 季昇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接受着文武百官的朝见。 这天正是盂兰盆节,因此正殿和外面的广场上都是冷食素斋,基本上每人的手里面都拿着一本佛经。 宋观南站在角落里面有些嘲讽地扯了扯嘴角,只觉得有些好笑。 明明的朝堂为官的人都不是一干二净的,可今天这样的盂兰盆节,到也都是有模有样的念着佛经。 这样装模作样的情景也就是在今天这样的场景下才能走见到吧…… 宋观南转移视线,看向了坐在主位上面的季昇。 季昇今天看上去倒是精神焕发,脸上的笑容也是志得意满。 而坐在季昇身边的贺锦年也是满面的笑容,看上去好不美艳。 宋观南记得贺锦年,还是在右相府的时候看了无数的卷宗,贺锦年足足比贺聿龄年幼十五岁。 而现在贺锦年站在季昇的身边,倒是显得格外较弱,也格外的年轻。 宋观南定定的盯着贺锦年那张完美无瑕的笑面看,总是莫名其妙的觉得贺锦年脸上的笑容也并不是那么的真切。 可她也来不及多想什么,外面缓缓走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宋观南看向门外,贺聿龄身穿月白色的锦袍,手上还捻着三花指,一张儒雅的脸上看上去倒是充满了慈悲柔和。 可是宋观南却知道,在这样一张看上去毫无心机的皮囊下面,掩盖着一颗草菅人命的心。 她把视线从贺聿龄的身上转移到了季昇的身上,却意外发现坐在季昇身边的贺锦年脸上闪过了一丝阴沉。 很快很快,但还是被宋观南注意到了。 宋观南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下巴,看向贺锦年的眼神也活络了起来。 前世的她作为支教老师,经常不被那些孩子和家长待见,有什么话也不会和她讲,于是她就去学了很多微表情的东西,就是为了摸清楚那些孩子们的情绪。 宋观南也想不到现在自己竟然会把前世学来照顾孩子的学问,用在了朝堂争斗上。 想到这一点,宋观南心头立刻泛起一丝苦涩。 她本意并不是这样的,可惜……她再也不想经历失去至亲的苦痛了。 也不想让更多的人经历这种苦痛。 无论是右相,还是昭国的君王,其实他们从自己的角度出发都没有错。 因为在这样的朝堂上面,谁也算不上对错,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只有船走得平稳,走得辉煌,才是他们一生的荣光。 可是对于贺聿龄来说,他想要掌握这条船,甚至不惜把黎民百姓的性命也算计在这里面。 锱铢必较,宽于待己严于待人。 贺聿龄刚刚拜见过季昇,随后走到了一边属于右相的席位上。 他刚刚往嘴里松了一口冷食,随后就像是有心灵感应一样看向了宋观南的方向。 而此时此刻的宋观南视线也落在他身上。 两人猝不及防地对上了视线,宋观南立刻做出一副无辜的模样出来,看上去楚楚可怜好不脆弱。 贺聿龄垂了垂眼睫,上下打量着一身白衣的宋观南,像是在嘲弄她一样。 宋观南不甚在意。 比起一会要发生的事情,现在贺聿龄看向她的眼神,也变得不痛不痒了。 宋观南撇了撇嘴角,看向了坐在龙椅上面的季昇。 桌子上面的冷食和素斋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尽管没有荤腥,可御厨也不会做得难吃。 宋观南却并没有吃今天宫宴上面的东西,她早上喝了一大杯浓茶,就是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 宫宴上觥筹交错,文武百官装模作样地讨论着佛经,在宋观南看来多多少少有些滑稽。 明明很多人一看就是不了解佛经的,此时此刻却也要为了自己的仕途,在宫宴上面装模作样的附和着。 宋观南看向了正站在一边的郭准,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郭准立刻明白宋观南的意思,走到了季昇身边,附在季昇的耳边说了什么。 贺聿龄注意到了宋观南结合郭准之前的眉来眼去,心里面多多少少有些不妙的预感。 现在在宫宴上面,自己刚刚坐在这里没有多久,宋观南和季昇就已经这样坐不住了? 想到这里,贺聿龄又扫了一眼宋观南。 可这一次,宋观南的眼神却是让贺聿龄后背的汗毛一根一根地立了起来。 她的眼神阴沉而冰冷,就那样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上去倒是分外的可怖。 就在贺聿龄想着宋观南到底是为什么要这样看着自己的时候,正殿的外面却是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极大,吸引了正殿里面所有人的注意。 随后正殿门外跑进来了一个身影,身后还跟着浩浩荡荡的金吾卫。 跑进正殿的不是别人,而正是当朝的七皇子,季承佑。 季承佑脸色惨白,看上去病恹恹的。 他跪在地上,一双眼睛里面满是惊恐,头发凌乱的散落在脸侧,竟然是一点仪态也没有。 “像什么话?” 坐在龙椅上面的季昇看着跪在正殿中间的季承佑,神情分外的严肃。 季承佑瞪大了眼睛,惊慌失措地摆着手:“父皇,父皇,儿臣……儿臣……” 他战战兢兢地说不出一句话,一双眼睛没有焦点,漫无目的地乱瞟着周围,看上去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样。 季昇看着季承佑这副模样,又是皱了皱眉头,但是看着周围的文武百官,他继续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整个正殿里面,文武百官都面面相觑,明显是没有一个人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七皇子这样的惊慌失措。 这个时候,站在季昇身边的郭准说话了:“怎么追着七殿下到这里来了?” 站在正殿门外的金吾卫立刻走进了正殿,抱拳跪在地上:“回圣上,七皇子是从后面的佛堂跑出来了。” 听到这里,季昇缓缓起身,走到了季承佑的身边,一脸慈爱的拍了拍季承佑的肩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承佑的脸上满是无措,呆愣愣的说着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的一句话:“父皇,有人要杀我。” 第324章 反水的设计 “父皇,有人要杀我。” 季承佑的表情配上这一句话,让整个正殿里面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 这可是在皇宫里面,还正是宫宴上,七皇子在后面的佛堂里被人刺杀? 发生这样的事情,也难怪季承佑会是这样义父模样。 季昇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面的季承佑,随后又环顾了整个正殿一圈。 “查,到底是谁,要在今天刺杀朕的皇子。” 季昇语速不快,语调也没有什么起伏。 可文武百官都知道,季昇是真的生气了。 门外的金吾卫立刻抱拳:“回圣上,贼人刚要刺杀七殿下,七殿下立刻躲开了,还和刺客打了两个来回,臣等在门外听到动静刚刚赶到佛堂最里面,那刺客就已经服毒自尽了。” 说着,金吾卫从手里面拿出来了一枚木牌:“这是从那刺客身上掉下来的。” 季昇压抑着自己的怒火,皱着眉头盯着那木牌。 郭准立刻把木牌送到了季昇的面前。 季昇扫了一眼这木牌,随后皱了皱眉头:“去查这是哪里来的刺客。” 郭准立刻点头,随后让自己手下的小宦官去办了。 而在一边的贺聿龄心里面已经掀起来了惊涛骇浪。 那枚木牌他再熟悉不过,正是右相府暗卫的身份牌。 也就是说,刺杀七皇子的人……是右相府的暗卫? 可是自己并没有派人去刺杀季承佑啊。 贺聿龄满腹的疑问想不明白。 他不知道到底是谁要搞自己。 就在这个时候,一位官员起身要往外走,立刻被季昇喊住了:“都不许出去,再没有查出来是谁之前,所有人不许离开正殿。” 季承佑听着季昇的声音,随后用细弱的声音说道:“父皇,疼。” 他指了指自己手臂上的伤口,眼泪汪汪地看着季昇。 季昇低头看了一眼,立刻扫了一眼门外的金吾卫:“去请御医。” 御医匆匆忙忙地赶到正殿,给季承佑包扎伤口。 贺聿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冥冥之中,他觉得这个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一边的宋观南。 宋观南眉眼冷清,仿佛现在正殿里面发生的一切都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贺聿龄皱了皱眉头,依旧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具体哪里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 那枚木牌是和自己暗卫身上的一样,可是暗卫出这种刺杀任务的时候,身上不会带着木牌的、 再者说,自己是让暗卫去陇右刺杀季骁明,二十部来到皇宫里面刺杀季承佑。 贺聿龄想不明白,他又看向了另一边的王庆业。 王庆业自然也是认出来了那一枚木牌,很是担忧地看了一眼贺聿龄。 贺聿龄盯着王庆业看了一会,两人都在对方的眼睛里面看到了不解。 这木牌出现的蹊跷,而且在场的也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够认出来这木牌的来路。 可是现在季昇要是查的话,岂不是查到了自己头上? 另一边,一名御医从外面慢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陛下,那刺客是服毒自尽的,那毒发作很快,见血封喉。” 他手里面还捧着刚刚验毒的银针,银针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颜色,只能看到上面的浓郁的乌黑, 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御医手里面的那一根末端乌黑的银针。 宋观南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一边官员的窃窃私语:“这是什么毒药?竟然如此之狠毒?” 这名官员身边的人也在感慨:“是啊,你看那银针,以前见过鹤顶红的银针,也没有这样黑啊?这毒真狠毒。” “你们说,这已经不算刺客了,这是谁家养的死士吧,专门用来刺杀的。” 说到这里,周围的所有官员都噤声了。 死士可是朝廷里面说不得的事情,万一真的有人豢养死士,整个朝廷就会人人自危。 郭准也在这个时候恰到好处地插嘴:“官家,这毒看上去可是剧毒啊,这是什么毒?” 当郭准这话说出来落到贺聿龄耳朵里面的时候,贺聿龄的脸色骤然阴沉了下来。 他已经想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事情已经发展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要是在看不出来,当真是白白在朝廷里面浪费了那么多年的时间。 贺聿龄下意识地寻找宋观南,和她对上了视线。 宋观南自得其乐地坐在椅子上面,冲着贺聿龄弯了弯眉眼。 贺聿龄很熟悉宋观南这个笑容,每次她对着自己露出这个笑容的时候,自己总是会做一些利她的事情。 他攥紧了拳头,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在两人对视的时候,一边的御医捧着手里面的银针,朗声说道:“陛下,能够有这样毒性的毒药并不多,臣能够知道的剧毒鹤顶红,也不及它。” 贺聿龄清清楚楚地看到宋观南嘴角的笑容逐渐扩大,随后她张开嘴,说出了把他打入深渊的一句话:“如果臣没有记错,右相府里面有一种奇毒,好像是叫……一笑断肠?” 宋观南仿佛是在告诉在场的所有人,又好像是在问贺聿龄。 季昇听见宋观南的话之后,皱着眉头看向了贺聿龄。 几乎是宋观南说这话的同时,周围的所有人都看向了坐在高位上的贺聿龄。 贺聿龄深深地看了宋观南一眼,眯起眼睛慢慢悠悠地说:“哦?” 就在所有人的视线都转移到宋观南身上的时候,宋观南却像是受惊一样别开了视线。 这个举动确实让所有人都想起来了之前关于宋观南和贺聿龄之间的那些传闻。 季昇的视线在宋观南和贺聿龄之间转了一圈,随后盯着宋观南:“右卫率,朕问你,右相府里面真的有这种毒吗?” 宋观南故作怯懦,委委屈屈地点了一下头,随后立刻低下头去。 那模样,让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贺聿龄身上。 宋观南故作害怕的模样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多想。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宋观南微微垂下的眼睛里面闪烁着微弱的光。 第325章 儿臣拦了谁的路? 季昇看着贺聿龄:“贺爱卿,难道真的有这样的事情吗?” 帝王的质问像是一记重锤一样,让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贺聿龄的身上。 宋观南故作怯懦的低着头。 季昇轻飘飘的等了贺聿龄一眼,随后喊宋观南:“右卫率,你来说,贺爱卿的右相府上,真的有这样的奇毒吗?” 宋观南抬头,快速的看了贺聿龄一眼,随后又怯生生的低下头,语气有些迟疑:“臣也只是听说,做不得数的……” 季昇不悦的皱了皱眉头:“你不要怕,朕还在这里,这天下还有什么人能够越过朕去不成?” 也是说这话的同时,贺聿龄看着宋观南的眼神渐渐变得不善。 宋观南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臣……的确在右相府上看到了这样一种毒药,只不过,这天下的毒那么多,那死士身上也不可能真的就是右相府上那种珍惜难得一见的毒药,还望陛下明鉴。” 说着,宋观南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她面露难色,仿佛说出这些话是对贺聿龄不太好,但是她尊敬君王,又不得不说出这样的话。 一时间,角落里面的官员都看着宋观南和贺聿龄议论纷纷。 “要说这右卫率也是厉害,一个弱女子,能够从右相那边一路爬上来,这说出去,要说没有右相的帮扶我是不信的。” “之前不还说右卫率这官位是被右相在床上揍出来的吗?现在看看,这右卫率也是真的大胆,这样说出右相府的事情,真的和右相没有情谊了吗?” “这算是什么情谊,如果那死士真的是右相府的人,这右卫率可能都活不到明天。” “右相毕竟还是右相,你看看,这右卫率还在维护右相呢。” “维护?你瞎了不成?这分明就是在把这死士往右相身上引啊。” “几位先不要吵,在下倒是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什么?” “会不会是右卫率对右相心怀怨恨所以现在这个时候把祸水往右相身上引?” “你少说了,我还觉得是右卫率大公无私呢,知道右相的勾当,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把右相那些勾当让圣人看到。” “还真有这样的可能,右相这些年在朝堂里面只手遮天,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说到这里,几个官员还小心翼翼的往那边看了一眼,生怕圣人和右相注意到他们一样。 不过此时此刻的季昇和贺聿龄都没有功夫注意他们这些算不上权力正中心的官员。 贺聿龄知道这是宋观南和季昇联手要搞自己,可是直到事情发生到了面前,贺聿龄才意识到,宋观南给自己织得这一张网,竟然是如此之大。 他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宋观南,只觉得无比的好笑,曾几何时,宋观南也是自己手里的一把刀。 可是慢慢的他才意识到,宋观南这把刀,始终都藏着锋刃,只等着现在挥向自己。 贺聿龄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只能三缄其口,不让自己多说多错。 这明显就是一个奔着自己来的局,自己措手不及,而对方却是多有准备。 只要自己说错什么话,对方就有可能一番说辞把自己砸的永无翻身之日。 可是只要自己不说话,对方也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想的很好,可是一遍却又其他的官员颤颤巍巍的应和宋观南的话:“圣人,臣知道一些。” 季昇看向了那人,语气平缓没有起伏:“你说。” 这官员不是别人,正式大理寺少卿石无恙。 石无恙也是一身素色衣衫,恭恭敬敬的抱礼:“回圣人,臣在大理寺的案卷里面的确发现了一种剧毒,就在这长安城里面,不知道有多少无名的尸首, 这些尸首身上的伤口溃烂,脸色青紫,眼白灰黑,正是中了毒的模样, 而这种毒一直以来在大理寺的案牍里面都没有定过姓名, 不知……臣能不能和御医前去一看?” 石无恙在季昇和贺聿龄严重都不算是陌生,季昇是因为宋观南的原因,而贺聿龄,是因为当年他嫡子进了大理寺里面,正是在石少卿手下的评事赵载年手里。 季昇轻轻点了点头:“你去吧。” 等石无恙除了正殿的大门之后,季昇的视线又落在了贺聿龄身上。 但也只是短暂的一瞬间,季昇立刻又环顾了一圈正殿。 正殿里面的文武百官见到季昇看过来,都迅速的低下了头。 季昇的声音低沉,在整个宫宴上回荡:“刺杀七皇子,这样的事情,必须严查,刺客到底是怎么进宫的,指使刺客的人为什么要刺杀七皇子,朕不会冤枉好人,也不会放过这一切背后的主谋。” 说到最后,季昇虽然是看着正殿中间的半空中,可贺聿龄还是觉得,季昇的视线在有意无意的往自己身上瞟。 贺聿龄扯了扯嘴角,明显是不相信季昇的话。 他扫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王庆业。 王庆业垂眸片刻,随后抱拳起身:“陛下,臣以为,七皇子此事有惊无险,今日是盂兰盆节的宫宴,还是不要惊扰了诸佛为好。” 他是贺聿龄的心腹,自然也知道现在这个情况不可能和对方起冲突,只能这样先打圆场让贺聿龄脱身。 可就在他说话的时候,宋观南不解的追问:“臣记得王侍郎之前也在右相府,难道不知道右相府有剧毒的事情吗?事关七皇子,诸天神佛还能越过圣人不成?” 说到这里,宋观南还抬手对着上天作揖,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王庆业。 她看上去是在拉王庆业下水,可实际上宋观南清楚,这件事情必须在今天的宫宴上解决。 只要今天贺聿龄出了皇宫的大门,那么再想让贺聿龄的名声受到损害,就难办了。 她要激怒贺聿龄,就必须要肯豁得出去。 想到这里,宋观南的实现从王庆业身上转移到了贺聿龄的方向。 贺聿龄正眯着眼睛,盯着宋观南不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季昇也明白宋观南是在对贺聿龄步步紧逼。 他轻轻拍了拍怀里季承佑的肩头。 季承佑清澈还没有变声的少年音回荡在整个宫宴上空:“那人要杀儿臣之前,还说什么我拦了谁的路,让我不要肖像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说到这里,他还有些怯懦的问一句:“父皇,儿臣做错了什么吗?” 第326章 鬼市送来的玉佩 “父皇,儿臣真的做错了什么吗?” 季承佑抬头看着季昇,眨巴着一双眼睛,眼睛里面满是诚挚。 这小子还真是有一手,装无辜这样的事情也真的是手到擒来。 宋观南垂下眼睫,在心里暗自腹诽。 而季承佑这番话却是让整个正殿里面安静了半晌。 大家都不是傻子,都知道这些话对一个皇子来说意味着什么样的意思。 可是七皇子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实际的举动,仅仅只是搬到了太子的东宫而已。 这样来说……到底是谁要对七皇子下手呢? 大家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了皇子席位里面空着的两个席位。 那边一个是太子的席位,一个是齐王的席位。 齐王是在陇右打仗,至于太子……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今天太子没有出现在宫宴上面。 那么七皇子到底是当了谁的路呢? 季昇神情冷峻,轻轻的拍打着季承佑的肩头,这是他作为一个父亲最大的关心。 贺聿龄直勾勾的盯着季承佑看着,他没有想到季承佑也是宋观南的一步棋。 他眼底藏着怒气,难以置信的看向了跪在一边的宋观南。 宋观南并没有察觉到贺聿龄的视线,反倒是满眼担忧的看着站在季昇身边的季承佑。 既然这小子都已经这么努力了,自己没有理由不配合他把这场戏演下去。 贺聿龄怔怔的看着宋观南,只觉得自己胸口闷闷的发堵。 宋观南的确是对他阳奉阴违,可直到现在这一刻,他才终于意识到,宋观南对于自己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真心。 换句话来说,她从一开始就是在骗自己。 贺聿龄清清楚楚的感受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发抖,可是他必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胸膛里面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着,让他一时间喘不上起来。 就在贺聿龄想着该怎么办的时候,正殿的门外走进来了一个小宦官。 他脸色并不好看,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 一边的郭准自己是注意到了这个小宦官的脸色,赶忙和季昇打了招呼走出去。 季昇点了点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个一个的不能让昭国越来越好,总是在朕的家世上面操心,想要越界吗?还是想要坐在朕的龙椅上?” 君王脸色阴沉,让在场的所有官员都害怕的低下头去,只剩下了贺聿龄,依旧盯着宋观南。 宋观南抬眼,看向了贺聿龄。 贺聿龄眼中的情绪让她看不真切,一时间就这样直勾勾的贺聿龄对视着。 就在这个时候,郭准再一次走了进来。 郭准抱拳:“官家,结果出来了。” “怎么说?” 季昇揽着季承佑的肩头,慢慢悠悠的走回了自己柴恩位置坐下,居高临下的问道。 郭准叹了一口气:“官家,刚才出了事之后,鬼市那边送来了一件东西。” 随后,郭准从自己的怀里面掏出来了一件东西,递到了季昇的面前。 一枚玉佩,和刚才那木牌花纹一模一样的玉佩。 季昇眯起眼睛,看着郭准手里面的东西,随后直接抬手把自己面前的茶杯和餐盘都打翻在地。 帝王一怒,群臣皆跪。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贺聿龄,都跪倒在地上,低着头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季昇一把拿过郭准手里面的那枚玉佩,直接砸向了贺聿龄。 文武百官都目瞪口呆的看着季昇手里面的玉佩飞向了贺聿龄的面门。 只是玉佩并没有砸到贺聿龄的面门,而是砸到了他的肩头,然后顺着他的衣服滑到了他的手里。 贺聿龄看着自己手里的玉佩,随后瞪大了眼睛,这是当年魏老从右相府带走的玉佩。 所以,今天的这一切,就是奔着自己而来。 从始至终,从他把宋观南从死牢里面带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宋观南的局里面了。 贺聿龄一把攥住了自己手里面的玉佩,随后缓缓扭头看向了宋观南。 宋观南站在原地:“这是右相府的玉佩,当我还在右相府的时候,右相的幕僚身上,都有这样的玉佩。” 在场的其他人也附和:“是啊陛下,这玉佩的确是右相府的玉佩啊。” 季昇挥挥手压下了他们的声音:“那木牌和这玉佩一模一样,右相是不是该给朕一个解释?” 季昇的视线落在了贺聿龄的身上,冰冷中隐藏着杀意。 贺聿龄对今天这样的情况明显是没有准备,但是他下意识的狡辩:“陛下,这没有证据,您并不能定我的罪名。” 可是季昇并不会听他的狡辩,直接哼笑一声:“别以为朕不知道,太子是你外甥,朕信任你会辅佐太子,辅佐昭国,可是现在,你竟然要动朕其他的儿子。” 说到这里,季昇的脸上浮现出了失望的神情:“右相,朕很相信你,可是现在的你,担不住朕的信任了。” 贺聿龄心底一凉,季昇今天说出这样的话,就算自己没有做出这样的事情,也会影响自己在朝廷里面的位置。 毕竟现在的自己只是昭国的宰相,而昭国真正的皇帝还是季昇。 右相就算是手眼通天,也不可能在一瞬间对这样的冲击做出反应。 本来就因为要把季骁明支出去掏了不少的银子,现在右相府已经快要养不起这样多的幕僚了。 而现在季昇给自己这样临头一棒,实在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 贺聿龄的视线越过季昇,落在了一边季承佑的身上。 右相府得到暗卫已经去了陇右,估摸着时间已经要到了陇右。 而季昇从始至终没有派过任何人去到陇右。 也就是说,远在陇右的季骁明,基本上是必死的结局。 现在季昇身后只有太子和七皇子了。 如果季承佑也死了的话,那么季昇的身后还有谁呢? 贺聿龄在心里面想着,手上不停地摸索着这一枚玉佩。 是啊,那刺客不是自己找来的,但是现在也可以是自己找来的了。 贺聿龄看向了季昇,有些漫不经心:“陛下,臣这玉佩随随便便就能够拿到,您用来说臣对七皇子下手,未免有些牵强吧。” 第327章 陈年往事最伤人 “如果……右相不仅仅对七皇子下手呢?” 宋观南轻声问道。 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贺聿龄的脸色有难看了一分。 站在季昇身边的郭准像是想起来了什么,立刻对季昇说道:“官家,这件事情非同小可,还要严查、彻查右相府,怕是右相这些年做的事情……” 宋观南没有说话,只是眼神有意无意的往贺聿龄的身上瞟,还在贺聿龄看向自己的时候故作害怕地闪躲。 这样的举动反倒是引得其他人想入非非。 都知道宋观南最开始只是贺聿龄送到太子身边的太子伴读,现在这副模样,一定是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故事。 王庆业看了一眼贺聿龄,随后也顾不上贺聿龄脸色铁青没有注意自己的示意,立刻反问宋观南:“右卫率慎言!右相对你可是有着知遇之恩,不然你这样的罪人,怎么可能还活命,更谈不上入朝为官!” 他说得很是愤怒,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宋观南的方向。 宋观南不慌不忙,朝着季昇的方向叩首。 “请圣人明鉴,当年的知遇之恩,其实另有隐情,事情还要从臣那年去平康坊学琴说起。” 她眼眸明亮,就这样看着季昇。 正殿里面文武百官的视线都落在宋观南的身上,时时刻刻等着宋观南说出其中的缘由。 只有右相手下的官员,或多或少的知道些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都一脸惊恐地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当年在右相府里面几乎看过所有的案牍,此时此刻,如果她要在这样的场合上面全部说出来,他们的仕途就全部毁在了宋观南的手上。 季昇扫了一眼周围的群臣,又扫了一眼宋观南:“无妨,你说,今天的宫宴还早,有的是时间。” 宋观南微微一笑:“臣当年愚钝,君子六艺之中的琴无论如何也是弹不明白,师父也疏于此技,就让臣去平康坊中的五音阁拜师。 但是五音阁的岑娘并不愿意让臣拜师,说臣是读书人,拜她为师恐我被人误认成平康坊的乐师,而她的徒弟,也正是当时乐坊的琴师,是一只跟在臣身边的红烛。” 说到这里,宋观南扫了一眼坐在一边的贺聿龄。 她的角度能够清清楚楚色儿看到贺聿龄仅仅攥成拳头的手,还有手背上面突突跳动的青筋。 宋观南继续说道:“当时有一位权贵看中了红烛姑娘想让红烛姑娘对诗,当时这人在平康坊里面很是有名,所有对诗不合他心意的人都会无声无息地从平康坊里面消失, 臣担心红烛姑娘,就在红烛姑娘的房间里面等待,帮她对上了这首诗,才让红烛姑娘免除了性命的威胁。” 季昇适时地问:“什么诗?” 宋观南微微一笑:“大鹏展翅九万里。” “那你对的是什么呢?” 季昇眯了眯眼睛,继续问。 宋观南微微一笑:“臣当年学术不精,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是回了一句‘一朝风起断其翼’,红烛姑娘从此成了这位贵人的帐中常客。” “大鹏展翅九万里,一朝风起断其翼。” 季昇重复了一遍宋观南说出的这句诗,随后意味深长地轻笑了一声。 “所以说,你对出来的下半句是他想要,对吗?” 贺聿龄几乎要控住不住自己手里面的茶杯,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仿佛是在极力克制自己。 可是他忘了,站在下面的是宋观南。 宋观南点了点头,看向了右相:“也是因为后来出了事情,大理寺来到乐坊拿人,臣才知道这个人正是右相的嫡子。” 贺聿龄再也忍不了,直接把自己手里面的茶杯扔向了宋观南的方向。 宋观南跪得笔直,直勾勾的面对着奔自己而来的茶杯 这茶杯直接砸在了宋观南光洁的额头上面,随后落在了正殿的地毯上,发出了咕噜咕噜远去的声音。 宋观南紧紧地抿着嘴角,像是在忍耐着自己额头上面传来的痛苦一样。 季昇看向了贺聿龄,拍了拍椅子的扶手:“右相这是要做什么,只是有人要把当年的事情告诉朕,你又要怎么样?” 所有人都能够看出来,季昇是真的愤怒了。 但是也有人在怀疑宋观南话语的真实性。 宋观南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陛下,事情到这里,还没有结束。” 就在宋观南话音刚落的一瞬间,石无恙立刻从自己的位置上面走了下来,跪在了宋观南的身边:“请陛下恕罪。” 季昇的呼吸声格外急促,但还是很有威严地说道:“你也说。” 石无恙磕了一个头,随后娓娓道来:“事情正如右卫率所说,当年大理寺赵评事抓了右相嫡子的时候,右相府曾经用三十万两纹银,让大理寺轻判。 臣当时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向任何人说起,赵评事也并不知道这件事情,于是就把右相嫡子在当年判处斩刑。” 宋观南接话补充道:“这也是赵评事一家悲剧的开始。” 石无恙说得言真意切:“那三十万两纹银,臣一直以来都不敢动,只能压在臣的府上,这些年臣每每想到这件事情,就觉得心里面惶恐。” “你虽然收了钱,可是你并没有贪赃枉法,为什么惶恐?难不成和这赵评事的遭遇有关系?” 季昇眯起眼睛,分析推断道。 宋观南瞟了一眼贺聿龄,只见他脸色比锅底还要黑上几分,手里面摩挲着瓷盘,仿佛是在谋划着给自己来另外一下。 她俯身叩拜:“陛下圣明,过了两年之后,赵评事的儿子考进了太学,随时都有可能成为当朝的进士,可也就是这时候,碰上了先皇驾崩的时候。赵评事的儿子只是一个学生,却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下了诏狱。 而下了诏狱还不够,他的案子被转交到了大理寺,也就是他阿爷的手上,让他阿爷来判他这个儿子。 赵评事向来恪守法度,多年前就曾经大义灭亲,这一次,赵评事为了昭国的律法不乱,明知自己儿子不可能做出这样妄议朝政的事情,却依旧按照昭国的律法判了他唯一的儿子斩刑。 也就是这之后,赵评事的妻子,半夜自缢家中。” 宋观南说得言之凿凿,虽然没有提起右相一个字,可是在场的人都是心思活络的人,自然能够明白其中的猫腻。 第328章 百官面前,问右相罪 季昇冷哼一声:“诏狱的罪人,怎么可能随时转交到大理寺呢?” 宋观南摇了摇头:“当时臣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石大人呢?” 石无恙脸色惨白:“陛下,大理寺的案牍里面,的确是有这一桩案子,而臣这些年以来,一直都在翻阅这案子,只觉得这案子蹊跷。 既然是赵学子妄议朝政,但是这样的事情总要有一个由头,或者是一群学子一起讨论一件事情活着一篇诗文,可这样一来就必须又是记录在案的场合,臣这些年没少在太学里面走动,始终没有提起当年有这样的场合。” 听到这里,基本上都能够明白,这赵评事一家绝对是得罪了什么人,至于得罪了谁…… 大家其实都心知肚明。 季昇缓缓点了点头,看着宋观南:“还有什么?” 宋观南踌躇了一下:“不知道陛下还记不记得当年臣是为什么进的死牢?” 季昇嗯了一声:“林觉浅的官印案。” 官印案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在场的无人不知,而宋观南现在把这件事情犯了出来,难不成还有什么隐情? “当年官印案,臣是这林觉浅的师姐,虽然说是师姐,可当时臣的师父已经走了有些年头,都是臣一字一句教他念书的。 算下来,臣也算得上是他的半个师父了,后来他在殿试上面为师父申冤,臣觉得他鲁莽,说了他许多,也是因为他入朝为官,与臣和当年的书院断了联系。 臣收到过一本手稿,上面全部都是他在江南一带的见解,臣一直想不明白,一个每天奔走在田间地头的钦差,怎么可能有那么多时间研究官印造假呢?” 季昇若有所思地看着宋观南:“你的意思是?” 宋观南立刻抱拳看向季昇:“臣一直想不明白,后来臣被右相搭救,在右相府,右相给臣看了许多的卷案,目的就是让陈这样一个已经没有户籍从长安消失的人为他理清楚现在的危机,还有潜在的可能。 可是陛下,臣也是个有过往的人,在其中看到右相府里面现有的官印时,臣只觉得后背发凉。” 这个时候,宋观南两眼含泪地看向了被金吾卫按着肩膀不得不坐在椅子上面的贺聿龄。 “右相,当年林觉浅在家书里面,一直以来都说您对他有知遇之恩,可是造成他被斩首的官印案,分明是他为了您那一封又一封的文书定罪。” 宋观南眼眶通红,每一句都是在谴责贺聿龄的罪行。 贺聿龄再也忍不住宋观南的话语,猛地一下拍醉了自己面前的盘子,拿起其中锋利的碎片朝着宋观南砸去。 宋观南看着直冲自己而来的盘子,微微偏头,让这瓷片在众目睽睽之下贴着自己的侧脸划过去了。 这一次,宋观南的脸上见了血,立刻顺着她的下颌骨流了一身。 本来因为盂兰盆节宫宴穿得一身玉白,此时此刻成了她鲜血最好的画布。 季昇瞪大了眼睛,看向贺聿龄:“右相是想要杀人灭口吗?” 贺聿龄怒不可遏地看着宋观南,压着嗓子说道:“早知道就不该让你活。” 宋观南抬手,用自己的手指沾了一点鲜血,随后她把手指放到了自己面前,端详着手指上面的血迹,毫不犹豫地放进了嘴里吮掉。 她抬眼看向了贺聿龄:“右相别急,还有更多呢。” 随后,宋观南言辞铿锵:“建成年间,豫州大旱,赈灾的款项一直没有下来,臣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直到在右相府看到了右相修建广庭,所用数目和豫州赈灾的款项一模一样。” “陇西各州裁军,该发下去的款项一直以来都没有发下去,同年只隔了两个月右相嫡子从江南买了一批江南瘦马来做自己的婢女。” “还有冀州地动,百姓流离失所,朝廷拨下去的款项完全不够,只说是库中没有多余的银两了,也正是同年,只隔了半个月,右相为自己的妹妹办了一场十里红妆进宫,其中十数件,分明走的是户部的账目。” 说到这里,宋观南的视线在一边王庆业的身上停留了片刻。 “陛下,臣说这些,不仅仅因为臣发现自己身边的人是因为右相而死,也是臣不忍心看到这么多的黎民因为一己私欲,受到流利之苦。”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丹田发力:“臣只想问问,这国库,到底是昭国救治灾民的国库,还是你贺聿龄一人的存钱罐?” 这句话回荡在整个正殿的上空,久久盘旋不散。 宋观南跪得笔直,一如出鞘的利剑。 季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来人,把贺聿龄,打下诏狱,金吾卫重兵把守,常人不得探望。” 郭准领命,立刻挥了挥手,让自己的人把贺聿龄带走。 而宋观南却是看向了坐在一边的王庆业,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嘴角。 这才只是刚开始…… 王庆业并不知道宋观南还有什么计划,他只知道,宋观南现在已经和贺聿龄撕破脸,把贺聿龄送下了诏狱。 今天的事情一旦传出去,贺聿龄就会深白明来,而宋观南,将会名声大噪。 她发现了右相府见不得人的秘密,随后还反手把罪魁祸首指认出来,这是大公无私的典例啊。 王庆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蓦然想起来贺聿龄之前还让季临渊从东宫送了两个女子回来。 他眯了眯眼睛,低下头让在场的所有软饭都注意不到自己。 季昇有继续看向了跪在宋观南身边的石无恙:“石爱卿,右相的案子,朕交给你来负责,无论牵扯到谁,有多高的身份,都不许藏私,有朕在,有罪的人,谁也跑不了。” 石无恙立刻叩首:“臣,谨遵陛下圣旨。” 宋观南面无表情的盯着王庆业看,他就算是低下了头,宋观南也仿佛能够听见他心底连绵不绝的算盘声。 他是贺聿龄身边的亲信,要说他不知道什么,自己是一点也不信, 说不好……他真的知道红烛和绿蜡去了哪里。 第329章 不起眼的院落 这一场宫宴,倒了一个权臣。 宋观南面带微笑地吃下了盂兰盆节特有的冷食,今天的事情,已经落下了帷幕,她也可以安心的吃些东西了。 就在宋观南安心进食的时候,季昇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宋观南的身后。 “你为什么突然改变计划?” 季昇问道。 要知道最开始的时候,宋观南并没有对自己说那些右相贪墨的事情。 宋观南轻笑:“他用东西砸我,我生气,所以就都说出来了。” 说着,宋观南依旧慢条斯理地品尝着桌子上面的宫廷美食。 季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泄气似的叹了一口气。 宋观南抬眼看了看周围,发现整个正殿里面只剩下了自己和季昇:“陛下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说着,宋观南轻轻地擦了擦嘴。 季昇站在宋观南的身后,眯着眼睛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直到宋观南缓缓转身看向他,他才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朕总觉得……右相的事情,还有其他的地方你我没有想到。” 宋观南垂眸,思索了片刻:“的确,不过,陛下放心,臣已经做好准备了。” 随后,宋观南听见头顶传来季昇叹气的声音:“你心里有数就好,朕……回去等陇西的消息。” 宋观南怔了一下,看着季昇转身远去了。 她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但是宋观南明白,如果陇西的季骁明真的出事了,对季昇的打击是非常大的。 想到这里,宋观南放下了自己手里面的茶杯,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随后抬手抚上自己侧脸,那里是刚刚被御医包扎不久的伤口。 即使隔着一层白麻布,她依旧能够感受到从伤口处传来的疼痛感。 她轻轻地倒吸一口凉气,随后眼睛里面迸发出了火光。 此时此刻的宋观南已经顾不上今天还是盂兰盆节,她匆匆忙忙地回到东宫,换上了自己那一身红色的官袍。 就在宋观南刚刚走出自己房间门的时候,看到了站在书房门口的鬼寅。 鬼寅那一张黝黑的脸上带着掩盖不住的疲惫,一看就是熬了一整个通宵。 宋观南扯了扯自己官袍上面的腰带,脸上带笑地看着鬼寅:“怎么,太子殿下醒了?” 鬼寅点了点头:“早就已经醒了,一直坐在角落里面,生怕我会怎么样似的。” 说着,鬼寅还耸了耸肩膀,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鬼寅很高,即使是隔了一段距离,宋观南一般就是要抬头才能够看到他的脸。 宋观南怔了一下,随后往书房里面走去:“你在外面看着,不要让人进来。” 随后,宋观南直接推开了书房的门。 她眯起眼睛,在书房的角落里面找到了正蹲在书架脚下的季临渊。 宋观南停留在他的面前,自上而下地打量着这位太子。 明显季临渊这一晚上也没有睡好,整个人由内而外的透露出浓浓的疲倦。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 季临渊慢慢悠悠地抬起眼皮,自下而上地看向宋观南的脸:“阿南回来了。” 他的语气很是平淡,并没有以往那种往上扬的语调,正如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笑容。 宋观南嗯了一声:“是回来了,但是也马上要离开了。” “阿南打算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依旧是没有一丝一毫起伏的声音,仿佛他也不在意自己是不是要出去了。 宋观南歪了歪头,谨慎地想了想:“短时间里面,殿下是出不去了,安心在这里等等吧,会有出去的时候的,不过殿下可以在院子里面走走。” 季临渊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这里再怎么说也是东宫,阿南就不怕我跑出去?” 宋观南摇了摇头:“殿下最好不要试图跑出去,不然……” 她的嘴角露出一抹笑容,让季临渊明白这样做的后果。 季临渊看着宋观南嘴角的笑容,悻悻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宋观南看着季临渊这样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嘴角的笑容愈发的加深了:“殿下放心,您是皇储,我宋观南再胆大包天,也不会对你下手的。” 说完之后,宋观南就要转身往外走。 就在她即将踏出房门的一瞬间,她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从自己身后传出来的声音:“舅舅他……” 宋观南驻足,笑着转过身,好脾气地说道:“殿下放心,没了贺聿龄,您依旧是太子。” 随后,宋观南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书房的门。 鬼寅正站在院子中间,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院子旁边这一棵槐树。 宋观南走到他身边:“太子还要麻烦你再帮我看一天,餐饭会有人送来。” 说完之后,宋观南刚要抬脚离开,余光却发现鬼寅依旧在看着槐树上面的东西。 宋观南怔了一下,随后抬手在鬼寅面前晃了晃:“看什么呢?” 鬼寅回神,笑着摇摇头:“只是看这槐树高大,可上面的树叶有人攀爬过的痕迹。” 听见鬼寅这番话,宋观南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槐树的树梢上面,果不其然有一块树叶被压了下去,和周围的其他树叶角度不一样,反射的角度也不一样。 宋观南知道,那里是曾经贺聿龄派来的人监视自己的地方。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语气中有着掩盖不住的释然:“放心吧,以后不会有了。” 随后,宋观南抬脚离开了东宫别苑。 在盂兰盆节这样的日子,长安各坊都开了各种各样的法师座和施孤台,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插着的香。 宋观南走过长街,最后停在了一处不起眼的地方。 这一片地方都算不上是长安富庶的地方,可却居住着一位朝廷的四品大员。 宋观南一身红衣走在街上,自然是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盂兰盆节,百姓都穿得格外肃静,偏偏她宋观南是一身红色的官袍打马过街。 一路左转右转,废了好半天的功夫,宋观南才到了自己要找的地方。 她翻身下马,站在这户人家的门前。 这家的门脸实在是简陋,一点也看不出这户人家的主人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 可是宋观南却明白其中的猫腻。 这周围的院落看似大门紧闭没有人居住,可实际上这些院子都属于一个人。 她站在这不起眼的院门前,轻轻抬手扣门。 第330章 一把熟悉的刀 吱呀—— 门被从里面打开来,小厮从里面探出了脑袋,有些迷茫的看着宋观南。 “姑娘是要找谁?” 他显然是不认识宋观南的。 宋观南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小厮,尽管只是从门里面探出来一个头,可她依旧能够看出他身上的衣衫干净整洁,不像是长安寻常的百姓。 她微微一笑:“我来见你家老爷。” 小厮听见宋观南的话,眼睛里面明显带上了几分警惕:“老爷?什么老爷?” 宋观南笑而不语。 小厮看了看宋观南身上的义父,一下就认出来宋观南身上的官袍。 他眼神有些发直,再看了看宋观南的眉眼,立刻说道:“右卫率稍等,小的去通传一下。” 说着,他就要关上门。 就在他即将关上院门的一瞬间,门缝中间伸出来了一只手。 小厮被宋观南这个架势吓了一跳,随后拼命的往外面推门。 可是他一个人的力气怎么可能是宋观南的对手? 宋观南毫不费力的推开了这扇门,随后闲庭信步的往里面走。 小厮因为宋观南刚才的推门被推得坐倒在地上,难以置信的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垂眸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小厮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的想要喊什么来让里面的人注意到外面发生的事情。 可宋观南比他的反应更快,绷紧手指就在他的脖颈处来了一下。 随后,宋观南站起身轻轻拍了拍手上的灰:“睡一觉吧,你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看见。” 宋观南抬脚就往院子里面走去,院子不大,但是在这间院子的后面却有一个大门。 其他人可能不知道,但是宋观南却明白这其中的猫腻。 这附近方圆一大片的院子,看似没有什么人,可实际上,这些房子的房契多多少少都和一个人有关系。 “王侍郎,别来无恙啊?” 宋观南一下推开了这一扇大门,对着里面精巧的亭台楼阁大喊一声。 尽管心里面早就做好了准备,可是当宋观南看到了这扇门后面的场景还是有些瞠目结舌。 不同于右相府广庭的宏伟奇珍,这里的一切都是格外的精巧。 一步一景,活生生是把徽州的园林搬到了长安城内。 宋观南一边慢慢悠悠的往里面踱步,一边眯起眼睛打量着自己身边的景色。 这一砖一瓦,一石一木,不知道又是多少民脂民膏。 宋观南嗤笑一声,继续喊着王庆业的名字。 等到宋观南走进那长亭的一瞬间,入目的就是王侍郎府上无数的家丁。 看着面前对自己饱含戒备的家丁,宋观南嗤笑一声:“我要见你们家老爷。” 她歪着头,笑的颇为纯真。 “见本官做什么?难不成是在宫里没有见够吗?” 王庆业站在一群家丁的后面,眯起眼睛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把头歪向另一边,发出喀拉喀拉的骨头声。 王庆业自然知道宋观南的身手并不简单,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把自己的身形又往家丁身后躲了躲。 宋观南也不着急,隔着人群,笑着看向王庆业:“我知道我的人在王侍郎手上,这样,王侍郎放人,我留你一条性命,否则的话,右相谋反,你是同党,这可是诛九族的死罪,不是吗?” 她语速并不快,慢慢悠悠的说着,到最后还冲着王庆业挑了挑眉梢。 王庆业自然知道宋观南是在说什么,只不过在他这里并不希望宋观南达成目的。 他定了定心神:“右卫率,我知道你有几分本事,可是今天你走不走得出我这园子还是一回事。” 说着,王庆业身后的人手里面纷纷亮出了手里的刀。 宋观南不慌不忙,摆了摆自己身上的官袍。 “今天是盂兰盆节,长安的大日子,王侍郎知不知道我今天为什么特意换了这一身红色的官袍?” 她慢慢悠悠的往前走,丝毫不顾面前的家丁拦着自己。 而宋观南每往前走一步,王侍郎府上的家丁就不得不往后退一步。 直到这些家丁把王庆业团团围住,宋观南才慢慢悠悠的把自己官袍的扣子解开。 王庆业看着宋观南解扣子的动作,不免瞪大了眼睛:“你到底是要干什么?” 宋观南丝毫不管他干什么,直接把自己身上的官袍脱了下来,露出了自己身上沉重的锁子甲。 “官袍是我最大的衣服了,能够在里面套上一身锁子甲,但是官袍价贵,我比不得王侍郎阔绰,所以……怕伤到它了。” 说到最后,宋观南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 王庆业的脸色沉了下来,有些惊恐的看着宋观南:“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宋观南慢慢悠悠的活动着自己的筋骨:“我刚刚说了啊,要么王侍郎放人,要么我带着你去见右相。” 说着,宋观南把自己口袋里面的指虎掏了出来,戴在了自己的手上。 王庆业知道,宋观南这一对指虎是真真切切见过血的,他也知道宋观南并没有在和自己开玩笑。 只不过,他在贺聿龄身边那么多年,也不是吃干饭走到这一步的。 王庆业看着宋观南,脸上露出了兴致勃勃的笑容:“你不会真的以为,贺聿龄倒了,我也要跟着他一起死吧?” 王庆业的眼睛里面闪烁着莫名的光泽,像极了一只磨牙吮血的饿狼。 宋观南眯了眯眼睛:“放心,谋反这样的帽子扣下来,你翻不了天。” 王庆业哈哈大笑,指着宋观南身上的锁子甲:“昭国不禁兵械,但却禁甲,你身上这一身是左右卫的制式,如果我没猜错是从宁将军手下的军队那里拿的。” 宋观南嘁了一声:“是又怎么样?圣人知道这件事,你还能翻来诬陷我不成?” 说着,宋观南扭了扭脖子,继续朝着王庆业的方向走去。 “站住!” 王庆业大喊道,可是他的吼声对于宋观南来说无济于事。 王庆业看着面前的家丁都拦不住宋观南一个人,立刻从一边的家丁里面抄起了一把刀。 “宋观南!本官让你站住!” 宋观南从自己的腿上摸出了一把短刀,在王庆业的面前晃了晃。 “王侍郎,这刀……你应该不陌生吧。” 王庆业看着宋观南手里面的短刀,瞪大了眼睛。 第331章 打晕带走,常规手段 王庆业自然是认得宋观南手里面的短刀,那正是贺聿龄身边侍女如月的佩刀。 而且王庆业还清清楚楚的记得,这刀的刀刃上面是淬了毒的,是右相府的奇毒——一笑断肠。 “果然是你杀了如月。” 王庆业一点也不意外宋观南手里面的刀会出现在宋观南手上。 宋观南微笑:“自然,她要杀了我,可惜了,技不如人。” 说到这里,宋观南还挥了挥自己手里面的短刀。 王庆业看着宋观南动作,又是忍不住往后缩了缩,宋观南手里面的刀是剧毒,他不敢保证宋观南不会把这把刀扔向自己。 他清楚的知道宋观南是来找自己要人的,但是他并不打算把人交出去,一旦自己交出去红烛和绿蜡,宋观南才会真正的对他下杀手。 王庆业歪了歪头:“右卫率,狡兔死,走狗烹,你以为本官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吗? 你能够找到这里,就说明你没有想着留我一命,红烛绿蜡之于我,就像是扳倒右相这件事之于你,一旦我把那两个人交到你手上,那么等我的只有死亡。” 说着,王庆业冲着宋观南手里面的短刀扬了扬下巴。 宋观南啧了一声:“放心,不会的,我宋观南向来说话算话,不像是你曾经的老东家贺聿龄,出尔反尔。” 说着,宋观南把短刀放回自己腿上的刀鞘处。 “王侍郎的命还有用处,现在自然不能死。” 随后,宋观南直接重重蹬地往前冲向王庆业。 王庆业想不明白宋观南为什么会这样的执拗,可是他手下的家丁明显不是宋观南的对手。 宋观南不慌不忙的解决了周围的家丁,电光火石间就来到了王庆业的面前。 王庆业看着不一会就近在咫尺的宋观南,不免瞪大了眼睛。 他知道宋观南的武力值高,可是直到现在这一刻,他才认识到宋观南远远比自己想象当中的要更加棘手。 宋观南一把攥住了王庆业的衣襟,另一只手的指虎格挡开后面家丁向自己脑袋挥来的刀。 她漫不经心地朝着王庆业笑了笑,揪着他衣襟的手也愈发的用力。 王庆业惊恐地看着宋观南近在咫尺的脸:“你……你……” 宋观南冰冷的声音从她那纤薄的嘴唇里面流出:“有什么话,王侍郎还是去死牢里面交代吧。” 就在王庆业瞳孔放大的一瞬间,宋观南的手已经挥在了他的脖颈间。 轻轻松松,毫不费力,宋观南就把王庆业打晕了。 她一只手抬着王庆业,另一只手快速地从小腿上抽出了短刀横在王庆业的脖颈间。 与此同时,宋观南大吼一声:“全都退下,不然这带毒的刀划伤了你们老爷,他可就直接死了!” 宋观南的声音不小,吼得在场的人耳膜发溃。 她看着周围的家丁,手上的短刀距离王庆业的脖颈更近了一些。 周围的家丁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宋观南也不着急,只是扶稳了王庆业,慢慢悠悠地往前移动着。 王庆业身形不高,普普通通的中年男子的身形,在宋观南的手里面反倒是轻轻松松。 家丁们看着宋观南手上的王庆业,都不由得往后退了退。 他们不敢赌宋观南到底会不会对王庆业下手,尤其是她刚才说过,刀上带毒。 宋观南满意地看着周围的家丁往后面退去,随后像是提着大包裹一样,搬着已经昏迷的王庆业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不起眼的宅院。 她直接把王庆业像是扔破麻袋一样扔在马背上,随后把自己红色的官袍披在身上,遮住了锁子甲,翻身上马。 宋观南带着昏迷的王庆业并没有去死牢,也没有去皇宫,而是来到了东市。 她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鬼市的入口,一眼就看到了正站在馄饨摊旁边包着馄饨的鼠爷。 宋观南牵着马的缰绳,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馄饨摊面前。 “鼠爷,好久不见啊。” 宋观南好脾气地冲他打招呼。 鼠爷瞥了宋观南一眼,随后低下眼睛继续包着馄饨。 宋观南上下打量了一眼,这才注意到鼠爷的脚踝上面有一点诡异的地方。 她好奇地探身去看,却是吓了鼠爷一跳。 鼠爷伸出手去打宋观南,可是宋观南反应迅敏,直接往后抽身闪过了鼠爷挥来的手掌。 宋观南垂眼看着鼠爷的脚踝,吃吃地笑了一声:“怎么,鼠爷还能被困住吗?” 听见宋观南的话之后,鼠爷默不作声的往回收了收自己的脚踝,努力让自己的衣摆盖住自己脚上手腕粗的铁链。 宋观南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那铁链,随后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何必呢。” 随后,宋观南在鼠爷阴沉的注视下,把马栓在了他馄饨摊的一侧,把马背上依旧昏迷不醒的王庆业像提麻袋一样拽了下来。 鼠爷打量了一眼宋观南手里的人,包馄饨的手指停顿了一瞬间。 “王侍郎?” 宋观南一点也不意外的瞥了他一眼:“怎么,才认出来?” 鼠爷嘁了一声,随后摆摆手:“你别在我面前晃荡,赶紧去忙你自己的事情。” 宋观南带着王庆业一头扎进了通往鬼市深处的小路。 鬼市设计的东西很多,这也是宋观南为什么一直都觉得鬼市让她摸不透的原因。 鬼市里面见不得光的东西太多了。 宋观南正这样想着,就经过了一间有些明明暗暗的房间。 宋观南透过窗户却看到了映在墙壁上的火光,以及扑面而来的热气。 宋观南停下了脚步,好奇地往里面看去。 就在她刚刚看清楚里面的人正在挥舞锤子不知道在干什么的时候,一双大手挡住了宋观南的视线。 宋观南怔了一下,随后看向了一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自己身边的贺隐昼。 “你什么时候来的?” 宋观南好奇地问他。 问完之后,宋观南还想要往一边的窗户里面看了看。 可就在宋观南往窗户里面看的一瞬间,贺隐昼错身挡住了她往里面窥探的视线。 他的声音带着些许的漫不经心,眼神飘忽不定地不敢看宋观南:“你找我有事?” 第332章 见不得人的营生 宋观南上下打量着贺隐昼,只觉得他的反应有些不寻常。 但她没有忘记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来到鬼市,看向了自己手里面像麻袋一样提着的王庆业:“帮我审一下他,我要知道红烛和绿蜡去哪里了。” 听见宋观南话,贺隐昼才看向了宋观南手里面那麻袋一样的东西。 “这是……他?” 贺隐昼盯着宋观南手里面的东西看了许久,也不敢确信这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松开手任由王庆业掉在地上。 等看清地上人的模样时,贺隐昼沉默了片刻:“好,我明白了。” 宋观南指了指他身后的房间:“这是在干什么?” 听见宋观南这样问,贺隐昼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后演变成了尴尬的笑容:“没什么,鬼市的产业罢了。” 宋观南对上贺隐昼的眼睛:“你不希望我知道吗?” 贺隐昼啧了一声,随后就是沉默。 宋观南清清楚楚的听到贺隐昼身后的房间里面传来击打铁器的声音。 她微微蹙眉,吸了吸鼻子:“这个气味……是铜?还是铁?” 贺隐昼有些心虚的轻咳了一声:“都不重要,走吧,我带你去审他。” 说着,贺隐昼有些急切的弯腰伸手,要把地上的王庆业提起来带走。 宋观南也不拦他,就站在原地,默不作声的看着贺隐昼把王庆业提起来。 等到把王庆业提在手里的时候,贺隐昼心头一惊。 刚才宋观南把王庆业“拿”在手里的时候,一点也看不出来她手上的是一个中年男人。 随后,贺隐昼绷紧了胳膊,努力让自己也能够像提麻袋一样提着王庆业。 而他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则是拉住了宋观南。 宋观南垂眸看了一眼贺隐昼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唇边露出了一抹讥笑。 仅仅是刚才在那窗户上看一眼,她就已经知道鬼市的那间房子里面到底是在做什么勾当了。 而她询问贺隐昼,也不过只是为了试探他的意思。 可惜了,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宋观南慢慢悠悠的跟在贺隐昼身后,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你觉得圣人会怎么给右相量刑?” 贺隐昼脚步一顿,随后摇了摇头:“我不了解圣人,自然也不知道圣人会怎么做。” “圣人想让他死。” 宋观南直白的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贺隐昼沉默了片刻:“他确实该死。” “刚刚那房间里……” 宋观南清楚的看到了贺隐昼变得有些僵硬的步伐。 随后,宋观南就听到了贺隐昼有些紧张的声音:“怎么了吗?” 只不过这一次宋观南不打算让贺隐昼搪塞过去了。 她问道:“那房间里面,到底是在炼金……还是在打铜钱?” 扑通一声。 贺隐昼手里面的王庆业掉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宋观南想都不用想,绝对是头着地。 但是她更在意的是贺隐昼的态度。 贺隐昼站在原地,没有回头:“你……猜的没错,打铜钱。” “或许不该叫做打铜钱,而是该叫造私钱。” 宋观南换了一种说法。 贺隐昼悻悻的点点头:“对,你说的没错,鬼市多的是这样见不得人的勾当。” 宋观南走到了贺隐昼的身边,从地上把王庆业提起来检查了一番。 她用手指掀了掀王庆业的眼皮,确认他没有被贺隐昼刚刚那一下摔坏,才看向了贺隐昼。 宋观南理所当然的说道:“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说着,她在贺隐昼惊讶的眼神里面耸了耸肩继续说:“我有办法让鬼市摆脱一部分见不得光的营生,但前提是你要按我说的做。” 贺隐昼看着宋观南有些大言不惭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一声:“你说的倒是轻巧,鬼市如果离开了这些应声,这么多年也不可能走到现在这一步。” 宋观南摇了摇头:“我能说出这样的话,你理应相信我有这样的能力,不是吗?” 她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就这样撞进了贺隐昼的眼里。 他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眸,低低的嗯了一声。 似乎这样,就是在表示他相信她了。 宋观南点头微笑:“放心,等到时候,我会告诉你怎么做的。” 随后,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贺隐昼解释一样说:“那么好的冶炼工具,如果不用来炼钢打兵器,实在是浪费了,更何况……” 后面的话宋观南并没有发出声音,可是贺隐昼却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这可能和她以后的计划有关。 两人并肩行走,直到走进了鬼市待客的正堂。 宋观南把手里面的王庆业小心翼翼的放在地板上,随后和贺隐昼对了一下视线。 贺隐昼点点头,随后挥挥手喊来了鬼市的手下,吩咐了什么。 不一会,王庆业就被带走了。 宋观南跟了上去,想要看看鬼市是怎么审问王庆业的。 就在她刚刚抬脚要跟上去的时候,贺隐昼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袖:“别去,脏了你眼睛。” 宋观南回头有些意外的看着贺隐昼:“怎么,鬼市有什么我没有见过的手段不成?” 贺隐昼有些局促的摇了摇头,随后带着宋观南往里面走:“茶刚刚泡好,你尝尝,这可是今年的新茶……” 宋观南似笑非笑的看着贺隐昼,并没有伸手接过贺隐昼递过来的茶杯。 贺隐昼低头,发现自己还拽着宋观南的衣袖,立刻松开了宋观南觉得衣袖,脸上露出了讪讪的笑容。 尽管他放开了宋观南的衣袖,可宋观南依旧没有伸手去接他手里面的这杯茶。 在贺隐昼不解的目光中,宋观南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随后抬了抬胳膊,倒吸了一口凉气。 该死的,穿着这锁子甲硬生生扛了几下,又是一路颠簸来到鬼市,她身上竟然是被锁子甲磨破了不少。 意识到这一点,宋观南又抬了抬胳膊确认自己的痛感来自于哪里。 “怎么了?是不是扯到了?” 贺隐昼担忧的看着宋观南。 随后,宋观南看了看周围,捂住自己的肩头问贺隐昼:“有没有空的房间?” 听见宋观南的要求,贺隐昼愣了一下,随后带着宋观南来到了一间没有人的房间里面。 宋观南的声音仿佛压抑着巨大的痛苦:“麻烦你,帮我拿点擦伤药来。” 贺隐昼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出去帮宋观南找药了。 等贺隐昼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宋观南的外袍松松垮垮的挂在肩头,房间里面传出了她倒吸凉气的声音。 有些许的……旖旎。 第333章 清理伤口 就在贺隐昼看着宋观南背影愣神的时候,宋观南回过头来,皱着眉头冲他说:“药放那里,你忙你的。” 虽然房间里面的光线阴暗,可贺隐昼还是清清楚楚地看到宋观南眼角星星点点的泪花。 他心头一动,这是……疼的吗? 贺隐昼手里面拿着药,一步一步地朝着宋观南走去。 宋观南正用手提着锁子甲,让被磨破的地方暂时摆脱压迫。 她的手伸向自己的腰侧,想要解开锁子甲的铁扣。 可身上磨破的伤口,以及锁子甲厚重的关节处,宋观南额头上面满是冷汗依旧没有打开。 她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穿这锁子甲就这样的狼狈。 贺隐昼已经把药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正准备往外走。 可他听见了宋观南身上传来的铁器声音。 贺隐昼吓了一跳,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直接大步走到宋观南身边:“是不是受伤了?怎么也不说一……” 他看到了宋观南身上的锁子甲,怔在了原地。 宋观南抬头,惊讶地看着他:“不是受伤,是磨破了。” 随后,宋观南神情十分正常地转过身来:“帮我把搭扣解开,我够不着。” 贺隐昼原本看到宋观南身上的锁子甲,就十分的震惊,现在看到宋观南这副坦然的模样,反倒是让他心跳得更加快了。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宋观南的眼色,在心里面盘算着自己该怎么样才能够让宋观南不那么痛苦。 见贺隐昼许久不动,宋观南以为他没有见过锁子甲,所以不知道该怎么解开,便皱着眉头看向他:“下面那个搭扣,还有里面的系带,都解开。” 贺隐昼呆愣愣地应下,随后伸出自己僵直的手指去帮宋观南解开系带。 宋观南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自己身上的束缚感消失所带来的轻松感。 可这样一来,锁子甲在她身上就完全由她的肩膀承担了。 宋观南用手指挑着甲胄的边缘,努力减轻着自己身上的重量。 “然后呢?” 贺隐昼看着宋观南身上的锁子甲有些不知所措。 “把它抬起来,帮我脱了。” 宋观南自然而然地冲着锁子甲的下摆努了努嘴,随后又冲着贺隐昼抬了抬下巴。 也许这样的举动在宋观南看来并不算什么,可是在贺隐昼眼里,这一系列的动作实在是过于亲密了。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随后小心翼翼地蹲着马步,两只手捏住了锁子甲的下缘。 他提着锁子甲的下缘,慢慢起身,宋观南也伸直胳膊蹲了下来。 等脱离锁子甲之后,宋观南才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势并不轻。 贴身穿着的中衣此时此刻已经有血水混合着汗水沁了出来,在中衣上晕成一朵红艳艳的花。 贺隐昼屏住了呼吸,手指微微颤抖:“怎么伤得这样严重?” 宋观南掸了掸紧紧贴在身上的衣服,让衣服和自己身上磨破的伤口分离。 “疼吗?” 贺隐昼关心地问道。 宋观南摇了摇头,随后看向了一边桌子上的药膏:“能帮我拿过来吗?” 贺隐昼怔了一下,随后赶忙帮宋观南拿来了药,放在了宋观南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宋观南刚想要扯开衣襟处理伤口,余光里却瞥见了还站在原地的贺隐昼。 “你是要站在这里,看着我上药吗?” 她瞪圆了眼睛,看着站在自己身边呆愣愣的贺隐昼。 贺隐昼被宋观南这一瞪,整个人更加的慌张,不知所措的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我要上药了,你是要站在这里看我脱衣服么?” 她说得更加直白,贺隐昼一张白皙的脸立刻飘上了红晕。 “不……不用。” 嘴上说着不用,可是贺隐昼的脚就像是被站在了地板上一样,半点没有一丝一毫的动作。 宋观南的手放着自己的衣领上面,一时间上药也不是,不上药也不是。 她就和贺隐昼这样大眼瞪小眼。 隔了许久,宋观南才忍无可忍地吼他:“出去!” 贺隐昼这才回神,忙不迭地往外面走去。 等他前脚刚把门带上,房间里面就传来的宋观南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还伴随着她倒吸凉气的声音。 贺隐昼耳力很好,自然是能够听见房间里宋观南觉的一举一动。 他站不住,只能往外走去。 宋观南自己坐在房间里面,听见了贺隐昼离开的脚步声,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她解开了衣服,看着自己身上被锁子甲咯出来的淤青,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王庆业府上打斗留下的青青紫紫,在她一路以来的颠簸中被磨破,猛地看上去格外的可怖。 宋观南拿过烈酒,在磨破的伤口处消毒,随后又上了药膏用干净的布条裹上。 做完这一切,宋观南才松了一口气。 她看向了自己身边的锁子甲,伸手摸了摸。 这锁子甲的确是坚硬,她在王庆业的府上打了那么长时间,自己都不记得硬抗下来多少刀了,可这锁子甲的外面依旧没有损伤。 而她还要把这锁子甲送回左右卫。 宋观南明白自己今天这样做是一定会被季昇知道的,可是她必须要知道红烛和绿蜡到底是被带到了哪里。 她不可能不管这两个人,也不可能因为害怕季昇拿这件事情对自己问罪而不去追查这件事情。 宋观南的眼睛闪烁着幽暗的光。 她的手慢慢悠悠地摩挲着身边的锁子甲,垂着眼睫在盘算着什么。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宋观南看向了门外。 贺隐昼身边还带着两个人,正站在门外看着自己。 宋观南看着贺隐昼脸上有些错愕的表情,突然意识到自己身上的中衣还松松垮垮地挂着身上。 她轻咳一声,拢了拢自己身上的中衣,一脸平静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贺隐昼看向了一边剩下的药,发现原来一卷的纱布此时此刻只剩下了一点点。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伤得很重吗?” 宋观南歪了歪头:“还好,我还活着,不是吗?” 贺隐昼看着宋观南中衣上面已经干涸发褐色的血迹,嘴唇微微发抖:“以后不要再去做这样危险的事情了。”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宋观南因为缠了纱布而不得不架起来的胳膊。 宋观南轻笑一声:“危险吗?我不觉得。” 贺隐昼没有说话,只是眼睛里面的心疼仿佛是要流出来了一样。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我这不算什么,陇西那边,才是真正的血腥。” 第334章 她永远的后路 “陇西?齐王吗?” 贺隐昼不解地问道。 宋观南点了点头:“齐王要是死了,我之后的计划都会被打乱。” 说到这里,宋观南觉得视线落到了贺隐昼的脸上:“这次还是要多谢你帮我。” “这有什么可谢的?我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 贺隐昼嗓音沙哑,眼睛时刻没有离开过宋观南中衣上的血迹。 宋观南不动声色地拿过了放在一边的官袍,直接披在了肩头。 “官袍穿了这么久,也该换了吧。” 贺隐昼眼神幽暗,像是在暗示宋观南什么一样。 宋观南笑了笑:“没事,官袍而已,这都已经穿了那么久了,下次换的时候,就是我升官的时候了。” “右卫率的位置坐了那么久,也是时候往上走了。” 突然,宋观南正色盯着贺隐昼看:“你说……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右相也要死了,那么这之后的日子里面,要是圣人对我有意见,我希望鬼市能够保下我。” 猛地听见宋观南这样说,贺隐昼还是有些不适应,毕竟宋观南这么长时间以来,还是第一次表现出她可能会输的意思。 贺隐昼沉默了片刻,还是问道:“你觉得自己会输吗?” 宋观南下意识地反驳:“不可能,我都算过的,不可能输的。” 话说到最后,宋观南像是在对贺隐昼承诺,又像是在开解自己。 贺隐昼轻笑着对宋观南说:“你看,说到最后,你自己都不确定了。” “因为你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事情。” 宋观南不情不愿的别开脸去,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放在一边的锁子甲上。 贺隐昼顺着宋观南的视线看了过去,正好看到了那板板正正做工精致的锁子甲。 宋观南的喉头有些干涩:“说实话,我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也不是没有右相的功劳。” 她不由得想起了贺聿龄坐在广庭软榻上面的场景。 不得不说,贺聿龄给自己的印象很深。 贺隐昼的手握着宋观南的小臂,试图用自己掌心的温度的温暖宋观南:“放心,我永远会在你身后。” 不仅仅是等着你收手,也是等着你回头看看我。 后面的话贺隐昼并没有说出口,而是用一种幽深的眼神看向宋观南。 宋观南错愕地和贺隐昼对上了视线,随后笑着摇摇头:“鬼市不能只是文武百官谈之色变的地下组织,鬼市有那么多的奇人异士,能做的事情远远不止买卖情报。” 贺隐昼不解地追问:“阿南的意思是?” 宋观南压低了声音,附在贺隐昼耳边轻声说:“去今年收成最好的州府,收一批水稻和麦子的种子,然后去收铁矿和炭,用你那造私钱的作坊,用我给你写的方法,炼一炉子钢试试。” 贺隐昼听得云里雾里,一时间也不知道宋观南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看到他有些迷茫的眼神,宋观南叹了一口气:“免得夜长梦多,我现在就写给你看,你去让人做。” 说着,宋观南扫了一眼跟着贺隐昼来到房间外面的两个女子。 贺隐昼轻咳一声,挥了挥手:“去拿纸笔来。” 宋观南看着两个女子离开了房间门口,不知道去哪里拿纸笔了。 贺隐昼却问她:“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宋观南怔了一下,随后很认真地盯着他的眸子看:“你知道的,我不想让我经历过的事情,发生在其他人的身上。” “尽管这不太可能,可我依旧想,让这个时代往前走一步,哪怕只是一小步。” 宋观南神情分外的恳切,看得贺隐昼心里面有些动容。 他克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悸动,用手轻轻捋了捋宋观南脸侧散落的发丝。 “放心,你想做什么,我永远支持你。” 他的脸上挂着笑容:“无论你要做什么。” 最后这句话,贺隐昼说得无比坚定。 宋观南怔愣地看着他,知道他对于自己的有着不一样的感情。 可是她不能承认,这一份感情,她这辈子恐怕是不能偿还了。 宋观南有些呆滞地低下头,让自己错开了和贺隐昼交错的视线。 就在宋观南发呆的这一会,刚刚被贺隐昼派去取纸笔的两个女子回来了,两人站在门外,看着贺隐昼落空的手,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宋观南。 贺隐昼轻咳一声,随后收回手:“拿进来吧。” 纸张平铺在宋观南觉得面前,她下意识地抬眼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贺隐昼。 贺隐昼耳尖微红,眼神看向一边的半空中,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你……喊她们来是为什么?” 宋观南低头磨墨,状似不经意地问贺隐昼。 贺隐昼有些尴尬地挠挠头:“我怕你身上伤口多,去鬼市路口的医馆那里拉了两位医女。” 听见贺隐昼这样说,宋观南的视线在那两名医女身上停留了片刻。 的确是和她之前在鬼市里面见到的鬼市里面那些女子有些不一样,她们的衣着格外的简朴,并没有其他鬼市女子身上那些华丽的装饰。 这样一说,宋观南突然感觉自己身上的伤口又开始被纱布磨得隐隐作痛。 “那感情好,一会儿让她们给我包扎一下,我自己包扎肯定不如专业的医女。” 说着,宋观南拿起笔在面前的纸张上写写画画,把自己前世高炉炼铁,还有一切农业知识全部写了下来。 她是未来的人,自然知道自己写下的东西很有可能会改变这样一个朝代。 可也正如宋观南刚才对贺隐昼说的那样。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能够推一点,就推一点。 早点接近自己前世的世界,就能够让这个朝代的人们,少挨一些饿,少走一些弯路。 宋观南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写了多久,直到门外的人前来禀报已经把王庆业审出来了,宋观南才慢慢悠悠地放下笔。 她看向贺隐昼,兴冲冲地说:“走,我们去看看王侍郎。” 贺聿龄看着宋观南亮晶晶的眼眸,也只能挥挥手示意一边的医女再等一等。 第335章 鬼市,兔仙 等宋观南和贺隐昼赶到审讯的地方之后,贺隐昼倒是面色如常的咱不去,宋观南站在门口,看着坐在那里的王庆业,久久未动。 原本被自己拖拽了一路就有些狼狈的王庆业,此时此刻看上竟然格外的光鲜亮丽。 宋观南正在诧异,跟在贺隐昼的后面往屋里走了两步。 她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坐在那儿的王庆业,终于发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他虽然坐在那里,看上去神采奕奕,可看久了,还是能够发现他和常人有些不同的地方。 像是一具……只有躯壳光鲜的空壳。 宋观南并不清楚鬼市的审讯手段,但是看着王庆业那虽然神采奕奕却直勾勾盯着前方的眼睛,宋观南就隐隐约约的能够猜到些什么。 贺隐昼已经走到了负责审讯的鬼市人面前,伸出了一只手。 他的手下立刻把之前审出来的信息交到了贺隐昼的手上。 贺隐昼低眉扫了一眼纸上写的内容,随后直接递给了宋观南。 宋观南接过纸张,看了片刻。 “知道她们两人没事就好。” 宋观南松了一口气,继续看了下去。 慢慢地,宋观南发现了王庆业口供上面的不对劲。 她瞳孔微缩,难以置信地看向了王庆业。 “他这说的都是真的吗?” 宋观南捏着纸张的手指微微颤抖,难以置信地看向了贺隐昼。 贺隐昼沉吟了片刻:“通常来讲,都是真的,越到后面……越真。” 听见贺隐昼这样说,宋观南又低头看了好几遍王庆业的供词。 这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他的自述,包括他这些年是怎么和贺聿龄一起引导先皇一步一步地走下坡路,又是怎么一步一步地把燕齐的季昇弄进长安。 宋观南看了一遍又一遍,随后悠长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贺隐昼凑到了宋观南的身边,就着宋观南的手看着供词。 他看着宋观南手里面的供词,脸色也是愈发的难看。 宋观南再也站不住了,抬脚朝着王庆业走去:“红烛绿蜡她们还麻烦你帮我救出来,现在我要带着他进宫。” “喂……” 贺隐昼伸出手想要拦住宋观南。 偏偏他慢了一步,宋观南的手已经伸向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看上去格外精神的王庆业。 就在宋观南即将碰到王庆业的一瞬间,一支毛笔砸在了她的手背上。 宋观南背着突如其来的毛笔打得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只能回过头去看着正笑吟吟看着自己的女子。 这是一个年岁较长的女子,也许是因为常年皱眉的缘故,眉心中间有浅浅的“川”字纹。 她从审讯人的位置上站了起来,直接绕过了站在王庆业前方的宋观南,手掌向下平摊,垂下了一枚铜钱,在王庆业的面前轻轻摇晃了两下。 宋观南一脸诧异地看向了站在自己身后的贺隐昼。 贺隐昼把手指竖在唇前,“嘘”了一声。 宋观南想不明白,但是也愿意相信贺隐昼。 她把头扭回去看着正在晃着铜钱的女子。 只见这女子一边晃铜钱,一边嘴里还念念有词:“虔请回魂,虔请回魂。” 随后,宋观南看到女子猛地收起铜钱,猛地在王庆业的脸上左右开弓,来了清脆的两巴掌。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宋观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但也是一瞬间,宋观南明白过来,这不是什么审讯,而是一种催眠术。 在现在这个年代里面,能够用这样的方式审讯,实在是宋观南没有想到的。 她又欣喜又意外地看向了贺隐昼:“我倒是不曾想过,鬼市里面还有着这样的奇人。” 那中年女子手里面拿着铜钱,眼角的皱纹加深了几分:“带走吧,他现在已经可以问什么说什么了。” 宋观南怔了一下,随后一脸好奇的看向了依旧坐在椅子上面的王庆业。 诚实地讲,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年代的催眠,比她之前去找心理学教授学习教育心理的时候来得更加高深。 宋观南又忍不住看了看那神神秘秘站在原地的女子,随后提起王庆业,毫不费力地带着往外走。 贺隐昼跟在宋观南身后,蓦然想起了宋观南的身上还有伤口。 他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宋观南,随后伸手想要从宋观南的手里面接过王庆业。 “你先去找医女上药,不然你伤口溃烂就麻烦了。” 宋观南摇摇头:“不碍事,等我出宫了再来也不晚。” 她不由分说地从贺隐昼的手里面抢回来王庆业,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单单是看宋观南那稳健的身形和潇洒的步伐,贺隐昼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宋观南此时此刻的身上还带着伤。 宋观南提着王庆业走到鬼市的入口,一眼就看到了馄饨摊旁边的鼠爷。 半天的时间过去,鼠爷依旧还是站在这里,一脸埋怨地看着自己。 宋观南顾不上和鼠爷打趣,径直走向了拴在馄饨摊旁边的马。 她轻车熟路地把王庆业扔到马背上,随后蹲下身子开始解缰绳。 但也就是宋观南解缰绳的时候,鼠爷看出了王庆业的不对劲。 宋观南起身收绳子的时候,听见了鼠爷的冷笑:“这小子还真是舍得,为了你把兔仙请出来了。” 兔仙? 宋观南猛地听到这个名字,还有些怔愣,但是旋即反应过来,这就是刚刚那个女子的名字。 她故作好奇地看向了鼠爷:“兔仙?她很厉害吗?” 鼠爷没有回答宋观南,只是嘿嘿地干笑两声。随后就低头继续包着馄饨,也不愿意再看宋观南一眼。 宋观南眨了眨眼睛,见鼠爷不愿意理会自己,无奈地撇撇嘴。 但是她也不急于一时,在刚才出来的路上,她已经问过王庆业许多问题,而王庆业每一个答案都和刚才的供词对得上。 宋观南觉得很是神奇,但也明白现在不是纠结原理的时候。 她赶忙翻身上马,穿着一身红色的右卫率官袍就往宫里面赶去。 等到提着王庆业进了宫,宋观南见到了郭准。 “郭将军,臣有事要和圣人禀报。” 郭准点了点头,立刻带着宋观南来到了御书房门前。 季昇的心情看上去很好,如果她没有看到宋观南递到自己面前的供词的话。 在看完宋观南送来的供词之后,季昇的脸色阴沉得如同锅底。 “大胆!朕进长安是为了清君侧,是为了我季家的正统!怎么可能就是他贺聿龄的意思?” 第336章 可进不可出 季昇很是气愤,吼出来的声音震得宋观南的耳膜微微发蒙。 宋观南俯身叩拜。 现在的她能够轻而易举地跪下去了。 “陛下息怒。” “息怒?你让朕怎么息怒?” 宋观南没有说话,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地跪在季昇的面前,仿佛整件事情和她没一丝一毫的关系。 季昇怒不可遏,大掌拍了拍自己面前的桌案:“这到底是真的,还是你宋观南伪造的?” 这番指控不可谓不严重。 宋观南自然也明白其中的厉害,赶忙解释道:“陛下明鉴,这都是王侍郎亲口所说,陛下若是不信,臣已经把王侍郎带过来了,此时此刻就在御书房门外呢。” 季昇深深地吸了好大一口气,随后沉声道:“郭准,把王庆业带进来。” 郭准立刻走了进来,身后的两个年轻宦官架着神采奕奕的王庆业走了进来。 王庆业看上去精神百倍,眼神虽然有些僵直,可跪到地上竟然还能对着季昇的方向行礼。 宋观南看着王庆业的模样,在自己心里面默默惊叹。 季昇看着王庆业脸色红润的模样,顿时冷哼一声:“这都是你说的?” “回陛下,正是臣说的。” 王庆业像是意识不到其中的利害一样,承认的话里面还带着几分自豪。 宋观南跪到一边,看得那叫一个目瞪口呆。 季昇强压着怒火,直勾勾地对上了王庆业的眼睛:“朕再问你一遍,你说的都是真的吗?都是打字你内心的吗?” 这句话宋观南之前并没有问过王庆业,此时此刻也不知道“王庆业”到底会怎么说。 随后,“王庆业”在季昇和宋观南的注视下,缓缓躬身叩拜:“臣所言一切属实,没有一分一毫的虚假。” 季昇定定的看着王庆业,脸色阴沉得像是没有星月的夜空:“好。” 宋观南和王庆业都没有说话,整个御书房里面只能够听见季昇粗重的呼吸声。 宋观南屏息静气,等候着季昇说话。 季昇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很好。” 宋观南没有说话,只是垂下眼睫看着自己的膝盖。 又是几个深呼吸的功夫,季昇再一次问“王庆业”,眼神变得晦暗:“王侍郎,朕问你,你这所说的一切,你都能负责吗?” 听见季昇这番话的“王庆业”立刻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臣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假。” 他跪在地上,看上去精神百倍,而原本直勾勾的瞳孔,在怒火中烧的季昇看来也像是对自己权威的挑衅。 宋观南在一边听着,一边在心里面默默感叹。 如果不是那什么兔仙,估计自己还要废好一番功夫才能让季昇相信王庆业所说的一切属实。 可是现在三言两语,自己竟然是不费口舌地解决了? 宋观南想想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此时,季昇看向了郭准:“既然王侍郎所言句句属实,郭准,带下去,也进死牢,交到石无恙手上,和右卫率检举右相贪墨一事并案处理。” 郭准立刻领命,挥了挥手让一边的小宦官把跪在地上的王庆业带走。 随后,御书房里面只剩下了宋观南和季昇两个人。 季昇定定的看着宋观南,忽然叹了一口气:“右卫率。” 宋观南依旧是低眉顺眼:“臣在。” “这次拔除右相,你是头等功。” 季昇的声音很是平静,没有太大的欺负。 宋观南立刻回道:“臣不敢好大喜功,右相这些年做了许多人神共愤的事情,在盂兰盆节下诏狱,也是他应得的。” “按照你这样的说法,是佛陀让他贺聿龄栽在你手上了?” 季昇哼笑一声,垂眸看着他桌案上的东西。 宋观南微笑:“如果陛下说是佛陀的意思,其实也未尝不可,毕竟今日是盂兰盆节,虽然宫里面是第一次设下宫宴,可是长安各坊里面,却是早早都成了习俗。” “习俗?” 季昇眯起眼睛,在唇齿间咀嚼着这两个词的含义。 “民间流传的习惯和风俗,就叫习俗。” 宋观南解释道。 季昇意味不明地哼笑两声。 突然间,他一双眼睛牢牢地锁定了宋观南的眼睛:“朕很好奇,你是怎么得到那份供词的?” 听见季昇的这个问题,宋观南有些惊讶:“陛下这是什么意思?臣也是无意中问出来的,所以才马不停蹄地赶进宫来禀告陛下您。” 她眉头微微粗气,仿佛所说的一切都是发自肺腑。 季昇轻笑:“那你是怎么知道王侍郎的事情的?” 宋观南挑眉:“因为红烛绿蜡在他手上,您也看到了,最前面的供词,交代的是红烛绿蜡的去处。” 季昇垂眸扫了一眼自己面前的供词,随后点了点头。 但是这不意味着他会放过宋观南,季昇嗯了一声:“这倒是你细心,但朕还是要说一句,右相既然下了诏狱,他手下的人肯定不会放过你。” “那陛下的意思是?” 宋观南好奇地看着季昇。 季昇的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来:“朕让郭准给你收拾了一间寝宫,在七皇子生母的宫里,右卫率在宫里多待几天,等右相的事情结束了,朕自然会放右卫率回去的。” 说到这里,季昇脸上的笑意愈发的大了几分。 宋观南脸色铁青,她自然明白季昇是想要把自己限制在皇宫里面,可是她没有想到,季昇竟然这样等不及了。 季昇挥了挥手是以宋观南可以离开了。 宋观南没有反驳季昇,因为她一旦反驳了他,那么他完全可以给自己安一个右相同党的名号来制裁她。 “陛下,臣还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既然陛下要‘保护’臣,那臣能不能去诏狱里面见一见右相?” 宋观南回头看向季昇。 季昇怔了一下,明显是没有想到宋观南还会提出见一见右相这样的话。 可是宋观南神情严肃不似作假。 季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右卫率要想清楚,一旦你见了右相,这宫门,短时间内可就出不去了。” 宋观南的脸上露出虚假微笑:“臣明白。” 第337章 事成有您好处 宋观南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己早上才刚刚帮喊出个完成了搞垮贺聿龄的计划,现在不过是傍晚,季昇就要把自己管控起来。 也许是因为心里面实在是不平,宋观南走出御书房的时候,后背笔直,嘴角也紧紧地抿在一起。 季昇若有所思的看着宋观南离开的背影,眯起眼睛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但也是宋观南刚刚出门的前脚,郭准立刻走了进来:“官家,咱刚刚看那王侍郎的眼神不对劲,想来问问您,要不要把王侍郎和右相关在一起?” 听见郭准的问题,季昇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还放在自己面前的供词。 “朕不在乎这案子怎么审,朕只知道,这些银子,都是昭国的银子,是朝廷的银子,也是朕的银子。” 听到这里,郭准了然的点点头:“那右卫率呢?” 郭准这样猛然提起宋观南,季昇的眼前立刻浮现出了宋观南刚刚离开时那清冷的背影。 “朕这样做,右卫率免不了会多想,你送她去萧妃宫里,悄悄告诉她朕之前密封的圣旨。” 季昇垂眸想了想,随后点点头。 郭准怔了一下,随后不解的看着季昇:“陛下说的是哪一封圣旨?” “第二封。” 季昇理所当然的说道。 郭准听见季昇的话之后又是一愣,随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季昇看着郭准这样一愣一愣的表情,随后嗤笑了一声:“想什么呢?你以为朕之前写那圣旨是用来干什么的?” 郭准立刻弓腰:“官家恕臣愚钝,不懂官家的意思。” 季昇哼了一声,眯了眯眼睛:“她再怎么说也是从贺聿龄的府上出来的,贺聿龄这个人最是狡诈,如果他们二人联合起来对付朕,里应外合对朕下手,朕才是真的应接不暇啊。” 他抬起手揉了揉眉心,像是对郭准解释,又像是在安抚自己:“三封圣旨,朕也没有说都要用到,朕活着的时候这是局,朕驾崩了,这才是她的福报。” 郭准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睛,他还是想不明白季昇到底是在做什么。 但他也很快告退了,因为他想不明白是应该的,圣人的意思如果那么好揣测,他也不可能这么多年都不敢碰权。 想到这里,郭准立刻去找宋观南了。 宋观南抬头看着门外阴暗的天色,随后视线落在了往自己这边走来的郭准身上。 她心里面清楚,郭准是受了季昇的命令,来带自己去软禁自己的地方的。 也正是因为心里面不满,宋观南才坐在椅子上没有动。 如果是旁人,见到郭准不可能无动于衷,而郭准的身份也由不得别人无视他。 可现在的宋观南刚刚从御书房里面出来,正是脸色阴沉,心情不好的时候。 郭准笑意盈盈的走到宋观南觉得面前:“右卫率,官家有旨,您得跟着咱家去萧妃宫里。” 宋观南点了点头,面色无虞的起身。 郭准却是时时刻刻地观察着宋观南的脸色,他不知道宋观南会怎么想,他只能带着宋观南走在宫里的路上。 宋观南也知道郭准正在小心翼翼地打量自己,可是现在的宋观南正在思索为什么季昇要这样做。 她其实明白季昇的疑虑,可也记恨季昇不相信自己。 眼看着两人走到了一处人不多的小路,郭准压低了声音对宋观南说道:“右卫率不要怪官家,官家只是担心……” “我明白。” 宋观南不等郭准说完,就平静地点了点头,仿佛并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看到宋观南这幅模样,郭准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官家对您抱以厚望,旁人不清楚,可是咱家最清楚。” “哦?” 宋观南不咸不淡的看着他,仿佛郭准所说的一切都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郭准也不在乎自己热脸贴了冷屁股,只是机械化的完成季昇的命令:“您不知道,咱家知道,官家可是偷偷为您立了圣旨的。” “什么圣旨?” 宋观南皱眉,直觉告诉她这件事情并不简单。 郭准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周围,仿佛是在确认他们周围没有第三个人一样。 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陛下密封的那一道圣旨,上面的意思是,封您做帝师,辅佐齐王,秘密教导七皇子。” 宋观南轻轻眨了眨眼睛:“陛下倒是好算计,竟然直接要把我绑在一条船上。” 郭准哈哈一笑:“您这是哪里的话?” 宋观南摇了摇头:“非也,一个朝堂,就是一艘船,只要翻了,那就是全军覆没,郭将军,您说呢?” 借着天边最后一抹霞光,郭准清清楚楚地看到宋观南脸上的盈盈笑意。 他能够在季昇身边伺候那么多年,自然也不傻,也明白宋观南是在威胁。 郭准点了点头:“您说的是,咱家一定把您的意思传达给圣人。” 宋观南微笑着点了点头,看向了前方阴森森不见路面的小巷:“还麻烦郭将军带路。” 郭准立刻应下,带着宋观南就往前继续走着。 只是他并没有注意到,宋观南时不时用手在路边的墙上按了几下。 也并没有注意到宋观南随风消散的吸气声。 走到萧妃的寝宫门口,宋观南不动声色地在自己官袍的内衬上蹭干净了自己的手指。 她抬头看着眼前大气的宫门,心里面十分清楚,自己和季昇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萧妃正带着侍女站在宫苑里面,面带微笑地看着走进来的宋观南。 “右卫率快进来。” 萧妃看着宋观南满心满眼的笑意,看上去格外的真挚。 宋观南看着自己面前的门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迈了进去。 随后,她回头看向了郭准:“多谢郭将军带我前来,替臣谢陛下隆恩。” 宋观南双手抱礼,弯腰鞠躬。 郭准看着宋观南,随后点了点头:“右卫率有什么事情,直接喊咱家干儿子就行。” 说着,郭准不知道从哪里拉来了一个年轻的宦官,用手里的浮尘拍了拍他的肩头:“小川,在右卫率身边办事,机灵点。” “喏。” 被叫做小川的宦官微微俯身,冲着宋观南行礼。 宋观南看着小川,又看了看郭准,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第338章 圣人的忌惮 宋观南面带微笑:“那就多谢郭将军把自己干儿子送到我身边了?” 虽然是笑着,可是她看向郭准的眼睛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 郭准后背一紧,突然也反应过来,站在自己面前的事宋观南,而不是后宫里面的妃嫔。 但是话已经说出去了,郭准也来不及找补了。 他讪讪的笑笑,随后躬身:“萧妃,右卫率,咱家还要回御书房侍候官家,先行一步。” 宋观南嗯了一声,随后意味深长的看着郭准离开的背影。 萧妃和宋观南之前见过一面,但也仅仅只是一面。 她带着宋观南来到了刚刚收拾出来的房间,一一为宋观南介绍该怎么在这里生活。 宋观南怔了一下,随后说:“这些事情,娘娘不必亲力亲为的。” 萧妃按住宋观南的手,轻轻摇了摇头:“佑儿没少麻烦右卫率,让右卫率能够在宫里过得舒心,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她说的很是真挚,恍惚间,宋观南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皇妃,而只是一个为了孩子考虑的母亲。 宋观南突然想到了季承佑,只觉得他这样年幼却又有不一样的心境,也和面前萧妃的淡然有不可或缺的关系。 她在朝堂里面这么久了,却并没有听说萧妃家里在朝堂中有什么靠山,硬要说的话,也只是在昭国的商贾之中有些名气。 宋观南压低了声音:“萧妃放心,七皇子现在很安全,您明天让人把七皇子接回宫里,过些日子,东宫有变。” 听见宋观南的话,萧妃先是怔了一下,随后对着宋观南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送走了萧妃之后,宋观南一个人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御书房里面烛火通明。 季昇看着刚刚送来的证词,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供认不讳?” “正是。” 听见郭准的话之后,季昇抬手捏了捏鼻梁。 “我以前竟然没发现,他王庆业竟然会是个问什么答什么的。” 郭准想了想说:“官家,会不会是他觉得反正右相被抓,他已经跑不了了,不如这样说,反倒是能让官家您网开一面?” 季昇用手托着下巴,缓缓摇了摇头:“不对……这里面或许有蹊跷。” 郭准没有说话,御书房里面只剩下季昇有些重的呼吸声,还有烛火燃烧是不是发出的噼啪声。 “宋观南……” 季昇呢喃道:“她不简单,能够做出那么多的事情,翻身这样快,朕不得不防啊。” “官家,陇右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 郭准轻声提醒道。 “朕明白。” 季昇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格外疲惫,他叹了一口气,原本托在下巴上的手又抚上了自己的太阳穴轻轻揉搓着。 “观星使来了吗?” 季昇抬眼看向郭准。 郭准摇了摇头:“回陛下,观星使的人一般都是晌午来,鲜少有深夜进宫的。” 季昇啧了一声:“是朕心急了。” 随后,季昇站起身,在御书房里面来回踱步:“郭准,朕问你,你觉得齐王能不能察觉到危险?” 郭准明白这是季昇心神不宁,毕竟齐王在陇西打仗,现在右相的暗卫还去了陇西。 腹背受敌的情况下,齐王很有可能失手。 可心里面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样说。 郭准安慰道:“齐王自幼聪慧,吉人自有天相。” 季昇点了点头:“你先下去,朕自己待一会。” 郭准唱喏,退了出去。 季昇站在御书房正中间的空地上,若有所思的看向了窗户外面。 多年来的风风雨雨好像都只是一瞬间,他忘不了贺聿龄供词里面的那些话。 那些……宋观南和自己恩怨的话。 季昇想不出来自己到底该怎么才能让宋观南对季家死心塌地。 可是季昇也明白,宋观南既然敢于提出造船,又能够掀翻右相这样一个权臣。 她不简单。 在宫里,宋观南难得的安生了几天。 倒不是因为她不想折腾,而是她意识到现在季昇对她有了戒心。 这一点从自己房间周围那些影影绰绰的那些神鹰当中就能够看出来,有的是无数眼睛在暗处看着自己。 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随后看向了自己手里面的策论。 “师父,我写的怎么样?” 季承佑眼巴巴的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写的还行,比之前好,反是还有逻辑不通畅的地方。” “啊?” “你看这里,你既要说朝堂与百姓相辅相成,又要说朝廷是朝廷,百姓是百姓。 是不是矛盾了?” 宋观南轻声细语的对季承佑说着。 季承佑立刻点了点头:“师父说得对,我的确是想不明白这里。” “哪里不明白?” 宋观南问他。 季承佑一脸认真的看着宋观南:“明明说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可是舟行水上,水却看不见船上面发生的事情,如何得知什么时候覆舟?” 宋观南沉吟了片刻:“这里的舟,是水能够承托的,等到舟大了,太沉了,就会被水淹没。 也就是说,不是水来决定覆舟,水不会无缘无故覆舟,船沉了,问题出在船上。” 宋观南语气轻缓,向季承佑慢慢的解释了这样一个道理。 季承佑听完宋观南觉得话之后,低着头想了片刻:“船是一定有的,水也是一直在的,船能够走多远,取决于掌舵人的技术。” “师父,这句话这样说,对吗?” 季承佑眉头微蹙,用不解的眼神看向了宋观南。 宋观南点点头:“你能够想到这一点,基本上就已经明白了大半,所以你写的策论问题就是出在这里,你分不清楚舟到底为什么一定在水上,为什么一定要往前走。” 季承佑迷迷蒙蒙的眨眨眼,又点了点头。 宋观南缓缓起身,走到了小川的面前:“麻烦告诉郭将军,我想去诏狱的事情,什么时候批下来?” 第339章 她又不是犯人 “她现在在宫里?” 贺隐昼皱着眉头问道。 而站在贺隐昼面前的鬼寅点了点头:“正是,宫里的人说了,在御书房到后宫的院墙上有血迹,高度刚好是人的胯骨左右。” 贺隐昼神情凝重:“软禁?” 鬼寅点点头:“现在看来多半是了。” “我之前让她把伤口包扎好了再进宫,现在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样。” “早知道进宫了就会被软禁,就让她晚些去了。” 贺隐昼止不住地叹气。 可是他也没有任何的办法,从鬼市建立到今天,皇宫始终是不能触碰的地方。 “现在怎么办?”鬼寅问道。 贺隐昼摸了摸下巴:“没有办法,右相的事情还没有结束,圣人怀疑她也是理所应当的。” 随后,他想起了什么,抬眼直勾勾地看向了鬼寅:“太子呢?” “大理寺少卿需要问询太子一些事情,太子不得不放出来了。” 贺隐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坐在椅子上不住地揉搓着自己的手指。 鬼寅也不知道贺隐昼是在想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贺隐昼才叹了一口气,看向了一边的其他人:“那两个女子救回来了吗?” “救回来了,现在正在修养。” 贺隐昼点了点头:“好生照顾着,等恢复到了差不多,就……” 他突然间说不出话,怔愣地坐在原地。 倒也不是因为他不知道说什么,而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也帮不上宋观南什么。 现在的他只能坐在鬼市里面,安安静静的等着宋观南的消息。 就在贺隐昼一筹莫展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的时候,门外走进来了一个人:“白爷,您要的铁已经到了,什么时候开炉?” 听见这句话,贺隐昼的眼睛蓦然燃起了光亮。 他猛地拍了一下自己手边的椅子扶手,一双眼睛盯着刚刚走进来的人:“开,立刻开。” 只是这一瞬间,他想起了宋观南曾经说的话。 她既然告诉自己要这样做,自然是有她的道理。 贺隐昼立刻找出来了宋观南给自己写的东西,带着立刻往外面走了。 而此时此刻的宫里面,郭准正端着茶走到季昇的旁边,轻手轻脚地放在了桌子上面。 季昇抬眼看向了面带愁容的郭准,皱了皱眉头:“有事就说,拉着一张脸是让朕猜你的意思吗?” 说到最后,季昇还敲了敲手边的镇纸。 郭准后退了两步恭恭敬敬地说:“是右卫率的事情,咱家不知道能不能说。” “说。” 季昇想不明白为什么郭准支支吾吾的不说,只能继续用自己手里面拿着的镇纸在桌子上面轻轻的敲了敲。 郭准支支吾吾:“官家,右卫率想去诏狱见右相。” 虽然郭准知道之前季昇承诺过宋观南,可是当时为了让宋观南就范,帝王所说的一切也都不一定会照做。 果不其然,在听到郭准的话之后,季昇的脸上明显出现了一丝犹豫。 他摸了摸自己下巴,斟酌着想了许久。 “她现在提出想要见贺聿龄,她宋观南活腻歪了不成?” 季昇脸色算不上好看。 郭准也是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不知道过了多久,季昇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放下了自己手里面的镇纸:“行,她想去,就让她去,但是去诏狱的这一路,最少二十人看着她,别让她跑了,尤其是……回宫的路上。” 季昇的神情十分严肃,仿佛此时此刻的宋观南成了一个不得不防着的人。 其实郭准想不明白二为什么季昇要这样防备宋观南,但他只是一个宦官,并不能越俎代庖,只能听着季昇的命令行事。 他立刻低头唱喏。 在坐上前往诏狱的马车时,宋观南心里面其实是激动的。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贺聿龄了,再怎么说也是交手了那么长时间的老对手,要是说心里面没有一点“感情”,那也不太可能。 马车开始缓缓前行,宋观南看着坐在自己两边的金吾卫,自然明白这是季昇对自己的不放心。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马车的周围,发现这辆马车两边的窗户都被用木板钉死了。 就在她还想继续看的时候,一左一右两个金吾卫不约而同地把他们的拳头放在了正中间的小桌案上。 宋观南自然明白他们的意思,这就是让她不要有一丝一毫逃跑的举动。 她不由得轻笑一声:“知道的我是要去诏狱里面见人,不知道的话,我还以为我宋观南又要被抓到诏狱里面去了。” 可是她说这话对于两边的金吾卫来说只是耳旁风罢了。 两个金吾卫目不转睛地盯着宋观南。 宋观南实在是受不了这样的视线,索性闭上眼睛开始闭目养神。 可即使是这样,两边金吾卫的视线也依旧没有从宋观南的身上离开一丝一毫。 宋观南在心底叹了一口气,闭着眼睛继续说道:“你们没有必要这样盯着我的,我又跑不了。” 说着,宋观南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个颇为自嘲的笑来。 她当真没有想过,自己这样的图谋算计,到头来换来的竟然是季昇的不信任。 宋观南慢慢悠悠的问:“不会真的是要把我押到诏狱和右相一起关着吧。” 可不管宋观南怎么说,两边的金吾卫依旧是一言不发,仿佛盯着宋观南就是他们被设定好的程序一样。 见他们不理会自己,宋观南也不再挣扎,把头依靠着自己身后的马车车厢上,默不作声地听着附近的脚步声。 听了有一会,宋观南啧了一声。 看来季昇当真防自己防得严,仅仅是出宫到诏狱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就派了足足近五十人的金吾卫。 宋观南惊讶的同时,一股凉气也从她的脚底板升到了头顶。 过了一会,马车到了诏狱的后门,宋观南才被两边的金吾卫带着下车了。 宋观南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镣铐,又看了看面前诏狱的后门。 恍惚间,她真的是被金吾卫看押着送到诏狱的犯人一样。 宋观南又是自嘲地笑了笑,任由金吾卫带着自己进了诏狱里面。 第340章 诏狱之中 诏狱里面和死牢还不一样,死牢里面阴暗发臭,而诏狱和死牢比起来的确是更加的干净。 宋观南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金吾卫:“放心,我不会跑。” 可是宋观南无奈的话语并没有什么用处,金吾卫的人带着宋观南走了程序,随后来到了贺聿龄的牢房。 “进去吧。” 金吾卫的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欺负。 宋观南看着面前刚刚被狱卒打开的门,啧了一声:“你们就这样放我进去,不跟着个人进去听听我和他聊什么吗?” 可是身边的金吾卫没有说话,就好像是执行完指令之后原地待命的机器人一样。 见他们都不理会自己,宋观南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随后抬脚就要往里面走去。 忽然间,宋观南回头看向了他们:“这脚镣也不解开吗?” 可是不管宋观南怎么问,他们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宋观南一时间觉得很是荒谬和不真实,明明自己不是犯人,只是想要见贺聿龄一面,说一些话而已。 可是现在却搞得好像她是被押送的犯人一样。 即使如此,宋观南还是叹了一口气,转身往里面走去。 诏狱的环境的确是不错,宋观南刚刚走了两步,就明显感觉到了诏狱里面的空气要比死牢里面的好上不少。 她一步一步地往里面走,任由自己的脚镣碰撞发出的金属声响回荡在死牢里面。 当宋观南看到贺聿龄的一瞬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笑来。 贺聿龄自然早就听到了脚镣碰撞的声音,只不过他没有想到,进来的人竟然会是宋观南。 他满脸意外地看着宋观南,不由地轻笑一声:“你怎么也进来了?难不成……讨好皇帝老儿失败了?他不信你?” 贺聿龄的声音里面有着掩饰不住的嘲弄,仿佛看见宋观南如今的样子很是开心一样。 宋观南没有说话,只是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贺聿龄正对面的地上,不顾地上的尘土坐了下来。 反观贺聿龄,正坐在蒲团上面,一脸玩味地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微笑着看他:“右相,许久不见。” “的确是许久不见,我以为你会步步高升的,没想到……” 贺聿龄的视线落在了宋观南的脚镣上面,嘴角微勾。 宋观南自然明白贺聿龄在说什么,她手指轻轻挑起自己脚踝上面的脚镣。 “看到了吗?为了见右相一面,皇帝防我防成这样。” 说到这里,宋观南上下打量了一遍贺聿龄。 只见坐在她正对面的贺聿龄从容不迫地呆在诏狱里面,仿佛即将到来的审判对于他来说算不上什么大事。 宋观南笑了笑:“看您在这诏狱里面过得不错啊,比我当年的死牢好的可不只是一星半点。” 听见宋观南这话,贺聿龄嗤笑一声:“所以为什么诏狱是关押百官的地方?” 宋观南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把玩着自己脚上的脚镣。 贺聿龄见宋观南不说话,反倒是问她:“你来找我做什么?” 宋观南想了想:“没什么,就是想来看看右相过得怎么样,毕竟,马上您就要去到另一个地方了。” 贺聿龄看着宋观南笑眯眯的模样,嗤笑一声:“当年把你从死牢里面救回来的时候,我可没有想过会有这样一天。” 宋观南微笑:“您该想到的。” 贺聿龄摇了摇头,脸上竟然罕见地出现了一种名叫释怀的情绪:“我没想到你从一开始,就是一把有着自己想法的刀。” “也许……我错就错在当年听说了你对上的下阕之后,对你‘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贺聿龄垂下头,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次是我算计不够,没有算到那么多的变数,功亏一篑。” 宋观南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贺聿龄, 她就这样平静地看着他,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贺聿龄对上宋观南的视线:“有一句老话,尽管你可能已经听过了,可是我还要提醒你。” “右相请讲。” 宋观南轻声说道。 贺聿龄看着宋观南的眉眼,随后慢慢悠悠地念到:“狡兔死,走狗烹……” 宋观南轻声接上了后面一句:“飞鸟尽,良弓藏。” “对,你当年攀上皇帝的时候,用的是我的秘密吧。” 贺聿龄说起这话的时候,没有一丝一毫的试探,反倒是无比的笃定和确信。 宋观南没有否认:“您心里有数的,问我也没有什么意义不是吗?” “也是。” 贺聿龄笑着点了点头。 他看着宋观南,有些感慨地说道:“当年把你就好来的时候,你死气沉沉的,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现在这样活泼。” 宋观南听见他这番话先是怔了一下,随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您说得对,当时在死牢里面呆久了,长时间没有人和我说话,难免会孤僻一些。” 贺聿龄摇了摇头:“不一样的,那时候,你像是一尊,没有人心的木偶。” “可我现在有新的目标了。” 宋观南也没有想到,两人在真正撕破脸之后的第一次见面,竟然没有想象当中的剑拔弩张,反倒是贺聿龄像是接受了这样的现实,只是在像以前一样和自己说话。 “哦?”贺聿龄做出洗耳恭听的表情来。 可是宋观南并不打算和他说太多,只是笑着搪塞过去:“算不上什么大志向,只是不希望再有那么多的人受到无妄之灾罢了。” 贺聿龄自然也清楚宋观南不打算和自己说实话,他看着宋观南,慢慢悠悠地叹了一口气:“等我死了之后,要不了多少长时间,咱俩还能再地下见一面。” “放心,不会的。” 宋观南笑着否认他的说法、 贺聿龄显然是不相信宋观南的话,自顾自地摇了摇头:“你不要骗自己,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 “当年是我把他带到长安里面的,没有我,他不可能是皇帝,现在我倒了,你?” 说到这里,贺聿龄轻笑了一下:“你一个靠算计我上位的女子,能落得到什么好处?” 宋观南笑了笑,依旧是没有说话。 贺聿龄也不急,只是慢慢悠悠地念道:“自古帝王多寡恩,眼中臣犬黎民豚。” 宋观南点了点头:“右相教训的是,但……右相如果看轻我,那就是右相瞧不起我了。” 第341章 右相的志向 “看轻你?” 贺聿龄面色古怪地重复了一遍宋观南的话,随后扯起嘴角哈哈大笑。 整个牢房里面回荡着贺聿龄张狂的笑声。 宋观南安安静静的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许是贺聿龄笑累了,他看向了宋观南。 “你算什么?还看轻你?” 宋观南轻笑了一声:“我的确不算是什么,只不过是一个把您送进诏狱的人,仅此而已。” “你错了!” 贺聿龄扬声说道:“你大错特错,要我倒台的是圣人,不是你宋观南,你过就是圣人的走狗,还要装什么功臣?” “不知道右相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是在我老家那边的,是这样说的‘甭管黑猫白猫,能抓到耗子那就是好猫’,右相觉得这话在理吗?” 贺聿龄突然间直勾勾地盯着宋观南的眼睛看:“你是要做他季昇手里的刀?” 宋观南摇了摇头:“右相一向聪明,怎么现在突然猜不准了?” 贺聿龄看着宋观南脸上的笑容,只觉得格外的讽刺。 以前的他只以为宋观南是要算计自己为赵载年一家报仇,可是现在……他突然间有些不确定了起来。 贺聿龄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宋观南,试探地问:“我之前读过你的诗文,和对诗的人并不一样,如果不是红烛说起,我恐怕到现在也不相信,当年对诗的那个人就是你。” 宋观南微微一笑:“师父他早就有嘱咐,要我写给红烛的诗文要符合唱词人的身份。” “难怪,你师父是真心待你的。” “自然。” 宋观南笑着点点头,仿佛又看到了自己在多年以前就已经离开的师父。 她问贺聿龄:“圣人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是你的供词吧。” 贺聿龄满意地看着宋观南,笑着点了点头:“怎么,只许你背后捅我一刀,不允许我说话吗?” 宋观南摇了摇头:“那倒不是,圣人知道与不知道,对于我来说都无所谓。” 贺聿龄怔了一下,随后疑惑地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微微一笑:“很多事情,不是我做不到,而是要看我想不想去做。” “话说到这里,不知道右相能不能明白我的意思?” 她微微扬起眉头看着贺聿龄,眼睛里面闪烁着自己的光芒。 贺聿龄看着这样陌生的宋观南,只觉得自己好像是第一天认识宋观南一样。 宋观南眼眸晶晶亮亮的,当这双眼睛望向贺聿龄的时候,他的心里面咯噔一声。 贺聿龄听到了她轻飘飘的声音:“右相有一件事,想要做,但是一直没有去做的事情,我想试一试,就当做是……我对您的补偿。” 贺聿龄的脸上本来是笑容,却在听见宋观南说完这话之后变了变。 他没有想到宋观南竟然这样直接地暗示自己她对季昇的皇位有想法的事情。 看着贺聿龄震惊的脸色,宋观南满意地笑了笑。 贺聿龄却是压低了声音:“太子……被你关起来了,对吗?” 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宫宴那天,季临渊并没有出现在宫宴上面。 宋观南点了点头:“对,是我。” “也是你设计让人对七皇子下手的吧,栽赃到我头上,毕竟那毒可是右相府独一无二的毒药。” “你猜得挺准的。” 宋观南的话模棱两可。 贺聿龄干笑了两声,随后看向宋观南的眼神带上了些许不甘心。 “我都做不到的事情,你要是做到了,我死在你手里,也不冤枉。” 宋观南直勾勾地看着贺聿龄的眼睛:“不仅仅是你,他……也不算冤。” 宋观南说话像是在说谜语,可偏偏贺聿龄能够听得明明白白。 贺聿龄眯起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宋观南:“狼子野心。” “谬赞。” 宋观南不置可否。 她看着贺聿龄,只觉得面前的人看上去格外的熟悉,但是又格外的陌生。 贺聿龄察觉到了宋观南复杂的心绪:“怎么,干大事的人,还在纠结什么?” 宋观南呢喃:“纠结我会不会变成下一个你。” 她想要去做,是因为自己不得不做。 毕竟她可不希望自己因为季昇的一个念头,被无数的明枪暗箭包围。 想到这里,宋观南的心底有些发凉。 “不会。” 贺聿龄的声音打断了宋观南的思绪。 宋观南有些意外,抬眼看向了贺聿龄:“你怎么这样笃定?” 贺聿龄的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看向了诏狱牢房的栏杆。 “不是笃定,你比我强。” 宋观南怔愣在原地,看向贺聿龄的眼神里面带上了几分迷茫。 贺聿龄似乎是感觉到了宋观南正看着自己,笑了一下:“你知道我刚入仕的时候,是抱着什么样的志向吗?” 宋观南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故事,挑了挑眉梢:“愿闻其详。” “当年……当年我刚刚上任,那时候才刚到而立之年。 我一直以为自己能够慢慢地也初步一步地往上走,走到自己能够为百姓做实事的位置。” 宋观南有些意外,她没有想到贺聿龄竟然曾经还有着这样好的初心。 “你不用这样一副想不到的模样,如果我只是为了钱财,坐不到这个位置上。” 贺聿龄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笑着解释道。 被他看出自己内心所想,宋观南不自在地别开脸:“嗯,有道理。” “当年啊,我可是整个翰林院里年轻的八品官,慢慢地熬了十年,终于到了五品的位置,就一直没有往上升的余地了。” 说到这里,贺聿龄的脸上浮现出了怀念的神情:“我这个人不死心,找了很多人,送了很多的礼,最后还是没有任何的转机。” “这当官啊,不怕忙无钱,忙说明你有权,钱只不过是时间的事情,也不怕不忙无钱,这样的就是清闲官,能有时间做诗文卖钱,日子也还好过。” “那你属于哪一种?” 宋观南好奇地问道,一双眼睛没有离开过贺聿龄的脸。 贺聿龄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啊,我当时属于第二种,也写过一些酸诗,挣了一些银钱。” “可当时的我要的不是钱,你明白吗?” 宋观南见他看向自己,轻轻点了点头:“明白,人活着,总要有点自己的志向,不然……没意思。” 第342章 大鹏展翅,不见蝼蚁 “对,你说得对,人活着没有目标,就浑身难受。” 贺聿龄皱了皱鼻子,似乎那段时间郁郁不得志的心情还如同跗骨之蛆一样在他的后背。 他继续说道:“后来我听说外调三年,再回到长安能够解决我的困境,立刻找了路子,外调到了燕齐的潍州。” 宋观南继续追问:“那回来之后呢,升迁了吗?” 贺聿龄笑笑,却并没有回答宋观南的话,而是顾左右眼其他:“在潍州的三年,是我做官以后,最开心的时光。” 宋观南有些意外:“竟然不是你做右相的时候吗?” 听见宋观南这话,贺聿龄嗤笑一声:“你想多了。” 随后,贺聿龄抬起头,透过诏狱的窗户向外窥探着大好的天光。 “潍州民风淳朴,百姓在宁家军的看护下很是安稳。” 说到这里,贺聿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整个人周身流露出了怀念:“后来……后来…… 地动山摇,村里的房屋都在一夜之间倒塌,无数的人都被压在了房梁下面。” 这件事情是宋观南不知道的。 右相府里面的卷宗都是贺聿龄在成为右相之后的,是以宋观南想了半天都没有想到还有这样一件事情。 就在宋观南暗自思索的时候,贺聿龄继续说道:“你不知道,你也没有见过,所以你不明白,那些言笑晏晏,走在路边会和你打招呼的那些百姓,在一夜之间都成了一具具尸体摆放在河边,就像是……东市上卖鱼的摊贩,把鱼一条又一条地并排放在一起。” 贺聿龄说得很是艰难,仿佛说出这样海尔事情对于他来说始终折磨。 他的视线落在宋观南的身上,喃喃地念着:“你不懂……你不懂……” 宋观南垂下头,只觉得周遭一片凉意:“我懂的,曾经……” 她想起自己支教时候遇到的地震,虽然不大,但是夜半的警报声足够让她记到现在。 可是宋观南说不出口,自打明白自己穿越的那一瞬间,也就是她眼睁睁看着老和尚在自己面前圆寂的那时起,她就决心绝口不提自己前世的事情。 “你不说也没事,我信你。” 贺聿龄突如其来的话语让宋观南呼吸一滞。 她试探的看了一眼贺聿龄。 贺聿龄神情柔和的看着宋观南,他背后就是诏狱那小小的一扇窗户。 和煦的阳光从他身后打来,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 宋观南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只是怔愣地看着此时此刻的贺聿龄。 就好像在这一瞬间,两个人都只是坐在这里而已,没有因果报应的坐在这里,仅此而已。 有那么一瞬间,宋观南想要冲动地把自己的秘密对贺聿龄和盘托出。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她制止了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冲动。 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秘密,换句话说,所有知道她秘密的人,都不能活着。 宋观南狠了狠心,抬眼看向贺聿龄,脸上露出了习惯性的笑容。 贺聿龄塌了塌腰,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转瞬间就只在他的头顶留下了一点星星的痕迹。 宋观南就这样看着他,无比平静地问道:“后来呢,你为什么会变成右相,又是为什么……” 贺聿龄先是想了想,随后轻声说道:“也就是在那件事情,还有后来发生的事情,我意识到了一件事,我做地方官,只能堪堪护住……不,应该说勉强喂饱一州之民,我还太弱小了,位置太低,管不住那么多。” “地方官护地方民,可宰相能护天下民。 然后……我一步一步地往上走,派了自己的亲信去造了鬼市,随后又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右相的位置。” 说到这里,贺聿龄的表情变得有些怀念:“做右相真好啊,抬一抬手指,就有一群人为你的一句话鞍前马后,快活得紧。” 宋观南听着贺聿龄的这番话,只觉得自己心里面一阵发紧。 她看着贺聿龄:“可惜了,你爬得越来越高,慢慢的忘了下面还有百姓了,你口口声声说着做宰相能够护住天下黎民,可在右相的位置上,你看不到天下黎民。” 宋观南的心里面是悲痛的,她悲哀自己的浅薄,也是在悲哀这样一个让人看不到阳光的时代。 仿佛就在这里,这样一个牢房里面,她一喜还能够透过现在的贺聿龄看到当年在潍州一心为民的父母官。 “大鹏展翅九万里,这里的大鹏,不仅仅指的是皇上。” 宋观南忽然醒悟了当年她和贺聿龄结缘的那一句诗文。 她抬起头,对上了贺聿龄的视线:“因为和圣人一样看不到地面蝼蚁的人,还有着朝堂里面,长安里面,数不清的王侯将相。” “一朝风起断其翼,我很喜欢你这下半句。” 说到这里,贺聿龄趁着宋观南露出了一个颇为何须的笑容出来。 宋观南忽然觉得自己眼眶发酸:“难怪,难怪你一直把太子捏在手里,宁愿自己和圣人比天寿,也不愿意在其根基未稳的时候改朝换代。” “燕王……也就是圣人,我最开始的时候,是相信他的,毕竟在先皇那样黑暗的统治之下,燕齐的民风依旧淳朴,就足以看出燕王不是一个碌碌无为之辈。” 贺聿龄像是感叹一样:“他的确是比先皇要强,在他手下,我做许多事情,都要考虑再三。” “但是他这个人在燕齐那样的地方呆久了,自然是不明白朝堂里面的水有多深,他手段雷霆,自然不喜欢关于他皇位来历的话。 后来发生释文案的时候,我意识到了,他也不把平民百姓的命当命。” 宋观南领着贺聿龄的眼神一点一点地失去光亮,一瞬间只觉得自己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起来。 “所以你私藏了那么多的官印,就是为了让能用的人用到吗?” 她的声音颤抖,脑海里面渐渐浮现出了一个不可能的念头来。 而随后,贺聿龄证实了宋观南的这个念头:“豫州大旱,徽州大灾,以及那些数不清的东西,都是前朝的事情了。” “你说我私藏官印也好,推人顶罪也罢,这次江南的百姓确确实实地救下来了,不是吗?” 他在宋观南难以置信的眼神里面侃侃而谈:“你只知道我广庭里面奇珍异草,可是所有人都不知道,这里面大半的花草,都是我真金白银的从先皇手里面买回来的。” “君要臣贪,臣不得不贪啊。” 第343章 她是不信的 “君要臣贪,臣不得不贪啊。” 贺聿龄说得有些感慨,脸上写满了无奈,仿佛自己也是被逼着做了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一样。 宋观南嗤笑一声,心里面满是不屑:“贪了就是贪了,广庭也修了,荣华富贵也享受了,现在死到临头了还要把锅都让先帝背,你啊……” 她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贺聿龄沉默了片刻,随后反问宋观南:“那我只问你,江南水患,救灾的银子一文不少,直接走的户部押运到江南,车马费全部都是我贺聿龄出的银子,加急送到了江南。” “如果这批银子没有这么快送到江南,你知道知道会多死多少人?” 他说得很急,仿佛这样就能够让面前的宋观南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迫不得已。 宋观南看着他,内心无比的平静:“这不是身为宰相应该做的吗?”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件事情他要拿出来大肆地炫耀,仿佛恶贯满盈的坏人在做了一件好事之后,就能够变成好人一样。 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贺聿龄,希望这样能够让贺聿龄对他自己能够有一点清楚的认知。 可贺聿龄明显不认可宋观南说的话。 他依旧是大言不惭:“如果没有之前的那些,就没有办法成就现在的我,我的确害过人,但我也救过人,你不能否认,不是吗?” 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宋观南只觉得自己无比的恶心。 这很是头一次,她这么想让贺聿龄死在自己面前。 宋观南搭在腿上的手往下摸了摸,皱着眉头否认贺聿龄:“你说错了,人命就是人命,你根本不在乎天下苍生,你只在乎你自己。” “对,我是只在乎我自己,我自己就是我自己,不然呢?我要和他们一样,都做这天地苍生的奴仆不成?” 贺聿龄的眼眶通红,恶狠狠地瞪着宋观南。 宋观南被他这样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随后手指漫不经心地捻了捻:“可我身边的人,也死在了你自以为救人的江南水患。” 听见宋观南的话,贺聿龄突然想起了宋观南是因为林觉浅的案子背牵连进的死牢。 他咧嘴,邪邪一笑:“那是他倒霉,宁仲询那老东西想要我的命,我在江南水患里面帮了他一把,他替我一次,不过分吧。” 仿佛因为死罪难逃,此时此刻的贺聿龄一点也不在意宋观南会怎么看自己,他双手张开,像是在嘲讽宋观南的无力一样。 宋观南没有想到贺聿龄竟然会这样说起林觉浅。 “他未来光明灿烂,你不该的。” 说这话的时候,宋观南落在自己小腿上面的手剧烈收紧,紧紧地攥着自己的小腿。 她清清楚楚地感受着从小腿上面传来的轻微疼痛,仿佛这样能够让她愤怒的大脑清醒片刻。 可贺聿龄只是笑意盈盈地看着宋观南:“没必要这样剑拔弩张吧,如果不是他出事了,你也不可能进诏狱,也就不可能有现在右卫率的官职,不是吗?” 宋观南咬牙切齿:“你以为谁都要像你一样对官位有兴趣吗?我才不稀罕。” “可是你无法否认,你这个位置还有很多人盯着呢。” 贺聿龄慢慢悠悠地冲宋观南挑眉示意。 宋观南掐着自己小腿的手指愈发的用力了。 看到宋观南手背上面凸起的青筋,贺聿龄知道宋观南生气了,于是冲着她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来。 “放心,我也活不久了,你对我再恨,不还是要等他季昇杀我吗?” 虽然嘴上是这样说,可是宋观南还是能够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贺聿龄身上的嚣张。 换句话来说,贺聿龄没有把除了他自己任何人的性命当做命。 也可以说他对其他生命没有任何的敬畏之心。 就在宋观南平复心情的时候,恍惚间看到了贺聿龄在说什么。 他没有发出声音,仅仅是上下嘴唇在扇动。 宋观南定神看向他:“你说什么?” 贺聿龄就这样看着宋观南,眼神里面闪过了悲悯。 宋观南不解的看着他,明显是不明白他的意思,两人就这样遥遥相望。 陡然,贺聿龄的眼睛里面滚落了一颗豆大的泪珠。 泪珠映着阳光,犹如一轮小小的太阳,照澈在贺聿龄的身前。 可宋观南不会相信眼泪,尤其是贺聿龄的眼泪。 她嗤笑一声:“你有没有听说过,在西域以西的南方大陆上,有一种鱼,喜欢把岸上的动物拖下水吃掉,在吃的时候,会流出眼泪。” “人们都说……这是虚假的眼泪。” “大人,你生啖百姓血肉,现在落下一滴泪,到底是在后悔自己不该这样做?还是在后悔自己所作所为有一天会暴露在这阳光下面?” 宋观南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贺聿龄。 贺聿怔了片刻,随后感慨地叹了一口气:“如果可以,我当年就应该留在潍州,不该回到长安。” “可是你改变不了过去,死去的人也永远无法复活。” “说来很复杂,我也曾经想过,把燕王接进长安之后,把他架空,让我自己来掌权,我……想过赎罪。” “这不还是你想要往上爬吗?” 宋观南一眼看穿了贺聿龄心里面所想事情的本质。 贺聿龄摇摇头:“朝堂上面人来人往,派系明争暗斗,皇帝是坐山观虎斗,如果没有皇帝,那下面就会站出来一群人,这样的一群人相互制衡,才能保证最大的廉洁。” 宋观南先是怔了一下,猛地抬起头看向二贺聿龄。 她以为贺聿龄已经想到了未来的国家制度。 毕竟这样本该出现在十九世纪西方的制度,突然出现在这样一个朝代,宋观南难免会觉得意外。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宋观南嗤之以鼻:“说得倒是冠冕堂皇。” 西方的君主立宪是有着强大的生产力做支撑的,可是昭国有什么呢? 有无数的天灾人祸,有文武百官的明争暗斗,还有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这样的一个大背景条件,贺聿龄真的能够产生出这样的想法吗? 宋观南是不信的。 第344章 给他体面的机会 宋观南看着贺聿龄:“你所说的一切,不过是想要让自己爬得更高,换句话来说,你只看中自己的羽毛。” 说话间,宋观南觉得视线落在了贺聿龄的腿上。 尽管身在诏狱,可是贺聿龄脚上的鞋履依旧不染纤尘。 一双长靴上面绣着的是五谷丰登,而他本人却是整个昭国里面最大的硕鼠。 至于之前他说起的先皇一事,宋观南也是半信半疑,毕竟先皇已经死了,她也不可能去地下问问先皇,至于先皇生前的记载,宋观南也不相信会如实禀告。 贺聿龄看着宋观南:“你就一定要让我死吗?” 宋观南平静地看着他,随后无比郑重地点头:“你的死,对我很重要。”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贺聿龄平静地看着她。 宋观南看着面前这个颇为儒雅的贺聿龄,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右相知道我来到长安之前是豫州人,所以,如果我真的要和右相算账的话,右相合该是杀了我亲生父母的仇人。” “所以呢?现在你要杀了我吗?” 贺聿龄张开自己的手臂,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的手依旧在抚摸自己的小腿,她看着贺聿龄,心里面在想着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够让贺聿龄说出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东西。 她吸了吸鼻子:“自有你的死法,我不会杀你,你救过我一命,我杀你是我造孽。” 贺聿龄哈哈一笑:“哪怕我把你可能造反的消息透露出去吗?” 听见贺聿龄这话,宋观南微笑地看向他:“那你大可以去说啊,你觉得他会信吗?” 贺聿龄的嘴角抽了抽:“好算计。” “过誉了。” 宋观南垂下眼睫,视线落在自己的小腿上面。 “时间快到了,右卫率该回宫了。” 门外的金吾卫在诏狱的大门口喊道。 宋观南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在外面等我。” 说着,宋观南挥了挥手,示意金吾卫离开。 金吾卫也不好多说什么,走出了诏狱的大门,顺便关上了门。 宋观南站起身,和贺聿龄对上视线。 贺聿龄就坐在窗户下边,目光柔和地看着宋观南:“怎么?舍不得走?” 宋观南不屑地笑了笑,随后弯下腰,在贺聿龄意外的眼神里面掀开了自己的衣摆。 “你这是要做什么?” 贺聿龄笑得别有深意。 宋观南啧了一声,随后从自己的小腿上面取下来了一把短刀。 她把刀放在自己的脚边,用脚往前驱了驱,随后看向贺聿龄:“你对这刀不陌生吧。” 贺聿龄眯起眼睛,看到了宋观南放在地上的刀。 “当然……” 贺聿龄坐直了身子,估摸着自己伸手能不能拿到自己曾经赏赐给如月的短刀。 可是宋观南卡位置卡得很好,刚刚好能够让贺聿龄看清楚,却又让刀时时刻刻处在自己的掌控范围之内。 宋观南的脚尖点着短刀,随时都能够把刀踢起来。 毕竟她和贺聿龄也算不上是什么相互信任,一时间也不可能放心地把这样一把刀放到贺聿龄的手上。 “如月的刀,人都要没了,你现在还给我,又有什么意义呢?” 贺聿龄嘴上虽然这样说,可实际上一双眼睛紧紧地锁定在那把短刀上面。 宋观南压低了声音:“刀上的毒还没褪,你救过我命,我还你一个结束自己的机会。” 听见宋观南这番话,贺聿龄脸上的笑意终于渐渐散去,看向宋观南的时候竟然颇为单纯。 宋观南也冲着他露出一个真挚的笑来:“缘分一场,不想你结局太难看。” 不管当时的贺聿龄出于什么目的,又是怎么样李永乐自己身边的人,但他的的确确是救了自己的一条命。 死牢里面的日日夜夜那么长,那么冷…… 她明白那种在死牢里面慢慢等待死亡到来,绝望的感觉,像是污泥一点一点的堆积到胸口,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贺聿龄点点头,视线再一次落在了宋观南放在地上的那把短刀上面。 “承你恩情……” 他沉默了片刻,随后看向宋观南:“右相府的广庭里面,有一盆白牡丹,花坛的底下,就当是我送你最后一点礼物。” 宋观南怔了一下,恍惚间意识到右相府广庭的那一株白牡丹还是自己无意间对贺聿龄随口一提的东西。 贺聿龄看着宋观南呆滞的模样,畅快地笑了。 宋观南觉得眼眶有点酸涩。 “白牡丹,是我一位旧友送我的,那是我拥有的,唯一属于我的花。” 说完这句话,宋观南看着站在门口的金吾卫,抬脚往外走去。 “后来呢?” 贺聿龄的声音在宋观南的后面传来。 宋观南停住了往门外走的脚步。 贺聿龄已经把刀藏在了自己的衣服下面,眼睛却并没有看向宋观南,而是看向了远处的虚空。 宋观南已经走到了门口,回头看向了贺聿龄:“就在白牡丹盛开的那一天,我带着花,想要让他看一看,也就是这天,他死在了我面前。” 随后,宋观南抬脚就要往外走。 而在宋观南身后,贺聿龄笑着叹了一口气。 他扬声对宋观南说:“等我出殡的时候,送我一程吧。” 宋观南脚步没有一刻地停留,说出的话也随着风消散在风里。 “自然。” 坐上回宫的马车之后,宋观南闭上了眼睛。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今天和贺聿龄说的那么多话,就好像是过了很久很久。 宋观南依旧沉默不语,只是无端地觉得心里面有些空旷。 认识了那么久,也算计了那么久,突然间知道了那么多的事情,有好的也有不好的,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贺聿龄这个人,也许她没有资格对这样一个人做出评价。 宋观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呼出。 大鹏展翅九万里,一朝风起断其翼。 他贺聿龄未尝不是那只被折断翅膀的大鹏,而自己,就是那一阵风。 宋观南睁开眼,看向坐在自己左右的金吾卫:“能在朱雀大街停一下吗。” 见金吾卫神情严肃,宋观南微笑着说道:“我就是想看看,不会跑的。” 金吾卫并没有满足宋观南的愿望,宋观南只在下马车的那一刻,才看到了长安城天边最后的一抹晚霞。 第345章 师徒论道 贺聿龄死了。 死在诏狱里面。 可奇怪的是,贺聿龄的手里面明明拿着一把刀,可是尸体上面却没有一个伤口。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宋观南跪坐在庭院中间,双手合十,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坐在宋观南身边的季承佑不解地看着宋观南:“师父不是和右相不睦吗?为什么右相死了,师父还要祈祷。” 宋观南平和地看向他:“世上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可能是一念之差,也可能是迫不得已,不能一杆子打翻所有人。” 季承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师父,您上次要我读的《商君书》我已经读完了。” 宋观南嗯了一声,随口问道:“你在里面看到了什么?” 季承佑思索了片刻:“商君是一个好谋士,但车裂却死不足惜。” 宋观南的脸上浮现出了清浅的笑容。 季承佑有能够说出这番话,足以看出他是有自己的思考的。 宋观南继续问道:“为什么死不足惜?” “商君之论对当时的秦国有利,足以使其在战国时期脱颖而出,最后完成大一统,可是这样靠军事拉起来的马车,在完成大一统之后就该完全地废弃。” 季承佑还没有变声,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面还带着少年人的稚气。 可他说的这些话,宋观南听着,微笑着点头:“那为什么要废弃呢?” 季承佑得到宋观南的肯定,越说越来劲:“商鞅颁布了严苛的法律,以法治民,去约束他们。让百姓在管理好属于自己土地的同时,想着攒军功,提升自己的阶级,这样经济发展,粮仓储备充足,民风逐渐平和,战斗力和战斗人群提升。” “可这一切都在稳定下来之后成为祸源,没有了军工,人们都要守在自己固有的阶级上,没有人不想往上爬,这注定会成问题。” 宋观南赞赏地点点头,随后接上了季承佑的话:“商君之法,乃愚民之法,人穷则志短,志短则听话。于是秦国这辆马车能够越发强大地前行,就是因为前面有数不尽的良田让秦国养民,可统一之后,就像是失去了斗志的犬马,只剩下疲惫了。” 季承佑问宋观南:“师父,商君的变法当真是落后的吗?” 宋观南摇摇头:“恰恰相反,商君之法适用于百代,但是你要会用。” 说到这里,宋观南叹了一口气:“法家的思想,对于国家,对于统治者来说都是好的,可是殿下,我希望你在其中不仅仅看到这些。” 季承佑定定地看着宋观南,半晌没有说话。 宋观南知道,季承佑每每想不明白的时候,就会这样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等着自己解释。 可是这一次,宋观南并不打算和他说得这样清楚。 “你慢慢想,法家,儒家,道家,这些思想,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又是为什么流传至今?什么时候该用什么思想?每一种思想会带来什么又夺走什么?” 季承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拿起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多谢师父。” 他拿起纸就走,一时间凉亭里面只剩下了宋观南。 宋观南刚要起身去走走,就看到了从外面走进来的郭准。 郭准看到宋观南之后,脸上的笑容立刻变得有些谄媚。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郭将军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 郭准走到宋观南面前不远处:“右卫率,官家有请。” 宋观南早早的猜到了郭准要来,此时此刻也没有多少的意外。 “走吧,别让圣人久等了。” 她嘴角带笑,跟在郭准的后面往外走去。 郭准领着宋观南一路到了正殿。 宋观南眼睁睁地看着石无恙刚从正殿里面走出来。 她挑了一下眉梢:“石大人也在啊。” 石无恙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宋观南了,蓦然在皇宫里面见到宋观南,他脸上颇为意外。 “右卫率看上去精神不错。” 石无恙看着宋观南的表情,已经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宋观南微笑:“石大人倒是看上去憔悴了不少,是因为右相的案子吧。” 石无恙立刻点头:“右相一死,很多事情都要再放放。” 宋观南点点头:“圣人还在里面等我,我先进去面圣,大人……慢走。” 最后两个字,宋观南刻意说得慢了一些。 石无恙深深的看了宋观南一眼,随后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在石无恙和她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宋观南听见了很轻很淡的两个字:“放心。” 宋观南怔了一下,没有想到石无恙竟然肯这样为自己做事。 她回头看了一眼失望样的背影,默默地在心里为他添上了一笔。 “右卫率,您快进去吧,官家在里面等您许久了。” 郭准站在宋观南的身边,殷切的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头,随后慢慢悠悠的往正殿里面走去。 季昇正坐在龙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自己手上的扳指。 宋观南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脸上一片纯澈:“臣,东宫右卫率宋观南,见过陛下。” 她单膝跪在地上,等着季昇让自己起身。 偏偏季昇只是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并没有让宋观南起身的意思。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心里面估摸着季昇已经从贺聿龄那里听到了一些不该听的东西。 想到这一点,宋观南的嘴角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出来。 贺聿龄啊贺聿龄,就算是死了,也不想让季昇好过。 季昇这个人最是多疑,可偏偏他又凡事都信上三分。 宋观南看着正殿地板上面光可鉴人的玉砖,冲着自己在地砖里面影影绰绰的虚影弯了弯眉眼。 季昇自然没有发现宋观南的小动作,他正在心里面盘算着该怎么和宋观南问话才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知道的。 可是跪在地上的宋观南格外恭敬,反倒是让他跳不出一点礼仪上面不恭敬的地方来。 季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 说到最后,他还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手边的龙椅扶手。 他弄出的阵仗越大,宋观南的心就越安稳。 可她还要做出一副惶恐的样子出来:“臣惶恐,臣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陛下这样生气。” 第346章 谢仇人 宋观南跪在地上的模样虔诚而又无辜,仿佛季昇所说的一切她都不知道。 可宋观南嘴上这样说,季昇却是一点都不相信。 他坐在龙椅上面,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在地上的宋观南。 “你不知道?你和朕装什么糊涂?” 季昇丹田发力,整个正殿里面都回荡着帝王的龙吟。 站在正殿外面的宦官和侍卫都面面相觑,明显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圣人竟然会这样生气。 郭准的干儿子小川正站在门外,听见了周围的窃窃私语,皱着眉头训斥:“当好你们的差,这是正殿,不是后宫。” 小川训斥之后,正殿外面安静了絮叨,反倒是衬着正殿里面的声音更加清晰了。 宋观南的声音从正殿里面响起:“陛下,说臣做了什么,还是要看您信不信臣?有没有证据?您是明君,臣认为陛下做不出来血口喷人这样的事情来。” 她这话说得很是大胆,如果换做其他人,宋观南倒还不会说,可是宋观南面前的是季昇。 季昇的皇位来得并不干净,换句话来说,如果不是贺聿龄对季昇抱有希望,季昇现在还在燕齐当王侯呢,怎么可能坐上龙椅。 也正是这个原因,季昇是个特别没有安全感的帝王,他需要有人在身边时时刻刻提醒他是一个明君,是一个为民着想的千古一帝。 当年做这件事情的人是贺聿龄,现在做这件事情的人是自己。 果不其然,在听到宋观南的话之后,季昇的怒火明显消下去了几分。 宋观南的话的确是起到了安抚的作用。 季昇看着宋观南:“右相那把刀,是你给他的吧。” 宋观南没有否认,缓缓起身对上了季昇的视线:“回陛下,那把短刀原本就是他的,臣只不过是还给他了,仅此而已。”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季昇,心里面却是已经开始揣测龙椅上帝王的心绪了。 季昇听见她这番话,先是一怔,随后眯起眼睛:“你为什么要给他带刀?” 宋观南盯着季昇,他眯起的眼睛是在威胁她,可实际上却暴露了他的心虚。 她微微蹙眉,劝解道:“陛下,他毕竟是右相。” 只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宋观南明白季昇清楚其中的利害。 季昇的沉默不出宋观南所料,寂静而冗长。 她也不着急,垂下眼睫等着季昇自己想明白。 季昇才不会承认他不如自己想得周到,他太想做一个好帝王了,怎么可能容忍自己一个臣子比他机关算尽? 偏偏季昇还不知道宋观南把自己算计得明明白白,他眯起的眼睛没有目标地乱瞟,不停地思索着刚才宋观南话里面的意思。 其实他最开始也没有想明白,但他看着宋观南诚恳的模样,总觉得是自己少想了那一步。 可他不得不顺着宋观南的意思去想。 半晌过去,季昇才皱着眉头问宋观南:“你是怕朕的名声出事?” 听见季昇这样问,宋观南的嘴角缓缓勾起:“陛下圣明,可陛下还有一点没有想到的是,右相在位的时候,还牵扯的先皇,以及……当年的清君侧,这是皇家的丑闻,不能让人查出来的。” 她说得很是诚恳,说到最后还冲着龙椅上面的季昇又是一拜。 一气呵成,连她自己都要为这样自如的演技折服。 而季昇脸上也是露出了赞许的神情:“你说得没错,还是多亏了你思虑周全。” “陛下谬赞了,臣不过是不希望看到陛下这样的明君因为先皇的过错,被一杆子打成一样的人。” 这番话说完之后,宋观南自己都被自己的话恶心得够呛。 可是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贺聿龄可能和季昇说了很多事情。 比如释文案。 当年自己拿释文案做筹码博得季昇的信任,虽然那么多年过去了,贺聿龄的那些话也是将死之言,可宋观南依旧不敢完全相信贺聿龄这样的人。 所以她只能把季昇高高的捧起,让他看不见细微处自己不想让他看到的事情。 宋观南俯身跪拜的一瞬间,微微眯起的眼睛里面满是嘲讽。 而龙椅上的季昇依旧是格外的“单纯”。 他看着宋观南,眼睛里面带着打量,但说出的话却又带着宋观南早就预料到的“傻气”。 “先皇……如何能与朕比?” 宋观南努力压下自己快要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附和道:“陛下所言极是。” 她恭恭敬敬的,让季昇挑不出一星半点的毛病。 可季昇心里面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垂眸盯着宋观南:“他的供词里面提到了你。” 宋观南心底一凉,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口水:“他的话……陛下会信吗?” “不知道能不能信,朕打算自己判断。” 季昇的语速缓慢,仿佛这样就能够给宋观南些许的压力。 可宋观南丝毫不怕,而是坦荡荡地起身对上季昇的视线:“陛下,臣身正不怕影子斜,不管他是怎么编排臣,臣都相信陛下会明辨是非,做一位明君。” 宋观南的高帽像是不要钱一样往季昇的头上扣去,饶是季昇这样对自己认知身高的人都觉得宋观南有些过誉了。 可看着宋观南一脸正气,季昇又不觉得她是在说违心的话。 思前想后,季昇决定旁敲侧击。 “朕听说,右卫率的师父,是死在了当年的释文案,可有此事?” 听见季昇这样问,宋观南扬了扬眉梢:“回陛下,确有此事。” “所以你恨朕吗?” 季昇的眼睛锁定宋观南,希望能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蛛丝马迹。 可宋观南面不改色:“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短短的八个字,宋观南却说得心底发凉。 恩不了一点。 她现在只想让季昇也尝尝师父曾经受过的苦。 不过宋观南也把心放回了肚子里面,季昇问自己这样一句,多半不是他最想问的东西。 他想问得比这个罪名更大。 宋观南一瞬间就猜到了季昇最想问自己的是什么。 她冲季昇露出一个笑来:“再说了,我若是真的恨陛下的话,为什么不谋反呢?这样不是报仇的最好方式吗?” 这两个字虽然冒犯,可是在现在说出来,却是能够打消季昇心里面对自己的怀疑。 这也是贺聿龄送自己最后的成全,也是把他对先皇的恨,对季家的恨,送给自己做“嫁衣”。 看着季昇的面部线条渐渐变得柔和,宋观南浅笑着说了告退。 在走出正殿的那一瞬间,她在心里面对贺聿龄这个到死方休的仇人,说了一声谢谢。 第347章 围魏救赵? 宋观南坐在院子里面和季承佑下棋,眉宇间有着化不开的惆怅。 “师父有心事?” 季承佑问道,随后落下一子。 宋观南手里面捻着棋子,一边思索一边答道:“右相走了,我答应过他要去送送他,可是现在出不去宫了。” 这就是宋观南难受的地方了,她当时只顾着在季昇面前洗脱嫌疑藏好尾巴,可偏偏就是忘了问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能够出宫去。 她又在宫里面多待了几天。 宋观南实在是憋屈。 她叹了一口气,手里面的棋子落在了棋盘上。 季承佑看着棋局面露难色:“师父,要不您再去问问父皇。” 宋观南摇摇头,眼神有些空洞地看着棋盘。 季承佑明白,这是宋观南正在算计什么。 可他也要算计,算计面前这一盘棋。 少年的一张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明明师父今天也不专心啊,怎么就这样的难以讨到好处呢? 季承佑狠了狠心,把自己手里面的棋子落在了棋盘上面。 宋观南看着季承佑棋子落在的位置,扯了扯嘴角:“你以为围住这一片就行了?” 季承佑不好意思的笑笑:“这边要是再不围,另一边就要被师父拿下了。” 宋观南啧了一声,赞叹道:“好一个围魏……” 救赵。 后面两个字宋观南并没有说出来,而是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棋局,随后难以置信的抬起头来看着季承佑。 季承佑被宋观南这突如其来的注视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看着宋观南:“怎么了师父?” 宋观南看着季承佑,压下了自己内心的激动,赞叹一句:“好小子,给你师父我点醒了。” 随后,宋观南手里面的棋落下。 季承佑看着宋观南棋子落下的地方,脸垮了下来。 “师父早有防备啊。” 他以为自己这样的手段能够蒙骗过宋观南,毕竟今天的宋观南看上去并不在状态。 可季承佑还是太年轻,得意忘形间忘了宋观南的厉害。 刚刚宋观南落下了棋子,就是明晃晃地告诉季承佑,她已经知道了他所有的算计,也做好了反将一军的准备。 等季承佑想到了补救的方法,落下棋子抬头看宋观南的一瞬间却愣住了。 他的面前哪里还有宋观南的影子? 季承佑看了看自己对面空落落的座位,又看了看满满当当的棋盘。 他叹了一口气,随后挥挥手喊来一边的棋童记下来这次的残局。 而此时此刻,宋观南已经来到了御书房的门前。 郭准刚刚从御书房里面走了出来,一眼就看到风风火火,大步流星往御书房走来的宋观南。 这一下好悬没有把郭准吓一跳。 宋观南自然也是看到了郭准,原本就快的步子更加迅速了几分。 “臣宋观南,见过郭将军,问郭将军安!” 宋观南的声音清越爽朗,听上去竟然有几分英气。 可这也不能让郭准的眉头舒展。 几个呼吸之间,宋观南已经到了郭准的面前,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笑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郭准只觉得今天的宋观南格外的晃眼,倒不知道是因为她的笑容,还是因为她的牙。 可他还不得不笑着回应宋观南:“右卫率是有事要找陛下?那可真不巧,现在宁将军正在御书房里面呢。” 宋观南听见宁将军的名号,随后愣了一下。 但也只是一瞬间,宋观南反应过来,远在陇西的季骁明还音讯全无呢。 可她今天来并不是为了这件事情。 她脸上依旧挂着灿烂的笑容:“臣今天不找陛下,找郭将军您。” 郭准愣了一下:“找我?” 这还真是他没有想到的事情,为什么宋观南偏偏来找自己呢? 宋观南立刻点头:“对,还请郭将军借一步说话。” 她笑得很是谄媚,郭准一时间竟然也不好说什么,直接带着宋观南来到了御书房旁边的小花园里面。 两人站在奇石背后,郭准看着宋观南一脸的笑意,恨不得袖管子里面掉出来一地的鸡皮疙瘩。 “有事说事,笑成这样,莫不是要对咱家动手?” 说着,郭准警惕地看着宋观南。 “瞧瞧您说的,哪能啊。” 宋观南依旧是一脸笑意,看了看周围:“您之前不是说,陛下有一封密旨?” 郭准怔了一下,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宋观南说的是当时季昇让他去安抚宋观南时候的事情。 他立刻嗯了一声:“是有这回事。” 宋观南嘿嘿一笑:“您看,现在右相人也走了,该查的也都查得差不多了,现在……” 她一脸期待的看着郭准, 郭准哑然。 宋观南看见郭准的表情,心里面已经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 可她的脸上还是一脸的期待。 她就这样看着郭准犯了难。 郭准抓耳挠腮了一会,才对宋观南说:“这是官家的意思,等回头咱家帮右卫率问问,右卫率劳苦功高,官家不会亏待的。” 说着,郭准拍了拍宋观南的肩头。 宋观南笑着点头,殷切地看着郭准:“多谢郭将军了。” 郭准被宋观南盯得浑身不舒服,离开的脚步怎么看都有几分逃窜的意思在里面。 宋观南看着郭准的背影,一直微微躬着的腰直了起来,脸上殷勤的笑容也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 其实,她也并不在意当时的承诺是什么。 她只是想给季昇提个醒。 她宋观南还在宫里面,还没死。 宋观南转身往回走,她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宫墙。 也就是这个时候吗,宋观南路过了一个宫院。 宫门紧闭,锁头上面甚至都起了锈斑。 宋观南好奇,这个位置距离御书房也不远,可偏偏看上去这样的破败。 她闲来无事,又是一心的好奇,趴在门缝上往里面看去。 里面萧条破败,没有一丝一毫的人气。 她皱了皱眉头,一肚子的疑惑。 皇宫里面怎么还有这样的地方? 她伸出手握住了那生锈的锁头,没有废什么力气就把锁弄得变形了。 推开门,宋观南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由得惊讶了一瞬间。 院子里面的摆件格外的精美,看上去并不像是没人要的东西。 宋观南继续往里面走,却是看到了一些反常的东西。 她看着半掩着的房门,里面隐隐约约地透出了一个龙椅的形状。 这是皇帝的寝宫? 第348章 旧的龙椅 宋观南好奇的厉害,又是往里面走了两步。 “有人吗?” 她轻声问道。 安静得厉害,只剩下已经腐烂的落叶在宋观南的脚下发出难听的声音。 她一步一步地走到门边上,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 龙椅。 如果说刚才宋观南只是怀疑,那么现在看着面前金灿灿的椅子,宋观南可以直接肯定这把椅子的身份。 只不过宋观南依旧有些恍惚,这是一把龙椅,那季昇的呢? 两把龙椅一模一样,只不过这个肉眼可见的有些破旧,而季昇正殿的那一把更新一点。 宋观南抬起手,轻轻地搭在了龙椅上面。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半天都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师父?” 季承佑的声音在宋观南身后打开的院门响起。 宋观南搭在龙椅上的手剧烈地震颤了一下。 她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随后才反应过来说话的人是季承佑,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跳,问季承佑:“这以前是什么地方?” 季承佑看到了宋观南,自然也就看到了宋观南身边的那把龙椅。 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在宋观南身边接受了那么长时间的言传身教,早就不是以前的他了。 在认出宋观南身边龙椅的一瞬间,季承佑就已经反手把身后的院门关上了。 “不知道。” 他摇摇头,算作是回答了宋观南的问题。 宋观南拍了拍自己身边的龙椅,心里面有了一个蛮靠谱的猜测:“先皇的?” 季承佑依旧是老老实实的摇摇头:“没见过,自然也不知道。” 宋观南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也不知道,就是随后一说。” 随后宋观南又是转到了龙椅后面。 她瞳孔微微放大。 这龙椅后面的蟠龙纹下,放着一盆已经发蔫的花。 这盆花的枝叶是宋观南极为熟悉,只需一眼就能看出来的花。 季承佑注意到了宋观南情绪的变化,也走到了宋观南的身边,看着龙椅后面的这盆花。 他是皇子,自然也认得这种花:“牡丹?”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地方会有一把龙椅,更想不明白为什么龙椅后面还放着一盆已经发蔫的牡丹。 可是他不清楚,不代表宋观南不清楚。 她蹲下身子看了看牡丹的叶片,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这花放这里有段时间了,见不到太阳也没有人照料,这样小的一盆土,活不久……” 随后,宋观南看到了一些东西,立刻沉声对身边的季承佑:“你先去外面等我。” 季承佑虽然不明白,但还是走了出去。 宋观南一下抽出了龙椅和花盆之间放着的东西。 是几本书。 她拍了拍上面的灰,看清楚了上面的字,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这不是书,是右相府的卷宗。 宋观南屏息静气,一页一页地翻着。 她忽然间明白了这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就是之前在诏狱里面,贺聿龄说的,送给自己的那份大礼。 这些卷宗里面记载着这些年来右相府与官员收受贿赂的往来记录。 早在右相府的时候,宋观南就看过这卷宗。 可当时和现在的心境却是大有不同。 她看着上面一个又一个和右相这次案子有关系的名字,自然明白贺聿龄的用意。 恍惚间,宋观南的耳边又响起了贺聿龄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你合该是广庭里面的一盆花。” 她把卷宗抱在怀里,看着自己面前的牡丹花,又抬起头看了看高大的龙椅。 最开始,她只以为贺聿龄是想要杀了自己,埋在花盆里面成为广庭的一盆花。 可现在花盆里面牡丹还在,龙椅上面却没有人。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宋观南抱紧了这些卷宗,缓缓起身,走到龙椅的正前方看着龙椅。 站在门外的季承佑看着宋观南站在龙椅面前的身影,垂在身边的手不由自主地握了握。 他不知道宋观南现在是在干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宋观南要让自己出来等她。 可是他看着房间里面的龙椅,只觉得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也是皇子。 宋观南正呆愣愣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龙椅,只觉得纵使自己机关算尽,还是没有他贺聿龄手眼通天。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自己面前这象征着权力的龙椅。 贺聿龄的意思她明白,牡丹在花盆里面,她合该在龙椅上。 可是她不喜欢这样血腥的龙椅,如果要她坐,那也是坐在龙椅的后面。 想到这里,宋观南转到后面看了一眼那牡丹花,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怀里面抱着的厚厚一摞卷宗。 她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抹笑来。 她没有想到,贺聿龄竟然连这都猜到了,她不坐龙椅,而是要决定谁来坐龙椅。 怀里面的卷宗沉甸甸的,安稳极了。 如果贺聿龄的案子结束了,没有被牵扯进这次案子的人,就是她宋观南要翻卷宗笼络的人。 宋观南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份大礼。 她的手指缓缓摩挲过卷宗的封皮,只觉得格外的酣畅。 可还有一件事情宋观南到现在也想不明白,这些东西,以及这个龙椅,为什么会被放在这个宫园里面。 又为什么这样凑巧地让自己找到了? 她想不明白,也明白现在不是该想的时候。 宋观南把卷宗搂在怀里,走出了门外。 “走,我们快回去。” 宋观南神情严肃,带着季承佑就要往外走。 季承佑虽然想不明白宋观南为什么这样的着急。 可他还是老老实实地跟着宋观南往外走。 宋观南把刚才捏坏的锁挂了上去,看了看左右没有人,这才带着季承佑往回走。 一路上,宋观南都是在挑人少的地方走。 季承佑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他不解地看着宋观南怀里面的“书”,好半天才问道:“师父拿的这是什么?” 宋观南怔了一下,随后压低了声音对季承佑说道:“这是我保你会用到的东西。” 季承佑听不明白,但也能够听出宋观南对这些东西的重视。 师徒二人一路沿着小路回到了萧妃院子里面,宋观南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把怀里的卷宗塞到了季承佑的策论里面。 季承佑不解,刚要问什么,就听见门外响起了人说话的声音。 第349章 师徒默契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倒是让宋观南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季承佑不知道她拿的是什么书,可是她自己清楚,这些卷宗究竟意味着什么。 宋观南知道季昇想要把贺聿龄之前的党羽全部除尽,她手里面有这样完备的证据,自然要好好的藏起来,不能让季昇拿到这些东西。 但她现在是在宫里面,不得不去开门。 宋观南看了一眼藏在书卷当中的策论,随后才示意萧妃宫里面的下人去把门开开。 外面站着的倒不是别人,正是郭准的干儿子,小川。 宋观南看着小川,不由得眯了眯眼。 她并不清楚小川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可她心里面隐隐约约的有一种预感,那就是小川的到来,多半是和自己有关系。 小川笑意盈盈地朝着宋观南走了过来。 “问右卫率安。” 在小川弯腰行礼的时候,宋观南又谨慎地扫了一眼夹在那些策论里面的卷宗。 也幸亏这段时间季承佑没少写策论,这一沓纸足够厚实,能够把她刚刚得到的卷宗完美地隐藏在里面。 她并不知道小川为什么会在自己后面,前脚踩后脚的来到萧妃的宫里。 “快请起。” 宋观南笑着示意小川起身,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小川笑眯眯的点头哈腰,丝毫没有看出来宋观南的防备:“是皇后让咱给您带话,说是想要问您一些东西。”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从她进宫开始,就一直没有见过这位皇后。 可是宋观南刚刚意识到,小川竟然不仅仅是郭准的干儿子,还和皇后那边有些联系。 她点了点头,并不打算拒绝小川说的事情。 “只是……皇后找我会问什么呢?” 宋观南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却是让小川皱了皱眉头。 “咱也不知道皇后娘娘找您是要做什么,咱只是个传话的,哪里知道那么多?” 他的态度算不上好,倒是让宋观南就感觉有些别扭。 她和小川的话算不上多,毕竟她只是在宫里面呆一段时间,又不是要长时间相处的人。 再加上宋观南也多多少少有些忌惮宦官这样的群体,所以和小川之间的接触就愈发少。 这也是为什么宋观南突然感觉小川说话的态度不对劲。 她只是在宫里暂住,每天也就是教教七皇子念书,平日里也很少出宫门。 而小川是郭准的干儿子,他的态度也多多少少能够代表郭准的态度,而郭准是天子近侍,他会不会知道一些季昇的意思呢? 她是那已经抓到兔子的走狗,不得不担心一下自己的结局。 想到这里,宋观南又深深地看了小川一眼:“好,我知道了。” 可得到宋观南答复的小川并没有走,而是顶着一张笑眯眯的脸打量着萧妃的宫院。 他的这个举动让宋观南的心里面更加不舒服了起来。 明明只是一个来通知她的人,此时此刻打量的视线却是带有侵略性的。 宋观南不由得怀疑他知道些什么。 一边的季承佑注意到了宋观南的不快,也是看了一眼正在打量着宫院的小川。 他和宋观南不一样,宋观南在宫里只是算暂住,可他却是七皇子。 季承佑板起脸:“你鬼鬼祟祟偷瞄什么呢?” 他这话来得突然,连宋观南也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不过他的话也的确有用,那小川果然不敢乱看,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 等小川离开之后,宋观南从刚才就一直紧绷的肩颈终于松懈了些许。 季承佑目不转睛地盯着宋观南,像是在等着一个解释一样。 他不知道宋观南拿的那些书一样的东西是什么。 但是他能够看出来宋观南对这些东西的紧张程度。 只看刚刚宋观南的模样就不难发现,这些东西的意义绝对不简单。 宋观南发现季承佑在看自己的时候动作一滞。 少年的视线过于灼热,仿佛是要在她的身后烫出一个洞,好以此来直视她的内心。 她知道自己是该对季承佑解释一下,可她想到那卷宗上面的内容,就无论如何也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 她知道刚刚带回来的这些卷宗意味着什么,也知道这些信息能在以后做什么用处。 季承佑看出了宋观南的犹豫,却也猜不出她在想什么,只能试探地喊她:“师父?” 宋观南回过神来,扯出了一个笑:“放心,这是有用的好东西。” 她说得很是模糊,季承佑也明白这是宋观南不希望自己知道。 他也不追问了,而是从一边拿出来了棋盘,看向了宋观南:“上午的棋局还没有结束,师父可愿意与我继续?” 宋观南怔了一下,随后走向了季承佑的对面。 下棋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倒也不是因为棋局有多么的紧张,而是因为两个人都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话。 宋观南因为刚才没有和季承佑解释,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从哪里说起。 她既不能告诉季承佑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不可能告诉他贺聿龄的故事,就连平日里面经常谈论的那些东西,在此时此刻也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季承佑和宋观南不太一样。 宋观南时不知道说什么,而季承佑是没功夫说。 他眼睁睁地看着宋观南刚刚落下的棋子把自己的后路堵住,心里面哪里还有和宋观南刚刚经历的尴尬? 他现在剩下的只有后悔两个字。 季承佑眼睁睁地看着宋观南把他的棋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皱着眉头和宋观南下棋。 宋观南早就看出了这局棋没有继续的必要了。 可是她看着季承佑认真的模样,又不忍心他停下来。 直到天色渐渐晚了,宋观南才落下了最后一枚棋子:“今天表现得不错。” 季承佑愣了一下,随后看着自己输掉的棋局,苦笑了一声:“师父还是师父。” 宋观南摇了摇头,缓缓收起自己的棋子:“一局棋而已。” 随后,她从那一堆策论里面拿出了那些卷宗,带回了自己的寝宫里面。 第350章 计高一筹 第二天一大早,宋观南就要开始准备去皇后的寝宫里面的事情了。 她看着自己压在枕头下面的卷宗,思索了好久,做了一个任谁都不会意料到的举动。 她跟着小川来到了皇后的寝宫里面。 皇后早就已经坐在贵妃榻上面等着自己了。 宋观南看着面容平和的皇后,突然发现她长得竟然和宁见岳有几分相像。 而皇后看到宋观南第一句话就是:“我知道你,阿爷经常说起你来。” 宋观南怔了一下,随后立刻反应过来皇后口中的阿爷正是宁见岳的祖父,当朝的大将军,宁仲询。 “臣东宫右卫率,见过皇后。” 皇后嗯了一声,一双眼睛盯着宋观南:“东宫右卫率?太子的伴读?” 宋观南一时间想不明白皇后为什么要这样问自己,但是事实就是事实,宋观南立刻点头称是。 皇后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明人不说暗话,现在本宫的儿子,也就是齐王,人在陇西生死未卜,可现在右相死了,太子却蒸蒸日上?” 她最后一句话轻飘飘的,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可宋观南明白,在这宫里面的每一句话都不可能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而已。 她问皇后:“那您的意思是什么呢?如果说齐王现在生死未卜,而皇储又没有一个归处,娘娘觉得现在朝堂上面会安稳吗?” 宋观南并不觉得贺聿龄死了季临渊就一定要万劫不复。 现在季承佑的年纪还小,不适合出现在文武百官的面前。 所以宋观南平心而论还是要说季临渊留着有用处的。 可是宋观南明白这一点,并不意味着其他人也明白这一点。 就比如面前的皇后,她固然是一国之母,可她也是齐王的亲生母亲,自然不可能毫无芥蒂。 皇后听见宋观南的话之后,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她皱着眉头看着宋观南,仿佛宋观南是故意不顺应她的意思的。 皇后自然也不是什么善人,她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手上染红的指甲,话语里面带着笑意:“本宫听说,昨天右卫率回到萧妃宫里的时候,是从一处宫殿里面带走了什么东西?” 她的声音不大,可是落在宋观南觉的耳朵里面却犹如晴天霹雳。 宋观南自然知道自己带出来的什么东西。 可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皇后会知道这件事情。 想到这里,宋观南觉得视线不经意地落在了一边的小川身上。 宋观南心下明了,知道自己是怎么暴露的了。 “这宫里的一切,自然都是陛下的,臣要带走什么,那也是陛下的意思,娘娘不去问陛下,反倒是来问臣?” 她故意做出一副无辜的模样,直勾勾地盯着皇后看。 皇后看着宋观南这副模样,再加上宋观南刚才的那一套说辞,倒是让她心里面有些没底。 她自己也不清楚宋观南到底带了什么,可她就是觉得宋观南不对劲,所以才会把宋观南叫过来问话。 偏生这宋观南油盐不进,几句话就回绝了她的试探。 宋观南看着皇后脸上变换的脸色,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说到底皇后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拿了什么东西。 如此以来,她倒是也放心了不少。 就在宋观南暗自庆幸的时候,丝毫没有注意到站在一边的小川在什么时候离开了皇后的寝宫。 而贵妃榻上面的皇后一脸慈和地看着她:“帝后一体,皇帝的东西,那就是本宫的东西,本宫要查就查。” 听见皇后的这番话,宋观南突然意识到有些补定金的地方。 她这才注意到小川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宋观南用脚指头想都能够猜到,小川多办事去自己居住的萧妃寝宫里面找东西去了。 她垂在腿边的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腰身。 也幸亏她多算了一步,出门之前都把这些卷宗用布绑在了身上。 这还是她之前支教的时候,那些孩子为了躲着自己带课外书,用的就是这种办法。 宋观南没有想到这样的方法自己还有机会能够用上。 这样一来,就算是小川把萧妃的寝宫翻个底朝天,也不可能想到他要找的东西就在她宋观南的身上。 皇后看着宋观南一脸淡定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吃惊。 她可以肯定宋观南昨天的确是从那落败的寝宫里面带走了什么东西。 而且她还能够肯定宋观南带出去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身为皇后,齐王生死未卜,太子如日中天,七皇子也被宋观南天天亲自教导。 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皇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随后问宋观南:“你不害怕吗?” 这下子是宋观南想不明白了:“臣请问皇后,臣做了什么吗?” 宋观南知道皇后是想要拿捏自己,然后好为那个不知道是死是活的齐王铺路。 虽然她并不觉得季临渊会是一个好君王。 可是这不意味着宋观南能够心甘情愿的被皇后拿捏。 哪怕是宁家曾经帮过她也不行。 宋观南神色淡然的看着皇后,一点都没有害怕的意思,而看向皇后的视线反倒是隐隐约约的带着打量。 纵使她是一国之后,可也被宋观南的眼神盯得心里面发毛。 “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面清楚,何必又来问本宫呢?” 看着宋观南这幅模样,皇后的心里面也没有底。 她并不知道宋观南到底带走了什么,现在只能希望小川在宋观南的房间里面找出来那些东西。 而此时此刻的小川却是连萧妃的宫门都没有进去。 七皇子刚刚开始抽条的身体挡在宫门口,面色不善的看着小川。 “昨天就是你在宫里面左顾右盼不知道是在找什么,今天又这样带人上门?” 即使他季承佑比不上太子阿兄的身份,也比不上三皇兄在父皇心里面的帝位,可是他高低也是个幌子,小川自然也不敢和他定罪。 小川刚刚往后退了一步,又想起来了皇后的嘱托。 他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七皇子,这不是咱非要做,是皇后娘娘吩咐的。” 可季承佑依旧不为所动,就好像是没有听清楚一样:“我不管你在说什么,反正就是你不行。” 季承佑虽然不知道宋观南到底带回来那些书是什么,可是他清清楚楚的记得宋观南昨天说过一句。 “这是以后保你要用的。” 季承佑也记得宋观南对自己的承诺,也明白宋观南这么久的教导是为了什么。 他感激宋观南给自己这样一个机会走到父皇面前来。 所以他必须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保护宋观南。 他不清楚面前的小川到底是要做什么,也不知道皇后是要做什么,他只是想要保护宋观南。 仅此而已。 可不管季承佑怎么坚定,小川也依旧有救兵。 不一会皇后的懿旨就跟了过来,上面盖着鲜红的凤印,红艳艳的像血一样刺眼。 小川看着季承佑,脸上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殿下,这是懿旨,您还是让路吧。” 季承佑回头看了一眼院子里面,随后转过头来,面色不善的看着小川。 他死死的盯着那懿旨,随后咬紧牙关往旁边走了一步,让开了宫门。 “这就对了。” 小川立刻带着手下的宦官冲到宋观南的房间里面翻找着什么。 第351章 无中生有的证物? 萧妃的寝宫在整个皇宫里面算不上大,但绝对是最精致的那一个。 尽管只是宋观南临时在宫里居住的一个房间,里面也依旧摆着许多不菲的装饰。 小川在宋观南的房间里面里里外外的翻找着,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什么可疑的东西。 他想到了皇后的承诺,不由得有些不甘心。 要知道皇后可是宁家的人,齐王正在陇右征战。 如果有一天齐王回到了长安,那么现在的太子估计就不会这样的名正言顺了。 小川一边带人翻找着,一边在心里面盘算着。 他不像是干爹那样在圣人面前有说话地份,一旦有一天圣人驾崩了,他不得不为自己的未来考虑。 而皇后在这个时候递出来的橄榄枝,对于小川来说无疑是一个攀附的好机会。 可是无论小川翻了几遍,翻得多么细致,可就是找不到宋观南昨天从那个宫殿里面带出来的东西。 看着翻出来的东西都是些寻常物件,小川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垮了下来。 如果昨天宋观南带回来的是这些东西,为什么回来的路上走的都是看不见人的小路呢? 小川怎么也想不明白。 他找不到东西,自然也不敢回去。 于是皇后的寝宫里面只剩下了宋观南和皇后面面相觑。 皇后还在等着小川的证据来威胁宋观南,现在倒也不敢说什么表明态度的话。 宋观南因为腰腹上面绑了卷宗,一时间也不敢坐下来。 她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站在宫殿的正中间,任由皇后打量自己。 皇后看着宋观南这副坦然的模样,心里面不由得有些打鼓。 她不知道宋观南到底是故作轻松,还是有恃无恐。 一切都要等到小川搜宫回来才能有一个定论。 而此时此刻的萧妃宫里,小川正在宋观南的住处里面来回踱步。 这房间里面除了一些衣服和书籍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甚至她的那些衣服也简朴至极,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他正是一筹莫展思索对策的模样,却是被门外的季承佑看了个真真切切。 季承佑看着小川来回翻找,自然已经猜出来他的目的。 少年的眉头紧锁,随后转身去了萧妃的寝宫里面。 “母妃,那些人是冲着师父来的。” 季承佑紧紧抿着嘴角,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萧妃正在梳妆,听见季承佑的话之后挥挥手示意正在给自己梳妆的侍女先退下。 侍女看了看萧妃脸上还没有画完的妆,还是老老实实地退了下去。 随后,萧妃神情柔和地看着季承佑:“你要帮你师父吗?” 季承佑立刻点头,抱拳单膝跪地:“还请母妃帮我。” 萧妃起身走到季承佑面前,温柔地把季承佑扶起来:“右卫率教了你许多,你今天要是能帮她一把,也是告诉右卫率你学会了,更是告诉她教你那么长时间她教得好,你可明白?” 季承佑郑重的点了点头,一张脸上面写满了严肃。 萧妃笑着问他:“现在你想好怎么做了吗?” “想好了。” 季承佑又是点了点头。 萧妃缓缓抬起手,把自己刚刚画到一半的妆容用手帕擦掉,素面朝天看上去分外的憔悴。 “走吧,就按照你刚刚说的那样做。” 听见萧妃的话之后,季承佑立刻往宋观南的房间那边走去。 而此时此刻,小川还在宋观南的房间里面来回踱步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要是空着手回去,那皇后估计会气得直接把他拖出去斩了。 可现在的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样回来了。 手足无措之下,小川偷偷把手往自己口袋里伸去。 他摸到了自己早就放在口袋里面的东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对不住了,右卫率。 他咬了咬牙,猛地把手从口袋里面抽了出来。 小川仔细看了看自己手里面的东西,高高举起手转过身。 他像是宣誓一样大喊:“找到了!” 可小川的心跳还没来得及加速,就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找到什么了?让本殿看看。” 小川瞪大了眼睛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季承佑。 他竟然没有发现季承佑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背后的。 小川紧紧地攥着自己手里面的东西,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可是季承佑现在正在气头上,一把夺来了小川手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枚官印。 季承佑蓦然想到了宋观南曾经进死牢的原因,就是因为她的“弟弟”牵扯到了官印案。 现在面前的这个人竟然还要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自己师父? 季承佑血气上涌,头脑一热直接把面前的小川甩到了地上。 “来人啊,带着他,去找父皇评评理。” 说着,季承佑就拿着这一枚官印往外走。 小川被季承佑吓得六神无主,直接跪在了地上。 “是咱鬼迷心窍,求求七皇子网开一面啊。” 可是没有人理会他的哭嚎,就连他带来的人都面面相觑地看着他。 季昇听见外面的喧闹声,蹙眉问郭准:“外面怎么这么吵?” 郭准怔了一下,随后躬身:“咱家这就出去看看。” 当郭准看到季承佑身后跟着一脸惊恐的小川时,怎么可能不明白出了什么事情? 但他不仅仅是季昇的近侍,也是小川的干爹。 只不过还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郭准也不清楚小川到底还能不能保下来。 “七皇子怎么来御书房了?” 郭准一脸关切地看着季承佑。 季承佑严肃地说道:“父皇呢?我要见父皇。” 他知道小川和郭准之间的关系,自然不可能第一时间就说出来发生了什么。 郭准看着季承佑一脸的倔强,只能先带他进去见了季昇。 季承佑见到季昇之后,眼眶里面立刻蓄满了泪水,看上去好不可怜。 季昇看到季承佑这副模样,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是怎么了?” 季昇放下了自己手里面的笔,一双眼睛盯着季承佑来回打量。 季承佑故作小心翼翼地撇了一眼站在一边的郭准,随后对季昇诉说道:“父皇若是不打算放师父回去,就也不要让人这样揣测陷害师父啊?” 他说的很是真挚,一时间倒是让季昇有些发懵。 季昇想不明白,可站在一边的郭准一下就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了。 第352章 徒儿护师 郭准悄悄地走出了御书房,就看到了跪在御书房门前的小川。 他站到了小川面前:“自己交代吧。” 小川听见而郭准的声音,整个人浑身抖得像是筛子一样。 “干爹……干爹您可得救我啊。” 他跪着往郭准的方向前进了两步,乞求着郭准。 郭准看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他惹出的祸事不小。 但他还是绷紧一张脸追问小川:“你是自己说,还是我去问七殿下?” 小川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如何想的全部说给了郭准。 郭准越听,眉头就越紧。 “儿子就是怕有那么一天,所以……” “啪——”郭准的巴掌直接落在了小川的脸上。 小川不敢说话,连捂脸都不敢。 郭准瞪着他:“你……” 郭准忍住了再来一巴掌的冲动。 而此时此刻的季承佑正在把昨天小川在寝宫里面来回寻找,以及今天早上要搜宫的事情告诉了季昇。 季昇只觉得难以置信:“搜宫?皇后的懿旨?” 季承佑点头:“儿臣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皇后,竟然要这样对母妃。” 季昇眉头紧锁,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走,去一趟皇后宫里。” 季昇起身,带着季承佑就往皇后的寝宫走去。 而此时此刻,皇后的寝宫里面也不安生。 萧妃已经坐到了皇后下手位置,沉默着不说话。 宋观南就站在一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皇后则是看看宋观南又看看萧妃,随后看向门外面,期盼着小川能够早些回来。 宋观南自然是注意到了皇后的焦急,但是她有些意外萧妃的出现。 就在宋观南打量萧妃的时候,萧妃看了一眼宋观南,用眼神示意她安心。 宋观南怔了一下,随后意识到萧妃是来帮自己的。 可是…… 宋观南不由得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那些卷宗。 皇后和那个小川……应该是拿不到什么证据的吧。 宋观南在心里默默地想着,脸上却是冲着萧妃露出一个笑来 。 就在宋观南好奇萧妃会怎么帮自己的时候,外面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坐在主位上的皇后大喜过望,以为是小川回来了自己终于不用再这样尴尬。 而宋观南却是下意识地看向了坐在一边的萧妃。 只见萧妃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出来,宋观南也安心了。 如果一定要让她在这两个人里面选一个猜对的,宋观南肯定会觉得是萧妃。 毕竟皇后要找的东西还在自己的身上,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是小川回来了。 除非…… 直接给她宋观南泼一盆莫须有的脏水。 想到这一点,宋观南的眸色暗了暗。 可在场的三个人都没有想到,从外面走进来的会是季承佑和跟在他身边的季昇。 宋观南怔了一下,随后难以置信地看向萧妃。 萧妃的表情也有些呆滞。 而最为吃惊的人,就是一直在等着小川回来的皇后。 皇后看着皇帝一步一步地走了进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该回来的应该是小川啊,怎么会把皇帝给惊动了呢? 不仅仅是黄花想不明白,宋观南和萧妃也都想不明白。 唯一一个清楚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的人,也就是整个宫殿里面年纪最小的季承佑 季承佑不动声色地和自己的母妃对了一下眼神,随后看向了站在一边的宋观南。 见宋观南也在看着自己,季承佑开心地笑了笑。 他心里面十分清楚,这一次是他来帮自己师父了。 季昇已经走到了主位上面坐下,眯起眼睛看着皇后:“不知道今天这是怎么回事,皇后给朕说说吧。” 他毕竟是皇帝,这样一说,皇后的心里面也开始没有谱了。 她并不清楚皇帝知道了多少,但是隐隐约约的能够猜出来皇帝是知道今天她要找宋观南觉得麻烦 可她并不觉得宋观南能够让皇帝这样的兴师动众。 皇后思索了片刻才说:“陛下有所不知,这是有人告诉臣妾,说是右卫率在宫里面拿了一些东西,一路走小路回到了寝宫里面,臣妾不放心,怕其中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才……” 季昇听了皇后的话之后,只是平静的嗯了一声,明显是没有要追查皇后的意思。 他问道:“这事情是谁告诉你的?” 皇后怔了一下,随后说道:“是小川,他一直在右卫率身边,自然知道右卫率的小事,所以臣妾才信了。” 她毫不犹豫的把小川供了出来。 季昇听见了这个名字,看向了站在一边的郭准:“朕记得,这个小川是你的干儿子吧。” “陛下好记性。” 郭准立刻陪着笑站了出来:“小川?来,说说怎么回事。” 小川从外面小碎步快走了进来,猛地跪在了宫殿的正中间。 所有人戴尔视线都落在了小川的身上。 小川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说道:“咱真的只是担心右卫率是拿了什么东西啊,圣人明鉴啊。” 他尖细的声音落在季昇的耳朵里面听得脑袋疼,赶忙摆了摆手:“到底怎么回事。” 一边的郭准也提醒他:“官家问你,你就说,有什么说什么,不许藏私。” 小川早就被吓得脸色惨白,哪里还顾得上许多。 他一五一十的说了宋观南带着季承佑走小路回寝宫,又说自己不放心去和皇后受,唯独没有说之后的事情。 季承佑见他不往后说了,整个人都站不住了。 “后面还有呢,你搜宫的时候干什么了?你怎么不往后说了?” 季承佑急切的说着,嗓子都破了音。 皇后不解的看了一眼季承佑,有些不理解季承佑为什么要这样急切的说。 “你父皇还在这里呢,怎么能这样失礼数?” 萧妃站起来,走到了季承佑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头。 季承佑吸了吸鼻子:“他都要陷害我师父了!我要是不急,那我才是真正的失了礼数!” 说着,季承佑把自己一只攥在手里面的那枚被小川用来陷害宋观南的官印扔在了地上。 第353章 皇后的担心 那是一枚精巧至极的官印。 官印被季承佑扔在地上,沿着正中间的地板滚到了众人面前。 宋观南一眼就认出,这令牌正是右相府的官印。 她能够认出来,一边的郭准和季昇自然也能够认出来。 皇后宫里的空气凝固了。 一时间只听得见众人的呼吸声。 季昇哼笑一声,随后缓缓起身,踱步到了那官印旁边。 “这官印看上去倒很是眼熟,仿佛……朕见过许多次了。” 季昇的声音低缓,听得在场所有人大气不敢出, “这是右相的官印。” 宋观南声音不大,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够听清楚宋观南说的是什么。 季昇弯腰捡起这枚官印,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小川面前:“右相已经薨了,这官印是从哪里来的,你是自己交代,还是朕去查?” 小川脸色惨白,头恨不得扎到自己的怀里。 他自然明白自己那点心思不能在现在这样的场合上说出来,尤其是当着季昇的面。 小川的沉默倒是让季承佑更加气愤了。 “你不是说这是你从我师父房间里面搜到的吗?我当时可是抓你抓了个正着,你还要狡辩吗?” 季承佑眼眶通红,拳头紧紧地攥了起来。 季昇看了一眼季承佑,随后拿着这枚官印走到了主位上。 一边的皇后看得胆战心惊。 她没有指使小川去陷害宋观南,可现在小川手里面的官印却是要拿来陷害宋观南的? 皇后皱了皱眉头,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本意只是想把宋观南绑在自己手里,可是现在这样的情况,倒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连季昇都到场了,这明显不是小事了。 皇后一瞬间反应过来自己不能把自己牵扯到这件事情里面。 她立刻起身跪在了季昇的面前:“陛下,臣妾只是听了小川的话,怕后宫出什么差错,并不知道下面人是怎么办事的。” 这番话就是在撇清楚关系,她要告诉季昇自己并不是对宋观南有什么意见,也不是要对宋观南做什么不好的事情,而仅仅只是为了后宫的安全。 可是她这样说,季昇会不会相信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皇后,随后手里右相的官印抛起来又接住。 现在齐王还在陇右生生死未卜,皇后担心自己儿子的为之,这无可厚非,可为什么偏要算到其他皇子的头上? 季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着场上大气不敢出的几个人。 “郭准,这是你干儿子,朕让你自己审,算是你这么多年尽心尽力在朕身边了。” 郭准听见季昇这话之后,直接跪在地上:“奴谢圣人开恩。” 他明白这是季昇看在他的面子上留下小川一条命。 可是郭准也没有想到小川会这样想,也有胆子这样做。 他颤颤巍巍地起身,仿佛一瞬间老了几岁。 宋观南站在一边,和季承佑对上视线。 就在宋观南思索那官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季承佑冲着她轻轻眨了眨眼。 宋观南立刻明白是他的主意,心里面松了一口气。 她眯了眯眼睛上前两步,跪在了季昇的面前:“圣人明鉴,今天这件事情,明显是有人捕风捉影,右相既然已经没了,那就是该查就查,说一不二,这样牵连,难免会出乱子。” 宋观南说得恳切,却也是句句说在了季昇的心里面。 季昇点了点头:“右卫率说得不错,人死如灯灭,不该牵扯那么多无辜的人进来。” 说完之后,季昇又是看了一眼跪在自己脚边的皇后一眼:“皇后,今天的事情,你也是关心则乱,闹到了朕这里,是你不周了。” 随后,季昇又是转了转自己手里面的官印。 皇后赶忙认罪。 宋观南看着贺聿龄的官印在季昇的手里面来回转动,不自觉地垂了垂眼睫。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现在的情况明明是皇后想要利用自己,可是小川却又有其他的想法,或者说是要攀附皇后。 而郭准又不知道小川想要攀附皇后。 这下可有趣了。 宋观南眨了眨眼睛,看了一眼站在另一边的季承佑。 季承佑并没有看她,而是时刻注意着季昇的神情。 他怎么可能不明白这一切都是冲着什么来的? 说到底还是皇后不放心罢了,他听师父说起来过,齐王生死未卜,现在太子还要留着。 那要是三皇兄回不来呢? 季承佑不止一次在心里面这样问自己。 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宋观南怀里面抱着那些“书”,对自己说那些东西都是以后要用来保自己的。 那么师父为什么要保自己呢? 季承佑不是傻子,他是皇子,既然是皇子,那就有争一争的权力。 想到这里,季承佑走上前,单膝跪地然后行礼:“父皇,昨天师父带着儿臣走小路,为的是给儿臣讲商君,后宫里面谈论这些自然不好,是儿臣带着师父走人少的路,这样才不会被旁人打扰。” 季承佑这番话说得很是漂亮,说清楚了昨天事情的缘由,同时也暗戳地变现了自己的好学。 宋观南清楚,季承佑是有野心的。 他的野心不是一星半点,也不是突如其来。 或者说,从他敢出宫待在东宫里面,就足够说出他有自己的判断。 宋观南看向了季昇:“陛下知道,臣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现在皇后也在,萧妃也在,臣只问陛下,日后臣还要不要教导七皇子?” 说这话的时候,宋观南微微蹙眉看着季昇。 季昇对上宋观南的眼睛,手上把玩官印的动作稍稍一顿。 “你是怎么想的?” 宋观南早就预料到了季昇会反问自己,笑着看了看坐在一边的皇后和萧妃。 季昇明白宋观南意思:“你一会和朕来御书房。” 随后,季昇的视线落在了小川身上,话却是对郭准说的:“郭准,这件事情处理好了,朕相信你知道该怎么做。” 郭准身形一颤,随后唱了一句喏。 季昇又看向了皇后:“最近后宫里面的事情不少,皇后多费心是应该的,只不过……右卫率虽然是女子,却是前朝之臣。” 皇后立刻低头:“陛下所言极是。” 宋观南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皇后。 她不知道季骁明还会不会活着回来。 但是宋观南知道,无论季骁明是死是活,都只会成为自己手里的棋子。 第354章 圣人无情 宋观南跟着季昇来到了御书房里面。 季昇坐在书案后面的椅子上,蹙眉看着宋观南:“你怎么看着官印的事情?” 说着,他把贺聿龄的官印扔在了桌子上。 宋观南看着那一枚官印,一口咬定:“陛下,这是有人要陷害臣。” 她眉头上扬,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格外委屈。 季昇扫了宋观南一眼,嗯了一声:“这是右相的官印,用来陷害你?” 宋观南明白季昇在想什么,季昇知道她曾经是贺聿龄的幕僚,尽管和贺聿龄之间有仇,可是帝王的怀疑并不会消减。 她看向了季昇放在桌案上面的官印:“陛下明知道臣之前的经历,会被人利用也是意料之中的。” 随后宋观南神色坚定的说道:“陛下知道臣是什么样的人,臣不是那种两面三刀的人。” 御书房里面安静了一瞬间,季昇看着宋观南,半晌没有说话。 宋观南紧紧抿着嘴角。 “右相的官印,朕一直都没有收回来,想着他人也跑不了,这官印就一直还在右相府。” 季昇顿了一下,随家长继续说道:“可是现在,这官印突然出现在宫中,实在是蹊跷。” 宋观南垂下了眼睫:“请圣人明察。” 她看着地面,没有和季昇对上视线。 倒也不是因为要请命所以恭敬,而是因为宋观南知道这官印到底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还成了陷害自己的工具。 而现在看来,她昨天的一时起意反倒是成功了。 想到这里,宋观南又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面的右相官印。 这官印是和昨天那些卷宗放在一起的。 而她昨天看到了小川打量的眼神,所以特意把这官印放在了他的枕头上面。 宋观南很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也知道自己要规避什么。 皇后对自己的试探算不上什么,远远比不上季昇一个人的猜疑之心。 季昇看了看桌子上面的官印,又看了看宋观南。 只觉得这一切都是冲着宋观南来的。 季昇沉默片刻:“这件事情,还要等郭准把人审完了才能下定论。” 随后,他抬眼看向了宋观南。 “如果齐王回不来了,该当如何?” 宋观南扯了扯嘴角:“臣不管陛下偏爱哪位皇子,臣只知道,七皇子现在年幼担不得大任,而齐王军功在身,要比所有皇子都更能服众。” 她面上无比的真诚,可是她自己却清楚,齐王是死是活,都丝毫不影响她的计划。 季昇盯着宋观南看了好一会,才慢慢一开了视线:“皇后担心齐王,情理之中,朕会去说。” 宋观南点头,她也没有想到自己只是试探了一下小川,竟然勾出来的人就是皇后。 皇后也有些愿望。 “臣什么时候能够出宫?” 宋观南问季昇。 季昇怔了一下:“出宫?” 宋观南点头:“从臣到了右相府的那天起,臣就没有回过自己家的书院了。” “可你现在还是东宫右卫率,还是太子伴读。” 季昇提醒宋观南注意身份。 宋观南不在意的笑了笑:“陛下这是再说哪里话,当时是为了右相的事情,臣才留在了东宫,现在右相没有了,臣不觉得太子能够担当大任。” “太子就算再无能,那也是朕的儿子。” 季昇严肃的说道。 宋观南扯了扯嘴角,对于季昇的自负有些无话可说。 “如若陛下希望臣教导皇子,那也不该是太子,不是因为太子天资如何,而是因为右相。” “你放才说了,他已经死了,还是你给他的刀,不是吗?” 季昇死死的盯着宋观南,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宋观南扯了扯嘴角,心里满是无奈,提醒道:“陛下,右相的案子,要是真的彻查,恐怕朝堂也不复存在了。” 听见宋观南这话,季昇仿佛又想起来了贺聿龄和他的那些同僚在自己的朝堂上面红脸白脸搭台唱戏的场景。 他神色一凛。 “百足之虫,虽死而不僵。” 季昇沉声道。 宋观南点点头:“陛下所言极是。” 她现在只想赶紧出宫去。 可是季昇却没有丝毫要放过宋观南的意思只是搪塞她:“等大理寺那边的结果定下来吧。” 宋观南不悦的皱了皱眉头:“陛下这是在怀疑臣不成?” 季昇啧了一声:“朕也是为了大局考虑。” 宋观南嗤笑一声:“陛下敢纵容贺聿龄在朝中大肆掌权,却连我一个女子都要看管在宫里不成?” 季昇看着宋观南,看了半晌。 宋观南也不说话,倔强的看着季昇。 季昇扫了一眼宋观南,不咸不淡的说道:“说了那么多,朕都有些搞不清楚,你到底是要一个与贺聿龄没有关系的职位来证明你自己,还是报仇之后就离辞官离开了?” “陛下之前让郭将军转告给臣一些事情,陛下还需要臣拿到明面上来说吗?” 宋观南本来是不想在这个时候和季昇说这些事情的,她现在只想出宫去鬼市看看自己让贺隐昼做的那些事情有没有进行下去,以及想去看看自己很久没有见过的故人。 可季昇里里外外都并没有要放自己离开的意思,她也只能拿出这样的话来和季昇做谈判。 你不是要许诺我好处吗? 现在没有好处还想让我做事? 想得挺美。 季昇听见宋观南的话,又看到了宋观南微微眯起的眼睛,自然明白宋观南心里面的不满。 可他不得不防。 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哪怕知道宋观南可能是一个转机,他也不敢用宋观南这样的人。 从她提出的远洋渔船,还有那些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行船方式,都让他心里面多少有些不放心。 “等贺聿龄的案子已结束,离立刻出宫,右卫率的位子你若是不想做,辞官去了亦可,但是现在,不行。” 季昇冷眼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咬了咬牙:“臣……遵旨。” 遵旨两个字,她说的咬牙切齿。 而季昇坐在椅子上面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知道就好,一切等到时候再给你答复。” 宋观南咬紧后槽牙,缓缓行礼。 她走出御书房,看着御书房外整整齐齐的宦官和金吾卫,目不斜视的往外走去。 宋观南还清清楚楚的记得,在诏狱里面,她问贺聿龄:“既然已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什么还要有谋反之心呢?那龙椅当真如此诱人?” “你读书,又是书院的夫子,自然也读过史书,而史书上大片笔墨记载的,一是立大功者,二是……谋大逆者。” 记忆中,贺聿龄的脸露出了嘲讽的笑容:“不要试图让高位者理解百姓,否则只会在史书里面多添一笔何不食肉糜。” 现在想想,宋观南发现贺聿龄的说法竟然是如此毒辣。 谋大逆者。 她想试试。 第355章 会是希望吗? 宋观南刚刚回到萧妃宫里,就看到季承佑正坐在窗户边看书。 他听见了宋观南走进来的动静,立刻放下书本往宋观南这边走来。 “师父回来了。” 季承佑上下打量着宋观南,见她毫发无伤才松了一口气。 宋观南走到一边喝了一口茶:“今天的事情,是你去找的圣人?” 季承佑点了点头:“我就是不想让师父受委屈,明明师父什么也没有做。” 宋观南抬眼,有些出神的盯着季承佑看。 本来她待在皇后宫里面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要等着小川在自己宫里面无功而返的准备。 可是小川终究还是没忍住。 想到这里,宋观南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小川利欲熏心,总以为卖了我就能在皇后那里得一个好前程,可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听见宋观南这感叹似的一句话,季承佑意识到了什么:“那官印……” 宋观南微笑,把手指竖在自己的手指前面,轻轻地嘘了一声。 她眼里带着笑意。 “你都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就不要说出来了,你没有让我失望。” 宋观南看着季承佑,脸上的表情格外的柔和。 季承佑怔愣地看着宋观南,半晌才反应过来宋观南所说的是那官印的事情。 “我倒是没有想那么多,是他太鬼鬼祟祟的,我看不下去,师傅对我好,我不可能看着师傅您被他人这样陷害。” 季承佑说得真诚。 宋观南站起身,走到了季承佑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头:“你和我来。” 季承佑不明所以地跟在宋观南的身后。 宋观南带着季承佑来到了书房里面。 她从自己的衣服里面拿出来随身携带的那些卷宗:“之前还在想给你看这些东西到底合不合适,现在看来,你确实该知道一些事情了。” 说着,宋观南把这些卷宗往季承佑的面前推了推。 季承佑看着宋观南放在桌子上面的卷宗,一下子反应过来了什么:“师父……” 宋观南看他:“怎么了?” 季承佑看了看宋观南,又看了看桌子上面的卷宗。 “今天的事情,都是师父算计好的吗?” 他试探地问道,看向宋观南的眼神里面满是震惊。 宋观南点了点头,笑着应下:“你这样说其实也没错。” 她又想了想:“不过你这样说也有不对的地方。” 季承佑不解地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弯着眉眼解释道:“我开始算计的时候呢,是昨天下午,也就是小川刚刚跟咱们前后脚进院子的时候。” 季承佑认认真真地听着宋观南说话。 “你当时也注意到了,他是在打量我带回来的什么东西,又说了是皇后找我。 这就足以说明,他身后的人会是皇后,可他却又是郭将军的干儿子,反倒说他不可能和皇后有过硬的关系。” 宋观南轻声细语地解释道。 季承佑忽然福至心灵:“那官印是师父放过去的?” 宋观南笑而不语。 她慢慢地翻开了面前的卷宗,指着上面的人名和数额,向季承佑解释道:“你看这上面的官员,每一个都是和右相或多或少有过交易的,你应该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季承佑看着宋观南的手指划过那一个一个熟悉的名字,心里面那种古怪的感觉又浮现了出来。 他看向一脸微笑的宋观南:“师父之前说保我,原来是这个意思。” 宋观南垂下了眼睫:“要提前没想着告诉你,是怕你万一没有这个想法,以后我在想让你往上走你会抵触,可是今天看来……你做得很好,我看得到,你父皇也看得到。” 她缓缓地说道。 季承佑怔愣地看着宋观南,像是没有想到自己能够被宋观南然这样重视一样。 宋观南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耐心地对他解释道:“今天的事情,即使你不去做,我也有办法脱身,可只有你敢去做,以后的事情才能发展得更快。” “所以,今天的事情是师父给我的考验,对吗?” 季承佑看着宋观南,眼睛里面隐隐约约闪烁着不一样的光亮。 宋观南点了点头:“可以这样说。” 季承佑继续看向宋观南手里面的卷宗:“所以这些,真的是右相给师父的吗?”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突然间有些不知道怎么向季承佑解释。 季承佑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他直勾勾地盯着宋观南的侧脸:“师父,我在坊间听说过一些传闻,虽然看上去不可信,但……现在弟子觉得这些传言可能不是传言。” “传言?传言有真也有假,你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你听说的也不一定会是假的。” 宋观南意味深长的说道。 季承佑看着她:“师父对我,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少年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仿佛要透过她的眼睛看到她的内心那般。 宋观南轻笑着转开了视线:“是真是假不重要,咱们能不能在同一条船上一直走下去,这才是重要的。” “我是师父的徒弟,师父教了我许久,只要师父还认我,那我就永远听师父的。” 季承佑说得很是诚恳。 宋观南定定地看着他,微微扬起眉头问:“你猜到我想做什么了?” 她似笑非笑,只觉得季承佑孩子气还没有褪去,说的话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其中的分量。 她想要的可不仅仅只是一个听话的帝王。 季承佑看着宋观南,并不理解宋观南所说的话。 “什么叫做猜到?师父不一直都在教我如何做一个好帝王吗?” 他说的理所当然,反倒是让宋观南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只能静静的看着季承佑的眉眼,他身体向来不好,平日里还总是带着一股子病气,身上也总是萦绕着草药的苦香。 这样的他,固然和宋观南想象当中威风凛凛的帝王不太一样,可也就是这个少年,是宋观南对这个时代最后的希望。 季承佑不知道宋观南看着自己在想什么。 但他听到了宋观南随风消散的呢喃:“你会是吗?” 第356章 城外坟冢 “师父说什么?我会是什么?” 季承佑现在已经和宋观南身高差不多了,站在宋观南面前的时候足以平视他。 宋观南没有想到自己的自言自语被他听到了些许,她只能笑着搪塞过去:“你是我最信任的皇子。” 季承佑听见宋观南这话,眼睛顿时亮了:“师父是说真的?” 宋观南没想到季承佑竟然这样信自己的话,一时间也不能否定,只能笑着点点头:“现在轮到你猜猜,我下一步要做什么?” 她赶忙转移话题,不让季承佑在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上面纠结。 季承佑听见宋观南的话之后,脸上果然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他斟酌了许久:“师父今天和父皇去了御书房,如果师父能走,师父早就不愿意在宫里待着了,可是师父回来了,所以师父短时间是不能出宫的。” 见宋观南点了点头,季承佑更加大胆地分析:“那我觉得,师父要等右相的案子定下来之后才能够离开宫里,而师父在宫里能做的事情并不多,除开教我之外,就只剩下……” 季承佑了解宋观南,自然也明白自己的猜测十有八九是对的。 只不过这个猜测,他并不敢说出口。 宋观南看着季承佑等大的眼睛贴心的递上了茶水:“说不出口就写桌子上。” 她的这个举动无疑是激励了季承佑,季承佑身处手指,沾了沾杯子里面的茶水,在桌子上面用茶水写下来两个字。 宋观南看着季承佑写在桌子上面的两个字,脸上浮现出了满意的笑容。 皇后。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她就知道季承佑明白自己的意思。 宋观南抬手用帕子擦去了桌子上面的水渍,随后自己沾了茶水,也在桌面上写了两个字。 齐王。 “皇兄?” 季承佑难以置信地看向宋观南。 “战功赫赫,祖辈武将,又是嫡子。” 宋观南神色平静,陈述着季晓明比起季承佑更加适合皇储的论据。 季承佑听宋观南说着,脸上的表情变得古怪了起来。 他犹犹豫豫地说道:“可他是我皇兄……” 宋观南眸色微冷:“殿下既然选了这条路,就该明白,皇家,亲情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随后,宋观南稍稍缓和了自己的语气:“也不是非要整个你死我活,只是要你明白不要心软,要记得你我第一次在东宫减免的时候,你对我说的那些话。” 蓦然间,季承佑走流程了自己几年前见到宋观南的时候。 彼时,自己还只是一个工里面最不起眼的皇子。 可现在,宋观南的出现和存在,以及这么多年所做的事情,教他的东西,都是在一下又一下地把他往那个位置上面推了又推、 宋观南看着季承佑的面色渐渐缓和,就知道他已经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随后,季承佑问了宋观南一句话:“师父,皇后这样着急,皇兄他……真的没事吗?” 皇后今天的举动,怎么看怎么像是着急把所有会影响齐王地位的因素全部控制在手里。 宋观南也想到了皇后今天的模样,一时间也轻笑了一声:“那谁清楚呢?” 她并不在乎季晓明会不会活着回来,也不在乎季昇到底愿不愿意把皇位给季承佑。 宋观南把视线从季承佑的身上转移到一旁,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算计。 季承佑站在宋观南的身边,在宋观南看不见的地方。 他刚才眼睛里面担忧的神色转瞬不见。 其实他也不太在意自己的皇兄,甚至是父皇也不甚在意。 他是皇子,也只是皇子。 喉头一阵异样的感觉涌了上来,季承佑捂住嘴咳嗽了两声。 宋观南听见了咳嗽声,立刻回神,担忧地看向了他:“最近喝药了吗?” 季承佑顿了一下,随后点点头。 而他的嘴角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只不过藏在手下,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笑的存在。 宋观南知道季承佑身体不好,也就摆了摆手:“好了,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情需要你的时候,我会去喊你的。” 季承佑应声,随后慢慢悠悠地往书房外面走去。 宋观南低下头,用手帕一点一点地擦去了桌子上面的茶水,抬头却发现季承佑还站在门口。 她惊讶地看着他:“怎么还不回去?” 季承佑看了看干干净净的桌子,随后期期艾艾地央求她:“师父,总要告诉我您要做什么吧。” 宋观南垂了垂眼睫:“告诉你也不是不行,齐王比你强的就是那么几点,我又是个记仇的人……” 后面的话宋观南没有说出来,只是对着季承佑轻轻眨了眨眼睛。 即使她不说出来,季承佑也明白宋观南的意思。 季承佑恍然大悟,冲着宋观南点了点头,随后行礼离开了书房。 而此时此刻的宋观南还不知道,长安城外一队人马正悄悄地从城南进了长安。 “先在林子里面稍作休息,等天色暗下来,再趁着宵禁进城。” 为首的人把马拴在了树干上,给马松了松缰绳。 他抬起下巴眺望着树林外面,那是长安城启夏门的方向。 “将军在看什么?” 一个副将模样的人依靠在树根处,揉着自己的腿,不解地问这个正往长安城方向眺望的男人。 为首的将领轻笑一声:“陈副将,你知道启夏门于本王有着什么样的意义吗?” 见陈副将摇头表示不知道,这将领倒是格外的意气风发。 “启夏门,本王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胜仗。”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上满是自豪。 一边的陈副将附和着点点头:“将军英勇无匹。” 随后,副将低下头继续揉着自己有些发酸的小腿。 就在这个时候,一边的树林里面传出来了士兵的声音:“这边竟然有坟?” 众人闻声赶去,就看到掩映的树林里面藏着一个坟包。 “快看看上面写的什么?” “俺不认字,这得让陈副将来看。” 几个士兵围在坟头旁边,看着墓碑上面的字。 “陈副将忙着呢,本王看一眼。” 将军走来,站在了坟头的正前方。 “常禾之墓。” 听见这四个字,坐在一边正揉着小腿的陈副将怔了一下,默不作声地站了起来。 第357章 活着回来 “常禾之墓。” 听见这四个字,坐在一边正揉着小腿的陈副将怔了一下,默不作声地站了起来。 他就站在人群的最后面,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这块简简单单的墓碑。 而距离墓碑最近的将军则是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这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旁边不识字的士兵却是说道:“常禾?这名字却是耳熟,我们之前的团里面就有两个叫这个名字的。” 将军像是想起了什么:“难怪,估计就是名字简单,所以总归有些重名的人。” “确实简单,末将也认识一个叫这个名字的人。” 所有人都看向了站在一边的陈副将。 那将军点了点头:“你这样一说,本王也想起来了,陇西那边确实有不少叫‘禾’这个名字的人,猛地一看的确有些熟悉。” 陈副将沉默了片刻:“将军说的是。” 将军看着他:“本王记得你离开家也有不少年头了,马上就回家了,你怎么一点兴奋的意思都没有?” 陈副将象征性地笑了笑:“将军说笑了,末将不是不兴奋。” 说完这些之后,他就牵上了他自己的马:“末将带它去那边的小溪喝点水。” 随后,陈副将就离开了大家休息的地方。 他牵着马走到了小溪边,坐在一边看着马俯身在溪边饮水。 这一路上实在是颠簸,回鹘来得凶猛,一行人在鏖战的时候后面不知道哪里来了一伙人。 最开始以为是援军,可他们直勾勾地奔着齐王就去了。 于是齐王不得不带着他们一路上从战场上往前杀,一路长驱直入,深入敌营,在月黑风高的时候了结了回鹘的将领,才又翻山越岭回到了长安。 眼看着许久未见的长安已经在眼前了,他心里面或多或少的竟是有些不安。 他是九年前离开家的。 那个时候,他是被一个叫做常禾的人,劝到了朱雀大街上,看到了征兵的路子。 而刚刚那墓碑上的名字,也正是常禾。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己离开长安去往陇右是因为这个人,而自己回到长安见到了第一个“人”,也是常禾。 陈荣垂下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揪着河边的杂草,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立刻翻身起来拽着自己还依依不舍的马离开了溪边。 他像是影子一样坐在人群里面,听着他们讨论着这一路上的风沙。 陈荣的视线落在了树林中那简陋的墓碑上面。 他眯起眼睛,端详着那墓碑上面的字迹。 刻在石碑上面的凹痕歪歪扭扭,足以看出这并不是专业的工匠做的。 他家里到底是书香门第,即便从军那么多年,也依旧能够看出来在那墓碑上面留下字迹的人,是读过书的。 这一手字,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不寻常的女子。 “想什么呢,陈副将。” 齐王走到了陈荣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没有任何架子地坐了下来。 陈荣看到齐王坐在自己身边,立刻变得有些甚微了起来:“回齐王,只是一个人出神而已。” 齐王知道他是在搪塞自己,一时间也没有揭穿,只是转变了话题:“回长安之后,你最想去做什么?” 陈荣想都没想:“回家。” “想家了?”齐王打趣地看着他。 陈荣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了齐王的话。 齐王见他认下,爽朗地笑了起来:“本王记得陈副将家里面是做学问的,就是一直不知道是做什么营生的?” 陈荣皱了皱眉头:“家里?家里以前是开书院的。” “难怪你写得一手好字。” 齐王立刻称赞道。 “哪里哪里,齐王谬赞。”陈荣赶忙行礼。 他可是清楚,齐王可是宁将军的外孙,也是圣人最喜欢的皇子。 齐王没有就着他的家世继续聊下去,而是感慨了一句:“估计现在陇西的战况还没有传回长安呢。” “自然没有传回来,陇右那边估计前脚刚刚出发,齐王就已经到了长安门口了。” 齐王听见陈荣这话,随之哈哈一笑:“战场上有人背后捅我刀子,只能这样一路赶回长安了,等述职之后,好好地洗一洗,吃完热腾腾的汤面,好好睡一觉。”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行了,你好好休息,我带人去城门那边找监门卫。” 陈荣抱拳,目送着齐王离开。 齐王是一个好将领,这一次无论是回鹘人,还是那些想要刺杀齐王的人,都没有想到齐王会带着他们从战场上一路跑到敌军阵前。 现在想想还是要夸赞一句用兵如神的程度。 陈荣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他也不知道自己回长安还能够干什么,阿爷走到时候,自己拆装没能回来看一看,只是听说了一些消息,却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而这么多年,即使人在军营里面,他也没有放弃追查当年阿爷到底怎么死在承天门街上的。 可是只有简短的“释文案”三个字。 更多的原因他也没有问出来分毫。 至于五经博士的位子,也不再是师爷的弟子,而是一个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地方官提拔上来的。 这些年他也试着打听过宋观南的消息,可她却是死在了官印案。 陈荣有些烦躁的揪了一把地上的草,又猛地把自己腿上的蚊子一巴掌拍死。 他看着自己掌心的血,出神地想了许多。 现在的长安已经不是自己当年离开时候的长安了,如果树林间的那坟头真的是常禾的,那为什么是在自己离开长安一年多的时间他就死了? 陈荣只觉得自己离开长安然后再回来,整个长安都变了模样。 一行人直接等到了天黑,长安城的监门卫已经在启夏门的城楼上敲着铜锣示意宵禁的时间快到了。 齐王挥了挥手,他们都站起身骑上马,只等着长安城外面人都离开。 “咱们是悄悄进长安的,一会进了城直接去齐王府,都好好收拾干净了进宫,免得坏了礼数。” 说完之后,季骁明就看到了城楼上监门卫的士兵用火把在空中画圈。 他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和他下山进城。 夜色笼罩的长安之中,陈荣回到了自己阔别多年的故乡。 第358章 困不住的人 住在萧妃宫里的宋观南并不知道季骁明还活着的消息。 事实上,季骁明还活着的消息,除了他们那一行人,估计也知道死去的回鹘将领知道了。 宋观南整理了一封密信,上面基本上都是根据贺聿龄留下的卷宗,整理出来写给几个官员的。 她把这些信都一封封地封好,随后喊来了正在外面背书的季承佑。 “师父喊我?” 季承佑好奇地走了进来。 宋观南把手里面的信件放在了季承佑的手里面,随后扯过季承佑宽大的衣袖盖住。 “这是?” 季承佑不解的问道。 宋观南把桌子上面的卷宗收拾起来,和那一摞策论交错着放在一起。 “你让人偷偷出宫,去东市第一个路口的小巷里找一个乞儿,告诉他把这些信件交到鼠爷手上。” 宋观南并没有说贺隐昼的名号,而是让他交给鼠爷。 季承佑若有所思的捏了捏自己手上的信件:“这不只是一封吧?这是还要往外送?” 宋观南点了点头,认可了季承佑的话,却并没有顺着他的意思说出都是给哪些人的。 她看着季承佑困惑的神情,好声好气的安抚他:“放心,等我什么时候能出宫了,带你去见几个人。” 季承佑不解地看了看她:“我知道师父要干什么,师父还要像哄小孩一样哄我?” 宋观南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习惯了。” 季承佑也学着宋观南的样子扯了扯嘴角。 宋观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好了好了,快去吧。” 季承佑点点头,随后转身出去了。 宋观南一个人坐在书房里面,盯着院子里面的花卉出神。 她这些信件是写给那些官员的,这些官员不是宋观南瞎挑的,他们家里面或多或少都有在宫里面的女儿或姐妹。 而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借着这些人的手去给皇后一个警告。 宋观南很明白自己这样做的意义。 昨天的事情估摸着已经传出去了。 这皇宫的墙除了能挡住人,什么都挡不住。 挡不住人的野心,也挡不住阴谋诡计。 宋观南深吸了一口气,随后从一边抽出来了一张宣纸,自顾自的练字静心。 而鬼市里面,收了信的乞儿拿着这一沓信跑到了鼠爷的面前。 鼠爷包馄饨的手一顿,随后皱着眉头看着乞儿:“谁给你的?” “官爷给的,说是直接给鼠爷。” 乞儿怯怯地盯着鼠爷看。 鼠爷用一边干净的帕子擦干净手,接过来了这厚厚的一打信封。 他一眼就看到了第一封信的信封上,惟妙惟肖地画着一只老鼠。 鼠爷觉得自己猜到了这信是谁送来的了。 他把信放在了怀里,随后挑了几个馄饨扔在锅里面,煮了片刻,他把馄饨捞出来摆在乞儿的面前:“吃吧。” 随后,鼠爷才开始看那封画着老鼠的信件。 他认识的字不多,所以在拆开信封的时候,心里面还或多或少地有些忐忑自己到底能不能看懂这封信。 可当他打开了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时,心里面的忐忑在看到上面内容的一瞬间烟消云散。 信纸上面没有一个字,只是在正中间画了一张面具。 而整个面具通体乌黑。 仅仅是一眼,鼠爷就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他看了看剩下的信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啊,这人在宫里面,送东西出来的手段却不少。 鼠爷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脚上和馄饨摊相连的铁链,脚上像是挽花一样动了几下,立刻就从镣铐里面脱了出来。 他一瞬间就消失在了身后的小巷里面。 而贺隐昼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鼠爷时,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你不是……” 他本想说鼠爷被铁链锁在了馄饨摊上,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可鼠爷还不等他话说完,立刻就把自己手里面的那一沓信送到了他面前。 “那姑娘送的信。” 只是这一句话,就足以让贺隐昼闭上嘴,老老实实地接过来这些信件。 随后,他再一次看了一眼树叶的脚踝,怎么想都想不明白鼠爷怎么还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鼠爷嗤笑了一声:“真以为我只是一个能夜视的老头啊?” 随后,鼠爷快速消失在了贺隐昼的面前。 贺隐昼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出来,只能看向了自己手里面的信件。 信封上面写着无白。 他拆开看了一遍,随后立刻喊来了鬼寅:“去安排人把这些信都送到位。” 贺隐昼把这些事情安排妥当之后,转身走进了鬼市里面。 鬼市的深处,一个又一个的小房间,也是无数个小作坊。 他走到了一个房子门前,透过窗户看着里面热火朝天的场景。 “怎么样,这一炉成功了吗?” 他问站在另一扇窗户前面的人。 这人的视线一动未动地盯着屋子里面的高炉:“这一炉应该是能成的。” 贺隐昼点点头:“希望吧。” 随后,贺隐昼又嘱咐了一句:“要是有什么缺的 再去让申掌柜送来,不管尝试多少次,都要成功。” 站在一边的人点点头:“喏。” 贺隐昼又是往里面看了一眼。 高炉旁边的汉子赤膊上阵,一下又一下地往高炉下面塞着焦炭。 说不担心都是假的。 光是这些炼出来这些焦炭都要废上不少的功夫,现在鬼市里面几乎所有的作坊都在为了这高炉出力。 贺隐昼知道这样做的意义。 一旦宋观南给的高炉炼铁的法子成功了,这一个高炉里面能够产出的铁水足够整个鬼市的武装。 贺隐昼攥了攥拳头,走向了深处的作坊里面。 最里面的作坊也是热火朝天,只不过不是在炼铁,而是在往一个形状有些诡异的炉子下面不停地烧火。 “您来了。” 站在一边的工匠看到了贺隐昼,笑着行礼。 贺隐昼试探的问道:“真的可行吗?” 他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一边的工匠眼睛都亮了些许:“可行,太可行了!” 说着,工匠从立刻带着贺隐昼往作坊后面走去。 作坊后面是一个巨大的杵,正在一下一下地击打着下面石皿。 工匠指着石皿:“您看里面,现在是木头杵,打米糕不需要人来挥杵了,人只需要在前面的房间里烧水,这边就能自己动了,好东西。” 工匠一边说着,眼睛里面的光芒格外灿烂。 此时此刻的贺隐昼还不知道宋观南给自己的东西意味着什么。 可是这些工匠都意识到了。 工匠走到贺隐昼身边:“你能告诉我这东西是哪位高人想出来的吗?” 听见这话,贺隐昼怔了一下。 工匠却以为贺隐昼是不愿意告诉自己,立刻摆摆手:“没有其他意思,只觉得这样的人咱这辈子一定要见一见。” 想到了宋观南还在宫里面出不来,贺隐昼只能摆摆手:“等她什么时候来鬼市了,我带你见见他。” 工匠开心地应下。 而贺隐昼却看着那木杵一下一下地击打着石皿里面的米糕,心里面满是担忧。 她今天这样着急地把信送出来,还要在天黑之前送到那些人的手上,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359章 设计皇后 这个夜晚,注定了长安城里面许多人都无眠。 其中,就有宋观南选中的这些官员们。 宋观南在写这些信的时候,用的全部都是只有右相才知道的事情,一时间倒是吓得这些官员人心惶惶。 右相现在已经死了,可是这些证据依然还在。 没有人知道这信到底是谁写的,也没有人知道是怎么这样准确无误的送到自己手上的。 能够拿到这些东西的只有死去的右相,还有诏狱里面的王庆业。 而这些以为自己逃过一劫的官员,此时此刻意识到,还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 要做到信上所说的事情并不难,可让人感到恐惧的不是这些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家里面的信件。 而是这单单一封信件传达出来的讯息。 这些本该是死人才知道的东西,此时此刻被一个他们都不知道是谁的人知道了。 就连送信的手段都和右相一模一样。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可信件上面的要求也并不难,虽然需要一些胆量,现在右相已经死了,朝中要换太子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若是把这样的风声都推到宁家,推到皇后身上,其实也未尝不可。 每一封信的最后都有一句话。 “此事虽难,却非一人独往。” 只这一句话,就告诉了所有收到信的官员,这件事情并不是他们一个人的事情,还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希望保住季临渊的太子之位。 第二天早朝,宋观南一身官袍,漫不经心的从后宫走到了前殿。 她站在文官的队伍里面,丝毫不在意周围向她投来的视线。 宋观南虽然人在后宫里面,可是外界的传闻或多或少的也听说了一些。 有说她卖了右相向陛下求赏的,也有说她为情所困为害旧主的,朝中还有质疑她为什么还能是东宫右卫率。 甚至是她长时间不出现,去东宫拜访的官员也没有见到她,还有声音说她随着右相的案子一起纠察的。 说什么的都有,可是当宋观南出现在早朝的这一刻,所有非议声音都变得很小很小。 她还站在这里,就足够了。 之前追随右相的官员在看到宋观南之后,眼睛里面都闪过了复杂的光。 都知道当时宫宴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也都知道宋观南与贺聿龄之间的对话。 她那些话分明就是在控诉贺聿龄,也是背叛了贺聿龄。 朝中最恨宋观南的,还是当属右相手下最亲近的那些人。 宋观南是右相从死牢里面救出来的,虽然现在大理寺有传出来官印案翻案的消息,可是贺聿龄救了她的命,这点是实打实的。 救命之恩不但不报,反而倒打一耙送人上路。 宋观南也知道自己在这些人的眼睛里面算得上是无情无义之辈。 可是她并不在意。 她手里的证据,几乎能够把这些人随随便便打成右相党羽,最起码也会落得一个摘了官位的下场。 宋观南垂下眼睫,安安静静地听着。 而在听到“太子”两个字之后,宋观南掀开了眼皮。 朝堂上面正为了这件事情吵得不可开交,丝毫不顾季临渊还在最前面站着。 “太子殿下首先是皇长子,其次才是他贺聿龄的外甥,尔等一直把太子与他放在一起来说,难不成忘了谁才是太子殿下的阿爷?” 中气十足的声音落在每一个人的耳朵里面。 宋观南的嘴角几不可见地上扬。 要来了。 这个人正是她昨天写信的人之一。 礼部侍郎来说这话,实在是在合适不过的身份了。 官位合适,品级也不低。 这话一出,朝堂上面顿时陷入了寂静。 宋观南的余光看到了许多人都交换了一个眼神。 她下意识地去看季昇的脸色。 果然不出她的预料,季昇的脸色和自己家里面烧了十年的锅底有的一拼。 宋观南的视线微微偏移,落在了一边宁将军的身上。 就在她视线刚刚停下的一瞬间,就看到了宁将军的脚往后撩了撩。 紧接着,宋观南前面的官员站了出来:“你这样说有失偏颇,当年圣人也是重视右相,哪里知道背地里竟然做了这样的事情出来?” 随后,这个官员又朝向了正前方:“何况圣人向来公正,对皇子自然也不会厚此薄彼。” 这番话猛地听上去滴水不漏,如果宋观南不知道自己昨天也给他送了信,当真以为他是站在皇后那边的人了。 可偏偏宋观南对他的印象最深,明面上和宁家关系极好,可实际上却是贺聿龄一手推上来的“三不沾”官员。 偏偏这样看上去公正廉洁的官员,却是暗中没少给贺聿龄“上供”。 宋观南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听着朝堂上面为了皇子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 “都吵什么吵!陇西的战报一直都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哪里来的人说齐王已经遇难了?是想借此揽事?还是要谋权?” “一个一个的看似为齐王鸣不平,句句却都是把这储君的位子往齐王头上引,到底你们是昭国的官?还是齐王的官?” 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朝堂上面鸦雀无声,宋观南嘴角的笑容明显多了几分。 莫太尉,代表着昭国最高的军衔。 他两鬓斑白,却声如洪钟。 他就是宋观南这一次设计之中最关键的人,虽然没有信件,可是宋观南设计的每一步都是他最在意的点。 莫太尉,自打先皇在位之处,就已经是太尉了,算起来,也算是少年成名,他和赵载年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不管皇帝是谁,守护的只是这个昭国。 宋观南在那些信上设计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逼迫他在这个时候站出来。 她抬起头来,眼睛里面闪烁着光。 而龙椅上面的季昇像是有所感应一样,视线越过人群看向了宋观南,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 可宋观南却眉眼低垂,缓缓走了出来:“圣人,太子向来谦恭,臣为东宫右卫率,常听太子提及自己文不如七皇子,武不如出征陇右的齐王,他终日看那些策论,不过就是为了不辜负圣人给他的储君之位。” 说到这里,宋观南又行了一礼:“臣不知为何诸位大人都对太子有如此微词,但臣知道,太子绝对担得起储君之位。” 宋观南说完之后,缓缓抬头看向了坐在龙椅上面的季昇。 一边的莫太尉冷哼一声:“都说巾帼不让须眉,现在看来,反倒是你们,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现在在这里动摇国本。” 按照宋观南铺的路子来说,现在的季昇该追查到底是谁在散布齐王遇害的事情了。 宋观南的余光看到了季昇眼睛里面渐渐有了疑虑,她不再说话,而是渐渐地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面。 第360章 齐王归来 宋观南刚刚站稳,就感受到了一道视线快速地打量了一下自己。 她顺着视线的方向看了过去,果不其然看到了莫太尉那一双藏在眼皮和眼袋中间锐利的眼睛。 她赶忙叉手行礼。 莫太尉转过去不再看她了。 而此时此刻,季昇已经看向了站在莫太尉身后的一排的宁将军。 宋观南依旧是那副垂下眼皮漠不关心的模样。 整个朝堂上面鸦雀无声。 帝王的猜疑来得格外沉重,宁仲询不敢赌。 他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奔着自己来了,明明陇西那边还没有任何齐王遇害的消息,怎么就传了出来? 宁仲询想不清楚,可是宋观南清楚季昇明白怎么一回事。 当时贺聿龄派死士去陇右的事情还是自己告诉他的,直到现在,估计也只有不超过两只手的人知道这件事情。 而现在整个朝堂里面闹得沸沸扬扬,季昇必然不会怀疑自己,因为自己没有出过宫。 那么他能够怀疑的,只有其他知道暗卫去陇右这个消息的人。 而首当其冲的人,就是皇后。 宋观南面无表情,可是心里面算盘已经在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了。 季昇缓缓起身,沉思着点点头:“从今以后,朝堂里面,不许妄议储君,朕刚到知天命之年,若是再有这样的声音,就论做反贼。” 说着,季昇挥了挥袖子,一边的郭准立刻朗声:“退朝。” 宋观南跟着这些大臣一起走出了正殿,慢慢悠悠地走在最边缘的地方,如果不是刻意寻她,压根没有人注意到她也走在一边。 可偏偏宋观南走着走着,身边突然安静了些许。 她微微侧目,发现自己周围的官员都在悄悄瞄着自己身边。 宋观南怔了一下,随后看向了自己身边。 只是一眼,宋观南立刻瞪大了眼睛:“臣,见过莫太尉。” 莫太尉上下打量了宋观南一眼,用只有两个人能够听见的声音说道:“有勇有谋,像他。” 随后,他就像是路过一样,快速经过了宋观南的身边。 宋观南看着莫太尉年岁已高但依旧步伐矫健的背影,狠狠地皱了皱眉头。 一是好奇他为什么会注意到自己,二是在思索他到底为什么要说自己像“他”。 这里的“他”,到底指的是谁? 宋观南想不明白,可是又不得不想。 她不记得贺聿龄给自己看的那些卷宗里面有莫太尉的影子。 她对莫太尉的了解全部都是入朝为官之后的事情了。 宋观南原本的计划是跟着这群人慢慢悠悠地混出去,用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方法出宫。 可她的计划还是落空了。 郭准正站在宫门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右卫率,官家让咱把您请回去,说是有事情要问您。” 宋观南看着郭准脸上的笑容,就知道今天自己是没有办法浑水摸鱼偷偷摸出去了。 她只能僵着一张脸,跟着郭准回到了御书房的门前。 御书房的大门紧闭,一时间也不知道季昇到底在不在御书房里面。 宋观南眯了眯眼睛,意味深长地盯着站在另一边的郭准。 “有件事想问一下郭将军。” 宋观南的声音颇为清脆。 郭准缓缓偏过头来,依旧是笑着看她:“右卫率尽管问。” 她笑的眉眼弯弯:“臣只是好奇,小川是怎么拿到的右相官印,还想到要栽赃给我的。” 这问题来的突然,郭准怎么也想不到宋观南会在御书房们夸问出这个问题。 郭准扫了一眼御书房周围的金吾卫和宦官,发现没有外人的时候,才瞪了宋观南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宋观南总觉得郭准刚刚环视周围发现都是他自己的人时,好像松了一口气。 宋观南并没有揭穿他,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郭准,仿佛是在等着郭准回答自己的问题一样。 郭准眼神闪躲,明显是不想回答宋观南的问题。 宋观南早就预料到了郭准不会直接回答自己的问题,于是继续说道:“其实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一念之差罢了。” 说到这里,宋观南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也不在乎郭准理不理会自己,继续说道:“可这下连累了郭将军,就是不应该的了,明明是他一个人的野心,为什么偏要连累自己的干爹呢?郭将军,您说呢?” 郭准嘴角抽了抽,冷笑一声:“右卫率这是在套话还是在激怒我?” 宋观南微笑:“都不是,郭将军太紧张了,我不过只是想和您聊聊天罢了。” 郭准看也不看宋观南一眼。 “陛下呢?不是陛下让臣来的吗?” 宋观南看了看大门紧闭的御书房,问郭准。 郭准瞟了一眼宋观南:“官家是不想让右卫率出宫,如果咱家不拦下右卫率的话,右卫率是不是就要跟着出去了?” 宋观南讪讪地笑了笑:“那郭将军为什么又要带我来这里呢?” 她看向了一边的御书房。 郭准看着面前打开的大门,对宋观南说道:“官家有话要问右卫率,右卫率且等着吧。” 宋观南啧了一声,又提起了刚才的话题:“那郭将军聊聊这次右相官印的事情?” 郭准没有理会宋观南,而是转身拉开了和宋观南之间的距离。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只能站在原地闭目养神。 过了不知道多久,御书房紧闭的大门打开了。 宋观南掀起眼皮,懒懒地看着御书房的大门,等着季昇喊自己进去。 可在看到从御书房里面出来的人时,宋观南怔在了原地。 虽然她上次见季骁明已经是很久之前了,可在宋观南的心里面,季骁明已经永远的留在了陇右。 毕竟在她的计划里面,要把整个昭国原来的弊病都处理了,算清了账才交到季承佑手里面。 这也意味着季承佑登基之前,不论是季昇还是季骁明,都只是她用来准备改朝换代的工具而已。 工具是有寿命的,季昇的寿命在宋观南心中,和季骁明的寿命呈反比。 这是经过她严谨的计算的。 尽管她已经在心里面预想过季骁明可能会活着回来,可真正亲眼见到活的季骁明时,宋观南还是怔愣了一瞬间。 季骁明正从御书房里面走出来,一步一步的格外自在。 他看到了呆滞的宋观南,笑着打趣道:“右卫率这是不认识本王了?” 宋观南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臣,参见齐王。” “请起。” 扔下两个字之后,季骁明直接转头离开了。 宋观南直勾勾的盯着季骁明离去的背影,久久未动。 “看什么呢?” 季昇冷硬的声音从御书房的方向响起,宋观南吓了一跳,浑身一抖。 第361章 你想谋反吧 宋观南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季昇看着自己的眼神。 他站在御书房里面,外面大好的天光未曾落在他身上半分。 他的脸看上去格外冷峻,饶是宋观南也心底一颤。 宋观南不由得回想起,刚才盯着季骁明背影的时候,并没有控制自己的表情。 她又忍不住看了季昇一眼,见季昇已经转身消失在御书房的门口了,她才踌躇着跟了进去。 季昇坐在那里,脸色并不好看。 宋观南走进去,站在了季昇的面前。 “齐王从陇右回来了,陛下该高兴才是。” 宋观南状似无意的说道,可是一双眼睛偷偷瞄着季昇的脸色,想要看看季昇脸色的变化。 可是季昇坐在那里,整个人淹没在窗外的竹影之中。 御书房里面陷入了寂静。 季昇不说话,也不看宋观南,这样的举动很是古怪,倒是让宋观南后背一紧。 她不可能坐以待毙,于是又开口询问道:“陛下?” 这一次,季昇终于有了些许的反应,他缓缓抬起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宋观南。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宋观南,你告诉朕,你到底所求为何?” 宋观南看着季昇的视线变得格外严肃:“陛下为什么突然想起来问臣这个问题?” 季昇就坐在从窗外投到御书房里面的竹影中,竹叶的影子有着模糊的轮廓,印在他的身上。 他仿佛在一瞬间苍老了不少:“你不是忠臣。” 宋观南没有说话,倒不是她不想,而是季昇这话她没有办法接。 像是预料到了她会不说话,季昇继续说道:“你也不是奸臣。” 宋观南定定地看着季昇,一时间竟然也不知道季昇到底所求为何。 突然间,季昇深吸了一口气,盯着宋观南的眉眼,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你想谋反吗?” 你想谋反吗? 这短短五个字,像是晴天炸雷一样响在了御书房里面。 宋观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正常的官员听见“谋反”这两个字,恨不得立刻跪在地上求饶了,偏偏她宋观南一点反应也没有。 她就这样静静地迎上季昇的视线,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可她笔直的脊背,仿佛是最好的回答。 季昇也不太在乎她是否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 他摸索着,从自己身后的百宝架上面拿出来了一个锦盒。 季昇把锦盒放在自己面前:“朕之前让郭准和你说了一些话,是帝师这件事情。” 宋观南看着季昇从那锦盒里面拿出来了一个卷轴,蓦然笑了:“臣以为,陛下只是不想让臣站在右……为了稳住臣,而已。” “可朕没有开玩笑。” 季昇缓缓地展开自己手里面的卷轴:“今,朕秘密册封东宫右卫率宋观南,为大昭之帝师,护大昭一路前行。” 宋观南看着季昇,心绪格外的复杂。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现在的心情,毕竟她没有想到季昇竟然真的会有这样一封圣旨,也没有想到季昇好像并不在意自己是否会谋反。 “陛下……” 她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喉头发梗,竟然是卡在了中间。 季昇看着宋观南:“今天朝堂上面那些人,和你有关系吧。” 听见季昇这句话,宋观南瞪大了眼睛。 她以为自己做得足够隐蔽,可还是没有想到季昇竟然能够看出来她的算计。 “今天朝堂上,看上去是在为了争储君,可是朕坐在龙椅上,思来想去,却总觉得这是皇后和宁家做出来的事情。” 季昇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可就在刚才,朕见到了齐王,朕突然意识到,是有人控制着朕往皇后身上想的。” “宋观南,你手段很高明,朕不止一次着了你的道。” 他看着宋观南的眉眼,突然间也有一瞬间的恍惚:“你幸好是个女子,不然朕当真是要怕你谋反了。” 这玩笑一样的一句话倒是让宋观南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她有些破罐子破摔一样:“陛下英明,臣,虽为女子,扔想谋反。” “朕是皇帝,朕能看出来,你不想做皇帝。” 季昇就坐在那里,眼神在落到她身上时,仿佛把她看了个彻底。 宋观南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模棱两可的说:“陛下终究还是信了他的话。” 季昇轻笑一声:“他的确和我说了你要谋反,我当时也有过怀疑,可是后来见了你,并不像是要谋反。” “直到今天的事情,处处都是冲着皇后和宁家,朕才意识到,朕一直以来,都被人暗中操控了。” 说着,季昇伸手从桌子的另一边拿来了右相的官印:“这官印,是你放在小川那里的吧。” 季昇看着宋观南,虽然是确信的语气,可是他心里面还是有些感慨。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宋观南竟然真的能够做到这些。 宋观南点了点头:“陛下圣明。” 季昇放下了手里的官印,继续说道:“你知道很多朕不知道的东西,远洋的大船,高产的粮食,甚至是读过那么多的书,朕也忍不住怀疑,你是不是苍天派来救大昭的。” 宋观南本来就被季昇前面那些话弄得心乱如麻,此时此刻也有些恍惚的说道:“臣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一路走到这里,说是为了复仇,可是说到底,还是臣自己不甘心。” 她苦笑一声:“臣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干什么,谋反?臣不想做皇帝,可是臣想要让比陛下更合适的人坐在龙椅上,想要看着四海升平,天下皆安。” 季昇沉默了片刻,蓦然问她:“你真的能够做到吗?” 宋观南微微一笑:“不试一试,怎么能够知道结果呢?” 季昇大手一挥,竟然是把右相的官印重新扔到了宋观南的手上。 宋观南抬手接住了这沉甸甸的官印,看向季昇的眼神里面带上了难以置信。 “他的官印,在其他人的手里面,只是一块废铁,可是在你手里不一样,他对你……朕也不知道跟你怎么说。” 季昇笑着摇了摇头,眼睛里面有着无奈:“朕和你,今天就在这里做一个约定。” 说着,季昇从锦盒里面拿出来了另一个卷轴,缓缓起身,走到宋观南的面前。 宋观南看着季昇走到自己的面前,不由自主地往后后退了一步。 季昇看到宋观南往后退,直接站在原地打开了自己手里面的卷轴。 宋观南看了一眼卷轴上面的内容,随后猛地抬头看着季昇,满脸的难以置信。 第362章 来自圣人的交易 季昇第一次在宋观南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看到这样生动的神情。 他笑了笑,眉眼间满是释然:“这是朕的诚意。” “陛下这诚意,当真不小。” 宋观南一边说,一边看着上面的内容。 罪己诏。 宋观南看着上面从季昇登基时候的大清洗,再到那场让所有读书人都为之震撼的释文案,最后就是关于右相的事情,完完本本的给了她一个交代。 她看着上面的文字,只觉得这些字都在这张纸上变得陌生了起来。 宋观南是从未来而来,自然明白罪己诏在历史上的意义。 纵观整个封建社会,对于最高统治者的皇帝来说,罪己诏这种东西,基本上就是在逼迫着他们弯腰。 可现在自己面前的季昇手里,正是这样一封罪己诏。 宋观南身在朝堂,远远比从书本上看到的更加震撼。 但是她会欣然接受。 宋观南伸手,从季昇的手里面接过来了这一卷罪己诏:“臣,多谢陛下。” “所以,朕要你辅佐齐王。” 季昇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齐王?”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 季昇点头:“对,齐王,朕的三皇子。” 宋观南扯了扯嘴角:“那七皇子呢?” 她直勾勾地迎上季昇的视线。 季昇不由得想起最开始宋观南是要季承佑去亲自教导的。 他张了张嘴:“七皇子尚且年幼,帝师再教教,也是来得及的。” 宋观南轻哼一声:“自始至终,七皇子也不过是陛下给齐王铺的路罢了。” 季昇盯着宋观南:“朕相信你能给大昭一个好的未来,只不过,朕看不到了。” 听见季昇这话,宋观南怔了一下,不解地皱了皱眉头。 季昇缓缓后退了几步,背对着宋观南。 “右相的事情给朕提了一个醒,当初在燕齐的时候,没有出过那么多的事情,朕适合燕齐,不适合整个昭国,朕已经做了太多的错事,上天不会饶恕朕的。” 宋观南听着季昇的话语,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她眉头紧紧地蹙在一起,问道:“陛下到底是要做什么?” 季昇没有理会宋观南的话,只是自顾自地说道:“朕以为,来到了长安。天下都会像燕齐一样安定,可朕错了。” 他走回了自己的位置,然后慢慢地坐下,盯着宋观南看。 宋观南觉得现在的季昇有些不对劲。 可就在宋观南想要问些什么的时候,季昇摆了摆手:“行了,带着第一封圣旨,你出宫去吧。” 宋观南的脸上又出现了刚才那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臣要去哪?东宫吗?” 季昇怔了一下,随后点点头,又摇摇头:“朕会让工部把东宫别苑单独隔出来,以后,那就是你的府邸。” 平白得了一座府邸,宋观南并没有自己想象当中的那么开心。 她把季昇册封自己做帝师的圣旨放在了衣袖里面,随后不由自主地来到了那个放着旧龙椅的宫殿里面。 被她捏坏的门锁还没有换,宋观南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就在宋观南刚刚进来的一瞬间,她看到了一个身影从房间里面闪过。 她心下一惊,随后大步追了上去。 “谁在里面?” 宋观南站在宫殿门口,往里面看去。 空荡荡的宫殿里面还放着那破旧的龙椅,而房间里面却是看不见人影。 宋观南环顾周围,见所有的窗户都紧闭着,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这样一来,那刚刚那道人影只有可能藏在这龙椅后面。 宋观南刚要抬脚往里面走,一阵风就扑面而来。 这人竟然是躲在门后面要偷袭她。 宋观南没有一丝一毫的闪躲,直接抬手硬生生的接下这一拳。 对方好奇地“咦”了一声。 只是这一声,宋观南就听出来了这人是谁,随后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更加肯定了来人的身份。 她意外极了,但还是唤他:“鼠爷怎么进宫了?” “你这耳朵倒是听得准。” “鼠爷身上还带着羊肉馄饨的膻味,我怎么可能闻不出来?” 宋观南盯着鼠爷笑得分外惬意。 “怕你一时半会不能出宫,来和你说一声,钢成了。” “成了?” 宋观南颇为意外。 她知道鬼市那么多作坊早晚能够成功,但是没有想到竟然这样的快速。 鼠爷点了点头:“就在昨天晚上,那你什么时候出宫去看看?” 宋观南点点头:“我马上就能出宫。” 鼠爷怔了一下:“圣人放你出宫?” 宋观南又是点了点头。 鼠爷皱了皱眉头,随后叹了一口气:“那我先走了。” 说着,他从那破旧龙椅后面拿走了要留给宋观南的东西,随后就要往外走。 宋观南拦住了鼠爷:“这皇宫周围可都是金吾卫,鼠爷怎么来的?” 鼠爷冲着院子里面扬了扬下巴,随后绕过宋观南走到院子里面,站在了水井边上。 宋观南看着鼠爷转瞬间消失在了水井里面,还有一些恍惚。 她当真没有想到这破败的宫殿里面不仅有一张破旧的龙椅,还有着能够通往宫外的水井。 有那么一瞬间宋观南也有一种冲动想要跟在鼠爷的后面从水井里出去。 不过宋观南看了看那窄小的井口,又制止了自己这样的想法。 鼠爷毕竟是鼠爷,自己还是算了。 宋观南最后看了一眼那破旧的龙椅,随后缓缓走出来这破败的宫殿。 只是这一次,宋观南并没有把那坏掉的锁挂在门上。 她回想着季昇和她说的那些话,脚步缓慢地往萧妃寝宫的方向走去。 季昇好像做了什么决定一样,可宋观南却又想不出来。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 不知不觉间,宋观南已经走进了萧妃的宫里面。 萧妃宫里还是一如既往的雅致,季承佑坐在窗子里面,安安静静的看着书。 “七皇子。” 宋观南喊他, 季承佑抬头看向宋观南:“师父回来了。” 宋观南点了点头,随后看着季承佑从房间里面一步一步走出来。 季承佑发现了宋观南觉得面色有些不对劲,好奇地问道:“师父的脸色看上去不好。” 宋观南压低了声音:“齐王回来了。” 季承佑怔了一下,显然也是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回来了?” 他看着宋观南郑重其事地点头,才意识到宋观南说的是真的。 只不过季承佑没有说什么,也没有什么惊讶之外的反应。 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师父呢?师父是要出宫吗?” 宋观南怔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季承佑笑得有些腼腆:“以往师父回来的时候,总会喝杯茶,可是今天没有,我就知道师父心里面有事情,再看师父的脚步轻盈,除了出宫我也想不到更多的事情了。” 宋观南点点头:“我还在东宫别院,你以后到那边找我。” 随后,宋观南拍了拍季承佑的肩头,转身就要往外走。 季承佑赶忙跟了上去:“师父我送您。” 第363章 圣人未眠 宋观南刚刚回到东宫别苑,季临渊那边立刻得了消息,风风火火的就来找宋观南要个答案了。 当季临渊赶过来的时候,宋观南正拿着抹布擦洗着桌子。 像是预料到他回来一样:“殿下请坐。” 宋观南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手上的抹布却换了一个方向擦。 季承佑看着宋观南忙碌的身影:“怎么今天才回来?” 宋观南怔了一下,却是一个眼神都懒得看季承佑:“怎么?太子是不希望我回来?” 季临渊立刻摇头:“不是,只是觉得,我这个太子之位坐不长久,你回来也不是为了我。” 听见季临渊这样丧气的话,宋观南一下子把手里面的抹布扔到水盆里面:“齐王回来了。” “啊?” 季临渊呆滞地看向宋观南,像是听不懂宋观南说的话一样。 宋观南又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季临渊怔怔地点了点头:“回来了啊。” “他回来了,你这太子的位置自然坐不稳,怎么,不甘心?” 宋观南问得直接,反倒是让季临渊有些措手不及。 他也说不出来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受,只能呆呆地地坐在原地。 宋观南轻哼一声,随后拿起了木盆里面的抹布拧了拧:“我白教你那么长时间了。” 季临渊还是不说话。 他不说话,宋观南也不说话,左右她也不是什么大善人。 可季临渊就坐在一边,安安静静的看着她擦洗,虽然一句话没有说,可他就是坐在一边。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太子殿下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季临渊抬眼对上宋观南的视线:“舅舅已经不在了,阿南为什么还要回来?” 宋观南想了想:“因为陛下把东宫别院单独隔开,说要赐给我做府邸。” 这个解释的确是季临渊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他半晌说不出来话,只能看着宋观南在自己面前来来去去。 “右相死了,可你是陛下的儿子,是皇子,是太子,不会牵连到你身上的。” 宋观南这话倒是让季临渊不理解了,他问宋观南:“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你和贺聿龄没有血缘关系,他也是要利用你的人。” 宋观南把之前贺聿龄是怎么让她引导季临渊的,又是怎么阳奉阴违地把经史子集交给季临渊一一都告诉了他。 “放心,就算你以后不是太子了,我教给你的那些,也足够你去给自己考个功名了。” 宋观南说得毫不在意,可季临渊听着宋观南的话,心里面却是起了惊涛骇浪。 “阿南的意思是,我不会坐上父皇的位子吗?” 宋观南转过身来看他:“你觉得自己能治国吗?” 她不知道季临渊为什么要来找自己说这些,可是现在的季临渊的确也找不到其他朝廷的官员来说话了。 毕竟贺聿龄的事情已经牵扯到了皇子的事情,七皇子,齐王,虽然有些是她宋观南下的计谋陷害,可这些罪名落在众人眼里,却全部都是贺聿龄一手所为。 也因此,季临渊在文武百官的眼里来说,并不是一个站队的好选择。 谁都不能保证自己会像贺聿龄那样,撑得起来一个没有什么功绩也没有母家的季临渊。 季临渊看着宋观南,久久说不出来话。 宋观南也不理会他,只是继续擦着自己已经落灰的窗台。 “那我现在能做什么?我不想成为一个废人。” 季临渊的声音无端地有些凄凉。 宋观南没有立刻回答季临渊的问题,而是眯起眼睛看着窗外。 季临渊不知道宋观南在看什么。 宋观南却是想了想:“殿下知道晋州吗?” “知道。” 宋观南点点头:“晋州有煤矿,需要一个主事的人,让其他人去的话,我心里面不放心。” 听见宋观南的话之后,季临渊瞪大了眼睛,颇为欣喜地应下:“晋州吗?” 宋观南听着季临渊喜出望外的声音,欣慰地点了点头。 季临渊需要关注,也最怕自己没有用,自己给他指了一条路。 现在的季临渊在朝堂里面,没有任何人敢接触他,正是自己需要的特质。 晋州,也就是未来的山西,宋观南清楚的知道这一点,所以也希望季临渊能够去那边开采煤矿。 鬼市的高炉已经成功了,足以说明现在这个朝代虽然落后,但是对于宋观南来说还是能够改变一些的。 她笑着对季临渊点头:“对,晋州,会累一点,可却能让昭国的军队更加的强大。” “我当然愿意。” 季临渊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宋观南倒是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样:“既然如此,我会向陛下提起的。” 季临渊有些局促:“父皇不会嫌我没用吧。” 宋观南轻笑了一声,安慰他:“不会的,晋州是大事,让你负责,也是对你的看重。” “既然你愿意,那臣会向陛下提起的。” 宋观南说得冠冕堂皇,可是只有她自己心里面清楚,季昇对她要在晋州做的事情一无所知。 她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她要凭借一己之力,硬生生地把昭国的工业往后拉一个时代。 也许是宋观南回答的利索,季临渊也站起来,走到宋观南的身边,想着也要帮宋观南擦洗。 可宋观南却端起来木盆,径直往外走去。 季临渊扑了个空,可是心里面却完全不在意,毕竟他现在知道自己不再是没有用的皇子了。 而宋观南也清楚地知道,季临渊去晋州其实是最好的决定,毕竟…… 长安以后可不会比现在太平到哪里去。 深夜,御书房内。 季昇就着烛光,慢慢悠悠地擦拭着自己的帝王玉玺,满脸的慈和。 “官家,天色不早了,您早些休息吧。” 郭准一边端进来一碗安神汤,一边劝季昇。 季昇沉默了片刻,随后从郭准的手里接过了安神汤,一饮而尽。 “你先出去吧。” 季昇把碗递给郭准,随后立刻要赶郭准出去。 郭准看了季昇半晌,才慢慢悠悠地点了点头,躬身出去了。 房间里面只剩下了季昇一个人。 也许是烛火明明灭灭的晃眼,也可能是手里面的玉玺已经被他擦得一干二净。 季昇把玉玺放了回去,自己躺在了榻上,他睁着眼睛,不断地盘算着自己早朝的时候该怎么才能让季骁明登基来得顺理成章。 可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够完美。 他叹了一口气,不再给自己之前的计划添油加醋。 直接翻身起来,他制止了刚要熄灭蜡烛的小宦官,而是吩咐人研墨。 第364章 齐王上朝 第二天一早,宋观南就收到了传召的消息。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刚刚出宫的第二天,季昇就急着要见自己。 可宋观南却在这急迫之中,嗅出了一次不对劲。 她刚刚进宫,就看到了站在门边上的郭准。 郭准看上去脸色并不好。 宋观南套话:“郭将军看上去是一夜未眠啊。” 郭准笑了笑,并没有顺着宋观南的话往下说,而是冠冕堂皇地打官腔:“这都是为了陛下,咱们臣子应该的。” 宋观南扯了扯嘴角:“郭将军是为了陛下,可我不是,我只为了国家,为了百姓。” 郭准没有想到宋观南会这样说来呛自己,嘴角有一瞬间的抽搐。 他赶忙加快了步伐,想要赶紧把宋观南带到季昇面前去。 宋观南自然是发现了这一点,压抑下了嘴角的笑容。 郭准越是这样,越是说明季昇心里面有事。 见到了季昇,宋观南笑着行礼,悄悄地打量着季昇的神情。 季昇挥挥手是以宋观南就出发,随后看向了一边。 “东宫右卫率,宋观南,你应该还记得。” 宋观南余光扫了一眼,发现季骁明竟然坐在一旁。 她可算是明白为什么季昇这样急切地找自己来宫里了。 想来该是为了他这心爱的齐王,早早地喊自己来铺路了。 季骁明看着宋观南:“儿臣自然记得右卫率,毕竟也是皇兄身边的人。”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齐王好记性。” 季昇嗯了一声:“明天早朝,齐王会回宫,右卫率怎么看?” 宋观南扯了扯嘴角:“臣以为,齐王凯旋是一件妙事。” 季昇哈哈大笑:“右卫率果然敏锐。” 他大手一挥:“既然右卫率觉得齐王凯旋好,那就明日早朝,你带人从玄武门一路进来。” 季昇说得畅快,可宋观南却看到了他手边放着一个卷轴,明显是一道圣旨。 宋观南眯了眯眼睛,有些好奇那圣旨里面到底写的是什么。 毕竟她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精致的圣旨。 就算是之前那道秘密封她做帝师的圣旨,也远远比不上这道圣旨来得华丽。 不知道为什么,宋观南的心跳忽然变得很快。 宋观南忍不住扫了一眼季骁明,不知道为什么,她在季骁明的身上,总能感觉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季昇的手伸向了那看上去极为精致的圣旨,随后在宋观南的实现里面缓缓拿了起来。 他看向了站在宋观南身边的季骁明:“既然你回来了,朕也算是安心了。” 说着,季昇挥挥手招来了一边的郭准。 宋观南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突然觉得自己不该在这里待着。 “这是陛下的家事,臣先告退。” 说着宋观南也不管季昇同不同意,就要往门外走。 “站住。” 季昇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不耐烦。 宋观南啧了一声,随后不管不顾地往外走。 她隐隐约约的能够猜到季昇那圣旨里面写的是什么东西,继续留在这里,很有可能会被迫上了贼船。 季昇一大早的把她喊过来,此时此刻怎么可能让她离开? 他给了郭准一个眼色。 郭准离开反应过来,“拦住她!” 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御书房的门口就被人堵住了。 宋观南看着门外的金吾卫,嘴角抽了抽。 看来今天这贼船是不得不上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脸上挂起一抹面前的笑来,又走回了自己刚刚站的位置, 看到宋观南识相的模样,季昇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放心,朕不会亏待你的。” 说着,他把手里的圣旨伸向了郭准。 郭准接过了季昇手里的圣旨,随后缓缓地打开,开始宣读圣旨。 宋观南听完了这一封圣旨,瞳孔微颤。 “怎么,右卫率觉得这圣旨有失偏颇?” 季昇看到了宋观南震惊的神情,笑着问她。 宋观南立刻摇了摇头:“陛下旨意,臣无从转圜。” 季昇似笑非笑地看着宋观南:“右卫率此言当真?” “当真。” 宋观南面露浅笑,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 “不为大皇子说什么?” 宋观南扯了扯嘴角:“臣要是说大皇子想去晋州,陛下准还是不准?” “晋州?去晋州做什么?” 季昇反问宋观南。 宋观南就知道季昇会问自己这句话。 “陛下有所不知,晋州有煤矿,有大用,不可落入外人手里,臣思前想后,只觉得大皇子最合适。” 她嘴上是这样说,可是季昇却能够听出来宋观南这是想要给季临渊一条出路。 他盯着宋观南看了片刻,随后看向了一遍的季骁明。 季骁明怔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季昇是在问他。 他点了点头:“皇兄向来仁善,晋州那边的……煤矿让皇兄去,想来是个好去处。” 季昇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他不是不知道晋州对于季临渊来说是个好去处,只是这样的话不能从他一个做父亲的嘴里说出来。 这种涉及自己风评的时候,季昇还是很明白自己该做什么的。 宋观南扯了扯嘴角。 季昇伸手,郭准立刻把卷好的圣旨递给了季昇。 第二天早朝,文武百官都纷纷议论着刚刚好事陇右传回来了小汐。 齐王三天前深陷敌军,不知所踪。 按照军情传回来的速度,此时此刻距离齐王失踪已经有二十天之久。 这意味着齐王很有可能已经战死了。 宋观南站在文武百官中间,吹着眼皮听着周围的官员议论着这件事情。 齐王死了吗? 她能够清楚而看到季昇嘴角的上扬的弧度。 也就是在昨天,她回去之后,给贺聿龄留下的那些人都送了一封信。 信上只有五个字:“先打出头鸟。” 可朝堂里面还有人不知道,直接就在早朝的时候问:“陛下,齐王既然失踪了,要不要再派武将?” 季昇慢慢悠悠地扫了他一样:“朕不相信齐王出事了。” 也就是季昇说这话的一瞬间,外面传来了马蹄声。 季昇笑着说:“朕今日特许齐王骑马进宫,以除流言。” 跟在季昇身后的,是随他一起从陇西回来的将士们。 宋观南并没有发现站在里面的陈荣,她现在只想看看群臣的脸色。 也就是此时此刻,季昇起身走下了龙椅,把季骁明迎进了正殿。 满朝官员,只他一人甲胄在身,好不威风。 第365章 改立太子 正殿上一片寂静。 齐王站在离季昇最近的地方,一身甲胄好不显眼。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仿佛都不知道今天这样一出是怎么一回事。 可宋观南却知道,今天过后,无论是朝堂,还是整个昭国,恐怕都要变天了。 “陇右的军情刚刚传回长安,现在齐王随着军情一起出现在了长安,未免有些巧了。” 一道声音从文武百官里面响了起来。 宋观南循声望去,只见这人自己并不相熟,松了一口气。 她可不希望自己什么都还没有开始,手下的棋子就少了一枚。 这人的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龙椅上季昇的表情变得有些莫测。 “哦?那照着爱卿这样说,齐王是玩忽职守?” 不用其他官员出手,季昇自己就直白地问道。 说话的那官员怔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了什么,立刻摆了摆手:“臣并无此意,臣只是好奇,齐王现在回来,那陇右的战况……” 这话确确实实说到了点上,季骁明回来的时候和他消失的信息一起出现,也就是说他从战场上消失之后的事情都没有人知道。 季昇也想明白了这一点,脸上的表情缓和了几分。 宋观南站在文官里面看的清清楚楚,季昇希望季骁明登基称帝,自然也会爱护季骁明的羽毛。 可是一个有战功的皇子,身上就算是有羽毛,那也是沾了血的羽毛。 她明白这一点,其他的官员自然也明白。 可只有宋观南知道接下来季昇想要干什么。 宋观南的视线并没有在季昇和季骁明身上停留,而是落在了季临渊的肩头。 现在的太子殿下正站在人群之中,许是因为今天的主角不是他,看上去竟然有些落寞。 “陇右的战况安好,回鹘人在两年之内不会有其他的动作,诸位尽可放心。” 季骁明这话说得狂妄,许多人自然是不信他。 立刻有武将站出来追问:“既然齐王这样说,想必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还请齐王明说,好让诸位安心。” 宋观南看向这位武将,有些意外地挑了一下眉梢。 宁将军竟然为了季骁明这样下工夫,自己贴身的副将也肯拿出来给季骁明铺路。 季骁明笑着,即是在回答这副将的问题,也是在给整个朝堂吃一颗定心丸:“诸位既然好奇,不如再等几天,看看从陇右来的军情是不是和本王说的一样。” 季骁明可算是明白了,从刚刚那文官,再到现在的武将,不是贺聿龄留下来的人,也不是一直保持中立的官员。 这两三个人是宁仲询和季昇专门安排出来给季骁明抬位置的。 宋观南扯了扯嘴角,还是在心里面感叹一句季昇的心思实在是多。 季昇点了点头:“既然陇右的战事平了,那肯定算你的功劳,有件事情,朕想了很久,一直以来都没有定论,不如现在一起说了吧。” 随后,季昇的视线落在了郭准的身上。 宋观南心头一紧。 她眼睁睁的看着郭准从衣袖里面拿出来了那一卷圣旨,圣旨的卷轴上面雕着盘龙,看上去好不威风。 那圣旨上面的内容,宋观南昨天已经听过了一遍,自然是明白季昇此时此刻的目的。 郭准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正殿:“传圣人旨意——” 哗啦哗啦的,正殿和正殿外面跪下了一堆人。 宋观南恍然发现,今天是一品到九品全部都要来上朝的日子。 季昇则是把时间挑在了今天,明显就是为了给季昇造势铺路,顺便…… 郭准继续念: “自古立储君,依长幼之序,乃国之根本,家之幸事。 然,朕观今日长子,虽居储位,未有承天之才,故朕心有疑虑。 反之,齐王虽非长子,却有军功之赫,深得人心,故朕欲破格提拔,立齐王为太子。 废长立幼虽违常理,但有利于国、于社稷、于百姓之。 此举非轻率之举,乃慎重之选。 日后,三皇子修身齐家,治国安民,方担得储君之位, 命东宫诸官吏,皆要忠心耿耿,尽职尽责,共同辅佐太子,共谋大业。诸官吏以国事为重,民生为念,共四海升平。” 正殿上面鸦雀无声,只见郭准缓缓收起了自己手上的圣旨:“齐王接旨吧。” 说着,郭准把自己手上的圣旨递到了季骁明的面前。 季骁明一身甲胄,跪在地上接过来郭准手里面的圣旨,他看向季昇:“儿臣谨遵父皇旨意,谢父皇之隆恩。” 前面上演着父慈子孝的戏码,可宋观南并没有什么心情看。 她的视线落在了季临渊的身上。 从刚刚宣读圣旨到封齐王太子的那一瞬间,季临渊就好像是霜打了的茄子样,看上去蔫蔫的。 宋观南在心里面叹了一口气。 季临渊知道,贺聿龄死了,他这个太子之位被废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可是季临渊怎么也没有想到,齐王刚刚回宫,父皇就如此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太子之位拿回去,送到了季骁明的手上。 季临渊心里面怎么可能甘心?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平复下来自己心里面的不甘心。 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宋观南和自己说过,要让自己去晋州,远离现在的朝堂。 之前他还以为宋观南只是缺人用了而已,现在看来,晋州的矿场对于他这样一个被废黜的太子来说,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去处。 想到这里,季临渊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宋观南的方向。 可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和宋观南对上了视线。 顿时间,季临渊心里面的不甘和狂躁稍稍平复了下来。 他冲着宋观南浅笑了一下,随后转了回去。 宋观南看到季临渊这幅模样,心里面自然多多少少的安心了一些。 他知道自己在关注他,这就够了。 从教育的层面来说,季临渊需要的还是少儿一样,他喜欢被关注的感觉。 今天朝堂上面这一出无疑是把所有人的视线都按在了季骁明的身上,而季临渊这样一个被废黜的太子自然没有什么人注意, 这样的情景下,季临渊的心里面一定不舒服。 他毕竟曾经是太子,宋观南这样的安抚,也是在为自己的计划着想。 看刚刚季临渊那副表现,去晋州的事情估计也能够顺理成章地安排下来了。 想到这里,宋观南的视线微微偏移,落在了万众瞩目的齐王身上。 第366章 各凭本事 齐王是太子了。 可宋观南并不觉得齐王的太子之路能够安安稳稳。 齐王的外家是宁家,武将世家。 而齐王自己身上也有军功,这意味着齐王注定不会受到除了燕齐派系之外武将的支持,也不会得到文官的支持。 且不说文官多数都与贺聿龄有关系,当初也是站在季临渊那边的。 就说一个自己就是武将的帝王,再怎么开明,朝堂上面的环境也不可能适应文官的生存。 宋观南明白这一点,其他文官自然也明白这一点。 文官在昭国的朝堂里面向来是说一不二,武将也只有在打仗和赈灾的时候会出现。 一时间,宋观南已经可以想象到朝堂上会出现怎么样的腥风血雨。 而就在宋观南心里面算计的时候,却和季昇对上了视线。 宋观南浑身一震,立刻耷拉下眼皮,把自己置之事外。 可宋观南不说话,不代表季昇不会点她。 “宋爱卿。” 季昇的声音慢慢悠悠的,可落在宋观南的耳朵里面那就是催命的覆舟。 现在这样换太子的修罗场,把她这个东宫右卫率拉出来,无疑是把她架在火上烤。 可是宋观南不得不站出来:“臣在。” 季昇满意的看着宋观南一脸不情愿可也要站出来回话的模样:“你是东宫右卫率,日后可不要记错了谁是太子啊。” 季昇的话猛一听像是在开玩笑,可落在有心人的耳朵里面却并不是这样一回事。 宋观南扯了扯嘴角:“臣今年二十有四,不是娃娃了,自然不会记错,请陛下放心。” 这样的场面话,她宋观南随口就能扯出来七八句。 可季昇显然没有放过宋观南的意思,他笑得意味深长:“朕的意思是,右卫率可不要习惯了之前的日子,忘了谁才是现在的太子。” 这话就是在给宋观南扣帽子了。 宋观南眯了眯眼睛,也不遮掩:“既然陛下这样担心,不如就放大皇子就晋州。” 季临渊听见宋观南这样说,也是立刻反应过来季昇是在拿他们之前伴读的关系说事。 再怎么说宋观南认识自己也比季骁明要早,现在季昇担心这一点,无疑是担心宋观南会还帮助自己。 季临渊上前两步,跪在了地上:“请父皇开恩,准儿臣去晋州。” 季昇消失看了一眼季临渊,随后视线落在了宋观南身上。 他没有想到宋观南竟然已经把昨天在御书房里面刚说过的话告诉了季临渊。 宋观南缓缓抬头,对上了季昇的视线:“大皇子去晋州,是自请为陛下分忧,还请陛下恩准。” 季昇嗯了一声,随后挥了挥手:“既然你愿意去晋州,那自然是最好,晋州那边就是你的封地了。” 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给季临渊封王。 宋观南垂下的眼睛里面满是算计,她清楚自己的计谋得逞了。 只要季临渊去了晋州,那么她基本上就摆脱了之前贺聿龄留下的阴影,只需要带着季承佑,然后好好地在朝堂里面大干一场了。 她立刻叩拜:“臣多谢陛下开恩。” 随后宋观南起身走回了自己的位置。 刚刚站稳,宋观南发现季骁明一直在看自己。 她微微抬眼,对上了季骁明的视线。 季骁明见宋观南发现了自己在悄悄看她,立刻收回了视线。 宋观南扯了扯嘴角。 她不觉得自己站在这里是一件什么好事, 可是她清楚,季骁明做太子,只是自己的一步棋。 下了早朝之后,宋观南跟在季临渊身边就往外走。 “阿南不必在朝堂上这样护着我,等我去了晋州,你还要留在长安呢。” 季临渊有些担心的对宋观南说道。 宋观南摇了摇头:“哪里的事情?你去了晋州,那么之前的事情自然一笔勾销,晋州离长安不远,你就算在晋州是王,可也没有多少的实权。” “能够帮上阿南就好了。” 季临渊笑的有些天真。 宋观南无奈的摇摇头:“什么叫帮上我?我不过就是一个东宫右卫率罢了,要帮也是帮齐王……当今太子。” 她这样的解释,也是在怕季临渊的话被有心之人抓到了把柄。 可是季临渊并不在意这些。 他笑着对宋观南说道:“阿南总是这样,纠结一个字眼。” 看着季临渊还是这样天真的模样,宋观南心里面多多少少有些担心:“晋州那边多山,煤矿自然也不少,我回头去工部帮你找些人和你一起去,多多少少能帮上一些事情。” “工部?” 季临渊不解。 宋观南点了点头:“有时候,机器比人好用多了,能帮你更好地在晋州看煤。” 说到这里,宋观南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季临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回东宫了,之后……就带着家室去晋州了,阿南,一起走吧。” 宋观南看着面前的马车,点了点头:“好,正好捎带着我回去。” 季临渊也是笑着点头。 两人上了马车,马车转头就往东宫的方向驶去。 而宋观南和季临渊都不知道,在他们的身后,站着一道刚刚从宫门里面出来的人。 季骁明下朝之后立刻脱下了沉重甲胄,他步伐大,也赶上了这些官员出宫的时候。 他看着宋观南和季临渊相谈甚欢的背影,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就在季骁明思索宋观南和季临渊之间的关系时,他身后传来了宁将军的声音。 “臣,见过太子。” 听见宁仲询的声音,季骁明的身形肉眼可见的顿了一下,随后笑着回头:“您折煞我了。” 宁仲询站在季骁明的身边,顺着季骁明刚刚的视线看了过去。 他正好看到了季临渊和宋观南上马车的那一幕。 “在看大皇子?” 宁仲询问他。 季骁明点了点头:“皇兄要去晋州了。” 宁仲询眯了眯眼睛:“去晋州是去晋州,能不能刀地方还是要看个人的本事。” 这话的言外之意有很多,季骁明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笑着对宁仲询说:“府上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先告退了。” 宁仲询怔了一下,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就看到了季骁明已经走远了。 老将军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季骁明远去的身影,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他这个外孙毕竟现在已经是太子了,他和太子之间毕竟不好有太多的牵连,贺聿龄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宁仲询跟在季昇身边时间不短了,自然也明白季昇不允许有人在他眼皮子下面做太多的事情。 尤其是和皇子走得太近。 宁仲询看了一眼季骁明远去的背影,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看了半晌才转身离去。 第367章 他只是想包馄饨而已 宋观南心心念念的还有鬼市里面的东西。 她换下官服,来到了鬼市。 进入鬼市必须经过鼠爷的馄饨摊。 鼠爷刚刚包好了一颗圆润的馄饨,放在了自己的身边。 他抬起头,就对上了宋观南笑意盈盈的一张脸。 鼠爷明显怔了一下,随后熟练地摸起一张馄饨皮:“出宫了?” 宋观南点了点头:“自然是能出宫的,总不能一直在里面待着。” 随后,宋观南围着馄饨摊绕了半圈。 她盯着鼠爷和馄饨摊中间的铁链看了半晌。 鼠爷忍无可忍,抓起一把面粉就往宋观南脸上挥去。 宋观南快速跳开,面粉没有沾到她,但却还是被呛了一下,咳嗽得厉害。 鼠爷鲜少见到宋观南这么狼狈的模样,一时间笑出了声。 宋观南挥挥手,把面前的面粉扇开,随后瞪了一眼鼠爷:“鼠爷这手上的阴招一下比一下狠啊。” 鼠爷嗤笑一声:“你非要盯着鼠爷看,鼠爷心里不舒服,给你点教训怎么了?” 宋观南哈哈一笑:“鼠爷怎么不和我处处下杀手了?” 鼠爷瞥了宋观南一眼,随后从锅里面捞出来了馄饨放在宋观南面前:“来,官爷尝尝咱这馄饨,算是咱们鬼市贿赂官爷的。” 鼠爷说的阴阳怪气,可却给宋观南捞了满满一碗的馄饨。 宋观南看着面前的馄饨怔了一下,随后脸上才露出了笑容:“鼠爷着魔了不成?对我这样好?” “少扯皮,一看你就是刚下朝就过来了,朝食都没有吃,快点吃完该找那小子去找那小子。” 宋观南接过碗,丝毫都不客气:“加点辣子。” 鼠爷听见宋观南的话之后,明显怔了一下,他也没有想到宋观南竟然这样的不客气。 宋观南笑意盈盈地看着鼠爷往自己手中碗里加了一勺辣子,缓缓走到了一边。 鼠爷在宋观南面前也懒得装了,直接脚腕一绕,那铁链直接掉在了地上。 “好俏的功夫。” 宋观南一边吃一边感叹道。 她看着鼠爷,不禁有些怀疑鼠爷会的是传闻当中的缩骨功。 不然怎么可能挣脱铁链,还能从走旱井钻到皇宫里面? 她这样想着,眼神却是没有离开鼠爷的脚踝。 鼠爷走到宋观南面前坐下来:“看什么呢?” 他的语气算不上好。 宋观南冲着鼠爷的脚踝扬了扬下巴:“缩骨功?” 鼠爷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自己的脚踝:“缩什么缩,不该问的不要问。” 宋观南撇了撇嘴,又是吃了一颗馄饨。 “味道怎么样?” 鼠爷问宋观南。 “味什么味?不该问的不要问。” 宋观南学着鼠爷的语气,把鼠爷的话还给了他。 鼠爷被宋观南气笑了:“你这姑娘。” 宋观南挑了一下眉梢:“那东西是你放在牡丹花下面的?” 鼠爷一脸的理所当然:“不然呢?自己凭空出现的不成?” 宋观南一边吃一边点了点头:“估计皇上那边去右相府搜扑了个空。” 听见宋观南这话,鼠爷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皇上的人扑了个空?” 宋观南冷笑一声:“他怎么可能放任我和右相聊?绝对隔墙有耳。” 鼠爷哈哈一笑:“主子说得不错,你这脑筋转得快,直接直着聊,让那皇帝老儿自己绕圈子去。” 说道高兴处,鼠爷还把自己的腿拍得啪啪作响。 宋观南挑了一下眉:“你这乐的,倒不像老鼠。像极了猴。” “去去去,说什么呢,猴怎么能和我比,他就是一只会挣钱的土财主。” 宋观南却听出了鼠爷话里面的端倪:“鬼市里面还十二生肖全齐啊?” 随后,宋观南就看到鼠爷的脸色阴沉了下来,语气也变得沉重起来:“以前还真是全齐。” 这倒是让宋观南有些意外,她倒是没有想到,鬼市里面竟然是按照十二生肖来排的。 正在心里面暗自揣摩的时候,鼠爷却摆摆手:“不说这个,说说你在宫里面都干啥了?” 宋观南知道这里面肯定有鼠爷不愿意提起的往事,也就不再追问,反倒是说起了今天早朝的事情。 “齐王做了太子?” 鼠爷难以置信地看着宋观南,连带着声调高了不少。 宋观南一边吃着馄饨,一边淡定地点了点头。 “那原来的太子呢?” 鼠爷追问道。 宋观南把嘴里的馄饨咽下去,嘟囔道:“我给他支到晋州去了。” “晋州?为什么去那边?走得再远一些,去豫州的话鬼市也能照顾,毕竟是主子名义上的侄子……” 宋观南盯着喋喋不休的鼠爷看了一会,鼠爷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 “去豫州干什么?我是让他去晋州看煤场,又不是让他去享福。” 宋观南说得理所当然,反倒是让鼠爷有些摸不清头脑了。 他直勾勾地盯着宋观南,神神秘秘地问:“煤场?是你要用的那些东西吗?” 宋观南点头:“是啊,怎么了?” 鼠爷啧了一声:“你不知道,鬼市都封了,以前佩钢刀的都是少数,最近基本上都佩了钢刀,那叫一个削铁如泥。” 宋观南挑眉:“当真?” “鼠爷我骗你做什么。” 鼠爷压低了声音问宋观南:“你和我明说,你是不是真打算谋反?” 宋观南正在喝汤,听见鼠爷这样问,扬起眉看他:“真想知道?” “真想知道,你要是做了女帝,无白那小子给你送去当皇夫,那咱们鬼市全部跟着加官进爵不是?” 说到兴起,鼠爷开始畅想未来:“到时候鼠爷也不用在这看门了,直接开一酒楼,招牌就是这小馄饨。” 鼠爷说得起劲,说得宋观南嘴角直抽,忍不住泼了一盆冷水:“鼠爷想得那么美,为什么不自己去?到时候皇宫都是你的馄饨店,上早朝就比谁包的馄饨圆。” 宋观南本来是想让鼠爷不要想这件事情,可她说完这句话之后,鼠爷脸上的表情变得愈发兴奋了。 “你别说,这馄饨看着简单,实际上想要包圆了,怎么煮都不破可吃功夫了。” 宋观南感觉到自己额角的青筋狂跳,她飞速地扫完了自己碗里面的馄饨,立刻擦了擦嘴。 “我还要去看看那高炉,鼠爷生意兴隆啊。” 说完之后,宋观南脚底抹油直接溜了。 鼠爷有什么错,他只是想让馄饨发扬光大而已,全都是她的错,她不该和鼠爷贫嘴。 想到这里,宋观南又是叹了一口气。 第368章 不还有你吗 鬼市的作坊整齐排布在最里面的一条街上。 这里的地面明显要比外面干净不少,没有积水,也没有臭气熏天的生活垃圾。 宋观南一步一步地往里面走,贺隐昼正站在作坊门口,背对着宋观南,丝毫没有意识到宋观南正在一步一步地靠近。 当宋观南走到贺隐昼背后的时候,贺隐昼还没有反应过来宋观南的到来。 他冲着面前的工匠伸出手:“东西呢,做好了吗?” 工匠给他亮出了自己手里面的东西。 贺隐昼把东西从工匠的手里面接了过来,拿在手里面把玩着。 宋观南就站在贺隐昼的身后,伸出手拍了拍贺隐昼的肩头。 宋观南的这个举动反倒是把贺隐昼吓了个够呛。 他猛地回头,看到自己身后站着的是宋观南,瞪大了眼睛:“出宫了?” 宋观南点点头:“自然出宫了,右相人都没了,皇帝没有理由再关着我了。” 贺隐昼一边点头说好,一边反应过来了什么,看向了站在一边不知所措的工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你们大铁匠请过来?” 那工匠反应了一会,随后立刻往作坊里面赶过去。 宋观南不解:“喊他们大铁匠做什么?” 贺隐昼笑着对宋观南解释道:“他一直都想知道那高炉,那烧水的机器,还有这作坊里面现在正在做的东西到底都是出自谁的手。” 宋观南怔了一下,突然想起来了之前在宫里的时候鼠爷对自己说的话,还是不确定地问了贺隐昼一句:“真的成功了吗?” “骗你做什么,来,拿着。” 宋观南配合地伸出了手,贺隐昼把一对指虎放在了宋观南的掌心。 看着手里面散发出淬火彩光的指虎,宋观南的心里面也是抑制不住的激动:“这是那机器打出来的?” 贺隐昼点头,说得理所当然:“自然是要给你留一份。” 宋观南抿着嘴,笑得格外开心。 她把指虎套在手上,惊讶地看向贺隐昼:“刚刚好?你量过我的手?” 贺隐昼摇了摇头,有些神秘地说道:“这有什么可惊讶的,之前你的那对指虎我又不是没见过。” 说着,他抓住了宋观南的手腕,来回看着宋观南的手。 宋观南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只觉得两人这样的动作看上去很是暧昧。 她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是看着贺隐昼一脸认真的模样,宋观南又突然觉得自己多想了。 贺隐昼看了半晌,直到那大工匠来了还在看。 工匠站在一边,颇有些尴尬。 宋观南看着贺隐昼:“你看什么呢?” 贺隐昼没有说话,只是又过了一会,才放下了宋观南的手:“确实严丝合缝,这样不会伤到你的手。” 宋观南这才意识到贺隐昼是在看自己手上的指虎。 她嗯了一声,随后看向了站在一边的工匠,问贺隐昼:“不介绍一下吗?” 工匠看上去有紧张,手里面还拿着打铁的锤子,显然是忘了放下来。 贺隐昼也看见了工匠双重面的锤子,但还是为宋观南介绍道:“这是鬼市里面最好的工匠,鲁玉,你画在纸上的东西,基本上都是他带着人造出来的。” 随后,贺隐昼有对着鲁玉介绍宋观南:“这就是你想见到的,画图纸的那个人,也是当朝东宫右卫率,宋观南。” 鲁玉立刻冲着宋观南作揖:“久仰久仰。” 宋观南也笑着回礼。 鲁玉上下打量着宋观南,像是不相信那些鬼斧神工的图纸都是出现在面前这个女子身上。 不过鲁玉也不是那般迂腐的人,他问道:“要不要带着宋大人看看咱们这作坊?” 宋观南毫不犹豫:“自然要看。” 说到这里,鲁玉的脸上立刻变得轻松了起来:“来,大人这边看。”、 宋观南跟在鲁玉的身后,走进了这作坊里面。 她看着面前的高炉,问身边的鲁玉:“这高炉如果是满炉的话,能够出多少的铁水?” 鲁玉怔了一下:“这个咱们可还真没有算过,但绝对要超过万斤的量。” 万斤打底。 宋观南估摸了一下,如果放到现代也就是一个小高炉,可是现在是在昭国,这样的产量已经足够支撑起来一个军队了。 而且这只是一炉的量。 宋观南这样想着,就觉得自己心潮澎湃:“那我之前画的铁轨呢?” 鲁玉怔了一下,随后带着宋观南往后面的小作坊里走:“大人看里面。” 宋观南往里面看,只见无数的“工”字形铁轨放在房间里面。 她难以掩盖自己心里面的激动:“鲁工在工部有认识的人吗?” 鲁玉摇摇头:“我这手艺是家传,往上倒几十辈那怎么说也是鲁班的后人。” 宋观南有些意外的看着他:“既然是鲁班的后人,为什么不去工部?” 听见宋观南的话,鲁玉又是摇了摇头:“工部现在哪里还做的上这些有意思的东西,天天就是给达官贵人雕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美则美,可是那些东西会让更多人吃不饱饭。” 听见鲁玉这话,宋观南意识到,鲁玉可能原本并不是铁匠,而是所谓传承下来的木工。 像是知道宋观南在想什么,鲁玉摆了摆手:“也就是姓一样罢了,家里面传下来的就是铁匠,只是借着鲁班的名头,才能一路走到这里。”、 宋观南明白鲁玉是不愿意扥偶偶这件事情,于是指了指房间里面的那些铁轨:“带上这些东西,和我去趟工部。” 她说的很是焦急。 这下不仅仅是鲁玉怔住了,一边的贺隐昼也一时间没有想明白宋观南的意思,他直接问宋观南:“去工部干什么?难不成你要把这些东西交给朝廷?” 贺隐昼越说越急,他不知道为什么宋观南还要把这些东西带到工部去,明明现在的昭国根本配不上她。 宋观南笑着看向贺隐昼,安抚他:“瞧你说的,这不是大皇子要去晋州吗,晋州多山,煤场上人力自然比不上物力,再说了,煤场那边产的煤多,对于百姓来说也是好事。” 贺隐昼看着宋观南,半晌没有说话。 宋观南以为他是想不明白,刚要开口继续解释。 贺隐昼却忽然点头:“我自然明白,只是怕你被朝堂上那些老东西欺负。” 宋观南笑着摇摇头:“瞧你这话说得,要是谁欺负我,不还有你吗?” 贺隐昼怔了一下,猛地看向宋观南的眉眼,却刚刚好撞上她璨若星辰的一双眼。 他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只记得自己该点头:“对,还有我。” 第369章 所谓排忧解难 在去往工部的路上,宋观南手里面来回把玩着这一对精钢的指虎。 说实话,早在几年前,宋观南根本不相信这样的材料和工艺会出现在这样一个朝代。 可是现在不仅仅出现了,还戴在了自己的手上。 她心里面欢喜,翻来覆去地看着手上的指虎。 不一会就到了工部的门前,贺隐昼嘱咐宋观南:“万事多警惕,我在这门口等你。” 随后,他坐在马车的车辕上,看着鲁玉跟在宋观南的身边走进了工部的大门。 工部看上去并不像是户部那样忙碌,宋观南手里面拿着右卫率的印信,一路来到工部侍郎的面前。 工部侍郎难以置信地看着宋观南拿出来的东西:“这是做什么用的?” 宋观南好脾气地坐了下来:“大人不妨猜一猜,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工部侍郎看了一眼宋观南,随后拿着手里面的一截胳膊那么长的铁轨切段,面露难色。 “右卫率这东西看上去……暴殄天物。” 工部侍郎的脸上露出了诡异而复杂的神色。 宋观南啧了一声:“走工部陆运的法子,能不能把这些东西都运出去?” 工部侍郎脸上的表情愈发的为难了起来:“运到哪?” 宋观南毫不犹豫地回答:“晋州。” “晋州?” 工部侍郎脸上的表情愈发的精彩了起来。 “右卫率可知道这样品质的钢,用来打造这样的棍已经是浪费了,虽然说可以再重新打造,可你偏偏还要送去晋州?” 工部侍郎皱着眉头思索了许久:“对不住了右卫率,这东西还是要尚书大人的命令,或者是圣人的旨意才能够运出去。” 宋观南抽了抽嘴角。 要是把这东西送到季昇的面前,再说自己是送到晋州,按照季昇那个多疑的性子,自己不知道还要被怀疑多少次呢。 但是宋观南也明白,工部这条上上策的路是走不通了。 她一把抓起来铁轨的一截,起身就要告辞。 可工部侍郎的视线就像是粘在了宋观南手上一样。 宋观南意识到了这一点,沉思了片刻,坐了回去:“麻烦侍郎命人去请一下尚书大人。” “尚书大人今天休沐,不在工部。” 侍郎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宋观南咬了咬牙:“告辞。” 随后带着鲁玉就往外走。 “右卫率留步。” 侍郎却是突然喊住了宋观南。 宋观南以为事情还有转机,赶忙回头看向侍郎。 工部侍郎盯着宋观南手上铁轨的样本:“虽然说这东西已经铸型了,可是纯度还在,也不是不能用……” 宋观南狠狠地皱起了眉头:“侍郎大人这事吧注意打到我身上了?” 侍郎笑呵呵的搪塞:“右卫率这是说的哪里话?本官也是为了帮右卫率排忧不是?” 宋观南嗤笑一声:“同朝为官,谁不知道谁想的是什么?” “那右卫率这么多的钢材,总不能自己压在手里吧,还是送往晋州?如果我没有记错,今天早朝的时候,刚刚被废太子之位的大皇子才被安排到晋州吧,这样的钢材送过去……难不成是大皇子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侍郎的话说得模棱两可,宋观南听着,只觉得分外有趣。 她把钢材放到鲁玉的手里,自己走上前去,眯起眼睛看着面前的工部侍郎:“照侍郎看来,这批钢该怎么办?” 工部侍郎看着宋观南,故意做出一副苦思冥想为难的模样:“右卫率要是怕的话,可以交到我手上,毕竟走工部的路子,这样的钢完全能够打造武器送到边关。” “然后这批钢就成了您的钢,和我宋观南没有一点关系了,圣人那边也不会怀疑这批钢的来源,对吗?” 宋观南一脸的笑意,可心里面白眼已经翻上来天。 这工部侍郎的算盘声打得震天响,还以为她看不出来不成? 可工部侍郎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仿佛他这样做完完全全是帮助宋观南一样。 这下就连一边的鲁玉都看出来不对劲了,他怒火中烧,刚要说些什么,却被宋观南按住了。 宋观南笑眯眯地看着工部侍郎:“侍郎贵姓?” “免贵,姓姚。” “好,姚侍郎记得到时候问问你们工部尚书,右卫率的东西,他敢不敢吞?” 扔下这句话,宋观南带着鲁玉走出了工部。 她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可工部侍郎这样明摆着不办事还想套好处的人,她宋观南也不惯着。 工部只是六部之一,如果不是王庆业死了户部那边路子不多,她也不会想着走工部往晋州送。 毕竟能够直接走朝堂上官道,能够省下不少的关税。 可这个工部侍郎这样说,她宋观南也不愿意和他废话,还不如找脚行送货,虽然慢一点花费也多一点,可到底落得清净。 宋观南脸色铁青地走出了工部的大门,贺隐昼一眼就看到了宋观南铁青的脸色。 “怎么,没谈拢?” 贺隐昼一边说着,一边让出了上车的空当。 一边的鲁玉倒是愤愤不平地开口了:“这些当官的就是这样,有点好东西恨不得功劳全是自己的。” 一听这话,贺隐昼就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他看向了宋观南:“工部的话,你是想走工部的车马行?” 宋观南点头:“本来这件事情也是想要卖工部一个面子,可我实在是没有想到……” 贺隐昼轻笑一声:“工部一直以来都不受重视,在六部里面一直都是吃力不讨好的那个,现在看到你这样一条大鱼,还不赶紧抓住?” 宋观南扯了扯嘴角:“工部……也的确该整顿了,这样下去,迟早会出大乱子。” 她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做什么,无论是远洋的作物,还是自己画下来付诸实践的机器图纸,都会出现在这个时代。 而工部作为领头羊,虽然起不到什么带头作用,可是宋观南还是希望能够有这样一个组织,来在她的基础上弥补更多的空缺。 她只有一个人,哪怕算上整个鬼市,也完全不是一个国家的对手。 宋观南想了片刻:“今天工部尚书休沐,转弯,去开化坊。” 第370章 工部尚书的算盘 开化坊住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工部的尚书。 工部尚书这个人宋观南可以说是一点都不陌生。 她孤身一人走进工部尚书府上,笑眯眯的看着工部尚书。 “咱们也是老熟人了,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 宋观南刻意提起过去的事情,反倒是让工部尚书知道自己手里面可能有证据。 毕竟她不是来求人的,而是来做交易的。 工部尚书看着宋观南,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别人也就算了,偏偏是宋观南来到自己这里。 宋观南以前可是贺聿龄手下的人,又是在前太子身边呆了那么久的伴读。 虽然说东宫右卫率这个职位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可宋观南这个人就足够他忌惮的了。 毕竟宋观南只是一个女子,当时还是一个死牢里面出来的女子,现在能够走到这里,已经让他感觉到了威胁了。 斟酌再三,工部尚书对宋观南说道:“右卫率来的突然,本官怕是招待不周啊。” 宋观南眯起眼睛,笑的分外灿烂:“明人不说暗话,贵部有个姓姚的侍郎,要贪下官手里的货。” 听见宋观南这话,工部尚书原本倒茶的手顿了一下:“哦?右卫率手里面有什么货?” “什么货不重要,重要的是您管不管这件事。” 宋观南脸上虽然笑着,可是一双眼睛里面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 工部尚书沉吟了片刻,似乎是在权衡要不要管这件事情。 他微微抬眼,对上宋观南的视线:“这还要看右卫率是想让本官管,还是不希望本官插手。” “如果是后者的话,那我现在也没有必要出现在这里了。” 看着宋观南的神情,工部尚书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还请右卫率明示。” 宋观南不由得腹诽一句“老狐狸”。 让她来说该怎么做,不就是想要给自己下套吗? 偏偏她表面上还不能多说什么:“工部尚书应该明白怎么做,毕竟有些时候,尚书大人会收到一些信件,不知道是从何而来,但是每一次都及时,而诡异。” 宋观南的语速不快,每说一句,都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工部尚书脸上表情微妙的变化。 工部尚书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你是……” 宋观南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右相虽然人不在了,可尚书也不能觉得我当真和右相反目了吧。” 她话说得模棱两可,就算工部尚书和右相的关系并不是那么疏远避嫌,也要开始怀疑宋观南话里面有几分真。 宋观南自然是看出了工部尚书的思虑,直截了当地说道:“第一封信应该是五天前,是针对皇后的,第二封信是昨天,上面写着的……” “不用说了。” 工部尚书打断了宋观南的话。 宋观南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知道该怎么做。” 工部尚书对宋观南做出了承诺。 宋观南满意地点了点头:“尚书大人果然识时务,既然如此,我也不介意给大人看看我要送什么东西。” 工部尚书直勾勾地盯着她看,脸上浮现出了考量的神色,仿佛是在心里面权衡宋观南手里面证据的分量能不能为自己换来利益一样。 他知道宋观南手里面有自己和贺聿龄之前的往来证据,只要她想,他这个工部尚书的位置什么时候落马也不过是她交个证据的事情。 这对他的威胁太大了,就像是一只看不见的大手随时准备卡住他的脖子一样。 可他还不能反手报宋观南和贺聿龄之间的瓜葛揭发,毕竟当时他们两个人在宫宴上闹得不可开交,而且贺聿龄是谋杀皇子才被查的。 这不合算。 他作为一个工部尚书,尽管比宋观南高了那么多品级,可现在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和宋观南同归于尽。 赌上自己的位置,把宋观南一起拉到地狱里面去。 就在工部尚书心里面暗自盘算的时候,宋观南已经让人把那铁轨的样本拿了过来,就这样大大咧咧地放在了工部尚书金丝楠木的桌案上。 尽管下面还垫着宣纸,可听见是铁器,工部尚书的心还是咯噔一声。 “看看货吧。” 宋观南冲着桌子上面铁轨的样本扬了扬下巴,随后端起旁边的茶杯慢慢悠悠地喝着茶, 工部尚书看了一眼自己桌案上的铁棍,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宋观南这是要做什么。 他翻来覆去地看着面前铁轨的样本,半天也没看明白宋观南这是什么意思。 宋观南一边喝茶一边说:“大概是这东西的三个那么长,一共二十车,走官道送到晋州。” 她直接对工部尚书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工部尚书虽然看不明白这东西是干什么用的,但却很清楚这铁棍的铁质看上去分外的纯净。 他沉默了片刻,有些释然说道:“二十车,上万斤的铁器,怪不得右卫率要来工部。” 宋观南也不和他藏私,从夹兜里面拿出了自己画的图,展开放在工部尚书的面前。 这是一幅简易蒸汽列车在轨道上面行驶的图。 他看了看宋观南画的图,又看了看桌子上面的铁轨,半晌才明白宋观南的用意。 “这东西,是用来铺路的?” 宋观南点点头:“晋州多煤场,可挖煤容易,运煤慢,这个您应该比我这个门外汉清楚。” 只见工部尚书立刻点了点头:“这话说的是,煤场挖一天的煤,需要两天三天才能全部运出来,常常是一个人挖的煤需要配两个人三个人往外运。” 宋观南指着放在桌子上面的铁轨:“这东西硬度高,在配合上这车子,能够顶几百个工人不成问题。” 工部尚书毕竟在这个位子上面坐了那么多年,自然明白宋观南话里面的意图:“右卫率是想咱们二人合作不成?” 宋观南点头:“自然,工部来回运输,收上来的煤矿会比之前至少翻三倍,到时候,交您手上七成,我要三成。” 说着,宋观南把自己写的合同拿了出来。 “为了作保,咱们签个契。” 她说的条理清晰,可是工部尚书心里面还是有些疑虑:“为什么是工部?” 工部尚书官位不低,这些年也明白贺聿龄手下都是些什么人,工部可以说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 不仅仅是在贺聿龄手下不起眼,就连在朝堂里面,如果不是先皇喜欢修宫殿,工部恐怕是存在感最低的一部。 可现在宋观南直接找上来工部,反倒是让他有些怀疑其中是不是有猫腻。 宋观南非常坦诚地说道:“这批货走工部的话关税最低,而且……我想做的事情,工部能够帮我。” 说着,宋观南点了点自己放在他面前的契书。 工部尚书定睛一看,就看到了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她需要工部的工匠提供帮助。 很平等的交易。 工部尚书看着宋观南,如果说他刚才还在想如果宋观南拿工部做要挟,自己和她玉石俱焚的可能性。 那么现在,他没有一丝一毫这方面的想法。 宋观南开的条件很丰厚,不管是于公于私,他没有理由拒绝。 爽快地签下了契书,工部尚书就起身要把宋观南送出尚书府。 在出门的时候,宋观南忽然来了一句:“姚侍郎是个识货的人,这批货……我希望尚书大人能够让姚侍郎去送。” 工部尚书怔了一下,随后点头应下。 第371章 远洋图纸 “师父,明天就是大皇兄去晋州的日子,师父难道不担心吗?” 季承佑站在一边帮宋观南用镇纸压住宣纸,好奇地问她。 正拿着炭笔在纸上描描画画的宋观南摇了摇头:“去晋州是好事,我为什么要担心?” 季承佑皱了皱眉,说出了自己的担心:“去晋州的确是好事,皇兄远离朝堂,能够活得更加自在,可就怕有心之人。”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是想说这个吧。” 宋观南一边说,一边拿起小刀把炭笔削得尖细。 季承佑点头:“师父想让大皇子去看煤场,就是想要保皇兄和皇嫂,师父能够想到的事情,其他人自然也能够看出来。” “看出来就看出来吧,他不去争不去抢,如果那些人还不打算放过他的话……圣人自己会有决断的。” 宋观南毫不在意地拿着炭笔继续描画着。 季承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师父的意思是,父皇会保皇兄安稳到晋州的?” 宋观南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圣人怎么想,不是你我能够揣测的。” “师父骗人,明明师父在揣测了。” 季承佑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宋观南的谎话。 宋观南笑着扫了他一眼:“你说得对,我很久以前就已经揣测了,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是吗?” 如果她不把每一步都想得尽善尽美,那么现在永远闭上双眼的人就不会是贺聿龄,而是她宋观南。 季承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师父说得对。” 宋观南扯了扯嘴角:“放心,圣人比任何人都要怕大皇子出事。” 她很是平静,仿佛早就已经预料到了一切。 季承佑就站在一边,好奇地盯着宋观南看:“师父总是这样高深莫测,明明什么都知道了,可就是不愿意说出来。” 宋观南怔了一下,蓦然想到了当年的自己,喉头有些沙哑:“有些话,说出来就不准了。” 她极力地让自己说这话的语气平缓下来,可无论她怎么刻意地掩饰自己的情绪,说出口的声音却是有些颤抖。 季承佑意识到了低下头研墨,不再说话。 宋观南描描画画许久,终于放下了炭笔:“好了,画完了。” 季承佑好奇地看向桌案上面的宣纸:“师父明明用炭笔画完了,为什么还让我研墨?” 宋观南伸出手,在季承佑面前的砚台里面沾了一下,浓郁的墨汁顺着她的手指流了下来。 她仔细看着墨汁的浓淡:“因为有用。” 随后,宋观南往砚台里面倒了一些水,把墨汁的浓淡调了一下,随后用笔在面前的图纸上面来回描着。 纸上的明暗一瞬间出来了,季承佑看着宋观南画的东西,半晌没有看明白。 他不知道宋观南在画什么,自然也想不明白宋观南画这图到底会有什么用处。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观南终于放下了笔:“就这样吧。” 季承佑这才找到机会问出自己的疑问:“师父这是画的什么?” 宋观南的手指轻轻划过上面每一道实线:“这是远洋的路线。” “远洋?” 宋观南点头:“对,远洋。” 季承佑往旁边站了站,仔细地打量着宋观南画的图:“师父去过吗?” 宋观南摇摇头:“没有。” “那师傅怎么知道远洋该走这里,能够找到什么东西呢?” 宋观南沉默了片刻:“我也不知道具体在哪里,只知道在海对面的土地上,会有这些东西。” “所以师父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样子的吗?” 季承佑好奇的追问,仿佛要把这件事情问个透彻才肯罢休。 宋观南点了点头:“如果见到了,我想我会知道的。” 季承佑再一次看了看宋观南的画:“师父,我们就在这里吗?” 宋观南嗯了一声,指着这张图上浓墨点就的一个点:“这里就是长安。” “竟然这么小吗?” 季承佑嘀咕了一句。 “长安在长安人的眼睛里面,是天下最辉煌的城市,事实上,这个世界很大很大,长安不过只是其中一个城市而已,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宋观南语重心长,想要给季承佑展现出一个宏大的世界。 季承佑却皱了皱眉头:“那昭国也很小吗?” 宋观南想了想:“有时候国土大也不是一件好事,要看上面物产的种类,也要看一个国家管理得是否得当。” 她努力让自己讲解的话更加通俗。 此时此刻,她仿佛又回到了前世支教的时候,对那些没有见过外界的学生,讲述着整个世界。 这也是她最擅长的事情。 季承佑和她一问一答,不知不觉说了很多。 突然间,季承佑问她:“我也看了不少的书,为什么还是没有师父懂得多?” 宋观南顿了一下,笑着说道:“因为你读的书还是没有我多。” 季承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以后一定要读书比师父多。” 宋观南笑了笑,没有肯定他能够做到,也没有否定他的说法。 读书,也不一定是读书。 宋观南拿起了桌子上面的图,放到了季承佑手里:“你拿着,去送给你三皇兄。” 听见宋观南的话,季承佑明显怔在了原地:“送给谁?” 宋观南看了他一眼:“没听清楚吗?你三皇兄。” “听清楚了,但是不懂。” 季承佑直勾勾的看着宋观南,期待宋观南能够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宋观南啧了一声:“你三皇兄现在是太子。” “太子怎么了?师父不是我师父吗?” 季承佑不解的看着宋观南,想不明白为什么宋观南要把这样重要的东西给自己三皇兄。 “齐王明明已经有了军功,还要这远洋的图纸做什么?” 宋观南看出了季承佑心里面的不忿,耐心地说道:“齐王现在是太子,也是一眼能够看到的昭国下一任帝王,对吗?” 季承佑点了点头:“可是师父之前说过,我也可以是帝王。” 宋观南浅笑了一下:“你会是帝王,但不是现在,大皇子刚刚去了晋州,现在朝堂里面都要看圣人,圣人要捧齐王,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不能违逆圣人的想法, 虽然圣人没有说什么,可下面的人必须表明一个态度。 现在师父让你把这图纸给齐王,是想让你我在圣人、在齐王那里都能够得一个好处,你年纪还小,有的是时间耗下去, 韬光养晦,方成大业。” 季承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好了,去把这张图送到齐王手上。” 季承佑抬头,深深的看了宋观南一眼,才转身出去了。 第372章 七皇子与齐王 “齐王,七皇子登门拜谒。” 季骁明听见这句话之后皱了皱眉头:“七弟?” 提起季承佑,季骁明发现自己这个七弟在自己这里并没有多少的相关的记忆。 他只记得季承佑从小身体就不好,是个活生生的药罐子。 也不知道这个时候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 季骁明这边在思虑的时候,季承佑已经因为在门外等了许久而心生怨怼了。 “三皇兄若是因为忙碌不愿意见我的话,我改日再来也是可以的。” 季承佑吊着眼尾,原本因为身体不好就泛红的眼睑,委委屈屈的好像是季骁明故意不愿意见他一样。 而他一直揣在衣袖里面的手却是紧紧地捏着宋观南画的那张图纸。 他清楚师父画的这张图意味着什么,从一开始他就看各种各样的书,希望在某一本书里面能够看到宋观南所描述的大洋彼岸。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季承佑始终没有找到宋观南所说的那些游记。 明明他是皇子,还拜托自己那个行商的外祖从天下收集了不少这样的书,可无论是哪一本,都没有师父口中所说的这些东西。 他不知道宋观南是从哪里知道这样多的事情,也不知道自己又该去哪里求证。 季承佑不想把手里面这远洋图纸交给季骁明,可他不得不交给这个皇兄。 他不由得回想起宋观南说的话。 韬光养晦,方成大业。 齐王府的门童自然也是知道季承佑的身份,可是现在去通传的人没有回来,他也不敢直接放季承佑进去。 门童只能端上好茶小心侍候着:“三皇子喝口茶等一会,已经去了人通传了。” 尽管季承佑心里面不爽,可是也不会对着这些按规矩办事的下人发牢骚。 只不过他刚刚端起茶杯的这一刻,刚刚进去通传的另一个门童立刻赶了回来。 “七皇子快请进。” 季承佑怔了一下,却还是把手里茶杯的茶一饮而尽,随后微笑着看着刚刚给自己上茶的门童:“泡茶的手艺不错,刚才有些烦躁,没想到吓到你了。” 随后,季承佑头也不回的往里面走去。 而刚刚给季承佑泡茶的门童站在原地,怔愣的看着季承佑往里面走的身影。 七皇子竟然这样善解人意吗? 就在门童政审的时候,季承佑已经来到了季骁明的面前。 “臣弟,叩见皇兄。” 季承佑行礼虽然端庄,可是表情分明不是那么的松弛。 季骁明还不知道季承佑来找自己到底是什么事情。 “七弟快快请起。” 季骁明赶忙上前扶起了季承佑:“七弟身体不好,父皇早就说了不用行大礼。” 言外之意就是让季承佑有话直说,不用整这些虚头巴脑的礼节。 可季承佑还记得自己为什么而来,只是轻笑这点点头:“臣弟多谢皇兄体谅。” 他并不打算自己先提起这件事情,而是顺着季骁明的手势走到了一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季骁明看着季承佑那张没有多少血色的脸:“七弟登门突然,是有什么急事吗?” 季承佑明白季骁明是等不及了,可他不可能把自己师父画的图纸就这样直接地交到季骁明的手里。 那样太便宜他了。 季承佑笑得腼腆:“弟弟这次来也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只是想着皇兄现在是太子,我这个做弟弟的,到底很是要来恭喜皇兄的。” 说着,他端起了一边下人刚刚倒好的茶,冲着季骁明举了起来。 季骁明怔了一下,随后也举起了自己手边的茶杯。 等季承佑又把茶一饮而尽,放下茶杯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季骁明微微皱起的眉头。 季承佑知道季骁明怀疑自己来的用意,而且三皇兄刚刚坐上太子之位,自然不可能赶他出去。 所以只要自己不做得太过,季骁明也不会不给他面子。 而季骁明看着笑意盈盈的季承佑,只觉得分外的诡异。 明明自己这个七弟平日里也不出门,怎么今日倒是突然来自己的齐王府上,还是这样神经兮兮地笑着? 季骁明想不明白,可是季承佑却明白。 季承佑看着季骁明皱着的眉头,笑着说道:“不知道皇兄知不知道臣弟的师父是谁?” 随着他这句话说出口,季骁明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七弟何时拜师了?” 季承佑笑了一下,随后拿出了宋观南给自己的那张图,放在了自己手边的桌子上。 立刻就有齐王府的下人把这图拿了送到季骁明的面前。 季骁明不解地看了季承佑一眼,随后打开了叠得整整齐齐的图纸。 仅仅只是犹豫了一瞬间,季骁明就看出来了这图纸上面画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远洋地舆图?” 季骁明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子,探究地看向了季承佑。 季承佑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平静地看着季骁明。 季骁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眉头狠狠地皱在了一起:“你师父是谁?” 季承佑笑而不语。 可是不用季承佑说出来是谁,季骁明已经猜到了季承佑的师父会是谁。 远洋的事情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可是季承佑的师父不但知道,而且还让季承佑带来的这样的一张图。 季骁明的脑海里面浮现出了一道身影。 那是一道他以为自己忘记,可是猛然想起还是清晰无比的身影。 季骁明猛地看向了季承佑:“你师父?” 季承佑笑的一点也不意外:“看来皇兄知道这舆图是出自谁手。” 他知道自家师父和父皇有交易,可是现在师父明显不愿意走父皇安排好的路线。 而且,季承佑相信宋观南的话,他也知道宋观南一直以来交给自己的都是治国会用到哪些东西。 虽然嘴上说着韬光养晦方成大业的话,可是季承佑还是有些野心的。 只不过这份野心不会在现在表现出来就是了。 季承佑笑意盈盈地看着季骁明,仿佛自己只是一个来送信的人而已。 季骁明看了季承佑好几眼,却并没有在季承佑的脸上看出什么心思来。 他斟酌着问道:“这是她让你送来的?” 季承佑挑眉:“不然呢?” 季骁明看了看手里面的舆图,又看了看季承佑:“本王只是出征陇右,远洋……这件事情好像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他面露难色。 第373章 安王 季骁明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远洋舆图,上面的墨迹还带着些许的潮湿,能够清楚的感觉出这图刚刚画了不久。 季承佑扯了扯嘴角,眉眼间竟然有几分宋观南的神态:“师父说了,皇兄刚刚被封为太子,战功只能说明皇兄领军作战的能力强,并不代表皇兄在朝堂里面的位置稳。” “所以,师父才让我把这远洋的舆图,交到皇兄手里。” 听完季承佑的话,季骁明大抵是猜出来了什么,脸上浮现出了思索的神情。 “麻烦七弟替我多谢右卫率。” 季骁明一边说,一边快速收好了季承佑送来的舆图。 季承佑笑着点点头:“既然皇兄收下了,七弟回去也好向师父交代,不然又要被师父教导了。” 他常年生病,眉眼间透着一股子柔弱,这一番话说下来倒是显得颇为真挚。 季骁明附和着笑了笑:“七弟这样聪明,右卫率不会对七弟过于苛责的。” 说着,季骁明一边的下人手里面捧着一包茶叶走上前来。 “刚刚门房的人说,七弟觉得这茶不错,我这个做皇兄的也没有什么好送的,这茶七弟一定拿着。” 说着,季骁明指着茶叶的手指又往季承佑的方向指了指。 那下人立刻捧着这一包茶叶朝着季承佑的方向走去。 季承佑看着那下人呈在自己面前的纸包,笑得分外阳光:“还是皇兄细心,知道我这个弟弟喜欢什么。” 说着,他伸出手接过了纸包,起身对季骁明行礼:“既然东西送到了,那七弟就先告退了。” 季骁明沉默着点了点头,一双眼睛跟着季承佑的身影往外移动。 等季承佑的背影消失在了他视野之中,季骁明才低下头,仔细打量着自己面前的远洋舆图。 他清清楚楚的记得父皇说了,宋观南现在明面上是右卫率,可实际上还有另一个身份,那就是帝师。 那是父皇秘密封赏的,为的就是让宋观南能够心甘情愿地为他办事。 在财帛不能够动摇人心的时候,那么一定会有更大的图谋。 他没有想到宋观南图谋的竟然是帝师的位置。 可是当季骁明看着自己面前的舆图,他一时间也不知道宋观南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了。 如果她想要的是权势,那么当时扳倒右相,就已经是她的大功一件。 而现在她还惦记着远洋的事情…… 季骁明想起了宋观南曾经说过的那些作物,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她想要的东西,或许并不是寻常人所追求的名利。 而无论是右卫率,还是帝师,无论是什么身份都不会改变宋观南接下来的行动。 季骁明把自己面前的远洋舆图叠起来,轻手轻脚的放在了一边。 而刚刚走出齐王府,坐上自己仪仗的季承佑,却是捏着自己手里面的纸包脸色阴沉。 他瞪着自己面前的车帘子,原本就有些泛红的眼睑此时此刻更加红了几分。 季承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成为什么这样气愤。 可能是因为那舆图会带来的好处,也有可能是因为季骁明对自己的一举一动,甚至是一句话都能够洞察。 他察觉到了自己和季骁明之间还是有些差距。 季承佑泄气的瘫坐在马车出面,两眼空洞的看着马车的棚顶。 如果……齐王的帝师是自己师父,那么自己这个本来就是庶出的七皇子,还敢看那皇位一眼吗? 季承佑吸了吸鼻子,挫败是有的,可是现在他已经走上了这条路,要么身死,史书笑柄,要么事成,一代明君。 想到这里,季承佑猛地翻身坐了起来。 事情还没有结束,他不能因为这样的事情而丧失了自己的斗志。 东宫别院,现在是宋观南的住所。 高高的院墙隔开了别苑与东宫之间最后一点联系。 宋观南坐在院子里面,微眯着眼睛躺在摇椅上,听着红烛的琴声。 “看到你这样惬意,倒也是一种好事。” 一道声音从门口的方向传来。 宋观南赶忙坐起身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看到来人的一瞬间,宋观南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石少卿怎么来了?” “右相的案子结束了,我好不容易才抽空来看看你。” 石无恙自顾自的走到一边坐了下来,竟然是丝毫没有把自己当外人的意思。 宋观南拿起手边的茶壶,又拿起一个茶杯,给石无恙倒了一杯茶。 “今天早上……大皇子受封安王,出长安了。” 石无恙一边喝茶一边和宋观南说道。 宋观南点点头:“我知道,从东宫走的,我自然知道。” “不送他?” 石无恙好奇地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摇了摇头,目视前方:“不合适。” 石无恙挑眉:“这有什么不合适的?” 宋观南没有说话,只是一双眼睛盯着石无恙。 石无恙干笑了两声:“就算之前是贺聿龄把你塞到安王身边的,可现在你到底还是右卫率,这样躲着不好吧。” 宋观南摇了摇头:“石大人是几品?” “正四品。” 石无恙一边回答,一边不解的看着宋观南。 他不知道宋观南问自己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能如实回答。 宋观南点了点头:“四品大员都没有听到风声,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被寄予厚望还是被圣人耍了。” 说着,宋观南冲自己身后的书房喊了一句:“绿蜡,把我那个木盒子拿来。” 正在打扫书房的绿蜡帮宋观南拿出来了木盒子。 宋观南从里面拿出了一封圣旨,就这样大大咧咧地扔在了自己和石无恙之间的石桌上。 石无恙看着宋观南随后拿出的圣旨,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拿起了宋观南放在自己面前的圣旨。 仅仅是扫了一眼,石无恙就难以置信的抬起头看向宋观南,刻意压低的声音有些颤抖:“帝师?” 宋观南耸了耸肩:“看石大人都不知道这件事情,我就觉得有蹊跷。” 石无恙翻来覆去的看了许久:“这圣旨是圣人给你的?” “不然呢?” 这下轮到宋观南不解了。 “亲手交到你手上的?” 宋观南在石无恙震惊的眼神里面又是点了点头。 石无恙把手里面的圣旨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 他突然申请严肃的把自己手里面的圣旨卷好,双手递还给宋观南。 就在宋观南刚刚把圣旨拿回来放到盒子里。 石无恙突然一个抱拳:“臣参见帝师。” 听见石无恙的话,宋观南扯了扯嘴角:“圣旨是真的,可是圣人的心不一定是诚的。” “所以,还请石大人把刚刚看到的圣旨拦在肚子里面。” 第374章 有苦难言宋观南 石无恙点了点头:“这你放心,本官看过了,也就过了。” 宋观南点了点头,像是在满意石无恙的识趣。 石无恙沉默了片刻,试探地问她:“所以,你要避的是这个嫌?” 宋观南点了点头,视线看向了自己身前的高强:“不然呢,其他人不知道,圣人却知道,他给我的这个身份我以为是奖赏是赞许,可实际上却是看不见的枷锁。” 槐树的树干依旧遒劲,宋观南坐在摇椅上,微微眯起眼睛。 石无恙没有看宋观南,而是顺着宋观南的视线看向了那高高的槐树。 忽然间,他问宋观南:“贺聿龄的案子已经结束了,可是也没有结束,对吗?” 宋观南沉默着点了点头:“结束?死了一个贺聿龄,还会出现千万万个贺聿龄,你又怎么知道我不会是下一个贺聿龄呢?” 她微微扬起眉头,询问地看向了石无恙。 石无恙感受到宋观南的视线,直勾勾地落在他的侧脸上。 “你不会是他。” 石无恙有些笃定的说道:“你心里面还有在意的人和事,你不会是下一个他。” 听了石无恙的话,宋观南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他的案子,牵连了多少人?” “没有多少人,除了那几个和他平日里面来往密切,而且是圣人要除去的,其他能保的都保下来了。” 石无恙说得很是干脆,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并没有秉公执法。 可是他们二人也不在意这些。 留在朝堂里面的右相残党,看上去是朝中的官员,实际上只是宋观南做事的棋子而已。 宋观南眯起眼睛,笑的分外明媚。 忽然间,她想起了什么:“赵叔呢?” “赵评事吗?” 想到赵载年,石无恙哈哈一笑:“他啊,他现在在大理寺里面可威风了,就连贺聿龄的案子,我都让他经手一边,就当做为他回大理寺接风洗尘了。” 石无恙说的很是轻松,眉眼间都洋溢着笑容。 宋观南有些意外的看了石无恙一眼:“怎么这样快就回到了大理寺?等不及了吗?” 石无恙点了点头:“毕竟那是之前的右相,他心里面大抵是有一口郁气在的。” 宋观南怔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是啊,他心里面的气出了。” 而她的呢? 就在宋观南恍惚的时候,红烛却神神秘秘的走到了宋观南的身边,附在她耳边说:“齐王在外面。” 宋观南怔了一下:“齐王?” 石无恙听见了宋观南着声音不大的两个字,立刻识相的起身就要离开。 宋观南直勾勾的盯着他:“有时间我再去拜访石少卿。” 随后,宋观南从摇椅上起身坐到了一边的太师椅上,回头看向了红烛:“快请齐王进来。” 季骁明不是第一次来东宫别苑,但是这一次来到这里,他的心里面竟然有些忐忑。 他缓缓走进了东宫别苑,绕过了那一大片竹林,看到了坐在槐树下的宋观南。 宋观南在看到他的时候已经起身相迎。 “不知道齐王大驾光临,当真惶恐。” 宋观南把礼数做足,恭恭敬敬地让季骁明挑不出来一点错处。 季骁明嗯了一声,走到了宋观南身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他定定地看着宋观南的眉眼,沉默着不说话。 而一边的宋观南却好奇地扫了他一眼:“齐王来找下官,是有什么事情吗?” 季骁明手放在桌子上面,随后缓缓抬起来。 宋观南在桌面上看到了自己前不久刚刚画过的远洋舆图。 她垂下眼眸,思索着季骁明来找自己的目的。 “齐王的意思我不明白。” 宋观南笑眯眯的说。 季骁明摆了摆手:“本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问右卫率一件事情。” “啊?” 宋观南微微扬起眉梢,疑惑的看着季骁明。 季骁明的视线锁定宋观南:“这远洋舆图,是右卫率让七弟送到我手上的。” “没错。” 宋观南直接点头认下。 “本王并不知道远洋的具体事宜,所以不太明白右卫率的意思。” 季骁明说着不明白,可是眼睛里面满是了然,仿佛已经看穿了宋观南的全部算计。 宋观南微微一笑:“齐王是太子,之前这件事情是打算交给大皇子的,可是现在您是太子。” 她这样说着,心里面却对季骁明来找自己的目的有了思虑。 齐王明显已经知道了这图是自己画的,也知道自己是远洋航海的提出者。 这样一来,他觉得自己的行为过于诡异了吗? 就在宋观南暗自猜测的时候,季骁明却摇了摇头:“本王的意思是,右卫率把这舆图交到本王手上,是希望本王出海吗?” 宋观南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季骁明继续说:“如果本王没有记错,当年出征陇右,里面也有右卫率的手笔吧。” 说到这里,季骁明的眼睛微微眯起,里面能够清清楚楚的看到威胁的意味。 他想知道宋观南这样几次三番,看似是给自己机会,实际上是要把自己送离长安的目的是什么。 季骁明的话几乎已经是对宋观南开始了审问,可宋观南依旧是那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慢慢悠悠的喝着茶。 她缓缓地放下茶杯:“支走?齐王糊涂了,之前陇右的事情,是贺聿龄做的,和我宋观南有什么关系?” “再说了,这远洋去寻找作物是大功一件,我把这舆图交到齐王手上,就是要齐王在百官面前立威啊。” 说到这里,宋观南的脸上闪过了恨铁不成钢的愤懑。 季骁明怔了一下,明显是被宋观南的话唬到了。 宋观南注意到了这一点,快速地补了一句:“这舆图可是我花了大功夫弄到的,一直都在等着一个合适的时机让合适的人往上走一步,现在,齐王您,就是这个合适的人。” 说到这里,宋观南申请柔和地冲着季骁明露出了一个笑容。 季骁明被她这个笑容晃了一下:“右卫率这舆图是从哪里弄来的?” 宋观南知道季骁明是带着答案问问题,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自己画的。” “那右卫率刚刚所说的‘大功夫’又是从何而来?” 宋观南没有想到季骁明竟然揪住这个细节不放手,有些无奈地扯了扯嘴角:“齐王自然注意到了这舆图上面的东西很多都模模糊糊的没有表全,是因为这些消息的来源都不确切,只能这样推断。” “既然是推断出来的舆图,右卫率交到我手里,就不怕出错吗?” 宋观南听见季骁明的话,立刻怔在了原地。 这东西……还能出错的? 可是她又不能向季骁明解释自己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面咽。 第375章 相互试探 “所以,右卫率把这可能出错的舆图送到本王手里,目的是什么呢?” 他盯着宋观南,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冰冷之中又带着不解。 宋观南微微皱眉,平静地和季骁明对上视线。 “要是说我没有目的,齐王信吗?”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想要给季骁明送上一个人情,可季骁明此时此刻却怀疑自己是别有图谋。 可偏偏她又不能解释那地图的准确性。 宋观南咬着后槽牙,微微眯起的眼睛传达出来的情绪并不算好。 季骁明看着宋观南这幅模样,微微一笑:“本王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父皇信不信。” 宋观南垂眼扫了一眼放在桌子上面的远洋舆图。 “舆图到底是真是假,还需要人真正的出海验证,现在齐王有什么证据说我这舆图一定是假的吗?” 宋观南反问季骁明。 季骁明怔了一下,显然是没有想到宋观南会这样来反驳自己。 宋观南看到季骁明的反应,随即嗤笑一声:“如果是因为大皇子和贺聿龄的原因,齐王对我有几分戒心倒是有情可原,但是齐王不该怀疑我的图。” 她盯着季骁明的眼睛,压抑住自己内心的不满,一字一句的说道。 季骁明没有回答宋观南,只是静静地听着。 宋观南并不喜欢季骁明这副模样,就好像他的怀疑都是有理有据,而自己的反击不痛不痒。 可她也不太在意季骁明的反应,这舆图他信或者不信也无所谓,只要最后远洋的船只能够按照自己在舆图上面标注的走,能够把自己要的东西带回来,也就无所谓中间的过程。 她轻笑一声:“既然齐王不愿意接受臣的好意,那么臣只能把这舆图拿回来了。” 宋观南一边说,一边笑着拿回了放在桌子上的远洋舆图。 就在她刚要收回手的时候,季骁明一下子捏着了她的手腕。 宋观南眸色暗了暗,抬起头不解地盯着季骁明看。 可是她的注视并没有让季骁明松手,季骁明的大手像是钳子一样紧紧地捏着宋观南的手腕。 宋观南看着他,而他也在看着宋观南。 她僵着手腕,等季骁明先开口。 可季骁明一句话都没有解释,伸出手想要从宋观南的手里面拿回这张远洋舆图。 宋观南感觉到季骁明想要从自己柴恩手里面抽出这张图,于是把这舆图捏得更紧了。 季骁明的大手附在她的手上,一根一根地掰开了宋观南的手指。 “右卫率莫气,本王只是想知道这舆图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不是质疑右卫率的意思。” 季骁明的眉眼缓和了几分,从宋观南手里面拿走舆图的时候还在她手背上面轻轻拍了拍。 宋观南看着他含笑的眉眼,只觉得后背一阵电流爬过。 季骁明的身体微微前倾,一双幽深的眸子盯着她:“远洋的事情,本王会去让人安排,但是……右卫率最好安分守己。” 宋观南丝毫不惧,直接对上了他带有威胁意味的视线。 “齐王这还没登基呢,就这样对我这个臣子,难道不怕御史弹劾吗?” 她轻飘飘的说了这样一句话,反倒是让季骁明哈哈大笑:“弹劾,本王会怕吗?” 宋观南意识到,季骁明能够坐上这个春军的位置,不仅仅是季昇的意思,也离不开宁将军手下而那些武将。 更何况季骁明的手里面还有着不小的军功。 陇右那一战,季骁明被前后夹击,可他还是带着自己的手下从围攻中杀出重围,绕到回鹘大军的后面,带着自己仅仅几十人的队伍冲进敌军大营,刺杀了回鹘的将领。 这样的功绩,即使是放在一个武将身上都足够封狼居胥,而现在出现在了季骁明这样一个皇子身上,自然有着能够睥睨朝堂的底气。 可宋观南却在心中冷笑。 他既然这样的狂妄,也轮不到她宋观南来整治。 想到这里,宋观南故作柔弱地垂下眼睫:“齐王英明神武,是臣思虑不周,如有差池,任凭齐王发落。” 随后,宋观南慢慢悠悠地拿起了放在一边的书本,随手翻开了一页。 季骁明看着宋观南一连串的动作,自然明白宋观南这是在赶他走的意思。 他怔怔地盯着宋观南的侧颜,告诫似得说道:“希望帝师能够明白,帝师这两个字的意义,以及……本王希望帝师能够永远把昭国放在第一位。” 宋观南自然是听见了季骁明的话,这半天她手里面的书没有翻过一页。 她缓缓抬头:“帝师?臣想问问齐王,这个帝师的名头,到底是你与圣人对我宋观南的嘉奖,还是给我带上的镣铐?” 听见宋观南这话,季骁明怔在了原地。 帝师这个名头是季昇封的,他也只是听季昇说宋观南是一个可用之人,其余关于宋观南到底为什么会成为父皇所信赖的谋士,他一概不知。 “父皇说了,右卫率的才能,是昭国日后强大的希望。” “天真至极,自己不想想如何事必躬亲做一个好皇帝,天天希望下面的臣子保他的江山。” 宋观南合上了自己手里面的书,眼眸冰冷如寒夜:“等臣子做出功绩来了,又说江山独独属于他一人,他是这千古一帝,好不威风。” 也许是宋观南说的过于直白,季骁明怔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宋观南,像是没有想到宋观南竟然会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宋观南看到了季骁明片刻的怔愣,一时间没有忍住自己心中的嘲讽:“如果齐王的心里面只有昭国,只有季家至高无上的皇位,那我劝齐王一句,不要把这个位子看得太重,因为它太血腥。” 季骁明喉头发梗,他意识到宋观南说的都是铁一样的事实,可他现在是储君,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 他只能看着宋观南:“右卫率放心,本王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说完这句话之后,季骁明像是怒气冲冲,又像是落荒而逃一样离开了宋观南的院子。 宋观南眯起眼睛,看着季骁明的背影。 “阿南何必与他这样说话,毕竟是储君。” 红烛在一边叹气,感慨了一声。 宋观南扯了扯嘴角:“储君?不过是个储君,要是今天让他压我一头,等到哪天发现我算计他的时候也不至于恼羞成怒把我杀了。” 红烛到底也是在乐坊见过大风大浪的,但还是被宋观南的言论吓了一跳:“阿南不怕齐王记仇?” “不会的,放心。” 宋观南微微一笑。 季骁明是一个骄傲的人,也是一个自诩君子的人,自然不可能因为这样不足挂齿的小事对自己有什么怨怼。 等到他发现自己想要让他退位的时候,他的骄傲已经不允许他活着了。 只不过……现在的季骁明对于她来说还有些用处。 第376章 姚侍郎的后台 鬼市里面的铁水犹如雨季的山泉一样汩汩往外流,一车一车的铁轨也从鬼市运到工部,再从工部运往晋州。 “大人,这样好的铁,真的要送到晋州吗?” 姚侍郎还是不死心地问工部尚书。 工部尚书听见他这话,先是怔了一下,随后阴沉的眸子看向了姚侍郎。 姚侍郎被工部尚书瞪了一眼,起初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就在他犹豫的一瞬间,工部尚书就给了他一脚:“听不懂本官的话吗?你要是想死就自己去死,少在这里牵连我给你陪葬。” 这一脚倒是踹得姚侍郎脑子发蒙,他不知道为什么工部尚书这样的生气。 他还是固执的说道:“这样的钢用在府兵上面,绝对能有一个大提升,现在送到晋州的煤场……” 话还没有说完,工部尚书斜斜地觑了他一眼:“再说一句,这差事你要是不愿意做,下面有的是员外郎想要往上一步。” 工部尚书话里面威胁的意味过于明显,姚侍郎不由得闭上了嘴。 看到他闭嘴,工部尚书的语气也缓和了几分:“你以为这是谁的命令,右卫率既然敢直接找上工部,那一定是圣人那边的授意,不然你以为右卫率一个女子,从哪里得来的这么多钢?” 听见尚书的这话,姚侍郎瞬间明白了什么,立刻弯腰:“臣遵命。” 随后,姚侍郎赶紧去盯着工部的车队把那些钢装车。 姚侍郎看着笔直的铁轨,不由得伸出手在上面拍了拍。 他在工部待了那么多年,自然明白这些钢的精度有多高,可是现在这样的好东西竟然要送到晋州。 可听刚才尚书的意思,这东西送到晋州也有圣人的意思。 他的手抚摸着冰凉的铁轨,心里面有了猜测。 想来应该是圣人想要权衡大皇子和齐王之间的关系吧…… “姚侍郎在想什么?” 贺隐昼慢慢悠悠地走到了姚侍郎的身边,笑着问道。 姚侍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他回过头来,猛地对上了贺隐昼似笑非笑的表情。 贺隐昼把他放在上面的手拿了下来,随后让人把这钢轨全部搬车。 姚侍郎知道贺隐昼是把这些钢轨炼出来的负责人,一时间心思活络了起来。 “大人,这些钢是什么怎么炼出来的?” 姚侍郎很是天真地问贺隐昼。 贺隐昼扫了他一眼:“自然是从铁炼成钢的,不然呢?无中生有?” 姚侍郎被贺隐昼的话噎了一下,却也无法反驳贺隐昼说的话。 贺隐昼看着姚侍郎:“不该打听的东西不要乱打听,不然哪天脑袋搬家了,都好奇自己后脖颈为什么漏风。” 说完这句后,贺隐昼意味深长地在姚侍郎的肩头拍了拍。 贺隐昼这两下手劲不小,直接拍得姚侍郎身形一抖。 姚侍郎把手放在自己刚刚被贺隐昼拍过的肩头,意味深长地看了贺隐昼一眼。 贺隐昼也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垂下眼睫眨了眨眼睛,抬脚往另一边走去。 他慢慢悠悠地走到最后面的马车旁边。 贺隐昼抬手,轻轻敲了两下马车的车厢。 车厢里面响起了一个慢慢悠悠的声音:“他信了吗?” 贺隐昼轻笑一声:“他不会不信的。” 车厢的帘子缓缓掀起来,宋观南从帘子下面露出了半张脸。 贺隐昼点了点头“有道理,这毕竟是关乎他主子的事情,这样好的东西,如果用在军队上的确是好东西。” 宋观南眯起眼睛看着姚侍郎远去的背影:“如果不是工部尚书和我说,我还当真想不到这姚侍郎竟然和宁家有关系。” 贺隐昼双手交叉抱胸倚靠在车厢的旁边,微微偏头对宋观南说:“那你说宁家人会信吗?” “宁家不会信,但是也不会相信这样一批铁真的存在。” 宋观南的声音听上去心情不错,露在外面的半张脸也带着笑意。 贺隐昼回身,帮宋观南扯了扯马车的帘子:“一会装车装完了,鬼市的人会跟着工部的商队去晋州,你有什么要给大皇子带的消息没有?” 宋观南摇了摇头:“该做的事情我已经交到大皇妃手里了,毕竟比起大皇子来说,我还是对大皇子妃更加放心。” 听见宋观南的话,贺隐昼立刻笑出了声:“阿南这话倒是一点都不错。” 随后,贺隐昼压低了声音对宋观南说道:“你知道有人去刺杀大皇子了吗?” 宋观南微微一笑:“我不知道会是谁去,但我知道会有人去。” 随后,宋观南眯起眼睛看向了姚侍郎所在的方向:“会是他背后的那位吗?” 贺隐昼耸了耸肩:“我也不清楚会是谁,还要再等等,等狐狸露出尾巴。” “我才是那只狐狸。” 宋观南说完之后,捏着帘子的手微微一送,帘子立刻滑落下来,遮住了她。 贺隐昼挑眉,知道宋观南说的是对的。 “都说狐假虎威,能笑着活到最后的,才是老虎。” 随后,贺隐昼听见了帘子后面传出来了一声轻笑,算作是回应。 而马车里面的宋观南正看着远处的搬运着钢轨的人影出神。 她轻声问外面的贺隐昼:“我想回书院看看了。” 贺隐昼听见了宋观南的这句话,立刻点头应下:“书院现在很好,等这边货运出去了,我陪你去通善坊。” “还要带上七皇子,我想让他看看长安的学子。” 贺隐昼低声应下:“自然。” 当季承佑坐上马车的时候,还不知道宋观南会把自己带到什么地方。 直到马车慢慢地停下,一只闭目养神的宋观南才缓缓睁开眼睛:“到了。” 季承佑不解地看着宋观南:“师父这是带我来看看书院?” 他知道宋观南之前是桃庐书院的山长,是以也知道面前的书院是桃庐书院。 宋观南点了点头,站在门外轻轻地叩门。 不一会,一个书童打开了书院的大门,书童看到宋观南的时候先是怔了一下,随后惊喜的瞪大了眼睛。 宋观南冲他点头示意,随后带着季承佑一步一步的往书院里面走去。 她回到了自己曾经住了许久的院子,悠长地叹了一口气,随后停在了自己的窗边。 那窗户下面,一丛牡丹正蓬勃地生长。 宋观南看着这丛牡丹,半天没有动。 贺隐昼走到宋观南身边,神情变得晦涩:“这是又想他了?” 宋观南轻笑一声,正要说什么,身后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你们是什么人?” 第377章 书院再会 “你们是什么人?” 这个声音让宋观南感到耳熟,她缓缓回过头来,迎上了吴秋悯的视线。 吴秋悯看着宋观南,半晌说不出话来。 宋观南看着吴秋悯呆滞的模样,冲着她露出了一个和蔼的笑容。 “不记得我了吗?” 她冲着吴秋悯摆摆手。 吴秋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眶泛红的看着宋观南:“夫子——” 这短短的两个字,宋观南在她欣喜的语气里面听出了委屈的意味。 她看着吴秋悯,只觉得这几年的光阴好像都过得飞快。 如果不是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宋观南还以为自己是桃庐书院的山长,而吴秋悯还是那个在深宅大院里面等着自己上课的千金小姐。 吴秋悯快步走到了宋观南的面前,拉着宋观南的手,上下打量着宋观南。 一边的季承佑的视线一直落在吴秋悯的身上,他并不认识吴秋悯,可是看着宋观南和她熟稔的模样,他只能站在原地,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做什么。 吴秋悯看着宋观南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夫子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 吴秋悯盯着宋观南的眉眼,把此时此刻宋观南的眉眼和记忆之中的她重叠起来。 宋观南看着吴秋悯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滑落,伸出手轻轻地把吴秋悯脸上的泪水轻轻拂去。 被她这样一弄,吴秋悯哭得更厉害了。 “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夫子了。” 说着说着,吴秋悯扑到了宋观南的怀里面,泣不成声的模样让宋观南好不心疼。 她轻柔地拍了拍吴秋悯的后背:“好了好了,现在都回来了。” 过了好一会,吴秋悯才稍稍平复了自己内心的欣喜。 她从宋观南的怀里面慢慢起身,再一次盯着宋观南的脸看了许久。 “夫子看上去变了不少。” 说着,吴秋悯想要伸出手摸摸宋观南的脸,却忽然察觉到了一阵滚烫的视线。 吴秋悯怔了一下,随后收回了自己柴恩手,看向了视线发出的方向。 季承佑站在那里,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吴秋悯,再准确一点来说,盯着的是吴秋悯的手。 吴秋悯先是怔了一下,随后看了一眼自己柴恩手,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要盯着自己的手看。 但是片刻之后,吴秋悯惊讶地看向了季承佑:“七皇子?” 季承佑微微颔首,似乎很满意吴秋悯认出了自己。 可是吴秋悯最先看向的不是他,而是宋观南:“夫子为什么带着七皇子来书院?” 宋观南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季承佑:“在书院外面,他是七皇子,但是现在,他也是我的学生。” 说着,宋观南抬脚就要往外走:“带我看看书院?” 吴秋悯先是不解地看了一眼季承佑,随后立刻跳到了宋观南的身边:“我带夫子逛逛。” 宋观南走在熟悉的道路上,走马观花似的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 忽然间,宋观南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宋观南问一边的吴秋悯:“这是开蒙班?” 吴秋悯立刻点了点头:“是赵夫子在上课呢。” “赵夫子?” 宋观南眉头蹙起。 现在的赵载年不是已经回到大理寺了吗? 怎么可能还在桃庐书院带着这些孩童开蒙呢? 正这样想着,宋观南轻手轻脚地走到了教室的门口。 正坐在最前面的不正是赵载年吗? 宋观南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丝毫想不明白为什么赵载年还要呆在桃庐书院。 就在这时候,赵载年的余光瞥到了门外的人。 可能其他人他不认识,但是宋观南探头探脑露出的眉眼,让他怔在了原地。 “赵夫子,赵夫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下面的学生已经开始催促赵载年了,可是此时此刻的赵载年没有多少留下来上课的心情。 可他还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扭回去问那孩子:“来,夫子看看是哪句?” 宋观南收回了视线,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可半晌还是想不出来赵载年为什么还在书院。 吴秋悯看出了宋观南的疑惑,但并不打算替赵载年解释什么。 毕竟宋观南好奇的是赵载年,要留在书院的也是赵载年。 吴秋悯早就已经在暗中查过了街坊邻里,自然知道赵载年很早之前是不喜欢宋观南的。 可吴秋悯知道赵载年为了宋观南去找右相的事情,甚至当时赵载年辞官的时候还在朝廷里面闹出了不小的风波。 两人之间的感情太过于复杂,她作为一个外人自然也是不好说什么,只能把空间留给她们叔侄二人。 站在一边的季承佑不理解宋观南为什么如此激动,以至于她刚刚看到房间里那人的时候,后背就一直没有规律的颤抖。 可他毕竟是皇子,也知道自己此时此刻该干什么。 “吴师姐,能不能带我四处转转?” 季承佑盯着吴秋悯,眼神一个劲地往远处的小路瞟。 吴秋悯巴不得此时此刻溜走让宋观南和赵载年能够说清楚。 她立刻点头:“那我带七皇子去转转,夫子在这等会赵夫子吧。” 随后,不等宋观南反应过来,吴秋悯和季承佑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宋观南私下观望,发现原本在一边的贺隐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她叹了一口气,心里面多少有些无奈。 可宋观南也很久没有见过赵载年了,平心而论,她很感激赵载年。 毕竟他和自己非亲非故,仅仅只是他和自己的师父有些交情,就能够舍去一身的傲骨跪在贺聿龄面前。 想到这里,宋观南忍不住咬了咬后槽牙。 她还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贺聿龄的时候,那种来自上位者的威压。 而她算计了那么久,让贺聿龄慢慢的信任自己,再让季昇知道自己真的有这样的才能。 现在贺聿龄被自己扳倒了,赵载年被石无恙带着回到了大理寺里面。 一切好像没有发生变化,可又好像在一夜之间变了许多。 宋观南就这样站在门外,安安静静地等着赵载年。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载年才磨磨蹭蹭的从教室里面走了出来。 他站在宋观南面前的不远处,一双眼睛就这样盯着宋观南。 宋观南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站在原地和赵载年这样对视着。 这么长的时间不见,赵载年看上去苍老了许多,猛地看上去当真会以为他已经过了花甲之年。 宋观南想说些什么打破两人之间相顾无言的寂静。 可她却发现自己的嘴唇一直在颤抖,竟然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第378章 会是您的靠山 赵载年看着宋观南,脸上浮现出了欣慰的神情。 他一步一步地朝着宋观南走去,一双晦暗的眼眸直勾勾地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对上赵载年的视线,觉得他好像是在看自己,又好像是在透过自己看着过去的这些年。 “赵叔。” 宋观南轻声喊他,声音里面有着自己都能够察觉的颤抖。 赵载年一边点头,一边打量着她,嘴里面呢喃着:“好……能回来就好。” 随后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样,赵载年掸了掸自己的衣摆:“臣,赵载年,见过右卫率。” 宋观南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赵载年的小臂,死命地往上抬,才没让赵载年的膝盖落在地上。 “赵叔这是做什么,您是长辈,怎么能让您给我行礼?” 说着,宋观南把手一松,自己先跪在了赵载年的面前。 “晚辈宋观南,多谢赵叔以命相护。” 她跪得急切,甚至都能够听到自己膝盖和地面碰撞发出的声音。 赵载年看着自己面前完好无损的宋观南,满是皱纹的眼眶渐渐湿润了起来。 “看着你好好的,我也算对得起宋兄了。” 说着,赵载年赶忙把宋观南扶了起来。 宋观南按捺下自己心里面的激动,问道:“赵叔不是已经回到大理寺了吗?怎么还在书院?” 随后,宋观南就看到赵载年回头往教室里面看了一眼,随后神色愈发的柔和起来:“总归是一帮孩子,我现在走了,书院的夫子忙不过来,难免会出差错,离年节也就一个月的功夫了,我辛苦一些,能省了很多的麻烦。” 随后,赵载年指了指这帮学子:“你看看,他们多像小时候的念良。” 听见赵载年这话,宋观南喉头一梗。 蓦然间就想起了那个枉死的少年。 他如果还活着的话,现在应该和自己一样同朝为官了吧。 就在宋观南感怀的时候,赵载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好了,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现在要往明日看,往以后看。” “赵叔能看开就好。” 宋观南看着赵载年沧桑的脸,不由得在心里面感叹一声物是人非。 赵载年也看向了宋观南:“现在官做得比你师父都高了不少,出人头地了。” 他笑得与有荣焉,满意的看着宋观南。 就在宋观南也笑着想要说什么的时候,赵载年忽然又愁容满面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你做官是好事还是坏事。” 宋观南知道赵载年是在为了自己担心,于是宽慰他道:“我既然已经在朝堂里面了,赵叔就不必为我担心,日后……赵叔抓人也好,查案也好,大可以用我的名头。” 她微微侧目,笑得分外明媚:“以前右相是欺赵叔没有背景,在朝堂上没有同党,很容易吃亏, 就像是一台天平上,总是两边一样重,可如果秤受不住,那就没有什么用。 赵叔,我便是您身后的天平,您该怎么做怎么做,不必担心有人以权谋私。” 赵载年的瞳孔微微瞪大。 他原本还以为宋观南只是坐上了东宫右卫率的位置,可是宋观南刚才说的那些话,可不是一个东宫右卫率能够做到的。 赵载年怔怔地看着她:“阿南,你和叔叔交个底,你当今能够做到哪一步?不然叔叔这心里面不踏实。” 宋观南啧了一声,想了好一会都没有想出来一个合适的话来说。 “大概……只比之前的右相,少了几个大员看门而已。” 这可不是她宋观南瞎说。 这段时间,她几乎带着那些卷宗暗中拜访了上面的所有人。 贺聿龄手下的人,早就习惯了贺聿龄的带领,尤其是贺聿龄会把他们手里面的官印收上去。 而现在宋观南不一样了,她需要这些人做她的支撑,也需要季昇的信任。 所以她一手用着贺聿龄那么多年来积攒下来的棋子,另一只手抓着齐王和七皇子不放。 宋观南不出意料地在赵载年的脸上看到了震惊的表情。 “赵叔放心,我有分寸。” 宋观南压低了声音,轻声安抚着赵载年。 可是赵载年怎么也没有想到宋观南如今会走到这一步。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宋观南那张并没有怎么变化的脸。 赵载年的声音不受控制的颤抖:“你这要是……我怎么和你师父交代?” 说着,赵载年有些焦急地跺了跺脚。 宋观南明白赵载年希望自己平安无事,可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断断没有再回头的余地。 她看了看进进出出的学子,对赵载年说:“赵叔,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来。” 之后,宋观南带着赵载年来到了后院。 “赵叔,现在已经这样了,我有把握的。” 她尽力安抚着赵载年。 可是赵载年毕竟是长辈,对宋观南的担心也不是这样三言两语能够浇灭的。 他看着宋观南:“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样的剑走偏锋。” 说这话的时候,赵载年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下来。 宋观南轻笑着摇摇头:“阿南倒是觉得这样也不赖,最起码,阿南还能保住桃庐书院,还能保住红烛绿蜡,以及赵叔您,这就够了,不是吗?” 赵载年看着她晶晶亮亮的眸子,斥责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又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官场上吃人不吐骨头的,你一个小姑娘,又是这样年轻…… 你让我怎么说你好啊……” 赵载年痛心疾首地拍了拍腿。 宋观南刚要继续安抚赵载年。 赵载年却又拍了拍腿:“我想着能够保你一条命,凭你的聪明劲,哪怕是在右相府也能活下去,谁知道你现在是要到朝堂上耍了。” 宋观南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为自己辩解一下,可最终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赵载年注意到了宋观南没有说话,语气倒是缓和了几分:“不过你既然已经到了这样的位置,万事还是要当心,总有人看不惯你要你的命……” 宋观南裂开嘴,脸上那抹天真的笑容和她本人的现在的官位颇为不符。 她笑意盈盈地对赵载年说:“所以赵叔要在大理寺好好当值啊,让他们知道我宋观南身后还有大理寺的人,只要我不作死,谁也拿我没办法不是?” 听见宋观南这样说,赵载年蓦然笑了一声:“你刚才还说要做我的靠山,怎么现在又要大理寺来做你的后盾了?” 第379章 留在书院 “你先说了要做我查案子的靠山,怎么现在又要大理寺做你的后盾了?” 宋观南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转头,视线落在了一边的窗下。 牡丹花嫩绿的叶子在风中微微颤着。 她的声音有些缥缈:“我还没有给我师父和常叔报仇。” 赵载年先是愣了一下,沉默着点了点头:“宋兄……是枉死的,死在长安兵的刀尖下的。” “赵叔放心,我宋观南这辈子都忘不掉这件事。” 随后,宋观南叹了一口气,伸出手爱怜地摸了摸牡丹的叶片。 赵载年看着宋观南的动作,忽然间想到了什么。 “阿南的年纪也不小了,就没想过要给自己招婿吗?” “啊?”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赵载年,丝毫没有想到赵载年竟然会说这样的话。 赵载年看着宋观南瞪大的眼睛,就知道宋观南对这件事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想法。 他一脸无奈地看着宋观南,语重心长的说:“赵叔知道你还想着你师父没有儿子的事情,可你现在都已经做官了,身边需要一个人来照顾你。” 宋观南扯了扯嘴角:“赵叔,我并不觉得找一个夫婿能够照顾好我,恰恰相反,我怕他觉得我官位太高,让他心生不满。” 听了宋观南的话,赵载年忽然间怔住了。 宋观南见赵载年开始思索自己的话,便继续解释:“更何况,一个人总归清净,我报仇的事情不能被其他人知道。” 说到最后,宋观南压低了声音,显得格外神秘。 赵载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赵叔明白你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安安稳稳的,可现在看来,安稳是不太可能了,那赵叔就希望你能够平平安安的,完好无损的。” 听着赵载年的话,宋观南好像又回到了当年坐在院子里面听师父和赵叔聊天,自己在一边假装不会写字而练字的日子。 当时……她还发愁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光明正大的开始练字,而不是绞尽脑汁地模仿小孩的字迹。 可是现在想起来,当时的自己还可以装傻,天真得无以复加。 现在都不能了,她是宋观南,是右卫率,也是圣人暗中封赏的帝师。 赵载年看着宋观南沉思的模样,抬手轻轻拍了拍宋观南的肩头:“赵叔相信你能够在这样深的水里面安安稳稳的走过去。” 听见赵载年这句话,宋观南鼻头一酸。 “赵叔放心,我在朝堂一天,您就算是查案查到圣人头上,我也站在您这边。” 赵载年只当宋观南说的是玩笑话,并没有放在心上。 偏偏宋观南自己知道自己说的是真的。 她看了看一边的赵载年,知道他现在不相信自己能够做到这一步。 可是这并不影响她去做。 就在宋观南思索的这片刻,就看到了吴秋悯带着季承佑缓缓走了进来。 赵载年一眼就认出了跟在吴秋悯身边的人:“七皇子?” 宋观南点了点头:“现在我是七皇子的师父。” 赵载年怔了一下,随后盯着宋观南:“明白了。” 他这三个字说得很是缓慢。 赵载年不仅仅明白为什么季承佑会来到桃庐书院,也明白了宋观南刚才那话的意思。 随后,赵载年盯着宋观南的脸,又察觉出来了其他不一样的意思。 “阿南,你给赵叔交个底,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宋观南看着赵载年严肃的面容,忽然间笑了:“赵叔以为我想要做什么?” 随后,宋观南缓缓上前两步,示意站在远处的季承佑和吴秋悯走过来。 宋观南对着季承佑说道:“这是大理寺的评事赵载年,也是当年在右相面前把我救下来的叔叔。” 赵载年刚要弯腰冲季承佑行礼,可却不想季承佑的动作比他还要快一步。 季承佑行礼的速度比赵载年快了不知道多少:“见过赵评事。” 就在赵载年惊慌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时,季承佑一脸笑意地站起身来:“赵评事不必在意,这是作为右卫率的徒弟对您应有的敬意。” 赵载年张了张嘴,半天想不出来自己该说些什么。 宋观南看出了赵载年的不自在,笑着解围:“赵叔,我带着七皇子再去其他地方转转,您不是还要回去给那些学生们讲经吗?” 赵载年这才如梦方醒:“对对对,阿南不说我都要忘了,你们聊,我得先回去了。” 随后,赵载年快速的离开了后院。 季承佑不解的问宋观南:“师父不是说这个赵评事最是大公无私吗?可我看上去并不觉得他冷酷无情。” 宋观南笑着对季承佑说:“他私下的样子,和在大理寺的样子当然不一样,就像是我,我现在和我在朝堂上面一样吗?” 听见宋观南这样说,季承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随后,宋观南的视线落在了一边的吴秋悯身上:“我想回一趟老院子,钥匙带了吗?” “不用钥匙,夫子的院子,我已经让人看起来了,就等着夫子什么时候回来呢。” 吴秋悯轻声细语地说着。 宋观南怔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吴秋悯是当时在把自己名下所有的房产都收回来之后照顾得很是妥帖。 她眼眶一热:“大恩不言谢。” 随后,宋观南一个人前往自己曾经居住过的院子。 她推开院门的时候,一切都好像没有发生变化,院子里面的马槽还放在之前的位置。 院子中间的石桌上干干净净,仿佛她昨天还在这张桌子上面吃过饭一样, 一切都还在。 宋观南一步一步地往里面走,看了一下小小的房间。 她的手一寸一寸地摸过自己房间的桌子。 直到泪水滴到手指上,宋观南才恍然发现自己哭了。 她赶忙擦干净自己的眼泪。 当宋观南走出院门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地暗了下来。 她赶忙回到书院里面,带上季承佑就要回别苑去。 季承佑却拒绝了宋观南:“师父,今天就住在书院吧。” 宋观南愣了一下,没有想到这样的话竟然会从季承佑的口中说出来。 “怎么突然想要住书院里面了?” 宋观南好奇的问季承佑。 季承佑的解释有些天真:“今天下午,我去听了很多夫子讲课,很有意思,我明天还想去。” 听见季承佑这样说,宋观南也有些好奇:“听什么了?” “是一些和师父教给我的不太一样的东西。” 季承佑说得很是真诚。 宋观南没有反驳,只是点点头,答应了季承佑住在书院的事情。 第380章 床上有人 吃过晚饭之后,宋观南带着季承佑坐在院子里面,看着天上的月亮。 宋观南蓦然想起季承佑下午说的那件事情,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季承佑听见宋观南这样说:“书院里面教的东西,自然和我教你的不一样,书院的目的是要让这些学生科举能够有个功名,而我教你的,是你成为一个帝王需要知道的东西。” 他看向宋观南:“师父之前说过,做皇帝不是全知全能,所以,什么都要学一点,知道自己的手下是怎么考中的,不也是其中之一吗?” 听见季承佑这样说,宋观南先是怔了一下,随后慢慢悠悠的喝着茶,没有在第一时间接话。 她知道季承佑一只坐在一边试图窥视着她的脸色,来判断他这样说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但是现在宋观南并不想让季承佑看到自己的想法。 现在的她也不知道让季承佑知道这些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她知道季承佑日后会成为一个帝王。 帝王的确是要知道很多东西,可是现在季承佑的年纪还小……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那你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宋观南并不打算扫季承佑的兴致,只不过她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比如鬼市那刚刚成型的蒸汽机,以及晋州的煤场要铺上的铁路。 太多太多了。 就在她放下茶杯的时候,听见了季承佑不确定的声音:“我也不知道具体要到什么时候,但是我一定会回去的。” 听到这里,宋观南知道自己拦不住季承佑在桃庐书院里面了,她只能放心:“好,那你就在书院,你总要自己听听那些夫子讲的什么,你再回想一下我是怎么给你讲的,你会明白很多。” 说完之后,宋观南也不等季承佑的回答,只是抬起头看了看天色:“不早了,要回去睡觉了。” 季承佑知道宋观南答应了自己,立刻满口答应,毕恭毕敬的行礼:“既然师父要休息了,我就不再打扰了。” 说完之后,季承佑自己钻到了一边的小房间里面。 宋观南看着他消失在了曾经林觉浅居住的房间门之后,怅然的喝了一口茶,随后才慢慢悠悠的放下茶杯,自己回了房间。 打从回到桃庐书院里面,宋观南就没有进到自己曾经住过的房间。 可现在宋观南刚刚推开门走进房间,就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 有人的呼吸声。 尽管这呼吸声很轻很轻,可宋观南还是敏锐的听见了些许。 她伸手拽住了正要关上的门。 “谁?” 宋观南沉声问道。 呼吸声停顿了一瞬间,随后宋观南就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 仔细辨别一下声音,竟然是从她床上传出来的。 宋观南的脸上浮现出了不解的神色。 随后她又听到了那人正在摸索着什么。 她的手时时刻刻搭在房门上,随时都能够夺门而出。 可床上那人并没有要把宋观南怎么样的意思,反倒是摸出了火折子点燃了她床头的烛灯。 烛火噌的一下跃了起来,跳动着照亮了周围小小的一片空间。 借着这一抹昏黄微弱的光,宋观南认出了争在自己床上的人。 “贺隐昼?” 烛火昏黄而摇曳,明明暗暗之中给贺隐昼原本白皙的脸染上了些许的血色。 而他此时此刻侧卧在她的床上,领口敞开,任由烛光从他身上流过。 看着这一幕,宋观南险些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表情。 贺隐昼注意到了宋观南抽动的脸,可却翻了个身,露出了身前的春光。 大半天都没有见到的贺隐昼此时此刻正躺在她的床上,衣不蔽体好不风流。 宋观南看着他肌肤上优雅的线条如同流水一样,流畅而精致。 她蓦然笑了。 这一声轻笑落在贺隐昼的耳朵里面,宋观南能够清楚的看到贺隐昼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她缓缓走上前,微微眯起眼睛,声音带上了些许的旖旎:“你是在等我吗?” 随后,宋观南就发现了一件事情。 她每说一个字,贺隐昼的胸腔都会发出清晰可见的起伏。 确实诱人。 宋观南不由得想到了白天赵载年对自己说的话。 夫婿吗? 宋观南哼笑着问他:“你这算不算……自荐枕席?” 她站在了窗前,看着半卧的贺隐昼。 宋观南的手指尖落在了贺隐昼的喉结处,随后顺着脖颈滑到了他锁骨的中间。 许是因为常年不见阳光的原因,贺隐昼皮肤白皙,虽然被烛光照成了暖色,可在她指尖划过的时候,还是被她的指甲带出了一道清浅的红痕。 贺隐昼半躺在床上,微微眯起的眼睛在烛火映照下水光潋滟。 他眼神迷离的看着宋观南:“不喜欢吗?” 宋观南鲜少见到贺隐昼这样销魂的模样,她勾了勾嘴角,呢喃着问他:“你想要什么?” 贺隐昼胳膊撑着床起身,缓缓凑近了宋观南:“你明明知道的。” 说话间,他的衣服随着他的动作缓缓滑落,露出了精壮的肩颈。 宋观南收回了落在他胸口的手,微微往后撤了一些,一双眼睛格外的清明:“我该知道吗?我明明不知道。” 听见宋观南这样说,贺隐昼有些着急的想要往宋观南的方向凑。 “你这么聪明的人,不可能猜不到的,阿南……” 他恳求似得看着宋观南。 而宋观南却陷入了沉思。 前世的她一直在支教,从来没有对感情这件事情有过什么想法。 直到现在这种事情摆在了自己面前,宋观南忽然意识到,自己对于这样一分感情来说,好像也没有这么在意。 她伸出手,轻轻的托住了贺隐昼的下巴:“我不觉得我需要一个夫婿,你应该也明白我的意思?” 说到这里,宋观南轻轻歪了歪头。 贺隐昼迷迷蒙蒙的眼神逐渐透露出了疑惑。 “阿南是觉得我不合适吗?可我不会是阿南的负担,我会永远在你身后,和你一起实现你那些构想,不好吗?” 他微微低头,嘴唇抵住宋观南原本放在他下巴上的手指,随后厮磨一样的呢喃:“给我个和你一起看遍天下的机会,不好吗?” 第381章 求一个机会 他微微低头,嘴唇抵住宋观南原本放在他下巴上的手指,随后厮磨一样地呢喃:“给我个和你一起看遍天下的机会,不好吗?” 宋观南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给贺隐昼回答。 她的视线落在了贺隐昼附在自己拇指的唇瓣上。 烛光明明暗暗地散落在他的唇畔,随着他的说话,那一道光晕也在微微颤动。 宋观南看着他在烛火下愈发鲜红的唇,放在上面的拇指轻轻往下压了压。 柔软的触感让宋观南眸色一暗。 她没有想到白天未见的贺隐昼到了晚上会给自己来上这样一出大戏。 他沉重的呼吸声在整个房间里面回荡着,空气中除了蜡烛燃烧独特的气味,还弥漫着一股摄人心魂的甜香。 可宋观南的头脑却是愈发的清醒,她拇指的指腹在贺隐昼的唇瓣上轻柔地摩挲着。 她垂下眼睫,浓密纤长的睫毛在她眼下打出一片阴影,让贺隐昼看不出她眼底的情绪。 贺隐昼微微眯起眼睛,眼神晦涩,微微启唇抿住了宋观南拇指的指尖。 濡湿的感觉从她的指尖传来,宋观南猛地抬眼盯着贺隐昼看。 贺隐昼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以及宋观南在烛火映照下分外柔和的脸,又是欺身上前了一些。 此时此刻,两人之间的距离只隔了一个手掌的距离,近到宋观南能够清清楚楚看到贺隐昼脸上每一寸肌肤。 她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能够走到今天吗?” 贺隐昼的唇依旧抵在她的手指上:“愿闻其详。” 宋观南扯了扯嘴角,翻转手腕,手掌转而托着贺隐昼的下颌骨,中指无名指和小指从贺隐昼的耳下摸到了贺隐昼的发间。 她微微用力,把贺隐昼拉得离自己更近了一些,两人的鼻尖相碰,宋观南的声音却格外清洌:“因为我除了这条命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莫说是九族,就算是十族十一族,也找不出一个人来。” 他的声音喑哑中带着难以掩盖的渴求:“所以呢?” 贺隐昼看着宋观南近在咫尺的眉眼,浑身像是木柴在火中焚烧即将化为灰烬一般。 宋观南盯着他的眉眼,拇指轻轻地摩挲着他的脸颊:“我还要做很多事情,我希望你能做我最坚固的后盾,而不是我的软肋。” 她的手微微用力,抬起了贺隐昼的下巴,在他的唇瓣落下一个吻,随后快速地从这暧昧的而氛围里面抽身。 做了这一切的宋观南内心毫无波澜,看向贺隐昼的眼神格外平静。 对上宋观南的视线,贺隐昼怔了一下。 她的眉眼清冷淡然,隐隐约约地透着悲悯天人的哀愁,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欲。 从始至终,意乱情迷的只有他贺隐昼。 他赶忙抓住了宋观南话还没有收回去的手。 “真的不可以吗?” 贺隐昼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哀求的意味。 尽管烛光昏黄,可宋观南依旧在他的眼角看到了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他这明明就是动情的模样。 宋观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随后俯身下去。 贺隐昼紧张地闭上了眼睛,睫毛微微颤抖,仿佛是在期待着什么。 宋观南打量了一会,随即伸手按住了贺隐昼支撑在床上的手。 距离很近,宋观南能够清楚的感受到贺隐昼的鼻息均匀地洒在自己的耳边。 很痒。 宋观南低眉,看着此时此刻的贺隐昼。 暖黄的烛光把他身上精壮的线条展现得淋漓尽致,每一道阴影都像是浮雕凿刻一般精致。 烛光好似流水,暖黄的虚影从他的胸前一直蜿蜒到他清晰可见的腹肌上。 深深浅浅的伤痕在他身上交错,每一道都仿佛在告诉宋观南这些年的贺隐昼都经历了什么。 宋观南抬眼看他。 衣衫半裸,发丝散乱间别有一番风情,无论是眼角泛着的水光,还是脸上不自然的潮红。 宋观南喉头一梗,不自觉地深吸了一口气。 她的手缓缓向上,带起了他的衣袖。 衣料摩擦着贺隐昼小臂上的皮肤,他只觉得身体像是被这摩擦带来的微热点燃一样,他颤抖着呼出一口气。 宋观南的手顺着他的胳膊一路向上。 贺隐昼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胳膊上传来一阵暖意。 宋观南把他刚刚褪下的上衣一遍一遍拉了起来:“我还没有及笄的时候,最喜欢从启夏门出到长安城外的林子里去玩。 而有一天,我在那山头遇见了两个人,一个醒着,一个昏迷了,后来…… 醒着的那个人,在我的床上,让我予他一夜良宵。” 贺隐昼听着宋观南的话,被她带起的衣服摩擦过身体,他微微颤抖:“当真不愿意吗?” 他盯着宋观南的脸,想要从她的表情里面看到什么。 可宋观南只是微微一笑:“现在齐王一家独大,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万一输了,就会是尸骨无存的下场,真的到了那时候,我不希望我会连累任何一个人。” 话说到这里,宋观南已经一寸一寸地把贺隐昼的衣服拉上来,盖住了他的肩头,也掩住了他胸前的无限风光。 她站跪立在床上,自上而下地俯视着贺隐昼。 在她拢上他衣服的时候,顺便为他整理了一下领子。 贺隐昼抬眼看着宋观南,唇瓣微微地抖动,似乎是因为紧张,他的眼睫毛也轻轻颤抖,犹如蝴蝶轻轻扑闪着翅膀。 他的手从下至上,停在了宋观南的胯骨上,认真的对宋观南说道:“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愿意陪你一起走,不然那么长的路上你一个人,太孤苦。” 宋观南垂眸看着他:“又在胡说八道了。” “没胡说八道,真心话。” 贺隐昼缓缓把自己的手往宋观南的腰后揽,让宋观南离自己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仰起头,让宋观南能够看到自己眼眸之中的真诚。 宋观南沉默着看着他,心里面竟然无端的生出了凄凉的意思。 “你不知道我要做什么?这是一条本来不该出现的路,是我强行让这条路出现并且实行了。” 她的声音沉着冷静,理智得不像话。 “这条路能够在最短时间让更多的人能够过上不错的生活,可是也会带来一些不可估量的后果。” 贺隐昼的手扣紧宋观南的后腰:“所以,我是你的帮凶,就算这样做的后果是要你堕入阿鼻地狱,我也会随你一起。” 他的下巴在宋观南的腰上轻蹭,像极了一只感知到自己被抛弃的小狗。 第382章 更喜欢你皱眉的模样 宋观南的手搭在了贺隐昼的肩膀上,缓缓从他的肩头攀上了他的脸。 她用手捧着贺隐昼的脸,轻笑了一下:“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这样做会带来什么……” “可我只是想帮你。” 贺隐昼的语气格外坚定。 他抬头看着宋观南。 昏黄的烛光映在宋观南的脸上,让她整个人如同笼罩上了一层金光。 贺隐昼就这样看着她,此时此刻,他就是她最虔诚的信徒。 “如果真的有那天,我希望我会在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离开,而你……我希望你能够记得我,记得我这一路都经历了什么,然后……然后流传下去。” 宋观南的语气很轻很缓,仿佛神明在叮咛她最忠实的信徒一般。 “可……” 贺隐昼还想要说些什么,可她看着宋观南一脸不赞成的视线,把后面的话语咽回了肚子里面。 宋观南努力让自己的眼神足够坚定,声音却格外的轻柔:“忘了吗?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我不让你死,你就不能死。” 贺隐昼的大脑一片空白,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 他就这样怔怔地看着宋观南,看着这张那么多年不管怎么变化却都一样平静柔和的眉眼。 在宋观南询问的目光下,贺隐昼用眨眼代替了点头:“我的命是你的,我听你的。” 宋观南看着贺隐昼,只会觉得心里面闷闷的。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了,天色不早了,该睡觉了。” 说着,宋观南轻轻地扒开了贺隐昼箍在自己腰上的胳膊。 她下了床,站在地上,眉眼含笑地看着坐在自己床上的贺隐昼。 贺隐昼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现在已经宵禁了,我去哪里?” 宋观南耸了耸肩:“看来你已经打算在我这里过夜了?” 贺隐昼站起身,松散着领口站在了宋观南的面前。 他低头看着她:“现在已经是深秋了,右卫率是要我就这样出门吗?” 随后,贺隐昼附在宋观南耳边哈气:“你不会想这样把我的命收走吧。” 宋观南有些无奈地扯了扯嘴角:“现在这个季节,路面上没有霜,你不会出事的。” 随后,宋观南看也不看贺隐昼,直接坐在了床上。 贺隐昼哀求地看着宋观南:“让我留下吧,什么也不做,看着你就好,真的。” 宋观南扫了他一眼,就当做没有看见一样。 她连外衣都没有脱,而是直接倒在了床榻上:“你现在在我的房间里面,要是被人发现了,你鬼侯的一世英名……” “我哪有什么英名……再说了,被人发现了,有麻烦的是右卫率你啊?” 贺隐昼满不在乎地耸耸肩,随后也不顾自己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的,直接就坐在宋观南的身边,把手轻轻的搭在宋观南的手上。 “阿南不知道我的心里有多欢喜。” 他轻轻地把玩着宋观南的手指,像是孩童拿着自己最喜欢的玩具一样珍惜。 宋观南啧了一声,随后把自己的手从贺隐昼的手里面抽了出来。 “你该走了。” 宋观南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 今天实在是太累了,她必须要好好休息一下。 贺隐昼俯身,趴在宋观南的肩头,对着她的耳朵吹起:“路上霜重,有没有人,阿南怎么忍心?”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倒是没有想到贺隐昼这般的油嘴滑舌。 “你今天这般,已经是逾矩了。” 宋观南赶忙坐起身,拉开了自己和贺隐昼之间的距离,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贺隐昼不依不饶:“明明阿南和我心意相通,为什么……” “我记得我说过,我不需要一场姻亲。” 宋观南眸色微冷。 贺隐昼看着宋观南的神情,耷拉下脸:“我可以不要名分,只要阿南和我两情相悦。” 宋观南眯了眯眼睛,生硬地拒绝道:“我没有感情,也就谈不上什么两情相悦。” 贺隐昼一脸受伤,不死心地想要去牵宋观南的手。 宋观南反手打了一下他的手:“我很累,我要休息了。” 就在这时候,房间里面唯一的蜡烛熄灭了。 整个房间陷入了昏暗。 宋观南看不清楚眼前的一切,却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手被贺隐昼抓了个正着。 她不悦地啧了一声。 贺隐昼却是顺着宋观南的手,缓缓的摸到上了她的肩头:“好了,我就在一边睡一会,等四更天的时候我自会离开,你莫怕。” 可宋观南并不习惯睡觉的时候有人在自己旁边,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一个已经成年的男子。 她在暗处皱了皱眉头。 宋观南夜视能力一向很差,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贺隐昼的轮廓。 而贺隐昼常年在鬼市见不得光的地下,此时此刻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宋观南脸上的表情。 他声音喑哑:“比起你笑的模样,我更喜欢你皱眉的模样。” 听见贺隐昼这话,宋观南怔住了,下意识地问他:“为什么这样说?” 贺隐昼声音沙沙的,带着一种别样的魅力:“你对许多人都笑,对我也笑过许多次,笑得很好看,但总觉得你离我很远,就像是盂兰盆节的时候,我看那庙里的菩萨一样,慈悲,但是缥缈。 可你皱眉的时候不一样,这是被影响到情绪才会露出的模样,像娃娃一样直率,生动,让我总觉得,我能一直跟在你身边。” 宋观南张了张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而贺隐昼抱着她,像是喟叹一样:“阿南,你知道吗?有你在身边的时候,我才觉得这长安不那么冰冷,不会慢慢地把我吞噬。” 说到这里,贺隐昼叹了一口气,呼出的气体吹得宋观南耳畔发痒。 “我总觉得你对于我来说,就像是日出之于长安,长夜至此,光明灿烂。” 贺隐昼说得很是认真,偏偏宋观南又是个没有听过这样多情话的姑娘。 “这样黑,你看得到我的表情?” 宋观南眼睛瞪得很大,可就是看不清楚面前贺隐昼的模样。 “不用瞪那么大眼睛,我看得到。” 贺隐昼轻笑了一声,随后抬手捂住了宋观南的眼睛。 “我一直在鬼市里面,夜视对于我来说是本能。” 随后他意识到宋观南是在转移话题,忍不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睡吧,我帮你守夜。” 他拍了拍宋观南。 宋观南不习惯这样的怀抱,她挣扎着想要脱离贺隐昼的拥抱。 可她看不清楚自己和贺隐昼是什么样的姿势,只能够凭借着直觉推开贺隐昼。 贺隐昼被宋观南一巴掌按在了心口,当下闷哼了一声。 第383章 记得我,存在过 贺隐昼被宋观南一巴掌按在了心口,当下闷哼了一声。 这倒是把宋观南吓了一跳,她自己的力度自己清楚,刚刚她虽然用的是推,力度缓和却也不小。 她赶忙问贺隐昼:“没事吧,是不是伤到你了?” 贺隐昼的声音闷闷的:“胸口疼,得麻烦阿南给我揉一揉。” “哪?” 宋观南在黑暗中看不清楚,只能顺着贺隐昼的胳膊往上摸索着。 贺隐昼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牵着她的手就往自己心口放去。 手下一片滚烫,宋观南怔了一下,随后轻轻的揉了揉。 贺隐昼嗯了一声,似乎是享受,又像是忍耐。 宋观南困的要命,只能闭着眼睛为贺隐昼揉着。 现在是深秋时节,长安的气温算不上热,可宋观南只觉得自己周围越来越热,像是……回到了夏天。 听着耳边渐渐急促的喘息声,宋观南察觉出来了不对劲。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看向了贺隐昼的方向。 现在她隐隐约约的能够看清楚贺隐昼的表情了。 只见贺隐昼半眯着眼睛躺在自己身边,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他此时此刻的模样,那只能是意乱情迷。 也就是此时此刻,宋观南察觉到了自己手下的一片软弹。 她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偏离了贺隐昼心口的位置,而是放在了……他那形状姣好的胸肌上。 宋观南顿了一下,随后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一声,手在一瞬间变得僵硬,收回也不是,继续放着也不是。 就在宋观南犹豫自己到底该怎么做的时候,贺隐昼的手钳制住了她的手腕,强行让她的手停留在她的胸前。 “还疼着呢……” 他的声音里面有着掩盖不住的情欲,虽然宋观南看不真切她此时此刻的神情,可她的脑海里面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贺隐昼衣衫半褪卧在床上的场景。 宋观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直接整个人卸了力气,无奈的闭上眼睛,可是手上却是一动未动。 贺隐昼在黑夜中窥视着她的眉眼,一遍又一遍。 宋观南故作不知,闭着眼睛假寐。 贺隐昼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她一句:“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宋观南依旧是闭着眼睛。 “为什么不肯让我光明正大的在你身边。” “刚刚说过了,因为不想你死。” “我也说了我心甘情愿陪你。” “那我所做的一切,有谁会知道,又谁能懂呢?” 宋观南的语气透露着无奈,眉头微微蹙起。 贺隐昼用自己空闲的那只手放在宋观南的眉心,轻轻的揉开了那里因为宋观南皱眉而形成的纹路。 “阿南是做好事,总会有人懂的。” “不,你必须活着,无论如何都要活着。” 许是因为困了,宋观南的声音像是呢喃一样。 “理由?” 贺隐昼的手从宋观南的眉心转移到了宋观南觉得脸上,轻轻的揉捏着。 随着他的动作,宋观南的声音也变得含糊不清:“你活着,就算我死了,你也是证明我真的存在过的人。” 贺隐昼的手顿了一下,显然是没有听明白宋观南觉得意思:“证明?存在?” “这一切都像是梦一样,我有时候都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才是假,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活着。” “你当然真真切切的活着,还救过我一条命,不然我早就死在了长安外的山上了。” 贺隐昼没有一丝一毫的困意,一双眼睛如同黑夜中的两颗星星,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所以你会永远记得我,记得我,存在过……” 宋观南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呼吸也变得匀长。 贺隐昼的手顿在她的脸上,动也不是,收回也舍不得。 他的耳边一直回荡着宋观南刚才说过的话。 记得我,存在过。 他想不明白,宋观南一边没有明确的拒绝他,另一边却又对他有所托付。 贺隐昼一夜未眠,他盯着宋观南的睡颜,不停地回想着这些年的她。 从当初的只有一个小院子的师徒二人,再到书院的夫子,她被人质疑过,也经历过失去至亲的痛苦。 甚至是她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的离开,可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往前走。 直到现在,明面上的东宫右卫率,暗地里却是被封为了当朝帝师。 如果不是宋观南,贺隐昼很难想象一个普通的女孩能够做到这样的地步。 这些年她的算计他都看在眼里,知道她辛苦,所以在接受鬼市之后一直都在暗中帮助她。 她真的会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什么吗? 贺隐昼不相信的,她已经失去够多了,他实在是想不出来宋观南除了这条命,还能够失去什么。 可偏偏他觉得宋观南能够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东西,她不该再失去什么了。 贺隐昼就这样看着她,从阴沉的夜晚,看到了天边蒙蒙亮。 他呼出一口气,随后翻身离开了宋观南的房间。 等他从后窗跳出去的一瞬间,宋观南倏然睁开了眼睛。 她眼底一片清明,俨然不是刚刚睡醒的模样。 看到自己的房间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宋观南渐渐放松了下来。 她翻了个身,让自己平躺在床上,直视着床帐。 宋观南心里面很清楚,感情,并不能够给她带来什么,反而感情这种东西并不牢靠,如果贺隐昼因为所谓的“感情”而跟随她,那么也会因为这虚无缥缈的“感情”而离去。 从始至终,在这个世界上,她拥有的只有自己。 其他的,都只是工具,仅此而已。 她缓缓坐起身,看着蒙蒙亮的天,这个季节,树上的落叶早就已经开始泛黄,随后慢慢凋落。 而窗边的那一株牡丹此时此刻已经长到了和窗台气瓶的位置,那叶片依旧嫩绿,诡异极了。 她搓了搓脸,让自己清醒几分。 对,她只有自己了,不需要任何的感情。 自打穿越来之后,宋观南就发现自己身边亲近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去,这会不会意味着什么?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随后伸了一个懒腰,走出了自己房间的门。 第384章 记住你是帝师 宋观南并没有在桃庐书院停留,她草草的留下了一张字条,就回到了朝堂上。 原因是,昭国远洋的船就要下海了。 “在哪下海?” 御书房里,宋观南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季骁明。 “是按右卫率所画舆图上面标注的,蓬莱出海。” 季骁明的脸上挂着礼节性的笑意。 宋观南点了点头:“按照舆图上面走,不会出差错的。” “你就这样肯定?” 季骁明微微皱眉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笑了一下:“不然呢,我对自己不自信,这图交到齐王的手上,不就是您杀了我的理由吗?” 随后,宋观南压低了声音:“齐王难道不相信我吗?” 说到最后,宋观南冲着季骁明微微挑了一下眉梢,笑得好不惬意。 可实际上只有宋观南才知道自己的内心有多么厌恶和齐王打交道。 她现在只想远洋的船能够带回她要的那些作物,这样才能够让昭国食物产量上来,玉米、土豆、番茄…… 而季骁明看着宋观南脸上的笑意,反倒是啧了一声:“有句话说得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所以……远洋船只上面的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右卫率想要找到的东西。” 宋观南扯了扯嘴角:“找到也好,找不到也好,只要人回来了,齐王自然知道我是对的。” 她语气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张。 这样的宋观南反倒是让季骁明察觉出来了什么。 他摆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右卫率是对的也好,是错的也罢,只要是为了百姓,为了昭国,都是好事。” 宋观南垂眸,勾了勾嘴角,并没有多说。 御书房的气氛在这一瞬间降到了冰点。 季骁明自持身份不愿意和宋观南说话,而此时此刻宋观南是懒得和季骁明废话。 宋观南一边喝茶,一边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季骁明则是直勾勾的看着宋观南。 直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宋观南才放下了自己手里的茶杯。 “怎么这样的安静,不是让你和右卫率好好聊一聊远洋的事情吗?怎么你们相顾无言啊?” 季昇刚一进来,脸上还带着笑容。 不等季骁明说话,宋观南立刻笑着解释:“齐王在远洋的事情上颇有心得,臣只是画了一张舆图,剩下的事情,齐王就已经自己摸索出来了。” 她这可是根据事实编故事,说的让季骁明挑不出来错处,又是让季昇觉得自己尽心尽力。 就算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情,只要舆图是对的,就和她宋观南没有什么关系。 偏偏季昇听不出来宋观南话里面的免责声明,只是看向了季骁明。 季骁明听到宋观南的话,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要让他仔细想想,倒也一时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他冲着季昇行礼。 季昇嗯了一声,随后走到了自己的椅子前面,慢慢悠悠的坐了下来。 宋观南看着季昇,又看了看季骁明:“臣以为,此次远洋,不仅仅是为了给我大昭寻找海外的作物,也是齐王在朝中扬名的好机会。” 她语气诚恳,反倒是让计生站的脸上浮现出了沉思的神色。 季昇眯起眼睛打量着宋观南,拉长了声音:“哦?” 宋观南微微一笑:“齐王是有陇右的军功不假,可这距离做一个让文武百官都信服的储君远远不够。” “那远洋这件事情,怎么能够服众呢?” 宋观南恭恭敬敬地说道:“臣的舆图没有问题,只要找回了臣所标注的那些作物,就能够让百姓都吃饱饭,陛下想必也知道现在官府贪墨可不是一件小事,只要人人能吃饱饭,官员即使贪了,也能够让百姓吃上饭。” 说到这里,宋观南又微微蹙眉,做出一副好言相劝的模样:“到时候,大家自然会记起远洋的事情是齐王张罗的,这可是天大的恩德。” 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像极了前世影视剧里面的那些奸臣一样,溜须拍马油嘴滑舌,把一池子水搅得乱七八糟。 想到这点,宋观南的头愈发低了。 季昇满意地嗯了一声:“你考虑得很是周到,这样一来,的确能够让文武百官更加认同储君的位置。” 听见季昇肯定自己的说法,宋观南对着地面的眼睛骨碌乱转。 她真的是发自内心说这些的吗? 显然不是。 宋观南扯了扯嘴角,高声称赞:“陛下圣明。” 说完之后,宋观南走回了自己的位置。 季骁明若有所思的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的余光自然也是注意到了季骁明的视线。 只不过她不能表现出来自己又一丝一毫的心虚,她要做的就是等。 远洋的船没有小半年是回不来的,在远洋的船回到昭国之前,她宋观南一定会把季骁明捧到天上去。 她一定会让他相信自己就是那个独一无二青史留名的新帝。 宋观南低头喝了一口茶,用手里面的茶杯,遮住了自己忍不住上扬的嘴角。 而季昇和季骁明都没有注意到宋观南嘴角的那一抹笑。 即使季骁明这样直勾勾的看着僧人男,都没有察觉到宋观南话里面别的意思。 季昇沉默了半晌,才慢慢说道:“听说,右卫率把七皇子送到你那书院去了?” 听见季昇这话,宋观南喝茶的动作一顿:“陛下说笑了,那书院现在并不属于臣,而是淮安侯嫡女。 而七皇子是喜欢书院里面夫子讲经的方式,想要听一听不同的声音,臣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更何况臣虽然被七皇子叫一声师父,可说到底臣是臣子,七皇子是君,臣不可能违逆七皇子的意思。” 话里话外,宋观南都要说季承佑愿意留在桃庐书院都是他自己的决定,和她宋观南没有什么关系。 就算是季昇想要说什么,自己也不过是一个臣子,不可能反叛七皇子。 季昇听见宋观南的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即使是他自己的意思,他也是称呼你为‘师父’,可右卫率还是不要忘了,你是昭国的帝师,帝师这两个字的含义,右卫率应该不用朕强调了吧。” 季昇笑意盈盈的看着宋观南。 他就是想要她疑心为昭国做事,却又不能有自己的想法。 这是要把她当工具。 听明白他话里意思的宋观南眯起眼睛笑了:“臣明白陛下的意思,臣会注意的,还请陛下恕罪。” 季昇很满意宋观南的回答,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 第385章 牛车跟踪 宋观南刚刚从御书房走出宫外,一辆牛车就不远不近的跟在身后,宋观南心里面诧异,但也知道宫门口不是处理这件事情的地方。 她带着牛车议论走到了坊间人迹罕至的小路。 宋观南的手上闪过一丝金属光泽,她回头看向跟了自己半天的牛车:“下来。” 语调平平淡淡,声音也不大,但足够马车上面的人听见自己的声音。 牛车停在了路口,那赶车的小厮转过身去,慢慢悠悠地掀开了自己身后的帘子。 宋观南眯起眼睛看着帘子,直到看到了牛车上面坐着的人,她才恍然一笑:“不知道莫太尉的车跟着臣那么久,是要做什么?” 坐在牛车里面的人动作一滞,明明他的脸掩藏在牛车车厢阴影里面,可宋观南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莫太尉也不和宋观南打马虎,直接从车上下来,走到了宋观南的面前。 宋观南扯了扯嘴角笑意盈盈地看着莫太尉。 这毕竟是前朝的太尉,贺聿龄是文官之首,那莫太尉就是武官之首。 莫太尉迈着四方步,慢悠悠地走到了宋观南的面前:“小姑娘年纪不大,眼睛挺尖。” 宋观南微微一笑,算作是承认。 莫太尉上下打量着宋观南:“怎么,被圣人说了?” “哪能啊,圣人对我器重,就算是说臣,那也是臣先做的不对。” 不知道来人是敌是友,宋观南只能含糊其辞。 听见宋观南这样说,莫太尉反倒是不屑地撇了撇嘴:“行了,我来找你,不是为了听这样的话的。” 宋观南挑了一下眉梢,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一脸疑惑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莫太尉。 “帝师?” 莫太尉眯起眼睛盯着宋观南,像是在验证这两个字的准确性。 宋观南怔了一下,像是没有想到季昇会把这件事情告诉莫太尉,但她本能地想要反驳:“太尉说笑了,臣怎么可能会是帝师呢?臣只是东宫右卫率,甚至这东宫右卫率,还是圣人垂爱,对臣的谬赞罢了。” 说这话的时候,宋观南一直在打量着莫太尉的神色,在心里面揣测着莫太尉的意思。 莫太尉听见宋观南说的话之后,脸上立刻浮现出了不屑的神情:“放心,不是皇帝告诉老夫让我老夫试探你的,这件事情,老夫自然有老夫的方法得知。” 听见莫太尉的话,宋观南忍不住有些无奈,怎么一个那么大点的皇宫,看上去金碧辉煌无限的风光,实际上背地里那么多人互相监视? 可她只能苦笑着耸耸肩:“臣不明白莫太尉的意思,还请莫太尉明示。” 莫太尉冷哼一声,拄着拐杖顺着路往前看去。 他沉声道:“帝师,也就是皇帝的老师,既然你是帝师,那你教谁?” 宋观南抿了抿嘴唇,一时间忍不住开始猜测莫太尉来找自己到底是要说什么。 她暗中受封帝师,莫太尉真的想要知道这件事情并不难,可他现在站在自己面前问自己这个问题,实在是让她的心里面有些打鼓。 宋观南面露难色:“恕臣愚钝,臣还是不明白太尉的意思。” 莫太尉原本看向道路尽头的目光顷刻间收回,又在瞬间尽数落在宋观南的身上。 锋利如刀,像是要把宋观南一片一片剖开一样:“你不必谨慎地同老夫装傻。” 随后,莫太尉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围着宋观南走了一圈。 宋观南低着头,也随着莫太尉转圈。 莫太尉蓦然笑道:“手上藏着东西,右卫率这是在防着老夫。” 宋观南毫不掩饰地露出了自己手上的指虎:“莫太尉恕罪,朝堂浮沉,人心叵测,臣还是要保护好自己。” 莫太尉眯起眼睛看着宋观南手上的指虎:“你及笄那年,就是用这东西打死太史令的宝贝外孙的?” 猛地被提及往事,宋观南也反应了一会:“那时候用的早就用不了了,这是新打的。” 听见宋观南这样说,莫太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朝着宋观南走了两步,视线一直锁定在宋观南的指虎上。 宋观南不知道莫太尉看着自己的指虎是想要做什么,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指虎,手背上面因为紧张炸起了青筋。 莫太尉盯着宋观南手上的指虎:“这东西比起刀剑来说没什么用处,虽然方便携带,可也容易硌到自己。” 宋观南扯了扯嘴角:“刀剑无眼,而且见血,臣不喜欢。” 她最讨厌血花喷溅的模样,那天师父在承天门街上,被官兵挑了心脉,血喷了很高很高。 似乎是感受到宋观南身上的冷意,莫太尉也不再看宋观南手上的指虎:“所以,帝师大人到底教的是谁?是太子,还是齐王,亦或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宋观南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莫太尉的话,而是盯着莫太尉看:“那莫太尉为什么又要来问我呢? 您到底是想要知道我的意思,还是想要知道圣人的意思?” 她话说得模棱两可,把自己和圣人放在了对立面。 莫太尉并没有察觉宋观南这样细小的言语陷阱,只是理所当然地说道:“自然是圣人的意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宋观南扯了扯嘴角:“那莫太尉应该坐着牛车跟在圣人后面,而不是跟在微臣后面。” 说着,宋观南露出了一个嘲弄的笑来。 莫太尉这才明白宋观南话里面的意思,霎时间脸色一沉:“右卫率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宋观南耸了耸肩:“莫太尉这样来问臣,臣被吓得语无伦次,冒犯了莫太尉,臣惶恐。” 她嘴上说着惶恐,可整个人落落大方地站在原地,一点也看不出来惶恐的意思。 莫太尉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宋观南看了半晌,忽然发难。 他手里面的拐杖立刻奔着宋观南的面门去了。 宋观南两只手紧握莫太尉的拐杖,可拐杖过于光滑,她并不能够拦下拐杖,只能够减缓拐杖的速度。 她把拐杖的头往一边挡,自己往另一边迈了一步,算是躲过了莫太尉这一下。 莫太尉看着宋观南这灵敏的反应,苍老的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神色:“不错,身手比我想象的要好。” 随后,莫太尉慢慢的收回了自己的拐杖。 他看向了阴沉着脸的宋观南:“老夫不管你到底是要做什么,可老夫还是要告诫帝师一句,做事情,把尾巴藏好,不要被有心之人抓了马脚。” 宋观南听见莫太尉的话,刚想要反驳,却意外地咂摸出来了一些自己一直没有意识到的东西。 等她想要追问莫太尉的时候,莫太尉已经大步往牛车的方向走过去了。 他步伐很稳,而一直以来拄着的拐杖此时此刻正扛在他的肩头。 不像是拐杖,倒像是……一柄短枪。 宋观南就这样目送着莫太尉上了牛车,直接掉头离开了。 第386章 救命宝箱? 宋观南站在原地,一边看着莫太尉牛车离去的背影,一边思索着刚刚莫太尉说过的话。 尾巴藏好? 她的尾巴? 最开始宋观南还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有什么错处,可慢慢的,她又想起了莫太尉一直喊自己是帝师,而不是明面上的右卫率。 宋观南的脸上浮现出了了然的神色。 如果一切都基于帝师这个身份的敏感程度来说,有些事情地权可以算得上是自己的“尾巴”。 可这又多了一个让宋观南想不明白的事情,那就是莫太尉为什么要给自己来这样一个提醒? 她一边往回走,一边不自觉的在想这件事情。 当宋观南刚刚走到别苑门口的时候,看着自己院落旁边的东宫,她忽然想通了。 莫太尉今天跟着自己,一是要确认帝师这件事情的准确性,二是要看看自己到底是什么打算,如果自己是有恶意的,他估计也不会给自己这样的告诫。 宋观南盯着东宫匾额,不自觉的多想了一些。 而且他试探了自己的身手,最后扛着拐杖走的那几步路也是在告诉自己,他的拐杖只是一个摆设。 一瞬间,宋观南只觉得自己重新回到了漩涡里面,只不过这一次,她不再是推动漩涡的那个人,二是被漩涡卷在里面的人。 宋观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只不过她还是要看看,到底是谁先坐不住,把自己的“尾巴”当做“降妖除魔”的理由。 与此同时,通往晋州的官道上,浩浩荡荡的走来了安王的仪仗。 “王爷,前面还有二十里地就是晋州了。” 侍从在窗外说道。 季临渊点点头:“先派人进去通传,明天一早入诚。” “王妃说最好今天入宫,不要贪一时的悠闲。” 外面的小厮小心翼翼的说道。 两个都是主子,哪个都得罪不起。 可是听见网费两个字,将边缘的脸色一瞬间变得不好看了:“什么是王妃的意思?本王才是王爷!” 侍从唯唯诺诺的没有说话。 可这时,窗外响起了王妃的声音:“殿下,这是右卫率的意思,不是臣妾的意思。” 王妃的声音像是警告一样,听得季临渊心里面一阵烦躁。 “本王就不明白了,到底谁才是王爷?” 王妃听着他暴躁的声音,恭恭敬敬的回答:“您才是王爷,您是圣人亲封的安王。” “既然我才是王爷,那为什么处处都要听你的?” 季临渊说着,拍了拍自己手边的矮桌。 外面传来了王妃的轻笑:“殿下莫急,等到了晋州,您休息的更加舒坦,总比这路上的驿站来的潇洒。” 随后,王妃压低了声音:“右卫率说了,殿下来晋州的路上,可能会收到有心之人的伏击,所以要多加小心。” “伏击?这一路都安安稳稳的过来了,马上就要到晋州了,怎么还在想着伏击的事情?晋州不就是一片煤场吗?本王都已经远离长安了,他们还要怎么样?” 王妃的声音有些无奈,但还是继续劝说:“殿下,正式因为这一路上都安安稳稳的过来了,才要快些进了晋州,这样心里面才安生啊。” 季临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继续走。” 于是仪仗继续向前。 走了约莫几公里之后,变故突发。 季临渊虽然坐在马车里面,可还是听见了外面刀尖相交的声音。 车辆停了下了,外面吵吵嚷嚷,侍从高呼着“护驾。” 季临渊不敢马虎,绷紧了脊背,大气都不敢喘。 现在的季临渊有些明白什么事一语成谶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都已经不是太子了,甚至是来到了晋州,依旧都有人不希望自己活着。 也就是顷刻间,他听见了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 外面的侍从对他说:“王爷,他们虽然人少,可一句话都不说,下的是死手啊。” 季临渊呼吸格外的粗重,一时间把所有可能还自己的人都怀疑了一遍。 可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把眼前的危机都解决了。 季临渊明白自己不能出去。 对方是为了要他的命而来,他不能暴露。 季临渊看向了矮桌下面的箱子。 这个箱子是宋观南给自己的。 他不知道宋观南是什么意思,可他记得宋观南说的话。 当时她说的是:“若果遇到什么不能解决的事情,就把这箱子打开,里面会有解决的办法。” 季临渊来不及多想,立刻打开了这个神神秘秘的木箱。 箱子里面只有一张放在箱子底部的纸张。 纸张上面只写了一个字。 躲。 这个字写的很大,足够季临渊一眼认出是宋观南的字迹。 季临渊怔了一下,来不及多想,赶忙起身往外走。 随后季临渊小心翼翼的掀开帘子往外面看了一眼,只见地上歪歪斜斜的躺了不少人,自己的侍从还在和那些人厮杀。 季临渊虽满脑子只有一个“躲”字,他赶忙四处寻找能够让自己躲起来的地方。 可是看了看周围,季临渊都没有发现合适的地方躲藏。 但他也知道没有那么多时间让自己犹豫,一时间只想得到赶紧钻到马车下面去。 他刚刚躲到马车下面,就听见了一道洪亮的声音:“这是安王仪仗,你们刺杀安王,是对皇家不满想要谋反不成?” 随后,躲在马车下面的季临渊就听见了无数的破空声。 尽管他没有上过战场,但也知道这是弓箭离弦的声音。 季临渊又往马车下面钻了钻,把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躲在轮子后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弓箭声终于停了下来。 季临渊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见四下寂静,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看着周围稀稀落落站着的侍从,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出去还是该继续躲着。 就在季临渊犹豫的时候,他头顶上的马车突然下沉,显然是有人站了上去。 只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臣救驾来迟,安王恕罪。” 第387章 不是友军 “臣救驾来迟,安王恕罪。” 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季临渊的心里面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 可他刚要往外爬的时候,却突然听见了利器刺破马车车帘的动静。 季临渊吓了一跳,刚刚爬出去一些的手倏然收回,一动不动的继续趴在车下。 紧接着,季临渊就听到踩在车上的人咦了一声。 这轻飘飘的一声,反倒是让季临渊浑身紧绷,他突然想到了刚才王妃说的那些话,是有人要置他于死地。 而这人多半就是那个要来刺手自己的人。 蓦然间,季临渊想到了送僧人男给自己的那张字条上面写着的“躲”。 是要他一直躲下去的意思吗? 就在季临渊暗自忖度的时候,车的另一边响起了脚步声。 在车上的人显然也听见了这一串脚步声。 马车晃动了一下,明显是车上的人在动,随后,车上的人问一边的人:“找到了吗?” “安王妃和随行的人,没找到安王。” 马车旁边的人说道。 季临渊像是被定住了一样,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被人发现然后杀了灭口。 尽管季临渊想不明白,自己只是一个被废黜的太子,也已经来到了晋州,为什么还是有人不放过他。 车上那人从车上跳到了地上,趴在地上的季临渊能够清清楚楚的看到他鞋面的花纹。 这人站在原地,似乎是来回张望了一圈:“估计是躲起来了,继续找。” 一边明显是下属的人立刻说道:“喏。” 季临渊听着这两人的话,吓得浑身的血液几乎要凝固在一起,也顾不上自己此时此刻的动作格外的别扭,如同一尊雕像一样呆在车下。 他大气也不敢出,只能瑟缩着,祈祷这些人不要在发现自己藏在这里。 刚刚说“恕罪”那人的手里面拿着长剑,站在马车旁边,似乎是在张望着。 而他手里面的长剑还沾着鲜血。 季临渊愈发的绝望了起来。 既然对方敢杀人,敢于见血,那就说明背后的人没有打算自己能够活着。 想到这里,季临渊愈发的担惊受怕。 眼看着那人找不到自己,已经把手里面的剑往地上戳了好几下。 “应该跑不了太远。” 那人念叨了一句。 季临渊眼前一片空白,手在衣袖里面攥成了一个拳头。 那人看了一圈,随后又跳上了马车,在自己头上的马车车厢里面翻找了起来。 季临渊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只能努力把自己缩起来,努力让自己更加不起眼一些。 就在季临渊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管道两边突然响起了敲锣声。 躲在车底的季临渊听见车上的翻找声停下了,随后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因为角度问题,季临渊看不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现在能够做的事情就是“躲”。 而就在头上那人走出马车车厢的时候,突然间又是一阵破空声。 这一次的箭明显要比刚才的多,迎着天边的斜阳,季临渊能够清清楚楚的看到那些箭矢从另一个方向飞了出来。 一个又一个小黑点出现,两尺长的箭矢扎在地上,趴在车下的季临渊甚至看不到箭的尾羽。 周围安静了一小会,季临渊被吓傻了,不知所措的从自己的臂弯里面抬起头来,看向了外面。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一张黑黢黢的脸正好出现在季临渊的视线里面,吓得他直接原地蹦了起来。 可是季临渊正在车下,蹦是蹦不高,头却是碰了个结结实实。 他顾不上疼痛,而是看着自己面前的人:“是你?” 鬼寅正蹲在地上,一脸笑意的看着季临渊。 “在晋州城外没有看到安王的仪仗,就猜测出事了,也多亏早就有准备,安王无事就好。” 说着,鬼寅冲着季临渊伸出了一只手。 季临渊知道他是宋观南的人,不由自主的信了几分,把自己的手送到了鬼寅的手里面。 鬼寅一把将季临渊从车底拉了出来。 季临渊从地上站了起来,这才看到一边的王妃和随从都挤在一起,地上躺着的大多都是护卫和那些穿着布衣的刺客。 他不由得看向一边的鬼寅:“这些人是谁?” 鬼寅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季临渊的问题,而是做出手势请他上车。 季临渊不死心,一直盯着鬼寅看,不肯上车。 鬼寅自然空白季临渊是在想些什么,他只能叹气:“安王,具体是谁要刺杀您,这还要查,安王现在要做的就是赶快去到晋州,去到煤场。” 季临渊盯着鬼寅:“煤场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鬼寅没有回答他,而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季临渊,希望他不要在继续追问。 季临渊不死心,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安王妃却站在一边替他回答了:“多谢出手相救,妾替安王谢过右卫率。” 随后,安王妃看向了还站在原地的季临渊:“王爷,还请上车吧,晋州就在前面了。” 听见这句话,季临渊难以置信的看向了安王妃。 他没有想到自己的王妃竟然会说出这样拆台的话来。 可王妃就站在他身边,恭恭敬敬的,不管是礼节还是说话都让他挑不出来一分一毫的错处。 季临渊看了看王妃,又神情晦涩的看了看站在一边的鬼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步履缓慢的走上了马车。 而在他身后,安王妃冲着鬼寅作揖,随后跟着季临渊走上了马车。 季临渊看着跟上来的安王妃,脸色阴沉了片刻:“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安王妃剑王朝像是没有听出他的情绪一样,笑意盈盈的看着他:“王爷是被吓到了吗?王爷不要紧张,等到了晋州就好了。” 季临渊定定的看着她:“这里是晋州,不是长安,你我也不再是太子和太子妃,你这样傲气的女子,如若不是有所图谋,心里面如何能服?” 听见季临渊这样说,安王妃的脸上浮现出了不解的神色:“王爷这说的是什么话?晋州对于你我来说,未尝不是一个好去处,王爷说我本该不服,可心里面不服的人,正式王爷您啊。” 安王妃盯着季临渊,嘴里的话犹如传闻中的暴雨梨花绽放一般,针针见血。 季临渊明显是被说中了心事,脸上有些挂不住,摆摆手就想要蒙混过去。 可安王妃明显不打算就这样过去了,她依旧是盯着吉林栓,分明是不愿意给他丝毫逃离的时间:“所以太子觉得,晋州是什么苦寒之地吗?” 季临渊沉默了片刻,反问她:“和长安比起来,难道不算吗?” 第388章 右卫的兵器 晋州多山,山中出产煤矿,而偏偏这位安王殿下不知道煤矿对于昭国来说有什么意义。 也因此,他对于来到晋州这件事情并不满意。 可安王妃明显不觉得晋州如安王口中说的那么不堪。 “王爷要是觉得晋州不好,不愿意去煤场,那就让下面的人替王爷去,您是王爷,您不愿意做的事情,旁人还能绑着王爷去不成?” 安王妃轻声细语的劝说着,可季临渊显然听不进去任何人的劝告。 “本王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一个的都明里暗里想要本王的命,阿南也是,和我父皇设计杀死了本王舅父,现在又要把本王弄到晋州来,到底是长安容不下本王,还是整个昭国都没有本王的位置了?” 听见季临渊这话,安王妃的脸上依旧是得体的微笑。 只是她心里面早就已经对季临渊不耐烦了。 本来他就不是那做皇帝的料,偏偏自命不凡以为自己会是那个明君圣主,实在是让她看不清楚自己以后的道路。 安王妃轻笑了一下:“殿下消消火,晋州虽然比不得长安,但胜在安生,没有那么多的麻烦事,再说了,现在正是夺嫡的关键时候,齐王的风头太盛,总会有人看不下去的,到时候长安里面风波四起,晋州却是能够保命的。” 她苦口婆心的劝说着季临渊。 可季临渊半信半疑:“那晋州……” 安王妃看他还是一副不知所云的模样,一时间叹了一口气:“王爷,还是那句话,韬光养晦,未尝不会见到光明。” 季临渊沉默了片刻,随后点了点头:“本王知道。” 话是这样说,可是根据安王妃对于他的了解,怎么看都不觉得季临渊真的知道。 想到这里,安王妃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王爷今天受到惊吓了,还是好好休息,一会到了晋州城里,让下人给王爷烧一池热水,好好解乏才是。” 说完之后,安王妃就从季临渊的马车里面撤了出来。 她下了马车,往自己的马车那边走去。 她刚刚坐下,就在自己面前的小几上面看到了一个信封。 安王妃怔了一下,随后四下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自己,才坐下来慢慢看。 说实话,她心里面对于季临渊是不报什么希望了,只希望在晋州的时候,季临渊不要来给自己捣乱,不然真的到了关键的时候,他就算是王爷又怎么样。 右卫率把煤场的事情告诉自己,其实也是对季临渊不报什么想法,既然如此,她也不能让宋观南失望不是? 想到这里,安王妃掀开了帘子,问自己的近侍:“工部的车队到哪了?” “回安王妃,工部也是走的官道,比咱们晚出发,不过行的快,估摸着三天后能到晋州。” 听见这个消息,安王妃点了点头:“好,一会到了晋州,立刻准备设宴,我倒是要见一见这些煤场的人,看看这事情到底是能办还是不能办。” 说完这句话,她轻轻松开了手,任由窗帘自然而然的落下。 这次的刺杀,她其实是知道的,不仅知道,而且还做好了准备。 为了保护仪仗而死去的多事安王府的侍卫,那些都是府兵,而不是自己的人。 晋州是一个好地方,离长安不远,但却远离了那漩涡的中间。 至于这些死去的侍卫要用什么人来补,那就不是季临渊一个人说的算了。 随后,安王妃出神的看着自己的手指,不微微眯起眼睛,不知道是在算计什么。 鬼寅带着鬼市的人把路上那些刺客处理的干干净净,随后把从那些刺客身上拿下来的刀剑还有箭矢收成一捆,扔在了一边的路上。 “走,回长安。” 安王遇刺的消息传的很快,一时间整个朝堂的人都知道安王在去晋州的路上被人行刺了。 虽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但到底也是刺杀,他身边的人都死了七七八八。 而那些人的尸体留在地上,兵器散落了一地。 而这些东西被晋州的守捉郎带回来,明晃晃的摆放在大殿上。 宋观南垂眼扫了一眼,一下就能够看出了这些东西都是经过鬼寅挑选的。 可是宋观南知道其中的秘密,有人却不知道。 季昇坐在龙椅上面,看着地上散落的兵器,脸色并不好看。 一边的莫太尉拄着拐杖,围着这些兵器走了两圈,随后用自己手里面的拐杖把地上这些兵器挑起来,又用脚踩了一下那箭矢。 随后,莫太尉嗤笑了一声,慢慢踱步走到了宁仲询的面前,意味深长的说道:“这堆东西,不知道宁将军怎么看。” 宁仲询怔了一下,随后就要绕过莫太尉去看大殿地上的那一堆兵器。 他浑身一激灵,看着地上的这一对兵器。 仅仅是片刻,宁仲询跑到季昇的面前,单膝跪地:“陛下明鉴,这是有人要陷害臣啊。” 季昇没有说话,视线落在地上的那一堆兵器上面,平静的不像话。 满朝文武百官都猜不透此时此刻季昇到底是在想什么。 莫太尉反倒是嗤笑一声:“这些兵器,都是右卫的规制,到底是宁将军心术不正,还是有人有心陷害宁将军?” 说着,莫太尉手里面的拐杖在地板上面轻轻的敲了两下。 声音不大,但却足够的压迫。 不仅仅是宁仲询被震慑住了,就连宋观南也挑了一下眉梢。 满朝的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宁仲询看着季昇,声泪俱下:“陛下明鉴,臣绝对不可能去害安王的啊。” 听到这里,季昇轻笑了一声:“右卫的规制,也不一定是宁将军派人去做的,朕觉得,如果有人真的想要把安王置于死地,不会用这么明显的,一眼就能够看得出的东西。” 宁仲询分外激动:“陛下圣明!” 随后,季昇慢慢起身,走到了那些兵器面前:“可具体怎么回事,还是要查。” 他环顾了一圈,视线落在了石无恙的身上:“石爱卿,大理寺严查这件事情,尤其是进出长安的货物,看看这些兵器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流出去的。” 石无恙立刻站了出来:“喏。” 季昇的视线有意无意的扫过了一边的季骁明:“安王既然已经去了晋州,有些事情,也不用朕说,诸位爱卿心里有数。” 当他的视线扫到宋观南的时候,刻意地停留了片刻。 第389章 圣人的针对 正殿里面的氛围很是焦灼,文武百官人人自危。 宋观南自然感受到了季昇的视线,可她现在坦坦荡荡,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虚。 毕竟宁仲询的人去刺杀季临渊这件事情是真的,她只不过改了一下前因后果,去除了某些条件,仅此而已。 想到这里,宋观南又是低了低头,掩盖住了自己嘴角的嘲笑。 她看着热闹的朝堂,他们争吵了许久,都还没有给这件事情下一个定论。 宁仲询不停地狡辩,莫太尉时不时的冷言冷语,季昇沉默着不说话,似乎是在权衡这件事情到底跟怎么处理一样。 就在宋观南打了个哈欠的时候,季昇像是抓住了她的把柄一样:“朕记得,右卫率之前走工部的车马行,运出去了一批货物,好像是铁器,右卫率,可有此事?” 季昇这话来的没头没脑,却处处地针对宋观南。 就好像可以在等待宋观南出什么破绽一样。 宋观南缓缓抬头:“回陛下,确有此事,但臣运送的是钢条,而不是这些兵器。” 听见宋观南这话,季昇哼笑一声,看着宋观南的眼神变得晦涩。 “如果朕没有记错,右卫率也曾经去到过右卫吧。” 听到这里,宋观南要是再不明白,可实在是傻了。 季昇话里话外都是吧矛头只想自己,就差直接明说这一次季临渊被刺杀,里面有着自己的参与。 “臣上一次去到右卫,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如果说这些东西的形制是出自右卫的话,陛下怀疑臣……未免有些牵强不是吗?” 宋观南心里面有气,也顾不上现在是在正殿上,语气并不友善。 季昇意识到自己的话太过于针对宋观南,可这件事情他实在是怀疑宋观南。 毕竟这些都是右卫的形制,宋观南之前去过右卫,这些东西她见过也是理所应当的。 季昇皱了皱眉头:“朕看这剑虽然是右卫的形制,可也不排除是有人故意仿制右卫的兵器来陷害宁将军,这样一来,万一朕冤枉了宁将军,岂不是寒了忠臣的心?” 听见季昇这番话,文武百官低着头,纷纷称是。 而宋观南却是直勾勾的盯着季昇,脸上写满了不屑。 这季昇是在点她呢。 乱怀疑会寒了忠臣的心,可怀疑她宋观南就不怕。 这不就是说她不忠吗? 宋观南眯起眼睛,遮住了自己眼睛里面的寒芒。 不忠的人会是她这样吗? 宋观南明显不觉得。 而此时此刻的朝堂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等着季昇的发落。 季昇缓缓走回了自己的龙椅:“大理寺查,查出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随后,季昇像是很疲惫一样揉了揉自己的鼻梁骨。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注意到宋观南嘴角的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下朝出宫的时候,宋观南时不时往工部尚书那边走了两步。 工部尚书注意到了逐渐靠近自己的宋观南,他回头看了看四周。 两人之间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走出宫门,宋观南带着工部尚书的马车走到了一边的小路里面。 宋观南开门见山:“那批货……圣人已经知道了,我的人见不到圣人,看来是大人那边的。” 工部尚书沉默了片刻:“其实右卫率心里面早就有想法了,不是吗?” 宋观南笑而不语。 工部尚书自始至终都没有下马车,声音里面带上了几分揶揄:“我手下的姚侍郎,背后究竟是谁,右卫率应该比我更清楚。” 宋观南轻轻点头:“我的确很清楚,但我更希望尚书大人能够对你我的合作来的更重视一些。” “今天早朝的时候,右卫率应该准迟到了,现在圣人和宁将军都要把这件事情望你身上引,莫太尉想来不喜欢关心这些事情,可今天也变了脸色。” “是圣人急了,他想要齐王登基,可也不管现在朝堂里面是什么局势。” “圣人自然要急,他自己没有什么大才,自然要把宝压在齐王身上。” 说这话的时候,宋观南的嘴角扯了扯。 每当这种时候,她总会觉得自己是那些宫斗剧中的反派一样。 可事实上,她想要做的事情,对于季家来说的确是一个反派会做的事情,可是对于她宋观南来说,如果不那么做,她会是她自己心里永远的懦夫。 工部尚书看着宋观南,缓缓开口:“今天那堆兵器的事情,还有刺杀安王的事情,我希望右卫率能够给我交个底,免得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 宋观南眯了眯眼睛:“尚书大人当真要知道吗?” 工部尚书点了点头:“你我早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早晚都要站队,我想赌一赌,看看能让贺聿龄阴沟里翻船的人,会不会给我带来什么别样的惊喜。” 宋观南怔了一下,看向工部尚书的视线变得有些莫名:“尚书大人的意思……” “如果,本官是说如果,日后你宋观南能够在那皇宫里面有一席之地,还请不要忘了工部的助力。” 工部尚书说得很慢,可却说得分外坚定。 宋观南眯起眼睛,笑得活像一只狐狸:“尚书大人这是在说什么?我仅仅只是一个右卫率,哪里能成什么气候?” 见宋观南不承认,工部尚书也不急,只是搭在扶手上面的手指轻轻地敲了两下。 他盯着宋观南半晌,轻笑一声:“金鳞岂是池中物。” 宋观南装作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而是抬起头对工部尚书嘱咐道:“尚书大人应该知道我现在在做的事情是为了什么,想必也知道会带来什么。” 工部尚书安安静静地听宋观南说着,手上的动作却是顿了一下。 宋观南继续说道:“既然工部尚书明白我宋观南做的事情可能会带来什么,那还请工部尚书远离我,等哪天山崩了,或许您还能继续我想要做的事情。” 说完之后,宋观南直勾勾地对上工部尚书的视线。 工部尚书定定地看着宋观南,良久,才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多谢右卫率提点,告辞。” 他双手作揖,马车的车帘垂下,马车也缓缓转弯,离开了这人迹罕至的小路。 宋观南看着马车缓缓远去,自己也回头,看向了刚刚升上房头的朝阳。 长安的朝阳,灿烂温和,却不知道为什么,泛出了惨淡的白。 像极了她这一路走来的颜色。 凄惨却平淡,回首一片空白。 第390章 算棋无漏 大理寺的效率很高,仅仅是一天的时间,就已经查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石无恙再一次仔细地看了看面前的证据,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他从一边摸出了一支笔,又在那证据旁边的纸上写写画画。 直到赵载年来的时候,石无恙才刚刚放下自己手里的笔。 赵载年一眼就看到了石无恙刚刚写的东西,他满眼的震惊:“这不是……” 石无恙笑了笑:“怎么了?” 赵载年结结巴巴地说:“大人,您怎么能……” 石无恙拿回了自己的纸张,毫不在意地说道:“这可事关右卫率,你别关心则乱。” 听见石无恙的话,赵载年讪讪地笑了笑:“少卿放心,我明白的。” 说着,赵载年还点了点头,像是在证明自己说的都是真心话一样。 石无恙轻笑一下,随后把这张纸晾干收好。 第二天的正殿上,石无恙拿出了自己昨天查到的东西。 郭准从石无恙的手里面接过来,呈到了季昇的面前。 季昇面无表情的看了看,随后嗯了一声。 仅仅是这一声,就让整个朝堂里面变得无比寂静。 谁都没有想到大理寺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面查出来这些事情,而且证据确凿,快得让人难以相信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季昇没有说话,石无恙也没有理会周围望过来的视线。 他轻轻摆了摆手,让郭准把这证据往下面送。 郭准一步一步地让下面的官员看,首当其冲的就是莫太尉。 莫太尉扫了一眼就明白来龙去脉,他叉着手,拄着拐杖站在原地,微微眯起眼睛,做出了一副不愿意说话的模样。 郭准手里面捧着这些证据,缓缓地走了半天,足够在场的所有重臣都看到自己手里面的证据和状词。 等走到了宁仲询面前,郭准特意停留了半晌。 宁仲询看清楚了这证据上面写的什么,整个人气血翻涌,恨不得直接晕过去。 这上面的所有证据都是指向他宁仲询的。 他指着郭准手里面的证据,立刻跪下看着季昇:“陛下明鉴,臣绝对没有要害安王的意思啊。” 季昇没有理会宁仲询声泪俱下的辩驳,而是扬了扬下巴,实际郭准继续往下传。 直到整个朝堂里面的官员都看完了,季昇才慢慢的叹了一口气:“既然诸位都看到了,那朕也想听听诸位的看法。” 宁仲询颤颤巍巍地走上前,跪在了地上:“陛下,这调兵的记录是为了暗中保护安王到晋州啊,臣怎么可能去刺杀安王呢?” 他说得很是焦急,恨不得自己能够当场自证清白。 一边的石无恙倒是嗤笑一声:“好一个不能断定,宁将军是觉得我大理寺无能?还是我石无恙办事不力?” 说着,石无恙也跪在了地上,大有和宁仲询比一比的架势。 可季昇看也不看两人,而是问一边的莫太尉:“莫太尉觉得呢?” 莫太尉听见季昇的话,掀开眼皮,微微躬身作揖:“回圣人,这件事,臣从一开始就觉得蹊跷, 既然安王要去晋州,为什么有人还要害安王? 这样一想,此人一定是把安王看作眼中钉肉中刺,非要除掉安王不可, 而这些兵器箭矢又的的确确是右卫出来的东西,这说明有人要一箭三雕。” 这样一说,跪在地上的宁仲询冲着莫太尉露出了一抹欣喜的神色。 “莫太尉明鉴,陛下,这一定是有人要借安王来让咱们君臣离心啊。” 就在这时候,莫太尉扫了宁仲询一眼,满是皱纹的面皮抖了抖:“宁将军别急,老夫的话还没有说完。” 随后,莫太尉拄着拐杖缓缓地往前走了一步:“众人都觉得宁将军是被冤枉的,毕竟明面上看,宁将军一向是忠心耿耿,不可做出这样谋害安王的事情,所以也就不会怀疑宁将军。 可是陛下要清楚,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监守自盗,贼喊捉贼。” 说完这句话,莫太尉就不再说了,而是静静地看着季昇。 季昇的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看向宁仲询的视线也变得不那么友善了起来。 宋观南文武百官里面,眯起眼睛看着这样一出好戏。 的确,这次季临渊遇见的刺杀的确是有猫腻。 只不过猫腻比较复杂。 可宁仲询说的并不是真话,他派出的兵并不是完全奔着刺杀季临渊去的。 她一早猜到了会有人在季临渊去晋州的路上对季临渊动手,可是她也不知道这样一伙人会在什么时候对安王的銮驾出手。 于是她让安王妃娘家的府兵在船队到晋州的最后一刻动手,这样做的目的有两个。 一是为了钓出来真正想要刺杀季临渊的人,二是除掉季临渊身边的那些侍卫。 那些侍卫都不是安王妃的人,她宋观南不放心。 毕竟季临渊这个人已经是一个大变数了,自己要好好的把季临渊控制起来,就算不做事,也不能够妨碍这一次的计划。 而鬼寅的出现是为了给这一场大戏收场,把安王妃的人留下的那些痕迹收拾干净,然后把留下的兵器挑挑拣拣,最后由安王妃联系晋州的守捉郎。 整个计谋天衣无缝,而保护季临渊的方式就是她的那一个箱子,箱子里面仅仅只有一个字,但却是宋观南推演无数次,所能够给出最好的方式。 现在看来,她所预算的一切都在慢慢实现。 而现在朝堂上面,所有人都被莫太尉那一句“监守自盗,贼喊捉贼”说得愣住了。 季昇恍然大悟,看向宁仲询的眼神逐渐变得不正常了起来。 晋州的守捉郎不会说谎,那些人的尸体都原原本本地躺在那里,而这些刀剑都是守捉郎收回来的,送到长安的时候,上面的血迹还没有清除。 宋观南很清楚,季昇宁愿相信那些他不熟悉的守捉郎,也不会相信宁仲询的一面之词。 虽然宋观南在设下这一场陷阱的时候并不知道会是谁才进来,但是看到这次设计坑到了宁仲询,宋观南也很是意外。 就在宋观南沉思的时候,只听见季昇重重地拍了一下龙椅的扶手:“来人,把宁将军请到腋庭喝茶。” 第391章 我有一计 宁将军被“请”到了腋庭。 据说皇后衣着素净,去到御书房里面待了许久。 宋观南安安静静地坐在院子里面,微微眯起眼睛,似乎是在享受这惬意的清晨,而微微皱起的眉头又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当宁见岳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她匆匆地走上前来,站在了宋观南能够看到的地方:“师父……” 猛地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宋观南怔了一下,随后睁开眼睛看了过去。 看到宁见岳的一瞬间,宋观南怔了一下,随后才恍然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宁见岳了。 她赶忙站起身,盯着宁见岳发红的眼眶:“这是怎么了,眼睛都肿了一圈。” 宁见岳听见宋观南问自己,眼眶愈发的红了起来:“祖父进了掖庭,我担心祖父,可是……掖庭不是我能进去的地方。” “所以,你来找我,就是想让我帮你进掖庭?” 宋观南问她。 宁见岳垂眼看着地面,轻轻地点了点头。 宋观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是师父不帮你,而是师父也无能为力。” 说着,宋观南缓缓往一边走去:“掖庭那是金吾卫看押的地方,如果是死牢,或许我还能有办法让你见一见宁将军,可掖庭不行,是师父没用。” 只是在她转到宁见岳看不到的地方时,有些不忍心地闭上了眼睛。 她不是不能帮,只是这件事情,需要她去和季昇交涉。 毕竟季昇从一开始就想要把刺杀季临渊这一盆脏水倒在自己身上。 仔细想想,恐怕宁仲询敢派人就是因为有季昇的默许。 沉默了片刻,宋观南才隐隐约约地听见自己身后传出来的啜泣声。 宋观南怔了一下,赶忙从自己的沉思中抽离出来,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身后的宁见岳。 宁见岳蹲在地上,抱着膝盖,捂住了口鼻。 而那低低的啜泣声正是从她手下面传出来的。 宋观南盯着宁见岳看了两秒,随后和她一样蹲了下来。 “我不能让你去见宁将军,不代表你自己不能去见。” 宋观南看着宁见岳,轻声说道。 宁见岳听见宋观南话之后,顾不上自己的眼角还挂着泪珠:“我自己?” 她呆呆地看着宋观南,一时半会没有明白宋观南的意思。 宋观南在她疑惑的目光中缓缓点头:“对,你自己。” “什么办法?” 宁见岳抓住了宋观南的手腕,期期艾艾地看着她。 宋观南于心不忍地抿了抿嘴角:“这个办法,兵行险招,虽然能够达成短期的目的,但你会失去长久的自由。” 听见宋观南的话,宁见岳彻底的怔住了。 她敏锐地察觉到宋观南所说的方法可能并不是什么好事,但她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能梗着喉头,一双泪眼看着宋观南:“师父请……说……” 宋观南看着宁见岳泪眼婆娑的模样,心里面满是酸楚。 她柔声说道:“圣人的心思不好猜,但总归是离不开那几点,这一次宁将军下诏狱师因为刺杀安王,可是刺杀安王这件事情仅仅只是一个引线,而不是主要原因。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圣人多疑,还记不记得师父之前给你们讲过的制衡,也就是所谓的阴阳协调。 你表兄,也就是齐王坐上了太子的位置,要军功有军功,要外家有外家,就连之前缺少的政事能力,也在远洋的事情上拿了回来。” 宋观南一口气说了很多,宁见岳却是听得一知半解:“师父的意思是要制衡?” 宋观南点了点头:“现在的朝堂里面,宁家的风头正盛,圣人也是不得已,为了宁将军,这个时候的宁家应该往外分权才是上策。” 宁见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师父的意思我明白了。” 随后,宁见岳直接起身就往外走,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留下来。 宋观南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原本带着微笑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悲戚的神色。 季昇的确是想要分散宁家的权力,更可怕的是自己也想。 她缓缓站起身,只觉得自己眼前一片白。 宋观南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起宁见岳,可这也是她能够为宁见岳想到的最好的一条出路。 分权,要被把宁家的军权往外交,要么就是……宁家的小辈分家。 宋观南很明白,如果宁见岳真的求到了季昇的面前,季昇只会想方设法的责罚她。 而作为宁见岳的“师父”,宋观南并不愿意让这个小姑娘承受这一切。 刚刚她蹲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一点也看不出来往日的活泼。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缓缓走到自己的椅子前面坐下来。 出去吧,离开长安吧。 宁仲询不在了,可宁家还会在。 宁仲询这次是一定要死的。 不管是为了做足皇帝慈父严君的形象,还是为了日后的朝堂。 而她宋观南,总归是要先把位置坐稳。 宋观南的眼睛看着天空上掠过的飞鸟,慢慢抬起手握住远去的黑点,似乎这样就能假装自己抓住了一只远去的飞鸟。 “刚刚我看宁家的小姑娘急匆匆地跑出去,你是说什么狠话了吗?” 就在宋观南抬着手想要“抓”下一只飞鸟的时候,一道苍老的声音打断了宋观南手上的动作。 她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原本淡漠的眼神忽然间带上了几分诧异:“莫太尉怎么来了?” 莫太尉一只手撑着自己的拐杖,另一只手揣在衣袖里面,就这样站在远处看着宋观南。 而宋观南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已经站在那里,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找自己。 莫太尉站在原地没有动:“这是右卫率的宅子,没有右卫率的准许,老夫不敢轻举妄动。” 说着,他高深莫测地眯了眯眼睛。 宋观南扯了扯嘴角:“自打安王离开长安之后,这别苑里面的就没了侍卫,饶是谁都能随意进出,我都怕那天酣睡的时候,被人一刀了结在美梦之中。” 随后,宋观南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莫太尉请坐。” 莫太尉虽然手里面拿着拐杖,可此时的拐杖不再像是朝堂上作为他的支撑点,反倒是像极了装饰品一样。 他慢慢地走到了宋观南的对面,随后坐了下来:“放心,右卫率的身手,一般人无法近身。” 宋观南抬手为莫太尉倒了一杯茶:“所以我才说是睡梦中。” “右卫率这宅子若是缺人,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给您做侍卫呢。” 说着,莫太尉接过了宋观南递过来的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茶。 宋观南一边掀开茶壶盖看看里面还剩下多少茶水,一边嗤笑着说道:“上赶着侍卫里面容易掺沙子,我这个人喜欢简单的东西,沙子太多,容易卡嗓子。” 莫太尉却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宋观南:“放眼整个朝堂,还有人能够卡了右卫率的嗓子不成?” 第392章 还记得他吗? 宋观南笑着摇了摇头,笑得惬意:“这样就好,大门常开,好事常来。” 听见宋观南这样说,莫太尉反倒是仰头笑了几声:“右卫率当真是敞亮,只是老夫还是想要问右卫率一句,宁将军为什么要让人刺杀安王呢?” 宋观南耷拉着眼皮回答他的问题:“微臣怎么会知道宁将军在想什么呢,微臣要是有那个能耐,早早的就飞黄腾达了,哪里还会连个看院门的门童都没有?” 说到这里,宋观南和莫太尉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笑到最后,莫太尉喝了一口茶:“你惯会说笑的。” 宋观南垂眸哼笑了两声,算作是回答。 莫太尉扭头,看向了院子里面的花花草草:“老夫也不瞒你,不管这一次宁将军的事情有没有你的参与,都对老夫有好处。” 说到这里,莫太尉的嘴角勾起一抹有些匪气的笑容。 宋观南听见莫太尉这话,倒是颇为意外:“微臣原本以为莫太尉会是希望朝堂安稳的人,倒是没想到莫太尉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老夫只在乎能不能在太尉这个位置上安安稳稳地坐到还乡的那天,至于做多大的事情,能不能名留青史,都不重要。” 说着,莫太尉把自己手里面的茶杯放在了二人中间的石桌上:“右卫率这茶有意思,一杯下去竟然是没尝出来是哪里的茶,麻烦再添一杯。” 宋观南看着那空空如也的茶杯,没头没脑地意识到了什么。 “续杯吗?” 她像是呢喃,又像是在问莫太尉。 可让宋观南没有想到的是,在她问出这三个字的时候,莫太尉脸上的笑容竟然变得意味深长。 宋观南刚想要拿茶杯的手顿了一下,随后收了回来。 莫太尉笑眯眯地看着宋观南,似乎是在等待她的回复。 宋观南抿了抿嘴:“多谢太尉的赏识,但……实在是微臣愚钝,怕担不起啊。” 说着,她挥了挥手:“红烛姐,再沏一壶茶。” 莫太尉等红烛取走茶壶,才慢慢悠悠地说:“老夫的意思很明确,也就是这几年的时间了,等老夫解甲归田,你宋观南就是把这朝堂翻了天,也和老夫没有关系。” 宋观南垂下眼睫,明白莫太尉这是珍惜他自己的位子,可还是问了一句:“莫太尉已经是太尉了,宁将军也已经下了诏狱,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说的没有问题,在之前,季昇一直信任宁家,现在的宁仲询除了没有太尉的官职,实际上已经成了昭国实际上的太尉。 而这一次刺杀安王的事情出来,宁仲询被季昇亲手打下了诏狱,按理来说莫太尉的太尉之位更加的稳固才是,为什么现在他还在担心? 宋观南想不明白的事情,但是莫太尉却是在这个时候给出了答案:“很简单,老夫今年六十有八,没有几年的活头了,只希望还能够在这个位置上面走到终点,你还年轻,你不懂。” 就在莫太尉说话这番话的时候,宋观南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嗤笑着摇摇头:“我倒是忘了,当年陇右裁军的时候,险些要了莫太尉的命进去。” 猛地听见宋观南提起这件事情,莫太尉的脸色变了变:“那时候你应该不到十岁,怎么可能知道得如此清楚?” 的确,当年大裁军的时候,是先皇和贺聿龄一起下的令,可落在莫太尉这个主管昭国军务的人头上,却又不是一件简简单单就能够完成的事情。 闹到最后,险些把莫太尉的项上人头和九族都闹进去。 宋观南哂笑:“这样大的事情微臣怎么可能不知道? 您之前说我很像一个人,现在,我想知道,莫太尉说的这个人,是谁?” “一个你认识的人。” 莫太尉端起红烛刚刚满上的茶杯,举在手里面轻轻嗅了一下。 宋观南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莫太尉,希望他能够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莫太尉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宋观南的疑问,而是慢慢悠悠地品茶。 宋观南看着他这副模样,就知道自己今天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她的手指轻轻在椅子的扶手上面敲了敲:“既然莫太尉不愿意透露,继续追问下去,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就在莫太尉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却被宋观南的话打断了:“既然莫太尉不能解惑,那还请太尉恕微臣不能承诺。” 宋观南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轻地放在桌子上,丝毫没有要喝的意思。 正在饮茶的莫太尉忽然眯起眼睛看着宋观南,随后缓缓放下了自己手里面的茶杯。 茶杯落在桌子上,宋观南清清楚楚地看到,刚刚红烛给他倒的茶一滴未动,茶杯里面的茶水依旧是刚刚好的八分满。 宋观南的视线落在莫太尉放在桌子上面的茶杯里,忽然笑出了声:“莫太尉这是不愿意续杯了?” 莫太尉摇了摇头,看向宋观南的眼神里面带上了几分谨慎:“是老夫着相了,你的确是有扳倒他的能力,他栽在你手里不是偶然,是你宋观南算计出来的必然。” 宋观南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就好像是听不懂莫太尉的话里有话一样。 可实际上,宋观南已经从刚才莫太尉的话里面提取到了重要的信息。 他所说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被自己从高台上摔到地狱的贺聿龄。 宋观南沉默了片刻,犹豫着问:“在莫太尉的眼里,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393章 西北风不饶人 “在莫太尉的眼里,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莫太尉怔了一下,像是在怀念一样:“他啊,他这个人……从一而终。” 宋观南觉得有些莫名:“从一而终?这个词……好像和他并不沾边吧。” “老夫所说的从一而终,并不是他和他夫人之间,虽然他一直都在说嫡庶有别,可从一而终这个词语,用在他和他的志向上却更加贴切。” 听到这样一番话,宋观南蓦然想起了当年被赵载年判处斩刑的右相嫡子,再想到身为庶子不得不苟且偷生的贺隐昼。 宋观南迟疑了一下,随后问道:“志向?他有什么一直没变的志向吗?” 莫太尉点了点头:“当然有,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虽然不是后来那副模样,可实际上却还是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宋观南嗤笑一声:“他会有什么目标?敛尽天下之钱财,用于一室之内?还是坐上龙椅,睥睨天下之权?” 她说这话的时候,就差把自己瞧不起贺聿龄写在脸上了,莫太尉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莫太尉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似乎是不愿意让宋观南这样以为贺聿龄一样:“他想做一个对百姓有用的好官。” 听见莫太尉说这话,宋观南又是一声嗤笑:“真心话怎么可能说出来?莫太尉是觉得我好骗吗?” 随后不等莫太尉说话,宋观南抢先一步继续说道:“我不知道莫太尉和我说这些到底为的是什么,可微臣还是希望太尉明白,微臣要做的事情,太尉改变不了。” “老夫当然知道改变不了你的想法,就像是当年老夫改变不了他的决定一样,不过,像你们这样惊才绝艳的人,大多数都活不长,老夫只是……不想看右卫率死,仅此而已。” “我不怕死。” 宋观南直截了当地说道。 这句话反而是让莫太尉诧异地挑了挑眉梢。 的确,他这样惜命的人,或许是不理解宋观南的所思所想。 就在莫太尉看着宋观南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了宋观南脸上的决然。 “好一个不怕死,可是你要明白,你这人啊,命要是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莫太尉说得苦口婆心,仿佛是要劝说宋观南改变想法一样。 宋观南摇摇头,笑得颇为柔和:“莫太尉既然关心我这条命,那……真的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还要麻烦莫太尉了?” 她像是开玩笑一样说道,实际上个心里面压根没有对这件事情抱有一丝一毫的希冀。 莫太尉眯起眼睛盯着宋观南,似乎是想不明白宋观南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迟疑了片刻,才问宋观南:“什么时候。”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但他知道宋观南能够听懂。 宋观南不假思索地答道:“快了。” 莫太尉看着宋观南垂眸思索的模样,一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坐不住了,立刻起身冲宋观南抱拳:“老夫明白帝师的意思了,告辞。” 宋观南也没有一丝一毫要拦他的意思,而是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出了自己的院落,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莫太尉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知道的答案,那么她也理应做出表示。 宋观南起身掸了掸自己的衣服,嘱咐红烛道:“我有事情,出门一趟。” 随后,宋观南就穿着一身寻常的布衣,缓缓踱步出了门。 “齐王,右卫率求见。” “谁?” 季骁明难以置信地转过身来。 当宋观南见到季骁明的时候,季骁明的身上还穿着齐王的官袍。 她不把自己当外人,走进房间里面,直勾勾的就奔着季骁明去了。 宋观南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季骁明现在是太子,而她是帝师,所以……她应该坐在主位上。 季骁明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宋观南绕过自己,走到了自己的位置前面,堂而皇之的坐了下来。 他怔在了原地,一时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可偏偏宋观南端端正正地坐在主位上,仿佛她才是这齐王府的主人一般。 齐王身边的侍从刚要说什么,却被季骁明挥了挥手。 季骁明朝着宋观南走了两步,确保宋观南的视野里面有自己的身影,随后才俯下身去:“不知右卫率来齐王府有什么事情。” 宋观南并没有立刻回答季骁明的问题,反倒是看了看周围1齐王府的下人。 季骁明知道宋观南这是在示意他清场,迟疑了片刻,随后摆了摆手:“你们先下去,” 直到房间里面只有宋观南和他两个人,宋观南依旧没有说话。 季骁明皱了皱眉头:“这里没有其他人了。” 他盯着宋观南。 宋观南反倒是挑了一下眉梢:“真的没有其他人了吗?” “其他人”这三个字被宋观南刻意加重了。 季骁明一怔。 但就是他发呆的这一瞬间,宋观南立刻扭头,看向了一边的屏风。 那里的确有一个自己手下的士兵,不知道为什么站在那里,就连齐王自己都没有发现,可宋观南却敏锐地察觉到了。 季骁明心下一惊,虽然心里面对这个士兵起了疑心,可现在明显不是纠结的时候,于是把人赶出去了。 随后,宋观南缓缓抬头,看向了头顶的房梁。 整个过程,宋观南没有说一句话,可就是这样果断而准确的视线,倒是把季骁明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轻咳了一声,房梁上面的人立刻消失了。 宋观南这才扯了扯嘴角:“我是帝师,来看看当朝太子。” 说着,宋观南的视线缓缓落在季骁明的身上。 坦诚地说,在被宋观南盯上的一瞬间,季骁明只觉得自己后背上面的汗毛全部竖了起来。 他喉头发哽:“见过帝师。” 宋观南很满意季骁明现在的举动,她轻笑着摆摆手:“放心,我只是来见你一个人,嘱咐一些事情。” “帝师请说。” 季骁明有些不自在地错开了视线,不敢和宋观南对视。 宋观南自然是注意到了季骁明的小动作,但是她想要做的不仅仅是让季骁明对自己有警惕。 她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坐在齐王府的主位上面,自然地仿佛她才是这个王府的主人一样, 宋观南一字一句的说:“宁将军下了诏狱,齐王作为太子,有些事情,比我一个外人看得明白。” 季骁明没有说话,似乎还没有明白宋观南话里面的意思。 宋观南也不等他有什么反应,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说:“我曾经在死牢里面待过,里面潮湿,阴冷,仿佛水汽落在皮肤上的一瞬间化作冰针扎进骨头里,诏狱可能会好一点,但是现在……你看,这西北风可真不饶人。” 就像是为了印证宋观南的话一样,一阵西北风吹过堂前,卷起刚刚落下的叶片登堂入室。 季骁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帝师到底想说什么?” 第394章 枉为人师宋观南 宋观南的视线从地上的落叶转向季骁明:“我想说的,其实你很明白啊。” 她的脸上浮现出了笑意,就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季骁明最讨厌的就是有人把一切都玩弄于股掌之中,可此时此刻,他竟然对宋观南脸上的倨傲产生不出一丝的反感。 他心下一咯噔,却还是皱紧了眉头:“请帝师恕我愚钝,明言一语,解我烦忧。” 季骁明的语气平淡,没有丝毫的起伏,仿佛单纯为了应付宋观南一样。 宋观南也不着急,慢慢悠悠地说道:“宁将军下诏狱,如果我没有猜错,现在圣人应该已经开始考虑宁家出征的事情了。” 这下宋观南不急,反倒是季骁明急切了起来。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宋观南,谨慎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什么出征?祖父在诏狱,其余人除长安外皆在燕齐,出征去哪?” 紧密的问题一个一个地出来,回应他的是宋观南漫不经心的一句:“齐王还有一个表妹,她叫宁见岳。” 听见宋观南这话,季骁明的眼睛陡然瞪大,难以置信地对宋观南说道:“你怎么知道?” 宋观南没有说话,只是扯了扯嘴角,算作是回应。 而这时候季骁明也幡然醒悟,宋观南和宁见岳是认识的,不仅仅认识,还比他和宋观南认识得更早。 季骁明再也忍不住,怒气冲冲地走上前去,抓住了宋观南的衣领:“她叫你一声师父!你怎么敢算计她的?” 他揪着宋观南衣领的动作幅度很大,大拇指的指甲划过宋观南的脸颊,她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痛感。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语气却依旧平静:“你激动什么?她自愿的。” 可季骁明的怒气非但没有被宋观南的话语劝慰到,反倒像是火上浇油一样,他揪着宋观南衣领的力气愈发大了起来:“她那么相信你,你就这样对她?你枉为人师!” 季骁明也算是天纵奇才,宋观南明明有那么多的盔甲,可他偏偏就是这么精准的,一脚猜到了她的软肋。 枉为人师。 这四个字一出来,宋观南的面皮不自然地抽了抽,额角的青筋也突了又突,她从牙缝里面挤出声音:“你没资格对我做出这样的评价。” 随后,她的手搭上了季骁明的手腕,缓缓收紧。 季骁明被宋观南的力度吓了一跳,手腕上面传来的痛感让他意识到宋观南也不是吃素的。 就在季骁明怔愣的一瞬间,宋观南已经攥着他的手腕缓缓起身,站在主位上睥睨着他。 可是季骁明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宋观南刚才说的话。 “祖父已经进了诏狱,帝师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季骁明的手从宋观南的衣领上转了一下,按在了宋观南的锁骨上,再往前一下就是宋观南的脖颈。 宋观南微微眯起眼睛:“齐王再说什么?什么叫做我满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该问的是……陛下是否满意。” 随后,宋观南的手用力,把季骁明的手往远离自己的方向拽。 季骁明瞪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在宋观南的巨力之下,一寸一寸的远离她的颈间。 等到距离足够远了,宋观南像是扔垃圾一样把季骁明的手甩开。 “我刚刚说,齐王是个聪明人,现在我收回这句话,齐王之慧,不如黄发垂髫,甚远。” 宋观南一字一句的说道。 季骁明站在原地,看着宋观南因为愤怒充血而通红的眼眶。 “可阿妹她还没有上过战场,你让她出征?今天倒是要看看你宋观南什么居心!” 季骁明的手下意识地想要往自己的腰上摸去,平日里,他的腰上总有佩剑。 可他身上穿的是进宫上朝的官袍,并没有佩剑。 宋观南直勾勾地盯着他:“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在保她?” 听见宋观南这样一句话,季骁明怔了一下,手还扶在自己的腰间,却是直接抬头看向了宋观南。 宋观南额头上的青筋一突一突的,里面仿佛压抑着极大的怒气。 “征战!战场上什么样子,你一个读书人会比我更清楚吗?” 季骁明血气上涌,恨不得现在能够立刻拔剑砍向宋观南。 偏偏宋观南满不在乎:“好,既然齐王不认可,那齐王明天进宫去问问圣人怎么看待,我告诉你,如果不这样做,会发生什么。” 季骁明盯着宋观南,眼睛里面的怒火熊熊燃烧,也顾不上自己引以为傲的天家教养:“你以为你是谁?你一言一语不能决定任何人的生死,没有贺聿龄,没有父皇,你早就是乱葬岗的白骨了,哪里还能害别人?” 对,她该是枯骨,该和这该死的封建王朝一样烂到地底下去。 宋观南的声音,在她自己的胸腔里面震耳欲聋。 可她不能说出来。 她面前的人是太子,即使她激怒了季骁明,也不能暴露一丝一毫自己的真实想法。 季骁明的话并不能够让她改变现在的主意,但是足以让宋观南改变以后的目标。 她眼睁睁地看着季骁明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心里面满是说不出的畅快。 宋观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了自己刚才因为情绪波动而带来的胸闷,仅仅是一瞬间,她又是平日里那一副对什么事情都漠不关心的模样。 她平静地说道:“既然齐王也说,这天下都是圣人的,那齐王大可以去问问圣人,为什么要封我做帝师,为什么你祖父刺杀安王还只是被关押掖庭。” 随后,宋观南反手拽住了季骁明的领子:“齐王啊齐王,能不能自已好好想想到底为什么?” 季骁明没有说话。 宋观南松开他的衣领,转而在他的肩头重重一拍,轻语呢喃:“你作为太子,不会让我失望的,不是吗?” 说完这些话之后,宋观南留下了一声嘲弄的笑声,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齐王府。 季骁明站在原地,看着宋观南的身影一步一步地走出自己的视线。 也就是这一瞬间,季骁明忽然就明白了宋观南所说的话。 他再也站不住,大喊道:“来人!” 第395章 冷漠的皇后 季骁明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大步流星地往皇宫里面赶去。 他并没有直接进到皇宫里面,而是坐在马车上面安安静静地等着。 直到宁见岳的身影出现在了皇宫的大门口,季骁明才让自己的手下拦住了宁见岳。 “见过齐王。” 宁见岳垂头丧气,无精打采地问候道。 季骁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见圣人了?” 宁见岳点点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季骁明压抑着自己心里面的怒气:“是宋观南让你去的?” 宁见岳怔了一下,随后下意识地想要摇摇头。 季骁明见宁见岳想要摇头,立刻出声:“你不用为她辩解,她自己都已经和我交代了。” 宁见岳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一句话,只是把自己的头低得更低了。 见到这样的宁见岳,季骁明知道的心里面的怒气更加的大了几分。 尽管他是皇子,而宁见岳只是他的表妹,可现在的宁见岳分明和季骁明之前见过的宁见岳并不想通。 季骁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的压抑着自己的心里面的怒气,他盯着宁见岳:“父皇怎么说。” 宁见岳低着头,声音发闷:“圣人恩准了。” 季骁明只觉得自己脑袋里面嗡的一声,直接从太子的銮驾上面跳了下来,难以置信的盯着宁见岳:“你说什么?父皇恩准了什么?” 宁见岳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怯懦地看了季骁明一眼,随后又赶忙低下头去:“出征。” 仅仅只是简短的两个字,却让季骁明气血上涌直冲颅顶。 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去哪?” 宁见岳回答得还是简短:“陇右,突厥。” 季骁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陇右不是刚刚结束和回鹘打吗?怎么你又要去打突厥?” 宁见岳抿了抿嘴角:“祖父在诏狱里面,我与圣人做赌,我收回鹘而镇守,在收服之日,祖父重回无罪之身。” 她的声音止不住的打颤,可是季骁明却知道宁见岳和父皇做了多大的赌注。 “你不知道陇右现在的兵力不足吗?你怎么敢的?突厥人比回鹘人还要难打,你是要去戈壁啊,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季骁明冲着宁见岳大吼。 可宁见岳只是低着头,任由季骁明发泄不满,却一句话都不说。 她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已经完了,祖父是一定要救的,陇右是一定要去的。 季骁明吼出来之后,也明白这件事情不是宁见岳能够承受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和表兄说,你只要说不愿意去,表兄能够让你不去。” 听见季骁明这句话,宁见岳猛地抬起头,眼神里面没有惊喜,有的只是恐慌。 “我愿意去。”宁见岳果断的说道。 季骁明怔在了原地,明显是没有明白宁见岳为什么这样的果决。 宁见岳盯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不劳表兄挂心,我是自愿去的。”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姑娘,她知道自己不去的话,那么刚才和圣人立下的赌注就烟消云散。 自己的祖父也不会再有一线生机,而是直接被处刑。 宁见岳明白这一点,所以她看向季骁明的眼神格外的坚定。 季骁明看着宁见岳脸上坚定的神色,一瞬间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劝说宁见岳才好。 他想要说不用为了老爷子担心,可是他自己也没有办法让老爷子恢复无罪之身。 如果他说要领兵去陇右和突厥作战,那么父皇也不会让自己去。 归根结底,是宁家惹了圣人不快了。 季骁明意识到了这一点,巨大的无力感从他脚底生出,随后蔓延着攀上他的肩头,紧紧地扼住了他的喉咙。 宁见岳自然也知道季骁明不能对这件事情做出神明影响,露出了一个宽慰的笑:“表兄放心,我可以带兵的,表兄不会不相信我吧?” 她的语气很是轻松,反倒是让季骁明的心里面更加难过。 远处的天边一道闪电划破长空,轰鸣的雷声响起,几乎要把两人震聋。 宁见岳抬头看了看天:“要下雨了,表兄快回去吧。” “那你呢?”季骁明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也颤抖的不成样子。 宁见岳耸了耸肩膀,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轻松一些:“表兄放心好了,阿岳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小姐,阿岳也能像表兄一样带兵出征。” 季骁明自然是不放心宁见岳这个表妹带兵,梗着喉咙说道:“好,你放心去,陇右那边,表兄都熟悉,会给你安排好的。” 宁见岳用力地点了点头,快速地抬头看着季骁明一眼:“多谢表兄。” 季骁明抬起手,想要拍一拍宁见岳的肩头,却始终没有落下。 他叹了一口气,收回了自己停在半空的手:“你快回去吧,我进宫……看看母后。” 宁见岳立刻转身消失在了季骁明的视线里面。 季骁明看着宁见岳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的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随后才抬脚往皇宫里面走去。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已经有自己的府邸,现在却进宫来看本宫,是有心事吧。” 季骁明点了点头:“母后知道宁见岳进宫了吗?” “阿岳?不知道,她进宫干什么?” 皇后漫不经心问季骁明。 季骁明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母后不知道吗?” 皇后依旧是满不在乎:“你觉得本宫该知道吗?” 听见皇后的回答,季骁明紧紧地皱起眉头,不解地看着她:“母后难道不知道祖父下诏狱的事情吗?” 季骁明目不转睛地盯着皇后的一举一动,想要从里面看出些许的端倪。 皇后只是慢慢悠悠地捏了一小块糕点放在口中,随后又送了一口茶,一点也不意外:“你果然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 季骁明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外祖父都已经下了诏狱,母后还能够坐在寝宫里面这样惬意。 他瞪大了眼睛:“母后难道想看着自己的父亲去死吗?” 皇后轻轻掀了一下眼皮,快速地扫了季骁明一眼:“这是你和本宫说话的态度吗?” 季骁明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皇后的态度,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如此的不可理喻。 他呼吸一滞,面色复杂地看着自己的亲生母亲。 皇后不紧不慢地放下了自己手里面的茶杯:“那你想要本宫怎么做?去你父皇那里哭闹不成?” 随后,皇后嗤笑一声:“别傻了,你父皇可不会因为本宫的眼泪而心软。” 第396章 煽风点火 季骁明站在皇后的寝宫里面,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皇后却是继续说道:“刺杀安王,亏他老人家想得出来,真以为安王是软柿子不成?” 说到这里,皇后的嘴角隐隐约约地浮现出了一抹嘲讽。 季骁明看着眼前的皇后,只觉得现在的母后看上去无比的陌生。 他声音颤抖的问道:“那母后就看着自己的父亲去死吗?” 皇后似笑非笑:“个人有个人命,我只求刺杀安王这样的祸事不要牵扯到我自己的身上。” 说完这句话之后,皇后看向了季骁明:“你也是,这件事情,不该影响到你的未来,至于……你那个表妹,她愿意去赌,那就去赌好了。” 季骁明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的母后竟然会说出这样冷血的话来。 可偏偏他也知道这样冷血的话是他们母子现在最好的结局。 “那母后就这样看着阿岳去陇右吗?打的是突厥而不是回鹘,母后难道不知道这其中的危险吗?” 皇后冷笑一声,眼眸冰冷锋利如刀:“回鹘刚刚和大昭立下二十年的止战书,这个时候打突厥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季骁明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可又不得不承认皇后说的是正确的。 回鹘人那边安抚好了,的确是解决突厥的好时候。 但是他不能接受。 季骁明地下了头,一言不发。 皇后看着季骁明,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去:“你可以心软,你也可以不做这个太子,你甚至可以放弃一切,仅仅是去边关做一个无名小卒,但你也要明白,抛去皇子的身份,你所有的努力,都不一定会有回报。” 季骁明低着头,衣袖下面的手攥成拳头,咬着牙关压下自己内心熊熊燃烧的怒火。 他是生气没有错,可他也清楚地知道,皇后说的话没有错。 在陇右的时候,季骁明见识过了太多士兵郁郁不得志,不仅仅随时都有可能人头落地,还有可能连自己最基础的抚恤金都拿不到。 季骁明沉默了片刻,沙哑着嗓音说道:“母后所言极是。” 皇后满意地哼了一声,视线终于落在季骁明的身上一秒:“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万事先以自己为先,无论是宁家还是本宫,都希望你能够安安稳稳的走上那个位置。” 随后,皇后慢慢悠悠地问他:“你明白本宫的意思吗?” 季骁明沉默了片刻,又是点了点头。 皇后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很好,本宫相信你能够做好昭国的太子,能够担得起昭国的未来。” “究竟是昭国的未来,还是宁家的未来?” 季骁明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皇后变了脸色。 皇后微微眯起眼睛,就这样静静地盯着季骁明,似乎是在等着季骁明在自己的眼神下臣服。 “儿臣只想问问母后,今日袖手旁观,可能偿还外祖对母后的养育之恩?” 季骁明一字一句地说着,试图用自己的言语为自己母后今日所作所为宣判。 可皇后对他的言论也只是嗤之以鼻:“你要做的事情,就是做好你的太子之位,日后才有可能为他翻案,而不是在这里游说本宫。” 随后,皇后扶了扶自己的额角:“马上就要天黑了,本宫也乏了,回你自己的府邸去,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是谁,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该做什么事情。” 说完这句话之后,皇后就自顾自的做着自己的事情,也不顾季骁明还站在自己的面前。 季骁明看着皇后一点一点地涂着蔻丹,心里面满是无能为力的凄凉。 是啊,他只是一个太子,一个随时能够被文官弹劾,被皇帝废黜的太子。 季骁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抑住自己心里面的不平衡:“母妃夜安,儿臣……告退。” 说完这句话之后,季骁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皇后的寝宫。 他心里面闷闷的发堵,可实在是说不上有一丝一毫想要反抗的心思。 季骁明很明白自己的处境,他被裹胁在这场风浪里面,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 他抬起头,看着渐渐落下的夕阳照在皇宫的瓦片上面。 也就是这样的一瞬间,季骁明忽然很想哭,可他看了看周围的侍卫,又硬生生地把自己已经到了眼角的泪水逼了回去。 他是太子,是昭国的储君,是昭国未来的君主,他不能软弱,不能落泪。 母后对外祖父的无情,对他的严苛,以及对家族的重视,一点一点地推着他向前。 世家大族,利益为先,他就算是皇子又能怎么样,母后就算是皇后又能够怎么样,叔父们虽然都在燕齐,可是也有人在长安,外祖一出事,竟然只有宁见岳这样一个小姑娘站了出来。 她能够用出征来和父皇对赌,那他能做什么呢? 季骁明明白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也不能做。 刺杀的是安王,而安王正是之前的太子。 当今太子的外祖父刺杀前太子,这放在任何一个文官的手里面都足以编出长长的弹劾书。 他不能反抗,不能辩驳。 季骁明忘了自己怎么走过这漫长的道路,也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地宫门,更忘了自己是怎么昏倒在马车的前面。 “齐王进宫一趟,出来的时候,昏倒了。” 听到了这里,宋观南放下了自己手里面的勺子:“昏倒了?仅仅是去了一趟皇后宫里?” 她抬头看向还在灶台边忙活的鼠爷。 鼠爷点了点头:“我的消息还能有假?” 宋观南扯了扯嘴角:“皇后倒是个心狠的,自己的父亲都能够抛在一边,儿子也能直接气昏过去,实在是佩服。” 鼠爷却是听出了宋观南话里面的暗讽:“虽然说是心狠不孝,可你比谁都明白,皇后只能这样做,不是吗?” 说着,鼠爷手里的勺子在锅里面捞了两下,勺子里面立刻就多了几颗馄饨,随后落进了宋观南的碗里面。 宋观南拿起勺子:“我当然知道,可我没想到皇后竟然能够忍住。” 她把馄饨送进嘴里,轻轻地咀嚼着,蓦然间来了一句:“鼠爷,麻烦您给我来点辣子,今天调馅放盐少了。” 鼠爷撇了撇嘴:“你嘴挺刁,是不是宫宴的时候也要挑一挑?” 宋观南嗤笑一声:“宫宴哪里轮得到我说话?我对于那位来说,只是工具罢了。” 说到这里,宋观南把辣子放进碗里,在把辣子递回去的时候,她压低了声音对鼠爷说:“让萧妃在皇帝耳边吹吹风,毕竟皇后也是人,皇帝也是人。” 鼠爷意会,点了点头。 第397章 意料之外的默契 宋观南快速地扫完了自己碗里面的馄饨,也顾不上把碗递还给鼠爷,直接起身就要往后面走。 鼠爷回头,却发现宋观南的位置上面没有了她的身影,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 而此时此刻,宋观南早就已经走进了鬼市的深处不见踪影。 轻车熟路地走进了作坊区,宋观南却并没有见到贺隐昼。 她皱了皱眉头,在作坊区里面来来回回地走着,却忽然被一间作坊吸引了注意力。 宋观南凑上前去,看着那桌子上面放着的刀枪:“这都是精钢锻出来的吗?” 一边的工匠诧异地看了宋观南一眼,似乎是想不明白宋观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一样。 宋观南也不在乎,而是凑近了,端详着还没有开刃的刀胚。 一边的工匠啧了一声:“大姑娘懂什么刀剑,这可是鬼市最好的精钢。” 宋观南挑了一下眉梢:“我不懂吗?” 随后,宋观南看向了一边铸铁的模具:“右卫的形制?” 工匠听见宋观南这样问,倒是颇为意外:“识货啊,竟然连右卫的形制都能认出来。” 宋观南笑了笑,刚要说些什么。 她身后的门口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她要是不认得就奇怪了。” 宋观南回头看向刚刚走进这间作坊的贺隐昼,觉得自己该说什么,却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满脑子都是之前贺隐昼衣衫半敞躺在自己床上的画面,鼻息间好像还依稀能够嗅到那天蜡烛燃烧的气味。 宋观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绪,冲着贺隐昼点了点头算作是打招呼。 那工匠看到贺隐昼,立刻抱拳:“鬼侯。” 随后,工匠看向宋观南的实现里面带上了些许的好奇:“这位……” 宋观南也抱拳:“普通草民。” 贺隐昼听见宋观南这样说,立刻嗤笑了一声。 工匠也一时间摸不清头脑,看看宋观南又看看贺隐昼,好不尴尬。 贺隐昼指了指宋观南:“别听她谦虚,东宫右卫率,还在这里装一介草民?草民可进不来鬼市。” 听见贺隐昼的话,工匠呦了一声:“难怪能够看出了这是右卫的形制,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见过右卫率。” 宋观南笑了一下,随后看向贺隐昼:“这右卫形制的刀型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贺隐昼挑眉:“之前在晋州路边捡到了,怎么,右卫率忘了什么?” 宋观南忽然意识到,当时朝堂上面买二那些刀剑也是右卫的形制,鬼市的人不仅仅把那些兵器留在原地等着守捉郎发现,还特意带回来了一些兵器用来仿制。 不过……仿制右卫的兵器有什么用呢? 宋观南稍加思索,就瞪大了眼睛看向贺隐昼:“这是要送到陇右的吗?” 听见宋观南的问题,贺隐昼哈哈一笑,带着宋观南就往作坊外面走。 “你说去哪,这一批刀剑就送去哪。” 贺隐昼对她这样说。 宋观南怔在了原地,呆呆地看着贺隐昼,似乎是头一天认识他一样:“想的……真周全。” 贺隐昼弯起眉眼笑得颇为开心:“自然是要周全一些,你需要的,总得提前备着。” “宁见岳要去陇右,这批货就送到陇右,要在她到了之后,送到她手上,不能让其他人抓到了把柄。” 宋观南一边说,一边看着工人把这一批刀胚打包往外面抬着。 “放心,做右卫的形制就是在防这一点,话说你也真是别扭,明明是让宁家那小姑娘有个机会上战场,却还要被指责心狠手辣。” 说着,贺隐昼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宋观南满不在乎:“那些人怎么看我无所谓,只要我能够达成我的目的,这就够了。” 听见宋观南的话,贺隐昼笑了笑,没有接话。 他带着宋观南一路往里面走:“这就是你说的蒸汽机,他们研究了一个月才改好。” 宋观南看着眼前的蒸汽机,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嚣着沸腾起来。 如果没有她,这东西应该出现在一千年之后。 而她却把这样的东西带到了现在的时代。 宋观南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她的手轻轻拍了拍面前的铁家伙,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功劳也好,罪孽也罢……” “罪孽?什么罪孽?就算你有罪孽,那我也是你最大的帮凶,上天应该先收我。” 贺隐昼伸出手,落在了宋观南的手背上。 宋观南怔了一下,随后迅速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贺隐昼看着自己落在蒸汽机上面的手,掌心触碰到铁皮,又冷又硬。 他讪讪地收回了手:“放心,阿南一定会长命百岁。” 贺隐昼说这句话的时候,宋观南只觉得自己耳边一阵发痒,微微皱眉,走到了蒸汽机的后面:“萧家的车队什么时候来?” 这东西实在是特殊,不能走工部的路子,只能让萧妃家里面的商队走商路,才能最大程度的保护到这个秘密。 她想要在晋州的煤场开一条铁路,这样运煤出来极为方便,不仅仅能让长安的煤价下降,也能让她炼铁炼钢的效率上升。 同时还能保证季临渊在季昇那里有足够的作为,不至于让季昇一门心思都压在季骁明身上。 “萧家的车队后天出发。” 贺隐昼缓缓说道。 宋观南点了点头:“越快出发越好,齐王那边估计还要出事。” 听到这里,贺隐昼笑了一下:“出事?宁家的老爷子都已经下了诏狱,就算是宁见岳和圣人对赌,只要有心,想要诏狱里面的人一条命还是很轻松的。” 他声音低沉,似乎是在暗示宋观南什么。 宋观南眯了眯眼睛:“不行,那毕竟是宁将军,我若是做得太过,只怕也不能独善其身。” “圣人不同意又怎么样?他也是人,不是神。” 贺隐昼毫不在意地说道。 仅仅是这样一句话,却让宋观南警惕了起来。 她转过头,盯着贺隐昼:“是人就会有死的时候,你是这个意思,对吗?” 听见宋观南的话,贺隐昼哈哈一笑:“阿南果然懂我心思。” “不许。” 宋观南的声音冰冷,制止了季骁明。 季骁明看着宋观南板着脸,一时间软了语气:“我也只是说笑,哪里敢真的对圣人下手?” 说着,他冲着宋观南眨了眨眼。 宋观南点了点头,随后有些不自在地错开了贺隐昼的视线。 第398章 师父是为了什么? “师父,我回来了。” 季承佑直接从大门口冲到了宋观南的面前,随后还举起了自己手里面的羊肉和胡麻饼。 宋观南怔了一下,随后笑着点点头:“好,知道回来就好。” 季承佑跟在宋观南的身后走进了厨房,看着宋观南一点一点地切着羊肉。 “师父,我听说……传说中的师姐要去陇右了?” 季承佑好奇地问宋观南。 宋观南点了点头:“是啊,去陇右了,和突厥人打。” “那宁将军呢?”季承佑小心翼翼地问道。 宋观南想了片刻:“宁将军已经下了诏狱,现在……估计在等着圣人判刑吧。” 季承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这样一来,三皇兄岂不是……” 听到这里,宋观南猜到了季承佑想要说什么,于是先叹了一口气打断了季承佑的话,随后语重心长地说:“有皇后在,齐王的储君之位一时间动摇不得,也不用着急。” 季承佑却是不解:“为什么?” 宋观南见他语气有些急切,便皱眉瞥了季承佑一眼。 季承佑立刻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师父的意思……我明白。” “你明白什么?你知不知道现在圣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季承佑愈发的不解了:“师父之前说了,只有做一个为百姓着想的君王,才能够安安稳稳地坐在王位上吗?” 听见季承佑这样说,宋观南哼小医生:“那只是师父希望你能够做这样的帝王,实际上……只要皇帝这个位置在一天,那皇帝和百姓之间,依旧是天堑。” 说着,宋观南把自己手里的刀卡在了案板上面,从炉灶里拿出了煨热的胡麻饼。 “师父的意思,我不明白。” 季承佑蹙眉看着宋观南,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宋观南所言和之前说的并不太一样。 宋观南笑着摇摇头:“只要人存在一天,就永远会有不公平出现,这是永远改变不了的事实。” 随后,宋观南一边切开胡麻饼,一边感慨道:“达官贵人高高在上,以为自己高不可攀,实际上只是被赋予的伟大,仅此而已。” 说完之后,她在季承佑懵懂的视线里面,把刚刚夹好的胡麻饼递给他:“喏,吃吧。” 季承佑愣愣地把胡麻饼接了过来,他看着宋观南:“师父的话,让我想到了一句诗。” 宋观南扫了他一眼:“哪一句?” “光阴万万载,天地亦过客。” 季承佑一板一眼的说道。 宋观南挑了挑眉梢:“你从哪里看的这句诗?” 季承佑想了想:“一位高僧所作,忘了是在哪本城志里面看到的了。” 宋观南微微一笑:“这句话说的没有错,人是最渺小的,可也是你我这百年时间里面最重要的,不管是什么时候,只要人这个物种还存在,苦难、压迫和战争都会永远的存在下去。 可即便如此,人也要一直走下去,这是生物的本能。” “物种是什么?生物又是什么?” 季承佑不解的问道。 宋观南张了张嘴,忽然发现自己无意中说出了许多后世才会用的词汇。 她啧了一声,想了一个季承佑能够听懂的解释:“物种,你可以理解为天地间万物的种类;而生物,就是一切有生命的物种,一草一木亦然。” 季承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既然这种不公平一直存在,师父为什么还要教我人人平等?” 宋观南笑着解释:“教你人人平等,是希望你能够把顺便为自己所处的位置而倨傲,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些权力都是从哪里来,而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说话间,宋观南又夹好了一个胡麻饼。 她带着季承佑往院子里面走去,季承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师父才同意我留在书院里面?” “不仅仅是这个原因,我还希望你能够知道,这个世上有很多的人,他们都是鲜活的生命,和你一样,一呼一吸,俯仰之间并无不同。” 宋观南坐在自己最喜欢坐的椅子上,眯起眼睛看着季承佑:“还有件事情要嘱咐你。” “师父请说。” “你回宫住几天,好好陪陪萧妃娘娘。” 听见宋观南这话,季承佑怔了一下:“师父是要做什么事情吗?” 宋观南微微一笑:“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该回去看看你母妃了。” 只是宋观南忘了,她说这些违心话的时候,眼睛不敢和人对视。 而季承佑清楚地知道宋观南的这一个特点。 他盯着自己的师父许久,才点点头:“那我回宫住几天,师父记得照顾好自己。” 季承佑盯着自己手里面的胡麻饼,在心里面暗自猜测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可能还是他稚嫩,竟然猜不出来师父接下来要做什么事情。 想到这里,季承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宋观南。 只见宋观南盯着远处,不知道是在看着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师父……您这样操心劳苦,目的是什么?” 宋观南闻言,好奇地看向季承佑:“你怎么会这样问?” 季承佑想了想:“我总觉得师父做的所有事情,好像都没有为自己而做的。” 宋观南轻笑:“怎么没有?我是为了报仇才与贺聿龄虚与委蛇,走进朝堂,只是一个巧合,仅此而已。” 尽管季承佑是她的徒弟,可宋观南还是没有把当年释文案的仇恨明目张胆地在这样死人谈话里面说出来。 毕竟那是她和季昇权衡斗争的手段,而不是能够随后说出来的标签。 可季承佑还是摇摇头:“不是的,师父表面上说自己是为了报仇,可实际上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昭国好,为了百姓好。” 宋观南嗤笑一声:“这只是报仇顺带的,如果不是这样,圣人不会信任我,圣人不信我,也就不信我所说的那些关于右相的罪证。” 说到这里,宋观南总算坦诚地对上季承佑的视线:“我在圣人眼中是一个有用的人,所以哪怕我几次三番做了出格的事情,圣人也总是会宽恕我,我要做的事情越大,越要把自己磨得锋利,你能明白这一点吗?” 对上宋观南澄澈的眼睛,季承佑怔愣地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为了活命和报仇,师父也不会教我,对吗?” 宋观南想了想,点头道:“你也可以这样说。” 季承佑继续追问道:“那师父自己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宋观南皱了皱眉:“我吗?我自己也不知道,或许……你容师父想一想,等你从宫里回来了,或许我也就想出来答案了。” 她粲然一笑,整个院子都亮堂了几分。 少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仿若是痴迷的信徒。 第399章 关押禁足 隔天一早,宋观南就把季承佑送上了进宫的路。 季承佑回身看着她:“师父打算让我什么时候回来?” 宋观南看着他,却是答非所问:“进宫之后呢,多陪陪你母妃,毕竟你是她唯一的儿子,至于……萧妃宫外,能不去就不去,一切事情都还有师父在。” 说完这句话,宋观南不由分说的把季承佑推上了车。 季承佑懵懵懂懂的上了车,从窗户里面探出头来看着宋观南。 他眨着眼睛,不明白为什么宋观南这样急切的把自己送走。 可季承佑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的师父到底是要做什么。 似乎是不愿意多看季承佑一眼一样,宋观南直接让车夫赶车走。 随后,季承佑就看到宋观南的身影从自己的右前方渐渐到了右后方。 而宋观南站在原地,看着季承佑渐渐远去。 她松了一口气。 红烛站在宋观南的身边:“总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闻言,宋观南笑着仰起头,看向了天空:“是啊,要变天了。” 红烛也随着宋观南一起抬头,看向了头顶上的天空。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别苑的门口,都抬着头看着天空。 忽然间,宋观南耳尖微动:“来了。” 许是因为抬着头,她的嗓音有些沙哑。 红烛不解的问:“什么来了?” 宋观南没有说话,而是收回了望向天空的视线,看向了一边的路口。 过了一会,富有节奏的马蹄声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整整齐齐的脚步声。 一开始只能看见一匹马,也看不清楚究竟是谁坐在上面,只能看到这样一匹枣红色的马出现在路口。 而在这枣红色骏马后面跟着的,是身披黄金甲的军队。 红烛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去看宋观南的反应。 可宋观南只是站在别苑门口的空地上,平静的看着那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愈来愈近。 而宋观南却清楚的知道,马背上面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掌管金吾卫的郭将军,郭准。 红烛并不淡定,她第一次见到这样多身披铠甲的士兵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反倒是宋观南,仿佛早早的预料到了这一切,无比平静的看着越来越近的郭准。 郭准看着宋观南,只觉得此时此刻的宋观南平静的不像话。 可他手里面还拿着圣旨。 一步又一步。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终于,枣红色的高头大马停在了宋观南的面前。 郭准盯着宋观南,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宋观南也是面带微笑,仿佛早就知道郭准回来。 看着这样的宋观南,郭准这样跟在圣人身边,心思八面玲珑的人,竟然一时间不知道宋观南在想什么。 可他手里面还拿着圣旨。 郭准坐在马上,清了清嗓子:“东宫右卫率宋观南,接旨。” 宋观南缓缓行礼,一举一动颇为优雅。 直到看到宋观南行好了礼节,郭准才慢慢的展开了自己手里面的圣旨。 “东宫右卫率,私自锻造钢铁,玩忽职守,触犯大昭之律法,禁足东宫别苑,无令不得外出。” 念完手里的圣旨,郭准冲着自己身后的金吾卫挥了挥手:“围起来。” 金吾卫的人效率很高,宋观南还没有完全起身,郭准身后跟着的大批金吾卫就已经不见了身影。 宋观南缓缓上前,从郭准手里面接过了圣旨,嗤笑一声:“臣多谢陛下。” 仅仅是这样简短的五个字,从她宋观南的口中说出,仿佛不是尊重的祝福,反倒是像极了巫女的诅咒。 郭准看着宋观南:“右卫率,安生的待着吧,至于东宫别苑……放心,金吾卫不会让一只鸟经过的。” 说完之后,郭准对着宋观南露出了一个笑容。 宋观南玩味似的笑了笑:“要杀要剐,我宋观南绝无怨言。” 说完之后,宋观南带着红烛直接走上台阶进了院门。 红烛刚刚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担惊受怕的回头看了好几次,才问宋观南:“阿南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可宋观南只是慢慢悠悠的往院子里面走:“事情的起因不重要,重要的是,圣人怎么想。” 宋观南晃了晃自己手里面的圣旨,嘴角露出了一抹不屑的笑来。 红烛担忧的看了宋观南一眼,随后又皱着眉头回头看了一眼已经驻守在门外的金吾卫。 她走回厨房,给宋观南泡了一壶茶:“阿南喝口茶消消气。” 宋观南正把那圣旨摊开放在桌子上面,若有所思的打量着。 她从红烛手里面接过茶,头也没有抬一下:“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又不是永远都不放我出去了。” 听见宋观南这样自信的话语,红烛怔了一下,才点了点头回了自己的房间。 宋观南看着自己面前这刚刚拿到手上的圣旨,嘴角缓缓扯出一个自信的笑来。 这么快就坐不住了,看来这宁家人所谓的幕僚门客,也只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主。 忽然间,由远及近的响起了一阵稳重的脚步声。 宋观南收起了脸上所有的表情,微微垂眸开始收起自己面前的圣旨。 随后,她缓缓抬头,看向了正在朝自己走过来的郭准:“郭将军这一身金甲,威风。” 说话间,宋观南把刚才从郭准手里面接过来的圣旨随手放在了一边。 就像是扔书院学子那些狗屁不通的文章一样潇洒。 郭准看见宋观南的动作,脸上不由得一黑。 “圣人开恩,才把右卫率关押在府邸上,按照规矩,本该带上脚镣,可圣人觉得右卫率所作所为是有利于大昭,才免了的,右卫率还是要谨言慎行啊。” 宋观南注意到,就在郭准刚刚说话的时候,视线有意无意的扫过了那一卷被自己扔在一边的圣旨。 她扯了扯嘴角:“既然如此,也就麻烦郭将军帮我转告圣人,我宋观南走工部的车马,运送钢条到晋州的最开始,找的是工部的姚侍郎。 可当时姚侍郎想要私吞我的货,我一直想不明白,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侍郎,为什么要这批货呢……” 宋观南语气是无辜的,脸色是阴沉的,嘴角的笑浅浅的却满是嘲讽。 郭准怔了一下,随后眯起眼睛:“右卫率的意思,咱家明白了,会告诉圣人的。” 宋观南扯了扯嘴角:“行了,郭将军也该回去复命了,我就不送您出去了。” 说完之后,宋观南悠哉悠哉的倚靠在椅背上,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郭准。 郭准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再三思量,还是闭嘴转身离开了。 第400章 她喜欢的尾联 而季承佑刚刚进到宫里,刚刚端起茶杯,还没有来得及喝一口茶水润喉,就听说了宋观南被禁足府邸关押的消息。 啪嚓一声,精致的瓷杯落在了地上,摔碎的粉末混合着茶水飞溅,一边嬷嬷赶忙上前:“殿下小心些,莫要伤到了自己。” 随后,嬷嬷立刻开始清扫地上的瓷片。 季承佑怔怔的看着萧妃:“母妃说什么?师父被父皇关起来了?” 萧妃点了点头:“她应该是早早料到了这一点,所以才那么着急的把你送进宫里。” 说着,萧妃给自己的贴身侍女使了个眼色,那侍女立刻走到门旁边把宫门关上了。 萧妃压低了声音:“母妃总觉得这一次不太一样,她说这段时间称病躲在宫里面,一切等她放出来再说。” 季承佑不解:“母妃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萧妃抿了抿嘴,神情渐冷:“她私自炼钢,若是没有人提起,圣人还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她去了,但是现在不一样,宁家隐隐有弱下去的倾向,而圣人又是最喜欢平衡,自然不可能看着你师父做那么多事情。” 季承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所以,父皇是在警告师父,对吗?” 萧妃拍了拍他的后背:“这已经不仅仅是敲打了,而是在逼她交炼钢的所有东西。” “师父要是不交出来呢?” 不知道为什么,季承佑的直觉告诉他,宋观南不可能这样屈服。 “那就只能耗着,看看是圣人先憋不住,还是你师父憋不住。” 萧妃条理清晰,把这其中的关键说的清清楚楚。 季承佑低低的嗯了一声:“我觉得父皇先憋不住把师父放出来。” 萧妃听见季承佑的话之后,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季承佑冷哼一声:“自打父皇登基之后,一只都没有做出什么政绩,早就有世家不满了,唯一赢了回鹘,还是三皇兄出征,父皇不可能不急。” 听见季承佑这样说,萧妃的脸上浮现出了满意的笑容,她微微颔首,满脸的欣慰:“佑儿长大了,已经能够看明白很多事情了。” “是母妃和师父教导的好。”季承佑满脸的真诚,可喉咙里面发痒让他不得不轻轻咳嗽了两声。 听见这两声咳嗽,萧妃的脸上立马浮现出了担忧:“瞧瞧,我竟然让你在外面待了这样久,快进屋。” 说着,萧妃带着季承佑走进了屋里。 见四下无人,季承佑压低了声音:“母妃,父皇这样,就不害怕文武百官和世家不满吗?” 萧妃沉默了片刻,沉声答道:“他是圣人。” 简短的四个字,道出了多少的无奈。 她们图谋许久,只是想让这个朝堂能够稳稳当当的向前走一步,可却因为一个“圣人”的名头,被压的起不来身。 季承佑点了点头:“师父说得对,百姓必须要读书识字明事理,愚民助长君主的权力,而有志向的百姓成为官员,才能够限制君主。” 萧妃歪了歪头:“母妃也不清楚,这个答案还要你慢慢去找,可能很快,也可能很久,但总有一天,你会得到一个答案。” 季承佑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不说话。 萧妃轻轻的揉了揉他的头:“放心,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不知道为什么,季承佑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 可他又想起宋观南的嘱托,只好把自己心里面的想法放下来。 是啊,他什么都做不了。 季承佑待在萧妃的宫里,每天和萧妃坐在一起看书,几乎过上了与世隔绝的日子。 只是他的心里面还是在担心着宋观南,生怕她被关在别苑里面,出什么事情。 可季承佑不知道的是,这段被看押的日子,让宋观南得到了难得的清闲。 她躺在院子里的长椅上,惬意的翘着脚。 “之前莫太尉还说我这里没有看门的,你看看现在,金吾卫给我看门,圣人一样的待遇了。” 说到最后,宋观南还感慨的咋舌:“这谁能想到我待遇这么高啊,对吧红烛姐姐?” 红烛看着宋观南这幅孩子气的模样,笑而不语。 长安冬日的午后,是一整天难得一见暖阳。 宋观南微眯着眼睛,享受着温暖的阳光。 她拖长了尾音:“人生不满百……常抱千岁忧……” 红烛坐在一边,依旧是照常的抚琴。 宋观南和着流淌的琴声,继续吟诵着来自前朝的《同生曲》:“早知人命促,秉烛夜行游。” 她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等红烛琴声之中的情绪堆积。 等到红烛琴声转调的时候,宋观南才继续往下念:“岁月如流迈,行以及素秋。” 红烛素手抚琴,视线落在了宋观南的身上。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宋观南仰卧在长椅上,枕着胳膊笑的格外恣意。 红烛恰恰知道宋观南正在吟诵的这首诗,她清清楚楚的记得最后一句是“蟋蟀鸣空堂,感怅令人忧”,手下的弦音一转,变得忧愁了起来。 她每一声琴音都格外的饱满婉转,似乎都是在为宋观南念出最后一句做铺垫。 就在红烛最投入的时候,一阵轻笑声传来。 红烛怔了一下,随后抬头看向宋观南。 宋观南不知道什么时候坐起身来,胳膊肘撑着桌面,手拖着下巴:“怎么忽然这样伤情?” 红烛意识到了什么,手从琴上抬了起来,两只手叠在一起搓了搓:“那换一个调。” 随后,悠扬的曲调响起,一改刚才沉闷阴郁的氛围。 宋观南的脸上浮现出笑容。 她并不喜欢原诗的最后一句,比起感伤愤懑,她还是更喜欢把棋局控制在自己的节奏里面。 而最后这一联,在她这里应该是:“凡尘如有过,我为在世佛。” 念出这句的时候,宋观南悠哉悠哉的躺回了长椅上。 红烛自然是听到了宋观南的尾联,会心一笑。 宋观南眯起眼睛,伸出手挡住发白的太阳,阳光从她的手指隙间漏出来,如同给她的手笼上了一层光。 恍惚间,她想到了之前在长安城外寺庙待着的时候。 那段时间,是她最煎熬的时候,每天往脑子里面灌输右相府的卷宗,分析其中的漏洞,一步一步的图谋。 那么多故人都离开了,只有那佛堂里面的佛像依旧散发着柔和的佛光。 宋观南缓缓眯起眼睛,问一边的红烛:“我名字的来历,红烛姐姐知道吗?” 第401章 齐王的祈求 “阿南名字的由来?观南?” 红烛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我读的书没有阿南多,一时间还真的不知道阿南名字是从哪一本书里面选出来的。” “我的名字,不是我生身父母起的,而是收养我的人起的,来源于一句佛偈。” 宋观南手心朝着太阳的方向,不停地张开五指又并拢五指,任由阳光在她的指间来回转圜。 “来源于‘我观是南阎浮堤众生,举心动念无不是罪’这句,意思是指我看这个世界,有恶念,有恶行的人太多了,多到每时每刻都在造罪。” 说到这里,宋观南哂笑了一声:“说来也是,遗弃如何不算罪名?” 红烛轻轻拨动琴弦:“阿南的名字很好听,取名字的人是用了心的。” 说到这里,红烛叹了一口气:“我没有被遗弃,可我的名字,却是进到乐坊之后才有的。” 听见红烛这样说,宋观南翻身,趴在了长椅上,眨巴着眼睛看着红烛。 红烛一边弹琴一边回想:“那时候,我随我阿爷一个姓,但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名字,就连红烛这个名字,也是后来进乐坊的时候,师父为我选的。” 似乎是为了传递弹奏者的情绪一样,宋观南觉得她的琴声带上了些许的酸涩。 红烛叹了一口气:“现在想想倒是也没什么,都过来了。” 说到这里,红烛笑意盈盈地看着宋观南:“阿南现在也是,一切都好起来了。” 宋观南怔了一下,随后轻轻摇了摇头:“是过去了,可是也留下了。” 说着,宋观南又翻过身,享受着太阳落在自己脸上的片刻温暖。 “阿南,你说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出门去?” 她听见红烛这样问。 宋观南哼笑一声:“不急……” 而宋观南不急,自然也是有着不急的底气。 这长安城里自然会有人比她更急。 御书房里面,季昇慢慢悠悠地饮茶,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站在御书房正中间的季骁明。 “朕听说你前些时候去你母后宫里,不欢而散?” 季骁明小心而快速地扫了一眼正在喝茶的季昇,认了下来:“回父皇的话,儿臣的确是去见了母后一面,可儿臣离开只是因为天色渐晚,不宜在宫中久留,并没有不欢而散。” 他清楚季昇是在试探,所以他的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漏洞。 可季骁明不知道的是,季昇既然问出来了,那就是已经有了十拿九稳的把握。 所以在听到季骁明的回答之后,季昇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似乎是在肯定季骁明的说法。 而季昇这个举动无疑让内心忐忑的季骁明安心了不少。 他悄悄地松了一口气:“父皇为什么要把别苑那位关起来?” 这个问题让季昇的眼神变得有些莫名了。 “东宫别苑?右卫率锻造精钢,朕只是把她关在府邸里面,又不是要了她的命。” 说到这里,季昇哂笑着盯着季骁明:“怎么?你觉得朕不该这样做?” 季骁明被季昇这样盯着,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要凝结起来。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液:“儿臣并无此意,父皇是圣人是天子,所做一切皆是上天旨意。” 听见季骁明这话,倒是让季昇脸上难得的浮现出了一丝真心的笑容来。 “你能这样想最好。” 说完这句话之后,季昇意味深长地扫了季骁明一眼。 季骁明松了一口气,试探地问道:“既然能够在府邸里面……那外祖他……” 可他话还没有说完,就注意到了季昇微微眯起的双眼。 季骁明下意识地闭上了嘴,不敢多说一句话。 季昇却对季骁明露出了笑容:“怎么,心疼他老人家?” 季骁明想要点头,却又控制住了自己,只是笑着说:“宁将军毕竟也是昭国的肱骨老臣,诏狱阴森湿冷,又是寒冬时节,儿臣这也是不想父皇落人口实。” “话说得好听,可你要记得,宁仲询他犯的是刺杀皇子的罪,就算你是太子,是储君,也不能为他开脱半分。” 季昇的语速不快,虽然慢慢悠悠,可是落在季骁明的耳朵里面却格外的沉重。 “儿臣明白。” 他低着头,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谦卑一些。 可季昇毕竟是帝王,怎么可能看不出季骁明心里面的那点小九九? 他叹了一口气:“朕看重你,朕也希望你能够成伟大昭的明君,可这也只是朕的希望,你会成为什么样的君王,以及你最辉煌的时候,朕都看不到了。” 短短的几句话,季昇说出了自己的无奈,也在无形之中给季骁明上了压力。 季骁明垂着眼皮,恭恭敬敬地行礼:“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季昇嗯了一声,拖长的尾音带来浓浓的压迫感。 季骁明知道自己的诉求暂时得不到季昇的准许。只能悻悻地抱拳行礼:“儿臣今日叨扰父皇许久,多谢父皇教诲,儿臣告退。” 季昇扫了他一眼,蓦然露出了笑容:“好了,早点回去吧,诏狱的事情,你也不用多想。咱们父子各司其职,互不干涉。” 季骁明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地抬起头想要去看看季昇是什么表情。 可当他抬头的时候,正好对上了季昇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怔了一下,立刻低下头去,掩饰自己的慌张。 而这时,季昇的声音却变得格外慈爱和蔼:“天色不早了,再晚些路滑,你退吧。” 季骁明来不及多想,也不敢多待一秒钟,直接叩谢:“儿臣告退。” 等季骁明出了御书房之后,被冬日的寒风一吹,才恍然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回头看向御书房紧闭的大门,不由得又想起刚才季昇的表情,以及最后那一句看似和蔼的话语。 是啊,他只是一个皇子罢了。 季骁明大步流星地走出皇宫,翻身上马。 可他并没有往自己的齐王府去,而是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其实季骁明的心里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里,但是当他看着面前金吾卫把守的大门时,眼睛里面浮现出了迷茫,又不知道为什么闪烁出了希冀。 他翻身下马,想要往里面走,却被外旁边的金吾卫拦住了门:“此乃重兵把守之地,太子殿下请止步。” 季骁明看了看守在门左右的金吾卫,一改之前在御书房里面的唯唯诺诺,又端起了那一股身为储君高高在上的傲气。 第402章 拿乔拉扯 季骁明的表情一分未变,只是轻描淡写地发出一个简短的音节:“哦?” 仅仅是这样一个字,却让周围的金吾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如何是好。 要知道这可是当朝的太子,他们就算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说什么强硬的话出来。 离门最近的金吾卫面露难色:“殿下,实在不是咱们故意拦着您,实在是没有金吾卫的将令,咱们也不敢放您进去啊。” 季骁明扫了他一眼:“金吾卫的将军,是郭叔叔,你们放我进去,郭叔叔不会怪罪于你们,只说是我执意要进去,如此即可。” 说完之后,季骁明直接伸手推门进去,两边的士兵下意识地想要用自己手里的长槊拦住季骁明。 可就在两杆长槊即将架在季骁明面前的时候,季骁明依旧像是没有看到一样,直接扯下了封条往别苑里面走。 两边的士兵被他这样“鲁莽”的举动吓了一跳,谁都没有想到季骁明竟然会选择硬闯这条路。 守门的几个金吾卫面面相觑,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无奈的神情。 最开始和季骁明说话的金吾卫转身关上了别苑的门,又把被季骁明扯烂的封条按在门上,随后转身继续站在门口,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进了别苑之后,季骁明听见了自己身后大门关上的声音。 他顿住了脚步,忽然间竟然有些无措。 季骁明就这样直挺挺地站在门后,看着面前尽头掩没在竹林里面的小路。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脚往里面走。 宋观南一早就听见了脚步声,直接翻身坐在了一边的摇椅上,好奇的看着通往自己院子里面的路。 当看到是季骁明的时候,宋观南的脸上浮现出了意外的神情。 季骁明出现在宋观南的面前,在宋观南看来,此时此刻的季骁明看上去竟然有些……狼狈? 她歪了歪头,一脸好奇地等着季骁明先开口。 季骁明站在宋观南面前,看着宋观南那一双带着询问的眼睛,满腔热血忽然冷静了些许。 他艰难地开口:“求右卫率帮我。”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倒是让宋观南有些莫名其妙。 “帮你?我现在连门都出不去,你让我怎么帮你?” 宋观南只觉得有些好笑,一脸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膀。 季骁明直勾勾地看着宋观南:“可我知道你能帮我。” “为什么?” 他这样直接地信任她,反倒是让宋观南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下意识地想要问一问原因。 季骁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因为你是你,我就觉得……你一定有办法。” “啊?” 他这样没来由的信任反倒是让宋观南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 宋观南缓缓摇头:“齐王糊涂了。” “我没糊涂,现在满朝文武百官,只有你能帮我了。” 季骁明说得很是急切,但宋观南却清清楚楚地在他的眼睛里面看到了不知所措。 “既然这样的话……说来听听?” 她没有肯定的说不行,也没有直接答应下来。 季骁明知道宋观南可能不会帮自己,但是他不可能放心自己的外祖就这样呆在诏狱里面过冬。 思来想去,他还是清了清嗓子:“诏狱艰苦,不忍外祖在其中过冬,想把他接到外面来。”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直勾勾地盯着宋观南的眼睛。 宋观南听见他这番话,脸色变得古怪了起来:“齐王别和我开玩笑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是我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呢?” 说着,宋观南摆了摆手,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事不关己。 季骁明再次深吸了一口气:“请右卫率帮我。” 随后,季骁明对着宋观南,直接两手抱礼,做足了恳求的姿态。 当朝太子,此时此刻竟然会来求她? 宋观南想不明白,可她也不是没有办法,只不过……这个办法不可能就这样告诉季骁明就是了。 毕竟上一次关于宁见岳的事情,季骁明说她枉为人师这四个字,仿佛还在她耳边回响。 宋观南扯了扯嘴角:“我帮不了太子的忙,自然也受不起太子的大礼。” 她双腿交叠,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面,竟然也有着三分傲气。 季骁明知道这是宋观南在刻意为难他,可此时此刻,他还是希望宋观南能够帮自己。 “之前多有冒犯,还望右卫率多担待。” 季骁明沉声道,希望自己这样服软的话能够换来宋观南的仁慈。 宋观南看着季骁明垂眸的别扭模样,只觉得有趣的厉害。 她摸了摸下巴:“哦?” 仅仅是这样一个简短的音节,却能够从中解读出多种情绪,宋观南眯起眼睛盯着季骁明,像是要看看季骁明的诚心一般。 季承佑咬了咬牙:“帝师大人……” “打住,我可没有教过太子。” 说到这里,宋观南的嘴角缓缓勾起,露出了一个好整以暇的笑容。 季骁明怔在了原地,直勾勾地盯着宋观南。 宋观南也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毕竟她可没有那么厚的资本好一个太子赌明天,她坐直了身子,眉眼间缓和了些许:“也不是不能帮您这个忙,只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会有些棘手。” 季骁明知道宋观南是在给自己拿乔,但还是因为宋观南的话在心里面松了一口气。 而宋观南的嘴角上扬幅度更大了。 看啊,她明明是在拿乔刁难他,可他还是不得不屈服于他自己的执念。 季骁明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放松,好奇地问宋观南:“那请问帝师,怎么才能救我外祖出诏狱?” 他嘴上说着相信宋观南总会有办法,可当宋观南真的点头时,季骁明的心里面反倒是有些忐忑。 他希望宋观南真的能做到,因为这样他能够用最低的成本来救出自己的外祖。 可他又不希望宋观南真的能够做到,因为这意味着宋观南已经策算清楚了全部的事情,甚至……包括她会被禁足在这一方天地。 第403章 什么是最开始? “既然是帮齐王,那还要看齐王的心诚不诚。” 宋观南笑得分外惬意,看着季骁明的视线隐隐约约的带着些许的揶揄。 季骁明自然明白宋观南的意思,她是在等自己开条件。 “此乃大恩,本王无以为报,欠帝师一个人情。” “人情?虚无缥缈的东西,用了之后你我就互不相欠,不值得。” 宋观南轻轻摇了摇头,表情看上去颇为不满意。 季骁明咬牙:“那右卫率觉得应该怎么样?” 宋观南听出了季骁明语气里隐隐约约的压抑,自然也知道自己不能和眼前这位太子爷兜圈子兜太久。 她轻笑着摇了摇头:“只有一件事情。” “请说。”季骁明的额头跳起青筋。 宋观南看着他有些不耐的模样,忽然间觉得有些无奈,叹了一口气:“好吧,一个人情就一个人情,不敢多求。” 说到最后,宋观南伸了个懒腰,放松地窝在椅子里面,仿佛和季骁明说这么多话已经让她感到疲惫了。 “帝师请讲。” 季骁明盯着宋观南,睫毛的阴影打在眼下,表情看上去颇为阴沉。 宋观南也不看他,只是自顾自的拿起了放在一边桌子上的书籍翻开看了起来。 季骁明见宋观南不理会自己,一时间竟然有些分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刚要张口问宋观南,宋观南淡淡地说道:“回去等着。” 简短的四个字,就让季骁明愣在了原地。 他没有想到宋观南竟然会用这样简简单单的话摆平自己。 季骁明下意识地追问:“本王希望知道你到底是怎么做的。” 听见季骁明这句话,宋观南正在翻页的手一顿:“齐王不说我还忘了,这人我救了,要是到时候您不愿意兑现那个人情,我宋观南岂不是白忙活。” 说着,宋观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仿佛对自己的谨慎很满意。 季骁明看着宋观南这幅做派,自然也知道宋观南是要自己给出诚意。 此时此刻的他不敢对宋观南有一丝一毫的轻视,直接从自己的腰间拿出了自己的玉佩:“这东西,能够随意进出齐王府,如果帝师想要兑现这个人情,就拿着它来找我。” 说着,季骁明把手里面的玉佩往宋观南的方向抛了出去。 宋观南一伸手,直接接住了这一枚玉佩。 她翻来覆去地看着自己手里面的玉佩,嘴角裂开了一个笑:“好东西,看来齐王的孝心还蛮值钱的。” 季骁明阴沉着脸看着笑得灿烂的宋观南:“现在,帝师可以告诉我怎么做了吗?” 他盯着宋观南,期待着宋观南看向自己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而此时此刻,宋观南却抬起头,一脸的单纯:“我刚刚已经告诉过齐王了,回去等着就好了啊。” 宋观南顿了一下,故作懵懂地眨了眨眼:“难道齐王没有听明白我的话吗?” 季骁明看着宋观南那一副无辜的模样,只觉得胸口气血上涌:“本王不明白帝师的意思。” 宋观南耸了耸肩:“放心,我以前在死牢里面待过半年,只不过刚好和宁将军相反,我是秋后行刑,他是秋后入狱。 听上去是有些缘分在的,不是吗?” 等她说完这番话之后,季骁明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几分。 就在季骁明要发作的时候,宋观南继续说道:“我比齐王您,更了解大牢里面的条件,也更清楚宁将军一把年纪的不易。 所以,我早在一开始就算到了这一点,您只需要稍加等待一些一些时日,答应您的事情,我就能够办到。” 宋观南眉眼弯弯的看着季骁明,季骁明的表情却好像是见了鬼一样。 他怔怔地盯着宋观南,仿佛是第一天认识她一样。 宋观南似笑非笑地在季骁明面前摆了摆手,季骁明才回神:“你……一早就算到了吗?” 在他审视的目光下,宋观南思索了片刻,随后缓缓的点头:“算是一半一半?毕竟宁见岳不来找我的话,我想要在圣人手里面保下来宁将军的命等殿下来找我,的确要更费功夫。” 听见宋观南的话,季骁明再也忍不住自己心里面的震怒:“所以一切都是你宋观南的一个局?” 看他生气,宋观南忍不住撇了撇嘴:“殿下说了信任我,那我自然要有让殿下信任我的本事。” 说着,宋观南晃了晃自己手里面的玉佩:“这就是咱们之间的信物,不是吗?” 季骁明看着宋观南手里面的玉佩,不由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来平复自己心里面的惊涛骇浪。 的确,他的祈愿在宋观南这里的确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仅仅是一个人情,这个代价不算大。 季骁明盯着宋观南手里面的玉佩点了点头:“好,多谢帝师。” 短短的五个字,季骁明却像是从自己的后槽牙里面挤出来的一样。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齐王不必动怒,毕竟我的条件,应该是整个长安里面开价最低的了,因为我只是宋观南,而不是其他的那些世家。” 说到这里,宋观南一脸笃定的看着季骁明,似乎也是拿准了季骁明不会对自己做什么。 季骁明垂在身边的拳头捏紧又松开,松开又捏紧,一双眼睛也是锁在宋观南身上。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今天的这一切竟然都是她宋观南早就预料到的事情。 看着宋观南那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季骁明的脑海里面渐渐浮现出了一个更加荒谬的猜测。 “今天的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季骁明艰难地问出了这句话。 宋观南没有听懂他的话,挑眉看着他。 季骁明顿了一下:“我的意思是,从最开始的时候,你就算到了今天,对吗?” 他的声音格外而沙哑,反倒是让宋观南皱紧了眉头 宋观南歪了歪头问他:“最开始?齐王说的最开始,是什么时候?” 在她的心里面,这一切的最开始,那实在是很久之前了。 而在季骁明的心里面,最开始的时候,是那一天的早朝。 “我见到你的第一天,那个早朝,是不是从那时候开始,你就已经猜到会有这样一天了?” 季骁明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似乎是不相信,又似乎是不甘心。 宋观南摸了摸下巴,非常严谨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你说的那时候不是我最开始的时候,如果要说最开始的话……”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反倒是引起了季骁明的不解。 宋观南轻笑一声:“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最开始。” 可能是师父和常叔都死在自己面前,也有可能是她在六榕寺第一次睁开眼。 连她也分辨不清了。 第404章 撕扯她灵魂 季骁明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东宫别苑的,他满脑子里都是宋观南那张看似淡漠还带着与世无争的脸。 既然宋观南让他慢慢等着,他决定等等看一看。 他倒是要看看,之后发生的事情到底会不会和宋观南预料的一样。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寒风也逐渐变得凛冽了起来。 可宋观南许诺季骁明的事情始终都没有做到。 季骁明心里面焦灼,但也明白自己不能够轻易的去见宋观南。 上一次他硬闯东宫别苑,已经引起了父皇的不满了,如果他再这样一意孤行,恐怕到时候自己的处境会更加的艰难。 直到这个时候,季骁明才发现,他已经上了宋观南的贼船,除了等宋观南的承诺对象,好像也并没有其他的办法。 此时此刻的季骁明无疑是热锅上的蚂蚁,诏狱不是什么人都能够进去的地方。 即使他是太子,可里面关押的也是他的外祖父,是他那刺杀大皇兄的外祖父。 季骁明始终想不明白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已经是太子了,大皇兄也已经受封安王去晋州了,为什么外祖父还是不甘心的想要去刺杀大皇兄呢?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蹊跷,季骁明始终都想不明白。 而季骁明想不明白的根本原因,就是因为他还不足够相信宋观南的能力。 被软禁了快一个月的宋观南虽然看上去安安静静,可实际上该知道的事情一点也没少知道。 东宫别苑,原来有三口水井,可自从宋观南搬进来之后,其中一口藏在竹林里面的水井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地旱了。 而一口连接着地下水的旱井,对于一些人来说,是最好的道路。 东宫别苑的书房里面,宋观南托着下巴,一边听着鼠爷说话,一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齐王还坐得住吗?” 宋观南问鼠爷。 “由不得他坐不住,现在谁不把宁家当一块肥肉看?” 鼠爷不屑地撇撇嘴,丝毫没有把季骁明放在眼里。 宋观南却摇了摇头:“话不能这么说,宁见岳毕竟是我的学生,看在她的面子上,我不会让宁家消失。” “宁家不消失,齐王就永远是太子,谁也动摇不了的太子。” 鼠爷加重了语气,希望宋观南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 宋观南沉默了片刻:“他……太子就太子了,毕竟还需要他救我一命。” 听到宋观南这话,鼠爷啧了一声:“你瞧瞧你,又说这样的丧气话,你现在可是东宫右卫率,身后有着鬼市,太子也欠你一个人情,圣人明显没有把你当做大的威胁,你还怕什么?” 宋观南摆了摆手:“不是因为这些原因。” “那你为什么畏首畏尾?” 鼠爷不解地问她。 宋观南咬了咬下唇,视线看向了窗外:“我怕我背负的罪孽太多,会想自己了结了自己。” 鼠爷愣了一下,随后满脸的不解:“想什么呢?你及笄那年的时候,手上不就已经有了一条人命了吗?” “准确来说,我手上有三条人命。” 说这话的时候,宋观南只觉得自己的嗓子要冻结了。 曾经的她何尝不是一个国家的人才? 可在这样的年代里面,如果不杀了这三个人的话,她也活不下去。 先天想要活下去的渴求,她终究是选择了最原始的手段,让自己的手上沾了人血。 听见宋观南的话,鼠爷不屑地撇了撇嘴:“三条?你这要是放在鬼市,连乞儿都不如。” 宋观南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远处的空气,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鼠爷看着宋观南这样,气不打一处来,却还是不得不劝说道:“你说说,你手上都已经有了三条人命了,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你难以承受的?” 宋观南坐在椅子上面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当然有。” “什么?” “手上有四条人命。” 宋观南不假思索地给出了这个答案。 而这个答案让鼠爷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看着宋观南,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现在被困在这院子里面,你还能要了谁的命?” 宋观南低下了头,声音隐隐约约地有些颤抖:“鼠爷,您刚刚说,晋州那边的煤场,已经铺好了第一条铁轨?” “对,那个安王妃是个有本事的,把安王身边的人都换成了她自己的亲信,安王一时间什么事情也做不成,也就是这时候,安王妃把所有煤场的工头喊道一切,为的就是这轨道的事。” 宋观南点了点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铁轨铺好了,我的罪孽,也是时候要开始了。” “你到底什么意思?” 鼠爷实在是听不懂宋观南话语里面那只有她自己才明白的事情,忍不住把声音抬高了几分。 宋观南无奈地摇了摇头:“没什么意思,只是……鼠爷还是不要问了,看不见悲剧的前兆,才是最好的开始。” 不知道为什么,听宋观南这样说话,鼠爷竟然察觉出来了几分凄凉。 他皱了皱眉头:“按理来说,这轨道是好事,据说采煤的量翻了一倍,就是因为这铁轨。” 宋观南点了点头:“对啊,是好事,使更多的人免受严寒侵袭。” 说到这里,宋观南忽然觉得自己的头像是要裂开一样疼。 可她强忍着,努力不让鼠爷看出自己的异样。 好在鼠爷此时正在回想着晋州的事情,并没有注意到宋观南脸色的不对劲。 房间里面沉默了一会,宋观南缓缓闭上了眼睛:“晋州那边先报喜讯,然后……找一批医师,送到安王妃手上,她知道该怎么办的。” 鼠爷立刻点头:“行,我就听你命令办事,不多问了。” 随后,鼠爷想起来了什么:“你要的猪油什么的我也都带来了,还要带什么东西吗?” 宋观南摇了摇头,鼠爷转身就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面只剩下宋观南一个人坐在窗户边,她静静地看着院子里面高大的槐树。 一旦铁轨修好,从矿洞往外运煤的效率上升,那么矿洞下面的工人就要长时间地在地下挖煤。 而挖煤是一件苦差事,会带了许多的职业病。 她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因为这些并发症而死,换句话来说,他们的命运,被她宋观南改变了。 强烈的道德感在撕扯着她的内心,像是要把她整张皮都撕下来,血淋淋地暴露在阳光下。 如果……她能够愚蠢一些、冷血一些,是不是就不会这样的痛苦? 第405章 一早料到 当今年第一片雪花落在长安城的时候,工部从晋州押回了五百万斤的煤。 在这样一个严寒时节,五百万斤的煤,虽然不是寻常百姓家里面用的炭,可这样的数目,也让有心人注意到了安王。 朝堂上下都知道安王去了晋州,而现在这样一大批煤从晋州运回来,很难让人不怀疑是安王的功绩。 可等了几天,工部都没有站出来说这一批煤到底是出自谁手。 众臣不清楚,可这不代表季昇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御书房里面,季昇扛着自己面前的文书,虽然是好消息,可他总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许不对劲的地方。 这样一大批煤,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进了长安,连他也是后知后觉。 而运送这些煤进长安的人是工部的人,工部是六部之一,这样大的事情他身为君王,竟然不是第一时间知道? 季昇有些接受不了,但无论如何,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弄出这样大量的煤,实在是让他刮目相看。 看吧,曾经在长安一事无成的季临渊,到了晋州之后,竟然还有着这样的才华。 季昇嘴角的笑容忽然僵住了。 是啊,季临渊怎么可能做到? 可如果季临渊做不到的话,那么做到这一切的人究竟会是谁呢? 季昇的神情蓦然凝固了,他缓缓皱起眉头,看着自己面前的文书,脑海里面渐渐浮现出了一个名字。 宋观南。 他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巨大的闷响声让门外的郭准赶忙走了进来。 “官家息怒。” 郭准躬身。 季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工部说那些煤用在什么上面了吗?” 郭准顿了一下:“按照惯例,晋州的煤先要供官家的作坊,之后是民间的作坊,剩余的会流到市面上。” “流到市面……估摸着能流下去多少?” 季昇盯着郭准,语气里面隐隐约约地有些紧张。 郭准思索了片刻,苦笑着摇摇头:“官家,这是工部的事情,咱家也不清楚,只知道外界都说这是一件好事。” “好事?” 季昇冷笑了一声:“的确是好事,对于百姓来说,这样大量的煤进了长安,买不起木炭的完全可以烧煤过冬。 可这对于朝廷来说,算不上什么好事。” 郭准听着季昇的话,干笑了两声:“官家说笑了,百姓能够安安稳稳地过冬,这就是好事了。” 季昇嗯了一声,反倒是让郭准听不出来他此时此刻的情绪。 “主要是……晋州突然出了这样大的功绩,让朕想到了一个人。” “官家是说……右卫率?” 郭准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季昇的脸色,在听见这三个字之后,季昇的眉头皱了一下。 “话说,好久没有见到右卫率了。” “官家忘了不成?她被金吾卫关押在了别苑里面,已经一个多月了。” 郭准沉声提醒季昇。 季昇哼了一声:“朕自然记得。” “恕臣多嘴。” 郭准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季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去,把她带进宫来。” 当郭准来到别苑见到宋观南的时候,她已经换上了那一身火红的官袍,好像早就知道他会来一样。 郭准怔了一下,看着宋观南忽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宋观南却是直接站起身来:“郭将军,该带我进宫面圣了。” 说这话的时候,宋观南脸上的笑容愈发的灿烂。 郭准低低地嗯了一声:“右卫率怎么知道咱家要来?” “不是知道郭将军要来,而是清楚,现在陛下想要见我。” 说完之后,宋观南大步流星地朝着门口走出去。 而郭准站在原地,怔愣地看着宋观南的背影。 不知道为什么,郭准觉得宋观南此时此刻颇为潇洒。 宋观南进宫的马车很是低调,是季昇特意吩咐的结果。 而她也不太在意这件事情。 直到走进御书房的那一刻,宋观南的腰杆都是笔直的。 “臣,东宫右卫率,见过圣人。” 宋观南丹田发声,声音回荡在整个御书房里面。 季昇皱了皱眉头,不悦的看着宋观南:“为何不跪?” “无所求,自然不跪。” “不怕朕治你一个大不敬?” “陛下心胸宽广,自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计较。” 宋观南对答如流,仿佛并不把季昇看似威胁的话放在眼里。 季昇看着面前的宋观南:“你知道朕今天会找你?” “臣今日晨起的时候,院子里面的槐树上掉了一根枯枝,正好砸中了臣的头顶,臣就觉得是一种预兆,于是沐浴更衣,等陛下来找臣。” 宋观南不卑不亢的说道。 季昇没有和宋观南说话,而是先挥了挥手,示意一边的郭准先出去。 等郭准离开了之后,季昇仿佛有些泄气:“朕一把年纪了,总是想着自己还能做不少的事情,却不得不承认,你的确做的不错。” 宋观南微笑:“多谢陛下夸奖。” 季昇叹了一口气,仿佛是在一瞬间老了不少:“这有什么,你是能臣,朕……自然不能再关你。” “陛下,私炼精钢,是臣鲁莽,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臣这是为了我大昭千秋万代。” 她知道季昇早就已经知道自己往晋州运送的东西是什么,可季昇一直以来都没有对自己下手,而是在宁将军出事之后才关了自己。 这足以说明,季昇其实有轻重,只不过有时候免不了权衡。 说到这里,宋观南的腰杆依旧笔直。 季昇就坐在原地,看着宋观南那一脸的骄傲。 他不得不承认,宋观南对于人心的把控,以及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都有着近乎可怖的把控。 宋观南微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 季昇仿佛是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瘫坐在椅子上,眯起眼睛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不假思索:“宁将军年事已高,又是大昭的老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该在诏狱里面过冬。” 说到这里,宋观南大大方方的对上面季昇的视线。 季昇看着宋观南,眉头紧皱:“为什么是帮他说情?你就不为了自己想想?” 宋观南轻笑:“臣觉得自己独处倒是十分的惬意,倒是宁将军,一把年纪了,如果真的折在诏狱里面,天下人会怎么看陛下?” 宋观南的一番话,反倒是让季昇低下了头去。 季昇嗯了一声:“那朕就……如你所愿。” 第406章 “流放”姚侍郎 隔天,诏狱里面的宁仲询染了风寒,圣人不忍心自己多年的老臣这样痛苦,命人把宁将军放了出来。 虽然没有圣人的传唤不能够出宁家,但到底还是从诏狱里面放了出来。 季骁明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而此时此刻的宋观南,正笑意盈盈的翘着二郎腿坐在工部里面。 她的对面坐着工部尚书。 “这批煤……已经全部分出去了,这个你放心,给你看看户部的文书。” 说着梦算不上书拿出来了一封文书,递给了宋观南。 宋观南接过来看了一眼,脸上立刻浮现了笑容:“尚书大人有所不知,这次,多亏了工部和户部帮我圆了这个心愿。” “这也是为了百姓做点事情,虽然不多,但是今年的冬天,能够少死点人了。” 工部尚书很是感慨地对宋观南说道。 宋观南点了点头:“是啊,能少死一点人了。” 她眼神空洞,直勾勾的看向前方。 想到了那一个冬天,把隔壁老太太的身子冻坏了根本,连上元节的大花灯都没有看到。 宋观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的点头:“好,好。” 户部尚书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好奇的看了宋观南一眼,却又识相的没有说出来。 他不知道宋观南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发自内心的不希望宋观南就此停手。 毕竟他已经是尚书了,却不仅仅想要止步于尚书的位置。 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僧人男,似乎看到了自己往后的保障。 宋观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工部这一次没少挣,既然如此,姚侍郎的事情,就麻烦尚书大人了。” 工部尚书笑着点点头:“这个你放心,本官明白怎么处置。” 宋观南微微颔首:“好。” 随后,宋观南缓缓起身,往外走去。 工部尚书看着宋观南的背影,刚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把话吞咽了回去。 宋观南径直往外走去,还特意走到了姚侍郎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扫了他一眼。 “姚侍郎,许久不见。” 宋观南轻轻地敲了敲他的窗棂,站在原地瞪着他看向自己。 姚侍郎听见宋观南的声音,抬起头,眼睛里面有着掩饰不住的惊恐。 宋观南扯了扯嘴角,眼神冰冷刺骨:“很意外吗?放心,马上我也会很意外。” “意外什么?” 姚侍郎下意识地问宋观南。 宋观南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他:“没什么,只是有些事情,总是要还得。” 说到这里,宋观南嗤笑一声,看着姚侍郎的眼神也变得有些阴沉了起来。 姚侍郎对上宋观南的视线,没来由地心里发毛。 当他还想要说什么,宋观南却已经转身离开了。 姚侍郎立刻扑到了窗户边上,却只看到了宋观南转身离去的背影。 就在姚侍郎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另一个方向却传来了声音:“姚侍郎,你来一趟。” 喊了他之后,工部尚书立刻转身走了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姚侍郎只觉得自己要完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要让自己的心跳平复下来。 当他走进工部尚书的房间的时候,就看到了工部尚书一脸严肃地坐在那里。 “大人。” 姚侍郎忐忐忑忑的走到工部尚书的面前。 “最近出了一些事情,尤其是陇右那边开始打仗了,需要人去看着,思来想去,还是要个熟手去来的心安。” 工部尚书说的意味深长,可姚侍郎却知道这是工部尚书希望他主动开口承担下来。 姚侍郎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陇右?大人要我去陇右做什么?” “陇右现在战事在即,需要工部的人去盯着兵器的损耗。” 说这话的时候,工部尚书的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姚侍郎脸色惨白,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许是因为沉默了许久,工部尚书抬起头扫了他一眼:“怎么,不想去?” 姚侍郎听出了他话里面的不对劲,刚忙摇头:“不不不,这是尚书大人的赏识。” 听见他这话,工部尚书哈哈一笑:“这也是一个机会,毕竟打仗嘛,总会有人飞黄腾达的。” 工部尚书笑着摇摇头,继续低着头忙活着自己手头的事情。 姚侍郎咬紧了下嘴唇,却丝毫说不出来什么。 他清楚地知道陇右那边的战事是宁家的女将军,还是和圣人对赌,赌上了老将军的性命。 姚侍郎也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当时到底为什么把宋观南动铁的事情告诉圣人。 可现在这个时候,他也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当时去圣人那里检举宋观南的事情到了清算的时候了。 “我去。” 姚侍郎轻声的说道。 工部侍郎立刻笑着看向他:“如此,甚好。” 姚侍郎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自己是被工部尚书支出去了,可此时此刻,他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如果强硬地留在长安里面,那么面对的危险只会更大。 姚侍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无精打采地走出了工部尚书的房间。 长安城的冬天时间并不短,到了最冷的时候,也就是临近了年节。 东宫别苑里面,宋观南坐在摇椅上面,腿上还盖着被子。 她的手里面端着大碗,吃得不亦乐乎。 “鼠爷这馄饨,当真是让人全身舒坦。” 宋观南喟叹一声,把手里面已经空空如也的碗放在了一边的桌子上。 见宋观南吃得开心,鼠爷也笑了:“吃饱了就好,马上就是年节了,你今年要不去鬼市过,人多,热闹。” 鼠爷说得殷切,宋观南却犹豫了一瞬间:“我也不知道今年要不要进宫……” 说到这里,宋观南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鼠爷的脸上也露出了可惜的神情:“既然如此,到时候我让人给你置办些年货,免得这院子冷清。” 随后,鼠爷从自己的怀里面拿出了一张纸:“我也看不懂,这是无白那小子给你的。” 宋观南打开来扫了一眼,立刻垂下了眼睫:“有人等不及了。” 第407章 风雨欲来 “你要本王盖的章,做的事情,本王已经做好了,现在可以放本王出去了吗?” 晋州的府邸里面,季临渊坐在椅子上,一脸阴沉。 而坐在他对面的不是别人,正是笑意盈盈的安王妃。 安王妃轻轻摇头:“殿下,话不能这样说,您现在人已经在晋州了,如果还想要回到长安,还请殿下不要胡闹。” 她的语气轻软绵柔,仿佛是在哄孩子一样哄着季临渊。 季临渊咬了咬牙:“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安王妃继续说道:“殿下有所不知,晋州的煤前些日子到了长安,圣人可是赞不绝口呢。” 她笑着说出这样没有任何怜悯的话。 季临渊瞪着她:“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竟然是个不安于室的?现在反倒是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整个晋州的官员都以你一个妇道人家马首是瞻,你倒是心安理得?” 安王妃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季临渊,试图想要在他的脸上看出些许以往的儒雅随和。 可此时此刻的季临渊,再也不见当年那谦虚谨慎的翩翩公子。 安王妃看着季临渊,眼神渐渐冷了下来:“殿下息怒。” 曾经她也很是依赖他,可是当她真的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候,却发现他当时给她的庇护也不过如此。 安王妃把一脸郁色的季临渊扔在身后,随后走出了房间。 她看向了一边的侍卫:“安王有什么要求都要满足,好好地伺候着,别让安王发了疯。” 随后,安王妃径直离开了季临渊的房门口。 现在的她并不在意自己的忙碌,因为忙碌意味着她有事可做,也意味着她一步一步的把这些权力抓在自己手里。 季临渊的太子之位被废,她们一家不得不跟着季临渊来到这晋州。 她还清清楚楚的记得宋观南对自己说的那一番话:“安王不是个能担大任的,若是想要保住自己的家人,王妃不能只是王妃。” 是啊,王妃不能只是王妃。 安王妃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手里面的安王印,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好在现在,晋州的一切,她都抓在手里了。 她笑了笑,转身离开了安王府。 宋观南刚刚打了一套拳,正坐在院子里面喝茶,门外就风风火火走进来了一人。 “师父!” 季承佑看着面前一个多月的宋观南,脸上满是兴奋。 可宋观南的脸色却渐渐沉了下来:“你出宫干什么?” 季承佑停在原地,不解的看着宋观南:“师父不想我来吗?” 宋观南赶忙放下茶杯,起身朝着季承佑走去,一把就按住了他的肩膀。 “现在,立刻回宫。” 她的语气强硬,说话间就要把季承佑往外推。 季承佑不知道宋观南为什么要这样做,下意识地还想要站在原地。 “师父为什么要赶我走?” 季承佑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的声音有些颤抖:“现在只有宫里面最安全,你要是在我这里,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要被卷进去了。” 说着,宋观南带着季承佑来到了门口,挣扎着就要把季承佑退出去。 季承佑怔了一下,随后刚刚转身就看到了宋观南正要把大门关上。 他赶忙伸出手抵住了门:“师父是知道什么吗?” 宋观南站在门口看着他:“听话,宫里面最安全,这段时间和萧妃娘娘在寝宫里面不要出门,也不要在圣人面前经常提起你我的关系,明白吗?” 她越是这样说,季承佑就越是心里惶恐。 他不解,他疑惑,可是宋观南明显不打算告诉他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 季承佑心一横,直勾勾地对上宋观南的视线:“师父告诉我吧,师父不说,我就不走。” 宋观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听话。” 她皱着眉头看着季承佑,可是季承佑依旧站在原地,倔强的和她对视。 宋观南知道季承佑现在是个有主见的,自己这样糊弄肯定是瞒不住他的,只能好言相劝:“你现在回宫,等到了除夕的宫宴,你就明白了。” 随后,宋观南强硬地把季承佑搭在门口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扣了下来,重重地把门关上。 季承佑来不及反应这一切,只能一脸疑惑和迷茫地坐上了回宫的马车。 他不知道宋观南到底为什么要把自己赶走,也猜不出来除夕宫宴上面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 季承佑只能懵懵懂懂的回到宫里面问萧妃。 可是萧妃也不知道宋观南所说的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事情。 季承佑就这样在疑惑之中一天天的熬到了除夕。 宫宴上面,他终于又见到了宋观南。 只不过这一次,他敏锐地发现了师父的脸色并不好看。 季承佑下意识地想要和宋观南打招呼。 可他还没有开口,就被宋观南瞪了一眼,讪讪地闭上了嘴。 宋观南早就注意到了季承佑那关切的眼神,只不过今天的宫宴,还有另一出戏要唱。 她径直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缓缓坐了下来。 宋观南微微偏头,正好和坐在她对面的季骁明对上了视线。 今天的季骁明看上去格外的意气风发,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洋溢着不一样的精气神。 宋观南只是和他对视了一眼,随后立刻垂下了眼睫。 她拿起茶杯,用喝茶的动作掩盖了自己下半张脸。 皇后坐在皇帝的身边,此时此刻脸上也是笑意盈盈,看上去格外的和蔼可亲。 而在季骁明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季昇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宋观南,又看了一眼他最宠信的这个儿子。 坐在萧妃身边的季承佑把这一切的暗潮涌动都看在了眼里,却一时间分不清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一边的萧妃感受到了季承佑的紧张,俯身安抚他:“虽然母妃也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但是母妃相信你师父。” 听见萧妃这句话,季承佑的心里面多少安定了一些。 是啊,那可是他的师父,怎么可能有她也应付不了的事情呢? 也就是这时候,站在季昇身边的郭准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季昇轻笑一声,随后沉声:“诸位爱卿,今日是除夕宫宴,朕还是有些事情要说。” 随后,季昇冲着郭准伸出了手,郭准立刻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来了一道圣旨放在了季昇的手里面。 所有人都起身,稀稀拉拉地跪下。 季昇满意地笑了一下:“今天倒还真的有事情要说,比如……朕早在很久之前,就封了右卫率为帝师。” 第408章 刺杀陛下 季昇的话音一落,宋观南只听见自己心头砰砰的心跳声。 周围的贺喜声和喧闹声都嘈杂得听不真切,宋观南低头谢恩,也顾不上许多。 而就在宋观南刚刚起身的时候,季昇又说道:“虽然说是帝师,可是这么多年,也没有教过太子。” 短短的一句话,倒是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太子这两个字,在朝堂里已经是属于禁忌一样的话题。 宋观南缓缓抬头:“陛下的意思,臣明白,自然不会让陛下失望。” 很经典的大饼话术,显得她从容不迫无所不能,可实际上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偏偏季昇最是吃这一套。 季昇点了点头,随后摆了摆手:“诸位爱卿平身,今日是除夕,不必拘礼。” 随着季昇拍掌的声音,外面的侍女鱼贯而入,把菜品一一盛放到众人的面前。 宋观南没有说话,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只是面色平静的看着自己面前的饭菜。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宋观南察觉到了一丝算不上友善的视线。 她借着喝茶的动作悄悄看了一眼,只见另一边满是世家的区域里面,有人正盯着她。 宋观南不慌不忙地放下了自己手里面的茶杯,慢条斯理地开始吃自己面前的饭菜。 就在宋观南刚刚吃了两口菜的时候,整个朝堂里面忽然一片哗然。 宋观南没有任何的反应,季承佑却瞪大了眼睛,看着季昇所在的方向,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宋观南不让自己出宫。 只见那上菜的侍女手里面拿着一把短刀,扎在季昇的胸前。 季承佑下意识地挡在了萧妃的身前,有些不知所措。 他看向宋观南的方向,却发现宋观南也在看自己。 宋观南的眼神往季昇那边瞟了一眼,季承佑立刻明白了什么,扑上去直接把那宫女按在了地上。 变故发生的太快,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季昇却顶着自己胸前的短刀缓缓站起身来,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的把自己胸口的短刀拔了下来。 他拿着这短刀端详:“大胆,刺杀朕?” 被季承佑按在地上的侍女恶狠狠地等着他,显然是没有想到自己一击没有得手。 宋观南扯了扯嘴角,自然明白到底为什么那侍女没有地刷。 季昇看了一眼龙袍上面的破洞,不悦地皱了皱眉头:“这是一件新的龙袍,就这样被你划破了,朕不开心。” 季承佑看着手下的侍女面如死灰,随后她的下颌骨动了动,嘴角竟然是渗出了鲜血。 季昇也是眯了眯眼睛,对一边的郭准说:“查,查查这刺客是谁安排的。” 随后,季昇的视线缓缓扫过了整个宫宴上面的所有人。 被季昇看到的人都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去,生怕季昇注意到自己,整个宫宴上面,只剩下宋观南专心致志地吃着东西。 宫宴上面的羊肉的确不错,只可惜不够热,如果是刚出锅的,只怕是人间美味。 这样想着,宋观南又夹了一片羊肉放进嘴里。 季昇自然也注意到了宋观南的动作,只觉得她格外的荒谬,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竟然还有心思吃东西。 可季昇也不好在这样多人的面前说宋观南一个人的事情,只能眯起眼睛,看了看最有可能派来刺客的人。 而一边的皇后却是慢慢走了出来:“陛下息怒,臣妾看着这刺客……倒像是中了毒。” 她轻声细语地说着,季昇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已经躺在地上的宫女。 只见宫女的脸色灰白,嘴唇乌青,一看就是中了毒的模样。 “喊仵作来验。” 季昇扔下这样一句话,随后转身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端详着自己手里面的那一把短刀。 季承佑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了一眼季昇的反应,不由自主的又往宋观南觉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不看还好,看宋观南这一眼,季承佑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静止了。 季承佑缓缓抬起手,指着宋观南的方向,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而季承佑的反应自然也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其中工部尚书和大理寺少卿。 石无恙自然是知道季承佑和宋观南的关系,此时此刻顺着季承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自己也呆住了一瞬间。 “陛下,帝师……帝师昏过去了。” 工部尚书反应更快,先石无恙一步喊了出来。 季昇怔了一下,随后看向宋观南的方向。 只见宋观南伸着胳膊趴在自己的席位上,整个人趴在了盘子里面,身上沾了污浊一片。 这明显就是正要吃东西的昏倒了。 季昇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郭准,给朕查到底是谁要害朕!又是哪道菜除了问题!” 站在一边的季承佑却是担心的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今天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也不知道宋观南到底是因为什么昏倒在席位上的。 更分不清楚现在的自己到底该干什么。 迷茫之中,他和站在季昇身边的谎话对上了视线,恍然大悟。 是啊,圣人亲封的帝师,却是他季承佑的师父。 这不就是打太子的脸吗? 季承佑不敢继续想下去,拉着萧妃就回到了座位上,压低了声音:“母妃,您知道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萧妃神情严肃地摇摇头:“母妃不知道到底是谁指使的,但是母妃觉得,和皇后脱不了干系。” 听见萧妃这话,季承佑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皇后的侧脸。 正面可能看不出来,可是季承佑坐在侧面,能够清清楚楚的看到皇后微微上扬的嘴角。 季承佑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逆流,恨不得能够冲上去把皇后那一张伪善的面皮撕下来。 就在这季承佑最气愤的时候,却又看到了石无恙正在看自己。 他不解地冲着石无恙瞪大了眼。 石无恙垂下了眼,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季承佑反应了一会,立刻放心了下来。 是啊,那是他师父,师父早就知道会出事,估计早就有了决断,自己不能插手。 季承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他应该保护好母妃,好好猜一猜师父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第409章 苦世家久矣 宋观南被送到了太医院,而季昇身上的龙袍被划破了一条口子,此时此刻格外的显眼。 一场本该合家欢的宫宴不欢而散,按理来说,季昇该是那个最生气的人。 可季昇只是让大理寺的人去查,除此之外也不说其他的话。 当宋观南悠悠转醒的时候,站在门边上的郭准立刻打发身边的小宦官去喊季昇。 季昇赶来的时候,宋观南正坐在桌子旁边喝着茶。 “醒了?” 听到季昇的声音,宋观南立刻从椅子上面站起来,慢慢悠悠地就要向季昇行礼:“臣见过陛下。” “起。” 季昇轻飘飘的抬了抬手,示意宋观南起身。 宋观南面色如常,直接坐了回去。 季昇看了一眼一边的郭准,郭准立刻带上门出去了。 房间里面只剩下了宋观南和季昇两个人,季昇的视线落在正喝茶的宋观南身上:“你满意了?” 看似没来由的一句话,却是宋观南和他都明白的。 宋观南笑了笑:“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世家大族看似高高在上,实际上还不是一群蛀虫?” 说这话的时候,宋观南毫不掩饰自己的脸上的鄙夷。 季昇转过头,定定地看着她:“所以你不惜自己的身子也要吃了那药?” 他眉头微微皱起,看着宋观南的眼神带上了些许不赞成的神色。 宋观南毫不在意地摇摇头:“只是迷药而已,吃多少我自己心里面有数。” “羊肉好吃吗?” “不如东市那家的烤羊肉,滋滋冒油,最配胡麻饼。” 宋观南放下茶杯,嗤笑一声。 “若是让世家听见你喜欢胡麻饼,指不定又要说一句吃不得好东西。” 季昇的声音低沉,盯着宋观南有些出神。 “世家的人,要说就去说,刺杀陛下的罪名,看看哪个世家能够背得起?” 宋观南微微挑眉,眼神里面带上了几分狠辣。 季昇感慨地叹了一口气:“这刀有用,也很锋利,但是只能用一次,朕始终不知道用在哪一家身上。” “自然是先打出头的鸟。” 宋观南说得理所应当。 季昇哈哈一笑:“还是你懂朕。” 宋观南扯了扯嘴角,有些无语:“臣只是看不惯那些世家罢了。” 季昇没有理会宋观南的话,而是话锋一转:“朕还是想不明白,你是怎么知道皇后和世家相勾结的?” 宋观南眯了眯眼睛,知道季昇是在试探自己的口风,怕自己和其他世家勾结,便直截了当地说道:“世家何时看得上我?看不上我,自然也就不把我当回事,该知道的东西,自然比陛下看得清楚。” 她不敢赌季昇的信任,又接了一句:“毕竟,当局者迷。” 季昇盯着宋观南,微微眯起的眼睛里面透露出了些许危险的气息。 宋观南坦坦荡荡地坐在椅子上面,丝毫没有一丝一毫的心绪。 季昇多疑,她是知道的。 季昇希望季骁明继承大统,她也是知道的。 他对季骁明的期望越高,对世家和皇后的防备之心自然越重。 见季昇长时间不说话,宋观南轻笑一声:“陛下是怀疑我吗?” 季昇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错开的视线让宋观南明白了季昇的意思。 他不是怀疑,而是提防。 “陛下,想太多容易心力不足,倒不如……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都要刺杀朕了,还要朕静观其变?” 宋观南扯了扯嘴角:“自然,陛下忘了臣晕倒了吗?那羊肉查了吗?” 季昇怔了一下:“查了,只是……御医还在验。” 宋观南点了点头:“如果只有我面前的羊肉有问题,那关键就出在陛下身边的人,若是所有人的面前的羊肉都有问题……” 后面的话宋观南没有明说,可是季昇却明白宋观南的意思。 “是有人坐不住了。” 季昇沉声道。 宋观南嗯了一声:“臣多谢陛下愿意相信臣。” “当时你给金吾卫递信的时候,朕怀疑过你,可到底还是朕惜命,不敢用自己的命来赌,所以穿上了薄甲。” 季昇缓缓说道。 宋观南点了点头:“如果臣没有猜错,那宫女的毒……是原来右相府的一笑断肠。” 听见宋观南这话,季昇不动声色地皱眉:“你怎么知道?你不是刚醒吗?” 宋观南扯了扯嘴角:“还需要知道吗?不过就是效仿之前盂兰盆节的宫宴罢了,即使失败,也能够让陛下怀疑我。” 说到这里,宋观南蓦然想起来了那天宫宴上面,世家所在的位置,有一道阴冷的视线。 “若有一天,陛下怀疑臣的时候……还请多多思量,臣一介草民,得那么多的好处,究竟能拿来做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季昇却皱起了眉头:“朕倒是有些听不懂你的意思了。” 宋观南微笑着摇摇头:“不用陛下听懂,只需要陛下能够对我网开一面。” 季昇啧了一声:“那朕可要好好考虑考虑,要不要留一个朕控制不住的能臣。” 说完之后,季昇偏头对上了宋观南的视线。 宋观南弯了弯眉眼:“陛下放心,臣活不成,您在意的东西……也活不成。” 季昇眯起眼睛盯着宋观南有一会,突然间放声哈哈大笑,宋观南也跟着笑了。 她清楚地知道,季昇这个笑并不是不屑,而是在掩饰他自己的心虚。 “有一件事情还需要陛下恩典。” “你说。” “臣经常听七皇子说起,萧妃娘娘自打入宫之后就没有出过宫了,总让母子分离也不是好事,就想向陛下求一个恩典,让七皇子和萧妃一起,去别苑住上一些时日,图个清净。” 她笑意盈盈地看着季昇。 季昇思索了片刻:“爱卿想要给朕清一片地方,朕准了。” “多谢陛下恩典。” 宋观南笑着转过头去,垂下眼睫看着地面,一双眼睛里面满是了然。 季昇却不知道宋观南已经把自己的心思都摸透了,他还沉浸在自己即将要压世家一头,还能够免除自己和宁家这么长时间羁绊的喜悦里面。 再怎么说,等到季骁明登基的时候,季昇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会被外戚干政。 他脸上依旧带着笑容,眯起眼睛说道:“朕,苦世家,久矣。” 宋观南嗯了一声:“既然陛下已经有了决断,臣也没有二言,谨遵陛下旨意。” 说着,宋观南行了一个叉手礼。 季昇嗯了一声:“帝师既然已经好了,就早早的出宫去,免得在宫里时间长了,传着传着你和那刺客都一样中毒死了。” 说完这句话,季昇起身就往外走。 宋观南一脸黑线,却不得不起身送季昇往外走:“臣,恭送陛下。” 等季昇的身影消失在她视线之后,宋观南啧了一声,转身往萧妃的宫里走去。 第410章 出宫避难去 季承佑正在院子里面练字,宋观南轻手轻脚地走到了他的身后看了一眼,点点头赞许道:“不错,看来七皇子没荒废。” 蓦然听见宋观南的声音,季承佑怔了一下,手上一抖,笔掉落在宣纸上面,晕开了一团浓郁的墨色。 他顾不上这些,只是回头,惊讶地看着宋观南:“师父?是来接我的吗?” 宋观南点了点下巴,故作姿态地想了想:“接你?接你做什么?” 听见宋观南的话,季承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师父?” 宋观南哈哈一笑,摆了摆手:“不行,事情还没有结束。” 季承佑抿了抿嘴唇:“那师父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宋观南又是想了想:“好像……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 季承佑无奈地看着宋观南,只觉得自家师父好像故意吃个迷药就变傻了一样。 他叹了一口气:“师父不会是傻了吧?” 宋观南扯了扯嘴角:“怎么可能,那迷药是你师父我自己下的,我怎么可能自己害自己?” 听到宋观南的话之后,季承佑立刻瞪大了眼睛:“什么?那是师父……” 他的声音有些大,宋观南立刻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尽管嘴被宋观南捂住了,可季承佑的眼睛里面还是清清楚楚地写着震惊。 天知道他在看到宋观南趴在席位上的时候有多么的震惊,可实在是没有想到那竟然是宋观南故意而为之的。 见季承佑的呼吸平缓了一些,宋观南才松开了他,一脸的嫌弃:“嚷嚷什么?第一次知道你师父我是这种人不成?” 季承佑点头如捣蒜。 宋观南有些无语地叹了一口气:“也罢,你这样想你师父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说着,宋观南还装模作样地耸了耸肩。 季承佑被宋观南这样一番话弄沉默了,只能静静地盯着自己这个此时此刻看上去有些“不正常”的师父。 宋观南看着季承佑写满“无语”的眼神,又是哈哈一笑:“放心放心,那药对我没什么用处。” 说着,宋观南走到了一边坐了下来:“你知道长安城里面有几个世家吗?” “王谢,然后房张,剩下的都只是自称世家罢了。” 季承佑对这些还是了解,宋观南满意地点点头:“对,这四家,宁家是后来的,可是现在宁家的外孙是太子,你说这四家,会不会允许一个燕齐来的武将家族挤进去?” “不会。” 季承佑不假思索。 宋观南很是满意的点点头:“你看,你还是很清楚明白到底为什么的。” 季承佑看着宋观南还是那一副哄小孩的模样,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多谢师父夸赞。” 宋观南继续说道:“所以,宁将军一出事,现在自然有人坐不住了,王谢对垒,房张不和,就算是清气浊气相安无事,却总是来回推拉,谁也不肯落后半分。” “师父的意思是,打破两家之间的平衡,另一家得利做大,而宁家也能够挤进去?” 季承佑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问道。 “聪明,不愧是我徒弟。” 宋观南笑着点点头,肯定了季承佑说法。 季承佑更加大胆了几分,低声问宋观南:“所以,做这些事情的是宁家?” 宋观南点点头。 季承佑渐渐有了底气,继续问道:“是……皇后?” 宋观南的脸上立刻绽放了一个极大的笑容:“很好很好,你已经成功看穿了这件事情,那师父再问你啊,你觉得这次宫宴的事情最后会怎么解决呢?” 季承佑想了想,试探地答道:“处置四家之一,把宁家扶上去?” 宋观南摇了摇头:“不对,再想想。” 季承佑的眼睛里面闪过了一丝迷茫:“难不成就这样算了?” 宋观南头摇的幅度更大了。 季承佑又是思索了片刻,才郑重的对宋观南说道:“那就是借着这次机会,清除世家的官员,再扶持自己信任的官员,彻底的换一次血,避免官官相护,虽然可能会有一段时间的混乱,但是从长远来看,这样是最好的结果。”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你说的这个,是你自己的想法吧。” 季承佑点点头:“对,如果我是父皇,我会这样做,毕竟……君主是集权的中心,世家……只是工具。” 说到了“工具”两个字,季承佑的眼睛里面闪过了一丝狠厉的光。 宋观南又是摇摇头:“不对,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虽然不可否认的确有用,可这不是你父皇的想法。” 父皇的想法? 季承佑眨了眨眼睛,眼神渐渐变得迷茫了起来。 “你要站在你父皇的角度去考虑,而不是把你自己作为君主来思量。” 宋观南轻声细语地开解他。 季承佑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了许久,眼前一黑:“想不出来。” 他才意识到自己并不了解自己的父皇。 宋观南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你当然没有办法代入你父皇去考虑问题,因为他和你的想法恰恰相反。” 听见宋观南的话,季承佑更加的不解:“恰恰相反?难道父皇不会动那四个世家吗?” 宋观南点点头:“自然,他不会那么果断,他只会把皇后治罪,然后拿着这把柄,让世家人心惶惶,最后……” 说到这里,宋观南顿了一下,声音更加低了几分:“他也不会落得一个好下场。” 季承佑却是不解地盯着宋观南:“既然如此,宫里岂不是最危险的地方吗?” 宋观南点点头,一脸的理所应当:“对啊,宫里很危险啊。” “所以师父是来接我出去的吗?” 季承佑眼巴巴地盯着宋观南。 看着他还在纠结这件事情,宋观南哈哈一笑,在季承佑的注视下果断地摇了摇头。 季承佑一张满是期待的脸立刻垮了下来。 宋观南笑得更加开怀了:“我特意向陛下求了恩典,带上萧妃娘娘,去别苑住一些时日。” 季承佑怔了一下,随后一张脸上满是笑容:“我就知道师父不会把我扔在火坑里面的。” 说话间,萧妃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门口:“见过帝师大人。” 宋观南吓了一跳,赶忙摆摆手:“不敢不敢,娘娘赶紧收拾东西,咱们趁着天还亮着,去东市买些吃食。” 第411章 齐王动手? 和宋观南季承佑不一样的是,萧妃第一次来到长安就直接进了宫里,从此之后好多年都没有出来过。 严格来说,这还是萧妃第一次来到东市。 她好奇地跟在宋观南身边,左看看右看看一脸的好奇。 宋观南也不急,慢慢悠悠地带着萧妃在东市里逛了起来。 萧妃左看看右看看,满眼的新奇。 “前面人多,夫人跟好了。” 宋观南手里面提着刚刚买的东西,带着萧妃往一边的小路上走。 萧妃点点头,跟着宋观南往里面走。 可是宋观南带着她们母子越走越偏僻,到了一条萧条的小巷子里面。 萧妃不解地看着周围:“这是哪?” 宋观南继续往前走:“被人盯上了,快些跟我走。” 她带着萧妃一路往东市外面走,东市的外面,倒不是什么别的地方,而是平康坊。 萧妃虽然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可是看着平康坊里面张灯结彩的模样,她到底还是能够猜出来这里是什么地方。 “为什么要来这里?” 宋观南一边带着他们七拐八拐地往里走,一边低声解释:“这段时间的长安太平不到哪里去,在这里躲一躲风头,免得被卷进去。” 说着,宋观南站在了一扇看上去有些破败的门前,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萧妃和季承佑跟在宋观南的身后,走进了院子里面。 季承佑是走在最后面的,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门上落满了灰尘的匾额。 五音阁。 这个名字很是陌生,季承佑并不记得自己听宋观南提起这里。 可偏偏宋观南对这里很是熟悉的样子,直接带着他们来到了这偏僻的院子里面。 这让季承佑不得不多看了宋观南两眼。 宋观南并没有注意到季承佑眼神的不对劲,而是带着萧妃往里面的房间走去。 “这段时间就委屈娘娘和殿下了。” 宋观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萧妃却是拉住了宋观南的衣袖:“还请帝师告知,到底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宋观南看着萧妃一脸紧张的神情,轻笑着摇摇头:“放心,这件事情到时候一定会人尽皆知,我现在告诉娘娘了,到时候要是没有发生,岂不是我胡说八道了?” 萧妃听见宋观南这样说,还是有些不放心:“那你呢?你不在这里和我们一起吗?” 宋观南拍了拍萧妃的手,苦笑着说道:“娘娘,臣不能把您和殿下暴露了,这个地方,除了我宋观南,没人能够找得到。” 而站在一边的季承佑却是敏锐的感知到了些许不对劲的地方:“师父要去干什么?” 宋观南怔了一下,随后挑眉看向他,眉眼间满是笑意:“我能去干什么?自然是上朝啊。” 季承佑看着宋观南脸上的笑,只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他却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不对劲。 他直勾勾地盯着宋观南,似乎想要在宋观南那一张笑意盈盈的脸上看出些许不对劲的端倪。 可是季骁明看了宋观南半响,直到宋观南离开这院子,都没有在宋观南的脸上看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宋观南站在五音阁的门口,回头看了看十数年如一日的长街。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宋观南立刻朝着东宫别苑的方向去了。 也就是萧妃和季承佑去到五音阁的当天下午,大理寺的人把皇后带出了宫。 隔天,大理寺递交了刺杀圣人一案的证词,皇后牵扯了王谢房张四家世家,意欲谋杀圣人。 而皇后这样做的原因……只要是明眼人,基本上都不用想就知道皇后是为了什么。 因为宁仲询刺杀安王的事情,圣人对宁家基本上没有什么耐心。 宁家摇摇欲坠,能够拯救宁家的方法,只有让当今太子登基。 太子登基有一个不可或缺的前提——陛下驾崩。 宋观南早就猜到了皇后会着急,可是宋观南没有想到皇后竟然会如此的着急,竟然直接会在宫宴上面计划刺杀皇帝。 如果不是季骁明的鬼市里面和乐坊有些关系,恐怕她也不会知道这件事情。 至于迷药…… 宋观南一边关上了东宫别苑的门,一边扯了扯嘴角。 那迷药是她故意吃下去的,她需要自己的昏迷来打断这一场刺杀的进程,同时撇清自己和那刺客口中一笑断肠的关系,让整件事情从明面上去到地下发酵。 同时,那一份迷药,也能够让她留在宫里一段时间,和季昇交流一下,确定自己的推算不会出问题。 正这样想着,宋观南发现自己忽然间关不上院子的大门了。 她皱了皱眉头,刚要侧身去看,却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天还亮着呢,帝师这么早关门,莫不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随后,趁着宋观南愣神的功夫,声音的主人已经推开了宋观南院子的大门,缓缓走了进来。 “齐王怎么来了?” 宋观南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季骁明。 季骁明缓缓朝着宋观南的方向迈了一步,站在了宋观南的面前。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宋观南甚至能够在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季骁明身上传来的压迫感:“本王以为,帝师应该很高兴本王出现在这里,而不是出现在皇宫里面。” 宋观南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抬眼盯着季骁明:“齐王也不应该出现在我这里,有这个功夫,倒不如去诏狱里面,看看能不能见皇后最后一面。” “牙尖嘴利。” 季骁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朝着宋观南迈了一步,再一次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宋观南对于这个距离感到很不舒服,于是又往后退了一步,藏在衣袖里面的手早就已经攥成了拳头。 季骁明盯着宋观南,笑得意味深长。 宋观南微微凝目,回看季骁明的眼神也变得格外幽深。 季骁明也不顾两人之间身份有别,直接上前一步,掐住了宋观南的脖子。 宋观南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想要往后退远离季骁明。 可是季骁明的手很大,还用了不小的力气。 宋观南只觉得呼吸困难,眼前一片发花。 就在这时候,她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一股向前的力。 季骁明那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在她视线中放大,她甚至能够清清楚楚的感受到季骁明呼出的气息喷洒在自己的脸上。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是你告诉圣人的,对不对?” 他一边问宋观南,一边掐着宋观南的脖子来回晃了晃。 宋观南被他晃得头晕,不停地干呕着。 第412章 求帝师赐教 宋观南挣扎着抬起手,搭在了季骁明的手上。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自己从季骁明的手里面挣脱出来。 宋观南一边俯身干咳着,一边抬眼瞪着季骁明。 季骁明看着宋观南这副倔强的模样,脸色铁青。 “人在做,天在看。” 宋观南的声音变得粗糙沙哑,又是咳嗽了几声,劈着嗓子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季骁明的眼睛微微眯起,眼看着就要抬脚向前。 宋观南立刻反应过来季骁明想要继续动手,直接反手从自己的腰间摸出匕首,当着季骁明的面,缓缓地把匕首从刀鞘里面抽了出来。 啪嗒一声,牛皮的刀鞘从宋观南的手里面掉在了地上。 她手里面的匕首刀刃上反射着诡异的光泽。 季骁明顿住了脚步,盯着宋观南手里面的匕首:“你这样狠毒的人,当不起帝师之名。” “认出来了?眼熟吗?” 宋观南握紧了匕首,在季骁明的面前挥了挥。 季骁明目不转睛地盯着宋观南手里面的匕首,生怕宋观南一个不慎就把刀扔向自己。 他没有回答宋观南的问题,两只脚不停地挪动,虽然幅度不大,可却能够保证宋观南把匕首抛过来的时候自己能够及时躲闪开。 宋观南转了一下自己手里面的匕首:“看来齐王是认识这东西了。” 匕首上面的确淬毒了,不是别的,她宋观南要么不做这种事情,要做就做最狠的。 “一笑断肠,齐王应该知道,毕竟右相走了之后,这毒也算不上多稀奇的东西了,只要在长安里面有点身份的贵族都能拿到。” 说这话的时候,宋观南往前走了一步:“放心,我不会对齐王动手的,毕竟齐王还欠我一个人情不是?” 季骁明没有说话,只是视线落在宋观南的身上,满是谨慎。 宋观南大大咧咧地笑了一下,空着的手揉了揉自己刚刚被季骁明掐着的脖子:“要杀皇后的是圣人,齐王不可能想不明白,可若是齐王杀了我,无论是远洋的船,还是晋州的煤,齐王都拿不到手。” 转眼间,两人之间的局势就立刻从宋观南被季骁明掐着脖子,变成了宋观南拿着匕首威胁季骁明。 “这次,我宋观南依旧有办法能够帮齐王救人,只不过,这次的价格,得比上次高得多。” 说完这句话,宋观南裂开嘴角:“怎么说,齐王考虑一下?” 季骁明盯着宋观南吊儿郎当的模样,知道宋观南是在和自己谈条件,可是心里面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要知道宋观南有什么办法。 他看着宋观南,良久才开口:“之前欠了帝师一个人情,这次,欠两个,一个人情救本王母亲,另一个人情救昭国皇后。” 听见季骁明的话,宋观南哈哈大笑,笑得那叫一个前仰后合。 她眼角有细碎的水光,显然是季骁明的话让她感到愉悦。 “齐王还真是懒,连其他的东西都不愿意想一想,却忘了人情只有一次的机会,不管齐王许下了多少个人情,真正有用的,也只有一次。” “那你要什么?” 季骁明盯着宋观南,恨不得立刻能够让宋观南点头。 宋观南啧了一声,歪头上下打量着季骁明:“臣是孤儿,要什么都一样,还要看齐王殿下有什么?” 说着,宋观南手里面拿着匕首,围着季骁明绕了一圈:“所以齐王到底有什么?” 季骁明跟着宋观南转动而转动,看着面前的宋观南,只觉得后背发凉。 明明此时此刻的宋观南能够轻而易举的要了自己的命,可是她还慢条斯理地和自己讲着条件。 恍惚间,季骁明觉得宋观南想要的东西,可能不那么简单。 他咬了咬牙:“帝师想要什么尽管说,只要本王拿得出来,自然双手献上。” “既然如此,那我可要好好想想齐王到底都有什么。” 又是漫长的沉默。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我已经算计过陛下一次了,要是这样算计第二次,就对不起陛下对我的信任了。” 她脚尖一勾,地上皮质的刀鞘飞起,被她一把抓住,套在了手里面闪烁着寒芒的匕首上。 宋观南一步一步地朝着院子里面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摆摆手,示意自己爱莫能助。 就这样一步……两步……三…… “请帝师教导!” 季骁明的声音从宋观南的身后传来。 宋观南勾了勾嘴角,缓缓转过身来,一脸的为难:“齐王实在是让我难做,不是我不愿意帮齐王,实在是圣人信任于我,我宋观南做不出伤天害理恩将仇报的事情来。” 说完之后,宋观南坐在了摇椅上,毫无形象可言。 就仿佛没有把季骁明放在眼里一样。 季骁明看着悠哉悠哉的宋观南,只觉得自己心里面一阵难受。 他没有办法救母后,也没有办法完全相信面前的宋观南。 母后被父皇亲自定罪,大理寺的那一群人连一个反对的都没有。 季骁明狠狠地攥了攥拳头,大步流星地走到宋观南的面前,单膝跪地双手抱礼:“请帝师赐教!” 宋观南嗤笑一声,知道季骁明是想要用这样的礼节来逼迫她就范。 可惜了,他今天碰上的是她宋观南。 宋观南两手一撑,从摇椅上翻了出来,直接扭腰转向,跪在了季骁明的面前:“臣也恳请齐王,万事以圣人为重,万万不可越过圣人去。” 这几句话说的,如果宋观南不知道自己和季昇的恩怨,恐怕真的会以为自己会是大昭的忠臣。 季骁明眨着眼睛,眼睛里面划过了一丝绝望。 他的确没有办法救自己的母妃,不但救不了自己的母妃,还有可能丢失自己的太子之位。 外祖虽然除了诏狱,可依旧被革职了。 而他,虽然身上有军功,可是在这样的朝廷里面,没有支撑的话,他很有可能坐不上那把龙椅。 就在季承佑一筹莫展的时候,宋观南的声音忽然响起来:“话说……皇后联合世家想要做什么来着?” “对,刺杀圣人,如果不是我,恐怕现在圣人已经殡天,齐王也已经是新君了,真可惜,就差一点,你又要多等好多年。” 说到最后,宋观南的嘴角露出了一个畅快的笑容,落在季骁明的眼睛里面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随后,宋观南继续躺回了摇椅上,悠哉悠哉的仿佛只是戏台下面的看客一样。 季骁明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宋观南,立刻起身向外走去。 而在他走出院门的时候,丝毫没有注意到宋观南坐直身子,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的背影。 第413章 子弑其父 季骁明走出了东宫别苑,身后的门骤然关上。 他站在台阶上,凉意从脚底升上头皮。 是啊,他是太子,这次的刺杀失败了,他的父皇,要杀了他的母后。 季骁明一步一步地走下别苑门口的台阶,牵起了马打算离开。 就在季骁明刚刚迈出去一步的时候,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是啊,如果说现在的皇帝要杀自己的母后,那么换一个……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紧闭地门,忽然间意识到了宋观南为什么不肯告诉自己是什么办法。 季骁明立刻翻身上马,迅速消失在了别苑的门口。 宋观南则是躺在摇椅上,眯起眼睛看着房顶上还没有完全融化的白雪。 如果季骁明足够聪明,肯定已经知道该去做什么了。 而且,自己可没有半分的教唆。 弑父的事情,她作为帝师,怎么可能教这些东西呢? 季骁明看着自己手里面的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刀淬了毒,虽然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剧毒,可是也足够让一个人失去反抗的余地。 季骁明把这刀揣进了怀里,直接大步往外走去。 “殿下怎么这么晚来见陛下?” 郭准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季骁明,帮他解开身上的斗篷。 季骁明嗯了一声:“父皇还没睡下吗?” 说起这个,郭准叹了一口气:“陛下最近心里不安稳,毕竟那也是皇后。” 随后,郭准抱着季骁明的斗篷去了一边,任由季骁明一个人进到季昇的寝宫里面。 季昇正坐在床榻上看书,季骁明走到了他的面前,直接跪在了地上。 “儿臣恳求父皇开恩。” 季骁明低着头,两手抱拳。 季昇没有吭声,只是把自己手里的书合上,放在了一边。 季骁明表面上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为自己的母亲求一个恩典,可实际上,他的手已经悄然伸进了衣袖,握住了自己刚刚塞进去的匕首。 “你是想求朕放过你母后?” 季昇轻笑了一声:“你母后为了你操碎了心,连朕都要刺杀,给你腾开位置。” 随后,季昇只穿着袜子踩在地上,缓缓往季骁明身后踱步。 季骁明跪在地上,见季昇没有什么反应,手紧紧地攥住了那把刀。 季昇却突然叹了一口气,让季骁明心头一颤。 “你忘了朕是怎么教你的了?” 季骁明怔了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儿臣记得。” 季昇满意地点了点头:“做皇帝,如果事事都要依赖世家和官员,那就要做好被世家官员牵制的准备。” 季昇在季骁明的身后来回踱步。 季骁明低着头:“儿臣明白。” “既然你明白,那你就不该进宫,现在,你要回到你的齐王府去。” 说着,季昇已经慢慢悠悠的坐回了床榻上面,似笑非笑地看着季骁明。 季骁明咬牙:“可母后好歹也是父皇的发妻,跟随父皇多年,父皇怎么……” “嘘。” 季昇把食指竖在了自己嘴唇前面,冲着季骁明轻轻的摇了摇头:“多年发妻,却是勾结世家想要刺杀本王,是皇后又如何,是发妻又如何?” 说话间,季昇抬手,在季骁明的肩头拍了拍:“父皇今天告诉你,在这个皇宫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情谊可言。” 季昇依靠在床头,寝宫里面的烛火给整个宫殿里面笼罩上了一层昏黄的纱。 季骁明抬起头,看向了季昇。 季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觉得朕说的不对?” 季骁明赶忙低下头去:“母后待我很好,所以,是儿臣鲁莽了。” 季昇看到季骁明这副模样,语气放软了几分:“如果你母后不是和世家勾结的话,朕可能还会看在往日情分,可是,皇后这样做,无疑是助长了世家的气焰,你能明白吗?” 季骁明又是点点头:“儿臣明白。” 季昇满意的嗯了一声,随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早在先帝的时候,世家就已经开始横行,每次科举的学子,有多少都是世家举荐的?那些下面书院出来的学子,被这些世家抢走了多少的位置你知道吗?” 说到这里,季昇叹了一口气:“不要怪朕无情。” 季骁明抬起头,看着季昇脸上那颇为痛苦的神情,不由得低下头。 他不知道季昇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 可是季骁明自己也明白,世家的确在长安里面横行了有一段时间,当年贺聿龄还在的时候,他把权力抓在手里,虽然是不利于朝廷,但却是限制了世家。 现在贺聿龄伏法了,世家自然开始蚕食贺聿龄留下的东西。 “朕不希望你登基的时候,昭国已经不再是季家的天下了,而变成世家的天下了,朕怕你成了世家的傀儡,所以……这一次,朕不能看在往日的情分。” 见季骁明依旧低着头,季昇以为他是在考虑自己的话,便继续说道:“还有,朕也是要告诉你,身在这个位置,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情分,要看眼前的利益,而不是那虚无的旧情。” 季骁明明白自己这是不能让季昇放过自己的母后,声音微微颤抖:“父皇的意思,儿臣明白。” 季昇满意地点点头:“行了,天色也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 季骁明依旧是跪在地上没有动,仿佛是在等待季昇的心软。 季昇看着面前的季骁明没有动,皱了皱眉头:“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就在季昇心里面诧异的时候,季骁明原本抱礼的手垂下来,匕首顺着袖管掉在了手里。 季昇看着低着头的季骁明,眉头没来由跳了跳。 季骁明却是抬起头,眼角泛红沁出水光:“父皇,请恕罪。” 说着,季骁明在季昇的面前亮出了自己手里面的匕首。 季昇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季骁明手里面的匕首:“你要弑父?” 季骁明的手在微微颤抖,看着呆在原地的季昇:“父皇,您不让母后活,那我来,我来饶恕母后的罪名。” 说着,季骁明手握着匕首,朝着季昇刺去。 第414章 最后的嘱咐 季昇被季骁明的举动下了一跳,直接就往后面一躲,堪堪躲过了季骁明的匕首。 “救驾啊!” 季昇一边躲开季骁明的匕首,一边朝着外面喊。 季骁明吓了一跳,直接捂住了季昇的嘴,反手勒住了季昇的脖子。 两人之间的力气还是差不少,季骁明正值壮年,三下两下就已经把匕首横在了季昇的脖颈间。 冰凉的刀尖抵在季昇的皮肤,季昇大气也不敢穿,只能抓着季骁明的手,努力的把他手里的匕首拉远一些。 “你弑父,是要造天谴的。” 季昇一边推着季骁明的手,一边训斥道。 可是现在的季骁明顾不上这样躲,他手里面的匕首一寸一寸地往下压去。 他明显是听不进去季昇的话语,直截了当地在季昇的脖子上面划开了一道口子。 季昇感觉到了脖子上面血液流下的感觉,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紧接着,季昇就感觉自己喘不上气来了。 季骁明的声音在他的头顶响起:“刀上有毒,父皇要骂我,尽管骂吧。” 闻言,季昇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止不住的想要干呕。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从季骁明已经松弛的禁锢中挣脱出来,尽管眼前有些发花,可还是瞪着手拿匕首的季骁明。 “你……你……” 季昇的嗓音嘶哑,想要说些什么,也想要斥责季骁明。 可是眼前一片模糊,季昇意识到,自己的确是没有多长的时间了。 外面的郭准正要推门进来,却被季骁明先一步从床上翻身下来,堵住了门。 郭准急地在外面踹门,季骁明不得不用手扒住两边的门框,后背死死的抵住门。 季骁明手里的匕首上面还带着季昇的血迹。 他看着季昇一步一步,踉踉跄跄地想要往床边上走去。 季昇脑海里面只剩下了一件事情。 他可以死,皇位可以让给自己这个儿子。 毕竟……能够亲手弑父的君王,比他季昇这样外强中干的人,更适合现在的昭国。 “朕,只有一个要求,别动,宋观南。” 季昇说话断断续续的,可却足够季骁明听得清楚。 听见季昇的话之后,先是怔了一下,随后怒目而视:“父皇为什么这样信任她?” 季昇勉强笑了一下:“她不一样,她能帮大……大昭。” 现在季昇的嗓音已经变了不少,喑哑得像是破旧的老风箱。 他挣扎着躺在了床上,试图一下又一下地挪动着自己的腿脚,让自己躺在床上的姿势更加规整。 季骁明一动不动地抵着门,就这样看着季昇调整着自己的姿势。 季昇虽然看着床顶,可却好像发觉了季骁明正在看他:“走也不能,走得窝囊。” 随后,季昇躺在龙榻上,断断续续地呼出了一口气。 季骁明看着季昇,只觉得自己心底发凉。 自己的父亲,在死之前,想的不是放过他的发妻,而是在想着宋观南? 季骁明咬了咬牙,眼睁睁地看着季昇的胸膛不停地起伏着,最终越来越慢,直到停止。 他走上前去,用手放在季昇的脖颈,确认了季昇失去了脉搏。 身后寝宫的门立刻被人撞开,郭准手里面拿着佩剑冲了进来。 季骁明正站在床榻边上,手里面的匕首上还能够清清楚楚看到暗红色的血迹。 听见郭准的声音,季骁明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了一个笑容。 从郭准的角度看过去,自然也看到了季昇一动不动的躺在床烫伤,脸上是不自然的青灰色,张着嘴,看上去好不狼狈。 郭准颤抖着双手,看了看床榻上面的季昇,又看向了一遍的季骁明。 季骁明看着郭准瞪圆的眼睛,扯了扯嘴角:“怎么,郭叔叔还想杀我不成?” 当啷一声。 郭准手里面匆匆拿下来的佩剑掉落在了地上。 郭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面对着这样的变故,饶是郭准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他没有资格为季昇报仇,因为杀了季昇的是这位帝王最宠爱的儿子。 他也没有理由就这样沉默,因为季昇是他追随了大半辈子的君主。 季骁明自然看出了郭准的犹豫,叹了一口气:“帝王驾崩,新君即位,郭叔叔应该明白国不能乱的道理。” 随后,季骁明的声音里面带上了几分威胁的意味:“还有,今天的事情,如果郭叔叔说漏了嘴……” 郭准皱眉低头,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唾液。 季骁明嗤笑一声:“放心,我知道叔叔能安排好。” 郭准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喏。” 季骁明走到郭准身边,从郭准的脚边捡起来了那把刀,随后啧了一声,转身往外走去。 寝宫外面站着的都是金吾卫,站在一边都看着季骁明。 季骁明挑眉,随后挥了挥手,招来了一位宦官。 “让人把这周围都封了,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让任何人进来。” 嘱咐完了之后,季骁明才缓缓的走进了寝宫里面。 郭准正跪在床边,呆呆地看着已经失去气息的季昇。 季骁明想要做什么他也不理解,可是现在圣人已经死了,那么……新帝理应是现在的太子。 可郭准心里面还是为死去的新帝感到悲哀。 明明只是和世家的争斗,皇后只是其中的牺牲品,可太子这样毒杀了他的父皇。 郭准很想为自己的老主子哭一哭,可是他连一滴眼泪也都挤出来。 而此时此刻,季骁明也已经从外面走了回来,站在了他身边,眯起眼睛打量着死相格外难看,却又规规整整的季昇。 郭准叹了一口气,却没有说话。 季骁明继续说道:“父皇卧病在床,母后不能死,我来代理朝政,寻一合适时间,为父皇送行。” 说完这句话之后,季骁明的手在郭准的肩头拍了拍。 郭准一边声音颤抖地唱喏,一边两只手扒在床沿上面,死命的往里面扣。 而此时此刻的季骁明还不知道,皇后所在的诏狱里面,出现了许多的不速之客。 皇后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着自己面前被黑衣人拿在手中的簪子,瞪大了眼睛。 “这是本宫的凤簪,怎么会在你手里,你又是谁?” 可面前的黑衣人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把手里面的凤簪放在了地上,往后退了两步双手抱礼。 皇后显然不明白面前这个黑衣人是什么意思,只是伸出手想要去拿自己曾经带过的凤凰簪子。 而黑衣人的声音在她即将要碰到簪子的一瞬间响起。 “请皇后自戕。” 声音浑厚,听不出男女,但却让皇后的手像是烫到了一样猛地收回来。 她抬头,看向了自己面前的黑衣人:“你到底是谁?” 黑衣人依旧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如果皇后上了刑场,需用龙头铡,最后人头落地,太没有尊严了。” 皇后听着黑衣人的言论,整个人也怔了一下,显然是不知道面前的黑衣人是为了什么而来。 黑衣人见她疑惑,便继续说道:“皇后自己动手,留一个全尸,纵使皇陵里面没有皇后的位置,宁家的坟场也会有皇后的墓碑。” 皇后看了看地上的凤凰簪子,这才明白面前的黑衣人竟然是要她拿这象征皇后的簪子自杀? 第415章 皇后已死 皇后看了看放在地上的凤凰簪子,又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不远处的黑衣人:“你到底是谁?” 黑衣人嗤笑一声:“皇后不必管我是谁,只要知道,皇后这一次勾结世家,想要刺杀陛下,为齐王铺路,已经让陛下对皇后您动了杀心。” 皇后的手指微微颤抖:“既然如此,本宫已经必死无疑,你现在为什么又要本宫自戕?” “我刚才和皇后您说了,给您留着全尸,免得转世投胎的时候,入不了人道。” 说着,黑衣人隐藏在兜帽下的眼睛锁定了皇后,仿佛皇后不照做就要亲自动手一样。 皇后微微蹙眉:“入不了人道?人道有什么好的?” 说到这里,皇后挣扎着就要站起身来。 黑衣人也不动,就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站起身来。 “本宫现在喊人,是不是已经来不及了?” 皇后平静地问着面前的黑衣人。 黑衣人嗯了一声。 皇后轻笑了一声:“也是,你敢这样进来,自然是已经做好了万全之策。” 牢房里面安静了片刻,皇后继续问:“本宫能不能知道,你,或者说你背后的人,为什么一定要让本宫死?” 黑衣人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 皇后见黑衣人不说,自己也不着急,只是站在原地,时不时地看一眼地上的凤簪。 黑衣人平静地说道:“就在今夜,我希望皇后能够和圣人一起共赴黄泉。” “圣人?你或者说你们,还想要陛下的命?” 皇后难以置信的问道。 黑衣人似乎是思索了片刻,才点了点头,肯定了皇后的说法。 皇后显然是没有想到面前的黑衣人会肯定这样的说法。 紧接着,皇后就反应过来,面前的人这样坦诚,其根本原因就是不怕自己知道。 也就是说,无论她自己动手或者不动手,面前的人都没有想着让她活下来。 仅仅是一瞬间,皇后就已经明白自己今天是死路一条。 她缓缓向前走了两步,站在了凤簪的旁边,蹲下身子要去拾起来这一支象征着身份地位的凤簪。 可就在她抓起来凤簪的时候,直接向前扑去,显然是想要和面前的人殊死一搏。 反正她反抗也是死,束手就擒也是死,倒不如搏一搏,说不定还能把面前的人一起带走。 可黑衣人显然已经猜到了她可能会反击,稍稍一抬手就掐住了皇后的手腕,另一只手从她的五指中间抠出来了这凤簪。 皇后一脸惊恐,而黑衣人有些无奈的叹气:“看来皇后是想要让我送您上路。” 随后,面前的黑衣人把那一支凤簪拿在手里,抵住了皇后的脖颈。 皇后大气也不敢喘,只是看着黑衣人脸所在的位置,似乎想要看清楚自己是死在谁手里一样。 可是黑衣人的兜帽是在太大了,皇后看不清楚对方的脸,却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看清楚自己的。 仅仅只是一瞬间,皇后立刻用另外一只手扯下了黑衣人的兜帽,露出了对方的半张脸。 虽然只有这半张脸,可也足够皇后认出对方是谁。 “怎么……是你?” 皇后怎么也没有想到,半夜潜入牢房要自己性命的人竟然会是…… “为什么不能是我?” 见自己暴露,宋观南索性扯下了自己的兜帽,大大方方地和皇后对视。 皇后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宋观南,只觉得无比的荒谬。 “皇帝这样信任你,封你为帝师,你想杀我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对圣人动手?” 在见到宋观南的一瞬间,皇后的心里面满是疑问。 宋观南想让她死,她能够理解,可是为什么宋观南还想要让圣人也死呢? 看着皇后不解的神情,宋观南轻笑了一声:“皇后或许误会了,想让圣人死的不是我,而是您的儿子,我呢,只是想让圣人死而瞑目,仅此而已,皇后可不能血口喷人。” 说着,宋观南手里面的凤簪在皇后的脖颈间轻轻滑动。 冰凉的金属尖压迫在皇后脖颈间的皮肤上,皇后不由得放缓了呼吸,小心翼翼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她的声音颤抖:“他怎么可能杀了圣人?那是他父皇。” “哦?他的母后,也就是您不就要杀了圣人吗?” 宋观南微微歪头,似乎是觉得皇后问出的问题很有意思。 皇后被宋观南噎了一下,半晌说不出话来。 宋观南继续说道:“他想的很简单,就是把皇后救出来。 可惜了,您是皇后,您是宁家人,和那些世家也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一旦太子登基,您无疑是太后,也就是说,昭国的太后,是那些世家的人,圣人不允许外戚干政,很巧,我也是。” 说到这里,宋观南手里面的凤簪往里面压了一下,让皇后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害怕。 她的声音不停地颤抖着:“你杀了本宫,就不怕太子登基之后处置你吗?” 可是听到这番话,宋观南没有皇后意料中害怕的神情,而是对着皇后露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皇后糊涂了不成,我为什么要怕?” 随后,宋观南把凤簪攥在手里轻轻地转了转,点在了皇后的脸上:“没什么好怕的,我宋观南敢做,自然也不会害怕别人发现。” 宋观南上下打量着皇后:“怎么,皇后不怕吗?” “是人都怕死。” 皇后趁着自己脖子上面没有威胁的时候,大口喘着气。 偏偏宋观南丝毫不顾皇后的眼神,只是自顾自的盯着她看,仿佛是在思考怎么了结她才算是完美。 皇后自然也知道自己今天是难逃一死,便开始剧烈的挣扎。 宋观南啧了一声,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手里面的凤簪再一次的抵上了皇后的脖颈。 “皇后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宋观南的声音无比的冰冷,显然是动手的前兆。 皇后垂眼,盯着被宋观南拿在手里面的金簪,艰难的说:“簪子会见血,不好。” 听见皇后颤抖的声音,宋观南哈哈一笑:“看来皇后还是想要给自己留一个全尸啊。” 说话间,宋观南已经把自己手里面的凤簪收了起来,从自己怀里面摸索出来了一个瓷瓶。 皇后惊恐地看着宋观南扒开那瓷瓶的盖子:“这是什么东西?” 宋观南毫不犹豫地回答:“鸩酒,给皇后娘娘留一个全尸。” 随后,宋观南毫不犹豫地捏住了皇后的下巴,强迫皇后张开了嘴。 皇后挣扎着想要挣脱逃避,可是宋观南的力气不是她能够对抗的。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观南把瓷瓶送到了自己的嘴边。 鸩酒入口,火辣辣的直烧着五脏六腑,似乎要把她整个人从里到外地腐烂。 仅仅是过了片刻,皇后就没了气息。 宋观南收好瓷瓶,带上兜帽,再一次从自己怀里面拿出来那一支凤凰簪子。 她为死去的皇后擦干净了嘴角的血迹,抱起来放在了一边的床上,在她的发间簪上。 做好了这一切,宋观南转身,隐入了无边的黑夜。 第416章 两卷未公布的圣旨 帝后死的无声无息。 季骁明坐在御书房里面,看着皇后死在狱中的消息,只觉得气血上涌,脑袋发蒙。 明明他已经最快程度地坐上了帝位,可是为什么自己的母后还是去世了? 站在一边的郭准提醒道:“昨天夜里,皇后饮了鸩酒,据仵作所说,似乎是自尽。” 听见郭准的话,季骁明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彡彡訁凊 为什么,为什么? 他还是晚了一步吗? 还是说母后有所感应? 按照时间来说,母后几乎是和父皇一起离开的,两人都是平整地躺在床上。 而且,两人都是中毒身亡。 想到这里,季骁明的手狠狠地攥紧,似乎是愤怒,又似乎是不甘。 “父皇病重的消息传出去了吗?” 季骁明看向了一边站姿恭恭敬敬的郭准。 郭准低眉顺眼:“回太子,官家病重的消息已经知会了文武百官,御医那边也已经打点好了。” 听到这句话,季骁明安心了些许。 只要他弑父这件事情不暴露,那么他掌握大权,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季骁明深吸了一口气,视线却落在了一边的博古架上面。 他起身朝着博古架走去,上面工工整整地放着两卷圣旨。 季骁明心里面好奇,因为这两卷圣旨出现的位置实在是蹊跷。 明明该是放珍宝的博古架,为什么上面会出现两卷圣旨? 郭准见季骁明拿起来了那圣旨,眼睛微微瞪大,显然是没有想到季骁明注意到这东西。 可是此时此刻再去拦住季骁明显然已经来不及了,郭准只能站在原地,看着郭准一点一点地打开那圣旨。 季骁明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圣旨,立刻就皱起了眉头。 “罪己诏?” 这三个字给季骁明的震撼很大。 他没有想到自己的父皇竟然会在这比股价上面留下了一封罪己诏。 要知道,对于帝王来说,除非是发生了什么样的天灾,帝王才会下一道罪己诏来意思意思,算作是安抚民心的工具。 可是他手里的这一封《罪己诏》上面,写的只是一桩人为的案子。 释文案。 当年的释文案闹得沸沸扬扬,虽然父皇下令封口,可这在长安也只是一个不能明目张胆说出来的不算秘密的秘密。 季骁明蓦然想起来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宋观南和释文案之间的关系。 好啊,父皇啊父皇,她宋观南就能够让你这样做吗? 季骁明说不出来自己心里面是什么样的情绪,只觉得有些憋屈,又有些烦闷。 一边的郭准看着季骁明深呼吸的模样,心里面一咯噔,赶忙走到了季骁明的身边:“这东西……” 季骁明抬手,打断了郭准想要接着说下去的话。 “郭叔叔,这是父皇留下的,既然父皇已经驾崩,那这些东西,理应公布于众。” 说完之后,季骁明把手里面的《罪己诏》卷好,塞到了郭准手里。 随后,季骁明拿起了旁边的那一卷圣旨。 他打开来,却变了脸色。 不等郭准说了什么,季骁明立刻把圣旨又扔回了那博古架上。 “什么东西?父皇老糊涂了不成?” 郭准张了张嘴,刚想要说是季骁明亲手杀了圣人,可她心里面却清楚自己不能这样说。 于是季骁明只听见了郭准的叹气声。 季骁明没有说话,只是摆了摆手:“郭叔叔让人看好寝宫,我又是出去一趟。” 随后,季骁明转身离开了御书房,只剩下了郭准一个人拿起了刚刚被季骁明扔在一边的书卷,小心翼翼地卷好。 郭准一边卷着,一边心里面又有些迷茫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一天之内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匪夷所思,所以他还有些恍惚。 季昇是死了,死得很不光彩。 郭准看了看自己手里面的圣旨,忽然间想到了一个人。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季骁明身影离去的方向,恍然间明白了季骁明是去找谁了。 季骁明气势汹汹地推开了东宫别苑的大门,却发现宋观南并不在院子里面坐着。 季骁明立刻大步往前走,显然是要找出来宋观南的所在。 宋观南再来也听见了季骁明的脚步声,却只是翻了一个身,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 毕竟昨天晚上她去见了皇后最后一面,回到东宫别苑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但也只是一瞬间,困倦的宋观南立刻反应过来了外面的脚步声来自于谁。 她早就让红烛和绿蜡去鬼市躲一躲风头,只剩下自己在这个院子里面。 而这个时候这样急切地来找自己的人,只有可能是季骁明。 想到这里,宋观南立刻翻身起床,两只手搓了搓脸,让自己恢复了清醒。 她随随便便拿了一件外衣披上,直接跳出了温暖的被窝。 于是在季骁明就看到了宋观南头发凌乱出现在院子里面的场景。 他看着宋观南这一副惺忪的模样,一时间竟然是忘了自己来找宋观南做什么。 可是他不知道,宋观南却一清二楚。 她站在房间门口,一阵风吹过,让她忍不住裹了裹自己身上披着的外衣。 看着季骁明这副模样,宋观南满意地扯了扯嘴角:“恭喜啊,齐王马上就是大昭的皇帝了。” 说完之后,宋观南又是笑了笑。 这个笑落在季骁明的眼睛里面实在是讽刺,他看着宋观南脸上的笑容,只觉得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宋观南算计好的。 他走上前去,站在宋观南的面前,看上去有些像逼问宋观南一样:“这一切你都知道,都是你算好的对不对?” 说这些话的时候,季骁明的眼角通红,仿佛是要沁出血来,恶狠狠地盯着宋观南。 宋观南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诶,不能瞎说,这天下事,我怎么可能全知呢?” 可季骁明已经认定了是宋观南把他引入局地,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宋观南,仿佛要把宋观南盯到承认才肯罢休。 宋观南啧了一声:“不信啊,不信就不信吧。” 说着,宋观南就转身往房间里面走去。 季骁明忽然抬手,拽住了宋观南的外衣:“宋观南,你到底有什么不得了的魅力,我父皇死前,都念叨着你的名字。” 第417章 不得了的魅力 “宋观南,你到底有什么不得了的魅力,我父皇死前,都念叨着你的名字。” 听见季骁明的这句话,宋观南眉头一皱,随后转过身来看着季骁明:“臣不懂。” “你不懂?” 宋观南的话似乎是激怒了季骁明,季骁明看着宋观南,一脸的嘲讽。 宋观南轻轻点头:“臣的确不懂。” 说着话,她把被季骁明捏在手里的外衣扯了回来。 季骁明嗤笑一声:“要是说谁不懂都有可能,偏偏你宋观南就没有半分的可能。” 宋观南平静地看着他:“为什么?” 平静的语气,平静的神情,季骁明看着宋观南这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只觉得自己就像是在污蔑她一样。 可是想到了那两封圣旨上面的内容,季骁明的火气更大了几分。 “你少装糊涂,先是右相,又是我父皇,宋观南啊宋观南,你可真是好算计。” 听到这里,宋观南都没有反应过来季骁明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季骁明莫名其妙的厉害。 她皱眉瞥了季骁明一眼,随后也不打算理会季骁明,径直就要放房间里面走去。 季骁明眼见着宋观南转头要走,更是怒火中烧:“朕是在和你说话。” 宋观南怔了一下,随后缓缓转过身,一脸笑意的盯着季骁明:“呦,瞧瞧我糊涂了,圣人已经驾崩了,马上您就是圣人了。” 随后,不等季骁明反应,宋观南又啧了一声:“不对,也没有听说陛下驾崩的消息啊?” 季骁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难以置信地盯着宋观南。 他恍然意识到,季昇驾崩的消息还没有传出来,如果宋观南装傻的话,那么意味着他已经知道的季昇驾崩的消息。 见季骁明不说话,宋观南扯了扯嘴角,吃笑了一声,随后头也不回的走进了房间里面。 可是季骁明怎么会山善罢甘休? 他直接跟在宋观南的身后,牢牢地把住了门,另一只手直接捏住了宋观南细弱的后脖颈。 宋观南一怔,显然是没有想到季骁明竟然会直接对自己动手。 季骁明强硬地把宋观南转过来,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睛。 “宋观南,你到底有什么手段,能让父皇死之前都念叨着你的名字。” 又是这句话。 宋观南皱着眉头问他:“那他到底说什么了?让你这样念念叨叨,仿佛我才是圣人最宠爱的太子一样。” 说着,宋观南扭了扭脖子,试图挣脱季骁明的手心,可在暴怒的季骁明手下,她的挣扎只是徒劳。 宋观南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自己的腰间,却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起床,身上只有一件外衣,而淬了毒的匕首还在自己的枕头下面。 季骁明盯着宋观南:“瞧瞧帝师这一副狐媚模样,不知道骗过了多少男人的眼睛,也不知道我是该叫你一声帝师,还是该唤一句祸水?” 宋观南眯起眼睛,显然对季骁明说这话感到莫名其妙,可她没搞清楚现在季骁明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只能试探地反问:“狐媚模样?” 季骁明嗤笑一声:“怎么,帝师难道忘了,当年帝师还是右卫率的时候,和右相传出来的风流韵事,现在想想,倒有可能确有其事。” 啪—— 宋观南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季骁明眼神晦暗了几分,显然是没有想到宋观南会给自己一巴掌。 宋观南算是明白了,原来这季骁明是弑父之后来自己这里发疯的。 她咬牙:“劝太子还是不要太嚣张,毕竟……您父皇尸骨未寒,您想要救得母后也驾鹤西去。” 说着,宋观南冲着季骁明微微挑眉,看上去格外的不羁。 季骁明额角的青筋暴起,捏着宋观南后脖颈的手转到了宋观南的面前。 宋观南眯了眯眼睛,哑着嗓子:“你根基未稳,与其在我这里和我对峙,还不如好好想想,世家会不会查出了陛下的死因。” 随后,宋观南抬手,把自己的手搭在了季骁明的手腕上,随后,在季骁明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缓缓收紧。 季骁明努力地捏紧自己的手,试图箍紧宋观南的脖颈来逼迫她。 可这只是徒劳,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离宋观南的脖子越来越远。 宋观南看着季骁明一脸的震惊,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太子放心,我作为帝师,一定好好辅佐您登基,毕竟这是我和您父皇的……约定。” 最后两个字,宋观南放轻了语气,轻飘飘的。 可季骁明却明白,这是宋观南的威胁,也是她的承诺。 季骁明看着宋观南,只觉得自己不得不考虑一下宋观南的提议。 宋观南甩开季骁明的手腕,随后拢了拢自己的外衣,面色不善的看着季骁明。 她并不觉得季骁明能够做一个仁慈的君王,可是现在的昭国需要一个暴戾的君主,来用雷霆手段制裁世家收复边疆。 宋观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盯着季骁明。 季骁明盯着宋观南,只觉得自己心里面满是郁气。 他咬了咬牙:“帝师好大的口气。” 宋观南点了点头:“太子这样气势汹汹地来找过,想必是看到了什么东西,再加上太子刚刚说圣人死之前都喊着我的名字……那我也告诉太子,如果登基之后想要站稳脚跟,太子最好对我恭恭敬敬行师徒之礼。” “一派胡言,你只是父皇册封的帝师,等我登基之后,随时可以废了你。” 季骁明盯着宋观南,眼神阴狠。 宋观南不慌不忙:“你大可以试试。” 说完之后,宋观南上下打量了季骁明一眼,敏锐地捕捉到了些许信息。 她指了指季骁明的鞋:“看来太子来我这里的方式,也不太光彩。” 季骁明怔了一下,随后立刻低下头 第418章 圣人病重? 听见宋观南竟然知道这样一封圣旨,季骁明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 宋观南一瞬间明白了许多:“原来太子是嫉妒了。” 季骁明脸色一白。 随后,宋观南慢慢悠悠地说:“行了,太子现在该做的是去准备登基,好好把国葬处理好,不要给有心之人留下把柄。” 季骁明看着宋观南,只觉得眼前的宋观南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她一直都是这样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陌生的是她的眼神。 她好像能够看穿自己心中所想一样。 季骁明心下一咯噔,不自然地错开了和宋观南对视的视线。 宋观南扯了扯嘴角:“怎么,太子这是怕我?” 季骁明摇摇头:“从前只觉得帝师手段强硬,没想到,帝师竟然这般有所图谋。” “我所图谋之事,与你不同,正如……溪流总要汇入大江大河,而太子的路,与我而言也只不过是一条不可或缺的支流,仅此而已。” 说完之后,宋观南耸了耸肩。 季骁明没有说话,只是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了和宋观南之间的距离:“那就希望,帝师与我,当真是为了同一条路。 而不是把我,当做右相,以及父皇这样的……花泥。” 花泥? 宋观南饶有兴致地歪了歪头,显然是对季骁明所说的这个词汇很感兴趣:“的确,如果我的努力走到最后是一朵花的花,那么连我自己,也是花泥。” 她微微氧气没少,看着季骁明,一点都没有否认自己的野心。 毕竟她可不是季骁明所说的那种“狐媚”,她不可能只是一朵经不起风吹雨打的娇花,她只想看到这片大地的明天,会如同牡丹一样雍容。 “你当真心狠手辣。” 季骁明扔下这短短七个字,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宋观南的庭院。 宋观南毫不在意地耸耸肩,扯下外衣和头上的发簪,直接躺回了床上。 笑话,她天亮了才睡,现在很困好不好。 圣人一夕之间病入膏肓,整个御医院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忙碌。 季骁明在回宫的路上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赶忙让人把御医院的御医都召集到了圣人的寝宫里面。 宋观南说得对,他现在不应该去纠结有关宋观南的事情,而是要把自己做下的“错事”处理得干干净净。 季骁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向了刚刚站到门口的郭准:“郭叔叔回来了。” 郭准点点头:“咱家已经把那《罪己诏》公布了,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吩咐?” 郭准低着头,尽力不让季骁明看出自己的心绪。 季骁明却轻笑一声:“我知道郭叔叔对我有怨怼,可我已经做下了这样的事情,现在能够做的,就是当一个好君王。” 郭准知道季骁明是在点自己,让自己不要流露情绪,当下立刻点头:“咱家心里有数。” 季骁明皮笑肉不笑:“既然如此,还麻烦郭叔叔让那些御医都管好自己的嘴。” 随后,季骁明伸出手,手里面拿着的是一封圣旨。 郭准怔了一下,随后走上前去接了过来。 当郭准打开手里面的圣旨之后,立刻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坐在龙椅上面的季骁明。 季骁明瞥了郭准一眼:“怎么?” 这一眼带着浓浓的威胁之意,让郭准心头一颤。 “咱家……不懂。” 郭准低下头去,逃避开季骁明的视线。 季骁明哼笑一声:“郭叔叔该懂的,这也是在帮父皇,毕竟父皇生前,最怕的就是世家骑到他头上去。” 如果不是父皇忌惮世家,母后也不可能被关押在狱中,最后饮鸩而亡。 如果父皇没有那么在意世家的话,是不是母后就不会死? 可忽然间,季骁明有觉得皇后死的蹊跷,或者说,这件事情或许和世家脱不了关系。 季骁明捻了捻手指关节,忽然间福至心灵。 他抬头看向郭准:“还要麻烦郭叔叔,把大理寺的人请来。” 现在的季骁明开始怀疑有人威胁皇后喝下鸩酒,伪造出自杀的假象。 季骁明不由得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如果真的是世家对自己母后下手的话,那么这世家的确是和宋观南所说的一样,留不得。 郭准已经出去了,御书房里面只剩下了季骁明。 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本来是为了救母后,可现在……母后也不在了,父皇也被他亲手抹杀。 唯一的好处是,他登基之后,可以把自己外祖宁仲询软禁的状态解决掉。 想到这一点,季骁明的心里面总算是有了点为数不多的慰藉。 五音阁里。 季承佑放下手里面的书,看向了一边也在看书的萧妃。 “母妃,你说到底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才会让师父把你我放在这样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呢?” 萧妃想了想:“母妃也想不明白,但如果是你师父这样说,母妃即使好奇,也还是会照做。” “为什么?” 季承佑不解的问。 萧妃笑着摸了摸季承佑的头:“因为母妃知道,她算得准,母妃之前也想过,她宋观南说的话真的都是对的吗?可是这样怀疑了几天,母妃就发现,她说的的确一一应验了。” 听见萧妃这样说,季承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母妃说得对,师父从来都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萧妃点点头:“既然如此,你我母子安安静静的等着就好,你是她的徒弟,她不会忘了你的。” 就在这时候,突然间有人敲了敲门。 萧妃怔了一下,随后看向了一边的侍女。 侍女立刻走上前去开门。 不一会,侍女手里面拿着一封书信走了进来。 季承佑只看一眼就认出这上面的字迹是宋观 第419章 主仆情深? 季承佑能够想到季昇之前的身体很好,现在突然病了很是蹊跷,季骁明自然也能够意识到这一点。 于是他立刻以摄政太子的身份,开始收集天下的灵药,明面上是救父心切,实际上只是为了掩盖现在帝王寝宫里面没有御医只有棺椁的假象。 而本应该在季昇身边的郭准,此时此刻却悄悄的出了宫。 郭准出宫之后,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直接奔着宋观南所在的东宫别苑出发了。 自从金吾卫的人离开了东宫别苑的门外,宋观南也没有增派新的侍卫,而是任由她这大门敞开着。 郭准畅通无阻的来到了宋观南的院子里面,小心翼翼的往院子里面窥视着。 宋观南还是和往常一样坐在院子里面看书,此时此刻自然也听到了脚步声。 她皱了皱眉头:“谁啊?” 这明显不是季骁明,季骁明现在进出她这院子已经是家常便饭,不会有这样小心试探脚步声。 看向掩映的竹林小路,等待着到访者的出现。 郭准自然也听见了宋观南声音,他没有回答,只是一步一步的走到宋观南的视线之内。 看到郭准的一瞬间,宋观南怔了一下,随后脸上绽放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郭将军。” 说着,宋观南指了指自己对面的长椅,是以郭准坐到自己对面。 郭准一言不发的走到长椅边上坐下来,心事重重的模样让宋观南一眼就看出来他有话要说。 可宋观南等了很久,郭准都没有开口。 他不说,宋观南也不急。 她站起身往厨房走去,想要泡壶茶等着郭准慢慢说。 站在厨房里面,宋观南一边泡茶,一边时不时地打量着坐在院子里面的郭准。 郭准低着头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身形伛偻,仿佛短短几天的时间苍老了十余岁一样。 宋观南隐隐约约能够猜到郭准来找自己八成离不开季昇和季骁明之间的事情。 可就在宋观南刚刚把茶叶放进茶壶,抬头的那一瞬间,竟然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一滴晶莹从郭准的脸上滴落到了地上。 在意识到这是郭准的眼泪之后,宋观南的手悬在半空停顿了一瞬。 她竟然是没有想到,郭准对季昇的死,竟然会有这样大的悲伤。 见郭准往自己这边偷瞄,宋观南赶忙低下头装作没看见,往茶壶里面倒满了开水。 宋观南盖上了茶壶盖子,垂下眼睫慢慢往外面走。 郭准自然也听见了宋观南黑自己这边走来的脚步声,赶忙擦了擦自己眼眶里面的泪水。 宋观南把茶壶放在两人中间的那张桌子上面,静静的看着郭准:“郭将军?” 郭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圣人已经驾崩了。” “我知道。” “啊?” 郭准看着宋观南,似乎想不明白已经封锁的消息为什么宋观南从来没有出过院子门,却能够知晓那么多的事情。 宋观南自然看出了郭准是在想什么,于是一边摆放茶杯一边对郭准解释:“太子来过我这里,所以我才知道。” 听到宋观南的话,郭准严重的迷茫更甚:“不对。” “哪里不对?” 宋观南反问郭准。 郭准没有立刻回答宋观南的问题,而是一边摇头,一边口中喃喃的念叨着不对这两个字。 郭准忽然间抬头盯着宋观南:“就是不对,明明之前在御书房看到关于你的圣旨,太子脸上的神情分明是延误,怎么可能和你说这秘而不宣的事情?” 宋观南啧了一声:“这个说来复杂,我不仅仅只是圣人驾崩了,我还知道他是死于毒,那毒还叫一笑断肠,是之前皇后用来栽赃我而弄来的。” 宋观南每说一个字,郭准严重的震惊就更深一分。 看着郭准难以置信的模样,宋观南的心情大好。 郭准看着宋观南,说话都有些结巴:“你怎么会得知呢?他怎么会和你说呢?” 宋观南眯起眼睛,笑的颇为无害:“因为是他自己想要这样做,被我发现了。” 郭准猛地抬头,盯着宋观南:“这件事情的真相,永远都不会被人发现,官家的死因,永远队徽被埋在地下,除了你我,没有人会知道他弑父的罪名。” 说着,郭准一把拽住了宋观南正在倒茶的手腕:“帝师,当年圣人信您,只求……只求您能还官家他一个公道,而不是被自己亲生儿子杀了,还要这样屈辱的隐藏。” 郭准说话的声音微微发颤,似乎是鼓起了十二分的勇气。 宋观南低头,看着郭准攥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 她放下了自己左手的茶杯,又把自己右手的茶壶取下来放在桌面上。 “郭将军,这件事情,您不应该把责任推在我头上,毕竟……记载帝王起居家事的那群人,是太史,不是我宋观南。” 说完,宋观南笑着把郭准的手从自己的手腕上拽了下来。 季昇死了,她宋观南也是大仇得报,释文案的事情也随着那《罪己诏》公布于世而消散了不少。 看着宋观南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郭准的眉头微皱,眼神变得有些无助。 宋观南面带歉意的冲郭准笑笑。 郭准又低下头去,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宋观南把自己刚刚倒出来的茶放在了郭准的面前:“这还是你官家赏我的茶,尝尝吧,以后不一定有机会了。” 听见宋观南的话,郭准伸出手,颤颤巍巍的端起了茶,缓缓的送到了自己的嘴边。 宋观南看着郭准失魂落魄的模样,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的确,死的不光彩。” 郭准抿了一口被子里面的茶:“是啊,不光彩。” 一代帝王最终死在了自己最喜爱的儿子手里,这说出去谁也不信。 宋观南低下头想了想: 第420章 嚼舌根被抓现行 听到宋观南这番话,郭准立刻瞪大了眼睛看着宋观南:“帝师的意思是……世家不愿意让圣人就这样驾崩?” 宋观南摇摇头:“圣人最在意的就是这些世家的存在,而太子做下了这样的事情,心里面也多多少少会有些愧疚,怎么利用这份愧疚,来达到陛下生前没有达到的事情,这才是让陛下瞑目的关键啊。” 她说的很是语重心长,而郭准也听得颇为认真。 郭准看着宋观南,半晌之后,轻轻点了点头:“帝师的意思,咱家明白了。” 随后,郭准把自己手里茶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帝师放心,我郭准在一日,那些世家就永远别想干政。” 啪的一声,白瓷茶杯被放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宋观南眉心一跳,眯起眼睛盯着郭准:“等时机一到,陛下的死因,自然会水落石出。” 她不动声色的拿回刚刚被郭准拍在桌子上面的瓷杯,仔细检查着瓷杯有没有损坏。 郭准看着宋观南的动作,自然也知道宋观南是宝贝这一套茶具,心下已经有了思量。 “宫里还需要我去盯着,告辞。” 郭准在宋观南这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自然意气风发。 只是宋观南看着郭准大步流星的走出去,低头暗笑。 她何尝不知道郭准是想要让季骁明弑父这件事情水落石出? 只不过,现在的季骁明对于她来说还是有些用处,暂时还动不得。 她不得不先稳住郭准,等到了季骁明失去用处的哪一天,才能把弑父这件事情公布出来。 只希望在她扫平世家之前,这件事情暂时不要被捅出来。 想到这里,宋观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郭准回到宫里,刚刚走到御书房的门口,就听见了一群小宦官凑在一起,不知道是在聊什么。 他皱了皱眉头,轻手轻脚的凑到了一边。 “寝宫里面那位早就没气了,看似是药材进进出出,实际上药都倒掉了。” “可不是,我听说那位手指尖发黑,明显就是中毒的而死。” 郭准皱了皱眉头,刚要打断他们,却忽然间听见一个自己颇为熟悉的声音。 “你们都不知道,那天晚上是我和干爹当差,太子来了没有一炷香的时间,圣人就在亲宫里面喊来人,干爹让我带人看好大门,自己就要冲进去,可太子在里面挡着门,过了好久才进去。”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之前小川被处理之后新收的干儿子。 郭准的眉头跳了跳,只觉得怒气从心底往上烧,恨不得直接把面前的所有人都清出去。 不等郭准打断,一边的小宦官继续问:“那这样说,太子岂不是……” 后面两个字还没有说出来,郭准立刻清了清嗓子。 凑在一起的几个小宦官自然能够听出来这是郭准的声音,一瞬间一个一个都吓得脸色惨白,转过身的瞬间直接跪在地上。 郭准哼笑一声:“一个两个胆子很肥啊。” 几个小宦官对视一眼,都赶忙对着郭准磕头,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好不寒颤。 郭准冷哼一声,直接抬脚走进了御书房里面。 季骁明挣坐在里面看奏折,自然也听见了外面的喧闹,见到是郭准走进来,季骁明抬头看了他一眼:“外面这是怎么了?” 郭准走进来,直接单膝跪地,冲着季骁明行礼:“臣御下不严,恳请太子下令处置。” 这话听得季骁明更是摸不着头脑,他看了一眼郭准,又走到门外看了一眼在地上跪成一排的小宦官,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郭叔叔当真心疼我,怕这消息传出去,竟然连自己的干儿子都舍得下手。” 季骁明笑意盈盈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郭准,满意极了。 郭准低着头,不敢和季骁明对视:“还请太子发号施令,否则臣心中难安。” 季骁明缓缓踱步,来往间竟然有几分季昇以前的风范:“既然是郭叔叔的人,本王也不好让其他人动手,那就麻烦郭叔叔了?” 郭准怔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了季昇是让自己处置那些小宦官,立刻双手抱礼:“喏。” 季骁明站在原地,看着郭准有些佝偻的背影,浅笑了一下:“郭叔叔应该明白,我不希望这件事情,还有外人知晓,如果……真的让外人知道了,那可就伤咱们之间的情谊了。” 说完之后,季骁明的手还在郭准的肩头轻轻的拍了一下,满是威胁的意味。 郭准立刻点头,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殿下放心,咱家明白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季昇满意的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麻烦郭叔叔了?” 说着,季骁明拱了拱手。 郭准慢慢悠悠的站起身来,走到了御书房的门外。 “行了,祸从口出,也别怪干爹无情。” 听见郭准的话,一群小宦官都面面相觑,显然是没有听出来郭准的话外之音。 见他们交换眼神,郭准哼了一声,摆摆手招来了一边的金吾卫:“来人,把他们都押出去。” 这下几个小宦官才意识到郭准到底是什么意思,一霎时脸色全白。 “别叽叽喳喳的,殿下还在御书房里面听着呢。” 郭准提醒道。 几名小宦官被金吾卫压着就往外面走了。 在离开御书房宫园的时候,郭准回头看了一眼御书房的大门,却刚刚好对上了阴影处季骁明的视线。 季骁明就站在原地,似笑非笑的看着郭准,一副相信郭准能够处理好这件事的模样。 郭准心头一颤,赶忙低下头去作揖,错开了和季骁明交汇在一起的视线。 就这样,金吾卫带着这几个小宦官跟在郭准的后面,一路把人带到了内侍监。 刚刚到了内侍监,郭 第421章 亲手杀死干儿子 内侍监的后院向来是个神秘的地方。 几个小宦官走到后院,就看到已经备好的鸩酒。 郭准跟在他们的后面,慢慢悠悠地堵在了后院和前堂相通的门口:“怎么,还要下酒菜不成?” 这话一出,几个小宦官浑身抖得像是筛糠一样,甚至有腿软的直接坐在了地上。 见状,郭准皱了皱眉头:“咱家就站在这里看你们喝,早死早超生,放心,咱家会把你们的身后事安排妥当的。” 郭准依靠在门框上,看着这群小宦官走到那桌子旁边,纷纷端起一杯酒。 “都不愿意先喝是吧?” 郭准看着他们端着酒杯颤颤巍巍的样子,嗤笑一声:“那这样,咱家说喝,你们几个就一起喝下去,如何?” 听见郭准这话,他那干儿子颤抖着声音回答道:“多谢干爹赐福。” “什么叫谢咱家,谢谢太子才是。” 郭准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嘴角,显然是打算把他们几个的死归咎在季骁明的身上。 这次是几个小宦官一起颤抖着声音说:“多谢太子赐福。” “好,那就听咱家的话,喝!” 郭准微微扬眉,声音高了几分。 几个小太监眼一闭心一横,直接喝了下去,只有那郭准的干儿子站在原地,这手里面举着酒杯,半天都没有动静。 他仅仅地闭着眼睛,听着自己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地倒在地上,两条腿抖得厉害。 郭准看着他还站在原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 “怎么不喝?” 郭准冷声问他。 啪嚓—— 小宦官手里面的装满鸩酒的酒杯落在地上,碎成了一小摊瓷片。 就在郭准想要发火的时候,他立刻跪在了地上:“干爹!干爹我不想死啊干爹!” “和你说了,不是干爹要你死,而是太子殿下要你死。” 郭准缓缓踱步上前,走到已经倒在地上的抽搐的小宦官身边,俯身拾起了一只酒杯,走到那放着鸩酒的桌案旁边,背对着自己的干儿子,拿起那酒壶倒了满满一杯鸩酒。 “鸩酒价贵,可不许再浪费了。” 说着,郭准一步一步的走到这小宦官的面前,伸手把自己刚刚斟满的酒杯递到了他的面前。 小宦官跪在碎瓷片上面,泪眼婆娑的抬起头,颤抖着声音摇头:“干爹,干爹我不想死,儿子还要为干爹养老送终,儿子不想死啊干爹。” “养老送终?” 郭准重复了一边小宦官的话,轻笑一声:“放心,你干爹我身子骨还算是利落,还来得及再收一个干儿子慢慢养。” 小宦官头摇的像是拨浪鼓一样,惊恐又害怕的看着郭准手里面的瓷杯。 他知道,和自己一起来的那些宦官都因为喝鸩酒死了,而他没喝,所以现在还能够在这里向郭准求情。 郭准拿着酒杯的手伸到了他的面前:“当真不喝?这可是违抗殿下旨意的事情,你可要想清楚了。” 小宦官依旧是摇着头,说什么也不肯接过郭准手里面的酒杯。 郭准啧了一声,显然是没有什么耐心了。 他上前一步,捏住了小宦官的下巴:“爷让你喝,你就得喝。” 说话间,郭准就要把自己手里面的鸩酒往他口中倒。 小宦官挣扎的很是厉害,疯狂的摆动着自己的头,郭准被他带的趔趄一下,险些把酒洒在自己身上。 郭准不悦,捏着小宦官下巴的手松开,结结实实的在他的脸上来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用了不小的力气,直接把小宦官的脸打的歪向一边。 郭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随后加大了力气,直接把鸩酒灌进了小宦官的口中。 随后,郭准把酒杯往一边一扔,一只手捂住小宦官的嘴,另一只手抬起小宦官的下巴。 咕嘟一声,这鸩酒直接酒滑入了小宦官的喉咙里面。 郭准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站在小宦官的面前,看着他痛苦的捂住脖子,拼了命的咳嗽,似乎是想要把刚刚喝进去的毒酒咳出来。 偏偏这酒就像是毒蛇一样在他的五脏六腑里面横冲直撞,几乎是要把他整个人撕裂开来。 小宦官的瞳孔骤然放大,空洞洞的映出郭准的身影。 郭准好整以暇地看着小宦官,似乎是在看一出死亡的戏码。 “干爹……” 小宦官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不知道是被毒酒所侵蚀导致的,还是他费劲咳嗽弄出来的。 郭准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心里面竟然生出了几分报复似的快感。 于是,他对着面前的小宦官轻笑了两声,似乎是在应和他刚才的呼唤。 小宦官努力想要看清站在自己面前郭准的眉眼,可实际上,他眼前郭准的脸却不受控制的模糊了起来。 他意识到他要死了。 原来死竟然是这种感觉的吗? 小宦官的意识渐渐消散,自然也没有听见郭准的话。 看到小宦官渐渐闭上眼睛倒在地上,胸膛有一下没一下的起伏着,郭准立刻走到前厅,喊来了一个宦官。 “其他的都该去哪去哪,至于这个……念在往日的情分,为他收尸。” 说着,郭准踢了踢躺在地上的小宦官。 小宦官一动不动,看上去的确已经死去了。 郭准嗤笑一声,随后转身离开了内侍监。 等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郭准瞅准了换人当值的间隙,立刻冲季骁明行礼。 “太子,臣今天处置那些小子的时候,被鸩酒泼到了袖子上,实在是不得不回家浆洗一下这衣服。” 季骁明从一摞走着里面抬起头来,上下打量了一眼郭准,随后才淡淡的嗯了一声。 郭准在走出御书房的那一刻,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季骁明弑父的原因,郭准在每次面对季骁明 第422章 活着的死人,死了的活人 “泼。” 一边的门童显然是没有反应过来郭准的意思,只是端着水盆站在原地,呆呆地看了看郭准又看了看地上的小宦官。 郭准啧了一声,本来已经在宫里面熬了好几天,耐心早就已经所剩无几。 他直接自下而上的扬起手,把门童手里面的水盆直接扬起来,完完本本的倾倒下去。 这盆冰水不偏不倚的洒在了地上小宦官的脸上,“奇迹”也就发生了。 小宦官挣扎着,迷迷蒙蒙的要坐起身来。 “行了,别摸瞎了,你还没死。” 郭准挥挥手,示意门童出去,随后自己走到了一边门童的床上坐了下来。 小宦官看上去还没有完全醒过来,只是躺在地上来来回回的不知道摸索着什么。 郭准啧了一声,直接给了他一脚。 冰水的刺激加上身上传来的疼痛,小宦官重视睁开了眼睛。 他依旧是躺在地上,目视前方——也就是门童小房间的屋顶。 郭准见他久久未动,又是给了他一脚。 知道这时候,小宦官才见鬼似得喊出了声。 声音太吵太大,反倒是让郭准皱了皱眉头。 “闭嘴!” 郭准又是给了他一脚。 小宦官坐起身子,坐在地上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自己的腿脚。 在确认了他自己完好无损之后,小宦官惊喜的扑向郭准,直接抱住了郭准的腿。 “干爹救了我?干爹!” 小宦官没喊两句,郭准立刻就是一脸嫌弃的把他蹬开:“行了,瞅瞅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被踢出去,小宦官也不急,只是跪在地上,冲着郭准一个劲的磕头,一边磕一边嘴里面还一个劲的说:“多谢干爹,儿子这辈子给干爹当牛做马,给干爹养老送终。” 这絮絮叨叨的话语不但没有让郭准的神情松下来,反倒是让郭准眉头皱的愈发的紧。 “你的确没死,但是也和死差不多。” 郭准一边说,一边抬手掸了掸自己鞋面上的灰。 小宦官很有眼力见的膝行上前,抱着郭准的脚就开始轻轻的拍打:“没事,干爹救了我一命,干爹让儿子干嘛,儿子就干嘛。” 听见他这番话,郭准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干爹就告诉你,你现在不能回宫了,也不能让太子知道你还活着。” 小宦官立刻点点头:“干爹放心,儿子知道。” “你知道个屁,”郭准白了他一眼,“你知道圣人是怎么死的,仅仅是这一点,就足够宁家,足够太子追杀你倒天涯海角,你到底清不清楚。” 说着,郭准还气愤的提了提他的耳尖。 小宦官赶忙点头应承:“干爹放心,儿子都知道,都记在心里面了,以后就听干爹一个人的话。” 这小子上道,郭准也松了一口气:“咱家就问你,圣人驾崩之前,对你如何?” “回干爹,圣人对儿子不错,上次还赏了儿子一个青玉雕的壶,说是让儿子好好孝敬您。” 小宦官一边说,一边轻轻的放下郭准的脚,开始蹲在郭准的腿边,不轻不重的给郭准捏腿。 “干爹这些天都劳碌,儿子都看在眼里,儿子给干爹揉揉腿,干爹好好歇歇。” “嗯……”郭准颇为享受的眯了眯眼睛,“你说得对,圣人待你我不薄,可是现在天下人都不知道圣人是被自己亲儿子杀了。” 听到这里,小宦官意识到郭准是要和自己说正事了,赶忙附耳过去。 郭准压低了声音:“咱家这些天都咽不下去这口气,明明官家才是主子,太子既然杀了官家,当时是为了救他母后,可是现在皇后也死了。” “干爹的意思是……” 小宦官适时的地上了话口。 郭准叹了一口气,面上有了几分怅然:“干爹觉得,官家的死,总归还是不能这样被太子篡改的,总归……还是要给官家一个清白。” 小宦官呆呆的看着郭准,有些不明白郭准到底是什么一艘。 郭准继续说:“所以,你当时也看到了,咱家今天和你这样,就是为了让你脱身。” 说着,郭准的手在小宦官的肩膀上拍了拍。 小宦官怔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爹爹想让儿子怎么做?” 郭准看着他,似乎是在寄托着什么:“太子这些天已经把那天的护卫全部处理了,金吾卫也消失了不少人,宦官更甚,今天保你出来,想着若是有朝一日咱家也被灭口了,你还能够站出来,把这件事情昭告给世人。” 小宦官听着季昇的话,直接重重的点头:“干爹放心,儿子明白。” “所以,你不能出门,我会把你送到一个没有人知道,因为不会有人发现的地方,你在那里好好等着,记着咱家的话。” 说道最后,小宦官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郭准的眼角有丝丝水光。 郭准能够憋住眼泪,可是年岁不大的小宦官却是直接忍不住了,豆大的泪珠直接滑落下来:“干爹……” 郭准笑着摇摇头:“没事,你已经‘死’过一次了,太子不会揪着一个死人不放的,咱家不一样啊……” 说着,郭准站起身来,缓缓往前走了走:“你干爹我看上去还是活着的,可不知道哪天太子就给我灭口了,全是因为我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 郭准竟然是有些伤感。 小宦官一个劲的点头:“干爹放心,儿子明白,儿子一定好好活着,到时候,一定不让陛下,也不让干爹您蒙冤。” 郭准吸了吸鼻子,连说了三个好:“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明天大清早,你去平康坊里面,找一个乐坊,那边,有干爹的人。” 说完之后,郭准悠长的叹了一口气,拿出自己身上的帕子,塞在了小宦官的手里面:“来,擦擦眼泪,省的明天一大早眼睛肿了 第423章 世家的试探 宫里戒备森严,整个皇宫里面几乎都是季骁明的眼线。 郭准行事也愈发地小心翼翼。 他不敢暴露自己对季骁明不满的想法,也不敢暴露自己对于季昇的怀念。 而此时此刻的季昇依旧躺在寝宫,每天都有药水涂在身上用来保存尸首,也多亏现在还没有开春,连风都带着凉意,倒是还能够看出他往日的神采。 郭准小心翼翼地从金吾卫的手里面接过来了今天的奏疏,又谨慎的走进了季骁明所在御书房。 季骁明坐在之前季昇经常坐的椅子上,看着他父亲的内侍给自己送来奏疏,恍惚间竟然有种自己已经成为自己父亲的错觉。 可这种错觉没有维持多久,季骁明刚刚翻开一本奏疏看了两眼,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上去是在平复他自己的心情。 郭准站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只能看着季骁明把手里的奏疏摔在了一边,随后拿起了下一本奏疏。 季骁明翻开了自己新拿的这一本奏疏看了看,只觉得气血上涌,一气之下又把自己手里面的这一本奏疏也摔在了一边,不偏不倚地看在了第一本奏疏的上面。 “一派胡言。” 这是季骁明对这两本奏疏的评价。 郭准依旧站在原地,如果不知道这里站着人的话,只会以为郭准是一个穿着内侍衣服的瓷瓶。 季骁明抬手,习惯性地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却又忽然间放下了自己的手。 倒也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他忽然间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动作,竟然和季昇之前的医馆一模一样。 这个发现让季骁明有些烦躁,可他也不得不拿起了下一本奏疏。 仅仅的扫了两眼,季骁明又把手里的奏疏扔在了一边。 “郭叔叔,麻烦去请帝师进宫。” 季骁明直视着前方,一双眼睛直勾勾的,可细看却能够发现里面燃烧着熊熊怒火。 郭准不敢怠慢,直接唱喏离开。 只剩下季骁明一个人坐在御书房里面。 他抬起手,拿起了一边的茶杯想要喝一口,却发现里面的茶也是自己父皇以前最爱喝的茶。 季骁明的心里面更加郁闷了,想要早日登基的心也是愈来愈快了。 想到这里,季骁明的视线又落在了刚刚被他摔在一边的奏疏上面。 这些……都是世家人的奏疏,猛地一看是在关心“病重”父皇的身体,可实际上话里话外都在说他季骁明不适合继承大统的言论。 季骁明身为太子,心里面自然郁闷,可是也明白现在的自己不足以和这四个世家抗衡。 笑话,当年的贺聿龄都只是靠着集权堪堪从世家的手里面抢回来一些制衡的空间,可现在贺聿龄不在了,父皇也不在了,这样的压力自然也就降临在了他季骁明的头上。 想到这里,季骁明自然想到了宋观南。 郭准的动作很快,不多时就已经到了东宫别苑把宋观南接了出来。 宋观南自从被封为帝师之后,依旧还是穿着右卫率的官袍,倒不是朝廷不给做,而是她宋观南舍不得这些银子。 郭准看着宋观南身上火红的官袍:“现在这时候,帝师穿这种颜色去见太子,不太合适吧。” 宋观南微微扬眉:“没什么不合适的,现在还没说人真的死了,不是吗?” 说到这里,两人坐上了马车,宋观南压低了声音问郭准:“太子找我做什么?” “早上起来看了几本奏疏,被气到了。” “看几本奏疏就气到了?” 宋观南发笑:“按理说他不会这样的,莫不是那奏疏被郭将军择过了?” “还是瞒不过帝师。” 郭准微微颔首,算是认了宋观南的说法。 宋观南轻笑一声:“自古以来,没有几个太子是顺利继位的,要么是其他兄弟也想要争一争,要么就是先帝走之前没有把悍臣清理干净,这龙椅和戏台子没什么两样,台上的台下的,都在这戏里。” 两人说着话,马车摇摇晃晃地从侧门进了宫。 在宋观南即将下车的时候,郭准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够听见的声音对宋观南说:“太子谁都不信,也没有人可以依靠,宁将军还不能复职,帝师一切谨慎,珍重。” 宋观南低低地嗯了一声,随后缓缓朝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郭准清清楚楚地听见宋观南呢喃了一声。 她说:“不急。” 宋观南一步一步地走进了御书房,一进门就看到了季骁明皱着眉头正在看手里面的奏疏。 她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季骁明此时此刻的心情并不好,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季骁明面前的那一摞奏疏,只觉得分外有意思。 这还是宋观南第一次见到季骁明看奏疏的模样,竟然比他父皇更有意思。 如果说季昇是一头成年的狮子,看奏折的时候满是权衡的思虑,而此时此刻的季骁明,就是稚嫩的幼狮,分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面临着多大的危险。 季骁明抬眼,看到宋观南站在自己面前,放下了自己手里面的奏疏。 他抬起手,想要揉一揉自己的鼻梁,可却好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的手就这样悬在半空。 宋观南见他怔住,好心唤他:“殿下?” “哦。” 季骁明回神,讪讪地放下了自己的手,把自己刚刚分出来的一小摞奏疏往宋观南面前推了推:“麻烦帝师看一下这些奏疏。” 宋观南挑眉:“殿下是要我看奏疏?” “让你看,你看就行了,出事还有本王,” 季骁明错开了宋观南盯着自己的视线,恍然间竟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可这也只是一瞬间的错觉,季骁明瞬间就恢复了正常的神情,注视着宋观南翻开其中一本奏疏。 宋观南看到自己手里面的奏疏,立刻就明白了季 第424章 齐王的图谋 不知道是不是宋观南的错觉,当宋观南说出这些人都是世家的人那一瞬间,季骁明的神情竟然变得有些释然。 就在宋观南还想要细看的时候,季骁明已经又恢复了平常那一副漫不经心不愿意多说的模样。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竟然觉得此时此刻的季骁明有了几分君临天下的气势。 “帝师觉得该怎么做?” 季骁明把这一摞奏疏放在了一边,状似漫不经心地问宋观南。 宋观南沉默了片刻:“臣觉得,世家不可不除。” “理由呢?” “理由就是……还没有发丧,殿下没有登基,一切都像是空中楼阁,看上去稳,可实际上摇摇欲坠。” 说到这里,宋观南看也不看季骁明一眼,而是自顾自的走到了一边的空椅子上坐下了。 季骁明并没有理会宋观南这一刻的“无礼”,而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做了什么决定。 宋观南看着季骁明现在的模样,竟然生出了几分稀奇,她盯着季骁明:“殿下是怎么打算的?” “自然是除掉世家。” 季骁明的语气理所当然。 宋观南点点头:“那怎么除掉世家呢?” 听到这里,季骁明瞥了宋观南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那就不是帝师该操心的事情了。” 宋观南啧了一声:“所以,殿下让郭将军把我带到宫里面目的就只是让我知道您要对世家下手了?” 季骁明哼了一声:“我是想让帝师听听我的计划。” “那为什么又说我不该操心?” 宋观南丝毫不放过季骁明话里面的每一个漏洞,精准地把言语的利剑往季骁明的心窝里面戳。 季骁明怔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宋观南竟然和自己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宋观南继续说道:“难不成是太子对自己的办法不够自信,觉得自己的办法……不能够一下打击到所有的世家?” 许是因为宋观南看得过于透彻,季骁明原本满是傲气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些许的不自在。 她自然敏锐地捕捉到了季骁明脸上的不自在,哈哈一笑好不痛快:“殿下放心,我宋观南绝对没有其他意思,只是觉得殿下说话倒是颇为有趣,一时间想要看看殿下到底为什么这样说话。” 可宋观南说完这番话之后,季骁明脸上的表情更加难看了。 季骁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决定不在这件事情上面和宋观南计较太多。 他只是在自己的桌子上面铺开了一张宣纸,随后拿着毛笔盯着宋观南:“还请帝师研墨。” 宋观南看着季骁明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嘴角抽了抽,显然是没有想到季骁明竟然会只是自己做这样的事情。 可宋观南还是老老实实地上前研墨,毕竟她却是想要看看季骁明到底是打算怎么做。 季骁明在纸上写下了王谢房张四个字来代表这四个世家,随后问宋观南:“不知道帝师知不知道齐景公和晏子有一个典故,叫做‘二桃杀三士’。” 宋观南点头:“自然知道,论功行赏,即使三人互为兄弟,也都不认为自己的功绩比其他二人低,都觉得自己该分到桃子,前两人拿了,那第三人无论是哪个,都会心有不甘。” “正是这个道理。” 季骁明满意地点了点头。 宋观南倒是有些无奈,这样的典故,在书院里几乎人人都知道,可季骁明还是这样问她,反倒是显得他运筹帷幄一样。 可心里面腹诽,宋观南也不能在面上表现出来。 毕竟她可不想因为季骁明的事情和世家扯上不死不休的瓜葛。 毕竟她心里面已经为季骁明安排了两条路,第一条就是和世家鱼死网破,他登基不成,那自然会带着世家一起消亡,到时候,就是自己和季承佑渔翁得利的日子。 想到这里,宋观南嗯了一声,应和季骁明的话。 季骁明滔滔不绝地说了自己的计谋,最后才问宋观南:“帝师觉得如何?” 宋观南却是皱了皱眉头:“殿下说得简单,可世家的人不是傻子,想来也明白二桃杀三士的道理。” 她一边说,一边拿着手里面的墨条在砚台里面轻轻研磨。 季骁明抬眼扫了宋观南一眼:“帝师大可放心,就像皇家儿郎都想要坐一坐龙椅一样,世家谁也不会甘心自己比其他世家差上一头。” 听到这里,宋观南知道自己不能再多说什么,于是行礼:“殿下思虑周至,臣并无异议。” 就在宋观南以为自己可以转身离开的时候,季骁明却忽然间拉住了她官袍的衣袖:“既然如此,希望到时候帝师不要拂了本王的邀约。” 此时此刻,宋观南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是被季骁明拉下了水。 本来宋观南只打算隐在暗处,默默地支持季骁明和世家争斗,确保两方都会两败俱伤,可季骁明确察觉到了她的打算。 如果这一次的计划成功,那他季骁明就成功的坐上了龙椅,而若是失败,自己也不能够真正的做到置身事外。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宋观南站在原地,露出了一个勉勉强强的笑容:“放心,臣一定会好好地辅佐殿下。” 听见宋观南这样说,季骁明竟然爽朗地笑了起来:“本王喜欢辅佐这个说法。” 随后,季骁明扯紧了宋观南官袍的衣袖,把她拉近了自己几分:“帝师啊帝师,你教不了本王什么,最好本本分分的做个谋士,明白吗?” 宋观南垂眸看着他,只觉得季骁明的眼眸在此时此刻像是鹰隼的眼眸一样,牢牢的锁住了她。 她清楚季骁明是在威胁自己,可是这种时候,她显然不会和季骁明较劲。 宋观南露出了一个笑容:“殿下放心,臣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季骁明的脸上是堆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第425章 所谓步步高升 季骁明下手的速度很快,不多时就已经把谢家和张家请到了宫里面。 他是太子,又是现在真正掌权的人,虽然世家明面上没有说出来,可是多多少少能够察觉出来季骁明想要坐上皇位的心思。 一场小型的宫宴上面,三个人看上去言笑晏晏,可实际上却暗流涌动。 季骁明先端起了茶杯:“倒也不是有什么大事情,只是觉得父皇忽然病重,本王虽然身为太子,可在朝堂上面,到底还是比不过诸位,所以想要请教请教。” 他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手里的茶杯也是左右各举了一下。 “太子这是哪里的话?我们谢氏满门虽然人多,但说到底,也都是受到圣人庇佑,哪里敢托大?” 谢家的家主笑意盈盈的,看上去倒是一副不争不抢的无害模样。 可谁都清楚,能够带着季家走了那么多年的人,绝对不可能像他看上去这样的没有心思。 和谢家家主不一样的是张家的家主,张家的家主坐在一边,看上去是在赔笑,可实际上一双眼睛在流转之间闪过了精光。 张家,早年间是做笔墨生意的,所以出了不少的官员,后来慢慢的生意落在了外家的手里,本家虽然不碰生意,但到底还是吃了不少的红利,所以也是世家里面钱财最多的。 谢家不一样,谢家是老世家,从有昭国的时候,谢家就不知道存在了多长时间。 于是,这也造成了谢家看不上张家满身铜臭味,而张家又觉得谢家是假清高。 这就是季骁明的计谋,找来互相看不上,又是有差距的两家。 季骁明笑吟吟地看向了坐在一边的张家家主:“既然如此,我也不好瞒着二位,父皇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各种汤药下去也只是吊着一口气,怕是……时日无多。” 说到最后的时候,季骁明竟然还有一瞬间的哽咽,仿佛为自己父皇的身体状况感到伤心。 一边的谢氏立刻温声安抚:“圣人毕竟也是人,太子……节哀。” 而坐在一边的张氏却是看了一眼季骁明,叹了一口气:“谢老爷说的不对,人的确是有生老病死,可是现在生病的是圣人,圣人那可是真龙天子,怎么能和平头百姓一样呢?龙体欠佳,咱们下面的人自然应该为了圣人的身体着想。” 随后,张氏看向了季骁明:“臣倒是知道几个民间的神医,或许能够用民间的偏方帮圣人医治。” 说到这里,张氏的视线落在了季骁明的身上,倒是存了几分试探的意思。 季骁明眯了眯眼睛,自然也是听出来了张氏的话外之音。 他不知道这些世家对于父皇病重而且长久没有出现在人前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态度。 可张氏这番话,那就是明显对自己父皇“上心”。 季骁明不动声色地摇摇头:“宫里面的御医侍候父皇多年,自然也是了解父皇的身体,民间的……” 说着,季骁明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不是本王不许,实在是怕父皇责怪。” 短短的几句话,季骁明就把这件事情的责任推到了季昇的身上。 他依旧是一脸的随和,仿佛面前谢氏和张氏都不能够把他激怒。 张氏点了点头,随后瞥了谢氏一眼:“只怕是,有些人不关心圣人,只关心自己。” 谢氏拿着折扇的手一僵,随后弯了眉眼:“瞧瞧张大人说的这话,咱们只是臣子,就算是再关心圣人,还能越过太子不成,咱们算都是外人,不要瞎操心。” 他在这朝堂里面混迹了这样多年,自然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三言两语,就把张氏架在火上烤, 你姓张的不是说我贬低圣人吗?那你这样关心圣人,是不是又有什么别的想法呢? 在张氏的注视下,谢氏打开折扇,轻轻地掩了掩自己的嘴。 季骁明听出来了这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反倒是正中他下怀。 他赶忙摆了摆手,示意下面的侍女赶紧上菜,随后看向了谢氏:“父皇如果知道二位的关心,心里面一定颇为熨帖。” 随后,季骁明看着一盘一盘的菜肴端上了桌子。 一边的谢氏看到自己面前的菜式,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笑而不语。 偏偏坐在谢氏对面的张氏没有看出来面前这一道菜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自顾自的夹了一块。 等他吃完了,才发现自己对面的谢氏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看。 张氏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盯着谢氏,顾不上细细咀嚼,便艰难地咽下了自己口中的年糕。 谢氏收回了落在张氏身上的视线,转而看向了坐在主位上面的季骁明:“太子今天把我们二人喊来,应该不只是为了让我们尝尝这一道年糕吧?” 说话间,谢氏扫了一眼自己面前的那一盘年糕。 季骁明哈哈一笑:“果然还是瞒不过二位,就是不知道,二位知不知道这年糕寓意这什么?” 他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游移。 谢氏微微一笑:“年糕年糕,自然是寓意着步步步高升。” 一边的张氏听见这两句话,才回神这件事情并不想自己意味的那样简单。 这不是只是太子在收买人心这样简单。 步步高升,他季骁明已经是太子,既然要步步高升,那就只能升到那个位子上面去。 就在张氏自顾自地想着,季骁明却抚掌大笑:“没错,正是步步高升。” 破天荒地,谢氏和张氏交换了一个眼神,又不约而同地把视线落在了季骁明的身上。 季骁明的嘴角还挂着笑容:“二位以为,步步高升是什么?” 张氏不慌不忙:“自然是我昭国步步高升,万国来朝。” 季骁明摇了摇头:“不是让你们说昭国,而是让你们说自己。” 自己? 这话反倒是让二人有 第426章 十相分权 不能只有一位右相? 谢氏和张氏一时间竟然都不知道季骁明的话是什么意思。 季骁明微微一笑,耐心的解释:“自然是因为之前的右相,也就是贺聿龄,集权过甚,不仅仅是做出了谋反的举动,就连当年的官印案,也是被他推出来顶罪的人。” 说到这里,季骁明端起酒杯,问他们二人:“所以,二位觉得,这右相立几个比较合适?” 这句话反倒是让张氏和谢氏一时间有些转不过来弯。 要知道立右相这可是大事,不是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能够决定的,不仅不能够决定,甚至连商议也不应该单单只问他们两个人。 除非……是在试探。 谢氏和张氏两位家主互换了一下眼神,随后谢氏慢慢悠悠地合上了自己手里面的折扇:“太子这话,我竟是有些听不明白了。” “听不明白?那本王可以说,这是父皇的意思,毕竟一个右相会以为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若是右相不止一个呢?” 说到这里,季骁明脸上的神情竟然变得有些倨傲。 张氏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可是谢氏却已经从季骁明的话里面听出来了些许的猫腻。 他的折扇杵在他的大腿上,食指轻轻的点着扇子骨的位置,不紧不慢的像是在随着他的思绪而动一样。 直到季骁明看过来,谢氏才慢慢的说:“既然如此,那不如多弄点右相出来,不仅仅是一个人,而是想翰林院那样,弄一群人出来,也好过只有几个人,串通好蒙骗圣人。” 听见谢氏这话,坐在对面的张氏也是认同的点了点头。 毕竟只有几个人的话,免不了要一番争夺,到时候圣人要是顾忌他们,全部都是钦点其他人,而不用世家的人,岂不是把这大好的权势让了出去。 季骁明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缓缓点头:“既然如此,那本王也说说自己的想法。” 他手里面依旧端着酒杯,比划间颇有几分指点江山的意味在里面。 “既然是一群右相,那必然不能分出高下,大家都是一样的人,凭什么你比我低一头,我比你高一头,对不对?” 见到谢氏和张氏点头,季骁明又继续说:“可是这样一来,总不能父皇每次召见右相,都是一群人到御书房里面,先不说御书房能不能放下那么多的桌子,就是父皇一次性听那么多人七嘴八舌的,也是要头疼的。” 张氏微微皱眉,明显也觉得有些不妥:“可要是这样,便总归是要又一个人在主位上,这个人岂不是又成为了过去的那种右相?” 季骁明没有立刻回答张氏的话,而是把视线落在了旁边谢氏的身上。 谢氏盘玩着自己手里面的折扇:“那就让这个位置能够一直流动不就好了,这个月是你,下个月就是我,这样下去,总归不是一个人在位置上面坐太久,也就避免了之前贺聿龄的情况再次出现。” 季骁明满意的点点头,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这个办法的确是好的,可这人选……” 他看了看谢氏,又看了看张氏,明显是想要看看他们二人的打算。 可是二人又不傻,直接低下头去,错开了季骁明看向自己的视线。 季骁明没有说话,只是任由房间里面安静下来,自顾自的吃着自己面前的菜肴。 谢氏和张氏又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严重看到了势在必得。 的确,右相这个位置足够让人眼馋,即使是被削弱过,行使轮换的右相。 只要这几个人里面能够让自己的人多上一个两个,那就足够让自家多一些时间能够在朝廷里面呼风唤雨。 季骁明似乎是能够听到两个人的心声一样,偏偏在这个时候开口说话:“既然如此,那就按父皇之前说的,一共选出来十位右相。” 说完这句话只是,季骁明继续吃着自己面前的菜肴,丝毫没有要抬眼看他们二人的意思。 在季骁明看不到的地方,谢氏和往事两人也是是不是得对上视线,视线交错间,暗流涌动。 两人自然都明白这件事情的意义,十个人,这意味着出去和圣人权衡,两家最少都能够安插进去四个人。 这种时候,两位家主似乎都没有意识到世家并不只是有他们两家。 关乎利益,谁也不希望自己的满汉全席被有心之人分走半分。 而正在“专心”吃东西的季骁明,嘴角微微抽动,几次都要有咧开的趋势,却又被他快速压制下去。 这一场宫宴很是快速的结束了,谢氏和张氏显然是要迫不及待的回去找自己家族里面的人商讨,而季骁明则是要停下来好好笑一笑。 殊不知这一切都被坐在东宫别苑里面的宋观南听在耳朵里面。 “当真只有谢家和张家知道这件事情吗?” 来和宋观南汇报的小宦官明显愣了一下,不解地看着宋观南:“帝师这是什么意思?” 宋观南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太子既然能够说出十这个数字,就不可能只让谢家和张家知道这件事情。” 说话间,宋观南的手在椅子的扶手上面来回敲打,看上去心情很是不错。 小宦官懵懵懂懂的看着宋观南:“帝师说的我不明白,但是郭爷爷让小的给帝师送一件东西。” 宋观南看向他:“什么?” 小宦官掀开自己外衣的下摆,当着宋观南的面撕开了衣服的夹层,从里面拿出来了一张薄如蝉翼的素绢布,铺在了宋观南的面前。 宋观南立刻坐直的身子,往桌子上面看去。 只见那素绢布上面写满了字迹,乱糟糟的需要好一会分辨。 再仔细看一看,宋观南只觉得自己后背发凉。 “血书?” 宋观南的声音微微颤抖。 “嗯。” 小宦官的声音颤抖,用力 第427章 九声丧钟 谢家和王家一回去,就开始了私下通信。 十个名额,在他们先得到了季骁明的消息之后,立刻就展开了部署。 起初季骁明还和宋观南说想要让工部尚书占一个位置,可却被宋观南否决掉了。 十个人的右相,和独一无二的工部尚书,宋观南并不认为这对于工部尚书来说是什么所谓的提拔。 “十个右相,这不明摆着就是在分权吗?分散的权力,落在谁身上,都是被其他人觊觎的份,在官场上,要做独一无二的官,让圣人明白,没有我就会出乱子。” 工部尚书坐在宋观南对面的摇椅上,眯起眼睛说得很是理所当然。 宋观南轻笑一声:“你看的倒是透彻。” 工部尚书哈哈一笑:“再说了,我要是去做了那十个人里面的一个,迟早要被世家的人挤兑,先不说自己能不能胜任,世家的人愿不愿意让我分一杯羹都是另一回事。” 此时此刻的他格外爽朗,躺在摇椅上一晃一晃的:“想当初帝师还是右卫率的时候,本官就觉得您还要往上走,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说到这里,他又伸了一个懒腰:“也好,攀上了帝师的路子,我这以后,好歹也能在工部里面挺直腰杆说话了,一个一个的,甭管侍郎,还是员外郎,身后都有人,搞得我这工部乌烟瘴气的。” 宋观南瞥了工部尚书一眼,嗤笑一声:“想的倒是美,我这个帝师算什么啊?圣人封的,太子认不认还是另一回事呢。” 这也是宋观南最担心的地方,毕竟季昇的尸骨都已经凉透了,现在朝堂里面基本上就是季骁明的天下了。 只要……世家不干涉他登基的事情。 宋观南垂眸:“圣人现在身体不好,太子早晚是要登基的。” 工部尚书怔了一下:“你说好好的,圣人怎么突然病了?我可是听说,表面上圣人病重,实际上已经驾崩了有段时间了。” 宋观南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垂眸,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啊?”工部尚书忽然间有些搞不明白状况。 宋观南挑眉看他:“怎么,以为道听途说的不可能是真的?” 工部尚书看着宋观南的神情不似作假,立刻两只脚踩在地上,停下了还在摇摇晃晃的摇椅:“真的?” 宋观南微微一笑,什么也没有说。 可这已经足够在工部尚书的心里面掀起惊涛骇浪,他盯着宋观南,一个劲地追问:“陛下他……” 宋观南把食指竖在自己的嘴唇前方,轻轻地“嘘”了一声。 工部尚书立刻反应过来宋观南的意思。 她这样避讳,多半是真的了。 想到这里,工部尚书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来平复自己胸膛中怦怦跳的心脏。 他也是刚刚得知这件事情,可是圣人驾崩,太子理应登基,为什么现在只是传出季昇病重的讯息呢? 工部尚书眯起眼睛想着。 宋观南坐在一边,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嘴角:“自然是还不到时候。” “什么?” 工部尚书听到了宋观南的话,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宋观南。 他对上宋观南那一双清澈的眼眸,蓦然间明白了许多。 是啊,十个右相,这放在谁身上都是想要掺一脚的程度,更何况现在世家谁也不想其他世家比自己的名额多。 工部尚书又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太子是想要趁乱登基?” 宋观南点了点头:“估摸着就是这样了,先把水搅浑,这样他才能够浑水摸鱼。” 她的视线落在远处的草木上,脸上写满了思索。 而一边的工部尚书却是坐不住了:“那这样一来,到时候国葬的时候,工部岂不是又要加工加点?不行,我得回去让他们多多少少开始备着点,免得到时候办不好被太子责罚。” 工部尚书很是敏锐,立刻就要站起身。 宋观南也不拦他,只是点点头:“的确,你已经拒绝太子一次了,要是办事不力,那尚书以后可有的受苦。” 可一切都比宋观南预料中来的更快一步。 前脚刚刚说要立十个尚书,后脚立刻就是圣人驾崩。 长安城北边的山坡上,有一尊大钟,在这一天的清晨,九声钟响彻了整个长安城的上空。 宋观南站在槐树下,不解地抬起了头。 为什么是今天? 她想不明白季骁明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九声钟响意味着什么,所有长安人都清楚。 不对啊,不该是这个时候啊。 宋观南一时间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她下意识的想要找人问一问,可她这院子里面没有任何的动静。 宋观南来不及多等,衣服都没有换,风风火火地往宫里面走去。 等到宋观南进了御书房,不偏不倚地和季骁明对上了视线。 季骁明坐在椅子上,丝毫也不意外的看着宋观南冲了进来。 宋观南站在了原地,怔怔地看着季骁明。 季骁明看到宋观南发呆的模样,立刻大笑出声:“帝师怎么直接来了?” 宋观南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绪,走到了季骁明的面前,和他对视:“你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季骁明笑着别开了视线:“本王听不明白帝师到底是什么意思,本王只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样的事情。” 宋观南紧紧地盯着季骁明半晌没有想明白季骁明到底是什么意思。 “父皇也该上路了,我也该上位了。” 季骁明抬手,轻轻地抚上宋观南的侧脸。 宋观南抬手打掉了他的手:“太子想怎么做我宋观南无权过问,可太子要记得,世家还在。” 季骁明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可帝师还是进宫了不是吗?” 宋观南怔了一下,还是问出了自己心里面想要问的问题:“为什么 第428章 看不透你 季骁明缓缓绕开桌子,走到了另一边:“本王会以最快的时间登基,到时候,帝师还要喊我一声陛下。” 宋观南咬了咬后槽牙:“太子登基,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臣该恭喜才是。” 季骁明被宋观南的话逗笑了,哈哈大笑着走到宋观南的身边,垂眼盯着宋观南紧闭的嘴唇。 “帝师还记得之前本王去东宫别苑的时候吗?” 宋观南没有说话,只是垂着眼不愿意抬头看季骁明。 季骁明也不在乎这些,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当时我很想祈求帝师您,可是当时帝师好像并不把我放在眼里。” 宋观南沉默不语,她不清楚季骁明到底想要说什么。 可季骁明就仿佛沉浸在他自己的情绪之中,继续冲宋观南发泄着自己心里面愤懑:“所以,我这次到时要看一看,帝师到底能不能算出我要做什么。” 说着,季骁明走到了御书房的门口,直接关上了御书房的大门。 宋观南听见门闩落定的声音,缓缓闭上了眼睛。 看来,季骁明是真的杠上了。 宋观南清楚地听见季骁明的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缓缓的走到了自己的身后。 她皱紧眉头,不断地思索着季骁明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就在宋观南沉思的时候,季骁明却不肯闭嘴:“怎么样,帝师能想出来吗?” 宋观南缓缓回身,对上了季骁明的视线。 她藏在衣袖下面的手攥成了拳头,指甲狠狠地扣进掌心,试图用痛感来让自己保持绝对的理智。 可季骁明的眼神实在是太过于刺眼,让宋观南数次都差点破功。 他就站在原地,高高在上地仿佛宋观南生命的主宰。 宋观南深吸了一口气:“当时,齐王来我府上,说是让我想想办法,从圣人手里面保宁将军一条命,那我且问齐王,宁将军是否还活着?” 季骁明点点头:“自然活着,在将军府软禁。” 宋观南继续说道:“后来,齐王有找到我,说要救皇后,也就是那天晚上,您亲手……” 后面的话宋观南并没有说出口,而是意味深长的勾了勾唇角。 季骁明没有说话,看向宋观南的眼神晦暗了几分。 “也就是那第二天,齐王找上了臣,掐着臣的脖子,说臣是红颜祸水?” 宋观南微微挑眉,揶揄地看着季骁明,显然是到现在都没有释怀。 “那臣斗胆问殿下一句,臣自认没有做过任何不利于朝廷之事,无论是远洋,亦或是煤场,臣都问心无愧,可殿下欲加之罪,臣实在是难负其重,不堪其扰,而殿下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仅仅只是为了羞辱臣吗?” 季骁明喉头微动:“因为帝师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的简单,不管是当时右相的案子,还是后来把宁见岳支去陇右,帝师所做的一切,已经超过了一个‘谋士’该做的事情。” 随后,季骁明轻车熟路地伸手,想要扼住宋观南的喉咙。 可这一次,怒气冲冲的宋观南早有防备,直接一巴掌打开了季骁明朝着自己伸过来的手。 宋观南嗤笑一声:“殿下真是糊涂,臣当年帮了殿下许多,没想到现在殿下一句话,竟然把臣曾经的帮助都抛之脑后了,果然是自古帝王多寡恩。” 她还清清楚楚的记得,远洋的事情就是她交到季骁明手里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季骁明坐稳太子的位置,可是现在,季骁明非但不挂念不说,反倒是因为忌惮而威胁她。 宋观南并不喜欢被人威胁的滋味,尤其是,季骁明这个人还在她计划里面被写定了“祭品”的身份。 季骁明收回了手,看着宋观南:“那还请帝师瞪大了眼睛,看看本王到底是怎么做的。” 两人就这样不欢而散,宋观南没有得到自己想要听到的答案。 她把自己关在家里面许久,始终想不出了季骁明到底打算怎么做。 宋观南这才发现,自己对于季骁明的了解并不多,不仅了解不多,两人之间的恩怨其实一点也不少。 宁将军,是她和安王妃以及鬼市一起设下的局,刺杀皇子,其心可诛,是以被季昇斥责,剥夺官职,看押诏狱。 皇后,和世家勾结,但也是她告诉了季昇,所以皇后也因为刺杀陛下而进了诏狱。 这两个人,都是她宋观南向季昇表忠心的工具。 于是,她成了明面上的帝师。 宁见岳离开长安去往陇右,是她为了保护自己这个徒弟,毕竟宁仲询和皇后的动作不小,如果不是没有造成惨烈的后果,宁家应该会落得一个满门抄斩。 而在季骁明的眼中,是她把他母家唯一的表妹送去了战场。 季昇,是她明白皇后的意思,随后言语里各种暗示让季骁明走上了弑父的道路。 也是同一个夜晚,她宋观南潜入牢中,一杯鸩酒了结了皇后,目的是让季骁明和那些世家“割袍断义”。 季骁明以为皇后是被世家灭口,丝毫没有怀疑过是她。 宋观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样看来,的确是她算计了季骁明。 可她的确问心无愧。 但自从听见了那丧钟的声音,宋观南就发现自己好像不能掌控季骁明下一步的走向了。 她只能看着季骁明一步一步地走上龙椅。 在登基大典前一天的时候,季骁明还状似不经意般从她身边路过,嗤笑着说:“登基的是本王,不是七弟,帝师可还满意?” 直到这一刻,宋观南恍然发现,季骁明从始至终都明白自己属意的人季承佑。 她微微一笑:“太子多虑了,臣在乎的不是一个皇帝,也不是这朝堂里面的臣子,更不是所谓高贵实则阴暗的权力。” 季骁明没有回答宋观南的话,而是慢慢悠悠地往前走。 宋观南回头,看 第429章 熟悉的声音 登基大典和国葬连在一起,一切都很迅速。 工部也被突如其来的死讯吓了一跳,匆匆忙忙地安排好了一切,好在是没有出什么差错。 宋观南也是穿上了新制的官袍,黑色的华服上面绣着青色的丝线,明显是一只青鸾跃然而上。 她身为帝师,登基大典上,自然要站在前面。 宋观南看着季骁明身穿龙袍,一步一步地走上那个九五至尊的位置。 她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容,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看着季骁明。 季骁明坐在龙椅上,自然也注意到了宋观南的视线。 他不明白宋观南为什么要笑着看自己,但是此时此刻,季骁明不得不承认被宋观南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的后背有些发毛。 季骁明有些不自然地错开了视线,看向了站在下面的文武百官。 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之前和宋观南的争执。 季骁明勾起唇角:“朕继位,虽然还不到改年号的时候,可之前父皇留下来的事情,总归还是都要有个说法。” 说到这里,世家的人纷纷看向了季骁明。 毕竟这所谓的“事情”里面,自然也有着右相这件事情。 季骁明第一个说的就是这件事情。 只不过他说出来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右相一事,是父皇的主意,当时父皇病重,十位右相的事情是为了让父皇在最后的日子里安心养病,可现在父皇已经走了,朕思来想去,觉得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季骁明说得毫不犹豫,说这些话的时候,甚至都没有给那些世家哪怕一个眼神。 而站在人群最前面的宋观南此时此刻心里面也是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 不仅仅是想不明白季骁明为什么要这样早公布季昇的死讯,更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季骁明要在现在这样一个场合上,说出这样的话来。 宋观南想不明白。 她只能站在人群的最前端,瞪圆了眼睛看着坐在龙椅上面的季骁明。 反观季骁明,似乎是感受到了宋观南的视线,回过头来颇为自豪骄傲地看着宋观南一眼。 宋观南几乎是在他看过来的一瞬间别开了视线。 她不知道季骁明到底要做什么,只是一股强大的无助感,从脚底升起,包裹了她全身。 偏偏季骁明似乎是看出来了宋观南此时此刻的局促,他慢慢悠悠地说:“怎么,帝师是有什么疑惑的地方吗?” 宋观南立刻摇了摇头:“回陛下,臣不是疑惑,而是震惊。” “为何震惊啊?” 季骁明揶揄地看着宋观南,似乎是在好奇宋观南还能够说出什么反驳自己的话。 “这十位丞相,真的是先帝提出的构想吗?” 宋观南目光灼灼,盯着季骁明的眼睛里面似乎隐隐约约的透出些许的火光。 季骁明笑了一下,面上有些发僵:“何出此言?” 他心里面有些发颤,毕竟宋观南还是知道一些秘闻的,尽管他知道宋观南不可能在现在这样的场合说出来,可是季骁明的心里面还是有些打鼓。 宋观南意味深长地盯着季骁明:“可此前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现在陛下又这样说,恐怕先帝的在天之灵,也寝食难安呐。”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可季骁明就是能够从中看出宋观南的心声。 季骁明似笑非笑,看向宋观南觉得眼神里面透露出阴森:“怎么,帝师也想要做右相之一?” 宋观南轻笑一声,端了端声音:“陛下莫要说笑。” 季骁明不再理会宋观南,而是缓缓地扫了一眼站在另一边,此时此刻正面面相觑的世家们。 “诸位爱卿可还有事?” 季骁明笑眯眯的坐在龙椅上面,竟然有着几分属于帝王的威严。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有什么不满,也不可能现在当面说。 这是朝堂,不是东西二市。 看到没有人说话,季骁明满意地摆了摆手:“既然诸位爱卿都没有什么话要说,那就退朝?” 说到这里,季骁明扫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宦官。 宋观南早就注意到了,跟在季骁明身边的宦官不再是郭准,而是一个熟悉的面孔。 她恍然认出,这正是当时给自己送血书的那个小宦官。 尽管宋观南心里面诧异,可还是没有表现出来。 小宦官站在龙椅下面,高声唱诵:“退朝——” 声音倒是没有郭准那样的嘹亮,不过听上去格外的尖细。 宋观南又扫了一眼小宦官,只见这小宦官眼角微微泛红,竟然是因为唱诵才这样的。 再想到给自己送血书那天,这小宦官也是一副感动的模样。 只是……宋观南怎么也想不出,为什么季骁明会让这个小宦官站在帝王下手位。 郭准呢? 宋观南下意识地往武将那边看了过去,竟然没有在里面看到郭准身影。 郭准可是金吾卫的将领,此时此刻竟然不在武将之中站着,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宋观南只觉得自己心里面有些不踏实。 而这一份不踏实,恰恰是来自龙椅上面的那个人。 宋观南轻轻抬头,却不偏不倚地对上了季骁明的视线。 该怎么说季骁明此时此刻看向她的眼神呢。 大概是警告吧。 宋观南扯了扯嘴角,对着龙椅上面的季骁明露出了一个冷笑。 她已经猜到郭准去了哪里。 就在宋观南想抬脚往外走的时候,却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陛下,末将送您回寝宫。” 这个声音…… 宋观南没有立刻回头,而是慢慢悠悠地转身,跟着文官的队伍混了出去。 而季骁明好像不愿意理会她似的,就这样宋观南走出了那让她感到压抑的正殿。 宋观南一路大步走,直接走到了莫太尉的身边。 莫太尉看了她一眼,随后挺直了脊背,目不斜视地往前走:“有话就这样说吧,被新帝的人看到你我勾结,免不了又生出事端。” 宋观南低低地嗯了一声,不远不近地走在莫太尉的斜后方:“金吾卫新上任的将领,太尉可知道是谁?” 莫太尉眯起眼睛,回忆了片刻:“是当年陛下还是齐王的时候,从陇右带回来的副将,姓陈,叫陈荣。” 陈荣? 这个名字宋观南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听到过了。 只不过……宋观南还不知道,这个陈荣到底是不是自己记忆里面的那个陈荣。 宋观南继续问道:“他家里面是做什么的?” 随后,宋观南带着几分紧张地盯着莫太尉。 第430章 是将军,不是师兄 “这个陈荣家里面是做什么的?” 宋观南问莫太尉。 这一次,莫太尉回答得很是利索:“这个陈荣倒是有意思,如果我没有记错,他的父亲曾经是文官,而且……也是死在了释文案。” 得益于季骁明替季昇把那《罪己诏》公布于世,现在的释文案已经不是不能再提的密辛。 听见莫太尉这话,宋观南基本已经可以肯定,这个陈荣,就是当年自己认识的那个陈荣。 想到这里,宋观南沉默了许久。 莫太尉得不到宋观南的答复,不得不问了她一句:“怎么,你觉得这个人有什么问题不成?” 宋观南立刻笑着否认:“怎么可能,那里会有什么问题?” 说着,宋观南垂下眼睫,敛去了自己的心绪。 她是当真没有想到,陈荣竟然还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这么多年,都在边关经历了什么? 又是什么样的机缘巧合,让他能够混成季骁明的亲信? 宋观南眯了眯眼睛,心绪颇多,可她还是记得最重要的一件事情:“那原来的郭将军呢?” 就在这时,莫太尉和宋观南已经前后脚地走到了宫门口。 莫太尉没有立刻回答宋观南的问题,而是等两人都上了马车并行在宫门口的路上时,他轻声对宋观南说:“郭将军是先帝的近侍,新帝登基,郭将军自然该去陪先帝。” 说完这句话,宋观南就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莫太尉马车的轱辘声远去了。 她坐在马车的车厢里面,脸上的难以置信不加掩饰地爬了出来。 季骁明竟敢? 宋观南忽然想到了那一封血书。 也许,从送出这一封血书的那一刻开始,郭准就没有打算能够活下来了。 宋观南缓缓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也说不上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只知道自己想要揪住季骁明的领子,好好地问一问他到底要做什么? 现在朝堂上的一切都开始偏离了她的掌控,而这一切的根源,就是季骁明这个人。 几次三番的宋观南都动了除掉季骁明这个人的心思。 可她还是忍住了。 现在世家是一定要闹的,她可不希望让季承佑接手这样的昭国。 第431章 多年前的一箭 陈荣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灰败,显然是不能反驳宋观南所说偶的话。 的确,他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陈荣了。 陈荣笑着摇摇头:“不一样,师妹永远是师妹,哪怕是分了家,也是我陈荣认定的师妹。” 宋观南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倒茶。 陈荣也不在意宋观南不理会自己,而是继续轻声说道:“当年我去陇右的时候,还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因为识字,被将军带在身边,经常写一些公文,后来,当时还是齐王的圣人到了陇右,遇到刺杀的时候,我也是跟着齐王回到长安那队人的其中之一。” 宋观南安安静静的听着。 陈荣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因为家中只剩下了母亲,所以我只能继续作为武将跟在齐王的身边,也正是因为这一次太子登基,我才得以成为金吾卫的将领。” 宋观南点了点头:“其实你不必与我解释,你我没有什么关系。” 陈荣急切的反驳宋观南:“明明是同门……” 宋观南摆了摆手:“不,在朝堂里面,你最好不要表现出来你和我相识。” 说这话的时候,宋观南缓缓抬起头,对上了陈荣的视线。 陈荣心尖一颤,竟然忘了反驳宋观南说的话。 宋观南继续说道:“我在朝堂里面,只是一个帝师的名头好听,除此之外,想让我宋观南死的人,远远不止明面上的那么些。”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并不在意自己在朝堂里面的名声和人缘没有那么好。 偏偏陈荣也听不进去宋观南此时此刻在说什么。 “师妹,我这次来见你,是因为想让师妹知道,哪怕郭将军已经不在了,这金吾卫,依旧还是金吾卫。” 宋观南一时间竟然没有明白陈荣话里面的意思。 她眯起眼睛疑惑地看着陈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见宋观南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陈荣的神情竟然带上了些许的焦急。 他皱着眉头对宋观南强调:“早在陇右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齐王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远远比师妹想象的,更加残忍。” 说这话的时候,陈荣又想到了他们从前线一路杀到回鹘军帐时候的光景。 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时季骁明杀死回鹘将领的手法实在是过于血腥,连多年后的今天回想起来,陈荣依然觉得后背发凉。 宋观南垂眸,在心里面不断地想着陈荣这样和自己说的意义所在。 忽然间,宋观南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看向了陈荣:“也就是说,陈将军此次前来,是向我投诚?” 宋观南问得很是直白,让陈荣一时间竟然也说不出了什么话。 他颤抖着嘴唇:“不……不是这样的。” 陈荣仿佛陷入到了一种挣扎的境地。 宋观南不说话,只是盯着陈荣,看他面上表情的变化,企图弄清楚他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我只是不想你那么辛苦。” 陈荣说完这句话,立刻低下头去,不肯对上宋观南的视线。 宋观南怔了一下,显然是没有想到郭准竟然会这样说。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两人之间现在已经不再像是之前那样了。 宋观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放心好了,我不会有事的。” 她的这句话像是为了暗卫陈荣,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陈荣看着宋观南,一双眼睛里面竟然流露出了些许的怜惜。 宋观南最讨厌的就是来自别人的怜悯。 她凝眉:“陈将军还有什么事情吗?” 陈荣张了张嘴,问她:“常禾……埋在哪里了?” 许是因为陈荣问得过于直接,宋观南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常禾?埋?你什么意思?” 宋观南心头掠过不快,连带着语气都有几分冲。 陈荣赶忙摆摆手:“我只是想知道常禾这个人,他是不是死在了当年燕王进长安的启夏门?而坟冢,是不是在城南的山头上?” 听见陈荣这样问,宋观南安静了下来,眉眼间也逐渐变得平和了些许。 常禾,这个名字的确很久没有人提起过了。 宋观南垂下了眼睫,盯着桌子上面的茶壶和茶杯看得出神。 良久,宋观南在陈荣的注视下,缓缓的点了点头。 陈荣一拍大腿,手上的腕甲和他腿上的软甲碰撞,发出了沉闷的声音。 宋观南看着陈荣欲言又止的模样,皱眉问他:“怎么了?” 陈荣定定地看着宋观南,半晌没有说话。 宋观南心里面竟然无端的生出几分忐忑来,她小心翼翼的问陈荣:“到底怎么了?” 陈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是怎么死的?” 宋观南虽然心里面诧异,但还是回答了陈荣的问题:“他是监门卫,在启夏门当值,那天……城外的人发难,他当时正是队长,站在城楼上,被弓箭手一箭封喉。” 说起这些的时候,宋观南以为自己会很难受,可是当她真的再对着故人说起这些的时候,心里面竟然有了几分释然。 陈荣又是沉默了片刻,隔了有一阵,才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样:“那你知道,当年射出那一箭的人是谁吗?” 宋观南扬起眉头,疑惑地盯着陈荣看。 陈荣的嘴唇微微颤抖:“还记得我刚才说的吗?我是跟着当时还是齐王的圣人,从陇右赶回长安的。” 宋观南缓缓点头:“对,然后呢?” “我们在长安城外的落脚点,是在城南那山坡上面,在那树林里面,我们看到了一座坟冢,墓碑上面只有‘常禾’这个名字,而没有其他。” 宋观南怔了一下,随后再次点点头:“既然如此,你见到的,应该就是他的坟墓。” 而陈荣却话锋一转:“就在我们都被他的坟墓吸引去注意的时候,当时还是齐王的圣人,却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眼熟。” 眼熟? 宋观南感觉到一股子凉气从脚底升起,连带着她的头皮发紧。 陈荣注意着宋观南的神情,一字一句地说道:“而眼熟的原因是他第一次带病打仗,就是带兵,从启夏门,攻进长安,他也亲口说,自己当年射出去的一箭,杀死的监门卫,好像也叫这个名字。” “也就是说,杀死师妹未婚夫婿的人,正是当朝圣人。” 第432章 张扬的帝王 宋观南脸色惨白,显然是没有想到陈荣告诉自己的竟然是这样一回事。 “圣人吗?” 宋观南缓缓低下头,眼前苏沪有浮现了常禾当年倒在自己怀里的模样。 而城门大开的时候,一队人马从 她轻笑了一声。 这清浅的一声笑,反倒是让陈荣有些摸不清楚宋观南的意思。 他探头看向宋观南,试图想要看清楚宋观南的表情。 宋观南低沉的情绪只维持了一小会,她抬头看向陈荣:“多谢师兄告诉我这些。” 这个消息,陈荣不仅仅告诉了她杀常禾的人是季骁明,也是在告诉自己,他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对于这一点,宋观南的心里面多多少少的还是有些窝心。 “时候也不早了,我这就要回去,你有没有什么要和圣人说的?” 陈荣问宋观南。 宋观南摇了摇头:“我和他没有什么好说的,师兄快回去吧,莫要让人发现了你我之间的瓜葛。” 随后,宋观南缓缓转过身去,错开了陈荣看向自己的视线。 陈荣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随后缓缓走出了院门。 等陈荣离开之后,宋观南一个人坐在院子里面,安安静静的,半晌都是一动不动。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她只能深深地吸一口气,用来平复自己的心情。 常禾,死在了季骁明的手里。 宋观南扯了扯嘴角。 这真荒谬,不是吗? 这段时间因为所谓十个“右相”的事情,宋观南已经对季骁明越来越陌生了。 尤其是,她看不清未来到底会发生什么。 皇宫里面,季骁明的手一遍又一遍的拂过龙椅的扶手。 而在他面前,站着的正是四大世家的家主。 季骁明漫不经心的笑了笑,装傻一样的说道:“怎么,诸位爱卿来找我所为何事。” 谢氏和张氏对视一眼,都没有先开口。 而一边王氏却是坐不住了:“圣人,既然这右相分权的事情是先皇所设,照理说,是不该废除的。” “哦?照理来说?按照的是谁的理?你的吗?还是说,按照你的想法来呢?” 季骁明嘴上丝毫不留情面,把王氏家主说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四个人悄悄的对视一眼。 季骁明丝毫不在意他们现在心里面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是大大方方的说着自己的想法:“当时父皇下这道质疑的时候已经病入膏肓,自然没有完备地考虑到现在朝堂里面的问题,正是因为朕发现了其中的问题,所以才敢于立刻叫停。” 随后,季骁明的眼神慢慢悠悠地扫过面前的四个人:“难不成四位爱卿对朕的决定有什么意见不成?” 他眉眼带笑,仿佛是在嘲笑面前的四人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世家的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 要知道在季骁明之前的皇帝们哪个不是对世家恭恭敬敬的? 偏偏是在季骁明这里,非但没有尊敬,反倒是让他们吃瘪了。 谢氏的家主低下头,折扇在他手中开了又合上,合上又展开。 他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眯起眼睛看着季骁明。 谢氏想到了之前和季骁明在宫宴上面谈话的场景,那时候的季骁明,可是没有表现出一星半点不赞成的。 而现在季骁明却是这样说,让谢氏的心里面多多少少有些不舒服:“莫不是陛下为了登基,所以编造出来这件事情,来分散注意的吧。” 谢氏说得很是直白,因为他怕那头脑简单的张氏听不出来其中的猫腻。 果不其然,谢氏说完之后,其余的三个人也反应过来了不对劲。 是啊,纵观史书,从来没有一个太子继位的如此顺利。 意识到这一点,世家的人脸在一瞬间变得青白交加,好不滑稽。 他们竟然是因为一个十分之一的相位抢得你来我往,反倒是错过了至高无上皇位的权力。 要知道此前张家和萧家的关系不错,就连七皇子常年服用的药里面,都有着张家帮忙找来的药材。 如果张家想要利益最大,那圣人最好的选择不是季骁明,而是季承佑。 谢家对皇位倒是没有什么想法,谢氏向来清高自负,认为皇位不过是一时的,家族要争也是在名声上去争,争一个清名,来博取皇家长久的敬重。 至于其他两家都是靠着官职堆出来的世家,自然也想要在朝代更迭中捞上一笔。 毕竟之前季昇即位的时候杀了那么多人,补上的人里面自然也有着不少世家塞进去的人。 可是此时此刻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显然为时已晚。 季骁明坐在龙椅上面,笑得开怀。 而站在下面的世家家主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和自己相仿的懊恼。 “怎么?现在后悔可来不及了?” 季骁明懒洋洋的声音从他们的头顶响起,只见季骁明的手里面还拿着那象征着至高皇权的玉玺。 这无疑是季骁明在向下面世家家主的挑衅。 谢氏脸色阴沉,面色不善地盯着季骁明。 其他三家的家主也是看着此时此刻意气风发的季骁明,只觉得胸口呕了一口气,商业不是下也不是的卡在心里面难受的厉害。 季骁明自然也注意到了世家家主眼睛里面那一闪而过的愤怒。 他满意地眯了眯眼睛,随后挥了挥手:“既然四位都已经反应过来了,也不用在和朕纠结这右相的问题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季骁明笑意盈盈地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下面的世家家主。 似乎是不愿意在季骁明这里承受这样的屈辱,四人匆匆忙忙地就离开了。 季骁明眉眼带笑地看着这四人离开了自己的面前,等到四人的身影完全消失的那一瞬间,年轻帝王立刻放声大笑,笑声回荡在整个正殿里面。 季骁明一边笑,一边把玩着自己手里面的帝王玉玺。 一边的小宦官赶忙上来:“陛下当心喝了凉风,到时候倒胃口。” 季骁明这才慢慢止住了笑声,倒也不是因为他听进去了小宦官的劝告,而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接下来还有一件大事要做。 “让陈将军来找朕。” 吩咐完小宦官之后,季骁明直接抬脚往外面走去。 小宦官唯唯诺诺的应下,随后在季骁明背对着他的时候抬起眼,快速的撇了一眼季骁明的背影。 小宦官自然也知道那些写了血书的内侍都去了哪里,自然心里面对季骁明多多少少有些忌惮的心思。 毕竟这个刚刚登基的新帝手上,可是沾了不止一点点血腥。 第433章 世家存亡 “他和那些世家明说了?” 宋观南怔怔的看着鼠爷,并不是没有听清,而是不敢相信。 鼠爷肯定的点了点头:“宫里面传出来的消息。” “那小宦官没被圣人发现和你有往来吧?” 宋观南谨慎的多问了一句。 如果放在是季昇那时候,宋观南根本不可能问这样的问题,可是现在宫里面坐龙椅的人季骁明。 宋观南并不清楚季骁明有多少的手段,又对自己有几分提防。 鼠爷就好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什么话?我还能被人发现?” 随后,鼠爷坐在东宫别苑的旱井边上,一只脚抬起踩在井上:“不是鼠爷我吹,我这一手走地道的功夫,只要有水井,哪里都能去。” 看着鼠爷骄傲的神情,宋观南点了点头:“好好好,鼠爷最有本事了。” 说完这句话,宋观南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忧虑的神情:“我只是搞不明白圣人想要做什么,他不相信我,自然什么都防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情绪有一时间的低落,但很快又抬头看向了鼠爷:“鬼市那边一切都还好吗?” 鼠爷一句没事快要脱口而出,可眼前却忽然闪过贺隐昼的哪一张脸,鬼使神差的,他问宋观南:“您为什么不自己回去看看呢?” “我?” 宋观南指了指自己,疑惑的看着鼠爷。 鼠爷点了点头:“既然担心鬼市,为什么不亲自去鬼市看看呢?” 听见鼠爷的话,宋观南轻笑了一声:“不是我不愿意自己去看看,我比任何人都更想要知道鬼市的那些作坊进行到哪一步了。” 宋观南的语气有些许的急切:“可我不能回去啊,我这院子外面,不知道有多少眼睛都在盯着这扇门,我一旦出门……前脚刚刚倒东市,后脚他立刻就会知道。” 说到这里,宋观南垂下眼睫,狠狠地攥了攥拳头,满脸的不甘。 鼠爷的脚从井边上放了下来,他问宋观南:“那现在呢?就这样等着吗?” 宋观南立刻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就这样等着?这不是坐以待毙吗?” “那你打算怎么办?” 鼠爷好奇的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沉默了片刻,抬眼看向远处:“仇人的仇人就是同党,我要去见世家的人。” 听见宋观南的话,鼠爷怔了一瞬间,随后提醒宋观南:“世家可不是好相与的,你等过些天再去,我回一趟鬼市,帮你找找世家那些人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说完这句话,鼠爷像是着急帮宋观南一样,直接一个翻身消失在了旱井口。 宋观南站在原地看着那旱井的井口,讶异的张了张嘴,随后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她的确是需要见一见这些世家的人了。 入夜,宋观南换了一身夜行衣,直接三步两步上了槐树的树梢。 她眯起眼睛,看着外面巡街的更夫,盘算着自己怎么才能不被人发现的从这里去到世家。 其实宋观南知道只要自己肯等,鼠爷一定会走鬼市的路子让世家来找自己,可她等不及了 她不知道季骁明下一步会怎么走,为了优先权能够稳稳的拿在自己的手里,只能先早早的做打算。 宋观南就蹲在槐树树梢上面,看着路上更夫的灯笼经过了好几次,终于是算出了更夫经过的间隙。 不对劲。 宋观南掐了掐手指,回忆了一下长安城宵禁的巡城制度,却发现自己门前经过的更夫数量和频率都不对,她忽然间意识到自己被人监视了。 她一瞬间就知道是谁在盯着自己,不由得咬了咬牙:“季骁明……” 这样一来,宋观南也只能放弃自己想要偷偷潜出去见世家的想法,只能等明天白天。 宋观南干脆心一横,打算明天白天光明正大的去世家的门上拜访。 反正今天晚上去和明天白天去都是一样的被季骁明知道,那她倒不如占一个光明正大来的更磊落。 打定了主意,宋观南只能翻身下了槐树,躺回了卧室里面。 第二天一大早,宋观南梳妥帖,就要出门。 “你这是干嘛去?” 一道声音从宋观南的身后响起。 宋观南顿住脚步,刚要开门的手蹲在原地,回身看向坐在井沿上面的鼠爷:“怎么大清早的就来了?” 说这话的时候,宋观南的心里面竟然浮出了些许不祥的预感。 鼠爷气喘吁吁的坐在井沿上面,冲着宋观南摆了摆手:“你是要出门见世家的人吗?” 宋观南点点头:“那鼠爷呢,是来给我送消息的吗?” 鼠爷点了点头。 宋观南立刻挑眉:“哦?哪家的?” 就在宋观南等待着鼠爷把东西拿出来交给自己,可鼠爷却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得了,本来四家的都有,可是现在都不重要了。” “不重要,为什么?” 宋观南眉头一跳,定定的看着鼠爷。 鼠爷扯了扯嘴角:“别说了,夜里,金吾卫带着龙虎军直接抄了这四家。” “抄了?” 宋观南难以置信的看着鼠爷。 鼠爷点点头:“对啊,谋反,抄了。” 宋观南站在原地,目瞪口呆的看着鼠爷。 鼠爷啧了一声:“你这样问我也没有用,鬼市也是大半夜得到的消息,你先在去,只能撞上金吾卫的人,要是到时候被牵扯进去了,你这条命够他季骁明杀几回的?” 说着,鼠爷上下打量了一遍宋观南,随后不赞成的摇摇头。 宋观南却是像是没有听见鼠爷的花一样,只是呆愣愣的站在原地,直勾勾的盯着鼠爷:“怎么就是昨天晚上呢?” 她下意识的抬头看向了头顶的槐树树梢。 “看什么呢?” 鼠爷皱眉喊宋观南。 宋观南伸出手,指了指树梢:“昨天,我蹲在树上往外看,数了一下外面的更夫,比以往要多了一队人,我以为是他要监视我,现在想想,会不会有可能是在等着抓我?” 听见宋观南这样说,鼠爷的脸上也浮现出了震惊的神情:“盯着你?难不成给你做局呢?” 宋观南怔愣的站在原地,眼神漫无目的的乱瞟:“不对,这不对。” 她走到一边的长椅上,手撑着桌子缓缓的坐下来。 心跳的很快,砰砰的作响,让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鼠爷看着六神无主的宋观南,抿了抿嘴唇:“也幸亏你昨天晚上没有出门,不然……” 宋观南知道鼠爷的意思:“不然现在我也要被关起来了。” 第434章 世家如石国如草 “抄家的由头是谋反?” 宋观南垂眸看着地面上的碎石,一粒一粒地散落在草边,像是陪衬一样。 鼠爷趴在井沿上,却并没有出来的意思:“不然呢?龙虎军包围,金吾卫抄家,先帝登基之后的那次平反大案不就是这样的阵仗吗?” 宋观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脚尖轻轻地踢散了围在草边上的碎石。 “然后呢?世家人现在怎么样了?” “不清楚,得到消息就来告诉你了,具体的也不清楚。” 鼠爷耸了耸肩膀,无奈地看着宋观南。 宋观南轻轻点了点头,视线却依旧落在地上那株草上。 她用脚把周边的碎石清理干净,随后弯下腰,轻轻松松地拿起了这一株小草。 “鼠爷看,这草,飘飘摇摇的。” 鼠爷并没有听明白宋观南的意思。 就在鼠爷想要问宋观南的时候,门外却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 宋观南手里面还捏着那草,抬起头看向门的方向。 鼠爷早就已经反应过来,整个人直接消失在了旱井的井口。 宋观南也不急,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手里面的那一株小草。 小草颤颤巍巍地在她的手里,仅仅是这一刻的时间就有些发蔫。 宋观南也不急,她知道自己这门,关上和打开,其实对于一些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分别。 过了一会,门外的嘈杂的声音就停了下来,宋观南清清楚楚听见了马车车轱辘压在地上的声音停了下来。 她大概已经猜到来找自己的人是谁了。 可她依旧坐在长椅上一动未动,只是盯着自己手里的小草。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而东宫别苑的大门,也被人从外面推开。 小宦官的声音尖细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皇上驾到——” 宋观南猛地把草攥在自己手里面,单膝跪地行礼。 季骁明走进门,正好看到了宋观南,他扯了扯嘴角,缓缓地走到了宋观南的面前:“帝师不必远迎,快快请起。” 虽然嘴上是这样说着,可是季骁明始终站在宋观南的面前。 宋观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直接站起身来,抬眼看向季骁明:“陛下来我这做什么?” 季骁明垂眸看着宋观南,轻笑了一声:“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有件事情要和帝师商议。” 宋观南心下一咯噔,瞬间反应过来了什么。 看着宋观南瞪大的眸子,季骁明更加满意了:“世家谋反,株连九族斩立决,朕想要问问帝师,可还满意?” 虽然是在问她是否满意,可是宋观南分明在他的眼睛里面看到了威胁的意味。 宋观南微微一笑,藏在衣袖里面的手紧紧地攥着拳头:“什么满意不满意的,这是陛下的决定,臣只能歌功颂德。” 季骁明看着宋观南脸上的笑容,竟然在里面察觉出来了几分本不该出现在宋观南身上的……谄媚? 他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刚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只见宋观南抬眼看向他:“陛下英明神武,不过是几个世家,哪里有人能够对您不敬?” 说话间,宋观南指向了一边的摇椅:“陛下请坐。” 季骁明被宋观南这样热情的反应弄得有些摸不清头脑,怔了一下之后才走到了那摇椅上坐了下来。 宋观南看向了一边的小宦官:“厨房里有茶,麻烦为陛下斟一杯。” 此时此刻的宋观南,丝毫不像是季骁明印象当中的那样。 季骁明眯起眼睛盯着宋观南。 他记得,宋观南向来是一个有风骨的人。 就像是他第一次见她那样,带着棺材跪在正殿门前,口口声声诉说着屈辱。 可现在的宋观南,和当时判若两人。 不,或许不用说当时,而是和自己登基之前的完全不同。 季骁明的眼神变了变,看向宋观南的时候竟然带上了些许的不悦。 宋观南自然敏锐地察觉到了季骁明眼睛里面的情绪,可是宋观南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现在这样毕恭毕敬,他反而不开心了起来。 她扯了扯嘴角。 季骁明却是注意到了宋观南手里面的那一株草,皱了皱眉头:“帝师手里面怎么还拿着草?除杂草的事情让下人来就是了,帝师何必亲力亲为?” 宋观南低头,看向了自己手里面变得蔫吧的草,笑了一下:“陛下有所不知,臣刚刚看这草被石头压着,就想着把石头清了,把这草扶一扶。” “扶一扶?” 季骁明盯着宋观南手里面已经离开地面许久的草,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宋观南轻笑一声:“是啊,只不过就在臣把石头都清除之后,想要扶这株草的时候,手刚刚捏住,它就直接离开土里了。” 说着,宋观南晃了晃自己手里面这株草:“陛下看啊,这草活不久了。” 季骁明听着宋观南的话,刚要说宋观南什么,却忽然间意识到宋观南的话里有话。 他眸色一凛:“帝师大可以有话直说。” 宋观南扫了一眼季骁明,又是一个舒展的笑容:“陛下这是再说哪里话?臣哪里有什么要说的呢?还是臣说什么能够让陛下收回成命?” 说到最后,宋观南自嘲似得轻笑了一声,错开了季骁明看向自己的视线。 季骁明就这样盯着宋观南,似乎想要看穿她心中所想似得。 可此时此刻的宋观南,乖顺的不像话。 偏偏他听明白了宋观南刚才话。 不就是再说世家是那压着草稳固的石头,而昭国就像是这草一样吗? 他可不相信昭国离开这些世家就活不下去了,只是宋观南的态度实在是让他有些不爽。 季骁明阴沉着脸盯着宋观南:“既然如此,那帝师认为如何让这株草活着?” 宋观南的嘴角依旧挂着轻笑:“活着?自然能够活着,只是看陛下愿不愿意,仅此而已。” 她说得云淡风轻,仿佛这对于她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 季骁明嗤笑一声:“说得倒是轻松,帝师是在想什么?想让朕放权吗?” 听见他说“放权”这两个字,宋观南倒是觉得有些诧异:“为什么陛下觉得臣一定要谋权呢?” 偏偏宋观南微微扬起眉梢的样子在季骁明看来像极了挑衅。 季骁明上下打量了一遍宋观南,语气里隐隐约约带着不屑:“不要觉得你那拙劣的激将法能够让朕按照你的想法走,这是永远不可能的。” 宋观南只觉得莫名其妙,可还不得不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陛下这是再说哪里话,我宋观南只是帝师,帝师而已,在朝堂里面只有品级和身份,没有任何的实权。” 这是她帝师这个身份的局限性。 “实权?右卫率这个官职也没有什么实权,可是对于你来说,这有什么关系吗?” 季骁明眼神冰冷的落在宋观南的身上。 “的确没什么关系。” 宋观南莞尔一笑。 第435章 统一的范围 帝师这个名头,是季昇给她留下的一具豪华的枷锁。 宋观南很清楚这一点。 尽管季昇是一个颇为自大的帝王,可是在涉及到昭国未来的事情上,他愿意看看其他的可能性。 而季骁明不一样。 季骁明对于一些事情过于偏执,以至于行动上带着难言的鲁莽。 他盯着自己的时候,宋观南只觉得像是被一条毒蛇盯上一样,后背发凉。 “怎么,朕处理世家,不还是之前帝师的意思吗?” 季骁明可还清清楚楚的记得,之前宋观南和自己说世家不能留。 他甚至还清楚地记得,当时宋观南脸上的自信,和现在的柔顺模样完全是两个人。 正是这一点让季骁明的表里面很是不舒服,连说话的语气都有些冲。 宋观南不解地抬眉看向季骁明:“陛下这话倒是冤枉臣了,臣当时说这话的时候,正是陛下母后饮鸩的第二天,臣不相信,陛下母后那样骄傲的人,会义无反顾地饮下鸩酒。” 说这话的时候,宋观南大大方方,无比磊落地对上季骁明看向自己的视线。 季骁明若有所思地盯着宋观南,微微眯起的眼睛像是在试探,又似乎是在求证。 “所以,你告诉朕世家不能留,目的是给朕的母后报仇?” “不全是,毕竟世家在的话,有些事情不好做。” 宋观南耸了耸肩,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私心。 季骁明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清浅的笑意:“你倒是诚实。” 宋观南扯了扯嘴角:“毕竟圣人明鉴,臣也不敢隐瞒。” 说完这句话的之后,宋观南捻了捻自己手里面已经发暗的草:“陛下……远洋的船已经出发半年之久了。” 那干枯的小草一段一段地落下,随风飘落到了地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季骁明嗯了一声:“帝师可还记得曾经许诺过的事情?” “放心,我那张舆图,不会出错。” 毕竟在画那张图之前,宋观南也是看过了不少的书籍,确定了自己画的图不会有太大的偏差。 可季骁明始终不肯相信她的舆图。 “既然如此,帝师也不比纠结于远洋的船是否会准时回来,而是纠结一下,现在的昭国,也就是帝师所说的离根草,该如何继续走下去?” 季骁明看着宋观南,微微扬起眉梢,显然是为宋观南刚刚拿着那草感到不满的语气。 宋观南却并不把季骁明的话放在心上,她语气淡淡:“臣想让怎么走不重要,还是要看陛下的意思,不是吗?” 说这话的时候,宋观南轻笑了一下,像是无奈,又像是嘲讽。 “朕怎么想?朕自然是想要昭国日益强盛,世家而已,没就没了,朕也相信,帝师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昭国做这无根草的。” 他笃定的语气,还有看向宋观南那势在必得的眼神,都让宋观南感到不舒服。 她不动声色地错开了季骁明看向自己的视线。 “陛下说得对,世家而已,杀就杀了。” 宋观南蓦然露出了一个笑容,面色平和地看向了季骁明。 季骁明看着宋观南这副模样,以为宋观南愿意去做这件事情,脸上的笑容也加深了几分。 可他没有想到,宋观南竟然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随后轻飘飘的说:“陛下既然相信我,那我只和陛下说一件事情,一统天下。” “一统天下?” 在听到宋观南这话的时候,季骁明立刻皱紧了眉头。 他以为宋观南会说出什么大的变法改革,可是他没有想到宋观南竟然让他去一统天下。 在季骁明的眼中,他是要一统天下的,只不过这敬慕重庆一只埋藏在他的心里面,此时此刻被宋观南这样明说,反倒是让季骁明有种自己的目标被人觊觎的感觉,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显然宋观南并不打算让他舒服。 季骁明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定问一问宋观南:“为什么要一统天下。” 宋观南想得很是理想化:“昭国内乱,归根结底还是东西不够分,陛下靠着万民供养,可万民供养陛下之后,还要供养地方官员,以及不同村庄的地主,这样一层一层地供养下来,百姓本来就不多的财富全部往上聚,自然起民怨。 所以,臣觉得陛下应该即刻出兵,以战养战。” 最后四个字,才是宋观南的目的。 她是未来人,自然知道自己国家以前那一段屈辱的历史,归根结底,还是“强国”对“弱国”的掠夺。 季骁明盯着宋观南:“我以为帝师会明白,拥有剑和使用剑是两回事。” 宋观南微微一笑:“本来就是两回事,一是有实力杀人,二是真的动手,前者为强,后者为暴。” “所以帝师是让朕做一个暴君?” 季骁明眯起眼睛盯着宋观南,怎么看怎么都是一股风雨欲来的压抑。 宋观南摇了摇头:“暴君与否,不在乎当世之评,陛下试想,始皇虽暴,扫六合成大一统,虽焚书坑儒敛天下之财,却亦有车同轨、书同文,削刃铸偶,开万世之功也。” 季骁明没有说话,神情微微缓和,似乎是被宋观南的话语劝动了。 宋观南继续说道:“陛下要知道,既然昭国没有,远洋带回来的作物也要经过培育,这期间……总归还是需要一个能够安抚民心的事情,也算作是缓解培育作物期间的民心。” 她说的很是中肯,可季骁明确听出了些许的不对劲:“既然要打仗,国库里面的粮食和铁器也不能够负担多久,自然是要以战养战。” “帝师说的倒是轻巧,这以战养战,最是考验将士,岂是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能够做到的?” 季骁明语气严肃,似乎是在斥责宋观南不懂战争一样。 可宋观南确抬眼对上季骁明的视线:“难道陛下对自己没有信心吗?” 这一顶高帽她毫不犹豫的扣在了季骁明的头上,丝毫没有给季骁明拒绝的可能性。 毕竟当初季骁明还是靠着军功财稳固了太子的位置,在季昇活着的时候,成了朝中呼声最高的皇子,也获得了不少武将的支持。 这时候让刚刚登基的季骁明承认自己不是优秀的将领,实在是难上加难。 季骁明盯着宋观南半晌,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宋观南是在给自己下套,可是这套他不得不踩。 “那……依着帝师来看,一统天下要到哪里?” 第436章 枷锁中起舞 一统天下的边界在哪里? 季骁明这话反倒是让宋观南有一瞬间的思索。 毕竟她前世国家的版图比之历史上最大的版图小上了不少,可她却只是了解一些方面,也只是对自己前世的照本宣科。 思索了片刻,宋观南才说:“南方物产丰饶,自然是南至南海,北至雪原,西至高山,东至黄海。” 可季骁明似乎还不满足这些:“仅此而已?” 宋观南点点头:“仅此而已。” 她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野心,恰恰相反,她只想让自己未来的生活更早一点地出现在现在这个时代,而不是还要等待一千年的更迭。 季骁明深深地看了宋观南一眼,冷哼一声便起身往外走去。 在走出去两步路之后,季骁明背对着宋观南:“帝师既然这样说,朕自然会让人看一看是否可行,若是帝师在此有私心的话……到时候也不要怪朕心狠手辣。” 宋观南轻笑一声:“陛下放心,臣明白自己的身份。” 说这句话的时候,宋观南垂下了眼睫,看上去竟然有几分认命的意味。 可只有宋观南自己知道,她已经做了,就不可能半途而废。 要么成刀俎,要么成鱼肉。 她不希望自己在这个年代成为砧板上面清醒的鱼肉。 季骁明离开了东宫别苑,宋观南却一动未动。 她静静的坐在院子里面,有一搭没一搭地捡着地上的碎石。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观南才缓缓抬起头,眯起眼睛看向半空惨白的太阳。 她叹了一口气,回屋换上了自己的墨色的官袍,慢慢悠悠地走在路上。 当莫太尉看到宋观南穿着一身官袍来见自己的时候,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出了诧异。 “昨天夜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情,现在朝廷里面人人自危,你还敢来找我?” 莫太尉一边说,一边挥挥手示意自己府上的下人为宋观南倒茶。 宋观南端坐在一边,垂眸看了看放在自己手边的茶:“新帝登基,都免不了有这样一出戏要唱。” 听见宋观南这话,莫太尉哈哈一笑:“可不是,你说说,先帝是这样,当今圣人也是这样,要不是这次清剿的是世家,老夫真以为自己这身皮要脱下来了。” 虽然话里打哈哈,可莫太尉时时刻刻注意着宋观南神情的变化。 毕竟早上圣人从东宫别苑离开的时候,脸色并不好看。 宋观南仅仅是闻了闻茶杯里面茶香,随后缓缓又放下去:“太尉放心,您的位置,圣人不会动半分。” “那么笃定?想必是圣人和帝师说什么了。” 莫太尉笑吟吟的对宋观南说,看似是在打趣,实际上是在试探宋观南的口风。 毕竟他到了这个年纪,只想着在自己这个位置上面安安稳稳的走到最后,而不是人到了这个年纪,还不得善终。 可宋观南只是笑笑:“圣人能和我说什么?他提防我提防得厉害,巴不得我老老实实地在别苑里面呆一辈子。” “这怎么可能呢?世家都抄了,国库里面自然是富足的,老夫可不信圣人没有多余的想法。” 听见莫太尉这句话,宋观南才终于笑意盈盈地看向他:“是啊,莫太尉都能够想到的事情,他作为皇帝怎么可能想不到?只不过是在等着我开口,他自然找到了一个背锅的。” 莫太尉怔了一下:“你开口?” 宋观南轻轻点头:“太尉应该明白的,帝师和太尉,无论有没有实权,对于圣人来说,都只是一个维护统治的工具。” 在看到莫太尉眸色微凝的一瞬间,宋观南立刻接话:“所以,我需要太尉帮我。” 听到这里,莫太尉抬眸,若有所思地盯着宋观南。 与其说是盯着宋观南,倒不如说是盯着宋观南身上墨色绣青鸾的官袍。 他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帝师的意思,老夫明白了。” 随后,莫太尉缓缓站起身,冲着宋观南抱拳行礼:“多谢帝师提点。” 宋观南微微一笑,起身回礼。 她喜欢和聪明人说话,只需要这样的三言两语,莫太尉就能够明白她的意思。 或许她帝师的身份是枷锁,可也是台阶。 人人敬她是帝师,这个名头足够大,所以季骁明等她说出打仗的话,为的就是如果战败,她就是那个百姓眼中的战犯,如果大获全胜,那就是他季骁明善于听谏,有勇有谋一代明君。 她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以帝师的身份来见莫太尉,莫太尉爱惜自己的羽毛,那么也明白季骁明如果大规模出征,他莫太尉作为武将之首自然也跑不了。 而如果战败,以季骁明和她之间的瓜葛,反而能保下莫太尉的官职。 莫太尉明白她的意思,也是明白宋观南要用她自己来保出征。 如此一来,就是宋观南来保莫太尉在意的官位,而莫太尉能不能大捷,意味着宋观南能不能安然无恙。 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帝师大义。” 莫太尉看着宋观南淡然的模样,声音不受控制地有些喑哑。 宋观南微笑:“明日早朝,我会挑起这件事情,到时候,莫太尉自然明白怎么做。” 莫太尉抬起手,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帝师放心,老夫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随后,莫太尉看着宋观南,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老夫有一个想法。” 宋观南挑眉看向莫太尉,表明了自己的不解。 莫太尉神神秘秘地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帝师的时候,还是在正殿门前,那棺材那样大,帝师竟然能够健步如飞。” “不过是有些蛮力罢了。” 宋观南谦虚道。 莫太尉立刻摇摇头:“非也,当年是逼迫先帝的计,朝中诸位都明白,只是不愿意承认帝师一介女流能够走到今天罢了。” 宋观南侧目:“不愿意承认又怎么样,难不成让他们像我一样?身边的人都走个干净才算完吗?” 她扯着嘴角,似乎是自嘲,又像是在讥讽其他人。 莫太尉眯起眼睛笑着:“帝师莫急,既然这是计谋,那老夫也想要试一试。” 听见莫太尉这话,宋观南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看向莫太尉。 莫太尉看着宋观南不敢相信的眼神,哈哈一笑:“帝师忘了吗?老夫今年,六十有七了。” 第437章 又是棺材? 这一次的早朝,满朝的臣子,你一言我一语,话里话外要么是对世家的不满,要么就是询问季骁明后面如何处置,要么就是要在这一次抄家里面分一杯羹的。 宋观南站在前面,微微垂眸,听着自己身后那些大臣们七嘴八舌。 季骁明坐在龙椅上,明晃晃的龙袍让他整个人都愈发耀眼了起来。 莫太尉站在另一边,是不是的扫一眼还在沉思的宋观南。 他不知道宋观南现在是在想什么,他也只能等。 终于,宋观南听见后面说了国库二字,才蓦然抬眼看向季骁明。 因为宋观南是帝师,所以站在最前面,她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季骁明的眼睛里面。 季骁明自然是注意到了宋观南看向自己的视线:“帝师有什么要说的吗?” 宋观南知道自己的等的时候来了,于是抱拳,不卑不亢的说道:“先前的大人说了,现在正式国库充盈的时候,既然如此,臣以为此时最适合出征,把回鹘突厥乃至吐蕃等清剿,攘外而安内。” 宋观南说完话之后,整个长塘上都安静了一瞬间,季骁明眯起眼睛看向宋观南:“帝师说的有道理。” 一边的莫太尉自然也不捉到了季骁明话里许可的意味,当下立刻单膝跪地:“陛下,国库充裕,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东征西战。” 季骁明看了看宋观南,又看了看另一边的莫太尉,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他似笑非笑:“攘外而安内,这话不是没有道理,既然大家都这样想……朕也直说,朕以为,我大昭是否安定,取决于边疆是否安定。” 这话就是明着支持宋观南所说的战事。 大家也都知道季骁明在想什么,毕竟新帝登基,总归还是要做出一些事情来让自己的微信更上一层楼的。 可季骁明没有想到的是,一边的莫太尉也会跟着宋观南的话站出来。 季骁明自然也意识到宋观南和莫太尉可能已经达成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共识。 只不过现在是在朝堂上,季骁明自然没有办法对自己的这个猜测进行取证。 于是,他只能看向了一边的莫太尉,心里面立刻有了主意:“莫太尉既然也觉得这件事情靠谱,那朕觉得,莫太尉当年战功赫赫,如今更是老当益壮了吧?” 季骁明的话虽然是在推崇莫太尉出征,可是谁不知道,莫太尉今年年事已高,要是出征的话,回不回得来都会是另一回事。 就在大家都紧张莫太尉会不会给季骁明甩脸色的时候,莫太尉却是很干脆的点头:“臣虽年迈,但臣也愿意为陛下出征。” 说到这里,莫太尉抬起头,对上了季骁明幽深的视线,季骁明怔了一下,显然是没有想到莫太尉竟然答应的如此干脆。 可下一秒,季骁明就知道自己想的少了。 只见莫太尉抱拳,单膝跪地,做出领命的动作:“陛下放心,臣自然即刻出发,不敢耽搁。” 季骁明嘴角抽了抽,显然是被莫太尉的话呛了一下,可他也很快意识到,莫太尉这一次是真的要出征。 “好啊。” 季骁明欣然答应,反倒是让宋观南一时间看不出季骁明在想什么。 宋观南明白季骁明想要挑起收复周边蛮族的战争,可宋观南却不太清楚季骁明到底想要怎么处置自己,怎么对待这个朝堂。 眼看着季骁明现在也应允了莫太尉出征,宋观南不由得多想了几分。 出征打仗,重要的不仅仅是军饷,也不仅仅是兵器。 还有需要人。 这里的人,不只是士兵,还有将士。 宋观南忽然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季骁明的外祖,也就是之前被季昇夺职,现在名为赋闲实为软禁的宁仲询。 是了,现在季骁明刚刚登基,恨不得朝堂里面能够多一些他的人。 宋观南心里面了然,但也知道这种事情自己不能够先说出来。 季骁明想要出征却让她来做这个提出战争的恶人,那么她也不可能事事让他如愿。 宋观南依旧微笑着,只是垂下了眼睫,再也不去看季骁明那一张虚伪的笑脸。 季骁明依旧是在朝堂上和大臣商讨着到底怎么出征作战比较合适,而丝毫没有注意到莫太尉什么时候消失在了朝堂上。 他没有注意到,宋观南却察觉到了。 在发现莫太尉消失的那一瞬间,宋观南心里面是有一瞬间的迷茫的,只不过宋观南忽然想起了莫太尉对她说的那句话。 那是莫太尉笑着对她说:“老夫今年,六十有七。” 宋观南仿佛局外人一样站在朝堂上,听着耳边文武百官和季骁明你一言我一语的问答,仿佛他们已经预见到了此战告捷之后,大昭的万世太平。 她扯了扯嘴角,却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嘲讽的笑出声。 季骁明始终没有看宋观南一眼,对于战争,季骁明有着说不出的狂热。 宋观南明白,战争对于季骁明这样的帝王,只是实现自己理想抱负的垫脚石。 可她不是帝王。 作为一个从未经历过战争,一直都在和平年代长大的未来人,宋观南对战争的体会,无疑是两本历史书,一本叫做屈辱史,另一本叫做奋斗史。 宋观南站在朝堂上,身上分明是帝师的朝服,可却放若是局外人一样站在那里,遗世独立。 季骁明的视线途径宋观南的时候,顿了一下,随后继续对战事夸夸其谈。 他不得不承认的是,在看到宋观南站在那里的一瞬间,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可季骁明毕竟是一个帝王,就算是天塌下来,他也不可以露出一分的慌乱,更何况站在那里的只是宋观南,而不是什么千军万马。 但季骁明不会想到,接下来的事情,比千军万马更让他窒息。 “臣,今年六十有七,自十七岁于安北都护府募兵上阵,为大昭效力五十载,今请命,带兵南下,收复南蛮,为吾皇开万世之先。” 众人闻声看去,却是看到正殿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去的莫太尉出现在了正殿外的广场上。 而这次莫太尉不是一个人出现的。 他身后跟着两队副将,而这些副将都是跟着莫太尉这些年一路走来的,而此时此刻,这些副将站成两列,他们的肩膀上,是一具棺材。 那棺材乌黑发亮,在太阳的照射下,反射出柔和的光泽。 第438章 臣做不成父亲 正殿里面鸦雀无声。 宋观南站在殿内,看着殿外莫太尉神采飞扬的模样,一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当时莫太尉为什么说自己今年已经六十有七了。 的确,五十年的军龄,放眼整个朝堂里面,这的确是莫太尉引以为傲的资本。 而他身后的棺材,倒是让宋观南回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登上正殿的时候,也是一具棺椁。 只不过当时的她,还只是蝼蚁一样的人,在这朝堂里掀不起什么风浪。 可莫太尉不一样,他这样的一把年纪,又是扛着棺材说要出征,这明显就是在向大家说,他想要出征,不仅仅是因为他是武将之首,也是因为他愿意以命相搏。 季骁明目光微凝,下意识地看向了宋观南所在的方向。 就在刚才,他的脑海里面,也是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宋观南时候的模样。 是那样的相似。 季骁明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的从龙椅上面站起身来,踱步走到了正殿的门前,站在云龙长阶上看着莫太尉。 “既然如此,朕允了太尉的请命。” 季骁明只能应下,没有一个帝王能够拒绝自己的将士做出这样的事情,哪怕,这件事情的后面,有另一个人的影子。 想到这里,季骁明凝视着莫太尉,也凝视着莫太尉的满头白发和他身后的棺材。 太阳迎面照在季骁明的脸上,他不得不微微眯起眼睛,如此一来,反倒是更显出几分睥睨。 莫太尉立刻带着自己的副将跪在季骁明面前,大有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架势。 季骁明转身回到了龙椅前面,意味深长的扫了宋观南一眼,随后又看向了满朝的官员:“行了,退朝吧。” 随后,季骁明看向了宋观南:“帝师随朕来。” 宋观南怔了一下,虽然不清楚季骁明留自己想要做什么,可心里面还是有些忐忑。 毕竟自己已经做出了在朝堂上面提出打仗的事情,如果最后的结果真的不尽人意,那么她宋观南就会是众矢之的。 而这一切也都是如季骁明所愿。 他是皇帝,他只要能找到理由,完全能够抹杀任何人。 而自己,不是季骁明不想抹杀,而是他不能抹杀自己。 想到这里,宋观南稍稍按下了心。 只要他季骁明还需要一个替死鬼,那么她宋观南无疑是最合适的那一个。 宋观南跟在季骁明和小宦官的后面,直接来到了御书房。 季骁明一言不发的走在前面,直到进了御书房,他才回头看了一眼宋观南。 只是他看向宋观南的眼神,倒是没有以往那样的直勾勾,反倒是有些……复杂? 宋观南看不懂季骁明这个眼神里面包含的情绪,她只知道自己现在要独自面对季骁明。 她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淡然地站在原地。 季骁明啧了一声:“帝师就没什么想要问朕的?” 宋观南抬眼,快速地扫了季骁明一眼,随后低下头去:“回陛下,您是天子,臣没有疑问。” 毕恭毕敬的模样,让季骁明跳不出错处,却又像一拳头打到棉花上面,浑身都不舒服。 “莫太尉年岁已高,南蛮那边多毒障,万一……” “陛下,莫太尉为大昭效力五十载,您还是要小心,免得一语成谶,后悔都来不及。” 宋观南打断了季骁明的话语,笑着说道。 她脸上的笑容很是柔和,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年轻的、浑身戾气的帝王,而是一个不懂事的孩童。 宋观南心里面明白,面对季骁明,自己不能够像和季昇说话那样谈条件,季骁明不是季昇。 他不如他的父皇自负,但也不如他的父皇清醒。 可是季骁明擅长征战,身边追随大都是武将,自己不得不留着他。 想到这里,宋观南脸上的笑容愈发的慈和。 季骁明看着宋观南脸上的笑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母后,虽然母后在世的时候对他严苛,可每到了需要表现出母慈子孝的时候,母后都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这样看上去柔和没有攻击性,实际上却满是虚伪的笑容。 可是这般神情出现在宋观南的脸上,季骁明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明明自己比宋观南还要年长上几岁,偏她宋观南却是帝师,是师长,现在又是用这样“长者”的笑容看着他。 季骁明心里面猛地冒出了一股无名怒火。 他盯着宋观南脸上的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帝师不要忘了,您亲口说了征战,现在户部已经开始轻点国库准备粮草,兵部也开始与各府征兵,只希望到时候,能够如帝师所说的那样,以战养战。” 宋观南微微一笑:“陛下放心,若是到了最后,真的要以死谢罪的话,臣会走在陛下的前面。” 她说这话的时候,愈发的像是一个长者,为了扶持自己的后辈,而说出甘为垫脚石一样的话。 季骁明心里面的那一簇火苗愈烧愈烈,他盯着宋观南,语气有些生硬:“帝师不必把自己当做薪火,大昭离了帝师,照样能够前行。” 听见季骁明话,宋观南只是笑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她依旧站在原地,身上黑色的朝服显得她整个人格外的肃穆,可她的脸上分明挂着笑容。元宝小说 季骁明看着宋观南这副模样,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不明白为什么宋观南这样的年轻,却仿佛像是一个耄耋的老者,就这样站在自己的面前,看似带着笑容,实际上旁人在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季骁明喜欢这样的将领,但不喜欢这样的官员,尤其是讨厌这样的宋观南。 可他不得不承认,从自己登基到现在,宋观南做的所有事情,都没有超出自己认为的红线。 这实在是让他不爽。 这意味着宋观南不仅感情上情绪上没有破绽,也说明她能够洞悉自己所想的一切,知道自己到底需要的是什么。 她这样的臣子,对于皇帝来说,是好帮手,但也是一面镜子,一面照出皇帝庸常如常人,没有任何亮点的镜子。 季骁明盯着宋观南,一双眼睛似乎是能随时迸发出火光一样:“帝师不要以为自己全知全能,这朝堂,始终不会姓宋。” “回陛下,臣从来没有想过朝堂会随着臣姓宋,毕竟……臣是女子,也当不了谁的父亲,自然也不能让人随着臣一样姓宋。” 宋观南的脸上依旧是挂着柔和的笑容,完完本本的把季骁明的话挡了回去。 第439章 舆图为真 “回陛下,臣从来没有想过朝堂会随着臣姓宋,毕竟臣也当不了谁的父亲。” 季骁明的脸色变了变,看向宋观南的时候嘴角隐隐约约有些抽搐。 不得不说的是,他的确有时候会下意识地忽视宋观南的性别。 他也说不上自己这到底是重视宋观南的作用,还是不愿意承认宋观南这样的才华竟然出在一个女子身上。 宋观南站在原地,似乎是看出了季骁明在想什么,她轻笑一声:“陛下实在想为什么我不是男子?” 季骁明虽然没有回答她,可是他变得隐晦的视线却让宋观南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想法。 宋观南又笑了一声:“陛下这样想就不对了,臣之所以能够站在陛下面前,正是因为臣是女子。” 季骁明的嗓音沙哑,不自然地错开了宋观南看向他的视线:“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朝中鲜少出现女子,是以其他诸位同僚,不曾把臣当作威胁,更何况,所有人,都不会认为自己不如一个女子。” 宋观南说得坦荡,可落在季骁明的耳朵里面,便只剩下了讽刺。 他也曾经以为宋观南不过只是一个有几分勇气的女子,攀上了右相和父皇的路子,才能一步一步地走到今天。 可真的等他坐在了这把龙椅上的时候,季骁明终于意识到宋观南绝对不是那个绣花枕头。 季骁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面前的宋观南:“帝师放心,一切都不会如帝师所愿。” 宋观南明白季骁明是在警告自己,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陛下圣明,国家安定,臣之愿,不过如此。” 季骁明看着宋观南一成不变的表情,忽然间觉得面前的宋观南是那样的不真实。 他不愿意多说,直接挥了挥手示意宋观南离开。 世家被抄家,大理寺和户部上上下下都忙得不可开交。 偏偏宋观南闲了下来。 可她闲下来也没有什么用处,她哪里也去不了,只能在东宫别苑里面待着。 就像是……被关在笼子里一样。 好在这样的时间并没有维持多久,随着别苑和东宫链接的那池塘里第一朵荷花的绽放,远洋的船队回到了昭国。 早朝上,宋观南依旧是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听着从身后而来的脚步声。 她知道,这是远洋船队的船长进宫述职。 “参见陛下,臣等千人架二十四船,航行于大洋之上,历时十月,终是回到长安。” 那人跪在地上,对季骁明行礼。 季骁明笑眯眯而摆摆手,随后意味深长地扫了宋观南一眼,问地上的人:“那你们带回来了什么?可有作物?亦或是其他的奇珍?” 那官员明显怔了一下,随后下意识地点头:“回陛下,臣等带回了不少东西,此时此刻,都在工部。” “工部?” 季骁明皱眉。 他显然是没有想到,远洋带回来的东西,竟然不是进到国库里面,而是先去到了工部。 “回陛下,工部之前在蓬莱修筑码头,自然这些货物是走的工部进的长安。” 工部尚书立刻站出来解释道。 季骁明自然知道宋观南和工部尚书之间的关系匪浅,此时此刻,他看向宋观南的眼神里面多多少少的带上了探究。 毕竟他不知道宋观南指导指导这些东西里面到底有没有大昭需要的东西,也不知道宋观南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东西呢?” 季骁明面无表情的看向工部尚书。 工部尚书立刻从自己怀里面的夹兜中拿出了一卷文书:“陛下,这是表单。” 小宦官走到工部尚书面前,从工部尚书的手里接过了这一表单,递到了季骁明的面前。 季骁明警告似得看了工部尚书一眼,随后翻开了其中的表单。 朝堂上面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等季骁明看那表单,毕竟那是远洋船队带回来的东西,也是当年让还是太子的季骁明在朝中立足的一项政务。 而现在,正式验证这远洋到底是否有用,毕竟为了远洋的事情,花费了不少的钱财,虽然大多都是出自前右相府的自助,可右相不在了,那这一切自然是都要算到朝堂的头上。 宋观南没有说话,只是低眉站在原地。 实际上宋观南的心里面也是没谱,毕竟能够刚好遇到这样多的作物,也是运气,只希望里面能够有玉米土豆,哪怕是还没有培育过的,对于她来说都是好消息。 毕竟这些东西都是能够保证百姓有粮可吃的,而不是全部依赖于一年一两次的稻谷。 就在宋观南暗自思忖的时候,季骁明忽然间轻笑了一声,合上了自己手里面表单。 宋观南抬眼,不明白季骁明为什么突然发笑。 季骁明把手里面的表单放在了一边,随后视线缓缓从宋观南的方向掠到了工部尚书所在的地方,最后落在了刚刚上朝的船队官员身上。 “这一路上自然风风雨雨,朕多问也已经改变不了什么,可朕还是要问你,那远洋舆图上面所画的……可还准确?” 说这话的时候,季骁明的视线有意无意地去看宋观南的表情。 可宋观南就站在原地,脸上连一丝疑惑都没有,仿佛已经笃定自己的舆图不会出错一样。 季骁明心下冷笑。 正殿上的所有官员都竖起耳朵等待着船队官员的回话。 船队官员下意识地看了宋观南一眼,毕竟他也是知道自己远洋的舆图是宋观南画出来的。 “回陛下,此次远洋,虽然一路风雨颠簸,手下的将士们也死伤不少,可舆图却救了臣数次,如果不是舆图足够准确,恐怕臣和船上的将士,不可能在一年之内回到长安,或者说,可能再也回不到长安。” 船队的官员跪在地上,每句话都清清楚楚地落在正殿上所有人的耳朵里面。 宋观南看向季骁明。 龙椅上的季骁明拳头紧握,脸上渐渐浮现出了满意的笑容。 所有人都以为季骁明现在是在为舆图准确而高兴,可宋观南却知道,季骁明这样的人,尤其是在朝堂上,他才不会表现出自己最真实的情绪。 所以,此时此刻的季骁明,看似是笑意盈盈,实际上他并没有一点好心情。 他不满意这远洋官员的话,只是因为这些话对于她来说有利。 就在宋观南想到这些的时候,季骁明却是瞥了宋观南一眼:“哦?那帝师是怎么把这远洋的舆图画对的?毕竟在此之前,可从没有人跨过那么大一片海洋,去到大洋彼岸。” 第440章 圣人的威胁 季骁明的问题让宋观南的眸色暗淡了几分。 毕竟她会知道这些事情,离不开的是前世的知识。 可是在前世那样人尽皆知的事情,在这个时代里面显然是不能够说出来由的秘密。 宋观南只能轻笑:“回陛下,臣只是读过一些书,知道一些事情罢了,所谓的准确,也不过只是大概,臣毕竟没有去过。” 她说得很是给季骁明面子。 可季骁明显然不喜欢季骁明这样的态度,他轻笑一声:“不管到底是怎么回事,人回来了就好,起码……在大洋的另一边,当真是没有被人发现过的一片土地。” 随后,下面立刻有官员说道:“所以那里有其他国吗?” 远方的官员摇了摇头:“那边没有像大昭一样的国家,有的是契丹人一样的部落,以及回鹘人这种小民族,并没有我大昭的气象。” 在场的官员都安静了几分。 这也意味着,大洋那边,并不是什么强国,昭国也不用担心大洋彼岸的国家发现大昭存在之后会有什么不可预知的敌人。 季骁明时刻注意着宋观南的反应,似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亲自抓住宋观南的破绽一样。 可宋观南依旧像是木雕一样站在原地,无悲无喜。 季骁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看了一眼殿外的阳光:“退朝。” 宋观南立刻走出了正殿,一刻愿不愿意多留。 偏偏季骁明后脚就跟着宋观南到了东宫别苑。 宋观南一边无奈地揉着自己的额角,一边看向季骁明:“远洋的船已经回来了,陛下不去看看那些将士,反倒是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她坐在摇椅上,丝毫没有要起来行礼的意思。 季骁明看着宋观南这副样子,季骁明轻笑一声:“帝师知不知道,就现在你不给朕行礼,朕完完全全可以治你一个大不敬。” 宋观南不在意地摆摆手:“陛下不会为难臣的,毕竟臣还有用,不是吗?” 她微微挑眉看向季骁明。 季骁明也下意识地随着宋观南挑眉:“帝师很确信朕不会杀你?” 宋观南扯了扯嘴角:“明面上看来是这样的。” “那背地里呢?” “陛下要先找一个刺杀臣的人。” 宋观南直言不讳。 季骁明嗤笑一声:“帝师手里面不只有一条命吧?” “比陛下的少一些。” 宋观南挑衅地看向了季骁明。 季骁明的眼神暗了暗。 虽然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的神情,但他还是意识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 那就是他忽然间意识到,自己在宋观南面前,丝毫都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也忘记了控制自己的表情。 面对宋观南的时候,他仿佛失去了伪装的盾牌,只顾着直接表达自己的不满。 季骁明忽然间想到了宋观南之前说过的话。 也许……他也和其他官员一样,并不把宋观南看作是官场上的威胁。 年轻的帝王微微垂眸,下意识地想要一这种方式掩盖住自己的怔愣。 也正是因为这一瞬间的逃避,季骁明并没有注意到宋观南在看向他时有些阴森的眼神。 当季骁明再看向宋观南的时候,她已经躺在摇椅上面,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季骁明缓缓走到了宋观南对面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他清楚宋观南能够听到自己的话:“帝师,今天早朝上的事情,相信很快就会传出去了,你是怎么画出来的舆图,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朕都要弄明白。” 在听见季骁明说这话的时候,宋观南觉得心里面咯噔一下,但是立刻轻笑出声:“陛下觉得臣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吗?” 她心跳得很快,在胸腔里面砰砰作响。 可宋观南也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从来没有把自己真正的来历透露给任何人过。 就连师父,也不曾知道。 想到这里,宋观南稍稍安心下来。 季骁明确不死心,继续盯着宋观南的脸,希望从她表情的变化之中捕捉到什么。 可宋观南平静地躺在摇椅上,整个人无比的闲散。 季骁明自然不乐意看到宋观南这样自得其乐,他忽然间想到了什么,问宋观南:“许久不见七弟了,连朕登基那天都没有见到过,不知道帝师究竟把朕的七弟藏到哪里去了?” 听见季骁明这话,宋观南的眼睛才终于缓缓睁开:“七殿下吗?” 季骁明点了点头。 宋观南嗯了一声,随后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他在书院里面,说是要自己学。” “书院里面,没有七殿下这号人。” 季骁明直接打断了宋观南的话。 “那臣也不知道,七殿下毕竟是皇室,臣只是帝师,管不住的。” 宋观南也不愿意承认。 两人就这样心知肚明地坐着,季骁明等着宋观南解释,而宋观南不愿意对季骁明解释。元宝小说 季骁明忍受不了这样的寂静,他站起身来,走到了宋观南的面前,手轻轻的搭上了宋观南的肩头。 宋观南自然是感受到了自己肩膀上面传来的感觉,一瞬间僵在了原地。 她藏在衣袖里面的手也缓缓紧绷,随时都准备把季骁明搭在自己肩膀上面的手打下去。 就在宋观南已经做好准备的时候,季骁明的手按住了她的肩头,俯身在她的耳边轻声呵气:“朕当然不会让帝师被他们抓到帝师的秘密,毕竟帝师对于我大昭有用,不是吗?” 温热的气息搭在宋观南的耳尖,宋观南促进了眉头,微微掀起眼皮,眼底一片冰冷。 她明白季骁明这话的意思。 “陛下放心,臣不到时候,没那么容易死。” 在宋观南说这话的时候,季骁明放在宋观南肩膀上面的手渐渐用力。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就是那表单上面,有些作物,还需要帝师和朕一起,去工部看看。” 第441章 土豆土豆马铃薯 帝王与帝师并肩而行。 宋观南眉眼一片淡然,亦步亦趋的跟在季骁明的身边。 季骁明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朕一直都想不明白,朕到底是哪里不如皇兄,又到底是哪里不如七弟,自打帝师做了帝师,就从来没有对朕有过教导。” 宋观南嗯了一声:“因为陛下不需要臣的教导。” “朕也不是什么都知道,也不是什么都能够把握,朕也还需要帝师的教导。” 季骁明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让宋观南竟然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但季骁明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并不觉得季骁明的话会是真的。 “陛下的确不需要臣的教导,毕竟在开疆拓土这方面,臣不如陛下的经验丰富。” 宋观南很客观地评价着季骁明。 季骁明却是嗤笑一声:“开疆拓土?经验丰富?曾经有人和朕说,帝师是想要皇权,可朕怎么看都不像,帝师到底还是帝师。” “陛下圣明,臣想要的,无非是海晏河清。” 宋观南轻声说道。 季骁明顿住了脚步,回头看了宋观南一眼:“朝中所有人都这样说。” 宋观南望向他:“可臣正在做,不是吗?” 季骁明沉默了一下,随后转过身去,继续带着宋观南往工部的方向走去。 宋观南垂眸,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很明显,季骁明还没有意识到他已经走入自己织好的网,她已经被季骁明牵着鼻子走了太久,好在远洋船队的归来,为她带来了掌控全局的机会。 两人就这样到了工部。 兴许是得到了季骁明要来的消息,工部尚书早早的就已经带着人来到了工部的大门前迎接季骁明与宋观南的到来。 宋观南跟在季骁明的身后走进了工部,在经过工部尚书的时候,她对着工部尚书轻轻的点了点头。 季骁明自顾自地走到了工部正中间的椅子旁边坐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宋观南,随后才问工部尚书:“带回来的那些东西呢?” “早就已经装盘,准备好让陛下过目了。” 说完这句话,工部尚书立刻冲着一边挥了挥手,那耳室里面的人鱼贯而出。 他们的手里面都有一个托盘,托盘里面放着的,是远洋船队带回来的东西。 宋观南的视线扫过那些托盘,尽管已经从工部尚书那里得到了消息,可在看到那托盘上面土黄色块茎的那一瞬间,宋观南的呼吸不受控制地急促了几分。 或许其他人不知道这是什么,可她清清处处地知道这一小块土豆意味着什么。 许是因为在远洋船只上放了太久的时间,那块茎上面的孔眼已经生出了一指长的嫩芽。 见宋观南一只盯着那生了绿芽的土豆看,工部尚书立刻从那人手里面拿过了托盘,放在了宋观南的面前。 宋观南伸出手,轻轻地拨弄着上面的绿芽。 季骁明自然也注意到了宋观南对着一块根茎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他顺着宋观南的视线,也看向了那一块根茎。 季骁明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是看着宋观南这样的重视它…… 季骁明觉得自己或许已经猜到了这就是宋观南想要找的东西。 “这是什么?” 他还是没有忍住,问出声来。 “马铃薯,陛下也可以叫它……土豆。” 宋观南不假思索地说道。 季骁明对于宋观南熟稔的语气倒是产生了疑惑. 按理说宋观南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东西,为什么这样快的就知道这东西的名字? 就在季骁明眯起眼睛怀疑的时候,宋观南却是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手里拿着那土豆,转过身来对着季骁明说道:“陛下看,这上面直接生出了嫩芽,而且这东西还沾着泥土,一看就是从地里挖出来的根。” 宋观南一边说,一边是不是地打量着季骁明的脸色,似乎是在评判季骁明相不相信自己的解释。 可帝王的采集怎么可能快速消去? 季骁明只是轻轻的点头,算作是自己听见了宋观南的话,只是脸上的怀疑之色丝毫未减。 宋观南自然看出了季骁明的不信任,只不过他并不在意,毕竟土豆这东西……她要土豆的作用,又不是要季骁明的信任。 想到这里,宋观南把土豆放回了托盘里面,看向了其他的东西,只可惜,奇珍找到了不少,就是没有找到宋观南希望见到了另一种东西。 不过有了土豆,已经很不错了。 宋观南坐在一边的椅子上,静静地等着季骁明看完那些东西。 要知道船队带回来的东西并不少,基本上把能带回来的都放在了船上。 宋观南抬眼,和站在一边的工部尚书对上了视线,宋观南看向了屋外,工部尚书立刻明白宋观南的意思,直接悄悄地往屋外走。 见工部尚书出了房间,宋观南也对一边的季骁明抱礼:“陛下,臣有些闷得慌,出去走一圈。” 之后,也不等季骁明点头,宋观南就自顾自的起身往外走。 季骁明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看着宋观南的背影,季骁明始终还是没有出声。 刚刚走到屋外,宋观南对上了工部尚书的视线:“这次你拦货,陛下已经对我颇有微词,最近工部低调些,什么事情不要揽在自己身上,当心有绊子。” 宋观南的语速很快,工部尚书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点点头。 随后,宋观南看了看周围,再三确保他们戴尔附近没有其他人之后,压低了声音:“大理寺那边也知会一声,最近我有点事情要做,让他们先自保。” 毕竟莫太尉已经在整兵准备南下,长安城里面自己明面上能够用到的人并不多,可她也不需要这么多的人。 她需要的只是自己。 一个孤零零的,没有家族做靠山的宋观南。 宋观南安安静静的回到了房间里面,颇为乖觉地坐在季骁明下手位的椅子上。 季骁明注意到了宋观南回来,下意识地看了宋观南一眼,倒是有些惊诧于宋观南此时此刻的平静。 他记得,宋观南刚刚出去之前,表现出来的并不是现在这样的情绪。 季骁明草草地看了一眼小吏呈到他面前的托盘,随后他的注意力放在了宋观南身上。 “帝师可有头绪?” “其他东西倒是罢了,那些作物什么的,臣倒是想要亲自上手试一试。” 宋观南回想起自己曾经支教的日子,那时候的她可不仅仅只是种土豆。 “既然帝师想要试上一试,朕允了。”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是被季骁明说的分外豪情。 宋观南扯了扯嘴角:“多谢陛下恩典。” 第442章 又见寺庙 自从在工部看到了那土豆之后,宋观南就头也不回地钻到了长安城外的那间小庙里面。 在宋观南收拾东西打算去庙里的时候,季骁明好几次欲言又止,却最终还是目送宋观南骑马离开长安。 “陈荣。” 季骁明唤来陈荣。 “臣在。” 陈荣毕恭毕敬地上前一步。 “派人看好那山头,免得有人不长眼,伤到了帝师。” 季骁明的话看似关心,可陈荣却明白季骁明这是让自己看好宋观南。 毕竟现在的季骁明对宋观南可说不上什么信任二字。 陈荣抱拳:“喏。” 宋观南回到寺庙的时候,那住持看到她还愣了两秒:“怎的?又要来住上几日?”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住持看到了宋观南身后跟着的内侍,上前的脚步顿了一下,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宋观南自然也注意到了住持的动作,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内侍,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虽然这住持不知道宋观南身上这看上去华贵的衣服意味着什么,但是住持毕竟是长安人,还是知道那皇宫里面的内侍该是怎么样一副打扮的。 就在宋观南暗自思忖怎么对住持说明现在的情况时,一边的内侍忽然间朗声道:“大胆和尚,见了帝师还不跪拜?” 住持怔在了原地,随后眼神飘飘忽忽地看向宋观南。 宋观南脸色阴沉地看向了站在自己身后的内侍:“我还没有说话,你僭越了。” 那内侍立刻低下头去,仿佛刚才冲着住持斥责的人不是他一样。 宋观南吸了一口气,平复下来自己心里面的郁气,看向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住持。 只见住持面色平静的正冲着她笑,这笑容和以往没有什么分别,宋观南也报以微笑。 起初,宋观南还担心住持会对自己有什么隔阂,可她很快发现是自己多虑了,住持看她的目光,还像是往常一样的淡然。 宋观南扫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宦官:“你回宫罢,佛门清净,今天的事情我不会追究,但也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内侍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他唯唯诺诺地应承着跪下:“帝师恕罪,帝师恕罪,咱真的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