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搞定了白切黑仙尊》 1. 第一章 月色映照屋檐,更阑人静。时柒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这里是仙门的藏书阁,她被罚过来打扫。 时柒拿着块抹布站正中间,并没有开始打扫,而是在思考人生。 她重生了? 穿书后没能完成任务死了,现在又重生了,从刚才到现在一直觉得不太真实,时柒轻轻地掐了自己一把。 有感觉,是真的。 但系统不见了。 说来也是遗憾,时柒是在最后一个攻略任务上面栽了的。 成为女恶毒反派、抢原著女主的温柔师兄、勾引对方的青梅竹马等,胎穿过来的她用魔族圣女的身份差不多都做到了。 过程自然而然是艰辛的。 就连囚禁原著女主李怜雪的师尊沈拂尘这么羞|耻的攻略任务,她也硬着头皮去做了,谁知道还是不行。 到头来还落得个惨死的下场——仙门百家合起伙来围剿她。 圣女是魔族给她封的,时柒在那些仙门百家眼中充其量只算一个恶贯满盈的大魔头,还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那种。 没办法,系统那个时候给她的人设就是要这样。 原著似乎叫《无尽的仙途》,讲述的是大女主李怜雪收割各种美男的故事,时柒只是看了简介就穿书穿成一个娃娃了。 魔王的小女儿。 所以她并不了解原著具体剧情。 时柒等啊等,好不容易终于等到长大能去完成攻略任务,结果在沈拂尘那一关卡住了,还卡死了。 简称前功尽弃。 还有,时柒总结出一个道理:系统屁都不是,只会唬人,比如不完成任务会死等等,外加颁布任务,从来不出手相助,说是压榨劳动力也不为过。 算了。 既然重生了,那就佛系躺平吧。 时柒低头嫌弃地看了一眼手里的抹布,嘴角一撇,没有一丝犹豫地扔掉,想让她给他们这些仙门打扫藏书阁? 想都别想。 不一下子把藏书阁掀翻她都仁慈了,胎穿过来当魔族当久了,时柒的性子逐渐也发生了不少变化。 藏书阁的地板每天都有人打扫,干净到几乎能反光的地步,时柒随便地找了个角落躺下,打算天亮了再出去也不迟。 常言道:比吃更重要的是睡了。 时柒拿下几本古籍垫着脑袋就睡了,把佛系贯彻到底。 没一会儿,藏书阁的角落里传出很轻很平缓的呼吸声,她真的直接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自己没重生前发生过的事像皮影戏般闪过。 梦里,一名身穿白衣的青年双手、双脚被锁链拴住,困在地牢中,伶仃的腕间被磨得泛红,乌发散落几缕到脸侧,衣襟半敞开,染着斑斑血渍。 “滴答滴答”地牢时而滴着水。 忽然,一道不重不轻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 他看向来人。 红衣少女容貌宛若血红妖莲。 她头戴颜色鲜艳的花环,眉间浮现着魔族特有的印记:烈火燃烧的形状。但被垂下来的刘海遮挡住了。 沈拂尘的眼神很平淡,没一丝起伏,只是看了一下又慢慢垂下眼皮了,八风不动地看着地面,仿佛来人还比不上地面。 只见时柒一步一步地走到他面前,轻笑着挑起沈拂尘的下颌,用指腹温柔地拭掉他唇角的血液。 “仙门的仙尊也不过如此嘛。” 时柒像是不知道沈拂尘刚经历过天劫不久,身体虚弱、法术只剩下两成不到,明明她当时就在附近守株待兔。 管他呢。 她能完成系统颁布的任务便可。 时柒审视沈拂尘几秒,手一寸一寸地往下移,落到他凌乱的衣襟前,系统说的身心折磨包括…… 鉴定完毕,是个好色系统。 不然任务怎么会这么令人无语? 沈拂尘睫毛微动,难得正眼看她,由于几天几夜没喝过水,喉咙干哑,却还是字正腔圆,“你想干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时柒跟他对视莫名会发怵、头皮发麻,不是说仙门仙尊沈拂尘心怀天下、慈悲为怀么? 是错觉? 时柒斟酌着大魔头会用什么语气说话,皱了皱眉冷声道:“你如今是我魔族的阶下囚,有什么资格问我想干什么?” 沈拂尘还是看着她。 他目光落到时柒化着艳丽夸张妆容的脸,平静到掀不起任何波澜的注视更像是在看待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 魔族圣女嚣张跋扈、无恶不作,仙门百家一直想除掉她。 他是听说过的。 可没太大感觉。 尽管沈拂尘的出生只是为了守护仙门。也是因此,小时他便被父母抽掉了七情六欲、重塑过骨肉躯体。 时柒此刻留意到他的腿也受伤了。 她想给沈拂尘解开拴住双脚的锁链,拴住双手就够了,系统没出声应该是可以的,折磨一事也不急在一时。 时柒探身过去的时候踩到自己的裙摆了,没征兆地跌倒在地。 红色的长裙摆撕裂了一小块。 惯性作用下,时柒扑倒了沈拂尘,拴着他的锁链“哐当哐当”地响,吵得她脑袋“嗡嗡嗡”叫。 这摔倒有点儿像小说套路啊,时柒眼皮抖了几下。 地牢的地面坚硬,她本能地用手撑住,也就没完全地压住沈拂尘,但忘记施法护住自己不受伤了。 后果可想而知,擦破皮了。 她疼得想骂街。 这是想做一点儿善事的惩罚么? 沈拂尘缓缓地抬目看半压到自己身上的时柒,视线扫过她擦破皮的掌心再落到她疼到龇牙咧嘴的小脸。 他忽地尝到了一种畸形的滋味。 紧接着沈拂尘想起了以前死在自己手里的魔族,他们拥有与人无异的长相,流出来的血也一样,带着温度地染红他白色的衣角。 仙门与魔族素来势不两立。 时柒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正想爬起来,地牢又有人进来了,是一把好听的男子嗓音:“时柒。” * 现实中也有人在叫时柒。 不过不是男声了,而是具有江南韵味的女声:“时柒,时柒,你醒醒,怎么在藏书阁睡着了?” 梦瞬间醒了。 时柒猛地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这辈子都不可能忘掉的。 正是原著的大女主李怜雪。 她肤色白皙,姣好的鹅蛋脸,两道柳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鼻尖有一颗小小的红痣,极有辨识度。 李怜雪见时柒怔怔地看着自己,疑惑地眨眨眼,“时柒,天都亮了,你还没开始打扫藏书阁,小心南枝门主又责罚你。” 南枝门主? 时柒的大脑开始运转了,她重生的这具身体的原主记忆也渐渐地浮现出来,原主是南枝门主的弟子,也叫时柒,跟李怜雪是挚友。 可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李怜雪的师尊是仙门的仙尊沈拂尘! 要死了,时柒又躺回去。 却被李怜雪一把拎起,“时柒,你不能再睡了,你没打扫藏书阁的原因,我会跟南枝门主说你不舒服的。” 时柒一脸佛系相:我谢谢你。 李怜雪不愧是仙门的圣女,力气比一般女子大,拉着时柒就往藏书阁外面走,她几乎跟不上对方的步伐。 “时柒,过几天就是我师尊的生辰了,你说我送些什么东西给他好?其他师兄弟早就准备好礼物了。” 时柒挑了挑眉。 沈拂尘的弟子不多,其中最出色的是李怜雪和她二师兄。时柒虽没看过原著,但她没死前倒是略有耳闻。 “你觉得送北海的夜明珠怎么样?我师尊总会在晚上看古籍。” “笛子?师尊偶尔会吹笛子。” “送簪子好像也不错。”她说着说着变成了自言自语。 一句话也插不上的时柒:…… 仙门的楼阁跟百姓的府邸模样相差不大,只是更精致、奢华。她们从藏书阁走出来随处可见镶玉长廊、卷着纱帘的亭子。 时柒莫名有些不安,怕会遇到沈拂尘,“李怜雪。” 原主也是连名带姓叫李怜雪的。 她旁敲侧击地问:“你师尊,就是君离仙尊现在在哪儿?” 李怜雪歪过头来看时柒,“你怎么突然问起我师尊?他跟我二师兄出去了,也不知去哪儿了,没告诉我。” 出去了就好。 时柒一时还不想跟他碰上面。 自己是换了具身体重生了,沈拂尘应该认不出来,但是自己内心的那道坎还在。 天知道她以前都干了什么。 时柒避重就轻地道:“我就随便问问,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师尊在仙门的受欢迎程度,谁不想成为君离仙尊的弟子啊。” 仙门弟子自然是想让实力强大的人当自己的师尊。 李怜雪也以师尊是沈拂尘为豪,笑了笑安慰道:“南枝门主是脾气不好了点儿,可待弟子还是可以的。” 说完她想起什么,忙补上一句:“只要你不闯祸。” 时柒耸耸肩,没接话,刚才那一番话说的是一般的仙门弟子,她可接受不了沈拂尘是自己的师尊。 还是当南枝门主的弟子好。 * 仙门脚下是一座小城,仙门弟子经常逮住机会就下去买东西。 大街上挤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时柒被挤得快要喘不过气,幸好李怜雪紧紧地牵着她,不然一定会走散。 她们走了片刻,越过有杂技看的街头后总算不挤了。 时柒买了两个糖画,分一个给正在隔壁摊铺看簪子的李怜雪,“看了这么久,看上哪一支簪子了?” 李怜雪苦着张脸说:“还没。” 时柒没银子,买糖画用的还是李怜雪的银子,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她决定帮忙挑选礼物。 认真地看了一会儿,时柒拿起一支简单又独有绝尘雅气的雕纹玉簪,由衷道:“我觉得这一支很好看。” 玉簪挺适合沈拂尘。 话说他长得就跟冰壶秋月、不染半点儿烟尘似的。 李怜雪突然抽掉时柒拿着的玉簪匆匆地别到腰后。 她面露惊讶地看向时柒身后不远处,顿时端正姿态,“师尊、二师兄?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时柒身子不受控制地僵滞了几秒,缓慢地转过头去,凑巧对上了一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眸。 2. 第二章 街上行人接踵而至,沈拂尘一袭干净素雅的白衣,发冠齐整,他只是看了时柒一眼便看向李怜雪了。 时柒的表情还算自然。 而李怜雪的二师兄谢舟朝她们走过来,温柔道:“小师妹,你们怎么也下山了?我和师尊到附近除邪祟。” 谢舟的容貌不辨雌雄,身形纤瘦,看着李怜雪的眼里温柔得仿佛能掐出水来,不过他看谁都是这种眼神。 时柒重生前也见识过了。 就在他们说话之时,周围的人群发出尖叫声,一名少年捂住自己的脸跌跌撞撞地跑动着,痛苦地呻|吟。 “砰”地一声,少年撞掉了摆在街上的一排灯笼。 他跌倒在地,捂住脸的双手有一瞬间松开了。 有人看见了少年腐烂到看不清五官的面容,连连后退,惊呼道:“这是什么?他的脸好像烂掉了。” 少年惶恐不安地缩着脖子。 “好恐怖啊。” “是不是被邪祟入身了?最近城里不太平。”百姓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只见少年眼底逐渐变得赤红一片,呻|吟声慢慢地减弱,腐烂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数不清的黑虫。 时柒几不可见地扬了扬眉。 这好像是魔族的溃烂之术,可她记得会的人很少。 还是说今天之事跟魔族有关? 谢舟与沈拂尘对视一眼,后者从容不迫地上前去,李怜雪也好奇地跟在他后面,只剩下时柒站在人群外面。 她似置身事外地舔着还有一半的糖画,既然是魔族的事,那自己就不管了,省得被人看出什么端倪。 沈拂尘刚走近少年,少年便猛地向他扑过来。 奇怪的是少年还没碰到沈拂尘的衣角半分,不知为何就突然闭上眼睛,再次倒向地面,不省人事了。 谢舟才反应过来,忙问:“师尊,你没事吧?” 沈拂尘骨节分明的手指直接触上少年脸部的黑虫,指间夹起了一条还在蠕动着软绵绵身躯的黑虫,薄唇吐出几个字。 “溃烂之术。” 时柒虽然离他们有些远,但是视力不差,看到他用手夹起黑虫后觉得手里拿着的糖画不香了,食欲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怜雪脸色都变了,有点儿不敢相信,“溃烂之术?” 她奇怪地喃喃道:“可魔族白时柒不是死了么?” 每次说到这个名字,李怜雪都觉得有点儿拗口。 因为自己的好友也叫时柒,尽管是姓时名柒,跟魔族白时柒还是有区别的,但她心情还是怪怪的。 下一秒,李怜雪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后知后觉地想起不应该在沈拂尘面前提起魔族白时柒的,她当初囚禁、折辱过他。 仙门众人向来顾忌此事,他们认为此事也是仙门之辱。 沈拂尘眉眼微一动,恍若没留意到李怜雪的举动,淡淡地说:“这世上会溃烂之术的又不止她一人。” 他本就不在意那一些过去的事,自然也不会记在心上,更何况,白时柒早在一百年前便死了。 沈拂尘当年亲眼所见:她穿着血红色的纱衣,被一剑刺破心口,发上的鲜艳花环因晃动而坠落在地。 风声萧萧,艳色衣袂随风而飘。 一片破碎的衣角被吹落。 再然后,她转身跳下了断魂深渊——形魂俱散、尸首无存。 连魔族之王也就是白时柒的大哥都无法救回她,反而被断魂深渊凝成的凌厉结界所伤,这些年来不见踪影。 那时,仙门百家大喜,过几天甚至大办筵席庆祝。 沈拂尘思绪又转回眼前的溃烂之术之中,行溃烂之术时需要分施法者的一缕魂魄进别人的身体。 然后一点儿一点儿地啃食对方的血肉,久而久之还能增强自己的修为,而被寄宿的身体则会腐烂成朽。 若想知道施法者是谁,追踪从少年身上离开的一缕魂魄便可。 只不过那一缕魂魄已经不见了。 而他们围在少年身边也没能及时感知到,由此可见,施法者的法术不一般。 沈拂尘没任何感情地想着,垂下来的手被洁白的广袖遮住了,他用法术碾碎拿着的黑虫,再掏出一块绣着拂字的帕子擦了几下指尖。 李怜雪冷不丁地出声,“时柒呢?她刚刚还在的。” 沈拂尘闻声抬起头,人群里的确没了时柒的身影。 * 远离热闹街道的小巷子里,一团白雾萦绕在时柒的头顶,她懒懒地靠在墙上,嘴角咬着小半块糖画。 白雾迟迟没动手,似乎是在打量着时柒这个人。 无论怎么看,她看起来都只像是仙门的普通弟子而已,但是仙门的人又如何能快速地识破自己的障眼法? 白雾想不通。 这障眼法持续的时间不长,但平常足以让它逃跑了,万万没想到竟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仙门弟子追上了。 时柒被白雾看得不耐烦了,扫了它一眼,两、三下便咬碎糖画,囫囵地咽下去,咬字不清问:“你到底是谁?” 溃烂之术只会传授给魔族中人。 从这一缕魂魄离开少年体内的那一刻,她就能感受到它绝不是魔族人,至于是什么东西,暂时不清楚。 不是魔族人却会施魔族的溃烂之术?时柒想弄明白这件事。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重生前在魔族长大,有一定的感情,若是此事危及魔族,时柒不会坐视不管。 白雾知道沈拂尘他们还在大街上,不敢随便地离开此处,便想着像进入少年身体一样进入时柒的身体,掩盖自己的踪迹。 说时迟那时快,白雾窜向时柒。 却见时柒身影如疾风掠过,动作极快,居然能抓住看似虚无的白雾,反手扔向一堵墙,砸得它头昏脑胀。 她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尘,耸肩道:“不好意思,很疼吧。” 白雾略感震惊地看着时柒,普通的仙门弟子实力为何会如此强悍? 正当她想把白雾收掉带回去慢慢问的时候,一抬头便看到了站在巷子尽头、看进来的沈拂尘。 白雾趁机逃跑了。 时柒犹豫了几秒,决定还是不追为好,原主的实力在外人眼里可谓是十分平庸,一夜之间突飞猛进太奇怪了。 沈拂尘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还是时柒不能忍受长时间的沉默,主动开口:“君离仙尊。” 沈拂尘喉结滚动,“嗯”了一声,他尚未打算走进小巷子,两人距离有些远,也不管她能不能听得见。 时柒则在想他什么时候来的,究竟看到了多少? 谢舟和李怜雪姗姗来迟,李怜雪快步地跑到时柒身边,围着她转了一圈,确定没受伤才松懈下来。 李怜雪惩罚性地轻轻打了一下她的肩头,“担心死我了,时柒你怎么走到这里来?害我们分头到处找你。” 对方跟原主关系好,说话也不会太忌讳什么,时柒理解。 她真假掺半道:“我被一团白雾抓来的,我好不容易逮住机会反抗了一下,刚把白雾摔到墙上就看到了君离仙尊,一不留神让它给逃了。” 此时此刻,沈拂尘终于同谢舟一起缓步地走进小巷子。 听到时柒说“不容易逮住机会反抗了一下”这句话,他脚步几不可见地顿了顿,“你是说白雾把你抓了?” 她点头,撒谎:“没错,就是它把我抓来的,怎么了?” 沈拂尘眼皮微抬,“无事。” 李怜雪抿抿唇猜测道:“难道是因为它看你自己一个仙门弟子站得离我们有点儿远,好拿捏?” 时柒不可能告诉他们是自己追着白雾过来的,于是顺着道:“也许吧,早知道就跟你们一块过去了。” 沈拂尘没再说话。 倒是谢舟轻声地关心她两句。 他跟李怜雪是师兄妹,往常就疼爱这个师妹,而时柒是李怜雪的好友,貌似颇有爱屋及乌的意思。 谢舟叫李怜雪叫小师妹,叫时柒叫时柒小师妹,“时柒小师妹,白雾抓了你后有没有说过什么话?” 他很早就知道她叫什么了,之前他们见过几面,李怜雪介绍过一次,再加上时柒还与魔族白时柒同名,不想记得都难。 而沈拂尘不知道她。 他除了应仙门之请出来除邪祟外一般不接触人,只待在自己的楼阁,平日里可能连弟子也不见,今天是第一次见时柒。 时柒…… 沈拂尘眼睫缓慢地眨了一下,视线再一次落到她小脸上。 时柒回谢舟:“没有说什么。” 这时,沈拂尘要越过她。 时柒不动声色地让开位置让他进去查看白雾的气息,她没话找话:“君离仙尊,那个人怎么样了?” 他踱步过去,指腹轻缓地贴上墙面,感受着白雾留存下来的气息,继而言简意赅道:“死了。” 也是,身体被黑虫啃食成那样怎么会还有命。时柒忍不住再问:“那我们现在要做些什么?” 沈拂尘收回手指,“回去。” 他们两个一问一答,李怜雪莫名有种微妙的感觉。 时柒不太确定,“回哪儿?” 他看她两眼,回道:“仙门。” 这个回答实在出乎意料,时柒以为沈拂尘现在就要追查下去呢,也罢,他一定是有自己的打算。 “走吧。”沈拂尘转身便走出小巷子。时柒也没理由留下,和李怜雪、谢舟跟在他身后回仙门。 * 晚风轻拂,挂在冰霜阁的风铃“叮叮叮”地响。 书案前,沈拂尘好整以暇地坐着,拿起毛笔蘸了些似是红色的墨水在白纸上题字,一笔一划,写得很慢,字迹端正隽秀。 李怜雪忽地敲门,隔着门道:“仙尊,您休息了么?” 笔尖一顿,红色墨水在纸张上氤染开来,把写好的字给糟蹋了。 他声线如常:“还没,有事?” 李怜雪如实地说:“南枝门主派弟子来问您有没有见过一只仙鹤,有人看见仙鹤飞进冰霜阁了。” 派来的弟子正是时柒。 仙门的人都知道南枝门主爱养仙鹤,爱仙鹤如命。 沈拂尘看向散发着淡淡血腥味的砚台,“没见过。” 3. 第三章 砚台的红墨汁要凝了。 沈拂尘放下笔,转而拿起墨条熟练地研着,“还有其他事么?” 李怜雪听了他的回答点了点头,尔后意识到对方看不到便说:“回师尊,我还有一事想问。” 沈拂尘面色正常,“说。” “师尊。”李怜雪望着窗纸投映出来、正襟危坐着的颀长人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溃烂之术这件事您打算如何处理?” 她是仙门的圣女,自然心系天下,会忍不住打探。 “咔吱”一声,房门开了。 沈拂尘半束着发,青丝柔顺地垂在身后,只用一条细长的带子简单地打了个结,不像白天那样戴着玉冠。 如此一来,在月色下看着多了几分平易近人。 他缓步走出来,垂眸看着比自己矮上一个头的李怜雪,道:“溃烂之术一事,我已禀明仙门,你无须多虑。” 房间里熏着香,沈拂尘身上笼罩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她除了香气什么都闻不到。 冰霜阁从来不留人过夜。 李怜雪拜在他门下已久,也懂规矩,行了个礼就准备退下了,“那师尊早些歇息,怜雪就先行告退了。” 她素日性子活泼,但到自己师尊面前还是会有所收敛的。 沈拂尘轻轻地“唔”了声,看向遍布星辰的夜空,眸色微动,忽然出声叫停了李怜雪,“对了。” 他似无意地提起,“白天跟你一起的是南枝门主的弟子?” 一听到他的声音,李怜雪马上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她是南枝门主最疼爱的六弟子,叫时柒。” 疼爱是假,经常罚是真。 但她又怎么可能揭好友老底呢。 南枝门主是整个仙门最最最出名的一名门主。 第一,他爱鹤如命,曾为鹤为其他门主大打出手。第二,他的弟子很多,南枝门主是整个仙门最喜欢招弟子的门主。 也是性子最吊儿郎当、脾气最不好的门主,与沈拂尘看似沉稳的性子截然相反。 不过南枝门主也是明面看起来吊儿郎当而已。 若遇到触及他底线的事,直接变脸,从他曾跟其他门主大打出手这件事可知,不少门主不待见他,连带不待见他的弟子。 李怜雪不知道沈拂尘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师尊,怎么了?” 他转过头,微微一笑,“只是随便问问罢了。” 她也没怀疑,爱说话的性子又暴露出来了,“时柒也十分敬佩师尊您呢,她说整个仙门就没有弟子不想成为您的弟子的。” “师尊您以后还会收徒么?” 李怜雪顺口多问一句。 沈拂尘抬手抚过挂在旁边的风铃,不答反问:“你不是说她是南枝门主最疼爱的弟子么,她也想拜入我门下?” 李怜雪忙摆手:“师尊您别误会,不是时柒让我过来打听的。” 他指尖勾过风铃尾端,颔首表示知道了,“既然是南枝门主最疼爱的弟子,那想必法术了得。” 若不是法术了得,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松地将那一团白雾砸向墙。 至少,沈拂尘门下的弟子也只有两个人能做到。 分别是李怜雪和她的二师兄谢舟,不过谢舟是天生的修仙奇才,仙门公认的,李怜雪是仙门圣女,资质本就不凡。 而时柒呢,在今天之前,他对此人算是闻所未闻。 沈拂尘见李怜雪不言,眼神似染上了疑惑,“难道她法术不好?” 李怜雪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猛地咳嗽好几声,她咳红了脸说:“不是的,时柒她——法术确实不错。” 她撒了点小谎。 时柒的法术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差,在众多弟子里很平庸。 可面前这个人是自己的师尊,李怜雪好歹得帮好友给他留下个好印象,她又道:“她在修习方面也很努力。” 不知为何,沈拂尘倏忽没了兴趣,放下手,“好。我乏了。” 这太措不及防了,李怜雪还想说下去的,愣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我先退下了,愿师尊有个好梦。” 好梦么,他从来无梦。 梦一般是反映人内心的渴望或恐惧,而沈拂尘是骨肉重塑之体,七情六欲早就被抽掉了,所以他无梦,也不能有梦。 此事只有仙门百家的门主知晓,他们也庆幸身为仙门唯一仙尊的沈拂尘无梦。 若以后有梦了。 那便意味着生了心魔。 而心魔生,则仙途尽。 由仙堕魔。 * 冰霜阁外面。 时柒背靠着一根红柱子几乎睡着了,戴在头发上的钗子没插好掉了下来。 “哐当”一声清脆响。 她瞬间醒了,一抬头就看到从里面走出来的李怜雪,困困地打了个哈欠问:“君离仙尊怎么说?” 李怜雪摇头:“应该是其他弟子看错了,冰霜阁里面没有南枝门主的仙鹤,你回去让人再找找吧。” 时柒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哦,我知道了。” 她有理由怀疑老天爷在捉弄自己,南枝门主的仙鹤是让门下弟子轮流照顾的,今天正好轮到时柒。 结果不见了! 时柒简直想买块豆腐回来撞了,昨晚才被南枝门主罚去打扫藏书阁,今天又……天要灭我啊。 李怜雪踌躇了一秒,愧疚道:“对不起,要不是我白天拉你出去,没人照顾仙鹤,仙鹤也不会不见。” 南枝门主定是生气极了。 她如今非常内疚。 时柒说实话,就算不是李怜雪,时柒也压根不记得要去照顾仙鹤。 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她弯腰捡起钗子,“没事,我要回去了。” 时柒真的没办法熬夜,太困了,等明天再去南枝门主那里领罚吧,心想着,她循着原主的记忆往自己所住的地方走。 仙门后山有一片竹林,时柒要穿过那里才行。 仙门后山的隐星阁是南枝门主的阁楼,因为轮到哪名弟子照顾仙鹤,谁晚上就要住在楼阁里。 图的是方便照顾那仙鹤。 虽然时柒把仙鹤照顾到不见了,但还是得回来。 时柒放轻手脚地越过长廊,眼看着自己的房间近在咫尺,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耳朵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揪住了。 她本能地想还击,还没动手就听见一道男人的声音。 “好你个时柒,把我的仙鹤弄不见了,我派你去冰霜阁问一下,竟问了那么久,还不见仙鹤的影子。” “我看你是胆子肥了。” 揪住时柒耳朵、兴师问罪的青年正是南枝门主夏少卿。 时柒疼得“啊”了好几声。 夏少卿冷哼一声。 他仿佛大发慈悲地松开她通红的耳朵,“我给你三天时间,倘若找不回仙鹤,我罚你关禁闭,期间辟谷,不得吃任何东西。” 长廊挂着一连串小灯笼,时柒等耳朵的痛意消去后抬眼打量着他。 夏少卿穿得花枝招展,发冠精美,衣裳的图案皆是用金丝线绣成,腕间戴着链子,另一只手转着一把折扇。 看着完全不像一个门主,反而像在叛逆期的人,确实跟仙门的其他门主格格不入。 时柒以前也见过夏少卿。 在仙门百家围剿她的时候,两人曾见过一面,他那时也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只是表情似乎略带嘲讽。 就是不知是嘲讽她,还是嘲讽仙门百家不要脸地围剿一名女子。 还有,时柒通过原主的记忆能知道夏少卿对哪一名弟子都是如此,也不存在针对原主一人,“师尊,我会尽力的。” 她努力令自己看起来诚挚一些。 其实时柒在做自己,也没有特意模仿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主要原因是原主人的性子跟她差不多,还都是没心没肺类型的。 也许这也叫做缘分吧,不然她也不会重生到这具身体里面。 夏少卿斜了她一眼。 有些嫌弃。 他没好气道:“行了,别跟我说什么尽力不尽力的,我再说一遍,只给你三天,现在滚回你的房间吧。” 时柒求之不得,立刻屁颠屁颠地往自己房间方向跑。 只听夏少卿在背后念念叨叨,“我怎么尽是收一些乱七八糟的弟子,不给我长脸就算了,还给我惹麻烦。” 时柒:“……” 她关上房门后总算清静了。 * 翌日一早,一缕阳光越过窗台洒入房内,时柒侧卧在榻上被刺到眼睛,她抬手挡了一下,再缓缓地掀开眼皮。 时柒坐了起来,没几秒又躺了回去,她是起床困难户。 再睡一会儿一定起来,时柒想。 一阵敲门声骤然传进来,用力之大震得门板一颤一颤。 夏少卿不耐烦地道:“你是弟子还是我是弟子?睡到太阳晒屁股了还不起来,时柒你给我滚出来去找仙鹤。” 要是以前的时柒绝对施法封住他的嘴巴或者打到他说不出话为止。 可她现在是时柒,而不是白时柒,“好好好,我马上去。” 夏少卿安静了。 须臾,时柒打开了房门。 她用商量的语气道:“师尊,我一个人找仙鹤是不是太难了,可不可以让其他师兄、师姐、师妹、师弟帮帮忙?” 人多力量大嘛。 夏少卿朝时柒笑了笑,就在她以为有戏的时候,他笑容消失了,不留情面地说:“滚,自己的错自己承担,我也不会帮你。” 时柒忽地想换一个师尊了。 她送走夏少卿这尊大佛后,转头便去了冰霜阁。 尽管时柒也不是很想见到沈拂尘,但是她刚才偷偷地用了感应之术,发现冰霜阁确实有仙鹤的气息,还很浓。 昨晚太累太困了,一时没想起用这个,到早上才想起。 要用感应之术的话,必须得有仙鹤用过的物体,所以时柒特地去仙鹤住的窝施法的——拿着仙鹤之前掉下的几根羽毛。 感应之术只有门主级别以上的人才会,她也不敢明着表现出来。 只是时柒想不明白沈拂尘为什么说没见过仙鹤?不过冰霜阁也不小,指不定仙鹤躲到了哪个犄角旮旯,他没见到也不足为怪。 时柒想通了,步伐也轻快不少。 不足一刻钟便到了冰霜阁门前。 她眼神好使,一眼就看到了立于楼阁上面的沈拂尘,“君离仙尊,我今天还是为了仙鹤之事来的。” 沈拂尘闻声低了低眼,向站在楼阁下面的时柒看去,垂在袖中的指尖绕过柔软的羽毛,皮肤微痒。 良久,他才道:“进来吧。” 冰霜阁的大门应声而开。 4. 第四章 时柒也没停顿,见门开了便走进去,步入楼阁,边打量着冰霜阁的景色边直奔沈拂尘所在的位置。 几秒后,两人相对而立。 她有些别扭地行着礼,以前都是别人给自己行礼的,再说来意:“君离仙尊,不知能否让我在冰霜阁找一下仙鹤?” 沈拂尘目光落到时柒的脸上,“你怀疑我昨晚在撒谎?” 时柒则看向他的手。 刹那间鸦雀无声。 他细长匀称的指端拿着一根羽毛,越过纯白似雪的广袖暴露在空气之中,毫无遮遮掩掩之态,更无心虚之态。 羽毛在光线下泛着柔和光泽,尾端有红绳打结,吊着两颗用来装饰的金黄色小铃铛, 可乍一看又有点儿像仙鹤的羽毛,但不太确定,再看看。 时柒又看了一眼才收回视线。 她嬉皮笑脸,“我怎么敢怀疑君离仙尊撒谎,只是我师尊限我必须在三天之内找到仙鹤,我这不是不想放弃任何线索嘛?” 他没开口。 时柒继续用她那三寸不烂之舌。 “冰霜阁这么大,仙鹤若是躲在了角落,君离仙尊没见过也不奇怪,我主要是怕它以后会打扰到您的清修,所以才想再找找。” 明面上,这一字一句都是为了他好,并无私心。 显而易见的,她话术了得,叫人挑不出任何毛病。沈拂尘纤长的眼睫慢慢垂落,“你想找便找吧。” 说完,他准备离开。 “站住。”时柒脱口而出。 听到“站住”二字,沈拂尘指尖微微一动,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流淌着疑惑,似乎是在思考些令他感到奇怪的事情。 他偏了一下头,重新看向她。 话一出口,时柒就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跟以前当大魔头的那种命令式语气太像了,习惯不是几天能改掉的。 她压下想给自己一巴掌的冲动,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地调整回来,语气变得和缓,“我想看一下您手里的东西。” 时柒豁出去了。 沈拂尘是仙门众所周知脾气最好的仙尊,从未见他发过怒,虽说以前她没太留意,但如今形势所迫,信一下也无妨。 起风了,站在楼阁上面的沈拂尘的广袖被稍稍吹起,“好。” 他抬起了手,将拿着的羽毛递给时柒,一点儿也不客气地戳破她,“你怀疑这是你要找的仙鹤的羽毛。” 用的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时柒心虚地眨了眨眼,“怎么会呢,我就是觉得好看……” “师尊!时柒!”一道熟悉的声音横插了进来。 李怜雪快步地走了过来,她有事找时柒,一大早便去南枝门主的隐星阁找人,结果被告知不在。 直觉告诉李怜雪来冰霜阁兴许能找到时柒,于是她赶紧来这儿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看见了。 “时柒,找到仙鹤了。” 她从昨晚起就内疚到今天,到处拜托自己认识的人留意仙鹤的踪迹,这不,一觉醒来有消息了。 时柒完全一脸懵,找到仙鹤了? 可早上她用感应之术,指向的是冰霜阁啊,究竟是哪里出错了? 李怜雪也不是缺根筋的人,随便往深处一想便知道她肯定是因为误会仙鹤在冰霜阁才过来的。 她拉时柒过去,急促地压低声音说:“时柒,你不会是想搜一遍冰霜阁吧。” 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而且沈拂尘刚刚也答应了。 时柒也压低声音地“嗯”了声。 李怜雪不动声色地掐了她一把,“你是不是想找罚,冰霜阁是你能乱搜的地方么,若其他仙门门主知晓此事,甭管前因后果,他们定会严惩不贷。” 沈拂尘在仙门的地位不可撼动,仙门百家自然也不容许弟子胡来。 时柒听了,彻底想摆烂了。 不找仙鹤,南枝门主罚。找仙鹤,可能会被其他门主严惩。毕竟她用感应之术锁定仙鹤所在的地方是沈拂尘的冰霜阁。 沈拂尘也不知有没有听见她们说的话,忽轻声问:“南枝门主的仙鹤在何处?” 李怜雪即刻正色道:“回师尊,它在仙门禁地附近,被人发现的时候它脚受伤了,被一棵倒下来的树压着。” 那里一般没人会去,如果不是近日要举办仙门一年一度的比武需要进仙门禁地取圣火也不会有人发现。 沈拂尘颔首:“原来如此。” 时柒将羽毛还给他,是双手奉上的,“打扰君离仙尊了。” 沈拂尘接过了。 两人指尖不小心互相擦过。 他脑海里兀地浮现一名少女坐在自己身上的画面,她一件一件地褪下衣裳,露出一副世人用以遮盖鲜血淋漓的骨肉的白皙皮囊。 只是再美的皮囊又如何,最终还不是会化为朽骨或化为乌有。 这还是沈拂尘第一次主动地想起了魔族白时柒。 他静静地看了眼前的仙门弟子时柒几秒,她分明长得跟魔族白时柒一点儿也不像,不过,看人的眼神倒是有几分相似。 时柒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她心中惦记着仙鹤,怕到时候还得被南枝门主罚关禁闭辟谷,再次出声:“那我们先退下了。” 沈拂尘“唔”了声,看着她们离开再抬步回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养了只鹦鹉,渡天劫之前没有,渡天劫后才养的。 他拿了些小米喂它。 鹦鹉也不知道受什么刺激了,没有吃小米,反而喳喳喳地重复着一句话:“见过圣女、见过圣女。” 它叫的并不是仙门圣女。 沈拂尘用玉白的手指轻轻地抵住唇,做了个噤声动作,温润却又无情地道:“你的圣女早死了,别乱叫了。” * 时柒抱着受伤的仙鹤回隐星阁,不出所料地被南枝门主臭骂了一顿,他看到脚流了不少血的仙鹤,俊秀的五官都扭曲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南枝门主想要打死自己了。 隐星阁此刻站了十几名弟子。 南枝门主深呼几口气,命懂医术的男弟子来替仙鹤包扎:“你,过来,给它轻点清理伤口和包扎。” 向来只为人诊治的男弟子张了张嘴:“师尊,我……” 他瞪了一眼男弟子,“怎么?” 男弟子立马怂了,快步地过去抱起仙鹤,又叫其他人帮忙拿药过来,继而开始着手清理、包扎。 南枝门主心疼地站在旁边看,像是忘记了还有时柒这号人,但在她准备开溜之时,一把拽住,“想跑?” 时柒讪笑:“没,怎么会呢。” 他冷笑。 最后时柒被南枝门主扔到了仙门的藏书阁,罚抄仙门咒术百遍。相隔不到一天,她又得一整晚地待在藏书阁了。 南枝门主原话是:不抄完不许出去,也不准吃东西。 时柒向来不是听话的那种人,她——去后厨偷吃了,吃饱喝足了才回藏书阁,而南枝门主也没派人来监督。 藏书阁书籍数不胜数,书籍内容涵盖到各个方面。 时柒施法做了几个傀儡替她抄写仙门咒术,自己则绕着藏书阁转了一圈,主要是找想看的东西。 片刻后,她趴在地板上津津有味地看起了话本。 看到激动处,时柒的双腿还在半空中兴奋地晃了晃。 话本讲述的是男狐狸精和捉妖女的故事,但又不是纯故事,话本的作者花了大篇幅描写一些令人面红耳赤之事。 时柒看到男狐狸精这个设定就觉得带感,他有毛绒绒的尾巴! 忽然地,一道身影笼罩下来,挡住了藏书阁本就虚弱的光线。 时柒顿觉不妙,猛地抬起头,看见的是拿着一本古卷的沈拂尘,只见他目光冷淡地越过她,落到话本里的交叠人影上。 5. 第五章 几乎立刻地,时柒合上了话本。 她从地上爬起,将话本别到身后,藏书阁很安静,仿佛连浅浅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也能听得清楚。 时柒嘴角抽搐,心道:怎么会这么巧,沈拂尘今晚也来藏书阁,还一点儿声音也没发出,还是不是人了? “弟子时柒,拜见君离仙尊。”时柒看似乖巧地唤。 藏书阁敞亮的地板上,沈拂尘长身玉立,垂眸看着她。 他执卷在手,视线扫过不远处还在奋笔疾书的数名傀儡,睫毛轻动时似蝴蝶扇翅,“你被南枝门主罚抄了。” 青年声线清冷,却似清风拂面。 时柒抬头望着沈拂尘,她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也是如此,遇事不惊、像没有感情的扯线木偶人。 也对,身为仙门仙尊本该如此。 可时柒也见过沈拂尘失控的模样:在床上。他眼尾稍长,又微微上翘,含着薄红之时似要落泪,眼神涣散之余又会浮现一些诡异情绪。 要不是亲眼所见,她也想象不到他还会有那副蛊惑的面目。 时柒正游神着。 沈拂尘得不到她的回答,从她身侧而过,带过一阵清风。 时柒瞬间回神了,“是,罚抄仙门咒术百遍。” 他抬手取下另一卷古籍,指尖压到上方泛黄的页面一角,没什么表情,措不及防地道:“仙门素来教导弟子遏欲。” 遏欲? 那藏书阁还放那么多这种话本? 时柒暗暗地吐槽了几句,表面却道:“君离仙尊,我就是无聊,看这个……打发打发一下时间。” 看这种话本,纯属个人兴趣爱好,不代表她想那样好不好。 “随你。” 沈拂尘眼也不抬,貌似只是提醒一句而已,找到自己想要的两卷古籍便转身朝藏书阁大门方向走,只留下一道仙气飘飘的身影。 时柒也不在意,顺便走到傀儡那里看一看抄到第几遍了。 是了,沈拂尘不会告诉南枝门主她用傀儡去抄仙门咒术吧? 事实证明时柒想多了,他根本不会管这些事。最后她把百遍仙门咒术交给了南枝门主,这件事总算翻篇了。 * 三天后。 今天是沈拂尘的生辰,仙门百家大贺,还办了筵席。 他还是一袭白衣,广袖垂到两侧,两指夹着一只瓷身剔透的茶杯,气质超凡脱俗,正坐在仙门百家之中。 仙门百家在这种日子也会聊其他事,比如有关妖邪等的事。 一名蓄着白须的门主道:“君离仙尊,您那天跟我们说过在仙门脚下的小城见到了溃烂之术,这几天我也派人去打探过了,暂时还没有眉目。” 沈拂尘不语,安静地喝着茶。 有另一名身材臃肿的门主插话道:“溃烂之术,只有魔族人才会,定是他们出的手,韬光养晦这么多年,如今怕不是为了替白时柒报仇,以此事向我们仙门宣战呢。” 有人推了他一把,用眼神问:怎么就提起白时柒了? 他迟钝半拍地闭上了嘴。 而白须门主则一直认为区区一个小丫头片子为何就能成为仙门的禁忌了,遂也不再藏着掖着,冷哼一声。 他下意识地看向沈拂尘。 “那白时柒都死了快上百年了,魔王又不知所踪,他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君离仙尊,您说是吧。” 沈拂尘轻声:“不知。” 这一句“不知”呛住了白须门主,不过转念一想,他向来是冷淡性子,也不会随随便便对事情发表意见。 提起白时柒,在场的仙门门主面面相觑,心有余悸。 他们觉得此女太过心狠手辣了,幸亏她死了,不然年纪轻轻法术又高,身后还有魔族,对仙门的威胁极大。 最重要的是,百年前白时柒还绑走过他们仙门的仙尊沈拂尘,放火烧过仙门,这一桩一件均是赤|裸|裸地在打他们仙门的脸。 就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绑沈拂尘走,也不知她是如何折辱他的。 当时他们也不敢多问。 沈拂尘对他们的谈话提不起任何兴趣,依旧保持着沉默喝茶,直到余光掠见李怜雪兴奋地朝殿门处招了招手。 她用嘴型喊:时柒。 他抬起眉眼,眸光没什么波动地从能令李怜雪这么激动的时柒的脸上扫过,又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茶。 时柒随南枝门主走进殿门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沈拂尘。 尽管他穿着低调,还是惹眼,身旁站着仙门圣女、散发着大女主光环的李怜雪和仙门修仙奇才谢舟。 有些遗憾,她没看过原著《无尽的仙途》,所以不知大女主李怜雪最后有没有把沈拂尘和谢舟都“纳入后宫”。 其实这种剧情挺爽的。 时柒没再想。 然后她看到了李怜雪在跟自己招手,也情不自禁地摆了摆手,摆手的幅度太大,撞到离自己没多远的南枝门主。 南枝门主转头瞟了她一眼,“时柒,你给我安分点儿。” 之前因为仙鹤一事,他险些想掐死她算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无论如何都还是自己亲自收进门的弟子,认栽了。 日后收徒,一定得谨慎些才行,南枝门主心想。 时柒“哦”了声。 在看到筵席上的菜肴后,她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但还没到开席的时间,现在只能跟在南枝门主身后。 南枝门主径直地走向沈拂尘,拉开坐在他身边的门主,自己一屁股坐下去,像是很熟地开口:“君离,祝你生辰快乐啊。” 时柒眼皮一抖,也难怪仙门的其他门主对他颇有微词。 别人都是尊称沈拂尘为君离仙尊,非他直呼君离,不过也有原因,他们一起长大,情分自是与常人不同。 也是因此,其他门主凡事也会让南枝门主三分。 被他拉开的门主脸色涨红得像猪肝,“你……” 南枝门主充耳不闻,放荡不羁地给自己倒了杯酒,再拿出一幅画卷递给沈拂尘,“这是我送给你的生辰礼物。” 沈拂尘接下了画卷。 他细长的指尖搭在卷轴上,浮光落在沈拂尘身后,映得似仙容颜璀璨如灯火,“我在此谢过南枝门主了。” 时柒一时看多了几眼,却与沈拂尘不经意抬起来的视线交错。 长明灯火,他瞳孔儿倒映着她。 几秒后,沈拂尘眼眸转动,望向站在时柒旁边的李怜雪,最后才看谢舟,“谢舟。” 谢舟迅速地上前,双手熟练地准备接过他拿着的画卷,仙门百家都送了礼,有一个地方专门放礼物的。 南枝门主却笑吟吟道:“君离,你不打开看看么?” 谢舟闻言一顿,没了动作,像是在等沈拂尘的下一步示意。 时柒也被挑起了好奇心,南枝门主会送什么礼物。 沈拂尘应了声好便打开画卷。 随着画卷一寸一寸地展开,南枝门主笑着道:“这画卷的奇妙之处在于打开画的主人此刻想看到谁,谁就出现在画中,我倒是想知道君离你想看到……” 他在看到画卷中人时,剩下的话瞬间说不出口了。 席间能看到画卷的人也感惊讶,不约而同地向时柒看去。 反观沈拂尘神情淡然,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 李怜雪看到后不可置信地“啊”了声,低喃:“怎么可能呢?” 时柒被他们看过来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还有些莫名其妙,透过他们侧开的身体终于看清了画卷,眼睛都瞪大了。 卧槽!卧槽卧槽! 这可能么? 她要怀疑人生了。 画卷里画着的少女正是时柒。 此时此刻,人群里有一个人的表情猛地变得颇难看。 6. 第六章 南枝门主看着看着,觉得不对劲儿,他拿过画卷,端详几秒,指尖抚过卷轴边缘,“不对,这不是我要送给你的画卷。” 此话一出,时柒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她就说嘛,定是弄错了。 不对,就算如此,那这画卷上面为什么是她呢? 忽然,一阵风从时柒身旁掠过,她疑惑地看过去。 南枝门主门下的一名弟子鼓起勇气上前跪下,对南枝门主说:“师尊,是弟子的错,弟子……不小心把画卷弄混了……” 沈拂尘面不改色地听着他说话。 南枝门主想起了,这画卷一直交给自己专门打理书房的弟子保管。 也是今天,他才让这名弟子取出来的,却不料被弄混了。 但如何能被弄混呢?说明这名弟子很早之前便私藏着时柒的画卷,仙门之中也不缺乏情情爱爱,摆上明面的倒是少见。 南枝门主想通这一层,不禁挑了挑眉,也不恼。 他散漫地笑道:“原来如此。” 后一句话却是:“不过还是得罚,这样吧,罚你现在马上去把我真正要送给君离的画卷拿来。” 男弟子本以为会受别的惩罚,听言感激地拱手行礼:“是。” 走之前,他耳垂微红地看了时柒一眼,尔后步伐猛地加快。 她眨了眨眼,在心中感慨:原主的桃花运还蛮旺盛的。 李怜雪也给时柒使了个眼色,大概意思是:不错嘛,要不是还有这么多仙门门主在场,我一定鼓掌。 时柒耸肩不语。 这是原主的桃花运,可不是她的,不夸张地说,若是换做以前,这些仙门弟子听到她的名字就恨之入骨了。 没别的原因,只因作恶太多。 回想起来,时柒才发现以前的自己为了回家,还真无比听系统的话,把恶毒大魔头这几个字贯彻到底。 沈拂尘没错过她们的眼神交流。 他由始至终都没对此事发言,事不关己地再倒了杯茶,缓缓地抿了一口,茶香入口,一点儿一点儿地渗开。 南枝门主转头言笑晏晏地道:“君离,抱歉啊,弟子出了点差错,弄混我要给你的礼物了,你稍等一下。” 沈拂尘颔首。 时柒见没自己什么事,又退回原位,继续当透明人了。 而刚才被南枝门主拉开的门主则像是为他好一样,出言规劝道:“南枝门主,您是时候好好地管教一下您的弟子了。” “每一次仙门比武的第一轮都输也就算了,他们做事还如此粗心大意,画卷都能拿混,哎。” 言语间怎么听都有一股幸灾乐祸。 “南枝门主,您别怪我多嘴,如果出到外面,丢的就不仅仅是您的面子了,还有我们仙门的面子啊。” 这位门主显然是把借题发挥这四个字发挥得淋漓尽致。 时柒暗叹道。 只见南枝门主翻了个白眼儿。 一开始时柒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定睛一看,没错,他的的确确地在大庭广众之下翻了个白眼儿。 她差点想给他竖起拇指点赞,很有自己当年目中无人的风范。 就是容易招仇恨。 时柒莫名地摸了摸自己胸口处,死前她可是被刺了一剑,当时疼得想骂爹,要怪就怪仇家太多了。 对了,谁刺她来着? 时柒居然不太记得了,难道死太久了,记忆力也会跟着退化?可她其他事情分明记得清清楚楚。 许是这个动作太过于奇怪,正好看向这个方向的沈拂尘看了看她。 “……”时柒快速地放下手了,他不会误会自己是变态吧。 沈拂尘将目光收回。 又听南枝门主言简意赅道:“关你屁事,管好你自己吧,我的弟子我爱如何管教便如何管教,何时轮到你来指手画脚了。” 时柒算是明白了,南枝门主能活到现在也不是吃素的。 但是吧,时柒更想知道的是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吵完。 她饿了。 借题发挥的门主受不了他措辞这般粗俗,简直不像一名仙门门主,“你”了好几声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其他门主暗暗地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说:“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南枝门主,他就是这样的性子,算了吧。” 与此同时,南枝门主的弟子取了画卷回来,交给了他。 南枝门主也懒得争论下去,素来不在意他们的看法,接过画卷便双手递给了沈拂尘,“你再打开看看。” 沈拂尘接下画卷,却没了想打开的兴致了,“我回去再看便可。” 南枝门主其实也被那名门主弄得没心情了,“好。” 揭过这件事,筵席开始了。 弟子纷纷坐到台下,每个门派所坐的位置不同,是事先安排好的,李怜雪本想跟时柒坐一桌也不行。 她最后跟谢舟坐同一桌。 谢舟温柔地给李怜雪摆好碗筷,那张男生女相的脸浮着淡淡笑意,还给她夹了块肉,“小师妹,尝一下这个。” 李怜雪说了声谢谢。 时柒也不管那么多,坐哪儿不是坐?她拿起筷子就开吃,就连旁边坐的是刚刚取回画卷的弟子也不知道。 吃到一半,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殿门,时柒咬着鸡腿也扫了一眼。 一名眉清目秀、穿着窄袖骑装的人快步走进来,向坐在上方的沈拂尘行礼,举手投足尽显潇洒和矜傲。 面对仙门的仙尊,他不亢不卑,手捧着一份礼物,“弟子顾子正来迟,还望君离仙尊责罚。” 谢舟放下碗筷,起身过去替沈拂尘接下礼物放好。 沈拂尘微微一笑,“无碍。” 顾子正是仙门重月派向月门主的弟子,也是继谢舟又一个修炼奇才,当年想拜入沈拂尘门下,后面却拜入了其他门主门下。 个中缘由,无人得知。 时柒慢慢地咽下口中的鸡肉,目不转睛地看着此人。 顾子正——李怜雪那意气风发、永远保持着一张少年容颜的竹马。 迫于系统的“淫|威”之下,她曾不要脸地勾引过他。 时柒无比庆幸自己现在的身份平平凡凡的,否则仇家那么多,可能还得死上一回。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视线明显了点儿,顾子正侧头往这一边看过来,看见时柒这张脸又没什么表情地挪开了。 他全身上下只差没用金漆写上“我很傲”三字了。 时柒也不在意,反正又没人认得出来,继续啃自己的鸡腿,真香! 而沈拂尘一贯不喜热闹,也吃得少,筵席开始没多久便回去了。 一炷香后。 吃饱喝足的时柒十分满足了,摸了一把微微鼓起的肚子就想回去,却被李怜雪拦住。 谢舟柔笑着跟在她后面,眼神满是纵容,他一袭粉色衣裳融入夜色之中,仿佛一株开在夜里的殊色昙花。 粉色的衣裳男女都可穿,但穿得好看的男子却很少,谢舟是时柒见过穿粉色衣裳穿得最好看的男子。 “时柒。”李怜雪熟练地拉过她的手,眼睛笑得弯弯,“今晚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时柒想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李怜雪拉着走了。 想回去躺平睡觉的她:“……” * 夜色浓重,如墨倾泻般地染黑天际,冰霜阁里养着的鹦鹉喳喳喳地叫着,沈拂尘坐在罗汉榻上跟自己下棋。 他与热闹格格不入。 他也不喜欢热闹。 今晚的筵席上,沈拂尘看着他们表情丰富多变的脸,内心无一丝波动,出生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么。 不远处摆放着今天所收的礼物,是谢舟派弟子送回来的。 鹦鹉并不是关在笼子里的,平常就驻在架子上散养着,它一般不会飞出去,就算飞出去也会主动飞回来。 它逃不掉,也不会逃。 沈拂尘左手同右手下棋,眼下垂着眸子也没看鹦鹉。 它倏地飞到那一堆礼物上,爪子挠过一幅画卷,红绳被扯开,被卷起来的画掉到地上,紧接着瞬间摊开了。 他下棋的手一顿,偏过脸看去。 7. 第七章 房间点着几盏灯。 明亮的光线映照着画上的少女,红衣招展、手戴银镯,刘海被风吹开,露出眉间的烈火印记,唇角还有一抹浅淡的笑意。 她坐在树上,双腿垂落,裙摆下的脚踝若隐若现,有一颗小痣。 ——魔族白时柒。 沈拂尘放下手中的白棋,从罗汉榻下来,一步一步地迈向画卷落地之处,鹦鹉没飞开,还盘旋在附近。 他弯腰捡画卷时乌黑的长发散落,擦过自己的掌心。 鹦鹉还在叫。 沈拂尘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地摸了一下它的绒毛,语气不辨情绪道:“都过了快上百年了,你还惦记着你的原主人。” 南枝门主说,打开画卷者会看到此刻想看到的人,而此鹦鹉有灵,曾经是魔族白时柒的爱宠,想见原主人也无可厚非。 鹦鹉忽地飞到画上,用翅膀柔柔地扫过少女的脸。 沈拂尘也由着它,抬眼望着画像,侧脸看上去似上好的脂玉,神情温和,还是普度众生的清正仙门仙尊姿态。 却听他平静地一字一顿道:“你若真的想见她,你死了,也许你就能见到她了,世间生死轮回不可逆,此时选择在你。” 沈拂尘是仙门的仙尊,大多数时间会掌控着人的生死。 可是他从不会替他们做选择,而是会让他们自己做出选择。 鹦鹉乖巧地飞回架子上了。 沈拂尘长指转动,将画一寸一寸地卷起来,刚卷起来放好,便听到了外面传来李怜雪的声音。 她喊道:“师尊,可否出来一下,弟子有事找您。” “好。”他走过去推开了门。 “砰、砰、砰”烟花开满夜空,五颜六色的光线斑驳地投下。而放烟花之人是连连打哈欠的时柒。 她要是知道李怜雪要带自己来的地方是冰霜阁,一定会当机立断地甩开对方就跑。 经过今天晚上放烟花一事,时柒对谢舟的印象改了一点儿,他不敢碰也不敢放烟花,所以刚刚才默肯李怜雪带她过来。 而李怜雪则是不会放烟花。 但她为了给自己仙尊一个惊喜,又买了一大堆的烟花回来,本来是不想假手于人放烟花的,可李怜雪认为时柒不是别人。 时柒当时听了这个原因,简直想写个服字给李怜雪。 她觉得当个别人没什么不好的。 李怜雪和谢舟站在离时柒稍远处,抬头看向站在楼阁上面的沈拂尘,双双道:“师尊,生辰快乐。” 烟花还在放,映亮了暗黑天边。 时柒站在一旁,忽明忽暗的光影在她的脸上流转着。 沈拂尘不疾不徐地说了句有心了,继而在房间门口站了片刻,隐隐约约地能闻到烟花燃烧过后逐渐散发出来的一些刺激性味道。 烟花转眼即逝,如昙花一现。 却又因还在连续不断地放着,新的烟花覆盖掉上一个烟花快要消失的痕迹,给人感觉从未消失过一样。 时柒煞风景地打了个喷嚏。 一道小黑影冷不防地从里面飞出来,掠过沈拂尘,直接地飞向时柒,最后温驯地停在她的肩头上。 他眼睫眨了一下。 不凑巧的是,时柒被烟花弄得眼花缭乱的,脑袋“嗡嗡嗡”叫。 她余光瞧见一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飞到自己肩上,下意识地“草”了一声,然后就想推开。 鹦鹉也没设防,直接就被时柒推下地,还在地面翻滚了几下,发出“嘤嘤嘤”的声音。 时柒看清地上是什么东西后,她嘴角抽搐了几下。 它怎么会在沈拂尘的冰霜阁里?时柒还以为鹦鹉在自己死后就被仙门百家杀了呢。 毕竟百年前它挠伤了几名仙门弟子,还是作恶多端的她养的爱宠。 时柒觉得现在重要的不是这个。 重要的是如何安然无恙地离开冰霜阁,鹦鹉显然是沈拂尘在养,也就是他的宠物了,不再是她的了。 弄伤沈拂尘的宠物,下场可能有点儿严重,也可能不止有点儿。 时柒求救似地看向李怜雪。 李怜雪大吃一惊地捂住自己的嘴巴,这鹦鹉以前可是魔族白时柒养的,平日里对谁也不亲近。 今天倒是邪门了。 她记得当年有仙门门主想把它也给杀了,说是畜牲会随主人。 但是被南枝门主快速地拦下了,理由是它不过是一只鹦鹉,它主人的所作所为与它毫无干系,滥杀无辜不是仙门作风。 接着他还说自己瞧这鹦鹉漂亮想拿回去养,其他门主见识过南枝门主那难缠的性子,没再说什么,爱养就让他养呗。 后来他养了几天就腻了,转头扔给了沈拂尘养。 这一养就是上百年。 久到有些人都忘了它本来是谁养过的。 谢舟是他们三个之中最先反应过来的人,“师尊,时柒小师妹她不是有心的。” 时柒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弯腰从地上捞起被摔得晕头转向的鹦鹉,给它拍掉泥土,点头如捣蒜:“对,我不是有心的。” 李怜雪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感觉自己又害了时柒:“师尊。” 沈拂尘没说话,踏上下楼阁的竹阶,雪白的衣摆拂过一层又一层的梯子,须臾,走到了时柒面前。 她连忙用双手将鹦鹉递给他,“对不起,君离仙尊。” 识时务者为俊杰,该认怂时认怂,死过一次的时柒深谙此理。 他没有伸手过来接过鹦鹉。 鹦鹉好像有些恢复过来了,慢慢地,能站直身子了。 沈拂尘摊开手,鹦鹉确实恢复过来了,它褐色的眼珠子转了几转,最终还是主动地飞到他掌上。 时柒看得不是滋味,宠物都是会易主的,以前这只鹦鹉有多黏她这个主人,现在应该就有多黏沈拂尘。 李怜雪见鹦鹉并无大碍松了口气,拿出自己还没送出手的礼物给他,“师尊,这是我买给您的生辰礼物。” 礼物是时柒帮她挑选的那一支簪子,李怜雪还是把它买下了。 沈拂尘收下了,“谢谢。” 谢舟也过去送上礼物。 时柒啥也没有,除了拿着点烟花的一根香,是两手空空的,站着很是尴尬,只憋出了一句:“君离仙尊,生辰快乐。” ——沈拂尘,生辰快乐。 ——沈拂尘,你想要什么礼物。 ——我……我、我想要你死。 法术受限的青年缓慢地吐字道。 鬼使神差地,沈拂尘脑海里同时响起很久以前的那些对话。 说出去恐怕不会有人相信仙门的君离仙尊会说出这种话,因为在他们的心目中他宛若神祇般地存在,该怜悯于天下苍生。 后来,白时柒确实死了。 死在了他又一个生辰之日,那一天,她也给他热热闹闹举办了筵席,仙门便是在那时围剿白时柒。 沈拂尘近乎是面无表情地想着。 他五指却无意识并拢,一阵阵清风从指间吹过,凉意仿佛能透过骨缝,将人拉回现实。 沈拂尘看向时柒,喉间发出一个音节:“嗯。” 鹦鹉飞回了房间里。 时柒尽职尽责地放完剩下的烟花再回去,临走前瞧见鹦鹉正驻在房间窗户的窗台前用翅膀挠头。 她看了一秒,收回视线。 妈的,忽然之间有些物是人非的感慨是怎么回事,时柒啊时柒,这一次好好活下去吧,别的都不要管了。 时柒长长地吁了口气,脚步不带停顿地往冰霜阁大门处走。 沈拂尘转身也回了房间,反手关上房门,走了几步后,把李怜雪送的簪子随手一放,放到了桌面上。 鹦鹉却在这时不知学谁重复地叫道:“生辰快乐、生辰快乐。”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它。 8. 第八章 而回到隐星阁的时柒随意洗漱一番便躺床上了。 长夜绵绵,看似平静。她脸朝外靠着,双手环抱至胸前,双腿微微曲起,呈现一个自我保护姿态,却睡得安详。 转眼,绯红染红的天际。 天亮了,时柒被仙鹤的叫声吵醒,迟钝地想起今天是她照料仙鹤的最后一天。 也不知该说南枝门主心大,还是该说他愿意再给时柒一次机会。 他竟然还让她按照原来一样继续照料仙鹤,直到轮到该换下一名弟子的日子。 时柒努力地从床上爬起来,简单地洗了把脸后,半眯着眼过去给因为饿了而叫个不停的仙鹤。 喂完仙鹤,她听到了南枝门主召集门下弟子的钟声。 时柒本来是懒得动的,又怕不去,要挨罚,斟酌一番终是乖乖地去了,她可不想再抄东西或被关禁闭。 可时柒跟隐星阁的弟子好像都不熟,原主生前性子虽开朗,但防备心却很重,能谈心的朋友也只有女主李怜雪一个。 她站在角落旁,眼神无聊地扫过站在隐星阁阁前的弟子。 大清早的,叫他们过来干什么? 南枝门主坐在隐星阁阁前,还是穿得姹紫嫣红,却掩不住气质殊然,折扇在他手上转来转去,“不久后……” 话说到一半,南枝门主吃了一颗葡萄,又抬头看了看他们。 时柒差点又睡着了,这跟以前上学时期校长开早会有什么区别?万万没想到穿书后又死了一回还是逃不掉此等“酷刑”。 终于,南枝门主在他们的目光下吃完了第三颗葡萄。 他帕子将手指一根一根地擦干净,笑着道:“不久后便是仙门的比武了,和以前一样,你们每一个人都必须得参加。” 话突然转道:“不过在此之前,这一次与往日里有所不同,你们得去历练一下。” 南枝门主拿出签筒。 “你们要同其他门派的弟子合作除邪祟,抽到同一个地方的弟子须互相帮忙、互相扶持,解决邪祟。” 也就是说各大仙门的弟子将会被打乱,数人成伙一起去除邪祟。 听到历练二字,时柒整个人都不好了,相当于实操考试,听着还是打乱座位的那种,跟陌生人坐一块考试。 忽见南枝门主收敛了一下笑意。 “只是你们都得给我记住了,不许跟其他门派的弟子争强好胜,命儿没了就什么也没了,反正我素来也不在乎仙门比武,更别说这次历练了。” 时柒不由得对南枝门主有点儿刮目相看,对弟子还挺好。 “若实在无法解决邪祟便先回来,遇到无法脱身的情况再发信号告诉我。”南枝门主又恢复吊儿郎当,笑容肆意,“我过去揍完邪祟,再揍你们。” 众弟子:“……” 时柒决定收回刚才那句话。 * 今年之所以会在仙门比武前多了一项历练,是因为近来太多邪祟作恶,百姓们叫苦不迭,纷纷找上了在附近驻守的仙门。 各大仙门门主一时处理不过来,有门主建议放手让弟子去一试。 昔日弟子出门除邪祟,一般会由师尊和有经验的师兄、师姐在跟前带着,就怕出现任何一点儿差池。 如今,他们倒是改变主意了,决定让弟子直面邪祟。 弟子稍多,抽签需排队。 片刻后,时柒抽到夜雪城。 她倒是听说这个地方:无论何季节,入夜后,夜雪城都会下起雪,却又会在天亮前停雪,故此取名夜雪城。 佩戴在腰间的玉简突然亮了,这是李怜雪送给时柒的。 她取下来听,确实是李怜雪的声音:“时柒,你抽到的地方是哪里,我和我二师兄都是夜雪城,算了,我现在去找你见面说。” 巧,太巧了。 听完玉简传音的时柒倚着柱子发愣,跟着原著大女主行动一般是有大女主光环护着。 但随之而来的定是副本的艰难。 副本的艰难意味着夜雪城的不简单,而自己又不像寻常穿书文那样是看过原著小说、手拿通关提示剧本的。 她只看过原著简介。 时柒头疼了。 就在这时,有一名男弟子靠过来,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竹签,面露喜色地说:“师姐,真巧,我也是夜雪城。” 时柒正烦着,闻言也瞄了一眼他拿着的竹签。 没错,也是夜雪城,她想敷衍地笑笑再说句“嗯,真巧啊”,抬头却发现此人是在筵席上弄混画卷的男弟子。 世间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 瞧着他脸都红了的模样,时柒心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总不能告诉他,你喜欢的时柒已经死了,现在的我是百年前的大魔头白时柒吧。 她寻思着也不能不说话,于是道:“嗯,你叫什么名字。” 男弟子兴许是有些激动,结结巴巴道:“回师姐,我叫周向阳。” 时柒“哦”了声。 向阳、向阳,倒是个好名字。 即使是面对她平淡的态度,周向阳似乎也还是高兴,一张轮廓分明、略显青涩的脸是藏不住的笑意。 一向脸皮厚的时柒倒是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他这一腔热情了。 说起来,她隐隐约约记得,原主是被人毒死的。 可原主的记忆里却并没有一丝关于下毒之人的。 就算时柒想帮原主找出凶手以偿还借用身体之恩,也暂时毫无头绪,虽说她也是无意重生到这具身体。 令时柒奇怪的是,原主除了跟大女主李怜雪是好友外,明明是一名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弟子了,为什么会有人毒杀她? 难不成原主发现了什么秘密? 时柒思维不禁往这个方向发散。 李怜雪、谢舟来到隐星阁前了。 时柒暂不多想,越过像还沉浸在喜悦之中的周向阳朝他们走去。 跟李怜雪去夜雪城就去夜雪城吧,她也没什么好怕的,有能力杀她的人不多,遇事谨慎些便可。 * 距离弟子出仙门、赶往任务之地除邪祟有几天了。 冰霜阁中依旧是冷冷清清的样子,水亭上,两人相对就席而坐,手里各执一棋。 清风吹过,沈拂尘凝神望着棋盘,左手拿着黑棋。 南枝门主一有空就过来找他下棋,此刻嘴巴也闲不下来:“君离,你觉得这次对弟子的历练如何?” 沈拂尘白衣垂地,双腿规矩地盘着,细长的手指从宽大的广袖中探出,又下了一颗黑棋,堵住了他的路,“尚可。” 南枝门主倏地盯了他几秒,随后没头没尾地道:“君离,我有时候觉得你不是人。” 沈拂尘专心下棋,不语。 南枝门主笑着解释:“我不是在骂你,是说实话,我跟你从小一块长大,就没见你喜欢过什么东西,人嘛,不可能无欲无求。” 他还是没说话。 南枝门主滔滔不绝:“我知道,你一出生便注定为仙门的仙尊,跟寻常人不同,可你要先是你,再是仙门的仙尊啊。” 沈拂尘下棋的手一顿。 “你要先是你,再是仙门的仙尊啊”这句话以前也有人跟他说过。 静默少顷,沈拂尘漆黑的睫毛微垂,勾勒出一道浅浅的阴影,指间稳当地夹着一颗黑棋,又落下一子。 薄光安静地铺洒而下,落子后,他才抬头道:“你输了。” 南枝门主怀疑沈拂尘有没有在听自己说话,低头一看,棋盘上的输赢扭转不了,对方压得自己死死的。 他笑叹道:“嗯,你赢了。” 沈拂尘站了起来:“下完了。” 南枝门主接下来想说的话又咽了下去,他总是会在沈拂尘这里碰壁,刚才他死皮赖脸地缠着沈拂尘跟自己下一盘棋,说下完就走。 可哪有人下棋真的只下一盘就走的?反正南枝门主没这个习惯。 真是不解风情。 但他也没再要沈拂尘陪自己下棋,转而伸手过去逗在旁边啄食的鹦鹉,“你还养着它呢,真有耐心,我以前只养了几天就觉得烦给你养了。” 沈拂尘声音很轻地“唔”了声,看了鹦鹉一眼,它不再啄食,而是飞回到他手腕上。 他养过便不会再让别人养。 除非鹦鹉死。 南枝门主还想继续聊下去,却看见有人走了过来,来人语气急促道:“南枝门主,您是否有弟子抽中了去夜雪城的签?” 他笑脸落了落:“我有两个弟子抽中了去夜雪城的签,怎么了?” “夜雪城有隐星阁的信号发出。”仙门是打算放手让弟子去为百姓除邪祟,但也时刻派人留意各个地方的动静。 沈拂尘一如既往的静然。 南枝门主皱眉道:“君离,你好像也有两个弟子在夜雪城吧。” 他指尖勾过鹦鹉的绒毛,“对,怜雪和谢舟。” 南枝门主扶额,“你的还好,我那两个弟子的修为皆是在众弟子中属于下乘的。可奇了怪了,这夜雪城不是普通的邪祟么?” 沈拂尘放鹦鹉回房,“何人?” 他暂且收起了那副游手好闲的样子,“就是总爱给我闯祸的时柒和才拜入我门下不久的一个男弟子周向阳。” 飞向房间的鹦鹉连影子也不剩。 沈拂尘收回视线,似心不在焉,“为何我听怜雪说时柒修为很好。” 南枝门主表情一言难尽,也没太直言,毕竟是自己的弟子,稍微留点脸面,“哈?很好?反正比怜雪那孩子差远了。” 他眼睫一动,“是么。” 距离信号发出已过了一段时间,南枝门主挥退来通知的人:“我现在启程去夜雪城,你可要同我一起?顺便去看看你的弟子。” 仙门百家的人一般都是各司其职、各为其主的,隐星阁的弟子自然是由他来管。 当然,要是实在管不过来也可以请别的门主帮忙。 沈拂尘稍久方回:“好。” 9. 第九章 远在夜雪城的时柒望着不知所措的周向阳顿感有口气不上不下。 隐星阁特制的信号烟花就这样没了,她想问周向阳是不是脑子缺根筋儿,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地放在了房间。 还被府上小孩子拿走给放了。 他们来到夜雪城后,住在了闹邪祟的宋府府邸里,而宋府的少爷和少夫人生了两个孩子,自幼被宠溺坏了。 宋府少爷、少夫人得知此事后已经向他们道过歉。 可主要的失误还是在于周向阳。 时柒忽然觉得南枝门主的心理素质应该是十分强大,所收的弟子都异常“出色”。 周向阳也知自己做错了事,安静地耷拉着脑袋不敢说话。 时柒正想以师姐的身份帮南枝门主说教他一下,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周向阳抬起头,“师姐,你饿了?” 她尴尬地摸摸鼻子,肚子响得也太不是时候了,“嗯,有点儿。” 周向阳眼睛一亮,“我去后厨给师姐下一碗面吧。” 如今时辰不早了,宋府的下人也是要休息的,除非主子突然传唤做食,否则他们是会待在下人房里不出来的。 时柒不会跟吃的过不去,咽了咽口水道:“那就麻烦你了。” 周向阳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师姐还跟我客气什么。” 自己怎么就被一碗面给打发了?时柒回过神来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慢着,你有没有带玉简来?” 玉简是一次性的,用过就不能再用了,所以她现在也没有。 抬腿准备迈向后厨的周向阳停住,很快便猜到她大概是想通过玉简向南枝门主说清楚事情来龙去脉。 他再次低了头,“不好意思,师姐,我忘了。” 其实是周向阳没有玉简,但他只说忘了,却没说自己没有。 玉简在仙门中并不是什么寻常物,普通弟子拥有一块都值得到处炫耀了,他只是一个才刚进隐星阁不足一年的新弟子。 还是一个修为低下,终日被人看不起、备受同门弟子冷嘲热讽的新弟子,怎么可能会有这个玩意儿。 周向阳忐忑不安地站在原地,像是怕时柒因此不高兴。 时柒并没有发现不妥,毕竟她以前生活在魔族,那里没有玉简。 而重生到仙门弟子身体后,李怜雪给了她一堆玉简,时柒自然就默认玉简是寻常之物,仙门弟子人人都有。 时柒挥了挥手让他走,“算了,你还是好好想想到时候怎么跟来夜雪城的南……师尊解释吧。” 她心里觉得忘记带玉简这件事也不能怪周向阳,因为自己用完上次那块玉简也忘记拿新的玉简带上了。 “是,师姐。” 本来时柒是可以去找李怜雪、谢舟借玉简的,但是夜雪城并不止宋府一家有邪祟,他们追踪着另一股气息到夜雪城别处了。 故此,她没办法联系到对方,也就别说向他们借玉简了。 周向阳迟疑着没挪动脚,“师姐,你没有生气?” 时柒感觉有些莫名其妙:“没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 他这才松口气,“那就好。” 看着周向阳走向后厨的背影,时柒颇为感慨,倒是个真心待原主的人,她感慨完就找个地方坐下了。 来宋府几天了,时柒都没见过宋府下人说的吃人头发的邪祟。 没错,只夺人的头发,不杀人。 时柒见周向阳迟迟不回来,想着过去后厨找他,还没站起来就看到一盏灯笼压过院中的花草,拿着灯笼的主人正是宋府少爷。 他也见到了她,然后站住,身边破天荒地没带丫鬟、小厮。 宋少爷似犹豫了几秒,还是选择走向她,一双眼睛在黑夜中很是明亮,没什么血色的唇微张了张,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哑巴,他是个哑巴,说不出话。 这件事,时柒一来到宋府就知道了。宋少爷生得俊俏,以前还当过仙门弟子,只是后来退出仙门,当回寻常百姓了。 而他哑巴也不是天生的,是在退出仙门不久后因意外造成的。 那场意外后,他不仅哑巴了,身体也弱了不少,终日需要以药滋补,一不小心也许就会晕倒。 时柒看不懂他想说什么,“宋少爷这是有话想跟我说?” 宋少爷嘴巴缓缓地闭上了,她弯腰捡起一条树枝,递过去,“您想说什么可以写在地上,您会写字吧?” 身为宋府的少爷,他自然是会写字了,宋少爷看着时柒递过来的树枝,指尖微动着,却没有立刻接下。 时柒又上前一步,“宋少爷?” 此刻,有丫鬟找过来了,“少爷,您怎么来这儿了?该喝药了。” 她是时常跟在宋少爷身边照顾的下人,向时柒行了个礼,“见过时姑娘。” 最后宋少爷只是朝时柒点点头就离开了,留下一道纤瘦的身影。 “师姐!”周向阳捧着一碗面过来,见时柒盯着空无一人的方向看,不由得问,“怎么了,师姐?” 面香扑鼻而来,时柒皱起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来,偏脸过去只看到一碗面,上面有荷包蛋、葱花、香菜,“你不吃么?” 他摇头:“我不饿。” 时柒没说话,留周向阳在原地,自己走向后厨拿了一只干净的碗过来,倒了一半给他,“吃吧。” 周向阳捧着碗,“师姐……” 她打断道:“快吃,待会儿凉了,再说了,这面是你做的,你不吃,我哪有脸吃,谢谢了。” 他垂下眼,“师姐你对我真好,我定不会让别人伤害你。” 时柒算是佩服周向阳的脑回路了,她也没做什么吧,还有,她还没沦落到需要人保护的地步。 吃到一半,一阵风朝他们袭来。 时柒把碗一摔,推开了周向阳,宋府的人听见院中有声响,把门关得更紧了。 这是时柒一来宋府便嘱咐他们的,如果夜晚听到声响千万别出来,这些人都是没半点修为的普通人,出来也只是送死。 待在里面更安全。 周向阳被推得毫无征兆,摔倒在地,担心地喊:“师姐。” 却见数十道幻化出来的鸟影在院中掠过,叫人分不清哪一道才是邪祟的真身,它们在半空中盘旋着。 刹那间,数十道鸟影涌向他们。 “不自量力,就凭你们也想除掉我?可笑至极!”不辨男女的嗓音绕着宋府响起,“既然你们找死,那就别怪我了。” 时柒眯了眯眼,站着一动不动。 她看出来了。 这并不是普通的邪祟,而是一只上古鸟兽,这种鸟兽在修炼成形后可以自己选择性别,但无论选男还是女,它都会没有头发。 兴许这就是它为什么要夺人头发的原因,鸟兽吃了新鲜的人头发会长出头发,可只能维持数日。 周向阳看着鸟影化得越来越大,眼睛微微睁大,着急地叫:“师姐,快躲开。” 时柒还是不动。 他迅速地从地上爬起来,挡在她面前,时柒表情微讶,反手将周向阳拉到身后,抬掌凝成一道烈火,挥向第三道鸟影。 鸟影发出痛吟,其他鸟影顿时消散,只剩下被时柒击中的鸟影。 周向阳后知后觉地明白了时柒刚才不动的意图,她这是在观察鸟兽的真身,希望能一击即中。 “师姐,是我拖累你了。” 周向阳望着挡在自己身前的时柒,他长睫毛随着呼吸起伏轻轻地颤动着,有些愧疚又有些被护着的愉悦。 “没有的事。”她回头看了他一眼,“没受伤吧。” 他怔了一下,道:“没有。” 时柒又转头回去,谨慎地注视着前方,上古鸟兽修为不容小觑,不能轻敌。 若她一人应对,胜算还可以,即使打不赢,也能安然无恙地离开,但要在保证宋府的人和周向阳安全的前提下就难了。 周向阳很轻地扯了一下时柒的袖摆,“师姐,小心点儿。” 她“嗯”了声。 鸟兽显然被时柒激怒,翅膀展开来,往地面一扫,画了个阵。 阵法启动之际,数道羽毛围着他们旋转,似刀片般锋利,割破了时柒的衣袂一角。 周向阳脸色一变,“师姐!” 时柒云淡风轻地扫了一眼,“我没事,不用大惊小怪。” 有阵法自然就有阵眼,只需要找出阵眼,阵法便能破,时柒左手托着右手手肘,右手托着下巴,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 她不急,反正急的是想要新鲜的人头发,又想赶紧除掉他们的鸟兽,只要对方一急,急中易出错,那么便会露出破绽。 却不料周向阳面色骤然发白,几乎要倒地,幸亏时柒及时地扶住。 “你怎么了?” 他眼皮缓慢地眨着,嘴角溢出鲜血,“师姐,我心口疼。” 时柒暗道不妙。 阵法外面的鸟兽哈哈大笑。 “我刚刚在后厨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在面里下了毒,没想到他中毒了,你却没有,难道你是百毒不侵之体?” “不过,还是得死。” 时柒觉得并不是因为自己是百毒不侵之体,而是因为原主是被毒死的,所以一般的毒对她没什么用。 这样说来,周向阳还是被她连累的,是她要他吃面的。 “是么,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事到如今,时柒也不找阵眼了,直接强行地破掉阵法,阵法光芒骤逝。 她唇角也渗出些血,却不在意地抬起手随便地擦了擦。 一缕烈火在时柒指间燃烧起来,只见她身影快如鬼魅,掠到鸟兽身侧,将烈火打在它心口处,“让你也尝尝心口疼的滋味吧。” 鸟兽哀呼得更厉害。 它奋力地挥动翅膀,将刚受到阵法反噬的时柒甩开,“你,你居然会烈火之术?你不是仙门弟子么?” 烈火四散,归于虚无。 时柒正欲再施烈火之术控制住鸟兽之时,一只微冷的手从身后侧伸过来,修长五指准确无误地扼住了她的手腕。 “谁——”时柒偏头看去,震惊了,磕巴道,“君、君离仙尊?” 沈拂尘视线落在了她身上。 10. 第十章 时柒心“咯噔”地响,脑子全被“该如何圆”占据着。 刚才她是见周向阳晕倒后,打算以一己之力搞定眼前的上古鸟兽才用这个很久没用过的术法的。 谁知道南枝门主和沈拂尘来得这么凑巧,正好撞见这一幕。 沈拂尘看到时柒使了烈火之术,同来的南枝门主自然也瞧见了。 他眼底掠过一抹不可思议,却还不忘向鸟兽掷出手中的折扇,希望能一招制服对方。 但还是晚了一步,就因南枝门主的片刻失神,鸟兽逃掉了。 时柒觉得手腕有点儿疼,沈拂尘握得看似不重,却很用力,他用平静的眼神凝视着她,问:“你为何会烈火之术。” 南枝门主收了折扇,快步走到他们面前,也等待着这个答案,“时柒,烈火之术乃魔族人所创,你……” 她从善如流地跪下了。 “师尊,是弟子一时鬼迷心窍,剑走偏锋偷偷地修习了魔族人的烈火之术,想提高自己的修为。” 时柒能屈能伸,不就是跪一下嘛,能糊弄过去就行。 南枝门主用折扇敲了一把她头。 “你竟偷习了魔族人的烈火之术,你疯了!此事若让其他人知晓,你必定会被废掉一身修为且被赶出仙门。” “我不是说了么,修习一事强求不得,我既没有要你们在仙门比武之中取得魁首,也没有要你们在这次历练之中拔得头筹,你为何要如此。” 时柒垂着脑袋听训。 她撒谎不打草稿:“我就是听不得其他人说我们隐星阁,这才动了歪心思。” 虽说南枝门主平日里不着调,但遇到事儿就不一样了,最重要的是他护犊子,她正是想利用这一点给自己脱身。 他都说了,若让他人知晓,她会被仙门废掉一身修为且被赶走。 相处多日,时柒发现南枝门主是口硬心软之人,她在赌他会暂时包庇自己,再让自己改正过来,算是给她一次机会。 果然,南枝门主看向沈拂尘,“君离,她也是不懂事,你看。” 沈拂尘还是没有松开时柒,简明扼要道:“你这是要包庇她?” 她看见自己的手腕都微微泛红了,忍不住想是不是曾经开罪过他,今天沈拂尘逮住机会就报复。 南枝门主狡黠地眨眨眼,“这怎么叫包庇呢,我只是打算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若不改,我亲自废掉她修为再逐出仙门如何?” 时柒忙附和:“对、对,我日后必定改邪归正。” 沈拂尘清冷的嗓音不染一丝感情:“今天她能为了提高自己的修为去修习魔族之术,明天她就有可能因为别的事堕魔。” 夜里的雪还在下,一片一片地落到站着不动的时柒发鬓上。 夜雪城晚上落雪却不冷,所以雪很快就会融化,她看着落到沈拂尘肩上的白雪,看着它快速地消融。 时柒目光不闪不躲,“君离仙尊,人孰能无错,您说的是以后,可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呢,倘若我真的堕魔,您可以杀了我。” 她不会堕魔,她本来就是魔。 时柒为自己的机灵话术点赞。 南枝门主不知想起什么,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君离,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今晚当作什么也没看到吧。” 沈拂尘没回,却松开了时柒的手,乌发落满了雪花,似与谁共了白头,人却又似这雪一般没有温度。 时柒转而拉起倒在地上的周向阳,“来人啊,去找大夫。” 她没有问他们为何突然来夜雪城,很明显是因为看见了信号,误以为他们出事了,南枝门主才过来的。 至于为何带上沈拂尘就不知道了,不过也说得通,李怜雪和谢舟也在夜雪城内,而他是他们的师尊。 “快来人啊,去找大夫。”时柒见没动静就再喊了一遍。 她悄无声息地探了一下周向阳中的是什么毒,确定是普通的毒,想必是鸟兽临时找不到什么剧毒。 一般大夫能治,时柒不出头了。 待在房间里的宋府下人听见她听起来并无大碍的声音后立马出来,有人扛周向阳回房,有人去请大夫了。 安排好这一切,时柒又回到他们面前,“师尊,君离仙尊,你们今晚要留下么?” 南枝门主用看白痴的眼神看她,哼了一声:“外面的客栈都关门了,不留下来,我今晚睡大街?” 她可没这样说。 而另一头的宋少爷好像通过下人知道了这里发生什么事,派人过来说想要请新来的两位修士在府中住下几日。 沈拂尘跟下人去房间时经过时柒身边,她正在轻轻地揉着被他捏青了一小块的手腕,还是一如既往的油嘴滑舌。 “师尊、君离仙尊,要是有什么需要可叫弟子。” 时柒说是这么说着,但内心祈祷着千万别打搅她睡觉。 南枝门主又敲她脑袋一把,“别给我贫,记住你答应我的。” 时柒讪笑:“这是自然我——” 沈拂尘朝她看了一眼,时柒莫名就贫嘴不下去了,他那眼神实在太有穿透力了,平平淡淡的,却能看得人背脊发凉。 * 夜雪不停,房间点着孤灯一盏,浅光摇曳,沈拂尘身穿薄衣立于窗台前,长发披洒在身后,抬头望天。 忽有一把折扇敲了敲窗台。 接着窗外出现了一张脸,南枝门主差不多都是以笑脸待人。 他唇角弯出一道好看的弧度,“君离,我瞧你房间还留着灯便过来看看,睡不着,我们来一棋?” 沈拂尘转身走了几步到房中间的桌边坐下,“你是怕我还是会向仙门禀明此事。” 南枝门主有门不进,翻窗而入,“你这话说得,我岂会不相信君离。” 他坐到沈拂尘对面,给自己倒了杯茶喝,说:“仙门的人大多知道你不喜欢跟魔族人有关的任何东西。” “我也知道,但时柒她也许真的只是一时鬼迷心窍,那孩子心底不坏的,不妨再给她一次机会。” 沈拂尘神色不动。 喝完茶,南枝门主放下杯子,“君离,那我问你,若你的弟子李怜雪如此,你当如何。” 沈拂尘:“如实禀明仙门。” 南枝门主噎住了,也是,他早该猜到的,沈拂尘一向如此。 他十指交叠着,支颐着下巴,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倒映着沈拂尘的面容,死皮赖脸道:“我不信。” 沈拂尘抬眼,“随你。” 听此,南枝门主彻底没话了。 烛火被吹进房间里的风吹得一晃一晃,飘来几片雪花,沈拂尘看了数秒,忽道:“你不觉得她像一个人么?” 南枝门主脑子没能及时转过弯儿,思维还停留在上一个话题中,“谁?李怜雪?” “不是。” 听了这个回答,南枝门主渐渐反应过来了,“时柒?她不就是她么,她像谁?” 沈拂尘启唇道:“白时柒。” 谁?白时柒? 南枝门主一愣,震惊道:“不是,君离,她们除了名字有点儿像外,哪儿像了。” 他是见过魔族白时柒的人,眼睛没瞎,两人容貌相差甚大,最重要的是并没有感应到她身上有奇怪的气息。 只听沈拂尘答非所问:“传闻世上有一种术法,叫还魂之术,几百年前曾有人试过,也成功了。” 他还没说完,南枝门主就控制不住地又开口了。“是,确有此事,我也听说过。” 话锋一转。 “可白时柒是跳下了断魂深渊,落得形魂俱散的下场,不一样,魂魄都没了,即便有人想替她施展还魂之术也绝无可能。” 还魂之术。 顾名思义得有魂在才可以还。 魂都没了,如何还? 南枝门主还想说几百年前那还魂之术严格意义上不能算成功。 死了的那个人确实是活了,但却是个活死人,完全没有自己的意识,如此一来又与真正的死人有什么区别呢。 “我知。”沈拂尘也没忘,却冷不丁冒出一句:“可鹦鹉近她。” 鹦鹉近她? “呃……”南枝门主挠挠头发。 那鹦鹉的确不会主动亲近人,可这也不能代表什么吧。 他想了想,说:“君离,我知道你不喜白时柒此人。” “你当年还亲手刺了她一剑,但你不能因为时柒修习魔族的烈火之术和鹦鹉近她就说她是魔族白时柒。” “就算退一万步来说,时柒真的是白时柒,你不会是想杀了她吧?毕竟当年。”南枝门主没再说下去。 当年的事他还是少提为好。 沈拂尘静了片刻,没有正面回答:“也许是我想多了。” 南枝门主见他想通后,泄了口气,“这就对了,定是你想多了。” 末了,他复喝了一杯茶,絮絮叨叨道:“你也别想太多了,万一生了心魔就不好了。” 心魔可因喜、怒、哀、乐、惧、爱、恶的其中之一而生,定力不坚定者易被控制。 沈拂尘看他。 没等沈拂尘说话,南枝门主敲了一下茶桌,自言自语地笑道:“怎么可能呢,仙门里任何人都有可能生心魔,唯有你不可能。” 他却问:“为何。” 南枝门主怔住,没想到他会反问,脑回路没跟上,随后道:“你当年连天劫都过了,心魔又能耐你何。” 沈拂尘望着房间里正在燃烧的烛火,发自内心困惑,“那你以前为何会生了心魔,你也过了天劫,不是?” 南枝门主眼角常有的笑意慢慢地消失了,“我跟君离你不一样。” 话点到即止。 他也看向燃烧到只剩下一半的烛火,火光飘渺,朦胧了人的容颜,南枝门主喃喃道:“那是因为我做错了一件事。” * 烛台满是燃烧后剩下的蜡油。 时柒整理好被褥就推开门出去,天亮起来第一件事是去探望周向阳,看他如何。 谁知周向阳还没醒过来,她只好离开了,宋少爷安排了丫鬟照顾他,压根儿不需要时柒守着。 时柒思忖着要不要去找南枝门主,欲问他们接下来想怎么做。 她去了。 走到半途,时柒遇到了在池边采露水的沈拂尘,他习惯用晨露泡茶,没想到来到这儿也是如此。 风落叶间,沈拂尘轻盈衣袂抚动,白衣之下不掩宽肩窄腰,侧脸如玉,端的是一道画卷风景。 时柒特地放轻脚步,打算越过他去找南枝门主。 才走了几步,她耳畔传来一道很轻很轻、却又伴夹着凉意的声音:“白时柒。” 他、他叫的是白时柒!? 时柒如遭雷劈般,当作充耳不闻地继续向前走。 沈拂尘慢条斯理地将收集好的晨露盖上,缓慢地抬起头。 “白时柒。”又是一声。 她这次站住了。 11. 第十一章 时柒转过身,用手指着自己,表情满是无辜,微睁圆了眼睛,“您这是在叫我?” 沈拂尘端着晨露,立在莲花池前方,一双眼睛天生自带矜贵、漠然,正不偏不倚地凝望着她,目光很淡。 他另一手扶起白色衣摆,踏过莲花池边的石阶再放开,一步一步地走到时柒面前。 “白时柒。” 他薄唇相碰,她名字从里而出。 时柒还是一脸无辜,“君离仙尊,您说的可是那一个死在了百年前的魔族人白时柒?” 沈拂尘看着这一张脸,很陌生,以前从未入过眼,与白时柒那妖艳的面容截然相反。 他看了几秒,抬起了手。 因采露还有些湿的指尖压到时柒的眉间,她蓦地抬目。 没有施展过还魂之术的痕迹。 她不是还魂人。 而是普普通通的人。 沈拂尘稍稍挪开了手指,时柒眉间很干净,并没有魔族烈火印记,那烈火印记曾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烈火印记遇热会变得更加红,仿佛能滴血一般。 四周飘来馥郁的花香,时柒也猜到他在试探什么,但她知道沈拂尘不可能会探出些什么,所以无惧。 时柒重生与还魂之术无关,就像她之前穿书来到这个世界一样,可以称得上是玄学,对古代人来说算是无解。 这也许算得上一个小金手指?时柒自嘲地笑笑。 “君离仙尊?”她见他不说话,又轻轻地唤了一声。 南枝门主从房间里走出来,正伸着懒腰,余光瞥见他们的姿势,惊讶到连哈欠打到一半都收了回去。 他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搓了搓眼睛再看一遍。 事实证明他没看错,站在不远处的正是沈拂尘和自己的弟子时柒。 数百年来,沈拂尘无论对谁都会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对最疼爱的弟子李怜雪也无这种亲昵的动作:用手指轻压着对方的眉间。 有一段时间,南枝门主甚至怀疑沈拂尘对女子无意,断袖了。 他还一度担心过自己是否会被对方看上,在触及沈拂尘看自己的眼神后,南枝门主果断地否定了这个猜想。 嗯,谁看自己喜欢的人的眼神是如死水一般的? 说沈拂尘在看陌生人也不为过。 其实也并不是说仙门的仙尊就不能成婚,只是沈拂尘成婚的对象该是仙门圣女,可他却收了李怜雪为弟子。 仙门的门主先是不太赞同,后来又觉得无所谓吧,反正仙门圣女每一百年会出生一个,待下一个长大成人便好。 历任仙门仙尊繁衍子嗣皆是如此,他们从未觉得有何不妥。 至于是否两情相悦,这不重要。 自千年前有一名仙尊爱上妖族之女,反被无情利用,被妖族重创仙门后,仙门便多了一条规矩。 规矩是:历届仙尊都会在年幼时被重塑骨肉,抽掉情|欲。 目的是不让魔族和妖族有任何的可乘之机,他们太过于阴险狡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重要的是仙门的仙尊之后必须得血脉纯正。 和妖族或魔族结合?简直荒谬,如此一来,那些百姓还如何信任仙门。 可说实话,南枝门主想象不到沈拂尘有了孩子的画面,莫名会想到两个字:奇怪? 发现自己往奇奇怪怪的地方想去后,南枝门主故意咳嗽了几声清醒下,朝沈拂尘走去,“君离。” 时柒听到他的声音如获大赦,顺势侧开头,喊:“师尊!” 南枝门主:“……” 他心道:她这么激动作甚? 南枝门主清了清嗓门,好奇地问:“你们在聊什么呢?” 沈拂尘缓慢地垂下手,侧头看他,“没什么。” 时柒见沈拂尘不提刚才的事,自是也不说,转头跟南枝门主说起昨晚的事,她认为上古鸟兽一定是藏匿于宋府的人身上。 她还闻到上古鸟兽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药味,很熟悉,仿佛在哪里闻过一样,只是这一时半会儿硬是想不起来。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关键时刻想记起什么,偏偏死活记不起来。 南枝门主确认时柒和周向阳安然无恙后,也没打算立刻回仙门,原因是上古鸟兽非一般仙门弟子可对付。 还有一事,他很存疑。 遣派弟子到民间各处助百姓除邪祟前,仙门早就派人了解过那些地方的邪祟,确定都是普通邪祟。 那为何夜雪城会出现上古鸟兽? 倘若是力量强大的上古鸟兽,来人是仙门的一门之主恐怕也难以打成平手,更别说时柒他们这些初出茅庐的仙门弟子了。 幸亏昨晚的上古鸟兽力量偏弱。 上古鸟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有几种可能。 一是仙门勘察失当,二是上古鸟兽有必须要留在宋府的原因,还一直隐藏着气息,要知道上古鸟兽是不能久留在人间的,否则力量会逐渐衰弱。 三是有人故意而为之,四是……南枝门主暂时没想到。 “师尊?师尊?”时柒见南枝门主在发呆,不由得连叫两声。 他回过神来,“这件事,你和周向阳都别管了。” “晚上就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别出来,我提醒你,一定不能再用烈火之术,若叫人看见了,我也保不了你。” 时柒颔首:“谨遵师尊教诲。” 她很会说场面话。 沈拂尘站一侧,沉默不语。 其实时柒也并不想多管闲事,昨晚若不是自己想早些解决上古鸟兽回去和见周向阳因自己出事,内心过意不去,也不会莽然出手。 最重要的是没能猜到他们会这么碰巧地来到这里,失策了。 说完这些事,时柒以为自己能回去了,谁知南枝门主拉住她,让她跟自己一起去买布匹、朱砂等东西回来制旗、作阵。 南枝门主不仅拉上她,还拉上了沈拂尘,说是可以顺便出去逛逛。 实际上,买布匹、朱砂等东西是能让宋府下人出去买的。 但南枝门主瞧着是不太靠谱的模样,但做起事儿来还是讲求谨慎二字,这也是时柒跟他出去后,慢慢才想通的。 阵法是否能成功,与布匹、朱砂有很大的关系,万一出了差错,后果将不堪设想。 * 街上人头攒动,随处可见的灯笼,由于天还亮,里面并没有点火。 时柒觉得这些灯笼的样式都挺好看的,便多看了几眼。 逛了一圈,她终于知道南枝门主拉自己出来的理由了,当苦力来着,买的东西都由时柒提着。 她偷偷骂了他几句,还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瞪了他一眼。 时柒刚发泄完情绪,视线跟沈拂尘对上,也不确定他有没有看到自己的小动作,立马装乖了。 南枝门主买完所需要的东西,也不着急回宋府,寻了个茶馆喝茶,而茶馆一般是说书人的老地盘。 他们一坐下,小二便提着茶壶过来招呼了。 时柒口渴得很,连续喝了几杯茶水才堪堪压下喉咙的干涩。 沈拂尘对茶很是挑剔,只是抿了一口就没再动过了。 说书人手摇着扇子,道:“仙门的君离仙尊,你们可听说过?” 台下有人附和:“天下谁人不知君离仙尊,是仙门千百年来最出色的一名仙尊。” 居然提到了沈拂尘? 时柒的疲惫一扫而去,甚至多了几分兴趣,没想到能听到关于他的八卦,这些人绝对想不到当事人就在此处。 她不由自主地瞄了坐在旁边的沈拂尘一眼,他倒是淡定自若。 南枝门主也饶有兴致,还叫小二拿来一碟瓜子嗑了起来,时柒也抓了一把放手心上,慢慢地嗑。 只听说书人又问:“那你们有听没听说过魔族白时柒?就是那个曾经烧仙门、囚君离仙尊的魔族人。” 时隔时间太长,民间都换过代了,只有几个人曾听父母说过。 一人道:“我听我娘说过,但不太清楚,她不是死了么?” 时柒吃瓜吃到自己身上。 南枝门主嗑瓜子的动作停了下来,隐隐约约有不良的预感。 沈拂尘抬头看向那站在台上滔滔不绝的说书人。 说书人扫视一遍台下人,缓缓道:“死是死了,但她与君离仙尊可是关系匪浅啊,据说这白时柒抓走君离仙尊后,与他成了亲。” 台下人瞬间沸腾了,议论纷纷道:“成了亲?” “君离仙尊不是仙门的人么,以前竟然跟魔族白时柒成过亲?” “一个巴掌拍不响,若君离仙尊无意,那魔族白时柒又如何能逼迫得了他呢?我们以前都没听说过,是不是仙门替他遮掩了?” “不对啊,不是说魔族白时柒是抓走君离仙尊的?既是被抓走,君离仙尊自然是无意、被迫的。” 时柒终于听到有人说对了。 可惜,这道被沈拂尘辩白的声音很快被其他声音给压下去。 说书人笑着抚须,“仙门有没有替他遮掩,我不知道,只知道他百年前的的确确是与魔族白时柒成过亲。” 时柒打算喝口茶压压惊。 她太心虚了。 说书人将扇子打开又合上,一副故弄玄妙样子:“还有,我听说魔族白时柒还怀了君离仙尊的孩子!” “噗”地一声。 ——时柒刚喝进嘴里的茶水尽数喷了出来。 什么? 孩子? 她坐的位置还是第一排前面,茶水喷到了说书人的长衫上。 当事人时柒都不知道自己怀过孕,只能说这说书人真是厉害。 南枝门主也差点憋不出了,这叫什么事儿,越说越离谱。 说书人被这突发事件弄懵了,讷讷低头看着自己被喷湿的衣裳,素来会说话的嘴巴愣是蹦不出一个字儿。 沈拂尘将看向说书人的目光转移到还在用手擦嘴的时柒。 只是看了几眼,他便转开,忽问说书人:“你是听何人说的?” 12. 第十二章 说书人没遇到过这么较真儿还问消息来源的,不免多看沈拂尘几眼,他气质非凡,断不像寻常之人。 可消息来源,说书人并不打算如实说,只道公子莫要为难他一个以说书为生的人,他不过拿来说个乐呵。 沈拂尘垂了眼又抬起,说书人与他视线交错。 只是一瞬间的事,说书人的神情便变得呆滞,“回公子,小的是收了人的银两才会这样说的。” 此言一出,坐下众人不约而同地唏嘘一声。 南枝门主对沈拂尘对平民百姓使用术法一事感到诧异。 仙门有规定,若没有紧急情况发生,比如有邪祟入平民百姓身体或平民百姓自愿,否则不可对平民百姓滥用术法,违者杖罚二十。 南枝门主之前犯过一次,脊背被打得啊,那叫一个皮开肉绽。 可沈拂尘与他不同。 沈拂尘生来便是受人尊敬、代表着仙门的仙尊,那杖罚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落到他身上的,南枝门主决定当作没看见。 权当今天瞎了,耳朵聋了。 时柒自是不记仙门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的,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还竖起耳朵想听说书人说下去,她也想知道是谁造谣。 妈的,孩子都给她造出来了。 要不是旁边坐着沈拂尘和南枝门主,时柒还真想大笑起来。 沈拂尘气定神闲,“何人。” 说书人张了张嘴,很快就回了,“不知是何人,那人给我银两的时候是带着帷帽的,但瞧身形像个女子。” “她不仅给了我银两,还给了其他说书人,让他们都按照她所说的去给大家说书。” 南枝门主也听出了些端倪,难道这是有人故意散布这些谣言来抹黑仙门?而他们选择了沈拂尘为导火线。 他现如今最担忧的是,今天在这里能揭穿了一个说书人,可别处还会有其他说书人继续散布谣言。 以讹传讹,雪球恐怕越滚越大。 茶馆里的人平日里或多或少都会信奉仙门,见沈拂尘只用一个眼神便令说书人从实招来,定非泛泛之辈,不由得噤若寒蝉。 时柒也算是活了很久了,看得出他们心中所想。 但她一时之间也想不到是谁要散布这些谣言,针对的不是仙门,就是沈拂尘,抑或是两者都针对。 “混账!” 时柒耳畔忽然响起一道不算陌生的声音,脑袋也跟着疼起来。 她情不自禁按住太阳穴,这一次不仅能听到声音,还能看到画面。 画面中,色调阴森的寝宫站着一名黑衣长袍的男子,他扇了一巴掌面带红纱的女子,女子被扇得倒地,却快速地爬起来求饶。 “主上饶命,小的这样做也是为了您和圣女啊。” 男子阴测测地笑了笑,弯腰用手指挑起女子的下巴。 他眼放寒光,杀意一闪而过,“为了我和时柒?你派人到处传她生前与仙门沈拂尘成亲之事,毁她之名声,这也算是为了她?” “沈拂尘辜负了我妹妹的一番情意,任由仙门围剿我妹妹,我日后必定会让他付出代价,可,此事轮不到你胡来。” 女子忍住脸颊的疼麻,道:“圣女已死,何不让她死得更有价值些,我们……” “啪”地一声,又是一巴掌。 男子没有一点儿怜香惜玉的想法,还掐住了她纤细的脖子,看向他自己千辛万苦、几乎是逆天而行才寻回白时柒的半截骨头。 女子顺着他视线看过去,眼尾落下一滴被掐后的生理性泪水。 她声音沙哑:“主上……” “我一定会用还魂之术复活时柒的。” 男子眼神逐渐变得阴狠,“仙门,我要灭,我妹妹,我也要复活,挡者死,你也不例外,别给耍什么心眼儿。” 掐住女子的手一松,她重新跌倒在地,脸上、脖颈青筋暴起,咳嗽剧烈不止,垂着脑袋不敢再多言半分。 * 时柒的头疼消失了,画面和声音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不过她能猜到自己为什么能看到和听到魔族之王,也就是她哥哥身边发生的事了。 跳进断魂深渊本该尸骨无存的自己竟然还留有半截骨头在世,那半截骨头好像与她的魂魄还有一丝感应,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不知为何,时柒觉得这一块骨头留着恐怕是个隐患。 若被心怀不轨之人得了去,兴许能干出一些连她也无法控制的事。 “走。” 一道清冷如常的嗓音响在时柒头顶,沈拂尘的声音她记忆深刻,立马回神拎着东西起身,“好。” * 回到宋府,南枝门主把作阵法的活儿扔给沈拂尘就逍遥快活去了,时柒看了都想说个服字,刚觉得他有点儿靠谱。 身为仙门弟子的她自然是不可能也去偷懒,只好勤勤恳恳地给沈拂尘打下手。 两人相处的时候,免不了会产生一些肢体接触。 时柒发现沈拂尘不喜他人碰,跟以前还是一个性子,于是如果碰到了,她会不留痕迹地快速收回。 后面做事做得太累了,时柒也渐渐地忘了这茬。 见沈拂尘要拿一张还没开过光的旗子去插时,她手比脑子快地拉住了,“仙尊!这我还没来得及开光呢。” 时柒夺回旗子,又将一张开过光的递给他,“这个可以了。” 沈拂尘触碰过她的指尖颤了一下,却是一言不发地继续作阵了。 一眨眼便到晚上了,南枝门主像是逍遥快活够了,记起抓上古鸟兽一事,让他们回去休息,今晚他守夜。 夜雪如约而至,南枝门主无聊到还在院中堆起了雪人。 沈拂尘则很早便和衣而眠了,忽然,他睁开了眼,眸底由茫然转清明。 他做了梦,是关于白时柒的。 此时此刻的沈拂尘浑身发烫,指尖颤抖着,他用另一只手压了压也压不住,血液里似有蚂蚁在爬,啃噬着血肉。 鬼使神差地,沈拂尘施法避开院中的南枝门主,来到了时柒的房间,她陷入了沉睡中。 他为何要来时柒的房间? 因为,他知道她就是白时柒。 在她用烈火之术的那一刻就确定了,魔族人都会烈火之术,可只有白时柒的烈火之术略有不同。 虽不知道白时柒是如何换了具身体复活的。 但沈拂尘想,留不得时柒了,其一,她是曾烧过仙门、杀过人的魔族之人。 其二,她曾,她曾…… 他再次施法,令她暂时在睡梦中无法苏醒。 他要杀了她,她命数该如此。 沈拂尘弯下了腰,一双骨肉匀称、修长的手覆上了时柒的脖颈,想掐住。 手指碰上了她微凉的皮肤,他因做过梦而全身滚烫的身体却仿佛遇到了甘露,指节曲张,不受控制地改为抚摸。 房门和窗户紧闭,沈拂尘似受了什么蛊惑一般地低下头,将如画的脸轻轻地贴到了时柒的手背上。 不可控地,他喉结滚动着,薄唇微抿着,却还是溢出了一声低吟。 她好像能让他的身体降温。 13. 第十三章 两人呼吸相交,沈拂尘高挺的鼻梁蹭过时柒清凉的皮肤,灼烧着身体的热将要消失殆尽,他抬起了头。 梦因她而生,折磨人的热也是。 她是因,亦是果。 他明明已过天劫,难道是心魔,可无情无欲的人何谈心魔,沈拂尘回想起刚才那个梦,自己施法驱剑,没入时柒心口。 剑是从身后刺去,刺穿了身体,穿过了心口,站在断魂深渊前的时柒转过头来,用一种终于释放了的眼神看他一眼。 ——那是百年前他做过的事。 也是身为仙门仙尊应该做的事。 那一剑并不足以致命,毕竟时柒是魔族人,与常人不同,即便剑穿心也只是算受重伤而已,但时柒却选择了纵身跳入断魂深渊。 沈拂尘亲眼看着她形魂俱灭。 尸首因跳进了断魂深渊几乎是尽数碾成灰烬,头戴着的花环坠地,后来被仙门弟子踩得不堪入目。 时柒在临死前,无声地用嘴型对他说了一句话。 她说,对不起。 沈拂尘冷眼看着时柒,即使术法还没彻底恢复过来,身体虚弱,脸色苍白,也持剑立于前方。 此女放|荡成性,囚他,辱他不止,还打他弟子谢舟的主意,在囚禁他之前曾勾引过与他弟子李怜雪是青梅竹马的顾子正。 喜欢人的感觉如何沈拂尘不知。 但他活了多年,见过不少世间情情爱爱,所以看得懂他们眼神。 那些人是真心喜欢还是阿谀奉承、逢场作戏,沈拂尘都能看得出。 时柒抓他走的那段时间,嘴里常挂着喜欢他,她眼里却不见半分真情实意,满是一种他看不懂的眼神。 似可怜他,又似被逼无奈,很是复杂,唯独没有喜欢。 她分明是不喜欢他的。 沈拂尘第一次感到好奇。 他甚至想挖掉时柒的眼睛下来,看看里面藏着什么东西,世间万物皆有规律可循,为何她看他时仿佛能游离于一切之外。 一开始沈拂尘以为魔族人都是如此,于是细心地观察了一阵看押他的魔族人。 结果发现是不一样的,他们看他的眼神很纯粹,不是忌惮就是怀着好奇之心打量着这仙门仙尊等等。 房间暗沉,阴影打在沈拂尘面容上,那精致清冷的五官似扭曲了一秒,仙人与妖魔之分也不过一刹那。 他拨开落到时柒颈侧的青丝,尚留滚烫余温的手指顺着盘扣解开,衣襟被拉开,露出她心口处。 原本该有一道剑疤的心口干干净净,肌肤细腻,沈拂尘指腹轻轻地贴上去,时柒心脏在有规律地跳动着。 莫名的可惜涌上心头。 若那道剑疤还在,形状会变得怎么样,也许是丑陋得似蛆虫弯曲着身体,歪歪扭扭地爬在她心口周围,像在啃食吞咽着血肉。 沈拂尘凭着想象描绘一遍形状。 他现在好奇的是她是如何复活的,在不用借用本体的情况下。 沈拂尘想,还是暂时不杀时柒。 相较于遵循仙门本意杀了为仙门之害的时柒,他更加想知道她为什么还能活着,太好奇了。 再等等吧。 念及至此,他抽回手,不可避免地拂过那起伏的玉山,她身上有股淡淡的幽兰之气,似能透过指端侵润过来。 即便是一触即分,触感也是存在的,凉软,容易勾得人食髓知味。 沈拂尘低下眼,目光扫过时柒在红色肚兜映照下白得发光的皮肤、锁骨,他面不改色,慢慢地扣上她被自己解开的扣子。 房门由始至终都没被打开过。 晨光熹微,时柒醒过来,觉得脑子有点儿疼,她归结为是昨晚在茶馆透过残留尸骨看到自己大哥身边发生的事的“后遗症”。 她下床倒了杯茶喝,思绪无缘无故地飘到当年是谁刺了自己一剑。 一想起这件事,时柒的胸口就隐隐作痛,似一把剑横在其中,她记得自己回头看过对方的,偏偏死活想不起对方的容貌。 其他的事时柒都记得清清楚楚,唯独这一件事,所以感到奇怪。 难不成这是重生的“副作用”? 时柒推开门出去,发现南枝门主坐在院子中昏昏欲睡,看样子昨晚上古鸟兽并没有出现。 她也不能装作没看见,走过去,轻轻地推了他一把,“师尊。” 南枝门主掀开眼皮,迷迷糊糊间看着她那双眼睛,恍惚了几秒,看清是时柒便打个哈欠伸了个懒腰。 还说自己要回去睡觉,叫她待会儿送点儿吃的去他房间。 时柒口头上答应了,转身就吩咐宋府的下人去做。 今天她要出去,时柒想找回自己的那块骨头,虽说它如今在算是她亲人的手中,但还是不放心。 为了以后能继续当咸鱼划水,时柒决定要有所行动。 出府途中遇到周向阳,他中毒刚好点,见到时柒要出府不免快步过去多问一句,“师姐,您这是被师尊派出去做事么?” “我好多了,可以帮忙的。” 时柒停下来看向周向阳,他面色还不是很好,瞧着就虚,尽管比她高出不少,但小身板却差点比她瘦。 她拒绝了,只说是想出去处理自己的事,让他留府休息即可。 周向阳也知不好干涉别人的私事,乖巧地点了下头。 * 时隔这么久,魔族的老巢早就变了,时柒不知道在哪里,抓了附近的几个魔族人来问,他们说不知道。 她见他们又不像撒谎的模样,只好把他们放了。 时柒便在大街上随处逛,看能不能寻得一些线索,反正宋府有南枝门主和沈拂尘守着,她晚点儿回去也可。 就这样逛了大半天,半点线索都无,时柒两手空空地回去。 差不多是一回到宋府大门,时柒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府邸上方红光弥漫,从四面八方笼罩下来。 偶尔经过宋府大门的路人并没有看出异样,他们是寻常百姓,但她不一样,一眼便看出怪异之处。 时柒扶起裙摆踏上石阶。 一进去,大门立刻关上,眼前的景象却变得不一样了,时柒惊讶地看着贴满双喜字的墙柱,宋府里面空无一人。 一定是上古鸟兽弄的。 此阵法可用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来解释,身处阵法里的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想起自己经历过最深刻或最厌恶的过去之中。 而上古鸟兽则根据对方想起的画面罗织出几乎是无懈可击的幻境。 时柒是从外面进来的,早有防备,阵法一时半会儿对她不起作用,但待久的话就不一定了,得速战速决。 她一步一步地顺着直觉走,不由得猜想自己这是进入了谁的幻境。 宋府的人很多,此刻每一个人都应该陷入了由上古鸟兽特地为他们量身定做的幻境。 根据直觉的指引,时柒走到了一间张灯结彩的房间前。 她感到一丝熟悉。 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却还是稳住心神地化出长剑,抬起手用力推开房门,看见一名身材高挑的新娘子端坐在床榻上。 新娘子盖着绣着精美且栩栩如生图案的大红色盖头,垂下来、交叠在膝盖上的双手很白,骨节分明,比一般女子的手指要长、要大。 幻境中出现的活物可能是陷入幻境中的本人,也可能是上古鸟兽假扮用来迷惑人的,时柒没敢松懈。 时柒持着剑缓缓靠近床榻。 她用剑尖挑开了新娘子的大红色盖头,一张唇红齿白、似被细心雕琢的脸露了出来,“新娘子”抬起纤长的眼眸看过来。 “哐当”一声,时柒拿着的剑坠地,她失控地咽了咽口水。 “新娘子”将搭在膝盖的双手放下,绯色嫁衣衬得“她”肤如凝脂,长长嫁衣裙摆随着动作层层散开,像一株正在盛开的艳花。 “她”声线冷冷,“白时柒。” 眼前之人不是沈拂尘是谁? 时柒眼角狠狠地一抽。 她甚至有种想拔腿就跑的冲动。 14. 第十四章 时柒站在原地不动,沈拂尘也不知道有没有自己的意识,从床榻上下来,行走间嫁衣裙摆似水面的涟漪般拂动。 他走到剑坠落的地方,站住了脚跟儿,弯腰捡起它。 待沈拂尘走近,时柒才完全看清他嫁衣上的图案和款式。 跟时柒以前穿过的一样,可嫁衣怎么穿在了他身上?难道说沈拂尘最厌恶的过去就是百年前身穿嫁衣的她? 应该是了。 她掩饰性压低了眉眼,前方忽然窜来一阵凌厉的风,时柒猛抬起头,却见沈拂尘刚才捡起的剑直奔自己而来。 时柒依然站在原地不动。 剑风擦着时柒耳边碎发过,刺向隐匿在空气之中的上古鸟兽,只听得一声惨叫,它在她身后现出原形。 上古鸟兽的巨大翅膀扫地,时柒侧身躲开,抬手往空中一点,那把刺伤它的长剑迅速地回她手中。 她余光撇向淡定自若的沈拂尘,握住长剑的手转动了下,不禁问一句:“您是什么时候识破它阵术的?” 幸亏自己由始至终都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沈拂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穿着的衣服,这不是新郎的婚服,而是女子的嫁衣,还是跟百年前白时柒穿过的那一件一模一样。 他好像正穿着白时柒的嫁衣。 见此,他眉心不可见地皱了下,眼神极淡,“你出现之时。” 时柒了然,应该是她这个外来人闯入然后点醒了陷入由上古鸟兽罗织的幻境的沈拂尘。 当她想问该如何破此阵救宋府其他人时,沈拂尘划破自己的掌心,血滴掷出,落到上古鸟兽的眼睛上,一股燃烧的黑气骤起。 沈拂尘静静地看着上古鸟兽哀鸣,仿佛没有人性的旁观者。 这令时柒想起了他当初在断魂深渊旁也是如此,分明是该普度众生、慈悲为怀的仙门仙尊,却又视生死于无物。 时柒觉得仙门有时很自相矛盾。 既要仙门仙尊为天下之人而生,又剥夺他们的感情,殊不知无法与天下之人共情的人又如何发自内心地保天下。 她陡然想起了魔族人专门训练的傀儡人,他们也没有感情,只是魔族人用来杀戮的工具,这样想来,二者有何不同? 此时上古鸟兽重伤,幻境全破。 但从幻境中出来的宋府的人皆尚茫然着,上古鸟兽乘机劫持一个人质,人质不是别人,正是体弱多病、哑巴的宋少爷。 宋少爷并没太大的反应,也没进行反抗,可能是清楚自己的实力。 时柒快步走出房间,刚到院中便瞧见略显失神落魄的南枝门主,她顾不得其他,足尖一点,落到半空,施法阻挡上古鸟兽离开。 沈拂尘缓步而出,垂着手,掌心淌下的血与嫁衣的红融为一体。 周向阳跌跌撞撞地跑出房间,见时柒孑然一身地与上古鸟兽对战,忙又跑到南枝门主身边摇晃,“师尊,您怎么了?” 南枝门主被这么猛地一晃,眼中的恍惚尽数散去。 上古鸟兽化回人形,是宋少爷夫人的样子,一身祟气萦绕她身侧。 院中由奶娘牵着的两个孩子见到自己的母亲和父亲飘在空中甚觉惊奇,压根没看见往日温柔的娘亲看也没看他们一眼。 他们挣脱奶娘的手跑出来,“娘亲,爹爹。” 时柒则在上古鸟兽下手之前挥手将他们转移到南枝门主身边。 原本不挣扎的宋少爷抬手抚上宋夫人掐住自己脖子的手,他转头看向她,眼睛湿润,像是在祈求着些什么。 俗言道,虎毒还不食子。 宋少爷终究是败了,他以前还妄想她能看在孩子的份上安安分分地留在自己身边。 他张了张嘴,这次说得很慢很慢,慢到连不远处的时柒都能看懂嘴型了:求你,不要伤害我们的孩子。 上古鸟兽说得好听是上古鸟兽,说白了就是一修炼成形的鸟妖。 外出历练时,宋少爷爱上了上古鸟兽,瞒着所有人,自觉无法坦然继续在仙门修炼下去,于是自请离开仙门。 他渐渐地也发现上古鸟兽接近自己另有所图,但还是甘之如饴,可偏偏随着时间推移她越来越不耐烦了,甚至偷偷地毒哑了他。 原因单纯是不想听到他的声音,把妖的冷情冷心发挥到极致。 宋少爷还知道上古鸟兽为什么接近自己,宋家有一颗聚魂珠,能聚人魂魄,令人死而复生,上古鸟兽想要得到它。 可她在相处之下也知道他的性子,宁死不屈,只得徐徐图之。 不料仙门却派弟子到各处除邪祟,还来到此处,计划有变,上古鸟兽迫不得已要破罐子破摔了。 时柒欲从后面绕过去袭击上古鸟兽,但宋少爷却拿出了聚魂珠给对方,喉结一动,发出的声音十分沙哑难听。 “夫人。” “我把聚魂珠给你,你能不能不要伤害我们的孩子,也不要伤害在场的所有人。”他眨了下眼,一颗泪珠滚落。 居然会说话,时柒微怔。 他咽了咽:“夫人,我想问你可曾对我有过半分真心?” 上古鸟兽似也讶异,原来他没有被自己完全毒哑,他也什么都知道,可那又怎么样呢。 “妖魔与人本就道不同,我从未对你有过半分真心。” 沈拂尘抬眼看被情所困、卑微到泥土里的宋少爷。 没几秒,上古鸟兽收好聚魂珠,催动放在两个孩子身体里的蛊。 两个孩子痛苦地捂住肚子在地上滚来滚去,宋少爷心如刀割,颤抖着唇瓣道:“夫人,你……” 上古鸟兽神色冷冷,字字诛心:“凡人不过蝼蚁罢了,我乃上古鸟兽,从来没把那两个东西当自己的孩子。” 她看向时柒,“把你困住宋府的阵法解开,让我离开,不然我杀了他们。” 他们指的是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哭着喊娘亲和爹爹的两个孩子,还有被她掐住脖子的宋少爷。 南枝门主尝试过取出下在两个小孩子体内的蛊。 可需要一个时辰方可,若上古鸟兽不停止催动,那么两个孩子很快就会疼死。 他用眼神示意时柒解开阵法,先让上古鸟兽离开宋府,再想办法。 时柒唯有解开阵法了。 几乎是阵法一消失,上古鸟兽便往宋府外飞去,令人万万想不到的是,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割开宋少爷的喉口。 鲜血溅出,上古鸟兽面容冷漠地拿聚魂珠接住,再把宋少爷的尸体扔回院中,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南枝门主及时地挡住了两个孩子的视线,不让他们看见自己母亲杀了自己父亲的画面。 时柒想追上去,南枝门主大声地道:“你回来!” 他不认为自己的弟子有能力诛杀上古鸟兽,无非送命而已。 沈拂尘却追上去了,可不到片刻便回了,上古鸟兽似乎有人接应,追到一片树林时就不见踪影了,连气息都被隐藏了起来。 如今最重要的是给两孩子解蛊。 南枝门主将他们就地放平,在此蛊未解前,不敢擅自挪动,施展术法,奶娘在一旁抽抽噎噎的。 周向阳似于心不忍,小声道:“那上古鸟兽也太绝情了,好歹与宋少爷做了多年的夫妻,还生了两个孩子,竟对他下了死手。” 时柒也累了,靠在柱子边安静地听着他絮絮叨叨。 奶娘哭天喊地:“造孽啊。” 沈拂尘不为所动。 一个时辰后,南枝门主给两个孩子解开蛊后,让周向阳带下去,一抬头看见穿着女子嫁衣的沈拂尘,眼角一抽。 他嘴皮子动了动,不知想到了什么,也没提,去了别处。 时柒想起沈拂尘掌心还有伤,问宋府下人拿来药,打算给他清理伤口跟上药。 沈拂尘没拒绝,倚栏而坐。 而时柒坐在他旁边,垂着脑袋时,雪白的侧颈暴露在空气之中,凉凉的手指抓住他温热的掌心。 药的清香味慢慢地散开,时柒拿起纱布卷过沈拂尘掌心,再轻轻地打了个结,“好了,君离仙尊。” 目光又落到他金丝璀璨的嫁衣上,她收拾药物的手一顿。 时柒脑袋压得略低,沈拂尘呼出的气息落到她侧颈,“怎么了?” 一阵阵酥麻从皮肤泛过,以前那些被翻红浪、抵足而眠的画面纷纷地蜂拥而至,青年在她耳边喘|息,在她身上落下痕迹。 那时的他像深不见底的深潭漩涡,把她卷进去,团团地围住,将她绞杀,碎肉在无尽春情之中摇曳着。 时柒表情变化多端。 虽说那是被下了药的沈拂尘,下药的人还是屈服于垃圾系统的她,但事情发生过就是发生过,很难忘记,时柒又不能选择删除。 她脑门突突地跳,鸡皮疙瘩掉一地,讪笑道:“没什么。” 沈拂尘端详着时柒,浓密的眼睫轻轻地眨动,忽道:“谢谢。” 时柒随口道:“君离仙尊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 她拿着药走了。 沈拂尘指尖抚上包扎好的伤口,指腹先是轻轻地摩挲着,再重重地按下去,伤口重新出血渗湿了纱布。 疼之中滋生出一股扭曲的快意。 15. 第十五章 时柒刚回到自己房间就被周向阳拉了出来,左看看右看看,确定没受伤才松口气。 见她微抬眉梢地看着自己,他又颇为不自在地挠挠头,将手上拎着的糕点塞给时柒,“师姐定是饿了吧,吃点儿再休息。” 糕点盒子沉甸甸,一看便知里面装了不少,时柒打开盖子,里面是小巧精致的小糕点。 其中一整碟都是桂花糕,原主喜欢吃的,而她喜欢的则是枣泥酥,但时柒还是拿起一块送进了口中,笑着道了句好吃。 周向阳嘴角弧度扬起,不再打扰她,转身离去了。 时柒看着他的背影叹了一声,拎着盒子就回房间关上门了,为了不浪费,她吃完所有的桂花糕,然后睡了一觉。 半夜下起了细雪,窗户半敞开着,一些飘了进来,絮絮地落到她脸侧,带有一丝凉意。 时柒睁开了眼,耳边隐隐约约地传来小孩子的哭声,那哭声还伴随着奶娘的耐心哄,时而能叫人听清一二个字,爹、娘。 夜间最永远勾起人内心深处的情绪,孩子更甚。 时柒披上外衣,系好腰带,推开门出了房间,雪花犹如柳絮一般地飘飘荡荡,最后落于地面。 一道纤瘦的人影倒映在掺着些白的地面上,她抬目望着神似冬天的小雪,脑海里浮现了以前家里人一起聚着包饺子过年的画面。 以前有系统,还有回去的希望。 所以它颁布的任务时柒都一一去做了,为了能回家,哪怕觉得那些任务确实过于下三滥,恶毒。 她当时把这个世界当作是虚拟的,把人都当作是小说里的纸片人,把系统颁布的任务当作是通关。 因此做的事都是人神共愤的,即使有半分愧疚也收回去。 烧仙门、绑人、杀人等等,时柒皆做过,她好像确确实实成了名副其实、恶毒任性、目中无人的女大魔头。 可现在呢,没了系统,没了任务,彻底没了回家的希望了。 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时柒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苍白、细长的手指,很干净,是一双仙门弟子的手,却不是她的。 从重生到现在,时柒一直说难得老天爷再给自己重生一次的机会,好好珍惜,不如当一条咸鱼渡过此生。 可她真的能这样安然无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渡过这一生么? 时柒缓走出檐下,雪花飘到她披散在身后的长发,飘到她瘦肩上。 细小的雪花还落到时柒翘长的睫毛上,她眨了下眼,雪花坠落,抬手接下,不出片刻便融化了。 风动雪飞。 忽然,时柒黛眉一冷,将化于掌心的雪凝成一颗水珠掷向不远处的树下,眼神一扫而去,尚见百年前的敏锐。 树下长影缓缓而出,一身白衣似要与漫天飞雪融为一体,沈拂尘五指合拢,轻轻松松地握住了那一颗能夺常人命的水珠。 时柒身上的冷意骤散。 她是属于那种该刚时刚,该怂时怂的人,两幅面孔随意切换,来去自如,一般不会让自己立于不利的局面。 不过时柒也不是因为不是沈拂尘的对手才如此,要真打起来,谁赢谁输还不一定。 魔族圣女与仙门圣女不同,千万年只有一个,身体里面蕴含的能量极大,倘若彻底释放出来,那可是真正意义上的毁天灭地。 百年前,时柒被仙门围剿的时候也没想过释放这股力量。 她怕自己控制不住,而且也做不到完全不顾良心地大开杀戒。 最重要的是她如今是时柒,而不是白时柒,想过安生日子就不得肆意妄为,小心地夹起屁股。 还有身体不一样了,也不知道那股力量有没有跟术法修为一样随着重生也转移到了这具身体里。 脑子在瞬息之间掠过这些东西。 她一张放在仙门女弟子中并不是特别起眼的脸染上不知是真心还是虚意的笑,“君离仙尊,是你啊。” 沈拂尘若有所思地看着时柒,轻轻地“唔”了一声。 他摊开掌纹清晰的手心,一颗水珠瞬间变成普通的水,渗过指间,滴入土中。 隔壁院子的那些孩童的哭闹声渐渐小了下来,应该是奶娘哄好了。 时柒朝他走过去,解释说自己刚才并非有意的,以为是什么故意隐藏气息的邪祟,这才出手。 沈拂尘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不作多语,立于院中反倒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他模样冰清玉洁,与雪极为般配。 白天里一身红似火的嫁衣,眼下恢复一袭温润如玉、仙气飘飘的白衣了,越发显得沈拂尘不食人间烟火。 她也没多看,转头看雪。 人是挺好看的,但时柒以前看得多了,也就不会被迷惑了去。 上古鸟兽已走,他们也没有理由继续留在宋府,不日便要回仙门。 上古鸟兽夺走了宋府世代相传的聚魂珠一事必须禀明仙门,而时柒的此次历练算是到头了,为失败,也得跟着回去。 可不知为何,时柒隐隐不安。 那上古鸟兽拿聚魂珠是要逆天改命地复活谁? 可聚魂珠能复活人一事只是一个传说,从古至今都没人成功过,被反噬得魂飞魄散的例子倒是不少,跟还魂之术大同小异。 时柒以前无聊的时候看过一本魔族古籍,上面有详细的记载。 她性子有些不服输,比较喜欢挑战,也曾拿被仙门杀掉的魔族人来修习过还魂之术,看能不能复活他们。 结果是遭到反噬,躺床上三个月,此后她大哥就不让她碰魔族古籍,也不让她再修习还魂之术了。 不用她大哥说,时柒也不会再碰,伤害自己身体的事谁会再做? 时柒不是很想跟沈拂尘独处,斟酌着如何不尴尬地离去。 沈拂尘观夜景一会儿,抬手化出一只漂亮的灵鸽,指尖一动,在虚空中写了几句话,写完那些字便消失了。 却见灵鸽朝不见边际的夜空飞去,那是给李怜雪他们传话的灵鸽。 时柒看见沈拂尘写什么了,让李怜雪和谢舟除完自己手头上的邪祟后立刻回仙门,不得在外久留。 又站了半刻钟,时柒忍不住了,沈拂尘不说话,她又不想跟他说话,生怕露出什么破绽,气氛一度诡异。 她终于鼓起勇气想说自己要回房间了,脖子上却多了抹温热触感。 时柒震惊地抬眸,沈拂尘指腹看似温柔地压着一处皮肤,那里有道很细很细的划痕,应是白天时被上古鸟兽的翅膀羽毛刮伤的。 温柔的力度不知为何变了。 重得仿佛要嵌入她体内,压得时柒疼呻|吟了一声,他眸色微动,晦暗了不少,一秒后放松力度。 很快,划痕消失了。 到仙门仙尊这个位置的人有能帮人快速治愈小伤的能力。 沈拂尘松手,与她擦肩而过,声音依旧没温度:“你的伤好了。” 时柒这才迟钝地用手抚上自己的脖颈,那伤口应该很小吧,她自己都没发现,“谢谢君离仙尊。” 一样被孩童哭声吵醒了的南枝门主披着一件外衣,打着哈欠站在稍远处看着他们。 他似也没多想,走过去推了推还站在原地看沈拂尘远去背影的时柒,“都走了,你还看什么?” 这一推措不及防的,时柒踉跄了一下,回头见是南枝门主,想揍人的心都有了。 他笑嘻嘻地说:“君离他确实很受仙门女弟子,甚至是女门主的青睐,但他只能跟仙门圣女成婚,我的小徒弟你就别想了。” 瞎说什么狗屁话。 时柒暗暗地翻了个白眼儿,脱口而出:“我喜欢谁也不可能喜欢君离仙尊啊。” 她做了想给他探额头的假动作,活脱脱像是一个担心师尊的贴心弟子,“师尊,您没病啊,怎么说糊涂话了?” 南枝门主拍开她的手:“滚。” 时柒哼了一声,“师尊,您年纪也不小了吧,为什么还不成婚。” “要你管。”他呵笑。 “师尊,我能说可能是因为您脾气太臭了么?” 他轻踹了她一脚,“滚。” 时柒灵敏躲开了:“我不会滚哎,师尊教一下弟子吧。” 南枝门主咬牙切齿:“你再不滚,回去给我面壁思过三日。” 她认怂:“师尊,我错了。” 他一口气不上不下,再次提醒自己下次招弟子时一定得精心挑选,“也罢,跟你计较什么,滚回去睡觉,明天启程回仙门。” “弟子遵命。” 时柒很干脆地溜了。 院子旁边的廊道拐角阴影之下,沈拂尘看着他们相处得其乐融融,耳畔回响着时柒刚刚说的某一句话。 他在想,一个人为何会有如此多面,叫人想一层一层地剥离下来,露出里面最真实交错相连的骨肉。 青年缓慢地抬起眼,长指痉挛了一下,眼神仍然是古井无波,有一种从人性中脱离出来的冷漠。 院子恢复安静了,只余风雪动。 沈拂尘望着越下越大的雪,想起了养在冰霜阁的鹦鹉,它该饿了。 一般鹦鹉爱吃素食,偏它喜欢吃肉,还喜欢吃带着血的,也不知是随了哪个主人。 16. 第十六章 两日后,他们从夜雪城回到了仙门。 仙门百家的门主一早便齐聚在大殿之中,主要是沈拂尘在回来之前曾传信回来说过聚魂珠一事。 他们无比看重此事,所以自发地聚到了往常议事的大殿之中,一见到沈拂尘便马上尊称一声君离仙尊。 本来他们也以为聚魂珠只是一个传说而已,没想到竟然真的存在。 时柒紧随南枝门主身后,周向阳不声不响地向她靠近,似不太习惯让这么多人看着自己,还是仙门的门主。 她拉过他的手臂,一触即分,跟他换了个位置。 周向阳宛若很感激地看了时柒一眼,她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不在意,反而细心地观察起周围仙门门主的表情。 仙门百家之首坐在大殿正上方,待沈拂尘走近,他下了玉阶,左手往右上侧一抬,“君离仙尊,请坐。” 沈拂尘颔首坐下了。 他打从娘胎出来便注定成为仙门仙尊,自小一举一动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坐姿端正却自然,白衣不染纤尘,挑不出半点差错。 仙门百家之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底闪过丝满意。 他见沈拂尘坐下后也回到自己的位置,转而想起聚魂珠被上古鸟兽夺走一事,眼底的满意被担忧取而代之。 天下恐是要大乱了。 时柒看向仙门百家之首,沈拂尘生辰筵席那日她没有见到他,后来听说是因为仙门百家之首恰逢闭关修炼,无法出席。 仙门百家之首长相正气,看不出真实年龄,仙门的驻颜术可不是开玩笑的,举止看着也一派浩然,穿的是淡青色素纹长袍。 既然是仙门百家之首,那么百年前便是他令仙门围剿她的了。 南枝门主虽然跟沈拂尘的年纪一样,但身份终究是不一样,他是仙门的一门之主,得跟其他仙门门主站一块。 大殿上没有仙门弟子,都是仙门门主,而时柒和周向阳历练结束后跟着南枝门主回来,一时也没人管这等小事,没叫他们退下。 还没等仙门百家之首开口便有人按捺不住了。 一仙门门主走出人群,置身于中间道:“仙首、君离仙尊,我认为夺走聚魂珠的人恐怕是居心叵测。” 时柒闻言撇了他一眼,想笑,心道,夺走聚魂珠不是想搞事情,难道是想玩小孩子过家家么? 沈拂尘缄默不语,安安静静地坐着时温润如玉。 仙门百家之首则认真地思索着。 又有一人出言道:“聚魂珠传说能聚人散魂,聚人肉身。” 他话间一顿,只觉接下来要说的名字十分烫口,“魔族人最近蠢蠢欲动,莫不是他们想复活魔族白时柒!?” 时柒扬了扬眉。 说到此处,他言语猛地加快,生怕说慢一点儿魔族白时柒就会复活、追在身后要大开杀戒一样。 “若让他们得逞,魔族白时柒复活了,天下必定大乱,她一定会带领魔族人来攻打我们仙门的。” “仙首、君离仙尊,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啊!” 时柒觉得好笑,抬眼想看说话的人是谁,却正巧地对上了沈拂尘的眼,纤长的眼眸微向上抬起,目光似落到她脸上。 莫名其妙的,时柒心口漏了一拍,仿佛被看穿了什么。 她记起他曾叫过自己白时柒,强装镇定,抬头目不转睛,不躲不闪地回视,只见沈拂尘慢慢垂下眼睫,似刚刚只是随意一看。 大殿光线充足,沈拂尘眼帘投下的淡影多了几分莫名意味。 周向阳见时柒眼也不眨地看着沈拂尘那个方向,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袖摆,压低声音问:“师姐,你在看什么?” 她偏开脸,看着站在自己旁边的小师弟,一副低眉顺眼姿态,摇头,若无其事地说:“没看什么。” 末了,时柒忍不住多说一句:“抬头、挺胸、直背,我们修为虽……差,但也并不是低人一等。” 差字对她来说有些拗口。 周向阳久久没说话,惹得时柒又看过去,他这才小声道:“是。” 时柒这才满意地看向别处。 南枝门主站在他们前面,双手环臂,随随意意地站着,一把折扇挂窄腰的扣带间,脑袋一耷一耷,连带发上玉冠也动了一下,似快要睡过去。 她:“……” 周向阳:“……” 仙门百家之首坐在大殿正上方,俯视下方,也看到了南枝门主落拓不羁的模样,貌似已经习惯了。 他将视线收回,落到沈拂尘身上,“君离仙尊,您怎么看?” 事关自己,时柒也竖起耳朵听。 大殿里的仙门门主也纷纷看向沈拂尘,不得不说此人容貌过于出挑,一副美人皮囊,比那会蛊惑人的妖魅还要夺目三分。 历届仙门仙尊容颜皆不差,长成他这等出色的还是头一回,可性子冷淡,无端有些薄情寡义的错觉。 沈拂尘慢道:“没证据。” 众人听得一愣,“没证据?” 他淡色薄唇微动,总算多说了几个字:“没证据证明聚魂珠被夺一事与魔族要复活白时柒有关。” 仙门百家之首略一沉吟,“各位门主也只是怀疑,防患于未然罢了,既然此事是君离仙尊和南枝发现的,那便你们去调查吧。” “不过,仙门比武在即,历来需要君离仙尊在当天点燃圣火,调查一事先往后放几日,待仙门比武结束再去。” 沈拂尘没反对。 南枝门主一听提到自己就醒了。 他似茫然地看了看上面,又回头看时柒,轻声问:“调查什么?” 时柒有些好奇他是怎么当上门主的,只得跟南枝门主删繁化简地说了一遍。 * 时柒并不想夺什么仙门比武的魁首,在别人勤加练习的时候,她爬树捡果子,在秋千上悠闲地晒太阳睡觉。 李怜雪和谢舟还在回来的路上,除了周向阳时而来找时柒说说话外,没事儿干,她小日子过得很是滋润。 傍晚的太阳很温和,时柒躺在秋千上不想动弹,树旁经过几名仙门弟子,八卦着沈拂尘待会儿要去斩心殿干什么等。 那几名仙门弟子的嗓门太大,时柒不想听也给听了去。 斩心殿是历届仙尊每一年都必须得去的地方,检验是否生心魔。 只要出现喜、怒、哀、惧、爱、恶、欲的其中一种便是生了心魔,毕竟沈拂尘他是重塑之体,是不会有这些的。 虽然通过询问是否做过梦可以判定生心魔,但仙门更相信斩心殿,人会撒谎,可斩心殿测出来的结果不会。 仙门中人自然是相信沈拂尘的,只是这是仙门的规矩,他们每一年都是照规矩办事,况且身正不怕影子斜。 时柒在秋千上懒懒地翻了个身,调整舒服睡姿。 周向阳得空又来了,想拉她去斩心殿看热闹,时柒本不想去的,见他眼带希祈又心软答应了。 斩心殿门口挤满了人,他们挤不过去,不能进去看,所有人只能站在门口外面,拥挤是肯定的。 时柒反抓住周向阳的手往外走。 在他以为她是要回去的时候,时柒悄无声息避开他们,一跃跃上屋顶,视野一下子开阔,两人能看见下面的沈拂尘、仙门百家之首和几名门主。 周向阳喉结攒动,开心地说:“师姐你真聪明。” 时柒做了噤声动作,他似也怕被发现,不说话了。 斩心殿的检验方法是让由仙门百家之首任意挑选一名门主进入沈拂尘的识海之中查看是否有异常。 走到殿中,有一个八卦阵,只要跟着沈拂尘到这个八卦阵里面就能进入他的识海。 一旦两人都陷入同一识海之中,那么他们的肉身就会陷入短暂的沉睡,这也是为什么要有仙门百家之首跟一些门主在旁边守着。 “谁在上面!” 斩心殿外面忽然走过两名仙门门主,恰逢有人看向屋顶。 时柒暗道不妙,只来得及施法转移走周向阳,背后被人一击,她整个人弹进了斩心殿,衣裙被风掀起,在空中翻滚。 好巧不巧,正掉进了八卦阵中。 她还没来得及摸着屁股喊疼,就晕倒被迫拉入了沈拂尘的识海里。 八卦阵中多了一人,变成三个。 斩心殿的几名仙门门主不禁上前一步,被仙门百家之首拦住,“她已经误闯进了君离仙尊的识海,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 阴差阳错进入了沈拂尘识海的时柒一边摸着屁股一边站起来,看着面前景色不由得眼前一亮,令人不由自主地往美好二字想去。 满池盛开的莲花,天际蔚蓝一片,错落有致的叶茂树枝上驻足着几只小鸟,挂在屋檐下风铃被风吹得叮当响。 走着走着,时柒遇到了奉命进沈拂尘识海检验的仙门门主。 对方发现她跟自己一样是真实的人后,白眉一蹙,“你是谁?” 还没等时柒开口解释,美好的景色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黑暗,莲花枯萎、树枝无叶、小鸟化成朽骨,风铃破裂。 仙门门主大惊,唇瓣翕动着:“这、这是什么回事?” 时柒也奇怪,但还算冷静地开口:“这是“恶”。” 七情六欲中的“恶”。 漫天落叶飘飘落下,风吹落化为朽骨的小鸟,不远处的白衣青年衣裳尽染血色,长身玉立,乌发随风而扬。 遍地都是尸体,白衣青年转过身来,如谪仙的侧颜浮现几分病态的诡异,苍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沾上了艳红。 他持着的长剑一滴一滴地往下淌着血水,没入已成红土的泥壤。 仙门门主捂住嘴连连后退数步。 君离仙尊他居然生了心魔! 又退了几步,他撞到了一个人,回头一看,是衣衫干净、一派正常的沈拂尘,识海中会有两个沈拂尘。 一个是真正的、也从外面进来的沈拂尘,另一个是心魔,他们能看见心魔,但心魔看不见他们。 仙门门主还是第一次见到仙尊的心魔,本以为这次跟以前一样不会出现什么事的,谁知…… 他颤抖着声音说:“君、君离仙尊,您、您生了心魔,我们得立即禀明仙门。” 沈拂尘眼睛看着比仙门门主镇定一点儿的时柒,他如画眉眼微一动,声音朗朗似玉石落水,轻易会迷了人心智,“是么。” 时柒心尖儿猛颤了几下。 17. 第十七章 仙门门主此时此刻只想离开此处,点头如捣蒜。 沈拂尘抬起手往他额头隔空一点,白袖盈风,声音很轻缓也很温柔,仿佛一缕驱散暑气的清风,“那我们便出去吧。” 话音刚落,仙门门主消失不见。 而沈拂尘再次望向时柒,缓慢地抬步朝她走去,指尖慢慢地点上了她额间白嫩的皮肤,温度烫得她猛地眨了好几下眼。 他挪开手的时候,不可控地摩挲过,那属于沈拂尘的气息一点儿一点儿地缠绕上来,时柒这才反应过来,表情竟有几分呆愣。 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或该做些什么,没任何的心理准备。 在时柒要开口之前,沈拂尘的声音落到她耳侧,“要出去了。” 时柒眼前突然一黑,明白他这是强行驱醒自己在现实中的肉身,他有这个能力,这也正合她意。 把时柒也送走后,沈拂尘回首看了一眼那立于尸体之中、满身是鲜血的心魔,眼神的平静没被挑起一丝波澜。 他也毫无留恋地转身出去了。 就在沈拂尘离开后一秒,万物凋零、尸横遍野的画面一下子变了。 变成红烛燃烧,香炉烧香,站书桌旁的白衣青年微微倾身,薄唇似有些克制地碰上女子,呼吸交缠,他不自觉地揽过她的腰。 皮肤相贴,克制消失殆尽,亲吻缠磨,他顺势地压她向书桌,桌面的笔墨纸砚纷纷坠下,“劈里啪啦”响,潮雨打湿了衣衫,春风生。 这是七情六欲中的“欲”。 七情已生二,尚未见喜、怒、哀、惧、爱…… * 太阳落山了,天际被染得半红。 斩心殿内,本来在八卦阵里的三人先后醒来,仙门百家之首负手而立,几名门主也分立于侧。 时柒顶着他们的视线走出八卦阵,仙门百家之首的目光掠过她,停在也从沈拂尘识海中出来的仙门门主,“如何。” 仙门门主被点名后上前一步,神情自若,“并无异样。” 听到这句话,时柒吃惊地抬头,却见这一位仙门门主一派从容,确实不像撒谎的模样,见她看过来还略感疑惑。 他记得在识海见过她,但也只是记得见过而已,“你是何人,为什么也进了君离仙尊的识海?” 时柒瞬间懂了。 沈拂尘居然能自由地扭转人的记忆,瞬息之间,毫无破绽。 众人的注意力一下子又被拉回她身上了,仙门百家之首眯了眯眼,厉声问:“你是谁门下的弟子?” 时柒心里跟南枝门主说了好几声对不起,也不知会不会连累到他,“弟子是南枝门主门下的。” 沈拂尘此时没有参与进来。 斩心殿的检验之日很是重要,从来没出过意外,仙门百家之首知道仙门弟子都好奇,往常也默认他们可以守在门口看。 但爬墙,甚至还误闯了八卦阵,最重要的是她是女子! 女子误闯仙尊识海容易触生…… 这件事只有历任仙门百家之首口口相传,就是连年年都要经过斩心殿检验得仙门仙尊本人也不知。 此事不可轻饶。 如此想着,仙门百家之首的表情越来越严肃,“毫无规矩,成何体统,今日我便替你师尊好好管教一下,跪下!” 他要把时柒这具女体沾到属于沈拂尘的气息都尽数打出来,即便此举极可能会损伤她的仙根,为求谨慎,不想留一丝一毫的后患。 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一道泛着光的长鞭现出,像一条长蛇,仙门百家之首握住鞭柄。 时柒无意识地握了握拳,没想到惩罚会这么重。 其他仙门门主向来服从仙门百家之首的命令且对南枝门主不满,仙门百家之首亲自惩罚他的弟子,他们认为也是在打他的脸。 还有,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他们并不打算干涉。 站在斩心殿门外的弟子被一人拨开,南枝门主快步走进来,手中还把玩着折扇,“慢着,仙首。” 他似无心地看了一眼仙门百家之首拿着的长鞭,转折扇的手一顿,这是诛仙鞭,会损伤人的仙根。 这对一名小弟子来说太狠了。 南枝门主草草地行了个礼,笑着问:“不知发生了何事?” 仙门百家之首给旁边的人使了个眼神,立刻有人三言两语地说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施法用绳索绑住了时柒的双手,“惩罚一事就不劳仙首动手了,我带她回去必定严惩。” 时柒第一次被人绑还有些感动的,她也看出了那一条是诛仙鞭。 一鞭下去,皮恐怕都要掉一层,那仙根一不小心也会被打散。 不过无论南枝门主来没来,时柒都不会让自己受诛仙鞭的,当了魔族人那么久,骨子里头也带了那些血性。 可往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仙门百家之首今日却不留情面。 他冷声道:“南枝,你身为师尊,平日里不多加管教弟子也就算了,如今还公然护短?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给我让开。” 南枝门主纠结几番,最终还是让开了,他已经尽力了。 仙门百家之首挥动诛仙鞭,长鞭带过一阵凌厉刺骨的风,在场的仙门门主也能感受到一股强烈力量的波动。 他们忽然也觉得这个惩罚有点儿重了,略于心不忍地偏开头不看。 听到长鞭鞭风扫过的南枝门主头皮一麻,“仙首,手下留情!” 电闪火石间,诛仙鞭被一只匀称皙白的手握住了。 本想握住诛仙鞭但没握到的时柒顺着握住诛仙鞭尾端的手寸寸地往上看,沈拂尘面容一贯的从容淡定。 他不慌不忙,眼里似有无差别怜悯众人的良善,却又少了半点人该有的正常感情,不易被发觉,“仙首,此事我不追究。” 沈拂尘为什么要帮她?时柒颇为不解地看着他。 仙门百家之首千算万算都没算到沈拂尘会出手阻止。 他皱了皱眉道:“君离仙尊,我知道您素来同南枝走得近,与他是好友,见他心急,想帮他弟子也情有可原,但您真想不追究?” 沈拂尘若有所思,却还是言简意赅:“不追究。” 原来是因为南枝门主才出手相助,时柒了然。 当事人都这样说了,仙门百家之首也无法不管不顾地继续下去。 诛仙鞭被仙门百家之首收了回去,他对南枝门主说:“也罢,你把她带回去必须得好生管教。” 沈拂尘的掌心泛红一片,像是被火灼烧过一样。 她只看了一眼,他便垂下手,宽大的广袖遮住了。 南枝门主松了一口气,踹了还愣在原地的时柒一脚,暗暗收着力度,扯过绑住她双手的绳索,“你,马上跟我回去。” 时柒被南枝门主扯着往斩心殿外走时,她回头看了一眼。 沈拂尘似无意地与她四目相对。 他半张侧脸笼着一缕淡光,看不出半点情绪,白衣胜雪,似仙似佛,完全没识海里心魔持着血剑的嗜血模样。 太阳刚下山不久,周围温度偏高,时柒却感到一丝冷。 * 他们一回隐星阁,周向阳就跑过来了,面上满是愧疚,在他开口前,南枝门主出声命令所有人下去。 周向阳欲言又止,不敢违抗师尊的命令,同其他弟子下去了。 时柒做好挨骂受罚的准备,南枝门主却带了她回自己的房间,拿一盒用水晶罐装着的膏药,“待会儿你再去送给君离。” 她看着他没有动作,“我去?” 南枝门主斜了她一眼,“不然呢,不是你去,还是我去啊,拿着,他今天救了你,你得要知恩图报。” 时柒接下来了,试探地问:“师尊,您这次打算如何罚我?” 南枝门主不知从哪儿掏出一颗青果子咬了一口。 他耸肩道:“今天在斩心殿被仙首那样对待,你没晕倒不丢我的脸,就罚你帮我打扫房间吧,打扫完房间再去送药。” 时柒:“……” 他算是把口硬心软这个词发挥到极致,把所有弟子都遣走,不让他们知道具体惩罚是什么,大多会往重方面猜测。 这样既不会拂掉仙门百家之首的脸面,又不会真的伤自己的弟子,时柒发自内心地道了声谢。 南枝门主哼了一声,没说话。 时柒倒腾了一个多时辰才把他的房间收拾干净,还没来得及歇一口气、缓一缓就被南枝门主赶去送膏药给沈拂尘了。 到了冰霜阁前,她惴惴不安,脑子里飘来飘去的都是在沈拂尘识海里见过的画面,第一次看人的心魔,感觉怪异。 冰霜阁的大门半敞着,时柒探头看了看,喊了几声也没人回应。 她走了进去,早点儿给完早点儿走人,之前来过几次,认识路。 片刻后,时柒走到了沈拂尘的房间门前,见房间熄灯,想他应该是歇下了,准备把膏药放在门口旁边就离开。 她刚转过身便听到了房间里面传来一道物体落地的声音。 还有一声低低的轻吟。 青年的嗓音本就好听悦耳,在夜间听来还多了些招人怜。 时柒站住了脚步,回头。 18. 第十八章 冰霜阁一片安静,偏生这样才越发衬得那道低吟清晰入耳。 时柒本不想多管闲事,觉得沈拂尘是仙门仙尊,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但念在他今天挺身而出地帮了自己,还是做不到转身就走。 一小片衣裙拂过门前木板,时柒轻轻地叩了叩门,小声不大不小:“君离仙尊?” 数秒后,房间里面才缓缓地传出回应,“谁?” 时柒捡起被自己放在门口的药膏,说:“我是时柒,我师尊让我送一些药膏给您擦一下……君离仙尊,谢谢您今天出手相助。” 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她似有点儿不太好意思。 “咔吱”一声,房门开了,灯火随之亮起,似照亮黑暗的昼光,沈拂尘背对着门口,背影瘦削、纤长。 他头也不转,“进来。” 若是仔细听,或许能听出气息略不稳,但她显然没留意到。 时柒闻言跨过门槛走进去,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既陌生好像又有些熟悉的靡靡郁香,看向没有一丝烟雾的香炉,没烧香。 待靠近了,时柒才发现沈拂尘在洗一块帕子,深更半夜的洗帕子莫名的奇怪。 前不久他的手才受过伤,不好碰水的,容易感染,伤口难好。 她把药膏放在房中间的桌子上,默默地观察几秒,见他没事也不问刚才的声响是怎么回事,也许是摔了一跤,虽然可能性不大。 “药已送到,那我就不打扰君离仙尊休息了。” 沈拂尘转过身来,羊脂玉的皮肤被橙黄的灯光照着添了几分朦胧,纯白无暇的衣衫多了些褶皱,窄瘦的腰肢被一条系带环着。 青年的眼神分明看着并无不妥,时柒却还是不适应,想离开。 相对无言片刻,她别扭地挠了挠耳朵。 他将帕子晾晒在水盆旁的架子,踱步过来,拿起水晶罐,修长的手指拧开罐盖,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药膏。 沈拂尘似没看出时柒的不自在,冷不丁道:“你知我生了心魔。” 时柒眉心一跳,当即表示自己不会说出去,“君离仙尊,您放心,我知道您不想让仙门担心,想自己解决,定会守口如瓶的。” 她退一步道:“心魔罢了,您一定能战胜它的,如果您实在不放心,也可以抹掉我的那一段记忆。” 沈拂尘暂不语,到罗汉榻坐下。 他垂下眸,看过自己拿着水晶罐的洁白双手,有轻微的颤抖,一抹滚烫在身体里横冲直撞,似要破体而出。 刚刚又做梦了,梦与现实交织到一起,沈拂尘被滚烫烧得难受到从床上掉了下来,掀开眼皮时,手拿着一块帕子。 心魔到底是在折磨着他,沈拂尘尝试过杀它,杀不掉。 他本该不会有情绪的眼里闪过阴郁,很快便又无影无踪了。 这时,时柒才发觉沈拂尘的皮肤其实偏红了,眼尾红得更为明显。 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听说沈拂尘的父亲也是仙门仙尊,而母亲则是仙门的圣女,他们的长相必定也不凡,不然也生不出他这等模样。 坐在罗汉榻的沈拂尘倏地身子一颤,手上的水晶罐滚落在地,他似有些坐不住地单手撑榻,呼吸急促。 时柒情不自禁地快步过去,捡起水晶罐放到一旁,犹豫着该不该扶一下,最终还是伸手过去扶正他。 隔着几层薄薄的衣衫摩擦相碰,比直接相触更加令人心生痒意。 沈拂尘缓慢地抬眼,目光顺着她扶住自己的手寸寸地上移,单薄的肩,纤秀的脖颈,淡红色的唇瓣,平静的水面泛起涟漪。 时柒心绪紊乱,只觉手下温度烫人,感受到他在发热,不禁道:“君离仙尊,您是不是不舒服?” 他却问:“你可否想帮我。” 这个问题问得时柒脑子转不过弯儿,她微一顿才道:“可以的,我需要做些什么?” 去找仙门医圣或去买药等,时柒念在他帮过自己的份上可以去的。 沈拂尘与她对视,时柒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自己,说要她帮忙,却又不说帮什么忙。 几秒后,时柒眼神变得呆滞无神地坐下,连扶住他的手也垂了下来,十根素白的指尖弯曲地搭在罗汉榻上。 那十根手指被人轻轻地分开,握住了,她也没动。 少女手指凉凉的,似柔软无骨,握在掌心里仿佛一用力便会断掉,沈拂尘无意识地捏了一下,身体的滚烫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褪去。 他视线转开,不知为何又落到时柒的唇上,眸光流转着。 须臾,沈拂尘倾身过去。 两人气息交缠,他离她的唇只有一纸张般薄的距离,便是这种似有似无地贴近、没有真正地贴上更令人喘不过气来。 但即便只是这样,那因心魔而生的滚烫也彻底消失了。 他眼睫往下微垂,生出来的阴影投落到她脸上。 良久,沈拂尘离开了时柒。 她很快就恢复意识了,唇上似乎还带着一缕湿热的气息,不由得用指尖碰了碰,余光瞥向坐在旁边的沈拂尘,又把手放下了。 时柒见他还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又问一遍:“君离仙尊,你还没说我需要做些什么呢。” 沈拂尘话不多:“不用了。” 时柒困惑地“啊”了一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对方的眼睛里倒映着一个小小的她。 时辰不早了,时柒想了想便起身,迟钝半拍地察觉自己刚才是坐着的,可她是什么时候坐下的? “我乏了,你回去替我谢谢南枝门主的药膏。”沈拂尘出声打断了她的思路。 显而易见的,这是逐客令,时柒听得出来,于是颔首,迈向房门,走出去后还不忘贴心地关上门。 房间瞬间又沉寂下来,沈拂尘轻缓地眨了一下眼。 垂在衣袖中的手在不可扼制、怪异地颤栗着,不知是因心魔还是别的,他却面无表情,跟往日的菩萨面、慈悲心完全扯不上关系。 烛火还在滋滋滋地燃烧着。 不知飞到哪儿去玩的鹦鹉从窗户外面飞了进来,叼起沈拂尘特地放在窗台旁的一块肉,乖顺地停在他肩上。 他侧目看去,一双眼眸漂亮极了,抬手将鹦鹉嘴里叼着的一块血肉温柔地拿下来,“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 时柒打着哈欠回到隐星阁,途径养着仙鹤的地方瞧见一道身影,那人正给仙鹤喂食,另一只手摸着它的羽毛。 “回来了。”南枝门主喂完手上的东西,歪头看过来。 月色下,他那一张天生带着几分笑的脸瞧着柔和,相貌也是上乘的,但一开口就破功了,“送个药送这么久,你是蜗牛么?” 时柒懒得解释,困得连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下次不会了。” 南枝门主忽眯了眯眼,抱着臂走过来,打量着她,怀疑道:“你是不是去偷吃了什么?嘴巴怎么有点儿红?” “是么。”时柒舔了舔,“我没吃什么,可能是上火了。” 他呵了一声:“你上火?该上火的人是我好不好,算了,不跟你一般见识,滚回去睡觉吧。” 时柒“哦”了声便往自己房间方向跑。 看着逐渐远去的少女背影,南枝门主忽笑着摇摇头,自己当初怎么就眼瞎地收了这个惹祸精当弟子呢。 羽毛雪白的仙鹤伸长脖子凑过来,轻蹭着南枝门主的手背,他偏过脸去,神情变得温柔地抚摸着它。 另一头,时柒终于躺上了她心心念念的床榻。 她在睡觉前匆匆地沐了个浴,换了身衣服,现在躺床上别提有多舒服,鼻尖却慢慢地闻到一股香味。 仔细地闻了闻,时柒确认不是自己的,是沈拂尘的,他身上的香味很独特,极其容易辨认出来。 可她都沐过浴、换过衣服了,怎么还有他的香味。 兴许是在沈拂尘那里待太久了,香味不易散掉,时柒想。 19. 第十九章 香味散不去,时柒闻着它入睡。 第二天一早她是被拍门声吵醒的,翻了几个身,坐起来惺忪着睡眼看向门口,那处倒映着一道纤细高挑的身影。 听声音像是李怜雪,时柒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随意地拢好衣服,这才懒懒地下床穿好鞋过去开门。 一打开门,果然是李怜雪。 李怜雪刚回来不久,先是去拜见自己的师尊就立马过来找时柒了,因为她听说了斩心殿发生的那件事。 仙门百家之首当时竟然亲自动手了,这件事可大可小,李怜雪知道后吓得够呛,还以为会见到一个只剩下半条命儿的时柒。 可瞧着似乎跟往常没区别。 她绕着时柒看了几遍,确定没什么大碍才堪堪松懈下来。 时柒任由李怜雪看下去,转身用房间里的清水洗漱,她还是好困,眼皮都差点睁不开,需要洗把脸来清醒一下。 房门没关上,外面的鸟鸣声缓缓地传进来,吱吱喳喳。 李怜雪也跟着走过去,来得太急,没细问别人这件事,“时柒,你到底做了什么,仙首为何要用诛仙鞭打你?” “我误闯了你师尊的识海。”时柒拧干白布,拭擦了一下往下滴水的脸,“没想到仙首下手这么狠,要用诛仙鞭打我。” 白布被时柒扔回水中,水面起了波澜,“还是你师尊阻止的。” 提到沈拂尘,李怜雪目露尊敬,弯唇道:“我师尊是仙门的仙尊,心底自然是极好的,可能见你因他而受罚于心不忍。” 时柒耸了耸肩,对她这种充满滤镜的发言不置可否,思绪都放在了明天的仙门比武上。 如果第一场就输掉,能省出些时间去藏书阁偷看话本。 只是有些丢南枝门主的脸,不过他本来就没多少脸面,她越想越觉得可行,开心地拉一直在说自己师尊好话的李怜雪去吃早饭。 倘若没有意外,仙门弟子大都是在食堂用饭的。 时柒和李怜雪去得晚,食堂几乎是坐满了人,她正想找找看有没有空位,不远处有人朝她们招手。 那招手之人正是李怜雪的师兄——谢舟,粉色的衣裳在人群中颇为显眼,他柔声道:“小师妹,过来这里坐吧。” 李怜雪反过来拉着时柒,拿了饭菜就快步地走过去。 谢舟先是看了李怜雪一眼,再看她,“时柒小师妹,你没事吧。” 显然也是在问关于斩心殿那一件事,传得沸沸扬扬,想不知道都难,他言语间的关切并无虚假。 时柒饿得慌,望着饭菜咽了咽口水,答道:“没事。” 谢舟微微一笑,“如此便好。” 他的目光又转向李怜雪了,还给她夹了一块东坡肉。 时柒瞄了他们两个一眼,决定埋头安静地吃自己的饭。 食堂是一个说八卦的好地方,时柒只是坐下一会儿便听到了不下两、三个的新鲜八卦,接下来的关乎沈拂尘。 前不久有一位仙门门主大婚了,不知是谁提起了沈拂尘,他们都认为是时候给他也准备大婚了,恰好有一名仙门圣女成年数载了。 传着传着,好像沈拂尘确定要娶这一名仙门圣女了似的。 传言是个可怕的东西。 仙门圣女似乎也这样认为,坦然地接受别人的阿谀奉承,言谈举止都含着掩饰不住的傲气,仿佛此事已是铁板钉钉一般。 最主要是这一名仙门圣女还是仙门重月派门主的唯一千金,重月派门主别提有多积极地撮合这一桩婚事了。 自己派里好不容易出现一名仙门圣女,自然是会好好把握机会。 当年重月派门主看见自己刚出生的女儿掌心有月亮胎记时兴奋到整天整夜都睡不着,这种事完全是可遇不可求。 说到曹操曹操到,一道倩影先迈入食堂中,后面跟着几个人。 时柒一边听着身后那桌人聊八卦,一边转头看过去。 此人正是仙门重月派门主的千金、仙门圣女赵夕之,她行步如莲,翠烟衫勾勒出玲珑身姿,梳了个飞仙髻,衬得小脸越发精致。 跟着她的那几个人则是重月派的弟子,按理来说是赵夕之的同门,但看着却像是专门服侍她的丫鬟、小厮。 美是挺美的,时柒单手撑着下巴欣赏了几秒。 有人窃窃私语道:“看,她就是赵夕之,未来的仙尊夫人。” 时柒听到了,坐在她旁边的李怜雪也听到了,她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道:“谁告诉你们,她是未来的仙尊夫人?” 谢舟见她这般愤怒,不由得轻轻地拉了拉她的小手,“小师妹。” 李怜雪气在头上,不管不顾地甩开了谢舟,一双美目微微眯起地看着食堂大门,看不得赵夕之那模样。 “我可不曾听说师尊要娶她!” 赵夕之缓缓地踱步到他们这一桌前面,美人面还挂着淡笑。 她言辞得当:“我知道你也是仙门圣女,可君离仙尊却收了你为徒,间接地断了姻缘线,你生气也在所难免。” 时柒用筷子夹起一粒花生米放进嘴里慢慢听她讲。 这人嘴皮子挺厉害的。 赵夕之话锋一转,带着不宜察觉的刺骨头,“仙门圣女一百年才会出现一个,你难道想让君离仙尊再等上一百年?” 要不是谢舟拉着李怜雪,她恐怕就打上去了,怒火冲天地道:“赵夕之,瞧把你得意的,你休想当我师娘。” 食堂顿时噤若寒蝉,谁也不想触霉头,这两人他们都得罪不起。 赵夕之垂眸,似被伤到了心,看着楚楚可怜,“我真不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讨厌我?” 时柒瞬间吃饱了,在李怜雪要暴走之前,勾住她的手臂。 李怜雪一顿:“时柒……” “我们去后山摘白莲花吧,拿回来捣碎做莲花饼。”少女似乎是无意地说出这句话,眉眼弯弯地,挂着似有若无的笑。 便是这漫不经心的语调最能气人,叫人听不出半个字儿是怼人的,却又听着不顺畅,似若有所指。 赵夕之闻之一双杏眼扫向时柒。 只见她权当没看见对方,勾着李怜雪就往食堂外面走,一副没把人放在眼里的做派。 李怜雪不把她放在眼里就算了,名不经传的一名弟子也敢忽视她?赵夕之表面不在意,藏在袖中的手指甲嵌入肉里面。 时柒么。 仙门比武她也得参加吧。 一不小心被打成重伤、还废掉了仙根那可就惨了,赵夕之冷笑一声,抬手招来身后的人,跟她耳语几句。 她爹是负责此次仙门比武抽签的人,只要在上面动一些手脚,想让时柒比武时对上谁都可以,赵夕之一定要亲手断了她的灵根。 仙门圣女修习一年顶普通弟子修习二十年。 * 时柒确实跟李怜雪去后山摘了一大堆白莲花,但没做莲花饼,原因是两个人都不会做,她拿回房间插着了。 插完花,时柒觉得待在房间里很无聊,随便出去走走。 逛到了一片竹林前,她忽感应到魔族人的气息,很淡很淡,淡到连仙门门主级别的那种人也许都感应不到。 可时柒能。 仙门之地,居然出现魔族人的气息,必定非比寻常。 但她又不是真正的仙门弟子,管这么多干什么,还容易招人怀疑。 走了几步,时柒措不及防地想起了自己的大哥,他至今都还想复活她,此事会不会与他有关? 本想离开的脚又收了回来。 竹林绿叶繁茂,节节竹骨往上延伸着,风一吹过来带动叶子相互碰撞,“沙沙”地响,竹香也蔓延开来。 时柒继续深入竹林,走到一半,听到附近发出的模糊声音,连忙顿住脚步,退避到隐秘地方观察。 然后她施法屏蔽掉自己身上的气息,一步一步地往声源处靠近,隐隐约约能看到两道身影,一黑一蓝。 由于角度问题,时柒看不到他们的脸,只能看到一些衣角衣摆等。 再靠前容易被发现,时柒只好站定了,距离离得还是有些远,再加上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听不太清楚。 “明天就是仙门比武了,防守比较薄弱,你可以……要是发生意外我会想办法通知你的,我帮了你,你答应我的……不然,我……” 时柒听得断断续续的,风声一大更难听清了。 仙门比武那一天他们要合作干什么?重点她还是没听到。 “你放心,我们魔族人比你们仙门中人更信守承诺……谁!” 一道黑烟迅速地掷向时柒。 她灵机一动地变成了一只鹦鹉,不敢回头看一眼便往竹林外面飞走,只听得身后那黑衣人说:“我要杀了那一只鹦鹉。” 他没看见黑烟有没有砸中那一只鹦鹉,见它无事地飞着,还想再掷一道黑烟。 属于蓝衣人的声音打断了他,“不可,那是我们仙门的君离仙尊养了多年的鹦鹉,你若杀了它,不好处理。” “再说了,它在人前就没开口过,好像是只不会学人说话的鹦鹉,无碍的。” 后面的声音渐行渐远,时柒飞出了竹林,飞得略晕头转向。 刚才怕暴露,她硬生生地抗下了那一道黑烟,此时越飞越低,“啪”地一声,好像撞了什么人。 一双修长如玉的手缓缓地捧起撞到怀里的鹦鹉,青年指腹蹭过她柔软的绒毛,如抚弄而过一般,引得时柒颤栗了几下。 她晕晕地抬起脑袋,眼前人一袭白衣清新脱俗,宽肩窄腰,身上散发着香味也侵染了过来。 沈拂尘垂眸看着时柒。 他指尖从她脑袋顺着细细的脖颈一路抚摸下去,似跟平日里一样,眼底却有几分莫测,“你怎么飞来这儿了。” 20. 第二十章 时柒被沈拂尘这般慢条斯理的问话弄得心下一慌,想飞走,奈何翅膀被他似不经意地拢在掌心中,扇动不得。 她又不能当着沈拂尘的面变回原身,只好硬着头皮地待在他怀里。 可时柒还是控制不住地僵着身子,十分不自在,沈拂尘似有所觉,抚摸的动作一顿,眼神流转几许,继而抬头向前走。 她的脑袋还是有些晕,便安静地待着歇一会儿。 一刻钟后,眼看着沈拂尘就要回到冰霜阁,时柒使劲儿地扭着自己此刻毛绒绒的小身子,妄图逃掉。 刚才在外面还能瞒住他,回到冰霜阁就不一样了。 要知道里面还有一只货真价实的鹦鹉,时柒自知是只冒牌的,无论装得有多像。 她想着,扭得更厉害了。 沈拂尘无视时柒的挣扎,貌似习惯自己养的鹦鹉那般调皮,一路没带停地走着,最后走进了曲廊小径。 檐下坠吊着的珠帘被他单手拨开,走过后松手,那被挑起的珠帘成串地撞向其他珠帘,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时柒心情烦躁着,越靠近沈拂尘的房间越焦急,看似轻轻地搭在她背的那只手还在,这打断了想逃跑的念头。 到房间门口了。 沈拂尘抬起右手,正打算推开门,时柒的小心脏也跟着一颤一颤,身后却传来一道女声,“师尊。” 他转身过去,她松一口气的同时也随之能看清来人。 来人是前不久才在食堂跟赵夕之吵过一架的李怜雪,她身边似无时无刻站着谢舟,他行了个礼,“师尊。” 时柒顿时觉得他们就是自己的救星,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她真的不敢想象待会儿沈拂尘进到房间看到有两只一模一样的鹦鹉后会怎么样做。 到时,她需要如何解释? 说她觉得好玩,所以变来玩玩?时柒都听不下去这个解释。 沈拂尘施施然地放下手,低眸宛若不经意地看了时柒一眼,暂时站在门口没进去,李怜雪和谢舟快步地踩着竹阶上来。 李怜雪心情显然还在低谷,看他的眼神带着几分询问,想问沈拂尘一些关于仙门圣女赵夕之的事。 谢舟好像是被她拉过来的,此时在默默地劝李怜雪冷静,看他偷偷地扯着她袖角就看得出来了。 时柒的视线在他们身上徘徊,脑子却在思索不露痕迹地飞走。 他们不说话,沈拂尘也不主动开口,就这么看着,时柒算是服了他们,有什么话不能直说,非得扭扭捏捏。 终于,李怜雪按捺不住了,她望着自己面容端方的师尊,一上来就问:“师尊,您当真要娶那个不要脸……那个赵夕之么?” 此言一出,谢舟脸色微变,以前便一直觉得她对师尊怀揣着别的心思,如今倒是瞧着貌似越发明显了。 这是仙门师徒之间不被允许的不伦,他表情凝重了不少,也有少许的失落之意。 其实谢舟想多了。 李怜雪只是单纯不想赵夕之当自己的师娘,她宁愿沈拂尘再多等一百年,也不想他娶赵夕之那种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的女人。 可这样的想法太自私了。 仅凭她个人不喜欢赵夕之,便想让师尊再等上一百年?简直是不自量力,李怜雪还是想试探一下沈拂尘的口风。 沈拂尘抬眼看向了她。 李怜雪本能地缩了缩脖子,他这个师尊的压迫感太强,她平日里很尊敬、爱戴他,也想和别人一样同师尊亲近些。 但沈拂尘对待每一位弟子始终是不咸不淡的,仿佛没有喜怒哀乐。 久而久之,他们也不敢靠近半分了,会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李怜雪有时候不禁想,他会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有所动容。 太阳松松散散地洒落,却听沈拂尘淡淡地问:“赵夕之是何人。” 便是此时,时柒逮住机会了,迅速地从他怀里飞出去。 沈拂尘怀中一空,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努力地扑腾着翅膀往外飞的鹦鹉,眼中似染上了一分危险阴森的意味。 稍纵即逝。 谢舟以为看错了,眨了眨眼,只见师尊还是一副如常的神情,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帮他单手地拉住了鹦鹉的爪子。 时柒几欲吐血。 她恨不得用力地挠一爪多管闲事的谢舟,让他吃疼松开自己。 李怜雪没太在意鹦鹉,“啊”了一声,不想沈拂尘都不知道此人。 转念一想,她又高兴了,他这分明是没把赵夕之这个人放眼里,只要未来的师娘不是赵夕之,夸张一点儿说,谁都可以。 时柒则想死的心都要有了。 李怜雪语速极快地回答道:“赵夕之是新的仙门圣女。” 谢舟将鹦鹉放回沈拂尘手中,他“唔”了一声,看似平静如水地接过,扔下一句“你们先回去”便转身推门入了房间。 今天李怜雪的心情总算彻底好起来了,虽然沈拂尘并没有从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但她能猜得七七八八了。 她拉过谢舟准备离开,他一动不动,看着紧闭的房门在想事情。 弄得李怜雪也停下来,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什么东西也没有的房门,“师兄,你在看什么呢?” 谢舟收回视线,缓缓地摇了摇头,看过李怜雪自然地拉着自己的手,温柔地笑着道:“没什么,应当是我多想了。” 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板,时柒能听见他们离开的脚步声。 她一进到房间就立刻环视一遍周围,安安静静,没有真正鹦鹉的身影,大抵是又不知道飞哪儿。 见此,时柒心口悬挂着的大石头暂时放下了。 沈拂尘将她放到养鹦鹉的架子上,再走到罗汉榻那处抬手关上窗户,缺少光线,房间一下子变得暗沉不少。 时柒在架子上转动着眼珠子盯着他,对方走到哪儿盯到哪儿。 她心想,沈拂尘总不能一天都待在房间里不出去吧,一定能找到机会离开这个房间,离开冰霜阁的。 “嚓”地一声,沈拂尘点燃了书桌旁的烛火。 房间亮了起来。 青年半抬手撩起广袖,慢慢地研墨,再拿起一支宣笔在纸张落字,正襟危坐,侧脸颜色极好,看着赏心悦目。 时柒看着看着,打起了瞌睡,差点从架子上掉下来撞向地面。 好在她反应灵敏,立马又站定了脚跟儿,从而朝沈拂尘方向看,他聚精会神地写着自己的字,似没发现什么。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沈拂尘放下宣笔,向时柒走去。 她看着走过来的他,不由得往架子角落靠了些,实在是没安全感。 沈拂尘拿出一些小米,不再是血淋淋的新鲜肉,放在掌心上,送到时柒嘴边,这般动作不用猜便知是在喂食。 可时柒是人。 她不喜欢吃没煮过的小米,更别提是放在他掌心的小米,要是低头啄米的话,嘴巴一定会碰到他的。 于是乎,时柒没有动,沈拂尘总不能强迫她吃小米,毕竟鹦鹉也有食欲不振的一天。 沈拂尘确实也没强迫时柒,见她不吃便收回手。 他不再写字,走到罗汉榻那里坐下,摆上了一盘棋,一手执白子,一手执黑子,自己跟自己下。 时柒转头过去看了一会儿,觉得很无聊,沈拂尘日复一日就是这么过的么?未免过于无趣和枯燥乏味。 当仙门仙尊的生活还不如她当魔族人时来得丰富多彩、惬意。 时柒熬啊熬,熬到了晚上。 幸亏那只鹦鹉还是没有回来,而沈拂尘要休息了,他今天辟谷,沐浴过后,吹灭房中烛火,躺床上。 房间一度安静到连针掉到地上似也能听见,沈拂尘的呼吸清浅平缓,听着像是已入睡了。 时柒变回人身,看了一眼在床榻上安然睡着的人,小心翼翼地推开窗,翻窗而出,尽量不发出一丝声音。 几乎是窗户一关上,榻上之人便掀开了眼皮。 沈拂尘目光幽暗。 这一天下来,变成鹦鹉的时柒小小一只,他便能轻易地令她这个伪装成仙门弟子的魔族人死去。 可谁知碰上她的身体,绒毛柔顺,软绵绵,却依然改为了摩挲,甚至还处于极端兴奋的状态。 那是心魔蠢蠢欲动,企图连皮带骨、残忍地吞噬掉她。 沈拂尘此刻放任七情六欲中的“恶”肆意生长,似一个缺乏人性的皮影,只剩下一张漂亮会蛊惑人的皮囊。 他站了起来,白色衣襟略松散,两截似藕白色的锁骨若隐若现,走到鹦鹉常待的架子前,长指捡起了一根羽毛。 看了片刻,沈拂尘令羽毛成了灰。 走几步,将羽毛灰屑放进已经干了的墨中,再拿起墨条一点儿一点儿地研,提起宣笔,挥洒自如地写下仙门的门规。 第一条便是:为仙门中人,须弃恶,永向善。 沈拂尘的字秀美不失力度,别有一番风骨,尤为好看,他放下笔,指尖轻抚过纸张的字,最后停在“善”上。 可何为善,何为恶呢。 墨水还没有彻底干,混着羽毛灰屑的墨汁染黑了指腹。 * 出了冰霜阁的时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差不多是跑出来的,心口闷闷地抽疼,摸了一把,更疼。 不是因为跑得太急,而是因为今天抗下的那一道黑烟,打到心口,时柒低头看了看,别让她知道那人是谁,否则还他一掌。 她回头看了一眼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冰霜阁,然后没迟疑地离开了。 第二十一章 仙门比武乃仙门重事,由此挑选出更优质的弟子,日后重点培养。 前三名不仅可以受到自己师尊的教导,还能修习其他门主所创的术法,这也是为什么仙门弟子都想参加的原因。 昨晚时柒睡眠不足,今天黎明又被早早地叫起来到仙门殿外集合,往周边一看,乌泱泱的一群人头。 那些仙门门主则端着架子似的,迟迟不来,眼瞧着就要到晌午了。 她趁其他人不注意,绕到粗大的红柱子后面靠着眯了眯眼,周向阳跟在时柒身侧,过意不去,为斩心殿那件事道歉了好几次。 时柒还得反过来安慰周向阳,别提心有多累了。 忽然,吵闹的人群安静了下来。 时柒探头出去看,知道他们安静的原因了,仙门百家之首和沈拂尘同时出现。 不同的是仙门百家之首站于呈放在殿广场中央的炉鼎一旁,身穿着的衣裳比以往还要隆重几分,金丝在阳光底下颇为刺目。 时柒看向沈拂尘,他还是一身素白衣,只是发上的玉簪换成了玉冠而已,目光不偏不倚,整个人宛若纯净无暇的昙花。 圣火熊熊地燃烧着,却不是正常的红橙色,而是极雅致的淡蓝色。 她以前没见过仙门圣火,如今看了,还觉得有几分新鲜,于是走出红柱子,踮起脚想看得更仔细些。 沈拂尘缓缓地抬起手,摊开掌心,刹那间,淡蓝色的圣火从炉鼎里窜出,似万只蝴蝶散开再聚拢。 场景如同画卷一般动人。 片刻不到,他接下了圣火,沿着铺着红色长毯的千阶石梯,一步一步地往上走,逆光行走向望仙台,阳光落在白衫后。 浮色泠泠,流光溢彩。 时柒一时看混了头,不得不说,仙门弄的玩意儿大多很美,魔族人弄的东西虽说也不错,但就是给人感觉阴森森的。 因为时柒是胎穿进这一本书里的,以前那魔族大哥给她弄了一个类似于民间的及笄礼,宴请了来自各个地方的魔族人。 说是他们魔族圣女的一定要比仙门圣女的排场大。 挂饰和摆饰远远地看去极为漂亮,走近一看,发现不是人的骷髅头就是人的牙齿,还有一道红色的瀑布——人血弄成的。 当晚,时柒便大吐特吐,好几天都不想吃东西。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在他的养育之下“健康”地长大的。 她大哥明明长得也不赖,除了喜欢杀人外,其他方面还算正常,奈何审美异于常人,实在令时柒吃不消。 时柒不敢再回想下去,生怕连自己今晚的食欲也给弄没了,努力地把注意力转移到拿着仙门圣火的沈拂尘身上。 圣火落于九莲灯中便是礼成。 沈拂尘走到九莲灯前,将手中的圣火放进去,几乎是灯一亮,那箜篌与唢呐的声音便立刻响起。 有几名仙门弟子迅速地上来接过装着圣火的九莲灯退下去,礼成后,他们需要护送九莲灯回禁地。 此刻,仙门百家之首落座。 坐在望仙台的他宣布仙门比武开始,手指看似随意一点,殿广场前方的空地瞬间多了个似民间比武的擂台。 重月派门主应声而出,拿着一只能装下所有弟子名字的竹筒。 别看那竹筒小,但它实际能装下的东西可以是一座宫殿,现在只是用来装写下仙门弟子名字的竹签罢了。 时柒认为仙门就是有太多宝贝了,简直在暴殄天物。 拿去装吃的多好……早饭只来得及吃了一只馒头的她摸摸肚子。 重月派门主将今天第一根竹签抽出,念出上面的名字,是沈拂尘门下的李怜雪,再抽出第二根竹签,是其他门主门下的男弟子。 好歹是仙门仙尊门下的弟子又是仙门圣女,几招之内便打败了那一名男弟子,擂台之下满是久久不息的鼓掌声。 仙门百家之首赞赏般地点点头。 身为李怜雪师尊的沈拂尘倒是没一丝反应,似谁输谁赢都无所谓。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擂台上不知换了多少轮人了。 就在时柒等到快要睡着的时候,终于听到重月派门主念自己的名字了,而下一秒,他又念出一个人的名字,赵夕之。 时柒眉梢一抬,确实有点儿出乎意料,也太巧了。 早就打赢、已经在旁边休息看热闹的李怜雪一听,猛地窜起来,把站在一旁的其他弟子吓了一跳。 谢舟本来在给她扇风的,听到这两个名字也情不自禁地抬头望过去了,竟抽中了赵夕之,时柒该如何是好呢。 仙门弟子大多听说过赵夕之,知道她是新的仙门圣女。 至于时柒,他们有些人也是略有耳闻,但印象是停留在前不久误闯斩心殿、差点被仙门百家之首拿诛仙鞭抽。 除此之外,他们对她可谓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样的一个人对上赵夕之,那输赢根本没有悬念。 时柒并不知道其他仙门弟子肠子里的弯弯绕绕。 她拨开挡在前面的人就打算出去上擂台,经过站在弟子前面的南枝门主身边时被扯了一下衣角。 他还是玩世不恭地笑着,却道:“量力而为,莫要逞强。” 时柒给他使了一个“放心吧”的眼神,便大摇大摆地扶起天青色裙摆,不急不慢地走上擂台,仿佛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的处境。 结果时柒还因裙摆太长,上擂台途中不小心踉跄了一下。 南枝门主没眼看了:“……” 众仙门弟子:“……” 反观赵夕之,只是轻松一跃,艳色裙摆如盛开的花儿旋开,再稳稳地落到擂台之上,手持一把长剑,身姿窈窕。 李怜雪冷哼一声,白眼儿快翻上天了,不屑道:“矫揉造作。” 谢舟哭笑不得,知晓自己的小师妹素来不喜赵夕之也不多言,默默无闻地给她扇风,晌午的太阳毒辣。 仙门百家之首看见时柒的脸便想起了在斩心殿里、沈拂尘出手替她解围一事,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可沈拂尘表情无变化,一如既往地看着擂台,仙门百家之首便也不是那么在意了,继续往下看。 擂台上,时柒跟赵夕之相对而立,带着热气的风一吹过,两人的裙摆衣袂扬起又垂落,一青一艳。 擂鼓声起,开始了。 沈拂尘望着站在擂台的人,秀窄白皙的手指似无意地划过掌心那一道尚未褪去的疤痕,上面用来包扎的白布早已解开。 那是在宋府破上古鸟兽幻境划出来的伤口,他当时并没有用治愈术,现在也没有用祛疤术,就这样看着上面结痂又掉痂。 一直以来,沈拂尘除邪祟时所受的伤向来是这般冷处理。 总能因此获得一丝奇怪的快慰。 时柒随意地抬头一瞥,碰上了沈拂尘落在擂台的目光,她知道对方跟其他人一样,是在观看比武,并不是在看自己。 比武已开始,赵夕之持剑毫不客气地朝她刺来。 剑气十分凌厉,若是被伤及必定元气大伤,看着不像是在比武切磋,反倒像杀敌,台下弟子惊呼连连。 李怜雪气得跳脚,这哪里是简简单单的比武,分明是伺机报复时柒来警告她,一度想冲上擂台替时柒打赵夕之。 “该死的赵夕之!” 谢舟死死地拉住她,低声道:“小师妹,别冲动。” 他何尝看不出来呢,可四周不是仙门弟子就是仙门门主,若冲动行事,仙门百家之首降罪下来,定会受到严惩。 千钧一发之际,时柒灵活地侧身躲开那一剑,矫若游龙。 她自然看得出赵夕之的招数是下狠手的,但并不准备与之纠缠,而是突然抬起手,大声道:“我弃权。” 望仙台上,沈拂尘静静地看了时柒一眼,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握住长剑的赵夕之瞪大双眼,从来没有仙门弟子一开始就弃权的。 如此一来,她敲好的算盘一下子全空了,还如何无声无息地废掉对方灵根?赵夕之当即愣在原地,有点儿不敢相信。 李怜雪和谢舟亦是如此,扑闪着眼眸看着时柒。 话音刚落,哗然一片。 就连八风不动的仙门百家之首也蹙了蹙眉,“你确定要弃权,弃权者来年不得再参加仙门比武,你可要想清楚了。” 南枝门主也被时柒的操作弄得一怔一愣,她还真的不辜负他说的那句“量力而行,莫要逞强”,居然直接弃权,太猛了。 不愧是他的弟子,脸皮够厚。 不少仙门门主忍不住觑了眼南枝门主,想在他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窘迫,但他们显然是低估了他的脸皮厚度,根本不在意。 时柒毫不犹豫:“我弃权。” 周围都是仙门门主,若是真正打起来,不小心用了魔族术法,那可糟糕,反正她也不在乎什么魁首。 仙门百家之首颔首,也不勉强,挥手道:“也罢,你下去吧。” 时柒嘴角微微勾起,优哉游哉地从还僵化着的赵夕之身边经过,还不忘道喜:“祝贺你啊,你赢了。” 赵夕之眼皮直跳,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弃权不引以为耻也就算了,看她这样仿佛还引以为豪。 毫无疑问地,这一场胜出并进入下一轮的是赵夕之,可她一口气噎在胸口,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怎么都愉悦不起来。 时柒一下擂台便钻进人群里不见踪影了,她要去弄清楚昨天的事。 李怜雪本想找她的,但怎么找也找不着,人太多了,挤来挤去的,况且比武还在继续,只能暂时放弃了。 她收敛心神,目光略略地扫过望仙台,那里本来坐着仙门百家之首和沈拂尘的。 眼下却只剩仙门百家之首一人。 第二十二章 禁地前翠绿郁郁,一抹天青色隐匿其中,时柒屏住呼吸,微探出半个脑袋看向紧闭着的石门。 追踪着追踪着,魔族的气息到这里便断了,直觉告诉她,有魔族人尾随着那几名护送圣火的弟子进去了。 时柒等了一会儿,见石门处还是没有动静便走了出来。 石门四周藤蔓缠绕,偶能听闻山泉流淌声,石碑在旁用红漆提着几个醒目的大字:禁地,擅闯者,杀无赦。 她看了一眼,权当没看见,越过它,抬手轻轻地碰了碰厚重的石门,还没等有所动作,禁地便轰然摇晃起来。 禁地里面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时柒身侧忽地多了一道身影,她一惊,立马转头回去看。 他怎么会在这儿?时柒震惊住。 沈拂尘面上淡漠,视线停留在她身上,薄唇缓缓地吐出冷情的话语:“擅闯禁地者,杀无赦。” 只见他白色广袖一挥,一把雕刻着沈字的长剑凭空而出,附近的花枝被这股力量殃及,颤动不止,簌簌地响。 时柒不禁往后各退一步,她都死过一回了,这一回无比珍惜自己这一条小命儿。 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言辞看似真切道:“不是的,君离仙尊,我没打算进去,我就是、就是看到有个奇奇怪怪的人往这儿来,我一时好奇便也跟来了。” “是么。”沈拂尘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凝视着她。 时柒露出一副情真意切的表情,“是,我怎么会骗您呢。” 沈拂尘握住长剑的手指纤长,慢慢地收紧,那张仿若美玉的脸表情非常浅淡,竟重复了一遍她说过的话:“不会骗我?” 微凉的嗓音穿过一段距离落到时柒耳畔,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再看向他,只觉那一双看似清澈的眼眸暗藏着深不见底的漩涡。 一刹那,她被他看着有些喘不过气来,明明他生得一副圣人皮囊。 沈拂尘没有放下剑,长剑抵在了时柒白皙脆弱的脖颈上。 她一点儿都不敢动,真假掺半道:“当然不会骗您,我是真的看见有个奇奇怪怪的人进了禁地。” 禁地依然晃动不止,仙门的其他人不出所料很快就会过来。 时柒脑子里千回百转,思索着如何应付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掩在袖中的掌心甚至也凝了一团魔族烈火。 如果沈拂尘当真要杀她,自己也不会坐以待毙。 沈拂尘不露痕迹地看过时柒垂在长袖下的手,唇边浮出一抹嘲弄,很快就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下一秒,时柒觉得皮肤被凉意划过,垂眸往下看,那把原本抵在自己脖颈上的长剑以相隔分毫之差擦过她,直刺身后的禁地。 时柒差点便掷出了掌心的烈火。 幸好及时收住了,她顺着长剑刺去的方向看,禁地大门出现两道黑影,其中的一张脸足以令时柒终身难忘。 那张脸的主人眉眼是挥之不去的阴气,容貌也偏阴柔,面色苍白得如同常年不见阳光,宽大的黑袍随风扬起,拂过一旁杂草。 时柒唇瓣无意识地翕动,无声地吐出两个字:“大哥。” 可惜白叶没看她那一边,他没有拿着任何武器,只是那一双瘦骨嶙峋、仿佛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包着骨头的手指满是鲜血。 血腥味随着他们出来慢慢地散开,白叶凤眼薄唇,目光散漫却暗含着魔族人与生俱来的阴暗狠辣,随意侧身便躲开了那一剑。 白叶微眯起眼看沈拂尘。 当年仙门趁他闭关,围剿他妹妹,得到消息的他不惜受到破关反噬也要出来,可还是晚了一步。 受到反噬之后,休养了近百年,身体才逐渐好转,而在白叶休养那一段日子,魔族人被仙门接连不断大批杀害。 美曰其名是为民除害。 好一个为名除害。 仙门要护天下,那白叶便毁之。 仙门护一个,他便杀一个,他倒要看看是仙门护得快,还是他杀得快,仙门弟子和平民百姓是人,他们魔族人便不是人了么。 白叶身上散发的气息越发危险。 沈拂尘镇定自若地收回自己的长剑,意味深长地看了时柒一眼。 她的注意力现在不在他那里,自然也就没留意到。 “主上,您先走。” 跟在白叶身边的是随从,同样穿着黑色衣衫,他一出声,时柒便听出对方是昨日在竹林里伤她的人。 白叶却轻轻地笑起,眼神透出几分阴鸷,“不成,难得来仙门一趟,不多杀几个狗杂碎的,本座心情不畅快。” 言罢,他身快如闪电,转眼间便到了时柒身前,那一双还残留污血的手正欲掐住她,直接拧断。 还没碰到,李怜雪喘急的声音响起:“时柒!” 白叶一顿,难得正眼看时柒,似想透过她这一张陌生的脸看到谁一样,可眼神从惊诧到平静再到失望。 这个人也叫时柒? 尽管知道眼前人不可能是自己的妹妹白时柒,但他还是下不了手了,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之人居然也有心软的时候。 时柒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昨日即便是猜到此事兴许跟白叶脱不了干系,但她也没猜到他今日会亲自过来,仙门中人也不是吃素的。 就在此时,禁地里面爬出一个血肉模糊的人,仔细辨认恐怕也认不出是护送圣火回禁地的弟子。 他嗓子嘶哑道:“他们、他们夺走了圣火之果。” 说完这一句话,这一名仙门弟子再也支撑不住,彻底断气了。 李怜雪想冲过去,被谢舟一把拉回去了,那温柔的声线也急了,“小师妹,那可是魔族之首白叶!” 这一次谢舟拉得她很牢,就算使劲儿甩也甩不开。 仙门百家之首和所有仙门门主也来了,表情凝重地看着这一幕,他们在望仙台感受到震动时便觉不一般,急匆匆地赶过来。 没想到是白叶带人闯进了仙门禁地,还杀了仙门弟子,更令人感到羞辱的是他只带了一个随从,简直狂妄至极! 脸色最难看的莫过于仙门百家之首,圣火之果万万不能丢失。 圣火之果可是关乎……仙门百家之首眼下恨不得立马把白叶抓住,同时心也在想他为何要夺走圣火之果的原因。 待想到有一种可能性时,仙门百家之首眼神凌厉得宛若刀片,暗道,白叶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时柒根本看也没看其他人。 太久没见白叶了,今日一见便挪动不了脚,百年前,差不多所有人都想她死,可他始终坚定不移站在她这一边。 忽然,一只有力的手揪住了时柒的衣领,将她往后一带。 那只手的主人正是沈拂尘,她一个站不稳,撞入他怀中,那清冽的香味犹如蚕吐丝般地缠绕过来,然后一点儿一点儿地收紧。 撞得有些疼。 青年虽看着清瘦,却不失力量。 他好像稍低着头,炽热呼吸也顺着她微微敞开的衣领渗入其中。 两人的皮肤隔着几层衣裳贴到一起,体温相传,时柒现下有些不太适应地偏了偏脸,忙站直身子,离开沈拂尘。 而他似乎只是尽仙门仙尊的职责,把她从白叶手中救下来而已。 沈拂尘途中并没有看一眼时柒,她看着他淡定的面孔,微乱的心绪也渐渐平复下来,心却想一定要让白叶安然无恙地离开仙门。 白叶还在出神,那名随从上前一步道:“主上。” 他回过神来,乌沉沉的眼眸锐利地扫过不远处的仙门人,并无半点儿惧意。 热风呼啸,花瓣从枝头上坠落,仙门百家之首缓慢地抬起手,看着白叶,一声令下:“摆阵。” 数名仙门门主随之而出,分别立于一方,熟练地默念咒术,整齐朝空中打出一道符咒,只见半空现出一张金色的网,慢慢笼罩下来。 其中也有南枝门主。 时柒着急了,想要过去,却被沈拂尘猛地抵在石墙上。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阵法和白叶那里,没有人看他们,她不解地抬眸望着他,“君离仙尊……” 从别的角度看,沈拂尘或许只是站得离时柒比较近罢了,可只有她知道,他压制着自己,后是石墙的冰冷,前是身体的温度。 沈拂尘依然是那副谪仙模样,“他们在摆阵,你要过去作甚?” 时柒哑口无言,总不能说她就是要过去破坏阵法救白叶的,又因心挂白叶,几乎是口不择言道:“我过去帮忙。” 他按住时柒肩头的手仿佛要嵌入她体内一般,“你不过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仙门弟子,哪儿来的自信能帮得上仙门门主的忙?” “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呢。”她撒谎不打草稿,感受到肩头疼意,但也顾不上,卯足劲儿想推开沈拂尘。 可怎么推也推不开。 当时柒奋力挣扎时,他却忽问:“是因为他是你大哥么。” 挣扎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她瞳孔儿微缩地看着沈拂尘,他眼神仍是不变的超然脱俗,隐染几分疑惑与茫然。 混乱中,沈拂尘的衣物原本还是整洁无比的,但在跟时柒纠缠时弄得生了好些褶皱,却莫名有了一丝与之身份不符的风流不羁。 阵法好像困住了白叶,他站在里面不动,时柒看着越发着急。 “你辛辛苦苦地隐瞒身份,如今却因为他甘愿暴露?为什么?”他低声轻喃,又似自言自语,“亲情当真那么重要?” 今天算是沈拂尘主动跟她说话比较多的一次了。 最重要的是这般用词分明是早就确认了她的身份,而不是只停留在怀疑层面了,之前还存着侥幸心理的时柒绷紧身子。 “你……” 他喉结微滚,不辨感情地念出几个字:“白时柒。” 这一声“白时柒”又是重重一击,时柒握紧了拳头,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既没有承认又没有否认,声音微冷:“让开!” 附近因仙门阵法的力量波动而狂风四起,飞沙走石。 “给我让开!”时柒见他不动,于是重复一遍道。 丢弃已久的魔族人冷冽气势在不知不觉中突然回来了,从小到大的生长环境确实可以潜移默化地影响一个人。 即使时柒穿书前是一个现代人。 百年前,她遵循系统的指令去做任务,是对不住沈拂尘,虽说她也因此死过一次了,但也知道对他造成的折辱是磨灭不了的。 要是沈拂尘需要,时柒以后愿意偿还,可事关白叶的话,她绝不可能退步,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是被他养大的,感情不假。 沈拂尘手上的力度不卸,时柒肩头慢慢痛到麻木了。 她怀疑他想就这样杀了自己。 僵持着,沈拂尘狭长的眼眸微往下一拉,掠过她凝了烈火的掌心,那清隽的眉眼平平,目光却透着一种惊人的冷血,“想杀我?” 时柒见数名仙门门主准备收拢阵法了,心一横,抬掌打过去。 第二十三章 时柒这一掌还没落下去,一阵罡风陡然散开,那些各镇守一方的仙门门主像下饺子般地落下地面。 南枝门主碰巧被震落到她附近,他眉宇一皱,淡色的唇角处溢出些血,用手随便一抹,望着指尖的血,低声骂了一句。 这一幕过于突然,时柒垂下了手,掌心那烈火消失得飞快,而沈拂尘也不知何时松开了手,两人距离拉开得恰到好处。 还跌坐在地上的南枝门主抬起头,看到没有任何动作的时柒,嘴角一抽,“还不快来扶你师尊我?” “是要等我死了再过来么?” 她这才反应过来,“哦”了声。 听到时柒说“哦”,他气结了,得嘞,收弟子纯属是来气人的,半点儿好处都没捞着,还险些被活活气死。 南枝门主转而看了一眼不为所动的沈拂尘,不由得暗叹,还真是无情,见他摔了也不关心一句,也不知跟谁学的。 不对,他要是有情才奇怪。 时柒似不经意看了一眼已被白叶破掉的阵法,心下一松,装得很紧张地走过去扶起南枝门主。 “师尊,您没事吧。” 闻言,南枝门主用看傻子的眼神瞟她,指了指自己嘴角,再抬起自己染着血的手指,“我都出血了,你说呢。” 看着是挺疼的,时柒自知问了句废话,奈何心实在是太乱了。 只要白叶无事,她便不会出手,时柒一边扶着嚷嚷着今天过后得喝鸡汤补补身子的南枝门主,一边分神留意不远处的动静。 不少仙门门主坚强地爬了起来,没错,就是爬。 具体来说是扶着石墙慢慢爬扶起来,别提有狼狈了,因为怕出现大乱,大多数仙门弟子是被勒令在望仙台候着。 仙门门主越发觉得仙门百家之首来此处之前的决定正确,不然丢脸丢大发了。 相比之下,南枝门主有时柒这个弟子扶着还算体面的了,不过胜在仙门门主多,一批倒下了,还有下一批在后面等着。 时柒向来是敬佩他们那种神似不倒翁精神的,把从哪里跌倒再从哪里爬起来诠释到底。 南枝门主还在念叨:“哎呦,我的老腰,疼死我了。” 他揉着自己的侧腰,没脸没皮地哀叹道:“我的腰伤了,以后可怎么办?刚才就应该让那个老头儿上去的。” 那个老头儿指的是经常挤兑他的一名仙门门主。 时柒没忍住嫌弃地撇了南枝门主一眼,他的腰细是挺细的,那么高摔下来咋没给他折断呢,在想要不要干脆放手算了。 没什么特别原因,他话太多了。 站在他们边上的沈拂尘面上一派温润,却莫名瞧着有些凉薄,目光越过时柒扶着南枝门主的手,虚虚地落到她脸上。 有人看着自己,自己是会隐隐约约有感觉的,时柒心有余悸地侧目看去,两道视线交错在一起,她愈发觉得他深不可测。 按理来说,他定是恨极了她。 俗话说,有人恨人恨到连对方化成灰都认得出来,而沈拂尘在她换了个身体后还能认得出,有多恨可想而知了。 可沈拂尘既已早知道她便是魔族白时柒,为何不禀明仙门? 时柒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正是因为想不出任何理由,所以才越发忌惮,莫不是有更加可怖的在后头? 想到这儿,她脊背冒起了一股冷汗,热风吹来也是凉飕飕的。 此时此刻,白叶正要带着随从破出重围离开,众人却见一把长剑不知从哪儿飞出,直刺过去,挡住了他们。 时柒转过眼眸,看向沈拂尘空空如也的手,那一把长剑是他的,而白叶止住了脚步,幽幽地看过来。 她的心骤停一拍。 他终究还是出手了,也是,沈拂尘本就是仙门的仙尊。 仙门的其他人一看,顿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沈拂尘轻身一跃,落到半空,一袭简单的白衣飘飘,似落于世间却不染半点俗情,神情沉稳且从容。 他抬手一招,长剑便回来。 偏是他温润的表情叫人发寒,薄唇微动,口诀从中而出,长剑化成数不清的虚影,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齐齐地朝白叶他们射去。 剑风凌厉至极,与其良善做派完全不同,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白叶好看的眉微蹙,要说这仙门中人最令他忌惮的便是沈拂尘了,这根本算不上人,说白了就是仙门养的一个无情杀人工具。 也不知自家妹妹喜欢他什么? 空有一副皮囊罢了,他目光紧锁着向自己射来的长剑虚影,确定哪一道是实剑后,准备徒手抓住。 却不料那实剑虚晃了一下,刺向白叶身旁的随从。 其他虚影尽散,痛呼声响起。 长剑顶端尽数没入随从的身体,时柒站在稍远处仿佛也能听到长剑破开皮肉的声音、看见那一个被剑刺出来的窟窿。 她再偏脸看沈拂尘,他便是杀人或伤人也不眨一下眼,那沾满血的长剑与他象征着圣洁的白衣看似格格不入,却又有着矛盾的和谐。 禁地前的落叶被力量撼动震成碎屑,岩壁也裂开了几道缝隙。 白叶眉眼变得冰冷,目光如炬,“沈、拂、尘。” 随从气若游丝,下意识地捂住自己被长剑刺穿的伤口,鲜血争先恐后地流出来,“主上,您快走。” 白叶不吭声,措不及防地施展烈火之术,在瞬息之间将还没来得及退回到沈拂尘身后的两名仙门门主烧成灰烬。 他们连惨叫也无法发出便死了。 沈拂尘只是那么淡淡一垂眸,扫过地面的灰烬,无悲无喜,似对任何人的生死都漠不关心,只做自己的事情。 所有人都在关注着魔族之首白叶,并没有人发现这个异样。 而时柒看见了,也许这人人艳羡的仙尊内心已经腐朽到极致,充斥着不为人知的阴暗,不然怎么会对人的生死如此冷淡。 仙门百家之首大怒,“白叶!” 又听白叶含着笑慢慢地道:“你仙门伤本座一个魔族人,本座便杀你仙门两个人,如何,是不是很好?” 说罢,他施法拔|出|插|入随从身体里的长剑,目光缓慢看过上面的血渍,停在雕刻着沈字那里,似笑非笑,“好剑。” “还给你!” 白叶冷不丁地将长剑驱向扶住南枝门主的时柒,他没忘沈拂尘刚才救过这个人,那么他便用对方的剑杀了她。 谁知长剑硬是停在距离时柒一指之远的地方不动。 无论白叶如何驱法,长剑就是一动不动,久久不刺下去。 本来要躲开的时柒也觉得奇怪。 她还不顾自己扶住的南枝门主的阻拦,缓缓地抬手碰了碰长剑,只是轻轻地碰一下,几步之遥的沈拂尘便呼吸微乱。 修习到一定的境界,人和剑会逐渐地成为一体。 但其他人碰此剑,他不会有任何的反应,偏偏时柒碰了,会有酥麻陌生愉悦之感,沈拂尘大概能猜到与自己的心魔有关。 他眼尾不受控制地泛红。 就在时柒想要拿下长剑时,一只骨相极好的手紧紧地箍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很用力,仿佛要捏断,却又把控得很适度。 她抬头一看,素有冰清玉洁之称的仙尊眼角眉梢似染了一抹浅淡的胭脂般,美若晚霞,视线却暗到叫人胆寒。 时柒无端有些怕这样的沈拂尘。 她身旁的南枝门主似也察觉到沈拂尘的不对劲儿。 他压低声音轻唤道:“君离?” 背对着仙门众人的沈拂尘瞬间松开禁锢住时柒的手,拿过长剑,转身一挥,一道剑光势不可挡地划向白叶。 可已失掉抓住白叶的最佳时机,他快速地拽住被沈拂尘刺成重伤的随从转瞬间消失在所有人眼前。 仙门百家之首眉头不曾松过,气得胸膛起伏剧烈。 圣火之果还是被夺走了。 他看向面色恢复如初的沈拂尘,并无察觉不妥,以为刚才那长剑之所以不刺向时柒,是因为他施法阻止了。 再看向时柒,仙门百家之首眼神有几分怀疑,“你一个小小弟子,为何要来禁地?” 时柒不亢不卑地对上他的眼神。 要不是还想留在仙门替原主揪出下毒害死她的人,以报答身体之恩,时柒早就拍拍屁股去闯荡江湖了。 可无从查起,原主记忆里完全没有关于这方面的,时柒头疼。 南枝门主正欲开口,仙门百家之首便打断道:“我没问你,问的是你的弟子,若她是被魔族人买通的细作,你也脱不了干系。” 尽管被训斥了,南枝门主还是开口护犊子,“她不可能是被魔族人买通的细作,如果是,那白叶刚才为何要驱剑刺她?” 此言有理。 仙门百家之首暂时沉默。 没资格发言的李怜雪和谢舟不约而同地替时柒捏了一把冷汗。 重月派的门主却道:“这也有可能是那奸诈的魔族人使出的苦肉计,好让他们的细作能继续留在我们仙门打听消息。” 他犀利地看了时柒一眼,又道:“又或者可能是那冷血的魔族人利用完她后,想杀人灭口也不说准。” 时柒非常佩服重月派门主的想象力,在现代完全是编剧级的人物,张了张嘴,想回怼。 却被沈拂尘抢先,他望着他们,“我同她一起来的。” 重月派门主语塞,眼皮止不住地抖动了好几下,言辞变得尊敬,“君离仙尊,您和她一起来禁地的?” 沈拂尘颔首不语。 时柒不解归不解他为什么要这样帮自己,但还是顺着台阶下。 她斟酌着说辞:“因为我自知修为不足,比武弃权了,便心情失落地到处逛,恰好撞见了两个行为古怪的人就跟了上去。” 南枝门主瞄了瞄时柒,听到她说心情失落时差点踉跄了一下,完全看不出来,下擂台那一刻,还感觉她想放鞭炮庆祝。 时柒清了清嗓子。 “跟踪途中遇到了君离仙尊,我与他说清楚事情原委,便一起来了禁地,最后发生的事,大家都有目共睹。” 仙门百家之首略一沉吟道:“那你为何不先禀明仙门。” 她戏精上身,看似后悔地眨眨眼,以退为进,“没来得及,但弟子确实有错,甘愿接受责罚。” 还没等仙门百家之首考虑好接下来该如何做,沈拂尘便出声要了时柒回冰霜阁。 称今日之事还是很蹊跷,即便自己是在中途遇见时柒、一起来禁地的,可以带她回去细细审问一番。 他三日后必定给仙门一个答复。 仙门中人都知道冰霜阁有一块真言石,只有沈拂尘能驱用,而旁人不得靠近半步。 仙门百家之首没意见。 时柒一听,猛地拽住南枝门主的手,疯狂摇头,使眼色让他帮自己说话,她宁愿被罚抄、打扫甚至挨打也不想被沈拂尘带走。 以前她那样对他,如果落到他手上,皮恐怕都得掉一层。 可南枝门主并不知她心中所想,用眼神示意安慰时柒不必担心,认为沈拂尘是不会伤害她的,大概是做做样子给仙门看。 沈拂尘望着时柒攥住南枝门主的手,眼底眸光晦暗不明。 一条红绳从他广袖中飞出,落到她手腕上打了结,轻轻地一扯,时柒便离开了南枝门主,沈拂尘一言不发地将她拉走。 须臾,他们回到了冰霜阁。 几乎是手腕上的红绳一松开,时柒就心惊胆战地转身想跑出冰霜阁,却不防一只劲瘦的手从身后伸来,将她拽回来。 “啪嗒”一声,时柒被压向坚硬的门板,震得她脑袋嗡叫、胸口发疼,沈拂尘的另一只手覆上了她细白的脖颈,病态地握住了。 但没用力。 他俯视着时柒,不知是想掐死她,还是想阻止她离开。 便是这种滚烫的触感令时柒僵住,她险些被这种气氛弄得窒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