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老二次元不能结婚!》 1. 一次元 课间,教室吵得要死。 左边聚着一坨哈哈大笑的学生,狂放的笑声还没歇,右边又爆发出一阵起哄的大喊,成为了新的音量高峰。他们成簇成团地聊天、串桌、疯闹,乱乱糟糟。 “哇靠,桶哥,你买了最新的更新啊?” 一男生眼睛瞪得老大,伸手就要去摸范桐手里的那本漫画。 范桐眼疾手快地往后一躲,满脸炫耀:“我还没看完呢,甭抢。” 男生凑巴凑巴往他旁边一挤:“那一起看。” “你还——敢带漫画来啊?” 女生拖长了那个“还”字,锤了一下范桐的桌子:“上周斧子哥才收了青姐的言情小说,还在风口上呢,你胆子肥啊。” “怕啥?下节是Florence的英语,美女从来不管这些,她还跟我们讨论剧情来着。” 又凑了一位围观群众过来,抻长了脖子蹭书看。没两秒,看到一个角色浑身是血,瞳孔一缩,惊叫:“啊啊,他不会领便当了吧?” 范桐自信一笑:“怎么可能死得了!他可是战斗力天花板啊,人气那么高。” 说完指头一勾,往后翻了个页。 不知不觉,范桐座位旁边围了一圈人,都是来追漫画的。 男生女生都有,个个背着手垂着头,看得很入迷,像公园里围观下象棋的老大爷们。这儿倒成了班里最安静的一个角落。 这本漫画最近很火,剧情正连载到紧张关键的部分,勾着人迫不及待地想看后面的发展。 他们班管得严,手机是坚决不让带进教学区的,范桐中午跑出去偷偷买了最新的书,夹在教辅里偷渡回来,成了全班二次元的英雄。 众人安静地看了几页,突然有女生捂着嘴叫了声“好帅”,几个男生也接连爆粗口,“太帅了这”。 战斗力天花板绝地反击,孤军奋战,一个大招劈了敌人老巢。 刀痕压着眉峰,极致的战损魅力,帅得让人崩溃。 看得很爽,一群人瞬间激动了起来,抚掌拍桌大喊,范桐哇哇乱叫,恨不得去操场狂奔两圈,怎么也抒不尽胸中的澎湃震撼。 人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时候,对外界的感知会变得很不灵敏。 所以他们不知道,此时的教室正像一座停电的城市,从前门到后窗,死亡般的寂静正迅速扩散开来。 当教室突然一片死寂的时候,这群位于角落的二次元们毫无感觉,还在激动流涕。 范桐嘴上念着“继续继续”,准备翻页。 旁边的女生还在说“你们看了章鱼老师cos的战斗力天花板吗,真他妈帅爆了!这一幕战损,章总必须得我们出一套,他不要不识好歹……” 话音还没落下,众人眼睁睁看着一只手按住了范桐准备翻的书页。 属于成年男性的大手,手掌罩住了整本漫画书,修长的食指纵跨三个分镜,正好按在战斗力天花板的那张帅脸上。 因为用力,手背上凸起淡色的青筋。 教室里最后一片吵闹的角落,在此刻骤然熄灭,全班陷入彻底的寂静。 宋拂之淡淡扫了眼黑白线条的漫画,没什么表情变化。手指一挑,抽书合拢,拿到手里,转身往回走。 全程没有一个人出声。 宋拂之走上讲台,回身,上课铃正好打响。 宋老师站得挺直,黑色毛衣修身,勾勒出男人的身材轮廓,露出来的那段手臂很紧实,透着股力量感,一看就知道他经常练。 金色的阳光斜斜拂过,又给他染上点说不出的温柔。 学生们再不待见他也得承认,宋老师是个大帅哥。 当年宋拂之被附中挖过来的时候二十五岁,年轻才俊,脸好看,肩宽腿长。甭管哪个老师领导见了他都眼睛一亮,笑眯眯地夸句“模样真俊”。 转眼六七年过去,学生带了两三轮,以前一起进校的年轻老师都快被熊孩子们熬成老妖怪了,宋拂之却奇迹般地没被挫磨,英俊里添进成熟,反而更帅更有男人味了。 按道理来说,这种帅哥老师容易和学生打成一片,应该是颇受欢迎的,再不济也多少会有几位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在底下偷偷欣赏帅哥的脸。 但此刻,班上安静得要命,每个人都低着头。 要么在装作认真写作业,要么忙着从书包里掏出作业开始装,反正没一个人抬头看宋拂之,都在躲避和他对视。 跟刚才的热闹活泼判若两班。 “赵老师临时有事,这节上数学,明天上午第三节上英语。” 宋拂之把漫画放到讲台上,手机搁到漫画上,拿起了水杯润了口嗓子。 “月考卷子拿出来。” 等窸窸窣窣翻卷子的声音消停,宋拂之直接开始讲题。 关于收了本漫画这事儿,宋拂之一个字也没提,像没发生过。 他一题题往下顺,不管多简单多难都不会跳过。再闹腾的学生在宋老师的课上都乖得跟鸡崽儿一样,拿着笔认认真真做笔记。 三角函数讲到一半,放在漫画书上面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 宋拂之的手机在上课时永远是静音的,来个电话连震动都没有。等宋拂之注意到的时候,来电显示已经在那儿闪了很久了。 这么久没人接,对面打电话的那人却也一直没挂。 来电显示是一个男生的名字——乔煦阳。 宋拂之看见了,没管,转过身去继续写板书。 手机又闪了一会儿才黑屏。 过了两道题,乔煦阳又打过来了。 这次正好学生们在底下算题,宋拂之轻划屏幕,把电话挂了。 没几秒对方就追了条短信过来:拂之哥在上课吗,希望没打扰到你。朋友送了我两张博物馆特展的票,现在很难抢的那个。拂之哥想一起去吗? 最后还有个可爱的笑脸表情。 宋拂之扫了眼消息,把屏幕锁了,粉笔点在黑板上:“都做完了吧?” 下课铃响起,一张卷子正好讲完,学生们明显松了口气。 宋拂之带着东西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脚步一顿,轻飘飘点名:“范桐,出来一下。” 刚刚松弛下去的气氛又绷起来了。 走廊里响起别班同学的脚步和说话声,显得他们班尤其安静。 范桐提心吊胆了整节课,宋拂之随便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让他浑身一寒战,心神不宁地挨过了这节课,半道题都没听进去。 刀在自己头顶悬了四十五分钟,这下终于落下来,范桐在全班沉默的注视下挪到门口,短短几米的路,背后湿了一层冷汗。 宋拂之把人叫到门外,一共就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虽然被收了书,但课还是要认真听,这张卷子有的题你不该错。” 第二句是“书周五放学前来我办公室拿。” 语气一直很平静,没什么责备的意思,范桐却还是紧张得冒汗,连头都不敢抬。 宋拂之没时间多跟他讲,说了句“去吧”,就走向隔壁班,他还有一节课要上。 这学期宋拂之很忙,隔壁班老师休产假,学校师资紧,他得带两个班的数学和一个班主任,常常从早忙到晚,没个能歇的时候。 所幸还在高一,也算应付得过来。 在隔壁班上完课,宋拂之赶着吃了个饭又去年级组里开会,开完数学组的又开班主任的会。下午备课、改作业、接了几个家长的电话聊了好久、看着班里的崽子们做完了大扫除。 能喘口气儿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宋拂之在食堂打了饭回办公室吃,旁边的老师们陆陆续续准备闪人,边收拾东西边聊天,轻松愉快。 教物理的老周是个随和的秃瓢,把保温瓶的盖子旋紧,“哎”了声:“宋老师还不回呐?” 宋拂之搁下筷子,笑了笑:“看会儿晚自习就走。” “早点回吧。”一个女老师笑得眉眼弯弯,“再晚家里人该等急了。” 还特地咬重了“家里人”几个字。 办公室里顿时响起好几声“哟”,本来一脚跨出门的人也都不走了,八卦的目光毫不客气地往宋拂之那儿招呼。 女老师性子爽朗,直接问:“宋花仙,和那孩子咋样啦?有什么进展没有。” 宋拂之反应了几秒,意识到她问的是乔煦阳,笑着摇摇头:“没咋样。” 大伙儿明显不信,嗤他:“宋老师可别诓我们啊!” 宋拂之语气淡了点:“真没什么。” 这嗓音显得人有点冷。 办公室里静了一瞬,老师们没再继续八卦,说说笑笑地散了。 “宋花仙”这名儿是因为,前些日子宋拂之收到了一大束热烈鲜艳的红玫瑰,大捧到能把人遮住的那种。 花是乔煦阳送的,宋拂之最近的一个相亲对象。 二十六岁,挺年轻的阳光帅哥,清爽板寸,身材修长,笑起来两个酒窝,时下超抢手的狗狗系。 乔煦阳也是被家里人撵着相的亲,不情不愿地赴约,没想到一见面就被宋老师迷得不行。天天打电话发短信,跟高中生追人似的,浪漫招数很多。 但宋拂之跟他吃了顿饭,就知道俩人走不到一起去。 乔煦阳太热情了,粘人,活泼,需要陪伴。宋拂之工作忙,没法满足对方的情感需求。 当时宋拂之就跟人说清楚了,他俩不太合适。 年轻人却不肯放弃,摆明了要把宋拂之追到手。 约不到人出来吃饭,乔煦阳就往宋老师办公室送花。 宋拂之那时正在跟别的老师聊题目,突然来了个快递小哥,抱着一大捧张扬热烈的红玫瑰,大声喊“拂之老师哪位,您的花儿”。 这在办公室当即引起巨大轰动,一堆老师跟高中生似的开始围观,看把大家给激动的。 宋拂之很轻地皱了下眉,在签收单上写了名字,一直没出声。 这花他不想收,但没道理让快递小哥原路送回去。 快递小哥笑着把玫瑰递给他,宋拂之没碰。指指旁边,让小哥把花搁他桌上了。 第二天,宋老师桌上的花没了。 别的老师还以为宋拂之把花抱回家好好养着去了,其实不是。 宋拂之当天晚上就把花拿走,崭新地退还给了乔煦阳。 他把花往地上一搁,说得很直接:“别折腾了,没用。” 宋拂之用这种语气讲话的时候总会让人觉得冷,刺人。 他平时很有礼貌,会对你笑,但你想靠近他的时候,才发现和他的距离始终很远。 后来乔煦阳收敛了些,两个星期没出现。宋拂之都快把这号人忘了的时候,他的电话短信又来了。 这次是约他去看展览。 可惜这邀请发了等于没发,宋拂之一整天都很忙,早把上午收到的短信忘了。 短信忘了,别的可没忘。 办公桌上还躺着早上才缴获的漫画书。 宋拂之安静地看了两秒封面,低头笑了笑,把书收进了小抽屉,那是战利品储存室。 早上随便一眼,宋拂之就认出了那个剧情和分镜,他早就看完了这一话,可太熟悉了。 战斗力天花板神挡杀神,这一幕帅得炸裂,宋拂之来回看了四五遍。 他也听到了班里小姑娘说的“章鱼老师cos的战斗力天花板”,那套图宋拂之也早就看过了,看了很多遍。 章鱼老师是宋拂之目前最喜欢的coser,如果他不是班主任,如果他再年轻个十岁,高低能和小姑娘聊个一宿。 今天不是数学晚自习,但他习惯去班里看看再下班。 正好第一节晚自习下课,开放式教学楼笼着一层轻薄的夜色,学生三两,人影绰绰。 班门口几个学生扒在栏杆边儿聊天,背对着走廊,正好是早上看漫画的那几位。 宋拂之经过他们,不是故意偷听,是他们声音太大聊得太投入,以至于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到了宋拂之耳朵里。 “哎范桐,斧子哥把漫画收了就不还了啊?” “他说星期五还我,但是要我自己去办公室拿…还不如送给他得了,我不想去他办公室!” “看到一半书没了,我好想看后续啊啊啊。” 女生呵呵一笑:“话说诸位,我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感觉斧子哥还蛮适合cos战力天花板的。身材够,眼神也像,冷拽冷拽的。你们不觉得吗?” “觉得个屁咧!”范桐当即翻了个白眼。 “宋斧子能知道cos是啥?他顶多知道cos^2x+sin^2x=1!” 宋拂之从他们身后经过,脚步没停,只有唇角很轻地扬了扬。 2. 二次元 周五下午,宋拂之挺忙。 家长接孩子放学,顺便来找班主任聊聊天,了解一下自家孩子的情况。 现在又正好是月考之后,不少家长拿着卷子来找宋拂之,叹气的、焦虑的、责怪老师的,各种家长都有。 很多老师都觉得和家长打交道是最烦的,宋拂之对此心态放得很平,各种各样家庭和大人他都见得太多了。 宋拂之被家长们堵着聊了快俩小时,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讲得嗓子疼。 办公室终于清净了。 宋拂之微仰起脖子,眉心皱起浅浅一道痕,手掌搁到脑袋左侧,用力按了按。 脑袋里像是被人用力一下下地锤,老毛病。 梆梆两下,有人敲门。 门没关,宋拂之睁眼,看到一个畏缩的脑袋瓜,范桐小声喊了句“宋老师”。 宋拂之问:“怎么还没走?” 范桐挪巴挪巴,露出一个胆怯的笑容:“这不是我的书还在您这儿嘛。” 哦,那本漫画。 宋拂之很少忘事,最近忙得没时间歇,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这次扣一个星期,下次再被我看见,就学期末再还你。” 宋拂之把漫画拿出来,放在桌上往前一推。 “好的宋老师。”范桐点头如捣蒜,“我一定不再犯。” 这是宋老师从他们高一刚入学开始就立下的规矩。 手机、游戏机、与学习无关的书籍不能带进教学区,你有本事偷偷带也成,只要别被宋拂之抓到。 宋老师在这方面很严,规矩就是规矩,没放过水。 范桐拿了书就夹着尾巴准备溜,宋拂之一声“范桐”把他叫住了。 “啊?” 范桐寒毛炸了一片,生怕宋老师要跟他单独谈话,聊成绩。 宋拂之抬抬眼睛:“自己回家?” 范桐站得溜儿直:“我妈妈加班,她一会儿来接我。” 宋拂之神色松了点,“嗯”了声。 办公室重新陷入平静,宋拂之在桌边闭眼坐了很久,忍过那阵头痛,才慢悠悠地开始收拾东西。 周五晚上是为数不多真正属于自己的时刻。 街上哪儿人都多,宋拂之好清净,去了自己最喜欢的馄饨店。 小馆子在一条巷子里,从早开到晚,只卖馄饨。来这儿吃饭的都是街坊邻里,老板是位憨厚淳朴的大娘,热情亲切,记得熟客们的所有口味喜好。 宋拂之安静地吃,听老板娘和顾客大爷聊天,说她再做几个星期就打算歇了,店面都跟下家谈好了,之后这里会换成一家咖啡店。 宋拂之听得愣了愣,慢慢把馄饨咽下去。 “您不接着做了啊?” 宋拂之他嗓音温沉地开口,大娘大爷都朝他看过来。 大爷嘴快,在腿上拍了一把:“你们大娘抱孙女儿咯!要回去享清福了。” “人老咯,也该歇了。”大娘乐呵呵地笑,脸上因为幸福微微泛红。 宋拂之笑了一下:“恭喜您。” 他在店里很少讲话,所以大娘一般也不找他聊天,现在宋拂之主动开口,大娘自然要拉着他多聊两句。 长辈们关心的事情就那么几件,大娘自己家庭美满,就爱帮别人操心:“宋老师总是一个人来,成家没有?” 宋拂之三十好几,这类似的话听得实在是太多了。他不排斥这种关心,轻轻摇头:“没。” “那有朋友没有?” “也没有。” 大娘露出惊讶的表情,很快又变成无奈:“现在的年轻人啊……” 后半截话大娘没说完,顿了一会儿,她看着宋拂之说:“身边有个人陪着总是好的,难受的时候也有人讲个话,是吧?” 宋拂之笑着“嗯”了声,“正找着呢。” 或许是晚上热雾蒸腾的馄饨店太温馨,也或许是紧绷许久的神经终于得到了片刻放松,更有可能是因为范桐的漫画书正好停在精彩的部分—— 宋拂之独自在街上走着,渐渐就生出了些别的心思,一摇一晃的。 冬天的晚风吹在身上,竟有点热。 回家路上,宋拂之拐进了一家小店,出来的时候兜里多了一瓶东西。 最近太忙了,现在闲下来,心里痒痒。 回到家后宋拂之干脆没开客厅的灯,直接进了浴室。 清洁用的那套东西很久没碰过,但操作流程都熟,所以他给自己做得也不慢。 他一边清洗,脑子里想的是班里孩子们看的那几页漫画,还有章鱼老师cos战斗力天花板的组图。 那组图宋拂之太喜欢了,存在手机相册里看了很多遍,回忆清晰。 男人一脚蹬在吉普车的横杠上,肩上扛着把重型原子枪,作训服松垮敞开,里面黑色的紧身作战背心被肌肉绷得很紧。身后的原始丛林茂盛生长,气质很野蛮很雄性。 章鱼老师的作品总是有种动态的力量感,能把原作的氛围和气场还原到极致,妆造好,气质贴,cos谁就像谁。 现在有个新词叫“撕漫男”,意思是撕开漫画走出来的男人,跟纸片人一样帅。 词儿是新词,但是稍微了解点cosplay的人都知道,他们章鱼老师撕漫画撕了十几年,作品质量一直很高,神作不计其数。 早期cos圈更流行唯美古风花美男,章鱼老师的冷硬风不算常见,尤其是身材真材实料到这个地步的,所以一下子就让宋拂之注意到了。 宋拂之喜欢的就是这种风格,这种身材。 以前他在网上乱逛,遇到喜欢的图就会存下来,后来发现存下来的大部分都是一个coser的作品。 他最开始的圈名叫“章鱼_S”,因为气场太强被称为cos圈的总攻大人,也因为名字里的那个字母有些别的外号。 章鱼老师本人好像不太喜欢这种调侃,后来就把那个S去掉了。 其实宋拂之觉得,不管这个字母去不去掉,都影响不了章鱼身上那股S的劲儿。 宋拂之把浴室收拾好了,披着件浴袍就晃了出来,身上水珠没擦干,顺着腹肌线条往下滑。哪有一点人民教师的严肃样子。 从外套衣兜里掏出晚上买的东西,又从卧室抽屉里摸出了挺久没碰过的玩意儿,放床头开始充电。 宋拂之一般不会开这么大的荤,因为一套流程享受下来得花上一两个小时。工作忙的时候,靠前面也能勉强对付过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学生的那几页漫画给搅合的,又或者是在浴室里做准备的时候,宋拂之已经把章鱼老师的那些图放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咂摸了一遍,总之他这次感觉来得非常快,随便想想就到了状态。后腰泛起强烈的酸麻,勾着人的神经。 虽然刚开始有点疼,但是那种满足感是无与伦比的。 他想,如果那些霸气的动漫人物真的可以撕开漫画来到自己身边,那他们一定借用了章鱼老师的躯体。 宋拂之其实分不清,满足了他幻想的人,到底是那些二次元纸片角色,还是赋予了他们三次元形象的coser——他也懒得分,反正幻想不犯法,他爽的时候也想不了那么多。 每当这时候,宋拂之都很感恩现代科技。 电动的科技太好用了,干净,不费手不费力,持久度没得说,能让他结结实实地享受一晚上。 虽然有点没灵魂,缺少温度,但在功能上一直让宋拂之很满意。 更重要的是,玩具是百分百安全的,百分百可控的。 现在时代进步,思想逐渐开放,找个萍水相逢的人共度一晚春宵也不再是多么难以启齿的事。 但宋拂之不行,他做不到。 宋拂之从未尝试把自己的欲·望交到别人手里,他对人缺乏信任,边界感很强。 在他看来,快·感是件极私密的事情,要两个人足够了解彼此,足够信任彼此,才能共同参与这件事。 其实宋拂之喜欢强势的占有,甚至期待在某种程度上被掌控。 但他三十多年,没遇到任何有资格掌控他欲·望的人。 宋拂之无所谓,他觉得现实中的人也就这样了。 男人嘛,还是纸的好。 家里只有宋拂之一个人,但他还是习惯性地克制着,只有喘气声逐渐急促。 没什么大动作,完事儿之后床单还是整整齐齐的,也没怎么脏。 宋拂之歇了会儿,才把东西从下面抽了出来。 双腿慵懒地曲起敞开,宋拂之翻身拉开床头柜,从里面捞了一包烟,另一只手捏着手机刷微博,没什么目的地往下滑。 金属打火机刚窜出火焰,微博刷新发出叮的一声,宋拂之动作顿了顿,手指一松,打火机的盖子又扣了回去。 章鱼老师发了条cosplay正片,恰好是战斗力天花板战损的那几幕,还真让班里的小丫头许愿成功了。 战损版的角色有一种该死的张力,伤痕让人变得更性感。他受伤了,但仍是让人甘愿俯首臣服的王。 背景做得很逼真,战斗场景都还原了出来,肌肉因为发力而贲张,脖子边的青筋明显,让人仿佛能感受到他炽热跳动的脉搏,带着浓烈的血腥和荷尔蒙气味。 宋拂之眯了眯眼,在枕头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坐着看这套图。 微博评论区很快就挤满了评论,小粉丝们很激动,啊啊啊地喊个不停。 现在年轻人也是什么都敢口嗨,喊“老公”的有一大堆,也有说什么“正面上·我”的,还有各种或隐晦或露骨的土味情话,也不知道他们喊的是章鱼老师还是角色,反正都是在夸章鱼老师帅,把属于角色的那份霸气表现出来了。 宋拂之掠了一眼评论区就看回了微博正文。 他不是那种热衷抒发情感的人,从来不会评论,也早过了一遇到同好就激动的年纪,他只会安安静静地看图。 打火机被扔回床头柜,换了现代科技到手里,手指一摸,重新按开了开关。 其实宋拂之平时需要的缓冲时间很长,一回完了就什么都不想干,但今天是个例外。 章鱼老师这套新图,莫名地戳了点,把他兴致又挑起来了,而且挑得很高。 好吧,他也不止是安安静静地看图。 毕竟棉被底下已经响起了嗡嗡声。 这次床单被抓得有点皱,宋拂之一直把自己折腾到大半夜。 手机掉在枕边,屏幕亮着,战斗力天花板腹肌上的那道血痕被放大了,正怼着屏幕。 宋拂之拿纸简单清理了下,慢吞吞地伸手,夹了根烟,点燃了,火星在修长的指间明灭。 他没有烟瘾,每个月也就这种时候会抽一根。 烟雾飘散,手机铃突然在安静的夜里响起来。 乔煦阳打来的。 宋拂之垂眼看了一会儿,接起电话,没出声。 那边乔煦阳好像有点醉了,声音比平常更软更绵,带满小钩子,一声声地喊他“拂之哥”。 “拂之哥,之前我问你想不想一起去看展,你怎么没回我呀,你看见那条信息了嘛。”乔煦阳拖长了声音,有点少年撒娇的感觉。 宋拂之觉得自己拒绝得已经够清楚了,而且拒绝过好几次,不知道乔煦阳怎么这样穷追不舍。 乔煦阳已经二十六了,理应熟悉成年人之间的进退,更何况宋拂之把话说得很清楚。 宋拂之沉默了很久,不知道该说什么,深吸了口烟,吐出一段淡灰的雾。 乔煦阳不死心,报了个酒吧的名字,问宋拂之去不去,他说他就一个人,酒点多了喝不完。 “不去。”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宋拂之开口说。 嗓音低哑,像烟一样有颗粒感,很慵懒,很勾人。 男人在深夜里拥有这样的一把嗓子,一听就知道他曾经做过什么。 乔煦阳听完就愣了。 电话里空白了很久,乔煦阳再出声的时候,声音有点断断续续的:“拂之哥,你现在……身边有人?” 宋拂之轻轻弹掉烟灰,顿了会儿,说了个“嗯”。 他瞥了一眼还亮着的屏幕,缓缓重复了一遍:“有人了。” 3. 三次元 后来一段时间乔煦阳都没再找宋拂之,找他的人换成了王惠玲。 王惠玲打来电话,第一句就是:“和煦阳处得怎么样?听说人家对你很满意。” 宋拂之喊了声妈,平静地汇报:“不合适,没处了。” 王女士沉默了几秒,语气一下就平淡了,听起来冷冰冰的:“你跟人处了吗?只吃顿饭那能叫处?” “上第二道菜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俩成不了。”宋拂之说,“何必再浪费时间。” “行啊,你就这么跟人吃饭,傲的你,谁都看不上!等我跟你爸都走了,你还是一个人。” 宋拂之蹙眉,他最不爱听的就是这话。 “哎呀,什么走不走的!” 电话被他爸夺了,老宋的声音慌慌地挤进来,“拂之啊,你妈妈她也是替你着急,话说的有点难听,啊。” 宋拂之说:“我知道。” 老宋叹了口气:“周末空吗,回来吃个饭?” 宋拂之说好。 他回爹妈家的时候,老宋择菜择了一半,手里还拿着颗滴水的白菜就跑了出来,笑得很温和:“哟,回了啊”。 王惠玲在厨房里忙活,连一声招呼都没出来打。 宋拂之把带来的什么牛奶水果小蛋糕放旁边,接了他爸手里的白菜,一声不吭地进了厨房。 娘儿俩一个择菜一个炒菜,油花噼里啪啦地响,愣是没人开口讲话。 要说宋拂之身上这股刺人的冷劲儿,百分之八十是从他亲娘身上继承来的。 王女士当了一辈子老师,吃的粉笔灰比油烟子还多,从小教师一路做到高级,在学生眼里是典型的严师,身上带的压迫感很强。 家里一老一少两个冰溜子,总得要宋爸爸来当和事佬,这边劝劝那边拍拍,菜摆上桌了母子俩才说上第一句话。 宋拂之说:“茄子盐放多了。” 王女士伸筷子把碗一挡:“那你就别吃。” 老宋喜笑颜开:“哎,这不就对了嘛!” 宋爸爸是医生,去年刚退休,患者送的锦旗一面墙都挂不下,王老师专门给他收拾了个小箱子用来收纳锦旗。 “我今年也要退了。”王女士看了宋拂之一眼,语气还是那么淡淡的。 言下之意很明显,他们俩老的都退休了,你连个恋爱都还没谈上,身边没人陪着,让爹妈怎么可能不操心。 其实夫妻俩以前都很忙,一个照顾学生一个照顾病人,在宋拂之小的时候几乎没管过他。 升学、选专业、找工作,他们支持宋拂之所有的选择,唯独在结婚这方面很强硬,不允许宋拂就这么单一辈子。 也不是说一定要结婚,反正你身边得有个人,互相有个照应,不然爹妈不敢安心地老去。 宋拂之也确实磨人,让他相亲他就去,给安排谁他都会去见面,但是永远是见完第一面就没了下文。 他从二十八岁开始相亲,断断续续相到三十二,见了一卡车的人,什么类型的男人都有,但一次也没成过。 每次回来也都说的差不多,“不合适”,“对不上眼”,“成不了”。 也不怪他老妈急,这搁谁都得急。 “咱聊聊,你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儿。”王老师问。 宋拂之还是那句话:“遇到合适的人我会结婚。” 相亲是个阶段性的工作,乔煦阳这个项目告一段落了,宋爸宋妈就没再怎么提。他们知道当老师有多忙,一般不会打电话烦他,宁愿儿子回家早点睡觉休息。 学期末事情又多又杂,要给整个学期收尾,梳理复习框架,协调考试,给各方面反馈。 每天宋拂之到班上看情况的时候都会被抓着问题目,业务很忙。 学生们虽然怕宋拂之,但是遇到问题还是会大胆请教,因为宋拂之从来不会因为学生听不懂批评他们,反而很耐心。 监考的时候宋拂之抓了一个作弊,别班的孩子,一点情面也不留地给人当场判了零分,后半场考试全场鸦雀无声。 可能每个学校都有“四大名捕”,宋拂之就是他们学校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大捕头,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招那就是找死,怪盗基德都藏不住。 孩子们考完试就彻底放飞了,在班里放英语电影看,吃零食开茶话会,心都飞到寒假了。 但是老师们还不能放松,他们要加紧把卷子改完,整理分析成绩,讲卷子,找需要帮助的学生谈谈,布置作业,培训,还有一堆杂七杂八的事情,这才算完。 寒假休息的第一天,宋拂之在家蒙头大睡十五个小时。 一觉醒来,天地昏暗,宋拂之摸着手机看时间,赫然看到挤满屏幕的消息,全部来自洛琉璃。 ——我知道你放假了哈哈哈!别特么装睡,起来给我吃安利!我跟你讲你肯定会喜欢这个,你先看一集,只看一分钟都行! 洛琉璃给他发了一长溜的分享链接,宋拂之耐心地一个个往下看,挑到感兴趣的就按个收藏。 宋拂之回复她,收藏了,下饭。 洛琉璃回了个哈哈的表情,第二句就开始不正经:你不要那个阳光小狗啦?我看他照片真挺不错的啊,让给我炒炒得了。 对于她的狼虎之言宋拂之早已免疫,回了她个“你自己去问他”。 洛琉璃也就是口嗨,她对gay一点兴趣没有。 “但我说句公道话,阿姨真的不太了解她儿子,乔煦阳那款一看就不是你的菜。” 宋拂之问她:“那什么是我的菜?” “章鱼老师那样的呗。” 洛琉璃张口就来:“肌肉大吊西装暴徒狂霸冷酷猛男总攻。” 这buff叠得没眼看,宋拂之笑着说她扯淡。 洛琉璃是宋拂之以前刚入高达坑的时候认识的胶佬大神,她的作品入围过GBWC的地区前三。 要说这么多年来最交心的朋友,就得是洛琉璃。 她真名叫罗立朗,特别硬气特别man的一个名字,所以当年给自己起了个漂亮古风的网名,现在看起来还挺中二。 但网名叫习惯了,多少年都改不掉,所以即使她一再严正拒绝,宋拂之还是习惯叫她洛琉璃。 洛琉璃倒是很敢说:“你不就是喜欢章鱼老师这型的吗。简单啊,我知道几个年轻的coser他们可能认识章鱼,直接介绍给你相亲不得了!省的你满世界找代餐找不着。” 宋拂之要她赶紧打住,且不说人家是不是单身的问题,这压根是胡扯。 说的难听点,章鱼老师在宋拂之这儿连爱豆都算不上,就是一具供他幻想的美好肉.体,跟纸片人没什么区别,约等于跟宋拂之在两个不同的次元。 而且,二次元杏癖跟三次元择偶标准那能混为一谈吗? 他可以随便幻想被猛男锁在家里压着.干,但如果真在三次元遇到这种控制狂,他估计会直接把那人下巴打碎。 宋拂之是个现实的成年人,他还不至于分不清这个。 春节的街上张灯结彩,宋拂之跟老两口过完了年,带了一堆吃的回家,独自开启新的一年。 寒假进入倒计时,附中很快就要开学,宋拂之每一天都过得很珍惜。 这天宋拂之起了个早床,准备去吃碗馄饨,走到老地方了才发现店面已经换了,馄饨店的铺面变成了一家咖啡馆。 宋拂之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心里有点空。 咖啡馆的装饰很清新,白墙木窗,茂盛的绿色植物挤满了露台,里面坐着很多人,看起来生意不错。 来都来了,店看起来也漂亮,不如尝尝鲜,宋拂之想。 点餐的小姐姐问了宋拂之的姓氏,在杯子上画了几笔,朝他一笑:“麻烦您稍等。” 等咖啡的人很多,大多是一对对的,很多人手里都捧着玫瑰花。 宋拂之这才意识到,今天是情人节。 等了一会儿,店员拿着杯咖啡,念杯子上的标签:“S先生…您的咖啡。” 宋拂之疑惑了一瞬,但想来应该是在叫他的姓氏首字母,心说这店还挺洋气。 他伸手去拿,碰到纸杯的同时,指尖碰到了另一个人的手指。 “抱歉。” “对不起。” 两个人同时收回了手。 宋拂之抬眼看去,和那个陌生人对上了目光。 时间仿佛有一瞬的静止。 这人比宋拂之还要高一点,薄镜片后面是双清淡的眼睛,像细毛笔勾勒出来的古卷书生,长相素净。 男人衣襟规整,身上的学术气质很浓,于是宋拂之的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对方的目光也落在自己身上,很认真的眼神—— 宋拂之意识到这点,后背有些细微的发麻。 “不好意思啊,宋先生是吗?这杯是您的。” 宋拂之听到侍者叫他,平静地转回目光,伸手接了咖啡。 “小夏,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要只写客人名字的首字母啊!”侍者小声埋怨道。 收银台那儿的小姐姐举手投降:“对不起,太忙了,写快了,我马上改……” “抱歉时先生,您的咖啡,久等了。” 侍者换上笑容,把另一杯咖啡端给宋拂之身边的男人。 他姓石,还是姓时?这个疑问一闪而过。 咖啡店坐满了人,放眼望去没有空位。 宋拂之准备打包带走,正好一对情侣起身离开,空了一张小圆桌出来。 他走过去,发现时先生也走到了空桌边。 两人的眼神又轻碰到一起,宋拂之礼貌地询问:“介意吗?” 时先生似乎顿了一下,说“不介意”。两人同时拉开木椅,隔着桌子坐下。 小桌靠着墙壁,墙架上摆着一些书,宋拂之很久没有静心看过书,便随便抽了一本,书还很新,没什么人翻过。 对面的时先生打开了手提电脑,偶尔在摊开的笔记本上写点东西,应该是在处理工作。 别的桌子都传来谈笑絮语,咖啡机冒着滋滋的声响,只有他们这里很安静,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一个看书一个工作,没人讲话。 阳光照窗,咖啡氤氲,宋拂之不知不觉看了小半本书,他很享受这种宁静的氛围。 “拂之哥。” 一道年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宋拂之抬头,竟是乔煦阳。 他不知怎么的找到了这家咖啡厅。 乔煦阳手里拿着一束玫瑰,很绅士地弯下腰,专注地凝视宋拂之,笑容中带着狡黠:“你上次说身边有人了,是骗我的对不对?不然你不会一个人过情人节。” 宋拂之立刻就冷下了脸。 乔煦阳在他身边半蹲下来,像只毛茸茸的小金毛,仰着脸,圆眼睛亮亮的,笑容温柔又热烈,说话很直接:“哥,我被你拒绝了很多次,但我就是喜欢你,能不能给我次机会,让我追你一次?” 乔煦阳长得帅,也很会散发魅力,从来没有他搞不定的人,宋拂之是个例外。 他不信邪,他一定要把这块骨头啃到口。 宋拂之面无表情,把书放回架子上,拿着咖啡起身就走,步伐很大。 乔煦阳叹了口气,站起身就想追,衣角好像扫到了什么东西,然后就被一只手拦住了。 “你把我的笔记本碰掉了。” 坐在对面的那位先生语气平静,指了指地面。 “抱歉抱歉。” 乔煦阳弯腰去捡,手里抱着玫瑰动作有点吃力,那位先生却快他一步,自己把本子捡起来了。 那位先生彬彬有礼地说:“没关系。” 就拖延了这么一会儿,等乔煦阳再站起来的时候,宋拂之的背影早已消失在了街头热闹的人潮中。 4. 四次元 时章沉默地注视着乔煦阳失魂落魄的背影,直到他完全离开,才转回了视线。 电脑上是一份植物学英语文献,他在咖啡馆坐了这么久,只看进去了一小段。 时章怎么也想不到,在这样一个平常的上午,他碰到了宋拂之。 这是个很遥远的人。 十多年没见过,时章以为自己早就把他忘记了,却没想到几乎在第一眼,就轻易认出了曾经的高中学弟。 连带着那些消失许多年的陌生情感,像阴雨天后疯长的潮湿青苔,毫不费劲地重新涌起。 宋拂之长高了很多,完全是成熟男人的身型,但身上的气质始终没变。 清新,但是冷,不易靠近。 时章安静地坐在宋拂之对面,不看他,不讲话,却能无比敏锐地感知到他的存在。 感知到他屈指翻书,感知到他端杯浅饮。 心脏无端地跳得又重又快,一下下几乎连成一片。 在年轻帅哥给宋拂之送花的时候,时章甚至感到一股久违的冲动,紧接着是血液倒流、头脑发热的窒息感。 把笔记本扫到地上,故意耽误那个小帅哥的时间,这几乎是时章下意识做出的举动。 他不想看着怀抱玫瑰花的年轻人追过去。 这是种纯粹的生理反应,许多年过去,竟仍然根植在他体内—— 他见不得别人靠近宋拂之。 时章很轻地皱眉,强迫自己停止这种情绪。 喝完咖啡,时章独自坐着看了很久风景,才起身开车去了学校。 不小的教室里竟座无虚席,时章踏进去,学生讲话的声音就小了,满堂眼睛都眨眨地望着他。 时章小幅度地笑了下:“欢迎大家来听课,我以为今天的上座率不会很高。” 学生们低低地笑起来,坐在第一排的学生胆子大,说:“情人节晚上再过也行,时教授的课不能错过。” 时章在大学教植物学,他开的公选课一定会被早早抢完。 他的公选课轻松、有趣、不点名,只要认真学就能得到好成绩,学生们对时教授的评价很好。 这学期他讲“生活中的植物学”。时章拿起粉笔,一笔一画地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正楷。 笔迹和他的气质一样,不张扬不放肆,温和谦逊。 时章简单讲了一下这门课的大纲,问大家有没有什么问题。 有学生举手,很诚恳地提问:“教授,我养花总是养死,能不能教教我怎么养?” 这是很多人的误区,时章说:“植物学家不一定会照顾植物,就像程序员不一定会修电脑、教育学家不一定会养小孩儿一样。” 他抱歉地笑笑:“我养的最久的一盆植物是仙人球,享年一岁半,冬天放外边儿太冷给冻死了。” 学生们又笑,笑声中有人问:“那教授会养小孩儿吗?” “我养的是席克氏彩草,开的花很漂亮,花瓣的分布形似莲座。你们平时看的仙人球好像都长一个样,但它们其实可能是不同的品种,有各自不同的习性,开的花也都不一样。” 时章引入物种多样性的话题,顿了顿,回复学生开玩笑的问题:“我没小孩。” 下课后学生们陆续离开,时章正在收拾东西,看到一个姑娘站在讲台边,手里抱着一个东西。 “课上有什么没听懂吗?”时章问。 姑娘梳着麻花辫,清秀的脸上透着不明显的红,镇定地把手里的东西往前一递:“时教授,我上学期也听了您的课,学会了做植物标本,这是我自己做的标本书。我想……送给您。” 时章认真地翻看,称赞道:“做得很好。” 姑娘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里面阳光粼粼。 “可我不能收,我也不会收。”时章轻轻地把标本书推回姑娘面前,语气温和,却也很坚决,甚至有点无情。 “亲手做了这么精美的标本,你自己留下,比送给我的价值大许多。” 时章其实算不上标准的大帅哥,五官本身有些平淡,但他的气质和谈吐太出众,身高腿长,举手投足间都富有魅力。 或许是因为植物学家的身份,时章身上有种草木般的温柔气息,博学、谦和、风度翩翩。 他的老朋友欧阳希曾经在饭桌上开过玩笑,说时教授就是个大祸害。 温柔博学的年长者最容易吸引年轻人的爱慕,学生们可能不敢说出口,但绝对有人偷偷地想跟时教授搞师生恋。 时章当时就放下酒杯,面色不虞地看向欧阳,严肃地说这不能开玩笑。 欧阳失笑,摊开手说,喏,你看,你祸害就祸害在这儿!咱植物学家浑身魅力,但又不会接受追求,于是只能成为学生们心中可望不可及的白月光,成为无数少男少女青春中的一道伤痕。 欧阳又问,要是年轻人们看见你玩cosplay时候那野性的样儿,会不会更疯狂啊?啧啧。 时章不悦地皱眉,欧阳才勉为其难地闭嘴。 其实欧阳清楚得很,他们时教授哪里是只拒绝学生的追求,他无差别拒绝一切追求,三十四年来从未有过例外。 当一个人活到三十多岁还是母胎单身时,你会觉得不太可能;当这个人是位帅哥时,你更加会觉得不可思议;但如果这位帅哥是个老二次元爱好者,你又会觉得,嗯…单身三十多年好像也不奇怪。 当然,也不止是二次元这个原因。 晚上时章有个钟姐攒的局,三个老朋友好久没凑齐了,约了家私房菜馆见面。 钟子颜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里,小腿纤细有力,珠宝点缀在纯黑丝绒连衣裙上,姿态优雅,很有范儿。 一见时章,钟姐就开口道:“章鱼教授,暑假得来漫展给我撑场子,啊。” 时章乐了:“这菜还没点呢,要求就来啦?” 欧阳希熟练地把红酒倒进醒酒器,噗嗤笑:“钟子你是演都懒得演了。” “你就说来不来吧。”钟子颜说。 时章故意说:“暑假要去山里采样本,忙。” “唷,忙呢,还让咱教授给得瑟上了。”欧阳笑骂。 三个人这些年各有各的忙,见面频率不高。 有几个月没见面,这一见就聊了很久,天南海北地侃,聊得很畅快。 钟子颜手底下有一整个集团,总裁的气场很足,欧阳希在金融业干了快十年分析师,在业界名气不小。 这俩金光闪闪的人凑在一起,总会聊很多时章不懂的东西。时章穿着朴素的墨绿色衬衣坐在他们中间听着,像一株安静的植物,倒也听得很入迷。 他们仨就是这样,小时候在街机厅当中二少年,后来分别走上了不同的行业,每次见面却还是无话不谈。 钟子颜轻磕烟盒,夹了根细长的烟出来,红唇裹住吸嘴,瞥了眼时章,“介意吗?” “随便。”时章说。 “要吗?”欧阳希拿了盒Davidoff向时章示意,眉毛微挑。 时章看着他:“故意的吧你。” 钟子颜轻轻笑起来,说遥想当年,咱小章那是十里八乡最叛逆的中二少年,还是他带着我俩抽的烟。 “结果呢,结果他高中一毕业就不抽了!”欧阳希瞪了时章一眼,“叛徒啊叛徒。” 小时候多皮的熊孩子啊,怎么就长成了这么个安静温和的教授,让人都不敢在他面前抽烟,怕惹他不干净。 人上了年纪就是很容易回忆,钟子颜吐了口烟雾,半阖着眸望向时章:“时章变太多了,哪里看得出当年的样子。” “扯。” 欧阳隔空点了一下钟子颜,慢慢地说,“咱三个,变得最少的就是老时。” 钟子颜眯眼笑了下,说“是”。 “得了吧。”时章摆摆手,拂走眼前的烟雾。 菜都快吃完了,钟子颜把空酒杯在时章的玻璃杯边一碰,铛地一响,催他:“漫展,答复呢?别磨叽。” 时章慢条斯理地用毛巾把手指擦干净,回了句不沾边的话:“这附近有个游戏厅。” 欧阳“哟”了一声,钟子颜挑了挑眉,红唇轻扬。 “比什么?” “有什么比什么。” 游戏厅里人满为患,小孩子们围在抓娃娃机旁边,年轻人们爱玩VR枪战和音游跳舞机。 “游戏厅也变了挺多的,现在忒豪华。”欧阳有点感慨。 时章低头笑了一下:“是咱以前那儿太破。” “看我找到了什么!” 钟子颜踩着高跟鞋,拉着两人径直奔到一台机子旁边,一锤定音,“就比这个了。” 那是一台笨重的街机,两个像素肌肉男在屏幕上一左一右地对峙。 这可以说是他们的青春,这么复古的机子现在可不常见,年轻人也不怎么爱玩。 教授和总裁一人坐一个小凳子,他俩的衣着气质都与这里格格不入。 但游戏开始的一瞬,摇杆和按键的操作几乎是刻入骨子的,两个成年人像是回到了少年时期,操纵着低分辨率的小人激烈对打,几个按钮被摁得啪啪响,搞得整台机子都在晃动。 本来定的三局两胜,钟子颜直接连赢三局,时章手上的币都输光了。 “哈哈哈哈,教授不行啊!”钟子颜得意洋洋,“小章,你以前就没赢过姐。” 时章举起两根手指,意思是投降:“漫展,我去。” 其实不管时章输不输游戏,这漫展他都会去,从一开始他就不会拒绝,钟子颜也知道他肯定会去,他们就是想找个机会玩游戏,太久违了。 他们是太久的朋友。 那会儿时章和欧阳希在念高中,逃课,钟子颜读大专,也逃课。她染着廉价的粉毛,嚼着泡泡糖,一屁股坐到时章旁边要跟他单挑拳皇,从此就认识了。 将近二十年前,他们三个在一起出简陋的cos,琢磨妆面,有时候连衣服都要自己做;神经一样去乌烟瘴气的网吧看动漫;在破破烂烂的街机厅里火拼拳皇97。 那时的街机还是显像管屏幕,按钮脏兮兮的,框体上全是小广告和涂鸦,黄毛混混插着兜歪在旁边抽烟,要抢他们的游戏币,时章就跟他们干架,打出过鼻血,但你时爷从没输过。 那时候二次元文化在中国方兴未艾,钟子颜眼光毒辣,觉得以后这块不简单,便不再满足于当个纯粹的爱好者。 她大专辍学,自己搞了个动画公司,接着就碰上国家扶持原创漫画的政策。后来互联网快速发展,从视频网站到自媒体再到直播平台,每个热点都被她抓住,手下的产业版图迅速扩张,现如今钟总身价不菲。 办个漫展简直是最常规的活动,压根不需要钟子颜操心,谈何亲自去请一个coser到场。 主要是时章自己爱这些活动,像他这样过了十几二十年还活跃在cosplay前线的老coser太少太少了。他压根不需要人请,钟老板每次的展子,时章肯定会到。 欧阳希不服,把时章赶下去,换自己跟钟子颜打擂台。 三个人玩了太久,嗓子都笑哑了,玩完了一百个游戏币,总算是尽了兴。 “太开心了,我太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钟子颜紧紧抱住时章,抱得很粗糙,长长呼出一口气。 时章无声地拍拍她的肩膀,他难以想象钟子颜现在的成就是多少努力换来的,她是个很厉害的人。 欧阳希不满地把俩人都揽进自己怀里,胳膊劲儿很大:“什么意思,不带我,搞小团体啊。” 时章劲儿更大,双臂一展,轻松把这两人分开,让他们坐好:“到点了,回家睡觉。” 钟总有豪车和司机接。 她临别时依依不舍的,上了车就变回果敢的女强人,撑着额头小憩时也不会露出倦色。 欧阳希是他老婆开车来接的,上车前欧阳希拍了下脑袋,拉住时章:“我差点忘了件事。” “什么?” “高中老班长前几天找我——真是好多年没联系了。老班长说咱们的班主任,王老师,她今年要退休啦。班长问我们班要不要一起回去看看她,顺便聚一聚。” 时章愣了一下,有点机械地重复:“我们高中班主任,王老师?” “是啊,王惠玲王老师。”欧阳希叹了口气,语气轻了点,“我记得以前王老师对你很严,但她真的是位好老师。” “你要不要来?” “来。”时章很快回答,补充了句,“她对我很好。” 欧阳“嗯”了声,“我也是,长大了才知道王老师有多好。” “班长搞了个群,等下拉你进去。班长要一个个找人拉进去还挺不容易的。”欧阳往后退了两步,“那我走了啊。” “等下。”时章出了声,把欧阳叫住了。 “干嘛?” 时章语速缓慢地问:“你记不记得,王老师有个儿子,姓宋?” “啊?”欧阳不知道怎么突然提起老师的儿子,努力回想了一下,“好像有吧,记不清。问这个干嘛。” “没什么。”时章挥挥手要他回家,“你老婆在车上该等急了。” 欧阳希贱兮兮地埋汰他:“有老婆疼着就是好,有人开车来接。不像你个老光棍,这么晚了只能等到代驾。” 时章没理他,大步走了。 5. 五次元 时章觉得上天的安排太巧了,早上刚刚遇到宋拂之,晚上就得知要去拜访他妈妈。 其实如果有可能,时章一辈子也不愿再遇到宋拂之,但当他真的遇见后,又发现自己还是难以控制地想靠近他。 念高中那会儿,时章站在学校的破树林子里,练抽烟。 其实那儿根本不是什么树林,就是一土坡旮旯,被挡在两栋破楼后头,稀稀拉拉几棵秃树,地上堆满了废弃的建筑材料。夏天这里又晒又热,压根没人来,老师抓不着。 时章吸进去一口烟,捂着嘴咳了半天。 烟难抽,他还没怎么练会。 咳完了,时章直起身子,突然发现身后站了个人,无声无息的。 是个学弟,身材单薄清瘦,校服在他身上显得过于宽松。 时章对他印象深刻,因为他是那周所有的值日生里最帅的。 学弟的右臂上有一抹鲜艳的红。 别人为了帅气好看,都直接把值日生的红臂章别在衣袖上,能随风飘起来。只有他,一丝不苟地把臂章穿戴整齐,印刷体的“值日生”三个字清清楚楚。 时章眯着眼睨他,没把他当回事,抬起手又抽了一口。 这次没呛。 这个值日生在旁边看着他,什么行动也没有,时章自己抽自己的,两人就这么一语不发地站着。 烟很快燃尽,时章把烟摁在石头上灭了,捏着烟头往外走。 路过值日生的时候,时章停了,似笑非笑地问他:“你怎么不问我的班和名字。” 学弟反问他:“你明明不喜欢烟,为什么还要抽?” 很清新的少年嗓音,混着一丝变声期的沉,让时章有种被轻轻击穿的感觉。 时章没回他话,随手把烟头扔进垃圾桶:“风纪委员,来一下。” 学弟站在原地没动,问他干嘛。 “叫你来你就来。” 时章有点不耐烦,“刚树林里蚊子给你胳膊上咬了个包,你还站那儿干嘛,等着被抬走?” 学弟下意识挠了挠胳膊,纤细的手指在红袖章边缘弯屈。 时章收回目光,把人带到了高三的班门口,从桌斗里翻了个小圆铁盒的白猫清凉油,隔空一抛,对方接了。 学弟用指尖挖出一小块薄荷味的膏体,沉默地涂到红肿的蚊子包上,抹开,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刻进时章记忆里。 快涂完了,学弟若无其事地开口:“你刚刚说的什么风机委员,什么东西。” 时章一愣,突然哈哈大笑,邻桌的水杯差点被他拍掉。 挺有意思的这小帅哥,求知若渴。 时章懒得跟他说这是他在动漫里看到的,只是在对方把清凉油还回来的时候,没接。 时章说送给他了,学弟摇摇头,把小铁盒放回时章桌上。 “不喜欢抽烟就别抽了,下次再抓到就记你名字”。 学弟说完这句话就走了。 青春期的许多事都发生得毫无道理—— 时章从那天开始,一遍遍想起树林里学弟的样子,想起他的声音,想到他身上被蚊虫咬的包。 红肿的一小粒,略微突起,在白皙的皮肤上很突兀。 让人很想掐着他,咬上去,留下这样类似的痕迹。 想让他变红,想让他疼,想再听听他那略带成熟的少年音。 时章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不自觉地蹙眉。 他知道自己性格里有极端的一面,远不像看上去那么散漫。 时章爱去山里收集新鲜植物,回家后做成标本,整齐地锁到柜子里。 他玩cosplay只穿一次的衣服从不会二手卖掉,全都熨烫后整整齐齐地挂进衣柜。 黄毛杀马特抢了他手里的游戏币,他就把所有的游戏币都抢回来,再哗啦啦砸那人一身。 时章拥有的东西很少,但如果他想要什么,就一定会让那东西完全处于自己的控制之下。 这次,他竟想要像收藏植物标本一样,收藏一个人。 时章轻松打听到了学弟的名字,叫宋拂之。 不太轻松的消息是,他的妈妈是自己的班主任,王惠玲。 时章常躲在暗处看他。看他上体育课奔跑的身影,看他值日时认真的表情,看他和班里同学一起开心地笑,阳光洒在少年的衣领。 学校的范围太小,时章开始跟着他回家。 说的不好听点,叫尾随。 虽然有个在学校当老师的妈,宋拂之也经常一个人走回家。时章就不远不近地走在他身后,跟了很多天。 只是跟着,什么也没做。 时章唯一做过的事,就是在远处目睹一个社会混混搜刮了宋拂之身上的零钱后,把小混混拎进了巷子深处,冷声要他把钱还回去。 时章打过很多次架,唯独那次下手最黑。 一想到小混混把宋拂之堵在墙角的样子,他就双眼发红,很难控制激烈的怒火。最后差点把人送进医院。 要不是小混混自己确实做了坏事,不敢报警也不敢闹大,时章指不定就要进局子押几天。 这种窥视越来越上瘾,像将人拉入沼泽的毒药。 时章嫉妒宋拂之身边的人。 看到宋拂之的朋友们围着他开怀大笑,时章清楚地感到呼吸不畅,好像有人掐着他的脖子,胸中有火焰熊熊燃烧。 他想把他们都扯开,让那个学弟的眼里只有自己。 时章想介入,想控制,想把人像做标本一样一点点在手里展平了,压实了,关进屋里锁起来。 但理智又将这些疯狂的想法死死压制。 宋拂之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山里能任人剪采的灯心草。 时章像个罪犯,他不敢在宋拂之眼前抛头露面。甚至小心翼翼地抽烟,不愿被他抓到。 因为再被抓到一次,宋拂之就会问他叫什么名字。 时章怕自己不会回答“时章”,而是会很神经质地盯着宋拂之说“我想要你”。 于情于理时章都知道自己不可以往前迈步,他比宋拂之差太多,性格家庭教养,样样都不在一个水平线。 高考完后,时章报的全是外省的大学。暑假还没过完,就提前只身去了外地。 几乎像是逃跑。 逃离过去的不堪,逃避自己的疯狂。 这些想法,时章谁也没告诉,宋拂之更是毫无察觉。 这念头就该烂在他一个人的肚子里。 一晃十几年过去,时章偶然在咖啡馆碰到他,自认为长进不少。 虽然生理上的反应出乎意料地根深蒂固,时章自信他完全有能力控制自己。 他现在是个沉稳的成年人,拥有体面的工作,不会再做青春期时的那些傻事。 去拜访即将退休的王老师之前,时章特意去理了个发,然后添置了一套新衣服。 老同学们十多年没这么整齐地聚过,乍一见面,都在认人。 谁谁谁变胖了不少啊,谁谁谁还跟以前一样又瘦又高,哎哟,这谁啊,漂亮得都认不出来了。 时章到得有点晚,包厢里站满了人,欧阳希在一堆人中间谈笑风生,已经和大家聊得很熟了。 有人看到了刚进门的时章,迟疑地喊了声,“诶,这是……?是不是走错了。” 欧阳希闻言就往这儿走,走到一半看见时章,脚步突然停了,目光锁在时章身上,愣了半天。 “操…” 欧阳希没忍住爆了个脏字,“行啊你。” 平常时章不是穿休闲装就是穿实验服,除了cos的时候,永远那么单调朴素。 今天却穿了件很有型的风衣,敞开,里面是件一丝不苟的黑色衬衣。他腿长,牛津靴被穿得很有味道,绅士又随性。 “时教授,帅得有点过分。”欧阳希打量他,“打扮过了?” 时章坦荡地“嗯”了声。 欧阳希好像还有话想说,被别的同学打断了。 “咱时爷现在…真是没认出来!” “什么时爷,现在得喊人家一声时教授。” “卧槽,时章你当教授了啊,真的假的啊。” 挺多人都对时章很惊讶。 从前他们时爷称霸一方,看上去懒散但其实很讲义气,班上同学谁遇到难缠的麻烦,他就出面帮忙“解决”,所以收获了个“时爷”的名号,也是最让王老师头疼的问题学生之一。 谁能想到现在人家是名校正教授,手里好几篇CNS和子刊发表,拿过国家奖,天天在实验室里为人类的文明进步做贡献,那叫一个学识渊博,风度翩翩。 王惠玲没一会儿就到了,所有人忙不迭地去迎她,王老师前王老师后地喊。 快六十的人腰杆还是挺得很直,掺杂着灰白的头发整齐地盘在耳后,除了脸上多了些细微的皱纹,气质几乎和她年轻时没什么区别。 昔日的青葱少年少女们一晃都长成了参天大树,老师倒成了最矮的那个。 王惠玲一个人一个人地看过去,笑着叫出每个人的名字。 她来之前特意翻出曾经的毕业照,把脸和人名对一对。现在来一看,孩子们都长大了太多,变得她认不出了。 在各行各业工作的都有。有人开淘宝店当了小老板,有人在互联网做到了高管,也有自由职业的自媒体人。或许在世俗定义的“成就”上有所差异,但大家都在过着属于自己的小生活。 王惠玲眼睛有点红,时间过得太快了。 站在面前的学生很高,王惠玲仰着头,开玩笑道:“这谁啊,高得我看不清。” 时章往旁边让了一下,半弯下腰,恭恭敬敬地喊了声:“王老师好。” 顿了几秒,他又加了句:“以前给您添麻烦了。” 语气十足诚恳,一包厢的人都笑了起来,说咱时爷长大了。 王惠玲是真的看了会儿才确定这是时章,气质变得太多了,脱胎换骨似的。 以前时章吊儿郎当地在她课堂上趴着睡觉,校服随便披在肩上,小臂线条很显,肤色一看就是常在外面野,晒出来的。 结果现在呢,衬衫大衣皮鞋,发型简洁干净,架着副眼镜,身上的学术气质光靠衣服伪装不来,是天天在实验室和学校里泡出来的。 得知时章现在是植物学教授,王惠玲稍微惊讶了一下,接着和他多聊了两句。 同在教育行业,王惠玲自然会和那些当了老师的孩子们多聊聊。 她教出的学生里有不少人长大后都当了老师,做教授的倒是不太多。毕竟科研很苦,半途而废的人也很多,能做到教授并不容易。 王惠玲眼中升起不加掩饰的赞许之意。 时章一看王惠玲的眼神就知道今天他这身行头选对了,看起来王老师对他现在还挺满意的。 虽然再也不会见到宋拂之,但只要是能给他的家人留下好印象,时章都觉得好。 6. 六次元 本来看着老师在,大家都说好了不喝酒,倒是王惠玲请服务生开了瓶红的,说都多大的人了,喝点没事,陪大家开心。 饭桌上气氛一直很热闹。 他们班以前氛围就不错,同学之间都玩得很好,所以过了这么多年还能组起来局。这次说是谢师宴,其实他们自己聊得挺嗨。 老同学们很久不见,那能八卦的东西太多了。 感情状况是经久不衰的热点话题。 喝点红酒正好微醺,说要聊感情,桌上气氛一下子变得更加热烈。 都是三十好几的人了,谁还没谈过几段啊,桌上好几个人的孩子都上幼儿园小学了。 有人提议说大家轮流一个个讲,结婚了的讲讲另一半,没结婚的就讲讲恋爱对象,实在没得讲的,聊你家猫猫狗狗都行。 班长被起着哄第一个讲。 以前高高瘦瘦的学霸现在变得有点幸福肥,男人讲起他那大学时认识的老婆,语气都带笑。一桌子人都被秀得牙酸,王老师笑得很欣慰。 有人开了个好头,后面的也都敢讲了。 有幸福的,也有遗憾的。最让大家唏嘘的是数学课代表,年纪轻轻的已经离了两次婚。 班花现在还是很漂亮,以前被全校不少男生明里暗里地追,现在她大大方方地给大家看手机里的照片,两个女生搂着对方接吻,很甜的画面。 还有人谈过几个分了,现在不打算再找,准备单身一辈子,家里养了两猫一狗,获得了不少艳羡的目光。有宠物陪着也很好,多可爱。 大家的故事都很精彩,欧阳希和他老婆的相识相恋比起来就有些平淡了,没获得什么声势浩大的惊叹。他还挺傲娇,说平平淡淡才是真,你们不懂。 讲了半桌,轮到了时章。 这可是风云人物,谁能把他收了啊。一桌子人的眼睛都盯着他,等着听时教授的爱情故事,肯定精彩。 时章被一圈期待的目光围着,淡淡地说:“这方面我没什么能说的,宠物也没有,要不给大家讲讲花草?” 大家愣了几秒,七嘴八舌地开始笑他。 “别瞎编啊时教授。” “时爷这就没意思了,大家都掏心窝子地讲故事呢,你敷衍了事算怎么回事呢?” 时章有点无奈:“真的没唬大家,没这方面的经历。” 桌上又响起了几声“扯淡”和“这不可能”,有人难以置信地问他:“一次都没有?恋爱都没谈过?” 倒是欧阳希憋不住先笑了出来,他替时章作证:“是真的。时教授心里只有事业,工作,兴趣,没地儿放感情。” 这些年时章的孤寡,欧阳希和钟子颜都看在眼里。 时章二十多岁那会儿他们最急,有什么聚会都得喊上时章,给他介绍小帅哥,恨不得直接推到他手里去。时章都直接给拒了,后来索性连派对都不参加。 慢慢的他俩也习惯了,看得出时章是真不想找人,也是真没时间。 教授的工作本来就很繁忙。带学生,讲课,搞研究,偶尔还要去山里跟神农氏似的采一个月草。 除此之外的闲暇时间都被时章排得很满,天天健身,每周至少去两次拳馆和攀岩,琢磨cosplay妆面和造型,拍摄修图剪辑,偶尔窝在家里通宵报复性看番。 时章精力充沛,是那种不需要长时间睡眠的人,天生的强者。 他感兴趣的东西很多,而且样样都做得很好,唯独不沾恋爱。 欧阳希说时章就是个精力无穷的变态陀螺,这话倒也没错。 大家又抓着时章审了半天,该嫌疑人愣是清清白白,从高中到现在一点经历都没添,只好放过他。 时章旁边坐的就是王惠玲,按规则来说,该轮到老师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偷偷看王老师,看了半天后一桌人都笑了。 “我也要讲啊?”王老师笑了一下,“我听得太入迷了,腹稿一个字没打呢。” 熊孩子们酒劲儿都上来了,立刻不干了,说老师您别想逃,以前在班上您就很少讲自己的事,现在随便分享点儿呗!又不是在上课。 有一部分老师是很爱讲自己家事的,一节课恨不得一半的时间都在讲,家里孩子怎么样,另一半怎么样。 王惠玲完全相反,从不浪费一分钟在与课堂无关的事情上。 学生们热情高涨,王惠玲拗不过他们,笑着开口道:“老头儿啊,以前是十里八乡最帅的年轻大夫,我呢,刚毕业,在县立高中教书,学校和医院挨着。有天班上有个学生脚崴了,我赶紧送她去医院急诊,看病的医生正好是他。” “但我当时急啊,学生没事之后就赶紧送她回去了,也没注意医生是谁。结果没过几天,别的老师就说每天中午校门口都站着那个模样特俊的宋医生,说是要找一个扎麻花辫的学生。我去问他想找哪个班的,他眼睛一亮,脸一下子红了,很腼腆地说我就想找你。原来他一直以为我是学生。” 才说了个开头,仿佛已经能看到老电影般的画面,大家不由地“哇”起来,跟听睡前故事的小孩子似的,催着王老师继续讲。 “后来也没什么,他就每天中午都来校门口给我送饭,待五分钟,然后赶紧回去值班。有时候他忙,就换成我给他送饭。他自己给自行车加了个后座,下午没手术的时候他就骑自行车带我回去。没想到这个饭一做就是很多年,自行车也骑了很多年。” “当时身边人大多还是包办婚姻呢,就我们自由恋爱,你们别听着觉得无聊,放当时可时髦了。” 王老师上课时永远声音洪亮,字正腔圆,态度严肃,这是第一次听到她用这样温柔的语气讲话,眼尾的笑纹淡淡的。 老师讲的时候,时章一筷子都没动,听得很认真。 很平淡的故事,但大家都听进去了,也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感动,就一堆人站起来敬酒,祝老师和师公身体健康,百年好合。 王老师笑得很开心,放下酒杯,又轻轻叹了口气。 “倒是我儿子啊,他和你们差不多大……”王老师顿了一下,想了想还是说完了,“到现在还没个伴儿,眼光挑得不行,急啊我。” 大家都善解人意地笑了,要王老师不急,这事儿看缘分,急不得。 要不你看咱们数学课代表,英年早婚又英年再婚然后火速离婚,还是离婚两次,妥妥的反面教材。 “缘分也得肯找啊,对不对?”王老师喝了口酒,视线一扫,问,“像你们这辈儿的,现在都怎么认识人?” 曾经的老师现在反而找他们讨教,大家伙都乐了,也没顾忌太多,随口说了几个交友软件。 王老师听得皱了皱眉:“真当我不知道这些软件啊?现在的高中生都有玩这些的,上面什么不安好心的人都有,不靠谱啊这。” “那还是得熟人介绍介绍,一起出去玩几次,就能认识新朋友了。” “说直白点儿那不就是相亲吗!” “哈哈哈,倒也没错。” 王老师半开玩笑地说:“那同学们都有什么优质单身男士朋友,介绍给我儿子认识认识啊。” “嘿!” 在大家的笑声中,班花的细嗓音脱颖而出。 她眼眸带笑地说:“还找什么找啊,这桌上不就有个现成的吗?绝对优质,绝对单身,还知根知底,上哪找这么好的人啊。” 大家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时章立刻被一桌子的目光包围了。 “知根知底”这个词无端地把时章刺了一下。 高中同学们可能不知道那些事,但王老师去过他家家访,如果她还记得,就不可能把时章介绍给自己儿子。 欧阳有点酒劲儿上头,拍了一下时章的肩膀,把他往前推,献宝似的:“还真别说,时章真可以!王老师您看行不行?” 这一下子气氛彻底热闹起来,时章被吵得没办法,举了举杯子,仰头把酒喝完了,有点告饶的意思。 王老师笑得灿烂:“那就看时同学给不给这个面子,啊。” 这发展有点超乎想象。 时章今天特地打扮得好看了些,本来只是想给王老师留个好印象,因为和宋拂之相关的一切在他这里都是重点星标,别的多的他真是什么都没想,没想到还让大家给撮合上了。 大家可能也是开玩笑的成分多,老师在这儿也不可能瞎起哄,所以闹闹就过去了,话题很快转移到了别的上面。 班长怕时章被闹得不舒服,低声安慰他:“时爷别在意哈,大家也就是开开玩笑,王老师肯定也不会逼你去认识他儿子的,你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放轻松。” 时章想一笑了之,但嘴角没牵起来。 所有人都在开玩笑,只有他当真了。 他在一瞬间甚至生出某种幻觉,好像他真的可以通过正大光明的方式认识宋拂之,从朋友开始做起,再慢慢探索他们之间的可能性。 既然大家都在开玩笑,王老师看起来也没这个意思,时章立刻就回到了现实,心里很平静。 他们最好还是不要认识。 这顿饭吃了很久才散,大家慢腾腾地往外走,王老师被簇拥在中间。 本来班长组织了大家结尾一起给王老师送个礼物,但王老师再三强调什么也别送,最后也只收了一小束康乃馨。 饭局散场的时候最有意思,刚刚故事里的那些另一半,现在纷纷现身来接人,免不了又是一番聊。 大家都说先把王老师送回去,她说不用,她老伴开车来接,现在人已经在停车场了。 这话一说,大家就都涌过去说一定要见见十里八乡最帅的大夫。 宋大夫就算老了也能看出青春时的模样,骨相很好,年轻时肯定是个大帅哥,他们老师一点儿没说假话。 学生们围在旁边和老宋聊天,说祝福的话,老宋就温和地笑,是个腼腆的老头。 热闹中,时章觉得有人把自己轻轻一拉,扯到了旁边。 王老师轻声问他:“时章,你自己是什么想法?” 时章很快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心跳一下子变快,脸上还是很平静:“我听老师的。” “那不行。”王老师瞧他一眼,“这又不是什么作业,我就想听听你真实的想法,不用看我面子。” “如果你也有这方面的打算,也没找到什么合适的人的话,我就去跟我儿子说一声,你们两个年轻人可以见一见。” 王老师语气轻松,神情却很认真。 时章斟酌了很久。 他本来想提醒一下王老师,他以前是个坏孩子,劣迹斑斑,家庭情况门不当户不对,深层性格比表现出来的更加恶劣,方方面面都配不上宋拂之。 他想说,老师您别被我的表面和职业骗了,其实我不是个适合当伴侣的人。 但他又怕自己说出来,王老师真的连这个机会也不给他了。 时章侥幸地想,没准经过了十几年的沉淀,他已经成了一个正常的成年人,懂得克制,可以慢慢地,尝试和喜欢的人发展一段健康的关系。 于是时章没提醒王惠玲,只是笑着回答了“好”。 时章不得不承认,其实他还是坏,也还是想要宋拂之。 这种渴望压倒了别的一切。 7. 七次元 学校刚开学,正是忙的时候。 班上崽子们的心都是散的,还在寒假的状态里没醒过来,宋拂之不得不看紧一点,督促他们收心,连着几天盯完了晚自习。 他家离学校不近,晚上回到家已经很晚,干不了什么就得睡觉了。 一般他爸妈不会在晚上找他,但今天宋拂之刚回到家,就接了个王老师打来的电话。 宋拂之正拿着软毛刷给展示柜里的高达挨个儿“洗澡”,有一段时间没清理,模型上积了薄薄一层灰。 他一手拿起手机,手上握着毛刷没停:“妈。” 王女士开门见山:“最近有没有时间?见个人。” 宋拂之手上动作顿住了,深呼一口气。 相亲任务又来了,他真的有点烦。 周末他跟洛琉璃聊天,忍不住吐槽了两句,语气里带着细微的烦躁。 洛琉璃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你终于被相亲逼疯了!我看你已经忍耐很久了。” “主要是不知道会见到什么样的人。”宋拂之揉了揉眉心,“抽福袋似的。没底。” 洛琉璃骂他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觉得叔叔阿姨每次给你选的人质量都不错啊,至少都够帅的。上次那个阳光小奶狗就还行。” “别这么不挑。” 宋拂之语气很平,仔细听能辨出一丝厌烦。 洛琉璃乐了:“咋回事,他不会还在联系你吧?上次情人节被宋老师当众拒绝了,自尊还没伤够啊。” “最近没出现,但是每天给我发消息,吵。” 自从上次情人节再次送花失败之后,乔煦阳没再当面找过宋拂之,但每天雷打不动地打招呼,分享生活中遇到的趣事,没趣事也要随便发几句。 谈不上惹人生厌,但是让人不舒服。 宋拂之放着他不理,他还是契而不舍地发,不受任何影响。好像只把宋拂之当树洞,没有希望他回话的样子。 以前相亲完,两人看不对眼也就散了。偶尔有看上了宋拂之的,被拒绝之后也都没了声音。 像乔煦阳这么黏人的还是头一次见。 乔煦阳或许是以为坚持和诚心能感化宋拂之那颗冰冷的心,但事实恰恰相反,他越是坚持,就越证明他不是宋拂之的菜。 “我实在是不想再遇到一个乔煦阳。”宋拂之说。 还好,尽管还没见面,这位新的相亲对象给人的感觉就和乔煦阳不一样。 时间地点是宋拂之定的。 图方便,宋拂之不假思索就说了上次那个咖啡馆,周六中午。 约在咖啡馆的好处是,喝咖啡远比吃一顿饭的时间短,如果双方互相看不顺眼,十几分钟就能分道扬镳,不需要在餐桌上忍受长达一两个钟头的尴尬折磨。 他俩没加微信,还是王老师帮忙传达的消息。 王惠玲把时间地点一说,对方很快就答应了。 从前每次相亲,见面前对方总会来加宋拂之的微信。 有的人要提前跟他聊两句,也有的上来就找他要照片,还有人问他为什么朋友圈是空的。 还能为什么,设了权限呗。还没熟到那份上。 新的相亲对象倒是例外。 他什么也没问,微信也没加,这样挺好的。 相亲那天,宋拂之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穿了件绀色衬衣,刘海散下来,正式,但不拘谨,显得眉眼年轻。 他在镜子前照了照,胡茬刮干净了才出门。 王惠玲只提过对方是她以前的学生,然后说人家现在是教授。 除了这两点信息,宋拂之对他一无所知,连名字都记不太清,所以免不了在脑海中想象一下他的样子。 教授这个职业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文质彬彬的,但现实中的教授哪会像漫画里那么帅。 年近中年的教授,大概率戴着眼镜,正经严肃,没准还有点发福。 但这些都没关系,对宋拂之来说,外表远远算不上婚姻中最重要的东西。 宋拂之比约定时间提前了五分钟到,服务生问了他的名字,引着他往里走,告诉他:“另外那位先生已经到了。” 那位先生是背对着门坐的,穿着半高领驼色线衫,坐姿挺拔,发型利落,宽松的衣袖线条又给他增一抹柔和。 只是背影,宋拂之就被小小地惊艳了一把,男人给他的感觉很舒服。 服务生把他带到位置就离开了,男人听到声音便抬起头来,和宋拂之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宋拂之突然顿住了脚步,本来想说“您好”,卡在了嘴边。 他见过对方,不久前。 就在这家咖啡店,甚至就在这张桌子。 两人对视着,好像都有些惊讶。 宋拂之眉毛微挑,先开口道:“好巧。” 男人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声音带着点笑意:“我记得上次,也是在这张桌子。” 等宋拂之坐下了,男人才伸出手,道:“时章。” 看着时章悬在空中的手,宋拂之不禁莞尔。 相亲见面居然先握手,谈工作似的,规规矩矩。 宋拂之和他轻轻握了一下:“宋拂之。” 相比上次偶遇,时章这次应该打扮过,身上的学术气息没那么浓,身上有股淡淡的木质花草香,不知道是不是喷过香水。 事实证明,长得帅的教授,现实里也不是没有。 两个人打完招呼之后就沉默了,过了会儿,他们一齐笑了起来。 宋拂之问出了之前的那个疑问:“您是姓,时间的时,还是石头的石?” 时章:“时间的时。” 答完这句,时章笑着摇摇头:“和王老师的儿子相亲,说实话,有点紧张。” 宋拂之问:“是我妈跟你提的?” “高中同学一起和王老师吃了顿饭,饭桌上聊到了情感状态,王老师说她儿子没对象,大家都知道我也是,就开玩笑让我上。吃完饭王老师又问了我一遍,我觉得可以试试,就答应了。” 短短一个问句,时章事无巨细地交代了前因后果,态度不卑不亢,坐姿又端正,有点像认真发言的小学生。 “谢谢时先生抽空过来。”宋拂之很轻地点点头。 可能是被教授详细的说话方式影响,宋拂之的自我介绍也说的很规矩:“我今年三十二,在附中教数学。有套两室一厅,有车,存款也有一些,之前相亲过,一直没遇到合适的。” 轮到时章,他跟着宋拂之的格式说:“我三十四岁,在大学当教授。自己住三室两厅,有车有存款,之前没相亲过,这是第一次。” 他顿了顿,温和地笑:“所以如果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宋老师多担待。” 宋拂之顺嘴问了句:“时教授主要研究什么?” “植物学。” 这不是一个很常见的科目,宋拂之想了想,又觉得很符合时章的气质。 草木安静,人亦温柔。 他突然猜测,时章身上淡淡的香气,或许并非来自香水。 时章可能是觉得刚刚的答案太笼统,又补充了一句:“主攻植物分类学和遗传学,平时做实验,也讲讲课。” “宋老师呢,你教哪个年级?” “高一班主任,还代另一个班的课。不出意外的话,会带着我当班主任的那个班上高三。” 两个人都极守规矩,你一问我一答,好像在写数学题。 成年人显然清楚,相亲最开始就要摆好条件,你有什么,我有什么,你想要什么,我想要什么,明明白白的一合计,如果差不多都能对得上,就能进行下一步。 似乎就聊了一会儿,但宋拂之一看表,居然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两人的咖啡早喝完了。 时章捕捉到了宋拂之看表的那个动作,缓缓地说:“时间不早了,我们……” 宋拂之难得没守规矩,抢了时章的话头:“一起吃个午饭?” 时章似乎愣了愣,笑着点头:“好啊。” “我知道这附近有家不错的江南菜,宋老师吃吗?” 宋拂之说“吃的”,向服务生挥挥手:“结账,谢谢。” 其实宋拂之口味很重,喜欢爆辣的川味,火锅一定要吃正宗红油,对江南的清淡菜品不太感兴趣,但既然现在对方提了议,他自然不会反驳。 餐厅的布置很精致,小桥流水,亭台楼阁。 老板明显和时章很熟,一见他就熟稔地打招呼,眼里有点惊讶:“哟,老时,这次带朋友来了啊。” 时章笑着应了声:“给挑个好地儿,有劳。” 这用不着他说,老板直接给他们带进了私密性最好的雅间,有水帘和兰草做隔断,像一方世外桃源。 “经常来?”宋拂之问他。 “偶尔。”时章说,“这里清净。” 看装潢和氛围就知道这家店不便宜,但看到菜单的时候宋拂之还是被价格惊了一下。 除非是宴请朋友,宋拂之几乎不可能自己来这种档次的餐厅。 看来高中老师和大学教授的收入还是有一定差距。 时章低头翻看菜单,镜片后的目光很专注。 真是疏淡的眉眼,乍看没什么特色,但越看越舒服。 这个男人浑身的气质都是自洽的,如果硬要用一个词概括他,那就是儒雅。 时章突然撩起眼皮,墨色眼睛望向宋拂之,问他有没有什么忌口,想吃什么。 宋拂之回神,答:“没忌口。时教授是熟客,你点。” 这顿饭吃得稳稳当当,两人聊的话题都很安全,不痛不痒,跟龙井虾仁一样清淡。 这也正常,刚认识的两个成年人,能聊多深层的东西?彼此肯定保留着距离。 但就是这不远不近的距离,让宋拂之觉得舒服,他一贯不喜欢陌生人贴得太近。 聊到一半的时候,宋拂之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一下下的,很密集。 他跟时章说了句“抱歉”,拿起来看,果不其然是洛琉璃那个话痨。 洛琉璃发消息喜欢把一句话分成很多段,分开发,每次她的消息都能刷几页。 你结束没有啊 等不了你了 我要先去店里排队! 我看到有人说限量的那一款Metal Build要被抢光了!! 啊啊啊 你还要弄多久?!这次的男嘉宾表现如何 不说了 店里见 宋拂之约了洛琉璃下午一起去逛高达模玩店,没想到现场比想象中更火爆,洛琉璃就想早点冲过去抢购。 宋拂之回复她:还在吃午饭。你先去。 洛琉璃说了不说了,却还是回复飞速。 哟,看来这次有戏啊,都吃上午饭了。 什么人能入得了您的法眼啊。 那只能是肌肉男了吧! 我还能不了解你的口味? 宋拂之留意过,时章今天穿的衣服很宽松,轮廓柔和,能看出身材比例很好,但肌肉什么的看不出来。 况且时章身上文质彬彬的气质,跟“肌肉男”三个字完全搭不上边。 时章做事稳当细心,性格温和。 尽管对于宋拂之来说,时章这款会有点太寡淡,像清淡的江南菜,不够劲儿。 不过应该会很适合结婚,适合过日子。 还是那句话,二次元性癖和三次元择偶标准当然不一样,现实哪会那么完美。 宋拂之的“不是肌肉男”还没发出去,洛琉璃又提问了。 几块腹肌,几条人鱼线,几公分? 最后这个问题带点颜色,少儿不宜,洛琉璃讲话向来这样。 宋拂之没忍住笑了下,又立刻把表情收了回来。 在这古香古色的雅间里,身边坐着位斯斯文文的教授,屏幕上却在八卦他“几公分”。 宋拂之不自觉地把手机屏幕往自己这边微微倾斜了一个角度,下意识地掩饰,怕时教授不小心看到了他们的狂言浪语。 他收敛表情,飞快地打字:离谱。见面再说。 宋拂之放下手机,也没说刚刚是谁的消息,直接续上之前被打断的话题。 时章很自然地接着聊,心脏却兀自跳得很重,呼吸有点不顺畅。 他刚刚看到宋拂之锁屏上蹦出一串微信提醒,宋拂之解锁看消息,紧接着绽开了一个笑容。 纯粹的一个笑容,很短暂,转瞬即逝。 被时章尽收眼底。 宋拂之恐怕不知道自己笑起来有多好看。 本来人就很帅,笑的时候眼尾微弯,身上的冷劲儿消融少许,成熟男人的笑,慵懒随意,很蛊人。 时章敏锐地察觉到,宋拂之把手机微微偏了一个角度,是一个下意识防备的动作。 他微眯起眼,胸口陡然像压了块石头,呼吸沉重。 宋拂之在对别人笑,对方是谁? 时章不禁联想到上次在咖啡馆给宋拂之送花的男生,但很快又觉得不是。 宋拂之的微信里有那么多联系人,自己甚至还不在其中。 时章心中情绪暗自膨胀,表面上却还维持着那副温和淡然的模样,和宋拂之该聊啥聊啥。 吃完饭,两人站起来去结账,时章跟在宋拂之身后,放肆地盯着他的背影,眸光很深。 时章心里没把握,不知道这会不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他也听王老师说了,她儿子眼光挑,以前的相亲对象都是见一次面就没了下文,时章怕自己也成为其中一个。 要不在离开前,还是找他要一个微信吧。 时章在兜里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手机,指节发白。 上次亲眼见到,宋拂之一个正眼都没给那个送玫瑰的小帅哥,时章就知道宋拂之不喜欢黏人的人,不喜欢越界的追求。 宋拂之需要私人空间,需要合适距离,但偏偏时章一丝空间也不想给他留。 时章清楚,只要他有机会往前进一寸,就一定会贪婪地想要霸占全部。 颈上青筋搏动,时章强忍片刻,最终还是松开了手机,只笑着跟老板说“挂我账上”。 宋拂之掏的卡都摆在桌上了,老板的目光在他们之间兜了一圈,笑眯眯地双手把卡还给了宋拂之:“先生您多担待,这次就记时教授头上了,省事儿。” 宋拂之也没怎么推辞,接过卡,看了眼时章:“那下次我请你啊。” 他语气平缓,听起来不像客套。 时章和他安静对视,突然觉得自己的呼吸,在一刹那变得轻盈无比。 ——宋拂之向他许诺了下一次。 8. 八次元 模玩店里人山人海,走路靠挤。 洛琉璃手里抱着个大盒子,笑容灿烂得像正午的向日葵,看样子是抢到了。 “再逛逛。我光顾着抢,还没来得及逛。”洛琉璃声音有点喘,毕竟刚上完战场。 玻璃展柜里有很多精美的成品和早已售罄的收藏款,都很帅。 两人一个个地逛过去,看的速度很慢,每一款都能站着看挺久,聊细节和做工,他们很享受。 一圈下来他俩手机相册里多了几十张照片,洛琉璃怀里又多了两个盒子。 她一个人抱不下,只好让宋拂之代劳。 来高达店从来是没法空着手回去的,但宋拂之很克制地只买了一个,洛琉璃恨不得派个骆驼来拉货。 “宋老师,你应该去教高中政治,亲身示范什么叫做理性消费。” 洛琉璃看着自己面前的一堆,又看看宋拂之手里孤零零的一盒。 “没时间拼。”宋拂之说,“拼完一个再来买,家里放不下盒子了。” 高达店旁边还有好几个二次元相关的店,手办同人周边都有。 每次来这儿,宋拂之和洛琉璃都爱把这些店逛遍,不一定会买多少东西,但在里面逛着,看到琳琅满目的老婆老公们,就很开心。 手上拿了太多东西,逛了一会儿洛琉璃突然叹了口气,扶着腰说:“哎,累了。” 宋拂之停步:“那歇会儿。” 俩人在店里靠着休息,不远处传来一阵压低的尖叫,几个男孩女孩围在货架旁边,全都很惊喜的样子,应该是淘到了什么宝贝。 “年轻真好。”洛琉璃羡慕道:“咱俩在这店里,像买菜走错路的大妈大叔。” 刚才没注意,这会儿停下来一看还真是,来逛周边店的大多是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像他们这明显三十多岁的社会老狗可真不多见。 “说明我们心理还年轻。是吧?” 宋拂之随意拿起一只镭射吧唧,在灯下反射出缤纷漂亮的光,做工十分精致。“比以前的好看太多了。” 洛琉璃噗嗤一笑:“以前那徽章,「XX王道」四个印刷体大字一摆就能卖了,亏我当时还买了一堆,书包上挂满了王道,宝贝得不行。” 两个人笑了一会儿,洛琉璃用胳膊肘戳戳宋拂之:“中午相亲怎么样,讲讲。” 两个小女生正手挽着手从他们面前走过,嗓音清脆地聊天:“买点漫画吧,下周考完试去动漫社玩!” 人家在聊考试和社团,他们在聊相亲这种中年话题,宋拂之笑了笑:“好像真老了。” “你们午饭吃了挺久的。”洛琉璃忽略宋拂之的打岔,“聊了什么?” “都是常规话题。” 宋拂之把时章简单给洛琉璃介绍了一下。 概括来说就是,大学教授,工作稳定,有房有车。 “哟,同行啊。都是祖国的园丁。” 洛琉璃来兴趣了,“长得怎么样?” 宋拂之想了个词:“温文尔雅。” 这不是个用来形容外貌的词,而是用来形容气质的,但是洛琉璃瞬间就懂了这个feel。 洛琉璃又问:“教授工资高不高?” 想到那价格不菲的江南餐厅,宋拂之心平气和道:“应该比高中老师高不少。” “他性格怎么样?” “有礼貌,有风度。” 宋拂之的回答里全是褒义词,这是很积极的信号。 洛琉璃越听越觉得这人靠谱,也越听越觉得他俩有戏。 “所以,他在你这儿算过第一关啦?” 洛琉璃声音轻快。 宋拂之看了她一眼,笑着摇了摇头:“应该问,我在他那里有没有过第一关。” 时章各方面条件都很好,让人挑不出毛病,这种人放在婚恋市场,只有他挑别人的份儿。 相亲是个双向选择的过程,他不知道时章那边有几个选项,也不知道这一面见得效果如何。 洛琉璃用手背撞撞他:“那你微信他试探一下,问问他感觉怎样。” 宋拂之说:“我们还没加微信。” 洛琉璃难以置信地“啊”了一声:“微信都还没加上?你俩吃饭吃了个寂寞。” 喝咖啡吃午饭,完了之后就散了,从头到尾都没人提联系方式这码事。 这会儿宋拂之才意识到,时章答应来相亲,大概是看在王老师的面子上来的。 你的老师把自家宝贝儿子介绍给你认识,不见见面说得过去吗? 宋拂之以前也看在他小姨的面子上去见过一个男生,纯当任务去的,表现得客客气气,吃完饭就再没联系。 时教授今天也是,客客气气的。 饭是时章请的,而他可能压根没想要宋拂之还。 宋拂之突然站起来,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拎起纸袋:“歇够了,回家。” 洛琉璃在后面不情愿地嚷嚷,说还没歇够,你着急回去干嘛。 第二天,王女士打了个电话过来,手机在桌上震动。 宋拂之正在家里练肩推,举着哑铃的手臂肌肉充血,线条深刻。 他把哑铃放下,接了电话,老妈的声音从蓝牙耳机里传出来。 王老师一如既往的直接:“和时章吃过饭了?” 宋拂之气息还很沉,闭唇回了个“嗯”。 “饭吃得怎么样?” “正常。” 宋拂之仰头灌了口凉水,有几滴水顺着脖颈滑进了工字背心。 “正常是什么意思?” 王老师皱了皱眉。 宋拂之没有马上回答,揪起领口用力扇了两下风,才缓慢地问:“妈,你有没有他的微信?” “时章的?有。” “那你把他名片推我一下吧。” “哦。”王老师听起来很冷静,又重复了一遍,“你要我把时章微信号给你?” 那头突然传来他爸爸的兴奋的小声:“诶,要微信了,有戏有戏。” 还偷摸地压低声音,好像这样就当宋拂之听不出他们开着免提在跟他聊天一样。 宋拂之有点无奈,也有点想笑,回答王老师:“嗯,谢了妈。” 几乎是下一秒,王老师就把时章的名片发过来了。 宋拂之安静地握了会儿手机,最后还是放下,换成了握哑铃。 - 时章最近有点烦躁。 和宋拂之见面后已经过了好几天,像一粒石子落入深潭,没掀起一点动静。 他太懂成年人之间的礼貌场面话,下次再聊、下次再约、下次请你吃饭…… 大多是再也没有下次的意思。 时章强迫自己不去揣测宋拂之的想法,也迫使自己不去焦虑。工作可以暂时缓解症状,但闲下来时又会被情绪吞没。 微博和视频平台号里又积了很多评论点赞,时章闲的时候会看看,烦的时候也会看看。 距离上次章鱼老师更新,已经过去了挺久,粉丝们嗷嗷待哺,时章自己也有点心痒。 自从和钟子颜欧阳希血拼一晚街机之后,时章就动了cos拳皇角色的念头,一直惦记着。 今天下午他没课,也没有科研安排,终于有时间来落实。 这也是个好机会,能给这些天的焦虑找一个情绪出口。 每当现实中的事情超出掌控时,他都会借助二次元短暂地镇痛,那是他永远的舒适区,从小就是。 本来还有几个生命科学院的教授喊时章一起吃晚饭,时章笑笑说不去了,没时间。 钱教授不满地说:“咱这里面就老时没成家,他倒成最忙的了,出勤率最低,不及格啊。” 时章跟这几个教授关系都挺好,拱手晃了两下:“对不住了教授们,真没时间。要不这样,你们今晚随便吃,我请。” “去去去!”顾教授是两个孩子的妈,赶起人来特有范,“你修仙去吧,我们给你发照片,馋哭你。” 时章笑笑说好。 时章到地方的时候,场子里已经有些人了。 场子里有个新面孔,时章想了会儿,想起了原因。 之前的摄影老师家里有事,就暂时换了个新的年轻摄影师。 新摄影师是个身材敦实的男生,坐在椅子上打王者,旁边摆着一堆摄影器材。时章走进来的时候他抬头看了一眼,没当回事,很快又埋头打游戏。 妆娘童童招招手要时章坐下:“我先给你试个妆,你再跟他们过一下拍摄流程。” 新摄影师这会儿突然醒了,抻长脖子嚷了句:“啊,章鱼老师来啦?我咋滴没找着呢。” 这孩子口音一出来就给大伙逗笑了,纯正滴东北银,说话自带喜感,特逗。 童童噗嗤一下笑了,指了指时章,口音不自觉地被带偏了:“章鱼老师就在这儿坐着啊。你乱瞅啥呢小缺?” 小缺呆呆地望着时章,半晌突然站起来,带着椅子哗啦一下,结巴道:“章章章鱼老师,不好意思我没认出来,我还以为是隔壁教钢琴的老师走错屋了。” 时章含着笑,跟他说“没关系”。 场务哈哈大笑:“小缺你以前只在网上见过章鱼的cos吧?认不出他本人很正常,你等童童给他画完妆就知道了。” 这确实也不怪小缺,时章今天是直接从学校来的,身上还穿着白衬衫和灰色羊毛马甲,戴银丝眼镜,端正优雅。加上他这淡淡一笑,更像钢琴老师了,举手投足间有种贵族感。 章鱼cos的都是野性猛男,绝世Alpha,小缺理所当然地觉得章鱼老师私下里也该是那种高大威猛、浑身散发着荷尔蒙的爷们儿,没想到是位斯斯文文的高级知识分子。 画完妆,换完衣服,灯光道具都准备就绪,时章逆着冷光走出来,动作随意地戴上纯黑的皮革手套。 这角色是贯穿剧情的主角,中分黑瞳,性格冷厉,白色紧身T恤外套着皮夹克,酷得要死。 时章身上这件短袖其实是最普通简单的款式,纯粹因为他身材太好,胸腹肌肉饱满,把衣料撑得很紧,线条毕露。 妆后整个人的画风都不一样了,发型桀骜,眉目锋利,面部线条很硬朗。 与刚才的斯文教授判若两人。 “我准备一下。” 时章懒懒地活动了一下手臂,陡然破风向前挥拳,“嘭”地一声巨响,拳头砸在沉重的沙袋上。 小缺看得眼珠子都直了,嘴巴傻傻地张开。 这一拳的力量感,应该能直接把他天灵盖掀飞。 “开始拍了吗。” 时章出声,小缺如梦初醒地收回目光,七手八脚地架镜头:“哦哦,开始开始!” 四周笑成一片,说小缺你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小缺羡慕地看着时章,眼里的小星星布灵布灵闪光:“老师,你这个咋练的啊,太牛逼了。嗷嗷!” 童童笑了:“章鱼老师又圈了个小粉丝。” 时章紧了紧手套,只说:“拍吧。” 一般拳皇的cosplay会模仿游戏里的角色招式,或者直接摆静态的造型,但时章是真的在打拳击,毫不收力。 他拳拳都打得很暴烈,汗水飞溅,拳风肃杀,领口洇出一圈深色的汗痕。 渐渐的,空间里只剩下凶猛的撞击声和相机快门声。 砰,砰,砰,一拳拳爆发,竟听得人有些胆战心惊,平时挺话痨的一堆人,现在没人开口聊天。 时章的力道和眼神都狠戾,动作里压着情绪,不明显,但感觉得到。 他打得很专注,浑身都是很沉浸的状态。 小缺弱弱地喊了声:“拍了好多了,章鱼老师,您要不歇会儿?” 时章听到了,但一时没停下来,沙袋又被砸得晃了好几圈才慢慢停摆。 他抽了条毛巾,草草蹭掉肩颈的汗,走到小缺身旁去看照片。 “这张光线差一点。”他不带感情地评价着,呼吸还很沉。 小缺缩着个肩膀,小心翼翼地问:“老师,您是不是今天心情不太好啊。” 时章没讲话,倒是童童骄傲地插嘴道:“你这就不懂了吧,章鱼老师这是入戏!还原角色啊,戏感比演员还专业。” “哇,好厉害啊!”小缺立刻进入迷弟状态。 时章没说什么,开手机看时间,突然一愣。 微信多了一条好友申请,昵称就叫“宋拂之”,好友申请是短短一句话:“时先生好,我是宋拂之。” 时章垂着眼睛,没什么表情变化。 过了会儿,他很冷静地握着手机去了趟洗手间,用冰水洗了把脸,然后通过了这个好友申请。 等他出来,小缺问他:“章鱼老师,咱再拍几张静态图当封面吧?” “嗯。”时章答。 “等下!”童童震惊地跑过来,“你刚刚干嘛了,妆怎么掉了?” 时章顿了下:“我洗了个脸。” “你神经病啊!老娘累死累活给你画的妆……你洗脸干嘛?怕有汗啊?有点汗也挺自然的,总比妆都掉了好吧。” 时章解释道:“我觉得有点热。” 童童彻底震撼了,这春寒料峭的,他老人家穿着短袖,还说热? 倒也不必入戏到这个地步。 补妆又鼓捣了半天,童童大手一挥,恢复拍摄。 时章敞着腿坐在机车上,要摆出一个很高高在上的冷酷表情。 小缺看着取景框,坐看右看,觉得不对劲。 “章鱼老师,能不能表现得稍微再高冷一点?” 时章动了动,手臂搭到挡风镜上。 “呃,不是,我是说表情……您能不能别笑那么开心。” 小缺看着刚刚拍下的照片,有点哭笑不得。 高冷拳王唇角上翘,微微笑着,目光柔和,似乎有什么藏不住的开心事。 ——很崩人设。 不是说章鱼老师最擅长入戏吗,这么看来他水平波动挺大的。 九次元 宋拂之发出好友申请之后就上课去了,连着两节课,一个半小时,回到办公室一看手机,时章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时章不是单单通过申请就完了,他礼貌地打了招呼“宋老师好,我是时章”,底下紧接着一句“宋老师下次想吃什么?” 按照他们说的,下次归宋拂之请客,所以地方也应该他订。 宋拂之想了想,问他:“中央街的西班牙餐厅,怎么样?” 说实话,宋拂之也就被洛琉璃拉着去试过一次,一家很体面的餐厅,主厨是西班牙人,菜式讲究,价格也不菲。 应该是够格作为江南菜的回请的。 时章很快回复了“好”。 双方散发的信号和态度很明确,他们都通过了对方的第一关,可以继续接触下去。 宋拂之不得不承认,他相亲过那么多次,时章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 他见过语文组的老师改考试作文,五秒看开头,五秒看结尾,十秒看分论点和引用,最后看文笔和字迹,总共二十秒,直接落下一个分数,刷刷地往后翻。 写作文一小时,改作文半分钟。 宋拂之觉得他看人就跟改作文似的,有的人刚看了个卷面,他就打了不及格,但时章一眼就让他想给五十分往上,得停下来细看,判断要不要给满分。 约定见面的那天是周四。 宋拂之早起了半小时,熨平衬衫,刮胡子,梳了个干净利落的发型。 出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翻出了柜子里的乌木香水,庄重精致的深灰色小瓶,把它放进包里。 帅哥稍微一打扮就不得了。 宋拂之走在早八上班半死不活的社畜潮中,整个人简直闪闪发光,让好几个睡眼惺忪的白领垂死惊醒,一路上勾走了不少或明或暗的目光。 刚到办公室,别的老师就“哟”了一声。 “宋老师今天有公开课啊?搞得这么俊。” 宋拂之笑笑,说没有。 他其实没想打扮得多好看,只觉得这是应有的尊重。 餐厅在上午给宋拂之发了一条预约提醒短信,里面包含时间和桌号。 宋拂之把消息转发给时章,时章回复他“晚上见”。 不知道是不是宋拂之今天穿得有点帅,班上那群闹腾的兔崽子好像都乖了些,作业一本不少地交齐了。 本来是安排得很妥当的一天,宋拂之按部就班地等着吃晚饭,没想到下午坐办公室里改作业的时候,突然看到视野中出现闪光,锯齿状扩开,眼前阵阵模糊,眼球感到一突突的胀痛,像是要鼓出来。 宋拂之扔下红笔,皱眉闭眼,心中隐隐不安。 他熟悉,这是偏头痛的先兆。 马上还有一节课,宋拂之捏着眉心休息了会儿,在铃声结束前的最后一秒踏进了教室。 这节课撑得有点辛苦,宋拂之表面上不显,讲课仍然条理清晰,板书工整,但神经一突一突地跳着,从里面狠敲他的脑袋。 宋拂之不得不延长了学生自由算题的时间,好喘口气歇会儿。 撑完这节课几乎已是极限,宋拂之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症状来得气势汹汹,他现在已经能感到左侧脑袋里搏动性的疼痛,眼睛也开始畏惧光亮。 物理老周知道宋拂之的老毛病,看他面色苍白地摁着脑袋,皱着眉催他:“又头疼啊?快早点回去休息,今天本来就快结束了。” 宋拂之能感受到这波不好熬,没法硬撑,不得不请假回家。 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每个房间的窗帘都扯紧了,屋里一下子变得昏暗,他才觉得舒服了那么一点点。 疼痛逐渐变得剧烈,难以忍受。 宋拂之摸索出药箱,伸手一摸,往常放着止疼药的格子是空的。 他心里发凉,大概是之前吃完了又忘记新买。 宋拂之只能采取替代措施,他从冰箱冷冻室摸出一把冰块,用毛巾包住,抵到太阳穴上冰敷。 他边走边用力扯开了衬衫领口,在黑暗中膝盖狠狠磕上了门框,整个人趔趄地撞进卧室,卸力栽到床里,半天没动弹。 宋拂之一手捂脑袋一手捂膝盖,疼得发抖,脸埋进枕头里,自嘲地虚笑了下。 真是白瞎了今天这身打扮,现在可是太狼狈了。 他很久没有犯过这么严重的偏头痛。 之前忍忍也就过去了,今天却痛得让他有点想撞墙,脑袋要被锯开的那种疼。 就这种时候,宋拂之还能记得他晚上有饭局,不能一声不吭地爽约。 宋拂之摸到手机,屏幕的白光刺得他眼前一炸,眼球像是要爆开,脑袋嗡嗡。 症状重的时候他很畏光,半眯着眼艰难地找到时章的微信,宋拂之一秒都不想再盯着手机屏幕,直接按下了语音输入。 手机开始录音了,宋拂之才发现自己状态不好。 他沉默地调整了几秒呼吸,清了清嗓子,忍着脑中重锤,尽量平静地出声道:“时教授,不好意思啊。我晚上没法来吃饭了,我们能改个时间吗?麻烦了。” 发完信息宋拂之就瘫了,这该死的头疼折磨得他要疯,躺着难受坐着也难受,折腾得浑身虚汗。 过了一会儿,手机突然响起来,宋拂之闭着眼按了接听,那边过了几秒才传出声音。 “宋老师。” 男人声音沉静,带着电流细微的沙沙声。 “时章?” 宋拂之花了几秒钟来分辨对方的声音,有点惊讶。 “嗯。”时章说,“今天晚上不吃饭了吗?” 宋拂之把手机开了外放,闭眼躺着,缓慢地说:“真的不好意思,我今晚不太方便,跟你说得太晚了。时先生下周有没有时间?” 时章那边安静了一会儿,没有回答问题,倒是语气颇为笃定地问了句:“你不舒服?” 宋拂之下意识脱口而出:“没。” 从小那么多次痛不欲生的头疼他都一个人忍过来了,宋拂之不喜欢麻烦别人,也不喜欢别人看到他的脆弱,说“没事”几乎是种本能反应。 “你呼吸声很重,和平时不一样。”时章陈述他的理由,“语速也不一样。” “是不是在忍疼。” “……” 宋拂之平生第一次体验到说谎被老师抓包的感觉。 等了一会儿不见宋拂之回话,似乎是为了确认他还好,时章又唤了一声:“宋拂之?” 宋拂之被喊得四肢一瞬发麻,仿佛清冽的风抚平阵痛。 这似乎是时章第一次叫宋拂之的大名,没想到微沉的嗓音叫他名字会这么好听。 可能这一声有魔力,宋拂之不自觉地就说了实话:“嗯,有点偏头痛,老毛病,治不好。” “很疼吗?用热毛巾或者冰块敷太阳穴,可以减轻疼痛感。”时章很快就拿出了一个方案。 宋拂之轻笑:“已经在敷了。” “如果效果不好就吃片止痛药,睡一觉。” 男人的声线平稳安静,让人觉得可靠。 宋拂之觉得自己肯定是被疼麻木了,也或许是昏暗的卧室让他放松了警惕,句子不经思考就脱口而出:“家里止疼药吃完了,我眼睛疼看不了手机,也没法买。” 才说完宋拂之就后悔了,这句话怎么听都有种示弱的感觉,好像在暗示时章帮他买。 于是他很快补上一句:“但冰块就够用了,不太疼。” 时章似乎没听到最后这句,问他:“我帮你买一盒过来?” 宋拂之一听到“过来”两个字,肩背的肌肉都绷紧了。 现在他的样子太糟糕,根本没法见人。 “谢谢,不麻烦时教授了。”宋拂之很快说。 完了他又加了一句:“你别来。” 时章停了几秒,答应着:“嗯,我不来。” 接着,时教授声音更温和了些,征求他的意见:“那我网购一盒药,要快递员闪送过去,可以吗?” 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宋拂之换了个握冰块的姿势,睫毛盖住垂下的眼睛,默默思考。 “……可以。”宋拂之听到自己说。 “实在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 时章说,“宋老师,方便告诉我地址吗?” 宋拂之报了个小区名,然后说:“要快递员送到门口就行,保安大叔认识我,会帮我送上来的。” “好,我已经下单了。大概半个小时到。” 这人绝对是个行动派。 宋拂之闭着眼轻轻笑了下,很真诚地说:“谢谢时先生,改天请你吃饭。” “先别想着请客了,好好休息。”时章说。 简单几句后挂了电话,时章在宋拂之心中的形象又稍微完整了一点。 时章无疑是体贴的,更重要的是,他的体贴恰到好处。 宋拂之让时章别来,他就不会来。 时教授知分寸,懂得给别人留私人空间。 宋拂之的头还是很疼,但心情好了不少。 二十多分钟后,门铃响了。 快递来得还挺快。 宋拂之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随便撸了两把头发,顺手捞了件外套披上,头重脚轻地往外走。 他应着“来了”,打开门,忽地一愣,拧起眉,语气严厉:“你怎么进来的?” 门外站着的,竟然是乔煦阳。 乔煦阳也被吓了一下,磕巴道:“我新学会了烤蛋糕,本来到你学校想送给你,结果你不在,别的老师说你头疼,提前回家了……” 去学校、送蛋糕、一声不吭就跑到家门口,每个环节都在宋拂之的雷点上踩。 宋拂之压着火气问:“你怎么会知道我家地址?” “我的锅我的锅。”乔煦阳赔着笑,颊边露出两只小酒窝,“我们俩的爸爸不是老同事吗?我以前找我爸打听了你的地址,想着以后没准可以给你个惊喜祝福之类的。这不就用上了吗……” “没想到你病了。” 乔煦阳笑容淡去,举起手中的袋子,“我在路上买了些治头疼的药,还有我自己做的蛋糕,你都拿去吃。” “谢谢,但是不用了。” 宋拂之转身就想关门回屋。 “哥。”乔煦阳突然上前一步,英俊的浓眉微微蹙起,脸上的焦急和关心都掺不得假。 “我来照顾你吧,等你头疼好一点了我就走。” 他一手还撑着门,好像要跟进来的样子。 屋子里关着灯,只能看清客厅的轮廓,但如果乔煦阳进屋,五步路就会看到摆满架子的手办和高达,茶几上还有摊开的漫画书。 其实这都是小事,即使家里一干二净,宋拂之也厌恶别人踏足他的私人领地。 宋拂之疼得嘴唇发白,还要跟小屁孩讲道理:“你现在就走。” 乔煦阳皱皱眉还想说什么,电梯里突然出来一个穿工作服的保安,一看宋拂之就挥了挥手,拎着袋东西走过来。 “宋老师,你速递买的药。” 乔煦阳退开两步,看着宋拂之接下了保安大叔递来的那袋药。 “你病了啊?”保安大叔关心地劝他,“少为那些崽子操劳点,自己的身体最重要,啊?” 宋拂之笑了:“谢谢您,会注意的。” 保安走之前还拍了一下乔煦阳的胳膊:“宋老师的朋友是吧?帮着照顾照顾他。” 乔煦阳很甜地回了个“好!” “哥,你自己买了药呀。” 保安一走,乔煦阳脸上都带上了明显的笑意,“保安叔叔都说了,让我照顾你。那你吃了药去躺着休息好不好?我给你做晚饭。” 宋拂之一手横撑住门框,淡淡地说:“不是我自己买的。” “嗯?” 宋拂之语气倦怠:“药,是别人给我买的。” 话里的意思足够明显了,有别人关心我,我接受别人,不接受你的。 乔煦阳渐渐敛了神情,心思一转,又笑了起来:“那他人呢?明知道你不舒服,只把药外卖给你,人却不来?” 话里的意思也很明显,这人的真实性存疑。 即使他真的存在,他也没我关心你,因为我来照顾你了,他却没有。 宋拂之懒得跟乔煦阳玩这种纠结的小游戏,疲倦地闭了一下眼睛,转身关门。 “别在我家门口呆着,我没让你来。” 门砰地一下在眼前关上。 宋拂之握着时章送的药躺回床上,很淡地出了一口气。 在这件事上,两人的区别太明显了。 时章知分寸,懂距离,乔煦阳自以为好心,莽撞冲动,非要送上关怀。 只是一盒药的事,宋拂之心里的那杆秤却毫无疑问地分清了高下。 有的人更适合他。 门外,乔煦阳默默地站了很久,弯腰把蛋糕放到宋拂之家门口,才拎着那袋子药走了。 这人的心像是石头做的,怎么都捂不热。 乔煦阳心里清楚,他的拂之哥一次两次地说自己身边有人了,不过就是个拒绝他的借口,其实压根没这人。 一直被拒绝的滋味不好受,但宋拂之身上这股拒人千里的劲儿反而激得乔煦阳更有兴趣了,他挺想把这个禁欲熟男给拿下。 乔煦阳下了楼,顺手帮一个陌生老婆婆扔了垃圾,才溜溜达达地往外走。 在午后温暖的阳光里,街边人来人往,乔煦阳却突然顿住了目光,脚步也慢了下来。 小区街对面停了一辆深灰沃尔沃,车窗半降着,露出了里面那人的上半张脸。 清淡干净的眉眼,眼尾带着柔和的弧度,很有气质的一个男人,正在最有魅力的年纪。 他正望着小区门口,目光很深,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乔煦阳觉得这男人有点眼熟,但又记不起来在哪见过他。 可能是男人间的直觉,那人猝然抬眸,看向了刚走出小区的乔煦阳。 在眼神对上的那一刻,乔煦阳心头一缩,手脚有点发凉。 他想起来了,在他给宋拂之送玫瑰的那个咖啡店里,这个男人就坐在宋拂之对面。 十次元 时章下午本来在帮学生改论文,得知宋拂之生病之后他就放下了手中的活儿。 虽然只是偏头痛,不是什么紧急的重症,但时章还是不自觉地心跳加快,惴惴不安,网购了药之后,立刻开车去了宋拂之的小区。 宋拂之只告诉了他小区名,楼栋和楼层都没说。 成年人对自己的隐私有所保留,这太正常了,时章完全理解。 所以当时章把车停到宋拂之小区对面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实在太冲动。 时章也说不清自己想要怎样,人家宋老师在家里好好休息,他一见不着二等不到,更没有立场和身份去照顾他。 或许也只是想离他近一点。 时章望着小区门口的方向,没看到宋拂之,却看见了一个年轻人。 不得不承认他长得很好,五官俊朗,年轻帅气,足以让时章只见过一次面就牢牢记住。 尤其是见过他当众给宋拂之送了一把玫瑰花的时候。 两个男人隔着窄窄的马路对视,他们在一瞬间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双方的目光都不怎么友善。 年轻人不躲不闪地盯着时章,忽然挑眉笑了起来,表情嚣张,十分挑衅,有种势在必得的意思。 时章向他微微颔首,算作打招呼。 一场无声的较劲。 最后还是更年轻的那位按捺不住,迈着长腿走过来,屈指敲了敲时章的车窗,眼神锋芒毕露,火药味很重:“先生,您怎么在这儿呆着?拂之哥没告诉你他的门牌号吗。” 时章不答,只轻轻扫了他一眼,问:“他没接你送的药?” 乔煦阳下意识地把手里那袋药藏到了背后,藏完了又觉得自己欲盖弥彰,没表现好。 时章轻飘飘地“哦”了一声,转回头,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表现得越从容,乔煦阳心里就越没底。 “这位哥,别太自信了。”乔煦阳很快稳住阵脚,恢复了年轻人的骄傲,“咱们走着瞧。” 撂下这话乔煦阳就走了。 时章坐在车里,悄无声息地吐气,缓慢地松开一直紧攥着的拳头,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他刚才看起来松弛从容,其实血管突突地跳得很快,一直在忍。 时章紧紧绷着浑身的肌肉,才能不让自己冲下车,用武力叫那个年轻人别再靠近宋拂之。 他单手搭上方向盘,眯了眯眼,对自己很是无语。 一大把年纪了,还跟小屁孩一样,有人来抢他的东西他就要跟别人拼命,太不沉稳,太不正常。 更何况宋拂之不是属于他的东西,任何人都有追求他的权利,宋拂之也有选择任何人的自由。 过了一会儿时章收到了宋拂之发来的消息,还是一条语音,短短两秒钟。 “拿到药了,谢谢时教授啊。” 毫无修饰的成年男性的嗓音,淡淡的,却像无数细丝,把时章的心脏渐渐缠紧。 时章把手机贴近耳边,重复地听了很多遍。 他想,其实这句“谢谢”,已经是他人生以外的奢侈奖励了。 时章语气温和地回复宋拂之:“不用谢,早点睡,好好休息。” 宋拂之听到时章跟他说“早点睡”,于是吃了药,去简单冲了个澡,才晚上九点钟,就躺上了床。 止疼药很有效,入睡前痛感已经变得很淡。 宋拂之这一晚上睡得很踏实,一觉醒来神清气爽,精神很足。 他和时章重新敲定了一个见面时间,地点还是在那家西班牙餐厅。 时间改到了周末,宋拂之心情不错,没有头疼也没有工作,准备的时间很宽裕。 所以宋拂之这次把香水用上了,轻轻在颈边洒了两下,立刻绕起一股极具格调的东方乌木香。 正出家门的时候,他接到了时章的电话。 “宋老师,抱歉,我可能会迟到一刻钟。” 宋拂之不介意这十五分钟,说:“好,我也刚出门,你慢慢来。” 他没有问迟到的原因,时章却主动解释说:“正在带老人补牙,医生说这颗牙要的时间比较久,我怕赶不及,跟你说一声。” “好的,不用急。”宋拂之说着,心里衡量了一会儿是否合适,最后还是多问了句,“是你爸爸还是妈妈?” 几秒空白之后,时章才凝练地回答说:“长辈。” 宋拂之就不再问了,只说要他慢慢来,不赶时间。 虽说预留了十五分钟,但时章就迟到了五分钟。 看得出他来得急,身上带着傍晚的水汽,头发也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时章拨了一下头发:“久等了,宋老师。” 宋拂之说没事,顺嘴问了句:“补牙一切顺利?” “老人七十多了,牙不好,一直拖着不肯去医院,我都替他急。”时章有点无奈,“最近终于给说通了,医生也恰好下午有空。所以这时间赶得寸,补完牙把他送回家再过来,就迟到了几分钟。” 时教授的时间观念太强了,就迟到这么几分钟给他叨叨了好几遍。 宋拂之微微笑了笑,对他说的前半句也深有同感:“我妈也不爱去医院,她哪里不舒服就要我爸先看,我爸催得不行了她才肯去看医生。” 时章淡笑:“都一样。” 宋拂之又问他:“你家人呢,都还好?” “最近还算可以。”时章说。 最近还可以,意思其实是以前不太好,也不知道之后会不会好。 宋拂之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给时章倒了半杯红酒,低声说:“希望老人家都能健健康康。” 年纪过了三十,肩上就多了很多年轻时没意识到的责任。开始关心长辈的身体,联系不上父母的时候会心慌,收到紧急电话都怕是父母出了事。 挺久不回家,回去突然看到父母鬓角的白发和新增的皱纹,才意识到这个残酷的现实——父母在肉眼可见地变老。 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还像孩子,吃饭睡觉还得父母提醒着,大部分都没这个意识。 所以当时章说起自家老人的事,宋拂之就觉得挺有共鸣。 “宋叔叔是那么优秀的大夫,有他在家应该很放心。”时章说。 “是,小病基本不用去医院。”宋拂之笑着,答得很干脆,“医生,居家旅行必备佳品,能有一位镇在家里,特踏实。” 这话说得有点小俏皮,两人都笑了。 时章脸上的笑意还没褪,很自然地来了句:“可我们俩都是教书的,我得现在弃文从医。” 宋拂之本来在用叉子戳虾,这一下没戳稳,叉到了旁边的洋葱。 ——这话说的,好像他们要组建一个家庭了。 宋拂之定了定,接话道:“我好歹有点家族血脉,我去从医可能方便点儿。” 宋拂之这句话是看着时章说的,时章也看着他,两人的目光都很沉稳,也都带着笑意,像两条安静交汇的河流,水面下却有暗流相涌。 这两句话之后,宋拂之明显感觉两人的距离近了点,不像之前那么拘谨,气氛也自然了许多。 这顿饭他们聊了更多日常的东西,聊了聊以前的高中。 宋拂之说:“我上的就是我妈妈当老师的高中,只是她不教我。所以我俩还算是校友啊,时教授。” 时章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背肌,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说:“挺巧。” “你比我大两岁,我高一的时候你应该高三。”宋拂之简单算了一下,“没准我们还在学校里见过。” “肯定见过。”时章慢慢地说,“学校那么小。” 宋拂之被勾起了回忆,点头道:“是挺小的,还挺破。记得老教学楼那边,有个小山包跟废墟似的,都没人去。” 时章食指蜷了蜷,下垂的睫毛掩盖了眸光。 他记得那片小山包里发生的一切,他在那里抽烟,然后见到了少年时的宋拂之。 然而一晃眼就是许多年后,那块荒芜的废墟早已在记忆里褪色。 那时他克制着不去接近的人,现在就坐在对面,和他共饮一瓶香醇的红酒。 时章突然想到了乔煦阳,想到了那个年轻人潇洒恣意的眉眼,和他势在必得的笑容。 他那么热烈直接,不论行为如何,至少敢于表达,敢于追求。 情敌都跟他中门对狙了,时章有点忍不下去。 时章喝了口酒,喉结上下滑动,指尖微微发热。 就在今天吧,他想着。 美酒佳肴,最俗套的场景,但是永恒经典的氛围,他想邀请宋拂之和他试试。 ——从谈恋爱开始,慢慢尝试,互相磨合,一步步来。 主菜吃到一半,时章在心里紧急地打腹稿,琢磨着挑什么时间点,该怎么开头。 宋拂之心里也琢磨着事儿。 他和时章见面三次,吃了两次饭,对方次次都很有风度。中间自己生了次病,时章关心他又不逾矩。尤其是和乔煦阳一对比,宋拂之太明白什么样的人更适合自己。 时章足够成熟,足够自立,懂得给彼此留下私人空间,外形也很好,浑身找不出一点毛病。 而且,对方看起来对自己也没什么不满意。 三十多岁的生活和二十几岁时不一样,他逐渐接受那些之前无法接受的,逐渐理解那些之前从不理解的。 宋拂之是个很理智的人,他想着,既然一定要迈进婚姻的坟墓,就要和最合适的那个人一起死。 “时教授,能问问吗,你为什么答应了相亲?”宋拂之问。 时章低头用餐巾擦了擦嘴唇,才说:“年龄到了,想找个人稳定下来。” 他接着反问:“宋老师,你呢?” 宋拂之坦然地说:“和你一样。” 在这方面,他俩的目的是一致的。 理智高于感性,计划高于感情。 “父母一直想要我找人搭个伴,这你也知道,不然我妈不会在饭局上说。”宋拂之说,“你家里人也催你找人?” 时章笑着“啊”了一声:“老爷子一直念叨。” 侍者过来撤掉了他们的主菜餐具,换上甜点盘,对话中断了一会儿。 甜品是西班牙特色的焦糖奶冻,表面有一层脆壳,入口很香甜。 这是今天的最后一道菜,时章在心中默默地给自己掐表,剩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你想和我试试恋爱吗? 多简单的一句话,一秒就能说完,即使被拒绝也肯定还有别的办法,但时章就是踌躇着,难以开口。 许多年了,他很久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焦灼的犹豫。 时章喉结颤了颤,抬眼望住宋拂之:“宋老师……” 几乎是同时的,宋拂之也喊了他一声:“时教授。” 两人一起笑了。 时章绅士地做了个手势:“你先说。” “也没什么特别的。”宋拂之笑笑,“就是想了解一下您的想法。” 说不上来为什么,时章的心脏突然跳得飞快。 难道宋拂之也想和我试试恋爱? 时章被自己这大胆的想法惊得眼皮一跳。 宋拂之面色坦然,毫不扭捏,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时教授,你会想和我结婚吗?” 这一刹那,时章压根做不出任何反应,心跳好像突然停止了,从脚底往上窜起一阵剧烈的麻意,耳畔一片耳鸣般的寂静。 过了很久,声音才重新涌入耳朵。 他看到宋拂之脸上显出一丝迟疑,听到宋拂之说:“抱歉,我提得太突然了。” 时章艰难地滚动喉结,清了清嗓子,温声说:“不突然。” 宋拂之有些懊恼,他觉得自己还是说得过头了,目的性太强,没人相亲才见两面就谈结婚的。 “要不我们以后再聊吧?” 宋拂之想给双方一些缓冲和思考的时间。 “不用了。”时章说。“不用以后。” 宋拂之看着他,没说话。 他心里有些忐忑,一时没理解时章的意思。 不用以后,是说他们不用再见面,不用再继续了吗? “我考虑好了,我想和你结婚。”时章声音很稳,喉头却在轻轻颤动。 时章想了想,冷静地加了句:“等会儿我去找设计师预约一下婚戒定制。” 十一次元 宋拂之听到“婚戒”这个词,一愣。 在宋拂之看来,婚戒是结婚必备的东西之一,就像游戏主线里必须完成的任务,他只是没想到时章这么看重婚戒。 他只是在询问时章的意愿,真没想到对方直接开始考虑结婚戒指,甚至准备等会儿就预约。 时教授的行动力实在太强,难怪年纪轻轻就能发那么多篇论文。 宋拂之怕这位行动的巨人真的要去压榨设计师,提醒他:“现在是周末的晚上,设计师们应该下班了。” 时章顿了一下:“对,那就周一再说。” 面前的甜品都吃得差不多了,宋拂之想了想,还是问:“时教授要不要再考虑一下……真的要和我结婚?” “你考虑好了吗?”时章反问他。 宋拂之点点头,很直接地肯定道:“时教授很优秀,各方面都很好。” 他其实想不通时章怎么这么快就答应了他,时章看起来是会深思熟虑的人,应该不会做头脑一热的决定。 “但我学校工作很忙,可能没有太多时间在家。”宋拂之说,“而且赚得不够多,放在时教授面前可能不够看。” “宋老师有房有车,条件很好了。”时章说,“而且结婚以后,我们的钱放在一起,足够我们过很好的生活。” “至于工作强度,我可能比宋老师更忙。”时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各自有事业是很好的,我们也不必每天都黏在一起。” 这和宋拂之的想法完全相同。 彼此独立,各有追求,这是最好的。 时章轻轻放下银色叉子,睫毛垂着,语气听起来很从容:“我答应和你结婚也不是一时兴起,在今天之前,我已经考虑了很久。” 宋拂之点点头,心放到了肚子里。 其实很好理解,宋拂之从他们第一次相亲见面就在思索他们结婚的配适度,像时教授那样缜密稳重的人,自然也是从那时起就在考虑了。 况且他们这个年纪的人,相亲就是奔着结婚去的,从一开始就开始考虑,根本不奇怪。 两人用完餐,正好旁边一桌的宾客的也站了起来。 几个生意人穿得西装革履,互相握着手,说“合作愉快”。 宋拂之有一瞬间,也想向时章伸出手,跟他说“合作愉快”。 婚姻可不就是一种合作,跟公司似的,需要两人共同经营。 宋拂之觉得他应该找到了不错的合作伙伴。 两人都喝了酒,所以各自找了代驾,一起站在路边等,两人中间隔着一段距离。 晚风吹得人脑袋清醒了点,宋拂之想起来时章说的话,开口道:“时教授,你吃饭的时候说要预约婚戒设计,是打算专门找设计师?” 其实时章刚才纯属不受控制,一不小心就把心里在想的事情说出来了。 宋拂之跟他说结婚,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订一枚好看的婚戒,然后向他求婚。 但他现在冷静下来,又觉得宋拂之根本不需要求婚。 他们才认识了没多久,没有感情基础,求婚会有些不伦不类。 宋拂之想和他结婚是因为“合适”,不是因为“喜欢”,这点时章很清楚。 时章征求宋拂之的意见:“宋老师觉得呢?” 宋拂之沉吟片刻,很客观地陈述:“订做戒指一般要花一两个月,设计费和成本都不便宜,我对婚戒没什么特殊要求,所以我可以接受成品戒。但如果时先生更喜欢定制款的话,我也愿意和你一起。” 这番条理清晰的话让时章彻底冷静下来,他淡笑道:“那就买成品戒,之后有时间可以去商场逛逛。” 宋拂之叫的代驾先到了,他坐进车里,降下车窗,仰头看向时章。 “时教授再见。” 正巧一辆车鸣着笛呼啸而过,盖住了宋拂之的声音,时章没听清他的告别。 时章站近了一些,微微弯下腰:“宋老师说什么?” 宋拂之稍微愣了一下。 从这个仰视的角度,他正好能看到时章挺直的鼻梁,下颌线条干脆凌厉,睫毛很黑很密,轻轻垂落着。 宋拂之一向是希望和人保持距离的,但现在他不自觉地往车窗外探了探身,几乎凑到了时章耳边。 “我说,晚安。时教授。”宋拂之说。 时章的呼吸瞬间一沉,他不动声色地直起了身子,拉开距离,眼神淡淡的。 “嗯,平安到家。”时章说。 在宋拂之升起车窗准备离开的时候,时章突然加了一句:“宋老师,你的香水很好闻。” 宋拂之笑着轻轻点头:“谢谢啊。” 虽说在这个晚上,两人敲定了一笔终生大事,但后来的几天两人几乎没有联系。 一回学校就是忙,这群青春期的破孩子们不好管,每天都有一堆鸡零狗碎的事儿,累得宋拂之够呛。 周四没有他的晚自习,宋拂之终于能喘口气儿,在食堂慢悠悠吃晚饭,突然想起他和人约好了结婚这件事。 结婚这事儿宋拂之是头一次,看着挺简单俩字儿,但其实要准备什么,办什么手续,宋拂之都还没了解过。 他掏出手机,搜了下“结婚流程”,一边吃饭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 “婚前财产公证”这段吸引了他的注意,宋拂之本来滑走了又滑回来,仔细看了一遍。 简单来说就是公证机关给他们开一个证明,写清两人在婚前分别有什么资产和债务,防止结婚后,或者离婚后,产生不必要的纠纷,是一种婚姻的法律保障。 宋拂之在这段文字上停了几分钟,然后开了微信,给时章发了句:“时教授什么时候有时间,去看看戒指?” 时章居然秒回:“周末都可以,看你方便。” 宋拂之今天心情不错,还有心思调侃两句:“回得好快,我还以为时教授把这事儿给忙忘了。” 这次隔了几分钟时章都没回话。 宋拂之还在琢磨是不是教授不喜欢开玩笑,时章就发了条消息过来:“宋老师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宋拂之挑了挑眉,回他:“方便。” 紧接着屏幕上就出现了时章的来电,宋拂之接了。 “宋老师?” 宋拂之发现每次时章打电话来的时候,开头都会喊他一句“宋老师”,尾音稍稍上扬,好像在确认他在不在。 宋拂之“嗯”了一声:“在呢。” 时章说:“我没忘记,这么大的事我忘不了的。” 隔了几秒宋拂之才意识到时章是在说他没忘记结婚这件事,不由地轻笑了一下:“我知道。我刚刚在开玩笑。” 打个电话来认真回复一句玩笑话,教授好严肃的。 “就是那天之后我们一直没聊天,我随便调侃一句,时教授别上心。”宋拂之说。 “因为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闲。”时章解释说,“工作日,怕打扰你。” 教授太有涵养了,每个字都妥帖,宋拂之不由自主地也放轻了语气:“我一般晚上九点之后都是空的,微信随时都能发,我看到就回。” “好。”时章应了句,“九点才能空啊,宋老师辛苦。” “不辛苦。” 这三个字宋拂之这些年说过很多遍了,他换了个话题:“时教授,我稍微了解了一下,结婚前除了戒指,还有挺多东西要准备的。” 时章说:“嗯,我们一起准备。” 宋拂之问:“我们要不要找时间去做一下婚前财产公证?” 他给时章大概介绍了一下。 宋拂之记性很好,看过一遍的法律术语他就能解释得很清楚,好处和必要性条理清晰地摆出来。 宋拂之在这边说了一大串,说完才意识到,好像有点太不近人情了。 这么个协定就是干干净净地把两人的婚前财产给划分开了,你之前的富贵不归我享受,你自己背的债务我也不会帮你还,共同财产得从婚后才开始算。这样做其实在保障双方的权益。 但大部分人还是觉得,两人都要结婚了,不用分你我。你的钱就是我的,我的钱就是你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签协议好像在跟对方撇清关系,好像都怕对方咬自己一口肉,防备着最亲的人似的。 “嗯,听明白了。”时章的语气倒是没什么变化,“我之前也了解过,我觉得挺好。” 宋拂之补救了一句:“时教授别介意,我不是想跟你划清……” “我知道。”时章笑着打断他,“我知道的,宋老师。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么一句话就让宋拂之放心下来,有的人跟你思维模式相近,就不用多解释,这样的感觉很舒服。 “准备材料还要一段时间,要不我们找个空档,把公证申请和戒指的事儿一起处理了。”时章提议道。 “行啊。”宋拂之答得很爽快,“那我们先准备着。” 开始准备财产公证要用的材料,这种要结婚的实感才真的来了。 需要的证件和各种证明很多,找起来也很繁琐,宋拂之一个人在家翻电脑翻保险柜,慢慢地就有点走神。 保险柜和手办展示柜摆得很近,宋拂之找资料找着找着,不由自主地摸上了手办。 其实柜子上没摆多少手办,高达模型也不算多,就摆了三层,跟洛琉璃那种摆了三柜子的差太远了。 他从高中开始接触动漫,到现在十四五年了,统共就买了这么些。 宋拂之觉得自己是那种“围观型”的二次元爱好者。 小时候逛论坛刷贴吧,他天天潜水,看大手们写同人文,画同人漫,他就负责默默点赞。 后来入坑玩高达,每一个买回来他会好好拼,也试过精致的喷漆和做旧,连洛琉璃都表扬他手艺可圈可点,如果发到网上,高低得被叫一声大佬。但宋拂之始终不爱分享,就爱自己慢慢做,摆家里慢慢看。 再后来年纪大了,宋拂之更是懒得动弹。 看个番到精彩的地方,满屏的“啊啊啊啊”和“好帅好帅”,他却连弹幕输入框都懒得打开。 有时候洛琉璃会感慨“我们这些老二次元呐……”,宋拂之都会打断她,笑着说自己算个什么二次元?他就是个蹭吃蹭喝的,每天捡大厨们随手撒下的仙露吃,这些大厨们还比他年轻十几二十岁。 宋拂之是真的二次元得很低调。 小时候爸妈都忙,只要他成绩没掉下来都不会管他,没时间去了解儿子的兴趣爱好,也不知道每次宋拂之去书店呆一下午,看的其实都是漫画书,而不是什么世界名著。 等宋拂之长大之后,独立生活,买了自己的房子,人也变得成熟,更不会跟父母说他喜欢什么纸片人。 所以直到现在,王老师和宋大夫都不知道宋拂之家里摆着这么多塑料小人,也不知道这是他从高中时就开始的爱好。 宋拂之把玩了一会儿手办,顺手就拉开了手办柜底下的抽屉。 抽屉里摞着一堆书,层层叠叠的,不怎么整齐。 里头摆的全是宋拂之这些年买的coser写真集,宋拂之索性坐到旁边的地毯上,很自然地抽了一本出来。 只要他打开这抽屉,没个半小时关不上。 性向使然,宋拂之买的大部分都是男coser的作品,其中买得最多的就是章鱼老师,从他出的第一本到最新的作品,宋拂之都有。 但章鱼也就是早年出的作品集比较多,这些年没再出过。 早年时的拍摄技巧和妆造还带着古早味儿,章鱼老师的身材线条也更年轻,更嫩,是另一种风味。 这几本宋拂之都反反复复看过很多遍了,连图片顺序都记得一清二楚,但每次看的时候还是很享受,章鱼老师的这具身子他是百看不腻。 当然他也爱看别的男人,演那种片子的男演员、流行网络的帅哥、或者其他男coser,只要好看,宋拂之都爱看。 到处找饭吃——这是宋拂之最擅长的事。 有几个外国coser的身材和气质那是相当好,拥有异域独特的深邃眉眼和饱满肌肉,身材比例好得没话说。 这些帅哥们轮流着当宋拂之的睡前素材,但最后他的审美总是会兜回到章鱼老师这儿来。 因为章鱼老师身上有股难以言说的东方气质,全网无平替。 宋拂之翻着章鱼的写真集,慢慢地就有些来劲。 发燥,冒火,满脑子都是些年龄限制的玩意儿。 在这方面宋拂之从来不亏待自己,一个人吃饭就是要大快朵颐。 于是他没什么犹豫地去了卧室,上次高科技充满了电,这次应该还能继续用。 在浴室里给自己做准备的时候,宋拂之突然意识到一件严肃的事情。 他是马上要跨进婚姻的人了,他要怎么跟他未来的丈夫说,比起两个人共进晚餐,他好像更爱吃独食。 不仅爱吃独食,口味还很刁钻。 十二次元 宋拂之在床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慢慢用手指让自己适应。 另一手握着手机,眼光苛刻地检索感兴趣的视频,扫几秒就往后翻页。 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看得过去的。 外国片儿,警察把嫌疑犯抓了,本来审问得好好的,警察先生突然站到犯人面前,用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把犯人的嘴给堵了,狠道:“你不招是吧,那你干脆别说话了。” 剧情实在是老套,但还好两个人都挺帅,宋拂之也算看得下去。 看得差不多,宋拂之就把开关按开了。 嗡嗡声埋进被子里,接着是宋拂之从鼻腔里闷出来的一小哼。 中规中矩地攀升,宋拂之知道自己差不多了,视频里俩人也很有频率。 就快到了的时候,手头突然一静,嗡嗡声停了。 草,没电了。 宋拂之就这个姿势躺着,愣了几秒,不爽地把东西抽出来扔一边。 高科技就这么点不好,得时时注意电量,说都不说一声就歇菜。 屏幕里俩演员没什么感情,叫声很大,很多美式粗口,这会儿在安静的空间里显得很突兀。 宋拂之突然就觉得没什么意思,皱着眉把视频关了。 他轻叹了口气,还是回了微博。 宋拂之的微博号用了很久,关注了很多人,写手画手coser唱见胶佬,什么圈的都有。 他不管入了什么坑都这一个号,反正宋拂之自己不产出,就爱看别人,默默点赞的老透明一个,没人在乎。 宋拂之的号跟个活化石似的,在他的关注列表里能看到很多圈子的回忆,有些大神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了圈,再也没出现过,甚至有人销了号,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宋拂之不知不觉就往下刷了挺久,津津有味地看了一堆挺带劲儿的画。 其间把手机倒着拿了好几次,跳转别的网页好几次,实在是麻烦,但也无可奈何。 就这么翻翻转转好多次,再大的兴致都被磨没了。 这才发现章鱼老师在三天前发了新的作品,这次有图也有视频,他cos了拳皇里的好几个角色,做了个剪辑拼盘。 富有冲击力的画面配上节奏音乐,很酷很拽,每一个角色都很还原,各有特色。 宋拂之一下子就被主角打拳击的那一段吸引住了。视频里的棕发男人动作暴烈地出拳,刘海遮住侧脸,却盖不住一身的霸气。 宋复杂舒适地叹了一声。章鱼老师太合心意了,这才是他的舒适区。 不用玩具,只靠章鱼老师的视频和一些自食其力,宋拂之就结结实实地爽到了。 过了几天,时章跟宋拂之说他准备好了文件,问他想什么时候去办公证。 公证处只有工作日上班,宋拂之看了看他的课表,也就周四下午可以串串时间,出趟学校。 “周四下午可以吗?” 时章问:“宋老师那天没课?” “嗯,抱歉我只有那天下午没课,也没别的事。”宋拂之说,“如果时教授时间不行的话,我可以和别的老师换课。高中换课不麻烦。” 时章答:“我周四下午也没课,可以去。” 宋拂之很爽快地说:“好,那到时候见。” 结束通话之后,时章又打了另一通电话:“不好意思,下周四下午的录影,可以换一个时间吗?” “章鱼老师好呀,我们这边可以的,改到周六可以吗?” “可以。”时章顿了一下,垂着眼睛说,“添麻烦了。” 那边的小姑娘立刻笑着说:“不麻烦不麻烦,您有什么需求可以随时和我说。” 周四下午时章确实没有课,但他本来和漫展团队那边约了拍宣传片。 负责对接的团队自然知道时章是他们老板钟子颜的挚友,所以事事都很恭敬,改时间也就是时章一句话的事儿。 其实不论是做什么,时章都很少更改计划,只要是和合作方约定好的事,他都会按时去。但这次不太一样,如果不在周四去,宋拂之就得和别的老师换课请假,挺麻烦的。 在时章这儿,宋拂之拥有最高的优先级。 约好公证那天两人直接在公证处见的面。 两人都很准时,宋拂之提前了五分钟到,没过两分钟,时章也到了。 公证处人很少,不用排队,公证员是位和颜悦色的女士,让他们坐下,就直接开始了。 她问了他们的身份姓名,收了各种证件的复印本,问:“二位结婚了吗?” “还没有。”宋拂之说,“准备结婚。” 公证员把各种财产证件一字排开到他们面前,桌上铺满了冰冷的数字和红色公章,确认道:“这是二位现在各自名下的财产,均将被划分为你们的婚前财产,也就是说不会与对方共享,是吗?” 还是宋拂之点点头:“嗯。” “这是拟定的材料,两位确认无误之后,请在每页签字。” 公证员把白纸黑字推到他们面前。 宋拂之和时章从进屋到现在一直没什么交流,也没聊天,公事公办得跟同事似的,这会儿也都在认真地翻看材料,像在审阅合同。 一般来这儿公证的有两种情侣,一种是感情很好也很理智的,签协议不影响他们老公老婆的你侬我侬,那种亲密依恋的感情状态一看就能看出来。 还有一种是纯粹的协议婚姻,要么就是被父母催命催出来的,完全没感情,陌生人一样,结婚对他们来说宛如企业的兼并重组,所以他们需要清晰地划定财产界限。 后面这种夫妻一般不仅会签婚前财产,还会约定婚后财产归各自所有,泾渭分明地划开,自己赚的自己花。 而眼前这对同性情侣是两个很帅的成熟男人,各自气质都很独立,即使是阅人无数的公证员,也说不清他们是第一种还是第二种。 所以公证员就提了一句:“你们考虑一下要不要签婚后财产分配协议,可以规定婚后财产分别归各自所有,或者部分财产归各自所有。” 宋拂之停了一下笔。 他之前倒是没考虑过这件事,因为他很自然地觉得,结婚之后,两个人的财产就会放到一起了,一起赚一起花。 宋拂之看向时章,问:“时教授怎么想的?” 这事儿得要征求时章的意见,因为时章赚得比宋拂之多,如果收入都算共同财产,其实时章是“亏”的。 所以如果时章要求各自分开算钱,宋拂之也完全理解。 时章认真地注视了宋拂之一会儿,转头朝公证员礼貌地笑笑:“我们就不签这个了,谢谢。” 公证员点点头。 他们离开之前,公证员提醒他们说:“公证内容婚后才会生效。” 做完公证,两人并肩往外走,时章轻轻笑了一下,声音很柔地洒下来:“宋老师,结婚之后,谁管钱?” 宋拂之不假思索地说:“你管吧,你赚得多。” “我没这方面的天赋。”时章继而建议,“那我们一起管,一起赚一起花。” 宋拂之笑了笑:“行。” 成年人结婚挺无趣的,张口闭口钱钱钱,但宋拂之倒觉得挺踏实,过日子嘛,就得先把经济基础给整好了,什么虚头巴脑的浪漫都靠边站。 宋拂之想到刚才公证员的问题,有点想笑:“公证员姐姐好像觉得我们是形婚。” 时章突然放缓了脚步,侧过头看着宋拂之。 “我们是吗?”时章问。 他的语气很轻,里面似乎有些宋拂之听不出的情绪。 宋拂之怔了怔,他想说我们当然不是形婚,只是暂时还不太熟而已,但时章认真的神态让人觉得他似乎很需要一个确切的回答。 “时教授,想什么时候一起去看戒指?”宋拂之只问他。 时章没料到突然转变的话题,但还是答:“现在就可以。没想到公证这么快就办完了,我下午没别的安排。” “我也是,那我们现在去吧。”宋拂之说完便继续往前走,等时章跟上来,他轻轻说了句,“我不觉得形婚的两个人会一起去挑戒指,时教授觉得呢?” “嗯。”时章镜片后的眼神很柔和,“抱歉,我只是想确认我们想法一致。” 工作日的下午商场里人不多,两位气质不俗的大帅哥停在玻璃展柜前看珠宝,营业员立刻笑着迎上来,亲切地问二位需要什么,可以帮忙介绍。 “戒指。”时章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婚戒。” “哇,恭喜!”营业员看了看时章,又瞧了瞧宋拂之,由衷赞叹道:“二位很般配。” 这是第一次有人说自己和时章“般配”,宋拂之很轻地挑挑眉,听到身边的时章说:“谢谢。” “二位喜欢什么风格的婚戒呢?”营业员站在璀璨炫目的戒指展柜前介绍道,“这些是专为男性同性恋人设计的对戒,镶钻的更加精致,不镶钻的款则大方简约,这两款都人气很高,二位要不要试试?” 宋拂之说可以,柜员就帮忙从黑丝绒盒子里取出了两对戒指,请他们试戴。 两个人很自然地各拿了一只戒指,然后戴到了自己手指上。 营业员睁大了眼,好像想说什么,但是又吞回去了。 一般来试对戒的小情侣都会给对方戴戒指,有时候浓情蜜意得让店员都有点害羞,像这样直接给自己戴戒指的还真不多见。 他们现在试的是镶钻款,宋拂之把自己的左手放到时章的左手旁边,两只钻戒闪闪发光。 “有点太闪了。”宋拂之嘟哝了一句。 “嗯。”时章点点头,“试试素环?” 他们又换了干净简约的素环,银色的戒指掐在指根,很素净。 “挺正常的样式。”宋拂之左右转了转手腕。“时教授觉得?” 时章把手放过来了一点,让两人的手挨得更近。 都是修长有力的骨形,时章的皮肤颜色深一点,银戒指戴在他们俩手上都很配,很典雅。 “再多试几个?”时章问。 宋拂之说好。 时章点了点橱窗玻璃:“想不想试试金的?” 宋拂之其实有些惊讶,他以为时章会更喜欢低调雅致的银色,毕竟很多人会觉得金色俗气。 没想到这款金色素戒戴上手的效果挺好,是有些淡的金色,四点五毫米宽,不粗不细,压得住气场,也不张扬,适合成熟一点的人。 “你皮肤白,戴金色的好看。” 因为在看戒指,两人离得很近,时章低沉的嗓音正好扑在宋拂之耳边。 宋拂之没料到他们距离这么近,手指忽地一蜷,耳朵生理性地发麻。 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错了一步,笑笑:“金色确实不错,戴银色的人太多了。” “而且金子保值。”时章说。 宋拂之笑笑:“时教授真是实用主义。” 他俩意见一致,很快选定,请店员帮他们装起来。 两人很有效率,统共逛了四十五分钟,就订下了这对戒指。 “我们提供免费的镌刻服务,二位可以在戒指背面刻下名字缩写,或者任何你们想要的句子,工期两周左右,两位需要这个服务吗?”店员问。 时章下意识转头问宋拂之:“需要吗?” 宋拂之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只觉得今天能把戒指买了就是了却一桩事情,如果要在戒指背后刻字,他们过一段时间还要回来取,这事儿后面就还不能画上对勾。 “我都可以。”宋拂之说。 时章喉结滚了一下,目光在宋拂之身上很轻地落了几秒,然后转向店员,礼貌道:“谢谢,我们不用这个。” 两枚戒指分别装在两个丝绒盒子里,宋拂之和时章一人拎着一个小礼品袋走出了商场。 “现在是不是还不能戴?”宋拂之问。 时章说:“领证那天戴吧。” 宋拂之说行。 两人走到停车场了,宋拂之突然想到一个小问题:“要不我们还是给戒指刻个字吧,刻不一样的,不然好像容易弄混。因为我们俩的戒指是一模一样的,大小也没差。” “弄混就混了吧。”时章淡道,“婚后财产共享,我的就是你的,你想戴哪一个都可以。” 十三次元 说来也巧,刚买完戒指回到家,宋拂之就接到了他爸妈的电话。 自从上次宋拂之主动找王老师要时章的微信号,二老就很少查他们的进度,知道他们需要时间互相认识,宋拂之能主动要联系方式就说明他有兴趣,不必紧逼着问。 到现在过去了挺久,王老师觉得可以问问进展了。 打电话之前,王老师还跟宋大夫打了个赌来着,老宋是乐天派,他猜宋拂之和时章处得不错,估计快要确定恋爱关系了,王惠玲翻了白眼,说没准宋拂之又没看上人家,早就吹了。 宋拂之接通电话,听到王惠玲很直白地问:“最近还和时章有联系吗?” 宋拂之说:“有联系。” 耶,老宋小声地欢呼了一下,满脸笑纹里都带着得意。 “噢。”王老师短促地应了一声,眼里明显柔软了许多,接着问:“确定关系了?” 问完这句话,老俩口耳朵都快贴到一起去了,紧张地等待儿子的回答。 “算是确定了吧。”宋拂之说。 亲耳听到答案,老俩口一时被惊得说不出话。 他们儿子不恋则已,一恋惊人,中国速度啊。 还没等他们惊讶完,就听到宋拂之继续说:“我们打算结婚。这事儿定了,日子还没定。” 王老师瞪大了眼睛,老宋张着嘴半天没合拢下巴。 合着他们确定的不是恋人关系,而是婚姻关系。 “你们定了什么……怎么就定了这么快……” 老宋有点语无伦次。 “我们今天下午把戒指买了。”宋拂之说。 电话那端彻底没声儿了。 宋拂之补充了句:“金的。” 半晌,才听到王惠玲严肃的声音:“你们是认真的?” “认真的。”宋拂之说,轻轻笑了一下,“我说过的啊,遇到合适的人我会结婚。” “是,是。” 老宋也凑过来:“那你们什么时候一起回家吃个饭?这是大事啊。” 结婚确实得要爸妈过过目,宋拂之答应得很快:“好的,我问问他时间。” “我这周日要和姐妹出去赏花。”王惠玲已经冷静地开始说自己有空的时间,“所以这周六可以,之后的每个周末都可以,提前一天告诉我,我和你爸买点好菜。” “好。”宋拂之答应道。 挂了父母的电话,宋拂之转头就给时章发了条消息,问他周六空不空,想不想和他一起回父母家吃饭。 时章收到这消息的时候正在和童童讨论漫展宣传片的妆容,细节到眼影要打多重,口红要不要叠涂。 宋拂之的消息一来,看到“父母家”几个字,时章浑身的肌肉突然就绷起来了,要童童等一下。 周六正是他约好去拍宣传片的日子,这还是已经改过一次的时间。 时章斟酌了片刻,还是问了问负责的姑娘,问她方不方便把周六改成周日,不方便也没关系,实在是不好意思。 姑娘回得很快,说可以,本来周日的拍摄行程取消了,正好可以换成章鱼老师。 时章又说了好几个麻烦了,说这是最后一次改行程。姑娘反倒回了一大堆哈哈哈过来。 章鱼老师在圈里一直都是位挺好合作的大咖,虽然接的单子少,但只要他接,工作相处都会很愉快。 这人太有礼貌和风度了,也从不摆架子,让人如沐春风。 所以章鱼这次连改两次时间也还好,都提前了商量。姑娘还关心地问了句:“章鱼老师最近这么忙呀?注意休息。” 时章回了个笑脸表情。 跟漫展那边换完时间,时章又跟童童说要改时间。 这位可没那么好糊弄,童童眯着眼睛发了条语音过来:“稀奇了,什么事儿能比cosplay还重要啊。” 几秒后又是一条:“章鱼,你最近有问题,你绝对有问题。” 时章淡笑:“我能有什么问题,我一点问题没有。” 童童还在咋呼,时章先去回了宋拂之,跟他说周六可以。 宋拂之说好,又接着问:“我需要什么时候见见你的家长吗?” 这是必要的礼数,时章跟着自己见父母,宋拂之当然也要问问对方。 没想到时章回复说“不必”,接着就是一句:“他们很早就有各自的家庭了,在我高中的时候。” 宋拂之愣了一会,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倒是时章坦荡地说:“二十年前的事儿,我也已经挺久没和他们联系了。我们三个人各过各的,我也不需要给他们打钱,所以没有额外的经济开支。”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最后落脚点还是“不会造成经济负担”,可见时章和父母的感情真的很淡了。 宋拂之想说些话,但手指在屏幕上悬了悬,还是没打字。 三十多岁的成年人,该看开的早就看开了,过去的也都过去很久了,现在再说什么似乎都是没有意义的,有点矫情。 时章:“电话聊聊?” 宋拂之说可以。 接起电话就听到时章沉静的声线:“抱歉,之前没告诉你我的家庭情况。这个会影响你的想法吗?” “什么想法?”宋拂之问。 时章说:“和我结婚的想法。” “没变。”宋拂之答,“我又不是和他们结婚。” 他是真的不在意这些。 说得难听点,没有父母需要交际,还给宋拂之省了不少麻烦。 耳边传来一声低低的轻笑。 宋拂之默默地把手机换了一边,然后揉了揉之前那只耳朵。 时章这样笑,让他耳朵有点麻。 “那周末见吧,时先生。”宋拂之说。 时章嗯了一声,在挂断前说了句:“谢谢宋老师”。 虽然宋拂之跟时章说了,要他别买什么东西,但是时章还是带了一块上好的茶砖,空手上门不像样。 宋拂之带着时章上楼,问他:“我爸妈你都见过了,不紧张吧?” “有点。”时章诚恳道,“不管多大年纪,在班主任面前都挺紧张的。” 宋拂之扬了扬嘴角,转头敲门:“爸,妈。” 下一秒门就开了,老宋笑眯眯地站在门口:“哎,来啦,快进来。小时,穿这双拖鞋。” 时章得体地喊了声叔叔,看到从厨房里出来的王惠玲,又微微弯了弯腰,说:“王老师好”。 “跟宋拂之说了不要你带东西,就知道你还是带了。”王惠玲语气平平,但目光分明是温和的,说完这话又回到了厨房,遥遥地说,“菜马上好了啊。” 宋大夫还在旁边和声:“诶,快好咯。” 时章弯腰把换下来的皮鞋摆好,站起来后还是感觉有点局促,身子僵硬地在门口杵着。 一只手轻轻揽了一下时章的肩膀,体温和触感隔着衣服一瞬即逝。 “先去客厅坐坐吧。”宋拂之松开手,“这边。” 老俩口做了一大桌子菜,都是家常菜,但是味道很好。 饭桌上,王惠玲给俩孩子夹了鱼,直接开问:“所以你们是,想好了?” 宋拂之先说的:“我想好了。” 时章点点头:“我也是。” 老宋笑了:“答得真干脆。” “我和老宋本来觉得你们进展挺快的,觉得你们可以互相再了解一下。”王惠玲顿了顿,“但结婚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既然你们做出了这个决定,那就说明已经想好了,我们也觉得好。” 老宋看上去还是有点担忧,往时章那边倾了倾身子:“小时,你不是迫于以前班主任的威压,才做出这个决定的吧?” “不是,您放心。”时章觉得宋爸爸太可爱了,“我自愿的——” “我觉得拂之很好。” 说这话时,时章正垂着眼夹菜,语气淡淡的,但是郑重。 宋拂之筷子一顿,看了时章一眼,过了两秒才继续开始咀嚼。 这男人第一次用名字的后两个字叫他,“拂之”,明明是很平的语气,听起来却有种温柔的感觉,让人心里微微发麻。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领证?”王惠玲问。 时章下意识看向宋拂之,宋拂之接收到他的眼神,说:“找个我们都没课的下午吧。” “哎对,时教授平时在大学忙不忙?”老宋思维比较跳脱,想到啥就问了。 时章忙不迭道:“您还是就叫我小时吧。” 宋医生引入了学校这个话题,一桌子三个老师顺势聊了很久,说高中和大学的区别,说忙碌的工作,感慨时代变了,孩子们也和以前不一样了。 时章在这一块儿很有话说,融入得很好,反倒是老宋插不进去嘴,郁闷地在一旁扒虾。 聊了会儿祖国园丁的工作,话题终于被王惠玲拉了回来。 “那婚后你们准备住哪儿?” 时章和宋拂之对视着,慢慢说:“这个我们还没聊过。” “在大学和附中之间找个房子吧。”老宋建议道,“这样上班都方便。” “一起买个房?”时章问,“我们现在的房子可以租出去。” “可以考虑。”宋拂之点点头,“我们回去看看。” 吃完饭之后时章和宋拂之去洗碗,老俩口也没拦着。两人做饭两人洗碗,很公平。 吃饱喝足,时章被老宋拉着在阳台下象棋,一老一少谈笑风生,画面还挺和谐。 宋拂之看得有点出神,直到王惠玲站到他面前,做了一个往里的手势。 王惠玲带宋拂之到了屋里的房间,开口就是一句:“你和时章还不太熟吧。” “……” “之后会熟的。”宋拂之没否认。 宋拂之知道他们之间的状态逃不开妈妈的眼睛,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演。 王惠玲沉默了一会儿,很轻地叹了口气:“你……准备和他熟到什么地步?” 宋拂之张了张嘴,没讲话。 宋拂之从小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小孩”,成绩好,长得帅,而且听话,乖。每个人见着都要夸他“懂事”。 当父母的最开始也是高兴,觉得省心,后来渐渐发现宋拂之只是看起来乖,其实心里很有自己的标准,在他拿定主意的事上,别人是劝不动的。 他听话,懂事,但不透明,极少和人分享内心深处的想法。 小时候父母都忙,没时间和他交流,所以等父母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他们好像从未了解过儿子最真实的那一面,也错过了所有走近他的机会,他已经太成熟了。 “我想要有人陪着你,就是希望你能轻轻松松地和他交流,能敞开自己,不用装也不用端着。”王惠玲说。 “这个不是你希望就能实现的啊,妈。”宋拂之安静笑笑,“而且我平时也没端着。” 王惠玲知道再多说也没用,最后说了一句:“你要对人家好点。” 宋拂之失笑:“我会的。” 王女士这语气,好像担心他会辜负人家似的。 在王老师家的下午很悠闲,春天深了,窗外嫩芽新发,鸟雀啾啾,时章和老宋切磋棋艺磋上了瘾,两人在明媚春光下凝眉深思。 “大好的天儿,搁这坐着屁股都要捂出痱子来了。”王惠玲嗔了句,挥手赶人,“去去,小宋领时同学出去转悠转悠,顺路帮我带把青菜回来,晚上吃。” 这是怕时章一直呆在他们家里不自在,叫宋拂之带他出去透透气儿,整天跟一老头坐着下象棋像什么话。 宋拂之领命带时章下楼闲逛,两个人在电梯里并肩而立,时章站很放松,在电梯镜子的反射里注视着宋拂之,说:“叔叔人很好。” 宋拂之故意问:“那班主任呢?” “王老师和以前一样好。”时章答。 “时教授,我觉得我爸妈对你挺满意的。” 电梯门打开,宋拂之领着时章往阳光处走去。 这句话其实没什么说的必要,时教授举止温文得体,几乎没有家长会不喜欢这样子的晚辈,不满意才怪。 时章看着宋拂之,问:“那你呢?宋老师对我满意吗。” 宋拂之立刻想起时章在餐桌上说的话,他用那样自然的语气喊他“拂之”,还说“我觉得拂之很好”。 那语气,好像他们有多熟似的。 宋拂之没回答他,反问道:“你还不了解我,为什么就说我很好?” 时章直接回问:“那我能多了解了解你吗?” “……你想了解什么方面?” 时教授的话术如此高超,不着痕迹地带偏了话题,宋拂之竟然不自觉就被牵着鼻子走了。 时章似乎认真地思索了几秒,才正色道:“比如,宋老师习不习惯在街上牵手?” 还没等宋拂之回答,时章就微微靠了过来,手背轻轻地碰了一下宋拂之的指尖。 呼吸像是一下子被收紧了,宋拂之没躲,也没迎合,就僵在那儿。 时教授真坏,要牵就直接牵吧,偏偏还要认真问他,偏偏还要等他回答。 时章看着他,突然轻轻笑了一声,眼尾微弯。 “看来宋老师不太习惯。” 宋拂之觉得自己被瞧不起了,年过三旬的老大叔不敢牵手,说出去都要让班上早恋的小情侣笑掉大牙。 牵就牵呗! 宋拂之沉着脸想去抓时章的手,却抓了个空,时章恰好无意间把手收回去了。 …气得宋拂之血液上涌。 然而下一秒,手心猛地被裹进另一只干燥温暖的手,时章轻而稳地牵住了他。 掌心相扣。 “不习惯也没关系。”时章说,“那我们就牵一小会儿,走到小区门口就松手。” 十四次元 手被时教授牵住了。 本来被气得上涌的血液蓦地一翻,直接让宋拂之红了耳根。 脸红,但表情绷着,很严肃。 天呢,多少岁的人了牵个手还脸红,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宋拂之默默给自己开脱,毕竟这辈子没正儿八经地牵过谁的手,头一回,有点生理反应是正常的。 两人就这么牵着走到了小区门口,然后时章如约松开了手。 宋拂之第一次觉得,小区里的路好短。 “还好?”时章认真地问。 宋拂之才褪下去的红差点又翻上来,他目不斜视:“好。” “时教授想去哪转转?”宋拂之定了定神,问。 时章不挑:“随便哪里都可以,逛完要帮王老师买菜。” 于是宋拂之真就漫无目的地走起来,走着才发现,他很久没有好好逛过父母家周边了,街景都变得有些陌生。 老居民区的街边经常有一些搭帐篷的小摊点,现在路边就有一个,几位工作人员在发传单,旁边零散围了几个年轻人。 宋拂之侧着身子打算路过,面前却突然被递了一张传单。 “本月是卫生宣传月,居民保健部会为目标群体提供免费的身体检查,有没有时间了解一下?” 时章伸手,接了传单,于是宋拂之也停了下来。 传单上的标题很醒目:“预防「性传染病」,保障家庭幸福。” 原来是性病防治宣传月。 搞宣传的大娘看了看时章,又看看他身边的宋拂之,问道:“你们是一起的厚?” 宋拂之点了点头。 大娘有点方言口音,和颜悦色地问他们:“你们有做过性病检查吗?” 宋拂之愣了愣,紧接着觉得这也没什么可羞耻的,于是坦然地摇了摇头。 身边的时章说:“没做过系统的检查”。 “哎,那你们得了解了解啦。” 大娘展开一本宣传册,给他们讲了STD的疾病分类,病因,症状,还有传染途径。 她的语气一直很坦然,充满科学态度,她说即使真的患上了性病也不要觉得羞耻,这就和吃坏了肚子一样,需要及时求医,也要定时筛查。 “尤其是同性恋人,要更注意一点的呀。” 刚刚大娘详细地科普了很多传染途径,涉及到各种人体器官和性行为方式。 宋拂之知道这是科学的知识,如果是他一个人听,他一定大方坦然地听,但现在身边还站着个时章,宋拂之莫名感到一丝别扭,有种难以言喻的羞耻。 可能是因为时教授气质太正经了,清淡如水的一个人,欲望压根沾不上他的身,说这些像是在冒犯他。 更何况他们俩还没很熟,站在一起听这些,让宋拂之耳朵有点发热。 没想到时教授认真地点点头:“嗯,会注意的。” 宋拂之在心里缓缓打一个问号,你注意,和谁注意?说得跟真的似的。 大娘探身去储物箱里拿东西,顺便跟他们聊天:“你们谈多久恋爱啦?” 两人一起静了下来。 那种局促感又翻了上来,宋拂之感到如芒在背。 这问题根本没法儿答,因为他们不仅没谈,连认识都没多久。 虽然快要结婚了,但他们也确实没在谈恋爱。 空气有些凝滞,大娘感到有些奇怪,顺嘴问了句:“你们不是男朋友吗?” 宋拂之没开口,时章先看了宋拂之一眼,回答得有些迟疑:“嗯…不太算。” 大娘眉头一蹙,很快问:“炮友?” “不是。” 宋拂之这次否认得很快。 “找不同的性伴侣不犯法,也不必遮遮掩掩,但从健康角度来说确实不提倡。如果同时拥有多个伴侣的话,要加倍地注意安全。”大娘正色道。 大娘显然觉得宋拂之的否认是羞于承认事实,类似的患者她见过很多,约炮后染病找她咨询,却对炮友的关系吞吞吐吐。 毕竟这俩成熟型男虽然一起散步,但神态动作并不像恋人一样亲密。 大娘从储物箱里摸出来一盒东西,三支装的安全套,递给他们:“这是宣传赠品,保险套可以减少感染危害,春宵一度更要注意安全哩,否则害人害己。” 靠。 宋拂之看着这盒东西,血液全往头顶冲。 真得澄清了,再不说就洗不清了。 “阿姨,您误会了。” 时章温和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他道:“我们不是短期性伴侣关系,我们快要结婚了。” 大娘一愣,几秒后,脸上的严肃被笑容取代。 “嗨,你们早说呀!害我扯了那么多不相关的东西。”大娘笑逐言开,嗔怪道,“我刚刚说的什么炮友男朋友……你们别介意哈。” 时章微笑摇摇头:“没事的。” 大娘啧了一声:“快结婚了,那就是未婚夫呀!” “未婚夫”三个字让宋拂之心头一热,一个正经又浪漫的词。 他自己甚至都没意识到,他是时章的未婚夫,时章也是他的未婚夫。 因为他们没有求婚,没有订婚,没有任何仪式,只是一起买了戒指,买完之后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宋拂之完全没有什么他们即将结婚的实感。 这位刚认识一个多月的教授是他的未婚夫,宋拂之默默加强了一下这个认知。 宋拂之下意识看了时章一眼,发现他也在看自己。 对视了两秒钟,他们一起把目光移开了。 “你们要结婚了,那做了婚检没有?”大娘问。 婚检就是婚前身体检查,从重大疾病、遗传病到性传染病都会筛查一遍,目的是为两人婚后的身体健康做保障。 这个宋拂之还真没想到,他摇摇头:“还没做过。” 大娘的操心劲儿又上来了:“哎哟那可得做一个啊!为了双方的健康着想,是吧。” “一般大医院都可以做的。”大娘拿出一册宣传页给他们,“这是婚检指南,各大医院的地址和注意事项上面都有,你们拿去看。” 时章伸手接了,封面上画着两个人,中间一颗粉色的大爱心。 两人道了谢准备离开,大娘喊了声“等下”,把保险套往前一推,麻溜道:“这盒你们也拿着,早晚用得上。” 大娘太实诚了,宋拂之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什么时候用?什么地点用?谁用? 这个产品对于他和时章现在的关系来说还是为时尚早了。 虽说心中莫名羞耻,但宋拂之都三十多了,不至于看到盒套子就要尴尬脸红。 于是他面不改色地拿起盒子,从容地笑笑:“阿姨太周到了。” 宋拂之动作自然地把小方盒子塞进了衣兜,时章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表情也没什么特别的变化,只是礼貌地和大娘道谢,道别。 两人一路无话地走了一会儿,在红灯前停下,时章摇了摇手里的宣传册,问:“宋老师,准备做吗?” 宋拂之挑挑眉,觉得时教授这话说得有点歧义。 反正都老大不小了,宋拂之实事求是道:“这要看以后……” ——这要看以后我们做不做,以后做,现在才比较有做婚检的必要。 此做当然非彼做,现在的做是做婚检,未来那个做字的后面,要加一个“爱”。 然而看到时教授镜片后那温和又正直的目光,宋拂之突然就说不出口了,话卡了一半。 ……总感觉是在冒犯名校教授。 “以后什么?”时章追问。 “没什么。”宋拂之随口掩过去,反问他,“时教授觉得要不要做婚检?” 他们之间好像几次都是这样,互相问对方意见,谁都不会独自做决定,可谦让,可礼貌了。 “我觉得可以。”时章道,“系统地做个体检总没有坏处的。” “嗯。”宋拂之点点头,“同意。” 两人在周边逛了逛,去菜市场帮王老师采购了一些蔬果,往回走的时候宋拂之突然“噢”了一声。 “我记得这旁边新建了一个大型公园,我自己也还没看过,要不要顺路去看看?”宋拂之问。 时章答:“当然可以。” 宋拂之现在还不知道,他在不久后就会后悔他的这个提议。 新建的公园很漂亮,面积很大,靠着湖边,杨柳依依。 两人沿着林荫小道往前走,没牵手也不讲话,但氛围挺惬意。 前面远处有一大块空地,很多人围了一大圈,时不时还发出喔的惊叹声,好像在看表演还是啥的。 再走近点,时章说:“那边有人在玩滑板。” 宋拂之想都没想就接了个:“酷。” “你喜欢玩滑板?”时章问。 “那倒不是。”宋拂之笑笑,“只是觉得会滑板的人挺酷的,想玩得好很难,要技术也要勇气。” 时章轻松道:“那去看看。” 围观群众们正好爆发出一阵欢呼,滑板青年从坡上风驰电掣地冲下来,中途腾空跳起,滑板在空中进行了360度旋转,然后人稳稳地落回板上。 年轻人笑容很张扬,滑行动作舒展,脖子上的金属项链反射出耀眼的光。 但是,他妈的,这人是谁不好,偏偏是那个乔煦阳。 宋拂之站住,冷静地说:“不想看了,我们走吧。” 但话音刚落,乔煦阳就看了过来,看到宋拂之,眼睛直接亮了一个度。 接着他看到站在宋拂之身边的时章,眼里又添上几分锐利,然后紧接着一个扭身,他踩着滑板一路炫技地冲了过来。 咵嚓一下,正好稳稳停在宋拂之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不得不说乔煦阳的笑容是真的很帅,不掺一点杂质的那种耀眼。 他就这样大方地笑着,看着宋拂之说:“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练滑板啊?我准备练好了再秀给你看的。” 宋拂之想走,但旁边还有时教授,他就这么一句话不说就走实在不太对,像是在躲,不坦荡。 乔煦阳又开玩笑似的追了一句:“哥我最近都没找你,你是不是还怪惦记我的?” 宋拂之当场就想骂一句狗屁,但又忍住了,冷着嗓音喊了句:“乔煦阳。” 乔煦阳乖了,眼神却往时章那边飘,一股子挑衅。 大哥,你看看,拂之哥叫我名字了,他还来看我滑滑板。 时章一直没什么表情,只是不动声色地往宋拂之身边靠近了一步。 其实宋拂之想要解决这事儿很简单,他可以直接握紧时章的手,把戒指怼到乔煦阳面前,跟他说,你看清楚,我和他要结婚了,你真的死心吧。 但问题是,戒指,他们都没戴,手,他们只牵过几秒钟。 宋拂之没法利用时章来处理热切的追求者,他不是他的挡箭牌。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你别再烦我”这话宋拂之也说不出来,因为他和时章都清楚,他们之间谈不上喜欢。 如果扯这理由,自己都心虚。 不能牵手秀戒指那就说实话吧,宋拂之打算直接介绍,这是我上一个相亲对象,这是我现在的未婚夫。 该走的人真得走了,别再盯着不放了。 乔煦阳看着眼前这俩人的状态,有点意识到什么。 这俩人压根没那么熟。 他笑容扩大,声音也更有底气了:“拂之哥,今天这么巧,晚上老地方见吧?” 压根没什么所谓的“老地方”,宋拂之拧起眉,颈边的青筋都突起来了。 脖子后面突然轻轻搭上了一只手,温温热热的。 “你是不是要和朋友单独聊两句?” 时章微微低头,声音和温度扑在宋拂之耳边。 宋拂之转头看他,脸上的冷意还没褪,表情带着点纠结,解释道:“他是……” “我先去旁边逛逛。”时章轻柔地打断他,“等会儿过来找你。” “时教授。”宋拂之轻声叫住他,“我回去跟你说。” 时章轻轻捏了捏宋拂之的颈侧,又稍微加重力道按了一下,才松开手,转身走了。 十五次元 乔煦阳眯着眼看时章离开,冲宋拂之笑起来:“宋老师,什么意思啊,他不要你啦?” 宋拂之仿佛没听见,尽量心平气和地说:“我实在是跟你说过太多次,这次是最后一次。” 乔煦阳一脚把滑板踩起来抄手接住,身子一歪靠到栏杆上,笑得有点痞,语气倒乖:“哥你说,我听着。” “我要结婚了。”宋拂之说,“别再往我这儿来。” 乔煦阳愣了愣:“……结婚?” 宋拂之目光淡然,没应。 乔煦阳看着他,眼神也渐渐地变了,他意识到宋拂之不是在开玩笑。 “和谁啊?”乔煦阳声音都变轻了,带着股不可置信,“和他啊?” 宋拂之说:“是。” 半晌,乔煦阳笑出了声,隔了一会儿又笑了一声。 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有点哑:“你是因为躲我,所以才和他结婚?” 宋拂之淡道:“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乔煦阳一瞬不瞬地盯着宋拂之,阳光映着他眼眶都是红的。 “拂之哥,我真的蛮喜欢你的。你这人冷,连个正眼都不给我,但我还是喜欢。” 能听出这两句话是出自真心,宋拂之不明显地叹了口气,眉宇间却还是很冷漠。 “喜欢很珍贵,要用正确的方式,要给对的人。”宋拂之说。 “哦,所以那个教授是你对的人?你有多喜欢他啊,喜欢到一见钟情迅速闪婚?” 这话没有回答的必要,乔煦阳没立场用这种语气质问他。 过了一会儿,乔煦阳突然哧地一声笑了,肩膀都在抖。 “要我说,你们俩压根没什么感情吧,他说走就走了。眼睁睁看我撩你,他也一点儿反应没有。” 宋拂之不答。 “哥,这样有意思吗?”乔煦阳眯起眼睛,目光和语气都很锐利,亮晶晶的。 “跟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结婚,那个人也不喜欢你。” 宋拂之闭了闭眼,他是真的觉得累,观念不同的两个人没法谈。 乔煦阳还充满少年的理想主义浪漫情怀,觉得喜欢谁就要去追,去追就一定追得上。 太天真了,太自我了。 虽然很难听,但这个世界上,跟自己不喜欢的人结婚的例子,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能找到“合适”的人,已经很难。 “你只用知道,我无论和谁结婚,都不会是和你。”宋拂之这话说得很绝情,但也很诚实。 这次乔煦阳很久没讲话,就站在那儿,一遍遍地看宋拂之,好像再也看不到了似的。 乔煦阳终于深深吐出一口气,眯眼笑着看向宋拂之:“行啊,宋老师,那我祝你们新婚快乐。” “嗯,谢谢。”宋拂之大方地收下。 “那就这样吧。”乔煦阳仰着脸,好像在自言自语,“结了婚我就没胜算了。” “我知道我有时候让你挺烦的。”乔煦阳偏过头去没看宋拂之,鼻音有点重,“不好意思啊。” 宋拂之没那么大度,说不出“没关系”,索性什么也不说。 话说到这儿差不多就结了,乔煦阳既然自己说了要放弃,那他就不会再坚持。 两人话谈完了,乔煦阳左右看了看,又笑了:“教授先生还没回呢?他倒是心大,把你搁我这儿不要了。” 乔煦阳哈哈两声:“正好,他不要了的话我就捡走咯。” 刚刚宋拂之看了一圈,也没瞧见时章。 心里还有点想笑,觉得时教授太实诚,说出去逛就真出去逛,把私人空间给宋拂之留得足足的,让他解决之前的事情,一点儿不掺合。 宋拂之听着乔煦阳在那胡说,转头就看见时章从不远处过来了,手里还提着两个咖啡店的纸袋。 “哟,他还知道回来呢。” 乔煦阳还在那儿嘚啵嘚,这孩子是真嘴碎。 时章在不远处突然停下脚步,确认般地看着宋拂之。 宋拂之朝他小幅度地扬扬下巴,意思是过来吧,我们讲完了。 看见宋拂之指示之后,时章才走了过来。 两人就这么看着他走近,不得不说教授身上气质真的好,一步一履都是充满风度的,和乔煦阳那种滑板小伙子很不一样。 时章停到宋拂之身边,从一个纸袋里拿出两杯咖啡,递了一杯给宋拂之。 “燕麦拿铁。”他低声说了句。 宋拂之细微地挑了一下眉。 这是宋拂之和时章在咖啡店正式见面时,宋拂之点的那一杯,没想到时教授心这么细。 “怕你们聊太久聊渴了。”时章说。 乔煦阳看着时章手里拿的另一杯,双手抱胸,“唷”了一声:“教授这么客气,还有情敌的份儿呢。” 时章淡淡地看他一眼,直接把另一个单独包装的纸袋递给他:“这是你的。” “靠,还真有啊。” 乔煦阳没什么犹豫就接了,诚恳地望着时章:“大哥,你心真大。换成是我,早跟情敌揍起来了。” 时章摇摇头,像是在跟学生讲道理:“打架不对。” 乔煦阳扑哧笑出声,偏过头皱了皱鼻子,小声咧咧:“我真他妈服了,原来拂之哥喜欢这种老学究……” “走吧。”宋拂之对着时章说。 时章:“嗯。” 乔煦阳哐当一下把滑板踩到脚底下,三两下把纸袋里的杯子拿了出来,盯了一秒,笑了,对着已经走远的二人扬声道:“凭什么你们喝咖啡,我喝奶昔啊?当我小屁孩儿?” 时章突然脚步一顿,提着袋子说:“我忘记把吸管给他了,宋老师在这儿等我一下。” 宋拂之正在吸溜咖啡:“哦。” 时章走回乔煦阳面前,略微俯视的角度,表情还是很温和。 “大教授回来干嘛啊,想跟我学滑板?”乔煦阳单手抱着滑板,笑着问他。 时章随口说“行”,双手轻轻搭上滑板。 乔煦阳以为时章是要拿滑板,手没松劲儿,却没想到下一秒,时章手背青筋突显,随着一声短促的脆响,结实崭新的滑板就这么被他徒手掰断了。 这人。 徒手。 掰断了。 滑板。 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他的动作。 乔煦阳瞳孔地震,站在原地,懵逼了。 “拿好。” 时章轻柔地出声,表情温和如常,把断掉的下半截儿礼貌地放回了乔煦阳怀里。 “……” 乔煦阳往后退了半步,眼中情绪混乱,三分宕机,七分惊恐。 “以后别再找宋老师了。”时章从侧边推了一下眼镜,整理好袖口,还是那副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 “我很难控制自己。”教授平静而真诚地陈述。 “我真的忍了很久,才没有废了你的手。” “……” 乔煦阳仍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怎么都想不通,他踩都踩不断的滑板,为什么在这人手里脆得跟纸片一样。 时章打发道:“你的奶昔袋子里有些钱,自己再去买个新的。” 两分钟后,时章回到宋拂之身边,宋拂之站在原地喝完了半杯咖啡。 “这么久,你迷路啦?”宋拂之笑着问,又有点担忧,“乔煦阳没招惹你吧?他很自我,不管说什么你别在意就行。” 时章动作斯文地推了推眼镜,轻轻摇头:“我们交流了一下滑板的玩法。” 十六次元 回去的路上,宋拂之跟时章讲了乔煦阳的事。 其实三两句就能讲完,他们是之前相亲认识的,乔煦阳一直在单方面追宋拂之,但他没接受过。 “时教授别介意,我跟他说了我们要结婚,他应该不会再找我了。”宋拂之顿了顿,又说,“我也没有脚踏两条船。” “我知道。”时章很快答道,“最开始在咖啡馆那次就能看出来,他追你追得太紧了。” 宋拂之想了会儿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哪次。 早在相亲之前,咖啡馆店员喊了他们“S先生”,他和时章凑巧在咖啡馆坐了同一张桌子。 那时乔煦阳给他送玫瑰,时章就坐在他对面。 “你还记得呢。”宋拂之轻松地笑了下,“我差点没想起来。” 时章很快看向别处,过了会儿说:“公众场合突然看到有人拿着玫瑰求爱嘛,印象挺深的。” 这个小插曲轻描淡写地就过去了,时章没再问别的,也没顺着问问宋拂之更以前的相亲对象,两人就这样相安无事地回到王老师家,吃了个其乐融融的晚餐。 宋拂之低头喝汤的时候,思绪有点放空。 乔煦阳说的那些话也没错,时章表现得太有教养,未来的伴侣被别人表达好感,他一点情绪都没有,事后也不深究,还能和对方聊滑板。 甚至连今天下午,做健康宣传的大娘给他们塞保险套的时候,时章脸上也没什么变化。 他这么不在乎,应该也只能是因为不爱。 宋拂之觉得这很好理解,他也很能理解。 因为他也是。 反正一家人吃饭吃得宾主尽欢,宋拂之能看出他爸妈有多高兴,这也就够了。 吃完饭收拾好,四个人又坐一块儿聊了会天,王老师就开始赶人,要他们早点回去休息,本来周末就很短。 宋拂之也不跟他们客气,简单跟爸妈说了两句,就带着时章告辞了。 “辛苦时教授了。”这是出了家门之后宋拂之跟时章说的第一句话。 时章笑了:“这算什么话,不辛苦。” 早上来的时候,本来宋拂之要开车去接时章,但时章说他家远,不顺路,所以没让宋拂之去接,他们就开了两辆车过来。 两辆车停在楼下,他们没着急分开,站在一块儿商量后面的安排。 什么时候领证,要不要去看房,两人直接拿出课表和日历对着讨论。 “去我车上坐着说吧。”时章突然提议道,“晚上外头有点冷。” 宋拂之说行,跟着时章上了他的车。 时章坐驾驶座,宋拂之坐了副驾驶。 整理衣服的时候,宋拂之摸到衣兜那儿突出来了个小尖角,他伸手一触,很快想起这是什么。 那位大娘塞给他们的保险套。 宋拂之默默把手撤了回来,问:“对了,领证之前,我们找个时间先去做婚检?” “好的。”时章应了,“我回去了解一下各个医院的检查项目有没有区别。” 时间都安排得差不多了,宋拂之看着日历上和课表排在一起的结婚日程,非常井井有条。 “那我们医院见。”宋拂之看着时章说,“教授早点休息。” 接着就打算下车。 “宋老师,等等。”时章轻声喊他。 “嗯?” 宋拂之又坐了回来。 他想问时章有什么别的事,但没问出口。 因为他看到时章伸手按开了车里的一个置物盒,从里面取出了一个丝绒的小盒子。 这是他们前不久,刚买的戒指。 宋拂之从看到盒子的那一刻起就沉默了,他沉默地看着时章修长的手指搭上盒子边缘,轻轻推开,现出一道淡金色的光芒,温润地在深色丝绒间流淌。 时章突然撩起眼皮,轻柔地摄住了宋拂之的视线,用那双深黑的眸子专注地注视他。 宋拂之突然嗓子很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想了想,还是做了个决定。” 时章声音很缓,眼睛又垂了下去,拇指触上金色的戒环。 他垂着眼睛的时候,眼皮只剩淡淡的一条褶,睫毛密密,镜片在眼窝下折出一弯月光似的浅弧,显得很有文气。 那弯月弧突然闪动起来,是时章抬起了脸。 “我想跟宋老师订个婚,不知道宋老师会不会觉得唐突。” 宋拂之尚且冷静地问:“我们不是早就定了吗?” “口头上说了。”时章小心地把那枚戒指拿起来,“但也只是口头上说了。” “但是我的那枚没带在身上。”宋拂之说,“这个是你的。” 时章一下子笑了,眼尾的弧度很柔和。 “之前说过了,我的戒指就是你的。” 宋拂之看着时章的手里的戒指,心脏快速跳动起来,在狭窄寂静的空间里,显得震耳欲聋。 时章看着宋拂之,微笑着说:“其实现在宋老师还可以改变主意,外面有很多才貌出众的年轻人,宋老师也有很多选择。” “但如果戴上戒指,不管是滑滑板的还是送玫瑰的,宋老师就都要错过了。” 宋拂之沉默了一会儿,问:“时教授……还是有点在意下午的事?” 时章犹豫了一下,还是坦诚地点点头,很直接地说:“看到别人追求你,我不太舒服。” 他向宋拂之伸出左手,掌心向上。 “可以吗?” 宋拂之垂眼看着时章的手掌,修长有力,肤色匀称,这应该是一双常拿着试剂瓶和笔的手。 宋拂之在这一刻失去了呼吸的能力,他难以自控,慢慢把左手放到了时章的手心里。 看着这个男人向你摊开掌心,很难不接受他。 指尖碰到掌心,温热的触感,和下午搭在他后颈上的温度一样。 “宋老师同意了?”时章又确认一遍。 “啊。”宋拂之挑挑眉,“同意了。” 时章下一秒就扣住了宋拂之的左手,把金色的戒指从他的中指指尖开始,慢慢往上推,直到那环金色严丝合缝地掐在宋拂之指根。 宋拂之下意识蜷了蜷手指,戒指戴在手上的感觉很陌生,有种禁锢感。 宋拂之垂眸道:“只有一个人戴着,不像样。” “那下次见面,你给我戴,这样行吗?”时章问。 宋拂之:“当然。” “回去慢点开车。”时章道。 “噢。” 其实宋拂之还没完全缓过劲儿来,但时章已经打开了车门锁,轻轻喀地一声,提醒他该回家了。 宋拂之脑子还没回神,身体先做出了反应,他推开车门,迈了出去。 “宋老师。” 时章坐在车里,叫住了宋拂之。 宋拂之下意识停下脚步,看着教授坐在灯光柔和的驾驶座里,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气质。 他从鼻腔里发出一个疑问的“嗯?” 时章温和地看着宋拂之:“过来点。” 他的目光那么淡,却像一座不见底的深潭,让宋拂之忍不住听从。 宋拂之走近了一步,慢慢俯下了身。 时章伸出手,按住了宋拂之的衣领,轻微的触感隔着衣料,落在锁骨旁边的位置。 宋拂之微微睁大双眼,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触感却在下一秒消失了。 时章收回手,指尖多了一团白色的绒毛。 “杨絮。”时章说,“掉你身上了。” …… 宋拂之:“噢。” 还没等他直起身,时章再次伸出手,按在了同样的地方。 宋拂之身子一僵,只得维持着俯身的姿势。 时章微微朝车窗外倾身,让两人之间的距离又缩短了些。 他轻声道:“晚安,未婚夫。” 声音比杨絮还轻。 十七次元 宋拂之离开后,时章在车里安静地坐了会儿,嘴角一直是微微上扬的。 要启动车的时候,时章在副驾驶座位下发现了一个东西。 他捡起来一看,是白天大娘塞给他们的那盒保险套。 大概是从宋拂之兜里掉出来的。 时章微微挑眉,打开车载储物屉,把小盒子放了进去。 第二天,时章准时去了漫展宣传片拍摄地,他如果再改时间,钟子颜估计就要杀上门来了。 童童坐那儿给时章上底妆,“啧”了一声:“皮肤状态不错啊,最近吃人参果了?” “嗯,一天一个。”时章闭着眼笑。 “对了。”童童说,“昨天收到了直播平台的邀请,有个线上活动,曝光度挺高的,几个大coser都去,有没有兴趣?” 童童除了管章鱼老师的妆,也是半个助理,会帮忙筛一遍合作邀请,再让时章选。 时章问:“线上活动什么时候?” 童童:“下个周末。” 时章摇摇头:“不行。有事。” 他和宋拂之约了下周末去做婚检。 “还有个再下一个周末的漫展,规模不大,但氛围很好。”童童拿出眼线笔,扶了一下时章的脸,“往下看。” 时章照做,道:“下下周末也算了。” 按照计划,他那时应该刚和宋拂之领完证,两人会去看看房子。 “行。”童童答,“知道您老人家懒得跑小漫展。” “但最后这个有点意思,一个国外的cosplay大赛想请你去做评委。活动在秋天办,比赛三天,顺带旅游,一共一个星期。”童童眨眨眼,“怎么样,心动了没有?” 时章问:“要走一周多?” 童童挥舞着化妆刷:“是啊,所以值啊!全报销。” 时章闭了会儿眼,勾了勾唇角:“暂时拒了吧。” “拒?”童童慢慢停下化妆的动作,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不是,不对,有问题。” 童童坐直了,仔细地观察时章,“你是不是要全身心投入研究冲刺诺贝尔奖啊?” 时章笑了:“想啥呢。” 时章在cos圈虽然资历深,但其实不难请。他自己喜欢这个,参加活动对他来说是一种享受,所以只要是提前沟通,时章也有兴趣,他就会答应。 按照童童对他的了解,时章至少应该会想去国外这个大活动,没想到他就这么拒了。 “你最近有什么事儿吗?”童童认真发问。 时章笑了笑:“忙着呢。” “你曾经可是即使通宵搞论文都能挤出一个上午参加活动的人,你跟我说你忙?忙什么东西要忙几个月?”童童瞪着他。 “你就当我要角逐诺贝尔吧。” 时章云淡风轻地笑笑,指了指自己眼睛,“双眼皮贴没粘好。” 童童皱着眉瞧他,半晌叹了口气:“长大了,有心事了。” 不是时章不想答应,是他确实没法确定时间。 周末那两个活动直接和结婚的事情撞了,秋天又太远,不确定那时候他们会不会需要装修房子或者弄别的事情。 出国时间久,当评委肯定也不是随便玩玩就行,要花精力做功课,时章不知道他那时是否空得出时间。 这次拍摄花了很长时间化妆做造型,cos的角色是一部国漫里的古代将军,铠甲和妆容都花了很多功夫。 其实本来漫展团队给的方案很简单,甚至不需要章鱼老师cos任何角色,只用穿日常衣服露个脸,和粉丝们打个招呼就行了。 但时章一听就拒绝了。 他从来不在“章鱼”的号里展示素颜或者日常身份,原因挺简单的,他不想把二三次元的生活放到一起。粉丝看他的cos,学生听他上课,这就行了。 之前钟子颜还跟他说,要是让大家知道coser大神的本职工作是名校教授,那就太能引起话题了。 她很客观地说,这年头高级知识分子当网红的也不少啊,好几个教授啊老师啊都全网几百上千万粉丝,时教授你条件得天独厚,为什么不用? 有颜有身材又有学问,整点儿活,比如穿着cos服给大家鉴定下热门植物啥的,你没准能比现在火得多。到时候你随手一赚,可不得比你苦哈哈领的那几个工资和经费多多了。 时章当时笑着摇摇头,说我要那么火干什么呢?有那些喜欢cosplay的人们还愿意看他这个老东西瞎玩儿就很幸运了。 钟子颜了解他,夹着烟说当然,这是你的选择,我只是给你提供另一个思路。 只不过从商人的角度,钟子颜觉得时章属于是家有金矿却不采,舍珍馐而取窝窝头。 总之时章和漫展团队说了,他在镜头里永远都只是章鱼,所以对方很快换了一个拍摄方案,请章鱼老师cos英姿风发的大将军。 拍摄完,卸完妆之后时间都不早了,时章拍摄途中一直没空摸手机,现在一看才发现宋拂之给他发了消息。 -【转发】《婚检注意事项》 -这是医生发给我的,时教授可以看看。 婚检项目是两人一起选的,宋拂之负责预约,预约完了之后有位医生加了宋拂之微信,发了一篇注意事项。 时章点开看,无非就是一些常规的提醒,比如要空腹去检查,尽量饮食清淡之类的。 看到下面的时候,时章顿了顿。 婚检一定包含的项目是生殖.器常规检查,需要提供精.液样本,这个他们在选医院的时候就知道了。 这块儿的注意事项下面写着:检查前请禁欲至少五天。 下面写着原因:性生活会导致样本活性减小,从而影响检验效果。 时章挺认真地把这一段读了一遍。 婚检那天两人都到得很早,查完血之后才到外面去吃早饭。 医院外面有一条街的早点摊,宋拂之买了碗馄饨,坐在小店里慢慢吃,吹一下吃一个。 时章安静地坐在他对面,吃得很斯文。 两人吃完之后继续回去体检,医生笑眯眯地坐在桌子后面,问他们:“都吃饱了吧?” 时章还回他:“早餐店味道不错。” “那好,开始之前先确认一下情况啊。”医生摊开本子,拿了支笔在手上。 “两位即将结婚,由于是同性伴侣,所以没有生育的需求对吧?” 宋拂之:“没有。” “二位之前有过婚姻史、长期性伴侣或者不固定性关系吗?” 宋拂之答得很平静:“没有。” 时章也说:“没有过。” 宋拂之对此毫不意外,时教授一看就不是那种爱玩的人。 医生一边低头记录一边问:“最近五天有过性生活吗?与他人或者自己都算。” 宋拂之记得注意事项里面的这一条,他抿抿唇说:“没有。” 时章也摇了摇头。 虽说都是正常的医学范畴的问题,但问多了之后,宋拂之还是感到一丝细微的尴尬。 他觉得他和时章还没到需要互相了解这方面的地步,但他们要结婚,知道这些是必要的。 问完最后一个问题,医生取出了两个杯状容器,分别递给二人,站起身往外走:“走吧,跟我去取精室。” 医生边走边说:“检测需要至少1.5毫升样本,但你们不用在意,正常男性一次的量肯定超过这个数,尽量集到杯子里就行。” 宋拂之拿着杯子,面不改色地跟在医生身后,手指却有点发凉。 说实话,不紧张是假的。 一是因为他从没在医院弄过这个,二是因为现在时教授也要弄这个。 医生把他们带进了走廊最尽头,一共两个房间,房间门上什么牌子也没有,就标着数字的1和2。 标着2的那个房间门紧紧关着,医生压低声音说了句:“这里面有人在用。” 医生转而进了第一间房,打开灯,小房间里面摆着两把椅子,侧面还有一扇门。 “医院一共就两间取精室,隔壁那个还在用。这间大很多,很多同性情侣来检查都会选着这间。效率普遍比看影音资料的单身同志们高一些,哈哈。” 医生扶着门,微笑着看他们:“二位一起?” 二……位……一……起…… 宋拂之和时章一起定住了,谁也没回答。 宋拂之因为尚未完全理解“二位一起”的意思而犹豫,时章因为真的被“二位一起”的大好机会诱惑而迟疑—— 总之一时间,房子里很沉默。 医生显然觉得他们是默认了,豪放地拍了一下手,一锤定音:“好,那就这样!” 他贴心地替他们带上门,还不忘叮嘱道:“自己用自己的杯子,别弄错了,也别把液体混到一起去了。完事儿之后直接拿出来给我,别太起劲来了个全套啊,后面可能还有人要用房间……” “喀”地一下,门被医生关上了,他的絮叨也戛然而止。 宋拂之木然地抬头,发现时教授的目光也罕见的有些局促。 十八次元 医院取精室内,宋拂之木然地站在原地,心里有草泥马在跳舞。 他和时章对视一眼,发现时教授的目光也罕见地有些局促。 但很快宋拂之就冷静下来。 他们都三十多了,什么没见过啊,在这儿害什么臊呢,真不至于。 于是宋拂之面色从容地推开了房间里面的门,淡定地说:“看看里面。” 里面的房间就像一个紧凑的卧室。 屋里陈设很简单,一张床,床上铺着一次性的布。旁边是洗手池,垃圾桶,桌子,纸巾盒。 桌子上摆着一台熄屏的电脑和几排书籍,这就是全部设施。 书架分了两部分,一类是美女画册,另一类是帅哥画册,人物的裸露程度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们来到这里的目的。 “还挺考虑多样化性向的。”宋拂之沉稳地笑笑。 他动作随意地翻开了一本帅哥画册,金发碧眼的俊脸和壮阔的肌肉群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某些大方露出来的部位比肌肉群更加壮观。 宋拂之眼皮一跳,随便一翻就让他挑到了个这么猛的。 “嗯……”宋拂之很艰难地搜索着词汇,吝啬地评价了一句:“夸张。” 时章短促而模糊地“嗯”了一声,很快就撇开了目光。 宋拂之有些窘迫地把画报合拢,他觉得时教授应该是不爱看这么暴露的东西,太直白粗暴了。 时章从书架走到电脑边,手背碰到了鼠标,屏幕一下子亮起来。 只见桌面上排满了下载好的视频文件,从文件名一眼就能看出视频的国家、拍摄风格和场景。 两人一齐盯着电脑屏幕,房间里更沉默了。 宋拂之轻咳了一声:“医院还挺周到的。” 这话说完之后就没人再讲话了,房间在此刻似乎变得无比狭窄,空气僵硬着。 时章稍微往前走了一步,打破了沉默的氛围。 他垂着眼睛,食指搭上水龙头,轻轻往上一抬,水哗啦啦地流了出来。 清水流过修长的双手,时章取了些洗手液,十指交扣,很仔细地搓洗。 在水流声的掩盖中,时章很缓慢地思考。 从被医生推进房间开始,时章的脑子就丧失了一部分冷静思考的能力,身体的冲动在迅速地侵蚀理智。 事已至此,不管怎样他们俩都得想办法取到样本。 时章面无表情地在心里过了一遍所有可能的情形,不管是并排坐着还是互相帮忙…… 他一边觉得他们不可能在同一个房间完成这项任务,一边又觉得是肯定即将发生的。 毕竟是遵医嘱,他们又是合法未婚夫关系。 然而只是稍微想象一下那些场景和姿势,时章就觉得呼吸发紧。 他不得不低垂着眼,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涂抹着泡沫的双手上,才能让血液不全往下涌。 宋拂之安静地看着时章洗手,没问他为什么突然洗手,心脏却莫名地一点点提了起来。 他看着时章冲干净指间的泡沫,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干净双手。 教授动作缓慢,微妙地挑着宋拂之的神经。 宋拂之迟疑,他是不是也应该去洗个手。 但说实话,他压根还没做好现在就在时章面前弄这个的心理准备。 他们手都还没牵过几次,这就开始牵别的地方了? 他略有些局促把手伸进衣兜,摸到了一个小盒子。 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儿搭错了,也或许是下意识里想拖延一些时间,延迟很可能发生的事情的到来,宋拂之没怎么思考,就直接把兜里那只还没送出去的结婚戒指掏出来了。 黑色丝绒,典雅而熟悉。 时章看到了,也是一愣。 既然拿出来了那就不能再收回去,宋拂之窒息了一瞬,接着索性想开了。 他上次说了,等下次见面的时候也会为时章戴上订婚戒指,现在不就是下次见面吗? 开弓没有回头箭。 宋拂之清了清嗓子。 “今天见面之后一直没找到机会,医院里人挺多。” 宋拂之把丝绒盒盖翻开,露出里面淡金色的戒指,和他此刻左手上的那只一模一样。 “现在就我们两个人。”宋拂之微笑道。 “时教授,我给你戴上?” 时章看了看戒指,又看了看宋拂之的眼睛,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本来两人都是站着的,宋拂之为了方便,坐到了床沿。 他刚准备去牵时章的手,就见到时章已经把自己的手递了过来,手背朝上。 于是宋拂之顺势接了,轻轻托住他的掌心,把戒指戴上了时章的中指指根。 “那我们以后就一起走了,时教授。” 时章垂眸注视他,喉结很明显地上下滑动了一下,没说出话来。 两只成年男性的左手挨得很近,两人戴着一样的对戒,看起来很般配。 只是后面这个背景…映着取精室里充满医学消毒水味的蓝色床单。 宋拂之突然抿唇,有点懊恼地蹙了蹙眉心,在心里吐槽自己:在取精室订婚,这放在古往今来都是相当炸裂的…… 他大脑真是瓦特了才想出这么个炸裂的主意。 房间隔音好,但是门外还是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开门声,接着听到一个糙汉在大声喊:“医生!这么多应该够了吧!” 顿了几秒,宋拂之低头笑了一下:“看来隔壁那位大哥完事儿了。” 既然隔壁房间空出来了,那他们俩就没必要再挤在一起。 宋拂之想着要不他出去吧,请医生帮忙收拾一下隔壁,他去用那一间。 他还是没法做到现在就和时章坦诚相待。 然而还没等宋拂之起身,他就听到时章说:“我去那间。” 宋拂之想抬头看时章,后颈却突然一热,被温热的掌心扣住了。 时章没让他抬头,大手轻轻按住宋拂之的后脑勺,然后慢慢往上滑,又揉了一把他的发顶。 “等会儿外面见。” 不知怎么的,时章的声音听起来很哑。 说完这句话,时章就转身走了,宋拂之只看到他关门离开的背影,一直没机会看他的表情。 宋拂之想了很久,只能认为是时教授同样拉不下脸来和他干这档子事,没准比自己更排斥。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时章在被他戴上戒指的那一刻就起了反应。 很强烈,在宽松的深色长裤里紧绷发烫。 时章后来一直扣着他的后颈没让他抬头,所以宋拂之没看见这些,也没看见时章在那一霎那烧红的眼。 十九次元 看时章一个人拿着空杯子出来了,医生有点惊讶地挑了挑眉:“怎么?” “我们还是想分开采样。”时章说,“麻烦医生了。” 医生说“不麻烦”,笑着说:“抱歉啊,一般小年轻比较害羞。我看你们年龄摆在那儿,就直接给安排一起了。” “没事。”时章摇摇头,手指一直轻轻搭在戒指上。 时章等医生收拾干净隔壁那间房,通风排气,直接进去关上了门。 其实时章欲望很重,但大多都通过别的途径满足了。比如学术研究,比如cosplay。 他尽量让自己远离原始的冲动,因为他知道那是自己最难控制的部分。 但自己一个人满足身体让时章觉得很没意思,单纯的感官刺激让他兴致索然,他每次都需要很久,像是在冷淡地完成任务。 在同样冷淡的医院房间里,时章敞开腿坐着,左手圈握住自己。 他稍一低头,就能看到无名指上的金色戒指。 那圈贵金属贴着敏锐的皮肤上下滑动,像滚烫的熔岩。 他压根不需要什么视频或者书籍,只用看着自己手上的戒指,感觉就来得快如洪水。 时章全程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最后时刻他整个人隐忍地颤抖,灵魂仿佛冲出了躯壳,感官淹没在剧烈的沸腾中。 宋拂之真的要和他结婚了。 时章闭眼平息片刻,走到洗手池边,脊背仍然挺拔,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他低垂着眸,动作轻柔,慢慢把戒指上沾染的液体洗净。 他出去的时候宋拂之那间房还是紧闭着的,医生接过时章的杯子,挑挑眉:“样本量太充足了。” 接着医生又客观地评价了一句:“很健康。” 时章柔和地笑笑。 隔壁房间里,在时章离开之后,空气变得很安静,宋拂之也放松了很多。 耽误了挺长时间,该完成的任务还是要完成,宋拂之拿着杯子坐到床上,看了眼电脑屏幕上眼花缭乱的视频文件。 算了,毫无打开的欲望。 宋拂之干脆直接靠上床,打开他最常使用的“素材”——章鱼老师的微博,慢慢让自己进入状态。 在医院里做这些事还是很不习惯,宋拂之花了很长时间,手都有点酸了,才完成了任务。 宋拂之握着那个盛着战利品的小杯子,去外面找医生。 没想到时章已经出来了,神色淡然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等他。 拿着杯子的手突然一紧,宋拂之又觉得害臊,这白汪汪的东西让未婚夫看见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还好时章只是轻轻撩他一眼就淡然地转开了视线,把空间留给了宋拂之和医生。 “出来了啊。”医生笑着接过宋拂之的杯子,语气平淡得像聊天,“二位觉得里面的多媒体资料质量怎么样啊?有什么改进意见吗,挺久没更新了,最近准备更新一下。” 宋拂之压根儿没点开那些视频,但他总不能跟医生说“我是看着一个coser的照片弄的”吧? 于是宋拂之模糊地说了句:“还行。” 时章看了他一眼,也说了句:“还行。” 宋拂之突然有点儿好奇,时教授会选什么类型的看,因为他看起来没什么这方面的需求。 他甚至有点怀疑时章到底有没有完成医生给的任务,毕竟时教授现在看起来太平常了,还是那么一副温和平静的样子。 还没等他猜清楚,医生就跟他们说谢谢,要他们回家等结果。 最近宋拂之回到家,第一件事是脱鞋,第二件事就是把戒指取下来,放到门口的架子上。 宋拂之始终不习惯手指上多了个东西的感觉,所以到家就脱下来,跟换衣服一样。 换上舒适宽松的家居服,宋拂之姿势随意地往沙发里一卧,打开软件开始刷视频。 首页推荐了很多动画二创,宋拂之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乐出个声儿。 然而他笑完之后又嘴角又放下了,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这样随心所欲的日子,不知道还能过多久。 等婚检结果出来,如果他们俩都健康,那他们就要结婚了。 虽说这是宋拂之自己选的路,自己选的人,但他不得不承认这其中确实掺杂着妥协。 时教授也是位相当得体有礼的人,下午给他戴戒指的时候,也不见时章有什么情绪变化,不仅没什么变化,还主动去了隔壁房间。 这种人在婚后应该也是淡淡的吧。 很多人或许会觉得这种性格没劲,但宋拂之甚至隐隐希望婚后他们能继续保持这种状态,互不干涉私人生活,这样他也能继续享受自己的爱好。 爱好之一的章鱼老师正在此时发了条微博,弹窗倏地一下占据了宋拂之的视线,把他的思绪扯了回来。 宋拂之心里感到一股愉悦,结婚什么的立刻就被抛到了脑后。 他打开微博,看到章鱼老师宣布自己会参加今年暑假在深市举办的漫展。 章鱼老师的词一如既往地简洁:“大家好,夏天见。” 底下还转发了漫展的官方宣传片。 宋拂之安静地把视频看完,宣传片阵势很大,请了很多大佬级的coser,舞见,配音演员出镜,可谓是群星璀璨。 宣传片里有很多其他coser,大家都很好看。但宋拂之觉得“客观”来说,还是章鱼老师的最惊艳。 大将军一袭邬金战甲,斜眉入鬓,长麾猎猎,苦战许久后终于胜歌凯旋。 别的coser妆容都是精致的,章鱼老师这个造型却是很粗粝的感觉,眼神尤其深,镜头拉远,更添上几分大漠孤烟的厚重感。 小粉丝们的弹幕密密麻麻,都说不愧是你圈元老,这种霸气粗犷的男人还得看章鱼老大,有岁月,有气场。 宋拂之还在沉默地细品宣传片,微信就收到了洛琉璃的消息。 - 喂,看到了吗? - 你的章鱼老师要去暑假漫展诶。 - 心动了吧 - 这次再不去就没道理了! 宋拂之就知道洛琉璃会来找他,每次章鱼老师出席什么线下活动她都会撺掇宋拂之去,但宋拂之一次都没去过。 大部分是因为漫展总在别的城市,宋拂之懒得跑,要么就是时间对不上。但即使条件都正好,他也不太想去见章鱼老师的真人。 对宋拂之来说,他还是想就让章鱼留在他的二次元世界里。 而且年纪上来了,他已经很久没去过漫展了,会和身边的年轻人格格不入。 所以这次他也回复了洛琉璃:“不去了,懒。” 洛琉璃发来几个巨大的问号:“你马上就要跨进婚姻的坟墓了,还不赶紧找点乐子啊!你以后能拉着老教授一起看肌肉男吗?” 宋拂之看笑了,说:“我自己看就行。” 洛琉璃回了个翻白眼的表情包。 她是前些日子被宋拂之告知他要结婚了的消息的。 洛琉璃发了大概半个小时的疯,然后悲欣交加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对方是位正正经经的大学教授,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宋拂之不会把自己的爱好和他分享。 洛琉璃真怕宋拂之结婚之后把自己憋死,所以现在特想要他多享受一会儿二次元宅男的最后时光。 “结婚后你可能真没机会亲眼看到章鱼老师了。”洛琉璃苦口婆心。 宋拂之摇摇头:“我本来也不是一定要亲眼见到。” “而且我们估计下周就去领证了。”宋拂之道,“暑假那会儿……早进坟墓了。” 洛琉璃服了:“那不是还没买房吗?没同居之前你都有机会。” 宋拂之还是挺理智的:“反正章鱼老师不会停止产出,我看更新就行,饿不死我。” 洛琉璃:“一辈子看不到章鱼老师本人,你真不会遗憾吗?” 宋拂之顿了一会儿:“……让我考虑一下。” 过了几天,婚检结果出了。 两人的身体都很健康,没有性方面的疾病,各项指标也都正常。 财产公证做了,婚检一切正常,他们似乎就剩下最后一步。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两人来到了领证的地方。 厅里还有其他的几对新人,有异性情侣也有同性情侣,大多都甜蜜地手挽着手,不少人手里还捧着花。 宋拂之和时章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等着叫号,连座位间都隔着一点距离。 很快轮到他们,两人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拍照,填表,审核。 工作人员让他们笑他们就笑,让他们在表上签名他们就签名。 宋拂之本来就觉得婚姻本身与浪漫毫无关系,这些流程加强了这一认知。 办结婚证和办个身份证也没什么两样,都是走流程,走程序,像芸芸众生标准化的人生。 最后敲定钢印的两本结婚证被交到了他们手中,两个红色的小本子,照片中的两个男人都坐得很端正,微微笑着。 宋拂之准备往外走的时候,时章突然轻轻拉了一下他的手腕,随即又很快放开了。 “怎么了?”宋拂之回头看他。 时章抬了一下自己的左手,语气很认真地提议:“我们是不是应该把戒指换一个手指戴。” 宋拂之稍愣,点了点头。 他们的戒指现在戴在订婚的中指上,如今领了证,应该换到无名指上了。 确实该换,但宋拂之没想到刚领完证时章就提出来了。 时教授果然思维缜密。 于是他们俩就在□□的大厅坐下,互相为对方重新戴了一次戒指。 动作很简单,时章取下了宋拂之中指的戒指,戴到他的无名指上,宋拂之也取下了时章的戒指,戴到了他的无名指上。 “好了。”宋拂之说。 时章起身:“走吧。” 他们或许是今天这里最不像来结婚的一对儿,因为他们开了两辆车,甚至停在了停车场的两个不同区域。 在停车场分别的时候,时章突然说:“宋老师,下周我们去看房子的时候,我开车去你家接你?” 宋拂之愣了一下,时章这个建议提得有点突然。 时教授这是因为结了婚,所以想履行丈夫的职责吗? 好像在一本正经地经营婚姻。 不知道为什么,但宋拂之突然有点心动。 见宋拂之不答话,时章笑了下道:“我们好几次的目的地都是一样的,却总是开两辆车,有点不环保。” 他接着解释说:“汽车尾气会对人造成危害,也会伤害植物,可能导致叶片枯黄,也可能干扰光合细胞器的功能。植物生病了,受污染了,最后影响的还是人类自己。” 时教授科普了一大段,宋拂之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这太有专业精神了,甚至上升到了全人类的层面,不愧是植物学教授。 宋拂之差点笑出来。他还以为时章是在经营婚姻,原来是为了保护环境。 他想太多了。 “抱歉。”时章轻咳了一声,“一不小心讲太多了,不是故意卖弄的,只是觉得我们可以做些力所能及的改变。” “当然。”宋拂之笑着点点头,“可是我们住的地方不在一起。等以后住一起了,我们就可以少排放一些尾气。” 时章问:“我们是下周去看房子吗?” “是的。”宋拂之答,他记得他们之前约过时间。 “那我开车去你家接你?”时章问。 时教授的语气和理由都太正直了,宋拂之没理由拒绝,反而有点自惭形秽,便点头说了好。 “老公——” 一个温柔年轻的男声让两人同时一僵。 从身后走来一对刚领完证的年轻男生,清瘦白净的男孩挽着另一个男生的手臂,声音又甜又轻:“我们去海南度蜜月好不好呀?” 两人手里捧着好大一束花,手牵得很紧,姿态亲密。 男生搂着他说:“宝宝想去哪都行。” 新婚的甜蜜情侣大概与旁人有壁,身边的空气都是粉色的,他们目不斜视地从宋拂之和时章身边经过,大概是压根没看见他们。 宋拂之看着他们打开车门,白净的男生先坐了进去,高个子男生准备去驾驶座的时候却被拉住了,小男生没让他走。 两人大概就对视了一秒,高个子男生突然俯下身吻住了他的唇,手摁着对方的手脑勺,边亲边往下压,然后两人一起倒进了车里,接着就只能听见几声呢喃的“老公”和沉重的喘气声。 这两个年轻人,在秀一种不管老年人死活的恩爱。 鸡皮疙瘩起了满身,宋拂之深吸一口气:“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真是什么,他没说下去。 时教授对此没发表评论,甚至连一眼都没往那边看,大概是觉得非礼勿视。 小年轻大胆放肆,时教授克己复礼。 对比明显。 “那,下周见?”宋拂之问。 “好。”时章说了再见,却并没有立刻上车。 两人就这么并排站着。 宋拂之带着点疑问望向他,以为时章还有什么想说。 “我只是在想,现在不能叫你未婚夫了。” 宋拂之“啊”了一声,笑着明知故问:“那该叫什么。” “丈夫、先生、爱人。”时教授进行举例说明。 全是正正经经的词。 宋拂之好像被刚刚的小年轻感染了,此刻忽地生出一股逗弄人的心思。 “时教授没听见刚才别人怎么叫的吗?” 时章坦然道:“没注意。” 宋拂之想了想,还是准备让这位老古董和时代接一下轨,于是用一种教学般的语气说:“老公。” 时章凝视宋拂之几秒,有点似笑非笑的意思,低沉地回了个单字:“嗯。” ……? 宋拂之突然觉得是他被逗弄了,但看着时教授四平八稳的神态,他又拿不出证据。 “当众这样称呼恐怕有失礼数。”时教授说,“会引起旁人不适。” 时章突然靠近了半步,微微低下头,嘴唇便若即若离地蹭在宋拂之耳廓。 宋拂之从不知道自己的耳朵这样敏锐,温热吐息令他迅速麻掉半边身子,然而还没等他下意识地躲开,低沉稳重的嗓音就这样毫无征兆地钻进耳朵。 时章几乎贴着他的耳朵,用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的嗓音说:“下周见,我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