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驸马是捡来的》 1、第 1 章 【你是我万千杀意时唯一的善念——赵骊娇】 【你是我生死挣扎时唯一的光和救赎——苏卿】 ——— 天空昏暗如黑夜,乌云笼罩雷声震耳,眼看就是狂风暴雨,京城百里外的官道上一队人马疾驰而行,马蹄声过掀起尘土翻扬。 马背上的侍卫俊俏,侍女貌美,只面上那股似是来自地狱的肃杀萧瑟让人望而生寒。被数百侍卫紧紧护在中间的是一辆宽大奢华的马车,里头坐着尊贵的嫡公主殿下。 黑色宽袖衣袍无半点纹路点缀,三千乌丝绾一根白绸垂落腰际,腰封处系着长长的白绸,是家有白事的装扮。 女郎面若冰霜,即使素淡至极也难掩其艳丽绝色,这便是晋渊唯一的嫡公主赵骊娇,封号骊安。 在京城享奢华安乐十六年的尊贵人儿,今朝却被迫离京遭一路截杀,这般穷途末路的险境皆因三日前太子身陷谋反案惨死宗人府而起。 敬爱的同胞兄长含冤而终,骊安公主暴怒,杀尽宗人府三百余人。 朝中奏折满天飞,皆是请旨赐死骊安公主,皇帝为保次女性命,与京城几大势力多方周旋后以分权为诱各退一步,将骊安公主贬至江南姑苏。 若这位殿下是个温婉柔弱的性子此去江闹或可太平安然,可偏偏骊安公主胆色过人且心狠手辣。 十四岁半夜斩杀朝中要臣,十五岁踏入朝堂砍了敌国求亲来使,十六岁也就是三日前闯宗人府救太子,见太子已殁后一怒之下杀了宗人府三百余人为太子陪葬。 这般魄力和胆色虽非常人能及,但却是一个极大的威胁,事发后嫡六皇子至今下落不明,谁敢保证有朝一日骊安公主不会带着胞弟杀回京城,是以,没人敢让这位二殿下活着抵达姑苏。 平日里斗的你死我活的几位皇子,今时今日将矛头一致对准了这位十六岁的少年公主。 随行的三百侍卫,眼下只剩一百余,而骊安公主离开京城才不过五日,足矣可见那几位下手有多狠,他们压根儿没给骊安公主留任何活路。 离江南最快还需十日,来的杀手却是一次比一次狠,仅凭一百侍卫想要将骊安公主活着护送至江南绝非易事。 电闪雷鸣,大雨如期而至。 “吁~”通体黑色的绝影因被迫停下,烦躁的抬起前腿不耐的嘶鸣,马车里一阵碰撞后传来侍女的呵斥:“怎么回事。” “殿下,前方躺着一人挡了去路。”驾车的侍卫转头禀报,话音才落便听一道冰凉的声音自马车里传出:“踏过去。” 侍卫眼里一片寒霜:“是。”这一路陷阱与危险数不胜数,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不论那人是死是活是好是坏,此情此景都不允许他们存半丝善意。 “救…我。”细弱游丝的声音本该被雨声与马儿的嘶鸣淹没,然不知为何偏入了骊安公主的耳。 美人眸子微抬,绝美的脸上是与年纪不相符合的凉薄与狠辣,狂风将车帘卷起一个缝,刚好够公主瞧见那蜷缩在大雨下的瘦小身子。 若马蹄踏下,他必死无疑。 “驾!”在驾车的侍卫鞭子扬下时公主突然开口:“救他。” “是。”侍卫强行将鞭子转了个弯,就在那一瞬,地上的人被公主府侍卫统领唐钊从绝影的马蹄下一把捞起挂在了自己的马背上。 人救了,是死是活且看天命。 也是这人命不该绝,直到在下一个客栈落脚时再未遇袭,若这中间但凡遇上截杀马背上的人就一定会被抛下,刀光剑影厮杀时没人会带着累赘。 赵骊娇进客栈前扫了眼救下的人,是个小少年,满脸泥污看不清样貌,横挂在马背上奄奄一息看起来好像没什么活头:“让医师看看。” “是!” 如今的赵骊娇已称不上良善,能让随行的医师给小少年诊治,已是用光了公主所有的善意。 稍作安顿后,雨逐渐停下。 因两天前夜里歇脚的客栈在半夜化成了一片火光,折了将近三十人在里头后,骊安公主便下令,每个落脚处只歇一个时辰。 骊安公主刚在侍女的伺候下净了脸,唐钊便在门外请示:“殿下,那人暂无性命之忧,但还未醒如何处置。” “留在此处。” 唐钊恭敬应下:“是。” 说的自是救下的小少年。 然冥冥之中似有天意,小少年在赵骊娇离开前醒了,得知自己将被留下,人急匆匆的跪在少年公主马车前磕头,小小的一团可怜兮兮的匍匐在泥地里,额头瞌在地上连发丝都染满了污垢。 侍卫侍女撇开头不忍去看,若不是这般境遇他们或许会心生怜悯,开口求情。可眼下,不会有人多说一句。 最后许是因为小少年看着着实没什么威胁,也或许,是因为小少年与六皇子殿下相仿的年纪。 启程前,公主松了口:“带着吧。” 马车只有一辆,里头只有公主与侍女,来路不明的小少年自然坐不得。 唐钊冷着脸不带丝毫感情的问了句:“会骑马吗?” 小少年抿唇摇头:“不会。”看那摇摇欲坠的样子好像随时都要晕过去,唐钊将人捞在自己身后,凉薄而又残忍的道:“你要敢晕倒我便将你扔下去。” 小少年闻言忙双手死死搂着唐钊的腰身:“我不会晕的。”唐钊低头看了眼那双因被雨水泡的发白还带着泥土的手,堪堪按下将人扔下去的冲动。 然一柱香后,唐钊垂眸瞧着腰间多出来的腰带厉声道:“你做什么!”身后传来小少年若有若无的声音:“我怕…晕过去,你把我扔了。” 唐钊:! 所以他把自己与他捆起来了! 唐钊不屑,不过一条布带如何能困住他,就在他想用内力挣开时,滚烫瘦小的身体无力的靠在了他的背上。 若他挣开,他必定会死于马蹄下。 唐钊眸子暗沉,片刻的犹豫,已让他软了心肠。 马蹄声狂乱,天昏地暗下前方的峡谷显得格外瘆人,侍卫侍女自马背上拔了刀剑,峡谷是伏击最好的地方,若要袭击绝不会错过此地。 恶战一触即发,没人再去问对方什么来头又受什么人指使,左右不过是宫里那几位。经过五天的厮杀,身边的兄弟一个又一个倒下,他们早已杀红了眼,但凡遇袭便是一个不留。 马车里,骊安公主闭上双目安静的坐着,高贵端庄绝美艳丽,外头的厮杀声似未影响她半分。 不知过了多久,声音逐渐平息。 赵骊娇睁开眼:“还剩多少人。” 马车外全身沾满了鲜血的侍女吞下哽咽:“回殿下,连奴婢五十三人。” 骊安公主放在膝上的双手逐渐握成拳头,而后又缓缓松开:“走吧。” 五十三人 三百二十人,才第六天,就只剩了五十三人。 少年公主唇角勾起一抹嘲讽,果然,自古皇家最无情。 再次启程人数少了一半,而那小少年仍旧靠在唐钊的背上不省人事,丝毫不知刚刚经历了一场怎样的恶战。 夜色越来越深,没人敢放松警惕。 唐钊扫了一圈步履蹒跚的侍卫,有些受了伤还未包扎,若此时再遇袭击,后果难以想象。 恰此时骊安公主下了命令:“找个地方宿一晚。” 唐钊:“是。” 唐钊传令下去,半刻后便寻了一处山洞,简单安置包扎后就熄了火把,只留下一个小小的火堆勉强视物,在这山野间大片火光会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小少年也醒了,随行的医师给他喂了退烧药,又拿了些吃食给他,狼吞虎咽进食后小少年勉强清醒了几分。他原本也未受什么严重的伤,虚弱至此只不过是因为几天没吃饭又疲乏过度。 小少年蹲在一个角落里不敢吸引任何人的注意,他害怕再次被丢弃,可到底是少年心境,最后还是压不住好奇偷偷看了眼他的救命恩人,在火光的照耀下,女郎美艳贵气,绝色无双。 小少年慌忙低下头,脸上红了一大片,他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女郎。 赵骊娇察觉到那道目光后唤来唐钊:“可否有疑?” 唐钊知骊安公主所指为何,略微沉思后道:“回殿下,他不会功夫,不过那地方前后数十里无人烟,出现在那里有些反常。” 赵骊娇点头,懒得再去花心思:“让人看着,稍有异动便杀了。” 唐钊:“是。” 半夜淅沥沥的小雨让人格外好眠,经过六天的厮杀,众人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天空微微发白时,天边儿露出了耀眼的晨曦。 养足精神后侍卫整装待发,唐钊迟疑上前:“殿下,我们只剩五十多人,若继续走官道怕撑不了多久。” 赵骊娇默然,她当然也知道若继续走官道,她不可能活着抵达姑苏。 “今天第七日了。”她低喃了声 七日应当足够阿弟远离京城。 唐钊:“是,六殿下应该安全了。” 六皇子赵鹤是先皇后嫡出幼子,与已故的太子殿下,二殿下骊安公主乃一母同胞,赵骊娇这一路的大张旗鼓肆意张扬,也是为了给幼弟吸引火力,让舅舅唐靖有足够的时间掩护幼弟离开京城。 骊安公主负手而立,目光在侍卫侍女身上缓缓划过,每个人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伤,再经不起新的一轮厮杀。 少年公主哽咽:“这一路上辛苦各位了。” 侍卫单膝跪下,语气坚定:“保护殿下,乃卑职职责所在。” “都起来吧。” 待所有人起身后,赵骊娇才道:“接下来的路途会更加艰辛,许多弟兄重伤在身不宜继续赶路,便留在此处好生养伤。” 众侍卫顿时一惊,忙又跪下:“保护殿下,卑职万死不辞!” 骊安公主难掩动容,侍卫里头有父皇赐给她的,有母后留给她的,还有兄长的亲信,他们平日无话但却真的如他们所言,是在用性命护她周全:“我不是要将你们抛下,而是要你们在此地好好养伤,等到了姑苏我自会传信于你们,日后还有用得上各位的地方。” 众人跪在地上不愿起身,谁都知道接下来路途只会更加凶险,他们岂能在此时弃公主而去。 赵骊娇知道很难说服他们,只得沉了脸色:“接下来要走山路,身受重伤只会拖延行程,留在此地养伤这是命令!若你们还认本宫这个主子便听令行事,若不认就自行离去!” 侍卫红了双眼,他们怎能不明白公主这是有意护他们性命。 空气紧绷透着无限悲寂,小少年往角落里缩了缩,一双大眼紧紧黏着赵骊娇。 唐钊深吸一口气,立在众人之前朗声道:“凡受伤者出列!” 2、第 2 章 山洞里鸦雀无声无一人应,唐钊眼神扫了一圈,道:“原泞,程楚,出列!” 被点到名字的二人抬头对视一眼后站起身。程楚是已故太子心腹,太子死在宗人府后,他便跟在骊安公主身边,原泞是皇帝早些年赐给公主的。 二人伤势较重,连站立都微微踉跄。 “原泞程楚听令,带领麾下所有受伤兄弟就地修养,得殿下召令后方可前往江南姑苏!” 原泞看向赵骊娇,公主却偏着头不肯看他,原泞跟在赵骊娇身边已有许多年,他了解自家殿下说一不二的性子,也知道公主此时心里并不好受,他咽下心中酸涩扯着程楚上前,将各自麾下重伤的兄弟拉起。 仍旧跪在地上的,只有二十人。 赵骊娇:“余下路途生死未卜,愿意随原泞程楚留下的出列。” 无一人动。 赵骊娇眼角泛着红润,放缓了声音道:“都起来吧,本宫日后的安危便交给诸位了。” “卑职尊令,定护殿下平安到达江南。”少年郎信念坚定无一丝退意,他们此时最大的心愿,便是将他们的少年公主平平安安送至江南。 唐钊是先皇后生前亲自指给公主的贴身侍卫,他定是要留在公主身边的。 赵骊娇原本有六个侍女,一个死在宗人府,一个死在两天前的大火里,如今剩下的四个唯有最小的香晚不会功夫,香凝香苑香庭三人都身手甚佳。 后头的路凶险万分,几个女郎才刚刚及笈,赵骊娇不忍让她们继续涉险:“你们随原泞程楚留下。” 侍女自是不愿,香晚双眼通红着扯住赵骊娇的裙角,如往常一般撒娇:“奴婢要跟着殿下。” 香凝香苑香庭亦是坚定道:“奴婢与殿下同生共死!” 赵骊娇狠下心将裙角从香晚手中扯出,偏过头不去看她们,冷冷道:“这是命令,不得违抗!” 香凝沉默片刻抬头道:“殿下,奴婢功夫比香苑香庭好,定能保护好自己,香晚不会武功便让香苑香庭留下陪她。” 香苑香庭急急出声:“殿下,奴婢愿跟随殿下,生死不论!” 公主终是端不住,叹了口气挨个将四个侍女扶起来:“香玉香音已经没了,我希望你们好好活着。” 提到香玉香音的惨死,众人心里都不好受,香凝哽咽:“殿下,奴婢学武为的就是能保护殿下,您让奴婢此时离开,岂不是让奴婢做了那不忠不义之人。” “若奴婢此时身受重伤无法随行奴婢自是不勉强,可殿下您看奴婢好着呢,就让奴婢跟着您吧。” 香苑也哭着道:“殿下,奴婢也好着呢,奴婢一定会保护好殿下与自己的,殿下别丢下奴婢。” 赵骊娇转过头眼角溢出一滴泪,几个侍女自幼跟着她性子也随了她一样倔,她心知此时就算不答应她们也定会悄悄跟上,最后只得退了一步:“香晚香庭留下。” 香庭这次意外的没有反驳,低着头安静不语,而香晚边哭边道:“殿下,奴婢不要离开殿下。” 香凝一把将她拉开,拽到一个角落抚着她的双肩正色道:“香晚,你不会功夫跟在殿下身边会拖累行程,你难道想让殿下在对敌时还要分心来保护你吗?” “不要…”香晚哭的双目通红,她知道香凝说的在理,可是她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殿下。 香晚是几个侍女里头年纪最小的,平日里在府里都是被宠着护着,比一般府里贵女养的还娇贵,见她哭的可怜兮兮香凝也不忍心说重话,只放柔了声音:“香晚你听着,若是我们有了意外,你要替我们活下去,我们曾说过要一起嫁人,一起伺候殿下,香玉香音已经走了,若是…我们也食言了,你一定要替我们活下去。” 末了香凝将香晚搂在怀里声音哽咽:“你放心,我们拼死也会护住殿下。” 香晚心知坚持无果,扑在公主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殿下,您到了姑苏要给奴婢传信,别把奴婢忘了。” 赵骊娇哭笑不得拍了拍她的背:“晚儿可是我们最宠的小女郎,本宫可不敢忘。” 香庭也上前抱了抱赵骊娇:“殿下保重。” 赵骊娇点头,而后将香晚推到香庭怀里:“护好我们的小女郎,她要少了根头发定找你算账。” 赵骊娇说完又沉默了下来,道:“若是…若是收不到信号,你们便嫁了吧,你们的卖身契在出公主府时就已经烧了。” 赵骊娇又看向原泞等人,道:“你们也是,一月后没收到信号就各自散去,该回家的回家,该娶媳妇的娶媳妇。” “程楚是兄长的亲信,兄长的眼光我自是相信,今日我便将我们最小的女郎交给你,你可要好生护着宠着,不然有你的苦头吃。” “原泞跟着我也有些年头了,往后香庭就托付给你了,定要照顾好她。” 末了又加了句:“若本宫能活着到姑苏,便给你们主持大婚,若是不能,你们便好好过日子。” 香庭转过脸无声抽泣,香晚已捂着嘴哭的不能自己,殿下这分明就是在交待后事。 原泞程楚红着眼领命:“卑职尊令。” 最后,只剩一人未定去留。 小少年见赵骊娇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连滚带爬的起身跪在赵骊娇面前:“殿下,我…我熟悉这里的山路,带上我吧。”他不知道赵骊娇是什么殿下,但跟着他们唤殿下总归没错。 赵骊娇皱眉:“你随他们留下自会保你余生无虞,你要跟着本宫就是不归路,如此,你还要跟我?” 小少年咬着唇,坚定的点头:“我的性命是殿下救的,不论生死都跟着殿下。” “而…而且…这里的小路我是真的熟。” 唐钊脸色骤变,伸手拽住小少年的衣襟,恶声恶气的道:“你为何会对此熟悉?你晕倒的地方荒无人烟,你又是如何到的那里!” 说完挥手将小少年扔在地上,拔出剑抵在他的脖子上:“若有半句虚言,我立刻杀了你。” 小少年身子抖了抖,显然是害怕极了,他往赵骊娇身边挪了挪,却见少年公主只淡淡盯着他,他便明白要是不说实情别说是去是留了,就是性命也保不住。 小少年跪坐在地上,睁着一双水雾眸子看向赵骊娇:“殿下,我…我家在江南姑苏。” “姑苏”二字一出,唐钊的剑又近了几分,殿下要去的便是姑苏,他怎地那么巧也是姑苏人! “让他说完。”赵骊娇瞧了眼小少年脖子上溢出的血痕出声阻止,唐钊依言将剑退了几分,眼里的杀意却丝毫未减。 脖子间的疼痛让小少年全身紧绷,不敢有丝毫隐瞒:“我…我家中贫苦,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原本父亲在外头做工,母亲做些针线还能勉强维持生活,可就在两个多月前,父亲在外做工伤了腿,若不医治就会落下残疾。” “母亲没有办法只得将妹妹卖出去,可妹妹还小,我舍不得让她走,便央求母亲把我卖了。” “买我的人还带了好些与我同龄的少年女郎,他们把我们放在马车里也不知道是要去哪里,后来却在半路上遇到了劫匪,买我们的人都被杀了,我们便趁乱逃走,但有的还是被抓了回去,逃出来的只有几人,后来跑的太急了就都跑散了,等我停下时就只剩了我一个。” “我怕折回去会被劫匪抓住,只得一直往前走,我不敢走大路便沿着小路翻了几座山,最后又饿又累刚一下山就晕倒在了路上被殿下捡了。” 唐钊眯起眼:“你遇上劫匪后便是从山路走到了那处官道上?” 小少年点头:“嗯。” “你是在哪里遇上劫匪的?” 小少年慌忙摇头:“我从未出过村子,不知道那是哪里。” “你慌忙逃命,为何还记得来时的路?” 小少年小心翼翼的道:“我自小记忆力就好,见过什么都会记得。” 唐钊皱眉:“过目不忘?” 小少年睁大眼看着唐钊,似是不太理解过目不忘的意思。 唐钊:… “你多大了?” 小少年:“十三。” 唐钊敛眉,怎么看都觉得这瘦得剩个骨架的小东西都没到十岁:“没上学堂?” 小少年摇头:“没有,家里穷只能供弟弟一人读书。” 唐钊沉默片刻招来十个侍卫,将他们的名字一一念过后道:“你分别将他们的名字道来。” 小少年眨眨眼,答的一字不差。 唐钊又让小少年脱了鞋袜,只见那破了好几个洞的袜子一片猩红,紧紧紧紧粘在肉上,显然是一路走来磨损所致。 唐钊看向赵骊娇,见她点头才收回剑,小少年将鞋子穿好,红着一张脸小心翼翼的望着赵骊娇,对上那双晶莹纯净的眸子,少年公主鬼使神差的问:“你叫什么?” 小少年:“我叫苏二锤。” 赵骊娇:…… 众人抿唇,这名字着实难听。 唐钊冷着脸扫视一圈,众侍卫才正了神色,然唐钊却盯着小少突然来了句:“你大哥莫不是叫苏大锤?” 苏二锤惊讶的盯着他:“你怎么知道。” “噗!”有人没忍住笑出声,被唐钊瞪了眼连忙低头,肩膀却可疑的发颤。 公主皱眉:“你妹妹呢。”女郎总不会叫苏几锤… 3、第 3 章 【你给他们挑了生路,而我给他们挑的是死路——原泞】 ——— 女儿家当然不可能叫苏几锤。 见美艳尊贵的女郎主动同自己说话,苏二锤忙道:“爹爹说女郎要取个好听点的名字,所以妹妹叫苏四花。” 唐钊唇角不住往下弯,苏四花,怎么听也谈不上好听。 香晚睫毛上的泪珠儿一颤一颤的,却睁着一双红肿的眸子好奇的问:“这么说来,你弟弟叫苏三锤?” 苏二锤:“弟弟原本叫苏三锤,后来上了学堂,爹爹说这名字不好,便给弟弟换了一个,叫苏三元。” 众人垂眸,总之这一家人是和一二三四杠上了。 好奇劲儿一过公主很快醒了神,颇有些懊恼,她是脑子绷得太紧了么,会闲的去问人家家里人姓名,只见少年公主漫不经心的转身:“嗯,这名字尚可。” 小少年一听乐了:“是吧,殿下也这么觉得,爹爹说弟弟将来是要当状元郎的,所以才取了个元字。” 公主脚步一个踉跄,状元郎,他们当状元郎是园子里的白菜吗说中就中。 原本生离死别的气氛因苏二锤缓和了不少,公主也默许了让苏二锤跟着。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临到离别还是有不少人抹了泪,众人都明白,经此一别便有可能阴阳两隔再无相见之日。 天色微微亮时,赵骊娇一行人消失在山野间,原泞转过身随意扫了一眼众人故作轻松道:“程楚,你带着他们先去附近找个村庄落脚,我们随后就到。” 程楚没动,只抱着双臂盯着原泞:“你觉得我会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香庭握着剑的手微微一顿。 原泞脸色深沉与程楚相对而立,气氛在无形中紧绷。 香晚不明就里:“为何不一起去?” 程楚不敢去看香晚,眉宇间难掩复杂。 香庭转身拉着香晚柔和一笑:“你头发乱了,我替你疏理。” 香晚点点头,就地坐在石头上,香庭眸子里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一边给香晚梳头一边道:“晚儿,你可听明白殿下的话了,殿下将你指给了程大人,日后你便跟着他,等殿下到了姑苏便会替你们主持大婚,程大人心中有你,他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程楚偏过脸,眸色微沉。 他是对香晚有意,可眼下并不适合女儿情长。 香晚俏脸一红,快速瞟了眼程楚后低下头:“殿下也将姐姐指给原大人了呢,姐姐和原大人两情相悦我们都知晓,等到了姑苏我们可同日出嫁。” 原泞闻言勾唇,看向香庭的眼里满是温柔与情意。 殿下临走时给他们指婚,就是想让他们彼此有个牵绊,可是他们又怎会心安理得留在这里而置殿下于不顾,当香庭安静的同意留下时,他便猜到了她想做什么。 青梅竹马,对彼此最了解。 香庭手上动作一顿,察觉到那道视线后轻轻一笑:“是呀,我们两情相悦,会很幸福的。” “所以晚儿,答应姐姐一定要过的幸福好不好。” 香晚总觉得这话听着有些怪异,下意识点头后颈处便传来刺痛,而后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程楚一惊几步上前:“你做什么!” 香庭敛下眼底的温柔,将香晚交给程楚:“殿下亲自将晚儿交给你,不是让你去送死的。” “晚儿自小心悦你,若你死了你让她怎么办,晚儿是殿下与我们最疼爱的小女郎,你莫要负她。” 程楚红着眼:“香庭!她将你当作亲人,你去送死她就不会伤心了吗!” 香庭最后看了眼昏迷的女郎,走到原泞面前与他并肩而立:“所以你要好好照顾她,没人护着她一个柔弱女郎在这荒郊野外活不下去的。” 原泞牵住香庭的手,二人相视一笑,青梅竹马的默契在这一刻演绎得淋漓尽致。 程楚眸子猩红:“你们敢!” “来人,拦住他们。” 原泞轻笑:“你拦不住我。” 程楚气急:“不试试怎么知道!” 待两边侍卫持剑相对时才程楚才明白原泞的意思,他的人少了好几个,另外立在中间左右为难的是唐钊手下的人。 程楚咬牙切齿:“所以你一开始便做了这个打算。” 原泞没回答他,只看着自己手底下的兄弟,垂下眸子道:“我挑了你们,后悔吗?” 侍卫半跪在地:“不悔。” 原泞捏紧香庭的手道:“他们都已跟随我多年,当我挑他们出来时,他们便已知晓自己的宿命。” 他苦涩一笑:“你给他们挑的是生路,而我是给他们挑了一条死路。” 程楚抱着香晚的双手青筋曝起,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原泞,你舍得让香庭陪你去送死!” 香庭抬眸:“我同意留下时,他便已明白我的用意。” 程楚微微哽咽:“我跟你们一起,能将时间拖延的长些。” 香庭却摇头:“你死了香晚怎么办,她不会功夫又养的娇贵,你总不能让她跟着你一起去死,你舍得我可舍不得。” “且殿下将来还要用人,你还没为太子殿下报仇,该好好活着。” 香庭说完看向唐钊手底下几人,取出一方令牌:“将程楚看住,绝不可让他涉险。” 是殿下的令牌。 那几人怔愣后不得不跪下咬着牙应下:“是!” 程楚气急败坏:“你怎会有殿下的令牌。” 香庭:“我偷的。” 程楚眼睁睁的看着香庭进了骊安公主的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密林。 他闭上眼,心里满是哀悸。 唐钊手下这些人都是一根筋,但凡得了令就必定跟他死磕到底,他总不能对一路并肩作战的兄弟下死手。 况且…程楚低头看了眼怀里双目紧闭的女郎,他的确也没办法置香晚于不顾,剩下的还有十六人,程楚敛下眼底的悲伤下令:“找地方养伤。” “是!” 少年郎个个声音哽咽,眼睁睁看着与自己浴血奋战的兄弟走上一条不归路,却无能为力。 — 赵骊娇对这一切丝毫不知,一行人在苏二锤的带领下走的极为顺当。 两天后,赵骊娇察觉出了不对劲,杀手失去她的踪迹,一定会往小路上搜,可是两天了却毫无动静,这不合常理。 赵骊娇左思右想总觉得漏掉了什么,直到脑海里突然浮现香庭格外平静的面色时,赵骊娇心中一跳:“不好!” 唐钊:“殿下,怎么了。” 赵骊娇握紧双拳:“这一路太过平静了。” 唐钊皱眉:“或许他们还没有找到小路上。”然这话他自己都不信,江湖杀手最擅长追踪,怎么可能两天了没有半点动静。 除非… 唐钊惊疑不定:“除非有人在为我们掩护!” 能为他们打掩护的不用想也知道会是谁,骊安公主怒气横生:“香庭!我给他们指婚将香晚留下,为的就是让她有所牵绊不要做傻事!” 留下的人大都是受了重伤,若为他们打掩护同送死有何差别! 赵骊娇拿了剑转身便往回走,香庭香晚自小跟着她,原泞是父皇赐给她的,程楚是兄长留下的唯一心腹,她不能让他们死。 唐钊香凝香苑连忙冲出来拦在赵骊娇身前:“殿下!” 赵骊娇拔出剑:“让开!” 几人噗通跪下,香凝哽咽相劝:“殿下,此时回去便前功尽弃了。” 赵骊娇红着眼吼道:“难道让本宫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去送死吗!” 唐钊喉结微动:“殿下,就算回去也来不及了,他们…撑不过两天。” 公主霎时安静,是啊,来不及了,已经过了两天,此时就算回去也无济于事了,赵骊娇将手中的剑狠狠插在地上,无力的蹲下将头埋在双膝上,从小声呜咽到嚎啕大哭。 几人从未见过公主如此失态,得知太子殿下中了奸计遭遇陷害进了宗人府,殿下没哭。在宗人府见到太子殿下的尸首,殿下带着他们在宗人府杀了三百人为太子陪葬时,殿下也没哭。几位皇子与朝臣参言殿下闯宗人杀人其罪当诛,陛下为保殿下性命将殿下贬至江南时殿下也没哭,香玉死了,香音死了,殿下仍旧死撑着一路向前,如今香庭几人便是压垮殿下的最后一根稻草。 也好,哭出来也好,不然殿下神经压的太紧迟早会爆发,唐钊让侍卫离的远些,香凝香苑二人默不作声的陪在赵骊娇身边,任公主发泄。 苏二锤在一旁小心翼翼的跪着不敢靠近,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大慨明白是因为留在山洞里的那些人不顾性命掩护殿下,才换来了他们这两日的平安,想起那个挂着眼泪问他弟弟叫什么的可爱女郎可能已不在人世了,苏二锤心里也有些难过。 不知过了多久,赵骊娇终于恢复平静,再起身时眼里已只剩寒霜与杀戮。 她要活着!只有她活着才能为他们手刃仇人,才能让他们安息九泉。 “继续赶路!” — 与此同时 官道附近一处破庙里,少年女郎持剑背对而立,剑上的血一滴一滴顺着剑尖落在地上,溅起小小的花朵,凄美而残忍。 原泞紧紧握住香庭的手:“庭儿,悔吗?” 香庭:“不悔。” 走出来的十四个兄弟,如今只剩下他们二人。 原泞捏着她的手轻轻磋磨,看着外头越来越多的杀手颇为惋惜的一叹:“若早知如此,我便应早早向殿下要了你,如此也不枉在这人世走一遭。” 香庭转头瞧他:“你是遗憾我们没有洞房?” 原泞勾唇:“是呀,真是可惜呢。” 香庭轻笑:“若今日能活着出去,我们便洞房。” 原泞看她:“此话当真?” 可是我们出不去了。 香庭:“当真。” 我也知道,我们今日走不出去了。 4、第 4 章 【初次见你我就动了心,然最后还是没来得及让你冠我之姓——原泞】 【泞哥哥,若知你执念如此深,我定唤你千次万次——香庭】 — 刀剑声随风而来,少年女郎提剑相迎,然原本就已是强弩之末,他们又哪里敌得过一轮又一轮的车轮战,原泞倒下时,香庭也随之落入脏乱的地上。 原泞嘴角鲜血不断,他匍匐着去握香庭的手:“庭…儿,洞房应是不成了。” 香庭将沾满鲜血手放到了原泞的手心:“那便…下辈子…。” 原泞一笑,血液如涌泉而出:“庭儿,唤我一声泞哥哥…可好?” “初见…那日,她们都如此唤我,偏…偏你不唤。” 香庭唇角轻弯,用尽最后的力气唤了声:“泞哥哥。”若知你有如此执念,我定唤你千次万次,香庭双目缓缓磕上,原泞唇角勾起满足的弧度,他听到了那声心心念念的泞哥哥,很好听,比他想象中的更好听。 那是一年春天 皇帝将他赐给了骊安公主。 骊安公主带他回到公主府,有好几个小女郎围了过来:“殿下,这是何人?” 骊安公主说,他唤作原泞,是陛下赐给她的侍卫,日后住在公主府。 然后,她们便唤他泞哥哥。 可他偏看到了那角落里的一个小女郎,她不上前,只安静的盯着他。 他许是被女郎们簇拥着头脑发热竟上前道:“你为何不唤我砜哥哥。” 小女郎淡淡瞥了他一眼便径自离开了,后来…后来呀,他总是忍不住黏上去,不要脸的手段层出不穷,总算赢得了佳人心,然最终也只听到了这一声泞哥哥,最终她还是没有来得及冠他之姓。 — 又过了两日 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庄在寂静的夜里有人影晃动。 “大人,找到时人已经去了。”侍卫哽咽道:“他们…双手握的紧,兄弟们运回来时没忍心分开。” 一旁的香晚哭的肝肠寸断几度昏厥,程楚抱着香晚不忍再去看:“将他们合葬。” 生不能同衾死便同椁,这应当是你们最后的遗愿吧。 在这个夜里,不知名的山村荒野多了一个小土包,上头却写了两个人的名字。 原泞 香庭 夫妻之墓 — 【你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我如何舍得让你涉险——香苑】 【香苑…带我走…——唐钊】 — 赵骊娇一行人在与香庭等人分开的第五日,遇上了刺杀,公主不顾唐钊几人的劝阻,提着剑杀红了眼,他们被追上也就意味着香庭他们已经没了,这里来的每一个人,手上都沾了香庭几人的鲜血。 不亲自将他们斩杀,难解心头之恨。 所有的愤怒与悲寂尽数得到了宣泄,最后一个敌人倒下后,赵骊娇卸下全身力气跪倒在地,她紧紧握着剑,泪水遍布脸庞,杀光了他们又如何,她的香庭香晚,原砜程楚还有三十多个兄弟,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香凝香苑二人上前将赵骊娇扶起:“殿下,走吧。” 他们不能停下,有了第一次袭击,第二次就不会远了,此战又折了近十人人,剩下的人最多只能经得起一次大战,而离江南还要四日,眼下只得加快脚步和他们拼速度。 香苑看着身心疲惫的赵骊娇,转过头抹去眸中的泪水,她垂下眸子安静的转身去行囊中拿出水袋倒了些水出来,然还没来得及转身手腕便被握住:“香苑!” 是唐钊。 他死死盯着香苑:“你做什么!” 香苑瞧向远处被香凝扶着缓缓前行的少年公主,眼里浮现一丝留念,而后又被决绝取代:“加上我们只剩十来人了,你应该知道这样下去我们到不了姑苏。” 唐钊没松手,只盯着她手里的水声音哽咽:“你不能这么做…” 香苑眼里溢出一行情泪,她低下头轻声打断他:“唐钊,殿下往后便托付给你了,你定要好生护着,不止要护着殿下到江南,还要护着殿下与六殿下汇合杀回京城,为死去的兄弟姐妹报仇,也…为我报仇。” 唐钊手微微发颤:“香苑!” 香苑用力去将他的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可刚掰开一根便又很快合上,香苑哽咽:“唐钊,你知道的,这里只有我最合适做这件事,也只有我能为殿下争取最长的时间。” 两人的手指因用力过度,泛起一阵青白,香苑眼泪滴在唐钊手背上:“唐钊你松手啊~你松手!他们的人数之不尽,我们打不过的。” 唐钊掘强的不肯松手:“我们可以走快些。” 香苑满脸泪水的抬头看他:“你唐钊何时也要用这种谎言来骗自己了,走快些,他们是江湖杀手啊,轻功追踪术样样翘楚,我们全盛时期尚可一战,可现在呢,哪个身上不带着伤,且连日赶路早已筋疲力尽,就算侥幸脱身一次,下一次呢,你不会以为我们能躲过四天的追杀吧?” “唐钊,我们出来了三百人,三百人啊!可如今只剩这几人了,你觉得就凭我们十多人能护着殿下撑过四天吗?” 这一切唐钊心知肚明,可他做不到舍弃她,唐钊别过脸手上力气不松半分:“香苑,你再出事,殿下受不住的。” 香苑因抽泣身子微微颤抖:“可是殿下能活啊,只要殿下活着这三百人的牺牲才有意义,若殿下没了大家也都白死了,介时谁能替他们报仇,谁能替太子殿下报仇,还有六皇子,他正值年少,殿下出了事谁又能护住他。” “唐钊,你松手,松手好不好,当我求你。” 唐钊一把将香苑搂在怀里:“我与你一起。” 香苑身子一僵,好半晌她才伸手回抱着唐钊,她将头埋在唐钊胸前双眼紧闭,她怕睁开眼便会叫人窥见里头的眷念和情意,过了许久她轻轻道:“好。” 香苑抹干眼泪,又用水洗了脸才跟上队伍,唐钊在她身后不紧不慢的走着,他在想要将哪几个功夫好的兄弟放在殿下身边,他们要如何给殿下拖延更久的时间,又要如何能让殿下悄无声息的回到江南。 是以他根本没注意到香苑给所有人倒水时,给他与赵骊娇香凝的是从另外一个水囊里倒出来的。 直到身体开始反常的乏力,唐钊才发觉了不对劲,他猛地看向香苑,却见香苑噗通一声跪在赵骊娇面前,磕了几个头。 赵骊娇盯着香苑,浑身使不上半点力气,公主又怕又急:“香苑,你做什么。” 香苑一边回话手上的动作却没停:“殿下,您听奴婢说,这药效只有半柱香的时间,等药效一过殿下立刻将包裹里农妇的衣裳换上,这是奴婢在路上一家农户里偷的,奴婢给他们放了银子。” “奴婢给殿下戴的易容皮可以撑两天,殿下只需带着唐钊与香凝,如此可以更好的隐去踪迹。” 公主绝望摇头,泪水一行接着一行:“香苑,不要…” 香苑做完这一切俯身抱着赵骊娇:“殿下,您一定要活下去,找到六皇子杀回京城,替奴婢报仇。” 时间短暂不允许她过多停留,香苑拿了赵骊娇的衣裳换上,又给自己易容成赵骊娇的模样,才对香凝道:“香凝姐姐,殿下便拜托给你了。” 香凝坐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红着眼眶看香苑将剩下的侍卫做了安排。 最后,香苑临走前看了眼唐钊,她微微一笑,那一刻似百花齐放。 唐钊,你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我如何舍得让你涉险。 唐钊想挣扎着起身,可却根本用不上半分力道,少年郎流下一行泪,凄楚而又绝望:“香苑…带我走。” 佳人远去背影卓绝,似落在田野的仙子即将归位,似巾帼英雄一去不复返。 香苑带走了五个侍卫,剩下的侍卫拜别赵骊娇后,朝另一个方向决然而去。 这是香苑的计划,他们分两路而行将杀手分散,而赵骊娇几人则伪装下山从官道离开,以唐钊香凝的能力掩下三五个人的踪迹不成问题,等那些杀手反应过来时,或许他们已经到了姑苏。 药效过后,赵骊娇唐钊香凝仍保持着刚刚的动作一动未动,苏二锤跪坐在一旁红着眼不知所措。 他担心的有很多,香苑姐姐会不会死,那些侍卫会不会死,杀手什么时候会追上来,还有殿下会不会将他抛下。 香凝打起精神将赵骊娇从地上扶起来:“殿下,走吧。” 唐钊抹了把眼泪,看着香苑消失的方向握紧拳头,事已至此无回旋的余地,他们必须尽快离开,才不辜负香苑他们用生命换来的生机。 而从这日起,女郎最后的微笑便一直埋藏在了少年郎的心间。 赵骊娇心如刀割般的痛,可眼下连伤怀悲痛的时间都不能给她,她必须往前走,继续往前走。 “殿…殿下。”看着几人都起了身,苏二锤小心翼翼的望着赵骊娇,一双手揪着衣角又怕又紧张,他对后面这段路已经不熟悉了,殿下还会带上他吗。 赵骊娇看了他一眼:“走前面。” 苏二锤瞬间放松,连忙小跑着走到前方,还好,还好殿下没将他扔在这里。 下了山后,几人沿着官道一路疾行,天还未黑便进了安阳城。 苏二锤紧紧跟着赵骊娇,他知道自己是个累赘,此时跟着他们定是要拖后腿,可是他害怕,他自小就没出过村子,现在也只认识殿下,不跟着殿下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进了城赵骊娇没有去找客栈,而是进了家医馆,唐钊香凝一惊:“殿下哪里受伤了。” 赵骊娇看了眼苏二锤鞋上的血迹:“给他看看。”随行的医师跟着原泞程楚留下了,医师不会半点拳脚功夫,原泞不会让他涉险,此时应是被原泞安顿在哪处了。 苏二锤得知要给自己看伤,连忙摆手:“不…不用,我能坚持。” 赵骊娇懒得与他废话,一把将人揪过去按在了凳子上:“给他上药。” 苏二锤坐立不安的望着赵骊娇:“我…我还能走,不要丢下我。” 赵骊娇瞪他一眼:“我何时说要将你丢下?” 苏二锤这才安心的坐着,咧嘴一笑露出了两颗小兔牙。 5、第 5 章 鞋袜因黏湿的血液紧紧贴在肉上,只能用剪刀剪开。 “都血肉模糊了还要赶路是不想要这脚了?”医者仁心,大夫瞧着眼前这惨不忍睹的双脚忍不住斥责了句。 苏二锤低着头不出声,比起双脚他更想要命。 赵骊娇让唐钊去买了厚实软和的鞋袜,苏二锤家里穷穿的鞋袜都是补了又补,鞋底也早就磨破了,加上又只是个十多岁的瘦弱小少年,没学过半点傍身的功夫,走了这么些天将脚磨成这样不奇怪,只是如此血迹斑斑他竟没喊过一声。 大夫上药时苏二锤咬着唇紧绷着脸,额头上有冷汗渗出,香凝忍不住皱眉:“大夫您轻点儿。” 大夫白了她一眼:“现在知道心疼了,这孩子可不止这外伤,瞧这面色青白是长期营养不良所致。”大夫说完又看了眼赵骊娇,见她虽身着粗陋布衣,气质却卓然贵气显然不是寻常人,便多了句嘴:“你们是他何人?” 唐钊香凝还没想好说辞,便听赵骊娇道:“路上捡的。” 大夫一惊:“捡的?”他复又看向苏二锤,这孩子虽看起来瘦弱得很,但透过污泥勉强能看出几分俊俏,这莫不是遇上人贩子了? 不过苏二锤的话打消了大夫的顾虑:“殿…姐姐救了我,是我的恩人。”说完小心翼翼的看了赵骊娇一眼,香凝姐姐同他说过这一路上不能当着旁人的面唤女郎殿下,可是他还不知道殿下叫什么。 听着那句姐姐,唐钊香凝都皱了眉头,赵骊娇倒没在意,转头让唐钊去买马匹,接下来他们得日夜赶路。 上完药后,苏二锤小心翼翼捧着新的鞋袜爱不释手,又怕让赵骊娇等太久才依依不舍的套在脚上,眉眼里是藏不住的欢喜,还忍不住念了句:“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软和的鞋袜。” 少年公主一怔,不过一双再普通不过的鞋袜竟值得他如此开心。 香凝付了银钱,转身扶着苏二锤:“可还能走?” 苏二锤忙不迭地点头:“能…能走,再走几天都可以。” 香凝莞尔:“你能走我们可不能。”她朝外头看了眼,见唐钊已经套好马便道:“你不会骑马便与唐钊共乘。” 苏二锤乖巧应下:“好。” 能有马坐,可比走路好多了,然他并不知接下来将要遭受怎样的折磨。 — 山顶一处悬崖,香苑穿着骊安公主的衣裳,顶着公主的脸持剑而立,她的身前只剩一个侍卫。 “殿下,你快走!”侍卫身上已有多处剑伤,却始终挡在香苑身前。 香苑看着前方堵着的十几个黑衣人,轻轻一笑:“如何走,走不掉了。” 香苑扯着侍卫一步一步往后退:“怕吗。” 侍卫摇头朗声道:“能与殿下死在一处,是卑职之幸。” 两人退至悬崖边时,香苑在他耳边轻声道:“演的不错。”侍卫脸一红,其实他这话不假。 能与香苑姑娘死在一处他何其有幸。 在箭抵达之前,二人双双落入万丈深渊。 风自耳边呼呼刮过,香苑唇角轻弯,只要他们亲眼看到“殿下”身亡,便会回去复命停止追杀,殿下就能安全抵达姑苏。 这是她最后能为殿下做的,也是她最后的使命,唯愿殿下顺遂如意,也愿心上那人一生安康。 — 苏二锤这两日在马背上苦不堪言,他不止一次的想问可不可以放他下去走路,然最后都闭了嘴,殿下与香凝姐姐是女郎都无事,他一个男儿自然不能娇气。 抵达琴川时,苏二锤那张小脸已经铁青,某处的疼痛让他无法言说,他不想给殿下添麻烦,便咬着唇死死忍着。 赵骊娇几人只以为他是在马背上不适应便也没多问,眼看就要抵达姑苏几人都紧紧绷着,虽然香苑易容成赵骊娇的模样引开了杀手,但宫里那几个一个比一个小心谨慎,恐怕早早就在临近姑苏的必经之处放了人。 果然,刚进琴川城后便看到不少形迹可疑之人,赵骊娇几人避开他们躲在了一个偏僻的破旧屋里,唐钊出门去打探消息没过多久便折回。 “殿下,城门口这几日在严防,说是有女郎失踪在追查。”唐钊颇为恼火,什么女郎失踪,明明就是冲着殿下来的。 赵骊娇嗯了声:“琴川都已戒严,那离姑苏最近的宁都想必也已是严防死守。” 香凝:“可这两处是到姑苏的必经之路,绕不过去。” 几人陷入沉思,这两处是宫里那几个能插手的最后关卡,必定是派了亲信过来,所以守在这里的人极有可能认识他们,且赵骊娇的易容皮已经毁了,只要出现在城门口就一定会被认出来。 偏这两个城门,无处可绕。 正无解时,外头路过几个乞丐,苏二锤眼睛一亮,忍着某处剧痛向赵骊娇挪了挪小声道:“殿下,我们可以扮做乞丐。” 唐钊香凝眉头一竖:“大胆!” 苏二锤吓了一跳,怎…怎就大胆了? 赵骊娇果断拒绝:“不行!”她是当朝嫡公主,如何能扮乞丐,要是给京城那帮人知道了,还不得笑掉大牙。 苏二锤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劝了句:“我不知道殿下是什么身份,想来应该很尊贵,但就因如此前来追杀殿下的人一定想不到殿下会放下身段扮做乞丐,所以这是眼下最安全的。” 赵骊娇看了眼苏二锤,叫了这么多天殿下,他不知她身份?” 香凝面色古怪的问了句:“你不知“殿下”这二字是何意?” 苏二锤摇头:“不知。” 唐钊:“不知你这么多天还叫的如此顺口。” 苏二锤眨眨眼:“我看你们都是这般叫的。” 唐钊:… 他真的想去这小东西住的村子看看,到底是有多荒凉,连殿下都不知道是何意。 既然他不知他们自然也不会去解释,反正到了江南便是各走一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碰上面。 最后赵骊娇还是换上了乞丐的衣裳,浓浓的异味让她几欲作呕,就在她心情差到了极点时,脸上突然传来冰凉的触感。 “啊~!”苏二锤的手腕被赵骊娇一把拽住,痛的少年大声呼痛。 “你做什么!”他哪里来的胆子,竟敢摸她的脸!赵骊娇一身戾气吓得苏二锤语无伦次:“殿…殿下,你的脸太显眼,我…我给你抹点灰上去,我挑了最干净的灰,不脏的。” 最干净的灰,不脏?既然是灰哪里还有干净的,这是什么奇怪的言论。 小少年眼里溢出了泪花儿,手腕疼极了,可他又不敢伸手去掰赵骊娇的手,只得一动不动的半趴在地上,哀求的望着赵骊娇。 赵骊娇却没松手,盯着他目光阴森:“你可知上一个碰我的人如何了?” 苏二锤吞了吞口水,都这么问他了那下场应该是不太好,但他还是道:“如…如何了?” 赵骊娇一把将他的手甩开:“死了。” 苏二锤跌倒在地上,呆滞住了,死…死了?殿下这个样子好可怕,比杀坏人时还可怕,小少年的眼泪说掉就掉:“殿…殿下会杀了我吗?” 脸上本来就脏兮兮的,这一哭弄湿了灰尘,更是惨不忍睹,只剩那一双眼睛尚且明亮。 赵骊娇嫌弃的转过头,可不知为何那小少年可怜兮兮的模样竟让公主起了逗弄的心思,起身时扔下一句:“到了江南再杀。” 苏二锤止住眼泪,嘴一瘪,所以还是得死…那他跑了这么多天算什么,还不如早早死了免得受这么多罪,心里越想越委屈,小身子因抽泣一抖一抖的:“殿下要杀我,那还不如当初不救我呢,白白跑了这么多天,受这么多罪,早死了说不定都投胎转世了。” 赵骊娇顿住脚步,这是……在埋怨她? “算了,反正我的命也是殿下救的,要杀便杀吧,好歹也算是多活了几天,多见了些世面,倒也不亏。” 唐钊抱着双臂兴味十足的瞧着地上的小少年,合着这好话歹话都让他说了。 “只是能不能提一个要求,殿下杀了我后,给我买身新衣裳好不好,听村里的长辈说,人死后都要穿新衣裳的,鞋子就不必费银钱了,殿下买的这双就挺好的。” 唐钊乐了:“将死之人还这么多讲究,你可知那个因冒犯殿下死了的人尸体是如何处理的?” 苏二锤抬头看他,一张脸已花的比那乞丐还像乞丐,他瘪着嘴,又问他如何了,那肯定又不是什么好的下场。 “府里养了些野兽,便将那人拿去喂了它们,扔进去时人还没死透呢,啧啧~那叫的可真是一个凄惨啊。” 香凝瞪了眼唐钊,殿下来了兴致逗一句也就罢了,他怎也跟着胡闹。 果然只见那小少年吓得僵在原地失了神,等回过神来他几步爬到了赵骊娇旁边抱着她的腿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殿下我错了,我不该碰殿下,殿下别把我拿去喂野兽好不好,村里长辈说了,死了后要留得全尸,不然会变成恶鬼的,殿下我不要变成恶鬼我害怕。” “就算殿下要杀我,好歹也把我埋了啊,不埋也行,那就…就…反正不能拿去喂野兽啊,就算要喂,也等我死透了再喂行不行,不然好疼的呀,呜呜。” 唐钊挑眉:“都变成恶鬼了自然是别人怕你,你怕个什么劲儿,再说了,你见过谁杀人还管埋的。” 赵骊娇忍住将人踢开的冲动,咬牙切齿的道:“还不松开!是想我现在就杀了你?” 这到底是捡了个什么玩意儿,又摸她的脸又抱她的腿,他还委屈上了。 苏二锤连忙松手,跌坐在地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香凝摇摇头上前将人扶起来:“好啦,殿下逗你的,赶紧起来赶路了。” 小少年立刻止住了眼泪,眼神亮晶晶的看着香凝:“真的吗,真的不会拿我喂野兽吗?” 香凝对上那双眼,总算知道殿下唐钊如何会起了逗他的心思,这模样看着着实让人想欺负,还没等香凝说话,便见赵骊娇转过头恶狠狠的瞪了眼苏二锤:“回去就把你喂狼!” 然后大步离开了。 苏二锤眼泪挂在眼里要落不落的,这怎么又要喂狼了。 6、第 6 章 唐钊在城门附近探风,见凡是与赵骊娇年纪相符的女郎都会被拦住盘问后心中颇为恼怒,晋渊尊贵的嫡公主岂是什么人都能欺压的。可眼下虎落平阳只得东躲西藏,唐钊咬咬牙,有朝一日,他定要血洗琴川报今日之辱! “殿下,你与苏二锤先走,我与香凝走后头。”他们四人一起目标太大容易暴露,而京城来的没人会认识苏二锤,且他此时看起来比那真正的乞丐还要惨烈几分,有他为殿下掩护会降低官兵的戒心。 赵骊娇看了眼苏二锤,见他正小心翼翼的瞧自己,心中顿觉好笑,他莫不是真以为自己要将他拿去喂狼。 苏二锤紧紧跟着赵骊娇往城门口而去,为了降低嫌疑唐钊与香凝隔了好几个人才跟上。 快到城门口时,苏二锤突然踮起脚尖凑在赵骊娇耳旁小声说了句话,赵骊娇堪堪忍住将他一掌拍开的冲动,暗中狠狠瞪了眼苏二锤。 这混账是不长记性么,竟三番五次触碰她! 苏二锤被瞪了一眼,低着头欲哭无泪,心知刚刚又将殿下惹恼了,不知这次又要把他拿去喂什么。公主却已没心思去理会他,因为她已经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她的身上,赵骊娇心中一惊低着头开始咳嗽,苏二锤立刻反应过来,伸手扶着赵骊娇眼里闪着泪花儿用极小的声音念叨着:“你别信那狗屁大夫说的,他说医不好定是他医术太差,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你放心,银子用光了我可以再想办法赚的,你也别再说让我走的话了,这病说是会传染,可你看我现在不还好好的嘛。”说完他还小心翼翼的瞟了眼周围,生怕被人听到。 周围百姓是听不见,可那几个负责搜查的官兵都有武功傍身,耳力并不等同于寻常人,他们可是一字不落的都听了进去,几人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就连暗处盯着赵骊娇的人也收回了目光。 二人轻而易举的蒙混过关,官兵后头再看到乞丐时,都嫌弃的退了几步且未多加盘查。 出了城赵骊娇皱眉道:“你怎知他们会盯上我?”装病这主意正是苏二锤刚刚在她耳边说的。 苏二锤:“殿下一看就与寻常人不同,就算扮成乞丐也不大像,定会引起旁人注意。” 赵骊娇眼神幽幽,泥孩子这脑袋倒是转的快,那看似平常的一番话将她的嫌疑洗的干干净净,她神态不像乞丐被他说成是因为治病受了拖累所致,成功打消了暗处那人的疑虑,而他又抓住了人性的弱点说她疾病会传染,让那些官兵不敢细查。 若他声音再大些或许还会惹来怀疑,可他偏偏极为小声还生怕被人听见,这番作态让人起不了丝毫疑心。 不对。 “你竟敢说我染了恶疾!”公主气急败坏,双目圆瞪。 苏二锤缩了缩脖子:“殿下府中还喂了什么…” 正好唐钊二人追了上来听到这话,他下意识看向苏二锤:“你又惹殿下生气了?” 苏二锤低头不吭声,他反正只有一条命,就是喂也只能喂一次。 赵骊娇气呼呼的转身离去,没再理苏二锤,她长这么大还从未有人敢三番五次对她如此不敬,要是在京城他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苏二锤立在那儿揪着衣角委屈巴巴的,香凝扯了他一把:“走吧。” 因着没有马,几人只能步行前往姑苏城,这一路上赵骊娇都没再搭理苏二锤,走在前头连头都没回一下,苏二锤本就瘦弱年纪又小哪里跟得上他们的脚步,一路小跑着额头不停的冒汗却不敢吭一声。 赵骊娇无意间的回眸看见这一幕,没过多久便说找个地儿歇息,再赶路时赵骊娇的步子慢了许多。 唐钊原本还打算去找几匹马,后来在路旁的茶嗣看见形迹可疑的京城人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几人顶着乞丐的行头一路走到了宁都,按步就班的通过了宁都城后,唐钊终于放了心。 姑苏城的刺史是唐氏的人,也就是赵骊娇的舅舅唐靖的部下,只要抵达姑苏他们就安全了,那几个胆子再大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在姑苏城里刺杀赵骊安公主。 姑苏刺史早已得了消息,派了人在百里处相迎,原本刺史是带着兵前往接驾,可在宁都就被拦下了,要去京城琴川宁都两城是必经之路,这些人既然要在半路行刺赵骊娇,必然就会有万种理由阻拦姑苏刺史救援。 两方人马对峙几天京城便来了人,若再僵持下去免不得又要惹出大乱子,姑苏刺史不得已退兵百里,等来等去等不到人,刺史早已心急如焚,生怕骊安公主被截杀在半路。 是以当赵骊娇出现在他驻扎的阵营时,姑苏刺史张之润欣喜若狂领着几百士兵跪拜:“臣等拜见公主殿下。” 赵骊娇上前将他扶起,道:“张大人辛苦了。” 张之润是从唐靖手底下出去的,这姑苏刺史也是经唐靖一手提拔,是以当他得知京城出了事后第一时间便点好了兵准备随时支援,后又得知骊安公主被贬至姑苏,便早早将公主府布置妥当。 张之润知道随赵骊娇出京城的有三百人,本以为再如何也还会剩下一队人马随行,却没想如今见到的只有四人,且看赵骊娇等人一身乞丐的行头,他便知道这一路必是无比艰辛,当下也没多问,只道:“臣想着殿下一路上应是舟车劳顿,已在营地备好换洗衣裳,殿下整理好后,微臣迎殿下回姑苏城。” 赵骊娇点头应下:“有劳张大人。”她着一身乞丐行头立在这里确实损了不少威严,好在张之润这人很会来事,除了刚开始瞧过她一眼后便再未抬头,连他身后的士兵也都始终低着头,这多少让骊安公主全了几分颜面。 只有苏二锤如木头一般立在原地不敢动弹,刚刚的跪拜与那整齐的公主殿下在脑海里不断盘桓,公主?殿下! 所以殿下是公主! 他再傻也知道公主是皇帝的女儿! 他这是撞上天大的贵人,苏二锤回想这几天做的蠢事,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己。他摸了公主的脸,抱了公主的腿,碰了公主的耳朵,还说公主染了恶疾! 这就是将他喂几次野兽他也不冤… 张之润见苏二锤立在原地发愣,上前客气的道:“小郎君,请移步沐浴更衣。” 苏二锤回头看他,小郎君?是叫他吗。 香凝走在最后头,听到后面的动静才发现苏二锤没有跟上来,遂转身扯着他的手臂:“愣着做什么,先沐浴换身衣裳。” 张之润在京城时见过香凝,知道她是赵骊娇的贴身侍女,可他也知道赵骊娇共有六个贴身侍女,遂道:“不知其他几位女郎?”他记得公主府这几位侍女各有所长,巾帼不让须眉。 香凝低头,顿住脚步恭敬回道:“回大人,她们…殉职了。” 张之润早有预料会是这个答案,他垂下头叹了口气,又多问了句:“不知原泞程楚二位大人…”原泞是皇帝早些年赐给骊安公主的,虽说是公主府的侍卫,却在都察院里领了职的。程楚是东宫门客,职位更是不低。 香凝眼眶微红:“回大人,他们…也殉职了,随行三百人,已只剩我与唐钊二人。” 张之润没再问,叹口气道:“节哀。” 香凝恭敬道:“谢大人。” 苏二锤被香凝交给了唐钊,唐钊又随手拉了一个仆从,让他带着苏二锤去沐浴,唐钊不得不感叹张之润此人做事极为周到,竟连丫鬟仆从都带了过来。 几人都急着卸下一身狼狈,倒也没注意到苏二锤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是以等赵骊娇沐浴更衣出了帐篷后,便见一青衣小少年跪在她的帐篷前。 赵骊娇没认出来,只道:“抬头。” 小少年缓缓抬头,面容俊俏如璞玉待琢,眸子里水光弥漫,似有万千星河。 7、第 7 章 赵骊娇初见苏二锤时,只在大雨泥泞中看到一个蜷缩着的模糊身影,后来小少年脸上的污泥就没干过,一路上风尘仆仆便越来越狼狈,在她的印象里苏二锤就是一个脏兮兮的泥孩子。 是以当她见着白白净净的小郎君时,心里的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是哪家少年郎如此俊俏。 而她第一反应,便是这少年郎是张之润给她准备的,只是,这个小郎君年纪未免太小了些。 这种事在京城很是平常,那些人为了讨好她没少往公主府里送小郎君,她那时瞧那小郎君着实可怜便将人收下,谁知后头竟犹如洪水破了道口子再也止不住。虽然后头再未收过一个,却仍架不住那些人打着各种幌子往她公主府塞人。 但,这不像是张之润会做的事。 “殿下。”赵骊娇一怔,这声音… 苏二锤! 公主又盯着人看了半晌,总算将他与那脏兮兮的泥孩子重合,她心中颇为气恼,她刚刚竟将他当作… 赵骊娇潋了心神,皱眉:“你做什么。” 苏二锤抿着嘴双手紧紧揪着衣角:“来给公主殿下请罪。” 所以,他这是知道了她是公主。 赵骊娇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何罪之有?” 苏二锤不敢去看赵骊娇,抬头后也只敢平视,入眼的是公主华丽的衣裳与纤细的腰身,腰封上还挂着一块的玉佩,绣花鞋上嵌着一颗硕大的珠子,都是他从未见过的贵重之物。 公主高贵不可侵犯。 苏二锤想到自己对公主三番五次的冒犯越发心慌,他咬咬唇壮起胆子道: “我…我之前不知殿下身份,冒犯了殿下,特…特来请罪。”他刚刚问带他沐浴的那位哥哥得罪了殿下该如何,那哥哥说应当来请罪,所以他就来了。 赵骊娇安静的瞧着他不说话,苏二锤一颗心砰砰的跳,有些……心虚。 营帐外的动静吸引力不少人,虽都不敢凑上去但少不得偷偷观望,唐钊香凝二人也不远不近的立着看戏。 张之润只瞟了眼后便垂下头,他之前在京城时从未见过这位小少年,原以为这是后入府的公子,可又瞧着那年岁不大像,不过眼下气氛有些微妙,他也不敢贸然去问。 过了许久,才见赵骊娇屈膝半蹲在苏二锤面前,直视着他:“好本事啊,敢同本宫耍心机。” 这话一出,苏二锤霎时蔫了,头越来越低,他就知道他这点小九九肯定瞒不过殿下。他大张旗鼓跪在这里请罪,一是希望殿下看在他态度乖觉诚恳的份上从轻处罚,二是因为在姑苏刺史等官兵眼里他是陪着殿下同生共死过来的,若这个时候殿下杀了他,定会让下属寒心,所以他才敢来搏一搏。 但是,好像失败了。 少年公主看着小少年发红的耳朵和湿润的头发不耐烦:“你就让本宫看你的头发?” 苏二锤慌忙抬头,赵骊娇措不及防没来得及退开,二人之间竟只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苏二锤这下不仅耳朵红,脸和脖子都瞬间与那天边儿晚霞一个颜色,他一直都知道殿下好看,可却没想到会如此好看。 他没读过书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最多只能用仙女二字来比喻,那股属于女郎的香味扑面而来,苏二锤一颗小心脏砰砰直跳,他傻愣的看着赵骊娇竟不知该要如何。 赵骊娇也有片刻怔愣,她没料到这泥孩子会突然抬头,小少年的脸在眼前放大,她干脆凝了神细细打量,除了肤色不好看以外愣是没在这人脸上找出一丝瑕疵,待好生娇养后,他日长开必是绝色。 “还看?”瞧着小少年已面红耳赤,公主凉凉的道。 苏二锤又慌乱低了头,再也不敢去看公主。 赵骊娇起身时撂下一句:“看在你琴川有功的份上便饶了你,若有下次便把你喂狼!” 当然也不可能有下次,回到姑苏他们这一生都不会再相见。 苏二锤欣喜若狂,连忙磕头:“谢殿下。” 张之润见赵骊娇踱步走来赶紧迎上去:“殿下,马车已备好,可是现在出发?” 赵骊娇点头:“嗯。”现在还不在姑苏地界,难保不会再生出旁的事端,只有到了姑苏城内才能彻底安心。 马车只有一辆,就连张之润都是骑的马,苏二锤自然是不可能有坐马车的殊荣,他立在马前愁眉苦脸,某处如今还隐隐作痛,他实在不想再乘马,唐钊趁着他愣神间已一把将人拉了上去,还随口说了句:“在京城不论女郎还是儿郎都是会骑术的。” 说完又觉不对,以苏二锤的处境他这辈子都不会去京城,遂后半句让苏二锤习马的话便收了回去,然苏二锤却听进了心里,他一声不吭的坐在后头,仔细的观察唐钊是如何骑行。 虽然他也知道自己用不上,可心底里就是有一股气憋着,如果可以选择他也想有个更好的活法,也想与他们一样英姿飒爽的在马背上潇洒肆意。 小少年陷入沉思,就连那处好像也没那么疼了。 未免再出状况一队人马连夜疾行,到姑苏城时天已经大亮了,苏二锤趴在唐钊背上昏昏欲睡,马儿停下嘶鸣才将他惊醒。 睁开眼入目处是一片高墙青砖,青砖道上仅有两座府邸且相隔甚远,苏二锤抬头看着那烫金的公主府三字,心中的自卑感越发深厚。 这是小少年第一次感受到他与他们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即使他们曾共患难,曾一路并肩而行,可如今也已是天地云泥之差。 这是他穷极一生都触碰不到的奢华与尊贵。 唐钊早早请示过赵骊娇,是以马儿刚刚停下他便唤来一个侍卫送苏二锤回家,苏二锤跪在赵骊娇的马车前磕头谢了恩,才随着那侍卫离去。 等人走远了,赵骊娇才漫不经心的将黏在人背上的目光收回来,下了马车踏进公主府后,便见几十婢女仆从齐齐跪下:“恭迎公主殿下。” 赵骊娇知道这是张之润为她准备的,淡淡唤了声:“起。” 连续半个月的生死挣扎,赵骊娇早已身心疲惫,此时揪着的心终于松弛,张之润瞧见赵骊娇脸上的疲态,恭敬作揖:“殿下先稍作休憩,臣为殿下备了接风晚宴。” 赵骊娇嗯了声:“辛苦张大人。”这句话说的倒是真心实意,张之润这一路的安排极为妥帖,这公主府更是费了不少的心思,里头的格局与她京城的公主府别无二致,赵骊娇神态略微舒缓:“张大人有心了。” 张之润低头浅笑:“殿下喜欢便好,若有需要尽可吩咐微臣。”思虑半晌后他还是道了句:“殿下可放心休憩,微臣定不会让人扰了殿下清静。” 他原本是想要安抚赵骊娇几句,可话临到嘴边却又觉得不妥,她是高高在上的嫡公主,何以让他一个臣子去宽慰,且这位殿下向来骄傲肆意,定是不喜欢被人同情的,即使他没有这个意思,可一旦安抚的话出了口也就会变了味儿。 张之润的进退有度让赵骊娇倍感舒适:张大人思虑周全,本宫自是放心。” 张之润离开后,赵骊娇并没有立刻入寝殿,而是唤来唐钊让他去放了消息,唐钊身子一僵后沉声应下,他与殿下存着相同的侥幸,或许原泞他们还有人活着呢。 赵骊娇没让香凝伺候,而是指了两个婢女给香凝:“日后你们便跟在香凝身边。”在京城公主府,她的六个侍女也都各自有两个贴身的小丫头使唤,到了这里她自然也不想委屈了香凝,且如今她只剩她一个了。 两个婢女屈膝应下,香凝知道赵骊娇这是要歇了,遂恭敬退下,半个多月的高度紧绷她的确有些吃不消,是以连房门都没让两个婢女入便径自歇下。 赵骊娇让婢女伺候她洗漱后就将人禀退,躺在榻上半醒半梦间还在担忧着舅舅与幼弟的安危,不知他们此时可到了陵安,路途可有险境,许是真的太过疲乏,赵骊娇没思虑太久便沉沉睡去。 — 当今皇帝只立过一位皇后,便是嘉宁后唐氏,嘉宁皇后过世后后宫主位便空悬至今,嘉宁皇后膝下有三子,太子赵禹,嫡公主赵骊娇,六殿下子赵鹤。 一月前,太子领兵在边关退敌却不慎遭遇陷害进了宗人府,国舅爷唐靖乃嘉宁皇后的嫡亲兄长,本在京城任职尚书令,因太子一案受了牵连被贬回陵安老家任刺史。 唐靖与赵骊娇几乎是同时离开的京城,姑苏城与陵安只有两城之隔,两方人马行走的路线却完全不同,赵骊娇走的陆路将大半火力吸引,而唐靖则是带着六皇子连夜轻装启程走了水路。 六皇子虽然并未受太子兄长一案牵连且年纪尚小,可他的身份便足矣让他不能在这场腥风血雨里全身而退,晋渊立嫡不立长,太子薨逝,六皇子便是晋渊唯一的嫡出皇子。 唐靖与赵骊娇被迫离京,六皇子无依无靠即使有皇帝相护也不可能躲得过宫里的明枪暗箭,所以在太子事发时唐靖与赵骊娇第一时间便将六皇子接出了宫悄然安置在唐兵里头。 宫里那几位主子没少借着六皇子失踪一事发难,可此事皇帝心知肚明,不仅没阻止赵骊娇反而还明里暗里敲打了那几位,朝堂之上皇帝对六皇子的失踪一事不说缘由却也不让人继续追查。 朝上那些老狐狸对六皇子的去处心如明镜,也都知道这是皇帝有意要护嫡幼子,六皇子如今不过才十二岁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是以各方势力也乐得在皇帝面前卖乖,不去给皇帝添堵。 那几位主子不好明着与皇帝作对,只得暗中派人截杀赵骊娇,谁都知道只要骊安公主与唐靖一死,六皇子不足为虑。 8、第 8 章 晚上的接风宴就是变相的让骊安公主见一见姑苏主事官员,姑苏司马长史是由张之润一手提拔,还有几个是郡县的官员,也都是自己人。 酒过三巡寒暄过后,长史刘相问起骊安公主接下来的打算,刘长史身为一州参谋,若赵骊娇想要有什么动作免不得要与他商议一二,他主动问起算是诚意十足。 赵骊娇放下酒杯,观眼前歌舞升平:“既已到姑苏,便应好生感受这江南风光。” 刘长史与张之润对视一眼,明了公主的意思,遂举杯:“殿下胸襟臣等自愧不如。”他们虽早早集结了兵马准备随时应战,可眼下的确不是好时机,殿下受此重击却还能保持清醒养精蓄锐,这等心性非常人所及。 赵骊娇饮下杯中酒,眼里有嘲讽与茫然:“倒不是本宫沉得住气,而是形势所逼,舅舅阿弟未有消息,唐兵也还未尽数抵达陵安,若此时贸然回京,先不说能否攻下沿途八个州,就算攻下了,宫里那几个也能按一个乱臣贼子的名头下来。” 张之润垂眸:“殿下言之有理,此时确应蛰伏。” 他在京时,见过骊安公主半夜斩昏官,也亲眼见证过她在朝堂上应战和亲来使的风采,可当他听闻骊安公主带人进宗人府杀了三百人时仍吓得不轻,好在陛下有意相护殿下才保下性命。 犯下如此大罪还能全身而退的,除了骊安公主便找不出第二人了。 张之润原本还很是担忧,以这位殿下的性子定不会忍下这口恶气,可现在他便知道是他眼界不够,公主比他想象的更坚韧,更睿智。 赵骊娇再次端杯一饮而尽,岔开沉重的话题:“江南好酒,名不虚传。” 司马陈郭摇摇举杯:“此酒名唤月下酌,回味甘醇适合对月当歌,殿下若喜欢,明日微臣便送些过来。” 既然骊安公主无意把酒谈国事,他们自当以风月奉陪。 “的确甘醇,不过比起京城的酒倒是少了些烈性。”赵骊娇贪杯且酒量尚佳,温和的酒对她而言确实不在话下。 陈郭轻笑:“姑苏烈酒当以三阳春为首,微臣明日一同送来。” 赵骊娇却不满:“今朝有酒今朝醉,何以待明日。” 陈郭看向张之润,见他点了头遂起身作揖:“是微臣愚钝,微臣这就为殿下取来。” 香凝知道赵骊娇已是微醺,可她没有阻拦,殿下心中太苦想借酒发泄,她都懂。 张之润也有此意,俗话说一醉解千愁,这三阳春或许不能解殿下之愁,但总能稍作宽慰。 烈酒之首名不虚传,不过几杯赵骊娇便红了脸,公主殿下兴致正浓众人只有硬着头皮相陪,刘相酒量不算差,可没过多久就已歪歪扭扭倒在仆从身上,其他几位官员更不必说,有的都已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张之润陈郭虽没有他们醉的厉害,但头脑也开始发晕,赵骊娇惋惜的摇摇头,如此好酒竟无人对饮。 正在此时,外头门房禀报有人求见殿下。 赵骊娇看向张之润,她初到姑苏打过照面的人可都在这里吃酒了,有谁会如此深更半夜来求见她。 张之润灌了一杯凉水下去,头脑稍微清醒,他问门房:“可有报上姓名。” 门房低着头道:“他说他叫苏二锤。” 唐钊刚饮下一口酒,因这个名字差点被呛着,他轻咳几声清了嗓子才问赵骊娇:“殿下,可要见?” 赵骊娇凝眉:“听这名字竟有几分耳熟,那便见见。” 香凝知道她这是吃醉了,转身去吩咐下人煮醒酒汤,等她再回到赵骊娇身边时,苏二锤已经进来了。 苏二锤已换了一件粗布麻衣,不仅不太合身还有好些个补丁,他双手垂在前方紧紧握着,不敢去看周围任何人,他知道,不论这里的哪一位都与他有着云泥之别,若不是实在想不出法子,他也不会来这里。 他走到殿前噗通跪下,学着张之润初见赵骊娇时的跪拜之礼:“拜见殿下。” 赵骊娇眯起眼:“抬头。” 苏二锤依言抬头,眼睛平视前方不敢去看那位尊贵无比的少年公主,手中已隐隐冒了虚汗。 赵骊娇端详了半天,才终于道:“如此俊俏的少年郎,本宫似在哪儿见过。” 苏二锤一愣,才不过一日殿下竟将他忘了,苏二锤有些急切的抬头,却见女郎两颊染了红晕,眼神迷离正茫然的盯着他。 殿下吃醉酒了。 苏二锤松了口气,还好殿下不是真的不记得他。 “会喝酒吗?”赵骊娇下巴微扬,带着几分奢靡。 苏二锤有些怔愣:“我…不会。”家里自来就穷,哪里会有酒这种东西。 赵骊娇有些失望的转头:“那便退下。” 苏二锤咬着唇有些不知所措,原本就红肿的眼睛里更是急的弥了水雾,他来这里有事要求殿下,不能就这样离开。 香凝见他如此心知可能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便有意帮他说话,只脚步刚动便被赵骊娇瞪了回去:“本宫没醉,不许劝!” 赵骊娇犹爱杯中物偏又不肯节制,在京城公主府时,每每见她有些醉意了香凝几人就会上前相劝,是以香凝一动赵骊娇便以为她又是来同她抢酒的。 香凝看了苏二锤一眼,恭敬退下:“是。” 唐钊见小少年小小一团跪在那里手足无措,到底是自己背过护过的人,便起了恻隐之心:“殿下已经醉了,不若你明日再来?” 苏二锤红着眼,可他等不到明日,他看了眼赵骊娇旁边的酒壶,咬咬唇下了决心:“殿下,我可以喝酒。” 赵骊娇复抬眸看他,似在思量他话里的真实性,苏二锤捏着衣角紧张的盯着赵骊娇,生怕她又让他退下。 张之润陈郭与几个官员缓过了酒劲,在一旁吃着水果看戏。 “过来。”赵骊娇朝苏二锤勾了勾手指,又转头对香凝道:“给他拿个杯子。” 香凝一愣:“殿下,不妥。”殿下岂能与苏二锤同桌而饮。 苏二锤喜出望外,他生怕赵骊娇反悔似的起身踩着小碎步就挪到了赵骊娇那张桌子旁跪坐下。 他虽然不太懂这些规矩,可看眼下这情景也知道不能挨少年公主太近,尤其是香凝那句不妥后,他更是往后退了退只沾了个桌角边儿。 赵骊娇挥挥手,显然没把香凝的话听进去,香凝无奈只得去取了杯子过来,绝对不能和吃醉酒的人讲道理,尤其对方还是尊贵的公主殿下。 倒酒时香凝给苏二锤换了月下酌,他刚刚说不会喝酒,只怕是有事要求殿下才硬着头皮上,这月下酌虽不如三阳春烈,可到底也是姑苏名酒,不知道他能扛得住几杯。 苏二锤在赵骊娇火辣辣的视线下,颇有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风骨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咳~咳。”辣,辣得喉咙都滚烫,苏二锤没忍住咳了几声。 赵骊娇见他如此豪爽,遂将自己杯中酒饮下弯着眉眼:“好,再来!” 苏二锤抿着唇,第二杯却不去伸手,赵骊娇疑惑的盯着他:“为何不喝?” 苏二锤跪着后退一步重重将头磕在地上:“我有事求殿下。”不是他以这杯酒要挟,而是他怕他等会儿醉了会误事。 赵骊娇有些不满,神色淡淡:“说。” 苏二锤知道殿下这是生了怒意,可他已经没有其他的法子,只得硬着头皮道:“殿下,父亲腿伤加重现下高烧不退,家里已经没了银钱给父亲找大夫,我实在没有办法,才来求殿下。” 殿内歌舞不知何时已经停下,此时整个殿内安静的连呼吸声都隐约可闻,香凝垂眸,若殿下尚且清醒,或许会念在一路同行的份上相帮,可眼下殿下根本不记得苏二锤是谁… 正在她想要上前解围时,却听赵骊娇道:“所以,你想跟本宫借银子?” 苏二锤心中一喜,忙道:“是,殿下放心我一定会尽快还给殿下。” 赵骊娇“哦”了声,又朝他勾了后手指:“过来。” 苏二锤不敢起身,便跪着挪到赵骊娇面前,却见少年公主突然凑近他道:“本宫记得你了。” 迎面而来的酒香让苏二锤晃了神,还不等他作何反应便见她颇为嫌弃的转头:“你就是那个泥孩子,本宫在雨里捡到你的。” 苏二锤低头:“是。”泥孩子,原来在殿下眼里他就是个泥孩子。 赵骊娇哼了声:“你那么穷,连鞋子都是破的,你拿什么还给本宫。” 苏二锤捏紧拳头红着眼抬头:“我一定会挣钱还给殿下的。” 赵骊娇却不信,径自端着酒杯饮酒,直到苏二锤心灰意冷时,公主突然靠近他:“本宫瞧你样貌不错,应该值点银子。” 苏二锤惊愕的看着赵骊娇,勉强读懂公主的意思:“殿…殿下是要我把自己卖了。” 他本就已经被卖过一次,只是半路遇上了劫匪,他逃走时多了个心眼儿,将他的卖身契从那个死透了的买主身上偷了出来撕的干干净净。 赵骊娇:“小郎君要是不愿意也行,就把这几壶酒都喝了,你选!” 香凝叹口气,殿下吃醉了酒就惯爱折腾人,苏二锤这是撞枪口上了,她对唐钊使了个眼色,唐钊颔首悄然退了席。 苏二锤目光凄凄,看着那四壶酒跃跃欲试,陈郭不由感叹这小少年不知天高地厚,好心点了句:“那可都是三阳春,别说几壶,寻常人吃上几杯就能醉的不省人事,这四壶下去怕就得归西了。” 殿下明摆着是想把人框进公主府,他怎能不添上一把火,且他说的也并无不对,至少他至今为止还未看到有人能喝完四壶三阳春。 陈郭话落,便见小少年垂下眼不再去看那几壶酒,道:“我愿意把自己卖给殿下。” 9、第 9 章 陈郭话落,便见小少年垂下眼不再去看那几壶酒,道:“我愿意把自己卖给殿下。” 赵骊娇“嘶”了声:“甚好甚好。”至于怎么个好法,某个醉鬼压根儿也不知道,只把酒杯往苏二锤面前一放:“喝!” 苏二锤心里苦闷,所以殿下这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可他也不敢再继续问,只得拿起杯子将酒灌下去,然后便听赵骊娇道: “可是本宫买你来做什么用?” 苏二锤委屈,不是你要买我的吗,当然这话他也不敢说,只小心翼翼的道:“我会做饭,会洗衣裳,会喂鸡…还会砍…柴……”说到最后头越来越低,也越来越心虚,他会的这些于这位尊贵的公主殿下而言,没有任何用。 果然只听赵骊娇道:“本宫的衣食起居自有膳衣局负责,本宫府里也没有养鸡。” 苏二锤捏着衣角冥思苦想:“我…我还会…”还会什么,除了这些他啥也不会~ 赵骊娇没了耐心:“罢了罢了,本宫叫人买些鸡来给你养也成。”然又似想起了什么竟伸手勾起少年郎的下巴:“小郎君长的俊俏,什么都不会也没关系,本宫养着你就是,你…负责好看就成。” 苏二锤哑然,殿下这是何意? 陈郭等人一脸兴味,少年公主要养小郎君,啧啧啧~带劲儿… 唯独张之润有些错愕,不是说殿下钟情于京城公主府中的那位公子,为哄他开心拒了所有送上门的小郎君么? “香凝,去取笔墨,本宫要写卖身契的。”赵骊娇将桌子上的酒壶推了推,想要挪一片空位出来,苏二锤见她衣袖上不小心沾了酒,忙上前:“殿下,我来。” 香凝无声叹了口气,转身去取了笔墨过来,赵骊娇亲自执笔,还念出了声:“今有小郎君自愿卖身于本宫,本宫给予白银千两…” “殿下~”香凝无奈出声:“千两不合适。”别说千两,百两都已经是天价了,当今买个下人少则几两多则十两,何以要花千两。 赵骊娇偏头看她:“少了吗?” 苏二锤低眉:“殿下,多了。” 白银千两,他又不是什么金疙瘩,有自知之明。 赵骊娇转头看苏二锤,瞧了半晌“哦“了声:“无妨!古有为美人一掷千金,本宫为了小郎君也当如此。” 苏二锤:… 香凝看了眼苏二锤,按理说她不能任由殿下胡来,可是殿下兴头正高她阻止不了,只得上前小声道:“殿下的意思可是买来贴身伺候。” 侍女问的还算隐晦,但公主听着却不是那个意思。 赵骊娇思忖半晌,盯着苏二锤:“小郎君年纪尚小,本宫买来养几年再侍寝。可行?” 察觉到底下官员发亮的眼神,香凝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行。” 苏二锤再是不懂可听着那侍寝二字也明白了些什么,他低着头红了脸,殿下应该又不记得他是谁了,不然怎么会对他有这种心思… “别打岔,本宫写到哪儿了~”赵骊娇不耐烦的瞪了眼苏二锤:“你来写!” 苏二锤委屈:“我…我不会写字。” 赵骊娇也不恼哼哼了一声收回笔:“你说,本宫写到哪儿了?” 苏二锤:“白银千两…” 少年公主勾唇一笑:“对!白银千两…本宫给予白银千两,今后小郎君生是本宫的人,死是本宫的鬼!”然后在最末尾添上龙飞凤舞的“赵骊娇”三字,少年公主满意的放下笔,很快又皱眉,她觉得少了个什么,转头问苏二锤: “你叫什么名字。” 苏二锤:“苏二锤。”殿下果然不认识他了,不知道明日殿下会不会反悔。 赵骊娇嫌弃的瞪了他一眼:“本宫的小郎君,名字岂能如此难听。”而后又她道:“本宫重新给你起个名字。” 苏二锤应下:“是。”这个名字难听吗?算了,殿下说难听那就难听罢。 “有时醉里唤卿卿,嗯~你便叫赵卿!”少年公主说着便要落笔,香凝惊疑不定忙上前阻拦:“殿下,他姓苏。” 赵是国姓,可由不得殿下胡来。 赵骊娇停笔看向苏二锤:“你姓苏?我的小郎君难道不跟我姓吗?” 苏二锤也吓了一跳,连忙道:“殿下,我姓苏。”他一个泥孩子可受不住这国姓。 赵骊娇沉思,在苏二锤祈求的目光下终于道:“嗯。那便叫苏卿。” 殿内众人这才松了口气,要真给这小郎君冠了国姓,恐怕又得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赵骊娇把笔塞到苏二锤手里:“你的名字得自己写,本宫教你。”然后殿内众人便见少年公主握着俊俏小郎君的手,一笔一划格外认真的教他写自己的名字,在烛光的照耀下,少年公主绝色艳丽,小郎君目不转睛的盯着少年公主,两颊一片红晕。 陈郭眯起眼,目光定在苏卿的身上,突然道了句:“大人觉得,这苏卿可有富贵相?” 张之润一惊:“司马是说?”陈郭的眼力非常人可比,他此时说出富贵相,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陈郭勾唇一笑,没再细说只道:“未来可期。” 张之润若有所思的看向苏二锤,他听唐大人说苏卿是殿下在半路上捡的,要论家世他自是绝无可能,除非他能得殿下青眼,可是京城公主府不还有一个正当家做主的公子么,张之润摇摇头,他都想到哪里去了,殿下万金之躯,将来的驸马爷定当也是尊贵的世家儿郎,又岂会在这小郎君里头选。 小郎君买了,殿下将人拽着说要去后院儿对酒当歌,这场接风宴会自然也就结束了。 张之润尚且还清醒,吩咐人将几位官员送走后才同陈郭准备离开公主府,陈郭将手拢在身前来了兴致:“大人我们打个赌?” 张之润防备的盯着他:“赌什么?” 陈郭停住脚步指了指大殿:“就赌这位苏公子有富贵之相。” 张之润闻言不屑的哼了声:“司马应是不知,京城公主府可还有一位当家做主的公子呢。” 陈郭:“哦~还有此事?” “可是若他对殿下当真重要,如今京城危机四伏,殿下怎舍得将他置于水深火热中。” 张之润凝眉:“或许~是因这一路过于凶险,殿下不舍让他冒险呢?” 陈郭轻笑:“那大人赌还是不赌?大人不是看中属下那套青砚么?” 张之润顿步,回头盯着陈郭:“你又看上我什么了?” 陈郭眼睛眯成一个缝:“属下喜欢大人府中的水之涧。” 张之润挥了挥袖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这人平时没少坑他东西,不过这一次他倒是有把握,不论从哪方便来看,这刚卖身的苏公子都不可能爬得上去。 “赌就赌。” 陈郭在他身后笑得如狐狸:“大人一言九鼎。” 张之润气恼:“本官何时框过你!”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门口,张之润到底是没忍住道:“再等等。” — 香凝自然不可能真的让赵骊娇再去对酒当歌,与苏卿连哄带骗的将人送到了寝殿,苏卿以为少年公主定还要闹腾一番的,却没想人到了寝殿竟格外乖巧的任由香凝给她喂醒酒汤,苏卿帮着香凝给赵骊娇净脸时,人已经沉沉的睡去了。 等折腾完了苏卿才想起父亲还处于病中,可殿下已经睡了他该去哪儿拿银子,遂着急的对香凝道:“香凝姐姐,我…我该去哪里领银子。”说完怕香凝误会又急忙解释道: “我…我不是想要千两银子,就几两就好,父亲还在家中等着看大夫。” 香凝浅浅一笑:“殿下既然说了白银千两,等明日殿下醒了断不少了苏公子的,唐大人已早早去将苏公子的父亲接去医馆了,苏公子大可放心。” 苏卿一愣:“唐大人何时去的。” 对于香凝那句苏公子的含义,他并不懂。 香凝:“在苏公子卖身之前。” 苏卿:…… “天色太晚了苏公子先回房歇息,等唐钊回来再去告知公子。”香凝不待苏卿反驳便对身后的婢女道:“带苏公子下去歇息,就宿在殿下旁边的云来殿。” 婢女恭敬应下:“是。” “苏公子请。” 苏卿张嘴还欲说什么,便见早已候在殿外的婢女走过来对香凝作揖:“香凝姑娘,张大人在门口等着见姑娘。” 香凝自然不能让张之润久等,忙抬脚朝府外而去:“为何不让大人在殿内等。” 婢女:“回姑娘,大人说在外头吹风醒醒酒气。” 香凝没再说话,只加快了步伐。 苏卿看着她急匆匆离去,只得跟着婢女去了云来殿。 — 香凝远远瞧见立在府外的二人,疾步过去作揖:“让大人久等了。” 张之润抬手虚扶:“无妨。” 香凝:“不知大人有何事吩咐。” 张之润看了眼陈郭,干干一笑:“倒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刚刚殿下新买了个小郎君,我想着应是要过官路,便想着顺便将卖身契拿回去将此事办了。” 一旦过了官路便是奴籍,再是有富贵相将来也与那个位置无缘了。 香凝壮似无意扫了眼陈郭,才抿唇一笑:“有劳大人挂心,只是苏公子应是不能走官路。” 听见这声苏公子,张之润愣了愣,但还是道:“如何说?” 香凝:“殿下虽是写了卖身契,可那上头都是殿下胡乱写的做不得数,且殿下花了白银千两,又言明是养来侍寝的,所以这后头的事谁也说不准,大人觉得呢。” 虽然她也觉得苏卿不可能会成为公主府的正经主子,可她作为殿下的贴身侍女,便是要替殿下做好万全的准备,万一将来这事真成了,总不能毁在这一个奴籍上头。 陈郭这才咧嘴一笑,走过来扯着张之润:“香凝姑娘所言有理,大人我们回府吧。” 张之润被陈郭扯着离开,却不死心回头:“香凝姑娘不再考虑考虑?或是明日问过殿下的意思呢。” 香凝颔首:“大人慢走,明日定当过问殿下。” 张之润临到轿门口还探出头来了句:“殿下在京城不还收了一位小郎君么,他可入了奴籍。” 香凝晓得张之润是吃醉了酒,不然怎敢八卦到殿下头上,但还是恭敬回了句:“并未。” 那位公子乃官家儿郎,如何会入奴籍,张大人怕也是醉糊涂了。 10、第 10 章 赵骊娇醒来时头晕脑胀,刚微微一动外头的婢女便打了帐:“殿下,您醒了。” 候在殿外的婢女听见寝殿里头的响动,端着洗漱衣裳鱼贯而入,脚步轻盈,低眉垂目。赵骊娇在婢女的搀扶下起了身,她揉了揉眉心大致扫了一圈,总算想起这是何处。 待婢女伺候赵骊娇洗漱完后,香凝打帘而入:“殿下醒了。” 赵骊娇轻轻“嗯”了声,接过香凝呈上来的蜂蜜水一饮而尽。这是她历来的习惯,每每醉酒后香凝几人总会给她端来一盏蜂蜜水。 如今其他几个都不在了,她的身边只剩下了香凝,香玉香音尚且还替她们入土为安,而香苑香庭香晚却连尸首都没见着。 “殿下,今儿穿这件碧色宽袖裙可好?”香凝在婢女呈上来的几件衣裙里扫视一圈问道。 赵骊娇抬眸看了眼:“嗯。” 婢女伺候赵骊娇穿好衣裳,还未来得及梳发赵骊娇便皱了眉:“外头是什么声音?” 香凝颔首回道:“回殿下,是府里买了一群鸡。” 赵骊娇愕然:“买鸡?一群?” 几个婢女低头不敢出声退到了一边,香凝听这话便公主应是将昨夜的事儿忘了个干净:“殿下不记得了?” 赵骊娇经她这一提,脑海里隐约闪过一个人影,过了好半晌她试探的问香凝:“昨夜,我好像见到了苏二锤?” 香凝抬眸:“殿下昨夜不止见到了苏二锤,还给他改了名字,叫苏卿。” 赵骊娇怔住,苏卿。 ’有时醉里唤卿卿,你便叫赵卿。’ ’你姓苏?我的小郎君为何不跟我姓?’ 这几句话隐约在脑海里回荡,赵骊娇揉了揉眉心:“我昨夜,还做了什么?”她醉酒后偶尔爱折腾,以往都是在自己府里倒也无伤大雅,而这次她隐约觉得,她昨夜好像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至少那句“我的小郎君为何不跟我姓”不应该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而香凝的回答果然也没让她失望:“殿下买了苏公子。” 赵骊娇怔住:“我…买了苏二锤?” 香凝:是。” 少年公主双目圆瞪:“我为何买他?” 香凝大致将苏卿来公主府的缘由说了一遍,完了又加了句:“殿下还说,将他养几年侍寝。” 赵骊娇:! 侍寝~她这都是做了什么!赵骊娇闭上眼轻抚额头,脑海里又闯入一些画面。 ’小郎君年纪尚小,本宫买来养几年再侍寝。可行?’ ’小郎君长的俊俏,什么都不会也没关系,本宫养着你就是,你…负责好看就成。’ ’罢了罢了,本宫给你买些鸡来养就是了。” 赵骊娇“嘶”了声,做最后的挣扎:“那些鸡?” 香凝的话彻底浇灭了她心中的侥幸:“是殿下说要给苏公子买的。” 赵骊娇长长呼了口气,半晌后瞪着香凝:“你也不拦着我!” 香凝颇为哀怨瞧了她一眼:“奴婢拦不住。”而后又道:“殿下可记得花了多少银子买的苏公子。” 赵骊娇看她:“多少。” 香凝叹口气,殿下果然不记得了:“白银千两。” “什么!”赵骊娇站起身,一头乌发柔顺的披在背后,声音里带着些微的不可置信:“我花了千两白银买那个泥孩子!你们怎么不拦……” 靠近寝殿外的婢女眼尖的看到了外殿的小郎君,她先是一怔,而后连忙屈膝行礼大着胆子打断公主的话:“见过苏公子。” 苏卿刚走到殿门便听到了这句话,他低下头心中有些难过,殿下果然后悔了。 被婢女打断公主却没生气,微微怔愣后转身打帘走出去立在苏卿面前,苏卿没料到赵骊娇会突然出来,呆愣的瞧了她片刻才反应过来急忙跪下:“拜见殿下。” 小郎君一身素色锦衣,头发束起乖顺的垂在了身后,与那当初那个似乞丐的模样截然不同,除了肤色有些黑以外,看起来与世家小郎君没什么两样。赵骊娇唇角动了动:“起来!” 苏卿起身乖巧的立着,不敢抬头去看少年公主披头散发的模样。赵骊娇思索了许久才问出第一句话:“本宫花了千两白银买你?” 刚出口她便后悔了,这话定要让人以为她花不起这白银千两,果然只见苏卿急忙跪下:“殿下,我不要千两,殿下能替父亲治病我已是感激不尽。” 赵骊娇心里头憋着一口气,冷着脸道:“本宫一言九鼎,也不至于出不起千两白银。” 苏卿一惊,殿下没后悔,竟真的要给他一千两银子? 赵骊娇不再多看他一眼,转过身进了寝殿:“将银子给他。” 香凝应下:“是。” 侍女想了想又道:“殿下,苏公子的身契可要过官路?” 苏卿不自觉的揪紧了衣角,他之前也签了卖身契,可买他的人是要想将他转卖出去,所以并没有来得及去官府登记。 他知道一旦卖身契在官府登了记,他便是奴籍,一生都是。 赵骊娇坐在梳妆台前,听得这话下意识转头瞧了眼还跪在外殿的苏卿,透过琉璃珠儿,隐约能感觉到小少年的紧张。她勾了唇:“买的奴才自然要过官路。” 苏卿揪着衣角的双手因用力而隐隐发白,他咬住唇眼睛里泛着红,抬眸看向赵骊娇,委屈极了。殿下不是说要养他将来侍寝的么,所以殿下这是嫌弃他了。 小少年抿着唇,忍下心里的酸涩和不甘,他都卖给殿下了本就该入奴籍,他又在奢求什么,况且就算不入奴籍,他这一生也没有机会出人头地。 有年轻的婢女悄悄看了眼苏卿,这小少年长的可真是俊俏,原本以为是位主子,她们自是不敢觊觎,可若只是奴才,那岂不是还有机会。虽然年纪小了些,可总会长大的不是。 赵骊娇就算不回头都能想象得到小少年是个什么模样,毕竟背后那道目光着实热烈,赵骊娇颇有些气恼,他有什么好委屈的,都卖给自己了他还委屈上了。 入奴籍怎么了,难不成他还入不得了! 可出口的话也不知怎地偏就顺了他的意:“但本宫不是说了养来侍寝的?本宫的公子岂能入奴籍。” 公主同自己生闷气,不再去搭理外头喜出望外磕头谢恩的小郎君。 香凝唇角轻弯:“是。”而后她扫了眼几个神色失落的婢女,敛了笑意上前将苏卿扶起,瞟了眼几个婢女:“送苏公子回云来殿。” 云来殿几个字咬的格外重,几个婢女一惊,香凝姑娘这是看出她们的心思了,忙低下头收了心思再不敢去看苏卿一眼:“是。”敢觊觎殿下的人,怕是几条命都不够。 苏卿脚刚踏出殿外,又小心翼翼的转头问香凝:“香凝姐姐,我该做些什么呢。” 虽然殿下恩典没给他入奴籍,可他毕竟是卖给了殿下,总不能让殿下养个闲人。 住了云来殿,那就是主子,哪里有让主子做事的道理,可香凝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公主道:“喂鸡。” 几个婢女讶异,喂鸡不都是下人干的活么?况且公主府怎能养鸡… 香凝心里却跟明镜儿似的,她轻轻一笑:“殿下昨夜答应给苏公子买的鸡已经买回来了,苏公子就当解解闷儿。” 苏卿脸色一红,低头应下:“是。” 这听着倒不像是要他干活,反像是殿下在哄他。 苏卿出了惊凤殿后,香凝便让外头伺候的婢女都退下,只留两个伺候绾发的。 香凝上前道:“殿下,可要给苏公子换几个婢女。” 赵骊娇疑惑:“何意?” 香凝尽量委婉的提了句:“殿下,苏公子样貌俊俏……” 赵骊娇霎时反应过来,沉了脸色:“年纪尚小就沾花惹草,长大了还了得!” 两个绾发的婢女吓得噤了声,暗地里发誓日后决不能靠近苏公子。 香凝忍不住打趣:“殿下,苏公子长成什么模样是天注定的。” 赵骊娇却哼了声不再说话,直到发髻都已经挽好后才道:“把云来殿伺候的都换成小侍。” 香凝憋着笑:“是。” 殿下这气生的不仅莫名其妙,还格外的长。 11、第 11 章 唐钊从苏府回来后,先去向公主回禀后才到云来殿见苏卿,却见殿外圈了一处篱笆,里头有鸡数十围成一团抢食,而小郎君正托着腮蹲在一群鸡中间,唐钊眉心一跳:“苏公子。” 香凝刚刚同他说了这位要当作主子养,即便他内心有些不能接受,但态度还算恭敬。 苏卿听见他的声音急急回头,眼睛骤然发亮似星辰万千,小郎君起身朝唐钊奔去:“唐大人,你回来了,香凝姐姐说你去给父亲找大夫了,父亲怎么样了,退烧了吗。” 唐钊有一刻的怔愣,印象里这小东西~哦不苏公子一直都是脏兮兮狼狈不堪的模样,所以他想不通殿下为何会留他在云来殿,而此时当他看到小郎君朝他跑来时,他突然就明白了。 少年颜似璞玉,他日长开,必定倾城绝世。 “唐大人?”苏卿见唐钊盯着他发愣,以为脸上不小心沾上了什么东西,遂拿手背抹了抹。 唐钊回神轻咳一声:“令尊已无大碍。” 苏卿灿烂一笑,忙对唐钊作揖:“谢唐大人。” 唐钊快速将人拦住,语气生硬:“苏公子已入住云来殿,需得知晓在这府里除了殿下,不必向任何人行礼。” 苏卿抿着唇有些僵硬的直起身子,他并不懂这些规矩,可唐钊脸色冷淡他也不敢多问,只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少年乖巧的模样让唐钊常年坚硬的心微微松软:“殿下既然留了苏公子,苏公子安心住下便是。” 苏卿轻轻点头:“嗯,” 可他如何能安心,他不过是乡野卖身而来的奴才,他清楚自己的位置,也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他们对他客气礼待,他心里十分惶恐,更不能心安理得的受之。 唐钊话已带到便没再多留,唐钊离开后苏卿心事重重蹲在地上观鸡抢食。 而此时赵骊娇在一众婢女的簇拥下出了惊凤殿,欲观府内景致。云来殿离惊风殿最近,中间只隔了一座小园子,若要观府内全景必要经过云来殿。 是以,赵骊娇刚穿过了小园子,便瞧见了云来殿前围起来的篱笆里头,蹲在一群鸡中间的小少年,她皱了皱眉头,他还真的在喂鸡! 香凝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微微一怔而后道:“殿下,可要请苏公子陪同。” 赵骊娇嫌弃的转过头:“不必。” 香凝颔首:“是。” 离开前她又侧目看了眼苏卿,见他正低着头竟像是在与鸡对话,香凝失笑轻轻摇头。 当朝公主在未选驸马时,公主府都会提前入住一些郎君,尊称其公子,入府公子或是权贵之家的世家儿郎,或是被人当作筹码送来的郎君,只要是身份清白都有机会进公主府,最后的驸马人选也定是这其中之一。 自骊安公主及笈后便不时有人找各种理由往府里塞人,而殿下留下的却只有一个秦公子。如今又多了一个自己把自己送进来的苏公子,虽然香凝并不认为苏公子会在最后拔得头筹,可如今公主府只有这两位,所以她才会把苏公主安排在云来殿。 秦公子住京城公主府的云来殿,苏卿住姑苏公主府的云来殿,如此也算一碗水端平。 且对这个安排,殿下也没有反对。 接下来的好几日,苏卿都呆在云来殿喂鸡,有小侍怕他闷欲带他逛园子都被拒绝了,这些人把他当主子,他自己心里却门儿清,他一个下人哪里敢逛园子,且好几日没见到殿下,他越待越心慌,常常坐在殿前台阶上叹气。 这日天无烈日,还有阵阵微风袭来,五月的天到也不觉闷热,云来殿寝殿前的树上,来了几只雀儿叽叽喳喳,似有喜来。 — 惊凤殿里赵骊娇盯着唐钊难掩喜色:“香晚程楚当真还活着。” 唐钊也很激动:“回殿下,香晚程楚,与十六位兄弟还活着,正在赶来姑苏的路上。” 香凝眼眶湿润喜极而泣:“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如今能活着回来一个对他们都是天大的喜事。 赵骊娇哽咽:“好!”顿了半晌又问道:“香庭原泞如何?”即使心里已经知晓答案,可公主还是不死心。 唐钊眼里的光亮消退,沉声回道:“香庭原泞带着十四位兄弟驾着殿下的马车引开杀手,全部殉职。” 赵骊娇闭上眼,搭在椅边的双手泛起一阵清白,有泪水缓缓溢出眼眶。 “程楚已将他们入土为安,香庭原泞二人合葬。”唐钊的声音隐忍沙哑。 香凝转过身抹泪,早猜到答案和亲耳听到是两码事。 过了许久赵骊娇才平了声色:“香苑可找到了?” 唐钊身子一僵:“还未有消息传回。”他跪倒在地:“殿下,请容属下亲自前去。” 赵骊娇轻轻一叹:“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平安抵达姑苏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回了京城,倒也不怕唐钊会在路上遇袭。 恰在此时,有婢女通传张大人求见。 赵骊娇:“宣。” 张之润手持一封信与陈郭并肩而来,齐齐作揖:“拜见殿下。” 赵骊娇抬手:“起。” 张之润唇角挂着笑意:“殿下,老师来信了。” 公主激动起身:“舅舅到陵安了?” 张之润将信递上:“回殿下,老师与六殿下已平安抵达陵安。” 信有两封,一封是唐靖的,一封是六皇子的。 唐靖在信上报了平安,让赵骊娇按兵不动养精蓄锐,还说京城的人尽数知晓六皇子在陵安,为保护六皇子的安危,已找了替身代替六皇子留在陵安,真正的六皇子不日便暗中送来公主府,末尾又对赵骊娇宽慰一二,让她莫要过度悲伤。 六皇子的信则是说想念姐姐,问姐姐身体安否。 赵骊娇反复看了几遍后才将信交给了香凝问张之润:“六皇子不日抵达姑苏,张大人有何见解。” 张之润看了眼陈郭才道:“回殿下,微臣便是为此事而来。” 赵骊娇心知他们这是已经有了策略,便道:“张大人请讲。” 张之润道:“六殿下此行隐秘,必须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六殿下接到公主府。” 赵骊娇皱眉,那么大一个活生生的人进公主府,想要毫无破绽并不容易:“如今这公主府里虽是干净的,但门外指不定有多少探子,阿弟但凡在府外露面恐就会被人发现。” 陈郭这时上前道:“回殿下,微臣有个提议。” 赵骊娇:“司马请讲。” “如殿下所虑,如今这姑苏城内恐怕已经混进了探子,公主府难保不会被他们所监视,而六殿下的身形与画像他们定是已经熟知,是以六殿下不能直接进府,且即便换了装扮也难以做到完全掩人耳目,所以微臣提议,可让苏公子协助一二。” 赵骊娇皱眉:“苏卿?” 他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半大点泥孩子,能协助什么? “苏公子与六殿下年纪相仿,一,若遇到危险,可替六殿下掩护,二…。”陈郭说到这里微微停顿,看了眼赵骊娇才又道:“殿下花千两白银买苏公子这事可露出一些风声,让众人明白殿下对苏公子极为重视,不仅可以转移对方的重心,还可利用此事,将六皇子安稳的接进公主府……” 待陈郭说完后,众人都陷入了沉思,此方法是极好,不仅可解眼前的困境,日后都能一劳永逸,只是… 香凝有些担忧的道:“若是如此,苏公子会有危险。” 陈郭轻笑:“富贵险中求,苏公子是有福气之人,定会化险为夷。” 众人都看向赵骊娇,等她做最后的决定,过了半晌赵骊娇才起身:“去云来殿。” 云来殿,苏卿正坐在寝殿外头的台阶上,看那梨树枝头几只欢快的雀儿,他轻轻叹口气:“你们说,殿下是不是把我忘了啊。” 而后又有些委屈的念叨:“这些日子吃了睡睡了吃,除了喂鸡也不让我干活,殿下这是不是把我当猪养啊。” 在苏卿第十几次叹气时,赵骊娇一行人出现在了云来殿。 云来殿的门房恭敬行礼:“拜见殿下。”有小侍赶紧急匆匆来通报苏卿。 苏卿得知赵骊娇来了,他心中一喜,看来殿下没将他忘了,然刚迎上去便见着了赵骊娇身后的众人,苏卿霎时顿住脚步。 他呆愣片刻后便要跪下,却听赵骊娇道:“免礼”。 苏卿小心翼翼的直起身子,偷偷看了眼张之润陈郭几人,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我有话问你。”赵骊娇立在苏卿面前,盯着他道。 苏卿抿唇,眼睛亮晶晶的:“殿下想问什么。” 张之润皱眉,这苏卿来府里这么多天,竟没学过礼数,然正欲开口却被陈郭扯了扯袖子对他挑眉,殿下都不介意你急什么,张之润唇角动了动到底是闭了嘴。 “怕死么。”赵骊娇淡淡的道。 众人微怔,殿下这是什么路数? 苏卿一惊,眼里的星辰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水雾:“怕~”殿下这是后悔了,要杀他?还是他哪里惹殿下生气了… 赵骊娇瞧他那委屈巴巴的样子,乐了:“你哭什么。” 苏卿不语,只盯着赵骊娇看,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委屈。 这样的眼神,赵骊娇已见过许多次,害怕被她丢在路上时,姑苏城外怕被她拿去喂野兽时,还有那日跪在她寝殿外时…他都这么看她,他是以为这样看着她她就会心软吗? 赵骊娇瞪他:“本宫不杀你,不准哭!” 12、第 12 章 赵骊娇瞪他:“本宫不杀你,不准哭!” 苏卿瘪瘪嘴拿手抹了把眼泪重重点头:“嗯。” 小少年乖巧又委屈的模样让少年公主不耐烦的转过头:“本宫有一事要你配合。” 苏卿茫然:“啊?” 赵骊娇示意陈郭上前同苏卿讲明原由后,苏卿便低下头不吭声不知在想些什么。赵骊娇看他:“此事或有性命危险,若你不愿也无妨。” 苏卿忙抬头:“我愿意。”小少年犹犹豫豫的看了眼赵骊娇:“只是…不知道大人所说的张扬跋扈是什么意思~~” 众人皆是一顿,是了,苏卿入公主府前一直生活在乡野山村,家中穷苦小小年纪便受尽艰辛,连大字都不识得,让他来演世家儿郎的恃宠而骄,的确有些难为人。 瞧着面前小心翼翼的小少年,赵骊娇心里有些烦躁,她鬼使神差的来了句:“无妨,我教你。” 苏卿怔愣:~~ 殿下要教他怎么侍宠生骄? 张之润等人纷纷低下头,只陈郭眉眼弯弯的看着苏卿:“六殿下最少还需三日抵达,苏公子还来得及学。” 三日… 让一个胆小卑微的小少年变成嚣张跋扈的小公子,怎么想都不可能。 赵骊娇也没底气,可怎么都得一试:“阿弟回府前,你便住在惊凤殿。” 众人震惊。 惊凤殿是公主的寝殿,向来只有驸马能住,殿下这是何意? “离本宫近些,方便教导。”赵骊娇说的云淡风轻,众人却心思各自异,尤其是张之润,他瞪了眼陈郭,假公济私!这不明摆着是让殿下与苏卿培养感情么。 陈郭只当感受到张之润愤恨的目光,老神在在的站在那里,唇角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 苏卿低下头,俊俏的脸上泛了异样的红,他住惊凤殿,岂不是与殿下同吃同住了。 香凝看了眼呆愣着的苏卿,出声提醒:“苏公子请。” 苏卿回过神来,却见赵骊娇已经转身往外而去,他连忙对香凝道了谢,抬脚跟上去。 — 惊凤殿内苏卿手足无措的立着,时不时看一眼上位的公主殿下。赵骊娇有些头疼的抚额,人性的转变岂是一朝一夕能改变,她再怎么用心教也不可能让他在三日内有如此大的变化。 过了好一会儿,赵骊娇才终于开口:“你可清楚你现在的身份?”想要让他褪去怯懦卑微,就得从本质上去改变。 苏卿慌忙点头:“我是卖身给殿下的奴才。” 赵骊娇看了眼香凝,香凝忙跪倒在地:“殿下恕罪,奴婢没有给苏公子讲清楚。” 苏卿一惊,忙跟着跪下。 赵骊娇冷着声音道:“既然没讲清楚,那今日便一并讲了,将府里所有人也都唤来殿内听听,免得日后再有人不清不楚!” 香凝恭敬应下:“是!” 香凝退出去后,赵骊娇朝苏卿勾勾手指:“起来。”少年公主指了指殿内最上首的座椅:“坐在那儿不许动,动一下本宫便拿你去喂狼。” 苏卿磨磨蹭蹭的起身,瞟了眼那位置有些害怕,上次宴席可是见到张大人坐在那里的,他如何能坐? “怎么…想喂狼?”见他不动,赵骊娇眯起眼睛道。 小少年这次动作倒快,几步就到了那位置前,朱红色的座椅一看便是极其贵重的,苏卿咬咬唇闭上眼一屁股坐了下去,颇有股壮士断腕之感。 赵骊娇气笑了,不知好歹! 半柱香后府里所有婢女小侍尽数到了惊凤殿,香凝简单说了几句后,赵骊娇便直奔主题: “今日将大家召集在此有一事说明,本朝公主选驸马的方式想必大家都清楚,凡入公主府的公子,不论身份背景皆有可能当选驸马,就算日后落选,也会得到应有的赏赐恩典,身份也不再与以往同日而语,可都明白?” “奴婢明白。” “奴才明白。” 苏卿睁大双眼有些坐立不安,他之前并不知晓这些规矩,也没人同他讲过,所以公主留他在公主府不是做奴才,也不是侍寝,竟是将他做驸马人选! “本宫如今只留了两位公子,一是京城云来殿的秦公子,二是姑苏府云来殿的苏公子,而云来殿则是驸马所居之地,可都明白?” 苏卿受到万分惊吓,慌忙就要起身,却被赵骊娇凉凉的瞪了眼,向他做了唇语:“喂狼。”苏卿双手紧紧揪着衣角到底是没敢站起来。 简单几句话众人听得心惊胆颤齐刷刷的跪下:“奴婢/奴才明白。” 他们都没想到公主府至今竟才入了两位郎君,还都住在云来殿,殿下已到适婚年纪,若后面没有郎君进府,这驸马的人选便在这二位之中了。 而殿下今日此举明显是在给苏公子撑腰,各人心里越发忐忑,皆在思索自己这些时日是否有轻慢了苏公子。尤其是云来殿的小侍,吓得浑身都冒了冷汗,他们虽未过分怠慢,可因着苏公子的出身也并未真正上心。 赵骊娇淡淡的道:“明白便好,若他日有谁怠慢于苏卿,本宫决不轻饶。” “奴婢尊令。” “奴才尊令。” 香凝看了眼赵骊娇,走到苏卿面前率先行礼:“奴婢见过苏公子。” 苏卿慌忙要起身去扶,却被香凝用眼神制止,苏卿身子微微前倾手僵持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此时殿内众人也对着苏卿行礼:“奴才/奴婢见过苏公子。” 香凝早预料到苏卿会慌,她伸手将惊慌失措的人按回了椅子上,苏卿急得眼眶都泛了红,他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跪过。香凝轻声道:“叫起。” 苏卿抿着唇去看赵骊娇,却见少年公主正眼神森然的瞧着他,他浑身一个激灵:“起。”看到赵骊娇满意的勾唇,苏卿才松了一口气。 “谢苏公子。” 苏卿扯了扯唇角,脱口便想说“不用谢”却见香凝冲他摇头,他只得闭了嘴。 所有人退下后,赵骊娇才道:“现在可清楚你的身份了?” 苏卿忙站起身:“我…我…” 赵骊娇:“你什么你!说,你是谁?” 苏卿咬唇,好半晌才挤出一句:“公主府公子。” 赵骊娇嗯了声,还算满意:“你可知没选中的驸马的公子会如何?” 苏卿眨眨眼,小心翼翼的道:“离…离府?” 赵骊娇起身缓缓朝他走来:“驸马之位只有一人,没选中者皆会离府,但是我朝公主成婚后留下来的公子却也不在少数。” “不过…介时留下的只能称为公子,看似风光却无名无份,暗地里被人戳脊梁骨。” 赵骊娇一步一步靠近苏卿,直到将人逼到跌坐在那张椅子上,她才微微弯腰居高临下看着他:“而你,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你都必须留下,因为你是本宫花了千两白银买的,所以是要做高高在上的驸马还是看人脸色无名无份的入幕之宾,你看着办。” 眼前放大的貌美容颜,让苏卿紧张的直咽口水,他已退无可退,只能将身子紧紧贴在椅背上,可就算如此,少年公主离他也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就在他面红耳赤不知所措时,少年公主突然靠近他耳边道:“这椅子坐着舒服吗?”苏卿紧张的点头:“嗯。” 赵骊娇轻笑一声,少女声音慵懒带着不可抗拒的魅力:“那便在这儿坐一天,没有本宫命令不许起来。” 苏卿张张嘴,最后只能道:“是。” 他知道殿下这是在罚他刚刚不听话。 殿外,香凝有些不解:“殿下如此激苏公子有用吗?”当朝哪里有成婚后还能留在公主府的公子,殿下这是欺苏公子不懂朝规,不过,入幕之宾倒也不是没有。 赵骊娇轻笑:“只此一次自然没用,不过是让他心里有底,底气足了胆子自然就大了。” 她非常清楚苏卿并不愚笨,他的胆小卑微只是因自小生活的环境所迫,要真是怯弱之人他怎敢在山匪面前逃跑的同时还不忘将他的卖身契从死人身上取出来。又怎敢在城门士兵面前脸不红心不跳的说谎。营帐前为了活命人也敢在她面前耍心机。还有每次害怕时都用他那双委屈的眼睛盯着她,不就是在博她的心软么。 他很懂得利用自己的优点,只是需要将他逼进死胡同,他才能把他那点儿小的可怜的猫胆拿出来。 若她说成婚后府里公子会离府,他一定会缩头缩脑的在府里当鹌鹑。 “让张大人去请个戏班子,本宫明儿个要听戏。” 香凝一愣:“殿下不是要教苏公子…” 赵骊娇轻嗤一声:“你还真指望他三天就能变了性子?请个演戏好的让陈郭给他编个话本子,照着教。” 香凝乐了:“殿下英明。” 而被撂在惊凤殿里椅子上的苏卿,正一脸苦大仇深,他不懂入幕之宾是何意,但无名无份,戳脊梁骨,他勉强能理解,总之就不是什么太好的事儿。 所以他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成为驸马,二是殿下所说的入幕之宾。 驸马之位他不敢奢望,京城可还有一位秦公子,进府比他早,身世定也比他好,而且将来府里也定会进别的身份尊贵的郎君,无论怎么看,他都不可能有机会。 可无名无份被人戳脊梁骨也不是他所愿。 苏卿想了许久许久,最后心里打成了一个结,这条路对他来说进退都不容易。 13、第 13 章 接下来的两日,苏卿便被陈郭整日拉着同请来的角儿练习话本子,赵骊娇就窝在府里听戏,偶尔也过去瞧他们,初时每每都能看到小少年涨红的脸,到最后那日夜间时,小少年的声音已然清脆,比之前的细弱游声好上太多。 六皇子的消息是在第三日传来的,说是黄昏时刻就能抵达姑苏城外,骊安公主拿眼去瞟苏卿:“此事尤为重要,若阿弟暴露行踪或是出了意外,你便就不用活了。” 苏卿垂着头:“是。” 未时后,苏卿换了一身衣裳,锦衣玉带,脚踏华靴,在府里养了半个多月,小公子看着比之前高了些,肤色也好似白了不少,一眼看过去只觉少年如玉如星,活脱脱一个世家小郎君。 苏卿身边跟着一个眉清目秀肤色白皙的小侍,这是昨日赵骊娇让他自个儿选的贴身小侍,唤作阿白。 到了朱红色大门时,苏卿顿住脚步,他长长呼了口气,只要出了这个门他便不再是他自己,殿下将如此重任交给他,他便一定不能辜负殿下的信任。 唐钊扮做普通侍卫混在随行的侍卫里头,见苏卿停下后他抬眼去瞧,只见小公子背影笔直,颇有种置之死地而后生之感,唐钊垂下眸子,殿下刚刚特意吩咐他,若出意外在六皇子安全的情况下,务必护住苏公子。 大门缓缓开启,苏卿没再犹豫,他微微仰头,犹如星辰的眸子里露着一丝傲慢,小公子手里握着一跟鞭子,踩着轻快的步伐出了大门。 停在门口的马车是骊安公主才能用的,小公子目不斜视大摇大摆的上了马车,好似乘公主的马车对他来说并无不妥,然只有苏卿自己知道,隐藏在锦衣下的双腿早已在发颤。 上了马车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西城门而去,七个小侍随行,十个侍卫骑马护在两边,阵势与排面之壮阔,就是公主出行也不过如此。 “哟,这里头可是那位苏公子?” “你是说骊安公主花千两银子买的那位苏公子?” “除了那位还有谁,你看看这阵势,骊安公主将自己的马车都给了他,还派了侍卫随行,这排面可不小呢。” “公主的马车向来只有驸马能坐,这苏公子出个门都能有此待遇,骊安公主这是上心了。” “嗐,你们有所不知,这苏公子身世可不咋地,据说家里穷的很呢,依我看呐,骊安公主也就是图个新鲜。” “呵~图个新鲜,那也要有得图不是,我可是听说这位苏公子俊美无双,指不定后头有大造化呢。” “大造化?那可是骊安公主,晋渊唯一的嫡公主,驸马岂会是一穷二白之人,我看呀,最后恐怕也就是个面首,以色侍人罢了。” 一路而来的议论大多都入了苏卿的耳,他抿着唇,面首是何意他虽不懂,但那句以色侍人他明白,这或许与殿下所说的入幕之宾是一个意思。 苏卿握紧拳头,眼里的光芒悄然褪去。 城门口守卫照例排查,阿白上前禀明是公主府的公子要出城寻白狸,然那守卫仍坚持要开帘查探,正僵持不下时只听里头小公子哼了声:谁敢查!” 那守卫一愣,赶紧作揖:“苏公子,这是卑职职责所在,还请苏公子通融。” 里头的人却不买账:“本公子不喜欢见生人,出府前骊姐姐说了,只要我不愿可不见任何人。” 众人一惊,骊姐姐? 不用想都知道苏公子口中的骊姐姐是谁,城门守卫进退两难,若苏公子当真如此得宠,可不是他们能得罪得起的。 外头的人在猜测苏公子有多得骊安公主重视时,里头的小公子已经面红耳赤,这是陈大人千叮咛万嘱咐的,说必要时唤殿下骊姐姐,更能让人信以为真。 外头没有动静,苏卿又羞又恼斥了句: “还不滚开!” 几个守卫相护对视一眼便欲放行,城门排查是不能松懈,可也不能真的死脑筋,他们起初是知道里头坐着的不是骊安公主才敢开口要查。 这位小公子他们虽未见过,但骊安公主花千两白银买乡野出身的苏公子这事姑苏城已人尽皆知,按理说从民间来的性子应当谨慎和善,谁都没想到这位会如此不好相与。 就在守卫退下时,有一人上前:“慢着。” 守卫见到来人纷纷行礼:“见过王统领。” 混在侍卫中间的唐钊眸色一暗,姓王的?贤妃娘娘便是王家人! 此人名唤王川,正是三皇子生母贤妃娘娘娘家的族亲,姑苏城虽是张之润的地界,但三皇子塞人进来他不仅没法阻止,还得将人好生看着,否则出了事怪三皇子罪下来他担不起,是以这些年王川在姑苏城也算是能横着走。 “苏公子,城门排查是朝廷规矩,还请苏公子不要坏了这规矩。”王川眯起眼睛漫不经心的拦在马车前,他下派姑苏城便是为了盯着张之润,如今骊安公主来了,他的任务便是死死监视公主府,马车里头的人他虽然并未放在眼里,可毕竟是从公主府出来的,他必须得查! 唐钊凝眉,开口便是拿朝廷规矩压人,这是故意讽刺苏公子的出身。 小公子眼神慌乱,陈大人可没跟他讲什么朝廷规矩啊… 苏卿不出声,气氛便诡异的安静下来,王川不屑一笑,泥腿子便是泥腿子经不住吓,他正欲让人上前查探,却听里头小公子道:“王统领可知本公子是什么身份?” 王川轻蔑勾唇,不过是个乡野穷孩子,就算入了公主府做公子,也不堪入眼:“谁不知道苏公子入了公主府,一朝尊贵变凤凰,可就算如此,规矩就是规矩,谁也不能…” “王统领错了,我出身乡野大字不识,不是什么凤凰。”苏卿打断王川的话。 众人一愣,这是整个姑苏都知道的事,有必要说出来自己落自己的脸? “所以,我没上过学堂,更不懂朝廷规矩,在我这里,骊姐姐就是规矩!王统领要是觉得我坏了规矩,尽管找骊姐姐去,我就在这儿候着。” “但若谁敢擅自掀帘,便别怪本公子手下不留情,就算今儿打死了一两个,想来骊姐姐也舍不得怪罪于我。” 王川脸上的笑容逐渐褪去,半晌后才咬着牙冷冷哼了声:“苏公子倒是伶牙俐齿。” 话音刚落,里头便飞出来一颗桐硕大的青李,端端砸在王川的身上:“你大胆!本公子岂是你能评判的!” 王川盯着那颗从他肩膀滚落在地的青李,气的面红耳赤,只还不等他发作,便见那眉清目秀的小侍恭敬的对里头的人道:“苏公子,再耽搁下去那白狸可就抓不着了。” 想来那白狸在苏公子的心里应是极其重要,小侍才刚说完小公子便掀了车帘,怒目瞪着王川。 从王川的角度刚好能将马车里头看的清清楚楚,除了一个如玉小公子,就只有一盘青李。 王川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便见小公子将那盘青李铺天盖地的砸过来,小公子怒不可歇的冲他吼:“要是因被你耽搁而没捉到白狸,本公子饶不了你!” 如此一来,连一盘青李都没了。 青李个头不小,且那一盘大约有十几个,就算小公子力气不大,而王川也有意避让,但还是有几颗砸在了王川的脸上,王川握着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死死瞪着冒出半截身子的小公子,那眼神恨不得要吃人。 小公子却未将他放在眼里:“给我滚开!”又朝马车夫道:“驾车,压死了本公子给他买棺材!”然后人便钻进了马车。 王川气的牙关发颤,里头的小公子却似乎还不解气,人掀了马车旁边的帘子探出头朝后头的侍卫吼道:“若再有人敢拦,打死了事!” 侍卫竟都恭敬应下:“是!” 城门守卫被苏卿这蛮横的性子惊的瞠目结舌,眼看那马车夫扬起了鞭子,王川才不得不往后退,才刚刚退后马车便从他面前疾驰而过,若他再慢一步,便真的要被马车碾压。 有守卫见王川气的狠了,忍不住上前劝了句:“王统领何必同公主府的公子较真,骊安公主怪罪下来可没好果子吃。” 要说这苏公子蛮横是蛮横了些,可人生得好看呀,也不怪骊安公主一掷千金了。 王川呸了声:“不过是个不知礼数的泥腿子,他也配!”姑苏城谁不知道他是三皇子的人,就连张之润见到他也是客客气气的,他何曾受过此等欺辱!王川盯着疾驰而去的马车,眼里萃着狠辣。 苏卿!若有一日落在我的手里,定叫你生不如死! 出了城门,苏卿长长呼了口气,所幸那先生仔细教了他郎君蛮横的神韵,否则还真糊弄不过去,可出城门都如此艰难,回去只怕更难。 苏卿的表现完全出乎唐钊的意料,若不是他了解苏卿,怕还真要以为这是哪个被宠坏了的世家小郎君,他轻轻勾唇,殿下这方法果真有用。 接下来,就该他上场了。 一行人急急入了郊外林子,似真在寻找所谓的白狸,后头的尾巴不敢靠的太紧,只远远看见一队侍卫与小侍满林子的寻白狸,而那位小公子走了一半就不愿再走,硬要乘马车进去,任凭侍卫怎么哄说林子里马车不好进都不管用,惹急了小公子还一鞭子抽过去。 尾随而至的人忍不住啧啧叹了声:“这苏公子脾气还真是大。” 另一人哼了声:“骊安公主护着的人,脾气能不大么。” 最后马车还是进了林子,不能过的地方还有侍卫开路,林子里不时传来惊呼与小公子趾高气扬的声音,没过多久马车又出来了,好似是因为前头马车确实过不去,小公子不住的骂那几个侍卫没用。 再后头小公子许是折腾累了才上了马车说要休息,还凶狠的吼那些侍卫找不到白狸不许回府。 林子里又是一阵兵荒马乱,两个尾巴趴在石头后看的津津有味:“你说,真能寻到白狸么?” “谁知道呢,指不定就是小公子闲的慌折腾人呗。” 而马车里头,苏卿正紧张的看着对面的玉面小郎君。玉面小郎君正是六皇子赵鹤,他端详了苏卿许久后道:“你是阿姐府中的公子?” 苏卿乖巧点头:“是。” 赵鹤皱眉:“瞧你年纪与我相仿,阿姐怎会~” 苏卿脸色微红,他知道赵鹤是什么意思,恰想起赵骊娇曾说的那句养几年再侍寝,于是便脱口而出:“殿下说,还得养几年…” 赵鹤听苏卿如此说便也没再多问,只道:“你是哪个世家郎君我竟从未见过,阿姐既让你来迎我,定是极其信任你的。” 苏卿低头:“我是殿下买回去的。” 一听是买的赵鹤便了然,他点点头没再说话。苏卿偷偷去看他,却见他已闭了双目养神,郎君面若白玉,眉如刀锋,天然而成的尊贵气势将他压的喘不过气。 苏卿想,也只有皇室才能养出这般风采吧。 14、第 14 章 天色逐渐暗下来,林子里闹腾了许久后,有侍卫抱着一只雪团出来,然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上前,最后是那眉清目秀的小侍将雪团接过去立在马车前:“公子,白狸没有捉到,但捡到了一只受伤的猫儿。” 话音刚落,鞭子便抽在小侍脚边的地上,溅起一阵尘屑,小公子怒斥:“这么多人连一只白狸都追不到,怎如此无用!” 小侍吓得低着头不敢吭声,只将雪白的猫儿往怀里紧了紧,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小公子道:“将猫儿抱进来瞧瞧。” “是。”小侍小心翼翼的上马车,将猫儿递了进去,苏卿接过猫儿,小声道:“怎么回事?”他们是打着寻白狸的幌子出来的,但那就是胡编乱造,怎么还真抱了只猫儿出来。 小侍靠近苏卿放低声音:“这猫儿不知怎地跑到这里踩中了兽夹,唐大人瞧这猫儿品种名贵,便让奴才抱来给公子瞧瞧。” 苏卿瞧了眼猫儿腿上的血迹,轻轻点头,他喜欢这雪白的团子。 马车缓缓出了林子,探子赶紧折身回城禀报。 等人走远后唐钊打马靠近马车:“人走了。” 赵鹤淡淡嗯了声,目光却在苏卿身上打转,怪不得阿姐会让他来,这变脸的功夫着实不差。 “进城应该不易。”唐钊有些担忧,他虽是第一次见王川,但能看出此人极其谨慎,就算没有疑虑,他也定会将他们拦下查探。 苏卿紧张的抿着唇,戏已经演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六皇子一旦被发现不仅前功尽弃,还会后患无穷,殿下也一定饶不了他。 马车离城门越来越近,苏卿小心翼翼的透过帘缝去瞧,果然见到立在城门口的王川,他坐直身子呼出一口气,这人真是讨厌。 “六殿下,一会儿无论如何还请六殿下不要出声,更不能露面。” 赵鹤点头,往角落里挪了挪。 苏卿一手搂着猫儿,一手抓紧鞭子,出城门时他是故意循着王川的角度打帘,让他将里头看清楚好打消他的怀疑,且林子外面的探子也早他们一步回了城,将发生的事禀报给了王川,但他现在仍来阻拦,其实更多的就是想要为难他,并不是真的有多疑心。 所以,他们要比的就是谁更狠。 苏卿闭上眼仔细回忆教他的先生发怒时的神态,先生做来让人忍不住心生惧意,可他到底是底气不足,就算照着演也不能做到毫无破绽,但为了活命他必须得将王川骗过去。 握着鞭子的手心起了薄汗,就连双腿都打着颤,出城时尚能应付只因马车里只有他一人,可现在,六皇子就坐在里头。 苏卿叹了口气,砸出的那盘青李几乎用光了他所有的胆量,这一次他不知还能如何。 小公子的心虚和紧张毫不掩饰,看的赵鹤忍不住开始担忧,这人到底能不能将他安稳的带进城。 王川握着腰间的刀拦在路中央,凶神恶煞的盯着马车,隔着一道帘苏卿都能察觉到对方的杀意,他想,若不是顾及殿下这人一定会将他砍了。 “停车,例行检查。”王川一字一句道。 马车停下,然没守卫敢上前。 王川哼了声,径自朝马车走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苏卿将怀里的猫儿紧紧搂着,全身紧绷。 就在王川离马车还有几步之遥时,苏卿突然起身钻了出去堪堪立在马车板上。 小公子居高临下,瞧着王川一脸不耐烦:“怎又是你?” 虽然帘子只开了一瞬,但王川还是将里头看清了,除了一个角落刚好被苏卿挡住外,其他并未有异常。 王川转眼盯着苏卿:“身为城门统领我自然在此,还请苏公子下车,接受排查。” 苏卿瞪他:“出城门时我便说过,谁敢再拦打死了事!王统领还真是不怕死。” 王川不屑:“我奉三皇子之命守护姑苏城,就是不知苏公子敢不敢动手。” 小公子眨眨眼,问阿白:“三皇子比骊姐姐权势大吗?” 阿白垂目回道:“回公子,按照晋渊律例,嫡出皇子公主身份高于后妃膝下皇子公主。” 苏卿转头看着王川傲娇仰头:“听见了没,我的骊姐姐比你的三皇子尊贵,所以我不怕你!”说罢扬起手中鞭子抽向王川:“自然也敢打你!” 小公子身材消瘦力气也小,即使这一鞭子用了全部力气,在身强体壮常年习武的王川眼里仍旧不值一提,他轻蔑一笑,抬手便生生接住鞭子,只他刚抓住鞭子便见那立在轿帘前的小公子惊呼一声滚到了地上。 王川一愣,他没用力… 小侍吓得不轻,一堆人争先恐后的去扶地上的小公子:“苏公子!” 十个侍卫纷纷拔刀直指王川:“大胆!敢对公主府公子动手!” 被小侍围在中间的小公子气的直跳脚,指着王川破口大骂:“你!你个狗东西敢打本公子,我定要骊姐姐治你的罪!” 王川捏着鞭子面色铁青,他又不傻,很明显他这是被耍了!人要真是被他拽下去的,怎么他怀里那只猫儿被他保护的那么好! 小公子却不管他如何,发完一通脾气后捂着额头直叫唤疼,说是将腿摔了。 唐钊弯了唇,把腿摔了捂脑袋做什么,明显就是故意气人的。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于王川而言已经没有任何优势,晋渊是君王制,不论任何原因只要伤了主子那就是砍头的大罪。 即使苏卿还只是公主府的公子,可那也是主子,就算人家是装的那又如何,骊安公主出了名的护短,她会偏袒谁一目了然。 在唐钊的示意下,有侍卫冷着脸上前:“王统领,随我们走一趟吧。” 小公子在小侍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后还在不住的喊疼,恶狠狠的说要把王川千刀万剐。 王川气愤的扔了鞭子,不愧是乡野出身的蛮子,如此不要脸!然他也不是毫无脑子,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此时只能去公主府请罪,否则等骊安公主先发难,就是借此要了他的命也没人能救得了他。 张之润要顾及三皇子,可骊安公主却不会。 王川被侍卫押着走在队伍的最后头,马车里赵鹤呆滞的盯着苏卿:“你…”他若不是亲眼所见,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还有个一模一样的孪生兄弟,哪有人前后性子转变这般快。 苏卿知道赵鹤在想什么,小公子脸色微红乖巧道:“是殿下前两日特意请了戏班子的先生教的。” 赵鹤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你是说,你刚刚只是照着先生教的在演戏。” 苏卿:“嗯。” 赵鹤:… 不去做角儿真是浪费了。 苏卿在公主府门口下了马车与王川一前一后进了惊凤殿,小公子踩着轻快的步伐走在王川前面,没有有半点伤了腿的样子。 才刚入惊凤殿小公子便小跑着去了赵骊娇身边告状:“骊姐姐,他打我。” 小公子眼眶微红,声音里带着哽咽,跪坐在赵骊娇的身边一副委屈得不行的模样。 赵骊娇被那声骊姐姐震的半天没回过神,他怎敢如此唤她! 苏卿背对着王川,面上的惊慌与害怕与他那声清脆的“骊姐姐”甚是违和。赵骊娇抬眸瞧了眼被侍卫带进来的的王川,暗中掐了把苏卿:等会儿再收拾你! 苏卿抿唇,手臂被少年公主掐的火辣辣的疼,眼里的水润更甚。他低着头不敢再去看公主,小公子乖巧的跪坐着,从背影看来,倒像是依偎在少年公主腿边撒娇。王川不屑的瞧了眼后便再未去看,小小年纪便学会魅主,真是上不得台面! 不等公主开口,王川便径直跪下:“下官王川拜见骊安公主。” 赵骊娇凝眉,姓王? 公主瞧了眼唐钊,见他点头,才冷着声音道:“怎么回事?” 王川认得干脆:“回殿下,下官在城门例行排查,因苏公子不配合不小心伤了苏公子,还请殿下恕罪。” 赵骊娇对那句不配合戆若未闻,只转头瞧着苏卿:“伤哪儿了?” 苏卿眨眨眼,捂着刚刚被少年公主掐过的地方:“伤了手臂。” 赵骊娇看了眼小公子捂住的位置,唇角几不可见的弯起,他倒是真敢说。 王川瞪眼,咬牙切齿:“苏公子在城门时还捂着脑袋说伤了腿。” 苏卿回头看他,无辜极了:“有吗,谁可作证?” 侍卫面不红心不跳的回道:“苏公子在城门说的是伤了手臂。” 王川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他第一次见陷害人能如此光明正大! 公主被那句‘捂着脑袋说伤了腿’取悦了,小东西气人的本事倒不小。 赵骊娇再抬眸看向王川时,眼里已是一片冰冷:“你胆子倒是大,敢伤本宫的人。” 王川只得憋着一口闷气请罪:“殿下恕罪!” 少年公主不理他,问苏卿:“杀还是打,你说了算。” 王川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他可没忘记人在马车里吼着要将他千刀万剐的那股狠劲儿。 惊凤殿里陷入一阵沉默,过了好半晌,小公子才回头瞪着王川委屈的念叨:“我头疼,手疼,腿也疼,便该让他也疼。” 苏卿揣摩了少年公主的意思,若真是要借此杀王川,殿下直接就将人处置了,根本不会特意问他。 赵骊娇勾唇,小东西倒是不笨,杀了王川影响不了什么,可死了一个王川,还会来下一个,少不得多些麻烦:“便依阿卿的意思。” “阿卿”二字一出,苏卿蓦地僵了身子,唐钊抬眸瞧见赵骊娇眼里的兴味,很有眼力劲儿的让侍卫将王川带了出去,殿内只留下赵骊娇与苏卿。 赵骊娇盯着头快磕到了地上的小公子:“骊姐姐~嗯?” 15、第 15 章 赵骊娇盯着脑袋快要将头磕在地上的小郎君:“骊姐姐~嗯?” 苏卿缩着脑袋:“殿下,我错了。” “嗯~错哪儿了?” “我不该唤殿下骊姐姐。” 少年公主眯起眼:“可你偏就唤了。” 小公子也很委屈,这明明就是陈大人让他唤的,可他偏不能这般对殿下说,介时若殿下迁怒陈大人,他便就将陈大人得罪了。 “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小公子抬头可怜兮兮的盯着赵骊娇,他觉得他将六皇子安稳的带回来,殿下该不会因这事把他拿去喂狼。 赵骊娇对上那水雾的眸子轻哼了声,径自起身往外走:“看在你将阿弟迎回的份上,便饶你这一次。” 小东西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都敢同她撒娇了,不过她骊安向来赏罚分明,饶了他又何妨。 苏卿顷刻便露了笑颜,忙起身跟上去:“谢殿下。” - 赵骊娇到云来殿时,赵鹤正负手立在大殿等她,见到日夜思念的阿姐,小皇子急急奔来一头撞进少年公主的怀里:“阿姐,我好想你。” 赵骊娇搂着阿弟,笑着拍了拍他的背轻声道:“阿姐也好想你。” 赵鹤与苏卿同岁,正是不谙世事的年纪,上有长兄阿姐护着宠着下有群臣供着捧着,这位嫡出的小皇子在京城就如众星捧月,是个实打实的金贵疙瘩。 彼时的六殿下在京城打马肆意,意气风发,是京城谁也不敢得罪的人物。 可一朝变了天,他失去疼爱自己的太子长兄,又被迫与阿姐分离,随着舅舅兜兜转转到了陌生的陵安,还未来得及适应便又东躲西藏到了姑苏。 这一路的坎坷与失去至亲的悲伤让娇贵的皇子惊慌不已,碍于身份他尚且能在旁人面前冷面强撑,可见到血脉至亲的阿姐,小皇子哪里还能撑得住,抱着人便是一顿嚎啕大哭。 苏卿垂着头往后退了几步,给阿白使眼色让他禀退云来殿的小侍,六殿下失态不是他们这些人该看的。 “阿姐,我想兄长,好想好想。”小郎君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将赵骊娇的衣襟染湿了一大片。 提到兄长,赵骊娇也红了眼,若是兄长还在,定不会让他们如此狼狈被人追杀。搂着怀里的幼弟,赵骊娇的心柔软且坚硬,长兄不在,她再也不能躲在他的羽翼之下为所欲为,如今该是她为幼弟撑起一片天。 “还有阿姐呢,阿弟不怕。”少年公主耐心的哄着小皇子,那是苏卿从未见过的温柔。 “相信阿姐,阿姐定会带着阿弟回到京城,为兄长复仇夺回本该属于你的东西。”晋渊立嫡不立长,兄长已故,阿弟便是理所应当的储君,他们急着杀她,不就是怕她有朝一日会带着阿弟杀回京城么。 可惜,她不会让他们如愿。 少年公主心有执念,固若磐石。 小皇子的哭声越来越小,直到再也听不见,苏卿抬眸瞟了一眼,见小皇子脸上挂着泪水,已然安睡。 他放轻脚步上前低声道:“殿下,六殿下睡着了。” 这一路上赵鹤都不敢合眼,生怕闭上眼睛再也没机会醒来,如今见到赵骊娇才真正安了心。 赵骊娇转头去瞧趴在自己肩膀上安睡的幼弟,轻轻一笑,笑容里满是疼惜与温柔,苏卿看得怔愣,直到少年公主将人拦腰抱起进了寝殿,他才回过神跟了上去。 赵鹤回府,主殿自然是要让出来,苏卿则住偏殿。 苏卿进去时,赵骊娇已将人放在榻上,他原本想问问需不需要他帮忙,可瞧见公主给赵鹤盖上被子,安静的坐在床榻边时,他便悄悄退了出去。 他很羡慕殿下与六殿下之间的感情,这一刻他很是想家,也不知道父亲的腿伤怎么样了,自从进了公主府他还未回去过,若是去求殿下回家看看,不知道殿下会不会允。 — 第二日,唐钊刚带着人出城寻香苑,程楚香晚同十六个侍卫便到了姑苏,两方人马在城外遇见,唐钊将香苑的事简单说了几句便匆匆离去。得知香苑没了,香晚又是一阵伤心欲绝。 到了公主府,香晚抱着赵骊娇哭的凄惨无比,最后是香凝将人拉过来轻声道:“好啦,回来就好,没看把殿下都要惹哭了?”香晚这才堪堪止住抽泣,缩在香凝的怀里。 程楚向赵骊娇禀了当时的情况,后头又问赵骊娇是否要把香庭原砜的坟墓迁来姑苏。 赵骊娇摇摇头:“不必动,回京城时再带着他们。”他们的家在京城,她定是要带他们回家的。 为迎接香晚程楚归来,赵骊娇给他们办了接风宴,请了张之润等人。 这是苏卿第二次参与公主府的宴会,只是这一次,他有了自己的位置,就在赵骊娇的下首,是那日赵骊娇让他坐了一天的红木椅。 也因此香晚盯着苏卿瞧了许久,后头终是忍不住问香凝:“那位小郎君是谁?怎地有些眼熟?“ 香凝轻笑:“可还记得苏二锤?” 香晚睁大眼:“记得呀,殿下捡回来的那个。”不是她记性好,而是这名字着实与众不同,她想忘记都难。 “他如今唤作苏卿,是府里的公子。”香凝又道。 香晚怔愣:“你…你是说,他是苏二锤?”香晚看苏卿的目光更加灼热,细看之下那俊俏的小郎君的确有几分苏二锤的影子,香晚唏嘘不已,不曾想当初那个狼狈不堪的小少年竟如此好看,且一朝变凤凰成了府里的公子。 香晚的眼神太过热烈,苏卿想不注意都难,他抬头朝香晚灿烂一笑,他记得她,当初在山洞里挂着眼泪问他弟弟叫什么,他还以为她已经死了,也是今日才知他们竟还活着,他真心感到高兴。 这场宴会说是给程楚香晚等人接风,其实也是为迎接六皇子。 赵鹤挨着赵骊娇而坐,众人拜见完后才各自回到座位上,这样的场合向来不议政事只管风月,寒暄客气后便各自玩乐,陈郭瞧了眼苏卿的位置,端着酒杯坐到张之润身侧:“大人可将水之涧备好了?” 张之润哼了声:“不到最后,尚未可知。” 陈郭也不与他争,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饮酒观舞。 苏卿看似坐的端正,实则极为不安,他从未见过这种场合,更别说还坐在上位,一时间也不知该要作何,至于场中的舞姬他更是不敢看,只低头盯着面前的桌案发呆。 有了上一次的醉酒买公子后,赵骊娇对酒有了几分克制,三阳春也换成了月下酌,她时不时与赵鹤说几句话,余光却一直注意着一动没动的小公子。 赵骊娇眯起眼,按照香凝的说法,那日她可是逼迫他饮了好几杯三阳春,而后他却还能清醒的与香凝伺候自己洗漱,他说他从未饮过酒,可三阳春的劲道她体验过,所以…他是天生的好酒量? 赵鹤顺着赵骊娇的目光看去,而后凑近赵骊娇:“阿姐喜欢他?” 赵骊娇一愣,回头瞪他一眼:“一个泥孩子,喜欢什么。” 赵鹤勾唇不语,正好苏卿朝上方看过来,他便朝他遥遥举杯,苏卿慌忙拿了桌子上的酒同赵鹤相对而饮,他刚察觉到上方有人看他,以为是殿下便抬了头,没曾想却是六殿下。 赵骊娇回过头正瞧见小郎君饮下杯中酒,她挑挑眉,没再说话。 这场宴会快夜半了才散去,张之润几人脚步虚发,而苏卿却连身形都没晃一下,赵骊娇愕然,她可是清楚的看到陈郭刘相分别与他饮了好些酒,那桌面上的酒壶都换了两个。 而他,面色都没变一下。 赵骊娇轻嗤,这是捡了个酒罐子? 赵鹤有些许醉意,苏卿便与阿白一左一右的扶着他回了云来殿,等折腾完夜已经过了大半,苏卿原本想去求赵骊娇会家中探亲的事自然也就耽搁了,他叹了口气才回寝殿歇息,睡眼朦胧中想着第二日再去求殿下。 — 第二日,苏卿陪同赵鹤用完早膳后便去了惊凤殿。 然有人比他更早。 香凝见到苏卿便迎上来:“苏公子。” 苏卿有些不自在,他还是不习惯受礼,香凝只做不觉,温和道:“苏公子来找殿下?” 苏卿忙点点头:“嗯,我有事想见殿下。” 香凝道:“张大人长史司马在里头与殿下议事,苏公子可晚些再过来。” 苏卿眨眨眼:“没事…我就在外面等好了。” 见他如此说,香凝也没阻拦,只让他在长廊处等候。 — 到姑苏后骊安公主第一次召集张之润等人议事。 “殿下接下来有何打算?”张之润道。 “如今京城被几方势力占据,于我们无半点益处,此时除了蛰伏别无选择。”骊安公主道:“我虽被贬至姑苏,但他们必定不会放松警惕,且此次唐氏元气大伤需要时间养精蓄锐,我便要极力降低他们的防备。” 刘相:“殿下的意思是?” 公主轻笑:“既然我花千两买苏卿一事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不如就借此按个一蹶不振,花天酒地的名头。” 陈郭看了眼张之润勾唇道:“殿下此计甚好。”既然要演戏,就免不得要近距离接触,感情嘛,培养培养就有了。 且这少男少女,干柴烈火的,还愁动不了心? 张之润动了动唇角,到底是没反驳,眼下的确没有更好的方法。 “如今唐氏尽数撤出京城,他日回去难免会是孤军奋战,几位大人可有对策?”公主道。 张之润道:“老师在京城的脉络或可用一二。” 赵骊娇点头:“舅舅与长兄确有留在京城的可用之人,但如今群龙无首,宫里那几个就算怕授人话柄不要他们性命,可削权去势在所难免。” 刘相:“殿下所言甚是,他日就算他们有心相助,怕也是受人压制束手束脚。” 陈郭思索片刻道:“或可用新人,不知底细他们自然不会随意动手。” 张之润皱眉:“不在京城,如何培养?” 刘相若有所思:“司马可是说科举?” 陈郭笑道:“不错,科举还有三年,我们暗中培养人送上去,若得了名次将来六殿下得权时,便不愁无人可用施展不开拳脚。” “若是能力了得还可周旋于几个皇子身边,来个里应外合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众人沉默,此方法的确极好。 刘相:“但有两点关键,一是人选可信。二是文才尚佳,能保证在三年后的科举上夺得名次。” 人若不可靠,介时反水或是背叛就是功亏一篑。若才情不佳拿不到名次,便也是一场空,储君空悬他们等不起第二个三年。 陈郭轻笑:“眼下微臣有两人推荐,恰符合这两点。” 16、第 16 章 刘相:“哦?不知司马举荐何人。” 陈郭朝赵骊娇恭敬作揖:“微臣举荐苏家三郎。” 苏家三郎? 张之润不解:“姑苏除了苏员外,再未有哪个世家姓苏,苏员外家中确有一幼子生来神童,可慧极必伤,前几年人大病了一场,奄奄一息之际遇世外高人至姑苏,言此子不适红尘,是以苏员外对外宣称幼子随高人云游,实则人在郊外寺中养病,况且这苏家幼子行四。” 刘相却“嘶”了声:“殿下府中苏公子不也姓苏。” 赵骊娇一愣,脑海里突然闪过一段话:弟弟原本叫苏三锤,后来弟弟上了学堂,爹爹说这名字不好,便给弟弟换了一个,叫苏三元。 陈郭适时道:“微臣举荐之人确乃苏公子家中三弟,苏三元。” 赵骊娇凝眉,小少年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爹爹说弟弟将来要当状元的,所以才取了这个元字。 张之润刘相皆是一怔,张之润轻笑:“这名字倒是起的大。” 苏三元,连中三元? 赵骊娇:“苏三元有何特别之处?”她记得泥孩子说过家里只供苏三元一人读书。 “微臣日前特意去过苏家,误打误撞发现苏三元此子极其聪慧,微臣起了兴致考他几道题皆答的一字不差。”陈郭道。 至于陈郭为何去苏家,众人心知肚明。 “八月院试将近,殿下可为此子举荐,若能考中再议其他。” 众人沉默,举荐不过一封信的事,且八月将近不至于浪费太多精力,就算苏三元没考中,于公主府也并未有什么损失。 刘相又道:“另一人是谁?” 陈郭:“另一人便是京城秦公子。” 张之润皱眉:“秦公子身处风云之地,随便一个动作便能引来无数注目,他要下场绝不会顺利。” 陈郭道:“科举乃我朝重中之重,宫里那几位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若是殿下没有动作,恐会引来深究。” 刘相瞬间醒悟:“陈大人是说,不仅要暗棋,还要有明子。” 陈郭:“不错,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送人上去,就得先转移他们的视线。” 张之润下意识看向赵骊娇,却见少年公主似在沉思,他想了想道:“秦公子若要掩护其他人,介时定会陷入水深火热。” 他不知道秦公子在殿下心里是何份量,但有权力处理整个公主府事物,想来不会低。 沉默许久,赵骊娇垂目:“此事可行。” 张之润还是有些不放心:“殿下,那秦公子的安危…” 赵骊娇轻笑:“张大人见过泥鳅么?他比那泥鳅还精,一般人逮不住他。” 张之润怔愣,随后释然一笑:“倒是微臣多虑了。” 这二人定下后,刘相便道:“此事不能压在苏三元一人身上,这人选不仅要文,还得要武。” 赵骊娇点头:“长史可有举荐?” 刘相起身抱拳:“回殿下,文试微臣也举荐一位苏公子,正是张大人刚刚所说之人,苏家四郎。” 张之润愕然:“那苏四郎已脱离红尘,如何使得?” 赵骊娇:“我朝确未有修行之人参与科举。” 刘相却笑道:“殿下有所不知,微臣与这苏员外有几分交情,所以知道些苏府不为人知的秘密。” 陈郭来了兴致:“你的秘密倒不少,赶紧说来听听。” 刘相:“这苏家四郎几年前确实生过一场大病,不过如今已经大好,只不过身子较常人虚弱罢了。” “当初也确实有一世外高人至此,但他说的却不是那一句“此子不适红尘”,而是此子聪慧,他日前途无量。只是慧极必伤且无自保之力,在贵人现身前须入世外之地摒弃杂念修身养性。所以苏四郎并未脱离红尘,只是带发修行随时可入世。” “苏四郎那场大病本就来的蹊跷,加上府中之前偶有不明身份的贵人前来指名要见苏四郎,苏员外因此吓得不轻,当即听了那高人的话,对外宣称苏四郎随高人云游,而暗地里却将苏四郎改名换姓送入郊外寺庙。” 众人听完颇觉匪夷所思,那世外高人难不成早就算到骊安公主会来此?毕竟能护住苏四郎的贵人这世上可没几个。 苏四郎神童之名曾响遍姑苏,这名声一出引来各方人马抢夺,不能为己用便要除之而后快,苏府不过一个员外,不可能护得住苏四郎。 赵骊娇疑惑:“改名换姓?” 刘相:“回殿下,苏员外的父亲本是入赘,是以苏员外随了母姓,出了苏四郎这事后,为替他隐去行踪,便让苏四郎冠上祖父的姓,取名贺晚舟入贺家祠堂,在贺家同辈里行五,如今称为贺五郎。” 张之润陈郭听得津津有味,陈郭忍不住感叹:“这贺五郎的境遇倒是比话本子还精彩。” 刘相轻笑:“谁说不是呢。” 张之润皱眉:“不过如此私密之事,长史又是如何知晓。” 刘相垂目:“属下母亲姓贺。” 陈郭:“嘶~原来这神童还与长史有这层关系,长史瞒的可够深啊。” 刘相也不尴尬,面上带笑:“家母嘱咐,不敢不从。” 赵骊娇:“那此事便交由长史了。”贺五郎若真如此了得,于她而言可是极大的助力。 刘相忙恭敬作揖:“微臣尊令。” 陈郭:“听长史刚才的意思,是还有武试举荐?” 刘相闻言摸了摸鼻子:“家中有一侄儿,唤作刘昶,年方十四,因自小喜欢习武,家中给他请了武术师傅悉心教导,如今武艺尚可。” 话音刚落,便见陈郭不满的皱眉:“你这人倒是把你家亲戚全安置进来了。” 刘相略有尴尬,但也不心虚:“虽说这二人与我沾亲带故,但文韬武略做不得假。” 赵骊娇抬眸:“若真乃人才,也无不可。” 刘相:“微臣尊令。” 而后众人看向张之润,这长史司马都举荐了,他一方刺史也该出些力。 张之润被众人紧紧盯着,沉默半天憋出了一句:“我…我家小郎年方十一,虽然文不成武不就的,但…但胜在机灵,年纪也小,稍加培养或许能有用武之地。” 陈郭当即跳脚:“你们也忒不厚道了,怎地都是沾亲带故。” 张之润脸色微红,怼他一句:“你倒是在你家找一个出来?”他是有私心想把自家那个纨绔塞进来,可是幼子确实头脑转的快,谁敢保证将来不会出人头地。 陈郭一滞,他成婚多年膝下只有一女,如今才九岁,亲戚也都不在姑苏,就是想举荐,也无人可选。 “罢了罢了,我便把希望寄托在苏三元身上吧。”陈郭挥挥手,心里怅然若失,只愿苏三元这小子争气些。 赵骊娇轻笑:“既然人选已定,选个日子都带来府里瞧瞧。” 几人起身恭敬应下:“微臣尊令。” 而后众人商讨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几个少年郎带进府中,最后得出结论,少不得是要将苏卿拿出来应对。 末了赵骊娇突然道:“你们觉得,苏卿如何?” 几人一愣,反应过来后张之润率先道:“苏公子从未上过学堂,只有三年怕是来不及。” 赵骊娇:“我倒不指望他三年科考,他年纪小过几年也无妨。” 陈郭勾唇:“殿下所言甚是,苏公子既然入了公主府,便不能胸无点墨。” 赵骊娇点头:“嗯~此事我再斟酌一二。”她原本想说可让泥孩子随着几个少年郎一起学习,可细细想来又觉得不妥,他连字都不识一个,不可能赶得上他们的进度。 张之润几人走后,苏卿才入了殿内。 赵骊娇正要让香凝去唤他,却不想人自己送上门来了:“你怎么来了?” 苏卿“砰”的跪倒在地:“我有事求殿下。” 赵骊娇瞟了眼他的膝盖,微微皱眉:“说。” 苏卿小声道:“我…我想回去看看爹爹。” 瞧着小郎君紧张的模样,赵骊娇挑眉,她原本就是要让他去将苏三元带回府里,他就算不来也得走这一遭。 赵骊娇没回答苏卿的话,只道:“你家三弟学习如何?” 苏卿一愣,殿下怎突然关心三弟? 但还是很快回道:“三弟学习很好,夫子经常夸他聪明呢。” 赵骊娇嗯了声,随后道:“若本宫说要将你三弟接来府中教他读书,举荐他去科考,你觉得如何?” 苏卿眼睛一亮:“真的吗?” 赵骊娇瞪他:“本宫一言九鼎,何时玩笑过。” 苏卿欢喜不已连忙磕头:“谢殿下,谢殿下。” 那头磕的砰砰作响,赵骊娇冷着脸道:“行了,起来说话!” 苏卿不解赵骊娇为何突然变脸,不敢触怒公主便赶紧起身,但眉眼里却是忍不住的欢喜。 赵骊娇见此脸色微微缓和,她道:“你可喜欢读书,可喜欢写字?” 苏卿一怔,喜欢吗,他自己也不知道,自记事起,他便有干不完的农活,只偶尔停下来去看一眼弟弟的书本,可他都看不懂,后来就干脆不去看了,一心指望弟弟有出息。 “不…不喜欢。” 他生来便不知什么喜欢不喜欢,只知道帮爹爹娘亲下地干活,给一家人洗衣服做饭,从来没人问过他喜不喜欢,他也没有资格说喜欢。 赵骊娇一滞,随之而来的是无名怒火,亏她还在计划如何教他,结果人家根本不喜欢!少年公主冷冷一哼:“不喜欢那你便一辈子在公主府做个男宠!” 少年公主疾步而去,显然是生了气。 苏卿惊疑不已,他抿着唇双手交叠紧紧握住,心里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想,殿下问他喜不喜欢实则是想要教他读书写字? 男宠,戳脊梁骨,以色侍人,入幕之宾,这些话充斥在他脑海久久不息。 苏卿突然明白,这是他的机会,是他出人头地的机会,他注定生死都是公主府的人,为何要做那被人瞧不上的入幕之宾,而想要成为驸马就不可能连字都不认识。 这一刻苏卿终于下定决心,他得为自己去争取,就算将来仍旧失败了,至少他努力过不会留下遗憾。 少年郎焦急追出去,拦在少年公主的面前,跪倒在地:“殿下,我喜欢,我喜欢读书,喜欢写字。” 赵骊娇见到苏卿眼里前所未有的光芒,沉默半晌后轻轻勾唇:“好。” 17、第 17 章 晋渊二十三年,六月十八 苏卿一大早便带着小侍侍卫浩浩荡荡的乘着马车,往城外杏花村而去。 杏花村是苏卿的出生地,杏花村一名是因北山一片杏林而得,此时正值杏儿果期。 苏卿前些日子在城门口的嚣张蛮横已传遍姑苏城,甚至还得了个“蛮横小公子”的称号,这一次路上的行人再也不敢大肆围观,见那马车上挂了公主府苏公子的牌子,远远就绕道而行。 王川因“伤”公主府公子之罪领了责罚,至今都未下的了床,所以苏卿出城格外顺利,见着那牌子城门守卫拦都未拦恭恭敬敬的放了行,许是小公子见他们有眼力劲儿,也许是要回家心情好,还打了帘子笑容灿烂的说回城时给他们带杏儿。 众守卫连忙致谢,心里头却忍不住道,只要您不来找事儿,我们给您送杏儿桃儿啥果儿都行,王统领那事他们都看的清清楚楚,明显着是小公子故意坑人,可最后王统领还不是被人抬着出了公主府。 虽说他们早就对王统领仗势欺人很是不满,也对小公子把人狠狠修理了一顿后兴奋不已,暗地里还组了酒局庆祝,可舒爽过后又有些胆颤,小公子如此蛮横,指不定哪天看他们不爽就要发作呢,是以,众人远远瞧着那马车上的牌子,就规规矩矩的让了路,哪还有人敢上前去拦。 出了府,一行人紧赶慢赶,总算在午时到了杏花村。 马车华丽,锦绣琉璃,随行小侍十人,骑马侍卫十人,村里村里百姓哪曾见过这个阵仗,纷纷吓得回屋关了门。 苏卿打帘时正好看到行人匆匆,他出声唤道:“马叔,马婶儿。” 正慌忙拉了孩子要进屋的中年夫妻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惊讶的转头看去,正好见到苏卿探出头瞧他们。 夫妻两震惊不已,看那熟悉的脸想认又不敢认,还是他们怀里的小儿欢喜的唤道:“二锤哥哥。” “哎。”苏卿欢喜的应了,回身抓起一包早已分好的瓜果递出去:“石头过来,给你糖果。” 小孩子不看什么形势,听有糖果忙要上前,却被夫妻二人拦住,阿白见此接过糖果上前递给小孩儿温声道:“我家公子赏的,接着吧。” 马叔一脸惊愕:“你家公…公子?”这分明就是那苏家二郎啊。 阿白客气回道:“是的。” 马婶儿挤着眉头似是想起了什么,她拿胳膊撞了撞自己男人,轻声道:“前些时候苏才腿受伤发高烧,这二锤刚从买家那里脱身回来就又急匆匆出了村子,然后连夜就来了贵人将苏才带去诊治,第二日送回来时还带着不少药材补品呢。” 马叔恍然大悟:“哦,是有这事儿,看来那贵人是二锤去找来的,可是…这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就变成什么公子了?” 马婶儿:“谁知道呢,莫不是他将自己卖给了哪家没有孩子的贵人?” 阿白无声叹口气,这两人当着他的面讨论公子的身份,也不知是心大还是不知所谓,阿白怕他们说出些不好听的话,遂客气道:“二位有所不知,我家公子乃公主府的公子。” 夫妻两双双一惊,失声道:“公…公主?” 马婶儿拿眼去瞟苏卿,见他正探出头与自家刚刚溜过去的石头说话,还又从马车里拿了一袋吃食给了石头,小郎君俊俏干净,与以往破烂脏兮兮的样子已是天壤之别,她心里又高兴又酸,戳了把自己男人:“难道二锤是卖给公主做儿子了?”这未免也太好命了。 阿白听得这话皱了眉,脸色也淡了几分:“莫要妄言,公子乃是殿下驸马人选。” 夫妻两再是不懂,也明白驸马是何意,当即惊的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 而这里发生的事早有那热情的村民急匆匆跑到了苏家:“苏才,苏婶儿你们赶紧出来,你们二锤回来啦。” 苏母正在厨房做午饭,听得外头嚎这一嗓子连忙放下铲子奔出去:“二锤回来了?” 苏才得到上好的治疗,又有名贵药材喝着,如今腿伤已好了许多勉强可以下地走路,他颤颤巍巍的走出门,看了一圈都没看到自己儿子,便问那气喘吁吁的妇人:“刘婶子,人呢?” 苏母赶紧跑过去搀他:“你出来做什么,才刚好了些,可不要又摔着了,我们一家子人还等着你养活呢。” 刘婶子因跑得太快正喘着大气,又在院里水缸中舀了一瓢水喝,气息才慢慢稳下来,乍一听苏母这句话连连摆手:“嗐…以后哪里还需要苏才养活你们呐,我跟你们说,你们苏家可是祖坟上冒了青烟要走大运了。” 苏父苏母听得莫名其妙,苏母将苏父安置在那破旧的椅子上,才转身对刘婶子道:“刘婶子你这是在说些什么呐,我们怎么听不懂。” 刘婶子笑得眼睛都眯起了一条缝儿:你们老苏家走了运,可别忘了大伙儿了呀,苏才伤了腿我们家可也出了不少力。” 苏母越听越茫然:“刘婶子这是哪里话,乡亲们对我们的恩情我们自然是记在心里的,哪里敢忘,只是刘婶子说二锤回来了,这人呢?” 刘婶子靠近二人,神神秘秘的道:“你们还不知道吧,你家二锤呀,做了公主府的公子啦,听说啊,将来是要当驸马的。” 苏大锤正好出门听到这一句,他一惊:“刘婶子这些话可不能乱说。” 刘婶子瞪他一眼:“我怎地就乱说了,你自个儿去看看,你家二锤那排场,那架势,坐着光鲜亮丽的马车不说,还有好多个下人伺候着,骑着马的兵跟着。” “我亲耳听到那白面小哥说:我家公子是公主府公子,将来要做驸马的。” 苏父苏母怔住,这刘婶子平日里是爱传些闲言碎语,可要她编造这样的谎话,她还真没有这个本事。 “大锤你赶紧去看看,有兵跟着可别是出了什么事啊。”苏母焦急的催苏大锤出去打探,为给苏父治病不得已卖了二锤已经是天大的愧疚了,前些日子人好不容易回来了,又恰逢苏父高烧,这孩子连夜出去后就再也没回来,当天半夜突然来了一个冷冰冰的大人带他们去看病,送他们回来后苏母壮着胆子问了句,那人只说苏公子如今很好,让他们别担心。 可是他们能不担心吗,二锤要因此有个什么好歹,他们可怎么对得起他啊。 刘婶子气的跺脚:“我说的话你们怎就不相信呢,你们二锤好得很……” 刘婶子的话还没说话,苏大锤便顿住了脚步,他望向浩浩荡荡转弯而来的一行人,一脸担忧和急切。 “看吧…我说你们还不信,你们自个儿看看,你们二锤是不是坐着华丽的马车来的。”刘婶子指了指那辆被护在中间的马车,气哼哼的道。 然没有人回答他,几人的目光都随着那辆马车而移动。 马车停在了苏家门口,马车夫在地上放了矮凳,清秀小侍恭敬的抬手立在一旁,帘子里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搭在小侍的手臂上,紧接着便见俊俏少年弯腰而出,青衣锦袖,脚踏华靴,在小侍的搀扶下,踩着矮凳稳稳立在地面,一举一动极尽贵气。 他抬头时,众人到吸了一口凉气,这是哪家郎君竟如此好看,不对,这可不就是他们苏家的么。 苏大锤盯着苏卿,不敢上前去认,他一直知道二弟弟长的好看,可是从未见他如此…如此漂亮,他没上过学,漂亮已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赞美词。 苏父在苏母的搀扶下起了身,激动又紧张。 “爹爹,娘亲,大哥。”少年郎灿烂一笑,朝他们飞奔而来,衣袂飘飘,贵气逼人。 苏大锤离苏卿最近,见着日夜思念的亲人,少年郎想也没想的去抱了抱苏大锤:“大哥,好想你们呐。” 少年身上的清香与干净,还有锦绣华衣让苏大锤身子僵硬,他不敢伸手,怕弄脏了弟弟的衣裳。 苏卿放开苏大锤后欢喜的朝苏父苏母疾步跑去,唤了声爹爹娘亲后,见苏父僵硬的立着,他担心苏父的腿伤连忙将人扶到椅子上坐下:“爹爹腿可好些了。” 苏父坐着,苏卿自然不可能站着与他说话,他自然而然的半跪在地,去查看苏父腿上的伤,然他没来的及去掀裤脚,便见苏父似是受到惊吓盯着他的身后。 苏卿茫然回头,却见阿白与跟来的小侍侍卫跪了一地,他眨眨眼一时没明白,只道:“你们做什么。” 阿白道:“主子跪着,奴才不敢站着。” 18、第 18 章 苏卿咬咬唇,自惊凤殿那日后,殿下便给他请来一位先生,最先学的便是当朝规矩礼仪,学了这些日子他对当朝文化朝规也大致有了了解,他刚刚一时情急,倒把这个忘了。 “都起来吧。”苏卿起身扶着苏父进屋。 众人:“是。” 这般大的架势令苏家几人很是忐忑,外头也已经有许多乡亲们围观,这杏花村百年来都未出过名人,更没来过什么皇室贵胄,平日里见过最大的官儿也就是村长了,这乍然听到金尊玉贵的公主,还不都使劲儿的饱饱眼福。 不管是那华丽得不行的马车,还是锦衣华服的下人官兵,都让他们觉得新奇不已。 苏卿瞧了眼外边人头攒动,朝阿白示意,阿白心领会神颔首退下,带着五个小侍将那车上备好的礼物拿出来一一送给了乡亲们,说是多谢他们对苏家的照顾,众人接了礼物欢喜言谢,在阿白极为客气的态度下,各自一步三回头的回了家。 苏卿进屋后,小侍侍卫都安静的守在外面,恰此时逢苏三元午间下学堂回家吃饭,苏四花也被众人吵醒,苏卿便对着一家人将事情的来弄去脉都讲了一遍,苏父苏母许多听不明白,只知道自家儿子进了骊安公主府。 他们高兴的同时又有些担忧,这看着是去享荣华富贵,可公主府是什么地方,那是一般人想都不敢想的存在,自家儿子又什么都不懂,在里头能好过吗。 苏卿知道他们担忧,故作轻松道:“爹爹娘亲就放心吧,入公主府做公子是我朝的规矩,将来驸马就是要在这些公子里面挑的。” 苏父苏母一听顿时喜出望外,要是老苏家能出一个驸马,那可就是了不得了啊。 只有苏三元脸上不见喜色,他抬头看着苏卿:“若是选不中会如何?”到底是自小上过学堂脑子又聪慧的小郎君,一句话便问到了关键。 苏卿片刻的怔愣后笑道:“选不中也有一辈子的锦衣玉食,三弟不必忧心。”说完便转了话题:“我这次回来,不光是看爹爹娘亲,还是为了三弟。” 苏三元上学是家中的大事,果然成功转移了众人的重心,苏母疑惑道:“三元怎么了?” 苏卿看着苏三元道:“八月份院试,三弟可有把握?” 几人一惊,沉默许久苏父才道:“三元年纪还小,多读几年稳妥些。” 苏三元却看着苏卿不语,显然是动了心,苏卿见此心里便有了底,他知道爹爹在忧虑什么,便温声道:“爹爹可是担心无人举荐。” 苏父叹了口气:“嗯,原本是想让夫子举荐,可是夫子举荐名额有限,今年的已经都被占了。” 苏卿轻轻一笑:“无妨,骊安公主可以替三弟举荐。” 几人闻言一惊,苏三元眼里发光,看着苏卿:“二哥,真的吗?”他本就想参加这一次院试,可陈家杨家家里条件比他优越,早早就打点好了,根本轮不到他。 苏卿点点头:“嗯,殿下不仅可以帮三弟举荐,还会特意请先生教学,今日我便是来此接三弟去公主府。” 众人再次震惊,苏父失声道:“骊安公主为何如此?” 苏卿这次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头对苏三元认真的道:“你若院试能中,公主会保你三年后的乡试与还有来年会试的名额。” 苏三元按捺下心里的激动,哑着声音道:“有什么条件?” 苏卿敛下唇边的笑意,一字一句道:“不得叛主。” 苏三元直视苏卿,不得叛主,意思就是只要他接受了从今往后他便是骊安公主府的人,不得再另寻他处。 “如若叛了呢。”苏三元自来聪慧,也并不如像苏家其他人对朝廷半点不知,他不仅知道,还大致明白眼下的局势,太子死在宗人府,最名正言顺册封储君的嫡六皇子下落不明,骊安公主被迫来到姑苏,宫里还有几位皇子虎视眈眈。 他有想过将来要真是进京赶考得了名次,他无权无势可能会依附一方势力,但是没想到这机会来的这么快。六皇子就算眼前失势,可毕竟是嫡出正统,而陛下任由六皇子随国舅爷公主离京难保不是存了保他的心思,能得帝心就算被迫离京那也只能说是蛰伏,虽然眼前艰难,但只要规划得当定会有柳暗花明的那一天。 苏卿眼神坚定,眸子里有冷意掠过:“叛主,只有一个下场,死。”他必须将其中利害关系同弟弟说清楚,否则将来要真出了事他保不住他。 兄弟二人视线交锋谁都没有半分退让,最后苏三元先败下阵来:“有这个机会我求之不得,但是二哥,这是你求来的,还是公主赐的。” 苏大锤皱眉:“这有什么区别吗?” 苏三元看着身子略微僵硬的苏卿:“区别自然有,若是公主赐的,那不过是看在二哥的面子上发了善心,倒也无妨,但若是二哥求的,那么二哥可为此答应过公主什么?” 苏父苏母听得云里雾里,他们听不明白兄弟二人在说什么,但后头听到自己儿子可能为此答应了公主什么,便着急了:“二锤啊,这考试急不来的,你不能为了弟弟去做不该做的事啊…” 苏卿垂目轻声道:“三弟可还记得前些日子曾见过什么人?” 苏父不解:“三元不是在学堂就是在家里,能见什么人。” 苏三元却是一怔,突然睁大眼:“陈先生。” 苏卿点头:“嗯,此人是刺史府司马陈郭陈大人,正是他向公主举荐你。” 苏三元惊诧不已:“真的吗?陈先生竟然是司马大人。”他能知道如今的朝局正是这位陈先生告知,那日他下学堂在路上遇到了陈先生,考了他一些题,还给他指点一二让他受益匪浅,可谓是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瞧三弟神色放松,苏卿勾唇一笑:“是真的,所以我并未以此答应过殿下什么。” 苏三元咧嘴一笑:“如此就好,要是二哥因此付出什么代价,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 苏大锤却奇怪的道:“陈大人为何来找三弟。” 众人疑惑的看向苏卿,苏卿面色微红,微微垂目:“入公主府的公子虽不一定非要出自世家,但必须品行端正,所以陈大人应是特意来探查的。” 苏父苏母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苏母若有所思道:“前几日家里来了一个老妇人讨要水喝,不知道与此事有没有关系。” 苏卿:“娘亲给她了吗?” 苏母忙道:“给了,听她说几天没吃饭,还给她拿了几块饼。” 苏卿松了口气:“如此便好。” 苏大锤也皱眉道:“我前几日在山上砍柴也遇到一个怪人,他从我身边走过,掉了一袋银钱,我追上去给他,他却非说是我的。” 这次倒是苏三元着了急:“大哥收了吗?” 苏大锤见屋里人都盯着自己,小心翼翼的摇头:“没收。” 众人长长呼出一口气,苏卿已是冒了一身冷汗,他能理解公主府为何这么做,他是公主府的公子,三弟也即将进公主府学习,若将来他兄弟二人皆有所成,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整个苏家就会跟着水涨船高,若是品行有失就将是极大的隐患。 他今日能来此,怕也是因为家里人都通过了查验,否则就算殿下不迁怒于他,他这一生怕是都再难见到亲人了。 苏卿卸下一身冰凉,唤阿白进来,随着阿白一道进来的还有一个小侍。 小侍不光身形与苏三元极为相像,就是那张脸也像了六分,苏卿将他唤过来与三弟立在一处:“公主府外探子盯得太紧了,若是家里突然少了三弟定会引人怀疑,从今日起他便留在这里,学堂是不能再去的,娘亲对外就说三弟病了,日后都不再去学堂,但是切记以后只能唤他苏三锤。” 除了苏三元,其他人皆是一脸茫然:“这…这是为何。” 苏卿耐心的解释:“苏三元的名字是要去报考的,将来考得功名宫里的人一定会调查身世,若得知家里还有一个苏三元,那就是欺君之罪。” 苏母吓得不轻:“那可怎么办呀。” 苏卿安抚道:“娘亲只管听我的就是,三弟原本就唤作苏三锤,因为上学才改成苏三元是众所周知的事,如今他病了不能再上学堂,家里人大受打击再唤他三锤也说得过去,但是户口上面的名字一定不能换,若有陌生人前来询问,爹爹娘亲只管说他生病了不能再上学堂,不能否认他是苏三元,但也一定不能直接承认他就是苏三元。” “就算将来有人查到了什么,我们大可说他是爹爹娘亲认的干儿子,因为与三弟年纪相仿所以叫做苏三锤。” 苏家人听得半懂不懂:“为何要如此麻烦,不能直接让三元进公主府吗?” 苏三元道:“如今六皇子下落不明,盯着骊安公主的大有人在,二哥进了公主府也已是人尽皆知,自会有人将眼睛放到苏家,殿下如此安排,一是要把公主府与我摘干净,让外人看来我与公主府没有半点关系,将来若真能到京城,我便是一枚隐藏的暗棋。” “二是若我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入了公主阵营,定会引来忌惮,在我羽翼未丰时不仅会引来杀身之祸,还会将整个苏家置于险地。” 苏卿眼睛亮晶晶的,这些道理都是殿下亲自给他讲的,而三弟却能举一反三,着实了不起,他相信三弟将来一定大有出息:“三弟说的不错,正是这个道理。” 苏父苏母虽然不懂其深处道理,但大致也明白些什么,一致表态:“你们放心,我们一定会瞒下来的。”事关两个儿子前途性命,二老定会竭尽全力去掩护。 苏家几人又话了几句家常,苏卿看了看天色不舍的道:“爹爹娘亲,我们该走了。” 苏三元已经与小侍对换了衣裳,乖巧的立在苏卿身后,临别时兄弟二人双双拜别二老,这一去便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了,各自眼里都含着泪。 苏卿在小侍的簇拥下上了马车,马车里还放着不少杏儿,是侍卫刚刚去摘的。苏三元垂着头隐藏在小侍中间,一行人浩浩荡荡而来,又完完整整而归。 苏卿是掐着时辰走的,他这次要接的不止苏三元一个,还有贺家五郎,刘家大郎,张家小郎。 他来了苏家,别的几处也自然有人安排妥当,他只需要在约定的地点将几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带回公主府。 19、第 19 章 苏卿到约定地点时刘家大郎正在官道纵马。 苏卿打帘望去,见郎君意气风发打马肆意,端的是一个英姿飒爽,神采飞扬。 小公子眼睛发亮,羡慕极了。 “吁!”刘昶自马背上一跃而下,苏卿的眼神才从马儿身上挪开,他记得唐大人说过,京城郎君女郎大多都会骑马。 “郎君喜欢这马?”刘昶生的高大,才十四岁就已经比苏卿高出了一个头,习武之人大多性子爽朗,刘大郎见苏卿眼神都黏在了马儿上,便笑着道:“郎君若喜欢,便赠于郎君。” 苏卿忙摇头:“我不会骑马,瞧刘郎君骑马甚是好看,便多看了眼。” 被如此好看的小郎君夸赞,论谁都开心,刘昶笑的灿烂:“等将来我教你。” 苏卿笑着点头:“嗯。” “舅舅说今日见的人日后须得真诚待之,苏公子放心,日后我定会护你。”上了马车后,刘昶甚是豪爽道。 苏卿先是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人家这是瞧他瘦弱生了怜悯,遂轻笑道:“那便谢过刘大郎。” 刘昶不喜读书,苏卿也不识字,两人似是闻到了同类的气息,一路竟相谈甚欢,刘昶越发喜欢乖巧俊俏的苏卿,只差没拉着人当场拜把子。 第二个接到的是张家小郎,郊外河流,张大人带着嫡幼子垂钓,听见丛林里传来马儿嘶鸣声,小郎君抬眸望了眼,吊儿郎当的起身离开。 马车里,小郎君与二人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苏卿先开口,他拿了旁边的杏儿递给小郎君:”这是刚摘下的杏儿,郎君可要尝尝。” 张小郎一双眼睛圆溜溜的,毫不客气的接过:“谢了。” 苏卿轻笑:“郎君不必客气。”小郎君自上马车后除了与他们对视,其余的目光可都放在杏儿上了,看着着实可爱。 刘大郎在二人身上来回扫了一遍,靠近苏卿将眉头挤成了一团:“听说还有两位郎君,不知多大年纪。”一个个都这么瘦小,他如何护得过来。 苏卿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勾唇道:“其中一位郎君得等将来到了京城才能相见,另外一位与刘郎君年纪相仿。” 刘大郎嘿嘿一笑:“如此便好。” 苏卿垂目,心中却想可能那位才是真正需要你保护的。 果然等见到贺家五郎时,刘大郎眼睛都直了,他放下帘子一脸错愕:“这…这怎么瞧着风都能把他吹倒。” 换张小郎掀开帘子去瞧,却忍不住“嘶”了声,嘴里还包着杏儿囫囵道:“这莫不是天上下来的仙人。” 苏卿眨眨眼,这两句形容可是相差甚远,他跟着探头往外头看,霎时便愣了,好半晌才憋出一句:“郎君翩然,不染凡尘。”这已是他用尽了这些日子所学,能说出的最好的赞美词。 丛林石阶上,贺家五郎一身素袍,手持玉扇翩然而来,行走间有徐徐微风掀起衣袍飞扬,袖如行云,袍如流水,一举一动皆是风华。 不仅马车里的几个郎君看的目不转睛,外头的小侍侍卫皆被这风姿迷了眼。 直到人上了马车后,苏三元才收回目光,这人若是个女郎,不是祸国殃民就是流芳百世。 贺家五郎带了一个仆人,苏卿便让苏三元与那仆人对换衣裳进了马车,如若回去时队伍里多一个怕会惹人心疑。 贺五郎端端坐着,身上那股脱离世俗的干净气质让几人不自觉的安静下来,甚至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声,生怕把这位如仙如画的郎君吹跑了,连最爽朗的刘昶都换了个规规矩矩的坐姿。 贺晚舟见众人拘谨,率先颔首作揖:“贺晚舟见过各位郎君。” 几人忙回礼,稍微熟稔后张子琰凑近贺晚舟道:“贺五郎在寺庙修行,是不是习了什么仙法。” 贺晚舟失笑摇头:“并未。” 张子琰却不信:“那为何你瞧着仙气飘飘的。” 此话惹得几位郎君皆抿了笑,只刘昶叹了口气:“一个赛一个的瘦弱,我觉得肩上压了千斤重。” 贺五郎不解,但听苏卿道:“刘郎君不必忧心,诸位郎君人中龙凤,定有能力护自己周全。” 张子琰啃了口杏儿,咬的嘎嘣响:“我会些武艺的,长大了也能保护你们。” 贺五郎怔愣半晌才解其意,他在寺中这么多年从未有过朋友,也早已习惯了独处,然他却并不爱寂静。 父亲前些日子来了寺中说他的贵人出现了,接他下山日后会有几位郎君相伴,还特意交待往后的日子靠他们相互扶持,务必真心以待,他素来冷心冷情,并未将这话放在心上,此时却突然觉得这一行或许比他想象中的有趣。 几位郎君皆年少,心中藏不住什么事,尤其是张子琰,哪里热闹往哪里窜,见着这么多郎君他更不可能安静得下来,挨个问了姓名年龄,最后发觉自己年纪最小重重叹了口气,哀怨的瞧着苏卿:“我瞧你比我瘦小,还以为要比你大些呢。” 苏卿生在穷苦人家,吃不饱穿不暖乃是常事,且家里还要供苏三元上学,就连一个鸡蛋苏卿也只能分得一小口,剩下的都要给弟弟妹妹补身子,这样的条件自然比不上锦衣玉食养着的张小郎。 苏三元愧疚的低下头,二哥看起来比他还要瘦小,平日里但凡有点好吃的二哥都会留给他,说吃饱了才能好好读书,所以他拼了命的学习,下定决心一定要出人头地,让二哥和家里人都过上好日子。 许是兄弟之间有心灵感应,苏卿察觉到苏三元突如其来的沉默,忙道:“殿下也说我过于瘦弱,正每日让厨房给我补身子呢。” 刘昶坐在苏卿身侧,他一巴掌拍在苏卿瘦弱的肩膀上:“苏小弟放心,日后我教你些防身的功夫,练的多了就强壮了。” 苏卿差点没被这一巴掌拍岔了气,他轻轻咳了声,忍着肩膀上的疼痛勉强扯着唇角:“多谢刘郎君。”心里忍不住想,要是这一巴掌拍在贺五郎身上,人怕真的要当场晕过去。 刘昶咧嘴一笑,看向贺五郎:“不如贺五郎也一起学?” 贺五郎与苏卿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抗拒,贺五郎捂嘴轻咳:“我身子弱,不适合习武。”天知道他性子有多懒散,能躺着绝不坐着,平日里走几步都觉得累的慌,要他习武还不如要了他的命。 刘昶却并不放弃:“身子弱就得多锻炼,我家中弟弟幼时体弱,我便每日卯时带他晨练,大多是在脚上绑一块石头跑十圈再蹲马步一个时辰,现在阿弟身体可好了,就是绕府跑上几圈都没问题。” 苏卿贺五郎身子僵住,小公子叫苦不迭,若每日都要受这般惨虐,他的未来将是一片灰暗。贺晚舟低头瞧着自己细长白皙的双手,他看起来像是能吃这般苦头的人么? 苏三元赶紧解围:“刘郎君,此事可日后再论,眼下最重要的是此次院试。” 这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院试才是重中之重,刘昶果然不再紧抓着二人不放,苏卿贺晚舟同时松了口气。 几位郎君就院试聊了没多久,便隐约可见城门,苏卿将早已装好的杏儿递给阿白:“按计划行事。” 阿白自窗边接过杏儿,应道:“是。” 苏卿朝几位郎君道:“城门守卫耳力不同常人,张大人的人会帮着掩护,但还请诸位尽量将呼吸放轻,过城门时不可出半点动静。” 几个郎君颔首应下。 马车停在了城门口,阿白拧着一篮子杏儿朝守卫走去,客气道:“这杏儿是公子特意交待要赏给各位的。” 守卫受宠若惊,他们还以为苏公子也就那么一说,谁知竟还真的给他们送了杏儿,杏儿不值钱,但公主府的公子送的,那就不能用银钱来衡量了。 守卫队长薛城接过杏儿正要朝马车的方向作揖道谢时,被阿白轻声打断:“大人,公子睡着了,万不可出声打扰。”想了想又小心翼翼的道:“公子起床气甚重。” 众守卫听得这话,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垂头默不作声。 马车缓缓驶向城内,阿白紧紧跟在一旁,就在马车经过一队守卫时,阿白脚下一个踉跄,惊呼出声:“啊~”原本盯向马车的几道视线立刻被转移,薛城上前去扶阿白:“没事吧?” 阿白忍着小腿的疼痛,看了眼薛城:“多谢大人,不小心崴了脚,没有大碍。”有两个小侍忙过来扶着阿白,马车却没有因这个插曲停下,两个小侍掺着阿白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 薛城立在原地,等马车走远了才转身,守卫各归其位后,薛城离开的地方有一个极小的石子。 20、第 20 章 惊风殿内赵骊娇已等候多时,香凝前来禀报诸位郎君已到殿外,公主抬眸:“宣。” 五位小郎君齐步踏入殿内,少年气息扑面而来,如雨后春笋清新纯净,如枝丫嫩绿朝气蓬勃,赵骊娇的目光在几位少年郎身上一扫而过,郎君风采各异,身份一目了然。 刘昶年纪最长个头最高,因常年习武养成了豪爽的性子,连走路的姿势都有种大刀阔斧之感,加上一身淡紫色劲装,一眼观去,颇有种少年侠士之气,郎君英姿飒爽,少年肆意。 贺晚舟比刘昶小几个月,少年郎君一身素袍,美得柔和而又温淡,他不似苏卿一般倾城绝世,也不如刘昶棱角分明,却尽显风姿卓然超脱世俗,垂道腰际的长发只用一根素色发带束了一半,任由其随意在消瘦的背上绽开,如一副绝佳的丹青笔墨。 苏三元的容貌与苏卿并不相像,较之于兄长的绝色,苏三元在容貌上便落了下乘,但若单看也是相貌堂堂五官俊朗,而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他比其他人严谨沉稳的气场,明明年纪不大,却有股少年老成的坚韧。 最小的便是张小郎,从进来开始只有他一人快速抬眸瞥了眼赵骊娇,而后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更是不停的在殿内打着转,年少懵懂又充满了好奇之欲,锦衣华服少年不羁,活脱脱一个纨绔的世家儿郎。 赵骊娇的目光最后才落在苏卿身上,小公子低着头乖巧温和,明明气场不及其他几人,却愣是凭着那一张无人能及的脸蛋儿抢了不少风头,即使他身边站着的是贺晚舟,也未能将他完全压制。 “拜见殿下。”郎君跪拜的声音拉回了赵骊娇黏在苏卿身上的视线,等几人一一报了姓名,公主才道:“起。” “谢殿下。” 虽然小公子掩饰得极好,但公主还是从他身上瞧见了些疲态,赵骊娇简言意骇:“诸位郎君今日齐聚,想必已经明白此行的目的。” “府里已经请好了先生,明日诸位郎君先在府中熟悉一日,从后日到院试前便随先生在东院学习,院试过者留下。未过者,各自各府。” “是。”几位郎君齐齐应下。 他们明白这场院试是他们人生极为重要的一道坎,跨过去了有公主殿下保驾护航或可一路青平,跨不过去一切将回到原点,也将与骊安公主府这个强大的后盾失之交臂。 尤其是苏三元,心中信念极其坚定,他不如刘昶家底雄厚,不如贺五郎家财万贯,更没有张子琰有权有势,他没有任何退路,这场院试他必须得过。 赵骊娇:“香凝,带诸位郎君安置。” 香凝应下:“是。” 苏卿没动,等几位郎君都离开后,他才跪下:“殿下。” 赵骊娇皱眉:“你做什么。” 苏卿低着头:“殿下,今日我拿了些银钱给爹爹娘亲。” 赵骊娇不解:“所以呢。” 苏卿:“是从香凝姐姐之前给我的一千两里面拿的。”说完又加了句:“我拿的不多,爹爹不能出去做工,家里没有收入来源,妹妹年纪还小,正在长身体需要进补,我就拿了十…十两。”苏卿小心翼翼的抬眸看了眼赵骊娇,对上赵骊娇的视线后又快速低下头。 赵骊娇沉默了好半晌才明白苏卿的意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那是你卖身的银钱,你该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不必同我交待。” “起来吧,日后不必动不动就跪,叫旁人看去还以为我虐待于你。” 苏卿忙道:“殿下对我很好,才没有虐待。” 赵骊娇轻嗤一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以后不会有人再去查探苏家。”这小东西哪里是因为银子来请罪的,分明就是同她来报家底的。 苏卿脸色一红,没吭声。 瞧着面色绯红手足无措的少年郎,公主突然来了兴致:“不过,也并不一定。” 苏卿抬眼看她,有些茫然,不是已经查过了吗。 “若是将来你选中了驸马,朝中还会特派官员调查。”赵骊娇盯着苏卿慢悠悠的道。 苏卿俊俏的脸直接红了个透彻,他飞快的挪开视线,咬着唇,过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可…可随意查。” 少年郎羞涩又乖巧的模样让赵骊娇轻笑出声,嘴上越发不愿收敛:“你是在期待那一日?” 苏卿一惊,手中紧紧攥着衣袍,再次下意识去看赵骊娇,察觉到公主眼里的戏谑,他才知道殿下是在逗他,可小郎君还是小声回道:“期待。” 赵骊娇挑眉,小东西胆子倒是大了不少,瞧着人越来越不自在,都快要把头低到地上去,公主才终于放过他:“回去休息吧。” 苏卿忙应下:“是。”小公子脚步太过慌乱,殿门台阶处若不是香晚眼疾手快扶了一把,人定要摔个四脚朝天。 香晚回头看了好几次仓皇离开的小公子,才踏入殿内:“殿下把苏公子怎么了。” 赵骊娇等她一眼,没出声。 苏卿回到云来殿,才勉强压下狂烈的心跳,他是不是说的太直白了,如此直言想做驸马,会不会太不矜持了,殿下会不会觉得他痴心妄想。 小公子胡乱用了几口晚膳,洗漱完到了床榻上都还在思索这事,最后实在顶不住困意才沉沉睡去。 — 按照规矩刘昶几人不能住府里宫殿,被安置在南院,离云来殿隔了好几条路。 初到公主府,几位郎君自是不可能能安安静静的睡下,用了晚膳洗漱完后便聚到院子里看月亮。 刘昶道:“怎地不见苏小弟,他不与我们住一起吗?” 张子琰:“刚刚在殿内他就没与我们一道出来。” 苏卿的身份没人对他们提起过,在场的除了苏三元无人明白内情,一路上他们也只知晓苏三元与苏卿是亲兄弟。 刘昶看向苏三元:“苏三郎不是苏二郎的弟弟么,你应该知道他在何处吧。” 苏三元:“我不知道二哥住在哪里。”他虽然知道二哥是公主的备选驸马,可却不太明白二哥如今到底处于何种境遇。 恰此时,有一管事模样的人过来见礼:“奴才靳竹见过诸位郎君,尊殿下令,从今日起奴才便是南院的管事,诸位郎君若有什么需要皆可向吩咐奴才。” 几人对视一眼,皆客气道了谢。 刚刚升为南院管事的仆人名唤靳竹,原本在惊凤殿外当差,因着府里突然入住几位郎君,香凝香晚又不方便进出南院,便特意提了一个管事负责南院。 “奴才原本想明日再来拜见诸位郎君,刚刚见郎君都未歇下,这才过来拜见,打扰郎君雅兴还望恕罪。”能被选来做一院管事,为人处事自然不会差,靳竹一番话进退有度,不卑不亢,让人生不起厌。 刘昶:“无妨,正好我有事想要问靳管事。” 靳竹颔首:“郎君请问。” 刘昶:“你可知苏小弟在何处,。” 靳竹一怔,没明白刘昶所指何人。 张子琰解释道:“就是今日带我们进府的那位郎君,叫做苏卿。” 靳竹闻言一惊,立刻道:“郎君慎言。” 几人一愣,张子琰喃喃道:“我…我没说什么呀。”贺晚舟挑了挑眉,没作声。 靳竹:“苏公子乃公主府公子,郎君不可直呼苏公子的名讳。” 晋渊君王制度森严,主子的名讳是决计不能随意唤出口的,只要苏卿以公子的身份在公主府一日,他便就是主子,就算是官员也得对他以礼相待。 刘昶自小一门心思都扑在武学上,对于公主府的公子是何意并不清楚,张子琰年纪小更不通晓其中关节,只有贺晚舟明白一二,他长日待在寺中,又知道将来或要入朝堂,早就将晋渊朝规乃至许多有关的东西背了个透彻。 “诸位郎君还是早些歇息,明日奴才再带郎君熟悉府内环境。”刘昶还欲问几句,却被靳竹抢先道:“府内有宵禁,亥时后不得在外逗留,还请郎君谨记。” 靳竹离开后,外头便有打更的声音传来,亥时了。 即使他们心中有许多想要问的,可要是初来公主府就犯了规矩说出去也不好听,几人只得压下疑虑各自回了屋。 — 第二日,几位郎君出门时,靳竹已侯在外头。 “郎君们住的是南院,一般用来招待贵客,院里有八个粗使丫头仆人,晚些时候奴才会再带一些仆人过来,在院试前近身伺候诸位郎君。” 贺晚舟:“我带了贴身小厮,便不劳烦了。” 靳竹点头应下:“是。” “从那边过去是西院,西院是府中下人的住所,诸位郎君最好不要涉足。再过去是北院,北院是府内洗洒地,各位主子的衣裳也是送到北院清洗。从南院过去是东院,东院与南院一样是招待贵客之地,殿下已在东院辟出一处小学堂,诸位郎君日后都在此地学习。” “除了这四个院落,还有惊凤殿,云来殿,宣雨殿,玉奉殿,这四个殿是府内主子所居之地。公主殿下住在惊凤殿,云来殿是驸马的宫殿。” 靳竹说到此处顿了顿道:“苏公子便是住在云来殿。” 刘昶一时没反应过来:“云来殿不是驸马爷住的地方么,苏小弟怎么会…。” 靳竹打断他:“郎君慎言。” “苏公子乃驸马人选,是府内的主子,郎君切不可不敬。” 21、第 21 章 几位郎君倒抽了一口凉气,驸马… 他们都以为苏卿与他们一样是要参与此次院试的学子。 张子琰反应过来:“驸马人选…所以府内公子不止苏…苏公子一个?” 靳竹:“姑苏公主府上目前只有苏公子,京城还有一位秦公子。” 刘昶咂舌,他险些将人拉着与他结拜了,幸亏还没有来得及干这蠢事。 “除了四殿花园,府内其他各处花园郎君们皆可随意观赏,明日卯时在东院学堂开课,奴才便不打扰郎君们了。”靳竹介绍完后便告了退。 管事走后,留下几人面面相觑,还未从苏卿这事儿回过神。 刘昶皱眉看着苏三元:“你是苏…苏公子弟弟,不知道这事儿?” 苏三元:“只比诸位提前几个时辰知晓。” 张子琰掀袍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咧着嘴笑:“要是苏公子真的当了驸马,苏家可就是一门荣耀了。” 刘昶扬眉:“当选驸马岂是那么容易的,且殿下还是我朝嫡公主,驸马少不得是百年世家儿郎。” 贺晚舟:“历朝公主府待选公子确有平民,但最终人选皆是高官子弟。”说完后瞧见苏三元抿着唇垂了头,贺晚舟又补充了句:“不过不论是什么身份,但凡是从公主府出来的公子前景都不错,最好的有位极人臣,最差的也有锦衣玉食。” 苏三元眼睛亮了亮,这么说来,就算二哥当不了驸马也能过上好日子。 张子琰从石头上跳下来,扯了一根草叼在嘴里:“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不如珍惜眼前先去观赏公主府风光。” 贺晚舟看了眼苏三元道:“言之有理。” 几位小郎君结伴而行,张子琰欢脱,苏三元沉稳,贺晚舟翩然,刘昶端方,几人截然不同的性子却相处得格外融洽,就连清冷如贺晚舟唇角都带了笑意,郎君们的丰姿卓越惹得府内婢女频频侧目,多年后几位郎君经过岁月的洗礼再忆起这日的晨光,只剩下羡慕与向往,羡慕此时的无拘无束,随性洒脱,纯挚肆意。 欢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夜幕很快悄然降临,郎君们立在院中抬头看月色,过了今夜,他们便要迎来一段崭新的人生。 刘昶抱着一炳剑靠在树干上,突然道:“我们约定院试后还来这里看月亮如何。” 几人不约而同回头看他,沉默良久,皆道:“好。”这是属于他们的约定,只有院试中者,才有机会再踏足此地。 郎君们会心一笑,纯真灿烂,朝气蓬勃。 而此时的惊凤殿内,苏卿正跪在赵骊娇面前,眼神里满是祈求与希冀。 赵骊娇蹙眉:“你想与他们一道去东院学习?” 苏卿点头:“嗯。” 赵骊娇冷哼:“他们中最小的张子琰也已经上过好几年学堂,你觉得你能跟得上他们的进度?” 苏卿抿唇不语。 别说跟不跟得上,他连字都不认识。 “说吧,你想干嘛。”瞧着小公子委屈巴巴的模样,赵骊娇气不打一出来,年纪不小心思倒是一箩筐。 苏卿这才犹犹豫豫的道:“先生去教他们了,我…我…”明日东院就要开始教学,可府里只有一位先生。 赵骊娇气笑了:“所以你是害怕没有先生教你?” 苏卿点点头,声音比蚊子还小的应了声:“嗯。” 公主气的不想看他:“这事儿你就不能直接问我,非的拐弯抹角的说要去东院?我要允了你是不是还要在学堂上哭给我看?” 苏卿的头越来越低:“我…我不敢问。” 赵骊娇冷哼:“都来故意求我去东院了,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苏卿沉默不语,公主越说越来劲儿:“你近日里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敢三番五次与我打太极,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苏卿下意识就要磕头请罪,却听公主呵斥:“不准动!” 少年郎果真僵持着不再动了。 赵骊娇又生气了:“这次你倒是听话。” 苏卿一怔,抬眼看她。 眸子里星光点点,又委屈,又不知所措。 赵骊娇瞪他,真是仗着自己一副好相貌就敢为所欲为! “你的先生没人动,在东院教学的先生明日才进府。”赵骊娇没好气道。 话音刚落,便见苏卿眼睛亮晶晶的,清脆的道:“谢殿下。” 赵骊娇脸色这才稍微好了些:“以后每日戌时到惊凤殿来检查功课,学的不好看我怎么罚你。” 苏卿乖巧应下:“是。”小公子神色里是掩饰不住的欢喜。 赵骊娇唇角几不可见的弯了弯,语气不自觉的柔和了些:“快到宵禁了,退下吧。” 苏卿:“是。” 小郎君一路上脚步生风,欢喜雀跃,当他发现今日府里没有来先生时,便开始为这事儿担心,现在可算是放下心了。 然,他高兴的太早了。 第二日,戌时。 苏卿攥着一张纸脸色通红的往惊凤殿挪动,那速度就和那雨里的蜗牛没太大区别,被他捡回来的那只猫儿不知从何处飞快的窜到他前面,还顿住脚步回眸睥睨他一眼,似嘲似讽,然后迈着优雅的猫步高傲的离去。 小公子气恼极了,干脆立在原地瞪着猫儿,直到猫儿消失不见他才收回目光,然后又拿出那张纸看了眼,欲哭无泪。 然他不知,红木长廊下有人刚好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赵骊娇问香凝:“那猫儿惹他了?”眼睛瞪的那么圆,要不是她知道他有多喜爱那猫儿,都要以为他要将人家生吞活剥了。 香凝憋着笑:“应当是苏公子手里那张纸的缘故。” 赵骊娇:“何意?”不在她面前他的表情倒是生动不少,尤其是那副要哭不哭的模样,简直比平日里逼真太多了。 香凝清了清嗓子才道:“听闻,今日苏公子写废了十几张纸,先生气的摔门而出。” 赵骊娇哑然,好半晌才道:“这才第一日学写字,先生怎不教个简单的?” 侍女听出了公主语气里对苏卿的维护,对先生的不满,她很有深意的瞧了眼赵骊娇道:“先生只教了一个字。” “何字?” “一。” 普天之下,应该没有比这更简单的字了。 过了许久许久,才听公主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写不好吗?” 香凝回忆了阿白的话,又向赵骊娇重复了一遍:“先生说知情的晓得是在写一,不知情的还以为苏公子在画烧火棍。” “噗!”赵骊娇没绷住笑出声,女郎艳丽绝色,璀璨的笑容让人挪不开眼。 香凝微怔,自太子殿下出事后,这是她第一次见殿下发自内心的笑容。 “随本宫去瞧瞧烧火棍。” 赵骊娇转身而去,香凝忙应下:“是。”侍女抬脚前又瞧了眼绿茵小道上的小公子,这么久了他几乎还在原地打转。 苏卿心里矛盾极了,殿下说每日戌时都要检查功课,可他实在没脸将手中的东西交给殿下,写的到底有多差他不知道,但将对他很是喜爱的先生都气走了,还说他在画烧火棍,想也知道是到了无法入眼的地步。 小公子顿住脚步咬咬牙,要不干脆不去了,违背殿下命令与给殿下看这东西,不知道哪样后果更严重。 就在他踌躇不前时,却见少年公主迎面而来,小郎君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抬头对视一瞬后转身就要跑。 “站住!” 22、第 22 章 苏卿停住脚步后才意识到他刚刚做了什么,小公子俊俏的脸挤成了一团,他竟然当着殿下的面逃跑,完了~ “转过来。”赵骊娇眯起眼,不错啊,都敢在她面前溜了。 小公子磨磨蹭蹭的转身,却不忘把手背在背后,低头唤了句:“殿下。” 赵骊娇缓缓靠近:“你藏什么呢。” 苏卿:“没…没什么。” 赵骊娇停在他面前威胁:“再不交出来拿你去喂狼。” 苏卿抬眸哀怨的瞧她,殿下净会吓唬他,他早就问过了,府里根本就没养狼,还有唐大人,还曾唬他公主府养了野兽。 不过都到了这个份上,他也不敢再继续藏着,只得不情不愿的将背在背后的东西递给公主。 绕是赵骊娇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那纸面上乌漆麻黑的一片怔住了。 呵…说烧火棍都是抬举他了。 少年公主唇角越来越弯,最后终于没憋住笑弯了腰。 苏卿面色复杂的瞧着赵骊娇乐不可支的模样,有…有那么好笑吗? 不过,他这还是第一次见殿下笑得如此开怀,苏卿紧绷的神色被欢喜取而代之,早知道这东西能让殿下这么开心,他一定麻溜儿的就送来了。 香凝只瞥了一眼,便低下头肩膀可疑的发颤,谁能想到先生这些日子赞不绝口的苏公子,学写字第一天就栽了跟头。 公主笑够了,才眯起眼睛道:“随我来。” 她就不信他写字的悟性会如此差,夫子教不好,她亲自教! 半柱香后。 “笔不是这样拿的,放松点。” “你跟笔有仇还是跟纸有仇,轻点儿!” “你是怕砚用不完么,少蘸点墨!” 又是半柱香后,赵骊娇泄气的坐在桌案旁,盯着纸上又粗又弯的“一”,没了脾气。 少年公主转头问香晚:“先生多大年纪?” 香晚抿着笑:“先生四十有余。” 赵骊娇:“还好。”年纪再大点儿,她怕被这小东西给气出什么好歹来。 “今日就到这里吧,明日继续。”赵骊娇搭着香晚的手起身,不想再去看桌案上引人注目的一团团漆黑。 苏卿垂着头应下:“是。” “给你三日时间,写不好再收拾你。” 苏卿咬着唇:“是。” 三日,他觉得三十日他都写不好。 苏卿这边水深火热,东院那边也差不了太多。 除了贺晚舟少挨了几句骂以外,另外几个都被夫子训得面红耳赤,尤其是刘昶,被训急了他还顶嘴:“我是要考武状元的,学这些做什么用!” 然后刘大郎在公主府上学堂第一天就被夫子罚站,顶着烈阳出了一身汗,没过多久张子琰出来陪他。 刘昶扬眉:“你干嘛了?” 张子琰耸耸肩:“夫子说我吊儿郎当坐没坐像,叫我出来站着。” 刘昶:… 看到二人的惨像,苏三元贺晚舟乖的不得了,夫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全神贯注不敢有一丝懈怠,生怕自己也被罚去晒太阳。 好不容易撑到了下学,郎君们终于松了一口气,结伴回南院的路上鸦雀无声。 他们曾对这场院试无比自信,坐井观天以为自己已是翘楚,可今日才明白他们懂的只不过凤毛麟角,夫子随意一个问题就将他们难住了。 苏三元贺晚舟一路上几乎一句话都没讲过,脸色沉寂的吓人。 张子琰与刘昶倒还好,好似今日的阻碍对他们的影响并不大。 刘昶要考的是武状元,每日只需要去东院上一节课文课就好,今日也是因为教武的师傅明日才到府上,他才在东院呆了一整天。 而张子琰虽能文能武,却都是个半吊子,按照赵骊娇的意思是,半天文课半天武课,最后结果如何,且看他自己的造化。 几位郎君心思各异的回东院用完晚膳,准备就寝时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苏三元打开房门,看到院子里立着的苏卿又惊又喜:“二哥。” 因为不知道苏三元住在哪间房,阿白只得挨个敲门,谁曾想第一个就敲了大嗓门刘昶的房间,他吼了句“苏公子怎么来了”后,另外几间房门差不多同时打开。 苏卿欲哭无泪的立在院中,他只想找三弟教他写字,怎么把整个院子的郎君都惊动了。 这一次丢人丢大了。 果不其然,刘昶捧着苏卿带过来的那张纸哈哈大笑:“怎么比我的字还丑。” 苏卿哀怨的瞪着几个笑弯了腰的郎君,因着是自己的兄长,苏三元堪堪忍住,只脸色憋的通红。 接下来的南院热闹极了,时不时听到郎君气急败坏的声音:“哎呀,下笔要轻…这又不是砍柴。” “我的天,“一”是直的,你在画蚯蚓吗?” “唉…苏公子要不你同我去学武吧,你不适合写字,真的。” “二…二哥,你手别抖。” 半个时辰后,苏二郎君回到云来殿,脚步蹒跚,神色哀怨,看起来颇为绝望。 难不成他真的没有天赋? “你怎么了?”赵鹤恰好还未就寝,正在院里赏月光,见到苏卿这般模样颇为奇怪,这是…被谁欺负了? 苏卿忙打起精神,盯着赵鹤,眼睛突亮晶晶的:“见过六殿下。” 赵鹤皱眉:“不是说了没有外人时不用行礼?” 苏卿露出一抹讨好的笑容凑近赵鹤:“我有事求六殿下。” 赵鹤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你…你说。” 两刻钟后。 赵鹤将苏卿连推带拉的丢出了房门。 “你找别人教你吧。”他怕把自己气死。 苏卿苦着脸立在紧紧关闭的房门前:“殿…殿下。” 第二日,赵骊娇得知苏卿昨夜精彩的经历后,笑得快岔气。 “他倒还好意思到处跑,不嫌丢人。” 香凝瞧赵骊娇正欢心,将要出口的话压了回去,勉强扯开一抹笑:“自先生进府以来,每每都是夸苏公子如何聪慧,记忆如何好,定没想到苏公子有这个短板。” 香晚:“不过苏公子意志倒是坚定,多番打击也没打算放弃。” 赵骊娇哼了声:“他敢放弃么。” 香凝轻笑:“苏公子自小就没碰过笔墨,第一天这样也不奇怪,只是前些日子表现的太过出彩,才让人无法接受。” 赵骊娇嗯了声,看向香凝:“可是唐钊有消息了?” 香凝一怔,她们有心事向来瞒不过殿下,她敛下笑意:“回殿下,刚刚收到唐钊传来的消息,香苑寻到了。” 赵骊娇身子一紧:“如何?” 香凝沉着声音道:“从万丈悬崖跳下去的,人没了。”哽咽后又道:“唐钊将她火化,带回来了。” 赵骊娇闭上眼,她心里早有准备,听到结果仍难掩揪心之痛,过了好半晌才道:“带回来就好。” 接连几日,赵骊娇都没再露过笑颜,连苏卿每日戌时过来交功课,也只是淡淡几句打发了,直到唐钊捧着土罐回来时,赵骊娇才没撑住把自己关到房里整整一天,再出来时双眼红肿。 唐钊回来时面容憔悴眼里染着猩红,他将香苑的骨灰带到了自己的房间,每日香火供着。 赵骊娇没去勉强他,就算入土为安将来回京城时也要挖出来,如果这样能让他好受些就随他去吧,想来香苑应当也不会怪他。 又过小半月,府里低压的气氛才逐渐回转,苏卿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见公主脸色不虞,这些日子便格外的乖巧,生怕惹了赵骊娇不开心。 小公子没日没夜的练字,倒是有了些长进,比之前的“烧火棍”“蚯蚓”好上太多,但是不论是在夫子眼里,还是在赵骊娇眼里,仍旧不堪入目。 这日,苏卿拿着今日的功课如往常一般到了惊凤殿。 赵骊娇看了眼满张纸的粗壮大字,勉强能认出:“这是…曰?” 苏卿眨眨眼:“老师说,读“日”,是太阳的意思。” 赵骊娇:…… “你给它吃的太多,长的太胖了。” 苏卿:“啊?” 赵骊娇瞪他:“啊什么啊,限你半个时辰给我把它变瘦了,否则罚跪!” 苏卿瘪瘪嘴:“是。” 可是,他要怎么把它变瘦~ 赵骊娇提笔在纸上端端写了个“日”字,让苏卿照着练。 苏卿拿来细细对比,只觉得殿下写的“日”又瘦又漂亮,而自己写的“日”又壮又粗,谁看了都会嫌弃。 小公子趴在桌案上很认真的一笔一笔模仿,他很喜欢殿下的字,很漂亮很好看,这段时间殿下教他写的几个字,都被他带回去藏起来了。 这字看着不难,可写起来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写了整整一页纸后,苏卿叹了口气,今日这罚跪怕是免不了了。 果不其然,赵骊娇端详了满满一页大写加粗的“曰”后,冷着声音道:“跪一个时辰。” 23-30 第 23 章 自上次被罚跪后,苏卿每日沉浸在练字中,颇有种双耳不闻窗外事的风骨,日子在有条不紊中过的飞快,东院的郎君们也都积极的习文习武。然安稳平静的久了,好像就总得折腾些什么事出来。 这日,南院管事靳竹匆忙来报,南院几位郎君打起来了。 赵骊娇正蹙着眉头盯着苏卿交上来的功课,苏卿听几位郎君打起来了惊的睁大双眼,没等赵骊娇出声就急忙道:“都…都打起来了?” 说刘昶张子琰打架他倒能接受,可若说贺五郎与三弟会打架就很是反常了。 靳竹见赵骊娇没介意,便恭敬回道:“回苏公子,原本是张小郎与苏三郎起了口角,贺五郎与刘大郎相劝,后来越劝越严重,就打起来了。” 苏卿:“为…为何?” 靳竹面色古怪,不敢直接说缘由,只委婉道:“应是与苏公子有关。” 苏卿讶异:“与我有关?” 赵骊娇终于转了视线,抬眸瞧了眼靳竹:“说。” 靳竹低头应下,将事情囫囵说了个大慨:“张小郎今日得知苏公子是卖身入的公主府,又知我朝规矩未选中驸马的公子都会离府,但苏公子已是公主府的人自然不可能离开,就随口说了几句苏公子若是没选中会留下来做什么,然后…然后不知怎地就扯到了入幕之宾上…” “苏三郎问了贺五郎入幕之宾是何意后,气不过便同张小郎争执,后来越吵越急就动了手。” 靳竹说完,惊凤殿内一片寂静。 香凝香晚对视一眼皆皱了眉头,近日府里是有些风言风语,但却没人敢将这事拿到明面上来说,这几位倒好,怕是闹得整个府里人皆皆知了。 苏卿垂着头心里有些难受,三弟稳重也不爱说话,但心气儿高,他是听不得这些话的。 “砰!”赵骊娇将写满粗壮“天”字的纸张拍在桌上,面上一片冷意。 苏卿知她动了怒,连忙请罪:“殿下,三弟不是有意的,他…” “闭嘴!”少年公主瞪他:“别人如此论你,你不生气!” 苏卿垂眸:“我…不生气,张小郎应该不是有心的。”况且说的也没错,他何必生气,但这话他是不敢对殿下说的。 话音刚落便见赵骊娇起身往外走,冷声道:“你不生气本宫气!” 她的人她能骂能罚,何时轮到旁人说道! 苏卿一怔,殿下这是何意…殿下是在替他生气吗?所以这是不是说明殿下是在意他的,小郎君心里涌起不知名的欢喜,等回过神时,赵骊娇已经走出了大殿,他急忙起身追了出去。 南院的战火仍未消退,几个郎君身上都挂了彩,各自的贴身小厮好不容易才将他们分开紧紧抱着,却挡不住他们又凶又狠的怒目。 苏三元红着一双眼对张子琰咬牙切齿,刘昶与贺晚舟剑拔弩张。 “郎君,您身子不好可别再生气了,这本来也没咱们什么事儿啊。”贺晚舟的贴身小厮枫叶死死搂住他,不让他动弹。 贺晚舟指着脸上的一块青紫气急败坏:“这还叫没我们什么事儿吗?你瞧瞧都打成这样了,你不替我打回去出气还拦我,白养你这么多年了,你给我松开!”打急了眼的贺五郎少了那股飘渺仙气,多了些人间烟火味儿,看起来倒生动了许多。 枫叶死撑着不松手:“您要是多少会点儿武功或者力气大点儿奴才都不拦着…” 刘昶脸红脖子粗没好气的道:“都说了不是故意的,没看见打着架吗,你往上来凑什么!” 枫叶自己能抱怨,却不能见别人说自己主子半分,当即就吼了回去:“我家郎君还不是怕苏三郎受伤才去拉的,刘郎君别不讲理。” 抱着苏三元的是公主府里给他安排的贴身小厮,大家各为其主,见扯到了自已主子身上,当下也不示弱:“要不是张小郎胡乱说道,郎君能动手吗!” 抱着张小郎的小厮也不服气:“我们郎君也不是故意的,不过是无心提了一句,苏三郎何故发这么大火。” 伺候刘昶的小厮身材瘦弱根本拉不住他,只能挡在刘昶面前,气呼呼的怼回去:“先不说苏公子是府内的公子,主子的事不能随意说道,就说你要是看见你家兄弟被旁人说道你能忍得下去吗?” 他看的清楚,自家郎君言语里是在维护苏公子,见人打起来后才去拉架,最后是怎么打到一起的谁也不知道。 几人各自为阵,又都见不得自家郎君受半点委屈,越说越起劲,最后只差自己冲出去打一架。 而几位正主儿面色怪异的看着小厮为自己争的面红耳赤,心里头竟莫名生了股是否要劝架的念头。 “公主殿下到。” 场面霎时安静,殿…殿下怎么来了? 赵骊娇踏进院内,冷冷扫了一圈:“怎么,还没打够?” 众人连忙跪下行礼:“拜见殿下。” 赵骊娇不叫起没人敢动,香凝瞧这架势便知不会轻易善了,便让人去抬了椅子过来,赵骊娇坐下后又沉默了半晌才冷声道:“这几日上学堂都学到哪里去了,怎么,先生是教了你们在背后嚼舌根还是教了你们与同窗打架斗殴?” 几位郎君头低的更低了:“殿下恕罪。” 赵骊娇冷哼:“此事因妄议阿卿而起,可否属实。” 郎君们小声认下:“是。” “凡公主府的公子皆是府内主子,这是我朝历来的规矩,香凝,你来说说,冒犯主子该当何罪,打架斗殴又当如何处置。”少年公主漫不经心的道。 香凝上前一步:“妄议主子,杖责八十,打架斗殴,轻,杖责十,重,三十。” 几位郎君吓得身子一僵,杖责八十,谁能活的下来。 “张家小郎妄议主子,杖责八十,打架斗殴也没少胳膊少腿,就从轻罚杖十,共计九十,其他人杖十。”赵骊娇眯起眼:“可有异议?” 苏卿瞪圆双眼,上前扯了扯赵骊娇的衣袖,声音有些发颤:“殿…殿下。”九十仗下去张小郎哪里还有活路。 赵骊娇撇他一眼:“吓着了?” 苏卿下意识点头:“殿下,轻…轻点罚。” 赵骊娇:“哼,你倒会替人家求情,可人家堂而皇之妄议你时,可曾想过你的感受。” 苏卿:“我…” “闭嘴!”赵骊娇瞪完他又瞪香凝:“还不动手!” 香凝垂眸:“是。”她退后一步吩咐靳竹:“请唐大人过来。” 靳竹:“是。” 靳竹刚走,几位郎君便不约而同的磕头:“求殿下从轻处罚张家小郎。” 张子琰垂着头双腿发颤,九十杖责,想也知道绝无可能活着挺过去:“我错了,求殿下饶命。” 赵骊娇哼了声:“何错之有?” 张子琰咬唇:“不该对苏公子出言不逊。” 赵骊娇哦了声:“原来你也知道错在哪儿了,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张子琰重重磕头,不敢再出声。 刘昶咬咬牙直起身子:“殿下,我愿替张小郎受罚。” 赵骊娇来了兴致:“哦?你们刚刚不是打的挺欢实的。” 刘昶还未答,便听贺晚舟与苏三元同时道:“殿下,我愿替张家小郎受罚。” 院内霎时间寂静。 赵骊娇恍若没听见,直到唐钊带着侍卫过来时,几个郎君才彻底慌了神。 苏三元连忙抬头惊恐的道:“殿下,此事我也有错,请殿下允我替张家小郎受罚。” 刘昶急了,连声音都变了调:“求殿下允许替张子琰受罚,” 贺晚舟也未有犹豫:“求殿下允我替张家小郎受罚。” 苏卿眼里包着泪,“砰”的跪下扯着赵骊娇的衣袖:“殿下,不要。” 少年公主终于动了,她转头盯着可怜兮兮的小郎君,神色略微松动:“你害怕?” “也是,九十板下去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的是有些吓人,你先回去。” 苏卿急了,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殿下,我不是害怕,是不怪他也不生气,殿下饶了他。” 那几个小厮也见机纷纷求赵骊娇饶命,且都愿意替郎君们受罚。 赵骊娇不说话,苏卿一着急抓住她的手祈求的唤了声:“殿下。” 盯着小郎君搭在自己腕间的手,少年公主的脸色终于缓和,在苏卿意识到不妥想收回手之前,赵骊娇反手将他的手握住:“既然阿卿求情了,我倒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 “你们都愿意替他受罚,本宫便成全你们,那另外八十,你们一起分了吧。” 如此分下来,几个郎君们一人二十个板子,小厮各十,虽然会受些伤但不会伤及性命。 众人欣喜:“谢殿下,谢苏公子。” 赵骊娇没再说话,拽着苏卿起身离开,中途离开原本不在她的计划之中,可见小郎君瞧着她双眼朦胧,她突然就心软了。 在来南院的途中,她便已想好了布局,她不可能真的打张子琰九十个板子,张之润对这幼子有多宠爱,她还能不知晓么,今日来这一出,一是让杀鸡儆猴让府内之人不敢再看轻苏卿,二也是为了让几个郎君结下过命之交,增添些情谊。 第一天为了压制几个郎君的傲气,她让文课先生特意出了几道难题,不出所料让贺晚舟与苏三元重新进行了自我认知,后面的课程不敢有半点轻慢。 第二天她又让武课先生对刘昶与张子琰下了狠手,果然二人次日就顶着伤起了个大早在院子里扎马步。 东院的文武两位先生也已经向她禀报了郎君们的情况,贺晚舟与苏三元考过院试没有任何问题。 刘昶在武学方便很有天赋,只要经过专业指导,三年后的武状元选拔定能排得上号。张子琰年纪最小,比起其他几位郎君文武都在中等,但胜在机灵,只要他肯用心,不说名列前茅总也能有个名次。 所以不出意外,这四人将来是要并肩作战的,若不早早建立些感情,将来少了默契或是起了隔阂,都是极大的不利,几人刚刚能为张小郎求情,不惜为他受罚,已足矣说明几个郎君正直良善,也有几分义勇。 她也不愿让他们因此记恨苏卿,所以也算准了苏卿会为他们求情,同时她也起了培养苏卿的心思,让他习惯打打杀杀快速成长。 然最后她还是没舍得让他去看郎君们受杖责,当年秦樰入公主府,是她一手调教才练就了如今左右逢源处事不惊的本事,可到了苏卿这里她心软了,明明秦樰那时也如他一般懵懂可怜。 说到底,她这心是偏了。 身后传来闷哼声,赵骊娇紧紧握着苏卿的手,不让他回头。 苏卿抿着唇,有些不放心:“殿下,二十个板子,没事吧?” 赵骊娇瞪他一眼:“死不了。”唐钊要是连这点眼力劲都没有,他就不叫唐钊。 苏卿哦了声,仍有些担忧的道:“死不了也会疼很久吧。” 赵骊娇停住脚步看他:“要不你去替他们受罚。”少年公主安静的盯着小郎君,好似只要他点头,她立马就能翻脸。 苏卿被威胁,只能低着头道:“我…我只是担心,院试将近…他们受了伤…” “行了,什么时候把一撒谎就脸红的毛病改了再来骗我。”赵骊娇轻嗤一声。 小郎君不说话了,走了几步后又扯了扯赵骊娇的衣袖:“殿下…” 少年公主终于不耐烦:“你到底想干嘛!” “我…我想着贺五郎身体弱,殿下能不能再少罚点儿…”苏卿小声道。 赵骊娇沉默。 苏卿:“殿下…” 赵骊娇心里头有一丝说不明的情绪,泥孩子胆子越来越大了,敢三番五次跟她撒娇,带阿弟都没有像他这么麻烦,少年公主颇为不耐的顺了他的意:“好。” 苏卿一喜,拉着赵骊娇的手轻轻晃了晃:“谢殿下。” 她以为终于能清静了,却又听小郎君轻声念叨:“可是…就少罚贺五郎一个…其他郎君会不会不高兴啊…” 香凝香晚没忍住笑出了声,苏公子这招曲线救国用的甚妙。 赵骊娇偏过头唇角弯了弯,发现身边人正盯着自己,才转头冷着声音道:“那就都减十个。” 香凝闻言转身疾步而去。 苏卿欢喜的咧嘴笑开,眼睛里散发着亮晶晶的光:“谢殿下,殿下真好。” 小郎君笑容璀璨,俊俏无双,赵骊娇还没来得及勾唇,便又听人道:“殿下,我可以去药房给他们拿药吗?” 少年公主笑容僵在唇边,只觉得有股闷气憋在心里头不上不下,她深吸了一口气没好气的道:“自己买,一百两一瓶。” 苏卿:“啊?” 少年公主凶他:“啊什么啊,你不是还有九百九十两吗?一百两一瓶愿意买就去。” 凶完苏卿又回头凶香晚:“你们不许擅作主张给南院送药!” 香晚憋笑:“是。” 苏卿垂着头没吭声,赵骊娇以为他舍不得,转头去看他,却见小郎君正在掰手指头,嘴里念念有词:“他们有八个人,一人一瓶药就要买八瓶,一百两一瓶,一共要…要…八百两?” “买完药就只剩…剩…” 赵骊娇扶额,咬牙切齿:“剩一百九十两。” 苏卿点头,咧开嘴笑:“对,剩一百九十两,还是殿下厉害。” 赵骊娇:…… “殿下,我这就回房取银钱。”苏卿说完要走时才发现手被人拽着。 小郎君下意识回头看向两人紧握的双手,然后蓦地红了脸,殿…殿下牵他手了! 好像…还牵了很久! 刚刚一心放在那几位郎君身上,竟没反应过来殿下牵他的手了,殿下的手好软,好白,苏卿脸越来越红,最后连手都泛了一层红晕。 赵骊娇见他羞涩的模样,心里的闷气一扫而空,又故意捏了捏才把手放开:“去吧。” “嗯。”苏卿轻轻点头,转身就跑了。 赵骊娇盯着他仓皇的背影眯起眼:“你说他是不是胆子越来越大了,还越来越会得寸进尺了?” 恰好香凝去传了命令返回,听见这句话自然而然接道:“那还不是殿下惯的。” 赵骊娇转头盯她:“我惯他了吗?” 两个侍女同时点头,至少除了苏公子,还没人能从骄阳公主的板子下救人。 赵骊娇:“嘶~” 就在两个侍女以为她要说些什么狠话,比如以后再不惯着苏公子之类的,却听少年公主道:“让先生赶紧教他算术,几百的加减都不会,说出去丢人!” 香凝香晚对视一眼,唇角带笑:“是。” 苏卿跑出了赵骊娇的视线才停下脚步,抿着笑小心翼翼的将手放在鼻息间,是一股清香,属于少年公主的味道。 小郎君紧紧捏着被公主握过的那只手,欢喜雀跃,到了药房脸上的红晕都还未消退。 苏卿带着阿白将买来的药送到了南院,此时几位郎君都已经挨完了杖刑,各个趴在床上哼哼唧唧。 十个板子对于普通人来说不难熬,且唐钊还放了水,可对常年体弱的贺五郎来说,就严重了许多,其他几个尚还能哼哧几句,他却已是趴在床上有气无力。 苏卿也最担心贺晚舟,所以最先进了他的房间,贺晚舟见他过来想要起身却被苏卿按住:“贺五郎别动。” “我买了药过来。”苏卿将两瓶药递给枫叶:“有一瓶是你的。” 枫叶原本对苏卿有些不满,因为这事儿本就是因苏卿而起,可后头看着苏卿为他们求情,都离开了还说服殿下为郎君减了十个板子,来送药却连自己弟弟都没顾得上就先来给郎君,而且还给自己也送了药,枫叶心里对苏卿多了几分感激。 贺晚舟却皱着眉头道:“买的药?” 苏卿点头,却并未多说。 “我去给他们送药了,晚点再来看你。” 贺晚舟:“多谢苏公子。” 苏卿第二个去的张子琰的房间,张子琰生在世家养的娇贵,自小就没吃过什么苦头,虽说有习武,但年纪毕竟小受不住太大折腾。 张子琰见他过来,脸色有些不自然,苏卿恍若未觉,将药递给他的贴身小厮后才走到床榻前:“你还好吗。” 小郎君眼里满是真诚,没有一丝虚伪,他是真的在关心他,可越是如此张子琰心里越不好受,他躲开苏卿的目光,沉默半晌才道:“对不起。” 苏卿一愣,抿着唇道:“我没生气。” 张子琰这才抬头与他对视,有些惊讶:“为什么。” 苏卿轻笑:“因为我知道郎君不是有心的。” 张子琰动了动唇,微微有些哽咽,他的确不是有心的,只是随口提了一句,他们都在怪他,只有苏卿,相信他是无心之失。 苏卿见他不吭声,有些惊讶:“难道郎君是有心的?” “不不不,我不是故意的。”张子琰激动摆手:“你相信我,我真的就是随口说了一句,心里没有对你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对不起,我下次一定注意,不乱说话了。” “郎君别乱动,小心蹭着伤。”苏卿按下他不安分的双手,轻声安抚他:“既然不是有心的我自然不会怪你,你好好养伤,不能误了院试。” 张子琰还是不放心:“你…你真的不生气啊?” 苏卿摇头:“不生气,郎君好生歇着,我去看看三弟。” “嗯。”等苏卿快走出门时,张子琰才红着脸道:“谢谢你。” 苏卿轻笑:“不谢。” 不是他大度,而是他明白事实就是如此,他若做不成驸马,只能以不明不白的身份留在公主府,这是他的命,又怎能怪别人在背后议论。 况且张子琰只不过是口直心快,并无恶意,他没必要较真。 苏卿站在苏三元的房门前犹豫一瞬,让阿白先将药给刘昶送过去才进了屋,见他进来苏三元偏过头不肯去看他,苏卿上前检查他的伤:“疼吗。” 没有得到回应,苏卿也不恼,自顾自的道:“我帮你上药。” 苏三元这才转头气呼呼的盯着他:“二哥给他们上完药才过来的吗?” 苏卿一愣:“我没给他们上药。”说完便知弟弟这是吃醋了,心中不觉有些好笑:“是怪我不先来看你?” 苏三元不吭声,苏卿径自掀开他的衣衫,瞧见一片红肿心疼得很:“很疼吧?你别动我先给你上药。” 一边小心翼翼的给人抹药一边轻声道:“贺五郎身子弱,张小郎年纪小,我才先去看他们的,而且很快就出来了,你是我弟弟,我自然最在意你的。” 苏三元脸色这才好看些,然又想到什么脸色蓦地沉了下去:“张子琰说的是不是真的。” 苏卿睫毛颤了颤,故作不知:“什么。” 苏三元转头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若做不成驸马,也不能娶妻对不对。”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苏三元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入幕之宾,那就是见不得光,就算有殿下护着,也一样会被别人看不起。 过了许久,苏三元翻身抓着苏卿的手语气坚定:“二哥,我一定会通过考试,会努力挣银子把你赎出来。” “不过就是一千两,相信我,我一定能挣得到的。” 苏卿忍下眼中的酸涩:“嗯,我相信三弟,我一直都相信三弟能出人头地,给我们苏家争光。” 苏三元突地扑在苏卿的怀里紧紧将他搂住,为了让他读书家里的人都付出太多了,大哥随着父亲在外面做苦力供他上学,娘亲做针线活换家里的口粮,二哥不仅要下地干活还要帮着娘亲给全家人洗衣裳做饭,家里的活半点都不让他碰,他每次想要帮忙都会被催着去读书写字。 家里只要有好吃的都会留给他和妹妹,有一次二哥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块糖,顶着烈阳给他送到学堂,拿出来时糖都快化了,二哥当时看到他吃完了才开心的往回跑,二哥事事想着他,处处为他着想,可是所有人都忘了,二哥也只比他大了一岁啊。 苏卿感受到弟弟微微颤抖的肩膀鼻子一酸,堪堪忍住哽咽没吭声,只轻轻在苏三元背上拍了拍以示安抚。 他知道弟弟性子坚韧要强,最不喜示弱,他便当做不知道他在哭就好了。 苏卿离开时苏三元已经睡着了,他给他盖好被子才轻手轻脚的出了门,他原本想去看看刘昶,见里头熄了灯便知应该也是睡下了,就没再过去打扰。 因着郎君们都挨了板子,课程暂停一日,苏卿也去求了赵骊娇今日不上课,一整天给郎君们送完点心又送补汤,就差没把厨房搬过去了。 赵骊娇气的咬牙切齿,在得知苏卿又给南院送了水果后,终于忍不住对两个侍女抱怨:“怎就没见他对我如此殷勤!” 话音刚落,便瞧见外头小郎君捧着食盒过来了。 香晚忍不住打趣:“这不就来了。” 赵骊娇哼了声,拿起一旁的书本,打算不理他,香凝香晚退到一边行礼:“苏公子。” 苏卿并未察觉到殿内怪异的气氛,笑着上前将食盒放在桌案上:“我给殿下送冰镇梨汤。” 赵骊娇看都没看,凉凉的道:“南院剩下的?” 香凝香晚低头抿笑,殿下这酸味太浓了些。 苏卿眨眨眼,不明所以:“不是的,这是我自己做的。” 少年公主瞟了眼,心里却越发不满:“南院也有?” 苏卿摇头:“没有,这是我特意给殿下做的。” 听到是特意做的,赵骊娇神色才微微松软了些,却还是同自己较劲:“你送到南院的也是你自己做的?” 绕是苏卿再迟钝也发现了不对劲,他偷偷看了眼两个侍女,见香晚给他使眼色,瞬间就醒悟了。 殿下这莫不是吃味了。 小郎君抿着笑轻声道:“不是,只有给殿下的才是自己做的。” 赵骊娇满意了,扬眉:“打开瞧瞧。” 苏卿乖巧的取出雪梨汤,放到赵骊娇面前:“近日天气太热,殿下消消暑。” 一到热天赵骊娇就不爱进食,只偶尔用些冰镇汤水,苏卿今日去厨房得知此事,专门同做汤的厨子学了一天,最后才做出了一碗满意的。 苏卿自小会下厨,学这些并不难,他期待的盯着赵骊娇,这是他第一次做,不知道合不合殿下的口味。 赵骊娇舀了一勺又一勺,直到碗见了底还意犹未尽:“不错。” 其实味道较厨子差了些,不过小郎君的眼神着实太过热烈,她竟不忍心让他失望。 果然苏卿欢喜笑开,眼里盛满星光:“殿下喜欢我常做给殿下吃。” 郎君眼里星辰太过耀眼,赵骊娇鬼使神差的点头:“好。” 赵骊娇歪头看着人乖巧的收食盒,突然道:“你今日去了多少趟南院。” 香凝香晚:… 这茬是过不去了还是咋地。 苏卿顿住,认真的道:“先生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我送的越多他们才不会因此事怪罪三弟。” 香凝香晚:… 赵骊娇:… “所以…你给我送梨汤图什么?”少年公主坐直身子瞪他。 苏卿摇头:“我就是想做给殿下吃,没想好要图什么。” “没想好图什么?现在想!” “我…我不想。” “必须想!” “那…那就当是谢殿下对郎君们从轻处罚?” “重想!” “我…谢殿下每日教我功课。” “再重想!” 苏卿眨眨眼,盯着赵骊娇愣住片刻,突然福如心至:“我就是听厨子说殿下天热不爱用饭,才想给殿下做这个,真的没有别的意图。” 少年公主脸色果然稍微缓和:“真的?”不怪她多想,这小家伙心思忒多,总要拐几个弯。 苏卿重重点头:“真的。” 赵骊娇终于满意:“你要敢说有企图就把你丢出去。” 苏卿低下头:…… 殿下的心思捉摸不透。 — 南院几位郎君伤的并不重,只有贺晚舟在南院养了两日,其余几人第二日就活蹦乱跳的去了学堂。 张子琰特地去找苏三元道了歉,苏三元也没再较真,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有了这次“同甘共苦”,几位郎君之间的感情的确深厚了许多,一下学堂便扎堆的在贺晚舟房里给他讲当日的功课,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快乐的日子转瞬即逝,一转眼便到了八月院试,苏卿将几位郎君原路送回,再由各个府里将人送到考场,在外人看来,几位郎君与公主府毫无瓜葛。 院试这几日,公主府看似如往常一般平静,实则气氛紧绷。 文课先生在东院来回踱步,被武课先生翻了好些白眼儿。 如今南院只剩下刘昶一个郎君,在赵骊娇的示意下苏卿将人带到了云来殿。 带到云来殿的意思便是要见六皇子,赵鹤的行踪是绝密,在未院试未过彻底入公主府阵营前是不可能让几位郎君见到六皇子,所以就算他们在府呆了这些日子,却无一人知晓六皇子就在云来殿。 刘昶不考文试,只待准备三年后的武试,武课先生说他天赋甚佳,加上刘相的关系,他与公主府已栓在了一根绳上,所以赵骊娇才会让他见赵鹤,毕竟这才是将来他们真正效忠的人。 见到赵鹤,得知他的身份时,刘昶惊的半天没回过神,六皇子,晋渊如今唯一的嫡皇子,将来的储君,他就这么见到了? 慌乱激动下,刘昶行礼时连字都没咬清,赵鹤将他扶起来:“不必紧张。” 阿姐同他说了南院的几位郎君将来可能是他们极大的助力,他早就偷偷去瞧过,他很喜欢他们之间毫无嫌隙的相处,也对几位郎君很满意。 三位郎君年纪相仿,也都正值年少,聊着聊着也都放松了,时不时传来爽朗的笑声,直到夜色渐深,刘昶才意犹未尽的告别。 赵骊娇知晓后只淡淡一笑,一切在她的掌控之中,年少时最容易建立真挚的友谊,且一辈子都难以忘怀,不论是什么手段也好,威逼利诱也罢,都比不过人的心甘情愿。 这几日,刘昶有空就往云来殿跑,一呆就是一整天,刘昶性子直,也不太刻意去守规矩,才几日的功夫就已与六皇子熟稔得不得了,就差没有称兄道弟了。 直到放榜这日,苏卿才将人拉了出来。 惊凤殿内,赵骊娇早已端坐,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底,但没到最后一刻,都不能彻底放下心。 半个时辰后,外面有信传来。 香凝打开后,笑容灿烂:“禀报殿下,贺五郎中了头名,苏三郎第三名,张小郎最后一名。” 众人松了口气,苏卿与刘昶对视一眼,皆咧嘴笑开。 赵骊娇勾唇:“好。” 三位郎君皆榜上有名,张子琰虽在最后一名,可好歹也挤上去了,公主殿下一高兴,府内众人皆有赏,当然,府内的欢呼外面是绝不知情的,张之润对公主府的防护做的极好,但凡在府里伺候的都是知根知底,绝不会传半分消息出去。 而这一次的放榜张之润也动了手脚,并没有把名单公之于众,而是让各位学子自己前去院中查名次,且给中了名次的学习都寄了书信,所以诸位学子只知道自己得了第几名,却不会知道榜单上还有何人,而其他外人就更不会知晓了。 苏家与各府也都格外低调,关起门来一家人欢喜一番后,便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是以外人几乎都不知道这几户已经出了秀才。 因为苏家已经有个苏三锤,苏三元从公主府出去后就没有回家,一直住在偏僻的客栈,直到成绩出来后,他才又进了公主府。 几位郎君重聚一堂,庆祝是免不了的。 赵骊娇在惊凤殿设宴为诸位郎君庆功,六皇子也正式现身,刘昶早已见过不觉惊讶,其他三位却是毫不知情,是以见到六皇子时又是一番惊慌激动。 不过宴席向来不谈正事,除了初时见礼外都是自由玩乐,气氛格外的轻松,加上几人今日都得了名次,少不得要被敬酒,见到六皇子的激动心情很快就压了下去。 张子琰年纪小,只给他桌案上放了果酒,可他偏偏不服气,偷偷拿了苏三元桌上的月下酌,结果没几杯就脸色通红。 贺晚舟身体弱也惧寒,所以冬日里常会饮些酒来暖身子,长久以往,倒把酒量练了上去,可府里的人许是知他身体弱,特意给他放了果酒,郎君不好明着要,只得也去偷偷拿苏三元的月下酌。 苏三元坐在二人中间,瞧着左右二人都拿他桌上的酒壶也不吭声,只怀疑的瞧了眼贺晚舟,眼神里写满几个字:你的身体能喝酒吗? 贺晚舟不理他,径自品酒,一壶下去面不改色。 而另一边的张子琰却已经醉的不省人事,贺晚舟扬眉,究竟是谁不能喝? 刘昶时不时跑去与苏卿干杯,后来干脆就坐在苏卿的旁边不走了,二位郎君酒量都不错,推杯换盏中,爽朗笑声不断。 赵骊娇的目光时不时飘向苏卿,最后见刘昶已经东倒西歪时,他还眼神清明,赵骊娇心里不觉好笑,他的酒量就和他过目不忘的本事一样,是天生的。 宴会结束时,郎君倒下了三个。 张子琰是被小厮背回去的,刘昶尚且有几分清醒,又扯着苏卿不让别人碰他,最后苏卿只得与他的贴身小厮一左一右把他架了回去。 苏三元不会饮酒,桌上的酒恰好又被偷偷拿了,他便饮了二人的果酒,可没想到这果酒,他竟也醉了。 贺晚舟瞧着眼神迷离的苏三郎颇为无奈,他看的清清楚楚,他才饮了两杯而已,两杯果酒竟醉成这样? 唤了几声人都只盯着他不说话,贺晚舟叹口气,好在苏三元醉了后格外乖巧,不似刘昶那般疯疯癫癫,否则以贺晚舟的体力是绝不可能把他搬的回去。 到了南院,苏卿已累的气喘吁吁,刘昶太会折腾,他虽然这些日子长了些个子,长了点肉,但也经不起这般折腾。 把人丢到榻上后,苏卿又与贺晚舟给他们喂了醒酒汤,折腾完后二人摊坐在院内的台阶上,不想再动弹。 此时月色正浓,二位郎君干脆就地躺着赏月亮。 “没想到苏公子酒量竟如此好。” 苏卿:“贺五郎也不差啊。” 二人对视,爽朗笑开。 或许他们也没想到,他们不仅在酒量上棋逢对手,后来在官场上也同样如此。 “苏三郎之前没饮过酒?两杯果酒就醉了。” “嗯,三弟从未饮过酒,我也不知道他不能喝。”苏卿道。 “不过,贺五郎身子弱,为何酒量如此好?” 贺晚舟:“我在寺里生活了许久,冬日里山上冷,就算有炭火也很难熬,所以就会拿酒暖身子,久而久之,就习惯了。” 苏卿:“可是寺庙不是不能饮酒,只能吃素吗?” 贺晚舟轻笑:“寺庙确实只能吃斋饭,我偶尔馋的厉害了,便让枫叶偷偷下山去买些荤菜,再带些酒来,都是背着师傅吃的。” 苏卿哑然:“不会被发现吗?” 贺晚舟:“当然有过,被发现后就去佛堂诵经赎罪,可是不久后又会犯。”末了又道:“其实,师傅们都知道我身体不好,所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苏卿:“郎君的师傅们一定很疼你。” 贺晚舟勾唇:“嗯,他们待我很好。” 两位郎君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加上这月色朦胧,微风徐徐,颇有种岁月静好之感。 赵骊娇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她脚步一顿,这样悠然自得的苏卿她从未见过。 比之前多了自信,也不再如初时拘谨,小郎君已逐渐在展露属于他的年少风采,少年公主立了半晌欲离开,却没想遂不及防的对上小郎君那双惊讶欣喜的眸子。 第 24 章 苏卿似有所感的朝院门看去,见赵骊娇正端端立着,眉眼里有他看不懂的柔和,小郎君欢喜的起身,朝她奔去,步伐欢快声音清脆:“殿下。” 贺晚舟原本要上前行礼的步子在见到小郎君撒欢后生生顿住,他远远朝赵骊娇作揖,然后转身进了房门。 关上房门前,他看见了少年公主攥着苏卿的手,缓步离去的背影,贺晚舟轻轻勾唇,历朝驸马爷没有平民,可却并不代表不可以有。 而贺晚舟之所以会看到这一幕,实则是一场乌龙,因躺在地上的缘故,小郎君衣衫有些褶皱,袖口上还沾了一根不知名的枯枝,赵骊娇原是要伸手替他抚去,哪知苏卿会错了意,以为少年公主要牵他的手,人两颊微红的抿着唇将手放到了赵骊娇的手里。 少年公主怔愣,红唇微动却见小郎君已面红耳赤,她终是什么也没说握住了他的手。 赵骊娇没有带侍女,一路上只有两人携手缓缓而行。少年欢喜雀跃,紧张的手心出了汗,少女沉默不语,不知是在思索什么。 夜空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弥漫,似香甜,似青涩,天上月儿明亮纯净,而少年少女的心思却已在不知不觉间变的不清白。 走了好一会儿苏卿终于忍不住问道:“殿下怎么来这里了?”小郎君的声音里满是期待,一双眼睛在月光下闪烁耀眼的光芒。 赵骊娇轻笑,忍不住逗他:“贺五郎在宴会上饮了不少酒,有些担忧就来瞧瞧。” “哦。”小郎君眸子里的光顷刻黯淡。闷闷的应了声。 话音刚落面上有衣袖拂过,一阵幽香袭来,头上被少年公主敲了一记:“哦什么哦,怎么同本宫说话呢!” 苏卿摸了摸被赵骊娇敲过的地方,也不觉疼,只哀怨的瞧着赵骊娇:“我以为殿下是来瞧我的。” 赵骊娇莞尔:“我来瞧你做什么?” 苏卿听出公主语气里的揶揄,突然明白过来殿下是在逗他,殿下不是来瞧贺五郎的,就是来瞧他的。 许是酒能壮胆,小郎君胆子大了不少,两只手抓着赵骊娇轻轻摇晃:“殿下就是来瞧我的对不对。” 少年郎语气轻快,满是信任和欢喜。 赵骊娇微怔,侧头对上苏卿如星光璀璨的笑容,两个多月了,小郎君长高了许多,都快与她齐平了。 她歇了逗他的心思,大大方方的认了:“我来瞧瞧我的人,怎么,不行?” 阿白受了风寒,这两日都没在苏卿身边伺候,她见他饮了不少酒又去照顾撒酒疯的刘昶,她怕刘昶伤着他,便鬼使神差的来了。 至于少年公主为什么不让下头的人来,只有天知道。 苏卿点头如捣蒜:“行行行,看见殿下我很开心。”小郎君因那句“我来瞧瞧我的人”面红耳赤,殿下以前也说过类似的话,可这一次他就是觉得不同,听着比以往都觉欢喜。 赵骊娇捏了捏他的手,唇角轻轻弯起,小家伙到底还是喝多了,不然怎么会这么大胆。 一路无话,小郎君低着头去踩少年公主的影子,赵骊娇只做不知,有意放慢了脚步,到云来殿时,小郎君却不肯进去:“我送殿下回去。” 赵骊娇不让他送,苏卿却非要坚持:“先生说过男子汉要有担当,殿下是女郎,所以我得送殿下回去。” 少年公主身子一僵。 ’殿下是女郎’ 是啊,她是女郎,可又有谁把她当女郎看,父皇虽说是为护她性命才将她送至姑苏,可又何尝不是为护阿弟将她置于危险境地,舅舅把阿弟交给她,让她插手科举朝堂,宫里那几个更不用提,从未因为她是女郎就对她手软,厮杀一次比一次惨烈。 他们将她当做救赎,当做劲敌,当做威胁,就连她自己,都要忘了她只是个十六岁的女郎。 苏卿见她沉默以为她是同意了,牵着人就往前走,赵骊娇被他一扯,落后了一步。 这是第一次,苏卿走在她的前面。 夜色中,小郎君身形消瘦背影挺拔,充满了无限生气,月光被丛林遮挡,很长一段路伸手不见五指,苏卿带着她一步一步穿梭在黑暗的小道上,然后,重见光明。 “殿下,到了。” 赵骊娇没出声,她回头去望那一段黑暗,自从兄长惨死宗人府,她杀了宗人府两百人后,便落下了隐患,怕黑。 就寝时必须要点灯,但凡陷入黑暗便心慌气短,眼前浮现宗人府里兄长惨死的面容,还有那条堆满尸体的黑暗窄道,被鲜血染成了一片鲜红。 她去时,在那段路上心慌意乱,归时,心如止水。 苏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只瞧见一片黑暗:“殿下,怎么了?” 赵骊娇回神,淡淡回了句:“没事。” 惊凤殿外有守夜的侍卫,赵骊娇唤来一人:“提个灯笼,送苏公子回去。” “是。” 苏卿连忙摆手:“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的。” 赵骊娇没出声,转身进了殿内。 你带我走出黑暗,我给你一缕光明。 — 院试过者,九月便要入书院学习,准备三年后的乡试,考中举人,才可进京参考来年春闱。 离九月还有十多日,即将面临分离,几位郎君心中都有不舍,一下学便聚在南院,或是讨论功课,或是谈天说地。 六皇子来了几次后赵骊娇便下令,让郎君们在云来殿内聚,虽然公主府内没有什么隐患,但赵鹤露面的次数越多就越容易暴露。 贺晚舟读过不少名著典籍,赵鹤受过名师指导,二人交谈起来算是棋逢对手,另外几人听得津津有味,就连刘昶都能听得入了神。 苏卿安安静静的一旁听郎君们谈古论今,受益匪浅。 郎君们临别的前一夜,苏卿得赵骊娇允许,在云来殿内摆了一桌席面给郎君们践行,赵骊娇也来了,给郎君们带了许多赏赐,有衣裳鞋袜,有笔墨纸砚。 因着第二日要去书院报道,众人用了晚膳就早早的回南院歇着了,苏卿趁着月色摸到了苏三元的房里,将剩余的一百九十两银钱全都塞给了他,苏三元死活不肯要,最后架不住苏卿的泪眼婆娑,只得收下。 他知道这是二哥卖身的钱,一百九十两对他来说犹如千斤重。 苏卿照旧悄然将他们送出公主府,郎君们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的挥手,这一别,就是半年。 郎君们离开后府里清静了不少,东院只剩了刘昶一个,文课先生抓着这一个学生不放,逼得郎君频临崩溃。 苏卿仍旧与书法苦苦斗争,奈何他天生不是这块料,罚跪什么的他已经习以为常,就连府里的下人一见苏公子在罚跪,就知道定又是写字没写好。 除了这点,小郎君过的可谓是顺风顺水,赵骊娇对他几近是纵容,俗话说恃宠而骄,这句话一点都不假,长久生活在蜜罐里,小郎君不论是胆量还是底气都长进了许多。 不过苏卿本性乖巧,就是胆量底气再足也跟飞扬跋扈沾不上边,最多就是冲赵骊娇使个小性子,发发小脾气,而对旁人却是礼数周全,从未失态。 当然,在公主府外,苏小公子蛮横娇纵的名声已经人尽皆知,外人眼里的苏卿与温和乖巧是沾不上半点边的。 而万众期待的苏卿失宠也迟迟没有到来,几个春秋后,苏卿越发俊俏挺拔,意气风发。 苏卿一朝尊贵和顺风顺水让不少人开始动着不该动的心思。 骄阳公主不爱出府,他们便在苏卿身上下功夫,总之就是耍尽各种手段想进公主府见到赵骊娇,指望得公主青眼,成为公主府公子。 可苏卿,一个心眼儿多的跟个马蜂窝的小郎君,又怎会让他们如愿。 第 25 章 五月夜里的风,还带着一股凉气,惊凤殿外,郎君挺拔的跪着,垂到腰际的乌黑发丝随风微动,青色的锦袍在周围漾成一个小小的圈儿,精瘦的腰身用同色的腰封束起,垂着一块白玉流苏,郎君俊俏无双,仿若画里出来的绝色丹青。 这一年,苏卿十六,正是郎君风采最盛之际,与当年刚到公主府的那个胆小卑微的小少年,已判若两人。 当然,有一样从未改变。 那便是郎君的书法,从十三岁到十六岁,他的字仍是不敢恭维,就连中等都算不上,今日罚跪自然也是因为这事,殿下还问他文章里的字是不是被他院里的鸡抓过的,于是,云来殿里仅剩的两只鸡也成了今夜的晚膳。 苏卿乖巧垂目面色平静的享受着初夏的凉风,对周围婢女小厮时不时投来的视线丝毫不在意。 惊凤殿内,公主正在想法子怎么让郎君的字能突飞猛进,香凝却踏进殿内道:“殿下,可否让苏公子进来罚跪。” 赵骊娇头都没抬哼了声:“怎么,他是觉得丢人了?” “他觉得丢人便好,如此才知道好好练字,我朝科考对书法要求极高,他这样将来如何参考,让他好好反省反省,怎么那么聪明的脑袋瓜儿就是写不好书法。” 等公主气顺了,香凝才轻声道:“殿下,苏公子倒没有觉得丢人。”人家在外头吹着风自在得很:“只是…苏公子容貌太盛,外头的婢女小厮频频侧目……” 赵骊娇一顿,而后脸色铁青:“让他给我滚进来!” 竟连小厮的魂儿都给他勾去了! 很快。 苏卿滚进来了,自然而然的跪在桌案旁:“殿下。” 赵骊娇瞪他:“罚跪都不老实!” 苏卿抬眸幽怨的瞧她:“我就只是跪着,一个字都没说,也没有乱动。” 他们非要看他,他能怎么办。 赵骊娇一滞,你长成这样就算什么也不做也能招蜂引蝶! 可容貌这事是天生的,她实在找不到理由迁怒,过了良久才道:“听闻近日有不少人找你。” 苏卿面色平静:“是。” “找你干嘛。” “贿赂我,” “贿赂你做什么。” “想进公主府。” “拿什么贿赂你。” “银子。” 赵骊娇眯起眼:“你不是最喜欢银子么,怎么不答应。” 苏卿抬眸看她:“可我更喜欢殿下。” 他又不傻,答应人家进来同他争殿下?那些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定是脑子被门夹了才会把主意打到他身上。 赵骊娇嗤笑:“还好,在苏公子眼里本宫比银子重要些,本宫荣幸至极啊。” 敢拿她与这等俗物比,简直胆大包天! 苏卿眼角一颤,叫他苏公子,说明殿下在生气,郎君往公主身边挪了几步,伸手扯她的衣袖:“我最喜欢殿下,谁都比不过。” 赵骊娇哼了一声,又来这套,这人每每惹她生气了就跑过来扯她衣袖,可奈何她偏就吃这套! 公主冷着声音道:“最喜欢我也得好好练字,你瞧瞧你写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郎君垂头:“是。” “滚回去,明日还写不好,就继续跪。” 郎君点头:“嗯。” 见人乖巧得很,公主气顺了,高傲的冲殿外哼了声,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再好看也是她的! 苏卿起身往外走,身上始终黏着一道视线,他轻轻一笑却没回头,殿下总是嘴硬心软,每次凶狠的让他罚跪,可都只是跪一小会儿就让他起来了,他越乖,殿下就越舍不得罚他。 殿下还不喜欢别人看他,只要有人多瞧他几眼殿下就生气,这样的殿下,让他喜欢得不得了。 郎君表达喜欢的方式有很多种,比如去买公主最喜欢的吃食,比如去街头挑各种新鲜小玩意儿送给公主,再比如,经常赖在公主身边不肯走,亦或者,公主对谁好一点他便闹脾气。 经过时光的洗礼,郎君不仅长的更好看了,脸皮也厚了。 — 这日,苏卿起了个大早,去福宝楼给公主买早膳,福宝楼有几道点心最得公主喜爱,所以苏卿是这里的常客。 如往常一般,马车停在了福宝楼门口,苏卿点好几样吃食便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 这几年他在外头已经不用刻意去演戏,大多时候,他只需要做他自己就行了,因为他蛮横的名声已经人皆尽知,没人敢来招惹他。 当然,不排除那些别有用心的。 苏卿刚坐下不久,便有一位郎君坐在了他的对面,他眨眨眼,这么早,这么快,是特意来这里堵他的。 阿白皱着眉头,正欲上前便被苏卿阻止,来都来了,且听听他有没有什么新花样。 对面的郎君年纪与他相仿,神态却高傲不可一世,他睥睨苏卿:“知道我是谁吗?” 苏卿:… 这话他听过很多次,所以,这位又是用身份来压他,想拿捏他进公主府的,苏卿没了兴致,淡淡瞧他一眼:“我不知道郎君是谁,但我想,郎君应当知道我是谁。” “你!”对面的人许是没想到苏卿如此不给他面子,当即气的拍了桌子:“我是姑苏陈家的陈三郎!” 苏卿:“哦。” 没听过,更没见过。 陈三郎见他没反应,越发气恼:“你这是什么态度,陈家是百年世家,岂是你一个泥腿子能比的!” 苏卿挑眉,才一句话就气成这样?看来也没什么战斗力,不过还是好心的说了句:“郎君来找我,可是想让我引荐你进公主府?” “怎么,你不愿意!” 苏卿抬眸安静的盯着他,眼神怪异,面色复杂,陈三郎皱眉:“你如此看我做什么。” 苏卿轻笑:“我在想,郎君出门是不是忘记带脑子了,否则怎么就会觉得我愿意带个人进府跟我争殿下。” 陈三郎愣住一瞬才反应过来,随即脸色铁青站起来指着苏卿:“你竟敢辱骂我,别以为你现在进了公主府就有多了不起,也不看看你的出身,不过是个泥腿子,也好意思争选驸马!” “你要是识趣,便引荐我进公主府,等将来…” “等将来郎君被选中了驸马,还能施舍我金银珠宝,让我余生锦衣玉食。”苏卿打断了他的话,这些话他都会背了。 郎君:“你…” 苏卿笑得柔和:“可是,我为何要你的施舍,我施舍别人不好吗?” 这些人打心底里看不起他,可又羡慕殿下对他的纵容和偏爱,想踩着他往上爬却连求他都不会好好说话,不懂得审时度势的人,就算进了公主府,也没用。 “苏公子,您的早膳打包好了。”掌柜的亲自将打包好的早膳送了过来,对二人之间的剑拔弩张恍若未觉。 阿白接过早膳结了帐,直接忽视陈三郎,朝苏卿恭敬道:“公子,走吧。” 陈三郎好不容易堵到人,自然不可能真让他就这么走了,又见自己被无视,心中气恼更甚,上前就去拉扯:“苏卿,你站住!” 阿白早有防备,一个箭步将苏卿护在身后冷脸看着程三郎:“你做什么!” 陈三郎哪会将一个小厮放在眼里,抬手便去推,然刚抓到阿白的衣襟,便听苏卿平静的道:“郎君三番五次直呼我姓名我便不同郎君计较,不过郎君要是敢碰我一下,我保证郎君一定能进公主府,不过…怎么出来的,或是出不出的来,就两说了。” 陈三郎一怔,咬牙切齿的瞪着苏卿,他想进公主府但不是用这种方式,对上苏卿平静的目光,他终是收回手,憋出一句:“不要脸!” 阿白瞪大双眼:“郎君在此地守株待兔拦我家公子,不知是哪里来的脸说我家公子不要脸?”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已有人在指指点点,陈三郎脸一红,却不愿意落了下风,气急了道:“不过就是凭着几分样貌才进了公主府,就算殿下花了千两,也不过就是买一个奴才,将来不是被赶出府就是做见不得人的男宠,有什么好炫耀的!” 阿白气红了眼:“我家公子如何岂是你论得的!” 陈三郎越说越起劲:“事实就是如此有什么论不得的,难不成你们还真以为凭着他的身份能做驸马?历朝历代哪位驸马爷不是世家儿郎,就凭他苏卿,做的了驸马?简直笑话!” 阿白瞪着陈三郎:“我家公子做不了,你以为你就做得吗!” 陈家在姑苏确有一席之地,虽然与陈三郎所说的百年世家差不少,但好歹也勉强算是个世家,陈三郎又是家里的幼子,自幼尊贵跋扈惯了,府里从未有人敢忤逆他,如今被阿白三番五次的顶撞,他哪还能忍得住,抬手便一个巴掌打了过去:“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与我这般说话!” 阿白一时没反应过来,被这一巴掌打的愣了神,自他跟在苏卿身边后,一直顺风顺水,连一句重话都没有受过,又何曾挨过巴掌。 苏卿脸色骤变,一把将阿白扯过来,见他脸上已红了一大片,顿时怒从心来,刚开始进公主府那会儿,府里许多人都没将他放在心上,只有阿白尽心尽力从未看轻过他,所以殿下让他选贴身小侍时,他便毫不犹豫的选了阿白,他原本就不是什么金贵人,也不习惯有人伺候,所以阿白做得最多的就是陪他说话解闷,二人不仅仅是主仆,也是朋友。 平日里连凶都没凶过的人,在外头来却挨了巴掌,小气又记仇的郎君又岂会轻易善了。 他将阿白扯到身后,一巴掌甩到陈三郎脸上,这一巴掌他几乎用了全部力气,陈三郎根本没想到他敢动手,直接被打了一个踉跄,还没回过神就见苏卿一步一步逼近他:“我就是凭着样貌得殿下偏爱,怎么,羡慕?那你倒是也凭着样貌进去啊,长的这么寒碜,你看看殿下会不会多看你一眼?” 围观的人一愣,盯着陈三郎看了又看,这怎么看都是个俊朗的郎君啊,怎么就寒碜了?可再去看苏卿时,众人了然,这一对比,确实寒碜了些~ “不是想进公主府做公子吗,我便告诉你我是如何入的公主府,当初…我着粗布旧衣只身进公主府,原本只想卖几两银子,可殿下非说我值千两,少一两都不行,任谁劝都不听呢,要不你也去试试,看看殿下愿不愿意给你一个铜板儿?” “还有…来找我之前,麻烦你长长脑子先去调查清楚我是不是入了奴籍,别信口开河让人笑话,哦~抱歉,我忘了你应该没有权利到官府调查本公子的事。” “公主府的公子但凡出府,不是高官显贵就是富甲一方,你到底哪里来的底气敢在本公子面前横!” 苏卿的性子看着柔和温顺,可就如赵骊娇所说,他不是真的卑微,是没有底气没有胆量,毕竟当初在什么倚仗都没有的情况下,就敢在军营前同少年公主耍心眼的人,能怂到哪里去。 这些年公主给足了他底气,可他仍旧乖巧,从不招惹旁人,就算恃宠而骄那也是对着公主,对旁人他向来是客气温和,能忍则忍,但只有了解他的人知道,真将他惹急了,定能啃下你一口肉。 之前找他的人不止一个,有威胁,有羞辱,有贿赂,他都从未与他们计较过,而今日,陈三郎犯了他的逆鳞,许是被公主一手教出来的,他的逆鳞都与公主一样,那就是护短。 陈三郎来之前就查过,不论谁来找苏卿用什么方法让他引荐进公主府,他虽然都不答应,但不管对方说什么他也没翻过脸,且他本来也看不起苏卿的出身,便以为这人是能随意拿捏的,可是眼前的苏卿却让他有些害怕。 当然,他的害怕是没错的,因为下一刻,拳头便落在了他的身上,阿白盯着将人压在身下拳打脚踢的郎君,惊的目瞪口呆,在他的印象里,公子一直是柔和乖巧的… 陈三郎被打懵了,但毕竟也是身强体壮的少年郎,很快反应过来与苏卿扭打在一起,一个是陈家受尽宠爱的嫡幼子,一个是公主府盛宠的公子,没人敢上前拉架。 阿白急得直跺脚,公子身材消瘦,这陈三郎看着就比公子大一个块头,这样下去公子定是要吃亏,他咬咬唇,将早膳放到一边,先是从怀里拿了信号弹放了,然后…加入了战斗。 他也顾不得他能不能对世家郎君动手了,只知道公子绝对不能吃亏,两个人打一个,就算力气小也能占上风,没过多久陈三郎便招架不住,主仆二人拼了命的将他按在地上狂揍,等程楚唐钊看到信号急匆匆赶到时,二人正骑在程三郎身上拳打脚踢。 程楚唐钊:… 他们看到信号弹时吓得心惊胆颤,结果是来看他们打人的?dengbi 瞧苏卿打的正欢,二人也没着急,将掌柜拉过来仔细询问,等弄清了事情的来弄去脉后,两人对视一眼。 打吧,打死问题也不大。 最后还是陈家来了一群人,程楚唐钊才慢悠悠的从人群里钻进去将苏卿阿白拉起来护在身后。 苏卿一脸茫然的看着程楚唐钊,他们何时来的。 郎君衣衫凌乱,头发松垮,嘴角脸上还有两处红肿,一双眼睛雾蒙蒙的,唐钊程楚轻咳一声没再去看,顺便向刚被人扶起来满身伤痕不停喊痛的陈三郎,投去悲悯的眼神。 殿下最看重苏公子这张脸,如今被打成了这样,殿下指不定要气成什么样了。 陈家来的是陈大郎,得到消息说幼弟在这里同人打架,便急忙带着人赶过来,见自家弟弟被打成这副模样,陈大郎气的咬牙切齿。 可当他看到程楚唐钊二人抱着剑老神在在的盯着他时,不知为何蓦地就熄了气势,他正在思索对方是什么来头时,外头有侍卫齐步而来。 陈大郎先是一惊,急忙去看被程楚唐钊护在身后的人,虽然被挡住了半边脸,但仍能窥见几分绝色,陈大郎心里一突,隐约觉得幼弟怕是惹了大|麻烦。 “不知…阁下是?”陈大郎硬着头皮问道,能有侍卫的不外乎是那几个府邸。 唐钊不理他,挑眉看向陈三郎:“知道你打的是何人吗?” 陈三郎鼻青脸肿的被陈家的下人架着,气不打一出来:“他先动手的!” 唐钊:“所以你知道苏公子的身份。” 苏公子!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姑苏只有公主府里那一位郎君容貌倾城绝世,也只有一位苏公子,陈大郎瞪着陈三郎,惹谁不好怎么偏惹到公主府去了! “知法犯法罪加一等,陈三郎,走一趟吧?”唐钊轻飘飘的道。 程楚挥手,懒得再废话:“带走!” 陈大郎急了,忙拦在前面:“大人,大人,阿弟不懂事冒犯了苏公子,是我们的错,还请大人宽容一二。” 唐钊冷哼:“宽不宽容我可做不了主,但你家弟弟冒犯苏公子却是事实,如何处置只能让殿下决断。” 人他是一定要带回去的,否则谁来挡殿下的怒火? 陈大郎里急得额头冒了汗,他可没忘记三年前城门口的事,听说王统领最后是被抬着出公主府的,三皇子的人尚且如此,他陈家无任何背景,进去了能不能出得来都两说。 陈大郎知道这事没法善了,可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阿弟就这么被带进公主府:“大人,您看人已经打成这样了,能否给殿下求求情,从轻处罚?” 言下之意就是,我家弟弟已经被打成这样了,苏公子也并未受什么伤,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程楚嗤笑一声,指了指头发像个鸡窝,脸肿的跟个猪头,站都站不稳的陈三郎:“要是苏公子成这样了,你觉得你家弟弟还有活路。” 陈大郎一滞,浑身起了股凉汗,这一刻竟无比庆幸身受重伤的不是对面那个,否则怕是要将整个陈府都陪进去。 可是,若就这么放任阿弟进公主府,不死也得脱层皮,见程楚唐钊不为所动,陈大郎又将注意打到了苏卿身上,他扫了眼围观的百姓计上心来,咬咬牙砰的跪了下去:“求苏公子看在阿弟已身受重伤的份上,饶阿弟一命。” 唐钊程楚瞬间变了脸色,这是想道德绑架?依现在情形来看,陈三郎是被打的那一个,处于劣势,而万众一向同情弱者,他这是想借用舆论逼他们放过陈三郎。 若苏公子不答应,怕是明日这城里就要传苏公子如何仗势欺人了。 唐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苏卿冷冷哼了声:“陈三郎不就是想踩着我进公主府吗,他如愿了。” 说完便拽起阿白冷着脸离开,想踩着他往上爬,也要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这句话一出,众人似懂非懂,小声询问这是不是另有隐情,恰有围观了全程的百姓,断断续续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透彻,原本还为陈家打抱不平的人顷刻间转了风向:“原来是为了进公主府才来主动招惹苏公子的,人家不愿意还动手打人,哪有这样的道理啊。” “就是,这不就是蛮不讲理,故意欺负苏公子么。”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我可听说近日有不少人去找苏公子,要他引荐进公主府呢。” “他们疯了不成,这种事怎么能答应,哪有自己给自己找对手的。” “切,还不是看苏公子出身不好,又在骄阳公主面前说得上话,想踩着苏公子往上爬呗。” 周围的言论一边倒,陈大郎越听脸色越白,他们是在想方法将阿弟送进公主府,也想过在苏公子身上打主意,可不是用这么蠢的手段,陈大郎心思转的飞快,眼下已无别的方法了,苏公子已经是得罪了,这条路行不通,只有赌一赌或许还有点希望。 去公主府的路上,陈大郎趁人不注意对陈三郎耳语了几句,陈三郎眼里闪过一丝欣喜,轻轻点点头。 苏卿的马车就在几人前方,陈三郎一瘸一拐的被陈大郎扶着往前走,他死死的瞪着马车,似是要将人里面的人生吞活剥。 明明他才是被打的那一个,凭什么他能坐着马车高高在上,自己却被人押着忍受浑身的剧痛受人指指点点! 陈三郎咬紧牙关,只恨不得扑上去将那人痛打一顿出气,可眼下明显不是时候,想到大哥的话陈三郎心里略微好受些,现在他越惨对他越有利,一到公主府他便先声夺人,咬死是苏卿先动的手,让公主看清苏卿就是个粗鲁不堪的泥腿子,他就不信公主还会护着他! 只要苏卿没了公主这个靠山,到时候看他怎么收拾他! 但是,他真的…想的太多了。 惊凤殿内,赵骊娇盯着郎君脸上的伤气的脸色铁青:“怎么回事!” 苏卿还未开口,便听陈三郎抢先道:“殿下,求殿下替我做主,我不过是求苏公子带我面见殿下,却不想他不但不答应,还与那恶仆将我打成了这样。” 赵骊娇不耐的转头,谁在接话? 公主凉凉的看向陈三郎,刚刚见郎君可怜兮兮的带着伤回来,她哪里还顾得上去看其他人,也根本没注意到唐钊程楚还带进来了两个人。 此时看清楚后,公主眉头一皱,所以…就是这个东西打了阿卿? 陈大郎察觉到公主的视线落在阿弟身上,连忙道:“殿下,这事我们也有错,不该前去打扰苏公子,是阿弟不懂事,请殿下责罚,但是苏公子下手未免也太重了些…” 程楚唐钊:…… 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的人,他们当这是皇宫里娘娘争宠吗?且就算是争宠,也没人用这么拙劣的手段… 不过二人没吭声,府里好久没有新鲜事了,就当看个热闹。 不过,他们真的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也低估了苏公子在殿下心里的份量,别说事实不是如此,就算真是这样,殿下也有一万种方法护苏公子。 苏卿自然而然的走到赵骊娇身边跪坐着,伸手扯着她的衣袖的衣袖攥在手里,垂着头一语不发,任由他们栽赃摸黑也不为自己辩解一句。 赵骊娇目不转睛的盯着郎君,没有同他们一样跪在底下请罪,说明他觉得自己没错还很是委屈,公主又生气又觉好笑,长本事了,不仅会出去给她惹事了,还知道惹完事要来找自己给他撑腰。 公主伸手抬起他的下巴,仔细瞧那伤口,而后又扯着郎君宽大的锦袖,左右打量,冷着声音道:“还有伤吗?” 苏卿这才松开赵骊娇的衣袖,自己挽起袖子,手臂上好几处青紫在白皙的皮肤上清晰可见。 赵骊娇眼神越发冰凉,看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将他的衣袖拉好,淡淡的道:“打架?” 陈家兄弟听见公主声音里的不耐,心里一喜,公主果然是生气了。 苏卿又抓起她的衣袖捏在手里,闷闷的回了句:“嗯” 赵骊娇皱眉,这是受了多大委屈? 公主任由郎君拿自己袖子把玩,气冲冲的瞥了眼下头的人:“你…叫什么?” 陈三郎下意识抬头,见公主正盯着自己,心里一阵狂喜,语气里带着些颤音和急切:“回殿下,我是陈家三郎,陈煜。” 公主问自己姓名了,是不是说明要为他做主了?要是能因此入公主府,那可就是因祸得福了。 然这份喜悦没有持续多久,骄阳公主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瞬间掉入冰窖。 “打架便打架,还手就是你的不对了。” 第 26 章 惊凤殿内,有一刻的寂静。 陈家兄弟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陈三郎茫然的抬头:“殿…殿下…” 赵骊娇皱着眉,已是不耐烦。 阿卿如此叫她,她觉得甚是悦耳,可眼前这坨…让她格外难受。 袖子被人轻轻拽了拽,赵骊娇回头,见郎君抬头看她,这是嫌她看底下的人看久了…公主气笑了,这人心眼儿比针还小。 但嘴上却冲底下的人吼:“谁给你的胆子,敢对阿卿动手?” 陈家兄弟吓得连忙磕头:“殿下恕罪。” 陈三郎气的咬牙切齿,这苏卿到底给公主灌了什么迷魂汤! 灌没灌迷魂汤他不会再知道,公主直接下了命令:“留一条命,丢出去。” 陈家兄弟还没来得及开口求情,就被唐钊叫人捂着嘴拖了下去。 他们的满腹栽赃算计,公主根本没入眼,她从头到尾都只看见了郎君脸上的伤。 唐钊程楚冲对方挑眉,殿下果然气狠了,留一条命这说法可就大了去了,要是在京城不缺个胳膊也得少条腿,就是废了也没什么,可在姑苏…又因苏公子而起,倒也不必如此惨烈,免得叫人抹黑苏公子的名声。 最后打了一顿就丢出去了,比王川那次要狠些,王川身强体壮尚且都用了月余方可下床,而锦衣玉食养着的郎君,不要半年怕是出不了门。 刚把人打发走,赵骊娇就让人去传了医师,这医师正是当初在山洞给苏卿诊治的那位,那时他随程楚原砜留了下来,后来与程楚一同到的姑苏。 医师到惊凤殿时,公主正在给郎君擦脸,他低下头安静的候着,这几年他已经见识了公主对这位的纵容,乍见二人如此亲密他丝毫不觉得惊讶。 可他不知,这是某人耍心计换来的。 赵骊娇瞪着苏卿:“真是惯的!”让香凝给他擦脸人不停的叫疼,还可怜兮兮的盯着她,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香凝实在受不住那目光,才将帕子塞到她手里。 公主养尊处优,还从未给人擦过脸。 语气虽是不满,但动作却又轻又柔,擦完脸又凶他:“手伸出来!” 苏卿乖巧的挽了袖子伸出双手,唇角勾起一丝弧度,手臂上的青紫太过刺眼,赵骊娇越发小心翼翼,生怕将他碰疼了。 伤处都擦干净后医师才上前诊治,都只是外伤也不严重,医师起身拿了伤药:“每日三次,不碰生水。” 香晚上前接过,还未靠近便见郎君直勾勾的盯着公主,香晚抿着笑将药放在桌上:“奴婢先去传早膳。“ 医师还想在嘱咐几句就被香凝香晚扯了出去,他挑挑眉闭上嘴,看来这位比秦公子胜算大啊。 殿内,赵骊娇看着欢喜不已的郎君,忍不住伸手掐他的脸:“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苏卿皱眉:“疼。” 赵骊娇:… 公主气的牙痒痒,又去捏他:“装什么装,我掐的没伤的地方!” 这次郎君不叫疼了,只讨好的盯着她,见人乖了公主才放过他,拿起药瓶给他上药。 女郎艳丽绝色,原本的尊贵和傲气因她的低头垂目现了几分柔和,乌黑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乖顺的垂在郎君的衣袍上。 认真而又小心翼翼的公主,让苏卿看的呆愣,就连眼珠子都没转一下,他见过公主温柔的模样,但那是对六皇子,这还是第一次,公主也如此待他。 郎君心中有热流淌过,恨不得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 早知如此,他该早早与人打一架。 手臂上完了药,赵骊娇便抬头去抹他的唇角,却没想正对上郎君灼热的视线,公主一愣,手上失了准,本要擦到唇角的药尽数抹到了郎君的唇上。 两人皆是一怔,苏卿无辜的看着她,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怕将唇上的药吃进去了。 赵骊娇忙将抹药的用具放下,直接伸手去擦苏卿唇上的药。 手碰到唇的那一刻,苏卿身子一僵,然赵骊娇还未有察觉,她担忧这东西要是吃进去会不会有毒,所以擦的格外小心,唇上的药尽数抹去后,她还不放心用手指来回的蹭了几下,郎君柔软的唇在她手指下越发鲜红。 公主盯着鲜红的唇瓣,终于醒过神,手指下的唇越发柔软,手指越发滚烫。 她抬头去看苏卿,视线相对,郎君眼里有怔愣与欢喜,公主眼里有…… 有想亲上去的冲动。 她并不是第一次有这种冲动,只一想到郎君的年纪,她这份冲动便消怡殆尽,觉得还能再等等,所以这三年来他们最亲密的动作,只有牵手。 如今,郎君十六了,这个年纪的世家儿郎大多都有了开蒙丫头,公主眯起眼,所以…亲一下应该也是可以的了。 公主的性子骄傲霸道,说服了自己后当下也不犹豫,捏着他的下巴倾身吻了上去。 苏卿脸色瞬间通红,他承认,他也想这么做,可他不敢。 唇上柔软的触感和公主近在咫尺的容颜,让郎君心跳加速,他觉得自己的心快跳出来了。 赵骊娇也没好到哪里去,她似乎听见了胸腔里那颗心狂烈的跳动,似雷声震耳,两人都是初吻,这一吻上去谁也没动弹,只唇瓣贴着唇瓣。 直到最后一丝空气消失,二人才分开重重喘气,差点被这个吻憋死。 等喘过了气,两人对视一眼后都快速转移了视线,这是两人第一次亲吻,却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收场,最后还是公主先道:“你不会?” 苏卿涨红了脸,眼睛瞪的溜圆:“我第一次!” 公主抿着唇笑,她当然知道他是第一次,然郎君下一句话却把她气的牙痒痒。 “殿下也不会?” 这种事情,郎君生来就要面子,尤其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 赵骊娇转头瞪他,没好气的道:“我也是第一次!” 苏卿唇角的弧度越来越大,殿下也是第一次,这说明京城那位秦公子没有与殿下亲近过。 瞧着郎君笑得欢快,公主以为他在笑自己,气的扑上去掐他:“我不会,你再说我不会。” 郎君淬不及防,失了重心往后倒去,在倒下去的一瞬间,他还坏心眼儿的顺手将公主也拉了下去。 公主趴在他身上上下其手,尽挠他的痒痒肉:“再说,本宫会不会,会不会!” 苏卿很怕痒,笑得没了力气,实在受不住了便求饶:“会…会…殿…殿下放…放过我。” 公主正在兴头上,对他的求饶充耳不闻,双手在他腰上使劲儿折腾:“你胆子大了,敢叫本宫给你擦脸,还叫本宫给你上药,嗯?” “哈哈~~哈哈…”苏卿笑得冒了眼泪,可怎么也躲不开公主那双手,许是真急了他一把搂着公主将她紧紧圈在怀里:“殿下…别动了。” 赵骊娇突然被他抱住不知是惊住了还是吓着了,果真停了动作,不知不觉间,少年肩膀开始宽厚硬朗,公主在他怀里,竟显得娇小柔弱。 苏卿平复下来时,怀里已是温香软玉,手掌下公主的腰身又细又软,郎君心神俱乱,手心冒了汗,他知道应该要放开,可那双手就是不听使唤,舍不得从公主身上挪开。 过了良久,公主都乖乖的趴在他怀里没有任何动作,苏卿怔愣后,不知哪里来的胆子,轻声道:“殿下,我们再试试?” 赵骊娇正享受的躺在郎君怀里,听得这话终于动了。 试试就试试。 公主趴在郎君身上,撑起身子就吻了上去,这一次多少有了一丁点经验,开始尝试着换气,虽然吻的一塌糊涂,但好歹也没再被那口气憋着。 而郎君在这事上,天生便有引导力,几个回合后郎君天性使然去吸允公主的红唇,公主却不愿意,非要去啃他的,你来我往,气息逐渐加重,直到传来香凝的清咳声,两人蓦地清醒。 公主手忙脚乱的从郎君身上爬起来,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而另一位则是脸和脖子红了个透彻。 赵骊娇理着凌乱的衣衫,用余光去瞟苏卿,见郎君也低着头在理衣袖,她唇角勾起了一丝弧度。 殿外,香凝面色涨的通红,拦住去传早膳回来的香晚和端着早膳的婢女,幸亏她先往里头看了眼,否则放她们进去看见了还了得。 香晚只以为是里头还在上药,并没多想,直到里面细细碎碎的声音停止,香凝才道:“殿下,早膳到了。” 赵骊娇:“传。” 婢女鱼贯而入,原本公主的早膳是等着苏卿买回来的,可哪曾想出了陈三郎这事,不仅早膳没有,人还带着伤回来了。 婢女将早膳放好后,都快速的低头红着脸退下,香凝见她们神色怪异还来不及细想,便听另一边的香晚惊呼:“殿…殿下。” 香凝抬头去看公主,这一瞧身子便是一僵。 公主鲜红的口脂在唇边染了一个圈儿,像极了孩童偷偷拿大人口脂涂抹,而另一边的郎君,唇边尽是女郎的红艳。 香晚与程楚情投意合,虽然一致坚持等回到京城再成亲,可是情到浓时亲亲抱抱也不是没有,所以她很清楚这是发生了什么,目光在二人身上扫了一圈后低着头憋笑。 赵骊娇皱着眉:“怎么了?” 苏卿转头去看公主,霎时就变了脸色,郎君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见公主还未有察觉,他硬着头皮道:“你们先下去。” 若平时香凝香晚怎么也得等公主的命令,可眼下… 她们有点多余。 等侍女退下后,赵骊娇才瞪向苏卿:“你胆子又大了!敢指使我的……” 公主看着郎君唇边的鲜红,噤了声。 第 27 章 八月秋闱将至,京城忙的不亦乐乎,朝廷官员走路都是带着风的,三年前太子身陷叛国案惨死宗人府,连带麾下数人被牵连,其中以国舅爷唐氏最甚,朝中任职者不是被迫离京,就是削官降级,朝廷各个部门也因此落了不少空位。 官阶大的空位皇帝便从各方势力一一往上提,谁也不偏颇,到最后剩下官位不大却又不可或缺的位置时,皇帝便压着官书迟迟不发,这些位子并不是无人可选,可所有折子都石沉大海。 有心思通透的便知晓皇帝这是在等今年的秋闱,三年前太子那事儿虽说是人证物证俱全,可明眼人都能看出里头的蹊跷,久经沙场精明算计的皇帝又怎么会不清楚。 皇帝宁愿让官位空悬也不提新人,不过就是想告诉那几位,太子这事儿在他这里没有过去。 太子是帝后二人的第一个孩子,嘉宁后与皇帝是青梅竹马的少年夫妻,当年天下大乱,唐氏轻晚随着皇帝出生入死打下赵氏江山,太子便是在赵氏江山初定时诞下的,双喜临门皇帝大喜过望,直言这孩子是赵氏福星,在满月宴上将其立为太子。 赵禹自小聪颖,得皇帝皇后盛宠,然那时江山初定,外乱刚平,内乱又起,帝后二人周旋于赵氏族内的阴谋算计,难免对太子有所忽略,直到两年后才彻底将赵氏内乱平定,皇帝稳坐龙椅,这时帝后方觉便觉愧对稚子,即便在这一年诞下嫡公主赵骊娇,帝后也仍对太子疼爱有加。 为平衡各方势力,后宫逐渐充盈,后妃陆陆续续诞下皇子公主,而皇后却因旧疾,在幼子赵鹤五岁时病逝,留下的三个儿女无人相护。 失了生母,太子就成了后宫诸妃的肉中钉,眼中刺。 即使有唐氏强大的后盾与皇帝的偏爱,也架不住各方势力的火力全开,皇帝再有心相护,也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三年前太子领兵前往边关退敌时,终是被几个亲兄弟联手陷害,背上叛国的罪名进了宗人府。 皇帝多方查证想将太子捞出来,也派了人去宗人府护着,可没想到还是被人钻了空子,他们瞒天过海对太子用刑,强制让太子签字画押后,直接下了死手,赵骊娇得到消息时,明知是陷阱还是带人闯了进去,可最后也只带回了兄长的尸体。 太子殁后,众人就将矛头对准嫡公主赵骊娇与唯一的嫡六子,虽然最终没能得逞,可到底也将人赶出了京城,没了六皇子这个威胁,宫里又开始费尽心思争皇后和储君的位置。 然嘉宁后唐氏驾崩已快十年,各宫妃位也斗的如火如荼,但至今也没人能爬上去,储君一位,皇帝更是不肯松口。 不论是因为有愧疚,还是因为那是自己第一个儿子,皇帝对太子赵禹的疼爱都是全心全意的,太子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皇帝怒火攻心,悲痛之下病倒在塌,当时场面太过混乱,皇帝有心无力,只能强撑着病体压下众臣上书将赵骊娇赐死的折子,以各个部门几个重要官职威逼利诱,强硬的将次女保住送往江南。 皇帝此举虽有用次女的行踪掩护六子安全离京的用意,但也是真心想为女儿争一条活路,杀了宗人府两百人这种罪名,历朝历代没人能全身而退,即使知道她一路不会太平,但总归还有一点希望,皇帝不仅明面上给了次女侍卫,暗地里也派了近一百暗卫沿途护她周全,只不过他低估了那些人的心狠手辣,他的一百暗卫一个也没能回来,对此皇帝怒不可歇,六子与次女离京后,便将各部其他几个不大不小的官位死死地压住,谁的人也上不去。 如此一来,此次的科举便至关重要,哪怕皇帝心中再有气,各部缺的官位也必须要从这次金榜题名的举人中提上去,所以不管是宫里还是各个权贵府上都忙的脚不沾地。 至于忙什么,呵…当然是忙着给自己添左膀右臂,但凡是进京赶考的学子,逐渐被各方势力收拢,当然,也有少数刚正不阿的,仍是一身清风。 — 玉漱殿内,贤妃着蓝色宫装端端坐着,漫不经心听下头人禀报。 贤妃王氏乃三皇子生母,母族是京城百年世家王家,有着深厚的底蕴,族中子弟入朝为官的不在少数。 王氏亦如,是在嘉宁后诞下嫡公主后,与阮贵妃一同入的宫,彼时的温婉女郎,如今已是身经百战的后宫娘娘,许是宫里头不缺山珍海味,娘娘养的精细,已近四十却不见什么岁月的痕迹,贤妃娘娘虽比不得阮贵妃的美艳,但胜在端方温婉。 “骄阳公主自在姑苏花了千两买了一位公子后,便沉迷于此人倾城的颜色,整日饮酒作乐,荒唐度日,据王川说,此人被骄阳公主养的蛮横跋扈,姑苏城人皆皆知。” “而此番姑苏学子共计三十六人,除了姑苏刺史张之润嫡幼子以外,未有与骄阳公主有瓜葛的。” 贤妃抬眸:“张之润嫡幼子?” “回娘娘,此人名唤张子琰,年仅十四,文不成武不就,院试时堪堪得了个最末的名次,据可靠消息称,应是张刺史动了手脚。” 贤妃沉默半晌,才轻轻一笑:“好一个张之润,本宫还道他是个傲骨君子,却不想他竟徇私舞弊,为了唐氏连自己十四岁的幼子都舍得。” 年仅十四,又文采平平,若没有动手脚怎么可能考的中秀才。 “姑苏学子七月中旬便会抵达京城,娘娘,可要动手?” 贤妃抬头扶额,似有些困乏,身边的大宫女忙上前掺着她起身,入珠帘后,娘娘的声音与珠子清脆的碰撞声一道传来:“来都来了,怎么也得好生招待,便让他有去无回吧。” “是。” 这后宫的主子哪个不是心狠手辣,一条人命在她们眼里不过蝼蚁,生死也只在她们一念之间,虽然,她们也曾年少过,也曾纯挚过,可奈何入了这趟浑水,便染了一身泥,在这个大染缸里,心慈手软活不下去。 静轩殿。 美妇人年约三十,身着暗红色宫装,面上妆容精细,正倚在榻上让宫女儿染丹蔻,等十指染完了,她才微微抬眸去看底下早已禀报结束的人。 “你是说,骄阳没动静?” 底下的人早已起了一身凉汗,回的心惊胆战:“回娘娘,此次学子除秦公子以外,只有张刺史嫡幼子张子琰与骄阳公主有牵连。” 他知道这不是贵妃娘娘想要听的,可是他的人在姑苏蛰伏三年,的确没有发现骄阳公主有个异常。 半晌后,阮贵妃莞尔一笑,看向身旁的大宫女:“骄阳会蠢到将希望压在秦樰和一个幼子身上,你信吗。” 大宫女了解自家主子脾性,心知此时不是她开口的时候,只垂下头没作声。 “回娘娘,这三年来骄阳公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偶尔张刺史上门参加宴席外,确实没有别的动作,而且…而且骄阳公主对那位买来的苏公子纵容宠溺,听闻府内夜夜笙歌…” 阮贵妃敛了眉眼中的笑意,眯起眼淡淡的道:“你是说,骄阳沉迷于男色?” 探子额角冷汗直冒,又只得硬着头皮回道:“此事,姑苏人尽皆知。” “人尽皆知的事本宫还需要你来告知?养你们是做什么的,本宫要的便是别人不知道的!” 探子匍匐在地:“是。” “还不去查,等本宫送你么?”阮贵妃盯着十指鲜红的丹青,凉凉的道。 探子走后,大宫女才上前道:“娘娘,那秦公子与张小郎?” 阮贵妃轻哼:“秦樰是块硬骨头,你见哪个在他手里讨到好处了。” “秦樰暂时动不了,就将那张小郎除掉吧。”动了秦樰必是要伤筋动骨,不值当。 “是。” “玉漱殿,莲心殿那两位坐不住的,若她们没那个本事,就帮一把。 “奴婢明白。” — 莲心殿住的是惠妃娘娘白氏枝岚,白家与王家阮家一样,都是京城百年世家,如今最有能力争那储君之位的便是她们所出的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 这几年来,几方人马明里暗里交锋过数次,今儿个你吃亏,明儿个我倒霉,总之都是小打小闹,没有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娘娘,秦公子下场,怎么也会占一个名次,再加上那张小郎,若是二人都中,这空悬的官位…” 惠妃娘娘生的娇美,不同于阮贵妃的艳丽,也没有贤妃的端庄,是个实打实的柔弱美人儿,好似风一吹都能把人吹走那种。 “秦樰…”惠妃若有所思。 “陛下将他看得紧,生怕被人怎么着了,倒也不必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大张旗鼓的对付他。” “是。” “至于张小郎…呵~张之润这胆子倒真是大,一个十四岁的稚子,他也敢往京城里送,他以为这京城里还是当初的唐氏只手遮天呢。” “这张小郎并无出彩之处,张刺史此时将人送进来,会不会有别的意图。”大宫女皱着眉道。 惠妃沉默半晌,才轻声道:“不论有什么意图,他都不能活着参加科举。” “是。” — 宣庆殿 “陛下,这是姑苏学子名单,奴才已经看过,除了张家小郎,无人与二公主有牵连。”掌印太监将名单放在皇帝面前的桌案上,恭敬道。 皇帝垂目看了半晌,才嗯了声:“张家小郎,张之润的嫡幼子。” “回陛下,正是张刺史嫡幼子张子琰。” 过了许久,皇帝才道:“护好他。” “是。” 等掌印太监走后,皇帝才又拿起名单细细端详,他自己的女儿他还能不了解么,沉迷男色,消极度日,这种荒唐的事绝不会发生在娇娇身上。 能提着剑进宗人府砍人,能逃脱无数次凶险至极的追杀,这样的性子,会消极? 秦樰是一颗明晃晃的挡箭牌,有他下场,定会吸引半数目光,而如今又来了一个张小郎转移众人视线,那么娇娇真正要掩护的人又是谁。 皇帝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苏三元的名字上,娇娇买的那位公子也姓苏,这二人是否有何纠葛,皇帝放下名单,开始断断续续的咳嗽,他力排众议压官位三年,等的就是娇娇出手,所以他不能去查,如今京城势力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今日多看了谁一眼,不出半个时辰,就会被人知道的清清楚楚。 不论娇娇真正要保的是谁,他都要当做浑然不知,既然明面上已经扯出了秦樰与张子琰,他添把火便好。 而他不知,此时的姑苏公主府正因此事胶着。 赵骊娇眉头紧皱,大半事宜皆按照她的预想发展,只唯独一件,那便是她进京的日子推迟了。 按照计划,今年七月父皇应该大办寿宴,而此时便是她回京最好的机会,理由充分,没人能挑半分错处。 可她还是低估了那群人,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手段硬生生将父皇的寿宴推迟到了明年,这也就意味着她不能再秋闱前进京。 这些人是拼了全力也不让她插手科举,生怕她同他们抢人,她推迟一年进京无妨,可如此一来,张子琰便成了最大的变数。 她当初同意将张子琰留下,是因为她计划要赶在姑苏学子进京前抵达京城,即便张子琰进京了,她也能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护着。 可如今,京城除了秦樰无人能用,在这种情况下,张子琰进京就是送死!所以她当机立断,要将张子琰的秋闱推迟三年。 可张之润咬死不松口,公主气的眉心直跳:“他是你唯一的儿子!” 京城谁不知道张之润是唐氏的人,他的儿子在无庇佑的情况下进京赶考,那就是把他架在火上烤!那些牛鬼神蛇手段她不是没领教过,他们要想在京城悄无声息的弄死一个根基不稳的学子,有千万种方法。 张之润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臣将他送到公主府那一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他是臣的儿子,便应当履行他的职责。” 公主气恼怒吼:“你倒是同本宫说说,你张家有何职责!” 张之润:“护六皇子回京,立储君,登大统,便是我张家的职责!” 公主心中一热,张之润的衷心她从不怀疑,可就因如此,她才不能把他唯一的儿子断送了:“他只有十四岁!兄长的下场你也看到了,你觉得张子琰比兄长更强吗?” 张之润本来就是一根筋,他认定的事不可能轻易妥协:“犬子自是比不上太子殿下英勇无双,但也有几分机灵,且犬子微不足道,不能与太子殿下相提并论,臣相信,他定能逢凶化吉。” 赵骊娇气的咬牙切齿:“若不能呢!” 张之润一怔,沉默半晌道:“若不能,那也是他的命。” 惊凤殿内一片寂静,赵骊娇重重一叹,舅舅与她说过张之润这人心性坚定,敢作敢为,有时候还尤其激进,她原本还不信,这次终于见识到舅舅所说的激进从何而来。 软硬不吃,公主无法,冷着脸直接下了命令:“这件事本宫不同意,张子琰必须留下,不能参与今年的秋闱!” 她是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也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她向来护短,张子琰是张之润唯一的儿子,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他去送死。 二人各持己见,这场谈判谈不拢。 最后,张之润让了一步:“殿下。不如让犬子自己做决定。” 陈郭也在此时打圆场:“这事说到底是关乎张小郎,或许他对此事有自己的见解。” 赵骊娇不松口:“他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能有什么见解。” 张子琰脾性直爽,随了他老|子有一腔义勇,让他自己做决定,十有八九是要与同窗好友一道进京。 张之润:“苏三郎只比犬子大一岁,贺五郎也只比犬子大两岁。” “但他们不是你张之润的儿子!”死活说不通赵骊娇气急了,摔了一个茶盏:“京城谁人不知你张之润是舅舅麾下左膀右臂,你的儿子入了那豺狼窝,没人护着根基不稳,你觉得他还回的来吗?另外几个明面上与我公主府没有半点干系,进了京城他们不会有危险,就连刘昶的身份也已经做了手脚,可张子琰不能,他是你的儿子,身份藏不住!” “如今京城的局势你不是不知,舅舅的人不是被迫离京就是降职,他们进到京城根本没人相护!就算秦樰心思缜密,可他也有懈怠的时候!我们不能赌!” 公主吼的歇斯底里,她只恨不得将眼前的人骂清醒,可张之润有这么好说话,他当年就不会得个“蛮子”的名声:“殿下,大计之下不可能没有牺牲,哪个帝王不是踏着鲜血而上,人生在世固有一死,就是死,也要死的其所!” “况且,臣不认为犬子没有自保之力。” 赵骊娇气笑了:“自保之力?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哪一个是省油的灯,更别提他们身后的几位娘娘,张子琰进京,无异于羊入虎口,能被他们啃的骨头都不剩!” 二人争执不下,谁也不肯退让,劝谁也不是,刘相与陈郭对视一眼硬着头皮道:“殿下,依臣看,这事不如先问问过张小郎。” 还不等公主发火,便传来郎君清朗的声音: “我进京。” 十四岁的张小郎,早已不是当初的毛头小子,郎君一身白色锦衣,脚踏华靴,少年风采肆意,耀眼夺目,只是当初那股吊儿郎当不仅未消退,还添了股匪气和不羁。 赵骊娇冷眼吼他:“谁让你进来的!” 张子琰砰的一声跪下,情真意切:“我知道殿下是为我好,但请殿下相信,我一定能好好活着,至少,也一定会活到殿下进京。” 赵骊娇轻嗤:“你哪里来的自信?” 张子琰低着头默不作声,他知道此去无比艰难,可他就是不愿放弃,三年来没日没夜的学习,他早已做好了与同窗好友共进退的打算,此时让他退出,他不同意。 更重要的是若再等三年,说不定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殿下,我想去,不仅因为职责,还因为我想走的更远,站得更高,与诸位郎君一起去打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即使不幸丢了性命,为了心中的梦,我甘之如饴。” 殿内殿外一片寂静,少年的梦伟大而又艰难,即使需要付出血的代价,他不悔。 诸位郎君在殿外红了眼眶,他们早已劝过,可没人能说的动张子琰,少年有他的坚持,有他想要的天空,他们没办法阻止。 殿内安静过后,只听张之润道:“殿下,姑苏学子的名单已经送到京城了。” 赵骊娇气急,指着张之润半晌没说出话,难怪不得他有恃无恐,这是料定她会同意,所以来了个先斩后奏。 事已至此,她再生气也没用,名单一但送上去,除非天灾人祸,就必须进京赶考,无端缺考,禁止科考十五年。 对少年来说禁止科考十五年,无异于是断送了他的前程,葬送了他的梦想。 过了许久,赵骊娇才道:“何时出发。” 于张子琰而言,没了前程梦想,与死无异,她要能说出让他缺考的话,张之润怕是要以死相逼了。 “回殿下,六月中旬。” 六月中旬,还有一月余。 事情没有回旋的余地,只能在张子琰身上下功夫,公主唤了程楚唐钊:“你二人在这一月里给我好好教,一天也不能停!” 唐钊无奈:“殿下,张小郎武功已算上乘,一月怎么教也起不了太大作用啊。” 公主怒目圆瞪:“教什么武功,我让你们教他如何逃生!” 众人:…… 接下来的一个月,张子琰便被程楚唐钊各种荼毒,吃饭有毒药,睡觉有刺客,连洗澡都会被放迷烟,生生将郎君折腾的瘦了一圈儿。 几位郎君看着府里这鸡飞狗跳,后怕的摇头唏嘘。 刘昶抱着双臂盯着被下了毒在一旁狂吐的张子琰:“幸好我的身份不高,可以做手脚。” 苏三元:“幸好我出身卑微,可以瞒天过海。” 贺五郎:“幸好…我不再是神童苏四郎。” 众人转头,凉凉的看他:…… 时光在张子琰被残酷无情的训练下过的飞快,一月后少年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好在这罪没有白受,最后的几天少年杯弓蛇影,能敏锐的察觉到危险,游刃有余的在唐钊程楚手底下逃生。 六月十三。 诸位郎君拜别公主,准备十五随姑苏学子一同进京,原本进京赶考的学子是要各自进京的,但为了护张子琰能平安到达京城,张之润与赵骊娇一合计,干脆将三十六名学子聚在一起,一同送他们去京城。 且千叮咛万嘱咐,张子琰决不能落单。 路上死一个秀才或许会掀起一阵风浪,但很快便能平息,可三十六个,没人敢冒这个险。 齐步踏入殿内的郎君,衣袍飞扬,步伐坚定,少年风采肆意,眼神里带着对未来的希冀与期盼,有走向梦想的意气风发。 “拜见殿下。” 赵骊娇抬手:“起。” 此去艰难,是福是祸尚未可知,临别之前公主再三嘱咐,若遇危险不计一切代价保全自己性命。 诸位郎君纷纷应下。 最后,公主终是说了最残忍的话:“若是张子琰陷入危险,你们不能有半分援助。” 诸位郎君怔住,惊愕的看向公主。 “你们的身份都动了手脚,经不起仔细查探,若对张子琰出手相帮定会引来猜疑,介时若身份暴露,你们一个都躲不掉。” 郎君们陷入沉思,乍然听到这话只觉太过无情,可仔细想来便知公主的用意,众所周知张小郎是唐氏的人,若他们对他出手相助,免不了会被归为一派,介时查出他们背后的身份,全军覆没不是没可能。 “我最担忧的,便是他们会用张子琰引你们暴露,所以你们必须清楚,一旦出了公主府,在你们手握实权有自保能力之前,你们与张子琰再无任何瓜葛!” 诸位郎君转头盯着张子琰,如鲠在喉。 倒是张子琰不甚在意,他转身对深深作揖:“还请诸位郎君谨记,切不可因小失大,要是因我丢了性命,我张子琰死不瞑目。” 几位郎君转身回拜,颔首的一瞬皆红了眼眶。 苏卿不忍再看,偏过头一言不发。 赵骊娇又嘱咐了几句,才放了郎君离开:“去吧。” 诸位郎君再次拜别公主。 苏卿将人一并送出府,每个人下了马车后,皆是深深一拜,此去一别,再见便是路人,各不相干。 最后一个离开的是苏三元,他原本想回去见见爹娘兄妹,可眼下正是紧要时期他不能冒险,否则一切便功亏一篑。 “二哥,我在京城等你。”马车停在偏僻的小道,苏三元在马车里拜别苏卿。 苏卿将他扶起来,目露忧色:“殿下说的不错,你们的身份都经不起查,尤其是你,与我一个姓恐会引人疑心,你千万要注意。” 苏三元点头:“二哥放心。” 目送苏三元离开后,苏卿才忧心忡忡的回了公主府。 — 六月十五。 姑苏学子进京赶考,因三十六位学子一同前往导致场面壮观,百姓自发夹道相送。 几位郎君在人群里目不斜视,不论待谁都是客气疏离。 公主府毫无动静,赵骊娇端坐在惊凤殿内看郎君写字,直到唐钊入了殿,她才抬眸:“出城了?” “回殿下,已经出城了。” “传书给秦樰,不惜一切,护张子琰性命。” “是。” 第 28 章 惊凤殿内,郎君写字的兴致不高,原本还勉强能见人的字此刻歪歪扭扭的趴在纸上,看的公主眉心直跳。 “停!你写的什么玩意儿!” 郎君放下笔,对公主的凶狠视而不见,抓起公主的袖子在手心把玩,闷闷的道:“我担心三弟。” 赵骊娇最见不得他这副模样,每每如此她都恨不得扑上去把人吃干抹净~ 公主压下心中的狂躁,勉强安抚他:“苏家有“苏三锤”在,可以蒙混一段时间,姑苏姓苏的不止一户,他只要聪明些瞒一些时候不成问题。” 朝廷官位空悬较多,只要坚持到春闱结束,得封官位后就算身份揭露也无妨。 苏卿朝她挪了挪:“殿下,我们明年就能去京城么?” 赵骊娇点头:“嗯,不出意外,明年六月前可进京。”但她希望能赶在春闱前回去,至少能给他们谋个好点的官位,不至于太被动。 苏卿又朝她挪了挪:“殿下,京城是什么样子的呢。” 郎君不断靠近,公主只做不知,她微微勾唇:“京城呀,富丽堂皇,繁华锦盛。琉璃做瓦,青砖铺路。” 郎君睁大眼:“琉璃做瓦?” 未免也太过奢华了。 “夜色降临时,京城灯火璀璨,两江之上画舫无数,有歌女弹奏舞姬翩然,有世家儿女吟诗作对,谈天论地,有少年少女隔空相望互生倾慕,以诗赠之,以乐回之。”公主的声音轻柔,满是回忆。 兄长生的俊朗,性子温和平易近人,曾引来无数女郎倾慕,她替兄长收过不少诗书礼物,也曾问过兄长可有心仪的女郎,那时兄长脸色微红垂头默认,她便追着问他那女郎是谁,可兄长就是咬死不肯说。 还不等她问出个一二,兄长便领兵去了边关,临走前欢喜的告诉她,女郎已经应了,等他回来便求父皇赐婚,那时兄长眉眼带笑,春风得意。 可最后兄长却以那种狼狈的方式回京,她到底还是没能知道,那位让兄长动心的女郎究竟是谁。 “殿下…也曾去过吗?”郎君小心翼翼的声音冲淡了公主的心中的伤悲。 赵骊娇莞尔:“当然去过。” 如此名胜之地,京城人哪个没去过,然她话音刚落,郎君下一句接踵而来:“那…殿下也曾以诗赠之吗?” 公主一愣,不由觉得好笑,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以诗赠之倒没有,以乐回之却不在少数。” 少年少女的脸面薄,心事不敢轻易表露,尤其是世家儿女都要几分颜面,见到心仪之人大多不会直接开口,诗书琴乐便是最常用的法子,即使被拒绝也不失面子。 郎君闻言挨的更近了,语气里还有几分急切:“那殿下怎么回的?” 赵骊娇手臂上传来郎君灼热的温度,她转头凑近郎君闻了闻,煞有其事的道:“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酸味儿?” 苏卿一愣,忙抬起袖子闻了闻:“没有啊,这两日都没有食醋。” 刚说完便见公主似笑非笑的盯着他,郎君突然反应过来公主是在逗他,当即瞪大眼睛盯着公主:“殿下快说,是怎么回的?” 听着郎君颇有几分气性的语气,公主认真答道:“嗯…我跟他们说,我喜欢长的好看的郎君,年纪比我小三岁的。” 苏卿一怔,知道公主又在逗他,琴乐如何能说的如此具体,但还是欢喜的看着公主:“殿下!你是说喜欢我吗?” 赵骊娇眯起眼:“我何时说喜欢你,长的好看的郎君,比我小三岁的大有人在。” 苏卿瞪着她不说话。 瞧人又跟自己生气,公主气笑了,一巴掌拍在他手上:“字不见长进,跟我耍脾气倒越来越顺溜了。” 苏卿伸手拽着公主的手臂:“那殿下到底喜不喜欢我。” 郎君软乎乎的模样让公主心里的邪念疯长,她阴森森的靠近他:“你信不信我在这里把你睡了!” 睡…睡了? 苏卿一滞,脸红了个透彻。 就在公主以为人终于乖了时,却听郎君道:“殿下…不能在寝殿吗?” 不能…在寝殿…吗? 公主僵着脸直勾勾的盯着郎君雀跃的眼神,突然有种被睡的是自己的感觉~ 赵骊娇费了很大的劲才将这股欲|念压了下去,她伸手狠狠捏郎君的脸:“你倒是想的美!” 苏卿也不躲,由着公主捏够了才低着头道:“殿下说过,我生死都是殿下的人,反正…早睡晚睡都要睡。” 赵骊娇:…… 郎君俊俏的脸上被她捏起一团红,低眉垂目的模样勾人心弦,她突然觉得,他就是从那话本子里跑出来,专门勾魂摄魄的。 到了这个份上,她不想做人。 公主一把将郎君扯过来就吻了上去,睡不能睡,占占便宜总是可以的。 苏卿被吻的淬不及防,自上次初吻后,公主似是有意躲避,二人再没有如此亲近过,尝过甜头后的郎君日思夜想,偏又不敢主动,好不容易等到公主亲他了,自然不愿轻易结束这得之不易的亲近。 等公主啃够了,他才将公主圈在怀里反客为主,郎君的吻温柔而又细致,如微风小雨情意绵绵,公主原本想要推开的动作霎时顿住,她沉迷在郎君的情意里,不愿清醒。 这个吻很长很长,结束时两人皆是气喘吁吁,苏卿将女郎紧紧搂在怀里,头磕在她的肩上轻声道:“殿下,我们永远不会分开的,对不对。” 赵骊娇一怔,这个问题她有想过,可是没有答案,直到察觉郎君有些急切了,她才道:“人生短暂,且没有十拿九稳之事,总有一个人先离开的。” 公主的回答模棱两可,郎君身子一僵,而后故作不解其意,只道:“生老病死乃人之常伦。” 赵骊娇沉默不语,她知道他听懂了。 两人紧紧相拥,都没再出声。 大局未定,朝堂风云四起,赵骊娇如今的处境犹如四面楚歌,局势对她与六皇子极为不利,这场仗谁也没有把握一定能赢,如今有皇帝相护,尚且有几分顾及不会正面厮杀,可一旦皇帝不在了,新帝继位,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六皇子登基是他们唯一的出路,但这条路太过艰难,稍有不慎就是万丈深渊。 退一万步说,就算最后他们赢了这场战斗,六皇子顺利登基,可那时,嫡长公主与平民苏卿之间的距离便隔着万水千山。 所以,不论是哪条路,都注定不会平坦。 — 将近一月后,传来姑苏学子全数平安到达京城的消息,众人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开始提心吊胆。 到达京城,一切才只是个开始。 秦樰回信说了京城的近况,也承诺会以性命护张子琰。 郎君出自世家,虽是庶子但自小熟读四书五经,进过上好的学堂,受过良好的教导,不论是凿词用句还是漂亮的楷书都让人眼前一亮。 赵骊娇读信时,苏卿就在旁边。 他盯着人家那封信眼睛都不肯眨一下,赵骊娇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瞧见那句以性命相护时皱了眉头,当即让苏卿研磨给秦樰回信。 回信上交代的许多苏卿都没看进去,唯独那句“郎君切记保重自己,不可将自己置于险境”入了他的心。 等赵骊娇写完信交给香凝后,才发现苏卿在一旁闷闷不乐。 “怎么了?” 苏卿摇摇头没说话,瞟了眼桌案上漂亮的楷书后,自个儿拿了一张纸趴在一旁开始练字。 赵骊娇半天没反应过来,直到郎君将那碍眼的书信折起来时才明白这人是怎么了。 她好整以暇的将手臂撑在桌案上,盯着郎君:“羡慕他的字?” 苏卿摇摇头。 公主突然靠近他道:“莫不是吃醋了?” 苏卿笔下一顿,墨色在宣纸上晕开,格外的扎眼。 视线相对,一个兴味十足,一个幽怨凄凉。 良久才听郎君道闷闷的道:“秦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赵骊娇挑眉:“秦樰啊,如他的名字一样,清风玉骨,文采斐然。” 苏卿:“具体些呢?” 赵骊娇:“那便是心思缜密,处事不惊。” 苏卿不满意:“再具体些呢?” 赵骊娇不耐烦:“你到底想问什么!” 郎君沉默,盯着宣纸上的笔墨,好一会儿才道:“我比起他如何?” 公主怔愣,随后笑开:“你想比什么?” 郎君还未开口,便听公主念念有词:“若比容貌,你更甚些。若比才情,你不如他。若比写字嘛~~” 公主瞧了眼郎君宣纸上一团团乌黑:“显而易见,天差地别。” 郎君脸色紧绷,瞪着溜圆的眼睛:“所以我除了好看一无是处?” 见人真急了,赵骊娇才收了戏谑的心思,认真的道:“若比谁得我心…” 苏卿猛地盯着赵骊娇,颇有股你要敢说他我便要翻脸的意思。 然他听公主轻声道:“无人能与阿卿相比。” 第 29 章 无人能与阿卿相比。 这句话苏卿记了一辈子。 郎君喜上眉梢,眼里的情意尽数溢出,他倾身吻上公主的唇,轻柔而又欢喜,似是奖励,似是回应。 这是苏卿第一次主动吻赵骊娇。 公主这次没动,仍以手臂撑在桌面的姿势享受着郎君的温柔和缠绵。dengbi 她是什么时候将人放在心上的呢? 或许是他牵着她穿过那段黑夜的时候,或许是他每次拉着自己的衣袖用一双可怜兮兮的眸子盯着她的时候,又或许更早,是他唤自己骊姐姐的时候,或许是他将自己卖给他的时候,也或许是军营前他跪在营帐前的时候。 又或许是她在马蹄下将他救起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他们之间的纠葛。 原来,他们已经有这么多的回忆了。 郎君的吻没有深入,只浅薄的印在她的唇上磨蹭,好似要将他所有的温柔,所有的情意说给她听。 赵骊娇突然睁开眼:“阿卿,唤声骊姐姐听听。” 苏卿:…… 骊姐姐? 他记得他曾这么唤过殿下,那是他第一次演郎君蛮横不讲理的时候,是他将六皇子带回来的时候。 可那时是情势所逼,他不得已唤的。 而眼下如此唤,难免有些别样的味道,郎君脸色微红,乖巧温顺声音低沉,带着显而易见的情|欲:“骊姐姐。” 赵骊娇听得心中欢喜,却还想再听,她离开他的唇瓣凑近郎君的耳边轻声道:“再叫一次,没听清。” 耳边温热的气息与女郎的幽香让苏卿身子一僵,这是公主第一次这么近的在他耳边说话。 郎君知道公主逗他,他眨眨眼,转头凑上去轻轻咬着公主的红唇,声音细碎似在低喃,通过相连的唇瓣传入了公主的心间:“骊姐姐。” 这次公主彻底怔愣了,郎君太撩人,唤的骊姐姐太过悦耳,听得她身子都酥软了。 公主咬咬唇,硬生生忍下将人扑倒的冲动,郎君年纪还小,她也还不确定将来会不会有变数,所以,还不能睡! 赵骊娇咬牙切齿,重重啃了口苏卿:“以后不许再这么叫!” 谁能受的住这等诱惑,能看不能吃,对公主来说是天大的折磨。 然此时的公主还不知,将来她会无数次被郎君压在身下,一遍又一遍的唤她骊姐姐。 — 姑苏风平浪静,而京城已是水深火热。 八月二号。 赵骊娇收到了飞鸽传书。 京城出事了。 赵骊娇看完来信脸色铁青,苏卿在一旁看到那句“张子琰陷入杀人案入狱”时,心下一惊。 还未考试就身陷牢狱之灾,这于考生而言,无异于是毁灭性的一击,不论事实究竟如何,只要将人关到秋闱结束,一切都晚了。 “真是高估了这些人,竟用如此粗鄙不堪的手段!”赵骊娇一掌将信拍在桌子上,脸色冰冷。 苏卿从她手下将信取出,仔细看了几遍后发觉了不对劲,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苏卿急急看向赵骊娇:“殿下,送信最快多久能到?” 赵骊娇:“最快四日。” 苏卿皱着眉头,考试在八月初九,希望还来得及。 苏卿取出一张新的宣纸,奋笔疾书。 赵骊娇本还有些不解,可越看面色越复杂,她一把抓起来信又细细看了一遍,果然发现了不寻常。 张子琰谨慎机灵,屡屡溃破对方的陷阱,眼前考试将至,对方便用了极其粗劣的法子,在张子琰面前演了一处杀人的戏码,然后以现场证人为由,将他带到了府衙。 这手段看似低劣且漏洞百出,可一句协助调查便足矣将人关到考试结束。 而最重要的,是给了人希望。 他们一开始就不是想要杀张子琰,之前的暗杀不过就是烟|雾|弹,目的是让张子琰等人认为他们没能杀得了他,情急之下才用了如此粗劣的法子。 如此一来他们便会降低防备,张子琰并不是“杀人案”的凶手,只是目击者,这种情况用些银子是可以将人保出来的。 而但凡有谁有了动作,后果可想而知。 若没人去,考试结束张子琰就没了利用价值,他人在府衙,将人弄死找个莫须有的理由蒙混过去,轻而易举。 这是一箭双雕的僵局,用的粗鄙,却管用。 张子琰必须要在科考前出来,而现在唯一能将他捞出来的人,只有秦樰。 苏卿将写好的信风干,递给赵骊娇:“殿下,让人尽快送去,希望有用。” 赵骊娇看了一遍后,轻轻勾了唇。 她从未低估他这股聪明劲儿。 — 京城公主府。 秦樰立在屋檐下赏外面微风细雨,郎君身材修长,面容清冷,与赵骊娇说的清风玉骨分毫不差。 张子琰已经被关七日了,离考试只剩下三天。 他在第一日就去了府衙要将人保出来,可府尹说当街杀人罪大恶极,是桩大案子,需要目击证人随时指认凶手。 后来每日得到的说法皆是一样,府衙死咬住需要张子琰配合调查,怎么说都不肯放人,他连人的面都没有见着。 他知道是他的身份压不过那背后之人。 “公子,今日还去吗?”贴身小侍安平担忧问道。 秦樰勾唇:“去。” 陛下因太子惨死深受打击病倒在塌,这一病就是三年,心结难解,他知道陛下的病已经越来越严重了。 如今京城的局势,便是以阮家,王家,白家为首三足鼎立,赵氏江山初定时三家功不可没,可如今他们的野心却越来越大了,他们不再甘心称臣,明面上对陛下卑躬屈膝,可暗地里早就打了自己的算盘,陛下对这一切心知肚明,三年前为护殿下性命陛下将几方重权交了出去,已经处于被动。 陛下按着官位不动,明面上是因为郁气难消,实则是为了让殿下安插自己的人手进去,这三年来,陛下时不时的将几位皇子叫到跟前侍疾,明里暗里透了选储君的意思,几个世家因此也因此开始争权内斗。 这个时候,陛下绝不能对殿下有所偏颇,否则三年的筹谋功亏一篑。 所以明面上,救张子琰这事只有他能做。 眼下情况很明朗,不外乎三种结果。 一,那几位郎君有人沉不住气动手救张子琰,一旦他们出手,不仅人保不出来还会将自己搭进去。二,他们按兵不动,张子琰在牢里待在科举结束,没了利用价值后死于非命。三,科举前,将人弄出来! 为了绝对保密,他只知道这些学子里有殿下的人,可具体却不知是哪位郎君,但是第八日了他们仍没有动静,说明这几位郎君早有防备,但越到后面,他们越会急,难保不会乱了分寸。 “公子都去了七天了,这样下去能有用吗。”安平心中不平,殿下在京城时谁敢如此落公子面子,那府衙大人明显就是踩高捧低。 秦樰没出声,又立了半晌才道:“取伞来,走吧。” 安平叹了口气,转身去拿伞,安平前脚刚走便有侍卫抓着一只鸽子疾步而来:“公子,姑苏来信。” 秦樰接过信,点了点鸽子的脑袋:“冒雨而来,训练的不错。” 侍卫淬不及防被夸,脸色微红:“谢公子。” 秦樰唇角轻扬,没有出声。 打开信后,公子常年平静的面色有了一丝裂痕。 字迹不仅潦草,还格外丑。 看了半晌后,秦樰默默的放下信,说它丑,都是抬举它了。 然字丑却不影响里头别出心裁的计策,想必,这便是那位千两买来的苏公子吧。 顺天府前,安平撑伞扶着秦樰下了马车,门口衙役对视一眼,疾步进府禀报。 府尹大人一听秦公子又来了,当即愁眉苦脸的叹了口气,俗话说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说的就是他目前的处境。 秦公子是公主府的公子,他得罪不起,可背后那几位,他也得罪不起,两厢权衡下,只能先拖着秦公子。 好在他也经历了不少风风雨雨,打太极这事儿做起来算是顺手。 府尹杨大人远远迎了上去,抬手作揖:“见过秦公子。” 秦樰微微颔首,算是回礼。 “秦公子,这凶手还没有抓到,张学生还能放…您看…” 不等杨大人说完秦樰便抬了手,轻飘飘的道:“我要见他。” 杨大人一愣,随后一脸为难:“这案子事关重大…张学生如今是重要人证…” “杨大人若不放心,可陪同。”秦樰漫不经心的打断他。 杨瞻有苦难言,那几位接二连三的来威胁了一番,决不能放张学生出顺天府,也不能让他见任何人,尤其是秦公子。 见他仍不松口,秦樰一字一句道:“杨大人!你可知晓他是何人。” 杨瞻忙道:“自是知晓。” 秦樰轻笑:“可我觉得,杨大人不知晓。” “不如我来告诉杨大人他是何人,此人名唤张子琰,乃姑苏刺史张之润的嫡幼子,是殿下力保之人。” 杨瞻颔首,他当然知道张学生是张之润的嫡幼子,宫里那几位的意思他也明白,张子琰根本出不了顺天府。 “张之润的名字想必杨大人也略有耳闻,此人义勇双全,当年在唐国舅爷麾下时立过不少功劳,还得了个“蛮子”的浑名,明人不说暗话,张子琰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你我心知肚明,您觉得若是张之润唯一的儿子在顺天府出了事,他会如何?” “背后指使者他自是动不了,可杨大人,您觉得若是张之润犯起浑来,您能逃得掉吗?” 杨瞻身子一颤,张之润的浑名他听过,原本想着山高皇帝远,这事是宫里那几位主使的怪不到他身上,可是张之润会讲这个道理他就不会得个“蛮子”的名号。 “殿下当年持剑闯候府,朝堂上斩他国来使,杀宗人府两百人,杨大人,还记得吧?”秦樰唇角带着浅浅的弧度,一字一句说的缓慢轻柔,却听得杨瞻起了一身冷汗。 “殿下护短,一个侍女尚且能持剑闯候府,而张子琰是张之润唯一的儿子,杨大人是觉得您能承受得了殿下的怒火,还是觉得宫里那几位保得住你?” 就在杨瞻心里擂鼓震天时,秦樰又冷声道:“杨大人连续阻我七日,是不是因为殿下离京,欺我公主府没人?” 杨瞻一惊,连忙请罪:“秦公子言重了,微臣不敢。” 秦樰抬眸看他,眼神柔和:“陛下寿宴将至,殿下回京的日子也不远了,我再重新问杨大人一次,知不知晓张学生的身份,我又能不能见他?” 杨瞻咬咬牙低下头,恭敬作揖:“微臣不知张学生原是张刺史嫡子,秦公子想见谁,自是能见。” 第 30 章 秦樰温淡道:“劳烦杨大人带路。” 杨瞻客客气气将人领到府衙厢房,身上的冷汗还未消退,比起得罪那几位,他更怕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骄阳公主。 秦樰那句话点醒了他,陛下大寿在明年七月,意味着骄阳公主即将回京,这位祖宗要想弄死他,他就绝不会多活一天。 秦樰停在门前:“杨大人一起?” 杨瞻干干赔笑:“微臣在外头候着便是。” 等杨瞻垂首立在长廊后,秦樰才推门而入,留安平守在门外。 张子琰百无聊的趴在桌子上,算上今天,已经关了他八天了,比起这种能淡出水的日子,他宁愿在外头被人追杀,好歹也有些鲜活气儿。 门就在这时推开,张子琰随意抬眸,然后目光再也未动,来人墨衣锦袍,如松如柏,如风如玉,一举一动温和自然却又淡泊疏离。灯笔小说网 张子琰直起身子,仔细打量后,他轻出声试探:“秦公子?” 能在这个时候来见他的,除了公主府秦公子应当不会有旁人。 秦樰微微颔首:“张小郎。” 见自己没有猜错,张子琰忙起身行礼:“见过秦公子。” 郎君脸上难掩喜色,眼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他等他多时了。 秦樰抬手虚扶:“不必多礼。” 张子琰与姑苏学子是七月二十到的京城,为了避免学子与京城权贵过多来往,所有参与考试的学生都只能住在客栈,所以秦樰不能将人接到公主府,只派了人暗中保护,是以二人只知对方名姓,还未正式见过面。 寒暄几句后,秦樰便直截了当问起事发缘由:“张小郎可还记得当时情景?” 提到此事,张子琰气恼不已,重重哼了声才道:“我因常年习武,每日起的比旁人早些,那日如往常一样,晨练结束早早到客栈一楼用饭,却不想突然有一黑衣人持剑打劫,掌柜的将所有银子给他后,我还来不及相救那黑衣人就直接将人杀了,当时我便觉得有些不对劲,正欲离开外面就冲进来一帮士兵将一楼团团围住,那黑衣人从窗户跑了,而当时楼下只有我一人,所以他们说我是唯一人证,就将我带到这里了。” 秦樰沉思片刻:“所以,并没有人看清他的样貌。” 张子琰摇头:“没有。” 秦樰不知想到什么轻轻勾唇,从衣袖里拿出一封信递给张子琰:“你看看。” 张子琰接过,刚将信展开,便笑开了:“苏公子。” 秦樰抬眸:“你如何知道?”信上并没有署名。 张子琰咧嘴,眉飞色舞:“秦公子有所不知,苏公子这手字旁人写不出来的,为了这事儿没少被殿下罚跪,不过殿下心软,每次才跪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让人起来了,” 秦樰身子一僵:“殿下…心软?” 张子琰并未察觉出什么不妥,关了这些天,乍一看到苏卿的字颇觉几分亲近,一时话就多了些:“是啊,殿下看着对苏公子挺凶的,其实纵容得很,殿下最心疼苏公子,尤其看不得他受委屈,几乎是有求必应……” 话突然停住,张子琰终于反应过来,他小心翼翼的抬眸看着秦樰:“那个…殿下待秦公子也挺好的吧。” 秦樰正听得入神,淬不及防被这样一问,他轻轻一笑:“嗯,挺好。” 张子琰呼了一口气,干干一笑:“那就好,那就好。” 他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在秦公子面前说殿下如何待苏公子好,他是没长脑子么! 郎君闭口不再提苏卿,只拿着信瞧,过了好一会儿才皱着眉头:“这…能行吗?” 秦樰莞尔:“你说行,便行。” 张子琰挑眉,将信还给秦樰:“我觉得行。” 秦樰收好信,不便多待起身道别:“那便劳烦张小郎再多住几日。” 张子琰客气作揖:“多谢秦公子。” 外头的雨比来时大些,推开门一股凉气扑面而来,杨瞻见他这么快出来,心下松了口气,赶紧迎了上去:“秦公子。” 秦樰淡淡嗯了声:“明日我再来。” 杨瞻颔首:“是。” “今日我可有见到张小郎?”临走前,秦樰转身问杨瞻。 杨瞻面色镇定:“秦公子只见了微臣。” 秦樰满意了。 安平撑伞护着秦樰走向雨中。 安平抬眸看了眼秦樰,今日的公子面色比平日里清冷了些,他忍不住问道:“公子,怎么了?” 秦樰没说话。 雨滴在伞上溅起一朵朵水花,也好似浇在了秦樰的心间,冰冰凉凉,透彻心扉。 殿下待他确实很好,但是罚起来却从没心软过。 张子琰口中的殿下,与他记忆中的判若两人,殿下不会心软,不会心疼他,不会有求必应,更不会纵容。 他听过殿下对苏公子如何好,可那都是传言,他知道那是殿下做给外人看的,可是这些话从张子琰口中说出,便不一样了。 张子琰的笑容和信任是发自内心的,提到苏公子时犹如多年的老友,说明他们相处得极好。 秦樰的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似酸似涩,殿下这几年是如何过的呢?张子琰口中的殿下,他想象不出来是何模样。 郎君在雨中走的不紧不慢,鞋袜逐渐被雨水浸湿,消瘦的背影透着一股萧瑟。 第二日 秦樰依旧到了顺天府,没有见到人。 第三日 亦是如此。 明日就要进考场,终于有郎君坐不住了。 刘昶是武考,与另外几位郎君不在一间客栈,他在房间急得来回踱步,实在等不住了,他咬咬牙将所有的银子放入怀里,提着剑下了楼。 步伐急切,走的飞快。 他必须要将张子琰弄出来,没道理都到了这个地步却进不了考场,即使是陷阱他也顾不得了。 只是他刚出客栈没多久,便看见了街道旁茶肆里坐着的郎君,目光快速在二人身上划过后,刘昶放慢了脚步。 苏三元与贺晚舟隔了一张桌子而坐,他们知道刘昶会忍不住,所以特地在此处拦截,这是客栈到顺天府的必经之路。 果然这趟没有白来,苏三元与贺晚舟似是无意对视了一眼而后又快速移开。 贺晚舟起身结账,走出了茶肆。 与刘昶擦肩而过的一瞬,荷包突然掉落,刘昶顿住脚步,弯腰捡起后出声唤住他:“郎君,你东西掉了。” 贺晚舟回头,瞧了眼刘昶手中的荷包下意识摸向空空如也的腰间,而后客气作揖:“多谢郎君。” 递出荷包后,刘昶手里多了一张纸条,还有郎君极小的声音:“回去!” 刘昶面色未变,客气颔首后走到一边的摊位上买了一个饼,转身回客栈。 进了房间,他才将手心的纸条拿出来,上头只有一个字。 “等” 刘昶不耐的拍了桌子,明天就要文试了,还要怎么等! 可他到底没再出去,那两人比他聪明,他们说等,那便再等等。 这一等,便是一夜,天微微亮起时,秦樰进了顺天府,还带了个黑衣人。 杨瞻手忙脚乱的从床上爬起来:“怎么回事,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今日就要进考场,他以为秦公子已经放弃了。 “回大人,秦公子说抓到了那当街行凶的黑衣人。” 杨瞻一顿,失声道:“你说…什么?” 怎么可能抓得到,那可是… “快快快,出去看看。”来不及细想,杨瞻抓起外衫急匆匆出了门。 悬明堂前,秦樰负手而立。 杨瞻看着他身边那蒙面黑衣人,心惊肉跳。 看身形,倒是像极了那人。 “说来也巧,今日一大早,竟有人到我公主府打劫,我便将人抓住给大人送来,顺便请张小郎认认,这与那日在客栈杀人的可是同一人。” 杨瞻唇角颤了颤,这不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么,那人怎么可能去打劫公主府,吃饱了撑的? 就是去,估计也是去杀人的。 见杨瞻发愣,秦樰也不恼,不紧不慢的重复了句:“还请杨大人带人证出来指认。” 杨瞻此时哪还能不明白对方打的什么主意,只是他没想到清风玉骨的秦公子会如此明目张胆的编瞎话,但眼下他只能顺杆往下爬,吩咐手下人:“去请张学生。” 果然,张子琰只淡淡瞟了眼那黑衣人便道:“就是他。” 反正他们说只有他一人见了那“凶手”,那么是不是还不是由他说了算。 杨瞻忍不住想翻白眼儿:“就凭一双眼睛张学生就断定是他?” 张子琰冷哼一声:“大人若是觉得我认不出来,为何要将我留在这里指认凶手?” 杨瞻:… 秦樰盯着杨瞻:“既然凶手已伏法,我可以带张小郎离开了吗?” 杨瞻做最后的挣扎:“可凶手还没承……” “就是我。”不等杨瞻说完,那黑衣人就轻飘飘的道:“知道江洋大盗吗,就是专门劫财杀人的。” 杨瞻眉心狂跳。 “大人,我可以走了吗?”张子琰抱着双臂吊儿郎当问道。 杨瞻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他只是“依法”办事:“既然凶手已经伏法,张学生自然可以离开。” 秦樰与张子琰对视一笑,毫不留恋的转身,出门前,秦樰却突然顿住脚步:“大人,人我送来了,但留不留得住就要看大人的本事了。” “你们可得将人看仔细了,免得人跑了又来考场让一个文弱书生出来指认凶手,那可就要贻笑大方了。” 杨瞻赔笑:“自是不会再劳烦张学生。” 文弱书生?呵~先不说张子琰还报考了武状元,就光凭他前些日子将暗杀者绕的团团转那股劲儿,也与文弱书生沾不上边儿。 秦樰张子琰出顺天府时,天已大亮,已有学子三三两两结伴前往考场。 张子琰凑近秦樰轻声道:“那位兄弟能脱身吧?” 秦樰莞尔:“能。” 张子琰放下心来,忍不住道了句:“苏公子这办法可真是…妙啊。” 秦樰:“嗯。” 的确妙,他们既不要脸用如此拙劣的手段,他便以相同的办法还之,不就是指认凶手吗,送一个给他们不就行了。 而让张子琰在顺天府待到最后一刻才出来,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这一点与他原来的计划不谋而合,只是他本要用的是偷龙换凤。 只要人进了考场,就算他们发现也晚了,张子琰本身无罪,谁敢去考场里抓人,最多后面把脏水往他身上泼,可泼了又如何,他一没触犯律法,二没杀人放火,不就是将人证弄出来去考个试么,谁规定了“凶案”人证不能考试? 不就是比谁不要脸么,谁不会呢。 不过,送凶手这个办法的确更省事。 30-40 第 31 章 京城化险为夷,张子琰顺利进了考场,而姑苏公主府,某人在信送出去的当天夜里就后悔了。 “殿下~~”郎君拽着公主的衣袖一脸苦大仇深。 公主瞪他:“没用!撒娇也没用!” 苏卿憋着嘴,悔的心肝儿疼。 见郎君实在难受,公主忍不住加了一句:“都送出去大半天了,如何追得回来。” “那…秦公子一定会看得到吗?” “废话,给他送的他不看谁看!” “那…他知道是我写的吗?” 赵骊娇顿了顿,眼神闪烁:“应当…不会知道的。” 苏卿沉浸在无尽的悲伤中,并没有发现公主的心虚,惊喜的道:“真的吗?” 赵骊娇重重点头,一本正经:“嗯,你又没署名,他不会知道的。” 不会才怪,凭秦樰的心智,用脚趾头都能猜到是谁。 唐钊立在门口,听着里面的对话突然觉得公主好像在哄傻兔子。 苏卿重重呼了口气,而后凶凶的道:“殿下将来也不能告诉他!” 唐钊挑眉,得?傻兔子还信了。 赵骊娇:“嗯,他要问起,我就说…是唐…程楚写的。” 门口传来唐大人凉飕飕的眼神,公主瞬间改了口,让程楚背锅。 郎君终于放松了,在谁面前丢人都不能在情敌面前丢人。 直到后来,他与秦樰初次相见,人家就送了他一套笔墨纸砚与大家书法时,苏卿炸了毛。 那日,公主殿下躲在书房一整日都没出门。 — 宫里几位娘娘知道秦樰将张子琰带进了考场时,气的牙疼。 阮贵妃皱着眉头:“这主意是谁出的,猪脑子吃多了?” 大宫女嫣红躬身回道:“回娘娘,是玉漱殿的主意。” 阮贵妃不屑:“本宫就知道是那个蠢货!” 宫内众人不敢出声,主子能骂,她们却不敢。 等阮贵妃面色如常时,嫣红才道:“此次科考陛下看得紧,考官都是老臣恐怕不好做手脚,不过…张小郎还报了武状元…” 阮贵妃眯起眼:“武状元…” 文试插不进手,但武场上就不一定了,今年的武试考核与以往不同,以往分为四场,先考兵法策略,再依次考马射,步射,技勇,四项皆合格者按分数排名次,头名为武状元。 而今年皇帝下旨意,将最后的技勇改为比武,且由皇帝亲自监考。 也就是说通过前面三项考核后,最后便是一场大乱斗,一个时辰后留在场上的武生视为通过。 表现最出色者,由皇帝钦点为武状元,其余人按总体成绩排名次,直接由皇帝赐官位。 “娘娘,或可在最后一场动手,毕竟刀剑无眼。” 阮贵妃勾了唇:“可。” 而后又道:“除了张子琰,其他人还没查出来?” 嫣红垂首:“还没有消息,秦公子也并未与任何学子有过来往。” 阮贵妃眯起眼:“继续查!”她就不信骄阳就这点本事。” “是。” 玉漱殿。 贤妃脸色清冷:“好一个秦樰!” 原想着能一箭双雕,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早知如此,就该直接将人弄死。 不过,进了考场又如何,她就不信武将出身的儿子能在文试上取得什么成绩! 莲心殿 “主子,眼下该如何?” 惠妃沉默半晌:“按兵不动。” 她的五皇子年纪比那两位小,她们应该比她急。 倒是她小看了张子琰,她从来不相信什么运气,一切皆有因果,他能躲开数次追杀,化险为夷进了考场,足矣说明张之润这嫡子有几分能耐。 虎父无犬子,年纪小又如何,最是少年出英雄。 且让他们鹬蚌相争,她坐收渔利。 文考与武考相差三日,文考结束后紧接着便是武状元考核。 几位郎君来不及去想自己的成绩如何,就已经开始为张子琰担忧。 前来赶考的学子说是不能与权贵过多来往,但哪个私底下没有找靠山,最后一场比武,张子琰恐会是第一个被针对的人。 前面三场结束,刘昶与张子琰双双进了最后一场考核。 比武是公开的,得皇帝特允前来赶考的学子皆可进宫观看,刚刚结束文试的学子喜不自胜,谁都不愿错过这个进宫的机会,一大早宫门口就排了长长一条,检查身份的城门侍卫都换成了宫中禁军。 秦樰早早就到了,按照他的身份,是要坐在诸位皇子公主的下首,因宫里几位公主尚且年幼,是以公主府的公子只有他一人,加上他本来的身份,一时间惹来了不少目光,他只做不觉,端端坐着面容清冷。 筛选到最后一场一共还剩八十人,此次考核不计人数,只要留到最后一刻就能入选,但若想要造假也是不能的,有十名武术教官在一旁监督,凡是未尽全力者,直接淘汰。 贺晚舟与苏三元挤在人群里时刻关注着场上动静,见刘昶刻意与张子琰缩短了距离,便知道他这是打定主意要与张子琰站在同一条线上了。 这八十人里有多少已经被收买尚未可知,但半数是肯定少不了的,若无刘昶相助,张子琰很难撑得住。 比武还未开始,气氛已经开始紧绷,张子琰能清楚的感受到不少武生有意无意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眼神暗了暗,接下来将是一场硬仗。 一阵阵高呼万岁声响起,宫里几殿妃位娘娘簇拥皇帝姗姗来迟,皇室主子落座后,比武开始。 比武巳时开始,午时结束。 香点燃时,鼓声震天。 随着最后一声鼓点落下,刀剑声四起。 果然不出所料,张子琰成了众矢之的,几乎是以一敌十,皇帝眸色一暗,眼神有意无意从几个儿子身上一扫而过,并未出声。 苏三元与贺晚舟眼睛都不敢眨一下,面上看似平静,实则身子僵硬得厉害,他们不懂武功,也不知道张子琰的身手到底如何,但再怎么厉害也抵不过如此车轮战。 好在刘昶一直在苏三元身边徘徊,替他挡了不少攻击,他的刻意维护自然也落入众人眼里,皇帝眯起眼,目光在刘昶身上停留。 半个时辰后,台上已只剩一半的人,其中半数以上是被刘昶与张子琰二人打下去的。 阮贵妃面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痕,这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惠妃瞧了眼阮贵妃铁青的脸色,轻轻勾了唇,幸好,她没有出手。 陛下虽然病重,但到底还在龙椅上坐着,在陛下面前如此放肆,偏还出了岔子,阮静儿,到底是心急了。 贤妃盯着刘昶,壮似无意间扫了眼贴身大宫女晴贞,晴贞微微垂首,趁着无人时悄然退下。 这一幕被旁边的惠妃瞧在眼里,她默不作声,心里却忍不住轻嗤,一个比一个蠢。 没有提早将人揪出来除掉,眼下都已经上了比武场再去查人家身份,有什么用。 时间缓缓过去,场上的竞争更加激烈。 八十人,一共只剩了最后十人。 战局一目了然,因为刘昶与张子琰联手太过强悍,另外八人达成了合作,一致将矛头对准二人。 刘昶与张子琰背靠背,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前面的战斗已经让二人受了大大小小的伤,张子琰手臂上的鲜血顺着剑尖滴在地上,溅起一朵朵血花。 刘昶比他好些,但背上的衣衫也湿了一大片,他握着剑,目光坚定。 他年纪最长,在第一次见面时他便说过要护着他们,而张子琰是他们中间最小的,他理所应当要挡在他的前面。 苏三元紧紧握着拳头,手心里一片湿润,贺晚舟看了眼已经快到尽头的香,还有一刻,只要再撑一刻,就够了。 能留到此时的,功夫都不会差,且还是八人对阵两人,想要撑过去并不容易。 张子琰咬紧牙关,走到了这一步,他绝对不能输! 二人之间早有默契,轻微一个动作便知对方意图,几乎就在同时,两人提剑出手。 皇帝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这种情况拖延的越久对他们越有利,可他们竟选了主动进攻。 不愧是张之润的儿子,有几分胆色。 秦樰也勾了唇,不愧是殿下挑出来的人,当机立断,有勇有谋。 那八人许是也没想到他们会突然发难,一时不察便有二人被击落下台。 张子琰与刘昶曾受过同一个师傅教导,相互喂招的次数数不胜数,二人的默契在这一刻运用到了极致。 剩下六人防备心更甚,用了十成的功力攻击,可失了先机,又毫无默契,一时竟也奈何不了张子琰与刘昶。 时间缓缓流逝,本处于劣势的二人,因为天衣无缝的配合,且又是孤注一掷不要命的打法,竟死死守在台中央,未落下风。 最后一点香灰落下,锣声响起,战鼓擂擂,是战斗结束的声音,也是对胜者的祝贺。 台上剩下的六人同时停手,郎君持剑而立,即使身受重伤,仍旧站得挺直,风骨傲然。 自古英雄出少年,台上的六人皆年少。 皇帝龙心大悦:“不愧是我晋渊好儿郎。” 几位娘娘心情沉重,可当着皇帝的面,到底还是不敢放肆,勉强维持着笑意恭喜皇帝。 呼喊声道贺声接连响起,郎君立在台上接受属于他们的掌声,少年肆意,风光无限。 苏三元与贺晚舟对视,皆从对方眼里见到了喜悦与激动。 张子琰便是在这一片叫好声中缓缓倒下的。 “张小郎!” 刘昶大惊,急忙将人接住,台下早已有太医候着,见人晕倒赶紧上台救治,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只是伤重导致昏迷时,御医却脸色大变,惊慌失措的道:“他中了毒!” 第 32 章 一语激起千层浪。 欢呼的声音顷刻间停止,众人大惊失色,一时间人心惶惶。 苏三元和贺晚舟霎时白了脸,当下就要冲上去时,却见秦樰突地起身,疾步走向比武台。 二人生生止住脚步,惊的一身冷汗,差一点,他们就暴露了。 皇帝龙颜大怒,拍案而起:“给朕查!” 几位娘娘神色各异,惠妃盯着台上若有所思,以她对那二人的了解,就算再放肆,应当也不至于如此明目张胆的谋害。 贤妃眼里兴味十足,这毒下的好啊,人若死在真刀实枪下,尚且还能说刀剑无眼,可这中了毒那就不一样了,众目睽睽下蓄意谋害武状元考生,不论是谁但凡查出来少不得要伤筋动骨。 阮贵妃心中隐隐不安,目光扫向嫣红,见对方几不可见的摇摇头,她才微微松了口气。 经过御医再三查验,最后得出结论,毒是下在兵器上的,张子琰身上其中两道刀伤有毒。 秦樰求皇帝彻查此事,皇帝盛怒,下令将所有用刀的武生全部抓起来。 禁军面色冰冷,持刀执法,场面一度混乱,文弱书生各个吓得白了脸,最后一共查出有二十七名武生的兵器是刀,然各个喊冤,没人承认。 秦樰沉着脸问御医张子琰的情况,御医摇头:“此毒甚烈,没有把握。” 皇帝一听怒火更甚,让御医将张子琰带到殿内救治后,要亲自将彻查此事。 因气急攻心,皇帝止不住的咳嗽,惹得旁边阮贵妃忧心忡忡:“陛下,不如先回宫休息,所有嫌疑人都已被控制,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皇帝咳完后才重重一哼:“朕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为所欲为,这一次对武生下毒,下一次是不是就要对朕下毒了!” 众人一惊,连忙道:“陛下息怒。” “大理寺卿,左右都御史,刑部尚书何在!” 百官中有三人出列,跪倒在地:“臣在。” “给你们一个时辰,给朕查出真相!”皇帝显然是气急了:“查不出来,尔等尽数撤职!” 几人心下一惊,忙应下:“是。” 重大案件才会让三司会审,而武状元考核上考生中毒,古往今来,前所未有,也不怪皇帝如此大动干戈。 然皇帝仍气不过:“锦衣卫指挥使协助调查,查不出来同罪论处!” “臣遵旨。” 几位娘娘面色终于凝重,皇帝这是要趁机发难。 锦衣卫直属皇帝,不受任何人管辖,皇帝让锦衣卫参与,那就是摆明了不查出个什么来绝不会罢休。 就是不知,会是谁撞到了枪口上。 午时的阳光正当头,烈阳下已经有人汗流浃背,可皇帝不发话,没人敢动。 时间逐渐流逝,外头还未有结论,秦樰便带着御医却急匆匆求到了皇帝面前。 “陛下,张武生中的毒太烈,配置解药最少需要一日,而目前张武生的情况最多撑不过两个时辰。”御医满头大汗,颤颤巍巍的禀报。 皇帝怒吼:“解不了毒,朕养你们何用!” 秦樰却在此时道:“陛下息怒,眼下有一物可解此毒。” 皇帝:“何物!” 御医连忙回道:“回殿下,如今只有寒雪丸可救张武生。” 话音一落,场面霎时安静。 惠妃面色一僵,看向秦樰的目光带着凉意。 所有人的目光皆有意无意在惠妃面上划过,众所周知,惠妃身子弱,白氏为了这个女儿下了不少功夫,曾花重金为她求来十颗寒雪丸,惠妃的身子这才逐渐养好了些。 沉寂过后,皇帝转头看向惠妃:“朕听闻惠妃似有此物,可有这回事?” 皇帝都开了口,惠妃自然不敢再有隐瞒,起身恭敬的回道:“回陛下,臣妾确实有寒雪丸。” 顿了顿又道:“臣妾因身子弱,家父心疼臣妾曾为臣妾寻来十颗寒雪丸调养,如今还剩两颗。” 皇帝哦了声,看向垂首的百官:“白爱卿,此物可能解毒?” 吏部尚书白大人忙出列,恭敬道:“回陛下,寒雪丸确有解毒奇效。” 惠妃心中一片凉意,事已至此,这东西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了。 既然要给,还不如给的体面些。 惠妃朝身边的大宫女钰兰道:“你去将寒雪丸取来。” 吩咐完后才对皇帝道:“陛下,臣妾自愿将寒雪丸献出。” 白大人松了口气,岚儿从没让他失望过,寒雪丸固然珍贵,可要因此当众打了皇帝的脸,可就得不偿失了。 皇帝脸上果然好看了些:“惠妃如此慷慨,朕定不会亏待于你。” 惠妃忙道:“陛下言重了,张武生表现优异,如此好儿郎乃我晋渊之福,臣妾能出一份力,心中欢喜。” 皇帝听完,眼里满是赞赏:“惠妃蕙质兰心,善解人意,得重赏!” 惠妃忙跪下谢恩:“谢陛下。” 半个时辰后,秦樰来报,张子琰体内毒已解,只是伤势过重人还未醒。 众人皆松了口气,皇帝大喜:“惠妃献药救我晋渊好儿郎,此乃大功,即刻拟旨,晋封贵妃。” 惠妃一惊,与白大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喜,激动过后连忙跪下:“谢陛下隆恩。” 她怎么也没想到,皇帝竟能赐如此重赏,这般比起来,一颗寒雪丸又算得了什么。 贤妃脸色铁青,嫉妒的发狂,她用尽各种手段都没能爬上去,人家却用一颗寒雪丸轻而易举得了晋封,该死的,这下毒之人到底是谁! 阮贵妃心中冷笑,一颗药丸就能得一个贵妃之位?呵…陛下这是要让白氏与她抗衡了。 然而她心中的气还没来得及消化,便被彻底打入冰窖。 “回陛下,已经查清下毒之人。”刑部尚书等人押着一人前来复命。 皇帝冷了脸:“何人,抬起头来!” 那武生抬头时,阮贵妃浑身一震,那人不住的喊冤,说自己并不知情,而阮贵妃心中却已是惊涛骇浪。 她看向下方的四皇子,见他同样一脸茫然无措,多年的明枪暗箭让阮贵妃当即反应过来,今日这场闹剧,是冲着她来的。 “回陛下,此人名唤阮凌,乃京城人士,是此次武状元考核的武生,微臣在他的刀上发现了毒药,经过查验,与张武生所中之毒一致。”刑部尚书王大人是贤妃的父亲,查到这个结果,他比任何人都高兴。 阮凌的名字一出,在场众人便心知肚明,姓阮,可不就与阮贵妃同姓么。 贤妃的唇角都快扬到了耳际,阮贵妃仗着身份,压在她头上作威作福多年,这一次,可不就栽了。 皇帝压下盛怒,看向阮贵妃:“朕记得,贵妃同朕说过族中有一远房侄儿要参加此次武状元考核,可是此人?” 阮贵妃压下心中惊愕,勉强还能维持面上的平静,她起身结结实实跪在地上磕头:“回陛下,确是此人,但张武生中毒一事臣妾并不知情,请陛下明查。” 皇帝将案上茶盏尽数掀落,怒气滔天:“别以为朕没看出来,刚刚在比武台上就数他对张武生下手最狠,怎么,贵妃这是与张武生有仇,还是见不得朕得此人才?” 阮贵妃有苦难言,只得一口咬定与自己无关:“臣妾真的毫不知情,求陛下彻查此事。” 四皇子也急忙求情,可事实摆在眼前,人证物证俱在,再狡辩也无用。 不过皇帝倒也没直接定她的罪,只道:“既然贵妃喊冤,那便继续查。” 皇帝看向刑部尚书等人:“人是你们揪出来的,一事不烦二主,此事你们务必给朕查个清清楚楚!” “臣遵旨!” 皇帝又看向贵妃:“事情未有定论,但这人确实是出自阮氏,贵妃失察降至妃位,从今日起禁足静轩殿,水落石出之前不得见任何人!”灯笔小说网 阮贵妃恨得咬牙切齿,却只得道:“臣妾遵旨。” 她就说呢,查个中毒案三司会审不够,还锦衣卫协助,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 这三司会审,会的是她阮氏一族! 如今这几个世家,有哪个是干干净净的,一旦细查,其后果不堪设想,陛下这是要拿她阮氏开刀了! 因张子琰中毒,武状元成绩延后三日公布,且同时赐封官位。 这桩中毒案暂时落幕,而真正的斗争才刚刚开始,后宫妃位一升一降,众人心思各异,经此一事,最大的受益者便是惠妃一脉。 可是,究竟是受益者还是有人特意为之,就两说了。 苏三元与贺晚舟得知张子琰已无生命危险,心中大定,待宫门开时随着诸位学子一并出了宫。 两人本是倾世之才,等心绪平静下来后,细细思索这前因后果轻而易举发现了其中端倪,在高砖红墙下,二人几乎同时转头。 看清对方眼里的震惊后,各自了然一笑,贺晚舟道:“看来苏三郎与我想到一起了。” 苏三元目光幽幽:“能够在妃位的娘娘,不会蠢到这个地步。” 贺晚舟点头,轻摇折扇漫不经心的挑眉:“所以,我们白担心了。” 郎君神情放松,面带微笑,举手投足间风采卓然,尤其是那一双丹凤眼仿若能勾人。 苏三元没吭声,他想起了初见贺晚舟的情景,彼时的他像是落入凡尘的仙君,而现在的贺五郎多了一丝人间烟火味儿。 但唯一不变是,是仍旧祸国殃民。 他们进京这才多少时日,贺五郎的风姿却已为人津津乐道,找上门择婿的更是不少。 几乎是下意识的,苏三元突然道:“贺五郎应当可中探花郎。” 探花郎,不仅要文采了得,更要容貌过甚。 第 33 章 贺晚舟身子一僵,神色怪异的看向苏三元:“苏三郎也觉得我很好看?” 苏三元:… “当我没说。” 贺晚舟眉眼染着笑意,不理会身旁人加快的步伐,自顾自的道:“科考才子无数,能拿到个名次已是难得,不过…” “苏三郎自小熟读四书五经,又有过人之才,我以为,此次前三名,定有你一个。” 苏三元看他一眼,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雀跃从何而来,只默默道:“不知秦公子如何。” 贺五郎摇扇轻笑:“我早已为你打探过。” 苏三元讶异的看向他,却听人徐徐道:“秦公子秦樰,是在四年前入的公主府,原是礼部侍郎秦大人庶四子,母亲是柳氏庶女,后入秦府为妾室,膝下只有秦四郎一个郎君,在秦樰十岁时,柳氏因病去逝,秦家主母乃王家女,原本就不满秦大人对柳氏的偏爱,人死后将气撒在了十岁稚子之上。” “王家权势遮天,秦大人不能得罪又不愿儿子太过憋屈,后骄阳公主及芨,秦大人便生了别的心思,想法子将人塞到了公主府,原本只是碰碰运气,谁知骄阳公主竟将人留下了。” “至此秦樰一朝尊贵翻身成了公主府公子,骄阳公主在京城的这一年,拒绝了所有郎君入府,是以,外面皆有传言骄阳公主对秦公子一见倾心。” 贺晚舟顿了顿看向苏三元,果然见他脸色不太好,遂又道:“且今年秦樰下场是临时定下的,按计划他本是要在三年后,想来应是公主为了给我们掩护,才让他提前下场。” “秦樰文采不算上等,虽勤能补拙,但有时候天赋这东西妙不可言,所以,我觉得苏三郎的名次应当不会比秦樰差。” 苏三元脸色不见好转,过了一会儿才道:“贺五郎可知秦家柳家如何?” 贺晚舟知他的意思,如实道:“秦家家主任职礼部侍郎,柳家家主任职中书省正五品中书舍人,两府虽算不上世家,但也是书香门第。” 可就算是书香门第就已将平民苏家压到了尘埃。 贺晚舟见他脸色着实不好,便出声安抚:“其实,或许不一定要比出身,都看得出来,殿下待苏公子很好。” 连续用了“其实”“或许”,足矣说明底气不足。 苏三元苦笑:“殿下是我朝嫡公主,这般尊贵的身份就是秦樰都差了许多,更可况二哥,横在他们之间的悬殊太大。” 贺晚舟没有反驳,又走了好一段路才道:“不到最后,一切尚未可知,况且若你能金榜题名,谋一个大好前程,苏公子的身份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这便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贺五郎知道,苏三元的野心不止在自己的梦想,他还想要给苏公子一个不输于人的坚实后盾,他不愿自己的哥哥最后输在身份上。 苏三元没接这话,沉默良久才暼了他一眼道:“论起天赋,神童苏四郎更甚。” 贺晚舟挑眉:“自从入了寺庙后,成天念经礼佛,早已荒废了。” 苏三元轻嗤:“第一次听说,天赋还会荒废。” “如今可不就是听说了?”贺晚舟不甚在意的道。 天赋是不会荒废,但是…有天赋的并不只有他一人,苏三元只不过是出声在贫苦人家,方才没有如他一般声名赫赫,要真论起来,并不比他差。 “书院考核,贺五郎每年都独占鳌头。”苏三元毫不留情的拆穿。 贺五郎挑眉:“苏三郎每年都紧紧追着我,只差几分。” 苏三元哼了声:“差一分也是差。” 贺晚舟笑了笑,不置可否,他知他一向要强,又怎甘于第二。 “此次考题是论国事,我不如苏三郎。”贺晚舟说的风轻云淡:“想来是在尘世外呆的久了,虽爱热闹,但并不喜朝堂。” 这话说的不假,朝堂风云诡异,瞬息万变,他的确不喜。 苏三元皱眉:“不喜朝堂,贺五郎为何入世?” “因为…我爱热闹。” 一听这话苏三元便知是在敷衍他,不过见人不愿说,他也没有再继续问。 阳光将二位郎君的影子拉的细长,贺晚舟稍微落后一步,盯着地上一高一矮的影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 秦樰得陛下允许后将张子琰带到公主府亲自照料,人醒来时,已是两日后。 张子琰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人,便是秦樰负手立在窗前的身影,张子琰没有出声,就这般安静的看着。 他总觉得,他的背影,透着一股萧瑟。 许是张子琰的眼神太过热烈,秦樰缓缓转身,对上一双若有所思的眸子,他微微一怔道:“你醒了。” 张子琰转移目光,轻轻应了声:“嗯。” 秦樰走近床榻,阻止他起身:“太医说你伤势太重需要静养,我便将你带到了公主府,你可安心养伤。” 张子琰也没坚持,顺势又躺下:“谢秦公子。” 等秦樰在他身后垫了一个枕头后,张子琰才道:“如何了?” 秦樰勾唇:“如预想一样,阮贵妃被禁足于静轩殿,此案三司会审锦衣卫从旁协助,这两日,刑部尚书王大人尽心尽力,已经查出不少阮氏罪证,不过…都不是滔天大罪。” “惠妃也因献药有功,被晋封为贵妃娘娘,白大人对阮氏落井下石,已在四处筹谋,这一次…阮氏怕是不好翻身了。” 张子琰痞里痞气的哼了声:“我的伤岂能白受。” 末了看向秦樰:“不过,这应当不是秦公子的主意吧?” 秦樰并未否认:“此事是陛下的意思。” 这个答案张子琰早已猜到,所以并不惊讶。 “那…我中的毒当真需要寒雪丸?”武考台上的一切都是早早就计划好的,张子琰知道那些人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左右都要被针对,还不如想想如何反击。 恰这时,秦樰说了他的计划,张子琰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因他知道,这是陛下的筹谋。 一环扣一环,凭秦樰一人,做不到。 比如,阮凌刀上的毒药,比如,太医开口要寒雪丸。 第一个冲上去的太医是陛下的人,那时,他并未中毒,也并未昏迷。 第二个上去的是秦樰,他伤口上的毒药便是秦樰那时趁所有人慌乱之际抹上去的。 秦樰从袖中拿出一个方盒,递给张子琰:“自是不必,寒雪丸陛下赏给你了。” 张子琰接过盒子打开看了眼,又塞到秦樰手里:“还是放在秦公子这里吧,我性子粗劣,交给我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弄丢了。” 秦樰闻言也没有推辞:“那我便替张小郎保管着。” 张子琰唇角动了动,他的意思是要将东西给秦樰,不是要他保管,秦樰似乎能听到他的心声轻声道:“陛下御赐之物,不可易主。” 张子琰瘪瘪嘴,没再说话。 “明日早朝,陛下会召你们六人进宫公布名次,赐封官位。”秦樰道。 张子琰眼神闪烁:“秦公子可知会进哪里?” 秦樰犹豫片刻才道:“陛下有意让你入锦衣卫,刘大郎入禁军。” 张子琰眨眼,轻轻低喃:“锦衣卫,禁军…” 锦衣卫,都察院,禁军直属皇帝,这几个位置上的都是陛下的心腹,如今众所周知,他与刘昶都是殿下的人,陛下却将他们安插进去,这是何意? “不论是锦衣卫还是禁军,都需要一年的秘密特训。” 张子琰抬眸:“所以陛下这是在保护我们。” 秦樰沉默:“是,也不是。” 张子琰:“如何说?” “如今你与刘大郎已是他们的眼中刺,不论将你们放在哪里,都少不得麻烦不断,而秘密特训营除了陛下任何人都插不进手,所以不仅可以借此磨练你们的能力,还可以护你们这一年的安稳,一年后陛下大寿,殿下就回京了。” 张子琰点头,终于确定了心中所想:“所以陛下,属意六皇子。” 否则,陛下何以花这么多心思。 秦樰没直接点头但也没否认:“如今世家众多,又都是立国功臣,很多事就连陛下都有心无力。” 还不等张子琰继续问,秦樰便转了话题:“另外的缘由便是,锦衣卫与禁军都察院高位,出了叛者。” 张子琰大惊:“这三个部门都直属皇帝,他们怎么会…” 已手握大权,何苦要叛主。 秦樰:“缘由如何无从得知,但锦衣卫与禁军乃皇城重军,一旦有了二心,后果不堪设想。” 张子琰:“所以,陛下想让我与刘大郎揪出这人?” 秦樰没否认,但他知道陛下的意思不仅如此,陛下时日无多,这是在为六殿下铺路。 “另外,只有你二人淡出众人的视线,他们才会将心思转移,如今局势阮氏被压,白氏独大,而王氏自然不会隔岸观火,他们斗得越厉害,于我们越有利。” 张子琰脸色沉重,自来到京城后,阴谋算计就从未停止,与姑苏比起来,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可那又如何,就算是地狱,他也要闯! — 第二日的朝堂之上,六位郎君并肩而立,少年英气十足。 刘昶当之无愧被陛下钦点为武状元,张子琰排名第二,这个结果让宫里那几位气的咬牙切齿,左防右防,最后竟让骄阳公主的人双双占了名次。 如秦樰所说,张子琰入锦衣卫,刘昶入禁军,其余四人分别入了大理寺与刑部。”灯笔小说网 锦衣卫与禁军需要一年特训,因考虑两位郎君伤势未愈,入特训营的日子便定在九月文试放榜后。 秦樰堂而皇之的将张子琰与刘昶接入了公主府养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也奈何不得。 并不是谁都是骄阳公主,敢持剑光明正大的去人家府里横,况且如今几个世家忙的焦头烂额,有急着翻身的,有拼命打压的,倒也没太多心思顾及其他。 —— 九月放榜时。 苏三元名声大震。 贺晚舟一语中的,苏三元得了头名,高中解元。 贺晚舟则是掉出了前三名,落入第四,秦樰第九,张子琰…竟又占了个最后一名。 历朝历代,报考文武两试的学子并不常见,而同时中榜的更是少之又少,张子琰双双得了名次,欢喜的整整一天嘴都没合拢过。 公主府大张旗鼓的宴席庆祝,锣鼓喧天,气的宫里的那几位头晕脑胀,摔了玉盏无数。 宴席既是庆祝,也是道别。 第二日,张子琰就与刘昶入了秘密特训营。 苏三元与贺晚舟仍是住在客栈,中榜后二人在客栈也庆祝了一番。 “恭喜苏三郎高中解元。”月色当头,微风徐徐,客栈小院里,贺晚舟眉眼弯弯,举杯祝贺。 第 34 章 苏三元常日紧绷的脸上难得的多了一丝笑意,也顾不得自己不善饮酒,倒了一杯清酒与贺晚舟共饮:“也祝贺贺五郎榜上有名。” 贺晚舟本想阻止,可看着郎君眼里的喜悦便噤了声,明日无事,醉便醉吧。 不出所料,一杯下去苏三郎眼神就已迷离,还没来得及与贺晚舟说上几句话,人便已趴在石桌上神志不清。 贺晚舟轻笑摇摇头,脱下外衫搭在苏三郎身上,一人对着月色与睡过去的苏三郎足足饮了一壶酒,才意犹未尽的起身将郎君拦腰抱起步入房间。 如此,也算一起庆祝了。 — 姑苏收到京城传来一个接一个的好消息,公主府上下一片喜悦。 得知自家弟弟中了解元,苏公子高兴得直蹦哒:“殿下,真的吗,三弟真的中了解元?” 赵骊娇终于忍不住在他头上轻轻一敲:“闭嘴!已经问过五次了!” 苏卿趴在案上,笑容灿烂:“我就知道,三弟最有出息。” “是是是,你三弟最有出息。”赵骊娇笑着瞪他,郎君好不容易养出来的清冷气质,也因一个劲儿的撒欢顷刻间荡然无存。 赵骊娇觉得,他若是能长个尾巴,此刻定是已经翘到了天上去。 苏卿闻言,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对着赵骊娇端端正正作揖:“多谢殿下对三弟栽培之恩。” 郎君清清瘦瘦,行云流水间带起锦袖飞舞,眼带星辰唇角轻扬,躬腰弯下时,头微微倾斜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公主,摄人心魄。 公主仰头,对上郎君的双眼,失了神。 她一直都知道待他长成,必定倾城绝色,可没想到,郎君容貌会如此过甚。 公主皱着眉头想,要是入了京城,得将人好好藏着才是。 苏卿自然不知道人家已在琢磨着如何藏他,傻乎乎的凑到公主身边道:“殿下,你怎么了?” 赵骊娇硬生生挪开目光:“没事。” 话音刚落落下,眉心就一热,却是苏卿伸手为她抚平眉头:“殿下别皱眉头,老的快。” 赵骊娇:! 老的快…老的快! 所以这狗东西这就开始嫌弃她了? 赵骊娇瞪着苏卿,咬牙切齿:“苏卿!” 苏卿身子一僵,收了笑颜不明所以的盯着赵骊娇,叫他苏卿,说明殿下很生气,很生气。 可是…为何~ “殿…殿下?” 赵骊娇伸手掐着他的脸,气急败坏:“你再说一次,我哪里老!” 仗着比自己小三岁,就敢嫌弃她了! 公主真的生了气,手上的力道也没控制,硬生生将郎君的脸揪的发红。 苏卿总算明白公主是在生什么气,他抿着笑也不叫疼,只委屈巴巴的盯着赵骊娇。 等赵骊娇撒完气,苏卿才突然倾身将人紧紧搂在怀里,低头吻了上去,赵骊娇心里还在生着气,却突然被人霸道的嵌在怀里动弹不得,郎君这次的吻激烈而又狂热,半点不给公主反抗的机会。 直到赵骊娇在他怀里软了身子,苏卿才温柔了些,在她唇边轻声道:“殿下一点都不老,殿下永远都最好看。” 就是老了,也好看。 但最后一句,郎君没敢说,怕又惹得公主炸毛。 赵骊娇靠在他胸前,心跳的飞快,养大的郎君越来越撩人怎么办? 公主紧紧搂着郎君清瘦的腰身,恨不得立刻将人吃干抹净。 两人就着这个姿势许久未动,香凝本要进来传膳,在门口望了眼后就安静的退下,侍女望着即将落入山头的夕阳,唇角轻轻扬起。 她知道,公主动心了,也用情了。 夕阳西下,儿女情长,相互依偎,这一幕唯美的让人心生眷念,只恨时光不能停留在这一刻。 — 时光转眼即逝,年关将至,姑苏的天气虽不如京城冷的刺骨,但也还是凉气逼人。 苏卿的锦袍已经加了好几层,但郎君清瘦身材修长,半点不显臃肿,反而因层层华衣添了一些贵气。 “殿下,去了京城我们还回来吗?”郎君将煮好的茶放在公主面前问道。 苏卿这三年不止学了写字读书,还习了茶艺,围棋,是公主亲手教出来的。 郎君除了写字,其他都是一点就通,公主自从吃了苏卿煮的茶后,旁人煮的都不再碰。 “怎么,舍不得离开?”赵骊娇抬眼瞧他。 苏卿点头:“有些舍不得。” “不过,只要有殿下在,哪里都去得。” 赵骊娇忍不住轻笑:“你倒是越发会哄我了。” 郎君急了,瞪大一双眼:“我说的是真的,没哄你。” 赵骊娇轻抿一口茶,好像自他们初识起,他便一直跟她你我相称,且说的极为顺溜,他应当不知道,从未有人敢在她面前这般放肆。 可她偏就喜欢极了他这股傻气。 瞧郎君真的急了眼,公主才放下茶杯认真的道:“我信。” 而后似是想到什么低喃了句: “我曾想过将你留下…” 苏卿刚放松的神色徒然一僵,他猛地看向赵骊娇,因太过激动,手中滚烫的茶水尽数浇到了手背上。 公主眼神一暗,快速起身走到郎君旁边抓起他的手,看着手背上迅速红了的一大片,急切唤道:“来人!” 郎君眼眶猩红,直勾勾的盯着公主。 赵骊娇后悔极了,连忙安抚:“我只说曾有过这个想法,那也是因为不想将你卷入这场乱局,可是后来我舍不得,所以早早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眼眶里泪水终于落下,苏卿一把将赵骊娇搂入怀中,肩膀微微发颤,公主被他的反应吓到,急忙唤他:“阿卿。” 过了许久,才听郎君哽咽:“殿下,不要丢下我。” 听着郎君颤抖的声音,赵骊娇又悔又心疼,紧紧搂住他道:“不会,只要你愿意,我永远都不会丢下你。” 哪怕你不愿,我也无法放手了。 等苏卿终于平静了些,赵骊娇才道:“阿卿,让我看看你的手。” 郎君的手背刚刚在衣衫上的磨蹭红肿更甚,公主心疼极了,只恨自己胡乱说话。 “疼吗?” 赵骊娇将他袖子挽起,轻轻的吹了吹,朝外头吩咐:“取烫伤药来。” 郎君在公主府尊贵的养了三年,不止养出了贵气,还养了一身细皮嫩肉。 香凝进来望见这一幕,很快便低头应下:“是。” 苏卿仍旧沉默着不说话,心里的慌乱并没有因为公主的安抚而完全平息。 他是殿下买来的,若是有一天,殿下不喜欢他了,是不是就会轻而易举的将他抛弃。 那时候他又该如何,是不是永远都见不到殿下了,想着想着,眼里斗大的泪珠拼命的往下掉。 赵骊娇从未见他如此模样,又心疼又不知所措,公主从未这般哄过什么人,手忙脚乱的去擦他的泪水,可越擦越多,最后实在忍不住轻轻吻上他的唇,一声又一声的唤:“阿卿,阿卿。” 可不论她怎么安抚,郎君始终不肯说话。 直到香凝将药送来,苏卿的泪水才算止住,一动不动的坐着任由公主替他上药。 公主养尊处优,哪曾替人包扎过,即使再小心翼翼,缠的白布仍旧没法见人,香凝唇角动了动,最后还是安静的退下了。 她知道,只要殿下在,苏公子定不会让旁人碰他的,即使殿下包扎的惨不忍睹。 而这么多年来,也只有这位,能如此理所当然的享受殿下的照料。 苏卿并不知香凝心中所想,人神色复杂的盯着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手,终于忍不住说了句:“好丑。” 赵骊娇:! 她从未替人包扎过,他不但不感激,竟还敢嫌弃? 可听着郎君浓浓的鼻音,公主叹口气,算了,丑就丑吧,能开口说话就行。 然她放松得太早了,接下来的几日,郎君死死的黏着她,除了就寝,几乎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生怕她跑了似的。 又是一个清晨,赵骊娇刚起身,便听香凝说苏公子在外面,公主坐在榻上重重呼了口气,沉默半晌才道: “让他进来。” 香凝香晚瞧了眼她身上雪白的里衣,对视一眼后,到底是没出声。 也不知道殿下是把人怎么着了,惹得苏公子这几日时时刻刻缠着殿下,就连平日里最常见的笑容都不见了。 香晚将苏卿带进来时,郎君瞧了眼公主身上的里衣,俊脸一红低下头:“我…我在外面等殿下。” 赵骊娇眯起眸子:“过来!” 苏卿脚步一顿,垂着头走到公主面前。 赵骊娇盯着他看了许久,许久…才道:“我不会丢下你的,你怎么才肯信呢?” 郎君咬着唇,沉默半晌后,抬眼瞧公主:“口说无凭。” 香凝香晚同时一怔,敢如此质疑殿下,苏公子好胆量。 然公主没有发火,只长长呼出一口气,看向侍女:“取笔墨。” 香凝香晚凉凉的瞟了眼公主,昨晚某人就寝时还凶狠狠的发脾气,说苏公子再闹就要重重的罚,给他点颜色瞧瞧。 可现在…还不是有求必应,温柔的不像话,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更别替罚了。 呵…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笔墨取来后,公主瞧着眼睛发亮的郎君,本要落下的字突然就顿住:“取块红绸来。” 香凝没有多想,去找了块正正方方的红绸,放在公主面前。 公主这才提起笔,一笔一画写的格外认真,写完后公主还取了胭脂来盖下手指印。 “如何,阿卿可满意。”公主拿起红绸,傲娇的递给苏卿。 苏卿眼里终于有星光闪烁,郎君小心翼翼的接过,看了一遍又一遍,眉眼处弥漫着无限欢喜。 这上面的每一个字他都觉得甜到了心坎里,许是太过激动,苏卿将红绸塞到赵骊娇手里: “殿下念给我听好不好。” 赵骊娇恨恨瞪他一眼:“得寸进尺!”说是这样说,手却顺其自然的接过。 香凝香晚瘪着嘴偷笑,在苏公子面前,殿下越来越不像殿下了,这么多年来,可没有谁敢在殿下面前如此放肆。 香凝突然回忆起那次在破庙,苏公子伸手往殿下的脸上抹了一把灰,还说那是他找的最干净的灰。 所以从最开始起,苏公子在殿下面前,便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公主捧着红绸,眉目温柔,红唇轻启: “郎君苏卿,我心悦之,愿携手此生,相伴白首,以书为证,不悔不离——赵骊娇。” 女郎声音柔和,情意绵绵,一字一句清晰的落入苏卿耳中,郎君欢喜的盯着她,好似面前的人便是他的全世界。 而一旁的侍女,听到这一字一句已惊的不知所措,久久都没回过神。 苏公子不知,可她们知。 红绸做底,倾诉情意,托付终生,这是婚书! 第 35 章 苏卿还是小少年时就入了公主府,没议过亲更没人同他讲过成亲该走的形式,况且一般平民百姓家成亲,并没有权贵人家这般讲究,所以苏卿并不知晓什么婚书,只将它当作公主给他的情书,小心翼翼的收在枕边。 得了这份“情书”后,郎君圆满了,消失几天的笑容再次绽放。 郎君开心了,公主脾气也就好了,侍女再也不用每晚听公主恶狠狠的凶人。 香凝香晚震撼之后也终于明白,苏公子已不仅仅是府里的公子,婚书一生只为一人,在殿下写下婚书的那一刻,就已是认了苏公子驸马的身份。 因此,知情的侍女侍卫待苏卿愈加恭敬,曾经将他当做府里公子尊重,如今已是正经主子般敬重。 苏卿整天眼里只有公主,对这一切毫无所知。 今年是他们在姑苏过的最后一个年,年宴筹备的比以往都要丰盛,府里上下忙的脚不沾地,只有赵骊娇与苏卿最清闲,苏卿的手受了伤不能练字,便与赵骊娇凑在一处下棋解闷。 郎君的棋是公主亲手教出来的,俗话说青出于蓝胜于蓝这话一点都不假,早在一年前,公主就已经不是郎君的对手了,刚开始郎君还顾及公主颜面有意让她,后来人胆子越来越大,亦或是心里有气时就将公主杀个片甲不留,公主每每都气的要扔棋子。 这次也不例外,郎君仗着手上有伤,半颗子儿都不让,还将那只受伤的爪子堂而皇之的搭在桌案上,公主再生气也只得将火气压下去,被“杀”得狠了才叹口气,郎君怎么在写字上没有这般天赋。 等苏卿手上的伤痊愈时已至年关,烫伤即使愈合也还是留了疤痕,公主勒令医师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将那伤痕除去,医师被逼的连连叹气,这疤痕迟早都得消,也不知公主在急什么。 医师当然不知道,这是因为某人常常拿那疤痕要挟公主。 公主舍不得同人撒气,自然就是下头的人受罪。 — 大年三十,烟花爆竹响彻天际,因着是在姑苏最后一个年,便让府里上下所有人一起吃年夜饭,每人都发了丰厚的赏银。 晚宴过后,便照旧放府中下人各自回家与家人团圆,也有少数无家可归的,便留在府里凑在一起找乐子。灯笔小说网 往年都是赵骊娇苏卿赵鹤一起守岁,今年赵鹤因在晚膳上多饮了几杯酒有些醉意,早早就回了云来殿,苏卿便拉着赵骊娇要去看星星,赵骊娇拗不过他,顺手拿了几壶三阳春将人带到云来殿的房顶。 苏卿坐在顶上不敢动弹半分,他拽着公主的衣袖眼睛瞪得像一双铜铃,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生怕自己掉下去。 “殿…殿下,就不能在院子里看星星吗?” “下头看不见,屋顶才看得清。” 苏卿:…… 郎君抬头望了眼星空,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区别。 夜里风凉,屋顶更甚。 郎君女郎相依相偎,又以三阳春对饮,倒也不觉寒冷。 “殿下,京城也有这般璀璨的星空吗?”等适应了这高度后,郎君才缓缓放松下来。 赵骊娇闻言饮下一口酒,敛下眼底的伤怀,幽幽道:“京城的星空有些不同,不如此般明亮。” 自懂事起每年年三十,长兄都会带她去皇宫顶上看星星,后来幼弟长大了,便也将他一并带着。 她记得,阿弟第一次上屋顶那会儿,也如身旁郎君一样,吓得脸色惨白。 自长兄走后,她这是第一次在屋顶饮酒,远处烟花不断绽放,美轮美奂,璀璨耀眼,公主突然道:“等去了京城,我带你到皇宫房顶去上看星星。” 苏卿身子一僵,皇宫房顶上… 别说房顶,就是皇宫大门口,都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地方。 可瞧公主说的理所当然,郎君心里隐隐生了股期盼,他想看看皇宫的屋顶长什么模样:“好。” 几壶三阳春下去,公主脸颊开始有了红润,而郎君仍旧面色不改。 公主不满了,捏了捏郎君的脸:“你怎就喝不醉呢?” 苏卿无辜摇头:“我也不知。” 他突然想起,他第一次进公主府时殿下让他在几壶三阳春与卖身之间做选择,他当时本要选择喝酒的,是司马一句话阻止了他。 想来,司马那会儿也没想到他有如此过人的酒量。 苏卿瞧着女郎微醺的模样轻轻勾唇,说起来,他应当好生感谢司马,让他有幸与殿下相知相伴。 郎君柔情万种,让公主迷了眼,良辰佳境,最是情动。 公主抬头印上郎君的唇,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亲吻的次数多了,郎君不再甘于唇瓣的浅尝,酒香逐渐在唇舌间蔓延,女郎带着酒香的软舌透着一股诱人的香甜,让人欲罢不能。 郎君意乱情迷,酒后的身体愈加滚烫,原本抚在披风上的手不知何时越过披风抚在女郎的纤细的腰间,手心的滚烫灼热,让女郎忍不住轻轻低吟一声,直到…公主腰间的腰封在郎君纤长的手指下轻轻解开,赵骊娇才微微睁开眼,亲吻过数次,这是她第一次见他失态。 腰封握在手里时,苏卿终于有了一丝清醒,当下便停了动作,然随着腰封松开,公主腰间的暖玉蓦地滑落,苏卿一急,松开赵骊娇伸手就要去抓那块玉佩,却忘记自己正身处房顶。 “啊~” 赵骊娇还未从情迷中回神,就眼睁睁的看着刚刚才解了她腰封的郎君突然从屋顶上滚下去。 直到人已经滚到了屋檐处,赵骊娇才蓦然清醒,脚尖一点飞身而下,在苏卿落入地上前将人抓到了怀里。 苏卿脑袋一片空白,身体悬空的那一刻他甚至在想有什么未了的遗愿,短短一刻郎君就已经想了许多,许多… 有家中父母兄妹,有京城三弟,然最舍不得的,却是殿下。 原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摔死了,可却突然落入一个香软的怀抱,苏卿睁眼,对上赵骊娇略微惊慌的眸子。 苏卿手无缚鸡之力,要是这么落下去,不摔死也得缺胳膊断腿。 还好有惊无险,还好她自幼习武。 唐钊生生止住飞身而上的身形,香凝脸上却无半点惊慌,只要殿下在,苏公子就绝对不会落的下来。 衣袍飞扬,发丝轻舞,郎君女郎缓缓落入地上,这一幕美的惊心动魄。 脚踩入地上后,苏卿才重重呼了口气,幽幽道:“殿下,我要是因此摔死了,是不是真的应了那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像是要应景似的,一阵微风袭来,遗落在屋顶上的堇色腰封缓缓飘下,两人目不转睛的瞧着它,端端正正落入郎君下意识伸出的手心。 堇色的腰封搭在郎君手中轻轻摇摆,赵骊娇沉默了许久,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公主笑得肆意张扬,郎君捏着腰封抿着唇使劲儿憋着,可到底也没憋住。 程楚原本与香晚在月下漫步,乍听二人乐不可支的笑声,对视一眼后,循声而去。 香凝唐钊看见两人笑成一团,虽不知因何而起但也忍不住勾起唇。 直到苏卿发现程楚香晚几人时,才想起公主隐藏在披风底下的腰封已经解开,他急忙将赵骊娇拦腰抱起快步走向惊凤殿。 看着急匆匆离开的背影,香晚皱起眉头:“苏公子手里握着的可是殿下的腰封?” 经她一提醒,另外几人都眯起了眼,刚刚苏公子手中可不就有一抹堇色么,苏公子今日锦衣蓝袍,怎么也不可能会搭堇色腰封。 气氛沉寂了好一会儿,程楚轻咳一声,揽着香晚离开:“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唐钊挑眉,看向香凝:“走吗?” 香凝暼他一眼转头离去:“不走在这儿吹冷风?” 细细微风,吹散了女郎脸上几不可见的红润。 待人都走远后,赵鹤才踏出云来殿,盯着苏卿离去的方向弯了唇角。 姑苏与京城不一样,这里平静淡然,如微风细雨让人心生眷念,可京城说是狂风骤雨也不为过,尔虞我诈,权谋算计,一旦身处其中,便再无如今的安宁。 这是在姑苏过的最后一个年,他想把这份美好的回忆留给他们二人,不为别的,只因阿姐与苏卿相处时的那种欢喜与自在,是他从未见过的。 他还记得那日,苏卿捧着红绸欢喜的来告诉他,说阿姐给他写了情书。 可那分明是婚书,他愣了许久,到底是没有说穿,只让他好生保管,万万不可弄丢了。 只愿,将来他们能如阿姐写的婚书一样,携手一生,相伴白首。 第 36 章 进京的日子没能等到皇帝七月寿宴,新年十五,京城传来消息。 皇帝病重,召二公主六殿下回京侍疾。 赵骊娇盯着急召看了许久,秦樰曾在信上说过父皇病重,却没想已严重到这个地步。 若非真的情况危急,这道急召发不下来。 赵骊娇接连几日心情都有些低沉,她知道父皇一向偏疼他们,只是世家错综复杂,很多事父皇有心无力,兄长的死,她曾记恨父皇,恨他为何连自己最疼爱的儿子都护不住。 可她也明白,兄长殁了父皇比谁都痛心。 所有的怨也好,恨也罢,都在这一刻消失殆尽,公主的心里只余下女儿对父亲的牵挂。 回京侍疾拖延不得,可回京之路不会平坦,赵骊娇收到急召的第一时间就已给唐靖去了信。 秦樰在前几日来信说阮家失势,阮贵妃从贵妃位降至妃位后,又接连查出阮家许多罪证,可皇帝念及多年情意,只将阮静儿降至嫔位,撤了阮家几人的官位后便再没追究。 阮家世家出身,就算削了些权势,仍旧不可小觑,如今几家斗的如火如荼,就算得知她与六皇子即将回京,恐怕也腾不出太多的精力。 但说完全放任也不可能,请些江湖杀手沿路狙击也并不影响他们在京城的争斗。 “殿下,我想回去向爹爹娘亲拜别。”得知即将启程进京,苏卿想在临别前回去见见亲人。 赵骊娇自然应下了,想了想又道:“我同你一道去吧。” 苏卿先是惊讶不已,反应过来后激动点头:“好。” 这……算是见双亲了吗。 公主自然不会大张旗鼓的去见,只坐在苏卿的马车里悄然前往,一路上都没有露过面。 苏家父母得知公主来了,吓得好一通跪拜,赵骊娇亲手将二老扶起来,让他们不要声张。 若得知她特意前来,会给他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有公主在,苏家几人都格外拘谨,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赵骊娇自然也清楚,只留了一小会儿便先上了马车,让苏卿与家里人好好道别。 苏卿没让赵骊娇久等,大致说了弟弟的情况后,便拜别父母兄长依依不舍的离开。 而后几日,便是收拾行囊准备随时启程,阿白愿随苏卿一道离开,苏卿便去同赵骊娇说了此事,第二日,张之润便将阿白的卖身契送了过来。 除了阿白,公主府其余下人一个也没带。 等行装收拾得差不多时,唐靖的回信也到了,随着回信而来的,还有两千唐家军与唐军半块兵符。 唐军骁勇善战,内外闻名,当初随着唐靖离开京城的零零散散共计有千余人,这三年仗着山高皇帝远,唐靖没日没夜的训练,足足将人数加了一倍。 当年离开是形势所逼,仓促慌乱,因事出紧急唐家军分散在各地,且又要先护住六皇子才让赵骊娇一路狼狈不堪,而如今回京是名正言顺,唐家军打着护送两位嫡出殿下回京的旗号,再不用东躲西藏。 两千唐家军,再是江湖杀手,也要掂量一二。 赵骊娇负手立在公主府外,看着塞满整条街的兵马,心中生了股怅然,若当初兄长的人没有被害死在边关,东宫侍卫没有因救主惨死半路,再加上詹事府,谁又敢将储君害死在宗人府。 公主眼眶微红,兄长,香玉香音原砜香庭香苑,还有几百侍卫,这每一条人命她都要一个一个的讨回来。 她身负血海深仇,回京索命。 紧紧捏着的双拳突然被人握住,赵骊娇回头,见苏卿不知何时已与她并肩而立。 苏卿温柔的看着女郎,前方刀光剑影也好,龙潭虎穴也罢,我都陪着你,生死不离。 二人对视良久,最后轻轻一笑,许多话不必说出口,他们都懂。 — 第二日一大早,赵骊娇一行人便启程回京,张之润率部下人马护送,宁都琴川如今还不确定为哪方势力所用,少不得需要一番周旋。 两位殿下他们不敢明着拦,但两千人马却肯定不会放行。 “殿下,若他们不放行,该如何?”临行前,张之润问了赵骊娇。 公主冷笑:“若敢阻拦,宁都琴川便是本宫回京送他们的第一件礼物。” 张之润闻言笑的如狐狸,许久没动筋骨,他们应是都忘了他张之润这个名字了。 当初被拦在宁都城外,这口气他忍了三年,如今,该是时候出了。 即将到宁都城外时,苏卿掀起骄帘问赵骊娇:“殿下,真的会打仗吗?” 郎君来时,是一身破烂连面容都看不清的泥孩子,去时,已锦衣华服风采绝色。 赵骊娇好整以暇的瞧着他:“害怕?” “不是,我没见过打仗,想看看。”郎君盯着外头英姿飒爽的士兵,两眼放光。 赵骊娇:…… “殿下,若真打起来,你会上战场吗?” 公主不屑哼了声:“区区一个宁都城,有张之润唐家军在,足矣。” 苏卿点头,放下心来,殿下不去就好,不去就不会受伤。 如他们所料,宁都刺史杨庆果然不放行。 张之润骑在马背抬眸冲杨庆喊话:“杨刺史,你敢拦两位殿下?“ 杨庆立在城门上,对着两位殿下的轿鸾恭敬行礼:“微臣自然不敢拦二位殿下,但京城重地,也不敢放行众多兵马,届时若出了岔子微臣担待不起。” 言下之意是,两位殿下可以放行,但休想带一兵一卒进京。 当初将张之润拦在城门外的便是杨庆,那时顾及太多不能硬闯,而如今,新仇旧怨,张之润早已看杨庆不顺眼。 “两位殿下回京岂能寒酸,这些兵马都是唐国舅爷的亲兵,怎么,杨刺史信不过唐国舅爷?” 杨庆不为所动:“唐国舅爷如何自有定论,但不论是谁都不能带如此多的兵马往京。” 张之润冷哼:“说的倒是冠冕堂皇,如今陛下急召两位殿下回京,要是因杨大人耽搁了,不知杨大人可担待得起。” 杨庆:“微臣并未阻拦两位殿下,只是不能放兵马入城,此乃微臣职责所在,还请殿□□谅。” 张之润:“殿下不体谅又待如何?” 杨庆脸色终于冷了下来:“今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兵马入城!” 上头早早下了命令,绝不能让骄阳公主带一兵一卒离开江南。 张之润眯起眼,他就怕他放行,如此,便找不到理由杀个痛快。 轿鸾里,公主淡淡道:“取他性命。” 唐钊颔首,打马奔向张之润,张之润侧头望去,只见唐钊漫不经心的抬头望了眼杨庆,眼神犹如看死物一般:“陛下急召,胆敢阻拦者,杀!” 杨庆脸色骤变,他知道今日定不会善了,扬声道:“殿下这是要反吗!” 张之润不耐烦:“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杨大人倒不必急着扣这顶帽子,谁赢了谁说了才算。” “杨大人今日若不让路,便别怪我不顾旧情!不过……我们也无旧情可言……” 杨庆脸色阴沉,上头下了死令绝不能放兵马进京,所以今日只有一战,他倒要瞧瞧,曾经名动四方的唐家军到底有什么能耐! “今日我必死守宁都!” 张之润爽朗一笑:“好样的,既如此,那便战吧。” 话音刚落,张之润便挥手下令:“攻城!” 苏卿听着一阵阵呼喊声,忍不住要打开轿帘去看,却被赵骊娇一把扯了回来:“坐着!没什么好看的。” 但凡动了手,就必有死伤。 苏卿知道殿下是不想让他看,抿了抿唇后便端端坐着。 杨庆此人算有点本事,否则也不会做这一城刺史,但可惜,他对上的是唐家军,是“蛮子”张之润,这场战争一开始就注定了他会失败,且会败得很惨。 只半个时辰,厮杀就逐渐平息下来,唐钊将剑架在杨庆脖子上,甚是随意的问了句:“你听命何人?” 杨庆身受重伤,却丝毫不惧,重重哼了声并不作答,他是朝廷命官,他不信他们真敢对他如何! 然却听唐钊轻飘飘的道:“我本也没指望你会回答,只是……对待俘虏不都是要询问一番么,我就做做样子,你别当真。” 杨庆:! “殿下说了,要拿你人头给你背后的主子送份礼,所以,你刚刚错过了说最后一句话的机会。”唐钊眸色冰冷,他们此次回京,便是去讨命的,杨庆,只是第一个。 杨庆闻言暗道不好,只是还未有反应,便觉脖子一凉,随后便没了声息。 唐钊没再看他一眼,自城墙上飞身而下同赵骊娇复命。 赵骊娇:“伤亡如何?” 唐钊不屑嗤笑:“杨庆大概是安逸得久了,手下的兵都是软蛋子,我军虽有伤但一个没少。” 赵骊娇点头:“这里交给张大人,继续赶路。” 唐钊:是!” 第一仗赢得轻而易举,毕竟张之润那浑名不是白叫的,曾经让人闻风丧胆的唐家军也不是浪得虚名。 宁都城破,琴川第一时间得了消息,刺史急得直打转:“这可如何是好,杨庆都拦不住,我怎么拦!” 琴川司马犹犹豫豫道:“大人,不如直接放行?” 刺史气急败坏:“怎么敢放!娘娘下了死令一定要将人拦住!” 琴川长史道:“大人,杨庆可是武将,还不是被骄阳公主身边侍卫一刀就砍了,我们就算拦着,也只能是白白送命。” 司马:“不错,而且……” 刺史:“说!” 司马:“如今京城局势未明,不如,卖骄阳公主一个面子?” 这话说的委婉,但刺史明白这其中的意思,去年科举那位娘娘出了事,到如今可都还未翻盘呢,谁知道到底还能不能翻身。 而且,就算他们拼命阻拦,也拦不住,那可是唐家军啊,他本就不是武将出身,怎么刚得过那些野蛮子。 最后,不过是落得与杨庆一个结局。 可若是卖了骄阳公主这个面子,好歹也能多活些时候,万一将来六皇子赢了,他们可就成了功臣。 刺史大人在司马与长史期待的眼神中,咬咬牙跺跺脚:“放行!” 等赵骊娇一行人到达琴川时,远远就看到琴川城门大开,唐钊一脸茫然:“殿下,这会不会有诈?” 赵骊娇打帘瞧着城门口的人,皱眉道:“那胖子就是琴川刺史?” 苏卿眨眨眼,胖子? 郎君打开帘子瞧了瞧,怔楞不已,这人……是如何把自己吃成这副模样的? 唐钊:“从官服来看,应当是。” 赵骊娇:“去探探。” 唐钊:“是。” 第 37 章 琴川刺史姓徐,是个实打实的文官,此人最大的爱好是吃,最大的特点是胖。 “大人,大人可是唐大人?”徐良见唐钊打马而来,急急迎上去,脸上的肉随着他的一颠一颠的步伐而颤动,看的唐钊不住的皱眉。 唐钊转过眼淡淡嗯了声:“琴川刺史?” 徐良赔着笑:“下官正是琴川刺史徐良。 唐钊伸手指了指他身后城门:“何意?” 徐良恭敬作揖:“下官听闻骄阳公主与六殿下要回京,是以早早就在城门口恭候两位殿下。” 唐钊挑眉:“若我没记错,琴川近几年没有换刺史吧?” 徐良干干一笑:“自是没有,下官在此地任职十年余。” 唐钊轻笑:“若我还没记错,三年前,琴川几个城门戒严,在寻找十六岁左右的女郎,这可是徐大人亲自下的令?” 徐良哂笑:“确实有这事儿,那时候下官一个远房侄女儿失踪了,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 司马长史说的果然没错,殿下定会来给他翻旧账,幸好他先下手为强乖乖的开了城门,否则恐怕就要如那杨庆一样尸首分离了。 唐钊冷冷哼了声:“徐大人,我没什么耐心。” 轻飘飘的几个字,威胁之意甚浓,徐良心中一惊,急忙恭敬作揖:“唐大人,陈年旧事不提也罢,下官在城中备了宴席,不知殿下可否赏脸?” 这便是明晃晃的示弱了。 唐钊盯着他沉默了许久,才道:“徐大人,够聪明。” 原本还准备一口气拿下两座城,却没想这徐胖子倒是胖的灵活。 没给徐良说话的机会,唐钊便调转了马头,马蹄声远去徐良才重重呼了口气,手心里早已是一片湿润,身经百战肃杀之人的气场远不是他一介文官能承受的。 “殿下,徐良放行。” 赵骊娇勾唇:“贪生怕死?” 唐钊想起胖子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嗤笑一声:“此人极其圆滑,且头脑转的很快。” 琴川是陵安到京城的必经之地,此人懂得保命,将来会少很多麻烦。 赵骊娇知唐钊的意思,淡淡嗯了声,漫不经心的道:“留他一命。” 唐钊:“是。” 赵骊娇一行人大摇大摆的进了城,轿鸾路过城门口时,苏卿忍不住掀开帘子看了眼徐良,远远看着挺胖的,这凑近一看,更胖…… 徐良恰在此时抬头,蓦然瞧见一个绝色面容,当即愣了神,世间竟有如此好看的郎君。 正出神时,却觉一道凉意迎面而来,徐良自觉失态,忙恭敬颔首:“殿下,微臣给殿下备了宴席,殿下可要用了再启程?” 赵骊娇瞥他一眼:“不必。” 公主冰凉声音让徐良浑身冒了冷汗,当下也不敢再说其他,只应下:“是。” 等轿鸾即将出城时,苏卿才道:“他真的就这么放我们离开?” 赵骊娇挑眉:“杨庆都死了,他一个文官,敢如何。” 识时务者为俊杰,有前车之鉴还敢以卵击石,那不是英勇,是蠢。 徐良垂首跟在轿鸾旁送公主出城,唐钊没能一展身手心中不满,便拿他开涮:“徐大人,我们未曾见过面吧?” 徐良颔首:“未曾。” 唐钊不解:“那为何,徐大人见我第一眼就知我身份?” 徐良:…… 那还不是因为当年太子殁后,墙倒众人推,他接到密令截住骄阳公主,您身为殿下贴身侍卫,这画像里头自然有您一份,这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倒也不必故意来为难他。 “唐大人英勇不凡,微臣仰慕已久,是以寝房里挂了唐大人的画像,日日观看,所以一见唐大人便认出来了。”徐良说的一本正经,慷慨激昂。 “噗!”唐钊很不给面子的笑出声:“原来如此,不如我随徐大人去瞧瞧,看这画像画的如何。” 徐良:…… “今日微臣有幸见唐大人真颜,回去定请大师临摹一副,送给唐大人过目。” 唐钊极其认真的应下:“甚好,那我便等着徐大人的画像了。” 徐良:“是,是,是……” 面上笑的开怀,内心已是苦不堪言,他不过是找个台阶而已……让他请个手艺绝佳厨子还行,可这临摹大师,他该去哪儿请? 以前怎么没听说,这位唐大人如此难缠。 正在此时,只见公主的轿帘突然打开,里头探出一个郎君的脑袋:“徐大人。” 长得好看的人走到哪儿都吃香,徐良见是那位绝色的郎君救他于水火,脸上的笑容霎时真了几分,忙一颠一颠的跑过去:“微臣见过苏公子。” 唐钊见胖子笑的欢快,顿时不爽了:“他刚刚还笑的那么假……” 程楚凉凉看他一眼:“你有苏公子好看吗?”且翻旧账翻得那么彻底,人家能笑的出来就怪了。 苏卿盯着面前胖成一坨的人,有些讶异:“你认识我?” 徐良:“微臣虽未见过苏公子,但早已听闻苏公子倾城绝色,且除了苏公子,应当没有郎君能与殿下同乘。” 这话说的相当顺溜,不经意间就将人高高捧起。 苏卿忍不住轻笑,难怪不得唐钊说他圆滑:“徐大人很会说话。” 被好看的郎君一夸,徐良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倒不是微臣会说话,是苏公子风采卓然,微臣一见便惊为天人……” “徐大人。”苏卿出声打断他,他知道自己生的好看,但也不必当着两千将士夸他。 “徐大人,我有些事想问你,不知方不方便?” 徐良忙点头:“苏公子尽管问就是,微臣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卿起身钻出轿鸾,赵骊娇虽不明白他想做什么但也没阻止,只让唐钊注意着些。 而不远处的两人,刚开始还正常,都客客气气的,可没过多久两人竟勾肩搭背席地而坐,聊的好不欢快,一副哥俩好的模样看的赵骊娇直皱眉。 “徐大人真的有这食谱?” “当然,我最喜美食,所以搜罗了不少手艺好的厨子,回头我就去问问,一定给苏公子找几道极好的冰镇饮食。” “那便多谢徐大人了。”郎君笑的眼睛眯起,欢喜极了。 “对了,徐大人你为何会……如此……”郎君想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可以合适的词,小心翼翼的看着徐良,生怕自己伤了人自尊。 徐良懂他的意思,不甚在意的一笑:“微臣好美食,久而久之,便如此了。” 苏卿点点头,而后忙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前些日子刚得了一个方子,或许对徐大人有所帮助。” 没人愿意以如此体态示人,虽然徐良表现的毫不在意,但他还是瞧见了他眼底的卑微。 徐良眼睛亮了亮,而后又暗沉下去,嘿嘿一笑道:“方子倒是用过一些,只是收效甚微,便干脆听之任之了。” 苏卿却皱着眉头:“徐大人,我曾听医师说过,体态过于丰盈会影响身体康健。” 郎君眼里纯净,没有半点鄙夷,似乎只是真的在关心他。灯笔小说网”你等等,我去给你写下来。”不给徐良反驳,苏卿便一溜烟起身跑开,钻到轿鸾里取了笔墨,又飞快的跑到徐良身边。 找了个稍微干净的地方,趴在地上将从医师那里见到的方子一字不漏的写了下来。 “这是我无意中在医师那里看到的,不过……只凭着这方子吃却是没用的,徐大人还要忌口,最好每日再有晨练配合更佳。” 徐良脸上的笑容终于凝固,看着趴在地上写的格外认真的郎君,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见过许多人看他时的同情和嫌弃,也见过很多人说要帮他时眼里的怜悯,可这些他都没在面前的郎君眼里看到,而以他的身份,也根本不必如此纡尊降贵。 苏公子,是第一个趴在地上给他写方子的人。 哪怕他知道,郎君的目的或许不纯,但他还是动容了。 徐良愣神的功夫,苏卿已经写完了,见徐良盯着他的方子出神,郎君面色复杂的道:“我的字写的不好,徐大人别笑话我。” “不……不会。”徐良回过神,见郎君不自在的神色,忙将方子接过来,小心翼翼的收好,对苏卿端端作揖:“谢苏公子。” 虽然,那字确实不敢恭维,但在他眼里胜过千金笔墨。 苏卿这才笑开,起身很是随意的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大人可别忘了,一定要帮我寻那食谱。” 徐良:“自然,自然,微臣一定尽快给苏公子送过去。” 然后凑近苏卿神神秘秘道:“微臣觉得,就算不能俘虏殿下的胃,苏公子也一定能脱颖而出。” 苏卿眉间有几分愁色:“可我听说,京城的秦公子,不论出身还是文才都远胜于我。” “所以,能多争取点就多争取点。”郎君说完又有些尴尬的看向徐良:“其实……我刚刚是见徐大人身形……所以才想到徐大人或许会对饮食有特殊见解,徐大人……不会生气吧?” 郎君眼里一片坦荡,无半分恶意,反倒是徐良见他不自在出声安慰:“自然不会,苏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苏卿神色放松:“徐大人没生气便好。”说完便颔首道:“进京紧急不能耽搁太久,就此告辞。” 徐良忙回礼:“恭送苏公子。” 郎君走的毫不迟疑,没有一丝犹豫。 徐良盯着苏卿的背影,久久没有回神,郎君特意找他好像就真的只是为了几道食谱,可是……可能吗。 显然不可能。 但偏偏,他什么也没问。 苏卿上了轿鸾后,还冲徐良挥挥手,笑容灿烂,真挚纯净。 启程后,赵骊娇才道:“你找他做什么?” 苏卿偏头:“徐良不仅圆滑识时务,且有能力,我觉得他对殿下有用。” 赵骊娇抬眸:“所以,你是去拉拢他?” 苏卿轻笑:“对啊。” 赵骊娇:“成效如何?” 苏卿想了想道:“关键时刻可用。” 赵骊娇讶异:“此人圆滑,今日示弱不过是为了保命,并不代表他会叛主,且官场之人,大多都是一根肠子饶几个弯儿,你确定……他能用? “况且就算能用,一个叛主之人也不可信。” 苏卿:“叛主者确实不能用,可徐良并不一定有主。” 赵骊娇正了神色:“如何说?” “今日徐良大开城门,这事早晚会传到京城,以徐良的心智他就算因想要活命而示弱,也不会如此直白让他背后之人起疑心,所以他今日的作为更像是投诚。” 赵骊娇若有所思:“投诚?” 第 38 章 苏卿:“叛主之人大多会被人瞧不起,徐良在官场这么多年,不可能不懂一人不侍二主的道理,他如此做不外乎两个理由,其一便是他背后之人授意,可很明显这个原因不成立,三年前他便受命拦截殿下,如今那些人又怎可能会让他放殿下回京。” “其二便是为了活命孤注一掷,他将姿态放的最低,为的就是让殿下找不到理由同他发难,他当年帮助他们截杀殿下,如今又开城门大张旗鼓的向殿下示弱,说明他本就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三年前的搜城令就如今日城门口迎接殿下一样,他只是因为想要活命。” “而他敢这么做的原因,许是他当年受到的的威胁不存在了,也或许是那背后指使者,如今的权利已不如殿下。” 赵骊娇眯起眼,对上郎君星光闪烁的眸子:“所以……他背后的人是阮贵妃?” 苏卿点头:“宫里只有阮贵妃势不如从前,徐良如此狡猾,定会为自己另择出路。” 赵骊娇冷笑:“他倒是好算计,但如此两面三刀的双刃,可不好用。” 苏卿想了想才道:“用人攻心方为上策,徐良在官场磨砺多年,早已是油盐不进,若用官场上的方式自然很难打动他,与他相处越是轻松自然,朴实无华,才能有与他交心的可能。” 瘦脂的方子多的是,他给的也并不是神丹妙药,只端看东西是如何送出去的,对方重不重视。 他以食谱与他作为交换,这场交易是平等的,也是最为寻常的,在不经意间便能让人卸下心防做个平平常常的普通人,而普通人与普通人的相交,会少些尔虞我诈,多几分真诚。 “而且他就是想活命,说到底,他便是那趋炎附势的小人,只要殿下权势够高,能让他活命,也能要他的命,他就不敢有二心,再加上些微的人情味儿,他便足矣为殿下所用。” 赵骊娇沉默,她盯着苏卿久久不语。 她知道郎君向来聪明,但没想到他的脑袋会转的如此快,在唐钊才透露出此人可留时,他便已经想好了对策。 平日里他爱同她耍小心思,但那都是些鸡毛小事,远没有今日郎君眼里的自信和风采。 可是,即使他心思多的能串成几串儿,其中也没有一个是害人之心,而京城那是个吃人的地方,一个不小心就再无回头路,她不知道将他卷入这场纷争是对是错,可她就是舍不得放他走。 她到底,还是自私的将他留在了身边。 – 宁都一事传到京城时,众人皆慌了神。 朝堂上弹劾的折子不断,全是骄阳公主如何草菅人命,如何杀人如麻,甚至还有说骄阳公主这是要反。 皇帝被吵的头疼不已,拖着病体摔了折子:“今日,但凡弹劾骄阳公主者,只要签字画押担保若他姐弟二人定能平安到达京城,否则尔等皆同罚,若你们同意,朕立刻下旨让唐家军尽数返回!“ 皇帝话落,朝堂俱静。 陛下这话说的,就差没直接说有人要两位殿下的命了,可偏偏无人敢反驳。 想要两位殿下回不来的大有人在,谁敢拿性命去赌。 “区区一个杨庆就敢拦当朝嫡出殿下,谁给他的脸!众爱卿是不是也要让朕三司会审好好查查他到底受何人指使!” 众人心中一惊,武考一案的三司会审阮氏可栽了大跟头,要再来一出指不定又是谁遭殃了。 “众爱卿别忘了,她姐弟二人姓赵,是朕的嫡出骨肉!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暗地里耍些手段也就罢了,偏技不如人还不认输,怎么,打架打输了来找朕撑腰?都一把年纪了,还是要点脸!” 皇帝许是被气的狠了,说出的话也没留丝毫情面,一些人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但没人敢出声,此时若去当那出头鸟,定会惹来一身骚。 皇帝盛怒,众臣只得跪下请罪:“陛下息怒。” “息怒?朕看你们都指着朕被活活气死!”皇帝说完咳的上气不接下气,众臣大惊失色,急忙磕头请罪。 最后皇帝硬生生在朝堂上晕了过去,宫中又是一片混乱,此后再没人敢提及此事,毕竟气死皇帝的罪名,没人担得起。 明面上行不通,便只有暗地里行事,总之,各方势力派出去的杀手没有断过- 贺晚舟与苏三元得知赵骊娇即将回京时,便开始了下一步部署。 这半年来找他们的人数不胜数,如今,也该是时候做选择了。 这日,在三皇子的幕僚刚到院外时,便见贺晚舟与苏三元在小院里吵的面红耳赤。 那幕僚顿住脚步仔细听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原来二人是因为要投靠谁起了争执。 “三皇子文韬武略,为人正直,且如今又为长,理应择三皇子!” “五皇子如今最得陛下宠爱,且白氏一族比王氏权势更甚,自当择五皇子!” “所以你是打定了主意要跟随五皇子了?”少年怒气腾腾,眼里蹦着火光。 “不错,若苏三郎执意投靠三皇子,你我二人便道不同不相为谋。”贺晚舟折扇收拢,眼神寒冷。 小院里剑拔弩张,似是笼罩了一层寒霜,外头的幕僚轻轻勾唇,缓步推门而入。 贺晚舟见他进来,冷冷哼了声转身走进屋里,很快便收拾了行李出来,朝苏三元冷声道:“你最好不要后悔!“ 苏三元偏过头,看他的眼神再无平日里的温和:“既然贺五郎已经做了决定就请便,他日相见,是敌非友。” 贺晚舟闻言气冲冲的出了门,再未回头看他一眼。 等贺晚舟走了好一会儿,三皇子的幕僚才凑近苏三元道:“苏三郎,你们这是?” 苏三元显然是心情不大好,只淡淡道了句:“大人也听见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幕僚丝毫不在意苏三元的不耐烦,眼里划过一丝笑意:“所以,苏三郎是愿意结交我家殿下这个朋友了。” 殿下给他下过死令,一定要拉拢这苏三郎,他断断续续折腾了几个月,可算等来了这个好消息。 “劳烦大人替我禀报三殿下,学生愿意为三殿下效犬马之劳。”苏三元压下心中的不快,端端朝幕僚作揖。 幕僚知他与同伴闹僵心情不好,连忙将人扶起来:“苏三郎择良木而栖,实乃明智之选,然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强求不得,还请苏三郎宽些心。” 苏三元面色这才好看了些:“多谢大人。” 幕僚见他进退有度,笑容越发真诚:“苏三郎放心,殿下宅心仁厚,定不会亏待自己人,只要苏三郎此次春闱拔得头筹,得陛下亲封官位,将来定是飞黄腾达,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苏三元后退一步,端端正正一拜,神情坚定:“有劳大人在殿下面前美言一二。” 幕僚将人扶起,又许诺金银富贵直到见对方难掩激动时才满意离去,他得赶紧回去告诉殿下这个好消息。 然他没看见,在他离开后,苏三元眸子里的厌恶和野心。 良禽择木而栖,可三皇子不配。 这小半年来,他们收集了不少消息,这三殿下,看着正直实则脾气暴躁视人命如蝼蚁,谁若有半分不称他心意,便就直接打杀了。 就连他贴身的侍卫,都已经换了好几个。 为了这事,他和贺五郎争了不少次,最后还是他翻了脸贺五郎才妥协。 贺五郎身子弱,要是他跟着三皇子,万一将来惹了三皇子不快,他的身体根本受不住。 苏三元负手立在院中久久没有回屋,他们如今要做的事,一是为太子殿下翻案,二是扶六殿下坐上储君之位。 几位皇子他都见过,三皇子暴虐,四皇子阴狠,不论他们谁坐上龙椅,殿下与六殿下都很难保住性命,若殿下出了事,二哥又岂能有好下场。 所以如今扶六殿下上位,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在这场棋局里,他必须拼尽全力,只能赢不能输,他喜欢权势,喜欢巅峰的俯视,但最重要的,他想给二哥一个坚强的后盾,二哥护了他十余年,为他全心全力的付出了十余年,他该要回报二哥的。 野心与爱的责任,让此时的苏三元心中坚定,他要一步步走向权利的巅峰,将所爱之人护在羽翼之下。 然他没想到,他终有一日,会为今日的选择付出沉重的代价。 贺晚舟刚离开小院不久,便碰到了五皇子的幕僚,对方见他脸色不虞又背着包袱,便连忙上前询问。 郎君清冷,那双丹凤眼看人时,带着天生的睥睨与寒冷,与在苏三元面前时判若两人。 他只轻轻瞟了眼幕僚,幕僚便觉得浑身生了寒气。 “贺五郎这是同苏三郎闹了不愉快?”幕僚眯起眼,小心翼翼的问了句。 贺晚舟脚步不停,嘴里说出来的话也不好听:“又蠢又固执的臭书生,还请大人日后别在我面前提这个人!” 幕僚怔愣,蠢?臭? 他记得苏三郎很爱干净,身上常年都有种清新的冷香,而且,堂堂解元如何会蠢? 在幕僚愣神之际,贺晚舟淡淡瞟他一眼:“大人不必再去找他了,我刚刚出来时,他与三殿下府中幕僚相谈甚欢。” 幕僚刚反应过来贺晚舟所说的“他”为何人,且还没来得及失望时,便听贺晚舟很是不满的道了句:“大人来了这么多次都没说通这个小呆板,看来,他真是块臭石头!” 幕僚:…… 他怎么觉得这话有些内涵? 不过眼下他没心思仔细去琢磨,惊喜的看着贺晚舟:“所以贺五郎是……” 贺晚舟顿住脚步,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在幕僚期待的目光中道:“五殿下的朋友,应该有地方吃住吧?“ 幕僚微怔,而后急忙点头:“有的有的……自是有的。” 贺五郎看着他,勾唇一笑:“那便劳烦大人了。” 眉如清风眼如月,微微一笑巅众生。 幕僚:…… 不怪京中女郎争的头破血流,饶是他一个男人,看了这小半年都还是觉得惊艳。 身体微胖的幕僚低头打量了一遍自己,然后摇摇头,想不通一个男人怎会有如此风情。 第 39 章 过了琴川后,赵骊娇一行人便开始断断续续遇上各路杀手,只不过面对两千将士,他们连公主的一片衣角都没有见到。 来时狼狈惨烈,归时盛气凌人。 越近京城,众人的心情越复杂,唐钊从姑苏出来后便一直背着一个包袱,那里头装着香苑的骨灰。 官道熟悉而陌生,唐钊捏紧横在胸前的布带,面色沉着。 香苑,我们回来了。 京城是他们的故乡,落叶归根,他知道,她一定是想回来的。 大队人马停在了城外一百里,两千唐家军可以护送两位殿下进京,却不能堂而皇之的入皇城,否则便是真的要被扣上反贼的罪名。 唐家军此次由唐氏族人唐淮率领,唐淮并非唐靖本家人,而是隔了几房亲,因随着唐靖戍兵表现出色而被唐靖赏识提拔,如今手下已管辖千人,此次能率两千人马护赵骊娇进京,足矣说明唐靖对他的信任。 而真要算起来,赵骊娇勉强应当唤他一声表哥。 “殿下,这是大人让属下交给殿下的兵符。”唐家军不能入皇城,只得在此地分别,轿鸾外,唐淮拿出半块兵符恭敬的递过去。 然过了好一会儿,才见里头伸出一只手,青袍锦袖,十指骨骼分明,这是郎君的手,唐淮发愣之际,手中的兵符便已被郎君抽走。 唐淮心中震惊,殿下竟让苏公子碰兵符! 而轿鸾里头公主原本要伸出的手,早已被人紧紧捏住。 赵骊娇瞪着苏卿哭笑不得,这人的醋味是越发大了,非说唐淮对她有什么不纯的心思,这一路上除了必要的交代以外便不许她见唐淮,就算是见,他也在旁边虎视眈眈。 “殿下。” 唐淮见里头久久不出声,迟疑的唤了声。 赵骊娇收回心神,原本想从苏卿手中取过兵符,却见人正拿着好奇的把玩,她轻笑摇摇头便由着他去了。 “舅舅可有安排?” 唐淮恭敬的回道:“回殿下,大人让属下带五百人乔装进京,随时听候殿下差遣。” 赵骊娇略微思索后点头:“好,按舅舅的意思办。” 唐淮:“是。” 公主抽出手,弯腰就要出轿鸾,然郎君的动作更快,他一把将公主拽回来,公主猝不及防跌在他身上。 赵骊娇瞪着苏卿:“胡闹什么!” 苏卿顺势搂着她坐下,在人还未发火前道:“殿下不如让六殿下去?” 赵骊娇一楞。 “将来这些总归是要交给六殿下的,让六殿下去,可以让他提前适应,也能赢些军心。” 公主沉默了好一会儿,道:“唐钊,让六殿下去赏赐将士。” 阿卿说的不错,阿弟自小被护在羽翼之下,什么事都没让他沾过,姑苏三年,虽然教过阿弟不少储君应该学习的课业,但那都是纸上谈兵,他需要自己经历,去成长。 毕竟没有谁,能护谁一辈子。 唐钊:“是!” 不过…… 公主捏了捏郎君的脸:“你倒是会替阿弟着想。” 苏卿眨眨眼无辜的看着她:“殿下威望朝野皆知,不需要如此笼络军心。” 话虽如此,且她也赞成,但是……她就是见不得他胳膊肘往外拐,自己的弟弟也不行! 郎君凑近她闻了闻,皱眉道:“殿下,你是不是带了醋。” 公主一时没反应过来,顺其自然的接道:“没啊。” 然……郎君双手在她腰间袖间来回摸索:“殿下一定是带了醋,不然怎么这么大股酸味儿。” 赵骊娇:! 她瞪着郎君,这人竟敢消遣她了…… 只是她还来不及发火,郎君便欺身将她整个人圈住:“殿下……我想亲你。” 赵骊娇:? 郎君突然靠近的脸完美到极致,找不出一丝瑕疵,面对如此诱惑,公主哪里还有什么气,只瞪他一眼:“不许胡闹。” 外头还有两千将士,他们岂能在这里头亲热。 苏卿眨眨眼,答得干脆利落:“好,那回去再亲。” 然说是这么说,却还是快速在公主唇上印了浅浅的一吻。 食髓知味,赵骊娇牙痒痒,此时公主特别想将人摁住好生欺负一番,可眼下,又的确不是时候。 郎君得逞后笑的灿烂,看来话本子上的美人计还是有些用,殿下果然不同他计较了。 公主见他笑的欢快,只以为郎君是故意招惹她,心中郁气更甚,拉起人的手咬了一口出气。 咬得并不重,只留下一排浅浅的牙印。 恰此时,外头赵鹤安抚将士的声音响起,苏卿与赵骊娇打帘去瞧,见郎君挺拔傲然,立在诸军之前,字正腔圆,神情真挚。 苏卿看了好一会儿才放下帘子:“六殿下天生便有上位者的气势。” 那一举一动浑然天成的尊贵,是寻常人一生都学不来的。 赵骊娇轻笑:“哥哥在时,阿弟最爱缠着哥哥,哥哥很多时候去军营都带着他,看得多了,阿弟便能学出哥哥几分魄力。” 苏卿微讶:“才学出几分魄力便已有如此气势,那太子殿下该是何等耀眼夺目。” 赵骊娇垂下眸子:“哥哥降于江山初定,生来便有紫气东来之像,哥哥也从未让任何人失望,自小便是天之骄子,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只可惜……哥哥心性太过正直,没有那些人的百转千肠,最后到底还是没躲过他们的算计。” 苏卿瞧见赵骊娇眼里的怀念与悲伤,暗自懊恼不该提太子殿下惹她不开心,遂拉着她的手安抚:“太子殿下既是生带祥瑞,想来定不是寻常人,或许是天上哪位神仙来尘世渡劫才走这一遭呢,如今历劫成功,理当回归神位。” 郎君说的一本正经,公主睁着眼看着他,即便知道郎君说的都是天方夜谭,可她心里还是好受了许多,过了许久公主才伸手敲了敲郎君的头,凶道:“你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 苏卿顺手抱着她的手臂,将头磕在赵骊娇的肩上轻声道:“殿下,那些话本子都是六殿下寝房里的。” “有好多呢,什么人鬼情,人神恋,奇遇记……殿下您可别怪六殿下,六殿下一个人在云来殿,许是太过烦闷,才不得不找些法子打发时间。 在外头慷慨激情的六殿下并不知道他已经被某人卖了个彻底。 赵骊娇听的扶额:“难怪不得前些日子先生说他功课不如之前了,原来竟是去看话本子了!” 苏卿点点头:“嗯!是这样!” 公主侧头瞟了眼靠在自己肩膀上的人,眯起眼:“谁去给他买的。” 郎君心虚的低下头,瓮声瓮气的道:“殿下可以问问六殿下身边的如松。” 赵骊娇比谁都了解苏卿,虽然看不到人的脸,但此时就连他那颗毛茸茸的脑袋都透着一股心虚,她嗯了声却道:不如,去问问阿白更合适。” 苏卿眨眨眼:“阿白在照顾那猫儿,那猫儿娇弱得很,赶了几天路就开始有气无力的,阿白现在肯定腾不开手。” 公主哦了声:“这样啊~那便让张之润去那些书店里查查。” 苏卿猛地直起身子看向赵骊娇:“张大人事物繁忙,怎能如此大材小用,而且我们都要到京城了,这一来二回就算查清楚也都要一两个月了,还不如问如松最快。” 郎君直勾勾的盯着她,一本正经的要掩盖事实真相。 赵骊娇看着他不说话。 郎君又拉着她的衣袖轻轻摇晃:殿下。” 赵骊娇:! 一天天的,总向她撒娇做什么! “那就问如松吧。” 苏卿喜形于色,放开赵骊娇:“我把如松唤来。” 公主伸手把他拽回来瞪他一眼:“急什么,回府再说。” 苏卿点头:“嗯!” 什么时候问都一样,如松绝对不会卖他的。 等赵鹤赏赐完后,两千将士才向赵骊娇拜别离去,唐淮临行前来见了赵骊娇,但是……他总觉得苏公子看他的眼神不太对劲。 “殿下,过些日子我会想办法带他们乔装入皇城,安顿好了便给殿下去信。” 赵骊娇点头:“嗯,小心行事。” 公主面上平静,藏在袖子里的手却拽了拽旁边的人,他那眼神着实有些热烈。 苏卿不情不愿的转移视线,好在赵骊娇也只交代了几句便让唐淮离开了。 等轿鸾再次启程时,苏卿突然道:“殿下,秦公子喜欢什么?” 赵骊娇一愣,不为其他,只因前些日子秦樰来信,信的末尾也有这样一句:殿下,不知苏公子喜欢什么。 “你……问这个做什么?”秦樰问她,是因为要提前给阿卿准备房间,可阿卿问她又是何意。 苏卿哀怨的瞟了眼赵骊娇:“初次见面,总得送些见面礼啊。” 赵骊娇:? 这个理由倒也说得通。 想了想,赵骊娇便大致说了秦樰的喜好,比如,喜欢书法,喜欢垂钓,喜欢玉,比如,饮食清淡,爱茶。 再多的公主便说不出来了。 但饶是这些,也足够苏卿吃味了,他瘪瘪嘴:“殿下真了解秦公子。” 赵骊娇:! 不是你问我的吗? 而京城公主府 秦樰正拿着一页纸发愣,这是他前两日收到的信,他只不过在信的最末尾提了一句,而殿下给他的回信却是满满一页,比之前几次的回信都多。 公主字迹隽秀,排列工整,可他偏从每个字里都瞧见了一股欢喜。 “他喜欢食辣,床榻喜欢软的,枕头也是,帐子被褥都要青色的。他喜欢下围棋,寝房里要备白玉棋盘。他喜欢各种街头小玩意儿,要在寝房劈出一个地儿专门放这些东西。他喜欢做吃的,要给他安排一个小厨房。他要经常练字但又嫌烦闷,所以书房里要放些奇闻趣事的话本子。” 第 40 章 “他不喜欢太多人伺候,殿内只安排一些小侍即可,近侍不必安排,他身边带了一个。他喜欢煮茶,外殿内要备上好的茶具。他还有一只很喜欢的猫儿,要另劈出一个房间养着。他怕热,房间里要做好降温……” 公主零零总总写了一页纸,虽然顺序不连贯,但写的却是极为顺畅,可见公主对郎君的习惯喜好很是熟悉。 秦樰拿着纸在桌案旁坐了几个时辰,不言不语,只安静的看着。 安平心有不忍,终是上前劝道:“公子,殿下许是怕苏公子来京城不习惯才多说了些,您不必放在心上。” 一说完,安平便后悔了。 公主的性子说一不二,霸道冷清,何曾会担心谁习不习惯,适不适应。 秦樰起身,面色未有变化,信纸却在他手里揉成了一团,被丢在桌案滚了一个圈儿。 “公子……” 安平担忧的看着他,以往公子对殿下的书信都极为重视,每每都是小心翼翼的叠好收着,今日却…… “公子您去哪里。” 秦樰踏出殿内:“给苏公子备礼。” 殿下说了许多,可唯独没说让苏公子住在何处,殿下这是不好开口想让他主动搬出云来殿么? 安平一愣,不情不愿的憋嘴,公子就是太好了,明明都这般难受了,却还要去给情敌备礼,难不怪人人都说公子处事细致,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然而,在他看到公子花重金买来的东西后,唇角止不住的一颤。 他绝对不信公子这份礼是善意- 两位嫡出殿下回京,自当有人来迎,除了皇帝身边的掌印太监外,还有一些唐氏旧部也都来了。 虽然他们目前已不在高位,但好歹也还保住了一官半职,憋屈了几年终于等到骄阳公主六殿下回京,众臣脸上都是一番喜色。 寒暄过后,掌印太监便上前说皇帝病重,要两位殿下即刻进宫,赵骊娇瞟了眼一旁雀跃激动的郎君,唇角微微扬起:“你先去选礼,唐钊会送你回公主府。” 苏卿望着城内的繁荣昌盛,很是敷衍的点了点头:“嗯!” 赵骊娇气的在他头上敲了一下:“没良心的!” 苏卿也不跟她闹,欢喜的道:“殿下,我能去逛逛吗?” 赵骊娇瞪他一眼:“可以,但是不许乱跑,京城地方太大,要是走丢了就寻不回来了。” 这话显然只是在吓唬人,可郎君偏听进去了,连连点头保证不乱跑。 赵骊娇又叮嘱再三,才将郎君放下带着赵鹤进宫。 “唐钊,香凝,寸步不离的跟着。” “是。” 虽然回来第一天那些人不会对阿卿动手,可也说不准会不会遇到些不长眼的,要不是有所顾及,她是想将阿卿带在身边去见父皇的。 公主面有忧色,郎君却已然欢脱。 苏卿从未见过如此繁华之地,他在地上踩了踩,果然是青砖铺路,而远远望去,好些屋顶也果然是琉璃瓦片。灯笔小说网 殿下果然没骗他。 走到城中,街上行人匆匆,街道两旁叫卖声不断,各种新奇玩意儿更是数不胜数,苏卿看的眼花缭乱。 唐钊香凝对视一眼,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只见郎君召来阿白,指着那一堆小玩意儿:“买!” 摊主瞧着面前锦衣华服的小郎君,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他在皇城脚下这么些年,见到贵人无数,郎君更是一个赛一个的俊俏,可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好看的小郎君。 “郎君,您要买点什么?” 在他看来,面前的绝色人儿非富即贵,定是看不上他这些东西的,然他就是想问问,能说上一句话也是好的,语气更是比平日里温和不少。 谁知小郎君指了指用木头削成的小木马,木剑,风车等等十余件小玩意儿,道:“都要。” 摊主一愣:“都……都要?” 苏卿重重点头,催着阿白:“付银子。” 阿白认命的掏荷包,想不通公子为何会喜欢这些东西,而苏卿却不管他如何想,人已经窜到了下一处摊位前,唐钊香凝眉头凝成了一块,若是所料不差,接下来他们将沦为搬东西的工具。 摊主很快将物件儿打包好,不仅有花钱买的,还有摊主自个儿送的,加起来堆成了一座小山。 唐钊正想着照这样买下去,是不是要请个马车跟着时,却见几个原本随着赵骊娇进宫的侍卫返回:“唐大人,殿下吩咐属下跟着苏公子搬东西。” 唐钊香凝对视一笑,指了指那堆小山:“搬吧。” 这世上,恐怕没人比殿下更了解苏公子了。 半个时辰过去,几个侍卫已经人手一堆东西,而唐钊香凝寸步不离的跟着苏卿,面色紧绷。 郎君的长相太过耀眼,已经引来不少人的注视,这里头还夹杂着恶心的垂涎,郎君沉浸在买东西的喜悦里并未发现异常,而唐钊香凝早已察觉,就连阿白都有意无意的将苏卿挡在身后。 可郎君不知情,他一把推开阿白:“你挡着我了。” 阿白:…… 公子您怕是不知道您的样貌和身段到底引来了多少觊觎,阿白觉得要不是唐大人与这些侍卫,早就有不少人要来拐公子了。 唐钊与侍卫只能阻挡住无权无势之人,京城里那些纨绔却是不怕的。 又是半个时辰,侍卫手里已经塞不下,唐钊香凝正去接打包好的东西时,苏卿被人拦住了。 苏卿眼里只有琳琅满目的物件儿,根本没注意到眼下的情况,他左右让了两次,终于不耐烦,皱着眉抬头:“你挡住我了。” 拦着苏卿的是个华衣郎君,长得还算过得去,只是眼底有可见的乌青,脸色也呈蜡黄,内行人一看便知是常年纵欲所致。 他盯着苏卿,眼里散着令人不适的光芒,那是发现猎物的欣喜,他今日本没有这个心思,可哪曾想会碰到如此绝色的小郎君,要是能将他带回去压在身下,那滋味儿一定妙极了,如此想着,华衣郎君眼神越发赤|裸,似要将人生吞活剥了。 周围已有人朝苏卿投去同情怜悯的目光,甚至有人不忍心想要上前,却被同伴拉住,虽是不忍看这样神仙般的人儿被糟蹋,可他们惹不起这个纨绔。 华衣郎君姓白,行三,是白贵妃的亲侄子,一贯好男色,都已年过二十五却死活不肯娶妻,只爱往府里带些男人,除了那些伶倌儿,还有不少模样出众的小郎君栽在他手里。 尤其是苏卿这种一看便是初来京城,没什么背景,又容颜过甚的。 京城但凡提及白三郎,谁不是要绕道而行,虽然都看不惯他这行径,可白氏如今权势正盛,没人敢去硬碰硬。 苏卿对白三郎眼里赤|裸裸的打量极其不适,皱着眉头便要躲开,可面前的人不给他这个机会,不仅将他拦着还越靠越近,苏卿终于不耐烦:“你做什么!” 白三郎故作风流一笑:“郎君别害怕,我只想与郎君交个朋友。” 苏卿抬眼看他:“你哪只眼睛见我怕了? 分明是不喜和厌恶。 白三郎笑容更深了,原以为是个乖巧的,却没想竟是个小辣椒,小郎君连瞪人都那么可爱。 唐钊香凝很快发现了不对劲,几个箭步将苏卿拦在身后,冷声道:“做什么!” 白三郎眼里只有绝色小郎君,哪曾注意到唐钊二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见他们挡住了小郎君,面色顿时不好了:“滚开!知道爷是谁么!” 唐钊还未开口,便听他极其傲慢的道:“不知道便去打听打听,京城谁不认识我白三郎,我看中的人,只有乖乖从了我的份儿!” 唐钊哪里管他什么白几郎,一听苏卿被辱便气的要动手,正欲拔剑时,袖子被人拉住,他回头,却见苏卿扒开他与香凝,有些害怕的看向白三郎:“你……你姓白,可是?” “没错!我就是贵妃娘娘的亲侄儿,小郎君别怕,只要你肯跟我回去,我保你余生衣食无忧。”白三郎见对面的小郎君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心里痒如万千蚂蚁,恨不得立刻将人在这里办了。 苏卿忍住恶心,殿下说过去姑苏路上追杀他们的人里,就有白家指使的,想起当初的狼狈,小郎君恨得牙痒痒,这可是他先撞上来,便别怪他心狠手辣。 “我……我原本也不差钱,你能不能放过我,我不想跟你回去。”苏卿挡在唐钊香凝前面,眼里包着一团泪,背在背后的手却轻轻摇晃,示意他们不要动。 唐钊香凝:…… 苏公子戏精上身了,所以……这白三郎就要倒霉了。 他们为护苏公子动了手,最多也就让白三郎受些皮肉伤,可是若苏公子真在白三郎手上吃了亏,就是要了他的命,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两人当下敛了杀意,老神在在的看戏。 白三郎被苏卿那眼神勾的神魂颠倒,脑子里已经全是要将人如何如何,他放柔声音去拉苏卿:“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只要你跟我回去,我便将院里的人都遣散,只留你一个。” 苏卿哪肯给他碰,将手往回缩了缩,却还是给他牵住了衣袖。 白三郎抓着衣袖,仿若尝到了甜头,迫不及待的要将人拉走:“我们这就回府。” 苏卿吓得脸色发白,奈何力气“比不上”白三郎,硬是被拖着走了好几步,小郎君急了,对着白三郎拳打脚踢:“你放开我!” 唐钊香凝眉头皱得老高,要是被殿下看到苏公子被这般欺负,白三郎死上几十次都不够。 阿白瞪着白三郎咬牙切齿,虽然知道自家公子是装的,可他就是恨不得将白三郎撕碎了。 动静越闹越大,周围已有不少人驻足,白三郎不管不顾的拽着苏卿不肯松手,小郎君又怕又急,拼了命的反抗,白三郎只瞧着人好看,却自动忽略了苏卿比他还要高些,更别提郎君正值年少,哪怕看着消瘦,力气却不小,人发气狠来,他根本招架不住。 于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苏卿上演了一出被强抢后拼命反抗的戏码,直到他将人压在身下猛揍时,周围人开始不断叫好。 白三郎身子早就亏空,哪里承受得住如此拳打脚踢,嗷嗷叫了一会儿就生生晕了过去。 苏卿恍若不觉,一拳比一拳重,直到唐钊将他拉起来后,他还重重踢了几脚,恰好每一脚都踢在了重要部位,饶是白三郎已经晕了过去,都痛直皱眉头。 动静闹得太大,看着白三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周围人都噤了声,虽然郎君这番猛揍的确解气,可那毕竟是白贵妃的亲侄儿。 有人开始不安,甚至忍不住提醒苏卿:“这位郎君,您还是赶紧出城吧,这可是白贵妃的亲侄儿……” 苏卿冷静下来,盯着地上的白三郎,又扫视一圈众人,抿着唇怕极了:“我不能走,我的家在京城,贵妃娘娘一定不会放过我的,你们……你们能帮我作证吗,我不是想打他,是他先欺负我的。” 众人再次噤声,谁不知道白氏如今权势遮天,这证他们不敢做啊,白氏一句话,就能要了他们的命,可是看着眼前要哭出来的小郎君,又从心底里觉得于心不忍,最后,终于有一个中年男子站了出来:“你别怕,我替你作证!” “白氏就算只手遮天,也不能如此欺负人!” 有了一个,就有第二个,很快周围的人都被激起了正义,纷纷愿意出来作证。 顺天府的人来的很快,毕竟是白贵妃的亲侄儿没人敢怠慢,可来的衙役认出唐钊后,原本要骂人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 衙役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这怎么刚回来就对上了,要知是这种情况,他今儿一定不会过来,然眼下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拜见。 “卑职见过唐大人。” 唐钊挑挑眉,慢悠悠的道:“三年不回来,京城的治安越发差了。” 周围人原本看到衙役唐钊格外恭敬时就已经觉得不寻常,乍一听唐钊这话,心中都是一惊,三年不回来? 骄阳公主与六殿下可不就是三年前离京今天才回的么,莫非这是骄阳公主府的人? 很快人群里有人认出了唐钊:“那不是骄阳公主府的侍卫唐大人吗。” “那位女郎可是骄阳公主的贴身侍女?”紧接着香凝也被认了出来。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香凝姑娘是骄阳公主的贴身侍女,能让她亲自跟着伺候的地位非同小可,所以……那位被白三郎欺负被唐大人香凝姑娘护着的小郎君……是? 答案呼之欲出,只待听他们亲口证实。 衙役自然也看到了唐钊香凝身后绝色的郎君,心里已是微微发凉,骄阳公主在姑苏养了一位公子,其倾城之姿早已经传到京城,他虽然没亲眼看到发生了什么,可是将地上声名狼藉的的人与绝色郎君一联系,谁还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衙役暗自骂了几句白三郎有眼不识泰山后便赔着笑:“是卑职管辖不力,可是冲撞了贵人?” 香凝冷笑:“公主府的公子,不知算不算贵人。” 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衙役脸色不仅没有好看,还苦成了菜色,怎地偏就被他遇上了这事儿,神仙打架遭殃的可不就是他们这些小鬼。 不过……骄阳公主护短人尽皆知,当年这位公主提剑闯侯府救侍女,朝堂斩提亲来使,宗人府杀两百人这桩桩事都还历历在目,而这白三郎如今动了骄阳公主心尖尖上的人,他的好日子怕是到头了。 既是将死之人便也没什么可惧的,就算贵妃娘娘怪罪下来,也只能怪白三郎自个儿不要命惹了不该惹的人。 衙役颇为嫌弃的看了眼地上的人,冲手下人招招手:“带走吧。” 而后冲苏卿弯腰恭敬道:“可否劳烦公子走一趟。” 虽是问话,但他并不觉得能让这位跟他去顺天府,能请到唐大人上堂交差他就要去烧高香了。 然他却见小郎君点点头,还指了指周围的人:“将他们带上,他们可替我作证,我不是故意打人的。” 衙役:…… 他只听过这位骄蛮跋扈,却没听说过人如此乖巧。 见衙役盯着苏卿发愣,唐钊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衙役忙躬身道:“自是可以的。” 周围的人原本都已做好承受白氏报复的准备,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位郎君是公主府的公子。 如此一来,众人有了底气的同时心中更是不平,公主府的公子岂是白三郎这种人能染指的! 顺天府上,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皆是指责白三郎如何欺人太甚,如何动手动脚,如何言语辱没苏公子,没一人对躺在地上的人有半分同情。 人证太多,且言之凿凿,白三郎冒犯公主府公子的罪名已然跑不掉。 顺天府尹盯着地上昏迷不醒的人,又承受着唐钊香凝无声的压力,顿时觉得头疼,心口疼,浑身哪哪儿都疼。 最后,只得道:“去白家请人吧。” 对公主府公子不敬他顺天府处理不了,只能让白家的人自己来给个交代。 既然请了白家的人,那公主府自然也要派人去通知。 苏卿端端坐在椅子上,唐钊香凝一左一右立在他身后,郎君低着头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在等候的过程中,堂上只有阿白的声音。 “公子您别怕,殿下一定会为您做主的。” “公子您想吃点什么,要是把您饿着了,殿下定不会饶了奴才。” “哎呀,公子您刚刚有没有受伤,您要是受伤了可了不得了,对了公子您刚刚手没打疼吧?”阿白说着又去瞪地上躺尸的人:“你们谁去看看这个人死没死,他可不能死,他要死了可没人能消殿下的怒火。” 40-50 第 41 章 众人安静的听着阿白絮絮叨叨,若是旁人杨瞻早就拍惊堂木了,可这位公子身边的人他只能堪堪忍下,且那小侍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心神一震。 尤其是那句“公子您手打疼了没有”,让他心神凌乱,原先他还以为那传言不尽属实,骄阳公主何等冷冽肃杀之人,怎会那般盛宠一个公子,可今儿他见着了人,顿时信了一大半,如此绝色小郎君,任谁逮着了不会高高捧着,再观唐钊香凝的态度,此时他敢用他头上的乌纱帽作保,这位苏公子绝对如传言所说,是骄阳公主心尖尖上的人。 总之,简单来论,这位就是个祖宗。 所以在听到小侍那句“没人能消殿下的怒火”时,扬大人身子一僵,赶紧让人去看白三郎还有没有气儿,顺便传了府衙的大夫给人诊治。 这人可不能死,要死也不能现在死,否则他拿什么给骄阳公主交差,骄阳公主不会有鞭尸的兴趣。 大夫诊治完后,面色怪异的瞧了眼眼观鼻鼻观心格外乖巧的小郎君,迟疑道:“回大人,白三郎还活着,只是……” 杨瞻一听还活着顿时松了一大口气,只要还活着管他只是什么,不过到底还是问了句:“只是什么。” 大夫低头回道:“性命暂时无碍,只是日后不能人道。” 不能……人道? 场面一度寂静,安静过后众人皆神色复杂的看向苏卿,这怎么看郎君都乖巧纯挚,不像是下手如此狠的人。 可他偏偏就把人废了…… 苏卿眨眨眼,有些无措的看向唐钊:“我……刚刚有下这么重的手吗?” “我当时害怕极了,自己也不知道踢到哪里了,会不会……会不会给殿下惹来麻烦啊。“ 唐钊挑眉,您哪里是怕给殿下惹麻烦,是怕麻烦不够大,但面上却恭敬道:“只要公子无碍,殿下就不会觉得麻烦。” 郎君转过头无辜极了,好似犯了天大的错,低着头悔不当初:“早知会如此,我便不反抗,跟着他回去就是了。” 香凝费劲全力才堪堪忍住笑意,她原本还担心苏公子在京城会不会不适应,可此时才明白她完全多虑了,人来京城第一天可不就把白贵妃的亲侄儿废了,还废的正大光明,任谁都挑不出错来。 “公子做的对,要是公子跟他回去了,殿下恐怕会去灭门。”香凝说的云淡风轻,众人却听得心惊胆战。 杨瞻犹如被重重一击,唐钊香凝何等人,除了骄阳公主没人能让他们有三分好脸色,可这位郎君,却能让他们如此轻声细语的安抚。 呵……传言说的盛宠怕是都谦虚了,杨瞻长长呼了口气,还好,还好,今儿个吃亏的不是这位祖宗,否则骄阳公主怕是要把他顺天府拆了。 郎君又悔又无辜的模样让众人心中疑惑顿消,人才初来京城便遇到如此吓人的场面,一时失了手也实属正常。 这白三郎就是活该,别说废了,就是打死了也是他自找的,不过瞧着这位公子如此担惊受怕,不知道会不会让他觉得京城风气不好,将人吓跑了。 众人心思各异,无人发现郎君眼里闪过的冷意。 白家大郎白郇正在府中与三两好友饮茶,顺便谈骄阳公主回京一事,正高谈阔论时听闻门房来报顺天府来了官差,白郇一怔,但凡牵扯到顺天府就不可能会有什么好事。 他当下便猜测是不是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把事捅到了官府。 如他所料,官差进门行礼后便字正腔圆的说白三郎惹了事,请尚书大人过顺天府。 白三郎好男色在京城不是秘密,他惹的麻烦也不外乎那档子桃|艳事,几人一听心里便明了,怕是白三郎又看上哪家郎君了。 好友轻嗤:“不过一个顺天府,竟还敢请尚书大人过府。” 另一好友附和:“是人死了还是残了,你带些银子去赔了了事,赶紧将白三郎送回来。” 白郇只饮茶不说话,但脸色不见好,区区一个顺天府是哪里来的胆子竟还敢请父亲过堂。 官差原本就看不惯白家的跋扈,被如此看轻后越发惜字如金:“人晕过去了应当还没死。” 好友不耐烦挥手:“没死就行,拿些银子打发了吧。” 官差不动,沉默一会儿才道:“对方是公主府的公子。” 一听这话,几人总算正了神色,白郇终于开了口:“哪个公主府。” 如今七公主八公主都已及笄,府里也都入住了公子,且个个来头不小,不论哪一个被如此冒犯了,那都不得了。 官差回道:“骄阳公主府。” 白郇手中茶杯一顿,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你说哪个公主府?” “骄阳公主府。” 几人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白郇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家弟弟为何会对秦樰起这般心思,他承认秦樰是有一番清凤玉骨,可是…… 可是那就是块臭骨头,谁都别想在他身上讨得半分便宜,他完全想象不出秦樰被弟弟欺辱致昏迷的样子。 若是以前,他或许还要大笑几声甚至当面去嘲讽几句,可现在,他半分都笑不出来,因为骄阳公主已经回京了。 若秦樰真有个好歹,今儿个这事怕是无法善了,以骄阳公主的很辣,人要不要得回来还得两说。 白郇再也坐不住了:“父亲还在宫中,我跟你走一趟。” 白郇是白家长子,任职太常少卿,且是白家继承人,他去也算是合情合理。 只要能请个做主的人过去,官差自然不会去较劲,带着白郇急匆匆赶往顺天府。 然就在顺天府门口。 白郇看到了一身墨色衣袍,清凤玉骨的秦樰。 他惊的顿住脚步,猛地回头去看官差:“你不是说是骄阳公主府的公子?” 官差恭敬低头回道:“回大人,是。” 白郇气的指了指秦樰:“人不好好的吗?” 官差愣了一瞬才道:“大人,是另一位。” 白郇:“什么另一位!骄阳公主府这么多年不就这一个秦……” 话没说完,他突然顿住。 京城公主府确实只有一个秦樰,可姑苏不是还有一个吗。 他竟把那传言中的绝色苏公子给忘了,骄阳公主今儿回京,自然是要将他带回来,如此一来倒也说得通了,骄阳公主一进京还没来得及回府就被皇帝身边的掌印太监接进宫,苏公子不能跟着骄阳公主进宫,自然就留在了城内,恰好碰见了好男风的弟弟,弟弟不清楚对方身份,又见人是刚来京城才起了这心思。 理清前因后果,白郇长长呼了口气,心神放松了不少。 再去看那青松如玉的背影,白郇摇摇头,他怕是鬼迷了心窍才会把这事儿同秦樰扯上瓜葛。 秦樰对白郇的古怪神色恍若未觉,只随意的瞟了眼便踏上阶梯。 白郇忙跟了上去,招惹的不是秦樰这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这苏公子刚到京城就出了这事,不是他蠢,就是骄阳公主没把他放在心上,自己弟弟几斤几两他还能不清楚,骄阳公主但凡派个人守着,人就绝不会被欺辱至此。 况且众所周知,这位苏公子是骄阳公主花了千两白银买回去的,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奴才。 白郇追上秦樰的脚步,一同踏入顺天府。 还未入堂时,白郇自顾自的道:“看来秦公子这地位是牢不可破了,待会儿还请秦公子手下留情,毕竟,弟弟也算是为您除去了一个威胁。” 骄阳公主就算是真的宠苏公子,可人已被一个男人糟蹋了,又无家世背景,骄阳公主怎么可能还会留着。 秦樰凉凉的看他一眼,眼里似有不解和困惑:“何意?” 白郇一怔,嘲讽的勾唇:“我是何意秦公子还能不知道?这位苏公子一来京城就受了如此欺辱,如今人还能不能醒的过来都两说,这可不就是便宜了秦公子。” 秦樰:? 他漫不经心的瞟了眼白郇身后的官差后,轻轻勾唇:“白大人~长点心吧。” 不等白郇反应过来又道:“我观白大人印堂发黑,府中近日来怕是有白事,还望白大人节哀。” 白郇气的青筋暴起,敢当着他面咒他的,晋渊找不出第二个! 他真是鬼迷了心窍才会凑上去跟他说话,此时白郇恨不得里头被糟蹋的人就是眼前这个臭石头! 秦樰却没理身后白郇如何怒火冲天,他一步一步踏入大堂,殿下早已派人来报说苏卿在逛城,唐钊香凝陪同,人不久就会回府。 他没等来人,却等来了要他去顺天府捞人的官差。 他当时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他很好奇这人进京第一天是如何把自己弄进顺天府的。 所以,他来了。 官差在路上已向他说明了缘由,听到官差那句苏公子受到了惊吓时,他是不信的。 把人打的昏迷不醒,他害怕? 呵~鬼信。 苏卿等的百无聊赖,不知道殿下有没有得到消息,什么时候会过来,要是殿下没来他应该怎么光明正大的把这个人弄死,郎君数次望了空空如也的大门后,便低着头瞧鞋尖儿,殿下说他脚又长大了许多,一到京城就要重新给他量尺寸。 郎君想起了曾有一次公主用手比他的脚长,心里顿时生了股欢喜,双脚不自觉的上下巅了巅。 秦樰入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苏卿那双被青色衣袍盖住一半但看起来很是欢快的半个华靴。 他唇角几不可见的抽了抽,这叫害怕,他们眼瞎了? 第 42 章 杨瞻一见秦樰进来便要起身行礼,却在出声之前被秦樰抬手制止,杨瞻顺着秦樰的目光看向低着头的苏卿,遂咽下喉咙的话悄无声息的坐下,用余光偷偷去打量。 传言两位都得盛宠,却不知是谁更甚,许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杨大人开始饶有兴味的看起了戏。 唐钊香凝行礼的动作也尽数收回,他们曾想过很多两位公子相见时的场景,但唯独没想过会是在顺天府。 秦樰踩着轻慢的步伐走到苏卿面前,郎君未有察觉,低头盯着鞋尖正欢乐。 唐钊香凝对视一眼,忍下想要提醒苏公子的心思,他们不能在众目睽睽下折秦公子的脸面。 这一碗水,得端平。 阿白抬眸瞟了眼秦樰,观众人神色大楷猜到了秦樰的身份,他小心翼翼的拉了拉苏卿,某人回头:“拉我做什么。” 阿白朝他使眼色,苏卿看着他状似抽筋的眼睛:“你眼睛怎么了?” 阿白:…… “苏公子。” 郎君声音温和,如涓涓流水,让人听着极其舒适,如果……忽略那份疏离清淡的话。 苏卿低着头叹了口气。 从杨瞻起身又坐下时,他便瞟到了那片墨色衣袍,殿下同他说过,墨色是秦樰最常穿的衣袍颜色。 且此时能出现在这里唤他苏公子,声音还如此好听的郎君,除了秦樰没有旁人,他假装不知,是下意识躲避,可他偏偏还要唤他。 苏卿此时很后悔,他不该打白三郎。 不打人就不会闹到顺天府来,不闹到顺天府就不会让这个人来捞他。 可是……杨大人刚刚明明说的是去请殿下,怎么就把秦樰请来了,让情敌来顺天府给他做主,真是丢人丢到了姑苏。 苏卿抬头,第一眼没去看秦樰,而是狠狠瞪着杨瞻,杨瞻被莫名其妙的一瞪,不明所以,苏公子瞪他做什么。 虽然看起来也不是很凶,但他就是实实在在的被狠狠瞪了,且更奇怪的是,在这样的眼神下他竟还觉得有几分心虚。 秦樰从进来后目光就未从苏卿身上移开过,在郎君抬头的那一瞬,他袖间的双手便握成了拳头。 他听过不少传言,皆是苏公子如何绝色,如何倾城,他也想过到底长成什么样才称得上“绝色倾城”,而现在他明白了,就是苏卿这样。 他以为名动京城风姿卓然的贺五郎已是世间难见,可眼前的人却比他更甚。 只这一眼,秦樰便感觉到了威胁,郎君不论是容貌还是性子,都与他想象的大相庭径。 都说字如其人,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能写出那般无法入眼的字的人,竟生的如此俊俏,乖巧,就连瞪人都让人讨厌不起来。 好不容易压下心中的烦躁后,秦樰轻轻勾唇,所以……他瞪杨瞻那一眼是因为是不想在这里见到他? 刚好,他也并不想过来捞他。 苏卿看向秦樰时,正瞧见他唇角那抹笑意。 郎君清风玉骨,挺拔而立,一身墨色衣袍斤显冷清,温和的眉眼似笑非笑,隐约能窥见几分凉薄,然苏卿此时没心思欣赏眼前人的风骨,因为他觉得秦樰在笑话自己! 他想过他们的初见,或是客气寒暄,或是针锋相对,或是暗自较劲,总之,绝不会太美妙。 事实证明,他想的没错,眼下的情况的确不美妙,任谁进了顺天府需要情敌来捞都不会美妙! 郎君抿着唇,与秦樰对视了好半晌才憋出一句:“你是来为我做主的?” 秦樰:…… “应该是。” 阿白低着头重重叹了口气,公子您能不能有点骨气,叫情敌为你做主是怎么回事。 “三弟!” 一道凄厉的声音打破堂内诡异至极的气氛,在外头平复好心情的白郇一进来便看到了地上躺着的人,他似是不敢置信,连瞳孔都放大了数倍。 白郇飞快的跑过去,瞧着地上鼻青脸肿昏迷不醒的弟弟,大发雷霆:“这是怎么回事!” 杨瞻苦笑,怎么回事自己不会看还是去请您的官差说的不够清楚,不就是调戏不成反被废了? 可他不敢这么说,杨瞻正细细斟酌说词时,却听郎君道。 “我打的。” 白郇猛地回头循着声音看去,便见坐在椅子上的郎君正面色淡然的瞧着他,白郇当即就怒气腾腾吼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灯笔小说网 唐钊香凝皱眉,还不待出声便听秦樰道:“白大人,祸从口出。” 他不是在帮他,只是不可丢了公主府的面子。 盛怒过后,白郇终于恢复了些理智,他阴沉着脸在苏卿周围扫了一圈,秦樰相帮,唐钊香凝相护,且生的这般俊俏,除了那位苏公子不做他想。 白郇目光阴沉,一个买来的奴才,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他白家乃开国世家,岂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动的! 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东西,谁给他的胆子敢对阿弟动手! “不知家弟犯了什么事,竟被殴打至此!” 苏卿对他的愤恨恍若不觉,只奇怪的道:“你不知道吗?“ 白郇双目猩红看着苏卿一字一句道:“还请告知!” 苏卿沉默了,难不成他要当着情敌的面说他被人调戏了? 这话,他说不出口。 阿白恰到好处的开口:“这个人当街调戏我家公子,不仅出言不逊还要将公子带回府里,公子拗不过情急之下动了手,这事众所周知,若是大人不清楚,不妨问问外头的人证。” 白郇瞟了眼外头的三四十人后,脸色突地一僵,这么说来当时的事有不少人看到,他原以为这苏公子不受重视尚可周旋一二,可看见唐钊和香凝后他便明白,骄阳公主怕是对他上了心的。 他了解阿弟的性子,也知道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侵犯主子是死罪,一旦落实只要对方不松口,三弟就绝对活不下来,他本想能先发制人,扣个嚣张跋扈出手伤人的帽子过去,可眼下人证如此多,已容不得他洗脱。 一时想不出旁的办法,便将气撒在了阿白身上:“一个奴才也配和我说话!” 苏卿冷了脸色:“我觉得,是你不配和我说话。” 白郇捏紧拳头,心里头憋屈得厉害,从未有人敢对他如此不敬。 只还不待他想出什么可行的办法却见苏卿看着秦樰:“秦公子不是来替我做主的吗,这事情的前因后果已经明了,这人虽然被我不小心废了,但是我觉得,他的性命也不能留。” “毕竟……殿下很护短的,今儿进城我就是无意看了眼一位女郎,殿下就很生气,还咬了我一口,而这个人不仅碰了我的衣袖,还想将我带回府染指我的清白,殿下说过,我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他侮辱殿下的人,应当算是以下犯上,罪不可赦,秦公子你说是吗?” 秦樰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将目光从苏卿手背上那排浅浅的牙印上移开。 “是。” 殿下竟与他亲昵到如此地步了么。 白郇的心逐渐冷了下来,他不想去理解那句“不小心废了”是何意,但他明白是他小看人了,要真是个空有样貌的废物,怎会如此条理清晰咄咄逼人,他的一字一句都是在要弟弟的命。 “敢问公子所说的废了是何意。”白郇抱有一丝期望阴着脸道。 苏卿歉然一笑:“大概就是不能人道了,我不是故意的。” 白郇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不能人道那就是一辈子都毁了!不是故意的,呵~他可没从那语气里听出半分歉意。 若是旁人他可将对方碎尸万段,可在皇权面前他不得不让步,他们可以暗中派杀手,却不能在明面上忤逆,至少在五皇子登基之前,他们都必须要伏低做小,这口气不忍也得忍。 “冒犯公子是家弟不对,但家弟已经废了,公子何苦得理不饶人。”今日退一步,他日定要加倍讨回来! 秦樰不带任何情绪的瞧了眼白郇:“白大人任职太常少卿,我朝律法不应该不懂,白三郎犯的事别说废了,就是杀了你白家还得去公主府请罪。” 晋渊律例,冒犯主子,杀无赦。 “白大人,是要我动手,还是你亲自动手。” 白郇气结,恨不得将秦樰千刀万剐,可如今他们不占理,想要保住弟弟性命恐怕只能去求贵妃娘娘做主:“眼下不过是苏公子片面之词,该等弟弟醒来再做决断。” 秦樰也不同他争,冷声道:“杨大人,半柱香内把人弄醒。” 杨瞻:…… 听这意思,是要不择手段了,杨瞻看了眼白郇,权衡再三终是应下:“是。” 白郇自然不可能看着他们对白三郎动手,只得强势保人:“我看谁敢。” 秦樰看他,眼神冷冽分毫不让。 两方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得罪哪一个都不会有好下场,大夫顿足不敢上前。 苏卿突地从座位上起身朝大夫走去,费这么大劲儿还在情敌面前丢了脸,要是没把人弄死可不就白忙活了。 他知道白郇想用缓兵之计,可他偏不给这个机会。 郎君一把夺过大夫手中的箱子,取出里头最大的银针夹在指尖问大夫:“该扎哪儿醒的比较快。” 大夫:…… 白郇将白三郎护在身后,咬牙切齿:“你敢!” 苏卿回头看他,眨眨眼:“你看我敢不敢。” 郎君一步一步走向白郇,蹲下身靠近他,幽幽道:“你要敢碰我一下,我便废了你。” 声音很小,但足够堂内所有人听见。 不止白郇,在场许多人皆是一怔,郎君刚刚明明很乖巧,而就在顷刻间仿若变了一个人。 秦樰眼神暗了暗,他就知道,能被殿下看中的人岂能是空有皮相。 他第一次,有了棋逢对手的感觉。 “啊!~” 在所有人愣神之际,苏卿手中的银针已狠狠扎在了白三郎的大腿上。 杨瞻身子颤了颤,偏过头不忍去看,这位下手可真够狠,比秦公子过犹不及,骄阳公主身边这都是些什么人。 白郇回过神来,白三郎已经在嗷嗷叫痛。 他当下就要将苏卿推开,可手刚伸出去便对上苏卿凉凉的眸子:“你碰下试试。” 不知为何这一瞬白郇心中竟生了股惧意,可他向来身处高位,被人捧惯了心性自然就养的高了,怎会甘于被一个十多岁的小郎君威胁,他咬咬牙,压下心中的慌乱去抢苏卿手中的银针。 然就在下一刻,眼前有银光闪烁,手上蓦地一痛,鲜血自手腕间不断涌出。 “唔~”强烈的刺痛让白郇忍不住闷哼,而更让他心慌的,是他的右手已失去了全部力气。 唐钊淡然的将剑收回剑鞘,立在苏卿身后。 苏卿无辜的瘪着嘴瞥了白郇一眼:“都说了叫你别碰,你偏不听。” 郎君嘴上说着话,手上已握着银针在人大腿上转了一个圈儿,生生将白三郎再次痛晕过去。 “哎呀,他又晕了~” “大夫你还有别的法子么。” 众人:…… 第 43 章 白郇垂在地上的手鲜血淋漓,使不上半点力气,眼睁睁看着白三郎被泼冷水又挨了好几针,却无能为力。 终是被折腾得受不住,白三郎有气无力的睁了眼,苏卿见他醒来皱着眉道:“不许再晕了,把你在街上的话重复一遍。” 年后初十京城的雪才停下,如今正是寒气逼人的时节,白三郎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加上身上的剧痛,他已是神志不清。 但他对自己的遭遇还算有印象,恍惚中看到俊俏的郎君便犹如见到了恶魔,恐惧的直摇头:“我……我不敢了。” 苏卿:“你不敢什么?” 白三郎被折磨的浑浑噩噩,顺着苏卿的话不停求饶:“我不敢…不敢将你带回府,不敢欺辱你,不敢对你有别的心思,放过我,放过我。” 这便是认了。 苏卿眨眨眼,冲他笑了笑:“可是……已经晚了。” 白郇认命的闭上眼,亲口承认,人便是保不住了。 苏卿起身朝门外作证的几十人证致谢,说案子已经定了,人证功成身退后,苏卿才立在秦樰面前道:“该你替我做主了。” 秦樰:…… 人都被你折腾成这样了,你确定你还需要我替你做主? 两人对视,一个冷清温淡,一个无辜俊俏,许久后秦樰才挪开目光,不带感情的的道了句: “杀了吧。” 秦樰来时带了贴身侍卫,名唤郁离,许是随了主子的性格,侍卫不爱说话,只尽职尽责保护主子的安危,听从主子的命令。 哪怕此时要杀的是白家嫡子,郁离也是面色不变的应下:“是。” 剑出鞘,寒光凌凌。 白三郎浑身剧痛,绝望的做最后的挣扎:“大哥救我。” 然白郇无能为力,他知道他一动,唐钊的剑便会出鞘。 杀人不见血,是为高手。 秦樰能留在京城安全无虞,身边的侍卫又岂是等闲,郁离的剑很快很轻,剑回鞘时,白三郎脖子上只有淡淡一丝鲜红。 杨瞻没有出声,他拦不住也不想拦。 被白三郎迫害的郎君不在少数,但都畏惧于白家势力最后不了了之,他并非好人,也没什么悲天悯人的心肠,但他觉得,白三郎落得这个下场是罪有应得。 秦樰瞧见苏卿瞟向白三郎眼里的寒光与淡漠,转过头道:“回府。” 苏卿垂眸:“嗯。” 唐钊走到白郇身边时顿住脚步:“白大人可要记住了,不该碰的千万别碰,否则,下次就不是废一只手了。” 白郇咬牙承受着这一刻的屈辱,这就是不可侵犯的皇权,任谁也越不过,白郇看向地上了无生息的亲弟弟,野心与恨意剧增,他知道,唯有无上的权利才不会任人宰割,若今日苏卿不是公主府的公子,结局便会截然不同。 白郇咬着牙立了誓言,有朝一日,他定报今日之仇! 恰此时,外头突然传来郎君欢快的声音:“殿下。” 杨瞻一愣,当下也顾不得白郇急忙迎了出去。 秦樰远远看见赵骊娇,眉眼里划过一抹喜色疾步迎上去,三年了,他总算等到殿下回京,然有人比他更快,秦樰只觉一道风过,背后的身影飞快窜了出去:“殿下。” 秦樰脚步一顿,唇角紧绷。 郎君撒欢似的奔向公主,笑容灿烂:“殿下你来了。” 赵骊娇瞧着人欢脱的模样,微微松了口气。 她原本是要留在宫中陪父皇用晚膳,却突然得知阿卿遇上白三郎进了顺天府,她当即就出宫赶了过来,白三郎好男色她略有耳闻,阿卿这些年胆子是大了不少,可却从未遇过这种事,她怕将他吓着了。 赵骊娇拉着苏卿上下左右打量了一圈:“可伤着了?” 苏卿摇头:“没有。” “他碰你了?” “拉我衣袖了。” “还有呢。” “嗯……打他脸了,踢他了。” 公主目光森然,杀意乍现:“所以,他碰到你了!” 郎君重重点头:“嗯!” 公主反手拔出程楚手中的剑,气势汹汹而去:“我去杀了他!” 杨瞻一惊,忙迎上去:“微臣拜见殿下。” 赵骊娇凉凉看他一眼:“滚!” 瞧着公主手中长剑,杨瞻不敢上前,却急出了一身汗,白三郎是死了,可里头还有个白大郎,依着公主现在的火气怕是连白大郎都不会放过,白三郎死就死了,左右是个不成器的,可白大郎不一样,这可是白家的继承人,这要是今日死在他顺天府,他这头上的帽子估计也就到头了。 白郇倒是个能屈能伸的,听见外头这阵仗吓得浑身冒冷汗,当即便躲在里头不敢出来。 杨瞻拦不住只得向秦樰求救,白郇今儿绝不能死在顺天府。 秦樰无视杨瞻求助的目光,但他明白今日不是杀白郇的好时机,白三郎是犯主杀的光明正大,但白郇没有,且殿下刚回京便杀了白家继承人,定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秦樰终于挪动步子,拦在赵骊娇面前:“殿下。” 赵骊娇霎时收住脚步,下意识将手中的剑往后挪了一寸。 这细微的动作被秦樰看在眼里,郎君唇角轻扬,殿下还是顾及他的,遂温声道: “殿下,白三郎已经死了。” 赵骊娇皱眉:“死了?” 秦樰:“嗯。” “怎么死的?” “我杀的。” 杨瞻心惊胆颤的立在一旁,只期盼着秦樰能将这位殿下拦住。 赵骊娇眯起眼,她知道秦樰既然来了,白三郎便不会活着,不过见秦樰与杨瞻都有意拦她,便知里头还有人。 就在公主准备绕开秦樰时,袖子被人轻轻拽住,公主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除了他没人敢拽她的衣袖。 紧接着手中的剑也被郎君轻轻取走,公主这才回头瞧他,却见郎君将剑递给程楚,然后将公主的手握住,柔声道:“殿下,人已经死了,秦公子替我出气了。” 郎君做这一切极其自然,好似已做了千遍万遍。 就连杨瞻都替郎君捏了一把汗,敢在骄阳公主手中夺剑,史无前例。 然公主的脾气竟然瞬间收敛,犹如一头发怒的狮王顷刻间便被安抚妥帖。灯笔小说网 公主敛下杀意,握着郎君的手,好一会儿才道:“回府。” “回去将这身衣裳扔了。” 她能猜到里头是何人,白尚书在宫中,白家能做主的便是白大郎,她倒是没将这人放在眼里,不过既然阿卿拦着,那便算了。 苏卿乖巧点头:“嗯!” 公主的脾气被郎君几句话点燃,又被几句话安抚,众人松了口气的同时,也觉匪夷所思,昔日肃杀冷冽的公主殿下,竟会被一个郎君牵着情绪。 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吓着没?”转身后,公主仍不放心的问。 “嗯,吓着了。”郎君颇有些委屈:“他太可怕了,竟要抢我去他府里,还说要为了我遣散院子里的所有人。” 公主侧头看郎君眼里的星光闪闪,心里头顿觉好笑,怕个屁,明明眼里没有半分惧意,不过公主也没拆穿他,只轻声道:“怎么不当场杀了,还闹到了顺天府。” 郎君更委屈了:“我没有侍卫,杀不了他。” 唐钊香凝:! 明明是你拦着不让我们动手。 公主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人是什么意思,他这是看秦樰有郁离,心里不爽快了,公主当即就气笑了:“日后唐钊跟着你。” 还能同她耍心眼儿,说明真的没吓着。 苏卿这才欢快的点头:“谢殿下。” 唐钊:…… 他就这么被送出去了? 秦樰身体僵硬的跟在后面,心中似有刀剑翻腾,他终于承认,这位苏公子与他有多么不同。 殿下从未牵过他的手,从未如此哄他,明知苏公子在故意耍心机,殿下却还是纵着他。 可是他明明记得,殿下很讨厌百转千肠之人,所以苏公子,在殿下面前就是唯一的例外么。 郁离看着秦樰悲伤的背影,再看前方携手而行的两人,眼里涌出杀意。 秦樰似有所感,可他此时实在没力气去安抚自己的侍卫。 到了顺天府外,赵骊娇拉着苏卿上轿鸾,却见苏卿顿足不动。 “怎么了?” 苏卿轻轻勾唇:“殿下,我乘秦公子的马车可好?” 赵骊娇微怔后,便明白了苏卿的用意,勾了勾唇:“可。” 倒是她忽略了秦樰的感受,公主上轿鸾前,转头看了眼身后墨色衣袍的郎君,对方对上她的视线,快速偏了头。 赵骊娇一怔,即使只有一瞬,她还是见到了他眼底的悲伤和微红。 赵骊娇看见了,苏卿也看见了。 郎君低下头抿着唇道:“殿下,我想骑马可好?” 公主点头:“嗯。” 阿卿爱耍心思,也爱吃醋,但他心底是善良的,他能得寸进尺,但也懂得适可而止。 问她要侍卫,故意在秦樰面前与她亲密是在宣示主权,不上她的轿鸾是不想让秦樰难堪,不上秦樰的马车,是给秦樰留了整理心绪的空间。 程楚将自己的马给了苏卿,骑了手下侍卫让出来的马。 苏卿不会骑术,只能与唐钊共乘,扶着人上马后,唐钊的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当年捡到苏公子时,他在他的身后用腰带将他们捆在一起,他因阿弟的缘故起了怜悯便由着他大胆的举动。 后来一路到姑苏,也是由他带着他。 而如今,他们再次共乘,他却已经是他的贴身侍卫,或许,从最初他没将人扔下去时,就已经注定了他们之间抹不掉的缘分。 且他是在朝中挂了职的,虽是闲职但也是个五品大员,殿下指了他做苏公子的贴身侍卫,其用意不言而喻。 不仅是想让他护着苏公子,还是已经间接的定了苏公子的身份。 唐钊看了眼正在上马车的秦樰,微微抿唇后,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 当年殿下拒绝郎君入府,外人皆传是殿下钟情于秦公子,可他们知道,那是殿下不喜府里添人。 不过那时,殿下待秦公子是实打实的好,秦公子初入府时,虽没有苏公子当初胆小卑微,但也格外拘谨谨慎,而如今秦公子有如此风骨,殿下功不可没。 他也曾以为,殿下对秦公子是有意的,即使严厉那也是为秦公子好,直到后来,苏公子入府。 殿下手把手的亲自教人,发完脾气又找机会去哄,从不会动真格。会温声细语,会故意逗弄,会有求必应,会心疼不舍,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 那时他才明白,殿下培养秦公子是如心腹,也是想让他站的更高。而心上人终究是不一样的,那是例外,是唯一,这些年来,只苏公子一人入了殿下的心。 第 44 章 秦樰给苏卿安置的住所是在宣雨殿,里头都是按照赵骊娇的吩咐布置的。 对于这个安排赵骊娇没说什么,只让唐钊带苏卿先回去洗漱沐浴。 苏卿知道赵骊娇有话要与秦樰说,很是潇洒的带着自己买来的一堆物件儿随着唐钊朝宣雨殿而去。 对于苏卿来说,如今住在哪里无关紧要,就算云来殿是驸马的居所,但没到最后一切尚未可知。 云来殿他是一定会要的,但不是现在。 宣雨殿外,新提上来的管事涫涑领着数十小侍早已侯在外头,远远见着一行人过来,涫涑忙迎上去。 府内上下众人皆知,今日骄阳公主回府,且带回了一位苏公子,传言苏公子嚣张肆意,飞扬跋扈,是以被分到宣雨殿的小侍都是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惹了这位新主子。 涫涑心里头也没底,他原是在惊风殿伺候茶水,乍然被秦公子提了一殿管事,这原本是天大的喜事,毕竟像他们这种小侍不知多少年才能熬出头,而成为一殿管事伺候府里公子,已是最好的出路,若伺候的主子成了驸马爷,他们也就风光无限。 府里有羡慕的,也有幸灾乐祸的,毕竟都知道这位苏公子的性子恐怕很难伺候,一个不好就要折在里头。 涫涑早已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应对,可当涫涑瞧见走在唐钊前方绝色的小郎君时,他愣了神。 嚣张跋扈也好,大胆肆意也罢,眼前的人有这个资本。 唐钊皱眉轻咳一声,涫涑才回过神来,忙跪下拜见:“奴才见过苏公子。” 姑苏三年,苏卿早已熟读晋渊律例,来京城之前赵骊娇也同他说过,京城规矩森严,不比姑苏松散,而作为公主府的公子,可以和善,却不能丢了气势。 所以当郎君看着跪在地面前的十几人时,只镇定自若的道了句:“起。” 涫涑见苏卿没有怪他刚刚的唐突,心里松了口气,起身弯着腰小心翼翼的道:“奴才是宣雨殿管事,特在此恭候苏公子。” 苏卿观他身后都是小侍,唇角微微抿起,突然道了句:“在云来殿伺候的可有侍女?” 涫涑一愣,不明白苏卿是何意,但还是道:“回苏公子,有的。” 对于这事他也很纳闷,为何分进宣雨殿的只有小侍,却无一个侍女,尤其这事还是秦公子安排的,那就更加怪异了。 哪有情敌给情敌排除障碍的。 郎君轻笑,眉目如星如月,秦公子自然不会有如此安排,所以这一定是殿下特意吩咐的。 “公子,可要先回殿洗漱?”见苏卿不说话,涫涑恭敬问道。 苏卿回神,轻轻嗯了声,指了指身后侍卫手上的东西道:“将这些安置好,再给唐大人收拾一个房间,要最好的。” 涫涑一惊,唐大人是殿下的贴身侍卫,历来都住在惊风殿,怎么会…… 即使心中已惊涛骇浪,涫涑却不敢表露半分:“是。” 宣雨殿要比云来殿略微小一些,但格局却是大同小异,是以苏卿也并不觉得多陌生,毕竟他在姑苏云来殿住了三年,唯一不同的,是这次他住的主殿。 秦樰的布置很是妥帖精细,寝殿是青色纱帐,同被褥一个颜色,桌上的茶盏是白玉制成。殿外有上好的茶具,旁边就摆着白玉棋盘,殿内的各色摆件更是一件比一件贵重。 苏卿看的眼花缭乱,比起姑苏的雅致小意,这里更显尊贵荣华。 “苏公子,热水已经备好。”第一次见新主子,涫涑不敢让下头的人上前伺候,凡事都亲力亲为。 苏卿点头:“嗯。”想了想又朝阿白道:“去将给秦公子的礼物备好。” 阿白:“是。” 殿内有专门的汤池,在姑苏时苏卿常会与赵鹤一同泡,一路舟车劳顿,又经了顺天府这一遭,苏卿早就无比想念温热的汤池。 涫涑带着去苏卿进了汤池后,苏卿便屏退小侍,只留了涫涑一人,他沐浴一向不喜人伺候,留下涫涑只是不想让他多心。 即便涫涑留下,苏卿也没让人伺候,退了衣袍后将自个儿埋入温热的汤池里,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这身衣袍拿去扔了。” 郎君安静时,便显得格外冷清,与在公主面前撒欢的模样截然不同。 涫涑恭敬回道:“是。” 对于顺天府一事涫涑略有耳闻,白三郎的下场他就算不问也大楷知晓,秦公子既然去了,那人就绝不会活着。 或许无关苏公子,只为了公主府的面子,秦公子也不可能手软。 涫涑看着汤池里闭目养神的郎君,若论这相貌,秦公子比不上,就是不知若论文采,谁更胜一筹。 不过……能得殿下看中的又岂会空有皮相。 过了许久,汤池里的郎君都不见有动静,涫涑隐约听见了均匀的呼吸声,他轻手轻脚的过去唤了声:“公子。” 没有得到回应,涫涑便明白人怕是太过疲倦,已经沉睡了。 他想了想折身出去让人传了阿白过来,他们不清楚苏公子的脾气,不敢擅自将人挪动。 阿白刚从一堆物件儿里将送给秦公子的礼扒拉出来,便听小侍过来说公子在汤池里头睡着了,他见怪不怪的嗯了声,将礼品安置好,才随着小侍去了汤池。 在姑苏时,这种情况不在少数,不过那时还多了一个六殿下,他与如松都不知道将自己主子从汤池里捞了多少次- 惊风殿内,赵骊娇在侍女的伺候下洗漱完便去了外殿,秦樰在外殿等她。 刚沐浴完的公主,换了淡黄色宽袖长袍,头发只简单挽了髻,斜斜插着一根流苏簪子,靠近秦樰时,一股淡淡的幽香迎面而来。 秦樰低下头不敢再看:“殿下。” 赵骊娇:“坐。” 秦樰:“谢殿下。” 然后便是长时间的沉默。 最后还是秦樰先开了口,他禀报了三年来京城的动向,又说了张子琰刘昶目前的情况,其实这些在书信里已经都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只是他不知道除了这些他还能说什么。 他怕一开口就成了质问。 赵骊娇见底下的郎君心不在焉,面色纠结,她明白他在想什么,她也在等他问,可他没有问。 最后,终是公主心软了。 “秦樰,你可知道当初我为何同意你入府。” 秦樰身子一僵:“不知。”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谎话,当年殿下虽未明说,但也曾提点过他,所以,他能留下的原因他是知道的。 赵骊娇没去计较他的谎言,只缓缓道:“当年,你父亲带着你来府里时我才刚刚及笄,你也是第一个送到府里的郎君,我听你父亲言语里的苦衷,便一时心软将你留下了,即使秦家与王家是姻亲,我也从未怀疑过你。”灯笔小说网 秦樰唇角紧绷,低着头不吭声。 “我请先生教导,对你严厉甚至亲自培养,的确是想让你为我所用,但更多的是想让你不要轻易认输,失去的东西,你应该一点一点将它拿回来,而不是任人宰割,毫与还手之力。” “如今你已能独挡一面,我很开心,将来不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秦樰猛地抬头看向赵骊娇:“殿下要赶我走!” 公主一愣,看着郎君眼里的猩红,她抿了抿唇,好半晌才道:“我曾说过,你可把这里当作你的家,这句话仍然算数,何来赶你走一说。” 秦樰眸子发凉:“是因为苏公子吗。” 赵骊娇一愣,没说话。 “是因为苏公子来了,殿下顾及他的感受,所以才急着与我撇清关系吗。” 公主沉默,脸色并不好看。 “那殿下可曾顾及过我的感受!”这么多年,郎君从未用这般语气同公主说过话,也从未如此质问,这一次,是气的狠了。 赵骊娇看着失态的秦樰,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那原本要说出口的话,终究是压了回去。 “秦樰,你先冷静……” 秦樰蓦地起身背对着赵骊娇:“我已经很冷静了。” 郎君说话便疾步离开,没给公主任何开口的机会。 赵骊娇看着他的背影,良久后,才轻轻叹了口气,秦樰性子清高,最不爱弯弯绕绕,这是他第一次,对她用心计。 他先发制人,将她所有要说的话堵了回去,她正是因为心知肚明,才不能不给他留一分余地。 郎君性烈,得徐徐图之。 秦樰走后,香凝才进殿担忧的道:“殿下,秦公子……” 赵骊娇无声叹了口气:“我不知他有这心思。” 秦樰是聪明的,她以为她当年已经说的足够清楚,可没想到,他还是…… 见公主揉了揉眉心,香凝上前给她添了一杯茶道:“公主切莫太过忧心,秦公子只是一时不能接受,他会想通的。” 公主接过茶一饮而尽:“但愿如此吧。” 她的心很大,可以容纳天下,但也很小,只装得下阿卿一人- 秦樰出殿后走的飞快,安平踩着小碎步步步紧追,刚刚他在殿外都听见了,自入公主府以来,公子这还是第一次与殿下红了脸,想来是真的很难受吧。 只有秦樰自己知道,他没资格生气,也没资格质问。 因为在他进府不久后,公主便与他说过,若他有了心上人,可随时离去。若没有,等将来他荣华加身时,定为他寻一良缘。 他懂公主的意思,可最后,他还是对公主动了心。 就此放弃他不甘心,他还想再争一争。 所以他堵住了她即将出口的残忍,只要还没有将一切摊开,他才能说服自己,还有希望- 府里早已备好了接风宴,晚膳时,秦樰的面色又恢复如初,平静的让赵骊娇都以为刚刚在殿内是一场梦。 既然秦樰闭口不提,赵骊娇便只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苏卿过来时,神色还有些茫然,他是被阿白从被窝里拽出来的,外面风大阿白怕他冻着了,还给他披了件毛茸茸的披风,可郎君向来怕热,闷得额间都有了一层薄汗。 赵骊娇忍下将人拉过来的冲动,垂着头干脆不再去看。 六皇子留在了宫里陪皇帝用晚膳,所以府里只剩下三个主子。 因为在惊风殿内的不欢而散,气氛一度有些尴尬,苏卿自然也察觉到了这诡异的气氛,当下就很是乖巧的坐着,连话都少了许多。 到底是三年才见,秦樰不可能一直同赵骊娇置气,偶尔说几句话公主也有意捧场,氛围便越来越融洽。 至于后头又是怎么不欢而散的,问题便出在了送礼上。 苏卿送的是一块白色圆玉,一看就是成色极好,是用了心的。 送圆玉倒也没什么,关键是人还同时拿出了一对青色鸳鸯玉佩,说是瞧着好看,给公主和自己买的。 秦樰气的脸色铁青,当苏卿盯着那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与大家书法发愣时,他咬牙切齿的补了句:“都说字如其人,苏公子当好好练字,才不辜负如此倾城绝色。” 两人剑拔弩张,眼神锋利如刀剑。 赵骊娇夹在中间,眼神在二位郎君身上来回巡视,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圆场。 最后,苏卿瞪着她重重一哼,气冲冲离开。 赵骊娇盯着郎君气急败坏的模样,刚想起身追出去,却发现秦樰正凉嗖嗖的盯着她。 赵骊娇:…… 公主当即就不动了。 正想说点什么时,却见秦樰冷冷偏过头,留给她一道青松背影。 赵骊娇风中凌乱。 过了许久,就在香凝香晚猜测公主要去追谁时,只见公主面色平静的拿起了筷子。 香凝香晚:…… 两位公子都气跑了,也不知道殿下怎么还吃的下去。 只赵骊娇心里门儿清,眼下人正在气头上,她去了就是自讨苦吃。 最后公主吃饱了,心满意足的放下筷子,道:“今夜睡书房。” 香凝香晚:…… “是。” 果然,没过多久阿白与安平几乎同时到了惊风殿,香凝面色很是平静的道:“殿下有公务要处理,今夜在书房。” 秦樰自然知道人是请不过去的,他只是气不过去添添堵,然他没想到,公主竟然躲到了书房,宣雨殿也没请到人。 郎君欢喜的让厨房送了饭菜过来,用完后心安理得的就寝。 而苏卿却是气的跳脚,不来哄人也就算了,他生怕她去了云来殿才让人去请,结果竟还没请过来! 而更气的是,涫涑说云来殿传了膳。 秦樰吃的下,他就吃不下了! 郎君气哄哄的进了寝殿,咬牙切齿的……沉睡…… 第 45 章 第二日,苏卿用完早膳便直奔书房而去,香凝看着来势汹汹的郎君,眉心直跳。 想起殿下的吩咐,侍女微微一叹迎了上去:“苏公子,殿下还在处理公务。” 殿下说,要是苏公子没生气就放人进去,要是在生气就一定不能放。 眼前的郎君浑身都渗着一股凉气,香凝想,这不止是在生气,还是很气的那种。 苏卿意外之中的没有发脾气,人淡淡瞥了她一眼嗯了声:“我就在这儿等。” 香凝柔声道:“殿下三年未归,积累了许多杂事,应该不会太快,不如苏公子先回去等。” 苏卿看她,眼神平静,香凝心虚的低下头。 “那便搬个椅子,再上些茶水点心,我慢慢等。” 香凝:…… 最后,某位郎君便躺在椅子上,用着点心,饮着茶水,好不惬意。 府里的下人惊的目瞪口呆,敢把公主堵在书房的,苏公子还是第一人,果然长得好看的人是可以为所欲为的么? 赵骊娇在里头气的咬牙切齿,这狗东西,胆子越来越大了! 然她从窗口望去,见郎君面色沉寂,眼里冰冷,便知道人是真的生气了,遂歇了开门的心思。 还是……让他在外头吹吹风冷静冷静。 近两个时辰过去,郎君吹没吹冷静不知道,但没用早膳的公主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可郎君就守在门口虎视眈眈,没人敢送。 就在公主不知第几次从窗户往外探头时,眼前出现了一盘糕点,公主眼睛发亮正要去接,听郎君道:“殿下饿了?” 废话!都已经午时了,连早膳都没用能不饿吗! 当然,这话公主没能说出口,她扯出一抹笑抬头对上郎君凉嗖嗖双眼。 只一瞬,赵骊娇便心虚的低了头,原来,阿卿生起气来这么可怕。 “殿下,公务处理完了?” 赵骊娇下意识摇头:“没有。” 苏卿冷笑,收回糕点:“那殿下继续。” 赵骊娇:! 公主咬牙切齿的盯着郎君走到很是干脆的背影,顿时火气直冒:“滚进来!” 破泥孩子,长大了要造反了是不是! 门是被郎君一脚踹开的,然后又重重关上,香凝香晚对视一眼,默默的退到了阶梯下,苏公子发起火来还真是……吓人。 殿下惹的事,还是让殿下自个儿去应付吧。 里头公主还未先发制人,便见郎君端着那盘糕点朝她一步步走来。 赵骊娇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跌坐在椅子上,公主故作凶狠的瞪着苏卿,正欲开口嘴里就被塞了一块糕点。 “殿下慢点吃。” 郎君说的很平静,很温和。 然公主却莫名的不敢动,盯着他无意识的嚼着嘴里的糕点。 刚吃完第二块又送了进来:“殿下不是说秦公子不会知道那是我写的吗?” 因着嘴里包着满满的糕点,公主没办法开口,只得睁大双眼盯着郎君,那时候不这样说,你会善罢甘休吗! 刚吞下,又一块糕点塞进来:“殿下昨晚没来找我,在姑苏时,殿下从来不会这样的。” 赵骊娇快速嚼着,用眼神瞪着他,在姑苏,你也没生过这么大气啊。 然后每塞一块糕点,都会伴随着郎君的控诉。 “殿下是不是不想见我。” “殿下是不是不想让秦公子不开心,所以才不来见我。” “殿下是不是到了京城,就不喜欢我了。” 最后一句,语气森然,一双大眼眨都不眨的瞪着公主。 赵骊娇瞟了眼空空如也的盘子,松了口气,糕点是好吃,但奈何太干咽得极其难受,所以公主开口第一句话是:“水。” 苏卿眸子微眯,沉默半晌后凑近赵骊娇道:“殿下,想喝什么水。” 赵骊娇:…… 水就是水,还分什么水。 苏卿也没等她回答,径自起身倒了茶,端着茶盏走到赵骊娇面前,当着公主的面尽数饮下。 赵骊娇只觉得气的嗓子都疼,然还未发难却见郎君俯身而下,双臂将她圈在椅子上低头堵住她的唇。 茶水如涓涓细流,缓缓渡入她的口中,一丝不剩。 公主心跳如雷,哪里还顾得上生气,心里满是纳闷他这是在哪里学的风月伎俩。 唇瓣离开后,公主还意犹未尽,瞧着郎君鲜红的唇瓣,她觉得更渴了。 可郎君抽身的很快,公主看着他又倒了一盏茶,期待眨眨眼,却见他连着杯子递过来。 赵骊娇:…… 苏卿见她不接,轻轻勾唇:“殿下还想让我喂?” 赵骊娇蓦地红了脸,这狗东西,惯会撩人!然就在她伸手去接时,苏卿又收回了茶盏:“殿下想让我喂,早说就是。” 这一次,茶水只渡了一半,还有一半自唇角而下,顺着公主雪颈流入锁骨,好在茶水温热,不烫不凉,紧接着郎君唇瓣微启,吸吮公主唇上残留的水珠儿,吻不断加深,两人紧紧贴着,未留丝毫缝隙。 苏卿搂着公主的腰身,使她离自己更近:“殿下还没回答我,殿下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郎君温热的手掌,惹来公主微微一颤,勉强出口:“喜欢。” 女郎的身子软在郎君怀里,任那手掌为所欲为,直到感觉到坚硬,赵骊娇才一怔,睁开眼去看苏卿,却见郎君额头有浅浅薄汗,忍得很是艰辛。 视线相对,郎君眼里有未退的欲|念,但却没有再动。 苏卿微微撑起身子,迫使自己冷静,却被公主伸手一拉,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可以帮你。” 苏卿茫然的睁眼盯着她,不明所以。 见郎君茫然无措的模样,公主眼里星光闪耀,凑近他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 苏卿身子一僵,而后脸色涨得通红,瞪了公主好一会儿突然起身就往外跑。 殿下……太……太大胆了! 赵骊娇看着仓皇而逃的郎君,沉默许久,笑出了声。 她虽未经人事,但及笄之后宫里就来了嬷嬷专程教导房中之事,有些方面懂得自然比清清白白的郎君要多。 阿白见苏卿红着脸出来,急忙跟了上去:“公子您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 香凝香晚对视一眼,这怎么……又气走了? 苏卿刚出殿外,书房里头就传来了公主的大笑声。 侍女摇摇头,主子的事她们不懂。 秦樰得知书房之事后,久久没有说话。 苏卿能有多大的胆子,殿下就有多纵容,没有公主盛宠,苏卿哪敢堵书房。 听闻盛宠是一回事,可亲眼看着,便是另外的心酸了。 安平叹了口气,劝道:“公子,春闱将近,公子需安心备考。” 良久后,秦樰才道:“嗯。”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秦樰便将自己关在云来殿,不再理会外面的事。 殿下当初为了不让人看轻他才让他住在云来殿,给足了他的尊贵,可他明白,有些东西得他自己去挣- 而后许多天,秦樰把自己关在殿内备考闭门不出,苏卿也不知是生气还是不敢见赵骊娇亦或是被秦樰刺激了,将自己关在殿内练字。 赵骊娇三年未归,的确有许多要事处理,唐氏旧部,太子谋反案,科举考试,每一桩都极费心神,等她没日没夜安排得七七八八后,才发现有好些日子没有人来闹腾了。 “他最近在做什么?” 香凝如实回道:“苏公子每日都在书房练字。” 赵骊娇哦了声:“等会儿去看看。” 她忙的脚不沾地,这狗东西竟都不来看她!要是在姑苏人早就送汤送点心了,公主生了会儿闷气又道:“我是不是太惯着他了?” 香凝:…… 您才发现么,再惯下去苏公子都要上房揭瓦了。 然侍女只道:“苏公子比初时鲜明许多。” 公主沉思片刻,煞有其事的点点头:“说的对!” 瞧公主一副颇有成就感的模样,香凝抿着唇:“殿下……不怕将人惯坏了。” 赵骊娇轻笑,不甚在意的道:“只要不上天入地,我都护得住。” 香凝没再说话,她是亲眼看着苏公子是如何一步步从胆小卑微小少年长成如今风华肆意的少年郎的,这是殿下用了不少心思才宠出来的,没有偏爱,便没有任性。 惯就惯吧,公主府还能宠不起一个郎君么。 宣雨殿内,据说在练字的某人正躺在贵妃榻上看话本子,今儿天气尚好,外头也不如前些日子凉,又恰时午时正好入眠,郎君没看多久便昏昏欲睡。 书本落地的声音惊醒了一旁打瞌睡的阿白,他睁大眼朝苏卿看去,见人已躺在贵妃榻上沉沉睡去。 阿白正要走过去却见公主出现在书房门口,朝他轻轻摆手。 阿白一惊后,连忙噤了声低头退下。 赵骊娇捡起话本子随意看了眼,见都是些奇闻趣事便勾了勾唇,看来这些日子把人闷坏了。 公主将话本子放在一旁,又拿披风轻轻给他盖上,才轻手轻脚的走到桌案旁。 砚台湿润笔墨未干,所以,还真是在练字。 当赵骊娇的目光落在略显粗壮的字上时,唇角微微一抽,字还是一如既往的丑。 不过……满满一页都是她的名字。 公主的心顿时松软,这么多天不来找她,是怕打扰她吧。 赵骊娇看了一会儿,坐在案前执笔在她的名字旁边,轻轻写下了苏卿二字。 最后一笔刚落下便听郎君幽幽道:“还是殿下的字好看。” 赵骊娇抬头,见郎君不知何时抱着披风站到了案前:“我吵醒你了。” 苏卿斜她一眼:“殿下忙完了?” 赵骊娇挑挑眉:“听说有人把自己关到房里练字,我怕闷出个好歹来,就过来瞧瞧。” 苏卿哼了声:“殿下瞧好了?” 公主点头:“嗯,精神尚可,原本打算出府逛逛……便算了吧。” 苏卿正要瞪人,却听公主道:“想见苏三元吗?” 郎君眼睛一亮,哪里还顾得上置气,上前拉着公主:“真的吗,我可以见阿弟吗。” 赵骊娇故作深沉的皱眉:“见是可以见的,只不过……” 苏卿急了:“怎么了?” 赵骊娇偏头看他:“叫声骊姐姐,我便带你去。” 苏卿:…… 好半晌,郎君眼睛突然眯起,蓦地将公主压在身下,在她耳边轻声唤:“骊姐姐。” 然后吻一个接一个落下,唇齿间都带着一句清浅的骊姐姐,郎君力气大,压的赵骊娇动弹不得,赵骊娇终于忍不住投降:“明日便去。” 再这样下去,她真的想立刻把人办了! 苏卿又亲了好一会儿,这才放开身下的人起身,顺便将公主拉起来,幽幽道:“殿下,我唤的好听吗?” 赵骊娇:……! “好……听。” 何止是好听,是一声一句都唤到了她的心坎里。 在这几年里,郎君的个头窜得很快,如今已比公主高了许多,并肩时,赵骊娇已经需要仰视。 公主想起当初,那个只到她肩膀的小少年,眉眼里盛满了柔和,她无比庆幸自己那一刻的心软,正是那一丝仅存的善念,才让她有了如今的欢喜。 第 46 章 苏三元自与贺晚舟“分道扬镳”后便再未见过面,直到赵骊娇回京后才各自与公主府取得联系,约好今日在福月楼碰面。 福月楼是京城繁华酒楼之一,出入的不是达官贵人,便是陶朱之富。 此时,福月楼的后院厢房里,赵骊娇与苏卿端端而坐,外表看似普通的厢房,里头却是应有尽有,不论是布置还是格局都格外精妙,可见它的主子应当是位肆意洒脱之人。 而不会有人想到,日进斗金的福月楼会是唐家的产业,就连陛下都不知。 酒楼掌柜钱三正恭敬的递上情报:“殿下,这是这三年来楼里取得的所有情报。” 赵骊娇接过随意看了眼便塞到了苏卿手里。 苏卿面色平静的翻看公主递过来的情报,看似认真却无一字入心,来时,殿下可没跟他说这福月楼是殿下的产业。 苏卿想起刚刚进来时的座无虚席,他觉得比起情报,他更想看看账本。 钱三心中一惊,自一进来他便觉得这位绝色郎君与殿下格外亲近,此时见殿下竟让他翻看这般重要的东西,便确定了心中猜测:“这位可是苏公子?” 除了那位姑苏而来的苏公子,无人再有这般好颜色。 苏卿抬头对上钱三的视线,温淡道:“是。” 还不等钱三回话,便听公主道:“日后见他如见我。” 钱三身子一僵惊讶的看向公主,见公主正平静坚定的看着他,钱三唇角微动,顷刻间便明了公主的意思,遂敛下眼中湿意恭敬的拜下:“是。” 当年主子薨逝,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三位殿下,太子殿下被残害殁于宗人府是他一生之痛,三年前若不是二殿下执意拦着,杀入宗人府的便是他了。 三年过去,他始终不能忘却二殿下背着太子殿下的尸身杀出宗人府的那一幕,那时二殿下的眼里全是死寂和滔天的仇恨,一身衣裳被染的通红,连发丝都染了血迹湿成一片,而殿下背上的太子殿下,衣衫尽破,了无生息。 无数个午夜梦回,他都被这一幕惊醒,恨自己没能护住太子,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两位殿下。 “稜叔,不必如此大礼。” 赵骊娇忙起身将钱三扶起,钱三起身时飞快的抹了眼角的泪:“能看到殿下觅得良缘,臣心中高兴。” 殿下离开时,一身寒霜犹如煞神,他原本还担心殿下会撑不住,亦或是性情大变,可没曾想,殿下归来时清淡素静,眼里还有比以往更甚的柔和。 他知道,这当归功于眼前这位苏公子,他原以为传言皆是殿下刻意为之,却没想竟是真的。 赵骊娇轻笑:“看稜叔康健如初,我便放心了。” 钱三温和一笑:“殿下不用记挂臣,臣还得助殿下与六殿下报血海深仇,看两位殿下成婚生子,这身子骨还硬朗着呢。” 苏卿眨眨眼,这位掌柜非寻常人。 恰此时,厢房内有铃声响起,一共三声,戛然而止。 钱三忙恭敬道:“殿下,苏三郎与贺五郎到了。” 赵骊娇:“请他们进来。” “是。” 掌柜的刚走,苏卿便直勾勾的盯着赵骊娇:“殿下,这整个酒楼都是殿下的吗?” 公主笑笑:“嗯。” 苏卿瞪大眼:“这……这一天要赚多少银子啊?” 公主凝眉思索半晌:“大约……每日千两。” 苏卿:…… 郎君开始沉默,公主便觉得头皮发麻,她觉得有人又要开始作妖,果然: “所以,殿下当初买我才花了一日的进账。” 公主:…… “殿下还有别的产业吗。” 赵骊娇抿着唇:“有。” “所以殿下买我连一日的进账都没有用到!” 公主摸了摸鼻子,甚是心虚:“那时候,不是醉酒了嘛。” “如果殿下没醉酒,是不是当初就不管我了!” 公主叹口气,她突然不能理解长公主府里那一堆的公子了,一个都已如此折腾,不知姑姑是如何在那么多个之间周旋自如的,不如……改天去请教请教? 见公主走神,郎君更气了:“殿下!” “回府便把这些产业给你。”公主立刻道。 “用我全部产业买你,够吗?”给你给你都给你,这总不能再跟她生气了。 苏卿瞪大眼,久久没有回神:“全……全部?” 公主皱眉:“还不够?” “够……够。” 郎君连声音都变了,全部产业,那一天得进多少银子啊~郎君眼睛发亮拉着公主的衣袖拽了拽:“殿下……为何如此信任我。” 话刚落,耳朵上便一疼,却是公主揪着他的耳朵咬牙切齿的瞪着他:“怎么,你还敢跑!” “我可是把产业都给你了,你要是敢跑,打断你的腿!” 苏卿皱着一张脸,偏头着:“疼疼疼,殿下轻点儿。” “嗯?跑不跑!” “不……不跑,殿下疼。” 公主哼了声才放手,苏卿却突然吻上公主的唇,没有深入,只有满腔的情意。 “只要殿下别不要我,我生生世世都不离开殿下。” 赵骊娇莞尔:“你要做不到,天涯海角我都要追杀你。” 苏卿重重点头,认真的道:“嗯!” 公主嗤笑瞪他一眼,竟还当真了,好不容易养大的,她如何舍得追杀他? 苏卿又翻了翻情报道:“殿下,这掌柜是何人?” 公主托着腮道:“稜叔本名唐稜,是唐家家臣,曾领职锦衣卫指挥使,母亲故去后,稜叔便诈死改头换面隐于市井,化名钱三,接管福月楼。” 幼年时,除了父皇母后舅舅,最疼他们的便是稜叔,所以稜叔于她而言,已不是君臣,而是长辈,她知道稜叔很担心她,所以今日特意将阿卿带来让他安心。 若今日在场的还有他人,一听唐稜二字便要大惊失色,唐稜这个名字是一个传奇,与唐靖齐名的传奇。 唐靖领兵边疆,战功无数,受万人拥戴,是晋渊当之无愧的战神。而唐稜镇守皇城,任职锦衣卫指挥使,武功出神入化,以铁血手腕将京城守得密不透风。 曾遇赵氏王爷逼宫时,领千人抵万,硬生生撑到唐靖援兵回京,此事经了二十余年,仍为人津津乐道。 就连当初诈死都是称病而亡,因为无人相信唐稜会被人所杀。 唐稜“死”后,有状元郎在书墙写下一行字:“唐稜故去,世上再无锦衣卫。” 这句话无一人能反驳。 而苏卿对这一切自然不知,但却从赵骊娇简短的话里听出了不同寻常:“殿下,皇后娘娘之死可有蹊跷?” 赵骊娇身子一僵,顷刻间浑身上下便犹如渡了一层寒霜。 苏卿抿唇,他知道,他猜对了。 过了好半晌,赵骊娇才道:“你如何看出来的。” 苏卿将公主的手握在手心安抚,缓缓道:“皇后娘娘故去,三位殿下的处境便极为不利,唐稜彼时身处高位,以手中滔天权势定能更好的庇护三位殿下,可他没有这么做,而是选择隐于市井,这说明,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对于护住的唐稜来说,当时比护三位殿下更重要的事,只可能是皇后娘娘的死有疑。” 赵骊娇眉眼轻挑,看向苏卿:“那你再猜猜,他为何要放着锦衣卫指挥使如此权势不用,却要隐姓埋名的调查。” 苏卿抿唇,这便是他最想不通的地方。 若要查,锦衣卫指挥使不是更能放开手脚么,且锦衣卫直属陛下,无人能压制他。 不对!苏卿猛地抬眸看向赵骊娇:“陛……下。” 能压制锦衣卫指挥使的,只有一人,那就是皇帝! 看着公主平静的面色,苏卿只觉得浑身发凉好半晌才道:“殿……殿下,皇后娘娘的死与陛下有关?” 若真是如此,殿下该有多心痛。 赵骊娇撞见郎君眼里的急切和担忧,她微微一怔后反手捏住苏卿的手道:“还未下定论。” 只是,以母后当初的权势,能动她的人少之又少,能压住唐稜权势的,也只有父皇。 铃声乍响,赵骊娇收回目光正襟危坐,苏卿也压下心底的疑惑没再吭声。 片刻后,苏三元与贺晚舟一前一后出现,朝赵骊娇行礼:“拜见殿下。” 赵骊娇:“起。” 见到苏三元,苏卿心底里的愁绪顿时消散,迫不及待的起身跑过去抱着苏三元:“三弟,终于见到你了。” 苏三元常年冰冷的脸上难得柔和,他轻笑:“二哥可还好?” 苏卿点头:“很好,三弟好像又长高了,嗯,脸上肉也多了。” “在京城习不习惯,可有受什么委屈?” 苏三元任由自家哥哥在自己脸上胡乱捏,又随着他的动作乖巧的转了一个圈,温声道:“习惯,三皇子没有亏待我。” 苏三元假意投靠三皇子一事他们早已得到消息,苏卿略微松口气:“那便好,听闻三皇子性情暴虐,三弟要小心些。” 苏三元还未作答,便听一旁的贺晚舟道:“苏三郎甚得三皇子看重,苏公子可安心。“ 贺晚舟笑意焱焱,只有在苏公子面前,这位冷面郎君才会看起来又软又乖。 苏卿放开苏三元看向一旁的人,眼睛亮了亮,大大方方给人一个拥抱:“不愧是名动京城的贺五郎,风姿有增无减。” 赵骊娇眼神暗了暗,亲兄弟抱就抱了,抱贺五郎算怎么回事! 贺晚舟突然觉得有一股冷意袭来,打了个寒颤忙松开苏卿:“多日不见,苏公子越发神采奕奕。” 与初次相见又黑又瘦,话也不多的小少年已大相庭径。 赵骊娇收回眸中冷意,很有耐心的等几个郎君寒暄完,才进入正题。 第 47 章 时隔半年,少年郎君再聚一堂,免不得一番清酒佳肴,高谈阔论。 推杯换盏前,贺晚舟默默将苏三元面前的酒换成了清水,苏卿眨眨眼,三弟能交到如此挚友,他打心底里高兴。 赵骊娇见识过苏三元的酒量,也只当没看见:“三皇子性情残虐,你在他的麾下定要万分谨慎。” 要是苏三元出了什么事,她觉得阿卿能把公主府都给她拆了。 苏三元颔首:“谢殿下关怀,三皇子如今对我倒算客气,只是,凡重要清谈会都不会让我参与。” 说是清谈会,实则就是心腹家臣幕僚的出谋划策。 这点在赵骊娇意料之中:“春闱未考,你未有官身,他自当不会让你参与重要议事。” 像苏三元贺晚舟这种半路投靠的,只有真正能为自己所用,于自己有利时,他们才会将底儿交出来。 如今对他们百般好,但凡春闱未得名次,便会被快速的弃之如敝屣,这就是官场的规则。 残忍而又现实。 贺晚舟点头:“五皇子也极为谨慎,看似信任,却对我多有防范。” 赵骊娇:“赵愠生性多疑,想要真正取得他的信任很不容易,且他的心狠手辣不比赵缙少。” “在春闱之前,你们只管安安分分什么也不要做,切记,将来一旦事发务必先保住性命,任何情报都比不上性命重要。” 苏三元贺晚舟忙颔首:“尊令。” 为避免让人起疑,没过多久便各自自暗道回了原本的厢房。 算着人差不多已经离开酒楼了,赵骊娇才与苏卿离去。 回府后,赵骊娇让香凝将她名下的铺子整理后送到宣雨殿。 香凝香晚皆是一惊,这些铺子可都是至关重要,大多是用来搜罗消息的。 “殿下,你如此信任苏公子么。”这话香晚自己都觉得多此一问,别说殿下,就是她们也觉得苏公子没什么不信的。 果然,公主挑挑眉:“你们会怀疑他么?” 侍女摇头:“不会。” 赵骊娇扬眉:“我知道你们是觉得我对他太不设防,不过……他人都是我的,给了他不也还是我的。” 侍女:…… “只是,殿下如此,秦公子会不会……” 赵骊娇动作一顿,而后道:“无妨。” 该说的早已说的明白,剩下的只能让他自己想透彻。 房契连同账簿送到宣雨殿时,苏卿盯着面前高高的一堆愣了神,许久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么多?” 香凝点头:“殿下吩咐,日后这些铺子的账簿便全权交于苏公子,各处管事议事也都会禀报苏公子。” 苏卿:…… “如果……退回去殿下会如何?”郎君从账簿后面小心翼翼的探出头。 香凝憋着笑:“殿下说,苏公子要是拒收就送到云来殿。” 苏卿脸色突地拉了下来,起身几步走到香凝面前接过她手中印章:“这是殿下所有产业?” 香凝:“是。” “府中账簿也拿过来了?” 香凝一愣:“没有。” 苏卿哼了声:“要么就把府里的账簿一并送来,要么就把这些东西送去云来殿。” 香凝叹口气,殿下何必呢,一句话又把府里金库赔了进去:“是。” 脚步刚踏出书房,便听郎君在后头恶狠狠念了句:“我看她怎么还有钱养郎君!” 香凝差点儿一个踉跄,殿下惯的好……极好。 就是不知道她们的月俸有没有影响。 然她多虑了,就在某位郎君接管府中账簿后,府里所有人都多领了一个月的赏银,顿时府中上下所有人看苏卿的目光就不一样了,原来的看轻与忌惮,都变成了一溜儿的夸赞。 秦樰得知后,状若无事的翻着书本,然半天都没动过一页- 三月初,春闱始。 公主亲自送秦樰入考场,在考场外见到了苏三元与贺晚舟,只快速一眼后就再未瞧过,仿若从不相识。 “去吧,放松一点,别太紧绷了。” 秦樰点头:“殿下回去吧。” 周围已投来不少目光,公主不便在此久留:“三日后我来接你。” 秦樰颔首,转身离开。 他想要站的更高,唯有自己去争取,殿下给他搭好桥,铺好路,如何走走的如何,只看他的本事。 见秦樰进了考场后,赵骊娇才回府。 等候的时间是漫长的,苏卿也没心思再去翻账簿,所幸前些日子在管家的帮助下日以继夜的处理了不少,如今剩下的只有几本。 郎君过目不忘的本事让管家瞠目结舌,短短十几日,就已经能独自上手,且举一反三,指出好些他都没看出来的问题。 管事这才算服气了,难怪不得殿下会将所有的铺子交给苏公子,人家是有这个本事。 只是,到底还是为秦公子感到惋惜。 苏卿也不管他是如何想的,自个儿坐不住了便去书房里将赵骊娇拽到宣雨殿下棋。 公主叹口气,她虽然也无心处理公务,但并不想同郎君下棋。 果然,三局公主都输得很是惨烈。 “不下了。”赵骊娇扔了棋子儿瞪着苏卿。 苏卿面不改色的收了棋盘,眨眨眼道:“那……比沙场?” 郎君所说的比沙场便是演练排兵布阵,自郎君回京见到公主书房中的沙场后就格外有兴趣,一有空就跑过去琢磨。 赵骊娇挑眉,下棋不是他的对手,沙场还赢不了他么。 “比就比!” 三局两胜,第一局,公主胜。 不过……公主也就赢了这一局。 最后一关失守时,赵骊娇面色铁青瞪着苏卿:“你何时学的?” 苏卿眨眨眼道:“我将殿下书房的兵书都看了,又琢磨了好些日子,原以为赢不了殿下呢。” 赵骊娇:…… 天知道她当初缠着哥哥学了多久! “殿下,再比什么?” 公主咬牙切齿:“比书法!” 苏卿:…… “比谁写的更丑吗?” 公主噗嗤笑骂道:“你倒还有自知之明!” 最后当然也没比书法,总不能真比谁写的丑。 三日的时间很短暂,但这三日却偏是很难度过,苏卿边煮茶边道:“殿下觉得,他们可能考中?” 赵骊娇托着腮观郎君煮茶,颇觉赏心悦目,只懒懒应道:“问题不大。” 最大的问题便是看这前三甲落在谁的身上。 因官位紧缺,殿试会当场指封,而前三甲无疑会得最好的官位。 “不过……你三弟这名字取得好,苏三元,或许真会连中三元呢。”瞧郎君面有愁绪,公主只得出声安抚。 苏卿将茶盏放在赵骊娇面前,见公主迫不及待伸手去拿,忙一巴掌拍开她的手:“烫!” 公主瞪他一眼:“不会吹凉了再给我!” 苏卿:…… 郎君不理她,又接过刚刚的话。 “秦公子也下场了,殿下难道不想让他做状元吗。” 赵骊娇的心思全在面前清透温润的茶上,她已有许久没喝过郎君煮的茶了,还是在姑苏好,天天都能喝。 以后这机会怕是更少了。 春闱一过,必定风云四起。 “秦樰的文采比不得苏三元贺晚舟,状元应是与他无缘。” 苏卿顿下动作,看向赵骊娇:“若是殿试一甲皆出在他三人身上呢?” 赵骊娇抬头看他,而后轻嗤一声:“你当一甲是白菜呢,那么好中。” 苏卿挑眉:“不如殿下跟我打个赌。” 赵骊娇直起身子:“怎么赌。” “我赌他们占尽殿试一甲三名。”苏卿靠近赵骊娇道:“若赢了,我要在惊风殿留宿一晚。” 赵骊娇:…… “这……这如何能拿来赌!” “如何不能!” 好半晌,公主才哼了声:“若我赢了呢。” 苏卿坐直身子,继续煮茶,动作行云流水:“任由殿下处置。” 公主:…… 任由处置,听起来诱惑可真大呢,可她能把他怎么着,这样那样? 那还不是她吃亏。 狗东西,尽会算计她! 公主莞尔一笑:“赌就赌!” 任由处置,也并不一定要是那种意思,她有的是办法折腾他! 苏卿瞧见赵骊娇唇角的坏笑,挑了挑眉,将冷好的茶放在她面前:“殿下~还喝吗?” “喝。” “要不要我喂殿下。” 公主听见外头的轻笑声,瞪着郎君:“滚!” 而后又觉得不解气凑近郎君捏了捏他的脸:“以前脸皮不是挺薄的吗,怎么越来越厚了?” 苏卿无辜的眨眨眼:“跟殿下学的。” 外头再次传来低笑,公主转头吼了句:“滚远些。” 苏卿朝外头看了眼,遂低下头,原来外面听得到他们说话。 公主瞧见郎君微红的耳尖,勾了勾唇:“除了香晚,其他几个皆是内功深厚,所以,我们说什么,做……什么,他们都听得到呢。” 苏卿:…… 殿下还好意思说他脸皮厚? 第 48 章 春闱结束,四月发榜。灯笔小说网 不论成绩如何,总算暂时了却一桩大事,俗话说今朝有酒今朝醉,紧张了大半年的头等大事终于落幕,京城各处大大小小的酒馆里,皆有郎君饮酒作乐。 年轻的面孔给京城添了不少朝气,连街上的行人都多了起来,这番欢声肆意维持到四月初才算结束。 榜单前,有郎君低沉,也有郎君抑制不住的欢喜。 各方势力皆派人前往,有观幕僚名次,有榜下捉婿,一时间热闹极了。 苏三元好不容易才挤了进去,抬眸一瞧,苏三元三字在红榜上格外耀眼,第一名,高中会元。 郎君唇角弯起,眼里神采飞扬。 “恭喜苏三郎高中会元。” 苏三元眸光一沉,不用回头便知是谁,他眼神又在榜上扫视,很快便见着了那人的名字。 第五名,贺晚舟。 “也恭喜贺五郎榜上有名。” 贺晚舟轻摇折扇:“苏三郎有没有觉得我们这番对话有些熟悉?” 苏三元唇角紧绷,去年秋闱放榜时。 “恭喜苏三郎高中解元。” “也恭喜贺五郎榜上有名。” 过了良久,苏三元冷冷一瞥:“道不同不相为谋,贺五郎珍重。” 贺晚舟在他身后眯起眸子,没说话。 这一幕落入了各路探子眼里,遂急匆匆回府禀报。 恰此时,不知是谁喊了声:“那是苏三郎!” 顿时,苏三元便被人群围住,有的甚至连自家女郎的生辰八字都带来了,众人争得面红耳赤时,苏三元冷着脸不经意间瞧见了在一旁折扇遮面看热闹的贺晚舟。 他抿了抿唇,伸手一指:“贺五郎。” 众人转头望去,见那郎君身着白色锦袍,手中折扇挡住半边脸,眼里微微带着错愕,微风徐徐,发丝轻扬,锦袖翻滚,好一个清风如画的贺五郎。 饶是苏三元也愣了神,郎君只立在那里,便让他身旁的所有人都成了陪衬。 饶是人声鼎沸,可入眼无他人。 刹那间,郎君提起袍子折身就跑,后面的人追成了一串。 苏三元收回目光,够了勾唇。 果真是祸国殃民。 有贺晚舟吸引火力,苏三元顿觉轻松不少,又恰逢三皇子府马车至,众人只得眼睁睁瞧着连中两元的苏三郎堂而皇之的上了马车,远远而去。 郎君金蝉脱壳,一身清风,与另一边被追的起了薄汗的贺晚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贺晚舟身子弱,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状似无意回头瞧了眼另一头离去的马车后,便扶着街道旁的柱子直喘气:“别……别追了。” 郎君凤眼微眯,薄唇轻勾,不错啊苏三郎,这么快就学会拉他垫背了。 众人瞧着这一幕,皆顿足愣神,贺五郎一向仙气冷然,没曾想竟还有如此弱柳扶风的一面。 许多年后再忆起当年少年郎绝美的风姿时,皆叹一句: “再无榜下贺五郎” 所幸五皇子来的及时,亲自将人从人群里扒出来扶进马车,众人垂手顿足,却不敢同五皇子争。 剩下的唯有公子秦樰清风玉骨,可是,谁敢不要命抢骄阳公主府的人。 秦樰亲眼瞧见贺晚舟与苏三元的兵荒马乱,半晌都不敢下马车,还是安平劝道:“公子放心,没人敢打公子的主意。” 原本看榜这事他来就行,可公子非要亲自来瞧,这不,可不就被吓着了。 秦樰一顿,也是,谁敢抢他? 公子深吸了一口气下了马车,果然众人只敢远观,不敢靠近,甚至自发让出了一条路。 秦樰放了心,大大方方的走至榜前,很快便找到自己的名字。 第七名,秦樰。 公子抿唇而笑,榜上有名就好,管他第几名。 直到马车缓缓而去,众人才收回目光直叹气,怎么长得好看的都大有来头,他们连抢都没资格,见过绝色后再看其他已然无味,各府择婿者空手而归。 骄阳公主府早有人去报了喜,一个接着一个,喜钱都不知道发出去了多少后,终于迎回了正主儿。 青砖道上,挂着公主府秦公子牌子的马车缓缓驶来。 公主府外挂着红色灯笼,赵骊娇与苏卿携府内众人相迎,两边小侍手持鞭炮,只等秦公子下马车。 安平瞧着热泪盈眶,以往公子的尊贵是殿下给的,可今日这排面,是公子自己挣的。 马车停下,安平拿了矮凳放在地面,轻声道:“公子。” 秦樰对外面的一切无所察觉,搭在安平的手上弯腰出了马车。 “噼啪……噼啪……”鞭炮声蓦地响彻天际,秦樰一愣,抬眼望去,只见公主携府内众人立在最前方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恭喜秦公子喜中贡士。”府内小侍侍女齐齐拜下。 恭贺声如雷贯耳,皆是真心实意,喜不自胜,秦樰立在马车上久久没有回神,似有风沙过眼,掀起一阵红润。 苏卿用手肘碰了碰公主,公主回头不解其意。 郎君身子微斜低声道:“殿下还要让秦公子在马车上站多久?” 赵骊娇一愣,反应过来郎君的意思后颇为惊讶,这人突然这么大方? 郎君挑眉:“难不成让我去扶?” 公主身子抖了抖,她不敢想象那场面。 见秦樰还在发愣,公主咬咬牙上前,总不能真让人站在马车上头走神。 “下来吧。” 秦樰低头,见公主伸出手笑意盈盈的盯着自己,郎君再次失了神。 又怔愣片刻后才将手搭上去,心里头万千思绪,这是他与殿下第一次牵手。 赵骊娇觉得身后有一道凉凉的目光似要盯穿她的背脊。 秦樰脚一沾地,公主便要抽回手,却不想秦樰突然使力将她的手紧紧握住,赵骊娇一愣,下意识看向苏卿。 郎君笑容灿烂,未有半分不满。 可赵骊娇觉得那笑容渗得慌。 府内所有人低下头不敢去看,明明四月天气温和,他们竟觉得有莫名的凉意袭来。 秦樰握着赵骊娇的手徐徐道:“多谢殿下。” 赵骊娇干干一笑,硬甩也是能甩开的,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做,难免会让秦樰难堪,日后也不好在公主府立足。 公主抿唇看着郎君:是你让我扶的! 郎君眉眼弯弯:我让你扶你就扶! 公主:…… 果然男人心海底针! 苏卿缓缓渡步上前,动作自然的将秦樰握着赵骊娇的那只手硬生生掰开,然后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重重拍到秦樰手里:“这是雨前茶,我花重金买的,恭贺秦公子喜中贡士,希望秦公子喜欢。” 郎君笑容灿烂,语气温淡,可赵骊娇还是听出了那股咬牙切齿。 公主背在背后的手轻轻甩了甩,狗东西,下手这么重! 秦樰勾唇:“多谢苏公子。” “等他日苏公子榜上有名时,我定备重金祝贺。” 苏卿眯起眼还未开口,便见秦樰与他擦肩而过,且留下一句话:“不过,苏公子还是先练练字,我朝科举对书法要求甚严。” 这句话说的极轻,旁人听不见,但赵骊娇与香凝唐钊内功深厚的几人却听的清清楚楚。 他们下意识觉得,殿下又要遭殃了。 赵骊娇:…… 公主心里苦闷至极,秦樰阿秦樰,你到底是怎么想不开,非要去折腾这个狗东西。 到最后,受罪的不还是她么! 果然,郎君凉凉的看她一眼,转身进府。 衣袖翻滚,背影潇洒,公主眯起眼喃喃道:“就是生气,也好看。” 香凝香晚:…… 都气成这样了,殿下还有心情欣赏人好不好看。 夜里,烟花爆竹不绝于耳,皆是各府庆祝榜上有名的郎君。 三皇子府 苏三元与三皇子同席而坐,歌舞升平,美酒佳肴,没过多久三皇子就已搂着苏三元称兄道弟。 “苏小弟人中龙凤,得之我幸。” 苏三元恭敬颔首:“得三皇子赏识,是小生的荣幸。” 赵缙哈哈一笑:“咱们什么关系,不必再说这见外的话。” “不过,苏小弟一杯酒不饮,可是不给我这个面子了。” 苏三元面露苦色:“三皇子有所不知,不是小生不愿饮酒,是实在饮不得。” 三皇子自然不信:“这酒嘛,饮的多了酒量就好了。” 苏三元抿着唇,心知今日不饮怕是过不去了,他长长叹了口气,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醉便醉吧,总比在此虚与委蛇好。 赵缙见他饮的豪爽,心情大好:“你看,这饮了其实也没……什么……吧……” 话越来越轻。 赵缙盯着趴在桌子上满脸通红的人目瞪口呆:“苏……苏小弟?” 其他人也都很是惊讶。 回过神后,赵缙忙道:“快,请太医!” 三皇子府一阵兵荒马乱后,太医淡然道:“苏三郎只是醉了。” 赵缙:…… 这还真是饮不得! 五皇子府 贺五郎正与五皇子对酒当歌, “贺五郎酒量竟如此好。”赵愠生的比赵缙秀气一些,五官俊郎,温润如玉,只眼里太多算计,让他整个人瞧着多了些阴气。 贺晚舟轻笑:“是五皇子的酒好,小生才忍不住贪杯了。” 也不知那位冷面郎君如何了,会不会被三皇子逼着饮酒。 五皇子眼睛一亮:“原来贺五郎好这口,来人,将本皇子珍藏已久的佳酿拿出来,今日要与贺五郎喝个痛快。” 贺五郎笑容温淡:“多谢五皇子。” 公主府自然少不得一番庆祝,苏卿憋着一股气将秦樰灌得东倒西歪。 安平气的腮帮子鼓的溜圆。 阿白毫不示弱的立在苏卿身后冲他翻白眼儿:酒量不好怪谁? 安平握紧拳头,恨不得上前把自家公子抢回去。 最后公主实在看不过去给香凝使眼色,香凝才上前将秦樰从苏卿手里抢出来。 临走时,苏卿还将人送至殿外:“下次再喝啊。” 秦樰醉眼朦胧:“喝!” 待郎君送完人回来后,公主迅速低下头。 “殿下,可要我送你回寝殿?” 公主摇头:“不用。”许是觉得自己拒绝的太快了,又补了句:“我没醉。” 苏卿走到公主案前坐下:“没醉,那我陪殿下喝。” 赵骊娇:…… 还不如不补这一句。 被灌了几杯后,公主燃起了斗志,她就不信把他灌不醉! 然后又是几圈,赵骊娇两颊发红软软趴在桌上:“你……你是酒桶吗。” 苏卿凉凉的道:“是不是酒桶不知道,醋桶却是真的。” “殿下现在醉了吗?” 赵骊娇气的捏着他的脸吼道:“醉了!” 苏卿任她捏完了,才将她的手挪开:“醉了就醉了,殿下吼这么大声做什么。” 然后郎君弯腰将人抱起:“我送殿下回寝殿。” 公主侧头埋在他的胸前,满足的哼了声:“嗯。” 属于郎君的气息将她紧紧包裹,公主吸了吸鼻子喃喃道:“你用了什么香。” 苏卿:…… “没用。” “那就是体香?……” 苏卿不说话了,醉鬼,懒得理她。 第 49 章 赵骊娇醒来时,头晕脑胀昏昏沉沉的,香凝唤来侍女伺候公主洗漱完,照旧递了蜂蜜水。 赵骊娇饮下后揉了揉发涨的眉心,昨夜的情景一一浮现。 ‘殿下好生休息,最近我要看账簿,就不来打扰殿下了’ ‘殿下以后少喝些酒’ 公主:! 这狗东西!竟然将她放到寝殿就跑了! 不打扰她,这是要冷战? 公主生了好一会儿闷气,才哼了声:“不来便不来!” 不惯他这臭脾气。 接下来的日子苏卿当真没有再来过惊风殿,倒不是他真要冷战,而是各处铺子管事陆续前来议事,苏卿忙的脚不沾地,哪里还顾得上与公主生气。 而赵骊娇也忙着会见唐氏旧部,商议科举之后的各部官位,其余时间便是进宫侍疾。 宫里几位娘娘心知在京城动不了赵骊娇,明面上皆按兵不动,暗处则拉拢人才多方部署,城外也有兵力暗中集结,只等这场拉锯战破开一个口子。 而这口子众所周知,那便是皇帝。 太医断言,皇帝已经时日无多。 如今储君未立,若皇帝突然闭了眼,皇城必定要起大乱子,介时,只端看谁更胜一筹。 宣庆殿 公主正伺候皇帝用药,皇帝眼神清明面色微白,虽显病态,却远不是外界传言的油尽灯枯。 “娇娇,还同父皇生气呢?”父女两冷了这些日子,终是皇帝先认了输。 赵骊娇手一顿,只片刻又将药送至皇帝嘴边:“儿臣哪能同父皇生气呢。” 皇帝咽下药哼了声:“还说没气呢,都来这么多天了,还没见你对父皇笑过。” 公主不说话,只安静的喂药。 皇帝眸子暗了暗,等药见底公主起身告退时,才道:“父皇想见见他。” 赵骊娇身子一僵,自然知道皇帝说的是谁,沉默半晌才道:“过些日子,儿臣会带阿卿进宫见父皇。” 阿卿? 皇帝轻轻勾唇,而后叹了口气:“你这丫头,还防着父皇呢?还是老幺好,他虽心中有气但还会哄父皇开心。” “阿弟好,父皇只管宠他就是。” 皇帝失笑,还能吃醋说明这些日子气消得差不多了,遂在公主准备离开前,叹了口气: “父皇知道,你在怪父皇,老幺也怪父皇,怪父皇没有护好你们的兄长。” 公主顿住脚步。 “老大走了,我比你们谁都心痛,他是我与晚儿第一个孩子,自小就捧在手心里疼的,父皇哪里舍得让他受半分苦,也怪父皇与你母后过度疼爱,把这孩子养的太过实诚,一根肠子都不知道转弯。” 皇帝忆起长子,眉眼里尽是详和。 “他要带兵去边关,我原是不同意的,可他一门心思的要建功立业,我只能尊重他,原想着他身负绝世之才,武功又极好,还有心腹相护出不了岔子。” “可这世事难料啊,那几个挖了陷阱给他跳防不胜防,父皇拼了命的要护,谁知他们竟敢在朕眼皮子底下屈打成招,让他死了还背上叛国的罪名。” 想到长子的惨死,皇帝流下一滴浊泪。 “父皇也恨啊,恨那几个手段残忍,不顾血脉亲情,也恨这孩子心慈手软,更恨自己护不住他。” 赵骊娇闭上眼,泪水划过脸颊,当初她闯入宗人府时,哥哥已浑身鲜血无声无息的躺在阴暗的的牢笼里。 那一刻,她觉得她的天都塌了,滔天的仇恨快要将她撕碎,只恨不得将那些害了哥哥的人千刀万剐。 当她将哥哥抱在怀里后,看到了哥哥用自己的鲜血给她留的那句话: 娇娇,不要复仇,好好活着。 那一刻,她才终于哭出来,抱着哥哥早已冰凉的尸体哭的撕心裂肺。 哥哥知道自己会来救他,到死前最后一刻都还在担忧她。 她好恨,恨兄长为何总以德报怨,恨兄长为何不会保护自己,也恨父皇,恨自己,恨所有人。 当她将哥哥的尸体绑在背上的那一刻,她便犹如从地狱而来,所过之处,尸横遍野。 哥哥生前,她万事都听他的,可这一次,最后一次,也是唯独一次,她不会再听。 她不仅要复仇,还要将他们一个一个都打入十八层地狱。 赵骊娇抹去脸上的泪水,转头看着皇帝,一字一句道:“父皇可要护他们。” 皇帝不语,过了许久,赵骊娇正要失望离去时,才听皇帝道:“不论你要做什么,父皇都会帮你。” 即使那几个是他的亲骨肉,可在皇帝心里,谁也比不过他的第一个孩子,况且皇帝清楚,他若相护,娇娇和幼子一辈子都不会再原谅他。 这一碗水终究是端不平的。 赵骊娇唇角终于带了笑,她缓步走至皇帝面前拜下:“谢父皇。” 皇帝苦笑摆摆手,这是与他还有隔阂。 “父皇的日子不多了。” “父皇!”公主变了音,带着些微的厉色。 皇帝一愣,随后释然一笑:“娇娇别怕,父皇总得看着你姐弟平安了,才能放心走。” 皇帝又朝公主伸手:“娇娇,过来。” 赵骊娇红着眼眶走过去,却见皇帝从枕边拿出一块兵符与一道圣旨:“这是禁军兵符,今日父皇便交给你,若真有万一,你知道该怎么做。” 公主哽咽:“父皇。” 禁军负责皇宫安危,也是只属于皇帝的军队,父皇将兵符给她,像极了在交代后事。 皇帝摆摆手:“回去吧。” “记得,把你的阿卿带给朕看看。” 他以为他的娇娇归来时必定一身煞气,却没想眉眼里会有女儿之态。 这大概,得归功于那位苏公子吧。 赵骊娇垂首:“儿臣这两日便带他进宫。” 皇帝点头,而后似想起了什么道:“娇娇可是考虑好了,秦樰朕瞧着也不错。” 公主还未开口,便听皇帝若有所思道:“娇娇若是舍不得就都留下吧,公主府也不在乎多养一个驸马,你姑姑后院里有十几个,三皇子五皇子也已纳了好几个妾室,你是嫡公主,多几个也无妨。” 赵骊娇嗔了眼皇帝:“父皇!” “您胡说什么呢。” 难得见女儿同自己撒娇,皇帝又开始打趣:“怎么,是你那位阿卿不允许?” “你管他同不同意,娇娇喜欢就好。” 赵骊娇眼神一闪,颇有几分委屈的道:“我所有的钱都交给他了,没钱多养一个。” 皇帝一愣,好半晌才明白过来:“你把所有产业都交给他了?” 公主点头:“嗯。” 过了许久皇帝重重一叹:“这还是个心眼儿小的。” “罢了罢了,娇娇不舍得委屈他便好生待他吧,秦樰这孩子父皇喜欢得紧,娇娇别让他太难做。” 赵骊娇恭敬应下:“是。” 自公主回京后数日,父女二人终于冰释前嫌,掌印太监在外头红了眼眶。 他自幼陪伴陛下,没人比他更了解皇帝,也没人比他更清楚皇帝的无奈与心酸。 赵骊娇揣着兵符出宣庆殿后,脸色复杂。 她多希望母后的死与父皇无关啊。 回到公主府后,赵骊娇便去宣雨殿,准备第二日带苏卿进宫。 然却扑了个空。 赵骊娇问香凝:“人呢?” 总不能真气跑了。 香凝也一脸茫然,她近日都伺候在惊风殿,根本抽不出多余的时间顾及其他。 公主在殿内转了一圈,别说主子,就连管事涫涑都不见了人影。 公主失笑:“他这是拐着我的人跑了?” 最后还是宣雨殿的小侍禀报,说苏公子一大早带着涫涑唐大人去庄子查账了。 赵骊娇沉默许久才叹了口气:“他倒是比我还忙了。” 香晚抿笑:“苏公子最爱银子,殿下这么多产业,可不把苏公子忙的神龙见首不见尾。” 赵骊娇挑眉:“最爱银子?” 香晚眨眨眼,挤出一抹笑:“奴婢说错了,苏公子最爱殿下。” 公主傲娇转身:“这还差不多。” 临走前公主吩咐小侍:“你主子回来了让他来见我。” “是。” 然又过去了三天,赵骊娇都没等到人。 “他还没回来?” 香凝:“回殿下,昨日唐钊传信,是庄子上账目出了问题,才多耽搁了些时日。” 赵骊娇托着腮,百无聊赖:“可有说何时回来?” 香凝:“没说。” 赵骊娇重重叹口气,却再无心思做旁的,细细想来,他们已有快一月未见了! 自从将人养在府里后,这还是第一次分别这么久。 公主发了许久的楞后,气呼呼的道了句:“再一声不吭跑这么久,本宫打断他的腿!” 香凝眉头都未皱一下,她才不相信这些鬼话。 苏卿赶在殿试前一天回了公主府,赵骊娇到府门口去迎,一路上已想了许多种方法罚他,可在见到人时,公主愣了。 郎君风尘仆仆,一身疲倦,眼眶还泛着淡淡青色,连胡渣都冒出了不少。 公主瞠目结舌。 她如星如玉,倾城绝色的阿卿呢。 苏卿见到她,眼睛发亮,几步过去将人抱在怀里:“好想殿下啊。” 涫涑:! 苏公子在庄子里疾言厉色,喊打喊杀,将那群人吓得腿发软,这怎么一回来就变了个人。 郎君的胡渣在公主脸上蹭了蹭,公主心疼极了:“怎么就累成这样了。” 刚刚还冷着脸的郎君将头搭聋在公主肩上,有气无力道:“谁叫那些人欺上瞒下,连公主府的银子都敢中饱私囊。” 听人气呼呼的语气,公主失笑:“好好好,是他们不对,先去沐浴,多久没洗澡了,嗯?” 苏卿直起身子:“你嫌弃我!” 赵骊娇忙摇头:“没有!” 苏卿:“我这么辛苦给你赚银子,你嫌弃我!” 赵骊娇:“我没有……” 苏卿:“那殿下帮我洗澡。” 赵骊娇:…… 第 50 章 “殿下,公子有请。” 苏卿趴在公主的肩上皱着眉瞟了眼安平,眼里尽是冰凉。 赵骊娇侧目望去,正好看到廊下转身离去的背影,沉默片刻后道:“阿卿先去沐浴,我晚点去看你。” 苏卿眼里寒光凛凛,不过一瞬又恢复平静,他放开赵骊娇,淡淡道:“嗯,我等殿下。” 郎君毫不犹豫的转身,走的干脆,与刚刚搂着公主软绵绵的样子截然不同。 赵骊娇叹了口气,得,又生气了。 云来殿 秦樰负手立在廊下观梨花飘零,他爱梨花,云来殿前便种了好些梨树,前些日子还开的极好的花朵已慢慢开始凋零,再过几月,就能吃到香甜可口的梨儿。 郎君笑了笑,他不仅爱梨花,也爱梨。 “在看什么?” 秦樰回头,公主已立在他的身后,刚要行礼被公主抬手制止:“难得见你有笑容。” 公主上前一步与他并肩而立,顺着郎君的目光望去,见花瓣随风而落,这才想起,秦樰甚爱梨花。 秦樰:“再过几月,梨就熟了。” 只是不知,这云来殿的梨他还能吃几次。 赵骊娇勾唇:“这花期还未过呢,你倒馋它的果子了。” 秦樰抿唇,突然道:“苏公子可爱梨?” 赵骊娇想了想:“他不讨厌。” 不讨厌但也不爱,秦樰垂下眸子,若有朝一日他离开了,这些梨树不知还能不能保得住。 这每一颗,都是他亲手栽培。 赵骊娇见他没出声,便转了话题:“明日殿试,准备的如何了?” 秦樰垂头:“尚可。” 其实他并没有什么把握,此次殿试的学子皆不凡,其中数苏三元贺晚舟最甚,苏三元连中两元自不必说,而贺晚舟虽每次都迭出了前三,但他觉得那不是他的真实水平。 去年秋闱后,他有幸在陛下那里见过贺晚舟的文章,他看的出来贺晚舟在藏拙,另外几人虽不及这二人的倾世之才,但也不算差,一甲前三名,他的机会并不大。 赵骊娇侧目,见他面上有些燥意,便安抚道:“尽力而为便可。” 秦樰:“嗯。” 赵骊娇想了想,又道:“这殿试考生里头,有两个是我们的人。” 秦樰垂眸,还有两个? “这些日子事务繁多,倒也没抽出空与你细说,此次会元与第五名是我们的人。” 秦樰一惊,猛地看向赵骊娇:“苏三元贺晚舟?” 赵骊娇点头:“嗯。” 秦樰讶然:“竟是他们。” “所以贺晚舟藏拙也是殿下授意的?” 赵骊娇一愣:“何意?” 秦樰:“殿下不知?贺晚舟连续两次考试都在前三名外,可我在陛下那里见过他的卷子,他真实水平远不止于此。” 赵骊娇若有所思,半晌才道:“若他全力以赴,该是什么名次。” 秦樰略加思索道:“贺晚舟的才华与苏三元不相上下。” “不过,若论当今为官苏三元更适合,贺晚舟的文风偏向无为,而如今内乱,此道不适。” 赵骊娇心里隐约明了贺晚舟的用意,但没对秦樰说破。 她原还有几分担心贺晚舟能不能挤进前三,如今倒不必了,他既不想争那状元郎,探花郎总没问题。 公主突然想起与某位郎君的赌约,转头笑道:“我觉得,那榜眼你可一争。” 秦樰一怔,心里掀起一阵涟漪:“殿下如此信任我。” 赵骊娇负手骄傲仰头:“你在怀疑本宫的眼光?” 她并未告诉父皇苏三元贺晚舟皆是她的人,父皇以保万全,只要秦樰能够脱颖而出,就定会钦点他一甲名次。 “这是你的第一战,只能赢,不能输。” 秦樰看着公主眼里的笃定,心里似有一股力量破土而生,他沉默许久,轻轻一笑:“定不负殿下所望。” 郎君眼里有光芒万丈,神采飞扬,公主勾唇:“这才是清风玉骨秦公子。” “不过,本宫更希望将来唤你一声秦大人。” 秦樰眼里的星光蓦然暗淡,垂眸握紧双手,‘本宫’,秦大人’,殿下这是在告诉他,他们之间只有君臣情谊。 “本宫希望,有朝一日你能立于百官之首,辅佐阿弟,予我晋渊太平盛世。” 秦樰唇角动了动,是他忘了,殿下原就是将他作为心腹培养。 殿下这是在提醒他,今日越矩了。最终他只道:“谢殿下。” “我便不打扰你了,你安心准备。”公主说完折身离去,她知道秦樰是故意的,他听见了阿卿的话,才故意在阿卿面前将她唤走。 秦樰为公主府尽心尽力,在她心里便如家人,她不想让他难堪,但也不会纵容,以他的心智,该是明白她的意思。 公主走后,秦樰看着随着微风飞舞的梨花,心中苦涩。 今年云来殿的梨,不知还能不能吃上- 赵骊娇到宣雨殿时,苏卿已经躺在浴池里睡着了。 公主皱眉:“怎不将他带回塌上。” 阿白垂首恭敬回道:“回殿下,公子说要等殿下,不许奴才碰他。” 赵骊娇失笑,这人,又跟他耍心眼儿。 洗漱过后的郎君白白净净的,虽已去掉胡渣,但瞧着却比往日里多了几分坚硬,公主的手在郎君眉眼处划过,不知不觉间,郎君已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儿郎了。 公主眉眼弯弯,她的阿卿长大了。 只还未来得及得意一番,便突然被郎君一把拽进了浴池。 “阿卿!” 公主落入郎君的怀里浑身湿透,搂着郎君的脖子气急败坏的瞪着他。 苏卿困极了,为了尽快回府,他连续熬了几个日夜早已是疲乏至极,熟睡之际察觉到有手指在他脸上滑动,又是熟悉的香味,当下就闭着眼将人一把搂在了怀里。 被公主一吼,他微微睁眼将公主楼的更紧:“不许吵。” 公主:…… 阿白:…… 阿白搭聋着脑袋悄悄退了出去,敢吼殿下,公子是第一人。 赵骊娇气笑了,这狗东西敢凶她了,再惯下去,是不是要上天了! 然听着郎君均匀的呼吸声,公主再大的气也没了,沉默半晌后,公主伸手戳了戳郎君的脸。 “醒了再收拾你。” 公主眼神不由自主的往下瞟,郎君精瘦的腰身在水中若隐若现,公主忍不住又拿手指戳了戳,坚硬而极有弹性,公主的脸蓦地就红了。 她不得不承认,郎君不论哪一点,都长在了她欢喜的点上。 赵骊娇强按住不听话的双手,唤来阿白将人捞回塌上- 苏卿这一觉睡到了第二日午时,殿试早已经开始。 苏卿到惊风时,赵骊娇正负手立在殿前望着皇城方向。 “殿下。” 赵骊娇回头,见郎君青袍华靴,面如冠玉,清风徐徐,衣袍翻滚发丝轻扬,乍一见还以为是哪位不染尘世的小仙君落入凡尘。 “睡好了?” 苏卿走至公主旁,抓起她的手在手心揉捏,面上还带着几分朦胧:“今日殿试,殿下也不早些唤我。” 公主失笑:“唤你做什么,你还能去看他们考试不成。” 苏卿抿唇:“起码能多拜下苍天,给他们祈祷。” 瞧郎君胡乱掰扯,公主心中的忧虑顿时消了不少:“多想无益,陪我去下棋。” 苏卿挑眉来了精神:“下棋?” 公主顿住脚步,恶狠狠瞪了眼:“练……” “下棋,下棋下棋,我陪殿下下棋。”公主的“字”还未出口,苏卿就已经拉着她疾步进殿走向棋盘。 他现在一点儿都不想练字。 这一次郎君心情好,有意无意的让了好几个子儿。 公主没被步步紧逼,神色也好看了许多:“殿试过后,我带你进宫见父皇。” 苏卿手一顿,棋自手中掉落:“见……见陛下?” 赵骊娇斜他一眼:“怎么,怕?” 郎君捡起棋子愁眉苦脸好半晌才喃喃道:“怕。” 赵骊娇:…… 苏卿面色惨淡:“一定要见吗?” 公主挑眉:“不见你就会见别人。” 苏卿:…… “我去!” 瞧郎君一副壮士断腕的模样,赵骊娇忍不住打趣:“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苏公子,怕进宫啊。” 苏卿瞪她一眼,毫不示弱:“天不怕地不怕那也是殿下惯的!” 赵骊娇:…… “合着我不该惯?” 苏卿蓦地凑近赵骊娇,咬牙切齿:“殿下不惯我惯谁!” 公主眨眨眼:“我晋渊那么多小郎君,我再找……” “殿下试试!”郎君眼里凶狠:“殿下再养小郎君,我就卷着殿下所有产业跑路!” “你敢跑我倾所有势力缉拿你,然后打断你的腿!” 郎君沉默了。 赵骊娇瞧他这模样,顿时有些后悔,这狗东西该不会当真了吧。 然下一刻,郎君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殿下舍得吗?” 公主:…! 还真特么舍不得。 公主转头咬住郎君的唇,惹来郎君一声闷哼:“嗯~” “舍不得,所以不会让你有跑的机会。” “还有,不许勾引我!” 苏卿无辜的盯着她:“我何时勾引……” “你刚刚叫什么叫!” 苏卿:…… “我……疼。” 50-60 第 51 章 “我……疼。” 赵骊娇瞪着苏卿,蓦地想起昨日郎君衣衫褪尽躺在浴池中酣睡的模样。 “殿下,你脸红什么。”苏卿凑近赵骊娇轻声道。 不待赵骊娇回答,人又自顾自的道:“昨日我在浴池睡着了,殿下是不是占我便宜了。” 赵骊娇:! “没有!” 她就摸了摸他的腰,仅此而已! 苏卿眉眼含笑:“是吗?” 公主重重点头:“是!” “那是我记错了,应该是我占了殿下便宜,殿下要不要现在占回去。” 公主:…… “叮!” 远处传来的清脆的铃响,瞬间打破殿内越发缠绵的气氛,两人不约而同朝外望去。 “殿试结束了。公主喃喃道。 殿试第三日,由皇帝钦点发榜,一甲当场授职,至此,各方斗争便会逐渐明朗,她不会再坐以待毙,这一次,她会先下手为强。 “阿卿,怕吗?” 苏卿轻笑:“早已随着殿下躲过数次追杀,如今还有什么好怕的。” “我会与殿下并肩作战,同生共死。” 公主压住心中的动容,瞪他一眼:“什么死不死的,有本宫在你死不了!” 苏卿乖巧点头,看着公主笑意焱焱- 发榜这日秦樰早早便进了宫,苏卿难得安静,坐在惊风殿内一声不吭。 他知道弟弟的野心,也知道弟弟的抱负,虽然殿下让他安心,可他还是紧张,成败可就在此一举。 赵骊娇沉默着等待宫里的消息,苏三元贺晚舟明面上是三皇子五皇子的人,他们此时恐怕比她还急,自然不会使什么绊子。 唯一的变数就是秦樰。 秋闱春闱秦樰的名次都靠后,不知这最后的殿试他能否脱颖而出- 三皇子府 赵缙派去的人迟迟没有动静,正在殿内急得来回渡步。 幕僚王冲劝道:“主子您别急,时辰还未到呢,苏三郎已连中两元,这状元郎定是囊中之物。” 赵缙有些烦躁:“此次一甲最少也是六品,我怎能不急!” 王冲正要说话,便见外头有侍卫急匆匆而来,忙道:“主子,来了。” 赵缙闻言转身冲出殿外:“如何!” “回三皇子,探花郎出了,是贺晚舟。” 赵缙脸色蓦地阴沉。 探花郎,贺晚舟。 连续两次在三名开外,这殿试却中了一甲,五弟倒真是会挑人! “再探!” “是。” 赵缙气的脸色铁青,赵愠却欢喜极了:“好,好一个贺五郎!” 五皇子府上下一片喜色,五皇子府添了探花郎,可算是多了左膀右臂。 与此同时,赵骊娇莞尔:“探花郎。” 与她所料不差,贺晚舟就是奔着探花郎去的,晋渊探花郎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不仅要有倾世之才,还得容颜过甚。 不过……公主瞧了眼展颜的郎君,若是阿卿去,这探花郎怕就得换人了。 前提是他能先写好正楷。 苏卿紧绷的神色稍微放松了些,最差的结果也已经出了一个探花郎,这几年的努力算是没有白费,然没过多久,又一个好消息接踵而来。 “殿下,榜眼已出,是秦公子。” 公主喜形于色,站起身:“秦樰果然没让本宫失望。” “赏!” 苏卿勾唇,他与秦樰算是一山难容二虎,可他们毕竟都是向着殿下,争归争,闹归闹,在大事上他是希望秦樰好的。 三皇子府 赵缙气的摔了好几个琉璃瞻:“秦樰!好一个秦樰!” “他前面明明落后几个名次,为何会得榜眼,还不是父皇偏心!“ 王冲左右望了眼,急忙提醒:“主子,隔墙有耳。” 赵缙吼道:“这是本皇子的地界,怕谁!” 王冲知道赵缙的脾气,不敢再劝,只温声道:“主子,状元还未出呢,你别急,况且我们也还有好几个也入了殿试。” 赵缙哼了声堪堪忍下怒火:“苏三元最好能中了这状元!” 不堪大用之人,他断不会心慈手软。 五皇子府 赵愠一脸冷意:“这秦樰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讨厌。” 幕僚白渊轻哼一声:“秦樰是有几分狠劲儿,可这官场岂是那么好进的,位置给了他,也要看他能不能保得住!” 赵愠扬眉:“官场可不比公主府,想些法子让他折在外头!” 不过一个秦樰,有何可惧,那位风光霁月的太子殿下,不还是毁在了他们手里。 白渊阴狠一笑:“是。” 半个时候后,状元郎出。 “殿下,状元郎已出,姑苏苏三元。” 苏卿整个身子蓦地僵住,直勾勾的盯着那侍卫,连眼珠子都没转动一下。 “恭贺殿下。” 唐钊香凝等知情人皆面带喜色的齐齐行礼祝贺,恐怕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甲三名皆是骄阳公主府的人。 公主衣袖一挥,意气风发:“赏!” “大设宴席,庆祝秦公子金榜题名。” 苏卿终于回神,眼眶微红看向公主:“殿下。” 公主走至苏卿身旁笑容灿烂:“如你所愿了,你三弟可算是给你苏家争了光?” 苏卿点头如捣蒜:“算,算。” 郎君的激动溢于言表,他一把竟赵骊娇搂进怀里,声音哽咽:“殿下,三弟真的中了状元,苏家真的出了状元郎。” 公主失笑,拍拍郎君的背:“是是是,还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连中三元。” 苏卿点头:“嗯,三弟最了不起。” 察觉到肩膀上的湿意,公主温声哄着:“嗯,你三弟最了不起。 众人偷偷瞧着公主温柔如水的样子,暗自憋笑。 这世上,怕只有一个苏公子能让骄阳公主尽显女儿娇态- 任职令当场下达,苏三元入尚书省为员外郎,从六品上,助丞分判本省六部诸司事物。秦樰入中书省为起居舍人从六品上,掌修记言之史。贺晚舟入门下省为起居郎,听皇帝诏令,退而书之。 其余进士皆分往三省六部,这算是有史以来,金榜题名后分派官位最高的一次。 后宫一处宫殿里,阮嫔半躺在塌上眯起眼:“如何?” 前来禀报的侍卫恭敬道:“回娘娘,中了二甲一名。” 阮嫔睁眼:甚好。” 她阮家有从龙之功,岂是那般容易被打倒,呵,三司会审又如何,不过降了几个妃位,丢了些官位罢了,她的眼界何止于此- 发榜之后便是游街,状元郎,榜眼,探花郎骑高大红马,佩大红绸花过主街回府。 此次一甲三名皆是名动京城的少年郎,且个个风姿不凡,各家尊贵女郎早早便在阁楼定了位子,楼上无虚席,道路两边更是人头攒动。 好在公主早早做了打算,否则依着苏卿那架势,就算要去路边跟人挤也定是要瞧的。 随着锣声响起,仪仗缓缓而来,苏三元在最前方,少年肆意,风度翩翩,苏卿瞧着意气风发的弟弟,激动的眼眶微红,可他不能唤他,只得强忍住心头的欢喜,盯着苏三元使劲儿的瞧。 直到秦樰的身影出现,苏卿眼睛一亮,手舞足蹈的挥手:“秦樰!” 万千嘈杂中,秦樰偏偏听见了这道熟悉的声音,他眉头一凝循着声音望去,见郎君双眼发红欢快的冲他挥手。 秦樰唇角一抽,他不认为他们的关系好到这个地步。 可上头的郎君一声比一声大:“秦樰,秦樰。” 秦樰:…… 苏卿本就容颜出众,这般大的阵仗自然就吸引了不少注视,周围陆续有人投来目光,偏郎君无所察觉,只一门心思的想引起苏三元的注意。 “那是谁家郎君,怎生的如此好看。” “没见过啊,不是京城人士吧?” “肯定不是,京城何时出过如此倾城绝色的郎君。” “这容貌,竟将贺五郎都压了几分。” “来人,去打听打听,看是哪家……” 话音未落,那女郎便噤了声,目光呆滞的瞧着郎君身边突然出现的女郎。 赵骊娇原本瞧郎君太过欢脱便躲在了里头,她觉得她不太想出去丢这个人,可接连而至的议论让她沉了脸。 她的人,谁敢肖想! 那几位女郎察觉公主凉嗖嗖的视线后吓得脸色都白了,连忙噤声默默的向赵骊娇行礼,目光再也不敢往苏卿身上瞟半分。 原来竟是骄阳公主府的苏公子,果然名不虚传,难怪能得骄阳公主如此盛宠,这般颜色谁不是捧在手心里供着。 苏卿对这一切毫无察觉,只声嘶力竭的唤着秦樰,许是动静太大,终于引来了苏三元的目光。 苏三元抬头,见阁楼上的郎君正连蹦带跳的挥手,脸上的笑容灿烂耀眼,而他身边的公主偏头盯着他,眉眼皆是宠溺。 目光只停留了一瞬,苏三元便转过头,面上终于有了笑意。 他一定,会成为二哥坚强的后盾。 苏卿得到苏三元的回应开心极了,又接连唤了好几声秦樰,兴头正浓时突然被一阵尖叫声覆盖,苏卿眨眨眼侧头望去,却见贺五郎正在马背上挥手轻笑。 苏卿:…… “贺五郎,贺五郎!” 女郎们的手帕鲜花手帕漫天飞舞,有鲜花被贺晚舟接在手心,郎君手执鲜花勾唇轻笑,再次惹来尖叫声不断。 苏卿面色古怪,他是听闻过贺晚舟在京城如何受欢迎,但却是头一次见这般盛大场面。 贺晚舟对苏卿挑挑眉,苏卿一怔,心知他是在提醒自已情绪太过激动,可众目睽睽下,他不可能给他好脸色。 遂冷冷瞪了眼贺晚舟,拉着公主折身进了房间,他们不能在此久留,得赶在秦樰回府前回公主府迎他。 贺晚舟被瞪一眼,嘴角又弯起一个弧度,他的视线若有若无的黏在苏三元的背影上,明明是亲兄弟,怎地这性子差了这么多。 第 52 章 人生三大喜,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为贺秦樰金榜题名公主府大张旗鼓宴请宾客,不论是做面子功夫还是真心道贺,京城权贵来了一大半,没来的也都送了贺礼。 而秦府自然不会缺席,秦大人一到公主府便有各色目光黏在了他的身上,众人心知肚明,当年可是秦大人亲手将庶子送到公主府,若秦樰此刻不是公主府公子,如此光宗耀祖的喜事便应是秦府宴客,可如今却只能在公主府大办。 看笑话的不少,惋惜的也大有人在。 而秦大人倒丝毫不在乎异样的眼光,席上但凡有向他敬酒祝贺的,他皆来者不拒,笑的脸上都起了褶子。 今夜是秦樰的场子,苏卿便安安静静的坐在公主下首自饮自乐,可奈何他那张脸着实太惹眼,即使他不愿去抢风头,众人的目光也会有意无意的在他身上飘过。 且白日里苏卿连蹦带跳欢快雀跃呼喊秦樰名字的事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一来二去这传言就变了味儿。 有道骄阳公主手段高明,将两位公子□□的极好,也有道秦公子有正室之风,将新来的这位捏的死死的,然更多的则是说苏公子倾城绝世,如落入凡尘的小仙君,懵懂纯挚生动鲜明不谙世事,饶是秦公子再深沉算计,也不忍对他出手,是以这位苏公子在公主府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得公主偏爱,得秦公子相护有恃无恐。 原本还想看这两位盛宠的主儿争锋相对的都歇了心思,更多的则是在琢磨这两位一个冷清,一个火辣,他们是如何能和平共存的。 这人一旦有了好奇心,就如猫儿的尾巴在心口挠,这股痒痒劲儿怎么也按捺不住,酒过三巡后,便有人借着酒胆儿上前给苏卿敬酒,顺便讨教苏卿是如何与秦樰相处。 苏卿抿着淡淡笑意饮了酒,一双大眼看起来无辜又纯真,他瞟了眼众星捧月的秦樰,眉眼弯弯:“全赖秦公子性子温和,大度宽厚,自回京城公主府以来,秦公子面面俱到,不仅对我的喜好了如指掌,还送我世间难得的名贵礼物,如此真心实意,让我感动极了。” 郎君话说的不轻不重,却足够殿内大多数人听见。 众人面上不动声色,目光却在秦樰与苏卿身上来回巡视,秦樰面面俱到是真的,可性子温和大度宽厚,这?他们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秦樰温淡的脸上有了一丝浅浅的裂痕,握着酒杯的手上有青筋泛起。 赵骊娇恰好受了秦大人敬的酒,听见这话一口酒呛在喉咙里火辣辣的疼:“咳~” 秦大人一惊:“殿下,您没事吧。” 赵骊娇呛的脸色通红,偏着头摆手让秦大人退下。 秦大人不敢再看,恭敬退下后神色不明的瞟了眼苏卿。 苏卿漫不经心的瞧了眼公主的窘态,又开始没头没尾的胡编乱诌:“秦公子芝兰玉树,有大家之风世家之气,即使殿下对我有所偏颇也丝毫不在意,私下里我们相处的很是融洽,偶尔会一起下棋,亦或是对酒当歌。” “对了,说到这饮酒嘛,秦公子的酒量……” “苏公子。”秦樰转过头笑意焱焱的打断苏卿的话,执着酒杯缓步而来。 苏卿抬头,两人视线相对,一人眉眼弯弯如星璀璨,一人唇角轻扬如月冷清。 众人极有默契的噤声,将耳朵拉的老长,听秦樰用他一贯温淡的声音道:“苏公子过奖了,苏公子性子和善,礼节周到,初次见面便送我名贵见面礼,如此客气我自当尽心招待,至于我与苏公子之间……” 说到这里,秦樰微微停顿,众人皆提着一口气等待下文,苏卿姿势未变微微仰着头笑容灿烂的瞧着他。 “我与苏公子相处甚欢,今儿在街上承蒙苏公子捧场,秦某在此谢过,无以为敬便满饮此杯以谢苏公子厚爱。” 秦樰一饮而尽,义薄云天。 苏卿眯起眼,端起杯中酒遥遥一敬:“秦公子言重了,秦公子文采卓然,榜眼实至名归。” 郎君趁着饮酒的功夫掩下眼里的心虚,看秦樰这样子应当还不知道他与三弟的关系,他应该……不会误会吧~ 众人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不过他们对连续两次提到的名贵礼物十分感兴趣。 究竟是有多贵重,才能让二人都特意拿出来说道。 众人心思各异的收回目光,毕竟是公主府的公子,他们再有万千疑虑也不敢继续放肆,而在众人视线之外,苏卿和秦樰目光堪堪相对,一个挑衅,一个警告,看的公主眉心直跳。 秦樰离开后,赵骊娇瞪了眼苏卿,让他安分些,却见郎君眼神微眯,薄唇轻动。 ‘赌约’ 公主一怔,耳边似乎还残留着郎君温热的气息: ‘我赌他们占尽殿试一甲三名,若赢了,我要在惊风殿留宿一晚’ 不知为何,公主的脑海里又浮现郎君在浴池中勾人的模样,视线不由自主的往郎君身|下移了几分,而后忙挪开视线遮掩性的饮了口酒,不知是饮的太急,还是今夜无风,公主的脸泛着微微的红晕。 苏卿唇角的笑容越来越大,他觉得,今夜的殿下美得惊心动魄。 宴席过半,宾客陆陆续续告退,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后,秦樰已是脚步虚浮,若不是苏卿为他拦了些酒,恐怕人早就不省人事了。 没了外人在场,两人原形毕露,对视一眼后皆冷冷一哼挪开视线。 秦樰不知是真醉了还是心中不服气,忍不住轻嗤了句:“酒罐子!” 苏卿:…… 郎君片刻怔愣后,气的双手叉腰:“你才酒罐子,你全家都酒罐子!” 秦樰被他如泼妇般的样子吓的呆了好一会儿才轻蔑的道:“刚刚不还挺能装吗,虚伪!” 苏卿瞬间炸毛:“刚刚替你挡酒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我虚伪!” 秦樰推开前来扶他的安平,微微一个踉跄后斜了苏卿一眼:“我让你挡了吗!” 苏卿气结:“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秦樰眼神突变,如利刃扫向苏卿:“你骂谁呢!” 苏卿毫不示弱:“骂的就是你!” 秦樰握紧双拳眼神凶狠的指着苏卿:“你……你混账!” 苏卿怒气冲冲的挽起袖子一把拍开秦樰的手:“混账?我便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混账!” 秦樰打了个酒嗝:“我怕你不成!” “公子!” “公子!” 阿白与安平看着自家主子一言不合就要动手,吓得忙上前去将人捞回来,这阵仗阿白已在姑苏经历过一次,拉架拉的得心应手,而安平却已是脸色通红。 公子这是在做什么,以前也没见公子撒过酒疯啊,不对,除了上次被苏公子灌酒外,也没见公子醉过。 赵骊娇早在两人争锋相对时就已惊的瞠目结舌,此时见动上了手才总算回过神,慌忙起身吼道:“给我住手!” 然一个醉鬼,一个怒气冲天,根本没人听她的,好在两个小侍机灵,早早将二人分开,两人虽是不要命的拳打脚踢,却根本碰不到对方,只打了个寂寞。 事情发生的太快,香凝唐钊几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公主出了声,几人才算如梦初醒。 唐钊程楚疾步上前一把扯开被自家主子误伤好几下的小侍,手脚并用的将两位公子牢牢困住。 动弹不得的两人眼神凶狠得瞪着对方,那模样只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 赵骊娇头疼不已,又气又觉好笑:“你们干什么呢!” 苏卿翻了个白眼儿:“谁让他撒酒疯!还说我会装,殿下你瞧瞧他现在像什么样子,还清风玉骨,我看就是个疯子!” 秦樰咬牙切齿:“谁撒酒疯了,明明是你先动手的,泼皮无赖!” 苏卿:“你疯子!” 秦樰:“你泼皮!” 赵骊娇:…… 唐钊几人已是风中凌乱,苏公子撒泼他们是见过的,可秦公子……若不是亲眼所见,打死他们都不会相信秦公子会撒酒疯。 安平低下头,他觉得今儿公子的脸算是丢尽了。 赵骊娇朝程楚使了个眼色:“送他回云来殿。” 程楚低头应下:“是。” 然秦樰却不配合,瞪着苏卿死活不肯走,在赵骊娇的示意下,程楚一把将人抗到肩上强行带走。 苏卿挑着眉继续挑衅:“秦公子别走啊,你不就是见不得殿下喜欢我吗,正好我也看你不顺眼,有本事你下来咱们好好打一架。” 秦樰气的面色通红,可又拗不过程楚,只得将气撒在程楚身上:“你放开我!” 文弱书生的拳头对于常年习武之人来说根本不值一提,秦樰许是真来了火,阴狠狠的唤了声:“郁离!” 话音刚落,便有轻风拂过,郁离沉着脸拦住了程楚的去路。 “给我弄死他!” 郁离一怔,冷冷的瞥了眼苏卿:“是。” 感受到郁离冰冷目光,苏卿往唐钊身后缩了缩,然气势却不输半分,扯着嗓子喊:“打不赢就找帮手算什么男人!” 赵骊娇扶额,瞪着苏卿:“你给我闭嘴!” 唐钊全神戒备将苏卿护在身后,郁离曾是江湖人,他只听秦公子的,秦公子让他杀谁他绝不会违令,也更不会顾及对方身份。 果然,下一刻郁离便拔了剑,唐钊眉心一凝,将苏卿推向公主后,持剑迎了上去。 高手对战,根本看不清楚他们的身影,只能听见长剑碰撞的声音。 苏卿躲在赵骊娇身后看的津津有味:“殿下,谁打的赢?” 此时,秦樰突然转头看着赵骊娇。 赵骊娇被两道视线紧紧相逼,重重呼了口气:“不相上下。” 她也不知道好好的一场晚宴怎么就突然成了这个样子。 几人就这么站着观那二人对战,直到……传来一声突兀的声音:“呕……” 程楚身子一僵,他看的入神竟忘了肩上还扛着一个人,他忙将秦樰放下来,在背上给他顺气:“秦公子,您怎么样?” 好在秦樰只是干呕,顺过气儿后许是折腾的困了,他眯起眼睛,懒懒的唤了声:“郁离,背我回寝殿。” 刀剑声瞬间停止,郁离面不改色的收剑走到秦樰面前。 “公子。” 秦樰半睁眼看了郁离一眼后,才卸了力道软软倒了下去,郁离一把将他捞在背上,头也不回的离开。 这场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厮杀在顷刻间结束。 苏卿盯着郁离的背影,喃喃道:“殿下是从哪儿给他找来这么好的侍卫。” 唐钊收回剑,凉凉的看向苏卿:“苏公子,我送您回寝殿。” 苏卿偏头看了眼赵骊娇,甚是傲娇的甩了甩袖子,大刀阔斧的出了大殿:“送我去惊风殿的寝殿,今夜留宿惊风殿。” 唐钊:…… 惊风殿的寝殿就几步路,需要送吗! 不对,留宿惊风殿?! 第 53 章 公主顶着侍卫侍女灼热的视线,偏过头理直气壮的给出了理由:“我打赌输了,所以他今夜留宿惊风殿。” 几人没动,皆直勾勾看着公主,殿下知道输是怎么写的么。 公主心虚的摸摸鼻子,仰着头高傲离开,几人盯着公主与郎君如出一辙的背影,久久没有回神。 听说……相爱的人会越来越相似。 香凝抬脚跟上公主,朝香晚道:“吩咐婢女,备热水。” 香晚:“是。” 公主一个踉跄,回过头恶狠狠瞪着香凝:“不用备!” 香凝:…… “是。” 等公主走远了,香晚才眨眨眼:“香凝姐姐,这是备还是不备。” 香凝:“备。” 盖着棉被纯聊天?她可不信,殿下眼馋人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唐钊将苏卿送到寝殿外正要告退时,却听苏卿突然道:“唐大人,我记得你说公主府养了许多野兽,怎地回来这么久也没见到?” 唐钊:! “莫不是唐大人框我?” 唐钊嘴角一抽,那可不就是框你么。 “秦樰身边那个侍卫是什么来头?” 唐钊:…… 所以这是在拿这事要挟他? “郁离原是江湖杀手,落难时被殿下与秦公子所救,他一心报恩,殿下便让他跟在跟在秦公子做侍卫。“ 苏卿嗯了声:“你能打过他吗?” 唐钊右眼皮跳的飞快:“平手。” 苏卿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殿下把你给我是不是说明你要听我的。” 唐钊心中那股不妙的预感越来越强:“是。” “那你去弄死他。” 唐钊身子一僵:“弄……弄死谁?” “秦樰。” 唐钊抿唇,抬头望了望月色,弄死秦公子……那是他能弄死的人吗?! “你不愿意?”苏卿皱眉:“秦樰让郁离弄死我的时候郁离可没有犹豫的。” 唐钊只觉心累,郁离是什么人,江湖杀手,做事不计后果。他是谁,晋渊五品大员,公主府侍卫,让他弄死自公主府公子,他觉得,苏公子这不是想弄死秦公子,是想弄死他。 对,苏公子一定是在报复他,报复他当年唬他公主府养了野兽。 “是不是因为我出身不如秦樰,又没有功名在身,还只是殿下买来的,所以你们只是表面上把我当公主府公子,其实只把秦樰当主子……”郎君越说越委屈,还用那双大眼可怜巴巴的看着唐钊:“算了,我知道你在朝廷挂了职,我哪有资格吩咐你做事呢。” “苏公子您多虑了。”对上郎君控诉般的视线,唐钊人生第一次感觉到手足无措,他埋怨的朝某个方向望了眼,殿下再不出来,他便要真的要去云来殿了。 赵骊娇正倚在长廊红柱上看郎君逼迫侍卫,被这凉嗖嗖的一瞥后,才正了身子笑咪咪的朝二人走去。 “让你去便去罢。” 唐钊身子一僵,求救的看向香凝。 香凝颇为同情的眨眨眼,唐大人自求多福。 唐钊再次叹口气,认命的应下:“是。” 去是要真去,弄死却是不能的,为何殿下哄苏公子开心,受罪的却是他。 唐钊踏出惊风殿,抬手摸了摸眉心,他不好过别人怎能好过,唐钊随手召来一个侍卫:“去把程大人请过来,让他去云来殿观战。” “是。”侍卫心里纳闷极了,这大半夜的观什么战? 苏卿自然知道唐钊不可能真去杀人,只是秦樰杀他一次他总得还回来,不然多亏,郎君凉凉瞥了眼公主后头也不回的进了寝殿。 伺候在惊风殿的侍女早在见到苏卿时便面面相觑,这个时辰苏公子怎会来公主寝殿。 直到苏卿与赵骊娇一前一后进了寝殿后,侍女才无措的看向香凝香晚。 香晚吩咐侍女:“去备热水,今夜苏公子留宿。” 侍女一惊,半晌才喃喃道:“香晚姐姐,可……可要宣史记女官?” 在晋渊,公主大婚前临幸公子乃常事,不过每次都得有史书记载,更别说这是殿下第一次临幸。 香晚沉思片刻,才道:“先不用,若成事了后头再补。” 侍女恭敬应下:“是。”- 寝殿里,公主与郎君沐浴过后坐在塌上干瞪眼,这是两人第一次同寝,多多少少都有些不自在,半晌后还是公主先出声:“你明知秦樰醉酒,怎还同他瞎闹?” 这话倒不是责怪,只是她觉得此刻总得找点什么来说。 苏卿偏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殿下心疼他?” 赵骊娇一滞,瞪他一眼:“小没良心的!” 苏卿挑眉,缓缓靠近公主,直到将公主逼到退无可退整个身子都靠在塌上时,才道:“小?我哪儿小?” 天气热郎君沐浴完只着了雪白里衣,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俯下身子时,从公主的视线一眼就能望到底,精瘦的腰身,完美的线条,包括那两点绯红。 公主只扫了一眼便不敢再看,强迫自己偏过头:“你……难道不是比我小了三岁。”最后还是没忍住瞟了人一眼:“你穿好衣裳。” 公主难得的女儿娇态让郎君喜欢得不得了,苏卿一把将人搂在怀里,轻声道:“殿下帮我穿?” 赵骊娇:…… 穿什么穿!她恨不得把他扒干净了! “好。” 赵骊娇伸手左右一拉,用里衣将郎君包裹得严严实实。 “去睡觉!” 苏卿皱皱眉:“殿下勒疼我了。” 赵骊娇:……!灯笔小说网 能不能别动不动就跟她撒娇! 公主手上刚一松,郎君便欺身而上:“殿下真想让我穿好衣裳?” 赵骊娇被他紧紧圈着,冷冽弑杀的公主在郎君怀里显得格外娇小,尤其腰间那双滚烫的大手让她整个人都酥软了下来。 郎君的吻便铺天盖地而来,唇齿间弥漫着浓浓的酒香,郎君刚开时温柔极了,可随着气息的加重,便似乎成了激烈撕咬,公主被他紧紧圈在怀里动弹不得,只能被迫承受。 “阿卿。”公主的轻轻呢喃惹来郎君越发放肆,赵骊娇身体一轻,等反应过来时已被郎君压在了床上。 苏卿额头起了层薄汗,他用唇堵住公主的唇:“别叫!” 公主:! 谁特么叫了! 公主来了脾气,翻身将郎君压住,恶狠狠的道:“本宫听你叫!” 苏卿:…… 半个时辰后,二人并肩躺在床上,郎君微微喘着气俊脸通红,公主唇角擒着浅浅的笑意,刚想动动已经麻木的手腕时,手便被人捏在了手心里,郎君翻身将头埋在她的肩上呢喃道:“殿下这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赵骊娇挑眉,另一只手揉了揉郎君的脑袋:“姐姐从书上学的。” 苏卿抬眸,怔愣的瞪着赵骊娇:“殿下竟还看这些!“ 赵骊娇眼睛一眯,勾了勾他的下巴:“怎么,不舒服?” 苏卿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又被这一句轻挑至极的话逗得满脸通红:“殿下!” “叫骊姐姐~” 苏卿抿着唇死死瞪着赵骊娇,想到刚刚公主逼着他唤骊姐姐的场景,郎君的脖子都染上了红晕。 赵骊娇瞧着快煮熟了的郎君,不忍心再逗他,便道:“及笄后自有女官教,那些东西都是宫里送来的。” 苏卿瞠目结舌:“这……还有人教?” 无害纯挚的郎君,让公主欲罢不能,遂道:“我还会其他的,下次再试试?” 苏卿:! 苏卿瞪着赵骊娇半晌后,咬牙切齿道:“现在就试!” 最后,郎君硬是逼得公主翻出了压箱底的小册子,将赵骊娇弄的连连求饶才罢手,公主沉睡前,无比悔恨自己为何要多那一句嘴! 惊风殿春光无限,云来殿却是剑拔弩张。 郁离刚把秦樰安置好,唐钊便找上了门,说是奉主子之命来杀人的。 郁离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便拿起桌上的剑出了门,他与唐钊谁也奈何不了谁,不过是费些体力罢了,然他没想到唐钊会如此无耻竟还带了帮手。 程楚和郁离是怎么打起来的或许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唐钊拿着一壶酒坐在房顶上看的津津有味,偶尔还出声指点几句。 这一番车轮战足足持续到天色发亮,郁离武功再高也逐渐落了下风,唐钊不知是觉得羞愧还是无意伤他,持剑击退郁离后便招呼程楚离开了,临走前还正正经经的道:“你可莫怪我,主子命令不敢不从。” 郁离神色始终淡淡的,唐钊二人离开后,他才撑着剑起身进了殿- 秦樰对这一切毫无所知,第二日醒来后也对昨夜的事忘得干干净净,安平见他不记得自然也不敢主动提及。 想着上任的事宜要与赵骊娇商议,秦樰洗漱完后便前往惊风殿,却没想到正好撞见刚从公主寝殿出来的苏卿。 两人霎时顿住,一个惊愕,一个淡然。 秦樰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苏卿先发制人:“你怎么还没死?” 秦樰:! “苏公子何意。”秦樰眼神微眯,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 苏卿眨眨眼堂而皇之道:“我昨晚让唐钊去杀你了啊。” 秦樰一滞,眼神微冷:“那还真是让苏公子失望了。” 苏卿遗憾点头:“是有点。” “你也别生气,谁让你昨晚要弄死我来着,我定是忍不下这口气的,既然你也没死那就算打平了,以后别动不动就要弄死我,弄死了我殿下会心疼的。” 苏卿装模作样的理了理头发,眼神若有若无的朝寝殿飞快一瞥,然后眉眼带笑的踏出殿外。 秦樰立在原地,握紧双拳,眼里猩红一片。 昨夜,他竟留宿在了殿下的寝殿。 安平担忧的唤道:“公子。” 秦樰沉默半晌才转身,声音有些沙哑:“你留下禀报殿下,我三日后上任。” 看着公子萧瑟的背影,安平心疼极了:“是。” 第 54 章 几位郎君上任的前一天在福月楼见了一面,恰逢这日皇帝病情加重赵骊娇进宫侍疾抽不开身,便让秦樰与苏卿去了福月楼,秦樰并不知晓苏卿与苏三元的关系,只以为苏卿是去见故交。 是以当他看见苏卿抓着苏三元唤三弟时,表情格外复杂。 原来苏三元竟是他的亲弟弟,所以那日他声嘶力竭的唤他,只是想引起苏三元的注意。 秦樰的眼神渐冷,利用他倒是利用得很顺手。 苏三元察觉到秦樰眸乍现的冷意,下意识将苏卿护在身后,遥遥一拜:“秦公子。” 秦樰微微颔首,二人视线相对,空气中莫名透着一股凉意。 这便是将来权倾朝野的两位相爷第一次见面,一个审视疏离,一个防备冷漠。 贺晚舟想,若不是他们中间夹着一个苏卿,或许他们此时应是惺惺相惜,把酒言欢。 不,应当不会。 这两人性子都太冷,他想象不出他们把酒言欢的场景。 贺晚舟折扇轻摇,起身打了圆场:“二位,时间不多,先商议正事?” 秦樰率先挪开目光看向贺晚舟,对于贺晚舟,他看不透,接连两次未尽全力,可若他不想要名次又为何参与科举,且这次殿试,他是否也藏了锋芒。 贺晚舟对秦樰一拜后目光落在了苏三元的身上:“许久不见,苏三郎。” 苏三元看他一眼,微微颔首:“贺五郎。” 简单寒暄后几位郎君便一一落座,至于贺五郎是如何绕过秦樰做到苏三元身边的谁也不知道。 苏三元与秦樰的疏离太过明显,苏卿只得挤在二人中间,虽然,他并不想坐在秦樰旁边。 但大业面前,几人暂且放下个人恩怨。 秦樰用他一贯清冷的语气道:“殿下的意思是先发制人。” 公主的原话是,三年前那一场阴谋公主府折了多少人,她便要让他们翻倍还回来,筹谋三年,公主府绝对不能再次处于被动。 秦樰:“自三年前阮氏三司会审后,京城便属白氏最盛,王氏次之,而三年前宗人府一案这三方势力无一个清白,所以这一次需先下手为强。” “如今三皇子五皇子正斗得如火如荼,可借他们之手斩断他们的左膀右臂。” 贺晚舟收起折扇,正色道:“此事需要契机。” 秦樰点头:“户部正在负责修葺皇家寺庙,户部尚书是阮嫔的父亲。” “阮氏经三司会审后,虽折了一些官但未损根基,且阮氏野心不小或有谋逆之心,可借皇家寺庙一事让阮氏彻底失势。” 贺晚舟点头:“所以此次先对付的是阮氏?” 秦樰嗯了声又道:“年关节前许多地方遭遇雪灾,朝廷拔下一大笔赈灾银发往各地,此事由吏部尚书王大人负责,可前些日子公主府收到消息,东北一带至今还有食不果腹的流民。” 如今已是六月却还有灾区流民,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苏三元沉着脸色:“我会想办法找些证据。” 王氏贪的钱财三皇子不可能会不知,不论是招兵买马还是宴请幕僚哪样不需要花银子,就光是近段时日招待他的宴席都够普通百姓一辈子的吃食了。 “至于白氏,五皇子性子谨慎多疑不能贸然出手,还是得从刑部下手,刑部近年来经手的案子不少,不可能全是清白的,况且回京的第一天便与白氏结下了梁子,就算我们不出手,他们也不会忍下这口气。” 苏卿挑挑眉,这梁子还是因他结下的。 “殿下的意思是逐个瓦解,且要尽快取到三年前他们陷害太子殿下的证据……” 苏三元凝眉:“当年宗人府一案,可否祥说?” 秦樰饮了一口茶才继续道:“当年太子殿下领兵边疆平叛,有人将军中布防图给了敌军,导致整个军营被敌军偷袭,里应外合下我军折了半数以上,太子殿下在陛下禁军与东宫卫的保护下杀出重围。” “可逃亡路上不断遇袭,京城东宫卫接到太子殿下生死不明的消息出京相救,却被尽数截杀,最后逃出来的只有太子与几个心腹。” “然谁也没想到,就是太子身边最信任的人一口咬定是太子授意他将布防图卖给敌军,后来又在太子住所搜到十万两白银,人证物证俱全下,太子被押送回京。” “后来的事你们应该也有所耳闻,太子被直接送到宗人府,陛下派心腹相护,只是还未等陛下查出证据,太子便已在宗人府屈打成招。” “那张认罪书上的签字画押确实是太子殿下亲笔,可到底是怎么写上去的无人知晓,没人相信太子会因酷刑招认,是以殿下听闻后便带人闯宗人府,可到时太子殿下已经殁了。” 秦樰说完,几位郎君都陷入了沉默。 这一环扣一环,显然是蓄谋已久,秦樰虽只是几句话带过,可足矣想象出当初太子殿下的险境和绝望。 苏卿紧绷着唇,殿下从未与他细说过此事,他怕惹殿下难过也从不敢问,今日听秦樰提起,他才知道殿下所承受的原比他想象的多。 殿下亲眼见到太子殿下殁了时,该是何等难过,何等绝望,这三年来他每每同殿下闹时,殿下都宠着他,惯着他,可是殿下的心里的苦,他竟未分担分毫。 “宗人令可还活着?”苏三元一句话问道了最关键。 太子是在宗人府出的事,身为宗人令不可能不知情。 秦樰:“太子殿下出事后,陛下便将宗人令带走,找了个死囚代替宣称已将其处死,但人被陛下秘密关着了。” 贺晚舟:“至今还未松口?” 秦樰摇头:“没有,宗人令咬死是太子殿下亲笔所签。” 罪证书上有签字画押,且死无对证,如今想要翻案难比登天。 可是再难,这案子必须翻。 太子殿下活着时风光霁月,心系天下,死后绝不能背上这叛国的罪名。 苏卿哑着声音道:“宗人府还有多少三年前的人?” 秦樰:“当年殿下暴怒之下杀了宗人府两百多人,剩下的不是外出便是不当值,知情且活着的只有宗人令。”灯笔小说网 几位郎君皆是一怔,所以当年殿下是屠了整个宗人府。 “能不能见到宗人令?”所以如今除了那些背后黑手,唯一的知情者便是被陛下关起来的宗人令。 秦樰沉默好一会儿才道:“若要见,可去求陛下。” 苏卿垂着头没再说话,他记得殿下说过会带他去进宫。 房内铃声乍响,只有两声。 一个小二推开暗门,急切道:“三皇子来了。” 几人一惊,还未有所反应时,苏三元就已起身疾步而去,连道别都没来得及。 苏卿担忧的望着苏三元消失的地方:“会不会被发现?” 贺晚舟面色难得沉寂:“先出去。” 他们各自的房间都有暗道,从暗道出去后,便是他们在酒楼原本的房间。 三皇子来此,很有可能是得知苏三元在此地,若被他撞见苏三元房内无人,后果不堪设想。 介时不止苏三元,就连他们与福月楼也会一并暴露。 秦樰与苏卿也紧跟着出了暗道,一路上两人走的飞快。 “若三弟被发现怎么办?” 秦樰答的毫不犹豫:“保人。” 苏卿急切道:“保得住吗?” 秦樰:“福月楼有暗卫,可以硬抢。” 苏卿微微松了口气,而后突然挺住脚步看着秦樰,认真的道:“只要你不同我抢殿下,我便再也不气你了。” 秦樰:! “哼!” 得了个冷眼儿苏卿也不以为意,忙追上去:“我说真的呢,看在你这么爽快说出保三弟的份上,以后我便不故意气你了。” 秦樰脚步飞快,不想理他。 “其实你想想,你是新科榜眼,又已入中书省任职起居舍人,如此高的起点将来定是飞黄腾达位极人臣,且众所周知中书省那可是出宰相的地方,依你秦公子的文才学识将来定能权倾朝野,你说你又何苦非要与我抢驸马这个位置呢?” 秦樰终于停下脚步,苏卿猝不及防,一头撞在他的背上:“啊~” 苏卿退后一步摸着额头气呼呼的瞪着秦樰,眼里满是控诉:“你好端端停下干嘛?” 秦樰回头,盯着苏卿一字一句道:“我是第一个进公主府的人,也是第一个住进云来殿的人,苏卿,你说我同你抢殿下?” “我比你早认识殿下,比你早喜欢上殿下,你凭什么说我同你抢,难道不是你在同我抢吗!” 苏卿从未见过秦樰如此失态,看着他的眼里泛着猩红,有不甘,我愤怒,还有无尽的悲伤。 “在你出现之前,我是殿下唯一的公子,掌公主府内外,在所有人眼里我已是公主府的人,可你出现了我便要将这一切都让出来,甚至离开公主府,离开殿下,苏卿,若是你,你甘心吗?” 苏卿垂下眸子:“不甘心。” 他承认他一直很羡慕秦樰,羡慕他出身比他好,羡慕他比他早认识殿下,羡慕他是第一个进公主府的人。 可是…… “可是秦樰,爱没有先来后到之说啊。” 秦樰身子一僵,眼底的愤怒和猩红在苏卿平静的目光下缓缓散去,剩下犹如无尽深渊般的落寞。 是啊,爱没有先来后到。 秦樰缓缓转身,背影单薄而又挺拔。 “秦樰,我没有退路,哪怕只有一丝机会我都不会放弃,我只有殿下,我爱她胜过我的一切,包括性命。” 秦樰一怔,爱她胜过一切,包括生命。 这世间能有几人,可以如此淡然而又坚定的说出这句话。 他能吗,能吗? 第 55 章 苏三元刚出暗道,外头便响起了敲门声,他轻呼了口气,试了试桌上的菜温才端端坐下,稳住气息道: “进。” 毫不意外,进来的是赵缙。 苏三元慌忙起身行礼:“拜见三皇子。” 赵缙眼神随意在屋内扫了一圈,才笑呵呵的将苏三元扶起来:“苏三郎好兴致,竟一人来此?” 苏三元弯腰恭敬道:“回三皇子,我在京城没结交什么朋友,独来独往惯了。” 赵缙挑眉:“哦?” “我记得你曾与那贺五郎极其要好。” 听到这话苏三元便明白了赵缙的来意,他这是知道贺晚舟也在福月楼对他起了疑心。 所以,三皇子一直在派人跟踪他。 “三皇子说笑了,那已是陈年旧事。” 赵缙笑了笑,坐在桌旁招呼苏三元:“苏三郎别站着啊,这福月楼的菜色口感极佳,苏三郎不介意我一道用吧?” 苏三元忙道:“能与三皇子同桌,是我的荣幸。” 赵缙哈哈一笑:“就你苏三郎会说话。” “对了,我刚刚好像瞧见了贺五郎。” 苏三元正拿着酒壶给赵缙斟酒,听到这话后只微微抬眉:“哦?他也来了。” “所幸,没有遇见。” 赵缙讶异:“苏三郎不想见他?” 苏三元苦涩一笑:“到底是曾经的好友,如今各为其主,能不见还是不见得好。” 赵缙:“哈哈~没想到苏三郎还如此念旧。” 苏三元正色道:“三皇子放心,若是关乎正事定不会留情。” 赵缙举杯饮下一口酒,爽朗的道:“我相信苏三郎。” “来来来,吃菜吃菜,可别浪费了这美酒佳肴。” 苏三元暗自松了口气:“是。” “对了,骄阳公主府那两个公子然也来了,今儿这福月楼还真是热闹。”赵缙只怀疑苏三郎与贺晚舟有联系,倒也没有把他同公主府挂上钩。 苏三元讶异:“素来听闻公主府两位公子得骄阳公主盛宠,竟没想他们相处得如此融洽。” 赵缙哼了声:“融洽?呵!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罢了。” 就秦樰那性子,谁同他相处得来。 苏三元点头迎合,没再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才状似无意道:“三皇子怎有空来这里?” 赵缙眼神微闪:“正好过来用饭,听小二说你在此便来看看。” 苏三元颔首:“早知三皇子来,我应多点些酒菜。” 赵缙摆摆手:“如此已甚好。” 下头的人禀报苏三元与贺晚舟进了同一家酒楼时,他当即便起了疑心,巧合之事十有□□是刻意为之,不亲眼所见他不能安心。 还好苏三元没有做出背叛他的事,否则……就绝不能留- 秦樰透过窗户的缝隙看着苏三元上了三皇子的马车才转身:“他们离开了。” 苏卿呼了口气:“所幸没被发现。” 这也说明,三皇子并没有完全信任三弟。 “近段时间不能再碰面了。”秦樰冷着声音道。 苏卿:“嗯。” 与此同时,另一间房里贺晚舟也在关注着动静,看到苏三元有惊无险他才放下心。 自个儿一顿胡吃海塞后才悠哉哉的离开- 接下来的很多天,他们果真没有再见过面,几位郎君各自忙得脚不沾地。 苏三元几人刚刚上任,又是空了许久的位子,手头上自然就堆积了各种杂事,秦樰早出晚归,在公主府几乎连他的面都见不着。 稍微轻松些的便要数贺晚舟,皇帝病重下达的旨意少之又少,他便落得一身轻松。 不过皇帝对他倒是看重,时常将人宣到跟前说几句话。 掌印太监忍不住多嘴问了句:“陛下怎如此青睐贺五郎?” 皇帝瞪了他一眼道:“朕也没多少时日可活了,看看好看的人洗洗眼睛。” 掌印太监:…… “合着陛下是嫌奴才不好看呢。” 皇帝轻嗤:“你个老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掌印太监瘪瘪嘴:“奴才可只比陛下大一岁呢。” 自皇帝幼年时,掌印太监便陪在皇帝身边,几十年的陪伴二人之间的情感早已超越了主仆,这当今世上恐怕也没人敢像掌印太监这般与皇帝说话了。 “你这是说朕老了?” 掌印太监赔着笑:“奴才哪儿敢呢,陛下老当益壮,玉树临风……” “你闭嘴吧你!” 掌印太监忙闭上嘴,上前讨好的给皇帝捏着肩膀:“陛下,这贺五郎可是五皇子的人呐。” 皇帝得意的斜他一眼:“五皇子的人?你也不看看这贺五郎的祖籍在何处。” 掌印太监一怔,很快反应过来:“贺五郎家乡在江南姑苏……陛下的意思是,他是骄阳公主……” 皇帝享受的闭上眼:“嗯~” “可苏三郎的家乡也在姑苏啊。” 皇帝:“嗯~还与娇娇那个苏公子一个姓呢。” 掌印太监:…… “所以……这一甲全是骄阳公主的人。” 皇帝嗯了声后,便开始昏昏欲睡,掌印太监便没再问,轻柔的给皇帝捏着肩。 看来这京城的天,也是时候该变了- 三皇子府。 “你的意思是先对付阮氏?”赵缙皱着眉头:“阮氏势力已经大不如前,不足为惧。” 苏三元正色道:“可阮氏不会就此安分,阮嫔的兄长阮将军手上可有不少精兵。” 赵缙一怔:“你是说阮氏会反?” 苏三元:“陛下病重,阮氏的机会所剩不多,这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王冲思索片刻后道:“苏大人所言不差,阮氏这些年毫无动静,恐怕当真是起了反心。” 苏三元眼神一闪轻声道:“眼下储君未立,若三皇子能斩杀叛贼,不仅是为自己除去了一个威胁,还是大功一件。” 赵缙沉默好一会儿,才眯起眼:“就算如此,可父皇也还会偏心老六。” 苏三元知道赵缙心动了,遂又道:“可六皇子眼下没有倚仗,就算陛下有意立他,他也不一定保得住。” 赵缙眼神一冷,盯着苏三元寒气凛凛:“你是要我反!” 苏三元毫不畏惧,正色道:“三皇子只需做好铺垫,若将来陛下仍偏心六皇子,三皇子也不必心慈手软。” “可是若让唐氏得到机会,唐靖卷土重来,三皇子的处境可就不秒了。” 赵缙死死盯着苏三元,似要在他眼里看出别有用心,可郎君眼里一片赤诚,似无半点居心叵测。 过了许久,赵缙才爽朗一笑:“我果然没有看错苏大人,你有什么好主意?” 苏三元面色不变,恭敬道:“回三皇子,阮氏正在负责修葺皇家寺庙,他们若有心要反,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修葺皇家寺庙这里头可捞的油水可想而知,只要有了反意定会招兵买马,银钱是绝不可缺的。 三皇子看了王冲一眼,见他点头,才笑道:“苏大人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 苏三元抬起头,对上赵缙的眼睛平静的道:“我们什么也不需要做,只等抓到他们把柄即可。” 三皇子:“若他们没有把柄呢。” 苏三元:“没有也得有。” 赵缙正了面色,似在考虑可行度。 “三皇子,若等圣旨下了,一切就晚了。”苏三元的话压倒了赵缙最后一丝犹豫。 父皇压着储君不立,不就是在等老六回京么,如今人回来了,这圣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下来了,且父皇病重,说不定赵鹤连东宫都没去,就直接坐上了龙椅,介时,他不论做什么,那都是反贼! 而在这之前随意动些手脚,便是名正言顺。 “依苏大人所言,此事交由你二人去办。” 苏三元与王冲对视一眼,齐齐拜下:“尊令。” 第 56 章 这日,是苏卿人生中第一次进宫面圣,天还未亮便有小侍拿了新做好的衣袍伺候他洗漱,焚香沐浴,梳发戴冠,足足折腾了一个时辰才出宣雨殿。 赵骊娇今日着蓝色宫装,与苏卿的衣袍同一个颜色,二人相携出府,郎君倾城绝色,女郎高贵美艳,看着般配极了。 毕竟是第一次进宫,苏卿既兴奋又紧张。 轿鸾上,郎君拽着公主的袖子喋喋不休:“殿下备了什么礼物,是不是陛下喜欢的?” “陛下是什么性子,脾气大吗?” “是陛下说要见我吗?陛下该不会要我离开殿下吧?” 赵骊娇实在听不下去,偏头堵住郎君的唇:“闭嘴!” 苏卿睁大眼睛瞪着公主,下意识啃了啃公主的唇,这是在轿鸾上,殿下胆子太大了! 瞧郎君傻乎乎的呆愣着,赵骊娇才放过他:“父皇喜欢清静,见到父皇后不许多话。” 苏卿乖巧点点头:“嗯!” 赵骊娇最喜欢他看着乖巧听话,一双眼睛却转的溜圆的模样,要不是在轿鸾上,她只恨不得好生折腾他一番。 郎君只安静了一小会儿,便又道:“殿下,今日能否求陛下去见宗人令?” 赵骊娇一怔,自三年前宗人府一案后再没提新的宗人令,且对外宣称宗人令已经被处死,显而易见,阿卿是知道三年前的事了。 “秦樰告诉你的?” 苏卿点头:“嗯。” 赵骊娇不是不想告诉苏卿这些,只是不想让他知道当初的惨烈,不过既然他已经知道了倒也没必要隐瞒,遂面色凝重道:“我早已去见过。” 苏卿皱眉:“连殿下都没问出什么?” 赵骊娇摇头:“他疯了。” 一个疯子,什么都问不出来。 得到意外中的答案,苏卿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如何会疯?” 赵骊娇瞥他一眼,淡淡道:“据说……被我吓的。” 苏卿面色一僵,心中犹如被重重一击痛的揪心,若宗人令是真的被殿下吓疯了,那当时的宗人府该是何等惨状,殿下又是何等崩溃绝望。 郎君在公主的眼神下瘪瘪嘴,嘟囔了句:“他一定是装的,殿下如此好看怎么就吓人了。” 赵骊娇知他是在安慰自己,拉着郎君的手轻笑道:“也说不准。” 宗人令本就是皇亲国戚才能担任,而这位身份更是不寻常,他硬要装疯卖傻,没人能奈他何。 “殿下,我想去见见他。” 赵骊娇点头:“我等会儿同父皇说说。” 苏卿点头:“嗯。” 所有车架到宫门便要停下,苏卿先一步下了轿鸾,转身去扶赵骊娇。 “殿下。” 赵骊娇看着郎君笑意焱焱的模样,回之温和一笑后才将手搭在郎君的手心。 泥孩子长大了,知道护她了。 香凝香晚对视一眼后,勾着唇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见到赵骊娇,宫门侍卫皆行跪拜之礼:“拜见骄阳公主。” 赵骊娇的手被苏卿紧紧握着,她试图抽出奈何郎君偏不放手,公主瞪了眼他后便顺了他的意,二人相携步入皇宫。 皇宫与外头不同,巍峨的宫殿,庄严的宫道,华丽的红柱,每一处都透着高不可攀的华贵和肃静,这便是晋渊巅峰权利的中心,让人不自觉的屏气凝神,大气儿都不敢出。 路上不断有宫女太监行礼,苏卿仔细观察了,他们走路的姿势如出一辙,规矩端庄,几乎听不见脚步声。 震惊过后,苏卿便生了一些压迫感,他不喜欢这个地方,这里宛若一个精致华丽的铁笼将人死死困在里面,让人喘不过气儿。 宣化殿外,掌印太监早早便侯着了,他很好奇这位苏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才能让二殿下在那般境况下动了凡心。 而当他看到那一对相携而来的璧人时,心里震撼极了,早就听闻这位姑苏而来的苏公子容颜过甚,风华绝代,可当他亲眼瞧见时还是惊艳了。 他在皇宫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容颜没见过,后宫佳丽三千哪个年轻时不是顶尖美人儿,可在这位苏公子面前,任谁都要逊几分颜色。 这姑苏到底是个什么妙地儿,先是出了一个如仙如画的贺五郎,又出了一个倾城绝代苏公子。 瞧着二人有说有笑而来,掌印太监嘴角快要翘到了耳际,他觉得陛下一定会喜欢这位苏公子。 不为别的,就凭他能让二殿下露女儿娇态,就凭他那张不逊色于贺五郎的容颜能让陛下洗洗眼睛。 “老奴拜见二殿下。”掌印太监踩着小碎步行了上去。 赵骊娇抬手虚扶:“免礼。” 掌印太监瞧了眼苏卿,笑着道:“久闻苏公子风华无双,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苏卿瞧他气度不似寻常太监,且又是守在宣化殿外的,遂明了他的身份乖巧道:“谢陈公公夸奖。” 殿下与他说过,伺候在陛下身边的是掌印太监陈忞,此人与陛下年少相伴,极得陛下信任。 既是陛下身边最得宠的人,装的乖一点总是没错。 果然陈笑的眼角的皱纹都起了褶子:“二殿下,苏公子快请吧,陛下等候多时了。” 赵骊娇觉得身边人卖乖的笑容有几分刺眼,拽着人几步上了台阶,笑就笑,笑这么好看做什么! 面见皇帝时,二人的手才松开。 “拜见陛下。” “拜见父皇。” 皇帝还没见着人,便瞧见两人同色的衣袍,遂瞥了眼赵骊娇:“起来吧,” 这能明显的暗示,怎不干脆穿着红衣来? “谢陛下。” “谢父皇。” 苏卿始终低着头没敢去看皇帝,直到皇帝冷淡出声:“抬起头来。” 郎君端端立着,摆了一副完美到极致的笑容抬头对上皇帝的视线:“陛下。” 皇帝一怔,果真是个祸水容颜。 瞧着那明显讨好的笑容与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皇帝轻嗤一声,还是个小狐狸。 “咳~” 皇帝许久没出声,公主有些不满,哀怨的瞟了眼皇帝,那意思很明显,别吓着他。 皇帝没好气瞪了她一眼,人笑的那么欢像是吓着的样子么! “你叫什么,出身何处,家中有何人?今年多大?”伸手不打笑脸人,皇帝也无意冷着苏卿,可娇娇的驸马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 皇帝语气并不好,还有股赌气的味道,苏卿原本紧张的心逐渐平息,他收了脸上笑意恭恭敬敬道:“回陛下,我原名苏二锤,虚岁十七,乃江南姑苏人士,家中父母健在靠务农做工为生,家有长兄弟妹。” “自卖身入公主府后,得殿下赐名苏卿。” 郎君说的坦荡,不骄不躁,不卑不亢。 皇帝眼里划过一丝兴味:“你出自民间无世家依靠,无功名在身,能在公主府做个公子已是天大的福分。” 苏卿一怔,这意思便是他永远只能做公子。 好一会儿才听郎君道:“出身如何不是我能抉择,但能遇见殿下乃我之幸,我虽出身苦寒,但在我们家乡奉行一生一世一双人,我自认身份与殿下有云泥之别不敢高攀,我愿意一辈子做公主府的公子,但殿下只能有我一个。” 赵骊娇挑眉,唇角是压制不住的笑意。 皇帝哼了声:“你想的倒挺美,娇娇堂堂晋渊嫡公主,你要她为你终身不招驸马?” 苏卿下意识望了眼公主,娇娇? 公主眨眨眼,好听吗? 皇帝无视两人的眉来眼去,继续道:“不过,朕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看在你与娇娇情意甚笃的份上,朕可为你安排你个世家郎君的身份,介时再为你们赐婚。” 苏卿收回目光,沉默半晌后砰的跪下:“陛下,我虽已卖身于殿下,但生养之恩绝不能忘,恕我不能从命。” 皇帝沉了脸色:“你也知道你与娇娇云泥之别,以你现在的身份,如何做的了我晋渊驸马,朕还道你对娇娇感情多深呢,原也不过如此!” 赵骊娇瞧郎君跪的结实,心疼的瞥了眼,却并未出声。 “陛下,并不是每家每户生来便是世家,若陛下是因此不认可我,我便向陛下保证,我定能挣一个配得上殿下的身份。” 皇帝眯起眼,掩去眼里的满意,似有所指道:“确实不是每个人生来尊贵,权势也好,家财也罢都是自己挣来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若你家出个人才,比如……状元郎,那你便也勉强配得上娇娇了。” 苏卿一怔,陛下这是知道三弟与他的关系,所以拿此试探他? “陛下,我可以为殿下挣状元郎。” 皇帝眼里划过一丝赞赏,不忘根本,不趋炎附势,不借他人之光,是个有骨气的儿郎。 “你说的倒是容易,状元郎那么好挣?”皇帝轻嗤一声:“你给朕说说你有什么底气,“诗”“书”“礼”“易”“春秋”背来听听。” 苏卿偷偷的看了眼赵骊娇,颇有些委屈,没说见陛下还要背书啊。 赵骊娇摸了摸鼻子,避开郎君的目光,昨日她便答应了父皇,今日不论问什么她都不得干涉。 苏卿见公主不理他气的牙痒痒,阴测测的瞥了眼公主后再不去看她。 “陛下可随意问。” 皇帝挑眉:“随意问?” 苏卿:“是。” 只要不考他书法,其他都好说。 皇帝怀疑的瞟了眼赵骊娇,见公主好整以暇的立着,气定神闲,皇帝本是随口一说,眼下却来了兴致,皇帝自各书中随意抽了几道题目,郎君皆一一应答丝毫不差,皇帝眼里的赞赏愈加明显,突然福临心至,考了今科殿试题目。 苏卿对此一无所知,可以此命题,定是需要书法。 赵骊娇知道苏卿那无法入眼的字,眼神一闪道:“你说,我替你写。” 要真让他在这里写了文章,赵骊娇觉得回府后他得把公主府给她掀了。 公主路过郎君身旁时,只得了人一个白眼儿。 赵骊娇叹口气,郎君不好养啊。 一个时辰过去,公主桌案上的纸张已是满满一页漂亮小楷,而赵骊娇早已正了面色,郎君的文才远远超出她所预料。 皇帝神色凝重,这篇文章若参与科举,或许压不过苏三元贺晚舟,但绝对比秦樰略胜一筹。 郎君神采飞扬,眼里有璀璨万千,声音如流水涓涓,温和中带着冲击的气势,与在一旁奋笔疾书的女郎相得益彰,如诗如画,岁月静好。 等公主放下笔后,皇帝才道“朕听说,你未读过书。” 苏卿恭敬道:“回陛下,自入公主府后殿下为我请了先生教导。” 皇帝一愣,失了音色:“你十三岁才上学堂?” 苏卿:“是。” 皇帝惊愕,苏卿不可能拿此事说谎,若真如此,这可真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假以时日,定是光彩夺目无人能与他争锋。 瞧公主得意的眼神,皇帝唇角弯起一个弧度,有这般天赋才华,怪不得有如此底气。 掌印太监将笔墨晾干呈皇帝,皇帝越看越满意,却有些不解:“你刚刚说是为娇娇挣个状元郎,听着似乎志不在此,你就不想出人头地?” 苏卿闻言轻轻一笑:“回陛下,我的志向便是殿下。” “我可为殿下考取功名,护殿下安宁,亦可站在殿下身后,不离不弃。” 他进可入朝野,退可居一方庭院。 重要的,是殿下需要什么。 皇帝的笑容加深了几分,如此,他便能安心将娇娇交给他了。 只是此等人才,不入朝堂着实可惜。 皇帝原本担心公主被美色所惑,如今瞧见郎君倾世之才喜不自胜,将苏卿招到跟前左右询问,直到苏卿再三说明自家兄长真的大字不识才放过他。 不怪皇帝紧追不舍,实在是这苏家兄弟二人皆是世间难得一见的人才,他总觉得另外那对兄妹也不是凡夫俗子。 “你幼妹年芳几何,可有婚配?” 苏卿很是耐心的一一作答:“家妹刚刚十三,还未许配人家。” 说到此处,苏卿也有些忧心,前些日子收到娘亲来信,隐晦提到妹妹容颜过甚,已引来不少人觊觎。 皇帝眼睛亮了亮:“模样可周正?” 苏卿点头:“尚可。” 对这句尚可皇帝是不信的,有这般绝色的哥哥,妹妹岂能逊色。 “我家老六你见过吧,你瞧着与你家妹可般配?” 苏卿怔住,求救的看向赵骊娇,这来时也没说要陛下要指婚啊。 赵骊娇哭笑不得:“父皇,你怎地又乱点鸳鸯谱了。” 皇帝瞪她一眼:“老六也老大不小了,你母后不在了没人给他周旋,还不是要父皇给他物色女郎。” 赵骊娇低下头,没再吭声。 苏卿眼珠子一转,伸手扯了扯皇帝的衣袖:“陛下,妹妹年纪还小,长幼有序,您能不能先给我指婚。” 第 57 章 皇帝盯着苏卿抓着龙袍的手有片刻的愣神,自几个孩子长大后,再没人这般同他撒娇,就是老六回京后也没同他如此亲近。 苏卿恍若不觉,抓着皇帝的衣袖眼巴巴的望着,那模样乖巧极了。 皇帝心中微软,面上却哼了声:“你挣个状元郎回来,朕便给你赐婚。” 苏卿转头瞧公主,公主淡淡道:“我不需要他入朝堂。” 她要将他藏在公主府,不让任何人觊觎。 “陛下,公主说不需要我入朝堂。”苏卿又转头盯着皇帝。 皇帝瞪了赵骊娇一眼,而后冷哼道:“那便看朕何时心情好再说。” 苏卿眼珠子一转,见皇帝别扭的眼神,他突然明白了什么,笑着道:“那我便每日进来给陛下请安,总能遇着陛下心情好的时候。” 赵骊娇瞟了眼苏卿,没说话。 倒是一旁的陈忞高兴的合不拢嘴,这苏公子不仅才貌双全,连心思也通透。 皇帝心中高兴,面上却淡淡的:“朕每日公务繁忙,哪有空见你。” 这话说的就跟个孩子似的,有几分赌气的味道,苏卿朝皇帝的方向挪了挪:“那我便等陛下忙完。” “我会煮茶,会下棋,能同陛下解闷。” 皇帝唇角一抽,怪不得娇娇如此宠他,这么会撒娇谁招架得住,瞧郎君眼里星光闪耀,皇帝冷嗤一声:“说吧,有何事要求朕。” 苏卿顿住,眨眨眼:“陛下这都猜出来了?” 皇帝哼了声,小狐狸! 在公主的默许下,苏卿乖巧道:“陛下,我想见见宗人令。” 皇帝皱眉,这事娇娇竟都告诉他了,皇帝沉默半晌才道:“你想查这个案子?” 苏卿点头:“想。” 就算居一方庭院,他也想为殿下分忧。 皇帝盯着苏卿瞧了好一会儿才叹口气,这些年他去见他的次数不少,可都是无功而返,一个疯子,能知道什么。 “你想去,便去吧。” 苏卿欢喜的摇了摇皇帝的衣袖:“谢陛下。” 皇帝被郎君的笑意感染,唇角弯起一丝弧度:“陈忞,带他去暗室。” 陈忞上前恭敬道:“苏公子请。” 苏卿看了眼赵骊娇,见赵骊娇点头后他才起身跟了上去。 直到暗室再次被关上,皇帝才打趣道:“娇娇既然不放心何不一起去?” 赵骊娇转过头憋嘴:“他不让。”说什么她去了会让人有戒心,不许她跟着。 皇帝难得见自家女儿如此小心翼翼,哈哈大笑后:“娇娇就是太惯着他了,男人啊,可不能惯。” 赵骊娇挑眉,您刚刚没宠?那眼里的慈祥别人是看不见咋地?- 进了暗道的苏卿极为震惊,这密道竟然在陛下寝房里,这里头的人到底是谁,能让陛下如此相护。 “陈公公,不知这宗人令是何身份。” 陈忞笑道:“回苏公子,您刚来京城有所不知,我朝宗人令历代以来都是由皇亲国戚担任,里头的这位是陛下的亲弟弟。” 苏卿惊愕:“是位王爷。” 陈忞:“正是。” 苏卿皱着眉,若是陛下的嫡亲弟弟,他如何要与旁人联手谋害自已亲侄儿。 “这位王爷与太子殿下关系如何?” 陈忞叹了口气似有惋惜:“王爷一生未娶膝下无子,是以最是疼爱太子殿下。” 连他都不信,这事有这位的手笔,也正是因此,三年前这位才是宗人府唯一活下来的人。 苏卿面色逐渐凝重,他记得秦樰说过,当初宗人令咬死那认罪书是太子殿下亲笔所写,也就是说事发时王爷还没有疯,他若真是疼爱太子殿下,当初又为何要让太子殿下死后都要背上这滔天罪名。 暗室里烛光闪耀,布置的很舒适,有不知从何处渗来的丝丝微风,让这里头还算清爽。 苏卿隐约听到有铁链的声音:“锁起来了?” 陈忞回道:“正是,三年前这位亲眼见到二殿下血洗宗人府,没过两日便疯了,陛下怕出意外,便将人锁起来了。” 苏卿皱眉,果然是在口供后才疯的,若真是受到惊吓,何以过两日才疯? 陈忞顿住脚步:“老奴在此等候苏公子,苏公子别靠他太近,这周围虽有暗卫相护,可难保他不会突然发病。” 苏卿不解:“发病?” 陈忞:“这位近日来疯病越发严重了,发起病来力气大的很,逮着什么便咬,陛下怕他伤着自己,里头许多物件儿都换成了软的。” 苏卿:“太医如何说?” 陈忞摇摇头:“太医只说惊吓过度损了心脉,时日已无多。” 苏卿心中一紧,时日无多。 他已是当初唯一的证人,若他出了事,想要翻案就更难了。 苏卿深吸了一口气,一步一步逐渐靠近暗室唯一的床榻,远远瞧着似有人影跪坐在塌上,还有极轻的怪异笑声。 直到走近塌前,苏卿才算看清。 眼前的人身上松松垮垮的搭着干净的浅紫色锦袍,头发虽用玉冠束着,但却有几分凌乱,想来应是被他自己所抓,因双脚锁着粗壮的铁链,他的活动地方并不大,仅仅只是一个床榻。 他此时正跪坐在塌上低着头把玩手中物件,虽然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凌乱松散,但胜在干净,显然是有人长期伺候的。 许是感觉到有人靠近,他有些惊慌的抬起头,直视苏卿片刻后笑嘻嘻拍着手掌:“好看,好看。” 苏卿轻轻勾唇,试着往前挪动,却见那人突然变了脸色:“别过来!别过来!” 苏卿顿住脚步,果真没再往前,只轻声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那人却目露凶光直直瞪着苏卿,而后不知怎地开始发了疯的抓头大叫,有几屡发丝被他硬生生从头皮上扯下。 苏卿眼神一紧,连忙后退几步:“我不靠近,你别伤害自己。” 察觉到苏卿离他远了些,他终于恢复片刻的安宁,整个人缩成了一团眼里尽是惧意: “不是我,不是我,别杀我。” 苏卿眯起眼,轻声道:“不是你,我不杀你,别怕。” 许是郎君的声音太过温柔无害,他逐渐平静下来,直勾勾的盯着苏卿,就在苏卿想要试着再次靠近他时,却见他突然泪流满面,喃喃道:“殿下,我的殿下,是你吗。” “禹儿,你终于肯来看我了。” 苏卿一怔,禹儿?他是在唤太子殿下? “禹儿,我错了,不是我,不是我。”那人神情激动想要朝苏卿扑来,奈何被铁链锁着,只堪堪扑到了床榻边缘。 苏卿咬咬唇,他竟将他认成了太子殿下。 沉默片刻后,苏卿缓步靠近他柔声道:“皇叔,是我。” 那人眼睛亮了亮:“禹儿,真的是禹儿。” 苏卿试探着在床榻边坐下,轻声道:“是我,我来看皇叔了。” 那人突然拉住苏卿的手,力气很大:“走,你快走,他们要害你。” 苏卿急忙道:“谁,谁要害我。” 那人神色慌张一直摇头:“走,快走!” “皇叔,谁要害我。”苏卿忍住手腕处钻心的疼痛,放柔声音问道。 那人却突然停住,猛地看向苏卿,眼里凶狠无比:“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认罪!” “为什么!为什么!” 苏卿的手腕被他紧紧捏住,他感觉骨头都快要碎了,却咬紧牙关道:“我没认罪。” “你认了!你认了!”那人的情绪突然激动,一把将苏卿推倒在地上,抱着头痛苦大叫:“啊!” 苏卿见他发疯跌坐在地上不敢再靠近,陈忞见动静太大,急忙小跑着过来将苏卿扶起来:“苏公子,您没事吧。” 苏卿用衣袖挡住手腕处的青紫,摇摇头:“没事。” 陈忞看着床榻上发疯的人叹了口气道:“这是又发病了,先出去吧。” 苏卿点头:“可有人照料?” 陈忞:“会有太医过来。” 苏卿嗯了声,随着陈原路返回。 看这样子不像是装疯卖傻,倒像极了真的疯病,回到皇帝寝宫后,赵骊娇便迎了上来:“没事吧?” 苏卿下意识遮掩双手,轻声道:“没事。” 公主瞟了眼郎君想藏起来的双手,眼神暗了暗却没说话,直到向皇帝告退后坐到轿鸾上时,公主才沉着脸一把拉过郎君的手,将袖袍挽起后那处青紫格外的扎眼。 “他发疯了?!” 苏卿从公主手里抽回手,圈住公主的腰身将头埋在她的肩上,喃喃道:“我没事,他把我认成太子殿下了,情绪太过激动才拉了我的手。” 赵骊娇想将人推开又怕伤着他的手,只得冷着声音道:“给我看看,可有伤着筋脉。” 苏卿确实疼的厉害,抱着公主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眼里的泪花,男儿有泪不轻弹,要是给殿下看到他疼哭了那也太丢人了。 “没伤着,只是看着吓人。”苏卿嘟囔道:“殿下,给他看病的太医可靠吗?” 赵骊娇皱眉:“是父皇的心腹。” 苏卿轻轻嗯了声后,却再没出声,手腕处实在太疼了,疼到他意识开始模糊。 公主自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忙将人推开,还未说话郎君便软软的倒在了她的怀里。 “阿卿!” 赵骊娇忙将苏卿的衣袖卷起,刚刚的青紫此刻已经开始红肿,公主急切的朝车夫道:“快回府!” 轿鸾刚刚停在公主府,公主便拦腰抱起怀里的人疾步入了惊风殿:“传医师!” 香凝急忙应下:“是。” 医师匆忙赶到时,苏卿的手腕已经又肿又红,医师是随着公主从姑苏回京的,这些年这位给苏卿请平安脉的次数不少,也给他治过一些小伤,这还是第一次见苏卿伤的如此严重。 仔细查探后,医师面色凝重:“殿下,苏公子双手手腕处各两处骨头错位,应是被内力极强的高手所伤。” 赵骊娇身子一僵,各两处骨头错位,他竟一声不吭忍了这般久。 “如何治。” 医师小心翼翼道:“再接回来。” 公主面色铁青,殿内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过了许久公主才上前将人揽在怀里,浑身散发着冷意:“开始。” 医师忙道:“是。” 再次接回来必定要再承受一次刺骨的痛,赵骊娇怕他痛醒了会伤着自己,便将人紧紧搂着。 医师刚伸手捏住苏卿的手腕,人便硬生生被痛醒,额头上冷汗直冒,许是怕公主忧心,苏卿死死咬着唇不吭声。 赵骊娇见他唇瓣咬得鲜红怕他受伤,伸手在郎君两腮处一捏,迫使他长了嘴,趁着这缝隙公主快速的将自己手臂放在他的唇边。 香凝几人皆是一怔,想要阻止却被公主冷冷一瞥后噤了声。 第 58 章 接骨本就是极疼的,更何况是一个养的身娇体贵的小公子,一双手腕接完,苏卿已疼的衣衫尽湿,人也昏昏沉沉的再次晕了过去。 秦樰刚散值刚回府便见安平急匆匆的朝他禀报,说苏卿在宫里受了伤回府后至今未醒。 “人在何处。” “在惊风殿。” 秦樰疾步朝惊风殿而去,他今日本也有要事禀报,却没想苏卿会在宫里受伤,莫不是那些人忍耐不住动手了? “殿下,秦公子来了。” 床榻让给了苏卿,赵骊娇正靠在贵妃塌上翻着一本书,香凝知道公主的心思不在这上头,半天了都没见翻过一页。 赵骊娇收回放在郎君身上的目光,起身出了寝殿。 自公主回京后,这是秦樰第一次见公主生气,面上没有平日的温和,添了许多冷意,那一刻,他甚至以为以前的殿下回来了。 “殿下,苏公子如何?” 自上次福月楼失态后他与苏卿便再没说过话,偶尔碰上一面也只是简单的颔首。 赵骊娇:“伤了手腕,医师说近一年不能使力。” 秦樰皱眉:“如此严重,何人所伤?” 赵骊娇冷声道:“暗室关着的人。” 若是旁人她早就一刀砍了,可那人是她的皇叔,与父皇母后一样最疼爱兄长,兄长在时也爱黏着他,正因如此三年前她才会留他一命。 秦樰一愣,苏卿真去见他了,宗人令毕竟是位王爷,皇家辛密不便与外人知晓,是以他在福月楼并未同他们说这位已经疯了。 “何事?”赵骊娇不愿再去想那人,岔开了话题。 秦樰回神,恭敬道:“三皇子已经动手了。” 赵骊娇眉头这才微微舒展:“进展如何?” 秦樰:“已经掌握到阮氏贪墨工款证据,三皇子预备在陛下寿宴上揭发。” “而且……” 赵骊娇:“什么?” “阮氏要反,准备在陛下寿宴上动手。” 赵骊娇眯起眼:“反?” 秦樰回道:“是,近日里京城已有不少面生之人,阮氏准备寿宴逼宫。” 赵骊娇冷冷一哼:“三皇子如何打算?” “三皇子已知,且有了对策,苏大人问殿下,接下来要如何?” 赵骊娇沉默半晌才道:“且让他们先斗吧。” 秦樰还未应,便听郎君道:“殿下不可。” 二人回头,却是苏卿披着外衣而来。 赵骊娇皱眉,起身朝他走去:“怎么起来了,还疼吗。” 苏卿点点头,委屈道:“疼,不能穿衣裳。” 郎君两只手都用绷带挂着,看着确实有些凄惨,赵骊娇给他裹好外衣,便把人往里推:“这些日子好好养伤,别乱蹦哒。” 苏卿急了:“殿下,殿下你听我说完。” 赵骊娇瞪着他:“说!” 苏卿瞧了眼秦樰,执拗的让公主把他受伤的爪子盖上,在谁面前买惨也不能在情敌面前。 秦樰懒得去看他,只低着头瞧自己脚尖处那一亩三分地。 “殿下不可放任三皇子立此大功,阮氏一倒打破僵局,王氏白氏两厢制衡,难保不会先对我们出手。”苏卿折腾好坐下后才道。 赵骊娇皱眉,依着他们的性子,并不是没有可能。 “储君未立,陛下又病重,加上六殿下回京常伴宣化殿,他们不可能不急。”苏卿继续道:“公主府与六殿下是他们最大的威胁。” 秦樰正了神色:“如今已万事俱备,阮氏必然翻不了身,且目前王氏贪赈灾款证据还未有进展,没有理由朝三皇子发难。” 不能将两方同时除去,介时京城的局面必然会是王氏白氏独大。 苏卿轻轻一笑:“可若是加上造反呢。” 赵骊娇秦樰皆是一怔:“何意?” “三皇子想要在寿宴上出风头,必然会暗中带兵进皇宫,在他拿下阮氏后,可找理由给他按上一个屯兵谋反的罪名,介时再拿出王氏贪赈灾款的证据,便能名正言顺的让他们出局。” 他们当初不就是如此栽赃太子殿下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公平。 苏卿话落,殿内陷入了沉寂。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秦樰道:“白氏又该如何?” 苏卿垂下头:“王氏阮氏一倒,白氏必定是要急的,不论是想要自保还是想要坐上龙椅,他们都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介时免不了一场恶战。” 秦樰皱眉:“要与白氏硬碰硬?” 白氏手上可是握着兵符的,加上白家军,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苏卿:“这一战躲不掉的,若我们毫无准备,介时恐怕整个京城都会被白氏所控制。” 赵骊娇沉思半晌才道:“此事需细细谋划。” 然没有给他们太多的时间犹豫,第二日一早,便收到了琴川来信。 是徐良写的,长篇大论皆是讲的苏卿的瘦身法子如何有效,苏卿细细看过后,让赵骊娇圈出了一些字。 有两方京城人士路过琴川前往姑苏,调查身份。 赵骊娇盯着苏卿让她凑出来的一行字,面色凝重,他们果然去了,苏三元与贺晚舟的身份经不起仔细查探。 眼下必须要在三皇子得到消息之前,将他们拿下,否则这两个人一旦暴露便会陷入险境,公主府也同样会再次成为他们联手攻击的目标。 恰逢这日秦樰休沐,赵骊娇将他传到了惊风殿一同商议。 “殿下,贺五郎已在搜集白氏罪证。”秦樰的意思很明显,就是与白氏硬碰硬。 赵骊娇:“如今白氏在京城的人马有多少。” 秦樰:“明面上有五千,暗中藏着的不得而知。” 苏卿坐着久久没有出声,眼前时间紧迫,不容许他们再有拖延,这团乱麻得快刀来斩。 思索许久后,苏卿突然起身:“琴川离姑苏尚有一段距离,这个时候他们应当还在查探,就算消息能回来,最快也要十日。” 而陛下的寿宴在半月后。 “殿下,帮我研磨。”苏卿走向书案旁:“他们查消息需要些时间,现在便给徐良去信,让他想办法绊住那些探子,将他们拖到陛下寿宴结束。” 而他们必须在寿宴结束前,将他们压制。 赵骊娇瞟了眼郎君挂着的双手,皱着眉:“我来写。” 苏卿摇头:“徐良认得我的字,殿下的他可能不会信。” 公主也知道此事不容许耽搁,医师说手不能用力,但写字写的轻些倒也无碍,只是受些疼是难免的。 最后,郎君以极其怪异的姿势“画”完了一副鬼画符。 公主唇角抽了抽:“你确定,他认得?” 字本就不好看,手受了伤写的更是无法入眼。 苏卿自己都不忍再去看,无辜的眨眨眼:“应该认得。” “殿下加急送出去。” 赵骊娇将信给了唐钊后才道:“徐良真的会援助?” 那么圆滑的一个人,会冒此风险? 苏卿挑挑眉:“殿下放心,他会的,这些日子我们之间一直有信件来往,陛下前些天用的冰镇汤还是他给的方子,今日他能传这封信便是已经表明了立场。” “琴川的援兵怎么也能比姑苏的早到一两日,介时一但撕破脸,拼的就是兵力。” 秦樰皱眉:“可我们在京城除了公主府侍卫便无兵可用,若援兵来的迟了,我们便处于被动。” 苏卿道:“我们还有唐淮的五百人。” 赵骊娇点头:“他们已在京城安顿好,随时可调用。” 秦樰惊讶:“五百对五千,且还不知道对方后头隐藏了多少人马,这胜算不大。” 赵骊娇想起父皇给她的禁军兵符,心中一震,父皇早就料到今日的局面了么。 “我有禁军兵符,可调用禁军三千。” 秦樰眼睛一亮:“如此便能一战。” 苏卿勾唇:“拖到琴川,姑苏甚至陵安的援兵至,这一仗便毫无悬念。” 几人相视一笑,眼里是坚定和孤注一掷,这一仗必须打,也必须赢。 可事事并不能尽如人愿- 苏卿这些日子整日扎在公主的书房里,让阿白将所有与医术毒术有关的书籍给他找来。 他问过殿下,殿下说那位王爷并不会武功,可医师却说他的手腕是被内力极好的高手所伤,这说不通。 他又联想到陈忞所说的那位一犯起病来便力大如牛,所以他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王爷的疯病恐怕是人为的。 否则怎么会那么巧合在他口供之后才疯,且以王爷那日的表现来看,他定是在意太子殿下的,既如此疼爱又为何要做假证,以王爷对太子的感情,就算这事是真的,他也会护太子殿下,而不是让太子殿下死了还要背上叛国的罪名。灯笔小说网 既然不是做假证,那只有一个原因,他看到的是真的,而又因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他不得不说出自己看到的事实。 而且他也数次向殿下与唐钊他们求证,以太子殿下的性子绝对不可能屈打成招,所以他怀疑这事恐怕另有蹊跷- 寿宴将近,赵缙仍未收到姑苏的消息,面色便越发难看。 按照路程来算,他的探子应该在寿宴之前赶回来,而如今据寿宴还有三天,却毫无动静。 这说明,姑苏有人在阻止他们查探,也说明,苏三元的身份或许真有问题。 他原本只是猜测,毕竟他与公主府的公子同一个姓,苏姓是大姓,同姓并没什么稀奇,可他不能放过一点疑。 “或许,是探子路上耽搁了?”王冲道:“这些日子苏大人尽心尽力帮主子谋划,不像是有二心。” 赵缙冷冷一哼:“但愿如此。” 而此时的苏三元并不知晓三皇子已经在怀疑他,正暗中前往福月楼,却没想到,竟与贺晚舟撞了个正着。 两人只对视一眼,便各走各路。 暗室里,苏三元对钱三道:“三皇子书房里应藏着极大的秘密。” 钱三凝眉:“可需要协助?” 苏三元摇头:“三皇子府毕竟是在宫里,你们进去多有不便,且人多怕会打草惊蛇,我准备今夜去探,若拿到手便出宫来福月楼,还劳烦掌柜的留门。” 钱三点头:“好。” 钱三折身拿了一个信号弹交给苏三元:“若遇危险,可拉响信号,我们会派人宫里的人营救。” 苏三元接过信号弹放到怀里点头应下。 贺晚舟始终凝着眉,直到苏三元出了暗道他才将回过神,将自己取得的白氏罪证交给钱三。 钱三粗略一看,惊讶不已:“这……白氏竟如此只手遮天。” 贺晚舟此刻没心思详谈,只道:“今夜宫里可有人能用?” 钱三一愣:“贺五郎要做什么。” 贺晚舟:“我担心他。” 他今日近日总觉得心神不宁,尤其看到苏三元时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第 59 章 夜色降临,宫中灯火逐渐黯淡,苏三元自向赵缙告退后,便一直藏身于书房旁的灌木丛林。 他早早探过路,书房正门有士兵把守,只能从后方的窗户翻进去,只要动静够小就不会被发现。 夜色渐浓苏三元轻车熟路的摸进了书房,他的身份瞒不了三皇子太久,所以必须在三皇子发现前速战速决。 苏三元大约知道东西放在何处,只用了半柱香的时间便翻到了一个盒子,他走到窗户旁借着月色大致翻了一遍,而后心中大定,这里头的东西可真是惊天动地。 只是他还来不及离开,外头便有了动静。 “三皇子。” “嗯。” 苏三元一惊,赵缙这个时候来书房做什么,书房空旷无处可躲,且三皇子会武功,只要进来一定会发现他。 果然,赵缙刚推开门还未点烛火便察觉到了另一道气息:“谁!” 赵缙一出声,苏三元便翻过窗户朝外跑,他绝对不能落在赵缙的手里,至少也要把手中的东西送出去,否则就白折腾了。 赵缙眯起眼,疾步走到苏三元刚刚翻过的地方,空无一物! “还不追!”赵缙暴怒,是谁如此大胆敢在他的书房偷东西! 赵缙清楚的知道,这里头的东西若传了出去,他就真的毫无退路了。 “抓刺客!”三皇子府灯火通明,追兵四起,苏三元心下微凉,他今日怕是逃不掉了。 然就在一个转角处,他仓惶撞进了一个怀抱,对方虽是一身黑衣,但那淡淡的药香让他立刻明了对方的身份。 苏三元还没开口,对方便从他腰间拿走信号弹抢走了他手中的盒子,里头的东西被尽数取出塞到他的怀里,然后他就被他推到了另一人的身边:“带他出宫!”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苏三元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便已被人点了哑穴抗在肩上藏身于假山之后,透过石缝,苏三元眼睁睁看着贺晚舟拉响了刚刚从他腰间取出的信号弹,看着贺晚舟被一群侍卫团团围住。 苏三元被点了哑穴说不出话,只得焦急的挣扎让身后的人去救贺晚舟。 这人是贺晚舟从钱三处要来的,唤作暗六,是钱三隐藏在宫中的探子,他将苏三元紧紧抱着不让他往外冲,离赵缙太近他不敢带苏三元逃离,恐一有动静会被发现。 贺五郎来时便吩咐了,若出了事一定要将苏三郎平安送出宫,而他也清楚苏三元身上有重要情报,此时绝不能放他出去。 赵缙见贺晚舟发了信号,心下怒火更甚,阴沉着脸抽了一旁侍卫的剑朝贺晚舟砍过去。 贺晚舟身子本就弱,又不会半点武功哪里挡得了他这一剑,只得生生受下,手臂上顿时便冒了长长的血痕。 赵缙持剑指着贺晚舟,沉着声音:“摘下面巾。” 他不是没有怀疑的人,刚刚看着背影便觉得眼熟,此时只待他摘了面巾确认。 贺晚舟捂着手臂,痛的额头起了冷汗,他明白赵缙是将他当做了苏三元,为洗脱苏三元的嫌疑,他摘下了面巾。 郎君俊美的容貌在火把下略显几分惨白,赵缙看清后眉头一皱:“贺晚舟!” 怎么是他! 他刚刚明明瞧着是苏三元。 然看着贺晚舟手中的盒子,赵缙便没了其他心思:“将东西交出来!” 贺晚舟冷笑:“交出来三皇子就会放过我吗。”里头已经没了东西,他交出去赵缙定会知道有人接应。 贺晚舟瞟了眼侍卫手里的火把,一边微微挪动一边在盒子上轻轻擦拭:“交不交三皇子都不会放过我,我又为何要交。” 赵缙眼里的杀意毫不遮掩,他冷嗤一声:“你已被我拿住,你觉得交不交是由你说了算么?” 就在此时,贺晚舟突地扑向最近的侍卫,侍卫猝不及防被他整个人压倒在地,手中的火把也落入地上,贺晚舟以最快的速度将盒子置于火把之上,只片刻,盒子便被熊熊火焰包裹。 他刚刚往这盒子上抹了火油,沾火便燃且易灭,火油是他从钱三处要来的,原本准备放火声东击西为苏三元打掩护,却没想来时他已经动手了。 赵缙看着燃的正盛的盒子,气的双眼发红,他一脚将贺晚舟踢开,踩在他的脸上怒吼:“敢烧我的东西,好大的胆子!“ 贺晚舟忍着脸上的火辣,轻笑一声:“既然带不回去,还不如烧了干净。” “我帮三皇子毁了罪证,三皇子不高兴么?” 赵缙咬紧牙关,若只是证据倒也罢了,可里头还有东西是他需要的! 怒极之后,看着贺晚舟在火把下那张完美精致的脸,赵缙残忍一笑:“五弟让你来的?” 贺晚舟变了脸色:“这事与五皇子无关。” 赵缙轻嗤:“倒是条衷心的狗。” “既然落入我的手里,你这名动京城的贺五郎恐怕是要折了,只是没想到五弟竟舍得让你来,他手底下那么多粗人,却偏偏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探花郎来行如此勾当,莫非,我这五弟是不信任你,特意让你来送死。” 贺晚舟沉着脸:“是我自己做的,与五皇子无关。”他知道他越是要将五皇子抛干净,赵缙便越会认定他背后之人是五皇子。 赵缙冷哼:“是么。”这语气显然是已经认定贺晚舟是赵愠派来的。 赵缙自小习武,平生也粗鲁惯了,本就见不得那柔柔弱弱的男子,尤其是像贺晚舟这种浑身冒着仙气儿的郎君。 他踩着贺晚舟的脸,用几尽残忍的语气道:“你说,我要是将你的狗腿打断,五弟会如何,会不会悔的肠子都青了。” 赵缙眼里泛着残忍的光,不是翩然如仙不染尘世么,他非要将他打入凡间染上一身的浊泥! “不过,贺五郎姿色过人,要是断了双腿该多可惜啊,对了,我想起来我军营里倒有些儿郎好男色,不如将你送过去让他们快活快活如何?” 赵缙的话一字一句传入苏三元耳中,苏三元吓的一身冷汗,他拼了命的想要挣脱身后人,可奈何他的力气对常年习武之人来说不值一提。 该死的!他怎能如此待贺晚舟! 苏三元气的双眼发红,因挣扎的太过激烈手在石缝抓出了一道道鲜红的血迹。 “不过就这么把你送去我可不放心,贺五郎心思敏捷天人之姿指不定能哄得我那些儿郎放了你,我看还是先断了双腿再送过去吧!” 赵缙挪开踩在贺晚舟脸上的脚,阴森的开口:“动手!” 贺晚舟半眯着眼,手臂上剧烈的疼痛已让他昏昏沉沉,但这一刻他无无比庆幸留在这里的不是苏三元。 他那么骄傲,若是折了双腿,怕是活不下去的。 第一棍落在贺晚舟腿上后,贺晚舟已经痛的浑浑噩噩,他好似的听见了骨头裂开的声音,苏三元猩红着双眼用尽全身力气挣扎,脖子上青筋暴起。 不要,不要打! 他想让他们住手,可发不出半点声音。 这一刻,苏三元浑身发凉,他第一次感受到绝望。 苏三元挣扎的太过激烈,暗六怕闹出动静暴露,便狠下心点了他的穴道。 被点了穴道的苏三元连动也不能再动,他望着那地上的人,心痛的快要窒息。 贺晚舟! 贺晚舟,你怎能如此。 第二棍落下后,贺晚舟仍旧紧紧咬着唇不肯发出半点声音,他知道苏三元就在那里,他不想让他担心。 苏三元绝望而又痛苦,他身子那么弱,那么怕疼啊,却因不愿让他听到死活不吭一声。 贺晚舟,不要!不要…… 你本该是立在云端上的仙君,怎能折了双翼。 瞧着那地上的人已没了动静,苏三元频临崩溃。 贺晚舟,求你,求你一定不要出事。 泪水模糊了双眼,他只能隐约看到那翩然如仙的郎君趴在地上了无生息,苏三元的心如撕裂般的痛。 为何要来,你为何要来! 贺晚舟,我后悔了,不该去那福月楼,不该来京城,更不该遇见你。 若知今日,我宁愿从未与你相遇。 直到钱三的人冲出去将贺晚舟抢出来时,暗六才趁乱扛着苏三元出宫,一路直奔福月楼。 钱三见到信号弹响时便知是出了事,是以见到苏三元完完好好时,蓦地松了一口气,可观苏三元满目猩红便知事情恐怕不简单,急忙道:“怎么回事?” 暗六垂着头,眼睛微红:“是贺五郎。”他当时只能护住一个,他若去救贺五郎苏三郎也一定会被发现。 钱三听暗六大致讲了经过,面上一片死寂:“人怎么样了?” “救出来了,生死不明。” 钱三身子一僵,生死不明! 苏三元怒目瞪着钱三,那眼里的恨意似要将他吞噬,钱三避开他的目光解了苏三元的穴道,低沉道:“先等等,他们救了人会带到福月楼。” 苏三元得了自由,起身一把抓住钱三的衣襟,吼的歇斯底里:“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让他来!” “你知不知道他身子弱经不起折腾,知不知道他可能会死!” 钱三没有反抗,任由苏三元发泄。 看着郎君的暴怒,和那眼里的绝望与害怕,他知道若贺五郎今日没了,苏三郎恐怕这一生都不会走不来了。 “楼里有上好的医师,只要人活着就一定能将他救回来。” 最怕的,就是救回来时人已经没了。 “去给公主府传信。”钱三沉着脸吩咐暗六。 “是。” 苏三元放开钱三踉跄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贺晚舟,你不能死,一定不能死! 郎君目露凶光,面容狠辣,贺晚舟,若你死了,我要赵缙全府几百人命给你陪葬! 你说过的,你不想杀人也不想我杀人,所以,贺晚舟,你别死好不好。 第 60 章 暗六到公主府时,赵骊娇已经起了身。 赵骊娇这些年本就睡不安稳,更何况皇帝寿宴将至她更是浅眠,是以烟花响的第一声她就惊醒了,黄色信号,是唐家军的紧急求救信号。 此时能从宫里发出求救信号的,除了稜叔的人,就只有贺晚舟与苏三元。 赵骊娇再无睡意,思索再三到底是没让人去通知苏卿,眼下情况不明不必让他白白忧心。 “殿下,福月楼来人了。”没过多久,香凝便急匆匆踏入殿内,她也是被那求救信号惊醒之后再无睡意,直到暗六上门她才确定怕是那两位出了事。 赵骊娇心中一凛:“宣!” 若那求救信号是稜叔的人发的,就定不会这个时辰来找她,月色下,香凝听出了公主声音里的颤抖:“何事。” 暗六躬身道:“殿下,苏三郎贺五郎出事了。” 赵骊娇背后双拳攥得发紫:“人在哪?” “福月楼。” 赵骊娇沉默片刻,朝香凝道:“别声张。” 香凝知赵骊娇这是要瞒着宣雨殿,垂眸回道:“是。” 这个时辰自是不能大张旗鼓的去福月楼,赵骊娇换了夜行衣飞身没入夜色。 香凝轻呼一口气,但愿人无事,否则苏公子怕是受不住,但她也明白,不是大事,福月楼不会来请殿下。 赵骊娇到福月楼小院时,医师正在给苏三元包扎双手,郎君一身狼狈,整个人颓废至极,只有那双死死黏住紧闭的房门的眼睛还算有一丝活气。 他的脑海里全是刚刚趴在暗卫背上毫无生机的贺晚舟,连赵骊娇到了都恍若未觉。 赵骊娇的目光快速在苏三元身上扫过,最后落在那双刚被包扎好的双手上,赵骊娇皱眉,房里浓烈的血腥味远不止苏三元手伤所致,刚刚才放下的心顷刻间又提了上来。 苏三元浑身冒着的冷气与死寂告诉她,出事的是贺晚舟,且情况不乐观。 钱三恰从房内出来,见到赵骊娇正要行礼便被冷声打断:“如何!” 钱三避开苏三元希冀的目光,垂眸道:“送回来时还有一口气,医师正在抢救。” 他不敢说的是里头的人已经快没了气息,他怕再刺激到那个刚刚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少年。 赵骊娇听出了钱三的未尽之言,沉声道:“不惜一切代价,保住他。” 钱三恭敬应下:“是。” 房门再次被关上,苏三元已撑不住将头埋在膝盖,传来极轻的呜咽声。 赵骊娇瞥了眼暗六:“将事情经过详细说来。” 暗六:“是!” 半刻后,赵骊娇眉头紧锁,她偏头看向将头埋在膝间的苏三元轻轻一叹,再稳重也只是十几岁的少年,乍经这事定承受不住,若贺晚舟因救他出了事,他这一生怕都要活在这阴影里。 而此时房内,钱三听着医师的诊断心中发颤。 “手臂伤口太深失血过多,双腿膝盖骨头碎裂,必须立刻切开接骨,但他身体太弱,又无求生意识恐怕撑不过去。” “且就算能撑过去,日后也站不起来了。” 钱三捏紧拳头,别开眼:“不惜一切代价保他性命!” 无求生意识,他是宁死也不愿接受没了双腿,可蝼蚁尚且偷生啊。 赵骊娇内力不浅,里面的对话她听的清清楚楚。 她转身看着苏三元,目光复杂。 失了双腿,对一个刚刚入仕有着大好前途的郎君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就算救回来他这一生也算毁了,清高如贺五郎,他受不住这沉重的代价。 所以,他这是宁愿一死。 苏三元似有所感的抬头,看清赵骊娇眼里的悲伤和欲言又止后,蓦地起身扑在地上:“殿下……他……他怎么样?” 赵骊娇将他扶起来,这事瞒是瞒不住的,必须得让他有心理准备。 可对上苏三元那害怕希冀的眼神,赵骊娇如鲠在喉,好半晌才开口:“医师说,双腿骨头碎裂要切开接骨,但他体弱恐撑不过去,可就算……就算能撑过去,日后也很难再站起来。” “所以……他无求生之念。” 苏三元身子一晃,从赵骊娇手中跌在地上,半晌没发出一点声音。 这一刻,他的世界一片灰暗,入眼空白,入耳无声。 无求生之念,你是在求死吗。 你是知道失了双腿,所以不想再活下去吗? 不,贺晚舟,你不能如此残忍,不能! 过了许久,赵骊娇听苏三元轻声道:“殿下,我进去看他。” 赵骊娇沉默片刻:“嗯。” 或许,有他陪着,能让贺晚舟生一分活下去的念头。 郎君步履蹒跚,背影凄凉无力。 直到苏三元进了房门,赵骊娇才道:“动用全部势力,不惜一切代价用最快的速度找到能保命的药。” 即使贺晚舟有了生念,也很难撑过这一关,若是寻常人活下去的几率会大很多,可贺晚舟不一样,他自小体弱,如今这条命都是常年以药养回来的,他的身体受不起折腾。 眼下,也只能跟阎王抢命了。 暗六迟疑:“殿下,以三皇子的性子,当着他的面将人抢走,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此时三皇子恐怕早在京城各个药铺安插了人,尤其是太医院,若动用全部势力,恐会暴露。” 到了这个节骨眼,绝不能节外生枝。 赵骊娇淡淡瞥他一眼:“去!” 不是她不计后果,而是她绝不能丢下她的人! 暗六恭敬应下:“是。” 下一刻,夜空中有红色烟火响起,各处人马闻声而动,这是唐家军一级信号,不论在何时何地都必须立刻执行,几乎就在那一瞬间,京城四处暗影浮动,飞快聚在福月楼后又飞快离去。 这一夜,注定不平凡。 两刻钟后,陆续有暗影窜至福月楼,带来的皆是难得一见的保命良药。 房间里头的人呼吸逐渐减弱,医师狠下心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将一颗又一颗价值千金的药拼命的往下灌,虽然床上的人仍旧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可这药到底是起了作用,始终让郎君吊着那一口气。 后来又有好几次人都差点停了呼吸,是苏三元攥着他的手不断的求他坚持住,送来的药不断的往下喂,终是撑到医师将骨头接好。 可就在医师进行最后的缝合时,飘渺柔弱的郎君终是停了呼吸。 苏三元的手指再也感受不到贺晚舟的气息时,他突然呆滞,而后整个人陷入歇斯底里的狂躁,医师实在不忍再看,小心翼翼的缝合完后道了句节哀便陆续退了出去。 赵骊娇听里头苏三元嘶哑的唤贺晚舟时便知不好,而后又见医师垂着头出来请罪,她才彻底死心,痛苦的闭上眼。 她到底,还是没把人救回来。 “殿下,还有药送过来。”半晌后,钱三递上刚刚接到的盒子哽咽道。 即使里头的人已经不需要了,他还是没有撤回命令。 赵骊娇未出声便听里头苏三元怒吼:“拿进来!” 钱三看向赵骊娇,赵骊娇抿着唇点头,哑着声音道:“依他。” 医师叹口气:“人没气了药也喂不进去啊。” 赵骊娇眯起眼,叫住钱三:“送到门口即可。” 钱三一顿:“是。” 他虽不明公主用意,但还是只将门开了个缝把药塞进去。 里头有脚步声轻响,从床榻到门口来回反复,谁也不知道陆续送进去的药是怎么喂下去的,只能听到里头断断续续传来苏三元的威胁与诱哄。 “你要敢死,我就杀了赵缙全府给你陪葬,你说过,染了孽障要进十八层地狱的。” “你要是能醒来,我就答应你不沾人命好不好。” “贺晚舟,你不是最爱干净么,你要敢死我就把你扔进泥塘,让你死后也要染上满身污泥!” “你可是探花郎啊,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你不是说喜欢自由想看这大好河山么,你醒过来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贺晚舟!你给我滚起来!别给我装死!” “不是说祸害遗千年吗,你长成这祸国殃民的模样,该是要长命百岁的。” “贺晚舟!你不能如此残忍,不能让我这一生都在悔恨中度过,你给我起来,滚起来!” “贺晚舟……你睁开睛眼睛好不好,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贺晚舟……” 声音戛然而止,里头半晌再没动静。 赵骊娇一惊,正要破门而入时,却听苏三元颤着声音唤道:“医师,医师!” 众人一怔,赵骊娇最先反应过来冲还在发愣的医师吼道:“还不进去!” 钱三眼神微亮,死死盯着那道门。 直到里头传来医师惊喜的声音:“还活着!” “快!喂药!” 赵骊娇紧绷的身子徒然一松,长长呼出一口气,钱三的唇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眼里有水润浮现,是喜极而泣。 里头一阵兵荒马乱后,逐渐恢复平静。 “死而复生这种事竟还是头一次见。” “奇怪,人都没气了药是怎么喂下去的。” “可能刚刚只是暂停了呼吸,古书上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 “也是,不过我倒是听说过若是病人垂危,只要最亲近的人一直呼唤,能把魂唤回来呢。” 苏三元趴在床边,无视医师的疑惑,他面色古怪的盯着床上的人,直到听见他的呼吸逐渐平稳,才彻底松了口气。 “苏三郎,贺五郎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你也歇歇吧。” 医师瞧见苏三元惨白的面色和猩红的双目,忍不住劝道。 苏三元摇头:“我在这里守着。” 医师见劝不动,只得叹息一声,出门前还不放心嘱咐了句:“苏三郎保重身子。” 这二人感情可真好,人生得此一知己,足矣啊。 直到所有医师都出了门后,苏三元才抿了抿唇,盯着贺五郎不知在想些什么。 外头,医师正向赵骊娇禀报:“殿下,贺五郎已经救回来了,不过人还未醒。” 苏三元咬咬唇,低下头。 刚刚,他醒过的。 至少,醒了一瞬。 “双腿骨头虽说是接好了,可日后怕是再也站不起来了。”许是察觉到赵骊娇面色不好,医师又小心翼翼道:“不过若是保养得好,长期捏骨推拿再加以康训,或许,也有奇迹出现。” 苏三元猛地抬头,眼睛亮了亮。 真的,还有机会吗。 “有多大几率?”赵骊娇道。 医师对视一眼,垂下头:“万分之一。” 可以贺五郎的身子骨,这万分之一的机会微乎其微。 他们说这话,不过是宽慰罢了。 赵骊娇没说话,她又何尝看不出医师善意的谎言,可她知道苏三元听得到,有希望的活着,总比一潭死水的绝望要好。 60-70 第 61 章 天微微亮时赵骊娇才回到公主府,远远便见书房亮着灯,赵骊娇蹙眉,等看到唐钊抱着剑倚在外头红柱上时,便明了里头是何人。 推开门,一片狼藉。 桌上地上,四处都散落着书本,赵骊娇随手捡了一本翻看,毫不意外是本医书。 这些日子郎君没日没夜的在她书房折腾,起先怕他伤了手还阻止了几次,可后来人趁着她不注意便往里头钻,就跟做贼似的,她哭笑不得只得由着他去了。 桌案前主仆两忙的不亦乐乎,阿白负责找书,郎君用那两只挂着的爪子笨拙的翻看。 因太过入神,连赵骊娇进来许久二人都未发现。 赵骊娇放轻脚步出了书房,她突然不知该如何告诉他贺晚舟的事。 唐钊见公主面色凝重悄无声息的出来,便知昨夜应是出了大事。 今日一早,三皇子府便声称三皇子昨夜遇刺,此时正在全城缉拿刺客。 “殿下,可有变数?” 公主沉默片刻才道:“按原计划。” 变数自然是有,可她已经没有退路。 贺晚舟替苏三元挡了这一难,苏三元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亲眼目睹赵缙断了贺晚舟的双腿,再见赵缙时,他不可能将这滔天的恨意隐藏的□□无缝。 且昨夜虽说是洗清了苏三元的嫌疑,可姑苏探子至今未归,以三皇子宁可错杀一百也不会过一个的性子,苏三元回去定是凶多吉少,所以她将他留在了福月楼,不准备让他再回去虚与委蛇。 而贺晚舟出了这事自然也不可能再回五皇子府,在这寿宴的紧要关头二人同时失踪,且昨夜唐氏暗探倾巢出动,不可能没惊动任何人,只要赵缙赵愠两厢对峙,很快就会猜出端倪。 明日寿宴,他们很可能会联手对付她,原本坐收渔利的计划恐是不行了。 “给唐淮传信,让他明日找机会潜进皇宫。”赵骊娇负手而立,不紧不慢的吩咐:“让程楚找个由头带些侍卫进宫。” “你留在公主府寸步不离跟着阿卿。” 唐钊越听越心惊,不带苏公子进宫,说明明日情况不容乐观:“殿下,昨夜出了何事?” 公主无声叹了口气,半晌才道:“贺晚舟折了双腿。” 唐钊一惊,许久没缓过神。 那么一个翩然郎君,怎能没了双腿。 “殿下……”公主身子一僵,转头望去,却见苏卿正惊愕的立在门口。 “殿下,你说……贺晚舟怎么了?” 赵骊娇本也无意瞒他,见他都听到了便让唐钊将秦樰香凝香晚程楚尽数传到了书房。 所有人到齐后,公主简单将昨夜的事情概述,拿出钱三交给她的证据:“这些,是贺晚舟苏三元昨日先后送到福月楼的东西。” “里头有他们与外敌来往的信件,贪墨的款项,欺上瞒下的杀人案,还有一些从未见过的东西。” 秦樰拿过信件一一翻看后,长长呼了口气,这些东西足矣让那两人翻不了身,可是在场没人能真正开心得起来。 因为赵缙通敌的铁证,是贺晚舟用双腿换来的。 苏卿眼眶发红,他想起初次见贺晚舟时的震撼,那时候他们都觉得他像是从天上下来的仙君,不然俗世,超脱凡尘。 可现在,他却断了双腿。 还是为了救三弟。 愧疚和心痛席卷他的全身,这京城果真是个吃人的地方。 许久的沉寂后,秦樰打破了悲伤的平静,盯着一旁干枯到看不清颜色形状似花的东西:“这是什么。” 赵骊娇瞟了眼,让香晚去将医师唤来。 赵缙不可能将一个无关紧要的东西同通敌信件放在一处。 然医师检查后却眉头紧蹙:“这东西从未在京城见过,且枯萎至此气味全无,看不出是什么。” “殿下可否留下让我仔细研究。”医师观众人神色知这应是极其重要的东西,便主动请命。 赵骊娇点头:“嗯。” 不论这是什么,就凭她手中其他证据,已足矣给他们定罪。 “明日,秦樰拿禁军兵符见机行事,唐淮会想办法带人进宫保护六殿下,程楚香凝跟在我身边保护父皇,阿卿随唐钊留在府里,哪儿也不许去。” “是。”所有人皆恭敬应下。 苏卿抿唇垂着头,原本他也是要去给陛下贺寿的,可现在情况有变他便不能再去添乱,在公主的目光注视下,郎君重重点头:“殿下放心,我就在府里呆着,哪儿也不去。” 他帮不了忙,至少不能让殿下分心。 而且,他留在宫外说不定还有大用处。 公主见郎君一如既往的乖巧,唇角轻轻扬起:“在府里等我。” 苏卿点头:“嗯。” 唐钊几人下意识看了眼秦樰,果然见秦樰面色微冷,众人低着头不敢做声- 皇帝寿宴,普天同庆。 中宫无后,寿宴便由白贵妃一手操持,白氏一时间风头无两。 宫门口的侍卫皆是陌生面孔,宫中何处也不断有侍卫来回巡视,众臣心思各异,这场寿宴怕是一场鸿门宴。 至于这宴的是谁,端看那几位的本事。 寿宴办的隆重盛大,歌舞升平百官相贺,几位皇子公主各自为皇帝送上精心准备的寿礼。 而赵骊娇备了两份:“父皇,这是阿卿特意为父皇寻的贺礼,他托我带给父皇。” 难得儿女环绕,皇帝脸上添了不少喜色,瞟了眼呈上来的寿礼,轻嗤道:“那小子还说要日日进宫,可这么多天过去朕连影子都没见着。” 赵骊娇恭敬道:“回父皇,阿卿前些日子受了伤不便进宫,待伤好后定来给父皇请安。” 苏卿那日昏迷不醒,被赵骊娇抱进公主府一事不知怎地就传到了外头,公主府便对外声称是遇到了刺客。 皇帝第二日便知晓了这伤是如何来的,当即就赏赐了不少东西下去。 白贵妃抢在皇帝前面,面露忧色道:“这事本宫倒是略有耳闻,不知苏公子可有大碍?” 赵骊娇淡淡回道:“有劳贵妃娘娘挂怀,修养些日子便无大碍。” 白贵妃温婉一笑:“如此便好,只是不知这是谁如此大胆,竟敢动骄阳的人。” 赵骊娇眸色渐冷:“贵妃娘娘说的极是,这人胆子是大了些,若查出来,本宫定要他用命来偿。” 这话说的极轻,却让人胆战心惊。 尤其是白贵妃,面色霎时便僵住。 她可记得清清楚楚,那苏卿到京城第一天就折了她一个侄儿,可奈何是那狗东西太过荒唐,她就算想借此生事也找不出半点理由,后来还不得不给公主府送了赔礼。 “骄阳待这位苏公子可真是不一般呐,原先我还道骄阳是看中苏公子的颜色图几分新鲜,现在想来,这苏公子怕是要越过秦公子去了。” 贤妃抿着笑意故作打趣道:“也不知这姑苏是什么水土竟这般养人,本宫瞧着骄阳从姑苏回来后性子柔和了不少,这位苏公子可真是好大本事啊。” 贤妃说的真诚,可在座的谁不知道这话不好听,这不就是变了个调儿说骄阳公主见异思迁沉溺美色,说那苏卿身份卑微以色侍人么。灯笔小说网 神仙打架,小鬼就得有多远躲多远。 底下的一众人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 秦樰面色不变,无视周围人投来的各色目光,他端起桌前的酒盏一饮而尽,这是京城最具盛名的梨花白,若苏卿在,怕是一滴都不会剩。 至于贤妃有意拿他挑拨离间,他一点也不介意,因为他知道殿下在其他事上尚且能忍几分,可要是谁论苏卿半句,定讨不了好。 果然,只见公主眼神一凉,说出的话毫不留情面:“贤妃娘娘是听力不好还是脑袋不会转弯,没见父皇都认了阿卿的身份?” “阿卿早晚要入我赵氏族谱,是名正言顺的皇家人,本宫怎么听着贤妃娘娘这意思倒像是有意贬低我的驸马?” 贤妃也没料到赵骊娇会如此不留情面,面色青一阵白一阵,然公主却并没放过她: “贤妃娘娘说我性子柔和了些这话倒不假,不过贤妃娘娘怕是误会了,我那是只对阿卿柔和,对贤妃娘娘,可柔和不起来呢。” “且我晋渊嫡庶分明,这宫里除了中宫皇后其他都为庶,不知贤妃娘娘是哪里来的脸敢管我嫡公主府的家事?” 大殿内一片寂静,歌舞不知在何时停下,原先还打算装鹌鹑各自吃喝的臣子也放下了筷子,不是他们想特意看热闹,是这骄阳公主的气势太盛,一时间竟没人敢动。 三皇子脸色变了又变,盯着赵骊娇的眼神犹如萃了毒液。 贺晚舟被劫走后,他在京城各大药铺都安插了人手,就连太医院也有人埋伏,可随着红色烟花响起,京城突然出现许多暗卫,且个个是追踪高手,他的人没有一个跟到对方行踪,多方周折追查了整整一天,却只能知道对方是在搜罗保命良药。 贺晚舟手臂受了剑伤,又被他断了双腿,不用想都知道对方这是在不惜一切代价保贺晚舟。 他了解他那五弟,绝不会如此大发善心,京城有这般势力的不外乎那几人,而其中只有赵骊娇最为护短。 姑苏探子至今未归,苏三元又在昨夜失去了踪迹,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合着他们所有人都被骄阳给耍了。 原本还以为一甲三名他们各自占了一个,现在才知道一甲全是骄阳的人! 真是好一个手段凌厉的骄阳公主,他们千防万防竟还是没防住。 赵愠低着头面无表情,实则心里已恨不得将贺晚舟千刀万剐,若不是赵缙昨日来找他说了贺晚舟一事,他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他第一时间便去了书房,毫不意外他的东西尽数丢失,他心里骂了赵缙无数次,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弄不死,真真是没用。 可他现在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今日收到了一封匿名书信,信上的东西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是他捏着刑部受贿的记录,欺上瞒下杀的忠臣,招兵买马的证据,在最末尾还写了六个字“三年前宗人府”,旁边画了一朵漆黑状似花朵的东西。 即使对方的字不堪入目,即使那团漆黑与一墨团无甚区别,可他却还是遍体生了凉。 对方只留了一句话给他,今日若赵缙不死,这些东西便会传遍京城街头巷尾,即使他知道对方是在借他的手除掉赵缙,可他还是不敢赌。 他虽然很肯定三年前的证据早已尽数毁掉,可那朵花足矣让他方寸大乱,贺晚舟盗走的证据里没有那个东西。 而对方却偏偏知道,他不敢保证对方手里没有其他把柄,他想要那个位置,就绝不能背上这般可怖的污点,但凡这些东西流了出去亦或是三年前的事暴露,他赵愠便会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毕竟,那位风光霁月的太子殿下,曾受万千百姓爱戴。 所以他眼下只能按兵不动,且以他对骄阳的了解,她若知道他与太子的死有关,定不会是这种反应,骄阳从头到尾都未看过他一眼,所以,他敢肯定,那信骄阳绝不知情。 如果贺晚舟背后的人不是骄阳,又会是谁? 皇帝瞟了眼神色各异的众人,唇角弯起一个弧度,他就说嘛,骄阳这张牙舞爪的狮子怎么会那么容易变成一只小猫。 贤妃的端庄再也维持不下去,她在后宫呼风唤雨这么多年,不论是白氏还是阮氏都没如此落过她的面子,如今却被一个晚辈当着文武百官训斥,简直是欺人太甚! 第 62 章 贤妃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可发,赵骊娇再是晚辈她也是嫡公主,除了皇后,谁也没资格仗着长辈的身份训话。 气氛尴尬到极致时,白贵妃善解人意的解了围:“臣妾敬陛下一杯,愿陛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她聪明的对贤妃赵骊娇之间的剑拔弩张只字不提,却轻轻松松的岔开了话题,底下众人见此,忙跟着举杯祝贺,很快便将这插曲压下去了。 然今日注定不会太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四皇子便是那只蝉。 阮嫔虽是降了嫔位,可宫中就立了几个妃位,是以她的位置仍旧靠前,她安安静静的看着戏,怎么也没想到那把火最后会烧到自己身上,当三皇子拿出阮氏修葺皇家寺庙贪污的证据时,她面色当即僵住。 合着今儿个他们要对付的竟是她阮氏,所以他们这是想将她阮氏彻底踢出局! 贪污本就已是大罪,且三皇子还握有阮氏召集兵马谋反的证据,铁证如山容不得丝毫辩驳,四皇子是个性子软的,当即就吓得跪地求情。 可他又能为谁求情,阮氏召集兵马为的是谁,还不是为了扶他坐上皇位,今儿个他注定自身难保。 阮氏倒不是毫无准备,到了这个份上除了等死便是奋力一搏,只可惜三皇子早有准备,阮氏的人连大殿都没能进的来,就被尽数缉拿。 皇帝倚在龙椅上冷眼旁观,底下有求情的,有喊冤的,总之是一片兵荒马乱。 太子当年陷谋逆叛国案,连死后都没能进得皇陵,四皇子自是不可能善了。 最后皇帝下了旨意,阮氏抄家,主家同阮嫔赐死,其余人流放千里。 至于四皇子,三年前的宗人府一案他不干净,三年后的贪污谋反案他也不冤枉,皇帝亲自下旨将他送到了宗人府,只待认罪画押后按例处置。 赵骊娇面色淡然,进了宗人府他就不可能活着出来,长兄怎么死的,他便得怎么死! 阮氏一族盛兴了几十年终是最先陨落,若他们安分守己,几代荣耀自是少不了,可人心不足,就得要为自己的贪心付出代价。 除掉四皇子,三皇子心中傲气更甚,他瞥了眼赵愠,二人不动声色的交换了眼神。 可赵缙不知,赵愠今日已不可能与他同一战线。 宴会依旧继续,仿若刚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只不过从此以后这京城宴席上,少了一个阮姓,宫里少了一个四皇子罢了。 这就是皇城,政治之下无情可讲。 “骄阳回来也有些时日了吧。”赵缙朝赵骊娇遥遥举杯:“不知何时启程回江南,介时我去送送骄阳。” 众人垂头默不作声,这三皇子今日端了四皇子还不够,竟还要朝骄阳公主下手? 骄阳公主是怎么到的江南众人心知肚明,如今陛下借着寿宴召这两位殿下回宫,其心思也没人看不出来,陛下根本没打算再放人走。 就算骄阳公主不能留在京城,也没人敢在陛下寿宴上去说这事儿。 三皇子此番发难,怕是真的急了。 赵骊娇对赵缙的敬酒恍若不觉,淡淡道:“本宫回京时,三皇子没来迎接本宫,怎地走时却要来送,三皇子就如此见不得本宫?” 被赵骊娇无视,赵缙也不生气径自饮了杯中酒才道:“骄阳这话说的见外了,骄阳回来时声势浩大,两千唐家军护送,我以为骄阳应是不需要迎接。” 赵骊娇没接他这话,过了好半晌才道:“本宫为嫡,三皇子为庶,娘娘们占着长辈的身份唤本宫一声骄阳倒合乎情理,可三皇子一口一个骄阳,这便是不分尊卑,不尊长姐!” 赵缙面色瞬间铁青,咬咬牙半天没憋出一句话。 特么的当初是谁说不允许他唤她皇姐的! “不过,本宫只有一个弟弟,倒也不想再多一个,皇姐你自是没资格唤。” 赵缙气的咬牙切齿,说他没资格唤,可那几个公主却一口一个皇姐,她还不是都应了! 她这就是有意打他的脸! “至于本宫回不回江南,恐怕要与三皇子无关了。” 赵缙一愣:“什么意思!” 赵骊娇没理他,接过香凝手中的盒子,起身走到皇帝面前,恭敬道:“父皇,这是从四皇子书房里取来的东西。” 众人皆是一惊,这一幕怎么瞧着如此熟悉…… 赵缙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的半晌没回过神,他书房的东西? 所有人皆屏气凝神,看来骄阳公主是有备而来了。 “咳!咳!”皇帝脸色越来越差,紧接着便咳嗽不止,显然是气的不轻。 “陛下!“白贵妃急忙起身给皇帝顺气:“陛下您当心身子。” 皇帝将手中信件重重摔出,盯着赵缙怒吼:“好大的胆子!” 见皇帝发怒,众人慌忙起身下跪:“陛下息怒。” 皇帝指着赵缙的手微微发颤:“赵缙,你干的好事!” 贤妃已顾不得什么规矩,仓惶起身捡起被皇帝摔在地上的东西,她越看越心惊,吓得面色仓惶:“不……不是这样的。”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今日是对付骄阳吗,这些东西怎么会在骄阳手里! 赵缙只需要瞟一眼便明白这是什么了,这的确是他书房里的,可是他明明亲眼看到贺晚舟将这些东西烧了的,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信件四处散落,王大人面色越发阴沉。 贪赈灾银,致使灾区百姓饿死无数。招兵买马,擅自屯兵。与敌国将领通信,这每一桩都是滔天大罪! “父皇,不是这样的,这是骄阳诬陷我的,我没有!”赵缙下意识便跪下求情,而后恶狠狠的瞪着赵骊娇,他始终不明白这些东西如何到了她的手上。 赵骊娇居高临下的看着赵缙:“诬陷?这上面有你赵缙的私印,谁能诬陷得了你!” 赵愠那些罪证她没打算现在拿出来,白氏权势正盛,大殿外头大半是他们的人,若她同时将二人拉下水,只会逼得他们联手拼命反扑。 如今她只对赵缙出手,赌的就是通敌罪证面前赵愠不敢贸然与赵缙联手,只要赵愠按兵不动,今日赵缙就翻不了身! 贤妃慌乱无措,扑在皇帝面前求情:“陛下,缙儿定是遭人诬陷,求您要明查。” 皇帝一脚将人踢开,沉着脸道:“明查?你确定要朕明查!” “别以为你们那些小动作朕不知道,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可他赵缙竟敢私通外敌,贪污赈灾银囤积兵马,简直是罪大恶极!” 赵缙趴在地上面色阴沉,阴森的看了眼王大人,二人在一瞬间达成共识。 已到这步田地,只有那一条路可走了! 赵缙咬咬牙,目露凶光站起身拍了拍衣袍:“罪大恶极?那还不是因为父皇你偏心!” 王大人也慢悠悠站起身,恭敬的立在赵缙身后。 赵骊娇见此朝程楚香凝使了个眼色,二人会意后缓缓靠近皇帝,六皇子身边也悄无声息的立了好几个太监。 郁离抬了抬眼皮子,朝秦樰靠近了一些,手有意无意搭在了剑柄。 皇帝盛怒:“赵缙,你们想做什么!” 赵缙冷笑:“父皇,儿臣要做什么您看出来吗,您卧病在榻就应该好生歇息,何苦还要占着那个位置不放呢。” “今儿这殿内可都是儿臣的人,父皇若写了退位诏书,儿臣保证绝不让任何人伤害父皇分毫,您就做个养尊处优的太上皇,安享晚年可好。” 这便是要逼宫了。 王大人扫了眼身后众臣,恭恭敬敬的道:“请陛下退位。” 三皇子一党的人虽早有准备,可心里仍是忐忑,这逼宫若是成了,他们便是从龙之功就此飞黄腾达,可若是败了…… 选择就在这一念之间。 “来人!”三皇子知他们心中犹豫,高呼一声,下一刻,便有侍卫闯进大殿,将所有人团团围住。 “父皇,如今殿内殿外皆是儿臣的人,父皇您这圣旨不下也得下!” 陈忞护在皇帝身前,怒斥道:“大胆,尔等谋逆乃诛九族大罪!” 赵缙阴狠一笑:“谋逆?自古胜者为王,今日我可是在清君侧!” 谁赢了谁才有话语权! 三皇子一党的人对视一眼,各自做了决定。 富贵险中求,他们早已划分为三皇子阵营,就算今日不作为,将来其他人登了基,他们也不会有好下场。 “请陛下退位。” 陆陆续续有人出列,几乎是朝中一半人数。 皇帝面色铁青,盯着赵缙怒目而视。 香凝程楚一左一右护在皇帝身边,赵骊娇有意无意瞟了眼赵愠,见他低着头无动于衷。 看来,不到最后他是不打算出手了。 如此也好,她的确没有把握对付两个。 “胜者为王是没错,可是赵缙,你怎知今日你能成功呢?”赵骊娇抽出长剑缓步步入大殿之中,气势骇人不怒而威:“本宫看谁敢动!” 众人看着这一幕,心中生了感慨,他们这一刻才意识到,三年了,盛气凌人的骄阳公主是真的回来了。 连赵缙心里都有一点发怵。 可箭在弦上,他不能输了气势:“如今里外都是我的人,你觉得就凭你拦的住吗?” 他得速战速决,时间拖得越久对他越无利。 就在他准备下令动手时,外头突然有太监呼喊:“苏大人求见陛下。” 殿内杀气骤然停住,这朝中只有一个苏大人,便是今科状元苏三元,众所周知,苏三元是三皇子的人。 他们原本还觉得奇怪今儿寿宴怎么没见着这位新贵,莫非是奉了三皇子的令? 赵缙脸色瞬间铁青:“把他带进来!” 他要亲手杀了他! 众人再次惊愕,苏三元不是三皇子的人吗?可三皇子这态度怎么像与他有深仇大恨一般。 第 63 章 进殿的除了苏三元还有暗六与公主府医师,因暗六的缘故,侍卫没能近得了苏三元的身,苏三元无视三皇子要吃人的目光,径自向皇帝行礼:“拜见陛下。” 皇帝抬手:“起。” 从昨日老三满城捉拿刺客,到今日苏三元贺晚舟没出现在寿宴上,他便知道是出了事,此时见着苏三元全须全尾的,皇帝才安了心。 对于苏三元的出现赵骊娇也有些差异,计划里并没有这一出。 直到看见医师与暗六,她心里才隐约有了猜测,应是那不知名的干枯花朵有了结论。 赵缙已忍不住心中怒火:“苏三元!” 苏三元缓缓转身,对上赵缙带着杀意的目光,他的面色没有丝毫慌乱:“三皇子。” 简单的三个字,众人却都听出了里头的恨意与凉薄,这不是谋士对主子该有的态度。 赵缙怒火更甚:“苏三元,不需要给本皇子一个解释解释,从前天夜里到今日,你在哪里?” 相较于赵缙的暴怒,苏三元显得平稳多了,他看着面前人凶恶的嘴脸,想起仍旧昏迷不醒的贺晚舟,只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三皇子急什么,听我一一解释便是。”不带丝毫感情语气让本就冷冽的郎君添了几分戾气。 他转身朝皇帝作揖:“陛下,臣有要事禀报。” 赵缙见他这般态度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直到见苏三元从袖中拿出一个盒子,那干枯的花朵呈现在他眼前时,他才大惊失色,几乎是在那一瞬间他便起了杀意。 暗六早有防备,几乎就赵缙拔剑的一瞬间,他便持剑挡住,护在苏三元身前。 赵缙见一个来路不明的人都敢对他拔剑,气的怒吼:“都死了吗,给我拿下!” “是!”殿内侍卫纷纷拔剑就要动手,却听一道清冷的声音不疾不徐的传来:“住手!” 秦樰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起身:“三皇子何必着急,听苏大人说完再动手也不迟。” “还是说,苏大人带来的这东西让三皇子害怕了?”秦樰眯起眼:“三皇子谋反都不怕,怕一个死物做什么。” 赵愠早在见到那东西时就浑身发凉,该死的!赵缙留着这东西做什么! 秦樰这一说,众人的目光都定在了那枯萎的花朵上。 赵缙当即挥手:“拿下!”这个东西绝不能暴露! “来人!”几乎在同一时间,秦樰沉了脸色朝殿外唤道。 随着一阵重重的脚步声,禁军将整个大殿团团包围,赵缙一惊,禁军是父皇亲军,为何会听秦樰的! 而且他昨日便想办法让父皇将禁军调去了城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几乎就在一刹那,场上的形势扭转,赵骊娇淡淡道:“刀剑不长眼,三皇子安分些。” 赵缙恨得咬牙切齿,看来父皇早早就开始防着他了!这一切都是一个局,苏三元献计除掉老四,鼓动他谋反,都是为了今日将他置于死地! 苏三元淡淡瞥了眼赵缙:“三皇子这个时候才想杀人灭口,未免晚了些。” “三皇子不是想知道我这两日去了哪里吗?”苏三元盯着赵缙,眼里是滔天的恨意:“我现在便告诉你,这两日我去了哪里!” “这两日,我都与贺五郎在一处。” 这话一出,众人一惊而后纷纷看向赵愠,这贺五郎不是五皇子的人吗? 赵愠低着头,神色复杂,苏三元已明显是骄阳的人,他与贺晚舟在一处,那便说明贺晚舟也是骄阳的人。 难道,那封信真的是骄阳写的。 “前天夜里,三皇子打断贺五郎双腿时,我亲眼目睹。”苏三元冰凉的语气再次让众人惊骇,素闻三皇子脾性暴躁,手段残忍,可那贺晚舟是今科探花郎,领职御前得皇帝青眼,是个实打实的朝廷新贵啊! 这三皇子,他怎么敢! 不对,他有何不敢,谋反都敢断人双腿算什么,只可惜那翩然如仙的贺五郎了。 有一位大臣没忍住上前道:“苏大人,不知贺大人伤势如何?” 家里女郎成日闹着非贺大人不嫁,他这正想着如何去说道,怎就出了这事儿。 苏三元眸子微沉朝大臣作揖:“有劳大人关怀,晚舟他……性命无碍,只是日后不能行走。” 微末的希望破灭,大臣惋惜一叹退下,女儿再喜欢他也不能同意了,不能行走可不就是一辈子都毁了。 “畜生!”皇帝气的面色发红,贺晚舟性子温和,常常伴他左右说些奇闻趣事同他解闷,他正想着寻个由头把人往上提一提,竟就被这畜生这般毁了:“贺五郎有官阶在身,岂是你随意折辱的!” 皇帝眼里泛起杀意,江山要是落到这东西手里,怕是苍生之祸! 赵缙自是脑怒不已:“他偷我东西在先,还打不得了!” 王大人皱眉微微一叹,怎如此不经激,这话不就是认了苏三元手里那东西是他赵缙的吗! 赵缙吼完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断了后路,当下便脸红脖子粗的瞪着苏三元。 王大人脸色沉重,如今只盼他们除了这东西以外,他们再无证据,否则三年前的案子要是翻了,即使三皇子能坐上皇位,也会引起民愤。 “三皇子一定很奇怪,明明亲眼瞧着贺五郎将那盒子烧了,为何今日这些东西却出现在这里。”苏三元靠近赵缙,一字一句道:“那是因为,在书房的人是我。” 赵缙眼神一凛,他当初果然没有看错。 “我被发现后,是贺五郎为了救我将盒子里的东西取出,当着你的面烧了空盒子,当时我被点了穴道藏身在那假山后,不能说,不能动,眼睁睁看着你打断他的双腿。” 想起那场景,苏三元便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栗,你断他双腿,我定要你付出百倍的代价! 苏三元不再看赵缙,转身将盒子呈上:“陛下,这是臣在三皇子府中取出来的东西,原本是与那通敌信件放在一处的。” 皇帝让陈忞将东西呈上,凝眉:“这是何物。” 一旁的医师忙道:“回禀陛下,此乃涑鸳花,来自塞外,花朵盛开时呈鲜红,艳丽无比,花期一过枯萎后,经过特殊处理将花朵晾干便是这般模样,点燃它能让人短暂失去神智任人摆布,而食其花,则会让人陷入疯癫症状,刚开始识人不清,发起病来会力大无穷,直至最后心脉尽损而亡。” 众臣震惊,唐氏旧部皆来了精神,虽不知这东西被三皇子做何用,但他们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这可是我朝禁药啊。” “是啊,这种东西怎么会在三皇子的书房!” “我朝明令禁止此等妖邪之物,请陛下明查。” 然皇帝却惊愕不已,任人摆布识人不清,陷入疯癫症状,力大无穷,心脉尽损! 这与那人的症状一模一样,皇帝声音里微微带着几分急切: “若已食可有解药!” 医师:“回禀陛下,无解。” 皇帝沉默,脸上有显而易见的失落。 朝臣见此心中惊涛骇浪,莫非陛下身边有人食了此花。 “不过,已食者嗅其气味可得片刻清明,但之后……会七窍流血而亡。”医师看了眼皇帝,犹豫道。 大殿陷入一片寂静。 赵骊娇只觉浑身血液沸腾,失去神智任人摆布,力大无穷,心脉尽损! 皇叔不会武功,医师却诊断阿卿的手腕是被内力高深者所伤,且太医断言,皇叔心脉惧损时日无多。 所以皇叔的疯病果然如阿卿所说,是人为的! 那么当年宗人府兄长签字画押的真相,皇叔是否知道。 第 64 章 白贵妃面上有一刻的慌乱,她下意识看向赵愠,见赵愠朝她微微摇头,才勉强潋了心神默不作声。 赵愠心里已有打算,只一朵涑鸳花说明不了什么,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已经死了,且退一万步说,就算那件事能查出来,他大可全部推到赵缙身上。 殿内众人心思各异,一时安静的有些怪异。 赵骊娇压住心中的激动,如果皇叔知道当年的真相,那么今日,或许便能还兄长一个清白。 可是那片刻的清明,会加快皇叔的死亡,即使皇叔已是强弩之末,但这个决定不该她来做。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皇帝略有些疲乏的道:“将他带出来。” 陈忞:“是。” 赵骊娇松了口气,说她自私也好,冷情也罢,她只想还长兄一个清白,而相较于赵骊娇的轻松,其他人则是心惊不已。 陛下身边竟真的有食了涑鸳花的人! 赵缙这时才真正的慌乱,食过涑鸳花的人只有那一个,可他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不可能还活着。 不论是贪污还是通敌,只要他能坐上那个位置,他都能想办法洗干净,可这桩案子一旦翻案,他必定会失了民心。 赵缙看向赵愠,若有白氏相助,禁军不足为惧,趁事情还压的住,除掉骄阳是最好的选择。 赵愠确实也生了这个想法,可是那封信让他犹豫不决,若今日在殿内见到了那些东西,他倒还可以直接动手,可到现在那些证据一个也没出现。 所以他不敢赌,那些东西上面有他的印章,出现在宫内他还可以压下去,可若传于市井,他无能为力。 赵缙没有得到赵愠的答复,脸色越加难看,他这是什么意思,置身于事外? 可那件事是他们合力为之,他以为他脱得了身吗! 不过半刻,陈忞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一人。在看到那人的面容时,众人大惊。 这位不是三年前就死了吗! 陈忞带出来的正是宗人令榇王,没有犯病时,他整个人显得有些呆滞,许是在暗室呆的太久了,乍一见如此多的人难免有些惧意,只肯低着头躲在陈忞身后。 榇王这幅模样,一看便知不寻常,众人心里隐隐就有了猜测,难不成食了涑鸳花的是这位? 当年可就是这位榇王作证那认罪书是太子亲笔所写,因他与太子关系太过亲近,有他作证,没人不信。 太子叛国一事便也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死后连皇陵都入不得。 若他是因为食了涑鸳花做的口供,而涑鸳花又出现在三皇子书房里,这代表什么不言而喻,众人看三皇子的眼神顷刻就变了。 太子良善亲民,声望极高,本就没多少人相信他会叛国,可奈何证据确凿,即使他们不信,也没法子。 倘若这一切都是三皇子筹谋,一旦翻案,三皇子便会成为众矢之的,三皇子一党的人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陈忞察觉到榇王的惧意,极有耐心的护着他,轻声道:“王爷别怕,老奴在。” 这些年榇王藏在暗室,几乎都是陈忞亲自照料,所以榇王下意识对陈忞有几分依赖,他扯着陈忞的衣袖呆滞的挪动脚步,偶尔小心翼翼的看向众人,眼里满是惊慌。 因怕榇王突然发病伤着皇帝,陈忞并没有让他靠近龙椅,将人拦在身后朝底下众人道:“王爷自三年前口供之后便得了疯病,陛下想尽办法医治也没能有成效,因着是皇室辛秘,是以只对外界称王爷已故。” “太医瞧了这么些年,只道王爷惊吓过度损了心脉,且时日许多,可刚刚听医师所言食涑鸳花后的症状,竟与王爷一般无二,还劳烦医师看看,王爷是否食了涑鸳花。” 医师恭敬回道:“涑鸳花性极烈,不论是嗅其味还是食其花者,随着年月递增颈项处都会有一条青紫,时间越久,便会越深。” 陈忞一怔,忙回头去翻王爷的衣领,而后一条明显的青紫印记显于众人眼前。 众臣倒抽一口凉气,竟真的是食了涑鸳花! 皇帝怒不可遏,拿了桌案上的酒杯砸向赵缙:“畜生!” 赵缙咬着牙阴狠道:“父皇就如此断定是我做的!” 苏三元侧目:“三皇子能找出第二个人有这花?” 赵缙闭了嘴,以赵愠的谨慎,这东西他恐怕早就销毁了! 这京城,不可能再有人有。 而恰在此时,榇王看到了赵缙。 他先是惊恐不已,而后便开始捂着头拼命大叫:“不!不是我!” “啊!” 陈忞一惊,忙道:“快,榇王犯病了!” 侍卫忙上前想将他控制住,然榇王发起疯来,几个侍卫都不是他对手,他双目猩红,单手将靠近他的侍卫提起直直扔了出去。 一时间,竟没人能近得了他的身。 赵骊娇看了眼医师,医师会意,拿出早已备好的布巾蒙住口鼻,撕下一小块花片,缓缓靠近榇王。 “全部退后,蒙住口鼻。”赵骊娇冷声道。 侍卫缓缓后退,医师掏出火折子点燃涑鸳花片,迅速的冲到榇王面前,将他紧紧抱住。 众人瞧着这一幕心惊胆战,连侍卫都不敢靠近,这医师简直不要命了! 榇王正发狂,哪里是医师能困得住的,很快医师便被榇王一把甩了出来,好在医师动作快,就在靠近的那一瞬便将燃烧后的涑鸳花放到了榇王的鼻间,虽然吸进去的不多,但已足够。 众目睽睽下,榇王逐渐恢复了平静。 在人倒下时,陈忞眼疾手快的将他接在了怀里,皇帝也在白贵妃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过来。 过了大约半刻钟,榇王眼里有了清明,他看向那一身龙袍的人,唇角微动:“皇兄。” 皇帝蹲下,眼眶微红:“皇弟。” 榇王与皇帝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这些年,皇帝一边恨榇王不仅没护住长子,还让他背了一身罪孽,一边又狠不下心伤害他,是以这三年他去见他的次数寥寥可数。 “娇娇,鹤儿。”榇王看到不知何时立在他身旁的赵骊娇与赵鹤,情绪有些激动,他伸出手轻轻唤道。 赵骊娇蹲下身子,拉着榇王的手,声音沙哑:“皇叔。” 她原本的恨意在这一刻尽数消失,因为她从榇王的眼里看到了一如既往的疼爱。 还有,愧疚。 赵鹤眼眶湿润,轻轻唤道:“皇叔。”他以为皇叔在三年前就死了,却没想到,皇叔这三年竟受着如此折磨。 “对不起,我没护住你们的兄长。”榇王眉心紧锁,似在强忍。 医师忙道:“王爷只有片刻清明,时间不多。” 赵骊娇微微哽咽:“皇叔,三年前宗人府到底发生了什么?” 提到宗人府,榇王浑身透着一股绝望苍凉,他强忍住喉中的猩味断断续续道:“花……有一朵花,有人点燃了那朵花,禹儿便认罪了,我亲眼看着禹儿签字画押。” “皇兄,禹儿没错,他没谋反,也没叛国,是那朵花让他失了神智,才……才在认罪书上签字画押的……” 喉中的鲜血再也抑制不住,榇王撑着精神激动的去拉皇帝的手:“皇兄,禹儿是冤枉的,您要替他复仇,替他……平……平反啊!” “答……答应我,不能……不能让禹儿……背上这罪名!” 皇帝哽咽,紧紧抓着榇王的手:“好,朕答应你,朕替他平反。” 榇王勉强扯出一抹笑,想说什么,却终究没再说出来,没了气息双眼却还睁着。 那是死不瞑目。 因为他没能亲眼看到赵禹洗脱罪名,葬入皇陵。 “皇叔!” “皇叔!” 赵骊娇赵鹤泪流满面。 随着陈忞哽咽的“榇王殁”,众臣连忙跪下。 这毕竟是他们晋渊唯一的嫡亲王爷。 过了许久,赵骊娇擦了擦脸上泪水,起身缓缓走向赵缙。 榇王临死前的话所有人都听到了,三年前宗人府的真相便□□|裸的摆在众人面前。 赵骊娇持剑指着赵缙:“你还有何话可说。” 赵缙眯起眼:“但凭榇王一面之词,我不认!” 众人噤声,如今人证物证皆全,不认又能如何。 此时,赵鹤不知从哪里拔出了一把剑冲过来,他不会武功,提着剑便是对着赵缙一顿乱砍:“你给我去死!”dengbi 赵缙一个不妨便被砍伤了手臂,他双眼冒着火,恶狠狠的瞪着赵鹤:“你敢跟我动手!” 在他眼里,赵鹤就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赵骊娇怕赵缙伤着他,忙让扮作太监的唐淮将人拉开。 赵鹤许是气急了,拼命挣扎:“放开我,我要杀了这个畜生,给皇兄皇叔报仇!” 赵缙不屑一笑:“杀我?那也得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赵骊娇眉眼一沉,提剑便刺向赵缙:“有我在,何需阿弟。” 对赵骊娇,赵缙不敢掉以轻心,当下便抬剑相迎。 见二人突然就打起来了,众臣急忙退后,刀剑无眼,可不能受这无妄之灾。 赵骊娇出手狠辣,招招致命,远不是赵缙能敌的,不过几个回合便落了下风。 皇帝看着这一幕,冷眼旁观。 他知道,赵缙不可能是娇娇的对手。 赵骊娇出手没留半分余地,可她觉得直接将人杀了太过便宜他了。 “啊!”赵缙突然大叫一声,手中剑落,却是手腕处被赵骊娇断了经脉。 然赵骊娇并没有放过他,接下来几剑直接废了他的双手双腿。 最后高傲的用剑指着趴在地上的人,冷声道:“本宫不会让你死的这么容易。” 第 65 章 宗人府 灰暗的牢房里,赵缙狼狈的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充血的眼睛死死瞪着苏三元:“就凭你也配审本皇子!” 苏三元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谋害太子,通敌叛国,残害朝廷官员,何需审。” “不过,三皇子放心,我会让你多活些日子。” 一旁负责书写罪证的官员听到这话浑身起了股凉意,他觉得,三皇子应该不会想多活这几日。 “还没写好?”颇有些不耐烦的语气自头顶传来,官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忙起身将罪状递上:“苏大人,写好了。” 苏三元淡淡瞟了眼,朝地上的人道:“三皇子,签字画押吧。” 赵缙恨恨的咬牙:“有本事就杀了本皇子!”要他认罪替太子翻案,绝不可能! 官员暗自捏了把冷汗,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好一会儿却听苏三元缓缓道:“既然不愿意认罪,那便让三皇子试试宗人府的刑具。” “顺便,请个太医过来,别弄死了。” 宗人府士兵对视一眼,恭敬应下:“是。”三皇子这事儿已是铁板钉钉,来宗人府这一遭不过是走个过场,他们只待拿了认罪书交差即可,这原本就是他们宗人府的事,可骄阳公主却亲自指了苏大人来提审,这明摆着是让苏大人给那位贺大人报仇的。 几人使了个眼色,如今三皇子已是不可能翻身,没道理因为他得罪了骄阳公主和朝廷新贵,且这位苏大人一看就不是个善茬,这个时候他们顺从着总是没错。 反正,三皇子不可能活着出宗人府。 为了讨好苏三元,执刑的士兵没有丝毫手软,端看哪样磨人便使哪样。 苏三元随手提了把椅子过来,静静的看着上了刑具痛苦大骂的赵缙。 “苏三元!不过是一条狗也敢耀武扬威……啊!” “你不就是想为贺晚舟报仇么,呵……你就算……啊!……你就算杀了我贺晚舟也站不起来了!” 苏三元眯起眼:“太吵了。” 士兵一愣,这里头让人说不出话的方式多了去了,而他们不用想都知道苏大人这就是来折磨人的,几人眼里浮现一丝残忍,下手便也更狠了。 随着极为惨烈的叫声,赵缙生生晕了过去。 士兵侧目看向苏三元。 苏三元眼里的冷意极尽残忍:“请太医,泼醒继续。” 苏三元不带丝毫感情的冷冽,饶是对酷刑司空见惯的士兵心里都没来由的生了股惧意,等太医给赵缙简单上了药后,苏三元才道:“泼醒,先断了双腿。” “是。”果然,这位就是来为贺大人报仇的。 “啊!”几棍子下去,赵缙的双腿便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扭曲着,然他已说不出话,只恶狠狠的瞪着苏三元。 “眼睛也不想要了?”苏三元轻飘飘的道。 话落,赵缙瞳孔一缩,显而易见的恐惧。 苏三元他就是个疯子! “呜……啊!”在苏三元冰冷的眼神下,赵缙终于妥协,拼命的点头。 他现在,只想求死。 士兵知他的意思,这便是愿意签字画押了,转向苏三元道:“苏大人。” 苏三元几不可见的点头。 然等士兵将赵缙签字画押后的认罪书交到苏三元手上时,却见他好整以暇的卷在手里:“让他多活几日。” 士兵对视一眼:“是。” 这便是不会让三皇子轻易死了。 苏三元拿着认罪书入朝,众臣就此事上奏。 “臣以为三皇子虽是死有余辜,但三皇子府与王氏也有无辜者,可免去死罪流放三千里。” “臣附议。” 苏三元:“臣以为斩草除根方才妥当,否则将来必生祸端。” “且……三皇子王大人所犯之罪本是株连,若朝廷律例因此宽宏,怕会让百姓猜疑朝廷不公,日后难以服众。” 有大臣反驳:“苏大人可是公报私仇。” 苏三元:“人证物证俱全,按朝廷律例处置,何来公报私仇。” “当年太子殿下一案可没有祸及他人。” “太子殿下本是蒙受冤屈,且当年事发百姓跪在宫门万人上书求彻查真相,如今呢,这位大人不妨去外头听听百姓的欢呼叫好和鞭炮齐鸣!”苏三元对此事丝毫不让: “还是说大人觉得太子当年死的人太少了,亦或是觉得三皇子也有冤屈!” 那大臣还未说话,又听苏三元振振有词:“据我所知,当年东宫卫,几百暗侍卫,边疆几千战士尽数殉职,骄阳公主下江南,离宫时身边三百人回到江南却只剩区区几人!” “怎么,他们的性命就不是命吗!大人一时心慈想要救人,不如去问问因那场祸乱殉职的将士家人们,问问他们能否高抬贵手既往不咎,饶他们一命!” “还有灾区饿死冻死的百姓,大人去问问他们可否愿意放过贪污赈灾款的罪魁祸首!” 大殿众臣噤声,陷入的长久的死寂,没人再能找出反驳的理由,在太子殿下那一场阴谋诡计中,死的可是数千人。而灾区百姓,饿死冻死的更是不计其数。 罢了罢了,当初太子殿下事发万人上书求情,声势之浩大,方才保住唐氏与东宫,可如今三皇子自作孽,外头早已是一片欢呼,他们这些人谁也没资格替受害者做决定。 皇帝最终下了圣旨。 “三皇子赵缙通敌叛国,招兵养马逼宫谋反,陷害太子,谋害朝廷官员,罪不可赦,即日起废为庶民,全府上下三日后处斩。” “王氏欺上瞒下,协同三皇子逼宫谋反,贪污赈灾款指使百姓死伤无数,实乃罪大恶极,满门抄斩。” 接着,三皇子一党的官员尽数陷入逼宫谋反案,各府抄家流放千里。 三年前太子宗人府一案也就此平反,太子殿下以储君身份葬入皇陵,百姓得知真相,满腔愤怒,王氏处斩这日众人被鸡蛋菜叶砸了个彻底。 骄阳公主亲自监斩。 血流成河,满地尸首,赵骊娇望向天边,眼眶湿润,哥哥,总算为你沉冤昭雪,你该是瞑目了。 这年七月的京城,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直到八月底才彻底散去。 而此时的宗人府,苏三元手中握着一把剑,看着面前奄奄一息的人低喃:“你说的对,杀了你也不能让他站起来,所以,我灭了王氏满门,三皇子府也一个不剩,原本他们是可以流放的,是我力排众议不留一人。” 赵缙连一丝力气都没有,瞪向苏三元的目光也没有任何威胁力。 “他们此时应该已经死了,所以,你也该上路了。” 这是苏三元第一次杀人,一剑穿心,毫不拖泥带水。 带血的剑落在地上,发出骇人的清脆声。 苏三元一步一步走出宗人府,贺晚舟,我终究还是手染鲜血,满身杀孽。 阮氏王氏两大权贵前后陨落,自此以后,京城无人再提。 京城的天终于变了。 一切看似结束了,可低压的气氛却才刚刚开始,朝中只剩嫡六皇子与五皇子,虽然白氏仍旧独大,可明眼的人都瞧得出来,这股风是偏向了六皇子。 骄阳公主回京短短数月,阮氏王氏便相继灭族,太子翻案唐氏即将回京,白氏胜算不大。 晋渊立嫡不立长,且知情的人都知道,皇帝属意的储君,是嫡六子赵鹤。 如今的情况白氏显然不可能扳倒六皇子,所以他们只剩一条路可走- 苏卿接到徐良的信,他们明日便会抵达城外,众人松了口气,援军一到,便不怕白氏突然发难。 然谁也没想到,天才刚刚黑时,皇帝突然病危。 第 66 章 传话的太监是陈忞手底下的心腹,神情匆忙,言语间很是慌乱。 赵骊娇见此心下一沉,看向苏卿:“随我进宫。” 苏卿闷声应下,时间太急来不及多做部署,趁着赵骊娇交代秦樰时,苏卿转身进屋内急急写了一行字唤来阿白:“立刻出城,等徐良一到便交给他。” 阿白不解:“公子,徐大人明日才到,为何要现在出城。” 苏卿眸子微沉:“若陛下有个万一,五皇子一定会快速封锁城门。” 唐大人未归,殿下手中能用的兵只有禁军,福月楼,唐氏暗卫,公主府侍卫,这些人加起来不过两千,而白氏经营多年,早已手握重兵,一旦撕破了脸他们只能任人宰割,如今他们能做的只有拖延时间,等待援兵。 这点五皇子心知肚明,所以绝不会给他们搬救兵的机会。 阿白虽不明白,但从苏卿凝重的面上隐隐明白了事情的紧迫性,忙将信放入怀里,郑重道:“公子放心,奴才一定将信送到徐大人手上。” 阿白离开后,苏卿见赵骊娇似与秦樰僵持不下,遂侧目问唐钊:“城门守将可有我们的人?” 唐钊摇头:“殿下与唐大人被迫离京后,紧要关口的人都被陆续撤了。” 苏卿凝眉,援兵进城,不能在攻城上耽误时间:“想办法让我们的人潜入城门,随时接应徐良。” 唐钊只略微只思索便明了其中关键,正色应下:“是。” 赵骊娇瞟了眼已准备妥当的香凝,不敢再多做逗留,边朝外走边道:“赵愠已知禁军在我手里,他一定会早做准备,你通知稜叔,必要时让福月楼的人闯皇宫。” 秦樰抿着唇,眉头紧锁:“殿下,我想进宫。” 赵骊娇顿住脚步,盯了他几瞬才冷声道:“郁离,寸步不离的跟着你主子,若他进宫,你便不必留了。” 郁离眼神一闪,恭敬应下:“是。” 他的主子是秦公子,可当年救他的是殿下,且他明白殿下这是在保全主子,他必须尊令。 秦樰皱眉:“殿下。” 赵骊娇打断他:“今夜宫中必定是危险重重,你与阿卿我只能护住一个,且你对京城形势熟悉,需要你在外面周旋。” 秦樰还欲说什么,却见苏卿走过来,熟练的牵着赵骊娇的手:“殿下,走吧。” 赵骊娇看了他一眼,顺从的转身,然才走了几步苏卿便停住,他回头直视秦樰,神色平静,语气温和:“秦樰,我们的命,或许就要交给你了。” 他知道秦樰为何想进宫,也知道殿下为何不许他进宫。 苏卿转身,眼里情意万千。 今夜只要陛下有个万一,五皇子一定会趁机发难,秦樰与他都不会武功,进宫只会成为殿下的软肋,可这或许是他们见陛下的最后一面,秦樰陪在陛下身边多年,自是有感情,可如殿下所说,紧急情况下,她护不住两人。 殿下选择带他进宫,是让他以驸马的身份送陛下最后一程。 察觉到身边人的沉默,公主偏头:“怕吗?” 苏卿垂头,一双圆溜溜的大眼轻轻弯起:“有殿下在,不怕。” 二人相视一笑,此刻的默契胜过千言万语。 她没问他可否要留下,他也没问她为何留下秦樰要带他涉险。 有些话不出口,他们都懂。 秦樰看着二人脚步匆忙,衣袍翻扬,他这一刻不得不承认,他们看起来真的很相配,也不得不明白,他们之间已容不下第三个人。 他明白殿下的言外之意,他与苏卿之间,殿下会选择护苏卿。 秦樰的唇角划过一丝苦涩。 苏卿说的对,有时候爱情没有先来后到,他捷足先登又如何,入住云来殿又如何,终究是不如他,入了殿下的心。 过了许久,秦樰才垂眸。 苏卿,你们活着回来,我便退出。 放下女儿情长,秦樰唤来安平:“去向父亲借兵。” 安平:“是。” 秦府的府兵并不多,但也勉强能凑点数,而秦大人能侥幸没被王氏牵连,只因在事发前几日,秦樰去了信。 秦大人可以周旋在三皇子与王氏中间,既不得罪,也不随波逐流作奸犯科,这圆滑的本事自不是旁人所能及,一听秦樰让他与王氏撇清干系时,便毫不犹豫的给王氏放了休书。 与王氏联姻本也不是他自愿,且这些年王氏在后院作威作福,弄得秦府一团乌烟瘴气,他碍于王氏背后的势力只得堪堪忍下,可泥菩萨也有几分血性,他愿意赌这一把,且他相信自己的儿子。 他知道秦樰对他有怨,但绝不会害他,所以他将全府身家性命压下秦樰身上。 而他,的确赌赢了- 皇帝的病来的急且凶,等几个皇子公主赶到皇帝寝殿时,人已经不大清醒了。 赵骊娇私底下问过陈忞皇帝的身体,也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如此快。 “阿姐。”赵鹤住在宫里比赵骊娇到的早,他跪在床榻边拽着皇帝手哭红了双眼,见赵骊娇急匆匆而来,哽咽的挪了挪地方。 赵骊娇几步走至床榻跪下,急切唤了声:“父皇。” 陈忞抹着泪立在一旁,太医也都跪了一地,赵骊娇心中一凉。 父皇,怕是真的撑不住了。 “父皇。”公主顷刻间湿了双眸。 皇帝微微抬手:“退下,朕同娇娇说几句话。” 赵愠与白贵妃对视一眼后恭敬的退了出去,几个公主也都泪眼婆娑的离开。 寝殿内,只剩下皇帝与赵骊娇苏卿。 “娇娇。”皇帝握着赵骊娇的手,连说话都有些费力。 赵骊娇哽咽:“父皇。” 这一刻的皇帝没了帝王的权谋与威严,只是一个慈祥的父亲,公主心痛的快要窒息,她从未真正恨过皇帝,这些日子不过是女儿同父亲闹些小别扭罢了。 “娇娇,我该去见你母后了。”皇帝气若游丝道:“我知道,你怀疑你母后的死有蹊跷,也知道唐稜假死,在查此事。” 赵骊娇一怔,原来父皇都知道。 “娇娇到底是与我离了心,我怎么会害你母后呢。”皇帝长长呼了一口气才又道:“不过,说是被我害的倒也没错,轻晚年轻时替我挡过一箭,后来因此落下了病根,加之生你大哥时伤了身子,才早早便去了。” 赵骊娇的泪水模糊了双眼,她不该怀疑父皇的。 皇帝看了眼一旁跪着的苏卿,抬抬手让他靠近些:“娇娇带你来送我最后一程,怎也不叫声父皇。” 苏卿看了眼赵骊娇,微微抿唇,轻声道:“父皇。”灯笔小说网 皇帝一笑:“有你陪着娇娇,父皇便放心了。” “不过啊,你小子没兑现你的承诺,说天天来陪朕倒一天没来,所以这赐婚圣旨朕就不下了。” 苏卿眼眶泛红:“父皇,我错了。” 皇帝笑瞪他一眼:“你倒是比这几个都会撒娇。” “不过认错也晚了,你的赐婚圣旨便等鹤儿登基后下吧。” 苏卿乖巧点头:“嗯。” 皇帝又说了几句,便让殿外的人都进来了。 只是这一次没说上几句话,皇帝便咽了气。 陈忞闭上眼,压下喉中的苦涩,高声道:“陛下驾崩。” 赵鹤抱着皇帝的手臂哭的撕心裂肺,赵骊娇呆滞的看着双眼紧闭的皇帝,泪水如断线的珍珠。 她没有父皇了。 再没人宠她,护她。 苏卿借着宽大的衣袖,牵着赵骊娇的手,无声安抚。 陈忞宣读了传位诏书,毫不意外,是六皇子赵鹤。 赵愠与白贵妃眼里同时划过一丝阴狠,他们来时便已料到了这一步,也早早就做了打算。 宫中钟声久久不息。 京城官员百姓尽数惊醒,皆朝皇宫的方向跪下。 秦樰微微红了双眼,砰的跪下:“秦樰恭送陛下。” 这些年若没有陛下相护,他也不可能如此顺风顺水。 只是他到底没能送陛下最后一程。 宫中烟花突响,秦樰心下一沉。 三皇子恐怕是要动手了。 “通知府内所有人,进暗室。”秦樰起身,望了眼皇宫的方向沉着脸道。 这便是皇家,哪怕陛下咽气,也不会给人留哀悼悲伤的时间。 “是。” “留下几个侍卫守在暗室,其余人立刻随我去福月楼。” 赵愠没在宫里看到他,就一定知道殿下早有所准备,所以赵愠绝不会放过他。 他不能落入赵愠手里,给他威胁殿下的机会。 秦樰所料丝毫不差,他前脚刚离开,便有侍卫攻进公主府,只不过慢了一步,此时的公主府已人去楼空。 福月楼里,钱三已经放了信号召集所有唐氏暗卫,连同福月楼隐藏的侍卫,共有五百余人。 与白氏接近一万的兵力,相差甚远。 第 67 章 宣化殿外被侍卫团团围住,将赵骊娇几人困在了里头。 “陈公公,交出诏书,本宫可放你颐养天年。”这话是对陈忞说的,然白贵妃的眼神却直直盯着赵骊娇。 陈忞没理会白贵妃,将手中圣旨恭敬的交到了赵鹤手中。 白贵妃脸色越发阴暗:“陈公公果真不识好歹,你就算给了赵鹤,他护得住吗?” 赵骊娇将正要开口的赵鹤扯到身后,漫不经心的道:“有本宫在,如何护不住。” 白贵妃瞧赵骊娇淡然的神色,心头微微有些发怵,即使自己已经做了万全准备,还是有些底气不足。 因为她不信骄阳今夜敢单枪匹马的进宫。 “禁军已被本宫的人拦住,骄阳就算以一敌千,今日,也逃不出去。”白贵妃这话颇有试探的意味。 赵骊娇盯着她看了许久,直到白贵妃心里发毛才轻笑道:“白贵妃可有听过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本宫何需以一敌千,杀了你和赵愠不就行了。” 白贵妃一滞,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赵愠脸色也不好看,他将白贵妃护在身后,眼神里满是防备:“骄阳公主何必逞强,交出传位诏书,我便放你们离开。” 赵骊娇挑眉:“离开?离开宣化殿再杀?” 赵愠咬咬牙没说话。 他放了谁,都不可能放了赵骊娇。 “你没有更好的选择,骄阳身边那位苏公子瞧着细皮嫩肉,可经不住几刀。” 苏卿皱眉,细皮嫩肉,他细皮嫩肉? “多谢五皇子夸奖,我家殿下养出来的,羡慕吗?” 即使不合时宜,唐钊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就连程楚唇角都抿了笑意。 剑拔弩张的气氛因苏卿这话略微松散了些。 赵愠冷嗤一声,他从头到尾便没看得上苏卿:“听闻苏公子出身市井胸无点墨,却能攀上骄阳,这以色惑人的本事可真不小。” 苏卿眨眨眼,上下打量了一遍赵愠,才道:“以色惑人首先得有这个资本,像五皇子这样的,怕是没人看得上。” “而且,谁告诉你我胸无点墨,殿下亲手教导了三年,怎么也比你强,除了……字写的丑了那么一点。” 赵愠满腔怒火在听到苏卿最后一句话后逐渐消失,他紧紧盯着苏卿,眼神多了防备少了刚刚的轻蔑。 “那封信是你写的。” 赵骊娇偏头,什么信? 苏卿勾唇:“除了我,谁能写出那么丑的字。” 唐钊:…… 程楚:…… 香凝:…… 合着这事儿挺自豪? 赵愠眼里杀意乍现:“东西在哪儿!”他想过许多种可能,唯独没想过会是苏卿。 苏卿想了想,道:“自然在它该在的地方。” “今夜我们若出不去,那些东西就会传遍大街小巷,我敢保证,五皇子这皇位一定坐不稳。” 赵愠咬牙切齿:“倒是我小看了你。” 苏卿挑眉:“五皇子可别忘了,唐氏归京的圣旨已经发出去了,如今民间可都是在替太子抱不平,若今夜殿下与六皇子再在宫里出了事,加上那些印着五皇子私章的证据,五皇子觉得,若唐氏举兵为两位殿下复仇,会如何?” “先不说你们白氏是否是唐氏的对手,就是这京城百姓的口水,都能把你淹死了。” 白贵妃气闷:“赵鹤死了,五皇子便是我晋渊唯一的皇子,晋渊唯一皇室血脉岂是唐氏能动的!” 苏卿翻了个白眼儿:“皇子没了,不是还有几位公主吗,自古以来也不是没有公主继位。” “况且,赵氏江山本就是先帝先后打下来的,赵氏后继无人可唐氏有人,江山换个姓也无伤大雅。” 总而言之一句话,就算今儿个赵骊娇赵鹤死在了宫里,他赵愠这皇位也坐不稳! 白贵妃赵愠这次久久没有吭声,眼下他们看似握着主动权,可实际上却还是处处受制。 赵愠看了眼白贵妃,此时还需细细商议,反正人已在他们手上,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白贵妃拂袖愤恨的出了宫殿,临走前撂下狠话:“本宫给你们时间考虑,天亮之前不交出证据,本宫绝不手软!” 几人离开后,苏卿才重重呼出一口气。 眼下他们只能拖延时间。 赵骊娇看向苏卿:“赵愠说的是什么信?” 苏卿囫囵说了个大楷:“那日殿下进宫后我便将关于五皇子的证据抄了一遍,让唐钊想办法送到了赵愠手上,威胁他若是赵缙不死,我就把这些证据传到街头巷尾。” 赵骊娇呆滞片刻才轻笑:“怪不得赵愠那日不敢动手。” 陈忞叹了口气打断二人:“殿下,眼下该如何?” 赵骊娇瞧了眼殿外,赵愠将父皇带去了灵堂,按理说她应当是要去为父皇守夜的,沉默许久后,公主压下心中苦涩,道: “唐钊程楚香凝与我轮流守夜,好好休息,明日一早会有一场恶战。” 阿卿虽能唬住他们一夜,可他们一定会找法子破解,以赵愠的性子,回过味来必定要下死手。 “是。” 几人各自寻了位置休憩,将殿内唯一的软榻留给了赵骊娇。 苏卿与赵骊娇双手紧握,和衣而眠。 “明日你与阿弟陈公公找地方躲起来,不论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能出去。”公主捏着郎君的手,轻声道。 苏卿乖巧点头:“嗯。” 他一定不会给殿下添乱。 “殿下放心,我们一定藏的好好的。” 瞧人乖巧极了,公主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小没良心的,就不担心我?” 苏卿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认真的道:“担心,我恨不得我会绝世武功,可以保护殿下。” “可是我不会,所以我不能给殿下添乱,不能让殿下分心。”郎君语气很是失落,随后又道:“殿下说过,我生死都是殿下的人,所以不论生死,我都会陪着殿下。” 瞧着郎君风轻云淡的说着最动听的情话,赵骊娇心中暖意盎然,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敲了敲苏卿的脑袋:“什么死不死的!不许胡说。” 又过了好一会儿,公主又道:“要是,我明日真的……你也不许死,你就回江南姑苏,陪在你爹娘兄妹身边。” 不待郎君反驳,公主便凶狠道:“这是命令!” 苏卿唇角动了动,没再出声,他不跟殿下争,反正不论生死,他都要陪着殿下。 殿内众人听着二人小声的对话,心里都不好受。后来没人再说话,各自开始养精蓄锐,拖延时间是长久战,极耗体力,他们得以最好的状态全力以赴。 一夜无事,天微微亮时,赵愠来了。 赵愠白贵妃连夜召集白大人与幕僚议事,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先除掉赵骊娇赵鹤,再议其他。 赵骊娇自然不可能让赵愠进殿,先一步踏出了殿外,将殿门紧紧关闭。 四人持剑而立,护在殿门口。 赵愠愣了片刻,才阴沉着脸:“杀无赦!” 战斗一触即发,赵骊娇几人都是经历了数次穷凶极恶的追杀,远不是宫中侍卫能匹敌的,一时间,没有人能近的了他们的身。 而就在此时,赵愠的侍卫里头突然有人反杀,引起一阵不小慌乱。 侍卫个个提心吊胆,生怕身边的人朝自己捅上一刀。 赵愠面色难看至极,究竟是何人竟混在了他的侍卫里头! 唐淮早早便让手下五百人陆续潜入了宫里,夜里想办法混在了宣化殿外,而他们的出现也让赵骊娇几人松了口气。dengbi 可尽管如此,五百人对几千人,远远不够。 苏卿将赵鹤陈忞塞到了宣化殿最角落的箱子里藏着:“要是有人进来了,千万别出来。” 然后郎君开始在殿内搜罗,最后不知从哪儿拽了一根棍子守在门边。 赵鹤盯着他单薄的背影,咬咬唇。 他那么瘦,估计一巴掌就能拍飞了。 赵鹤从箱子里钻出来,抓了个烛灯在手里,与苏卿并肩立着。 苏卿发现了他,皱眉:“六殿下,您出来做什么。” 赵鹤面色淡然:“你要是受了伤,阿姐肯定会心疼。” 苏卿抿唇,还不待说话,就见陈忞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把剑,颤颤巍巍的站在他们身边:“六殿下,苏公子放心,老奴可以保护你们。” 二人直勾勾的盯着他,半晌后移开目光。 半个巴掌都能拍飞的人,说要保护他们? 苏卿听着外头的刀剑声,眉头凝成了一团,他很担心殿下。 天才刚刚亮,徐良最快也要午后才到京城,几个时辰的车轮战,他们定是撑不住的。 眼下只能将希望放在秦樰身上,只要撑到徐良进城便够了。 第 68 章 这场厮杀从天微亮持续到了午时,唐淮的五百人折了一大半,赵骊娇几人也早已体力不支,如今不过是拼着一口气才能勉强站立。 这样下去,他们撑不住。 此时,远处同样有几场厮杀,北门是禁军在突围,东门是秦樰的人和福月楼的暗卫正在闯宫。 暗卫和士兵由钱三亲自带领,很快便突破了重围,杀到了围困赵骊娇等人的侍卫后方。 他们的出现也让赵骊娇几人喘了口气,至少有片刻休息的时间。 但三皇子在人数上,仍旧是压倒性的胜利。 “殿下,您进殿内。”香凝道。 公主看了眼侍女身上的血痕,摇摇头:“无碍。” 唐钊程楚也受了大大小小的伤,血染红了衣袍,已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方的。 不等他们多作休息,新的一轮厮杀又拉开了序幕,这一次,几人因体力不支落了下风,身上添了不少新伤,几人逐渐后退,几乎贴到了殿门。 赵骊娇偏头看了眼殿内,眼神坚定。 里头有她的同胞阿弟,有她的心上人。 她无论如何都要护好他们,就算死,也要撑到他们得救。 殿内苏卿强忍住要打开殿门的冲动,他很清楚他出去了只会给殿下添乱,可他真的好担心殿下。 郎君紧紧抿着唇,握着棍子的手有青筋显露。 “殿下!” “殿下!” 外头突然传来少年郎的声音,苏卿一怔,随后眼里惊喜乍现。 赵骊娇看着突然飞檐走壁而来挡在他们面前的两人,心神一松。 “你们来了。” 来的正是刘昶与张子琰。 二人在暗营接受了一年的残酷训练,如今便犹如凤凰涅槃得到了新生。 “殿下,你们先进去。” 刘昶拦在赵骊娇面前杀了逼近的侍卫后,转身一脚将门踹开。 苏卿眼疾手快的将赵骊娇扯到了殿内,唐钊几人也跟着进了殿,殿门再次关上,刘昶与张子琰在门口守得滴水不漏。 赵骊娇一进殿便软软倒在了苏卿的怀里。 “殿下。”苏卿盯着浑身是血的赵骊娇,他不敢乱碰,生怕碰到了哪处伤口。 赵骊娇勉强睁眼安抚他:“别担心,没致命伤。” 她只是太累了。 另一边香凝几人也是一进殿就跌在了地上,长达几个时辰的战斗,已经耗尽了他们所有的体力。 陈忞在殿内找了些伤药,与赵鹤扶着几人去上药。 苏卿将赵骊娇抱到了塌上,眼里闪着水光:“殿下,我先给你上药。” 赵骊娇闭着眼微微点头。 有些血迹已经干涸,紧紧连着衣袍,苏卿去找了一把匕首小心翼翼的将衣袍划开,公主身上大大小小的伤足有十几处。 苏卿心疼的快窒息,一边上药一边拿袖子抹眼泪。 赵骊娇看的好笑:“哭什么,没事。” “都这样了还没事,我当初就应该跟着刘大郎他们学武功。”苏卿带着哭腔念念叨叨:“我又不考状元学什么文嘛,又不能保护殿下。” “这么多伤肯定疼极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落下伤疤。” “殿下我有没有弄疼你。” “我轻点儿,殿下你疼就告诉我。” “等回府就养几个杀手,这样以后就不用殿下自己动手了。” 赵骊娇刚开始还听的清楚,后来只能见他那张嘴不停的动,意识逐渐模糊时,嘟囔了句:“不许哭,把眼泪滴到伤口上了。” 苏卿听了这话忙收了眼泪,动作越发小心,连着说了好几句话都没得到回应,苏卿猛地抬头,却见公主双眼紧闭,已然昏迷过去。 苏卿慌了。 声音带着颤音和哭腔。 “殿下。” 唐钊被他吵的不耐烦,抬了抬眼皮子:“殿下只是昏迷了。” 苏卿挂着两行泪,仓惶无措:“那……怎么办?” 这个时候太医肯定是弄不进来的。 “无碍,昏睡后没那么疼。”唐钊半躺在椅子上,任陈忞给他包扎伤口,有气无力道。 苏卿抿着唇,回头沉默片刻,又开始小心翼翼的上药。 郎君动作很轻很轻,眼里却是阴暗和凶狠。 赵愠! 最后别落在他手里! 此时殿外的厮杀因张子琰与刘昶的加入,再次陷入了僵局,三皇子的人迟迟攻不进去,钱三等人也不能完全反杀。 赵愠阴沉着脸观战,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抬眸:“不对!” 白贵妃偏头不耐:“什么。” “他们在拖延时间!”赵愠咬牙切齿道。 白贵妃皱眉:“拖延时间有什么用,他们又无援兵。” 她就不信,她一万人攻不下他们几百人! 赵愠将所有可能都想了一遍,的确想不出还有谁有这个能力救他们。 而他很快知道了答案,就在顷刻间,马蹄声四起。 白大人一惊:“是战马!” 声音越来越近,震耳欲聋,似要将地踏穿。 “至少有两千人!”赵愠脸色沉寂,身体微微发颤。灯笔小说网 “如今京城谁会握有如此重兵。”白贵妃很是诧异。 白大人转身大步离去,此时而来恐怕是敌非友,他必须将他们拦下。 只可惜,他们的一万人几经在这场厮杀中折了一半,且已经失去了先机。 “琴川刺史徐良前来救驾!” 高呼一声接着一声,清晰的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赵愠白贵妃一愣:“徐良?” 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苏卿给赵骊娇包扎好伤口后,便听到了这熟悉的声音,他惊喜的起身跑向殿门口,透着门边的缝隙看过去,果然见徐良带着将士打马而来。 “琴川刺史徐良前来救驾,尔等速速放下兵器,缴械不杀!”徐良扯着嗓子喊道。 他不会武功,输出全靠吼。 “咳咳咳!”喊完这句,已是脸红脖子粗。 一旁的琴川司马忍不住道:“大人,也差不多了,都听见了。” 徐良捏了捏嗓子:“都听见了吗?” “嗯,听见了,都知道是大人您来救驾了。” 徐良满意的点点头,大手一挥:“给我诛杀叛贼,救骄阳公主与六殿下!” “是。” “杀!” 喊杀声与马匹擦着徐良而过,他吓得拽紧马绳,动都不敢动。 直到所有将士都加入了战斗,徐良才深呼一口气,这些习武之人就是粗鲁。 因着徐良的加入,局势瞬间逆转。 突围的禁军有了如此强大的帮手,个个都被被点燃了斗志,半个时辰后便在北门杀出了一条路。 至此,三皇子败局已露。 苏卿眼看着围困在殿门口的侍卫越来越少,遂开了门遥遥冲徐良挥手:“徐大人,我们在这里!” 徐良看见了笑的很是好看的郎君,咧开嘴回应:“苏公子。” 在手下人的掩护下,徐良与苏卿顺利会师。 “徐大人消瘦了不少。”苏卿眉眼弯弯道。 徐良嘿嘿一笑:“是苏公子的药方好使。” 除了苏卿与唐钊,其他人都对徐良的出现感到诧异:“徐大人是如何得知宫变。” 徐良先是向赵鹤行了礼才道:“是苏公子身边的小侍在城外告知的。” 程楚皱眉:“赵愠没封城门?” 唐钊抬了抬眼皮:“封了,阿白昨日就出城了。” 程楚了然,苏公子脑袋果然比他们转的快。 “我来时已经向姑苏递了消息,张大人应该这两日就会抵达。”徐良道。 苏卿点头,看了眼殿外,吼了句:“刘大郎,张小郎,先擒王。” 张子琰刘昶对视一眼,而后看向远处廊上的白贵妃三皇子,和拦截徐良手下将士的白大人。 两人极有默契的朝两头飞身而去。 白大人会些武功,可与刚从训练营出来,即将入锦衣卫的郎君比起来,远远不够。 只一炷香的时间,几人便尽数被拿下。 第 69 章 赵愠一党被擒后,直接下了大狱。 这场多年的夺嫡之战以赵鹤胜出而拉下了帷幕,赵鹤拿出传位诏书,顺利登基称帝。 苏卿将昏迷不醒的赵骊娇带回公主府请了医师诊治后,才又折身进了宗人府。 他数过了,公主身上共有十二道剑伤。 这日,宗人府的惨叫声久久不息,与苏大人审赵缙那日一般无二。 断气时,赵愠全身浸满了鲜血。 后来宗人府的人再见苏卿时,皆是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怠慢。 再后来,得知苏卿与苏大人为亲兄弟时,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不愧是同胞兄弟,其残忍手段如出一辙。 新帝登基,肃清朝纲,几个陨落的世家空出来的官位,都被赵鹤用科举新人顶了上去,饶是有些不一样的声音,也被驻扎在城外的唐氏重兵所震慑,不得不呼陛下圣明。 这一年,世家逐渐沉寂,朝中新贵频出,世家与新贵的争斗,也就此拉开序幕。 张子琰正式入职锦衣卫,领职小旗,刘昶入禁军殿前司。 秦樰苏三元因从龙之功官职连跳两级,而最让人惋惜的莫过于今科探花郎门下省起居郎贺晚舟。 贺晚舟被赵缙断了双腿已有一月,人却至今还未醒来。 而这一月里,当红新贵苏大人除了新帝登基受封官职那日外,再没上过朝堂。 前面大半个月,他守在福月楼,后新赐的府邸整修完毕,他便将贺晚舟带回了自己的新府邸,日常照料换药喂药皆不假手于人。 即便贺晚舟失了双腿,可新帝仍在意得紧,不仅官职未废,还派了太医每日晨昏请脉。 贺晚舟本是京城风云人物,这一朝落入尘埃,却没有一人落井下石,不知有多少闺阁女郎哭红了双眼,也一样有不死心的非要自家父亲上门提亲。 即使贺五郎残了,仍旧是许多人心尖尖上的白月郎君。 有人实在拗不过自家女儿,只得硬着头皮上苏府提亲,毫不意外尽数被苏三元婉拒。 苏三元拒绝的话只有一句,人还未醒,他不能替他做主。 至于贺晚舟为何久居苏府,众人都不大在意,如今都晓得他二人实乃同窗且感情甚好,之前的各自为营不过是一出掩人耳目的大戏,所以同窗好友落难,苏三元自不会不管不顾。 而这一月除了宫里公主府常日送来贵重药材外,宫外也有不少人时不时携着灵丹妙药上门。 贺晚舟一天不醒,京城的女郎便揪心一日。 按照那些女郎的说法是,苏大人虽是朝廷新贵,可无银两傍身,就算有心也无力为贺晚舟找珍贵药材,所以她们千方百计的搜罗良药送到苏府。 而一向不收礼的苏大人对药材却是来者不拒,是以后来不论是有心讨好苏三元的,还是真的关心贺五郎的,凡上苏府必带灵丹妙药,久而久之众人都晓得,苏府里养了个金药罐儿。 而此时那金药罐儿仍旧安安静静的躺在苏大人的寝殿。 苏三元坐在床榻边,看着始终不舍得睁眼的人,如往常一般自言自语: “你莫不真是妖孽转世,专程惑人心智的?” “你若再不醒,我府上就得再起一间药房了。” 苏三元拿过一旁的凉好的药尝了尝,而后皱眉:“今日的药有些苦,你喝了我再给你喂些白糖水。” 勺子递到人的唇边,那人照旧不肯张嘴。 苏三元盯着人平静安然的模样,气笑了:“你还要我喂你多久。” 得不到回应他也不恼,熟练的将勺子收回,将药饮下。 一碗药快要到底时,床上的人手指动了动。 苏三元并未发现,将最后一口药喂完,又喂了一口糖水才开始念叨:“你是不知,这京城多少女郎为了你死活不肯出阁,好些个大人都急得冒白头发了。” “近日里上门提亲的人还是那么多,可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女郎,所以都没应。” 说到这里,苏三元轻笑:“说来也奇怪,你我无亲无故,他们向你提亲找我做什么。” “难不成是想要我一份嫁妆?”灯笔小说网 床上的人唇角微微抿起,而苏三元却被自己逗乐了:“你贺五郎就是个金疙瘩,这嫁妆我可出不起。” “当日在福月楼给你喂下的药丸每一颗都是千金难求,如今府里药房里放着的,也是一样比一样金贵,也不知这最后是哪位女郎如此有福气,抱得你这个金龟婿。” 说到这里,苏三元微微停顿,视线落在贺晚舟的双腿上。 “我给你备好了几个轮椅,不知你喜欢哪一个。” “想来你应该都不会喜欢的。” “呵……谁会喜欢呢。” 贺晚舟睫毛微微颤动,被子里的手逐渐握成双拳。 苏三元咽下心中酸涩,垂下眸子又道:“所幸那些女郎对你是真心实意,就算你以后都站不起来了,她们也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啊,你本该立于云端,不应该受如此屈辱。我问过医师了,说只要坚持用药,每日以推拿辅之,或许有朝一日是可以站起来。” “所以我希望能在你娶妻之前给你治好双腿,我怕你成家后因此受委屈。” 苏三元微微停顿后,才掀开被子,轻轻覆上他的双腿:“你的骨头恢复得很好,不过医师说现在推拿不会有感觉,也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痛。” “你放心,这手法是医师教给我的,我练了许多次,不会按错穴位的。” 贺晚舟缓缓睁眼,看着面前的人半跪在塌上极其认真的给他按腿上的穴位,他一直都知道,苏三元认真起来格外严肃,也格外好看。 “你给我按过多少次?” 许是昏迷一月不曾开口,郎君声音有些沙哑。 苏三元整个人霎时僵住,他似是不敢相信,许久没有动弹。 “苏三郎。” 这一次,他终于确定不是幻听。 他的声音很有特色,如泉水幽扬,甚是好听。 苏三元猛地抬头,对上贺晚舟那双深邃的丹凤眼。 他唇角动了动,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醒了。” 你终于醒了。 贺晚舟敛下眸中的苦涩,弯了弯唇角:“你不希望我醒?” “莫不是想趁我昏睡拿我去换聘礼?” 苏三元眼角有泪光闪烁,激动溢于言表,却抿了抿唇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贺晚舟眸色一深,沉默好一会儿才舔了舔唇角:“药很苦,糖……也很甜。” 苏三元整个人僵硬无比,他盯着贺晚舟看了许久,才道:“你昏睡着,喂不进去药,我只得……” 接下来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贺晚舟挑眉:“只得如当初……救我时一样?” 苏三元抿着唇点头:“嗯。”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冒犯,只是……” 只是,我不能让你死。 贺晚舟看了他半晌又闭上双眼,虽是刚醒,可他还是觉得浑身乏得很。 没有得到回答,苏三元见贺晚舟又闭了眼,心下一慌,以为他又昏迷了,忙扑过去:“贺晚舟!” 声音急切,有微微的颤音。 贺晚舟一顿,漫不经心的睁开眼:“嗯?” 苏三元神情太过慌乱,不过比起当初救他时那红肿着双眼绝望又悲凉的模样好上了太多。 他这是担心自己又晕了? 苏三元松了口气,卸了力道后才发现自己整个人几乎都趴在了他身上,他身子一僵,忙手脚并用的下了床。 “我去叫医师。” 贺晚舟看着他略显仓惶的背影,失了神。 他试着动了动双腿。 没有任何感知。 贺晚舟没再挣扎,他闭上眼握紧双拳,眼角有泪水划过,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此时的他脆弱的像一个琉璃娃娃,一碰就碎。 苏三元吩咐下人去唤医师后,便折身进了寝殿,在刚跨过屏风时他停住了脚步,即使床上的人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他还是感受到了他的绝望和难过,苏三元抿着唇,轻轻后退了一步,将自己藏到了屏风外。 他突然没有勇气面对里面的人。 他很想去擦掉他的泪水,告诉他别害怕他一定会治好他。他很想进去跟他说对不起,是自己让他承受这般痛苦。 可他做不到,他怎么会不明白医师只是给他留一个念想,他又怎会不知道,贺晚舟可能真的永远都无法站起来了。 这些话,骗骗自己就够了。 说对不起,又能如何。 他没办法赔给他一双腿。 贺晚舟知道苏三元就在屏风后,他侧过头看着他靠着屏风的背影,泪水一滴又一滴划过耳际。 我曾想与你并肩立于朝堂,曾想与你煮酒话桑。曾想与你锄奸扶弱,曾想与你共赏大好山河。 可如今,都做不到了。 第 70 章 贺晚舟醒来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宫里的圣旨第二日便下来了,新帝将贺晚舟的职位提了两级为门下侍郎,赐贺府新宅,牌匾乃陛下亲笔提字。 这下原本还在观摩的人心思逐渐热络了起来,文官不需要带兵打仗,只需要动动笔动动嘴皮子,贺晚舟残了腿又如何,以他的倾世之才照旧能立足朝堂。 如今的京城数骄阳公主权势最盛,贺晚舟又是骄阳公主一手提携,能攀上这人,可不就等于攀上了骄阳公主府。 是以自贺晚舟醒后,苏府的访客便未断过,且十有八|九是说媒的。 公主府得到这些消息时,苏卿正给公主喂药。 赵骊娇自宫中出来后足足昏迷了五日才醒,苏卿几乎是衣不解带的在旁边守着,人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将药喂完后,苏卿拿帕子给公主擦了擦唇角,温柔道: “殿下的伤口都在愈合了,太医昨日送来了玉雪膏,说坚持擦半年,这些疤痕就能消失了。” 公主瞥他一眼:“你嫌弃。” 苏卿顿住,瞪圆了双眼:“我没有!” 公主垂眸:“你就是嫌弃!” 这些日子公主被郎君精心照料,不知怎地竟宠出了一份女儿娇气,尤爱与他闹小脾气。 苏卿对此已是习以为常,他放好药碗,将公主搂在怀里,温温柔柔道:“殿下怎样我都喜欢,我只是怕殿下会介意。” 赵骊娇格外享受郎君的千依百顺,这些日子她不论闹什么,人都是乖巧的顺着她,哄着她,再不像往日里与她耍小心机,闹脾气了,就连秦樰每日来看她,他也没跟人甩脸色。 公主躺在郎君的怀里,舒服的眯起眼,受了伤还是有极多好处的。 “殿下是不是困了。” 公主点头:“你哄我睡觉。” 苏卿轻笑,伸手将爬在公主脸上的几屡发丝拢在公主耳际,轻声道:“好。” 郎君轻轻拍着公主的背,小心翼翼错开刚刚愈合的伤口,嘴里哼着家乡的小曲儿。 以前他便是拿这曲儿哄幼妹入睡的。 郎君的声音很好听,似能穿透心灵,温柔而又缠绵。 公主逐渐沉睡。 苏卿怕吵醒她,便就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直到夜色降临。 赵骊娇醒来时,毫不意外是在郎君怀里,这些日子因用药的缘故,她常常嗜睡,很多时候都是在郎君怀里醒来的。 这让她觉得很是暖心又极有安全感。 有时在夜里醒来,哪怕无灯她竟也不觉得恐慌了。 因为身边有他陪着。 “殿下醒了。” 赵骊娇撑起身子看他:“腿可麻了?” 黑夜里,她看到郎君轻轻点头,很是乖巧的道:“麻了,殿下揉揉。” 郎君撒娇的本事有增无减。 公主勾唇,抬手覆在郎君的双腿轻轻揉捏:“下次不必这么抱着。” 苏卿:“殿下不喜欢?” 赵骊娇抬眸看他,半晌道:“喜欢。” “但是……” “殿下喜欢就够了。”苏卿打断赵骊娇的话:“我也喜欢抱着殿下。” 公主动了动唇,没再说话,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苏卿的腿确实麻得厉害,公主揉了好一会儿才有些知觉,可慢慢的他却觉得一阵异样的酥麻自腿部传来。 郎君身子一僵,盯着公主逐渐往上的双手。 “殿……殿下。” 赵骊娇抬头:“怎么了?” 苏卿一边轻轻抽回腿,一边道:“不……不麻了。” 然他的腿才刚动,便被公主死死捏住。 他知道公主手上有伤便不敢用力,怕她伤口裂开。 赵骊娇见他乖巧的不再动,手又往上了几分,引来郎君微微颤栗。 苏卿终于忍不住抬手捏着赵骊娇的手:“殿下……” 公主不动,直勾勾的盯着他,然后轻声道:“手疼。” 苏卿下意识放开,然下一秒,公主的手便覆在了那处坚硬。 “唔~”郎君闷哼一声,终于明白公主的意图,他想挪开公主的手,可又不敢使力,只哑着声音道: “殿下,你手上有伤。” 赵骊娇手上动作未停,她眨眨眼靠近他,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不想要?” 怎能不想要。 都潦到了这个份上。 苏卿深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等殿下手好了再要。” 黑夜里,郎君眼里有异样的光芒,等殿下伤好了,他一定里里外外要个够。 公主勾唇,很是听话的松了手,然苏卿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公主便伸手解了他的裤带。 “你知不知道,不用手也可以。” 苏卿整个人僵硬无比,他当然知道,那夜那么多的小册子岂是白看的! 除了手,还能…… “唔~殿下……” “闭嘴!” “殿下……” “香晚在外头,你想让她听见?”香凝受了伤在房里修养,这些日子都是香晚在外殿伺候。 苏卿忙用手捂住唇,眼睛从刚开始的溜圆,逐渐变得迷离,眼尾隐隐泛着红。 公主抬眸瞧了郎君一眼,轻声道:“不过香晚不会武功,你可以小点声叫。” 苏卿:!- 小半个时辰后,苏卿红着脸出去叫了水。 香晚瞠目结舌,这个时辰要水,脸还红成那样,是个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是,殿下不是受着伤吗!上次没成,莫不是这次成了? 香晚退出去传了热水,心里忍不住埋怨,苏公子也太着急了些,殿下身上有伤怎能这般折腾。 转念一想……苏公子瞧着也不是那样的人…… 难不成是殿下着急了? 趁着侍女进去送水的功夫,香晚靠近床榻轻声道:“殿下,可要宣女官?” 赵骊娇愣了好一会儿,才瞪了眼香晚:“宣什么宣!” 香晚眨眨眼,偷偷将帐子掀起一个缝儿,公主衣裳完好,无一丝凌乱。 所以,是她误会了…… 可空气中明明弥漫着一种奇怪的味道。 香晚似是想到了什么,俏脸一红,忙退了出去。 果然是殿下着急了。 香晚刚出殿外,便撞见了程楚。 程楚瞧她脸上可疑的红色,急忙覆手上去:“可是发烧了?” 香晚瞧了眼不断往这边瞟的侍女,打掉他的手,嗔了句:“没有。” 程楚刚开始还不解,随后便看到有侍女端着水进了殿内,瞬间便明白了什么,他抿着笑几步追了上去,攥着香晚的手,轻声道:“等殿下伤好了,我就向殿下提亲。” 香晚脸更红了,想甩开他又甩不开,挣扎不掉只得任他牵着,好在夜色较浓,没什么人看到,女郎面上的红晕才逐渐消退。 寝殿里,苏卿给自己收拾好后,又给公主净脸:“殿下以后不许这样了。” 赵骊娇享受着他温柔的伺候,眯起眼:“你不喜番啊?” 公主嘴有些麻,咬字有些不清楚。 苏卿抿着唇,半晌才道:“喜欢。” “但是……“ “你喜欢就好了。” 这对话,有几分熟悉。 公主抬手揉了揉两腮,然后皱眉:“给我揉揉。” 苏卿想起刚刚的荒唐,默默放下帕子躺在公主身旁,轻轻揉了揉公主的脸。 安静了一会儿,郎君问:“还疼吗?” 公主沉默后,嘟囔一句:“太大了。” 苏卿眨眨眼,疼不疼跟大有什么关系? 郎君的手突然顿住。 还真特么有关系! 公主轻呼:“你想捏死我!疼!” 苏卿忙松了手,看向公主脸颊处一片红印,又心疼又后悔。 “我不是故意的。”郎君靠近脸颊轻轻吹了吹:“还疼吗?” 温热的气息顺着脸颊到了耳际,赵骊娇眸子一暗。 这狗东西一如既往的会撩人! 被郎君悉心照顾多日,公主这是第一次希望身上的伤尽快痊愈。 70-80 第 71 章 赵骊娇窝在府里养了两月伤,下巴都圆润了起来。 公主对着镜子愁眉苦脸半晌,转头凶狠的道:“他再送补汤来,都不许收!” 香晚香凝对视一眼,抿唇应下:“是。” 说的像她们收过似的。 “殿下。”郎君的声音适当的传来。 香凝香晚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殿下,这是刚熬好的老鸭汤。”苏卿将汤盅放在桌上,眼睛亮晶晶的:“我盯着熬的,足足三个时辰,殿下你尝尝。” 赵骊娇的目光直勾勾落在汤盅上,好一会儿才看向郎君:“你觉得我近日可有什么变化?” 苏卿眨眨眼,凑近公主细细看了一遍:“殿下更好看了。” 公主眯起眼:“还有呢?” 苏卿又看了半晌,愣是没看出有什么变化,他下意识看了眼两个侍女,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公主指着自己的脸,颇为哀怨的道:“你不觉得我胖了吗?” 苏卿下意识摇头:“没有啊。” “殿下怎样都好看……” 郎君突然闭了嘴,他睁大眼盯着桌上的汤盅:“殿下是不是不想喝汤。” “我在厨房蹲了三个时辰熬的,殿下是不是不喜欢。” 赵骊娇动了动唇角,他这个样子像极了当初在惊风殿同秦樰吵架炸毛时的模样。 公主避开郎君的目光,将汤盅扯过来,轻轻念叨:“喜欢,阿卿熬的我都喜欢。” 苏卿不语,盯着公主喝完了便收了汤盅,起身往外走:“殿下要是不喜欢,以后不熬便是。” 公主:…… 这么多天他还是第一次同自己闹脾气。 果然,受伤的待遇是不一样的。 “我没说不喜欢~”公主盯着郎君的背影,小声道。 他定是生气了。 就因为一月前太医说了句要补补身子,他就每天变着花样的给她熬汤。 他满心欢喜而来,她却辜负他的心意。 他一定生气了。 苏卿听着背后传细微的声音,唇角勾了勾,却没说话,径自离开了。 直到郎君的身影完全消失,公主才收回目光,轻轻一叹。 哄是要去哄的,只是……这汤真不能喝了。 香凝见公主着实苦恼,便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殿下不如请太医过来?” 公主眼睛一亮:“说的有理。” 一个时辰后。 公主坐在宣雨殿观郎君练字,她都来半个时辰了,这人愣是不理她。 狗东西胆子越发大了! “殿下,太医到了。”香凝在门口请示。 苏卿的笔顿住,看向赵骊娇:“殿下可是伤口疼了?” 见人终于同自己说话了,公主忙笑容灿烂的摇头:“不疼,伤口都愈合了。” “只是叫太医过来瞧瞧,有无留下隐患。” 苏卿哦了声,放下笔,安静的等着太医请脉。 太医垂着头,想到刚刚香凝姑娘在外头吩咐的话,无声叹口气,小两口之间闹个别扭,怎还要折腾他这把老骨头。 “殿下身体已无碍,只是……” 公主眨眨眼:“只是什么。” 太医:“只是重伤后切莫大补,恐适得其反。” 苏卿眼神微眯,抬眸看向公主,正对上公主心虚的目光,郎君眸子里冷意乍现。 赵骊娇飞快的挪开目光,轻笑道:“有劳太医了。” 太医一怔,这位殿下怎突然如此温柔?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还是赶紧溜吧。 “老臣告退。” 赵骊娇扯着笑点点头。 香凝无视公主瞪她的视线,恭敬的将太医送出了公主府。 演技差被发现,能怪她么。 不能! 等人都出了宣雨殿,苏卿又拿起笔开始练字,全然当某人不存在。 公主咬咬唇,又气又无奈又心虚。dengbi 小驸马脾气大怎么办? 骂,舍不得。打,更舍不得。发脾气?还是舍不得。 所以,还是得哄。 公主边往苏卿身边挪,边注意郎君的表情,直到快挨着人的衣角了,才轻声道:“我错了。” 苏卿笔一顿。 他哪有什么心思练字,从公主往他身边挪动开始,他这一个字都还没写完。 郎君偏过头,在公主看不到的地方勾了勾唇,然后又正了面色,很是清冷的道:“殿下何错之有。” 赵骊娇看他这幅清冷的模样气的牙痒痒,可是她很少见他这般,所以,狗东西这是真生气了。 公主沉默了一会儿,伸出手学着郎君的动作拽了拽他的衣袖:“我不该因为怕胖不喝汤,不该辜负你的心意。” 他每次这般跟她撒娇她都会心软,反过来也应当如是吧? 苏卿强忍住唇角的笑意,故作清冷的哦了声。 他刚开始是有些失落,但那也只是一瞬,很快就消失了,可在看到公主心虚的眼神后,他忍不住便起了逗弄的心思。 结果,他很满意。 公主娇软起来,让他恨不得将人吞入腹中。 赵骊娇见苏卿还不理她,重重扯了扯他的衣袖:“你说话!” 然郎君却偏过头,肩膀可疑的颤抖。 公主终于发觉了不对劲,强行将人掰过来,果然,看见了郎君乐不可支的模样。 “苏卿!” “你故意的!” 瞧公主气呼呼的模样,苏卿勉强收了笑意,在公主发脾气前一把将她人在怀里:“殿下太笨了,我怎么舍得不理殿下呢。” 郎君在公主脖子处讨好的蹭了蹭:“殿下会生气吗?” 赵骊娇刚要开口,耳尖处便传来温热的气息。 “唔~”想要说的话,出口化成了一声低吟。 苏卿轻轻咬了咬公主最敏感的耳尖,轻声道:“殿下不生我气好不好。” 赵骊娇只觉得浑身酥麻,软在了郎君的怀里,哪里还顾得上生气。 “殿下……你说话。”苏卿搂着公主细软的腰身,吻一路而下,在公主很是漂亮的锁骨处轻轻咬了咬:“你不说话我害怕。” 如此诱人的郎君,谁生得出气。 “不……不生气,嗯~”公主刚一开口,便被郎君重重压在了身下。 “殿下叫的真好听。” “唐钊在殿外,他会武功,殿下叫小声些。” 赵骊娇:!- 唐钊早在香凝出来后就很有眼力见的离开了,顺便把伺候在殿外的阿白也顺走了。 “唐大人,奴才得伺候公子,您要带奴才去哪里?”阿白唐钊拽着往外走,急得不住往后瞧。 唐钊瞥了他一眼:“上次做的不错啊,徐大人能及时救驾,多亏你通报得及时。” 被唐钊一夸,阿白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头:“都是公子想的周全。” “可你也是功臣啊,来,你细细说说当时的情况给我听听。” 听到功臣二字,阿白笑的格外灿烂:“当时啊,情况很是紧急,奴才幸亏走的快,要是再晚一个时辰,城门就被锁了。” “奴才想着不能干等,所以就在城外买了匹马……” 唐钊状似听的很是认真,心绪却已不知飘到了哪里。 若她还在,他们此时是否也如殿下与苏公子一般浓情蜜意,如程楚香晚一般,光明正大的眉来眼去。 香苑,我想你了。 你此时,在何处呢。 是否已投胎转世,是否还挂念着我。 微风徐徐,传来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气,唐钊停住脚步,望向池塘另一边。 阿白发觉唐钊走了神,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远处那排被树木遮挡的小院子,喃喃道:“这是哪里来的桂花,开的如此早。” 唐钊唇角轻勾:“这是她种的。” 阿白疑惑:“她?” 唐钊没答,抬脚朝那处走去,阿白不明所以,可随后他便一惊,急忙跟上去:“唐大人,那是香凝香晚两位姑娘的院子,您不能去。” 唐钊唇角泛起一丝苦笑,那处原本不止住着香凝香晚。 还有香音,香玉,香庭,香苑。 只是,她们再也回不来了。 殿下没再提侍女上去,也没让人碰她们的院子。 他们都明白,是因为在殿下心里,她们的位置无人能替代。 唐钊走到桂花树下,负手而立。 “唐大人,咱赶紧回去吧,这是女郎的院子,叫人看见了不大好。” 阿白惊慌的四处瞧:“唐大人,这个时辰两位姑娘虽然不在院子里,但还有伺候她们的小侍女在,这要被旁人瞧见了,还以为您是看上了院子里哪位姐姐。” 唐钊的目光终于从桂花树上挪开,阿白松了口气:“唐大人,咱回吧。” 话音刚落,便听唐钊轻声道:“我的确看上了这里的姐姐。” 阿白惊愕的睁着双眼,半晌才喃喃道:“香晚姑娘与程大人是一对儿,那就只剩下香凝姑娘了。” “唐大人看上的可是香凝姑娘。” 唐钊耳朵微动,他垂下头将这细微的声音忽略。 “不是。” 阿白一愣:“不……不是,那总不能是香……” “她叫香苑。”唐钊打断阿白的猜测。 阿白虽不知香苑是谁,但他听出来了,“香苑”两个字唐钊说的格外温柔。 “她……”阿白刚要问出口的话突然顿住,他想起来了,在江南姑苏时,唐大人曾离开过公主府一段时间,他无意听了一耳朵,说是唐大人去寻公主身边的侍女,而归来时唐大人只带回了骨灰,还将自己关在房里好几日。 所以,唐大人当初带回来的,便是香苑姑娘。 “她就住在这里,她的身边也有两个小侍女伺候,这里的桂花也是她亲手栽种的。” 可如今,已物是人非。 回公主府已有几月,他一直不敢来这里,今日是循着这桂花香,才鼓起勇气踏足。 “唐大人……”阿白想安慰几句,可他又觉得此时无论什么样安慰都苍白无力。 安静立了半晌后,唐钊才朝墙角看去,隐约看到有一片碧色裙角划过。 他垂下眸子,转身离去。 第 72 章 直到接到宫里的圣旨,赵骊娇才从温柔乡爬出来,换了身宫装进宫。 这是自她受伤以来,第一次踏出公主府。 近日忙得晕头转向的新帝,好不容易见着长姐,紧绷的心弦蓦地松开,拉着姐姐撒欢:“我觉着外头那些人没说错,苏卿就是太会惑人心智了,阿姐伤好了竟看都不来看我。” 完了还一脸委屈的看着赵骊娇:“要不是我下了圣旨,阿姐是不是都将我忘了。”dengbi 赵骊娇昏迷那几日,赵鹤天天往公主府跑,可新帝登基许多朝政需要处理,哪能由着皇帝天天往宫外跑,最后还是唐靖亲自把人抓回去才算安份。 在长姐面前的新帝软和中带着些孩子气,与朝堂上那冷面冷情的皇帝截然不同。 赵骊娇如往常一般摸摸赵鹤的头,安抚道:“我这不是来了么。” 就在新帝的毛刚被顺平时,额头上就挨了一记。 “谁允许你直呼你姐夫姓名的!” “以后再听你胡说八道,看我怎么罚你!” 新帝瞪着眼,低下头抿着唇,苏卿果然是个狐狸精转世。 阿姐以前最疼他,现在心里却只有苏卿了。 “阿姐给我看看伤,恢复得如何了。”赵鹤憋着嘴伸手要去挽赵骊娇的衣袖,却被公主一巴掌拍开。 “阿卿说了,不许旁的男人看我,你也不行。” 赵鹤:! “我是你胞弟,亲的!” 赵骊娇傲娇仰头:“亲的也不行。” “谁让家里有个醋罐子,真是烦人。”公主唇角挂着一抹笑。 看起来丝毫没有“烦人”的迹象。 赵鹤盯着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哀怨无比。 他再次肯定,苏卿绝对是个狐狸精! “你与阿卿差不多一个年纪,该是时候选妃了。”想到进宫的目的,赵骊娇正了面色好整以暇的坐在椅子上盯着赵鹤道:“同姐姐说说,可有中意哪家女郎?” 赵鹤别扭的挪开目光,坐在另一边椅子上颇有几分赌气的道:“没有。” 这事已被朝臣提了许多次,他们都想将自家女儿塞进来以巩固地位,可他希望一生一世一双人,就如阿姐与苏卿那般。 赵骊娇瞧了眼新帝落幕的神色,唇角轻轻抿起。 好半晌后她才道: “若兄长还在,你或许可以随心所欲去做你想做的事,爱你所爱的人。” 赵鹤垂眸,闷闷嗯了声。 见他这幅模样,赵骊娇到底是不忍心:“阿姐不会强迫于你,阿姐希望你的皇后是你所爱之人,但是阿弟,你心里的爱,不止儿女情长,还应该有天下苍生。” 赵鹤看着赵骊娇,似懂非懂的点头。 虽然,他没太明白儿女情长与天下苍生有何冲突。 “你未及弱冠便坐上龙椅当一国之主,要学习的帝王之术还有许多,身为帝王,一举一动皆关于国运,而你的家事便是国事,你的私事亦如此。” 见幼帝眼中光芒越来越弱,赵骊娇起身走到他身边,半蹲着覆上幼帝的的双手,轻声道:“阿弟少年登基,乃少年天子,最是少年出英雄,阿姐相信你,定能做好晋渊的王,为百姓谋福祉,保国家疆土安宁。” “况且,阿弟还有好友尽心扶持,这份友谊和衷心是旁人羡慕不来的。” 赵鹤看着赵骊娇沉默了许久,有些话他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多年以后成熟稳重的皇帝再想起长姐这番话,才明白长姐的用心良苦,所幸,他没有犯皇帝所犯的通病,所幸,他不是孤家寡人,他有好友把酒言欢,有爱人朝夕相伴。 赵鹤将赵骊娇扶起来,轻声道:“阿姐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赵骊娇温柔一笑,踮起脚尖摸了摸他的头:“阿姐永远站在阿弟身后。” 赵鹤微微弯下腰,在她手心蹭了蹭,赵骊娇脸上笑容更加柔和,昔日的阿弟终究是长大了。 以前她与兄长千般万般宠着护着的幼弟,今朝也能在朝堂唬住众臣了。 舅舅早与她说了,说阿弟在朝堂表现得极好,杀伐果断,干脆利落,已立了不少威严,而她今日特意提及后宫事宜也是因为舅舅找过她,说阿弟不愿往后宫收人。 父皇刚去,国丧三年。 不能大婚立皇后,但皇帝后宫却是要进人的,皇帝的家事便是国事,皇帝的子嗣与江山社稷息息相关。 她没将话说全,但她知道,阿弟会懂。 如今新帝登基,百废待兴,各处都需要笼络人心,相互制衡,若后宫空无一人,子嗣单薄,江山便不稳。 晋渊经不起再次宫变。 赵骊娇在宫里陪赵鹤用了午膳才准备回府,临走前赵鹤给了她早已拟好的圣旨,一道册封赵骊娇为晋渊长公主,一道是赐婚。 赵骊娇打开赐婚圣旨仔细瞧了一遍,她觉得这里头数苏卿二字最好看,数“苏府二郎苏卿赐婚骄阳长公主为驸马”最动听。 因国丧三年不能大婚,圣旨上并未写婚期,但她能想象得出,郎君拿到这圣旨时,欢心雀跃的模样。 公主收好圣旨,恨不得脚下生风,立刻见到心上人。 就如同孩童得了一颗糖,想要满心欢喜的送给喜欢的青梅竹马。 赵鹤将赵骊娇送出殿外,却见赵骊娇突然回头道:“阿弟可知,兄长心上女郎是谁?” 她私下查了许久,都没半点线索。 赵鹤脚步突然顿住,在公主疑惑的注视下,轻声道:“知道。” 赵骊娇观他表情便知事情有异,急切道:“何人?” 赵鹤抿着唇,抬头望向天空。 蓝天白云,骄阳似火,一眼望不到头,其壮阔可以肆意自在翱翔。 好一会儿,他才缓缓道:“赵愠的侧妃,季婉儿。” 赵骊娇身子一僵。 赵愠的侧妃?! 她明明记得,兄长出征前告诉过她,那位女郎已经答应了他的求亲,兄长的死是人都知道与那几个人脱不了干系,季婉儿既然心系兄长又怎会入五皇子府做侧妃? 赵骊娇第一时间没去怀疑季婉儿是否变心,而是在思索这件事有何诡异之处。 因为她不信看上兄长的女郎,能将赵愠放在眼里。 果然,赵鹤接下来的话,让她浑身冒了股寒气。 “贺五郎能顺利取到赵愠的罪证,是她在暗中相助。”至于是如何相助,赵鹤说不出口。 “兄长在宗人府出事后,她当晚便自缢,被贴身婢女及时发现才将人救回来,她醒来后恢复了些理智,她不相信兄长会叛国,也知道这件事与几位皇子脱不了干系,恰好她知道赵愠心仪她已久,所以她便想办法进了五皇子府为侧妃,打算借此找出证据为兄长翻案。” “若不是她身边婢女机灵逃了出来,她此时已经被处斩了。” 赵骊娇胸腔里憋着一股子燥气,她捏紧拳头沉着声音道:“她在何处。” 若她能早些知道,便一定不会让她这么做,兄长心爱的人岂能让赵愠那等小人染指! “在冷宫。” 赵骊娇一惊,看向赵鹤,眼里瞬间添了厉色:“冷宫?这就是你不收后妃的理由!” 赵鹤知长姐误会了,慌忙摇头:“阿姐误会了,当时事发突然,抄五皇子府时是她身边婢女求到了我这里我才知真相,可那时圣旨已经下了,我便让死囚代替了她,将她从大狱里救了出来,可在众人眼里她已是死人,她无去处,我只得先将她藏在冷宫。” 赵骊娇听完才松了口气,她还以为阿弟对季婉儿起了心思。 那可是兄长心尖尖上的人。 “我去见见她。” 赵鹤点头:“我带阿姐过去。” 见赵骊娇彻底信任了他,赵鹤微微松了口气。 冷宫是皇宫最偏僻的地方,一般是犯了罪的妃子被罚居住之地,这种地方多的是冤魂,一般很少有人会踏足。 而在这里藏人,也最能掩人耳目。 殿门上没有灰,连门口地上都很是干净,显然是被人特意打理过。 赵骊娇眸色沉了沉,径自推开门。 里头极为简朴,却格外干净,殿外分别有一个侍女太监在打扫,看见他们过来却不见有多惊慌,规规矩矩过来行了礼。 显然,皇帝来这里的次数不少。 许是听见外头的声音,殿内走出一名婢女,看到赵骊娇时明显愣了一下。 “奴婢拜见陛下。” 皇帝挥挥手:“免礼。” “这是骄阳长公主。” 婢女一惊忙又跪下磕头:“奴婢拜见长公主。”虽没听说册封长公主,但陛下如此说,想必是圣旨已经下了。 赵骊娇抬手:“起。” “婉儿姐姐呢?”皇帝瞧了眼殿内道。 这么久没见动静,人应该不在殿内。 “回陛下,女郎去后院了。” 后院里有一颗杏花树,女郎自进宫以来,便常常坐在树下发呆。 赵鹤点头:“你退下吧。” “是。” “阿姐,我带你过去。”赵鹤熟门熟路的带着赵骊娇到了后院。 一路上都被精心打理过,虽没换过长廊红柱,但不论哪一处都是一尘不染,完全不像是冷宫该有的样子。 赵骊娇刚刚踏入月亮门,便瞧见了坐在枯树下的女郎。 她脚步顿住,失了神。 女郎一身素色衣袍,腰间系着白色绸缎,三千青丝挽了妇人发髻,发髻上同她一般,只戴着一朵素花。 这是孝期打扮。 即使未施妆粉,女郎仍旧清丽婉约,周身气质远比许多盛装打扮的女郎更加夺目,只是,她的眼里太过平淡,好似对世上一切无欲无求,好似对凡世无丝毫留念。 红尘万千,皆与她无关。 赵骊娇心头一痛,原来,这就是兄长心上的女郎,比她想象中的更加美好。 第 73 章 女郎的思绪不知飘向了何处,以至于赵骊娇二人立了半晌她都未发现。 赵骊娇缓缓靠近,却没出声,因为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唤她。 季侧妃她自是唤不出口。 那是凭白辱没她。 好在季婉儿终于发现了赵骊娇,女郎微微抬眸,看见赵骊娇时,她平静的眼里微微露了一丝疑惑,还有恍惚。 女郎的视线涣散,赵骊娇觉得,那一刻她似是透过她在看其他人,好半晌后,季婉儿才回了神,起身拜下: “臣女拜见骄阳公主。” 赵骊娇忙扶住她:“你认识我。” 季婉儿唇角轻弯:“公主与殿下有几分相似。” 公主应该是都知道了吧,否则她不会出现在这里,不会拿如此复杂的眼神看她。 所以她倒也不必遮掩。 殿下昔日同她说的最多的,便是眼前这位公主,殿下说,等他凯旋归来便带她见她,殿下还说,公主一定会喜欢她。 “公主可唤我季三娘。” 女郎温柔如水,婉约雅致。 赵骊娇原本不知名的紧张因女郎的善解人意顷刻间消散,公主莞尔:“我唤姐姐可好?” 不问年纪,没说缘由。 一句姐姐,是她的认可。 虽然太迟了,虽然原本该唤一声嫂嫂的。 季婉儿忙欲躬身拜下,这声姐姐她受不起。 公主眼疾手快将她拦下:“阿弟都可唤婉儿姐姐,我怎地就唤不得了,姐姐不说话我便当姐姐应了。”完了又道: “姐姐日后不必向我行礼。” 长嫂如母,若兄长还在,该是她朝她行礼的。 季婉儿怔愣,她懂公主的意思。 女郎心里淌过一股暖意,殿下至亲对她的善意和敬意,她动容,且视若珍宝。 殿下,你看到了吗? 公主的确是喜欢她的。 “我幼时最大的心愿便是能有个姐姐,还曾同母后哭闹让母后给我生个姐姐,今日见到姐姐颇有一见如故之感,姐姐可愿去我府里,圆了我这念想。”赵骊娇握着季婉儿的手轻声道。 赵鹤闻言唇角动了动,欲言又止后,垂下了眸子。 季婉儿刚要开口,便又听公主道:“我煮茶的手艺尚可,兄长昔日最爱来我府里饮茶,不知姐姐可有这喜好。” 婉拒的话到底是没出口,季婉儿点头:“那便叨扰公主了。” 他去过的地方,喜欢的东西,她都想看看。 如此,才未有遗憾。 等相见时,才有话可说- 苏府 贺晚舟除了刚醒那日情绪崩溃外,之后便再未对他残了的双腿有过伤怀,起码在人前,他很平淡。 新赐的贺府早已修葺完毕,可苏三元却没有放人的意思,仍旧将贺晚舟留宿在他的寝房,一下朝必定是陪在贺晚舟身边,哪怕处理公务,都要将人带着。 苏府的下人对贺晚舟也是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怠慢,刚开始伺候贺晚舟的是两个婢女,可没过几天苏三元便发现她们对贺晚舟起了别样的心思,直接将人遣出了府。 从那以后,府里再没人敢觊觎贺晚舟。 贴身伺候的,也都换成了小厮。 能贴身伺候这位名动京城的贺大人,在府中下人眼里那可是一份美差,只有伺候在晚竹院的人才知道,这位贺大人什么都好,唯独一样,不爱喝药。 可如今贺大人体弱每日都得用药养着,又怎能离得了药,所以每日给贺大人送药,成了晚竹院里最难的差事。 郎君怕苦,药凉了一次又一次却是死活不肯喝,人脾气好时,贴身小厮磨破嘴皮子后尚且还能劝动。 可遇着郎君脾气不好时,任谁说都没用。 除了苏大人。 贺晚舟本就是温和的性子,除了对苏三元以外,面色大多都是淡淡的,这样的人发起脾气来,也不过就是安静坐着不说话,任谁说什么都不理。 可他不理,下人却不敢不管,自家大人可容不得这位有丝毫闪失。 这日,苏三元才刚下朝便见伺候贺晚舟的一个小厮愁眉苦脸等在门口,他眸子一暗,心知是那人又不肯喝药了。 苏三元疾步行至后院,远远便听见院子几个小厮你一句我一句的诱哄:“贺大人,您就喝点吧,奴才尝了,这次的药不苦。“ “是啊贺大人,您瞧,奴才还备了蜜饯,各种口味都有。” “贺大人,大人要是知道奴才们没伺候好您,定是要生气的。” “就是啊,奴才上有老下有小,要是没了这份差事,可怎么活啊。” 这些话,他们翻来覆去足足说了两月左右,刚开始还顶用,后头也不知怎地就不管用了。 贺晚舟瞥了眼那说“上有老下有小”的小厮,不过十三岁毛都没长齐,小光棍一个,也不知孩子是从哪蹦出来的。 嘁~总有小兔崽子想骗他喝药。 苏三元见到那人眼里的不耐,加快了步伐。 小厮见到苏三元回府忙要行礼,被苏三元抬手制止。 苏大人拿过小厮手中药碗,立在贺晚舟面前,温声道:“怎又不愿喝了?” 贺晚舟终于挪了视线,仰头看向面前俯视他的人,自他认识苏三元开始,这人便常年板着个脸,可这些日子以来,他竟对他格外温柔。 不论他怎么折腾,他始终依着他,顺着他,不曾有过半分不耐。 贺晚舟想,或许是因为自己救过他,他用这种方式补偿吧。 苏三元见他不应,将药碗放到唇边抿了口,他尝着确实不苦。灯笔小说网 可他知道这人怕苦,哪怕一丁点苦对他来说也是天大的折磨。 “喝了给你蜜饯可好?”苏三元蹲下身与他平视,轻声道。 几个小厮皆低着头,不敢直视。 都说大人不苟言笑,不解风情,那是他们没见过大人哄贺大人喝药的样子。 贺晚舟看着他,绷着唇角,显然不愿。 “我在里面加些糖水可好?” 贺晚舟皱眉,乌漆嘛黑的药里加糖水他还是头一次听说,又苦又甜,想来味道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腿左右是好不了了,何必遭这罪。 小厮小心翼翼的偷偷打量。 得~如今苏大人劝也不大管用了。 看着人抗拒的神色,苏三元拗不过他,沉默半晌后,苏三元起身将药递给小厮,弯腰将贺晚舟拦腰抱起:“将药送到寝房里。” “是。” 小厮又忍不住偷偷看了眼,他总觉得大人和贺大人的关系超乎寻常的亲近。 他没读过书,也没上过学堂,莫非同窗好友感情都这么好? 突然被抱人起来,贺晚舟都懒得挣扎。 这些日子,他习惯了。 轮椅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去,每每无法通行时,苏三元便是直接抱着他走。 苏三元将贺晚舟放到床上,拉过被子将他腿盖好才起身去端了药,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显然是做顺了手,苏三元将勺子递到贺晚舟唇边温声道:“你身体还未大好,这药得喝。” 贺晚舟神色恹恹,别开脸:“我要不喝呢。” 苏三元眸子微沉,而后威胁道:“若你不喝,我只得强行喂了。” “比如,你昏迷时那般……” 贺晚舟身子一僵,有片刻怔愣。 那时可以说是事出从急,眼下若再如此,那便是越界了…… 苏三元,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就为了让我喝药,你要做到这个份上……” 苏三元平静道:“你不喝药,怎么好起来?” 所以,只是因为想让他好起来? 贺晚舟眸里闪过一丝黯淡,抿着唇道: “苏大人倒是仗义,甘愿如此屈就。” 苏三元眉头轻蹙,屈就?他并不这么认为,且就算是委屈,也应当是他贺五郎。 “贺五郎倾世之才翩然如仙,是无数人放在心尖尖上求之不得的人,这怎么看,都是我占了便宜。” 第 74 章 贺晚舟脑袋乱成一团,这是谁占谁便宜的问题吗? 这是…… 罢了。 “苏三郎,我救你是心甘情愿,你不必因此感到愧疚。”更不必因为补偿做如此牺牲。 这是二人两月以来头一次拿此事说道,贺晚舟不想提,苏三元不敢提。 苏三元收回勺子放入药碗,荡起细微的清脆声。 “我如何能不愧疚,你本有大好前程,可风光一世,可如今……”无数个午夜梦回,他都要再次经历一遍那痛彻心扉的无助和绝望。 如果可以选择,他不愿让他救。 他宁愿失了双腿的是他。 “你乖乖听话喝药,配合治疗,一定能好起来。” 苍白无力的安抚,连他自己都无底气,遂又加了句:“枫叶应该这两日就到了。” 前些日子,贺晚舟提出将他的贴身小厮枫叶接到京城,算着时间,这两日应该就到了。 贺晚舟没应,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贺府已经修葺好了吧?”短暂的沉默后,贺晚舟岔开了话题。 苏三元抿着唇点头:“嗯。” “叨扰苏大人许久,也该回去了。”贺晚舟丹凤眼里盛着些许的清冷和疏离。 苏三元猛地抬头:“没,没叨扰,你可一直住下去。” 一直住下去? 贺晚舟眯起丹凤眼,将头往后靠了靠,盯着苏三元的眼里颇有几分审视的味道:“如何一直住,你会娶妻,你不介意多养一个人,但你将来的夫人,她不会介意吗?” 苏三元哽住。 这个问题,他从未想过。 “她若介意,换一个娶。” 这话说的忒没良心了点儿,但对贺晚舟,却是极其暖心。 然,换一个娶,也是娶。 贺晚舟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好半晌,才恹恹道:“苏大人这是想养我一辈子?” 苏三元抿唇:“理当如此。” 他的腿为他而断,他理该养他一辈子。 “因我为你断了腿?” 苏三元没说话,沉默便是默认了。 贺晚舟眼底有淡淡嘲讽:“苏大人倒是知恩图报,不过,我贺五郎何时需要别人来养?” “三日后,我便回贺府。” 苏三元握紧药碗:“若我非要留呢?” 贺晚舟懒得理他,磕上双目似真似假低喃一句:“那苏大人可得找个让我接受的理由。” “毕竟那宅子是陛下赐的,总不好空着。” 苏三元盯着闭了双眼的人,紧绷着唇,什么理由,才能让你接受。 然后,他看向手中的药,无奈的叹口气。 他怀疑,他是不想喝药是故意来搅和的…… “药……” “药凉了,你去热热。”贺晚舟理所当然的吩咐。 苏三元在唇边试了试,果然有些凉了。 等人走出寝房后,贺晚舟才睁开眼。 眼里黯然无光。 有这两个多月,于他而言,已经足够了。 等苏三元端来亲手热好的药时,人已然酣睡- 枫叶是在第三日一早到的京城,得知贺晚舟断了双腿,哭的撕心裂肺,足足哭了两个时辰后,贺晚舟才良心发现的安抚他。 “人还活着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哭丧。” 还不如不安慰。 枫叶又是一顿大哭,晚竹院的下人纷纷退到院外,不敢吱声。 毕竟,贺大人这腿是为他们大人而断的,难免有几分心虚。 “擦干眼泪,去给殿下送封信。” 贺晚舟被他嚎的脑仁儿嗡嗡响,干脆把人打发了出去。 枫叶抽抽搭搭的接过信,在苏府下人的带领下,成功将信送到了公主府,然后又回到苏府抱着贺晚舟一阵痛哭。 却丝毫不知,自己送出去的信将引起轩然大波- 赵骊娇接到信时,正同季婉儿煮茶。 “姐姐喜欢浓些的还是淡些的,兄长以前总是嫌我煮的茶太过清淡,是以每次兄长过来我都要挑浓茶。” 季婉儿看了眼公主温和的面色,轻轻一笑:“那便浓茶。” 二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自出宫这几日几乎形影不离,乃至那道赐婚圣旨至今还端端放在公主书房。 不过,大多都是赵骊娇在说,季婉儿认真的听。 “殿下,贺大人贴身小厮枫叶给殿下送了信。”香凝步入殿内轻声道。 赵骊娇挑眉,枫叶来京城了? 待赵骊娇接过信,季婉儿便起身道:“我去府里走走。” 赵骊娇起身,温和的道:“我让香凝陪姐姐去。” 季婉儿颔首:“谢公主。” 等季婉儿离开后,赵骊娇才打开信。 一共有两封。 一封只有简单几句话,大意是他决定回姑苏,请赵骊娇帮忙给陛下送辞官书。 另一封,自然就是要呈给皇帝的辞官书。 赵骊娇眉头紧锁,沉默半晌后拿着信去了宣雨殿- “贺晚舟要辞官回姑苏?”苏卿显然很震惊。 可他更诧异的并不是这个。 “贺五郎住在三弟府中,他交由三弟呈给陛下即可,为何要送到公主府。” 赵骊娇看着他:“或许苏三元并不知情。” 苏卿诧异:“贺五郎为何要瞒着三弟,不如我这就去问问。” 公主:“你去也是徒劳。” 这其中缘由,她大楷能猜到一些。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只有他们自己才能解决。 “我先将辞官书压下,正好明日要进宫,早朝后我问问苏三元。” 苏卿点头:“嗯。” 而后郎君颇为委屈的看了眼公主:“好几日都没见殿下了。” 赵骊娇心虚的摸摸鼻子,然后理直气壮:“姐姐初来乍到,我怕她不习惯就多陪陪她。” 苏卿知道季婉儿的事,倒也没真生气。 “殿下如此小心翼翼,可是怕她……”他曾无意在花园撞见过季婉儿,看着她与殿下携手赏花,便没有上前打扰。 赵骊娇眸子暗了暗,点头道:“她太过平淡。” 尤其是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睛让她很是害怕,那里头没有半点活气,这些日子她看似是很认真的在过日子,可她总觉得,她是在向这个世界做最后的告别。 “殿下有什么打算吗?” 公主摇头:“我尊重她的决定。” 但是现在,她不敢放她离开,至少要等到她找到活下去的理由,她才能放心。 一阵沉默后,赵骊娇突然道:“你生辰快到了。” 苏卿没反应过来:“啊?” 公主轻笑:“介时,我送你一份礼物。” 郎君点头笑开:“好。” 自进公主府后他每年生辰,殿下都会给他送礼。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年的礼物会如此让人惊喜- 九月的夜风,微微带着凉意。 贺晚舟执意要在院子里看月亮,苏三元拗不过便拿了披风盖着他的腿,将人抱到院子里的轮椅上。 恰逢十五,圆圆的一团亮光,有团圆之意,可贺晚舟觉得,这月色清冷又凄凉。 三日,他等了三日。 他始终没有给他一个留下来的理由。 在他意料之中,却难免有悲伤之感。 “当初我们在姑苏公主府也一起看过月亮。” 苏三元抬头,看了那轮圆月半晌才嗯了声。 那时候院试将至,正是少年意气风发时,他们许了来日方长之约,如今一切都按照他们的预想发展,只除了贺晚舟。 贺晚舟在苏府这些日子,刘昶张子琰来过不少次,他们许是怕贺晚舟想不开,使劲了浑身解数给他解闷儿。 也的确让贺晚舟多了些笑容。 “风大了,进屋吧。” 凉风拂来,掀起郎君发丝飞扬,那张本就清冷的面色在月色下更添了几分飘渺,苏三元突然一阵心慌,他总觉得,他下一刻便要乘风归去。 贺晚舟倒没再坚持,点头应下。 苏三元弯腰将他抱起,贺晚舟下许是觉得有些冷往郎君怀里缩了缩,如往常不同,这次他搂住了苏三元的脖子,将头埋在他的颈项。 意料之中,他察觉到郎君身子微微一僵,恢复如常后不自觉的放慢了脚步,贺晚舟轻轻勾唇,闭上了眼。 这短短的一段路程,似是走了许久,又似是短暂一瞬。 “你好好休息,明日下朝,我带你去游湖。” 然临走时,苏三元的衣袖被人抓住。 “今夜有些冷,睡床上吧。” 苏三元唇角动了动,还未言语,又听那人道:“近日腿一受寒便疼的厉害。” “好。” 贺晚舟勾唇:“你睡里面。” 苏三元点头:“嗯。” 这一夜,是苏三元这两月来睡得最安稳的一夜,至少没再梦见那凄惨绝望的场景。 睡意朦胧间,他感觉到唇上有一片湿润,下意识舔了舔唇后又沉沉睡去。 早朝时,贺晚舟还未醒来。 苏三元想起他说过三日后要回府,算算时间,正是今日。 郎君眸子微沉,看了眼沉睡的人,不忍心叫醒他。 还是等他下朝再来劝说吧。 第 75 章 后宫无人,又无长辈。 给皇帝张罗后妃的差事就落到了长公主身上,赵骊娇带着收来的画像一股脑儿全放在了皇帝寝殿。 国丧期间不能选秀,后妃只能看画像来挑,亦或是直接指。 赵骊娇不大想让皇帝盲目瞎指,就算没有感情,总得混个眼缘。 功成身退后,赵骊娇便去了宫门口堵苏三元。 才刚过下朝的时辰,长公主老远便看到郎君疾行的步伐。 赵骊娇问宫门侍卫:“苏大人每日都这般急着回府?” 这急匆匆的样子,活像家里藏了娇。 侍卫受宠若惊,忙道:“回殿下,苏大人每日都是下朝最勤快的。” 这话听着,有那么几分穿小鞋的味道。 侍卫反应过来不对,忙添了句:“苏大人许是忧心贺大人。” 长公主挑眉,这可不就是真藏了…… 连宫门侍卫都晓得苏三元府里养了个金疙瘩,这事儿在京城怕是已经人尽皆知了,只是观他们神色,竟没觉得有异样? 长公主试探道:“二位大人感情不错。” 见长公主三番两次同自己说话,侍卫激动的眉飞色舞,顶着同僚羡慕的目光道:“如今京城人人皆知,苏大人与贺大人是同窗好友,乃是过命知己,贺大人为救苏大人落了残疾,苏大人知恩报恩,这是我晋渊儿郎该有的品性。” 赵骊娇抿唇轻笑:“嗯,知己,甚好。” 说话间,苏三元已到宫门。 见到赵骊娇,忙恭敬行礼:“微臣拜见殿下。” 赵骊娇放下轿帘示意他靠近些。 苏三元心知长公主这是有话同他说,忙潋了心神的渡步立在轿鸾下。 却听长公主道: “贺晚舟辞官一事,苏大人可知。” 苏三元猛地抬头:“辞官?” 看这样子,是不知了。 公主将那封辞官书交给苏三元:“这是他托我交给陛下的。” 苏三元接过辞官书,肉眼可见的震惊慌乱,上头熟悉的飘逸正楷让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辞官意味着什么,他岂能不知。 ‘将枫叶接来京城吧,我习惯他伺候。” ‘三日后我便回府。’ ‘那便给一个让我接受的理由。’ ‘当初在姑苏我们也一起看过月亮。’ ‘今夜有些冷,睡床上吧。’ 此时想来,他一字一句竟是在与他告别,一场早有预谋的告别,苏三元心中生了不好的预感,他急急向赵骊娇告退。 赵骊娇挥手让他去了,苏府的马车疾驰而去,掀起一阵尘土飞扬。 苏三元还是回晚了。 “大人,贺大人执意要回府,奴才们拦不住。” 苏三元腿一软,犹如被人当头棒喝,他回府时先去贺府看了,朱红大门紧闭,空无一人。 他不是回府,他是回江南姑苏了。 苏三元焦急转身上了马车:“出城!” 贺晚舟,如此不辞而别,算什么男人! 倒也不是真的不辞而别,苏三元刚上马车时,晚竹院的小厮给了他一封信,说是贺大人留下的。 信上只有简简单单,空空落落的几个字。 闲云野鹤,心向往之,归去,勿念- 贺晚舟 勿念? 如何不念! 苏三元脸色阴沉,浑身散着骇人的气息,手里的信纸被他捏的变了型。 “再快点!” “是。” 他腿脚不便,应当走不远,苏三元忐忑不安的安慰自己,可他心里更明白,贺晚舟若想走谁也拦不住。 问了城门侍卫后,苏三元心中慌乱倍增,两个时辰前就离开了,说明他刚离府上朝,他便走了! 两个时辰,足矣让他远离京城。 贺晚舟,你竟走的如此决绝! 苏三元咬咬牙,让人牵了一匹马来,不论他贺晚舟走了多远,他都要将人追回来。 郎君未有半分犹豫翻身上马,马蹄声响,那人背影决绝而又苍凉,还未来得及换下的官服迎风飒飒飘扬- 公主府 赵骊娇才将宫门口的事告知苏卿,府里便出了大事。 “殿下,季三娘不见了。” 赵骊娇脸色骤变:“怎么回事!” “回殿下,季三娘刚刚说想去外头走走,奴婢便陪着一道去了,中途季三娘说想吃斋歆阁的糕点,奴婢便去买了,可回来时季三娘与粟华姐姐都不见了。” 粟华是季婉儿的贴身侍女。 赵骊娇还未来得及发火香凝便疾步而来:“殿下,有人送来一封信。” 长公主打开快速过了一眼,便急忙朝外走:“备马,去十里坡。” 苏卿一怔,十里坡,太子殿下原来的墓地就在那里。 半个时辰后,赵骊娇一行人到了十里坡,远远便瞧见那处有淡淡烟雾缭绕。 还有冥纸燃烧的刺鼻味道。 待看见那道白色身影时,赵骊娇松了口气,可下一刻,她便眼睁睁看着女郎缓缓倒下。 耳边传来婢女惊慌的呼喊声:“女郎!” 长公主脚步一个踉跄,被身边郎君眼疾手快的扶住,而后几步冲向了季婉儿。 “姐姐!” 赵骊娇半跪着将人搂在怀里,声音微微颤抖。 怀里的女郎面色如纸般苍白,唇角溢出一丝猩红,可她面色安然,还挂着浅浅的笑意,似解脱,似欢喜。 “娇娇,你来了。” 这是赵骊娇第一次看季婉儿笑的如此美,第一次见到她眼里的光,也是第一次听季婉儿唤她娇娇,磨了这么多天她总算如愿听到了,可却没想到,会是在诀别之际。 “姐姐,你为何如此。”赵骊娇眼里含着泪,她担心了这么多天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娇娇别哭,我只是……去见你兄长了。”季婉儿轻声道:“这些日子,我走过他走过的路,看过他曾经看过的风景,就够了。” “其实……我知道他喜清淡,不喜浓茶,娇娇的心意我明白,可是娇娇,我的心从殿下离开那天,就已经死了,再……再是浓烈于我而言,也是……也是淡然无味……” 赵骊娇抱着季婉儿,哭的无力而又悲凉。 “姐姐,哥哥一定希望你能好好活着的,我们这就回府请太医。” 季婉儿抓着赵骊娇的衣袖轻轻摇头:“没……没用的,我知道……粟华一定会偷偷给你传……传信,来时……我便已服了毒药,此时已无用了。” “娇娇,我要去见他了,我……很开心。” “活着,对我而言是一种……折磨。” “娇娇,我死了,将我的骨灰撒在这片土地上。” “娇……娇,我走了……” 女郎双目逐渐磕上,唇角始终有释然洒脱的弧度。 “姐姐!” “女郎!” 粟华跪着哭的悲痛欲绝,香凝也忍不住抹了泪,如果……如果太子殿下活着,他们一定能恩爱一生,羡煞旁人。 可惜,这个世上没有如果。 苏卿揽着赵骊娇的肩,无声安抚,他的目光落在女郎手中那块玉佩上,他听赵骊娇说过,太子殿下出征前给了季婉儿定情信物,想来,这便是了。 苏卿心中酸涩,其实,她是真的厌烦了这个尘世吧。 这个没有心爱之人的尘世。 于她而言,离开真的是一种解脱。 “殿下,他们一定在另一个地方相见了。”郎君话落,周围微风四起,带着柔和与眷念。 众人呆滞,皆抬了头。 即使他们知道这只是巧合,可于他们而言,已是最大的安慰。 过了许久,赵骊娇才将季婉儿抱起,轻轻低喃:“便依姐姐所言,归于尘土。” 只是最后,赵骊娇没将她的骨灰撒于这片土地,而是带回了皇陵,与赵禹合葬。 她给不了她名分,这是她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与兄长合眠,享后人供奉。 粟华对此感激不尽,能与太子殿下合葬者只有他的妻,按照礼数这是绝不可行之事,若被朝臣知晓,必定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赵骊娇只道:“那片没有兄长的土地,姐姐不会喜欢的。” 这事也绝不会为旁人知晓,不是怕那帮朝臣反对,而是她想给他们一方清净。 粟华对赵骊娇结结实实磕了几个响头后便离开了,赵骊娇问她可愿留下,粟华苦笑:“如今女郎终是遂了愿,安息九泉。与太子殿下合穴长眠,奴婢便不用担心女郎缺香火供奉,奴婢一辈子居于京城,尔虞我诈,阴谋算计,着实有些疲乏。” “此后孑然一身,奴婢想离开京城找一山村小院,度此残生。” 赵骊娇没勉强她,山村小院如世外桃源,也算一方净土。 可她没想到,粟华此去再无归路。 两日后,赵骊娇接到消息,粟华自缢于城外山村一座坟墓前。 那人是粟华的青梅竹马,几年前死于赵缙之手。 苏卿轻轻一叹,这一对主仆都是如此至情至性之人。 认定一人,生死不变。 赵骊娇让人将粟华入土为安,粟华的前半生为主子而活。主子得以安息,她的后半生便心无旁骛去陪伴爱人,两座坟墓紧紧连在一起,成双成对,恩爱不疑。 第 76 章 “殿下,三弟还没回城吗?” 离苏三元追贺晚舟而去已过三天,别说贺晚舟,连苏三元都不见踪影,苏卿放心不下,每日都要让人去苏府问几次。 赵骊娇摇头:“已代他向陛下告假,但若长期不归,朝中会有人不满。” 苏卿叹了口气:“追人还把自己追没了,真有出息。” 长公主失笑:“要如你当初把我跟的紧紧的?” 苏卿傲娇仰头:“那是自然。” 那时候生怕自己会被丢下,夜里睡觉都不敢熟睡。 赵骊娇瞟了眼郎君孔雀开屏的模样,没接话,托着腮手尖捏着一颗黑子,半晌后才抬头望向郎君:“你养的那只猫跟你很像。” 苏卿:“啊?” 郎君睁着亮晶晶的双眼,直勾勾盯着公主。 赵骊娇:“都越养越好看。” 都一样的骄傲,还脾气大。 苏卿勾唇,然后顺了顺袖子:“我知道我好看,殿下别打岔,快放子,殿下要输了。” 赵骊娇:…… 没良心的狗东西。 三局两胜,以苏卿三胜而告终。 “京城儿郎都会让着自家娘子。”赵骊娇瞪着苏卿。 苏卿眨眨眼:“殿下岂能与其他女郎相比,殿下万尊之驱,怎需要让? 赵骊娇:这是什么鬼逻辑! 但听着倒也有几分道理。 “殿下,你上次说送我的生辰礼是何物?”郎君突然靠近长公主,扯着她的袖子笑嘻嘻道。 长公主偏过头哼了声:“不说。” 苏卿再靠近:“殿下说不说。” “不~嗯~” 话还未说完,郎君蓦然将长公主扑在地上,上下其手尽挠痒痒肉。 “哈哈~不~不许动!” 瞧着在身下笑的明艳至极的长公主,苏卿停下手,将人紧紧圈着威胁:“殿下还不说?” 长公主岂是能被一个郎君威胁的,人傲娇的仰着头:“再闹不给你了!” 苏卿眯起眼,看起来有几分危险,赵骊娇眨眨眼,莫名想收回刚刚那句话。 果然…… “殿下不给我给谁,嗯?” “秦樰吗?” “他为什么还不走,天天在府里碍眼,三弟和贺五郎都分了宅子,为什么他还不分。” 长公主也有几分无奈。 “晋渊律例,凡入公主府的公子,需公主府有驸马之后方能出府立宅院,在这之前出府的一律视为德行有亏,亦或是犯了大罪。” 苏卿突然不动了。 跟个蔫了气的球一样,哀怨的盯着公主。 “国丧三年……秦樰岂不是还要在府里住三年?” 长公主视线漂移:“嗯~” 苏卿:! 气氛沉寂了足足一刻,郎君突然爬起来,大刀阔斧的往外头走。 赵骊娇愣神,这……生气了? 可她怎么觉得,这狗东西像是去给她惹事的。 事实证明,女郎的直觉向来极准- 秦樰回府时,略显疲惫。 朝中那帮老臣很是顽固,对于新的政策完全不能接受,昔日苏三元在,两人配合尚且赢得轻松,可如今苏三元不知人在何处,新晋的几个年轻官员没有他那般利索的嘴皮子和骇人的气势,只瞧着脸红脖子粗,却连一个屁都蹦不出来。 今日一番舌战,可谓是身心俱疲。 而这疲乏在他看到云来殿前靠着红柱抱臂的人时一扫而空,只余下满心戒备。 以他对这人的了解,这是来找茬的。 所以是如何动起手来的,连暗处的唐钊郁离都不知晓。 反正就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两个主子莫名其妙的打起来了。 唐钊随手抓了个正看的瞠目结舌的婢女,让她去禀报殿下。 虽然他去禀报会快很多,但是他不敢离开,他觉得只要他一走,苏公子定会被那主仆二人痛打一顿。 毕竟,怎么看都是苏公子故意找事的。 瞧着扭做一团的两位公子,唐钊只觉得眼睛疼,他想上前将人拉开,可脚步刚动,郁离的剑就要出鞘。 唐钊没心思跟他动手,只得生生止住脚步,沉着脸吩咐云来殿的小侍:“还不将两位公子拉开!” 苏卿没回宣雨殿就直接过来了,阿白便没跟着,而安平也恰逢出街了,是以,没人敢动。 殿内小侍被唐钊这一吼,才回过神来,忙上前拉架。 真是见了鬼了,两位公子明明刚刚还有说笑的,怎么就一眨眼的功夫就打起来了…… 二人虽不会武功,但泛起浑来确实有几分可怕,加之两人看对方不顺眼已久,这场架算是积怨极深的发泄。 都是恨不得把对方往死里弄的架势。 是以,小侍不仅没能将人拉开,各自还挨了不少打。 几人甚是哀怨的瞧着唐钊。 不是他们不拉,是干不过,也不敢干。 唐钊无奈的摸了摸鼻子,瞟了眼打的火热两人,试图与郁离协商:“要不,先把人拉开?” 表情真诚,脸上就差写着我绝不趁机帮忙几个字。 郁离瞧着秦樰脸上几坨乌青,皱了皱眉,只还未说话,便见两人同时回头瞪着他们,恶声恶气的吼:“谁都不许动!” 唐钊:…… 打架还能分心? 还如此有默契? 得……不动便不动吧,这场‘旷世之战’早晚都要来,让他们有个了断也好,就算打不出个结果,出出气也行。 于是,唐钊被逼着安安静静的看热闹。 偶尔还听他们放几句狠话。 “殿下是我的,云来殿也是我的,你趁早给我滚!” “我住在里头一日,一日就是云来殿的主子,你想都别想!” “你厚脸皮!殿下不喜欢你!” “那你有本事让殿下赶我出府啊。” “殿下才没这么狼心狗肺。” 唐钊眼皮子跳的飞快,他觉得殿下一定不想听到这句夸赞。 而恰好,赵骊娇听到了。 长公主听到侍女禀报,忙急匆匆赶来,她就知道,这狗东西要给她惹事。 然一来,就听到了这句狼心狗肺。 赵骊娇瞧着二人你一拳我一脚,眉心直跳,这活像是有灭门之仇…… 长公主瞟了眼看热闹的唐钊:“怎么不拉开!” 唐钊转身,一本正经:“回殿下,两位公子不准我们动。” 我们? 赵骊娇看向角落的郁离,叹了口气,这两个助纣为虐的东西! “既然两位公子不准你们动,那从现在开始,都不准动!” 唐钊:…… 早知道,他应该同郁离打一架。 赵骊娇走的飞快,几乎是同时,一手一个把人拉开。 长公主立在二人中间,冷声道:“一起打?” 秦樰没动,苏卿也没动。 只用很是凶狠的眼神瞪着对方。 好一会儿,苏卿才挪开目光,拽着赵骊娇的衣袖,委屈巴巴的道:“我打不过殿下。” 赵骊娇转头瞪他,却看到郎君可怜兮兮的盯着她,眸子里水光盈盈,委屈极了。 发丝松松散散搭在凌乱不堪的袍子上,再加上那鼻青脸肿,看着的确很是凄惨。 赵骊娇目光沉了沉,转头看向一旁秦樰,在对上那张脸时,原有的责怪和不愉霎时变得一言难尽。 如果不是她对他很是熟悉,怕是都认不出来。 长公主被两人紧紧盯着,突然觉得有几分不自在,还有一丁点儿紧张。 袖子又被人拽了拽,赵骊娇一把拉住那双手:“回去上药。” 然后唤了个小侍:“去请府医,给秦公子上药。” 小侍忙应下:“是。” 秦樰冷冷瞥了眼苏卿,转身进殿,而唐钊郁离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长公主拉着苏卿走的飞快,脚步生风。 “殿下,疼~”郎君腿受了伤跟不上,委委屈屈的叫了声。 长公主气笑了,顿住脚步:“知道疼还敢来!” “我一想他要在公主府住三年,就觉得不爽。” “所以就去打架?” 郎君抿着唇,一瘸一拐的往前走:“谁知道秦樰那狗东西看着风一吹就倒,力气却这么大。” 赵骊娇:…… 难道不是你看起来更消瘦? “这仇,我早晚得报回来!”郎君凶狠很的放话。 赵骊娇:“他伤的可不比你轻。” 还是你故意滋事的,究竟是谁要找谁报仇。 “所以,再打一架?” 苏卿顿住脚步,回头瞪着赵骊娇:“我看起来像是喜欢打架的人吗?” 赵骊娇盯着他不说话。 “打架是那些蛮子才喜欢做的事,我自然要用端正大气的方式报仇。” 长公主对人一本正经的说瞎话的本事,很是无语:“所以你这身伤是你用端正大气的方式得来的?” 苏卿不理她,哼了声别过脸生着闷气:“殿下把府医给秦樰,我呢?” 赵骊娇瞪着他:“今儿是你故意滋事,要什么府医!” 苏卿低下头,更气了。 长公主弯腰一把将郎君抱起,狠狠的道:“我给你上药,还要府医吗?” 郎君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人欢快搂着赵骊娇脖子,眉眼弯弯:“不要!” 第 77 章 秦樰因脸上的伤太显眼,便告了假。 朝中老臣气的吹胡子瞪眼:“这些年轻人就爱折腾,三天两头告假!” “你这老家伙,秦大人自任职以来这还是头一次告假,你这说的怕是另有其人吧。” “哼!” “唉……话说苏大人这告假已有好些天了,怎地还不见归朝。” 旁边有人凑过来插话: “谁知道呢,公务归公务,但私下里这位苏大人可是得罪不起的。” “这如何说?” “嗐!你还不知道吧,这苏大人可是骄阳公主府里苏公子的胞弟,这苏公子得二殿下盛宠,那驸马的位置怕是迟早的。” “苏大人竟是那苏公子的胞弟?这事我怎地不知。” “切,你不知道的事还多呢。” “我看这事儿可不一定。” “如何说?” “凤还国的使臣不日就到,我可是听说这次使臣来我朝,有和亲之意。” “哦?竟有此事,可知来的是谁。” “听闻来的是女帝最疼爱的三皇子。” “哟,这不是那位嫡皇子么?女帝竟舍得让他来。”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凤还国想要与我晋渊建立长期邦交,自然得拿出诚意。” “可人家来的是嫡皇子,又是女帝心尖尖的肉,咱们晋渊不是也得……” 众人立刻噤了声,晋渊只一位嫡公主,那便是二殿下骄阳公主。 若要论大局,显然那位嫡皇子比苏公子更合适这驸马之位,这事要是真的,恐怕以那位苏公子的性子,介时又是好一顿折腾。 而此时的那位苏公子,正蔫巴巴的坐在桌前,鼻青脸肿,一脸愁苦。 “公子,殿下说了,您的伤不能吃过于辛辣的食物。” “殿下还说,您这半个月都不能与徐大人见面,更不能同他一道用饭。” 阿白苦着脸道。 他不过就是在宣雨殿呆了一个时辰,公子就满身是伤的被殿下抱回来了,当时他吓得三魂失了六魄,还以为公子是遭了刺客。 结果才知,竟是公子一声不吭的跑去同秦公子打架。 打架就打架,就不能多带点人吗? 他们宣雨殿都是小侍,难道还能干不过云来殿的婢女? 苏卿哀怨的抬头:“徐大人什么时候走?” 阿白:“应该还要月余。” 郎君叹了口气:“半月不见徐大人,很是难熬。” 阿白翻了个白眼儿:“公子哪里是相见徐大人,是想吃徐大人的饭菜吧。” 徐良醉心于饮食,走到哪儿都要带上厨子,苏卿这些日子时不时的就会跑去蹭饭,愣是把自己喂圆了一小圈儿。 这事本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徐良带来的厨子是蜀地的,且苏卿又爱极了那辣味,可他现在这一身伤是不能吃刺激性的食物的,所以赵骊娇才明令禁止他不许见徐良。 苏卿拿筷子戳了戳面前的清汤寡水,他已经吃了好几天这玩意儿,嘴都淡出鸟来了。 “云来殿那个还没去上朝吗?” 阿白眉心一跳,全神戒备:“没有。” 他生怕公子又要去找人打架。 苏卿冷冷哼了声:“活要面子。” 阿白:…… 那好像不是要不要面子的事儿,脸上伤成那样,是个人都不会出门吧……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两位公子倒好,尽往脸上招呼,结果一个呆在云来殿连朝都上不了,一个呆在宣雨殿闭门不出。 宣雨殿这个还有事没事挖苦人家两句。 “殿下在哪呢?” 阿白:“近日宫中要进后妃,殿下此时还在宫里。” 苏卿叹口气,了无生气应了声:“嗯。” “三弟还没回来。” 阿白:“还没。” 这句话公子每日都要问上几次。 郎君皱眉,胡乱吃了几口就放下碗筷,还很是不耐烦的抱怨:“找个人都能丢,真没出息,他眼里是不是没我这个哥哥了,也不知道来封信。” “真是越大越不懂事。” 阿白小心翼翼的跟在郎君身后,他总觉得公子近日里脾气大过了头。 而脾气大过头的那人,心中烦躁极了,郎君心神不宁,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又过了几日,苏三元终于归京上了朝堂。 本就面色严肃的苏大人,归来时一身煞气,让人不自觉生了寒。 对于苏三元告假的缘由大多人都不知晓,而少有的知情者,比如刘昶张子琰,自然是迫不及待去询问结果。 “追到了吗。” “回来了吗?” 苏三元从袖中拿出辞官书,沉着脸回了句:“没有。” 刘昶张子琰一楞,是没有追到还是没有回来?不过见苏三元周身透着燥意,二人对视一眼不敢再继续追问。 不管追没追到,回没回来,辞官是必然的了。 早朝上,苏三元将贺晚舟的辞官书呈给了赵鹤。 “陛下,贺晚舟有心脱离红尘,故不能继续任职朝堂,因腿脚不便托我将辞官书呈给陛下,请陛下恩准。” 刘昶张子琰对视一眼,所以,人是见到了,只是没追回来。 赵鹤惜才,对贺晚舟更是赏识,哪曾想这一朝变故,会让贺家五郎就此埋没,皇帝叹了口气,他们在姑苏曾有三年少年友谊,自不会强人所难,再是不舍也只得应了。 众臣这日格外安静,连往日最爱与这几位年轻官员互怼的老臣都噤声闭口不言,不知是被苏三元冰冷的气势镇住,还是在惋惜贺家五郎自此隐于人世- 苏卿得知这事后久久没有回神,脱离世俗红尘,贺晚舟是入了庙堂? 他说过他爱热闹的,怎会甘愿隐居清净之地。 而苏卿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其中缘由,凤还国使臣便到了,不怪苏卿消息灵通,实在是凤还国那位三皇子动静太大。 一般使臣都是住在驿馆,就算是和亲也得先安顿好后才由陛下指婚。 而这位三皇子倒好,人直接大摇大摆的将极其奢华的马车队停在了骄阳公主府,将整个青砖红瓦道堵的水泄不通。 赵骊娇此时在宫中,正等着使团进宫觐见,根本没想到自家公主府已热闹的翻了天。 公主府的主子只剩苏卿与秦樰。 二人听得动静急匆匆赶至大门,两人在大殿外相遇,视线相对,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嫌弃。 唐钊哭笑不得,两位公子脸上的伤还未完全消退,都是半斤八两,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嫌弃对方的。 眼下难道不是该一致对外的时候吗。 而苏卿果然没让他失望。 郎君瞪着秦樰:“外面那东西是哪里冒出来的,你没准备?” 不是朝中官员吗,怎么和亲的皇子都上门了还不知道,配住在云来殿吗! 秦樰哼了声,冷着声音回他:“若你没突然发疯来打架,我应该早有准备。” 凤还国使臣来朝他知晓,但和亲他却没听过。 不过,他知道凤还国这位三皇子。 说话间,两人已走至大殿门口。 然后,他们被外头金灿灿的一长串晃了眼。 最前面那一架马车足有寻常马车几倍大,车身以金身打造,外头连串儿挂着的是千金难求一块的白色暖玉。 就连那马背上的垫子都是冰蚕丝制成,奢华至极。 后面七八辆马车虽不是金身但也差不多了,总之一眼望去就是金灿灿一片,骄奢华贵,耀眼夺目,富贵极了。 苏卿用手肘碰了碰秦樰:“什么来头?” 这般招摇也不怕路上被打劫? 秦樰往旁边挪了挪,拍了拍苏卿碰过的地方,冷声道:“凤还国女帝嫡幼子。” 苏卿眯起眼:“我说性子!” 过来的一路上他已问过唐钊,自然知晓对方的身份。 凤还国嫡三皇子,自出生便尊贵无双,万千宠爱于一身,女帝平日里疼爱得跟个眼珠子似的,不成想这么个娇疙瘩竟还舍得拿来和亲。 第 78 章 凤翎的出场很隆重。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出帘子搭在仆人手臂上,车帘处珠圆玉佩清脆作响,微风抚来还有浅浅异香,那袭淡黄色锦袍逐渐出现在众人眼前。 袍子很大,也很华贵,将凤翎衬得金尊玉贵。 苏卿眼睛都没眨一下,这要是不小心踩着了衣袍,可不得摔个狗吃屎。 当然,有好几个仆人悉心伺候着的凤翎并没有摔个狗吃屎。 华贵雍容的三皇子端端立稳后,甚是骄傲矜持的抬头看向立在门口的二人,视线先是在秦樰身上打了个转儿,而后停在苏卿身上,久久没有挪开。 来之前他调查过,晋渊只有一位嫡公主,便是骄阳长公主。 长公主艳丽无双,智谋双全,武功高强,是他想要的妻,但他听闻长公主心中有人,据说是位容貌倾城绝色的小郎君。 今日一见,果真是绝世无双。 如果脸上没有伤的话。 可那又如何,他凤翎想要的,没有得不到。 凤翎在审视苏卿,苏卿同样也在睥睨凤翎。 华贵是华贵,端庄是端庄,就是看起来像只孔雀,随时随地都要开屏的那种。 凤翎踩着华丽优雅的步子停在苏卿面前。 “苏公子?” 虽是问句,但语气却是肯定的,且还带着几分轻蔑。 苏卿自然也听出来了,他总算知道这几日的心绪不宁从何而来了,感情是因为天降情敌,郎君叹了口气,漫不经心道:“这位郎君不知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怎会驻足我公主府前,又怎会识得我。” 秦樰抿了抿唇,装傻充楞他不擅长,还是静观其变。 凤翎眯了眯那双娇贵的眸子,傲气势尽数涌现:“苏公子竟不知我身份,消息未免有些落后。” 说完,人便要绕过苏卿进府。 苏卿哪会放他进去,脚步一挪,拦在他的面前,莞尔道:“这位客人瞧着有几分贵重,怎不懂做客的礼数。” “不请自来已是失礼,硬闯府邸,更是过分。” 凤翎自小养的娇气,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当下皇子脾气便上来了,斥道:“不过殿下买来的奴才,也配拦本皇子!” 秦樰皱眉,这位三皇子果真如传言一般,骄奢任性,狂妄不羁。 只还不等他开口,便听苏卿生生怼了回去:“不知贵人是哪位皇子,我朝陛下尚未大婚,并没有子嗣。” “而且贵人打探的消息恐怕不够仔细,我是我家殿下花千两银子买来做公主府做公子的,贵客一口一个奴才,磕碜谁呢。” “还有,我家殿下说了,这里就是我的家,贵人身份不明出言不逊还想硬闯,我自然得拦着,我公主府岂是什么东西都能进的!” 秦樰偏过头不打算再开口,论吵架,他苏卿就没输过。 凤翎被苏卿毫不留情的话气的当即寒了脸色:“你敢骂我!” 苏卿:“你若不走,我不仅骂你,还会将你打出去!” 凤翎咬牙切齿,这是他生平遇见的第一个敢对他如此不敬之人,简直该死! 随侍仆人见自家主子受了委屈,气急了,上前趾高气扬的吼道:“大胆,我家主子乃凤还国嫡出三皇子,岂是尔等宵小能轻慢的!” 阿白瞧着该自己上场了,眉头一凝看向对方:“你才大胆,我家主子乃公主府公子,岂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上来咬的!” “你凤还国的皇子来我们晋渊公主府耍什么威风,我一个奴才都懂做客尚有做客之道,怎地你们不懂吗?” 那仆人气的脸色发紫:“这就是你们公主的的待客之道吗!” 苏卿一把拉住火花四溅的阿白,看向凤翎,轻轻勾唇:“原来是凤还国三皇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凤翎脸色终于好看了一瞬,然只是一瞬。 “可骊姐姐一早便去了宫里等着三皇子觐见,怎地三皇子偏来了公主府?” “且那么多公主府不去,却来了骊姐姐的府邸,还刻意调查过我,莫非三皇子有什么别的企图?” 若是旁人初来乍到定会掩饰一二,可凤翎不会,他冷下脸,咬牙切齿:“苏公子难道不知么,本皇子此次是来和亲的,刚好,本皇子挑中了骄阳长公主,提前来瞧瞧日后的府邸,有什么不妥吗?” 来意说的很是明了,就是冲着长公主这驸马之位来的。 秦樰的面色也不好看。 “三皇子,和亲一事须由陛下指婚,如今一无媒妁,二无旨意,殿下不在府中,恕我们不能擅自接待。” 凤翎这才好生瞥了眼秦樰,虽然眼里没有轻蔑,但也没怎么看得起就是了。 “听闻秦公子是公主府第一位公子,还任职朝堂,可本皇子瞧着,这公主府好像是苏公子做主?” “还有,二位脸上这伤,倒有些相似,莫不是……” 苏卿一个箭步挡在秦樰面前:“三皇子好歹也是堂堂一国皇子,怎也放下身段耍起后院挑拨离间勾心斗角这一套。” “公主府我与秦樰谁做主,都轮不到三皇子指手画脚,还劳驾三皇子移步,我公主府放不下您的尊贵。” 凤翎气急了:“你一无媒妁,二无旨意,有什么资格做公主府的主,今儿这门,本皇子一定要进!” 苏卿瞥了眼秦樰,后者偏过头。 他怎么知道这三皇子悟性如此强,知道拿这话堵回来。 苏卿沉默,半晌没做声,要这么说起来他好像的确没有立场。 不过,他掌管公主府里里外外所有财务,握着对牌,应当有这个资格。 然还没出声,却听唐钊道:“殿下为公子写了婚书,并不是无媒妁。” 一语激起千层浪。 先不说秦樰如何惊愕,就是苏卿自己,都愣了神,他回头瞧着唐钊,疑惑极了。 唐钊这是为了给他找回场子,才这么说的…吧? 否则,他怎么不知道殿下给他写了婚书。 唐钊瞧苏卿神情,便知他可能并不知晓,可话已经说出来了,总不能收回去,只得道:“苏公子可记得在姑苏时,殿下曾用红绸写过的婚书?” 苏卿眨眨眼,红绸写的婚书? 郎君的眼睛突然发亮:“你说的是殿下给我写的那张情书?” 他放在枕头边时不时就要摸出来瞧瞧,对里头的内容早已牢记于心。 “郎君苏卿,我心悦之,愿携手此生,相伴白首,以书为证,不悔不离。” 郎君的低喃,让在场众人心思各异,秦樰唇角泛起一丝苦笑,原来,殿下在姑苏时,就已经做了选择。 凤翎皱眉:“什么婚书,没有相聘,算什么媒妁。” 在凤还国,并没有婚书这种东西。 苏卿目光有些茫然,其实,他也不太懂这婚书的意义何在,没人告诉过他。 秦樰深吸了一口气:“红绸做底,托付终身,这是我晋渊的婚书,一生只为一人书。” “三皇子,可还觉得苏公子没有资格?” 苏卿心中汹涌澎湃,原来,真的是婚书,一生只为一人,所以殿下在那时,就已经认定他了。dengbi 凤翎看着秦樰,目光怪异。 他头一次见情敌维护情敌,觉得甚是新鲜。 苏卿抬头,眼里星光闪耀:“三皇子听明白了就自行离去,恕不远送。” 说完便一把将秦樰拽进了府。 然后在众目睽睽下,郎君命人关了公主府大门。 凤翎看着紧闭的朱红大门,气的跳脚,他是听过这苏公子脾气大,所以便想给他一个下马威,谁知这人竟敢对他如此不敬! “主子,咱进宫吧。”仆人气不过:“这苏公子简直是不知所谓,主子别与他计较,不过是个出身乡野的蛮子罢了。” “咱们这就进宫,禀报给晋渊皇帝,苏公子欺人太甚!” 凤翎大张旗鼓的来,吃了闭门羹憋了一肚子火气离开。 而被拽进公主府的秦樰,瞟了眼紧闭的大门。 把和亲皇子关在门外,晋渊怕只有他苏卿干得出来。 等他回神时,苏卿已经走远了。 步伐急切,背影带着欢呼雀跃。 秦樰回头,没再去看。 他是时候彻底放下了。 回到宣雨殿的苏卿,直直冲进寝殿将那封放在枕头边的婚书拿出来,细细观摩。 越看越欢喜,越看越激动。 越看越想殿下。 “去门口守着,殿下一回来就告诉我。” 瞧郎君欢快的模样,阿白勾唇:“是。” 做奴才的,主子开心,他们就开心- 赵骊娇直到天黑才回府。 不是她不想回,而是凤翎太缠人。 人先是在文武百官面前告了苏卿的状,说苏卿如何目中无人,如何怠慢于他,如何没有礼数,反正就是把苏卿说的嚣张狂妄极了。 皇帝自然不信,苏卿是什么样的性子他还能不知,乖巧安静,从不找人麻烦。 凤翎口中的苏卿不过是曾经他在姑苏的伪装罢了。 然赵骊娇信。 被和亲的皇子找上门,阿卿会给他好脸色就怪了,没让唐钊直接动手就已经是给足了他的面子。 可信归信,维护归维护。 虽然是长期邦交不好得罪,但长公主还是义正言辞道:“我家阿卿素来和善,三皇子定是有所误会。” 凤翎急不可待的要开口,却又听长公主道:“若他发了脾气,定是有人犯了他的逆鳞,而阿卿的逆鳞,便是本宫,不知三皇子可是对他什么?” 赵骊娇这话没法接。 但凡要点面子的,都知道上门挑衅已是不该,更别提是看上了人驸马的位置。 然凤翎不同于常人,他直截了当一顿噼里啪啦便表了心意,总之一句话总结就是非骄阳公主府不入。 赵骊娇当然一口拒绝,并言明已定下驸马。 凤翎自是不肯善罢甘休,又是好一番纠缠,晋渊正是百废待兴不宜得罪邦交,赵骊娇忍下不耐勉强与他周旋。 一顿好说歹说后,也不知凤翎有没有放弃,赵骊娇怕回的晚了,某人把她公主府掀了,晚宴才开始就装醉出了宫。 凤翎黑着脸,据说酒量甚好的长公主,明明才饮了一杯酒! 赵骊娇哪有空闲管他如何黑脸,火急火燎的回了府。 远远瞧见公主府大门紧闭,长公主眉心直跳,这是把她关在门外了? 狗东西…… 第一次回府需要敲门的长公主,心中发闷,忍不住细细思索,她是不是太惯着那狗东西,都敢把她关在门外了。 门才刚开,她便瞧见了阿白。 “殿下,您可算回来了,公子等您一下午了。”阿白满面笑容的迎了上来。 长公主听着这话,觉得有些心虚,果然是等着跟她算账呢。 然后赵骊娇状似漫不经心的道:“听说三皇子来府上了?” 接下来,阿白眉飞色舞的将下午的事情说了一遍,与凤翎口中嚣张狂妄的苏公子并无不同。 阿白没说婚书一事,倒把后面苏卿如何把人关在门外的画面仔仔细细添油加醋隆重描述了一遍,末了还道:“公子真是干脆利落,英姿飒爽,把那三皇子拿捏得死死的。” 赵骊娇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她很喜欢郎君的鲜明生动,虽然有些难以招架。 但是那能咋么办呢,自己惯出来的,继续宠呗。 长公主本已做好了哄郎君的准备,却没想到刚进宣雨殿,便被郎君抱了个满怀。 “阿卿?”赵骊娇诧异极了。 这是……闹哪出。 苏卿将人紧紧搂在怀里,用下巴蹭公主的发丝,轻声道:“殿下,你真好。” 赵骊娇:…… 她突然觉得有点慌。 “殿下,我写了东西给你。”不等赵骊娇有何反应,苏卿便拉着她进了寝殿。 郎君拿着一块红绸,递到公主面前:“殿下,你看看。” 赵骊娇不明所以,在郎君期待的目光下缓缓打开。 然后,公主便愣住了。 “女郎赵骊娇,我心悦之,愿携手此生,相伴白首,以书为证,不悔不离。” 郎君温和的声音,让公主眼里水光盈盈。 什么太惯着他了,就该惯,使劲儿的惯! “我今日才知,殿下当初给我的是婚书,也是今日才知,晋渊还有婚书为媒妁,对不起,我写的晚了些。” 苏卿紧张的看着赵骊娇,他今日特地问过了,只要对方接了婚书,便是应了婚事。 赵骊娇将婚书小心翼翼的收好,抬头对上苏卿期待紧张的目光,莞尔一笑:“不晚,我很喜欢。” 很喜欢,就是应了。 苏卿激动的一把将人捞在怀里,紧紧圈住,欢喜的唤着:“殿下。” 赵骊娇轻轻应下:“嗯。” 郎君其他话也不说,只一遍一遍唤着殿下,公主一遍一遍的应他。 没有半分不耐,只余满心欢喜。 公主无比感激自己当初的那一丝善念,这样的郎君,让她喜欢极了。 第 79 章 凤翎和亲的婚事还未有着落,便迎来了苏卿的生辰。 今年郎君对公主的生辰礼格外感兴趣,因往年尚且能窥见些苗头,可今年公主将礼物藏的死死的,他竟猜不到半分。 越神秘就越是引郎君好奇。 这是苏卿第一次在京城公主府过生辰,生辰宴办的不算张扬但也不是悄无声息,至少公主府内烟花响了半夜。 府里下人领了丰厚的赏银,赐了宴席。惊风殿内美酒佳肴,歌舞升平,郎君满座,热闹极了。 当然,来的亲朋好友不外乎那几人。 刘昶,张子琰,徐良,夜里赵鹤也来了。 一切仿若回到了姑苏公主府一般,少年相聚,举杯换盏间,侠义豪情其乐融融,只唯独,少了一个贺晚舟。 苏三元对贺晚舟辞官之事闭口不言,众人便乖觉的都没有去问。 月色当空,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几位郎君轮番敬寿星有意要将他灌醉,可奈何那是实打实的酒罐子,众人脚步虚扶时,苏卿仍旧眼神清明。 在闹得最厉害时,苏三元敬了苏卿一杯酒。 众所周知苏大人不能饮酒,名副其实的一杯倒,苏卿想拦,却被赵骊娇阻止:“阿卿的生辰,苏大人该敬这一杯酒。” 酒虽不能真解千愁,但好歹有片刻的混沌,能暂时忘却忧愁。 苏卿没再推拒,举杯与苏三元共饮。 苏三元心中五味陈杂,他如愿成了二哥坚强的后盾,如今京城大多都知晓公主府苏公子与他是一母同胞,再没人会质疑二哥的身份配不配得上公主府,他曾经想要的,做到了。 只是,这一次醉酒再没那人抱他回房,而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恍惚间,他感觉到有人将他抱起,苏大人下意识揪住那人的袖口,低喃一声:“晚舟,别走。” 刘昶虎躯一震。 脚步顿住,低头看着还在低喃‘晚舟’的人,心里飞快闪过一个念头,与那两人有关的画面也快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向来大大咧咧的刘大人,在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微风袭来,带着凉意,怀里的人不自觉缩了缩,刘大人回过神来,将苏三元送到了宣雨殿偏房。 直到再次回到宴席,刘昶才从刚刚的震惊中回神。 此时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只愿,世间能予他们以温柔。 这是他一个粗人能想到的最好的祝福和最好的词。 酒过三巡,尚且清醒又有眼力劲儿便起身告辞,比如张子琰,比如徐良,比如皇帝。 而没眼力劲儿还在痛饮的,比如刘昶,比如秦樰。 张子琰将刘昶酒杯夺走,硬生生将人拖走:“刘兄,你醉了,我送你回府。” 刘昶一脸茫然:“醉啥醉,我还能喝。” 张子琰气的踮起脚尖给了他一个脑崩儿:“是头猪吗你!” 刘昶:“啊?” 张子琰拽着人出了府:“花前月下,良辰美景,你在这煞什么风景,长点心吧刘大人。” 刘昶嘶了声,好像明白了什么,笑嘻嘻道:“你说,苏公子和殿下……” 张子琰一把捂住他的嘴:“闭嘴!回府!” 刘昶拿开他的手:“行行行,不说就是。” “对了,听说朝中有大人有意与你联姻?” 张子琰眉头一挑:“小爷我长得俊俏,能力出众,自是有人觊觎。” 张大人夸完自己,还不望埋汰别人。 “哪像你,五大三粗的,哪家女郎会看上你。” 刘昶低头瞟了眼自己均匀健硕的身材,大声反驳:“我哪里五大三粗,分明就是恰到好处,前几日还有女郎送手帕给我呢。” 张子琰来了兴趣:“说说,哪家女郎?作为兄弟,我替你把把关。” 刘昶一哼:“女郎面子薄,怎能随意说道。” 张子琰:“不说便不说,不过你喜欢不喜欢总能透露吧。” 刘昶面色一红,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在张子琰的逼问下道:“我有喜欢的女郎,等找到合适的机会,便去提亲。” 张子琰揽着他的肩,吊儿郎当道:“那就提前恭喜刘兄了,能被刘兄看中的女郎,一定很是幸运。” 刘昶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耳朵,道:“你呢,你有中意的女郎么。” 张子琰摆摆手:“我还小,再多等几年。” “不过,如今京城最受女郎追捧的是贺兄与苏兄,我就算有心,女郎恐怕也无意。” 刘昶一愣,随后嘿嘿一笑:“是,是,你还小,多等几年尚可。” 可惜这些女郎的心思,注定是黄粱梦一场- 大殿内,只剩下赵骊娇苏卿秦樰三人。 苏卿不时瞟向秦樰,还不走?怎么还不走…… 就在某人按捺不住要拉着公主离席时,秦樰起了身,端着酒杯遥遥一敬,而后缓缓道:“殿下,明日我便搬出云来殿。” 苏卿一怔,刚刚还嫌弃他碍眼的心思霎时消散:“什么意思。” 赵骊娇没出声。 “殿下既然写了婚书,定局已成,我多留无益。” 既然决定放弃,就应该干干脆脆不拖泥带水。 苏卿没再接话,早知如此,他该早些把婚书拿出来才是。 赵骊娇没拒绝,只道:“好,你便搬到玉奉殿。” 她原是打算大婚秦樰出府后再让阿卿搬,因为于她而言,阿卿在哪,驸马的寝殿就在哪儿。 而如今秦樰能自己想通,便是最好。 秦樰颔首,告退离席。 殿外的月光依旧,圆圆的,亮亮的,只是略显清冷,如秦大人此刻的心境一般,带着微微凉意。 殿内,赵骊娇碰了碰发愣的郎君:“想什么?” 苏卿:“我在想,秦樰比我大几岁,这个年纪的郎君,该成婚了。” 赵骊娇:…… “你想做媒?” 苏卿摇头:“不想,我就是感慨感慨。” 郎君回头,拉着公主的手:“殿下别打岔,我的生辰礼呢。” 公主起身,扬了扬衣袖,背着手高傲的往外头走:“想要生辰礼,就乖乖跟着我。” 苏卿瞧着某位公主稍微有些凌乱的步伐,眯了眯双眼,而后几步追上去,拦腰将人抱起轻声道:“殿下,我乖吗?” 赵骊娇在他怀里蹭了蹭:“我让你跟,没让你抱。” 郎君低头轻笑:“殿下不喜欢我抱吗?” 公主:…… 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她觉得他在勾引她,于是公主回了一个很是好看的笑容:“喜欢。” 来而不往非礼也。 苏卿眨眨眼,殿下果真醉了。 公主没说礼物在寝殿,苏卿却理所当然的将人抱到了寝殿。 香凝香晚对视一眼:“殿下,可要先沐浴?” 公主从郎君怀里冒出一个头:“可。” 侍女退下,苏卿跪坐在床边脚踏上,期待的盯着公主:“殿下……” 公主坐在床上,弯腰抬手勾起郎君的下巴,红唇轻启,带着无尽诱惑:“礼物就在床上,自个儿找。” 苏卿望了眼公主身后偌大的床,郎君眸子一深,床很软,很大,很宽,能在上头翻滚几个来回,看起来,很适合做|爱做的事…… 郎君犹豫了片刻,声音微微沙哑:“沐浴完再找。” 赵骊娇点头:“可。”- 公主沐浴完后,苏卿已着雪白里衣侯在床边。灯笔小说网 郎君似乎犹爱跪坐在床边脚踏上,赵骊娇一眼望去,郎君正低头盯着裤脚发呆,微微带着湿意的长发散落在单薄的肩头,发丝与主人一样,看起来乖巧极了。 苏卿似有所感,边抬头边道:“殿下,我是不是又长高了。” 这明明是刚到京城才做的衣裳,竟又不合身了。 郎君眼神无辜,带着些湿漉漉的水意,看向公主时里头有星光璀璨,赵骊娇突然想起宣雨殿那只雪白的猫儿,她觉得,那猫儿与他像极了,慵懒迷人,魅惑人心,让人想要抱着狠狠□□。 公主刚出浴房浑身散发着水气,连那白色软纱都带着很是好闻的少女馨香,卸下妆容,退下华衣,盛气凌人的长公主殿下少了平日里的艳丽和贵气,添了几分女儿娇软,清水出芙蓉也不过如此。 苏卿眼神定在公主身上,再也挪不开,好似要将人生吞入腹间一般。 许久后,郎君声音带着沙哑,朝公主伸手:“殿下,过来。” 公主一愣。 狗东西敢使唤她了? 但脚步却不由自主很是听话的朝郎君走去,不能怪她没傲气,要怪就怪双腿不争气。 还要怪那狗东西美色太盛。 公主刚踩上脚踏,便被郎君伸手拽在怀里,就在公主以为他要做什么,亦或是要说什么蜜语甜言时,郎君蹭了蹭她的肩膀:“殿下,裤脚短了。” 第 80 章 公主顺着郎君的目光看去,裤脚果真短了一截,但她刚刚还看到裤脚在人脚踝上方,就算郎君长得再快,那裤脚也不会就这么会儿功夫就到了膝盖。 赵骊娇挪开目光,盯着苏卿,不用怀疑,这狗东西在勾|引她。 公主眨眨眼,一手搂着郎君的脖子,一手将白纱掀起露出白皙纤细的小腿,甚是无辜道:“你瞧,我的也短了。” 苏卿眼神幽幽,盯着那处雪白看了好半晌,才道:“我觉得,还可以再短点儿。” 他确定,殿下在勾|引他。 郎君俯身吻上公主的红唇,手掌从那掀开的白纱处钻了进去,所到之处带着炙热的滚烫。 “唔~” 赵骊娇没想到苏卿会如此大胆,等回过神来时,那手掌已顺着她的小腿一路而上,贴着她的肌肤四处游荡。 公主的身子在郎君怀里软成了一汪水。 “殿下,我的生辰礼呢。”郎君一边点火,还一边讨要礼物。 “在……在床上。”公主此刻的声音犹如猫儿轻哼,又细又软,让郎君喜欢极了。 话音刚落,苏卿便将赵骊娇抱起放在了床上:“那我慢慢找。”- 找了大约半个时辰,郎君气呼呼的瞪着公主:“殿下骗人,床上没有。” 赵骊娇此时浑身发软,连呼吸都还未均匀,瞧人鼓着一双大眼瞪她,一把便揪住郎君的衣襟,似威胁似诱惑的问:“床上真的没有吗?” 苏卿无辜:“床上只有我和殿下,没有礼……” 郎君突然顿住,好半晌才喃喃道:“我的生辰礼,是殿下~” 赵骊娇眯起眸子,眼里秋水盈盈:“这个生辰礼,阿卿喜欢吗?” 苏卿眼里满是激动雀跃,郎君一把抱住赵骊娇,在公主脖颈处如猫儿般来回磨蹭:“喜欢,好喜欢。” 磨蹭够了,郎君才在公主耳边轻声道:“我以为,还要等三年才可以。” 赵骊娇勾唇,好不容易将泥孩子养成绝色郎君,早就恨不得将人吃干抹净,要再等三年,她可没那耐心。 “你若不想要,再等三年也无妨。”话是这么说,可公主根本没打算放人。 心上人的这般诱惑,能忍住的就不是人。 苏卿打算做个人。 “殿下可不许后悔。” 郎君俯身就要去吻公主,公主忙拦着他:“等等。” 苏卿眯起眼:“殿下后悔了?” 赵骊娇瞪他一眼:“本宫一眼九鼎!” “闭上眼睛!” 苏卿不明所以,却乖巧的闭了眼。 一阵悉悉碎碎后,苏卿感觉到公主像是拿了什么东西去而复返。 “睁眼。” 苏卿听话的睁眼,入眼处一片金黄。 只见公主清咳一声,坐的笔直,字正腔圆念道:“苏卿接旨。” 郎君一愣。 什么旨,接什么? “苏府苏卿,才貌双全,品性纯良,甚得朕心,故赐婚长公主赵骊娇,择日完婚。” “另,朕以胞弟之名,托以长姐终身,卿需敬之,爱之,疼之,若他日有负长姐,朕当取卿项上人头,以此赎罪。” 赵骊娇念及此声音微微哽咽,当初看时不觉什么,眼下读来却难免动容。 阿弟尽会胡闹,哪有皇帝在赐婚圣旨上写这些的。 当听到那句赐婚时,苏卿才整个人僵住,原来,这竟是陛下的赐婚圣旨。 惊喜来的太突然,以至于郎君除了面色严谨的听公主念外,做不出其他反应。 “婚后诸事当以长公主为先,要哄着,宠着,不可冷待,不可二心,不可背叛,若有违抗该当罚跪,钦此。” 公主合上圣旨,傲娇的盯着苏卿:“听明白了吗?” 苏卿唇角弯起一个弧度,靠近公主轻声道:“殿下,圣旨上好像没那么多字。” 公主眨眨眼,将圣旨背在身后:“谁说没有!本宫说有就有。” 苏卿莞尔:“好,殿下说有便有。” 公主把圣旨塞到枕头底下,不打算给郎君看,塞好后转头便见郎君抿着唇笑,公主皱眉:“笑什么笑!” 苏卿眉眼弯弯:“殿下,我高兴。” 公主仰头,斜视他:“本宫绝色艳丽,尊贵无双,能做本宫的驸马,你高兴那是必然的。” 苏卿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在对上公主威胁的眼神后,忙抱着公主:“是是是,殿下是天底下最好看的殿下,最尊贵的殿下,能做殿下的驸马,是我三生有幸,几百辈子修来的福气。” 公主被顺了毛,心情舒畅了。 “本宫今日将自己与赐婚圣旨一道送给你做生辰礼,你得记住一辈子!” 苏卿紧紧搂着公主,语气温柔到了极致:“我会记住一辈子,两辈子,好多辈子。” 郎君想,他前世一定是拯救世间的大英雄,这辈子上天才会将这么好的殿下送到他身边。 接下来的一切顺理成章,郎君的热情如火般旺盛,好像怎么浇都浇不灭。 滚床单两人早已是经验十足,所以前面进行得很顺利,只到了最后时,毫无实战经验的二人折腾了许久,才勉强得了法门。 初次必然是疼的,公主疼,郎君也疼。 然郎君的疼去的极快,食髓知味后,便越发精神,抱着公主不住折腾,直到赵骊娇受不住连连求饶,苏卿才意犹未尽的收手。 这一夜,叫了五次水,最后一次天都亮了。 殿外的侍女各个都红了脸,如娇艳欲滴的花朵儿娇羞迷人,被早起巡视的侍卫看到,春心大动- 秦樰是在天快亮时,才入了寝殿。 他在梨树下立了一夜,从黑夜到黎明。 他舍不得这里盛开的梨花,舍不得香甜可口的梨,舍不得这里的一草一木。 更舍不得心中那份执念。 惊风殿的灯亮了一夜,他懂那意味着什么,也懂从今夜开始,他与殿下,再无儿女情长。 公主府公子的身份,曾经给予了他尊贵,给足了他的体面,而如今,却只剩讽刺。 外人曾言,殿下为他拒绝所有公子入府,可他知,那是殿下怕麻烦。 外人又言,苏公子张扬跋扈,却仗着绝世容颜得殿下盛宠,他以为那是殿下用来迷惑世人的。 可后来他才知,苏卿早已入了殿下的心。 不论他是乖巧,是脾气大,还是出手狠辣咄咄逼人,亦或是那丑到拿不出手的字,殿下的心里都只装得下他一人。 而他的嚣张,跋扈,任性全是殿下养出来的。 所以在一开始,他秦樰就输了。 更准确的应该说,他与苏卿之间从来就没有可比性,殿下留他,是为了培养心腹,而殿下留苏卿,是从一开始就将他当做了公子。 好在,他退出的不算狼狈,给自己留了最后一丝体面。 天逐渐大亮,秦樰在寝殿坐了许久,才唤来安平:“搬吧。” “是。”安平低着头退下,那双眼睛红肿的厉害,公子在院子里立了一夜,他便在暗处看了一夜。 公子没哭,他却把这一年的眼泪都流干了。 安平想,这世上应该没人比他更懂公子,懂他的执念,懂他的努力,懂他的心酸,懂他的矜持。 晨曦照耀着的云来殿很美,贵气华丽,有股蓬勃之气,就连那光秃秃的梨树,都带着金黄色的光芒,这里头似乎生来就该住最尊贵的主子。 安平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他想,公子是不会后悔今日做的决定,公子争取过,努力过,余下的,该是公子留给自己的矜傲。 可安平不知,苏卿从没给自己留任何余地,若以十分来算,他给出了全部。灯笔小说网 他的骄傲,他的人生,他的一切。 只是苏卿很幸运,公主给了他回应,给了他安全感,也为他留住了他的一切- 赵骊娇醒来时,只觉浑身犹如被碾压过一般,又酸又疼连起身被费劲,逐渐想起昨日某人的荒唐,公主气的牙痒痒。 尤其是看到身边人还睡得格外香甜时,公主脾气上来了。 赵骊娇一把揪住郎君的脸:“滚起来!” 苏卿是被公主捏醒的,一睁眼便看到公主怒气腾腾的容颜,郎君迷茫的双眼瞬间清醒:“殿……殿下。” “给我罚跪!” 苏卿睁着大眼:“啊?” 他做了什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罚跪。 不对,殿下好像在生气。 殿下为什么生气…… 郎君脑袋转的飞快,但怎么想不出个所以然,便抿着唇乖乖的跪着,管它为什么,殿下生气了,先跪了再说。 公主气的不轻,下床时还回头恶狠狠的瞪着他:“没我的命令不许起来!” 香凝香晚低着头上前伺候公主洗漱,瞧公主浑身冒着火气,侍女连余光都不敢给帐子里的郎君,直接无视准驸马爷求救的目光。 80-90 第 81 章 公主用完早膳没理寝殿里头的人,气呼呼的进了宫。 皇帝后宫即将进的新人,经过几度甄选已有了结果,今日以长公主的名义在宫里办一场诗会,京城各家女郎几乎都收到了帖子。 众人心知肚明,今日这诗会是为陛下选妃的。 皇帝年少且生的俊美,春心萌动的女郎不在少数,且后位未立眼下谁都有机会飞上枝头,是以这日的皇宫久违的热闹,各家女郎精心装扮,争奇斗艳,给宫里添了不少明艳的朝气。 诗会,顾名思义就是以诗会友。 来的女郎皆是容貌上乘,文采不凡,赵骊娇看着都觉赏心悦目。 诗会进行得很顺利,大家养出来的女郎们不论是才情还是仪态都无可挑剔,然这期间长公主一共只赏了三次,分别是中书令的孙女李斐儿,礼部尚书嫡幼女张灵之,锦衣卫指挥使嫡幼女华苒苒。 众女郎心知肚明,初次进宫人选这便是定下了。 有不甘心的,有羡慕的,有坦然受之的,有欢喜雀跃的。 赵骊娇却没心思瞧个仔细,某处不可言说痛让她难以平静。 从头到尾长公主坐在软榻上几乎没有动过,虽然有所掩饰,但面上的阴霾还是让心思玲珑的女郎们窥见了几分。 是以这场诗会女郎们都格外安分,连风头都没人敢出。 可就算如此,女郎们还是注意到了长公主时不时瞟向某位女郎的目光。 赵骊娇看了数次的女郎便是锦衣卫指挥使嫡幼女华苒苒,女郎出落的温婉雅致,浑身透着一股清雅,看着确实赏心悦目。 只有长公主知道,这是唯一一位被皇帝亲自定下的女郎。 然长公主却没有多开心,因为她像极了一个人,一个已经故去的人。 赏赐结束,诗会也进行到了尾声,众女都看出长公主兴致不高,很有眼力劲的起身告退,赵骊娇自然不会留,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放了她们离宫。 赵骊娇让人去将结果禀报了皇帝,直接回了公主府。 其实也没什么好禀报的,这三人早已定下,今日这一遭不过走个过场,好让各府有所准备。 然急于回府补眠修养的长公主,却在路上遇见了缠人精。 赵骊娇远远瞧着那顶耀眼的金黄便要避开,可那人明摆着是故意的,大大咧咧将马车拦在正中央,叫人避无可避。 “去打发了。”赵骊娇懒懒靠在轿鸾上吩咐香凝。 “是。” 香凝很快去而复返:“殿下,凤还国三皇子说要去府中做客。” 赵骊娇眯起眼:“凤还国做客的规矩还真是让人耳目一新。” “说公主府今日不方便,改日再招待。” 香凝很快又回来了:“凤还国三皇子问改日是何日。” 长公主:…… 他是脸皮厚还是听不出来这是拒绝。 赵骊娇沉默半晌,缓缓道:“三日后。” 秦樰今日搬殿,府里的确不适合待客,可避而不见也不是办法,总得让他死心才是。 那边得了肯定的答案后,金灿灿的马车缓缓离去- 公主踩着小碎步步入惊风殿,问迎上来的香晚:“人呢?” 香晚低头:“还跪着呢。” 赵骊娇一愣,这么乖? 可这前后都有两个时辰了! 长公主脸色一冷,瞪了眼香晚。 香晚无辜的看了眼赵骊娇:“苏公子说没有殿下命令不能起。” 赵骊娇:…… 长公主疾步朝寝殿走去,两个时辰就算是软垫,腿也应该受不住了。 透过浅黄色帐子,赵骊娇看见里头郎君果真还乖乖跪着,哦不……跪坐着。 “殿下~” 郎君可怜兮兮的唤了声,有气无力,活像受了极大的委屈。 赵骊娇再大的气也没了,上前掀开帐子:“过来。” 郎君一动不动,盯着公主:“脚麻。” 公主瞪他:“我让你不起来你就不起来,这么笨!” 苏卿更委屈了:“殿下昨夜说了,要听殿下的话。” 提到昨夜,赵骊娇脸色一红,脾气又上来了:“知道错哪儿了吗?“ 郎君点头乖巧道:”知道。” 香晚姐姐跟他说了。 “错哪儿了?” 郎君抿了抿唇,语出惊人:“昨夜殿下初次,应该怜惜着些,不该要的太狠了……” “够了!” “滚起来!”公主耳尖发红打断他,狗东西没看到这么多人在么,尽胡乱说。 香凝香晚低头憋着笑。 苏卿挪了挪腿,凑到赵骊娇跟前:“下次我听殿下的,殿下别生气好不好。” 赵骊娇:…… 侍女肩膀可疑的耸动,惹来公主狠狠一瞪。 “殿下~” 衣袖被郎君攥住,轻轻摇晃。 赵骊娇最招架不住郎君的撒娇,放软了声音道:“用早膳了没。” 郎君摇头:“没有。” 香晚:…… 刚刚那晚肉粥,那碟子点心谁吃的…… 公主又心疼了,转头瞪着香晚,香晚无辜极了,但最终还是默默的低着头不做声。 驸马爷,不能得罪。 最后,跪了两个时辰的郎君在公主心疼的目光下又用了一碗粥加一碟一点心,撑得两个眼睛瞪着溜圆- 秦樰自入公主府以来,衣食起居皆是按照公主府公子置办的,且只多不少。 是以,光是衣裳就足足搬了两个时辰。 苏卿用完早膳出来消食,被这热热闹闹吓了一大跳,郎君跑回去问公主:“秦樰才到公主府三年,怎这么多东西。” 公主躺在软榻看他一眼,道:“本宫多有钱,你又不是不知道。” 养个公子还能亏待了不成。 苏卿若有所思的点头,他比谁都知道殿下有多少钱。 公主又瞥他一眼:“打算什么时候搬到云来殿。” 郎君却摇头:“大婚后再搬。” 察觉到公主讶异的目光,苏卿又加了句:“宣雨殿住习惯了,不急。” 秦樰不是爱云来殿的梨么,让他再多吃几年又有何妨。 等他搬进去了,梨咳都让他见不到! 公主失笑,没再问他。 郎君不说公主也清楚他的心思,不让云来殿,是他的底线。空置三年,是他对云来殿旧主的尊重。 秦樰全部搬完后,夜色已经降临。 玉奉殿内静悄悄的,除了还在收拾打扫的婢女小侍外,再无半点动静。 与昔日热热闹闹的云来殿截然不同。 虽然还是那些人,还是那位主子。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夜就要这么安静的度过时,玉奉殿迎来了第一位客人。 秦樰立在寝殿窗前,不知在想什么,突然便听到外面吵吵闹闹,安平前来禀报。 “公子,苏公子来了。” 秦樰皱眉:“他来做什么?” 来趾高气扬的闹一番,还是又来找他打架。 安平神色复杂:“回公子,苏公子送了宴席过来。” 秦樰一愣:“宴席?” 他又闹哪出。 “是,苏公子说搬新的寝殿不能过于平静,得热闹热闹。” 这是从古至今流传下来的风俗,搬了新的府邸都要请亲朋好友吃宴席,闹闹新宅。 秦樰沉默半晌,嗯了声。 安平知道公子这是应了,忙出去让管事张罗。 酒菜备得很足,主仆皆有。 甚至还请了琴师舞姬助兴,这看起来,的确是给他温新殿的。 秦樰瞟了眼笑的跟朵花儿一样的郎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搬了新殿。 不论如何,这份情他领。 宴席进行到一半,赵骊娇也到了,带了不少的赏赐。 这看起来,就更像祝贺秦樰搬新殿。 原本秦公子从云来殿搬到玉奉殿的尴尬境遇荡然无存,只剩下热热闹闹,欢声笑语。 席间,苏卿不住的给秦樰敬酒,理由一个接着一个,总之都让人无法拒绝就是了。 安平想拦也拦不住,想到上次惊风殿公子喝醉的场景,忍不住捏了一把汗。 老天保佑,可千万别打起来。 今日搬新殿,打架会不吉利。 或许是安平的祈祷起了作用,两位公子不仅没有打起来,相反还勾肩搭背的看起来融洽极了。 苏卿这次不知为何把自己灌得有几分迷糊,又是几壶酒后,苏卿拽着秦樰说要对着月亮结拜。 秦樰早就晕晕乎乎,说结拜就结拜。 阿白安平惊的瞠目结舌。 这好好的架不打,怎地就要结拜了。 可公主都不拦,他们只得眼睁睁看着两位公子对着月色跪拜,嘴里还念念有词说什么生不同巢死同穴,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什么的。 阿白安平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 他们不敢想象明日这两位公子清醒时,得知自己多了个异性兄弟是什么反应。 且对方还是昔日情敌。 赵骊娇这是第一次见苏卿喝醉,公主瞥了眼郎君面前散落的酒瓶,那是京城最烈的酒。 原来,酒罐子也有醉的时候。 瞧着两位公子折腾够了,公主才让安平将秦樰带回寝殿,自己则揽着脚步虚扶的郎君回惊风殿。 “殿下~”郎君将头瞌在公主身上,喃喃道:“我好像醉了。” 被郎君紧紧黏住的公主半天挪不动脚,加上双腿某处还隐隐作痛,只得唤来唐钊:“将人扛回去。” 被一路扛回惊风殿的郎君,很是乖巧,最多只是在唐钊功成身退时瞪了他一眼。 硬邦邦的,哪有殿下身上软和。 丝毫不知道自己被嫌弃的唐钊,只觉得准驸马爷瞪的这一眼有些莫名其妙,但他也不敢问,就是问了醉鬼也不会回答他。 醉酒的郎君在玉奉殿撒完了疯,回到惊风殿老实极了,任阿白伺候着洗漱,然后倒头便酣睡。 苏公子是尽兴了,剩公主在床边盯着熟睡的郎君神色难明。 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凤翎三日后到公主府做客。 第 82 章 “你说什么!” “结拜?什么结拜,和谁结拜!!” 郎君响彻天际的吼声让在书房的公主忍不住嘶了声。 “公……公子。”阿白盯着郎君惊愕的面色,不知为何莫名觉得心虚。 “您……您昨夜拉着秦公子对着月亮结为兄弟,还……” 苏卿瞪大眼:“还?” “还什么!” 阿白抿了抿唇,后退一步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用平生最快的语速道:“还说生不同巢死同穴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日死一天的兄弟一辈子的兄弟从今以后谁要欺负秦公子公子您就打断他的腿!” 一段话没有任何停顿。 听的苏卿面如菜色,如被雷击般的呆滞无神。 过了好一会儿没见动静,阿白偷偷睁开一只眼,却见郎君突然拉过被子仰头倒下。 嘴中念念有词:“大白天的怎么做这种噩梦。” “等会儿,我再睡一遍,一定是我醒的方式不对,我再醒一次。” 阿白:…… “公子您再醒多少次,也没用……” 苏卿砰的一声坐起来,瞪着阿白:“秦樰为什么要和我结拜!” 阿白被郎君的动作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回道:“是……是公子拉着秦公子结拜的。” 苏卿:…… 半晌后郎君喃喃道:“我……我疯了才会跟他结拜……” 阿白抿着唇提醒:“公子没疯,只是醉了。” 郎君瞪他,凶道:“怎么不拦着我!” 阿白委屈的憋嘴:“殿下没阻止,奴才不敢拦。” 苏卿:! 殿下! 殿下竟然不拦着,殿下为何不拦着! 瞧郎君咬牙切齿的神情,阿白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 但是收回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苏公子已经飞快的套好鞋袜,披着外衫出门了,看着,像是去找谁麻烦的…… “公……公子您去哪。”阿白回过神连忙跟上去:“公子您还没洗漱呢,还没用早膳呢。” “公子您是去吵架还是去打架的,要是去打架的要不先用了早膳再去,省的没力气……” “公子您等等……” 赵骊娇听着越来越近的声音,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公主环视一圈,正考虑从窗户溜走可不可行时,门被踹开了…… 是的,被踹开了! 郎君气呼呼的出现在门口,像只炸了毛的猫儿。 公主咽了咽口水,干干一笑:“你……醒了。” 苏卿几步走到公主面前,居高临下,恶狠狠的道:“听说我跟秦樰结拜了。” 赵骊娇眨眨眼:“应该不是听说,是真的结拜了。” 郎君更凶了:“殿下可是做了见证!” 苏卿起来的急,头发散在肩头,外衫只随意系着,反正看起来就是衣衫不整,还有点吊儿郎当,狂妄不羁,凶狠盯着公主的样子像极了街头巷尾欺男霸女的恶少。 公主眼神躲闪,耸了耸鼻子:“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郎君一脚踩在公主坐的木椅上,伸手将公主的头掰过来对着自己:“殿下为什么不拦着!” 赵骊娇忍着心虚,轻轻道:“我拦不住啊。” 苏卿冷冷一哼:“殿下一只手都能把我抗走,如何拦不住。” 公主:…… “我力气倒也没有这么大~” “殿下为什么不拦着!”郎君盯着公主咄咄逼人。 公主清咳一声:“那……拜都拜了,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什么叫没什么不好!”郎君的火气彻底被点燃:“秦樰是府里的公子,他心里有殿下,我跟谁结拜也不能跟他结拜。” “殿下不拦着是不是想让我们缓和关系好坐享齐人之福,殿下是不是舍不得秦樰,他一开始就跟着殿下,他在殿下心里是不是特别重要!” 这是苏卿第一次对公主发这么大脾气,许是气昏了头,有些口不择言。 赵骊娇被吼得呆愣半晌才回过神,下意识道:“我是想让你们借此缓和关系,但并没有想要……” “缓和不了!我跟秦樰永远都缓和不了!”郎君气冲冲打断公主的话:“只要秦樰心里还有殿下,只要他还是公主府公子,就绝对缓和不了!” 公主被吼的来了火气:“是你自己要拉着他结拜的,又不是我强迫的!” 苏卿:“可殿下明明可以拦着!” 公主:“你们还要在府里同处三年,难不成要天天打一架才行!” 苏卿气的眼睛发红:“秦樰还要在府里呆三年殿下很高兴是不是!” 赵骊娇无奈,郎君生起气来怎也如此胡搅蛮缠不可理喻。 “我没说我高兴……大婚前公子提前出府,必要落人话柄说他品性不纯…… “所以殿下就是处处顾及他!”郎君气的转身打了几个转儿,回头盯着公主撂下狠话:“今日有他没我,有我没他,殿下自己选!” 公主:! “你先冷静冷静。” “冷静不了!殿下眼睁睁看着我同秦樰结拜,是不是觉得我特傻,还说什么死要同穴的鬼话,殿下就不怕我死了跟他葬在一起会诈尸吗!” “再说了,我死后是要同殿下合葬的,殿下就任由我同别人说这混账话,是不是将来不想跟我合葬!” 外头守着的几人此时瞠目结舌,吵架就吵架,怎么都吵到要合葬了? 阿白急得额头都冒了汗,公子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香凝姑娘,能……能不能进去劝劝?”跟着苏公子见过大风大浪的小侍第一次有些慌。 香凝瞥他一眼:“你敢进去劝?” 阿白将头摇的如拨浪鼓:不敢。” “不敢就好好呆着。” 这个时候,谁敢往上撞,嫌自己过得太舒服了? 公主向来只会动手不会吵架,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般吼过,脾气蹭的便上来了:“苏卿!是我太纵着你便让你觉得可以为所欲为了是吧,什么叫坐享齐人之福!我是晋渊长公主,后院里多一个人我看谁敢质疑一句!” “有他没你有你没他?我偏就非得都要留!你的卖身契在我手上,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你哪儿也去不了!” 外头几人听的眉心直跳。 这架,吵的有些严重了。 苏卿半晌没有作声,只直勾勾的盯着公主,眸子里的光彩逐渐褪去,浑身生了股骇人的寒意。 许久后,才听郎君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赵骊娇。” 只三个字,却让人从头凉到了脚。 苏卿转身离开,面色冷的吓人。 刚走到门口,听公主又道:“两日后凤翎到府上。” 苏卿本就冰冷的面色听见这句话后,浑身便犹如结了一层寒霜,好似能将人冻成冰疙瘩。 阿白一声都不敢吭,小跑着紧紧跟在苏卿身后,唐钊看了眼书房与香凝对视一眼后,抬脚离开,周围连空气似乎都是紧绷着的。 香凝轻轻一叹,在门口驻足半晌后才踏进去。 “殿下。” 赵骊娇负手立在窗前,神色复杂的看着郎君离开的方向。 话刚出口她便知道过了,可覆水难收,加之又在气头上,她更不可能去说软话,且就算说了,正浑身冒着火气的人那时也听不进去。 香凝顺着公主的目光望去,长廊处早空无一人。 “殿下为何还提及凤还国三皇子。” 赵骊娇揉了揉眉心:“总比人到了府上他才知道的好。” 也免得跟她生两次气。 “你去盯着。”别真的给气跑了:“要是跑了拿你是问! 香凝:…… “是。” 这是个苦差事,苏公子娇贵,动不得打不得骂不得,要想跑她拦的住么。 所以沉默半晌后,香凝道:“殿下不过去看看吗?” 公主瞪她:“他正在气头上,我去再吵一架?” 香凝低下头,不敢说话- 秦樰醒来得知昨夜的事后,看起来要比苏卿平静很多,只淡淡嗯了声,便没再说话。 只安平知道,公子应该……接受不了。 秦樰当然接受不了,前段时间还打的你死我活的情敌,突然结为异性兄弟,任谁都接受不了。 他跟谁结拜,都不可能跟苏卿结拜,即使他甘愿退出,也没心大到对苏卿毫无芥蒂。 可偏偏就真的木已成舟,晋渊重义,结拜了便是结拜了,出尔反尔非君子所为。 就在秦樰悔的肠子都青了时,便听到惊风殿公主与苏公子吵架的消息。 秦樰淡淡哦了声,没放在心上。 然安平却道:“这次不一样,像是动了真格,听说苏公子在收拾包袱,要带着阿白回江南姑苏。” 秦樰终于转身:“你说什么?” 安平又把原话重复了一遍,另加了句:“奴才刚刚在外头瞧了眼,宣雨殿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秦樰皱眉:“知道怎么吵起来的吗?” 安平瞧了眼秦樰,小心翼翼道:“具体的不清楚,听说是为了昨夜之事。” 秦樰沉默,正准备抬脚往外走便被安平拦住:“公子您不能去,此事与您有关,您去了只怕会火上浇油。” 安平说的不无道理,秦樰顿住脚步,面色沉寂:“去盯着。” “是。”- 宣雨殿管事涫涑急得脚步直打转。 “公子您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为何要收拾行李。” 郎君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在房里上蹿下跳,收拾行囊,阿白一声不吭的接过郎君扔来的东西默默打包。 公子在气头上没人劝得住,还不如先顺着他。 涫涑紧紧跟在苏卿身后来回转悠,苦口婆心劝着:“公子您先冷静冷静,这自古以来哪个小夫妻不吵架呢,就是拌几句嘴,公子您别放在心上。” 苏卿蓦地停下脚步,涫涑猝不及防一头撞到郎君背上,疼的眼冒金星。 接着便听郎君冷冷道:“殿下不要我了。” “她要留秦樰,我走就是。” 第 83 章 唐钊斜靠在宣雨殿外的长廊红柱上,听着里头的对话,眉头紧锁。 他打架擅长,劝人不太会。 恰此时见香凝疾步而来,唐大人松了口气迎上去:“苏公子在收拾行囊说要回姑苏。” 香凝面色一僵,还真给殿下说中了。 “拦着,殿下说人跑了拿你是问。”香凝面不红心不跳的的撒完谎,进了寝殿。 唐钊:? 他怎么那么不信呢。 香凝看着床榻上满满一堆,抿了抿唇,这收拾的还真利索。 “苏公子。”香凝硬着头皮上前。 苏卿转身看她,直接将香凝未出口的话堵死:“香凝姐姐别说话,也别劝我。” “殿下说的对,我是殿下买来的,去留不过殿下一句话,秦樰不一样,他是正正经经进的公主府,我有什么资格逼殿下做选择。” 郎君越说越气,回头冲阿白道:“别收拾了,这些都是殿下给的,不是我的。” “还有你,你也是殿下的,我也带不走。” 越到后面声音越哽咽,连眼角都添了红意。 郎君说完便冲出了门,吓得阿白赶紧撒开手中的包袱追了出去。 “公子您带上我。” 香凝呆滞的立着,她想了一肚子的话还一个字都没说,人就跑了。 情况超出了她的预料。 唐钊见郎君一头冲了出来,下意识上前拦着,却对上郎君猩红的双眼愣了神。 “你要拦我?” “你要拦我我走不掉,但你要拦吗?” 唐钊僵着脸,他……能拦吗。 趁着唐钊短暂的愣神,人已经绕过他走了。 香凝急急追出来,瞥了眼唐钊:“还不去通知殿下。” 唐钊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匆忙离去。 香凝涫涑带着一堆小侍追在苏卿身后,果真如香凝所想,这些人除了苦口婆心相劝外,没人敢碰苏公子。 以至于郎君大摇大摆的就走到了门口,身后紧紧跟着一群苦瓜脸。 门房瞧这架势,吓得动都不敢动。 莫不是哪个不长眼的得罪了苏公子,这是去砸场子的? 郎君在门房激动的目光下出了公主府,转身恶狠狠的瞪着身后的一群人:“都不许跟着!” 门房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苏公子是在闹脾气。 “公子,您不要奴才了吗,你要回姑苏也得带上奴才啊。” 阿白小心翼翼的往苏卿的方向挪动,京城这么大,公子又甚少在外头闲逛,出了门连东南西北都认不清,况且公子长得这么好看,一出门估计就得没了,他哪敢放任公子一个人在外头招摇。 “公子您别气了,有什么事咱回殿里再说,您这一走,奴才们可就没活路了啊。”涫涑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实在不行,您带上奴才一道走也行。” 开玩笑,他作为一殿管事,连自个公子都看不住,还有什么脸在公主府立足。 香凝抿了抿唇,道:“苏公子,殿下只是一时气话当不得真,殿下已经后悔了,不然也不会让奴婢到宣雨殿。” 门房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苏公子跟殿下吵架了,要离家出走回姑苏了。 不对! 离家出走?回姑苏? 门房吓得一个激灵,几个箭步上前拦在苏卿面前,这……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把人放走了,殿下得扒了他们的皮。 可是对上郎君那双凉嗖嗖的眸子时,门房顿时怂了:“苏……苏公子,您有什么气不如朝奴才撒,您这不能闹离家出走啊,府里上上下下还要苏公子打理不是吗。” 苏卿哼了声,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甩了甩袖子大步离开。 走的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一干人傻了眼。 阿白咬咬牙,不让他跟也得跟,公子要是丢了,他也别活了。 小侍踩着小碎步小心翼翼的跟在郎君后头,活像做贼似的。 香凝唤了几个侍卫:“暗中护着。” “是。”- “真走了?”秦樰皱眉。 这是吵得多严重才能把那人气的回姑苏。 “真走了,奴才瞧着苏公子出了府才回来的。”安平也是诧异得紧。 平日里苏公子把殿下看的跟个眼珠子似的,旁人碰都不能碰一下,这怎地就舍得说走就走了。 “可有人跟着?” 安平摇头:“连阿白都没让跟,也没见拿行李。” 秦樰轻嗤一声,多大的公子了还玩离家出走这一套。 “拿些银子给我。” 安平不解:“公子可是要买什么?” 秦樰:“去给苏公子践行。” “你不用跟着。” 安平:…… 人都走了还需要践行?- 京城的繁华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清的,光是东南西北数条错综复杂的街道就足矣旁人眼花缭乱。 郎君迷个路自然也就是理所当然。 苏卿瞪着双眼立在不知是哪条街道上,周围人声鼎沸,行人匆匆。 四处忘了一眼,确定不熟悉,没来过。 所以,城门口应该怎么走? 郎君立得久了,自然就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毕竟那么一个绝色的小公子,不眼瞎的都得看两眼。 苏公子本就憋着一肚子火,被众人不断打量更是来气,遂瞪着双眼吼了句:“离家出走没见过吗,看什么看!” 众人明了,哦,原来是个与家里闹了脾气离家走出的小郎君。 不出意外,过不了多久怕是就有家中仆人追来了,毕竟这么好看的郎君,放在外头会被狼叼走的。 有人往郎君身后瞧去,果不其然见一俊俏小厮正立在不远处小心翼翼的盯着郎君,连眼睛都不带眨的,生怕一眨眼人就丢了一样。 再后头,嗯……还有一队侍卫。 这排面,确定是惹不起的世家儿郎。 众人稍作驻足后便快速离去,这些个世家养出来的郎君女郎啊个个脾气大,听说前些日子才有个女郎闹离家出走,被那不长眼的拐子差点儿卖到了青楼,结果女郎几个兄长把那拐子打的只剩一口气丢进了大狱,再也没见人出来。 这位虽是个郎君,可耐不住模样俊,难保不会让人起了旁的心思。 想当初公主府那位苏公子刚入京城就被白家那个纨绔调戏了,但是人苏公子后台硬,听说当时就把那个纨绔弄死在了顺天府。 倒也算是为京城除了一害,不知有多少人暗地里感激那位苏公子呢。 这位虽没有那苏公子来头大,但家里能养侍卫的,也差不到哪儿去了。 “公子……” 阿白见苏卿半晌没挪脚步,便鼓起勇气凑了上来。 苏卿早就知道阿白跟在后面,见人凑上来只淡淡瞥了眼他:“认路吗?” 阿白摇头:“不认识。” 就算认识也不敢说,他可不敢把公子带出城。 “你去问问,城门怎么走?” 阿白一张脸瞬间苦了下来:“公……” “不许叫我公子!”秦樰才是公子,他不是,他就是个破泥孩子! “咕~” 一个很是突兀的声音让某位郎君面色很不好看。 阿白眼睛亮了:“公子您瞧这都快午时了,您醒后还没用过膳呢,要不咱先回府用了午膳再走?” 苏卿转头盯着他:“你觉得我很好骗?” 阿白立刻摇头:“不是。”然后小侍飞快一指:“这家酒楼瞧着极好,在这里用也行。” 苏卿转头瞟了眼。 川食阁。 看起来不错的样子。 算了,就算走也得先填饱肚子。 郎君甩了甩袖子大刀阔斧的进了酒楼,阿白忙跟上去,笑的像拐卖公子的人贩子一样。 小二一看苏卿那身千两一匹的锦缎,热情极了:“郎君楼上请,想吃点什么尽管吩咐小店应有尽有。” 阿白对自家公子的口味了若指掌,拿着牌子点了最贵的几样。 他出来的急没带银子,公子也没带。 不出意外的话,吃了这顿饭,他们应该出不了这个门。 第 84 章 苏卿对这一切未有察觉。 但对这里的菜很满意,京城最贵酒楼之一,名副其实。 主仆俩大快朵颐,好不惬意。 填饱肚子后郎君很是舒适的靠在椅子上眯了眯眼,阿白却很煞风景的来了句:“公子,您带银子了吗?” 苏卿身子一僵,盯着阿白:“你没带银子?” 阿白无辜的摇头:“我刚刚着急追公子,没有带……” 然后还很是惊讶的问了句:“公子您也没带吗?” 郎君的表情一言难尽,反正就是不太好看就是了。 “那怎么办啊,没带银子他们不会让我们走的。”阿白非常苦恼的盯着郎君道。 苏卿瞥了他一眼。 演技真差。 但没带银子是事实,付不了饭钱也是事实。 总不能让小二去公主府取,那也太丢人了,他这离家出走岂不是成了个笑话。 就在这时,郎君无意中的一瞥,眼神瞬间就凉嗖嗖的,过了好半晌才伸手招来小二:“看见那个人了吗?” 小二顺着郎君的手指望去,看见那道清风玉骨的身影后一惊:“那不是秦公子么。” 苏卿扯了扯唇角:“认识就好。” “你去让他给我结账。” 小二:“啊?” 小二警惕的打量着苏卿,这位郎君看着不像付不起账的人,也不像是脑子不清楚的人,所以,这是故意消遣他的? “郎君您说笑了,那可是秦公子,他怎么会……” “他是我义兄。” 小二恍然大悟:“哦~原来秦公子是郎君的义兄啊……那付个账倒也不是不可以……” “不对,义兄?!” 小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惊愕的望着苏卿:“没听说秦大人有个义弟啊。” 提到这个郎君就来气,苏卿吼他:“昨晚刚结拜的不行吗!” 瞧人这架势,一看就是娇生惯养脾气大的世家郎君,小二不敢得罪:“行行行,郎君说的对,只是小的也不知道秦公子愿不愿意……” 苏卿瞪他一眼:“你去问他不就行了!” 小二瞧了眼楼下正往自家酒楼的走的秦公子,忙道:“郎君稍等,小的这就去问。” 苏卿:“等等。” 小二赶紧回头:“郎君还有什么吩咐。”- 秦樰问了跟着苏卿的侍卫,得知苏卿就在这楼上,只还没见到人,就有小二问他要饭钱。 “秦公子,楼上有位郎君说是您的义弟,要您给他付饭钱,您看?”小二小心翼翼的问道。 其实小二真不大信秦公子会有个义弟,况且还是昨夜刚结拜的,这听起来就很是扯淡。 可偏偏那郎君长得着实好看,不像是吃霸王餐的。 秦樰冷嗤一声。 义弟?他还真说得出口。 小二心里一凉,完了,果真是那小郎君胡诌的,正琢磨着要怎么赔礼道歉时,却听秦公子道:“多少钱。” 小二:…… 所以,还真是昨晚结拜的义兄? “五百……九十三两。” 秦樰一愣:“他吃的是金子?” 小二干干一笑:“倒……倒也不是,就是那位郎……您义弟给您也点了一桌菜。” 一桌子最贵的菜。 秦樰:! 秦公子摸了摸袖中钱袋,他记得安平没有往里头塞银票,所以他很肯定里头没有五百九十三两。 恰此时,苏卿从楼上缓缓而下,唇边泛着冷意:“义兄,菜给你点好了,不用谢。” 秦樰偏过头,不想说话,也不想理他。 “我先走一步,义兄慢用。” 郎君头也不回的离开,剩秦樰面色不虞的立着。 小二小心翼翼的道:“秦公子?” 秦樰深吸一口气,抬脚上了二楼。 坐在窗前,秦樰指了指楼下几个侍卫:“看到那几个侍卫了吗?” 小二:…… “看……看到了。”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的耳熟呢,该不会是让他再去叫侍卫上来结账吧~ “去叫一个上来。” 小二松了口气,不是叫人上来付账的就好,然后仔仔细细打量了下头俊郎的侍卫,心中揣摩秦公子莫不是想叫个上来陪他用饭? “敢问,秦公子想叫哪一个?” 秦樰瞥他一眼,冷声道:“你喜欢哪个就叫哪个。” 小二:…… 他……喜欢女郎。 “是,小的这就去。”- 阿白愁眉苦脸的跟在苏卿身后出了酒楼,明明计划的好好的,怎么偏就秦公子冒出来了…… 秦公子来就来,怎么还真的给公子付了钱,难道不是应该转身就走吗? 而后来被侍卫带到酒楼的安平问了同样的话:“公子,您怎么还真的给苏公子付饭钱呢,转身走不就行了?” 秦樰抬了抬眼皮子:“好歹,他也唤我一声义兄。” 安平:…… 这个理由竟有些合理。 又过了半晌,瞧着自家公子醉心于美食,安平忍不住道:“公子不是说来同苏公子践行的么?” 秦樰抬头:“我不是已经请他吃了一顿?” 安平:…… “是。” 公子说的都对- 阿白抿着唇,脑袋转的飞快。 秦公子被公子坑在酒楼一时半会儿出不来,要是再让公子花点钱,那就只能找殿下来赎人了。 小侍觉得自己机灵极了。 “公子,您来京城这么久都还未好生出来逛过呢,京城如此繁华,公子不若逛逛再走。” 吃了美味佳肴,又坑了秦樰出气,郎君心中的火气在不知不觉中逐渐消退。 “公子,前面有个茶楼,里头的说书人很有名气,讲的比话本子上的还好听,公子可要去瞧瞧。”比不比话本子上好听阿白不知道但这条街是最繁华的,能开在这里的怎么也不会差。 苏卿挑眉:“说书的?” 他倒是还没听过书的。 看戏倒是看了一回,那是还在姑苏时,他刚进公主府殿下为教他演戏请来的角儿,不过只瞟过一眼,也不算看过。 “你有银子了?” 阿白摇头:“没有。” 郎君哼了声:“没有银子怎么听。” 阿白眨眨眼:“小的有玉佩可以当。” 苏卿瞥了眼小侍腰间的玉佩:“刚刚在酒楼怎么不当?” 阿白苦着脸:“奴才这玉佩哪能值那么多银子啊。” 一炷香后 主仆两好整以暇的坐在了茶楼听书。 郎君听的格外认真,以至于他对面的包间进了人都未有察觉。 一段结束后,阿白眼睛亮晶晶的:“公子怎么样,这故事讲的有趣吧。” 苏卿点头:“有趣是有趣,只是娇生惯养的秦三娘入了江湖能活得下来吗。” 阿白:“那秦三娘虽是柔弱不能自理,但这不是有杨大侠护着么。” 苏卿:“切!” “都是花心大罗卜,靠不住!” 阿白:“都?” 郎君不再接这话,而是朝小侍抬了抬头:“你的玉佩在刚刚撞到一个人时掉外面了。” 阿白一愣,低头。 腰间空空如也。 “公子您看到了为何不告诉小的?” 苏卿:“我以为你故意的。” 阿白:…… 他就是故意的,但是您说出来就不是那个味儿了。 “奴……奴才怎么会是故意的呢,玉佩掉了就当不了,当不了就付不了帐了。” 说完,还雀跃的往某处瞧了瞧,看起来没有丝毫为难的样子。 郎君正好将目光放在了窗外,没有见到小侍眼里一闪而过的光。 “倒也不是付不了。”苏卿指了指窗外:“你看那马车眼熟吗。” 阿白瞧了眼,心里瞬间苦哈哈的,他真的不想眼熟。 但脸上却笑道:“那不是苏大人的马车么。” 眼看马车就要路过茶楼,郎君唤来小二,指了指那辆马车:“去把苏大人请上来。” 小二一愣:“苏大人?”那是说请就能请的吗! “嗯,我是他兄长。” 第 85 章 茶楼小二听着郎君那句‘我是他兄长’顿时哭笑不得:“郎君这不是拿小的消遣么,如今众所周知苏大人的兄长可是公主府的苏公子。” 要不是瞧这位郎君生的好看,且浑身散着一股贵气儿,他定要翻了脸,苏大人是何等人物,一个眼神都像能杀人似的,郎君竟框他去招惹这尊大佛。 苏卿转头安静的看着小二:“你见过苏公子吗?” 小二摇头:“嗐,苏公子那等贵人小的哪有福气见。” 苏卿:“那你觉得我像吗?” 小二干干一笑,下意识否定:“传闻苏公子倾城绝世,如仙君下凡,郎君您可别开这玩笑……” 可是他觉得,这更像是形容眼前这位郎君的。 “传闻苏公子恃宠而骄,很是嚣张……” 眼前的郎君面色阴郁,瞧着脾气……也不大好。 小二眼神一闪,声音越来越低,然后彻底噤声,完了完了,这怎么越看越觉得像。 且郎君这样子,不像是在同他玩笑。 “小……小的,这就去请苏大人。” 小二匆忙下楼,跑出了被人追杀的气势。 直到立在苏三元马车前时,小二还是浑浑噩噩的。 “大胆!” 苏府护卫的呵斥,让小二小腿发软,但还是鼓起勇气用极快的语速恭敬的对着马车道:“苏大人,楼上有位很好看的郎君说是苏大人的兄长,吩咐小的请苏大人一见。” 像是生怕被拒绝一样,很好看那几个字小二咬得特别重。 然后在小二紧张忐忑的目光下,苏三元出了马车:“带路。” 小二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低头哈腰小心翼翼的道:“是,苏大人这边请。” 很快,小二便见冷冽端正的苏大人朝郎君浅浅作揖:“二哥。” 小二两眼发黑,完了完了,还真是…… 他刚刚还当着正主的面说苏公子恃宠而骄,很是嚣张…… 完了完了。 他一定是今日上工没看黄历,惹到了这般贵人,以苏公子的脾气,会不会要了他的小命。 小二心里擂鼓震天,甚至都在思考后事了,苏卿却已经将他抛之脑后。 “三弟这是去哪里?” 苏三元眼神一闪,答非所问:“路过。” “二哥怎么在这里。” 苏卿耸耸肩:“看不出来吗?” 苏三元摇头。 “离家出走啊。” 苏三元:…… “二哥和殿下吵架了?” 苏卿哼了声,不说话。 茶楼包间目睹全程的某位公主叹了口气,狗东西,气性还真大。 “出来的急没带银子,麻烦三弟结下账,我先走一步。” 苏三元忙起身拦着:“二哥要去哪里。” 苏卿甩甩衣袖:“回姑苏。”然后一把将旁人退避三舍的自家弟弟扒开,大摇大摆走了。 小二低着头,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直到面前一股风过,小二才长长呼了口气。所以,他不仅得罪了传闻中嚣张跋扈的苏公子,还知道了苏公子与殿下吵架要回姑苏。 几个时辰后,整条大街都知道了公主府苏公子同公主闹脾气要回姑苏,传言如流水,快如闪电,不到一天,整个京城几乎都晓得了这事,甚至,传到了宫里。 当然,这是后话。 苏三元瞧自家兄长走的风风火火,干脆利落,正欲追上去却见对面包间开了门。 苏大人微怔后,停了脚步遥遥一拜,唇角忍不住轻弯,二哥这姑苏,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去的。 刚走到茶楼外,天空适时一声雷响,苏卿生生止住步子,阿白搭聋的脑袋瞬间抬了起来:“公子,好像要下雨了。” 下雨了就走不了了。 苏卿哼了声。 下雨就下雨,下雨也要走。 殿下到现在都还不来找他,就是不想要他了!连秦樰都晓得来给他送银子,殿下却不管不问,忒没良心了! 郎君抿着唇,委屈的眼尾发红。 这场秋雨来的很急,没有任何预兆,行人来去匆匆,街道很快便空无一人。 只剩下郎君立着一动不动。 阿白急得不行,拿袖子去替郎君挡雨,可却起不了任何作用:“公子,先躲躲雨吧。” 任阿白怎么劝,郎君巍然不动,斗大的雨滴落在身上,打的生疼,还带着浓浓的寒意。 郎君仰着头,任雨滴在脸上肆掠。 上一次这般淋雨,还是三年前殿下救他那一次。 那天,天色昏暗,雷声滚滚,明明正当白日,却像极了黑夜。 他那时翻了几座山,又饿又累,疲乏至极,倒在那处官道上时,他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死了,可就在已经绝望时他听到了马蹄声响,勉强睁开眼,朦胧中看到一队人马。 他后来问过殿下,为何救他。 殿下说听到了他向她求救。 大雨磅礴雷声震耳,还有马儿不断嘶鸣,可他那句微弱的‘救我’却清晰的传入殿下耳中。 殿下说,是因为他们的缘分是上天注定的,所以他才会倒在殿下的马车前。 不知何时,身边没了阿白相劝的声音,天地间仿若只剩下淅沥雨声。 郎君闭上眼睛,他后悔了。 他不该同殿下发脾气的,他明明知道殿下对秦樰没有任何旁的心思,却始终都在质疑殿下。 他不是不相信殿下,只是一看到殿下对秦樰好,他心里就嫉妒的发狂。 许是殿下说的对,他就是仗着殿下心里只有他,才会有恃无恐。 才会笃定殿下一定会来找他。 可是……殿下却没来。 郎君咬咬唇,殿下是真的生气了吗。 很快,郎君就做了决定,殿下不来他回去就是,丢人就丢人,或许殿下就等着他回去哄她呢。 殿下是女郎,吵了架该是他去哄的。 苏卿急急转身欲朝公主府奔去,然刚转身他便愣住了。 公主一身红衣撑着一把红色油纸伞,端端立在那里,安静的看着他。 仿若黑夜中即将到来的黎明,公主就像一束光,照亮了他的整个世界。 原来,殿下一直在他身后。 眼里说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这一刻,苏卿觉得他的天空亮了。 当郎君看到公主朝他伸出手时,便什么也顾不得了,他在大雨中朝她奔去,奔向属于自己的那方天地。 红纸伞下,公主被郎君撞了个满怀。 “我以为殿下生气了,真的不要我了。”郎君紧紧抱着公主,将头瞌在公主肩上来回蹭。 赵骊娇一手撑着伞,一手回揽住郎君的腰身:“阿卿这么好,我怎么舍得不要你,我一直都在你身后。” 苏卿:“真的吗?” “真的。” 远处阁楼上,秦樰看着两人紧紧相拥,唇角划过一丝弧度,他想,他是真的放下了。 不然,他的心里怎么只剩祝福了呢。 或许,是因为爱到深处,唯愿她幸福安乐。又或许,是因为苏卿他恨不起来,也讨厌不起来。 秦樰伸手去触碰狂乱不止的雨水,心里好像空落落的,又好像突然轻松了。 他想,终有一日,他也会有属于自己的天地。 郎君在公主肩上蹭够了,才直起身子看着公主:“所以殿下不会不要我的对不对。” 公主轻笑,踮起脚尖在郎君唇上印上浅浅一吻:“阿卿是我的驸马,怎敢不要。” “莫不是阿卿想让我独守空房?” 苏卿抿唇,而后粲然一笑:“我怎舍得让殿下独守空房。” 赵骊娇挑眉:“还跑吗。” 苏卿摇头:“不跑了。” “还回姑苏吗?” “不回了。” 郎君牵着公主的手:“殿下我们回府吧。” 赵骊娇回握住苏卿的手,两人相视一笑,十指紧扣并肩而行,在磅礴大雨中,一步一步走回属于他们的家。 今生有幸遇见你,伴我白首不相离。 正文完 第 86 章 凤翎篇 金秋十月,凤翎正式拜访骊安公主府,青砖道上车马横行,远远看去金灿灿一片望不到底,声势很是浩大。 凤翎穿的极其隆重,华贵宽袖袍子拖曳到地,衣襟袖子皆以金色丝线渡边,头戴金玉冠,腰束金玉封,比那孔雀还像孔雀。 且还是只金灿灿会发光的金孔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刚从金矿里头钻出来的。 为表两国相交的诚意,赵骊娇备了甚是隆重的宴席歌舞,至于晋渊两位公主为何会出现在骊安长公主宴请凤还国三皇子的席上,赵骊娇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某位气性大的郎君被长公主哄回府,两人在惊风殿腻腻歪歪了一整天后,苏准驸马爷便开始筹备宴请凤还国三皇子一切事宜。 至于为什么不是长公主安排,呵……前提是要公主殿下能从床榻上下的来。 对方到底是带着善意和诚意而来的邻国皇子,且这一次也算得上是有规有矩的上门做客,骊安公主府作为东道主,自然不能寒酸了去。 原本三日足够准备这场宴席,可因郎君离家出走耽搁了一日,又因长公主与准驸马爷在寝殿恩爱耽搁了一日,所以最后只剩一日的时间准备。 苏准驸马爷忙的脚不沾地,却偏不要长公主插手半分,不仅宴会诸事不让长公主过问,还当着长公主与几位亲友谋臣的面拿走了长公主私印。 那时,长公主甚是辛苦的下了床榻,倚在书房垫了软垫的座椅上与几位大人商议西北赈灾之事,说到一半便见郎君风风火火的进来,直奔桌案翻出长公主的私印后便又急匆匆离去,前后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浑然当他们不存在。 秦樰苏三元几人眼睁睁看着郎君在书房翩然来去,破有种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气势,只片刻怔愣后又接着议事,对于刚刚出现了一瞬间的郎君闭口不提,只当是有个影子飘了一下。 长公主看人跑的飞快,瘪了瘪嘴。 狗东西,在床上折腾得那么狠,刚刚进来看都不看她一眼。 西北干旱久不降雨,庄家颗粒无收百姓苦不堪言,可朝堂之上几派争来争去,最后除了拨款赈灾外别无他法。 款得拨,灾得赈,可派谁去是个问题,西北旅途遥远该怎么救济又是问题,僵持之下找不到最稳妥的方法,苏三元几人便聚在了公主府商议。 大约又过了两个时辰,终于有了大致结论,只待次日早朝实行,可一些文书需要长公主私印。 刘昶后知后觉道:“刚刚苏公子拿走的可是殿下私印?” 几人没作声,骊安长公主抚了抚额头,无奈道:“去找他盖。” 张子琰飞快的将刚拟好的文书塞到刘昶怀里:“劳烦张大人去苏公子处盖印章。” 刘昶拿起文书,思索片刻后又递到了秦樰面前:“秦公子不是住在苏公子隔壁么,秦公子去盖岂不是更方便,再说了这事本也与秦公子有关,且我今儿禁军里还有要务,耽搁不得。” 秦樰并不想接,但刘昶说的没错,他去最方便。 秦樰还没来得及去找苏卿盖印章,苏卿便带着空白请帖找上门来了,秦樰问他请两位公主来做什么。 苏准驸马爷道:凤翎不是来和亲的么,便给他两位公主让他选选。 两个公主府里虽都进了几位公子,但并未大婚,一切皆有可能。 反正总而言之,苏公子就是把自家殿下叼的死死的,谁也别想从他嘴里把骊安长公主叼走。 秦樰冷冷瞥了他一眼:“你不会自己写?” 苏公子回答的理直气壮:“我写的字丑,不如秦大人的端正隽秀。” 这个理由秦樰无法反驳,遂提笔写了两张请帖,端正雅致,好看极了。 苏卿拿着帖子临走前,被秦樰一把拽回去让他在文书上盖公主的私印,苏卿瞟了眼文书上面的内容,稳稳落下印章。 凤翎其实是见过两位公主的,初到京城觐见皇帝时还有晚上宴会时,两位公主都在。 六公主端正温婉,看着赏心悦目,七公主灵气生动,看着朝气蓬勃。 可偏偏凤翎的眼里只有一个骊安长公主,根本没瞧其他人。 这次也不例外,从宴会起凤翎的目光就没从骊安长公主身上挪开过。 气得苏卿恨不得叫唐钊戳瞎凤还国三皇子那双狗眼。 对于骊安长公主的疏远冷淡和苏卿的敌对仇视,凤翎比谁都清楚,只是,他这人生来尊贵,要什么有什么,他觉得这天底下就没有他得不到的。 所以越是难以得到的,他越有兴趣。 他是凤还国最受宠爱的嫡皇子,他的妻主便该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 而凤翎觉得,晋渊除了骊安长公主,没人能入眼。 凤翎三番两次的敬酒,跟只金孔雀似的扑来扑去,只差没整个人扑到骊安长公主身上,赵骊娇对此很无奈,该说的她都说了,该拒绝的不该拒绝的都拒绝了,可这人他就像瞎了聋了一样,对她的冷漠疏离浑然不在意。 而凤翎看她一眼,身边的郎君便要掐她一把,长公主觉得,她的腿可能青了。 最后实在受不住了,长公主一把摁住又要在她腿上下手的爪子,道:“三皇子,我与阿卿赐婚圣旨婚书俱全,因国丧三年只差大婚,但已有夫妻之实,三皇子厚爱骊安受不起。” 长公主那句已有夫妻之实,让下首两位公主都红了脸。 她们可是连府里公子的手都还没碰过呢。 凤翎眸子暗了一瞬,就在赵骊娇以为他终于愿意放弃了时,却听金孔雀哦不,三皇子道:“在凤还国,女子可以纳几位夫郎。” “啪!” 酒杯重重拍在桌上,歌舞骤停。 赵骊娇回头,对上苏卿冒着火的双眼,凤翎刚刚那句话一出口她就知道,郎君忍不下去的。 “凤翎!这里是晋渊不是凤还国,殿下与我已有白首之约,容不下旁人!” “三皇子好歹也是尊贵的嫡出殿下,何必如此死缠烂打拆人姻缘,殿下已经是我的人,生生世世都是,不该三皇子惦记的就别惦记,安安分分才能活的久些!” 秦樰挑眉,心里莫名有些得意。 他与苏卿吵过架,撂过狠话,打过架,但他却从未见苏卿对他真正起过杀心。 凤翎被苏卿这股骇人的气势镇住,好半晌都没说话。 赵骊娇却低眉浅笑,她养的小郎君发起火来,看着很有气势。 她喜欢极了。 凤翎离开公主府时,脸色很不好看。 他自诩尊贵,向来傲气凌人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可偏偏一个来自乡野的苏卿,让他回回落了下风。 而让他更生气的,是骊安长公主对苏卿的偏爱,纵容。 他早就查探过苏卿的身世,不过就是一个出身乡野的穷人,一无背景二无家世,他却偏偏盛气凌人,且眼里有光。 他不知道骊安长公主是如何将一个泥腿子养成今日倾城绝色的苏公子,但他很清楚,恃宠而骄,得有宠才能骄,苏卿能有今日这般凌人的底气,那都是被精心宠出来的。 只有身处蜜罐之人,才敢肆无忌惮。 否则,区区一个公主府公子如何敢跟长公主闹离家出走,如何敢对长公主甩脸色,又如何敢对他一个皇子起杀心。 与其说他是有多倾慕骊安长公主,倒不如说是不甘心,是嫉妒。 是的,他不甘心,他嫉妒, 嫉妒苏卿有骊安长公主毫无条件的护着,不甘心自己明明比苏卿好上一百倍,可骊安长公主却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 而除了不甘心和嫉妒,还有不解。 不是说要婚姻便得门当户对方才美满么,可骊安长公主与苏卿身份有着云泥之别,为何骊安长公主偏要放下尊贵,对苏卿百般好万般宠。 门不当户不对,如何能修成正果! 到最后,凤翎也不知是在气什么,或许是气骊安长公主甘愿放下身段,或许是气骊安长公主有眼无珠看不到他的好。 又或许,他只是在气自己。 这是凤翎第一次对自己的认知产生质疑,也是第一次,正视那个被埋在心底最深处的人。 外人都道凤还国女帝心诚,派了最宠爱的嫡幼子前来和亲,可只有很少人知道,这是凤翎跪了一夜求来的。 他想逃离那个地方,想逃离那里的人。 只有离得远些,他才能不念,不想。 自凤翎记事以来,他便告诉自己将来的妻主一定要是这天地下最好的人,身份尊贵,样貌绝佳,还要有勇有谋。 所以,当他意识到有一个不满足他任何条件的人出现在他的心里时,他又气又恨。 气自己不争气,恨对方异想天开。 所以他选择离开。 远离那个人,他才能追寻自己的梦。 他以为骊安长公主就是他追寻的那个梦,可后来才知她只是苏卿一个人的梦,不,不是梦,她是苏卿的光,眼里的,心里的。 凤翎掀开车帘,看着陌生的繁华,看着不属于自己国家的人文,心里第一次空落落的。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母皇是否也在想他,是否在后悔放他离开。 还有那人,是否会因为他前来和亲而悲痛欲绝。 凤翎挑挑眉,应该会的。 她那么喜欢自己,知道他前来和亲定是要伤心死的,少不得以酒度日,悲春伤秋什么的。 很快,凤翎便笑不出来了。 她若真的有那么在乎自己,为何不追来!苏卿闹离家出走,骊安长公主都会去追。 金灿灿的三皇子哼了声,更气了。 比刚出公主府那会儿还气,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速度,吓得底下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其实,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又何需给自己规划那么多死气沉沉的条条框框。 某位金孔雀早已红鸾星动,却还不自知。 所幸,最后的最后,属于他的梦没有缺席。 第 87 章 赵鹤篇 十月底,得了圣旨的三位女郎正式入宫。 国丧期间不能大张旗鼓办喜事,只一顶轿子将人抬到了后宫。 华苒苒的位分是三人里最高的,李斐儿张灵之册封常在,而华苒苒则被册一殿之主,封为贵人,赐住玉夙宫。 按理说贵人是要住在偏殿,没资格成一宫主位,可皇帝的旨意没人敢质疑。 新人进宫的第一天晚上,皇帝宿在玉夙宫。 华苒苒上一次见皇帝,还是在几年前。 那时皇帝还是肆意潇洒的六殿下,她当初只是小官之女,自是无缘与尊贵的六殿下有交集,少年郎鲜衣怒马时,她远远瞧过一眼。 彼时的少年郎年纪尚小,面如冠玉,眉若星辰,打马过街时身后十几侍卫随行,翻身下马时被一堆人簇拥着,这便是当年被整个京城宠着的尊贵小皇子。 而此时的皇帝,已脱了年少稚嫩,面上棱角分明,眼里再无肆意星光。 多了一些帝王的锐气和沉稳。 初次很疼,所幸皇帝对她很是耐心温柔,她初时不敢喊疼只敢微微蹙眉,可皇帝却将她细微的表情收在眼里,对她极尽所能的安抚。 事后皇帝将人搂在怀里无声安抚,给足了女郎安全感,华苒苒那时便想,这世上应当没有再比皇帝更温柔,更贴心的夫君了。 对于华苒苒来说,初夜很美好。 多年后再回忆起,都还能红了脸。 后妃没有大婚,进宫当日便算是新婚夜,皇帝体贴的留了宿,没让华苒苒留下一丁点遗憾。 沐浴清洗后,皇帝搂着华苒苒轻声道:“进宫可习惯?” 华苒苒温声回到:“谢陛下关怀,臣妾习惯。” 之后便半晌无言。 夜里有些冷,皇帝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替她盖好被角:“若有什么需要,可同朕说。” 华苒苒:“臣妾遵旨,谢陛下。” 皇帝蹙眉,没再多言。 宠幸之后,不出例外都会晋封位分。第二日一早圣旨便下来了。 苒贵人晋封苒嫔。 众人明了,怪不得赐一宫主位,原来皇帝早就是按照嫔位赐的。 苒嫔得陛下盛宠迅速传遍皇宫,宫里的人都是些人精儿,瞧着玉夙宫受宠自然都是捧着供着,连分到玉夙宫的宫女太监走出去都格外有面儿。 如今后位空悬,谁的位分高便由谁主理后宫事宜,随着晋封圣旨一道送往玉夙宫的还有对牌账簿名册等。 华苒苒进宫前学过打理庶务,且如今后宫人不多,做起来倒也不难。 两位常在瞧华苒苒如鱼得水,恩宠无边,免不了一番嫉妒,只可惜后来的一个月,皇帝都再未踏足后宫。 华苒苒不急,张常在李常在却急的热锅冒油,二人几乎是想尽了各种法子往皇帝身边凑,半路偶遇,凉亭弹奏,夜半起舞。 然都没能让少年皇帝起了宠幸的心思。 “陛下,将两位主子晾着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掌印太监还是陈忞,先皇走后陈忞原要告老还乡,可皇帝舍不得放人,要将他留在身边做个闲职,陈忞本也不放心幼帝,遂答应多留两年。 赵鹤无话。 过了半晌才道:“苒嫔便任由她们来寻朕?” 苏卿可是见不得阿姐身边有任何郎君的。 陈忞哪能不知少年皇帝的心思,老太监轻轻一叹:“陛下,苒嫔温婉大度,有大家之气,陛下后宫将来还要添人,该是要雨露均沾的。” 身为皇帝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无疑是天方夜谭。 陈忞是看着赵鹤长大的,且历来就将这位小主子宠的跟心头肉似的,说句不该说的,陈忞对赵鹤的那份疼爱恐怕连先皇都不及。 在先皇心里,最宠最爱的始终是先太子殿下。 “雨露均沾,苒嫔应当也是如此想的吧。”赵鹤负手立在窗前,遥遥望向后宫。 陈忞心头一疼,他知道皇帝此言并不是对苒嫔有多深的感情,而是也想要一段凡尘俗世的感情。 思索半晌后,陈忞拿了披风给皇帝系上:“雨露均沾也不急一时半会儿,陛下不必刻意将自己束缚。” 赵鹤回头,有些不解。 “陛下虽未宠幸两位常在,但晋封也不是不可。”陈忞道。 外头的面子功夫做足,李家张家自然也不会不断施压。 陈忞到底是心疼皇帝的,哪怕将来不能厚此薄彼,可眼下皇帝年少,何不欢欢喜喜体会一段想要的感情,将来忆起也没有遗憾。 少年皇帝勾唇一笑,踩着轻快的步伐前往玉夙宫。 皇帝突然驾临,玉夙宫上下欢喜雀跃,宫女太监个个面上都挂着喜色,两位常在连陛下的面都未见到,可自家主儿却已受宠两次,搁谁谁都高兴。 时隔一月再次见到皇帝,华苒苒自然也是欢喜的。 “臣妾参见陛下。” 赵鹤将人揽着坐到软榻上,唇角微微弯起,心情似是不错:“一月不来,苒嫔可有挂念朕。” 华苒苒玲珑心窍,上次她便察觉到了皇帝隐隐的不悦,是以她将嘴边陛下政务繁忙之类的话咽回,浅浅一笑道:“瞧见陛下,妾很是欢喜。” 果然,少年皇帝爽朗一笑:“既是欢喜,苒嫔为何不来见朕?” 那苏卿可是整日都往阿姐身边凑。 华苒苒一愣,李常在张常在这些日子不是经常往陛下身边凑么,可却并未见陛下多欢喜啊。 但这话她自是不敢说。 “臣妾能去见陛下吗?” 皇帝瞧女郎小心翼翼的眼神,眉头一凝:“有何不可。” 遂又想起了什么,皇帝有些不自然的道:“倒也不必像她们那般,你若想见朕只管大大方方来就是。” 华苒苒抿唇一笑:“是。” 女郎生的清丽婉约,笑起来唇边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在烛火的照耀下显得娇艳动人。 这一夜,足足要了四次水,伺候在外头的宫女羞得头都不敢抬。 第二日,皇帝欢欢喜喜神清气爽的上了朝堂,苒嫔则在午时才悠悠转醒。 “怎不唤醒我。” “回娘娘,陛下吩咐不许打扰娘娘。”贴身大宫女紫兰笑着打趣道。 紫兰本是华苒苒的贴身婢女,主仆俩自幼一起长大感情极好,这宫里也只有紫兰敢同华苒苒玩笑几句。 华苒苒嗔她一眼,红了双颊。 昨夜陛下要的太狠了些,与初次的温柔全然不同,最后还是她实在受不住求了饶陛下才肯放过她。 “娘娘可是在想陛下?”透过铜镜,都能瞧见女郎脸颊的红润,紫兰一边替主子梳发一边抿唇道。 华苒苒瞪她一眼:“不许胡说。” 然唇角的笑容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接着好一段时日,皇帝隔三差五便要来一趟玉夙宫,当然不是每次都在床榻上度过,少年皇帝会带着华苒苒散步,游湖,偶尔还会对弈一番。 而其他两位则是连皇帝的面都没见着就晋封了贵人,不满肯定是不满,嫉妒也是真的嫉妒,可皇帝兴头正浓,谁也没法子。 只得眼睁睁看着少年皇帝盛宠苒嫔。 朝堂上张李两家也没能说什么,位分晋了,该有的不该有的赏赐也不少,要怪也只能怪自家女郎不得不得皇帝的心。 不过他们倒也不担心,如今皇帝还年轻,等这阵兴头过了早晚是要宠幸后妃的。 且三年后就要选秀,介时再往宫里送新人就是,于是,京城各家便开始暗地里培养自家女郎,且大多都是照着华苒苒模仿。 而对于突如其来的盛宠,华苒苒欢喜之余便会细细斟酌:“陛下从未见过我,为何第一夜偏偏来了我这里。” 紫兰轻笑:“娘娘别胡思乱想,陛下之前不是见过娘娘的画像么。” 华苒苒皱眉。 “娘娘清丽无双,温婉雅致,得陛下宠幸并无不妥。”紫兰继续道。 华苒苒想来想去,都没有想到其他可能,只得勉强信了紫兰的说辞。 第 88 章 如果那天没有在皇帝御书房看见那张画像,华苒苒便会一直信了紫兰的话。 画上的女郎坐在枯枝下,身着素衣,头戴素花,因为偏着头只能勉强瞧见一半的容颜。 饶是华苒苒自己都有片刻愣神,若不是她从未做过如此打扮,她定要以为那画上人便是自己。 细观女郎面容,却与她并不像,只周身气质与她如出一辙。 不过,画中女郎身上多了股萧瑟悲伤。 华苒苒没去动那张画,放下汤盅便仓惶离开了。 这日,不少人看到盛宠加身的苒嫔娘娘脚步踉跄着跑出御书房。 华苒苒说不清那那时心里是什么滋味,她的脑海只余一片空白。 原来,陛下宠她护她,只是因她与那画中人的相似,心底的疑惑彻底解开,锥心的疼痛似要将她生生撕裂。 半年来,陛下将她的小心翼翼和谨慎几乎尽数瓦解,她沉溺在陛下的柔情里不愿清醒,她是曾想过有朝一日陛下会宠幸旁人,所以她便将每日都当做最后一日来过。 可她从没想过,于陛下而言,她竟是一个替身。 这就是为何陛下从未见过她,却在第一夜留宿玉夙宫,也是为何,她们进宫已有半年却只她一人得了荣宠。 华苒苒回玉夙宫的路上想了许多,而她最想知道的便是那女郎到底是何许人也。 该是怎样的一个妙人儿,才能让陛下如此念念不忘。 而她满心欢喜的爱情,因此破碎不堪。 赵鹤知道华苒苒看见了那张画像后,在御书房整整坐了一夜,从宣化殿宫女太监的话里,他知道华苒苒误会了。 或许,也不能全算误会。 赵鹤初次见季婉儿,是暗卫将人带到了他的面前,女郎一身素衣,清丽无双。 只是那双很是好看的眼眸里看起来一片死寂,无半点生机。他第一反应便是心疼,很心疼。 在季婉儿进宫之前,粟华将所有事情都同他讲了。 兄长殁后季婉儿自缢过,绝望过,崩溃过,后来她知晓此案有疑,便强撑着入了赵愠府邸。 女郎强颜欢笑委身于人只为替心上人平反,后来无意得知贺晚舟要偷取证据时,季婉儿用了药绊住赵愠整整一日。 赵鹤不敢想象那日她是怎么过来的,也从没有在她面前提及此事,甚至连一句道谢他都未说过。 因为他知道,季婉儿不需要他的谢意,她做这一切,只是为了兄长。他没资格代替兄长谢她,因为季婉儿与兄长之间不必言谢。 可不论怎么说,这都是他赵家欠季婉儿的。 所以,他将她藏于冷宫,想给她一方宁静。 即使他知道,她早已没了活下去的念头。 那时候他但凡有空,便要去冷宫给季婉儿讲兄长的事迹,从幼时到少年。 他想,他慢慢讲,她慢慢听,她总能多活些时日。 后来,阿姐知道了她的存在,怀疑他对季婉儿存着其他念想。 当时他是慌了的,好在他反应快,将阿姐骗了过去。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对季婉儿是什么样的感情。 但他很清楚,他敬她,重她,对她从未有过亵渎的心思。 季婉儿,是第一个让他心疼的女郎,也是第一个让他想要护她一世安宁的女郎。 再后来,季婉儿随阿姐出了宫住在公主府,他却总是心神不宁。 那些夜里,他总能梦见她那双死寂的双眼。 果然他害怕的成了真,阿姐送来消息,季婉儿在兄长以往的坟前殉了情。 当时他一个人去季婉儿住过的冷宫哭了许久,他早就知道他留不住她,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难过的快要窒息。 阿姐做主将季婉儿与兄长合葬,他乐见其成。 生不能同巢死便同穴,对季婉儿来说,这是她最好的归宿。 此事少为人知,季婉儿虽是注定没名没分,但能与兄长并肩享后人供奉跪拜,也算是对她最大的尊重和认可。 他知道,他欠季婉儿一句嫂嫂。 他一直唤她婉儿姐姐,到底存没存私心早已说不清了。 季婉儿对他的影响很大,以至于后来看到华苒苒的画像时,他毫不犹豫亲笔点了她。 她们很像,皆是清丽婉约,温淡如水。 但他从未将她们当做同一人,也未将华苒苒当做替身。 对季婉儿是敬重,是爱护,没有半分旖旎心思。 而华苒苒,他是将她当做自己的女郎。 他对华苒苒不是一见钟情,就连初次也不是因为爱,但后来他却越发喜欢与华苒苒相处,他觉得,她就是他想要携手并肩之人。 只是,身为帝王总是身不由己。 他这一生,不可能只有她一人。 他可以给华苒苒皇后之位,给他明媒正娶的嫡妻身份,但唯独,给不了她唯一。 国丧三年一过,宫中选秀,之后便不会再有今日的宁静与欢愉。 直到天微微发白,少年皇帝才悄然入了玉夙宫。 华苒苒没有睡着,所以当皇帝立在她的床前时,她是知晓的。 她从御书房出来,失态的样子被太监宫女看在眼里,且桌案前还放着汤盅,陛下不可能不知是为何。 华苒苒承认,她在等,等陛下给她一个解释,哪怕是一句话也好,可是足足等了一夜,陛下都没来。 这一夜华苒苒过得无比煎熬,她不知道自己还在奢望什么,能得少年皇帝如此荣宠,哪怕是替身也是旁人羡慕不来的。 可是人心总是不容易满足,尤其是在得了少年皇帝的温柔小意后,她便更割舍不下,更不甘心。 “朕知道你没睡。” 皇帝径自坐在床边,轻声道:“朕也一夜无眠。” 华苒苒一怔,原本已经死寂的心突然又开始跳动。 陛下一夜无眠,是为她吗。 不论是与不是,华苒苒都坐起了身,她迫切的想知道陛下天亮来此,是为了什么。 然后华苒苒看到皇帝手中那副画时,整个人犹如坠入冰窖。 陛下带着这幅画来找她是做什么,是想告诉她她只是这画中人的替身么。 皇帝将画打开,轻声道:“你应该没有见过她。” 华苒苒抿唇不语。 “她叫季婉儿。” 华苒苒皱眉,这名字有几分耳熟。 突然,她猛地抬头看着皇帝:“季侧妃!” 如果她没记错,先前五皇子赵愠的侧妃便叫做季婉儿,她虽从未见过季侧妃,但却略有耳闻,传闻赵愠很宠爱季侧妃,几乎是有求必应,传闻赵愠因谋反入宗人府后,季侧妃便死在了大狱。 华苒苒话刚落,少年皇帝面上便添了一股阴郁:“日后不要如此唤她。” 皇帝语气生硬带着些怒气,华苒苒心中一凉,这是陛下第一次用这般语气同她说话。 华苒苒的目光再次落到画上。 那场谋反案后,季家辞官举家迁出京城,除了季婉儿季家所有人都活了下来。 她原以为是季家没有参与此案才侥幸保住一家老小,可没曾想,这背后竟有皇帝的手笔。 华苒苒唇角泛起一丝苦笑,她如何同一个死人去争。 怎么争,也争不过的。 她曾想过那画中女郎或许是陛下在江南姑苏识得的,却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是季婉儿。 然皇帝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她怔愣不已。 “日后,你便随着朕唤她一句姐姐。” 华苒苒抬眸看向皇帝,眼里难掩惊愕。 能让陛下唤作姐姐的,当今只有骊安长公主才对。 赵鹤转头看向华苒苒,温声解释:“原本该是要唤她一句嫂嫂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兄长便去了。” 这句话包含的意思太多,一向心思玲珑的华苒苒都呆愣了许久才勉强理解。 她不认为陛下会唤赵愠一句兄长,能让陛下称为兄长的只有一人,那便是先太子殿下。 所以,季婉儿与先太子殿下还有瓜葛? “兄长含冤而终,我与阿姐远离京城,她便孤身作战入了赵愠的府邸,她委身赵愠只是想找到证据为兄长平反。” “后来,她没有死在大狱,而是在兄长坟前殉了情。” 赵鹤没有细说,只囫囵说了个大楷,但足够华苒苒听明白。 这个真相让华苒苒难以平静,再次看向画中人时,她竟能感受到季婉儿的绝望与凄凉。 “这幅画是阿姐接她出宫那日朕画的,那天,她便是这样坐在枯枝下望着远方。” 华苒苒眸间有些微湿意。 该是多么深厚的感情才让她有如此义无反顾的勇气。 不过,太子殿下那般风光霁月的人物,值得季婉儿这份孤勇。 “所以,朕没有把你当作婉儿姐姐的替身。”赵鹤将画卷起放在一旁,轻轻捏着华苒苒的手道:“朕敬她,重她,不可否认朕想护她一世安宁,给她一方净土,但朕对她从未有过亵渎之心。” 华苒苒垂眸,轻声道:“是臣妾不对,不该不信任陛下。” 赵鹤将她拥入怀中,半晌才道:“你是朕第一个宠幸的女郎,在朕心里便是最特别的,以后的日子还长,在这幽长的深宫中,你可愿陪朕并肩而行,永不离心。” 多年后,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再回忆起这日的情景时,唇角擒着幸福的笑意。 那是陛下第一次对她表白心迹。 而后来,也真如赵鹤所说,他们携手并立,相濡以沫。 皇帝是幸运的,少年时遇见了满心满眼是他的女郎。华苒苒是幸运的,自入宫后便荣宠加身,在漫长的深宫岁月里,她的夫君从未让她受半分委屈。 帝后之间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只有细水长流的陪伴,而这一伴,就是一生。 史书记载,嘉帝年间,帝后恩爱和美,儿女双全,晋渊太平盛世,繁荣昌盛。 第 89 章 国丧三年,转眼即过。 骊安公主府办了一场极其盛大的喜事。 长公主贴身侍女香晚出嫁。 原本这场婚事应当在六年前,可那时香晚执意回京再成婚,后来回了京等一切尘埃落定时却又遇上国丧,只得再等三年。 这一蹉跎,便足足等了六年。 三年间,程楚带兵边关平乱,立下战功无数,如今已是一位丰神俊朗的大将军。 国丧一过,程大将军便带了聘礼上门,赵骊娇瞧大将军急不可耐的样子,实在不忍心继续折磨这小两口,走三书六礼前前后后便只用了一月。 婚期八月十五,正值中秋佳节。 这日的骊安长公主府热闹极了,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新妇出阁,跪拜长公主。 赵骊娇忍着眼眶热意赐下一对玉如意,愿小两口今后和和美美顺心如意。 香晚出阁的嫁妆里,苏卿添了又添,最后整条大街铺满一片红色,十里红妆不过如此。 香晚程楚没有双亲,长公主便去程府做了主婚人。 直到新人入了洞房,赵骊娇才功成身退。 香凝回头看了眼程府的漫天红色,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是祝福,是羡慕。 程楚幼年便跟着先太子殿下,与香晚是青梅竹马的情分,这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 香凝目光一转,眼神落在席间替新郎官挡酒的唐钊身上。 那日的话她都听见了。 他心里的人是香苑,如果香苑还在,他们此时应当也如程楚香晚一样,有一场风风光光的大婚。 可惜佳人已去,独留痴情人。 香凝转身跟上赵骊娇,唇边泛起一丝苦笑,没人知道她爱了唐钊十五年。 从他刚进公主府那日,她一眼便喜欢上了,那时,她才七岁。 其实,也并不是没人知道。 唐钊一定是知道的,他那么聪明,怎么会看不穿她的心思。 只是他满心满眼只有香苑,不能回应只能视而不见。 若是旁人,她还能争上一争,可那女郎是香苑,她便不能。 唐钊将来也会娶妻,但绝对不会是她,也不会是公主府里的任何人,确切的说不会是与香苑有关的任何人。 香凝转身后,唐钊才抬眸,目光在女郎的背影停留一瞬,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遥遥举杯。 对不起。谢谢你。 对不起,我不能回应你的感情。对不起,我对你的心意视而不见。对不起,承蒙你十几年的厚爱。对不起,蹉跎了你的整个青春。 谢谢你,选择闭口不言。谢谢你,让我们还有做朋友的余地。谢谢你,无声的厚爱。 此生无缘与你共话桑麻,唯愿你放下执念,觅得良人- 惊风殿内,苏卿拿着那道三年前的赐婚圣旨看了许久。 “殿下,这圣旨上为何没有婚期。” 赵骊娇瞧郎君紧蹙的眉头,不由失笑:“想成婚了?” 苏卿瞪她:“殿下不想?” 长公主故作沉思:“这事嘛……倒也不急,反正你也是我的人了……唔!” 话还未说完,便被郎君扑在地上,咬牙切齿的威胁:“殿下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自然是不可能的。 这三年间,她已经见识过郎君发起狠来的模样,每每将他惹炸了毛,她都要一天下不来床。 遂长公主眉眼弯弯道:“我说,婚期已经送到宫里了。” “就在你的生辰。” 苏卿眼睛一亮:“真的?” 赵骊娇瞪他:“这事还能骗你不成。” 然后,便见郎君哀怨的盯着她:“殿下你又凶我。” 这熟悉的语气,熟悉的神态,让长公主下意识就想跑。 只可惜动作没有郎君快,在公主还没来得及跑时,郎君已经压在她身上四处啃。 跑是跑不了的,只能任人宰割。 后来,长公主又是一天没出寝殿。 长公主大婚乃国之大事,日子一定一切事宜自有礼部操办。 喜讯传遍各地,比如远在西北的秦樰,比如凤还国凤翎,还比如居于庙堂的贺五郎。 但大婚当日,只有凤翎来了。 是带着一个女郎一道来的。 这次的凤翎仍旧是只金灿灿的孔雀,但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他眉眼带笑,甚至还能窥见几分与他骄傲的性子不相符合的温柔。 他身边的女郎英姿飒爽,面容周正,看向凤翎时,眼里满是爱意与宠溺。 至于凤翎为何要来参加骊安长公主的大婚,人家说是要来祭奠他还没来得及开始就死去的爱情,可女郎心知肚明这是借口,他就是在都城待腻了,趁机出来放风的。 长姐大婚,皇帝自然要亲临。 比起三年前,赵鹤的眉宇间更添几分沉稳,至少牵着身边的妃子时,不再如之前毛毛躁躁。 与皇帝一同来的是华苒苒。 宫中在一月前选了秀,而皇帝在选秀前立了皇后。 算起来,这正值帝后的新婚燕尔。 赵骊娇没有长辈,皇帝作为主婚人坐在上首,苏卿的父母仅次于帝后的位置。 二老看起来很是忐忑,原本他们是不来的,可长公主执意将他们接了过来,连同苏卿的兄长幼妹也一道接来了京城,赵骊娇不想让苏卿在大婚之际留下遗憾。 苏卿对此自然是万分感激,郎君致谢的方式很简单,就是在洞房夜折腾到了天亮。 大婚一成,苏卿便是名副其实的驸马爷,寝殿也正式从宣雨殿搬到了云来殿。 云来殿里,苏卿瞧着那几颗枯枝梨树发愣,阿白上前道:“主子可是不想要那几棵梨树?” 这话问的小心翼翼,府里谁都知道那几颗梨树是秦大人最爱的。 大婚已成,便再也不能称呼秦樰为秦公子。 苏卿过了好半晌才摇头道:“也不知道这几年的梨有没有送到秦樰手上。” “西北苦寒之地,就算送到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吃。” 阿白:…… 所以,主子何时和秦大人感情这般好了? 三年前,西北久旱民不聊生,朝廷发银粮救济,可西北路远又是苦寒,且皇帝盯得紧这里头捞不到油水,是以没人愿意揽这个差事。 那时,秦樰自请远去西北。 赈灾过后百废待兴,西北过于贫寒,秦樰心生不忍便留下授以生计,至今三年未归。 “好生看着,死一棵拿你是问。”苏驸马爷威胁起人来已是得心应手。 阿白瞟了眼干枯的梨树,苦哈哈的点头:“是。” 在阿白每日看三回的精心照顾下,来年春天,梨树如约冒了嫩绿的枝丫。 到四月时,枝头开了雪白雪白的梨花,还有随风而来的淡淡馨香,一派春意盎然。 七月时,香甜可口的梨儿已经挂满枝头,若是秦樰在早早便让安平去摘了。 秦樰没在,梨儿便一个也没动。 这日,有喜鹊儿不知从何方来,在树上叽叽喳喳。 似有喜来。 时隔四年,秦樰回京了。 秦樰没想到去城门迎他的人会是苏卿。 郎君立在城墙上,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你是不是特意赶在梨儿成熟时回来的。” 秦樰抬头,见人宽袖锦袍,意气风发,眉眼弯弯。 秦大人勾唇:“苏驸马爷是来接我的?” 苏卿瞥他一眼:“我是来城墙上看风景的。” 郎君转身下了城墙,走的飞快带起衣袍飞扬,秦樰疲乏的眼里,浮现一丝温情。 城墙下,苏卿皱眉打量着秦樰,好半晌才道:“不是说西北乃苦寒之地么,怎么秦大人瞧着还是这般清风玉骨。” 经风吹雨打四年,秦樰自然已没有了初时在京城的风华。 但他知道苏卿这话,没有歧义。 “走吧,本驸马爷带你回府吃梨。”苏卿从马上将秦樰一把拽下来,不由分说的塞进了自己的马车。 安平见自家大人被抢走,连忙翻身下马,却见阿白拦在他面前:“几年不见,你怎么又黑又瘦?” 安平:! 所以一回来就想打架是吗? 马车里头倒是一派和谐,苏卿道:“你的玉奉殿常年有人打扫,就算回来的急也是干干净净的,能住人。” 然后苏卿又凑近秦樰瞧了一会儿,皱眉道:“仔细瞧着,秦大人还是黑了些也瘦了些,回府去我定将你养回当初的风骨来。” 秦樰失笑:“苏驸马爷莫不是忘了,我如今不能住在公主府了。” 苏卿挑眉:“那秦大人住哪里,回秦府?” 秦樰:“陛下有赐新宅,自然是回……” “你的新宅才刚刚赐下来,我可没那么快给你收拾好。”苏卿打断他道:“新宅已经让人在修葺但还没竣工,所以最近这半月你还是得住公主府。” “可不是我想要让你住的,实则是你那弟弟刚刚大婚,你就别回去碍眼了。” 秦樰听着郎君絮絮叨叨,竟莫名觉得安心。 等郎君说完了,秦樰才看着他道:“苏卿,谢谢你。” 苏卿一怔,不自然的挪开视线:“你谢我做什么,我只是顺手帮你修个府邸而已……” 秦樰:“梨都收到了,不过有许多都烂了,浪费了不少。” 苏卿:! 后面那句话大可不必加。 郎君正要冒火时,便见秦樰抬手端端正正作揖:“谢过苏驸马爷高抬贵手放过那些梨树。” “也谢过义弟今日相迎。” 一半正经一半打趣,成功让苏卿卸了火气,郎君瞥了秦樰一眼:“好歹也是拜把子的义兄,我总不能让你回京回的太寒酸。” 秦樰挑眉,伸手打开车帘,街道两旁有不少前来迎他的官员,怎么看也不会寒酸。 苏卿脸不红心不跳的瞟了眼那些人,只当没看见,反正没人敢来同他抢人。 “义兄立了大功,如今可是朝中的大红人,最近几日应该不会□□宁。”苏卿打趣道。 秦樰一愣,这才明白苏卿将他塞到马车带到公主府的真正意图。 不是带他去吃梨,不是怕他打扰弟弟新婚,也不是他的怕他府邸不能住人,而是怕他舟车劳顿,又必须得要去应付前来拜访的官员。 秦樰心头一热,突然道:“醉个酒便多了个如此暖心的弟弟,很是划算。” 苏卿眯起眼:“未免你再多出几个弟弟,日后就别饮酒了!” 秦樰:“义弟还要管我饮不饮酒?” 苏卿抱着双臂,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给你个机会,你可以选择不要这个义弟。” 秦樰摸了摸鼻子:“那自是得要。” 苏卿:“那便给你个机会,将刚刚那句话重新说一遍。” 秦樰莞尔:“以后便听义弟的,只要义弟不在便绝不饮酒。” 这人脾气比以往更大了。 想来是殿下宠的更甚了。 苏卿这才满意的瞥了秦樰一眼:“这还差不多。”瞧着秦樰眼角的乌青,郎君又道:“我给你备了接风宴,你回府后先去玉奉殿稍作休憩。” 秦樰抬头作揖,眉眼带笑:“谢过驸马爷。” 苏卿偏头不再理他,只唇边溢着浅浅笑意。 第 90 章 秦樰算生在不高不低的官家,若能占个嫡字还能更尊贵几分,可偏偏他不占嫡也不占长,庶出行四。 庶子若遇上个贤惠良善些的主母,还能有好日子过,可秦樰运气不大好,遇上的是王氏。 王氏仗着家族鼎盛没少欺压柳氏母子,好在柳氏得宠尚且有几分自保之力,有母亲护着时,秦樰也是个粉雕玉琢的小郎君,可在秦樰十岁时,柳氏因病离世后,秦樰在府里的地位便一日不如一日,罚跪挨饿等等数不胜数。 秦大人有意相护,可又不能时时盯着后院,且王氏权势正盛他得罪不起,看着爱子受苦他心疼又无可奈何。 秦樰十五岁那年,骊安公主及笄,秦大人便把主意打到了骊安公主府。 骊安公主乃晋渊唯一一位嫡出公主,以秦樰的身份想要驸马之位自然是差了些,当然秦大人也没去奢望,他只愿秦樰能入骊安公主府成了公子,将来出府后便比旁人尊贵几分,怎么看也比留在府里继续被王氏蹉跎的好。 说白了,秦大人就是想让秦樰去公主府渡层金。 原本只是抱着试试的态度,可没想骊安公主竟应下了,至此,秦樰一朝尊贵成了骊安公主府第一位公子。 初到公主府时秦樰很忐忑也很谨慎,但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卑躬屈膝的去讨好公主,更多的时候秦公子都是安静立着一言不发。 在秦府受惯了主母的斥责与谩骂,到了公主府却备受礼遇,府中每个人见了他都客气尊重,秦樰起初很不适应,但公主的温和善意让他逐渐放下防备。 后来,公主开始教他,从处事之道到朝廷政治,那时他便明白公主有心培养他。 虽然公主也会责罚他,但都是有理有据从不迁怒,同时公主给足了他的尊贵,不让府里任何人轻慢于他,在外也是时时护着,慢慢的,他褪去谨小慎微,成了外人眼里清风玉骨的秦公子。 秦樰大楷便是那时喜欢上公主的。 一个备受欺辱的少年郎遇上一个处处护他的女郎,是谁都会动心的吧。 再后来,公主拒绝了许多郎君入府,外人皆传是因为他得公主欢心,虽然他知道并不是如此,可听着这些话他很是高兴。 若没有后来的东宫之变,秦樰想,他会不会就一直留在公主府。 可惜没人会知道这个答案,宗人府一案后,骊安公主被贬至江南姑苏,其实他是想同公主一起走的,但公主却让他留守京城。 京城诸事需要人经营,而他是最合适的。 那时候他心中隐隐有了期待,公主将公主府交给他,是不是代表他在公主心中,有一席之地。 直到苏卿出现,他这点念想彻底破灭。 起初,京城传言骊安公主千两花买下一个绝色小郎君,夜夜笙歌,沉溺于男色。 后来,京城传言骊安公主对苏公子千依百顺,将其宠的嚣张跋扈,任性妄为。 秦樰听了一笑而过,他自是不信。 这些传言不过是个幌子,就如当初外人所言骊安公主为讨他欢心拒绝郎君入府一样,当不得真。 直到张子琰进京。 顺天府里,张子琰说殿下会对苏卿心软,会纵容他,尤其见不得他受委屈。 旁人说这话他不信,可张子琰在公主府与苏卿朝夕相处许多时日,他言语里流露出的随意和自然,让他明白这一切可能都是真的。 收到公主那封书信时,秦樰的心彻底坠入冰窖,信上皆是苏卿的喜好,甚至连寝殿都不能放一个侍女。 那日他终于真正意识到,在公主心里,苏卿与他是不同的。 秦樰没有想到,第一次见苏卿会是在顺天府。 郎君一身青色锦袍乖巧的坐在椅子上,轻轻垫着双脚晃悠,好一个无忧无虑不谙世事的世家儿郎。 那双如星辰般的眸子瞪向杨瞻时,他乱了心神,因为他感觉到了威胁。 他没从想过苏卿会是如此倾城绝色,就连名动京城风姿过人的贺五郎都要逊色几分。 秦樰不得不承认他并不讨厌苏卿,如果他们不是情敌的话。 那天公主急匆匆而来,怒气腾腾拔了剑就要杀人,只因为白三郎碰了苏卿。 拿着银针面不改色往人大腿上拧的苏公子拉着公主说他害怕极了,偏公主满心满眼全都是他。 他们第一次交锋,他便输得彻底。 后来他与苏卿吵过架也打过架,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心灰意冷,他终于决定放弃。 那天雨下得很大,他看着苏卿在大雨中奔向公主,看着他们相拥而立,看着他们携手而归。 那一刻他只剩祝福。 长公主大婚时,他早早便收到了消息,可彼时西北正需要他,他抽不开身便只送了信回京以表祝贺。 回信是苏卿写的,他的字一眼就能认出来,还是一如既往的丑。 信上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说给他物色了女郎要不要回来看看,说他搬到云来殿了看那几棵梨树碍眼准备砍了,最后还说要多吃点别被西北的风吹走了。 苏卿说的,秦樰都没当真。 他要想砍那梨树,又何必等到搬殿了再砍,又何必每年都要千里迢迢给他送梨。 不知从何时开始,苏卿看着是在挤兑他,却是在实打实的关心他。 就比如现在,苏驸马爷趾高气扬的来玉奉殿给他送梨汤:“西北定是没有如此香甜可口的梨,本驸马瞧着你一副干瘪瘪的样子心生不忍,便让厨房炖了梨汤赏赐给你。” 秦樰望了眼那晶莹剔透,颔首道:“谢驸马爷赏赐。” 他知道,苏卿是见他刚刚在马车咳嗽,才让厨房熬了生津止咳的梨汤来。 “用完了便早些歇息,晚上的接风宴别睡过头了。” 郎君风风火火的来,又大刀阔斧的离开。 晚宴上来的都是自己人。 苏三元,刘昶,张子琰。 时隔三年,当初的少年郎君此时都已能独挡一面,在官场叱咤风云。 正是人生得意时。 骊安公主问了几句西北状况后,便没再多言,将时间留给再次相聚的郎君们。 把酒言欢,侃侃而谈,秦樰说西北风光,张子琰说京城趣事,刘昶时不时插两句宫中趣闻,好不热闹。 说到近况时,刘昶春风得意。 年初娶得心上娇妻,如今已有三月身孕,刘大人乐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 张子琰听得咂舌,被刘昶拉着好一顿教训,说他到了年纪该娶妻云云。 张大人瞟了眼一旁的苏三元,喊了句:“苏大人比我还大些呢,你怎么不催他!” 话落,场内突然静止。 刘昶瞪了张子琰一眼,这人常常骂他脑袋笨,可在他看来,张大人才蠢得很,没眼力劲儿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骊安公主径自饮酒,只作不觉,正看着热闹的苏卿秦樰同时抬头望了眼苏三元,而后又低下头默不作声。 苏卿对此也愁的很,他也想弟弟娶个女郎和和美美过日子,可奈何弟弟心上有人,还是求而不得的。 苏三元只当没听到,低着头一言不发。 秦樰端了酒杯解围。 众人有意迎合,几句话便将此事岔开。 张子琰又将目光放到了秦樰身上:“不知西北可有娇美女郎,秦大人此去四年就没寻到诚心如意的?” 秦樰倒不介意拿此事说道,只看了苏卿一眼道:“驸马爷说给我物色了女郎,改日便见见。” 苏卿眨眨眼,骗你的也信? 知道秦樰是在以此搪塞,苏卿便很是配合的说了几句,最后这事便不了了之。 月儿高挂。 秦樰拿着酒壶倚在门边看月亮。 “西北的月亮也是如此明亮?”不用回头,秦樰也知道是谁。 “嗯,还有广阔无边的星星。” “还去吗?” 秦樰轻笑,摇头:“不去了。” 功成身退,再去也无意义。 他还是喜欢京城的热闹,京城的山水,还有京城的好友。 苏卿举杯:“该不会是真想留在京城让我给你物色女郎吧?” 秦樰莞尔:“如此甚好。” 苏驸马爷轻嗤:“想得美。” “我要同殿下生小郡主,没空搭理你。” 秦樰瞥他一眼,也并不想理他。 七月夜里的风很是柔和,二人立在月色下没再多言。 一壶酒饮完,秦樰已是微醺,许是在西北待久了,酒后的秦大人带着洒脱肆意,破有股自在随风的之气。 缘分妙不可言,倒不必刻意为之。 他这一生还长,总会遇到一个满心满眼是他的女郎。 介时,他们也会如公主苏卿一般,恩爱不疑,相守一生,也会生儿育女,幸福美满。 【全文完】 第 91 章 东城门口,苏大人打马疾驰离去,郎君眼里泛着猩红,心急如焚。 贺晚舟! 你怎能一声不吭的就离开! 风声萧萧,马蹄声响,足足追了一个时辰,却仍旧不见那人的踪影。 苏三元紧绷着唇角眼神坚定,他就算追到姑苏,也要将人追回来! 他第一次见贺晚舟,是在姑苏庙堂山下。 贺晚舟迎风而来,手持玉扇衣袍飞扬,眉眼温淡面若清月,如九天仙君不染凡尘。 那一眼,惊艳了他的岁月。 他当时便想,若贺晚舟是个女郎,不是祸国殃民便是流芳百世。 贺晚舟身上那股干净的气息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而刚好,贺晚舟似乎也对他青睐有加。 那一次,在公主府南院他同张子琰打架,弱不禁风的贺五郎竟跑来帮他,当时他别提有多开心。 后来三年同窗之情让他们更加亲近,说是同吃同睡也不为过,再后来他们一道进京同住一方小院,那是他迄今为止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贺晚舟做饭很好吃,也很符合他的胃口,可谁能想到那么一个温淡的人口味却极重,就像他明明看起来超凡脱俗,却喜欢热闹一样。 贺晚舟很爱干净,每日都会将小院打扫一遍,包括他的床榻书桌,不论他前一晚弄得有多乱,第二日都是一尘不染。 贺晚舟生来神童才情过人,在书院年年第一,可来了京城后却每次都要落后于他,据他说是不喜朝堂,可若真的不喜当初又为何要入。 贺晚舟酒量很好,他却一杯就醉,可不论他醉在哪里都可以安然酣睡,因为贺晚舟会将他抱到寝房。 再后来。 四皇子府那一晚,贺晚舟为他断了双腿,成为他一生的噩梦与愧疚。 当时的贺晚舟浑身鲜血不省人事,脆弱的像一个琉璃娃娃,一碰就要碎。 医师说贺晚舟已经断了气,他不信。 药喂不进去,他便一粒一粒渡给他,他只有一个信念,绝不能让他死。 不知道喂了多少药后,他看到贺晚舟睁了眼,彼时他的唇还没来得及离开。 他惊喜过度,只傻傻的盯着贺晚舟一个字也发不出来,直到那人再次闭眼,他才仓惶的唤医师。 他最终留住了他。 但醒来的贺晚舟眼里没了神采。 失去双腿,便是折了他的双翼,可贺晚舟却从未在他面前提及过,连一丝怨念都没有,只偶尔背着他时默默垂泪。 除此之外,他平静的不像话,也淡然的让他害怕。 苏三元从未想过他同贺晚舟是什么感情,他一直认为他们之间是同窗之情,是知己好友。 所以那天,当贺晚舟问他为何要将他留在府里,问他将来娶妻后若妻子介意该如何时。 他当时回答:若介意便换一个娶。 当时贺晚舟兴致不高,他隐隐觉得他可能说错了什么。 马在官道上疾驰,留下一串飞扬的尘土。 贺晚舟让他给他一个可以留下的理由,他始终没有想到。 包括现在,他都半知半解。 他只知道,他要留住他。 终于,他在官道的一处茶肆里看到了贺晚舟,那一刻他的心安定了下来。 贺晚舟背对着他,在饮茶。 哪怕坐在轮椅上,他还是那般如仙如画,只要贺晚舟在,周围的一切便都要沦为陪衬。 苏三元翻身下马,直奔贺晚舟。 脚步匆忙带着踉跄,因太过着急一个不稳便直直扑在了贺晚舟的怀里。 贺晚舟手中的茶杯被撞落,他盯着怀里惊慌失措的人愣了神。 “贺晚舟,你不能走。” 苏三元就着半跪在地上的姿势握住贺晚舟的手急急道。 枫叶被这一幕吓得半天没回过神,等他清醒过来要上前时,贺晚舟阻止了他。 贺晚舟捏着苏三元的手,问他:“可是想到了要留我的理由?” 苏三元唇角动了动,说不出话。 他不知道该给什么理由,也不知道贺晚舟要的是什么理由。 过了好一会儿,贺晚舟松开他的手,语气清冷:“既然没想到,苏大人追来做什么。” 苏三元抿唇:“你是为救我才伤了腿,我不能让你离开。” 贺晚舟的气场越发冷:“所以你连官服都来不及换便追来,是因为愧疚?” 苏三元皱眉:“也不全是。” 可还有什么,他却是说不上来。 就是不想让他走。 “总之我既然追到你了,就不会让你离开。” 贺晚舟不再看苏三元,示意枫叶上前推他。 枫叶脸色阴沉的可怕,郎君从未说过他这双腿是因为苏大人断的!他一直以为是赵缙所致,却不知竟是因为救苏大人! 苏三元自是不会放贺晚舟离开,他起身紧紧握住轮椅不让枫叶靠近,冷声道:“我说过,你不能走。” 枫叶气的眼睛发红:“苏大人!郎君走不走与苏大人有什么关系,苏大人再愧疚郎君也不可能站起来了!” 苏三元唇角紧绷,握着轮椅的手泛起一阵清白。 贺晚舟偏头见那手背青筋暴起,皱眉斥道:“不得无礼!” 枫叶恨恨转头,红着眼不说话。 “他说的对,我怎么愧疚也没用。”一向冷如寒冰的苏大人微微哽咽。 听着那略带沙哑的音色,贺晚舟瞟向枫叶,脸色不虞。 “但是我不会让你离开,你想要理由我慢慢想就是,总归能想到的。” 这便是要强留了。 “我若非要走呢。”贺晚舟淡淡道。 “这里都是我的人,你拦不住。” 苏三元沉默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贺晚舟,别逼我。” 贺晚舟笑了:“逼你你又待如何?” 苏大人沉着脸,取出怀中令牌仍在贺晚舟怀里:“你别忘了,你如今是一介白身,如何同我比人多。” “只要我一声令下,这里的地方官自会将你安安稳稳的给我送回府。” 贺晚舟捏着令牌,在修长的指间打了个转儿:“所以,苏大人这是想当街抢人?” 苏三元:“若你不同我回去,便是抢了又如何。” 贺晚舟轻笑,半晌后才眯起眼冷声道:“苏大人可别忘了我如今一介白是因为谁,苏大人要以此来拿捏我?” 这是贺晚舟第一次在苏三元面前提及此事,苏三元心中一阵刺痛,他确实不该也不能这般威胁他。 若贺晚舟没有失去双腿,他如今该是与他平级。 “对不起。” 贺晚舟将令牌轻轻放在桌上,道:“对不起便不必了,苏大人别再以此胁迫我就行。” “不过,日后应也无缘与苏大人再见。” 贺晚舟拍了拍身后人紧紧握住轮椅的手,轻声道:“放手吧。” 苏三元指尖因太过用力而发白,他不愿意放他走,可又拦不住他。 他总不能真的调来官兵,将他强行带走。 手指缓缓松开,枫叶上前用手肘将苏三元撞到一边,推着贺晚舟出了茶肆。 瞧着逐渐离他而去的背影,苏三元开始慌了,他觉得若今日放他离去,他们这一辈子恐怕再无相见之日。 在贺晚舟上马车前,苏三元先他一步飞快的冲到了马车前,盯着贺晚舟一字一句道:“你若执意离开,便只能踏着我过去!” “你不留下,我便用命赔给你。” 贺晚舟愣住,片刻后失笑:“苏大人何时学会撒泼打滚这一套了。” 苏三元捏着拳头:“只要能留住你,撒泼打滚又如何。” 贺晚舟收了笑意,盯着苏三元看了好半晌,直到苏大人眼里有水光闪烁时,他才长长叹了口气,朝苏三元伸出手掌:“过来。” 苏三元不动,眼眶却越来越红。 贺晚舟无奈道:“别哭,我跟你走就是。” 第 92 章 苏大人立在原地呆滞了好一瞬,才飞快的扑过去握着贺晚舟的手:“你说的,不许反悔。” 贺晚舟瞧着在外头说一不二的苏大人眼尾泛红,还有意无意耸着微红的鼻尖,便什么脾气也没了,轻笑道:“嗯。” 苏三元很少笑,所以当他粲然一笑时,贺晚舟有片刻的愣神,苏大人笑起来眉眼弯弯,好像天边那抹弯月。 苏三元将贺晚舟抱到了马车里,无视枫叶的气急败坏。 然一个时辰后,贺晚舟突然叫了停。 苏三元急急看向他:“你说过不反悔!” 贺晚舟打开车帘朝外头看了眼,漫不经心道:“我说跟你走,可没说跟你回苏府。” 苏三元一怔,没明白贺晚舟的意思。 “这里风景甚好,恰有一处寺庙,我便留在此处。”贺晚舟淡淡道。 在苏三元开口前,贺晚舟又缓缓道:“等苏大人什么时候想到了理由,我再回城。” 苏三元抿着唇,盯着贺晚舟似信非信。 贺晚舟轻摇折扇,那双丹凤眼微微眯起:“不是你说的吗,我留下你慢慢想,总归能想到。” “放心,我既答应了你便不会跑,但我不会等你太久,三年,是最多的期限。” 若三年都想不到,他留下便没有任何意义。 苏三元想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别的法子,只得依了贺晚舟:“好。” 总归人还在京城,他能见到。 苏三元将贺晚舟送入寺庙,一切安置妥当后,苏三元愣是在那里守了一个月,见贺晚舟的确没有离开的意思,才放心的离开。 怕有人会扰了贺晚舟的清净,苏三元没有告诉任何人他还留在京城,包括骊安公主府都不知晓。 苏三元隔三差五便会到一趟寺庙,每每都带着贺晚舟喜欢的吃食,但他始终没有想到该用怎样的理由说服贺晚舟,而贺晚舟待他也不再如往常一般亲近,总是若有若无的在疏远。 二哥生辰宴的前一天,他们吵了一架。 贺晚舟发了脾气,叫他不要再去看他,说等三年一到便会离开。 吵架的起因是贺晚舟闻到他身上有股属于女郎的淡淡幽香,不论他怎么解释是因为来时的路上遇到女郎伤了脚,他只是将人扶到马车上,贺晚舟都不听。 然后他就被赶出来了。 二哥的生辰宴,所有人都来了,只差一个贺晚舟。 看着少年郎君个个潇洒肆意意气风发,苏三元心里特别难受,若不是因为救他,贺晚舟定是这里头最出彩的那一个。 以前贺晚舟总告诉他,没有他在不能饮酒,可今日,他还是饮了。 他每次醉酒,贺晚舟都会将他抱到寝房,他多希望这一次也不例外,可他很清楚,这般情景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恍惚中,他感觉有人将他抱起,他下意识扯住他的衣袖,唤了声:“晚舟。” 然后他便记不清了。 醒来后才知,那人是刘昶。 后来再与刘昶相见时,对方总是欲言又止,他不解其意。 直到那天,他照旧前往寺庙却遇上了离家出走的二哥。 他看的出来二哥过得很好,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赌气,嘴上说要回姑苏,可却在酒楼茶楼左右流连。 明摆着就是在等人追来。 那天雨下得很大,二哥立在雨中不知在想什么,公主便撑着伞安静的站在他身后。 那一幕他看着很是动容,他羡慕二哥得公主如此全心全意,好像不论何时公主都会立在他的身后。 二哥回头的那一瞬,眼里星辰万千。 他看着他们紧紧相拥,他看着他们携手而归,好像天地间他们只看到了彼此,而就在那一刻,他想到了贺晚舟。 若要择一人终老,他心里想的竟是贺晚舟,这个认知让他有些发慌。 他还是去了寺庙,哪怕每次去贺晚舟都不理他。 那天他全身湿透了,立在贺晚舟的面前。 贺晚舟的眼里终于不再是冷漠,他皱着眉头吩咐枫叶给他拿件衣裳,还不耐的道:“苏大人这是又要用苦肉计?” 苏三元没说话。 若你明知是苦肉计,为何还要上勾呢。 苏三元没去换衣裳。他一步一步靠近贺晚舟,贺晚舟便直直的盯着他,也不说话。 苏大人的目光落在贺晚舟的唇上,那张薄唇,曾经喂药时他碰过许多次。 像是为了印证什么,苏三元蹲下身仰头吻了上去。 贺晚舟没有躲,苏三元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惊讶还有星光。 心跳的飞快,不是应该有的频率。 苏三元彻底慌了。 他起身飞快的冲进了大雨里。 枫叶在一旁吓得目瞪口呆,他看了看慌不择路跑进雨里的苏三元,又看了看正用手触碰双唇眉眼带笑的自家郎君。 他的心里似是有跟弦突然断裂,许多想不明白的事这一刻他明白了。 枫叶握紧手中的衣裳,过了好半晌才走近贺晚舟,当作什么也没看到。 贺晚舟知道枫叶看到了,但他无心解释。 苏三元今日反常的举动让他很开心,想来,他应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贺晚舟六岁时便去了寺庙,一呆就是好些年,没人告诉他心上人一定要是女郎,所以他下山后第一眼看见苏三元,便喜欢上了。 后来他意识到他的感情是不被世人所接纳的,所以他藏的小心翼翼又爱的明目张胆。 他想,若苏三元对他没有这个意思,他便将这心思藏一辈子,也护他一辈子。 可那天,他有片刻的清明时看见了苏三元给他喂药。 那是他们第一次如此亲近。 后来他昏迷的那些日子里,苏三元便一直这般给他喂药,以至于他再次醒来时,感受到了那柔软的唇瓣。 那一刻,他是欣喜的。 可很快他便失望了,因为苏三元眼里一片坦诚,没有半点旖旎,他只是为了救他。 那么今日呢,他又不需要喂药,也不需要他救他,他为何要如此做呢。 贺晚舟盯着外头的磅礴大雨,皱着眉头想,他是不是将他逼得太紧了。 那天以后,苏三元都没再出现。 贺晚舟也不急,只耐心的等。 三年之期即将到来时,苏三元终于来了。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我找到留你的理由了。” 贺晚舟不语,等着他的下文。 “这些年我试着接触女郎,可是没有一个让我有娶妻的念头。”为了证明自己某方面的取向,他还去见过楼里的小郎,可当他们一靠近,他便觉得难受。 想了许久,他终于明白。 或许与他的取向无关,只是刚好,他喜欢的那个人与他一样。 他也终于知道贺晚舟想要的理由是什么。 “我这一生,都不娶妻。” 苏三元看着贺晚舟认真的道:“你同我回府,我的府里便只有你我二人。” 贺晚舟看了他半晌,笑了:“好。” 他终究是等来了。 “不过,要再等我一年。”贺晚舟道。 苏三元:“为何。” 贺晚舟勾唇:“寺庙中有一隐世神医已帮我针灸三年,神医说,再有一年或许能康复。” 苏三元喜不自胜:“好。” 若真如此,便是误打误撞走了大运。 一年后,贺晚舟的腿没有好。 神医只道听天由命,此后再无踪迹。 贺晚舟原本还有些怅然,可瞧着苏三元一副快哭的样子,又反过来安慰他:“左右都习惯了,日后有你照料,便是坐着轮椅又何妨。” 苏三元重重点头:“我会照顾好你。” 贺晚舟原本是要悄无声息的回苏府,毕竟这种事太过张扬总会不太好,可苏三元不愿,他要光明正大的将贺晚舟接回府。 下山这日,贺晚舟被逼着换了新衣裳,不是他一贯喜爱的白色,而是一身鲜红的锦袍,袖边还镶着金线。 贺晚舟不是很喜欢这种艳丽,可当他看见换好衣袍过来的苏三元时,顿时觉得,红色应是这世上最好看的颜色。 苏三元同样是一身红袍,两人立在一处,要是在拿一朵大红绸花,就可以直接拜天地了。 贺晚舟打趣道:“你这是要框我和你拜堂?” 苏三元不理他,将人一步一步背下了山。 来接贺晚舟的不止苏三元一人,骊安长公主,苏卿,秦樰,刘昶,张子琰都来了。 虽无马车侍卫跟随,但光那几个人往那儿一站,便是京城最大的排面。 宽阔的青砖道上,骊安长公主公主与苏卿携手走在前面,秦樰刘昶张子琰在最后面,有意无意将苏三元贺晚舟放在了中间。 若再加上唢呐媒婆和轿子,就和娶亲无异了。 苏三元和贺晚舟注定不能光明正大三书六聘,今日有长公主亲证,好友相迎,也算是全了这遗憾。 隐晦而又明目张胆的安排,让贺晚舟眉眼里始终带着笑意。 多年后再回忆起这日的情景,贺晚舟都要打趣一番,每每都要气的苏三元说要让他迎一次。 苏三元始终没有放弃给贺晚舟治腿,每日下朝都要替他推拿揉捏。 可几年过去,贺晚舟的腿仍不见起色。 这日,下着小雨,苏三元穿着官服从外头抱回了一个婴孩。 苏大人很喜欢怀里的小团子,软软的,乖乖的。 他想,贺晚舟也一定会喜欢,因为他每次到公主府都抱着二哥的小郡主不肯撒手,恨不得将世间所有好东西都塞给小郡主。 据下属的说法是,这小团子才两个月,父亲犯了大罪被抄家流放,家里人皆死在了路上,官兵瞧着孩子着实可怜便送回了京城,几经辗转就到了尚书省。 可诸位大人家中皆有妻小,贸然带个孩子回去也不大像话,正愁眉不展时,看见了尚书令苏大人。 然后,这孩子便被苏大人抱了回来。 苏三元抱着小团子健步如飞往院子里走,迫不及待的想要给贺晚舟看,有了这个孩子,他们便当真没有任何遗憾了。 可是当他看到长廊下那张空空如也的轮椅时,脚步一个踉跄。 以往这个时候,贺晚舟都会坐在轮椅上等他的,且就算不等,轮椅也不可能孤零零的出现在那里。 苏三元慌了,忙四处巡视唤道:“贺晚舟!” 周围安静的可怕,无一人回答,就连平日里伺候的小厮也不见踪影。 想到自己在官场上得罪的不少人,苏三元吓得不轻,莫非是有人寻仇掳走了贺晚舟。 就在苏三元急得热锅冒油,要去通知顺天府时,听到了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苏三郎。” 苏三元蓦地转身,却见长廊下那人白衣长发,手持玉扇,翩然而立。 他朝他走来,微风拂过掀起发丝轻舞衣袍飞扬,如仙如画,像极了他们第一次相见的场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