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之女》 1. 001 京郊许镇,青云客栈西跨院,上房。 房内的情形有些怪异。 上面坐着的,是一位十五六岁、布衣布裙的少女。 下面站着的,是一位四十多岁、锦衣缎裙的中年妇女。 论年龄,少女年纪小;论穿戴,少女简朴到近乎寒酸。 世人皆知,穿戴往往代表着身份。 可以说,不化年龄还是身份,都应该是中年妇女占着上风,但在下面侍立的,偏偏就是她。 “请姑娘挑一个合心意的。”中年妇女面带微笑,指向桌面上摆放的花笺。 少女眼睛大而灵动,扫了眼花笺上的“姝、婳、姗、媱”等字,推开花笺道:“‘世间尽多忙客,而我独闲’,我单名一个闲字便可以了。” 她正值碧玉之年,灿如春华,皎如秋月,声音又娇又软,让人不由的生出怜惜之意。 中年妇女神色间满是宽容,好言好语解释,“定襄侯府这一辈的姑娘,名字都要有女字旁的,姑娘自然也不例外。” 少女有些惊讶,“我父亲只是水侯爷的义子,又不是亲生的。我跟定襄侯府几位千金,也用不着跟亲姐妹一样,洪嬷嬷你说对不对?” 洪嬷嬷是定襄侯府有脸面的人,跟在侯夫人身边多年,算是经过风浪见过世面的,听了这话也不由的脸上一红,“这个……姑娘若真喜欢这个闲字,不如便加个女字旁,取娴雅、娴静之意,如何?” 虽然花笺上没有“娴”字,但“娴”怎么也比“闲”好。 “不好。”少女虽然表示反对,声音还是软糯动听,“我又不是你家侯爷侯夫人嫡亲孙女,用不着跟着府上几位正经千金排行。” 洪嬷嬷也不知少女是天真无邪还是有意奚落,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答复。 洪嬷嬷的女儿杏儿一直在外面侧耳偷听,这时进来陪笑央求道:“姑娘不为别人着想,也要为您的父亲着想啊,他才回定襄侯府……” “我已经很为我父亲着想了。”少女颇觉委屈,“我本来姓江,多好听的姓呀,因为他认了个义父,我二话不说改姓水了,这样还不行?” “等我见了父亲,倒要问问他:我俩的姓是他定的,名字还不由着我自己起呀?不是说好了么,家里大事归他管,小事由我定?” 洪嬷嬷、杏儿母女俩,不由的有些诧异。 这位生长在偏州小县的六姑娘,相貌娇柔,声音娇软,竟然这般的不好伺候,不好糊弄?竟然是个厉害的? 片刻后洪嬷嬷便想通了,六姑娘再厉害也不过是位十几岁的姑娘家,最关心的,必定是终身大事。从前的六姑娘说不到什么富贵人家,回了定襄侯府,大不相同。 “京城之中,王孙公子众多。”洪嬷嬷含笑说道:“众青年才俊中,最出色的便是信国公温澄江了。他贵为国公爷,年方二十岁,相貌英俊仪表堂堂,若嫁了他,进门便是国公夫人……” 洪嬷嬷不紧不慢的介绍着,见少女侧耳倾听,心中不无得意。 她就知道,不管什么身份什么性情的姑娘家,知道有机会做国公夫人,就没有不动心的。 “……信国公府和定襄侯府正商讨着一桩婚事。信国公府那边,肯定是国公爷本人;定襄侯府这边,到底是哪位姑娘,却还没有定下。” 洪嬷嬷意味深长的微笑着,不无鼓励之意。 那意思也是很明显了:六姑娘你可要好好表现啊,这个机会,说不定就落到你头上了。 从前的六姑娘出身平民,父亲也只是位县令,信国公温澄江这样的乘龙快婿,根本够不着。 进了定襄侯府,若乖巧听话,得了侯爷、夫人的青目,想要飞上枝头,一点也不难。 少女好似真的来了兴趣,“你说信国公姓温,叫温澄江?小谢曾有诗句‘澄江静如练’,信国公的名字,是不是诗中的这两个字?” 洪嬷嬷虽识得几个字,诗词却哪里读过?被问得愣了愣,含糊回道:“应该……应该是吧。” 少女一笑,“我记得洪嬷嬷方才送了我两个婢女,这两个婢女往后就归我管了,对吧?我想给她俩改个名字,可使得么?” 得到洪嬷嬷肯定的答复,少女扬声把守在外面的两个婢女叫进来,当场给她俩改名,一个叫余霞,一个叫成绮。 可怜洪嬷嬷并没有读过谢眺的《晚登三山还望京邑》,竟不知少女这是什么意思,还夸奖了好几句,说六姑娘有学问,婢女名字都起得很是雅致。 不过,不管她如何恭维,少女也没有松口,不肯接受花笺上的任何一个字,也不接受娴雅的娴。 洪嬷嬷从房里退出来的时候,额头上竟然有了汗珠。 “夫人交待下来的事,我竟然办不成么?”她大为懊恼。 杏儿安慰,“这不才见面么?咱们慢慢的劝说,六姑娘未必不会回心转意。” 洪嬷嬷很有些烦燥,“这桩差事还是我自己讨来的。唉,早知如此,我又何必强出头?”没好气的往上房瞅了瞅,“神气什么?她爹就算回了定襄侯府,名义上也只是干儿子罢了,她便算不得名正言顺的侯府千金。世人提起来,只不过是县-令-之-女--” 重重说出县令之女四个字,颇觉解气。 “只不过是县令之女,嗤嗤。”杏儿会意的掩口笑。 县令,在普通老百姓看来是个官;在定襄侯府的人看来,不值一提。 若不是水县令身份特殊,他连定襄侯府的大门都进不去。 水县令甚至不是进士出身。他只考中了举人,之后连进京的盘缠也凑不齐,只好进县学当了教谕。后来才辗转升为怀县县令。 任怀县县令时捕贼有功,进京接受嘉奖之时偶遇定襄侯,很是投缘,拜为义父。 定襄侯膝下原有世子水益,次子水巽,至此又多了位三公子。 三公子原名江涚,拜定襄侯为义父之后,将原来的名字拆开,姓水名兑。 怀县县令,不过是个七品芝麻官。 三十多岁的县令,说来也算难得了,但水县令和定襄侯府的二公子水巽同年同月同日生,水巽已是金吾卫副指挥使,官至从三品,天子亲信,大权在握。 两相比较,水巽强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定襄侯府的三姑娘,水巽的长女水媖,那可是皇子妃人选,信国公这样的人物,水媖都看不上。 护卫梨五急忽忽进来,“大事不好,信国公带着许多人马,冲这里来了!” 杏儿呆了呆,“信国公怎会知道咱们住在这里?” 洪嬷嬷皱眉,“这有什么想不通的?定是……定是……”长叹一声,尽在不言中。 杏儿随后也明白了,“定是有人心中不服,故意为之。” 信国公温澄江,三姑娘水媖看不上,四姑娘水媗、五姑娘水娫,可是巴不得呢。 六姑娘人还没进定襄侯府,就想越过四姑娘五姑娘抢到乘龙快婿,四姑娘五姑娘岂能甘心?不知是谁透露了风声,信国公这不就找到青云客栈来了么。 不管两府的长辈如何想促成这桩婚事,信国公本人亲自拒绝了六姑娘,六姑娘但凡还要脸面,便不能继续纠缠。 洪嬷嬷惴惴不安。 凭她是阻拦不了信国公的,眼看着事情就要办砸,这可如何是好? …… 外面有人敲窗。 很有节奏,一重,一轻,再一重,共三下。 少女听到熟悉的声音,打开窗户,“师兄你来得正好,我烦得很,正想找个人发发牢骚。” 来人是位十七八岁的少年,眉清目秀,怀中抱刀,利落的翻窗进来,“我都听到了。小师妹,这定襄侯府的人不地道,明明你爹爹才是真正的侯府公子,他们也不公布真相,只让你爹爹做个义子。” “就是嘛。”少女气咻咻的,“咱俩都看了多少话本了,这不就是被写烂了的真假千金、真假公子么?我爹爹就是那倒霉的真公子。” 真公子只是个小县令,假公子已经是天子近臣,这上哪说理去。 师兄妹二人正说着话,外面传来婢女惊慌失措的声音,“国公爷您不能进去,国公爷请留步……” “谁敢拦我?让水小六出来!”青年男子的声音当中,透着放肆无礼。 少女本就替父亲不值,又听到外面有人嚣张挑衅,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推门出来,双手抱臂,斜眼看向来人。 信国公温澄江,年轻气盛,带着二十多名伴当,气势汹汹到了近前。 看到少女美貌过人,温澄江眸中闪过丝惊艳,但很快他的目光就落到少女近乎寒酸的衣着上,气不打一处来,“就凭你也想当信国公夫人?你也配?” 话说出口,温澄江心中隐隐有些后悔。 水家这位六姑娘娇滴滴的,这些话是不是太伤人了? 少女冷笑一声,“我有两个婢女,一个叫余霞,一个叫成绮。” “那又如何?”温澄江目光被少女粉润双唇吸引,竟没反应过来。 少女扁扁小嘴,不无轻蔑,“你这个不读书的纨绔,小谢的诗都不知道?‘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余霞、成绮、澄江,意思便是……” “便是什么?”温澄江平时也是个聪明人,这会不知怎地,异常迟钝。 少女一字一字,有意拖长了声音,“意思便是,你,温澄江,只-配-和-我-的-婢-女-同-列--” 温澄江过了许久,才回过味儿,“你,你嫌弃我?” 少女一乐,“然也。” “你竟然嫌弃我?”温澄江不敢相信。 少女出了口恶气,心情愉快,一笑嫣然,“我和你无冤无仇,你如果不登门挑衅,我也犯不着嫌弃你。咱们两个往后井水不犯河水,好不好?” 少女胜利的眼神逐一打量着温澄江和他的随从们。 蓦然和两道阴鸷的眼神相遇,少女心里咯噔一下。 此人面相不善……很确定不认识,但莫名有些眼熟…… “给四姑娘请安,给五姑娘请安,两位姑娘慢着些。”梨五高声通报。 温澄江不悦,“她们来做什么?” 见少女凝神思索着什么,注意力根本不在他身上,温澄江很不舒服,“什么叫井水不犯河水,你解释清楚。” 信国公府和定襄侯府可是世交,怎么可能做到井水不犯河水。 少女眼睛一亮,想起来了。 这不是入住客栈之前,在街市上看到的通缉画像上的人么? 洪嬷嬷陪着笑脸,“四姑娘五姑娘来了,两位姑娘是姐姐,请六姑娘迎一迎。” 少女皱眉,“她俩凑什么热闹?” 温澄江的随从当中,不知为什么混入了江洋大盗。 虽然不了解定襄侯府的千金都有什么本事,但对付江洋大盗,她们能有什么经验。 偏偏这时候来,这不是添乱么。 2. 002 四姑娘水媗,五姑娘水娫,双双在客栈外面等着。 她俩是双胞胎,乍一看上去长得很像,都是长挑身材,削肩细腰,肌肤白皙,容貌出众,不同的是水媗艳丽中透着几分英气,水娫则温婉许多。 她俩身后,站着许多丫环婆子,闲杂人等都被清理了,不许靠近。 水媗瞅瞅前方“青云客栈”四个大字,“青云客栈取青云直上之意,确实富贵吉祥。咱们这位六妹妹,志向远大。” 水娫慢条斯理,“六妹妹和咱们一样是闺阁少女,又不做官,怎么青云直上?” 水媗似笑非笑,“咱们心知肚明。” 闺阁少女没办法做官,却可以嫁人,若嫁给了信国公,便是一品国公夫人,地位超然。 洪嬷嬷陪笑迎出来。 水媗不满,“怎么就你出来了?看来那位了不起的六姑娘,是不打算出来迎接姐姐了?” 水娫柔声劝道:“素昧平生,六妹妹许是怕羞。咱们再等等也无妨。 洪嬷嬷面带难色,低声把里面的情形说了说,“……六姑娘不肯选花笺上的名字,定要单名‘我独闲’的闲字,还和信国公吵得很凶……” “既藐视水府,又得罪亲戚,她怎地这般不识抬举?”水媗扬眉。 水娫握住水媗的手,轻轻摇了摇,示意她别再往下说了。 水媗表面似是不屑,心中却略有悔意。 定襄侯夫妇对这个还没进府的六姑娘很是怜惜,她又何必强出头,公然诋毁斥责? 姐妹二人同时向客栈内张望,水娫不无担忧,“也不知六妹妹和澄表哥都说了些什么,以至于要争吵起来。” 水媗也纳闷,“六妹妹和澄表哥又不认识,亲戚之间,头回见面,不是应该客客气气的么?竟然要吵架,这可奇了。” 洪嬷嬷想开口劝两位姑娘进去做个和事佬,但想想四姑娘素日的性情,没敢说出口。 四姑娘脾气大,这会子又在气头上,真被四姑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数落几句,她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客栈内一直都没见动静;水媗、水娫姐妹二人,进退两难。 她俩大老远的来了,肯定不能就此打道回府,还是要进去的;可是六姑娘不肯出迎,她俩就这么静悄悄的进去了,好没意思。 侍女荷青机灵,上前几步,大声冲着院内喊道:“这里便是青云客栈吧?六姑娘便住在这里?” 其余的侍女反应过来,七嘴八舌献执勤,“四姑娘五姑娘请稍等,想必六姑娘这便出来迎接了。” 侍女、婆子、车夫等人纷纷开口,声音一个比一个响亮。 水媗脸上有了笑模样,“外面都这么大声了,六姑娘想装聋也装不成啰。” 水娫道:“姐姐莫多想,六妹妹或许只是胆怯不敢见人罢了。” 一辆翠盖朱缨的双驾马车,向客栈方向驶来。 水媗眼神好,远远的看了一眼,便认得这是三姑娘水媖的八宝车,“三丫头怎么也来了?” 八宝车内坐着的,正是三姑娘水媖。 水媖面如满月,相貌丰美,是长辈喜欢的那种美丽而有福相的姑娘,妆扮的也很是富贵,珠光宝气,花团锦簇。 水媖平时很讲究风度,这时面色却有些焦灼。 陪在她身边的是一位黄衫少女,云学士府的大小姐云雁。 水媖生母早逝,她父亲水巽续娶云氏,云雁是云氏的娘家侄女。 云雁袅娜娉婷,一脸聪慧相,好心好意的劝说,“媖媖你不必这般忧心忡忡,你家六妹妹一定是个好的。水县令不就很好说话么?” 水媖幽幽叹气,“我爹爹的身世虽不便公开,但咱们两家是姻亲,怎敢在云家面前隐瞒?承蒙外祖父不弃,还认我爹爹这个女婿,还认我这个外孙女,我父女二人,铭感五内……” “都是自己人,这些客气话便不必说了。”云雁亲昵的打断了她。 水媖感激的笑了笑,“水县令……不,我应该称呼他三叔父……三叔父虽然好说话,却不知六妹妹性情如何,不知她肯不肯顾全大局?” 云雁微笑,“你家六姑娘年龄都还没有咱们大,不过是个小女孩子,能厉害到哪里去?再说了,水县令虚怀若谷,他的女儿应该也是心胸开阔之人,不会斤斤计较的。” 水媖眉目渐渐舒展,“雁表姐说的是。” 水媖和云雁到了青云客栈门前,侍女扶将下来,和水媗、水娫行礼寒暄。 水媗、水娫是定襄侯世子水益之女,正常来说,身份比水媖要贵重些。但在定襄侯府,更受器重的一直是水媖。水媗、水娫自然是不服气的,和水媖一直面和心不和。 水媗笑吟吟夸奖,“哟,你也来看六妹妹啊?怪不得祖母最疼你,果然还是你心胸最开阔,做人最周到。” 水媖谦逊,“哪里哪里。咱们都是一般的友爱姐妹。” 嘴里客气着,水媖一手拉了水媗,一手拉了水娫,便要进去,“六妹妹定是神仙般的人物,我是一时半刻也等不及,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她面前。” 水媗迟疑不前,“到了这里,咱们是客人,六妹妹是主人。主人不发话,咱们径自入内,似有傲慢无礼之嫌。” 水娫有点犯愁,“若单单显着咱们傲慢无礼,那倒罢了。六妹妹知道姐姐们来了,却纹丝不动,就怕那些爱嚼舌根的,说六妹妹目中无人,说六妹妹不懂事啊。” 她平时说话就慢悠悠的,这时似有心事,说话更慢,就这么几句话,好半天才说完。 水媖哪能不知道她俩的小心思?淡淡一笑,心中鄙夷。 你俩都在外面等多久了,难道还没等明白?难道想等到地老天荒? “六妹妹年纪最小,咱们原该让着她……”水媖柔声细语。 她话音还没落,云雁做侧耳倾听状,惊奇出声,“咦,里面好像打起来了?” 水媖吃了一惊,当机立断,“六妹妹年纪小,哪见过这个?咱们快进去保护她。”不由分说,拉着水媗、水娫便进去了。 云雁自得一笑,不紧不慢,也进了西跨院。 侍女婆子等自然跟随,呼拉拉的,院子里多了一大片人。 上房台阶上,站着位妙龄少女。 虽然是头回见面,但用不着别人介绍,水媖等人都知道,那是六姑娘。 定襄侯府的几位千金全是美女。可她们到了六姑娘面前,都失色不少。 六姑娘美得太突出。 丽色无双的六姑娘,正向信国公温澄江“挑战”,“堂堂正正的比一场,如何?我这边,是师兄出战。你那边,随便你派谁都行。” 温澄江无奈辩解,“我真不是来叫阵的……” 少女质问:“那你是来干什么的?你带了这么多的伴当,不请自来,难不成是来向我请安问好的?” 水媗实在看不下去,扬声指责,“六妹妹,咱们定襄侯府的姑娘向来温良端庄,你这般咄咄逼人可不好。”水娫拉了她一下,水媗声音略微缓和了些,“澄表哥是咱们世交兄长,万万不可刀兵相向。” 水媖向温澄江歉意微笑,“实在抱歉,我家六妹妹初来乍到,唐突了……” “停。”少女打断她,“素不相识,你别替我道歉。” 水媖脸一红。 她父亲水巽仕途得意,连带的她也受人吹捧,没想到六姑娘这么不给面子。 水媖忍气吞声,脸上依旧挂着微笑,“六妹妹,咱们做为闺阁少女,应温良端庄、谨言慎行,不宜太过张扬。” 洪嬷嬷唯恐六姑娘继续得罪人,忙说明了四位千金小姐的身份,“……都是六姑娘的姐姐。” 少女一双杏眼如秋水般清澈明亮,打量水媖两眼,微微冷笑。 水媖如芒在背。 “姑娘家,斯文点比较好。”云雁是外人,说话反倒没什么顾忌,“六表妹你说对不对?” 少女悠闲的抬头望天,“我父亲既然改姓水,我是他亲生的,自然跟着改姓水……” 水媖脸色一白。 不知是不是她多心了,总觉得“亲生的”这三个字,少女故意加重了语气。 “……‘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少女站得高,语带讥讽,颇有些居高临下教训人的意思,“你们先把这十六个字琢磨明白了,再来说教也不迟。” 水媖和云雁,同时面红耳赤。 水媗不爱读书,听不懂是什么意思,小声的问水娫,水娫耐心解释,“这十六个字出自《庄子》。‘大知闲闲,小知间间’,‘知’通‘智’,意思是才智超群之人广博豁达,小有才气之人,却总会为微小的是非却斤斤计较。‘大言炎炎,小言詹詹 ’,意思是合乎大道的言论其势如燎原烈火,耍小聪明的言论却言词烦琐,喋喋不休。” 水媗惊讶,“她不是单名一个闲字么?小名应该便叫做闲闲了。她这名字,出自庄子?” 水娫微微点头,默默不语。 闲闲,从容自得貌,强盛貌,看来水县令对他的独生爱女,期望很高。 云雁气极,“依你这么说,你是大言炎炎,我们是小言詹詹?你可真是大言不惭。” 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你怎敢如此?” 县令之女,下车伊始,就敢向豪门世家的千金叫板,谁给她的胆子。 云雁还想发难,迎上水媖央求的眼神,软了下来。 水媖这次来的目的,是安抚六姑娘,让六姑娘认命,安安份份做定襄侯的义孙女,切莫节外生枝。 少女望着院中这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头疼不已,“师兄,你说这帮人是不是很误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到这要命时候。” 少女记性很好,已经回忆起来了,那被画影捉拿的大盗,叫断十三。 断十三未必真姓断,只是他属于断头帮,凡进入断头帮的人,全部姓断,取断头也不怕的意思。 可以说,从进入断头帮的那一天起,他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不定哪天就丢了。 随时可能掉脑袋的大盗,手段之凶残,难以想像。 若水媖等人不进来捣乱,少女设法激温澄江同意对打,师兄先向断十三挑战,和断十三打起来,那时少女再叫破断十三的身份,群起而攻之,颇有胜算。 若不先拖住断十三,冒冒失失喊出来,断十三先发制人,不定是谁遭殃。 断十三惯使双斧,斧柄仅有尺余,斧刃甚小,双斧均可插腰,温澄江的伴当明显纪律松散,断十三若发难,一斧一个,那就是两条人命。 “我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敢,唯恐他察觉。”少女和师兄说悄悄话,“没办法,先把这帮不速之客赶走,然后还照原计划来。” 师兄看着满院子的婆子丫环,心中叫苦。 他瞧着这帮女人,比江洋大盗还难办…… 少女正要再接再厉,设法赶走水媖等人,外面传来雄壮整齐的脚步声,和喝斥声,“闪开闪开,官府查案!” 一队黑衣差役雄纠纠气昂昂进来,为首一人手持画像,“来人,给我挨个查。” 少女心里咯登一下。 今天是什么日子?来捣乱的人一拨接一拨啊。 3. 003 师兄眼尖,“不是他。” 差役拿的画像,不是温澄江伴当队伍中的那个断十三。 少女却微微摇头。 师兄怔了怔,随即明白,断十三易容了。易容过后,普通人是分辨不出来的。小师妹是画像师,对人物的特征抓得很牢,才能慧眼识凶。 下面已经吵成一团了。 洪嬷嬷等人怎么能让这些差役惊扰了几位千金小姐?护在水媖等人面前,不容靠近。 温澄江见几位世妹花容失色,勃然大怒,命人把这些差役们团团围住。 差役大都害怕了,唯恐为首的那人昂头挺胸,“我等奉命前来,一定禀公办理!谁敢阻拦?” 洪嬷嬷威风惯了,“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可是定襄侯府的女眷!那位是信国公府的国公爷!你一个小小捕头,也敢猖狂?” 那人狞笑,“天子脚下,多的是皇亲国戚。难道我等遇到侯府、国公府便怕了,敢将逃犯轻轻放过?挨个查,一个都不能放过!女眷也一样!” 定襄侯府的婢女们,年龄大些的还好,虽心中害怕,面上还能保持镇静。年纪小的,有几个已经被吓哭了。 少女看不下去,“你查归查,关这些女眷什么事?” 那人梗着脖子,“谁知他是不是乔装改扮了?谁知他是不是改了女装?” 少女斥道:“你画像上写得清楚明白,这人身高八尺,你瞧瞧这些女眷,又有哪一位身高会有八尺了?别的倒还罢了,身高怎么改扮?难不成他能把自己的腿锯掉一截,然后重新接上?” 那人虽嚣张,这时也接不上话了。 温澄江忙抢过画像看了看,“对啊,这被通缉之人身高八尺,和女眷们有何干系?” 温澄江的两个心腹,一个叫程强,一个叫郝胜,同时向前,两把剑架在那人脖颈上,“你是故意向信国公府、定襄侯府叫阵吧?你和温、水两府,有何冤仇?” 那人伸手把剑拨开,面色不虞,“本人乃兴县捕头刘更,奉命办案,光明正大,没有私人恩怨!” 水媖、云雁等人,平时都是爱出风头的,可她们以名门贵女自居,不屑于和刘更这样低等身份的人打交道。温澄江这边的人和兴县县衙的人争执,她们只能旁观。 水媖见六姑娘侃侃而谈,问得刘更理屈词穷,忍不住跟云雁窃窃私语,“一位千金小姐,自贬身份,跟个差役论的什么是非。” “县令之女,见识有限。”云雁低笑。 自以为高明的评判着六姑娘,水媖、云雁心情大好。 捕快们才进来的时候,断十三曾经紧张过、慌乱过,刘更的气焰没那么高了,断十三也就缓和下来了。 少女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信国公府的人,和刘更等人,争吵得越发激烈。 少女笑道:“刘捕头,温世兄,大家都别吵了,在下不才,想做个和事佬。” 刘更已落下风,这时少女把他还放到温澄江前面,脸上有光,态度软和多了,“虽说刘某有公事在身,但姑娘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姑娘请讲。” 温澄江听到少女称呼他“温世兄”,且语气亲切,心里舒坦,颇为大方的许诺,“世妹但有所求,愚兄无不应允。” 他两人都这么说了,两边自然休战。 院子里安静下来。 少女一笑,和刘更商量,“……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你看如何?” 温澄江在旁点头,“世妹这主意妙极了,从哪里想来!” 几位千金小姐眼界大开。 还可以这样? 水媗、水娫姐妹俩酸溜溜的,牙都要酸倒了。 “世妹但有所求,愚兄无不应允”,曾几何时,澄表哥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水媖、云雁暗暗担忧。 六姑娘看上去很有主意的样子,想让她乐天知命随遇而安,未必容易。 这一趟客栈之行,会不会无功而返? “她是不是才华横溢?”水媖询问:“她轻轻松松几句话,便劝服了信国公。” 云雁是学士之女,亲戚朋友都夸她是才女,她也便以为自己是才女了,见水媖给了六姑娘“才华横溢”四个字的评语,不以为然,“她的才华,我没看到;她的美貌,有目共睹。” 台阶上的少女,肌肤莹润,耀眼生花。 水媖更难受了,“雁表姐你的意思是,不是她的才华劝服了信国公,而是她的美貌,令信国公折腰?” 云雁嗯了一声,“美貌总是肤浅的,不如有才华,更不如有福气。” 云雁这是暗暗在吹捧水媖了。毕竟水媖总是被夸赞有福气的姑娘。 水媖转忧为喜,容光焕发。 商量妥当,刘更带人先搜查了几间厢房,确定厢房里空无一人,之后便请女眷们到厢房暂避。 洪嬷嬷很不乐意,“六姑娘,这还真由得他们搜查啊?” 少女无暇和洪嬷嬷啰嗦,“刘捕头等人例行公事而已,不必从中作梗。” 刘捕头要搜查右上房,余霞、成绮阻拦,“我家姑娘吩咐过了,老太太在此歇息,任何人不得打扰。” 少女笑道:“我家老太太水土不服,病了,服了药正睡着呢。她老人家脾气可不好,若是吵醒了她,后果不堪设想。刘捕头,咱们先说好了,你搜查是可以的,到时候老太太要打人骂人,我可管不着。” 师兄双手抱刀,幸灾乐祸,“有热闹瞧喽。有人要挨打喽。” 刘捕头看着师兄挺拔的身姿,再看看师兄怀中那把上等横刀,忐忑的低声询问:“贵府老太太……本领高强?” 师兄承认,“她老人家若要动手,我只有抱头鼠窜的份儿。” 少女鼓励的微笑,“公事公办,该搜便搜。” 温澄江很有些兴奋,“赶紧的,快进去搜。” 想到刘捕头很快要被拳打脚踢,简直要笑出声。 刘捕头被这般怂恿着,倒不敢进去了。他也很会给自己找台阶下,“老太太门前不是一直有丫头守着么?那肯定平安无事。我等便不进去请安了。” 温澄江哈哈大笑。 刘捕头脸面厚,只当没听见,除了右上房之外,一间一间,搜了个遍。 搜左上房时,师兄连忙跟进去,“你们搜归搜,不许乱翻东西!” 少女含笑向温澄江招手。 温澄江身不由己,小步跑过去,“世妹有何吩咐?” 水媖等人在厢房里也坐不住,站在门前,向外张望。见到这个情景,都气得白了脸。 六姑娘何德何能,让信国公如此巴结? 少女冲左上房方向努努嘴,“这厮好不可恶。今天若不打他一顿,难消心头之恨。” 温澄江大喜,“那便打他,狠狠的打!” 少女和温澄江略微商议了几句,温澄江不停点头。 温澄江把程强、郝胜等人叫过来,“包括本国公在内,所有人全归水六姑娘指挥。大家伙听水六姑娘的命令行事,若有违抗,定斩不饶。” 程强、郝胜等人,一一上来听侯调遣。 少女给每个人分派了任务。 到了最后一人,少女上下打量,“你功夫应该很不错,正面强攻,就是你了。” 这人正是断十三。 断十三见之前每个人都被少女叫过去密密吩咐,每个人都连连点头,他也不敢多说话,闷闷的应了一声。 刘更等人从左上房出来了。 少女询问的看向师兄,师兄微微点头。 少女心喜,知道师兄已经说服了刘更。 接下来,只要她一声令下,众人便会将断十三团团围住…… --- 林中一处简陋的草屋,大理寺司直李拭,率领数位缉捕兵,持剑渐渐逼近。 原以为会有一场激烈厮杀,谁知屋内静寂无声。 挑帘望去,地上赫然躺着个污衣人,双目圆睁,已经断了气。 “又被这厮逃了。”几人都有些下气。 画影图形大肆捉拿多日,一直没拿抓到断十三。谁知他之前一直躲在这里。 居住在这里的樵夫孤身一人,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性情孤僻,断十三扮做樵夫的模样,戴着帽子,低着头,便没被人瞧破行藏。 直到樵夫的尸体被村民无意中在一处废弃已久的破庙中发现,村民报了官,大家方才觉察到不对:樵夫已死,那这几天穿着樵夫的衣服、独来独往的又是谁?莫不是正被通缉的、同样身高八尺的断十三? 层层上报到大理寺,李拭闻讯立即带人赶来,还是晚了一步。 眼前这个被杀死的人,和断十三身形相似,面貌不同。 李拭判断:“应该是断十三杀了这个人,然后和这个人互换了衣服,以这个人的身份逃走了。” “司直言之有理。”众人都认同。 官道上传来哨声。 李拭侧耳倾听,以哨声回应。 不久之后,一主一仆到了这里。 仆人是位十六七岁的少年,眉清目秀,手捧长剑。 主人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袭锦衣,玉貌朱颜。 李拭恭敬迎上前,“大理正,您怎么亲自来了?” 大理正舟轻飏,皇室子弟,弱冠之年被封为钟陵王。他并不以身份自傲,更喜欢被称为大理正。 舟轻飏似乎没看到地上的脏污,蹲下来查看尸体。 锦袍拂过泥土,他毫不在意。 李拭把方才的事回禀过,“……当务之急,是查明这个人的身份。只要知道这个人是谁,便能知道断十三以什么身份逃了,便能知道应该往哪里追捕。但这个人的衣服从里到外全被换了,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一件也没有。” 舟轻飏观察着四周,星辰般明亮的双眸,似乎能洞察一切阴谋。 “断十三这个人,牵涉到一桩密案,必须生擒活捉。” “沿路都设有关卡,布有重兵,他单独一人,肯定不敢闯。” “若他想躲到深山老林,便犯不着费了这些功夫,和死者换衣。” “他不想躲到深山老林,他要逃出去,以死者的身份逃出去。” “死者,应该是贵人,或者是贵人的仆从。” “贵人,贵到沿途关卡不敢查、不敢细查之人。” 李拭如醍醐灌顶,“所以,咱们从今天出入许镇的贵人身上查,肯定能找到人!” 留守在官道上的大理寺兵来禀报,“信国公府的越沧渊,要求进许镇。据越沧渊讲,是信国公到许镇的一家客栈闹事,越沧渊唯恐伤了亲戚间的和气,一定要赶将过去。” 李拭拍手,“信国公要通行,谁人敢拦?” 越沧渊是信国公的姨表兄,既无爵位又无官职,没人买他的账。 信国公如果要过关卡,那肯定大摇大摆的就过去了。 舟轻飏命令,“一起过去看看。” 留下几人看守,舟轻飏、李拭率人回到官道。 越沧渊很是惶恐,连连表示歉意,“实在是姨母担忧表弟闯祸,在下不得不……” 李拭眼看着案情有了些眉目,心情不错,笑着拍拍越沧渊,“咱们便不多说了,赶紧过去……哪个客栈来着?” “青云客栈。”越沧渊忙道。 这些人非富即贵,骑的都是好马。 舟轻飏那匹西域名驹是浅金色的,头细颈高,四肢修长,步伐轻盈,风驰电掣。 按速度来说应该舟轻飏最先到,但越沧渊熟悉路途,赶在了前头。 -- “六妹妹,你还会排兵布阵啊。”水媖酸得已经不行了,忍不住出言讥讽,“看来你是打算做位女将军了?” 云雁好奇,“六姑娘,你父亲是位县令,文官,你这行事做派,怎地像武将家的闺女?” 水媗平时不服水媖,这时却恨不得把所有的溢美之词都堆到水媖身上,“六妹妹,咱们的三姐姐可是琴棋书画皆通,尤其是她的画,惟妙惟肖,连皇后娘娘都夸奖过呢。你看三姐姐多高雅,你这排兵布阵的,不是闺阁女子所为。” 越沧渊脸上的汗都来不及擦,凝神看着台阶上的少女,难掩眸中的惊艳,“诸位千金有所不知,水县令的千金也善画,不过她擅长的,是画影图形的画……” 少女想要阻拦,但已经来不及了。 “……水县令之所以能立下大功,便是因为,水县令的千金一支妙笔,绘出了……” 断十三眼中放出异光。 少女知道不妙,下令“动手!” 信国公府的人,兴县的人,两拨人迅速移动,围成一个圆圈。 两拨人同时拨刀,指向中间的那一人。 断十三。 断十三已经有了防备,一声暴喝,冲向最为瘦小的差役。 差役正要抵挡,谁知断十三虚晃一招,越过他,冲向厢房,大手如铁钳般抓住一个小姑娘,“别过来!否则我杀了她!” 少女气急。 哪里蹿出来个莫名其妙的东西?如果不是他提前叫破,这时候断十三已经束手就擒了! 舟轻飏不认识路,跟在越沧渊后面,晚了一步。 他进到院子里时,女眷们都觉得眼前一亮。 少女没好气的瞪他一眼。 这一个又是从哪里蹿出来的? 4. 004 舟轻飏一来,越沧渊便躬身施礼,少女以为他们是一伙的。 李拭等人蜂拥而入,见一位美貌少女向大理正怒目而视,不由的诧异万分。 大理正皇室贵胄,轩然霞举,京城仕女无不倾心。这位姑娘何许人也,竟瞪起他来了? 奇哉怪也。 变故突起,温澄江愣了片刻,方才注意到越沧渊,“表哥,你捣的什么乱!” 越沧渊惶恐,“我……我做错什么了……” 温澄江训斥,“你说错话了!好端端的,你提什么画影图形!” 越沧渊委屈,“可是……水县令的千金,一支画笔,那真的是出神入化……” 温澄江恨铁不成钢,“你还嘴硬,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 断十三怒极气极。 他还挟持有人质呢,好嘛,非但没人理会他,这兄弟俩当着他的面还吵上了? “住嘴!再吵我便杀了她!”断十三暴喝。 “都别吵了。”少女奚落,“人家断十三手里有人质,请大家尊重尊重他。” 断十三恨得直咬牙。 这位六姑娘果然早就识破他了。幸亏他警觉,否则已被生擒活捉。 断十三阴沉威胁,“我手上只要稍微那么一用力,这个小姑娘便要血溅当场!” 被断十三挟持的是个小丫头,名叫灵儿,方才被吓得傻了、呆了,一动不能动,这时终于能哭出声了,“救我,快救救我……三姑娘,救救奴婢……” 水媖很是不忍心,“灵儿是个好孩子,最是乖巧听话的……唉,六妹妹,你足智多谋,快想法子救救她啊。” 云雁冷笑,“六姑娘方才又是排兵又是布阵的,闹那么大阵仗,敢情连个小贼也抓不住……” 她话音未落,断十三大怒,高声喝骂,“你这婆娘,你说谁是小贼?” 云雁哪里被断十三这样的人怒骂过?又气又急,几乎没晕过去。 少女叹息,“断十三怎么能说是小贼呢?人家明明是大盗啊。” 断十三好像气平了些,“这话说得对,俺正是大盗!江洋大盗!” 水媖、云雁等人,目瞪口呆。 还有人争这个??? 断十三提条件,“赶紧给老子备匹快马,让出一条路,放老子走,否则------”一声狞笑,杀气腾腾,“-----老子便杀了这个小丫头!” 院中有片刻静寂。 断十三挟持的只是个婢女,但毕竟是条人命。 断十三太重要了,万万不能放他走。但也不能不把人命当回事啊。 断十三也是聪明人,略一思忖,便知道自己挟持的只是个小丫头,身份地位不够。 他有点后悔,方才他太着急了,随手抓了离他最近的小丫头。小丫头身后便是珠光宝气的千金小姐,应该抓她们才对。 千金小姐在手,这些人还敢不放他走? 断十三立即补救,“你们看清楚了,我离这些千金小姐近,你们离得远。惹恼了我,一斧一个,我至少能杀两个!” 温澄江等人,脸色大变。 定襄侯府的几位千金,一定一定不能有闪失! 若伤到了几位女公子,他们怎么向定襄侯交待? 舟轻飏缓缓开口,“你不妨试试看,是你的斧头快,还是本王的宝剑快。” 李拭等人听他自称“本王”,微微一愣,大理正平时不这样啊?之后才想明白,断十三以侯府千金威胁,大理正亮明皇族身份,意在消除断十三的妄念。 这里有身份更尊贵的人,不要以为拿捏了侯府千金,便能为所欲为。 断十三大惊失色,“莫非阁下便是钟陵王?” 皇室子弟中,以剑为兵器之人数不胜数,但剑术精绝,蹑影追风,唯有钟陵王舟轻飏。 舟轻飏淡笑不语,李拭喝道:“你既识得钟陵王殿下,还不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断十三既惶恐,又气愤。 怎地他运气这般差,不过是想要逃命,却遇上了钟陵王这尊大佛。 断十三咬牙,“放我走!不然我杀了这个小丫头!” 这时的断十三,神情绝望,双目赤红。 他大概是逃不掉了,临死他也要拉个垫背的…… 灵儿再也忍不住,崩溃大哭,“救命,救命,救救我这条小命……” 少女最是同情弱小,尤其同情小女孩子,这时挺身而出,“断十三,你挟持这个小姑娘,他们不会当回事的,你不妨换成我……” “你又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了?”断十三讥讽,“你不过是个县令之女!在皇族眼中,在这些大人物眼中,你狗屁不是!” 断十三言语粗俗,但少女一心要救人,丝毫没有放在心上,“我是县令之女不错,但我姓水,定襄侯府这些人,称呼我为六姑娘。你猜猜除了县令之女,我还有没有别的身份?” 少女原本姓江,现在却要跟着父亲改姓水,而且父亲名义上只是定襄侯府义子,少女其实很不乐意。不过她说出“我姓水”这几个字,却也很是顺溜,并不犯难。 水闲,水闲。 少女在心中默念。 从今往后,我是水闲。 亲子也好,义子也罢,总之水县令回到侯府,已成定局。 顺其自然吧。 断十三明显是心动了,却还在犹豫,“你,你一定有阴谋诡计……” 这位六姑娘又美丽又聪慧,防不胜防。 “来,换我。”水闲一边劝说断十三,一边试探性的缓步向前。 舟轻飏不悦。 他已经快把断十三的气焰压下来了,这位六姑娘为何横生枝节。 俏生生的小姑娘,娇嫩得如同娃娃一般,却要送入虎口? “六姑娘,这里用不着你。”舟轻飏冷冷道。 “钟陵王,这里离不开我。”水闲针锋相对。 两人目光相遇,互不相让。 古人形容人的眼睛发亮,有目光如电的说法。此时此刻这两人都是目光如电,四目相对,流光溢彩。 双方互相嫌弃。 舟轻飏觉得六姑娘节外生枝,多此一举;水闲觉得钟陵王高傲冷漠,草菅人命。 …… 厢房中的几位千金小姐,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许久,水媗声音发颤,艰难出声,“咱家这位六姑娘,为了个小丫头,对抗钟陵王?还要拿她自己和那个小丫头换?” 水娫说话慢,这时有千言万语想讲,却一时间不知该讲什么,只重重点头,“嗯!” 遇事总会侃侃而谈的水媖,沉默不语。 无他,被断十三挟持的小丫头灵儿,是她的婢女。 众所周知,水媖平时还挺喜欢灵儿的。 六姑娘和钟陵王对抗,在她看来纯属自不量力,以卵击石。可六姑娘是为了她的婢女出头,还为了她的婢女不惜以身涉险,她若是出面挑剔、责备,是不是显得太没良心了? 云雁还在为断十三骂她的事恼怒,连带的也恼上了六姑娘,“六姑娘是要把她自己送到一个江洋大盗手中么?也未免太不自爱了!” 话出口后,才发觉当着定襄侯府众人的面诋毁六姑娘有些不妥,又找补了一句,“不是,也未免太莽撞了。” 水媗心情复杂,“六妹妹确实莽撞,可她……也是一片好心……” 水娫眼看着六姑娘一步一步向断十三靠近,又紧张又恐惧,又隐隐有些敬佩,眼中满是泪花。 云雁向水媖求救,“媖媖,你说呢?” 水媖心事重重,“钟陵王殿下自是为大局着想,六妹妹自是一片好心。只是……唉,妇人之仁,也不知会不会误了朝廷大事……” 水媖没办法批评六姑娘,只好在“朝廷大事”上做文章。 云雁忙道:“谁说不是呢?咱们自然是为六姑娘提着心吊着胆,也可惜灵儿那个孩子,只是事关重大,咱们这些小儿女情怀,在朝廷大事前,可算得了什么呢?” “是啊。”几位千金,皆幽幽叹息。 灵儿本来叫嚷着求三姑娘救她,这时改口了,“六姑娘救我!六姑娘救我!” 水媖脸上一红,备感难堪。 三姑娘的丫头,却要靠六姑娘营救…… …… 舟轻飏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位妙龄少女落入魔掌?忍无可忍的命令,“六姑娘,请你停下。本王自有调度。” 水闲哪里肯听?“大理寺牌匾上‘人命关天’这四个大字,乃仁宗皇帝亲笔所书。敢问钟陵王殿下,人命关天,作何解释?” 舟轻飏哭笑不得。 六姑娘的意思,是责备他不把小丫头的生死当回事?这误会大了。 水闲这话,却听恼了断十三,断十三连连冷笑,“人命关天?嘿嘿,也就是骗骗老实人罢了。朝廷何曾把黎民百姓当人看?别说黎民百姓了,就算为了朝廷拼死血战之人,达官贵人也视为蝼蚁!” 水闲虚心请教,“断先生此话怎讲?” 断十三怪笑,“驱狼军的故事,难道你没听说过?” 水闲“哦”了一声,“驱狼军,我当然听说过啊。北方的铁勒族,英勇善战,称为狼军。铁勒兵入侵我朝,我朝派了驱狼、逐虎两军,与之交战……” 电光火石间,水闲想明白了一件事。 “世人都以为你们以断为姓,取断头也不怕的意思。其实最开始,你们不是姓断,而是姓段,‘段公曾此读群书,读破应须万卷馀’的段。” “昔远威将军段练,世人称为段逐虎,因为他是逐虎军的头领。” “驱狼军的头领……唉,不说了,驱狼军已全军覆没。” 水闲惋惜叹道:“家师涉猎甚广,曾在书中读到一句诗,‘到头赢得一声驱’。只这一句,这抑郁不平之气,也便可想了。” 水闲凝视断十三,缓缓问道:“段逐虎,是你的父亲,对不对?” 舟轻飏神色淡然。 显然,水闲说的这些,他早就知道。 温澄江等人大为惊奇。 段练,逐虎军头领,叛变投敌,罪大恶极,最近才被逮捕归案。 没想到这个断十三,竟然是段逐虎的儿子。 “义子。”断十三纠正。 “义子亲子,有何区别。”水闲不以为意,“总之是段逐虎是你的父亲,你的恩人。” “断十三,你此时放下屠刀,我还算你是自首。” “你肯自首,我便给你奖励……” 断十三将信将疑,“你一个县令之女,能给我什么奖励?就算你是侯府千金,你一个姑娘家,又有多大能为?” “我答应你,会向朝廷建议,公开审理段逐虎。” “驱狼军因何全军覆没,逐虎军为何叛国,我必查明真相。” “你如果相信我,放下屠刀,交还人质,我一定让你活着见到段逐虎。” “自首,可以父子重会。” “反抗,只会加重段逐虎的罪行。” “你掂量清楚。” 5. 005 娉婷弱质,燕语莺呼,却掷地有声。 美人婵娟,不胜绮罗,却气壮山河。 众目昭彰,虽有人腹诽六姑娘自不量力争胜斗强,但更多的人,却为六姑娘的风采所折服。 断十三犹豫、挣扎,“真的么?你说话算话?” 水闲正色承诺:“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断十三忽地面色狰狞,“你骗我!我义父那么大的案子,你又怎能当家作主?” 水闲有些犯难。 她环顾四周,这里官最大、身份最能令人信服的,是舟轻飏。 “钟陵王殿下。”她异常亲切,灵动瞳眸之中,满是期待。 她这显然是盼着舟轻飏出面帮忙劝说断十三的意思。 水媖等人,不禁大为气愤。 钟陵王殿下身份何等的尊荣,六姑娘竟然要让他为了灵儿一个小丫头,纡尊降贵,费心费力说服断十三这样的江洋大盗? “钟陵王殿下,咱们认识一下吧,敝姓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水。”水闲盈盈行礼。 “幸会。”舟轻飏还礼,“敝姓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舟。” “咱俩的姓都包含在这名句当中了,可真是有缘份啊。”水闲做惊喜状。 舟轻飏哪能不知道她的小心思?不觉好笑。 水媖等人也猜到了,“她说什么跟钟陵王殿下有缘份,不就是为了开口求人么?下一句,她肯定要问钟陵王殿下肯不肯帮忙了。” “她脸皮也太厚了。” “哼,等她回到定襄侯府,可得好好教教她,往后别这么丢人。” “她这个样子,我都不想让回侯府了。” “我也不想。” …… 她们正七嘴八舌议论着,却见舟轻飏已经站出来了。 “本王乃大理寺官员,现任大理正之职,掌平决讼狱,正科条,凡丞断罪不当,则以法正之……” 舟轻飏本是一位美男子,这时异常严肃,金声玉振,震撼人心。 断十三大叫:“我义父是冤枉的!” 舟轻飏道:“段逐虎一案公开审理,是非曲直,朝廷自有公论。” 断十三神色间的犹疑渐渐散去,“只要朝廷能给我义父一个公平,我断十三烂命一条,便是死了,也没什么可惜。我,我万万不能给义父再增添罪名……”手下渐渐松动。 灵儿也真是机灵,断十三这边一放松,她撒腿便跑,冲到水闲面前。 水闲见她一脸惊惧,心生怜惜,抱她入怀,轻轻拍了拍。 灵儿抽抽噎噎,“谢谢……谢谢六姑娘救我……” 断十三手中没了人质,有些茫然。 李拭等人欲上前抓捕,但断十三背后就是定襄侯府的女眷,投鼠忌器,不敢出手。 水闲安抚着灵儿,柔声细语,“你放下武器,便可算做自首。依照律法,自首可以减轻刑罚。” 断十三慢慢举起双手。 他双手之中,各有一把利斧。 水闲凝视着他,“自首,可以和你义父相见。” 断十三双手越举越高,看他的手势,下一刻便会松手、投降…… 越沧渊也帮着劝说,“快投降吧,你和段逐虎便可以在死牢相见了。” 断十三骤然色变,豹眼圆睁,“我义父的案子都还没审,怎地便到了死牢?”想到义父已经没有活路,目眦尽裂,“水骗我!舟也骗我!你们都骗我!”挥舞着利斧,状若癫狂。 水闲叫道:“我答应你一定公平审判!你千万不要伤人!” 舟轻飏宝剑出鞘,寒光乍现。 水闲连忙制止,“不可以!钟陵王,你剑术卓绝,抓住断十三自然不难。可断十三一定会牵连无辜的!” 断十三身后,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 两人又一次四目相对,互不相让。 断十三悲愤欲绝,“我义父进了死牢,他老人家没有活路,我也没有活路……”他狂叫一声,挥舞着双斧转身,“杀杀杀,老子见人便杀……” 水媖等人,又是尖叫,又是哭喊,乱成一团。 舟轻飏无暇再顾及水闲反对与否,纵身向前。 他身法快及,但毕竟还是晚了一步,断十三已经冲入厢房,冲入人群中。 水闲叫道:“开窗!放他走!给他让出一条生路!断十三,你逃便逃了,不要再造杀孽!” 果然有婢女哭着叫着去开窗,“你逃啊,赶紧逃啊,你是英雄好汉,又何苦难为我们这些弱女子……” 忽然之间,厢房里鸦雀无声,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 水闲抢在舟轻飏前面进来,大吃一惊。 窗户开着,断十三却没有跳窗逃跑,而是胸前中箭,仰面摔在地上。 水闲三步两步上前,要察看断十三的伤势,舟轻飏后发先至拦住她,“小心有诈。” 水闲又惊又怒,抬头看窗,“有人埋伏在窗外,故意射杀……” 李拭紧跟着进来,狐疑的看向水闲,“这位姑娘,你莫不是故意的?怎么你让婢女开窗,放断十三逃跑,正好便有人在窗外设下埋伏了…… 李拭话音未落,已经被人一把抓住衣领,提将起来,“你敢污蔑我小师妹!” 水闲烦恼,“师兄,你把这个人拎出去,再带人到外面瞧瞧,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师兄答应一声,拎着李拭便往外走。 李拭挣扎,“快放下我!我是大理寺司直,你怎敢无礼……” 师兄脚步不停,“我这乡野村夫,什么也不懂,大理寺司直是个啥?你给我详细讲讲。” 李拭向舟轻飏求救,“大理正……” 舟轻飏向外张望,“逃得倒挺快,窗外已经没有人了。李司直,你和这位小兄弟一道,细细排查。” 李拭没脾气了,不叫唤了。 大理正发话了,他只能服从。 出了厢房,挣扎着下了地,“你不要以为自己很厉害。一来我不曾提防;二来房中狭窄,我施展不开……” 师兄哼了一声,“你再污蔑我小师妹,瞧我怎么收拾你。” 两人拌着嘴,李拭带了大理寺的人,师兄带了刘更等人,到外面追踪排查。 温澄江快气死了,“表哥,你怎么总是多嘴多舌!” 六姑娘都要把断十三劝下来了,要不是越沧渊多那一句嘴,何至于此? 越沧渊惶恐,“我,我又说错什么了?” 温澄江恨恨,“笨死算了,你竟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懒得再理会越沧渊,也进了厢房。 “澄表哥。”水媗见了他,好像见了亲人。 水娫默默流泪,那依赖的眼神,此时无声胜有声。 温澄江想躲也是躲不开了,只好低声抚慰,“世妹受惊了。” …… 云雁偷偷瞧了舟轻飏一眼,顿生珠玉在侧觉我形秽之感,转过头去不敢再看,心里怦怦乱跳。 水媖打抱不平,“六妹妹,你也太不把钟陵王殿下放在眼里了吧?” 云雁低头摆弄手帕,“六表妹,钟陵王殿下在此,应该发号施令的自然是他,你不该自作主张。” 水闲闻言抬头,好奇打量舟轻飏。 舟轻飏心情奇差。 断十三眼神已经涣散,看样子是救不活了。 他亲自出马,也没将这要犯擒拿到案。 水闲打量他,他也打量回去,“不解释一下么?是你让断十三从窗户逃跑的。” 水闲冷笑,“不解释一下么?你的手下,一次又一次,兴风作浪。” “此话怎讲?”舟轻飏不解。 他的手下干什么了? “你装什么糊涂?”水闲怒目而视。 舟轻飏:“……” 这位六姑娘又美又凶,还不讲道理,他的手下明明老老实实的,啥都没干。 “救救我妹妹,她流血了……”有女子在哭泣央求。 “哎呀,真的流血了。小枝,你怎么也不说一声?”侍女们叽叽喳喳。 “嘿嘿,方才我都没觉着疼,见流血了,才知道我受伤了。”被围着的那个婢女小枝,有点憨憨的。 水闲跳起来,“断十三还是伤了人!” 她拨开众人来到小枝身边,自怀中取出一个小白瓶,“快去给她请大夫。大夫来之前,我先给她上药,这是上好的伤药。” 小枝的姐姐小棉忙接过瓶子,“多谢六姑娘赐药。六姑娘,让我来吧。” 水闲在旁指挥,“对,要包扎的。不能用外衣,撕里衣吧,里衣干净多了。” 小棉依言撕下里衣,为小枝仔细包扎伤口。 小枝方才没有叫喊,这时疼得不行了,“姐,这也太疼了,我受不了了……” 水闲巡视了一遍。 除小枝外,还有几个婢女受轻伤,另外有一个婢女衣服被划破,只是她怀里藏了块甜糕,斧头正好划在甜糕上,人竟然好好的。 “你这运气也是没谁了。”水闲称奇。 “小桔,你运气可真好。”众人纷纷道。 小桔怀里还剩了半块甜糕,小心翼翼把斧头沾过的那部分掰掉,剩下的放入口中,“嗯,还能吃。” “这时候还记挂着吃。”众人都笑话她。 客栈里正好住着位大夫,请将过来,给小枝等人治伤。 师兄和刘更一行人无功而返。 在窗外射杀断十三的人,很是机敏,不光人跑了,也没留下什么踪迹。 水闲和刘更商量了一下,刘更点头,把负责开窗户的婢女等人叫过去,一一问询、记录。 舟轻飏见断十三伤口处流出的是黑血,知道这是中了毒箭。 他好像闻到一股奇特的香气,但无法肯定是伤口处散发出来的,还是哪位女眷所携带,“无关人等,全部请出去。” 水闲冲水媖、云雁乐了乐,“听到没有?无关人等请出去。这可是你俩推崇的钟陵王殿下的命令,不能不听哦。” 云雁哪里肯走?“我不是无关人等,我看到断十三中箭的。” “我也看到了。”水媖不肯落后。 外面传来老妇人的吼骂声。 水闲可太熟悉这个声音了,“中气十足,看来老太太是完全恢复了。” 余霞来禀报,“六姑娘,老太太让您过去。” 水闲头也不抬,“这件事嘛,要劳烦三姑娘了。” 水媖心中忿忿,却不得不作出好姐姐的模样,“六妹妹太客气了,替六妹妹分忧,姐姐求之不得。” 水闲似笑非笑,“替我分忧?” 水媖头皮发麻,不敢回嘴,携了云雁的手,逃跑般出来了。 云雁依依不舍的回头。 钟陵王殿下风姿特秀,难得一见,她真舍不得走…… 水老太太耐性不好,没见着水闲,便不顾成绮的阻拦,颤颤巍巍的到了院子里。 水媖匆匆看了水老太太一眼,便难堪的转过头。 这是她的亲祖母……这便是她的亲祖母…… 水老太太头发已经花白,身体看样子还是健壮的。 水媗好奇,“六妹妹,你不去看望一下你家老太太么?你就这么放心?” 水闲道:“我有啥不放心的?我家老太太身体一向很好,这回也不是生病,只是水土不服。” 水媗等人,不由地掩口轻笑。 也是,外面这位老太太看着真是身体好,给她把锄头就能下地了。 水老太太没看到水闲,高声呼唤,水闲不耐烦,让余霞去知会一声,“告诉老太太,三姑娘的父亲是定襄侯府二公子,和我父亲同年同月同日生。” 余霞答应着过去了,片刻后,水老太太闭嘴,院中异常安静。 …… 稍后李拭一行人也回来了,同样一无所获。 李拭弄了辆车,把断十三的尸体抬上去。 “乘兴而来,扫兴而返啊。”李拭叹气。 可惜了,大费周章,还是没能抓着活的断十三。 刘更还不想放走断十三的尸体,“这个人可是我们先看到的!” “对啊,总得讲究个先来后到吧。”兴县衙门的人帮腔。 活的嫌犯抓不到,抬具尸体回去,也算功劳一件。 李拭笑了,“你们还敢跟大理寺抢人呢?胆儿挺肥啊。瞧见没有,那位便是我们的大理正。想要断十三,找大理正要去。” 刘更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舟轻飏面前叫嚣,悻悻闭嘴。 兴县衙门一行人,大理寺一行人,先后离开。 舟轻飏策马先行,李拭押车在后。 一名婢女出来,手中拿着一封信,递给李拭,“这是我家姑娘,给你们大理正的。” 李拭连连摆手,“这个我可不敢收。大理正怪罪下来,我吃罪不起。” 这京城之中想给大理正送情书的仕女可太多了,他倒是愿意接下来,问题是大理正不干呢。 婢女作势要收回,“如此,你休要后悔。” 李拭也是福至心灵,忙追问一句,“敢问你家姑娘是……” 婢女昂头,一脸骄傲,“我家姑娘乃水县令之女!” “六姑娘啊。”李拭吓了一跳,暗自庆幸自己多问了一句,“六姑娘的信,那可是不普通,我一定转交,一定转交。” “李司直确定?”婢女问话之中,明明含着调侃之意。 “确定,确定。”李拭不好意思的笑了几声,好话说尽,还是把信要回来了。 婢女昂首挺胸,得意洋洋的回去了。 李拭把信拿到手,自己打了自己一下,“嘿,这也奇怪了,我为啥觉得六姑娘的信,大理正一定会看、一定想看?” 这封信并没有封口。 李拭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小小的纸笺,上书“丹若”二字。 丹若,这是何意?李拭可想不明白。 李拭读书不多,甚至不知道丹若是石榴的别称。 “怪好听的。”李拭小心翼翼,把纸笺又放回去了。 他不懂,没关系。大理正何等聪明,肯定知道是什么意思。 006 许镇离京城尚有半天的路程,本来水媗、水娫等人,是打算在青云客栈住上一晚的。 但断十三的事把她们吓着了,坚持当天便要打道回府。 水媖也不愿意在这里多待,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定襄侯府,飞回到属于她的锦绣丛中。 水老太太满是歉疚之意,水媖说什么,便是什么。 不熟悉水老太太的人,看到她对待水媖的态度,大概会以为她是这世上最好说话的老人家。 水闲不由的气愤,“师兄你说气人不气人,老太太对着我披毛索黡,洗垢求瘢,对着她的亲孙女,如此慈祥。” 师兄本来就不喜欢水老太太,“她总是挑你毛病。从前我以为她是性情怪僻,如今看来,她大概早就知道你不是她亲孙女了。小师妹,你说有没有可能,当年是她故意换的孩子?” 水闲深有同感,“我看她对我爹爹也不好,太严厉了。说不定当年她真是故意的。” “总有一天,真相会大白于天下。”师兄坚信。 “好,咱们有了证据再拆穿她。”水闲同意。 师兄妹二人,默契的伸手击掌。 温澄江正指挥人备马、套车,要护送几位世妹回府,无意中看到水闲和师兄如此亲近,他看不下去了,“世妹,你是不是应该把为兄引荐给这位小兄弟?” 水闲介绍,“温世兄,这位是我的师兄,姓元,单名一个朔字。” 师兄很是坦荡,“我是孤儿,被师父收养的。因师父捡到我的那一天是正月初一,小名便叫做初一。后来我长大了,师父说初一这名字未免太过随便,才改为元朔的。” 水闲取笑,“元朔,不还是初一么?” 师兄道:“可是元朔听起来比初一正经多了。” 温澄江见这师兄妹二人如此熟稔、亲昵,又是羡慕又是嫉妒,还不敢说什么,“原来小兄弟姓元,失敬失敬。元兄弟,愚兄温澄江,痴长几岁,你唤我温兄便可。” “温兄。”师兄抱拳。 温澄江拉过师兄,“元兄弟,世妹她们乘车,咱们自然是要骑马的。我这里多一匹马,元兄弟随便挑。” 越沧渊自从被温澄江训斥了,便找了个角落一个人蹲着,见温澄江要走,才意意思思的出来。 温澄江恼怒越沧渊多言坏事,假装没有看见,不理他。 越沧渊垂头丧气,又蹲到了角落里。 温澄江瞥了一眼,见他形单影只,一身落寞,又觉得他很可怜,叫了声“表哥”,示意他跟过来。 越沧渊大喜,小跑过来,一脸殷勤,要给温澄江牵马。 “用不着你。”温澄江抢过缰绳,“你往后少说几句话,别给信国公府丢人,我就谢天谢地了。” 越沧渊低声下气,“可是,我到底说错什么了,你要教给我啊。” 温澄江:“……” 笨死算了。他温澄江真是不幸,怎么摊上这么笨的表哥。 水老太太年迈,不能单独乘车,不管水闲还是水媖,总之是要有一个人去陪伴。 水闲不由分说,把这差使推给了水媖,“你和老太太亲香亲香。” 水媖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但唯恐水闲伶牙俐齿,不知会说出什么不入耳的话,只好暂时忍气吞声,“好,我陪老太太。” 云雁很是同情,“咱们此次前来,是想劝说六姑娘认下义孙女的身份,没想到反被六姑娘拿捏了。” 水媖无限烦恼,“实在不行,只好请我爹爹出马了。哼,我便是不相信,她到了我爹爹面前,还敢夜郎自大。” 云雁哧地一声笑了,“姑父何等的威仪?她见了姑父,只怕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呢。” 云雁劝水媖暂且忍耐,之后便上了水媗、水娫姐妹俩的车。 她再喜欢水媖、再想和水媖亲近,也受不了水老太太。 水老太太看上去如粗使婆子一般,和水老太太同乘,简直是自贬身份。 水闲舒舒服服的坐在车上,靠着余霞拿过来的靠枕,喝着成绮递过来的清茶,听这两个丫环讲述定襄侯府的大事小情。 水闲不光听,也问,问侯府众人各住在什么院子,又位于什么样的位置。 放下茶杯,提起笔,水闲画了幅图。 余霞看过后,又惊又喜,“姑娘这便把侯府给画出来了?” 成绮惊呼,“姑娘简直神了!画得又快又好!” 这些溢美之词,水闲听听也就算了,目光落在一处名为逸翠园的院落。 逸翠园位于定襄侯府东北角,园内十几间房子,足够她和父亲居住了,而且有门通街,出入自由。 “我想住这里。”水闲直言不讳。 余霞陪笑,“逸翠园好是好,只是离夫人的正房远了些。姑娘,您既然回了侯府,还是要和夫人多亲近,您说是不是?” 成绮怕六姑娘不了解定襄侯府的内情,“姑娘们每日都要给夫人请安的。姑娘若住得远了,岂不劳碌?” “第一,我在定襄侯府不过是暂住;我爹爹入京接受嘉奖,之后还要回怀县的,我自然跟随。”水闲耐心解释,“第二,我是义孙女,暂住期间我是客人,和你们家的姑娘自然不相同。” 余霞、成绮,面面相觑。 姑娘怎么就忘不掉这个“义”字了?其实姑娘的身份大家都清楚啊。 “夫人肯定舍不得姑娘走。”余霞委婉道。 这可是亲孙女,怎么舍得去到怀县那么偏远的地方。 水闲也不多说,“那么,夫人舍得拨逸翠园给我居住么?” “舍得是肯定舍得,只不过……” “舍得便好。”水闲打个哈欠,“我咪一会儿,到了你们叫醒我。” 水闲困了,也累了,很快便睡着了。 余霞拿过披风,小心盖好,之后和成绮大眼瞪小眼,都不敢再说话。 途中曾停车修整,短暂歇息,温澄江拉了师兄一起过来,不知有什么话要和水闲说,听说六姑娘睡着了,只好作罢。 师兄叮嘱,“小师妹平时脾气是很好的,但她若睡着了被吵醒,却是会发脾气的。你们千万不要打扰到她。” 余霞、成绮,连连点头。 温澄江和师兄重新上马,压低了声音,“你说六姑娘脾气好,此话当真?” 师兄奇怪看他一眼,“咱们离小师妹挺远的,大声说话也吵不到她,你又何必这样?” 温澄江闹了个大红脸。 …… 蹄声清脆,车声辚辚,夜幕降临时,方才回到定襄侯府。 府门前,有人在等。 水闲已经睡醒了,透过车窗看到府门前那熟悉的身影,大声欢呼,“爹爹!”推开车门,一跃而下。 水县令三十多岁的年纪,斯文俊美,快步迎上来,口中嗔怪,“说多少遍了都不听,又自己跳下来了。” 水闲得意,“我身手敏捷嘛。” 多日不见父亲,水闲很是思念,看了又看,“爹爹更威风啦。” 水县令满目怜惜,“闲闲瘦了。” 水闲笑着摆手,“爹爹这眼神可一点也不准。不管我是胖了还是瘦了,都说我瘦了。” 父女二人,冁然而笑。 水媖、水媗等人还在车上呢,看着这父女二人,心里都不是滋味。 水媗的父亲是侯府世子,水媖的父亲是天子近臣,论身份都比水县令强多了。可她们的父亲却不会像水县令一样,牵挂女儿、疼爱女儿,亲自到府门前来接。 水媗不甘心被水闲“比”下去,叫过心腹侍女薄荷,“你快去找我爹娘,说三叔父亲自来接六妹妹了,快去啊。” 薄荷知道水媗的脾气,不敢违拗,赶紧回去传话。 水媗磨磨蹭蹭,弄弄这个,弄弄那个,就是不下车。 水娫反正是个慢性子,也不催她,也不着急。 云雁心中一动,叫来婢女小声吩咐了几句,婢女得令,忙到水媖那里传了话,“……三公子来接六姑娘了,世子大概也会来接四姑娘五姑娘,三姑娘虽谦虚,岂可落于人后?” 水媖听了,暗骂水媗诡计多端,竟然偷偷命人去请她那世子爹,来给她撑面子。 水媖立即差人去请她亲爹水巽。 这下子水媖和水媗一样了,拖拖沓沓,一再拖延,就是不下车。 门房老徐是侯府老人,也算见过世面的,看到这情形,却也摸不着头脑。 都到府门口了,一个一个的就是不肯下车,等什么呢? 师兄和温澄江早就下马等着了。 师兄和水县令熟识,便想过来见礼,温澄江一把拉住,“这都到定襄侯府大门前了,咱们需谨守礼仪。几位世妹要下车换乘轿子进府,咱们守在一旁即可。” 师兄疑惑,“有这样的礼仪?” 温澄江忙道:“有啊。怎地元兄弟你不相信?” 师兄想了想,“那咱们便等着。” 温澄江糊弄住了师兄,很是欣慰。 这便对了。元朔和六姑娘感情明显的不一般,可不能让元朔再往六姑娘跟前凑了。 师兄张望,“侯府那几位姑娘呢?怎地一直不下车?” 温澄江心思不在这个上头,随口道:“管她呢。” 师兄觉得有道理,双手抱刀,安安静静的站着。 不下便不下,有本事一直别下,在车上过夜。 数十盏灯笼,向府门前移动。 “哎呀,我的乖女儿回来啦。”世子水益,气喘吁吁,被一群人簇拥着走出来,“媗儿,娫儿,为父来接你们啦。” 水媗心花怒放,喜气洋洋的推开车门,“爹爹,女儿在这里。” 水益体肥,又走得太快了,喘气喘不匀,还要给女儿充面子,放声大笑,呼吸更是急促,连声咳嗽。 “大哥没事吧?”水县令忙慰问。 “没事,没事。”水益竭力做出乐哈哈的模样。 水益连声咳嗽着,伸出手,把水媗、水娫接下车。 水媗喜笑颜开,水娫没那么外露,但也很开心。 水媗撒娇,“爹爹您还吃着药呢,怎么一定要出来接我和五妹妹啊?女儿都过意不去了。” 一边撒娇,一边示威的看向水闲。 我爹也来接我了,而且我爹身体不好还吃着药呢,都要来接我。可见有多么疼爱我。 水闲嫣然。 都多大的人了,还比这个呢? 水媖焦急的向外张望。 水县令来了,世子来了,她亲爹水指挥使呢?怎么还不来? “哈哈哈哈哈哈。”雄浑的笑声,“丫头啊,对不住,为父迎接来迟。” 正是水媖的亲爹,水指挥使的声音。 水媖喜不自胜,“爹爹,您来得一点也不晚!” 不早不晚,正正好。 最重要的人,总是最后出场的。 让她们这些人都看看,她水媖的父亲,是何等的威风。 水巽身材并不如何高大,但久在高位,自有一股常人所没有的威严。 他大踏步向水媖走来,虎虎生风,引人注目。 水媖与有荣焉,兴奋得脸蛋通红,方才的不快,一扫而空。 她有最威风的父亲、最疼女儿的父亲,谁也不能跟她比! “爹爹,您多忙啊,居然还有空来接我。”水媖一脸笑。 “为父再忙,也不能冷落了媖儿。”水巽武将作风,异常豪迈。 水媖炫耀够了,笑咪咪的问道:“六妹妹,这便是我父亲了。你和我父亲还没有见过吧?快过来,叫二伯父。” 水巽是假公子,那又怎样?水县令再不服气也要叫哥哥,水闲要叫伯父。 “水指挥使,久仰久仰。”水闲笑盈盈,“方才听我父亲讲过了,水指挥使的名讳,单名一个巽字。我仿佛记得,巽卦是易经六十四卦当中的第五十七卦,不知有没有记错?” “侄女记性真好。”水巽夸奖,“没错没错,正是第五十七卦。你父亲单名一个兑字,兑卦是第五十八卦。” 水闲似乎对易经很有兴趣,“兑卦是谈论喜悦的卦,所以我父亲的字便是悦之。” 水巽对水闲这小姑娘没什么防备,“巽卦,卦象是风,特性是顺从,所以你祖父赐我单名一个巽字,字顺之。” 水闲敏锐的抓住了这两个字,“请问,是‘古之君子,过则改之;今之君子,过则顺之’的顺之么?” 水巽愕然,继而狼狈不堪。 古时候的君子贤士,有了过错便改过自新;现在的君子贤人,有了过错便将错就错。 这小姑娘骂人可真狠…… 这分明是骂他一个假公子,却占着真公子的名份不放,想将错就错…… 水媖等人,瞠目结舌。 水巽乃近卫指挥使,天子近臣,威风凛凛。 多少老亲旧戚家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到了他面前,屏声敛气,低眉顺眼。 谁能料到,六姑娘甫一见面便开骂…… 这也太凶悍了吧? 007 “女儿,不许胡说。”水县令责备。 他只有水闲这么一个女儿,未免有些溺爱,看似责备,却很温和。 水闲什么话也不说,仰起小脸,作势欲哭。 她还没有哭出来,还没有憋出泪花,水县令已经心疼得不行了,柔声安抚,“莫哭,为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水巽不愧是当大官的,惊愕、狼狈过后,哈哈大笑,“侄女啊,不光你父亲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二伯父也没有!” 不光不责怪,水巽还夸赞,“‘古之君子,过则改之;今之君子,过则顺之’出自《孟子》,侄女小小年纪,涉猎颇广,可见勤奋用心,笃学好古,潜精积思。”夸奖了一番,笑着解释,“二伯父字顺之,出自《易经》。你祖父的意思,是让我谦让恭顺,能进则进,能退则退。” 水巽这番话,说得还真是堂皇。 水闲骂他想将错就错,他轻轻巧巧一句,转为能进则进,能退则退。 进退有时、刚柔共济,境界还挺高。 水媖、云雁本来又惊又怒,又是沮丧,这时都振奋起来了,“父亲(姑父)说得好极了!微言大义,颠扑不破。” 水巽也觉得他自己方才这番话说得舒展大方,不无得意的问水县令,“三弟有何高见?” 水县令微微一笑,“‘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 水巽拍拍他肩膀,“若论淡定从容,还得是你。” 水巽很大方的样子,“六侄女才回侯府,缺什么吃的用的,只管告诉二伯父,无需客套。” 水闲调侃,“敢问我若缺少什么东西,去向二伯父要,这是进,还是退?” 水巽没想到这小姑娘如此难缠,满脸通红,顿口无言。 水闲自问自答,“我都开口要东西了,那自然是能进则进了,对不对?” 水媖气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欺人太甚……” 云雁低声劝说,“她才回府便如此这般,侯爷、夫人定然不喜。媖媖,你是名门淑女,犯不着跟她一般见识。” 水媖声音发颤,“对,我是淑女,我识大体,我不和她大庭广众、争吵不休,让人笑话……” 表姐妹二人陪着水巽,落荒而逃。 水媗都看傻了。 敢情在定襄侯府,还有人能下二公子的面子? “六妹妹,能人啊。”她和水娫窃窃私语。 水娫用力点头。 这话她同意。 六妹妹能耐大,连近卫指挥使都敢骂。 世子水益还有些迷糊,“二弟怎么忽然来了,又忽然走了?” 他也来不及细想,热情的招呼水闲,“这是六侄女吧?快过来,让大伯父好好看看。” ----这会儿他气喘匀了,休息过来了,说话很流畅。 “世子安好。”水闲过来见礼。 水益惊讶,“为什么这么称呼?孩子,我是你大伯父啊。” 水闲认认真真的讲道理,“我父亲是侯爷的义子,那您就是我的义伯父。我有两位义伯父,必须要区分开,那您就是义大伯父,这叫起来太也别扭了。我还是称呼您世子吧。” 水益被她给绕晕了,“什么义大伯父,你为什么一定要加这个义字?唉,你这孩子,你把大伯父弄糊涂了。” “大哥,对不住,这孩子太淘气了。”水县令抱歉的道。 水益呵呵笑,“这有啥对不住的,三弟言重了。不过,三弟啊……”仔细瞅瞅水闲,乐了,“从前吧,大哥觉得你只有一个闺女,比大哥我是要强上不少的。大哥我可是有四个闺女要操心。今天见了六侄女,大哥觉得吧,你这一个,比我那四个加起来,还让人费神。” 水县令正要谦虚几句,水媗已经不服气的嚷嚷起来了,“爹爹您的意思,是我和大姐二姐五妹妹加起来也比不上六妹妹么?” “爹不是这个意思……”水益想要解释。 水媗哪里肯听?闹着不依。 “别四个加起来了,这一个就够让人头疼的了。”水闲不禁乐了。 她看到师兄,忙招手让师兄过来。 温澄江忙不迭的跟在师兄身后,“哎,这就是你说的小师妹脾气好?” 师兄诧异,“小师妹脾气这还不好?骂人从来不带脏字啊。” 温澄江:“……那是脾气好么?那是妙语如珠,辩才无碍。” 水闲跟师兄商量,“我爹爹住在绿绮轩,咱俩也一起吧。” “不行!”温澄江抢在师兄前面拒绝。 水闲和师兄都懒得理他,“蛮好,地方大,住得下。” 温澄江急坏了,“你们,你们男女有别……” “你这个人都是什么龌龊想法。”师兄训斥,“我们是师兄妹,从小一起长大的,和亲兄妹也差不多了。” “那到底也不是亲兄妹啊,是不是还要避避嫌?”温澄江还想劝说。 “你喝什么长大的?”水闲问他。 温澄江一时反应不过来,“我喝什么长大的?我当然是喝水吃饭长大的”…… 水闲笑话他,“你喝黄河水长大的吧?所以管得这么宽。” 温澄江被揶揄得说不出话来。 水闲压低声音,“你若实在闲得慌,查查你那个表哥吧。我瞧他甚是可疑。” 温澄江不好意思,“我表哥他就是太笨了,真的,他从小父母双亡,在我家长大的。他有多笨,没人比我更清楚了。” 水闲不由的摇头。 温澄江还说越沧渊笨,真正的笨蛋,难道不是他这位了不起的信国公么? “大郎。”沙哑的、苍老的、虚弱的妇人声音。 水县令一惊,“罪过罪过,我竟然把老太太忘了。” 水闲忍不住,“您有什么罪过啊?老太太的亲生儿子连面都不见,已经跑了。” 水县令道:“女儿,话不能这么说。”快步到车前,从车上扶下水老太太。 水闲又好气又好笑,“这位老太太也真是聪明,水指挥使在的时候,她装聋作哑,绝不给水指挥使找一丝一毫的麻烦,绝不让水指挥使难做人。水指挥使走了,她便呼唤起我爹爹了。” 师兄补充,“不光是不为难水指挥使,一路上她都很安静,唯恐三姑娘不自在。” 水老太太仰望着侯府的门楣,老泪纵横。 她的亲生儿子,虽托生在她这不争气的肚子里,却能在这样的高门大户长大、做官、飞黄腾达…… 水县令原本是个孝子,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后,对水老太太的感情变得复杂,但看到水老太太哭成这样,于心不忍,“往后您还是跟着我吧,不管怎么说,是您养大了我,我给您养老送终。” 水老太太哭着点头。 她是要一辈子靠着水县令的。 她的亲生儿子,她知道他过得好就行了,可不想拖累他。 水闲也过来扶着水老太太,亲昵低语,“老太太,您要是安安生生的,那便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您若是折腾我,还像从前那样那样使唤我端茶倒水、捏肩捶背,我便心里不舒服了;我若是心里不舒服,我便在定襄侯府大嚷大叫,闹得水指挥使、三姑娘父女不得安宁……” 水老太太苍老面容,闪过愤恨之色,“你这丫头就是不孝顺没良心,你爹可是我养大的!” “我爹用得着你养?”水闲冷笑,“你当年别换孩子,我爹会在定襄侯府长大!名正言顺的二公子!” 水老太太气得直哆嗦,“大郎你管不管?你闺女顶撞我……” 水县令哪舍得责备唯一的爱女?“老太太消消气,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安抚着老的,又劝着小的,“俗话说得好,买茄子还要饶老。我儿不看别的,看着老太太的年纪。” 好说歹说,总算把水闲、水老太太都劝住了,回到了绿绮轩。 水县令把水老太太安排在上房,把水闲安排在离得最远的厢房。 安顿好老的小的,水县令连口水也没喝,去了侯夫人的正上房。 他是三公子,侯爷夫人的亲生子,自然无人阻拦,一路畅通无阻,到了门外。 洪嬷嬷正在侯夫人面前告状,“……六姑娘一个也不肯选,坚持单名一个闲字。老奴说了,这是您的意思,六姑娘不为所动。” 定襄侯夫人娘家姓庄,闺名静和,年轻时是京城出了名的美女,如今虽年事已高,还是一位美丽端庄的老夫人,“单名一个闲字,也没什么不好。便由着她吧。” 洪嬷嬷急了,“可是,六姑娘的名字便和姐姐们不挨着了啊。” 庄夫人微笑,“名字只不过是名字,又有什么要紧了?难得六丫头主意这么正,认准了什么,轻易不肯更改。我瞧着倒很好。” 洪嬷嬷忙把六姑娘的“劣行”一桩一件说出来,“……夫人您说说,六姑娘是不是太胆大了些?” 庄夫人沉吟片刻,“这孩子聪明是聪明,只是太外露了。若能外柔内刚、外圆内方,那自然是最好……唉,十五六岁的孩子,定襄侯府一天没养过,还能挑剔什么?孩子肯回来,侯爷和我,已经很欣慰了。” 水县令心中感动。 母亲待他真好,待闲闲真好。 他水兑何德何能,能有这般美丽端庄、高贵典雅的母亲。 可惜闲闲没来。 闲闲肯定喜欢这位温柔亲切的祖母。 008 “三公子来啦。”大丫头梧枝捧着个小巧的托盘过来,见到水县令,赶忙行礼。 梧枝身后的小丫头,忙打帘子,“三公子请进。” 水县令微笑,“劳烦通禀一声。” 梧枝抿嘴笑,“三公子来了,还通禀什么?夫人早就吩咐过,三公子可自由出入。” “是悦之么?快进来,快进来。”庄夫人听到水县令来了,一迭声的吩咐。 庄夫人见到水县令,心中欢喜,命他在罗汉榻上坐了,亲自倒茶给他,“我瞧你嘴唇有些干,是不是太忙了,连茶水也忘了喝?” 水县令道谢接过来,“多谢,我还真的渴了。” 他才认回侯府不久,和庄夫人还是生疏的,难免拘谨。 庄夫人也知道这一点,察言观色,觉得他这次前来肯定是有话要说,便命洪嬷嬷等人退下了,“房里只有咱们母子二人,悦之有话,但讲无妨。” 水县令踌躇片刻,道:“我想和闲闲搬出去住……” “这是为何?”庄夫人吃惊追问:“难不成是谁怠慢了你父女二人?” “并不是。”水县令忙道:“我是担心……唉,闲闲这孩子从小没有母亲照管,是我又当爹又当娘养大她的。她的性情,较寻常女孩子要刚硬些,我担心她住在府里,会得罪人……” 庄夫人一颗心放回到肚子里,“原来如此。悦之,你想多了。侯府是你和闲闲的家,闲闲在自己家里,便是放肆些也无妨,更何况闲闲并不是不讲理的孩子,言语行事,颇有章法。” 水县令有些意外,“没想到您会这么说。闲闲的祖母……我的意思是闲闲之前的祖母……”觉得这个称呼也不合适,但庄夫人明显是听懂了,还频频点头,他也便没有再纠正,“……时常抱怨,说闲闲如何如何顽皮,如何如何闯祸。闲闲也抱怨,说老太太鸡蛋里挑骨头,吃毛求疵。我夹在老太太和闲闲之间,经常左右为难……” 水县令还是第一回提到这样的事,庄夫人听得津津有味,“闲闲还是个孩子,依我说,竟是不必管得太严。” 这话真说到了水县令心坎里,“我也是这么想的。无奈老太太固执,开口闭口,不是‘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便是‘娇子如杀子’,回回都要唠叨老半天。” 庄夫人神色温柔,“悦之人品贵重,悦之的爱女,又岂会不成器?这可是多虑了。” 水县令不由的笑了,“闲闲这孩子,乖巧起来,乖巧得不像话;淘气起来,淘气得不像话。” 庄夫人虽已是暮年,却还有些少女心性,“听你这么说,我恨不得到了晚上,悄悄提着灯笼,偷偷去看看闲闲……” “我带闲闲来拜见您。”水县令过意不去。 庄夫人柔声道:“孩子长途跋涉的,本就劳累,又在客栈遇险,回到家还不让她好生歇着么?明日再相见也不迟,母亲愿意等。” 水县令心里暖暖的,不由自主道:“是,母亲。” 这声母亲,让庄夫人红了眼眶。 水县令也觉心酸,母子二人,相对无言。 良久,庄夫人方好了,柔声细语,询问闲闲幼时的趣事。 水县令小时候的事,她却没有问过。 不是不想问,而是不忍问,不敢问,只怕他小时候日子太苦,回想起来,肝肠寸断。 水县令和亲生父母相认之时,庄夫人粗略了解过,知道江家那边的父亲很早便去世了,之后江氏一族把孤儿寡母赶出门,江母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日子会有多么艰难,可想而知。 水县令从来不愿提起自己的幼年时光,但庄夫人询问儿时的闲闲是如何天真可爱,他话可就多了,“闲闲很聪明,我背书,她在一旁玩耍,经常能跟着我背出来。” “奶声奶气,摇头晃脑,跟个小学生似的。” “音都不准,听来很是好笑,她却不许人笑。我若笑话她,她便哒哒哒地跑过来,伸出小手,捂我的嘴。” “她又够不着,我还要弯下腰……” 庄夫人和水县令都忍不住笑了。 母子之间,不知不觉的,亲近了不少。 水县令相貌俊美,展颜一笑,更增风采。 庄夫人看在眼里,心中默念:一定要对闲闲好,一定要对闲闲好…… 悦之只有闲闲一个宝贝女儿,对闲闲好,悦之便会开怀。 庄夫人见水县令心情很好的样子,趁机提起一件要紧事,“从前你和闲闲相依为命,现如今闲闲大了,你也该想想自己的婚事了……” 水县令又当爹又当娘带大了闲闲,那就是说,闲闲很小的时候便没了娘。 他总不能一直形单影只,应该娶位淑女,和美度日。 水县令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消失。 他站起身告辞。 庄夫人拉住他的手不放,“儿子,是不是娘说错话了?” 水县令声音柔和,却有着说不定的坚定,“我和闲闲的娘,只是失散了。” 他有妻室,谈的什么婚事。 水县令不顾庄夫人的挽留,还是走了。 庄夫人怅然。 虽是亲生的儿子,但到底在府外长大,还是有隔阂啊。 梧枝进来服侍,善解人意的宽慰,“三公子方才在夫人这里,足足坐了半个时辰,这不是比从前亲密多了?往后只会越来越好。” 庄夫人苦笑,“你不懂。他和六丫头的娘失散了,要找她,要等她,不肯另娶。这都十几年了,上哪里找人去?若是找不着,他一直孤身一人,我岂不担忧?再者说了,定襄侯府的三公子竟然是个鳏夫,像什么样子。” 梧枝为庄夫人宽衣,“若三公子实在不肯另娶,房里暂时放一个知冷知热的人,饮食起居,也便有人照料了。” 庄夫人心中一动,“这倒也是个办法。”笑问梧枝,“你今年十七了吧?” 梧枝脸一红,“夫人,我可是要服侍您一辈子的。我哪也不去!” “好好好,哪也不去。”庄夫人笑吟吟的答应了。 …… 水闲入住绿绮轩,一夜好眠。 次日醒来,余霞服侍她梳洗,告诉她一个好消息,“夫人同意把逸翠园拨给三公子和您居住了。今天差人清扫,明日或后日,便能搬过去。 ” “替我谢谢夫人。”水闲一点也不意外。 余霞是庄夫人指派的,亲自去见庄夫人也好,命人传送讯息也好,水闲这边有什么动静、有什么要求,庄夫人都会知道。 余霞替水闲簪上鲜花,“姑娘您亲自谢谢夫人,岂不是好?” 水闲欣然同意,“好啊。” 既然到了定襄侯府,总要拜会拜会主人家的。 余霞拿出几套锦缎衫裙,请水闲挑选,水闲入乡随俗,挑了浅绿衫子,配鹅黄色宽裙,清新出尘。 水闲到正上房的时候,定襄侯府的女眷,除二公子之妻云渺请了病假,其余的人已经到齐了。 连云雁也在。 因着云渺病了,云雁要照顾姑母,要在定襄侯府小住。 既然要在侯府小住,跟随水媖一起来向庄夫人请安,也就顺理成章了。 “六妹妹来啦。”水闲一进门,水媖、水媗等人便迎过来问好,“六妹妹昨晚睡得可安稳?回府第一天,真怕你不习惯。” 她们做足门面功夫,水闲也应付裕如,“蒙姐姐们关爱,小妹感激不尽。” 水媖、水媗都纳闷。 怎么六姑娘变得这么彬彬有礼了? 庄夫人看到花朵般的水闲,又是喜悦,又是感慨。 这是悦之的亲生女儿,她的亲孙女,明眸皓齿,天生丽质。 “好孩子,快过来。”庄夫人亲切招手,“快让祖母好好看看。” 水闲行礼拜见,称呼“夫人”。 庄夫人心里难过,“孩子,我是你祖母啊。” 水闲一丝不苟,“我父亲是侯爷的义子,我家小门小户的,高攀了侯府,心中惭愧之极,哪敢厚着脸皮叫您祖母呢?” 庄夫人本来想流泪的,听了这话,硬是给憋回去了。 这孩子怎么回事?悦之是她的亲生儿子,她又不是不承认,只是没办法公开承认。 世子夫人娘家姓向,有些清瘦,连笑起来的时候都显出几分清冷,“闲闲,我是大伯母。你大伯父把你的话都跟我说了,你这孩子,委实有几分调皮。”她握了水闲的手,手也是凉的,“咱们先说好了,你可不许叫我世子夫人,哪怕你叫我义大伯母都成。” “什么义大伯母?”庄夫人越听越稀奇。 世子夫人微笑着把水闲昨晚的话复述了一遍,庄夫人无可奈何,“闲闲,你不明白长辈的苦衷……” “我明白啊。”水闲认死理,“圣人说得好,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我是按照圣人的话来做的。” 名义不正当,道理就讲不通;道理讲不通,事情就办不成。 这可是圣人的话。 庄夫人柔肠寸断。 世子夫人低声劝说:“日子树叶似的多着呢,孩子还小,咱们真心相待,不怕暖不回来。” 庄夫人也知道这个道理,“对闲闲好些。莫让她缺什么少什么。” 世子夫人答应,“那是自然。” 庄夫人还抱着一丝希望,“闲闲,你应该称呼我义祖母,这称呼未免有些啰嗦,直接唤祖母便可。” 水闲嘻嘻一笑。 她就知道,定襄侯府这些人,要把水县令当义子认回去,又想和水县令如亲生儿子一般相处。 她水闲在公开的场合,只能是“义孙女”,但在感情上,又希望是亲祖孙。 如此一来,定襄侯府什么也不用失去,侯爷、夫人还得到了亲儿子、亲孙女。 全家人都美了。 只有水县令和水闲不美。 009 “按理说,您地位又高,又是长辈,我该恭敬从命。”水闲笑问:“不过呢,绿绮轩上房现还住着老太太。您,或是她,我只能有一位祖母吧?” 庄夫人语塞。 她总没办法厚着脸皮告诉水闲,说你可以有两位祖母。 她更加不能告诉水闲,说住在绿绮轩上房的那位,不是你的祖母。 既然不能公开真相,只认水县令为义子,那水老太太在名义上,便是水县令的母亲、水闲的祖母。 庄夫人明显的有些为难。 水媖趁着没人注意,悄悄往后挪了挪。 往常这个时候,总是她挺身而出打抱不平,这回事关真假公子,而她水媖正是假公子的女儿,她只想躲起来。 云雁和水媖交好,水媖不便出面,云雁勇往直前,“六姑娘,你和水老太太的祖孙情真是感天动地呢,竟然为了水老太太,不愿做夫人的孙女。你平时一定很孝顺水老太太,对不对?” 云雁是故意这么问的。 谁又会说自己不孝顺呢?没人那么傻的。 云雁太自信了,没等水闲回答,便接着往下问:“水老太太说话,你一定会听从,对不对?那如果水老太太命你认夫人为祖母,你又当如何?” 云雁觉得自己问得实在太好了,不禁自得一笑。 她这是给水闲出了个难题。 不听水老太太的话,水闲便是不孝顺;听了水老太太的话,水闲还是有两位祖母。 水媖心中感激。 雁表姐真是她的好姐姐,太会替她着想了。 水媗好奇,和水娫低语,“咱们这位六妹妹,不会就这么被难住吧?” 水娫认真想了想,摇头。 六妹妹伶牙俐齿,岂会轻易败在云雁手下。 果然,水闲一开口,便能把云雁气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位姑娘姓云,是指挥使夫人的娘家侄女?那你和我一样,在定襄侯府只是客人,你说对不对?” 云雁:“……” 她当然是客人了,可她哪敢说水闲也是客人? 庄夫人眼巴巴的想认孙女,她若是站出来说,水闲是客人,估计庄夫人吃了她的心都有。 她也不能说,水闲不是客人。 水闲名义上只是“义孙女”,义孙女就是外人,就是客人。 云雁虽然自命才女,但并无急智,这时急得满脸通红。 她向水媖使眼色,水媖正是韬光养晦的时候,哪肯作声? 水媗乐了,“云雁甩出一个难题,咱家六姑娘马上抛回去一个,以牙还牙,短兵相接。” 水娫掩口笑。 她就知道,六妹妹是个厉害的。 云雁急了,“我先问你的!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再说!” 水闲单纯又无辜,“你问的根本是不可能的问题,让我如何作答?” “怎么不可能了?” “当然不可能。我家老太太不可能命我做什么或不做什么。她答应过我,答应过我爹,答应过我师父,她还对天发过誓,此生此世,不会命令我。” 众人皆惊。 水老太太答应不会命令水闲?祖母答应不坐命令孙女?这也太奇怪了吧。 “为何?”庄夫人忙问。 “为何?”所有的人都关心。 水闲娓娓道来,“因为,我六岁那年,她带我去赶集,把我弄丢了。我被人贩子抢走,幸亏师父救了我。彼时我父亲在省城赶考,不在家,等我父亲回家发现我不见了,差点没吓死……” “天呢。”水媗惊呼。 水娫过来握了水闲的手,难过得落下泪来。 “我苦命的孩子。”庄夫人一向优雅,这时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世子夫人和水媗、水娫以及梧枝等人,忙宽解庄夫人,“过去了,已经过去了,您要保重身体,可不敢忧思过度。” 水闲本来很有些感动,但看到水媖扑到庄夫人面前,跪倒哭泣,庄夫人心疼的把水媖抱在怀里,水闲的感动又消失于无形。 “诸位无需伤怀。”水闲笑吟吟,“诸位请看,我不是好端端的坐在这里么?来来来,我接着讲,诸位接着听。诸位想不想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呢?若想,请知会我一声。” “接下来呢?”梧枝机灵有眼色,忙大声问道。 庄夫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了,“好孩子,接下来呢?” 水闲道:“我师父派师兄在我家门口盯着呢,我父亲回到家,师兄立即回去禀报师父,师父就带着我回家了。” “父亲见了我,欣喜若狂。” “师父却不肯把我还回去,要收我做徒弟,还要带我走。” “我也不知道师父和父亲是怎么商量的,也不知道中间有多少波折,反正最后父亲答应了,家里大事归他管,小事由我定。老太太还答应了,此生此世,不再命令我。” 众人像听说书一样。 “因为你家老太太把你弄丢了,心中有愧,所以才答应的吧?”水媗猜测。 “不知道呀,那时候我还小。”水闲推得倒是干净。 庄夫人心中雪亮。 这水老太太必定是做了什么错事,甚至可能故意丢弃了闲闲,被抓住了把柄,才可能发下这样的誓言。 这个水老太太……庄夫人心中暗恨。 目光落到水闲身上,庄夫人无限爱怜。 可怜的闲闲,命运多舛啊。 水媗很好奇,“六妹妹,那你家什么算是大事,什么算是小事?什么归三叔管,什么由你定?” 水闲语气无比自然,“我家小门小户的,能有什么大事?全是小事。” 水媗:“……” 那就是你家的事全由你定呗。好神气么。 庄夫人很是感激,“幸亏你师父救了你。闲闲,你师父如今在哪里?祖母……定襄侯府,要好生谢谢他。” “我也不知道师父在哪里。”水闲提及恩师,一脸笑意,“我师父活得可潇洒了。她大概小半年忙着赚钱,然后有大半年在外面游山玩水。这时候啊,不知道哪里的湖光山色把她留住了。” “简直如神仙一般逍遥自在。”水媗等人,纷纷赞叹。 世子夫人也露出向往的神色。 她主持中馈,整天为侯府所有人的衣食住行操劳,从来不敢想像这样的日子。 水闲很崇拜师父,“我师父可厉害了,什么都懂,什么都会!我画画是师父教的,定计策抓犯人,师父也帮过忙……” 水闲小脸放光。 庄夫人心惊肉跳。 闲闲这是,这是对师父生出了别样的情愫? 这也不是不可能啊,闲闲年纪小,她师父至少人到中年了,本事又大,又对闲闲好,小女孩子可不就…… 庄夫人想到闲闲可能情窦初开、要被个中年男子骗取芳心,毛骨悚然。 “闲闲,你师父他多大年龄了?是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么?”庄夫人希望师父已经很老很老了。 水闲诧异扬眉,“师父怎么可能会老?她保养得可好了,明明三十多岁,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 庄夫人胆惊心颤,“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 坏了,闲闲不光崇拜师父,还觉得师父显年轻…… 水闲得意,“是啊,师父又年轻又好看,她和我走在一起,别人都以为是姐妹俩。” “姐妹俩?”庄夫人呆了许久。 和闲闲像姐妹俩……难不成这位师父是男生女相…… 庄夫人主要是一开始就想错了,这时便反应不过来。 水媗兴致勃勃,“六妹妹,听你的话意,你师父是女子?” “那当然啦。”水闲点头,“我小时候师父还和我同吃同睡呢。这必须是女子才可以啊。” 庄夫人软软的瘫倒。 她一颗心总算可以放回到肚子里了。 原来闲闲有位女师父。 女师父本事也这么大?这可真是想不到。 庄夫人上了年纪,时常会歪着,大家也便没有多想。 没人知道,庄夫人的心理活动,曾是那么的丰富多彩。 庄夫人才歪了一会儿,就又坐起来了。 水媗问到怀县的事,水闲正在高谈阔论,“……‘流水的县令,铁打的衙役’,我爹爹才到怀县的时候,衙役都是不服管的。” “三班衙役,谁要是敢不听我的话,我就让师兄打他,打到服为止。” 水媖偎依在庄夫人身边,轻声细语,“六妹妹,你这样不太好吧?似乎有仗势欺人的嫌疑。” 水媗好不容易逮到了水媖的错处,那可是绝对不会轻轻放过的,“六妹妹不是说了么?‘流水的县令,铁打的衙役’,衙役都不服管,三叔是怀县父母官,他的话没人听,那还得了?六妹妹干的这可是正经事。” “再正经不过了。”水娫说话慢悠悠的,却很认真。 姐妹俩直把水媖说得哑口无言,方才作罢。 水媗得意非凡,亲自给水闲倒茶,“六妹妹喝口茶水,再接着往下说。” 水娫尚有疑惑,“六妹妹,直接打人,不好吧?” 水闲悠闲托着茶盏,“怎么能直接打人呢?打人之前,必须找个理由啊。” “切磋啊,比试啊,以武会友啊,等等等等。” “衙役本来也是要操练的,他们要是不愿意比武,师兄就当教官,操练武艺。” “我方才的话呢,不够严谨。那我改一下吧:他们若是不服气,我就让师兄找他们操练武艺,操练到服为止。” 厅堂之中,一片静寂。 众人都被六姑娘镇住了。 010 水闲才到定襄侯府,算是小小的出了个风头。 水媖接受不了。 庄夫人怜爱她生母早亡,担心她无人照料,从小便把她接到身边,她是在正上房长大的。 在庄夫人面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一向是她。 “水闲这才来第一天,便哗众取宠喧宾夺主,是可忍孰不可忍。”水媖假称要更衣,拉了云雁出来,窃窃私语。 “不如把住在梧桐院的那位姑奶奶拉出来,给她个下马威?”云雁被水闲驳了面子,也正恨着水闲呢,给出了个馊主意。 梧桐院的那位姑奶奶最难缠、最难打交道,定襄侯府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水媖有一丝犹豫,“就怕请神容易,送神难。”但终究还是想治治水闲,一狠心一咬牙,悄悄叫来心腹婢女吩咐了,婢女会意,“随姑奶奶想把梧桐院和逸翠园打通,让这两处院子都归了她。若听说逸翠园给了六姑娘,岂能按捺得住?” 婢女找了两个粗使婆子,把逸翠园拨给六姑娘居住的事,传到了梧桐院。 梧桐院住着的,是前任定襄侯的女儿水随,以及水随的丈夫陆鹤行,儿子陆丹青,女儿陆丹若。 前任定襄侯名水靖,是定襄侯水翊的亲大哥。三十多年前铁勤入侵,一直打到了京郊,水靖带领他唯一的儿子水泰,共同领兵御敌,一场血战,全军覆没。 定襄侯水翊是次子,本来爵位和他无关。水靖、水泰父子均阵亡,这个世袭罔替的爵位,才落到他头上。 京师遇袭,是整个王朝的灾难;水靖、水泰父子阵亡,是定襄侯府的灾难,更是水随的灾难。 她最敬爱的父亲、她一母同胞的兄长,葬身于战火之中。定襄侯府本是她的家,后来却归到了她二叔名下。 这场残酷的战争,让她失去了父兄,让她成了寄人篱下的“侄小姐”。 她不服气,所以长大成人后,她虽然成了亲,并有了一双儿女,却不愿搬出定襄侯府。 她在侯府地位不一般,包括定襄侯、庄夫人在内,都让她三分。 久而久之,她的气焰便越来越嚣张了。 在定襄侯府,她简直可以横着走。 逸翠园要拨给六姑娘居住,这若是让她知道了,定有一场风波。 不出水媖、云雁所料,姑奶奶水随,带着几个丫环风风火火的赶来了,进了门,见过庄夫人,便皮笑肉不笑的道:“哪位是六侄女?请了来见见。” “善姐儿。”庄夫人亲昵叫着她的小名,“来坐婶婶身边。”拉她在身边坐下了,招手叫水闲,“闲闲,这是你二姑母,快来拜见。” 水闲是个守原则的姑娘,不肯叫“二姑母”,只称呼为“陆太太”。 水随根本不在意这个,寒暄几句,便直入正题,“逸翠园和我的梧桐院只隔着一条小河。我这儿子女儿渐渐都大了,地方不够住,想把逸翠园和梧桐院打通。六侄女,你给姑母谋划谋划,打通之后,该如何修整。” 水媖等人都坐直了。 好嘛,这位姑奶奶连问都不问一声,直接认定逸翠园就归她了?这也太蛮横了。 随姑奶奶蛮横,新来的六姑娘也是不个好惹的。 狭路相逢,谁能占上风? 都以为水闲要和随姑奶奶互不相让、针尖以麦芒,谁知水闲微笑道:“陆太太这是问道于盲了。我小门小户出身,全家人住不了三间房,修整庭院这种事,一窍不通。” ----根本没有要和随姑奶奶对着干的意思。 水媖等人,大感意外。 随姑奶奶也没想到水闲并没有争竞之意,“这么说,逸翠园归我,你没二话?” 水闲惊讶,“我为什么要有二话?我只是定襄侯府的客人啊。” 随姑奶奶眼睛瞪得溜圆,说不出话。 庄夫人心里这个难受,就别提了。 明明是亲孙女,偏偏说是客人,何等的疏远、生份…… 水媗心直口快,“六妹妹,你不是相中了逸翠园么?祖母一大早便吩咐下人清扫整理逸翠园,是要给你居住的啊。” 水闲的回答,令所有人目瞪口呆,“我住不起。” “我是客人。我若住在逸翠园,一应日常花费供给,不能厚着脸皮向侯府要,得自给自足。” “不瞒诸位说,昨晚之前,我确实相中了逸翠园。因为,我相信我今天会有一笔飞来之财,虽然不会很多,但够我在逸翠园住上一阵子。” 水闲看看时钟,一声长叹,“但出乎我的意料,应该给我送钱的人,竟然迟迟不到……” “算了,逸翠园我住不起。” “不光逸翠园,绿绮轩我也住不起。我父亲俸禄低,只可以勉强养活一家三口………” 庄夫人再也听不下去了,“闲闲,好孩子,这是你的家啊,在自己家里,还提什么钱不钱的。” 世子夫人很是心疼,“这傻孩子,咱家便是再穷,也能供得起你。你一个孩子,日常花费供给,用不着你管。” 婆媳二人情真意切,但水闲的心思不在她们身上,盯着时钟,心里犯嘀咕,“竟然不来找我?这不合理,非常非常不合理。” 外面有侍女恭敬禀报,说大理正来访,求见庄夫人。 水闲精神一振,容光焕发。 送钱的人来了! 这段时日的花销有着落了! 京城米珠薪桂,不易居,赚钱赚钱。 …… 陆鹤行知道水随来见庄夫人,担心水随太过跋扈,平白无故得罪人,便带了陆丹青、陆丹若兄妹俩,也来向庄夫人请安。 侍女通报过来,水媖、云雁等人心中暗骂。 陆丹青品行不端正,见了面一双色眼总是胡乱打量,惹人憎嫌。所以陆丹青来了,她们总是要回避的。 可大理正也要来。大理正是何等的风采,能和大理正共处同一厅堂,大好时机,不容错过。 陆丹青偏偏和大理正同时过来,扫兴之极。 水媖等人心里把陆丹青骂了千遍万遍,到底还是没舍得离开。 庄夫人的姐姐嫁入皇室,所以定襄侯府和皇室也是亲戚。虽然男女有别,但亲戚之间见面也属寻常,庄夫人便没有吩咐孙女们回避。 陆鹤行是在院门外遇到舟轻飏的。 他意外见到贵人,忙带着一双儿女上前行礼拜见。 舟轻飏听到“丹若”两个字,多看了陆丹若两眼。 陆丹若生得不甚出色,又寄居在侯府,平时很有些自卑。舟轻飏的目光扫过来,她激动得身子微微发抖。 她陆丹若并非一无是处。钟陵王殿下,大理正,对她青眼有加…… 舟轻飏进入厅堂,向庄夫人行晚辈礼,庄夫人连称不敢当,“老身受之有愧。” “您受得起。再说了,晚辈这次来,是有事相求。”舟轻飏温文有礼,“有桩案子,需要六姑娘帮忙。” 庄夫人客气,“殿下有事只管吩咐,我家六丫头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水闲笑了两声。 水媖柔声问道:“六妹妹笑从何来?” 水媖简直是想把她所有的温柔情意,都放到声音里。 水媗听了,忍不住翻白眼。 三丫头这声音嗲嗲的,让人浑身难受…… “三姐姐,你嗓子不舒服么?”水娫慢悠悠的,一脸天真。 水媖俏脸微红。 她们姐妹间的明争暗斗,水闲并不在意,两眼发亮看着舟轻飏,“大理正,我记得官府的通缉令上有写活捉断十三,赏银二百两;若能提供有用的线索,赏银一百两。我没记错吧?” “一百两”这三个字,水闲说得真是情意绵绵。 舟轻飏心中好笑,一本正经的点头。 水闲伸出手掌,“一百两拿来,我告诉那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舟轻飏的随从,立即奉上一张银票。 舟轻飏手中拿着银票,水闲拿出早就写好的书信,当场交换。 众人看得云里雾里。 直到两人交换完毕,水媖才反应过来,出声责备,“六妹妹,咱们若知道些什么有用的讯息,提供给官府,是咱们应该做的。六妹妹怎能借此向大理正索要钱财?” 水媗也反对,“六妹妹,咱家不缺这个!” 就连水娫也不赞成,弱弱的道:“我给你啊。” 一百两而已,又何必向大理正索要?我给你便是。 庄夫人心酸不已,“区区一百两,区区一百两……” 她的宝贝孙女,怎么至于啊。 区区一百两,换了水媖、水媗、水娫,哪个会放在眼里? 闲闲却要费尽心机,从大理正手里挣…… 水闲小心把银票收好,“这是我合法所得,请诸位不要干涉。” 她收到钱了,心情大好,非常的好说话,热情的告诉舟轻飏,“你快看一下,若有什么疑问,我随时解答。” “丹若的由来,六姑娘写得很清楚了。”舟轻飏看过书信,“关于这一点,我没什么疑问,只不过……” “六姑娘,你凭什么确定,箭头上喂的毒,一定是丹若?” 水闲道:“因为我闻过啊。这种毒有一种香气,很特别,闻过便忘不了。” 舟轻飏想起来了,“确实,很特别。” 011 随姑奶奶心头火起。 “丹若” 这两个字,大理正说了何止一遍两遍。 这是她女儿的闺名,一个外男频频提及,像什么样子? 随姑奶奶一向蛮横,不过她的蛮横限制在定襄侯府,在钟陵王兼大理正面前,她还不敢撒泼。 柿子捡软的捏。她惹不起大理正,一肚子的邪火,都撒到了水闲身上。 在府外长大,村姑一般,也敢欺负起梧桐院的人了?呸! 等大理正走了,必须好好收拾收拾这个野丫头。 随姑奶奶恶狠狠瞪了水闲好几眼。 水闲察觉到了,有些纳闷。 已经说过不争逸翠园了,为何意见还这么大? 不可理喻。 陈丹若脸色青白。 原来因为她的名字和什么箭头上的毒一样,都叫丹若。 大理正方才好似在关注她,是因为她本人,还是因为她的名字? 陈丹若早就到了该说亲的年纪。 因为她随同母亲寄居侯府,她父亲陆鹤行又没有官职,所以她是被人看不起的,和定襄侯府有来往的人家,没有任何一家能看得上她。 大理正这样的身份、这样的人品,对于她来说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如果不是大理正看了她几眼,给了她希望,她就算白日做梦,都不敢肖想大理正。 从来没有过希望也就算了,曾经短暂的有过,这么快便破灭了? 这未免太残忍了。 舟轻飏收起书信,看样子要告辞了。 陈丹若知道,她如果再不做些什么,可能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大理正。 “六姑娘。”陈丹若羞羞怯怯,低声下气,“我娘跟你争逸翠园,是她不好,我代她向你赔礼啦。你,你不要为了气我娘,便和大理正开这样的玩笑……”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陈丹若的身上。 她这几句话,简直是平地一声雷,石破天惊。 陈丹若身子微微发抖。 她知道,大理正也在看她。 她一定要赢得大理正的青睐,还要让定襄侯府这些傲慢自大的千金小姐们,刮目相看…… 随姑奶奶本来是不敢惹大理正的,听陈丹若这么一说,真想拍大腿。 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呢?想整治六丫头,正好从这里下手! “六侄女,这可就是你不对了。”随姑奶奶做出痛心疾首的模样,语重心长,恨铁不成钢,“你想住逸翠园,光明正大来争便是,可不能拿大理正的公事当儿戏,故意给假消息啊。你恨我这个姑母,恨你丹若表姐,便这般捉弄人!” 随姑奶奶说着说着,悲从中来,拿出手帕,擦起眼泪。 陆丹青好色又无赖,今天过来竟然见到了好几位千金小姐,这个美丽,那个袅娜,他一双眼睛都看不过来了。他尤其垂涎水闲的美貌,但头回见面,不知水闲是何性情,又在大庭广众之下,没敢轻举妄动。 陆丹若、随姑奶奶先后发难,陆丹青心喜不已,吵吵嚷嚷的便冲着水闲过来了,“竟敢欺负我妹妹,让你见识见识本少爷的厉害……”心里打定主意,要趁着这个机会,摸一摸,掐一掐,占个便宜。 “滚开。”水闲轻启朱唇,吐出两个字。 陆丹青为她气势所摄,扬在半空中的手,停顿住了。 “你那不干不净的爪子,敢碰着我一星半点,我就给你剁了。”水闲语气淡淡的,并不如何严厉,却更加令人胆战心惊。 “我我我……你你你……谁想碰你了?”陆丹青语无伦次。 “我看谁敢剁我儿的爪子!”随姑奶奶震惊,继而大怒。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有的诧异有的惊讶,心情各不相同,但听到随姑奶奶的这个话,不少人想笑。 水媗忍不住,甚至笑出了声。 陆鹤行、陆丹若父女俩,窘迫不已,脸像烧着了一样。 “闲闲,快到祖母这里来。”庄夫人担心水闲吃亏。 “没眼色的东西,还不护好姑娘们?”世子夫人喝斥丫头婆子们。 丫头婆子们赶忙分别护好自家姑娘,余霞、成绮站在水闲身边,怒目而视,“陆少爷,你一个外男,离我家姑娘远着些。后退,后退,不够远,继续后退!” 成绮恨恨,“我家姑娘有位师兄,功夫可好了。他又不是府里的人,他只护着姑娘,犯不着看你的面子,你敢不后退,我便请他过来,到时候你若被打出个好歹来,可别后悔!” “你这丫头,吃了熊心豹子胆了……”随姑奶奶怪叫。 在定襄侯府,别说丫头了,没有哪位夫人太太、千金小姐敢这么对梧桐院的人! 定襄侯府本来是她的,是她父母的! 随姑奶奶挽挽袖子,雄纠纠气昂昂,要冲过去打成绮。 水闲眼急手快,挺身挡在成绮面前。 “你让开,我要亲自教训这个不懂规矩的丫头。”随姑奶奶杀气腾腾。 “成绮是我的人。”水闲一向护短,“你要教训她,先过我这一关。” 随姑奶奶气了个仰倒,“我连个丫头都动不得了?” 成绮感动得眼泪汪汪。 “姑娘对我真好呜呜呜……” 其余的丫头、婆子,不无羡慕。 做丫头的替自家姑娘挨打,不算新鲜事。 瞧瞧人家六姑娘,和成绮相识不过一两天,便护得这么紧。 成绮真是有福气啊。 水闲一步不肯退让,“你动我一下试试!” 随姑奶奶喘粗气,“你是晚辈!我便是打你了,又如何?” 水闲冷笑,“我小时候怕苦怕累,没学功夫,手无缚鸡之力。可我师兄功夫好,而且我师兄这个人……” 她扬眉冷对,一字一字缓缓吐出,简直是故意挑衅,“闲-云-野-鹤-目-无-法-纪-” “打个纨绔,伤个赌徒,只当是为民除害了。” “你敢动我一下,我就敢让师兄砸了你的梧桐院你信不信?” “你敢动手一下,我就敢让师兄敲断你儿子的骨头你信不信?” 随姑奶奶从来没有被人公开顶撞、威胁,气得头脑发昏,“反了,反了!” 水媗看热闹不嫌事大,高声问道:“六妹妹,你说‘打个纨绔,伤个赌徒,只当是为民除害了’,敢问这赌徒在哪里?” 水闲指指陆丹青,“就是他。” “我哥哥不是赌徒!”陆丹若叫道。 “他是不是赌徒,你说了不算。”水闲当然是有凭据的,“看看你哥哥的手掌,看他食指、拇指上的老茧……” “怎见得一定是赌博?读书、习武,都有可能。”陆丹若不服。 水闲气笑了,“就你这哥哥,他读书啥样,习武啥样,你心里没点数?” 水媗等人,哄堂大笑。 陆丹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随姑奶奶还要闹,陆鹤行臊得不行,过来扯住随姑奶奶,示意陆丹青也过来,好说歹说,劝随姑奶奶坐下了。 随姑奶奶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水闲,满脸的愤恨。 陆丹若像傻了一样,一动不动。 她用尽所有的勇气,才敢站出来,在大理正面前表现,谁知道她的母亲、兄长,只会让她出丑…… 大理正会怎么看她? 偷偷观察着大理正,陆丹若心更是凉透了。 舟轻飏一个外人,不方便介入定襄侯府的纷争,有意回避,偶尔看过来,目光全在水闲身上。 水闲生得本就出众,这时动了怒,小脸绯红,愈显得丽色无双。 陆丹若只看了水闲一眼,便转过头去,嫉妒得没办法看第二眼。 庄夫人见水闲无恙,略微放心,叹息道:“让大理正看笑话了。” 舟轻飏道:“哪里,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他和庄夫人客气几句,便要告辞,临行前冲水闲挥挥书信,“可信?” “很可信。”水闲保证,“我写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我可以担保。” 到底收了人家一百两,水闲售后服务做得到位,“大理正,我送你。”热情礼让,陪同舟轻飏一起出了厅堂。 …… “不是,大理正这便走了?” “为什么是她去送?” “她怎么这么不害羞啊?” “她也太会自作主张了吧?她都没有请示祖母。” “快被她气死了。” “我也是。” 水闲身后,水媖、水媗等人窃窃私语、不平则鸣。 水媖和云雁,肠子都悔青了。 她俩想方设法让随姑奶奶来闹,是要整治水闲、不让水闲顺心如意的,谁知水闲本事大,反把随姑奶奶一家人给整治了。 如此一来,庄夫人岂不是更要看重水闲了? 简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 “我写的全是真的,不是瞎编乱造。”水闲一再声明。 舟轻飏淡笑不语。 也不知是他是相信,还是不相信。 水闲觉得自己这一百两银子的收入,好似没那么稳当。 “我还是第一回见这个陆丹若。在这之前,我只知道梧桐院住了随姑奶奶和她的夫婿、儿女,我都不知道她姓甚名谁。”水闲烦恼。 这时的她,站在树荫下,娥眉微蹙,粉面含愁,有点呆,有点乖。 舟轻飏不知怎地,想逗逗她,“我自会查证。若属实那是最好,若不属实……” 水闲紧张的睁圆眼睛。 她有一双清亮的杏子眼,秋水无尘,小鹿一般。 舟轻飏不忍心了,“一百两而已。” 至于么? 这可是在定襄侯府。 水闲盯着舟轻飏看了许久,“一百两,而已?你们这些权贵啊……”拖长了尾声,说不尽的感慨之意。 舟轻飏惊讶到想要生气。 为什么这位六姑娘,总要误会他? 之前责备他的手下兴风作浪,现在又讽刺他是权贵。 他并不是觉得一百两不算什么,而是觉得在定襄侯府,一百两不算什么。 这个时候也许他应该解释一下,但他的骄傲不允许。 舟轻飏淡笑,“既然六姑娘视我为权贵,我若没个权贵作派,岂不令六姑娘失望?” “别别别。”水闲一迭声的阻止,“大理正,你看上去很正派,和权贵作派不沾边,根本不沾边。” 她竭力赞美,“大理正一看上去就人品贵重,非常非常贵重。” 言下之意,你可别做不贵重的事。 舟轻飏被她满怀希望的看着,心一软,“大理寺发出去的悬赏,不会收回的。” “真的?”水闲心中大悦,喜笑颜开。 她的笑容,令人眼前一亮,心情明快。 这样的笑容,别说一百两了,千金难求。 水闲得意,“你听我的没错,那个毒确实是丹若,是制毒高手屠无计亲手所制。屠无计喜欢一个名叫若榴的姑娘,可若榴不喜欢他,嫁了别人,他一怒之下制了丹若,想毒死自己,但制好之后又舍不得死了,也舍不得往外卖,他就一直自己留着。” “他一个徒弟偷了丹若,高价出售。” “你找到这个徒弟,肯定能查到丹若都卖给了谁。” “我父亲在怀县破过一个案子,我闻过丹若的气息,那是再也错不了的。” “放心放心。” 这些都是她写在纸上的东西,心情好,又复述了一遍。 舟轻飏明明看过,明明了解,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厌倦,听得异常认真。 温澄江、越沧渊由婢女引领,进了院子。 温澄江眼尖,看到水闲和舟轻飏正在说话,他扔下越沧渊不管,飞也似的跑过来,“世妹,愚兄来看望你了。” 他有意站在水闲和舟轻飏中间,把两个人隔开了。 水闲往后退了几步,和温澄江保持距离。 温澄江不快,“世妹,咱们两家,真的是世交。” 越沧渊先是恭敬的向舟轻飏行礼,又向水闲深深一揖,“六姑娘,越某是特地来陪罪的。” 越沧渊态度很好,按理来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可水闲吃亏太大了,还在计较,“本来我一声令下,便可合围断十三,出其不意,将其拿下,你莫名其妙闯进来,说什么我擅长画影图形的画,提醒了断十三……” “我不知道啊。”越沧渊叫屈,“当时我并不知道断十三在场!” “就算那时候你不知道。”水闲质问:“那为什么我已经快要劝下断十三了,你偏偏提什么死牢?” “我,我是想帮忙的……”越沧渊汗都下来了,“只怪我见识浅薄,结果给帮了倒忙……” “他是一片好心。”温澄江见越沧渊怪可怜的,帮他说好话,“就是人太笨了。” 水闲冷笑一声,转向舟轻飏,“你呢?你怎么说?” 舟轻飏何等聪明,略一思索,便知道她在生什么气。 敢情在他还没进去之前,越沧渊已经闯了一次祸。 而越沧渊闯的祸,她全算在他头上了。 这是从何说起。 越沧渊又不是他的人。 012 这个误会有点大。 他的骄傲,还是不允许他解释。 温澄江诧异,“世妹,这和大理正有什么相干?” “我表哥那个人从小就有点傻,总是不分场合乱说话,我都头疼死了。怪我怪我,都怪我没有看好表哥。” “是我特地带表哥来陪不是的。” “世妹,这和大理正没关系。” 温澄江希望水闲别再瞪舟轻飏了,水闲应该瞪他、责备他,因为他办错了这件事,和他没完没了。 “全是我的错。”温澄江大包大揽。 越沧渊一脸惶恐,“明明全是我的错……六姑娘,我太笨了,经常帮倒忙……” “往后你就老老实实在府里待着,别往外面跑。”温澄江训斥,“昨天你就跑出去一回,闯出多大的祸?在世妹面前,给信国公府丢脸!” 越沧渊被训得抬不起头。 温澄江示好,“世妹,往后我管好表哥,他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水闲并不满意,“你管得了你表哥?你表哥要听他上司的吧?” 温澄江忙道:“我表哥没官职,没上司,他平时就归我管。” 水闲呆了呆,招手示意,让温澄江过来,小小声的询问:“你表哥不是大理正的下属?” 温澄江一个神采飞扬的年轻国公,不知不觉跟水闲一样压低了声音,“当然不是啊,我表哥那么笨,我怎么会放心让他出仕?他若出仕,得给我找多少麻烦?” 水闲不好意思了,“原来是这样啊。” 越沧渊不是舟轻飏的人。 舟轻飏眼神之中虽无责备,却不无戏谑。 水闲打个哈哈,“你冤枉我一次,我冤枉你一次,咱们扯平了,扯平了。” 舟轻飏不以为然 谁和你扯平了。 怎么就扯平了? 水闲思维敏捷,很快便想到一个问题,“世兄,你表哥并未出仕,那他怎么知道我擅长的画影图形的画?” “朝廷褒奖我父亲,可并没有提到我。” “我这个长处,一般的文官都不会知道。更别说你家是国公府,和文官泾渭分明。” 温澄江也是不解,“对啊表哥,你怎么会知道这个的?” 越沧渊茫然许久,方犹犹豫豫的道:“我是……我好像是……在大街上听到有人议论,说水县令之所以能抓到人,是因为怀县有位很厉害的画师,贼人的画像,画得栩栩如生。” 越沧渊一开始结结巴巴,说着说着,变得流利了,“对了,就是听到有人议论。那天我听到的可多了,他们一开始说的不是抓贼的事,都猜为什么水县令会认了定襄侯做义父。他们猜来猜去,说什么的都有,我支着耳朵听,唯恐听漏了什么。” “后来他们才说到抓贼,有人说是画师厉害,还说画师是水县令的女儿,吴道子转世,女生男相,虽然是女子但是有胡子……” 越沧渊说到这里,满是歉意,“这些人纯粹是胡说,六姑娘天仙一般,哪里长有胡子了?” 温澄江一点也不意外,“敢情你是在大街上听到了。我就说嘛,你又不认识什么官员,机密消息,应该打听不到。” 水闲只当是听说书了,似信非信,“这京城百姓就是不一样,什么都知道,一般官员都不晓得的消息,百姓在大街上高谈阔论。” 013 温澄江对水闲很是不同,这一点不光水媗、水娫姐妹俩看出来了,连对信国公夫人之位并无兴趣的水媖也看出来了。 水媖不愿嫁给温澄江,但温澄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水闲如此珍之贵之,水媖不服。 从前,温澄江是有意求娶她的。可那个时候,温澄江也没有像对水闲一样对待她啊。 凭什么求娶她的时候,只是请亲戚传个话;讨好水闲,却是这么的不遗余力。 水媖笑得温婉,“恭喜六妹妹了,六妹妹今日收获颇丰。” 云雁跟她一向有默契,“哦?六姑娘收获什么了?” 水媖抿嘴笑,指指水闲怀中,“一笔巨款呢。” 云雁做恍然大悟状,“可不是么?一百两银子,真是巨款。” 两人一唱一和,心中都是鄙夷。 姑娘家一门心思赚钱,粗俗不堪,没有一丝一毫侯府千金的派头。 一百两银子而已,上蹿下跳,用尽心机。 被人当面提及,羞也要羞死了吧。 水闲却是扬扬得意,“不瞒诸位,我认出那断十三的第一眼,便在计算朝廷的悬赏了。” “只是可惜,没能将那大盗生擒活捉。那样的话,便能收获二百两啦。” 想到悬赏少了一半,水闲扼腕叹息。 水媖、云雁二人计谋没有得逞,暗暗生气。 这位六姑娘怎地不近常理出牌?侯府千金,粗俗至此,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我们闲闲真能干。”庄夫人真情实意的夸奖上了。 “我们闲闲小小年纪,胸有丘壑,举棋若定,大将之风啊。”世子夫人满口溢美之辞。 水媖本来肤色是比较白的,听了这话,气得脸都发黄了。 怎么水闲这般丢人现眼,两位长辈还夸上她了? 好嘛,为了顺顺当当把六姑娘嫁到信国公府做国公夫人,两位长辈硬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不对啊,庄夫人一心要为亲孙女谋福祉,这么做还情有可原。水媗、水娫姐妹俩可是明争暗斗想嫁到信国公府呢,世子夫人难道不为亲生女儿着想,反倒向着水闲这个才见了一面的夫家侄女? 疯了不成。亲女儿不比夫家侄女重要? 那厢温澄江也夸奖上了,“世妹确实有大将之风。昨日世妹指挥得当,差一点便要将那断十三拿下了。” 越沧渊开始掏腰包,“六姑娘,都怪我,你才没能得到二百两悬赏。我说啥也得补给你。” “你哪里有钱?”温澄江阻止,“我来补给世妹。” “我犯的错,自然是我补。”越沧渊不肯。 “你俩别推让了。”水闲淡声道:“这位越先生若不是故意的,便用不着赔偿。” “若是故意的,那可不是赔几两银子的事。”水媗憋了一肚子的气,忍耐不住,酸溜溜的接话。 “那事可就大了。”水娫慢吞吞的。 姐妹俩都生气,生温澄江的气,生越沧渊的气。 这般肆无忌惮的打勤献趣,恭维逢迎,都是给六姑娘的,却又将四姑娘五姑娘放到了何处? 喜新厌旧的澄表哥。 良心被狗吃了的澄表哥。 “事,事大了?”越沧渊惶恐之极,额头冒汗。 温澄江不忍心,“你如果是有意的,那当然事大啊。可你不是无心之失么?” 越沧渊抹汗,“再怎么无心之失,究竟也是过失……” 温澄江求救的看向水闲。 水闲并没有得理不饶人,“我给越先生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越沧渊深深一揖,“六姑娘让我向东,我不敢向西。六姑娘命我打狗,我不敢撵鸡。” 温澄江哈哈一笑,“小时候表哥这话总是对我说的,这时候换成世妹啦。” 方才气氛有点不好,这时大家都笑起来,缓和了不少。 温澄江趁机命人呈上礼物。 送给庄夫人的几样精巧糕点,都是庄夫人爱吃的,虽不贵重,但很贴心。 送给几位姑娘、少爷的是笔墨纸砚,另有小弓小箭,是专门给水傃、水僘准备的。 定襄侯府人丁还是很兴旺的,世子水益有四个女儿、两个儿子,二公子水巽有一个女儿、两个儿子。 水益的两个儿子,大的叫水倞,小的叫水傃,都是庶出;水巽的两个儿子,大的叫水佐,原配所出,和水媖同母,小的叫水僘,继室所出。 水倞、水佐都是十二岁,在国子监读书,中午是不回府的。 水傃、水僘年纪相仿,都是七八岁,在府中读书,中午会到庄夫人这里共用午膳。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哪有不喜欢小弓小箭的?况且温澄江所送的这些小弓小箭,制作异常精美。 庄夫人笑道:“向哥儿、宽哥儿见了这些,定然欢喜,必定要向他们的澄表哥当面道谢。” 庄夫人有意留客,温澄江求之不得,顺水推舟答应下来。 快到中午的时候,水傃、水僘放学回来了。 七八岁的男孩子,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两个孩子一回来,屋里便热闹起来了。 “澄表哥真好!”看到小弓小箭,两个孩子果然欢呼雀跃,异常兴奋。 水僘眼尖,发现了水闲这个生面孔,跑到水闲面前,眼睛亮晶晶,“快,快把我的小白兔抱过来!” “宽哥儿,为什么要抱小白兔过来啊?”水媖柔声问。 虽然异母,但水僘毕竟是她弟弟,她还是很疼爱的。 水僘声音响亮,“这个姐姐太好看了!抱着我的小白兔,她就是嫦娥!” 水媖的笑容,渐渐僵硬。 抱上小白兔就是嫦娥?水闲真有这么美? 水僘这么一叫,把水傃也给招过来了。 水傃倒吸冷气,“美丽的小姐姐,你怎么从仙宫过来的?飞过来的么?” “飞过来的,飞过来的。”水僘和水傃抱在一起,又跳又叫。 这下子更热闹了。 庄夫人笑得合不拢嘴,世子夫人微笑不语,水媖、水媗等人如同喝了陈年老醋,酸得都不行了。 真有这么好看?水闲真有这么好看? 温澄江拍手,“今晚月亮应该很好,大家伙都要仰头看,仔细看!看看咱们的六姑娘,在不在月亮上?” 世子夫人笑,“咱家闲闲可以多一个小名,便叫做月姑如何?” “好好好,月姑好。”庄夫人连声称赞。 水媖等人简直要气死。 民间称月神为月光娘娘、月光菩萨、太阴星君,又称为月姑。水闲小名月姑,是说她为月神么?这捧得也高了吧。 “她可别跌下来,摔死。”水媖气极,口不择言。 当然,她不可能当着庄夫人的面说么说,只是跟云雁说悄悄话。 云雁冷笑,“捧得越高,摔得越惨,自古至今,道理如一。” “怎么让她出个丑才好。”水媖谋划。 “你出面多有不便,我来做个恶人吧。”云雁自告奋勇。 云雁经常到定襄侯府做客,知道侯府的规矩。定襄侯府每遇到节日,或要招待重要客人,必会有一道名菜:羊方藏鱼。 羊方藏鱼,羊肉中藏着鱼肉,其味鲜美无比。 到了午膳时候,大家都洗了手脸,依次落座。 云雁特地命婆子把羊方藏鱼摆到了水闲面前。 “六姑娘爱吃肉么?”云雁问。 水闲道:“虽然曹刿说‘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可我就是喜欢吃肉,宁愿不能远谋,也要吃肉。” 云雁不由的笑了。 六姑娘还真是……直言不讳啊…… “六姑娘,你更喜欢吃羊肉,还是更喜欢吃鱼肉?” “我家穷,小门小户的,能吃上豆腐都算不错了,哪里还会挑羊肉鱼肉?有得吃便好。” “……” 云雁憋着一口气,继续做出闺秀模样,“六姑娘若喜欢吃羊肉,便试试这道当归羊肉;若喜欢鱼肉,试试清蒸鲈鱼……” “我都可以,多多益善。”水闲一点也不挑。 云雁接下来的话,硬是给堵回去了。 水媖脸上发烧。 明明是云雁失利,但脸上无光的,好像是她…… 水媗也看着六姑娘不顺眼,“六妹妹,你若喜欢羊肉,也喜欢鱼肉,那享用你面前的羊方藏鱼便好了啊。两样都有。” 水媖打起精神,“四妹妹有所不知,六妹妹从前不一定能吃上羊方藏鱼……” “我没吃过。”水闲承认得很爽快,“不只羊方藏鱼,这里的很多菜式,我都是头回见。” “色香味俱全,山珍海味都有,每样都很诱人。”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下筷子了。” “先吃哪一个呢?这是个问题。” 这下把水媖、云雁给气的,吃啥都不香了。 她们要让水闲出丑,让水闲没过吃没见过、小家子没见识的面孔,暴露在众人面前。如她们所愿,水闲真的暴露了,可水闲竟然一点都不在意,坦然承认,倒显得水闲大大方方的,光风霁月,事无不可对人言,倒衬得她们小家子气、小肚鸡肠…… 水媗素来不喜水媖,这时有意挑拨,“六妹妹,你好可怜哦,这些平常之极的饭菜,你竟然都没有见过,没有吃过。论起吃穿用度,咱们姐妹之中,最讲究的是三姐姐。六妹妹你连我都比不上,和三姐姐相比那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六妹妹,你老实说一句,有没有羡慕三姐姐?有没有想跟三姐姐换上一换?有没有想过不做水闲,做水媖?” 众人听了这话,提心吊胆。 水闲的父亲可是真公子,如果不是阴差阳错抱错了孩子,生长在侯府的应该是水闲,而不是水媖。水闲这般聪明,又这般能干,怎肯吃这个亏? 她会说些什么? 会不会大发雷霆,搅了这场家宴? 庄夫人、世子夫人,忧心忡忡。 水媖心中暗恨。 水媗等着看笑话。 水闲喝了一口汤,慢悠悠的说道:“‘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我和我自己相处得久了,宁愿做我自己。 014 水闲语气淡然,神态悠闲,并没有生气、动怒的意思。 庄夫人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她真怕两个亲孙女,会起什么冲突。 退一步讲,就算水闲和水媖起了冲突,也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庄夫人才轻松了片刻,便开始自责。 方才众人都侧耳倾听,以为会有一场风波,那时她担心孙女之间会不和睦,也担心这边若是闹起来会让温澄江看笑话,却没担心过:闲闲初回侯府,面对着一屋子的生人,便面临着这样的局面,小女孩子会不会惊怒交加、会不会无所适从? 毕竟不是看着长大的,还是关心得少了。 庄夫人不无内疚。 “娘,对不起。”世子夫人声音低低的,很是惭愧。 庄夫人拍拍她的手背,“不怪你,也不怪你四丫头。” 水媗有意挑拨,庄夫人哪能看不出来? 庄夫人却也不忍心责备。因为水闲回来之前,府里是有意把水媗说给信国公的,毕竟水媗排行靠前。水闲回来之后,为了补偿她这些年在外面受的苦,府里决定换人。 虽然事出有因,但水媗确实是吃亏了,难免心中有气。 水媗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姑娘,郁愤难平发泄一二,长辈怎忍苛责。 水媗不爱读书,听到这话,愣了愣。 说实话,她不太懂是什么意思。 她向水娫求救,水娫慢条斯理告诉她,“这句话出自于《世说·品藻》,原文为:桓公少与殷侯齐名,常有竞心。桓问殷:‘卿何如我?’殷云:‘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意思就是,桓温年轻时和殷浩同样有名望,常常有一种竞争心。桓温问殷浩,‘你和我相比谁强些’,殷浩回答说,‘我和自己相处久了,宁愿作我’。” “就是她不羡慕水媖,不愿意做水媖,愿意做水闲呗。”水媗道。 水媗纳闷极了。 居然不愿意做水媖,愿意做水闲? 当然水闲又美丽又聪明,看样子在家里还很霸道,可水闲太穷了啊,水媖何等的富贵。 水媗还想再问,世子夫人已经命丫环过来暗暗警告她了。 水媗只好作罢。 水媖虽然难堪,但不知怎地,心中涌起骄傲之情。 她不是侯爷夫人的亲孙女又如何?她生在侯府,长在侯府,她父亲是近卫指挥使、天子近臣,不管水媗、水娫、水闲这些亲孙女多么不服气,总之她水媖就是众姐妹当中最华贵、最奢侈的,最会享受的。 水闲回来了又如何?再怎么貌美如花,再怎么伶牙俐齿,也是没吃过没用过没见过世面,几样好菜摆在面前,便两眼冒光了。 这般俗气,怎么和她比? 她雍容大方,进皇宫赴宴,都不会出错的。 水媖细声细气,“做六妹妹也很好啊。” 好像很不愿意和姐妹争竞似的。 云雁思索片刻,自以为抓到了水闲的疏忽之处,“‘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这是殷浩的话啊。殷浩乃东晋时的清谈家,见识高远,度量清明,隐居多年,不愿出仕。后来应征出仕,为的是对抗大司马桓温。” “殷浩奉命北伐,大败而归,被桓温弹劾,废为庶人,没几年便病逝了。” “六姑娘,你借用殷浩的话,未免不吉利。你说呢?” “而且,殷浩明显不如桓温。六姑娘这么说,也是打心眼里承认,你不如三姑娘吧?” 云雁说完,环顾四周,自得一笑。 水媖手藏在桌子下面,向她竖大拇指。 云雁更加得意。 形势对水闲好像很不利。 庄夫人想阻止,但另开一席的水傃、水僘也过来凑热闹,温澄江、越沧渊虽不便离得太近,也很关心的在往这里张望。庄夫人便犹豫了。 水闲要嫁到信国公府,统领一府事务,还是需要能干些的。长辈护得太紧,好像显得闲闲没本事似的,倒不好了。 庄夫人这一犹豫,那边已经热闹非凡。 水僘嚷嚷,“周旋什么?谁和谁周旋?也让我们听听呗。” 水傃好奇,“谁是殷浩?谁是桓温?” 水僘觉得水闲长得最美,就爱往她身边凑,“嫦娥姐姐你给我讲讲。” 水傃也喜欢漂亮姐姐,“六姐姐是咱家的,叫六姐姐。” 水闲倒也不烦这两个猴子般爱动的男孩,把桓温、殷浩的生平,大概给他俩讲了讲。 “六姐姐真是才女啊。”两个男孩惊呼。 云雁听得不舒服。 她是学士的孙女,才女应该是她,怎么会是水闲。 云雁追问:“六姑娘,你是不是承认了,你不如三姑娘?” 水闲仿佛很散漫的样子,“云姑娘你的意思是殷浩不如桓温,所以我不如三姑娘?” “也就是说,你拿我比作殷浩,拿水媖比作桓温,是不是?” 云雁急着听答案,“是又如何?” 水闲冷笑一声,脸色无比的正经,“殷浩顶多算是志大才疏,桓温可是想要篡位的权臣反贼!桓温病入膏肓之际,还向朝廷索要加九锡的殊荣。众所周知,加九锡之后,便是谋朝篡位了!” “你拿水媖比作桓温,敢问你和水媖什么仇什么怨?” “水媖若是文官家的女儿,那倒也还罢了。毕竟文官只是夸夸其谈坐而论道。偏偏水媖是近卫指挥使之女,水媖的父亲,手-里-有-兵-权--” 云雁大惊失色。 水媖更是惊吓过度,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这顶帽子太大了,她戴不住,她爹更戴不住! 权臣、反贼,这些话传扬出去,那还得了? 云雁开始哆嗦,“你,你别胡说八道……” 水媖竭力想保持镇静、维持风度,“六妹妹,这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乱吃东西,顶多伤害自己的身体;胡乱说话,却可能伤害别人,引发祸端。 “哦,我怎么乱说话了?”水闲扬眉,“方才云雁把你比作桓温,你也没反对啊。” “你心里面,也以为自己是桓温吧。” “你,水媖,以-权-臣-自-命-” 水媖欲哭无泪。 她什么时候以权臣自命了?她只是以权臣之女自命……不是,她是以权贵之女自命……不对不对,什么叫她以权贵之女自命,她根本就是权贵之女…… 庄夫人怒而拍案,“定襄侯府世代忠良,哪里来的桓温?” 水媖知道庄夫人的脾气,忙含泪跪下,“祖母,孙女从来没有拿自己比作权臣……” 云雁知道中了计,恨恨瞪了水闲一眼,和水媖并排跪下,“夫人,是雁儿失言了。雁儿情愿领罚。” “你们两个啊,争强好胜,也得有个度。”庄夫人怒气未息。 到了这个时候,水媗和水娫再不情愿,也只好陪着一起跪下,“孙女也有不是之处。” 见水闲坐着不动,水媗出声呼唤,“六妹妹快过来,咱们定襄侯府的规矩,姐妹有一人犯错,其余的人都有不是。” 水闲坐得很安稳,“与我何干?我爹爹是定襄侯府义子,又不是亲生的。” “我和你们又不是亲姐妹。” “我就是个亲戚罢了。” 她轻轻巧巧几句话,噎住了水媗,也噎住了庄夫人。 庄夫人心里冒的这个苦水,简直比黄连还苦。 闲闲这些话,明明就是说给她听的。 闲闲这是有怨气啊。 哎,闲闲这傻孩子,不知道长辈有多难,不知道定襄侯府有多难。 庄夫人把水媖教训了一通。 无非是什么太过争强好胜,若不悔改,将来必定惹下祸端等等。 水僘人小鬼大,做了个比喻,“三姐姐,你今天这个事,就比如说你和一个高手交锋,高手卖了个破绽,你就以为自己要赢了,乘胜追击,结果被高手反制,反倒输了。” “做人不能太得意。”水傃跟个小大人似的。 “哟,这话说得不错,谁告诉你的?”越沧渊听得很顺耳。 “我六姐姐方才告诉我的。”水傃趾高气扬。 “毕竟还是六姑娘高明。”越沧渊敬佩不已。 越沧渊敬佩的是水闲,温澄江心里舒坦,好像被奉承的是他一样。 没见到水闲之前,他很抗拒这门婚事;见到水闲之后,觉得好像也还可以? 当然了,这事不急于一时,婚姻大事,应徐徐图之。 庄夫人训斥过后,命水媖回房反省。 云雁是亲戚,庄夫人并没有教训她,但云雁便自觉地跟着水媖一起走了。 临走,这两人偷偷地、狠狠地瞪水闲。 水闲一笑,开开心心的用餐,“羊方藏鱼,美味之极。” 出了门,水媖才反应过来,“祖母是不是还罚我不许吃午饭?” “罚了。”侍女怯怯的应道。 把水媖给后悔的。 早知道方才多吃点了。 她可是没吃几口东西,怎么支持到晚上? 云雁安慰她,“媖媖,我陪你一起。” 水媖嘴上道谢,心里不无埋怨。 这算什么才女亲戚?没给她帮忙,净给她添乱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丢脸。 这天中午、下午,水媖和云雁这对难姐难妹,都被锁在房中思过,没吃没喝。 “咱们怎么反被那水闲给制住了?”云雁愤愤不平,“她也太狡猾了吧?” 水媖回忆,“雁表姐你想想,她是不是故意给咱们挖的坑?她在回答‘我与我周旋久’的时候,便想好怎么出击了?” “她就是故意的。”云雁断定,“故意回答那么一句,故意让我抓着疏忽之处,然后她早就等着了,一击即中。” “这个诡计多端的丫头。” 水媖和云雁摸着饿得咕咕叫的肚子,眼冒金星,满腔仇恨。 015 适度的饥饿,可以让人清醒,过度的饥饿,只会让人思维混乱。 这两人饿得很了,脑子乱了,命人去打探水闲的消息,一定要报复。 报复得若是晚了,都不解气,最好今天便能让水闲倒个大霉。 消息打探回来,这两个懵了。 什么?水闲由她师兄陪同,再加上水媗、水娫、温澄江、越沧渊,已经到了逸翠园,接二连三见了几个证人,已经开始为大理寺画嫌犯画像了? “这是侯府千金应该做的事么?”水媖声音发抖,也不知是饿的,还是气的。 婢女回道:“夫人和世子夫人一开始都不同意,说咱们定襄侯府没这个规矩。可六姑娘说,她又不是亲孙女,她是亲戚,只要不犯法,她想做什么便可以做什么,谁也管不着。” “夫人便由着她了?”云雁双手按着肚子,饿得没了力气,说话软绵绵的。 婢女怯生生的点头。 水媖和云雁,心情复杂。 好嘛,从前她俩提起来水闲不是亲孙女,只是义孙女,还觉得水闲白白吃了个哑巴亏,可怜见的,谁知水闲在这里等着呢?只要事情不顺她的意,开口闭口,就是她不是亲孙女,不用守定襄侯府的规矩。 “我看她是太顺风顺水了。”水媖满是恶意,“若是吃了泄药,岂不是从上到下,顺畅无阻?” 水媖这是想给水闲下泄药了。 婢女唬了一跳,忙把门关严实了,小声回禀,“姑娘,万万不可。六姑娘可不是一个人,她那个师兄一看就很厉害,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呢。还有信国公,还有一位姓越的公子,忙前忙后的,亲自帮着传唤证人,还帮着铺画纸、换画笔……” “你闭嘴!”水媖听不下去了。 “信国公凭什么去向一个县令的女儿献殷勤!”云雁愤愤不平。 婢女声音更低了,“奴婢的意思是……下药,实在是不行……” 围观的人太多了,没办法下手。 虽然如此,水媖还是取出泄药交给婢女,命她见机行事。 婢女犹犹豫豫伸出手…… 房门却被推开了。 亮光照进来,水媖心惊肉跳。 两个中年仆妇分别站在门两边,中间俏生生站着位丽人。 这位丽人,水媖、云雁再熟悉不过,正是水媖的继母、云雁的姑母,水指挥使的夫人云渺。 俗话说“侄女赛家姑”,这话用到云渺、云雁姑侄二人身上,并不准确。 云渺纤秾合度,瑰姿艳逸,堪称绝色,论美貌程度,云雁拍马也追不上。 “姑母,您身体好些了么?”云雁堆起一脸笑。 云渺并不热络,语气淡淡的,“你打着要陪伴我的旗号,留在定襄侯府,便是为了做这些事?” “姑母,我没有……”云雁想要辩解。 云渺不听,转向水媖,“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想要害谁?” 水媖当然不承认要做坏事,“母亲,这只是平平无奇的补药罢了,女儿没想害任何人。” “补药么?”云渺冷笑。 她吩咐仆妇上前接过“补药”,当场取水泡开,“你俩这便喝了吧。” 水媖、云雁,惊恐万分。 她俩本来就饿着肚子,若再加上泄药,哪里受得了? 两人都不肯喝,满脸哀求之色。 云渺也不逼迫,“雁儿,我给你两条路,要么你喝了,要么你回云家,不许再在定襄侯府生事。” 云雁苦着脸,“姑母,我回云家便是。” 她当然是宁愿回家,也不喝泄药啊。 云渺也给了水媖其他选择,“你若不肯喝,便要答应我,六姑娘在府内暂居期间,你处处避让,谨言慎行,骄奢之习,暂且收了。” “六姑娘暂住多久,你这骄奢之习,便暂收多久。” 水媖心里一千个不服气,一万个不服气,但也不敢反抗,忍气吞声,答应了。 云渺把云雁带走了。 云雁还想求情,“姑母,我陪着你好不好?你生病了,有我陪在身边,岂不便利?” 云渺满脸倦色,“你明明知道,我只是‘称病’。” 云雁知道姑母好强,小心翼翼的劝解,“雁儿知道,姑母嫁了个假公子,心里不舒服。可是姑母,姑父已经是近卫指挥使了,大权在握啊。” 云渺似笑非笑,“你和我大哥,真是亲父女。” 云雁脸上一红。 她父亲云溉,在兵部武库司任主事之职,是一个六品官。 云溉和水指挥使往来甚密,对水指挥使一向热情,甚至是有些巴结。 水指挥使身份揭穿之后,云学士大发雷霆,要追究定襄侯府骗婚的责任,被云溉给拦下了。 云溉还再三再四的劝说云渺,让她不要介意什么假公子的身份,好好和水指挥使过日子。 云渺讽刺过他,“真公子还是假公子并不重要?水巽若不是指挥使,你还会不会这么说?”给云溉弄了个大红脸。 “我爹他……他也是为姑母好……”云雁吞吞吐吐。 云渺没理她。 云雁无奈,只好告辞了,坐轿子回云家。 她家里也是继母。她的继母可不像云渺这样光明正大,经常暗地里使拌子,简直防不胜防。 云家的日子,很不好过。 云雁这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水媖少了云雁做伴,孤单一人,更显凄凉。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终于能喝上粥了,水媖热泪盈眶。 这还是她第一回被严厉惩罚,挨饿之后,粥都特别好喝…… 水媖略微恢复了力气,便坐上轿子,去了逸翠园。 听说水闲还在画画,她倒要看看,一个姑娘家,是怎么给官府做画师的。 丢不丢人啊。 哪家公侯伯府的千金小姐,能去干这个? 到了逸翠园,通报过后,水媖被请到了画室。 夜幕已经降临,但画室点着数枝儿臂粗的蜡烛,异常明亮。 水闲在画案旁端坐,前方椅子上坐着个瘦弱有胡须的男子,一边说话,一边竭力比划。 水闲不厌其烦,一遍一遍的询问细节。 师兄坐在窗下,擦拭着他的横刀。 侍女们有的端茶水,有的端点心,六姑娘若要,随时呈上。 画室里有几张长桌案,上面铺满了画纸,看样子都是水闲今天画出来的。 温澄江热心张罗,“第六十八号,世妹要的是那一张,对对对,就是那张,别拿错了。” 越沧渊小心的拿起画纸捧过来,“六姑娘记性真好,果然这六十号画纸上,画的也是这个人。” 水僘、水傃蹲在墙角,眼巴巴的看着,“我俩也不捣乱啊,为啥不让我俩靠近?” 他俩想要往前移动,师兄一记眼神扫过来,两个小男孩立刻规规矩矩的,小手扶着双膝,“我俩不动,我俩就看看。” 水媖本来想进去的,结果在外面看着就看饱了,愣是没进去,便打道回府。 “三姑娘慢走啊。”成绮礼数周到的送别。 水媖平日是很“平易近人”的,这时却沉着脸,看也不看成绮一眼。 成绮也不在意,送走水媖,回去和余霞说笑,“四姑娘五姑娘都气走了,三姑娘还要来,不是自己找不痛快么?” 余霞想捂她的嘴,“你这话让人听到了,该挨打了。” 成绮吐舌,“这里不是只有姐姐和我么?我这才敢的。” 成绮好奇,“这都画了多少张了?原来画个像,这么难啊。” 余霞嗔怪,“当然很难啊。要不然大理寺的画师怎么会画不出来?告诉你吧,这么难的事,也就只有咱们姑娘做得来。” “姑娘本事大嘛。”成绮沾沾自喜。 “闲丫,闲丫。”水老太太由两个小丫头扶着,要往画室去,“闲丫,祖母离不开你……” “这个不要脸的老太太。”成绮忍不住骂了脏话。 余霞也想骂,但她到底稳重,忍了又忍,忍住了,“姑娘办正事呢,就算是亲祖母,也不能这个时候找麻烦吧?更何况不是亲的。” 水闲看着铺了一屋子的画,眉头紧锁。 舟轻飏很确定这是同一个人,那么,这些不同的描述当中,应该有共同点…… 水老太太越来越近了,水闲没好气,“把她给水媖送去。” “好勒。”温澄江抢先答应。 越沧渊动作比他快,嗖的一声蹿出去,不由分说推开小丫头,扶起水老太太,“三姑娘想您了,我送您找三姑娘。”半扶半拉,半强迫。 “我不去,我不去……”水老太太惊讶、挣扎。 温澄江也过来帮忙。 师兄还是慢条斯理擦拭他的刀。 温澄江和越沧渊这兄弟俩,才出逸翠园的门,迎面遇上了水县令。 水老太太看到水县令,真是看到亲人了,拉着水县令,便要放声大哭,“儿啊,为娘我委屈啊……” 越沧渊阴恻恻的威胁,“这里离画室还很近,你若哭声大了,扰着了六姑娘,看我答不答应。” 温澄江不好意思,向水县令行礼,“世叔,晚辈无礼了,方才也是没办法,世妹正在办正经事,老太太她……” 水县令苦笑,“我明白。” 水老太太是个什么行事作派,他能不知道吗? 水老太太哭,“我不找媖儿,我就要闲丫……” 水县令心头火起。 闲闲正在办正经事,老太太也不管闲闲正忙着,也不管有外人在,只管给闲闲添乱;水媖是亲孙女,老太太就偏疼,说啥也不找水媖。 水县令脸色不善,“您也不用找闲闲,也不用找媖儿,咱们找水指挥使说说话。” 水老太太想往后躲,水县令不许,“娘,您和水指挥使还没见过面,这也不像话啊。” 到底是亲母子。 水巽别想推得一干二净。 016 水老太太慌了,想撒泼。 她一屁股坐到地上,双手拍地,就要叫屈。 水县令静静看着她。 那眼神,陌生得令人害怕。 水老太太从前觉得可以拿捏水县令,这时心里却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大郎这是……跟她离心了? 不行。她离不开大郎,她费尽千辛万苦把大郎养大,大郎得孝顺她,给她养老送终。 从前大郎最怕她这样闹,如今回了侯府,当着外人的面,反倒不怕了? 既然拿捏不住大郎,那撒泼有啥用? 水老太太真是识时务,也不用人劝,自己灰溜溜的站起来了,“大郎,娘一时糊涂,你别和娘一般见识。娘老了,娘老了……” “俗话说的好,老来从子。”水县令上前扶住她,“娘若是还认我这个儿子,便听我的。” 水老太太很不习惯。 水闲不听她的也就算了,反正那个丫头从小就不听话。大郎孝顺得很,竟也会变脸? 水县令吩咐婢女,“到二公子房里通报,说我这便陪老太太过去。” 婢女虽摸不着头脑,但三公子有令,她自然听从,忙行礼答应,急急去了。 越沧渊毛遂自荐,“世叔,我陪您一起吧。” 温澄江忙拉了他一把,小声提醒,“这是水家的家务事,你瞎掺和什么?” 越沧渊失望,“我不能掺和啊?哦,我知道了。” 温澄江又有点嫌弃,又有点无奈,“你总是这么笨,愁死人了。” 越沧渊表功,“虽然我笨,可我对你好啊。昨天我就是担心你,才出去寻你的。” “提起这个我就生气。”温澄江瞪眼睛,“若不是你,世妹早把断十三抓住了。” 越沧渊沮丧低头,一步一步挪到墙角,蹲了下来。 温澄江见不得他这可怜模样,叹口气,伸手把他拉了起来,“往后别再乱说话了。” 越沧渊转忧为喜,“一定一定,你只管放心。” 水县令已扶着水老太太走远了。 不久,有婢女拿着灯笼过来,不无歉意的传话,“三公子吩咐,说今天劳烦两位公子了。六姑娘那里自有使唤的人,两位公子请回。” 主人下了逐客令,温澄江和越沧渊不便再留,只好回去和水闲告辞。 水闲正在沉思,闻言头也不抬,挥了挥手,“多谢,慢走。” 余霞有眼色,“国公爷,越公子,这边请。”前边带路,把温澄江和越沧渊送出逸翠园。 温澄江惆怅回头,“世妹都没有抬头看我一眼。” 越沧渊嘿嘿笑了好几声,“六姑娘跟我说了好些话,比跟你说过的话都多。” “呸。”温澄江没好气,“你当世妹是对你另眼相看么?她那是怀疑你,在查你。” “怀疑我也行啊。”越沧渊乐颠颠的,“她怀疑我,查我,询问我,总胜过她眼里没我,无视我。” “你个傻子。”温澄江简直不想理他这个表哥了。 世妹在和他温澄江议亲事啊,表哥瞎想什么? 配吗? 可能吗? 回府的路上,温澄江策马疾驰,远远的把越沧渊甩在身后。 越沧渊反正也是追不上,索性从容些,慢悠悠的,骑马比骑驴都慢。 温澄江已经沐浴安歇了,越沧渊都还没回府。 …… 水巽公务繁忙,天黑透了,才回到侯府。 才进大门,早有小厮一脸焦急的等着了,见水巽回来,忙上前行礼,凑到近前,小声禀报,“……三公子和老太太走得慢,但也快到了。” 水巽面沉似水。 老三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了么,老三只是侯府义子,那水老太太便还是老三的娘,自然还归老三奉养。 水巽大踏步向前,“请三公子去书房。” 他的书房地方幽静,四周都有人把守,最安全,最清静。 水巽赶到的时候,水县令独自一人站在书房门前。 “三弟。”水巽热情洋溢的拱手,“对不住对不住,愚兄回来得晚了,让三弟久等了。” 水县令淡笑,“我等再久也没什么,老太太脾气急,这会可能已经团团转了。” 水巽语塞。 之前水县令一直温文尔雅,没想到也会露出锋芒。 水县令语气平静:“她虽然没有养育过你,却怀胎十月生了你,无论如何,你总得和她见上一面吧?” “或许,还应该留她住上几天,让她享受几天母子亲情。” 水巽脸上发热,“好。” 他没办法拒绝。 他总不能实话实说,说他一点也不想见到亲生母亲,更不想奉养亲生母亲,一天也不想。 水县令转身要走,水巽脑子一热拦住他,“三弟,咱们不是说好了……” 水巽到底没脸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惭愧低头。 “我唯有闲闲一个宝贝女儿,爱逾性命。”水县令并不看他,“老太太不喜欢闲闲,经常刁难闲闲,闲闲从小,便要和老太太斗智斗勇。” “从前我忍了。但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忍。” “我女儿已经很委屈,不能再受令堂的气。” “水指挥使,请你劝劝令堂。” 不等水巽答话,水县令已抽身离去。 水巽郁闷之极。 好嘛,原来是老太太为难了水闲,水县令忍不了,才会专程把老太太送来给他。 看这意思,如果他劝不好老太太,水县令是不会再接收了。 他怎地如此命苦,遇到老太太这般愚蠢的亲娘。 你都不是人家的亲娘了,也不是水闲的亲祖母了,你还不知道收敛一些啊。 水巽大步流星进了上房。 太师椅上坐了个面生的老太太,见到他进来,赶忙站起身,不安的、讨好的,又想往后躲,又想亲近他。 水巽哼了一声,大马金马的坐下,冷眼看着这个老太太。 老太太被他看得膝盖发软,差点跪下来,“孩儿啊,娘没想连累你……娘只想让你过日子……只要你过得好,娘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 “那你就别给我找麻烦!”水巽低吼。 …… 水县令回来,只告诉水闲,“老太太会到别处住几天。”别的没有多说。 水闲也没有多问。 只要老太太别烦她,她才不关心老太太去了哪里。 水闲终于把画像画出来了,连夜命人送往大理寺。 父女俩,还有师兄,一起宵夜,连吃边聊。 围着炉子,吃烤肉,喝果子酒。 水闲提起定襄侯府的事,“夫人对我好,我不意外;世子夫人好像对我也挺纵容的,我便有些迷惑。” 庄夫人毕竟和水闲是亲祖孙,世子夫人和水闲又不是血脉亲人,为什么也这么好。 水闲不相信,会有人无缘无故对她好。 总要有个原因的。 水县令并不像有的父亲一样会说“小孩子家别多管”“女孩子家别多管”,而是循循善诱,“闲闲知不知道,世袭罔替的爵位,继承顺序如何?” 水闲何等聪明,水县令这么一提示,她马上就想明白了,“原来是这样啊。” “定襄侯这个爵位,毫无疑问是世子继承。世子若有嫡子,也可以毫无疑问的继承。但世子没有嫡子,只有庶子,庶子袭爵要朝廷特许,世子不一定有这个本事。” “若世子没这个本事,爵位便应该是世子的同母弟弟继承,便是爹爹你了。爹爹同意以义子的身份认回来,便是不和大房相争,将爵位拱手相让。世子和世子夫人,肯定满意极了。” “怪不得世子夫人对我这么好。” “嗯,我值得。” “闲闲不可惜这个爵位?”水县令微笑问道。 “跟我有啥关系。”水闲反问:“难不成将来这个爵位,还能传给我?” 师兄一连吃了十几串烤羊肉串,听到这里,诧异抬头,“可是,伯伯的身份会大不相同。” 水县令若有了爵位,便不再是七品县令,而是一品侯爵。 “我爹爹才华横溢,不需要靠祖荫,也能建功立业。”水闲对父亲很有信心。 水县令含笑,“为了我闺女这份信任,我也得好好干啊。” 三人欣然举杯,一饮而尽。 师兄还是有些纳闷,还是不大相信,“小师妹,你这么大公无私啊。” 水闲嘻嘻笑,“师兄最懂我啦,一品侯爵,别的不说,那么高的俸禄,我怎能不动心?” “其实吧,这个定襄侯,也很不好当的。” “三十多年前,定襄侯还是随姑奶奶的父亲,她父亲要领兵打仗的,常年在外,血染征袍。” “京师危急,她父亲和哥哥,率兵力战,都阵亡了。” “现如今的定襄侯,本来是小儿子,身上没责任,悠闲得很,整天游游逛逛,不知道有多自在。继任定襄侯之后,常年驻守边关,最近两年才调回京城。” “定襄侯,硬是从一位风流公子,成为了沙场老将。” “世子不打仗,是因为他身体不好。” “我父亲身体可好得很。我父亲又是很负责的人,若他承爵,肯定会领兵,不会把撑起侯府的责任,抛给其他的人;不会只享受侯爷的尊荣,却不承担侯爷的职责。” “算了吧,我可不想让我父亲上战场。” 017 “我爹从小读书写字,手里拿的是笔,不是刀枪。” “做文官便好了,武将、侯爷啥的,不适合他。” 师兄满口夸奖,“我小师妹真通透!冰雪聪明!” 水闲乐,“师兄,你夸人真的很不用心,这都是师父夸我的话,你原封不动照抄。” 水闲给师兄续果子酒,“你要学着夸奖女孩子啊,要不然往后遇到了心仪的姑娘,你嘴巴笨笨的,怎么讨她欢心?” 师兄很实在,“我没觉得喜欢谁。要是哪天一个不小心真喜欢上了,我没有嘴巴,可我有刀啊,我可以保护她。” 水闲歪头想了想,“这样啊,那也行吧。” 水闲这歪头想心事的模样,小女儿态十足,水县令又是喜欢,又是心酸。 闲闲从小没有亲生母亲陪伴,又有“祖母”刁难折磨,他这做父亲的,实在愧对女儿。 幸亏有师父百般疼爱,无微不至,闲闲方能出落得如此高节迈俗,天真烂漫。 成绮面有气愤之色,进来禀报,“二公子差了碧莲过来求见。奴婢说了,天色已晚,请她明日再来,她一定不依,说她回去没法交差,三公子若是不见她,她唯有一头碰死。” “让她死。”水闲最讨厌拿死来威胁,“她死了,我负责给她收尸。” “闲闲不要如此。”水县令温和的阻止,“她若真的死了,岂不是咱们的罪过。” “她才舍不得死呢。”水闲心里明镜一样。 凡是拿死来威胁的,有几个真舍得死了? 这只是一个武器罢了,这个武器不管用,她会换另一种武器。 水县令道:“见见无妨。”命成绮把人带进来了。 叫碧莲的丫环是小白花的长相,颇有些我见犹怜的意思,不过愁眉苦脸的,有点苦相,进来便拜倒在地,抹起眼泪,“老太太吵着闹着要三公子,二公子劝了半晌也是无用,无可奈何,只好命婢子来请……” 水闲惊讶,跟师兄小声嘀咕,“原来爹爹把老太太送给水指挥使了?爹爹怎么想开了?” 师兄道:“伯伯这是忍无可忍了。那老太婆……那老太太真的烦死人了。” 水闲眼尖,见水县令站起来了,知道水县令这是要跟着碧莲走,水闲立即仰起小脸,要哭不哭,“爹爹,她欺负我……爹爹你别走,我不许你走……” 水闲眼圈开始发红,下一步便要掉金豆子了。 水县令心疼得不行,“我儿莫哭,爹爹不走。” 水县令哄着女儿,告诉碧莲,他爱莫能助,去不了。 碧莲一双含情妙目,似乎会说话一样,“三公子,奴婢若这般回去,会被二公子打死的……” 水闲扫了她一眼,“我爹爹心肠好,当然不会就让你这样回去啊。爹爹,你写封信,说明苦衷,水指挥使何许人也?他不会强人所难的。” 水县令欣然同意,“我儿所言甚是,为父这便亲笔写下书信。” 水闲在旁出主意,“十月怀胎,这怎么也算是对水指挥使有恩吧?他至少至少,也得奉养老太太十个月对不对?” 水闲双手托腮,晶莹剔透的小脸蛋上满是憧憬,“他奉养老太太十个月,我便可以清净十个月,这样的好日子,我做梦都不敢想……” 水县令鼻子一酸,“这有何难?为父定让闲闲美梦成真。” 情真意切写了封信,交给碧莲,“水指挥使不可能为难你,只管放心回去。” 碧莲不服,还想使些手段出来,无奈水闲捧着头说好像有点头疼,水县令担心女儿是不是被风吹着了,还是今日累着了,要亲自去请大夫,哪里还有心思看她一眼? 成绮把碧莲请出去了,“三公子有亲笔书信,你回去可以交差了,死不了。” 碧莲在逸翠园外站了许久,也没见有人出去请大夫,知道水闲是有意装病,恨得牙痒痒。 怪道人都说六姑娘刁钻古怪,委实是太不讨人喜欢了! 碧莲无功而返。 到了书房门前,徘徊犹豫,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硬着头皮进去,呈上书信。 云夫人这些天都不肯见水巽,水巽心情欠佳,深夜饮酒,水媖在旁劝解。 见碧莲回来,水媖面有喜色,但听说水县令不肯来,只有书信一封,水媖脸色又冷下来了,“三叔架子可真大。” 水巽拆开书信看过,气得一把扯了个粉碎。 “他写的什么啊?”水媖忙问道。 水巽拍案,“之前他说的是几天,这下子变十个月了!真真气煞人也!” 水媖呆若木鸡。 十个月?这个讨人嫌的老太太,要在二房住十个月? 水巽烦恼,“媖儿,都是你出的好主意!” 要不是水媖给他出谋划策,他也不能派碧莲去逸翠园;他要是不派碧莲去逸翠园,也不能从几天变成十个月。 水媖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会这样?老太太说过,三叔是很孝顺的……” 水巽冷笑,“你听她的,一定抓瞎。哼,从前人家以为她是亲娘,当然肯孝顺。现如今人家什么都知道了,她还要摆亲娘的谱!” 水媖皱眉思索,还是觉得不应该,“可是,三叔知道真相之后,明明说了不希望追究从前的事,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碧莲没办好差使,本来是不敢说话的,这时忍不住告状,“三公子本来都要答应了,六姑娘从中作梗,三公子才改主意的。” 水媖咬牙,“我就知道是她!”跟水巽撒娇不依,“爹爹,您替我教训教训六丫头。” 水巽狐疑,“为何要为父出手?难不成,你还对付不了她?” 水媖心中暗恨,低头不语。 她当然不愿意承认,她竟然会不如水闲。可她擅长的那些,在水闲面前真的是铺排不开,水闲根本不在乎。 水巽嘿嘿两声,“嘿嘿,从小到大,为父给你请了多少名师,在你身上花费了多少心血,没想到你连一个穷乡僻野长大的小丫头也不如。” 水巽一肚子邪火,都发到碧莲身上,狠狠踹了一脚,“给老子滚出去!” 碧莲疼得厉害,也不敢哭叫,忍气吞声的退出来。 碧荷在外烹茶,见了她抿嘴笑,“你当这是什么好事呢?还上赶着自己开口讨的差事。” 碧莲不答话,低着头,一瘸一拐,到墙角坐下。 “你那点儿心思,谁还猜不到。”碧荷讥笑,“不过是想着云夫人美貌,待在二房也没有机会,三公子还没有娶妻,若去了三房,得了三公子青目,你便是姨娘了,上头还没有三夫人管束。你想得倒美。” 碧莲被踹得不轻,身上疼,没力气拌嘴,闭目不语。 一滴眼泪,缓缓落下。 她原来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后来被人贩子拐了,辗转卖到定襄侯府。 孤身一人,无依无靠,自己不为自己打算,难道一辈子当丫头不成? 她在三公子面前也并非一无所获,三公子看样子已经心动了,若不是六姑娘又是装哭又是装病,三公子肯定跟着她过来了。 三公子心动了便好,她还是有希望的…… …… 水闲当然没有真生病,安睡一晚,第二天醒来,容光焕发。 “师兄,咱俩出门逛逛如何?”用过早膳,她兴致勃勃和师兄商量。 师兄也是第一回来京城,“天子脚下,风光人物定然和别处不同,是要见识一下。” 他兄妹二人主意已定,余霞知道劝不了,便命人套了车,让成绮看家,她陪着水闲和师兄一起出门。 水闲穿了师兄的旧衣服,打扮成男孩子模样。 “掩耳盗铃。”师兄笑话她,“世上根本不可能有这般美丽的小少年。” 一看就是个小姑娘,穿啥男装。 水闲笑嘻嘻,“男装方便嘛。”到底还是没换。 师兄抱刀,她拿把扇子,一文一武。 两人出去逛街买东西,都是余霞会钞。 “这也太贵了。”水闲虽然知道京城物价会贵,但没想到会这么贵,“余霞,咱带的钱不够用了吧?” “够用的。”余霞忙表示,“姑娘放心,我带够钱了。” 虽然如此,水闲心里算了算账,发现不对劲。 那一百两银子,她已经交给世子夫人了。 世子夫人告诉她,这一百两银子可是笔大钱,够逸翠园上上下下花用很久。 世子夫人肯定是骗她的,别说逸翠园上上下下了,单单她和师兄两个人,逛了这么小半天,已经花了好几两银子。 水闲和师兄小声商量过后,改道去了北大街。 “姑娘,北大街不好逛。”余霞介绍,“要说吃喝玩乐,还属东大街西大街。” 水闲一笑,“我去北大街,是想到大理寺看看。” “大理寺有什么好看的?”余霞纳闷,“那不就是一个官署么?” 余霞后知后觉想到一个问题,吓出了一身冷汗。 大理正舟轻飏,皇室贵胄,人物出众,爱慕他的女子,数不胜数。 姑娘想到大理寺,不会是为了大理正吧? 这可不成。 夫人若是知道了,那还得了? 余霞又想阻拦,又不敢出声,一路煎熬,到了大理寺。 水闲和师兄下了车,在门前观望。 “这衙门很气派。”两人一致认为,“这可比咱怀县县衙强太多了。” “闲人莫近。”士兵手握刀柄,高声呼喝。 水闲不服气,“我是闲人怎么了?我是闲人,我也能靠近。” 士兵正要上来驱赶,有一个身着官服的男子策马前来,冲水闲笑道:“姑娘怎地改了男装?” 水闲认得这人是大理寺的司直李拭,热情拱手,“李司直,别来无恙。” 李拭下马,和水闲、师兄见礼,水闲趁机问道:“我画的画像,不知有没有派上用场?” “那可太有用了。”李拭竖大拇指,“托姑娘的福,疑犯已经抓到了。” 水闲满怀希望的笑。 这疑犯都抓着了,画师的报酬,应该从优吧? 为您提供大神 春温一笑 的《县令之女》最快更新 017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018 有李拭带路,水闲和师兄一路畅通无阻。 “姑娘请在这里稍等。我去禀报大理正。”李拭把水闲和师兄安顿在一个僻静的小屋,想先走,“大理正公务繁忙,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抽出空,我去请示一下。” “大理寺的财政,不困难吧?”水闲忙问道。 “啊?”李拭愕然。 谁能告诉他,这位六姑娘是什么意思? 水闲不好意思,“那个,大理寺这么大的衙门,财政如果不困难的话,报酬直接付给我便好了呀。” 为什么还要通报给大理正,为什么还要她等。 李拭愣了好一会儿,“这么说,姑娘您是……来要钱的?” 水闲连连点头,“对,我的画像不是很有用么?那肯定有钱拿对不对?” 李拭哈哈大笑,“原来是这样。六姑娘,您还是请稍等,我去去便来。” 水闲笑咪咪,“没问题!” 听听,之前是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现在是“去去便来”,速度快多了好么。 李拭走后,水闲和师兄各喝了一碗茶。 “不瞒你说,方才我还想上茶楼呢。”水闲和师兄聊天,“但是转念一想,京城物价贵,茶楼喝茶,不知得多少银子,还不如到大理寺来一趟,免费喝个茶,还能顺路要笔钱。” “唉,这要是被水媖她们知道了,又要笑话我了。笑话我没见过世面,小家子气,没吃过没用过。” 师兄不屑,“小师妹你理她们呢,一群俗人。” “我小师妹可和她们不一样,小师妹知道民间疾苦,从不挥霍奢侈。” 水闲笑,“我当然和她们不一样啦。我家又没啥钱,若不省吃俭用,家里如何开销?” “她笑由她笑,我可管不着。” “我就关心银钱到没到手、银钱够不够。” “水媖她们很无聊的,装得很清高,又偷偷摸摸的看那个大理正,‘机尽心猿伏,神闲意马行’。” “我就不一样了。我对大理正一点兴趣没有,就想赚钱。” “师兄你猜猜,这次大理寺能付我多少报酬?” 门外,明净捧剑,侧耳倾听,一脸同情。 舟轻飏身穿官袍,面无表情。 片刻后,舟轻飏转身。 没走几步又折回来,把一张银票递给明净,“给她。” 舟轻飏飘然远去。 明净摸不着头脑。 百忙之中,硬要抽空过来;过来了却不肯进去、不肯见面。大理正这是怎么了? 明净想来想去,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 他敲门进屋,呈上银票,说明是大理正命他送来的。 水闲看过银票,大喜,“替我谢谢大理正。” 这个金额,她很满意。 明净笑嘻嘻的答应了,“小的一定转告。”又不无羡慕的道:“六姑娘,您比上次更好看啦。” 水闲当他是个孩子,听了这话非常开心,“你叫明净对不对?我听皎洁姐姐提起过。明净小朋友,你很有眼光啊。” 明净乐得差点蹦起来。 明净陪水闲出来,一路之上,开心絮语。 水闲已经从大理正那里得到两张银票,对他的家务事也有兴趣,听得津津有味。 一直把水闲和师兄送上马车,明净才依依不舍的告别。 “小明净,改天见。”水闲热情挥手。 “这是钟陵王殿下的随从吧?”余霞纳闷,“怎么看上去跟姑娘好像亲人似的?” “我太有亲和力了。”水闲吹嘘。 师兄和余霞都笑,“好好好,你有亲和力。” 水闲扬扬银票,“今日我有进账,中午请大家吃顿好的。” 师兄率先鼓掌,余霞自然不会扫兴,“那多谢姑娘了。” 中午找了家酒楼,大快朵颐。 水闲想去书店逛逛,余霞委婉提醒,“府里要为姑娘办场宴席,到时候姑娘肯定要盛装出席的。衣裳首饰,夫人自会为姑娘准备,却怕姑娘不顺心,不如姑娘自己挑选?” 绸缎铺子,银楼,定襄侯府都有相熟的铺子,看中了直接命人送到侯府便是。 “为什么要这般大费周章?”水闲不懂,“我和我父亲,很快便要走了。” 余霞微笑,“侯爷和夫人如何舍得?侯爷自会设法,让三公子改任京官。” 水闲还挺舍不得,“我父亲在怀县办了很多实事,连我都办了义学、育幼园、养济院,若我父亲改任京官,也不知是谁接任,怀县百姓,能不能继续过安稳日子。” 余霞满脸钦佩之色,“三公子和六姑娘,功德无量啊。” “不敢当,不敢当。”水闲连忙谦虚。 “嘿嘿嘿嘿,好大的口气。”有人在车外冷笑。 车辆被人拦停了。 水闲心里一紧。 师兄安慰,“小师妹不害怕,有我呢。” 师兄要出外察看,水闲一把拉住他,“师兄,不要。” 这里不是怀县,是京城。 京城这个地方,皇室贵族,王公大臣,遍地都是。 万一冲撞了什么了不得的人,便会引火烧身。 余霞也道:“元少爷稍安勿躁。” 车夫看明白了,小声告诉余霞,“余霞姑娘,对方是郇王府的人。” 水闲也明白了,“怀县吃的亏,郇王府要在京城找补回来。” 怀县很穷,税收不上来,水县令既要收够上司要求的税款,又不想苛责百姓,便重新丈量土地,命令那些官员家属、商人按照实际土地交税。 怀县有个商人,占地数百亩,却一文钱税款也不交,就是仗着是郇王的亲戚。 水县令不畏豪强,命令这个商人必须交税。 郇王府这是来报复了。 “来人啊。”一个阴阳怪气的男子声音,笑声中藏着奸邪,“这马车撞了本王,给本王拿下!” 马夫叫屈,“明明没有撞上啊。” 男子大笑,“这不就撞上了么?”命令他的马夫,硬撞上来了。 师兄甩开马夫,亲自驾车。 对方逼得太紧,师兄虽然技术高超,也好几次险些撞上。 “卑鄙无耻!”水闲气得大骂。 余霞被颠得头晕,挣扎着拿出一个铜哨,放入口中。 哨声急促、急切。 男子怪叫,“还想求救?来不及啦。这里离定襄侯府远得很!” 男子一张长长的马脸,越来越近,“嘿嘿,车里的美人乖乖随本王走,本王保你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用破什么案子、画什么画。” 余霞眼中含泪。 这人是冲着姑娘来的。 这人虽不要脸,但他说得没错,这里离定襄侯府太远了…… 男子靠近,师兄举起马鞭。 男子兴奋异常,“打我啊,有本事你打我啊!我是郇王!” 水闲和师兄,切齿痛恨。 这人就是明着挑衅,引诱师兄打他。 他身份非同一般,一旦当街打了他,师兄就有了大麻烦…… 余霞抹掉眼泪,“元少爷,你保护姑娘快逃,我们这些人是不要紧的!” 水闲也知道郇王要对付人的是她,余霞和车夫反倒是安全的,“师兄,咱俩跳车。” 师兄答应一声,先跳下车,又接下水闲。 “美人自己跳车来找我啦。”郇王大乐。 水闲跳下车,拉着师兄的手,撒腿便跑。 郇王骑在马上,命令他的随从去追。 水闲稍微放心了一点,“这蠢货没有自己来追。” 师兄打倒几个追过来的随从,水闲不会打架,拿着扇子,逮着一个随从狠狠敲头。 扇子打坏了,水闲在地上捡了根棍子,师兄打翻一个,她就跳过去补上几棍子。 郇王本以为很快便能把这两人给抓了,没想到损兵折将,反被打得很狼狈。 郇王跳下马,“本王亲自来抓你!看你往哪里逃!” 余霞着急,哨子吹得更急促。 本以为吹了也是白吹,谁知有几匹骏马冲这边疾驰而来。 余霞看清来人,惊喜若狂。 郇王带的人很多,师兄冲不出重围,圈子越来越小。 郇王一脸邪笑,“虽然穿着男装,可长得着实不错。本王带将回去,做个……” 一柄长剑,竖在他面前,硬生生把他接下来的话,给憋了回去。 郇王大怒,“胆大包天!也不看看本王是谁!” 眼前一位俊美青年,“郇王爷,你睁大眼睛看看,本王又是谁。” 旁边一位老将军,身穿盔甲,手握长枪,威风凛凛,和俊美青年是一样的口吻,“郇王爷,你睁大眼睛看看,本侯又是谁。” 郇王瞪大眼睛观瞧,“嘿嘿,这不是钟陵王么?这位,这位不是定襄侯么?” 郇王做了个手势,他的随从,先后停手。 师兄打翻一个大高个,水闲跳过去补棍子,痛敲了好几下,这才发现所有的人都停手了。 她好奇抬头,发现多了好几个人。 其中有她认识的,大理正舟轻飏。 也有她不认识的,但觉得脸熟的。 一位老将军,个头和她父亲差不多,五官有些相似,不过比她父亲苍老多了。 郇王强笑,“定襄侯,这都是误会,误会。” 水闲没好气,在大高个胳膊上猛敲一棍子,大高个吃不住痛,惨叫出声。 “误会么?”水闲冷笑,“我看未必吧。这位郇王爷,明显是冲着我来的。” “我就奇怪了。我才到京城没几天,我的行踪,郇王爷怎地如此清楚?” “定襄侯府谁给你充当的内应啊?” “你老实交代,我可以勉勉强强,给你算个误会。” “你不老实交代,我这便上宗人府,告你个强抢民女。” “朗朗乾坤,昭昭日月,难不成还没有王法了?” “今天的事,你不给个满意答复,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为您提供大神 春温一笑 的《县令之女》最快更新 018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019 郇王虽然理亏,听了水闲这话,还是勃然大怒,“你是什么人,也敢在本王面前咆哮?” 水闲得理不饶人,“我是什么人,难道你不知道?装什么装,你方才叫唤的什么‘本王保你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用破什么案子、画什么画’,可见你对我的身份,一清二楚!” 舟轻飏和定襄侯,齐齐盯着郇王,严厉、愤怒,凶光大盛。 郇王一向胆大妄为,这时也害怕了,厚着脸皮不认账,“本王什么时候说过这个话?你别血口喷人。” 师兄叫道:“敢做不敢认么?方才你几乎没把我和小师妹逼死!” 郇王恼羞成怒,“你一个平民百姓,轮得着你在本王面前大放厥词?” 水闲声音凉凉的,“郇王爷,你怎么知道我师兄是平民百姓啊?难不成,你提前了解过他的身份,知道他平民百姓、无依无靠,才决定随意欺侮的?” 郇王还要狡辩,水闲从地上捡了把不知哪个倒霉蛋掉落的快刀,挑了个不顺眼的人,让师兄拉将起来,水闲拿着刀在他面前晃,“你这个贱人,方才动手拉扯我了,哪只手拉扯的?举起来,让我一刀砍了。” “没有,我没有……”那个打手慌了,“我哪敢拉扯姑娘?我可没有那个胆子……” “是吗?我有什么不敢拉扯的?”水闲晃着手中的刀,目光在打手左手、右手之间游移,好像在选择,到底要砍哪一只。 打手魂飞魄散,“我,我,我,我真的不敢拉扯姑娘,姑娘的身份……” 郇王瞪大眼睛暴喝,“你这奴才,胆敢胡说八道!” 打手苦着一张脸,“不敢,不敢……” 打手向郇王求救,“王爷,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可不能没有手啊……” 你不让我胡说八道,你倒是快救我啊。 水闲认真研究,“嗯,我回想起来了,是这只手拉扯的我,就砍这只吧。砍到哪里合适?我心肠好,就少砍一点,从手腕这里下手好了。“ 见那打手满脸惶急,水闲好心安慰,“放心,我用力一点,手起刀落,不让你受太多的痛苦。” “不要啊,不要砍我的手啊。”打手大声惨叫。 水闲冷笑,挑衅的看着郇王。 郇王的手下都被吓着了,不少本来躺着装死的,连滚带爬,离水闲远远的,唯恐水闲要拿他们问罪。 “你敢动本王的人试试。”郇王色厉内荏。 “你,我是真的不敢动。”水闲双眸之中,怒火闪烁,“毕竟你再怎么嚣张不法,你还是位亲王。你的手下,我有什么不敢动的?难道他们也如你一般神圣不可侵犯?” 郇王被水闲怼得面红耳赤,无言以对。 倒不是水闲说得太有道理,而是从来没有哪位年轻的姑娘,敢当面顶撞他。 水闲虽然夹枪带棒,奚落了郇王,心中却无限悲凉。 这人贵为亲王,嚣张跋扈欺负人,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年两年,就是没人治得了他。 水闲能为难他的手下,却不能惩治他本人。 就算真的排除万难,把他告到宗人府,很可能最后也是大事化小,不了了之。 强抢民女,对一个亲王来说,就是微不足道的罪行。 朝廷不会当回事,宗人府不会当回事。 没有靠山的小姑娘,白白被欺负了,申冤无门。 舟轻飏缓缓道:“我朝律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水闲精神一振,“确实如此!” 律法确实是这么规定的,没错,可是能执行么? 郇王腆着一张马脸,“钟陵王,本王和你一样姓舟,你休要胳膊肘朝外拐。” 舟轻飏看也没看郇王一眼,“本王任大理正之职,掌平决讼狱,断断不能容忍天子脚下,竟有人横行不法。水姑娘,郇王犯法,你应该到宗人府告状,若需证人,本王义不容辞。” “好啊,多谢啦。”水闲大喜。 舟轻飏都肯做证了,看宗人府能不能稀里糊涂的便想把事情搪塞过去。 郇王恨得拿手指点,“舟轻飏,你个不通人情世故的东西,我可是你王兄!” 见舟轻飏不为所动,郇王转向定襄侯,“水侯爷,你可不是毛头小伙子,肯定能分得清轻重缓急……” 定襄侯怒目瞪着郇王,郇王为他气势所摄,竟然没敢把话说完。 定襄侯哼了一声,大踏步走过来,吩咐水闲,“孩子,你退后。” 水闲对这位祖父并无好感,总觉得把水县令当义子认回去,一定是水侯爷的意思,“我为什么要退后?我非把这龟孙子的右手砍断不行……” 定襄侯伸出手,水闲毫无反抗之力,刀被定襄侯夺去。 水闲正要出声抗议,却见定襄侯手起刀落,一道血光。 舟轻飏速度快极,脚尖点地到了水闲身边,伸出衣袖遮挡,“别看。” 太血腥了。 水闲心突突跳,“他,他真的砍了?” 舟轻飏轻轻点头。 师兄也吓了一跳,猛的推开那个打手,打手痛得狠了,反倒没有知觉,看到鲜血遍地,才跪倒在地,惨叫连连。 郇王脸色铁青。 当着他的面,如此这般,定襄侯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么? 郇王的手下,面有惧色,不断往后退。 定襄侯手中握着快刀,刀尖流血,目光阴沉,“方才还有谁胆敢拉扯本侯的孙女,都给本侯滚出来!” 定襄侯身后一位中年将士高声道:“这时站出来还算自首,只是砍手而已。若被揭发出来,可不是砍手那般简单了,性命难保!” 郇王忍无可忍,“定襄侯,你够了!” “就算本王对你的孙女不怀好意,那又如何?本王是皇室宗亲,不是你一个臣子能冒犯的!” 定襄侯半句废话没有,简短命令,“动手!” 定襄侯带的人并不多,只有四个护卫,但这四个护卫生平不知打过多少恶仗,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出来的,郇王手下的酒囊饭袋如何能敌? 郇王那些打手大多使刀,或者是剑,定襄侯的护卫,全是长枪。 兵器嘛,一寸长,一寸强。 兵器越长,攻击范围越广,攻击威力越大。 郇王那些人刀剑才举起来,已被长枪挑下。 这些打手平时就是仗势欺人,真遇到更强的、更横的,怂的一个比一个快。 不多时便有人跪倒在地讨饶了,“水侯爷,我们真没敢拉扯六姑娘,六姑娘虽然只是您的义孙女,那也是孙女啊,再说了王爷要抢她到府里做侧妃,侧妃也是主子,我们做下人的哪敢无礼?” 定襄侯气得提起长枪,挑开那人,下一刻长枪便横在郇王面前。 郇王脸色惨白,“你,你敢,敢杀本王不成……” 郇王这会儿,是真后悔了。 定襄侯不好惹,郇王是知道的,却没想到会这么狂。 早知道定襄侯这般强横,郇王要报复水县令,也不急于这一时了。 为什么没打听清楚,便对这位水六姑娘下手了?郇王悔得肠子都青了。 舟轻飏见水闲脸色渐渐恢复,将她推到师兄身边,嘱咐她不要看那些血腥场面,之后便到了定襄侯身边,“水侯爷,您不要意气用事。” 他劝定襄侯不要意气用事,自己却将长剑架到郇王脖颈间。 “关你什么事?你也要杀我?”郇王气得快傻了。 为什么没人提前告诉他,舟轻飏和水家这位六姑娘也有交情? 为什么没人提前告诉他,水家这位六姑娘,来头这么大? “我身为大理正,怎会用私刑?”舟轻飏保持冷静,“我不过是提醒你,多行不义必自毙,律法公正,如利剑一般,终会将不法之徒,斩杀殆尽。” 舟轻飏的话语,比他的宝剑更锋利。 郇王脖子凉嗖嗖的,心惊肉跳。 他横行霸道多年,今天算是阴沟里翻了船。 舟轻飏,定襄侯,一个一个,好像要吃了他似的。 “没事了,没事了。”郇王想逃,“本王不和你们一般见识,算了,算了。” 他想算了,定襄侯可不想。 定襄侯命人找来绳索,把郇王的打手全都绑了,“这些人,全送到宗人府。郇王爷不肯跟着去,那也没关系。” 护卫也是太气愤了,故意把打手们五花大绑,绑得结结实实,还用绳子连将起来,一路喝骂,送到宗人府。 郇王连个牵马的人都没有了。 郇王无奈,只好吃了这个哑巴亏,灰溜溜上马,回他的郇王府。 早在余霞吹哨子的时候,已经有人远远的在观看了。 这边打得很激烈的时候,百姓们只敢远远张望,等到不打了,便陆陆续续有人围过来看热闹。 郇王的打手被绑,围观百姓热烈喝彩,“总算有人能治治这个不要脸的郇王了。” “一个王爷,整天欺男霸女的,真没出息。” “上个月这个不要脸的王爷还抢了个小姑娘入府,小姑娘的爹娘告到衙门,反被衙门赶将出来,可怜死了。” 水闲耳朵好,听到这些议论,忙和师兄一起大力宣传,“我们已经把郇王告到宗人府了,诸位若有冤情,趁着这个机会,赶紧一起告。” “我去知会一声。”真有热心人答应了。 小姑娘的爹娘现在连家都被拆了,露宿街头,凄惨之极。 水闲叫住那热心人,“如果不会写状子,或是请不起状师,可以来找我……找我师兄。” 师兄和水闲商量了一下,道:“这位老兄,我陪你一起去。”和那位热心人一起走了。 有位年轻小媳妇壮着胆子,“姑娘,我老家是村子里的,有人被郇王府强占了地,这可好多年了,还能要回来不?” “能不能的,总要试试。”水闲建议,“你知会一声吧,让他把握好这个时机。” 年轻小媳妇很动心,“那真要试试。” “墙倒众人推。”水闲笑道:“诸位若有冤仇,千万不要错过此等良机。” 余霞过来催,“姑娘,咱们回吧。” 水闲被余霞扶着往马车方向走,还热情回头招呼,“机会不可错过哈。” 舟轻飏和定襄侯,站在马车旁。 水闲道谢,“大理正,你今天可是帮了大忙了,多谢多谢。” “份内之事。”舟轻飏谦虚。 水闲没理定襄侯。 定襄侯多多少少,有点不是滋味。 “孩子,祖父知道你心里有气。”定襄侯对着聪明可爱的小孙女,很有耐心,“祖父是有苦衷的。你父亲出生在正通十四年,正通十四年的史实,之后祖父命人给你送过去。你这般聪慧,看过之后,便会明白,为什么祖父会这么做。” 水闲展颜一笑,“水侯爷,我一直都明白原因的。” “但是,不管什么原因,总之我父亲是义子,我是义孙女。” “我并不是不接受这个义字。我只是不接受,既要我当义孙女,又向我要亲孙女的感情。” “我这个人是很公平的。” “希望您这位一府之主,也会很公平。” 定襄侯微笑,“公平么?” 好吧,那便公平。 这天定襄侯回府,命人到各院传话: 和郇王府勾结的人,自首,还可以饶其性命; 若将来被查出来,死路一条。 为您提供大神 春温一笑 的《县令之女》最快更新 019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020 水巽至晚方回,回府之后茶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便着急忙慌的命人把水媖叫来了。 水媖才进屋,门便被关上了。 水巽异常严厉,“跪下!” 水媖很少见她父亲这样,战战兢兢跪下道:“父亲,女儿做错什么了?” “你还有脸问。”水巽怒火满腔,又不敢高声吼叫,竭力压低声音,“你老实告诉为父,和郇王府勾结的人,是不是你?” 水媖低头,迅速打着主意。 既然他这么问,可见是没有真凭实据。对了,他才回府,又能知道多少? “女儿冤枉。”水媖叫屈,“女儿处深闺之中,怎么可能和郇王府的人勾结?郇王府的人是高是矮,是瘦是胖,女儿都不知道。” “真的不是你?”水巽逼问。 “真的不是。”水媖迎上水巽的目光,“父亲想想,女儿再怎么蠢笨,也知道姐妹一体的道理。六妹妹到怎样也姓水,她若含羞忍辱进了郇王府,我这做姐姐的,难道面上有光?杀人一千自损八百,这种赔本买卖,傻子才肯做。” 水巽明显松了口气,“不是你最好。” 水媖膝行几步,满脸神秘,“父亲想想,这侯府中最恨六妹妹的人是谁?肯定不是我啊。我对六妹妹虽无愧疚,却有怜惜,可怜她这些年在外面吃苦受罪,穿的是布衣,吃的是豆腐青菜,一件值钱的首饰都没有,头钗都是木头的。” “这府里最恨六妹妹的人,分明是……” 水媖往梧桐院的方向指了指,“……六妹妹年轻气盛,当众道破陆丹青的丑事,随姑奶奶不得恨死她啊?女儿可是听说了,今天梧桐院的人全都出过门。父亲您想想吧,一家四口,包括陆丹若在内,四个人全都出过门,您说巧不巧?” “这个水随,也太可恶了。”水巽面目阴沉,“她干的好事,只怕你祖父会算到我头上。” “这可不行。”水媖紧张了,“咱们不是亲生的,本来已经隔了一层。若再有这样的嫌疑,恐怕没法再在侯府立足了。” “你知道这个道理便好。”水巽嘱咐,“你和水闲年龄相仿,难免经常打交道。你不能再出差错,一丝一毫也不能。” 水媖心中万分不甘,这时也只能低眉顺眼的答应,“女儿谨记于心,片刻不敢或忘。” 水巽抬手,示意水媖起来。 水媖暗自庆幸。 她恭恭敬敬磕了四个头,“女儿谢父亲教诲。” 站起身,膝盖疼得很,她也不敢露出来,向水巽献计,“父亲,梧桐院的人不可能不露出马脚,咱们得暗中查明白了,揭发。” 水巽面容阴冷,“陆家那些人在定襄侯府的好日子,到头了。” 水随一家人在定襄侯府白吃白喝,他虽然看不惯,但也没必要出头做这个恶人。现在水随一家人牵连到他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水巽唤来了他的心腹钱管事。 “多使些银钱,有钱能使鬼推磨。”水巽吩咐,“陆家那四口人今天出门都去哪了、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全都要问明白。” 钱管事心领神会,“这件事一定是梧桐院的人干的,他们抵赖不了。” 钱管事走后,水巽又唤来他的随从耿刚,“陆丹青是个赌徒。坏事的九成九是他。你带人到陆丹青去过的赌场查一遍,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许放过。” 耿刚领命,急急去了。 水媖奉上一杯美酒,“女儿恭喜父亲,就要洗清嫌疑了。” 水巽接过酒杯,余怒未息,“敢往二房泼脏水,我看梧桐院那些人,真是活腻味了。” 水媖眼神闪了闪,低头斟酒。 她受了惊吓,也需要喝一杯压压惊。 …… 梧桐院里,鸡飞狗跳。 陆鹤行气急,“我出去会友,谈论诗文,是正经事。你们一个一个,也出去做什么?” 知道陆丹青最会闯祸,陆鹤行首先逼问他,“你老实告诉为父,你今天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陆丹青双手乱抖,“我,我没做什么……” 随姑奶奶最疼儿子,看不得儿子受一点委屈,嗔怪道:“儿子都吓成啥样了?你快别逼他了。” 陆鹤行骂她,“无知愚妇!今日我不逼他,只怕明日便是别人逼他了!我逼问他,他还有活路,换成别人逼问,后果不堪设想!” 当着儿女的面,被丈夫骂“无知愚妇”,随姑奶奶脸上挂不住,板起脸,“你才无知,你才愚蠢!你有本事到外面耍威风,在家里骂儿子算什么本事?” 陆丹青一步一步挪到灯光照不到的暗处,陆丹若幽幽叹息,“父亲,母亲,你们别吵了,哥哥还能到哪里去?无非是赌场。” “你胡说,我儿子才不赌。”随姑奶奶大怒,反手抽了陆丹若一记耳光。 陆丹若掩面哭泣。 陆鹤行跺脚,“女儿不过说了句实话,你就打她!你你你,你个愚蠢无知的妇人……” 陆丹青想跑,被陆鹤行喘着粗气抓了回来,“你是不是去赌场了?又输了多少?是不是赌输 ,你便把逸翠园的消息给卖了?” 见陆丹青眼神躲闪,陆鹤行知道自己猜得不错,又气又恨,又是恐惧,“你个傻孩子,你知不知道,这回惹火了侯爷,非同小可……” “什么非同小可。”随姑奶奶从陆鹤行手里夺过宝贝儿子,语气蛮横,“侯爷发火了又如何?这侯府本是我父亲的,叔父占了我父亲的侯府,有脸骂我儿子?” 陆鹤行只觉得随姑奶奶不可理喻,“你以为只是骂?侯爷若查出来,会要青儿的命。” “他敢?”随姑奶奶还真不把定襄侯看在眼里,“他动我儿子一根汗毛试试?全京城的人都会骂他忘恩负义。” 陆丹若慢慢擦去眼泪,问陆丹青,“哥哥今天去的哪个赌场?消息卖给了哪个人?快些说出来,咱们设法封了他的口。” “如何封口?”陆丹青早吓得没主意了,听妹妹这么说,他好像有了救星。 “丹若。”陆丹若凄然笑道。 “妹妹?”陆丹青迷惑。 陆鹤行听懂了,“若儿的意思是,用毒?” 陆丹若默默点头。 必须封口。 而且行动要迅速,要赶到侯爷之前。 陆丹青会去哪些赌场,会见哪些人,这些并不难查。若是定襄侯抢先查到了,恐怕真会对陆丹青不利。 随姑奶奶本来不相信爱子是赌徒,这时呆了半晌,揪过陆丹青的耳朵,“你说,你都卖了什么消息?” 陆丹青疼得直咧嘴,“娘,娘轻点,轻点……我也没有卖啥有用的消息,就是输了钱还不上,他们要砍我的手,我就说,我就说要找六表妹借,因为六表妹今天在逛街……” “府里要为六表妹办宴席。六表妹要出席宴席,当然要盛装打扮,肯定会选衣裳首饰。府里常去的那些铺子,瑞记绸缎庄,宝盛银楼,离得都近,我可以到铺子里等着,等六表妹到了,我去借钱。” 陆丹若咬牙,“哥哥怎么知道水闲今天去逛街了?怎么知道水闲要选衣裳首饰?” 陆丹青茫然半天,“我听几个粗使婆子说的……” “哪几个粗使婆子?”其余的三人,同时追问。 陆丹青额头冒汗,“我在园子里瞎逛时候听到的,就是几个做洒扫的粗使婆子,我哪里认得?” 陆鹤行心跳到了嗓子眼,“再见到她们,你可能认得?” 陆丹青想了许久,摇头。 陆鹤行颓然坐下。 随姑奶奶、陆丹若,泫然欲泣。 陆丹青都认不得是谁,这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陆丹若最先镇静下来,“为今之计,只有封口了。” 她取出一个小巧的瓶子,“哥哥把消息卖给了赌场老板,对不对?这瓶里的药,你设法让老板服下。” “你一个女孩儿家,怎会有这种东西?”陆鹤行、随姑奶奶大惑不解。 陆丹若讥讽一笑,“这本来是给我自己准备的。母亲不是说了么?若我再说不着好婆家,便把我卖给高官做妾,好给哥哥搏个前程。到了那时,我便自尽。” 随姑奶奶羞了个满脸通红,“那不过是句气话,你还当真了?你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模样,高官稀罕你?” 陆鹤行苦笑,“我虽无能,我闺女也是正经人家的姑娘,怎么可能给人做小?当爹的脸还要不要了?女儿,只要爹还有一口气在,这便绝无可能。” 随姑奶奶又哭又骂也好,陆鹤行百般抚慰也好,陆丹若只管不接话。 对她的父母,她早就失望透顶。 父亲不顶用,母亲泼辣不讲理,且重男轻女,眼里只有陆丹青。 陆丹青不情不愿接过瓶子,“真的要封口?我说用不着。侯爷查不到那老板的。那老板开的赌场在暗处,不是常客,概不接待。” “你自己看着办。”陆丹若想起之前的事,心灰意冷,“你若不想死,便努力求生;若看破红尘,无所谓生死,在家里等着,亦无不可。” 陆丹青终究还是收好瓶子,哆哆嗦嗦,出了梧桐院。 …… 一堆厚厚的书册,堆在水闲面前。 “都是正通十四年的?”水闲和师兄一起翻,“水侯爷送这些书册过来,是想让咱俩做史学家么?” 本朝的历史,水闲粗略是知道的,但具体到正通十四年,知之不详。 对于大周朝来说,正通十四年,是屈辱的一年。 这一年,堂堂大周朝,被北方的铁勒攻到京郊,烧杀抢掠,而且围攻了京城,险些攻破。 这一年,大周朝的皇帝,正通帝,被铁勒掳走。 对于大周朝来说,这真是奇耻大辱。 “北狩,我呸。”水闲看不下去了,“不就是皇帝被俘虏了么?有脸说北狩。” 师兄对这一段历史没啥了解,看得很是稀奇,“正通帝有儿子,也就是当今陛下。但是当时,群臣议定的继任皇帝,是他的弟弟,安泰帝。” 皇帝被掳走了,一时半会也救不回来,没办法,再立个皇帝。 皇帝有儿子,但立的是皇帝的弟弟。 “当时他太小了呗。”水闲猜测,“主少国疑。国家风雨飘摇,肯定要立年长的皇帝,要不然群臣没有主心骨。” “应该是。”师兄点头。 小师妹一向言之有理。 水闲和师兄把史书理了理:正通帝北狩(被掳走),然后改立安泰帝;接下来正通帝被接回国,软禁多年;然后安泰帝重病之际,正通帝趁机夺宫,重新当了皇帝;安泰帝病死,以亲王礼下葬;当今陛下,是正通帝的儿子,天成帝。 “水侯爷的意思是,并不是他不想认回我爹爹,而是没办法认。”水闲分析,“我爹爹出生在正通十四年,那一年当今陛下的父亲、正通帝,丢了皇位,丢了人,颜面扫地。” “水侯爷若要认回我爹爹,免不了要重提当年之事,说不定会惹怒当今陛下。” 水闲双手托腮,“我爹爹是不是很了解当年的这段史实,所以宁可自己吃亏,做个义子?” 师兄妹二人翻看着书册,不知不觉,天色渐明。 水闲惊觉,“我爹爹呢?我爹爹怎地一个晚上都没有回来?” 师兄向外张望,“伯伯不会是……替小师妹出气去了吧?” “伯伯是文官,不会打架,总不能打那个郇王一顿。” “伯伯会怎么做?” 水闲脸色发白,手中的书册,落到了地上。 “我知道爹爹要做什么了。” 猜到水县令要有所作为,水闲心如刀绞,潸然泪下。 为您提供大神 春温一笑 的《县令之女》最快更新 020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