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安十年》 第1章 第1章 久安怎么也没想到,多年后再遇到程叙,会是在一场葬礼上。 那是永城首次举办海葬仪式,当晚永城新闻定好的头条。 不知怎么的,这么重大的活儿就落到了久安这个新记者头上。 提早一天,责编闫琳就把久安和葛超叫到了跟前儿,交待注意事项。 “你俩明天早上四点半就得出发,用车已经跟台里说了。开车到舟山码头要两个半小时,还得坐船到普陀山那边,时间很紧。” 闫琳说着把一份日程安排递给他俩。 葛超漫不经心地接了过去,他是老摄像了,这活儿除了需要早起,对他应该没什么难度。 闫琳又把目光投向久安:“还没出过镜吧?” 久安点点头。 “这次试试,不凑巧,第一次出镜就是头条,压力很大啊。”闫琳呷了口茶,又放下杯子,“明天海葬九点开始,一切结束你们再回到台里,怎么也要五六点了。7点半新闻播出,有什么好想法吗?” 久安一哆嗦:“我返程路上抓紧写稿,回来就马上剪片子,应该……应该……” 闫琳摇了摇头:“来不及的,你们这可是头条,写稿、配音、剪辑、审核,这么多流程呢,我担不起这个风险。” “那……”久安有些犹豫。 “全口播。”闫琳斩钉截铁地说,“明天拍的时候,就把新闻拍完整了,减轻剪辑的任务量,七点之前必须送审。” 久安一听,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闫姐,我经验还不足,您看还有没有别人……” 话没说完,就被闫琳打断了:“就是没人了,这段时间不是在做‘浙商在中国’的专题么,几个老记者都被派到全国各地去了,新记者里面,我看你比其他人还强点儿,试试吧。” “行吧,没问题,毕竟f大新闻系的高材生呢是吧?”葛超揶揄地朝久安挤挤眼,接下了这个活儿。 闫琳点点头,又把一堆资料递给久安:“今晚好好准备下吧,打好腹稿。也别太晚睡了,不然上镜不好看。” 久安懵懂地接过一堆资料,跟着葛超走出了闫琳办公室。 粗略一翻,第一页是仪式流程,第二页是参加仪式的市领导,第三页是首次参加海葬仪式的12个家庭…… “欸,有什么好建议吗?”久安叫住前面走得懒懒散散的葛超。 “建议?”葛超回头,反问一句,“没啥建议,你好好准备,明天我负责把你拍得美美的就是。” 久安看着葛超大步流星离开的背影,一阵无语。 来电视台三个月,葛超是跟他搭档最多的了。 一开始还能费心指点两句,后来也许是发觉久安学得快、人又靠谱,渐渐当起甩手掌柜来,除了摄像,写稿剪辑送审一律不管,不是闲着无聊拿她打趣儿,就是天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要不是女孩子扛不动那沉重的摄像机,久安相信,连摄像葛超都会让她试试的。 不知道人工作久了是不是就变疲沓了,也不过三十啷当岁,就混得跟老油条一样。 久安叹了口气,摇摇头,抱着资料回到工位。 这个晚上,久安当然没睡好,光研究资料、准备稿子就熬到了晚上12点。 不光因为它是头条,或是自己第一次出镜,更因为这条新闻意义重大。 这是12个家庭对自己至爱之人的最后一次告别,是骨灰撒海这一新型生态葬法第一次实践,久安知道自己必须认真对待。 又背诵了一遍初稿,久安思索一番,在几个地方画上红线,准备根据现场情况随机应变、适当调整。 出席这种庄重的仪式,衣着当然不能忽略,准备完稿子,久安又翻箱倒柜找起了衣服。 幸亏她平时的衣服色调就以黑白灰为主,找到一套合适的衣服倒并不难。 久安拿着一件黑色针织外套和一条灰色长裤,来到卫生间对着镜子比划,确定就是这套了。 再仔细一瞅,卫生间的灯映得她脸惨白惨白的,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呼之欲出,吓得她赶紧挂好衣服,匆匆洗漱完钻进被窝。 一晚都睡不踏实。 像是自动上了发条似的,四点的闹钟还没响,久安就清醒了过来。 在黑暗中闭眼躺了五分钟,久安缓缓坐起—— 好奇怪,虽说是第一次出镜,但也不至于反应这么大吧? 电视台是个把女人当男人用,把男人当牲口用的地方,她名义上是个新记者,但早参与了好几个重大专题报道了,老记者根本不会跟她客气。 可这一次,她莫名感觉不安,从醒来到现在,心脏突突突地跳,好像就没在正常频率过。 闹钟响了,久安爬起来匆匆洗漱,镜子中的自己还是一脸惨白,显得气色很差。 可也管不了那么多,久安拢了拢头发,梳了个标准利落的马尾,拎着包就出了门—— 包里的资料和面包牛奶是昨晚就准备好的,这是她的习惯,绝不会在临出门时才抓瞎。 “哟,挺准时啊?” 久安到的时候,葛超已经坐在了采访车里。 “你也是。”久安心想,幸亏这人时间观念还是有的。 葛超笑笑,递过来一个面包:“先吃点儿?” 久安摇摇头:“不了,现在没胃口,我也带了,晚点再吃。” “毛病还挺多。”葛超瞟了她一眼,不再管她,转头和司机师傅聊了起来。 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又坐了半小时轮渡,久安终于到达了嘉陵古园。 清明时节,天空飘着毛毛细雨,打伞觉得累赘,不打伞在户外多站一会儿,就又该淋湿了。 久安仔细地打量着古园现场的布置,肃穆的黑白色调,入口的两株大树之间,悬挂着“魂归碧海,情系天地”的条幅。 一切都静悄悄地,只等着12个家庭的到来。 这里只是举办集体追悼会的地方,正式海葬还得再坐轮渡前往远一些的海域。 葛超已经扛着机器,拍了不少空镜头。 “在这儿先出个镜?”收集够素材,葛超放下机器,甩了甩手,回头问久安。 “好。”久安点点头,“先在这儿来个开场吧,其他的到船上再说。” “东经122°,北纬30°,这里是位于舟山普陀山脚的嘉陵古园。今天,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见证一场特殊的告别……” 大致介绍完背景,久安关掉话筒,走到葛超跟前看回放。 葛超调了下机器,递到久安跟前。 显示屏里,久安灰黑色的套装和烟雨缥缈的背景正好融为一体,神情是恰到好处的庄严肃穆,既不轻佻,也不过分哀伤。 “还不错嘛,准备得挺充分。”葛超竖了个大拇指。 久安轻轻松了口气,暗自祈祷接下来一切顺利,可别把这个大活儿给搞砸了。 12个家庭是坐下一班的轮渡才来,这会儿还没到。 集体追悼会也不需要久安出镜,葛超负责拍一些镜头就行。 利用这个空档,久安再一次翻开准备的一叠资料,小声念着准备好的草稿。 “不用这么用功吧?差不多得了。”葛超拎着机器走了过来,“还不如趁这点时间吃个早饭,一会儿又该上船了,到时候可没法儿吃。” “我不饿。”久安转了个身,摆出一副你别打扰我的样子。 “行行行,你忙吧你忙吧,我歇会儿。今天起太早了,真他妈困。” 葛超也并不在意,走了几步,找到一节儿台阶坐下。 9点不到,下一班轮渡到了。 古园内响起低沉的乐声。 12个家庭每个人都穿着黑色的衣服,有的捧着骨灰盒,有的捧着菊花,一步步慢慢走进了现场。 葛超赶紧扛起相机拍下这个过程,久安却低下头去—— 这些家属脸上神情太过悲伤,实在令人不忍。 “干嘛呢?你是记者,不是家属,别忘了你的工作。”葛超走到身边提醒道。 被一语点醒,是啊,她是来做新闻的,必须站在第三人的角度,客观地去报道这场集体葬礼。 这才刚开始呢,自己跟着先悲伤起来算是怎么回事。 久安赶紧调整了下情绪,将目光投向纪念碑。 家属们已经站定,马上就要举行集体静立默哀。 在一片黑色的背影中,久安被一个高挑的身影吸引住了目光—— 他捧着一束淡黄色的菊花,细雨微微打湿了他的头发,整个人的身形在烟雨中显得朦朦胧胧。 哀乐响起,他跟着周围的人一起低下了头,背影都透着悲伤。 明明他也穿着一身黑,为什么在一片黑色中显得那样独特? 难道只是因为比周围人略高了一点儿? 久安盯着他的背影,莫名觉得他孤独又寂寥,记忆中有个人的身影突然和眼前的他重叠了起来。 久安的心脏开始狂跳不止,从昨晚开始断断续续的不安感又袭上心来。 一定是出现幻觉了! 这不可能! 一个远在大洋彼岸的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儿? 久安揉了揉眼睛,掐了自己一把,拼命打消这种可笑的想法。 真是出现癔症了,不过是个相似的背影,竟让自己产生这么大反应。 可在这时,默哀结束,那个人抬起头,回转了身。 这一瞬间,久安的呼吸仿佛都停滞了。 她呆呆地望着不远处的这个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棱角分明的轮廓,微微蹙着的双眉,孤单又疏离的神态,这分明就是他! 如果能再凑得近一点,一定还能确认,他的鼻翼旁边有一颗小小的不易被察觉的痣。 “……程叙?” 久安喉咙动了动,但发不出声音。 想冲上去,也居然迈不动脚,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全部抽走了似的,一时竟不知道该干什么。 可他并没有看见久安。 过了一会儿,久安看到他扶住了身边一位女子,搀着她往前走,并不停安慰着。 久安这才注意到,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身边的这位女子看上去三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黑色长裙,头发梳成一个发髻,胸口别着一朵白花儿,双手捧着骨灰盒,看上去悲痛欲绝。 久安一瞬间恍惚了,她并不记得以前程叙的生命中有这样一位女子。 而现在,他们看上去绝非萍水相逢,他似乎就是陪着这位女子来参加这场葬礼的? 眼前的这个人究竟是不是程叙?久安又犹疑起来。 如果是,那她以前怎么从没听说过这位女子? 看起来明明对程叙很重要。 如果不是,那眼前这个人和记忆中的他也太像了,连走路的动作都这么神似。 不知不觉,久安握着话筒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白,她突然想明白了—— 他们都分开快十年了,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在彼此的生命中再出现一些重要的人,是在正常不过的了吧? 时间并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留恋而停留,缺席对方生命中的空白,也终会有别的人或事来填补。 “干嘛呢?发什么呆?” 葛超不明就里,只觉得久安的状态有些奇怪:“该上船了,一会儿才是重头戏。刚出镜状态不是挺好的么,怎么现在反而紧张起来?” “哦,知道了,咱们走吧。”久安赶紧回了神,深深呼吸了一口,朝轮渡走去。 连接轮渡的踏板有些微微的摇晃。 久安深深掐了自己一把,提醒自己是来工作的,今天又是重头戏,可千万别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分心。 再想怎么样,也等工作结束了再说吧。 即使那个人是她十年来始终放不下的一个牵挂、一个问号。 船平稳地驶向普陀山脚的莲花洋。 一路上,久安又出了几次镜,细致又详实地介绍了此次海葬活动的流程、意义。 “用红色丝带系住的,是新型可降解的骨灰盒。随着亲属将骨灰盒缓缓放入大海,它将在一个小时后完全降解,他们至爱之人的生命也终将回归到海洋……” 随着久安的介绍,葛超慢慢拉近镜头,记录下亲属们将骨灰盒放入大海的画面。 汽笛长鸣,海葬仪式就要结束了。 葛超本已打算收工,却又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架起摄像机对着一位女子拍了起来。 久安跟过去,本想劝说素材够了,别再拍了,不要打扰别人,却也不由得被眼前这个画面怔住—— 她显得那样哀伤,久久不愿松开系着骨灰盒的红丝带。 其他11个骨灰盒都随着浪花飘向了远方,她的那个小小盒子却因为她的不放手,始终在船边徘徊。 程叙在旁不停温柔地安慰着,似乎在劝说她放手。 过了很久,画面中的女子才松开了手中的红丝带,小小的骨灰盒在船边徘徊了一圈,终于也随着浪花晃晃悠悠地飘向远方。 葛超的镜头渐渐拉大,追随着那个小小的、逐渐看不见了的骨灰盒。 女子悲伤得站不稳身子,程叙扶住了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葛超又将镜头拉回来,就在打算收手的时候,程叙似乎感应到背后的异样,回转身来,正对上了葛超撤回的镜头。 视线稍微往后一错,就看到了站在身后的久安。 “靠,贪心了。”葛超低声骂了自己一句,随即关掉机器,换上一副歉意的表情,冲着程叙喊道,“对不起啊,我们是电视台的记者,不是有意打扰的。” 第2章 第2章 程叙明显愣住了,盯着久安半天没动,眼神里全是错愕、惊讶和难以置信。 “跟我一起去道个歉啊。”葛超低声对久安说,“你们女的低声说个软话,效果比较好。” 说完,葛超拉着久安朝那边走去。 站定,双方的距离只剩不到一米。 久安幻想过无数次两人重逢的画面,可从没想过会是在这样一个尴尬的场景下。 久安细细地打量着程叙。 他好像没怎么变,甚至连发型都没变,还是清爽的短发,几缕被细雨打湿的刘海随意地挂在眉前。 只是好像又长高了,整个人的身型比少年时代更硬朗了些,脸庞也褪去了少年时代的青涩。 久安急忙找他鼻翼旁的那颗小小的痣—— 还在那儿,那就还是她熟悉的那个程叙没错了。 葛超见久安迟迟不开口,只得咳嗽了一声,挤出一个歉意的微笑。 “抱歉啊,我们是永城台的记者,负责来拍这次海葬的。刚才您夫人放手的那个画面太令人震撼,我没忍住给拍了下来,职业病,请你们见谅……” 夫人? 久安觉得葛超显然搞错了两个人的关系,但又猛然一惊,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 程叙和那位女子都没有表态,葛超只得又开口道:“两位放心,这个镜头我们保证不会在新闻里用,回去我就把它删除了。” 话说到这儿,葛超才发现程叙的目光似乎从来就没有往他这边来过,只是越过他的头顶,聚焦在他身后。 一回头,才发现久安也是这样一副出了神的样子。 “你们……认识?”葛超试探性地问道。 “嗯,高中同学。”久安回答。 “那就太好了。”葛超暗自松了口气,转头小声对久安说,“你怎么不早说。快帮我跟你同学道个歉,这画面我们保证不会用的。” 没等久安说话,程叙身后的那位女子开口道:“没事,不用放在心上。” 葛超闻言一喜,又赶紧看程叙的态度—— 这人是不会说话吗? 船拉响了启程回航的汽笛,这次海葬是真的结束了。 一个波浪打来,船身颠簸了一下,久安没站稳一个踉跄,一直没出声的程叙却反应极快,一步上前拉住了她。 “好久不见。”这才听到他的声音。 久安扶着他的手抬起头来:“好久不见。” 两双亮晶晶的眸子对视在一起,久安觉得心脏隐隐作痛,那种强烈的不安感、躁动感在心头一阵蹦跶,好像这些年刻意保持的平静都在一瞬间破了功。 “借一步说话吗?”程叙道。 久安跟着程叙走到稍远一处的甲板上,两人靠着围栏,望向远方。 清明时节,天气还有些偏凉,微凉的海风阵阵吹来,久安打了个哆嗦,抱紧胳膊。 “冷?”程叙回头问。 “还好,刚有阵风。” “怎么不多穿点?” “有外套,在采访车上呢,怕带着麻烦就没拿。”久安又如实答道。 程叙转过身来,细细地打量了一番久安:“现在在电视台当记者了?挺厉害。” “也就刚回来三个多月。” “哦……读研了?” 程叙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久安心一沉,也证实了一直盘旋在心中的疑问——这些年,他果然对自己一无所知。 “是的,我考上了f大新闻系,大学成绩还不错,就顺势保了个研。研究生毕业在上海一家报社工作了一年,刚回的永城。”久安一口气说道,“叶申也在f大读的医,现在也回永城了,在第一医院。对了,董雨薇也在电视台呢,她在一个时尚栏目当主持人,我俩基本天天能见到。” 听完久安一长串的陈述,程叙陷入了沉默。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别的什么,嘴唇显得微微发白。 久安抬眼轻轻地看着程叙:“我刚才已经把我们几个这些年的情况都告诉你了,你呢?你过得怎么样?” 可回应久安的,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久安突然想起,他本来就是这般不爱袒露自己,初相识时,总是一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当年想要撬开一点点他的心门,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啊。 可隔了十年未见,两人的距离竟又回到初识时那么远。 “这些年你回来过吗?” 你不知道怎么说,就让我一个个问吧。 “没有。” “这次回来,如果不是我遇上了你,你打算联系我们吗?” “久安……” 程叙叹了口气,刚想说些什么,就被葛超的一阵大呼小叫打断了。 “欸,那个……您夫人晕倒了,您过去看看?”葛超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 程叙皱了皱眉,对久安说了声“抱歉”,就侧身从两人中间挤了过去,快步向船的另一头走去。 葛超转头看久安:“怎么感觉我好像打扰到了什么?” 久安不接话,反而问道:“这次活动的资料你带着吧?拿出来我看看。我的怕出镜拿着麻烦,没带上船。” 葛超从包里掏出一叠已经团得皱巴巴的纸,不解地问:“咱都拍完了,你还看这干嘛?” 久安接过那团纸,快速捋了捋,翻到参加家庭那一页,用食指点着一个个往下对—— 12个家庭,几乎每个家庭都有四至五人出席,只有一家显得孤零零的,写着: “周可欣,十岁。出席家属:张瑾(母亲)。” 久安放下资料,几乎确定这个名字对应的,应该就是那位女子了。 上面果然没有程叙的名字,不然她不可能没有注意到。 “你看什么呢?”葛超凑过头来。 “你……为什么觉得那个女人是我同学的夫人?”久安想了想问。 葛超朝船那头看了一眼,那名女子已经被程叙扶进了船舱,看不到了。 “这有什么好为什么的?不是一家的,怎么会一起出席葬礼呢?”葛超不假思索地说。 “可名单上面,只写了母亲的名字,并没有写父亲啊。”久安把那页纸举到葛超跟前。 “哦?”葛超瞄了一眼,“孩子十岁了啊,那你同学的年纪确实有点对不上……” 久安这才猛然醒悟,是啊,想什么呢,居然最关键的信息都忽略了。 程叙才几岁,怎么可能有个十岁的孩子呢? 除非他刚出国就…… 久安猛地掐灭这个念头,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真是关心则乱。 “不过你同学看着就跟那个女的关系不一般啊,是不是那女人的小男友?” 久安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会,又向船舱里望去,可透过那一扇扇小窗户,根本看不清里面的人影。 尽管心中有千般好奇,久安知道,自己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进去打扰,只能怔怔地站在甲板上,盯着海面发呆。 直到船靠岸,程叙还是没有出来。 “走吧,火速回台,完成‘女阎罗’交代的任务。”葛超拍了一下久安。 久安抬起手看了一眼表,已经快一点了,回程再怎么顺利都要三个多小时,可真是一点都耽误不起。 “走。”久安收起话筒,跟着葛超抢在大部队出来前下了船。 十年前,她没有办法在他最黑暗的时候陪伴在他身边。 十年后再重逢,她依然因为各种事和人的阻碍,连多说两句话都做不到。 简直像是某种命运的诅咒。 一路飞奔回台,久安顾不上休息,问葛超拿了带子,就飞奔向机房。 葛超虽然懒散,但毕竟经验足,拍的镜头丰富又精炼。这一天他一共拍了三十分钟,大大减少了导带子的时间。 不像久安,刚进电视台的时候不够自信,一个30秒的小新闻能拍出两小时素材,同一个场景能拍七八遍,后期从两小时里面挑镜头简直崩溃。 导完带子,久安认真又快速地剪出自己出镜的部分,按顺序组合在一起,噼里啪啦打上同期声。 又挑了一些空镜头,插在场景连接处,和各种同期声里对应的地方。 剪完仔细检查一遍,久安又对一些细节作了精修,这才导出成品,急匆匆送到审片室。 副台长和闫琳正坐在大屏前审片,见到久安来了,闫琳一挑眉,抬手了眼表,时间正卡在六点半。 “时间把握得还不错嘛。”闫琳勾勾手,示意久安把片子递给后期,又对副台说“这是我们今年新来的记者,这不老记者都派出去做专题了么,今天海葬的头条派她去的。” 副台看上去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他看了眼久安,说道:“是该多给年轻人压点儿活儿,有压力,成长得才能快嘛。” 久安连忙点点头,挤出一个微笑表示赞同。 片子得到了副台和闫琳的肯定。 “新闻的深度有,流畅性也不错,看得出前期下了不少功夫。”副台点评道,“就是出镜看上去还不够自信,以后要再放得开点儿。” 闫琳笑着接过话:“多练几次就好了,第一次做成这样已经不错了。” 久安又是一阵捣蒜般的点头称是。 片子过审后,副台和闫琳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下条新闻。 久安见没自己什么事儿了,赶紧退了出来,关上门,靠在墙边长长松了口气—— 这忙忙叨叨的一天总算是结束了。 这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葛超优哉游哉地凑了过来:“完活儿了?” “嗯。”久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剪片子时也不说帮个忙,这时候倒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了。 葛超自知理亏,嘿嘿一笑:“我看你今天没顾上吃饭呢,晚上哥哥请你,吃顿好的。” 葛超这么一说,久安才突然明白刚才胃里那一股拧巴又抽抽的劲儿是为什么了,本以为是压力太大,归根结底恐怕还是因为一天没顾上吃饭。 “不吃了,没什么胃口。” “还没胃口?你是要当神仙吗?”葛超瞪大了眼睛。 “一会儿我随便吃点面包就好,早上的面包还放在包里呢,不然浪费了。咱俩不是还要去采访拆迁么,我一会儿再看下资料。” 久安实在没有外出吃饭的心情,随便找了两个借口。 葛超叹了口气:“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妹妹,你这才刚工作,不用这么拼吧。” 久安飘过去一个眼神:“那拆迁的稿子你写?” 葛超一下子跳开一步远:“姐姐您忙,不打扰了,我就先退下了哈。” 送走葛超,久安才真正觉得这一天终于安静下来了。 就算办公室依然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可这一切都跟她没有什么关系了。 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谢这高强度的忙碌,让她在过去的几个小时,根本抽不出时间去想程叙的事儿。 这会儿她才突然意识到,在船上他俩居然连联系方式都没来得及留? 久安握着手机陷入一阵茫然,都没搞清程叙这次为什么回来,还走不走,这下要怎么去找他的人呢? 酒店里,程叙打开电视,开始找回放。 久安的话筒上别着“永城新闻”的牌子,小的时候跟爷爷奶奶住的那阵子,吃过晚饭,奶奶爱开着这个节目当背景音,时不时还对本地新闻评上两句。 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七点半开始,等程叙忙完这一天回到酒店,早就过了时间。 “找今天的新闻?”张瑾走了过来,和程叙一起站定在电视机前,一脸憔悴与疲惫。 “嗯。”程叙点点头,又回头看了她一眼,“你不想看的话,我可以关掉。” “没事,看吧,我也想再看一眼欣欣。”张瑾木然地盯着屏幕。 海葬新闻居然是头条。 久安出现的时候,程叙的心不自觉地漏跳了几拍。 十年不见,当初那个总是轻轻柔柔笑着的女孩儿,已经变成当独挡一面、雷厉风行的记者了。 他也想多聊几句的,可张瑾的突然晕倒,让他实在抽不开身。 等船靠岸出来,久安早已没了人影。 “能不能帮我问你同学要一下今天拍的素材?”新闻结束,张瑾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程叙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帮我要一下今天拍的素材吧,新闻太短了,我想把视频带回去给她外婆也看一眼。”张瑾又重复了一遍,“你和那个记者是同学吧?” 程叙皱了一下眉头:“你确定要给外婆看?” “她会想知道欣欣是怎么走的,你说过,好好告别,才能真的放下,不是么?”张瑾抚去眼角不自觉流下的眼泪。 张瑾走后,程叙又倒回去看了一遍新闻。 他细细看着屏幕里的久安,觉得她变了不少,似乎又没变。 她更清爽利落了,言谈举止落落大方,不再是曾经那个害羞的女孩儿。 可是,眉目间的那一丝淡淡的忧愁依然悬在那里,一如她曾经总为自己担心的样子。 又不知反复看了多少遍,程叙按下暂停键,盯着屏幕陷入了沉思。 那是久安刚出来的时候,一身黑衣的她庄重地站在镜头前,在细雨微风中缓缓说出开场白,下方闪出一行字—— “永城台谢久安”。 第3章 第3章 接到程叙电话时,叶申刚从上一台手术下来。 住院医累得跟狗一样,叶申已经记不得上一次睡足八小时是什么时候了。 而且当年无知选了骨科,实践下来才知道,骨科不光需要技术,对力气也很有要求,手术中时不时就需要拿着大锤子猛砸、锯子猛锯,手术箱堪比木匠箱,被溅一身血那是常态。 上一台是髋关节置换手术,叶申资历尚浅,自然不配主刀,可就是这个助手的活儿,可把他给累够呛—— 患者人高马大,保守估计都有200斤重。 人工关节要放进最佳角度,主刀医生不得不两次变换主刀位置。 叶申配合着撑着患者的一条腿,两个小时几乎保持不动的姿态。 在成功放入新的人工髋关节后,患者可能是能重新站稳了,叶申却觉得自己腰快断了。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愤懑地想起当年骗他一起考f大医学系的罪魁祸首——他是被骗去了,可那人居然十年不见踪影。 “喂。”是个陌生号码,叶申靠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摁下接通键。 那边却迟迟没有开口。 “不说话挂了啊。” 估计是个打错的,叶申正想挂,那边却突然轻微咳嗽了一声。 这一声几不可闻的咳嗽声几乎让叶申条件反射般地站了起来。 “喂。”叶申又小声地试探性着重复了一句。 “叶申,是我。” 果然是他。 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一个明确的回答,叶申握紧了手机,沉默半响,闷闷地蹦出几个字:“原来你还活着呢?” 程叙在电话这头无言地笑了笑,他知道,幸亏是隔着电话,要不然叶申非揍他不可。 “你在哪儿?”叶申又问。 “就在永城,前两天回来的。”程叙说。 “那不早点说?” “刚忙完一些事儿。” 叶申抬手看了眼手表,低声咒骂一句:“草,一会儿还有一台手术,今晚还特么值班,明天找个时间见一面。” “嗯。”程叙站在玻璃窗前,对着空气点点头,“你跟久安还有联系吗?” 叶申一听气乐了:“怎么?你以为都跟你似的,一声不吭消失十年啊?” 程叙顿了一下:“把她手机号给我。” “你怎么知道人家还愿意见你?”叶申存心想刁难他。 “今天已经见过了,我找她还有点儿事儿。”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说:“一会儿短信发你。” 挂断电话没一会儿,叶申就发过来一串数字。 一会儿又嗖地进来一条短信:“现在都用微信啊哥哥,你回国了好歹了解下国内现在流行什么。” 程叙点开微信界面,搜索叶申的手机号,发送了好友申请,写道“我有微信”。 没一会儿,申请就被拒了,拒绝理由里的愤怒简直要溢出屏幕:“有微信现在才加?” 程叙无奈地笑了笑,只得作罢。 其实他早就注册了微信,只不过这几年一直找不到加回老友的勇气。 叶申的头像是漩涡鸣人,这部动画前110集他俩一起反复看过两遍。 那时叶申总说他是佐助,都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性格,冷冰冰的惹人烦; 而他自己,当然是热情可爱、又拥有强大力量的鸣人本人。 头像上鸣人灿烂的笑脸程叙熟悉得很,曾孤独地搜索过无数次,却始终没有摁下添加键。 离开时,他是个麻烦,不愿身边的人被拖着一起下地狱。 可现在,他依然说不清,自己到底从地狱里爬出来没有。 程叙又在搜索框里输入久安的手机号。 在那个绝大部分学生偷偷把手机带进学校的年代,久安是少有的几个真的听从规则,不配手机的人。 所以当年他离开时,根本没有久安的联系方式。 陷入黑暗的那段日子里,程叙刻意斩断了跟国内的联系,等他有天想回头望一望时,居然连q号都被盗了。 久安的微信名就简简单单的“久安”两个字,头像是一只欢脱的金毛,倒是和她本人的性格大相径庭。 程叙用指尖轻轻划过屏幕,最后退出了搜索页面。 还是先打个电话吧。 久安收拾收拾准备下班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九点,大部分同事也都撤了。 她拿起手机,居然有个未接来电,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不小心把手机静音了。 这一天她实在太疲惫,只想抛开所有,回家倒头好好睡一觉。可记者的职业素养让她不敢忽略陌生来电,万一是新闻线索呢。 “喂,刚有人打我电话?”久安一边夹着电话一边整理。 “是我,程叙。” 久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电话那头的声音恍若隔世,但这次居然是清晰的,不是在梦里。 “在听吗?”可能是见久安没反应,程叙又问。 久安赶紧回过神来:“在,刚还在想,船上都没来得及留联系方式。” “我刚问叶申的。” “哦……你……找我有事?” 这是什么烂对话,难道现在关系真的生分成这样吗? “嗯……今天你们拍的那个新闻,能不能所有素材拷我一份?” ……居然真是有事儿。 久安坐了下来:“我正好还没下班,你要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给你拷。” “好,麻烦了。” “你什么时候要?” “今晚?方便的话我去电视台找你,见个面吧。” 久安握着手机的手止不住有些颤抖,她控制住自己发颤的声音,以一种尽量平静的语调说道:“好,我得去机房,大概需要二十分钟到门口。” “不急,我过来也差不多要二十分钟。” 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久安正犹豫是不是该说结束语了,电话那头程叙突然又开口:“我加你微信,你通过下。” 挂下电话,久安迫不及待地点进微信,等了五六秒,果然冒出一条好友申请。 程叙的头像是一片空白,昵称也只有一个简单的句号,朋友圈更是一条动态都无。 你这十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久安叹了口气,转身向机房走去。 久安又把所有素材快速看了一遍,吃不准程叙拿这些到底要做什么。 你怎么会来? 逝去的小女孩儿和你什么关系? 那个叫张瑾的女子又是谁? 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一天内短短的两次交汇,想问的一句都没问出口。 提问和探究本该是久安擅长的,可一遇到程叙,她好像就丧失了记者的本能,只剩下紧张、期待和惴惴不安等混杂的一团情绪。 微信“咔哒”响了一声。 【。】:「我到门口了」。 久安赶紧回复:「我也好了,这就出来。」 拷贝好,久安回办公室拿包,同事都已经走光了。 久安正打算关灯走人,闫琳却突然神色慌张闯了进来。 “太好了,你还在啊!谢天谢地!”一见到久安,闫琳像见到了救星。 “闫……闫姐,怎么了?”久安有种不好的预感。 “东三巷有一栋楼房倒塌,刚收到的消息,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人员伤亡。你火速赶往那边,采访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啊?闫姐,我……” “别啊了,快去吧,新闻就是抢时间,刚和台里商量了,搜救的过程我们打算全程直播,你做好准备,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久安根本没机会拒绝,一路被闫琳推着往外走,还一边不停地交代各种注意事项。 一到楼下,采访车果然已经就绪。 打开车门,露出葛超无奈的脸:“我就比阿呆晚走了5分钟,女阎罗你到底是不是人啊……” 闫琳毫不犹豫地说:“少废话,我逮着谁是谁。你都叫我女阎罗了,我当然不是人。你俩精神着点儿,今晚非常重要,全市的人都看着呢!” 久安被一把推进采访车,车驶到台门口时,她才有机会急急叫停:“师傅停下车,我给人送个东西,马上回来。” 车一停,久安急忙打开车门,葛超拉了她一把:“快点儿啊,小心女阎罗杀人。” 久安点点头,三步并作两步地朝等在门口的程叙跑去。 “给,都拷u盘里了。”久安气喘吁吁地把u盘递给程叙。 “你这是?”程叙惊讶地看着久安慌乱的样子。 “刚接了一个采访任务,很着急,我得走了。”久安无奈地说。 “啊……好吧。” “再见。” “……再见。” 久安短暂地盯着程叙看了一秒,狠了狠心转头往回跑。 没跑两步,又后悔了似的,一个急刹车转身跑了回来。 “就问你几个问题。”久安说。 “好。” “你刚说再见,是还能再见的意思吧?” 久安的脸蛋因为着急,显得红扑扑的,像只惴惴不安的小兔子。 程叙看着她,轻笑着点点头。 “你是陪那个女的来参加葬礼的吗?她和你什么关系?” “是的,她是我朋友。其中缘由很复杂,怕你现在没时间听。” “那等下次见面你告诉我。”久安立马接上。 “好。”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久安望了一眼采访车,知道自己没时间了,只得认命地说:“我得走了,再联系。” “好,你快去忙吧。” 久安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车,疾驰而去。 回头张望,程叙的身影不一会儿就没入了夜色里。 第4章 第4章 果然如闫琳所说,这真是个不眠夜。 久安赶到时,正探测出倒塌的楼房下面还有生命体征。 武警、消防呼啦啦围了一群,都在争分夺秒地抢救生命。 抢救了一夜,电视台的镜头就直播了一夜,久安的心跟随着现场的救援节奏浮浮沉沉,认真细致地把了解到的每一点最新进展,透过屏幕告诉同样为这场事故揪心的市民们。 盯到凌晨六点,台里派了两名记者过来接久安和葛超的班。 再坐回采访车里的时候,久安感觉整个人都快要虚脱了。 “让你吃点东西,不听。”葛超叹了口气,“一天多没吃饭了吧?你是要当神仙吗?” 久安抵了抵胃部,掏出在包里压了一天的面包:“不知道会拖这么久。” “太他妈困了,等出差那帮人回来,我非好好休个假不可。”葛超疲倦地倒在了座位上。 “还休假呢,一会儿回去估计都休息不了,闫姐让我们整理下情况,写个稿子,早间新闻要用。” 久安咬了口面包,看向葛超—— 不过一句话的功夫,这人已经在车上打起了呼噜,简直不知道是真的还是演的。 程叙回到酒店后,没有马上把u盘交给张瑾,而是打开电脑,自己先看了起来。 摄像的镜头把这场葬礼拍得很美,程叙突然懂了张瑾要这些素材的用意。 对于无法来到现场的亲人,一定也会想瞧瞧,孩子到底去了一个怎样的归处。 久安的出镜基本是一遍过的,偶尔有打磕巴的地方,都会不好意思地吐一下舌头,示意再来一遍。 她还是那么瘦,可眼神却透着坚定,让人感觉这小小的身板仿佛藏着巨大的能量。 那些细微的小动作也依然没变,比如,在正式做什么事前,习惯性地把小碎发别在耳朵后面; 又比如,紧张的时候,会不自觉地轻咬一下嘴唇。 镜头扫到久安的时候,程叙并不知道自己脸上居然会浮出笑容,就像曾经在不知不觉中,已被这个女孩儿拯救了无数次。 素材播到尾声,葛超没忍住拍下的最后一幕出现在了屏幕里。 镜头慢慢拉大,小小的骨灰盒随着波浪一跳一跳地飘向远方,程叙的笑容也在这一浮一沉中渐渐消失了。 随着那个小骨灰盒彻底消失不见,程叙的心也像被拽入海底,熟悉的绝望与悲痛感袭上心来,让他忍不住跑到卫生间一阵干呕。 那个在地狱中挣扎的影子仿佛又在狞笑着向他招手,对他喊着:下来吧,下来吧。 “再见是还能再见吗?” 久安紧张又期待的眼神又浮现在脑海。 程叙洗了把脸,看着镜子中模糊的自己,突然无法给出确定的回答。 直到去现场直播的第二波记者都回台后,久安才终于有功夫歇了一下。 因为她是最了解现场情况的,所以一回来就成了红人,整个上午都在为其他新闻栏目整理素材、提供资料。 “行了,你快去休息吧,下午好好睡一觉。再不放你走,我真要变成女阎罗了。”闫琳爱怜地摸摸久安憔悴的脸。 久安抵了抵胃部,决定先去食堂吃口东西。 整个上午,可怜的胃都在以阵阵抽痛向她表达抗议,可她硬是没有功夫理。 电视台的食堂有一个好处,就是除了丰盛的早中晚三顿外,其他时间也会提供一些简单的食物,以免辛勤工作又作息不规律的记者回来饿肚子。 久安拿了一碗粥和一些小菜,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虽然很饿,但胃口依然很差,久安怕吃多了反而吐出来。 “哟,怎么两天不见,你变成这副鬼样子?” 久安刚勉强咽了口粥,就听见董雨薇一阵夸张的大呼小叫,扭头一看,大美女正风风火火、一脸吃惊地疾步向她走来。 久安和董雨薇差不多同一时间进台,是电视台新晋的两朵小花儿。 相比久安的初出茅庐,董雨薇大学毕业后,已经在省台摸爬滚打了几年。 永城台想新开辟一个时尚类节目,她就被挖了回来。 当年出了那个意外,所有人的生活都被打破了,这段往事也成了每个人心里不肯愈合的伤疤,一碰就疼。 可能就是因为太疼了,程叙彻底断了联系后,其他人的连接也跟着变得淡淡的。 每个人都在努力为生活向前跑着,唯恐频繁的联系会一次次撕开那本就流着血的结痂。 所以当久安和董雨薇在机房里偶然碰到时,彼此都吃了一惊。 两人约了个晚饭,喝得微醺后,故作坚强的那层铠甲也稍微裂开了点缝儿。 董雨薇摇晃着酒杯,惨兮兮地笑着说:“这些年,我都没什么朋友,好孤单啊。” “追你的男孩儿那么多,走到哪儿不是前呼后拥的,怎么说起孤单来?”久安微红着脸又抿了口酒。 “那不一样!”董雨薇呼地一下放下酒杯,瞪圆了眼睛:“我说的是朋友!朋友!” 久安托着腮思考了一番:“我倒是好像跟谁都挺好的。” 董雨薇哈哈一笑:“和谁都好,其实也代表了和谁都不好。其实你和我一样,也没什么朋友,对不对?我们两个听上去也太可怜了吧!” 久安不置可否地笑笑,她确实跟谁都挺好,但也没有再向谁打开过心门了。 “既然上天安排我们重逢,不如一起做个伴儿吧,我不想再假装忘了过去。久安,我太孤单了……” 董雨薇说着说着倒在了桌子上,看来是彻底醉了。 从那以后,永城台里就生出了两朵并蒂小花儿。 一朵明艳动人、快人快语,乍眼一看就是令人招架不住的美。 一朵清清冷冷、沉稳内敛,却越看越耐看,越品越有味道。 两人并肩走在一起,赢得了超高的回头率。 相较于久安的忙碌与不规律,董雨薇要轻松不少,录制时间相对固定,栏目内容、造型服装等都有专门的团队。 董雨薇总抱怨:“你们当记者的也太忙了,中午总不见人影,都没人陪我吃午饭。” 久安则笑笑说:“你只要漂漂亮亮地往那儿一站,就是栏目响当当的招牌。我没这个资格啊,只能辛苦地出去跑生活。” “你就直说我是个花瓶好了。”董雨薇翻了个白眼,“我想出去跑生活,也没你这样的文采啊。” 尽管时间总凑不上,两人还是每天都会对一下日程,如果都在台里,那就一起吃个午饭,晚上有空也会约着出去逛会儿。 采访部单身男记者众多,见久安和台花儿走得这么近,纷纷忍不住曲线献殷勤,都想从久安这儿套点儿近乎。 久安每次都把收到的“好意”如实转达,可似乎谁都入不了大美女的眼。 董雨薇嫌弃地说:“那些男的,我看每个都没有你好。” 久安瞥她一眼:“你确定是在拿他们和我比吗?” 董雨薇愣了一下,转头过去不说话了。 见她这样的反应,久安赶紧转移话题,故作轻松地说:“不过他们跟我比,确实差得有点儿远。” 董雨薇脸色稍缓,倚过来捏捏久安的脸:“我觉得你比高中那会儿开朗了不少,这么大言不惭的。” “近墨者黑,这不跟你走太近了么?” 董雨薇哈哈大笑。 关于感情的话题,她们总是点到即止,两人都没有深入聊聊的欲望,也不愿去触碰自己好不容易掩盖上的疤。 除此之外,两人笑笑闹闹,日子倒是过得比以前热闹了不少。 在董雨薇惊讶的目光下,久安赶忙咽下一口粥,艰难地说:“两天没睡觉,也几乎没吃东西。” “你们采访部没人了吗?逮着一个羊薅啊?”董雨薇的眼睛瞪得更圆了。 久安被逗得一乐:“最近好多出差的,确实人少,也是赶上了。” “那也不能这么拼啊,身体还要不要了?而且你看看!”董雨薇猛地凑近,冲着久安的脸一顿细瞅:“眼袋都出来了啊!女人过了25得保养,保养懂不?这么拼命,老得很快的。” 久安笑了笑:“睡一觉就回来了。” “那可不能这么说。”董雨薇摆摆手:“万一就这两天,遇到什么喜欢的人了呢?你就这副鬼样子,谁看得上你啊?” 话说到这儿,久安拿着勺的手停住了。 “怎么了?”董雨薇不解地看着她,“光顾着和你说话了,我都没拿吃的呢。你等会儿,我去拿点儿陪你一起吃。” “等等。”久安喊住了她。 在董雨薇疑惑的目光中,久安犹豫了一会儿,轻轻开口:“雨薇,我见到程叙了。” 半米不到的距离,两人间突然出现了半分钟的沉默。 董雨薇转回刚要离开的身子,愣愣地问:“什么时候?” “昨天,去拍海葬新闻的时候。”久安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昨晚在电视台前也见了一面,不过我赶着去另一个新闻,没说上几句话。” “这么多年都没有音信,怎么突然回来了?”董雨薇有些失神。 久安摇摇头,把昨天到现在的一切简单复述了一遍。 “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不知道他为什么回来,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参加那场葬礼,更不知道他这十年过得怎么样。” “都已经过去十年了,你还放不下吗?”过了半响,董雨薇无奈地轻叹道。 “那你呢?放弃省台,回到永城,真的只是因为永城台挖你吗?”久安反问道。 董雨薇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我这是干嘛。” “总感觉时间并没有真的走。”久安看着窗外,若有所思,“这十年不过弹指一瞬间,我记不清我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可当初在一中的那段日子却像刻在脑子里似的,越想越清晰,怎么都抹不去。” 董雨薇没有再去拿吃的,两人对坐了一会儿,就匆匆告别上楼了。 倒完餐盘,久安背着包走出电视台。 长时间在机房呆着,再加上这两天的过度消耗,猛地站到太阳底下,久安好像突然丧失了方向。 这些年,她不是在拼命读书,就是在拼命工作,拼了命地把生活塞得满满当当又简简单单。 现在偶然被准了半天假,反而不知道该干嘛。 晕眩劲儿过去后,久安猛然意识到—— 不对,程叙回来了!她应该去见他不是吗? 久安赶紧掏出手机,翻到程叙的微信,打了几字,却嫌不够快似的,又删掉直接拨了语音过去。 可音乐都响完了,还没有人接起。 久安不甘心,又拨了一遍,还是没有回音。 「你在哪儿?我忙完了,见一面吗?」 发完微信后,久安盯着屏幕看了五分钟,可没有回信儿,甚至没有“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 久安把通知音量调大,重新把手机揣回兜里。 往哪儿走? 久安站在路口,茫然地向两边看了看,突然被一群蓝白的影子吸引住了目光—— 也许是周边的中学正当午休,一群穿着蓝白校服的男孩女儿从校门口鱼贯而出,边笑边闹地冲她这边走过来。 一中是封闭的,他们平时出不了门,也不强制要求每天穿校服。 可其他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那是只属于那个年纪的身姿与笑容,总有人正年轻。 男孩儿女孩儿们成群结队地从久安面前嬉笑打闹着走过。 坦荡的、快乐的、关心的、欲言又止的…… 每个人的表情大大方方地写在脸上,透着那段岁月独有的真诚和美好。 久安微微有些发晕。 她退了几步,用手扶住墙,却仍看着那远去的背影。 她看着那群孩子,仿佛也看到了十年前,刚刚走进一中的自己,和刚刚相识的他们。 第5章 第5章 2004年7月初,强台风“蒲公英”登陆浙江,给一众沿海城市带来了大规模强降雨天气。 在这风雨交加的夜里,中考出分了。 班主任激动地打来电话:“久安,你687,一中稳了!” 放下电话,久安长长松了口气——终于没有辜负妈妈的期待。 李媛媛抱着久安喜极而泣。 久安,当初谢培鑫给女儿起这个名字,就是希望自己的宝贝女儿能一生长长久久平平安安。 可是事与愿违,久安四岁那年,谢培鑫在出差途中突遇车祸,甚至来不及给父母妻儿留下只言片语,就匆匆离开了人世。 从此,家垮了半边。 李媛媛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熬过这些年的。 生性要强的她拒绝了亲戚朋友的一切援助,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地拉扯久安长大。 她怕女儿心理出问题,生活中时刻陪伴; 怕物质条件下降,工作上拼了命的努力。 可以说,丈夫走后,女儿就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也是支撑着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幸而,久安很争气。 一张江南女孩儿典型的清秀的脸,白白净净,淡淡的眉眼,小巧的鼻子,留着齐肩发,身材纤细,久安打眼一看就挺乖。 再加上成绩一直在年级名列前茅,久安毫不意外地成了大家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哎呀,你家的女儿啊,以后是要上清华还是上北大呀?” “苦尽甘来,你的福气在后面呢,生了一个这么好的女儿,省了多少心啊。” 听闻久安的中考成绩后,左邻右舍纷纷前来恭喜,李媛媛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她已经记不得丈夫去世后,她有多久没这样松口气了。 “培鑫,女儿考上一中了,我有把她好好养大,你放心。”深夜里,李媛媛从枕头下抽出曾经一家三口的照片,流泪喃喃道。 久安从小就是个敏感的孩子。 父亲去世后,她深知母亲为了养育她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因此,她从不敢偷懒或懈怠,以实打实的成绩,在母亲规划的道路上平平稳稳地成长着。 也许在安静的外表下,久安并非真的那么乖巧温顺,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这个年纪,成绩拥有最终的话语权,只要成绩好,家长和老师甚至不会注意你的小小叛逆或小小的出格举动。 所以家里的电脑就放在久安的房间里,李媛媛不担心久安会沉溺于网络; 久安熬夜看小说、听摇滚也都是被允许的,哦不,李媛媛根本没发现久安在熬夜,也没注意她喜欢这些。 不管怎样,久安考上一中了,这就是给母亲这些年含辛茹苦的最好回报。 每个城市好像都有这样一个中学,叫“xx市第一中学”。 这名字一看,肯定就是这座城市最好的中学之一。 永城一中就是这样一所中学,只要考进了,不说清北,至少是一只脚买进了985的大门。 永城一中涵盖初中部和高中部,初中部在老城区,实行走读制。 高中部搬到高教园区后,就全面实行了寄宿制。 8月中旬,久安在李媛媛的陪伴下,拎着大包小包行李迈进了校门。 “你们一中真大,环境真不错。”李媛媛赞叹道。 久安到得早,到宿舍收拾完行李,其他人还没来,于是就陪着妈妈在校园里闲逛。 “那边好像有个小花园,我们去走走。”李媛媛兴致勃勃地拉着久安向花园走去。 一中的绿化做得很不错,花园里藤藤蔓蔓,阳光透过树影照下来,在地面投出一片片斑驳的树影,像夏日里的剪纸画。 “放开。” 两人走着走着,突然听到转角处传来一个冷漠的男声。 久安赶紧停下脚步。 “不放!”一个充满挑衅的女声。 男生没有接话,空气里有点尴尬的味道。 “你们一中门卫管得真严,如果不是趁今天报到人多混进来,我是不是永远见不到你了?”女生的声音突然有些委屈。 “所以趁警卫还没发现你,赶紧走,不要再来找我。” 说完,男生挣脱女生扭头就走。 可这一转身,恰好跟久安与李媛媛撞了个正着。 “啊……我,我们不是故意偷听的,就是恰好走到这儿。”久安赶紧解释。 男生和久安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眼李媛媛,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他身后的那个女孩儿也慢悠悠走了过来,挑衅地瞟了久安她们一眼,跟着转身离开。 “一中怎么还有这样的学生呢!”李媛媛很震惊。 “妈,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别乱下定论。” “才多大,男女生拉拉扯扯的,能是什么好学生吗?”李媛媛一副过来人的语气,“久安,你可不许这样。一中虽然绝大部分都是好学生,但可能会有个别老鼠屎,你可离那些坏学生远一点。” “妈……” “要是有男孩打扰你,可要跟妈妈说。” 久安赶紧拉着李媛媛往回走:“知道啦,妈,你别瞎担心啦!逛了半天了,咱们赶紧回宿舍吧。” 一个宿舍8个女孩儿,等久安他们再回到宿舍,其他女孩儿都到齐了。 “你就是谢久安吧,我叫余雯雯,是你的上铺。我俩睡靠窗。”一个戴着黑框眼镜、梳着马尾辫的女孩儿热情地接过久安手里的毛巾,顺手挂在床边。 “就等你啦,我是洪陶,她叫马思雨,我俩的床位紧挨着你们。对床四位是叶文怡、张烨、王若楠、王琳,我们都聊了好半会儿天啦。你刚去哪儿了?我看你行李都收拾好了。” 说话的女孩儿叫洪陶,长得很漂亮,大大的眼睛,热情洋溢的笑容,性格上更是自来熟,把大家挨个介绍了个遍。 “我到得早,就和妈妈一起在校园里逛了逛。”久安笑着答道。 李媛媛看着大家都这么热情,顿时放心了不少,她刚还担心女儿性格太内向,一开始不好融入环境。 “我们久安从小一直在我身边,从没独立出去住过,还拜托你们照顾了。”李媛媛笑笑说。 “妈!”久安皱起眉头。 “放心吧阿姨,我们其他人也没什么住宿经验。大家互相照顾,肯定没啥问题的!”王琳大大咧咧地说。 “我和马思雨是一中初中直升上来的,虽然以前在老校区,但对学校还是比较了解,有事儿你们可以问我俩。”洪陶热情地说。 “那就太好了,今后你们一个宿舍的,可都是好朋友啦!”李媛媛还是舍不得地摸了摸久安的脑袋,久安也只能随她去了。 看时间差不多了,李媛媛又叮嘱了久安几句,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宿舍。 相比起李媛媛的依依不舍,久安却体会到了一种莫名的兴奋与激动,可能这就是独立与自由的味道? 可因为自己的这一点兴奋,久安又有一些罪恶感,觉得似乎对不起妈妈。 刚才因为长辈在场,女孩儿们还有一点拘谨。 家长一走,女孩儿们就叽叽喳喳地聊开了。 “明天就要去军训了欸,一中也真是的,这么大热天,要去军营呆两个礼拜,可怎么活呀!”张烨抱怨道。 高一新生正式开学前先要军训是一中的传统。 一中的军训可不是在操场上站站军姿就能蒙混过关的,每年高一新生都被拉到远郊的部队营地,进行为期两周真真正正的魔鬼训练。 据说,这是为了收拾新生们一整个暑假的懒散气息,树立规矩意识纪律意识,为高中生活开个好头。 下午,女孩儿们正在宿舍里聊天休息,突然有人敲门。 一打开门,原来是班主任汪海萍,后面跟着两个男生,拎着几大包东西。 汪海萍今年26岁,个子矮矮的,长得一张娃娃脸,烫染了一头黄色小卷发,实在很难让人将她与班主任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这也确实是汪海萍第一次当班主任,据说第一天就被学生起外号叫“卷毛”,弄得她哭笑不得。 “你们宿舍到齐了呀,这是军训的服装和鞋子,你们试一下,大小应该是没问题的。”汪海萍一边说着一边指挥两个男生把东西搬进宿舍。 女生们赶紧一起来帮忙。 久安和一个男生同时蹲下拆箱子,不小心头就撞到了一起。 “对不起,没事儿吧?”男生先开了口。 “啊,没事儿没事儿。”久安揉揉脑袋抬起头。 两人一对视,却都愣住了——上午他们刚在小花园见过。 男生明显也认出了久安。 这次,久安有时间来细细打量一下眼前这个男生。 个子瘦瘦高高,很英气的眉眼,直挺又秀气的鼻子,鼻翼右侧有颗小小的痣,不仔细看的话发现不了。 刘海细碎地散落在眼前,嘴巴因为惊愕微微张开,是个很好看的男生。 上午遇见时,他满脸都是厌恶与不耐烦,现在神色平静,更显出一丝英俊来。 像撞破了什么秘密似的,久安不自觉地脸红了。 “呀,你额头都红了。”洪陶夸张地叫起来:“程叙,你头也太硬了。” “这不能怪我吧?我先蹲下的,我脑袋上又没长眼睛。” 程叙。 久安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太没风度了程叙,撞到女生道歉就完了,还那么多话。”旁边的男生笑道。 程叙撇撇嘴,不置可否。 “好啦,别闹了。你们女生收拾完了赶紧去食堂吃饭,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可是要正式出发去军训了。你们俩跟着我搬东西去下个宿舍。”汪海萍说着,“拎着”两个男生离开了。 “汪老师,不公平啊,我也想吃饭啊啊啊。”门外传来一个男生耍赖的声音。 在班主任的催促下,女生们赶紧收拾了收拾,就一起去食堂吃饭了。 吃完饭,大家绕着河边慢慢散步。 一中建在护城河畔,沿着护城河修了一条很长的走廊,杨柳依依,花草茂盛,很是美丽。 “刚才给我们送东西的那两个男生是谁呀?长得都挺好看的啊。洪陶你认识?” 显然下午的事儿不会轻易过去,叶文怡八卦起来。 “嗯,老一中的。撞到久安的是程叙,旁边那个叫叶申。我们班男生就他俩是初中直升上来的,估计卷毛看他俩对学校熟,拉他们免费做苦力呢。” “哇,看来这届男生质量不错啊。”张烨嘿嘿笑道,露出一副花痴脸。 “叶申还行,程叙吧,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马思雨说。 “为什么?”叶文怡不解。 “我们这些老一中的,前两天就来学校帮忙了。我还蛮惊讶看到程叙的,他中考好像发挥失常了,我还以为高中见不到他了呢。”作为老一中人,马思雨忍不住透漏起了小道消息。 “听说他是故意考差的,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后来好像是作为体育生录取的,可能他家里也使了使劲儿吧。”洪陶说。 “对,幸亏他初中就是篮球校队的,不然估计要去职高了。”马思雨又补充道。 “故意考差?”久安不理解。 “是啊,程叙初中一直是年级第一,中考前突然消失了两个礼拜,回来的时候鼻青脸肿的,受伤得很夸张。跟他同考场的人说,数学考试他一直在睡觉,好像都没怎么答题。”洪陶耸耸肩。 “为什么?”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洪陶叹了口气。 “叛逆帅哥?那我更有兴趣了。”张烨哈哈笑着,故意吞了吞口水。 相比起其他女生,久安更不能理解的是居然有人会故意考砸中考。 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出错呢? 这实在颠覆了久安的价值观。 想起上午在花园撞见的那一幕,程叙在久安心中就更蒙上了一层疑雾。 第6章 第6章 第二天早上六点,起床铃就响了。 可能因为是陌生的环境,也可能是因为心情太过激动,久安一个晚上都没怎么睡着,早上猛地一起床,感觉有些头昏眼花。 急匆匆洗漱完吃完早饭,换上军装,久安跟着大部队一起来到操场,排队等着上大巴出发去真正的军营。 这时,程叙和叶申肩并肩不缓不慢地走来。 两个好看的男孩子穿上军装,更显得格外挺拔,引得同学们纷纷侧目。 程叙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倒是叶申回过头来笑着问:“欸?昨天撞到头的是你吧?头没事吧?” “啊,没事没事。”久安赶忙回答。 听叶申这么问,程叙回头看了眼久安,挑了挑眉,毫不在意地走开了。 久安心里觉得怪怪的,怎么撞人的跟没事人一样,旁人倒反而像是肇事者。 大巴一路颠簸地开到了军营。 新生们一下车就傻眼了——这也太简陋了吧。 训练场建在山脚,地面已经出现了坑洼。 训练场的周围是一篇农田,蛙鸣、蝉鸣此起彼伏,简直太原生态了! 等到了宿舍,女生们更是傻了眼…… 只有几张简陋的上下铺,没有独立的卫生间,上厕所要去走廊尽头的公共厕所。 更要命的是,天花板上只挂着两个老式电风扇,连空调都没有。 “这晚上怎么睡觉啊?拜托今天三十八度欸!!!”洪陶哀嚎。 “听说一中军训变态,但没想到这么变态。”女生们陷入了一片片绝望。 “嘘——”还没等女生们从悲伤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哨子声就响了。 “集合!”窗外传来教官洪亮的嗓门。 大家赶紧正正军帽,冲下楼去。 在大巴车上就听说了,集合不及时,可是要被罚的。 高一一班的新生们三三两两地站定。 两位穿着军装的教官一脸严肃地站到队伍前面。 “同学们好,从现在开始,我们将进行为期两周的军训。我叫吴桐,他叫高宇,将担任高一一班的教官。” 吴桐和高宇一高一矮、一黑一白,同学们心里已经默默给他们起好了外号:小黑和小白。 “刚才哨声响起到你们集合,一共用了5分钟,太慢了。”小白张口说话了,“今后我们集合的要求是,哨声响起两分钟内必须集合完毕,做不到的会有惩罚。” “两分钟?太夸张了吧?”队伍里有人抱怨。 “宿舍楼就在操场边上,女生在三四层,男生在一二层,也不高,跑下来就是,你们还需要多久?”教官的口吻不容置疑。 队伍里持续发出嗡嗡嗡的议论声,使得这夏天好像变得更炎热了。 “好了都别吵了,瞧瞧你们站的什么队伍,懒懒散散的,现在按身高由高到矮重新排成四队。” 小黑选出了两男两女身高最高的当排头,重新调整好队伍。 程叙和叶申凭借身高,分别被安排当两个男生队列的头儿。 久安躲在队伍的中间,毫不起眼,旁边是室友余雯雯和洪陶,让她有了不少安全感。 “现在是早上十点,我们每天中午十一点半开饭。现在就进行今天的第一项任务,站军姿。”小黑简单地交代了站军姿的要领。 “站一个半小时吗?会不会太夸张了?”队伍炸开了锅。 “哦我刚刚忘说了,站军姿时不允许说话。每听到有人说一句话,全体加练五分钟。” “今天三十八度啊,我们确定要在这大太阳下站一个半小时吗?”洪陶忍不住抗议。 “你刚刚为你的队伍多争取了五分钟。还要继续说吗?” “可是……” “十分钟。”还没等洪陶把话说出口,小黑又面无表情地加了码。 这下谁都不敢说话了。 “你们高一十个班呢,食堂的饭菜有限,去晚了可就没了。你们已经比别的班多出了十分钟。”小白上来补刀,“记住军姿的要领,站直了,有要上厕所或者身体不舒服的举手打报告,否则不允许发出声音。” 同学们都在心里暗暗骂娘,可谁都不敢出声。 太阳毒辣辣地悬在头顶。 树上的蝉鸣仿佛排练过一样,由弱到强、由强到弱一阵阵袭来,更使人心烦意乱。 不到十分钟,每个人的脸上、衣服上都渗出了汗珠。 半个小时、一个小时过去了,队伍在大太阳底下沉默着。 奇怪的是,居然没有人打报告说受不了,甚至没有人要求上厕所。 地面的反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久安恍惚地想:可能这就是来自一中这帮好学生的坚持? 终于挨到了十一点半,其他班都解散欢呼着去食堂吃饭了,一班依然动弹不得。 “你们这帮孩子,比我想象得要好嘛。” 又过了十分钟,小黑终于走了过来,眼里似有一丝笑意,“解散,现在可以去吃饭了。” “啊……” “哇……” “哎……” 队伍一下子松懈下来,每个人口中都发出不同的哀嚎。 大家的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可谁也没像想象中那样狂奔去食堂——站太久,腿都麻了,想跑都跑不了。 久安和余雯雯互相搀扶着,一步步挪去食堂。 午饭过后,大家回到宿舍,每个人都像被霜打了的茄子,完全没了刚来时的劲头。 “这才第一个上午,还有十三天半啊……怎么熬!!!”马思雨快哭了。 “一中果然很变态,早知道这样,我报个不用军训的学校了。”张烨哀嚎。 “快休息会儿吧,两点又要接着练,留给我们休息的时间不多了。”洪陶瘫倒在了床上。 八个女生仰头一躺,绝望地闭上了眼。 下午的训练居然又是站军姿!而教官更变态了。 小黑小白不时拽一下这个领子,踢提一下那个的膝盖,有人被拽动了或踢倒了,就说明站姿不对。 下午整整站了三个小时,每小时休息10分钟,大家都崩得紧紧的,比上午更累。 “没想到军训这么变态。”叶申也忍不住感叹,“我一个大男生都快累死了,女生不知道受不受得了。” “你还挺怜香惜玉。”程叙嘲笑道。 “滚你大爷。”叶申推了程叙一把。 “那我们晚上原计划还进不进行了?”一个胖胖的男生一边擦汗,一边小心翼翼地问。 因为胖,大家都叫他包包。 “继续啊,晚上不是休息吗?闲着也是闲着。”程叙挑挑眉。 “那东西谁去搞定?有点儿麻烦,还是算了吧,别第一天就惹出什么事儿。”叶申有点担忧。 “晚上八点我会把东西带到,胆子小的话就别参加了。”程叙戏谑地对叶申眨眨眼。 “滚你大爷,不参加我是狗!”叶申喊道。 条条框框圈不住年少轻狂,男生们一边密谋着晚上的行动,一边打打闹闹地回了宿舍,早把教官的警告抛到了一边。 第7章 第7章 如果说军训还残留一点人性,那就是第一天晚上的自由休息时间了,好歹没把这帮新生们彻底压榨干净。 久安回宿舍前,先去公用电话亭给妈妈打了个电话,简单交代了下今天的情况,叫他们不用担心。 可就是这个电话,又耽误了一件大事儿—— 因为洗澡也是需要抢的,走廊尽头的公共浴室里只有10个淋浴位,一层的女生就指着这10个喷头了。 在洪陶的带领下,久安宿舍其他女生都第一波赶到浴室,快速洗完回寝室了。 等久安去的时候,浴室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久安只能战略性放弃,打算最后一波去洗。 电风扇嗡嗡嗡转,蚊子嗡嗡嗡绕着飞,还有无数不知名的小虫环绕。 可女生们已经没有力气去计较这些,不是趴在桌上,就是趴在床上。 过了半小时,王若楠第一个起身,从包里拿出高一数学课本,看了起来。 “不是吧大姐,要不要这么变态?你不累啊?”马思雨有点疯了。 “听说军训结束回去就是摸底考试。”王若楠轻声说,“我想还是早点做准备,晚上九点半才熄灯不是吗。” 久安自诩是好学生,但看到这情景,也有些震惊了。 难道这就是重点中学? 过了一会儿,叶文怡、王若楠、王琳、余雯雯也默默拿出了书本。 洪陶、马思雨、张烨决定不加入这场变态的行动,倒头睡觉。 久安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还是决定加入“看书组”。 突然,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军营门口有人卖冰棍!”对门宿舍两个女生咬着冰棍,赶紧来通知这个好消息。 “冰棍?教官让买吗?”马思雨顿时从床上弹跳起来,来了精神。 “听说是我们卷毛去求情的,说军训太辛苦了,今晚就让孩子们放松一下,小黑小白说只能通融一个晚上,就当舒缓一下我们的不适应。没想到我们班主任这么好!” “快去买吧,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明天就不让买了。”另一个女生赶紧怂恿,她打量了一下久安宿舍,却哎了一声,“哎呀,你们都洗了澡了呀,肯定不想动了吧,出去又一身汗。” “不!我们还有一个人没洗澡!”洪陶也猛地从床上弹射了起来,一把摘掉套在头上的眼罩。 瞬间,七个女生期待的目光火辣辣地盯着久安。 久安无奈地扶了扶额,知道自己肯定躲不过,只得答应下来。 久安带着这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朝军营门口走去。 谁知走到门口,正遇上农民收摊回家。 “都卖完啦。”农民咧嘴笑道。 “……一根都没有了吗?” “没了,五分钟前就抢光啦。你娃娃来晚啦!” 末伏,连夜晚的风都是热的。 久安沮丧地掉头往回走,正想着怎么跟舍友们交代,前面突然窜出来一个人,跳进了旁边的灌木丛。 “啊……”久安还没来得及惊叫,也被猛地一把拉了进去,并被捂住了嘴。 “嘘,别叫。” 久安惊恐地抬头一看,居然是程叙? “明明就在附近,怎么不见人了?” 不一会儿,又有脚步声逼近,久安听出是小黑和小白的声音,吓得大气也不敢喘。 程叙紧紧地搂着久安,两人把头埋得低低的,完美地隐藏在了一片树丛之中。 情况紧急,两人并没发觉这姿势有什么不对。 “走吧,来看已经逃走了。你刚看清楚是谁了吗?”小白问。 “没看清,是不是逃回寝室了?” “去男寝室看看。”说完,小黑和小白朝男寝室跑去。 程叙放开久安。 久安还处于震惊中,呆呆地问:“怎么回事?教官为什么要抓你?” 程叙看了久安一眼,掏出一瓶东西塞过来:“帮我藏一下。” 久安低头一看,居然是一瓶白酒! “你们要偷偷喝酒?发现了会被记大过的。”久安瞪大了眼睛。 “你不用管,我现在不方便带回去,等教官查完寝室,我再叫你,还麻烦你帮忙送出来。” 说完,又塞给久安一个东西—— 居然是一个手机! “军训也不让带手机啊……”久安很无语。 “熄灯后等我短信,你拿到二层楼梯转角处,有个锁着的伸缩门,你从缝里递给我就是。”程叙完全不接久安的话。 “你们这样会被处分的。”明明不是久安带的酒,久安却紧张到头皮发麻。 “不被发现就不会。”程叙胸有成竹的样子,“我们过十分钟再出去,等教官走远了。” 程叙不再说话,久安也不知道说什么。 两人静静地在灌木丛里躲着,久安仿佛能听到程叙咚咚咚的心跳声,还闻到了男孩子刚洗完澡的香皂味儿混合着新出的汗味儿。 呀,我还没洗澡,身上不会很臭吧? 久安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教官走远了,我们回去吧。”大概过了十几分钟,程叙站了起来。 见久安脚有些蹲麻了,程叙赶紧拽了一把。 “你这衣服挺大,酒藏你衣服里正好。”程叙上下打量起久安来,虽然只是在找藏匿“地点”。 山区毒蚊子多,为防蚊子咬,久安出门时,在短袖外面套了件长袖军装,这下却正成了这酒与手机的最佳掩护。 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久安居然顺从地把酒藏在衣服里,跟着程叙走出了灌木丛。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小道上,程叙像个没事儿人一样,久安心里却装了一个小鼓,咚咚咚响个不停。 从小到大,她还没从没做过这么离经叛道的事儿,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答应帮程叙这个忙了。 眼看还有十几步就要迈进宿舍楼了,突然小黑和小白从楼里跑出来,吹响了口哨。 这是又要集合了? 楼里瞬间骚动了起来,抱怨声脚步声不绝于耳。 不一会儿,大家陆陆续续从门口鱼贯而出,站到指定集合点。 程叙和久安都有点傻了,这节骨眼,寝室肯定是回不去了,可酒还在久安身上呢。 “别慌,先去集合。要是一会儿被发现了,你往我身上推就是。”程叙在久安耳边扔下一句,跑到了队伍里。 久安也赶紧跑进了女生队伍,那瓶白酒在怀里咣当咣当的,久安的心跳得更厉害了。 “刚才我们在巡逻的时候,看到有个男生翻出了围墙,外面的人递给了他一瓶东西。是谁?现在请站出来。”小黑板着个脸。 “报告教官,不是我啊。”男生们纷纷为自己澄清。 “教官……看到的是男生翻墙,为什么要把女生也叫下来集合……” “对啊教官,这下来一趟,澡都白洗了。”女生抱怨得更厉害了。 “安静!”小白吼道。 “教官,刚才你们不是各个寝室都查了吗,没发现什么异常的东西呀?”有男生问。 这句话倒提醒了小黑,寝室里是都查了,可刚才还有一部分人并不是从寝室楼里跑出来的。 “刚刚有一小部分男生是从操场那头过来集合的,这部分男生请出列。” 稀稀拉拉站出来了十来个男生,程叙也是其中之一。 “不是我啊教官,我只是在寝室里觉得闷,出来走走。” “也不是我啊,我正在操场上练习正步,为明天的训练做做准备呢。”男生们嬉皮笑脸的。 “少油腔滑调,站好了!”小黑走到这些男生面前,上下搜了遍身,确实没找出什么东西。 “教官,你看真没有,是不是你们看走眼了。还是放大家回去休息吧,都挺累的,你们也挺累的。”程叙的笑容看上去特别真诚。 久安躲在人群里看着程叙,觉得这个人真是厚脸皮,让别人帮忙藏酒理直气壮,现在面对教官,还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 无语。 小黑小白商量了一会儿,小黑开口了:“今天没抓到你,算你走运。但我要严肃提醒大家,到了部队,就要按照部队的规矩来,不能懒懒散散的,不能破坏纪律!希望你们记住,如果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出现违规情况,严惩不贷!” “紧急集合本来就是军队的日常训练之一。刚才你们从下来到所有人集合完毕,又用了三分钟,还是不达标。今后还要加快速度。”小白补充。 “现在解散,可以回去休息了。” 队伍顿时垮了,新生们一边抱怨一边搀扶着往回走。 “神经病啊!!!!”一进寝室门,洪陶就倒在了床上。 “澡白洗了,但我也懒得动了,就这样吧……”马思雨第二个倒在床上。 久安却一刻也不敢耽误。 她迅速把手机塞到被子里,拿了脸盆毛巾就朝浴室跑去,她必须得悄悄把这瓶酒转移出来。 幸亏淋浴间有帘子隔断,久安放下脸盆,从怀里把酒拿出来放到脸盆里,又用毛巾盖好,终于长长吁了口气。 草草洗完澡,久安端着藏着秘密的脸盆回了寝室,一进门就熄灯了。 女生们实在太累,聊不动夜话,互道了晚安。 不一会儿,就传出了轻轻的鼾声。 久安却不敢睡。 她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抱着白酒,心扑通扑通跳。 程叙什么时候会叫她呢? 久安又在心里把刚说好的路线模拟了一遍。 等啊等,手机终于震了:“下来吧,二楼伸缩门处见。” “好。”久安匆匆回了短信,赶紧起身,套上外套藏好酒,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马上就要到二楼了,久安路过卫生间,突然心中一动,犹豫地看向怀中的酒。 踌躇了十几秒,久安知道不能再等了,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卫生间,一边拧开水龙头,一边把酒倒了,然后又往空酒瓶里灌水。 谁知倒酒容易灌水难,瓶口好像有个什么阻挡的装置,久安只得把水拧到最小,一点点地往里灌。 好不容易灌满了,久安又冲了一会儿水,确保卫生间里再也没有白酒的味道,这才匆匆向二楼拐角处跑去。 程叙早已经等在那儿。 “给,你的手机。”久安把手机从缝里塞给程叙。 “酒呢?”程叙挑眉。 “酒你们还是别喝了,高中生不能喝酒。” “……” “明天一大早还训练呢。” “……” “万一晚上教官再查呢,真被查到就不好了,要受处分的。” “……” “手机最好也别再用了,赶紧关机藏起来吧。” “……” 程叙语塞了半晌,蹦出一句话:“不要你管,酒你带来了吗?” “不能不喝吗?” “……” “教官说了,不能破坏规矩,被发现要记大过的。” “……”程叙脸抽抽了一下,认真地看向久安:“谢久安是吧?” “是。”久安心跳突然漏了半拍。 “你的人还真像你的名字一样。”程叙顿了顿,语气冷冰冰的,“那么无趣。” 久安一愣,怎么会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她被无辜卷进这场风波之中,居然还要被人说无趣! “名字是我父亲取的,请你不要无端侮辱。”久安的脾气也上来了,从怀中拿出“酒”,猛地塞给程叙,“还有,叫人帮忙的时候,要说谢谢,你长这么大了,应该有人教过你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寝室,其他女生都早已睡熟。 久安轻轻地躺回自己的床上,脑子里却都是程叙的脸。 一会儿是灌木丛里搂住她让她别出声的样子,一会儿是在集合时让她把责任全推给他的样子,一会儿是刚才冷冰冰地说她无趣的样子,还突然想起马思雨和洪陶说他故意考砸中考。 程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这一天实在是很累,久安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最后一个念头是——还是别跟程叙有什么接触了,离经叛道真的不适合自己。 男生那边,有个寝室趁夜深人静,又悄悄活跃了起来。 前一天晚上男生们不知怎么就聊起了酒,说要尝尝酒的滋味,当作离开父母正式开始寄宿生涯的庆祝。 大家一致决定,在军训的第一个晚上悄悄进行这个“成人仪式”。 考虑到啤酒红酒一瓶不够,不好偷偷带进来,他们一致选择了白酒。 而程叙作为剪头石头布的输家,肩负起了带酒进来的重任。 程叙拿出白酒,其他男生都围了上来。 “哇,茅台!你小子牛啊,怎么做到的?刚才教官检查的时候,你把酒藏哪儿了?”包包对着酒瓶跃跃欲试。 “有人帮你呢吧?你拿我手机给谁发的短信呢?”叶申一把搂住程叙。 “别管了,喝不喝吧。”程叙把酒瓶放到桌上。 “喝啊!必须的!庆祝咱们高一新生活!”外号叫猴子的男生一把把酒瓶拿过去拧开,“谁先喝第一口?” “我来!”包包一把抢过酒瓶,咕咚灌了一口。 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包包皱了皱眉头:“白酒是这个味道的吗?跟想象的不太一样啊。” 男生们一个接一个抢过酒瓶,灌了一口,都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程叙觉得很奇怪,他最后一个接过酒瓶,闻了闻,不对劲儿; 又喝了一口,明白了—— 这他妈哪是酒?分明就是水啊! “这是……水……吧?”叶申看向程叙,“你不是让你家司机送瓶白酒来吗,他用茅台瓶子送个水来算怎么回事?” “哈哈哈哈,程叙你在搞笑呢!” “你丫是不是玩儿我们呢?”男生们开始起哄。 程叙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恨恨地在心里默念起了罪魁祸首的名字——谢久安! 第8章 第8章 第二天六点,起床哨声准时响起,六点半又该晨练。 女生们挣扎着爬起来,经过一夜的休息,浑身更是酸痛。 刷牙时马思雨用手肘碰碰久安,问:“对了,昨天你不是去买冰棍的吗?冰棍呢?” “啊?”久安一愣,赶忙解释,“冰棍……那个我去的时候……就……就卖完了,昨天突然碰上紧急集合,没来得及跟你们说。” “好吧,军训结束我回去一定要狂吃十根冰棍。”马思雨叹了口气。 晨跑开始。 可能经过一夜休息,大家恢复了元气,也可能是清晨的温度还算凉爽,这帮城里的孩子沿着军营外圈,跑过山村、跑过农田,竟觉得心旷神怡。 军营里的饭菜并不丰盛,但今天的早饭,每个人都拿了比平时多两倍的量,吃起饭来都跟饿狼扑食似的。 眼看旁边的人都吃完回收餐具了,久安让她们先走,开始抓紧啃最后半根玉米。 程叙端着盘子走了过来,在久安旁边的空位坐下,低声问:“你搞什么鬼?” 久安差点被噎住:“什么?” “别装傻,你说是什么?” 久安飞快看了程叙一眼,压低声音说:“高中生不能喝酒。” “……” 程叙无奈起身,端起盘子向餐具回收处走去。 他发现这个女孩儿话虽然不多,但却固执得很,有时候简直油盐不进。 “你跟谁说话呢?”叶申正等着程叙。 “一个让酒变成水的罪魁祸首。”程叙耸了耸肩。 “哦?昨天她帮忙藏的酒?那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啊。” “要是管得不那么宽就好了。”程叙无奈地说。 叶申饶有兴致地看了久安一眼。 不一会儿,久安也吃完了,她快速把餐盘放到回收处,低头从程叙和叶申前面跑了过去。 接下来的训练还是那么枯燥和乏味,队列训练、齐步走、正步走、稍息、立正…… 毫无遮挡的操场上空,升腾起阵阵热浪,那是几百名学子在高温“炙烤”下不断蒸发的水汽。 即使再热再苦再累,这帮高一新生们都没有轻言放弃的,除了个别身体实在不舒服的,其他人都坚持站在了烈日下。 也许这就是重点高中的学生,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将要去的方向,偶尔的抱怨并不影响行动上的坚持与努力。 这里有很多同类呢,久安心想。 “今天晚上有篝火晚会,听说要拉歌呢!”马思雨跟小黑小白混熟了,提前得到了小道消息。 经过六七天的艰苦训练,终于给安排了一场文艺活动。 教官们也不再像一开始那样绷着脸,变得亲切很多。 “不会有什么陷阱吧?”张烨表示怀疑。 “管他呢,比呆在这破宿舍强,玩儿去呗。”洪陶是文艺骨干,一向热衷这些活动。 老天爷很给面子,给这个属于篝火晚会夜晚送来了阵阵凉风。 久安洗澡又没抢到前排,等洗完已经快要迟到了,赶紧穿戴整齐往下冲,在楼梯拐弯处差点撞上了正一同往下冲的程叙和叶申。 “你慢点儿啊,来得及。”叶申赶紧扶住久安。 “嗯。”久安应了一声,继续加快脚步往前跑。 她可不想迟到,谁知道会有什么幺蛾子等着迟到的人。 叶申看着久安的背影,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程叙说:“对了,就是谢久安,她的爸爸好像去世了。” “什么?”程叙一愣。 “突然想起报到那天,我去卷毛办公室,正巧碰到她妈妈在跟卷毛谈话,听到她妈妈说她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希望老师多多照顾什么的。” 程叙猛地想起自己那天晚上说的话,还有一向轻言细语的久安突然冷冷地说她的名字是爸爸取的。 程旭后悔顿时想抽自己嘴巴子。 每个班都围着篝火团团坐好,拉歌正式开始,惯用的拉歌口号大家早熟记在心中。 “一、二、三、四、五,我们等得好辛苦。” “一、二、三、四、五、六、七,我们等得好着急。”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你们到底有没有。” “叫你唱,你就唱,扭扭捏捏,不像样,像什么,大姑娘。他们不唱,我们唱。” …… 从《打靶归来》唱到《团结就是力量》,从男生女生对战,到班级与班级对战,男孩儿女孩儿们的歌声笑声飘荡在军营上空,好不热闹。 一个小时过去,大家熟悉的军歌基本都已经重复唱了好几遍了。 “教官,咱接下来能不能唱点别的歌?”有人提议。 “教官,玩儿点新花样。” “要不然咱玩击鼓传花吧?传到谁谁上去表演节目。”洪陶出了个点子。 大家纷纷表示赞同,小黑小白也来了兴致,转头回寝室拿了把吉他出来,说要是有会的可以自行使用。 久安在心里默默祈祷,可千万别传到她,她虽然爱听音乐,但天生五音不全的,这要是上去表演可就惨了。 小黑背过身去数数,一个篮球被当作花儿传了起来。 每次传到久安这儿,久安都像接了烫手山芋一样赶紧扔给旁边的人,生怕砸自己手里。 第一个上去表演的恰恰是提出这个点子的人——洪陶。 洪陶本就一身文艺细胞,上去毫不怯场地唱了一首林俊杰当时正火的《江南》,掀起了全场大合唱,气氛一下就被推到了高潮。 游戏持续推进,每个被选中的同学都在大家的起哄声中,或大方或扭捏地表演了节目,近几年最火的几首港台流行金曲都有幸登场,高一新生们在欢声笑语中越来越熟悉彼此。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停!”小黑又数了一轮,这次球不偏不倚传到了程叙的手中。 “哟,程叙,快上去来一个,你不拿手吗。”叶申推了程叙一把。 程叙大大方方地起身,走到小黑身边,拿了吉他背在身上,又走到篝火旁站定。 久安看着程叙调整吉他,可能是火光的照耀,也可能是受今晚氛围的影响,程叙脸上笑嘻嘻的,没有了前两次交锋时冷漠的表情。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你对自由的向往。 天马行空的生涯, 你的心了无牵挂。 穿过幽暗的岁月, 也曾感到彷徨, 当你低头的瞬间, 才发觉脚下的路。 心中那自由的世界, 如此的清澈高远, 盛开着永不凋零, 蓝莲花……” 程叙居然唱了许巍的《蓝莲花》! 久安有些呆住了,她非常喜欢许巍,《蓝莲花》更是最爱的歌曲之一。 不知为何,听到歌词里那些关于自由的表达,久安总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像有一只小野兽要冲破内心的牢笼,尽管久安也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篝火映得程叙的脸庞忽明忽暗,微风将他的发梢和衣摆轻轻吹起,不可否认,这个画面太过梦幻,配上漂亮的嗓音和吉他,真有种向往自由、冲破牢笼的感觉。 外班也有不少同学被吸引过来观看,程叙唱完,顿时掌声如雷,不少外班女生兴奋地讨论着台上唱歌的到底是谁。 “就你爱耍帅,不过真挺帅的。今晚估计又有不少少女心要沦陷咯。”程叙走回座位,叶申给了他一拳,戏谑道。 程叙不置可否地笑笑。 “好啦,时间差不多啦,最后一轮,大家准备好哦!”小黑背过身又开始了数数。 久安一看篮球离自己还远,放心下来,今晚应该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便又开始细细回味程叙刚才的表演。 “五,四,三,二,一,停!” 久安突然感觉额头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又有什么东西掉进了怀里。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向久安投了过来——那篮球好死不死居然传到了久安这儿! 可能因为是最后一次了,前面那些人没按规矩一个个传球,互相扔来扔去,不知怎么就扔中了久安! 久安顿时慌了:“刚才没好好传球,这……这不算吧?” “你就上去吧,反正最后一个啦!”大伙儿起哄。 “可是……我……我不会唱歌……”久安细弱的声音被淹没在一片起哄声中。 “谢久安,来一个!谢久安,来一个!”起哄声越来越大。 久安窘迫极了,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 不知怎么的,突然感觉身后有一股力量推她,一个踉跄,她就被推了出去。 回头是洪陶和马思雨的笑脸:“唱吧,来一个来一个,还没听过你唱歌呢!” 久安可真是体会到了什么叫骑虎难下…… 如果有什么事情久安最不擅长,那就是唱歌,她真的是天生五音不全! 她一步步挪到篝火旁,转过身看着一张张或期待或看好戏的笑脸,真是哭笑不得,尤其现在还围了不少外班的同学。 “那……我……我唱一首……《像风一样自由》……”久安结结巴巴地说。 她也被自己吓了一跳,不知为何就说出了这首歌。 可能是因为还沉浸在程叙的《蓝莲花》里,想延续这种自由,还有什么比许巍另一首歌唱自由的歌更合适的呢? “我像……” 久安声音轻得像蚊子叫。 “我像……” 又卡住了,怎么回事,明明听了几百遍的歌曲,怎么一唱出来,曲调都不对了? 全场都安安静静的,等着久安正式开口。 久安尴尬到头皮发麻,一闭眼,心想唱就唱吧,豁出去了,没想到高中生活还没开始就毁在这儿了。 “可以合唱吗?” 这时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久安猛地一抬头,居然是程叙? 也不等大家答应,程叙自顾自走到久安身旁,又背起了吉他:“一起唱吧,这首歌我也会。” 这时久安看程叙简直就像看到了救命恩人,充满感激地点点头。 “我像风一样自由, 就像你的温柔,无法挽留。 你推开我伸出的双手, 你走吧,最好别回头。 无尽的漂流,自由的渴求, 所有沧桑,独自承受 ……” 程叙的声音依然充满自由和摇滚的味道,超级适合这首歌。 久安从一开始蚊子哼哼声,到后来也敢放开声音唱起来——被程叙的声音主导着,好像不用担心会走调了,久安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唱歌的快乐。 一曲唱毕,程叙和久安在众人的掌声和起哄声中下台。 “谢谢。”久安轻声对程叙说。 “不必,就当是我的谢谢了。” “什么?”久安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不是说了吗,受人帮助要说谢谢,刚就当是我的谢谢了。” 程叙很少管别人的闲事,但说不清是为了道谢,还是为了弥补自己出言不逊造成的伤害,程叙实在看不得久安这么窘迫地站在台上。 篝火晚会结束,久安扛着昏沉沉的脑袋往回走。 “你和程叙认识?”洪陶走到久安身边,疑惑地问。 “也……也不算吧……” “那程叙为什么帮你?” “可能是看我实在唱不出来?” “程叙居然英雄救美欸!我们老一中上来的,从来没见程叙这么热心过。久安,你今晚可要成女生公敌了!老实交代,你们怎么认识的!”马思雨超级夸张地搂过久安的脖子。 “你还说呢,刚是不是你推我上去的,害我躲都躲不过。”久安赶紧转移话题。 “我哪儿知道你这么不会唱歌。”马思雨尴尬地笑笑。 男生那边,程叙也好好经受了一番拷问。 “程叙,今天不像你啊,什么时候这么热心了?”叶申勾住程叙的脖子。 “报答藏酒之恩,你知道的啊。”程叙坦荡地回答,“再说看她在台上那样子,实在受不了。” “哈哈,听我一句,心软可是心动的开始。”猴子眨眨眼。 “滚你大爷,没那回事儿。”程叙也勾住猴子的脖子,三个男生推推搡搡打打闹闹,一会儿就聊起了别的。 第9章 第9章 接下来每天的训练依然很累很累,好在这帮天之骄子们学习适应能力强,已经逐步适应了高强度的节奏,表现一天比一天好。 但这军训的安排好像就是为了不让人好过,每当大家适应了一种节奏时,就会生出新的花样。 “今天下午我们做游戏,大家开不开心?小黑笑嘻嘻地说。 大家背后顿时生出了一股寒意,鬼才信只是做游戏而已咧! 见有些冷场,小黑尴尬地打了个哈哈:“大家别紧张,就是团队游戏。我们将分成5个小组,每组要完成规定的任务。只是如果完不成的话,队里就有人要受罚。” “我就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 “果然……” 队伍里顿时发出了阵阵起哄声。 “安静!安静!”小黑赶紧维持秩序,“下面我念分组名单,每组4个男生4个女生,随机安排的。” 久安听着小黑念完长长的分组名单,发现自己、洪陶和程叙、叶申分在一个组,其余四个同学久安还不是很熟悉。 虽说入学后机缘巧合有过几次接触,但久安和程叙好像完全没熟起来,碰了面也只是眼神示意一下,倒是叶申会比较有风度地向女生说声好。 “你们说下午又要搞什么幺蛾子?”午休时间,女生们在寝室里叽叽喳喳议论开了。 “谁知道呢,还说要受罚,不知道怎么个罚。”洪陶一边疯狂扇扇子,一边吐槽。 “还有三天,坚持一下,我宁可回学校疯狂刷题,也不愿再军训了。”马思雨翻了个白眼。 “别连累其他人就好。”久安暗暗心想,作为一个有毅力的体育白痴,站站军姿踢踢正步等军训常规项目还能坚持,再难可就超出自己的能力范围了。 “下午我们有三个项目,都是团队作战,排名倒数的三个队伍,每人10个俯卧撑。俯卧撑有做不了的,可以请团队其他成员代为受罚。”小白介绍了下总体规则。 “第一个项目是袋鼠跳,50米距离,每组4名成员分别站在两端,每个人抓住布袋边缘,运用双脚弹跳的方式跳至终点,将布袋交给终点队友,进行往返接力。最后三名完成接力的算输。听清楚没有?” “听清楚了!” 这帮优等生们赶紧根据要求进行了排兵布阵。 久安那组派出了叶申打头阵,程叙压尾,确保一头一尾具有压倒性优势。 小黑一声哨响,比赛开始。 叶申速度果然够快,轻轻松松第一名完成交接。 “加油!加油!”赛场上呐喊声此起彼伏,颇有运动会的架势。 久安那组前6人都算顺利,男生发挥不错,女生稍微弱了点,整体排名稳居第二。 马上就轮到久安了,久安紧张得手心有些出汗,套上袋子后赶紧就往前跳,心想着第一名差距也不是很大,万一自己努努力能追上呢? 可谁知这游戏看着简单,跳起来还真挺难的。 久安跳了两下就感觉有些气喘吁吁,再加上刚心一猛想追第一名,导致动作有些变形,手脚怎么都协调不过来,噗通就摔了一大跤! 这下可糟了,前面积累的优势刹那间荡然无存,眼瞅着身边的队伍一个个超了过去。 久安顾不得疼,赶紧起身,套上布袋继续往前跳。 这下不敢再追求快了,只求能稳稳地跳到终点别再摔跤。 五十米居然这么漫长…… 好不容易熬到了终点,程叙接过久安脱下的布袋套上就往前冲。 虽然程叙的速度很快,但前面落下太多,拼命追赶也只落得倒数第三——光荣进入惩罚组的行列。 “你们女生俯卧撑行不行?”叶申问道。 “我大概能做3个。”洪陶说。 “我可以试试。”久安艰难地说。 其他两个女生也为难地摇了摇头。 “得,咱们男生一人负责一女生吧,行吗?”叶申提议。 久安正在整理裤子,才发现刚才摔的那一跤把裤子都摔破了,膝盖火辣辣地疼。 程叙看了久安一眼,视线又移到久安的膝盖,没有表示反对。 惩罚最后一并进行,马上就进入第二个项目“鸭子步”。 “每组前一名队员双手抱于脑后,后一名队员用双手抱住前面队员的腰部,哨声响后,蹲行直至到达终点。此间,队员的身体不可脱离或呈蹲式以外的其它行进方式,犯规的话回到重新开始。听明白了没有?”小黑介绍游戏规则。 各组队员商议着排了下顺序,蹲下准备开始了。 这次久安这组派了程叙打头阵,为保证体力分配均衡,中间男女穿插排列。 久安排在程叙的后面。 愣了愣神,久安轻轻地抱住了程叙的腰。 这可能是幼儿园以后,久安第一次跟男生有这么亲密的接触。 在清晰地感受到男生单薄又结实的后背,有力又修长的肌肉线条后,久安脸红了。 幸亏大家都蹲着,又戴着帽子,应该没人注意我吧。久安心想。 哨子声一响起,美好的小小情愫瞬间被打散得无影无踪。 这游戏简直比刚才那个还变态! 蹲着走路已是很费力,大家体力速度差距太大,速度慢的只能狼狈得被速度快的拖着往前“爬”。 为了保证整体队伍的进度,女生们只能死死抱着前面那个人的腰,尽量跟上队伍的节奏。 刚出发,久安就想哭了。 程叙的速度太快,她几乎是被动地被拖着往前“爬”。 十米过后,久安就难以掌握身体的平衡了,每迈一步,两个膝盖都在地上摩擦一下,不一会儿就感受到了火辣辣的疼。 五十米简直像没有尽头。 前半程,久安这组始终处在第一,久安可不想因为自己,再导致团队再陷入后三名的境地,只能硬着头皮跟上程叙的速度往前冲。 可膝盖实在是太疼了,久安忍不住“嘶”得吸了口凉气,用力抓住了程叙的衣服。 不知怎么的,队伍的速度忽然就慢了下来。 领头的程叙像突然走不动了似的,开始用一种很缓慢的速度往前“爬行”。 身边的队伍一支支超了过去,久安来不及细想为什么,只是趁机赶紧调整姿势。 因为速度慢了下来,终于不用每一步都靠膝盖顶着地面撑过去了,后半程久安勉强掌握了平衡,开始真正领悟“鸭子步”的走法。 比赛结束,久安这组后半程放水太明显,毫无意外地拿了倒数第一。 “你没事吗?”大家都站起来后,程叙看向久安。 “啊,我,我没事。”久安赶紧回答。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膝盖,裤子已经完全被磨破,膝盖处漏出两个大洞。 程叙蹲了下来,透过破洞看了看久安膝盖处的伤口。 “膝盖肿了,皮都擦破了,还混进了不少沙子和泥土,得好好消毒了。”程叙起身,顿了顿说,“对不起,我一开始没想到你。” “所以你后来慢下来是为了我?”久安脱口而出,又马上发现自己这句话太不过大脑,可惜已经没办法收回。 “程叙你怎么回事?后半程尿了还是咋的?这种比赛倒数第一,哥们儿还没受过这屈辱。”这时叶申跑了过来,开玩笑似的一拳打在程叙肩上。 “没啥,我就是走不动了。”程叙不置可否。 “真的假的?你莫不是其他组安插进我们组的奸细吧?”同组另一个男生一副不相信的语气。 “算算咱有多少个俯卧撑了吧,虽然我是男生,可我也做不了那么多啊。”另一个斯文的男生擦了擦汗,扶了扶眼镜。 “没事儿,做不完的,都算他头上,谁让他故意输。”叶申揶揄地搂住程叙。 “没问题啊,包在我身上。”程叙笑着说。 久安感激地看了程叙一眼。 他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膝盖有伤的呢? 第三个游戏叫什么“协力凳”,一个人枕在另一个人的腿上,围成一个圈,相互支撑好之后,将板凳撤掉,看能支撑多久。 要玩儿好这游戏,全组人必须保持好重心,膝盖得保证持续发力不能腿软。 虽然看着演示久安已经觉得膝盖隐隐发疼,但她还是在心里默默发誓这次一定要坚持下来,绝不再给队伍抹黑了。 谁知游戏刚开始十秒,久安这组就垮了—— 第一个坚持不住倒的居然又是程叙? “不好意思教官,我刚没站稳。”程叙从地上爬了起来。 “你小子真的假的?可别是偷奸耍滑想偷懒。”小黑怀疑地打量着程叙。 “真不是,我是真没站稳。”程叙一脸诚恳。 太阳依旧很大。 久安坐在地上,仰头看向程叙,只觉得男孩儿身上笼罩着一层光芒,金灿灿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这个游戏,最终获胜的队伍坚持了28分钟,结束后每个人都七倒八歪地躺在地上,再没力气站起来。 看到这盛况,叶申突然搂住程叙说:“兄弟,感谢,你是明智的,我宁可多做10个俯卧撑。” 惩罚开始,程叙他们组三项游戏全输,每个人都背上了30个俯卧撑。 女生做不动,每个男生就各领了60个。 四个男生协商了下,最终商定体力最好的程叙和叶申每人做80个,其他两个文弱点的男生每人做40个。 哨声一响,受罚几个组的男生们纷纷趴下开始做俯卧撑。 无一例外,每组男生都非常有风度地自愿分担了女生的部分。 一开始大家还嘻嘻哈哈地帮着计数喊着加油,可不一会儿大家的情绪就变了。 天气炎热,十几天的军训和一下午的拓展游戏已经耗尽了大家的体力,这时再加上几十个俯卧撑可真就不是那么好受了。 饶是体力最好的男生,在40个俯卧撑之后都显得有些吃力。 可一中的军训就是铁的纪律,定了的规则就必须执行到底,教官不喊停,谁也不敢放弃。 渐渐的,有女生开始哭了。 这帮新生们突然体会到一种紧密的团队感,与他人替自己受过的负疚感。 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却突然盘旋上每个人的心头。 程叙和叶申艰难地做完最后几个俯卧撑,倒在了地上,女生们赶紧送上了水。 久安看着程叙,也快哭了,要不是自己这么拉跨,他们组可能根本就不用受罚。 可刚才那么多女生抢着给他送水,自己还不好意思动,甚至连脚都没迈一步,久安更内疚了。 下午的游戏结束,大家又被耗空了血槽,拖拖拉拉地往宿舍走。 “过二十分钟你到二楼伸缩门处找我,你知道是哪儿。” 久安正一跛一跛地往回走着,程叙突然从身后冒出来,丢下这句话。 久安一时发懵:“有事吗?又要藏什么吗?” “……”程叙语塞,“别把人想得这么坏,你来就是了。” 说完,程叙快步向男生宿舍走去。 久安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回到宿舍,久安终于得空把裤子挽起来,仔细看看伤口。 果然像程叙说的那样,膝盖紫青色一片,还混杂了不少沙土。 “呀,你这膝盖怎么成这样了?”余雯雯惊讶地问。 “应该是袋鼠跳摔的。”久安有意隐瞒了“鸭子步”的事儿。 “这怎么办?这伤口能用水洗吗?” “应该得用酒精消毒吧?咱这有酒精吗?”张烨问道。 “没呢,知道军训苦,但万万没想到会受伤啊,谁准备那个。”余雯雯嘟囔道。 “你休息会儿,我去教官那儿问问有没有消毒的吧。”洪陶说。 “太感谢了。”久安感动极了。 久安没办法好好休息,她一直在想程叙到底为什么找她,又不是有“赃物”要藏,他还有什么事会找她呢? 越想越心神不宁,久安干脆起身,一拐一拐地向二楼走去。 大家都累趴了,躺在宿舍休息,楼道里几乎没有人。 二楼拐角处静悄悄的,久安等了一会儿,就见程叙拿着一包东西走了过来。 “给你。”程叙将那包东西通过伸缩门塞了过来。 “是什么呀?” “生理盐水,碘伏,纱布,还有医用胶带。知道怎么用吗?” “啊?”久安疑惑地看向程叙。 “膝盖不是受伤了吗?先用生理盐水清洗伤口,再用碘伏消毒,最后用纱布和胶带包扎一下。”程叙简洁明快地说。 “啊?”久安万万没想到程叙会给他送这些。 这太不像她们口中的程叙了。 他应该是骄傲的、冷漠的才对不是吗? 此前种种机缘巧合的相遇与交锋,他也并不像是会作出这种“善举”的人。 “听懂没有呀?”见久安不答话,程叙又问。 “啊,听懂了。谢谢。”久安赶紧回神。 “那我走了。”程叙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久安赶紧叫住他。 “还有什么事?” “那个……谢谢。” “你已经道过谢了。” “哦,还有……还有……为什么?”久安觉得自己有一肚子话要问程叙。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送我这些东西? 为什么在拓展游戏时故意输掉? 是因为我吗? 什么时候发现我膝盖受伤的? “为什么后两项比赛不好好比?” 久安有一肚子的问题,却只问出了这么一个,不敢再自作多情地问什么是不是因为自己这样羞耻的话。 “没有为什么,我只是不喜欢这样。”程叙淡淡地说。 “不喜欢哪样?” “就是今天下午的整套流程,我不喜欢。” “我不明白,你能说得再清楚些吗?” “那我问你,你觉得下午的游戏是为了啥?” “锻炼大家的毅力和团队协作能力?提升集体感荣誉感?帮助大家交朋友?”久安想了想,答道。 “你感动吗?” “我挺感动的。” “为什么?” “就是看到大家为团队拼搏奋斗的时候,还有别人替自己受过的时候,难道你不感动吗?” “我不,我不接受刻意安排的感动。”程叙嘴角浮起一丝冷淡。 “为什么是刻意安排?”久安不明白。 “比赛肯定有输有赢,可惩罚的俯卧撑,女生基本不可能能做,摆明了是需要有人带为受过不是吗?”程叙顿了顿,又说,“而且我认为团队或朋友应该是自发形成的,气味相投的人自然而然会走在一起,被刻意分配在一起的,经过一下午,哪儿能成为什么团队呢?” 久安有些震惊地看着程叙。 从小到大,她一直能很好地从各种规则设定中感受到想要传达的官方意义,却从没从程叙的角度思考过问题。 “所以你不必内疚。我故意输掉比赛,不是为了你。” 久安仿佛觉得自己的心事都被人看穿。 “为了我不认可的规则,再造成有人受伤,就更没必要了不是吗?” 程叙的表情很是不屑,久安花了好几秒才消化了这几段话中的意义。 说不上心里是惊讶还是失落,久安喃喃说道:“你的角度很奇特,我承认我从没从这方面想过问题。不过,还是谢谢你给我送来这些。” “等等。”久安正欲转身离去,程叙突然叫住了她。 “还有事吗?” “对不起。”程叙突然道了个歉。 “为什么?”久安疑惑。 “就,那天说你名字无趣,对不起。其实很好听,也有很好的寓意。” 程叙转身走了,留下久安愣在原地,她实在想不明白程叙这突然的转变是为什么。 久安刚回到宿舍,洪陶就回来了。 “刚去教官那儿,教官说消毒用品被程叙他们男生借走了,等他们用完了我们去拿吧。”洪陶刚说完这句话,就看到了久安怀中的一堆消毒用品,“欸?你已经有了?谁给你的?” “啊,就是……”久安顿时有些窘迫。 “程叙是为了你借的?”洪陶美丽的大眼睛里满是疑惑。 “哇!有情况!快交代!”女孩儿们顿时嗅到了八卦的气息,围了过来。 “他和我一组,看到我受伤了,所以给我借的。”久安觉得抵赖也没什么意义,干脆从实招了。 “程叙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久安,你俩是不是有情况?”马思雨戏虐道,“他上次不还帮你唱歌?” “你俩什么时候这么熟的?”张烨也好奇地问。 女孩子或多或少都有点虚荣心,其实在这个年纪,和班上最帅的男生传点无伤大雅的绯闻,倒并不是很惹人讨厌的事情。 可想到程叙那句“不是因为你”,久安顿时感觉心酸酸的,只能赶紧撇清:“真不是,可能在一个组,他恰好看到我受伤了,所以不帮忙说不过去。我和他真的没那么熟,你们别多想啦。” “好可惜,我也想和程叙一个组。”马思雨叹了口气,搂住洪陶,“你看,你就没把握住机会,你也应该受点伤的。” 洪陶看了看久安,含义不明地笑了笑,走回自己的床位。 第10章 第10章 十四天的军训终于结束,高一新生们轰轰烈烈地完成了汇报演出,搭上了返程的大巴。 返家休息一个周末后,高中生涯就正式开始了。 有时候人真的很奇怪,受了十四天的苦和累,到离开的时候,大伙儿心里竟都生出一丝不舍。 但要问愿不愿意再来一次,肯定没有人会答应。 程叙和叶申早早就坐在了大巴上。 女生行李多,收拾得慢了点儿,久安她们宿舍最后一波儿上车。 程叙看久安笨拙地把包塞到行李架上,竟突然产生了一股想帮她一把的冲动,这念头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一开始,程叙是怕久安会把在花园撞见他或藏酒的事情说出去,所以难免多留意了她一些。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担心毫无必要。 虽然他从没说过什么不许说出去的话,但这个女生稳得很,话也不太多,对传播别人的八卦似乎更没什么兴趣。 后来,他又知道了她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后悔自己鲁莽的言语。 程叙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是,这一留意,还生出了许多其他的东西。 比如,他留意到久安身上有一股执着的笨拙,站军姿也不懂得偷懒,就那么直挺挺硬邦邦地站着,每次结束腿都挪不动; 又比如,她很胆小又很胆大,明明在路上被莫名拦下拉进树丛的时候,她在他怀里紧张得发抖,后来却又镇定地揣着酒躲过了教官的搜查; 还比如,她好像很弱小又很坚强,拓展游戏膝盖都磨成那样了,还一声不吭坚持完成所有任务…… 明明已经知道秘密在久安这儿是安全的,程叙还是忍不住继续留意起了久安。 所以在发现她被推上台尴尬地无处藏身时,帮她解了围; 所以在发现她膝盖受伤时,忍不住帮她去借消毒用品和纱布。 在这个炎热的夏天,久安给程叙的感觉就像是一颗清凉舒缓的薄荷糖,莫名令人心安,又有点令人心疼。 这是久安第一次离家这么久,回到家后,果不其然迎接她的是一桌美食:糖醋排骨、白灼大虾、西湖牛肉羹……全都是她爱吃的。 “呀,怎么瘦了这么多,也晒太黑了吧。”李媛媛心疼地搂过久安,“同学们怎么样?好相处吗?” “还行,我们宿舍人都挺好的。” “其他人呢?和班上其他同学熟悉了吗?” “都打过招呼了,肯定不能每个都熟悉啊,但都认识了。”久安回答问题总那么较真。 “有没有什么坏孩子啊,我们报到那天遇到的那个男生,看着就不怎么样。”李媛媛又说。 “妈!咳咳咳……”久安没想到妈妈会提起程叙,顿时呛了口汤,“您就见了人家一面,而且也不了解实情,不要随意下判断好不好。” “你慢点儿喝你慢点儿喝。”李媛媛赶忙拍拍久安的背,“这还需要见几面?报到第一天就和女生拉拉扯扯,肯定不是什么好学生。不会是你们班的吧?” “妈!”久安脸一红,赶紧岔开了话题,“你让我好好吃两口饭,军训吃饭都靠抢,我饿着呢。” “好好好,在家里没人跟你抢,你慢慢吃,慢慢吃。” 对于久安来说,家的味道是爱与束缚。 一方面,久安享受着妈妈无微不至的照顾; 另一方面,妈妈的爱太沉重了,她好像只能在妈妈划好的道路上前行,生怕走错一步,就对不起她这么多年全心全意的付出。 好在长到现在为止,久安从未偏离航向,也没有想过要偏离航向。 程叙回到家,面对的又是另一幅景象了。 程叙家在永城著名的高档别墅花园海晏府,住在里面的人非富即贵。 小区里花草繁茂鸟语花香,打造得像个湿地公园。 可自从八岁搬到这儿以来,程叙很难把它当作自己真正的家。 在一中,一般市内的住宿生每周五下午放学后回家,周日晚上再回到学校。如无特殊情况,市内生源周末是不能在学校留宿的。如果不是打特殊申请太麻烦,怕被问东问西,程叙根本不想回家。 打开门,家里果然空无一人。 程叙上楼,回到自己的卧室,开始闷头大睡。 等一觉醒来已经是三个小时后了。 程叙觉得有点饿,起身想看看楼下冰箱里有什么吃的。 下楼后,程望年他们已经回来了,一家四口正其乐融融地吃晚饭呢。 程叙在楼梯口站住了,他的出现,好像与眼前的这幅美好画面格格不入。 “你回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程望年也看到了程叙。 “程叙回来了呀,吃饭了吗?坐下一起吃吧。”那个叫罗怡的女人笑着地站了起来,眼神里却并没有笑意。 “哥哥回来了,来吃饭哥哥。” “说什么呢,你哥哥在这儿,他是你哥吗?” 喊哥哥的是程望年与罗怡的小儿子程可可,今年5岁,正上幼儿园。 目露凶光的是另一个儿子,叫程少博,和程叙同岁。 程少博属于被惯坏了的孩子,从小调皮捣蛋不学无术,程望年花了点钱把他送进了另一所“贵族”高中——茂名中学。 所谓“贵族”,也就是学费超贵,硬件设施一流,但生源里多的是程少博这种纨绔子弟,所以学校的风气并不太好。 中考前程叙一身伤差点上不了考场,就是拜程少博和他那帮狐朋狗友所赐。 当然,程叙故意考砸,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不了,我正要出去。”程叙转身走到玄关,换好鞋出了门。 程叙走后,家里热闹的氛围顿时冷清了下来。 除了程可可,每个人都各怀心事。 程叙和自己不亲,程望年是知道的。 在他七岁那年,程望年和原配周蓉离了婚。 周蓉是个美人儿,也一直是个绩优生。当年为了陪伴程望年创业,她放弃了稀罕的公费出国留学的机会,安心当事业上的好帮手、家里的贤内助。 所以,当周蓉发现程望年居然有私生子,还和自己儿子同岁时,顿时气疯了,立马和他离了婚。 离婚后,周蓉整整两个月处在崩溃中,直到有一天看到镜子中苍白憔悴的自己,才惊觉不能这样下去。 她开始重拾曾经被放弃的梦想,打算重新申请出国留学。 新的人生要开始,旧的人和事就势必要放下。 而程叙,就是周蓉旧日时光里最重要的人。 可是周蓉太想离开太想重新开始了,这种念头迫切到她迅速结束了婚姻,甚至,想放下母亲的身份。 也许当年小小的程叙看出了母亲的心思,他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说,只是沉默地走进了父亲的新家庭。 从那以后,程叙开始和谁都不亲。 罗怡就是程叙的后妈,尽管程叙从没称呼她一声妈。 罗怡也是个美人,和周蓉大家闺秀、知书达理的气质不同,她美艳妩媚、性感泼辣,散发着一股女人独有的诱人气息。 也许正因为这,程望年终究拜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 凭良心说,罗怡也曾试图把程叙当作自己的孩子来对待,可终究是做不到。 一则程叙太冰冷,根本不好接近。 二则随着岁月流逝,两个同岁的孩子差距越来越大,程叙常年稳居年级第一,自己的孩子却烂泥扶不上墙,根本不是读书的料。 程望年的房地产生意越做越大,罗怡却越来越慌,程少博这样不成器,今后长大了,他爸爸会把生意交给谁呢? 如果都交给了程叙,以后这个家她还混得下去吗? 怀着这样的心思,程可可出生了。 这些年,虽然自己的大儿子不争气,但程叙和程望年之间的感情越来越淡漠,再加上程可可却正处于活泼可爱的年纪,程望年老来得子更是疼爱有加,她稍微放心了点儿。 可每次看到程叙出现,她都不免心头一跳。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希望程叙永远不要出现在这个家中。 程叙饿着肚子走出家门,晃了半天却不知去哪儿。 世界之大,居然没有我可以容身的地方。程叙自嘲地笑笑。 想了一会儿,他掏出手机给叶申拨了个电话:“喂,出来吃饭。” 半小时后,两个男生坐在了烧烤摊前,两人面前都堆了各式各样几十串烤串。 “怎么了,家里又呆不下去了?”叶申一边吃一边问道。 “就老样子呗。”程叙挑挑眉。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难道你有更好的办法?”程叙扯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程叙你到底怎么打算的?中考的事儿我们就不提了,高中你想怎么过?” “没想过。” “你家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小学到初中,你不是一直是好好的?为什么中考要故意考砸呢?” “你不是说中考的事情不提了吗?” 叶申和程叙是最好的哥们儿,从小学到高中一直同班。 虽然程叙对外人一直冷冰冰的,但他的什么事儿,叶申几乎都知道。 只有中考,程叙从来不说为什么中考前两周他跟人打架打成那样,还有为何故意考砸。 “不管怎么样,你好好想想,不要浪费自己的人生。”叶申露出担忧的神色。 “知道了,啰嗦。”程叙对叶申笑笑,示意他不必担心。 散伙儿后,程叙又独自盘旋了好久。 他发现自己真的没有地方可去。 虽然已经长到了一米八的个子,手长腿长从背影看跟大人无异,可到这个时候,未成年究竟还是未成年。 如果现在的住处能被称得上是家的话,那对于程叙而言,家的味道是冰冷、陌生和不欢迎。 可他还是缓缓向海晏府走去,不想一夜未归又搞个什么大事出来。 高中毕业,我一定会离开这儿,程叙在心里发誓。 第11章 第11章 几家欢乐几家愁,摸底考试的成绩很快就下来了,一中老师批卷子的速度真不是盖的。 久安这次排名第九,虽然成绩还过得去,但对于初中习惯了考前三的久安来说,心理还是有些落差。 久安盯着成绩榜看了一会儿,宿舍考得最好的是王若楠,第三名。 她是最用功的一个,在军训这么累的情况下,也坚持每晚预习复习,真是功夫不负苦心人。 其他人的成绩都在中游附近徘徊。 榜上第一名是吴亮,也是一班的班长。 虽然从班长履职能力来看,他不够活跃,也缺乏领头的气质,平时更倾向于独善其身、蒙头读书,但在这个以成绩为一切导向的年纪,任命他为班长,倒也让同学们都心服口服。 果然勤勤恳恳踏踏实实才能出成绩啊,久安感叹道。 久安又向榜底看去——最后一行果不其然写着程叙的名字。 语文65,数学60,英语78,物理32,化学……语数外政史地和物理化学,八门课程,每门成绩都惨不忍睹。 久安皱了皱眉。 考试时,程叙就坐在久安抬眼能看到的位置,久安也不想过度关注他,但视线总忍不住往那个方向飘——程叙不是在转笔就是在睡觉,一看就没有好好考。 究竟为什么这样? 久安很想好好问问他,可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立场,毕竟在程叙眼里,他们可能都算不上是朋友。 “怎么回事?” 看到榜单,叶申第一时间就去找了程叙,“军训看你挺安分的,以为你想通了呢,摸底考试又玩儿什么花样?” “我没事,你不要担心我。”程叙漠然地坐在座位上,脸上没什么表情。 “究竟是为什么?” “叶申,初中的时候,我做了三年好学生,第一名并没有让我感觉特别快乐。” “所以现在最后一名很快乐是吗?” “那倒也是不是。”程叙笑了,“只是觉得考试成绩也没什么意义,提不起劲儿。” “你这样是在和谁赌气呢?你爸爸?你妈妈?或者说你那个继母和她的蠢儿子?” “也许吧,逗他们玩儿。”程叙没有否认,“我打篮球去了,今天校队第一次集训。” “对哦,你不说我都忘了你是以篮球特长生的身份进来的,你他妈好好练,篮球都不好好打我担心你被开除。” “哈哈哈,兄弟放心,你还在这儿呢,我舍不得。怎么说我都要陪你过完这三年。” 程叙嬉皮笑脸脸地眨眨眼,拍了拍叶申的肩膀,从课桌下掏出一只篮球起身向门外走去。 “快滚吧你。”叶申晦气地拍了拍程叙拍过的地方。 程叙这次考砸又带来了爆炸效应,不说同学们或八卦或关心的纷纷议论了,班主任汪海萍和各科老师都纷纷找他谈话。 程叙始终以沉默应对着各方压力。 可家里就没这么好搪塞了。 “你们班主任给我打电话了。” 周五晚上,程叙拖到好晚才回家,可一进家门,就发现程望年专门等着他。 “你解释解释,摸底考试怎么回事?”程望年板着脸,眼神像是要把程叙吃了。 “没什么好解释的。”程叙冷冷地看着程望年,企图绕过他转身上楼梯。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 程叙没有躲避,抬起头,更为平静地盯着程望年。 “你真以为篮球打得好就能让你进一中了?老子费那么大劲儿把你搞进去,不是让你用这种成绩来回报老子的!”程望年气极,“再敢这样,滚出家门。” “怎么?成绩差了就不是儿子了是吗?你不是还有一个儿子么,成绩我看也不咋行,你怎么不赶他呢?”程叙冷笑。 “你……”程望年一时语塞。 “好啦好啦,别生气了。程叙可能刚上高中不适应,以后就会好的。”本来罗怡乐得在旁观火,突然听到程叙提到了自己儿子,不得不出来打圆场。 罗怡一直知道,虽然程望年表面和程叙不亲,但其实一直为有这样一个儿子自豪。 家庭的变故并没有让程叙一蹶不振,反而成绩、体育、音乐,甚至是样貌样样拿得出手。 和两人相处时的冷淡不同,在外应酬时,程望年提起程叙总笑呵呵的,还老爱故作谦虚地说:“嗨,初中第一名说明不了啥问题,这小子就有点小聪明。” 程叙让程望年面上有光,而自己的大儿子目前无法做到这一点,小儿子又太小,这也是让罗怡最为别扭的一点。 所以当中考程叙故意考砸,程望年勃然大怒时,罗怡简直大喜过望。 她乐得看见他们父子反目,才不管程叙脑子抽的什么风。 结束了这场不愉快的碰面,程叙回到自己房间。 刚关上房门,就接到了妈妈周蓉从美国打来的电话。 “阿叙,听说你高中第一场考试又考砸了?能告诉妈妈是怎么回事吗?”电话里周蓉的语气很温柔。 程叙的物理老师是周蓉的高中同学,想必结果一出来,消息就传到了周蓉那儿。 “你很在乎吗?”经历了太多轮的盘问,程叙感到很疲惫。 “阿叙你说什么呢?妈妈当然很在乎。” “你在乎的是我,还是怕我比不过程少博,丢了你的面子?” “阿叙……”周蓉语塞。 周蓉好强、要面子,这些年身在美国,已经开始了一番新的事业。 可无论多少次劝自己要放下,内心却一直还在跟往事纠缠,她始终对程望年移情罗怡那个肤浅的女人耿耿于怀。 她控制不住地和罗怡比,比样貌身材,不得不承认罗怡不错,但她周蓉绝对也不差。 可比见识学问,罗怡可差得太远了。 周蓉始终想不明白,程望年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女人? 而且离婚后,程望年居然不到半年就和罗怡再婚了,这也极大刺激到了周蓉。 这种比较,难免延伸到两个同岁儿子身上。 所以当周蓉看到自己儿子永远考第一,那个儿子不学无术时,内心是出了一口气的——瞧吧,你和那个低贱的女人结婚,只配生出个败家儿子。 两个女人的较劲毫无意外地反作用到两个孩子身上。 从住在一起的那天起,程叙和程少博就水火不容。 程叙缺少的是爱、关心、陪伴,程少博却无时无刻生活在与程叙比较的阴影下——可他样样比不过。 终于,在中考前罗怡不停的唠叨下,程少博决定要废了程叙,让他上不了考场,免得分数出来以后,他又要面对无休止的比较和唠叨。 于是在程叙下晚自习落单的某个夜晚,程少博和一群不良少年们在校外截住了他。 他们也没想到程叙那么能打,五个人硬是没在程叙那儿讨到什么好处。 当然,程叙也严重挂了彩,导致两周后出现在中考考场上时,还是鼻青脸肿、缠着纱布。 虽说如此,但程少博敢说,这点伤不至于让程叙在中考时考成那样。 毕竟他原计划是废了程叙的右手,让他写不了字,但万万没想到自己差点被打成骨折。 直到今天,程少博想起程叙被围住那天的凶狠劲儿,心里依然还感觉有点震惊和害怕。 他原来以为自己是混混,没想到程叙比他更狠。 这件事让程望年勃然大怒,程少博受到了他出生以来最严厉的责罚。 在罗怡声泪俱下的求情下,程望年才放过了他。 “这件事是你弟弟做得不对,我代他给你道歉。马上就要中考了,这两周你好好养伤,争取不要影响考试。” 在查看了程叙的伤口后,程望年这么对程叙说。 除此之外,他说不出更多关心的话。 可能他自己也知道,两个儿子会这样,追根究底还是因为他当年犯下的错。 如果早知道后续家庭关系这么复杂,也不知道程望年当年还愿不愿意去惹这一身风流债? 程叙受伤后一周,周蓉回国了。 看着孩子的伤口,周蓉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止也止不住。 她无数次问自己,如果当年自己不那么自私,如果自己没有走,程叙会不会过得更好一点。 很快,悲伤就变成了愤怒。周蓉到程望年家大吵了一架。 “你就是这么照顾儿子的?”这是周蓉的声音。 “这次确实是程少博做错了,他已经认错了,也给程叙道过歉了。”程望年应到。 “实在对不起,是我一时没照顾好,没想到两个孩子矛盾这么深。”传来罗怡的声音。 “哼,什么样的母亲生什么样的孩子。”周蓉丝毫不领情。 “你什么意思?”罗怡的声音明显抬高了八度。 “我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母亲只会使些低贱下作的手段,儿子只能说是有样学样。” “你别太过分了。”程望年的声音也明显提高了。 “我过分?到底是谁过分?” “咱俩离婚的事情确实是我做错了。可当年是你不要儿子的,这么多年你除了打几个电话,偶尔回来几次,还尽到过什么责任吗?你有什么脸面来指责我呢?”程望年又道。 “是啊,嫌儿子养得不好,自己带到美国去啊,怎么不带走呢?怕带个拖油瓶影响自己的幸福生活,还是故意留个祸害想来妨碍别人家的幸福生活啊?”罗怡的语气里已经听不到丝毫抱歉,抓紧机会反攻。 “你们……”周蓉气极,可大家闺秀的她并想不到什么恶毒的语言来还击。 “怎么,这次回来,要不要顺便把拖油瓶带走?”罗怡继续挑衅。 “让你们一家四口可以不要脸地快乐生活在一起吗?我告诉你们,我偏不如你们的意!” 说话的人可能并不真的是这个意思,只是吵架时太生气,话赶话说到了这儿,但听的人就不是这么想了。 他们都以为程叙住着院呢,可偏偏在这天,程叙回了家。 在医院躺着也是躺着,程叙打算拿几本参考书回去随便翻翻,毕竟马上要中考了。 刚拿完书,程望年和罗怡进了家门,程叙不想打照面,就没出房门,打算等他们走了再出去。 谁知道这一等,却等来了周蓉。 程叙躲在二楼的小屋里,一字一句听完这些争吵,心脏感觉到钝钝的疼,甚至比身体上的伤更疼。 他想起八岁那年,周蓉走之前对他说:“对不起,妈妈暂时没办法带你一起。你在这里要乖,好好学习,成绩好的话以后可以申请美国的中学和大学,到时候妈妈来接你。” 他想起这么些年,他最盼望每周五晚接到周蓉的电话,有一次程少博故意把电话挂断,他还和他大打了一架。 他想起电话里,每次他说考了第一名,周蓉就很高兴。 他也想起了,周蓉总问他在这里过得好不好,却几乎没有提过什么时候接他过去,怎么接他过去。 这次事件之后,周蓉终于郑重地问程叙愿不愿意一起去美国,程叙拒绝了。 如果你是在八岁那年问我该多好呢,我一定会非常高兴。 这是程叙心底里的话,却永远也不可能说出口。 有时候,人会突然想破坏自己拥有的一切来反抗些什么、逃离些什么。 从那天起,程叙好像丧失了积极向上的动力,一切既定轨道上的东西都变得毫无意义。 他也不愿意再配合程望年或者周蓉那份虚荣心了。 你们根本都不要我,又对我有种种奢求,凭什么? 这究竟是惩罚了自己,还是惩罚了别人?多年后回望这段往事,可能会得出不一样的答案。 但当时年少的程叙不愿意去多想,他只知道,这一刻他对过去的自己感到无比厌倦。 “喂,你在听吗?”电话并没有挂断,周蓉不知道又说了什么,程叙并没有听进去。 “妈,你放弃我的那一天开始,这一切都与你无关了。过好自己的生活吧,妈妈,也让我过自己的生活吧。”程叙挂掉了电话。 第12章 第12章 返校那天傍晚,程叙手里捏着一颗薄荷糖,在家附近的公交站等待359路公交车。 一中高中部在高教园区,是永城为了集中教育资源新建的一块区域,离老市区有些距离。 每周学生往返学校,就是这条线路上公交车最为繁忙拥挤的时候。 尽管程望年多次表示,可以让家里的司机每周接送,可程叙拒绝了。 对他来说,还是一个人自在些,更何况,他在海晏府站上车,再过两站他的好哥们儿叶申也该上车了。 两人一路打打闹闹,不比坐在小车里开心多了。 薄荷糖是出门前程可可给他的。 说来也奇怪,尽管程叙和程少博水火不容,可程可可却像是同个娘胎里出来似的。 从小,程可可就非常喜欢程叙,对他比对程少博还亲,一有机会就跟在程叙屁股后面哥哥长哥哥短的,罗怡也拿他没有办法。 程叙本来并不喜欢小孩,更何况是继母的儿子。 可谁架得住这个小豆丁天天缠,程叙心软下来,在大人们看不见的时候,总陪着程可可一起玩会儿。 今天程叙正在换鞋出门,程可可趁大人不注意,悄悄跑到程叙身边:“哥哥,我看到爸爸打你了。我给你带了颗薄荷糖,你吃了就不疼了。以后你乖一点,别再惹爸爸生气了。” 程叙含笑接下薄荷糖,揉了揉程可可的脑袋。 说来也神奇,在这个家里,程可可居然能让程叙感到有一丝丝温暖。 大吵过一架后,程望年和周蓉都不再试图教育他或跟他谈心,这让程叙心情大好。 359到站,程叙拆开薄荷糖丢进嘴里走上车,突然就看到了那个像薄荷糖一样的女孩儿。 久安的家也在359的线路上,她比程叙更早几站上车。 几乎是同时,她也看到了程叙。 这一站上车的人很多,人流把程叙一步步推到了久安面前。 说来也奇怪,明明看不到他时老想到他,可人一旦出现在眼前,久安反倒慌了神,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好像很怕我?”程叙先开了口。 “啊?没有,怎么会呢?”久安慌忙接道。 “那同学见面,连个招呼都不打?” “我……我正要说你好呢。” “咳咳。”程叙忍不住笑出了声,赶忙用咳嗽掩饰了下,这也太生硬了! 换作平时,程叙倒很少和女生主动打招呼,但看到久安这小兔子一样惴惴不安的样子,就忍不住逗逗她。 阳光透过树叶与车窗照进来,随着公交的颠簸,忽明忽暗地照在男孩儿与女孩儿的脸上。 女孩儿有些害羞地低着头,穿着白衬衣的男孩儿站在旁边,嘴角的弧度透出一丝笑意。 两人似乎没什么话聊,直到两站后叶申上了车。 “今天车上人也太多了。”叶申挤到程叙身边,才看到久安,连忙打了个招呼,“久安你也在啊,也坐这辆车吗?” “是呀。”久安赶忙回答。 “这么巧?那以后我们可以一起上下学呀。” “啊?”久安抬头看了叶申一眼。 叶申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和程叙冷冰冰的样子不同,叶申总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好呀。”过了两秒,久安才笑着答道。 虽然这邀约可能只是随口而出,并不当真,但面对大大方方温温柔柔的叶申,说些其他的什么,倒显得自己矫情了。 “你是哪站上车的?”叶申很自然地问道。 “柏翠路站。” “哇,我以为程叙和我就算远的了,没想到你家住得更远欸!幸亏遇上我俩了,不然这一路你得多无聊。” 叶申上车了以后,气氛顿时活跃了不少。 久安话虽然话不多,但和叶申一问一答的,倒也颇为和谐。 程叙皱皱眉,有点想不通—— 明明久安和自己交集更多才是吧? 怎么每次见到连打个招呼都很困难似的,跟叶申却这么能聊呢? 每一站都有更多返校的学生上车。 等到一中的时候,359路车已经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一样了。 下车后,叶申喘了口气:“要窒息了。” “还有三年,坚持。”程叙也正了正书包带。 三个人并肩向学校走去。 程叙和叶申两个高高帅帅的男孩子走在一起,总能吸引不少目光。 可这一小段路,久安却承受了更多的目光火力,因为大家都在想——这女的谁啊? “程叙!” 就在他们要进校门的时候,旁边突然蹿出一个女孩儿,扯住了程叙的书包。 久安回头一看,女孩很是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程叙停下脚步,看着女孩儿皱起了眉头,转身对叶申和久安说:“你们先走吧。” 叶申暧昧一笑:“今天晚自习是教导主任值班,可别太晚了哟。” “你又来干嘛?”程叙语气冷冰冰的,听起来很不耐烦。 “对我就这么凶,我刚看你和那个小姑娘说说笑笑挺温柔的啊。”女孩儿有些委屈。 “别扯这些有的没的,我们俩也不是很熟吧?” “那就给个机会变熟一下不行吗?”女孩儿嬉皮笑脸的。 “不行,还请你不要再打扰我。” “程叙!”女孩儿抬高了声音,“那天你说你要负责的。” 说起那天的事儿,程叙就后悔,后悔不该在那个点儿回家,后悔不该跟程少博赌那点儿气。 女孩儿是程少博的同班同学,程少博暗暗喜欢了很久。暑假程少博生日,邀请了一帮同学来家里玩,其中就有她。 程叙回家时,他们正在院子里嘻嘻哈哈吃东西闲聊。 院子很大,角落处竖着一个篮球架,这是搬家之初,程望年坚持在院子里装的。 程望年知道程叙爱打篮球,这也算是对儿子的一点补偿。 等程叙长高了,他又把儿童篮球架换成了标准的。 可其实程叙一直很少去碰,因为罗怡嫌打篮球的声音太吵。 偏偏就在那天,程叙下午和叶申他们打篮球手感出奇的好,三分球十投八进,全场狂砍37分。 于是在回家的时候就有些飘了,还没走进家门,就站在围墙外,瞄准记忆里篮筐的方向,把篮球往那儿一投,想创造出一点奇迹——然后就听到了“哇”的一声惊呼。 他并不知道家里正有一场盛大的聚会。 “你他妈有病吧?” 程叙刚一进门,就对上了程少博怒气冲冲的脸。 程叙向他身后望去,只见院子里有十几个男孩儿女孩儿,都一脸惊恐的表情,地上有些玻璃碎渣。 其中一个女孩儿惊讶地捂着手臂,似有一道伤口,隐隐渗出了些血,看来是被篮球砸碎的玻璃杯划到的。 同伴们正在围着她确认伤口是否严重。 程叙走了过去,抓起女孩儿的手臂,想看看伤口。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院子有人。”程叙很诚恳地道歉。 “程叙你干嘛呢?放下你的臭手。”程少博见状赶紧过去拉开程叙。 “幸亏伤口还不是很深。”程叙不理程少博。 “都出血了,不会留疤吧?”女孩儿长得很漂亮,非常担忧地看着小臂。 “不介意的话,我帮你包扎一下吧。” 程叙酷爱运动,经常这里擦破皮那里掉块肉的,家里没人注意他,他也就往往自己消毒包扎下完事儿,对处理这种伤口,早已是老手了。 “你会不会啊?留疤你负责吗?”程少博怒气未消。 “要不你来?”程叙抬眼看程少博。 程少博不会这些,一时接不住话。 “现在消毒包扎一下好些,免得感染了。伤口不是很深,处理得好应该不会留疤的。”程叙转头又对女孩儿说道。 对于这个年纪的女孩儿,美丽是天大的事儿,女孩儿赶紧点点头,随程叙进了屋。 程叙从自己的房间里拿了生理盐水、碘伏和纱布,很快就帮女孩儿包扎好了。 可他不知道,在他低头包扎的时候,女孩儿的心思早已不在那一点小伤口上了。 “你叫什么名字?”女孩儿问。 “程叙。” “哦,你就是程少博的哥哥吗?” “……” “谁是他弟弟?!”程少博立马反驳。 “包扎好了,结痂之前别碰水,结痂掉了应该不会留疤的。”程叙收拾完东西想走。 “说得轻巧,要是留疤了你负责吗?”程少博依然胡搅蛮缠。 “好啊,我负责。” “……” 程少博万万没想到程叙会这么回答,愣了两秒,差点动手打人,“你说什么?” “我说我负责,你不是要我负责吗?”程叙带点挑衅地看着程少博。 从刚进门,到包扎结束,看到程少博紧张的样子和周围同学的反应,程叙大概猜到了他和那个女孩儿可能正处于某种比普通朋友多一点点的关系中。 于是在程少博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下,他忍不住将了他一军,想趁早结束这场闹剧,早点脱身。 程少博果然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程叙正要转身离开—— “等等。” 这时,女孩儿绕到程叙面前,伸出了手:“你好,我叫董雨薇。你说了要负责了,总还不能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你说了要负责的。”站在一中门口,董雨薇伸出了手,毫不顾忌来来往往的目光,“你看,现在这里留疤了。” 这件事确实是程叙理亏,他看了看董雨薇抬起的手臂,被玻璃划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道淡淡的印子。 “这是新长出的皮肤,刚开始和周围皮肤会有色差,时间久了,就会消失的。”程叙顿了顿,又说,“但确实是我不对,我再次向你道歉。” “我不管,反正你说了要负责的,这印子还在,你就得负责。” “……”程叙无奈地叹了口气,“要不然,你拿刀子划我一刀行吗?其他的,我真不知道怎么办。” “我才不呢。”董雨薇狡黠一笑,“反正在这印子褪下去之前,你不能不理我,我发短信要回,知道吗?” 程叙头更疼了。 “刚才那个女孩儿是谁呀?”走在校园里,久安问。 “我也不太认识,不过好像已经缠了程叙一个暑假了。”叶申笑笑,“程叙嘛,一直都有很多女孩子来找他的。” “你也是吧?” “啊?” “也有很多女孩子找你吧?” “呃,这个……”叶申挠了挠头,“你可别把我俩想成什么不正经的人啊,我俩从来都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好少年,和男生女生都是兄弟姐妹般的情谊。” “少来了,你俩少影响女生们学习就不错了。”久安笑道。 在叶申面前,她放松了不少。 大眼睛,白皮肤,脸上化了略微有些夸张的妆,淡黄色的无袖上衣和热裤,衬得身材很好,和她们这种好学生打扮完全不同。 和叶申分开后,久安又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那个女孩子的样貌,突然想起在哪儿见过了—— 报到第一天,在小花园拐角处看到的正是这个女孩儿,那天她也这样拉着程叙,不让程叙走。 第13章 第13章 高中生活平稳地往前奔流,真诚快乐,不缺烦恼。 每天6:40-6:50,这帮孩子们准时冲出宿舍区,绕着学校晨跑一圈,然后顺着路去食堂吃早饭。 沿路都有值班老师站岗,谁跑得慢了,就挥旗催促:“跑快点儿,说你呢跑快点儿,让你锻炼呢,不是散步!” 做值日的人不用参加晨跑,这天就轮到久安值日,把宿舍仔细清扫一遍,直到地上找不出一根头发丝儿之后,久安带上垃圾下楼。 走到垃圾桶旁,正巧叶申也出来倒垃圾。 “早啊,你也值日吗?”久安主动打了个招呼。 “呃,算是吧。”叶申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走吧,去食堂吃早饭。” 宿舍去食堂只有一条路,于是两人并肩而行。 “什么叫算是吧?值日就是值日,不值日就是不值日啊。” “这个嘛,嘿嘿,不好说。”叶申神秘一笑。 “什么呀,搞得神神秘秘的。”久安正纳闷儿呢,转个弯就碰到了正等在那里的程叙。 “你很慢啊。”程叙看了一眼久安,然后对叶申说。 显然他也没有参加晨跑。 “总得跟你拉开距离啊,不然让人怀疑怎么办。”叶申勾上程叙的肩。 “不对啊。”久安有些疑惑,“你们俩是一个宿舍的吧?怎么你们两人都值日吗?” 值日生当天可以不参加晨跑,早上能多睡二十分钟,这使得值日反倒成了美差。 不少学生为了偷懒,总带着包垃圾下楼,想伪装成值日生混过去。 于是学校给每个宿舍发了一张值日卡,宿管只有看到卡,才能放行让直接去食堂,其他人都得掉头晨跑。 这样一来,就没法儿蒙混过关了。 “嘿嘿,你看看这两张卡有什么区别吗?”叶申得意地从兜里掏出值日卡,又拿过程叙手中的卡递给久安。 久安接过卡,两张卡大小一致,都是淡黄色的,印着“值日生”三个字,并且都套上了塑封,粗粗一看没有什么区别。 可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其中一张卡的落款印章有些奇怪——怎么……好像是用红笔画的? “这张卡是假的吧?”久安恍然大悟。 “哈哈,对,我们伪造的,还不错吧?”叶申得意一笑。 “你们……被发现可不好。” “不会,只要你别心虚,亮一下卡,走出值日生的气势,正大光明出去就是。这一两秒,发现不了啥。怎么样,你要不要,帮你做一张?” “不了不了,我宁可去晨跑。”久安赶紧把卡还给叶申,吐了下舌头。 对于久安这种乖乖女来说,为多睡二十分钟去破坏校规可不值当,光是想到万一被抓住的尴尬,久安已经头皮发麻。 三人并肩走着,程叙发现他们三个在一起时,总是叶申和久安在说话,自己在旁边听着。 “糟糕,那是不是junkfood?”叶申突然脚步一顿。 junkfood原名蒋福德,是一中的政教处主任,以一张生起气来就涨红的脸和杀伐果断、雷厉风行的作风名扬一中。 早恋的、翘课的、头发过长的、奇装异服的…… 无数一中学子都被“斩杀”于他的马下,简直是坏学生的天敌、违规者的克星,于是人送外号junkfood。 只见蒋福德站在值日生通往食堂的必经之路上,正检查值日卡呢。 “有没有搞错啊,junkfood起这么早?”叶申抱怨道,“怎么办,我们现在掉头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他已经看到我们了。”程叙冷静地说。 程叙和叶申是初中升上来的,蒋福德盘踞教导主任的位置八年之久,早就认识这两个臭小子。 现在掉头跑,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那怎么办?被他发现可就糟糕了。”三个人不敢停步,缓缓往前方挪动,眼看还有十米就要接受考验了。 “给我。”程叙快速从叶申手中抽出那张假卡,“他应该还不知道咱俩是一个宿舍的吧?” “不清楚,应该不知道吧,开学后还没跟他正式交手过。” “一会儿你俩正常过去,别管我。”程叙小声说。 “等下。” 突然,久安从程叙手中抽出了那张假卡,然后把自己的值日卡塞到了他手中:“一会儿我先过去。” “嗯?”两个男生一愣。 “走出值日生的气势就好了不是吗?”久安狡黠一笑。 还没等程叙和叶申反应过来,久安已经走到了教导主任的面前。 “蒋老师好。”久安乖乖亮出值日卡。 “嗯,去吧。” 久安一看就是好学生,蒋福德根本没检查,瞟了一眼就让久安过去了。 程叙和叶申可没这么容易过了。 刚走到跟前儿,蒋福德就用怀疑的眼光打量了一下这两小子,又仔细检查了两人的值日卡,尽管没查出什么问题,但还是用极不满意的眼神示意他俩勉强可以走了。 “慢慢吞吞懒懒散散像什么样子,赶紧去吃饭,别让我抓到早自习迟到!”不教育下好像少了点什么。 “好咧蒋老师,我们这就走。”叶申和程叙赶紧小跑往食堂前进。 “好险。”走远后,叶申拍了拍胸口,“真得谢谢久安。” “久安?” “怎么了?” “她不是叫谢久安吗?” “谢谢谢久安?你是结巴吗?” “……” 到了食堂,久安已经在座位上吃早餐了。 程叙和叶申打完饭,坐到久安身旁。 “谢谢啊。”叶申大大方方地说,“要不是你帮忙,我俩肯定惨了。” “不客气。”久安笑笑。 “没看出你胆子还挺大,刚挺自然的嘛。” “现学现卖呗,老师教得好。”久安俏皮地眨眨眼。 没想到她在别人面前还挺活泼的?程叙心里涌出一种怪怪的感觉。 刚走出食堂,三人就碰到了化学老师,于是叶申就被拉走了。 叶申是化学课代表,老师让他抱点卷子回去,在早自习前发了。 少了一个人,空气突然有些尴尬。 “谢谢啊。”程叙先开了口。 “已经谢过了。”久安说。 “那是叶申谢的,刚才是我谢的。” “好吧。” “怎么回事,好像总是你在救我?”程叙看向久安。 “好巧,谁让每次都遇上我呢。” 这种巧合也不错啊,久安心里冒出一个声音。 沉默地走了一小段,久安觉得自己有好多话想和程叙说,又不知道从哪儿开头比较合适。 半晌,久安终于鼓起勇气说:“其实你也救过我好多次。” “是吗?” “军训唱歌的那次,还有那个拓展游戏。” “哦。” 两人聊两句又陷入一阵沉默,气氛越发尴尬。 程叙有些懊恼,明明她经常对叶申笑,可在他面前却总是局促不安的样子,好像随时要逃离,难道自己这么令人讨厌吗? 他不知道的是,久安心里正失望着,她记得他俩之间的每一小点互动和每一句对话,甚至在心里默默回想了无数遍,可这些在程叙心里,好像都无足轻重。 可能自己太不起眼了,对他来说不值得有什么可以被记住的。 久安又想起了校门口拉住程叙的那个女儿,那样张扬骄傲,可能那样的女孩儿才能吸引程叙的注意吧,久安失落地想。 有些时机一旦错过,藏在心里的话可能就变成了长久的误会。 幸亏,通往教学楼的路还很长。 “你好像很讨厌我?”又沉默了一会儿,程叙问道。 “怎么会?”久安诧异。 “我以为每次遇上我都有麻烦,所以你怕了呢。” “我哪儿这么胆小?” “我看你每次和叶申有说有笑的,遇上我你好像就想绕道走。” “我以为你不想和我说话呢。”久安说出了内心真实的想法。 “何出此言?” “你说过,你认为团队或朋友应该是自发形成的,气味相投的人自然而然会走在一起。”久安顿了顿,“我以为,我们不是朋友。” 程叙有些意外,没想到军训时的那些话,这个女孩儿这么当真。 当时刚结束掉那个痛苦而漫长的暑假,程叙整个人劲劲儿的,浑身有刺,根本不想和陌生人交好。 初遇久安时,确实也只觉得是个无趣的乖学生。 但后来回味过来,眼前这个好学生明明为了他打破规矩那么多次。 程叙对女生的心思并不敏感,第一次留意一个女生的情绪,却好像被他搞砸了。 “那就交个朋友吧。” “什么?” “我说,那就交个朋友吧。”程叙的语气带着笑意,简单而坚定。 久安抬头,早晨的太阳照在程叙的头发上,散发出一圈温柔的光芒,看得人有些晕眩。 “好。” 久安笑了,此前的一些小失落小猜疑好像一瞬间消失了,一种无以言表的开心正从胸腔里漫出来,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在脸上。 多年后,久安已经走过许多路,见过许多人。 可每次站在这样的晨光中,她都恍惚觉得有个男孩会对她伸出手,说:“那就交个朋友吧。” 可惜,那个男孩儿再也没回来。 那一天的晨光也在记忆里无数次的回想中变得模糊而遥远。 第14章 第14章 “大家正式上课两周了,加上军训,相处一月有余了。明天班会课我们正式排座位吧。”这天早自习,汪海萍宣布道。 和一般的班主任相比,汪海萍显得非常时髦。 同学们早就发现,他们的班主任每天都穿着新衣服来上课,连续两周不带重样的。 和学生做朋友也是汪海萍的育人理念,她不喜欢采用高压教育方式。 她认为,关系好坐在一起,更有利于促进学习,所以在开学之初她就说了,现在的位置是暂时的,今后怎么坐,会尊重大家的意愿。 汪海萍话音刚落,叶申就朝程叙挑了挑下巴,程叙点点头,示意收到。 他俩坐同桌,那是板上钉钉的。 “咱俩一桌吧。”下了早自习,余雯雯就找到久安。 “好呀。”久安爽快答应。 两周住校生活磨合下来,女孩儿们之间更熟悉了。 她觉得宿舍的姑娘们都挺好的,谁和她一桌,她都挺乐意。 余雯雯住她上铺,两人平时互动最多,坐同桌再合适不过了。 这天熄灯后,围绕换座位的问题,男女生宿舍同时进入了热聊模式。 “你们发现没,外班好多女生都爱在我们班门口东张西望。”张烨说。 “嗨,都是来看程叙和叶申的吧。”马思雨不以为意,“初中就这样,好多学姐都来打听他俩。” “肯定不少女生想和他俩同桌。”王琳说。 “那也是有贼心没贼胆,你看程叙那个样子,有女生敢去邀请他吗?这不是自取其辱吗?”叶文怡砸舌。 久安想到程叙平时冷冰冰那个样子,不由在心里一笑。 “叶申倒是挺好的,能和他坐同桌一定很不错。”张烨不肯放弃。 “嗨,别想了。”马思雨在黑暗中摆摆手,“他俩肯定是一桌,不会有别人的。” “那就最好了,我宁可看他们两个天天呆一块儿。”洪陶突然冒出一句。 “哈哈哈,你这什么心理?” “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吗?” 大家笑作一团,直到被宿管大妈敲门警告。 “程叙,叶申,要不然你俩随便谁跟我一桌吧?”男生宿舍里,猴子主动发出了邀请。 “为啥?”两人同时反问。 “包包你发现没,高中以后我们女生缘好了不少,这是我以前没有享受过的殊荣。”猴子没直接回答问题。 “嗯,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包包叹了口气。 “是啊,我也发现不少女生跟我套近乎,聊到最后,都是问程叙和叶申的手机号和q号。”同宿舍的王凯也发出一声哀叹。 “所以,你们俩在一起太浪费了,拆开随便和我们谁凑个对儿吧,也帮助兄弟们提升下魅力值。”猴子嬉皮笑脸地说。 “出息,有啥用?你以为这样真能有女生看上你呀?”李铭哼哼道。 “无所谓啊,就当多点和女生聊天的机会。不然我大好的青春年华里,全是老爷们儿。” 猴子的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中国有句古语,叫“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好像几千年来,我们对求学的定性就是艰苦朴素的,甚至心无旁骛的,一代又一代的高中都在这样的文化烙印下成长着。 在一中,或者说在全国所有的中学,早恋都是不被允许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才是正道。 可是谁也无法限定青春期孩子们的内心,在懵懂的年纪,怀着对异性的一些些好奇与渴望接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只要不出格,只要不影响学习,只要不被老师和家长发现,这些小小的情愫甚至可以说是中国孩子们埋头题海时的小小甜味剂,让他们在应对繁重升学压力的时候,时不时还能笑出声来。 “你觉得咱们班哪个女生长得好看?”包包来了兴致,翻了个身,趴在床上问大家。 “洪陶啊,好看,而且歌唱得也好。”猴子果断说。 “是挺好看的,初中是和程叙叶申一个班的吧?你俩和她关系咋样?”包包问。 “还行。” “不熟。” 叶申和程叙给出了完全不同的答案。 “嗨,就知道指望程叙肯定没戏。”猴子嘟囔道。 “他们宿舍那个叫谢久安的也挺好看的,清秀。”李铭接过话茬,“就是感觉不太好亲近,开学后我还没和她说上过话。” “英雄所见略同,属于乍一看并不惊艳,但越看越好看的那种。”猴子附和。 意外听见久安的名字,程叙皱了皱眉头。 “你们可以啊,观察得够仔细的,还越看越好看,看数学题都没那么认真呢吧你们。”叶申笑道,“不过是挺好看的,是吧程叙?” 突然被cue,程叙一惊,赶紧含糊地应付一声:“还行吧,没仔细看。” “哎,可惜了无数少女的芳心啊,撞上冰山一座。”猴子叹了口气。 “程叙不喜欢这种寡淡的吧?要说好看,咱们班女生都比不上上次在校门口找程叙的那个女生,感觉超不一样,够野的。” “是啊,那天好多人都看到了,程叙她是谁啊?哪个学校的?”众人八卦起来。 “无聊。我要睡了,你们自便。”听他们提起董雨薇,程叙感到一阵烦躁,干脆退出了聊天。 “哎,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猴子感叹命运不公。 接下来他们在聊谁,程叙已经听不进去了,只是觉得有些别扭。 在他们聊其他女生时,自己有一听没一听的不觉得有啥,突然听到久安的名字,不知为啥就不太舒服,好像自己藏的宝藏被人发现了一般。 她好看吗? 也不见得吧,顶多算是清秀。 她不好看吗? 呃……那可能是有点违心了。 她冷冰冰的不太好接近? 嗯,这是个优点,还不错。 可是,叶申怎么也觉得她好看了? …… 程叙脑子里闪过许多念头。 他不是一个容易乱的人,不管曾经坚持独善其身,或是到后来突然破罐子破摔,都能坦然地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但这次,他不知道他的心情是啥,感觉到有些乱。 班会课上。 “都想好怎么坐了吧?”汪海萍开口,“大家先根据自己的意愿选下位置,综合身高因素啊,矮的坐前排,太高的也别往前面凑了。有冲突的,最后我们再协调。” 很快,大家两两一对,开始互相商量着挪动。 久安和余雯雯都不矮,于是两人走到了靠墙边儿那列的第五排打算坐下。 叶申挑了靠墙角最后排的位置,招呼程叙过去。 程叙正打算动身的时候,却看到猴子和李铭走到久安身边,正说着什么。 想起昨晚宿舍里议论久安的那些话,程叙脚步一滞。 下一秒,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站在了猴子眼前。 “你干嘛?”猴子纳闷儿地看着程叙。 “你要坐这儿?” “是啊,刚跟我的前后左右打了招呼。”猴子乐呵呵地看向久安和余雯雯,“怎么了?” “不行。” “?” “……” 叶申走了过来:“怎么了程叙?” “他不让我们坐这儿。”猴子纳闷儿。 “为啥?”叶申也疑惑了。 “因为,我想坐这儿。” 虽然程叙并没有看久安一眼,但久安的心还是狂跳了一下。 她仰头看向程叙,可程叙神色平静,看不出一丝波澜。 “你什么意思啊程叙?你和叶申不是向来坐最后一排的,突然的抢什么呀。”李铭不满。 “坐厌了。” “坐厌了我们就得让你?”猴子也不买账。 “程叙,你这是唱哪出?”叶申显然也觉得这个理由很牵强,“你不向来喜欢坐最角落?” “那里离垃圾桶太近。”程叙终于想出了一个不那么牵强的理由,暗暗赞叹自己聪明。 “靠,程叙你有病吧?难道我们就想离垃圾桶近啊?”李铭翻了个白眼。 “上次打篮球,不记得了吗?”程叙突然想起个杀手锏。 有次自由活动猴子他们去晚了,刚好和三班那群男生同时达到篮球场,为场地起了冲突。 两班协商,派代表投三分,谁中得多场地归谁,于是猴子赶紧去另一头求助正在校队训练的程叙。 结果毫无悬念,程叙稳稳胜出。 可一中篮球队队规森严,因为在训练时擅自离队,程叙被罚绕操场跑了十圈。 那时猴子李铭等人均搂住程叙肩膀:“好兄弟,下次有事儿,哥们儿一定挺你。” 那么现在,就到了报恩的时候。 “靠,程叙……不能用在这种时候吧?”猴子语塞。 “就是用在现在,赶紧换。”程叙说着,走到最后把叶申的书包拿了过来。 李铭本来正在犹豫,只是程叙说要坐这儿,叶申并没有说话,是不是猴子一个人换就够了? 但一看程叙那张扑克脸,顿时打了个寒战,他身边的黄金位还是留给叶申吧,自己消受不起。 “你说程叙抽什么风?”大家都坐定后,余雯雯悄悄问久安。 “不知道。”久安压低声音回答。 想到程叙正坐在身后,她心里不由得噗噗跳。 难道程叙是想坐她后桌? 久安冒出这个念头,又赶紧打消:还是不要太自作多情了,可能真的是因为离垃圾桶太近。 下课后,久安几次想回头,却又不敢,在内心的犹豫和拉扯中,坐姿都变得有些僵硬。 终于,久安鼓起勇气,转过身去——后面并没有人,程叙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久安长长松了口气。 没关系,反正时间还很长。久安心想。 第15章 第15章 换完座位,虽说程叙就坐在久安后面,可两人的交集并没有因此增加太多。 程叙并不找久安说话,久安除了往后传卷子,也很少回头。 这天,语文月考试卷下发,久安往后传的时候,瞄到程叙的分数:58。 粗粗扫一眼,就知道这是一份没有被认真对待的卷子,所有笔迹都透着一股漫不经心。 久安转身把卷子递给程叙,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程叙倒是满不在乎的接过卷子,随手就塞到了桌里。 傍晚趁程叙去校队训练不在,久安转身问叶申:“叶申,你知道程叙是怎么回事吗?” “你指哪方面?” “洪陶她们说,程叙以前一直是年级第一,后来不知怎么的中考就砸了,我看他现在所有考试也都乱七八糟的。” “说实话,我知道的也不多。这是程叙的家事,他不爱说,我也就没有多问。”叶申合上书本。 “家事?”为什么不好好学习和家里有关呢?久安不明白。 “对,所以我也不好跟你多说。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可以自己问问他。” “我问他?他怎么可能跟我说,连你都不好多问。”久安摇摇头。 “那也不一定,说不定你俩有些什么特殊的连接。”叶申朝久安神秘一笑,“而且,你挺关心他的不是吗?” 久安脸一红,赶紧转过身去。 关于自己最好朋友的变化,叶申当然感觉得到。 小学一年级起,他俩就混在一起。 那时,和大多数男孩儿一样,程叙也只是个阳光、开朗、淘气的小屁孩儿。 两人坐前后桌,天天上课讲空话,下课搞恶作剧,没少让老师头疼。 可无忧无虑的日子没过多久,程叙就变了。 从某一天开始,他不再爱笑,也很少说话。 那时候小,叶申只知道是程叙家里出了点什么事,并不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 叶申还记得小学三年级时,有一次作文让写“我的家”,他早早就写完了,催促程叙赶紧写完,放学一起踢球,可程叙却迟迟不动笔。 在叶申的不断催促下,最终,面对一张空白的稿纸,程叙放下笔,抬起头缓缓对叶申说:“叶申,我写不出来,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家。” 在那个夕阳斜照进教室的傍晚,叶申带着有些惊讶和心疼的心情,第一次听程叙一字一句说了这两年家里发生的事情。 程叙说:“妈妈走后,爸爸也不像以前一样陪我玩儿了,他很忙,而且有另外的一个儿子要陪。好像只有在考100分的时候,他才会对我笑。” 程叙说:“你知道吗,我妈以前读书特别厉害,从小到大都是第一名。你说,如果我也和她一样厉害,她会不会回来?” 程叙说:“不知道成绩要多好才能申请美国的高中和大学。” 程叙说:“你说,有没有小孩儿没有妈妈也能长大?” 程叙说:“叶申,你知道吗,我每天都不想回家。” 两个少年互相陪伴成长,令叶申欣慰的是,在这别扭的家庭环境里,自己的朋友并没有长歪,反而是越来越优秀,永远的第一名令自己都望其项背。 直到有一天,这些好像对他失去了意义。 不过,叶申倒并不太担心程叙这段时间反常的表现,他相信程叙只是一时迷茫了,总有一天会想通,只是缺少个契机。 一直令叶申担忧的,是程叙变得越来越不像个“人”。 随着年纪渐长,程叙越来越少再展现他的脆弱,也越来越少再向人敞开心扉。 叶申只有在他俩私下相处,或是打篮球的某些瞬间,才觉得程叙终于像是回了这个年纪的孩子。 直到久安出现。 叶申第一次看到程叙愿意去管别人的闲事,在军训时看到程叙抱着吉他和久安在台上合唱的样子,才觉得他终于有了一点“人味儿”。 高中生不就该这样吗? 好好学习,多交朋友,你帮帮我,我闹闹你。 青春应该是热闹的、张扬的,绝不应该是孤单与封闭的。 叶申想带程叙走出来,他发现自己这么多年陪伴能做到的事,有个女孩儿似乎也能做到。 “刚久安问我呢,你究竟怎么了,估计是看到你那张58分的考卷了。”叶申掏出手机给程叙发短信。 “哦?” “我让她自己问你。” “……” “训练完了?” “没,今天加练,中场休息。” “小心手机别被没收。” “放心吧,不会。” 程叙把手机藏回放在一旁的校服里,拧开水瓶喝了口水。 好像说了要交朋友之后,也没有什么大的改善?程叙心想。 确实,那么多年他只有叶申一个真正的朋友,似乎丧失了和其他人交朋友的能力。 寒暄客套、表达关心、随意聊天,这些技能都因为缺乏锻炼,显得很生疏。 七点夜自修正式开始,晚饭后的这段时间,就是一中学子们集中洗澡的时候。 女生宿舍一个个女生排队洗下来,要花费不少时间,留给最后一个人的时间总是不多了。 这天就轮到久安最后一个洗,她匆匆忙忙洗完,一看时间只剩五分钟,也顾不上吹头发,胡乱擦了擦,锁上门就往教学楼跑去。 刚出女生宿舍楼门,就遇上了正慢悠悠走过来的程叙。 两人一起走出宿舍区的大门。 “你也这么晚啊。”换作平时,久安早就跑着去了,她可不想夜自修迟到。 可程叙好像并不着急,她也只能放慢了脚步。 “嗯,篮球训练晚了。” 他好像也刚洗完澡,久安闻到了程叙身上清新好闻的沐浴露的味道,和军训那时在树丛里两人紧挨着时闻到的一样。 “你们篮球训练很累吧?”久安努力找着话题。 “还行。”程叙迟疑了一会儿,转头看向久安,“叶申说你有问题想问我,就是这个?” “啊?”久安一愣,这个叶申,这么快就出卖她了吗。 “其实不是。”想了一会儿,久安下决心开口道,“如果我问了你会回答吗?” “你可以试试。” “好。我问你,‘羁鸟恋旧林’的下一句是什么?” 久安看上去很认真。 “……池鱼思故渊?” “‘亲亲子衿’的下一句呢?” “……悠悠我心?” “千呼万唤始出来?” “……犹抱琵琶半遮面?”程叙哭笑不得,“你是要跟我对对子吗?” “可你的卷子上这些都空着。”久安停下脚步,抬头看向程叙,眼神里满是不解,“你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程叙沉默了。 “程叙,你说了,我们是朋友对吧?” “对。” “那这些事,不能告诉朋友吗?” “抱歉。”程叙向前走了一步,“也并不是什么值得说的事情。” “程叙。”久安赶紧跟了上去,“其实你可以试着把你的烦恼告诉朋友们的,有些事情,有人分担,比一个人闷在心里好。” “说出来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只是多让一个人徒增烦恼而已。”程叙不置可否。 “如果朋友愿意增添这个烦恼呢?” 程叙没有回答,反而问道:“那你的烦恼呢?你有烦恼吗?” “我吗?当然有啊。” “比如?” “高中以后课业难了好多,我希望一直能保持好成绩,不让妈妈担忧。” “叶申说……”程叙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你爸爸在你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嗯?” “别误会,叶申也只是碰巧路过卷毛办公室,不小心听到的,不是有意要打探你的隐私。” 久安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抬头看向程叙的眼睛:“怪不得你军训时会帮我唱歌,后来还突然说我名字好听了。” 原来程叙态度的转变是因为这个,久安恍然大悟,心里涌上一股酸酸的感觉:“要和我做朋友也是因为这个吗?其实你不必太内疚,我四岁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我对父亲的记忆不是很深,你并没有伤害到我。” 晚风轻轻地吹过两人之间。 夜自修已经开始,校园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树叶的沙沙声,还有自己的心跳声。 “不是的。”程叙也看着久安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地说:“对不起是真的,想和你做朋友,也是真的。” 程叙难得温柔地笑了笑。 久安也稍稍放松下来,两人并肩向教学楼走去。 都快拐进教室了,久安突然想起程叙还没告诉她为什么故意考砸。 “程叙。”久安赶紧拉了一下程叙的衣袖,轻声说,“无论如何,不要浪费你自己的人生,这是你的人生啊,不要搞砸它。” 久安的声音轻柔又坚定。 久安和程叙踏进教室时,自习已经开始十分钟了。 同学们从繁重的作业中抬头,疑惑地看着这两人一前一后落座。 叶申见此情此景,会心一笑。 “你终于有点像个人了。”程叙坐下后,叶申用手肘碰碰他,压低声音说。 “说什么呢。”程叙皱眉,从书桌中胡乱掏出一本书。 “像个人,就是有点凡心,能和除了我以外的其他人说话了,而且,还是个女生。”叶申看似随意地转着笔。 “我以前也不是哑巴。”程叙皱眉。 “我说,你跟她说什么了,要是比跟我说的还多,我可要吃醋的。”叶申故意搭着程叙的肩膀,戏谑道。 “滚。”程叙毫不留情地打掉叶申扒上来的手。 秒针滴答滴答地走着,教室里除了同学们偶尔讨论作业时发出的窃窃私语声,显得静悄悄的。 程叙歪着脑袋,看着前面女孩儿的背影,没来得及擦干的头发,瘦弱的肩膀,还有……透过衬衣隐约可见的白色肩带? 程叙赶紧咳嗽了一声,移开视线,定了定心神。 这是你自己的人生,不要搞砸它。 久安的话盘旋在程叙脑海中。 其实程叙又何尝不知道,消极下去可能并没有什么意义。 可一想到那天在家里听到的那些话,心里就一阵凉,想把过去的自己全部推翻。 这是你的人生啊,久安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 是啊,就当没有他们,我自己又想要怎么样的人生呢? 好像曾经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程叙决定好好想一想。 第16章 第16章 程叙和久安之间好像又多熟悉了一些,两人相处也更自然了。 久安喜欢程叙不经意间笑起来的样子,脸上原本锐利的棱角变得柔柔的,鼻子上的小痣时隐时现,竟然有些可爱? “对了久安,一直没问你手机号,你号码多少?”这天晚自习前闲聊时,叶申随意问起。 “啊?我没有手机欸。”久安老实答道。 “?”叶申坐直了身子,不可思议地看着久安:“你没有手机?” “对啊,不是说不让带手机吗?” “话是这么说,可是几乎大家都有吧……”叶申扶额。 2004年,手机市场不像现在这样全屏幕一统天下。 诺基亚、摩托罗拉、索爱等各大品牌群雄割据,直板的、翻盖的、滑盖的,手机样式推陈出新,价格也下来了不少,对于条件稍微过得去的家庭而言,不再是高不可攀的奢侈品。 一中住宿,不少家长给孩子配了手机,方便日常联系。 “是啊,有时候觉得久安就是老古董。”旁边的余雯雯也忍不住插嘴。 “王若楠也没有啊。”久安提起王若楠,那个总是在学习、做题,除了在考试排名榜以外,极少有存在感的女孩子。 “你真没有手机?”程叙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是啊,学校不让带,我也没和家里说要买。” “那联系不会不方便吗?” “不会啊,宿舍有电话,我妈有事会打电话来。” “我是说和同学联系啊。”叶申无语。 久安想了想说:“同学们每天都在一起啊。” 久安的话让程叙一愣,仔细一想,也确实—— 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对床叶申那张同样睡眼惺忪的脸; 每晚睡前,宿舍里热热闹闹,猴子、包包、李铭他们好像总有聊不完的话题; 每当走进教室,就看到久安把脸埋进书本里那认真的模样儿…… 对他来说,高中住校后的生活已经无比幸福,他不再是孤单一人,也不用每天回到那个并不欢迎他的家。 不知不觉,程叙已经比原来开朗放松了不少。 他的生活圈,除了叶申之外,渐渐有了更多的人。 “明天下午活动课,我们和三班篮球比赛,你……们来看比赛吧?”程叙瞄到旁边的余雯雯,赶紧补了个“们”字。 “哇塞,程叙,你是在邀请我们吗?”余雯雯很是惊喜,“洪陶说你初中就跟冰山一样,我怎么感觉其实也没那么冷呢。” 前后桌的关系,余雯雯和程叙叶申也熟悉了不少。 一开始余雯雯都不敢和程叙打招呼,但渐渐的,发现这个大帅哥好像也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冷漠与可怕。 “地理课上说了,全球变暖,冰山会融化。”叶申面带笑意地挤兑道。 “去你大爷的。”程叙笑着把废纸揉成一团,随手往后一抛,废纸团居然正好落进了垃圾桶。 等久安到达篮球场的时候,场边已经挤满了人。 “你们也来看比赛?”洪陶和马思雨早就等在了场边。 “是啊,程叙邀请我们来的。我还没看过他打球呢,看看有没有传说中那么厉害。”余雯雯伸长脖子往场上张望。 “程叙邀请你们来的?”洪陶一脸不可置信。 “是啊,昨天晚自习前他说的。”余雯雯的语气很肯定。 洪陶的视线在余雯雯和久安之间徘徊,最终把目光落到了久安身上。 她一直都觉得程叙和久安之间好像发生了点什么特别的事情,但又摸不清头脑。 久安虽然清秀,但并不是夺目的漂亮; 虽然成绩好,但也不到拔尖。 洪陶不明白,为什么一直冷冰冰的程叙就对她另眼相待了? 和程叙做了三年的初中同学,从没见程叙主动邀请过女生,洪陶心里酸酸的。 比赛开始,场边欢呼起来。 只见程叙左手持球,一个快速变向冲到篮下,向后一跳高高跃起,将篮球从指尖送入篮筐,一班率先取得两分。 “啊啊啊啊!!” “程叙好帅啊!!!” “给他传球的那个是叶申吧?他俩在一起真是赏心悦目!” …… 场边议论的热烈程度,和场内比赛的激烈程度简直不相上下。 第一节结束,运动员们下场休息,不少女生都纷纷给自己心中暗暗喜欢的男生递上矿泉水。 “很厉害哦!”程叙和叶申走到久安身边,久安竖起大拇指。 “那必须的!”叶申臭屁道。 “这比赛打得真爽快,三班该气死了。”洪陶挤了过来,“来来来,一班的英雄们,喝点水。” 洪陶大方地给一众男生送上水。 程叙看了久安一眼,久安手上并没有拿水。 他接过洪陶递过来的水,拧开很自然地喝了一口。 比赛持续进行,三班几乎被压着打,程叙叶申配合默契,频频进球,胜负并没有什么悬念。 久安挤在女生堆里,听着大家议论着程叙,心里感觉很复杂。 一方面,她很骄傲,为程叙骄傲,他就该是那种众星捧月的男孩子,张扬的姿态与众人的欢呼很适合他。 一方面,她又有些酸涩,觉得和程叙比起来,自己实在太不起眼,只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高中女生。 怀着这样微妙的心情,久安看完了整场比赛,在一众激动的观赛群众中,倒显得过于安静了。 这天熄灯后,这场篮球赛无疑成为了夜聊的主要话题。 “洪陶,你觉不觉得程叙比初中那时活泼了一些?”马思雨问道,“今天的篮球赛,我看程叙和那帮男生有说有笑的,感觉没以前那么冰冷了。” “我看洪陶给他递水,他也接过去了啊。”叶文怡补充道,“雯雯久安,你们坐程叙前座儿,他到底怎么样?” “还行,一开始不太好接近,这段时间接触下来,倒是觉得也没那么可怕。不过话还是挺少的,我一般也不会主动和他说话。”余雯雯老老实实地回答。 “久安和程叙挺熟的吧?”洪陶问。 “啊?我吗?还行。”久安突然发现自己做不到像余雯雯那样,坦然地和别人谈论程叙。 “哦,以前很少看他和女生走得近,所以我以为你俩挺熟的呢。” 关注越多,注意到的肯定越多。 洪陶很矛盾,她有很多疑问,却又不想问出口。 “嗨,初中没见过程叙,不知道他什么样儿。”余雯雯抢过话茬,“要我说,他再怎么变,肯定还是叶申更好,我更喜欢叶申。” “哈哈,不害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排队等着你挑呢。”张烨打趣道。 “自己想想还不行啦,我们都拥有做梦的权力!”余雯雯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怎么样,你们选谁?” “我选程叙,我就喜欢高难度。”叶文怡说。 “我选叶申,我才不自讨苦吃。”王琳也加入了热聊。 “叶申只是看着温柔点儿,可你见过他跟哪个女生特别好吗?没有吧?”马思雨分析道。 …… 女孩们儿当真做起了梦。 久安也笑出了声来,她真喜欢这些女孩子的性格,大大咧咧,想什么说什么,自己就无法做到这么直白。 “王若楠,你还是人吗?”在一片八卦声中,马思雨突然叫了起来:“大家讨论得这么激烈,你居然还在打手电看书!” “是啊若楠,你也太用功了,天天晚上打手电看书,眼睛不累吗?”洪陶附和。 “成绩已经够好的啦,给我们其他人一些活路吧。天天看你这样,我羞愧得都睡不着。”黑暗中都仿佛能看到叶文怡哭丧的脸。 “你快别看了,你说,你选哪个?”张烨兴致勃勃地问。 “我和你们不一样。”王若楠从书本中抬起头来,扶了扶眼镜,手电的光映得她的脸一半在黑暗中,一般在光晕里,显得有些落寞。 “什么意思?怎么不一样了?”张烨不解。 “我是从农村来的,我没有做梦的权力。”王若楠很平静地说道。 宿舍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大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你们都是永城市区的,我不是。我们县是邻市的贫困县,如果不是扶贫工程,一中这两年对我们县有教育扶持的任务,我原本连考一中的资格都没有。” “若楠……”洪陶忍不住轻轻唤她的名字。 “你们知道吗,我是我们村第一个考上重点中学的女孩儿,跟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很多都准备要结婚生娃了,你们想象不到吧?”。 “我的名字若楠,其实以前是‘若男’,家里希望生个男孩,可他们失望了。后来我求着我妈,费了好大功夫才给我改了。” “所以,我只有好好学习这一条路,不敢想其他的,我不能再回去。” 在宿舍里,王若楠是最安静的存在,突然聊起自己来,却让每个人都不知所措。 大家知道她家境不好,也知道她用功,却不知道她出生在那样的环境里,这是这帮城里的女孩子无法想象的。 “若楠。”马思雨动情地说,“如果有什么困难你就说,我们能帮上的一定帮你。” “放心吧,这里一切都好,我已经很满足很满足了。”王若楠轻轻一笑,继续拿起手电看书。 宿舍里安静下来,因为王若楠的话,每个女孩儿都想起了自己的心事。 洪陶突然觉得自己幸运,家庭条件不用她操心,成绩谈不上多好,但也一路有惊无险地进了一中。 而且爸妈给了一副还算漂亮的皮囊,人缘从小到大一直都不错,男生女生都爱跟她玩儿。 只是,她在意的男孩子却好像从来不曾留意到她。 记不得从什么时候起,洪陶开始特别留意程叙了。 初中时,程叙成绩出类拔萃得好,但人一直冷冰冰的,除了叶申,跟谁都不爱多讲话。 饶是平常活泼大方惯了的自己,见了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 有一次学校举办文艺汇演,老师点名要洪陶和程叙合唱《明天会更好》,这可把洪陶高兴坏了,合唱那天的合照至今还被小心地夹在她的日记本里。 那两周每天放学后的排练,是洪陶最期待的时光。 程叙可太好看了,唱歌的样子好看,沉默的样子也好看。 可好像,他除了配合演唱,就是在沉默。 两周过去,洪陶依然对他一无所知。 后来,洪陶和叶申反而混得更熟,对程叙也更了解了一些。 三年下来,在大家一起玩儿的时候,自己终于能时不时能和程叙说上一些话了。 但好像也只到这儿,就是非常普通的同学关系。 当看到高中的分班名单时,洪陶心里的小人儿一蹦三尺高,她又有了三年时间! 一开学,就好多女生来和她打听程叙,显得自己和程叙很熟一样,也小小满足了她的虚荣心。 可高兴了没多久,洪陶就发现程叙对女生其实可以不那么冷冰冰的。 他帮她唱歌,坐她后座儿,晚自习和她一起迟到…… 认识三年却抵不过短短一个半月,这个女孩儿还和自己一个宿舍,洪陶心里发酸。 久安想起进入一中这个一个月来的种种。 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天才型的选手,必须靠勤奋努力才能保住现有的位置。 可身边优秀的同学太多了,有些人你看着不怎么用功,但一考试就是没话说,更别提还有大把像若楠这样拼了命努力的,她在初中遥遥领先的优势早就不复存在。 尤其是高中以后,理科一下子变难了许多,饶是每天花最多的时间在数学和物理上,仍感觉有些吃力。 是啊,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农村出来的女孩没资格谈这些,城里的女孩就一定有资格吗? 农村的女孩儿没有退路,城里的女孩儿就有吗? 何况能退到哪里,对得起自己的妈妈吗? 国庆回来之后又要月考,好好努力吧,其他的别多想了。久安对自己说。 第17章 第17章 高中第一个十一假期到来。 一中的莘莘学子们终于可以开心地收拾书包,放个大假,好好回家呆一阵了。 可对程叙来说,却又到了煎熬的时刻。 “假期过后,我还能看到完整的你吧?”临走前,叶申不放心地叮嘱程叙,“有事儿给我发短信,我出来陪你。” 程叙一笑以示回应。 有些人明明没有血缘关系,却亲如兄弟。自己所谓的家,却冷得像个冰窖。 “哥哥回来了!”一打开门,程可可兴奋地扑了过来,程叙轻轻抱起这个唯一欢迎自己的小可爱,蹭了蹭他的小肉脸。 “哥哥吃饭了吗?我们正要吃呢,妈妈做了好多好吃的。”程可可亲昵地问。 程叙有些讶异,他故意晚回来了两个小时,想错开晚饭时间,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没吃。 “我吃过了,你快去吃吧,我上楼了。”程叙放下可可,转身向楼梯走去。 “下来!”正在客厅里看电视的程望年突然打断了程叙的步伐,“每次回来招呼都不打一声,也不和家里人吃饭,怎么了?家是旅馆吗?” “程叙再吃点儿吧,今天少博也回来晚了,大家正好都没吃呢。”罗怡在程望年面前,总是显得很宽容和体贴。 程少博坐在餐桌旁,厌恶地瞟了程叙一眼。 “哥哥一起吃吧,你很久没和我一起吃饭了。”程可可抬起笑脸,拉住程叙的手。 程可可的笑脸让程叙无法拒绝,如果说在这个家里,程叙还在乎谁的感受,那就是程可可。 他这么小,这么无辜,不应该受这些破事儿的影响。 饭桌上,菜品果然丰盛。 “后天奶奶过寿,我在海港大酒店定了宴席,你们两个给我听好了,把那天空出来,别约什么狐朋狗友的。”程望年发话。 “程可可代表我去不行吗?”程少博翻了个白眼。 程少博对奶奶并没有太深的感情,他始终记得当年闹离婚的时候,奶奶态度强硬,说绝不同意离婚,绝不再认其他儿媳和孙子。 尽管这么些年过去,这些事儿早已翻篇,奶奶不可能真跟自己亲儿子断绝来往,也早已接受了罗怡这个新儿媳。 等程可可出生的时候,一切又可以说是其乐融融了。 可留在幼时记忆里的伤疤抹不去,程少博最烦过年过节去奶奶家。 “你少给我废话!”程望年一下子来了火气,“让你去看奶奶,你什么态度?” “好啦好啦,少博也就是说说,奶奶生日,肯定是要去看望的啊。”罗怡赶紧打圆场。 “程叙,你也听见了吧?”程望年转向另一个儿子。 “知道了。”程叙倒是没有反驳。 程少博蒙头吃菜,程叙百无聊赖地转着筷子,两人互相视对方为空气。 程望年看着自己这两个儿子,心中升出一股无力感。 晚上,程叙洗完澡躺在床上听音乐,突然程望年敲门走了进来。 程叙皱起眉头,摘下耳机坐起身来。 “后天去看奶奶,你没问题吧?”程望年问。 “饭桌上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知道了。”程叙的声音听上去依然冷漠。 “程叙……”程望年叹了口气,“少博那反应,我能理解,但你不应该啊,奶奶是真的爱过你带过你的呀。” 是啊,八岁以前,程叙有过无忧无虑的童年。 小时候程望年和周蓉打拼事业忙,程叙很长时间和奶奶呆在一起。 当年程望年和周蓉离婚已成定局时,奶奶第一反应也是一定要争取到程叙的抚养权,可谁知并没有遇到周蓉的强力阻碍。 后来奶奶终于接受了罗怡一家,再见到程叙,宠溺关爱里又添了一份叮嘱,叮嘱程叙要好好和程少博相处,罗怡虽然不是亲妈,但也要学着接纳,毕竟一家人,和和睦睦是最重要的。 对于奶奶而言,这些话并没有什么错,也确实是为了程叙好。 可程叙不爱听,程叙就像一只孤独的小兽,藏着一个不被任何人理解的伤口。 “程叙,见到奶奶,好好表现,也不要跟少博起什么争执,不要惹奶奶伤心。”程望年放下架子,语重心长地叮嘱。 “只要他别来烦我。”程叙抬头望向程望年,“不过,当初惹奶奶伤心的,可不是我。” 程望年走后没多久,程叙的门又被一脚踹开,居然是程少博? “进别人房间要敲门,没人教你吗?”程叙冷冷地开口。 “我问你,你和董雨薇什么情况?”程少博更是来者不善。 “我有必要和你交代吗?” “我警告你,不许接近董雨薇,不然我要你好看!别以为我不敢再打你。” “要打架就一对一单挑,叫一堆人来,算什么本事?” 程少博明显被呛了一下。 “请你转告董雨薇,不要再来烦我。我明确告诉你,我对你们两个都没有兴趣。现在,请你离开我的房间。” “你的房间?看你没人要,好心给你留块地儿,还真当自己房间了?”程少博冷哼一声。 在程叙这儿讨了个没趣,程少博气鼓鼓地回屋。 他纳了闷儿了,董雨薇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大美女,只有男生给她献殷勤的份儿,从没见她对哪个男生好声好气的。 遇到程叙之前,她明明和自己玩儿得还不错,程少博一度觉得自己很有希望。 可自从生日那天遇到程叙,董雨薇就变了,主动邀约程少博好几次,可一见面,就是程叙这程叙那的,一副想把程叙从小到大所有事迹都了解个遍的气势。 程少博想发作又怕董雨薇再也不理他,一口气憋得好闷。 难道他俩从一出生开始,就注定是针尖对麦芒,只能存在一个? “咚咚咚。” 程叙刚躺下,又传来了敲门声。今天怎么回事,又是谁?程叙有些不耐烦。 “咚咚咚。” 程叙没有应声,门外的人就继续执着地用很小的力度敲着门。 程叙无奈起身,打开门后低头一看,才发现是程可可抱着小被子和小枕头,仰头笑嘻嘻地看着他。 “哥哥,今晚我想跟你睡。”程可可撒娇道。 “……你妈妈知道吗?” “妈妈说我五岁了,要锻炼独立睡了。我刚假装睡着,她走了我才溜出来的。”程可可抱着被子和枕头往程叙房间里钻,三两下爬到了床上。 程叙有些无奈,走过去拍拍程可可的头:“你怎么不去找你自己的哥哥睡?” “你就是我自己的哥哥呀。”可可钻进程叙的怀里。 小孩子的第六感总是很灵敏,明明程少博才是真正的亲哥,程可可却更喜欢黏着程叙。 两个哥哥外表上看都很冷漠,不容易接近,但程可可分辨得出来,程叙是嘴硬心软的那个,程少博却真的不怎么喜欢他这个亲弟弟。 对程少博来说,如果程叙是一直被比较的存在,那程可可的出生,无疑更证明了他是个失败品。 他们俩,显然都抢走了程少博本该有的爱与关注。 年幼的程可可当然不会懂程少博微妙的心理,但小孩子的本能,让他选择了更可信赖的那个。 程叙躺在床上,搂着可可。 都五岁了,程可可身上还有一股奶香。 程叙无比感激这个奶香味的小宝宝,让他以前每天回家的日子至少还有一点温暖。 不一会儿,程可可就睡着了,程叙拿出手机摁亮了屏幕,弹出叶申的短信。 “后天下午去体育馆打球?四中约赛。” “去不了,家里有事。”程叙回复道。 “家里没事吧?” 叶申和程叙的对话摆在一起看很是搞笑。 “没事,奶奶生日,必须得去。” “哦,那后几天再约你玩儿。” “嗯。” 程叙放下手机,开始思考接下来几天该干点什么。他想起久安之前推荐了一本小说,却怎么也想不起名字。 程叙又摁亮手机,打算发短信问问,编辑好后才想起久安这家伙没有手机。 程叙哑然一笑,翻身又戴上耳塞,p3里正播到greenday新专辑里的《wakeuhensepteberends》。 九月过去了,是该醒来了。程叙心想。 久安一回到家,就帮妈妈忙活了起来。 从小,力所能及的家务,久安都会帮着做一些,她不想妈妈太辛苦。 “久安,放着吧,难得回家,好好休息一下。”李媛媛赶紧接过久安手中的抹布。 “妈,家里别弄得太干净了,差不多就行了。”久安劝道。 李媛媛爱干净,家里非得一尘不染才安心。 久安心疼她休息的时间本来就不够,却还花那么多时间在家务上,可怎么劝都没用。 “知道啦。你休息下,马上就可以吃饭了。”李媛媛顺手又拿抹布在桌子上擦了一把。 晚上,李媛媛照例做了一大桌子菜,都是久安爱吃的。 “在学校过得还习惯吧?” “嗯呐,老师同学都挺好的,妈放心吧。”久安嘴里塞着一块红烧肉,嘟囔着。 “学习呢?高中课是不是难了一些?” “是啊,数学和物理尤其难。” “那得好好努力才行啊,一中优秀的同学那么多,可不能掉队了。你现在不住家里,妈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知道啦,我会的。”久安咽下红烧肉。 “六楼张阿姨的女儿玲玲,这才刚上高中一个月,家里就忙着要给她转学了。” “啊?为什么?” “说是刚进学校,就和班上男生谈起了恋爱,在学校闹得沸沸扬扬的。爸妈批评她,玲玲还听不进去,跟家里也闹得很僵。他爸妈没办法,只能让她转学,免得事态再发展下去。” “……” 久安不知怎么接话,又默默夹起一口青菜。 “久安,你长大了,有些话妈妈也必须叮嘱你。学生在学校期间,一定要以学习为主,其他七七八八的事情少想。尤其是女孩子,吃亏的总是女孩儿,你看玲玲……” “妈!”久安打断道,“你就放心吧,我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咱不唠叨了,好好吃饭行吗?” “唉。”李媛媛怜爱地看了久安一眼,其实她对久安是放心的,相信自己的女儿拎得清。 睡前,久安在房里随意浏览音乐网站,看到greenday前不久刚发行了新专辑。专辑封面是一只手握着一个心脏形状的“地雷”,“地雷”还流了一些血。 greenday一直是久安非常喜欢的乐队,节奏明快多变、歌词自由叛逆的朋克音乐总给久安一种莫名的快乐与释放。 “咚咚咚。”响起敲门声。 久安赶紧关掉页面。 “还在看啥呢?”李媛媛端着一杯热牛奶走了进来。 “没什么,就随便看看。妈有什么事儿吗?”久安接过牛奶。 “刚吃饭时忘了跟你说。昨天奶奶打电话到家里,说后天是爷爷八十大寿,家里要办酒席,希望你能过去。” 久安喝了口牛奶,不吱声。 谢培鑫去世后,奶奶家那边并没有给孤儿寡母提供多大的帮助,相反,因为经济上的利益纠葛,还闹得很不愉快。 奶奶有五个子女,谢培鑫是大儿子,也是最出息的那个。可是在这样的大家庭里,出息的往往不一定最受宠,扶不起的那个才是父母日夜操心的心头肉。 久安的小叔就是那个扶不起又让全家人操碎了心的阿斗。 葬礼结束不久,奶奶就找到李媛媛,说自己大儿子前不久刚答应拿出二十万给弟弟买房,现在虽然大儿子不在了,还是希望儿媳能代为兑现承诺。 李媛媛在悲痛中还没缓过神来,丈夫家就来了这么一出。 谢培鑫是个孝子,只要父母开口,他就义无反顾地承担起了给弟弟擦屁股的重任。 以前对久安小叔事无巨细、大大小小的帮助李媛媛也就忍了。可现在,她的丈夫还尸骨未寒呢,他们难道丝毫不为她们娘俩今后的生活考虑? 经过一段时间的拉锯,李媛媛被搞得心力交瘁,最终给了十万了事。 这十万却让两边都心情不快,李媛媛觉得自己已经付出得够多的了,小叔却还嫌给得少。 经过这件事,李媛媛和那边的亲戚几乎都断了来往,也发誓自己一定要争口气,努力把久安抚养成人。 “他们就叫我去?”久安问。 “我现在已经是外人了。”李媛媛答道。 “我和外人也没有什么分别。”久安撇撇嘴。 “可能是老人年纪大了,还是想看到个团圆吧。” “妈妈。”久安放下杯子,“你不想我去的话,我可以不去。而且,其实我也不太想去。” “决定权在你,只是,是爷爷的八十大寿,如果你爸爸泉下有知,可能也会希望你去吧。不然,妈妈也不会跟你提。” 李媛媛对丈夫的感情很深。 久安初中后,奶奶替小叔来道歉,李媛媛虽然不置可否,但从此以后,每当过年,还是会让久安去给爷爷奶奶拜个年,就当是为了自己的丈夫。 “妈,你受委屈了。”久安搂住妈妈,“那我去一趟吧,就当为了爸爸。” “我没事。”李媛媛抚抚久安的头发,“后天下午五点半,在海港大酒店。” “嗯,我自己坐公交过去就行。” 第18章 第18章 十月二日下午五点,海港大酒店,司机小陈准时把程望年一家送到了酒店门口。 乍一看,这是多么养眼的一家呀。 程望年人到中年依然风度翩翩,像个一家之主走在前面;罗怡更是保养得当,牵着虎头虎脑的小儿子跟在后面。 可细看两个大儿子,就不那么和谐了。 其实程叙和程少博长得都有些像程望年,又各自融合了妈妈身上的优点,到了这个年纪已经是有模有样。 只可惜这两人脸上都写满了不情愿,距离拉开老远,令这幅合家欢的画面失色不少。 “你今天给我乖乖的,不要丢脸。”走入宴会厅的门,罗怡把程少博拉到一边,又叮嘱了一遍。 程少博不耐烦地扯了扯衣领。 “阿叙啊,你来啦,快过来。” 程叙刚走进宴会厅,就被奶奶招呼了过去,毕竟是自己亲手带过的孙儿,要说一点儿不偏心肯定是假的。 “奶奶,祝您健康长寿。”程叙握了握奶奶的手,说完祝福的话,又退到一旁。 奶奶本还想拉着程叙的手说些什么,但见程叙已经走开,上来祝寿的人又多,也只能作罢。 寿宴开始。 例行的祝福后,就是一片觥筹交错。 “望年,今天这寿宴都是你操办的吧,要不说我们兄妹三人中,你妈福气最好呢。”说话的是程叙的舅爷。 “是啊姐,你好福气哦,也不知道我八十的时候,有没有这个儿孙福。”程叙的姨奶奶羡慕道。 作为姨奶奶的女儿,雪伦翻了个白眼,没想到人到中年,还无时无刻处在这种比较中。 “你这话说的,我们文祥、雪伦这么乖,你还操心这个。”奶奶满脸笑意,“雪伦,你哥今天怎么没来啊?” “哦,他加班呢。”雪伦没好气地说。 “哎,文祥公司最近不景气,在裁员,你看着大假期的让加班,他也不敢不去。”姨奶奶转头看向程望年,“说到这儿,望年,你可得帮帮文祥啊,万一真的失业了,在你的公司总还能谋一份职业吧?” “好的姨妈,我会想着的。”程望年应允道。 “还是有兄弟姐妹的好啊,当年经济困难,我们三个就是这么互相扶持着过来的。”舅爷感慨道,“你就望年一个儿子,我和三妹各有一子一女,他们堂兄妹之间还能互相帮衬。” “是啊,再往下人丁就稀少了,雪伦和文祥都只有一个女儿。”姨奶奶又道,“所以还是望年福气好啊,这三个儿子就羡慕死多少人咯。” 程叙和程少博同时翻了个白眼。 “程叙和少博虽然不是一个妈生的,但别说,长得还真有点像。” 每个家庭的家宴中,总有那么一两个不识相的人,哪壶不开提哪壶,专挑别人的痛处说。 今天这人就是舅爷的儿子,程叙的叔叔,程伟。 “嗯,都有些望年的影子,以后肯定能成大事。”姨奶奶附和道。 “你俩小时候还打架来着吧?现在不打了吧?”程伟睥睨笑道。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程叙冷冷开口。 程少博冷笑一声,难得他俩想法一致。 “程叙!”程望年脸一沉。 “哟,我这侄子气性还挺大,这点倒像他亲妈,要不是那么刚烈,当年也不至于这样是吧。”程伟好似不恼,依然笑嘻嘻地说。 这下几乎可以明确地说,程伟跟程望年有仇。 这些年,程望年的房地产生意蒸蒸日上,程伟本来捞了个包工头干,但因为私自克扣工人工资、背地里吃供应商回扣等事儿,前两年在公司闹出了很大的负面事件,程望年不得不把他扫地出门。 可人就是这样,本来是恩惠,但时间久了,受惠者就会习以为常,一旦这些恩惠消失,反倒记上了仇。 “程伟,过去的事情不必提了吧。”程望年冷声道。 “程伟,你什么意思?”罗怡也坐不住了。 “就是,阿伟,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场合。”舅爷厉声呵斥。 “哎哟,大家放轻松啦,我这不是突然想到,就随口一说嘛。怪我,怪我,说话不过脑子,我自罚三杯。”程伟说着举起酒杯,眼里却毫无愧色。 雪伦一副看好戏的神色,她知道程伟为啥会突然冒出这么不合时宜的话,或者说对程伟的感受心有戚戚焉。 程望年这些年发展得顺风顺水,令其他堂兄妹都黯然失色,甚至他们的父母年节碰到,也不忘奉承几句,看得人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亲戚就是这样一种存在,在你处境不好时,同情是真的,背后嚼舌也是真的; 在你过得好时,情绪就更复杂了,羡慕是真的,维持关系以备不时之需也是真的,背后的眼红嫉妒更是真的。 这段尴尬的时刻马上被一波波的敬酒打断了。 程望年母亲的八十大寿,怎么可能只有家里人呢,同宗族的、同乡的、甚至生意场上的伙伴,都纷纷前来道贺,酒席排了二十五六桌,很快场面就混乱了起来。 “妈妈生日快乐啊,要不说都完全看不出您八十,我看顶多就六十。愿妈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拿起酒杯的是程望年公司下游供应商的老总,生意场上的人,叫起人来总特别亲热,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是亲儿子。 “哟,小家伙真可爱,好像昨天还不会走路,你看现在都半个人高了。”另一个中年男子拿着酒杯凑上来,一边逗着程可可。 程可可撇撇嘴,转身钻到妈妈怀里,小孩子可不吃这套。 “呀,这是两位大公子吧,长得真帅,望年,我看你比强。” “也不看看我们嫂子当年是何等大美人,我看两位大公子像妈妈更多。”这位拍马屁的显然没搞清楚全部情况。 “你这话可不对了,嫂子现在风采更胜当年,是不是嫂子?” “行啦,就你们嘴甜,说得我都快当真了。”罗怡没有计较,笑盈盈地端起酒杯。 “两位公子读高中了吧?”来的人又换了一波。 “是啊,高一了。”程望年转头对两个儿子道,“程叙,少博,见过你们王叔叔。” 两人不情愿地起了身。 “两位公子在哪儿读书呀?” “大的在一中,小的在茂名。”程望年没指望他俩会主动回答。 “哇,一中啊,那可厉害,今后可是清北的苗子。”王叔叔脸上顿时露出了羡慕的神色,“我女儿也刚高一,挤破了头想去一中,结果还是差了十分,最后只去了二中。” “那已经很厉害了,我是体育生,中考成绩很差的,才400多分。”程叙端着橙汁,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程少博本来最烦这种比较,但听到程叙的回答,不由在心里一愣,这家伙真是完全不想给老子留半点面子。 “咳。哎呀,在这么好环境里,以后会越来越好的。”王叔叔也略有一丝尴尬,赶紧打了个哈哈。 程望年瞪了程叙一眼。 中年男人社交场上的风光大致可以分为三类,一是事业有成,二是伴侣漂亮,三是儿女成才。 曾经,程叙就是程望年在各种社交场合让他脸上有光的子女,可现在,这小子好像完全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不一会儿,来敬酒的人就又换了一波。 程叙看着人们端着酒杯来来往往,搞不清他们是来祝寿的,还是来拉关系的。 为奶奶办的八十寿宴,真心来祝福老人长寿的又有几个呢? 趁着人多,程叙趁众人不注意,悄悄离开主桌往后挪。 谁知有这想法的不止他一个,程少博也默默起身往角落里走,这倒使他俩碰到了一起。 “觉不觉得我们两个就像个笑话?”两人碰上时,程少博突然自嘲道。 话一出口,却连自己都愣住了,仿佛刚才主动和程叙说话的不是他自己。 程叙看了程少博一眼,心里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他俩从没和颜悦色地相处过,在这个瞬间,却莫名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不想呆就走吧,反正人这么多。”程叙淡淡地说。 “我是要走,不用你提醒。”程少博瞬间变回了曾经的自己,扭头向门口走去。 反正他出席过了,刚才的一切也都忍了,算是给罗怡交差了。 程叙又看了一眼奶奶,默默在心里说了句“生日快乐、健康长寿”,等程少博走后,也悄悄溜向宴会厅的大门。 另一边,在五点半,久安也准时到达了海港大酒店。 酒店二层,左侧宴会厅写着“王华老人寿宴”,右侧写着“谢源道老人寿宴”,久安提着礼物,推开了右侧宴会厅的大门。 宴会厅虽小,但布置得很温馨,亲戚们都已经落座了。 久安吸了口气,走上前去:“爷爷生日快乐,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说完,送上了寿礼,是妈妈代为准备的一双老人鞋。 爷爷看着久安,笑眯眯的,下巴有些微微颤抖,却不说话,也不接礼物。 久安略微有些尴尬。 “老头子,这是久安啊,你的孙女儿,培鑫的女儿,你前段时间不是还念叨着吗?今天来看你啦。”一旁的奶奶看着身体健朗得多,凑在老头儿耳旁大声说道。 “久安,来来来,坐吧。”奶奶拉过久安,“爷爷老啦,身体不行啦,这半年来记忆力也严重退化,记不清什么人了。趁着过寿,大家再团聚下,谢谢你能来啊。” “奶奶,我应该的。”久安答道,但说实话,她和爷爷奶奶的感情不深,也怀疑爷爷会不会真的念叨她。 “来来来,人到齐了,我们先合个照吧。”久安的大姑母张罗起来。 参加老爷子寿宴的,都是直系亲属,坐了两桌。这么多人,久安却被奶奶拉着坐在了中间,未免有点忐忑。 “听说你是高材生?”一个眼睛大大的小姑娘问久安,她是大姑母的女儿,也就是久安的表妹了,“一直听说有个表姐学习很好,却也没见过你。” 谢培鑫走得早,就算后来久安和爷爷奶奶恢复了走动,也总是到年节将过才上门拜访,有意避开了大部队,所以久安和这里的大部分亲戚都不熟悉。 “还行,运气好罢了。”久安轻声说。 “你还挺谦虚。”表妹笑道。 “久安,有空给你妹妹补补课,这孩子就是贪玩,不爱学习。”姑母说。 久安笑笑,其实她和姑母见面的次数也不超过五次,但大人总有能耐把场面搞得很亲热。 “久安啊,奶奶老念叨你,有空多来走走。你爸是奶奶最疼爱的儿子,这么多年了,奶奶也想他。”二姑母发话了。 “姐,你就别一厢情愿了,那也得人家妈妈愿意啊。”坐在一旁的小叔抿了一口酒,又懒洋洋地把杯子放下。 这些年李媛媛一直单身未再嫁,却也跟奶奶这边没什么来往,这其中的缘由久安是知道的。 看着小叔这副赖皮的样子,久安把他想象成一只吸血虫,自己啥事儿不干,专门吸亲人的血,却理所当然、恬不知耻。 “怎么说话的。”奶奶瞪了小叔一眼,“有点做长辈的样子。” 小叔无所谓似的冲久安一笑。 “今天真好,人都齐了,好久没这么团圆过了。”大姑母给爷爷奶奶的碗里夹了一口菜,“妈,你放心,老和尚说的我们都照做了,爸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老和尚?”久安有些疑惑。 “这半年你爷爷身体一直不好,咱这边不是有个悟元寺很灵么,我们去拜了拜。”大姑母说。 “主持和尚说了,老人八十大寿的时候,务必所有家人团圆一起,为老人祝寿,再在灵册上亲笔写上名字送到寺庙供奉,以表示家人对爷爷的爱戴和不舍,爷爷就会挺过这段时间。”二姑母补充道。 “久安啊,我们刚都写完了,你赶紧也在上面签个名。”三姑母从包里拿出了所谓的“灵册”。 久安接过灵册,翻开一页,上面果然已经签满了大家的名字。 “我们问过主持,大儿子去世了怎么办,主持说他的子女代写也行。你就写上你和你爸爸两个人的名字吧。”三姑母示意。 怪不得。 久安心想,怪不得他们这么在意自己会不会来。 久安接过笔,缓缓写下——谢培鑫、谢久安,而后将“灵册”交还给三姑母。 三姑母松了口气,赶紧把“灵册”塞进包里:“这下好了,我明天就送到寺里。” 席间又恢复了笑谈,久安随意夹了几口菜,却胃口缺缺。 签完字后的久安对他们来说,好像不再那么重要,他们聊的什么,久安也没什么插话的欲望。 爷爷、奶奶、大姑母、二姑母、三姑母、小叔、表妹、表弟…… 久安细细地把每个人打量了个遍,又突然想起程叙说的那句话—— “团队或朋友应该是自发形成的,气味相投的人自然而然会走在一起,被刻意分配在一起的,经过一下午,哪儿能成为什么团队呢?” 亲人又何尝不是呢? 有血缘关系的,就注定会亲密吗? 久安心里一笑,这一刻,她无比想回家。 “奶奶,晚上我还约了同学有点事儿,现在时间不早了,我就先走一步啦。”又坐了二十分钟,觉着时间差不多了,久安向奶奶开口道。 “这就要走了啊,吃饱了吗?”奶奶问。 “吃饱啦。”久安拿起背包,又对爷爷说了句生日快乐,向大家告了个别,转身向宴会厅门口走去。 “你看,我说她终归和我们不是一家的吧,人家早姓李了。”身后隐约传来小叔刻意压低却分明能让人听到的声音。 “别废话,给爸祈福要紧。”三姑母训道。 久安不再理会这些纷杂的声音,打开了宴会厅的门。 可一开门,她却愣住了—— 程叙? 第19章 第19章 程叙也几乎在同一时间看到了久安,同样愣了神。 宴会厅的门在两人身后缓缓合上,轻微一晃,归于平静。 “你怎么在这儿?”久安上前两步,以尽量平静的语气问道,努力掩饰心里的惊喜。 “奶奶过寿。你呢?”程叙指了指门口的示意牌。 久安也指了指身后门口的示意牌:“爷爷过寿。” 两人看了看对着立的两个示意牌,忍不住相视而笑。 “你们那儿好像还没结束,你怎么拿包出来了?”程叙问道。 “在里面也不太舒服,就借口先溜了。”久安吐了吐舌头,“你呢?” “少我一个不少。”程叙干脆地说。 “哦。”久安感觉又稍微触碰了一下程叙的边界。 “吃饱了吗?”程叙问。 “没有,我就没怎么吃,你呢?” “我也没吃。”程叙笑笑,“走吧,我们找叶申吃饭去。” “啊?” “你一会儿有事?” “哦,没有没有,叶申在哪儿呢?”久安轻轻搓了搓手心冒出的汗。 “他们在四中那块儿打球呢,离这儿不远,现在应该快打完了,我们走过去正好。” 本以为会是尴尬又无聊的一天,却因为突然的偶遇而扰乱了心跳。 初秋时分,天色渐暗,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去,在远方的天空中留下一抹浪漫的红色。街旁的樟树虽比不上夏日郁郁葱葱,但也仍是一片绿茵茵的景象。 路边的店家都纷纷挂起小灯笼,打出国庆促销的广告牌,显得热闹又繁华。 久安和程叙离开海港大酒店,走在大街上,他们还从未在校外这么单独相处过。 “你……” “你……” 久安和程叙同时开口,却又被对方打断。 久安笑笑:“你先说。” “也没什么,今天你一个人来的吗?”程叙问道。 “嗯啊,我妈在家里等我。” “那晚回家需不需要和妈妈打声招呼?” “没事儿,她估计以为我还在宴席上呢。再说一会儿也不会回去太晚。”久安笑笑。 程叙低眉若有所思。 “其实我本来是不想来的,毕竟爸爸去世后,我们和爷爷奶奶这边的亲戚就很少来往了。”久安主动开口。 “那为什么又来了?” “妈妈说,就当是替爸爸完成心愿。” “对不起,又让你想起了伤心事。” “没关系,我说过了,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就去世了,所以我印象不深。而且这些年来,妈妈给了我所有的爱,我并不觉得我和其他孩子有什么区别。”久安对程叙展颜一笑。 “你妈妈真好。” “是啊,妈妈为我付出了很多。” 程叙想起周蓉,妈妈这个词,对他其实已经很陌生了。 “刚才在宴席上,我又想起你以前说的话。”久安又说道。 “哪一句?” “就是你说的气味相投的人自然而然会走在一起,团队和朋友是不能被刻意分配的。”久安顿了顿,“其实亲人又何尝不是呢?血缘关系不能被选择,但人与人的亲密感单靠血缘却无法维系。” 对于久安的这些话,程叙当然是赞同的。 “所以,今天遇到你,真的很开心。”久安笑起来眼睛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刚在里面,我真觉得自己是个外人来着。” “嗯,我也是。”程叙真心地说。 “好了,现在轮到我问你了。”久安狡黠一笑。 “你要问什么?” “感觉你和家里关系很不好的样子,为什么?” “也没什么,现在的家,也不能算作真正的家吧。”程叙答道。 “为什么?” “我八岁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 “那……后来呢?” “后来我爸又娶了一个。” “哦……那现在家里就你们三个?” “他们还有两个儿子。” “……”久安愕然,“是你爸再婚以后生的吗?” “不全是吧,大的和我同岁,小的五岁了。”既然决定要回答,程叙就没打算再藏着。 “啊?”久安被这复杂的家庭关系搞得有些晕,大的和程叙同岁,那么…… “所以你可以想象有多混乱吧。”好像这些都已经是成年往事了,程叙无所谓地笑笑。 以前从叶申的口吻中,久安能推测出程叙家一定不是普通家庭的模样,但没想到这么复杂。 “那你的妈妈呢?”久安又问。 “他们离婚后没过多久,她就去美国了。” “你选择留下和爸爸一起生活吗?” “她没说要带我走。” “嗯?” “我说,我的妈妈,她并没有要带我走。” 程叙的语气很平静,久安却莫名觉得心疼。 虽然久安自幼失去父亲,但依稀能记起幼时父亲抱着她逗她玩儿的快乐情景。 何况,她从母亲那里得到了双倍甚至是更多的爱,所以从来不觉得自己少了什么。 “那你和你爸爸,还有……家里其他的人,处得不好吗?” “谈不上好坏,我比较多余吧。” “你的……后妈,和两个弟弟都不喜欢你?” “不,我的小弟弟喜欢我。”想起程可可,程叙难得浮起了一丝温柔的笑容。 “看不出你还招小孩子喜欢哈。”久安有些诧异。 “是吧,我也觉得奇怪。” 天色又暗了一点。 “我能问问你的妈妈为什么不带你走吗?”久安小心翼翼地开口。 “也许嫌我是个累赘吧。” 或者想留下我,不让程望年过得太舒坦? 程叙又想起那天不小心听到的谈话,但没有说出口。 “可能妈妈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没有对你说。”久安试图安慰。 “不管是什么,都无所谓了。”程叙耸耸肩。 程叙不在乎的神态让久安有些难过,她不想让程叙觉得,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却好像一个个都不爱他。 “你有没有想过,妈妈也很可怜?”久安突然又说道。 “可怜?” “对,这些年我妈妈一个人带着我,除了我生活里就没别的,压力很大,也很累,有时我也会觉得妈妈很可怜。” 程叙沉默不语。 “甚至我还会想,如果没有我,妈妈会不会过上更好的生活,能不能有新的开始。” 也许女性更容易理解女性的处境。 久安即使还未成年,这一路目睹妈妈拉扯自己长大的经历,也让她深深理解单身女性带孩子的不易。 “你的妈妈当年一定受了很大的打击,何况要去人生地不熟的国外,可能当时真的没办法带你,觉得让你留下对你的成长更好。” “这算是安慰吗?”程叙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无论怎样都没关系,和你一样,这些都过去很多年了,对我已造成不了什么伤害。” 嘴硬。 久安心想。 但至少今天有问必答,好像就此交换了一些秘密? 久安觉得程叙身上的谜团稍微揭开了一点。 “既然这样,那就好好振作起来啊。” 已经快走进四中的大门,久安突然往前跑了几步,回头朝程叙喊道,“冷冰冰和死气沉沉的不适合你!” 说完,久安笑着朝前跑去。 “喂,篮球场在这边。”程叙无奈地跟了上去,拉过久安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当程叙和久安到达篮球场时,球赛刚结束,叶申正在场边喝水。 看到这两人同时出现,叶申没忍住一口水喷到地上。 “你俩怎么来了?不是,你俩怎么会一起来的?”叶申擦了擦汗。 “碰巧遇上的,打完了?”程叙说。 “嗯,刚打完。碰巧遇上?”叶申促狭地眨眨眼。 “爱信不信。”程叙接过叶申手里的水瓶,拧开喝了一口。 “程叙,久安?”洪陶走过来,疑惑地看着他俩。 久安这才发现,班上来了好多同学,不光有男生,还有不少女生,马思雨也在。 “洪陶?你怎么在这儿?”久安问道。 “咱班男生跟四中打球赛,我们来当啦啦队。倒是你俩,出现得很奇怪哦。”马思雨接过话茬,上下打量起久安来。 久安顿时脸红了,本来以为只有叶申呢,没想到那么多同学都在,突然有点后悔和程叙来这儿。 “我们只是在外面碰巧遇上的,说这里有球赛,所以过来看看。”久安解释道。 不一会儿,一班的人都围了过来。 “程叙,太不仗义了,知道刚刚哥们儿打得多辛苦吗,都结束了才来。”猴子也跑了过来,嚷嚷道。 “你可不知道刚才有多精彩,哥们儿那个三分啊,直接把对方精气神都打垮了。”包包还有些气喘吁吁。 “行了别吹了,就你这胖身板儿。”王凯笑着捏了捏包包肚子上的肉。 “说了那么多,咱赢了吧?”程叙笑道。 “必须啊,你是没看到哥们儿那身手……”猴子又要开讲。 “行了行了,别吹了,都饿了吧?吃饭去,今天程叙请客。”叶申搂过程叙,笑嘻嘻地向大家宣布。 程叙翻了个白眼。 “得嘞,谢谢程叙,老子都快饿扁了。” “数一数有几个人呐。” “一二三四……男生八个,女生六个,程叙钱带够了吧?” “米饭管够。”程叙笑着说。 “那不能够,程大公子请客,一定让大家满意。就去前面的小饭馆吧,腿儿着过去近。”叶申完全不跟程叙客气,笑嘻嘻地搂着他往前走,“女生们跟上啊。” 小饭馆里,十几个男孩儿女孩儿鱼贯而入,包间都满了,他们只能在大厅选了张最大的桌子团团坐下。 十几个十几岁孩子的能量,顿时让大厅温度都上升了两度。 “喂,久安,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跟程叙有点那什么?早觉得你俩不对劲儿了。”刚落座,马思雨就笑着压低声音逼问久安。 洪陶在一旁坐着,心里酸酸的,生怕久安说出什么自己并不想知道的事。 “没有,真的只是碰巧遇到,他说叶申在四中打球,问我要不要去看,所以我才一起来的。” “那还是怪怪的,程叙以前哪是会邀请别人一起看球的啊。”马思雨表示不相信,“你俩肯定还有别的故事,快说嘛!” “真的没有,就是军训的时候碰巧遇上过几次,所以稍微熟悉了一点。”久安只能无奈地多提供了一点信息,希望马思雨赶紧放过她。 “军训?看不出啊久安,没想到你安安静静的,刚入校就把我们学校最冷的冰山给融化了啊!” “……” 久安感觉越描越黑。 “好啦,我们点完了,你们女生看看还有什么要加的。”久安正愁不知道怎么脱身,叶申把菜单传过来打了个岔。 “哇,叶申,点得够多的了,你可真不怕吃垮程叙啊。”马思雨看了眼菜单就又递了回去,摆摆手表示不需要了。 “放心吧,我们程大公子哪是这么容易被吃垮的。”叶申笑笑,把菜单递给了服务员。 叶申说的倒是实话,这些年程叙在物质上从没缺过,可能正是因为程望年给不了太多爱和关注,所以才用更多的钱来弥补。 上菜。 这帮体力已经耗尽的少男少女们一哄而上,可以说是上一盘空一盘。 “你们男生太可怕了吧,慢点吃好不好。”马思雨刚举起筷子,眼前那盘宫保鸡丁就只被抢得只剩下大葱,连颗花生米都不剩。 “我们上阵杀敌,累得很!”猴子大口咀嚼着肥美的鸡丁。 “我们啦啦队贡献也很大好不好!”另一个女生李柳反驳道。 “哈哈,好啦,又来了一盘铁板牛肉,这次女生先夹。”叶申绅士地把盘子递到女生这边。 “猴子看见没,跟叶申好好学学,不然没女生会看上你!”马思雨向猴子翻了个白眼。 “你们喜欢叶申是因为他让菜给你们吗?我就算把所有菜都端你眼前,你都不见得喜欢我吧?所以我何必呢!”猴子回敬了一白眼。 “猴子,不是我说你,你就等着一辈子打光棍吧。”马思雨气乐了。 在一片插科打诨中,这帮学生们继续着光盘行动。 久安和程叙坐在对角,目光碰到,相视轻轻一笑。 大酒店寿宴上的菜肴不可谓不丰盛,可又哪有小饭馆美味?果然吃什么不重要,和什么人在一起吃才重要。 看着身边一张张笑脸,程叙觉得心情变得很放松。 “洪陶,今天不像你啊?怎么这么安静?”包包嘴里塞着块肉,嘟囔道。 在一片笑闹中,洪陶确实显得过分安静了,和她平时大方泼辣的做派完全不像。 “哦,没事,就是有点不舒服。”洪陶赶紧掩饰了下眼神里的落寞。 “怎么了?”久安关心地问道。 洪陶并没有看久安:“没事,可能中午也没吃饭,饿的。” “那你那么文静干什么,吃啊!”王凯把刚上的一盘松子虾仁转到洪陶面前。 “好!”洪陶感激地冲王凯笑笑,舀了一大勺塞进嘴里。 八点半,大伙儿都吃得差不多了。 “嗝儿,好饱,怎么样,咱们还有二场不?”猴子打了个饱嗝。 “我不行,太晚了,我该回家了。”久安看了看手表说道。 “我也得走了,不然爸妈该着急了。”女孩子们纷纷附和。 “那就散了吧,今天也够累的了。”叶申摆摆手。 程叙去前台结账,大伙儿在饭店门口等他。 “咱们怎么走?”等程叙出来,包包问道。 “有点晚了,离得近的男生都送女生回去吧。”叶申说。 “我坐359就行,公交站就在前面。”久安赶紧说道。 “我和叶申也坐359,一会儿一起走。”程叙说。 见程叙这么说,久安只能点点头,顾不得其他女生意味深长的眼神了。 不一会儿,大家三三两两分定,互相挥手告别,给假期第二天画上了完美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