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生孩子!我穿成了汉武帝的妈》 1. 黄花闺女生孩子?! “金家娘子!醒醒!使劲儿!再使点劲!孩子马上生出来了!” 乐萌被钻心的疼痛唤醒,渗到骨缝的痛楚,让她忍不住呻吟起来:“妈耶!好痛!” 不是和师兄师姐跟着硕导在山上采药吗?看到崖头树下一棵七叶一枝花,她攀到崖头去挖,脚下浮土松动滑落……怎么躺在床上,被人掰开双腿摁着肚子? 生孩子?!她可是个黄花大闺女呀!怎么回事? 还没多想,下体剧痛袭来,她浑身战栗,骨肉被碾碎一样痛到窒息,不由得拼命尖叫:“啊!——” “好了好了!生了个小闺女!”那个一直让她使劲的老女人高兴地喊。 乐萌瘫软无力地躺着,浑身汗水浸透,任那老女人摆弄。 “金婆婆,金官人!母女平安!小娘子几个时辰后,就该有奶水了。”那个老女人说道,“老身收拾一下就走了。你们照顾好他们吧!” “哇--哇……”包裹好的小婴儿,被放到枕头旁边,吓得乐萌往旁边缩了缩:“拿开!这什么东西?!” “娡儿,咱们的孩子。你看多漂亮!长得像你……”一张陌生的憨厚笑脸俯看她,抚摸旁边的婴儿。 乐萌看那个男子挽发髻,穿古装,说着不明所以的话,心里暗叫:艹!这真TMD太惊悚了!怎么回事? 她打量着周围。 这是一间昏暗的屋子,木窗,木墙,仅身下摆放着一张床。床头一口木箱子,箱子上一个陶盏燃着豆大的灯光。复古侘寂风啊! “娡儿,来!我给你擦洗……”那个男子端了盆热水放在床边,拿着浸湿的麻布,来给乐萌擦脸。 “走开!”乐萌挡开他的手,“别碰我!”她挣扎着坐起身。 “娡儿,你怎么啦?”那人吃惊地问。 “你是谁?这是哪里?”乐萌警惕地盯着他。 “我……我是金王孙啊,这里是长陵。” “金王孙……那,我是谁?” “你是王娡。娡儿,生孩子受苦了!看你累得,把什么都忘了吗?”金王孙关切地问。 王娡!金王孙!这不是《美人心计》里的人物吗?西汉,对,是西汉时期! 乐萌使劲揉揉眼睛。做梦了吗?穿到电视剧里了吗?《美人心计》是她小学时看的,情节都记不清了。不对,腹部和下体的疼痛如此真实,让她忍不住闷哼一声。 金王孙看她呻吟,忙上前扶住她:“娡儿,疼得厉害吗?娘在煮鸡汤,给你好好补补……” “出去!给我出去!”乐萌使劲推开他,又掇起旁边的婴儿塞给他,“都给我出去!” “娡儿!你是嫌弃生的女儿吗?我喜欢!男女都一样……” 金王孙被赶出去。 乐萌挣扎下床关上门,扶门强撑着,看看半裸的下体,血水顺腿流下,摸摸身上的粗布儒衣,凌乱的长发,不禁羞愤交加! 忍着疼痛,乐萌抓起热水盆里的湿麻布,胡乱擦去腿上的血水,又用布单裹好身体,伏在床上嘤嘤哭泣。 呜呜……一个药学硕士,穿越成了古人吗?还是正生孩子的人妇! 黄花闺女,情窦初开,接受暗恋几年的男友武超凡的表白,甜蜜热恋,刚交付初吻……想起男友,乐萌心里满是温柔:“小武哥哥……”顿时泪水如泉涌。 好好的科技流,怎么就穿越成了古风流?校园文化节,她也装扮过美丽的汉服小姐姐,簪花戴玉,衣袂飘飘,众人倾慕,人称“某大小仙女儿”……可现在是,蓬头垢面,麻衣旧衫,粗鄙贫妇! 不!我要逃!我不要在这食粟穿麻的古代给人生孩子!我要回到我的时代,和小武哥哥相亲相爱…… 打定主意,乐萌便忍着腹痛起身寻找东西。无奈家徒四壁,除了破衣烂衫,翻找不到什么值钱东西,倒是找到好像是古代的妇女用品:一条两头穿着绳子的布带,几个装着草木灰的小布袋。乐萌苦笑,这就是最原始的卫生巾了吧。 “娡儿,吃点饭吧!”金王孙在门口敲门。 乐萌急忙在床上躺下。金王孙端着带脚的木案进来,放到床边。案子上摆着鸡汤和面饼。 吃!吃饱好跑路! 嗯~~鲜掉眉毛的鸡汤!乐萌不禁赞叹,这可是真正的鸡汤!比起农家乐的溜达鸡,无添加剂无抗生素,更天然更健康! “媳妇呀,多喝鸡汤,赶紧下奶,给我的孙女吃。” “噗!”乐萌正喝的鸡汤一口喷出来。这什么戏码?还要奶孩子?! 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抱着婴儿,站在门口笑,“儿子,我去赵家媳妇那,先让她喂孩子吃饱奶。” 抓起一个饼子,乐萌就着鸡汤啃着。尽管粗啦啦扎喉咙,吃饱有力气跑才是王道。 “慢点吃,饿坏了吧!”金王孙笑眯眯地看着,坐到床边伸手去理乐萌的长发。 乐萌佯装把手里的鸡骨头,丢给床边一只眼巴巴看着的黄狗,侧身躲开。狗子欢快地摇着尾巴。 吃饱喝足,乐萌躺下。 金王孙收走案子,殷勤地问:“娡儿,娘让你看看有没有下奶水……” “没有!”乐萌恶狠狠回应。TMD当我是奶牛啊,这边吃草那边挤奶!必须马上逃走,想办法穿回去! 夜深人静,待外间小婴儿的啼哭声和金王孙母子哄孩子的声音平息,乐萌摸黑穿戴整齐,用包着几件衣服的包袱压着隐隐作痛的肚子,轻轻拉开房门。 狗子热情地摇着尾巴蹭她的腿,乐萌用脚推开,狗子又贴上来。 蹑手蹑脚地打开屋门,吱扭一声吓得她赶紧停手,看到没动静,忙从门的空隙里侧身挤出来。 暗淡的月光下,简陋的篱笆围成的小院,乐萌也看不到院门在哪。用手试着推了几把,跟出来的狗子冲她“汪汪”叫了两声! 惊慌失措下,看篱笆也就半人高,凭多年的舞蹈功底,乐萌纵身一跃! “啊呦!”乐萌被篱笆绊了个嘴啃地,摔得七荤八素! “哗啦!”腐朽的篱笆倒下来! “汪、汪、汪!”狗子疯狂大叫! “谁?!干什么?!”金王孙母子冲出来! 2. 名门之后 乐萌趴在地上起不了身。 她忘了她穿的是曲裾,加上起跳时,肚子和下体的剧痛牵得她脱力,一下被篱笆绊倒了! “娡儿?!你这是干什么?!”金王孙狐疑地扶起她。 金婆婆犹疑一下,捡起地上的包袱。 艹!看样子真是产后虚弱!只能等等再找机会跑路了! 可想到要面对陌生的丈夫和婆母,要手足无措地给一个不知从何说起的小婴儿喂奶、当妈,乐萌真的崩溃了! “妈耶!好痛!好痛啊!”捂着肚子,乐萌连痛带悲地哭起来。 “刚生了孩子,不要哭,当心伤了眼!不好好躺着,怎么跑出来了?”金婆婆责备着。 “娡儿是不是想早点告诉岳母大人,我们生了女儿?”金王孙心疼地抱起乐萌,“你好好养身体,天一亮,我就去给岳母报喜!” 乐萌顺水推舟地应着,被放回床上。 一夜都在腹痛和虚汗淋漓中浑浑噩噩的做梦…… “小仙女儿!”武超凡把藏在身后的花束举到乐萌面前,“生日快乐!给小寿星的玫瑰和口红!” “谢谢小武哥哥!”乐萌开心地接过礼物,“口红?看看,我今天涂的自己做的口红。好看吗?” “药学硕士就是不一样!真好看!想……亲一口……”武超凡的俊脸,贴近、再贴近,乐萌陶醉闭眼…… “啊!——”手抓着药草和药铲,乐萌从崖上坠落!无限下坠、再下坠…… 金王孙奸笑着,高高举起药铲,恶狠狠地刺在乐萌肚子上! “不要!……”大喊一声,乐萌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肚子绞痛。她嘶嘶地吸气,用手按着腹部。 “娡儿!你怎么啦?”金王孙进来,关切地问着伸手扶她。 乐萌想起梦中的金王孙,没好气地翻他一眼不作声。 “天亮了,我去给岳母报喜。你好好躺着别乱动。娘在给你煮饭呢!”金王孙看着她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 乐萌叹口气翻身向里,应该是产后宫缩,肚子时不时地绞痛。她按着肚子,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媳妇,媳妇啊!该起床了。” “别碰我!”乐萌一贯有起床气,最讨厌睡得正香有人烦扰。 “都当娘的人了,不能好吃懒做,得看顾好孩子……”金婆婆数落着。 嗯?!乐萌回过神来,转脸看到金婆婆抱着孩子,正不满地看着她。 “有奶水了吗?”金婆婆眼睛直勾勾盯着乐萌的胸部。 乐萌紧张地捂住胸摇摇头,不由得往里缩了缩。 “媳妇呀!你得让孩子吸一吸,吸吸奶水就下来了。来!解开衣服让娘看看……”金婆婆把婴儿放到床上,伸手来拉乐萌。 “不!”乐萌一骨碌爬起来,抱紧胸部向后缩,可怜兮兮的象个面对色狼的弱女。 “娡儿,你怎么象变了个人一样?”金婆婆叹气,“原来多贤惠的媳妇!纺线织布一把好手,早早给孩子做好了小衣服……” “我,我不是你媳妇!”乐萌瞪大眼睛急忙分辩,“我不叫王娡!我是乐萌!” 金婆婆无奈地笑:“也懵!生个孩子就懵了?人家生五六七八个的,也没见懵!” 乐萌无语,急中生智说:“我要上卫生间!” “上什么监?” “我,我要拉屎!”乐萌翻身下床,捂着肚子蹿出去。 循着气味找到厕所,茅坑而已,乐萌蹲下。每年几次进山采药采植物标本,条件受限,她并不矫情。 抬头看半人高的厕所篱笆外,金婆婆抱着孩子盯着她,不由尴尬脸红:“您,您老人家能不能去别的地方?” “你刚生了孩子,身体虚。娘看着你,赶紧回床上,早点给孩子开奶呀!饿坏我的孙女怎么办?” 乐萌只得埋头蹲着。 金婆婆着急催促:“你快点吧!饭都要凉了,你赶紧吃了饭得喂孩子呢!” 张望四周,乐萌嘟囔:“用什么擦呢?” “那个!”金婆婆指指篱笆缝里塞的几块树皮和竹片。 天哪!难道古人有特别技能,不怕硬树皮刮得菊花残吗?! 恐惧地摇摇头,乐萌恨不得撕下衣角去擦。 “喏,给你这个!”金婆婆隔着篱笆递过来几片叶子。 捏着叶子,乐萌仍是摇头。这树叶一碰就烂,和直接用手抠有什么区别?! 茅坑篱笆内外,一个站一个蹲,一个急一个拖,两婆媳正怄着的时候,外面有了声响。 “娡儿!娡儿!娘来看你啦!”一个妇人焦灼喊着。 乐萌只能拿叶子胡乱擦了几下,整好衣服出来。 院子边停了辆马拉的轿子车,一个美艳妇人在金王孙搀扶下,慌慌地下车,看到乐萌就流下眼泪。 “娡儿,娡儿!我儿受苦了!”那妇人一把抱住乐萌,嘤嘤地哭起来。 乐萌束手束脚,不自然地把擦腚的手,搭到妇人的肩上。 “亲家,看看娡儿生的小美女!”金婆婆眉开眼笑地把婴儿给那妇人看。 “真是好看!我的乖孙女!”妇人伸手逗弄,小婴儿却哇哇地哭起来。 “娡儿到现在还没奶水喂孩子……”金婆婆叹息道。 “喂什么孩子!”那妇人打断金婆婆的话,“我来就是要接走娡儿,到我那里好好养身体。田福,扶小姐上车!” “岳母大人,我带孩子,随娡儿一块去吧,也好照顾她母女……”金王孙从母亲手里接过婴儿,殷勤说道。 “你去做什么?我来,是接我的娡儿的!”妇人傲慢地挥挥衣袖。 车夫过来搀扶乐萌。乐萌不知所措,转脸看看金王孙母子,和哇哇啼哭的婴儿。 妇人拉住乐萌的手,疾步走到车前:“娡儿,上车!” “娡儿!你不要走,孩子这么小,离不开娘啊!”金王孙抱着孩子追上来。 妇人一手推女儿上车,一手挡住女婿:“你和你娘带好孩子,娡儿我会照顾好。”说完上车,催促车夫赶车。 “娡儿!我给女儿起名叫俗,金俗!我和俗儿等你养好身体回来!”金王孙追着马车,对乐萌喊。 好吧,金俗。真俗,真难听! 乐萌想着,有些不忍地转过脸。 “娡儿,”美艳妇人喜不自胜,捏着乐萌自己都嫌弃的擦腚手,“我儿终究是名门之后,要熬出头了!” 她抚着乐萌的脸:“我的娡儿,燕王臧荼之后,花容月貌,岂能与那凡夫埋没一生!” 乐萌呆呆地思索:是穿剧了吗?《美人心计》好像没这剧情! “娡儿,为娘找相师姚翁,给你算了命。相师说:此女贵,当生天子!”妇人眼中闪着狂热的光, “我的娡儿,天子之母!”妇人得意忘形地狂笑,挥动手臂,“为娘托人找到馆陶公主,要送你入宫!” 3. 唉!没有充会员 乐萌吓坏了! 这女人疯了吗?封建帝国,皇权至上,视人命如蝼蚁。敢拿一个生过娃的二手货骗皇帝佬?老寿星玩上吊——嫌命长吧! 她拼命回忆《美人心计》的剧情。好像王娡是刘启的青梅,并没有给金王孙生孩子呀!小学时看的电视剧,忘的差不多了。多年后,想看林心如等美女帅哥,没有会员看不了。 她有点懊恼,唉!为什么没有充会员,把电视剧看完整呢?起码穿剧能知道剧情,或许此王娡、非彼王娡呢! 她也后悔高中没选文综。按当医生的妈妈要求,学理科考了医科大学的药学院。如果学文科,就能知道西汉详细历史,不至于只记得“文景之治”和“秦皇汉武”了吧。 跟着金王孙是尿坑,入宫是换到屎窝,都不是什么好去处!她才不要在这古代,用树皮刮腚,入宫和三宫六院的女人们宫斗、搞雌竞,随时丢命! 她要回到现代,和小武哥哥一生一世一双人!已经和妈妈说好了,放假和武超凡见双方家长,下一步就是求婚、定婚了…… 妈妈,妈妈,抱我走吧!这里有个疯女人,要送我入宫!与其被皇帝砍脑袋,还不如我自挂东南枝! 见乐萌不作声,那妇人悲声不止,摸着女儿有些粗糙的手。 “娡儿,娘知道你受苦了!你曾外祖,娘的祖父燕王臧荼,本是项王分封十八路诸侯之一,因反高祖被诛杀全族。娘死里逃生,流落槐里……你父王仲死的早,娘带你兄妹三人,生计艰难。帝王诏令:男女满十五不婚嫁者,课税五倍!娘是没办法,才将你许配那金王孙……” “你后父田申,乃关东贵胄,奉帝命迁守长陵邑。娘是燕王之后臧氏,我的娡儿又命定的天子之母,怎么能明珠蒙尘?”那妇人揩去眼角泪水,“你与那金王孙和离吧!待养好身体,娘就送你入宫!” “可我……”乐萌嗫喏着,“我不想入宫!” “不想入宫?!”臧氏怒目圆睁,“你甘愿做贫贱农妇,守着那平民金王孙?想我燕王之后,血统高贵,注定不是凡人!我要你入宫!燕王臧氏血统,必与天家融合,统领天下!” 说话间,马车停在一处大宅院门前,早有侍女仆人候着。 乐萌被接进去,洗盥更衣。 待梳洗完毕,伺候的侍女艳羡地说:“小姐真是绝色美人!这雪肤冰肌,别人抹多少粉,怕都比不过呢!” 看着铜镜中的女子,虽然有些模糊,乐萌也觉此女顾盼生辉,体态风流,比素有“小仙女”之称的乐萌,个子略瘦小,更显娇俏。 侍女领着乐萌,到了正房厅堂。堂中端坐着臧氏和一个虬髯男人。旁边,一个十二三岁的清秀女孩,牵着一个蹒跚学步的男童。 “娡儿,来!拜见你父亲!” 在侍女搀扶下,乐萌躬身行礼:“拜见父亲大人!” 那虬髯男人上下打量乐萌,不住地赞叹:“夫人真是好本事!生下娡儿这般模样,当比妲己、褒姒!非君王不能相配!” 这老瓜!嘴里没个好话?什么妲己、褒姒,都是祸国殃民的妖姬! 臧氏得意洋洋:“我儿年方二八,正当好年华。待入宫后,定得君王专宠!那时,田氏一族,荣宠富贵,唾手可得!” 随后唤那小女孩和男童,“姁儿,蚡儿,见过你们长姐!” 女孩笑眯眯:“姐姐!姁儿想死你了!”张手就要扑过来。 “姁儿!你姐姐体弱,不要缠着,让她回房好好养身体吧!”臧氏摆手制止。 姁儿扑闪着大眼睛:“姐姐回房好好养身体,姁儿随后看望姐姐。” 乐萌松了口气,行礼告辞后,回到安排的房间。 到底是富贵人家,比金王孙那条件要好的多。穿绫罗,汤水滋养,二十来天后,乐萌就觉得身轻体健。她思忖着,该跑路了,偷偷打包了一些细软藏起来。 这臧氏和田家,妄想以美色献君王,博取家族富贵,哼!打错了算盘! 俗话说得好,“伴君如伴虎”,女人的命不是命?女人就不要爱情?即便那皇帝佬不嫌弃王娡二手货,若是个垂垂老矣的糟老头子,乐萌也下不去嘴! 就爱小武哥哥,曾海誓山盟、相爱一生,和他吵架也甜蜜,上床也会销魂! 这天外面吵吵闹闹,不知有什么纷争。 “姐姐!姐姐!”姁儿喘吁吁地跑进来,“我姐夫……那金王孙,抱着孩子在门外吵闹,说接你回家!若强要和离,他就去告官!” 才不管他和离还是告官!乐萌不想去给金王孙当老婆养孩子,更不想被送入皇宫。 前几天,臧氏写了和离书,让乐萌按了手印,派人送去金家。金王孙哪肯罢休? 乐萌冷笑。臧氏捧高踩低也好,金家吵闹告官也罢,趁他们狗咬狗乱作一团,还不趁机开溜? “你们都去劝劝,那金王孙吵闹不休,不好惊扰四邻。”乐萌对姁儿和侍女说。 看侍女和王皃姁出去,乐萌赶紧翻出藏好的细软,脱下碍事的华丽大氅,就往后门跑去。 早就趁找茅厕,看好了厨房边,送柴草和买菜开的后门。 不料后门却关着,厨子正挡在门前收拾食材。看到乐萌,他不解地看着平日华贵端庄的大小姐,穿着简单,拎着小包袱,起身恭敬地叫:“大小姐!” “把门打开。”乐萌撑着胆子吩咐。 厨子听话地打开门,垂手而立。 乐萌快步走过去,跨出门的瞬间,她不由得撒腿就跑! 厨子愣了一下,大喊:“大小姐!你干什么?”随即追出来,“大小姐!大小姐跑啦!大小姐跑啦!拦住!拦住她!” 迎面一个担柴的扔下柴垛,伸手要拦,乐萌躲开他的胳膊,一个侧手翻越过柴垛,朝远处跑去! 切!当初警察老爸因为她偷报舞蹈学院的艺考,举着扫把追了几条街都追不上,她乐萌怕逃不脱吗? 4. 命中注定 所谓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抹黑了脸,穿上粗布衣,装扮成男子,乐萌躲在田府不远的巷子里,听周围的人议论。金家和田府,争执吵闹,指责对方拐带、藏匿了王娡,又到处找不到其人,双方不得不休战继续找人。 穿越古代,先学好历史吧!原以为二十一世纪的人穿越到公元前,没有金手指,凭认知也会在古代所向披靡。那料到习惯高科技的乐萌,到这个世界会混得如此惨! 一个药学硕士,把质谱分析,高效液相等几百万的仪器玩得溜溜转,植物成份分离、分析、鉴定门门清,药材的性味归经也成竹在胸,随便找个药铺,能混不到一口饭吃?可这里都是医馆,诊治抓药,一个老仙儿都干完了。 望闻问切?本药师不懂; 君臣佐使?本药师略懂…… 出去吧!出去吧!医馆不留你这样的药师! 我……哭! 乐萌已经饿了好几天。此时没有当铺这行当,物品无法变现。不是铜钱和金银,她所认为的细软,只能以物易物。几天下来,有限的物品换到的食物就没了。 这是个重农抑商的时代,限制人口流动,身份不明的乐萌,连长陵邑的城门都出不去。 汉文帝执政,奉行黄老之道,无为而治,休养生息,多次减免了田赋和徭役,从秦时的十税一,改变为十五税一。人们的富足,体现在农民种的粮食吃不完,官府铸币的钱花不完。 人人称道的皇帝,乐萌却不想关联上自己。唉!皇家生产线上的产品,都是会玩弄帝王权术的。对天下百姓博好名声,对枕边人不知如何刻薄寡恩!一句话说不好,命怎么丢的都不知道! 乐萌很惜命。药学硕士,化学知识学了不少。化妆品的配料表看几眼,有不好的成份就不用。她经常利用专业知识和实验室条件,鼓捣化妆品、保养品,首要的就是安全。所以,她不想入宫,拿命去赌荣华富贵。 逃出田府,乐萌有了她向往的自由。可这种自由,无非是不做金家媳妇,不入深似海的皇宫。 她困在公元前的长陵邑,无法脱身。几千年的时间,横亘在面前,让她无助又无力! 城头变换霸王旗,俯仰之间,朝代更迭。时光流转,历史长河里,人生几十年,如砂如砾,被时间之流裹挟,忽倏即逝。人是多么渺小! 夜色阑珊,乐萌悄悄爬上长陵的高处。长陵邑和长安城,隔渭水相望。这边是帝王陵寝,那边是大汉帝国权力中心的未央宫。 未央宫,见证了一个帝国的荣辱兴衰。几千年后,阅尽烽火连绵和世事无常,长陵空寂寞,未央又何在? 头顶弦月空悬,渭水无声,未央宫似有星火点点……孤独无助噬咬着内心,乐萌不禁潸然泪下! 二十一世纪23岁的药学硕士乐萌,现在是公元前一百多年16岁的已育农妇王娡。几千年的时间,她能穿越回去吗?也许,只能成尘埃一粒,随风而逝! 依着一块大石,乐萌悲从中来:“小武哥哥,你的小仙女,再见不到你了吗?” 她的大学,她的学位,她的小武哥哥,她梦想的浪漫婚礼,都将遥不可及! 饥肠辘辘的乐萌,少气无力地哼唱着:“我把我那梦想卖了三两三/换来了灶台上的一日三餐/熬一锅时间嚼一口从前/我忽然想念自己曾经发光的少年/我爬上了屋顶给月亮递根烟/和你谈谈我是如何熬过的这些年/曾胸怀天下曾情长诗短……” “呵呵……好歌、好歌!” 忽然有人击掌赞叹,把乐萌吓了一跳!月光下,看到一个长衫老者站在不远处。 “这位小哥,黑夜在此吟唱,兴致这么好?”老者问。 TMD兴致!饿得前心贴后背,唱着卖梦想,换口粥也能解胃痛呀!乐萌悻悻地想,转身往下走。 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响,她尴尬地按着,生怕老者听到。 “这位小哥,我看你气宇不凡。能否到那边饼店一叙?”老者追着问。 饼店?那不是有吃的了?乐萌站住脚,她感觉喉咙里都能伸出爪钩来要吃的! 到饼店坐定,乐萌的洁癖被饥饿治愈了。什么没洗手,不曾刷牙,都不如一盘胡饼的吸引力。真香定律! 老者捋须,看着她狼吞虎咽,笑而不语。 “老大爷,我能为您做点什么呢?”乐萌感激涕零,边吃边问。 “小哥男生女相,贵不可言呀!” 乐萌被噎得几乎背过气去!快饿死了,还贵不可言?谁能想到,一个985高校的硕士,自以为能打能扛,却要饿死在大汉帝国?! “相师姚翁,有事相求。”老者拱手。 相师姚翁?乐萌警觉地放下饼站起身。 田府几个仆人出现,围在四周。 臧氏笑吟吟地缓步进门:“我儿跑的好!那金王孙眼见你逃出了田府,还有什么话可说!” 被现实打败!吃饱穿暖是人的第一本能需求,乐萌不想饿死,也不想没有尊严地生存,只能乖乖地回到田府。 梳洗后的乐萌,又变回端庄的田府长女,被带到书房。 臧氏屏退左右,只留姚翁在场。 “娡儿,你就没想过替我燕王一家报仇吗?”臧氏拉住乐萌的手流泪,“想我臧氏几十口,都是那刘邦刀下冤魂!只因兔死狗烹,刘氏要铲除异姓王。燕王不得不反啊!” “娘被燕王旧部藏起,得以保命,颠沛流离,苦不堪言……若不是臧氏灭族,凭我的娡儿如此美貌,也是多少豪门求娶的贵女!”说着臧氏抱着女儿哭起来,“答应娘,入宫吧!享尽荣华富贵,也给我燕王一族报仇了!” “夫人去歇息吧!老夫有话对小姐说。”姚翁看乐萌不语,劝解她。 臧氏揩去泪水:“姚翁原是你曾外祖燕王帐下谋士,周易卜算闻名遐迩。我儿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 待臧氏出去,姚翁掩上门。 “小姐真是光彩照人!老夫敢问小姐,可知“文景之治”?”姚翁盯着乐萌,轻声问道。 乐萌吓了一跳!不由得瞪圆了眼睛:“你,你……” 此时文帝当政,太子刘启尚未登基,这老者怎会知道“文景之治”?那是后人的评价。 “秦皇汉武,功铄千古!那汉武大帝之母,”姚翁逼近一步,一字一顿的说,“就、是、你!” 乐萌紧张地后退,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天下美女如云,皇家怎会容忍一个生过孩子的女人!” “王娡!”姚翁眯起的眼,射出冷厉的光,“难道不是因为生孩子,你才脱胎换骨,命格高贵吗?!” “我!……”乐萌跌坐地上,战栗不已,“你!你是谁?” “哼!”姚翁一抖衣袖,转身背起双手,“王娡,槐里平民王仲之女,生于贫贱,长于平凡,胸无点墨。如此无知女子,仅有美色,怎能养育千古一帝?” 姚翁转回身,看着乐萌:“当今皇太后薄太后,原为魏王魏豹姬妾,后从高祖刘邦,生子代王,便是当今皇上。你会顺利入太子宫。好好想想,入宫后怎么博圣宠吧!” “不!我不入宫!”乐萌抖得站不起身,只得爬过来,抓住姚翁的衣角,“你知道这么多,一定有办法帮我!呜呜……我要回去!你帮我回去!” 姚翁蹲下身,缓缓扯走衣角,看着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乐萌,轻轻摇头:“回不去了!这样不好吗?因你,而有千古一帝!你,因千古一帝而名留史册!”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你莫要任性而为,改变历史。”姚翁叹口气站起身,“朝中有燕王旧臣之后,我自有安排。你安心准备入宫,做好份内之事。” 随后姚翁拱手:“时候不早,小姐歇息吧!老夫告辞!” 5. 逗逼相师 “不要走!你到底是谁?”乐萌爬起来,一把拉住姚翁哀求,“我要回去!你帮我回去!我不要入宫!” “嗨!要能回去,我也早就回去了!”姚翁无奈地跺一下脚。 乐萌瞪大眼睛,“你也是穿越来的?!” 姚翁全无刚才的庄重矜持:“我撞过墙,上过吊,跳过河,喝过药,真是走不掉啊!” 看着这厮一副逗逼相,乐萌抹去眼泪,恶狠狠地问:“那你就信口胡诌,说我当生天子?” “哎~~这可不是我信口胡诌啊,史记有记载的,史实也确实如此。刘启的第二位皇后王娡,生子刘彻,就是汉武大帝。我是汉武帝的死忠粉。因为刘彻小时候的名字是刘彘,我们历史爱好者,都亲切地叫他——刘小猪!” “历史爱好者!”乐萌看他乐得呲着一口烂牙,没好气地说,“那你就装神弄鬼,摇签打卦,要那臧氏送我入宫?!做梦!” “小姐!哎~不,姑奶奶!这个宫你一定要进!要不然,刘小猪童靴就没了!整个的中国史都要变!大汉帝国的版图不知道什么样!中国的版图和历史也不知道什么样!” “你当入宫是逛街?我不去!要去你去!” “姑奶奶!大小姐!”这逗逼欲哭无泪,“您读过历史吗?您爱国吗?” “我是学药的,不是学历史的!我爱党爱国,一颗红心!” “那我给您掰扯掰扯,您有多重要!” “秦皇汉武,功烁千古。但实现真正彻底大一统的不是嬴政,而是汉武大帝刘彻。刘彻应该是中国历史上,开创并贯彻执行政治经济文化思想各种大改革最多的皇帝。 推恩令,彻底解决分封制复辟的问题。 刺史制,沿袭后世两千多年的郡县制地方官制。 屯田制,后世治理边疆与长期驻扎边军的唯一手段。 募兵制,先秦与西汉早期都是征兵制,刘彻时期彻底实现了募兵制,军队历史上第一次职业化。 外儒内法,彻底统一了思想,也是后世所有皇帝当做标准的统治工具。 盐铁官营,后世历代搞财政创收,打击地主豪强与大商人的利器,屡试不爽。 五铢钱:统一币制。 耧车:世界历史上第一个条分播种农具。 环首刀:刘彻时期出现的制式兵器,对中国历史乃至全人类历史上古代制式兵器发展起到巨大影响的一种兵器。后来的唐横刀,日本武士刀等都是模仿了汉代环首刀。 太学,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国家高等教育学府制度,后来的国子监就是模仿这个。 开辟丝绸之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东西方大交流,让中国人了解了外面的世界,也让世界认识了璀璨的东方农耕文明。 羁糜统治,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对边疆少数民族聚居区采取自治和以夷制夷的治理手段。 驿传邮传制,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建立专门的驿站和邮递制度来传递消息,减少民间马匹使用,大量马匹得以用于军队建立骑兵。 太初历法,我们的除夕,农历这些历法都来自于此。 孝廉察举制与唯才是举,中国历史上第一次选拔人才与官员正规化,平民化,德才兼备是后世朝代选拔人才的基本标准。后来曹操等等的唯才是举就是模仿刘彻。 内外朝制,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平衡皇权与相权的制度,沿用上千年,后来的三省六部制是在这一基础上继续细化。 算缗制,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对商人,手工业者,高利贷者以及车船等征收商业税。 告缗令,开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民官的先河,政治监督的雏形。 均输和平准法,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国家统一采购运输物资,第一次国家干预市场物价和打击投机投把。 屯田法,后世进行耕作制度改革的先驱和祖师。高底作结合、间作、养地、合理施肥等等一大堆农业增产方式出现并以制度形式执行。 武功爵制,只卖爵不卖官,不会破坏官员制度,后世很多皇帝都用这个办法筹集军费。 羽林军、执金吾、八校尉,都是刘彻时期出现的,扩大中央常备军的手段。 骑兵奔袭、迂回、断粮道战术:后世骑兵的教科书。另外,考古研究,最早的马蹬和马鞍其实也是出现在刘彻时期。 刘彻的开创性制度政策比赢政还多。政治经济,军事思想,对后世影响更大更深远。汉民族的彻底奠基是由刘彻来完成的。” 姚翁吧啦吧啦地说着,一脸小迷弟的表情,他的眼睛盯住乐萌,“这都是因为,你生养了一个好儿子!” 骗我入宫系列!乐萌不悦地转脸。 “再说您曾外祖,燕王臧荼!” “秦末群雄混战,最终的的胜利者,是刘邦。西汉初年的诸侯不仅占地广阔,而且拥有军队,有很大的人事权和财政权,就是一个半独立的王国。” “韩信、彭越等开国元勋拥兵自重,功高震主。起初,刘邦默认现实,册封了韩信等七个功臣为王。但是,刘邦和异姓诸侯之间,相互猜忌,很快就爆发了冲突。” “汉高祖和吕后先是想方设法,剪除了声望最高、实力最强的楚王韩信。 而燕王臧荼在北方最先谋反,刘邦起兵平叛,臧荼做了阶下囚,被诛全族。 韩王信和后来分封的燕王卢绾,在朝廷的压迫下投了匈奴。 梁王彭越因被人诬告谋反,遭到族诛。 赵王张敖被取消了王位,降为宣平侯。 淮南王英布知道自己不会善终,也起兵造反。刘邦御驾亲征,平定了英布造反。” “最终,刘邦铲除了除了长沙王吴芮之外的其他六个诸侯王。刘邦认为:异姓诸侯离心离德,只有刘家人才能相信。所以,刘邦公开宣布“非刘氏不得王”。 这就是六国贵胄和刘氏政权的争斗。刘氏完胜!” 乐萌皱眉,“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逼叨逼叨说了半天,居然没关系?姚翁有点泄气。 “燕王全族被诛,你母亲臧氏是唯一血脉,可是身负血海深仇呢!她念念不忘的就是报仇。” “一家一族,叫什么血海深仇?”乐萌冷笑,“有人说,读《满江红》,慷慨激昂,结果一看自己是岳飞抗金的女真族……” “还有人说汉武帝打匈奴,打到了天山、焉支山,原来自己是被打的对象!”姚翁抢话说,“如果不是汉武帝赶走了匈奴,天山焉支山会在中国的版图上吗?” “没有刘小猪的大汉不能称为大汉,没有刘小猪的中国可能就没有汉族文化。生养这样一个经天纬地的帝王,有什么能让您拒绝呢?”说着,姚翁对乐萌深深鞠躬,把乐萌吓得忙后退。 “为什么一定是我呢?”乐萌心情沉重起来。 “开始我还不确定,在听到你唱什么“卖梦想”的时候,我就知道,农妇王娡身上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沿着历史的既定轨迹,千古一帝必将诞生,铸就辉煌!” “说实话,你也只有入宫这条路可走。反正是回不去的!命里注定,你的使命,就是为大汉生下未来的优秀继承人。这也满足了你母亲臧氏的复仇心愿,臧氏血统与皇家血统融合!以她的个性,你不入宫她能答应?” 这话戳到乐萌的痛处,乐萌无声流泪,姚翁劝解她:“你放心!历史上发生的事情,全都应验了,一件不爽。只不过,穿越者借算命,给披上了神秘的外衣。” “知道吕雉作为白富美,为啥她爹把她嫁给刘邦这个街溜子老光棍吗?是我,”姚翁咧着嘴,露出一嘴烂牙,“我告诉她爹,刘邦有帝王之相,大器晚成。因为诸吕之乱,这件我不敢让别人知道罢了!” “女相师许负,是我的徒弟,她预言的三件事都是我告诉她的。 一是当今薄太后,原来是魏王豹的姬妾,她预言薄姬当生天子。薄姬后成了刘邦的妃子,生下儿子就是当今的皇上。 第二件,大汉功臣集团周勃次子周亚夫,将来会饿死。 第三,文帝赐了铜山给他铸币的首富邓通,也将会饿死。 第一件已经应验了。后两件也会应验,都和你入宫后的老公有关。” 姚翁又是逗逼跳脱的神情:“作为历史爱好者,能亲眼见证历史上的大事在眼前发生,也是穿越者的快乐哈!你放心进宫,”他看看乐萌的肚子,“你会是一个伟大的母亲!” “可我不想入宫。我一个现代人,和三宫六院宫斗,一个回合就被搞死了……”乐萌擦拭泪水。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你只要进宫,什么事都不会有。” 乐萌咬紧嘴唇,“那,我试试。真的不会有事?” 姚翁点头,一撩衣服下摆跪下:“谢谢!大汉帝国谢谢您!后世中华也谢谢您!” 6. 一眼千年 “小姐,更衣吧!”两个侍女,托着一叠衣服进到房间。 这是按规制所做礼服,层层叠叠几重衣,穿上后,乐萌只觉沉重异常。 更沉重的,是心如覆冰,孤独、寂寞、冷!一入深宫,步步惊心,生死难料。从此后,再没有那个活泼俏丽的小仙女乐萌,只有内敛端庄的王娡…… “娡儿,听说你不肯妆面。这是为何?”臧氏进门笑着问。 “孩儿不喜欢那些东西。”乐萌垂眼说道。 “我儿天生丽质,不妆扮也是好看的。只是,王公贵族中都流行这样装扮。今日几位美人入宫,都会敷粉点朱,你不要被人比下去了。”臧氏好言相劝。 乐萌摇头。脸上涂厚厚的白粉,唇点朱砂。白粉中的铅和朱砂中的汞,可都是重金属,长期使用会蓄积中毒。她才不会要美不要命呢! “娡儿听话!娘是为你好。你不妆不扮,皇上哪会注意到你!进宫,就要皇上一眼看中你,才能得圣宠啊!”臧氏皱眉,耐着心说。 乐萌仍是摇头。 “啪!”臧氏抬手扇了女儿一耳光! “你这样是气死为娘吗?!不争不抢,什么时候能得圣宠?你要在深宫里熬到老死?” 捂着脸,乐萌泪水盈盈,她倔犟地瞪着臧氏。 她不要铅华,不要得宠!她心里只有武超凡。姚翁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如果摆脱不了命定,任由命运安排就行了,还需要她做什么? 臧氏苦笑:“你这样瞪着娘,难道我是你的仇人?娘费尽心思送你入宫,得了圣宠,荣华富贵是你的。若诞下龙子,成为天子之母,一身荣耀也是你的。” “伴君如伴虎!娘只说荣华富贵,可那宫门深阙里,埋有多少白骨?!”乐萌悲声质问。 臧氏怔了一下,“不!姚翁说,我儿当生天子!他不会骗我!” 说着她张臂抱住女儿痛哭,“娘也是为你好!当初无奈把你嫁到金家,我如花似玉的娡儿要下田耕作,纺纱织布……娘不能让你吃那种苦,你是燕王之后,血统高贵啊!” 看臧氏悲切切,乐萌心软,也抱抱她。舔犊情深,自古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你曾外祖跟随项王起兵,也是刀头舔血,才被封燕王。”臧氏擦去泪水,目光坚定,“地上青草,还有枯有荣。人要不搏个荣华富贵,和草有什么区别?” “夫人,时辰到了!”继父来催促。 侍女搀扶上了马车,王皃姁上来拉住姐姐的手,哭泣着不肯放下门帘。 “娡儿,到了宫里,谨言慎行,照顾好自己,娘不能陪你了!”臧氏扶着车轩哭道。 一家人哭作一团,乐萌这才感受到亲情难舍。不禁想到,她若和武超凡结婚,爸爸妈妈送嫁是开心还是哭泣?毕竟,小武哥哥是她心爱之人。 可皇帝三宫六院,哪个是为爱而嫁?都是为荣华富贵,沦为皇家延续DNA的工具,还要相互倾轧、雌竞,胜者方能“子凭母贵”或“母凭子贵”。笑到最后的,终究只有一人…… 拭去泪水,乐萌用手指在另一掌心里,画了一个爱心。这是她和武超凡的默契,在对方手里画心,两手相合,意在心心相印,执手到老。 一人,一心,孤单,痛绝!攥紧手心,乐萌痛不欲生:别了!小武哥哥!别了!我的爱人!你的小仙女,从此是帝王后宫的王娡……若有缘,几千年后的荒冢,你去走一走吧! 此去“千”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乐萌一路泪流。 马车辚辚向前,由继父带人护送,出了长陵邑,迤迤驶向长安城。长安城作为王城,城门守备森严。 车在城门前,远远停了下来。乐萌撩开车厢小窗的帘子一角张望。出入城的人,有序地接受盘查。 一群骑马的年轻男子,喧闹着驰过。 鲜衣怒马少年郎!乐萌想着,放下帘子。 “哈哈哈!今天进城的人不少呢!” 这带着阳光味道的笑声,让乐萌立马想起球场上,那个朝气俊朗的发光少年……小武哥哥! 她扑到小窗前,那个刻骨铭心的面孔一闪而过! “小武哥哥!”她失声叫道。 慵懒随意的骑马男子勒停马匹,转过脸来。 销魂的侧颜,轻轻一瞥,乐萌心醉神迷,似一眼穿越千年!她泪眼楚楚地望着,欲言又止……小武哥哥,你也穿越来了吗?来!带你的小仙女走!不要让她孤零零深宫幽怨! “小女失礼!惊扰梁王殿下!请责罚!”继父惊慌失措,忙上前施礼。 梁王!乐萌失落地放下帘子,莫名悲哀。 这个世界,她的爱情不过三秒!这个桀骜的张狂少年,不是她的小武哥哥! 小武哥哥看她的眼神里,是柔情,是爱恋,是化不开的甜蜜;而这个梁王的眼里,审视,惊讶,随后是惊艳。 “这位就是姚翁卜算所称,当生天子的田府长女?”梁王马鞭一指哂然一笑。 “不敢不敢……姚翁戏言罢了!”田申谦恭。 “哈哈!姚翁怎会戏言?当真美色,惊为天人!”说罢打马飞去。 乐萌羞愤难当。当生天子的传言,难道人尽皆知?姚翁,你是何居心?! 被贴上“当生天子”的标签,如同被人架上高台,成为众矢之的!男人生追逐之心,女人起嫉恨之意。如果没有应验,岂不贻笑大方? 要进宫的几位美人,由宫人接应。 继父躬身行礼:“娡儿,为父告辞了!从今后,儿是君,父是臣。” 虽然这位继父面相粗糙,却和善少言。见他步步回头,乐萌抬头看那高墙深院,泪如坠珠,难忍悲声。 “别人都喜笑颜开,美人不要面带凄色。”一个宦官低声说,“怕惹天家不喜,招来祸端。” 忙揩去泪水,整肃行止。在宦官催促下,移步进宫。门外是自由,门内是禁锢。 乐萌恋恋不舍地回望,却见那梁王在不远处勒马徘徊。目光交错的瞬间,不由得心如电击! 小武哥哥,真的是你吗?! 7. 帝弓祥瑞 入宫的五位美人,都是华服盛妆。除了乐萌,不,现在应该叫王娡。 五位美人各由两个宫女搀扶,华丽的长长裙裾拖在地上。在宦官的引导下,先到长乐宫拜见当朝薄太后。 没想到偌大的宫殿,摆设简朴。一架纺车在侧殿正中,薄太后居然在吱呀吱呀地纺线! 想到臧氏因女儿嫁与贫民金王孙,需下田耕作纺线织布而痛哭不已,心里不禁感慨。 同样是纺线,王娡为生计糊口,是职业,不得不做;薄太后是第二职业,第一职业是皇太后,纺线是摆姿态,彰显皇家“重农桑”的主政思想。 看到五位美人,太后起身到正座,接受跪拜。她一一打量着五人,转脸问宦官:“哪个是姚翁所说,当生天子的?” “回太后!最后这位王美人!” “嗯,”薄太后微笑点头,“倒是个朴实干净的孩子!” 王娡赫颜:朴实干净是好词还是不好?看另四位美人浓妆艳抹,她躲在最后,要做暗淡无光的小透明。没想到,姚翁的偈语,皇太后直接点名了。 如芒在背,王娡立马感觉到,另外四位美人的敌意。也是,一同入宫,彼此都是竞争对手,偏偏一句“当生天子”,使她与众不同,也给她树敌众多。 薄太后一一问了美人们的情况,就吩咐宦官带去椒房殿拜见皇后。 几人恭敬行礼后退出。出殿门时,王娡回头看到薄太后又去纺车那里,犹豫一下行礼说道:“禀太后,纺车的转轴处,加点油就不会那么响了。” “去拿点油过来试试!”薄太后一面让宫女去拿油,一边欣赏地看着王娡笑。 被孤立了。原本王娡是跟在最后的,现在她走在最前面,另外四位美人抱团敌对。长长的拖地裙裾,不知谁在后面踩了一脚,害她差点摔倒! 长乐宫到椒房殿有很长距离,陪侍的宫女托起美人的裙尾徐徐前行。 一阵飞砂走石,天上乌云翻涌,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砸下来。 王娡甩开宫女,一把揽起裙尾,连蹿带跳,跑到前方的廊亭下避雨,抹去脸上的几点水珠回头看身后。 那几位美人娇矜作态,仍徐步缓行,被雨水浇成残花败柳,无奈地跟着跑进来。宫女们忙着帮美人擦拭雨水,整理衣衫。 “快!快!去拿胭脂水粉来!”领头的宦官,呼叫一个小太监。 看到美人们一脸乱妆,如鬼似魅的狼狈相,王娡忍俊不禁,转身用后背,承受着那一道道凌厉的眼刀。 美人们被引到一间屋子去补妆。王娡不需要这些,就呆在廊下看雨,让随侍的宫女也去整理淋湿的衣衫。 大雨转淅沥小雨,逐渐消失。满园红花绿树,被洗刷得清爽通透,生机盎然。 不远处有一高台,王娡挽起裙尾,想登高望远。她脚步轻盈,跳跃着避开水洼,一步步顺台阶登上高处。 雨后初霁,阳光明媚,云淡风轻,花拂柳摇,娇莺欢啼。 难得的好心情,王娡放下裙尾,张开双臂,仰起脸,闭眼轻嗅带着花香的清新空气…… 一道彩虹出现在天空! “帝弓祥瑞!” 听到有人赞叹,王娡转头望去。两个华服男子站在廊下,呆望着她。 那道七彩虹霓笼在她身后,圣光四射,映得她如沐仙风,美丽端庄! “她,莫不是仙姬在世吧!”梁王轻叹一声呢喃。 太子刘启看了皇弟一眼,没有言语。 “小武哥哥……”王娡凝望梁王,武超凡的面孔重叠上去,泪水盈满眼眶,视线再也难以移动…… “拜见太子殿下!梁王殿下!” 一众宫人施礼后,惊见霓虹贯日,竟是王娡身后之华美背景,不禁目瞪口呆! “帝弓祥瑞!” “帝弓祥瑞!” 王娡转脸看身后天空。原来彩虹古人叫帝弓!雨后的水汽折射阳光,被视为祥瑞。 她缓步下台阶,彩虹消失。 两个宫女忙上前搀扶。众人向太子行礼告辞后,去拜见皇后。 擦肩而过,王娡强忍泪水,不由恋念回首。胶着的目光,能牵多远?小武哥哥,终是无缘吗?一步步近切,却又一步步远离…… 到了椒房殿,侧殿是架子,摆了层层笸箩,蚕儿啃食桑叶,沙沙作响。 这国母婆媳真有得PK!一个纺线,一个养蚕,都在寝宫作秀。王娡腹诽道。 窦皇后端庄地坐在案几后,馆陶公主陪伴在侧。 行礼后,王娡偷眼打量着《美人心计》的大女主,横行大汉文、景、武朝的盲女霸总。 窦皇后并没有林心如掐得出水的娇嫩,她清秀端庄,虽然双眼失神,妆容和衣着一丝不苟。 传说中的皇家皮条客——馆陶公主,和其母容颜相似,却衣饰华丽,不像窦皇后那般简朴。 “母后,那个就是我举荐进宫的,长陵田府长女,王娡。”馆陶公主口齿伶俐,眼神倨傲,审视着五位美人。 “是姚翁占卜的那个?过来,到我身边。”窦皇后说。 馆陶公主招手,王娡只得上前。窦皇后伸手,王娡的手被馆陶公主拉起放进窦皇后手里。 “这手,也是干过粗活的!”窦皇后笑,“手上有薄茧呢!”她又抬手摸到王娡的头脸,“真好头发!又厚又软,脸上有肉不干瘦,是个有福气的女子!” 王娡尴尬地囧着后背,她不习惯被人摸来摸去。 “母后!” 太子和梁王进来,给王娡解了围,她忙退到一边。 “皇儿来了!”窦皇后喜笑颜开,伸出手来,两个儿子一左一右牵着。 唉!这也是一个母爱满满的女人,两儿一女陪伴身边,她的脸上闪着母爱的慈光,幸福而安详。 太子和梁王的眼,象粘在王娡身上。感觉到那目光的热情,王娡不敢抬头,只能垂首躬立。 “我刚才听到外面下雨了,皇儿没淋到吧!”窦皇后好像更亲昵小儿子,把脸侧到梁王的方向。 “没有。雨后还出现了帝弓祥瑞呢!”梁王应着,看向王娡的目光里,柔情似乎化得出水来。 “那是好事呀!我朝祥瑞现世,必定国泰民安!” 嗯~~到底是皇后,虽然双眼失明身居后宫,仍心系国运。有政治素养! “那必定是天兆示意,国祚昌达!”太子目光如炬,扫视众人后,定在王娡身上。 “皇弟,什么时候去梁国的封地?”馆陶公主问梁王。 “母后~~”梁王轻声叫窦皇后。 “哪用急着去?山高水长,想见我儿就不容易了!馆陶你已为人母,太子忙公务,谁能陪我呀!”窦皇后叹气。 这样一个瞎眼老太太,恐怕皇帝美人在怀左拥右抱,难得来看她一眼。除了养蚕,听那沙沙声,她能不寂寞吗?守着皇后的虚位,亲情或许是她最大的慰籍。 感觉皇室家事不该被听到,太子冲宦官摆摆手,众人告辞窦后。 王娡随着施礼,出门那刻忍不住回望梁王,目光相撞,忙低头跟上众人,心中酸楚难忍。 “仙姬留步!”梁王追出来,冲宦官和宫女挥挥衣袖,他们垂首后退。 “仙姬为何叫我,小武哥哥?”梁王低声问道。 王娡哽咽,幽怨的眼神折射内心波澜:“什么仙姬,小武哥哥不该叫我,小仙女吗?” “水是眼波横, 山是眉峰聚。 欲问行人去那边, 眉眼盈盈处。 才始送春归, 又送君归去。 若到江南赶上春, 千万和春住……” 王娡轻声吟诵。跟导师离校进山采药时,和武超凡出发前甜蜜告别,留词这首《卜算子》。以为是小别,却相隔千年永无相见! 恍惚间,小武哥哥还在眼前,王娡还是乐萌吗?欲说还休…… “皇上驾到!”宦官高声喝到! 8. 摆烂美人 “皇上有旨!”宦官高声宣读。 “擢升王美人为良娣,赐太子宫!” “陈美人,贾美人,郑美人,张美人,留椒房殿,听皇后安排!” “接旨!”宦官走到王娡面前。 旁边的宫女推了推王娡,跪地伏身的她才回过神来,接过圣旨。 “谢皇上!”众人谢恩。 王娡伏地,双手托着圣旨,泪水悄然落下。 姚翁,这是谁的安排?为什么不能是梁王!为什么?!果然如你所料,入太子宫…… “当生天子”,偈语一出,众人皆知,似乎也只能入太子宫了。 皇家继承大统的,都是嫡长子。刘启被立太子多年,皇上哪会再收王娡入后宫?那不是明摆着有废太子之心?必然招致朝野震动。 百姓称颂的好皇帝,绝不会落人话柄。美人与江山,孰轻孰重?“当生天子”的,擢升后赐给太子,以示对太子的看重。另四位美人自己笑纳。 似乎皆大欢喜,除了…… “王良娣,请上凤辇,移驾太子宫!”有宦官上前,宫女搀扶她起身。 心如死灰的王娡,艰涩地看向梁王。梁王也失魂落魄地呆立,看着她张张口,最终垂下头。 王良娣捧着圣旨,登上凤辇。她不敢再转脸,怕看到梁王的眼泪,也怕他看到自己的泪眼。 为什么多情总被无情伤?皇恩浩荡,入宫即升级。被众人艳羡的她,却得不到她想要的结果! “此女贵,当生天子”。姚翁,你给我摆了什么局?入宫,要么入皇帝后宫,要么入太子宫。只因你赫赫有名,定义了一个女人的子宫,没给她第三条路! 你知她穿越千年而来,可知她有跨越千年的爱恋?她只是一个普通女孩,想有一份纯爱,和心爱的人相依相伴。什么命中注定?什么莫要任性、改变历史?为什么要把这些强加于她头上?为什么要让她承受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深深地哭泣着,王娡想把手里的圣旨丢出去!说什么君权神授,命中注定,她不信、不从!她要任性、要摆烂,看命中注定会给她什么结果! 凤辇进了太子宫,停在崇芳阁前。这里早已张灯结彩,喜庆非常。 太子刘启唇角压不住的得意和欣喜,不待宦官去扶王娡,走到凤辇前,伸出一只手。 正在胡思乱想的王娡,看到面前忽然出现的这只手,抬头见太子正居高临下,笑微微看着自己。犹豫一下,一手抱圣旨,一手扶住太子的手,下了凤辇。 执手相看的人,却不是意中人。王娡低眉顺眼,任人摆布,被宫人接进崇芳阁,换上良娣的服饰和冠带,又进入正殿。 奉旨赐婚,这是太子妃大婚之后的又一场盛典。皇上,皇太后,皇后所赐之物,由宫人捧着,流水一样地送进来。 太子妃率几位姬妾冷眼观看这排场。 “听说,王良娣有神光护体,身带祥瑞。所以皇上,太后和皇后都很看重!”程姬轻声说。 “是呢!她被选入宫,就是姚翁卜算,说当生天子……” “什么当生天子?!”栗良娣打断贾姬,“姚翁一把年纪,胡诌八扯!相师许负给薄太后说的话,他照搬过来,就自以为高明了!” “可许负的话应验了呀!姚翁盛名不在许负之下!”贾姬争辩。 看栗良娣嫉恨地盯着新妇的肚子,程姬火上浇油道:“栗良娣,你跟随太子殿下多年,才得良娣之位。这王良娣入宫便是,还是皇上钦赐呢!” 栗良娣瞪起凤眼:“我与殿下……” “好了好了,不要争论。皇上赐婚,自有皇上的道理。”太子妃平息争论。 宫灯皎皎,红纱晏晏。 王娡端坐帷帐,面无表情。 看着灯光下的美人,刘启轻笑:“爱姬不施粉黛,倒是清新脱俗,看起来别有风味呢!” 王娡不语。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何尝不想涂脂抹粉,无奈那慢性毒药似的胭脂水粉,她是不敢用的。 “爱姬真祥瑞之人,是孤之福分!”刘启坐到旁边,伸手要揽美人的细腰。 “太子殿下!”王娡忽然起身,扑通跪下,“贱妾非完璧之身,不敢玷污殿下高贵之躯!”说完伏在地上。 刘启皱眉。这良宵美景,这如花美眷,怎有这不开眼的举动呢? 他俯身去搀美人:“孤赦你无罪……” “贱妾非完璧之身,不敢玷污殿下高贵之躯!”王娡仍伏地不起。 压下心头火,刘启坐在床边,看着伏在脚下的美人,“爱姬,你这是何意?” “贱妾非完璧之身,不敢玷污殿下高贵之躯!”王娡只这一句。 刘启抬脚踢倒王娡,厉声喝到:“你是忘不掉那金王孙吗?!” 说罢起身,推倒一堆箱笼,拂袖而去! 虽然被踢了一脚,倒在地上的王娡反倒平静下来,她缓缓爬起。 看来皇家是知道她的过往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想必在入宫之前,皇家已查过她的底细。 门外吓得瑟瑟发抖的宫女,忙进来扶起她,替她摘去沉重的冠带。 一身轻松的王娡,在宫女放下帷帐后,还压起了腿。 许久没练习了,王娡这具身体,拉伸起来有些难受。当初舞蹈班拉软开度,妈妈坐到她腿上,疼得她都哭了,现在这点难受真不算什么。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太子妃分给王良娣的几个宫女,就帮王娡穿戴好冠服,要去太后、皇后处谢恩。 一乘凤辇,先送她到了长乐宫。薄太后看新妇装束整齐,欢喜地拉住她的手。 “会纺线吗?昨日你说纺车的轴加上油,真就不响了!”薄太后让她坐到纺车前试,“不只不响,摇起来也轻快了!” 王良娣谦虚:“贱妾哪里会纺线?只会胡摇!”转几下忙停手,“太后纺得这么好!我这线粗细不匀,和太后一比,太丑了!” 薄太后心里很受用,命宫女取了支销金的凤簪,亲手替她插在冠上。 本就被冠帽压得头紧脖子痛的王娡,只能笑着谢恩。 到了椒房殿,一眼看到梁王陪在皇后身旁。 相看无语,两人都不敢直视对方。 “太子大喜,皇儿也替他皇兄高兴!昨夜饮酒舞剑,念什么,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呢!”窦皇后笑着说道。 眼暗心明的老太太,却看不到这相对无言的两人,已都是泪水盈盈。 谢恩后又领了赏,王娡忙告辞出来。她怕再呆下去,失态的样子被众人看到。 薄妃是太子宫女主,王娡又要先去请安。 “王良娣昨夜新婚,怎地让太子殿下去栗良娣处?”薄妃观察着王娡。 王娡红了面皮,沉吟了一下,“太子殿下来去自由,岂是妾能管束的?” 薄妃清瘦平和,眉眼间忧伤淡淡。按窦皇后的说法,她这种面颊瘦而无肉的,不是有福气的女子。 “王良娣新妇入宫。我已命宫女去请各位美姬,姐妹们总要认一下的。几个世子也要来拜见一下良娣。” 薄妃说着,程姬,贾姬和唐姬已进来。 大家在案几后跪坐,几个世子也被按在各自母亲身边。 “那栗良娣,总是恃宠而骄,太子妃姐姐也不管束她!”贾姬发着牢骚。 “栗良娣和太子殿下少年相识,歌舞冠绝一时,又是太子亲娶入宫,从孺子之位跟随殿下多年,为殿下生下三位世子,自然得殿下欢心。”薄妃淡淡说道。 “那也不能把太子妃姐姐不放在眼里!派人去请,偏偏拿姿作态,迟迟不到!王良娣妹妹,新妇入宫,她这是连皇上赐婚的王良娣妹妹也不放眼里!”程姬看看太子妃,又看着王娡说。 王娡想捂起脸。妈耶!几个女人一台戏,宫斗的戏码要上演了吗?她想逃走。 医学上有一种说法,跪坐或打坐,利于盆骨发育。去TMD利于发育!跪坐的姿势腿都麻了!王娡想伸开腿舒展一下。真不知道薄妃程姬她们跪坐怎么这么轻松,还能嚼嚼舌头,说说短长! “啊呀!我来晚了!都是因为太子殿下,他起的晚,我也不能赶他走呀!” 脆铃似的声音响起。一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美姬走进来。王娡定睛一看,这应该就是那个被程姬,贾姬和唐姬嚼吧,对薄妃不恭敬的栗良娣了。 栗良娣得意地看了王娡一眼,意思是你是皇上赐婚的新妇又怎么样?太子还不是抛下新妇,留宿她处? 王娡暗里冷笑。你是美艳,可你以为你姿色依旧?厚厚的脂粉,遮不住一张憔悴的脸和松弛的皮肤。所谓色衰爱弛,你再恃宠而骄,拿矫拿调,恐怕就是作死了。 世子们来拜王娡。看到这些孩子,王娡明白了皇帝把“当生天子”的她赐于太子的用意。 七位世子一字排开,看起来资质平平,都不那么机灵的样子。难道?…… 她把脸转向薄妃和美姬们,都是敷厚粉,涂朱红。薄妃至今未育,几位姬妾的孩子也是看起来有点病弱弱的。 唉!妃姬们为给皇家生子,“母凭子贵”,争宠夺爱拼命打扮,不惜把慢性毒药用在身上,其结果就是后代体质有问题。 想到这里,王娡不寒而栗。她不要这样!如果她生孩子,会加营养,做胎教,养出一个健康、聪明、活泼的孩子! 忽然想起金俗和金王孙,他们怎么样?小小的婴儿金俗,没有母乳,她怎样健康长大? 这时,有宦官喊道,“皇上有令:昨日帝弓贯日,天降祥瑞,钦天监报圣上,即日起,改年号为后元元年!” 众人下跪领旨后,薄妃轻轻攥住王娡的手。 “王良娣,祥瑞是你带来的,”她盯住王娡的肚子,殷殷说道,“你可要为皇家,好好开枝散叶呀!” 9. 生死边缘 要死!睡得正香被叫起来!嘤嘤嘤……带着晨曦的懒觉是最幸福的睡眠。那些闻鸡起舞的,都是妖孽! 宫庭生活并不美好。王娡天亮即起,梳洗打扮一番,到各处磕头请安,拜TMD八辈祖宗。 怀念乐萌的幸福生活。周末睡到自然醒,赖在床上刷刷抖音,看看新闻。之后起床,听着音乐吃(早+午)餐。下午去舞蹈培训机构当舞蹈老师,带着艺考生们练习提高。晚上和小武哥哥约会,看电影,唱K…… 舞蹈是乐萌的热爱。妈妈说,把爱好变成职业是痛苦的,就不再是爱好;而选择别的职业,爱好是职业的调味剂,会让生活更美好。所以,她放弃舞蹈学院的录取通知,成了后来的药学硕士。 回到崇芳阁,卸下辎重,王娡倒在床上躺尸。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终究还是起来溜达,找事情打发无聊。 案几的高度,坐上去正合适。 “珍儿,雪儿!”她喊两个近身的宫女,“把这些箱子盒子打开,整理一下东西。” 两个宫女,珍儿年龄大点,雪儿好像更机灵些。 “这些胭脂水粉,你们都拿去用吧!”王娡对两个宫女说。 “良娣娘娘,这都是上好的胭脂水粉,太后所赐,我们不敢僭越。” 两个宫女推辞。 “说了给你们,用的时候不要让别人看到就行了。我又不喜欢这些,放着也没用。”王娡不以为然地说。 “可,”珍儿犹豫一下,“太后赏了,娘娘不用,会惹太后不高兴的!” 这倒是个问题。 王娡笑嘻嘻问:“院子里的花,是谁种的?” 她想自己做纯植物的胭脂来用,以免太后不高兴。 两个宫女对视一下。 “娘娘,是有个婆婆管的。” 王娡点点头,“走,我们去摘些花!” “良娣娘娘”,种花那个年纪大的宫女给王娡行礼,“娘娘摘花做什么?为什么专挑红色的花?” 王娡笑着点点头:“这花我有用处的。” “娘娘,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王娡看老宫女眼神里满是真诚,就冲珍儿雪儿摆摆手,让她们退下。 “娘娘知道太子的一些往事吗?太子的脾气不太好。娘娘要小心伺候啊!千万不能跟太子耍脾气!” “太子十五岁那年,吴王的太子刘贤代父朝请。太子和刘贤下棋娱乐,那刘贤悔棋,且态度倨傲,惹太子发怒,太子就拿起棋盘,一下把刘贤给砸死了!” “真的?!”王娡听得瑟瑟发抖。 这是怎样一个暴虐的问题少年啊!和大兄弟下棋,一言不合,生气就把人给拍死了!妥妥的躁狂家暴男,偏这家暴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恐怕KO了老婆,连冰箱藏尸、剁碎冲下水道都不必! 她摸摸自己的脑袋。那天晚上只是被踢了一脚,没有拍死她,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 再没有摘花的心情,王娡怏怏地回到阁内。 “娘娘,这花怎么弄?”雪儿问。 “只要花瓣,把叶子和花蒂都挑出来。”王娡说着,坐在案几上暗自叹气。 伴君如伴虎。以后的日子,怎么面对太子?因那晚激怒了他,这几天没来过崇芳阁。她还正高兴呢!可这样会持续多久? “你们做什么?” “太子殿下!”宫女们伏地,“王良娣让摘的花!” 回过神来的王娡,忙从案几上下来,弯腰行礼,腿不自主地哆嗦起来,“回……回殿下……” 她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说什么,偷眼看太子旁边有没有随手可及的重物。 “哼!”等不到王娡的话,刘启拂袖而去。 MD!心脏病都要吓出来了!这比剧本杀和鬼屋刺激多了,玩的是——真掉脑袋!王娡腿一软,坐到地上。 一晚都没睡好,老是做梦,太子要砸死她! 怎么办?不能跟太子耍脾气、不能跟太子耍脾气!王娡瞪着眼睛,前思后想,念叨许久,刚睡着,又被叫起床去参拜。多么痛的领悟! 请安回来,太阳已经很高。王娡感觉眼睛酸涩,连太阳都晃眼。 回崇芳阁刚要卸下冠带,一个宦官到门口:“王良娣娘娘,太子殿下请娘娘随驾出城!” 王娡立马觉得后背发凉,惴惴不安地跟随宦官,到太子车驾前。太子已在车上,王娡低头登车后,小心翼翼地坐在他左手边。 车驾在众多侍卫护卫下前行。刘启伸手拉住王娡的手。王娡的身体是僵硬的,近,不敢;远,也不敢。 车驾颠簸下,王娡尽量控制着身体平衡。被刘启扫一眼,她紧张地绷直身体。刘启眯了眯眼,嘴角牵起一丝冷笑。 出了长安城,车驾向东而行,到了霸陵。 古代的帝王对陵墓非常看重。“事死如生”的丧葬理念,使得很多帝王从登基那天开始,就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大规模的修建陵寝。文帝登基几年后,就开始修建陵寝,此时已颇具规模。 眼见无数民夫军士在挖土运石,王娡被这浩荡阵势惊呆了! 手机、手机!王娡暗自念叨,要是有手机,能把这场面和位置拍下来就好了!现代的文物考古界,就不会为霸陵之谜争论不休了。 一位束甲的武将上前行礼,恭敬地跟随勘视。刘启举手投足间,尽显王者霸气。王娡则由一位宦官搀扶,默默地跟着。 皇陵之恢宏,让王娡暗暗喟叹,都说文帝节俭,这修陵需要多少花费? 上到一处土台,脚下是一人深的坑道。刘启与王娡并肩而立,他挥手,众人退却一丈开外。 “爱姬,你看这坑道是何用处?”刘启双手一背,沉声说道。 “回殿下,”王娡小心揣摩着,“自然是帝陵聚汇灵气之用……” 刘启推了一把王娡。 “殿下!”王娡惊叫一声,跌落深坑! 冠带掉落,长发披散,王娡忙乱地爬起来,在坑底仰望,泪水簌簌落下! “殿下!贱妾知罪,请殿下饶恕!” 刘启低头,看着王娡跪在坑底瑟瑟发抖,默不作声。 “殿下饶命!妾身知罪!殿下饶命!殿下饶命!”王娡看刘启眼神阴鸷,唇角冷笑,不由得魂飞魄散! 她起身扒着坑土向上爬,刚爬到坑边,刘启一脚又把她的手踩脱! 再次跌落坑底的王娡,恐惧地颤抖着,“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难道要死在这里?成为帝陵的陪葬冤魂?不! 看刘启仍不作声,王娡掩面痛哭!头顶黄土掉落,她绝望地闭起眼,等待被埋! 静待死神的绝望和恐惧,让她感觉,四周万籁俱寂,凉风掠过,眼泪纷飞,她咬紧嘴唇…… 让我的魂魄,回到二十一世纪吧,看看亲爱的爸爸妈妈,心爱的小武哥哥……姚翁,对不起!没能如你所言,当生天子…… 许久没有动静,王娡缓缓睁开眼。 刘启蹲在坑边,眼神带着玩味地看着她,向她伸出一只手。 王娡慌忙爬起来,抓紧刘启的手,被他拉出坑道,另一只手拦腰轻轻一带,倒在他怀中! 生死边缘走一遭,王娡忍不住抱着刘启的脖子哭起来。她知道,她的生死,就在刘启一念之间。 刘启此举也是让她臣服,让她明白君王之冷酷和顺昌逆亡! 他们并没有坐车。束甲将军牵来一匹骏马,刘启把王娡放到马背上,纵身上马,把王娡揽在怀里。 马儿被鞭子一抽,轻快地奔跑起来,速度越来越快,在白鹿原上驰骋,长发和衣袂随风飘飘。 远远甩开护卫侍从,马蹄哒踏渐缓。刘启拨开王娡的乱发,轻轻吻在她的后颈…… 恭顺、服从、迎合,王娡对自己说。否则是死! 她转过脸,扶住刘启揽在腰上的手,面色绯红,娇羞垂首:“殿下”,将红唇迎上去…… 10. 晚风作酒(求支持!) 似乎男人都有征服欲,满足于桀骜的女人被自己调教得驯服。 当王娡变得乖巧温顺,刘启是很享受她这种变化的,也把更多的时间,留在了崇芳阁。 王娡的空余时间,就是捣鼓胭脂。 每天送太子出门公务,到各处请安后回阁,就是做胭脂。任栗良娣,程姬她们羡慕嫉妒恨。 她沉醉于各种花瓣,摘来细心清理,放到陶钵里,一遍遍研磨,加入蜂蜡加热,倒进小盒子里冷却。 在这繁琐细致的工作中,放逐着心事,让泪水和着心酸滴进陶钵里。这种平静,就是心如止水了。 “爱姬,又在做胭脂?” 刘启回来,制止珍儿雪儿的问候,无声地看王娡专心地研磨,终于忍不住问道。 “殿下!”王娡忙换上笑脸,起身施礼。 “手疼不疼?”刘启拉住她的手,“怎么不让她们做?” “殿下你闻,这花好香!” 刘启俯身闻闻:“香!”他拿起一盒做好的胭脂,指尖一点,把手指压在王娡唇上,轻轻抹开,眼含柔情:“爱姬真美!” 把王娡抱在怀里,刘启嗅着她身上的香味,清新自然,不似别人那种庸脂俗粉的气味。这个美姬,总是淡如轻风,不张扬,不落俗的美,让人很舒服,不知不觉被吸引。 “爱姬梳洗一下吧,随孤去母后那里,给皇弟送别。”刘启松开手。 王娡心里咯噔了一下,“梁王是……” 她每日去椒房殿请安,都能见到梁王。虽无交流,相看几眼,心里也是暖的。 “御史大夫上疏,请列侯就国,各回封地。身为皇子,自然要为表率。”刘启叹口气,“皇弟自年节始,一直在京城,母后也舍不得他回梁地。父皇已令他,明日离京!” 心里五味杂陈,王娡不知道该穿什么是好。 “今日是家宴,母后和皇姐、皇弟。不必拘礼。”刘启吩咐道。 窦皇后是一个慈爱的母亲。在这个以孝治世的时代,她的母爱因儿女的恭孝,更显亲切。 可以肯定,梁王是个妈宝男。他坐在母后旁边,每道菜都细心地帮老妈夹到碟子里,轻声软语地告诉老妈菜的材料和做法。 而窦后在听小儿子说话的时候,即便失神的眼睛,也有满满的幸福和温情溢出。 馆陶公主和太子刘启,大概已经习惯了母后对小儿子的宠溺。对母后恭孝的态度,保留在三步开外就行了。三步之内,被母后对皇弟的宠爱设了结界,只要皇弟在,他们走不近的。 帝王之家又如何,亲疏远近有之,娇宠溺爱亦有之。多子家庭里往往都是这样,长子是家庭的顶梁柱,幼儿是父母的心头宝。 人说,慈母多败儿。梁王身上那种因娇而纵的个性,让他张扬而明快,柔情而诗意,放肆而慵懒。所以,他的笑容是灿烂的,眼睛是单纯的,神情是阳光的。这种阳光,让王娡心动,颇感亲切。 太子刘启,九岁立储,自小被帝王经纶训导,经常代父皇出行办事。太子少傅晁错,又是个刻板夫子。因此,他的喜怒不流于言表,那沉稳的眼神,在王娡看来,有些阴狠和无常,让她恐惧心惊。 许是窦皇后想起最爱的儿子要远离,神色渐渐不喜。太子便唤来宫女歌舞弹奏。 “爱姬,许久不听你歌舞。今日你和她们一起,让母后热闹一下吧!”刘启对栗良娣说。 栗良娣有些不悦。一家人的团圆宴,给小叔子送行,让她和宫女们一起歌舞取悦婆婆和小叔,显然是她不情愿的。但还是依命而行。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果然是曾名噪京城、歌舞冠绝的栗美人。歌声婉转如莺,舞姿嘛,就不恭维了。这种古风歌舞,轻嗟轻叹,动作简单,没有大开大合。 正襟危坐了半天,王娡感觉腿都麻了,就借登东起身离席。 暗香浮动月黄昏。立在廊下,扶栏看着一株花树,王娡心里无限惆怅。 终究是意难平。穿越而来,以为和小武哥哥再无相见,却遇到了梁王。心里一万遍地告诉自己,此武非彼武,梁王刘武和武超凡绝不可能有关联。可面对形神无二的梁王,仍会忍不住失神,当作小武哥哥想去亲近…… “小仙女……” 心里一惊!王娡转脸,却看到梁王站在不远处。 这样一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让王娡恍惚想起,校园玉兰树下,那个夜晚…… “乐萌,你,不要出国好不好?我家里也安排了我出国。为了能天天看到你,我才上本校的研究生……你却要出国……” “小武学长,你,这算表白吗?”娇羞的乐萌调皮地问。 王娡的泪水流下来。那晚的小武哥哥,一如此时的梁王,站在不远处,言语拘谨,心事昭然。此后,她是他的小仙女,他是她的小武哥哥…… “想听你再叫一声,小武哥哥……”梁王上前一步,轻声说道。 王娡不由得后退一步。她已是人妻,断然不能和梁王有什么瓜葛。纵然心有千言万语,也只能一声叹息! “小仙女,能不能留一随身之物,”梁王哽咽,“睹物思人……以后怕是,山长水阔……” 王娡摇头,连连后退。 梁王叹息,从腰间解下一物,放在栏杆上,鞠了一躬,默默转身离去。 张望四周无人,王娡只得收起来,怕此物留在这里有人揣测。这是一块羊脂玉,触之滑腻,形如云朵。 回到宴席,栗良娣刚歌舞罢。 对上梁王的眼神,王娡忙低头。心有千千结,以舞来送别吧! 想起当舞蹈老师,给艺考生编排的《晚风作酒》为主题的舞蹈,王娡向太子施礼:“殿下,贱妾愿献舞一曲,为母后作乐,为梁王送行。” “哦?”太子吃惊,“爱姬还有如此才艺?” 王娡让乐师调了音调,只打节拍,脱下鞋子,走到中央,跟随音乐舞起来,心里默唱着: “我独饮晚风作酒/叹一生痴情入喉/饮不尽红尘的泪/又怎能一醉方休/你用那一瞥回眸/许下我半世温柔/相思剪不断化作了乌有/晚风带走谁的寂寥一片/念念苍生只为红颜眷恋/任由往事缠绕你的指尖/风轻叹月摇晃枕难眠/倘若不是信了一眼万年/轮回怎能不渡你我尘缘/只恨情深绵绵成了云烟/这一别待何时再相见……” 云手,绕顶,妩媚明妍;绞柱,顶腰,竖叉顶胯,缠绵悱恻;连续空翻,如云似蝶……行云流水,翩若惊鸿! 一曲舞罢,宣泄悲伤,王娡伏在地上,泪往心里流。从此是路人吧! 梁王不是小武哥哥,她的小武哥哥只属于她自己。而梁王,有他的后宫佳丽三千!纵有千般恩爱,也会雨露均沾……这一世,她没有爱情! 抬头看到太子惊叹的神情,她淡然一笑。好歹,她的男人算得历史上的明君,虽然刻薄寡恩。不逆他龙鳞,她需要想办法保全自己,以免被他不顺眼了,咔嚓! 姚翁说,她穿越到文景之治时期,没有战乱,没有饿殍遍地,是她之幸,也是大汉帝国之幸! 11. 丹房寻宝(求支持!月票、推荐票、收藏都需要!) 显然刘启没有想到,王娡的舞姿如此惊艳众人! 窦皇后听到众人的喝彩,脸上也满是笑容。 有两个人的表情,与众不同。 栗良娣眼中难掩嫉恨之火。这王娡处处压她一头!连她引以为傲的歌舞,也被这贱人按在地上磨擦!“当生天子”的荣耀,把她的庶长子刘荣压制得恐怕难有出头之日!怎不让她欲噙其肉! 梁王笑容牵强。这支舞,有纯如青梅的羞涩,有甜似花蜜的柔情,有酸沁双眸的离愁,有苦涩难言的凄楚,有刚似疾风的离乱决绝! “皇儿,这舞跳得真好?”窦皇后扶着她的爱子笑问。 “好……真好……”梁王眼底湿润,敷衍着回答母后。 是夜,刘启抚着爱姬的细腰,无端觉得,这纯如轻云的女子,捧在手里,他吹口气,都会轻盈地飞舞! “殿下,”王娡偎在太子怀里,轻轻说道,“我想去丹房看看……” “去丹房做什么?那都是化外术士修行炼丹的地方,禁忌之地,女人不要去。”刘启一口回绝。 “殿下,我,只是想看看,做胭脂的材料……” “需要什么,我让人给你找了送过来。” “可我去看了,才知道需要什么呀!殿下,我扮成侍从,你带我转一圈看看,我什么都不说不做……” 刘启定定地看着怀中美人,眉眼传情,柔若无骨,温驯似猫,忍不住点点头。他真爱惨了这个美人! 王娡不由得兴致满满。终于可以试着解决清洁问题了! 作为严重洁癖患者,她受不了什么“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不知道美姬们,脸上厚厚的脂粉怎么清洗。不能彻底清洗干净,层层堆叠,那不是驴粪蛋裹白霜? 反正宫女们伺候她沐浴的时候,尽管泡了花瓣,看起来很美,总是隔靴搔痒的感觉。花儿红,花儿香,泡过一遍蛋花汤!太怀念洗香香,吹泡泡的感觉了。 最让她心疼的是洗衣服。“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妈耶,我的真丝呀!我的麻衣呀!统统在捣衣声中,变成破烂溜丢短命的鬼…… 那天,丹房的术士们,看到一副吊诡的画面。 太子殿下巡视,一个小跟班,吃力地挎着把宝剑,贼溜溜的眼睛四处张望不够用。 太子信步,别的侍从亦步亦趋,这个小跟班左逛右荡,太子得跟着他跑。 “芒硝!”两眼放光,刚要上手,被太子眼刀砍了回去。 “雄黄!”手伸过去,太子一把拉住,扯着就走。 及至走到丹炉前,小跟班手扶着空旷的头盔,晃着脑袋左看看,右转转,好奇得象研究猎物的猫,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去拉炉门,被太子提着后脖领,朝屁股上奔了一脚! …… 王娡眉开眼笑,这是古早版实验室呀! 擦擦口水,“殿下,我想来学炼丹……” “殿下,殿下,你看看我,我的脚能贴到后脑勺……” “殿下,殿下,我给你看倒立……” “够了!”刘启瞪起眼睛,“有完没完?!你要什么,给你送过来!” “嘿嘿,”王娡奸笑几声,“我要用火煅烧东西,是怕把崇芳阁炸了!” 在太子震惊的目光下,王娡哀求:“只是做些小玩意,肯定给太子殿下惊喜!” 架不住软磨硬泡,宠妻狂魔·启上线!炼金术士·娡也上线! 知道肥皂怎么做成的吗?那就是油脂在碱性物质作用下皂化。世界上第一块肥皂,是牧羊人不小心,把羊油打翻在草木灰里! 西汉第一块肥皂,是王娡把猪油倒进煅烧过的贝壳粉和草木灰混合过滤后的碱水里! 真是个废物利用小天才!王娡夸自己。 肥皂她加进去花瓣,搓成豆子大小。这些红的黄的小豆子,带着花的芬芳或甜蜜,在手心里遇水,轻揉便生出绵密的泡沫,抹到身上,滑腻腻的,水冲洗后,无比的清爽舒适! “这个什么?是吃的小点心吗?”刘启看着清香扑鼻的可爱小豆子,拈起一颗就要往嘴里放。 “殿下!”王娡拉住他的手,在他手心加上水,揉搓几下,小豆子消失,变成丰富的泡沫,最后只余一片花瓣和满手带香味的泡泡,水冲洗干净,一双纤尘不染的手,让他怀疑这是什么魔法! “这是……” “澡豆!”王娡犹豫一下,轻轻一笑说。 这个嘛,太好、太好了!送长辈,送晚辈,送亲戚,送朋友! 这不是脑白金广告,这是太子的命令。 谁能拒绝这样的皇家好物推荐呢?炼丹房变肥皂手工坊。皇家的恩赐和奖赏,除了钱几万,田几亩,珠宝几斗,还有澡豆几斤! 一时间,京城的显赫家族,竞相建起净室。一间独立的屋子,门口案几上是一个装水的洗手盆;旁边是一个匣子,装着五颜六色、散着香味的澡豆;一个匣子装着红红的枣子;向里走绕过帷幔,一个方方正正的纱幔围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几子,几子包裹锦缎,中间是一个大洞,左右有扶手,后面有靠背,几子下是恭桶。右扶手边一个匣子,放着捶打柔软的细腻萱草。 谷道之事,竟弄得如此风雅情趣!据说,是太子的爱姬,帮馆陶公主这样布置的,成为大家模仿的顶配模板。 登东变成了一件享受的事情,有人在净室里一坐半天,甚至带竹书进去研读。唉!谁让人家有净室呢? 毕竟以前登东是件恐怖带尴尬的事。厕所建在猪圈的上方,拾阶而上,茅坑是地上一个洞。蹲着的时候,听着下面猪儿抢食的声音,闻着猪圈混杂的气味,这等有声有色有味,难道会是享受?有脚掉进茅坑卡住的;有从台阶跌得半死的;有被跑出来的猪拱倒的……这配置,生态指数10,危险指数9,享受指数0! 于是有了取笑的版本。 那个谁,去某侯家饮酒,中途出恭,被引到一间香风微醺、纱幔飘逸的屋子,抱头狼奔豕突,连声道歉,以为误闯侯门内室…… 那个谁谁,拜访某相,登东时,把主人净室用来堵鼻孔的枣子吃了,净手用的澡豆,当小点心品了,还称味道微甜不腻,口齿留香…… 那某王,在其汤沐邑盘桓几天,称用澡豆沐浴后,皮肤丝滑得穿衣如披云携风…… 太子的眼睛,看向王良娣的时候,让人知道了,什么叫星星眼,什么叫深情。 可王娡胡思乱想的是,澡豆如果能有知识产权,能注册“娡”牌商标,她是不是可以变超级富豪了? 12. 我不是妖女!(求月票推荐票) 似乎岁月静好,王娡渐渐适应了公元前的生活。 她把粗盐过滤提纯重结晶,做成细腻雪白的细盐粒。用猪毛鬃扎成束固定在棍子上,蘸着盐粒清洁牙齿。这方法,也解决了刘启偶尔的牙龈肿痛。 有澡豆,有牙刷,有坐便马桶,有纯植物化妆品。她用专业知识,让自己在公元前,过上了低配版现代生活。 而且,有疼爱她的男人,有……初孕的宝宝…… 那日,王娡让宫女清洗煮沸猪鬃,水雾腾起的气味,冲得她几欲作呕。之后几天都不思饮食,急得太子忙传了太医,诊脉后是喜脉。 刘启大喜过望,端着安胎开胃的药汤,亲尝后看着她喝下。 两情相悦的爱情是什么?刘启心无旁骛的专宠,两人渐生的亲昵随意,有了情调和默契,让她恍然觉得,这也算得上爱情吧!加上腹中的宝宝,孕育生命的喜悦,一切都让她安然知足。 汉承秦制,颛顼历法以十月为岁首,王侯将相陆续回京朝请。 再遇梁王,是窦皇后召两儿一女团聚的家宴。 虽是小腹微隆,王娡略略丰腴的俏脸,静水剪波的眼神,行如婀娜春柳,柔似盈盈秋月,远看不淡,近而生香,更有一种别样风韵。 看到太子的眼睛总停在王良娣的身上,馆陶公主拉住这位弟媳的手,笑意漾漾地到母后身边。 “母后,别人孕子,都粗丑无比。偏咱这“当生天子”的王良娣,是越来越美了!” 窦皇后摩挲着王娡的手笑,“是,原来这双巧手,细弱冰凉,现在温软滑嫩,这孕育的是福儿!” 梁王一脸惆怅,旋即笑容满面,命人取来一个锦盒,捧到王娡面前打开,迟疑了一下,说道:“皇兄添喜在即,臣弟略表心意。” 锦盒里一颗硕大的珍珠,散发着莹莹微光,一看立知绝非凡品,是精心准备的礼物。 王娡的眼睛看向太子,太子笑着颔首,称谢后,就命跟随的雪儿收下。 看到二人的眼神交流如此温情默契,梁王怅然若失。 晚宴在太子被皇上一个口谕召走后,很快结束。 回到崇芳阁,洗漱后,王娡躺在床上,轻抚小腹。 “宝儿,你是男宝宝,还是女宝宝?妈妈好爱你噢!你父王也爱你。你会是一个漂亮健康聪明的孩子!”她温柔地哼起歌曲,给宝宝做胎教。 “咣当!”崇芳阁的门被撞开! “何人大胆!擅闯内宫!”珍儿雪儿迎上去。 王娡也急忙起身,察看情况。 一宦官带几个侍卫冲进来,一把将王娡扯下床,按跪在地上! “上谕:王氏妖女,身带不祥,惑乱后宫,妖术祸国,罪该当诛!” 侍卫架起王娡,拖着就走! “我不是妖女!我不是妖女!!雪儿!珍儿!”王娡呼喊着,绝望地转脸,“快去找太子殿下!” 一路苦苦挣扎嘶喊,看到刘启在太子宫门口的灯下呆立。 “太子殿下!殿下救我!殿下救我!”王娡拼命呼救,哭得撕心裂肺! 她不知道这无妄之灾从何而来!每日早早向太后,皇后和太子妃请安,对太子小心逢迎,对其他姬妾温良恭俭让,从不敢恃宠而骄。为什么被安上妖女之名?! 发明的澡豆,倍受欢迎,宫廷内外无不追捧,视为潮流,难道这个是惑乱后宫?! 因入宫适逢帝弓祥瑞,皇上擢升赐婚,称身带祥瑞,为何现在反成不祥,要诛杀一个“当生天子”的孕妇?! 她不明白!她要太子殿下救她!太子那么爱她、爱宝宝,连安胎的汤药都要替她亲尝,怎么容忍她如此被人羞辱?! “太子殿下救救我!救救孩子!”王娡悲怆呼救,声嘶力竭,“殿下、殿下救我!” 可,那刘启并无响应!他,默默地转过身去! 王娡一下子哑了! 她不再呼喊,不再挣扎,浑身无力,任人拖拽前行,任泪水肆意横流…… 刘启,那是她唯一可以依赖的人,那是她腹中宝宝的父亲!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没有他的允许,谁能动她分毫?! 那么,是皇上要她死!是太子,也要她死!这个太平盛世,最有权势的两个男人,要她死!她能不死吗? 一个弱女子,深宫锁足,每日扣弄一些小东西作乐,从无害人之心,从不树敌,只想平安度日。她做错了什么?是什么让两个最有权势的男人都要她死?! 咣当!她被丢进一个木笼子里。 碗口粗的笼木,撞疼了她的腹部。王娡艰难起身,抚着隆起的小腹,万箭穿心般痛到窒息! 宝宝,弄疼你了吗?你父王,他不要妈妈,也不要你了!几个时辰前,你还是父王的乖宝,几个时辰后,你和妈妈是笼中囚、砧上肉…… 悲伤无力地靠着笼子,她打量四周。 两个持戟侍卫,立在笼子两旁。一堆篝火燃在远处,四周林木森森围着中间的空地,一座高台,中央一根粗大石柱,柱子周围堆满柴草。 难道,只待天明,要拿她焚烧祭天?! 不! 王娡大哭起来,向笼子外伸出手,恳求侍卫:“放我出去!我要见皇上!我要见太子!我不是妖女!我不是妖女!!” 侍卫如石雕木塑,只是斜眼看看她。 十月的凉风浸着寒意,带走周身的热量,悲伤无助的她,衣衫单薄,只能抱紧身体瑟瑟发抖。 姚翁害我!王娡愤懑想到。 说什么“命中注定”,说什么“什么事都不会有”,说什么“生下大汉优秀继承人的使命”,都抵不过帝王翻脸无情! 困在此世的我,不敢奢望刻骨铭心的爱情,不想专宠跋扈艳压三宫,只做深宫里安安静静的小女子,上天竟不能见容于我! 无语问苍天……可怜我药学硕士,舞蹈天才,竟要在这公元前,被人当作妖女,烈火焚身!皮开!肉绽!化骨!为灰!还要连累腹中无辜的胎儿…… 看那石柱柴草,王娡哭着笑,笑着哭。 “娘娘!良娣娘娘!我可找到你了!”雪儿哭着,连滚带爬地过来。 侍卫挡住,要把她拖走。 “住手!”王娡扶住笼子站起身,指住侍卫大喝一声,“我乃太子宫良娣,身怀天家血脉!” 反正是死,难道还怕侍卫狐假虎威?孤身无助,看到雪儿,也看到了一丝希望!不如放手一搏自救! 端正仪态,整理衣衫,王娡拂顺脸上乱发,沉声说道:“我,太子宫王良娣,身怀天家血脉,被人诬为妖女,有天大冤屈!如不相救,日后冤情见天,皇上定杀冤我、虐我之人!” 两侍卫怔住,对视了一下,放开雪儿。 “娘娘!”雪儿哭着扑到笼子上,抓住王娡冰凉的手,“娘娘受苦了!”她脱下身上的外裳,给王娡披上。 “娘娘!珍儿姐姐在太子妃处长跪,求太子妃来救娘娘!娘娘保重,你还怀着世子呢!”雪儿哭着安慰。 王娡此时反倒冷静下来。她握住雪儿的手:“你要帮本宫,就听我安排。” “求太子妃没用,她没那份量,也没那胆色。我要你,”她盯着雪儿,“去求太后!只有太后才能救我!” “可我怎么到长乐宫?!太后怎会见我?!”雪儿一脸焦灼。 “我那妆台左手,胭脂台最下层,一黑色盒子,里面有块羊脂玉。你拿了到椒房殿,只说求皇后娘娘相救,梁王必在皇后处,他见你所持之物,自会去求薄太后。” 想起皇上和太子,王娡心冷齿寒。皇后并不被皇上看重,即使相求,也不一定能让皇上收回成命。只有太后,那文帝以孝著称,从不违逆太后之意。只看,薄太后会不会出手相救了。 生死难料!但为了腹中宝宝,她要活下去! 13. 不问苍生问鬼神(求票求投资支持!) “宣室求贤访逐臣, 贾生才调更无伦。 可怜夜半虚前席, 不问苍生问鬼神。” 王娡想起这首李商隐的诗,一直不明白写的什么意思。李商隐的诗,向来晦涩难懂。总觉得是唐朝诗人李商隐,暗喻自己怀才不遇,所以向前朝乱丢石头。 及至灾祸降临自己头上,王娡才明白“不问苍生问鬼神”的沉重! 当初入宫,“帝弓祥瑞”之说,让王娡无法解释又无法认同。以此时的科技水平,她要戳破彩虹形成的原理,恐怕会打皇家的脸。“君权神授”,“奉天承运”的皇家,能让一个小女子去撕破威严? “帝弓祥瑞”,当初把她捧得有多高,莫名而来的“妖女”之诬,就把她摔得有多狠! 短短几个月,江山色未易,人间无祸灾。她一个深宫小女子,不问政,不涉事,为何从祥瑞变妖女?她不懂,更不服! 自古帝王所求不过三件事,一要权势无双,二要长生不老,三要江山永固。汉文帝是仁君、明君的典范,但更是一个求道长生之心颇为热切的人。 杀一个小小妖女,不会影响文帝的盛名,可失去生命的是她王娡和宝宝……皇权浩浩,生命却如此渺小!她只能寄希望雪儿能寻求到薄太后的帮助! 一个侍卫看王娡冷得浑身发抖,就在囚笼边燃起篝火。驱去寒意,王娡感激涕零。 “你叫什么名字?”王娡流下眼泪,“谢谢你!” “小人郅都。王妃可是那位“当生天子”之人?” 王娡点头苦笑,命将不保,腹中宝宝又怎么保全?何谈“当生天子”? “王妃放心!小人愿为王妃肝脑涂地!”郅都俯首跪地。 天色微明,郅都端来一碗水。捧着碗,王娡眼泪簌簌落下。 雪儿珍儿毫无消息,天边曙色增一分,获救希望就减一分! 一群身着羽衣的方士走来,在高台两旁列成队阵。中间披法衣执法器的老头,挥挥手,几个方士到囚笼边来捉王娡。 “不许动!”郅都和同伴侍卫,持戟护卫,“不见圣谕,不能动娘娘!” “焚妖祭天,小小护卫,敢阻帝皇圣事?”那老头满脸不屑。 “我乃太子宫良娣,身怀天家血脉!你是哪个阴沟里爬出来的老鼠,胆敢污蔑本宫!” 王娡站起身,词色威严,一身凌乱不改明妍端庄,手指那一脸猥琐之气的老头,大声呵斥。 “大胆妖女!”那老头挥舞法器,“你带来帝弓贯日!那虹为双头之蛇,吞水旱魃!又主天下大乱,战事不休!不祥妖女,自当伏诛!” “你使用妖术,制那澡豆,魅惑众生,掀奢靡之风!夏日点水成冰,逆天而动!妖术祸国!今日本天师要焚妖祭天!谁敢阻拦!” “帝弓祥瑞!钦天监报奏帝皇,改元立号,岂能容你信口雌黄!”王娡愤怒,“你是说,钦天监有不臣之心,瞒报帝皇?!帝皇昏庸,把不祥当祥瑞?!” 王娡咄咄逼人,发声质问!她坦然面对众人,“帝弓祥瑞,民生福祉,天下太平,风调雨顺!帝皇治世,天下归心!” 手一指那术士,王娡威慑:“你才是谣言惑众!迷乱君心!残害皇家血脉,毒如蛇蝎!” “你!”老头哑口无言,气急败坏,“把妖女绑上祭台!” 众术士一哄而上,和两侍卫推搡起来!王娡被扯出囚笼。 “娘娘!”郅都眼眦欲裂,挥动长戟。 “住手!”王娡喝止众人,她挣脱钳制,众目睽睽之下,整理衣衫,徐步登上祭台。这种视死如归的气势,震惊全场! 王娡亭立祭台中央,一如乐萌站在大学礼堂主席台演讲,逡视台下,侃侃而谈,慷慨激昂! “仓吉造字,嫘祖缫丝,伏羲结网!这都是造福苍生的创举,难道这也是妖术吗?没有字,我们何以记事?!没有丝,我们何以覆体?!没有网,我们只能临渊羡鱼!” “我所创制澡豆,濯尘埃,涤污垢,丝麻轻揉即净!人人可衣衫净,身洁清!你想让民众遍体污垢,腐臭难闻吗?这与猪狗何异?” 她环视众人,“我所制澡豆,没有为民添福吗?是妖术吗?” “不是妖术!不是妖术!”侍卫大喊。术士们也跟着嚷嚷,被老家伙瞪眼吓住。 “把妖女绑上祭天柱!”老家伙歇斯底里地喊。 “哼!”王娡一指老家伙喝斥,“你今迷乱君心,夺我性命,残害皇家血脉!他日定遭数倍报应!尸骨无存,全族屠戮!” “点火!点火!”老家伙看无人敢动,从篝火堆抽一火棍,丢进祭台柴堆! 两侍卫跳上祭台,用戟挑开着火的柴草,拱卫王娡。 “住手!太后懿旨!王良娣无罪!”远处传来马蹄声和呼喊声! 王娡心力交瘁,泪如雨下! 我的至尊宝!他,驾着七彩祥云来救我了! 一直强撑着的王娡,待郅都解开捆绑的绳索,瘫软倒地! 太子刘启和梁王刘武,打马冲入场内!两队侍卫,把术士们包围起来。 “太后懿旨!王良娣身怀天家血脉,纯良恭谦!速速归宁太子宫,安神养胎!”梁王一举太后懿旨,怒视众术士。 刘启跳上祭台,解下大氅,披在王娡身上,垂泪抱起王娡:“爱姬受苦了!” 无语凝噎的王娡,倒在太子怀中。她把泪眼看向梁王,心中万语千言,化作纷纷珠泪! 梁王看着娇弱憔悴的王娡,如雨中残花,黯淡失色,强忍泪水。 “把新垣平那妖人,给我拿下!”梁王咬牙切齿,马鞭一挥,新垣平法衣碎裂,鞭梢带起他脸上一条血肉!痛得他嗷嗷哭叫! 看太子小心翼翼地抱着王娡上马,梁王勒马盘桓几下,拱手道:“皇兄,臣弟先行!你慢慢走,不要伤了皇嫂胎气!” 深深地看了王娡一眼,梁王打马,率众侍卫押解术士,飞驰而去。 “不要烧我!不要烧我!”王娡拼命呼救。 “爱姬!爱姬!醒醒!你醒醒!” 睁开眼,王娡发现躺在太子怀里,她痛哭不已:“殿下,有人要烧死我……” “不会的不会的,”刘启流泪,吻着她的额头,“爱姬受惊了……你在发烧……” “珍儿,把太后所赐定惊息香丸拿来!”刘启吩咐。 “不!贱妾不吃药!不吃药!”王娡忙摇头。 一个孕妇,吃药是必须小心的事情。有人要致她于死地,她还防不胜防,怎敢乱吃药? “殿下,贱妾被那新垣平捆绑,要焚烧祭天……”王娡哽咽难言,“是,是那侍卫郅都拼死护卫,贱妾母子才得保全!殿下,你将那郅都调来守卫宫门!他忠心护主,贱妾见他,方能安心!” “好!好!郅都护主有功,孤必嘉奖此人!” “殿下,那新垣平……”王娡哭得梨花带雨,想起那神棍咬牙切齿。 “太后已下谕彻查此事。相国张苍与廷尉张释之已查明,新垣平叫人在一只玉杯上刻上“人主延寿”四个字,诡称是仙人所献,迷惑圣心。父皇被他蒙蔽,赐他大夫官位。他居然……”刘启心疼地替王娡拭去泪水。 “父皇已下令,新垣平大逆不道!灭门三族!” 刘启将王娡拥在怀里:“爱姬莫怕!孤,再不会让人伤害你了!” 眼前浮现出被拖出宫门拼命呼救时,刘启绝情转身的背影……王娡心底涌起阵阵悲哀,帝王之心,可容得下爱人和亲情?为了江山和权势,他们,什么都可以抛弃! 深居后宫,与那新垣平并无瓜葛,更无仇怨,他为何要致王娡于死地? 点水成冰,是夏至那日,王娡一时兴起,用硝石制冰,以解酷热。这事只有太子宫的人眼见…… 看来,与宫外勾连,置她于死地的人,恐怕就在这太子宫! 14. 过程自解 “娘娘,喝药吧!”雪儿端着案子到床边。 珍儿端起药碗,递给王娡。王娡饮下后,把二人叫到床前。 “此次劫难,多亏两位妹妹拼死相救!姐姐这厢有礼了!”王娡艰难起身,跪在床上要拜。 “娘娘!娘娘!奴婢承受不起!”两人扶住王娡,跟着跪在地上,“服侍好娘娘是奴婢份内之事!娘娘多礼了!” “从今以后,我们姐妹相称。二位妹妹再不要跟姐姐客气!”王娡被二人扶着躺好。 “娘娘原本待我二人就亲似姐妹。主贵仆荣,娘娘有事,奴婢必尽全力!”珍儿说道。 作为穿越者,王娡本就没有什么主仆概念。带着两宫女玩闹,摘花,做胭脂,捣鼓小东西,一直是很开心的。加上太子的专宠,赏赐之物颇多,王娡随手就给了两人。所以,相处很是亲昵。 危难时候见真情。这次死里逃生,全靠二人全力帮助。这让王娡很是欣慰,也让她明白,珍儿雪儿是心腹可靠之人。 “以前太子专宠,我们言语行为,不加掩饰,可能引人嫉妒。以后,我们要低调。”王娡拉着二人的手,亲切说道。 “以后你们行事说话,都要注意分寸。和宫里其他人相处,一定要小心谨慎!小心祸从口出。这深宫之内,不知道谁揣的什么心思,防人之心不可无。” 王娡说着想起新垣平。内外勾连,置她于死地。这深宫内,到底是哪个人下如此毒手? 有人看她有孕,急不可耐地要除掉她。“当生天子”的偈语,让她危及哪些人的利益呢? 太子妃?薄妃是当今太后的侄孙女。这种政治联姻的结果,是薄妃不受太子待见,一直无所出。但做为太子宫正主,只要生下世子,便是第一顺序继承人。王娡威胁到她了吗? 栗良娣?以歌舞冠绝一时著称。她是太子初恋,为太子产下三位世子。如果太子妃一直没有嫡子,按长幼排序,栗良娣的庶长子刘荣,很大可能成为皇位继承人。 程姬?贾姬?唐姬?都有庶子,谁又甘心居人之下呢? 现在她看哪个人都觉得心怀叵测。不由得惴惴不安,后背发凉。 “太子殿下,贱妾想省亲归宁田府。” 太子回到崇芳阁,王娡问安后,就提出想法。 “爱姬这是为何?大病初愈,安心养胎吧!”太子牵着王娡的手,在床边坐下。 “殿下,贱妾孕中嘴馋,想念家中味道。”她垂下眼帘,“尤其想念家母亲手所做小炒。” “哦,那我禀告太后和母后,准允后,孤陪你归省。”太子说着,把手放在王娡的腹部,“啊!宝儿在踢我!”他温柔地笑着,“你这么不乖呀,会不会把你娘亲踢疼了?” 看着此时的好男人好父亲,王娡想落泪。 如果刘启不是太子,不在权力中心,是不是可以做个货真价实的好男人好父亲?她王娡是不是可以安心孕育,不用担心太子宫里的魑魅魍魉?也不用担心随时丢命? “太子公务繁忙不必亲往。贱妾归省小事一桩……”王娡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刘启用手堵嘴。 “爱姬身体沉重,如不陪同,孤放心不下!”刘启说着把她拥进怀中。 王娡心里暗暗叫苦。刘启因“妖女”之事心中负疚,趁此机会她提出回田府,有其目的。 一则躲开太子宫心怀鬼胎之人,回田府寻求母家安慰帮助。毕竟,最想她好好活着生下孩子的,只有娘家人。 二则要见见姚翁那个老逗逼。死里逃生,她要把那个老梆子的胡子一根根拔下来!看他“命里注定”“进宫什么事都不会有”这话是不是胡呲! 当太子的车驾仪仗停到田府门前时,阖府上下,仆跪相迎。 太子亲手搀扶王良娣,进到府邸,接受众人跪拜,赏赐各人礼物。 看到臧氏喜气盈盈的笑脸,王娡想起《我的前半生》里,罗子君那个虚荣臭美又疼女儿的妈。 众人赐座后,仍拘谨地不敢落座,太子见此,就嘱王娡好好养胎,离长陵邑回京城忙公务。 臧氏抱着女儿,少不了肝儿疼肉儿疼地哭诉思念。虽然穿越而来,和臧氏并不亲昵,但也知道只有臧氏会真心爱她包容她。 “母亲可知,女儿已是死过两次的人了!”王娡悲从中来,在臧氏怀里哭得肆无忌惮! 帝王的冷酷绝情,权势的威压倾轧,被诬的绝望无助,生死之际的心惊胆颤!荣与辱,生与死,甜与苦,爱与恨,喜与怕,深宫之中,步履维艰,一桩桩想来,肝肠寸断! “我儿受苦了!”臧氏一面和女儿抱头痛哭,一面担心女儿伤了胎气,“娡儿,你平息一下,别动了胎气,孕妇最忌大喜大悲……” 继父田申也劝慰母女二人。 屏退左右,平息心绪后,王娡讲述入宫后的事情。 “被诬妖女,如果焚烧祭天,怕是连累家人!这荣华富贵险中求,真是福祸相依!”王娡说着,仍忍不住流泪。 “新垣平,我也听说过。”继父原是关东贵胄齐国田氏,虽和朝中势力有交往,奈何进不到上层。 “新垣平自称善于“望气”,得以进见皇上,对皇上说“长安东北有神,结成五彩之气”。皇上下令在渭阳修建五帝庙,并郊祭五帝。” “新垣平又说:“宫门前有一股宝玉之气移来。”果然有人来献玉杯,杯上刻有“人主延寿”四字。皇上求长生不老,见之大喜”。 “新垣平由此得宠,并被封为上大夫,接受赏赐的黄金累计千斤。” “只是,”继父不解地说,“他为何要加害娡儿?” 一句话说得王娡泪水簌簌:“孩儿幽居深宫,不曾开罪过谁,与朝中之人也无联络……太子说,廷尉张释之,已查明玉杯是新垣平找人刻字,诡称仙人所献……皇上是被他蒙蔽……” “我儿怕是卷入权力争斗了……以后要低调隐忍……”继父叹气。 “送我入宫,难道不知皇权近在咫尺?我如何躲开?”王娡六神无主。 “去把那姚翁请来!他卜算出我当生天子,宣扬于世。我要看看他有什么妙计!”王娡咬牙说道。 “拜见娘娘!” 不待姚翁起身,王娡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胡须:“害死我了!你个老梆子!” “松、松、松!”姚翁跺脚,“疼死老夫了!” “揪把胡子你就喊疼,可知道我差点被焚烧祭天?!”王娡说着掉下眼泪。 听王娡说完过程,姚翁不禁后怕,连连摇头。 “新垣平事件,史料有记载。但王娡先是被捧祥瑞,后被诬妖女,没有记载!”姚翁认真地说。 王娡恶狠狠地瞪起眼:“你不是能卜算吗?你不是说我当生天子吗?我要死了,TMD去哪生天子?!” “反正,刘小猪是你生的……”姚翁看看王娡的肚子,“不是这个,你要先生三个公主,第四个才是刘小猪!” 一口老血要喷出来!生产队的猪,也不能这么生吧! 王娡抓起书案上的竹简,一捆一捆砸过去:“你骗我入宫!叫你骗我入宫!” 姚翁躲着:“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别动了胎气!” 欲哭无泪!王娡稳着肚子,确实气得心慌。 “那你说,后面还有什么事?!”她瞪着姚翁。 “你怀刘小猪的时候,梦见太阳滚到你怀里。史记所载是,梦日入怀!” “还有什么事?!” “你老公,在你要生刘小猪时,梦到一只红色的猪,踩着金色云朵,进到你所住宫殿。还梦到高祖刘邦,让他给你生的胖小子取名“彘”!就是猪!” 姚翁摸摸胡须,提到刘小猪就乐得露出一嘴烂牙! “那你怎么保证,我一定能活到生第四个娃?”王娡想起这几个月,已经差点死过两次。在这宫斗剧里,她能活几集? “老夫不知……” “不知?!敢情你给我一个方程式,给我一个结果,解题方法,解题过程都没有?!”王娡怒了! “过程自解吧!”姚翁看王娡又丢竹简过来,吓得撒腿蹿了出去! 15. 一帘风月闲(求票求投资啦) “姐姐!”王皃姁笑盈盈地看着王娡。 “姐姐,宫里好玩吗?太子又高又帅又威风!他对姐姐真好啊!”小姑娘一脸小迷妹的神情。 王娡看了看小姑娘:“你还小,懂什么呢?” “姐姐,我能不能跟你进宫去玩玩?” 王娡的表情严肃起来:“宫里可不是好玩的”,她想起自己几个月经历的事情,心情沉重的说:“哪里都比宫里好玩儿。到宫里不小心是要掉脑袋的。” 姁儿笑嘻嘻的说:“怎么会掉脑袋呢?姐夫不是最有权力的人吗?” 王娡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高处不胜寒……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嗯,我长大了,就可以去宫里玩吗?”姁儿摸摸姐姐的肚子,“嘻嘻,我是小姨!我会带你玩!” 正说话,有人在门外报:“启禀娘娘!小人郅都,奉太子之命,请娘娘移驾回宫!” “进来吧!”王娡一看,笑微微问道:“恩人!太子已经把你调来了吗?” 郅都点头跪拜:“小人愿为娘娘肝脑涂地!万死不辞!请娘娘凤驾移步!” 少不得一家人又哭作一团。 臧氏更是捏着女儿的手连连叮嘱:“娘娘小心身体!谨言慎行啊!” 又叮嘱珍儿雪儿:“你们千万照顾好娘娘!我儿拜托你们了!”说着竟要下跪,吓得珍儿雪儿赶忙扶住。 郅都带着护卫和宫人们催动车驾仪仗前行。 臧氏向丈夫哭诉着:“娡儿担惊受怕的!你打探打探朝中可有人能照应……” 太子催王良娣回宫,原来是皇后又要办家宴。宴后,梁王将离京回梁国。 “爱姬,离宫几日,孤甚是挂念你与孩儿……”刘启先是抱抱王娡,又抚摸她的腹部,“宝儿,你是不是又欺负你娘亲了?看你娘亲又瘦了!” “殿下,”王娡犹豫一下,眉带春色,“殿下猜我们的宝儿,是男宝还是女宝?” 刘启脸上浮现温情:“孤还没有女儿,当然想是女宝……”他抚着王娡的肚子,“宝儿,你是个女宝吧!象你娘亲一样,又乖又美,爹爹会把你宠上天!” 王娡哧哧地笑起来,“莫非殿下是想做岳父?” 窦皇后是一位非常爱孩子的母亲。她总是把她所生的三个儿女,拉到她身边,希望他们手足情深,兄友弟悌,互帮互爱。 家宴似乎有些沉闷。经历王娡被诬“妖女”一事,大家都各怀心事,讳莫如深。 当事人王娡,脸上风清云淡,低眉顺眼,笑而少言。 太子与梁王频频递酒,似乎要一醉方休。 其他人也都是少言寡语,闷得窦皇后唉声叹气。 馆陶公主说起一些闲话,来缓和气氛。无非谁去她府上的净室,闹了什么笑话;哪位侯与王预备结为亲家,方才逗得窦皇后开心起来。 宴后回到崇芳阁,王娡观察着刘启的脸色,犹豫再三,对着刘启施礼下拜:“太子殿下,贱妾有事相求……” 刘启带着酒后的醺意,眯着眼把王娡揽进怀里:“爱姬有什么事,孤都会答应!都会答应!” “殿下可是认真的?”王娡轻轻问道,“贱妾想,想明日去给梁王送行!”说完便低下头,等待太子的回应。 一阵尴尬的沉默。 王娡偷眼看刘启的表情,她不知道这个请求,刘启会不会答应。梁王的救命之恩,她只想当面言谢,但一直没有机会。 “殿下与梁王手足情深。贱妾只想当面致谢梁王,对我母子的救命之恩。如果殿下不允,贱妾自当没说……” “去吧!”刘启嘴角抽搐一下,“爱姬身体沉重,天气转冷,穿厚些……” 醉意沉沉,一脸落寞,刘启上床后一言不发。自己的女人,生死之际,却是皇弟出手相救。这大概是刘启心底难言的痛! 王娡惴惴不安,有些后悔提出给梁王送行的想法。但筵席间,她看到梁王眼神里,有事要和她说。 “殿下……”她轻轻叫太子,偎在他胸前。 “睡了睡了……”刘启闭着眼,把她在怀里抱紧了些,“明天还很多事情呢!” 夜深时,王娡听到刘启的低声呻吟,她忙坐起来。 “父皇……父皇!娡儿她怎么会是妖女……她不是妖女……” “她怀着孩儿的骨肉!……为了江山永固,只能杀了她吗?……孩儿做不到、做不到!……” 象个婴孩般无助,刘启蜷着身体哭泣得颤抖。 这个睡梦中才暴露出无助脆弱的可怜男人,是爱她的! 在皇权父权的重压下,他抗争过,犹豫过,最终无奈妥协……帝王之心,在江山与美人间,选择了江山!对与错,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一股酸楚冲上眉头,王娡泪水莹莹。她母性泛滥,爱怜地把刘启抱在怀里。 “哦……”刘启从梦中惊醒,抹把脸上的泪,故作轻松地笑,“爱姬没睡安稳吗?” “殿下!”王娡哭出声来,“贱妾有罪!不该让殿下日夜挂念!” 她起身跪在刘启面前,“父皇是一国之君,殿下是父皇之肱骨!刘氏江山代代相传,殿下理当为国分忧!父皇无错!殿下无错!有错之人已经伏诛,请殿下不要自责!贱妾即便粉身碎骨,为殿下,万死不辞、无怨无悔!” “虽是称孤道寡之君王,可殿下并不孤单!娡儿愿为殿下分忧解愁!娡儿有什么做得不好,请殿下责罚!” 刘启扶起王娡,拥她入怀:“娡儿!你很好,是孤……从今后,孤会护你一世周全!再不让你受一点点委屈!” “殿下!”听到刘启叫自己“娡儿”,王娡知道,这远比“爱姬”的称呼份量重。 她娇弱地依在刘启怀里,“殿下,娡儿能叫殿下,启儿哥哥吗?” “对!就叫孤——启儿哥哥!”刘启应着,黑夜里似乎能看到,王娡那纯净的笑脸。 “当年秦皇嬴政,在这灞桥桥头,为王翦赐酒壮行。王翦率六十万大军大败楚军,杀死了楚军首领项燕。十五年后,秦王子婴在这灞桥上,向高祖递了求降书。我朝一统天下。朝代更迭啊!” 梁王感慨着,看向身旁的王娡。 王娡披着宽大的大氅,遮住腹部。一双纯净的眼眸,在深秋艳阳下熠熠生辉。 她看向桥边的柳树。柳条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色,却被秋风吹得叶片稀疏,没有诗情,少了画意。 “柳”与“留”谐音,既有珍重之意,更有相留之情。后世这灞河柳,演绎出多少凄婉无比的离愁别绪!多少绵绵无期的销魂断肠! 两个人在灞桥桥头分别的时候,送行的人折一枝灞柳送给远游的人。在桥头烟雨中离别,灞桥则把他们全都写进了风里,让他们与岸上的绿柳一起随风起舞,扬起的柳絮变成了诗句,让灞桥有了几个非常感伤的名字,“情尽桥”、“断肠桥”或者“销魂桥”。 诗人雍陶有一天路过灞桥,问这桥为什么叫情尽桥呢?有人说,因为通常情况下送客至此便是最后一程,送别之情到了这桥头也就是尽头了。 于是有了雍陶的《折柳诗》 “从来只有情难尽, 何事名为情尽桥。……” 想到这里,王娡盈盈下拜:“多谢梁王相救!我母子才得以保全!梁王此去,山高水长,一路珍重!” 梁王苦笑:“我再不是小仙女的小武哥哥了……” 王娡转身面对灞水,她不敢转脸,让梁王看到脸上的泪水。 人生也许就是这样,有缘未必有份。象单行道,错过再也不能回头。 但这份压在心底的情愫,因错过而美好。心中的红玫瑰,得到了或许就成了蚊子血;挚爱的白月光,得到了就是饭粒子…… 她是王娡,太子刘启的王良娣。不再是乐萌,也不可能是小武哥哥的小仙女了……她认命!她要活着,生下孩子。不能在感情纠葛中,让太子再起杀心! “皇嫂被诬妖女,事情比较复杂。”梁王叹口气。 “那新垣平关在牢中,我问他受谁指使,为何污蔑皇嫂,他不肯说。我以保他不死为条件,他有些松动,说考虑一晚。次日我去提他,已经悬梁自尽了……” 王娡听得心惊,蹙眉问道:“太子说,会护我一世周全……” “明处下手失败,皇嫂要防暗处。”梁王沉吟了一下,“皇嫂以陪伴母后为由,搬离太子宫吧!椒房殿张嬷嬷,一向小心谨慎,是母后最信任的人,也是自小看着皇姐我们三人长大的人。我已安排了人手,会尽力保护皇嫂。” “有这必要吗?”王娡犹疑地说。 “如果太子宫内有人针对皇嫂,怕是防不胜防。” 回城的车,远行的车,背道而驰。王娡泪水簌簌落下,心里默默念道: “一重山,两重山。 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菊花开,菊花残。 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16. 乖媳养成记(求票求投资啦) “殿下,”王娡笑了笑,又改口道,“启儿哥哥,娡儿有事相告。” “嗯,”刘启看着王娡浅笑时露出珍珠一样洁白发亮的齿尖,忍不住抬手去摸她的脸,“娡儿有什么事?” “娡儿想去椒房殿陪伴母后,替殿下尽孝……” “陪母后?”刘启皱眉,“如何有这种想法?” “母后一个人太冷清了,皇姐不能时时陪伴,殿下又忙于公务……娡儿身体日渐笨重,无法好好侍奉启儿哥哥……” “孤只要看到娡儿就好……” “殿下!”王娡泪水莹莹,“娡儿知道启儿哥哥的厚爱。殿下难道不知,惯子如杀子吗?宝儿还未出生……启儿哥哥的专宠,也是给娡儿树敌呀!” “孝悌忠信,是皇家所持奉教诣。娡儿愿身体力行,为天下表率,替殿下侍奉母后!”王娡说着要下拜行礼,刘启忙扶住她。 “孤应准了。娡儿到椒房殿,怕是规矩多多,你要小心侍奉母后,照顾好自己和宝儿。孤会常去看你和宝儿!” 婆媳矛盾是不是天生不可调和? 是!自古就是!起码,公元前就是! 哪有年轻小媳妇愿意和霸总婆婆同住的?上赶着挨修理呢!何况一个盲婆婆+代位婆婆(张嬷嬷)?这是给自己上了两道紧箍咒啊! 王娡立马感觉,搬来椒房殿是一拍脑门所做的错误决定!怪不得太子嘱咐,椒房殿规矩多多!所谓“远香近臭”,也叫“距离产生美”。 代沟呀代沟!这代沟不仅是椒房殿和崇芳阁的,还是公元前和二十一世纪的!不仅是年龄上的,还有习惯上的!不光……还有……唉! “良娣娘娘……”雪儿含着泪叫,“张嬷嬷又骂我了……” “雪儿乖,不哭,”王娡劝慰,“以后不当着张嬷嬷的面大笑就是了!” “这个张嬷嬷!总想把我们训成她的样子,”珍儿发牢骚,“不能和主子一起走,只能跟在后面低着头!不能和娘娘一起说笑,只能说好、好、好、婢子知道!不能和娘娘一起玩一起吃东西,不能尊卑不分!” “可我们在崇芳阁,和娘娘一直是一起玩呀!”雪儿又哭,“娘娘,我们回去好不好?在这里太难受了!茧房的蛾虫飞出来,吓死人!张嬷嬷还骂我,把蚕蛾打死了!” “嗯~嗯~”,王娡捂着脸,哭笑不得,孝悌忠信的flag已立,只能硬着头皮高举到底了! “好妹妹,”王娡哀求道,“都忍忍吧!咱们既然来了,窝还没暖热就要走,皇后和太子怎么看咱们?椒房殿不是咱家后花园,溜达一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珍儿,我好饿好馋!”王娡看向珍儿,“去找找有没有吃的。今天初一祭道祖,都是素斋。我又饿又馋!” 珍儿恐惧地摇手:“娘娘饶了奴婢吧!这椒房殿规矩真是太多了!” 只得作罢。王娡捧着脸,浮想联翩出撸串的画面:红柳枝烤肉大串,油滋滋香喷喷,撒上孜然辣椒……蚕蛹,炸得焦焦的,咬一口嘶嘶冒油……嗯~~高蛋白,太美味了! “良娣娘娘!” 被张嬷嬷严厉的叫声惊醒,王娡连忙从案几上站起来! “娘娘!行端坐正,有分有寸!”张嬷嬷板着脸,对于王娡坐在案几上,她已经教训几次了。 “嬷嬷教训的是!孕母行端坐正,如执宝玉;薄滋味,不过饱……”王娡重复着张嬷嬷的唠叨。 “皇后娘娘让婢子来请王良娣,陪她读《道德经》。”张嬷嬷行礼是标准的,极其恭敬认真,起身还看了看珍儿雪儿,意思是——你们要跟我学! 读《道德经》?小case! 捧着孕肚,王娡拿姿拿势地跟着张嬷嬷到了窦皇后的书案前。 摊开案上的竹简,王娡傻眼了! 这鬼画符似的字,小篆?隶书?甲骨文?象形字?刻上的! 她不由得佩服古人,敢情写字要先学会篆刻!要象她发表的专业论文,八千字以上,用竹简不得刻几年?图表怎么刻?坐标怎么刻? “王良娣,给哀家念吧?”窦皇后身姿端正,静待聆听。 虽然穿越而来,慢慢也知道了西汉用竹简帛书,汉承秦制,文字多小篆或汉隶,可没正儿八经认识这些字。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王娡转着眼珠,从记忆里挖出这两句,下面是什么?她捧着竹简,囧住了。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窦皇后接上了。 原来她的盲婆婆已经把这《道德经》背下来了! “母后且慢!”王娡忙叫,“珍儿,拿笔过来!”她要把窦皇后背的经文记下来,对照竹简上的书刻认字。 珍儿捧了笔墨和竹片过来。 王娡看看竹片和毛笔,识趣地把竹片推到一边。这毛笔,她一下手就是一个黑疙瘩!竹片哪容得下她挥毫泼墨? 二十一世纪是书法消失时代。打字她可以每分钟二三十个,硬笔字却写得象鸡抓狗扒一样,更别说毛笔字了。汗! 灵机一动,王娡把外裳脱下来铺在案几上。 “母后,《道德经》孩儿学得不好……”她羞涩地说,“但孩儿一心向学。母后精研体会,造诣高深,还请母后逐字讲解,孩儿必字字领会!”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窦皇后赞许地连连点头,微笑开讲。张嬷嬷也高兴地笑。 于是,在张嬷嬷和珍儿雪儿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王娡开始了她的鬼画符…… 这是什么字?大头小脚! 这是什么字?笔画里带空心、带毛边的! 这是什么字?顶着一个黑疙瘩! 这什么写法?从左到右,横排的…… 窦皇后讲得唾沫都干了。 王娡的外裳也写满了。 “皇后娘娘,良娣娘娘,”张嬷嬷恭恭敬敬地说,“该歇歇了!” 有宫女端了茶水过来。 放下毛笔,喝着茶水,王娡看着外裳上写得满当当,浓淡不一,只有自己认得的字,几分得意几分羞愧。 “娡儿,”窦皇后显然对这个儿媳非常满意,也亲昵地叫起了娡儿,“每一天都认真学,你也会很快领会其中精髓。” “是!母后。跟着母后,起步就高。母后是芝兰,孩儿是山花,需向母后借得芝兰香呢!”王娡接着拍。 三观同,一切融!窦皇后这个女霸总的信仰就是《道德经》,跟对人站好队总没错。毕竟,这个盲婆婆要横霸文景武三朝呢!咱就给窦霸总当个董秘吧! 想到这里,王娡充满激情地说:“母后,孩儿已经把经文写在了外裳上。孩儿定会日夜相继,学习不辍!” “母后,孩儿来拜!”刘启进来,“娡儿学什么呢?” 看到王娡的脸,刘启忍不住哈哈大笑! 旁边忍了很久的张嬷嬷和宫女们,也都笑得前仰后合! 王娡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 “笑什么呢?笑什么呢?”窦皇后连声追问。 “母后,娡儿……”刘启一边给王娡擦脸,一边乐不可支地说,“娡儿的脸,被墨汁涂得象只小花猫!” 窦皇后听着大家的笑声,也忍不住笑起来。 这椒房殿,多少年没有这么开心的笑声了…… 17. 尺布斗粟(求票求投资啦) “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 这话有意思!王娡想着,提笔开始抄这段话。 住在椒房殿,每天跟着窦皇后抄背《道德经》,渐渐在无聊中找到乐趣。 汉隶,字体多留有“纵向”的“重笔”长拖尾笔画,潇洒飘逸。提笔悬腕,屏息运笔,一气呵成。 也许,在这椒房殿,能练成书法家呢!王娡得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 “娡儿,又在练字呢?”窦皇后问道。 “母后,娡儿感觉每日精进,经书背下来了,字也练好了!”王娡忙回应,“跟着母后学得心静如水,安然怡然,真是修心养性!” “嗯,娡儿有灵性!”窦皇后夸奖。 “良娣娘娘每日大声背诵经文,说是给腹中胎儿听呢!”张嬷嬷在旁边也笑。 “对,这叫胎教!”王娡笑嘻嘻说道,“孩儿要让腹中宝儿也学会经文,感受黄老之道玄妙!” “良娣娘娘还教我和珍儿姐姐认字背经书呢!”雪儿看窦皇后夸自己的主子,也献殷勤,“娘娘说,等世子出生了,我们也能陪世子读书!” “是!黄老之道,就是要推而广之!”窦皇后笑着点头。 “母后!孩儿来拜!”太子刘启进来。 “皇儿,娡儿可是温良贤淑的好母亲,孕育之子必是聪慧过人!”窦皇后对儿子夸奖。 刘启看着王娡眼含柔情地笑。 笑个鬼!你妈的好大儿!可知道为了这个好评,被你瞎眼的妈天天拿捏成什么样!王娡心里暗暗说道。 “娡儿可是天天练字?来,孤看看你的墨书!”刘启坐定。 雪儿忙去案几上,捧着王娡的“书法作品”过来。 “是不错,没有一团团黑墨了!”刘启笑着展开来看,忽然皱眉。 “这是写的什么?!”他咆哮着跳起,把书简摔到地上! 大家都吓了一跳! 雪儿忙捡起来,好奇地念到:“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 “掌嘴!”窦皇后也暴怒,啪地拍在案几上! 张嬷嬷一挥手,两个宫女钳住雪儿,啪啪地扇她的脸! “皇后娘娘饶命!太子殿下饶命!”雪儿哭喊着,满嘴流血! 王娡吓坏了!她笨拙地跪下哭,“母后饶命!殿下饶命!雪儿她做错了什么事,让贱妾来责罚吧!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珍儿也跪在她旁边,哭着磕头不断。 刘启两眼喷着火,盯着王娡:“你为什么要写这个?!谁让你写的?!” “贱妾不知……”发觉情势不对,王娡浑身发抖,“就是书案上有,贱妾随手抄写……”她真的不知道,抄这几句话有什么错! “想死吗?!”刘启上来一脚踢倒她! “娘娘!”珍儿扑过来扶住王娡,“殿下饶命!娘娘怀着世子呢!” “贱人王娡!”窦皇后厉声喝道,“哀家让你抄背《道德经》,你从哪里抄来的混账话?!包藏祸心!” 王娡伏在地上,惊惧不已:“贱妾不知!真的不知!” “来人!把贱人王娡,给我打入永巷!”窦皇后咬着牙说道。 有宦官上来,架起王娡! “慢!”珍儿喊着,抹去眼泪,“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良娣娘娘的书案,一直是婢子每日收拾打扫!娘娘抄写罪言,是婢子之罪!与娘娘无关!娘娘身怀皇家血脉,求保全娘娘!婢子愿以死谢罪!” 珍儿对着王娡磕了个头,忽然起身,飞身一头撞到墙上! “珍儿!”王娡大声惊呼,被宦官丢到地上。 伏在地上想爬起去扶珍儿,无奈身体笨重,艰难爬动几下,王娡眼睁睁看着,珍儿倒在三步开外,头脸满是鲜血,对着她咧咧嘴想笑,却眼神涣散下去…… “不!珍儿……”王娡撕心裂肺地哭喊! “珍儿姐姐!珍儿姐姐!”雪儿哭着爬过来,扶住王娡,一起看着珍儿的惨状,痛哭流涕。 “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雪儿抹去脸上的血和泪,愤懑说道,“良娣娘娘身子笨重,从未出过这椒房殿!她心思纯良,待人和善,从无歹心!冒犯之言,娘娘确实不知!” “是婢子照顾娘娘不周!一切过错,都在婢子身上!与娘娘确实无关!求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责罚婢子!” “哼!好刚烈的婢子!”窦皇后冷笑,“跟你的主子一起去永巷织布舂粟吧!” 王娡看向刘启,刘启又是冷漠转身! “珍儿!”王娡被宦官架起向外拖,看着珍儿横尸冷陈,心痛如绞!腹痛如绞! “啊!~~好痛!”王娡忍不住呻吟起来。 “娘娘!娘娘要生了!”跟在后面的雪儿喊! “快传女医!”看到王娡裙裾染血,刘启喊道! “传女医!”张嬷嬷慌慌张张地喊! “平儿!我的宝贝女儿!”王娡躺在永巷一间屋子潮湿冰冷的地上哭泣。 是报应吗?她抛下金俗,从来没有牵挂,那是她的原身的女儿。可平儿……是她十月怀胎,一天天孕育的小生命,血脉相连!却骨肉分离! “娘娘!你不要哭、不要哭了!刚生产过身子弱,不能这样啊!”雪儿哭泣着,把干草拢起,垫到王娡身下。 “我只想见我女儿……” 王娡想起她哀求张嬷嬷:“嬷嬷,告诉殿下!我的女儿叫平儿,我要她平平安安长大!” “唉!王良娣,孩子皇后让太子妃来养。你放心吧!”张嬷嬷叹气,“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抄那几句歌谣!好不容易平息遗忘的歌谣,你怎么又搞出来!” 原来,这是皇家的隐痛! 淮南王刘长是高祖刘邦最小的儿子,文帝仅存的小弟弟,也是当初帝位候选人之一。 刘长骄横跋扈,目无法纪。不仅公然擅杀辟阳侯审食其,并且赶走朝廷为淮南国所安排官员,自己重新任命,还擅自封爵侯94人。 刘长越来越放肆。文帝派人写信教训刘长。刘长却纠集部众图谋造反。 可惜未及行动,事情败露,文帝心善,派人逮捕刘长至长安,只革除了他的王爵,发配蛮荒的蜀地。 年轻气盛的刘长竟绝食而死。文帝于是将沿途不敦促淮南王吃饭的县官全给砍了! 之后就莫名其妙流传了这个歌谣:“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 意思是:一尺布尚可缝而共衣。一斗粟尚可舂而共食。以天下之广,刘氏兄弟因争夺皇位利益而不能相容! 这个歌谣的传播,是有人别有用心,针对文帝准备进行的削藩政策。众口铄金,气得自诩“明君”的文帝也要绝食而亡!只得忍气吞声,把削藩计划搁置…… “雪儿,我抄的那个歌谣,你听说过吗?”王娡抹去泪水,轻声问道。 “没有,”雪儿哭泣,“奴婢9岁进宫,一直不知道有这歌谣……” “那,是有人别有用心!把那竹简放到我的书案上。利用我们的无知单纯,激怒太子和皇后!” 王娡恨恨地咬紧牙关。她,又一次被人算计了! 18. 永巷至暗 “每忆椒房宠,那堪永巷阴。” 永巷并不是监狱,而是入宫未分配到各宫的宫女集体宿舍,也是落罪或失势的嫔妃幽禁的地方。承担着皇宫的后勤杂役之职。 刚生产后的王娡,躺了不过三天,就被驱赶到暴室去劳作。 暴室等于皇家的织作染坊。这时的衣饰材料都是麻和丝。暴室把纺缁好的布或丝绸,染色,制作成品。 当王娡的手伸进冰凉的冷水中时,刺骨的冷痛直渗骨缝! 雪儿把王娡搀到晾晒布匹的晒场,让她躲到晒竿后面休息,她把活全揽下来。 靠着晒竿的立柱,王娡捂着肚子呆坐,心如死灰!指尖冷痛犹在,心中苦痛无比…… 肉体上的折磨不算什么,她眼前浮现的是珍儿的惨状和对女儿揪心的思念! 亲如姐妹的珍儿,血溅五步,惨死在她面前!一条花朵般鲜活的生命凋零,没有换得她的全身而退,仍被抛进永巷,和女儿骨肉分离! 那个粉嫩嫩的小婴儿,她知道妈妈的痛吗?她会思念妈妈吗? 想到这里,王娡忍不住哭泣。风吹得布匹猎猎作响,拍在她身上。她抓住布匹,满腹愤懑,想拽下来大声呼喊宣泄,最终只能把布匹攥紧在手心里…… 珍儿,我一定为你报仇!不能让你白死! 平儿,你等着妈妈……妈妈一定会把你夺回来! 隐藏的黑手,我要把你斩断!剁碎!生吞! 姚翁,你说我要生三女一男。刚生一女,那么我还有机会翻身。条条大路通罗马,既然没有现成的路给我走,我就要靠自己走下去! 抹去泪水,王娡的目光变得冷厉。 “娘娘,吃饭了……”雪儿端来两碗饭,不禁垂泪。 粗陶碗里,粟米饭上两片咸肉散发着臭味,不知是多久的剩菜。 “没事,吃吧!”王娡看看雪儿,“要吃饭才能活下去!”她抓起碗,强忍恶心,不辨滋味地扒饭进嘴里,咽下…… 又想起刚穿越时,金王孙给她端的鸡汤和臧氏。 臧氏啊臧氏,你嫌弃金家穷,送王娡入宫。同样是生孩子,金家贫穷还有一碗鸡汤,皇家富贵只有冷炙剩菜给你女儿吃!荣华富贵一场梦,梦醒不知身何处…… “偷懒!叫你偷懒!叫你偷懒!” 雪儿藏在晾晒的布匹后,正在休息的王娡,被管事的老宫女发现,操起晾晒的竹竿打在王娡身上! “住手!”雪儿抓住竹竿的另一头,“娘娘刚生产过,身子弱,不能干活!” “娘娘?不能干活?你当还是金枝玉叶的娘娘啊!哪个到永巷的女人不得干活?任你是皇后还是娘娘,到这里就是干粗活的!”那个婆子瞪眼喝斥。 她丢开竹竿走到王娡面前,抬手戳着王娡的头:“你还做梦当娘娘吗?落毛凤凰不如鸡!不好好干活,送你刷恭桶去!” 王娡被她的大力戳得头一仰一顿的,咬紧嘴唇,眼含泪水瞪着她,默默地揉着被打的地方。 “不服气?想打我?”这婆子眼大如牛,却又干又瘦,一手叉腰,一手戳着王娡。 “娘娘!”雪儿挡在王娡前面,“娘娘为太子产下郡主!婆婆你放尊敬些!郡主长大,定不会让娘亲这样受人欺辱!” “去你的娘娘!”婆子上手推了雪儿一把,“戚夫人还生了皇子呢!不照样在这永巷舂米!还成了人彘!” 这婆子说着扯住王娡和雪儿,拎着到染缸前,一把推倒:“干活!把这布匹清洗了晾晒!” 一直没作声的王娡缓缓爬起,盯着那婆子,轻轻说了一句:“婆婆,你眼睛真好看!” 婆子愣了一下,本来抬腿要给这弱鸡似的两人补上一脚,却不由得脸泛红,拿长期被染料泡得黑青的手摸摸脸,有些羞涩地放下脚。 “赶快干活!”她轻喝道,一下子温柔了许多。 大概第一次被人夸赞,转身离去的时候,她嘴角上扬,偷偷看看那个娇弱无力的娘娘。那样美的一个女人,夸我好看呢!美滋滋地走了。 显然雪儿对这疯婆子,前后一百八十度的大转折给弄懵了!她盯着王娡:“娘娘,你,一句话就把她拿下了?!” 两人面面相觑,忍不住吃吃地笑起来! 原来人都喜欢被夸赞,王娡想到。在这至暗之地,要学会多说赞美的话,逢迎他人,争取能好好活下去,找到通往罗马的路! 于是雪儿干活,王娡坐在旁边休息。 枸杞芽,车前草,蒲公英,紫花地丁……她捡起一根竹枝,把旁边的草药挖出来。 药食同源,永巷的饮食毫无营养,为了养好虚弱的身体,她要把些药草利用起来。药学硕士的名头不是白给的。 “娘娘你看!”雪儿高兴地拉着王娡看她们所住的小屋。 屋子里原来的干草上,铺了一张草席,还有半旧不新的一床被子,和几块有瑕疵的麻布。 雪儿把床铺整理好:“娘娘!咱们终于能睡床上了!” 看到王娡疑惑的目光,雪儿笑:“是苏婆婆给的,就是你夸她眼睛好看的那个婆婆!”雪儿天真的笑脸,让王娡也开心起来。 漆黑的夜晚,王娡和雪儿相偎相依。到永巷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如此温暖! “娘娘,你一句话,我们就有了被褥。我们会慢慢好起来的。可……我们是不是一辈子都要呆在这里了?”雪儿说着轻轻啜泣。 王娡把她抱在怀里:“不会的……”她抬手擦去雪儿的泪,“我们会越来越好,还会离开永巷,比原来还要好……” 会吗?怎么做?王娡心里也没底。抬手摸摸自己的脸,也是泪水横流…… 有雪儿的照顾,和越来越熟稔的苏婆婆关照,加上王娡对自己的调养,身体慢慢恢复好了。 她会和雪儿一起干活,指甲缝里也有了染料的颜色。曾经哀伤的眼神,变得温柔坚毅。清瘦的面庞,更显娇俏。 这天,王娡去收晾干的丝绸。柔滑的丝绸在手,她忍不住披在身上。 展纱如翼,轻舒长腿,唱着歌曲,翩翩起舞…… “叹思念如马自别离未停蹄 日夜奔赴千万里 可情深似海如潮汐来又去 遥遥相望无归期 往事如梦随风化云烟 剪不断思念 念念不忘谁彻夜难眠 痴情最可怜 叹天叹地叹此生无缘 终不能再见 等风等雨等一次擦肩 用一世怀念……” 许久没练习过,舞蹈仍没有一点滞涩,轻盈如羽,曼妙如诗。 低头看着粗糙的手和甲缝里的颜料,手滑过丝绸,发出嘶啦啦的声音,她泪水满面。 曾经是皇太子的宠姬,着绫罗绸缎,食玉粒金莼,玉手纤纤,容颜花月,现在……只有思念的女儿和无限的哀伤! “王娡!” 听到叫声,王娡忙把披在身上的丝绸扯下来!她这样是僭越,要受处罚的! 苏婆婆和一个稍年轻的宫女,陪着一位宦官,站在不远处。 “这位是永巷令,这位是暴室令。” 王娡囧囧地站着。永巷令一摆手,另外两人退下。 “娘娘,”永巷令施礼,“小人受人之托,有物奉上。”他托着一个锦缎的袋子,躬敬递过来。 王娡犹豫一下,接了过来。沉甸甸的,似金银之物。袋子上绣着一个“田”字。肯定是臧氏托人送给女儿的。 “还有一物……”永巷令又着托着一个锦囊。 王娡接过打开,是梁王的那块羊脂玉。上次因被诬“妖女”,雪儿拿着去椒房殿求救,交还梁王。 “梁王已回京,在椒房殿。请娘娘耐心等待,会尽快让娘娘回太子宫!” 握着两个锦囊,王娡不禁流下泪水。 长陵田府没有因她获罪,也没有抛弃她! 梁王……小武哥哥! 19. 花开锦绣(求票求投资) “多情自古伤离别,永巷常年怨绮罗。正是春日好风景,坠楼人比落花多。” 又有人自尽了! 这永巷的阴暗岁月,毫无希望的煎熬,多少人难以承受,选择放弃生命来结束痛苦! 期盼着早日离开这里,王娡每天都翘首以盼,等待梁王的消息。却只能日日消磨在对女儿的思念中。 好在有金银打点,加上永巷令的关照安排,王娡带着雪儿,去管理暴室的仓库。丝和麻分别记账,原料和成品分库管理。 暴室令云姑,也恭敬和善,给王娡换到一间静室居住。虽无缎被香衾,倒也干净宜居。 这天,苏婆婆送染色的布匹入库。看到王娡忙笑吟吟施礼:“娘娘,婢子送麻布三匹入库。” 她一直庆幸当初没有太为难王娡。看这个娘娘俊眉俏目,词巧语柔,待人友善,又有永巷令和暴室令庇护,想来不是久居人下之人。他日重登凤位,说不定还能得些恩赏。 “苏婆婆,”王娡问,“前几天出库的丝绢,一直没有染好吗?如有损坏,及早言语,也好报云姑姐姐销账呀!” “回娘娘!已经请暴室令看过,”苏婆婆愁眉苦脸,“丝绢要染成红色,可下水染红后,一经淘洗,颜色全无,留下一点红色,也是灰旧暗淡……” “哦?”王娡抬眼,“云姑姐姐也没有办法吗?” “暴室令看过,也是愁闷。听说是慎夫人特意要的红色丝绢……”苏婆婆叹气,“再做不好,不知会不会受责罚!” 沉思一会,王娡轻轻说道:“婆婆可否带我去看看?” 作为药学硕士,课程多与化学相关,植物成份分离分析鉴定,她做的多了。什么有机溶剂萃取,高效液相色谱柱分离,气相—质谱联用分析……中文核心期刊的论文,发表也有大十几篇。 布匹染色剂?没做过。口红都做了,有什么区别?植物成份万万千,脱不开羟基、羰基、羧基,苯类,胺类,酚类,苷类,蒽醌类等,说到底都是碳、氮、氧、氢,外加无机盐。撸起袖子试试看! 跟着苏婆婆来到染缸前察看。几个粗使宫女都在摆弄着丝绢发愁。 用作红色染料的是红花。这是一种叫红蓝花的草本植物,开的橙红色的小花。 苏婆婆她们是把鲜的红花捣烂,兑水,放置后把丝绢浸到里面两日,之后捞出清洗残液,晾干。 没想到,清洗过的丝绢红色几乎全褪去,晾干后更是只余暗黄色,看上去象陈旧的白绢。 乐萌以前做过藏红花的成份分析。这个红花,是草红花。很多中药足浴都是这个和艾草配伍。 红花中含有黄色素和红色素两种色素。染红只有红色素具有价值。红色素在红花中是以红花苷的形态存在的,应该是溶于碱水,不溶于酸水。 用什么方法提取红花素呢?王娡抓起一把红花沉思。 按中药提取通常的惯例,是使用有机溶剂。可这公元前哪里去找有机溶剂?试试碱提酸沉法吧。草木灰是碱性的,哪里找酸性物质呢? 苏婆婆请来了暴室令。 “娘娘,”云姑一见王娡就鞠躬行礼,“听说浴豆就是娘娘所制。如今这丝绢染色,娘娘可有良方?” 雪儿骄傲地应道:“娘娘原来所用胭脂,就是自己用花做的!” 王娡赫颜:“莫要夸大!胭脂能和染布比吗?布匹要洗要晒,还需不褪色!” 云姑已把殷殷目光定在王娡身上:“娘娘!千万要帮奴婢想办法!这差事,办砸一件,以前多少辛苦都化作乌有了!” “我,只能试试……”王娡硬着头皮说。 于是,众人在王娡的指挥下,有人去找草木灰泡水,有人去采酸杏捣烂做成酸水。 捣烂研磨红花,放置一夜发酵,加水充分搅拌,放入草木灰水中浸泡一天用细麻布滤去渣,再加入已滤干净的酸杏水,搅拌后放置一夜。 第二天,云姑第一个赶到料缸旁边。当料缸倾斜,黄色的水被缓缓倒出,露出缸底红色的糊糊。云姑手指挑起,轻轻一捻,赤艳艳的红色,象鲜红的血一样醒目! “快!拿丝绢过来!”云姑兴奋地喊着。 大家加水搅拌缸中红色染料,苏婆婆捧了匹丝绢,小心翼翼地放进染缸,按到缸底。 “这要泡多久?”云姑问王娡。 “我们明天再来看吧!”王娡心里也没底。 “那婢子在这里守着,”苏婆婆激动地说,“我呀,两个时辰给翻一翻,这样上色匀。要是好了,就请娘娘和暴室令来看!” 天未亮,大家就都到了染房。苏婆婆靠着缸鼾声如雷。几人忍着笑,从染缸中取出丝绢。 “太好看了!真是炫目的红!”众人惊叹着,挤干水份,要拿去漂洗。 “慢!”王娡止住,“再放到酸水里,泡半个时辰!” 云姑不解地问,“这是干什么?” “固色。”王娡笑着说,“让红色更鲜艳,上色更牢固!” 一匹红艳绝伦的丝绢,云姑小心地叠起,钦佩地对着王娡下拜:“娘娘真神人!云姑五体投地!” 王娡抚摸着丝绢,晶亮的色泽和丝绢的纹理,在阳光下折射着绚丽的柔光,不禁也啧叹:“这要是绣上云锦,不知道有多惊艳呢!” 云姑摇头:“绣坊几年没有出过绣品了。帝王一向简朴,不让精绣细绘。”她笑道,“连最宠爱的慎夫人,裙裾都不让拖地!帝王自己穿的都是粗纱织就的衣袍。所以慎夫人要红色丝绢,也是为数不多的事,婢子一定要办好。”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难道入了帝王家,都要为了表率去作秀吗?”王娡腹诽。 “听说那慎夫人也是美艳动人,”王娡问,“难道就不装扮自己?” 云姑笑了:“娘娘不曾见过慎夫人?论美艳,娘娘在她之下。论纯美,只怕没人比得过娘娘。谁见过不施粉黛,就是绝色的女子呢?” 一番话说得王娡羞涩起来。她嘱咐云姑,“那红色染料,晾干后可以保存起来,用的时候拿水化开即可。” “那就是说,冬天也可以染布了?”云姑惊喜地问,“我们都是花开叶绿的时候,有做染料的花和叶才染布的。” “那就趁现在材料多,做成染料,随时都可以染布匹。”王娡说着,手指向染废的丝绢,“云姑姐姐,那几匹丝绢,能否让我一用?” 乐萌去旅游的时候,在古镇见过扎染作坊,还兴致勃勃地体验过。但那都是手工棉布,这丝绢能不能扎染呢?她想试试。 云姑饶有兴致地给她打下手。丝绢揪叠出层次,麻线紧紧缠绕,之后放进染缸里浸泡。 一天后,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真是点石成金!”云姑捧着一团锦绣,手颤抖不已。 红艳艳的丝绢上,绽放着浅黄的花朵,花瓣间丝丝缕缕的红,仿佛花瓣的丝络,因为红色的艳丽,更显花朵的娇嫩,柔柔的,弱弱的,让人一眼生怜! 这原本是染色不成功废掉的丝绢啊!那老旧的黄色,因了红色的衬托,竟给人乳乳糯糯的感觉! “娘娘,你这双手,真是点石成金的神手……”云姑慨叹着,“我要把布匹给慎夫人挑选。这等美丽的丝绢,怕她也爱不释手呢!” 苏婆婆和雪儿高兴地摸着丝绢。王娡也没想到,废物利用,竟然也会化腐朽为神奇! “娘娘,你再做些吧!多多的花,红、黄、蓝、绿都有!”雪儿开心地喊。 这天,王娡正在库房记账,一个美艳端庄的贵妇,在众人簇拥下,站到库房门口。 “我来看看,那个巧手染出花开锦绣的王娡,王良娣!”她笑盈盈地进门 20. 醉红尘(求票求投资) “婢子拜见慎夫人!”王娡一见便知是慎夫人,忙上前行礼。 那慎夫人伸手扶她。两人二目相对,真有惺惺相惜的感觉。 “原来王良娣竟是这般美貌!”慎夫人赞叹道。 都是以色事人、因美貌被送入宫的女子,样貌能差到哪里? 王娡看慎夫人,也是美艳动人。敷粉涂朱,眼中自带媚色,唇角暗生笑意。别人的樱唇是涂朱红一点,妆成樱桃小口。她的唇小而圆厚,鼻梁高而细长。大眼,高鼻,小口,这种美艳象一种凶器,人群中一眼惊艳,让人不得不注目! 慎夫人转而拉住王娡的手,笑着说:“你怎么到了永巷?” 一句话戳中王娡的痛处。她掩饰道:“婢子口无遮拦,犯了大错……” 慎夫人是文帝宠姬,不能让她知道,自己因“尺布斗粟”获罪,以免惹文帝发怒罪加一等。 “你制作澡豆,又织染花开锦绣,如此聪慧过人的女子,怎会屈就永巷?”慎夫人叹口气,拉着王娡的手,看到甲缝里的颜料,语气里是怜悯之意。 算来二人原本是婆媳关系。自入宫以来,王娡只闻慎夫人美名,并无交集。每日请安,也都是到长乐宫薄太后处和未央宫椒房殿窦皇后处。而慎夫人居处是桂宫,王娡未踏足过。 大型祭祀,太子都是带太子妃参加,加之王娡有孕,很多场合是避讳的。所以今日才得相见。 大约二人没有竞争关系,慎夫人倒做出很亲昵的举动。她看看库房之简陋,摇摇头。屏退众人,扯着王娡出门,往晒场而去。 站在满场晾晒的红的,蓝的,各色布匹中间,慎夫人松开手,她一双明媚的眼睛,看向王娡。 “我奉帝命,管理永巷。你难道愿在这永巷呆下去吗?” 看着随风摆动的布匹,王娡想起初到永巷,产后虚弱,被雪儿藏在这挂满的布匹中间歇息,不禁泪湿双眼。 她哪愿呆在这里?牵肠挂肚的女儿,不知长成什么样了。哪个妈妈不期望陪在孩子身边,看她一天天长大,一点点变化进步? 还有好姐妹珍儿,为她而死,却不知埋葬何处!每每心痛,也只能在心里祭奠…… 想到这里,王娡屈膝下跪:“夫人救我!” 慎夫人忙扶住她:“不要行此大礼!” 拉着王娡的手,慎夫人看向远处叹气:“我只是管理永巷,无权放你离开。皇后是这后宫之主,我不能僭越。若是帮你,也得从长计议。” 她笑着说:“我听永巷令说,你歌舞绝美,别人不知吗?” 歌算不上,舞蹈绝美,她是很自信的。入宫不久,送梁王就国,她曾在窦皇后的家宴上起舞。之后,也就刘启见过她练功,一字马压腿。 王娡想起那日她披着丝绸,即兴歌舞,被永巷令看到,并未责罚。难道是他告诉了慎夫人吗? “婢子随意之举,怕是夫人见笑了!”王娡谦虚。 “你,可愿教我?”慎夫人迟疑了一下,问道。 不由吃了一惊。王娡瞪大眼睛看着慎夫人。贵为文帝宠妃,学舞蹈干什么? 慎夫人轻轻一笑:“我原本赵国邯郸人,因歌舞俱佳,又擅鼓瑟懂音律,被赵王献与帝王。听说你歌舞绝美,与众不同,有心学习。” 哦,原来也是歌舞专业人士!那栗良娣歌舞冠绝一时,被刘启一见钟情。看来,女子美貌兼具才艺,是帝王喜欢的类型。 横空出世的王娡,是美貌与“当生天子”并存,被送入宫,才艺是买一送一附带来的。 “夫人愿学,婢子当倾心相授。”王娡行礼。 得,原来在培训机构教艺考生,这来了个24K金学员。教案嘛,成竹在胸。 永巷就在未央宫后面,王娡便坐慎夫人的车辇,偷偷进了桂宫。 西汉的裤子是直裆,用来练功,一挣“唰”就成了开裆裤。慎夫人在烂了两条裤子后泄了气。加上以慎夫人身体条件,稍难的动作,就很吃力,让王娡也想放弃。 看王娡一字马,脚轻松过顶,空手翻一口气十几个,慎夫人羡慕地叹息道:“这如何练成!武人剑道也不过如此吧!” 还好没有说街头杂耍。王娡只得说:“婢子从小爱跳,长年练习。” 教慎夫人原地转圈。当裙裾被甩得圆鼓鼓的时候,她开心地笑起来。 相处融洽,慎夫人恋恋不舍地让人送王娡偷偷回永巷。相约两日后,再接王娡来桂宫。 王娡特意带走慎夫人的开裆裤,回去加工改造给慎夫人做练功服。 这样来往几次后,根据慎夫人的特点,王娡教了些尽显女性娇媚的低难度动作,编了几支舞,让慎夫人得空练习。慎夫人原本能歌善舞,跳起来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 两人渐渐熟稔起来,言语也更随和。 这天,王娡被接到桂宫,慎夫人摆了酒菜和瓜果。时令已是盛夏,那酒和瓜果被放在冰鉴里,拿出时,冰凉瘆手,进食时凉爽无比。 王娡拿起时,指尖的冰凉让她骨头生疼。这是产后三天就被赶去洗布匹落下的毛病。 又看那冰鉴里,晶莹剔透的冰块,想起去年夏至她卖弄技巧,用硝石制冰解酷热,被人诬陷“妖女”,夏日点水成冰、逆天而行,差点被焚烧祭天! 兜兜转转,一年过去,身带祥瑞的王娡,现在是永巷幽灵,只能偷偷摸摸地出来,偷偷摸摸地回去! 心爱的女儿已经几个月大,都学会什么了?乳牙有没有萌出?会不会翻身起坐? 几生几死,几起几落,让王娡心生悲凉,泫然欲泣。 慎夫人却兴致满满,频频劝酒。因文帝珍惜粮食,禁止以粟谷酿酒,所以这酒是难得的赏赐。 “王良娣,昨日我跳了《如梦令》,皇上大喜!这酒便是皇上所赐!”慎夫人端起酒倒给王娡,“来,我们饮酒,一醉方休!” 王娡忙摆手:“饮酒失态,莫要帝王厌烦!” “皇上今日在清凉殿,身边有他的梦郎,哪里会来这桂宫?”慎夫人端酒一饮而尽,眼神有些凄怨。 梦郎何人?王娡没敢说话。 慎夫人又倒酒,催王娡饮酒。这酒是粟米所酿,色醇红,酒香扑鼻,入口略酸涩。王娡品不出这酒的好,但架不住慎夫人自饮一碗,劝她一碗。 王娡不敢多喝,她知道自己没酒量,酒品也不好。 乐萌暗恋高两届的医学院学生会主席武超凡。校园舞蹈大赛,乐萌斗败了武超凡的室友,赛后对方请吃饭。两罐啤酒下肚,乐萌对着武超凡的室友,哭诉对小武哥哥的爱恋。从入校,吴超凡接待新生帮她背行李,到每天装作跑步偷看武超凡打球。少女心事一吐为快,哭得一塌糊涂,吐得一塌糊涂!酒醒之后,糗得天天躲着武超凡走……之后嘛,被反表白…… 慎夫人酒性大发,命人取来瑟,弹拨歌唱,什么“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王娡也被酒意催得有些失控。她走到慎夫人琴瑟前,按住琴柱,开始胡言乱语, “锦瑟无端五十弦, 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 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 大声吟诵罢,她又边歌边舞,笑红尘,慎夫人也丢开琴瑟,跟她一起舞起来。 疯和傻,一线之隔;醉和醒,一酒之隔。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此生未了心却已无所扰/只想换得半世逍遥/醒时对人笑梦中全忘掉/叹天黑得太早/来生难料/爱恨一笔勾销/对酒当歌我只愿开心到老……” 一身骄傲?王娡唱着,悲从中来。 那个一身骄傲的小女子,小武哥哥的小仙女,现在是公元前的深宫幽灵,生而不易,死而不得! 若狠狠心自我了断,成为永巷冤魂也就罢了!偏还有牵肠挂肚的女儿,让她生死徘徊!什么时候能见到她的平儿?她的平儿能平平安安长大吗? 命运如此安排,她犯了什么水逆?步步惊心,生死难料! 歌罢舞罢,她仆倒地上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念叨她的平儿…… 嗯?眼前有一双脚,在她面前站定,黄色的步履。 “走开!嗯?你这鞋快破了!”王娡伸手抠了抠,这鞋磨的露出丝缕的地方。 “皇上!”慎夫人惊叫一声,扑通下跪! 皇上?! 王娡惊得酒醒了大半!她抬头看这鞋的主人…… 21. 奉旨回归(求票求投资) “皇上……” 王娡的声音是卡在喉咙里的。抬头看到文帝刘恒正居高临下,绷着脸俯视着她,忙低下头,跪正伏身。 尿急!她感觉膀胱括约肌发紧,后脖梗发凉。 哪有什么还珠格格的妇女之友“皇阿玛”,让“你是疯儿我是傻”?多的是龙颜一怒、血流成河! 永巷之人擅自出入要砍头的!上下牙不由得得作响,王娡极力控制着不瘫倒在地。虽然穿越而来,她也知道自己的脖子不是钛合金。肉体凡胎,什么金手指,系统流,她都没有! “陛下,”慎夫人强作镇定,“是妾身带这王娡出了永巷……昨日的《如梦令》,就是王娡所教……” “嗯,朕知道了。”文帝走到酒案前,“饮酒了吗?” “陛下亲赐美酒,妾身一人无趣,与王娡同饮,兴致所至,歌舞一番……”慎夫人也是硬着头皮回答。 “王娡。”文帝淡定叫道。 “婢子在……”王娡颤声回应。 “朕闻听你可点水成冰,真有此技?”文帝看杯盘狼藉,站在冰鉴前问。 “婢子不敢……只是小技巧……” 又提到了点水成冰,王娡真想抽自己两嘴巴!一时卖弄,惹祸上身,她早后悔得要吐血两升! “你可知这冰鉴所用之冰从何而来?”文帝又问。 “诗经有云: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于凌阴。冬季采冰,藏于冰室。夏日取出,用以消暑。”王娡见文帝并没有发怒,心里安然了些。 “那你点水成冰,是何道理?” “用硝石。那日冰鉴里的冰已化作水,婢子命人将冰水放入钵中,置于装水容器,在水中加入硝石,那钵内冰水复又成冰。”王娡伏在地上说,“这不是妖术,只是因为,硝石溶解吸热……” 许久没有声音。王娡伏地不由得紧张起来。 “妖女”之名,曾让文帝起过杀心,她不知道刚才的解释,文帝是否认同。对这个史上有名的“明君,仁君”,她是又怕又恨的。严格来说这人是她的公爹,也是要烧死她的人! “那浴豆也是你所制,真一聪慧女子……”文帝叹口气,“平儿是你所生,也是聪明过人!” 听到文帝提及女儿,王娡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伏地抽泣。 “王良娣思女心切……”慎夫人看文帝态度温和,忙替王娡解释。 “王良娣,”文帝沉思一下,“当初是朕将你与启儿赐婚,又为何被投入永巷?” “是,是……”王娡的声音艰涩起来,“尺布斗粟”的话,她敢说吗?眼前这个皇帝佬,可是尺布斗粟攻击的对象! “因言获罪……”她只敢敷衍小声说道。 “因言获罪?说了什么话?”文帝追问。 王娡不敢说话,只伏在地上默默流泪。 “王良娣,圣上问你,你说话呀!说话!”慎夫人怕文帝发怒,不停催她回答。 “婢子……婢子……”王娡抽泣起来,“婢子只是抄写,不知何人放于书案上的书简,尺布斗粟!” 话已至此,王娡无奈辨争:“婢子无知,不知民谣所指!悠悠众口,在口不在心;婢子无意抄写,有人在心不在口,置婢子于不义之地!陛下要杀要剐,婢子领罪!” 说着王娡烈性爆燃,她直起身抹去泪水,直视文帝:“只要婢子死前得见女儿一面,死而无憾!” 文帝吃惊地看着这个刚烈的女子,眼含秋水,却压不住坚忍之火;眉蹙青山,似倾诉悲情无奈;面如银月,温婉中纯净而圣洁! 低头踱了几步,文帝轻轻说起:“平儿三个月,会抓握所喜之物。现七个月,已开口叫人……” 看王娡掩面哭泣,文帝叹息:“骨肉分离,痛及母子!那尺布斗粟之言,也不是你所作……朕赦你无罪,回太子宫吧!” 王娡似乎没听明白,她已抱定从容就死的态度了,忽然被赦无罪,有点不敢相信。 “王良娣,快谢恩呀!”慎夫人推了下王娡,才把王娡惊醒。 “谢!陛下圣恩!”王娡呼喊着,伏地叩头谢恩。 她挚心叩首,果真是圣君明君!因言获罪,擅离永巷,本以为必死无疑。文帝体察她为母之心、骨肉分离之痛,一道圣旨,救她脱离樊篱,怎不让她五体投地,感恩戴德? “陛下!”慎夫人见王娡因祸得福,也喜不自禁,忙进言,“王良娣聪慧贤淑,请陛下准允她协助妾身,管理永巷!” 不待王娡推辞,文帝一声“准”,让她忙和慎夫人一起叩拜谢恩。 奉旨回归,崇芳阁仍是她的,只是,少了一个珍儿…… “娡儿!”太子刘启表情复杂,心情更复杂,“孤,甚是思念……” 去NMD思念!说人话不办人事儿!大猪蹄子!渣渣启! 心上一万头羊驼掠过!王娡只俯首行礼。 刘启搀起她,看到她泪水莹莹,满脸愧色:“娡儿,孤是不敢拂逆母后……” 王娡咬紧嘴唇。 第一次,是你刘启要活埋我! 第二次,是你父皇要烧死我! 第三次,是你母后要逼死我! 都要置我于死地,都是我的克星啊!哪次你刘启对我心慈手软了?刘启呀刘启,这笔账,我给你记下了!! 千咒万骂,都化作一句话:“殿下!我要见我的平儿!” 王娡泣不成声,扯着刘启就往薄妃的绮兰殿去! 绮兰殿内,七个多月的平儿坐在带着围栏的凉床上,笑眯眯地被两个宫女逗哄着,薄妃坐在冰鉴旁边,怡然地吃着瓜果。 “平儿!”王娡三步并做两步,冲到凉床前,“娘亲来了!”她推开宫女,伸手就要抱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心肝儿! “王良娣!”薄妃起身拉住她,“皇后之命,平儿由本宫抚养!” “薄妃姐姐是平儿嫡母,王娡是平儿亲母,当然由亲母抚养!” 王娡甩开薄妃,一把将女儿抱在怀里。薄妃伸手去夺! 畏畏缩缩的一众宫女,看着两个主子争夺,不敢上前。雪儿伸手拉住薄妃,王娡抱着女儿转身就走。 “姆、姆、姆……”平儿吓得大哭,小手伸向薄妃,嘴里喃喃喊着。 “平儿!”薄妃也哭,挣开雪儿追过来! “娡儿,”刘启心疼他的平儿,挡在王娡前面,“平儿哭成这样,先把她留在这里吧!” “殿下!”王娡悲愤哭诉,“骨肉分离,母女相隔,我夜夜泣血,日日揪心!谁听得到我的哭声?!谁管过我的生死?!平儿年小无知,我能让她忘记亲母吗?!十月怀胎,她是我的心、我的血、我的肉!” “陛下怜我骨肉分离,赦我无罪!我母女团圆,是天理人情,更是我日夜祈祷之心愿!” 说着,王娡一把推倒伸手抢夺的薄妃,“薄妃姐姐,你别伤了我的平儿!若想念平儿,来我崇芳阁看她便是!” 果断转身离去,抱紧挣扎哭闹的女儿,她泪如雨下:“平儿!乖宝,娘的乖宝……娘再不让你离开娘亲半步……你不要哭、不要哭……娘的心肝宝贝!痛是一时的,过两天,你就知道,血浓于水,娘亲才是最爱你的……” 22. 枕边人与心上人(求票求投资追读收藏) 看平儿的乳母模样周正,平和稳重,王娡也放下心来。只是要求,带平儿的乳母和两个宫女,再不许踏足绮兰殿。 每日去长乐宫和椒房殿请安,是王娡最难过的时候。 进到椒房殿,眼前便是珍儿满脸鲜血的惨状,和她生产时撕心裂肺的痛哭,为珍儿,也为自己…… 看到窦皇后镇定接受她的请安,并不提及往事,只问平儿的情况,王娡也轻描淡写地回答。眼底的怨怼和愤懑,俯首请安的时候才流露出来。 究竟是何人,几次三番地陷害她?她观察着,也思索着。 “呦!生天子的王良娣,回来了?接着生?”栗良娣一见王娡,就出言讥讽。 “什么生天子,”王娡谦卑一笑,“我只要我的平儿就行了。” 低调、低调!隐忍、隐忍! 王娡告诉自己,正是“当生天子”的偈语,才让她屡屡陷入绝境。除了平儿,还要再生两个女儿。这反倒会让对手放松下来,把她当作笑料,不至于处处算计,置她于死地。 唉!生三女一男。王娡莫名悲哀,馒头要一个一个的吃,孩子要一个一个的生,为什么不能直接生第四个呢? 枕边人数次对自己生死不顾,王娡心底哪有丝毫爱意?但又不得不逢迎。这种纠结心态,让她益发想念心上人。小武哥哥?梁王?那是心系她的安危,把她放在心上的人。 唯一的安慰,也就是能看着平儿和她渐渐亲昵。小丫头一双纯净幽蓝的眼睛,看到娘亲就笑成两弯月儿,露出两粒珍珠般的乳牙,伸手要抱抱,会撅着石榴红的小嘴亲亲娘的脸。 “娘娘,”郅都在宫门处见王娡,又趁行礼的机会,递上一锦囊金银,“娘娘从永巷回来之前,长陵田府送来的!” “郅护卫,”王娡心里满是感激,“王娡落难之时,多亏你一直从中打点帮助!王娡没齿不忘!” 因为协助慎夫人管理永巷,王娡也有了外出走动的机会。两人似乎处成了闺蜜,一起到永巷各处巡查,一起研究衣饰和妆品。由于永巷令很尽责,根本不用她们操心,二人多是凑在一起,咏吟诗赋,随兴歌舞。 “娘娘,”从慎夫人的桂宫回来,雪儿悄悄拉着王娡进了内室,“早上去椒房殿请安的时候,一个护卫塞给我的。” 王娡接过一个锦囊,里面一块丝帛上,几个小字,“汤沐邑静候,梁”。 心不由得砰砰直跳! 梁王回京了?如果不是奉召,或有要事急奏,私自回京是要受责罚的! 所谓汤沐邑,是皇帝赐给王侯供住宿和斋戒沐浴的封邑。 为减轻京城的负担,在朝中无任职的王侯,都被皇帝赶回封地。只有每年一次朝请,给皇帝汇报工作、朝贡时才能回京。 古代的车马很慢,路途很远。回京时王侯们都灰头土脸,便在其汤沐邑休整沐浴,收拾得光鲜亮丽后,再进京城朝拜觐见皇帝。 王娡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去见梁王。 被投入永巷不久,梁王就借母后身体有恙回京,托永巷令送羊脂玉为信,让王娡等他想办法。几个月都没有进展,是什么原因?梁王作为局外人,会不会知道什么内幕? 椒房殿里,谁把“尺布斗粟”的竹简放到书案上,诱导王娡犯错?原以为进椒房殿是种保护,躲开太子宫里的暗箭伤人。没想到,椒房殿内的陷阱更阴险!不但让她和窦皇后对立起来,在后宫无立足之地,更搭上了珍儿的性命和她与女儿的骨肉分离! 珍儿的性命,永巷的泣血苦难,让王娡把心一横,要乔装出宫! 刚有一位列侯的嫡长子,因与其父姬妾私通,被褫夺继承爵位,畏罪自杀。 私下出宫会见梁王,会不会被诬陷不伦?是不是冒险?可梁王都偷偷离开封地,到汤沐邑等候,她有什么不敢? 带雪儿佯装去慎夫人处,找郅都换了身护卫的装束,王娡在郅都护卫下,悄悄混出宫门,骑马直奔梁王的汤沐邑。 当王娡摘下帽盔,露出一头秀发的时候,梁王呆住了! 一个柔弱女子,因着一身铠甲,艳如钢铁铸花,明似剑矢镶珠,举手投足,英气逼人! 相对无言,王娡泪水涟涟。在真正关心自己的人面前,心绪才彻底放松。 苦和难,痛与伤,哀和怜,爱与恋,几多不甘,几多无奈,几多不舍,都化作委屈的泪水,肆意流淌! “小武哥哥……”王娡哽咽一声。 梁王心动,忍不住上前一步,张臂想将这个泪眼楚楚的人儿,拥进怀里,为她拭泪,给她安慰。 “梁王殿下!”王娡叫了一声,连连后退。 似划定一道鸿沟,梁王惊醒止步。 “皇嫂,”梁王施礼,声音哽咽,“请坐吧!” 微妙、尴尬又暧昧的气氛下,两人默默流泪,不知从何谈起…… “臣弟无能,没能将皇嫂及时救出永巷……”许久,梁王才控制住情绪。 “谢梁王……”王娡流泪轻声说道,“梁王有这份心,王娡就知足了!若不是梁王给了王娡希望,王娡可能早就殒命永巷了……” 垂首致谢,王娡更是心痛! 那个枕边人,为他生儿育女,和他朝夕相伴,都不曾念及“一日夫妻百日恩”,去解救他孩子的妈妈,任凭那刚生孩子的弱女,被丢进永巷,在心痛和绝望中挣扎煎熬! 这个心上人,为她心痛,为她哭泣,为她奔走,为她焦虑……一声“皇嫂”,永隔真情!此生再无相拥相守的可能……多想靠在那个肩膀上,肆意恣情,哭得天塌地陷,爱到地老天荒! 可……她不能!她不能将两人陷于不伦不义之地! 你以为的惊天动地、锥心泣血的爱情,会被伦理打几个耳光,按到地上磨擦,成为风花雪月的笑料、人所不耻的谈资! 既然相爱不能相守,只有忘却爱情。再不要什么爱情,她有平儿,还会有一个经天纬地的儿子。 曾将此心付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那么,就把爱葬在沟渠吧! 她要忍辱含悲,忘情忘爱,把余生放在培养后人景仰的一代帝王身上…… “娘娘,我们不能停留太久!”把守在门口的郅都提醒。 王娡忙抹去泪水:“梁王安排在椒房殿的人,在我因言获罪时,有什么发现吗?” 梁王踟蹰半天,才轻声说道:“臣弟考虑不周,让皇嫂蒙难受苦了!”顿了一下,他接着说,“把书简偷放在皇嫂书案上的人,是,是张嬷嬷……” 23. 黑暗丛林法则 “张嬷嬷!”王娡吃惊了!“她不是母后最信任的人吗?” 话一出口,王娡都觉得自己幼稚! 窦皇后信任的人,凭什么被你王娡信任?窦皇后何许人也,和你王娡是一体吗?各为其主,说到底,张嬷嬷的主子是窦皇后,而不是她王娡!那么,是窦皇后有什么,需要张嬷嬷来对付她呢? 原以为有代沟,那个刻板的老太婆只是看不惯她的行为举止,处处找茬,却是在观察她,寻机下黑手! “恕臣弟鲁莽!我以为,张嬷嬷足可信任,只在椒房殿加强了护卫……”梁王满脸愧色说道。 “皇嫂被投入永巷后,臣弟向母后求情,母后不允……因太后说,平儿由薄妃抚养更好!……” 艹!抢劫拐卖儿童?!这次是平儿,下次呢?难道当她王娡是代孕、行走的子宫?“当生天子”,将来她的儿子会被抢吗? 一股恶气自胆边而生! 王娡咬紧嘴唇,颤声发问:“难道太后和皇后,都要去母留子吗?” “皇嫂!”梁王起身施礼,“这不是母后本意。慎夫人现圣眷正隆,父皇似有换后之心……母后需要太后支持……” 薄太后的侄孙女——薄妃生不出孩子,王娡和她的平儿,就成了窦皇后向薄太后示好的投名状? 王娡悲愤交加!太子,皇帝,皇后,想要她的命!太子妃,皇后,太后,想要她的平儿! “皇嫂不要怨恨母后,”梁王替他的母后解释,“其实母后很喜欢你……自你离开,她也多次哭泣,怀念你陪伴身边的热闹快乐。椒房殿太冷清了!她,很孤单……” 谁不孤单?王娡有种无力感。 深宫之中,利益与权势的诱惑,让每个人都如履薄冰,勾心斗角。上位者尚且孤单,她呢?她有谁能依靠?她和她的平儿,只能任人摆布交换吗? 抬起泪眼,梁王正爱怜地看着她,让她心中涌起暖意。 这样一个暖男,爱他的母后,爱他的爱人,尽自己所能,保护所爱之人。把爱人安排到母后身边照料,替母后向爱人解释母后的无奈…… 这个男人,爱她,护她,救她,暖她!这冷漠深宫,他是她的心灵依靠、休憩田园! 含泪粲然一笑,梁王的手抚在她的脸上。 “小仙女……”梁王意乱情迷地呢喃道,“别怕!有我……” 王娡抓住梁王的手,缓缓拿开,泪如雨下,轻轻念道: “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 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她抱起帽盔,起身施礼,果断离开。飞身上马,王娡深深回望失魂落魄追出来的梁王。 “驾!”王娡猛抽马鞭。风带不走我的哀伤,就让泪水随风而逝吧! 在王娡溜回宫,换回日常装束后,郅都突然跪下,“娘娘,姚翁闻听娘娘平安无事,嘱娘娘日后低调行事,与慎夫人不可太亲近!还要与皇后保持走动!” “姚翁?!”王娡盯着郅都,“郅护卫,你……” “家父与姚翁同为燕王旧部,定会誓死效忠娘娘!姚翁自有安排,请娘娘行事小心!”郅都叩首。 回到崇芳阁,平儿正在安睡。王娡坐到旁边,看着她的宝贝。 粉团一样的小人儿,一只小手摆在脸边,一只小手捏着的一朵花,已经掉在一边。 轻轻拨弄小人儿的刘海,她动了动,睁开眼睛,看到母亲就笑了起来。 王娡伸手抱她起来:“我的平儿,现在四颗牙了!真棒!” 平儿在母亲怀里,探身去抓她的花朵,乳母忙捡起递给她。她肥肥胖胖的小手,捏着花放到母亲鬓边,开心地笑着,一松手,花朵掉在地上。 “平儿要给娘亲戴花吗?”刘启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他弯腰捡起花,放到平儿手里,帮女儿,一起把花给王娡戴上。 看到小粉团开心地舞动小手,刘启接过女儿抱在怀里,任小人儿抠他的眉,揪他的鼻子。 “啊,啊~把爹爹的鼻子揪疼了!我的帽冠……” 平儿扯下她父亲的帽冠,一甩手丢到地上!宫女忙捡起。 “你个小东西!”刘启又气又笑,转脸对着王娡,“若是荣儿他们这样,我早就揍一顿了!可我的平儿……爹爹可舍不得呢!” 王娡看刘启一副慈父的样子,淡淡笑着。 若是普通百姓家,夫妻恩爱,孩儿娇憨,这是多么和乐美满的画面!王娡不由叹了口气。 “爱姬有什么不开心吗?”刘启问道,把平儿交给乳母去哺乳。 王娡摇头:“听说圣上要永巷选一宫女,册封公主,送去匈奴和亲?” 刘启点头,咬牙切齿道:“匈奴恶寇,在我边境袭扰,烧杀抢掠!和亲只是权宜之计,也是减少征战,休养生息啊!” “匈奴势力众多,和亲只是安抚一支。并不能根本改变现状。听说小股势力,经常骚扰百姓……”王娡忧心忡忡地说。 “国力不强,民生为重……待积蓄力量,国富民强,必将那匈奴斩杀殆尽!方消弭我国仇家恨!”刘启恶狠狠地说。 平儿越来越依恋母亲。这种婴儿期的不安全感,让她看不到娘亲就哭泣。王娡只得把她带在身边。 出于女儿刚出生就和她分开,错过了平儿最初的成长岁月,王娡更是心疼女儿,百般宠爱。 “平儿乖,让阿奶抱抱!”慎夫人爱不释手,把平儿抱在怀里,逗弄着。 “夫人为何不生养?”王娡看慎夫人这么喜欢小孩,好奇发问。 慎夫人也就二十五岁,比王娡大一些,按现代的说法,最佳生育年龄。 慎夫人眼神暗淡,“圣上不让本宫生养……” 看慎夫人一脸戚色,王娡摆摆手,让宫人们退去。 抚摸着平儿肉肉的小手,慎夫人不禁垂泪,“圣上从代王之位登基,之后册立太子。太子是国之根本,朝野所期。” “丰沛功臣,一直想控制圣上;诸侯各王,也暗中伺机。我与伊姬,都是诸侯献与帝王。看似得宠,帝王并不信任……怕我们是受人指使,魅惑帝王,祸乱江山……更不敢让我生子,怕有人扶持我和孩子,争夺太子之位……” “圣上携我与皇后到上林苑游玩。宴请大臣时,郎署将我与窦皇后坐席,都安排在圣上旁边。那袁盎把我的坐席拉到圣上后面,称尊卑有序,皇后是妻,我是妾,民间尚不能宠妾灭妻,帝王更不能让妃与后平坐!” “我愤然离席……圣上劝我低调,向皇后认错低头,说怕他千秋后,我落得人彘下场!……” 慎夫人泣不成声,王娡不知如何安慰,只能拿丝帕帮她擦泪。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皇后之位,我不能再想了。曾经,帝王欢喜之时,私下说过立我为后……” “圣上为江山永固,铁心扶持太子,”慎夫人凄然一笑,“你那瞎眼婆婆,年老色衰,凭什么稳居后位?是母凭子贵!” 王娡听得默然。就自身利益而言,她也不希望慎夫人有子,给大汉帝国带来动荡。毕竟,将来她的儿子,要继承刘启的帝位,才能成为千古一帝。 怪不得姚翁让郅都传话,嘱她不可与慎夫人太亲近。一则,慎夫人正得圣宠,与她亲近必然受人关注;二则,窦皇后正焦虑慎夫人哪天会取代她的后位,看她与慎夫人亲近,定会怀恨在心;三者则是皇后与太子,母子一体。她作为太子姬妾,如不符合他们的利益,可能会被再次抛弃甚至丢掉姓命…… 这深宫中,长袖善舞、背景雄厚者不计其数。区区一个王娡,不过路旁蝼蚁,反掌即灭。 这也符合黑暗丛林法则,谁耀眼谁就是众人的攻击对象。之前就是“当生天子”的偈语,使得她连遭算计。 有话说,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只有隐忍且低调,王娡才能成为最后的胜者。 24. 皇家福田(求票求追读) 又是十月岁首,皇家要举行祭祀。 “娡儿,薄妃有恙。明日祭祀大典,你和孤一同去。”刘启交待王娡。 薄妃生病,只能是栗良娣和王良娣替补。没有让栗良娣参加大典,王娡有些意外。但这是难得的出宫机会,她倒是很想出去看看。 祭祀大典是祭天时、庆丰收,意味着秋收冬藏。祭祀大典后,帝王率众大臣,要到皇家福田去劳作。帝王以劳动姿态昭告天下,与民同劳,共庆丰收。 文帝与窦后并肩行祭祀大礼,祷告诸天。 看着她的瞎眼婆婆,王娡不由不佩服。一个视力模糊,近乎全盲的人,怎么做到一丝不苟,和帝王配合默契的?这是个狠人! 不能不说,文帝是道德楷模。对太后纯孝至极,薄太后生病,衣不解带,在旁看顾,汤药必亲尝后,奉至尊前。后世的二十四孝图,文帝为母亲尝汤药,被列第二位。也是二十四孝里唯一的帝王。 对皇后,虽然冷淡,该有的地位名分和尊重,也都给了。一个帝王,三宫六院,即便美色过人,又怎能保证一直被宠?文帝并没有因为窦后的眼疾和色衰,而废后另立。 所以,这个帝王在道德上,可以说是完美的,让人无可指摘。又兼爱民如子,得民众爱戴,被称颂为“仁君”“明君”,身后的谥号为“孝文皇帝”。 和太子并立,跟随帝后行礼祷告。王娡是第一次出现在众大臣面前。 服色庄严,举止稳重,不妖不娆,不怒不喜,一张国泰民安脸,让众人啧叹王良娣与太子完璧之合,大汉后继无忧。 祭祀过后,帝后率众大臣到皇家福田。 持农具装模作样劳作,王娡偷偷观察周围的环境和植物。 虽然没有乐萌跟随导师采药时,拿着植物图鉴,揣着经纬仪,带着标本夹的条件,她还是想把皇家福田的植物资源作一番勘察。 一个穿越者的使命,是到古代传播现代科技?不是!是先要保命。之前很单纯,耍什么现代科技水平,做浴豆,硝石制冰,不料被诬“妖女”,差点丢命! 低调,隐忍是她的生存法则。再不会炫技,博人眼球,太low!太肤浅!太危险! 几经生死,第一要务是保护自己。太傻太天真,曾经无害人之心,也无防人之心。从今后,不但要有防人之心,害人之心,也不是不可…… 王娡的多舛,珍儿的惨死,她忍无可忍!对有些人的阴险,她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作为一个药学硕士,专业知识不是白给的,她想备下一些药材。 茄科植物龙葵,主要成分龙葵碱。 葫蔓藤科植物断肠草,主要成分钩吻碱。 毛茛科植物冰凌草,主要成分强心甙。 大戟科植物猫眼草,主要成分山萘酚、槲皮素。 夹竹桃科植物夹竹桃,主要成分强心苷。 莎草科植物香附,马兜铃科植物关木通…… 居然在一处腐土上,还有蘑菇狗尿苔!它的主要成分是光盖伞辛。 王娡直接把快萎烂的狗尿苔,用丝帕包起来,塞进袖中。 回宫后,慎夫人就派人来接王娡到桂宫。有心推辞,无奈派来的人已候着,只得跟随而去。 慎夫人一见闺蜜·娡,泪如雨下,絮絮叨叨说起帝王曾如何宠爱,如何许诺。可盛大庆典,帝王仍是带着那瞎眼婆子接受朝拜,把人比花娇的她,冷落深宫…… 卜啦卜啦,期期艾艾!逼逼叨叨,又气又怨! 树洞·娡默默听着,心里嘀咕。 我一个现代人,一夫一妻制环境下的独生女,穿越到公元前,也是硬着头皮做妾。搁到现代,妾就是二加一。从古至今,妾都上不得台面。所以古代有后位之争,现代有小三逼宫上位。渣男代代相传,雌竞无穷尽! 现代的渣男,会给情人浪漫。一些小而精致的礼物,一片初遇时的红叶……待病床弥留之际,房是老婆的,钱是儿子的。给情人的只是,“暖心的浪漫”,“美好的回忆”…… “那日,圣上带我去看他的霸陵。回来路上,圣上指着一条路说,此路通邯郸,我可遥望家乡。圣上命我鼓瑟,他唱起长调,勾起我思乡之情。我含泪和歌……圣上可曾体谅,他陵寝在建,我身单影只,无儿无女!他千秋以后,我余生如何自处……”慎夫人声泪俱下。 王娡只得陪着落泪。你是妾,我也是妾,谁不是护着自己炉里的烧饼不糊,哪管得了别人?帮不了你,陪你些泪水吧! 正宫守江山不易,妾妃冲后位艰难,大家都不容易。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可指望一团和气、你恭我让?怎么可能! 回到崇芳阁,平儿在乳母的安抚下,已似睡非睡。感觉到母亲的气息,又精神起来。要抱抱,要亲亲,小娇女、粘人精的特质,表露无遗。 “明日你们带平儿,去绮兰殿看看太子妃吧!嫡母有恙,平儿去探望是份内之事。”王娡交待乳母。 她知道薄妃都是趁她不在崇芳阁时,偷偷来看平儿。现在平儿已经和母亲非常亲昵。她大可放心,让平儿去看嫡母。 该向太子妃示好了。 “真是厌烦!”太子烦躁地进门。 看到平儿,马上露出笑脸,抱起逗弄一会儿,才交给乳母。 看王娡在看他,苦笑道:“那栗姬,哭哭啼啼,真是厌烦!” 王娡笑笑,没有作声。 想来是栗良娣因祭祀大典被王娡抢了风头,对太子哭诉,什么回忆杀,青春杀,歌舞杀,温情杀,都依仗是太子初恋,一股脑儿端上来了。 躬身施礼,王娡劝慰道:“请太子多宠顾栗姐姐!今日祭祀,娡儿不该越殂代疱……” 刘启忙扶住:“娡儿如此谦恭,那栗姬实在可恶!” 王娡仍谦虚:“启儿哥哥多安抚栗姐姐吧!她的心情,娡儿理解。以后替薄妃姐姐露面的事,还是由栗姐姐代劳!太子整日忙于公务,莫要因内宫之事烦恼。娡儿什么时候都无怨言……” “是父皇命娡儿随孤上祭祀大典。”刘启忽然觍着脸笑,“今日祭祀,孤看娡儿又长高了!” “嘿嘿,”王娡干笑几声,“二十三,蹿一蹿。娡儿十八刚满,长高是自然的。终究是依仗雄姿,才添俊秀……” 几句话把刘启奉承得心猿意马。看王娡一脸娇羞,不禁拥佳人在怀,向内室走去…… 25. 惊天秘密!(求票求追读) 狗尿苔,又称舞菌或笑菌。菌类伞菌目鬼伞科,其毒素为光盖伞辛,中毒后并不致命。发病较快,主要表现为精神异常、跳舞唱歌、狂笑,产生幻视。 这个东西很好培植,只要有孢子,有合适温湿度,一点腐殖土就能长出一蓬,几天一茬。很快,王娡就收集到了足够量的孢子粉。孢子粉细若烟尘,吸入呼吸道不知不觉就中毒了。 雪儿很好奇,她问王娡偷偷养这个干什么用。 王娡轻轻一笑未回答。事情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自己谋划好就行了。做什么事,了然于胸,她不牵涉别人。 冬至日,皇家照例要办家宴,那是她出手的机会。 冬至日后几天,是平儿的周岁生日,也是珍儿的忌日。 王娡始终不能忘记珍儿的惨状,这是她心里永远的痛!她们母女现在一切安好,可珍儿尸骨无存,被丢乱葬岗无法找回。 冤有头债有主。不能让珍儿白死,她要报仇!在珍儿忌日前,告慰珍儿的灵魂。 帝王在宣室祭祀先祖后,到长乐宫,薄太后所居长信宫家宴。 一众小孩子,由乳母和宫女们看管着,轮流给太后和帝后请安。 平儿是最乖巧可爱的一个,厚衣服穿得圆滚滚的,粉粉嫩嫩,加上咿呀学语,又奶又糯,成为大家的团宠。 王娡偷偷观察着帝后案几,窦皇后侧手旁立的张嬷嬷。打狗看主人,如果不能打主人,就要把狗打痛!让它不敢再仗势欺人。 家宴在儿孙满堂、欢声笑语中进行。有歌舞,有丝竹,有赏赐,有投壶。 开始才艺大比拼了吗? “王良娣,你我合跳《如梦令》如何?” 慎夫人提议和王娡合跳一曲《如梦令》,王娡婉拒。 一则,不想大家看到她和慎夫人的亲近默契。尤其窦皇后,肯定介意。 二则,她准备的有舞蹈,而且是精心设计的风格和动作。 慎夫人的《如梦令》把小女儿的娇羞调皮,心存爱意表现得淋漓尽致。龙心大悦,赏金十斤。 那栗良娣怎肯落后?歌舞一曲罢,又让太子庶长子刘荣,舞剑为大家助兴。 文帝赏金五十斤,让栗良娣洋洋得意。 慎夫人和栗姬都是以歌舞出名,并获恩宠的,在大家意料之中。 王娡申请出战。她的舞蹈,见过的无不惊艳,但只是小范围。今天,她要震惊全场,最重要的道具是,长而宽的水袖和,扣在指甲里的蘑菇孢子粉。 舞蹈名为《舒广袖》,是把后人歌咏嫦娥与明月的诗词串联起来的。 云母屏风烛影深, 长河渐落晓星沉。 嫦娥应悔偷灵药, 碧海青天夜夜心。 先是嫦娥落寞,长袖旖旎,深宫幽怨,顾影自怜,步步生情。让嫔妃姬妾们看得眼中含泪,心中叹息;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 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 又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间…… 又是碧海青天,明月静心,怡然殷然,花影自照。广袖轻舒,好一副,我将此心付明月的深情款款…… 寂寞嫦娥舒广袖, 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 忽报人间曾伏虎, 泪飞顿作倾盆雨! 转而壮怀激烈,豪情万丈。长袖猎猎,如飞花,似箭矢,满天乌云,一剑破苍穹,气吞万里如虎! 抠开薄薄的封蜡,王娡长袖一甩,把指甲里扣的蘑菇孢子,对着张嬷嬷的脸,弹了上去! 之后,长袖化作流云,人如桂花树,淡香四溢,风清月朗,渐渐静谧如诗…… 大家都惊呆了!全场一片安静。谁见过,双袖似长空战旗,舞得猎猎作响?人如穿空游龙,炫得浮光潋滟? “哈哈哈哈!” 忽然!张嬷嬷狂笑着跳起来! 王娡忙起身躲开,把舞台中央,让给张嬷嬷表现。 张嬷嬷两眼空洞,手舞足蹈。她对着虚空摆手:“珍儿姑娘,你死不关我事!我只是让你主子犯错受罚。哎,你主子没有生天子!哈哈,她生的是女娃!你死得值不值?哈哈哈……” “住口!”窦皇后一拍桌子,“把她给我拖下去!” 张嬷嬷突然跪地,磕头如捣蒜:“代王妃饶命!代王妃饶命!不是奴婢逼你死,你和三个世子不死,代王这皇位坐不稳呀!谁让你是吕氏女呢?诸吕作乱,诛杀除根呀!……” “拖下去打死!”文帝暴怒了! 众人都伏地跪下,连哭闹的小孩子都被宫女、乳母捂住嘴。 真是惊天秘密! 原来还有一个代王妃和三个世子!都死在代王登基称帝之时!代王妃因为是吕氏之女,连同所生三个世子,被清除诛杀! 何其无辜!细思极恐! 在皇权与帝位面前,生命算得了什么?!亲情算的了什么?! 汉高祖驾崩,身后留下了皇帝,功臣,后族外戚三股势力。 吕后铁腕,从实力上压制皇帝,从道义上压制诸臣,并大力提拔吕氏族人,形成强大的吕氏后族势力。 刘姓集团与功臣集团,联手清除诛杀诸吕后,要扶持傀儡皇帝。 本来,论出身,和功绩,这个皇位怎么也轮不到代王刘恒。可经历过吕后的统治后,选皇帝偏偏只剩下一个标准:候选人和其母娘家越菜越好。 刘恒母亲薄氏是掳来的宫女,连个名号都没有。母子二人被丟到苦寒贫瘠的代国,远离权力争斗漩涡,反而逃过了权力倾轧的流血斗争。最后成了天选皇位继承人。 皇位哪有那么顺利坐稳?刘氏之子,都被吕后指婚吕氏之女。代王妃和三个世子,是代王与皇位之间的绊脚石。皇位与亲情,只能选择一个…… 代王妃与三个世子的命,是代王向功臣集团和刘氏集团,所纳投名状?!是代王,还是当时的窦姬,逼死了代王妃?张嬷嬷受谁指使? 看来张嬷嬷死有余辜!她手上的命,不止珍儿一条! 伏在地上,王娡忍不住上下牙打架。 本来让张嬷嬷在重大场合失态出丑。以那老婆子自以为是的恭敬忠心,很可能感觉丢人,自我了断,以报珍儿殒命之仇。没想到炸出这样一个惊天秘密! 文帝登上帝位后,再没生过孩子。碧海青天夜夜心,他会不会想起代王妃和三个世子?四条亲人之命换来皇权至上,他能安睡吗?这个道德无瑕的帝王,真的完美吗? 作为被扶持的傀儡皇帝,他和扶持他的功臣集团,又是怎样一番勾心斗角,才博得“仁君”“明君”之称的? 代王登帝位,代王妃和三个世子被清除,顺理成章的最直接受益者,就是窦后和太子刘启! 26. 谁还不是个演员呐(求票求追读) 历史真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王娡想。 作为“文景之治”的开创人,文帝刘恒是饱受赞誉的,也是后世帝王的楷模。谁想到会有屠妻戮子这样一段黑历史? 历史也是许多偶然事件串连起来的,象姚翁说的那样。 太多的偶然。代王刘恒,因弱而得机会登临帝位;刘启因清除诸吕,而成为嫡长子被立为太子! 王娡也想到了自己。机缘巧合,她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成为燕王臧荼之后,被送入太子宫。作为一个史盲,她只知道历史的大致轨迹,是否一念之差,也会改变历史呢? 那日的家宴,不欢而散。一向恭谨的张嬷嬷,如此怪异的表现,惊住了众人。此人已死,也没人去追索什么。 但设计张嬷嬷,所引致的后果,让王娡心中忐忑不安。 薄太后,文帝、窦后都异常愤怒。更因张嬷嬷是窦皇后的亲信,让太后和文帝迁怒于她。 窦皇后本就担心后位不保,这下只有依靠儿子。椒房殿又少了主事之人,太子刘启不得不安排长姐馆陶公主常去陪伴。 倒是慎夫人,有点兴奋。几次派人请了王娡去桂宫,又要饮酒,又要歌舞。反让王娡生了厌烦之心。 大约慎夫人觉得,文帝迁怒疏远窦后,她登后位的几率又大了些。可王娡明白,对于帝王来说,江山永固和皇权传代才是最重要的。 文帝不看重窦后,不代表他不看重太子。帝位传承,长幼有序。慎夫人即便登上后位,太子登基后,也会尊其母为太后。非皇帝亲母,那时候尴尬的是慎夫人。 “娡儿,我若登了后位,就劝太子立你为妃……”慎夫人浅斟酒,轻舒腕,笑靥如花,端起酒盏说道。 王娡抬手捂住她的嘴。我滴个大姐呀!八字没一撇,你就画饼许愿呢?你要没镜子,我尿一泡给你照照! “夫人,还没喝酒,你就醉了!”王娡夺下酒盏,“要喝酒,等睡觉前喝,喝得晕晕的,床上一躺,梦里啥都有!” 慎夫人笑起来:“怎么,你不信我?” “信!你的话我都信。只是圣上没有废立之前,夫人还是把话藏在心里。”王娡腹诽道,信你个鬼!历史记载,窦后一直在后位,没你慎夫人什么事! “至于太子妃之位,娡儿从无觊觎之心。夫人就不要张罗了。”王娡干笑几声。 薄妃是薄太后指婚于太子,只要太后活着,薄妃的位置,无人撼动。她王娡不做白日梦。 说到底,一拃没有四指近。王娡与慎夫人有共同利益吗?好像没有。但和刘启绑定,窦后是王娡亲亲滴婆婆,加上姚翁提醒不可和慎夫人太亲近,最终,王娡还是借口有孕,辞了协助慎夫人管理永巷的事务。 张嬷嬷事件,因为第一次杀人,又爆出个代王妃事件,王娡心里是五味杂陈,心理上无法调整,以致茶饭不思。太医请了喜脉。 第二个~女儿。王娡对自己说。 有没有可能是儿子呢?如果时间可以拨动,王娡希望能快进;如果能生三胞胎,王娡想赶紧把刘小猪生下来……唉!馒头一个一个的吃,孩子一个一个的生! “娘!抱抱!”平儿还是喜欢粘着母亲。 “平儿乖,娘亲肚子里有小弟弟,不能抱你。”雪儿哄着,“奴婢来抱你,好不好?” “嗯~~”平儿摇头,撅着嘴。 “平儿,让爹爹来抱!”刘启进门就看到粘人精在闹,“不要累着你娘亲了!” 刘启抱起平儿,指着王娡的肚子,“平儿,看你娘亲肚子里,是弟弟还是妹妹?” “嘻嘻……妹妹!”平儿扑闪着大眼睛笑。 “是弟弟吧!爹爹看着是弟弟。”刘启逗着女儿。 “妹妹!妹妹!”平儿坚定地说着,又开始揪老爹的帽冠。 王娡干笑几声,“平儿喜欢妹妹是吧,那娘亲再给你生个妹妹做伴。” 刘启认真地看了王娡一眼,王娡忙叫雪儿抱平儿出去。 “殿下,娡儿想搬去椒房殿陪伴母后。”王娡向刘启施礼说道。 “怎么又要去母后那里?”刘启皱眉,“难道娡儿有孕后,就不想见孤吗?” “启儿哥哥,”王娡一脸委屈,“母后怕冷清,身边又没有贴心的人照顾。殿下公务繁忙,长公主也不能天天陪伴母后。难道娡儿一片孝心,替殿下分忧不对吗?” “对,孤没有说娡儿不对,只是……原来张嬷嬷……你不会介意吧!”刘启解释。 “怎么会?”王娡微微一笑,“我相信母后不知张嬷嬷所为。娡儿带平儿过去陪母后,椒房殿热闹起来,母后肯定开心!” “是,母后最喜欢热闹。平儿又缠人,会逗母后欢喜!”刘启抱着王娡,“娡儿真是善解人意,为孤分忧……” “母后,感觉可好?”王娡放下手上的《道德经》,起身到窦皇后身旁,揭开蒙在窦皇后眼睛上的布。 “真好!”窦皇后用手摸摸眼睛,“原来眼又胀又昏,你给做了热敷,好受多了!” “母后!”馆陶公主进来,看到王娡刚给窦皇后做过热敷,感动地说,“王良娣真是孝悌恭谦!每日尽心侍奉婆母,就是民间女子也未必做得到!” “皇祖母!”平儿被乳母抱着,看到窦皇后就乖巧地叫。 “平儿!来,让姑母抱抱!”馆陶公主抱着平儿,“看平儿这小手,软乎乎的,真好玩!” “皇姑母,姐姐!”平儿扣弄着小手,“阿娇……” “好!姑母带阿娇姐姐来和你玩!”馆陶公主应着,逗着平儿开心。 窦皇后听她们说得热闹,也开心地笑,让王娡给她按摩着眼周的穴位。 “母后,娡儿,皇长姐!”刘启来请安,看大人孩子一块儿热闹,窦皇后开心地笑着,也很高兴。 “启儿呀,娡儿每天给我热敷眼睛,按摩,感觉好多了呢!”窦皇后听到儿子的声音,就开始夸赞王娡。 “娡儿,你还要多歇息,别累到了。”刘启柔声说道,“有什么事,让雪儿她们去做。你身子重。” “殿下放心,雪儿她们照顾得很好。只是,母后的眼睛,别人来做我不放心。”王娡谦虚说着,“圣上照顾太后,衣不解带,亲尝汤药。娡儿做得不够。孝敬父母,如孝天敬地,是我等本分。” 一番言辞,让窦皇后母子无不夸赞。 入夜,雪儿照顾王娡洗漱休息,郁郁地说道:“真不知道,娘娘你怎么想的!当初皇后对您那样,您还巴儿巴儿地跑来伺候她。我一进这椒房殿,就想起来珍儿姐姐……” “雪儿,此一时,彼一时,别再想不开心的事了,好不好?”王娡整理好头枕,由雪儿扶着慢慢躺下。 “到椒房殿,是为了躲开太子宫有些人的暗算。我有孕的消息一出,就有人紧张。搬来也是和皇后培养感情,以后,很多事都要依仗她呀!” “要我说,娘娘您还是多去慎夫人那里。说不定慎夫人立后呢。大家都这么传。” “雪儿,不要人云亦云,传言不可信。还是眼前的情况靠谱。” “那娘娘您也没必要,亲手照顾皇后吧?椒房殿这么多人,您身体笨重,吩咐我们做就行了。” 王娡笑了一下。那不都是作秀吗?给刘启看,给馆陶公主看,也是给窦皇后看。 谁还不是个演员呐?演个恭谦孝顺的好媳妇,不好吗? 27. 殿下,请允许妾哭一会儿(求票求追读) “娡儿,和本宫出去走走吧。” 刚给窦皇后做过热敷,她就想出去活动。 于是这小部队就开动了。盲眼的皇后,活泼好动的平儿,大腹便便的王娡。众宫人搀一个,抱一个,扶一个,乱哄哄好不热闹! 正是风和日丽的暮春时节,草长莺飞,繁花似锦,空气里是花的香味和花粉的飞尘。 平儿开心地迈着小短腿,摇摇晃晃追蝴蝶玩,唬得雪儿和两个宫女跟着,生怕她摔跤。 “娡儿,我能看到太阳!”窦皇后说,仰脸对着大太阳。 “母后!别这样直视太阳!”王娡忙劝她,“把眼睛闭上,晒晒挺好。能看到什么吗?” 窦皇后笑:“眼前一片红红的……真舒服!” 这窦皇后的眼睛,视网膜有光感,应该问题不大。可惜王娡只懂药学,不是眼科医生。若有眼科医生穿越来,用专业知识给窦皇后检查一下眼睛,回去都能发一篇SCI一区论文——《公元前西汉窦太后眼疾探讨》。 这样一个盲眼皇后,没视力都能横霸文景武朝。有视力呢?还不垂帘听政?算了吧! “哟!王良娣!晒肚子呢?” 栗良娣喊着走了过来,一同走的还有薄妃和程姬、贾姬、唐姬。这是太子宫的花团锦簇娘娘团。 看到窦皇后,她们口称着“母后”,淡淡施礼。 晒肚子?MD,老娘又不是蛇精,生个娃还要晒晒,吸收天地灵气! 王娡心里骂着,还是笑:“给太子妃和各位姐姐请安!贱妾陪母后出来走走,看看花……” “母后能看什么花?你不安生养胎,到处溜达,让大家都知道,生天子的王良娣,又大肚子了?”栗良娣出言讥讽道。 王娡脸上抽搐了一下,躬身谦虚道:“生天子只是相师一个笑话罢了!贱妾所怀是女胎。看程姐姐和贾姐姐所怀,应该是世子……” 窦皇后在旁边已忍耐不住,发怒喝到:“放肆!宫闱之内,胡言乱语!” 薄妃忙喝止栗良娣:“栗良娣!太后让我等速去长乐宫。不要停留!”她对窦皇后施礼,“母后,孩儿告辞了。” 被冷落的窦皇后和王良娣,任她们笑语晏晏地离去。王娡看到窦皇后攥紧了手。 “娡儿,让你跟着本宫受委屈了!”窦皇后声音低沉地说道。 太后和帝王疏远窦皇后,她内心的痛苦更甚。但隐忍和落寞之色,只有在王娡面前才流露出来。 栗良娣居然说出“母后看什么花”这种大不敬的话,几人对亲婆婆的怠慢,让王娡都能感觉到窦皇后的气愤。 “母后,不要在意她们的话。”王娡劝慰道,“多晒太阳对身体好。您不能一直闷在屋子里。来!平儿,把你摘的花给皇祖母!” 平儿开心地过来,把手里的花递到窦皇后的面前,“皇祖母,花呵!” 窦皇后伸手摸摸平儿,笑着说:“真象你阿爹小时候……” “那时候我们在代国。代王经常下田去看农民种庄稼……我带着孩子们,没有什么可玩的,就和王太后在树下绑了秋千,让孩子们荡秋千玩……嫖儿采了好多花,挂在秋千上……王太后教我和孩子们认字……代王带回来农民的新麦子,我砸成薄薄的、绿绿的片,煮给孩子们喝,那麦子的清香……”窦皇后眼睛无神地平视着,陷入美好的回忆。 或许,她怀念的是那时与太后和谐,和代王恩爱的时光!有粥可温,有裳可缝,有情可忆,似乎清贫也幸福……拥有皇权以后呢? “母后!”刘启出现,见这老老少少,忙给母亲请安。 “启儿!”窦皇后抹去泪水。 刘启抱起平儿,不解地看向王娡。 王娡忙解释:“母后给娡儿讲起,殿下小时候在代地的事情……” “母后,回去歇息吧!”刘启沉默一下说道。 刘启让宫人搀扶着窦皇后,这支小部队又迤迤开回椒房殿。 “娡儿给孤拿水来!” 进门后,刘启便要水。王娡忙拿了茶盏过来。 “呕!呕!”刘启用水漱口,又干呕起来。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王娡诧异地问。 刘启呕得眼中生泪,抹抹脸说:“实在可恶!实在令人作呕!” 看王娡只是诧异地看着,刘启有些不好意思。 “方才……”勉强开口,刘启又干呕起来。王娡捧了水过来,给刘启漱口。 “殿下有什么不舒服吗?生病了?”王娡关切地问。 刘启皱眉,把手里的茶盏狠狠摔在地上!王娡吓了一跳,忙让人抱平儿出去。 “我要杀了那奸佞!”刘启恶狠狠地说。 看刘启发怒,王娡没敢接话,把水壶放到案上。 “娡儿,你的香水拿给我用!”刘启又欲作呕。 王娡刚用新开的花,做了些纯露,就命雪儿拿过来。刘启一口喝干了一钵,好像才好些。 “方才,父皇让孤给他吸脓……”刘启不好意思地向王娡解释。 吸脓?!天哪!这什么神奇操作? 王娡指了指嘴,刘启点头。 “太医呢?有脓切开引流就行了。” 刘启犹豫一下,“在肛部……” 肛部?那就是痔疮!以公元前的医疗水平,真不敢切!搞不好给龙体再开个洞! “用嘴吸肛部?”王娡不可置信地问,看刘启点头。 “殿下呕吐了?” 刘启又点头。 哈、哈、哈、哈!王娡控制不住大笑起来,看刘启瞪眼,忙捂住嘴。 笑得肚子抽,忍得好辛苦! 王娡正笑得花枝乱颤,忽然想起乐萌的爸爸,忍不住哭起来! 乐萌从小就自理能力很强,对父母并不依恋。因为妈妈是医生,爸爸是警察,都忙于工作,无暇顾家。 高中时爸爸因公受伤,卧床治疗。给爸爸倒便盆时,乐萌也是呕吐得一塌糊涂!气得爸爸嘟囔,养个不孝孩子指望不上。 都是为人儿女,不管是吸脓还是倒便盆,呕吐是人之本能,孝敬是人之本分。二者并不冲突,可父母却以孩子的表现,定义儿女不孝! 乐萌可真的是不孝!父母养大她,她却穿越到公元前,为历史任务,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在深宫里生孩子! “殿下,请允许贱妾哭一会儿……” 想家吗?想! 想爸爸妈妈吗?想! 可有什么办法?回不去! 王娡悲从中来,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倒把刘启吓到了。 “娡儿,没事、没事!孤没事!真的没事!”刘启抱着王娡安慰,“你怀着宝儿呢!不能大哭,伤身体……” “启儿哥哥,娡儿想办法做个吸脓的工具,以后给父皇用。”王娡想起注射器,如果用两根竹管套在一起,想办法密封起来,是不是可以抽吸脓液? “不用!”刘启一挥手,脸上浮起狠戾之色,“有邓通那个人形吸脓工具!” 刘启咬牙切齿,“此奸佞之人,总有一天,孤必杀之!” 28. 西汉的货币战争(求票求追读) “邓通?”王娡忽然想起,姚翁提到过这个人——被饿死的首富。 “是他给父皇吸脓,父皇才让我照样做!要看我够不够孝,是不是比他做得更好!”刘启说着,眯起的眼里,一股杀气。 那太子是被邓通和文帝,道德绑架了。吸痔疮之脓,不做也不是,做得不好也不是……太子忍不住呕吐,被父皇责备,怪不得如此气愤! “是不是父皇赐了铜山给他?”如此跪舔的小人,王娡明白了文帝为何亲近。一代贤君,因小人自损英名啊! “是。”刘启答道,“父皇还因他开放了民间铸币。” “什么?那不是民间铸币合法了吗?”王娡吃惊了。 文帝这老头子!是糊涂还是聪明过头了?这政策一开,意味着假币合法化。或者说从此不存在假币这个概念,谁造的钱都是真的。 马克思说过,人会为百分之三百的利润犯任何罪行,哪怕被绞死也在所不惜。那邓通守着铜山,就是开启了不歇班的印钞机,这势头直逼美联储!得多疯狂呀! “那民间铸钱合法,也不是谁都能铸钱的。一来要手艺,二来要技术,三来要设备,四来要原料。那能铸钱的人也有限吧。”王娡问。 “重农抑商的国策,因父皇开放民间铸币,都废了!”刘启忧心忡忡,“农民辛苦一年收成,不如铸币获利大,谁还种田?一些奸人,把家里的铜器、铜钱拿出来熔掉,掺上铁、铅等杂质,或把一枚四铢钱改成两到四枚以获利,钱越来越轻,越来越小……” “原来一石粮食,用重币,可能三百钱就能买下;如果用轻币,得五百多钱才能买到……”刘启叹息。 “那老百姓手里的四铢钱,变成了三铢、二铢、一铢,家里的存钱贬值……这是通货膨胀啊!”王娡喃喃道。 钱越来越不值钱,得多扭曲的价值观,才能让那些老实巴交的本分农民说:人家铸币的都挣钱了!怪我没本事,田不种了,也去铸币! “什么膨胀?”刘启问道。 “哦,没什么。父皇真的是偏宠邓通?会不会有什么目的?”王娡想不通。 刘启的面部肌肉抽搐几下,没再作声。 这是刘启第一次和她谈起朝政。身在后宫,又不接触民间和朝中之人,王娡对外界一无所知。 为人子人臣,太子刘启对父皇只有恭顺,还能说什么呢? “昨日启儿怎么匆匆来,又匆匆走了?”窦皇后问王娡。 王娡在给窦皇后按摩眼部穴位。 “太子在父皇处被……”想起太子无奈给父皇吸脓,不让窦皇后知道也好,王娡又忍住了。 “启儿有什么事吗?”母凭子贵的窦皇后,对太子真的关心。 “没什么。太子去父皇处请安后,和太子家令晁错晁大人有事商议,就急匆匆走了。”王娡敷衍道。 劣币驱逐良币。 王娡有些担心时下的民间铸币,轻轻问道:“母后,听说父皇颁布民间铸币合法后,民间的四铢钱,都变轻了……” 窦皇后叹气:“你父皇也是没办法呀!你父皇以代王身份登皇位,内有功臣集团架空皇帝,外有诸侯王尾大不掉。” “吕后专政时,就试图收回铸币权。功臣集团和诸侯王就带头捣乱,到处都是私铸的劣质钱币。吕后不得不做出让步,默认了私铸。” “祸根一直在。尤其吴王刘濞,境内有铜矿,有海盐。据此成为豪富,到处都是吴氏币,压制了朝廷所铸币。” “你父皇颁布了不许在铜钱里掺杂,违者处以黥面之刑。” 黥面就是在脸上刺字。这法律颁布,除了朝廷多废了点墨水之外,有什么用? 王娡想,你不让掺假就不掺假了?重利之下必有勇夫。来吧,有本事给爷纹成奥特曼! “黥面之刑仍无法阻止掺假。你父皇下令铸钱可以,但必须按照官方规定的标准。推出了一个叫称钱衡的东西,专门称货币重量。也就是买卖双方能够区分出良币与劣币。同样大小的钱币,含铜量高的比较重,含铜量低的比较轻。” 哦,称钱衡能准确的帮人们判断钱币的质量,抹平了买卖双方的信息差。 可这也无法保证农民的种田积极性呀!只会使富者愈富,穷者愈穷。这就是文帝黄老思想中的自由放任的经济主张吗? “那,现在邓氏币比吴氏币好吗?父皇赐邓通铜山,让其铸币,意欲何为?”犹豫一下,王娡问道。 窦皇后冷笑:“当初启儿杀吴太子刘贤,逼那吴王造反!刘濞老奸巨猾,从此不再进京朝请。这刘濞,盘踞富庶之地,积累钱财,只怕要反哪!” 且慢!刘启杀刘贤,逼吴王造反?! 王娡捂住眼,怕震惊得掉眼珠子! 我滴个哥呀!奥斯卡影帝是你吧?十五岁,棋盘KO大兄弟,好大一个局!我以为你是暴躁男,原来是心计boy! “铸邓氏币,就是为了排挤吴氏币。”窦皇后有些不自然,“邓通铸币,也是你父皇有意安排。若吴氏币没有制衡之法,怕是架空朝廷啊!吴王刘濞,野心勃勃,必除之而后快!” 对窦皇后,王娡真得刮目相看!文帝虽然冷落她,但最懂文帝的,还是窦皇后。多少年的默契了!糟糠之妻不下堂,文帝是否也有这理念? 吴氏币,邓氏币,这是一场公元前的货币战争啊! 到底姜是老的辣!太子刘启,和窦皇后的看法和想法,有很大不同。 窦皇后对文帝,是一往情深的理解支持。文帝所做任何事,她都能找到解释的理由,支持的道理。 而太子对父皇的所为,有看法,有分歧,有改进的迫切。这是父与子,老和少的不同。 帝王之家,果然不凡。王娡原本单纯的心思,越来越沉重了。 私下听人说,邓通是文帝的男宠,断背那种。看似荒唐的文帝偏爱,背后竟然也是一盘棋! 文帝的造富计划,让邓通成为首富。可一个印钞机首富,将来怎么会饿死? 姚翁说,邓通饿死,和她入宫后的老公有关。那么,是因刘启对邓通的憎恶之心吗?还是因为邓通有泼天的钱财,恃富而骄,引祸上身呢? 王娡想起一段话。 财也大,产也大,后来子孙祸也大!若问此理是若何?子孙钱多胆也大,天样大事都不怕!不丧身家不肯罢。 财也小,产也小,后来子孙祸也小。若问此理是若何?子孙钱少胆也小,些微产业知自保,俭使俭用也过了。 29. 帝王的需要(求票求追读) 毫无悬念,王娡二胎产女。 这让一些人的心悬起,也让一些人放下悬起的心。 “娘亲,娘亲,我要看妹妹!”平儿好奇地摸摸小婴儿的小手和小脚,开心地咯咯笑。 早于此时,唐姬产下八子刘端,贾姬产下九子刘胜。只有王娡又是女儿。王娡以为太子对再添女会比较漠然,没想到刘启非常热情。 大概是弥补王娡生平儿时,在永巷所受委屈,恩赏颇多,也频频来看望她母女。 男人都是这样吗?对儿子是期待,对女儿是宠爱。没有看到太子的冷落,似乎比儿子的娇宠更多些。 “娡儿,我来给宝儿取名字好不好?”刘启温柔地看着甜睡的小女儿,“叫她,双儿……” “好名字!”王娡笑,“好事成双,我与启儿哥哥的第二个孩子!宝儿,你爹爹给你取了名字。双儿,知道吗?你叫双儿……” 老二叫双儿,老三叫什么?一对半? 总算有惊无险,平安生下孩子。少不得有些人该嘲讽,生天子的王娡,生的清一色女娃了。 “娡儿,皇弟命人送来双儿的贺礼。”刘启命人抬进几口箱笼。 王娡淡淡点头,“殿下,可否告与母后,我搬回崇芳阁?怕双儿夜间哭闹,打扰母后休息。” “娡儿,”窦皇后在人搀扶下进来,“有乳母照护,双儿不会怎么哭闹。不要搬走吧!你们走了,本宫会不习惯的……” 看到窦皇后的失落,刘启忙安慰:“母后放心,娡儿就住在这里陪母后。孩儿也会经常来的!” 王娡明白窦皇后的心思。她和孩子们住在这里,窦皇后一方面感觉热闹,有人陪伴。另一方面,刘启来请安,会陪陪看看女儿,在椒房殿停留的时间更长些。这是窦皇后不舍得她们搬走的原因。 但窦皇后心里最思念的,应该是她的小娇儿——梁王。 其间梁王回京朝请,王娡是一直躲着他的。王娡总怕住在椒房殿两人相遇。相见不如怀念吧。 慎夫人也送来贺礼。虽然和窦皇后不对付,慎夫人向后宫之主请安的礼节很完备。 对王娡的感情还是比较亲昵,慎夫人并未因王娡陪皇后住进椒房殿,而疏远王娡。 “好可爱!小小的宝儿!”慎夫人看着粉嫩嫩的小婴儿,眼里满是喜爱和羡慕,“看!她会打呵欠,会笑!” 小婴儿的一切表现,在慎夫人眼里都是神奇的事情。不能做母亲,恐怕是一个女性最遗憾的事情吧。 “雪儿,天已不早,送客。”窦皇后见慎夫人在椒房殿盘桓不走,对着雪儿,下了逐客令。 “改天到桂宫。许久没有吟诗作赋,唱歌跳舞了。”慎夫人并未生气,有些不舍地离开。 女人的争风吃醋,不仅在于抢男人,有时候是抢女人。比如王娡,夹在亲婆婆与非亲婆婆之间,王娡有些尴尬。 “这等以色魅惑帝王之人,哼!一不能为帝王分忧,二不能为江山出力,只会莺歌燕舞,实乃废物一个!”窦皇后愤愤地说。 王娡听得百感交集。 手握皇权的帝王,需要女人为他分忧吗? 有的帝王,最忌惮后宫干政。女人只需能歌善舞,取悦帝王,为帝王提供情绪价值即可。把女人当作玩偶,宠爱时捧在手心当宝,千好万好;失宠时,冷落厌弃,甚至踏上一脚,能留你一条命就是好的。所谓捧在手心的水晶天使,松手把你摔玻璃碎渣子! 有的帝王,希望你有实力有腕力,帮他定江山,稳朝野。你善解人意,分忧解难,他夸奖你“妇女能顶半边天”。一朝得势,你知晓他的阴暗,他明白你的手段。他有除你而后快的想法…… 帝王的需要是什么? 王娡想起邓通。他给帝王提供了情绪价值吗?为帝王分忧解难了吗? 邓通即慎夫人口中,文帝的梦郎,和文帝暧昧不清的关系。文帝宠爱他,赐铜山,赐铸币,扶他登上首富宝座。 邓通的父亲邓贤,生逢高祖刘邦开国初年,避开了秦末的战乱,家道殷实,也读了几年书。 因村北南阳郡到汝南郡的官道才修通十多天,活了半辈子的邓贤方才见到驿骑飞驰、四方辐辏,就为儿子起名叫“通”。 幼年的邓通读经习文,到了弱冠之年,读书没见大的起色,却练就了一副弄水撑船的好身手。 西汉初年,读书人的仕途大致有三条:一条是郎官,家有财产,自备车马服装生活费,可以到京师做郎官,等候朝廷的使用;一条是在本郡做小官吏,不计财产;一条是有高才大名的贤人达仕,被官府征召。 在这种情况下,小有资财的邓贤只有置办车马服饰,挥泪送别小儿邓通前往京师长安,为邓家寻求一条光宗耀祖、彰显门楣的道路。 年轻力壮的邓通因其性情诚谨,擅长划船,不久就被征召到皇宫里做了“黄头郎”,专职掌管行船。 文帝仁孝宽厚,但也免不了帝王的通病:信鬼神、好长生、梦登天。 一次,文帝做梦想上天,却无论怎样都登不上去,这时有一个黄头郎从后面把他推了上去,他回头看到黄头郎穿了一件横腰的单短衫,衣带系结在背后。 梦醒后文帝前往未央宫西边苍池中的渐台,私下用眼光寻找梦中推他上天的黄头郎,看到邓通衣带从后面穿结,正如梦中所见。 及至召问他姓名,姓邓名通,音近“登通”。文帝听后十分高兴,之后一天比一天地宠他。被人偷偷称文帝的“梦郎”。 邓通个性温和、谨慎,不喜欢张扬,更不善于交际,文帝虽然几次赐他休假,但他还是不出去玩。于是文帝前后赏赐邓通十几次,累计有亿万钱之多。 风传有一天,文帝命令相师许负为邓通相面。 许负说:“邓通的命会穷困饿死。” 文帝说:“能使邓通富有的在于我,怎么说他会贫困呢?” 于是将邓通家乡附近的铜山都赏赐给他,准许他铸钱。 邓通家族十分感念皇上的恩德,每一个钱都要精工细作,又从不在铸钱时掺杂铅、铁而取巧谋利,因而制作出的邓氏钱光泽亮,分量足,厚薄匀,质地纯。 上自王公大臣,中至豪商巨贾,下到贩夫走卒,无不喜爱邓氏钱。邓氏钱以质地优良,与吴氏钱抗衡。 相师许负,就是姚翁的徒弟。姚翁也向王娡明示了邓通的后事。 这个预言,邓通以首富之名,以饿死之结果,让人惊诧不已。 慎夫人口中,文帝的梦郎。窦皇后口中,文帝发起货币战争的工具。 邓通,他满足了帝王的什么需要? 30. 谁是老实人(求票求追读) “王良娣,又在给母后做热敷?” 馆陶公主进宫来探望母后,见王娡正把湿巾从窦皇后眼睛上取下。 “嫖儿来了?”窦皇后听到女儿来,高兴地让宫女扶她坐起。 母女两个,少不了对王娡又是一通夸赞,什么贤良淑德,孝悌恭谦。 王娡自然又是谦虚。她要的是这夸赞吗?《论演员的自我修养》。 “母后,听说朝中有件趣事。”馆陶公主经常给窦皇后讲些宫外的事情,帮窦皇后打发无聊。 “那个老实人申屠嘉,把邓通整治了一番呢!”馆陶公主笑道。 原来丞相申屠嘉朝见文帝,那邓通站在文帝身边。申屠嘉向帝王施礼下拜,而邓通竟不知避让、毫无礼节! 呸!你这个靠跪舔皇帝,混上的太中大夫,配和皇帝一起接受我开国功臣、当朝丞相的拜礼吗?!什么东西!! 申屠嘉压下一肚子火,奏报完了政事,就对文帝说:“陛下如果宠信、亲近臣子,可以让他富贵。至于朝廷之礼,却不能不整肃。” 文帝说:“你不必说了,我私下会告诫他。” 申屠嘉回到丞相府中,越想越来气,就发公文召邓通来丞相府。并让公人告知,若邓通拒而不来,便当场斩杀。 邓通有自知之明,知道这帮功臣、士族一直都很看不起他。他很恐惧,进宫去告知文帝。 文帝说:“你只管前去,我会派人召你。” 邓通无奈来到丞相府,摘下帽子,赤着双脚,向申屠嘉叩头请罪。 申屠嘉安然自坐,斥责说:“这大汉朝廷,乃是高皇帝的朝廷,你邓通不过一区区小臣,仅仅仗着皇帝的宠幸就敢如此无礼。这是大不敬之罪,该判处斩首。来人!立即把邓通处斩!” 邓通吓得一再磕头,磕得满头流血,申屠嘉仍不宽恕。 文帝派使者持皇帝信节,前来传唤邓通,并且转达文帝向丞相表示歉意的话:“这个人是我所戏弄的昵臣,您就赦免了他吧!” 邓通回到宫中,哭着对文帝说:“丞相差一点杀了我!” 馆陶公主和窦皇后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申屠嘉,真是老实人呢!”窦皇后说,“朝廷,就应该是井井有条,严格按照礼法,不得逾规。对于那些仗着自己被皇帝宠幸,便随意破坏礼法的人,申屠嘉从来都是视为破坏大汉朝的罪臣。” 很显然,丞相申屠嘉,想用这样的事件,明明白白的告诉文帝:好好的做皇帝,别浪,搞那些歪风。不然,他这位丞相便第一个不答应。 什么叫杀鸡给猴看?什么叫杀一儆百?这就是。 没错,老实人申屠嘉,就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来守护大汉帝国。 “真是这样吗?”王娡问了一句,“有没有可能,父皇和申屠丞相在演戏?” 话一出口,王娡有点后悔。她一向装作不问朝政之事的。 但她绝对不相信,一个臣子,会冒着得罪皇帝的风险,去斩杀皇帝无比宠爱的弄臣。以文帝把帝王权术玩弄得天衣无缝的手段,这里面有文章! “那申屠嘉是何出身?”王娡问。 “申屠嘉,早年一直跟随高祖征战。后英布反,随高祖平叛有功,升迁为都尉。圣上登基后,张苍任丞相,申屠嘉为御史大夫。后因张苍请退,丞相一职悬而不决。” “圣上本来有意让本宫之弟任丞相,但苦于他没有功绩。本宫也怕众大臣议论圣上任人唯亲,坚决推辞了。” “圣上最终决定任用申屠嘉,还将其封为故安侯。申屠嘉为人刚正不阿,在家时从不私自接受别人的拜谒,不利用职权之便结党营私。”窦皇后说。 作为开国功臣,严格按资历和能力来看,申屠嘉并不突出。比起萧何,周勃,陈平,曹参等封侯拜相的老臣来说,大汉初立,仅为都尉,这份量是不够的。朝中的功臣一代老去,功二代并不一定尊敬这个弱势的功一代。 丞相一职,等同于*****,需要威望,更需要能力。军人出身的申屠嘉,虽然廉洁刚直,有治国理政之能吗?权术与学问,恐怕才是这个职位的人必需的。 这么来说,申屠嘉的丞相一职,其实是皇帝没办法才给他的。也就意味着,登上丞相宝座,能不能服众,能不能树立权威,是申屠嘉面临的重要课题。 君权神授,臣权君授,申屠嘉必须赢得皇帝支持,才能坐稳丞相宝座。 而邓通这件事,很有可能是申屠嘉与文帝一起唱了一出双簧戏,通过打击皇帝最宠爱的臣子来立威,杀猴给鸡看。 仔细想想,能看到种种蛛丝马迹。 比如,文帝对邓通说:“你只管前去,我会派人召你。” 比如,邓通吓得一再磕头,申屠嘉仍不宽恕。不宽恕,你直接拉出去砍头呀! 净吓唬!让人家磕头磕得满头流血、找不到北!这邓通,才是老实人好不啦! 丞相只是传邓通到府,皇上怎么知道申屠嘉要杀掉邓通?还专门派了使节去救邓通。肯定是文帝和申屠嘉互相通了气。 甚至有可能,皇帝的使者就在申屠嘉相府里躲着,看着火候登场呢! 老实人邓通呢?弄臣,就是个没根基的,陪领导开心的小伙计。这种小伙计是不需要尊严的,但又是大家公认的皇帝宠臣,让申屠嘉立威非常合适。 反而一些朝堂上自视甚高的大臣,如果被申屠嘉这么一搞,颜面尽失,估计要羞愧的钻到地底下了,反而不利于开展后续工作。 馆陶公主看着欲言又止的王娡,“王良娣,你有什么话,说出来呀!” 王娡忙摇手:“内宫之人不懂政事,听听笑笑就好。” 馆陶公主当笑话讲给窦皇后听的,她王娡能掰开揉碎讲给她们听吗? 窦皇后本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王娡在她面前,一直是孝顺听话,敬夫爱子的小女子,怎么能让她洞察内心? 使王娡不得不服的是文帝。申屠嘉和邓通,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申屠嘉作为开国功臣,足以震慑功二代的威望,刚直廉洁的品德,被他捧上相位,成为他的金字招牌。 那个姓陈的,那个姓曹的,还有那个姓周的,这申屠丞相,尽管没有你们父亲功高,可他是你们叔叔辈的啊! 都给我夹着尾巴小心点!你们的申屠叔叔,很刚,头很铁,连我最宠爱的梦郎,都差点被他咔嚓了! 所以,到底谁是老实人? 31. 以“孝”之名(求票求追读) 转眼到了八月。 文帝登基之后,向全国公开颁布一条旨意,就是在每年的八月,各地诸侯王与列侯,都要前往京城长安,在高祖庙专门拜祭高祖皇帝。 与此同时,各诸侯王及列侯也都要携带黄金前来献祭,以表达自己的崇敬之情。在九真﹑交趾﹑日南等南方诸地有食邑者﹐以犀角﹑玳瑁﹑象牙﹑翡翠等代替黄金。 当然,作为回报,朝廷会为前来拜祭者准备上好的美酒,称其为“酎”,加之祭拜时需要以黄金为礼,因此该制度被朝廷称为“酎金制度”。 酎金制度,是西汉“以孝治世”礼制的高度表现,同时也是朝廷增加国库收入的一种手段。 皇帝以“孝”之名收取诸侯王及列侯的财物,真正做到了一箭双雕。 既然是向高祖皇帝献金,黄金的成色自然不能低。毕竟诸侯王与列侯都是贵族,地位与财富都十分显赫,哪个敢用劣金糊弄祖宗? 所以诸侯献酎金时﹐皇帝亲临受金。所献黄金如份量或成色不足﹐王削县﹐侯免国。 “皇祖母,我娘亲的脚能举过头顶!”平儿一面向窦皇后撒娇,一面学着王娡抬起自己的小短腿。 一旁的双儿,正是萌牙的时候,嘴角挂着口水,被乳母抱着,看娘亲拉伸练功,姐姐模仿,格格的笑。 “好,祖母知道了。你娘做到了,平儿能做到吗?”窦皇后慈祥地回应着。 “我学学也能做到!”平儿不服输地说。 太子刘启进门,先给窦皇后请安,看到平儿有模有样的学娘亲,忍不住笑起来。 “平儿也要像娘亲那样吗?别把你的小腿儿扯疼了!”刘启说着,就去抱平儿,却被平儿挣开。 “爹爹,我要学会!还要教妹妹!”平儿仍认真的模仿娘亲。 “殿下,你看我们三个!大娡,小娡,小小娡!”王娡说着,拉平儿与双儿站成一排,和平儿动作一致,抬腿,斜腰,歪头,笑! 套娃三人组!除了双儿被乳母抱着,手脚乱弹,王娡与平儿却配合默契,逗得刘启哈哈大笑。 窦皇后听得热闹,也开心地笑起来。 “启儿,今年的酎金礼祭,准备得怎么样了?”窦皇后问儿子。 “已有多位列侯献祭过。”刘启回答。 “那吴王刘濞,还是派使者来祭?”窦皇后皱眉,“这个心腹大患!拖了这么多年,仍是拿他毫无办法!” 刘启沉默一下,郁郁说道:“当初高祖帝曾预言说——五十年后东南会有叛乱者。刘濞老儿一直在招兵买马,谋反之心,路人皆知!” 吴王刘濞,是汉高祖刘邦二哥刘仲之子,因为平定英布有功,被高祖封为吴王。 刘濞的封国在边远的东南,当时属蛮荒之区。吴国领“三郡,五十三城”,以广陵(即扬州)为都,包括豫章郡与会稽郡,差不多囊括了华东的主要疆域。 刘濞不仅骁勇善战,而且极富经济头脑,主政吴国,将一片蛮荒之地治理得殷实富强。 吴地虽然萧瑟蛮荒,但有着丰富的自然资源。“煎矿得钱,煮水得盐”。刘濞正是就地取材,开矿铸钱,煮海水为盐,使吴地富裕起来。 吴地最大的铜山在豫章郡。刘濞在此开山挖矿,冶铜造币,使其成为我国古代著名的造币之所。 得地方矿藏丰富之利,刘濞利用民间铸币合法的政策,大量开山造钱,国库储备充足。再者,铜又是当时生产工具原料与兵器制作原料,利用境内资源大量采铜,兴盛农业,加强兵备,吴国迅速致富致强,对皇权构成巨大威胁。 而最早在扬州发展盐业生产的,也是吴王刘濞。为方便运输,刘濞开凿了上官运盐河。 这是一条以扬州为中心向江淮东部沿海地区开凿的人工运河﹣﹣上官运盐河,是京杭大运河的前身。 上官运盐河西通扬泰,东达海滨,沟通了江淮东部,连接江海平原,是跨地区的水上通道。它以扬州为起点自西向东连接了江都、泰州、姜堰、海安、如皋、南通。 吴国封地的滨海平原大量产盐,刘濞以他的经济敏感,看到食盐的经营可以赚取巨大利益。由于汉初帝王忙于平定天下,尚未看到盐业经营的巨大利润空间,允许私自煮盐并且无须上税。刘濞借机就地取材,大量开发盐业。 乐萌曾去扬州游玩。记得有一座财神庙,名为二王庙,但庙供奉的既不是财神爷赵公元帅,也不是关公关云长,而是扬州历史上的两位吴王——夫差和刘鼻。 门上的对联更是稀奇:“一殿两王天下无,庙门正北世间少”。 刘濞有钱后,都不向老百姓征收赋税,相反,青壮年服役当兵,还据市场用工价格,给予补贴。 所以,百姓都拥护刘濞,吴国的统治相当稳固。 加上刘濞定期征辟人才,赏赐百姓,又接纳其他诸侯国和郡县的逃亡人士,加以庇护,吴王刘溴更加名声在外。 吴王刘溴如此多年,吴国俨然成为了一个独立、强盛的东南大国。 传统的价值观是成王败寇,但老百姓并不势利看人,他们心中有杆秤﹣﹣只以功过评是非,不以胜败论英雄。 历史上有多少胜者,虽尊为君王,却被历史长河所湮没。但也有一些败者,用他们手中的权力成就了利及千秋的功业,而被历史所铭记。 夫差与刘濞对古代扬州交通的发达与经济的繁荣做出了如此巨大的历史性功绩,当地百姓感念这两位最早开发扬州的人。 自汉代始,人民就建了二王庙,世代供奉祭祀他们。 但皇权之路,从来尸山血海铺就。帝王将相,俱都身不由己。残酷,而容不下一缕温情…… 想到这里,王娡叹口气。 “殿下,所献黄金如份量或成色不足﹐王削县﹐侯免国。为什么不用这个借口,将那吴王刘濞削藩除国呢?”王娡提醒道。 听到王娡的话,刘启猛地站起身,他一击掌,“是呀!我和父皇怎么没想到这个法子呢?” 32. 诸侯or联邦(求票求追读) “母后,孩儿去和父皇商议一下。”刘启匆匆忙忙地走了。 “娡儿果然是聪慧过人!”窦皇后夸赞道。 “是母后教诲,娡儿哪有什么聪慧。” 王娡有点后悔。关公面前耍大刀,窦皇后的政治智慧,难道不在她之上?露什么能呀!低调、低调!要低调! 大树底下好乘凉。男人是大树,我们女人在树下开心玩耍就好。王娡带着一拖一挂,两个女儿,再不过问朝野之事。 “方的、圆的、方,圆的、方的、圆……” 王娡在地上,用树枝摆了形状,带着平儿跳格子。雪儿和抱着双儿的乳母在一边看着。 “王良娣!” 听到有人叫,王娡转脸一看,忙伏身行礼:“父皇!” 文帝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这就是那个自己穿黑色粗丝,简朴至极却捧男宠为首富的皇帝。 依皇帝所示,回到椒房殿,屏退左右,只留宦官。 “王良娣,据太子所言,酎金削藩,是你的建议?”文帝落座后问。 “回父皇,贱婢只是有感而言。诸侯献金,圣上亲临,少府验收。这金分黄金、白金(银)和赤金(铜),最好的自然是黄金。大可以此为由,行谋划之事。” 文帝点头:“今岁未能提前谋定,怕不能达目的。王良娣可有更好的建议?” “回父皇。原父皇之令,酎金为每千口俸金四两﹐余数超五百口也是四两。”这皇帝佬也会“四舍五入”呀! “酎金制度已实施多年,人口数量也应有变化。依诸侯王自报数量,恐有隐瞒。”王娡答道。 “父皇可否派使,到各诸侯国,实勘人口?一则掌握各国人口数量;二则摸底各国实力;三则,朝廷所派各国国相,是否起到协力制衡作用?” 文帝沉默一会,吩咐宦官:“传朕口谕,着太子与太子家令晁错,王良娣,协办此事。” 好嘛!来一次人口大普查?有没有难度?王娡想起胡县跨国婚嫁案。 这是一起发生于汉初的特殊案件。这个事情背景就是西汉初所设定的郡国并行制度。 很多人以为,汉的郡国并行制,并没有改变其大一统帝国的本质。在中央政府的管理下,帝国内部只有不同地区制度的差异,并无国别差异。 然而一个现实问题就是,在汉初,汉帝国只是一个名义上的称呼,而在汉帝国内部则是存在诸多近乎于独立的政治实体,这些政治实体之间存在着鲜明的竞争和防备关系。 汉九年11月,汉皇刘邦正式下令,要求齐楚两国的五大族,昭氏怀氏,田氏,景氏,屈氏全部迁徙入关中,为长陵邑。 这就是陵邑制。王娡的继父田申,是齐国那个赛马的田忌之后。王娡母亲臧氏,丈夫王仲死后,改嫁长陵田府。 强制迁徙,其本质是汉中央强干弱枝。把诸侯国的豪右大族连根拔起,以免影响地方施政。也将人口充实到汉中央直管地,守陵成邑,拱卫长安京城。 田氏家族一个叫做南的女子。被当地官员护送到关中的途中,居然与其中的某个官员暗生情愫,并在赶往关中的路途中,他们正式结为夫妻。而这个官员就是来自齐国临淄的狱史澜。 故土难离,南希望能够重返齐国,重返自己的家园。因此在抵达长陵之后,他们二人就面临一个不能回避的问题,狱史澜完成护送任务后,他必须返回齐国临淄,而南就只能留在关中。 于是狱史澜让南伪装成病人,然后跟随自己回齐地。出函谷关时,最终还是被发现,就近交胡县县庭审理。 胡县审理认为,狱史澜不应该取南为妻,并且在取南为妻后,又携她私返临淄,所以狱史澜犯下了引诱罪和奸罪。至于在南已经成为汉人,又私自逃回诸侯国的过程中,狱史澜所犯下的隐匿罪自然不用多说。 上报廷尉后,批复狱史澜只犯隐匿罪。 诸侯国只是汉皇治下的一个地区,那么诸侯国子民和汉中央直辖子民又有何区别呢? 按后世眼光看,当然是没有区别。但在那时,他们之间是有很大的区别。汉人的定义非常狭义,就仅仅指的是汉中央直辖郡县的子民。 对于当时的汉帝国境内而言,事实上是分为诸多国人,比如汉国人、齐国人、燕国人、赵国人、梁国人等等。这些不同的国人,在汉中央统治者眼里,他们是有着明显的区别。 汉中央与诸侯王国关系之实际,即各自有较大独立性,但又互为制衡牵制。这种关系,类似于美国等国家的联邦制。 所以说,当时的情况就是汉中央真正能够完全统辖的地区只有自己的直辖郡县,而对于诸侯国,汉庭中央只是名义上领导,实际上他们之间则是一种完全的对立关系。 汉兴以来,诸侯王藩地大者或五六郡,连城数十。诸侯王国所制百官,除中央派出丞相,任命二千石以上官员,其他不受中央节制约束。这其中自然包括王国所辖诸县道令长层位职级,不是由汉中央政府规定,而是由诸侯王自己决定。 诸侯王国在司法方面,同样存在着高度的独立性。诸侯王国司法的高度独立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各国诸侯国内部的治理自成一体,自有一套运行体系。虽然对于汉中央制定的汉令,各诸侯国自然是需要遵从。 但如果汉中央没有制定相应的汉律,诸侯国自然可以自行处理、自行问罪、自行判决,完全不需要像汉直辖郡县一般向汉中央廷尉府申请裁决。 如此,掌握了司法独立的各诸侯国,自然也可以进一步掌握相应的人事权、财政权,甚至于兵权。 胡县跨国婚嫁案,实际上所反映出的是汉错综复杂环境下所折射的央地矛盾。汉中央仅仅只是汉国的中央,而非诸侯国的中央。 表面上顺从汉中央,但实际上,在拥有独立司法权、财政权、人事权和兵权的情况下,诸侯国与汉的关系绝非是简单的依附关系,而是既对立又合作的特殊关系。 这就是文帝父子一直计划削藩的原因,想加强中央集权,更担心有实力的诸侯国谋反。尤其是吴王刘濞。 那么,王娡所建议的人口大普查,能进行得顺利吗? 33. 旧臣前事(求票求追读) 太子刘启与其老师晁错,商议督办人口普查的特使。最终选定河东郡太守季布。 季布,楚国人,有名的侠士。楚人有一句谚语:即使得到黄金百斤,都不如得到季布一个承诺。也是成语“一诺千金”的由来。 季布曾为项羽部下,楚汉之争,让高祖刘邦吃过不少苦头。后被高祖通缉,是汝阴侯夏侯婴向高祖求情,才幸免于难。 因为侠士之名和才能,高祖不仅赦免,还重用了季布。 汉惠帝的时候,季布担任中郎将。 匈奴王冒顿单于写信侮辱吕后,说我是老光棍,你是老寡妇,我们一起过日子算了。 吕后大为恼火,召来众将商议。上将军樊哙,放言率十万兵横扫匈奴。吕后很是满意。 季布却说,樊哙是阿谀奉承,不足以敌得过匈奴,加之天下既定创伤未愈,最好不要出兵匈奴。 吕后因此不再讨论征讨匈奴的事,仍是执行和亲政策。 季布担任河东郡守。汉文帝听说季布的贤名,召见了他,想任用他做御史大夫。但是又有人说季布勇猛酒后难近。 季布滞留官邸一个月才见到文帝。文帝只推说比较看中河东郡的重要,才召见他。季布气愤,向汉文帝进谏说不能偏信一家之言,之后就告辞回到了河东。 在中国,侠文化源远流长。历史上有卿相之侠,乡曲之侠,闾巷之下,布衣之侠,匹夫之侠等等。也许他们身份不同,也许他们地位不同。可是他们都喜欢打抱不平,都喜欢扶危济困,都喜欢仗义疏财,都喜欢锄强扶弱。 侠者说话讲信用,做事有始终,许诺的话一定会做到。不爱惜自己的身躯,着急别人的困难。为了帮助别人,哪怕赴汤蹈火都在所不辞。帮助别人脱出了困境之后,他不会显摆自己的能力。羞于做出于自身道德有亏的事情。侠者身上值得称道的品德确实有很多。 侠者身上的优点确实有很多,可是也不能完全说侠者就是完美无缺的。除了有强梁之辈披着侠者的外衣横施暴虐之外。还有很多侠者通常只会用个人武力来解决问题。他们呼朋唤友,纠集徒属,一言不合拔剑而起,杀人如同割鸡,血腥且残忍。 这也是法家韩非子不待见侠者的原因。为此还写下了一篇著名的文章五蠹。里面有一句很有名的话,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韩非子将带剑的侠者视为乱国的五大蠹虫之一,是需要除之而后快的害虫。 侠者行侠仗义,让人一听就心生景仰之情,并且为之肃然起敬。这是因为有很多人把行侠仗义里的义看成是正义。这是自动形成的下意识的惯性思维。 可是在很多时候,行侠仗义里面的那个义字,仅仅是代表着义气或者意气而已。这也是侠者为人诟病的最主要原因之一。因为合乎义气的事情,未必合乎正义。正义和义气很多时候都是会相互抵触的。而人们一直都在追求着正义,并且推崇正义。 侠者身上有优点,也有缺点。不能笼统地将他们归为绝对的好人。 不过无论是好坏,侠者身上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视金钱如粪土。古往今来的侠者几乎都是如此作风。他们看轻的是金钱财货这些身外物,看重的是个人的名誉声望,或者是自我道德的完善。 侠者看重自己的名声,从来不吝啬于财货。他们和普通人最大的区别在于道德感十分的强烈。为了自己的名声和自身道德的完善,别说付出金钱了,就是付出生命,也不过是一咬牙一跺脚的事情。这也许就是“一诺千金”最本质的释义。 “殿下,娡儿愿随季布同去,以观察后效。” 王娡请求太子。自穿越以来,先是被困长陵邑,后又锁足深宫。她可太想出去溜达了! “那季布好饮,确实需要人节制。王良娣心思细腻,说不定能察觉人所不在意细节。”晁错也建议。 刘启看看王娡:“平儿双儿还小,怎么能离开娘亲呢?再说你一个女人,抛头露面不好吧!” “娡儿可以女扮男妆。就是孩子……” 孩子是母亲的心头肉。王娡想想,也是不忍心抛下孩子。 “那吴国,一直蠢蠢欲动。趁此机会摸清实底。王良娣可以去到吴国,别处不去也可……”晁错进言。 刘启对老师的话,一向听信。他看向王娡,王娡点头。 回到崇芳阁,王娡找来白芨胶,贴了碎发上去,修剪成短须。她要装作季布的随从,相机行事。 当一个束发,短须的翩翩美少年出现在刘启面前,他惊呆了! 雄雌莫辨!说是女儿,偏偏多了飒飒英气和挥洒豪情;说是男子,可那深眸如水,面似银月,又有说不出的妖娆和风情! 看得刘启脸热心跳,忍不住抱着美人缠绵。两人自然少不了一番流泪唏嘘。 “娡儿,在外千万小心!路途遥远,珍重身体,遇事多思量……孤和孩子等你速去速回!” “启儿哥哥身为太子,国之擎柱,驻守京城难以脱身。娡儿愿为殿下赴汤蹈火,分忧解难……放心!娡儿一定平安归来!” “孤只说你回长陵省亲,外人一概不知。路途之中,娡儿不要泄露踪迹……孤已安排那郅都贴身保护!” “谢殿下!娡儿会相机行事,定不负父皇和殿下所望!”王娡应着,早已心花怒放! 身未动,心已远……来吧!西汉奇妙游! 由郅都护送,带着一双女儿,王娡大张旗鼓,浩浩荡荡开回长陵田府。把两个女儿交臧氏照顾,她是放心的,比起在宫里,更让她安心。 这夜,王娡在书房会见重要客人。 “大小姐,这两位是……”姚翁带来两位中年男子。 “小人季布,叩见王良娣娘娘!” “小人栾布,叩见大小姐!” 那栾布伏地哭泣,王娡只得命姚翁和郅都搀他起身。 栾布说起往事,更是老泪纵横。 栾布,梁国人。当初梁王彭越做平民的时候曾经和栾布交往。栾布家里贫困,在齐地给卖酒的人家做佣工。 过了几年,彭越在巨野做强盗,而栾布却被人强行劫持出卖,在燕国当奴仆。因为栾布替他的主人家报了仇,燕将臧荼推荐他担任都尉。 后来臧荼做了燕王,就任用栾布做将领。等到臧荼反叛,高祖派兵攻打燕国的时候,俘虏了栾布。梁王彭越听到了这件事,便向皇上进言,请求赎回栾布让他担任梁国的大夫。 高祖诛杀异姓王,以谋反的罪名责罚、诛灭了彭越的三族。之后又把彭越的头悬挂在洛阳城门下示众,并且下命令说,有敢来收殓或探视的,就立即逮捕他。 栾布从齐国出使返回,在彭越的脑袋下面汇报出使情况,边祭祀边哭泣。官吏逮捕了他,并将此事报告了高祖刘邦。 刘邦召见栾布,骂道,你要和彭越一同谋反吗?我禁令任何人不得收尸,你偏偏要祭他哭他,那你同彭越一起造反已经很清楚了。赶快把他烹杀! 刘邦左右的人正抬起栾布走向汤镬的时候,栾布回头说,希望能让我说一句话再死。刘邦说,说什么?栾布说,当陛下被困彭城,兵败于荥阳、成皋一带的时候,项王之所以不能顺利西进,就是因为彭王据守着梁地,跟汉军联合而给楚为难的缘故啊。 现在陛下仅仅怀疑,认为他要谋反,而诛灭了他的家族,我担心有功之臣人人都会感到自己危险了。 现在彭王已经死了,我活着倒不如死去的好,就请您烹了我吧。刘邦见其大义慷慨,就赦免了栾布的罪过,还任命他做了都尉。 “燕王有恩于小人,却满门被屠……今日有幸得见燕王之后,栾布愿肝脑涂地,誓死效忠!” 王娡这才明白,原来这俩“布”,都是前朝旧臣。虽居高位,却难忘旧主知遇之恩。六国异姓王,无辜被屠,他们心生愤懑。 怀侠义之心,无法行侠义之道。也许,这就是他们愿誓死效忠王娡——燕王臧荼之后的原因吧。 34.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拜拜!娘的两个小宝贝!娘还是那个欢脱少女,爱自由!爱旅行!” 吻别平儿和双儿,王娡的心早已飞起。没有伤感,没有离愁,有的是向往的诗和远方! 季布安排了马车,王娡却坚持要骑马。 “娘娘,您还是坐车吧!”郅都追着劝,“骑马又脏又累。” “打住!”王娡马鞭一指郅都,故作爽朗地笑,“叫我什么?” “王公子!”郅都忙抱拳改口。 摸摸唇上的短须,带着策马奔腾的豪情,王娡频频打马,让季布和随从们好一通追追赶赶。 山野的风,肆无忌惮的吹着,连路边的野花都开得泼辣绚烂。这是自由的味道!白日放歌须纵酒,携轻风,沐暖阳,信马由缰,王娡的好心情,让跟随的人也都开心起来。 艳日高照,田野万顷,正是粟谷成熟的季节。农耕文明之光照耀下的帝国,到处是丰收景象。 农民们木耕手耨,土櫌啖食,让王娡看得十分吃惊。生产工具是生产方式的表现。这种落后的生产方式,如何养活悠悠众口? 看看马背鞍鞯,随从护卫的甲胄刀剑,王娡心里泛起一种悲凉。 民以食为天。这个时候的人民,还在为食物裹腹、为吃饱而挣扎。金属和铁器的制造,或为祭祀礼器,或为武器铠甲,是远离平民生产者的。为什么不能把生产武器的材料,改进制造农具,用于农业生产呢? 重农抑商,不能仅仅体现在对农业的重视,还要让农民尽可能有相对先进的生产资料。 季布看出王娡脸上的悲悯:“自圣上登基以来,兴修水利,扩大耕种面积,一些旱地也能种田,比以前好很多了。” 王娡下到田里,看农民所收粟谷。“春播一粒粟,秋收万颗子”。这哪里是万颗子?谷穗短而小,揉在手心里,秕谷不少。这是真正的靠天吃饭,原始的耕作方式,原始的种子肥料。 沉沉叹口气。任何时代,农民都是最基础的生产者,为社会的发展,为人类的生存,用脊背扛起历史的辚辚车轮! 不禁想起二十一世纪,每个人都关注的食品安全问题。谈之色变的转基因农产品,趋之若鹜的有机食品,一哄而上的农业种植。 感恩科技发展!感恩社会进步!其时,最大的食品安全问题是饥饿。从古至今,饿殍遍地,饥民流离的状况时而有之。国人吃饱饭,实现食物自由才多少年?就热炒有机食品。有机带来的减产是显而易见的。有机就是摒弃人类近数百年的农业科学成果,坚持靠天吃饭。 旅途多了沉重,少了欢畅。更尴尬的是骑了一天的马,王娡受不了了! MD!是买家秀与卖家秀的区别吗?骑马看着潇洒,下马腿要残废!两腿一直夹着马背坐在鞍上,大腿根都要磨破了!下马后走路都要撇着腿,象夹着痔疮。这马再骑下去,笔直秀气的两条长腿就成罗圈腿了!实在是失态失仪。 好不容易捱到驿站,在季布安排下换了马车,王娡老老实实弃马改坐车。但她坐车坐得心里不踏实。 “季将军!您来坐车吧!”王娡所扮的是季布随从,怎么有随从坐车,主使骑马跟随的道理? “老夫骑马习惯了。待到前面驿站,再换车驾就是。王公子不必让渡。”季布恭敬行礼。 车轮是木制的,毫无减震,加上路不平坦,即便坐车,也是颠簸得浑身酸痛。加上有的路段,车架难以前行,有时需要换骑马或牵马步行,这旅途并不美好。诗和远方,终究是梦想。怀念二十一世纪! 向吴国方向,路上的人多了些。王娡暗中观察,多是些黥面之人。 郅都紧跟王娡车驾,低声嘱咐,“王公子,这些徙匪流徒,大多是犯事后投奔吴国。怕是些亡命之徒,我们小心!” 王娡点头,心中暗想:这吴王太放肆了吧!别国犯事的罪人,逃到吴国,吴王悉数接纳。让朝廷和别国有何颜面?当律法废纸一张吗? 文帝废止肉刑,本意为给犯法之人改过自新,却让一些亡命徒肆无忌惮。加之有吴国这个避难所,让大汉律令和别国法规形同虚设。 废止肉刑,源于“缇萦救父”。 文帝十三年,吴王刘濞的王妃患了重症,写信给齐王刘则,让齐国名医淳于意速来给王妃医治。 吴国势大,齐国王刘则不敢怠慢,马上派车送淳于意日夜兼程赶往吴国。 路上,淳于意看到有一病妇倒卧路边奄奄一息,医者仁心,他忙叫停车,医治病妇。消息传开,更多的病人找上来。 结果,淳于意耽误了行程,晚了六天才赶到吴国都。而吴王妃却在三天前便已去世。 吴王迁怒淳于意,却又不好治罪,便派人将淳于意押送回齐国,并向齐王施压要杀掉淳于意。齐王也不傻,便将这个烫手的山芋传给了朝廷。 按汉律,当判淳于意肉刑,要被砍掉右腿。 淳于意的女儿缇萦,孝顺且刚烈,为了给父亲申冤,她跟随父亲一路,前往长安告御状。 到了京城,在众人帮忙下,缇萦终于见到了文帝。 缇萦说:“我父犯法,理应受刑,然而,倘若割掉他的鼻子或者砍断他的脚,他就永远是一个废人了,就算想改过自新,也不可能了。我愿意做官府的奴婢来替父赎罪,好让他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汉文帝以孝治天下,而且身体力行。他为缇萦舍身救父的孝义而感动,同时,他觉得肉刑太残酷了,一个人若犯了法,就成了废人,永远失去重新做人的机会。 文帝向廷尉张释之了解到,吴王纯属挟私报复,便当场将淳于意的肉刑改为罚金四斤。接着又嘉奖缇萦孝义,奖金十斤,还亲赐缇萦“千古孝女”牌匾。 之后,文帝清理肉刑。肉刑从商朝设立,到汉文帝时已有近2000年历史,共200多种。如黥(刺面)、劓(割掉鼻子)、刖(砍断脚)、宫(司马迁那种)等。 文帝将黥、髡等刑罚改为城旦(筑城)、舂米等,将劓、砍脚等刑罚改为打板子。文帝十四年,大汉全面废止肉刑。 在诏书中文帝说道:“古时无肉刑而天下安宁,现在肉刑有三却减不止”,文帝意识到若想天下安宁,还是需要仁德、教化。 文帝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废除肉刑的君主,从而赢得了“仁君”的美誉。 吴王刘濞接纳容留逃犯,且毫无忌惮,不“引渡”遣返,岂不是与朝廷相悖而行? 哼!难道在别处是犯事刁民,到吴国就变身成良民了? 刘濞呀刘濞,你浑身是刺,让朝廷无处下口,我王娡倒要看看,能不能拔掉你身上的刺! 进入吴国境内,季布他们到一家酒馆用餐。 酒馆内热闹喧嚣。几个黥面狂徒在饮酒豪言。这个说,他杀了几个人;那个吹,他把亭长全家给枭首了…… 王娡他们默声不语,低头吃饭。 忽然,他们被一声狂叫惊住。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35. 放心,我能自保(求票求收藏追读) “刘氏称王,靠的是什么?赤帝子斩白帝子?哈哈!”这人狂妄大笑。 这是指高祖刘邦,斩白蛇起义的故事。一个老太太哭说,我儿子是白帝后代,如今被赤帝的后代砍了呜呜呜…… 天子命于天。虽然仍旧维系着君权神授的一根线,但毕竟,“命于天”……大家都知道是个什么道道。这也就给后续造反者以极大的口实,他们只需要拿一些伪造的东西出来,证明自己是“天命所归”,就有了对天子之位的宣称权。 “为何刘汉能坐天下”这个问题,用“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和“兵强马壮者为天子”能回答吗?那肯定不行。 所以刘邦很快又钦定了“五德”说,表示咱是水德,秦那是火德,咱这是水灭了火,是老天的意志。 其实最重要的是,问计张良,问政萧何,问兵韩信。一个领导者,擅识人用人,是很重要的特质。 王娡看此人丑陋无比,如同没进化好的山顶洞人。眉骨高耸,鼻塌眼陷,嘴大唇厚,宽而方的颌骨赛过灭霸。 王娡很吃颜的,看到这丑人,吃饭好像都没了胃口。 “我欲投奔吴王门下,诸位可愿相随?” “周大高才,我等不敢冒昧……”一旁的几人笑着推脱。 “我周丘必不久居人下!”这个周丘冷笑,“苟富贵、勿相忘!” 慢!这不是大泽乡啊……我滴个哥呀!丑,你还丑出境界来,开始引用名人名言了!真的是喝醉了吗? 王娡差点喷饭。她瞥了周丘一眼,那周丘的目光也扫过他们这一众人。 由于王娡想私访一下吴国民情,大家都换了日常装束。所以并未有引人注目的地方。 吃过饭,王娡他们出门,准备出发赶往广陵。 走到门口,醉醺醺的周丘,也摇摇晃晃出门来。忽然,他肩膀一斜,竟对着王娡倒过来! “大胆!”郅都喝了一声,季布等几人伸手去拦,却已经迟滞。 王娡见状,轻盈闪身,就躲开周丘的撞击。她不是练家子,可舞蹈功底不弱。 季布郅都几人惊出一身冷汗,见王娡无事,也松了口气。 周丘跌倒在地上。王娡扫过他的醉态,装作若无其事,抬脚继续前行。 王娡装作贴身随从,和季布同乘一辆马车。 “王公子,这个周丘,不是平凡之人。看面相,有反骨啊!”季布说道。 “他大概猜出我的身份了。针对我的时候,你们的反应更印证了他的猜测。”王娡迟疑了一下,“派个人盯紧他。若有恶意,就除掉。” “不过,看他哗众取宠的言语,是想投拜门庭。”王娡思忖道。 季布掀开小窗,对外面的郅都交待了一下,郅都点头。 此时因去战国未远,士林风气犹有战国余习:重事功、尚名利。相比于栖栖遑遑、四处碰壁的孔子,鼓唇摇舌而致卿相之位的苏秦、张仪才是仕子更愿意追慕的偶像。所以,有些人就不择手段攀附权贵。 季布笑道:“投靠门庭。王公子如何看待此人?” 王娡也笑:“此人心机颇重,看能否为我所用。找个僻静地方,你会他一会,看他如何鼓唇弄舌。” 君子不拒小人。小人未必成事,但坏事的能力惊人。 季布抚须点头。 那周丘果然鸡贼,一直尾随王娡他们,正巧被郅都安排的人抓个正着。 “你这贼人,为何跟踪我们?”季布发怒斥问。 周丘深施一礼:“贵人难道不知,吴地好客?吴王不知贵客远来,我代吴王招待贵人。” 季布冷笑:“你代吴王?吴王可知你姓甚名谁?” “吴王不知,但贵客可让吴王知我!” 好个无耻之徒!王娡站在季布的侧旁,默默听着。 “你一鼠首蛇尾小人,竟敢如此无礼?!”季布一声喝,“把他给我斩了!” “慢!”周丘看随从拔剑,忙摇手,“贵客远道而来,难道想让吴王知道,在吴地随意杀人?” “你一流寇,杀你又如何?”季布双手一背,漠然说道。 “小人周丘,见贵人气度不凡。愿为贵人驱使,尊前听令!” 周丘见季布耿直,并不买账,不敢再玩深沉,只得说出目的。 “哼!要你有何用?”季布仍不接话。 “小人下邳人士,只因酤酒无行,被乡邻排挤,无奈来吴地。曾刮铜铸币,有技在身。闻听吴王烧山为钱,来此地谋差事。贵人但凡差遣,无不遵从。”周丘小心翼翼地说。 “那好。你就去投奔吴王,听他差遣吧。”季布沉思了一下,“如有需要,我会派人找你。果真办事稳妥,”季布一笑,“定会有赏。” 周丘大喜,深鞠一躬:“谢贵人!” 季布一摆手,让侍从带周丘出去。这鸡贼,又对着王娡深鞠一躬。 “这人不好,”王娡心里很不舒服,“有才无德不如无才。何况不是大才!” 季布点头。 郅都皱眉:“如果此人不堪,不如除掉,以绝后患!” “目前看来,他不是威胁。”季布说道,“他只是想攀附向上,未必敢做什么坏事。” “投机主义者。他是一把刀,就看刀柄在谁手里。”王娡笑道,“吴王不是招徕人才吗?看他到吴王那里,能混出什么名堂。但此人怕是贪心不足,用后必除之。” 丑人多作怪。这周丘,自命不凡,却未必会让吴王看入眼。他之所以跟随王娡他们,并卖弄口舌,无非是想拉大旗做虎皮,借季布之威,到吴王处搏名声,以期得到重用;另在季布这里立名,暗示可为所用,去对付吴王。 使王娡不快的是,这周丘过于鸡贼。他看出王娡的身份高于季布,急于卖弄自己的见识,想搏王娡的注意。 岂不知,别人刻意隐藏的事情,你心知即可。一而再,再而三的暴露别人,以显示自己的水平,反而惹人厌弃。 “季将军,郅校尉,你们从今天起,要认定我的随从身份,”王娡交待,“我会保护好自己。不要再让人看出,你们更在意我的安全。” 季布和郅都有点犹豫。 “娘娘,郅都以命护主。但凡您有半点闪失,我都不会苟活!” “娘娘贵体千金。姚翁交待,务必护您万全……真不知您为何以身犯险,在宫中不好吗?”季布也担心。 “放心,我能自保。只有你们把我当随从,我才会更安全。那吴王,不知我身份也可。即便知我身份,也未必敢造次。” 王娡笑,露出袖中暗藏的三个刀刺,牛皮刀鞘被缝在袖中护腕上,锋利的刀刃上,喂有她配制的毒药。 手摸腰带,又抽出一根金丝编制的长鞭,鞭梢是薄薄的刀片,也是喂过毒药的。 长袖善舞,熟知药性,一个舞者加药师,不是恐怖存在,也不是弱鸡一只吧? 在宫中,勾心斗角就安全吗?到西汉民间,徜徉游玩不香吗?替太子和她天子儿子谋定未来不是应该的吗? 36. 屁股决定脑袋(感谢支持!) 不得不说,鱼米之乡确实比北方富庶。随处可见的一弯浅滩,就有小鱼小虾。稻米也比粟米,更合王娡的胃口。 你可以说吴王居心叵测,怀不臣之心。但你不能不承认,他治下的平民,安居乐业,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吴国的百姓们,发自内心的幸福感,让他们在劳作时,举手投足都如消遣般舒适惬意。 吴国三郡为豫章郡,会稽郡,丹阳郡,三郡五十三城。 刘濞是刘仲的儿子,刘邦曾立刘仲为代王。但匈奴进攻时,刘仲不能坚守,弃国辗转逃到洛阳。刘邦生气,贬他为合阳候。但刘邦父亲刘太公,反复替刘仲求情,让刘邦不得不让步。 刘仲的儿子刘濞为沛侯。后英布反叛,刘邦亲征率兵讨伐。刘濞以骑将身份随从刘邦,击破英布军,当时荆王刘贾为英布所杀。 刘邦担心吴地会稽人轻佻强悍,没有勇猛雄壮的王来镇服他们不行。而自己儿子还年幼,因此就封刘濞为吴王,统辖三郡五十三城。 相传刘濞拜官授印后,刘邦召见他,有相师说刘濞有反叛之相。刘邦对刘濞说:“你的相貌有反叛的气色。” 刘邦心里很后悔,但已拜官授印,就拍着他的肩膀说:“汉立后五十年,东南方向将发生叛乱,难道是你吗?天下同姓皆为一家,希望你谨慎一点,不要造反。” 刘濞吓得忙叩头说:“不敢。” 刘邦善识人用人。他是否能预测几十年后的事?不知道。或许在分封每个诸侯时,他都私下拿这种话吓唬一番,以震慑对方。但诸侯国尾大不掉,已成既成事实。尤其吴国。 吴国的豫章郡有出产铜的铜矿山。刘濞就招募天下亡命之徒来此偷偷炼铜铸钱,并在东边会稽郡煮海水为盐。 因为铸币煮盐不纳税,吴国的资财非常富有,而吴国丰富的财富,让吴王刘濞大量的征召亡命徒组建军队。 由于吴国所辖地拥有铜山和盐的缘故,吴地的百姓没有赋税,使得刘濞在吴地深得民心。吴国兵卒按规定去卫戍时,还会被刘濞给予相等的金钱报酬。 刘濞还每年时常去慰问辖区那些有才能的人,在乡里赏赐他们。其他郡国的罪犯,吴王总是收容他们而不予“引渡”。 吕雉专政时,刘邦的一堆儿子孙子,都不敢吱声。刘邦留下的一堆文臣武将都在缩头当乌龟。 所以吕后专政,杀了刘邦几乎所有的儿子孙子。清除诸吕,又是一番血雨腥风。 作为刘邦的侄子,这皇位怎么轮,也轮不到他来做皇帝。刘濞这种对她没威胁的,拉拢都来不及。 刘濞置身事外,趁着别人在争皇位,也趁着铸币煮盐不纳税,埋头干活搞经济,反而将一个地广人稀的蛮荒之地,发展成为富可KO朝廷的大国强国。 因富而骄,因骄而横。以代王身份登基的捡漏皇帝刘恒,并不被刘濞尊重。 夹在功臣集团和诸侯国之间,装幼苗的文帝,对这个大自己十几岁的吴王,也是很忌惮的。 在用高明而温和的手段整治功臣集团后,文帝把目光看向了诸侯王们。 洛阳才子贾谊,根据“大都强者先反”的历史教训,提出了“众建诸侯而少其力”的方针。这就是后来著名的“推恩令”的框架原型。 贾谊建议,在原有的诸侯王的封地上分封更多的诸侯,从而分散削弱他们的力量。老诸侯王死后,将他的封地分割为若干块,分封给他的几个儿子。这样,除了得罪嫡长子之外,所有的人都会和中央站在一起。 这招“群众斗群众”让诸侯的势力越来越小,也让他们失去反抗的能力,中央也会因此越来越稳固。 贾谊的这套肉烂在锅里的办法,算是摸准了解决藩王势力尾大不掉的最佳途径。 于是,齐王刘则(刘肥之孙、刘襄之子)死后,文帝将齐国一分为七,都分给了刘肥这一支的子嗣。 刘友死后,赵国也被一分为二,大的给长子,小的给少子。 淮南国在刘长死后被一分为三,成为了淮南,衡山,庐江三国。 除了嫡长子之外,几乎每个利益既得的庶子,都是翻身农奴把歌唱,歌唱美好新生活,伟大领袖汉文帝,指引我们向前进。 而吴王刘濞,在皇太子刘启棋盘KO死吴太子刘贤后,失去继承人的刘濞,居然忍下了、忍下了! 文帝父子撩拨刘濞的神经,把刘贤的尸首送回吴国,让吴王安葬。 到了吴国,吴王刘濞非常生气,说:“天下同宗,死在长安就葬在长安,何必送回吴国!” 他派人又把儿子的棺木给送了回去。 从此,吴王刘濞渐渐不遵守藩臣之礼,长期称病,不朝拜天子。 当初,汉高祖刘邦选择刘濞为吴王,是希望他能够镇服民风彪悍的吴国,帮助稳定汉政权。 几十年后,刘濞反而成了一个对朝廷心怀怨恨、行为不敬的诸侯王,统率着一个实力强大、百姓强悍的半割据政权。 吴国非但没有成为朝廷的忠诚藩镇,反而是汉朝长治久安的一个威胁。 文帝刘恒: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刘濞胆大包天!踞富庶之地而骄,诱天下亡命徒而横,视天子政令如无物,终究是我大汉附骨之痈,看我怎么收拾你! 吴王刘濞:吴国这三郡五十三城,是高祖皇帝所封于我,与你非嫡非长的捡漏皇帝何干?我年龄比你大,我腰比你粗,我钱比你多,我人比你横!你又能奈我何? 文帝刘恒:我儿子KO死你儿子!你反不反?你一伸头,我摁死你! 吴王刘濞:MD你个戴皇帝帽的!你儿子KO死我儿子,我忍、忍、忍!我肾功能还行,三宫六院再造人。弱鸡小老弟,你再动我试试?! 文帝刘恒:试试就试试!看你敢不敢反!王娡,你给我上! 屁股决定脑袋。谁都是在自己立场上,追求个人立场的利益最大化。 王娡的屁股,自然坐在汉政权一边。谁让文帝是她公爹,太子是她老公,而她的儿子将是未来天子呢? 王娡想着,手指按按唇上贴的假胡须。 吴王刘濞,此次人口大普查,一,清查你收留的徙匪流寇,看你容留逃犯都是些什么人,你敢不敢交实底;二,要你按实际人口每年献酎金;三,你要不把流匪据实造册上报,就可以你对祖宗不敬少献酎金削藩夺国! 37.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感谢各位大佬支持!) 乘船而下,这就是吴王刘濞开挖的上官盐运河。 逐波千帆,枕河人家,烟柳画桥,风帘翠幕,百里运河流淌着几多繁华。 我国的地势西高东低,决定了河流大都是东西走向。古代交通运输不发达,借助河水运输成了最便当的方法。但东西向的河流只能解决东西向的交通,南北向交通成了最大难题。 春秋时期,吴王夫差开挖了史上第一条运河——邗沟,将长江、淮河连在了一起,是南北向人工大运河的滥觞。 吴王刘濞,继之开挖了上官盐运河。上官运盐河西通扬泰,东达海滨,沟通了江淮东部,连接江海平原,是跨地区的水上通道。 之后陆续延伸的大运河,更将海河、黄河、淮河、长江和钱塘江五大水系连在一起,最终成为我国南北交通的大动脉。 至今千里赖通波。运河除了军运、漕运、盐运、货运等运输的基本功能,又在防洪、排涝、灌溉等方面发挥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季将军,你看那运盐船,吃水很重。这一船盐得多少钱呀!”王娡叹道,“来来往往,这么多运盐船!难怪吴国富庶。” “吴国富庶,却不感圣恩,妄自尊大,凌驾于朝廷之上!”季布阴着脸说。 “非是朝廷不容吴地富裕,而是吴王富生骄横,觊觎天下。如吴地兴盛,天下共骧,那将是大汉之幸!”王娡也心有遗憾。 吴王骄奢,文帝简朴。若以吴之财富达济天下,大汉帝国必定稳固昌盛。对匈奴,还用以和亲换和平?打死他个破落户! “王公子,是去看盐场,还是直接到广陵?”季布问。 “先去盐场看看吧。”王娡想大概摸摸吴王的盐底。 吴国会稽郡,就是江浙,包括福建沿海一带。 这里到处都是盐场。制盐方式简单粗暴。主要是通过直接加热海水制盐,俗称“熬波煮海“。 吴王命人做了巨大的铁锅,叫“牢盆”。类似学校食堂炒大锅菜的铁锅,只不过是平底的。就在海边支锅架灶,锅里加满海水,烧起薪柴开煮。 在常温下(20摄氏度),氯化钠水溶液的饱和溶解度约为36克(每100克水),换算成分比,就是氯化钠饱和水溶液的含盐量为26.47%。而我国近海海水含盐量仅2.4~3.4%之间浮动,不仅远未达到饱和,且里面还有多种盐分。 烧一锅海水,要把约九成水分蒸发后,盐才开始析出,耗费的薪柴太多了。可见效率多低! 海水里的主要盐分是氯化钠,氯化钾,氯化镁。除了氯化钠可以食用,氯化钾、氯化镁稍微过量,会影响人体健康,而且口感苦涩。 王娡他们站在海滩上,看海边依次排开,几十口牢盆在煮海水。柴火冒起滚滚浓烟。 秋日的海风飒飒,艳阳高照。这片海滩上,烟气蒸腾,人群忙碌,热闹翻天。 忽然,几个牢盆前打起来! 季布忙命人前去察看,是有恶人在闹事。 吴地人本就彪悍,再加上别国罪犯流寇的加入,争斗之事时有发生。 “爹!~~娘!~~” 一个小孩子的尖叫大哭响起,引得王娡急忙冲过去。一个做母亲的人,最听不得小孩子的哭叫! 原来打斗的人推翻了牢盆,滚烫的海水溅到一个四、五岁的小孩身上! 小孩半边身体上的衣服都是湿的,哭叫着拿手去扯衣服。 王娡一把抓住小孩就往海水里跑,郅都和一个侍卫也跟上来接过小孩。 “快把衣服扒下来!”王娡喊着,郅都和侍卫把小孩按到冰凉的海水里,顺势把衣服脱掉。 “柱儿!柱儿!你们干什么?!”一个女人追过来愤怒地嘶喊。 “慢!”王娡拦住她,“小孩一身热水,皮都烫伤了!泡凉水里降温,不然起一身水泡,会要命的!” 女人这才明白王娡他们的好意,忙扑到孩子跟前。 郅都掂起孩子,小孩浑身通红,象煮熟的虾子。 “娘!疼,疼死我了!”小孩哭着向母亲张开手。 “再泡一会吧!”王娡劝说,“可能会受凉感冒。总比一身皮开肉绽好呀!” 所幸抢救及时,小孩除了浑身皮肤通红,疼得不让摸之外,仅胸口处起了几个不大的水泡。那女人哭着千恩万谢。 “你去药铺,买些紫草。油烧热加紫草,炸到紫草成渣。得到的紫草油,晾凉后涂烫伤的地方,慢慢就好了。” 王娡交待了那女人,带郅都季布他们就要走。 “恩人!”那女人扑通跪下,“你们衣服都湿透了,去家里烤火晾干衣服再走吧!” 女人爬了几下,到王娡跟前:“公子说的什么油,我也不知哪里去弄,求恩人救我孩子!”说着她冲王娡磕头。 “这……”王娡正犹豫,煮盐的一群人都围过来。 他们都是这里的煮盐人,刚齐心合力赶走了闹事的恶人。 “到家里去吧!海边风大冷得狠,你们穿这湿衣服走不行!”众人七嘴八舌地说。 “恩人!”一个男子也跪下求王娡,他和女人是受伤小孩子的父母。 和季布交流一下目光,王娡点点头。 于是,王娡他们到了这户人家里。 男子叫杜封,其妻原氏,原本海边居民,祖上打渔为生。后有了煮盐这行当,就不再下海打渔。 王娡让侍从去药铺买了些紫草,当归,黄柏等,教袁氏用麻油炸了作成紫草油。 当紫草油涂到柱儿的皮肤上,小孩子感觉到疼痛缓解,也开心地笑了。 看着柱儿的笑脸,王娡想起平儿和双儿,不由得牵肠挂肚起来。 “恩人!这是小人一点心意,请恩人务必收下!” 杜封夫妇拿出他们煮的盐,和风干的海货,来感谢王娡他们的帮助。 “杜封,今天和盐霸争执的原因是什么?”王娡问道。 杜封夫妇也看出,王娡他们不是平民百姓。一肚子的苦水都倒出来。 原来,煮盐是采取的“民制官收”。煮盐的人家,叫“灶户”,由官方发给牢盆,才能煮盐。这时的铁器很少,又容易腐蚀生锈,一般灶户自己是买不到牢盆的。 灶户产出的盐,由官方派的盐官分等级收购。有些比较霸道的人勾结盐官,欺压灶户,按低等级低价收灶户的盐,再高价卖给盐官。 “今日是他们来收盐,大家嫌他们给的等级低,钱少,不肯卖,他们就要砸我们的牢盆!”杜封说着咬牙切齿。 原以为吴地富裕,人人幸而福之。现实总是比想象骨感。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利润的地方就有压榨。哪有什么人间乐土?人分三六九等,从来不会更改。王娡想道。 “你们的盐,确实不是上好。”王娡把杜封送的盐袋打开,看了看摇头。 “在他们眼里,就没有好盐!都是把价钱压得很低很低,连买柴的钱都不够了!”杜封气愤地说。 “你们这样煮盐,确实费柴费力。没有想过改进你们煮盐的方法吗?”王娡问。 盐的提纯,是初中化学就有的内容。对于一个药学硕士,什么药物化学,物理化学,无机化学,有机化学,分析化学……一揽子化学。制盐真是入门级、幼教内容! “改进?”杜封一脸茫然,“我们一直都是这样煮盐,难道还有别的方法吗?” “那,我来教你们,省柴省力,煮出来的盐成色又好。你们干不干?”王娡笑着问。 “成色好,那是不是可以卖大价钱?”袁氏给孩子涂着紫草油,兴奋地问王娡。 38. 打好群众基础(感谢支持!) “想省柴省力,就要把海水里的盐分提高,先“制卤”。”王娡对杜封说道。 提高效率的办法,就是不直接煮海水,先制取趋近饱和的高浓度盐水溶液。 “海水有涨潮、退潮现象。你们有没有发现,在海水退潮之后,沙滩上表层水分蒸发,就有盐晶析出?”王娡问。 “是!尤其是夏天,海风大,连续几天晴天,海滩大片白花花的一眼望去,就好像刚下了场雪!”原氏兴奋地说。 “走!我们去海边,边说边看。” 王娡起身,和杜封出门。季布郅都他们也跟着。 看这群人往滩涂上走,煮盐的灶户也好奇地跟着看。 “你们把这沙滩表层晒出的盐晶和下层含海水的湿泥沙都刮起来。”王娡指着沙滩表面结成壳的砂子说。砂子因为附着盐分,白白亮亮的。 有人取来煮盐时刮牢盆的铲子,拢起砂子。 “把这些搓成堆,在太阳下暴晒,翻搅,让水分尽量晒干。海水涨潮能到这里吗?”王娡指挥着杜封他们。 “涨不到,得有大风浪的时候,才会到这里。”灶户们说。 “你们不是把砂子刮起来堆成堆了吗?靠近海水这边,筑一道拦水坝,再挖一条沟通到海里。涨潮时,坝挖开缺口,让顺沟过来的海水灌满,再把缺口堵上。圈起来的海水晒干,再刮起来堆沙堆上……” “这样经过多次重复,砂子中的盐分就提高了。最后,再引一次海潮冲灌,这次缺口堵上之后,不再让水蒸发,把晾晒的沙堆推到海水里,让原来附在砂子上的盐分化到水里,这水收集起来,得到的就是“卤水”。” “卤水中含盐量高,一加热后很快就有盐析出。”王娡笑,“明白了吗?” “这样就省柴省力了!咱们一起干吧!制出来的卤水,大家一起煮盐!”杜封高兴地说,和灶户们兴奋议论。 季布和郅都相视而笑,暗暗竖起大拇指。他们所拥戴的这位王妃,真是才貌惊人!不是宫闱之内,只会拈酸吃醋的废柴娇莺。 灶户们说干就干!马上分工明确,开始拢砂筑坝,挖沟引海水了。 觉得杜封的理解力还行,王娡把他叫到一边。 “煎盐前,留出一份备用的“淋卤“。煮盐的火候要掌握好。开始要用猛火,等卤水沸腾了,再保持文火持续煎煮。经过煎煮,黄色的卤水中会出白色的盐花、盐块,取出来。”王娡交待。 从牢盆中扒出的盐花、铲出的硬盐块,尽管里面的杂质已经很少了,但还不全是最终的产品。按其质量,得到的只能是粗盐。 “要想盐的品质更好,有两种方法。”王娡思索着怎么解释,能让杜封理解。 “第一种简单。用竹木搭成多层的“淋架”,每层铺设茅草。把盐花、硬盐块捣碎,铺撒在上面。由上到下,把淋卤浇洒到淋架上,逐层浸过。这样得到的盐,品质就很高了。” 淋卤本身是趋近饱和的氯化钠水溶液,所以浇洒之后,茅草上的氯化钠盐块绝大部分不会再溶解,而其中已经很少的氯化镁等杂质盐分却会再度溶解。通过淋卤这个程序,氯化钠的纯度进一步提高。 “第二种,复杂一点。你们这里有豆子吗?”王娡说着笑起来。 据说豆腐是淮南王炼丹时发明的。她要教杜封做豆腐,把淮南王的首发创新给抢了。 看杜封点头,王娡接着说:“豆子研磨成浆。在煮盐的卤水烧开时,把豆浆加进去,缓慢搅拌。这时会生成暄软的白色块渣,把这些块渣捞出来,是一种叫“豆腐”的美食。” “这个豆腐,可以让你家娘子用布包住,挤压固定成块,拿去卖了换钱。”王娡幽幽地说着,“那可是美味又营养的食物呢!” “剩下的卤水,煮制出来的盐,纯度就更高。” 杜封听得目瞪口呆。 “我教你的,记住了吗?”王娡追问他。 杜封咽了口水,“记不住……”他羞愧地摇头 “你们慢慢摸索吧!总会找到好办法的。我们该走了。” 叹口气,王娡不再说什么。以这时人的认知水平,很难让他一下子理解。新思维新事物,让人接受,总得有个过程吧。 “恩人!教会我们再走吧!”杜封扑通跪下。 灶户们见状,也过来统统跪下哀求。 季布皱眉:“非是王公子不肯留下。实在是我们有要事在身……” “事关我等生计大事!求贵人帮到底!”杜封他们叩头,跪地不起。 王娡面露难色。一方面,他们到广陵去办完公差,赶回京城。出来这么久,她十分想念两个女儿;另一方面,她女扮男装,在灶户简陋的家里,怕起居被人发现。 郅都和季布看着王娡,都在等她表态。 “我有癖好,喜欢独居。怕是这里不方便……”王娡犹疑一下说。 “我家腾给贵人,我去我爹住处居住!”一个年轻小伙子接话。 “贵人留下吧!祝松刚成亲,新造的房子很干净。贵人居住再合适不过。”杜封和众人七嘴八舌,哀求王娡。 无奈之下,王娡只得点头。 住进人家的新房。虽然简陋,倒真是挺干净。 “娘娘,稍作盘桓,我们得尽快去广陵了。长时间不回京,怕皇上和太子担心呀!”季布说道。 “我自有分寸。”王娡回应。 她哪里不想尽快回京?两个奶娃娃,一段时间不见,怕是要把她这个亲娘都给忘记了吧。 但她给灶户们提出了煮盐的改进方案,是不是能实现预想的效果,也是她想知道的。帮助灶户改进煮盐技术,实现产品升级,让群众吃到优质食盐,让灶户挣到钱,也是善莫大焉。 就当是打好群众基础吧!毕竟,这刘氏江山,将是她儿子的天下! 吴王刘濞?一个老菜梆子,收拾他不是手掐把拿?一边站站吧!这次出来就是要翻他的底。 于是,王公子化身“王指导”,和灶户们一起,吹海风,踩盐泥,搭淋架,铺茅草,磨豆浆,煮卤水…… 季将军和郅校尉,带着侍卫们放下长剑,也化身劳工,和灶户们拍肩搂背,称兄道弟。 “恩人!这个,这个叫什么?我又忘了名字!”原氏用陶盆端着豆腐,跑到王娡面前,殷切地问。 “豆腐,这个叫豆腐。”王娡回答着,看向扯着母亲衣襟的柱儿。 “我娘说,酒馆里的人,说这是猪脑!比猪脑还好吃!”柱儿笑嘻嘻地说,“以前吃豆子肚胀,老是放屁!吃这个豆腐好,不放屁!” 柱儿的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钱与美食兼得。煮出了白花花的雪花盐,又有豆腐这么美味的副产品,怎不让灶户们兴奋不已?十里八乡来观瞻取经的人,络绎不绝。 一时间,豆腐成为最引人的美食。这附近的酒馆,以豆腐而闻名,食客们趋之若鹜,赞不绝口。 “王公子,我们是不是该走了?”季布问王娡。 “走。我们去给辞行。大家收拾东西,明天准备上路。”王娡也成就感满满。 “贵人要走吗?”杜封和灶户们依依不舍,“我们商量了一下,明天去酒馆,给贵人办送行宴。” “不必、不必!”王娡摆手,“我们急于赶路去办事。在这里已经停留时间不短了!” “贵人是神仙啊!帮了我们这么多,神仙赐福!”一个老人说着就要下跪。 祝松忙搀扶老人,“爹!”他羞涩地笑,“这是我爹。大家商量,要把我腾给贵人住的房子,给贵人塑像,建一个生祠……” “什么生祠?!不要不要!”王娡吓坏了! 在她看来,乐萌作为药学硕士,跟着导师,课题立项,拿经费,泡实验室,发论文。除了给自己捣鼓些化妆品,真没把所学知识用到实处。天天喊“产学研结合”,仅仅在这里,在公元前,她好像实现了“产学研结合”。 年纪轻轻,要被人塑像供奉祭祀?建生祠,受供奉,是能续命还是受诅咒、早嗝屁?担不起! 王娡奸笑几声:“好吧!大家要办送行宴可以。千万不要建生祠!” 39. 都是贵公子(感谢支持!) “这豆腐真是美味!配素菜是素菜的味道,配肉羹是肉羹的味道,配鱼贝是海鲜的味道!” 酒馆里人声鼎沸,觥筹交错,每人都赞不绝口的豆腐,是不少人远道而来追逐的美味。 “王公子!”杜封端起酒杯,感激涕零,“贵人要走,小人无以回报,薄酒一碗,一谢恩人救我家小儿,二谢恩人教会我等煮盐之法,三谢恩人做出豆腐美味,必将传世于后人!” “来、来、来,我等敬王公子薄酒一碗!”灶户们齐齐端起酒碗,向王娡敬酒。 这稻米所酿之酒,入口回甘,喝起来颇为顺口。推脱不过,王娡只得喝下。 那季布一身侠骨义气,本就爱酒,被众人一通夸赞,也是豪放狂饮,看得王娡有些心惊,忙给他递眼色,奈何季布喝得兴起,看不到她的小动作。 只有郅都警醒如常,别人敬酒他浅尝辄止,还盯着侍卫们少饮酒。 一个衣饰华丽的公子,在几人簇拥下进到酒馆。大概是听说了豆腐的美味,从别地赶来品尝的。 “店家,你们新出的什么豆什么腐,所有菜式,都上来!”那个公子的近身随从,对店家吆喝。 看到王娡他们这边推杯换盏,吃喝尽兴,那位公子不禁笑起来。 “王公子,你有什么神力?能让这卤水,加豆浆就能成豆腐,剩下的还能煮出这么好的雪花盐呢?”祝松不解地问。 “这个呀!卤水的主要成份是,氯化钠,氯化镁,氯化钙,氯化钾。利用酸根离子,它带正电荷,豆浆蛋白质胶体带负电荷。所以,酸根吸附蛋白质聚集成团,过滤压实就是豆腐。豆腐把杂质吸附了,剩下的氯化钠,就是精盐了。” 王娡打了个酒嗝,酒有点上头,“豆腐呀,稀了叫豆腐脑,嫩的是水豆腐,老的是老豆腐,再老点叫豆腐干……” 王娡鬼念符似的嘟哝,听得众人云里雾里,无言可对,只得继续劝酒。 旁边的公子,听得惊诧莫名,得知这就是豆腐发明人,用崇拜的眼光,看向这个有点醉酒的俊美公子。 “这酒啊,喝起来辣嘴,走起来绊腿,喝到肚里闹鬼……”王娡有点不能自控。 “老季!”王娡拍拍季布的肩,“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她端起酒碗,和季布一碰,一饮而尽! 季布个酒疯子!哈哈一笑,酒兴正酣,抓起旁边郅都的剑舞起来,剑走龙蛇,呼呼生风! 众人都叫好,鼓掌喝彩! 偏偏王娡也是个不清醒的主!被酒催得半疯半傻,脱下外裳,也舞起来! “水火共妖娆,气度非等闲。金枝玉叶含情韵,风姿神采醉迷人……” 她边吟边舞,一件丝绸外裳,被她舞得飞云流霞,惊呆众人! 郅都气傻了!两个头儿,都是不省心的主!他看看这个,剑舞得密不透风,不敢近身;看看那个,明媚如光,衣裳翩翩化作周身云霞,不能近身!只气得直跺脚! 旁边的贵公子赞叹击掌,向旁边的人慨叹:“真性情中人!有才!有貌!有性格!” 眼见这一老一少惊人的才能,他有意结交,就吩咐身边的随从:“取上等珍珠一斗,送与这位王公子。就说是公子驹小小心意!” 随从取了珍珠一斗,方形的精美椟盒装着,送与王娡。奈何王娡正在撒酒疯,舞兴大起,根本不屌什么礼物! 随从只得把礼物去给气得一头火两头大的郅都。郅都一门心思都在这疯疯癫癫的一老一少身上,看有人蹭到近前打扰,不耐烦地一把推开。 “哗啦啦啦!”郅都推倒的人,手里盒子掉落,洒落一地珠光宝气! 大家都惊呆了! “珍珠!”有人看滚到脚下的珍珠,弯腰捡起。 “不许动!”公子驹的随从冲过去,拔剑威慑。 王娡和季布被乱喝声叫停。他们面面相觑,看着地上乱滚的珠宝,惊讶莫名。 郅都见人亮剑,抢过侍卫的剑,护到王娡前面。季布被惊醒,持剑挡住王娡。众侍卫拱卫下,王娡也惊醒,手下意识地摸向腰带。 剑拔弩张!持剑的人怒目相向,食客们瑟瑟发抖,店家吓得缩头缩脑。 “误会!误会!”公子驹涨红了脸,忙挥手让手下收起武器,“在下送王公子珍珠一斗,随从不小心打翻了!惊扰各位!”他向众人抱拳。 “还不收起!”他喝止手下。 随从们收起刀剑,把地上的珍珠捡起,放回盒子里。 众食客哪敢停留?一哄而散! 杜封和灶户们唯唯诺诺,季布挥手,他们向王娡鞠躬后,也急忙散去。 公子驹亲捧珠盒,面带微笑,走向王娡。 “闻听王公子乃豆腐发明人,在下心生爱慕。今日得见,王公子丰仪超人,才貌出众。珍珠相赠,愿结为挚友,请王公子笑纳!” 说着,公子驹颔首,举珠盒齐眉。 王娡见对方并无恶意,看看季布和郅都。季布和郅都收起剑,也放下警惕。 “谢公子好意!在下不才,受不起公子大礼!”王娡推让。 哪有素昧平生,就送此大礼的?一颗宝珠就足让人惊叹,何况一斗?珍珠不是鸡蛋,轻松攒一窝,这等品相的珍珠,世间少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她不贪心。 公子驹看王公子气度不凡,才貌出众,本就满眼星星。见王公子见财不起意,更是满心的欢喜倾慕! “王公子,”公子驹声音里都是艳慕,“你我都是贵公子,惺惺相惜,愿为好友,诗书同偕。一点心意而已。请笑纳!但求王公子赐一随身之物,留在下珍藏!” 随身之物?王娡愣了愣,忙拿手按按唇上的胡须。还好,刚才又喝又跳,没把胡须吹飞! 一个女人家,有什么随身之物,送一个异性?王娡犯了愁。给你一刀子?还是一鞭子?还是……还是假胡子? 奸笑几声,王娡夺过郅都手里的剑:“这乃我随身宝剑,就赠予公子吧!” 郅都不撒手,瞪着王娡——拿我的剑送人,我用什么保护你?! 王娡胳膊肘拐了他一下,“都是贵公子!我这宝剑也是千金求来,赠予公子,也不寒碜!” 公子驹捧着珍珠,心花怒放!想去接剑,却腾不出手来。一手拿盒子一手去接剑,又怕失礼,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囧在那里。 王娡感觉好笑,把剑送到公子驹怀里。 “公子美意,在下心领了!有缘再会!告辞了!”双手一拱,转身离开。 “王公子留步!珍珠给你!”公子驹带人追出来。 王娡登上马车,转脸看看这个小迷弟。 “公子来品尝豆腐,可要尽兴呦!”她笑靥如花,“豆腐很美味的,不要辜负美食!沙扬娜拉!” 40. 半道捡个傻兄弟(感谢支持!) 郅都在咆哮!郅都在咆哮! 刚上到船上,面对理亏词穷的王娡和季布,郅都就吼:“我们出来干什么的?!二位还记得吗?!” 季布垂着脑袋,一张老脸通红,恨不得抽自己几嘴巴!自己出事事小,要让王妃有什么闪失,上,对不起皇家;下,对不起姚翁诸人! “郅校尉,老夫失态!再不会了,从此戒酒、戒酒……” 看季布一个可怜老头,在郅都面前低声下气,王娡仗义地挺身而出。 “郅校尉,怪我……”她刚一张口,被郅都的眼刀砍得一哆嗦! “我,我也戒酒!”王娡嘀咕一声,嗖地蹿进船舱内。 船缓慢行驶着,虽没有来往的小船快,倒是很平稳。 这是一座两层的大船。高桅悬帆,一个平台,由一个侍卫在上面观察警戒;二层王娡一个人独住;下层是季布和郅都,带着侍卫们轮番休息。船家和仓储在底仓。 百无聊赖的王娡躺了坐,坐了躺。她趴在窗口,看船家坐在船尾垂钓,不由得兴起,蹭蹭下来,到船尾。 “老人家,钓到几条鱼?”王娡看看旁边的瓦罐里,几条大小不等的鱼游动。 “哦,公子要试试?”船家忙起身,把钓竿递出来。 王娡对钓鱼兴趣不大,她没有坐得住的耐心。但这是打发无聊,就接过钓竿坐下。 乐萌在实验室,样品上机走样的时候,就压腿练功。仅一次钓鱼的经历,是导师带大家团建活动,她在鱼塘边坐不住,拿鱼竿胡摇,勾住一条大鱼的鱼鳍,而成当日单鱼最重的钓鱼冠军。人称“福星小仙女”。 波光粼粼,晃得有点眼花,王娡渐渐觉得眼皮打架,有些发困。 “王公子!王公子!”一个兴奋的声音大喊。 王娡转脸一看,后面一条大船上,公子驹在船头热情摇手,笑脸灿烂得跟向日葵似的! 她丢下鱼竿,蹭地蹿回船舱。郅都正在跟季布练剑,看到王娡惊慌失措地进来。 “他追过来了!他追过来了!”王娡嘟哝着。 “谁?!”季布和郅都紧张起来,举剑就要出去。 “送珍珠的公子驹!他追过来了!怎么办?”王娡问。 “他?”季布二人松口气。 “大概珍珠送不出去,不甘心。”季布说着,归剑入鞘,“我去看看他想做什么。” “富商没地位,不敢这么摆谱。能称得上公子的,必是豪贵。看他随从带剑,出手如此大方,衣饰华丽,肯定是吴地贵族。结交一下也无妨。说不定对我们办事有帮助呢!”郅都分析道。 “公子这是乘船去哪里?”季布到船头和公子驹对话。 “王公子呢?你们去哪里?”公子驹热情回应。 “啊,我们前往广陵……” “广陵?!怎么这么巧!我也是去广陵!”公子驹伸头张望着,“真是有缘啊!结伴同行吧。我要会会王公子。他相赠宝剑,我怎能毫无表示呢?” 季布捋须大笑,“王公子乃我门客。公子见他还不容易?”季布对着船舱喊,“王公子!有贵客来访!” 王娡只得压压唇上的假胡须,双手一背,洋洋洒洒地出现,两手一拱。 “原来是公子驹!久违久违!真是有缘啊!” “船家!把船靠拢一些!” 公子驹激动地招手,让船家和随从,在两船间搭了块木板,三蹿两跳地过来。 “又能得见王公子,真三生有幸!” 他躬身一个大礼,唬得王娡也急忙回礼。 季布将他礼让入船舱。郅都忙喊随从上茶。四人稍作闲聊,原来都是去广陵办事。惺惺之色,相惜相敬,但都不相问具体办什么事。 “王公子宝剑相赠,在下无以回礼。”公子驹从怀中掏出一物,“这是家父请能工巧匠特制短剑。在下愿赠予王公子。” 王娡他们都被这柄短剑吸引了。 黄金所做剑鞘,镶满珠翠。剑柄包黄铜,镂刻虎兕。刀锋一出,幽光寒气,逼人心魄。 季布吸口冷气:“这,堪比吴钩、鱼肠剑啊!” 吴地,春秋时期便有善冶炼、专锻造之能工巧匠,出过铸剑大师欧冶子,还有什么承影剑、纯钧剑、干将、莫邪剑…… 公子驹嘴角挂着得意的笑,合上剑鞘,双手捧着递到王娡面前,“宝剑赠英雄,请王公子笑纳!” 王娡忙摆手:“君子不夺人之美!这宝剑太珍贵了!在下无福消受……” 季布和郅都狠狠瞪着王娡,恨不得上去捂住她推辞的嘴。 武人爱剑,侠士好酒!剑在手,武侠可抛却一切! 看季布和郅都瞪着她,要吃人的恶狠,王娡吓得噤声。 倚天、屠龙,两柄刀剑搅翻江湖,成为金庸大侠的大作之名,想必对于侠士的重要。眼前这剑,比倚天剑、屠龙刀又如何? “惭愧!惭愧!”王娡在季布、郅都直勾勾的目光里,双手接过短剑,心里无端惭愧起来。 这个傻孩子呀!我一柄糊弄你的侍卫用剑,搁得住你将这等珍贵的宝剑来换吗? 公子驹见王娡接受礼物,喜不自禁,热情邀请几位到他船上作客。 勾魂剑在此,季布、郅都哪舍得耽误欣赏时间?公推王娡代表他们前去。 “见剑忘义!”王娡咬牙瞪他们一眼。干笑几声,王娡只得随公子驹前去。 公子驹偕王娡过船。踏上两船间搭的木板,他亲切地牵起王娡的手……王娡心里一惊,一把甩开! 见公子驹尴尬脸红,她轻轻一笑掩饰道:“在下有绝技,可给公子展示一二。” 轻盈几个空手翻,从这船过到那船,让公子驹击掌赞叹,上前便抓住王娡的手。 “我还怕王公子过船不稳。原来是多虑了!王公子身轻如燕,如何练成?” 王娡不好再甩他的手,只得任他牵着,进到船舱。 这船雕梁画栋,富丽堂皇,一看便知是私人订制。不像王娡他们租用的客船,外观尚可,内里简陋。 “王公子年龄几许?”公子驹认真地问,“在下十六。” 小屁孩!不过在文景时期,这个年龄不少人早已当爹妈了。 “在下痴长公子几岁,已满十九岁了。”王娡客气道。 “那你是王兄!”公子驹一拱手,“在下愿和王兄结为异姓兄弟,兄意下如何?” 看着公子驹殷殷目光,王娡不知怎么拒绝。 “好吧!”王娡心里嘀咕。半道捡个傻兄弟?这实诚孩子!掏心掏肺,热情似火。 这公子驹大喜过望,命人摆了案几祭品,拉着王娡便下拜。 “王兄在上,受小弟刘驹一拜!” 刘驹?! 王娡头嗡的一响:刘驹,吴王刘濞之子!吴国太子! 41. 你乔装,他私访 “哦,哦,”王娡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是装作不知这位是吴太子?还是象平常人一样俯首行礼? 她只得仆倒地上,“小人王信叩见太子殿下!”此次出京,王娡借其兄长王信之名。 “王兄请起!请起!”刘驹并未有上位者的倨傲,忙扶她起身。 “我本是微服私访,”刘驹笑道,“王兄乃是这世间少有之奇才!一见倾心,我与王兄已结为异姓兄弟。从此以后,王兄不必行此大礼!” 王娡仍扭捏地说:“不敢、不敢!太子是君,小人为民,怎能僭越?” “若有别人,王兄可遵礼节。如你我之间,王兄就不必虚礼。你我诗书同偕,抵足而眠,相伴出游,岂不美哉?”刘驹一副神往的表情。 抵足而眠?!抵你个大头鬼哟!你莫不是有断背倾向? “小人有主人需服侍,恐不能追随太子……”王娡推辞。 “王兄为人之门客,束倄几何?我五倍与你。我之家臣,比门客不如?” 刘驹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看你家主人,也是豪爽之人,一身武技了得。他如有意,我可向父王举荐入官。” “这……”王娡干笑几声,“我还需问询主人。” 让人摆了茶盏水果,刘驹牵手王娡,依窗而坐,看着来往船只,慨叹道:“人群万千,与君相见,如此美少年!真是缘份!王兄,可会下棋?” 六博棋,你老哥——吴国故太子刘贤,就是被我老公一棋盘拍死的!你居然没有心理阴影? 王娡心想着摇头。她只会下跳棋和五子棋,和时下的棋艺不同。 “王兄那日在酒馆所说,豆腐制作,什么绿,什么美?能否与我讲来?”刘驹好奇地问。 “小人胡诌!太子见笑了!” 王娡想,氯化钾,氯化钠,氯化镁,氯化钙,讲了你也听不懂。还要给你科普一下,写出分子式吗?俺可是个科普达人,在药学会科普大赛获过短视频大奖的。 “王兄,你我饮酒作乐可好?酒馆那日,王兄好酒兴!吟唱舞蹈,翩若仙人。我一侍从,弹得一手好琴瑟,让他来助酒……” “不、不、不,”王娡摇手,“太子喜欢诗赋,小人献丑即可。” 饮酒?戒酒!郅都的眼刀让她犯怵。出门在外,她不能再饮酒出丑了! “我来吟诗一首吧! 满载一船秋色, 平铺十里湖光。 波神留我看斜阳, 放起鳞鳞细浪。 明日风回更好, 今宵露宿何妨。 水晶宫里奏霓裳, 准拟岳阳楼上。” “这船行水上,真是即景生情!好诗赋!”刘驹啧啧称赞,“岳阳楼在哪里?” “岳阳楼……自然在岳阳……长沙国……”王娡结舌了。 “长沙国?”刘驹停顿了一下,“王兄若喜欢,我们同游何妨?” 王娡想拍脑袋。自己智商不在线,这刘驹也智商堪忧。一首后世的诗词,竟让吴太子要离国游玩?去哪里找岳阳楼? “殿下,天色已晚。小人该告辞了。”王娡要开溜。 “王兄留宿在此,如何?我让随从去向你主人传话……” “多谢殿下美意!小人不敢。一是主人需要服侍,二是小人睡眠不好,只能独居静室,否则就会因睡眠不足生病。”王娡找借口推辞。 刘驹也不好强留,只得恋恋不舍的说:“那明日王兄再来,我等你。” 王娡笑着行礼:“那是自然,明儿一早我就来赴太子之约。” 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船上,王娡和季布、郅都讲了与刘驹结拜的事,季布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也没什么!”季布说道,“他是吴太子又怎样?他爹和皇上还堂兄弟呢!” “吴王父子,一向爱招徕人才。刘驹和王公子结拜,也是他们的一贯作风,想拉拢人心。”郅都说。 “原以为吴地多富贵人家,公子驹的排场也不足为奇,没想到竟是吴太子!等我们去吴王宫去宣旨时,那刘驹会不会翻脸?认为我骗他?”王娡有点不安。 “你乔装,他私访。都隐藏了身份。骗他又怎样?但凡他打听打听季将军这剑术,也不会一无所知。还是在自家地头横惯了!”郅都安慰。 “吴王父子十几年不朝请,都是派使者入朝,自然和朝廷疏远。又妄自尊大,眼中哪有别人?”季布冷笑。 “那刘驹要请我做他的家臣,还要向吴王举荐季将军,入朝为官。”说着,王娡笑起来,“夸季将军武术好呢!” “哈哈,”季布捋须大笑,“待到广陵,圣旨一出,看他黄口小儿还敢不敢托大!王公子仍依平民身份,与之相处。” 两船随行两日,每日一早,刘驹就派人请王娡去到他船上。二人吟诗作对,王娡还教会他“剪刀、石头、布”来行酒令。 辞赋家鲍照在《芜城赋》中形容吴王治下的扬州,“当昔全盛之时,车挂书,人驾肩,尘开扑地,歌吹沸天”。 广陵,又名扬州,江都,维扬。有“淮左名都,竹西佳处”之称,享有“中国运河第一城”的美誉。 两队人马登岸后,将各奔东西。 “主人有要务,小人需跟随而去。受人钱财,忠人之事。就此向太子殿下告辞了!”王娡拜别刘驹。 “王兄,”刘驹牵着王娡的手,依依不舍,“你只管随主人去办事。三日后,你我相约那运福楼一聚如何?” “好!”王娡满口应允。 运福楼?只怕你是要到气晕楼吧! 季布这一行人,就前往驿站休整换装。船上自然不比陆上。一路绷紧神经,到了驿站,众人都放松了些。 季布命驿丞先封锁消息,却早有人通知了吴相袁盎。 袁盎是楚地人,后来迁徙到了安陵。吕后时期,袁盎做了吕禄的家臣。汉文帝即位后,其兄袁哙保举他,被任为中郎。因多次直言劝谏,不能久留京城,被调任为陇西都尉。后调任为齐国丞相,不久,又调到吴国为相。 袁盎与季布同为楚地人,与季布之兄季心更是至交好友。 那年,原御史大夫张苍,被提升为丞相,御史大夫空缺出来。袁盎曾向文帝举荐季布做御史大夫。 御史大夫这个职位,是个得罪人的官职,负责监察百官。也就是说,担任御史大夫的人,必须要公正不阿,才能够把这个职位上的工作,公平地处理好。如果自己都不清不白,还怎么去管理别人? 而季布,一直都是一个很有正义感,爱打抱不平的人。甚至还流传这样一句话:“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也就是“一诺千金”的成语典故。文帝应该是看重了这一点,才会考虑让季布出任御史大夫。 而这时候,却有人向文帝说了季布的坏话。那就是季布这个人喜欢酗酒,别人都难以接近。 别人都难以接近,这倒不是什么坏事,毕竟御史大夫这个职位就是负责监察百官的,有太多的关系网反而不利于工作。而爱酗酒就是一个弱点了,如果别人利用酒色来收买季布,季布能否抵挡得住呢? 别人这话一说,倒是让文帝犹豫了。于是,这件事情就暂时搁置了。季布留在旅居所等了一个月,文帝只推说比较看中河东郡的重要,才召见他。季布只得仍回河东郡太守任上。 因此渊源,袁盎一得消息,便赶到驿站相见。 季布此次出京任钦差,是太子刘启保举。一是季布在吴楚地素有威名,对吴王有点威慑作用;二是季将军刚直义气,不藏私。 太子宫王良娣,还是化身随从,陪伴季将军身旁。 “季兄远道而来,盎欲延请至相府一聚。季兄为何推辞?”袁盎一见季布,就亲切地拍肩膀。 季布嘿然一笑:“公务在身,不便私相授受。”说完一躬,把个袁盎晾得左右不是。 季布礼让至会客室,两人都有些拘谨。 “袁相,在吴地可还好?”季布问道。 “好!好!相比楚地,潮湿更甚!盎日饮几杯,以驱湿瘴。季兄若长留此地,你我可常聚共饮。” 接着就是你家谁谁怎样,我家哪位如何,车轱辘话绕啊绕,绕啊绕。 王娡知道自己该退场了。也许人家有什么不想让自己听的事呢!就给郅都使眼色,唱个诺离开了。 这袁盎眉直眼活,口齿伶俐,中气十足,一看便知混迹官场,外豪放内收敛之人。 王娡回自己房间不久,袁盎离去。季布便来汇报详情。 “王公子,袁相并不愿在吴地为相!他直言,皇上是把他放在火塘边,稍不注意,引火烧身啊!”季布叹口气。 王娡笑起来:“季将军与袁相,深交已久。他有怨言,也只能向季将军诉苦了。” “袁相本是忠直良臣,只因为直言上谏,得罪一些人……” “可是那宦官赵谈?我听说袁相已经把赵谈,敲打了一顿了!” 文帝坐车出行,赵谈在车上服侍。袁盎跪在马车前,向文帝进言说:“皇上,我听说能和您一起坐在乘舆上的人,都是英雄豪杰啊,如今大汉虽然缺乏英雄豪杰,可是陛下现在怎么和一个太监坐在一起呢?”文帝闻言大笑,就立即让赵谈灰溜溜下了车。 不用说,这梁子,袁盎和赵谈结死了。外放为吴相,估计是赵谈近水楼台,向文帝天天捣鼓的。 袁盎的侄子袁种,在送别袁盎时对他说:“吴王刘濞骄横欺主已经很久了,常有反心。你如果想要弹劾他,吴王如果不上书弹劾你,就会杀你了。南方潮湿,你每天只管饮酒度日,不管事务。时常规劝吴王不要谋反就行了,这样才能不被杀害。” 袁种给袁盎的建议意思是: 只管饮酒:隐藏自己的锋芒,不引起刘濞的猜忌。 不管事务:表明自己的态度,不插手刘濞的事情。 偶尔规劝:说清自己的观点,不支持刘濞的谋反。 总而言之,袁盎希望自己在刘濞手里能活着。 这也证明,袁盎的直言是分人的。对于愿意纳谏的文帝,袁盎是能够直言进谏的。对于刘濞这样的人,袁盎还是明哲保身的。 袁盎采纳了袁种的计策,吴王果然厚待了袁盎,并未加害。 听季布为袁盎开脱,王娡沉默了。之后轻笑:“袁相被吴王厚待……以吴王之财力,拿好处不少吧!那袁种,倒是个通透之人。帝王侍从,会察言观色。” 季布红脸,没再说话。 文人向来如此,外方内圆。说什么直言上谏,道什么刚直不阿,在涉及自身性命利益的时候,唯有自保,只余一身酸腐之气。敢于抬棺上朝进谏的,又有几人?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当是读书人。因为文人好名,阴私促狭,做起坏事来,更不择手段,反是粗人望其项背。 以大公无私著称的良臣袁盎,尚且这样,遑论他人?国家之栋梁,社稷之良相,说到底都是想出将拜相,博名望、兼得利。 世人哪个不是如此呢?各人都为自己的利益出发点行事,她何尝不是如此? 想到这里,王娡又记起吴太子刘驹。 她乔装,他私访。身份不明的情况下,刘驹的热忱,爱慕,友善,都是基于招徕她王娡的。 一个汉政权皇太子姬,一个藩署国太子,从根本利益上,二者是对立的。即使是你死我活,也说不出谁对谁错。 何况,她的老公杀了他的哥哥;他的父王处心积虑要造她身处皇家的反。 这,不是水火共妖娆,是水火不相容! 想到这里,王娡咬咬嘴唇,对季布轻轻说: “明日辰时,我们去吴王宫,传圣旨!” 42. 险恶之地(欢迎订阅收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十月岁首,各王侯、列侯……” 季布气宇轩昂,声音洪亮,字正腔圆,看着跪满一地的吴国君臣,大声宣读圣旨。 “……钦此!”季布一合圣旨, 由侍卫捧过,交于吴王刘濞手上。 “谢圣恩!”吴王捧了圣旨起身,脸上挂着寒霜。 站在侍卫队列里的王娡,观察着众人的表情。 吴太子刘驹,脸色苍白。当他看到季布是宣旨钦差的时候,就感觉自己被捉弄了。 吴国臣子们都沉默不语。 袁盎更是表情木然。 只有那中大夫应高面有愤愤之色。 将军田禄伯却是季布的粉丝,欲上前搭讪, 碍于吴王威严, 只好隐忍。 吴王将季布延请至宫殿, 端坐王位,右手为钦差季布坐席,左手为吴太子坐席。 吴王宫高大恢宏,虽不及未央宫气派,装潢却更为华丽。 “钦差大人,人口统计,由国相袁相承办,季大人督办,意下如何?” 吴王知道袁盎与季布关系亲密,直接把皮球踢给袁盎。 其实, 人口统计不是难题。“重农抑商”主政思想下, 各诸侯国对人口流动管理都比较严, 唯吴国除外。 吴国地广人稀,别国逃来的犯人,一概留下, 要的就是人口。加之铸币煮盐, 富商达贵比较多,河运发达, 人口流动性也大。 此次人口统计,要求各诸侯国王和有封邑的列侯,都要如实上报,主要针对的是吴地。 汉政权建立后,很多制度都是承袭秦制,其中的户赀制度也不例外。 秦朝使用户赀制度,有非常详细的户籍制度,五户连坐保证人口不会随意流动。 还有,秦朝属于全员皆兵,而功勋制度会让有功勋的士卒被记录,全员徭役,则是可以记录无功勋的人群,对兵员数量和徭役的数量统计详细,这也是一个利于官方普查人口的手段。 户赀制度的产生,离不开完善的户籍制度,相较于秦朝,西汉还采用了严谨的调查制度。 “八月初为算赋,故曰算人”, 每年的八月初定为核对户口,算赋, 户赀的时间。 “五家为比,故以比名”,在八月初户口调查时,以五家为一个单位,进行户赀比较,确定户赀总额。 户赀调查也以三方面为主:一是确定户主的姓名,年龄,籍贯,职务,爵位;二是不动产和动产各有多少,其中不动产主要指田宅,动产是奴婢,牛马车等;三是赀值总额。 编户齐民,分上中下三等户,县级上报郡,郡(太守)上报中央。 此次将诸侯国纳入人口统计,是变相掌控全国的赋税,逐步将诸侯封国从实质变成形式,将诸侯分封转为郡县制。 袁盎哪会接这烫手山芋?搞不好,两头不是人,得罪皇帝,又得罪了吴王,还让好友季将军左右不是。 “人口、户籍这些小事,都有专职的人。我是负责协助吴王,领百官,管百姓,士大夫各负其责。”袁盎说道。 “袁相,户曹,集曹,均是相府辖制呀!”中大夫应高回应,把问题掐回给袁盎。 “老夫有应对之法,不知可否?”季布见争执不下,开口建议。 “各城设关卡,入冬农闲时节,暂禁止人口流动,按郡县所记为准查验身份。身份不明者,统一登记造册上报。” 这是王娡给出的主意,由季布提出主导。 郡国并行制下,诸侯的治权完全脱离中央的控制,终究会给汉政权带来不稳定因素。 只有把人和钱,都抓在手里,才能让政权稳固。 说到底,人口是国家的基础,是生产力发展的第一要素。 经过秦末汉初的连年征战,人口锐减。为增加人口,当政者无不用其极。 “女子年十五以上至三十不嫁,五算”,也就是说十五岁以上,三十岁以下,处于生育年龄的女子必须要结婚生子,否则的话就要交纳五倍的人头税。 王娡十六岁生女,即是这一政策的受害者。 谁知道她穿越到公元前,成了一个生娃机器?!十六岁开始,要生……五个娃……哭! 想到这里,不由得叹口气。抬眼看到刘驹正盯着她,王娡忙把视线转到刘濞身上。 刘濞方脸浓眉,松弛的眼袋,似乎包裹了太多的雄心和不甘,使得眼角下垂,变成三角眼。狡黠的眼珠黑少白多,让他虽威武庄严,却少了霸气,而多了奸诈之色。 “钦差大人,别国可是如此法行事?”刘濞问道。 “理当如此。只是本钦差,还未巡到他国……” “哼!钦差大人远道,专门来我吴地,督办人口统计之事?”刘濞冷笑。 “奉圣命前来传旨。接下来本钦差要到各诸侯国,传圣旨彻查人口!”季布不亢不卑回答。 “我吴国已接旨,承办此事需假以时日。请钦差大人回京复命,吴地正在遵旨办事。” 刘濞你个老梆子,是下逐客令吗?气氛马上紧张起来。 “本钦差奉圣命督办,望吴王遵旨,指派具体官员对接。”季布也冷脸。 “袁相即本王指派之人,钦差大人可要换他人?” 袁盎马上和稀泥:“大王,季将军,天已近午。稍事休息可否?” “季将军,容在下和大王商议后答复。”袁盎又对着季布拱手。 季布正要争执,看王娡使个眼色,就压下火。 “钦差大人,父王安排了接风宴。请到落霞苑休息用膳。”吴太子刘驹上前,对着季布礼让。 和郅都一起跟随季布,由吴太子带着,一行人到落霞苑。 虽是十月岁首,吴地气候温润。落霞苑内奇花异草,芳香扑鼻,让王娡不由啧叹,吴王真会享受。 穿廊过堂,进到一处临水楼阁,室内案几,已摆上菜肴。 室外亭台,有宫女歌舞。 “云谁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季布落座,郅都和王娡侍立左右。 刘驹看着沉然默然的王娡,表情复杂,欲言又止,最终叹口气,转身出去迎了吴王诸人进来。 丝竹乱耳,歌舞助兴,酒肉满案,气氛尴尬而微妙。推杯换盏间,喧闹的是行酒令。 “我有一酒令,剪刀、石头、布,诸位可愿试试?”刘驹喊道,认真地看王娡一眼,“这位美少年,能否做监酒官?” 刘驹的话,让大家的目光转到王娡身上。 “真是俊美!” “美哉少年!” “甲胄在身,多有不便……”不待王娡推脱,刘驹前来拉住她,霎时让郅都和季布变了脸色。 “只是监酒,有甲胄也无妨。”刘濞瞥了一眼,“坐!” 王娡只好坐到刘濞下手侧的案子边。 “剪刀、石头、布!” “剪刀、石头、布!” 能想象出来,一群大老爷们儿,口水四溅,挥拳亮掌的壮观景象吗?可惜了室外的歌舞宫女们,搔首弄姿,也没人看一眼! 王娡呆坐着,看大家酒兴大发。季布偷看她的眼色,不敢放开酒量。 和刘濞近在咫尺。王娡无数遍幻想着,从腰间取出来她熬制的断肠草,神不知,鬼不觉下到刘濞的饭菜里……可,她穿着厚重的铠甲,毒药藏于腰带里,取药的动作 过于明显……百密一疏,谁会想到,和刘濞能有这么近的距离? “监酒官!”有人喊了一声,把王娡吓了一跳,“有人赖酒!” 田禄伯指着季布笑喊:“季布一诺,千金难买!难道季大侠还赖酒不成?” 季布案上,一个硕大的青铜酒樽,满满的一樽酒。 让他喝?不让他喝? 王娡这个监酒官,监到了不敢让喝不愿让喝的人身上。 季老头儿呀!你比不了剪刀手,就不要和人行酒令嘛! 让你喝?老季你可得控制住你自己,别酒后舞刀弄剑…… “季将军,请喝吧!”王娡硬着头皮说。 “慢!”袁盎前来,空樽匀去一半,与季布相视一笑,“酒逢故人,分酒为敬!” 王娡暗笑,袁盎老油条,给你加一分! “袁相,本王指派你来承办人口统计之事,可要与钦差大人办好。”刘濞的三角眼里,闪着阴险的光。 “臣,明白!”袁盎应声。 这恐怕是个雷声大,雨点小的办事过程。 王娡难掩心中失望,和郅都递了个眼色。 宴席收场。 回到驿馆,季布三人商议无果。 “袁相来访!”驿丞通报。 “季将军,看袁相之意,怎么也不配合?”郅都皱眉。 “且看他来访有什么说辞吧!”王娡说着,躲了起来。 “季兄!”袁盎进来,就和季布开门见山,“贵人呢?在下要见一见!” “什么贵人?”季布打哈哈。 “就是今日监酒的美少年!” 季布瞠目结舌:“你,你什么意思?” “我怕对贵人不利,要见面商议!”袁盎急了! “袁相可是要见我?”王娡只得现身。 袁盎一躬到底:“贵人,请速离广陵!” 王娡一惊:“袁相何意?” “在下已然看出贵人气质华贵,远非平常之人。那吴王阅人无数,只怕也已察觉。”袁盎急切地说。 “此次人口统计,圣上派钦差,又辞色严厉。那吴王早就不服气,这样咄咄,不是逼他反吗?” “哼!他不是迟早要反吗?”王娡冷笑,“难道等他坐大,难以挟制,再让他反?” “吴王不足为虑。天下亡命徒,投奔而来,都是些流寇,没有什么真本领!” “袁相,尺布斗粟之后,你踩着点进京,向帝王进言,厚待诸侯刘氏兄弟。帝王应允,换来的是什么?诸侯们尾大不掉!尤其这吴王刘濞,有裂土分疆之心!” “既然袁相认为,吴王不足为虑,为何日日饮酒买醉,丟了刚直不阿美名,视吴相之位为火塘,怕引火上身呢?” 王娡轻声质问,唬得袁盎仆身下跪:“小人知错!但求贵人离开这险恶之地,从长计议!” “既然是险恶之地,袁相留得,我也留得。他刘濞有反心,姑且之法,能压制他不反吗?” “贵人!”袁盎哭泣,“盎身为吴相,职位在此。虽险恶,职责所在。贵人千金,没必要以身犯险……” 王娡沉默,让季布搀起袁盎。 “袁相,我知你心意了。既然你我都知,此为险恶之地。那吴王也是作恶到头,没必要再留了!” 送走袁盎,季布忧心忡忡地劝王娡:“娘娘,您还是速速回京吧。季布在此督办人口统计之事,定不负皇上所托。” “季将军,刘濞若起杀心,我也走不脱;若无杀心,我一走,这次功败垂成,他气焰更嚣张!” “娘娘,郅都陪您回京吧!姚翁说,您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真不能拿刘濞的命和您相提并论……” 正说着,驿丞来报:“吴太子到!” 刘驹翩然而至,对着王娡拱手:“王兄,运福楼之约,可否今日同去?” 郅都挺身挡在王娡前面:“今日宴席已见。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 刘驹脸涨得通红:“我与王公子之约,由他安排,你不要插言!” 王娡沉吟了一下,“走吧!” “王公子!”郅都跺脚,“我陪您去!” 运福楼离运河码头不远,是一个闹中取静的地方。楼前一片水域,似是瘦西湖的前身。 已是江南的十月,水边芦苇翩翩,荷叶犹有绿盖。 王娡站在窗口前,看着楼前柳树丝绦拂动,远处水天如洗,不敢转身看那个哭泣的结拜兄弟。 “能不能辞官,留下来?我日日想念与王兄相处的时光……”刘驹说着哭泣,“也许你在朝廷比在吴国有前途。可我会尽我所能,让你在这里过得更好!” 好?你爹一个野心勃勃的枭雄,怎么培养出你这样单纯的孩子? 你爹要造反,我要搞死你爹。你我之间没有友谊,没有温情,你居然为一个要毁掉你奢靡生活的人哭泣? “太子殿下,您已十六岁,是否已有姬妾?”王娡沉吟一下,“小人有家室,拖家带口,不方便迁徙……” “你究竟什么身份?为什么不能留下?既然不能留,你速速离开!我,我父王他们商量……要杀你!” 感谢大佬们的支持!首V,请继续支持! (本章完) 43. 父罪子赎(感谢支持!求追读!) “吴王要杀我?!”一股寒气自足底而生,王娡喃喃道,“他真是要反啊!” “郅校尉!我们速回驿站!”王娡喊郅都。 “王兄,留下来!我可以保护你!”刘驹抓住王娡的胳膊。 “留下来?!”郅都一把推开刘驹,“这是皇太子王妃,怎么可能留下!” “我不信!”刘驹一掌击向郅都,另一只手去抓王娡。 王娡躲开刘驹的手, 自己扯下唇上的假胡须:“我真是女的!” 刘驹一愣,缩回手,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趁刘驹缩手发愣,郅都拉住王娡就走!门口的侍从拦住去路,郅都飞腿踢翻一个。 “让她们走!”刘驹吼道,“不要再回驿站!前面码头, 坐船直接走!” 郅都拉着王娡在人流中狂奔,到那码头直接跳上一艘小船。 “干什么?下去、下去!” “船家,给你钱!赶紧开船走!” “我这是运盐船,不载人!” “走不走!”郅都拔剑架到那人脖子上! “走、走、走……”船家吓得赶紧撑船。 王娡躲进船舱,只见船舱里排着几口大大的瓦缸,满满的装着粗盐。 郅都催着船离岸后,进到船舱。看到盐缸,就动手用船家的盐斗,把盐抛到河里。王娡也上手帮忙。船家敢怒不敢言。 “季将军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放心,”郅都扫了船家一眼,低声说道,“季将军有钦差之名,还安全些。反是娘娘,没有亮明身份,被杀也能推脱成误杀!” 王娡吸口冷气,原来以为出宫可以放松一下,没想到又有性命之忧! “刘濞真的要反……得尽快让朝廷知道!” “只要出得了广陵,到射阳或吴县, 驿站都有快骑!”郅都说着, 从怀里掏出刘驹送的那柄短剑, “这个短剑,适合你用!” 王娡接过短剑:“幸亏刘驹提醒乘船,起码没有害我之心!” “哼!老子造反,儿子赎罪!”郅都冷笑,“刘濞存造反之心二十多年了,刘驹才多大?” 船快到一河岔,远远看到有人把守,上船检查。 “靠岸、靠岸!” 郅都命令船家靠岸。那船家看郅都扶王娡上岸,扬手刚要呼喊,被郅都反身一剑穿胸,拖进船舱。 郅都又找了些食物,跟着王娡,穿过芦苇丛,钻进树林。 王娡揪了槭树叶子,揉在手心里,把汁液涂到脸上、脖子上,转眼变成了一个面色黑黄的糙汉子。 沿一条小路,走上一条大路。此时,天已近黄昏。他们决定还是坐船赶往吴县。 混在三三两两的人群中,绕开检查的关口,他们来到河边。几条小船停在岸边。有人在岸边煮饭洗衣。 一个中年汉子用树枝架着瓦罐在煮饭, 王娡走过去。 “大哥有船吗?”看那人点头,王娡掏出一块金子,“到吴县,走吗?” “走!吃点饭就走!”那人眼中闪现贪婪欣喜,“一起吃吧!” 郅都和王娡对视一下,就地而坐。和船家聊几句去吴县探亲,就着热粥,吃了块饼子。 几个挎刀士兵走过来,挨个盘查。 王娡一眼看到其中有那个丑陋无比的周丘。她忙低头捧着吃饭的碗,挡住半张脸。 周丘显然也注意到了她。围着他们转了一圈,问了船家几句就走了。 王娡松了口气。 忽然那周丘又折回来,盯住王娡,阴笑一下,对其他士兵喊:“是她,抓起来!” 郅都踢起的一块石头飞向周丘,拉住王娡朝河岸上的人群里跑。 “天黑好躲,我们分开跑!”王娡说道,甩开郅都的手。 “不行!娘娘在哪我在哪!”郅都又拽住王娡。 “分散兵力!你干掉敌人再来找我!”王娡挣开郅都,朝另一方向跑去。 路过一个热闹的茶肆,王娡跑进去。跟随的周丘和两个士兵也跟进去,明晃晃的刀,吓坏了食客们,顿时乱做一团,四散逃离。 躲进一间屋子,王娡藏在门后瑟瑟发抖,屏住呼吸。待外面的人散完,听到没了动静,她悄悄溜出来,贴着墙边走边观察周围。 忽然,一把刀架上她的脖子! 王娡不敢稍动,待那人伸手抓她,她抽出袖中的刀刺,旋身刺入那人颈部! 那士兵松开手,浑身抽搐,捂着脖子,蜷起身体倒下。 王娡弯腰捡起士兵的刀,还未起身,两把刀压到她脖子上。 “不许动!” 王娡看是周丘和另一个士兵。在刀锋压制下慢慢起身。 “太子殿下!我们抓了一个人!” 周丘和士兵推着被捆绑的王娡,来到刘驹的马前。 “殿下,这是从她身上搜出来的!”周丘捧着那把黄金剑鞘的短剑,恭敬地捧着递上。 士兵举着的火把,映着刘驹的半边脸红,半边脸暗。他接过短剑,拿在手上把玩。 周丘谄媚地看着刘驹阴晴不定的脸,等待太子的奖赏。刘驹的目光,落在王娡倔犟的面孔上,他咬咬牙,翻身下马。 “你们让开!本宫和人犯有话说!” 刘驹拉着王娡,一直走,走到河边的树林里。看远离人群,四周无人,刘驹扑通跪下! “我应该叫您皇嫂吧……”他哽咽着,“短短几日,心生爱慕而不知皇嫂身份,多有得罪!”他伏地哭泣。 王娡心里生起悲悯。短短几日,刘驹对她并无一丝恶意,反是处处照护,关键时刻施以援手。 “你起来吧!就当,我还是你的王兄……”她轻声说道。 刘驹起身,抹去泪水,暗色中,拔出短剑,削断捆绑王娡的绳索。 “王兄……”刘驹声音里分不清是悲是喜,他颤声道,“我父王有反心,是因为当今圣上处事不公!皇太子刘启,擅杀人臣!即便我王兄刘贤有什么不敬,太子也不能随意擅杀处置!” 他悲愤地看向王娡:“我兄刘贤枉死,皇上对皇太子却不加处罚!任由凶手逍遥法外!向谁说理?” 你个傻孩子!真以为刘启是激愤之下随意擅杀处置?这是帝王心术! “那吴王从此不朝请,又如何解释?”王娡轻声问道,“当尽人臣之礼,才能讨公道呀!” “公道是什么?皇上会让刘启为我兄偿命?”刘驹嘲讽道。 偿命?是不可能的。但吴王隐忍不发,从此不朝,更说明心虚。 高祖皇帝刘邦因相师看出侄子刘濞面有反相,曾警告说,“汉朝建立五十年后,东南方向会发生叛乱。这个谶语难道要应在你身上?天下同姓皆为一家,希望你慎重从事,不要造反。” 本来只是几句话,但吴王目无帝王,放肆无礼,恃富而骄,野心勃勃,反相已现。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皇权从来专属一人。有人稍露端倪,即会被打压。 刘贤小命!不过是帝王的问路石,看你刘濞是何反应。说到底,是中央集权,和诸侯封国矛盾不可调和的牺牲品。 “那,吴王应尽人臣之礼吧!帝王只有见到苦主,才能想法补偿呀!”王娡婉转说道。 “补偿?!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我父王敢向帝王说理吗?帝王的补偿,赐我父王案几、木杖,说我父王年龄老迈!” 王娡不语。 刘濞但凡压点脾气,把“烧山为钱,煮海为盐”的税赋上交中央,也能让帝王知道你无反心。 你和中央离心离德,豪富天下,收买人心,把吴国凌驾于中央,暗戳戳地招兵买马。皇帝会等你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中央集权是大汉帝国稳固的必要条件,诸侯封国,迟早要名存实亡。 帝王的意思是——给你个帽儿,给你个地儿,坐好了!你给我当个吉祥物、招财猫就行了啊!别给我虎三猫四的呲牙!表现好了,给你块肉骨头啃啃,表现不好?抽你、砍你、烹了你! “王兄……只求以后,您能上言:我父王若反,只诛一人,不要连坐三族!”刘驹又跪地哭泣。 “这……”王娡为难了,忙扶他起身,“殿下为何不劝吴王?明知前有火坑,为子女者不加劝阻,是为不孝!” “自古父命不可违!我劝说进言,父王总骂我没有血性,懦弱无能……” “你如想明哲保身,早早离开吴地!不与你父同流合污,才是上策!”王娡真诚地说。 刘驹摇头,“父母在,不远游。我当尽人子本分,怎能苟且?我父王若反,为不义之师,定不能成事!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又逃向何处?” 王娡想一巴掌扇醒这个酸腐孝子!为家族父母殉葬吗?真是刘濞养出来的好大儿!一个横,刘贤死于非命;一个软,刘驹为孝道要和吴王家族一起踏上不归路! “我尽力向皇上说情吧!”王娡心里莫名悲哀。 她何尝不是皇家的棋子、问路石?乔装微服出京,到吴国这险恶之地,奉旨强势夺赋。搞得好,为皇家立功,地位稳固;搞不好,命丧于此,成为皇家出兵镇压、灭吴除国的理由! 她又怎能退缩?这是她给帝王的投名状,也是她扩充实力的练习场。如在深宫做一只娇莺,可能随时会被投入永巷,任人摆布…… 一入宫门,身不由己。权力的漩涡中,你不挣扎向上,便会被压到底层,碾碎成尘! “皇嫂你走吧!沿河向上三里,有一庄园。我有一姬,在此养生。你可去休整,设法逃离。”他哽咽难言,“她不愿入宫,知我父王有反心,怕牵连家族……这把短剑,她知是我随身之物。皇嫂一则防身,二则作为信物……” 王娡接过短剑,感慨流泪:“都是心底通透,又为何执迷不悟?” “啪!”一声树枝断裂的声音! “谁?!”王娡和刘驹同时叱喝! “小人……小人知错……” 原来那周丘鸡贼,为抓到重要人物邀功,不甘吴太子毫无奖赏,跟踪过来,却听到了不该知道的秘密! 他两腿打软,转身想逃。王娡抽出腰带中的金鞭,手一抖,绕住鸡贼的脖子,只一扯,周丘就倒下来! 刘驹上前一剑,周丘再无声息。 王娡收回金鞭,缠回腰带。 刘驹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脖子。 “沿河向上三里?”王娡把刘驹的短剑塞进怀里。 “对,静晴苑。”刘驹点头,“她叫婉儿……” “啊!……”刘驹忽然捧着胸口大叫!一柄长剑,从背后穿透而过! “郅都!”王娡上前使劲重击郅都,“你为什么杀他?!” 郅都拔剑。 刘驹大叫一声倒在地上! 王娡扑过去抱起他,泪流满面! “为什么杀他?!”王娡冲着郅都大喊! “为了大汉江山!”郅都冷冽说道,寒剑横在胸前,象一只鹰隼毛发乍立,警惕着四周。 “可他没有害人之心!”王娡悲愤欲绝! “他是王位继承人!釜底抽薪!他死,吴王无后,必不恋战!才能免战除国!” “不!他不能死!他是我的结拜兄弟!你不经我允许,杀我兄弟!” 王娡放下刘驹,冲过去对郅都拳打脚踢!郅都无声,一动不动任王娡发泄! “王兄……”刘驹气息微弱。 王娡忙过来抱住他,泪水簌簌落下,“没事,没事的……我是药师,我采药给你治……” 暗夜里张望左右,去哪里找救命的药?她的手压在刘驹伤口,温热的血汩汩而出,从她指缝里溢出来…… “不用了……父罪子赎……”刘驹艰难地说,“我父王造反……家族……必不能善终……早死……我还能……风光大葬……无反贼骂名……” “好痛!……”刘驹颤声,“王兄……给我个……痛快!”他抓住王娡的手,“死在……王兄手下……无憾……” 暗夜里,王娡分明看到他在笑!这个十六岁少年!纯净!热情!友善!愚孝!却成为权斗的牺牲品!生在帝王家,何其不幸! 抓起刘驹的短剑,王娡顶到刘驹的左胸心脏位置,却手抖得使不上力气…… “王兄……好痛……”刘驹两手握住王娡拿剑的手,更是无力…… 远处传来喧闹声,渐渐靠近! “我们要赶紧走!”郅都一掌推下去,短剑没入刘驹体内! 王娡浑身发抖,瘫坐地上,抱住刘驹的身体,暗哑无声…… 郅都拖过来周丘的尸体,把扎在他身上的剑塞到刘驹手里;又把周丘的佩刀,塞到其手中。 “走!快走!” 郅都拖着踉踉跄跄的王娡,王娡攥紧带着刘驹鲜血的短剑,没入暗夜…… 权斗的牺牲品,让人唏嘘 (本章完) 44. 虎兕饮血 “虎兕剑?” 这个叫婉儿的姑娘,接过刘驹的短剑,握在手里。 “小马哥他说虎兕剑送给一个结拜兄长了。是你吗?” 她的眼睛落在郅都身上。 王娡的眼睛落在她隆起的肚子上。 郅都不敢看婉儿的眼睛。尽管擦洗过,这虎兕剑上,还带着血腥味。 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郅都看向王娡。王娡对他满腹怨愤,把脸转向别处。 “婉儿姑娘, 小妹暂居贵府。在下有急事要办。待完事后,再来接舍妹。”郅都拱手说道。 “小马哥哥的兄长,自然也是婉儿的兄长,”婉儿笑,“兄长放心!” 郅都看了看王娡,欲言又止, 转身离去。 “这位是个姐姐吗?”婉儿灵动的眼睛看向王娡。 王娡一身男性装束,衣衫有些凌乱,脸上涂的槭叶汁,黑而萎黄,实在看不出女性的柔美。 而在王娡的眼中,婉儿是一个美好的存在。她和那个16岁的少年一样纯净。手抚在隆起的肚子上,柔和的眼睛里,闪着母爱的慈光。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再加上圆圆的肚子,象旺仔小馒头一样圆润可爱。 “这……是他的孩子吗?”王娡看着婉儿的肚子,泪水想要掉下来。 婉儿脸上浮现羞涩的笑,“自然是小马哥哥的孩子……” 王娡抽了一下鼻子,忍着泪笑道:“肯定很像他……几个月了?” “快要生了。产婆都请好了呢!”婉儿脸上是幸福的笑,“小马哥说,他希望是女孩。这样就不用象他一样,被天天逼着练兵打仗!” “叶姑姑,”她吩咐身边的佣人, “带这位姐姐去洗漱,把我原来没穿过的衣服给姐姐穿。” “姐姐就住静月阁吧!洗漱完到香晴厨用点餐。好好歇息。这里很安静, 没什么事不会有人打扰。” “多谢婉儿姑娘!” 看着婉儿由侍女扶着回房,王娡深深吸了口气。 虽然很疲惫,躺在床上王娡还是难以入眠。 郅都去哪里了?季布将军怎么样了?吴王刘濞见爱子殒命会什么反应? 刘驹热情的笑脸一直在眼前浮现。想起婉儿姑娘的笑脸和大大的肚子,王娡就想落泪。 如此纯净的一对玉人,是否也幻想脱离王权斗争的漩涡,做一对平凡人呢?他们隐藏在王宫之外,享受着两情相悦的美好,显然并不想孩子淫浸在勾心斗角里。 刘驹死在她面前,她还要装作不知,躲到他的庄园,欺骗他的女人!是否,也是给她补偿的机会?如果此次死里逃生,无论如何,她也要把刘驹的骨血保护下来! 乱七八糟的心事,枝枝丫丫塞得心里发堵。索性起身,看向窗外。 天色微明,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杂沓的声音,让王娡不由紧张。她悄悄穿戴整齐,溜到一处角落躲着。 一个骑马人推开庄园大门, 跳下马径直奔向主人所在。 很快传来哭声, 只见婉儿姑娘在侍女的搀扶下, 哀声不止地出来。 “不!我要去陪小马哥!我要去陪小马哥!”婉儿姑娘哭着要出门。 王娡躲在角落里,哭得浑身发抖。她不知道该不该去安慰、去阻止。 如果婉儿姑娘去王宫亮明了身份,岂不辜负了刘驹他们躲在宫外的初衷?刘濞造反失败,诛杀全族,她也不能幸免。 “姑娘!你身体笨重,随时可能生产,不能出去呀!”叶姑姑扶着婉儿劝阻着。 “不!我要和小马哥哥同生死!他死了,我活着有什么意思?!”婉儿姑娘挣着,撕心裂肺地哭着。 “你不能死!”王娡抹去泪水走过去,“你不能死!你怀着他的孩子,就是他的希望!” 几人呆呆地看着这个艳光四射的女人,目光坚定,边说边抹泪。 “姐姐,好美的姐姐……”婉儿凄哀地说着,“小马哥哥,小马哥哥他死了!” “他死了,你更要好好的活着!”王娡帮着侍女搀扶婉儿,“回房好好休息……为了孩子!” 把婉儿安置在床上,她一直流泪。王娡拉着她的手,默默无语。 “虎兕剑呢?”婉儿忽然叫道。 侍女取了剑捧给她,她攥着剑哭得肝肠寸断! “小马哥,我早和你说过,不要这把虎兕剑!你为什么不听?我师傅算过,这剑太凶邪,你心软性善,镇不住、镇不住!它会害你死于非命!你为什么不听?!”婉儿边哭边说。 看她悲痛欲绝,王娡心惊肉跳!连忙从她手里夺走剑,以免她更伤心。 是虎兕剑害死了刘驹吗?不,是她王娡!是吴王的野心!是皇权的争斗! 连续几天,婉儿姑娘都在哭泣,饮食难进。看着她萎靡下去,王娡心如刀绞。 “姐姐,我撑不住了……”婉儿拉着王娡的手,“我肚子疼!恐怕要生了……” “叶姑姑!”王娡忙叫,“快去请产婆!” 王娡也是生过孩子的,看婉儿虚弱的样子,隐隐地担心。 产婆迟迟不到,婉儿痛得几度昏厥。 “婉儿姑娘!姑娘!”叶姑姑匆匆跑进来。 “产婆呢?”王娡急切地问。 “去接产婆的护院,刚跑回来!这边安静人少,城里都打起来了!产婆找不到!”叶姑姑说着哭起来,“吴王宫血流成河!婉儿姑娘,可是一点依靠都没有了!” 王娡惊得站起身:“那结束了吗?” “没呢!神仙保佑!神仙保佑!别打到这边来了!”叶姑姑哭着祷告着,“婉儿姑娘,你可赶快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呀!” “叶姑姑,”婉儿从昏厥中醒来,“产婆呢?怎么还不到……我,我要死了……” “你去烧水,煮把剪刀!”王娡吩咐着侍女和叶姑姑。 如果没有产婆,她这个药师能行吗?半吊子,二八糙,蒙古大夫!可听任下去,这母子二人,恐怕都性命难保! 孩子终于生下来了!可婉儿姑娘,虚弱得只剩半条命。 “是个小姑娘……”王娡含泪抱着小婴儿给婉儿看,“如他所愿了!” “姐姐……”婉儿拉着王娡的手,“我怕是不行了……你兄长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接你,能不能帮我把孩子送我母家……” “姑娘!吴王刘濞造反!朝廷已经派兵来了!你怎么把孩子送回去?会连累老爷夫人的……”叶姑姑扑通跪下,放声大哭。 婉儿姑娘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傻傻地笑笑,又无声流泪…… “不怕!”王娡替婉儿擦去泪水,“姑娘你要坚强起来!孩子不能没有娘亲,你得养好身体,把孩子带大!” 婉儿苦笑,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王娡只好让侍女把孩子抱出去。她去苑内找些草药,看能不能给产妇调养。 “姑娘!姑娘!快救救她呀!”叶姑姑哭着跑来,拉住王娡就往婉儿房里跑! 婉儿倒在血泊中,胸口插着那把虎兕剑! “婉儿!婉儿姑娘!”王娡抱起婉儿,泪如决堤之水。 “姐姐……”婉儿泪流不止,“我的孩子,是罪人之后……我想带她和我一起走……可……下不了手……” “不!你怎么这么傻?!”王娡有些出离愤怒,“孩子无辜!她这么小,刚来人世!” 婉儿惨笑,“虎兕一出……饮血无数!” 她的手抓着胸口的剑,“吴王的野心,就在这虎兕剑上!他说这把剑,能提振小马哥哥的杀气,让小马哥哥称雄称霸……可……我的小马哥哥……他不会杀人!他太善良……这虎兕剑,杀了我的小马哥哥,杀了吴王一族,杀了我!” 婉儿咬牙,额头青筋凸起,她手抓着虎兕剑,切胸而过! 王娡瘫坐在地,看着婉儿对她张张嘴,似乎在说:救救我的孩子…… 叶姑姑抱着孩子,跪在婉儿旁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王娡从婉儿手里拿起虎兕剑,举到眼前。 带血的寒光中,虎兕剑似乎用冷冽嘲笑世人的野心!这野心,需吞噬无数人的鲜血和生命!可居高者,不怜苍生,只为一己私欲…… “季布将军,已被吴王刘濞杀害!文帝派周勃之子周亚夫,带细柳营十十万,栾布,带兵二十万,镇压吴王叛军……”郅都向王娡汇报着。 “刘濞现在何处?” “刘濞带丹阳兵和亡命徒,迎击周亚夫,在淮水激战兵败,已回撤至济水……” “这战,还是未免……”王娡叹口气。 “刘驹身死,”郅都羞惭低声说道,“对刘濞打击不小!他是最后的疯狂了。兵败被除,指日可待!” 对刘驹的死,郅都心有愧疚,但并不后悔。他如苍鹰一样,盯紧目标,一蹴而就,绝不旁骛! “那,我该回京了……”王娡轻声说道。 “是。娘娘最好等战事平息,不然怕路上遇阻……” “我要尽快走!离开广陵!”王娡盯着郅都哽咽,“不能等帝王下令诛吴王一族!刘驹的女儿,我要保护起来!” 郅都低头:“小人明白!” 王娡抚摸虎兕剑。 这剑,是她那个傻兄弟刘驹送给她的。沾着刘驹和婉儿的血,她要把这剑,留给他们的女儿…… “原来姑娘是皇太子姬!”叶姑姑跪地哭泣,磕头如捣蒜,“孩子有救了!” 王娡忙扶起她,“叶姑姑放心,我定会让孩子平安长大!” “我替老爷夫人谢王妃了!婉儿姑娘惨死,我都没脸回去见老爷夫人啊……”叶姑姑絮絮地说着。 “婉儿姑娘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从小就聪慧过人,写得一手好字,跟师熟读鬼谷子兵法,太子都佩服她排兵布阵……” 王娡听得唏嘘:怪不得这静晴苑布局如阵,处处玄机!如此才女,所托非人?可她爱的刘驹,又能怪谁呢?“虎兕一出,饮血无数”!只能怪这虎兕剑了! “叶姑姑把孩子的衣物收拾一下吧!你们要走,也带好自己的物品。”王娡交待几人。 主人已逝,此苑空寂,谁会留在这里呢? “婉儿姑娘,”王娡抱着孩子,在婉儿墓前,“你到那边,和刘驹——我的好兄弟说一声,孩子,我会替你们养好!”她看着怀中的婴儿,“宝贝,为了你爹娘,你也要好好的活着!” 她把婴儿用带子,揽在胸前。郅都找了两匹马,他们要骑马回京。 “慢!”郅都堵在院门前,对背着行李的叶姑姑几人说道,“你们能走吗?” “不走,留在这里干嘛?主人都没有了!”一个侍女说。 “什么叫义仆?赵氏孤儿,听说过吗?”郅都抱着剑,冷眼发问。 叶姑姑的脸,“唰”地白了! “娘娘,”叶姑姑丟下行李,“虎兕剑给我……”她颤声说道,“虎兕剑,借我一用!” 王娡不解地掏出剑递给她。 叶姑姑拔剑,看着剑上的血槽和利刃,惨然冷笑。 “虎兕一出,饮血无数!” 她忽然转身,持剑扑到护院跟前,一剑封喉! 两个侍女吓得尖叫,叶姑姑冲过去,一剑一个,将两人刺倒于地! “干什么?!”王娡喝声,要去阻止,却被郅都拉住。 叶姑姑冷笑:“只有死人才能守得住秘密!” 她几步追上要逃走的厨子,剑从后背刺进那人身体,那人扶墙站立一会,叶姑姑剑一拔出,他就瘫倒在地。 叶姑姑把剑,在衣袖上仔细抹干血迹。 她扑通跪下:“娘娘,从今后,只有您和这位大人,知道这孩子的爹娘是谁!把孩子养大,嫁个好人家!” 说完,她横剑引颈,仆倒地上! 王娡泪流满面,看着这如宰鸡屠狗般,血淋淋的惨象! 抱紧怀里的婴儿,她紧咬嘴唇:孩子!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为了这些为你付出生命的人! 一把大火,在静晴苑燃起! 王娡回头凝望,火势渐渐变大,成为冲天大火! “娘娘!我们赶路吧!”郅都牵过马匹。 王娡抱好怀里婴儿,怕惊扰她的睡眠,小心翼翼地上马。 “驾!”催动马匹,两人打马飞驰。 走了很远,回头凝望,只见森林那边,一股黑烟直冲云霄。 从此以后,世间再无静晴苑。随之消失的,还有一个秘密…… 正凝望间,耳边冷气破空,她忙偏头,一支利箭带着哨音从脸旁穿过! (本章完) 45. 嗜血(求追读收藏) “什么人?!”郅都大声喝问。 又有箭矢射来!王娡俯身马背躲过,受惊的小婴儿哇哇大哭起来。 郅都纵马挡到前面,长剑化作铁幕挡住飞箭! 王娡打马疾驰逃离!一个蒙面人横剑迎面冲过来,她只得飞身下马。 蒙面人的剑刺在马身上,马儿吃痛,扬蹄狂嘶,飞奔而去! 蒙面人再举剑,王娡的金鞭已缠上他的脖子。蒙面人丟下剑,两手扣住脖子上的鞭,一使劲把王娡拽得飞起来! 王娡轻盈地在空中几个翻滚,把鞭子绞紧那人的脖子。那人跪倒地上,眼球凸出,满脸通红,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声! 王娡不敢稍松,用尽力气勒紧。解决了对手的郅都,冲过来一剑刺翻蒙面人! 收起金鞭,王娡安抚啼哭的婴儿。 “她应该是饿了。可叶姑姑准备给她的东西,都被马带走了……”王娡焦急地张望。 “把孩子给我。”郅都伸手接过婴儿。 走到刚被杀的蒙面人跟前,郅都掬起一捧鲜血,用手指滴落到婴儿唇上。婴儿咂咂嘴,竟吞咽下去! 王娡看得心惊肉跳、目瞪口呆!“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仅仅是诗文豪迈。但荒郊野外,给婴儿准备的食物已没有,只得任郅都处置。 吃饱的婴儿沉沉睡去。 “我来带她。”郅都用带子把孩子系在胸前,“以后,她就是郅都之女,郅晴!” 自保尚且困难,婴儿由郅都保护,王娡还放心些。只剩一匹马,王娡骑在马上,郅都牵马而行。 “娘娘,看刚才蒙面人的身手,怕是针对您的刺客。我们必须小心!” “我明白。”王娡叹口气,“出来得太久了!难免走漏风声。有人不想我平安回京。”她摸摸腰上的金鞭和怀里的虎兕剑。可惜了护腕上的刀刺,那日被周丘捆缚时搜走。 起了戒备心后,他们边走边观察,遁迹潜行。山野里捉了野鸡兔鼠,就把血给婴儿吸吮,烤熟了的肉,王娡也会嚼成肉糜,抿到婴儿嘴里。 在阴湿处发现有天南星,王娡小心挖出块茎来,在石头上捣碎成泥,用树叶包成一颗颗弹丸,收入袋中。 “这是干什么?”郅都问道。 “这个用时抠烂树叶,砸到对手脸上,眼上,会让他皮肤溃烂,瞎眼失明。”王娡看郅都惊恐的眼神,忍不住笑,“当暗器用。” 这日路过河边,王娡去洗脸打水,忽然看到有一堆灰烬,摸摸还是温热的,忙告诉郅都。 “应该有刺客就在这附近,我们小心!”郅都绷紧神经,浑身似乎涌起一层杀气。 把马栓在一棵树下。二人在周围布置了陷阱。待藏匿好,郅都一颗石子,打到马身上! “咴………”正吃草的马栓在树上,挣不脱长啸起来! 有脚步声小心翼翼地围拢切近…… “啊!——”惨叫声次第响起! 山间多的是钩藤和枣刺、蛇倒退,王娡和郅都把带刺和带毒的植物,用到了极致,虽不立即致命,但致伤力不弱。 一个被钩藤吊起,长刺扎入脚踝,头朝下嗷嗷直叫! 一个眼睛和脸被郅都抛过去的天南星砸中,捂脸乱挥手里的剑! 一个腰部被钩藤缠住,挥剑挣脱,绊倒后被地上尖头朝上的树桩穿了透心凉! 郅都现身,把惨叫的杀手逐个解决。 未入陷阱的一个人,转身就跑!藏在树上的王娡,金鞭一甩缠上他的脖子,扯着直接从树上跳下来,将其吊在半空! 郅都冷笑:“这是给我女儿送乳食来了!” 见他用血喂食婴儿,王娡也无力指责什么,毕竟,生存才是第一位的事情。 终于,在山里路过一户人家。主人热情招待了他们。 “这么小的孩子!没有娘亲陪伴,你们两个男人,怎么带出来的?”年轻的主人见乔装的王娡和郅都,不禁惊讶。 “请大哥借火,让我煮些米粥喂喂孩子!”王娡请求道,“广陵战乱,家人失散,只好带孩子逃离……” 主人叹气,做了些简单饭菜给疲惫的两人吃。 王娡把米粥喂给饥饿啼哭的婴儿,她竟不下咽,仍旧哭啼。 入夜,王娡边哄着孩子,边警惕着四周,让郅都放松睡一会。无奈小孩子一直哭啼,把米粥喂食给她,咂咂嘴,还是哭。 “孩子给我,你去睡一会。”郅都接过婴儿,让王娡去睡。 和衣而卧,王娡有些担心哭闹的孩子。迷迷糊糊睡着,婴儿的哭声消失。暗夜的风声,似乎在耳边变得宏大,婴儿满足的吸吮咂嘴声,让王娡感觉欣慰…… “郅都!”王娡一个激灵,翻身冲过去! 郅都抱着婴儿,他一根手指被婴儿含在嘴里。婴儿满足地吸吮,咕咚下咽,闭着眼睛似睡非睡。 王娡上前一把推开郅都的手! 只见郅都这根手指,一道长长的切口,洇出血液,被婴儿吸吮得发白! “你怎么这样?!”王娡气急。 “她是我女,以血育之,理所应当!”郅都见婴儿被突然惊醒,开始啼哭,又把手指塞入婴儿口中。 “惯子如杀子!你这样养育,让她嗜血,如何成人?!”王娡压低声音斥责,“野地生存无奈,尚可解释。现有食物充饥,不能再这样!”说着,王娡夺走婴儿。 “哇——”小孩子大声啼哭。 “怎么啦?”主人出来询问。 “打扰您休息了!”王娡和郅都忙致歉。 “是不是孩子饥饿啼哭?”主人问道,他沉思了一下,“米粥不能充饥。要不,我去接内人回来,让她哺育孩子。” “真的?!”王娡和郅都大喜过望,“大嫂有乳汁?” “我家小儿,因感染风寒刚刚夭亡……”主人流泪,“内人伤心,暂回母家休养……我去接她回来!” 迟疑了一下,主人鞠躬行礼,“二位风尘仆仆,前途不定,能否将孩子交在下和内子收养?” “不!”王娡和郅都几乎同时拒绝。 主人一脸失落,不再作声。 “这样,”王娡转念一想,“孩子暂由大哥代养。我与兄长投奔亲戚,乃京城大户人家。待安置好,将孩子与大哥一家接去京城,也给大哥谋份差事。这样可好?” 她是担心沿途有刺客追杀,让婴儿涉险。更担心郅都的娇惯,给孩子养成恶习。 “好!好!”主人大喜,忙更衣急急出门。 给主人留了金银,安排好婴儿郅晴,王娡和郅都没了牵绊,轻装上阵,赶往吴县驿站。 吴县,即后来的苏州。 秦统一中国,在全国推行郡县制,分天下为三十六郡,吴地属会稽郡,郡治在吴国故都(即苏州城址),并以郡治所在地设吴县,为所辖二十六县之首邑,吴县之得名自此始。秦二世元年,项梁、项羽在吴县起兵反秦。秦亡后,楚汉相争中项羽自立为西楚霸王,领梁、楚等九郡,会稽郡亦属楚。 汉高祖五年,刘邦攻灭项羽,汉将灌婴乘胜过江,攻破吴县,略定会稽。 同年,刘邦封韩信为楚王,会稽等郡属楚王封地。次年刘邦降韩信为淮阴候,分其封地东部会稽等三郡五十二城改建荆国,以其同族兄刘贾为荆王,领会稽郡,都吴。 汉十一年,英布反汉,杀刘贾,占领荆国封地。次年刘邦平定英布之叛,废荆国仍复为会稽郡。同年封刘濞为吴王,会稽郡遂属吴国封地。 文帝前元九年,鄣郡并入会稽郡,郡治一度由吴县移至鄣郡,七年后复治吴县。 因鄣郡是文帝并入会稽郡,郡治由鄣郡后迁至吴县,郡守与吴王刘濞并不亲近,所以他们要赶到吴县,让吴县郡守安排护送回京。 进到吴县,已是天将黄昏。其时天气阴沉,下着蒙蒙细雨,初冬的一片肃寒景象,在江南小镇里,更是一副烟雨江湖。 旅人的疲惫,让郅都虬髯乱发,王娡也蓬头垢面。为免雨水淋掉涂在脸上易容的颜色,王娡戴了顶斗笠,遮住了黑黄的脸,也遮住一双明妍流彩的眼眸。 “我们先找一处食肆,吃点东西,打探一下情况,再到驿站。”王娡嘱咐郅都。 虽然到了吴县,她仍不敢掉以轻心。朝廷大军与吴王叛军战事如何?还有针对她的暗杀,更让她感觉处处有雷。 进到一个喧闹的食肆,他们在一处角落坐下,边吃听食客们炫口舌、侃大山。 “刘濞败逃南越国了……” “那是,绛侯之子周亚夫,细柳营,雄兵虎将啊!” 于是,王娡他们就听到了关于许负的神话八卦。 周亚夫是西汉开国功臣绛侯周勃次子,后袭父爵。 开始,周亚夫做河内郡守。当时有个以善于看面相著名的相师许负,周亚夫请来为他看相。 许负对他说:“您的命相比较尊贵,三年之后可以封侯,再过几年,就可以做丞相,地位显贵。但您再过几年,就会因饥饿而死的。” 周亚夫听了根本不信,他说:“我肯定不会被封侯的,因为我的哥哥已经继承了父亲的侯爵,即使他死了也会让侄子继承,排不到我。说我饿死也不可能,因为既然我尊贵了,又怎么会饿死呢?” 许负说她只是根据面相得出的结论,她还指着周亚夫的嘴角说:“您的嘴边缘有条竖直的纹到了嘴角,这是种饿死的面相。” 周亚夫听了,惊讶不已。 事情也有凑巧。过了三年,周亚夫的哥哥周胜之因杀人罪被剥夺了侯爵之位。 文帝念周勃对汉朝建国立下战功,所以不愿意就此剥夺了周家的爵位,于是下令推选周勃儿子中最好的来继承爵位。大家一致推举了周亚夫,所以周亚夫就继承了父亲的爵位,为条侯。 王娡再次听到了许负的神话。和郅都对视一下,想起许负的恩师姚翁,两人都笑了。 又有人讲起周亚夫的治军风范。 那年匈奴进犯北部边境,为了警卫京师,文帝派三路军队到长安附近抵御守卫。宗正刘礼驻守在灞上,祝兹侯徐厉驻守在棘门,河内太守周亚夫则守卫细柳。 文帝为鼓舞士气,亲自到三路军队里去犒劳慰问。他先到霸上,再到棘门,这两处都不用通报,见到皇帝的车马来了,军营都主动放行。而且两地的主将直到文帝到了才知道消息,迎接时慌慌张张。送文帝走时也是亲率全军送到营寨门口。 文帝到了周亚夫的营寨,和先去的两处截然不同。前边开道的被拦在营寨之外,在告知皇帝要来慰问后,军门的守卫都尉却说:“将军有令,军中只听将军命令,不听皇帝诏令。” 等文帝到了,派使者拿自己的符节进去通报,周亚夫才命令打开寨门迎接。守营的士兵还严肃地告诉文帝的随从:“将军有令:军营之中不许车马急驰。”车夫只好控制着缰绳,不让马走得太快。 到了军中大帐前,周亚夫一身戎装,出来迎接,手持兵器向文帝行拱手礼:“介胄之士不拜,请陛下允许臣下以军中之礼拜见。”文帝听了,非常感动,欠身扶着车前的横木向将士们行军礼。 劳军完毕,出了营门,文帝感慨地对惊讶的群臣说:“这才是真将军啊!那些霸上和棘门的军队,简直是儿戏一般。如果敌人来偷袭,恐怕他们的将军也要被俘虏了。可周亚夫怎么可能有机会被敌人偷袭呢?” 好长时间,文帝对周亚夫都赞叹不已。 听罢众人的八卦,王娡摇头。 文帝真如大家所说,可以容忍手下将军披甲胄,执武器而不下拜? 自古文臣如笔,武将是刀,都是帝王治世的工具。笔走龙蛇,帝王气吞山河;刀锋再刚,须由帝王掌控,岂容你寒光烁日? 霸上军、棘门军,文帝銮驾畅通无阻,直接到了中军大帐,众将毕恭毕敬地迎送。 到细柳营,上来就吃了闭门羹。銮舆华盖啥的来这都不好使,皇帝来了也不给面子。文帝好不容易见到了周将军,结果人家只客气地行了个军礼。 文帝在那一刻一定是懵逼的: 我这是到了哪里? 这还是不是我大汉的治下? 军士只听将军令、不听皇帝诏令? 我还是不是皇帝?! (本章完) 46. 后宫毒妇(求追读收藏) 周亚夫对天子的无礼,震惊群臣,当即就有人要参奏。 文帝感慨地对惊讶的群臣说:“这才是真将军啊!那些霸上和棘门的军队,简直是儿戏一般。如果敌人来偷袭,恐怕他们的将军也要被俘虏了。可周亚夫怎么可能有机会被敌人偷袭呢?” 汉文帝说这话也是没有办法。第一,他要树立大度仁君的好形象;第二,他坐上坐稳皇帝宝座,周亚夫他爹周勃确实出力最多;第三,周家父子和他们背后的功臣集团势力盘根错节,投鼠忌器啊。 从不让帝王进军营,到逼迫其车马缓行,再到不以臣礼叩拜,周亚夫一再挑动帝王的底线。周亚夫是代天子掌军,他的行为,文帝不会感到郁闷吗? 不过这时匈奴大兵压境,不宜换将。还有刘氏诸侯王的隐患,文帝还需要周亚夫一众勋贵集团,帮助制衡刘氏王族。因此,文帝不会整治周亚夫。 皇帝不怕你有能力。也不怕你没有能力。就怕你有能力,又不听话,随时会威胁到他的皇权。 已知——兵仙韩信是治军能力天花板。 已知——韩信军营里,高祖刘邦可以随意飙车~~就和在“自家客厅”一样! 已知——周亚夫统帅的细柳营,汉文帝都不敢在军营飙车~~ 所以——周亚夫治军能力高过天花板,是避雷针?是治军还是治君?! 韩信的结局=周亚夫的结局吗? “这周亚夫,将来真的是饿死?”王娡心存疑虑,“如果一直这样耿介,对帝王不尊,只怕真会是这样的结局。” “刘濞逃到南越国,周亚夫会去打南越吗?”郅都放下筷子。 “得看皇上怎么说。那南越国,不少得刘濞的好处。可也未必敢为了一个败王,得罪我大汉。”王娡冷笑。 饭毕两人急忙去往驿站,因为很快要宵禁了。夜间违反宵禁令,在大街出没是重罪! 宵禁,是帝国出于维护其专制统治的需要而采取的措施。在中国古代,当专制的皇权建立之后,目的就是实现对全社会的完全控制。 夜晚,往往是各种犯罪活动高发的时段,同时也是统治者最为担心的时候。很多政变和起义都在夜间发动的。因而,夜间也就成了统治者重点提防的时间段。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百姓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的家里面。 这也是传统的农耕生活方式所决定的。农耕的生活,最大的特点就是日出而作,日暮而息。在农耕的时代里,农民们也没有什么夜生活的需求。 从管理的角度来说,早期的城市人口并不大,城市的商业功能并不显著。长安城,就是在汉初由萧何,按照里坊的模式来构建的。坊门在日出和日落之时敲打钟鼓启闭坊门关闭以后严禁在街上行走。 唐诗人白居易,曾在宵禁无聊时,写下《八月十五日夜禁中独直,对月忆元九》表达对好友元稹的思念。 银台金阙夕沈沈, 独宿相思在翰林。 三五夜中新月色, 二千里外故人心。 渚宫东面烟波冷, 浴殿西头钟漏深。 犹恐清光不同见, 江陵卑湿足秋阴。 郅都让王娡留在暗处,他牵马进了驿站。有驿站的小厮迎上来,把马栓到马厩。 亮出龙骑侍卫的腰牌,驿丞看到忙把郅都让到驿舍里面。 待郅都进门,背后的门咣当关上,门后两名刀客挥刀就砍过来! 郅都一面低头,飞起一脚踹倒一个。抬手搁开另一个人的刀,手里的剑已刺进他的腹部,拔出剑又将还没从地上爬起来的刀客刺趴在地上! 驿丞飞腿把郅都踢飞,砸倒了一张桌案! 郅都马上弹起,“你不是驿丞!到底何人?!”他看到了屋子角落里,被文书架子遮挡的尸体。 浑身升起一股杀气,郅都握剑和假驿丞对峙。 先发制人!他举剑冲过去,和对方战得刀光剑影、电光火石! “住手!”牵马那个小厮跺开门,用刀架在王娡脖子上,威慑郅都。 郅都趁假驿丞分神,唰唰两剑逼退他! 正要冲过来救王娡,王娡头一侧、腰肢一摆转到小厮背后,虎兕剑随即插进他的后心! 假驿丞大喊一声,挥刀冲向王娡。王娡抬手,几个弹丸飞到假驿丞脸上! “啊!——”假驿丞被捣碎的天南星汁液糊了一脸,他丟下刀拼命抓挠,疯子一样嘶吼着、哭叫着! 郅都挥剑去刺! “慢!”王娡制止他,“让我问问他!” “救救我!给我解药!给我解药!”假驿丞乱挥着手,不辨方向哭喊。即使不死,他的眼睛也废了。 “想要解药?”王娡往桌案上一坐,看着鬼哭狼嚎的假驿丞,“告诉我,谁派你干这活的?目标是什么?” “是,是一个游侠陪着一位客人,带了幅画,让杀掉画上的人!” “画在哪?” 假驿丞扑通跪下哀求:“画在我身上。我只是拿钱办事啊!” 郅都上前搜出来一块白绢,递给王娡。 只见画中人娥眉星目,身姿婀娜,竟和王娡十分神似!单这身姿,王娡就是涂黑了脸,易过容,也能轻易分辨出来。 “那位客人什么样?”王娡追问假驿丞。 “说话有些公鸭嗓,象女人……给我解药、给我解药!”假驿丞揉着眼睛哭喊起来,“我要瞎了!给我解药!” 象女人?那就是宦官吧,宫里出来的。王娡想到。 “你们有几拨杀手?”郅都问他。 “派出去三队杀手,都没完成任务……” “后面还有没有?”王娡问。 TMD太累了,不光身体上的,心更累!升级打怪一样,她的战斗力越来越强,可敌人层出不穷,让她一直绷紧神经,不敢有一点懈怠。 这不是打游戏,倒下了有奶娘,奶一口回血、又战斗值满满!这可是,倒下了再起不来了! “有,怎么没有?”一个娘娘腔的声音响起,从门外进来一个男人。他应该就是假驿丞说的宦官。 “大人救救我!”假驿丞闻声大叫,循声摸到门口。 “废物一个!”宦官一剑捅倒假驿丞,把尸体推倒一边。 “给我上!”他一闪身,后面两个男子举剑冲进来。 郅都挡在王娡面前:“你们是什么人?!” “什么人?杀你的人!”宦官笑着说,“王娡,你擅出内宫,不守宫规,伏诛吧!” “你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也敢溜出宫?”王娡讥讽道,“是哪个黑心的鬼放出来的狗?” “娘娘你快跑!”郅都已纠缠住两个剑客,冲王娡大喊。 王娡冲到门口,宦官持剑挡住。待他挥剑的力道用老,王娡闪身,抓住他的胳膊作支点,一个翻身飞出门外! 宦官追出来,王娡已逃到马厩旁。黑暗中宦官的剑闪着寒光,劈头砍下来,王娡矮身穿过料槽,那剑砍到石槽上崩出火星! 王娡抽出金鞭反手缠上宦官的脖子,脚踏石槽飞身到他背后,几个旋身将金鞭绞紧了宦官的脖子。 宦官丟了剑,去抓鞭子,王娡拉着鞭子向前扯,宦官就倒在地上!王娡拔出虎兕剑刺入宦官身体!怕他不死,又扎了几剑,恨不得捅成筛子。 瘫坐地上,王娡抹把脸上的汗和血。听到屋内刀剑的叮当声,王娡抓起鞭子和虎兕剑,又拎起宦官的长剑冲到门口。 郅都被两个剑客缠身,战力不分上下。 王娡不懂剑术招式,看得眼花缭乱,无法施以援手。 “郅都闪开!”掏出天南星做的弹丸,她对着三人砸过去! 郅都知道这东西威力,听她一喊就躲开。 那弹丸砸到两侍卫脸上,并没有伤到眼睛,却把他们吓到了! “这是什么?!”看见假驿丞的惨状,他们惶恐地擦脸。 郅都的剑早已跟进,刺倒了一个。另一个捂着脸要逃,已被王娡的金鞭缠上,郅都上去一剑毙命! “那个死阉人呢?”郅都喘着气问。 “被我搞死了!”王娡坐到地上,也是精疲力尽,“他估计也不会剑术,想着我一个女人好对付,吃了大亏!” “谁会想到,一个柔弱王妃,也成杀手了呢?”郅都笑起来,“恐怕太子都不知道!” “郅校尉,等回京,我向太子举荐你升职吧!去当将军。耗在内宫,耽误你的前途!”王娡感激地说。 “娘娘是觉得小人失职吗?”郅都垂首不安,“这一路也多亏娘娘身手敏捷……” “不、不!”王娡忙解释,“男儿汉志在四方。只有到军中,你才能建功立业,以军功封侯呀!” “娘娘!郅都誓死效忠娘娘!”郅都跪地,“娘娘当生天子。不到尘埃落定之日,郅都不会离开!一切以娘娘为首!” 王娡听得心里感动:“郅都,我明白你的心意……大汉帝国,需要你这样的人才!陪我耗在内宫,太可惜了!” “娘娘,姚翁说您是英主之母。保护您,就是最大的军功!”郅都拱手。 王娡忙搀他起身:“郅校尉请起身!回去后,你打听一下袁盎之侄袁种,和他接触,交成朋友。” “小人明白!”郅都拱手领命。 因为宵禁,二人在驿站内修整一夜。 待到天亮,郅都在宦官身上搜出太子宫的腰牌。 王娡一脸寒霜,这是她意料之中的事。 太子宫的宦官,她都认得,这位宦官却不认识。是何人要置她于死地?太子宫的哪个人,是幕后黑手? 和郅都骑马到了太守府,太守一见郅都的腰牌,称早已得了圣谕,安排护送王妃回京。 “栗太守,”王娡问道,“驿站那边,驿丞被杀,食禄三百石的官员,你准备如何处置?” “回娘娘,臣下准备上报郡守,听郡守安排!” “本宫出京,是奉圣命出宫办事。你不要走漏风声,驿丞被杀的事,你也压下吧,不要再追究了!”王娡交待。 内宫争斗,居然追杀到宫外来了!传到民间,对皇家不利。不如息事宁人,自己暗中查找。 谁要我死?王娡咬牙切齿——谁要我死,我要让她不得好死! 恢复女装的王娡,依旧纯美炫目。只是目光里,再没有了纯净,多了沧桑和疲惫,也多了清冷和狠戾。 两个月前,带着诗,向远方,王娡以为的西汉奇妙游,却以数次命悬一线而心惊胆战! 宫斗,权斗,暗杀,嗜血。一系列事件,让这个穿越者,由一个单纯活泼的药学硕士,成为一个手染鲜血,冷酷杀人的后宫艳妇。 盛装华服的王娡,坐上车辇,由一队侍卫护送回京。 “停!”王娡看到路边的药草,忙喊停车辇。 她下车把药草采集起来。这些,都是好东西。后宫里见不到这样的植物。 她不仅是后宫艳妇,她还要做后宫毒妇! 绞尽脑汁想杀死她的人,来吧!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让你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车辇在狭窄的山路上禹禹前行,郅都骑马跟随。 “郅校尉,”王娡喊道,“路太窄,车不好走。我下车,也骑马吧!” 正说话间,山顶大石滑落,连滚带撞,带着小树和石头泥土,直直落下,砸到车辇上,翻落山崖! (本章完) 47. 乱了套了!(求追读收藏) “娘娘!” 在随着车辇翻滚的瞬间,王娡听到郅都的嘶喊,和侍卫的哭嚎! 她本探出身和郅都说话,被车辇带下时已掉出车外,本能地扒住一块凸出的岩石,看车辇和碎石坠落深谷! 王娡伏在崖壁上,躲避仍在飞溅下落的石块。伸脚探寻找受力点,想缓解手上的疼痛。 “娘娘!”郅都趴在崖边,他被碎石砸得满脸血痕,看到王娡扒住岩石,大喜过望! “娘娘!我来救你!” 郅都伸出手向下,离王娡尚有一点距离,她抬手向上抓住即可。但王娡不敢,她的脚悬在半空,正在找能借力的地方。手指已经磨得血淋淋,坚持不了多久! 郅都取一支戟,伸下来试图挑住王娡的腰带。可那戟是尖锐武器,搞不好就会把腰带挑断。 “郅都!把戟的另一头给我!”王娡脸贴着岩石闭眼大喊。 我不能死、不能死!老天赐我主角光环、让我逢凶化吉吧!我还有一双女儿等我回家!还要养育千古一帝! 大口喘息,王娡心中默念着。面前出现三、四支戟杆,她仰脸看准郅都手里的那支,抬手飞速抓住! 猛地下滑一沉!王娡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 郅都大吼一声,提起戟来!几个侍卫七手八脚帮着,把王娡拉上地面。 众人极速撤离险地。清点伤亡,车夫和三个侍卫殒命,余人不同程度受伤。郅都更因用戟柄拉王娡脱险,被月芽形的戟刃在肩上刺了寸许伤口。 “定是有埋伏!”郅都阴沉着脸,“这栗太守有鬼!” 他抓住侍卫队长:“把栗太守给我叫来!我在前面驿站候着他!” 侍卫队长忙骑马往回赶,向太守汇报。 “郅校尉,不可鲁莽!”王娡鬓发散乱,左耳和十指均受伤。 “娘娘,栗太守说他已接上谕。说不定和宫里早有勾连,出卖我们的行踪!无风无雨,那大石早不掉晚不掉,偏偏我们经过时落下!”郅都眼里冒火,“这吴县不太平!出了这么多事,我岂能轻饶他!” 找到一个医馆,给众人处理了伤口,就赶到驿站等栗太守来解释。 “娘娘!”栗太守急马赶来,见王娡就仆倒下跪,“臣下闻听娘娘遇险,已派人上山去查!” 郅都上前一脚蹬倒他:“娘娘大度,我却饶不了你!说!是不是你有什么鬼?!” 郅都的剑压到栗太守脖子上,“驿丞被杀,有人伏击娘娘,你如何解释?娘娘还没出你的地界,又被滚石所伤!” 栗太守已吓得浑身发抖:“下官真的不知啊!已安排功曹去查办……” “郅校尉,把剑放下。”王娡吩咐道。郅都收起剑,她把笑脸看向栗太守。 “栗太守,本宫问你,是哪里人氏?在吴县任上多久了?” “回娘娘,臣下齐国人氏……” “哦,那太子宫,栗良娣与太守是何关系?” “娘娘!”栗太守磕头如捣蒜,“栗良娣娘娘是臣之堂姐。但此事与栗娘娘和臣下绝对无关!”他声音里带着哭腔,“再蠢的人都会避嫌!臣下难道会引火烧身吗?” “你何时接到圣谕?又告知过何人?” “回娘娘。是条侯周将军出兵之时,臣接上谕,一是听候周将军调遣兵力;二是如有娘娘行踪,速速护送回京!”栗太守颤声说道,“臣未敢告知他人圣谕,只臣一人知晓!” “好!栗太守,你忠心耿耿,本宫会请圣上和太子嘉奖于你,”王娡笑,“你只管放心做你的太守,为国尽忠!” “谢娘娘恩典!臣下护国尽忠,乃份内之事!”栗太守磕头。 “回去吧!吴国叛乱,吴县须守住根本,稳定人心,栗太守有劳了!”王娡看向郅都,“送栗太守回城!” “娘娘……”郅都不认同,却被王娡一摆手压下。只得怏怏地送走栗太守。 “娘娘,您难道不知栗太守诡辩?”郅都又向王娡辩解,“他这是阳谋之举!” “郅校尉,”王娡叹口气,“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也有可能这是个局。” “那个宦官的腰牌,是太子宫的。可我从来没有见过这阉人。是有人把我的视线引向太子宫。” 她沉思着,“栗太守与栗良娣的关系,这么清楚明白。栗良娣的庶长子,又是和我这“当生天子”的偈语犯冲!有人想坐山观虎斗啊!” “这么说,是小人想多了?”郅都疑惑不解地说。 “可能,这个栗太守是大智若愚,跟我装糊涂;也可能真是无能,地头上出这么多事,居然只是推给功曹。”王娡冷笑,“我要捧他一捧,试试看他到底IQ多少。” “IQ是什么?”郅都又疑惑不解地问。 “IQ……”王娡不知如何解释,“就是他能吃几碗饭啦!” 王娡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赶到长陵田府,去见她的宝贝女儿。让郅都去向太子报平安。 田府阖家喜气盈盈,庆祝王娡的平安归来。王娡却哭得肝肠寸断! 抱着两个女儿,想起一路的飞魂离魄、几度命悬,老母亲的心,都要碎了! 两个小花骨朵,看着这个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女人,羞涩而好奇,亲切感又让她们并不抗拒这女人的怀抱。 “快叫娘亲呀!平儿!双儿!”臧氏,王皃姁,和雪儿,乳母一众宫女,都喊着。 “娘亲……”平儿怯怯的看着母亲,犹豫一下,伸出小手指,替她抹去泪水,忽然想起什么,张臂抱住王娡的脖子,欣喜的叫着,“娘亲!娘亲!平儿想你啦!” 咿呀学语的双儿,看姐姐也有样学样,抱着王娡,奶声奶气的叫着娘。 那臧氏看女儿手指的伤和消瘦的脸,泪水止不住的流。 感念对两个女儿的照顾,王娡亲亲切切地给臧氏和继父磕头谢恩。 “娡儿,姚翁一直在等你的消息……”臧氏说,“听说你已回来,他到书房等你,说有要事相谈。” “好,我去找他。”王娡恋恋不舍地放下女儿。 出京前见过姚翁,回来姚翁就急于见她,一定有重要事情。 “拜见娘娘!”姚翁施礼过后,就急不可耐地说,“乱了套了!” “什么乱套了?”王娡不解地问。 “吴王刘濞叛乱!不该这么早发生的!”姚翁跺脚。 王娡皱眉:“刘濞造反,已预谋了二十多年了,什么叫早了?” “是,吴王刘濞是最有实力谋反的,也是最有谋反特征的。”姚翁说道。 “汉朝初年,从中央政府到诸侯国都在采取休养生息的政策,吴国也不例外。但吴国更富有、实力更强。” “晁错说吴王,“乃益骄溢,即山铸钱,煮海水为盐,诱天下亡人,谋作乱。今削之亦反,不削之亦反”。” “但这是你老公,汉景帝即位之后的事呀!你老公打死了吴太子刘贤,这是引子。” 姚翁开讲“七国之乱”始末。 景帝三年冬,楚王来朝,晁错借机说楚王刘戊为薄太后服丧时,偷偷淫乱,请求诛杀他,景帝下诏赦免死罪,改为削减东海郡作为惩罚。 随后,一连串的削藩行动正式开始了。赵王刘遂有罪,削去其河间郡;胶西王刘昂因为售卖爵位时舞弊,削减其六个县。 这种危险气息瞬间如阴云密布般笼罩在全国诸侯们的心头,这该死的狂风暴雨,什么时候会掀翻自家的屋顶盖呢? 如此严峻的形势,让吴王刘濞的心思开始活络起来了。遥想当年,自己的接班人被太子刘启一棋盘拍死了,这件事这么多年一直如一根心头刺卡在自己的心里,说不难受恶心,那都是假的。 现如今,汉景帝这小子,一点都不懂得尊老爱幼,直接对自己叔叔伯伯和兄弟们动手抢劫了。 婶可忍叔不可忍?咱作为全国最富有、年龄最长、地位最高的诸侯,再不出来主持公道的话,高低有点说不过去了。天予不取,反受其乱啦。 于是,吴王刘濞亲自出使胶西,与胶西王刘卬约定反汉,事成后,吴王与胶西王分天下而治。 刘卬一听,这可是人生豪迈的好机会呀,二话不说便同意了。并表示自己不能光吃肉不出力,主动拉拢他的一帮兄弟及齐国旧地其他诸王一起谋反。 除了亲自出马搞定了齐地,吴王刘濞同时还派人前往楚、赵、淮南诸国,通谋相约起兵。人多力量大嘛!都是可以争取的革命好同志,大家轰轰烈烈跳一支属于自己的舞曲不香吗? 不久,汉景帝便降诏要削夺吴王刘濞的豫章郡、会稽郡。刘濞一看,好家伙,终于把火烧到你大爷头上来了,大爷我不跟你玩了! 于是立即杀了吴国境内,中央所置的二千石以上的官吏,正式打响了对抗中央政府的第一枪。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楚王刘戊、赵王刘遂、济南王刘辟光、淄川王刘贤、胶西王刘卬、胶东王刘雄渠等六国的诸侯王,相继宣布支持吴国老大哥,要为自由而战,为美好的明天而战。 “七国之乱”的复仇者联盟正式形成。 吴王刘濞家中有矿、手里有钱,召集子民,底气十足地发表了一番战前演说。 大意是,吴国现在到了最危险的时刻了,有人要抢我们的房子和土地,拿臭脚熏我们、恶心我们,想要分割我们的财产,干他!必须干他! 一时间,吴国14岁以上、62岁以下的全部男子全部应招入伍,去参加保家卫国的运动,号称20余万人。 为了让自己的声势更加浩大,吴王刘濞不光让之前拉拢的盟友同时出兵,还派人与匈奴、东越、闽越贵族建立联盟,一起反汉。 “诛晁错,清君侧“,复仇者联盟引兵向西,历史上著名的“七国之乱”就此爆发了。 当“七国之乱”爆发后,汉景帝直接蒙圈了,咱们不是相亲相爱的刘家人吗?咋还同室操戈了呢?我可是天子呀,你们的东西就是我的,不就拿了你们几块地吗?居然跟我急眼了?还有王法吗?还有天理吗? 但是,事已至此,光打嘴炮已经没有用了,总得想办法把事情摆平才行呀! 这个时候,袁盎一看汉景帝这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就知道这小子根本扛不住事。 于是趁机报复政敌晁错,说这一摊子事全是晁错挑起的,只要杀了晁错给诸侯们出气,再派人和诸侯们好好谈谈心,这事就算过去了。 汉景帝居然接受了这么荒唐的建议,直接下令把晁错给灭了!还自行加戏,把老师晁错的家人也全部杀了给诸侯们献礼了。 造反这种事,开弓还有回头箭?汉景帝的幼稚可想而知。但是活了一把年纪的刘濞却不会再这么幼稚了。 谈判?骗谁呢?你小子没当皇帝前就敢棋盘杀人,现在当了皇帝后,又满世界折腾,你会真心实意和我们谈判吗? 刘濞表示没得谈,咱爷俩就得真刀真枪地干一回,直接自称东帝,连跟汉景帝派过来谈判的袁盎给囚禁起来。 福至心灵的汉景帝赶紧把周亚夫叫过来应急。 周亚夫无愧于真将军,立马向汉景帝汇报了自己的作战方案:先占据荥阳这个战略要地,阻挡叛军的西进之路。然后由他率主力进击实力最强的吴楚后方,另外分兵一支阻击赵、齐,防止叛军主力汇合。 不过吴楚之兵皆骁勇,需要拿景帝的兄弟梁王刘武当肉盾正面死扛吴楚来争取时间,只要自己能断了叛军的粮道,这事就算成了。 周亚夫的这个作战计划在技术层面上其实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只是在政治层面上有一个比较严重的错误:你怎么能拿皇帝唯一的亲弟弟去当靶子呢?不是每一个领导都是明事理、讲格局的,你得考虑这种事情后患无穷的影响。 好在汉景帝也不是什么讲感情的主,弟弟替自己担点风险是应该的,当即表示:亚夫同志,你就放手去干吧,只要你的瓜保熟,其他都好说。 于是,周亚夫率三十六位将军奔赴战场,抵御吴楚联军。并安排曲周侯郦寄领兵攻打赵国、栾布攻击齐地诸叛国、大将军窦婴驻屯荥阳,监视齐、赵的动向。 周亚夫暗地里派出了一支精锐骑兵南下,成功截断了叛军的粮道。逼得叛军疯狂地发起最后的总攻。 打又打不动,粮草已断绝,叛军的军心终于溃散了,大量士兵开始叛逃,只能开始全面退兵。 周亚夫等的就是这个时候,果断下令全面追击,吴楚联军溃不成军,楚王自杀,吴王潜逃。 后来,吴王刘濞逃至丹徒,还希望据江自守的,但还没来得及整顿防线,就被紧追上来的汉军冲垮。 刘濞再次退守南越国,并派人招集残兵,准备再战。谁知道,在周亚夫的威逼利诱之下,南越王杀了刘濞投诚了。 吴王刘濞起兵时,胶西、胶东、淄川、济南、赵国也都跟着发兵了,只有齐国、济北两国没有动静。齐王是反悔了,济北王是想静观其变。(七国之乱其实最初约定的是九个诸侯王) 齐王一反悔,济南王、胶西王、胶东王、淄川王便决定要惩罚叛徒,联合围攻齐国,结果一个临淄城,就让他们打了两个月都没有打下来。 等到栾布率兵赶来时,他们被一击而溃,各诸侯王纷纷逃回封国,最后被各个击破,济南、胶东、淄川三王伏诛,胶西王自尽。 剩下一个赵王,说他宣布造反还不如说他宣布独立,这家伙坚守不出,最后被郦寄领兵攻破邯郸,城破人亡。 “七国之乱”最终以七个反王全部身亡、七国封地除楚国另封他王外,全部收归中央政府而彻底结束。 “哦,是吴国叛乱提前了,是吗?”王娡忍不住笑,“不是七国之乱了!” “你知道“七国之乱”在历史上多有名吗?”姚翁瞪眼,“历史一变,全乱了套了!” 说得王娡也严肃起来:“乱了套了!难道少一场历史有名的战乱,不好吗?” (本章完) 48. 历史不是儿戏 “历史不是儿戏!怎么能乱改?”姚翁吹胡子瞪眼,“七国之乱,造就了一批功侯和新贵,在景帝时期,呼风唤雨,继而影响了汉武大帝统治时期的政治环境和治国策略!” “历史当然不是儿戏!”王娡怒了,“难道为了印证七国之乱功侯新贵们的得势,就要百姓们捐血献子,战场厮杀?!母失子,妻无夫,家破人亡,颠沛流离!土地荒芜,国力内耗,一场战争,多少平民百姓失去生命!多少家庭从此消失!”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姚翁一挥手,“一将功成万骨枯!历史是由名人书写的!” “你这是开上帝视角吗?站在历史的高处,指点江山。你只看到一将功成!万骨枯萎,那也是血,是肉,是生命!”王娡说着泪涌,“生命是平等的,没有人生而高贵!也没有人生来就为让人践踏!” “以胜负定高低,以成败论英雄!你的历史观、价值观,脱离了历史的本相!怎能以历史的纸张,代替人的生死、岁月的更迭?”王娡逼近姚翁,声音哽咽,“正如你逼我进宫,去给刘启生孩子!为了什么养育千古一帝的历史使命,我多少次悬在生死边缘?多少次忍辱偷生?” “我不会再任你安排了!”王娡一脸凛然,“既然姚翁让我入宫为太子姬,生养千古一帝,说这是我的历史使命。那,我要为我的子民所想,为大汉江山所想,为我的儿子所想!这,才是我真正的使命!” 姚翁哑口无言,他拧着双眉,脸色阴沉。 “王娡,你以为凭你一己之力,能改变历史的走向?”他语带讥讽,盯着王娡。 “我不是改变历史,也没有想过改变历史。”王娡真诚地望着姚翁,“顺天应人,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取最优选择。君王慈,天下安,百姓足,难道这不能让文景之治辉煌史册吗?少了七国之乱,汉武大帝就不能建功立业吗?” “七国之乱,汉政权不到3个月的时间,就麻溜地解决了叛乱。为首的七王,斩首示众,诛族除国,趁热打铁把其他不听招呼的诸侯王,捎带手也给收拾了。困扰帝国几十年的诸侯王问题,不到3个月就解决了,帝国避免了分裂,从此牢牢地统一在一起。” “这是七国之乱,其重要作用!”姚翁冷笑,“诸侯尾大不掉,你如何解决?一场战争,把诸侯封地,大部分收归汉政权,才是汉武大帝施展雄韬伟略的基础!” “推恩令!”王娡一字一顿,“众建诸侯而少其力。最终,中山靖王之后,会沦为卖草鞋的!” 姚翁被王娡的话,逗得哭笑不得。 “刘邦当年打下天下后,吸取秦帝国灭亡的教训,也为了酬谢功臣,一度恢复了被秦帝国废除的分封制,把函谷关以东的土地分封给功臣和子弟,帝国真正有效控制的地区就是关中和蜀地。” “后来刘邦灭异姓诸侯王,全部换上了自家兄弟子侄。刘邦在的时候,当然没人敢有想法。可时间一长,亲情自然而然就疏远了,再加上大家都姓刘,凭什么皇位就你们家坐?” “诸侯王在自己的封地招兵买马、不听朝廷诏令,帝国的政令根本通达不了全国。长此以往,汉帝国必然会步入周王朝的后尘,陷入分裂的局面,这是汉政权不能忍受的。与其等诸侯王们做大,不如先下手为强,解决这些定时炸弹。” “一代君王有一代君王的使命。刘邦是建立汉政权,并稳定统治。诸侯封国,是当时背景下的良策。” “淮阴市井笑韩信,汉朝公卿忌贾生。贾谊上书忧汉室,长沙谪去古今怜……”王娡叹口气,“我要好好研读贾才子的《过秦论》,为下一步削藩找到灵感。” “你以为刘启棋盘拍死吴太子刘贤,真的是激情杀人?那是文帝父子做的局。姚翁,”王娡恳求,“后宫势弱,朝前还需运作。你要帮我!七国之乱,最大的功臣是谁?哪些人因功受封?” “景帝老师晁错,被腰斩于东市。七国以“诛晁错、清君侧”之名起兵叛乱。晁错犯了三个错误:一,谏帝亲征,二,议杀袁盎,三,交恶诸臣。” “晁错建议刘启御驾亲征,自己坐守帝都大抵上是因为御驾亲征能提升将士士气,利于打败叛军。” “而他自己坐守后方是想学前辈萧何,萧何刘邦打天下的时候,项羽叫板刘邦,就是萧何坐镇后方,运筹帷幄,提供后方支援。” “但是晁错没有想清楚,刘濞是“诛晁错,清君侧”,不是“诛刘启”,虽说刘濞的真实想法就是诛刘启,但是口号只是诛晁错。” “晁错建议景帝御驾亲征,自己留守后方,其实是他自己完全不懂人情世故。别人要杀的是你晁错,你让刘启去前线,自己在后面?景帝怎么想,大臣怎么想?” “晁错本身只是政论家,不是政治家,政治家执行新政要有实行方案的。晁错建议景帝削藩,如果吴国等七国接受削藩,下一步怎么办,怎么安置服从命令的藩王,怎样把实行多年的中央郡县地方藩国制度一下改变成中央集权制的郡县制度?” “这方面晁错压根没想过。那好就按晁错说的,吴国一定反,那针对吴国的反叛你做了什么准备?你做了什么好的部署?也没有。” “晁错最后之所以被逼上绝路,最终身死东市,主要是他计划不周,私心太重,再加上汉景帝的疑心,以及功臣集团的反噬,这三者合力推动之下所导致的结果。” “因为“七国之乱”没发生,所以晁错没死。”王娡点头,“是了。还有呢?” “叛乱主力吴楚联军东进,行至梁国(河南商丘),遭到梁王刘武的顽强抵抗。梁国是拥有四十余城的大国,地理上居于牵制东方诸国、屏蔽朝廷的关键位置。” “梁王和明朝的福王一样,都是得帝王宠惯,差一点没能当上皇帝,因此封王的待遇也最高,地盘大,兵力强。反叛对梁王没有一点好处,这边是亲哥,那边是远房叔叔和兄弟,他也当不了皇帝。吴楚联军并力攻城,攻下梁国南面的棘壁,梁王向朝廷告急。” “周亚夫从荥阳出发,并分三路分别对付三路叛军,自己面对吴楚联军。周亚夫认为吴楚联军势大,正面决战难以取胜,决定用梁王军队拖住吴、楚主力,寻找时机切断对方补给,然后伺机击溃叛军。这样有几个好处: 叛军经过长期准备,而且士气正盛,梁王城池坚固,可以消耗叛军锐气; 如果直接救援,梁王可以解围,但是梁王可能就观战,不再出力; 周亚夫军以逸待劳,可以在叛军疲惫时候,再全力一击击溃。” “梁国被叛军轮番急攻,梁王向周亚夫求援。周亚夫却派军队向东,屯兵于梁国以北的昌邑(在今山东巨野西南),坚守不出。” “梁王再次派人求援,周亚夫还是不发救兵。最后梁王写信给汉景帝,景帝又下诏要周亚夫进兵增援,周亚夫还是不为所动,梁王于是任命韩安国与张羽为将军,拼死抵御,与吴楚联军僵持。” “梁国城池防守严密,吴兵无法西进,转而奔向周亚夫的军队。周亚夫坚守壁垒,不肯与战,私下却趁机轻兵南下,夺取泗水入淮之口(在今江苏洪泽境),断绝了叛军的粮道。” “吴军断粮,士兵饥饿,几次挑战未果,于是夜里袭击周亚夫军营,佯攻东南面,周亚夫命令于西北面守备。吴兵果然从西北强攻,未能攻破,吴兵大败,士兵多半饿死或投降走散,周亚夫率军追击,大破吴、楚联军,平息了这场叛乱。” “那这次吴国叛乱,不也是周亚夫出兵镇压吗?栾布将军协同。”王娡说道,“这二位功臣稳了。” “梁王……”王娡眼中浮现小武哥哥的面孔,出京两个多月,每日命悬生死之间,似乎忘记了梁王。如今想起,心里说不出是暖是酸…… “梁王,他在七国之乱中,居功至伟,有什么封赏吗?”王娡问。 “梁王为平叛立下大功,得到景帝封赏,这个时候,刘武的梁国“居天下膏腴地。地北界泰山,西至高阳,四十馀城,皆多大县”,成为实力最强大的诸侯。” “梁王深获景帝宠爱,入朝时景帝与其同车,以天子仪驾出入。不过,梁王如此卖力,有其政治意图……” “什么政治意图?”王娡追问。 “他,要做景帝的继承人——皇太弟!” 王娡瞪大了眼睛:那不是与她的儿子争夺皇位?! “汉景帝即位,酒后称传位给弟弟刘武,高兴地说:“朕百年之后,传位给梁王!” “七国之乱后,汉景帝突然宣布,册立皇长子刘荣为太子。” “不带这么耍人的!刘武欲哭无泪,可是结局无法更改,他只能打落牙齿肚里咽。从此,刘武半是骄横,半是报复,在梁国大肆僭越:出门用天子仪仗,警卫用天子规格,大肆营建宫殿亭苑。” “本来刘武当皇位继承人的心已经死了。汉景帝又废太子刘荣为临江王,窦太后又趁势催促景帝立刘武为接班人。” “将皇位传给刘武之事,本来就是酒后失言,景帝在第二天清醒后,就已经后悔,根本无意兑现承诺。” “但窦太后屡次提及此事,让景帝很难应付。幸运的是,朝中大臣袁盎等一批知晓此事的官员,极力劝阻。景帝遂利用此事大做文章,迫使窦太后不再提及传位给刘武一事。” “袁盎一个小故事,就把窦老太太整没电了。他对窦太后说:春秋时候,宋宣公把君位传给了弟弟宋穆公,宋穆公为了感谢哥哥,临死前遗令把君位传给宋宣公的儿子,可是自己的儿子不干了。结果导致宣公和穆公两系数十年的内部相残,宋国从此衰败。这就是您所说的“殷道亲亲”,难道还想在大汉重演?” “刘武与皇位彻底无缘后,迁怒于袁盎等大臣,派杀手潜入京城行刺。” “谋刺当朝大臣,这种事让在任何朝代,都是惊天动地的大案。汉景帝很快顺藤摸瓜,追查到了梁国,要求刘武交出凶手。” “看着负荆请罪的弟弟,汉景帝软了。有老妈在,他知道自己也不能拿弟弟怎样,况且对汉景帝来说,他需要的是一个低眉顺眼的刘武就足够。” “有了汉景帝的这个基调,官员们处理案件的火候,把握得恰到好处。刘武家臣公孙诡、羊胜这些替罪羊伏法。刘武被洗得干干净净。” “虽然刘武最终没有获罪,但和景帝的关系开始疏远……” 王娡听得心里五味杂陈。太子刘启,梁王刘武,将来的儿子刘小猪…… “姚翁,你容我考虑考虑……” 送走心事重重的姚翁,王娡呆呆地坐在书房,也气闷懒言。 七国之乱变成了吴国叛乱。太子家令晁错,没有上疏谏言削藩的机会了,也保全了性命。是不是也让刘启少了“刻薄寡恩,腰斩老师于东市”的恶名? 梁王刘武,没有了据梁地死扛吴楚叛军的功绩,可能不会居功自傲,也不会对皇位有非分之想了吧!是否也没有了暗杀朝廷大臣的动机?能够做一个安稳王爷? 听说这次吴王刘濞叛乱,袁盎在劝王娡速离后,也见机逃离吴地。他后面的结局如何? 已知的结局,如今变成了未知。王娡忧心忡忡,历史的走向中,她能起什么作用?会改变什么? “姐姐!”王皃姁进到书房,站在王娡背后,帮姐姐捏肩。 “姐姐不在家,太子姐夫来看过平儿、双儿两次。太子好帅呀!”王皃姁说着,一脸的欣喜崇拜。 王娡扫她一眼。 小丫头知道什么?无非是情窦初开,对权势与荣耀的懵懂向往罢了。 (本章完) 49. 咱也有汤沐邑了 汤沐邑始于西周,周天子把王畿内的一块土地赐给朝见者,作为其住宿、斋戒沐浴的封邑。汤沐邑后来逐渐演变为贵族的食邑制度,受封者在其封邑内无统治权,封邑内的税收归受封者所有。 所谓“汤沐邑”,意思是封地的税收供泡澡的费用。当然,这么多税收,光洗澡哪洗得完,“汤沐”只是一个叫法,实际上,怎么花钱是你的自由。总之,把钱给你了。 沐,濯发也。 浴,洒身也。 洗,洒足也。 澡,洒手也。 所谓“濯”、“洒”就是洗的意思。古代的沐浴与现代的洗澡的意义并不完全吻合,而只有把东汉许慎《说文解字》对“沐”、“浴”、“洗”、“澡”的解释合起来,才是完全意义上的洗澡。 汉代制度规定,五日一休沐。意思是说,官员工作五天就要回家沐浴,保持干净整洁的形象。 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思想的影响,古代男女皆蓄长发。所以有了李白的“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沐浴后,长发犹湿,无法束冠,古时又没有现代的吹风机,只好采取最原始的办法,披散着长发等自然风干。这段时间正好可以用来休息。于是,沐浴日也就变成了休息日。 每逢祭祀、节日或重大事件,大家都要沐浴更衣,以示虔诚和庄重。沐浴在西汉人的生活中如此重要,也是王娡所制澡豆倍受欢迎的重要原因。 人人皆知,吴国新太子刘驹,被皇太子姬王娡所杀,提前扰乱了吴国军心,使得吴王叛乱,被吹灰拂尘般轻松镇压。 提着脑袋在京外晃荡两个多月、载誉归来的王娡,被文帝赐汤沐邑五百户,加封县主。这是皇女的待遇。咱也有汤沐邑了! 后宫妃子是按和朝臣一样的秩级领俸禄的。原本王娡在后宫的“年薪”是中二千石,算到每个月是九千钱、米七十二斛。再加上封邑,一下子成了太子宫的NO.1,风头盖过了太子妃。 这是文帝洞悉人性,善于笼络人心之处。对于王娡的付出,他给了足够的回报。 一个后宫妃子,封赐等同于皇女的待遇,等于告诉王娡:有封邑和县主的身份,离开太子,你也衣食无忧!没有太子妃位给你,给你的比太子妃更多! 出头鸟未必会被枪打,王娡的地位稳了。但她明白,一切的基础还是基于她皇太子姬的身份。还需时时小心谨慎,什么封邑,什么县主,都是虚妄,皇帝一纸诏令,连你的小命都可以夺走! 王娡对汉文帝刘恒佩服得五体投地。 文帝登基接手的局面,在守成君王中算是地狱开局。国力凋敝,匈奴猖狂,功臣势大,诸王割据,历史遗留下来的贵族阶级依旧一言九鼎。 文帝呢,是以一个小国藩王入继大统。汉文帝不声不响,春风化雨一样的解决了问题,只手兴国运,一个人奠定了三代人的基础。 随着功臣集团的老去退幕,诸侯尾大不掉成为汉政权最棘手的问题。 经王娡扰动的吴国叛乱,让文帝父子解决了心腹大患,也让刘启更觉王娡可心可意。太子摆足仪仗,亲去长陵田府接王娡回宫。 比及当初继父带几个仆从送女入宫,太子的亲迎,仪仗三里,更象风光大嫁,让田府风头无量。一时间,眼热的人们都不恨生子恨无女。 见小妹姁儿一早就涂粉敷朱,精心修饰,王娡心里咯噔一下:这王皃姁,不是真对太子起了什么心思吧?顿时觉得象吞了只苍蝇! “姁儿,把脸上的粉朱擦掉吧!”王娡吩咐侍女。 “姐姐!”王皃姁撅着嘴,“姐姐光彩照人,姁儿怎么能灰头土脸,丢姐姐的份呢?” “姁儿,”王娡拿起面巾,仔细帮她擦掉,“朱粉对身体不好。你还小,正长身体的时候,还是天然最美……” 王皃姁夺过面巾,自己狠狠地擦着,一脸怨气。王娡暗暗好笑。 “娡儿!”刘启一见盛装的王娡,周遭再没了一切,只有这尤物占满了眼与心。 他庄重宣读封赐圣旨,上前扶起跪拜接旨的王娡,端坐接受众人行礼后,与之牵手,共登车辇。平儿双儿由宫人们带着坐车跟随。 “姐姐!”王皃姁看着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王娡,流下眼泪,“姁儿会想你的!” 王娡回首淡淡一笑。少女的青春俏丽让王皃姁与众不同。但比起姐姐的盛世美颜和雍容华贵,她暗若微星。 小别胜新婚。太子的荣宠,让宫人们看到王娡就一副谄媚奉承的嘴脸,也让妃姬们表面恭维、暗地里诅咒。 宫外所经历的生死瞬间,屡遭暗杀,屡次死里逃生,让王娡观察着诸人,告诫自己要更谦卑,更低调。 “启儿哥哥,条侯周亚夫还朝了吗?”王娡问太子刘启。 “没有。正向南越国施压,如不交出叛王刘濞,将血洗南越国。已陈兵南越边境了。”刘启说着由衷地笑起来。 “刘贤死于我手,刘驹死于娡儿之手……”刘启嘴角笑带轻蔑,“你我夫妻二人,正是那刘濞一族之克星!” 想起刘驹纯净的笑脸,王娡心底一股心酸。刘驹不是她所杀,却因她而死、死于她手。这是她余生的隐痛,苦不堪言、痛彻心扉! 郅都已安置好郅晴,收那对夫妻做了郅府管事家臣。王娡把虎兕剑也交与郅都保管。 “娡儿为何不喜?”刘启见王娡神情,忙问道。 “妾身是想起季布将军,真侠士豪杰!却死于刘濞之手……” 东出吴地,季布将军一路的照顾和长辈的关怀,让王娡泪水莹莹。 “季将军,全了他忠勇侠义之道。父皇已追封他为义侯,其子袭爵位,任河东郡少府使。”刘启也叹了口气。 “吴相袁盎呢?”王娡追问。作为后宫之人,她的消息闭塞。但袁盎在吴国,亲到驿站哭求她速离吴国险恶之地,给她印象深刻。 “袁盎已被父皇贬为庶民。”刘启道,“他身为吴相,对吴王刘濞谋反之心早已洞悉,却从未参奏弹劾,失职在前。吴王反叛,季布将军寸步不让,侠肝义胆!那袁盎却临阵脱逃,失节失义,罪该当诛!父皇爱才,不忍夺他性命,贬为庶民。” 果然文帝慈悲。袁盎作为文人,嘴炮可以,真不似季布将军侠之大义。 “殿下,娡儿有一事相求,”王娡盈盈下拜,“那日得吴县栗太守护送,方知是栗良娣姐姐之弟。栗姐姐父母双亡,无至亲之人。姐姐陪伴殿下多年,可否调栗太守入京,全栗姐姐亲人团圆之愿?” “栗姬并不愿见此弟。她言父母双亡后,叔父霸其家产,任她沽衣卖身,沦为酒楼歌姬。”刘启有些不悦,“栗姬对娡儿屡屡怨怼,恶言恶语,娡儿反为她考量。真贤淑之人!” 王娡羞涩笑着说,“栗姐姐自认为殿下最初爱恋之人,并不容我等新妇夺宠。殿下应理解栗姐姐之心,多去关心她……” “哼!栗姬此等肚量,哪能与娡儿相比。” 什么是肚量?爱情都是排他的。栗姬是深爱而专一,以致因爱生恨,在刘启面前争风吃醋,哭天抹泪,反惹太子厌烦。而她王娡,爱吗?恨吗?都没有了! 心里涌起一阵悲哀。 虚凰假凤,她与刘驹结为兄弟,那个纯净少年却死于她手。她失去了友情。 阴差阳错,她与梁王有缘无分,只能做为太子姬为生存苟且。她没有爱情。 想到这里,她看看刘启:“殿下,家令晁错真不愧智囊!早就预言,刘濞烧山为钱,煮海为盐,为汉室心腹大患……娡儿见启儿哥哥对晁少傅言听计从,他必有过人之处吧!” “错师生于颍川(今河南禹州),年少时师从张恢学习法家思想。因能文任太常掌故。朝廷征召研究《尚书》之人,受太常派遣,奉命去济南跟随伏生学习《尚书》,接受儒家思想。学成归来后,被父皇任命为太子舍人、门大夫,后升为博士。” “错师任博士时,上《言太子宜知术数疏》,陈说太子应通晓治国的方法,得到父皇赞赏,让孤拜其为家令,对孤甚多教诲。错师能言善辩,善于分析问题,深合孤意,孤称其为“智囊”。” “前几年,匈奴屡侵边境,侵扰狄道,父皇发兵征讨,晁师乘机向父皇上了《言兵事疏》,提出“以蛮夷攻蛮夷”的观点。指出对匈奴的作战中器械要坚固锋利,士卒要精兵劲卒,将领要精通军事,君主要选择良将。父皇赐诏书,以示嘉奖。” “错师接着又上了《守边劝农疏》,提出用经济措施鼓励移民,用移民实边的办法抵御外患,被父皇采纳。于是错师又上《募民实塞疏》,对如何安置移民生活提出了具体的措施。” 在姚翁口中,晁错是一个好大喜功的嘴炮。但刘启对晁错的欣赏,也不是肤浅之见。那晁错是有两把刷子的。 汉文帝前十五年(前165年),晁错任太子家令时,文帝令大臣们推举贤良、方正、文学之士,晁错被推举为贤良。由文帝亲自出题,就“明于国家大体”等问题,提出征询(即“策问”)。当时贾谊已死,参加对策的一百多人中,以晁错的回答为最好(即《举贤良对策》),深得文帝嘉许,由太子家令升为中大夫。 此后,晁错曾多次上书文帝,提出削诸侯和改革法令的建议。文帝虽未采纳,但十分赏识他的才能。太子刘启很赞成晁错的建议,而袁盎等大臣并不喜欢晁错,持反对态度。 晁错与袁盎政见不合,所以互不相容,视对方为政敌、死对头…… 七国之乱,在削藩的问题上,袁盎是鸽派,晁错是鹰派。最后的结局是,晁错被景帝腰斩,袁盎得以重用。 若以忠奸论,晁错无疑是忠臣。晁错削弱诸侯的主张,是没有私心的,是从大汉王朝的利益出发的。 若以智愚论,晁错无疑是智者。晁错看穿了诸侯坐大的必然后果,是非常有预见性的。 据姚翁说,“错为人峭直刻深”,啥意思?直刻什么的,一般都是用来形容法家人物的,每一个字,都在说晁错这人不好相处,是个没朋友的人。 所以,请求杀晁错的,是以丞相为首的几乎所有朝臣。至少,在汉朝这边,军队也不会因为晁错被杀,而丧失一点点战斗力。 诸侯联军那边呢?他们反而有点乱套了。毕竟,幌子没有了,他们就变成真正的造反派,行动起来好像有点名不正言不顺了。 叛乱的七国分两路进军,齐国诸侯合体以后,去找赵国,赵国原地待命即可。吴楚联军走中原一条线,集合以后应该直接越过梁国,去荥阳占领敖仓。 但后来呢?“天子为诛晁错,遣袁盎谕告,不止,遂西围梁。”这个“遂”,很是意味深长。汉景帝让袁盎告诉大家,晁错已经被杀了,你们退了吧! 吴楚联军没退的打算,但好像也失去了直接前进的理由,怎么办呢?咱跟梁国交过兵,要不继续围着梁国干架吧。就这样,七国的主力吴楚先把路线走偏了。 齐国诸侯那边,比吴楚联军只差不好。按路线,本来是胶东到胶西,两国一起去淄川,再前进到齐国,然后叫上济南国,继续前进赵国。 然而,此时又有一个诸侯掉链子了,他是退堂鼓艺术家齐王刘将闾。齐王觉得,晁错被杀了,这事不好搞啊,我退出行不? 胶东、胶西和淄川国三王都走到齐国地界了,结果齐国不开门,这可把三王气得不断骂娘,随后,三国决定也不往前走了,就在这里打齐国,打到齐国投降为止。 至此,七国之乱,变成了七国很乱。 姚翁真是名副其实的历史爱好者。不仅给王娡讲了“七国之乱”的方方面面,还加入了自己的分析和判断。 西汉的统治者,奉行黄老之道,无为而治。晁错是儒家法家,二者兼有。到底儒法道,哪个更适合当前的汉政权统治呢? (本章完) 50. 侠与义(求追读收藏) “郅校尉,郅晴可安好?”王娡非常关心刘驹的女儿,每次见郅都,都要询问。 “晴儿很好,已经开始学走路了!”郅都对这个女儿也异常疼爱,倾心付出。 “郅校尉,皇上已嘉奖擢升你为龙骧骑士。你和袁种可有结交?” “一起吃过几次酒。听袁种说,袁盎被贬为庶民后,游山玩水,与游侠剧孟交游很多。” “游侠剧孟?这袁盎倒喜欢结交侠客。”王娡想起季布。 季布和其弟季心,都是有名的侠士,季心和袁盎更是至交。这袁盎又和剧孟打得火热。 “洛阳剧孟,好赌侠义。对许多被贬的朝官,尤多加接纳,有求必应。也是一方豪强。他家中还养有不少江湖豪客,真的是财富煊赫。”郅都说道。 “哦,接纳被贬朝官,这是赌徒心理吧。”王娡冷笑,“他在赌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些人会东山再起。” 这不就象炒股吗?选好潜力股,人低谷时给予帮助,高升时可以兑现。这些游侠利用声名,结交官员,勾结官府,成为一方豪强。 豪强这个群体,是春秋战国的遗存,他们与上层社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上,他们依附权贵,干预政治;中,他们与士族阶级交往甚密;下,他们既横行乡里又行侠仗义。所以,这是个不白不黑的灰色群体,西汉一朝对他们一直采取严厉的打压政策。 长陵邑就是西汉政权把地方豪强大族,强行迁离故地,到帝王陵建城为邑。 王娡对游侠是抱有一分为二的看法的。他们任侠仗义,好打抱不平,时常越俎代庖,代替官府的职能,甚至敢杀人越货。所以韩非子说: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无论在什么时候,想要维护社会的长治久安,在最大程度上保证人们生命财产安全,就必须要有法度,要有能够广泛适用的法律规章制度。 游侠虽然看着快意恩仇,然而这只是一种极为自私的做法,痛快了自己,却将他人的一切随意取之用之。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这种所谓的侠士存在,都是弊大于利。 从古至今,人们崇拜侠士,把他们看作正义的化身,歌咏诗赞。李白曾作诗《侠客行》: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通篇不见侠义二字,却充满侠风义骨。让人脑海中浮现无数个千古侠客的影子。为情为义,袖里藏剑,锦衣夜行,为家为国,风萧萧兮,豪气干云! 李白好友元稹,也和诗《侠客行》: 侠客不怕死,怕在事不成,事成不肯藏姓名。 我非窃贼谁夜行,白日堂堂杀袁盎。九衢草草人面青。 此客此心师海鲸。海鲸露背横沧溟,海波分作两处生。 海鲸分海减海力,侠客有谋人不测,三尺铁蛇延二国。 李白笔下的“侠客”朱亥、侯嬴,因为参与到著名历史大事件之中,“不求名却名垂青名”,留下的也是光辉的正面形象。 而元稹笔下的“侠客”也参与了历史大事件,他想求名,最后却没有留下姓名,并且个人形象也不太光彩,却给了袁盎一个载入史册的结局。 不过,仔细分析他们的行事逻辑与行为动机,其实都差不多。身为门客,效忠主人,“舍生取义”。 朱亥、侯嬴“围魏救赵”,并不是因为有什么远大的志向和抱负。只不过他们二人是信陵君的门客,平时被好酒好肉地供着,喝高了就“重义轻生”。 而杀袁盎的刺客,是梁王豢养的死士门客。受人指使,取人性命,能算得上侠义吗? 侠士其实是士族阶层的一个特殊群体,即武士,他们喜欢游走江湖,因而也被称为“游侠”。追根溯源,游侠脱胎于春秋战国时期的贵族阶层,因而不同于一般的平民阶层,他们有广阔的社会交际圈。 不事生产的大侠们游走江湖,哪来的活动经费呢?一般有三种来源:一是依赖家族实力;二是依附豪门权贵;三是“自主经营”。 古代游侠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呢?游侠其实是士族阶级的一个分支,所谓士族,是西周分封制的产物。按照周公创立的分封制度,国家形成天子、诸侯、卿、大夫、士、平民、奴隶,几个等级。 “士”这个等级很特殊,他既是贵族阶层的最末端,又是底层阶级的最高层。作为贵族阶层的最底层,他们有一个“贵族”的空头衔,却没有任何政治待遇。作为平民的最高层,他们又不具备生产劳作的能力和愿望,因而他们活成了“夹心饼”。 分封制的规则,又决定了这个群体的数量越来越庞大,到后来,士族阶级成了影响国家政治生态的重要力量,以至于后世有“士族阶级书写了中国历史”的结论。比如孔子、孟子、老子、李斯、商鞅等都是士族阶级的杰出代表。 受百家争鸣的影响,士族阶级分化成了两个群体,一部分信奉儒家思想,以读书做官为人生目标,成了儒生,亦称“文士”,一部分信奉墨家思想,以行侠仗义追求天下大公为人生目标,成了侠客,亦称“武士”。 到秦朝建立后,随着分封制的终结,士族阶级连贵族的空头衔也没了,士族彻底沦为平民阶层。文士和武士,因为不同的人生理念,走向了完全不同的人生之路。文士因为切合了帝制文化的需求,成为皇权的拥趸,日益强大,而武士则被政治主流淘汰,游走在政治生活的边缘。 了解了武士的起源,就大致清晰了他们的特性和生活圈,也就可以知道他们的生存模式及三种收入模式了: 第一种:本身就是富家豪族,依赖家族资源不愁费用。游侠本身就脱胎于贵族阶层,家族势力非常雄厚,他们虽然失去了政治待遇,但是作为家族后人,往往会得到不菲的物质待遇,比如地产、房产、金钱等。 这一类人群非常多,西汉初年各地都有豪门大户,都会出几个游侠类的“人才”。这跟秦末社会动荡,六国之士蠢蠢欲动的大形势有关。 比如高祖刘邦的好友兼亲家翁张耳,他本来不是豪门大族,却因入赘富家豪门,摇身变成大富翁。从此,张耳游走于江湖更加如鱼得水,大把花钱,结交天下豪杰。刘邦就是在那个时候,结识了张耳。 与张耳“刎颈之交”的陈馀,其经历跟张耳如出一辙。 第二种:依附于豪门贵族,充当他们的门客换取收入。靠家族实力的毕竟是少部分,很多游侠的家族随着年代久远没落了,他们也不事生产,怎么生活呢?依附豪门贵族充当门客,就是一条出路。 这类人群代表者,民间张口就能说出一堆,比如春秋战国时期四大公子的门客,很多都是游侠,毛遂、冯谖、荆轲、豫让等。 其实汉高祖刘邦也算半个游侠,他早年不事生产,游走江湖,跟张耳等江湖侠客混得很热乎,导致自己年近四十都没有成家立业。刘邦的生活来源,除了在家啃老、啃嫂外,在外就依附于张耳这类的大富豪。 有人曾经对这一类游侠们做过一个概括:闲时帮闲,忙时帮忙,战时帮凶! 第三种:依靠自身能力和游侠群体,形成“创收”能力。除了上两种情况,第三种则良莠不齐,形成了社会灰色地带。这种所谓的创收方式可谓五花八门,有的打家劫舍、有的掘墓盗窃、有的充当杀手、有的沦为乞丐等等。这个群体最大,对社会的危害也最大。 游侠的三种收入来源,往往是交叉的,不固定。 游侠们良莠不齐,社会价值观也早就突破了墨家思想的框架,又因为其帮凶性质,往往受到权贵阶层的喜爱,常常表现出令人难以置信的能力。 正因为游侠们的这种生存状态,给社会治安和政权安全带来极大的威胁,游侠们遭到了统治阶层的严厉打击。又由于受到利益阶层的豢养与追捧,这个群体就像野草,始终除之不绝。 说到底,根子还是在游侠不是孤立的社会群体,他们与政治利益集团结成了割不断的联盟关系。 武侠中,浪迹天涯的背剑侠客成为正义的化身,追求正义、和平和人道则成为侠之“剑“的宗旨。他们四处游山玩水,毫无目标的行走江湖,除了一把剑几乎身无长物,但却从来不为钱担心,吃喝用度都是不差钱的。 苦苦为生计奔波的还算什么侠客?他们大多都是心情不好劫富,心情好了济贫。甚至于济贫也不过是看着顺眼就扔钱。全然不管穷人突然被钱砸到头还在懵圈,就传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知道他突然有钱,会什么样的后果。 其实穷文富武,若家底都没有,那练什么武?饭都吃不饱怎么练剑?骑马仗剑走天涯的故事听起来很美,但是不说马匹多少钱,就算是一把剑都价值不菲。 金银铜铁等金属在秦汉时期都是难得的物质,胆子大点的都拿来私铸钱币了,谁会精工细琢去铸剑?千金求剑是毫不夸张的说法。 在中国文化中,刀剑往往被赋予正义和正气的道德色彩。早在先秦时代,季札挂剑就成为君子诚信的楷模。在侠士剑客眼中,刀剑是佩带者的人格和精神的体现,标志着一种伸张正义、见义勇为的社会责任,更是身份的象征。 韩信落魄到接受漂母的一饭之恩,被人嘲笑,受胯下之辱,仍腰挎剑、手持书。只因坚信自己不会居于人下。剑是他不苟同于凡夫俗子,最后的执著和信仰。 大部分人是当不起游侠的,没剑没财力。就像是现代人想出去旅游一个样,要先看看钱包鼓不鼓,再决定世界大不大、能走到哪。或者当花时间出去历练,代价就是一边打工一边游玩喽。 侠义、侠义,侠等同于义吗? 中国人最讲求义的时代在春秋时期,那时候义与利的距离比较远,没有人认为它是一回事。所以,那时候的人,对义的注解令人震撼,令人肃然起敬。 比如程婴救赵氏孤儿,比如介子推割肉救主,比如豫让舍身报主。就连男女约会,都出了个宁可淹死也要守约的尾生。他们已经达到了“重义轻生”的地步,把“义”演绎到纯而又纯的地步。 侠之义,应该是包含性善,责任,公正,德行等。和儒家的五常“仁、义、礼、智、信”似乎又不同。 孔子认为:所谓义,就是“适宜”。每个人的行为,符合周礼和道德,就是“义”。君子以“义”为上;一个人,不仅要当仁不让,而且还要见义勇为,看到适宜礼制的事情,不敢去做就不是真正的勇敢。儒家的这种观点,对中华民族的伦理道德,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见义勇为和助人为乐,成为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孟子进一步对“义”进行了阐述。在孟子看来,“义”和仁、礼、智一样,都是人的本性。羞恶之心,是人所固有的,没有羞恶之心,不能称其为人。他认为“义”就是,人的“羞恶之心”,也就是说,人之所以为人,应该对于自己丑恶的言行感到羞愧,对于他人的丑恶言行感到憎恶。 王娡不知道,她藏匿刘驹之女算不算义。但她想起刘驹在她怀里喊痛,仍求死于她手时的笑;婉儿持虎兕剑,惨烈自尽的决绝;叶姑姑为全义仆之名,连杀仆从几人后伏剑自绝的一地血腥,就忍不住泪如泉涌。 出于对刘驹和婉儿的负疚?还是对残忍的皇权争斗无奈?无论如何,一个新生的婴儿,未涉人世,却带着血缘的原罪被诛杀,是她不能放任不管的。 对于侠和义,王娡直觉上是,以国为重,才能是真侠义。为一人之利益或需求所驱动,不能称之为侠义。 “袁盎应该不甘于寂寞的。帝王会让这个真名士、假谏臣闲置吗?”王娡说道,“郅校尉多跟进,看这个袁盎什么时候回京。很可能,剧孟的投资很快见效。” 君君臣臣,这是个双向奔赴的需求。君需要任人唯贤的贤名,臣需要忠君报效的平台。 (本章完) 51. 共侍一夫?!(求追读收藏) 又生一女儿。这是王娡意料之中的事。 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得意有人讥讽。有人冷眼有人吹捧。 姚翁:“加油!下一个马上到站!” 臧氏:“肚子怎么这么不争气?净生女娃了!” 刘启:“本来缺女儿,娡儿让孤知足了!个个这么可爱!” 窦后:“姚翁卜算,娡儿当生天子。是不是算错了?” 栗良娣:“哼哼,王良娣,你封了县主、赐了汤沐邑,什么时候生天子?!” 薄妃:“王良娣,你生孩子皮肤都这么好!我们姐妹几个,脸都烂得没法见人了!” 王娡深表同情地说:“薄妃姐姐,您和几位姐姐还是少用朱粉吧。妾身感觉那个对身体有影响……太医诊治怎么说的?” “太医说是内热,染了风疾。开的汤药,喝了也不管用……”薄妃说着又去抓挠,耳前一片红疹脱屑。 “怎么我们都染了风疾呀!”王娡故作不解,“我也是。不过不爱涂粉敷朱,没姐姐们这么厉害。” 她心中暗笑:就是要你们烂脸呀! 那是因为有种植物的纤毛,细若微尘,随风飘散,所含植酸,类似于蚁酸,沾到人皮肤上,会过敏,出现红疹,抓挠下奇痒难忍。 其实只要用金银花水清洗,再喝些甘草水就没事了。偏偏美姬们都要涂粉敷朱,遮盖红疹,造成恶性循环,红疹愈甚,反因皮肤吸收重金属,导致色素沉着,个个粗丑无比。呵呵,长斑容易祛斑难啊! 太子的后宫,似乎皆是黥面之女,这是犯了哪条汉律?笑死! 这种情况下,不需太子嫌弃,美姬们自己都躲着太子,怕被刘启看到丑相,从此失去恩宠。 她们一面躲着见人,一面又千金求药,自顾不暇,自然让王娡安然无恙生下三女儿。 这就是王娡要的结果——她不会给任何人机会,再产下世子。刘启已有九位世子,太子的第十个世子,必定是她所生的刘彘! 午间的蝉鸣,宣告着盛夏的开始。王娡随刘启到上林苑游玩。 上林苑是秦汉时期的皇家园林,同时也是中国最早的皇家园林之一,它从春秋战国时期的皇家苑囿发展而来,有大片的森林草场和成群的野生动物供王侯贵族们狩猎,同时也有一些离宫式的宫殿建筑。 上林苑,即秦之旧苑。建成于秦惠王时,秦始皇加以扩大,成为当时最大的一座皇家园林。它的范围,南面包括终南山北坡,北界渭河,东面到宜春苑,西面达周至。 西汉的上林苑在秦基础上扩建,是中国历史上最大的一座皇家园林。其中灞[bà]、浐[chǎn]、泾、渭、沣[fēng]、滈[hào]、涝[lào]、潏[jué]八水出入其中,即后人所说的“八水绕长安”。 依山跨河的上林苑,园区内各种珍禽异兽、奇花异宝无以尽数。苑中养百兽,天子春秋射猎苑中,取兽无数。其中离宫七十所,容千骑万乘。 刘启喜好射猎,常于公务暇时到此骑射。 “娡儿,看孤射的野雉!”刘启下马,将猎物交于随从。 见王娡斜坐在水边廊下,柔如风拂轻柳,美若静花照水,忙凑过来。 “殿下,吃些瓜果吧!”王娡说着,让宫女递了面巾过来,亲自给刘启擦拭热汗。 “娡儿坐在这干什么?”刘启问。 “殿下你听,这些蝉,在鸣唱。有节奏,有韵律,他们好喜欢在一起唱歌。无论你在哪里,只要你唱,我就和,只要你追,我就随,只要你起,我不落。伴着呼吸,有了节奏,顺着气力,有了高低。”王娡说着,一脸岁月静好。 “殿下和母后常说“道法自然”。自然告诉我们,好的乐音是尊重了身体,共情了天地。脉搏的起伏,万物的生息,呼吸的开始,生命的盛放……” “野蔷薇蔓延山坡,把爱竭尽全力;野百合傲视崖壁,让孤独无处逃避;有谁理会那蓬金银花?一面金,一面银,一面热闹,一面孤寂,并存、共生还可以美丽!它们开得多尽兴!” “花中漫行,它们为努力的人铺好了前程;因为浪漫,它们是编织好的情话!在那水边,一起随风舞翩跹……” 王娡正说得动情、忘情,转脸看到刘启并未与她共情,正专注地把一枚杏核用力弹出,试图击中一只蜻蜓。她一下子泄了气。 这真是对牛弹琴!王娡悲哀地想。 乐萌喜诗词,爱舞蹈。有时多愁善感,有时欢脱憨批,有时正气昂扬,有时谐星附体。 你浪漫,他散漫;你动情,他邪性。看刘启这副德性,她真真的感觉魂隔千里。 刘启好骑射,不爱辞赋。大概是帝王霸术,生杀予夺,主宰世界,才是他所受的教育。哪会儿女情长,情长纸短? 王娡叹口气,只得收起一肚子小儿女的柔情,懒懒地拈起一颗樱桃,半含在唇齿间,靠着扶栏斜坐,不再言语。 刘启转脸,看到美人眉目如画,眼含秋水,半托香腮半含樱桃,加上天气炎热,衣衫单薄,几层薄纱下,冰肤雪肌若隐若现,娇似云中卧月,气若幽兰吐香,媚如玉蝶栖花…… “娡儿……”刘启更觉天气燥热,“这水边斜阳刺眼,我们去宫殿里吧!”他牵着王娡的手,就往旁边的一处宫殿。 那日,入夜依旧蝉声一片。 “听说,这蝉餐风饮露,为何叫声如此响?”刘启叹息道。 “一鸣惊人,”王娡笑,“这蝉蛰伏地下,三年或更久,只为破土而出,歌唱夏天。” “真乃坚忍之虫!”刘启叹。 王娡在黑暗中笑,她何尝不是一只蝉?蛰伏,顺从,被人陷害过,追杀过,几经生死,都忍下来,只为即将到来的生产龙子,破土而出,一鸣惊人! “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 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王娡念着虞世南的这首咏蝉诗。 “殿下,居高声自远。这蝉是在高处,才能让人闻其声呀!” 刘启揽着美人,“自然,不食民间烟火,居高者方得众人敬仰,其声也高,其行也洁。” “是。”王娡应着。 身居后宫,朝前的事,她多由刘启口中得知。她不得不考虑削藩的事。 因王娡向文帝建言,以酎金削藩,使得吴国叛乱,改变了“七国之乱”的前提背景。现吴王刘濞被南越国枭首示好,举家灭族。这避免了战乱,可历史的走向会不会更改? 这事姚翁和她论证几次都无法判断结果。她要对历史负责吗?这让她一直惴惴不安,也让她急不可耐,不得不关心朝政,想尽力修正历史的走向。 “启儿哥哥,娡儿想回长陵省亲。”王娡得郅都传话,臧氏要她归省,有要事相商。 “待禀告太后和母后允准吧!”刘启并不反对。 “家母十分想念平儿双儿,还有姝儿,”王娡笑,“她可是还没见过姝儿呢!少不得天天念叨。” 姝儿是窦皇后给她的三女儿取的名字,暗合伯、仲、叔、季的叔,意思是第三个。 次日,王娡换了衣饰,骑马随刘启射猎。她拉不满弓箭,只是随太子尽兴。 忽然刘启对随从摆手示意噤声,大家都停下来。 “娡儿你看!”刘启轻声说。 顺着刘启的视线,王娡看到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景象,不由震惊不已! 一只鸣蝉在树干上正鸣叫,浑身碧绿的螳螂举钳从下面偷偷靠近……一只喜鹊站在树枝上,正看着那双对手。 忽然,螳螂钳子夹住鸣蝉,蝉声乍停,鸣蝉吱吱飞起,带着螳螂掉落地上,那喜鹊飞扑过去,一掠而起,口中是两只虫子! 精彩!王娡笑,内心有些纠结。原来真会发生这种事,不是古人信口胡言。 “娡儿,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来由吗?”刘启问王娡。 王娡摇头。她知道这话的意思,却不知道出处。就听刘启讲起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典故,与吴王夫差相关。奇怪不?又是一个吴王。 吴王夫差自从跟美女西施谈恋爱以后,无心国事,骄纵姿睢,日甚一日。对外又贪图武功,想北上中原,主持诸侯盟会,争做天下霸主。 太子友为此深感忧虑。为了让父王有所觉悟,于是就在一天的大清早,挟持着弓、弹,故意弄湿衣服、鞋子,显得十分狼狈的样子,来到夫差的面前。吴王夫差觉得奇怪,就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太子友说:“刚才在后花园,耳听秋蝉在高高树枝上鸣叫,快步走上前去一看,它正在向风振羽,自以为很是得意。其实它不知道螳螂在背后爬过枝条,拉开架势,跃跃欲试要捕捉它,把它吃掉;螳螂正集中精力捕蝉,却不知道黄雀徘徊在绿荫之下,屏心静气,敛翼息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螳螂,要把它捕获。黄雀专心致志地想吃螳螂,却不知臣子挟弹持弓,想要把它射下来。臣子心里只顾黄雀了,未加防备,不想一下子掉进树下的大坑里,把衣服、鞋子都弄湿了,以致让父王见笑。” 吴王似有所悟,说。“这是因为你贪图近利而忘了后患,天下最愚蠢的事也莫过于此了。” 太子友说:“天下愚蠢的事,恐怕还有比这更厉害的。比如鲁国继承周公的事业,服膺孔子的教化,不向外侵略邻国,齐国无缘无故地征伐人家,自以为可以占有鲁国了。谁料吴国所有的军队倾巢出动,暴师于千里之外来攻打它。吴国打败齐军以后,也自以为可以吞并齐国为己有了,不知道越国正在选练死战之士,由三江而入五湖,挥师北上,想毁灭我国家,屠杀我人民。” 吴王听到这儿,大怒道:“这都是伍子胥的那一套,你拿来到处贩卖,来阻挠破坏我的伟大计划。如再多嘴,我就不认你是儿子!” 公子友见父王怒不可遏,便不敢再谏,心有余悸地退出去了。后来,越国果然乘吴国精锐在中原称霸、国内空虚之机,攻打了吴国,太子友也被越军杀死了。 蝉,螳螂,雀,自己是哪个呢?王娡想。 本来是二十一世纪大咧咧的欢脱女子,穿越而来,却要处处算计,处处防备。活脱脱把一个社会主义优秀青年,逼成了腹黑女。 听刘启讲完,王娡嫣然一笑。 “到底是殿下熟读治国经略,知道这么多帝王之事!” 望着天空烈日,王娡忙唤执华盖的侍者来给太子遮阳。 “殿下,娡儿昨晚做梦,梦到一轮红日滚入怀中!竟然不似这炎炎夏日,只觉身轻爽,心清凉!” 王娡羞涩笑着对刘启说,她明白,该给太子上点药了。 “哦?!这是吉兆啊!”刘启暼一眼王娡的肚子,脸上浮起笑容,“昨晚孤也梦见,山间迷雾,红云腾起,一只红色的猪,踏着云彩飞。孤只想是,这几日射猎,未曾猎过野猪……” “难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王娡奸笑几声,“愿殿下今日猎获多多,遂心圆梦!” 对于王娡的省亲,长陵田府是做足准备的。臧氏与继父所生的两个儿子田蚡与田胜,更是天天盼着长姐归来。 兄长王信也来到田府,等候妹妹,期望将来能给他些荣华富贵。 “拜见娘娘!” 一家老小,以君臣礼跪拜过王娡,就开始了父母与孩子一家人的亲昵。 “母亲,这是姝儿!”王娡唤乳母抱三女儿过来给母亲看。 以臧氏对平儿双儿的娇宠,王娡以为母亲会更疼爱这个小小的婴孩。不想臧氏却有些不耐烦,并没有王娡想象的抱着孩子心肝儿宝贝的疼爱。 王娡有些不悦。虽然猜的出,臧氏嫌她生的都是女儿,但平儿、双儿、姝儿,哪个都是她的心头肉,她不会厚此薄彼。 “姁儿,你过来!”臧氏喊过来小女儿王皃姁,“你不是有话想给姐姐说吗?” 王皃姁羞怯地笑,扯着母亲的胳膊摇:“娘亲,你给姐姐说吧!” 臧氏瞪小女儿一眼,忙换上笑脸,热情地对大女儿说:“娡儿,姁儿说,姁儿说,说她想进宫给你做伴!” “进宫给我做伴?那宫是随便进的?若想去玩几天,待我回禀一下皇后。”王娡诧异地说。 “不是!”臧氏急忙摇手,“姁儿不是去玩,是,是……姁儿你和姐姐说!” “我,我,”王皃姁涨红了脸,轻轻说道,“我想入太子宫为姬!”说完她捂着脸,蹿了出去。 什么?!王娡的头嗡嗡的响。 我滴个亲妹妹呀,你要和姐姐共侍一夫?! (本章完) 52. 美少女战士来了! “这,怎么可能?!”王娡皱眉,一拂袖转身要走,却被臧氏拉住。 “娡儿,你听娘说……”臧氏把怀里的姝儿交给乳母,“跟娘过来!” 王娡被臧氏拉到书房。 “娡儿,姁儿入宫,你不是多个伴吗?遇事也有人商量了……” “我不需要她做伴!”王娡恼羞成怒,“娘不就是看我没生儿子,要姁儿进宫,给太子生儿子吗?!臧氏血脉与天家融合,娘的复仇心也太重了吧!我被逼进宫还不够,又逼姁儿进宫!” “娘没有逼她!是姁儿她自己愿意进宫!” “进宫有什么好?一句话说不好,命就没了!何苦去冒这个险?”王娡说着泪水流下来。 “富贵险中求。你现在不挺好的?皇上封了县主、赐了汤沐邑……” “这些封赐是白给的吗?是你女儿拿命搏来的!” “娡儿你现在地位稳固,奈何没有儿子!这地位不长久呀!母以子贵,没有儿子,你能好多久?娘是担心你。姁儿进宫,如生下龙子,她能不和你一条心,处处维护你吗?”臧氏语重心长地说。 “当初娘为何不直接送姁儿入宫?我在民间也能过的轻松点。现在让我姐妹二人同侍一夫,你们真想得出来……这后宫,有我没她,有她没我!除非我死了!”王娡怒目圆睁,激愤说道。 一个现代人进宫,和其他姬妾争宠,已经够难为她了。那些陷害她,暗杀她的人,她会逐个除之。和亲妹妹共享一个男人,难道她还要杀妹妹吗? “啪!”臧氏一个耳光扇在王娡脸上。 王娡眼含泪水,咬紧了牙:这个“以孝治世”的时代,若不是喊你一声娘,我杀你只是一句话的事!为父母者妄,儿女也只能隐忍。 “你要气死为娘吗?”臧氏也瞪眼,“我千算万算,不都是为了你好?!” 看王娡捂着脸,她软下来,“娘知道你进宫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娘也心疼啊!” 臧氏顿足捶胸地哭起来:“你被投入永巷,娘死的心都有了!几天几夜都没合眼,挂记你刚过生孩子,到那吃什么、喝什么,会不会被人欺负……你继父托人到处花钱打探消息,家里的银钱都送出去,不知到你手里还剩多少……我日思夜想,活得跟死人也没什么两样了……” 想起永巷所受苦难,看臧氏痛哭数落,王娡只得拭去泪水,反过来劝慰她。谁让她是娘呢?尽管穿越而来,和臧氏并没有很深的感情。 这臧氏市侩,强势,深怀复国复仇之心,总是把自己的想法和意愿强加于孩子。某种程度上是利用孩子,但能感觉到臧氏对孩子的爱和为孩子的前途费心打算。出京之时,她一双女儿交给臧氏还是最放心的。 王娡需要这个娘家的背景,给她一定助力。燕王臧荼之后,让六国异姓王的旧臣遗老,对她怀着特殊的感情。而继父是田姓大族,在长陵邑有头有脸,和朝中也有盘根错节的关系。 在王娡的观念里,父母和孩子应该是平等的。 乐萌很小就被警察爸爸和医生妈妈扔进幼儿园,早早上了小学。她从小独立,自我管理、自我决断。高考时偷报了舞蹈学院,被粗暴的警察老爸追着打,骂跳舞是吃青春饭的。反过来妈妈尊重她,告诉她,把爱好当作职业很痛苦,会从此失去爱好。所以她和妈妈的关系亲昵,听妈妈的劝说做了药师。 无论穿越前还是后,她都得给父母让步,做个孝女。这大概是中国传统文化植根在国人骨子里的吧。 文帝曾把绛侯周勃关进大牢,以图谋造反之名要杀他。周勃求了薄太后之弟薄昭,请出薄太后讲情。 汉文帝临朝,太后在宫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来到汉文帝面前,抓起头上的帽絮就砸在汉文帝头上,怒骂道: “当初绛侯身挂皇帝赐予的印玺,手握数十万大军都没谋反,现在屈居一个小小绛县,反倒要谋反吗?”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汉文帝面子上虽然挂不住,但是汉朝以孝治天下,他不敢对太后发火,只能小心翼翼赔笑道:“太后说的是,我也觉得绛侯谋反一事是子虚乌有,这便让人放他出狱”。 九五至尊的文帝,都为母亲让步了,她又能怎么样呢? “求母亲不要哭了!都是娡儿不对……”王娡向臧氏跪下赔礼。 “我儿至孝!”臧氏忙扶起女儿,“你看那娥皇女英,不也是姐妹共为黄帝后妃吗?” “是,母亲所言极是。”王娡顺应着。 “姐姐,平儿和双儿吵着找娘亲呢!”王皃姁适时出现,抱着双儿,牵着平儿,笑盈盈地看着王娡。 王娡也笑。她心里满是缺憾。年少不知宫外好,错把进宫当逍遥。 人,到底要追求什么?地位?权势?富贵荣华? 她向往一份自然纯净的感情。倘若不是穿越到公元前,和小武哥哥两情相悦,普通而温馨的生活,何尝不是她所追求的呢? 回宫的时候,王娡带回一幅画像。 一个绝色女子,美目生辉,身姿婀娜,玉手采葛。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没事的时候,捧着这副画像,王娡一边认真地欣赏着,一边吟诵着诗经里的《采葛》。 “娡儿在看什么?”回到崇芳阁的刘启,见王娡在看着什么,并没有注意到他,不由上前询问。 “启儿哥哥你看!”王娡展画,“一副美人图。” “真是美人!风姿俊采,”刘启拿起画欣赏,“谁家姑娘?如此可人?” “此乃妾身小妹,年方十五,真是美貌可爱,多少人求娶呢!” 嗯?美色在前,没流口水吗?王娡观察着刘启的表情。太子宫这些黥面之女都躲着太子,难道刘启就不着急?是审美疲劳了? “娡儿就这般美貌,小妹当然差不到哪里去。”刘启放下画卷,“画像已经这么美,其人更出色吧!” “殿下可愿亲见?”王娡浅笑,“小妹可是爱慕太子风采呢!” “真的?!”刘启两眼放光,“那何时能见?” 啧啧!看看男人这副德性!都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左拥右抱,还是口水啦啦的见色起意。 “殿下若愿见,娡儿就命人接小妹来,”王娡深施一礼,“娡儿和小妹,愿效仿娥皇女英,共骧黄帝……”她轻咬嘴唇,垂首说道。 看王娡面染红晕,眉含春意,眼神流离,刘启不由得拥抱入怀:“娡儿真贤淑之人!” 美少女战士来了! 王皃姁虽不及姐姐美貌,但也是姿色过人,加上豆蔻初华,活泼俏丽,一入宫就得太子恩宠,小丫头走路都骄傲拉风。 “娘娘!娘娘!” 王娡正在看一卷书简,雪儿慌张张跑来…… “王孺子和别人打起来了!” “怎么回事?”王娡忙随雪儿出去。 王皃姁浑身湿漉漉地站在湖边,由宫女扶着,正和栗良娣的贴身宫女乔儿对骂。 “你这个狗东西!敢把我推水里!” “婢子好好的走路,碰上不带眼睛的,自个撞了人,跌到湖里还怪别人了!”乔儿的嘴也不饶人。 “乔儿,掉水里的人,关你什么事?赶紧滚回来,等你把本宫的钗子拿出来呢!”栗良娣在不远处喊着。 “看那副鬼样!还戴钗子呢!是脸上的灰洗不干净,还是偷吃了锅底灰?”王皃姁看栗良娣脸上黑的印记,出言讥讽。 “贱人!”栗良娣大怒,手一指乔儿,“给我掌她的嘴!看她胡说!” 那乔儿得主子指使,抬手就扇过来。王皃姁哪可能吃亏?两人就撕打在一处! “住手!”王娡赶来,大声喝止。 看王皃姁的样子,王娡不由得摇头叹气。一个太子姬妾,和宫女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姐姐!”王皃姁见来了救兵,放声大哭起来。 王娡想捂脸。 “哼!鸡飞的,狗扒的,上赶着一窝,都来这里了!”栗良娣恶言憎语地说道。 这是骂王娡带妹妹来太子宫。 “乔儿,知道自己的身份吗?”王娡气定神闲,不紧不慢的问道, “主子就是主子,婢子就是婢子。以下犯上,该不该领罚?” 那乔儿气弱,转脸去看栗良娣。栗良娣绷着脸,不服气,不言语。 “婢子知错……”乔儿没栗良娣撑腰,又不敢得罪这个有县主封号的王良娣,垂首认错。 “向王孺子道个歉吧!她年龄再小,也是主子,不可以下犯上。本该掌嘴的,念你一直忠心耿耿服侍栗姐姐,就不罚了。不可再有造次。” 王娡盯着乔儿,向王皃姁俯首行礼道歉。 “王孺子,回宫换衣服吧!”说完,王娡向王皃姁的贴身宫女摆摆手,就转身回崇芳阁。 “姐姐!姐姐!”王皃姁追着王娡叫。 “换衣服去吧,小心受凉。”王娡嘱咐道。 “姐姐,你怕她们,我可不怕!”王皃姁一身斗志地说,“姐姐都被她们欺负惯了。谁再敢欺负我们姐妹,我可不答应!” 好吧好吧!你斗志昂扬,你散发光芒,从此后,你便是这后宫的美少女战士! (本章完) 53. 身后哀荣(求追读收藏) 当太医请了喜脉,王娡知道,她所期待的,来了! 这年的夏天格外漫长,已近十月,仍需穿着单衣。很多人苦夏,饮食消减,面容清瘦。 “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王孙公子把扇摇”。盛夏明晃晃的日头,果真像这首诗描述的那般,如火舌般舔舐着大地。 我国传统医学将这段酷热时节叫做长夏。正如春养肝、夏养心、秋养肺、冬养肾,长夏养的是脾胃。 中医理论认为,春属木、夏属火、秋属金、冬属水、而长夏属土,对应到人体的五脏则为脾。 土生万物,这意味着我们的脾脏就像生命的沃土,起到吸纳营养、运化能量和水液的作用,以滋养我们的五脏六腑和组织器官。 脾脏的吸纳功能正常,就能为我们的身体所需摄取营养;脾脏的运化能量功能正常,就能为化生精、气、血、津液提供物质基础;脾脏运化水液的功能正常,就能防止水液停滞,保证皮肤润泽,身体轻盈。 脾脏的特点是“喜燥而恶湿”,而长夏天气特别湿热,因此暑湿滞留对脾脏的伤害大,人们常常感到食欲不振、精神萎靡、身体沉重、容易水肿。这就是因为脾脏受到了暑湿的侵扰,功能受损。 所以,长夏养生应以健脾为主。最为顺应天时的做法,就是清利暑湿,滋阴润燥,同时用消食的方法来减轻脾胃的负担,安然度过长夏。 而文帝在酷暑中,不仅是饮食消减,精神也逐渐萎靡。大概是痔疮尤其痛苦,以致他日夜睡不安稳,竟慢慢卧床难起了。 在八月的酎金献祭时,帝王强撑龙体,接见各诸侯及列侯,以酎金成色和份量不足为由,削减了楚国、赵国和胶西国的部分封地。 酎金份量和成色不足,王削县,侯除国。这是早就立了规的。这些诸侯王虽然恼怒,也无话可说。 酎金削藩,慢慢开始启动……钝刀子割肉,温水煮青蛙,总比“七国之乱”那样的大动荡好吧! 然而到十月岁首,当该祭祀,祭天时、庆丰收时,文帝已病体难支。不仅是饮食难进,更是出现完谷不化的症状,就是泄泻物竟有未消化的食物。 人是铁,饭是钢。诸侯各王回京朝请,看文帝此情态,都隐隐预感情况不好。 文帝住在未央宫清凉殿,一帮太医左瞻右顾,围而不决,不知如何用药。 窦皇后和慎夫人驱走别的妃子,守在清凉殿,哭得眼肿脸瘀。几位朝廷重臣,也候在未央宫不敢远离。 “启儿哥哥,这是我所做豆腐羹,你送去给父皇尝尝,看能不能吃进去。”王娡用食盒装好,给刘启看。 “娡儿,父皇已吃不下食物……”刘启叹息,“连太医煮的汤药都难以下咽。” “父皇曾说娡儿发明的豆腐,是人间至美之味。那汤药苦口,父皇腹中空寡,更伤脾胃。”王娡用羹匙搅动豆腐羹,“这里面我加了山药,粘腻护胃,又滋补阴亏。豆腐羹清淡无油,营养好易消化吸收。总要试试吧!看父皇吃不吃。启儿哥哥先尝尝口味如何?” 刘启听王娡说了这么多,端起碗尝尝,入口滑腻回甘,又略带咸味,虽清淡不寡淡,倒是爽滑可口。忙让宫人提着食盒就奔清凉殿而去。 因有身孕,王娡不便出入,只听候太子传递消息。 不久就有宦官急奔而来。 “王良娣,皇上已将豆腐羹吃完,传你再进献一碗!” “这,没有了。”王娡忙告诉宦官,“皇上多日未进食,不能一下子吃多了。请禀告皇上,否则肠胃受不了。待两个时辰后,我做好再命人送去。” 宦官赶忙回去复命。王娡就到厨房,指挥厨娘开始动手做豆腐羹。 细细致致做好,也过去了一个多时辰。装了食盒,王娡正要命人送去清凉殿,却有宦官赶来。 “王良娣!皇上传诏,命你速到清凉殿面圣!” 王娡吓了一跳!一般很多场合都避讳孕妇出入。文帝传诏,到底为何? 急忙命雪儿捧着食盒,随宦官赶往清凉殿。 殿内已哭倒一片,文帝晕厥,不省人事。几名太医手忙脚乱,在给皇上用针灸。 王娡不解地问太子:“父皇不是吃了豆腐羹好好的,命再进献吗?妾身已做好带来,怎么……” 刘启痛哭摇头:“父皇吃过豆腐羹,开始喊饿,要吃食物充饥……就吃了块糕点,仍觉饥饿,连吃了三块……忽然喊腹痛,呕出所食糕点和血……” “蠢!”王娡想爆粗口。病人要吃,一圈这么多人围着,不加劝阻,都不敢违圣意?这是害人呀! 经太医针灸,文帝醒转,气若游丝,面如白纸。看到太子,一点笑意安抚着痛哭的儿子和众人。 “传朕旨意……”文帝虚弱下命。 宦官传旨:“朕闻之,盖天下万物之萌生,靡不有死。死者天地之理,物之自然,奚可甚哀!当今之世,咸嘉生而恶死,厚葬以破业,重服以伤生,吾甚不取。且朕既不德,无以佐百姓。今崩,又使重服久临,以罹寒暑之数,哀人父子;伤长老之志,损其饮食,绝鬼神之祭祀,以重吾不德,谓天下何!朕获保宗庙,以眇眇之身托于天下君王之上,二十有余年矣。赖天之灵。社稷之福,方内安宁,靡有兵革。朕既不敏,常畏过行,以羞先帝之遗德;惟年之久长,惧于不终。” “今乃幸以天年得复供养于高庙,朕之不明与嘉之,其奚哀念之有!其令天下吏民,令到出临三日,皆释服。无禁取妇、嫁女、祠祀、饮酒、食肉。自当给丧事服临者,皆无践。绖带无过三寸。无布车及兵器。无发民哭临宫殿中。殿中当临者,皆以旦夕各十五举音,礼皆罢。非旦夕临时,禁无得擅哭临。以下,服大红十五日,小红十四日,纤七日,释服。它不在令中者,皆以此令比类从事。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霸陵山川因其故,无有所改。归夫人以下至少使。” 意思是:“我听说天下万物萌发生长,最终没有不死的。死是世间的常理,事物的自然归宿,有什么值得过分悲哀呢!当今世人都喜欢活着而不乐意死,死了人还要厚葬,以致破尽家产;加重服丧以致损害身体。我认为很不可取。况且我生前没什么德行,没有给百姓什么帮助;现在死了,又让人们加重服丧长期哭吊,遭受严寒酷暑的折磨,使天下的父子为我悲哀,使天下的老幼心灵受到损害,减少饮食,中断对鬼神的祭祀,其结果是加重了我的无德,我怎么向天下人交代呢!” “我有幸得以保护宗庙,凭着我这渺小之身依托在天下诸侯之上,至今已二十多年。靠的是天地的神灵、社稷的福气,才使得国内安宁,没有战乱。我不聪敏,时常担心行为有过错,使先帝遗留的美德蒙受羞辱;岁月长久了,总是担心不能维持始终。如今没想到能侥幸享尽天年,将被供奉在高庙里享受祭祀,我如此不贤明,却能有这样的结果,我认为就很好,还有什么可悲哀的呢!” “现在诏令全国官吏和百姓,诏令到达后,哭吊三日就除去丧服。不要禁止娶妻、嫁女、祭祀、饮酒、吃肉。应当参加丧事、服丧哭祭的人,都不要赤脚。服丧的麻带宽度不要超过三寸,不要陈列车驾和兵器,不要动员民间男女到宫殿来哭祭。宫中应当哭祭的人,都在早上和晚上各哭十五声,行礼完毕就停止。不是早上和晚上哭祭的时间,不准擅自哭泣。” “下葬以后,按丧服制度应服丧九个月的大功只服十五日,应服丧五个月的小功只服十四日,应服丧三个月的缌麻只服七日,期满就脱去丧服。其他不在此令中的事宜,都参照此令办理。要把这道诏令通告天下,使天下人都明白地知道我的心意。葬我的霸陵周围山水要保留其原来的样子,不要有所改变。后宫夫人以下直至少使,都遣送回家。” 这是早拟好的遗诏啊! 顿时一片哭声。太子跪在父皇榻前,哀声不止。 “卫绾为忠厚长者,莫难为于他……”文帝艰难吐字,叮嘱太子。 眼睛扫过王娡微隆的腹部,他轻叹一声:“雄主……” 王娡一惊:难道文帝能看出什么? 刘启拉住父皇的手哭泣:“父皇,孩儿知晓,定不负所望……为天下雄主……” 一代明君薨逝! 窦皇后和太子忙命人送王娡回崇芳阁。孕妇不得听哀声,是大家都知道的。 王娡换了素色衣饰,呆坐不语。她的手抚着小腹。 “刘小猪,你当真是天下雄主。连你的皇祖父都看出来了吗?”她心中默念着,“如此,娘亲要好好培养你……皇祖父薨逝,你父初登大统,千头万绪,还需服孝三年。服孝期间,娘就带你去天禄阁读书,我们一起学习吧!” 那夜,整个长安城,未央宫和长乐宫,灯火通明,处处哀声……王娡睡得很不安宁。 “娘娘,慎夫人请您到桂宫。”慎夫人的宫女来请。 “慎夫人请?”王娡疑虑,文帝薨逝,慎夫人正是哀痛不已的时候,派人请她做什么? 桂宫一片白,慎夫人愁眉不展端坐在案几前,案上摆着酒菜。 真美艳绝色!王娡看慎夫人,虽未敷粉涂朱,一身缟素更似带雨梨花美得让人心颤。 “娡儿!”慎夫人看到王娡,就拉她坐到身旁。 “娡儿,皇上走了……再没有人疼爱、庇护我了……”慎夫人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夫人不要哭了,皇上定然不愿看到您如此伤心……”王娡劝慰她。 “娡儿,你我虽是婆媳之名,却情同姐妹,”慎夫人泪眼婆娑,看着王娡,“我有许多体己话,想对你说……” “你现在怀着身孕,我有直觉,你腹中必定是龙儿!”慎夫人说着,用手抚摸王娡的小腹,“能有亲生的儿子,娡儿你有多幸福……不似我,承帝王雨露,却无所出,身单影只……” “如今帝王薨逝,我又如何自处?一点希望都没有……”她哀哀切切地看着王娡。 “帝王有诏,夫人可返回家乡……”王娡说着,忽然想起,文帝遗诏是夫人以下宫女,而慎夫人…… 慎夫人苦笑之后是冷笑,“帝王仁慈,可唯独漏了我!无后嗣、无依靠、无希望!”她大哭起来,声音里满是控诉和哀痛,“娡儿,你看,我有活路吗?” 王娡心痛,好言相劝,“没事的夫人,还有我,娡儿会陪你的……” “自古就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太子登基,娡儿马上就要从王良娣成王夫人了!你的瞎眼婆婆也要成皇太后了……可我……”慎夫人泣不成声。 “没事,窦后一直信奉黄老之道,她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需要对我怎样?桂宫会留给我吗?我也只有永巷一个去处了……”慎夫人抓起案上的酒,一饮而尽。 “不会、不会的……”王娡分辩着,泪水也跟着流下来。 “娡儿,”慎夫人拉住王娡的手,“我不知如何帮你,这桂宫所贮金银玉器,都给你吧!” 她起身吩咐宫人:“把那几个箱笼,都送到崇芳阁去。” “夫人,我不要!”王娡去拦。没有帝王恩宠,慎夫人只能钱物傍身了,怎么能要她的东西呢? 慎夫人对王娡嫣然一笑,“娡儿贵为太子宠妃,不缺金银。可我孤身一人,金银之物无人可托……” “皇家子弟一出生身上便有一种原罪,便是你有资格去继承大汉天下。不管你是不是渴望那个独尊的权力,不论你是否要与他人争斗夺嫡,这样的罪,从出生起便背负在身,至死方休。” “在权力与政统的倾轧下,血缘不值一提,任何人挡在其面前,亦要被粉碎!” 慎夫人说着,抱着王娡哭:“娡儿,你太善良软弱,要狠起来!不是你要别人活,别人就会让你不死!只有成为赢者,才能保护好自己和孩子呀!” “夫人,我知道……”王娡感动于慎夫人的真切,也抱着她,却感觉慎夫人的身体瘫软下去! “娡儿……”慎夫人呻吟着,手开始抓挠胸腹,“我吞金自杀,为帝王……殉葬……啊……” 她痛苦地蜷缩身体,“这样……我就能和帝王一起……享受……身后哀荣……” 王娡抱着她大哭:“夫人!夫人!你怎么这么傻?!活着才能看到荣华,死后万事皆空……要什么身后哀荣?!” “娡儿……答应我……”慎夫人痛得满头大汗,呻吟喘息着,“要做皇后……做太子之母……替我……好好活着……” 宫人们看慎夫人将死,也跪在旁边大哭起来。 慎夫人,你真傻!即便要死,也不能用这么痛苦的方式呀!娡儿给你一颗药丸,就能让你毫无痛苦地走……现在,只能让你在昏迷中解除痛苦…… 王娡泪如雨下,将手指压在慎夫人颈部的动脉窦处。这里有丰富的迷走神经,影响人的心跳…… (本章完) 54. 是谁要杀我?(求追读收藏) 哪有什么身后哀荣? 从慎夫人的贴身宫女那里得知,曾受帝王专宠的慎夫人,并没有同帝王一起风光大葬,只在霸陵的角落,一席之地容身…… 文帝的葬礼是规模宏大的。郎中令张武,驱动一万多军士、征夫修筑霸陵。按文帝遗诏,随葬物品多是陶器,少金银之物。 而王娡深居宫中,想着文帝的遗诏,百思不得其解。 汉文帝的遗诏,充分体现了人性的光辉,堪称皇帝中的典范。 第一,生死问题。天下万物,都有生死。死并不可怕,这是自然规律,没有什么值得悲哀的。 “生死”是一个永远的话题。在那个很多事情都要占卜的年代,能够清醒地认识到这个问题的本质,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中国的皇帝之中,孜孜以求仙丹,妄想长生不老的皇帝不少。把生死看得如此淡然,除了汉文帝,还能有谁呢? 第二,谨慎戒惧。自称“朕既不德”,“朕之不明”,能够当皇帝实属幸运,仰赖天地之灵,国内还算安宁,战争不多。 第三,不扰民。在这一点上,汉文帝交待得非常细致。 按“周礼”中的天子丧礼,皇帝为天下臣民之“君父”;父死,按礼子女要服三年之丧。所以严格说来,皇帝死了,天下吏民都应服三年之丧。服丧期间有很多禁忌,比如不能喝酒吃肉,不能娶妻等等。 但文帝觉得,皇帝本应以天下人之福祉为福祉,怎能反过来以自己一人而烦扰天下万民?以日代年,象征性地哀悼一下足矣。这“三日之丧”,遂成为后世成规。 让王娡费解的是,文帝既然看淡生死,为何会“不问苍生问鬼神”?“新垣平”事件如何解释?王娡被诬妖女,差点被烧死,玄机何在?是谁要杀她? 不由想起窦后所说的老丞相张苍。 张苍是阳武人,非常喜欢图书、乐津及历法。在秦朝时,他曾担任过御史,掌管宫中的各种文书档案。后投靠汉王刘邦。 文帝四年,丞相灌婴去世,张苍继任为丞相。 因为高祖是在十月里入关,灭秦到达霸上的,所以原来秦代以十月为一年开端的旧历法依然沿袭。张苍又推求金、木、水、火、土五德运转的情形,认为汉朝正值水德旺盛的时期,所以仍然像秦朝那样崇尚黑色。 鲁人公孙臣,接棒洛阳才子贾谊“改正朔,易服色”之说,上书给文帝,说汉朝属于土德旺盛时期,其征兆是不久将要有黄龙出现。文帝下诏把此议交丞相张苍审鉴,张苍认为并非这样。 但后来黄龙果然出现在天水郡的成纪县。丞相张苍也因此被贬斥。随后新垣平登场。 阴阳家邹衍提出“五德”终始说,木火土金水。认为历代王朝更替,是其各代表一德,按照五行相生相克,金尚白,木尚青,水尚黑,火尚赤,土尚黄。 这个发明用来解释世界存因与王朝存因很重要,否则就是文化空缺,就没人能解释为什么会有王朝的存在,会有王朝的更替。会引起执政合法性的混乱。 黄帝属土,尚黄;大禹属木,尚青;商朝属金,尚白;周朝属火,尚赤;秦朝属水,尚黑。 秦之后,正朔应是土德。可是张苍觉得秦暴虐无道,汉替天行道,取而代之,应该继承周之火德,所以汉尚黑红。“ 草莽皇帝刘邦在造反时,给自己搞了一出“赤帝子杀白帝子”的天命传说。所以,他作为赤帝子,旗帜和主色是红色。 但成为汉王的他,主动把服色与旗帜色改为黑色,与秦朝保持一致。他有讨好故秦地父老,让他的关东军政集团与秦地经济集团相融合的考量,也有对汉承秦制的昭示意味。 按说秦朝是水德,尚黑色,汉朝灭秦,应该是土德,尚黄。但和被自己造反并灭亡的秦朝用一个德行,这算怎么回事呢? 文帝初登皇位时,功臣集团是黄老道家思想的卫道士。他们需要黄老思想“事断于法而不断于君”的原则来限制皇权。需要黄老思想的温和法治理念,来维系汉承秦制的汉初制度中,功臣列侯们爵位、地位和财富合法性的制度保障。 所以,功臣集团异常在乎黄老之学作为治国指导思想的地位,极力维护汉承秦制。 其实汉初皇权神圣性很弱。刘邦宴请群臣。有武将在宫殿里喝高了,跟人吹牛大喊时一激动,直接拿剑砍皇宫大殿的柱子。 到了刘盈,曹参甚至羞辱说皇帝你能力不行,不要瞎折腾。 汉文帝又是捡漏皇帝,夹在军功集团和刘氏诸侯之间,被捏着鼻子灌一肚子“无为而治”。 神性,在古代也是很重要。古人必须依靠神学叙事,获得确定性和安全感,获得政治存因和统治合法性的圆融解释。 新垣平不断为汉文帝制造一些谶纬征兆和祥瑞事件,让汉文帝可以持续找到扩大皇帝礼仪和权威的理由,不断扩大皇帝在民间的神圣性,话语权,及皇帝职权范围,颇有势要形成全民个人崇拜的感觉。 那么,新垣平为什么要诬陷王娡是妖女呢?文帝纵容他焚王娡祭天,目的是什么? 文帝十七年,适逢王娡进宫,又有“帝弓祥瑞”之兆。新垣平派人献上玉杯,上刻有“人主延寿“四个字。于是,文帝下诏把这一年改元为新的元年,下令天下民众尽情聚会饮酒。 这次改元意义很大。以前帝王并没有专门的年号,都是按照帝王执政的年份顺序纪年。 汉文帝借此天兆事件改元,并不是创立词语作为年号,而是从汉文帝第十七年开始,重新计数,之后的六年,被称为后元一年,后元二年……而汉文帝的前十六年,则被称作前元。 这是帝王第一次进行中途改元,是皇帝向天下宣示天子职权影响力,拥有开启新纪元的权力。这象征着君权得到强化已经再进一步。也预示着,汉文帝的“改正朔,易服色“,汉家改制大幕,即将拉开了。 黄龙现身和新垣平策划的一系列天兆事件,替汉文帝打开了改制运动的突破口。但这些天兆事件,很可能是皇帝在背后支持,刻意制造的神迹。 这套进击方式收效很好,皇帝在地方上的威望,自此逐渐压过了诸侯王与丞相。 这新垣平受谁指使蛊惑文帝,把带来“帝弓祥瑞”的王娡诬陷成妖女?以文帝之心智,难道不明白王娡是被诬陷的?王娡差点成为“改正朔,易服色”的牺牲品? 想到这里,王娡不由得打个寒战。 新垣平炙手可热,官至上大夫,赏赐千金。靠着装神弄鬼暴得富贵,有不少人看着不爽。 连“当生天子”的王娡都被诬陷要焚烧祭天,新垣平玩得有些过火了! 北平侯张苍和廷尉张释之严查之下,新垣大仙破绽百出,骗术其实都挺低劣,认真调查,立马露馅。恼羞成怒的文帝把新垣平给砍了! 这场“改正朔,易服色”的斗争,因新垣平玩穿帮而告失败。对这些乱七八糟的神啊鬼啊的,文帝也渐渐不上心了。 文帝是以被神棍骗了,砍了他,诛其三族收场的。新垣平又何尝不是这场斗争的牺牲品、马前卒? 帝王心术,为了皇权和政治,所有人都是棋子、牺牲品。 抚着肚子,王娡暗暗说:“刘小猪,你学会了吗?你皇祖父是你的偶像。若为雄主,经天纬地,需要怀柔,狠戾,霸道,不择手段……娘亲要住到天禄阁、石渠阁,带你学**王之道。黄老之道,内法外儒,娘要你成为全才!” 天禄阁为国家档案馆,石渠阁为国家图书馆。 西汉初年,长安作为统治阶级的国都开始设计修建时,丞相萧何就在未央宫中主持修建了天禄阁与石渠阁。西汉初,继续推行秦代的“挟书之律”(规定民间不准藏书的禁令)。汉惠帝时,为收集和整理图书,废除“挟书之律”。 经过几代帝王的努力,秦末散佚的图书又被发掘和整理出来,集中到长安的书籍共有五百九十六家、一万三千二百六十九卷,藏于天禄阁与石渠阁。 正好有为文帝守孝为由,加之身孕,王娡就带着雪儿等仆众,住进天禄阁。 避开那些菜鸡互啄,王娡全身心投入到阅书览史的生活中。陪伴逗弄三个女儿,带她们读书念字,这种生活,让王娡感觉蛮舒心的。 这天,王娡正捧着书简研读,雪儿带着王皃姁的贴身宫女盛儿冲进来。 那盛儿一见王娡,扑通跪下:“王夫人!求您快去救小王夫人!” (本章完) 55. 成全皇帝的体面(求追读收藏) “姐姐救我!”王皃姁看到王娡就哭喊起来。 王皃姁被几个宫人按着跪在地上,头发披散,妆容凌乱。 薄皇后——原来的薄妃端坐殿中。栗姬,程姬等陪坐在侧。 “王夫人来了?”薄皇后冷笑,“法度在此,谁也救不了你!” 王娡向皇后翩翩施礼:“臣妾见过皇后!不知王姬身犯何罪?” 薄皇后一拍案几:“先皇薨逝,贱婢不守孝道,淫乱后宫,坏我皇家体面!” “没有!我没有!”王皃姁哭着分辩。 一旁的太医跪着发抖,王娡看薄皇后对他一指,太医颤声说道:“小王夫人确是有孕月余……” 孝文皇帝薨逝三个多月,姁儿却有一个月的身孕!王皃姁,你是作死啊! 虽然文帝遗诏哭吊三日,那是以柔怀天下为姿态。亲儿亲女,皇宫国戚,还是要守孝三年的!禁嫁娶、歌舞、淫乐。 气结的王娡能看着王皃姁被处罚吗?只能替妹妹开脱。 “孙太医,你真的确定,王姬孕身一月?”声音里几分冷厉,几分平淡。 “臣下……臣下……”孙太医结巴起来,“或许……或许……” “本宫是生过几个孩子的。女人,哼!孙太医你,有我知道的多吗?”王娡轻笑,让雪儿端来张软墩,手抚着隆起的腹部,徐徐坐下。 “大凡女子,十二岁葵水,亦有十四甚或十六,但葵水周期不定。王皃姁年方十五,葵水虽至,也有断有续。即便有孕,她也未必明了。今她孕态显现,方请孙太医诊脉。孙太医言之孕身一月,岂不妄言误人?” “是了、是了……”孙太医擦拭着额头的汗水,“或是臣下诊脉有误,小王夫人孕吐,必是孕三月有余……” “孙太医!”薄皇后怒斥,“你胡言乱语,自行掌嘴!到底是几个月身孕?!” “皇后娘娘,”王娡看看栗姬等几人笑,“几位姐姐可都是过来人,怎么不告诉皇后,几个月会孕吐?皇后娘娘不知,几位姐姐难道也不知吗?”王娡也是暗讽薄皇后无所出,以此让她气短些。 程姬翻翻眼,和栗姬,贾姬对视一下,“不知道。本宫产子,从未孕吐。” 王娡暗地咬牙:王皃姁呀王皃姁,都怪你恃宠而骄,又牙尖嘴利,把人都得罪死了,连帮你一句话的人都没有! 栗姬冷笑:“扯什么孕吐?皇上的起居注里,王姬曾到过未央宫。还不是自荐枕席?” “我没有!我只是给皇上送亲手所做糕点……”王皃姁辩解。 “那可否请栗姐姐向皇上求证一下,枕席之言可属实?”王娡笑问,把栗姬噎得不再言语。 MD!淫乱后宫,得找淫乱的正主呀!有攻有受,干嘛整治受方?不还是怕揭了皇上的短,龙颜一怒? “皇后娘娘,王姬年幼无知,让几位姐姐费心了!是臣妾作为长姐失职。请皇后准允,臣妾带她回去严加管教!” 王娡施礼告辞,让盛儿搀扶妹妹,众目睽睽之下,扬长而去。 因窦皇太后伤心,并未搬离椒房殿。加之居丧守孝,登基的景帝刘启住未央宫,皇后及众姬妾仍住在太子宫。 “姁儿,你可实言告诉姐姐,到底怀孕几月?”王娡带王皃姁到崇芳阁,柔声细语地问。 “确是三月有余……”王皃姁躲闪着王娡的目光,有些心虚地说。 这小蹄子!王娡无可奈何。 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一步登天,成为新皇宠妃,崇权拜势,又初尝男女情事,连宫规法度都丢诸脑后。真是不知深浅! “你在这里歇息一会,姐姐命人煮安胎药来。你受惊了……”王娡替她抚顺乱发,“盛儿,好好服侍你主子,帮她梳理一下妆容!” 麝香,红花,丹参,莪术,巴豆,都是破瘀行血之药,用足了量。 王娡命雪儿把煮好的药,端给盛儿服侍王皃姁喝下。之后让她们都退下。 “姐姐!多亏有你救我!她们要把我投入永巷……”王皃姁乖顺地喝下药,泪水簌簌落下,“娘亲说过,永巷进的去,出不来……姐姐能出永巷,是万中无一的……” 一句话勾起王娡内心酸楚,想起永巷的痛苦煎熬,她也泪流不止。 “姁儿,知道当初姐姐为什么不想让你进宫了吧!”王娡哽咽难言,“在民间,可平安度日。这宫里……一只脚在鬼门关里,一只脚在鬼门关外……姐姐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王娡说着,抱住王皃姁。 “姐姐……”王皃姁也抱着姐姐,“我就是喜欢皇上……姐姐不怪我夺宠吧!” 夺宠?王娡心里冷笑。她从来没想过争宠。刘启几次不顾她的生死,哪有什么情分?生下龙子,她再不会有半分亲近皇上的念头。以后,她的余生里,只有三女一男,四个孩子。 在帝王那里,宠或不宠,一念之间;生或死,一言所定。喜欢?爱?认真你就输了! “姁儿,姐姐不会和你争宠。你想让皇上一直宠爱你吗?”王娡轻声问道。 “嗯……姐姐!我,我肚子痛!”王皃姁说着皱眉,捂住肚子,“你,你给我,喝了什么药……”她低声呻吟,痛得额上的血管都凸起来。 “你要想固宠,就要学会放弃!皇上……”王娡声泪俱下,“皇上不会因为宠你,就不要他的体面!否则,你只有死路一条!” “王娡!我要杀了你!”王皃姁大哭起来,“你杀了我的孩子!你杀了我和皇上的第一个孩子!……” 王皃姁手捂肚子,跌跌撞撞地冲过来,挥手想打王娡,王娡一把抓紧她的手, “姐姐这是给你活路!否则,”她悲愤欲绝地说,“皇上的一碗毒酒,或是三尺白绫,很快就到!” 她一把将王皃姁推倒地上,“你成全了皇上的体面,就成全了你所希望的宠爱!记住,在这宫里,死一个女子,很快有新的女子补上来。除了你的姐姐,没人在乎你的性命!包括皇上!” 王皃姁蜷缩身体,倒在地上呻吟着:“你、你就是怕我生皇子……” “哼!你想给皇上生龙子,过了守孝三年,随你的便!这宫里的规矩,不是得宠就敢乱来的!你也长点记性吧,不要恃宠而骄,树敌无数。低调内敛还会招致嫉恨,你再招招摇摇,出言不逊,后面再有事,姐姐不一定保得了你!” 王娡捧着肚子走到门口,“盛儿!来照看你主子!她怕是滑胎了!” 待盛儿搀扶痛哭的王皃姁躺到榻上,王娡轻声交待几句,就和雪儿回到天禄阁。 “夫人,小王夫人她……”雪儿悄声问。 “她滑胎了。你明天去太医院,要些益母草膏,给她送去。”王娡叹口气。 相处多年,王娡知道刘启的脾性。心胸狭隘,眦睚必报,心狠手辣。倘若王皃姁生下孩子,会让人猜度他居丧期间淫乱,他怎肯落人口实? 登基以后,先皇的宠臣邓通就遭了殃。 那个为文帝吸吮脓疮的黄头郎,被赐铜山,铸币成首富的邓财神,刘启一条圣旨,就免去邓通官职,收回铜山,让他赋闲回家了。 有说邓通作为身无一技之长的小人物,居然曾富甲天下;不谙权谋权术,居然可以深受汉文帝的重视,他真的一无是处吗?他能成功铸钱仅仅是靠机遇吗? 邓通生性老实本分,个性温和、谨慎,为人低调不喜张扬,更不善言辞社交,但为了报答文帝的知遇之恩,在文帝病痈后,天天亲自守候在皇帝身边,侍疾问药,情深义重。为了减轻文帝的痛苦,邓通甚至不顾腥臭难闻,用嘴将脓血吸出。 而邓通即使深受汉文帝的重视,他也没有因此狮子大开口有非分之想,也没有获取任何不正当利益;更没有利用皇帝的信任干扰朝政。 邓通对文帝感恩戴德,哪怕在做被后人所不齿的“吮痈”这个动作时,邓通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他就是觉得这是自己应该做的。受到恩惠,理应回报,这就是邓通的逻辑。 刘启做这些,呕吐不止,而邓通却眉头也不皱。邓通的逻辑很简单,这正是文帝需要的。邓通的忠君,是发自内心的,这也算大爱吧。 只是他哪里想到,文帝会让太子刘启学他吮脓来表孝心?以致激怒刘启,怀恨在心。 正如窦太后所言,邓通铸钱,实际上是由文帝一手操控的政治斗争,而邓通只不过是明面上的一个幌子而已。 文帝允许天下人铸钱,而赐予邓通铜山以铸钱不过是这次货币政策变革中一个丝毫不起眼的小细节。但从后来的货币发展来看,所谓“天下人铸钱”不过是为“邓通铸钱”所释放的“烟幕弹”,文帝真正的目标是从货币上对吴王刘濞进行打压。 文帝在政治上采取众建诸侯而少其力的方针,在经济上采取的是货币竞争、经济竞争的方针,来挤压诸侯王的生存空间。帝国的权力所行之处,其实就是货币所行之处。吴、邓钱遍天下,就是中央和诸侯王的竞争已经成为五五格局了。 “邓通铸钱”其真实意义,就是汉中央与吴王刘濞之间的货币战争,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是一场经济战场的较量。 世人所谓“邓通铸钱”是文帝宠幸邓通,是文帝为君生涯中少有的昏庸之举。然而邓通并无谄媚之说,祸国殃民之举,不检点之处。 如果邓通真的是弄臣,那么他必然会做出更有利于自己的选择。在文帝进行货币改革之后,天下人都可以铸钱,为了从中谋取更多的利益,许多人都在钱中掺杂铁、铅等其他金属以降低铸钱成本,而“邓通铸钱”则完全不同,因为“邓钱”不掺假。明明在文帝的庇护下“铸假钱”无疑可以谋取更大的利益,但是邓通却没有。 邓通铸出的钱都是品色极好,成色极高的“官方钱”,而且形制也都与“天子钱”相同。站在一个弄臣的角度来思考,这是不符合逻辑的,这样铸钱获利是要少于“铸假钱”的。 邓通老实谨慎,不喜欢与外人交往,但没有别的才能,不能推荐贤士,只会小心乖巧讨好皇帝。这些恰恰说明邓通一心忠君爱国,从无私心,根本没有像佞臣一样谗言蛊惑君上,诬陷忠良,结党营私, 邓通为人到底如何呢?致富的邓通没有忘记家乡尚未脱贫的百姓,修桥铺路,造福一方,人品与作为是可想而知的。 邓通富贵,非媚上所获,邓通铸钱的受益者是掌握邓通命运的至高权威——皇帝。邓通仅作为文帝的代理人和执行人,以皇帝的利益、以国家的利益为先,以自己的利益为后。他的“邓钱”打破了“吴钱”在市场上的霸主地位,并最终达到了“邓氏钱,布天下”的盛举。 就事论事的说,邓通无论是政治上还是经济上都功不可没,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功臣。 当邓通钱通天下,邓通也就成众矢之的,踏上不归路。而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皇帝,才是天下财富的真正主宰。 最终邓通的结局也没有逃出相师许负“命里只有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满升”的谶言。 文帝一崩,刘启上台,邓通就被免官,居于家中。 很快,有人告邓通私自出边界外铸钱。邓通有那个胆量吗?王娡猜测,这应该是邓通钱流通太广所致。 邓通被下狱,一经拷问,果然有之,于是尽没邓通家产,尚差国家之债数巨万。 馆陶公主来看孕中的王娡,曾说,文帝交待她,绝不能让邓通饿死。所以她给邓通不少银钱,但都被官差从邓通处收走,冲抵欠债。她只得给邓通些衣物食物。 知子莫若父。文帝估计早猜到了刘启会收拾邓通。 文帝呀文帝,你要想宠臣不饿死,当初为什么道德绑架自己的儿子呢?让你的继承人为你吮痔疮之脓,呕吐不止,尴尬至极,他能不怀恨在心? 姚翁曾说,是他告诉徒弟许负,预言首富邓通饿死的结局。 一个人,欠国家巨万的债务,能不饿死吗? 所以,王娡果断处理了王皃姁的腹中胎儿。因为,这个胎儿来的不是时候。 成全皇帝的体面。皇帝都想做的是——道德无暇,人民爱戴的仁君、明君。 (本章完) 56. 梦日入怀(求追读收藏) 距离去岁上林苑,王娡在蝉鸣声中说“梦日入怀”,已过去近十四个月。 嗯~~咳咳,神秘感拉满!气氛造足!景帝元年七月初七,刘小猪,登场了! 这个小胖猪,浑身肉嘟嘟,嗓门奇大,挥拳踹腿的,用响彻宫廷的哭声,宣告他的到来! 当时的太子刘启,如今的景帝,对这个孩子满怀期待。这是他登基为皇的第一个孩子,又姗姗来迟,让他兴奋莫名! “娡儿,尧母即是怀胎十四月,才娩下尧帝!朕昨晚梦到,这崇芳阁云蒸霞蔚,红云满天,一只赤猪,从云中飞入!高祖皇帝坐在屋顶,亲赐其名为“彘”!今日你便分娩,产下龙儿!” “梦日入怀”,不过个噱头,是王娡感觉身体状态较好,做好备孕的情况下,给刘启吹的风,所以时间拉了十四个月。 《封神演义》里,哪吒还是他娘怀胎三年所生的肉球呢。那个三头六臂小魔王!可是给他爹找了不少麻烦…… “彘,”王娡笑着说,“多好的名字!龙儿必定身强体壮,福泽壅厚,承高祖之英武,继陛下之德明!” 这话刘启听得很受用:“彘儿声音真是洪亮!他几位兄长出生时,哭声细弱如猫。白白胖胖,出生就如他兄长百日时模样。若有尧帝之才……”刘启忽然止住话语,只抱着刘小猪仔细端详。 看刘启抱着刘彘爱不释手,王娡大胆求道:“陛下,娡儿有一事相求……此前三女,皆为乳母哺育。彘儿,能否由臣妾哺乳……” 刘启打断她:“乳母早已选好。东武侯之妻张氏,刚生产过,奶水盈足,已自荐为彘儿乳母。爱妃好好将养身体,莫要考虑哺乳之事!” 周礼所言,皇妃贵女袒胸露乳有失皇家礼仪。加之哺乳会影响身材,失却君王宠爱。所以后宫未有妃子亲自哺育孩子的先例。 王娡只得作罢。她很想亲自哺乳。哺乳是母亲和孩子的沟通,是母子亲情的培养交流。什么哺乳身材变形失去君宠,要什么君宠?她只想好好培养未来的千古一帝! 从此,王娡的眼里心里,只有这四个孩子。她把更多的时间,放在读书学史、明心增智上。天禄阁,石渠阁,是她带孩子们流连的地方。 天禄阁,由中书令管理;石渠阁,由御史中丞管理。编撰校书的几位博士,也是她时常请教问题的老师。 想起景帝说尧母孕十四月产下尧。王娡便查阅典籍,想知道尧帝的丰功伟绩。人都说三皇五帝,对于那个混沌开蒙的时代,谁又知道他们有什么故事呢? 一个博士,向王娡讲了尧帝的事情。 钦、明、文、思,是人们对尧帝的评价。 历史上所有贤明圣德的大人物,注定从出生就与众不同,尧帝也如此。 尧帝之母庆都,是伊耆侯的女儿。春正月末时,庆都与父母坐上小船于三河之上游玩,正午时出现了一条飞舞的赤龙。 当晚朦胧中阴风四合,赤龙扑上庆都之身,醒来时她身上还留下腥臭的涎水沫子,身旁留下一张沾满涎水沫的画儿,上面画着一个红色的人像,脸形上锐下丰满,八采眉,长头发,画上写着:亦受天佑。 之后庆都就怀孕了,过了十四个月后她生下儿子尧,竟与赤龙留下的画像一模一样。 尧是黄帝的曾孙帝喾的二儿子。帝喾有两个儿子──挚和尧。帝喾死后,挚以年龄最大为长子而继承帝位,为帝挚。帝挚当了没几年就被他老弟尧给废了。 “为何被废?”王娡问道。 “史书记载不详,只言帝挚不善。”博士回答道。 不善!啥意思?反正就是啥都不行。别问,问就是不行!长的不行,身高不行,吃饭不行,睡觉姿势不行,嘛都不行,但凡你想的到的他不行,想不到的他也不行,所以尧帝顺势取而代之。 原来名贯千古的尧帝,也是非嫡非长!取兄长帝位而代之…… 刘启那日说到,彘儿“若有尧帝之才”忽然止住,他在考虑什么?彘儿为景帝第十子,也是非嫡非长…… 看来,景帝是有栽培刘彘之心的。王娡知道,她得替儿子拱拱火了! “梦日入怀”,她已经造足声势,还有刘启梦见赤猪入崇芳阁,高祖赐名“彘”为感应。下一步,她要怎么做? 正沉思着,另外一个博士说道:“臣下看到过一卷魏国史官所著史书。尧幽囚,舜野死。” 舜囚禁了尧,最后杀了他,然后夺得帝位。舜上台后,开始清算尧的死党,其中就包括大禹的父亲。大禹忍辱负重,靠着“治水”获得了老百姓的支持,占领了夏这块地方,然后起兵击败了舜,将他流放于苍梧之地,最终凄惨而死。 不对呀!传说不是这样的吗?尧、舜、禹是脱离了低级趣味,道德无比高尚的上古圣王,他们的“禅让制”,是中国历史光辉的一页,也是被推崇了几千年的“任人唯贤”至高精神。 更让人们津津乐道的是,舜帝杀了大禹的父亲,大禹不计前嫌,没有任何抱怨,还坚守在治水的第一线,三过家门而不入,最终成功战胜了洪水,舜帝就把帝位禅让给了大禹。 这、这、这!所谓的“禅让”,竟然是政变!哪场宫廷夺权,不是血雨腥风、伏尸百万? 惊惧不已的王娡,咬咬牙。王娡,你不能再善良软弱了!你要狠起来! 慎夫人说:皇家子弟一出生身上就带着原罪,便是你有资格去继承大汉天下。不管你是不是渴望那个独尊的权力,不论你是否要与他人争斗夺嫡,这样的罪,从出生起便背负在身,至死方休。在权力与政统的倾轧下,血缘不值一提,任何人挡在其面前,亦要被粉碎!不是你要别人活,别人就会让你不死!只有成为赢者,才能保护好自己和孩子! 景帝几日未见他的小猪,这天到崇芳阁来,正看到半岁的刘彘被雪儿抱着,哇哇大叫! 平儿、双儿由王娡带着写字。姝儿拿着一个碎布缝制的花花绿绿的球,蹒跚地走着摇着,让刘小猪看得眼热,急得哇哇叫着表达自己的喜爱,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他转脸看众人笑也跟着笑,回过头又对着姝儿姐姐哇哇叫,手脚乱弹! “姝儿,”景帝俯身抱起她,“把球给皇弟玩一会儿好吗?” 姝儿把球藏到身后摇头,景帝只得劝她:“姝儿是姐姐……父皇让人给姝儿做一个更好看的球!” “谢父皇!”姝儿回应着,转手把球丟向弟弟。 球碰到墙壁,落到地上。那刘小猪伸出手,探身挣着下地,雪儿就两手掫在他腋下,扶着他向前走。 刘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半岁的婴孩,目光坚定,脚步稳健,咧着嘴,流着涎水,向他喜爱的球走去! 走到墙边,刘小猪弯腰去捡球,脑袋眼看要碰到墙上! “小心!碰头!”刘启和雪儿几乎同时惊叫。 刘小猪似乎听懂了大人的警告,居然一抬脚,将球踢滚到一边远离墙壁,才弯腰捡起,带着胜利的笑容,学姐姐的样子,抓着球在手里摇! “爱妃!这,这,这!”刘启惊叹,“彘儿方半岁,就会走路,听得懂话,做出反应!” 他放下姝儿,抱起刘小猪,用不敢相信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的儿子啧叹。 “所有的孩子,周岁才慢慢学步,有些还腿软如草……彘儿!怎会如此早早走路?真是神仙转世?!” 看景帝这般反应,王娡暗笑。 对刘小猪的教养,她也是用足了心思。她相信胎教,孕中便到天禄阁读书,时常吟诵诗赋,以培养孩子的身心。饮食上,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除了防人暗中下毒,也是搭配好营养。所以刘彘的体格、智商应该是没问题的。 新生儿有一种先天反应,叫“踏步反射”。大人手放婴儿腋下,架着婴儿直立,婴儿的脚触碰到地上,就会双脚交替,做出走路的动作。 这是很多现代人都不知道的知识,不加训练,“踏步反应”会很快消失,直到十个月左右,才会再出现。 也是乐萌周末去舞蹈培训机构当老师时,在同楼层的“感统训练”机构,偶然听到一个幼教专家讲的。 刘小猪出生后,就经常被王娡摆弄。 待吃饱喝足睡够,架着胳膊,在榻上溜达几圈,看他象踱步的鸡,高抬腿,足用力,蹬直小肥腿走步;脸朝下扣在床上,口鼻被堵住时,让他急得抬起头,挥拳蹬腿哇哇大哭,美其名曰“锻炼颈部斜方肌”、“哭增加肺活量”。 雪儿和乳母心疼得抱着婴孩。别的孩子都含在嘴里怕化了,连抱着都是小心翼翼地。偏王夫人这么折腾小猪,还笑嘻嘻地颇有成就感。是不是有些缺心眼? 然而让她们信服的是,小猪的体格发育和智力反应,都超过正常的孩子。所以也积极配合王娡的指示。小猪猪的亲娘啊!她不心疼小猪,轮得到宫人心疼吗? 十个手指伸出来,有长有短;十个儿子排开来,有亲有疏。景帝也不能免俗。对于刘彘,本就有“梦日入怀”和“赤猪踏云”的吉兆,见此子聪慧过人,刘启更是疼爱有加。 可能六皇子刘发,是景帝最不喜欢的孩子了。 当时还是太子的刘启,有一天晚上想要临幸程姬,程姬因月经不能侍寝。月事来临本是要挂“绿头牌”的,但程姬想着太子一年也临幸不了几次,就没有上奏。可偏偏就是月事的那一夜,太子来了。 隐瞒不报是罪过,但太子刚饮过酒。程姬就大胆让自己的侍女唐儿代替自己去侍寝。谁知,一夜春风,唐儿居然怀上了! 刘启虽然不待见地位低下的侍女和她腹中的胎儿,但终究是皇室血脉,孩子生下来,取名“刘发”。唐儿也勉强被封唐姬。 所以唐姬和六皇子刘发,是很少刷存在感的。王娡眼见过他们母子的卑微,也想多给予帮助拉拢。 但那唐姬与程姬原本为主仆,关系更亲密。程姬虽不及栗姬张扬敌对,但也对王娡和王皃姁姐妹诸多嫉妒不满。王娡对刘发母子,只能敬而远之。 到了春狩的时节,景帝要去上林苑,带了王娡、王皃姁姐妹和贾姬同行。 正要采些植物为药,王娡便带着三凤一龙,住进观岚阁。 而姁儿自滑胎后,变得低沉少语。王娡让她住在旁边的听松苑,方便照顾沟通。 看到刘彘的可爱模样,王皃姁就默默流泪。王娡心里也是万般滋味,不知如何劝慰。 “姁儿随我出去走走吧!”王娡软言细语,“这山花烂漫,春光明媚的时节,不要负了好景色呀!” “姐姐,你去吧!我想一个人呆着……”王皃姁再没了伶牙俐齿,天真可爱,成了一个黯沉萧索的女子。 “姁儿,你是不是恨姐姐?可为了保你的命,姐姐只能这样!” “姁儿知道……”王皃姁哭泣,“可若说不恨姐姐,姁儿做不到!凭什么姐姐可以有彘儿!姁儿只能服药堕胎?我,我真的想有个孩子,象彘儿一样聪明可爱……” 抱着姁儿,王娡心疼地说:“看你瘦成什么样了!你还小,以后会有孩子,会有很多孩子!现在你得开心起来,让自己做回那个活泼俏丽的姁儿……”停顿了一下,王娡说,“陛下公务劳烦,难道他愿意看到愁眉苦脸的姁儿吗?” 王娡心里一阵悲哀。后宫妃子,都是君王的玩物,要迎合帝王的需求,给其提供情绪价值。哪个帝王会看妃子的脸色?佳丽三千,此处无乐,转身就有如花笑靥投其所好。 “姁儿想给陛下诞龙子,就要让他高兴。固宠,方能生子;生子,更能固宠。” 王娡的手指滑过姁儿的脸庞,挑起她的唇角:“笑起来!你还是那个美丽可爱的小王夫人,陛下最宠的姁儿……” “姐姐……姁儿知道了……”王皃姁含泪微笑。 姁儿,你要好好缠住刘启,姐姐会给你一味好药,让你受尽荣宠!美少女战士,你是我最好的一枚棋子! 王娡也唇带微笑:“姁儿,随姐姐去看花吧!这上林苑奇花异草,有不少好药材呢!” (本章完) 57. 江山谋(求追读) 贾姬随汉景帝狩猎,内急如厕。不巧的是,贾姬在解决个人问题时,一头野猪闯了进去! 野猪不会怜香惜玉,管你多么妩媚动人和多么尊贵,它冒犯起来毫不留情!厕所中瞬间发出了惊悚的尖叫声。 这撕心裂肺的声音令景帝惊慌失措。侍卫们也心急如焚,但面面相觑,无人敢冲进厕所解围。 因为大家心知肚明:谁敢冲入厕所?如果皇帝的美人衣衫不整怎么办?见到不该见到的风光,谁就必死无疑;就算救下了美人,自己肯定也要被砍头。 景帝用眼神示意郅都去救人。而一贯听令的郅都,竟然转脸无视,置若罔闻。 汉景帝顿时怒不可遏,立即抽出侍卫佩刀,要亲自冲入厕所救美! 这时,郅都仆地跪倒拦住景帝,朗声说道:“陛下不必在乎一个嫔妃的得失!失去了贾姫还有甄姬、张姫、李姫,天下的美人多的是,而皇帝只有一个!如果陛下轻易去冒险,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恐怕有愧于太后和列祖列宗。请您不要为一个女人而不顾轻重!” 郅都的话无异当头棒喝,景帝冷静下来,等待结果。 厕所中的野猪,溜达一圈出来了。而贾姬毫发未损,整好衣装随后出来。 难道这野猪也不爱拱“黥面”的白菜?还是嫌弃白菜为遮盖“黑斑”涂了太多的脂粉? 这无疑是此次春狩最搞笑的事。虽然没有死人,甚至看起来皆大欢喜,但背后的道理却很残酷——即便是皇帝的女人,也不过玩物而已。 “郅将军,倘若遇险的人是本宫,你会如何处置?”忍俊不禁的王娡,笑着问郅都。 “臣下会以衣衫蒙头冲进去!”郅都也笑起来,“不过,夫人身手敏捷,应该无虞!” 那可不一定!獠牙狂暴的野兽,王娡可是没把握收拾得住的。 郅都沉默一会,“那野猪,是洒了盐水引过去的。本以为……功亏一篑!” 王娡瞪大了眼睛。 “臣得姚翁之命所为,给幼主清除障碍。他已潜进上林苑,想见幼主……” 杀人何用见血?皇帝的如花美姬,都已是黥面。王娡是不担心的,何况她要推美少女战士做花魁? “姚翁……”王娡沉思了一下,“他在哪里?” “燕相栾布与姚翁,都在菁芜殿等候夫人与幼主!陛下与贾姬去了澹台,臣听陛下已命船载去荷月池。请夫人放心!” “郅将军,你现是中郎将,随侍帝王。那袁种可有向陛下复推其叔袁盎?”王娡跟着郅都边走边问。 “有,袁种曾说过一次。闻知孝文皇帝大行,袁盎在家铣足散发,痛哭三日,称君臣一场,未能为帝王分忧,愧对文帝厚爱。” “陛下什么反应?” “陛下沉默不语,之后袁种未再提过。” “袁盎,我倒有心一见。”王娡说道。 没了史上有名的“七国之乱”。刘启会不会仍被窦后逼着立梁王为皇太弟?那个时候,还需要袁盎给窦太后“讲小故事”,力劝她打消“殷道亲亲”的想法。 要保证刘小猪继嗣的顺利,不能出任何差错。所以,袁盎必须再次出仕。 当两个须发花白的老头子,看到肉丸一样圆润的刘彘如此可爱,不禁两眼放光、仆身跪拜! 他们至心诚拜的不是王娡,而是王娡怀里,那个笑嘻嘻、吐泡泡、哇啦啦的刘小猪。 “刘小猪……”姚翁笑得露出一口烂牙,伸手就想抱刘彘。 这个不满一岁的婴孩,用胖胖的小手推开他:“不、不、不!”还鼓着腮帮子吹气,逗得姚翁和栾布大笑。 郅都抱着刘彘在门外玩,顺便望风,而王娡和姚翁、栾布说起朝中大事。 景帝登基后,继续奉行“黄老之道”,将文帝时期的偶尔执行的“三十税一”田赋稳定下来,将算赋由每人每年120钱减至每人每年40钱;男子的服役年龄由“十六岁”改为“二十岁”;减轻刑罚,对文帝废除肉刑中的一些不当之处予以了修整,并强调用法谨慎,增强司法过程中的公平性。 可见刘启还是靠谱的,比较体恤百姓。 “无为而治,最大的弊端就是容易滋长放纵王侯豪强。”栾布说道。 “不法豪强,还是需要严刑峻法来镇压。宅心仁厚,与民休养,只是理想状态。”姚翁摇头。 “本宫想劝陛下让袁盎出仕。”王娡思索道。 “袁盎与晁错政见不合,是死对头,两人都不能呆在一个屋子里。晁错又是帝师,一山难容二虎呀!”栾布说,“那晁错性格峭直,和诸大臣格格不入。陛下的尊敬欣赏,更纵容了他。除了帝王,他眼里哪有别人?” “朝堂之上,他大放厥词。丞相申屠嘉,曾叱责他,儒生论政,祸国殃民。但帝王宠爱,让他任内史,权力甚至高过丞相。申屠嘉,这丞相之位怕是不稳了。” “那不正好需要袁盎来制衡一下?”王娡笑,“袁盎袁嘴炮,怎么会任他一家独大?” “这倒是好办法!”姚翁赞赏,“臣子是帝王手中的矛与盾,需要帝王来平衡,这也是用人之道。” “自文帝朝,就求姚翁出仕为官。姚翁总以修行为由,避世不出。如今姚翁可有致仕之意?”王娡一双明眸看着姚翁,“本宫对朝野之事,无法洞察应变,真的需要帮助!” “当务之急,是逐步给刘小猪创造条件,清除障碍。老夫出仕不出仕,意义不大。” “刘小猪是景帝的第十子,按“宗法制”,无缘皇位。但有两个关键点,让不可能变为可能:一、薄皇后没有生育,还不受宠幸;二、皇帝没嫡子,众皇子等于处于同一起跑线。只有当其母被立为皇后,才可能被立嫡。”姚翁眼神带着些意味。 “这就是今天引猪入厕的原因?贾姬她,不足以成为对手。”王娡皱眉,“皇后在位,虽不受宠。但是有薄太皇太后撑腰,陛下是不敢废后的。” “我们要尽量扫除一切可能。那薄皇后的后位是呆不久的。听说太皇太后已经三个月没出卧房了,”姚翁笑,“夫人最拿手的豆腐羹,何不进献一碗?” “太皇太后自孝文皇帝薨逝,每日郁闷不乐。去岁冬日偶感风寒后,确实未再出房间。每日去请安,她都是强打精神起床。” 王娡说着,不由想起被诬“妖女”时,梁王去求来薄太后的懿旨,才得救;又想起被投入永巷,薄太后一句“平儿由薄妃养更好”,使得她在永巷苦苦煎熬、母女分离……心里千头万绪,百感交集,不禁两眼微湿。 “姆……姆……”刘彘嘴角挂着口水,笑嘻嘻地在郅都的牵扯下,摇摇晃晃地朝着娘亲走来。 看到儿子,王娡的笑意浮上唇角眼稍。 “小猪猪,娘的宝儿,”抱起儿子,王娡心里暗暗说道,“为了你,娘什么事都可以做!” “栗姬的庶长子刘荣,他是幼主的最强对手!”郅都一眯眼睛。 “栗姬,”王娡笑起来,“她心直口快,陛下有时都拿她没办法。陛下登基,连夫人都不肯封她,说要磨磨她的脾气。她又哭又闹也是无果。” “母以子贵,子以母贵。刘荣真不能轻视。”栾布有些忧心。 “这也未必。”姚翁捋须,“刘荣虽为长,帝王未必喜欢年龄这么大的太子。太子干政,是帝王最忌讳的。” “刘荣可能是因为其母栗姬强势,性格柔软,毫无主见,事事都要母亲拿主意。”王娡摇头,“他做太子,会毁了大汉帝国!” “那就好好筹划。除了幼主,太子之位,不能有第二个人选!” 姚翁看着几人,坚定说道。 回宫后的王娡,在上林苑采集的不少药材。她开始试着配制一些不同功用的药。 贾姬如厕遇猪的笑话,让她满腹怨言无处诉说。窦太后反而赞赏郅都的明晓事理与忠君,并赐其百金以示表彰。 豆腐羹是拿鸡和猪骨吊的高汤汤,再来炖豆腐。汤汁浓郁,香气扑鼻,再把切碎的藿香洒上,白绿相映,真真是色香味俱全! 这豆腐羹,不仅是太皇太后看了有食欲,服侍她的宫人,也是直吞口水。 “怎么如此美味!”太皇太后赞叹不已,“口里溃烂之处,吃什么都疼痛难忍,无法入口。这豆腐羹吃起来,竟无疼痛感觉!” 这是因为里面洒了一味药的细粉,有很好的止痛效果,让人有欣快感,却有“用药不过钱”之说,量的累计,对肝肾产生不可逆的伤害。 什么是毒药?毒药不是你一口下去,七窍流血;毒药也不是你银针扎入,眼见变黑。相生相克,相畏相反,皆是玄机…… 因太皇太后的旨意,每天都有一甑豆腐羹,由她的好孙媳亲手做好,送来,看她心满意足地吃下。每次她都会给粉团一样的曾孙小猪猪诸多赏赐,而这个聪明乖巧的小宝宝,更让她心情大好。 半个月过去,太皇太后感觉脸都圆润了。干枯松弛的皮肤也变得水灵。在宫人的搀扶下,竟然能走动半天,到院子里赏花听风! 大家都为老太太的康复而高兴。又是半个月过去了。 这天,太皇太后起床时,感觉有些头晕恶心,勉强起身。 “太皇太后,”宫女拿惊诧的目光看着老太太:“您的眼睛怎么!肿了?” 太皇太后刚要说话,浑身一软,瘫倒在地! (本章完) 58. 果然是“殷道亲亲” 薄太皇太后的陵寝,安葬在白鹿原,孝文皇帝霸陵的南侧。霸陵顶其位而居其下。隔渭水左望其夫高祖刘邦的长陵,右望其子文帝刘恒的霸陵。 这也是孝文皇帝的心愿,顶母挽妻。 薄太皇太后因刘恒继位为帝而贵为太后,但她从未做过皇后,若进入长陵,势必无法与吕后陵争锋。而将母亲安葬在自己选择的新陵区,刘恒母子二人就能在幽冥世界中相依相伴。对于从小就与母亲相依为命的刘恒来说,这不啻为莫大的幸福。 西汉帝陵的布局,受昭穆制度的影响。昭穆制度是古代重要的宗庙制度,一个王朝的历代君主,在宗庙中必须严格排位,始祖居中,其下依次排列,父居左为昭,子居右为穆。 高祖刘邦的长陵当然占据祖位。惠帝刘盈的安陵位于长陵之右,也符合父左子右的昭穆制度。但刘恒与刘盈同为刘邦之子,刘盈的安陵占据了穆位,刘恒的帝陵该如何安排呢?只有另外开辟一块陵区。 白鹿原素有“长寿山”的名字,它依偎在终南山的怀抱,自然位置极佳,三面环水,土地肥沃,环境清幽,四季分明。仙境福地,是作为帝王皇室陵寝的不二选择,以福泽后代子孙。 搬掉了头顶的“两座大山”——薄太皇太后和文帝,窦太后的腰板硬起来了!“以孝治世”的时代,皇帝的话是圣旨,皇帝妈的话,是皇帝的圣旨! 有皇帝儿子撑腰,窦太后以文帝薨逝后伤心为由,一直不搬离椒房殿,其实是对薄皇后及薄太皇太后深怀不满。 在慎夫人可能被立为后的传言,甚嚣尘上的时候,窦皇后承受了太多的屈辱和压力,连太子宫的姬妾们都轻慢这个亲亲滴婆婆。忍辱负重这么多年,是时候爆发了! 窦太后移居长乐宫后,薄皇后迁宫椒房殿。窦太后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叹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椒房殿怎让无后之妇为主?”让薄皇后惶恐不安,低眉顺眼地自责。 和窦皇后一样膨胀的,还有长陵田府臧氏。两个女儿皆是新皇爱妃,外孙刘小猪更是她的心头肉。她几次托人捎话,让王娡带刘彘归省田府。王娡不予理会。 兄长王信,弟弟田蚡、田胜,都在臧氏的话题中。王娡并非不想提携兄弟,但形势并不明朗,她只给臧氏回信,让兄弟多接近窦太后娘家人。 窦太后原为良家子入宫,家境贫寒,兄弟失散多年。其弟窦广国 贤德,但无入仕之心。只有堂侄窦婴有德才,并积极入仕为官。 与太皇太后相隔不久薨的,还有“老实人”丞相申屠嘉。“老实人”是被气得吐血身亡的。 事情的原委,起于晁错。 晁错和贾谊都是青年才俊,两人的政治主张也相似,特别是封国强大必然对中央政府形成威胁的观点,更是出奇地一致。不过,贾谊一直没有得到重用,政见基本没有得到实施,三十三岁就抑郁而死。 而晁错得到重用了!他的政见得到落实了!作为帝师,曾经的太子家令,晁错常要求单独召见,景帝无不允许,宠幸荣耀,超过九卿。 晁错在景帝的大力支持下,更改了许多法令制度。同时,还讨论如何用贬谪处罚的方式来削弱各诸侯王的权力。 而宰相申屠嘉的待遇正好相反,说什么帝王都不听,提什么建议也不被采纳。申屠嘉不敢恨帝王,只好恨晁错,时刻等待机会要干掉晁错。 晁错担任内史(长安特别市长),内史府大门本来是由东边通出宫外的,使他进出有许多不便,这样,他就自作主张从南墙开了一道门。而凿开的墙,正是太上皇宗庙的外墙。 申屠嘉听说之后,大喜过望。太上皇头上动土,你晁错也敢?这是诛九族的大罪!晁错啊晁错,终于让你落我手上了!申屠嘉的心情,就如同孟郊的《登科后》,估计哼着小曲儿就把这个想法唱出去了。 于是,有人立即告诉了晁错。晁错吓得出了三斤冷汗,连夜跑到宫中,拜见景帝,说明情况,自请处罚。 第二天早朝,申屠丞相义正辞严,奏请帝王诛杀罪人晁错。 景帝说:晁错嘛,他所凿的墙并不是真正的宗庙墙,而是宗庙的外围短墙。还有一些闲杂官员也在那里居住,没有什么关系啦。况且在墙上开门,这是我让他做滴,晁错并没有什么罪过。这个奏章过了、过了!下一个! 申屠丞相吃了一记闷棍,只能向景帝道歉。退朝之后,申屠嘉对相府长史——丞相秘书说,我特么真是猪头啊!应该先斩后奏!先杀了晁错,再向皇上报告!结果反被晁错给玩儿得吃瘪。 回家之后,申屠宰相越想越窝囊,越想越拱火,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喷出了半盆鲜血,气绝身亡。 朝廷就是一个“旋转门”,总会有人在势力之间来回穿梭,寻求自身的最大利益。否则,晁错又如何知道申屠嘉要上奏? 景帝赐申屠丞相谥号为“节侯”。相位空悬,谁来补缺呢? 晁错更红了。景帝好像在考虑,任命晁错为丞相…… “货卖帝王家。你的能力要有合适的平台,才能展现价值。”王娡对袁盎说道,“去见魏其侯窦婴,请他举荐你出仕。本宫也会在陛下面前美言。” 袁盎伏地哭泣:“夫人当初在吴地,曾点拨盎。今又亲见,盎定为夫人驱使,鞍前马后,以报效知遇之恩!” 王娡笑:“袁相素有才名,为国效力,为帝王分忧,方为贤士。” 关键时刻,还需这个袁嘴炮出力呢!王娡自然要拉拢。所以她把袁盎推到窦太后那里。 在慎夫人得宠时,文帝携慎夫人与窦后到上林苑游玩。宴请大臣时,郎署将慎夫人与窦皇后坐席,都安排在圣上旁边。袁盎将慎夫人的坐席拉到文帝后面,称尊卑有序,窦皇后是妻,慎夫人是妾,民间尚不能宠妾灭妻,帝王更不能让妃与后平坐。 当时气得慎夫人起身离席,文帝也拂袖而去。而窦皇后至此感恩袁盎,不畏帝王,顾全了她的颜面。 现在抖擞起来的窦太后,已不是那个曾经的受气包窦皇后,她一句话压给皇帝儿子,景帝还是要给老母亲面子的。 窦太后的强势,常憋得她的好大儿刘启无语。她向儿子推荐魏其侯窦婴为丞相,把刘启气得只说了一句话。 “窦婴这个人,爱沾沾自喜,不够稳重,难以为相啊!” 为堵窦太后,景帝任命了陶青为相。但还是给了窦太后面子,启用了袁盎。 袁盎虽然在吴王叛乱时,大局观方面有严重缺陷,但他守法、守礼、任侠,有直言敢谏的贤名。景帝也是认可的。 转眼到了八月,又是酎金献祭的时候。 梁王刘武,自薄太皇太后薨逝回京,一直都陪在窦太后身边。酎金献祭,诸侯王们回京,对此都颇多微词。 景帝设家宴,预备给皇弟送行。列侯之国,这是法度,窦太后再不舍她的宝贝小儿子,也得有点大局意识呀! 看到目沉如水的王娡,梁王一霎时又失神。但王娡直接无视,平静的笑脸上,无一丝波澜。 “皇兄以酎金献祭成色不足为由,削减了几个诸侯藩地。哪天会轮到臣弟?”梁王频频向皇兄敬酒,借此发问。 “皇儿何用如此顾虑?你与你皇兄乃一母所生,手足兄弟。你皇兄为天子,自然这天下也有你的!”窦太后有些不悦,责备小儿子的拘束。 “母后所言极是!”刘启为哄母后高兴,大咧咧说道,“汉家天下,刘氏天授!朕为帝王,吾弟亦为帝王!待朕百年后,传位于皇弟!” 刘武扑通跪下:“皇兄醉酒,臣弟不敢当!” 王娡恨不得上去踢死这个胡诌诌的刘启!好好的一场家宴,让你给搞成了许愿! 听到刘启和刘武如此兄悌弟恭,窦太后眉开眼笑:“殷道亲亲,周道尊尊,其义一也!” 果然是“殷道亲亲”! 王娡冷笑,该发生的,终究避免不了。 “殷道亲亲”,指的是殷商重视亲情友爱,实行兄终弟及。商王死了,儿子们都要按照长幼次序从大到小挨个继位。商王在祭祀祖先时,不但祭祀父祖等直系祖先,对自己父亲的兄弟,包括那些因为早死而未能登上王位的叔伯们都要同等祭祀。 而“周道尊尊”,是周人重视尊卑等级,实行嫡长继承制,嫡长子的地位要高于其他儿子。周天子死后都是传位给嫡长子,诸侯即使是天子的长辈,在天子面前也要恪守臣礼。所以可以说,商人是以家治国,周人是以国治家。商人重亲情,周人重礼法。 看起来周人的制度冷漠无情,但是却稳定了秩序,巩固了统治。而商人的制度看似温情脉脉,但却最终带来了隐患。 因为兄弟中年纪最小的商王死了之后,王位是传给老大的儿子,还是由老幺的儿子继承,这个是不固定的,往往由商王随机安排,两种情况都有。而这种随机性就很容易造成有人不满,产生内乱。商朝自仲丁之后,诸弟争立,酿成九世之乱。国力一落千丈,诸侯从此不朝。直到盘庚迁殷,彻底摆脱了那些惹麻烦的亲戚,才重新开始复兴。 气结的王娡,起身离席。看到乳母刚给刘小猪哺乳过,她便抱着这个虎头虎脑的娃娃逗弄。这时候,也就小猪猪能让她开心些了。 王娡念道:“学而时习之……” “不亦说乎?”刘小猪接道。 “有朋自远方来……” “不亦乐乎?” “人不知而不愠……” “不亦君子乎?” 和小猪猪一提一答,王娡开心不已。不到两岁的宝宝,别的孩子还在闹人,刘小猪都已经出口成章了! “皇嫂……” 转脸看到梁王,王娡拉下脸。她对小猪猪说:“叫皇叔。” 刘小猪奶声奶气的喊了一声,引得梁王忍不住伸手来抱:“怎有如此聪慧过人的孩子?!” 刘小猪却笑嘻嘻地躲开他,趴到娘亲怀里。 王娡低头抱紧刘小猪,低声说道:“梁王殿下,切勿相信什么殷道亲亲!好好的做你的安稳王爷吧!” 梁王的脸变了色:“皇嫂此话什么意思?孤一生缺憾,即是不能爱所爱之人!” 他两眼含泪:“上天不公!让孤为弟……倘若孤是兄长,太子之位,你,还有他,”手指着王娡怀里的刘小猪,梁王一字一顿地说,“都是孤的!” 抱着孩子,王娡后退两步,“梁王殿下,现实如此,何必心有不甘?谁都无力改变。你我终究是无缘。即便你登临天下,又能改变什么?何况,梁王不适合为帝王?” 梁王两眼喷火:“皇嫂何出此言?不适合为帝王,难道我如此不堪?是德行有失,还是才能不足?” “无关德才!梁王殿下难道不知,君心如铁似冰?”王娡也忍不住流泪,“你若能为圣君,就不该惦念柔情!我既为嫂,殿下当敬恭远离,而不是念念不忘!你若能为圣君,就不该盘桓京城,恪守法度,以身为则,之国守土!你若能为圣君,就不该贪帝王之位,不起觊觎之心,认命行事!” “王娡!”梁王咬牙切齿,“这就是你对我的看法?我该听天由命,等着你的夫君,有一天找个借口,除国夺爵?” “那你就起不臣之心?你这是玩火自焚!” “可我皇兄说了!他百年后传位于我!” “哼!可笑!你既然担心你皇兄除国夺爵,为何信他会传位于你?你梁国的王位大,还是大汉的皇位大?” “有母后在,皇兄肯定会传位于我!” “收起你的野心。如果不是你惦记皇位,母后怎会念叨什么殷道亲亲?母后娇惯纵容,不是帮你是害你!” “王娡,我明白,你是为了你儿子……”梁王凄然一笑,“我再看重你,也不及你儿子对你重要!当生天子的王夫人,真的以为,你儿子就能当天子?非嫡非长,他不是和我一样?你劝我认命,也让他认命吗?” 59. 怎敢妄称雄主(求追读收藏) “我认命!”王娡冷冷说道,“彘儿非嫡非长。该得到的,谁也夺不走!不该得的,也不作非分之想!” 说完她抱着刘小猪转身就走。留下表情扭曲的梁王。 她不知道该如何打消梁王对皇位的向往,劝他认命反激怒了他,只好走开。 “娘亲,什么是认命?”刘小猪好奇地问。 “认命……”王娡不知该怎么告诉这个不足两岁的孩子,“认命就是,彘儿要听父皇和娘亲的话……” “彘儿听话!”小猪猪笑嘻嘻地抱紧娘亲的脖子,依恋地贴着娘亲的脸:“彘儿只要娘亲和父皇开心!” “好孩子!真是娘的乖宝!” “彘儿!”馆陶公主牵着她的儿子陈蟜,“哥哥来找你玩了!” “皇姑母好!”刘彘乖巧地叫,乐得他的亲大姑抱在怀里亲得他咯咯的笑。 而比刘小猪大一岁的陈蟜,言语不清地哇哇了几声,也跟着笑。 “先不要进去,”馆陶公主低声说道,“母后正在生魏其侯的气……” 原来刘启酒后胡咧咧,说千秋万岁后要把皇位传于皇弟梁王。气得王娡离席跑了出去。薄皇后等也目瞪口呆,那栗姬更是欲怒欲狂。 “殷道亲亲”的窦太后正高兴呢,跳出来一个唱反调艺术家! 窦婴端起一杯酒献给景帝,说道:“天下是高祖打下的天下,帝位应当父子相传,这是汉朝立下的制度规定,陛下凭什么要擅自传给梁王!” 几句话象盆冷水,泼醒了醉酒的景帝,泼冷了窦太后的笑脸! “窦婴!”窦太后发狠道,“当初若不是哀家让太子举荐,吴国叛乱会让你执掌大将军之帅印?你会受封魏其侯?”她拍响面前的案几,“你给哀家出去!” 王娡和馆陶公主站在殿前,看窦婴默默地施礼,转身要走。 “把宫牌留下!”窦太后又怒喊。 这宫牌,是她给娘家侄儿随意进出后宫的特权。她拿娘家侄儿当自己人,娘家侄儿却不拿她当自己人!真真的可恶! 窦婴又在众目睽睽下,摘下宫牌交于旁边的宦官,从王娡她们身边走过。 梁王讪讪地站在不远处,给他的大表哥行着注目礼。窦婴一拱手就拂袖而去。 这个窦婴,倒有心智! 在吴王刘濞叛乱时,文帝派出条侯周亚夫出兵镇压。但鉴于周亚夫在灞上细柳营,“将军有令:军中只听将军命令,不听皇帝诏令”的那出大戏,文帝是不放心把军队的所有指挥权,交给这个“带刺”的功臣二代将军的。功高盖主时,能挟制得住吗? 于是,窦皇后就让当时的太子刘启,向父皇推荐窦婴。文帝赐窦婴大将军帅印,稳坐军中帐,一则监军,督促周亚夫打仗;二则,分周亚夫之战功,以免“周刺刺”将军恃功倨傲。这也是用外戚压制功侯以达平衡。 窦太后呀窦太后,你的娘家侄儿窦婴,是太子刘启推荐给父皇封的大将军。虽然是您老的建议,他也得感恩刘启不是? 看到一殿的人尴尬冷场,和稀泥能手、气氛调节师馆陶公主,笑声晏语地招呼几个孩子们热闹起来。 栗姬忙唆使皇长子刘荣舞剑助兴。 刘荣拿剑捯饬半天,窦太后仍怒色满面。你就是舞出个大喇叭花来,她一瞎眼老太太能看见什么? “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当是时也,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具;外连衡而斗诸侯。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奶声奶气的念起贾谊的《过秦论》! “孝公既没,惠文、武、昭襄蒙故业,因遗策,南取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膏腴之地,北收要害之郡。诸侯恐惧,会盟而谋弱秦,不爱珍器重宝肥饶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从缔交,相与为一……” “彘儿!”窦太后听到小猪猪的背诵声,眉开眼笑,“到皇祖母这里来!” 看窦太后开心,气氛顿时轻松起来。馆陶公主把刘小猪抱到窦太后身边,窦太后抱她的乖孙,坐她膝上。 “彘儿,谁教你背的书呀?”窦太后喜不自禁地问。 “娘亲那日念诵,彘儿听到记下来了。” 小猪猪一句话惊呆众人!这小家伙博闻强记! “果真如此?!”景帝的眼睛看向王娡。 王娡低头不语。虽然知道她的小猪猪天赋异禀,但她不想这么小的奶娃娃,受到大家的关注。一向低调内敛的她觉得,过多的关注反是一种负累,可能带来麻烦。 “那自然是真的!”王皃姁脆声声应道,“彘儿已认得许多字,过目不忘,捧不动简书,常求姐姐帮他!” “难道,彘儿在娘胎里十四月,胜过他人四岁?”馆陶公主啧叹着,去窦太后膝上抱起刘小猪,嘴角是压不住的欢喜。 看景帝也要凑热闹夸炫他的小猪,王娡忙去刘嫖怀里抱走刘彘,交雪儿带出去找乳母。 皇帝与太后的宠爱,让受冷落的皇子和皇妃们,用掩饰不住的怨妒看着刘小猪。梁王更是眼神扑朔迷离。 当晚,景帝到王娡寝宫漪兰殿。看着熟睡中的刘小猪,他宠爱地摸摸小猪猪藕节似的小肥胳膊小肥腿。 “彘儿心智异于常人,真是神明赐与我大汉之雄主?” “请陛下万勿口出此言!”唬得王娡慌忙跪下,“彘儿非嫡非长,又是诸皇子中最幼者,怎敢妄称雄主?!” “先皇已有令……”景帝肃然说道,“爱妃可记得,先皇薨逝那日,宣你面圣?他看着你的腹部,说了“雄主”二字……” “先皇是褒奖陛下当为雄主!彘儿幼小,学舌而已,哪有异于常人?”王娡分辩道。 刘启狐疑不定地打量着王娡,“爱妃难道不想彘儿……” 王娡打断景帝:“黄口小儿,得陛下和太后宠爱,臣妾替彘儿谢陛下!” 刘启叹口气,默然而去。王娡从地上爬起来。 坐到床边,慈爱地端详着刘小猪,王娡轻声说道:“小猪猪,娘的宝贝!不是娘亲不让你做太子,时机未到,只会给你太多的风险……娘会替你谋划好的……” 孝文皇帝刘恒,以藩王身份登基,和惠帝刘盈同为高祖刘邦之子,这是兄终弟及。如果按窦太后的“殷道亲亲”,由梁王继位,大汉帝国就乱套了。这个口子敢再开吗? 原本各诸侯王对刘恒继位就不服气,从济北王刘兴居,到淮南王刘长,到吴王刘濞,都觉得自己可以试一试皇位的。景帝刘启继位,再来个兄终弟及,好不容易按下的葫芦,又要浮起瓢来,那刘启的堂兄堂弟们,是不是都要轮一拨?话说,谁不是姓刘呢?这么多刘家大小兄弟,谁不服气,再捋起袖子干一伙,大汉朝经得起折腾吗? 所以,梁王继位,绝无可能!刘启不会答应,满朝文武不会答应,地下的高祖皇帝、孝文皇帝也不会答应!除非……再起烽烟! 但窦太后强势压制新皇刘启,梁王又虎视眈眈,而皇长子刘荣又占得先机,二者必有一番较量。刘小猪幼苗一株,如被立太子,于情于理都会引发纠葛,成为众矢之的。只有先避锋芒,再谋异军突起了。 “夫人,药已给小王夫人送到。”雪儿进来复命。 “嗯,好。交待过盛儿了吗?那药丸每次只能吃一颗。再者,一定让她给主子准备好避子汤。只待太皇太后的守孝期过。” “夫人,皇妃都争宠。为何夫人却把皇帝推到小王夫人那里?还把精心调制的药送给她。夫人对妹妹真好!”雪儿问道。 争宠?王娡笑了。她的全部心都在三凤一龙身上,不会再对刘启有什么想法。再去十月怀胎生子吗?有那份精力,不如好好培养刘小猪。 帮王皃姁固宠,就是要用美少女战士,斗败后妃们和皇长子,为她的小猪猪上位,扫清障碍。 “雪儿,你十三岁跟着本宫,也满二十岁了。本宫不能耗你的青春,又舍不得这么贴心的妹妹离开……”王娡拉住雪儿的手,“怎么办?” 雪儿看着王娡真诚的笑脸,感动地说,“夫人,雪儿愿终生服侍您和公主皇子……” “那怎么行!”王娡说着,眼神迷离怅然,“本宫已经对不起珍儿了……不能再亏待你。想给你找个好人家,风风光光的把你嫁出去!可……你走了,本宫就没有贴心依靠的人了……” “若是等你二十五岁放出宫,回去可有家人投奔?”王娡又问。 “婢子家里父母已亡故,只有弟弟一人,尚未成家……”雪儿说着,有些羞涩,“婢子有一表哥,在京城当差……” 看到小妮子一脸娇羞的样子,王娡笑起来,打趣道:“在哪里当差?可能随时见到他?” 雪儿红着脸摇头:“和郅将军差不多,是陛下的武骑常侍……” “叫什么名字?我和陛下美言几句。” “他叫宁成……” “宁成?这个名字本宫可是听说过!”王娡想了想,“陛下的护卫里,一曰宁成,一曰司马相如。两人都是高大俊美,深受陛下喜爱。如此是了……” 王娡点头:“本宫不会亏待忠心跟随的人。雪儿,你选的好夫婿,本宫会给他好前途!” 雪儿扑通跪下:“谢夫人!宁成表哥正要辞官归乡呢。求夫人帮他!” “这是为何?”王娡问道。 这要从汉朝的郎官制度说起。 文帝时期规定,赀算十可为郎。赀就是家资。算是一种税。所谓赀算,家庭财产税也。每年统计家资,拥有一万文钱的家产,则需纳税一百二十文。 赀算十及以上者可为郎,就是家产得有十万或十万以上,每年给国家纳税纳得多,那你就可以当官。 这就要求中产偏上了,即便按照这个标准,中产及以上的纳税光荣户里选出的官吏,也是一度不够用的,而且真有本事的子弟,往往因为家里穷根本没机会出头。所以后来景帝把要求降低了,说是只要家资四万就可以。 汉朝的“郎”是汉朝一个较为特殊的官职,其等级不高,日常的任务就是在君主宫中的廊下担任侍从,并且给其他部门干杂活,处于朝堂生态链的底端,但“郎”也是成为高官的最基础的一步。 郎官逐渐成为提供官吏候补的人才补充库,可以说,“郎”官就相当于刚考上公务员的职级,日后的逐步晋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文帝的宠臣邓通,名臣张释之,都是走的这路子。 所以在汉朝,你要想当大官,得先当郎官。郎官逐渐成为提供官吏候补的人才补充库,可以说,“郎”官就相当于刚考上公务员的职级,日后的逐步晋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当你凭借自己的实力和聪明才智当上了郎官,恭喜你,你就有机会接近皇帝,被皇帝看中,选拔为中央的高级官僚,从此平步青云。 但这个郎官是自带饭碗的。就是你自己备好马匹、服饰等道具,没有俸禄。吃自己的饭,穿自己的衣,跟随皇帝,为皇帝服务,以换得皇帝的赏识,提拔你,重用你,出将为相。 这个时期的马匹稀少,价格是很贵的。马匹的日常交易价格大约在八千到万钱之间。而且裸马无法骑乘,“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鞋,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这一套整齐的鞍马置办下来,花销可能万钱之多。 一套行头下来,花钱之巨,中产家庭也勉强接受。但若在郎官的位置上混得年头长了,不得更新道具装备吗?所以因为做郎官导致家庭难以负担而辞官归乡的,也有不少。 “宁成表哥已做五年武骑常侍,换了一次马匹……”雪儿说着声音低下来。 “本宫明白了,”王娡扶起雪儿,“你的宁成表哥,如果谋一官职,就不用辞官归乡了。” 雪儿点头羞涩地笑,王娡温柔地拍拍她的手,“放心吧!雪儿不舍得表哥归乡,相隔千里,本宫会圆雪儿的心愿……” “夫人!王夫人!”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王皃姁的侍女盛儿,面色苍白冲进门,她瑟瑟发抖地叫着,“夫人您快看看!陛下,陛下他吐血了!” 王娡心惊:“什么?!陛下吐血了?!” (本章完) 60. 废后的理由(求追读收藏) “陛下!” 赶到王皃姁所居含章殿,已有太医在为景帝诊脉。 “姐姐!”王皃姁看到王娡,泪水簌簌落下。 王娡忙摆手,让她安静等太医诊治。 “陛下阴虚火旺,劳损阴津。只需滋阴降火,调养即可。臣下开方后送汤药过来。”太医说完退下。 刘启虚弱地躺在榻上轻咳,看着垂泪的王娡姐妹:“没事,朕没事……” 王娡转脸追了出去:“邓太医留步!” 邓太医谦恭地施礼:“小臣拜见夫人!” “今晚之事,不许透漏给任何人!陛下只是偶感风寒。”王娡侧目而视,冷声说道。 “是!小臣遵命!” 看太医躬身退出,王娡回到房内。 “爱妃莫哭,朕没事。”刘启安抚王皃姁,“原来从代地刚入京时,染一场风寒就吐过血。吃几副药就没事了。” 王娡发现刘启在出汗,面颊出现诡异的红色。她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 “陛下最近可有不适?” 刘启有些疲惫地闭眼:“最近每日午后感觉身热乏力,胸闷气短,有时咳嗽……” “这样有多久了?”王娡追问。 “差不多快一个月了。”刘启随侍的宦官回应道。 肺结核?王娡犹疑不定地想到。如果是,那是有传染性的。这病一时间要不了命,但很难痊愈。尤其古代这种缺医少药的情况下,只能是好好休养、熬时间。 肺结核中医称之为肺痨,认为发病的机制内因是先天禀赋不强、正气亏耗,外因是受“痨虫”所染,邪趁虚而入,而致发病。治疗上中医注重扶助正气,提高人体抵抗力和调节人体免疫,注重平衡阴阳。 但中医药的效果,远不如西药来得快而直接。异烟肼、利福平二联化疗,加上链霉素,初治结核用足药量,八到十个月基本能够痊愈。 可哪里去找西药?也就是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发明了有效的抗结核药,才将许多人从病魔的手里解救出来。之前的多少年,结核病人都是听天由命。 “陛下登基后,日夜操劳,身体亏损,以后多休养吧!”王娡忍住悲声。 “内忧外患,朕怎么安心休养?”刘启叹口气,“匈奴一入冬季,就到边境袭扰抢掠。朕在考虑,派谁去戊边。此次酎金献祭削藩的几个藩镇,还要派去郡守啊!” “陛下难道忘了飞将军李广吗?还有栾布、周亚夫,都是名将。陛下的近侍,宁成,郅都,也可堪重用啊!”王娡说道,看到旁边的雪儿强压激动。 “娡儿之言,甚合朕意!”刘启说着又咳嗽几声,“未从私心推举近亲,真是为朕分忧啊!” 刘启又叫起娡儿。刘小猪的彘,和王娡的娡同音,此后景帝就不再叫娡儿。 “先皇曾采用晁错之《守边劝农疏》和《募民实塞疏》,鼓励移民,移民实边,抵御外患。也该见成效了。” 王娡说着看向妹妹王皃姁,“长陵田府出钱十万,臣妾出钱十万,姁儿,你出五万吧!计二十五万,捐与朝廷军队,购置马匹军械,戊边守土,抗击匈奴!” 王皃姁赶紧点头附和,与王娡一起跪下称诵:“臣妾愿为陛下分忧,愿吾皇万岁千秋!” 景帝大为感动,“娡儿真女中豪杰!胆识过人!得娡儿为妻,乃朕之幸、大汉之幸!” 为妻?王娡心中高兴。刘启认可她为妻,那么她离皇后之位也不远了。她若为皇后,刘小猪就是嫡子,名正言顺地成为皇太子。 正说话间,太医送来汤药。王皃姁服侍景帝喝下药,王娡便让景帝赶紧休息,离了含章殿。 “邓太医,”王娡看着旁边亦步亦趋的太医,“陛下确是阴虚火旺?汤药组方告知本宫一下。” “臣用方,百合固金汤,熟地、生地、归身、白芍、甘草、桔梗、玄参、贝母、麦冬、百合,十味药。养阴润肺,化痰止咳。主治肺肾阴虚,虚火上炎之咳血证。咳痰带血,咽喉燥痛,手足心热,骨蒸盗汗,舌红少苔,脉细数。”邓太医谦恭说道。 “百合固金汤,再合上青蒿鳖甲汤加减,阿胶、冬虫夏草、胡黄连、银柴胡、百合、麦冬、桔梗、贝母、当归、龟板、青蒿、知母、生地。” 王娡说着,心中凄然。刘启纵有千般对不起她,他终究是刘小猪的父亲,大汉帝国的明君,“文景之治”的创造者之一,得此顽疾,怕是难以寿永。 按刘启所说,他刚从代国入京时就染了肺痨吐血,能撑到这时真是奇迹!登基后万事皆从头安排,过度劳累,再加上……王娡给姁儿的助兴春药…… 怪不得窦太后一直要景帝立梁王为皇太弟,她知道刘启身体不好,可能走到梁王前头。刘启这次吐血,一定不能让窦太后知道。立储的事,要紧锣密鼓安排了! 次日,王娡同王皃姁捐了二十五万钱的金银。 景帝为彰长陵田府忠义之名,特赐王娡,兄王信,弟田蚡、田胜爵位,引得朝堂内外一片哗然。 本就和王娡亲近的窦太后,更看不顺薄皇后等皇妃。 啧啧,这些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哼!真没政治觉悟呀!还是王娡同志政治站位高,为皇家后宫之表率! “哀家出二十万钱。皇后,你出多少?总不能比不过两位王夫人吧?这大汉江山,难道不是你等儿孙的?” 窦太后的一番义正辞严,让薄皇后,栗姬等不得不捐纳银钱。 “皇太后,王夫人她可是有汤沐邑的!我等怎能和她相比?”栗姬按耐不住,发起牢骚。 “王娡的汤沐邑是白来的吗?那是她拿命换来的!不是她除去那吴太子刘驹,吴国叛乱能这么快平息吗?” 窦太后说着,忽然觉得王娡这个女同志,太完美了! 出,能四两拨千斤,平叛杀敌;入,可作后宫之标杆,知情达义……肚皮嘛,也争气,给皇家添了三个美丽的小公主,还有一个人见人爱、花见花不败的小猪猪…… 这,是一个标准型、完美化的皇后呀!窦太后心里一阵冷寒:王娡若为皇后,那刘小猪……如此聪明过人的刘彘,和她的宝贝儿子刘武…… 窦太后心里生起一丝憎恶。王娡呀王娡,你太完美了!太有心机了!是有神助吗?你有绝世的美颜,过人的胆识,疼爱你的皇帝,异于常人的聪明儿子,上天太眷顾你了!你是为皇后之位而生的?你的儿子是我儿子的对手吗? 儿子和孙子,当然儿子更亲! 想到这里,窦太后问身旁的宦官:“王娡在哪?” 王娡带着三个女儿和刘小猪,正在做孔明灯。 孔明灯的结构可分为主体与支架两部份,主体大都以竹篦编成,次用棉纸或纸糊成灯罩,底部的支架则以竹削成的篦组成。孔明灯可大可小,为圆柱体或长方体形状。一般的孔明灯是用竹片架成圆桶形,外面以薄纸密密包围而开口朝下。 没有纸,王娡让雪儿找来废弃的绢布,熬了稀稀的面糊,把绢布上浆,刮得挺括、密实,裹到扎好的竹架上。 当晚,王娡教孩子们把松脂点燃,红光跳跃,最终带着灯笼飞向天空。孩子们欢呼跳跃,仰望着灯笼在天上飞得越来越高、越来越远…… “娘亲,这灯笼真好看!” “娘亲!灯笼还能回来吗?” “娘亲!灯笼会飞到哪里?” “娘亲、娘亲!我要灯笼回来!它飞走了,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它了?” 孩子们叽叽喳喳的问着,王娡也仰望天空,泪水悄然而下…… 曾经的药学硕士乐萌,那个欢脱单纯的小仙女,就如这孔明灯,从二十一世纪,杳杳漂来这公元前,再见不到亲爱的爸爸妈妈,心爱的小武哥哥…… 如今的大汉后宫王娡王夫人,已是四个孩子的妈妈。没有了欢脱单纯,没有了无忧无虑,有的只是负重前行,对大汉帝国担忧,对儿子刘小猪的期盼,对未来的迷茫,对勾心斗角的无所适从,对痨病皇帝刘启的怜悯…… 孔明灯呀,你带去我的心愿好不好? 祈祷二十一世纪,爸爸妈妈健康平安!小武哥哥一切开心! 祈祷未央宫里的孩子们快乐成长!刘小猪成为千古一帝! 祈祷景帝刘启恢复健康,延续“文景之治”,保护刘小猪顺利登基! 祈祷梁王刘武,安心淡泊,平安度过一生…… “娘亲……你哭了?”怀里的刘小猪摸到娘亲脸上的泪水,撇着嘴问,“娘亲哭了、娘亲你哭什么呀!” 小奶娃和母亲共情,看到娘亲流泪,哇哇大哭,惹得姐姐们也跟着哭起来! “不哭、不哭!”王娡忙抹去泪水,笑着哄她的孩子,“娘亲没有哭!是风吹的尘土落到眼睛里了!” 雪儿和几个孩子的乳母,也帮着哄劝孩子们。 “爱妃,你和皇儿在做什么?”景帝刘启看这边闹哄哄,走过来问。 “适才这未央宫,升起一颗流星,有钦天监报称异象。” “这……”王娡仆身跪下,“请陛下恕罪!方才的流星,是臣妾所为!” 景帝大吃一惊,忙扶起王娡:“爱妃所为?这流星如何得来?飘如神灵,引万人瞩目……” “陛下,这叫孔明灯,只是一个灯笼。臣妾带孩子们玩的。或许,能在戊边的军队里面用来传递信息……” “孔明灯上升的动力来源于灯内外空气之间的密度差。当灯内的松脂点燃时,灯内半封闭空间内空气被加热温度升高,而温度高的空气的密度低于温度低的密度,所以灯周围的冷空气将孔明灯向上推动。” “这一现象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经常见到,灯烛的火焰朝上飘,锅里的蒸汽向上漂浮,海水在日光下蒸腾上升为云……” 科普大神王娡,向景帝刘启吧啦吧啦讲了一通,把景帝听得五迷三道。 “能在军中用来传递信息?”景帝问了一句。 看王娡点头,刘启笑起来,“娡儿总有些出人意料的主意,让人不得不服。” “陛下用过药了吗?”王娡关切地问道。 “用过药了。”刘启屏退诸人,牵着王娡的手,“陪朕坐一会儿吧?” “陛下,外面露重风大,还是进殿坐吧!”王娡劝着,和刘启进到漪兰殿。 “娡儿,朕这次病,是不是很重?朕有些,力不从心……” “陛下,”王娡感觉一股酸楚从鼻尖升到眉头,“生病,是每个人都会有的……” “母后一直念叨,殷道亲亲……”刘启叹口气,“朕不想拂逆母后,但事关大汉宗室和江山万年……” “陛下,皇帝家事即国事。真孝与假孝,区别在于,宗庙之上,列祖列宗,希望子孙后代怎么做。毕竟,一代帝王会影响到宗庙社稷。母后心慈耳软,可能虑事有偏……” 女人当家,房倒屋塌!王娡只差说出这话来了。 “今日与晁错恩师相谈,立储之事不宜再拖。彘儿非嫡非长,朕有心立为太子,只怕……” “那就立皇长子吧!”王娡接话道。 “荣儿,心性柔软,资质平庸,怕难当大任啊!”刘启心事重重。 “母后那边……陛下如何应对?她一直想的是,兄终弟及。” “朕也在想,如何说服母后……” “陛下可将母后请至朝堂之上,让诸位大臣来劝解。殷道亲亲,梁王继位,还有赵王,齐王,胶东王……陛下这么多兄弟,让大臣们拟个名单,请母后来排序,给刘氏家族排得公允公正,不会有争执,更不会有征战……” 王娡的一番话,说得刘启笑起来,“到底是娡儿,知道如何应对母后!” 王娡轻轻一笑:“母后是明白人!爱子心切,臣妾能理解。” “和娡儿相谈一席,胜读书半载……娡儿,是朕心底的依靠!”刘启说着有些动情,咳嗽几声,眼角带着疲惫。 “陛下早点回去歇息吧!”王娡善解人意地催促。 “娡儿难道不想留朕吗?”刘启说着,眼神里闪过一丝失望。 “臣妾怎敢?娡儿只是担心陛下龙体……”王娡奸笑道。 你个痨病鬼!把结核菌传给我的小猪猪怎么办? 景帝捏紧王娡的手,王娡感觉到他在发烧:“朕,要封娡儿为皇后!你给朕,找个废掉薄皇后的理由!” 61. 已成猎物(求追读收藏) “废后的理由?”王娡喃喃一句。 景帝阴鸷的目光盯着王娡。苍白的脸上,那病态的潮红,唇角的浅笑,让王娡心里打了个冷噤。 皇帝是主谋,这是让她做帮凶啊! 但这事关她的利益,她儿子的未来,她能不从吗?当初在上林苑,姚翁指点的,就是让她为后,从而使刘小猪为嫡,得立太子。 “陛下,那栗姐姐……”王娡推辞。 栗姬一直以她的皇长子居上为傲,她又是景帝的初恋。皇长子立储明正言顺,冲锋陷阵的应该是她呀!别王娡忙乎半天,摘桃子的是她。 “栗姬,可为一家之母,不可为一国之母!”景帝说完,拂袖而去。 薄皇后,是薄太皇太后在刘启还是太子时,指婚给他的。当初吕后所安排吕氏女配刘家男的套路,换成了薄氏女配皇太子。这种政治联姻,让刘启十分反感。 出于孝道,刘启接受了祖母的安排,但对薄氏十分冷淡。按后宫之规,皇太子与正妃,每五日必须同吃同住两日。 这两日刘启是如何与太子妃同吃同住的?不得而知。薄妃一直无所出,从眉愁眼淡和谨小慎微,就能感觉她的失落和郁闷。王娡甚至怀疑,薄氏仍为完璧之身。 而文帝对母亲薄太后的安排,大概也是不满的。吕氏外戚干政,所造成的后果,让他心有余悸。所以对太子刘启冷落太子妃,文帝并不表态。 更绝的是,以“孝”著称的孝文皇帝,亲自逼死亲舅舅薄昭——母亲薄太后的亲弟弟。 薄昭有从龙之功,由代国随文帝入京称帝。文帝即位后,出任车骑将军,封为轵侯。却奢靡无度、骄纵不法,安插亲信、干涉朝政,引起文帝不满。因杀死宣传新政的朝廷使者获罪。 “刑不上大夫”。为成全舅舅的体面,文帝派大臣去陪舅舅喝酒,劝薄昭自杀。薄昭求生欲望强烈,不愿配合,搞得皇帝很被动。文帝下令,群臣穿丧服,直接去府上哭祭,逼得薄昭不得不自尽。 薄昭,就是现薄皇后的祖父。薄太皇太后已大行,薄皇后失去了唯一的依靠,这个后位,不会再属于她了。 曾给薄太皇太后做加料的豆腐羹,目标不就是后位吗?对于这个似乎与世无争的受气包皇后,王娡是有些同情的,狠得下心,却下不去手。 呆坐的王娡,被刘小猪找娘亲的叫声惊醒。她忙去抱起小猪猪。 “娘亲……”小奶娃抽泣着,抱紧母亲,“孩儿梦到娘亲,坐着灯笼飞走了!彘儿找不到娘亲了……” “不会的、不会的!娘亲一直陪着彘儿!”轻拍走动,把儿子哄睡,王娡放下他坐在床边,思虑重重。 “夫人该休息了!”雪儿拿件外裳给她披上。 “雪儿你去睡吧!本宫再坐一会。”沉沉叹口气,王娡对雪儿说。 “夫人早点歇息。雪儿来陪小皇子!” “雪儿,宁成是不是外放为官了?听郅校尉说,陛下封了他济宁郡都尉!”王娡笑着问雪儿。 “谢夫人提携!”雪儿喜忧参半,“宁成表哥不想离京。婢子劝他离京赴任。来日方长……” “宁成不是不想离京,是不舍得离开雪儿吧!”王娡语气暧昧地调笑,“那怎么办?放我的雪儿妹妹随他,去济宁府?” “夫人!”雪儿红着脸嗔笑,“雪儿也舍不得离开夫人和公主、皇子呢!” “嗯嗯,本宫把雪儿养在身边,养成老丫头!看那宁成急不急!” “夫人!”娇羞不已的雪儿低着头摆弄手里的盒子。 “这个是什么?”王娡奇怪地问。 “皇后娘娘给平儿送来的首饰,平儿公主不喜欢,就赏给了婢子。”雪儿把盒子递给王娡。 王娡不接:“平儿给你了,就是你的。皇后还是喜欢平儿……”说着,王娡又叹口气。 “夫人不必担心。婢子看,平儿公主并不喜欢皇后娘娘。每次皇后赏给平儿公主的东西,她都随便赏给乳母和宫女们。”雪儿宽解着王娡。 “本宫不是这个意思……皇后,她怕是坐不久这个后位了!何止平儿不喜欢她?太后、陛下也不喜欢。喜欢她的人,有几个呢?又没了太皇太后作靠山。” “那皇后之位……”雪儿马上反应过来,忐忑不安地说,“夫人,这后位非您莫属啊!” 王娡摇摇头:“这样一个可怜的女人,一直对平儿关爱有加,本宫怎么忍心……” “夫人!难道您忘了永巷之苦?”雪儿蹙起眉头,眼中泛起泪花,“刚生下平儿公主,就被扔进那冰冷的屋子!寒冬天里洗晒布匹,吃着发馊、发臭的冷饭……”雪儿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王娡拭去泪水:“多亏雪儿妹妹保护,本宫才熬过来……” “夫人!婢子不是向夫人表功!是提醒您,别人对您没有这么心软!如若不是梁王,夫人您几生几死……谁怜惜过您?” “好妹妹!别说了……”提及伤心事,提及梁王,王娡更是心痛难忍,忙打断雪儿。 “夫人!”雪儿扑通跪下,“慎夫人怎么和您交待身后事的?她都怪您太善良软弱!” 王娡眼前浮现慎夫人的面孔,似乎听到她在说:“不是你要别人活,别人就会让你不死!只有成为赢者,才能保护好自己和孩子!” “雪儿,你去歇息吧!让本宫,好好想想……”王娡冲雪儿摆摆手,以手掩面,忍不住泪水簌簌落下。 雪儿失望地起身,欲言又止,看王娡垂泪,只得退了出去。 待雪儿出去,王娡走到妆台,从柜角取出一个盒子,打开。那块云朵般的羊脂玉,静静地躺在里面。 这是她被投入永巷,梁王为传递正在救她的信息,托永巷令送给她的。靠着这份信念,她熬过了最暗最苦的日子! 这羊脂玉,盛夏微凉,寒冬温润。王娡攥在手心里,一幕幕往事,涌上心头…… 初遇,在入宫的路上,似一眼穿越千年; 再识,“帝弓祥瑞”的花园,盛世仙姝是她的冠冕; 痛别,她成了太子宫良娣,是他的皇嫂,难续前缘…… 爱而不得的情愫,让他为她奔波于危难之际,周密打算,默默付出,毫无怨言; 爱而不敢的痛楚,让她把他深藏心底,象一只贝,分泌痛苦,层层包裹,细细品味,经年累月,含成一粒无与伦比的珍珠,因痛而美丽,因珍而怜惜…… 可,因为皇权,太子之位,她和他要翻脸?利益面前,有没有亲情和爱情?能不能将过往,一笑泯然?他知不知道,她劝他认命是为了他能颐养天年? 窗外,窸窸窣窣下起雨,让这秋夜,平添一层哀愁。 王娡走出殿外,立在廊下听雨。守夜的宫人前来问安,她摆手驱走,任雨丝飘满裙裾。 目光穿过夜色黯黯,她似乎看到,一个哭泣的女子,孤独地舞蹈…… 悲莫悲过人生短相思长 爱莫爱过相逢真已老 挥长剑无奈斩断情丝 今生最恨怨有情人长别离 愁莫愁过秋雨落花飘零 痛莫痛过多情似无情 肠寸断不知酒醒何处今生无悔 叹我心悠悠谁人来怜 来生再续缘与你共缠绵…… “夫人!夫人!快去救小皇子!”彘儿的乳母慌慌张张跑进天禄阁,连声叫着。 正在看书的王娡一惊,忙起身惊问:“怎么回事?” “雪儿、雪儿姑娘!她带走了小皇子!” “雪儿,”王娡笑起来,“她带彘儿不正常吗?带去哪里了?” “小皇子、她把小皇子丟到石渠阁的水里!”乳母急切下,语无伦次地比划着。 “什么?!”王娡冲出门外。 石渠阁是西汉的国家档案馆,收藏秦朝以来的图籍档案。之所以叫石渠阁,是因为建筑特点得名,在阁周围以磨制石块筑成渠,渠中导入水围绕阁四周,用于防火防盗。 天禄阁与石渠阁相隔五百多米,王娡赶到时,侍卫、宫人都已围过去。 “雪儿!你干什么?!”王娡冲到渠水边,对着雪儿大喊。 “娘亲!娘!”刘小猪看到娘亲张手,扯着喉咙哭喊。 雪儿身上衣服已湿透,一手抱着哇哇大哭的刘彘,一手握柄短刀贴在湿衣裹身的刘彘颈上!已是入冬的天气,这二人都冻得瑟瑟发抖,让王娡看得不由心疼落泪! “夫人!”雪儿背对石渠阁,隔着两丈宽的渠水哭道,“婢子对不起夫人!皇后与栗娘娘命人捉了婢子的弟弟,逼迫婢子杀了小皇子!如若不从,婢子的弟弟就没命了!婢子家只有这一独苗,婢子只能不义了!” “雪儿,快把彘儿放下!本宫恕你无罪!一切从长计议!”王娡急切地喊道。 围着的众人也威吓着雪儿,雪儿抱着刘彘张皇失措,痛哭摇头:“不!婢子贱命一条,如放下皇子,只能就死!” 急火攻心的王娡大喊:“雪儿!你我亲如姐妹,彘儿也是你的亲人!你怎能狠下心……” “夫人!”雪儿隔岸下跪,“夫人待婢子恩重如山!太子立嫡立长!皇后和栗娘娘商议,皇长子过继给皇后!小皇子聪慧又受陛下宠爱,是唯一障碍!为保我家唯一血脉,婢子只能按他们的话办了!”雪儿说完放声痛哭。 王娡眼眦欲裂! 窦太后一句“殷道亲亲”,引出来多少魑魅魍魉,都在暗暗算计,盯紧了太子之位!她还在心慈手软间犹豫,却已成别人的猎物! “雪儿!”王娡怒喝,“你受人所迫,本宫恕你无罪!天理昭昭,恶人自有报应!你千万不要做糊涂事!快放下彘儿!” 侍卫已拉满箭弓,将四面围住。景帝闻知也赶了过来。 “不许射箭!不要伤我彘儿!”王娡对众侍卫喝道。 “贱婢!”景帝看他的小猪在雪儿怀里又冷又怕,哭得声音嘶哑,不由得暴怒,“敢动朕的皇子,不怕诛九族吗?!” “雪儿,你一弱女子,怎和这众多护卫对抗……”王娡声泪俱下哀求道,“放下彘儿、放下他!本宫恕你无罪!会保你全家平安!” 瑟瑟发抖的雪儿,终于坚持不住,瘫坐地上:“陛下!夫人!婢子知错!婢子知错……” 早有侍卫下水泅过去,将刘彘接走,把雪儿捆绑起来。 用暖衣裹紧失而复得的刘小猪,王娡扑通跪到景帝面前:“陛下!冤有头、债有主!雪儿受人胁迫,求陛下追查根源,赦她无罪!” 景帝脸上阴晴不定,看看王娡,又看看她怀里仍在抽泣的刘小猪,对身边的宗正说道:“传朕诏令,有关人等,全部抓起,投入永巷!” “夫人!奴婢知错!夫人救我!夫人救我!”雪儿被捆绑拖走,转脸对王娡喊叫。 “陛下!”王娡哭着求景帝,“臣妾答应赦她无罪,她没有伤害彘儿!” “爱妃照看好彘儿,速速回宫让太医开药压惊!”景帝并不回应,转身离开。 回到漪兰殿,王皃姁已等候多时。看到刘小猪安然无恙,也放下心来。 王娡却是心急如焚,派人到永巷打听雪儿的情况。 “夫人,小臣郅都奉圣命带护卫守卫漪兰殿!”门外郅都喊道。 “郅将军!”王娡听到郅都的声音,心里踏实了些。 见殿外八名护卫排开,守卫四周。 “夫人!这是宁成!”郅都带一高大威猛护卫进门,倒头就拜。 “宁成!”王娡一惊,转脸对王皃姁说,“姁儿回宫吧。彘儿无事!” 王皃姁见状,急忙施礼带侍女离开。 看室内无其他人,宁成叩头叫道:“小人拜见夫人!求夫人速去救雪儿表妹!” “宁成,本宫问你,雪儿被胁迫一事,你可知晓?” “小人知晓!雪儿已告诉小人!皇后给雪儿的是毒药。雪儿和小人商量,将此事张扬开去,扳倒皇后与栗姬,为夫人和小皇子除掉对手!”宁成回答道。 “本宫就知道,雪儿绝不会背叛本宫!”王娡欣慰流泪。 “夫人,这事姚翁也知晓。百密一疏!如今皇长子刘荣,去哭求窦太后,说其母栗姬不知此事。窦太后已下令,栗姬离永巷回宫!”郅都皱紧眉头。 “夫人!”宁成哭泣,“雪儿表妹如今生死难料!求夫人搭救!原定将皇后与栗姬勾结之事张扬开,保小皇子无恙。现窦太后放栗姬出来,雪儿姐弟怕是性命堪忧!” (本章完) 62. 大汉祸患(求追读收藏) “拜见夫人!”永巷令一看到王娡,忙施礼。 “雪儿在哪里?我要见她!” “夫人……”永巷令俯身没敢抬头。 王娡曾协助慎夫人管理永巷,永巷令原本与王娡就相熟,是一个八面玲珑的宦官。 “雪儿挟持皇子,本宫要问个清楚明白!”王娡又重复一遍。 “夫人……您,晚了一步……” “什么意思?!”王娡心中一痛,大声喝问。 “太后已命,将其处死……”永巷令小心翼翼地说。 “处死?!……”王娡的头嗡嗡作响,“为什么!太后这是为什么!” “太后懿旨:此婢背义弃主,挟持皇子,其心险恶,不可留之!” 王娡强忍泪水,咬紧牙关:“薄皇后在哪?带我见她!” “这……宗正命严加看管,明日他亲自审问……”永巷令唯唯诺诺。 “带我见她!”王娡又重复一遍。雪儿已死,她的弟弟在薄皇后手上,王娡要马上救人! 永巷令带着王娡到一间屋子,让看守打开门。 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阴暗屋子,墙上一豆灯光只勉强照出墙角有人。 薄皇后已被剥去冠带,一身素衣坐在墙角的麦草上。 “薄氏!”王娡喝问一声,“把薛正交出来!” 薄氏坐着不理不睬,象没听到一样。王娡一挥手,看守进去把她拖到王娡面前。 “薄氏,薛正在哪里?!”王娡问道。 薄氏嘴角挂着冷笑,垂着眼皮,看都不看王娡一眼。 “本宫问你,薛正在哪里?!”王娡气得咬牙切齿,伸手捏住薄氏的脸。 这张清瘦的脸,面颊无肉,细眉长眼,高鼻薄唇,鼻翼和左腮是色素沉着的暗斑——王娡的杰作。 此刻薄氏看王娡气急,嘴角颤抖几下扯开,哈哈笑起来:“急了吧?王娡!你养的好奴才!居然骗本宫!她该死!她全家该死!还有那个宁成,等本宫出去,他也得死!” 王娡一个耳光扇在她脸上!她想起《甄嬛传》里,清宫后妃的指套,戴着那个东西,狠狠地刮在这女人的脸上,才叫解恨! “贱人!你以为你还做得了皇后?!我一向敬你、让你,你却如此歹毒!谋害我儿子!”王娡怒目圆睁,恨不得吃了她。 “哈哈哈!”薄氏大笑,“本宫乃帝王在高祖庙登基,一同昭告天下的皇后!你一妃子,竟敢打本宫?!栗姬已出永巷,本宫也很快出去!” “哼!”王娡摆手,让看守和永巷令出去。 “你出得了永巷?”王娡抓住薄氏的衣领,盯着她的眼睛轻声说道,“陛下让本宫给她找个废后的理由。本宫念你对我的平儿一直疼爱,没有狠下心……好!你自己作死,给陛下找到了借口!等废后的诏令吧!” 说着,王娡一把将她推倒地上! “不!不可能!”薄氏疯狂叫喊,“本宫是太皇太后指婚的皇后!太皇太后刚刚大行,守孝三年,刘启他敢!” “有什么不敢?”王娡冷笑,“太皇太后活着,他都敢不碰你,让你独守空帷,不就是等太皇太后大行后,废了你?!” “不!……”薄氏坐在地上哭起来。 王娡蹲到她面前,拍拍她的脸:“白白让你担了这么多年不能生养的名声,有苦难言!看你这一脸苦相!苦水里泡太久了!” “我!我杀了你!”薄氏从地上爬起扑过来! 王娡腰肢一摆,略略斜肩,那薄氏扑空,摔了个嘴啃地。 一脚踏在她身上,王娡逼问:“快说!薛正在哪?!” “死了!全死了!” 王娡一把揪住薄氏的头发拉起她的头,一字一顿:“给本宫好好说话!薛正在哪?!” 薄氏面孔扭曲:“死了!抓他的时候就跳崖摔死了!” “贱人!”王娡手一推,薄氏的脸磕在地上,满脸是血。 王娡起身走到门口,心如刀绞,泪流满面:雪儿!你被人胁迫,为什么不告诉本宫?是本宫心太软,害死了你和家人! “贱人王娡!本宫早该杀了你!”薄氏呻吟着咒骂,“妖女祭天,太后就不该救你!指望着你生了世子再杀,你却生了个丫头!” “是你!让新垣平诬我妖女!”王娡一惊,转脸看到薄氏一脸鲜血,狰狞无比! “是!凭什么你就当生天子?!本宫贵为太子妃,凭什么让你生天子?!贱人命硬!多少杀手都杀不死!” “丧心病狂!”王娡一脚踢倒她,“原来从吴国一路追杀本宫的杀手,是你派的!” “是!我要你死!太后也要你死!”薄氏抹把脸上的血,如鬼似魅,“嫁祸给栗姬,你却没有上钩,让那个贱人好好活着!” “栗姬一死,她的皇长子就归你了?真打得一手好算盘!”王娡讥讽道,“挖空心思夺别人的孩子,就为守着皇后的空位?皇帝若想给你后位,还用你夺别人的孩子?这后位,他从来没想过给你!” “你胡说!”薄氏疯狂叫喊。 心冷的王娡转身出门,默默流泪。 原来这后宫之人,除了珍儿、雪儿,手上都沾着血,没有一个死得无辜! 她不知道如何面对宁成、如何解释雪儿姐弟的枉死。是她的心慈手软,让雪儿为她铤而走险!是她的犹豫不决,给敌手留了攻击伤害的机会! 从此后,她儿子的登基之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她再不会有半点心软迟疑! 回到漪兰殿,王娡就倒下了! 迷迷糊糊中,景帝刘启,窦太后,馆陶公主,太医,栗姬等,不断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女儿,儿子,王皃姁,不停地哭泣,呼喊她…… 刘驹,婉儿,珍儿、雪儿,在她周围说着,笑着,让她欣喜流泪,不舍地拉着这个,看着那个…… “娘亲……娘亲……你不要死啊……” 从昏迷中醒来,王娡嗓子痛哑难忍:“水……” “娘亲要喝水!”平儿惊喜地喊道。 宫女端来水,扶着王娡,她艰难坐起,一口气喝下,才感觉好点。 抬眼看到泪眼汪汪的孩子们,她咧嘴笑了笑:“娘没事……” “娘亲……”刘小猪瘪着嘴抱着她的脖子。 三个女儿也偎着抱着,又惊又喜地喊着娘亲。 “平儿,莫要哭!带皇弟皇妹去玩,让你娘亲好好养身体!她昏睡几天了。”窦太后沉声说道。 王娡忙致礼:“母后……” “娡儿受惊了!”被宫女搀着的窦太后,摸索着走近,“母子连心!小猪被贱婢挟持,害你大病一场!” 王娡心里恨极,嘴上仍是婉转:“孩儿不孝,令母后担忧……只是雪儿一向忠心护主,她是被人逼迫的……” “贱婢!受人所迫就敢图谋杀害皇子?!罪该当诛!” “那薄氏,身为六宫之主,德行有失!皇帝已诏令废立!哼!这贱人倒有骨气,投环自尽了!”窦太后冷厉说道。 自尽了好!省得脏了本宫的手。薄氏活着,本宫也不会让她好过!王娡心想。 “娡儿好好歇息,哀家回宫了!”窦太后听出王娡的虚弱乏力,嘱咐过就让宫人扶她回去。 王娡看着窦太后缓缓离去,咬牙暗恨:瞎老太婆!你又欠我一条人命!说什么背义弃主,就是怕我的雪儿指认罪魁祸首!为了你的皇长孙,滥杀无辜、断我膀臂! 闭上眼睛,王娡沉沉心。 昏迷几天,宫中大变。薄氏已死,后宫无主,皇后之位,刘启会给她吗?她的刘小猪,能被册立太子吗? 正思索间,听宫女参拜帝王的声音。 “朕听说爱妃醒了!”景帝刘启进来,“爱妃昏睡几日,朕甚是忧心!” “陛下!”王娡强撑着起身。 景帝忙上前安抚,“爱妃莫动!病体消瘦,好生养着!” 他坐在床边,拉住王娡的手:“太医诊脉,急火攻心,爱妃受惊了!幸而彘儿无事。” “多谢陛下,”王娡泪水莹莹,“雪儿无辜被诛,臣妾痛心!她是被人所迫……” 景帝眯起眼,嘴角冷笑:“难道这不是她所情愿?” “陛下!”王娡怒了,“难道陛下以为,她是臣妾指使?陛下何不审问薄氏与栗姬?雪儿枉死!其弟被害!这皆是薄氏与栗姬所为!” “哦……”景帝点头,“朕曾让爱妃给朕找个理由……不是爱妃安排?” “陛下!”王娡悲愤难已,珠泪纷飞,“若是臣妾安排,怎会拿彘儿性命作赌注?!又怎会用跟随多年的雪儿来下手?” “有人要杀陛下的彘儿!雪儿为护幼主,把毒药换成了挟持,以证清白,提醒陛下……却无辜被诛!她的弟弟,被薄氏所派杀手逼迫跳崖!……”王娡哭得哽咽难言。 “爱妃莫哭、莫哭!”景帝安抚道,“朕知道了!这漪兰殿,朕加派护卫!” “陛下!”王娡扯着刘启的衣袖,“暗箭难防!娡儿要陛下给臣妾一个公道!雪儿姐弟身死,凶手却逍遥法外!让臣妾如何安心?彘儿怎得安然?” “这……”景帝叹口气,“薄氏已自尽!也算伏法了吧……” “陛下,”王娡心中凄然,“若彘儿再有危难,谁来庇护?再不会有雪儿这么忠心的宫人了……” “朕多加赏赐……” “身死家灭!雪儿姐弟已无亲人,陛下赏赐何人?!只有让冤者得雪,才能抚慰亡者……”王娡呜呜哭泣。 刘启尴尬不已:“爱妃莫哭,母后之命,朕也无法拂逆……” “对于母后和陛下,不过是杀一个宫女!可对于彘儿和臣妾,雪儿是亲人!”王娡痛哭。 “爱妃放心,朕会多加护卫彘儿……爱妃想要什么?”刘启抱着王娡劝慰。 “陛下答应臣妾,皇后之位……” “爱妃身体虚弱,待养息好后,朕与母后和诸大臣商议……” 在刘启怀里哭着,王娡明白,栗姬作为刘启的初恋,皇长子的母亲,也不是她能轻易扳倒的。还需要再作计议。从栗姬很快离开永巷来看,窦太后和景帝并没有把栗姬母子看得可有可无。 “陛下,”王娡拭去泪水,平静心境,“臣妾听说,姚翁修仙归来,法术更为高深精妙。如能延请为陛下效力,为彘儿护佑,是朝廷之幸,彘儿之福呀!” “爱妃能请动姚仙翁?闻听他不食人间烟火,不为凡事所累,一心修炼登仙之术。”景帝大喜过望。 “臣妾与姚翁有宿缘,请陛下容臣妾出宫寻访。” “鸣雌亭侯许负已归隐。姚翁乃其师,若能出山,朕当封为国师!” “陛下,天子有德,万民归心。机缘一到,想那姚翁出山不难。” “如此甚好!待娡儿养好身体再出宫不迟。”景帝听王娡夸赞天子有德,沾沾自喜道。 漪兰殿外,护卫重重。郅都奉帝命,又派了八名侍卫守护。 “宁成,本宫有负所托。雪儿她……”王娡强忍悲声。 “夫人不必自责,小人知晓!”宁成哽咽,“原以为,雪儿会被驱逐出宫,正好随小人去济宁府……” “后宫之事,生死难料……宁成,本宫欠你一命。雪儿之仇,本宫定报!”王娡的声音冷厉中夹着悲愤。 “小人告辞,去济宁赴任。请夫人宽心养身,来日方长!” “郅将军,本宫听陛下说,派你任济南郡太守,为何推辞?”王娡问郅都。 “夫人,幼主被人惦记加害,小臣怎敢离京?”郅都摇头,“不到大局已定之时,小臣不会离开寸步!” “去吧!只有多历练,方能成为肱骨之臣。本宫已向陛下举荐姚翁,有他在,你尽可放心离京。定国安邦,不在于皇宫之内!告知姚翁,本宫要他入朝致仕。” “夫人可记得,袁盎之侄袁种?”郅都问。 “是,本宫不是让你与他结交为友吗?” “袁种有要事禀告夫人,传他来面见?”郅都见王娡点头,就招呼一人进来。 “拜见夫人!”袁种施礼,“家叔深感夫人重恩,嘱小臣多留意夫人之事……” 袁种停顿了一下,看殿内无其他人,低声说道:“那日陛下与太后商议,后宫无主,欲立夫人为后,窦太后不许……” 王娡蹭地站起:“为什么?!” 袁种犹豫一下,“小臣在门外听得不甚清楚,只听见太后说夫人心机太重!怕为大汉祸患!” (本章完) 63. 太子之争(求追读收藏) “大汉祸患?”王娡气得肺都要炸了! 原来这个瞎老太婆在针对她!放栗姬,杀雪儿,都是为了使绊子,阻止她登临后位。 当初陪在椒房殿,被夸“谦恭孝顺”的贤媳,现在成了“心机太重”的“大汉祸患”!真此一时,彼一时也! “本宫知道了。”王娡平复心情,淡淡地说道,“袁护卫,袁相可常与魏其侯相见?魏其侯辞官在家,有何雅兴?” 弟弟田蚡在王娡授意下,已投入魏其侯窦婴门下。窦婴门客众多,季布之弟侠士季心,也是窦婴座上宾客。 季心与袁盎是至交。窦婴与袁盎先后任吴国丞相。袁盎通过窦婴递话窦太后,复出任上大夫。豪强,游侠,名臣,这种铁三角关系,让人不得不侧目。 “魏其侯常在家中宴客,与诸多名士侠客常来常往。” 王娡听袁种说着点头。窦婴是窦太后堂兄的儿子。虽然是外戚,在关键时刻并没有惟窦太后马头是瞻,道理大义是拎得清的。她比较认可窦婴,心中顿时有了主意——要让刘小猪拜魏其侯为师。 这么一个身在江湖,能量非凡的魏其侯,她能不拉拢吗?一方面是给刘小猪拜山头找助力,另一方面也是向窦太后示好。 窦太后在家宴上念叨“殷道亲亲”,被窦婴泼冷水,盛怒之下驱离窦婴。窦婴干脆辞职回家,做起了广招门客的战国公子“窦尝君”。 窦太后虽然驱逐了大侄子,但窦氏一族,也就窦婴才能出众。门客三千的豪强,窦太后岂能小觑?窦太后为伞,庇护窦氏一族;反过来窦氏一族的强盛,又巩固了窦太后的地位。这种相互成就的血缘关系,是没有冰点的。他们也就是置置气罢了! 在这个“以孝治世”的时代,王娡还需要继续扮演好媳妇,来争取窦太后的支持。 “什么?让窦婴做彘儿的老师?”景帝刘启笑,“一个两岁的孩子,需要老师吗?” “一个两岁的孩子,会认字背书吗?可彘儿会。他的几个皇兄皆有师从,有彘儿读的经文多吗?难道彘儿不需要老师教其读书明理?” 景帝被王娡说得哑口无言。众人称作奇才的刘小猪,过目成诵、爱读好学,是他的皇兄们都无法企及的。 “魏其侯赋闲在家,为皇子恩师,也算重新启用。母后和魏其侯都有了台阶下,不必再杠着相互不理不睬了。” “朕以为,爱妃请姚翁出山,是为彘儿请师。母后是否在意魏其侯复出,朕还需与母后商议再定。” 商议、商议!一个成年的皇帝,把瞎眼娘顶在头上,事无巨细,天天请示汇报!母,何其强!子,何其弱! “陛下自然是要请母后定夺。”王娡懊恼着,脸上却是笑靥如花,“姚翁出山是为陛下,哪会为一个两岁娃娃?魏其侯为彘儿恩师,再好不过!” 姚翁出山,当然是为刘小猪。他是王娡的暗棋,怎么会摆到明面上? “爱妃,朕已安排大臣,明日请母后临朝……”景帝说着,叹口气。 好嘛,这是一场皇权与母权的较量。我方主辩,袁盎;副辩,晁错,卫绾,诸大臣。对方主辩,皇太后;副辩,皇太后、皇太后、皇太后…… 这是场毫无悬念的辩论赛。有众大臣支持的皇帝,肯定会赢到最后。接下来,就是立哪位皇子为太子…… “陛下……”王娡盈盈下拜,“臣妾静候佳音!只是……”她一脸怅然,“臣妾如不能为后,彘儿必无缘太子之位!” 看景帝默然不语,她又婉转一笑:“不若臣妾效仿太皇太后,带彘儿去那代国,得一隅安身之地,与世无争。免得今朝再出吕后,将我母子赶尽杀绝!”说着,竟泪流满面,“两岁小儿,已为人所不容。避祸求生,臣妾和孩子们,只能远离陛下了!求陛下恩准!” 一番哭诉,让刘启脸上结了霜。他郁闷至极地转身离开。 王娡见他行远,抹去泪水冷笑:刘启呀刘启,你到含章殿就能逃避了吗?王皃姁,那美少女战士,斗志更盛呢! “没想到!晁错与袁盎,二人观点出奇一致!”姚翁捋须呵呵笑道,“原本这二人是水火不容,俗话就是,尿不到一个壶里!在未央宫大殿,争辩皇位继承人问题上,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王娡笑起来:“姚国师讲来听听!” “哈哈!那晁错,把齐王刘肥存世之子,按长幼为序,写了奏章,请窦太后定夺。刘罢军,管恭侯。刘宁国,瓜丘侯。刘信都,营平侯。刘安,杨丘共侯。刘将闾,齐孝王。刘辟光,济南王。刘志,淄川懿王。刘卬,胶西王。刘贤,淄川王。刘雄渠,胶东王。单是齐王这一支,就十兄弟呢!” “袁盎说,兄终弟及,先排好位次,不然象春秋时代的宋国,就糟了!”姚翁讲述朝堂之上的争辩。 宋是商人的后代,也继承了商人的兄终弟及制度。宋宣公死时不立其子,而传位给了其弟宋穆公。 宋穆公临终前找来司马孔父嘉说:“先君宋宣公舍弃他的儿子与夷而立我为国君,我不敢忘记。请您事奉与夷来主持国家事务,我虽然死去,但也不后悔什么。” 孔父嘉回答说:“可是群臣们都愿意事奉您的儿子公子冯。” 宋穆公说:“不行,先君认为我有德行,才让我主持国家事务。如果丢掉道德而不让位,这就是废弃先君的提拔,那里还能说有什么德行?” 于是传位给了侄子与夷,即宋殇公。 这本来是个兄恭弟让的亲情故事,只可惜故事还有后半段。 宋穆公为了防止自己死后儿子跟宋殇公争位,所以在生前就把两个儿子公子冯和左师勃驱逐到郑国。并且对他们说:“尔为吾子,生毋相见,死毋相哭。”对侄子可谓做到了仁至义尽。 但是宋殇公登基后,在卫国国君州吁的挑拨下,担心流亡郑国的公子冯回来跟自己争位,发兵攻打郑国,十年十一战,引发了国内民众的不满。 太宰华督贪图孔父嘉妻子的美色,挑唆民众说,宋殇公连年征战,都是受到奸臣孔父嘉的蛊惑。于是发兵杀掉孔父嘉与宋殇公,迎立公子冯回来继位,即宋庄公。宋国从此内乱不休,经历十世之乱。 “晁错又奉上了另外一个故事。”姚翁笑。 春秋时吴王寿梦喜爱自己的幼子季札,想要传位给他。但是季札贤德,坚辞不受。于是寿梦只好传位给长子诸樊。诸樊继位后又想让位给季札,季札宁肯隐退,到田园中去躬耕,也不肯做国君。后来诸樊临终时传位给次弟余祭,想要按照父亲的遗愿,按次序一直传递到季札为止。他的弟弟余祭和余昧也都学习兄长的榜样,传弟而不传子。可是在老三余昧死后,季札仍然不肯登基,反而避让逃走。于是余昧的儿子僚被立为吴王。 而诸樊的儿子公子光却认为自己的父亲是长子,如果季札不肯继位,按次序应该由自己登基,不该是余昧的儿子。于是收买刺客,最终发生了“专诸刺王僚”的悲剧。 “条侯周亚夫,问窦太后,齐王刘肥几子,与景帝同为刘氏兄弟。兄终弟及,若是他们也要皇帝轮流做,怎么办?”姚翁乐不可支地讲述着。 “廷尉卫绾问,景帝之后,如梁王继位。梁王之后,谁来继位?” “窦太后沉默半天,说自然是景帝之子继位。” “那梁王之子会答应吗?袁盎追问窦太后。难道让梁王之子与景帝之子为争皇位,反目成仇、再起征战?” “窦太后再不说话了!”姚翁点头笑语,“果然是几个小故事,打消了窦太后立梁王为储的念头!稳定压倒一切啊!” 听到这里,王娡叹口气:“窦太后改了主意,自然是好的。但她拒绝立本宫为后……彘儿立储之事,怕是无望!” 王娡起身,在屋内踱了几步,“本宫一向与人交好,尤其窦太后。慎夫人盛宠之下,她倍受冷落。本宫亲手侍奉,她也感怀颇多,夸赞本宫贤孝。为何如今对本宫戒备至深?” “窦太后可是个权力欲望很强的女人。”姚翁说道,“她反对夫人为皇后,目前的出发点应该是为梁王。夫人成为皇后,刘小猪是嫡子,立为太子是顺理成章的事。挡了梁王立储之路,她肯定不会答应。” “但梁王继位,遭众大臣强烈反对,这事已经黄了。夫人和小王夫人向景帝再提立后话题,看窦太后如何反应。”姚翁沉吟了一下,“历史上,刘小猪一开始真不是太子,而是皇长子刘荣……” “刘荣?!”王娡皱眉,“真是立长了吗?那栗姬呢?栗姬行事乖张,口无遮拦。除了是皇长子之母、刘启初恋,真不受窦太后所待见。难道会立她为后?” “不!”姚翁摇头,“后位空悬,窦太后也乐于这样。内宫外朝,她把权都抓在手里!” “这个瞎老太婆!不好好养生护眼,心思都在权力上!”王娡气愤地说,“瞎眼还这样!如果不是瞎眼,她会把儿子从皇帝宝座上踹下来,临朝称制,废立皇帝,成为第二个吕后吧!” “真不好说!”姚翁笑,“而且这个窦太后还忒能活!熬死了景帝,在刘小猪称帝后,还强势干政,杀了刘小猪欣赏的几位儒士。” “这老太婆,待机时间太长!横霸文景武三朝,这个本宫知道。”王娡说道,“关键是她有一个好侄儿——窦婴。” “窦婴在平吴国叛乱时,官拜大将军,可是居于太尉周亚夫之上的。平叛之后被封魏其侯。这也是文帝为加强刘启势力,给刘启的助力。”王娡侃侃而谈。 “这窦婴,文可定国,武能安邦。又以孟尝君为楷模,门客三千,结交侠客豪强。哥不在朝堂,江湖有哥的传说……能量太大了!恐怕景帝也有些忌惮他。所以窦太后曾向景帝推荐窦婴为丞相,景帝不肯。窦婴若为相,权势达到极点,朝堂封神,左右朝政,皇帝也奈何不了他!” “夫人分析得头头是道!”姚翁敬佩地说,“真不是那个进宫时哭哭啼啼的小女子了!” “斗争使人成长。”王娡苦笑,“这后宫,勾心斗角,不小心命就没了。我本是远离政治、没心没肺的大学生,穿到大汉,成了皇妃,又要儿子成为千古一帝。逼得我不得不成熟起来!” “谁又不是呢?”姚翁叹息,“生在新中国太平盛世,穿到公元前。虽然得见偶像汉武大帝,亲历汉初大事,也得为维持历史原本的走向,尽力而为……” “所以,本宫已向刘启建议,起用窦婴,为彘儿的老师。小猪需要强有力的后盾。”王娡说着,有些生气,“刘启居然还要请示窦太后那个瞎老太婆!” “窦婴是窦太后外戚,这事肯定要窦太后来决定。”姚翁笑起来,“夫人说景帝有些忌惮窦婴,这忌惮难道不是来自于窦太后?” “罢了!让他去请示窦太后吧。本宫也是向窦太后递橄榄枝,就看她接不接。她若肯让窦婴做彘儿的老师,这太子之位,离彘儿就近了些。” “夫人,老夫有不情之请,”姚翁施礼,“这国师之位,老夫要辞去……” “这是为何?景帝已赐万金和府地,为你建国师府。怎地不过几日,竟要辞去?”王娡很不理解。 “老夫看这朝堂,晁错,袁盎等,都是善于鼓噪之人,攀比、嗔恨心又重,怕不能见容于帝王亲宠他人。” “如景帝事事求教于老夫,则晁错、袁盎之流,必觉失宠,嫉恨老夫;若景帝将老夫冷置,朝中定有人嘲笑国师无用……” “老夫本无意致仕。做个隐仙逸士,和朝官无利益相争,倒还能和他们通些音信,暗中拉拢,为刘小猪积攒后力。” “夫人心智成熟,又熟知朝堂内外秘诣,有些事只需老夫知晓,夫人自可权衡。” “政治的最高境界是无情;佛家的最高境界是无我;道家的最高境界是无为;儒家的最高境界是无恶;哲学的最高境界是无知;处世的最高境界是无名;人生的最高境界是无欲。” “老夫仅能做到一二。夫人却日臻圆融,必可助刘小猪成为雄主!”姚翁说着,深鞠一躬。 “姚翁不怕本宫改变历史?”王娡笑起来,“你不是要尽力维持历史原本的走向吗?我儿刘彘既为雄主,那本宫问你:刘荣何时为太子?那刘荣与其母栗姬,会甘心让出太子之位吗?” (本章完) 64. 超长待机(求追读收藏) “栗姬与刘荣,”姚翁沉默了一下,“都死了!” “都死了?!”王娡诧异,“刘荣都做了太子,怎么会死呢?” “哪个废太子能安然活命呢?”姚翁叹口气,“帝王为保新太子稳固政权,都会除掉废太子,以免废太子的追随者另拉山头,拥立造反!即便帝王不下手,新太子的人也会下手!” “这就是生在帝王家的原罪!”王娡想起刘荣,那个软绵绵的皇长子。 她只恨栗姬与薄氏勾结,欲暗害她的小猪猪,想杀了栗姬。对小猪猪的最强竞争对手刘荣,却无恶意。 她比刘荣大七岁。刚入太子宫,初见各位世子时,刘荣曾因脱口而出“父王的新妇真美”,回宫后被其母栗姬怒骂一顿。 向来,强势母亲养出来的,都是软面孩子。栗姬如此,窦太后也如此。只不过窦太后后来因眼盲色衰,慎夫人夺宠,被文帝冷落,不得不“母凭子贵”仰仗儿子,才有了刘启登基后被压制下的软中硬刚、心藏怨气。 “那刘荣是谁杀的?”王娡郁闷地问。 “你老公景帝,”姚翁说道。 王娡瞪大了眼睛:“刘启?!他杀了亲儿子?!” “是,假手郅都,逼死刘荣!”姚翁沉着脸点头。 郅都?王娡没有作声。 她知道郅都的脾性,为达目标,从不拖泥带水。小猪是他认定的幼主,所有妨碍幼主的,他都会毫不留情下手除去。 人畜无害的刘驹就是死在他手下,为的是釜底抽薪、斩除吴王刘濞根基,虽然时时痛苦。郅都赎罪般把刘驹之女视为己出,宠爱无比。 “景帝不仅杀了刘荣,还灭了栗姬一族,为的是给小猪扫清障碍。”看王娡有些不忍,姚翁轻声说道:“对敌心慈手软,就是对自己残忍啊!” 这句提醒,让王娡想起雪儿的枉死。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她重重地点头。 “刘启比我们做得好。最是无情帝王家……帝王心目中,江山和政权,比亲情更重要!”王娡叹息。 “本宫以为姚翁在朝堂,就劝郅都赴任济南郡太守。他是一个将才,不能让他总守在宫内。” “是,郅都有“苍鹰”之称。他执法严厉,不徇私情,协助皇帝打击豪强。擅用兵遣将,在雁门关抗击匈奴,为大汉立功。匈奴惧怕他,以至于连他的画像都不敢直视!”姚翁赞许地点头。 “有那么夸张吗?郅都的画像都能威慑匈奴?”王娡笑起来。 “夸张不夸张,也是他大杀匈奴博得的威名。可惜呀!他被窦太后所杀!” “被窦太后所杀?”王娡追问,“为什么?前次郅都在上林苑,阻拦刘启去茅厕救被野猪吓到的贾姬,窦太后还赏他百金!” “窦太后怪景帝杀废太子刘荣,迁怒于郅都,逼景帝杀了郅都……” “这个瞎老太婆!”王娡怒了,“她杀的是大汉忠臣、本宫的恩人!刘启处处受她掣肘,事事被她干涉……” 窦太后,这老太婆超长的待机,究竟给大汉带来了什么?她霸蛮、有为——强势压制皇帝,却将满脑袋的黄老之道、无为而治当作国本!大汉若由她这样,少法失度,任由豪门贵族野蛮生长,将豪强满地、民不聊生! 心底的怒气,渐转成恶意。她嘴角冷笑,不如…… 太子之位的争斗结果,在王娡意料之内,也有意料之外的事。 “既是周道尊尊,便是立嫡立长。无嫡,就立皇长子荣儿为太子吧!”窦太后说道。 “母后,荣儿性格柔软,怕是…”景帝欲争。 “皇长子不立,怎压服众人?诸位大臣有何见解?哀家意为,皇帝指派良师辅佑,荣儿得授帝王之道,并无大碍。哀家看魏其侯、条侯正合适,就指派两人为太子太傅,教导太子吧!” “母后!若立太子,太子之母如何……” “太子之母……立后的事,缓缓再说吧!那栗姬,皇帝你要多加管教!” 这是袁盎托袁种转述给王娡的情景。 心底的怒火再次被激起,王娡脸上的冷色,令袁种胆战心惊,忙告辞退去。 瞎老太婆!你欠我几条人命!珍儿,雪儿,皆死于你手!将来郅都,也要死于你手……本宫怎能坐视不管…… 你将本宫投入永巷,害我骨肉分离,几乎逼死一个孱弱无助的母亲!你低谷受人冷落嘲讽之时,本宫亲手侍奉、陪伴于你。一朝得势,反将本宫踩在脚底…… 本宫欲请窦婴为刘小猪之师,你无视本宫示好,不立我彘儿为太子就罢了,还将当朝位高权重的重臣窦婴、周亚夫,指派给新立太子刘荣!这是完全将本宫母子排除在皇权千里之外啊! 怒火拱得王娡难以安坐,在殿内转来转去,将一盏茶一饮而尽,重重地把茶盏摔在地上!吓得宫人战战兢兢打扫干净。 “娘!娘亲!”殿外双儿和姝儿在哭叫。 王娡急忙走过去。原来是刘小猪踩死了姐姐养的小黄莺。 “娘亲,它不让孩儿摸,它还啄孩儿的手!”小猪猪瞪着无辜的大眼睛辩解道。 “不让你摸,你就踩死它呀?”双儿哭着吼弟弟。 “可它吃了我喂的粟谷,为何不让我摸?既得利、却不义,该死!”刘小猪义正辞严回应。 王娡被刘小猪的逻辑吓了一跳!这是帝王之霸王道呀! “既得利、却不义,该死!”,一句话,将儒与法杂糅,外儒内法,已然是帝王之气概!刘小猪,你真是天生的霸道雄主啊! 带着孩子们埋葬了黄莺,安抚了女儿的哭泣。王娡暗暗观察着刘小猪。 刘小猪从容坦然,认真埋葬死了的小鸟。面对姐姐的哭泣,并未有丝毫伤心悔意。 “彘儿,你踩死姐姐的黄莺,让姐姐如此伤心,难过吗?”王娡问道。 “错而受罚,当死则死。”刘小猪淡然回答。 “可它是一条生命呀!彘儿怎不遂心意,断然杀死呢?” “《国语》有言,命附于心志。心志正,善待之,不正则弃之!”刘小猪居然会引经据典,来反驳娘亲的话了。 听刘小猪的话,王娡陷入沉思。“不正则弃之”,她需要这么一个小奶娃启迪吗?那个瞎眼老太婆,弃之吧! 那夜,景帝刘启来到漪兰殿。 “爱妃,朕有事相托。”刘启咳嗽几声。 “陛下气色有些不好,还是早点歇息吧!”王娡知道刘启为立储之事烦心,回避再提此事。 “朕委实放心不下爱妃与彘儿……”刘启眼神里是疲惫和无奈,“最近日渐消瘦疲乏,怕是打熬不过……” 一句话说得王娡满心酸楚:“陛下龙体康健,千万不要自认有恙。彘儿年幼,还需父皇关爱扶持……” 刘启拉住王娡的手:“太后言,周道尊尊,立荣儿为太子。思忖再三,朕颁立太子,同时立彘儿为胶东王,爱妃为王太后……” “陛下!”王娡仆身下跪,泪流满面,“自古无此先例!陛下万岁千秋之后,才能立子母为王太后。陛下怎能此时立臣妾为王太后?!让臣妾如何自处?请陛下收回成命!” 刘启掩口咳嗽几声,扶起王娡:“彘儿当为雄主,朕惟觉愧对高祖、先皇。不将爱妃与彘儿安置好,怕朕哪天不测,有人加害你母子……” “陛下……”王娡泣不成声,“怎能将臣妾母子置于陛下之上!” 刘启将王娡揽入怀中:“那胶东富庶,有盐有铁。临近济南郡、济宁郡。倘有变故,爱妃即召济南郡守郅都、济宁郡都尉宁成相援……” “陛下放心!”王娡正色道,“臣妾与彘儿断然不会反叛大汉、与朝廷为敌!我大汉江山永固、国运永昌!” 她又满脸戚色,“陛下若要保全我母子,请好好养病,让彘儿得父皇庇护,长大成人!” “朕体弱难支。太后又眼盲,如荣儿登基……”刘启闷闷地叹息。 “陛下,臣妾知晓,”王娡垂泪,“太后强势,荣儿软弱,栗姬乖张……陛下怎忍心看朝堂纷乱如麻?大汉危矣!” 刘启也潸然泪下:“爱妃好好教导彘儿!外有匈奴强敌环伺,内有诸侯反心离德……如山河凌乱,朝堂不安,你当快刀斩乱麻,扶持彘儿为帝!” 看刘启有托孤之意,王娡更是泪眼婆娑:“陛下……” 刘启命随身宦官取来一份手诏,交于王娡。 “事有不便,以便宜论上”。 看着密诏上的玺授,王娡捧着圣旨哽咽难言,郑重收起。 神消体乏的刘启点点头,转身出门。目送景帝銮驾远去,王娡抹去泪水。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为了大汉帝国,为了大汉雄主,她要出手,结束超长待机的那位! 不久,皇帝诏令:大赦天下!立皇长子刘荣为皇太子; 皇二子,河间献王刘德; 皇三子,临江哀王刘阏于; 皇四子,鲁恭王刘余; 皇五子,江都易王刘非; 皇六子,长沙定王刘发; 皇七子,赵王刘彭祖; 皇八子,胶西王刘端; 皇九子,中山靖王刘胜; 皇十子刘彘为胶东王,其母王娡为王太后。 令朝野震动的是:皇帝诏令直接封胶东王之母为王太后!哪个封王皇子的母妃,不是等皇帝挂了才能被封王太后?这皇帝是嫌命长?还是咒自己要死? 窦太后要立太子,景帝买一送多,除了立太子,还把诸皇子们尽数分封。七岁以上的皇子们,之国守土,都离京去了封地,让栗姬、程姬、贾姬、唐姬都哭别了儿子。 王娡如常,每日去长乐宫给窦太后请安。 家国一体。在家言孝,在国言忠,家里不孝,国内何忠?皇家不孝,臣民何忠?规矩不仅仅是臣民的,皇家要起带头作用…… “母后,天已渐暖,出门多走动,园内春色怡人呢!”王娡笑着对窦太后说。 “娡儿,一说春色,哀家总想起在椒房殿,你带哀家晒太阳,给哀家热敷眼睛的事。”窦太后笑着点头。 那又怎样?哼!眼瞎心瞎,老太婆倒提起前事,良心不会痛吗? 王娡腹诽着,却是笑声亲婉:“母后真好记性!娡儿也就能在母后跟前尽孝几年。待彘儿满七岁,娡儿就随他去胶东,之国守土去。” “唉!孩儿们都去了封地,这宫里太冷清了!以往,这宫里一早就站满了请安的孩子,热热闹闹。现在……”窦太后眨眨瞎眼,泪水湿了眼眶。 “母后,孩儿们都守着母后,谁去封地管理子民?” “那小猪将来去胶东,娡儿也要跟着去吗?皇帝会放你离京?”窦太后问道。 “这后宫哪里缺美人?太皇太后守孝期满,听说皇姐又献了美人给帝王。”王娡笑声愍憨,“娡儿只愿帝王心悦寿永。自然唯有小猪是心之所系,陪伴于他。” “怕是皇帝另眼高看娡儿。不顾忌讳,封娡儿为王太后,这是嫌哀家活得久啊!”窦太后不满地牢骚着。 王娡眼底一丝狠戾闪过:你就是活得太久!却又笑语晏晏:“皇帝哪里是高看?这是让娡儿明白,已为人母,当孝天敬地,以孝奉上,以贤示下,好好教导小猪。” “娡儿心性平和,知晓大义。不似那栗姬,胡搅蛮缠……”窦太后说着又止住。不知不觉,夸赞的话就说出口,让她自己都觉言行不一。 命宫人搀着窦太后出门到了庭院。满满的花香,欢啼的鸟鸣,令人心醉神怡。 “春眠不觉晓, 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 花落知多少!” 刘小猪随性而感,信口吟诗。 “小猪猪,你念的什么?”窦太后喜笑颜开,探手去摸她的宝贝孙子。 “皇祖母,是娘教孙儿的诗句!”刘彘朗声回答。 “哦,是诗句呀!不是诗经里的?”窦太后学着童声,和孙子交谈着。 “皇祖母,孙儿再给您背一首。 应怜屐齿印苍苔, 小扣柴扉久不开。 春色满园关不住, 一枝红杏出墙来。” “小猪真是聪慧!”窦太后啧叹着,“可惜了、可惜不是……”她谨慎地止言。 “母后,小猪博闻强记,又喜好辞赋。娡儿听说,皇帝的武骑常侍司马相如,颇善辞赋。娡儿想延请为小猪之师……” “哀家知道,这司马相如,原名司马长卿,因爱慕蔺相如,更名为司马相如。可惜他的才情,皇帝并不赏识。倒是武儿,很是欣赏他。”窦太后说道。 “那武儿原也是骑射游玩,不喜辞赋的。哪知这几年转了心性,请了邹阳、枚乘风雅之士等为宾客。这司马相如,也去投奔他了!” 梁王刘武。王娡心说:好!你就吟诗作赋,寄情山水,做个安稳王爷吧! 65. 刺杀讲故事的人(求追读收藏) 出大事了! 帝师晁错被人刺杀! 上大夫袁盎被人刺杀! 多位朝中重臣被刺杀! 晁错受景帝器重,为人峭直冷刻,人缘不好。他的被害,对于功侯、武将们来说无所谓,有些人还暗中高兴。 而袁盎就不同了。他交游广、朋友多,与季心、剧孟等侠客也是至交好友。 据说,刺客来到关中,未曾动手,先是打听了袁盎的为人。当时,众人对袁盎都赞不绝口。 于是,这位刺客深受感动,便去拜见袁盎,并说是:“我受了梁王的钱财,奉命前来刺杀您,您是位仁厚的长者,我不忍心下手。但是,即便我不动手,梁王后面还安排有十多批刺客前来刺杀您,希望您能好好防备一下!” 袁盎听完后,心中很不愉快。提醒了周亚夫等人。此后,因为家中接二连三地发生怪事,袁盎便到相师那里去占问吉凶。 问罢吉凶,回家途中,梁王后续派来的刺客在安陵外城门的外面刺杀了袁盎。 条侯周亚夫也是被刺杀目标之一。幸得袁盎提醒,加强戒备才免遭毒手。 这些刺杀名单上的官员,皆是皇位继承人之争,朝堂大辩论的超级辩手。 周亚夫等,手捧刺客遗下的剑,闯入未央宫,诤言上奏,请景帝追查到底! 事起梁王一个折奏。 梁王刘武请求皇兄刘启,准许他从睢阳(梁国首府)修筑一条大道(甬道),直达长安长乐宫(皇太后住所),以便随时可以朝见娘亲皇太后。睢阳到长安,空中直线距离六百千米,中经崤山山脉,自古以险恶闻名于世,筑路困难,而且隔绝南北。 晁错、袁盎等极力反对。众大臣可能出于军事观点——梁军如果叛变,行甬道直袭首都,那可真是如入无人之境。 梁王对袁盎等反对的一些官员,深恶痛绝。加上皇位继承人之争,这些人一直站在他的对立面。 新仇加旧恨,让梁王在手下谋士公孙诡、羊胜等的鼓噪下,泄愤式、幼儿级行事,派出多批杀手,刺杀了朝廷重臣! 景帝气得吐了血!吐血,是动词,不是形容词。 窦太后忧虑最疼爱的小儿子闯下大祸,饮食不能下咽,日夜啼哭。 刘启先后派出田叔、吕季主等,十余位钦差大臣,前往梁国调查,督促破案。一个钦差大臣刚到,另一个钦差大臣就上路,叠罗汉似的威压,让梁国上下风声鹤唳。 朝廷严责梁国二千石以上官员。梁国相韩安国,急如星火,展开地毯式搜捕。而羊胜、公孙诡好像人间蒸发了似的,没有一点消息。 “拜见夫人!”兄长王信请求入宫,面见妹妹王娡。 “兄长急急入宫,有何要事?”王娡问道。 “夫人可知晁错、袁盎被刺身亡?”王信小心试探着妹妹。 王娡淡淡一笑:“听说了。只是此事与兄长有何相干?” “梁王遣邹阳来见小人。言:你妹妹受到皇帝宠爱,皇宫之内,没有人能比。而你的行为,有很多地方违法失礼。而今,皇帝穷追晁错、袁盎被刺事件。一旦梁王被处死,太后的怒气无法发作,会衔恨你们这些权贵不及时营救。” “小人问他怎么办?” “邹阳说:“如果得便时,秘密向皇帝说情,不再深入发掘梁国的事,你在太后心中的地位,就不可动摇。太后感激你,将入骨髓。而你妹妹,同时得到两宫(太后和皇帝)的欢心,地位比起金城汤池,还要稳固。”” 王娡冷冷一笑:“兄长可有什么把柄授人?” 吓得王信慌忙跪下:“小人不敢……” “兄长要心知,本宫与姁儿得圣宠,为众矢之的。越发需要家人恪守法度礼节、谨小慎微。否则受人攻击,妹妹恩宠不再,娘家也一损俱损。” 几句话让王信冷汗直冒,连连点头:“是、是、是,小人知道!” “兄长虽有爵位,并无官职。朝中大事,尽量不要沾惹上身,好好拿着俸禄过日子。回去告知母亲,姁儿有孕了。” 待王信辞去,王娡陷入沉思。 梁王刘武,太让人失望了!这是个被母亲、哥哥宠坏的孩子,一味地伸手,稍不如意,大发脾气,毁东灭西、不计后果地泄愤! 这降智为负的行为,很难想象是一个成年有为的王爷所为。凭这,也想君临天下?让那帮附庸风雅的文人和门客,迷惑心智了? 王娡冷笑着,去妆台最深处,摸出那个盒子,打开来,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那块云朵般的羊脂玉,不见了! 强压着心底的惊恐,王娡唤来贴身宫女宁儿:“你们谁动过本宫的妆台?!” 宁儿俯首回答:“婢子没有动。那日见胶东王在此嬉闹,翻动过夫人的东西。” 不敢声张,王娡命宁儿去找刘小猪。 刘小猪举着娘亲用芭蕉叶给他做的风车,飞跑进来。王娡一把抓住他。 “彘儿动了娘亲的妆台,可有拿过什么东西?!” “没有!没有!”刘小猪玩得兴起,哪理会娘亲问什么话?甩开娘亲,又飞一般地跑了。 平复心情,王娡设想了几百种情况,唯独没想到,羊脂玉在刘启手里! “爱妃为梁王说情,请朕赦罪,是因为这个吗?” 景帝刘启把背在后面的手摊开到王娡面前。那块温润的羊脂玉,躺在他的手心。 “陛下!”王娡感觉全身的血,都涌上头部。她看着刘启红一阵白一阵的脸,不由得腿一软,跪到地上。 “哼!当初先皇由代国入京为帝。有和田商人进奉玉石。朕为太子,挑选一块金丝玉作为印绶。二弟称愿做闲云野鹤,选羊脂白玉,刻祥云为配饰。三弟刘参与四弟刘楫皆选玉做了虎头腰饰……” 刘启嘴角抽搐:“谋求皇位、暗杀朝廷重臣、觊觎皇嫂!好一个闲云野鹤!”他把羊脂玉重重地摔在地上!玉石碎裂,溅起的碎屑,迸到王娡的身上。 “陛下!不是您想的那样……”王娡吓得伏地哭泣。 “朕想的怎样?!朕早就知道,他爱慕于你,不惜余力为你做事……朕以为他一厢情愿!原来、原来你与他私通款曲!”刘启抬脚踢倒王娡,激愤之下,咳嗽不止,竟哇地咳出几口鲜血! “陛下!陛下!”王娡忙起身扶刘启躺到榻上,一面拿帕子替刘启擦拭,一面哭求,“陛下万万珍重身体!臣妾有罪!但不是陛下所想那样!玉是臣妾被投入永巷时,梁王去求母后救臣妾出永巷,以此传信,怕臣妾绝望自尽……” “梁王之国守在梁地,臣妾一直无法将玉奉还,不得已才留着的……”王娡说着痛哭流涕。 “你真无意于他?……”刘启咳喘着问。 王娡违心地摇头:“臣妾见梁王之时,都是陪在陛下身侧……今日求陛下赦罪,是忧心母后身体;也是因梁王曾救臣妾母女性命,臣妾还他一命,从此再无瓜葛!” 说着王娡跪下:“陛下!梁王暗杀朝廷重臣,罪该当诛!如此草率,全因母后平日娇纵!陛下也未加管教。如今母后食不下咽、日夜哭泣!臣妾担心陛下左右为难,伤神耗心……陛下暂且放过他……让母后宽宽心……” 刘启眯起眼:“罪该当诛!他该杀……” 王娡哭泣着点头:“可母后……杀了他,母后从此会恨陛下……” 刘启喘息着闭起眼:“你无意于他……” “臣妾从未逾越……” “朕问你!”刘启坐起身,咬牙切齿地,“你从未属意于他?” “从未……”王娡泪眼楚楚,轻声说道。 “杀了他!证明给朕看!”刘启狠戾地盯着王娡。 “陛下!臣妾……臣妾如何杀人……” “不是此时……”刘启咳喘几声,伸手捏住王娡的脸,“朕,放了他!你,杀了他!” “陛下!”王娡心痛得不能呼吸,“您不是放了他吗?” “朕,就是要你亲手杀了他!”刘启的眼神忽然阴柔,“这样,才能让朕知道,你心中无他!” “陛下,臣妾一弱女子,如何杀他……”王娡哭泣。 “一年之后,朕要他死!”刘启凑到王娡脸边,轻声说道,“他活着,彘儿的皇位坐不稳……这皇位,是你彘儿的!不能给小猪留后患!” 王娡跌坐在地上,哭泣应声:“臣妾、领命……” 梁相韩安国闻知羊胜、公孙诡躲在梁王之王宫,于是求见梁王。 韩安国流泪说:“主上受辱,属下应死。大王没有优秀的下属,才弄成这个样子。而今,臣已竭尽能力,仍找不到羊胜、公孙诡。请大王将臣处决,给朝廷一个交代。” 梁王刘武问:“严重到这种地步?” 韩安国泣不成声说:“大王,治理国家,不能因私害公。现在,大王竟采信奸臣邪说,冒犯皇帝禁令,轻视律法尊严。” “皇帝因为太后的缘故,不忍心用法律处罚您。而太后日夜啼哭,希望您改过向上,才能避祸。大王如不觉悟,您有没有想到,一旦太后因此薨逝,您还靠谁?” 话还没有说完,梁王已泪流满面,向韩安国道歉说:“孤今天就交出他们。” 遂下令羊胜、公孙诡自杀,尸体抬出王宫。 钦差大臣田叔一行,从梁国归来,到长安东的霸昌驿,就把在梁国所取得的口供笔录,全部烧掉,空着双手晋见景帝刘启。 景帝问:“梁王有罪吗?” 田叔说:“有死罪。但陛下不要再追下去。” 田叔说:“如果梁王不伏诛,是中央政府的法律全盘作废。如果梁王伏诛,而皇太后食不知味,卧不安席。陛下将如何是好?” 景帝命田叔晋见窦太后,上告说:“梁王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肇事的只是他所宠信的羊胜、公孙诡等人,已经处决;梁王仍好好的,跟往常一样。” 窦太后听到,大为欣慰,立刻就起床进餐,心情也恢复平静。 因讲故事被刺杀的人,有羊胜、公孙诡已伏诛来安抚。真凶是谁,大家都心知而不敢声张。 梁王刘武上书,请求朝觐,景帝批准。到函谷关,护送的卫队刚到关外,而梁王刘武忽然失踪。 景帝刘启为示兄弟并无芥蒂,派出天子仪仗,前往迎接。仪仗却找不到梁王,大吃一惊,急急回报。 窦太后大哭说:“皇帝果然杀了我的儿子!” 刘启忧愁而又恐惧,恐惧老弟真的丧生,无法善后。 “爱妃,找姚翁,给朕算一算,梁王到底怎样了?!” “陛下!姚翁已明示,梁王无事,不日将出现在宫门,向陛下负荆请罪!”王娡宽慰着刘启。 刘启苍白的脸,疲惫的眼神,面颊潮红,看起来病弱不堪。 “陛下与梁王,都是母后亲子。母后却说皇帝果然杀了我的儿子!”王娡苦笑,“难道母后心中,只有梁王是她的儿子,陛下不是吗?” 一番话说得刘启泪水盈目:“母后一直偏爱武儿……爱妃……”他抓住王娡的手,“爱妃也偏爱梁王吗?都偏爱梁王……朕好孤单……好孤单……” 看刘启闭眼,泪水顺脸颊而下,王娡忙给他擦拭泪水:“陛下怎如此作想?臣妾自然最敬爱陛下!” “爱妃,朕真的很累很孤单……如果能重选,朕不想当皇帝!想做梁王,父母宠爱,不虑国事,潇洒自在……”他把头埋进王娡怀里,“朕也想依偎母后怀里撒娇,要东要西,可……” 他哽咽了,“朕从来没有向母后撒过娇,只听母后的训斥和怨言。朕九岁为太子,要读圣贤书,做经纬论。朕只有负重,只有老成持重,方为未来天子作派……” 默默听着刘启梦呓般絮絮而言,王娡摸摸他的头,他在发烧。 “陛下您真的太累了!母后眼盲,看不到陛下这般伤神憔悴!” 伏在王娡怀里,刘启忍不住呻吟着哭起来:“母后、母后她眼里心里,都只有梁王一个儿子!没有朕、没有朕啊!朕还要顺她、哄她,但凡有一点对梁王不好,就是朕不孝……朕要怎么样,才算孝?!” 说着,刘启又咳喘起来,咳得王娡的帕子上,都是血! 他悲愤叹息:“母后、母后和梁王,真真的要把朕逼死!” (本章完) 66. 亲上加亲(求追读收藏) 一早,梁王刘武身背刀斧、砧板,跪在未央宫北门请罪。未央宫北阙下,是臣僚奏事和谒见的地方。 原来梁王到函谷关后,弃了王侯所乘车辇和仪仗护卫,换乘平民使用的布车,只带两个随从骑兵卫士,投奔了长姐馆陶公主刘嫖。 “终于是一家团圆了!”窦太后抱着她的儿子刘武,大哭特哭! 这是那个心机老老的瞎眼女政治家吗?和平民家的老妇人一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哪有政治家的风范?她心里只有她的孩子,她孩子里只有她的武儿。 大凡多子家庭里,长子都要迁让幼子,面对父母的偏爱和忽视,照顾父母倚老卖老时无理的要求,还不敢有半点不耐烦。 看着老母亲和小儿子抱头痛哭,长姐抱着老母和小弟流泪劝慰,景帝刘启被冷落成局外人。这个局外人,还被老母亲认作害她失去一家团圆的罪魁祸首。 “母后,您爱吃的圆子……”王娡谦恭地命宫人端上汤圆,“既是团圆,这圆子也是应景的,香甜圆满。” 栗姬在一旁撇着嘴嘀咕了一句,仰起下巴显示自己的清高和不屑。 窦太后擦拭泪水,拉住儿子刘武:“吃点娡儿做的圆子吧,是真好吃!一个多月,哀家都吃不下东西,是娡儿每天送来的圆子,吊着哀家这条老命……”说着她又哭起来。 “母后!孩儿不孝,让母后乱心伤神了!”梁王也是小孩子一样依偎着老母亲,期艾艾地哭。听到王娡的声音,眼神躲避着。 宫人把汤圆盛好奉给众人,每人在观赏一番,开动入口的时候,都惊喜地认为吃到了人间至美之味! 王娡并不擅厨艺。但她做美食的时候,就是一番在实验室的操作,精细到甜度增之一分则太甜,减之一分则太淡;糯米粉与粘米粉的比例,轻咬即破,不粘腻糊嘴,又透明如玉;果仁碎的大小,在齿间只需轻轻一碾,无渣有香,伴着猪油的滑和蜂糖的甜,齿颊里满满让人沉醉的醇美!山药为泥、青梅为丝熬制的酿,浇在圆子上面,洒上金桂花,如同白玉顶着云霞,云顶浮现祥光! 本来不打算用猪油的。豪门贵族,以猪肉为下品。因为此时养猪的猪圈,大多在厕所的下方,猪吃人的排泄物。但牛羊油膻味重,鸡鸭油味索寡淡,只好仍用了猪油。 “真是香甜美味!”大家都啧叹着。 两颗汤圆,让人刚享受到入口的甜美,却戛然而止,不由人陷入对美味的期待和抱憾。连栗姬都忍不住看着空碗意犹未尽。 “没有了?”窦太后问了一句。 “有各色菜式,都上来。”景帝说道。 “母后,臣妾明日做了再送来。”王娡歉疚地说,“今日人多,只稍微尝尝吧。” 梁王刘武看着老母亲心酸地说道:“母后瘦多了……” “还不是因为你,害得母后吃不下东西?!”栗姬的快嘴刺刀露出锋芒。 梁王惭愧低头。太子刘荣紧张地看看父皇,又看看母妃。 众人皆知,窦太后自梁王闯祸,饮食难进,日夜哭泣,形容消瘦。倘若一个多月不进食,人早挂了!也就是王娡亲手做了圆子每日送来,让窦太后吃得顺口。 人人赞叹的美味,却是窦太后的“糖衣炮弹”!经过王娡观察,窦太后是有糖尿病的! 中医谓之“消渴症”,上消~~口渴,中消~~饥饿,下消~~尿多。窦太后的盲,眼有云翳,是白内障,晶状体变性。这是糖尿病易引致的并发疾病之一。 窦太后因忧虑梁王不进饮食,圆子却吃得十分顺口。一盆圆子,今日诸多人分得每人两颗,这可是窦太后一顿的食量。 一个多月时间,在王娡的“精心投喂”下,窦太后已经出现了“三多一少”的症状:吃得多、喝得多、尿得多、体重减少,上消、中消、下消齐具。人体的各器官细胞,在高糖分的浸润下,功能逐渐失常…… 大家惊讶地看着窦太后,一个消瘦的老太婆,风扫残云般吃下大量食物,不禁欣慰。 “二弟梁王安然无事,母后真太开心了!吃下这么多食物!”馆陶公主刘嫖笑着对景帝刘启和梁王刘武点头。 “还是娡儿孝顺!”窦太后夸赞道,“看哀家吃不下饭,想方设法给哀家做吃的,就怕哀家的身体撑不住!” “皇帝这个妃子,真是天下少有!”馆陶公主向景帝刘启说道,“孝兼知礼,贤而谦恭!不像有些人,自命不凡,目中无人!”刘嫖说着翻了栗姬一眼。 栗姬立马反应:“长公主此话怎讲?宫人御厨这么多,轮得到一个皇妃去做菜式?本宫不拿自己当厨子!谁爱做谁去做!” 栗怼怼一句话,得罪了一圈人,竟把众人噎得无言以对。 程姬、贾姬、唐姬面面相觑。 唐姬讪讪地说道:“王夫人巧手做得如此美味!臣妾愿学,上能奉孝母后,下可赏味孩儿……”大约想起远在长沙的儿子刘发,她眼睛红了。 嘴尖牙利的王皃姁也是不饶人,扶着孕肚出言不逊:“是呀!我姐姐自然是纯孝贤慧,不惜放下夫人的身段,为母后亲手烹调,让陛下宽心理政。不似太子之母,就等着太子登基,贵为皇太后,眼中还有谁……” “够了!都闭嘴!”窦太后大怒,“是嫌我活得久吗?” 景帝阴沉着脸。后宫纷乱,他有心无力。默默观察着王娡和梁王。看向栗姬时,不由皱起眉头。 太子刘荣垂着头,不敢看怒气冲冲的皇祖母和阴冷无言的父皇。 听说馆陶公主想把女儿阿娇嫁给太子刘荣,被栗怼怼一口怼绝! 馆陶公主好谋断,想让女儿做皇后呢!这攀龙附凤的心,誓和皇家焊在一起呀! 栗怼怼看到馆陶公主——这个皇家皮条客,就一脑门子火!给她打亲家?门没有、窗户缝都没有! 栗怼怼最憎恨的王娡,就是刘嫖献给帝王的。薄太皇太后守孝期刚满,又给景帝献进几个美女! 更让栗怼怼恼火的是:景帝刘启又是咳、又是喘,腰板都支愣不起来,还搞大了王皃姁的肚子。见长公主进献的美女,又尽数收入宫中!老不死的!等儿子刘荣登基,老娘做了皇太后,这个姬那个姬,让她们都变死鸡! “长公主!”王娡叫住馆陶公主,“团圆宴上,让皇姐失面子了!那栗姬,将来是要做皇太后的,我们还是迁让她些,不要得罪了。” “哼!这栗姬!母后早就憎恶她言行无礼!”刘嫖冷笑,“也就是荣儿做了太子,她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母凭子贵。荣儿做了太子,太子之母,也就是皇后了。皇姐,我们还是谦让为好……” 刘嫖打断王娡:“娡儿一向谦恭谨慎!皇姐我却不怕她!她若有皇后之德行,还用为姬?连夫人的位分都没有!” “一个歌姬!”刘嫖轻蔑地说,转而热情地拉住王娡的手,“小猪可是个聪慧可爱的孩子!不如,娡儿你我结为亲家?” 看着刘嫖热切的眼睛,王娡一切都明白了。 “皇姐的意思是……”王娡故作不解。 她可不想她的小猪搞什么亲上加亲。近亲结婚,后代的基因出问题的概率太大了! “我的阿娇,给你的小猪作媳妇!你的姝儿,给我的蹻儿为媳!”馆陶公主喜孜孜地说,“你我亲上加亲!” 王娡吓了一跳!阿娇比小猪大九岁,已是豆蔻梢头二月初的女孩,而小猪是个刚断奶的四岁小娃娃……何况她的姝儿也不过六岁,嫁给五岁的姑表弟?这么小的孩子早早定亲,万一长大有自己喜欢的人怎么办? “亲上加亲,那自然是好……”王娡也故作欣喜,“这么大好的事情,娡儿一定告知陛下!儿女大事,当由他们的父皇作决断!” “那是、那是!皇帝肯定是赞同的!陛下和三弟梁王去上林苑狩猎去了。待他们回来,我们就告知陛下!”刘嫖心机一动,“娡儿,母后本来就喜欢小猪和阿娇,若知他们成了一对,该多高兴呀!皇姐要赶紧告诉母后!” 目送馆陶公主喜不自胜地离开,王娡轻笑。好嘛,你强要阿娇为我儿子的媳妇,不怕她成为第二个薄皇后? 景帝本来就要立刘彘为储君,刘荣为太子,是窦太后以“周道尊尊”,立长之名压下来的。这刘嫖倒耳目灵光,揣度到景帝的心思。由她到窦太后鼓噪,会不会有别样的效果? 想到这里,王娡决定,回宫就要教小猪猪做些准备。毕竟,彘儿登太子之位,能少些阻力,不是好事吗? 梁王与景帝从上林苑狩猎回来,兄弟二人谈笑风生,让窦太后深感欣慰。 送别梁王的家宴,馆陶公主带了陈娇和陈蹻来。 那阿娇打扮得如花似玉,拢珠戴翠,竟让大家不得不注意到,馆陶公主家,有女初长成。 刘小猪看着阿娇姐姐傻笑,指着阿娇头上的珠花叫:“娘亲!阿娇姐姐的花真好看!” 馆陶公主抱小猪坐她膝上,嬉笑着逗小猪:“彘儿,喜欢阿娇姐姐吗?” “嗯!”小猪认真的点头。 “那阿娇姐姐给你做媳妇好不好?” “若得阿娇姐姐为媳妇,彘儿一定造一个大大的金屋子,给阿娇姐姐住!” 刘小猪有板有眼地说,逗得上上下下,一殿的人哈哈大笑。 “彘儿,你这叫“金屋藏娇”啊!”众人逗弄道。 “还是我彘儿大气!造金屋子!”景帝也乐不可支。 刘小猪看看母亲,又看看满脸绯红的阿娇姐姐,从皇姑母腿上蹭下来,跑到母亲跟前。 “娘亲!你的簪子!”他伸手,王娡抱起他。 “娘亲的簪子!”刘小猪从娘亲头发上取下金簪,挣脱娘亲后到阿娇面前,“阿娇姐姐,给你!” “哗!小猪这是给阿娇姐姐下聘吗?”馆陶公主笑着叫起来。 大家都欢快地笑,连窦太后都笑出了一脸褶子。刘小猪超常发挥,也出乎王娡意料。 栗姬也笑,面带讥诮:“荣儿,你看你皇弟彘儿,这么小就会捡你不要的!” 栗怼怼是个超级灭火器,再热闹的场面,也能让她噗嗤一下给冷却掉! 众人的脸上都结了霜,沉默起来。王娡冷眼旁观,看栗姬洋洋得意,馆陶公主怒不可遏。 开心小不点刘小猪,却唱起了《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 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 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这奶声奶气的歌咏并无离别之伤感,却让梁王刘武泣不成声,窦太后也老泪纵横。 “皇叔,彘儿给您敬酒吧!”刘小猪走到梁王面前,捧起酒樽。 “彘儿……”梁王接过酒樽一饮而尽,抱起小猪揽在怀里,那疼到骨子里的爱惜,让一旁的景帝眼生冷意。 “太子!给皇叔敬杯酒吧!”王娡忙唤刘荣。 一直为母妃怼天怼地而尴尬的刘荣,如获大赦,起身给梁王敬酒。 梁王放下刘小猪,谨慎地接过太子的敬酒,行以君臣礼。他抬眼去看皇兄,景帝面无表情,让他一脸惊恐地垂下头。 娇纵惯了的梁王,向来和皇兄景帝马同驱,车同乘,哪守过君臣之礼?今日连太子敬酒,也不得不守规致礼。 “皇兄,臣弟只求每岁来陪母后几日,真的不行吗?”梁王凄声哀求。 “梁王,无召不得进京。这是先皇在时,就立下的规矩。”景帝沉沉说道。 梁王噤声,怯怯地拱手:“臣弟遵命。” 端坐的窦太后,听着两个儿子的交谈,泪流不止。幼子闯下杀身大祸,群臣激愤汹汹,景帝杀羊胜、公孙诡替罪,强压众怒。小儿子能保命就谢天谢地了,她还能再提什么无理要求? 上林苑狩猎几日,这兄弟二人如何交锋,又如何面和心不和,无从得知。 你若早些安分守己,做你的安稳王爷,哪会惹来杀身之祸?躲得了一时,躲不过明年…… 王娡心中痛楚,不禁含泪。转脸看到阿娇正羞羞地看着自己,便招手让她来身边。 阿娇依在王娡身边,轻声说道:“皇外祖母应允阿娇和彘儿的亲事!娘亲说,她要皇帝和皇外祖母改立彘儿为太子……” 王娡忙伸手捂住阿娇的嘴,张望左右,并无人注意到阿娇在和她交谈。 这小丫头!怎么这么不稳重呢?不分场合乱说话! “阿娇,不要乱讲!”她轻声叮嘱,随后高声问道,“母后!圆子端上来吗?这圆子香甜圆满,正合团圆之意!” (本章完) 67. 咄!老狗!(求追读收藏) 送走梁王刘武,景帝刘启就病倒了! 原来在梁王面前,景帝一直是强撑龙体,装作无恙。 未央宫的清凉殿,太医和陶青,窦婴、周亚夫等重臣围在榻前,听景帝刘启一阵阵的咳嗽。妃子们手足无措地在旁哭泣。 那胸部深处的咳嗽,如同重锤在猛击他的胸膛,让这个孱弱的人无法平静,间或咯出带血的痰液。咳喘连声,听得人感觉要窒息。 王娡似乎看到结核杆菌,在啃噬着景帝的肺。她抹去泪水,转身出去,命宫人采折花园里的柳树。 树皮、柳叶,用剪刀剪成小段,放在干净的石臼里砸,捣烂成泥。柳树皮和叶里含水杨甙,阿司匹林就是水杨甙化学结构改造而成的。只能试着用它来帮刘启解热镇痛,缓解痛苦。 捧着柳泥的陶盆,王娡命太医擦拭干净刘启咳出的一身虚汗,把树泥敷在他的额头、胸部和四肢上盖好缎被,静待出现奇迹。 刘启本咳得满脸通红,浑身发烫,敷上柳泥,渐渐平静下来,面上红色稍褪,停止咳嗽,喉间嘶嘶喘息清晰可闻。 “陛下,可感觉好了些?”王娡俯身看着刘启。 刘启闭着眼睛,喘息一会,睁开眼睛:“娡儿,朕……难受……”他声音低微,言语吃力。 压压他额头的树泥,“陛下会好起来的……”王娡强作欢笑。 “朕……给你的……收好……”刘启看着王娡,含糊一句。 在场的人多,刘启未言明。王娡点点头,明白他的意思——那份密旨就在她身上。 她已安排好人候命。袁种带龙骑侍卫在未央宫周围;栾布到南军接管羽林,卫绾到北军接管卫尉,将京师卫军统管。郅都、宁成到胶东集结。姚翁带季心、剧孟等在未央宫东门接应。 一旦景帝薨逝!王娡要侍卫们控制在未央宫的太子刘荣、栗姬,窦太后及太子太傅窦婴、周亚夫,宣读景帝密旨,扶刘彘为幼帝,废刘荣太子之位! 如局面难以控制,东宫门出逃,由姚翁等接应,速至胶东,济南郡守郅都、济宁郡都尉宁成带兵拱卫! 万全之策已谋划好,密旨就在王娡的身上。非万不得已,她不想搞宫门政变,引致动荡。只希望大将军窦婴和太尉周亚夫——太子刘荣的师傅,能遵景帝密旨,放弃刘荣,拥立刘彘!只要这二位不强烈反对,文武百官也不会有太大异议。 至于窦太后,由馆陶公主去劝说问题不大。 紧张地舒口气,王娡着景帝刘启的手,“陛下赶紧好起来……彘儿要来陪父皇,臣妾让他在房内背晁师的《募民实塞疏》。陛下可要听听彘儿读书的见解。” “四岁小娃有什么见解?!哼!”栗姬在一旁冷言。 景帝皱皱眉头:“栗姬留下……别的人……都出去吧……” 大家相互看看,见景帝疲惫地轻咳着闭上眼睛,只得退出。 王娡把景帝的手放好,刘启冲她摆摆,她心神不安地退出去。 不到半刻,只听房内景帝刘启歇斯底里地吼道:“滚!” 栗姬满脸怒色,气冲冲地跑出来,扯着太子就走,站在殿外,任刘荣苦苦哀求! 众人忙进去,刘启已从榻上坐起,气呼呼地咳喘着,额上敷的柳叶泥也脱落下来。 “陛下!” 程姬和贾姬忙上去扶景帝躺下,王娡又把树泥给他敷上。景帝摆手,让王娡留下,别人都出去。 “陛下……”王娡看着刘启灰暗的脸色,忍不住落泪。 “娡儿……朕……不想死……”说着,刘启又咳嗽起来。 “陛下会好起来的!”王娡拉着刘启的手劝慰。 “那栗姬……着实可恶!”景帝咬牙切齿地说,“她巴不得朕赶紧死了,她好做皇太后!” 是回光返照,还是病情好转了?王娡发现,刘启的气息比先前稳了些,不似又咳又喘那般气息紊乱,中气也足了些。 “这贱人出言不逊,居然敢骂朕——咄!老狗!” “陛下息怒!栗姬再蠢,不至于如此狂妄不逊……”王娡也是不解。 一个妃子,怎敢对皇帝如此不敬?不怕皇帝杀你殉葬?到底是皇帝的初恋,少年夫妻,个性彰然啊!还是看景帝濒死拿她无法,铁定坐稳皇太后之位? “朕,本要叮嘱她,太子登基后,善待朕的后妃、皇子……”景帝又咳嗽起来,吐出几口血后,反而气息如常,渐渐平静。 “陛下是向栗姬托孤吗?”王娡冷笑,“两岁彘儿就被人嫉恨,欲除之而后快!那时陛下龙体康健。陛下指望千秋之后,诸皇子安然无恙,岂不白日做梦?” 到底是有初恋情怀。刘启一面知道栗姬母子担不起江山大任,拟了密旨给王娡;一面还对初恋抱着幻想,想以将死之人的临终委托,来感化栗怼怼。却被怼成“老狗”,气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 既有亮,何需瑜?王娡手握景帝密旨,早已安排宫变夺位,岂能等人按在砧板上再去反抗? “陛下,关东十八诸侯国,您封了自己的九个亲儿子,梁王为四十城大国。启用郅都等控制郡县。这是高祖朝以来,首个郡守不全是功侯,不属于功臣集团的一朝。” “在京畿对抗功臣集团,在朝廷辖区控制郡县,在关东诸侯国遍封嫡亲,这不是陛下的制衡之策吗?” “而栗姬,有容人之心吗?诸皇子如被清除,各方势力失衡,大汉将分崩离析。那匈奴岂会坐失良机?必大举进犯!” 景帝沉默一会,阴声说道:“本朝不能再出第二个吕后!” 象是被栗姬一句“咄!老狗!”给激活重置,景帝起死回生,居然慢慢好转了! 当然,离不开王娡的精心照顾。每日景帝除服下太医送来的汤药,还吃下王娡特制的蛋羹。 从太医院取来上好的冬虫夏草,用小小的手磨把虫草加水,细细磨上五个时辰,再将磨好的虫草液,与一颗鸡蛋液搅匀,上锅蒸一刻钟。 冬虫夏草是一种虫菌结合体,性甘、平,归肺、肾经。肺为金,肾主水,具有补肺益肾、止血化痰的作用,正对景帝的虚症。 虫草入药通常是水煎煮。这种方法不能释放其精华,为人体吸收。五个时辰的研磨,相当于现代的破壁处理。水飞研磨法,既能保持药材的细度,释放其精华,又能避免高温对成分的破坏。再加上蒸制,完全保留了精华成分,吸收好作用强。 王皃姁已生下十一皇子刘越。怕景帝的痨病传染,一直是王娡带几名太医、宫人照顾。刘启至今未见他的小皇子。程姬,贾姬学了圆子的做法,她们向窦太后表孝心。 而王娡一心一意照料刘启,帮他批阅奏章,总理国家大事。 这年,出现了日食。景帝命大赦天下。阳陵建成,募民迁建阳陵邑。 “小臣拜见夫人!”郅都叩首。 “郅太守,”王娡笑,“本宫听闻你到济南郡,治理大见成效。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帝王也颇为赞赏。” “谢夫人夸奖!济南郡豪强大族,横行霸道。小臣除首恶,压群殴,才得民众信服!” “首恶,济南瞷氏。闻说是有三百多户的大族,有钱有势,所以强横乡里,目无法纪,称霸一方。原郡守无能为力,根本压制不了这豪强。如今,你已铲除这地头蛇,”王娡说道,“豪强大族,无视国法,除恶务尽,拔其根基,以免你离任后,死灰复燃。阳陵募民成邑,你回去着手办理此事。将瞷氏三百多户,户赀十万以上者,皆编造成册,迁入阳陵邑!” “帝王诏,遵命迁徙者,赐二十万钱;胆敢违命者,杀无赦!”说完,王娡将圣旨衿上帝王玺印,授予郅都。 “臣遵命!”郅都捧旨退出。 “无为而治”的“黄老政治”带来的问题,是中国古代封建制度的痼疾,简单来说四个字:土地兼并。也就是那句著名的“富者田连阡陌,贫者亡立锥之地。” 无为而治,加速了土地兼并问题,全国上下遍地豪强地主。豪强地主和他们衍生的门阀士族,在当地只手遮天,甚至控制官府,使得政令不通。 土地兼并在以地主阶级为统治阶级的封建制度下是无解的问题。掌握权力的地主阶级必然会利用生产资料私有制的特点,和他们掌握的种种特权,多加兼并土地为自己获取更多利益,最终形成豪强地主乃至门阀士族。 这不仅会激起农民阶级的强烈不满,也会导致封建国家保持稳定的基石,即自耕农大量丧失,最终帝国政令不行、人力财富双缺从而走向灭亡。 所以汉政权一直在极力打击豪强。对于郅都和宁成,被人称作酷吏,王娡反而是欣赏的。在景帝和她的支持下,郅都对任何人都不留情面,以致很多豪贵听到郅都的名字都发怯,称其为“苍鹰郅都”。 “夫人,匈奴使者求见!”大行令奏报。 “匈奴使者有何使命?” “军臣单于求嫁公主……” “不嫁!难道我堂堂大汉帝国,需要牺牲女人来换取和平吗?”王娡恶狠狠一口回绝,“传诏,帝王身有微恙,不便召见。请使者自回!” “夫人!”大行令扑通跪下,“夫人三思!那中行说投靠单于后,我朝屡屡被骚扰,战力又不如匈奴!唯有先答应匈奴所求,使边境稍安哪!” 王娡沉默许久,叹口气:“待本宫与陛下商议后,选一宗室女,和亲遣嫁。” “必我行也,为汉患者。”这是文帝与匈奴和亲,遣嫁公主时,强迫中行说作为公主陪嫁去夷芜之地时,宦官中行说所说的话。 在汉朝官员的押送下,中行说到了匈奴,没有几天就投降了匈奴单于,开始了他的汉奸生涯,成为效忠老上单于、军臣单于的智囊。 他把汉民族的利益,最大化地出卖给了匈奴,挑起了两大民族之间的本来就不和谐的关系,使匈奴和汉朝的关系进一步恶化。 在他的挑唆下,匈奴不但没有被汉朝和亲提供的大量生活、生产用品感化。相反他们贪得无厌的本性更加膨胀起来,用战争的手段向汉朝无休止地索取。引起了两个民族间的长期战争。 大汉刑余之人,在夷狄却执一国权柄。 一方面,这个人背叛民族,投靠外族,穷凶极恶地贬低自己的文明,算计自己的母国,是个十恶不赦之徒。 另一方面,这个人才能出众,智谋过人。匈奴单于对他言听计从,待之以国士之礼,他也用毫无保留的忠诚,对待他的新主子,维护匈奴的利益。 君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国负一小民,又何能苛求小民?王娡对这个汉奸,是憎恨又欣赏的。 夏日已至。一场雨后,空气清新,王娡让宫人搀扶景帝到花园小憩。王皃姁带着两个多月的小皇子,来看望刘启。 “朕的小皇子……”刘启抱着小婴儿,一脸慈祥。 病后余生,看到小儿子,刘启似乎更加感觉健康的可贵。小生命也带给他信心和希望。 “陛下,”王皃姁泪水莹莹,“姁儿日夜挂心陛下龙体……” “陛下龙体自然无恙,”王娡笑,“能有这么可爱的小皇子,说明陛下龙精虎猛,岁延千秋!” 刘启听得心中高兴,对王皃姁连道:“朕身体恢复如初。待秋狩,爱妃随朕去上林苑!” 王娡担心地看看妹妹。王皃姁生产时,大出血差点丢命。王娡直觉是王皃姁第一次有孕,被她用药堕胎,伤了元气。 刘启稍一康复,就想欢愉之事,真是……可王皃姁不能再生孩子了!搞不好会丢命。 七月初七,是刘小猪的四周岁诞,景帝刘启已然康健。 “彘儿天生聪颖过人,慧悟洞彻,进退自如。朕曾问彘儿:想不想做天子?他说:由天不由儿。只愿每日居住宫垣之内,在父皇跟前开心陪伴!”景帝对王娡回忆刘小猪三岁时,父子俩的对话。 “彘儿博闻强记,求知欲特别强,尤爱读书中古代圣贤帝王伟人事迹,过目不忘。最近又读伏羲龙图龟册。陛下可考问他一二。”王娡也对小猪的天赋惊叹不已,为之骄傲。 景帝刘启深感诧异。刘小猪背诵伏羲以来,群圣所录阴阳诊候龙图龟册,数万言无一字遗落。 “自今日起,彘儿更名为彻。目彻为明,耳彻为聪,鼻彻为颤,口彻为甘,心彻为知,知彻为德。”宴席之上,景帝郑重宣布。 刘彘改名为“刘彻”。“彻”字表示充满智慧,达到圣德的要求。 刘彻!从此后,这个名字将永留史册,彪炳千古! (本章完) 68. 灭与立(求追读收藏) “栗卿,本宫还需你向太子、栗姐姐美言……当初在吴县,本宫就看栗卿是忠诚厚道之人,为护送本宫安全回京,费心操劳。”王娡对曾经的吴县太守栗孟说。 “多谢夫人向皇帝荐言!”栗孟感激涕零叩谢,“小臣定不负皇帝与夫人信任!只是堂姐栗娘娘,疏离小臣及家族,来往并不多……” “栗姐姐与栗卿,乃骨肉血亲,一笔写不出两个栗字。栗姐姐身居后宫,为树贤名,与宫外并无来往。太子之母,母凭子贵,栗姐姐必定会成为六宫之主。太子又是未来天子,本宫将来还需仰仗太子和栗姐姐照拂。”王娡谦恭地说。 “典客为九卿之一。栗卿也是皇帝的肱骨之臣,以后更是栗姐姐和太子倚重的外戚。”王娡轻轻叹息,“唉!母以子贵,子以母贵。如今后位空悬,太子也不向皇帝请命,封母妃为后。这母子二人,都过于谦逊守礼。即便皇帝有此意,无臣子上奏朝议,他也不好开口呀!” “皇帝有意?”栗孟有些兴奋,“娘娘自然无法自己开口求皇帝……”他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 “栗姐姐立后,栗卿就是国舅!”王娡一脸的羡慕,“栗氏一族从此就飞黄腾达了!栗卿又如此年轻有为,必是两朝重臣,得当今皇帝和未来天子重用!” 一番话撩拨得栗孟蠢蠢欲动,“也许姐弟相帮,小臣从此能和堂姐关系亲密起来呢!” “栗卿可与众大臣商议,一同奏本,皇帝必然嘉许……本宫之弟田胜,欲投栗卿门下为客。若栗卿发达,勿忘提携!” 王娡的吹捧,让栗孟有点飘飘然。他踌躇满志地告辞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王娡忍不住笑起来。让栗姬母子,等待这个猪队友的神助攻吧! * “母凭子贵?立栗姬为后?倘若子都不贵呢?”朝堂之上,景帝大发雷霆,“这是你该管的事情吗?朕提拔你为国效力,你却为一家之私干涉后宫、乱我朝政!给朕拖下去砍了!” “陛下!陛下!小臣冒犯龙颜!求陛下饶恕!求陛下饶恕!”栗孟磕头如捣蒜,苦苦哀求中,已被侍卫拖走行刑。 “传朕旨意!太子刘荣行为不端,勾连朝臣,妄图左右朝政!即日起,废除太子之位,贬为临江王!” “陛下慎重!”丞相陶青出列喊道,“启奏陛下!太子刘荣并无过错,轻言废立,会致人心不稳呀!” “陛下!太子为国之未来,政基国本,万勿动摇,免伤国本!”太子太傅窦婴出列,伏地叩首。 “陛下!”另一太子太傅周亚夫,也随窦婴叩首,“太子刘荣,宅心仁厚,行事谨慎,从无越规。陛下不可以他人之错,累及太子!” “朕意已决!此事不再庭议!” “陛下!”陶青扑通跪下,“秦二世而亡,皆因长公子扶苏当立,胡亥篡位!太子为长,并无非议。陛下怎可随意废立?!” 景帝脸阴得滴出水来:“陶相此话怎讲?秦无道,汉代之。我大汉国祚昌永,岂会步秦之前辙?陶相如此妄言,难道是民生凋敝、百姓有怨?” 陶青被怼得默言,许久愤色道:“臣不才!近日身体抱恙,且年事已高,愿归乡养老……” “准奏!”景帝毫无挽留之意,把陶青晾得上不去、下不来,悻悻然自行摘了冠带退去。 递病假条的还有窦婴。太子都没了,太子太傅去教谁?另一个太子太傅周亚夫,本来炮仗当炸,却被景帝迁升哑了火。 * “蚡儿,你去终南山拜会魏其侯窦婴。”王娡对弟弟田蚡说,“窦婴归隐养病,三千门客,可有出谋划策?” “长姐,那魏其侯终日叹息,称皇帝易变,连太子都敢随意废黜,动摇国本……” “哼!好个魏其侯!乱言朝政,指责皇帝,怕是不想要荣华富贵了吗?”王娡冷笑,“你是窦婴门客,去告诉他:适可而止!为官从政,岂能意气用事?他若这样指责皇帝,让天下人认为皇帝有错,需考虑后果……” “窦太后和馆陶公主,都认可的事情,他一个魏其侯,端什么架子?朝堂人才济济,还缺他一个不成?若不是本宫看他是窦氏外戚,有几分才干,任他学那陶青,此后只能养老了。条侯周亚夫,已为丞相。” 王娡忍不住笑起来。好个刘启!把周亚夫从太尉迁升丞相,明升暗降,夺了周亚夫的兵权。兵权,以后就在皇帝手里。太尉这一职,就没有了。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三公变两公……丞相为百官之首,周亚夫自然无火可发。 而那相位,是窦婴眼馋了许久的!若真是淡泊名利之士,也就罢了!偏偏有颗不安分的小心脏,让他欲罢不能,还拿姿作态?识时务者为俊杰。窦婴,很快会乖乖地归来。 “长姐,废太子刘荣,已经去临江守土之国了。这好,接了他弟弟刘阏于的王位。刘阏于这个短命鬼!封王不过一年就死了,给他哥哥刘荣腾出了位子。”田蚡说道,“听说,刘荣之国离京前,都没见到他娘栗姬……” “栗姬……”王娡叹口气,“她已经死了!到长乐宫找窦太后哭,被馆陶公主派人挡在外面。找皇帝闹,皇帝也不肯见。又哭又闹,疯疯癫癫,皇帝只好让人将她幽禁起来……” 幽禁?黑屋子里一关,断水断食,能熬几天?谁管你死活?曾经不可一世的骄矜皇妃、太子之母,落得幽禁而死、满门被诛的下场!这就是皇权争斗的残酷!皇冠虽好,要承其重!皇位虽高,跌落更痛! 不是皇帝铁了心废黜太子,不是馆陶公主支持和窦太后默许,谁会想到,离皇位一步之遥的栗太子刘荣,会成为大汉帝国第一个被废的太子? * “回禀夫人,栗氏一族,已尽数伏诛!”郅都来复命。 “郅卿,廷尉一职,负责诏狱。审核州郡所谳疑狱,审处重大案件,可封驳丞相、御史之议。任重而禄薄,本宫已请皇帝升秩序为中二千石。万望严守法度,惩治腐恶,为帝王分忧!”王娡嘱咐道。 “小臣明白!”郅都叩谢,“臣已安排人手,监看临江王举动。如有逾越……” “刘荣那个老实孩子……”王娡轻笑,“但凡有些胆识,不那么软懦,他父皇也不会如此嫌弃他!” “可,废太子有魏其侯、条侯为靠山,如留之,怕是后患……”郅都忧心说道。 “不能让死灰复燃……灭……”王娡眼中一丝狠戾闪过,“本宫自有安排。你派人盯紧了!” “郅晴怎样?”王娡问起刘驹之女,脸上一片温柔,“十岁的姑娘,是个小大人了!” “是,亭亭玉立,能文善武,一柄虎兕剑,使得出神入化!”冷厉的“苍鹰郅都”,说起女儿,难得显现柔情的一面,唇角浮现笑意。 “哪天带来,让本宫见见。”王娡沉沉舒口气。“把孩子养大,嫁个好人家!”她眼前浮现叶姑姑自刎前的叮嘱。 * “母后,娡儿做的圆子,可有程姐姐、贾姐姐好?”王娡贴心问道。 “嗯,娡儿做的最好吃!她们做的圆子,总是差那么一点点,感觉不如娡儿的手艺!”窦太后心满意足地放下碗,又咕咚咕咚喝了一盏茶。 “母后,娡儿已请示皇帝,将栗姬葬于阳陵。请母后示下!”王娡谦恭说道。 “还是娡儿心存厚道!”窦太后夸赞道,“栗姬虽乖张,总是给皇帝生了皇长子几个皇子的。葬于阳陵吧!太子被废,之国临江。也就娡儿费心安排张罗,荣儿会感恩你的。” “娡儿听说,那临江王府狭小破旧,地僻湿冷。不知临江王去了是否住得惯……”王娡轻轻叹息,流出几点鳄鱼的眼泪,“栗姬强梁,看哪个女子都不入眼,害得临江王至今尚无正妻,无贴心照顾之人。临江王实属可怜!” “荣儿是哀家皇长孙,他又没了娘亲……罢了!哀家赐他黄金万两,让他扩建整修临江王宫吧!” “母后真慈悲!临江王定感念皇祖母圣恩。娡儿愿效仿母后,黄金百金,随母后恩赐送与临江王。”王娡忙附和。 窦太后赞许地点头:“那栗姬但凡有一点娡儿的贤德,也不至于……”她连连摇头。 作精栗姬之子临江王,得皇太后懿旨赏赐扩建王宫,且看你如何得瑟!不要被本宫,抓到把柄…… * “服是不服?” “不服!不服!你我再战!” 刚走到漪兰殿门口,王娡就听到殿内吵吵嚷嚷,忙进去查看。 原来是刘小猪在和一女孩下棋。女孩落败,又气又羞,满脸绯红。 “彻儿!”王娡叫了一声。 “娘亲!”刘彻起身施礼。 那女孩也忙施礼:“臣女郅晴拜见夫人!” 定睛一看,这女孩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仿佛其母婉儿的复制版,偏那挺直的鼻梁和灿烂的笑容,依稀是刘驹的影子…… “晴儿!”王娡有揽她入怀的冲动,但旁边是儿女和宫人,她只得作罢。 “你父亲呢?”王娡轻轻牵住郅晴的小手。 “禀夫人,父亲大人去公干。只吩咐小女,在此陪十皇子,等候夫人。”郅晴纯净明亮的眸子看着王娡,“夫人真美!早听父亲大人说,夫人是天下绝色女子!有智有才。要臣女效仿夫人,读书增智,习武强身!” 这个小马屁精! 王娡忍不住笑起来:“晴儿习武,剑术如何?本宫听闻你父夸赞你,剑术出神入化。可愿演练一番,给本宫看看?” 那郅晴并无扭捏作态。从怀里取出虎兕剑,一手执剑鞘,一手持剑,先挽了一个剑花,刺、劈、削、穿,行云流水,把王娡看得眼花缭乱,不知高深。 “好剑法!”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啧叹!有侍卫更是拔剑模仿,却是画虎类犬,手脚错乱。 “晴姐姐真厉害!”刘小猪站在娘亲身旁,用艳羡的眼神看着被一团剑光笼罩的郅晴,“娘亲、娘亲!孩儿要和晴姐姐学剑术!” “父皇不是给你安排的有剑道师傅吗?”王娡问刘小猪。 “师傅教的是长剑,晴姐姐用的是短剑!”刘彻专注地看着郅晴舞剑,随口回答着。 “那让晴姐姐的父亲,郅廷尉来教你吧!晴姐姐的剑术也是他教的。”王娡说着,看儿子红了脸。 “娘亲,孩儿想要晴姐姐的剑……”刘小猪轻声说道,“这柄剑太好了!” “不行!”王娡大吃一惊,断然拒绝。君子不夺人所好,这剑对郅晴更有特别的意义。 “娘亲~~”刘彻摇着娘亲的手撒娇。 “娘亲命人给彻儿做一把一样的剑,好不好?”王娡劝说儿子。 郅晴已收了剑式,圆润的脸上,一层微汗,让她的脸,在这四月的春天里,艳若桃花。她小心地把剑收入剑鞘。 “晴姐姐,让彻儿看看你的剑,好不好?”刘小猪上前,盯着虎兕剑。 “给你!”郅晴大方地把剑递给刘小猪。 王娡随着儿子的目光,端详着这柄短剑。 黄金的剑鞘,缠龙浮云,镶着红宝绿翠蓝松,华贵非凡。剑柄镂刻虎兕,狰狞凶悍,跃然欲出。剑锋一出,寒光潋滟,幽深莫测! “真好剑!”刘小猪把弄着剑,却看不到娘亲笑容下的复杂心情。 “彻儿,把剑还给晴姐姐!”王娡淡声吩咐。 乖巧的刘小猪,依依不舍地把剑递还郅晴。 郅晴犹豫一下,接过虎兕剑。她咬咬嘴唇:“十皇子若喜欢,晴儿愿将此剑,献于十皇子!” “真的?!”刘小猪大喜过望,伸手要去拿郅晴双手托上的剑。 “彻儿!”王娡喝道,“放下!不许拿!” 刘小猪转脸看着娘亲,委屈地说:“娘亲,晴姐姐愿意送给孩儿!” “晴姐姐愿意送,彻儿也不能要!”王娡心中酸楚,“有些东西,是不能随意要的……” “什么东西是朕的彻儿不能要的?这天下,都是朕留给彻儿的!” 众人转头看,景帝刘启背着手,站在不远处。 “朕已拟诏,立王氏为皇后,王氏子,刘彻为皇太子!择吉日,高祖庙祭祀,昭告天下!” (本章完) 69. 一年之期(求追读收藏) “陛下!” “父皇!” 众人齐齐跪拜。 景帝上前搀起王娡:“爱妃与皇儿做什么?” “父皇,孩儿在和晴姐姐学剑术!”刘小猪手握着虎兕剑,向父皇炫耀。 “哦,这样一把好剑!”刘启接过虎兕剑,看剑鞘上的缠龙祥云,皱皱眉头,“这是皇家之物呀!”他的目光转向郅晴,“这是?” “臣女郅晴,参见陛下!”郅晴乖巧,施礼叩首。 “廷尉郅都之女……”王娡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平民以龙为饰,犯僭越之罪,是要受惩罚的。 “此虎兕剑大概为战国流落民间之物。郅晴姑娘正要献于彻儿。”王娡忙解释道。 刘小猪看了娘亲一眼,没有作声。娘亲先是不让接受虎兕剑,这会又说晴姐姐献剑,定有原委。 “郅都,那样一个黑炭头,怎有如此标致之女。”景帝笑言,“彻儿习剑已久,练给朕看看!” “禀父皇!孩儿所习为长剑,此虎兕剑为短剑。晴姐姐短剑用得最好!孩儿愿拜晴姐姐为师!” “嗯,好!”景帝龙心大悦,“爱妃,暂留郅都之女在你殿中,教习彻儿剑术!” * “当生天子”的王娡,终于坐上了后位! 高祖庙帝后相偕,祭天地,拜先祖,日月同辉,冠冕堂皇,接受百官朝拜,山呼万岁! 嗯~~这种权力之巅,俯视众生的感觉,还真上头! 三日后,即是太子刘彻的加冕仪式。看着一脸稚气、不满六岁的刘彻,着衮服,戴冠冕,威严庄重,举止有礼,景帝刘启与皇后王娡,皆是满心欢喜! “母后,孩儿不想迁太子宫!和娘亲一起住椒房殿,好不好?”刘小猪向娘亲撒娇。 “彻儿,你已经加冕成为太子,有自己的寝宫。不是需要母后照顾的小孩子了,”王娡扶着儿子的肩,“父皇指了御史大夫卫绾给你做太子太傅,以后会给你讲课,功高侯之子韩鄢,入宫陪你伴读……” “那,让晴姐姐也去伴读!孩儿还要跟她学剑术呢!”刘小猪指着站在一旁的郅晴说。 “太子殿下!陛下让臣女在皇后娘娘宫里……”郅晴笑着说道。 “彻儿,若要晴姐姐教你练剑,把虎兕剑还给晴姐姐。”王娡说,“母后已让人按虎兕剑的样子,给彻儿做了短剑。” “皇后娘娘,虎兕剑臣女已献与太子,怎可收回?”郅晴忙摆手。 王娡看看她,轻轻叹息。 小晴儿,这虎兕剑沾染你父母亲的鲜血,是你身份的鉴证,也是你父母唯一的遗物,怎能送与他人?你不知自己的身份,不明白它对你的重要意义! 显然刘小猪并不理解母后的做法,他笑嘻嘻地看着郅晴,“晴姐姐,你要吗?要,彻儿就还给你!” 郅晴也笑嘻嘻地摆手:“臣女不要!虎兕剑有蟠龙,是皇家之物,臣女不敢留!正是太子所宜!” 刘小猪用狡黠的目光看看母后,言下之意:不是小猪猪不还,是晴姐姐不要! 坏小子!等复制的虎兕剑来了,娘亲再讨还郅晴。暗里嗤笑一声,王娡没再强说。 * 入主椒房殿,王娡潇洒地甩起裙尾,往正殿一坐,激情豪迈地睥睨四周。 俺胡汉三回来了! 曾经,这里是她卑躬屈膝讨好窦后的地方。挺着孕肚,给窦后读道德经,敷眼,按摩,扮演乖媳、贤妃…… 这里,是她好姐妹珍儿殒命的地方。为免孕中的她被投入永巷,珍儿义无反顾地撞墙而死,替她揽罪,却没能换得她的全身而退…… 这里,也是她扮弱伏低、蛰伏隐形的地方。拉拢朝堂势力,联手馆陶公主,争取窦后支持,获得帝王宠信…… 今天,她王娡终于成了这里的主人!母仪天下,势如中天!她的儿子,成为未来天子,也将成为千古一帝,名留史册! 哈哈哈哈!王娡想放声狂笑,但只是唇角一弯。多年的后宫隐忍,她已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 环顾四周,她唤来宫人。 “宁儿,让他们把本宫的纺车摆放到侧殿!” 刚入宫时,看薄太后纺线,窦皇后养蚕,王娡还腹诽,她们在寝宫摆姿态。现在她成为后宫之主,也需要政治姿态。当前的主政思想,仍是重农桑,轻赋税,尚节俭。 脱下华贵的衣饰,让宁儿仔细收好。 “这么长的裙尾,太浪费!收好了,以后重大场面,再拿出来穿。先皇和当今皇帝都节俭为先,本宫就此一套冠冕衣饰,不再添置。” “皇后真后宫典范!”景帝笑微微进了椒房殿,“彻儿迁太子宫了吗?” “回陛下,臣妾已将彻儿迁去太子宫。”王娡施礼,回答道。 “还好吧?六岁孩童,实在不行,就让他陪你在椒房殿。” “陛下!孩子终究会长大,父母不能庇护他一生。太后和皇姐都派了人去照顾。我们还是放手让他历练一下吧!” 景帝点头,轻轻叹息一下。 “陛下有何心事?”王娡体察入微地问。 “娡儿,”刘启屏退诸人,牵起王娡的手,进到内殿,“朕的阳陵邑出了时疫!有全家十几口染病灭门。谣言传,是朕废太子引致天怒……” “无稽之谈!哼!废太子软弱无才,难当大任。太子刘彻乃神日化身,天命所归,必为大汉雄主!”王娡气愤诤言。 “朕要去疫地巡视,察看疫情……” “陛下不可!”王娡急忙提裙跪下,“陛下旧疾缠身,须得珍重身体,怎能以身犯险?!为大汉宗庙社稷,为太后,不可前往!” “可人心惶惶,朕怕朝堂不安啊……” “臣妾愿代陛下巡察!求陛下安坐朝堂、静候佳音!”王娡迅速起身,唤来宦官。 “传陛下旨意:太医令选太医院医师五人;阳陵邑医曹掾史,征召民间医师二十人;卫尉调北军五百人;永巷令调裁缝绣娘五十人。一个时辰内,集结候命!”王娡调兵遣将,行云流水般安排完毕。 “要裁缝绣娘何用?”刘启好奇地问道。 “缝制口罩和隔离衣。” “口罩和隔离衣?这又是何物?”刘启更是不解。 “大凡时疫,皆是有引致传染的病原。即是去察看,须防止感染。陛下可记得,去岁您咳症重时,臣妾诸人系于面上丝帕?正是陛下体弱,我等怕带邪气影响陛下。”王娡解释道。 哪里是怕景帝染病?是怕景帝咳嗽的飞沫里带菌,传染给照顾的人。 “嗯,”景帝点头,“还有一事。有人上奏,告临江王扩建王宫,侵占宗庙之地!” “临江王?”王娡应了一声,心里好笑。正是她派人监视废太子刘荣,抓到把柄上告的。 “怎如此放肆?!母后怜临江王宫狭小破旧,赐金万两,让他扩建王宫。他竟敢违制逾规,冒犯祖宗!真大不孝!”王娡叹息摇头。 “朕已召他进京,”刘启阴笑一声,“待他入京,径直收监廷尉府,不得见任何人。彻儿已为太子,未来登基最大的威胁……” 刘启阴恻恻眯着眼,盯紧王娡“废太子刘荣,梁王刘武……皇后,可记得一年之期?” 象一团乱麻卡在喉里,眼睛不由得湿润,王娡强压哽咽,艰涩地回答:“臣妾……记得……” 一年之期,已过去近两年。景帝病重时,从未提及此事,王娡以为他已忘记。如今提起,怕是再拖不过去…… 她何尝不知,梁王是汉廷心腹大患?四十城大梁国,兵强粮足,财力雄厚,梁王又打过皇位的主意,俨然又一个吴王刘濞!更可怕的是,梁国占据大汉腹地,毗邻京师,倘若叛乱,是汉廷致命重击! 转身不敢再看景帝,王娡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道:“阳陵邑疫情结束,臣妾就会行动。” “好。”刘启轻声说道,“朕会处理掉刘荣……等皇后灭梁……” 心中绞痛翻涌起悲哀,王娡想放声痛哭!——这,就是大汉的帝后!杀亲子、除亲弟、灭心上人! 可——这都是为刘彻清除障碍,保证他顺利登基,成就千秋霸业! “陛下,臣妾去安排人手,速至阳陵邑灭疫……” 一刻不停歇,只有用繁忙,来压住心底的悲伤。 王娡指挥永巷的宫人杂役,熬面汤,给麻布上浆、晒干,裁缝口罩和隔离罩衣。 麻布上浆后,挺括密实,气密性高,用作口罩外层,内层为柔丝,中间夹干艾叶,以驱疫气。 武装上隔离衣和口罩的人员,很有些现代防疫的味道了。 士兵们配发了硫磺、石灰粉和草木灰,医师们带足防瘟病草药。 * 阳陵在长安之北。未央宫北门,集结了军士和医师,待命奔赴阳陵邑,扑灭疫情。 “皇后娘娘,臣女奉父命随行!”郅晴到王娡面前,施礼跪拜。 “晴儿,”王娡笑道,“你在宫里陪伴太子,教授剑术就好。” 疫情不知如何凶险,她不想这个十岁的小姑娘涉险。不想她的小猪冒险,同样也不想刘驹之女冒险。 这是怎样复杂的情愫?和吴王刘濞水火不容,都杀心暴起,除对方而后快;吴太子刘驹友爱热情,却因政治需要夺之性命,背负一生内疚;对晴儿,刘濞之孙女、刘驹之女,不由得疼爱有加,视如亲骨肉…… “娡儿,让郅晴姑娘随行吧!阳陵邑人心惶惶,护卫皆是男子,多有不便。朕看晴姑娘武技不错,人也机灵。有她陪伴,朕也放心些!”景帝刘启语气里满是忧虑。 “陛下,臣妾可否先以钦差身份察看疫情,待疫情扑灭后,再亮明皇后身份。”王娡请示道。 “朕也有此意。怕是阳陵邑有人包藏祸心,蓄意煽动民愤。娡儿千万小心!相机行事。尘埃落定之后,以皇后身份告知民众,安抚民心。” 刘启说着,沉沉叹息,“郅廷尉执意随皇后去,朕命他廷尉府候命,有更重要的事,待他去做!” “臣妾知晓。请陛下静候佳音!” 王娡明白,景帝刘启是安排郅都来处置废太子刘荣。 阳陵是景帝刘启的陵寝。阳陵邑疫情,被人别有用心传谣,宣称是景帝废黜太子引致天怒。这更激起景帝刘启的杀心。为防有人再利用废太子作文章,务必尽快除去废太子! 王娡此去,也必须从速扑灭疫情,让民众知晓此疫并非天灾,以证皇太子刘彻为天命所归! 登上车辇,王皃姁哭泣着扑过来:“姐姐千万小心!姁儿等姐姐平安回来!” 王娡看着她隆起的腹部,叮嘱道:“你有孕在身,不要挂心姐姐,保重身体,安心养胎!” 转脸看看哭成泪人的三凤一龙,王娡轻松地笑:“平儿照顾好妹妹和弟弟,母后很快归来!” “起驾!”王娡吩咐道,果断关上车门。 “母后!”刘小猪挣开馆陶公主和平儿姐姐的劝阻,追着车辇,“母后,彻儿也要随母后前去!等等孩儿!等等孩儿!” 王娡只做未听见,催促驾车的太仆:“快!赶到队伍的前面!” 郅晴趴在窗口看着,忽然一惊起身,“娘娘!太子追行车辇,摔倒了!” 泪水要掉下来,王娡含泪强作欢笑:“本宫会安然归来!不能搞得像生离死别一样……” 她哽咽了,平静一会,吩咐郅晴:“晴儿,把本宫的衣饰箱打开。本宫要换成男子装束。自今日起,晴儿只叫本宫王大人,不可再叫皇后娘娘!” * 一到阳陵邑,王娡就命: 一队军士把守和路口,严禁人员流动行走,尤其禁止疫区人员外逃。 一队军士到各处洒石灰粉和草木灰,尤其因疫死人的宅户,还要向空中抛撒硫磺粉。 一队军士将死人及其衣物等用具烈火焚烧后,挖坑深埋。严禁民众私自掩埋病死亲人。 一队军士协助医师,把正在发病的人,集中在一户全家皆亡的宅院。 “小臣禀告钦差大人,此次疫情,病人皆出现高热不退、面红目赤之象。”先行而至的太医令,和阳陵邑的医曹,向王娡汇报。 大家都戴着口罩,穿着浆缝的隔离衣,太医令并未认出,眼前的钦差大人,就是当今大汉皇后。 高热不退?面红目赤?能导致一家十几口染病尽亡的疫病,到底是什么? 已是五月,蚊虫尽起,难道是疟疾?疟疾又称冷热病,由蚊虫叮咬传播。病人畏寒,高热,发汗,依次出现。高热不退,就把疟疾排除了。 高热不退的传染病,难道是伤寒?出血热? 王娡陷入沉沉思索。 作为一个药学硕士,病理学和微生物学,仅是考察科目。她对传染病的认知和了解,来源于武超凡。 小武哥哥攻读的是全科医学,他立志要做最优秀的医生。热恋中的两人腻在一起,一同去图书馆,一同背书;你帮我查资料,我给你收集病例;你提出问题,我回答解决办法…… 两人的共同学习进步中,她了解了一些传染病知识;他知道了无糖食品中的代糖也是糖,人造奶油是劣质油脂。 今天,她要用从小武哥哥那里学来的半吊子传染病知识,来应对扑灭疫情,能做到吗? 70. 万民伞(求追读收藏) “带本钦差去看看病人。”王娡吩咐太医令和医曹。 阳陵邑的邑守也赶过来,拜见施礼后,一起到病人集中的那个院落。 院子里弥漫着硫磺味和燃烧艾草的气味,地面洒的石灰粉,让忙碌的众人踩踏得象雪后的杂乱。 一字排开,放置的几十张榻上,躺满了病人。医师们在院子一角,架起一口铁镬,里面翻滚着味道浓烈的药汤。 走近榻边,王娡观察着病人。 所有的病人都是脸红、脖子红、胸部红,就象饮酒的醉汉一样。 “是不是很难受?”王娡问近旁的一个年轻男子。 “痛!全身酸痛、头痛、腰痛、眼痛!”那男子说着呻吟着哭起来,“我要死了!我全家就剩我自己了,我也要死了!” “没事!这么多医师,都是朝廷派来救大家的……”王娡安慰着他,命旁边的医师翻开病人的眼睑,露出病人的手足。 很可能是出血热!病人的眼睑发红,有出血点,手脚也有皮下出血显现的红色团块。 王娡闭上眼睛,脑子里飞速旋转着,回忆吴超凡备考博士,她帮助记录的内容。 出血热又叫流行性出血热,是由布尼亚病毒科汉坦病毒(HV)引起的自然疫源性疾病。 传染源主要是鼠类,黑线姬鼠、褐家鼠等啮齿类动物。 被老鼠咬到、或食用了老鼠爬过的食物和水、接触到带有病毒的老鼠血液、尿液、粪便等,都有可能传染上出血热。出血热虽然也是传染病,但并不会在人与人间传染,主要是通过鼠类动物分泌物或排泄物污染后接触传播,因此不会出现大范围跨跃式感染。 典型的出血热会表现为,一热三红四痛:发热、脸红、脖子红、胸部红、全身酸痛、头痛、腰痛、眼眶痛。 开始主要表现发热、出血,故而得名。随着出血热病情的进展,可能进展为重型、危重型,会出现严重感染、难治性休克、肝、肾等,重要脏器出血、心力衰竭、肺水肿、脑水肿、脑出血、脑疝,甚至死亡! 王娡定定心神,问病人:“得病这几天,有没有排尿?” 病人犹豫一下,有些羞涩地说:“很少……憋得肚子胀痛!” 让医师挨个问病人,都是这样。 如此,就是出血热!出血热也叫肾综合征出血热,除了发热、皮肤黏膜下出血点,还有肾损害,进展期少尿、无尿,恢复期多尿为其主要特征。 而伤寒病人面色苍白晦暗,中毒面容,皮肤出血点为玫瑰疹。与出血热有显著不同。 确定了病原,王娡反而松了口气。出血热是鼠传人,而人不传人,扩大范围有限。只要找出源头,问题迎刃而解。 “各位医师,”王娡招呼太医令,医曹和医师们听令,“这个病,传染性不强,不会死很多人!” “传令所有人!不许喝生水,不生吃瓜菜,喝沸水,食蒸煮食物。吃食物前,洗手净面!” “除护理病人的医师,和把守邑关军士。所有人,戴口罩,穿好鞋袜,扎紧裤脚袖口,清理积水臭沟,打扫床底柜角,捕捉鼠类!” “捉鼠上交者,每鼠赏钱一枚!” 让阳陵邑守,找嗓门大的军士和更夫,沿街串巷吆喝。 于是,阳陵邑到处是喧喝声。 “钦差大人有令:所有人!不许喝生水,不生吃瓜菜,喝沸水,食蒸煮食物。吃食物前,洗手净面!” “所有人,戴口罩,穿好鞋袜,扎紧裤脚袖口,清理水洼臭沟,打扫床底柜角,捕捉鼠类!” “捕鼠上交者,每鼠赏钱一枚!” “病人发热,尽量使用温凉水擦洗降温,”王娡又嘱咐医师们,“如不是口渴,病人不用多喝水。” 原来的防疫思维是,给病人大量饮用祛热除瘟的药汤。这无疑会加重病人的肾脏负担。 本来想按给景帝退热止痛的方法,捣柳叶柳树皮为泥外敷,给病人退热止痛。顾虑到水杨酸人体代谢后经肾脏排出,怕是会加重病情。加之病人皮下出血,外敷可能导致皮肤刺激不适,还是用水擦洗降温保险。 使王娡疑惑的是:出血热传染性不强,不存在人传人,为什么会全家十几口染病尽亡? “医曹呢?来,把有疫的户宅标记一下。”王娡让医曹和里坊的里正,一起画出平面图。 原来只有两个里坊有疫情!而且这两个里坊还是紧邻的! 阳陵在建,阳陵邑刚从济南郡,河东郡,河南郡,梁国,迁了豪强大族来,人口并不密集。以里坊为基本单元,便于编户齐民和户赀。 两个紧邻的里坊,几十户人家,几百口人,是什么让几百口人在差不多的时间里,如此集中感染了出血热病毒?以致病死几十人? “带本钦差去这两个里坊看看。”王娡要化身医学神探,追索传染源。 在有疫情的里坊,王娡详细询问了住户们的饮食习惯、食物储存方式。 “都是皇帝逼我们迁来这里!人生地不熟,水土不适!可怜我一家十几口,死得就剩五口人!我父高热不退!被抬走等死!……”一个中年妇女,搂着两个半大孩子,嘶声痛哭。 “这位大嫂,皇帝很挂心诸位!特派本钦差来查明源头、扑灭疫情!很快就会好的!”王娡一面说着,一面观察这家的摆设。“这里靠近京师,比原住地肯定好。子孙后代会感激你的迁徙。” 强迁阳陵邑的,都是原住地的豪强大族,户赀十万以上。加上此次迁守陵邑,带奖励性质,每户补二十万钱。这家的陈设还算奢华。 “娘亲!我要喝水!”妇人搂着的那个大点的孩子叫。 “去厨下水缸里,自己舀水。”妇人推那个孩子。 “大嫂,本钦差已下令,不许喝生水!您去给孩子烧水喝吧!”王娡急忙阻止。 “原来都是仆人去挑水煮饭……可家里的人,死得只剩我和两个儿子!”妇人哭诉,“我父与厨子,都病倒被抬走了!家里无水无柴……水缸的水也要见底了……” “娘!我不喝水!”那个小一点的孩子拉着哭泣的母亲,“水里有死老鼠!娘亲我不要喝水!” 水里有死老鼠!王娡听得心惊! “哪里的水有死老鼠?!”王娡追问小孩子。 “阿升去挑水,说水里有死老鼠,他给捞出来扔了!”小孩子瞪着纯净的眼睛说。 “阿升呢?去哪里挑的水?”王娡又追问。 “阿升是家里的仆人,已经死了……水都是从前街的井里挑来。”妇人抹着眼泪说。 “带本官去看水井!”王娡命里正带着,赶到前街的水井处。 这是一口八角井,石砌的三级台阶,木头的围栏,井边一株柳树枝繁叶茂。井栏不远处,一座一人高的土地庙,摆放着干瘪凌乱的贡品。 登上台阶,王娡俯看水井。 此地距渭水不远,地下水位高,井口离水面仅有一米的样子。井水还算清澈,几片柳树君叶漂浮在水面。井壁有新生的绿苔,似有蚊蚋在水面近处游动。 “这井启用多久了?两个里坊都是用此井水吗?”王娡问里正。 “去岁搬来后开始使用,也就一年,十三个月多。此井在两里坊相邻街口,都是在此取水。”里正看起来是个斯文人,言语并不多。 “思乡井。”王娡念着井栏上的字,“井,是思乡井,那这柳是故乡柳吧!” 里正红了脸,弯腰拱手:“钦差大人说的是……” “土地庙供奉的是故乡土地公,还是此地土地公?”王娡又问。 “故土难离……两地都有供奉。此次疫情,小人以为是水土不适,特意将带来供奉的故乡土,洒入此井,让大家喝……” “打死它!哎~哎~截住!”几个人吵哄哄地跑着过来。 原来在追一只肥硕的老鼠。那鼠飞快地蹿过来,里正抬脚去踩,它却嗖地蹿进井栏的石阶下。 众人瞪大了眼睛。 “快!把石阶拆开!”王娡命令道。 大家七手八脚抬起石块,只见石阶下,赫然一个鼠洞,洞口泥土光滑,散落着果核和食物残渣。 看来老鼠的小日子过得不错。守着水井,旁边的土地庙有贡品,有吃有喝,真是鼠类的风水宝地! 一霎时大家都明白了。有军士拿柴草点燃,塞进鼠洞。水井里和土地庙旁,几处洞口冒起烟。早有人候在洞口,老鼠一冒头就被打死了。 “把这口井封了!”王娡下令。 忽然一个念头冒起,把她自己都吓得后背发凉!稳稳心神,她轻声吩咐身旁的郅晴。 “去,衣饰箱里,拿瓶纯露过来。”出宫前,她带了几瓶纯露,用以芳香之物驱疫。 郅晴拿过来,王娡避开众人,把纯露一饮而尽,空瓶子递给郅晴。 “你到方才那妇人家厨房,把水缸里的水装进去,压紧塞子。回来交给本宫。” 郅晴点头,悄然而去。 “请邑守过来。”王娡吩咐身边的护卫。 “本钦差以为,疫情致几十人亡,一些户宅缺水少食。请邑守派人烧水煮饭,供餐食饮水二十日。十日内,疫情必灭!粟米及银钱,由朝廷下拨。”王娡对邑守说道。 “下官遵命!”邑守忙去安排人手。 共产主义大锅饭来了! 一开始大人们脸皮薄,都是派孩子来取水和食物。孩子们哪见过这阵势?凑到一起叽叽喳喳,忘愁忘恐,兴奋莫名。这个说谁家交了几只老鼠,那个说焚烧老鼠的气味象烤肉。 大家都看着钦差大人在旁指挥。 一只大镬里水沸腾着,带来的碗、罐、盆,都要丢到里面煮一会,有人给捞出来,才能装水和食物带走。 另一只大镬烧开的水,被倒进几口大水缸,由人自取。 旁边有厨师,现做菜粥和饼,分发给众人。 连日来没有新发病人,已发病的人慢慢康复,也如王娡所言,先是尿少,后来尿多。加上王娡宣布此病为鼠传人,人不传人,做好灭鼠,不生吃食物,不饮生水即可扑灭疫情。民众的情绪都稳定下来。 取水和食物的地方,渐渐有大人出现,脸上也有了笑模样,唠唠家常,感叹朝廷用人得力,皇帝仁心为民。 待最后几个病人康复归家,是王娡来阳陵邑的第十二天。疫情已然扑灭,百姓的生活也逐渐归于正常。军士和医师们都收拾整理,准备离开。 “钦差大人!”邑守带里正、族长们,和医曹等官员来,呼啦啦跪了一地,“我等众人请命,愿为当今皇帝献万民伞,祈福我皇寿永福润!国泰民安!” “好!皇帝仁心,大家感念在怀,要上达天听,本钦差代为上传!”王娡大喜过望。 朝中有人把阳陵邑疫情,传谣为景帝废黜太子,招致天怒。民众的祈福万民伞,岂不是给别有用心的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状况是王娡没想到的。来时口罩遮面,小心谨慎,生怕这些强迁的豪族大户,本就心怀怨愤,又起疫情,有人起祸害之心。 十多天来,王娡一刻不歇,走街串户,看病人,促灭鼠,施饭食,凿新井,让许多人看在眼里,感恩不已。有人甚至提议,给钦差大人立个牌位,供奉在宗族祠堂。 王娡有些感动。她付出的真心,民众都感受到了,也回报以真情。其实,大家都很善良。 这些曾在原乡地横行霸道的豪族大户,被强迁后,脱离了原来滋生罪恶的土壤,倒安分守己了些。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呀!若不是打击豪贵的手段强硬,伴随“黄老之道、无为而治”孽生的就是豪贵们目无法纪、纵恶行凶! “明日,本钦差率队回京,在阳陵邑城南门,代帝王接民众所献万民伞!” 钦差大人灭疫有功,皇帝派天子銮驾来接钦差回京师。 当邑守和族长里正们跪献万民伞时,从龙辇里出来一个华贵妇人,头戴皇冠,身着凤衣,仪态万方,面带微笑却威严庄重。 “皇后娘娘!”太医令喊了一声。 原来钦差大人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与民同甘苦,医术救苍生。平常人哪有机缘与皇后娘娘毫无障碍言谈,朝夕相处?得见天颜? 有人哭喊起来:“吾皇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本章完) 71. 君要臣死(求追读收藏) 景帝刘启和皇后王娡,打量着这幅万民伞。 万民伞由黑色的丝绸制成。与皇帝的华盖一样,圆圆的顶,绣满了“福寿”二字。圆顶下围三层黑色丝绸,四个方位,是刺绣的金丝团龙,三层的下边缘,绣的是金色祥云纹。团龙间,红色丝线绣了“瞷”“利”“朱”“叶”“姬”等姓氏的二百多人名字。最下层的丝绸,垂着红色缨络,缀有贝壳磨制的亮片。 这样一柄精工刺绣的万民伞,哪里是十多天能赶制出来的?何况疫情导致人心惶惶,谁有心情去张罗做万民伞?再加上文景二帝尚节俭,精绣和细雕均是不倡导的,有多少绣娘耗费多长时间,才能绣成这多团龙和名字?必定是有人提前制成,寻机送给皇帝。 虽然是疑窦丛生,景帝刘启和皇后王娡,还是十分欣喜的。正是瞌睡了来个枕头。哪个好大喜功的皇帝,不喜欢拍马逢迎的顺民?何况是千秋之后给自己守陵邑的子民? 于是,景帝刘启大笔一挥,一道圣旨,减免了阳陵邑一年的赋税。万民伞被立在未央宫的前殿,供朝臣观瞻。 王娡暗中冷笑:这些豪族大户,之所以能成豪族,都是有些手段的,不少和官员勾结,攫取利益。表现成顺民,是初开乍到,观望后伺机而动,拉关系找靠山。待有机会,她要去看看,那些提议把钦差大人供奉在宗族祠堂里的人…… “皇后,你何时去梁国?”景帝刘启郁郁地问道。 “陛下觉得臣妾应何时动身?”知道搪塞不过,王娡就顺着刘启的话问。 “皇后代朕去看看临江王,之后就启程吧!” “临江王?荣儿已回京?” “已回京三日,他在廷尉府大狱。一直求面见朕……唉!”刘启沉沉叹息。 “为何要臣妾见他?”王娡问道。 “魏其侯窦婴知荣儿回京,泡在廷尉府,牵绊郅都不便行动。荣儿见不到朕,又要见皇后……你,去吧!”景帝刘启眼中似有泪光,忙转身背对王娡。 做父亲的要杀亲子,还要置身事外,脏活让别人干。王娡冷冷一笑。 也难为刘启了!和栗姬少年夫妻,初尝恩爱,又第一次做父亲。对第一个女人,第一个儿子,何尝不是全情投入呢?可为了江山传代,大汉昌盛,屠子灭妻,心痛却不会手软。 大汉的皇帝,都是政治动物。文帝由代国入京称帝,除吕氏王后及四子,不也是如此? 王娡又怎能推辞?临江王刘荣,返京已三日。夜长梦多,若是窦太后知道了,插一脚进来,后果难料。魏其侯呀,你窦婴搅进来到底想做什么? * “参见皇后娘娘!”廷尉郅都和魏其侯窦婴,见王娡到来,施礼下拜。 “二位爱卿平身!”王娡微笑,“本宫方从阳陵邑归来。闻听临江王在此,要见本宫。有何要事?” “这……”郅都看看魏其侯,等他讲话。 “这是廷尉府。何事,自然是郅廷尉知晓。”窦婴撇得干净。 “郅廷尉,带本宫去见临江王。”王娡见状,直接把窦婴晾到一边。 “臣遵命!”郅都恭恭敬敬带着皇后娘娘,出了前殿,向后面的诏狱走去。 “临江王回京,窦婴怎么知道他在这里?”王娡问道。 “窦婴是废太子太傅,不知是否有书信来往。可能临江王回京,告知过他。”郅都烦躁,“他来这里,又要喝茶又是下棋,臣不好此道,却推脱不掉!” 说话间已到狱牢。看守打开牢门,黑暗的牢房,光亮从高高的小窗口射进来,映出空气中的粒粒浮尘。 “母后!”一个声音从暗处传过来。 王娡的眼睛还未适应黑暗,那个清瘦青年男子便冲过来,俯身下拜。 “母后!儿臣拜见母后!” “荣儿,起身吧!”王娡说道。虽然她比刘荣只大七岁,但贵为皇后,是其嫡母。 “母后!求母后救救儿臣!”刘荣伏地哭泣,并不起身。 “临江王,起身!”王娡只得下令。 刘荣起身,仍抹着眼泪。王娡摆手,屏退诸人。 “荣儿,你瘦了!”王娡说着,叹息一声,“本宫方从阳陵邑归来。那里出了疫情,死了几十口人……回京才知荣儿回来了。见本宫有何事?” “母后!儿臣有罪!求母后救救儿臣!”刘荣哭诉。 “太后体恤儿臣王宫破旧狭小,赐万金扩建王宫。儿臣知母后也赐千金给儿臣……” 王娡笑:“是啦。太后赐临江王万金,本宫有心,但不能越太后之上。赐千金,也是本宫一点心意,望临江王到属国富足安宁!” “儿臣谢母后!”刘荣感激涕零,“只因临江王宫旁是宗庙。属臣建议将宗庙与王宫连成一体,否则王宫新而大,宗庙却破旧,丢了皇家体面……儿臣不是侵占宗庙之地啊!”说着刘荣痛哭叩首。 “荣儿!”王娡忙去搀扶他,“荣儿身为藩王,为一国之主,怎地毫无主见,听信他人之言……”说着已是泪水涟涟。 “宗庙是大汉之宗庙,供奉高祖及几代先皇,受百官和民众香火祭拜。不是你临江王之家庙,你怎可将宗庙圈于王宫之内!如此作为,违祖宗之法!” “儿臣知错!求母后救救儿臣!父皇怪罪下来,不见儿臣,儿臣承受不起啊!”刘荣痛哭。 王娡不再作声,只是流泪。 “儿臣知母后心善。我母妃一向妒忌父皇偏宠母后与十皇弟,暗中使巫蛊施法诅咒。可母后从未薄待儿臣与母妃……母妃亡逝,他人避之不及,是母后操持母妃后事,入葬阳陵邑,建升字塚,堪比藩王陵!” 王娡听得心中恨然,“栗姬你诅咒我母子,你就得好了?本宫不与死人计较!你死后风光大葬,是本宫做给你的初恋皇帝和你的好儿子看!到头来,本宫还是一等一的好人!而你,坟头草绿了黄,黄了绿!” “我母妃与薄皇后合谋暗害十皇弟,是儿臣无能,劝阻不了!彻儿聪慧过人,是天降雄主!她们逆天而行,必受其害……” 王娡拭泪:“荣儿可怪你父皇废黜你太子之位?不是彻儿要与你争,是你父皇所定!” “儿臣不敢!儿臣从未对父皇有怨言……皇祖父崩逝前预言,彻儿为雄主,是天命所归……” “你怎知这些?从何说起?”王娡吃惊问道。 “皇祖父弥留之际召母后觐见,留雄主之言,是魏其侯告知儿臣……父皇降儿臣为临江王,太傅魏其侯就劝儿臣认命!” 原来文帝薨逝前,召有孕在身的王娡觐见,望其腹部言“雄主”,不仅刘启明白,在场的窦婴也注意到了。还有什么人知道? “儿臣认命了!儿臣只想好好做个藩王!求母后救救儿臣!救救儿臣!” 看刘荣痛哭,王娡哽咽:“荣儿,你口口声声称道儿臣,可知你是臣,本宫也是臣?臣之生死,在君王一念之间……本宫曾被诬为妖女焚烧祭天;也曾因几句话被打入永巷绝境濒死;还被你父皇推入墓坑,险些活埋……” 王娡一脸凄然,“所谓父父子子,君君臣臣。这皇宫之内,哪有什么父子亲情?哪有夫妻关爱?说到底,只有君和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君要臣死……”刘荣颓然跌坐在地,“君要臣死……可,儿臣不是侵占宗庙之地啊!想那晁错为内史,当初为出入之便,自作主张在宗庙墙上开了门。申屠丞相朝堂上折参奏,父皇都未治晁错之罪!为何、为何到儿臣这里,就是死罪?!” “因为……因为你是废太子!”王娡悲声哭泣,“阳陵邑疫情,被人传言,是废黜太子招致天怒!你父皇忧心如焚,日夜难安,要亲去巡察疫情……本宫代你父皇前去,才得安稳……你怎又闯下大祸?……你父皇眼中,你就是一面反旗!总有人利用你,来攻讦朝政!” 刘荣哭着摇头:“儿臣从无反心!从无反心!” “荣儿你还不明白?你已成年,曾为太子。万一有人拥立你为帝,以你之名煽动叛乱……你父皇削藩,诸侯王与朝廷之间,总有人想挑事!”王娡一字一顿,轻声说道,“你的存在,对皇权国体就是威胁!” 刘荣脸色苍白,喃喃道:“儿臣……只有死路……一条!”他眉头紧锁,“君要、臣死……父要、子亡……” “儿臣有罪!”刘荣跪地叩头,“儿臣……已写告罪书……求母后转交父皇……” 看刘荣捧着竹简和刀笔,王娡变了脸色:“这刀笔从何而来?” “儿臣要向父皇写信,郅都不肯。是魏其侯暗中使人送来……” 王娡接过书简,刘荣却不肯把刀笔给她。 “把刀笔给本宫,”王娡轻轻叹息,“魏其侯曾为你之太傅,对你关爱有加。送书简和刀笔,大概是怕你用毛笔书信被人篡改,才送刀笔过来。若是追查刀笔来处,荣儿不可陷太傅于不义!” 刘荣沉默一会,将刀笔递给王娡:“母后总是这样善良、替人着想。儿臣好生羡慕平儿、彻儿,他们有母后这样的好娘亲,美丽、温柔、智慧……看母后带他们做风车、扎灯笼、读书,那时荣儿就想,如果能死去重新投胎做您的孩儿,儿臣情愿去死!” 说着,刘荣跪地,恭恭敬敬、认认真真地叩头:“母后请回吧!” 书简和刀笔攥在手里,王娡转身出去,守卫来锁好门。 向前走了几步,王娡想停住脚,转身看看那个将归于尘土的清瘦男子,最终还是忍住,急步出了诏狱。 远处候着的郅都,小心地跟着脸色阴沉的王娡。王娡把刘荣的书简递给郅都。 “拿去烧了!” 什么告罪书?活着就是罪,以死谢罪,还需要告罪书? 回到前殿。窦婴正在那里心神不宁地走来走去,看到王娡忙施礼。 王娡“啪”地把刀笔丢到窦婴面前:“魏其侯!你干的好事!” 窦婴慌忙仆身下跪:“臣有罪!” “临江王心性懦弱,魂志郁沉!你将刀笔送入牢房,他若用此自戮,你承担得起吗?皇帝、太后怪罪下来,你该当何罪?!”王娡大声喝叱。 “臣有罪!臣该死!”窦婴磕头不止,浑身发抖。 “本宫将此事压下。魏其侯,本宫望卿好自为之。自作聪明,有时是糊涂……” 王娡冷声说道,看窦婴大汗淋漓而下,与郅都交换一下眼色,起身移驾回宫。 伴驾的郅晴告诉王娡:待皇后凤辇出了廷尉府,魏其侯窦婴就象火烧屁股似地蹿离,跑得飞快! 刚回到未央宫,有廷尉府来人报景帝——临江王刘荣畏罪,投缳自尽! 景帝刘启接奏报,沉默不语。 “陛下,”王娡急急告诉景帝,“不知哪个好事之人,将荣儿之殇告之太后!太后晕倒了!” “皇后与朕速去长乐宫!”刘启幽怨的眼神,看了王娡一眼。 王娡垂首,眼底是冷意:难道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 “荣儿……哀家的皇长孙啊!……”窦太后哀痛欲绝,躺在榻上大哭。 “母后节哀!”王娡哭泣劝慰,“荣儿软懦,犯了错担不起责罚,竟然自绝!怎对得起太后宠爱和帝王期望!” “哀家的荣儿啊……”窦太后哭着抓住王娡的手,“他将衣带系于牢门,挂于颈上,跪朝未央宫方向自尽!” “皇帝、皇帝呢?”窦太后以拳捶榻,嘶吼着,“荣儿他身犯何罪?!竟要如此跪死谢罪?!” 景帝刘启闻言跪下:“母后!孩儿也只是将他传来问话,关他几日以示惩戒……谁料他如此胆小软懦!是他负了皇祖母宠爱……” “传来问话?!即是问话,为何将他囚于廷尉府诏狱?!”窦太后气愤地抓起榻旁的枕靠丢出去,“把廷尉郅都给哀家抓起来!” “母后息怒!”王娡哭劝,“母后将息身体!荣儿若知皇祖母如此伤心,他定怪自己负了皇祖母!” 窦太后皱眉晃动头:“哀家头晕……哀家,哀家要杀那郅都,与我荣儿偿命!”说完,竟捂头,直挺挺倒下去! 情节到了高潮,大家有票,多支持呀!后面更精彩! 72. 杀人使命(求追读收藏) “太医快来!”景帝刘启急忙喊。 太医行针灸后,窦太后才缓过劲来。 “郅都!哀家要杀了郅都!”窦太后哀哀切切地哭着。 “母后,荣儿是自尽,怪不得郅廷尉……”王娡劝道。 “哪个皇子要关到诏狱里啊!”窦太后哭着,又是以手擂床榻,“都没想让荣儿好!有个当皇帝的爹有什么用?!”她恨恨地咬牙,瞪着无神的眼睛。 景帝慌忙跪下:“母后息怒!孩儿只是吓唬一下荣儿!怎料他……郅都看管不利,孩儿这就下旨,将他贬为庶民、永不录用!” 看到一旁的郅晴咬唇强忍泪水,王娡对她暗中摆摆手。 窦太后说话间,口中那烂苹果的气味,分明是糖尿病晚期,酮症酸中毒的体征。老太婆撑不了多久! “母后!”馆陶公主刘嫖急匆匆赶来,看窦太后安然无恙,松了口气。 “嫖儿,荣儿他……”窦太后拉着女儿的手,又痛哭起来。 “母后好好将息身体。”馆陶公主看看一脸沮丧的景帝,又和王娡对对眼神,“荣儿他福浅命薄,都是他那个张狂的娘亲,没给他积德!母后赐金给他扩建王宫,对他千疼万疼。不念皇祖母的好,这孩子竟自绝而去!” 暖心棉袄、贴心闺女,一番软言细语的劝慰,让窦太后慢慢平静下来。馆陶公主,真是景帝的好姐姐、王娡的好亲家、刘彻的好丈母娘! 有馆陶公主陪伴,景帝刘启和皇后王娡才得安宁。 回到椒房殿,刘启退了众人,阴沉着脸:“皇后,你须动身去梁国了!太医奏报,母后身体怕是撑不了多久……” 王娡垂首:“臣妾遵命!” 于是,宫内外皆知,皇后轻车简从,去往阳陵邑视察疫情扫尾。 随之,景帝颁布命令,全国上下开展除蚊灭鼠活动,以防蚊鼠带来的瘟疫爆发流行。 * 王娡到达阳陵邑不久,郅都坐着驴车,一身布衣平民的打扮,也到了阳陵邑。 “郅都听旨!”王娡一展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令郅都,即日赴临江郡,为临江郡太守!” “臣,接旨!”郅都叩首后,双手接过圣旨。 王娡与郅都,相对无言。 临江王刘荣,身死国除,汉廷接管为郡县。可刘荣虽无正妻无嫡子,并非无后。三个姬妾,尚有一子二女。父死子继,庶子也是子呀! 是栗姬心高,自己歌姬出身,却嫌弃儿子的三个姬妾出身低微。不知她眼中,哪家的贵女能配得上她要登临皇位的皇长子,以致刘荣至死未曾大婚。 郅都此去为临江郡太守,势必要将刘荣一支,从此抹去!废太子刘荣,逝去了无痕…… 还不如造反叛乱的吴王刘濞,其孙女在王娡和郅都的隐匿庇护下,安然快乐地活着……王娡和郅都心照不宣的目光落在郅晴身上。 “晴儿,保护好皇后娘娘!”郅都叮嘱郅晴,不由得泪光微闪。 临江距京师千里之外,相见不易。从小婴儿亲手带大的女儿,此后将天各一方。 “谨遵父命!”郅晴也是泪水涟涟,牵着父亲的衣襟,不舍放手。 小丫头经王娡调教,机灵镇定,勇谋在胸。 王娡易容,短须束发,白衣翩翩华服美公子,带一机灵仆童,一乘马车代步。 郅都看王娡,仍如十多年前赴吴国强势夺赋那般,美貌沉静,只是眼底少了纯净和张扬,多了沧桑和智谋,眼角更有凄然和决绝。 他知王娡心底的情愫。无奈之下入宫,王娡在后宫所受倾轧、设计,让朝中旧臣和姚翁无计可施。若非梁王相救相助,早没有了今日的皇后王娡和皇太子刘彻。 此一时,彼一时。而今的梁王,踞四十城中原膏腴之地,国富兵强,又怀登帝之心。被朝廷打压、景帝冷落后,更是猜忌心日重一日。一旦窦太后薨逝,无有娘亲弹压牵绊,很大可能兄弟反目。 梁国重兵只需向西翻倄山,过函谷关,即可直扑京师……梁王,必须死于窦太后之前! 但除梁王,让情根深种的王娡去做,未免太残忍了!可除了王娡,谁又能兵不血刃地杀了梁王呢?相爱相杀,到底是痛、是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皇后娘娘,一路顺利!”郅都躬身行礼,肃然说道。 “郅太守,行程遥远,一路珍重!”王娡淡声说着不由深深叹息。 “苍鹰郅都”,已是景帝刘启手中利刃、身畔鹰犬,深得刘启信任。为大汉昌盛,为帝王利益,只需一声令下,他便如利剑出鞘,所向披靡! 换过服色,郅都是郡守的冠带,捧圣旨,带车队随从,浩浩荡荡奔赴临江。 王娡和郅晴目送车队开动,也让太仆驱动马车,辚辚前行。 各奔前程,分别行动。但都肩负杀人使命! 窦太后虽强势,政令不出皇宫。她知道的是郅都被贬为庶民,不知道郅都已在赴临江为郡守的路上;她更不知道,她最疼爱的小儿子,危在旦夕…… * 梁王见当皇帝无望,就开始奢靡享受,建造了一座堪比阿房宫的大型园林——梁园。有人形容它“宫观相连,奇果佳树,瑰禽异兽,靡不毕至”。 梁园“七台八景”天下闻名。奢靡不亚皇家园囿上林苑。 “七台”有平台、朱台、文雅台、蠡台、三陵台、清凉台、青陵台、阏伯台、老君台、灵台。 “八景”是栖龙岫、落猿岩、雁池、鹤洲、凫岛,另有修竹园、孟诸泽和百灵山。 园中房舍雕龙画凤,金碧辉煌。睢水两岸,竹林连绵十余里,各种花木应有尽有,飞禽走兽品类繁多。 梁王经常在这里狞猎、宴饮,大会宾朋。天下文人雅士邹阳、枚乘、严忌、司马相如等云集梁园,成了梁王的座上宾。由此产生了西汉梁园文学。 后世谢惠连、李白、杜甫、高适、王昌龄、岑参、李商隐、王勃、李贺、秦观等都曾慕名前来梁园观瞻。 李白更是居住长达十年之久,不忍离开。诗作《梁园吟》成为千古名诗,更因此诗,俘获贵女宗氏之心,以诗为聘,迎娶佳人为妻。《梁园吟》写道: 我浮黄河去京阙, 挂席欲进波连山。 天长水阔厌远涉, 访古始及平台间。 平台为客忧思多, 对酒遂作梁园歌。 却忆蓬池阮公咏, 因吟“渌水扬洪波”。 洪波浩荡迷旧国, 路远西归安可得! 人生达命岂暇愁, 且饮美酒登高楼。 平头奴子摇大扇, 五月不热疑清秋。 玉盘杨梅为君设, 吴盐如花皎白雪。 持盐把酒但饮之, 莫学夷齐事高洁。 昔人豪贵信陵君, 今人耕种信陵坟。 荒城虚照碧山月, 古木尽入苍梧云。 梁王宫阙今安在? 枚马先归不相待。 舞影歌声散绿池, 空馀汴水东流海。 沉吟此事泪满衣, 黄金买醉未能归。 连呼五白行六博, 分曹赌酒酣驰晖。 歌且谣,意方远。 东山高卧时起来, 欲济苍生未应晚。 “这位公子,梁王不在王宫。天热气燥,梁王与诸大臣、门客在清凉台行宫。待小人告知卫尉,派人去报梁王千岁!”梁王宫侍卫,见王娡气度不凡,忙谦恭施礼。 “多谢!不必了!本公子直接去清凉台。”王娡一摆手,径直由郅晴扶上马车。 “梁王千岁礼贤下士。这么一个华贵美公子!不知道从何而来,梁王该如何上待呢!”侍卫议论着,目送那辆马车去往清凉台方向。 避暑胜地清凉台,也叫清冷台,台下有池名清泠池。欧阳修在清凉台避暑,曾作《渔家傲》写到: “风兼露,梁王宫阙无寒暑。 朝与暮,故人风快凉轻度。” “娡……”梁王刘武一见由宦官引来的王娡,脱口叫出,又戛然打住。 他急忙起身离榻,迎出几步,又止步。易容来访,王娡定不想别人知道她的身份。 眼前的玉人,是梦中的模样,却是一身男子装束,唇上覆须。乌发束冠,一袭白衫,面如银月,目沉如水,长身而立,亭如玉树。 高谈阔论的群臣雅士,见君王如此激动,起身相迎,都停止言语,看向那翩翩美公子,不禁暗中啧叹。 王娡也满心酸楚地看着梁王。小武哥哥?两年不见,这个身形臃肿,面容沧桑的男子,还是那个目光纯净、神情慵懒、温润如玉的美公子吗?他,华发早生,皮肤松弛,眼神浑浊,长须飘动,更象酒色浸润过度的富家翁…… “退朝吧!”梁王刘武对常侍宦官摆摆手。 “无事退朝!”宦官喝道。众人忙施礼,纷纷离去。 王娡看着这些传世的文学名家,一一从身边退去。 司马相如,作《子虚赋》:“楚王乃驾驯驳之驷,乘雕玉之舆。靡鱼须之桡旃,曳明月之珠旗。建干将之雄戟,左乌号之雕弓,右夏服之劲箭。阳子骖乘,纤阿为御,案节未舒,即陵狡兽。”托楚王之名,写梁王之实,写尽梁王奢华。 而枚乘作《梁王菟园赋》:“蒙蒙若雨委雪,高冠扁焉,长剑闲焉,左挟弹焉,右执鞭焉。日移乐衰,游观西园。之芝芝成宫阙,枝叶荣茂,选择纯熟,挈取含苴。复取其次,顾赐从者,於是从容安步,鬬鸡走兔,俯仰钓射,烹熬炮炙,极欢到暮。”则写尽梁园宴享之极乐。 梁园虽好,非久留之地。从此后,这些捉刀笔客,风雅文人,就要树倒猢狲散了! 看众人散尽,刘武又屏退宫人随侍。 “皇嫂,”刘武深施一礼,“怎地有雅兴来梁地?” 王娡轻轻一笑:“闻听梁王苑囿堪比上林苑,来此一看,果真不遑多让!” 梁王大喜:“孤陪皇嫂游看一番吧!一尽地主之谊!” 王娡点头。她不知如何开口,如何接续后面的行动。这种熟悉又陌生,亲昵又疏离,恭敬又拘谨的感觉,让她心中发堵,口里发苦。 “皇嫂是与孤同车,还是?……”梁王刘武试探问道。 “今天本宫不是梁王的皇嫂,”王娡犹豫一下说,“梁王请叫在下,王公子吧!自然……是与梁王同车出游……” “皇……哦,王公子,请!”清凉台前,一架乘與,刘武躬身请王娡登车后,他才上车。 梁王的恭敬,让随侍们不解,这位华美公子是何身份?竟让梁王谦卑如此? 乘與是为游园观景而特制。宽大的弧顶,四面是丝绸的围帘,可收可放,此时卷起。 行走在竹林间,绿意沁心,风过竹斜,马蹄的的,行走在平坦的石板路上,竟不见炎炎夏日,只闻蝉鸣鸟啼。 “这里是古吹台。春秋时期,晋国大音乐家师旷,曾在这里鼓吹奏乐!” 登上高台,刘武介绍。平台开阔,一座大殿雕梁画栋,殿里有钟瑟琴箫等乐器。刘武击掌几下,有乐人鱼贯而出。 钟鸣缶响,歌女轻吟唱,慢舞蹈,一曲诗经“蒹葭”听得王娡泪泫欲泣。 刘武摆手,乐人退下。王娡起身下了高台,刘武追过来,看着王娡上了乘與,迟疑一下,也登上乘與。 “梁王殿下,”王娡沉声说道,“让在下为您驾车吧!” “王公子……还是由孤来吧!”刘武摆手,驭者放下马鞭和缰绳,施礼后退下。 留下所有宫人仆从,刘武驾车前行,听着身后王娡的轻声啜泣,不禁哽咽:“皇嫂此番前来,所为何事?如今已贵为皇太子之母,母仪天下,该高兴才是!” 王娡更是哭得气噎。她前来所为何事?只为取眼前人的性命!可她如何下得了手? “小武哥哥……” 只这一声,让刘武一颤,丢下缰绳,转脸看着那个得不到,又忘不掉的小仙女,也默默垂泪。 信马由缰,又行至一高台。刘武勒马停车,他跳下车,看王娡下车,伸手来扶。 王娡将手递于他,垂首下车。刘武轻捻王娡指尖,再不舍放手,牵着王娡登上高台。 极目远望,睢水逶迤在大平原上,阡陌如织,晚霞如画;高台下,一泓静泊映着霞光,散射着紫云金辉! “好美!”王娡由衷赞叹。 眼前有美景,身旁有爱人,究竟是什么,要让她杀所爱之人?她不想面对、不忍下手!就让时间,静止吧! 73. 最毒情话(求追读收藏) 与王娡携手并肩而立,梁王意乱情迷,望着静水映流霞,豪情吟道:“身在瑶池映赭霞,紫气东来照孤家!” 王娡粲然一笑:这才是那个张扬倨傲的梁王!虽不是佳句天成,却意境豪放。 高台的大殿里,有仆从见梁王与一美公子牵手而来,忙备好酒宴。 王娡看这殿并未题牌匾,轻声问道,“这里有名字吗?不若就叫“赭霞台”!” “拿笔来!”刘武喊道。 仆从捧了笔墨来,一幅丝绢也铺在案几上。 饱蘸浓墨,王娡运气悬腕,笔走龙蛇,写下“赭霞”二字。她代景帝刘启阅奏章、下朱批,早练就一手好字。 “好字!”刘武叹道,立在王娡身后,一手扶在王娡腰上,一手握王娡之手,一同写下“台”字。 刘武的脸贴得如此之近,气息都吹到王娡耳边,让王娡心慌,忙丢下毛笔,想甩开刘武的手。 梁王丢开王娡的手,却圈住了她的腰。王娡窘得红了脸,伸手推开刘武,逃一样离开大殿。 夜幕低垂,旖旎的云霞似乎在暗与明之间流连。王娡那俏丽的身影,在明与暗之间,成为一片剪影。 刘武屏退了所有人,站在宫殿门前,看着那片剪影,刻骨入心的疼爱让他不忍呼吸,怕惊扰了这茫茫苍穹之下的安宁隽永。 许久,他缓步上前,将那身影揽入怀中,轻声呢喃:“娡儿……我只想抱着你……日里夜里……都想……” 王娡任他拥抱,越来越紧,泪如坠珠:“小武哥哥……”她恍惚回到大学校园,那甜蜜的爱恋,青春的绚烂…… “娡儿、娡儿……”刘武颤声哭泣,“从看你第一眼,象在哪里见过……就想亲近你、抱着你,耳鬓厮磨、永不分离……” 几句话让王娡哭得肝肠寸断!她何尝不是如此?伏在刘武怀里,她低声唤着:“小武哥哥、小武哥哥,我是你的小仙女啊!” “小仙女、小仙女……”刘武仰天长叹,“上天!我刘武做错了什么?!为何我的小仙女不属于我?!” 他一脸愤懑:“我要把你夺回来!”他两手抓住王娡的肩,定定说道,“娡儿,为了你,孤要起兵造反!” 起兵造反!王娡打了个冷噤,一下子从沉醉中醒来。她攥紧了两拳——起兵造反!就冲这句话,你刘武,非死不可! “小武哥哥,”她含泪微笑,晚风吹起衣袂,让她无限哀伤中又平添决绝,“这夜色微阑,星月漫天,娡儿为你歌舞一番如何?” “我独饮晚风作酒 叹一生痴情入喉 饮不尽红尘的泪 又怎能一醉方休 你用那一瞥回眸 许下我半世温柔 相思剪不断化作了乌有 晚风带走谁的寂寥一片 念念苍生只为红颜眷恋 任由往事缠绕你的指尖 风轻叹月摇晃枕难眠 倘若不是信了一眼万年 轮回怎能不渡你我尘缘 只恨情深绵绵成了云烟 这一别待何时再相见……” 王娡边舞边唱。这曲《晚风作酒》,她刚入太子宫,在送梁王刘武离京就国的家宴上跳过。 那时,她纯如晨露,暗藏心事,深情款款,一腔凄婉,有爱无奈,送别心上人…… 而今,她心如刀绞,暗藏杀机,断情斩爱,一身决绝,要将此世情缘,做半生了断! 曲终舞止,王娡伏在地上,哭得软若蝶栖花落! 刘武移步上前,轻轻抱起王娡,进到大殿。 宫灯如炬,刘武拥王娡在怀,小心地揭下她唇上的假须。 “小仙女……”他的唇压到王娡唇上…… 感觉如此真实!王娡眼神迷离,似在和小武哥哥拥吻……可,她的小武哥哥没有长须,更不会强蛮地把她压在身下! “小武哥哥!”王娡推开刘武,一张俏脸灯光下更是粉黛难画,风流入骨! “小武哥哥,你相信今生来世吗?”王娡说着,泪水已似决堤之水。她扑到桌案前,抓起酒樽,将满满一樽酒一饮而下! “娡儿!”刘武看着他的小仙女美艳如斯,不由心醉神迷,上前一手揽住那不盈一握的细腰,一手接过她斟满美酒的酒樽,也一饮而尽。任她的脸贴在胸前,泪水濡湿他的胸膛。 “来世,娡儿叫乐萌,小武哥哥是武超凡,”濛濛泪光中,王娡仰脸看着刘武。 “那是桂花飘香的季节,乐萌去大学报到。小武学长接待新生,帮乐萌搬行李。乐萌是个憨批女孩,把一堆书卷进蚕丝被里……小武学长以为很轻松,单手拎起被子甩到肩上,被沉重带得转了几圈,摔了个四脚朝天!” 王娡脸上泛起红晕和笑意,“周围的人哄哄大笑!小武学长尴尬得满脸通红,乐萌也脸红地扶起小武学长,四目相对,一见钟情……” “小武学长打球扭伤了脚,乐萌去送跌打药,看到一个女生在给他擦药酒,哭着躲起来,再没表露真心……此后乐萌装作晨跑看小武学长打球,以解相思之苦!多少男生追求都被拒绝。乐萌眼里心里,只有小武学长……” “小武学长以为乐萌拒绝众多追求者,有了心上人,也不敢表白,岂不知心上人就是他。直到乐萌和小武学长的室友斗舞,赛后饮酒庆祝,才知道小武学长身边的女生是他表姐。乐萌酒后吐真言,哭诉真情……后来,小武学长是乐萌的小武哥哥;乐萌是小武哥哥的小仙女……” 王娡讲述着来世情缘,柔情似水,张开双臂抱着刘武的脖子,嫣红唇瓣吻上他的唇…… “来世,女人不会因美貌被献给君王,也不会被关在宫帷和闺房。没有皇帝,没有诸侯王,没有三宫六院,没有妻妾成群。只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王娡的脸枕在刘武肩上,“小武哥哥会和他的小仙女相守一生,工作,生孩子,做家务……” 王娡的眼晶晶亮,笑靥如花,“那时,没有乳母,没有仆从。我爸那个糟老头子,早就说他和我妈忙活一辈子,退休后要环游世界。小武哥哥家开医院,爸妈也没时间帮忙。小仙女生孩子要自己喂奶,会和小武哥哥因为谁做饭、谁洗碗争吵,也会身材走形,变成黄脸婆……” “小武哥哥愿意到来世,和小仙女相爱相守、永不分离吗?”王娡和刘武耳鬓厮磨,抬头盯着他的眼睛,深情殷殷地问。 刘武目沉如水,默默看着他的小仙女,哭了笑了,言了诉了。听王娡问他,柔声回答:“我愿意……小仙女……”把王娡抱进怀里,一寸寸勒紧,似要把她融进自己身体里。 王娡热烈地回应,也抱紧他:“小武哥哥……来世,小仙女只属于小武哥哥……以完璧之身托付终身……” 不待她说下去,刘武拿嘴堵住她的嘴,二人沉浸在鱼水交融的激情中…… 一夜春风,醉饮醇情。 看着刘武靥足的笑,王娡端来酒樽:“小武哥哥,喝点水吧!” 听着刘武饮水的声音,王娡背过身去,不敢看他幸福的笑容。 “小武哥哥,小仙女……该走了……”王娡哽咽难言。 “不!不要走!”刘武孩子气地抱着王娡,半是撒娇半是耍赖。 “小武哥哥,”王娡的泪水如断线之珠,“今生缘浅……莫要忘了来世之约!来世,你我,一刻也不分开!” 她果断抽身,转脸看看一脸怅然失落的刘武,心痛得浑身发抖,急急跑出大殿,下了“赭霞台”,跳上乘與。 “小仙女!”刘武追出来。 “来世再见!”王娡哭喊一声,抽动马鞭,“驾!驾!”竟疾驰而去! * 郅晴不知道皇后娘娘为何一言不发,默默流泪。 她和太仆车驾留在清凉台过了一夜,却被娘娘一早唤起,上路回京。 王娡心底深深哭泣着。 小武哥哥教她认识传染病,她却用传染病去杀死小武哥哥——她给刘武喝的水,是从阳陵邑带出的,染有汉坦病毒的疫水! 潜伏期短则十多天,长则二十天,刘武便会高热、出血、肾衰而亡! 自古汉中、长安一带就是出血热的疫区,医师可能有些认知。而商丘、睢阳的医师从未见过出血热,对此束手无策,只能等死…… 说着最软的情话,做着最恶毒的事情,王娡,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和那个说“大郎,喝药了!”的潘金莲有什么区别?身不洁、行不端、心不正、义阑珊! 可她能怎么做?任刘武起兵造反?刀兵起、山河乱、百姓苦、家离散!那是她作为国母不忍见、不能见的事情!国家大义面前,她的情与恋,爱与缘,都如浮尘掠影,轻鸿雪泥…… “小武哥哥!对不起……来世再见!”她流泪默念着。 有来世吗?她不知道。此世再无小武哥哥,也不会有人再叫她小仙女了……穿来的那个世纪,她还能回去吗?什么时候、如何回去?今生尚不能执子之手,她亲手毒杀心上人!缥缈来世,她又能怎样? * 看到王娡一脸淡然地回京,景帝刘启阴沉了脸。 这皇后出宫一趟,是游玩还是叙旧去了?暗探来报,梁王刘武仍是宾朋满座,酒池肉林,夜夜笙歌…… “皇后,此次去梁国,可有所获?”刘启阴恻恻问道。 王娡日日如百虫噬心,痛不可言,见景帝刘启如此狐疑,不由得焦躁火起,却仍是淡淡一笑:“陛下静候消息吧!难道让人都知道梁王被刺杀?” 暗杀是什么?不是血流五步,刀刃染红;也不是气绝当场,众人皆知……暗杀是神不知、鬼不觉,你情深意浓,我送你末路从容…… 窦太后已是睡多醒少。醒时要儿要女,嫖儿,武儿,启儿,挨个念叨,看一众人守在她身边,方才安心。有时哭泣,要见她的小儿子刘武,被馆陶公主和王娡软言劝止。 昏睡时,窦太后举着手向虚空里抓捞。太医说窦太后在食阴间饭,撑不了多久。 “陛下,母后病体日重,可否召皇弟回京?”馆陶公主试探景帝刘启。 “每有大疫,亡人无数。朕方下旨,命各诸侯国与郡县灭蚊除鼠,以防瘟疫。还是待施政行令完毕吧!”景帝说道。 馆陶公主碰了个软钉子,也知景帝刘启对梁王刘武怀冷落之意,只得作罢。 忧心如焚的王娡在等消息。盼,一切如她计划,步步不虚;怕,噩耗传来,从此天人永隔,今生再无爱人…… 几天后,梁国来奏报——梁王刘武患热病,暴病薨逝! 奏报言:梁王刘武射猎良山,有人献来一头牛。这牛很特别,脊背上长了一只“脚”。众人谓之为“奇”,当作宝贝献于梁王刘武。可梁王看了,心生憎恶。回王宫不久,就得了热病,高热不退,面红目赤,六天后突然身亡! 窦太后闻信,哀哭不止,只言:“皇帝杀了我的儿子!皇帝杀了我的儿子啊!” 窦太后眼里,刘启是皇帝,不是她的儿子。刘武才是她的儿子。 “母后莫要伤了身体!梁王是患病而薨啊!”王娡强忍悲痛,哭泣着和馆陶公主一起劝慰。 哭得至痛,景帝刘启生恨;哭得不痛,馆陶和窦太后生疑。她只能人前惺惺,人后痛心。 “母后节哀!孩儿这就下旨,封梁王五子为王。求母后保重身体,不要再哭了!”景帝刘启跪着哭求母后。 窦太后闻言,止住哀声:“武儿还有两女呢?”这是替死儿子给讨封呀! “梁王两女,皆封赐汤沐邑!”景帝刘启忙说。 梁王早死,心腹大患已除!四十城大梁国,一分为五。这不正是他刘启日夜盘算的吗?还有什么让步不能做? 反正梁王刘武是患病暴毙,谁也怪不到他刘启头上。想到这里,刘启的眼睛扫到王娡身上。 王皇后哭得梨花带雨,拉着窦太后的手,和馆陶公主一起劝慰安抚着母后。这样一个孝媳贤后!多么完美!多么……阴狠…… 景帝刘启想着,不由打了个寒噤:如此无暇手段,谁能比及?! 74. 汉宫史密斯夫妇(求追读收藏) “母后!母后为何流泪?”刘小猪紧张地问。 一早给娘亲请安后,刘小猪和郅晴练剑、玩耍了一会。回到殿内,却见王娡呆立窗前,无声流泪。 “没、没事,”王娡急忙拭去泪水,“母后是忧心你皇祖母,病入膏肓,恐怕时日无多。” 刘小猪盯着母后摇摇头,“晴姐姐说,母后自回京路上,就忧思郁郁。是因为皇叔吗……” “彻儿!”王娡勃然大怒,训斥道,“身为皇太子,应专注修身、治国、平天下!怎可学人观颜察色?” 王娡愤愤想到:你的娘亲,为了养育你成千古一帝,忍气吞声,察言观色,伏低装憨,出生入死!为给你铲除障碍,绝情断爱,杀人诛心,使尽手段!难道是让你也去察言观色?大汉雄主,必行霸王之道,铁血冷心、恩威天下! “娘亲……”刘小猪有些委屈地叫了一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男儿有泪不轻弹。”王娡语气缓和下来,替刘小猪擦去眼泪,“彻儿当心怀天下,以利国为己任。不可小肚鸡肠,瞻前顾后。去吧,天禄阁禁足三日。多读书!” “孩儿遵命!”刘小猪施礼后,乖乖地出去。 * “皇后,朕听卫绾言,彻儿被你禁足天禄阁。不知他犯何错,如此惩罚?”景帝刘启问道。 “陛下,彻儿自幼聪慧,听惯赞誉。现又为太子,众人皆吹捧无致。有时张狂,若不加管教,怕是为所欲为。”王娡说着叹息,“稚子有教无类,不应囿于宫廷。太子太傅卫绾,惟忠厚无他。帝王相学,承乾定坤,怕是只能彻儿自悟……” 其实,刘小猪是乐于让母后罚他禁足天禄阁的,在那里他随兴所至,博览群书。天天听老夫子卫绾语重心长论经纬之道,早把这个好奇心重,涉猎广泛的小人儿闷得烦死。 “卫绾敦厚老成,适于少主。朕很尊重信任他。难道朕有错?”刘启不悦。 “陛下自是无错。”王娡忙笑言,“卫绾得先皇六剑,一直珍藏,足见其忠厚至诚。” 景帝还是皇太子的时候,为了笼络人心,请群臣宴饮。大家伙都屁颠屁颠去了。就只有卫绾这个文帝的侍卫长,说自己有病没去。 知子莫如父。仁慈皇帝文帝得知,怕儿子登基后,找卫绾的不是,所以临终前叮嘱刘启:“卫绾为忠厚长者,莫难为于他……” 刘启相当不痛快,登基后冷落卫绾一年之久。卫绾则办事日益谨慎认真,直到景帝沉不住气。 景帝前往上林苑,命中郎将卫绾作为护卫共乘一车。 刘启问:“你晓得为什么能和我同乘一车吗?” 卫绾说:“我是代郡的戏车之人,侥幸因功升为中郎将。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做皇太子设宴,召请你,为什么不肯来?” 卫绾回答:“真是死罪,我病了。” 病了?搁别人,皇太子宴请,不是病得剩半口气,撑着也得去巴结未来天子呀! 卫绾这种忠于皇帝、心无旁骛、行事谨慎的品质,也打动了景帝刘启。 景帝为拉拢赐剑,卫绾却说:“先帝已赐给我六柄剑了,臣不敢再接受赏赐。” 景帝很惊讶地问:“很多人,皇帝赐剑后,拿去换田地生利。难道你还把那些剑保存至今么?” 卫绾说:“臣都保留着。” 取来六柄剑看,剑都在鞘中,不曾取用过。 刘启感慨卫绾之忠诚,命其为河间王刘德太傅。刘德是栗姬第二子,太子刘荣之弟。 卫绾以其忠诚敦厚谨慎,没有其他杂念而得文景二帝信任。更因文帝遗言“雄主”和景帝属意刘小猪为继承人,在废黜太子之争上,坚定支持追随景帝。 在景帝刘启病重临危时,王娡命卫绾到北军接管卫尉,卫绾奉命行事。康复后的景帝擢升他为中尉,即是京城的军区司令。足见景帝对其信任。 卫绾是文帝的车夫出身,论文韬武略,根本不沾边。优点是忠诚,抱定老板大腿,不换老板不撒手。这大概是老板都喜欢的老实人。本着不让老实人吃亏的观点,文景二帝对卫绾也颇多赏赐。 所以王娡总觉得,以卫绾的忠厚为太子太傅,差了那么点意思。不是好人就一定能教出好学生,而且是文治武功,将成为千古一帝的学生。 “陛下可否为彻儿多指派师傅?触类旁通,博采众长,才是彻儿求学之道。”王娡说着,转脸唤侍女宁儿,“把蛋羹奉上。陛下许久没吃本宫做的蛋羹了。” 先是去阳陵邑扑灭疫情,后又私访梁国,及至回京,又是窦太后病重,王娡担心景帝体弱操劳,旧疾复发。 若不是王娡精心养护,每日用虫草加水研磨成液,蒸制蛋羹给刘启服食,景帝也不会濒死回生,康复如常。 “太子太傅卫绾,太子洗马汲黯,朕觉得可以了。”刘启阴沉着脸。 “陛下觉得可以就好。还是先把蛋羹吃了吧!”王娡接过宁儿捧来的食盘,放到景帝面前。 景帝刘启脸上抽了一下,磨磨蹭蹭拿起羹匙,吃了两口,表情难以名状。 “陛下,是蛋羹不适口?”王娡关切地问。 “朕,今日没胃口,吃不下了!”刘启把蛋羹推到一边,“朕去长乐宫看看母后。皇后一向为慈母,勿要对太子过于严厉!”说完匆匆走了。 王娡看看剩下的蛋羹,不由皱起眉头…… * “姁儿感觉怎样?孕中可要好好养身体。”王娡看着王皃姁有些苍白的脸,未免担心。 “平日还好,只是乏力。适逢阴天,总觉心慌,喘不上来气。”姁儿蹙眉。 王娡拿起姁儿的手,指甲是苍白的,掌心也不是很红润。这是贫血的表现。 “太医开药,用了怎样?”见王皃姁摇头,王娡转脸吩咐盛儿,“去膳房传本宫旨意:采买鸡肝、羊肝食材,给含章殿王夫人蒸制调味送来!” “姐姐,我不吃!”王皃姁忙摆手。 王公贵族视猪肉和动物内脏下水为不洁,都是不吃的。 “姁儿,你这是贫血,不加养护,会影响身体和腹中胎儿的!只有吃动物肝脏,补铁生血才能改善。不要拘泥于吃什么,把身体和孩子养好,才是最重要的!” “补铁生血?铜铁皆是硬物,如何能吃?”王皃姁非常不解。 “这,姁儿你看那铁器生锈,皆为红色,人的血也是红色。这叫以形补形。”王娡无法解释,什么血红蛋白,铁蛋白,什么二价铁离子三价铁离子,只得胡诌一番。 “姐姐怎知道这么多?”王皃姁瞪大眼睛,“那日陛下来含章殿,曾问及姐姐何时学医懂药、师承何人。” 王娡心里咯噔了一下,“你如何回答?” 刘启向来疑心病重。盘查她的底细,怕不是疑窦丛生,对她生了戒备心?连惯常吃的虫草蛋羹,吃得都象服毒一样,难道是怕王娡对他下毒,象梁王刘武一样,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姁儿告诉陛下,早年丧父,家贫如洗,姐姐从不识字,更未学医……姁儿也好奇,姐姐从哪里学来许多本事?” “是……神赐……”王娡掩饰着,“孕彻儿时,梦到一轮红日落入怀中……后有一仙人说道,既为天子之母,赐你些本领,养育辅助其承平天下……” “姐姐真是神明相助!”王皃姁羡慕啧叹道,“陛下说,太子过目不忘,博闻强记,这点很像姐姐呢!” 正说话间,长乐宫方向传来哀声,王娡贴身宫女宁儿命人出去张望,忙回来悲声道:“皇后娘娘,王夫人,只怕是皇太后大行了!” 王娡嘱咐王皃姁居内殿安心养胎,急忙赶往长乐宫窦太后所居长信宫。 长乐宫一片忙乱,宫人们将牌匾柱子都挂上白布,布置灵堂安放棺椁,帝后妃嫔及皇亲国戚们都穿上准备好的孝衣。 馆陶公主一面痛哭,一面指挥宫人收拾打理窦太后的遗物。窦太后遗言,所有金银及田产,都留给唯一的女儿。 她的儿女,长子刘启是九五至尊的皇帝;幼子梁王刘武虽死,但王位和疆土由其五子继承,二女封汤沐邑;她的丰厚遗产,全部给她疼爱的女儿刘嫖。她没亏待哪个儿女,竭尽所能把三个孩子都照顾到了。 汉朝陵葬讲究事死如事生,厚葬成风。馆陶公主眼神中,尽是犹豫。窦太后喜爱的物品,一些精美的金银铜器和玉石,随葬还是留下?王娡觉得刘嫖的表情很值得玩味。 陈阿娇依着未来婆婆王皇后哭泣着。她比王娡的三位公主表现得更亲昵王娡,让平儿、双儿看得有些懊恼。 刘小猪伴在父皇身边,一脸沉痛。阿娇的眼睛时不时溜过去看他,傻小子却因疼爱他的皇祖母薨逝,哭得稀里哗啦。 小猪哇!若不是你娘亲使计,你这位超长待机的皇祖母,熬死了你父皇,还要在你登基为帝之后,指手画脚,杀你倚重之臣,霸气压制束缚你手脚,让你不得不收敛锋芒!娘这是给你松绑,让你翱翔,助你成就千秋霸业! 窦太后陵寝与文帝同陵不同穴,在霸陵文帝陵之东,形制较文帝陵略小,也是覆斗状。几十米高的后陵,彰显着皇族的豪贵。 扶柩送葬,王娡哭得雨后残花一般零乱。看着窦后陵恢宏壮观,想起慎夫人殉葬惨死,却不知葬在帝陵的哪个角落,不禁为慎夫人的身后寂寥痛心哀婉! 慎夫人,如你所愿,娡儿成了六宫之主、太子之母,可……长久吗?王娡心中倾诉着。 景帝刘启,狡诈多疑,刻薄寡恩!娡儿为他,挑吴国叛乱,避免“七国之乱”,少了他“腰斩恩师”的骂名;娡儿做他手中利刃,诛废太子刘荣,杀心上人梁王刘武……可最终落得什么?被他猜忌、躲避,视若死神! 或许,刘启在不安之下,会对娡儿下手,废皇后之位?幽禁?诛杀?娡儿要怎么做?引颈等死?先下手为强?毒杀他? 王娡哭泣着问询,似乎那个美艳的慎夫人正笑盈盈地看着她,却不置可否…… * “臣参见皇后娘娘!” “魏其侯平身!”王娡沉声说,“皇太后大行,大汉失去定心之主,窦氏一族痛失灵魂。魏其侯要勇扛家族之希望啊!” “谢皇后娘娘提点!”窦婴感激说道,“晨昏定省,方知皇后娘娘之英明。臣愿肝脑涂地,为陛下、为娘娘分忧!” 窦太后一死,窦氏外戚失去靠山和庇护,势必想攀附皇族,以期继续荣华富贵。窦婴在朝野经营多年,怎肯失势? “本宫让蚡儿带话魏其侯,及早从终南山归隐之地还朝。魏其侯曾为太子太傅,对荣儿呵护有加。只可惜荣儿……”王娡叹口气。 “是荣儿没有登临天下之命!”窦婴忙接话。 “原本想请魏其侯为太子之师。奈何陛下言,太子太傅卫绾,太子洗马汲黯,二位足够。本宫有不情之请,请魏其侯以师傅之心,多加辅助太子!” 王娡说着欲施礼,早被窦婴下跪止住。 “皇后娘娘折煞小臣!太子如有任何事情,小臣定全力以赴!”窦婴说着叩首。 “本宫替彻儿谢过魏其侯!待彻儿登临天下,必尊攘恩师!”王娡说道。 “条侯周亚夫,魏其侯可知相师许负所预言?”王娡又问窦婴。 窦婴点头:“可是雌鸣侯许负所言,条侯将饿死?” “是。魏其侯可告知周相,”王娡点头,周亚夫现是丞相之职,“有人可帮其改命。许负之师姚翁,现隐居阳陵邑。周相前去,称是本宫所托,姚翁即可逆天改命,助其余生圆满!” 窦婴叩首称是,一脸狐疑:“皇后娘娘,臣听闻姚翁避世不出,果真在阳陵邑?小臣可否同往,求得姚翁仙言指点?” “魏其侯难道不知,你府上门客,季心、剧孟,皆是姚翁信徒吗?”王娡淡淡一笑,“你有何求,向姚翁开口,俱可解决!” 姚翁呀姚翁,本宫把当朝最有实力的两人,送到你门口,你可要给本宫拉拢住了!王娡想到。 刘启的疑心病已到峰值,连和王娡对视都显得心惊胆战。从不敢吃喝王娡经手的食物,到不敢触碰王娡周边的物体,甚至王娡呼吸过的空气,都会毒害到他一样! 看刘启如此杯弓蛇影,王娡也担心景帝刘启这种心态下,会出什么杀招除掉她! 夫妻到了这份上,已不能称之为夫妻。暗中观察对方,揣测对方,防备对方,以致积蓄力量——想干掉对方! 这哪里是大汉的皇帝和皇后?这是汉宫里的史密斯夫妇! (本章完) 75. 出走的皇后(求追读收藏) “拜见皇后娘娘!”太子宫的宫人,见王娡到来施礼。 王娡摆摆手,看到正殿前,中郎将袁种带龙骧侍卫们候着。看来景帝刘启也来看刘小猪了。 袁种和侍卫们要施礼,王娡示意静声。侧殿太子太傅卫绾正在翻卷书简,看到王娡进来,默声施了一礼,看到王娡问询的眼神,把手指向菡萏阁。 菡萏阁是太子静修的静室,此时门掩着,王娡听到里面景帝刘启与太子刘彻在交谈。 “……将为太子奏方术之士有资略者,若庄周、魏牟、杨朱、墨濯、便蜎、詹何之伦,使之论天下之精微,理万物之是非;孔、老览观,孟子持筹而算之,万不失一。此亦天下要言妙道也,太子岂欲闻之乎?于是太子据几而起,曰:“涣乎若一听圣人辩士之言。”涩然汗出,霍然病已。” 刘小猪在背诵枚乘的《七发》。听闻小猪背得流畅无误,王娡不由得笑起来。 “彻儿可知《七发》其意?”景帝问道。原来刘启是来考察小猪的学业。 “七发先写楚太子有疾,而吴客往问之,指出太子之病,源于生活过分侈靡安逸;后分别写音乐、饮食、车马、游览、田猎、观涛六种活动;最后言明只有听要言妙道、提高学识和精神修养才能根治疾病。”刘小猪侃侃而答。 “为何开始吴客劝诫楚太子勿要沉溺声色犬马,后田猎、观潮起兴,直至听取要言妙道,太子疾患才痊愈?”刘启追问。 “父皇,孩儿以为:先是儒家身份提出劝诫,为主流观点;后以道家之意,倡导走出宫闱,接近自然之味,为“道法自然”之态。最终听取要言妙道,解惑释疑,为圣贤之道。” “嗯~~”景帝似在赞许,“那彻儿认为《七发》最精妙之言,是哪里?” “当是“论天下之精微,理万物之是非”。开眼界、增知识、明道理,才是根本!”刘小猪认真回答。 “彻儿所悟甚好!”景帝叹息,“朕渐感身体不适……你皇祖母大行前,嘱咐你的话,记得吗?” “孩儿……”刘小猪犹豫一下,“孩儿记得。” “说给朕听!” “皇祖母说:彻儿切记,刘氏江山,勿要他人改了姓氏!”刘小猪说道。 “彻儿可知皇祖母之意?是让你,小心你母后!”景帝刘启说道,“彻儿心中要有定数,你母后之言,当听则听,当做则做……” 门外的王娡听得咬牙切齿:窦老太婆死有余辜!以六宫多事为由支开本宫!原来是要离间我夫妻、母子! “朕已封你母舅王信为盖侯,田蚡为太中大夫,原是为彻儿登基后所倚重……”刘启沉默一会,“朕随后会褫夺尔等爵位,剪除你母后羽翼……” “咣当!”王娡猛地推开房门。 “陛下!您怎能如此对八岁小儿言说其母?!”王娡怒目圆睁,泪水夺眶而出。 “彻儿,出去!晴姐姐在殿外,去和她练剑!”王娡强压怒火,故作平和对刘小猪说。 刘小猪看看母后,又看看父皇。见景帝尴尬不语,不安地施礼后出去。王娡关上门,一双如水美目,盯得景帝局促不安。 “陛下!娡儿不知身犯何错,竟致陛下视臣妾为佞逆……”王娡声泪俱下,“是臣妾对先皇和母后不孝?是对陛下不忠?还是对儿女不慈、对六宫妃嫔诸皇子不贤?” “陛下见过大汉哪个妃子,出宫到险恶之地,诛杀诸侯王太子,除汉廷心腹大患?”王娡说着上前一步,却惊得景帝后退一步。 “阳陵邑时疫,臣妾冒死前往,二十日扫平疫情!为陛下赢得万民伞和民众爱戴!又奉帝命去梁地,暗杀梁王……” “臣妾惜陛下名节,为陛下分忧,出生入死,披肝沥胆,难道于大汉无有寸功?臣妾无怨无悔,做这些乃份内之事,皆因臣妾是太子之母、大汉皇后!臣妾只此一子,难道会夺彻儿的江山?!夺了江山又传于何人?!” 连声质问,王娡痛不欲生,“臣妾为陛下生儿育女,孝奉母后,维护汉家利益,方有先皇赐封汤沐邑!” “陛下重病垂危,臣妾衣不解带,端汤煮药,陛下才得转危为安……” “如今陛下疏离臣妾,更视臣妾为佞逆!”王娡提裙扑通跪到刘启面前,悲愤慨言,“不如陛下杀了臣妾!以换陛下心安!” 景帝刘启面色难堪,连声说道:“朕并无此意、并无此意……”他心虚地转身背对王娡,“皇后多虑了!” 此情此景,王娡知道,再也回不到她初登后位,帝后同心协力的时候。 哽咽再三,王娡低声哭泣道:“求陛下将臣妾贬为庶民,或是幽禁永巷吧!臣妾不知罪所以然,只知陛下心何以安……” 杀、贬、囚,王娡把三条景帝除她而可能使用的手段,都端到刘启面前,逼他退无可退。 “皇后言重了……” 或许刘启动过这种心思。但王娡当面锣、对面鼓把他阴暗想法摊在他面前,戳破了他心底的暗处,反让他惭愧难言,掩饰不迭。 “朕只是和彻儿谈起母后……皇后素有贤名,又得群臣和民众敬爱,朕得娡儿为后,乃大汉之幸、百姓之幸!” 王娡饮泣。景帝刘启忌讳她,甚至到走近一些,搀她起身都不敢的程度! 她计杀梁王,大概是史上第一个生化杀手。手段之高明,除了她本人和景帝刘启知晓,再无第三人。亲手毒杀心上人,一为天下太平,二为向刘启证明与刘武并无瓜葛,换来的什么?是帝王的猜忌和恐惧。真是报应! 有的帝王,希望你有实力有腕力,帮他定江山,稳朝野。你善解人意,分忧解难,他夸奖你“妇女能顶半边天”。一朝得势,你知晓他的阴暗,他明白你的手段。他有除你而后快的想法…… 作为太子之母,刘小猪是天选皇位继承人,王娡又是公认的贤德皇后,景帝再阴私促狭,被王娡戳破阴思暗虑后,也不敢轻举妄动。 “求陛下放臣妾出宫!” 王娡觉得,而今只有她退出权力中心,才能让刘启安心。她也需要时间和空间来考虑接下来怎么做。毕竟,她和刘启在政权的稳定与传代上,全力配合的蜜月期,一去不复返了。 “八月酎金献祭,皇后为六宫之主,此时出宫不妥吧!”景帝刘启冷声说道。 不妥?难道这样各怀鬼胎、虚与委蛇、戒备对方就妥了?但凡有一点过失,不知被刘启如何下死手。皇帝想找你的事,呼吸都是错! 刘小猪已觉察到父皇和母后的龃龉不和。难道让这个天选之子无心学习,去关注父皇和母后的明争暗斗? “陛下适才与彻儿谈及《七发》。臣妾想到民间,寄情山水,以身体验道法自然……”王娡一脸怅然,“百病皆因忧思起。臣妾离宫,亦是为陛下龙体考虑!万望陛下珍重龙体!” 说完王娡深施一礼,果断转身出去。 刘小猪正心不在焉地拿着剑在殿前,和郅晴有一搭没一搭地比划着,看到王娡出来,急忙迎上去。 “母后!”他丢下剑抱住王娡的腰。 感觉到小猪不安的心绪,王娡心底泛起酸楚,强忍泪水笑道:“彻儿身为太子,要心胸豁达,勤学敏思……听父皇的话!不能再粘着母后……” “母后!”刘小猪仰起脸,探询的目光打量着娘亲,让王娡不敢对视他纯真的眼睛。 扯开他的手,王娡忙说:“和太傅读书去吧!母后就是来看看你,该回宫了!” 转头看到景帝刘启背着手站在殿门口,脸上阴晴不定,王娡甩开刘小猪,径直带着郅晴离去。 “晴儿,愿和本宫去到民间,远离京畿繁华之地吗?” “皇后娘娘,”郅晴可爱的圆眼睛盯着王娡,“晴儿愿随娘娘天涯海角。可……太子,方才太子都要哭了!娘娘离开京师,是十日、二十日?日子久了,怕太子思母心切!” 郅晴的话,似有所指,又似无意,听得王娡心乱如麻。 这一世,刘小猪恐怕是她最牵肠挂肚的人。她相信景帝刘启心中的皇位继承人,除了刘小猪,别无选择。 但刘启最大的忌惮,就是刘小猪已是皇太子。担心王娡会为了权力杀他,以便让年幼的小猪早日登基,成为皇太后,以母权压制皇权,威胁到刘氏江山。 留在宫内,对刘小猪利大还是弊大?离开吧!让刘启觉得刘小猪在他掌控之内,对小猪更稳妥些。免得帝、后相争,牵连到太子。 收拾好随身物品,王娡留下几封书信,看平儿带着两个妹妹在学纺线,就没打扰她们,只叮嘱宁儿和乳母、宫人们照顾好公主。 以往出宫还要太后、景帝允准。现在没有了皇太后,她又是出走离宫,自然不会去请求景帝刘启的同意。 取出皇后玉玺印绶,和书信放在一起。官员有挂印辞官,王娡这叫什么?挂印辞宫? 带郅晴刚出了椒房殿,就看到袁种的身影一闪而过。 “袁种!袁将军!”王娡大喊一声。 “叩见皇后娘娘!”袁种垂着脑袋出现,深施一礼。见王娡已换上平民衣饰,更是满面焦灼。 “袁将军怎会在这里?”王娡问道。 “小臣路过、路过!”袁种结结巴巴地说。 “路过?深宫之内,袁将军随意游荡?”王娡沉脸发问。 “回娘娘!”袁种扑通跪下,“小臣奉帝命,来看皇后要干什么……” “奉帝命?”王娡冷笑,转脸吩咐郅晴,“把本宫桌案上的物品拿来,让袁将军带给陛下!” 郅晴把装着皇后玉玺印绶的盒子和书简抱出来,递给袁种。袁种抱着东西,行礼后拔腿就跑! “母后!”平儿听到动静,跑出来看,“母后怎地这样打扮?” “平儿,娘亲有事须离宫外出。你照顾好妹妹!”王娡叹口气,“父皇赐封你为阳信公主,阳信县为汤沐邑,很快会为你指婚……”王娡有些不忍。 她不想女儿早早成婚生子。奈何此时国策如此,女子十五岁前必须嫁人,否则课税五倍。身为皇家,更要为典范。 平儿作为长女,是深受父皇和母后喜爱的,及笄之年,就被父皇赐了封号和汤沐邑。景帝刘启更是要替长女,觅万户侯为婿。 “皇后娘娘,车驾去往哪里?”郅晴问道。 “先到阳陵邑。” 到阳陵邑后,和姚翁碰面,分析商量一下当前时局,之后……王娡要去芒砀山……祭拜梁王刘武! 王娡在郅晴搀扶下,坐上车驾。太仆施礼,正要驾车向长安城北门而去。 “母后!母后!母后!” 听到刘小猪的喊声,王娡呆住了!她探身出去,却看到一辆马车疾驰而来! “太子!是太子殿下!”郅晴高兴地跳下车。 王娡下了车,心里百味杂陈。刘小猪追来干什么?是景帝刘启让太子追来的吗?挽留还是告别?骨肉分离,是就此一别,还是此后不得见? 马车稳稳地停在王娡的车驾旁,驾车的却是太子太傅卫绾。 “母后!”刘小猪跳下车,兴奋地抱住王娡,“孩儿和母后一起出宫!” “这是……”王娡抱着儿子,有些费解地看向卫绾。 卫绾从车上抱下王娡让袁种带给景帝的玺绶,恭恭敬敬地施礼,举到王娡面前。 “老臣卫绾,奉帝命,陪太子随皇后娘娘体察民情!” 刘小猪高兴地替王娡接过玺绶:“母后!父皇问孩儿,可几日不见母后。孩儿说,愿日日于母后膝下尽孝!父皇又问孩儿,《七发》之音乐、饮食、车马、游览、田猎、观涛六种活动,彻儿想体会哪些。孩儿言,游览、田猎、观涛宫闱之内不得!父皇命孩儿跟随母后,出宫游览!” 刘小猪话痨一样嘚嘚说着,让王娡心情也由阴转晴——和景帝刘启的心理战,她赢了! 刘启交还皇后玉玺印绶,并把大汉的继承人,交到王娡手里——这是在求和示弱!虽不会一下子冰释前嫌,但起码不是敌对的关系了。 “论天下之精微,理万物之是非。彻儿,母后要带你,踏遍山河!体察人间百味!”(本章完) 76. 不腐女尸之后(求追读收藏) “我们先到阳陵邑。卫卿,还是让太仆来驾车吧!” 看卫绾挽缰执鞭,王娡客气说道。 卫绾是老司机了,为文帝的车夫出身,从中郎将到卫尉,再到御史大夫兼太子太傅。现在来为王娡母子驱车,她有些不好意思。 “老臣也很久不曾戏车了!”卫绾笑道,“怕是手生,权当温习吧!” 果然是老把式,遇坎不颠、疾驰如风,让王娡大为惊叹。一个人把一件事做到极致,他就是人才! 更令王娡刮目相看的是,卫绾言辞不多,但每句话都说得恰到好处。他的眼神沉稳谦逊,看向刘小猪时,更是爱中有敬,喜里带疼,是长者的宽厚与真诚。 他没有所谓的傲骨与清冷,也没有浮夸的谄媚,更没有油腻的讨好。你可以无视他,他并不刻意让你注意到他;又不能忽略他,他的关心与照顾,无处不在。如此温厚的人,象温开水,不燥不冷,润物无声,熨帖又可心。 难怪文景二帝都赏识此人,他是有独特人格魅力的。这也让王娡对刘小猪这位师傅颇生好感,为先前的“车夫”偏见而惭愧。 迁徙阳陵邑的“瞷”、“利”、“朱”、“叶”、“姬”几大家族,疫情向皇帝献万民伞,让王娡知道了这些人攀附权贵之意,就让姚翁来此长住,收买人心。 “娘娘可知,这为首的利家是何身份?”姚翁神秘兮兮地问王娡。 “可是为首倡议向帝王献万民伞的利家?”王娡说道,“只知从长沙国迁来,不知什么身份。” “马王堆汉墓,娘娘的后世可去看过?” “姚翁是说湖南博物馆那个千年不腐女尸……”王娡惊诧,“长沙国丞相轪侯利苍之后?!” “对!”姚翁也很兴奋,“不腐女尸是辛追,利苍夫人!娘娘后世不是药学硕士嘛,难道不想知道不腐女尸之谜?” 王娡摇头,“不腐有什么用?现代人的防腐技术足够强大,可都是死后火化……”说着她叹口气,“古人才会信什么不腐永生。只是利苍后人,怎么成了被迁徙的豪强?” “长沙王吴芮,五代之后无继承人,自然除国。六皇子刘发,被景帝封为长沙王。利家原从属于吴芮家族,与皇家并无亲密关系……”姚翁说着点头捋须,“利苍为第一代轪侯,利豨为第二代,这位是第三代利彭祖。史料说他入京为官,原来是迁徙阳陵邑了!” “姚翁对此人为何如此感兴趣?”王娡有些不解。 “利苍为何被封轪侯?是因为他杀了英布!淮南王英布,是长沙国吴芮的女婿。刘邦剪除异姓诸侯王,英布造反败逃长沙国,被长沙王吴臣派丞相利苍和吴芮庶幼子吴浅、吴阳联手杀掉。此后这三人封侯。长沙国也因此向刘氏政权表达了忠诚,得以保全,成为唯一孑存的异姓诸侯王。”姚翁说道。 “所以利彭祖是刻意向皇家表忠心?万民伞他早有准备的。”王娡笑,“这人可靠吗?有何能力?” “利彭祖之父,第二代轪侯利豨,博学多才,是长沙国镇戍南疆、征伐南越的高级将领,精通天文、历法、地理和医学,还爱好音乐,可谓文韬武略,英才盖世。作为长沙国高级将领,利稀在天文、地理方面造诣很深。” “前秦南海郡守赵佗宣布独立,兼并桂林、象郡,以番禺为都城,建立南越国,割据一方。曾派兵进攻长沙国,两国军队连年交锋,残酷的战争使双方伤亡惨重。利稀作为长沙国武官就是在与南越军队作战时不幸阵亡。” 姚翁说着赞叹:“利豨战死时,不过三十岁。其子利彭祖,不知有无其父之才。” “姚翁意为,利彭祖如有其父传承,可带兵为将?”王娡问道。 “娘娘,我们来复盘一下,七国之乱被你改变后的情况。”姚翁说,“晁错、袁盎,皆死。晁错没有被景帝腰斩,却死于梁王刺客剑下。看来智囊晁错,非正常死亡的结局,并没有改变。改变的是你老公刘启,没有腰斩恩师的骂名。” “七国之乱变成了吴国叛乱,各诸侯国都在酎金献祭时,被刘启削藩。梁国一分为五,推恩令基本上启动。少了一场大型战争消耗,目前大汉国力财力战力,都可以和匈奴一战了!拉拢有才之人为将,开疆扩土,指日可待!” “匈奴频繁寇边,而且有中行说这个大汉奸在背后出谋划策,越来越难对付。”王娡思索着说,“攘外还是安内?攘外,命各诸侯国出兵,也是削弱他们的实力……有时候,战争是凝聚向心力。美帝就善于玩这手,国内矛盾不可调和时,就对外挑起战争。” “文帝对匈奴问题的认识很清晰。一是汉地对草原大漠不熟悉,不了解匈奴的生活方式和战争方式,无法建立适应匈奴环境的军事力量,无法完善打击匈奴的军事决策。二是汉地缺乏足够的战马、骑兵,不能建立适应匈奴环境的军事力量,完成打击匈奴的军事任务。” “为了解决这些问题,文景二帝采取的措施是推行马复令。通过鼓励民间养马,建立强大的畜牧业,积累物质基础。”说着,王娡不由唏嘘,“这其中不少策略,是贾谊和晁错向皇帝提出的建议。可惜,这二人都早逝了!” 还是代国藩王时,匈奴右贤王入侵,曾经打穿过文帝当年的穷代国。文帝为皇,封三皇子刘参为太原王,继承自己当年的穷代国。后来又徙封刘参为代王,把贫富两个代国合并。刘参的代国坐拥84县,天下第一。 文帝给了代国各种便利,采用晁错的兴建边疆建设兵团据点,在代国边境以千户为一个据点,朝廷提供农具粮食和兵器,其实就是新设县城。就是要代国对付匈奴,步步为营把汉文明推出河北,走向草原。 虽然不像华北平原和淮北平原为膏腴之地,但代国土地属于黄土高原,高梁和小米的产量并不低。与频仍的黄淮水患相比,代国的太原盆地,可以称为天府之国。 代国养殖业更为发达,像军用马匹、农用耕牛、驴子和骡子都较多。采用晁错的建议,在代国兴建马场。代国马场为文景朝提供了数十万匹的战马。 还是采用晁错的建议,收买周边小部族,以夷制夷。胡汉杂化的代国,民风开放。生育率较之全汉国更高。人口的增长,伴随着国力也强化,代地兵以骁勇善战著称。 “晁错的《言兵事疏》,《守边劝农疏》,《募民实塞疏》,本宫都让彻儿背诵,写出自己的见解。经营多年,现在该亲眼去看看代国实施得怎么样了!” 王娡说着,又想起窦婴和周亚夫:“本宫让魏其侯和条侯来访姚翁,结果如何?” “老夫只给他们一句话:忠于幼主,成就霸业,功名千秋!” 王娡点头:“彻儿确实需要这二人的攘助!也希望此二人有善终!” 命人唤来刘小猪和卫绾,王娡言说要去代国游览。 “皇后娘娘三思!”卫绾鞠躬道,“此去代国,路程近一月,正是粟谷收获之季,也是往年匈奴南犯掠夺之时,战事频频。太子与娘娘不可以身犯险啊!” “贼寇!”刘小猪气愤说道,“孤正要会一会那匈奴贼人!杀他个人仰马翻!为太子尚且苟且,边民何以为生!”说着握紧手中之剑,面色凝重,“母后,我们去代国吧!” 王娡看看卫绾,笑着对儿子说:“彻儿不可鲁莽!”她转脸吩咐姚翁,“请门下几位剑术高明侠士暗中保护。我带彻儿、晴儿易容改妆为马匹商人。” 王娡知道,景帝刘启必定派有人暗中跟随保护。但需做好自保准备,再加一路武士也是必要的。 “皇后娘娘,是否知会代王刘登?”卫绾见王娡主意已定,不再劝阻。 “先不必。需要时再告知。”王娡摇手。 刘登是王娡入宫第二年,原代王刘参薨后登基。作为刘启的侄子,回京朝请时见过两次。 代国作为与匈奴一线对抗的强兵大国,文景二帝对其都给予了强有力的扶持。 于是,这样一个车队出发了。 一个满脸麻子的青年男子,带着两个乖巧懂事的儿子,老管家陪同照顾,一辆马车载人,一辆马车拉着随身物品,由梁地入代地,购卖马匹。 而季心、剧孟等,化作丝绸商人,带人拉几车绸缎,前往代地贩卖。 “王彘,胡人为何屡屡袭扰边境?”化名王信的王娡问刘小猪。 “胡人穿吃不仰赖土地(穿羊皮而吃兽肉),辗转迁移,逐水草而居。冬日冰封,草粮难得,便南侵在我边塞之下游猎,暗中监视,待我守军人数过少时,他们就立即发动攻击,抢掠财物。” “汉廷不发兵援救,边民绝望,会有一种敌来就降的心理。如果发兵援救,小部队不足以对抗,大部队则不易集结。好不容易赶到,胡人早扬长而去。集结的兵力如不复员,费用庞大,难以负担。如果复员,胡人将再度入塞。几年下来,国家会被搞得国库空虚,人民苦不堪言。” “派遣将领,征调士兵,兴建要塞,这都是重要措施。然而征兵守护边塞,隔年复员轮调,来去匆匆,对匈奴汗国,无法作深入的了解。” “晁师建议:鼓励移民边塞定居,成家立业,购田买地,作长久打算,使其熟悉敌情,以作戒备。后依照地理形势,在要害关卡之处,河川渡口之地,修建高大城堡,外围加深壕沟。每城住户,都应在千家以上。由政府先在城中盖起房屋,准备耕田用具,然后鼓励移民耕作。有罪赦其罪,无罪赐官爵,免除全部赋税。发冬夏服装、粮食,直至能自给自足。” “边境兴筑城堡,防御敌人,移民都有军事编组。五家结成一伍,伍有伍长。十伍结成一里,里有里长(假士)。四里结成一连,连有邻长(假五百)。十连结成一村(邑),村有村长(假候),由村民遴选有才干而又有保护村民能力、熟悉地理形势、深切了解人民意愿的人士担任。” “平时训练村民骑马射箭,战时率领民兵跟敌人交锋。战士平时训练有素,战时就能效命。年幼的时候,大家都是玩伴,在一块游戏。长大之后,又在一起工作。夜间作战,听到声音,就知道是谁,可以互相援救。白天作战,大家都看得见,自有感情支持。友爱之情,愿共生死。” “民兵,”王娡笑着点头,“农忙是民,战时为兵。屯田耕作,自给自足!” 现在就要看,这些屯田耕作的建设兵团,到底如何了。 “爹爹、爹爹,晴儿可以在这里学骑马吗?”郅晴笑眯眯地问王娡,她现在男孩子的装扮,是商人王信的大儿子。 王娡点头:“有温驯小马驹,可让你二人练习。” “我也要学骑马!”刘小猪叫,“父皇……”他自己捂嘴马上打住,“爹爹送我一匹小马驹,我还没练会呢,它就长大了!” “那我们一起学!”郅晴和刘小猪相偎着,两个小家伙开心地笑起来。 “骑马要说难也难,说易也是易,”卫绾笑眯眯地说,“匈奴人在马背上长大。他们骑马不用任何护具,身体足够灵活,即可平稳。而我等汉人,非久练,马背上不能稳住身形。所以我大汉只能据点防守,抵挡匈奴奔袭。孙子兵法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匈奴地理状况和战斗之法,与我中原不同。翻山越岭、跨河跳涧,中原战马不如匈奴。险道危径,一面奔驰、一面射箭,中原骑兵不如匈奴。狂风暴雨,挨饥忍渴,艰苦缠斗,中原部队不如匈奴。这皆是匈奴优点。” “但换到平原之上,战车突袭,骑兵奔驰出击,匈奴兵团人数再多,也可以摧折。强弓长枪,都可远距离造成伤害,匈奴弓箭部队,不能抵挡。我士兵身穿坚固盔甲,使用各种武器,短兵相接,由骑兵掠阵,战士五人一伍,十人一组,共进共退,匈奴的主力部队,不能抵挡。神射手埋伏阵后,骤然发动,万箭集中目标,匈奴那种兽皮为甲胄,木头作盾牌,并不能抵挡。下马步战,刀枪剑戟,短兵冲杀,肉体相搏,匈奴步兵,不能抵挡,这是我汉兵优点。” 难得见卫绾说这么多话,却条分缕析,鞭辟至里。 “卫老伯高见!”王娡赞叹。 正要问卫绾有何对策,疾驶的马车却被人拦住,卫绾急勒缰绳。两匹马扬蹄,险将车驾掀翻! (本章完) 77. 杀一人为罪,屠万人成侯(求追读收藏) “主人!”卫绾大叫,稳住车驾。 王娡和刘小猪、郅晴已在车厢翻滚成一团!幸而三人都是经常锻炼,反应快、体质好,才没有受伤。 “何人大胆?!”后面赶车拉行李的太仆郑谒冲过来大喝。 卫绾也下车,指责挡车的几名壮汉:“尔等为何冲撞车驾?” “小佬儿闪开!不见聂壹公出行吗?” “什么聂壹公?难道这路是他家所开?!”卫绾冷笑。 “娘亲,孩儿下去看看?”刘小猪低声问王娡。 “嘘——”王娡摆手。她要先观察外面是什么情况,不能贸然,小心为上。 “聂壹公你都不知道?哼!这马邑城,还有不知道聂公的!让开、让开!” “老夫若是不让呢?!”卫绾显然被对方的蛮横激怒了。 “想找死?” “谁找死?”太仆吼道,刀剑出鞘。 “卫老伯!郑叔!”王娡忙推开车门下车,“各位息怒!” 那壮汉已抓住卫绾的衣领,却被太仆郑谒拿剑顶住后背。 “这位大哥息怒、息怒!”王娡一面冲郑谒摆手示意,一面分开壮汉抓住卫绾的手,“我等外地人,初来乍到,不知者不怪。多有得罪!” 卫绾和郑谒都是战场上厮杀过的人,真打起来,不会吃亏。何况季心剧孟带着几位剑侠,就在不远处观望,伺机而动。还有不知多少侍卫潜在暗处。 但王娡不想闹大。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在这汉夷混杂的地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壮汉看这个麻脸的男人,陪着笑脸说话谦逊,松开手推了卫绾和王娡他们:“后面靠靠!” 几个壮汉把路人驱赶到一边,空出路来。 一个被八人抬着的坐榻过来。榻上一个胖胖的中年人,得意洋洋地半眯着眼。这就是那个聂壹了吧。 王娡观察着对方。聂壹肥头大耳,一身麻布素衣,坐榻为黄杨木所制。 麻布素衣,说明此人为平民,无官无爵;黄杨木生长缓慢,木质细腻结实,自带清香,价值不菲,不是平民能享;出行前呼后拥,抬进抬出,仆从众多,定是富甲一方的商人。 汉政“重农抑商”,商人地位低下,不得穿绫罗绸缎,不得配珠戴玉,不得车马出行。但他们又富得流油,所以就猥琐发育,有了这般行径。 “这位聂公,做什么营生?”卫绾问旁边的人。 “聂公之母有独家秘方的手艺。他家的汤馆,日日挤满食客。他又汉匈两地行走,贩卖货物。真是富可比国!” 卫绾闻罢捋须,和王娡对视点头。 聂家的汤馆,果真人满为患。屋里挤不下,食客们就捧着碗,在屋外蹲着就餐。有带刀的公差,携剑的侠客,行脚的挑夫,赶车的车夫,游走的商人,卖货的货郎…… “爹爹,这什么气味?”刘小猪抽几下鼻子问道。 这气味让王娡想起腊肉和腌笃鲜的味道,却又有点不同。她吞了下口水,“应该是肉汤的气味。” 店里人多,都是去滚汤的灶边自取食案。等了许久,才得一个空案。王娡他们坐下,卫绾和郑谒去端食物。 “你俩去端食案。”王娡喊住卫绾、郑谒,吩咐刘小猪和郅晴,“卫老伯和郑叔一路辛苦!让他们去拿吧。” 刘小猪宫廷之内,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被人照顾长大。该让他体会人生百态、民间疾苦了。 两个小家伙欢快地向灶边挤过去。郑谒不放心,也跟了过去。 这是一碗浓汤,像腌笃鲜一样。王娡的直觉是,把鲜碎肉用盐和花椒腌制,装进羊胃里,风干,制成腊味。腊味炖煮,腊肉的味道,和羊胃那说不清的膻臭,混合成一种莫名其妙的味道,香里带膻,再撒上碎韭叶,让人食指大动。 伴汤而食的饼,也是磨碎的麦粉。此时的饼都是硬面饼,牙口不好的人,得泡汤里才能咬动。这家的饼带着奶香,有发面饼的喧软。大概是用胡人做奶酪剩余的乳清,来发酵了麦粉。 大家都吃得兴致盎然。旁边却起了骚动。 原来是一个走动的人,碰翻了一个端汤的食案,两下里都出言不逊,激起争执,直接动手开打。同伙的加入,拉偏架的,看热闹的,被波及的,把个汤馆闹得人仰马翻! 刘小猪哪见过这场面?!扭头看着热闹,放下手里的食物,还蹭蹭的想过去看。 郅晴掰回他的头:“别去!小心伤到你!” 王娡拍拍桌案:“快点吃了走!” 几人忙吃几口,推了碗出来。郑谒去付账,卫绾护着王娡,郅晴拉着刘小猪就往外走。 忽然,一个食案飞过来,眼看要砸到王娡,王娡低头刚要闪过,卫绾抬手,将食案击飞!那食案飞起,正拍在一个壮汉的头上! “不好!”王娡暗叫一声,那壮汉正是聂壹的喽啰,拦车驱赶王娡他们,和卫绾冲突那个。 “打我?!”壮汉冲过来,一手抓住卫绾的衣领,另一手钵大的拳头,对着卫绾的脸就砸下来! “太傅!”刘小猪大叫一声,拔出虎兕剑,插入那壮汉的后腰! “彘儿!”王娡忙扯开刘小猪。 刘小猪拔出剑,和郅晴背靠背,各自横剑挡在王娡和卫绾前面。郑谒也冲过来,挡在刘小猪身前。 那壮汉手捂后腰,踉跄几步,指着王娡他们喊:“杀人了!” 卫绾和王娡拖住两个小毛头,抢一步出得门来。聂壹站在门外,挥手让人堵住去路。 “抓住他们!把杀人捣乱的全部送去见官!” 眼看一群壮汉持棍棒围过来,卫绾推了一把王娡:“你们走!我留下应付他们!” 王娡一招手,季心剧孟带人过来,冲开壮汉们,和郑谒一起护着王娡和刘小猪、郅晴上了马车,驱车驶离! 到一处客栈安顿下来,王娡有些担心卫绾。 “卫侯应该无事,请皇后娘娘放心。”郑谒说道,“御史大夫,太子太傅,这身份就把这马邑城县令吓到了!” 这哪里是亮不亮身份的事?塞外边城,鱼龙混杂之地,谁知道会有什么难以预料之事?何况那聂壹在此地嚣张,不知有何呼风唤雨之财力,躲着等结果不是办法。 “剧大侠,烦请去聂家汤馆去打探打探!”王娡命剧孟去打探消息。 “娘亲,孩儿闯祸了吗?”刘小猪不安地问。 “没有。彘儿出手果断,义救恩师,乃至情至义之举!这种歹徒,见必诛之!”王娡夸赞道。 一个未来帝王,杀一豪横之徒算什么!只要刘小猪是非分明,杀歹人,不过是练练手。天子一怒,伏尸百万!霸王道,本不需假慈悲! 剧孟很快回来复命:“启禀皇后娘娘,卫侯已被聂家送去县府。小人再去县府打探消息……” “不必了。”王娡摆手,“你们看护好太子。本宫去县府,郅晴郑公随行。” 带着皇后玉玺,王娡腰上缠好金丝软鞭,吩咐两位剑侠隐匿跟随照应,带着郅晴和郑谒,就奔县府而去。 不待王娡亮出身份,单是郑谒和郅晴手举未央宫腰牌,到县府就畅通无阻。 闯进县府大殿,卫绾正端坐正座,四名龙骧侍卫,分立他左右两侧。而下首,一位着刘氏帽的官员,正恭恭敬敬地回答。 见王娡进来,卫绾忙起身,和侍卫们一起施礼,王娡却摆手示意免礼。 那位官员见御史大夫都给这位麻脸的男子行礼,忙跟着施礼,命人看座。王娡正欲坐下,看卫绾仍站立,就让大家都坐下。 赫然看到卫绾脸上有伤,王娡不禁勃然大怒:“谁人大胆!伤了卫侯?!” 虽然卫绾是臣,但一路相处,使得王娡也尊敬这位年老德高的建陵侯。所以一见卫绾有伤,誓要追查伤卫绾之人。 “不是下官所伤!”那位官员慌忙摇手。 “是聂壹手下仆从……”卫绾解释道。 “把那聂壹给我抓起来!”王娡冷声说道,目光扫向那官员,“聂家横行乡里,官府却任其肆意妄为,该当何罪?” “小臣马邑县令王恢,对属民一向管教甚严。那聂壹,行走匈汉之间,本地马场良驹,多赖他引进。此人除了炫富,并无其他恶行,下官也多次劝他收敛!”王县令吓得跪下叩首。 “无其他恶行?炫富?”王娡心里有了主意,“抓来!我要会他一会!” 聂壹被绳索捆绑,按跪在地上。王娡屏退了所有人,坐在案几后,观察着堂下的聂壹。 这个中年汉子,面膛方正,一脸细白肉,却带着边塞的风尘;一双细长的眼睛,有着商人的狡黠和镇定;唇角是一抹淡定的笑,也在观察着王娡。 “聂壹,”王娡轻轻说道,“上郡肤施人。文帝三年,匈奴右贤王入侵,与母亲滕氏一起被掠走为奴。文帝十四年,携母逃至马邑,在此落户,遂往来汉匈贩卖货物,开汤馆,渐成豪富……” “贵人何必多言?”聂壹冷笑,“小人家仆被杀,无处寻理,却将小人拘于此地。要杀便杀!” 王娡叹口气:“聂壹公纵奴横行,难道无责?此人被杀,是误会,亦是其咎由自取。” “聂壹公可知“纳粟授爵”之策?你出行前呼后拥,阻路挡人,无非一个体面……”王娡浅笑,看着堂下之人。 ““纳粟授爵”,小人只听闻,不曾见人操办。”聂壹诚恳说道。 “这个,由我来安排吧。“纳粟授爵”而后,聂公尽可车马代步,穿绫罗绸缎。但,这只是虚位!”王娡说着,起身下堂,给聂壹解开捆索。 “我汉家制度,以军功封侯!聂公,军功封侯可传代子孙,荫及后人!”王娡说着,唇角带笑,“今聂公失一奴,得一策。不知聂公有无意愿?” “求贵人指点小人!”聂壹仆身下跪,言语殷切。 “聂公行走汉匈之地,对匈奴人员地理,应有所知晓。不知聂公贩卖哪些货物?”王娡问。 “匈奴乃苦寒之地,夏逐水草,冬居帐篷。寒冬缺衣无食,遂南下抢掠。小人卖匈奴之物,盐,丝绸布匹,麦豆粟谷;买匈奴马匹,羊只,皮毛!” “聂公可曾到过匈奴王庭?” “小人曾采买胭脂水粉,献与王庭阏氏,也见过匈奴军臣单于……” “中行说,”王娡急切地问,“聂壹公可见过此人?” 聂壹摇头,“一次遇单于出兵,有人抬木榻,上坐一汉服男子,想来应是贵人所说之人。” 王娡点头,思索着踱步。她转脸对着聂壹灿然一笑,竟让这人不由心神恍然。 “贵人何方神圣?对匈奴疆事如此关切?”聂壹俯首,不敢看这麻脸男子的眼睛。 “实不相瞒,我乃当朝皇后,太子之母,六宫之主……” 王娡的话未说完,那聂壹仆身下跪叩首:“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小人言行不当,多有冒犯,求娘娘恕罪!” “聂公免礼!本宫问你,可愿为我大汉勘平边塞、驱杀匈奴尽心出力?” “小人义不容辞!愿为国捐躯献祭,换我大汉江山永固、天下太平!”聂壹一字一顿慷慨说道。 “杀一人为罪,屠万人成侯!我汉家好儿郎,皆是热血传奇!”王娡赞道,“聂公为大汉江山出力,本宫许你三世富贵荣华!” “小人叩谢皇后娘娘!”聂壹伏地哭谢。 “聂壹听令!本宫赐你黄金万两、左庶长之职,听从本宫调遣。以后西出胡地,不吝财货,结交匈奴王庭贵族,伺机传回敌情为要务!” “小人遵命!”聂壹激动得满面红光。 王娡想了想,取一块丝帛,提笔写道: 昔韩王信言:今仆亡匿山谷间,旦暮乞贷蛮夷,仆之思归,如痿人不忘起,盲者不忘视也…… 想中行卿亦应如此。万望早回故里,莫埋骨他乡,魂魄难安! 然后署名,盖上皇后的衿印。把帛书交于聂壹,王娡交待,“聂公若有机会见中行说,把此书交于他。” 怅惘叹息,王娡说道:“韩王信逃往匈奴,柴武奉帝命劝其回归大汉。韩王信说,我逃命隐藏在山谷之中,每日靠向匈奴蛮夷乞讨过活,我思归之心,就同瘫痪的人不忘直立行走,盲人不忘睁眼看一样……中行说呀中行说,你与大汉为敌,难道是真的不想回故乡吗?” 78. 癣疥之疾?(求追读收藏) “左距雁门,右峙偏关,南屏宁武,居三关之中,为南北咽喉,东西要略”,马邑城,是大汉民族与北地游牧民族征战、融合的前沿。特定的地理位置,成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因而也就决定了它建置军事重镇的必要性。 “王县令,你与聂壹本就熟识,”王娡对马邑城县令王恢说道,“蛮夷那边,聂公有何消息传递,你速报本宫;也尽可能为他提供帮助。” “务必守牢此城。秋粮丰收在即,尽快组织百姓做好抢收准备,以防匈奴来抢掠。屯兵前移,斥候再前出五点里,一旦发现匈奴袭扰,狼烟为号,投入战斗!”王娡沉声说道。 “小臣遵命!”王恢应道。 “皇后娘娘,”县丞施礼,“我兵民一向守城不出,据城抗匈。若是出城迎击,怕是力有不逮……” “马邑城,如此重要的养马基地,盛产名马。难道只能将马圈在城内?这里是反击匈奴的前沿,不是看夷贼烧杀抢掠的观望台!”王娡不悦。 “我等陪皇后娘娘,从燕地一路行来,多处见小股匈奴势力袭扰。”卫绾叹息道。 “和亲,隐忍,换来的是匈奴的得寸进尺!”王娡咬牙,“汉匈之间,必有一场决战!一味退让,只会让蛮夷气焰嚣张……” 想起姚翁和燕相栾布说的话,王娡不由忧心。 冒顿单于鸣镝弑父,统一匈奴各部,又向东打败东胡,得以胁迫鲜卑、乌桓这些较小部族后,西到后来的新疆北部,东边几乎囊括整个东北地区。疆域之大,就像一块巨石压在汉帝国头上。又“白登之围”,困住追击的高祖刘邦,逼迫大汉妥协。 在组织形式上,冒顿设置了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等。匈奴以左为尊,太子一般任左屠耆王,也就是左贤王。 从左右贤王以下,到左右当户,都有私兵,大的有万余骑,小的有几千人,一共有二十四长,称为“万骑”。 万骑之下,还有千骑长、百长、什长、相、封都尉等,基本上靠实力说话,实力则靠统领部属多少说话,而部属的来源大多是部族成员。 单于的地盘在单于庭。左贤王在中国的东北地区,匈奴面向南方的左边。右贤王在中国的西北地区,在匈奴面向南方的右边。左右贤王,在各自的地盘,具有极大自主权。 对匈奴来说,游牧骑射是常规操作,各部族之间打一打权当娱乐,而冒顿将他们整合起来,减小了内耗,游牧骑射便自然转化为对外的强大战力。 而且,他们对外战争,抢到的财物、人口,基本都归自己,那么每个人的战争动力就被激发出来。这就是以抢掠为明确目的的匈奴军团。 游牧民族地处苦寒,物资匮乏,不来中原抢劫根本过不了冬天。一入冬天,草原上就是冰天雪地,没过冬的食物,马先饿死。游牧民族没了马就是两脚羊,所以必须趁着春夏秋,在中原抢劫足够的过冬物资。后来所谓的和亲其实就是定期给他们物资,让他们不来袭扰抢劫。 和亲之策,是鉴于匈奴强横无比又经常骚扰汉朝边境,高祖刘邦一直被汉匈关系困扰,征询计策,刘敬所献。 刘敬原本为娄敬,齐国人。因向高祖献定都长安等计策,得刘邦赏识,赐国姓“刘”。 刘敬献上和亲之计,认为“汉朝派遣长公主嫁给匈奴冒顿单于并送上丰厚嫁妆,匈奴贪财好色之下会将长公主奉为阏氏,然后每年都派辩士带上丰厚的财物过去慰问。冒顿在世时就是女婿,死后继位的单于就是汉朝的外孙,最后利用血缘关系达到不战而匈奴臣服的目的。” 高祖当即采纳这个计策。不过,这个计策的核心人选鲁元公主,遭到吕后的强烈反对而换人,最终刘邦选择宗室女为公主嫁到匈奴。 这个计策的目的,是用女人和财物来换来汉匈之间和平。本质上在于用婚姻实现对匈奴内部的自我转变,既可以通过联姻改变匈奴王族的血统,也可以通过匈奴对汉朝财物的贪恋进而改变匈奴的生活习惯,从而改变汉匈关系。 然而,这个计策最大的弱点,就在于收效非常缓慢,且生效需要的时间非常长。不过,这个计策此后延续了两千多年,无数皇家女儿为中原王朝的生存、和平和昌盛牺牲了一生的幸福。 经历秦末连年战乱,当时的大汉国力衰微,民生凋敝,急需休养生息,没有力量去遏制匈奴的入侵。所以以和亲为策,姑息匈奴的入侵野心。 游牧民族那背信弃义的尿性!一次和亲的效果,也就维持很短的时间。 文帝三年、十四年和文帝后元六年,匈奴三次大规模入侵。甚至打穿了代国,逼近甘泉宫,距汉政权中心长安仅三百里! 和亲,给匈奴送去了中行说这个大汉奸!正是有了这个汉奸带路党,匈奴的袭扰更频繁、气焰更加嚣张,甚至以上国的蛮横态度索要财物。再隐忍,真蹬鼻子上脸了! 更危险的是,出于共同的利益,匈奴与乌孙结成联盟并成功迫使月氏西迁。草原民族的天性决定了他们对农耕区的劫掠仅限于掠夺人口和补充物资,但面对牛羊和牧场却必欲占为己有。 乌孙甘愿作为匈奴的马前卒,不仅俘获大量的奴隶和牛马,而且先于匈奴入主伊犁河谷。 等到迟来的匈奴人试图从准噶尔盆地向伊犁河谷渗透时遭到了乌孙人的强烈抵抗,自此匈乌联盟正式解体,双方从战友变成了仇敌。 负隅顽抗的乌孙能撑多久?会不会被匈奴铁骑彻底征服?届时草原铁骑再转过头来全力与汉朝死磕,鹿死谁手很难说;汉中央削藩,有些诸侯王不满,私下与匈奴勾勾搭搭,眉来眼去;再加上汉奸中行说对中原文化、制度的了解,一个蛮夷新政权,会怎样肆虐践踏中原大地…… 打!趁匈奴主力正与乌孙缠斗,无暇分身之际,主动打、尽快打!打残、打废匈奴蛮夷! “太傅曾领京师北军,后任卫尉,协助条侯镇压吴国叛乱,有统帅之才;王县令又常年与匈奴对峙,了解匈贼战术战法。我们来商议一下,如何迎敌。”王娡说道,“虽然出城迎击,也要稳妥,不可冒进。” “匈奴骑兵,来去如风。我骑兵较少,且骑技略逊,不能持重武器,还是以步兵战车为主。不然兵力不足。”卫绾沉思后说道。 “骑兵迎战,引敌入伏击圈,弓箭手伏击!”王恢说道。 “好!本宫来给弓箭手加一味料!”王娡笑着,取出一包东西。这是她在路上见到的草乌,采来备用的。 “母后?这个孩儿还不能摸吗?”刘小猪一路上好奇,总想摸摸娘亲挖的植物,却被王娡严令喝止。 “把这个捣烂泡水制成药水,再将箭簇泡药水里,晾干,”王娡背过手笑道,“伏击敌人时,我士兵射箭高呼——强盗不义,天神惩罚!” 战斗之惨烈,让王娡惊心!深悔太过轻敌、自信。 眼看着诱敌的二十名骑兵被追击而来,却因纵马奔驰难以平衡,躲避匈奴人的刀剑,无暇反击,只得三骑平安回来;埋伏的弓箭手仅射出三五支箭,就被匈奴快骑劈头刀至;步兵枪挑敌骑,匈奴人居高力压,滚瓜切菜般被屠戮…… 站在城头,王娡见此惨状,哭得声嘶力竭,恨不得跳下城头去力杀强敌,被刘小猪和郅晴死死抱住!卫绾和郑谒、王恢也跪着哭劝! 匈奴强盗来去如风,抢掠一番,留下一片狼藉…… 长河落日,大漠孤烟,王娡哭得痛彻心扉!边塞的秋风,吹落她满脸泪水,不屈的眼神里,有悲愤,更有复仇之火! “王县令,本宫要出城走走,看看地形地势。”王娡沉声说道。 “皇后娘娘,城外正在打扫战场。匈奴人刚走,怕不太平……”卫绾劝道。 “太傅看顾太子就好。本宫这身打扮,无人知晓。吃一堑长一智,不去实地看看,怎知如何对策?”王娡是痛定思痛,一心想博取胜局。 “母后,孩儿陪母后去……”刘小猪看娘亲一脸悲壮,牵着王娡的手恳求道。 “彻儿留城内和晴姐姐练剑读书,母后去看看就回。”王娡安抚好刘小猪,嘱咐郅晴陪太子,就和王恢骑马出城。 作为后宫女子,多是坐车,很少骑马。说好的不炫现代科技,当王娡骑上马,她就知道,骑兵输在了哪里。 当初王娡和季布、郅都到吴国夺赋,所骑马乘就是只有一幅软垫,需要骑者双腿夹紧马腹才能保持平衡。王娡骑了一天的马,大腿根都磨破了皮,走路象罗圈腿。 这仅仅是赶路。骑兵要奔袭作战,不是经过长期的训练,很难达到马背平衡与手持重兵搏杀同时进行。 “王县令,见过马蹬和马鞍吗?”王娡问。 王恢摇头:“马蹬是什么?马鞍是不是这软垫?” 王娡嗯了一声,“回城后,我们研究一下。” 战场的伤亡者,也有不少匈奴人。中箭后被乌头毒死,或心悸无力倒地被杀。只要中箭,无一幸免。看来毒箭还是发挥效力了。 “娘娘,小臣看是我们设伏的位置不对。”王恢说道,“我们假装收割粮食诱敌,庄稼地地势低。匈奴人从山脊上俯冲,居高临下,自然势不可挡……” 王娡点头小声说:“在外人多嘴杂,王县令叫小人王信即可。走,我们到山上去看看,有无可利用的位置。” 登上山顶,这其实是一段战国赵长城旧城墙。江山北望,王娡心里一股悲凉,不禁潸然泪下。 秦将蒙恬,北击匈奴,将匈奴完全赶出了其发祥地河套地区,所谓“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秦获取了大片土地,新置四十四县,这块新得到的地,被秦人称作“新秦中”。 秦末战乱,蒙恬被杀,北击匈奴所得之地尽失,匈奴又回到了新秦中。 汉帝国“烽火通于甘泉”之说,让未央宫几代帝王夜不成寐。甘泉宫是西汉皇帝最重要的离宫之一,却被匈奴袭扰,没有足够的战略纵深,给大汉帝国带来极大困扰。 打不过匈奴吗?朝堂之上,颇多争执。 有人认为,匈奴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存在,并未构成太大的威胁,在秦朝也是被吊打。只需要在秋天防御游牧民族侵略,所以匈奴根本就是癣疥之疾,无需付出力量应对。 可因为秦帝国的崩溃,匈奴得以趁虚而入,控制焉支山,得到优质的牧场,又夺取河套平原,获得了肥沃的耕地。而且因为中原的战乱造成大量人口外逃,其中相当一部分跑到了匈奴的领地为匈奴带来了农耕技术和大量的工匠。 于是在冒顿单于带领下,匈奴从单纯的一堆游牧部落,迅速进化成了强大的北方政权,进一步统一了西域。同时拥有了农耕文明的后勤保障和游牧文明的军事实力。 不仅如此,凭借着这一优势,匈奴还把手伸向了中亚想补齐自己缺乏优良马匹和铁矿的最后一块短板。 癣疥之疾,任其发展也会成不治之癌。所以必须趁着匈奴没进化成完全体之前,彻底击败匈奴! 想到这里,王娡攥紧了拳头:大汉帝国不仅要打败匈奴,收复秦蒙恬北击匈奴之战果,还要饮马贝加尔湖! 暮色降临,马邑城灯火阑珊。万家灯火里,有多少因匈奴烧杀抢掠而破碎的家庭?又有多少戊边将士喋血流泪? 秦时明月汉时关, 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 不教胡马度阴山! 王娡说道:“走!我们回城,商量一下,骑兵装备马鞍和马蹬……” “有箭!”王恢喊了一声,挺身挡在前面,一把推开王娡! (本章完) 79. 荒原绝境赵破奴(求追读收藏) 胡天八月即飞雪,冬月的荒原更是天寒地冻。王娡裹紧身上的破羊皮,偎紧了旁边的羊只。 那晚在马邑城外被匈奴人偷袭,王恢替她挡箭受伤,她却被飞来的套马索套住拖走,背缚双手,和其他被劫持的老百姓一起,穿成一串拴在马后,驱赶到这大漠荒原上。 谁能想到大汉帝国的皇后,竟被匈奴掳走?一路上王娡装作聋哑人,不吭不言,伺机逃走,却被那漫天黄沙的大风吹得睁不开眼,不辨方向,只得暂时放弃逃跑,保命要紧。 匈奴人的箭头是兽骨所制,杀伤力有限,王恢中箭并不致命。相信他已经回城把王娡的情况,告诉了太子和太子太傅。 掳走她的是右谷蠡王手下一个千骑长,见王娡装扮成的麻脸聋哑男子又瘦又弱,就把她丢进羊群里牧羊。 从被掳那天算起,已经过去两个多月。想到儿子刘小猪不知如何痛苦,王娡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 景帝刘启接报得知她被匈奴掳走,会如何应对?二人本就有嫌隙,她负气出走,这下不是正好让刘启有了废后的理由?大汉会捐弃这个桀骜不驯的皇后吗?茫茫荒原,她自己都不知身在何处,逃无可逃,汉廷即便寻找,又怎么找到她? 堂堂皇后被匈奴人掳走,刘启丢不起这脸面,很可能会密不外宣,找别的借口,重新立后。皇后的印绶由郅晴保管着。有卫绾照护,太子他们应该会速速返京。 王娡陷入绝望中。她深悔不该带刘小猪跑到边塞来;不该意气用事,让屯兵出城迎击匈奴;更不该求胜心切,在匈奴人刚劫掠过就出城察看地形,以致如今身陷荒漠! “哆!”一个匈奴人丢给王娡一根啃剩的羊腿。 王娡捡起羊腿,用一块碎骨片,小心地刮取羊腿上的剩肉,又用块石头,奋力砸开骨头,吸取那点少得可怜的骨髓。之后意犹未尽地,抹取上面的油,涂到脸上和手上。 这北地的寒风,吹到脸上如同刀割,只能把羊油涂上保湿防裂了。王娡相信,她现在蓬头垢面的狼狈样子,任谁也想不到这是那个容颜花月、雍容华贵的大汉皇后。 偎在避风斜坡下的羊群有点骚动,王娡转脸看看,没发现什么,就去旁边的草堆抱了些草料丢给羊群。 拎起赶羊鞭,王娡用骨片在鞭杆上刻了一道印——又是一天了。对家乡和亲人的思念从未停止,逃走的想法也越来越强烈。 羊群又是骚动。王娡分开几只羊,一个小孩子正藏在一只母羊身下吸羊奶。王娡一把抓住他。主人每天还要羊奶呢!王娡怕挨鞭子,都不敢喝。 “放开我!放开我!”小孩子挣扎着。 小孩子和刘小猪差不多年龄,衣衫单薄,瘦弱不堪,乌漆麻黑的脸上,却有一双亮亮的小眼睛。 原来是个汉人小男孩,王娡对他笑笑。此时听到汉话,心里都是亲切的,又想起儿子刘小猪,一种温情油然而生。她松开手,小孩子害怕地躲到两只羊后面。 王娡扒开草堆,从里面掏出一块布,打开,里面有几捧麦粒和两条鼠肉干。这是她放羊时挖到鼠洞收集的食物,本来藏好预备逃跑路上吃的。 小孩子伸手抢过王娡手里的食物,几下塞进嘴里。见王娡没有恶意,他吃完就偎着羊只取暖。大约是太累了,小孩靠着羊就睡着了。 看着小男孩,王娡就想起儿子,爱怜地把羊往他身边推了推,让他更暖和些。 这样躲了两天,小孩子饿了喝羊奶,冷了就抱着羊。看出偷偷照顾他的这个哑子也是汉人,看向王娡的眼睛里也有了笑意,渐渐亲昵起来。 夜深人静,王娡和小男孩偎在草堆里,听他讲他的身世。 “我是九原人,十二岁了。匈奴人打草谷,杀死了我娘和弟弟妹妹!我和我爹被劫来了!”小孩子说着,声音哽咽,“我爹带我逃走,匈奴人追,我爹把我藏起来,可他被抓住了……我躲在藏身的地方,眼睁睁看着我爹被砍了头……他们把逃跑的人杀了,说两脚羊煮了吃……”小男孩倔犟地擦拭眼睛,暗夜里眼中复仇怒火却清明可见,“我要回汉地从军,杀死这些匈奴人!报杀父灭家之仇!” “阿叔和我一起逃走吧!我们一起杀匈奴!”小男孩看向王娡,见王娡点头,他又偎紧了些,“我叫赵狗儿,阿叔叫什么?” 王娡抓住他的手,在他手心里写上“王信”二字。 赵狗儿摇摇头,“我不认字。” “王信。”王娡轻轻说道。 “原来阿叔会说话!”赵狗儿吃惊地叫。 “嘘……”王娡小声说,“你叫赵狗儿,是小名吧。大名叫什么?” 赵狗儿羞涩地摇头:“没有大名……” “狗儿,是爹娘取贱名好养活,”王娡想起她的刘小猪,“阿叔给你取个大名吧。从军,要有叫得响亮的名字——赵破奴,大破匈奴,好不好?” “好、好!”赵狗儿眼睛亮晶晶的,“这名字好!赵破奴!我要杀破匈奴!”他攥紧拳头,“我叫赵破奴!我叫赵破奴!阿叔叫王信!” “阿叔我们一起逃走吧!”赵破奴抓住王娡的手,恳切地说,“我才不要给杀父仇人当奴仆……我要杀光匈奴人!” “逃走,要做足准备。荒原之上,遇到豺狼野兽怎么应付?汉地往哪个方向走?长途跋涉,食物怎么解决?这都要考虑。还有,天寒地冻,有暴风雪怎么办?”王娡点头,“所以我一直在准备干粮,想等熬过寒冬再逃走……阿叔……比你更想家!” “我看这个千骑长,好像不会计数,对他的羊多少并不清楚。有贵客就来抓只羊杀了招待。寻机杀只肥羊,吃饱准备好干粮再逃!”王娡说着,眼睛打量旁边的羊群。 “好!”赵破奴见王娡心有筹划,更坚定了出逃之心。 这夜虽然冷风刺骨,天空却如暗色穹庐,缀满星辰。王娡辨认着北斗七星,指给赵破奴看。 “天气好的时候,我们可以用它来指明方向。”王娡憧憬着南方的家乡故城,未央宫之内,是不是有人也和她一样,仰望这同一片星空? 她的儿子皇太子刘小猪,她的冷血皇帝老公刘启,她孕中待产的妹妹王皃姁,还有那个面相丑陋却巧舌如簧的弟弟田蚡,攀权附贵暴躁强势的母亲臧氏……他们是否也在仰望星空,思念杳无音信的她?泪水不知不觉流下来。 “按北斗七星的方向,向南一直走,就能回家了吗?”赵破奴说,声音里是欣喜和向往。 “晴天的夜晚可以,就怕……阴雨天或大风暴……要是白毛风、大烟炮刮起来,什么都看不到了……”王娡说着叹气。 正说着,远处马嘶狗吠,吵杂之声响起。王娡机警地起身,抱起草料把赵破奴盖起来,赵破奴也钻在里面屏息静气。 “啊—啊—啊!放开我!”惨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王娡张望,见几个匈奴人高举火把,骑着烈马奔驰而来,马后拖着几个人,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骑兵勒停马,马匹铁蹄仍不停踩踏,落在拖行的那几人身上,凄厉惨叫声随后寂静,只剩骑兵的狂笑和马匹的喘息声…… 不忍看那马踏如泥的惨状,王娡咬紧嘴唇把脸转向一边,泪水夺眶而出。 “逃?”那个千骑长把马鞭甩得炸响,说着蹩脚的汉话,“死!” “你!”千骑长马鞭一指王娡,又把鞭指向另一个掳来的汉人,“你!吃!”他把马鞭指向地上的尸体。 王娡愤怒地转脸不理睬。千骑长的马鞭啪地抽下来,王娡偏头,鞭子抽在她的肩和背上,羊皮衣破烂,痛得她跌倒地上!千骑长一提马缰,马匹扬蹄,重重地落在王娡腿上! “啊!”王娡惨叫了一声,痛得浑身颤抖!她装作哑子,只能强忍痛苦不敢发声。 “大王饶命!饶命!”旁边的那个汉人老头急忙拉住马缰跪下求饶,“我吃、我吃!” 他哭着爬到尸体旁,抓起血肉捂到嘴里!王娡痛得伏在地上,偏脸看到那个汉人老头哭嚎着把血抹得一脸,却吞不下那血肉! 匈奴人哈哈大笑,提转马匹驶向不远处的大帐,让老头把尸体拖到大帐烹煮下酒。 “我们汉人,就是匈奴人眼里的两脚羊……”老头低声恨恨地诅咒着,崩溃地去挪动尸体。 王娡绝望地看着变形的右腿,残废了!这样还能跳舞吗?!曾经的舞蹈天才,以后要和舞蹈诀别了!她艰难地拖着断腿爬到草堆边,痛得几乎昏厥过去。 赵破奴小心翼翼地扒开草堆,看四处无人才爬出来。看到王娡的腿,吓得六神无主。 “破奴……帮我……”王娡低声呻吟着,痛苦不已。她左肩和后背上是鞭子抽的血痕,右腿是断腿,躺无可躺,坐无法坐! 咬牙用手探摸着断腿,大腿无碍,小腿脱臼,腓骨骨折。王娡让赵破奴去羊圈拆两根棍子,把衣服撕成布条。 如果不及时复位,她的腿将成残疾!别说跳舞,走路都会有问题。 大汉会要个瘸腿皇后吗?文帝有道德洁癖,加上太子已立,母以子贵,所以有个瞎眼窦皇后。景帝刘启,可不在乎私德!再加之皇帝和皇后本已互生嫌隙…… 可她王娡要活下去!能不能跳舞,瘸不瘸腿,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活着,看她的刘小猪登基成皇,建功立业、横扫八荒、成为千古一帝! 抓把草塞进嘴里,王娡指挥赵破奴把脱臼的腿复位,断的腓骨接上、用棍子固定。 尽管赵破奴小心翼翼、轻手轻脚,也让王娡痛得几度昏厥。 赵破奴扶着王娡,斜趴在一只母羊身上,王娡吸吮羊奶。她庆幸还能活着,也感激那个汉人老头拦住匈奴千骑长,没继续虐杀她。 “破奴,阿叔恐怕不能和你一起逃走了……”王娡轻声说道,“你自己能逃回汉地吗?” 她现在想立马回到大汉,再呆在这里,不知道哪天就挂了!即便景帝刘启不愿救她,王皃姁和她的刘小猪,三个女儿不会放弃;姚翁他们也会想办法找她,关键是把信送回去,让来人知道她在哪,好解救她! 摸摸腰带里的金鞭,王娡一直没用到它。先是双手被捆缚在背后,和其他人穿成串拴在马后,驱赶拖行;后来到荒漠不辨方向,不敢随意行动…… “破奴,用阿叔的金鞭,勒死一只小羊!你带着路上吃,大了你背不动。只要到汉地,你就去官府,说要见卫绾大人,把金鞭给他……”王娡说着取下金鞭,痛得趴下再说不出话。 “阿叔,破奴走了,你这样怎么办?”赵破奴担心地问。 “阿叔撑得住……”王娡虚弱地说,“匈奴刚杀了几个逃跑的汉人……他们会吃了……阿叔就喝羊奶,撑过这几天,慢慢就好些……你要尽快回汉地,让人来救阿叔……” “记住,阿叔在右谷蠡王手下一个叫剌鲁僧的千骑长手里……”王娡叮嘱着,“明天,天亮你就走吧!” 让赵破奴杀了一只羊,吃饱喝足。天亮时,王娡蘸着羊血,在布块上写“右谷蠡王”“剌鲁僧”几个字,交给赵破奴。 荒原上匈奴人随处流动,找不准地点,只能找部落和首领。 “早上面对太阳,前东后西,左北右南,记住了吗?日落正好相反;晚上就看北斗七星……遇到沙暴或大烟炮,找避风处躲起来,等风暴过去再赶路……”王娡千叮万嘱,“把金鞭鞭稍的刀片取下来,刀片虽小,喂的有毒药,留着防身。金鞭缠腰带里,轻易不要示人……” 看着这个瘦弱的少年扛着只小羊,坚定地披着晨曦,踏上未知的前路,王娡强忍泪水,半靠在草堆上,目送他远行。 荒原大漠,可能有豺狼野兽,或许遇烈风暴雪,赵破奴能抗过去吗?把全部的希望,押在一个十二岁孩子的身上,能靠得住吗? (本章完) 80. 汉奸鼻祖(求追读收藏) “娘娘!皇后娘娘!”有人低声呼叫。 迷迷糊糊中,王娡艰难地睁开眼,看到的不是那个给她送食物的汉人老头,却是一个有点熟悉的面孔。 “季心……季大侠……”王娡呻吟着。 莫不是做梦了吧?她在发烧,腿肿得像粗树干,后背的伤口也痛不可言。 “娘娘……你怎么伤成这样?”季心抹把老泪,“老夫是寻找过来了……”他正压低声音说,听到动静忙闪开躲起来。 那个汉人老头悄默默地过来,放下一块菜饼子,摸摸王娡的头叹气,“还在发烧啊!这哑巴,能熬过去吗?”抹着泪走开干活去了。 季心张望周围无人,出来帮王娡挪动伤腿。 “娘娘,我这里有金创药,给您抹上。”老头也是一身风尘,须发蓬乱。 “季大侠怎么找到这里的……”王娡强忍痛苦问道。 “娘娘出马邑城那晚,老夫几人就在山脚下候着,听到厮杀声赶来,县令王恢中箭受伤,却不见娘娘。追击匈奴,暗夜里分辨不清怕伤了娘娘,只得尾随寻找。进大漠后,我等遇大沙暴迷了方向,有四人失散不知去向……” “老夫和郭解为伴,碰到了一个叫赵破奴的孩子。他见我们是汉人,问去往汉地的方向,详细询问他才带我们找到这里。”季心说着痛心落泪,“老夫有负姚翁所托!竟让娘娘遭此大难!” 王娡苍白无力地笑:“不怪季大侠……是本宫自己……作死……” 确实是她自己作死。作为国母,面对强敌匈奴,过于自信轻敌,不但害了自己,还让大汉失了颜面! “老夫和郭解本来想带娘娘逃走,可您伤势如此严重,不能长途跋涉。郭解带赵破奴赶回汉地想办法,老夫留下照顾娘娘!” 听季心说赵破奴有郭解陪伴,王娡也放心了些。 季心是季布的弟弟,本是汉初有名的侠客,已是含饴弄孙的年纪,却因拥戴刘小猪为幼主,与姚翁相交深厚,受其所托,千里奔波,保护王娡母子。 “有劳季大侠诸位英雄了!只是这荒原之上,难以藏身。季大侠不要被匈奴人发现了……”王娡有些担心。 “娘娘不必顾虑。老夫会隐藏好。”季心说着,取出一粒丹药,喂王娡服下,“老夫留下,也是因为娘娘伤势需要。娘娘的腿,接骨并不成功,是老夫又重新做了复位接骨。这腿想要不留痼疾,还得老夫的秘制丹药和封穴引气之术。” 说着,季心轻轻托起王娡的伤腿,隔着衣服施术。所谓的封穴引气,王娡感觉就是穴位推拿按摩。赵破奴一个毫无接骨经验的小孩子,在王娡指挥下动手,并没有把断骨接好。季心重新修复后,经其治疗,王娡感觉腿部的痛苦缓解不少。 就这样,有人时季心就躲起来,无人便照顾王娡,给她推拿治疗。王娡的腿慢慢好起来,能扶着棍子挪动了。 其间因匈奴人打骂驱赶王娡去放羊,匿藏的季心恨不得杀了那胡人,终因王娡命他不得暴露行藏而隐忍。 伤筋动骨一百天。在王娡终于能丢掉棍子缓慢行走时,有贵客来访千骑长剌鲁僧。 贵客就是中行说和聂壹! 聂壹看到王娡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瘸着右腿蹒跚进到千骑长的帐篷,脸上的肌肉抽搐几下,终是忍下了泪水。 中行说仍是一幅汉人的装扮,束发,襦服,外披狐皮大氅。他的眉毛稀疏,唇色发青,脸面虚肿,眼神狡诈游离。 两匹骏马换一个瘸腿的哑巴奴隶,千骑长对这买卖是满意的。再加上有军臣单于的宠臣中行说出面,剌鲁僧还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待坐上聂壹的马车,驶离剌鲁僧的营地,聂壹扑通跪下,嚎啕大哭:“皇后娘娘!您受苦了!” 王娡大惊,忙看向一旁的中行说。中行说知道她的身份吗? 中行说嘴唇颤抖,最终也仆身下跪:“老奴叩见皇后娘娘!” “二位平身!”王娡忙命他们起身说话。 如王娡所料,得知她被匈奴人掳走,卫绾交待王恢和剧孟等全力搜救后,马上带刘小猪回京,向帝王禀告此事。 而王恢多方打探,并派聂壹顶着冬季的大风雪到胡地游走寻觅。在郭解传递信息后,聂壹向左谷蠡王献上金银财物,求赎回被剌鲁僧抢劫奴役的亲人…… “哦……”王娡瞟了中行说一眼。 聂壹如何与中行说凑到了一起?中行说这个大汉奸,得知大汉帝国的皇后被匈奴人奴役,没有向军臣单于告发邀功?反而与聂壹一起来解救王娡? 似乎看出了王娡的不解,中行说垂首施礼:“多谢皇后娘娘托聂公给老奴送亲笔信!” 王娡给中行说写信,原本是想以故乡之由,劝说中行说收敛行止,不要再怂恿匈奴单于为祸大汉母国。没想到这封信,打动了这个大汉奸的内心! 中行说是文帝时期,陪和亲公主到匈奴的。 文帝六年,冒顿单于去世,老上单于即位。按照匈奴人的贪婪秉性,又找到借口勒索大汉了:为了重申汉匈友好,老规矩,嫁一位公主过来和亲吧。而在选陪嫁侍从的时候,中行说则被选中,随和亲公主一同出使匈奴。 被选中出使匈奴,这是一个光荣的任务,但是却十分的艰难。中行说知道匈奴地域荒凉,远不及中原繁华。 中行说不愿出使匈奴,而汉廷强迫他必须去,于是他出使前说:“必我也,为汉患者。”意思是,我要真的去了匈奴,必定成为汉朝的祸患。 谁会听小小的宦官发牢骚?也没人信一个刑余之人能翻起什么浪花。 中行说一到匈奴,立刻投降了匈奴,老上单于欣赏中行说,就让他做了自己的谋臣。从此,中行说走上了与母国为敌的汉奸生涯。 因为中行说十分了解汉朝制度及文化,无论是与汉朝交往还是作战上,处处教匈奴压制汉朝,并将复仇汉朝作为自己的最终目标。 中行说教匈奴人学会了分类管理,学会了数学计算,并由此建立了人口、牲畜、财产的档案管理; 中行说告诉单于,不能贪恋汉人送过来的布帛、美食。本民族的东西不能丢,丢了就要灭亡。 骑马穿兽皮,是因为皮衣服适合草原马背民族。汉人的丝绸衣饰,草丛里一过就挂烂了; 吃牛羊肉,是老天赐给草原民族强健的身体。汉人的面食,加工制作繁杂而仅满足口腹之欲。 汉人老百姓耕种,修建城郭房屋居住。可一到战事爆发,在土房子里安逸惯了的人,哪比得上逐水草而居、驰马纵横的匈奴人善战? 失去这些传统,匈奴人还叫匈奴人吗?匈奴民族还能存在吗? 为了帮匈奴人建立民族自信,中行说采取了两个措施,一是在与汉朝交往中妄自尊大,压人一头;二是污蔑践踏汉文化,抬高匈奴文化。 中行说最可恨之处,就是他不断唆使匈奴单于劫掠汉境。教导匈奴单于选择合适的时机,挑选汉军防守的要害处进行攻击,达到其报复削弱汉朝的目的。完全一副心理扭曲的奴才相! 他曾经恶狠狠地对汉使说:你们给我们送来的棉絮布帛、稻米粮食,数量一定要够,质量一定要好。如果出现数量或质量问题,你们就等着秋天庄稼成熟后,我们的骑兵去践踏你们的庄稼! 文帝十四年,匈奴在中行说的挑唆下,发动十四万大军入侵朝那、萧关一带,他们杀害地方官员,劫掠汉民,大肆掠夺人口和牲畜,烽火直逼甘泉宫。这次入侵为时一个多月。 此后数年,匈奴人年年入侵,从辽东到北地,数千里漫长边境,横遭涂炭,光代郡、云中一带,百姓伤亡一万多人! 老上单于死后,其子军臣单于继位。中行说又侍奉在军臣单于身边。 文帝终其一生,都很后悔把中行说送给了对手。虽然没有公开说过,可多次交待景帝刘启,派使者劝说中行说回归大汉,或想办法杀死他。 而姚翁曾对王娡说,中行说是史上第一汉奸,堪称汉奸鼻祖。 看着这个汉奸鼻祖,王娡心里五味杂陈。中行说是伪善还是别有目的? “中行傅,怎可胡地埋骨?苦寒之地漂泊辛苦,随我回大汉吧!”王娡说道。 还是阶下囚的身份,王娡不敢自称“本宫”,所以说“我”。叫“中行傅”,当初中行说陪嫁,是以和亲公主的师傅身份随行的。 听未央宫的老人说,中行说熟读经书、典籍,能说会道。所以文帝指派中行说“傅”公主,此行的任务是教导和辅佐和亲公主,使她在匈奴不忘故国的德义风俗,兼刺探匈奴情报。 显然,文帝的计划是失败的——他选的这个中行说,有能无德,只肯将一身才华换富贵,不肯用其所学报效母国。 话说回来,中行说用“必我也,为汉患者”警告汉廷了,汉廷还是逼他去苦寒之地做和亲的赠品了,好像是汉朝把他“逼”成了汉奸吧?他投靠匈奴,用他的才能得到了单于的信任,是否也实现了他认为的价值? 所以王娡是很同情理解中行说的所思所为的。虽然憎恨他祸害大汉。 “老奴深谢皇后娘娘圣恩!”中行说俯身叩拜,哽咽难言。 “韩信对劝降的柴武言:今仆亡匿山谷间,旦暮乞贷蛮夷,仆之思归,如痿人不忘起,盲者不忘视也”,中行说老泪纵横,“娘娘写给老奴的信,少了一句——势不可耳……” 说着,中行说伏地放声痛哭! 韩信,西汉初异姓诸侯王,为避免与同名的兵仙韩信相混,后人多称其为韩王信。 汉初,匈奴兵在马邑将韩王信重重包围。韩王信多次派使者出使匈奴,谋求和解。汉朝廷发兵救援,但刘邦猜疑韩王信频繁私派使者是对汉室怀有二心,就派人去指责韩王信。韩王信害怕被杀,便在九月,举马邑城投降了匈奴。 高祖十一年,陈豨在代国骑兵造反,并东出井陉攻略常山郡。听闻陈豨在赵国造反的消息后,韩王信带领自己亲兵与匈奴骑兵进入代郡参合县,汉朝派出将军柴武进攻韩王信。 柴武想使用招降的策略感化韩王信,写信给韩王信说:“皇帝陛下宽厚仁义,诸侯即使有背叛逃亡的,只要他们回来,全部恢复到以前的名号王位,不会杀了你。大王您也知道啊,如今您因为作战失败而流亡到匈奴,并没有什么大的罪过,请快点回到汉朝来吧。” 韩王信收到这封信后,马上回复柴武说到:“皇帝陛下将我从闾巷中的平民提拔出来,南面称王,这是我的万幸。当年在荥阳的时候被项羽俘虏,我没有效忠皇帝,被项羽囚禁,这已经是一桩罪过;匈奴人围攻马邑,我不能坚守,将城池献给匈奴投降,这是第二桩罪过;如今做了反贼,率领部队与柴将军你拼一死战,这是第三桩罪过。 文种没有一桩罪过,却被杀掉。我有三桩罪过,却想要求得一条活命,这是伍子胥得罪夫差不知道逃离最终死在吴国的原因。 我现在逃到山谷之中,每天向匈奴乞讨过日子。我想要回到汉朝去,就像瘫痪的人不会忘记想站起来,瞎子不会忘记重新获得光明一样……只不过是现在情况不允许我这么做啊!” 看中行说哭得如此伤心,王娡忍不住劝慰他:“中行傅,您身穿汉襦,束发用簪,没有象胡人着皮毛直褛,散发结辫。证明您还是心怀大汉啊!” 一句话,更是让中行说哭得泣不成声。 聂壹看看王娡,轻声说道:“小人在左谷蠡王处见到中行傅,想着难得一见,便将娘娘手书偷偷交与中行傅。中行傅捧娘娘手书,已哭过几次……” 王娡叹息一声,“中行傅,这苦寒之地,您受苦了!中原礼仪之邦,冠服饮食,居停行落,莫不周全。蛮荒胡夷,茹毛饮血,颠沛流离,餐食难适。中行傅已面色青萎,眉疏齿落……” 说着,王娡起身搀扶中行说,“农人食粟,渔人吃鱼。一个人世代相传的血脉,注定他惯于何种生活方式。中行傅虽得单于信任,可您的身体,不因匈奴人厚待而强壮;您的口味,不会为您对汉廷的怨恨而改变……” “仆之思归,如痿人不忘起,盲者不忘视也……”中行说哭道,“老奴日夜思归,比韩信更甚哪!老奴身已残疾,胡人信任,可骨子里鄙视老奴是废物!” 81. 汉奸之死(求追读收藏) 一个男人,被物理阉割,本就是他心里最大的痛!这种痛,不仅是生理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生理上,阉割之人失去男性特征,无胡须,无喉结,声音尖细,这是无法掩盖的特质。所以在别人眼里,这类人就像怪物。 而这种特质,反过来会让他更敏感,更容易心理扭曲。尤其在这蛮夷族类、崇尚男性勇武的地方,可想而知中行说有什么样的遭遇,是什么样的心态!表面的尊敬掩盖不了骨子里的轻蔑。 “既然中行傅在此地并不舒心,何不归还大汉?韩王信之子韩颓当,之孙韩婴,都已回归。韩颓当已是功高侯。其子韩嫣现是太子伴读。”王娡劝说道。 “听说中行傅是燕人,其实我也和中行傅有些渊源。家母本是燕王臧荼孙女。当年燕王起兵造反失败全族被灭。燕太子臧衍,逃亡匈奴并死在那里。家母流落塞外,辗转回到汉地嫁与平民,生下我兄妹几人……罪人之后,现在不也成了大汉国母了吗?”王娡说道。 “皇后娘娘!老奴,老奴心里苦啊!从来无处诉说!”中行说哭泣,“我中行氏,起源于西周姬姓荀氏,为春秋五霸之晋文公上卿。晋文公重组三军,先祖荀林父将中行军,遂以中行为氏。本是贵族世家,家族败落后,迁至齐地和燕地,老奴家族即是燕地一支。” “老奴家贫,但士族之风犹在。自幼爱读书,儒、法、道,阴阳之学,纵横之论,无不涉猎。本欲将一身所学报效帝王,光耀宗族,奈何家赀不够举仕……” 西汉的人才选用,就是郎官制度。文帝时期规定,赀算十可为郎。赀就是家资。算是一种税。所谓赀算,家庭财产税也。每年统计家资,拥有一万文钱的家产,则需纳税一百二十文。 赀算十及以上者可为郎,就是家产得有十万或十万以上,每年给国家纳税纳得多,那你就可以当官。一些有才学的子弟,往往因为家里穷根本没机会出头。 “为求闻达,老奴效法秦相赵高……净身入宫……只求伴帝王身旁,得见天颜,抒志献策!” 此时因去战国未远,士林风气犹有战国余习:重事功、尚名利。所以,有些人就不择手段攀附权贵。诚如王娡,也是因美貌过人,被母亲臧氏与长陵田府献于君王,以换荣华富贵。 一个人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下决心自斨残缺,放弃身份的属性?!本为学成文武技,货与帝王家,结果被帝王家给货了!难怪中行说被遣匈奴,会如此愤怒! “可老奴时运不济!”中行说摇头叹息,“先有才华无伦的贾谊,后有名满朝野的晁错!大汉仕子人才济济,老奴作为不全之人,只能在后宫苟且……” “窦皇后统领后宫,常命诸人读诵《道德经》。老奴进言,谈及顺势而为和无为、有为之变机,只是想博皇后赏识,却开罪了窦后!趁和亲之际,将老奴遣往匈奴陪嫁!” “老奴不愿前往胡地,乞求皇帝换人。可……皇帝说,老奴为燕人,燕地与胡虏相邻,熟知匈奴风俗,又兼熟读典籍经书,机言巧辩,非要老奴前往!” 在名士贾谊的提议下,文帝采取了“五饵”之术来引诱、软化匈奴人,即——用盛装华车引诱其眼,用珍馐美味引诱其口,用音乐美人引诱其耳,用奴婢豪宅引诱其腹,用礼遇降者来引诱其心。 意思是,你们匈奴人别天天刀呀砍呀、血呀战呀,多不文明!不用来抢东西,汉朝给你们送去! 丝帛缯絮,又轻又软又保暖,比你们用邦邦硬的腥臭兽皮,割几个洞、穿几根绳子舒服吧? 面食糕点,有形有色有味,比你们架着棍子烧牛粪,烤得外焦糊里冒血的畜肉好吃吧? 粟米种子,农人匠作,歌舞美女送去,带你们种种地、盖盖房,听听歌跳跳舞,多好呀! 实在不行,来来来、到汉地,给你房子、车子、妻子、孩子、票子、位子,咋开心咱咋来! 这是把“能戈善武”的匈奴,变成“能歌善舞”的民族。总之,就是要用糖衣炮弹,把匈奴给和平演变了! 为了在匈奴内部渗透汉廷影响力,文帝希望通过和亲来实现这个目标。但和亲公主不是后世宫斗剧女主,个个白莲花又心狠手辣。 所以,和亲公主是表面工作,实际上需要有别人来辅助。而这个人必须要有一定心机谋略,并且熟悉匈奴情况,同时还忠诚皇室。 窦皇后推出了中行说。但是,中行说不想去,文帝非要派他去,导致中行说投靠匈奴。 这个世界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被放逐天涯有苦难申、且从此一生都不能再归故土。于是中行说出离了愤怒:必我行也,为汉患者! 中行说的转变,重点并不是他做了汉奸。而是文帝在用中行说过程中,忽略了一个错误。这个错误就是,选人用人只考虑才,忽略了所用之人的德行和意愿。 正因为中行说有文帝所认定的智谋和能力,投靠匈奴后,很快就获得老上、军臣两代单于的宠幸。 “即便如此,老阉夫也不能以母国为仇敌,助那胡虏荼毒我大汉百姓!”驾车之人气愤愤吼道。 怎有如此暴烈之人?还没出匈奴的地头呢!就骂中行说“老阉夫”,不是犯人忌讳吗?王娡想撩开门帘看清车夫。 “侠士郭解,”聂壹忙解释,“他随小人来此护驾。” “郭侠士可知,《孟子·离娄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中行说冷冷地怼驾车人。 仕子们的偶像苏秦、张仪之流,游走六国,鼓唇弄舌,封卿拜相,才算得功成名就。哪有什么母国概念?忠君就是爱国。因为他们没有国家意识,反对的也是某家某姓的政权。所以中行说这个针对汉帝的报复,毒害无数无辜百姓。 “哼!是谁唆使匈奴单于挑衅,称谓上自称“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而蔑称我大汉皇帝?” 郭解勒停马车,撩开门帘进到车厢:“娘娘!让小人杀了这阉人!以报我大汉屡屡被辱之仇!”说着,竟一手抓住中行说衣领,一手拔出柄短剑来! “郭侠士住手!”王娡看着这个精干的年轻侠客,忙劝阻,“莫要冲动!本宫和中行傅有话说!” “是。老奴对单于说,我们匈奴骑马穿兽皮,是因为皮衣服适合草原马背民族。我们吃牛羊肉,是老天赐给草原民族强健的肌体。失去这个传统,匈奴人还叫匈奴人吗?匈奴民族还能存在吗?”中行说并不惊慌,冷笑着用他那尖细的嗓子说道。 “老奴驳斥汉使,匈奴人的不孝,是因为老人年老体弱,不能承担保家卫国的责任。之所以把最好的留给青壮年,年轻人吃好穿暖,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汉朝的士兵出征前,父母也会把家里最好的衣食,拿出来给上前线的男人。这怎么能说是不孝顺呢?” 汉使指责匈奴人父亲死了儿子娶后母,哥哥死了,弟弟娶嫂嫂,是为乱伦。 中行说理直气壮,我们匈奴这个习俗是为了保证种姓纯洁,看着乱,但是一个种姓血脉的纯洁性却得以保留。不像你们汉人,假正经,是不娶父兄的妻子,但是亲缘关系疏远,自相残杀,甚至经常改姓。 汉使指责匈奴人不戴冠服,没有君臣上下尊卑。 中行说指责汉人虚伪假正经,说匈奴人讲求简易,没有繁文缛节。汉人虽有礼节,往往礼仪凋敝,上下埋怨推诿,还不如匈奴人管理起来方便。 汉朝给匈奴的国书,竹简长一尺一寸。中行说让匈奴单于给汉朝的“国书”,竹简长一些,一尺二寸;信函所用印封,也比汉朝大一圈。处处压制汉朝,彰显自大自尊。 “中行傅如此贬低汉文化!这是您从小耳濡目染、熟读经书典籍,浸润其中的华夏文明!”王娡也忍不住气愤,“难道学成文武技,货与帝王家不成,就要践踏贬低么?” 中行说培养匈奴人的民族自信和民族自尊情绪,使汉朝以和亲及礼义羁縻匈奴之政策,全面破灭!无怪乎后人称其为“汉奸鼻祖”! “难道老奴如此,不是为大汉所虑吗?”中行说振振有词,“匈奴所有人口加起来上不足汉一郡。匈奴人所有资产加起来,也不抵汉物产十分之二。” “老奴警告匈奴,如果匈奴人习惯了汉人的生活方式,离不开汉人的服装和食物,那就糟了。汉朝只需要十分之二的物产,就可收买整个匈奴。” “反过来。匈奴人口不及汉之一郡,便让自秦以来,兼大汉几十年日夜不安。倘若接受汉农耕文化,焉知不会强大,以致侵吞汉地、取代汉廷?” “冒顿单于统一匈奴各部,又向东打败东胡,得以胁迫鲜卑、乌桓这些小部族;老上单于杀月氏国王,驱赶月氏西迁。匈奴疆域之大,已控制整个西域。现军臣单于又贪汉地繁华,屡次举兵。” “老奴劝说,汉地为我匈奴之库房,布帛粮草随手可取。无需费心耕作,秋获之时骑兵越长城,抢掠返回即可安然过冬。正如放羊,养肥了去宰……” 王娡听得大为震惊!中行说,功耶?过耶? 如他所言,他对匈奴的功劳,是巩固了匈奴民族自信心,坚定并神圣化了草原传统游牧生活方式。对匈奴的罪过,是排斥一切先进农耕文明产物,导致匈奴人打进中原农业区不留恋不定居,抢劫一波就拱手退出。 反过来对大汉而言,有近忧、无远虑。匈奴频繁寇边,劫掠一番遁走,百姓惨遭荼毒,让边境无安宁之日。可匈奴对中原国土无占领意图,对大汉的国本和统治,并不伤及根基…… 难道自“白登之围”以来的和亲之策,让匈奴接受汉文化,是错误的? 王娡狐疑地看看聂壹和郭解,这二人也哑口无言。郭解叹口气,出了车厢赶车。 作为现代人她知道,蒙元和满清的统治,是游牧民族和渔猎民族文明,入侵统治农耕文明,都曾在华夏文明史上,给中华大地留下烙印。 如果让匈奴人充分汉化,这种历史会不会提前上演?王娡打了个寒噤,她看向中行说。 “中行傅思虑竟如此深远?如何谋划眼下之计?” 中行说自称精通儒、法、道、阴阳之学,纵横之论。他这诡辩机巧之言,难免不是为自己洗白。 “窦太后薨了!”中行说长舒口气,似疏解了心中郁闷,“国丧三年,按礼制大汉不会兴兵。军臣单于驱兵马邑城,老奴劝他莫行不义,反被他羞辱……” 一个抛弃汉文化的汉奸,劝匈奴蛮夷尊重汉礼仪,让对手国丧服孝,确实让人不解。 “文帝、窦后都死了!老奴还怎么恨得起来……”中行说掩面而泣,“老奴毕竟是儒学礼道之人,没了恨,也没了活头!” “中行傅,回大汉吧!”王娡殷切说道,此刻才理解了中行说的心情。 生他养他的故乡,给他思想,给他期望,却容不下他的肉体,将他放逐苦寒之地,让他绝望生恨!接纳他的大漠荒原,容得下他的肉体,容不下他的灵魂和道法义理,让他心空悬、魂孤苦、无所依! “回不去了……老奴,回不去了!”中行说拭泪,“老奴罪孽深重!无颜面对故国上下……” “娘娘!匈奴是“跛脚帝国”,草原游牧经济本就不具备称霸天下能力。尝到霸权甜头的几代单于,误以为马刀铁骑可战胜一切,穷兵黩武路上越走越远!” “而大汉帝国历经高祖、吕后、文景四朝休养生息,该出重拳,收服西域了!匈奴正打压乌孙,乌孙国一旦降伏,匈奴难保不铁蹄南下,践踏中原!” 中行说脱下狐皮大氅,托到王娡面前,屈膝下跪:“中行说本是晋贵族仕子,儒道修身。虽快意恩仇,可两手沾满同胞鲜血……唯有以此赎罪!” 王娡接过狐皮大氅,大氅内里皮板上,赫然是一幅西域地图! “我晋国姬姓荀氏,祖上出过兵家“亚圣”吴起。可老奴只怕是臭名昭著、毁了我中行氏声誉!”中行说伏地哭泣。 “原以为,此地图只能随我埋葬……今日得见皇后娘娘,将地图托付,了结老奴一生心愿!老奴只有一句话——埋骨他乡,心念桑梓!” “中行傅!”王娡感动落泪,搀起中行说,“随本宫归汉吧!” “前面是关卡,老奴送娘娘过关后下车。这是大单于封老奴的相印,娘娘携此可过所有关卡。”中行说取出一块铜印,上刻“昆仑神”像。 过了关卡,中行说神情沉重,垂泪道:“老奴拜别皇后娘娘!该下车了……” “中行傅,天寒地冻,阴风四起,您没有大氅如何防寒……”王娡托着狐皮大氅,想挽留他。 聂壹脱下他的狼皮外氅:“中行傅不弃,小人之衣可略略防寒。” 中行说摇头:“不用了!穿着这汉襦,真是比兽皮柔软贴肤啊!” 他认认真真地跪下叩首:“老奴叩拜皇后娘娘!此后,老奴不会向匈奴再进一言!” 看他起身下车,王娡掀起门帘流泪:“中行傅,为什么不愿回大汉……” “老奴无颜见汉地父老……”扶着车轩说完,中行说嘴里咯嘣一声,满嘴是血,竟吐出一截舌头来! “中行傅!”王娡惊叫! 中行说一手捂嘴,痛得面孔狰狞起来,一手却果断地挥手打马。 “快!快走!郭大侠!”聂壹护住王娡,急切催郭解打马飞驰。 “中行说断舌,无人救助会死的!”王娡挣着去推挡她的聂壹。 “他这样就是要自尽!我们再停留,匈奴人追上来就走不了了!”聂壹一面护着王娡,一面催促郭解。 “快!快!郭大侠我们快走!” (本章完) 82. 权力有毒(求追读收藏) “季大侠自回马邑城。赵破奴呢?不是和郭侠士同行吗?”王娡问郭解。 “娘娘,”郭解有些苦涩地说,“那孩子……他恐怕是死了!” “死了?!”王娡吃惊追问,“怎么会死呢?” “带他回马邑的路上,他忽然生病发起高烧,面红目赤,浑身疼痛,难以行走!他怕是疫病染病给小人,趁小人给他找水之时,偷偷走了!”郭解说着,不禁哽咽,“这荒凉之地,只怕他是撑不过去……” 赵破奴,这是出血热病! 王娡咬紧嘴唇。她挖鼠洞收集的鼠肉和鼠洞里的麦粒,看赵破奴饥饿,拿出来给他吃了。难道带的有汉坦病毒? 草原上鼠类为患,破坏草原也传播疾病。加之荒原上烹饪不便,食物加工食用方式简单粗暴,导致鼠疫、出血热等疾病时有爆发。 这么一个血性刚烈的男孩子,却死于出血热,让王娡心痛不已。 回到长安城,已是暮春时节。妹妹王皃姁因产后虚弱,留下一个五岁的皇子和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撒手人寰。 小王夫人遗言:二位皇子均由姐姐——皇后王娡抚养。王皃姁坚信姐姐肯定活着,哀求景帝刘启想办法营救王皇后。所以,边关郡守程不识、李广部属,都派出了小股军队寻找,因不敢深入大漠而无果。 景帝刘启看着王娡摆在他面前的东西,不禁冷笑:“中行说所献地图,可信吗?咬舌自尽?他有如此忠心,为何屡屡祸害我大汉?” “陛下!臣妾所言,句句属实。中行说说,先皇和皇太后大行,他没了恨,也没了活头!他挟私报复的是逼他去匈奴的先皇。匈奴人现正和乌孙国争夺伊列河谷(汉书记载伊犁原叫伊列,伊里,伊丽)。所以陛下登基这些年,匈奴只是小股袭扰。一旦乌孙国兵败,匈奴必成强敌,我大汉恐怕江山社稷有危!” “这就是你被匈奴人关了数月所得消息?”刘启病态疲惫的脸上满是轻蔑,那阴鸷、鄙夷、不屑,深深刺痛了王娡! “陛下,”王娡压下心头悲愤,“战机不可失……难道陛下忘了,我大汉和亲,送女人去姑息匈奴时,陛下曾言——“待积蓄力量,国富民强,必将那匈奴斩杀殆尽!方消弭我国仇家恨”?” “我大汉开朝,刚历经秦末乱世,满目疮痍、百废待兴,高祖车驾连六匹毛色一致的马都凑不齐。丞相诸卿不得不乘牛车上朝。所以方有了几代帝皇和陛下的“无为而治,休养生息”,“开关梁,方关津,驰山泽之禁”之策!” “现国库充盈,民富国强,如不趁匈奴与乌孙缠斗,发力除之。难道让我大汉,依旧做蛮夷之草谷,任其劫掠宰割?先皇与陛下在燕代两地所建马场,三十六牧苑,颁布马政,不都是为灭匈奴而备?” 刘启沉默一会,冷冷说道:“母后薨逝,守孝三年,不宜刀兵。后宫之人,恪守宫规,莫要干预朝政。身为六宫之主,应管理后宫,却擅自出宫,带太子轻入险恶之地!又受蛮荒之人凌辱,损我大汉之颜面!” “回宫自省,不得擅出!”刘启一拂袖,宦官和侍卫上前,架住王娡离开未央宫。 弗一回宫,王娡就急不可耐地见景帝刘启,只为献上中行说所绘西域地图,却换来的是刘启的冷漠以致嫌弃!言谈之中,连句皇后都不肯叫,可想而知,对王娡是多么不满!如果不是太子刘彻和小王夫人,只怕她这个皇后之位,早已易人! “母后!” “母后!” 三凤一龙候在椒房殿,远远看到王娡,就激动得泪流满面,母亲与孩子少不得抱头痛哭一场。 “母后,孩儿已由父皇赐婚平阳侯曹寿,原定于三月大婚……是孩儿坚持告父皇,等母后归来才得完婚……”长女平儿哭泣着,告诉王娡,“没有母后送嫁,孩儿宁死不出椒房殿!” 平阳侯曹寿,是开国功臣曹参之孙,景帝刘启对长女的偏爱,是显而易见的。 “那我的阳信公主就是平阳公主了!”王娡笑着流泪,“平阳侯食邑一万两千户,你父皇给平儿的夫家果真是万户侯……” 正是四个儿女,与王娡精心编织的重重关系网,才让刘启不敢轻易废除她的皇后之位。 太子刘彻:“我要母后!” 平阳公主:“我要母后!” 王皃姁临终遗言:“陛下,救我姐姐!” 馆陶公主:“这样一个贤德皇后!” 卫绾、窦婴、周亚夫、郅都、袁种等重臣名将:“皇后素有贤名,又得群臣和百姓敬爱!” …… 为什么皇帝叫孤家寡人?就是在你以为皇权至上,想独断专行的时候,亲人、臣子、所有人都和你唱反调。没人合你的拍,你只好把自己的想法压诸心中。 “母后,孩儿能不能不回太子宫?听说父皇下命,母后不得擅出椒房殿,孩儿想陪母后……”刘小猪眼巴巴的看着王娡。 “这……彻儿要你父皇允准吧!娘亲做不得主……” 王娡的话还没说完,刘小猪就欢快地叫:“孩儿去求父皇!”转身就跑! 帮双儿姝儿擦去泪水,王娡一转脸,看到郅晴眼泪汪汪的站在一旁。 “晴儿!”王娡招手,叫她一声。 “皇后娘娘……”郅晴哽咽着跪下行礼,“您瘦了……听说您的腿受伤了……” 尽管王娡竭力掩饰,但她的腿伤,行走时隐隐作痛,留心看还是能发现异常。 “没事的……”王娡说着搀扶她起身。 “娘娘出事后,太子啼哭不止……”郅晴说着,泪水簌簌落下,“听说娘娘回来,他才得安稳,有点笑模样了!” 这晚,众人都瞌睡得睁不开眼了,刘小猪还是偎着娘亲,问东问西。 “这是西域的地图?”刘小猪看着中行说所绘地图,一面看,一面问,“西域这么多小国?东胡,月氏,乌桓,鲜卑……色楞格河,单于廷,龙城……” “母后,中行说不是背叛了我大汉吗?人人得而诛之!为何又献地图给母后?”刘小猪不解地问。 “背叛……”王娡不知该如何解释中行说的背叛,“《孟子·离娄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彻儿,为君之道,要善于识人、用人。” “现今的郎官赀选制度,有一定弊端。”王娡叹口气,“你皇祖父所定,赀算十可为郎。你父皇改为赀算四。本意为防穷吏刻薄,贪资敛财致吏治败坏。可一些有才学的子弟,会因家贫无出头之机。” “彻儿,等你登基主政,一定要有人才选拔制度!不看出身,不看家资,只要有才能,愿为国效力,皆可入仕!” 刘小猪点点头:“孩儿记住了!要任人唯贤!” “要为臣民立下共同信仰。先皇与你父皇,皆信黄老之道,将无为而治奉为至理。民间经济自然生长,滋生出了许多兼并土地的恶霸豪强。富者田连阡陌,穷者无立锥之地!” “你父皇诏令土地税,三十税一。本意是让利于民,藏富于民。结果却让豪强地主拿了大头。无为而治下去,官穷民弱,豪强遍地。一些豪强俨然一个小朝廷,横征暴敛,架空官府,使得皇帝政令不通,形同虚设!” “而外有匈奴统一草原,屡次破关劫掠,威胁汉朝边境!再放任、清静无为,就内外交困了!” “君王不能只做一国之守夜人……” “母后,何为守夜人?”刘小猪追问。 “守夜人,就像宫里的更夫、护卫,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时候,就静静的看守,有事的时候,才去处理……” “孩儿知道啦!”刘小猪机灵地转着眼睛,“在事情未起之前,就先做好,使其按自己所想之后果发生!” 王娡不住点头,“汉家自有制度,以霸王道杂之。霸道,即从秦朝照搬的严刑峻法;王道,则是柔和治国之道。你皇祖父孝文皇帝在臣民之中,口碑甚好。外王道、内霸道,外儒内法,他用得最得人心。” “外儒内法?以霸王道杂之?”刘小猪喃喃着思索。 “经书是个好东西。无论儒家,道家,法家,墨家,它可以随你的需要做无限的解读。用在坏人手里,它是杀人、压迫人、愚弄人的工具。用在好人手里,它是修身、正义、斗争的工具。” “子谓子夏曰:“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儒有两种,君子儒和小人儒,是君子还是小人,不是经书决定的,不是这两种儒读了两种版本不同的经书,而是他们自身的心思和目的决定的。” “君子儒还是小人儒,帝王应取自己所需。所有经书、思想,皆为治世、政权稳固之工具!” “孔孟之儒学一开始就不是伦理思辨的游戏,而是一种社会危机的解决方案。儒学自诞生起就从未停止作为工具。所谓君臣、父子,“礼”,“乐”,“射”,“御”,“书”,“数”,都是教化民众的外皮。” “母后是倾向儒学吗?太傅也说过,为政以德,克己复礼。”刘小猪问。 “诸子百家,无论哪一流派,其实用性都是第一位。都要看能否为我所用,解决当前时局出现的问题!”王娡笑道。 刘小猪若有所思地点头。 王娡想起马基雅维利《君主论》: 为了达到自己的事业或统治目的,不怕留下恶名,大刀阔斧,使用暴力手段解决那些非用暴力解决不了的事;政治行为和伦理行为截然分开;不具备或者不重视普世的公认道德,因为目的高于手段;在守信义有好处时,君王应当守信义,但当遵守信义反而对自己不利时,或者原来自己守信义的理由不复存在的时候,任何一位英明的统治者绝对不能,也不应当遵守信义……君主应当显得虔信宗教,使宗教在国家中占有显要的地位,这并不是因为宗教的真实性,而在于它是联系社会的纽带……君主应该是残酷的、令人畏惧的…… 在她的影响下,刘小猪会成为功烁千古的大汉雄主吗? “彻儿,你看这个图,”王娡拿出让姚翁等人画的,马鞍、马蹬图形的布帛。 “我大汉骑兵,之所以不及匈奴勇猛,皆因骑马冲杀,无法稳住身形。这个马鞍和马蹬,骑兵稍加训练便可适应。”王娡思绪万千,“我骑兵训练五年,仍不能力敌匈奴,有了这些,必斩杀匈奴,以一当五!” 刘小猪看着兴致盎然,“母后,孩儿要做来,骑马用!” “不是你用,是给军队用!”王娡纠正他,“这将是我大汉制胜匈奴的关键!拿去!给你父皇,劝他用到所有将士骑兵!” 景帝刘启对王娡隔阂甚深,王娡被禁足椒房殿。只能曲线救国,让刘小猪去推进骑兵装备改革,以谋大局。 “嗯!孩儿知道了!”刘小猪认真地收起帛书,“孩儿明日就带给父皇看!” 景帝刘启反应之强烈,是王娡不曾预料的。 “母后!”刘小猪哭泣着来寻求娘亲的安慰,“父皇斥责母后是牝鸡司晨、后宫干政……倘若再这样,就让母后去永巷……” 王娡似坠冰窟,霎时心冷如铁! 刘启对她的反感,已经到了不容一辞!她一心为了大汉,却被疑想染指权势! 如果她王娡想染指权势……她为什么不能染指权势? 若是有了权势,她可以按自己的想法,改进骑兵装备,大杀匈奴!开疆扩土! 若是有了权势,她可以建立人才选拔制度,将能人志士放到合适职位,人尽其用! 若是有了权势,她可以把后世的先进制度和做法,通过儿子刘小猪付诸实践!而不用时刻担心,刻薄寡恩的刘启或诛、或囚、或废了她这个皇后! 权力有毒! 一旦有所图、有所谋,接近权力中心,对近在咫尺的权力,便生出强烈的欲望! (本章完) 83. 困龙(求追读收藏) 问鼎权力巅峰的女人,大都有一个身体不好的皇帝老公。 而这个身体不好的皇帝老公,若撒手放权给别人代劳,可能还好一些。若把权力抓在手里,总想亲力亲为,操劳之下,身体更糟。何况,景帝刘启是个好色男人。 “娡儿,”馆陶公主来椒房殿,看望王娡,脸上挂满担忧,“真让人悬心!你怎么会落到匈奴人的手里?!幸亏救回来了……” “咱们女人,就好好在宫里呆着。别再和皇帝置气了!”刘嫖拉着王娡的手,压低声音说,“陛下听说你被匈奴人掳走,气得要废了你的后位!我和魏其侯都劝皇帝,废后哪是那么容易的事?闹开了,大家都知道皇后落到匈奴人手上,丢人丢大了!彻儿、平儿也是哭求他们的父皇,设法营救……” “小王夫人甚得皇帝欢喜,如果不是她因生孩子身体亏损早逝,我看皇帝真要让她代替娡儿做皇后!”馆陶公主说。 那说明景帝刘启也考虑到,王皃姁不会对刘小猪的太子之位有想法。刘小猪还是刘启心中的最佳帝位继承人。 “娡儿多谢长公主!”王娡愧色满面,也亲热地说,“是娡儿不好,让皇姐担忧费心了!也冒犯了龙颜……不知如何能换得龙心大悦?娡儿听说皇姐府上新养的几个歌舞姬,美艳动人。可否送来宫中,娡儿调教后,去侍奉君王?” “哦,”馆陶公主有些吃惊,欣喜说道,“到底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娡儿竟如此气度?亲自为皇帝挑选美姬?” 王娡叹口气:“皇姐,皇帝高兴是最重要的……多一个皇帝喜欢、皇姐信任,娡儿贴心的人在皇帝身边照顾,大家其乐融融,娡儿何乐不为呢?” 刘嫖忍不住点头:“贤德皇后就如娡儿这样!皇帝让皇后禁足多久?” 王娡摇头:“陛下未曾说多久。平儿快大婚了,总不能一直将娡儿关着吧!” 馆陶公主沉思一会,缓声说道:“平儿都大婚了……阿娇比平儿还大呢!咱们商量一下,何时让彻儿和阿娇大婚呢?” 这,陈阿娇已是枝头盛放的富贵之花,可刘小猪还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自然是越快越好。还有蹻儿和姝儿呢!”王娡说道,“可彻儿年幼,怕不懂事不知道疼媳妇,惹阿娇生气……” “这也无事。都说男人需女人调教,阿娇是姐姐,自然不会生弟弟的气。”馆陶公主笑呵呵地,“咱们先把好日子商定下,上报皇帝!” “那就请皇姐和陛下商定吧!娡儿听从陛下安排。”明知景帝刘启心里排斥自己,王娡便不做主张,只一张笑脸写满欢喜和谦恭。 馆陶公主送来的三位美人,果真是美艳动人。 “你叫什么名字?”王娡问其中一个美人。 “婢子于青,叩见皇后娘娘!” 这于青,并不是三女之中最美艳的,胜在她象王娡一样肌肤如雪。她生得细眉长眼,口小薄唇,削肩细腰,体态如弱风扶柳,一股子狐媚味。这种并不完美的媚态使其与众不同,低眉垂眼,最勾男人心! “据说你们歌舞俱佳,舞一曲给本宫看看!” 三位美人启朱唇,慢歌舞。 这种以上半身和手臂动作为主的舞蹈,只能说象古早版广播体操,谈不上美感。 “腿抬高一点!”王娡说道。 “刺啦~~”三女的直裆裤子都挣开了! 郅晴和宁儿忍不住“扑哧”笑起来。 “好啦,好啦,停吧!”王娡叫停她们。留下于青,另两位美人分去太乐府。 “于青,报上你的家世。”王娡说道。 “婢子十六岁,乃赵地沙丘人氏,父早亡,只余老母及两个弟妹。家贫无着,为生计卖身堂邑府。” 堂邑府即是馆陶公主府,因馆陶公主夫婿是堂邑侯陈午。 “沙丘人氏?”王娡忍不住笑起来。 邢台沙丘是有名的“困龙之地”。 沙丘最先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就是商纣王的“酒池肉林”。“酒池肉林奢淫逸,曼舞飞歌轻社稷。” 纣王在沙丘之地以酒为池,悬肉为林,男男女女在其中玩乐荒淫,日夜饮酒。这位亡国昏君在此地铸造了遗臭万年的闹剧,也是商纣王身死国灭的重要原因之一。从这时候开始,沙丘就和亡国的不祥牵扯在一起,也与昏君商纣王的惨死联系在一起。 后一位死在沙丘的帝王就是赵武灵王。“骑射胡服捍北疆,英雄无愧武灵王。” 赵武灵王是一位英明的君主,因为“胡服骑射”的果断改革,让赵国逐渐强大起来,成为足以和秦国抗衡的国家。赵武灵王一生之中唯一的败笔就是识人不清,将皇位传给了尚且年幼的儿子赵惠文王,自己则以“主父”的身份继续率兵北上征战。而赵惠文王并没有继承父亲的英武,在沙丘发动了宫变,将一代明君赵武灵王囚禁在沙丘宫中,活活饿死。 赵武灵王之死和商纣王之死相隔七百多年,如果这还算是巧合,那么秦始皇之死,就彻底奠定了沙丘“困龙之地”的名字。 秦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一统天下之后,秦始皇五次巡游,寻求长生不死药。而在第五次巡游的过程之中,秦始皇重病,感觉时日不多,于是就写了一道旨意给公子扶苏:“与丧会咸阳而葬。”行至沙丘之时,他突然在此处暴毙。 秦始皇驾崩之后,赵高、李斯篡改遗诏,扶持胡亥即位。公子扶苏被害致死。秦始皇辛辛苦苦建立的大秦朝,在赵高和胡亥败家二人组的摧残下,仅仅三年时间,就被灭亡。 小小的沙丘,竟然牵扯出三位皇帝的传奇故事。而“困死”了三位帝王的沙丘,则彻彻底底成为了人们心中的“困龙之地”。 也许这真的是一组巧合,但是帝王都是迷信的,他们相信这片被诅咒的地方,就是和真龙天子们不对盘。所以历代帝王都是躲着这片地方的。 “皇后娘娘……”于青垂下头,不敢直视王娡。 “本宫要好好教导你呢!”王娡微微一笑。 “皇后娘娘大恩!婢子……”于青跪伏在地,“婢子定好好服侍娘娘!” “平身吧!”王娡说道,“你入宫来,不是服侍本宫,是服侍皇帝。本宫会派人将你家人养起来,衣食无忧。以后,你就叫青青!” “青青谢娘娘大恩!”于青感激涕零,“青青此后,任皇后娘娘驱使!” 王娡笑着点头,打量着这个青青。只见她淡扫峨眉,一颦一喜,自带风流;一动一静,花叶聘婷。任那景帝美色阅尽,也会心旌摇动! “困龙之地”的狐媚子,本宫要让你“青青”,媚术索了那“卿卿性命!” 王娡攥紧了手:这枚棋子,掌心在握! * 四月,阳信公主获封“平阳公主”,赐婚平阳侯曹寿。 普天同庆,景帝给天下百姓每户赏赐一级爵位,秩比二千石的官吏和诸侯王的国相,爵位升为右庶长。 平阳公主象极了母后,也是绝色美人。大婚之日,冠带珠翠,华服盛装。平阳侯曹寿,尚公主为驸马,一双眼睛看着美丽的新婚妻子,再难移动。 和景帝端坐,接受新人跪拜,王娡说不清心中滋味。该高兴的时候,泪水却湿了眼眶。 从此后,她的平儿将为人妇,移居公主府,不住未央宫了。惟愿一对新人能互敬互爱! 幸福的感觉,从心,不从权与势。都说皇家好,她自从入宫,幸福的日子屈指可数。皇权阴影里,小心翼翼地活着,皇家给她的只有枷锁!真爱和自由,是此生最大的向往! 平阳公主身份尊贵,曹家不会为难于她。但夫妻间,即便举案齐眉,也未必情投意合。景帝刘启许得了富贵荣华,许不了心爱的女儿一生幸福如意…… 目送巡游的迎亲队伍出宫,王皇后的笑脸变作怅然,惹得景帝刘启有些愠怒。他恶狠狠瞪了王娡一眼,拂袖而去! 王娡只是难过,以后她不能随时见到她的平儿了……帝与后离心,同一件事情,不同的感悟也有不同的心境。 这年,注定了多灾多难,日子很不平静。 五月,丙戌日,长安发生了地震,次日早饭的时间又发生了余震。上庸郡连着地震了二十二天,房屋俱损,连城墙都震塌了! 景帝与诸大臣日夜相继商议对策,刘小猪和太傅卫绾也去了未央宫正殿。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王娡忧心如焚,不知朝廷如何应对。 “皇后娘娘,太子来拜!”郅晴见刘小猪来椒房殿,笑盈盈喊道。 “母后!孩儿与太傅都在未央宫,父皇召群臣廷议。”刘小猪接过郅晴捧来的茶水,一饮而尽。 “可有对策?”王娡急急问道。 “上庸余震不断,群臣都说派人去,怕也伤及!” “这五月的天气已热,雨水增多,一些尸体不尽快处理,怕是有瘟疫流行……”王娡长长叹息,“先派官员去,安抚民心,组织民众自救啊!” “可派谁去呢?”刘小猪皱眉,“听闻当地路已阻断,消息不通。” 刘小猪本活泼好动,遇大事却少年老成。他思索着,拉王娡到殿外,捡根树枝在地上画。 “这里是上庸,襄阳,汉水,武当山,堵河,房陵……可将赈灾粮发船由汉水而下至堵河……好!我知道啦!”刘小猪兴奋地丢掉树枝,“孩儿去告诉父皇!” 十一皇子刘越跑过来,扯着刘小猪的衣角:“太子哥哥带我见父皇!” 王娡夸赞地催刘小猪:“去吧,去见你父皇!大事要紧!”她拉着刘越,“越儿,我们去看弟弟!” 妹妹王皃姁的儿子刘越和刘寄,都由王娡抚养。王娡视如己出,无形中,也增加了王娡在后宫的份量。 七月,乙巳日,发生了日食。 “天生民,为之置君以养、治之。人主不德,布政不均,则天示之灾以戒不治。”这是文帝执政时,出现日食所发《罪己诏》。 在古人的眼里,日食是上天给人们的警示。天子受命于天,来教养和统治人民,他若违背了天的意志,天就要通过变异现象来发出警告,如若执迷不悟,天就要降更大的灾祸。 景帝刘启大赦天下,丞相周亚夫被罢免。 带兵将军为丞相,武夫自然比不得文人刀笔吏。景帝问责上庸郡震后救灾等事,条侯周亚夫未将丞相职责尽善,遭罢免以对天谴。 八月,壬辰日,御史大夫、太子太傅卫绾,被任命为丞相。 十月,衡山郡,河东郡,云中郡,发生瘟疫。 多地大旱,粮食歉收,一些地方竟有“人相食”之惨象…… 匈奴领兵,劫掠雁门郡…… 景帝下令:禁止内史和郡守用粮食来当做马粮; 囚徒和奴隶穿短褐布衣; 禁止舂粟,充饥为主,不得精加工浪费粮食,导致来年耕种的粮食不足; 京城官员减少供应,列侯回归封地; 为增加耕作面积,长陵、安陵、霸陵田地,均租与百姓耕种…… 平民百姓所求,温饱而已。所以农耕,桑麻,再次被置于国策重中之重! “农事伤则饥之本也,女红害则寒之原也。夫饥寒并至,而能亡为非者寡矣!” “农,天下之本也。黄金、珠玉,饥不可食,寒不可衣,以为币用,不识其终始!” 景帝刘启焦头烂额,频频下诏。本就羸弱的身体,又出现咳血之症。这是龙之困境吗? “青青,陛下心情不好,以致身体抱恙。你替本宫去照料,唱唱曲,跳跳舞,让皇帝开开心。” 王娡吩咐于青,“本宫教你的歌舞,都练好了吗?” “回禀皇后娘娘,青青都已熟练。”说着,于青劈腿下腰,又来了个一字马。 “好!”王娡笑,“不枉本宫给你特制的练功裤,和几个月的调教!” “今日始,本宫封青青为少使,服侍皇帝。只要陛下开心,本宫重重有赏!” (本章完) 84. 商君之策(求追读收藏) “母后……” 双儿和姝儿、刘越看到王娡进来,往背后藏着什么东西。 “拿出来,有什么不能让母后见的?”王娡微笑说道。 “母后,给您吃!”姝儿把手里的东西塞给王娡,“皇姑母送来的!” “玉饼?”王娡有些不悦,“你们父皇已下令,不许吃精制食物。” 这玉饼即是冰皮月饼。王娡用做圆子的方法,粘米粉掺糯米粉蒸熟为皮,蜜渍果仁和花瓣为馅,用木刻的花形模子压出来晶莹剔透的甜饼,深得后宫上下喜爱。其做法也传到宫外,成为豪贵家宴上最受欢迎的的糕点。 “母后,越儿吃那硬粟,嗓子都刮疼了!”十一皇子刘越苦着脸说。 王娡爱怜地摸摸他的头:“大家都吃的是硬粟呀!你父皇下诏,我们身为皇家,更应遵守。” “可阿娇姐姐说,他们一直都没有吃硬粟!”双儿撅着嘴说。 “不可胡说!”王娡喝斥道。 她何尝不知,豪强大族们骄奢淫逸,挥霍无度?一些贵族出行的车驾,雕漆描金,堪比皇家排场。 身为皇后,她几年未添置衣饰。除了祭祀、重大节日的规制峨冠博带,日常服饰都是简简单单。皇家的节俭,被一些豪贵私下嘲笑。 而文景二朝“无为而治”,滋生的遍地豪强,下——压榨平民百姓,上——无视朝廷法令。豪强大族一直是朝廷心病,陵邑制度,任用酷吏,却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皇后娘娘,太子来了!”郅晴高兴地叫王娡。 “孩儿拜见母后!”刘小猪看到王娡手里的饼,眼睛发亮,“玉饼?孩儿想吃!” 双儿吃吃地笑:“正是皇弟的岳母送来给你吃的呀!” “不是母后做的?那孩儿不吃了。”刘小猪皱起眉头,“拿来!都不要吃了。父皇有令,不得舂粟,不可食精。” 因母后和太子都不让吃玉饼,几人只得怏怏地将其放回食盒。 “母后,食盒要送回皇姑母府上吗?”刘小猪问母后。 “彻儿来处置吧!”王娡笑,她要看儿子怎么安排。 “这样吧,你等不遵父皇诏命,罚抄《道德经》!谁先写完,奖玉饼一块!抄写得好,再奖玉饼一块!”刘小猪对姐弟几人说。 双儿和姝儿有些不悦,在王娡眼神压制下,只得和刘越去抄写。 “母后,孩儿这几日读《商君书》,心有疑问,想向母后讨教。”刘小猪犹豫一下说道。 王娡微笑点头。刘小猪赏罚分明的做法,已让他的执政倾向初露端倪。 “母后,父皇已下令禁舂米粟。可孩儿所知,很多人并未执行。尤其王公侯爵,视若罔闻……政令不通,是否应如《商君书》所言,重罚轻赏?” “商鞅说:重罚轻赏,则上爱民,民死上;重赏轻罚,则上不爱民,民不死上,王者刑九赏一,强国刑七赏三,削国刑五赏五。商鞅认为最理想的国家就是刑九赏一,赏赐换不来忠诚的臣子,只有恐惧能让臣子不敢造次。” “商鞅还主张,罪不分大小,一律重刑,乱世当用重典,刑罚越重,老百姓越战战兢兢,越对君主感到敬畏。” 听刘小猪说道《商君书》的内容,王娡叹口气:“人性问题上,诸子百家一直有性善论和性恶论的争论。商鞅洞悉人性,认为人性本恶,人性是趋利避害的、好逸恶劳的,对利益的追求是永恒的,名利在哪里,人们就会趋向哪里。即使那些隐居深山的隐士也不例外,人们对名利的渴求,只有生命结束才会停止。因此,要正视人的本性,利用和引导人的本性。” “商鞅一面重赏,重奖耕战来提高生产力和战斗力;另一面重罚,以严刑竣法制止犯罪。用严防——严惩之制,育法治之风气,让法理成为民众行为习惯。” 刘小猪忙问:“严防——严惩,重要的是哪个?” “严防。首先朝廷要有公信力,法条尽善完备,树立法律的权威。”王娡解释道。 “何为公信力?”刘小猪不解。 “公信力是让民众信任的权力。朝野内外,朝廷所表现出的公平、正义、效率、人道、民主、责任的信任力。” “秦太子犯法,商鞅依法处罚太子,但太子是未来国君,于是对太子师傅进行处罚,以示警戒。从而树立法律权威,展示朝廷公信力。” “商鞅公布成文法,实行「以法为教,以吏为师」政策,让老百姓知道何为重赏,何以重罚,违法犯罪后果如何。官吏知民众晓法律,不敢鱼肉百姓;百姓知违法代价巨大,不敢铤而走险,亦不敢妨碍官员公务。民众知法懂法,可检举官员违法。商鞅虽死,秦法不败……” “太傅原为御史大夫。豪强官宦霸凌百姓,未听他有查办大案。难道是无人检举?”刘小猪说起太傅卫绾。 “建陵侯卫绾。卫丞相,众所周知为忠厚长者,下属有错,他还揽责自身,怎会……豪强盘根错节,卫卿怕是不敢稍动。还需郅都、宁成铁腕来整治。”王娡笑了笑,“先皇执政,已废除举告,疑罪从无。” “彻儿知道轵侯薄昭之死吗?”王娡问刘小猪。 见刘小猪摇头,王娡娓娓道来。 轵侯薄昭,为薄太皇太后亲弟、文帝亲舅。文帝以藩王身份,由代国入京称帝,薄昭有从龙之功,因此被封“轵侯、大将军”。薄昭自恃有功,且贵为皇亲国戚,行事渐嚣张跋扈。 文帝的使者钟毓巡游各郡国宣传新政时,发现薄昭的族侄薄贵,倚仗权势肆意妄为、罔顾王法,便依照当时的律法,将薄贵抓了起来,并按律斩首。 薄昭得知侄子被杀大怒,上门质问钟毓。钟毓为人刚正,并未畏惧薄昭,当面顶撞薄昭,还挑衅问他敢怎样?薄昭怒发冲冠,拔刀杀了钟毓。 钟毓杀薄贵依法办事,薄昭杀使者钟毓,犯下的却是死罪。为给亲舅留颜面,文帝先派卿相与薄昭饮酒,劝他自尽,但薄昭佯装不知,不肯就范。文帝又率群臣穿孝服,进薄昭府邸哭活丧。薄昭被迫自尽。 “轵侯擅杀皇帝使者,皇祖父为立皇权之威,树法政之严,必杀之!”刘小猪坚定地说。 “此次使者钟毓无辜被杀,如不加处理,革新将很难继续。只有薄昭被正法,才足以震慑那些企图阻碍革新的守旧派大臣;再者,薄昭身为国舅,掌握实权,地位尊崇。若任由胡作非为而不加惩治,难免会引起朝中大臣不满,从而影响皇权威严。” 其实薄昭被逼杀,还有一条暗线。 文帝将绛侯周勃以“谋反”之名下狱。周勃用重金贿赂薄昭,请他求薄太后相救。薄太后在文帝早朝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用帽絮砸文帝,骂道:“当初绛侯身挂皇帝赐予的印玺,手握数十万大军都没谋反。现在屈居一个小小绛县,反倒要谋反吗?” 文帝虽然放了周勃,但薄昭外戚干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让皇帝下不来台,又影响文帝铲除功勋集团,薄昭脑门上早已被贴了“死”字。 王娡赞赏点头:“皇祖父称彻儿将为“雄主”,你莫要辜负他的期望!皇亲国戚,无论何人,都不能罔视皇帝权威!” “那父皇政令不通,是否也应严明执法,杀人树威?”刘小猪若有所思。 “天下多个郡县灾害频仍,饥民无数,裹腹之物全赖朝廷赈灾。哪里会舂米食精?奢靡浪费者,尽皆豪贵!”王娡悲愤说道。 “朝廷诏令田赋三十税一,只便宜了豪强大户。豪强兼并土地,农民只能沦为租户,田税高至十税五,甚或七!种田者,不得食……藏富于民,终究是富了豪强,贫了百姓,弱了国家!” “母后,《商君书》弱民之术言:外杀强敌,内杀强民。豪强算不算强民?” “商鞅所言强民,主要三种。一是勇者,他们多是身怀武艺的侠客,这些人总是无视法条,跟政府作对,以个人好恶决他人生死。一种是文儒,这些人来自诸子百家,他们思想太过自由,与主流不一致,敢于质疑“君权神授”。一种是富者,这种人多是富商巨贾,他们富可敌国,豢养门客,威胁君主权威。” “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国君应灭这三种强民,如此国家才能铁板一块。” “而消灭强民的方法就是发动弱民。以强去强者,弱;以弱去强者,强。夫以强攻强者亡,以弱攻强者王。即是如以强者打击强者,国家会走向灭亡;如以弱者打击强者,国家就会兴盛。如果是驱虎吞狼,则不过是制造了另一批强民,对于国君毫无助益。只有发动弱者杀死强民,才能巩固统治。” 以此理,让地主斗地主是不对的,要发动农民瓦解地主;让富人斗富人是不对的,要发动穷人消灭富人;让知识分子斗知识分子是不对的,要发动愚民攻击知识分子。这就是所谓以弱去强。 王娡忽然想起来教员的“农民讲习所”。无产阶级革命性最强,原来出自于公元前! “商鞅说:政作民之所恶,民弱;政作民之所乐,民强。民弱,国强;民强,国弱。” “朝廷应该专做老百姓厌恶的事,老百姓越喜欢什么越不能做。能制天下者,必先制其民者也;能胜强敌者,必先胜其民者也。他认为国君要想制服天下必须先战胜老百姓,而战胜老百姓的方法就是弱民。” “民弱国强,国强民弱。故有道之国,务在弱民。在商鞅眼里,民众强大和国家强大存在根本矛盾,要想国家强大必须让民众弱小,那么怎样弱民呢。商鞅认为弱民之法关键在于去强,把那些强民消灭,剩下的自然都是弱民,只有弱民,才能供君主随意驱使。” “如何驱使弱民?以利诱之。商鞅说:利出一空者,其国无敌;利出二空者,国半利;利出十空者,其国不守。开公利而塞私门,以致民力。” 爵位和财富出于国家一处,国家就能所向无敌,出于两处,国家得到一半利益,出于十处,国家必将败亡。国家应该垄断所有晋升的渠道,国民要想获得爵位,升官发财,只能进入体制为国家服务。 国家需要两种人,一种是农民,一种是军人,除此之外的其他行业都应该被禁止,凡是非农非兵的都是舍本逐末的奸民,应该通通消灭。那些不依靠君主获利的人,是国家最大的威胁。 只要断绝体制外所有的获利渠道,老百姓就只能祈求君主赏赐,要想得到赏赐就只能耕战。这样整个国家都变成了兵民一体的军国主义国家,君主借助这样的军队,一定能消灭强敌巩固统治。 “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的大秦,就是在大良造商鞅的主政思想指导下,统一六国,建立大一统王朝的! 那么,大汉帝国能否用商鞅的耕战之策,拔除豪强,驱逐匈奴,开疆扩土,八荒六合,天下归心呢? 王娡思索,正要对刘小猪说话,郅晴笑盈盈过来喊道。 “太子殿下!两位公主和小皇子已抄写完,请太子去查验!” “好!晴姐姐一起去!”刘小猪拉着郅晴的手走出去。 看到郅晴圆圆的眼睛里,汪着两湾似水柔情,王娡心里“咯噔”一下:这小丫头情窦初开的样子,是对刘小猪生出什么情分了吧! 王娡被匈奴人掳走后,一直是郅晴陪伴宽慰刘小猪。郅晴在椒房殿随侍皇后,又是刘小猪的短剑师傅,青梅竹马的两人亲昵随意,大家都习以为常。可女孩子早熟,再加上郅晴比刘小猪大四岁…… 得让郅都回京了。王娡想到。可朝臣的调动,不是她能左右的。 以前景帝刘启病重的时候,她代刘启批阅奏章,也曾参与朝政。那时帝后同心,亲密无间,齐心将最佳皇位继承人刘小猪,扶上太子之位。 可现在的王皇后,只是母凭子贵。景帝刘启是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面对她,平素见都不见,理都不理,怎会让她召回临江郡守郅都? 更何况,郅晴的身世之谜,她和郅都瞒得死死的。若是被人知晓,郅都是杀头之罪!她?怕也是性命难保! 正踌躇间,殿外宦官喊道:“皇帝驾到!” (本章完) 85. 给她加V打call(求追读收藏) “参见父皇!”几小只向景帝刘启施礼。郅晴也和宫人们跪拜。 “在抄写《道德经》?”刘启看着他的儿女们,消瘦疲惫的脸上,浮现笑意。 “朕和你们母后商量事情,去书苑玩吧!”刘启摆摆手。 看孩子们出去,王娡默默施了一礼,预备听刘启吩咐。 刘启却没有往常的冷漠,在榻上坐下,看王娡仍恭谨站立,伸手指指坐榻:“皇后坐吧!” 王娡顺从地跪坐,宫人奉上茶水。王娡倒了一盏,正欲捧到刘启面前,犹豫一下,还是住了手。担心刘启忌讳她过手的东西。 刘启难得来椒房殿。椒房殿似乎是冷宫的代名词,是皇帝不愿多来的地方。窦太后,薄皇后,还有如今的王皇后,都是身为六宫之主后,不得圣宠。 皇帝哪里缺女人?得宠的永远是年轻貌美的。皇后多年打熬过来,早失去了新鲜感,成为皇帝的后宫职业经理人,只需代替皇帝管理好后宫,表现得贤良淑德就行。 “平儿……朕已下令,平阳侯回封地容城。”刘启迟疑一下说道。 “臣妾知道……身为公主,她应该表率。”王娡强作平静,泪水不觉红了眼眶。 汉家制度,为防外戚干政,公主之夫婿不能朝中为官。平阳侯曹寿,只有爵位和封地。先皇孝文皇帝诏令“列侯之国”,无职务的列侯,不得留在京城。刘启为减少灾年京城百姓负担,又重申列侯之国诏令。 作为长女,平儿一直得父皇母后宠爱。平儿随夫婿之国回封地,再见就不容易了。想到此,景帝刘启也有些黯然。 掩口咳嗽几声,景帝又提及刘小猪,“皇姐催问彻儿与阿娇婚事,皇后之意?” “但凭陛下作主。姝儿与陈僑,也有婚约……”王娡轻声说道。 现代人的观念,儿女幸福是最重要的。这种近亲政治联姻,她并不希望刘小猪和姝儿履约。 此一时彼一时,当初是为了刘小猪的太子之位,让刘嫖去游说窦太后,减少窦太后方面的阻力,才和馆陶公主结为亲家。但景帝刘启也认可的亲事,窦太后人走茶凉?王娡不敢反对。 “年内多地灾害,匈奴又袭扰犯边,”刘启叹息,“太子大婚不可草率……还是不要扰民,等年成好了再办吧!” “陛下所言极是!”王娡松了口气,“彻儿大婚,盛隆遭百姓诟病奢靡,简办又失皇家威仪。还是等等好!” 景帝点头,“有大臣上书,与匈奴和亲,以换取边境安宁。皇后选一宫女,好好调教,送嫁北地。” “臣妾遵命!”口上应着,王娡心中郁愤。 堂堂大汉帝国,竟以女人换和平!向那茹毛饮血的胡虏,送女人、送金银粮食布帛,这与纳贡称臣有何不同? 洛阳才子贾谊,曾上书文帝,“陛下何忍以帝皇之号为戎人诸侯,势既卑辱,而祸不息,长此安穷!” 意思是:陛下怎么忍心以帝皇的尊号,去作匈奴的诸侯,位势既已卑下屈辱,但祸患却不因此停息,长此下去怎么会有穷尽! 和亲换不来和平。景帝刘启,疾病与衰老,侵蚀了他的体能,也消磨了他的斗志…… 狗匈奴等着!你我之间必有生死决战!方报我断腿之仇,解我大汉上下国民之恨! 王娡恨恨想到,恭谨的眼神下,犯起一丝狠戾。 “朕,欲派太子督办赈灾之事……”刘启说着,又咳嗽起来,挣得满脸通红。 “陛下!”王娡忙起身扶住刘启,以手轻扪他的后背,“陛下可按时进服汤药?” 刘启咳嗽得说不出话来,看王娡情急之下泪流满面,竟挤出一丝笑意和欣慰。 “晴儿,去拿热水来!”王娡喊道。 郅晴忙命宫人取来热水,倒进茶盏。王娡用蒸腾的热气熏着刘启的口鼻,过了一会,刘启咳出带血的痰液,才慢慢平息了咳嗽。 “陛下,万望保重身体……”王娡扶刘启躺下歇息,颤声进言,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深锁着如水哀怨和殷殷关切。 许久不曾近切观察过皇后,刘启不禁迷失了神魂。岁月从不败美人,时光给这张美丽的面孔以精雕细琢,褪去青涩张扬,笼上雍容沉静,一呼一吸一颦一笑间,如花月两照,动静皆怡人! 这样的美人,谁不倾慕?何况还给他生养了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和一个聪慧过人的儿子。刘启闭上眼,平息着心绪。 “娡儿,莫哭……”刘启又咳嗽几声,劝慰低声啜泣的王娡。 刘启一声“娡儿”,让王娡吃惊地瞪大眼睛! 自王娡毒杀梁王始,刘启便见她如见鬼魅,惊恐疏离。被匈奴掳走回来后,看她如看失贞不洁之人,脸上大写着“嫌弃、鄙夷”。今日如此反常,王娡不由得警醒起来。 “陛下万事操劳,切记保重身体……”王娡垂泪,“臣妾未能近身服侍。陛下要按时服药,多多休养。” “皇后派那青青服侍,甚合朕意。每日为朕冲泡人参茶,饮后气力增长,神志清朗。青青,也是一有心女子。”刘启缓缓说道。 “既合心意,陛下就给她封赏个名分吧!”王娡顺着刘启的话,“青青本是皇姐选送入宫。臣妾看她聪慧,只是点拨少许,封了个少使。陛下抬她身份,也是皇姐的面子。” 王娡此话,是让刘启放心亲近青青,也是把自己摘出去,免得刘启多疑。为博帝王欢喜,馆陶公主不少搜罗民间美女。她王娡本也是馆陶公主选送入宫。 青青虽然是馆陶公主送来,却在王娡的掌控之下——她一家老小,都被王娡命弟弟田蚡圈养起来,如有不从,全家皆亡。 给她加V打call,让青青更卖力做事!荣华富贵加被,这困龙之地的狐媚子,怕不会使出浑身解数,缠龙、索命? 刘启和青青哪里知道,饮用人参茶,感觉上是体弱之人补气强身,需知~~虚不受补。咳血之人,服此大补之物,血脉偾张,只会加重咳血!再加上二人贪男女欢爱,服食王娡所制虎狼之药蝾螈丸…… “青青劝朕,放手让太子做事。鲁哀公言:[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寡人未尝知哀也,未尝知忧也,未尝知劳也,未尝知惧也,未尝知危也]。这是青青,一歌舞姬能知道的话吗?”刘启半眯着眼睛,哂然一笑。 王娡忙辩解,“陛下,臣妾是教青青读过些书简……” “彻儿确实如此。朕又何尝不是生于深宫?”刘启打断王娡,叹息一声,“是该让彻儿多出宫历练历练……皇后去岁带彻儿去燕代两地,自己身遭不测,却也让彻儿了解了边境屯兵与马场之况。皇后用心良苦啊!” “此番赈灾,丞相卫绾与大司农已至受灾郡县巡检。朕怕卫相……”刘启皱眉,未再往下说。 “恩威并施,才得收服人心。卫相忠厚,怕是无霹雳手段!”王娡脱口而出接言,“臣妾妄言,请陛下恕罪!” 想起刘启忌惮她干涉朝政,王娡忙住口。 “嗯,朕欲派太子巡视,只怕他年幼,难以压服众人。皇后之见如何?”刘启问询。 “臣妾之见,”王娡见刘启问询并无恶意,方才回答,“不若调临江郡守郅都回京。苍鹰郅都,清正廉洁,执法严苛,素有威名。一则可清查贪官污吏,二则可辅太子问政……” 王娡未出口的是,三则郅都回京,她要与其商议郅晴的去向。 “嗯,”景帝刘启点头,“好!太子与郅都同巡,可增郅都威压之势,亦可学郅都办案之法,还可体察民间疾苦。” 景帝看着恭谨少言的王娡正襟危坐,眼中浮现赞赏之色。对这个美貌智慧的皇后,他曾疑虑,猜忌,疏离,厌憎,到底是为什么? 操劳疲惫时,无知心人可靠时,他还是会想起这个女人。美丽,贤惠,隐忍,稳重,又灵光时现。给他帮助,解他心意,开他心郁,医他病痛,纾他困境。与之相谈一席,无论何事总有前路可循,让人心静如水,风过无澜。 他猜忌、疏离、厌弃她。为了他们共同的太子,为了刘氏江山,她仍处处筹划打算……是他,负了她! “皇后可还记得,刚入太子宫时……”刘启轻声说道,眼中有隐隐泪光,“昨夜青青歌舞,让朕想起娡儿所跳之舞……这世上,怕无人可与娡儿媲美!青青学得来皮毛,却学不来娡儿之神韵……” 说着,刘启眼前浮现王娡舞蹈的身影,轻若春絮,灵似银狐,疾如寒光,柔比羽鸿! “娡儿可否为朕,再舞一曲?朕老了!真想回到太子宫那时,看娡儿采花研磨,做成胭脂,朕为娡儿涂红朱唇……若不是身在皇位,国事操劳,朕与娡儿,也做得一对神仙眷侣……”刘启说着,伸手握住王娡的手。 王娡听得泪泫欲泣,她含泪笑道:“陛下!娡儿,也老了!腿被匈奴人驱马踏断,再跳不得舞了!”说着,她无声哭泣。 从药学硕士乐萌穿成西汉农妇王娡,从被逼入宫到母仪天下,从摆烂美人到权谋皇后,十几年的光阴,一幕幕闪现,让王娡痛不可言! 或许在梁园的赭霞台,是她此生,最后一次舞蹈!含着情,带着爱,泣着血,碎着心,舞着风,映着星月,诉着情缘,杀了所爱,绝了大汉后患!何其毒!何其痛!何其无奈! 她本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子,头脑简单,心无块垒,只想和心爱的男友,毕业,上班,结婚,生子,携手白头,奉养双亲,过着恬淡温馨的小日子…… 谁会想到,忽倏来到这公元前?来路不明,去路何在? 万般无奈下入宫,清心寡欲下摆烂,生死之际时自救,险遭屠戮时反击……不再单纯,不再善良,不再手软,不再退让! 一颗单纯娇憨心,开上七窍玲珑孔;一双摘花弄香手,化成施毒杀人器;一对纯情如露眼,翻作泣鬼蚀神水;一副美丽好皮囊,包裹雄霸天下梦! 是什么让她变成这样?时也?命也?梦也?幻也? 当她穿成农妇王娡,当姚翁说出“此女贵,当生天子”,命运的齿轮转动,裹挟着她,身不由己。倾轧,忍辱,谎言,权斗,杀戮,由此开始…… “娡儿不哭……”刘启张臂,拥她入怀,“我们都老了!平儿嫁人成家,彻儿也要大婚了!朕精神渐衰,不知能撑多久……可朕的娡儿,还是美人依旧,蕙心兰质,风华绝代!” “陛下!”王娡抬起泪眼,看着眼前的男人。 四十出头的男子,已须发花白。干净的面皮,颊上淡淡红晕,提示着病入膏肓;沉稳阴鸷的眼睛,盛满了疲惫与萎靡;时常半带冷笑的薄唇,苍白枯槁……只有那神采奕奕的浓眉,让人一眼而知刘小猪与他的血缘。 “娡儿,朕,很累……”刘启抱紧怀中美人,闭上眼睛,脸颊贴着她的额头。 感觉景帝刘启在发烧,王娡心里一阵酸楚。 这个男人,权倾天下,疼过她,宠过她,弃过她,辱过她,杀过她,囚过她,唯独没有爱过她! 鬼扯什么神仙眷侣?她也曾天真地以为,这个男人疼她,宠她,此生可以依靠!却不料被他负,被他辱,被他弃,被他囚……为他生儿育女,在他阴影下战战兢兢苟活,不得不处处算计,让自己强大起来! 帝王眼中,女人只是玩物,哪堪付出真情?喜欢时宠爱,百依百顺;厌烦时冷落,抛诸脑后;绝情时杀、贬、囚,一条性命不如手边一物。 有位帝王,偏要吃宠爱的妃子咬了一口的桃子,猥琐地称,吃桃如吻美人唇,甜腻醉人;此妃失宠时,砍杀的罪名是大不敬,曾将吃剩桃子给帝王吃……伴君如伴虎,宠与不宠,君王一念之间;生与死,顷刻之间! “娡儿,朕千秋之后,你将乌发一缕,放于朕身边,当是娡儿陪着朕吧!”刘启抚着怀中美人柔顺的长发,轻声说道。 “陛下何出此言!”王娡哭泣,“陛下龙精虎猛,必万寿无疆!”她有些心惊,暗自揣测着,“臣妾誓死追随陛下!绝不苟活!” 她不知刘启是不是试探她。冷落疏离许久,今日忽然温情脉脉,柔情蜜意里,暗藏杀机?以发殉葬?还是让她殉葬? 大汉默守的先例,有子嗣者后宫妃嫔,不得为帝王殉葬。可刘启思虑重重,刻薄寡恩,圣心难测。今日此言,到底何意? 她不想死!她还要看她的刘小猪驱逐匈奴,横扫八荒,成为千古一帝! 她有些后悔,指使青青缠龙、困龙。刘启若要她殉葬,他的死期,岂不也是她的死期? 宁儿和十二皇子刘寄的乳母 86. 汝本瓠瓜(求追读收藏) “娡儿,随朕去未央宫吧。太多奏折,太多事务!朕,有心无力……”景帝刘启,声音里满是疲惫无奈。 “陛下!”王娡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下。只要不死,熬过你,本宫就是赢家! “帝之所需,妾之所为。只是……会不会被人质疑,牝鸡司晨?”王娡故作怯怯地问。 “皇后母仪天下,又是太子之母,惟娡儿可代朕批阅奏折,处理国事。”刘启的声音低沉而虚弱,“若朕撑不下去……主少国疑,内外交困,太子需要皇后助力!” “陛下过虑了……娡儿会代陛下处理简单事务。求陛下安心养身,不日定会好转。大事要事,还需陛下亲为。”王娡柔声细语安慰着。 心情大好!翻身农奴要把歌唱!原本担心景帝刘启突然示好,是要拉她陪葬。看来刘启羸弱的身体,已被各郡、国雪片似的奏报,压得快崩溃了! 治大国,虽不似烹小鲜,但能将自己的想法付诸实践,对王娡来说,还是很有诱惑力的。 将景帝刘启送回温室殿,嘱咐青青和宫人们悉心照顾,王娡便来到未央前殿,看到案头堆积的书简。 一卷卷批阅,王娡不由心惊!除了边关时有烽火,各地灾情奏报,多的是豪强与饥民冲突!而长安城,最为人诟病的,是长陵田府! “田蚡!你这瓠瓜!”王娡恶狠狠地把书简摔在地上,气得起身走来走去。 看来景帝刘启对王娡和田府的忌惮,并非无道理。田府一门二女获帝王盛宠,更有王娡贵为国母,其子刘小猪是未来天子。俗世多的是逢迎之徒,吹捧得田氏兄弟不知天高地厚,胆敢胡作非为! 王娡心知,刘启不会百分百放心,将儿子和江山托付于她。只是朝野上下,除了皇后,无人与太子利益高度一致。之所以刘启敢于让她参与朝政,必有密旨制衡、压服她。一旦刘启生了杀心,临死拉她陪葬不是不可能。 窦太后在世时,最豪横的是窦氏一族。王娡让田蚡投窦婴门下为客卿。那时的田府上下,还知收敛行止。窦太后薨逝后,窦氏一族变得低调起来,而田府却沐猴而冠,招摇成了众矢之的! 必须让田府低调行事!这样是对田府的保护,也是对她王娡的保护。 * “拜见皇后娘娘!”田蚡一脸谄笑,跪拜堂下。 不知道这田蚡怎么歪长的,集臧氏与田申缺点于一身。暴眼塌鼻,尖嘴猴腮,黑瘦低小,却巧舌如簧。扒拉扒拉看来看去,也不过丑似瓠瓜。 王娡很吃颜值的,不知道她的亲娘生得出清秀的长子和赛花似玉的两个女儿,又怎会生出这丑陋怪胎!若不是田蚡一张巧嘴,又机灵殷勤,对王娡言听计从,办事得力,早被王娡丟垃圾里去了! 沉着脸下堂,王娡走到田蚡跟前,抬脚踢倒他,一顿拳打脚踢! “娘娘仔细手疼、腿疼!”田蚡抱头喊着,不敢躲闪,“若要打小弟,蚡儿自罚,姐姐息怒!姐姐息怒!” “汝本瓠瓜,竟要成仙?!”王娡恨恨瞪着田蚡,又补上两脚,“你做了何等好事?竟有这多臣子参奏!” 王娡抓起书简,砸到田蚡身上,“你要作死!本宫成全!休要老母来求本宫!” “姐姐明察!是有人诬告小弟!” “诬告?!饥荒之年,你囤粮易田,强逼饥民低价售地!你要这多田,是不是把长安城也买下来?要成王还是成仙?” 王娡说着,将一卷书简丢过去,砸到田蚡额头,刮破了他的脸皮。 “魏其侯窦婴的田,你竟也敢打主意!谁给你的胆子?!”王娡的眼里喷出火来,“窦太后死了,余荫还在!他好歹是皇帝的表哥,为江山社稷出过力!你于大汉可有寸功?!” 看长姐大动肝火,田蚡吓得磕头不断:“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小弟知错!小弟知错!” 王娡平抑心情,看着田蚡额头又是血又是伤,嫌弃地说:“罢了!你起来吧!” 田蚡战战兢兢起身,期期艾艾看着长姐。田府的富贵荣华,皆因姐姐的尊贵而来,他哪敢有一丝不从? “你,备厚礼去魏其侯府,登门道歉。将与魏其侯渭水旁肥田相邻田地,一并送与窦婴!”王娡淡淡说道。 “姐姐!那田是花了……”田蚡肉疼地梗起脖子。 “嗯?!”王娡瞪眼。 田蚡低头嗫喏:“小弟遵命!” “身为国舅,这大汉江山不都是你外甥的?等彻儿登基,多少好物予取予求,何必急于这一时?” 王娡嗤笑,“再多金银,再多富贵,吃饱不过三碗,安睡不过三尺。警告田府上下,不与人争短长,不和人比名利。须知登高必跌重,悬崖之顶揽身自顾,方得安身无虞。” 看田蚡若有所思地点头,王娡叹口气。 “你速速清理不义之财。凡强占之田,退回去!本宫要调郅都回京,你准备好去接替临江郡守之职。” “姐姐,娘亲不让小弟离京……”田蚡忙说。 那临江郡湿僻之地,谁会傻到放弃京畿繁华,远离权力中心? “那就免了你太中大夫之职,回田府陪侍老母吧!”王娡冷笑。 “这,小弟还是去临江吧!”田蚡垂头丧气说道。 小样!还拿捏不了你?这么多参你的奏折,避走临江,只为保全你的小命! “临江郡郅都治理井井有条,夜不闭户。你去只需萧规曹随,不折腾、不懒政即可。京城,接下来,不太平!” * 由冬至春,景帝刘启终日卧床休养,时不时咳点血来,吓吓周围的人。听王娡汇报奏折及处置情况时,偶尔起床让人搀扶走动几下。 政令皆从后出,诸事妥当,条理清晰,众大臣莫不臣服。 大旱之后防大涝。各地趁冬季农闲水旱,疏浚河道,兴修水利,凡服徭役者,饭食管足; 太中大夫田蚡赴任临江郡太守; 临江郡太守郅都回京待命; 各郡县粮粟官仓足量留种,不得动用。至播种季节,直接发放农民耕种; 程不识、李广据守边关,以防为主,不主动出击。增派轪侯利彭祖为材官,归程不识帐下; 燕相栾布去世,追封俞侯。其子栾贲继承爵位,接田蚡太中大夫之职; …… 丞相卫绾与大司农巡视赈灾情况,回京复命。 “文景盛世,钱粮无计,也扛不住大灾呀!看来自耕农储粮仅够两年,逢灾年歉收,即难过青黄不接时节。”王娡叹息,“佃户要依靠豪族大户的宽宥施舍……还是要倡导节俭啊!” “娘娘,此番巡视,老臣以为,豪族大户非但不缺粮,仍奢靡浪费。赈灾之粮层层克扣后,到百姓手中,解不得饥荒。”卫绾沉痛说道。 “为防赈灾粮层层盘剥,本宫已下令停发。粮食发至各郡都水长丞处,疏浚河道、兴修水利之民夫,饭食管饱。以劳力换食物,总赛过坐等救济……”王娡叹息。 “娘娘,”卫绾低头,忍俊不禁笑,“老臣见河工,皆赤背劳作,滴水成冰之寒,他们竟周身冒汗。听说是皇帝有令,凡工人上工不得穿厚衣……” 王娡也笑。河工不得厚衣劳作,阴损了些。是逼迫一些吃饱饭懒出力、偷奸耍滑之徒,拼命干活,才得御寒。 指点江山的人,从来都是统治者。其实平民百姓,盛世之牛马,乱世之炮灰,安泰榨其力,战时用其命。 “陛下本欲令太子巡检之前赈灾粮发放……只是皇帝身体每况愈下,本宫不敢令太子离京……”王娡愁眉不展。 “臣听闻临江郡郅太守要回京?”卫绾问。 “本宫要命他为廷尉,另设“搜粟材官”随他到各郡县,整饬吏治,清查户赀。”王娡点头。 豪族大户,等着刮油出血吧! * “臣窦婴参见皇后娘娘!” 望着堂下的窦婴,王娡笑颜如花,“魏其侯近来可安好?本宫听说剧孟剧大侠离魏其侯府,回洛阳了?” “皇后娘娘神通!剧大侠称年老体迈,归乡养老。姚翁卦象,言剧大侠三年之内有灾厄,让他稍避。”窦婴恭敬说道。 “窦卿,本宫曾言,请魏其侯以师傅之心,多加辅助太子!”王娡叹息,“陛下身体抱恙,太子年幼。诸多国事,不得不由本宫代为处理。一妇道人家,总有偏颇不当之处。是以请魏其侯协助太子与本宫,处理国事。” “魏其侯事先皇与当今皇帝,两朝贤臣,文韬武略,皆为旌胜。”王娡一幅语重心长的样子,“京城豪强遍地,已至目无法纪境地!本宫可以家法管束舍弟,田府已将所占田地退还。可豪强望族无人约束,逼得平民无立锥之地,只怕京城会生祸乱!” “皇后娘娘所言极是!”窦婴也一脸沉重,“治世需用重典!臣下建言,勒令侵占土地之豪强,交出闲置土地,均分给无田耕作之农户!” “到底是社稷肱骨之臣!”王娡赞叹,“一言中的!本宫也是此意。不知魏其侯,可否主持此事?魏其侯两朝重臣,德高而望重,众人无不侧目。也唯有魏其侯能担此大任!” “皇后娘娘高看臣下!朝廷所需,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王娡笑着吩咐郅晴,“晴儿,请太子来此。” “魏其侯,本宫将太子托付于卿,请悉心教导。均分田地,抢墒抢种。今岁丰收,全赖窦卿了!” 王娡说着,深深一躬,惊得窦婴慌忙下跪回礼。 “微臣无以回报皇后娘娘厚爱!唯有全力以赴,办好均田大事!臣,愿献出家田五百亩,以为先范!”窦婴毫不犹豫承诺道。 “魏其侯,真,国之柱石,民之典范!”看到刘小猪进殿,王娡招手,“彻儿来!拜表叔为师!魏其侯上马平天下,下马安国政!自古高卿名相,辅国良臣,不过如此!” 王娡啧叹着,看乖觉的刘小猪恭恭敬敬向窦婴行礼。 “彻儿,你父皇病体难支,我母子所能倚重的,也只有魏其侯了!”王娡言语哽咽。 窦婴感动落泪,郑重回礼:“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主忧臣罪!臣,唯有以身报国!” “夺人田产,开罪于人。魏其侯大胆行事,不必拘泥手脚。本宫请圣旨一道,太子协从。但凡有人抗旨,杀无赦!” 王娡衿印完备,将圣旨双手托与窦婴。 窦婴叩首,一脸庄重双手接过,踌躇满志抱于怀中,眼神瞬间变得冷厉。 “彻儿,多听表叔教诲!带护卫侍从,随魏其侯,办差去吧!”王娡嘱咐刘小猪。 看窦婴跟随太子而去,郅晴忧心忡忡地问:“皇后娘娘,太子能办好差事吗?” 王娡不以为然说道:“太子一黄口小儿,办差的当然是魏其侯。就让彻儿跟随,学学收拾豪强的手段吧!” 魏其侯窦婴为废太子刘荣太傅,因反对废黜刘荣太子之位,称病辞官下野,假模式样地归隐终南山。自视甚高的窦婴,敢于和皇帝较劲,和荣华富贵有仇? 经王娡派田蚡劝说点拨,幡然醒悟,却被景帝刘启冷落闲置,一直郁郁不得志。尤其窦太后薨逝,窦家失势后,拍马逢迎的人都转投他人。从门庭若市,到门可罗雀,习惯被众人群星捧月的魏其侯,心理落差可想而知。 敢于欺压失落的魏其侯的,不光是太中大夫田蚡,更有列侯重臣,皇亲国戚。 瓠瓜田蚡,被王娡教训后,赴任临江郡太守。魏其侯会如何收拾豪强大族?切瓜剁菜一般? 圣旨在手,又有太子依傍,报复性反弹的自尊心,会让之前倍受冷落的他严苛立威。要的就是魏其侯不徇私情,执法严明啊! 吹捧拉拢一番,窦婴便成为手中利刃。帝王者,就是要善驯善用臣子,为我所用。王娡唇角浮现笑意。 京内,由魏其侯窦婴搏杀老虎;京外,由苍鹰郅都拍打苍蝇。老虎、苍蝇一起打! 本宫要掀起一场由上而下的风暴,把因灾而失的民心,凝聚起来!铸魂聚力,打造一个强汉! 深呼吸,王娡把目光看向身旁的郅晴。 “晴儿,你父该进京了吧!” (本章完) 87. 宗法与乱伦(求追读收藏) “青青呀,真是机巧周到!陛下封了美人,赐居这桂宫,还不是你得圣上欢心!” 刚进到桂宫,王娡就听到馆陶公主刘嫖的说话声。 众宫人看到皇后忙施礼。馆陶公主正亲热地拉着青青的手,见王娡进殿,丢开青青迎上来。 “娡儿,我的贤德皇后!宫里宫外操劳,让皇帝省了多少心啊!”刘嫖一面说着,一面拉着王娡的手。 “皇姐怎地今日得闲进宫?娡儿甚是想念!”王娡应着,眼睛却看向青青。 “陛下睡了。”青青施了一礼笑道。 “皇姐,又费心送了这多吃的来?皇帝诏令不食精制食物,我们都吃的硬粟。各地的贡品都让停送了。” 王娡看到食盒,嗔怪着笑。两人一同坐下,宫人奉上茶。 “陛下身子弱,要多吃好的补身体嘛!” “皇姐,陛下吃的自然都是好的。”王娡叹口气,“天冷陛下出屋的时候少。慢慢暖和些了,青青,多陪陛下到避风处晒晒太阳。” “不如让陛下移驾汤泉宫,温泉蒸泡,对身体会好一点吧!” “娡儿也劝过陛下去汤泉宫。奈何陛下不愿离宫……不如皇姐,劝劝陛下?”王娡试探刘嫖。 景帝刘启不愿去汤泉宫,一是不愿放手朝政,王娡要将大臣的奏报和政事处理结果汇报给他;二是到汤泉宫车马劳顿,身体受不了,又兴师动众,不合他屡次颁发的节俭诏令。 众人皆知景帝刘启是肺痨,这等于是宣布了死期不久。 “唉!姐姐劝说试试。今日进宫,看望皇帝病情,也是想找陛下讨道圣旨。”馆陶公主眼中带笑,观察着王娡。 猜得出馆陶公主此行的目的,王娡佯作不知。 “这个魏其侯!将堂邑侯府的田地,划去七百亩,要分给流民!”馆陶公主气呼呼地说,“堂邑侯与他理论,他竟拿圣旨来挡!太子也是,一点都不给我这姑母面子!” 听馆陶公主发牢骚,王娡笑而不语。魏其侯协从太子办差,头三脚都踢不开,往下如何进行? “姐姐今日就是来找陛下,讨道圣旨,堵那魏其侯的嘴!” 若说权势,除了皇家,馆陶公主是风头最盛:父皇孝文皇帝,同母弟为当今帝王,未来女婿又是储君。 靠着拉皮条献美女,博得皇帝欢心。由馆陶公主所献的美人王娡,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两人还结为儿女亲家。 怎么说?馆陶公主悉心经营,把把打出好牌,将食邑六百户的堂邑侯府,和皇家深度绑定,成为风头无量的豪门。 “魏其侯,可是皇姐表兄啊!”王娡斜乜着一双美目调笑,“他怎不知,皇姐与陛下一母同胞,皇姐的掌上明珠将为太子妃呢?” “皇姐与皇家,比他人都近哪!所谓,举贤不避亲,用计当取近。正因如此,魏其侯拿堂邑侯府作范本,强推均田令。皇姐遵旨行事,方显与皇家立场一致。” 一番话抬得馆陶公主高台难下,讪讪地点头笑。 “上庸郡,饥民成寇,杀豪强,抢劫钱粮。郡守派兵才弹压得住。这状况,不能出现在长安城……”王娡沉沉叹息。 “如今收了诸侯爵大臣田地,安抚饥民免成流寇,换今岁丰收,国泰民安。待那时,皇帝欢喜,再行封赏,岂不皆大欢喜!” 王娡暗想:窦太后大行,所留田产钱物,除了长乐宫的宫墙搬不走,别的不都给你馆陶公主了吗?舍点田地,就这么肉疼? “这大汉江山,将来不都是彻儿与阿娇的吗?皇姐与皇家,可有二致?金银田产,左手换右手,挪动一下罢了!过了荒年这关,再挪回去!”王娡说着,亲昵地拍拍刘嫖的手。 听着王娡画饼,馆陶公主喜笑颜开。 屏退左右,馆陶公主一脸沉重说道:“娡儿,姐姐还有一事。看皇帝身体,恐怕撑不了多久……”她犹豫一下,“若那时国丧三年,彻儿和阿娇的婚事要等国丧之后……” 王娡低头不语。之前馆陶公主催办太子与阿娇婚事,景帝刘启已说过,待年成好了再办。 馆陶公主再提太子大婚之事,王娡怎么开口?难道给刘启说,趁你还没死,赶在你死前,把太子婚事办了? “这,陛下曾言,待过了灾年,必盛隆操办太子大婚之事……”看了馆陶公主一眼,王娡轻声说道。 这桩婚事,对王娡来说,可有可无。她并不急于把十岁的儿子,绑进注定不和谐的政治联姻里。所谓“金屋藏娇”,不过是一个小故事。 阿娇大刘小猪九岁,又是近亲结婚。再加上那阿娇出了名的娇横霸蛮,没有母仪天下的贤德品质,不知会给刘小猪惹出多少烦恼。 可窦太后薨逝,景帝刘启又将game over。苦等刘小猪多年,馆陶公主恨不得马上投资变现,把枝头春意闹的女儿,嫁进未央宫! “娡儿,你我商定好,报于陛下。” “太子大婚,普天同庆,要提早筹备。陛下言过了灾年再办,也是为皇家体面。不能仓促之下,委屈了阿娇……” “不委屈、不委屈!”馆陶公主摇手,“彻儿四岁就言金屋藏娇,也是天下皆知的佳话。佳偶天作,水到渠成,尽早让他们完婚,也了了我们的心事!” “那皇姐和陛下说吧!娡儿正要向陛下上报与匈奴和亲之事。”王娡才不要冒犯龙颜。 “皇后娘娘,陛下醒了,召您进来。”青青从内殿出来,向王娡施礼。 王娡进了内殿,看青青又泡好了参茶,端给景帝刘启。她伸手想阻止,犹豫一下又止住。 “陛下,今日感觉可好?”王娡施礼,浅笑嫣然。 “朕听到娡儿与皇姐谈话。均田令必要强推,不得有误!”景帝虽然神消体乏,仍斩钉截铁地说。 王娡点头。刘启咳嗽起来,青青忙端来参茶,一面轻拍景帝后背,一面把这催命茶水喂到他嘴边。 “陛下,和亲公主选好。请陛下为其赐封号。” “嗯,哪里人氏?”刘启喝了参茶,试图平息咳嗽。 “乔引,年十七岁,河内郡林虑人氏。十一岁以良家子入宫,在长信宫服侍太后多年,熟知宫规礼仪,人也娴静机警。” “重要的是心怀大汉!心怀故乡!”景帝愁眉紧锁,“不能再出第二个中行说了……” “不会的,这孩子心思周正,很是怀念母后恩慈。臣妾也是看重这点,才选了她。” “赐封林虑公主,林虑县免赋税一年,乔家免赋税徭役二十年,男丁晋爵一级!”刘启果断下诏。 “臣妾遵命!陛下,皇姐有事求见……”犹豫一下,王娡说道。 刘启苦笑一下:“是魏其侯收地的事吧!” 王娡轻轻摇头,“让皇姐来和陛下说吧。” 馆陶公主进得内殿,笑语晏晏看着景帝:“陛下看着气色不错。姐姐送了些吃食来,陛下可要尝尝。前几日,太子和魏其侯划了堂邑侯府七百亩田,说要分给流民。” 馆陶公主大气地摆摆手:“划走就划走吧!姐姐谨遵皇帝诏令。看彻儿行事果断,真是长大成人了!” 哪个做父母的,听人夸奖孩子都会由衷的高兴。 “彻儿,”刘启脸上浮现笑意,“已是大男子了!” “阿娇比彻儿大九岁呢!”馆陶公主的话马上跟进,“就等彻儿长大这一天!二十岁女子,哪个还守在闺中?太子早日大婚,也是给皇帝添喜!皇帝高兴,身体就好了!” 刘启张张嘴,欲言又止,转脸看向王娡。 “皇后如何决定?”刘启问道。 王娡垂首示意:“臣妾听凭陛下安排。” “那皇后就先安排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行婚前之礼吧!”刘启疲惫地说,“让钦天监选吉日,朕,先要给太子行冠礼……” * “微臣郅都叩见皇后娘娘!” “郅卿平身吧!” 王娡刚吩咐过,郅晴就如飞鸟投林,扑进阿爹的怀里。 “阿爹!晴儿想你和娘亲了!” 郅都拍拍女儿的背:“晴儿长大了!长高了!” 看到皇后娘娘微笑正坐,郅都推开女儿:“晴儿,有话回去说!阿爹和皇后议事呢!” 待郅晴和宫人们退去,王娡的神情严肃起来。 “郅卿怎耽搁许久才回京?”王娡皱眉,“是路上不顺利吗?” “臣归心似箭,奈何路见流民因赈灾粮物,阻路闹事……” “本宫召你回京,即为此事。”王娡叹气,神色凝重。 “真正威胁我大汉根基的,不是阻路闹事,劫掠路人的平民。而是那些表面上温顺谄媚,背地阳奉阴违的豪强绅贵!” “尔等以权势欺压平民,兼并土地,聚敛财富,挖皇权根基,以肥己身。逼得农民无田可耕,流离失所,为盗为寇,揭竿造反。等到皇权倾覆之时,又左右逢源,投机取巧,只求保全自家富贵!” “汉家之赋,可供耕战军民,不可供群鼠猖盗!”王娡愤愤然。 “臣,知晓娘娘之意!”郅都颔首。 “郅都接旨!”王娡宣读圣旨后,衿印交于郅都。 “本宫已召回宁成,为“搜粟材官”,协助你清查户赀。凡户赀十万以上者,十去其一;五十万以上者,十去其三;百万者,十去其半。” 王娡眼中冷光如刃,“各郡国,必杀一贪官污吏,剥皮填草,立于署衙,以儆效尤!” “臣、遵旨!”郅都捧旨施礼,“微臣即刻启程!” “本宫还有私事,与郅卿商量……”王娡取出虎兕剑,“这柄短剑,晴儿献与太子。本宫命人另铸了短剑,将这虎兕剑与太子换了回来。” “是要微臣替晴儿收下?”郅都不解问道。 “这虎兕剑,于晴儿有特别意义。郅卿代她收好,莫再轻易示人。剑鞘缠龙,为皇家之物,怕有人见了诋毁。” “不若皇后娘娘将此剑,作皇家之物赐与晴儿,名正言顺,他人便不再非议。”郅都笑道。 王娡点头,把玩着虎兕剑,“郅卿,晴儿是及笄之年,可曾为她选婿?” 郅都一脸惭愧:“皇后娘娘不提,微臣倒是忘了!山长水远,多有疏忽……” “本宫有话,不知当不当讲,”王娡迟疑一下,“晴儿,可能是喜欢上太子了……” “不可能!”郅都一下子跳起来,“他二人是堂姐弟,同宗同姓,万万不可!” “可晴儿只知,她姓郅,是你郅都之女。”王娡淡淡说道。 “按宗礼之法,同宗同姓,是为乱伦。晴儿祖父刘濞,高祖之侄,与先皇孝文皇帝,为堂兄弟,算来宗亲已超五代,算不得乱伦。阿娇同彻儿,表姐弟,这近亲才要不得!” 天气并不热,郅都却额头冒汗,“皇后娘娘,叶姑姑自戮时交待,给孩子嫁个好人家!晴儿,微臣会替她寻户平常人家,不愿她嫁入宫门!” 王娡默然。一城二人,三餐四季,不也曾是她向往的平淡生活吗? 宫墙之内,经历倾轧,争宠,暗斗,诛心,屠戮,乃至丢命,哪样是一个纯情女子甘愿承受的? “馆陶长公主催陛下,太子与阿娇尽快大婚,”王娡叹气,“那阿娇人人皆知,骄横跋扈,不是容人之妇……这是本宫担心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微臣会尽快物色好人家,将晴儿遣嫁!皇后娘娘不必考虑晴儿入宫!” “可郅卿如何解释,不许晴儿与太子相慕?难道告诉她,她是反王刘濞之孙?” “娘娘不可!若让他人知晓,我藏匿罪人之后,晴儿与臣,怕是性命难保!”郅都大汗淋漓。 王娡想起,被解救从匈奴之地回宫,那郅晴叩拜皇后时痛哭不止,神情里是心疼皇后受苦,更心疼的是太子,一时失祜,痛苦无措! “少女心事,老父怎会理解……”王娡沉重叹息。 又想起与景帝刘启少年相恋的栗姬,王娡不由一颤。天子三宫六院,得宠失宠,真情未必换得珍惜。如今的刘小猪未尝男女之情,以后呢? “晴儿,嫁寻常人家也好。郅卿请回吧!”王娡把虎兕剑交给郅都,“郅卿打探哪个府上,有与晴儿相宜男子。本宫嫁女一般赐婚操办。” “微臣叩谢皇后娘娘!”郅都跪拜,“求皇后娘娘允准,晴儿随微臣出宫回郅府。” “准。” 王娡点头,唤了声“晴儿”,却见那郅晴进得殿内,满眼泪光,扑通跪下! “皇后娘娘,求告知臣女身世!” (本章完) 88. 情深不寿(求追读收藏) “大胆郅晴!竟敢偷听皇后娘娘言谈!”郅都抬脚踢倒郅晴,虎兕剑已出鞘,抵在郅晴颈上! “郅卿住手!”王娡喝止,“郅卿殿外把守。本宫与晴儿有话说。” 郅都收了剑,冷着脸去到殿门口。 “晴儿,来!”王娡对伏地哭泣的郅晴招手。 郅晴跪爬过来,到王娡脚下仰脸哭问,“皇后娘娘,晴儿真是反王刘濞之后?” 小丫头泪眼婆娑,满面凄然。王娡心疼地点头,俯身拉她起来。 人世间,一饮一啄,必有因缘。看着晴儿酷似其母婉儿的面孔,王娡垂泪,娓娓道出当年之事。 强势夺赋,结拜兄弟……热情友善的吴太子刘驹,纯情可爱的婉儿姑娘,刚烈的义仆叶姑姑,火光冲天的静晴苑,饮血无数的虎兕剑…… 郅晴趴在王娡膝上,哭得肝肠寸断!情窦初开的小女孩,满腹柔情却化作了一腔哀婉! 王娡爱怜地抚摸她的长发。不知晴儿心中是悲是叹,是愤是怨…… 十四岁的乐萌,穿梭在家、校、舞蹈班,是个憨批欢脱、不知愁为何物的中学生;十四岁的郅晴,陷在情与爱,忠与叛,家和国的愁绪里,悲声连连…… “皇后娘娘,”郅都见王娡一直默声安抚哭声不止的郅晴,忙上前跪地,“晴儿有罪!微臣有罪!请皇后娘娘责罚!” 身为皇后贴身近侍,郅晴偷听皇后谈话内容,是侍从之大忌,所以郅都代女请罪。 “罢了!晴儿也是眷恋久别父亲,不舍走远,偶然听到一些言语。”王娡宽宥地替晴儿开脱。 “微臣这就带晴儿离宫,免得惊扰皇后娘娘!”郅都起身,“晴儿,随阿爹出宫回家!” “皇后娘娘,晴儿不离宫!”郅晴仰脸,泪眼楚楚地哀求道,“晴儿不出宫,求皇后娘娘责罚!” “傻孩子!不管在哪,都不能哭。一些事,要藏在心里……你暂且回郅府,陪陪阿爹吧!几年未见,父母也挂念你。”王娡温和说道。 郅晴疾速擦去泪水,苦中带笑道:“皇后娘娘,臣女先回去陪阿爹,明日回宫。” 看着小女孩故作镇定施礼,随父亲离去,王娡心里一阵茫然。 时人皆知,王娡因搏杀吴太子而封县主。向郅晴讲述其亲生父母时,王娡说的是,刘驹、婉儿都是自戮,以全忠义。 幡然知道自己的身世,一向乖巧的郅晴,对自幼宠爱她的父亲会有什么样的复杂心情?这对父女如何相谈相处? 一夜近乎无眠。次日一早,王娡正拉伸锻炼,刘小猪赶来问安。 向母后汇报了近日办差的情况后,刘小猪的眼睛溜溜转着找寻。 “母后,晴姐姐呢?” 自王娡从匈奴地返回,影卫一般都和皇后如影随形的,今日却没见到郅晴。刘小猪有些疑惑。 “郅太守回京,晴儿出宫回郅府,陪父亲几日。找她何事?”王娡心有不安地问道。 青梅竹马的二人亲昵无间。郅晴暗怀深情,难道刘小猪也心有情愫? “孩儿想再看看她的虎兕剑。母后给孩儿的驱澜剑,韩嫣说没有虎兕剑的杀气!” 杀气!虎兕一出,饮血无数!你可知那虎兕剑沾了多少鲜血、取了多少人性命? “杀气,是以人命磨砺剑锋。驱澜见血后,也会剑带杀气!” “除了孩儿在马邑城杀恶人那次,虎兕剑杀了很多人吗?” “剑,自铸造其使命就是杀人。”王娡拍拍儿子的肩,“作为君王,杀人器从来不是刀剑,而是意志和权谋。” 刘小猪点头,颇为通透地笑:“孩儿明白。母后不许孩儿讨要晴儿姐姐的虎兕剑!孩儿杀人,只需下令。前日魏其侯随孩儿去到一富商家,拒不纳田,孩儿一声令下,魏其侯让侍卫便缚了那人,斩其头颅!” “君王之刀剑,是权力,是律条,是智谋,”王娡停顿了一下,“群臣百官,亦是手中刀剑。御人如使刀剑,善用其长,彻儿要学会识人、御人之术。无论何人何事,都如刀剑,控制得当是手中器,控制不当反伤自身。魏其侯跟随办差,遇事要多看、多思、少动。” “彻儿长大了,都这么高了!你父皇要给你冠礼。行冠礼之后,就是成人了!” “嗯,孩儿明白。向父皇请安,父皇也说了。”刘小猪低头,“父皇的病,真的治不好吗?” 不知如何安慰儿子,王娡也有些黯然。景帝刘启对她心怀戒备,但对太子从来都是一心一意。 “彻儿,人都有生死,君王也不例外,就如日升日落。你父皇日暮西山,而你新日将升……” “众人都言,母后怀孩儿时,梦到一轮红日滚入怀中,此后诞下孩儿,彻儿是太阳真神转世,是真的吗?”刘小猪认真地问。 想起“梦日入怀”的吉兆传言,王娡微笑点头,“神讖确实如此。所以,彻儿要胸怀远大,让我大汉雄霸天下,四方伏拜,才不负太阳真神之称!” 母后一番话,激得刘小猪热情澎湃。他抿抿嘴唇,攥紧拳头,“母后,孩儿定会强我大汉,做一代雄主!” 看儿子这样激扬,王娡欣慰:“所以要看淡生死。日落日升,大道亦然……” “父皇还说,孩儿和阿娇姐姐大婚,”刘小猪有些羞涩,犹疑一下,“可,孩儿不想……” 王娡不作声,听儿子言说。 “从小阿娇姐姐就欺负孩儿,要彻儿为她做这做那,什么都要让她!”刘小猪嘟起嘴,“孩儿不喜欢她!” “阿娇姐姐和彻儿从小定亲,这是你父皇母后都决定的事……”王娡叹气,“彻儿立为太子,你皇姑母也帮不少忙。” “哼!阿娇总是说,没有她母亲长公主帮忙,彻儿就做不了太子!孩儿是太阳真神转世,父皇自然要立彻儿为太子。” 没有馆陶公主帮忙,刘小猪未必做不了太子,可能多费周折,因为景帝刘启心目中的继承人,就是十皇子刘彻;但有了馆陶公主的周旋,减少了窦太后方面的阻力,使得景帝刘启的目的顺利达成。 这桩政治联姻,也让费尽心机的王娡得偿所愿,不能说馆陶公主没起作用。 刘小猪四岁即和阿娇定下娃娃亲,这么多年过去,众人皆知,陈娇为太子妃。让王娡翻脸不认,她也做不出。何况,景帝刘启在皇姐刘嫖催促下,也让王娡开始操办大婚之事? “彻儿,遵父皇之命吧!母后已安排过礼之事了。”王娡劝说,“阿娇姐姐可是京城有名的美人……” “哼!谁再美,能美过母后吗?孩儿心中,母后才是最美、最好的女人!” 被刘小猪的话逗笑,王娡摆手:“好、好、好!等阿娇嫁入太子宫,母后好好调教她!彻儿快去办差吧!” 刘小猪施礼,“母后,孩儿去这几日去阳陵邑,办完差再来给母后请安。” 刘小猪刚走,郅晴磨磨蹭蹭地进来,施礼后静静地随侍皇后。 这孩子过了多煎熬的一夜呀!本来粉粉萌萌,如水蜜桃般圆润,却一夜顿失光彩。看到郅晴苍白憔悴,王娡心里不忍。 “晴儿看到太子了吗?他方才来找晴儿了。”王娡在宁儿和衣侍宫女给她整理服饰时,问郅晴。 郅晴摇摇头,把脸转向一边。在她躲闪的动作中,王娡看到郅晴满眼的泪水。小女孩是故意躲着太子! “去未央前殿。”王娡吩咐道。 步辇到了未央宫前殿,条侯周亚夫已候在殿前。 这个耿直老头周刺刺,被相师许负断言是饿死结局。王娡点拨魏其侯窦婴,带他去拜许负之师——姚翁,寻求破解之法。 丞相周亚夫,去岁因“日食”,天降不祥之兆,被景帝刘启罢相,赋闲在家。 “条侯居家休养已久,可愿教太子兵家谋略?”王娡笑问。 虽然太子太傅卫绾曾任卫尉领兵,但比起绛侯周勃、条侯周亚夫这对父子,名将世家,王娡更加敬佩。 “听凭皇后娘娘吩咐,微臣定将一身所学,全力相授!”周亚夫垂首拱礼。 有耕战立国、力克匈奴的打算,军队——帝王必须权柄在握。 “将马鞍马镫拿上来。”王娡命侍卫送上来,纤手一指,“细柳营雄风,本宫早有耳闻。不知周将军可见过这些?” “这是何物?”周亚夫好奇地问。 “马鞍马镫,骑兵所用马具。”王娡微笑,“有了这些马具,骑兵便可于马上稳定身形,发力射箭、用刀戟。” 周亚夫哑然失笑:“骑兵?用这个?” 周亚夫那种妇孺无知的蔑视神情,让王娡心里很不舒服。 “皇后娘娘,我军士皆为车兵部队。步兵由低至高,为伍、什、屯、列、队、官、曲、校尉、将军、大将军。骑兵为五骑一长,十骑一吏,百骑一率,二百骑一将。” 周亚夫郑重说道,“车乘才是强兵。战车装配连弩,持戟士兵。一车有弩箭,长戟,横扫三军,骑兵怎比?骑马拉不开强弓,挥不动长戟,如何作战?……” “可战车怎过河、翻山?只能平地作战,有何机动性?”王娡打断周亚夫,“配马鞍马镫,即是为骑兵马上开弓、用戟,不至于身形不稳落马……” “连弩奇重,马匹只可运兵,作战还须战车步兵。骑兵可轻箭突袭,于侧翼掩护,不可重兵作战。” 骑兵作为闪电战法的主力,居然不被周亚夫这将军认可。王娡见周亚夫固执己见,不禁失了耐心。 看来老将归隐,是无法破解的事情。倚老卖老,拒不接受新知识,是其被淘汰的最大原因。 沉吟一会,王娡下了驱逐令:“条侯退下吧!此事本宫再议。” “马鞍马镫可用……”周亚夫见皇后不悦,改口却被王娡拂袖止住了。 包括丞相卫绾,都以阵地伏击、车兵作战为长。难道就没有新锐之将,献克匈奴之策? 只想打伏击,以逸待劳。匈奴骑兵,来去如风,频频袭扰,边境民众深受其害。这是伏击战能解决的吗?总是一边向匈奴献美女、金银财物和亲,一边让边境民众受其荼害,真是大汉奇耻大辱! 沉沉叹息,转脸看到郅晴满眼哀愁,神色惘然地呆立,王娡心生怜惜。 宗正奏报,太子冠礼与婚前礼安排。 大司农奏报,春耕生产,粮种发放。 钦天监奏报,风雨天气,今岁吉时黄道。 边关奏报…… 忙忙碌碌,又去桂宫看望景帝,汇报一天事项,才得空闲下来。 暮色渐沉,郅晴未进餐食,在椒房殿的廊下,倚栏独坐。 一分春色,二分杨花,三分香尘。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花朵盛开,又将零落成泥,生长与湮灭接续,空气里弥漫着青草混着花香的味道。 豆蔻年华的少女,在这黯黯独成眠的春愁里,静默成一首哀婉的歌…… “晴儿,怎不吃东西?”王娡看她原本婴儿肥的水嫩俏脸,模糊的光线里,清减不少。 “皇后娘娘,晴儿不饿……”郅晴犹豫再三,“娘娘,晴儿,晴儿想……” 王娡看看椒房殿内外众宫人,牵起郅晴的手,“回房吧!” 回到内室,郅晴一提裙摆,扑通跪下! “娘娘!晴儿愿去匈奴和亲!” “晴儿!”王娡心痛地摇头,“陛下已赐封长信宫乔引,为林虑公主,不日启程去匈奴。你好好陪在本宫身边不行吗?” “娘娘,晴儿是罪人之后!与太子两情相悦,却无颜相对!”说着,郅晴哭出声来。 “你与太子……”王娡心悸不已,“你与太子,到何地步?” 郅晴垂首哭泣,断断续续说道,“皇后娘娘被匈奴人掳走,音信全无……太子日夜哭泣,不能安睡……只有晴儿陪伴,拉着太子的手,他才能睡去……” “又常从梦中哭醒,说梦到皇后娘娘坐着灯笼飞走了,他再见不到母后了……”郅晴泣不成声,王娡也泪水涟涟。 “晴儿也挂念皇后娘娘,又心疼太子如此伤心,我二人抱头痛哭……”郅晴声音低弱,“就……就……有了肌肤之亲……” 刘小猪,真是为娘的好大儿!小小年纪,如此早熟! 四岁奶娃,老娘教你说愿娶阿娇为媳,你超常发挥,说造金屋子给阿娇住!还把老娘头上的金簪子给阿娇,现拔现送! 现在不声不响,又勾搭上了晴儿姐姐!老娘以为你是无知小毛头,你却是个早熟少年! 王娡不知如何是好,看郅晴哭得痛不欲生,反而冷静下来。 “晴儿,事已至此,一切由本宫做主。为何要去匈奴和亲?” “皇后娘娘!臣女心乱如麻!”郅晴伏地哭泣,“臣女是反王刘濞之孙,与太子同宗同姓,即为不伦!又是罪人之后,于理于法,都不可与太子牵扯!”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晴儿唯有远走他乡,才能避开太子……晴儿也唯有以此身报国……报答娘娘救命之恩,和太子厚爱!” “你可知匈奴北地苦寒?语言不通,风俗未化,茹毛饮血,兽皮为衣,父妻子继……” 王娡叹息流泪,“我与你父刘驹,结拜兄弟。本宫怎忍心,将你丟弃那蛮夷之地?” 郅晴仰起泪脸:“臣女誓死报国!待到蛮夷之地,晴儿便与那匈奴单于,同归于尽!” 王娡搀起郅晴,“情深不寿!本宫知你对太子用情太深!以命相报,只会让本宫心碎,让本宫的彻儿心碎!” 89. 家国天下 “皇后娘娘,晴儿……”郅晴哽咽道,“晴儿该叫您皇伯母的……” 王娡无声,将郅晴揽进怀里。 本是同宗血亲,却因权力的争斗,血亲成为仇敌;最近的血缘关系,成了最远的你死我活;皇族宗亲之女变为罪人之后! “我祖父刘濞造反,满门被诛,晴儿能活命,是皇伯母相救。晴儿愿替祖父赎罪,报效朝廷!” “报效朝廷,不是只能去匈奴和亲……” “太子我所爱,大汉我所爱!家国天下,刘汉江山永固,晴儿亦有责任!”郅晴挣开王娡怀抱,伏身跪拜,“情势所迫,晴儿不能认祖归宗,只有以和亲公主身份,回归宗室。求皇后娘娘成全!” 王娡无声流泪。刘驹,晴儿,这对愚痴父女,何其相似! 愚孝的吴太子刘驹,明知父王刘濞造反,吴国大厦将倾,仍为家族陪葬! 痴爱刘小猪的晴儿,圉于同宗同姓不通婚的礼仪,罪人后人的法理,宁为所爱守护江山,以身赴死! “晴儿勿急,本宫还要询问你父郅廷尉之见……”搀起郅晴,王娡心里一阵萧索。 哪个做父母的,能拗过娇宠的孩子呢? 所谓父母,养育孩子,如同播种一粒种子,精心照料,给她(他)爱,给她(他)呵护。按自己的心愿去培养她(他),塑造她(他)。希望她(他)长大成人,幸福快乐、一生平安顺遂。 可孩子不是播种的瓜豆。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哲学道理,在养育孩子上,行不通。 作为独立的个体,孩子有自己的想法和行为,会叛逆,会敌对,会让你为她(他)操心,为她(他)伤心,甚至绝望! * 谁见过苍鹰郅都,这个杀人如麻的冷面酷吏痛哭流泪? “皇后娘娘……臣与她争执一夜,毫无办法!”郅都跪地,难忍哭声。 从出生几天的婴儿起,郅都就把郅晴视为心头肉,一心一意养育,付出全部心血,以致夫人和几个亲生孩子,都嫉妒不已。 如今郅晴执意为和亲公主,让郅都伤心的,不仅是父女分离,天各一方,此生再难相见;更是郅晴坚定抛弃的,郅都之女的身份!——十几年的守护,这是对一个宠女如命的冷硬汉子,心口重重一击! “臣,本就不是她亲生父亲……再疼爱,也做不得她的主……求皇后娘娘定夺!”郅都抹去老泪,“臣誓死报国,晴儿亦如此,也不枉臣养育她一场……” 王娡听得倒吸口冷气。这父女二人,似已达成一种默契——以死报国。这是郅都原本的价值体系里,就传导给郅晴的观念。 * “晴儿,你执意去匈奴和亲,本宫不是不允。是怕你到了匈奴那边,与单于同归于尽,招致匈奴报复,反坏了汉匈和亲的本意。” “晴儿要怎样做?”郅晴咬着下唇,满眼泪水。 “和亲公主带随从百人,财物无数,难道不是为了我大汉边境和平?”王娡轻声说道,“你既有报国之心,当思如何瓦解匈奴,免我大汉后患。” “一个统一、强大的匈奴,必成为大汉强敌。晴儿去到匈奴,要想法搅动高层动荡、部落冲突。用离间之计,让其父子相争、兄弟阋墙、君臣相疑……” “晴儿要忍辱偷生吗?……”郅晴哭泣。 “死得其所,方为至上。如果你只求一死,本宫宁愿你留下。”王娡叹口气,“苦心人,天不负,三千越甲可吞吴。越女西施,为母国献身吴王夫差,终得越王勾践成春秋五霸!” 郅晴被激得一脸悲壮:“晴儿愿效西施女,以身报国!” “那军臣单于之弟,伊稚斜右贤王,野心勃勃,一直谋夺篡位。其子于单左贤王,原是我汉朝和亲公主所生。” 王娡说着,取出中行说所绘西域地图。 “匈奴臣子设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等。匈奴以左为尊,太子一般任左屠耆王,也就是左贤王。” “单于盘踞在单于庭。左贤王在汉之东北,匈奴面向南方的左边。右贤王在汉之西北,在匈奴面向南方的右边。” 王娡指着地图,与郅晴交谈。 “河南地(河西走廊),水草丰美,大片牧场,是匈奴人养马之地……” “晴儿明白皇后娘娘之意,”郅晴跪拜,又是泪水涟涟,“但求娘娘早早遣和亲队伍启程……” 王娡扶起郅晴,揽入怀中,也是泪如雨下! 让这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去那苦寒荒凉之地吗?她实在不忍心!可郅晴分明是最佳人选。 以往选送的宫女或宗室女,只知宫廷礼仪。虽心向故国,但无勇无谋,去到匈奴,任人摆布。 而郅晴,文武兼备,经王娡调教,聪慧过人。加之对太子深情爱恋,对刘汉政权怀责任感,必会成为大汉插入匈奴心脏的一柄利剑! “晴儿,等彻儿从阳陵邑回来再走吧!”王娡抱着郅晴,亲生女儿一般的心疼爱怜。 “不!晴儿不见太子!求娘娘速速安排使臣,送晴儿出发吧!” 若等刘小猪回来,知郅晴和亲匈奴,势必闹翻天,全盘谋划尽皆成空。 郅晴不敢见太子,王娡也不想她见太子。如此,就赶在刘小猪从阳陵邑办差回来之前,让和亲队伍动身吧。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大汉土地上的所有人,都要为皇家统治奉献,成为皇家的工具。包括……郅晴。这就是家国天下! 家国天下体系里面,全世界以中原为圆心,称为天下。天下只有一个,范围延伸到无穷远。而天下的主人也只有一个,就是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表示全世界土地都属于皇帝;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表示全世界人都是皇帝子民。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得到民众、士大夫、勋贵承认的才算皇帝。其他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争夺帝位,这个过程不允许退出,必须自相残杀到只剩一个为止,因为“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如楚汉相争;要么退步,承认自己是臣民,放弃独立地位,成为藩国,如汉初臧荼、彭越、英布等,异姓诸侯王。 没有独立的“国”,只有“藩”。后者算家臣,藩的产权依然属于皇帝,藩王不过代管,使用权而已。皇帝随时有权“削藩”。 自从秦汉大统一之后,春秋战国时代的“国”,已不复存在。既然没有独立地位,藩就可能被皇帝撤藩。即便被其他藩王侵犯,依照法理也只能找皇帝申诉,自己兴兵打仗是违规的。 一句话,这是把大家族的治理,扩大为王朝。根本就不允许“自行分家”,自然也不存在“家庭之间的矛盾”,只有“家庭内部矛盾”,需要家长(皇帝)来调停。 不承认这个家国天下体系的怎么办?“远交近攻”,近的就打,打到承认为止。远的就去忽悠,促使其表演“朝贡”的套路,通过“和亲”使其成为外婿,“赏赐”等经济互惠,诱使其承认这一体系。 南有秦将赵佗,自立为“南越”帝王,曾攻打长沙国;北有匈奴蛮夷,以长城为界,还频频袭扰大汉边境。 撮尔小国,我强汉必打到尔等,俯首称臣! 想到此,王娡命侍女宁儿:“去请乔引,来见本宫!” “远交近攻”,王娡要把郅晴这把利刃插入匈奴心脏! 而原定的林虑公主乔引,王娡要她去乌孙和亲。拉拢乌孙,联手对付匈奴! 乌孙要伊犁河谷,大汉要除匈奴敌患,各取所需。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乌孙要伊犁河谷,大汉要除匈奴敌患,各取所需。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 “母后,”郅晴冠带冕服,一身华贵,盈盈下拜,“虎兕剑,孩儿留在您书案上。太子一直喜欢虎兕剑,请娘娘连同书信,转交太子……” “静晴公主免礼……”王娡强忍泪水,喊着郅晴钦赐的公主封号。 这样一个花朵般娇嫩美丽的小女孩,要去那语言不通、民风未化的苦寒之地,遭受摧残!怎不让她痛彻心扉? “晴儿……”王娡下了丹樨,抓住郅晴,不忍放手。 “母后!晴儿跪辞了!”郅晴决绝地挣开王娡,在众人簇拥下,出未央宫前殿,登上车辇。 “晴儿!”王娡追出殿外,众臣子也跟随而出,王娡不得不止步远望。 郅晴坐上车辇,侍女撩开小窗,她探出头来,望着王娡,抿嘴一笑,泪水却似断线之珠。眼神是凄然,表情却是大义凛然! 车队逶逶迤迤,出未央宫北门而去。这春日出发的车队,走到大漠荒原,应该是夏末了吧! “皇后娘娘请回吧!”宦官和大臣们都施礼,提醒王娡回殿议事。 收拾起悲伤,王娡与诸大臣听奏报、议国是。 “晴儿,去桂宫!”待忙碌完,王娡下意识地喊到。 恍然若失,身边已没有那个粉粉萌萌的小女孩,王娡怔在那里,泪水已悄然而下…… 和亲的队伍走到哪里了?小女孩离家去国,以后的思念,只能遥望星空,寄情浮云了……忽有故人心上过,回首家国成星落…… 怅然地步出殿外,郅都立在高大的廊柱下,看到王娡,伏身跪拜。 “臣郅都,向皇后娘娘告辞,即刻启程,去巡查各郡县!” 虽是语调平静,那囊囊的鼻音,苍鹰郅都分明是哭过的。 “郅卿送晴儿到哪儿?”王娡犹豫一下问道。 “灞河……”郅都哽咽了,“送千里……终须别……” “郅卿……恨本宫吗?……”王娡扬起脸,怕泪水掉下来。 “臣,不恨……是晴儿,她自己所选……娘娘与臣,一样心痛!” 郅都起身,默默施礼退下,转身踽踽离去。背影里,是孤单,是落寞,是沧桑…… 抬手一摸,已是满脸泪水。从被迫入宫,那个人畜无害的王良娣,到如今权倾天下的王皇后,郅都忠心耿耿,十几年跟随无怨无悔,生离死别、送女远嫁亦吞声…… “郅卿不恨。可有人恨……本宫的儿子……” 老了吗?想起刘小猪,王娡顿觉少气无力,她叹息一声,“步辇,送本宫回椒房殿歇息……” 该来的,终究会来。只是没想到来这么快! “母后!母后!” 夜深人静,刘小猪的声音格外暴躁!一群宫人张皇失措地跟着,企图阻拦夜闯椒房殿的太子。 “晴姐姐!晴姐姐呢?!”刘小猪似要把椒房殿掀翻,一间间寻找着,帷帐纱帘被扯得乱七八糟。 “晴姐姐!晴姐姐……”毛头小子终于忍不住哭泣,冲到一言不发,冷冷端坐的母后面前。 “母后,晴姐姐呢?晴儿姐姐呢?!韩嫣说,晴姐姐去匈奴和亲了,真是吗?为什么、为什么?!”刘小猪哭泣,“和亲公主不是选好了吗?为什么是晴姐姐?!” “韩嫣?把他给本宫抓过来!” 王娡一声令下,早有宫人,将躲藏角落的太子伴读韩嫣,给推过来。 “韩嫣你可知罪?!”王娡一拍桌案,“私下传言,致使太子深夜闯宫喧闹,成何体统?!掌嘴!” 韩嫣杀猪般嚎哭,刘小猪瞪着娘亲:“住手!住手!不要打他!” 最恨皇子近侍,拨弄是非,惑上媚乱,给主子点眼添堵。王娡不作声,掌嘴的宫人不敢停手。 “母后!”刘小猪扑通跪下,“母后不要打了!孩儿要晴姐姐!晴姐姐……” 刘小猪哭道,“和亲队伍走到哪里了?孩儿去追!”说着跳起来要往外冲! “站住!”王娡喝道。 刘小猪闻声止步,倔犟地昂着头。 王娡一摆手,众人都垂手退去,连哭泣的韩嫣也不敢出声。 “晴儿把你喜欢的虎兕剑留下,还有给你的信。”王娡淡淡说道,指指书案。 刘小猪扑到书案前,迫不及待地展开书信。读着书信,刘小猪绝望地哭起来。 “母后!”刘小猪丢开书信,跪趴在王娡膝上哭泣,“母后……晴姐姐为什么是孩儿的堂姐?为什么?什么罪人之后!孩儿不要虎兕剑,孩儿只要晴姐姐!” 想起几天前,悲伤的郅晴,也跪趴在她膝上哭泣,王娡难掩心酸,无声地安抚着儿子。 小小年纪的一对少男少女,在初尝爱情甜蜜的时候,被伦常法理桎梏,从此天各一方,生死难见,心有多痛?!也唯有这刻骨铭心的痛,让其心再难起波澜! “彻儿,你父皇后日为你冠礼。此后,你就是大人了!”王娡强忍哭泣。 “情深不寿。作为帝王,不可以用情太深,否则,就有软肋……” 梁王刘武若不是深情,会让王娡投毒身死?最是无情帝王家!多情皇帝,坐不稳江山! “从此后,彻儿要斩断情丝,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本章完) 90. “她”时代 “陛下!” “陛下!” 景帝刘启在宗正主持下,由司礼监搀扶着,刚给太子刘彻戴上象征成人的衮服王冕,就瘫软欲倒。 冠礼后的皇太子刘彻,要在宗正主持下,宣室殿祭祀先祖。王娡便命侍从宫人将景帝刘启抬到清凉殿,召太医跟随诊治。 青青带宫女,捧着人参茶赶来。 “陛下……臣妾真愿替陛下受苦……”青青扶着景帝刘启,喂他喝参茶,哭得梨花带雨、痛不欲生。 看青青那般情真意切的样子,王娡冷笑:既然愿替皇帝受苦,那就给皇帝陪葬吧!省得有人知道,本宫让你喂皇帝人参茶和春药! 刘启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挣得满脸爆红、眼球凸出。他伸手抓住脖子,窒息般地挣扎! 众人七手八脚地扶着皇帝,赶来的几位太医也针灸的针灸,推拿的又是推又是拍。 “哇!”景帝几口鲜血,喷到最贴近的青青身上。 刘启憋得近乎紫胀的脸色,慢慢缓和下来。他无力躺着,安静得毫无生气。 “青青,回桂宫换衣服。”王娡皱眉轻声说道,“不要让陛下看到这多血,会吓到他……” 青青点头,依依不舍地离开清凉殿。 几个太医请脉后,去商量病案下药。王娡看着病床上的景帝。 这个病恹恹的人皇,此刻躺着,呼吸轻微得似有似无。形销骨立的面孔,苍白如纸;冷刻的薄唇,毫无血色。只有一头花白头发,显得长而稀疏。 刚才忙乱中摘下皇冠,刘启的发簪斜在枕上。王娡上前坐到榻边,帮他整理好。 刘启睁开眼睛,看到皇后,眼中是一层萧索,他张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陛下……想起来?” 看刘启抬抬头,又无力放弃,王娡轻声问道。 旁边的官宦忙将景帝扶起。半靠着垫子,刘启对众人摆手示意退下。 拉着王娡的手,刘启疲惫地半闭着眼:“娡儿,朕怕是熬不住了……本想看彻儿大婚……” “陛下好好养息,过几日就办彻儿婚事……”王娡强作笑脸,“皇姐府上也已准备妥当……” 刘启一声轻轻叹息:“朕的身体……朕知道……太子年幼,朝中大事,皇后还需多辅助……” “陛下放心,臣妾定会全力辅佑。不知陛下为彻儿指定哪些辅政大臣?”王娡试探着。 “魏其侯窦婴,文武兼备,可为丞相。朕之前冷落闲置他,是为彻儿起用所伏……” 王娡点头:先皇把有才之能臣罢官闲置,新皇起用并奖赏,能臣定会感知遇之恩,誓死效忠。 “太子太傅卫绾为相,皇权可顺利过渡。待稳定后,换相窦婴……”看刘启坐得难受,王娡忙扶他躺下。 “建陵侯卫绾,忠厚有余,锐气不足啊……”刘启闭上眼睛,“条侯周亚夫,性子耿直,恃功倨傲,彻儿难以压制。找借口杀之,以镇服诸功侯……” “郅都为御史大夫,清廉峭刻,可弹压贪枉官宦……” “这太尉之职?”王娡问道。 “你弟田蚡……” “蚡儿从未领军,无有寸功,怎得收服军心?”王娡不以为然。 刘启睁开眼,盯着王娡,“用以牵制窦婴……正因无功,彻儿可直管三军……韩安国、李广、程不识、赵食其皆可为将……” 君王的平衡之术——王娡听得倒吸一口冷气! 窦婴,旧外戚;田蚡,新外戚。二者朝堂之上,势必争锋,相互牵制。 对于弟弟田蚡,王娡焉能不知他贪权好财?任那窦婴能文能武,有了田蚡这八爪鱼相缠,窦婴他翻不了天,只能乖乖为皇家所用。 而田蚡所谓的太尉,只是虚职,领不得兵、打不了仗,军权就被皇帝握在手里! 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三公并立,相互牵制,都是皇帝之工具!这就是帝王权术。 “臣妾听命!”王娡俯首称是,抬头的瞬间,看到刘启眼中杀气一闪而过,不由一颤,忙低下头。 帝王无情,只将所有人都视为棋子,皇后王娡亦是其中一枚。景帝刘启对诸人无不设防,焉会放心让皇后大权在握?偷偷给表哥窦婴一份密旨——“若王氏擅权、凭此旨诛之”! 低着头的王娡唇角浮起一抹冷笑。 刘启呀刘启,你给魏其侯窦婴的密旨,已被本宫烧毁!你千算万算,算不到本宫早就猜出密旨所在。 一番拉拢,窦婴便作出选择:故主与新皇之间,他投靠新皇;死人和活人之间,他选择活人! 魏其侯窦婴是明白人,他知道没有新皇的赏识,他一文不值;一个一文不值的闲臣,有什么资格和能力,与权倾天下的皇太后斗? “娡儿,朕想你为朕歌舞……”刘启虚弱地低声呢喃,“娡儿初入宫,送梁王之国那次夜宴所跳之舞……真美啊!”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王娡又怎能拒绝刘启? “陛下……娡儿为您跳……”脱下为刘小猪冠礼所穿盛装冕服,一身素衣的王娡含泪说道。 《晚风作酒》,她两度为梁王刘武所跳。 第一次,即送梁王之国的夜宴。那时,她纯如晨露,暗藏心事,深情款款,一腔凄婉,有爱无奈,送别心上人…… 第二次,梁园赭霞台。夜色微阑,星月满天,她心如刀绞,暗藏杀机,断情斩爱,一身决绝,将此世情缘,做了半生了断! 而今,她要为宠过她,疼过她,辱过她,逼过她,杀过她的皇帝老公跳这支舞。 这个男人,此生与她绑定。给她荣,给她辱,给她命悬一线,给她权倾天下! “我独饮晚风作酒 叹一生痴情入喉 饮不尽红尘的泪 又怎能一醉方休 你用那一瞥回眸 许下我半世温柔 相思剪不断化作了乌有 晚风带走谁的寂寥一片 念念苍生只为红颜眷恋 任由往事缠绕你的指尖 风轻叹月摇晃枕难眠 倘若不是信了一眼万年 轮回怎能不渡你我尘缘 只恨情深绵绵成了云烟 这一别待何时再相见……” 尽管舞蹈时腿伤隐隐不适,但没有了心底波澜,没有了情天恨海,王娡跳得从容认真,力臻完美,反而让刘启看得目不转睛。 “娡儿恨不恨朕……”刘启艰涩地问道,“朕逼你杀了他……朕知道,你喜欢梁王多过喜欢朕……” 收拾起纷乱的心情,王娡淡然一笑,“陛下错了!臣妾从未喜欢梁王,否则怎会遵从陛下之命,杀了他呢?只要有违陛下之意,威胁我大汉江山,都、得、死!” 从今往后,她王娡将以扬大汉国威为使命,拓大汉疆土为责任!再不会儿女情长,再不会心慈手软!君心如铁,她亦如此;君心似海,她亦如此! 周礼所言,男子二十当立。刘小猪现在十岁,二十亲政。那么这十年,作为皇太后的她,要垂帘听政,亲掌朝政,亲决国事。这十年,是她的时代! 郅晴送匈奴,乔引送乌孙。在她谋划下,以和亲为桥头堡,远交近攻,分化、打击、拉拢,游牧民族要么归化,要么灭族。在她统领下,要将匈奴打残、消灭! 她的皇帝儿子刘小猪,心上人郅晴成为强敌匈奴的和亲贡品,怎不激起桀骜少年心底的耻辱与羞愤?励精图治,成为一代雄主,也将是刘小猪唯一专注的事情。 皇权在握,哪有什么情情爱爱?深爱过,心碎过,便心无波澜。无论环肥燕瘦,无论莺歌燕舞,君王只需宠,厌,弃,杀!一切为我所用,无用为我所弃! 指点江山,俾睨天下,是君王使命!爱江山兼爱美人,君王之幸;爱江山不爱美人,君王之命。 在她培养下,刘小猪会成为冷血君王。唯有冷血君王,才能在“无为而治”的主政思想下,改变格局,推行新政!才能在大国崛起与小民尊严间,做出抉择,成为千古一帝! * “父皇!母后!” 完成冠礼仪式繁文缛节的刘小猪,急匆匆赶到清凉殿。重臣国戚也候在殿外。 油尽灯枯的景帝刘启,被一场冠礼,将所有精力抽尽。 “皇帝这样子,怕看不到太子大婚了……” 馆陶公主看气若游丝的皇帝,捏着王娡的手,流泪不止。她一心盘算的是,趁景帝刘启活着,将阿娇嫁入皇宫。 如今看来,太子即将登基,而后位空缺。她的阿娇若想成为皇后,恐怕要三年之后了。 “皇姐放心,阿娇必为大汉皇后……” 王娡知道刘嫖担心,没有景帝刘启作依靠,刘小猪成为新皇,未必肯娶阿娇为后。 新皇登基,怎能失信于天下?“金屋藏娇”天下皆知,尽管刘小猪不喜欢阿娇,就是绑着,王娡也会让刘小猪与陈娇大婚!皇帝是政治机器,不是情感动物! “父皇!父皇!”刘小猪跪在景帝刘启榻前痛哭,惹得程姬贾姬等一众景帝姬妾,也嘤嘤哭泣。 “彻儿……”刘启抬手想抚摸心爱的儿子,手却无力地垂落。 他的眼睛滞涩地转动,扫过一张张布满泪水的面孔,停在皇后脸上,喉中咯咯作响,说不出一句话来。 “陛下!”王娡流泪坐到榻边,刘启死死抓住王娡的手,眼睛盯着她的脸。 “陛下!臣妾定全力辅佐彻儿,成为大汉雄主!”王娡说道。 刘启仍抓着王娡不放手。 “农,天下之本也。黄金、珠玉,饥不可食,寒不可衣,以为币用,不识其终始!农事伤则饥之本也,女红害则寒之原也。夫饥寒并至,而能亡为非者寡矣!” “臣妾谨记陛下圣旨,重农桑、轻商贾,得天下富庶太平!”王娡又说道。 刘启虚弱地眨眼肯定,仍抓住王娡的手。 “父皇!孩儿也谨记父皇教诲,遵从母后之命,励精图治,谋大汉强盛!”刘小猪看父皇执着,忙哭着说。 有什么心事放不下?刘启吊着一口气,盯着王娡不肯撒手归去。 “陛下!臣妾起誓,定全力辅佐彻儿,不擅权,不越位!刘汉江山万代相传!” 王娡心里有些发毛:刘启是怕她篡位,想拉她陪葬? 景帝刘启眼角有泪滑落,眼神逐渐涣散,仍不放手。 “拿剪刀过来!”王娡脑中灵光一闪,转脸叫宫人。 众人面面相觑,不解地看着皇后。 “陛下!臣妾为陛下落发……”王娡哭泣,接过宫人捧上的剪刀。 刘启松了手。王娡剪下长长一束乌发,轻轻放进刘启手中。刘启握住王娡的头发,欣慰地闭上眼…… 殿内外哭声乍响,白色帷幔挂起,乱哄哄的宫人们嚎哭着,为一众皇妃皇子们穿上孝衣。 王娡呆呆地任人穿戴,泪水纵横。刘启爱过她吗?她爱过刘启吗?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个以孝治世的时代,头发等同于头颅。刘启让王娡以发陪葬,是爱还是恨?终究是想杀她,却又放过了她…… 皇太后的权势荣耀,与中年丧夫之间,在把青青送到景帝刘启身边时,她就做出了选择。 死了皇帝老公的王娡,年纪不过三十多岁,从今后的自称不再是“本宫”,而是“哀家”。 哀吗?战战兢兢活在景帝刘启阴影下的王娡,终于可以舒口气,坦荡荡恣意妄为了! 悲伤的面孔和沉重的孝衣下,隐藏着一颗轻盈的心……王娡抹去泪水,镇定指挥宗正和重臣们,为大汉孝景皇帝,举办隆重盛大的葬礼,入葬阳陵。 青青深得帝心,封号“于夫人”,为孝景皇帝陪葬。家眷赐金千斤,主男晋爵一级; 程姬、贾姬、唐姬等有子后妃,葬礼后随皇子去封地养老; 无子后妃,及二十五岁以上宫女,赐金五十斤,出宫返家…… * 汉孝景皇帝葬礼一月后,新皇刘彻登基,大赦天下。 尊母后王娡为皇太后;封母舅王信为盖侯,田蚡为武安侯,田胜为周阳侯,外祖母臧氏为平原君。 辅政大臣:魏其侯窦婴,建陵侯卫绾,武安侯田蚡,静晴侯郅都。 未央宫,前殿,新皇刘彻峨冠博带,登上丹樨,对着纱幔后恭敬施礼:“皇儿,给母后请安!” 刘彻端坐皇位,稚气未脱的脸上凝重庄严。 “朕见各地奏报,粮食丰收,桑麻盈足,马场丰产。而匈奴暗线传信,军臣单于病重,右贤王伊稚斜与太子于单争权,势成水火!” “我大汉国威浩荡,欲兴兵北出,扶持于单为主,打压伊稚斜。谁愿领兵前往?” “臣郅都,愿往!”御史大夫郅都,抢先出列,持芴跪拜。 “郅卿平身!”刘彻宣道,转头,见纱幔后皇太后点头。 “郅卿,持朕圣旨、兵符至代地,与雁门太守程不识汇合,点兵五万,车千乘,骑五千,出兵匈奴!” 刘彻说完,轻叹一声:“郅卿带朕的虎兕剑去吧!虎兕一出,饮血无数!” “臣荐一人,可为郅御史向导!此人从匈奴逃亡归汉,对匈奴地理情势颇为了解,急切入军杀敌立功。” 丞相卫绾出列,双手捧金丝软鞭,“此人以金鞭为信物,称有贵人给其取名为——赵破奴!” 赵破奴! 王娡难掩激动,一下站了起来! * 阳陵邑,夕阳晚照,杨柳送秋。姚翁与变装的王娡立于城邑关口。 “姚翁此去何处?”王娡哽咽问道。 “老夫历经汉初六代帝皇,活成老妖精了,不能再现于这世间!” “可哀家尚有许多事情,需要姚翁指点迷津……” “皇太后已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王娡了……太后只需记住,平阳公主府上,有一歌女卫子夫,她将代陈娇为大汉皇后,也将为大汉帝国,送上帝国双壁!” “皇太后助汉武大帝,南收百越,北击匈奴,女主立世,位及人皇!你的时代,不需老夫指点,即可,万古流芳!” 姚翁深施一礼,转身踽踽独去。 王娡无语,抬头望着阳陵高高的封土陵墓。那里,葬着她的皇帝老公——汉孝景皇帝刘启。 百年后,她是入葬这阳陵,还是能回到二十一世纪?不知道。 可她知道的是,属于她的时代,开始了! 自此,大汉帝国,进入“她”时代! 91. 主弱国疑 “臣有奏报!”大行令王恢出列。 “百越又起战端,东瓯国向我朝求援。闵越受南越指使起兵攻打东瓯。南越有吞并百越之势!” “撮尔小国!臣愿带兵十万,扫平百越!”太尉田蚡出列,豪言激越。 “新皇登基,怎能轻言兵戈!田太尉争功之心,也太盛了!”传使谒者汲黯瞪着田蚡,“国丧之期,静晴侯郅都出兵匈奴,已是逾违祖制!” “那南越分明是欺我新皇年幼!如不还以颜色,赵眜真以为我主弱国疑,要兴风作浪!”田蚡愤愤然回应道。 “主弱国疑?!”刘小猪气得涨红了脸,抬手欲拍案几,转脸看到皇太后在帘后轻轻摆手,示意他不要冲动。 “臣以为,可派一辩臣为钦差,前去宣旨平息战端。若不能止乱,再派兵前往。”左丞相窦婴进言。 “哪位爱卿愿前往?”刘彻清澈有神的眼睛,环视众臣。 众人不语。 “难道这朝堂之上,再无陆贾陆大夫?”刘彻轻轻叹口气。 百越是我国古代南方很古老的一个族群,因其分布极广,支系繁多,互不统属,但皆为“越”人,所以泛称“百越”或“百粤”。 其中分布在今浙江绍兴一带的越人,史称“于越”;分布在今浙江南部瓯江流域即温州一带的越人,史称“东越”,又称“东瓯”;分布在今福建福州一带的越人史称“闽越”;分布在今广东境内及其以南的越人,史称“南越”;分布在今广西境内及其以南的越人,史称“西瓯”,亦称“骆越”。 不论于越、东越、闽越、南越和西瓯,自古以来同中原的交往就是源远流长的,有着内在不可分割的联系。岭南诸地气候湿热,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地域辽阔,接受中原政治、经济、文化的影响,又无统一的政权同中原相对抗。因此,秦始皇在统一中原后,南征百越,开疆拓土。 自秦始皇二十七年至秦始皇三十二年,秦军对百越发起了大规模的战略进攻,占领了岭南的绝大部分地区。 秦南征百越之后,设了桂林、南海、象郡三郡。修建新道,开凿灵渠,迁徙移民,输入中原农业生产技术和手工业生产技术,出现了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整个社会生产方式和社会生活条件的改变,使岭南的历史真正翻开了新的一页。 秦末战乱,南海郡守任嚣,在病床上任命龙川县令赵佗为南海郡郡尉,撒手西去。 赵佗立即封锁南海郡所有通往中原的关卡,杀掉秦国所派官吏,换成自己的心腹。 一切安排妥当,赵佗以闪电之势将桂林郡、象郡收入囊中,自立为南越武王。一个小小的龙川县令,成了称霸一方的诸侯,孤悬中原政权之外。 当中原的硝烟尘埃落定,汉高祖刘邦自然不会对百越之地视而不见。但连年的战乱,百姓疲弊,百废待兴。天子六驾,皇帝车辇连六匹同色的马都找不齐,百官上朝只能坐牛车,也实在是打不起了。 那就寻求和平解决吧!至于你南越国心里认不认我这个大汉皇帝无所谓,只要你赵佗能俯首称臣,把表面上的文章做足我就心满意足了。 高皇帝刘邦需要一位能言善辩的说客出使南越,最后儒生陆贾承担了这个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 公元前198年,陆贾来到南越。赵佗盘着南越人的截发头髻,摊开两脚坐着接见他。很显然,赵佗没有把汉使当回事。他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折辱汉使,要其知难而退,他好继续当他的山大王。 但陆贾却是一位天才外交家,南越国现在就是他的舞台。 “你的祖坟在中原,你的宗亲在中原,你在中原长大,却不守中原礼仪。天高皇帝远,就可忘宗忘典,如此放肆吗?” “汉帝国的将军摩拳擦掌都想来教训你!只因为天下刚刚安定,不宜再起战端,皇帝才压住了众将军的火气。项羽号称西楚霸王,雄武善战,结果又怎样?”陆贾咄咄逼人,义正辞严。 陆氏外交,不多废话,开门见山抓重点。 陆贾的话让这位南越武王心中一颤。是呀,以南越国目前的力量,压根就无法与强大的汉帝国拼命,看来也只有向大汉称臣这一条狭窄的路可走。 但赵佗还想继续装逼,毕竟是在自己的地盘么,不能将底裤露出来。 “你觉得萧何、韩信、曹参他们和我相比谁更厉害一些?” “你厉害!”陆贾也是违心吹捧。 “那和你家皇帝相比呢?” “这个没有可比性!我们大汉皇帝灭暴秦、诛强楚,那是顺天应命。再说中原那么广阔的地域,岂是你们南越区区巴掌大的地方可比。” “天子怜悯百姓刚刚经过兵事劳苦,所以暂且休兵不发,派我前来授你君王印信,颁发符节,互通使臣。你应该亲自到郊外迎接,向北称臣才是!而你竟敢凭借蛮夷遍地、民智不化的小小南越,对我大汉如此傲慢不从!” “大汉君臣若是知道,定掘毁你祖先坟墓,灭你宗族,随便派一个偏将率领十万大兵压境!那越人为自保,杀你投降汉朝,也是易如反掌!” 赵佗大惊失色,立即离开坐位,向陆贾谢罪说:“实在对不住!先生,我在蛮夷居住已久,忘记中原礼仪了。” 短短几句赵佗就败下阵来。赵佗明白,自己不能再做语言上的挣扎,嘴炮只会把自己的底裤打掉。 陆贾最后拜赵佗为南越王,令他向汉朝称臣,成为大汉藩属国,治权独立,高于诸侯国。陆贾回朝报告,高祖皇帝大为高兴,封陆贾为太中大夫。 陆贾不费一兵一卒,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拿下南越!他用自己的辩才征服了赵佗,赵佗也记住了这位来自中原的使者。临走时他还送给陆贾大量的财宝,因为他佩服陆贾,在他心里已经把陆贾当成了朋友。 高皇帝驾崩后,吕后主政,赵佗有轻慢之态,惹怒吕后,对南越国关上了贸易的大门。 南越所需马匹、农具等,皆由与其接壤的长沙国通关互市而得。是的,汉帝国对南越国实施了经济制裁。 既然撕破了脸,赵佗就索性扔掉了头上的王冠,换上了皇帝帽儿,自号为“南越武帝”。 赵佗接着兵犯汉边境。长沙国好几个县,在南越国的兵威下相继败北。长沙国丞相利苍之子——二代轪侯利豨,作为长沙国将领,就是在与南越作战时不幸阵亡。 吕后派出的大军,受岭南的大雨和瘴气所累,没有了战斗力,被赵佗成功阻击。气得吕后掘了赵佗位于河北正定的祖坟。不愿再折腾民生,吕后只得任其独霸一方。 临边的小国,东越,闵越,西越,迫于赵佗的淫威,也相继臣服南越。赵佗成为实际上的岭南霸主。 诸吕之乱后,汉文帝坐镇未央宫,赵佗依然活着。 汉文帝刘恒想重新恢复对南越国的宗主国地位。他派人重新修整了赵佗祖坟,并尽召赵佗的亲属来朝做官。 文帝给赵佗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信里有他满满的诚意,也有他隐藏在文字里的刀锋。是的,你赵佗要是给脸不要脸,那么请你认真考虑一下你在长安的亲戚们;再掂量一下大汉倾力而战的强兵悍将。 汉帝国的使者再一次出使南国,还是赵佗的老熟人——陆贾。 陆贾劈头盖脸:“老赵,当皇帝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见你吭一声?也不见你给朝廷打个招呼?” 赵佗已经领教过陆贾言语的犀利。这次陆贾刚开口,他已经有点慌张了。 “不是那个,都怪吕后听信谗言,我才引兵给了长沙国一点颜色看。我称帝之事是闹着玩呢,别当真。” 两国实力不对等,实力就是外交。作为乱世枭雄,赵佗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在玩了一把称帝游戏后,他就将头上的皇冠扔到一边,继续做汉帝国的臣子。 赵佗对汉朝廷自称“蛮夷大长老夫臣陀”。不过天高皇帝远,在百越他依然是大爷,闵越和西越、东越要看他脸色行事。 超长待机的赵佗,比儿子能活,王位传于孙子赵眜。此时和陆贾,都已驾鹤西游。 王娡在帘后暗暗攥紧拳头。南越,真当我大汉主弱国疑吗? 当初吴王刘濞密谋造反,就和南越眉来眼去,蛇鼠一窝。刘濞兵败逃亡南越,是周亚夫率兵压境,赵佗才献上刘濞首级。 吕后主政时,赵佗就不把惠帝刘盈当盘菜;如今刘小猪刚刚登基,南越又蠢蠢欲动! 南越的不臣之心,象水底污泥沤出的沼气,窥汉帝国威压稍弱,它就咕嘟嘟冒出泡来。此污泥不除,终是后患! “老臣愿领命前往南越!”右丞相卫绾出列请命。 让一国卿相去调停两个小小属国争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了吧! 文景二帝都说卫绾是忠厚长者。这个忠厚,有点老好人的意思。 新皇登基,加上皇太后垂帘听政,朝中政治生态不明。这些旧皇的臣子都在观望、揣测新皇的心思,以致朝议时,听多言少,朝堂一片静寂。 太子太傅卫绾,由景帝擢升为丞相,延续至刘小猪登基继续为相,在新旧交替时起了压仓石的作用。 作为百官之首,卫绾向来宽厚揽责。这是看刘小猪殷切询问谁愿出使东瓯,众臣都不言语,失望尴尬之时来救场的。 汲黯揖手:“卫相安坐朝堂。越人相攻,是当地民风彪悍,本就勇武好斗,不值得烦劳天子使臣去过问!让他们自己随便打去!” 嗯?这是一个忠君臣子该说的话吗?天子作为威加海内的大家长,两个藩国因战端向家长告状求助,焉能不管?皇帝权威何在?大汉威仪何在? “那,就由汲爱卿持朕符节,前去越地巡察调停!”刘彻抬手止住汲黯,皱起眉头,“卫相要与窦相、田太尉商议,增兵匈奴之事。” “圣上!不可起兵戈……” 汲黯又要直谏,被刘彻一声“退朝”给打断。 王娡在帘后听指派汲黯去越地,急忙想阻止,但刘小猪话已出口。 天子无戏言。尽管不妥,王娡也只得作罢。 回到椒房殿,刘小猪来与母后议事。因刘小猪尚未亲政,且未立后,加上王娡垂帘听政,所以仍住椒房殿,比长乐宫离未央宫正殿近些。 “母后,孩儿派汲黯出使越地,是不是错了?”朝议大殿上,刘小猪话出口后,才注意到母后摆手阻拦,“朕真是厌烦这个汲黯!” “君无戏言。让司礼太监送符节和圣旨去,催汲黯早早出发吧!”王娡笑言,“皇帝要尊师重教。汲黯毕竟是太子洗马,位同帝师,这也是他敢于顶撞皇帝之底气。” “难道孩儿不该压制他吗?朝堂之上,他竟敢处处与朕作对!朕颜面何在?” 王娡看儿子抿嘴怒目,命侍女端了清火茶来递给他。 其实,性格过于刚直的人,在大多数人心目中都是不讨巧的。因为人们对于过于生硬的东西,都会有先天性抵触情绪的。 “彻儿,若一石块贴身,你自然会硌得难受。可这石块沉稳刚直,有其用处。” 王娡也喝了口茶,“汲黯自比袁盎,为人倨傲、刚直敢谏。朝中需要一位诤臣,以显皇帝纳言善谏,开明德高。” 朝堂多官场老油条,察言观色,对帝王颂扬附和。诤臣的存在,反对的言辞,会让皇帝保持清醒的头脑,决策谨慎,警惕出错的代价。 自高祖以来,尤其文景二朝,都奉黄老之道、无为而治。汲黯习黄老之言,好清静,是黄老之说这部分士人代表,不可随意否定。 听母后细细道来,刘小猪垂首:“可孩儿还是厌烦他!与匈奴和亲,不兴刀兵,皆是他力谏之言!我大汉兵强马壮,仍受那蛮夷欺辱,朕断然不能!” 刘小猪倔犟地昂起头:“还有那南越,不打服他,还真以为朕好欺负!主弱国疑?朕要百越小国,成我大汉郡县!” (本章完) 92. 一朝天子一朝臣 “彻儿,自高祖立汉,几代君王都是奉行无为而治,与民休养生息。而今国富民强,兵强马壮,我大汉如仍与匈奴和亲,奉上女人、钱粮无计,岂不是养虎为患?” 王娡说着,起身踱步,“和亲匈奴,羁縻南蛮,这是汉初国贫民弱时权宜之国策。” 转脸看向刘小猪,“皇权传代,到了彻儿手里,要建功立业,为一代雄主!应更改国策,崇文尚武,扬我大汉国威!” “可朝堂之上,主和者众。”刘小猪郁闷不已,把茶盏重重地墩在案上,“尤其那汲黯,张口闭口什么国丧守制,和亲为上,不起兵戈……”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些先皇旧臣,多是奉黄老为经典,无为而治已淫浸入骨……”王娡沉沉叹息。 “还是要提拔新人,选举征辟贤良。彻儿发求贤诏令吧!所谓不拘一格降人才,郎官制选人有其不足。诏令各郡县、诸侯,推选有才之人;如有人自觉有才,亦可自荐。文经纬,韬武略,善耕种,巧匠作,凡此种种,有所长者,皆可自荐荐人。” “孩儿知道了。”刘小猪应着,“更改国策……若那帮老臣又反对,该如何处置?” “以新人压旧人。抱守陈规,我大汉怎能中兴?这些既得利益者,总怕新策动其利益……豪强大族益骄益横,都是无为而治埋下祸根啊!”王娡沉思。 “彻儿,给你父皇上庙号吧!前朝之功绩,该给天下百姓昭彰定论了!此后,是彻儿开创霸业、青史留名的时代!” 有史记载以来,商朝有庙无谥,周朝有谥无庙。秦始皇将这两样全废了。 汉初恢复谥号制度,但庙号制度并未恢复。谥号和庙号,是景帝刘启恢复的。 高皇帝刘邦崩后,吕后和惠帝刘盈只上了一个“高皇帝“的谥号,并没有上庙号。作为开国皇帝,无论从哪方面说,只要庙号制度存在,刘邦的“太祖“庙号就没问题,然而并没有。 同样,刘盈崩后,也只有谥号“孝惠皇帝“,没有庙号。 之后的前少帝、后少帝更不用说。孝文帝即位时,同样没有给高皇帝刘邦上庙号。 直到刘启即位登基后,才恢复庙号制度,给高皇帝刘邦上庙号“太祖“,给孝文皇帝刘恒上庙号“太宗“。 按照传统,立庙是“正统“子孙的责任,刘启这么做,是宣布自己才是刘邦的嫡系子孙。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提高帝位合法性,达到压制其它刘氏诸王的目的。 一方面,孝文皇帝刘恒,是所谓的捡漏皇帝。高皇帝嫡子,惠帝刘盈崩后,功侯诛吕。作为非嫡非长的皇子继位,以庶代嫡,需宣示正统; 再者,刘姓诸侯势大,都在觊觎皇位,先后有刘兴居、刘长、刘濞怀不臣之心造反被镇压。景帝刘启在酎金削藩夺爵时,阻力仍很大。 所以刘启确立高皇帝和孝文皇帝的庙号,目的是凸显自己的正统地位,压制诸侯旁支血统。 景帝在元年十月,制诏御史:“盖闻古者祖有功而宗有德,制礼乐各有由。闻歌者,所以发德也;舞者,所以明功也。高庙酎,奏武德、文始、五行之舞。孝惠庙酎,奏文始、五行之舞。孝文皇帝临天下,通关梁,不异远方。除诽谤,去肉刑,赏赐长老,收恤孤独,以育群生。减嗜欲,不受献,不私其利也。罪人不帑,不诛无罪。除刑,出美人,重绝人之世。朕既不敏,不能识。此皆上古之所不及,而孝文皇帝亲行之。德厚侔天地,利泽施四海,靡不获福焉。明象乎日月,而庙乐不称。朕甚惧焉。其为孝文皇帝庙为昭德之舞,以明休德。然后祖宗之功德著於竹帛,施于万世,永永无穷,朕甚嘉之。其与丞相、列侯、中二千石、礼官具为礼仪奏。“ 丞相申屠嘉等上奏:“臣谨议:世功莫大於高皇帝,德莫盛於孝文皇帝,高皇庙宜为帝者太祖之庙,孝文皇帝庙宜为帝者太宗之庙。天子宜世世献祖宗之庙。郡国诸侯宜各为孝文皇帝立太宗之庙。诸侯王列侯使者侍祠天子,岁献祖宗之庙。请著之竹帛,宣布天下。“ 通过给高皇帝刘邦和孝文皇帝刘恒上庙号,突出一祖一宗的传承,刘启强调了自身的正统和皇权的至上。 遗憾的是,景帝刘启并未将谥号制度和庙号制度立为国策。更像为稳固皇权目的,所采取的临时措施和应急手段。那时,王娡还是在窦太后身旁扮演乖媳的王夫人…… “你父皇在位期间,清、静、恭、俭,轻徭薄赋、与民休息。推行德治,在先皇孝文皇帝废除肉刑基础上,更轻刑罚。削减诸侯封地,还归于民。酎金削藩,加强中央集权。外安抚匈奴,减少边患;内重民生,均田到户。才有这汉兴盛世!”王娡动情地看着儿子,“后世会将先皇与你父皇所治盛世并称——文景之治!” 景帝刘启为后人诟病的是刻薄寡恩。棋盘打死吴太子,有“棋盘圣手”之污名,引致“七国之乱”;腰斩恩师晁错,逼死亲子废太子刘荣,又逼杀功侯周亚夫…… 因为王娡的智慧与参与改变了历史,景帝刘启的污点几乎无存。史册只余“文景之治”流芳。难道,刘启不配有庙号吗?作为大一统皇权,第一个成功废立皇后和太子、而未引致朝局动荡的皇帝,景帝刘启的帝王手段,反而会令后人钦佩。 “那要给父皇上何庙号?”刘小猪沉思,“高皇帝庙号太祖,皇祖父是太宗……不若给父皇上庙号——高宗?” “你父皇美谥——孝景皇帝。景:由义而济曰景;耆意大虑曰景;布义行刚曰景;致志大图曰景;繇义而成曰景;德行可仰曰景;法义而齐曰景;明照旁周曰景。你父皇庙号,彻儿命丞相、御史制诏,众臣商议吧!” “给你父皇上庙号,一是告慰几代帝王,我大汉中兴,是他们功绩在前,让百姓感戴皇恩浩荡,拥戴汉皇!” “二是,新皇为太阳真神转世,号令天下,臣民归心!人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彻儿可知山百重,海无涯,天地之广袤?北匈奴,南百越,竟让我大汉几十年苟且偷安……” “大汉耻辱啊!母后不许彻儿做守成君王,送女人、送岁币换一隅安乐!国富民强,民众勇武,一雪前耻,应是几代汉皇期盼之事!气吞万里,充沛武德,开疆拓土,雄霸天下,方是一代雄主!” 一番话,让刘小猪激情豪迈,剑眉星眸,迸发异彩,“孩儿誓要我大汉,广地万里,重九译,致殊俗,威德遍于四海!” * 几日后,刘彻的求贤诏令,传至各郡县、诸侯国。 “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马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夫泛驾之马,跅弛之士,亦在御之而已。其令州县察吏民有茂才异等,可为将相及使绝国者。” 人人都在议论。通晓文义的士子,向不识文墨的人解释皇帝文采斐然,胸怀大志,求贤若渴。 “不凡的功绩,等待不凡的人去建树。马或许狂奔乱踢,但它能达到千里之遥;人或许被世俗讥笑议论,但他能建功立名。对那些气概超群,奔驰不循旧轨的马,以及放荡不羁、不循行迹的人,就看怎样驾驭和统辖他们。令各郡县长官,考察本地官吏百姓,推举高俊人士、超众贤才,可为将、为相,或为使者出使异国。” 帝国上下,民议沸腾,人人摩拳擦掌,都觉得“我行!” 朝堂内外,众臣瞠目,皆言新皇小小年纪,不可小觑,登基就放“两把火”: 第一把火,为先皇孝景皇帝上庙号“高宗”,“孝景皇帝临天下,清静恭俭,薄徭赋、行德治,轻刑罚。外安戎夷,内重民生。承先皇孝文皇帝遗祚,共治盛世,谓文景之治。郡国诸侯宜各为孝景皇帝立高宗之庙。诸侯王列侯使者侍祠天子,岁献祖宗之庙。与丞相、列侯、中二千石、礼官具为礼仪奏。请著之竹帛,宣布天下。” 第二把火,“求贤诏”。什么狂放不羁的马,乱踢乱咬的马,不走老路的马,都可为将、为相、为使…… 这踏马的火,会不会烧到自己头上?我袭爵豪族,你功侯举荐,还没摸着新皇的喜好,眼神打个恍,就要被这小猪崽子,晾起来了?! 众臣议论,惴惴不安间,第三把火来了! 刘彻又发了《贤良诏》。 “朕闻昔在唐虞,画象而民不犯。日月所烛,罔不率俾。周之成康,刑措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来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呼!何施而臻此乎!” “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歟伟歟。何行而可以彰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堯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覩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简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 如此真诚!如此谦卑!如此坦荡!这是向贤良求国策呀!一下点燃天下士子的致仕辅政报国心! 这贤良诏大白话说就是:在尧、舜的年代,设立禁令,庶民不犯。天下苍生,无不服从于王。周成王、周康王年代,因为没有人犯罪,刑罚废弃不用。就连禽兽,都服从王教。四面八方的异族,都朝拜王。没有倒霉的扫帚星,没有可怕的日食、月食,没有地震。瑞祥的麒麟、凤凰,出没于郊外。黄河中出现上天著作的图,洛河中出现上天著作的书。那是怎样清明的政治,才得以感应上天至此! 我继承祖宗传下的位子,小心谨慎。我怎样才能彰显先祖的德?怎样才能达到尧、舜那样的至治?我的能力有限。各位贤良之士,应当知道古今王道的内涵,解我困惑。对此,你们一一作出对答,书写成篇,我要亲自阅看。 * “拜见太后!”太尉田蚡进了椒房殿,给压腿练功的王娡施礼。 “汲黯行至何地?”王娡回到案几前问道,宫人送茶。 她担心汲黯为人刚直倨傲,言辞刻薄少礼,出使越地调停战端,反而火上浇油。所以命出使随从及时奏报。 “汲黯刚到吴县,并未急急赶路。”田蚡说着,察看姐姐脸色,见王娡平静喝茶,又试探问道,“太后,不知汲黯停留吴县何意?” 王娡笑:“他有何意!以忠臣自居,偏不做忠君之事,皇帝指东,他偏要往西。” “汲黯冷刻峭直,众人都不喜他。臣觉得,他和陆贾有几分相似,也许能办成事呢?” “蚡儿是说,陆贾顶撞高皇帝?是,汲黯与陆贾都是词色严厉,长于强辩,只是……”王娡放下茶盏,“陆贾直谏,耽于言辞,皇帝指派之事,他会全力做好;汲黯,从与不从,挂于脸上,对皇帝言不听、行不从。这不是谏臣,是茅坑里的石头!” “那太后猜对了!汲黯他,他没去东瓯,也没去闵越。他从吴县折身,往回走了……” 王娡啪地将茶盏扣在案上,正欲发火,转而冷笑一下,又端起茶慢慢喝。 “太后,彻儿连发两道求贤诏,朝堂议论纷纷。这满朝文武,尚未人尽其用,又征辟选荐贤良,什么三教九流,狂马乱马……姐姐管管他吧!”田蚡谄笑着说道,“这可把满朝文武都得罪了!” “得罪?”王娡冷哼一声,“都似汲黯这般违抗圣命,皇帝要不要自己跑去东瓯?君使臣,如臂使指,使不动,只能断指!” 田蚡吓得噤声。 王娡扫他一眼:“是有人求你荐官吧!说吧。” 田蚡慌忙摇头,“臣是看众臣议论,怕对皇帝施政不利……” “那你就告知众臣,举贤不避亲。朝廷选举贤良,不限于朝堂之外。谁家亲朋有贤良之人,皆可向哀家举荐!” (本章完) 93. 天子牧民 “汲黯!汲黯!朕要杀了他!” 还未进到温室殿,王娡便听到刘小猪在咆哮。一只茶盏飞出来,啪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参见太后!”门口的侍从见王娡进来,忙跪拜。 王娡问道:“皇帝为何乱发火?天子不可随意动怒啊!” “母后!”刘彻放下手中正要摔出的茶盏,向娘亲施礼。 “是汲黯回京了?”王娡说着落座。 “母后……果然如母后所料,那汲黯不堪重用……”刘小猪眉峰一挑,眼底射出杀意,“抗旨不遵!孩儿要杀他……” 汲黯公费旅游,从长安城溜达到吴县,又溜达回长安城。溜达一圈不进越地的理由仍是——越人相攻,民风向来如此,不值得烦劳天子使臣去过问! “彻儿休要冲动!”王娡压手示意刘小猪平静下来。 刘小猪听话地坐下,表情仍是气哼哼地。 “我大汉以孝治国,敬天地君亲师,祭天地、忠君、祭祖、祭圣贤师。汲黯乃你父皇指定太子洗马,怎能擅杀?”王娡轻声说道,并没有责怪儿子。 历史上,景帝刘启腰斩恩师晁错,让后人口诛笔伐。这种恶果,她不想落到儿子身上。 汲黯作为太子洗马,等于太子太傅卫绾的助教。杀师,天子作为天下百姓表率,无论如何是不能做的。 王娡从刘小猪手边,轻轻移走那只差点被摔的茶盏,“这个不趁手,推得远远的便是,不必摔得粉碎。敬而远之:敬,出于礼;远,示惩戒。”说着,她把茶盏推到案几的另一端。 刘小猪若有所思地点头。 “彻儿,静晴侯几日后回京。”王娡沉吟一下,看到刘小猪的表情凝重起来。 “军臣单于已死。晴儿成了继位单于于单的阏氏。伊稚斜自立为大单于,汉军与于单兵力联手,逼其逃遁漠北……” 王娡看刘小猪把脸转向一边,掩藏眼中泪水。她何尝不是心中痛楚呢? 虽然是军臣单于的和亲公主,晴儿到匈奴王庭时,军臣单于已是弥留之际,并未与之完婚。 匈奴的婚俗,父妻子继,兄妇弟承,晴儿顺理成章成为于单单于的阏氏,对大汉有百利而无一害。这也是王娡派郅都和赵破奴带兵前往,所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 于单本是大汉和亲公主所生,天生亲近汉政权,加之年富力强,作为晴儿的夫君,总好过军臣单于那个糟老头子吧! 见儿子悄悄抬手拭泪,王娡起身到他身边,默默把他揽入怀中。 “母后……晴儿姐姐最喜欢吃玉饼……她到那寒蔽之地,不知能否吃得下生肉、喝得下膻奶……”刘小猪哽咽难言。 “彻儿,晴儿以弱女之躯,为大汉兴盛竭尽全力……”王娡深吸气压住哽咽,“彻儿作为天子,应不负晴儿对母国、对彻儿深情……” “从此以后,汉北边境多了道屏障。以夷制夷,我汉廷只需提供钱粮武器,支持于单,即可远拒匈奴!” 王娡目光坚定地看向儿子,“接下来……我们要南平百越!” “母后是说……”刘彻眼中燃起火光,“孩儿明白!汉北匈奴暂无压力,兵力可南下收服百越!主弱国疑?赵眜,你欺我年幼,朕要灭了你!” 就喜欢刘小猪的王者霸气!王娡笑着点头。 “分封羁糜,改土归流。羁糜只是一个过渡阶段。该将那羁縻的百越蛮夷,收服汉化,成为大汉天子治下忠心子民了。”王娡悠悠说道。 羁縻政策是中央政府对地方少数民族实行的主要政治制度。 “羁,马络头也;縻,牛靷也”,寓意像牵牛一样的统治方法。羁縻,近义词笼络,解释起来羁縻的意思就是笼络牵制。套用到现实,可以理解为马络头是军事手段,是对心怀不轨的民族首领的威慑;縻则是牛靷,诱导,以物质换忠心,对其进行安抚。 羁縻制度简单完成了民族化一、巩固中央统治的使命。但是有时也会转变成为威胁中央统治的地方不稳定因素,造成国家动乱和社会冲突。就像赵佗在吕后主政时,引兵寇犯汉边境长沙市那样。 总的来看,“怀柔远人,义在羁縻”这句话得到了汉初几代帝王的肯定。羁縻政策比较成功的地方,就是把外部敌我矛盾,转化为了国家内部冲突,一定程度上维护了国家统一。 在羁縻政策指导下,中央一方面用军事、政治等手段,对边疆民族地区进行威慑和控制,逼其首领称臣,成为藩国; 另一方面,也可以说是主要手段,便是用物质利益、经济交换等,安抚边疆民族首领,采取怀柔手段,希望他们承认汉中央为宗主国。 实行羁縻政策的地区,他们原有的社会结构、政治首领、政权组织甚至军马不变,中央对其只有一个要求:承认中央政权以及皇帝的唯一性和至高无上性。 羁縻是与中央政权实力强弱相关联的。被羁縻的地区,很难真心归服中央,所以与中央政权,有着此消彼长的较量,象坐在跷跷板的两端。但绝不是玩跷跷板那么友好,而是刀兵相见、决出高下! “所以,汲黯出使未进越地,并非坏事。彻儿以后遇事要冷静。”王娡语重心长。 “每件事都有两面,所谓祸福相依。研读事情,看透本质,判断利弊,再作对策。作为君王,万不可因一时喜怒,妄下决断啊!” “孩儿知错……”刘小猪有些赫颜。 “哀家也是得知静晴侯回京,北疆安稳,才觉该安定南域。时移势易,要审时度势!有时战机稍纵即逝……” 中国古代的历史中隐约的有着某种规律。历代王朝的衰落总逃不过四个现象:土地兼并导致贫富不均;气候变化导致农业减产;蛮族入侵导致统治崩溃;特权阶级腐化导致行政无效。 这四个现象交相辉映,宛若王朝挥之不去的梦魇,不管多少改革家呕心沥血,却都逃不过这相同原因导致的灭亡。 无为而治,休养生息。汉帝国走过了其极其羸弱的年代。在这七十多年的修养生息中,不仅是民间和国库的日渐肥腴,也使得豪强大户兼并土地,骄横跋扈。 这些人没有实际封号、官爵和领地,但是在吃喝玩乐的程度上丝毫不逊色诸侯,时人称“素封”。 南域羁縻,北疆和亲,都是权宜之计。日防夜防,都不曾压服蛮夷的狼子野心。 据姚翁所说,刘小猪执政时期,恰逢小冰河期。雪线南移,灾害频仍,粮食减产,饥民无数…… 帝国倾覆的种种问题,此时的汉帝国都存在,让王娡焦心忧虑。“文景之治”的盛世大汉,潜伏了重重危机,稍有疏忽,可能就天下大乱! 细品中国历史,历代王朝只干了两件事儿,一是造反当皇帝,二是维稳保皇位。皇帝也只干了两件事儿,一是向百姓收钱,二是防百姓造反。 所以,急需一场战争,挤榨豪富财富,缩小贫富差距,去开疆拓土,扩大生存空间,应对小冰河期灾害带来的生存危机! 百越之地,温润的气候,辽阔的海岸线,待开垦的土地,鱼米盐乡,将是富庶岭南,后世繁华世界……而中国西北高、东南地的地势,造就了长江、黄河两大水系,水运省事省力,大兵乘势南下,挟风雷而至,威压百倍,百越弹丸小国,弹指可破! “母后,孩儿想派人去越地,使离间之计。”刘小猪说道,“闵越受南越指使,攻打东瓯。南越这是坐收渔翁之利!若有人告诫闵越,东瓯与闵越必会反攻南越!越地混战,待其消耗殆尽,我大汉发兵,即可以逸待劳,将其全部拿下!” 真要好好夸夸儿子了!与王娡的想法,不谋而合。 “这个赴闵越告诫之人,要有一定份量,又不可为朝中臣子……”王娡赞许点头。 “孩儿发《贤良诏》后,会稽郡推举一人,庄助,乃庄忌之子。可当一用……” “庄忌之子庄助……”王娡念叨。 庄忌,会稽郡吴县人,是与邹阳、枚乘、司马相如齐名的词赋大家。原本效力吴王刘濞,见刘濞造反之心显现,与邹阳、枚乘劝诫不成,几人为避灾祸,就辞了吴王。 后来因梁王刘武附庸风雅,大兴“梁园文学”,尽揽天下文人雅士,这几人就投奔梁王。梁王死于“热病”,这些文人树倒猢狲散,各自归去了。 想起梁王刘武,王娡不由沉沉叹息一声。 见母后不语,刘小猪忙解释,“庄助所作《相子赋》,颇有文采,孩儿自认,其人才华不可多得……” “无事,”王娡浅浅一笑,“会稽郡吴越相邻,那庄家在此地小有名望。闵越王无郢,虽好勇狠戾,也应敬重庄家。就是他了。彻儿命人暗传诏书于庄助,赴闵越……只看此人胆识如何了!” 交待罢刘小猪,王娡起驾回椒房殿。 “太后!”贴身侍女宁儿轻轻叫,手指一指温室殿前的一位侍从。 “平身吧!”王娡对跪着的众人说道。 只见这人膝下鲜血淋漓,加上长跪,痛得两股战栗,却面色如常,恭敬施礼。 刘小猪因汲黯发怒,摔了茶盏。王娡来时,众人急忙跪拜行礼,这人正跪在碎瓷上。王娡急于劝儿子制怒,未及吩咐众人起身,他们一直跪着。 看着地上血流一片,王娡不由动容:“你叫什么名字?” “回太后!小人张骞!” 张骞?!中国地理和历史课本都绕不开的名字!被誉为伟大的外交家,探险家,是“第一个睁开眼睛看世界的中国人”、“丝绸之路的开拓者”。 梁启超称赞他为“坚忍磊落奇男子,世界史开幕第一人”。 张骞不仅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走出国门的使者,打开了中国与中亚、西亚及欧洲等国交往的大门。 同时,也是通过他的外交实践,第一次张扬起国与国之间平等、诚信交往的外交理念,构建了大汉与西方国家友好交往的桥梁,促进了东西方文化、经济的交流和发展。为汉代昌盛和后世的对外开放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对整个世界的文明与进步,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注入了新的活力。 “传太医!”王娡叫道。 刘小猪过来,看张骞鲜血淋漓的腿和地上的血,也不禁肃然起敬。 太医在太后和皇帝盯视下,战战兢兢为张骞处理了伤口。 “张骞,你多大了?家是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王娡亲切问道。 “回禀太后,”张骞见太后和善亲切,让他不拘礼节袒坐回话,不禁感动,仍恭谨施礼回话。 “小人张骞,年已十九岁,汉中郡城固人。父母俱安,由长兄侍奉。家中薄田百亩,受家父及兄长资助,赀选郎官入宫,得随侍天子。” 作为天子侍从,身材、样貌都有要求。看张骞双目有神,面相方正忠厚,身材孔武有力,王娡暗暗点头。 “回郎署好好休养腿伤,好了再随侍皇帝。”王娡柔声嘱咐张骞,令张骞感动得几乎落泪。 待张骞施礼退下,王娡转脸对刘小猪说:“此人坚忍谦逊,忠厚有义,可堪重用!” 刘小猪看宫人打扫地面,不住点头,“张骞,众人皆赞他,为人强力,宽大信人。孩儿调他来做侍中郎伴驾。” “彻儿,距你发《贤良诏》有些时日了。近日有人议论,各郡县、侯国推举贤良,偏漏了朝中诸臣。哀家已命,众朝臣亦可举荐贤良。” “所谓贤良,当有代天子牧民之良策,为百姓父母之善举,先天下之忧之心境。不是自封贤良就是贤良……” “母后,孩儿会考查所推举之人。他们所书策论,孩儿仔细研读后,报于母后。”刘小猪指着案几上的书简,认真说道。 “让他们再书策论,哀家要看。”王娡看着儿子,轻轻说道。 “以《天子牧民》为题。” 94. 独尊儒术 “董仲舒?”王娡翻看着书简,“他不是学宫儒学博士吗?也参加策论了?这老夫子。” 自文帝始,广开游学,设学宫,《论语》《孝经》《孟子》《尔雅》《尚书》等,皆设置博士,开班讲课。 董仲舒是景帝时的儒学博士,对《春秋》颇有研究,著有《春秋繁露》等书,是名噪一时的经学大儒。 他设坛教授,课堂上挂上一副帷幔,他在帷幔里面讲,学生在帷幔外面听。同时,他还经常叫他的得意门生吕步舒等转相传授。很多人跟他学了多年,甚至没有跟他见过面。一些再传弟子甚至只是听说过他的大名,但没见过他的面。 “孔子曰“敬鬼神而远之”;荀子曰“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制天命而用之”。” “董仲舒这是杂糅了儒家、法家、墨家、道家、阴阳家。阳,以儒家仁德为主;阴,法家刑法为辅,谈天志、说阴阳、道五行啊!” 王娡读着董仲舒的策论。 “唯天子受命于天,天下受命于天子,一国则受命于君。君命顺,则民有顺命;君命逆,则民有逆命;故曰:一人有庆,兆民赖之。此之谓也。” “这段好。天子受命于天,君权神授。君主是天子,君主权力乃上天赐予。”王娡笑,“臣民反对皇帝,即为反对上天。” “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也,古今之通义也。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义不同,是以上无以持一统;法制数变,下不知所守。臣愚以为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邪辟之说灭息,然后统配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从矣。” 王娡沉思,“这是要在地缘上和思想上实现大一统……” 孔孟儒学没有刻意强调要实现统一,并且他们的主张也不大可能会实现统一。他们主张统治者要对老百姓好。对老百姓好,只能让老百姓生活幸福,是没办法实现统一的。统一需要打仗,需要把其他的政治势力消灭掉。老百姓不会因为你对他好,就为你舍生忘死,上战场奋勇杀敌。 董仲舒融合了法家思想。法家实行严刑峻法,赏罚分明,奋勇杀敌重赏,贪生怕死严惩,这样双管齐下,才能最终取得胜利。秦国的商鞅变法就是这种思路,让秦国实现了统一。 中国这样一个农业国家,统一比分裂更有利于实现社会稳定,更有利于生产力的发展。 刘小猪登基,虽然名义上是统一,但还有诸侯林立;百越及匈奴,时不时兴风作浪。加强中央集权,全面推行郡县制,势在必行。 董仲舒主张“天人合一”和“天人感应”。 天人合一和天人感应。说天和人是一体的,人是天的一部分,人可以感应到天,天也可以感应到人。 皇帝是天子,是代表天来统治老百姓的,如果统治的好,天就会降下祥瑞以资鼓励、如果天子违背天意,倒行逆施,天就会出现灾异进行谴责和警告。 董仲舒的“三纲五常”,三纲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五常是仁义礼智信。 三纲强调父与子、君与臣、夫与妻绝对的权威。强调君主对于臣子的权力,父亲对儿子的权力,丈夫对妻子的权力,以及反过来,臣子对君主的义务,儿子对父亲的义务,妻子对丈夫的义务。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让子亡,子不得不亡。丈夫可以休掉妻子,但妻子在丈夫死后不能随便改嫁。 这套集权理论,把君主和父亲融为一体,把忠诚和孝顺融为一体。对君主忠诚就相当于对父亲孝顺。君主就相当于全天下人的父亲。像敬爱父亲一样去敬爱君主,那就更不容易出现造反的情况,更有利于社会的稳定。 为论证王朝统治的必然性和合理性,董仲舒提出“三统”、“三正”的学说。 “三统”就是黑统、白统和赤统。“三正”就是夏以寅月(农历正月)为正月,一年之始;商以丑月(农历十二月)为一年之始;周以子月(农历十一月)为一年之始。寅月以黑色为上色,因此夏为黑统,丑月以白色为上色,商为白统,子月以赤色为上色,周为赤统。 历史循“三统”周而复始。汉代继周而起,应以寅月为正月,“改正朔,易服色”。 “三统三正”是一种历史循环论,强调“治古”,历史的每一循环,都是复古的表现。“奉天而法古”,皇权统治永恒性而不可侵犯。 在人性上,分为上、中、下三等,圣人之性、中民之性和斗筲之性。圣人之性是天生的善,斗筲之性是天生的恶,都是不可改变的,因此可以不当做性。 只有中民之性,可以经过教化成为善性,可以叫做性。能够接受教化。人性虽包含了善的素质,但不经过教化还不能成为善。 “王承天意,以成民之性为任者也”,圣王的任务是“继天成性”,即奉天命教化百姓,使百姓成为善良的人。 “母后,董仲舒所言,正是“天子牧民”最好策论。”刘小猪看王娡边看边点头,在旁轻轻说道。 天子牧民,即君王代天牧民。牧是管理的意思。出自于《管子·国颂》: “凡有地牧民者,务在四时,守在仓廪。国多财,则远者来,地辟举,则民留处;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上服度,则六亲固。四维张,则君令行……” “天子牧民”,被后世现代人曲解为:君王将百姓当作牛羊一样放牧,挤奶食肉,无限压榨。 其实“牧”,是管理的意思。 《道德经》中有这样一句话“是以圣人执一,以为天下牧”。就是说圣主像牧民一样养育、驯化天下民众。“代天牧民”这个事儿,是受统治者和士大夫们的绝对认可的。而牧民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呢?就是君王怀着一颗仁慈的心,让人民繁育的多多的,好让封建主拥有丰富的人口红利。 换而言之,牛羊一样“牧”民,也要让牛羊感受水草丰美,有幸福感和获得感,拥戴“牧”者,成为安分守己的顺民。 作为显学的儒家,董仲舒这套理论,正是“天子牧民”最完备的解释,也最合王娡的心意。 “彻儿,命四位辅政大臣到温室殿议事。” 辅政大臣:魏其侯窦婴,建陵侯卫绾,武安侯田蚡,静晴侯郅都。 郅都刚从北地匈奴返京几日。一脸边塞风霜,正襟危坐,浑身的杀气和冷冽不减。 卫绾沉稳不语,平和温厚,一贯的持重,让他稳如老狗。 窦婴也稳稳端坐,捧茶低头啜饮时,一双眼睛观察着周围的人。 只有田蚡,眉活眼跳,打量着君臣几人。大约他觉得,别人都是皇权威压下的臣子。而他,皇太后的弟弟,皇帝的舅舅。诸臣中,没有人比他,地位更尊崇了吧! “诸位爱卿,大汉自开国以来,一直尊崇黄老,清静无为。暴秦因苛政而亡,我大汉代之。现行规制,汉承袭于秦,未免难以令天下顺服。新皇登基,求贤若渴,得天下贤良上书。今请诸位爱卿,共议新政,同治天下。”王娡说着,眼光扫过诸人。 “汉家诸事草创,加四夷侵陵中国。朕不变更制度,后世无法。”刘彻目光坚定,稚气未脱的脸上,霸气凛然,“朕与董仲舒三问三策。董爱卿以《春秋·公羊传》所作《春秋繁露》献与朕。” “董仲舒言:今汉继秦之后,如朽木粪墙矣,虽欲善治之,亡(无)可奈何。法出而奸生,令下而诈起,如以汤止沸,抱薪救火,愈甚无益也。诸位以为如何?” “汉承秦制,以颛顼历法,十月为岁首。君权天授,天理循“三统三正”,周而复始。汉代秦,继周而起,应以寅月为正月,一年之始;为黑统,尚黑色。“改正朔,易服色”,自朕而始。” 刘彻把目光投向太傅、右丞相卫绾。卫绾低头,认真听着。 “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义不同,是以上无以持一统;法制数变,下不知所守。董仲舒言: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 刘彻转脸,看母后点头又对臣子说,“诸子百家,各执一言。君臣上下,各有标准。朕欲立儒家六艺,官学不立诸子百家。此后,思想一统,标准一统。正如车同轨、书同文。” “朕立“三纲五常”,为君臣百姓所循之道,所尊之德。三纲: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五常:仁、义、礼、智、信。” “量才而授官,录德而定位,则廉耻异路,贤不肖异处矣。朕看征辟举荐贤良,要立为制。善积而名显,德彰而身尊。” “以臣愚见,应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太尉田蚡忙接话,“董仲舒《天人三策》,臣读后亦有感悟。吾皇乃天子,天人合一,代天牧民。应封禅,建明堂……” “臣附议!”左丞相窦婴也进言,他热情赞道,““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与“儒家六经”——《诗》《书》《礼》《易》《乐》《春秋》,应大力倡导,可为国教!” 虽然知道儒学在士大夫中比较盛行,王娡还是吃了一惊。 田蚡家学以儒为主,因长陵田府原本是齐国贵胄。而齐地是孔子故垣,儒学盛兴之地。家中藏书,皆为儒经。 古代书籍均为竹简,获之不易,所以只有贵胄士大夫才有财力和房屋藏书,才能读书认字。 而窦婴,这个深得窦太后喜爱信任的族侄,应该是黄老之术的拥趸才是呀!窦太后奉黄老之术为治国理政盛典,评判贤愚标准,竟然被窦婴这个儒家狂热份子给蒙蔽了?是窦太后眼盲心盲?还是窦婴的旗帜换得快? 王娡不由得叹息,窦婴真是左右逢迎。看新皇好儒,马上改换门庭了! 窦婴面带微笑,对右丞相卫绾恭谦拱手:“卫相高见?” 卫绾颔首:“窦相与田太尉都深得儒学之精髓。”他沉稳的目光迎上王娡的审视。 “董仲舒言: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义不同,是以上无以持一统;法制数变,下不知所守——思想一统,标准一统,方能上下一致。臣以为,汉家正统,唯有立一正宗!” 卫绾说完,对着他的皇帝学生微笑,像忠厚老人看着疼爱的孩子。 卫绾信奉的也是儒家思想。在他教导刘小猪敬“天地君亲师”的时候,王娡就知道了。 至于郅都,忠心无二,他惟王娡马头是瞻,是把身家性命都交与皇帝的。 “如此,众爱卿召集群臣商议安排吧!廷议时,朕要见众爱卿奏报。”刘小猪目光炯炯,踌躇满志地对几人点头微笑。 待几人退去,刘小猪急不可耐地向母后表功:“母后,孩儿要大展拳脚,为汉家立制彰德!” 王娡慈爱地看着儿子:“好!这才是太阳真神、一代雄主风采。只是……不能罢黜百家……” “母后意思是?”刘小猪明澈的眼睛盯着母后。 “道冲而用之无不赢。何以为道?道一生太极,阴阳两分衍为三……” 在王娡看来,道生一,经线;一生二,纬线;二生三,海拔线;三生万物,此三线组成的立体十字数轴,可表达空间中所有的点。 所谓大道至简,遵循天道规矩,按规律去做事,要顺势而为。 儒家,负文化、教育之责,教化民众,统一思想。就像华丽的外衣,顺应人性,弘扬仁义道德。是现代社会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的培养。 法家,立制度、促经济。是后世法治建设的根基,也是划定道德礼法之外的红线。是君王人治的补充,更是社会公平正义的体现。 兵家,国防、科技。后世人都说,“真理在炮弹射程范围之内”。没有强大的兵力,以及支持国力发展的科技,只能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医家,司医疗,卫生。医家关系民众的健康,生命的安全,人口的增长。是国泰民安的基础。 儒法兵医为四向,道为中心土。易不为家,在道中,易离道成左道;墨不为家,在兵中,墨离兵成旁门。 “兴太学,尊儒术就是了,不可打压诸子百家。”王娡轻轻说道,“这家那家,皆是可用之家,实用至上……” 正说间,侍中郎张骞捧着奏报匆匆赶来:“禀太后、陛下!河中郡太守急报!河中郡民房失火、累及千家!” 95. 吊民伐罪 “失火?!可有伤及民众?!”刘小猪急得跳起来问道。 “河中郡太守奏报在此!”张骞将装急报的竹筒捧上。 刘小猪急急拆去封泥,取出书简。 “母后,河中郡失火伤亡十七人,烧毁房屋千幢,牲畜粮食尚待统计……怎会有如此灾祸!”刘小猪一脸沉重。 “彻儿莫急!派钦差去察看灾情,安抚民众,赈济灾民,以昭皇恩。”王娡忙安抚儿子。 “方才安排这帮老臣筹备“改正朔,易服色,尊儒术”,都要忙于此事……孩儿命汲黯为钦差,代朕视察灾情吧!” “汲黯不是被彻儿丢去阳陵,为你父皇守陵了么?也罢。他成日忧国忧民,自比袁盎,面冷尖刻,大骂儒士“腐儒”!众臣之中,竟无一人可躲得了他口诛……” 王娡思索着,“汲黯崇黄老,憎儒学。他又好直谏廷诤,若留在朝中,定诋毁君王尊儒之举。令他持符节视情而动,可调官仓钱粮,及时赈灾救民!水火无情,不知灾民如何凄苦……”说着,她深深叹口气。 刘小猪点头:“孩儿这就召他回来,速速出京!所幸正值盛夏,尚有时日筑房以备寒冬。” * 儒学能够登堂入室,并非偶然。汉高祖刘邦在楚汉相争时期,就招安了儒学。叔孙通、陆贾等都是儒生。 起初,具任侠之气的高祖刘邦讨厌儒学的叽叽歪歪、满口仁义道德,甚至把儒生的帽子扔在地上,往里面撒尿。他身边的谋士陆贾就问他:“皇上能在马上打天下,还能在马上治天下吗?只有文武并用,国家方能长治久安。” 大汉已定,最让高祖头疼的是,那帮屠狗、吹丧出身的功臣们,拿皇帝不当回事,仍和他勾肩搭背、酒肉兄弟。在皇宫大殿喝高了嗷嗷大叫,拿剑哐哐砍柱子!出门就撩裤子乱呲乱尿! 刘邦问该怎么办?叔孙通回答:规范。设计朝仪,用儒家那套繁琐礼仪,来规范朝臣言行。 叔孙通是秦朝儒学博士,一生辗转跟随了秦二世、项梁、楚怀王,最终在汉王刘邦攻取彭城之后转投汉军,并跟随终生。 汉王刘邦让叔孙通给他举荐能人。叔孙通自知儒生干不了杀敌立功、攻城掠地的活,就吹捧樊哙、周勃、灌婴等骁勇。待天下平定,他知道,他的儒学、儒生该登场了。 叔孙通不断易主,从儒家教条上看,是不知廉耻。所以他回鲁地召集儒生,为高祖制作礼仪规范,有儒生挖苦他。 叔孙通笑着说:“你们真是浅陋迂腐的儒生啊,不懂得时势的发展变化!” 叔孙通找来三十多位儒生,大显身手。他设立了几十位礼仪干事,种种名目,各司其职。对百官又是引导,又是训诫,让整个典礼繁琐而有序。官员们按爵位高低,向刘邦依次叩拜、祝酒。哪个官儿违背了这套规矩,就会被拉出去受罚。 经过一整套繁琐的礼仪下来,朝臣哪个不是诚惶诚恐,整肃安静。目睹如此场景,高祖刘邦不禁感叹道:“老子今天方才体会到当皇帝的乐趣啊!” 孝文皇帝执政,有少年天才贾谊频频上书,《过秦论》更是被奉为经典。贾生才调无伦,却受功勋集团排挤,一生郁郁不得志。 而素有智囊之称的晁错,是受文帝指派,拜大儒伏生为师,得儒家精髓,成为孝景皇帝刘启的师傅。只不过窦太后好黄老,刘启为哄母后高兴,也只得推崇黄老。 汉初民生凋敝的国情,使得道家的“无为而治,与民休息”的治国理念,被汉初的君王所采用。 道家讲究“无为而无不为”,追求“治大国如烹小鲜”。即治理一个大国,就像烹饪小鱼虾一样,只能采取文火慢熬,不能猛火烹炒。“一动不如一静”。即使要动,也是“待时而动”,这属于一种“积极无为”的治国理念。 “无为而治”更大限度放纵了豪强大族的骄横,使得贫者益贫、富者更富,流民增加,社会动荡…… 姚翁说过,汉家自刘小猪始,奉行的治国理念是“外儒内法”。 “外儒内法”,正是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效果显著,既经济,又实惠,统治者要是不大力弘扬才是傻子。 “外儒内法”治国,从此渗入历代统治者的DNA当中,并且创造性地活学活用。儒法两家结合加深,儒家伦理甚至侵入到法律条文当中。刘小猪推行“春秋诀狱”,有“礼刑并用”之说。 说的透彻些,儒家的礼乐才是教化人心的根本,律条只能起到“马后炮”的作用。律条守住了底线,儒家坚守了道德。显然,法家只能“治标”,儒家才能“治本”。 推行“外儒内法”的基本国策,外圆内方。儒是基调,法是核心。儒术装点了门面,法家深藏其内;儒家是好看的外套,法家是贴心的棉袄。这样刚柔并济,帝国不再是青面獠牙,反而显得温情脉脉。 刘小猪执政,亟需解决的两个内政问题:一是生计,二是教化。要解决生计问题,就要平均地权和节制资本。想要平均地权和搞好教化,莫如儒家,践行儒家学说、倡导仁政德治、表彰六艺;想要节制资本,莫如法家,苛政严律,削富压强。 王娡坐在纺车前,正想着事情,国舅田蚡进了椒房殿。 “臣参见太后!” 看到田蚡谄媚的笑,王娡指指坐榻。 “长姐,娘亲让小弟带话,她想她的外孙了……” “那就请老母进宫来吧!来看看越儿和寄儿。”王娡知道,妹妹王皃姁死后,臧氏一直挂心她留下的这两个孩子。 “越儿已满七岁,哀家让皇帝封他做广川王。按祖制,可以去封地了。”王娡说着摇着纺车。 “姐姐,广川国丞相可有人选?”田蚡忙凑到姐姐跟前。 “你有人举荐?”王娡瞥他一眼,“上次你给哀家的举贤名单,八十多人,加上朝臣们的举荐,这二百多人,皆是贤良?哀家命人抄写到布帛上,日日看,夜夜想,竟发现,盘根错节,都是京城豪强几大家族!这利益交换,相互帮衬,哀家叹为观止啊!” “这……”田蚡结舌,讪讪地笑,“姐姐慧眼!谁都不好意思直接举荐自家亲人……你举荐我家子弟,我举荐他家子弟,他举荐你家子弟……” 多完美的利益闭环! 王娡从纺车前起身,坐到案几前,“是,谁都不吃亏!哀家说过,举贤不避亲。举荐自家子弟也可,不必如此绕圈子!” “尔等举荐这二百多人,哀家要仔细考察。只要贤德,皆可入仕。” “一曰德行高妙,志节清白;二曰学通行修,经中博士;三曰明达法令,足以决疑,能按章覆问,文中御史;四曰刚毅多略,遭事不惑,明足以决,才任三辅令,皆有孝悌廉公之行。” “长姐……太后,臣知晓!”田蚡看到姐姐脸色转暗,忙郑重回应。 “广川国,二千石官员,哀家要给越儿找几个忠厚长者辅政啊!” “臣也是如此想法。臣也是广川王的亲舅!以臣之愚见,中大夫王臧,可为广川国相……” “王臧?他与赵绾,皆从师于鲁申公吧!”王娡心里冷笑。 作为齐国贵胄后裔,田蚡此举是排挤鲁学,想将鲁学挤出中央朝堂。 儒学有齐学和鲁学之分。鲁国是儒学的发祥地。孔子是鲁国人,《春秋》就是鲁国的史书。儒学在鲁地的传播从文化传播方式上讲,是“区内传播”,因此“鲁学”贴近儒学传统;而“齐学”是儒学传入齐地后,产生的一种地域变体,属于文化传播方式上的“跨区传播”。 齐学崇尚权变,鲁学则相对传统。鲁学的主体思想是儒学,也兼有墨家。齐学以儒学为主,兼有道法家、兵家、阴阳五行学说等思想,而以稷下学为代表。 给高祖刘邦制定礼仪的叔孙通,就是齐学代表人物。而战国时期的孟子,则是鲁学代表人物。传承至此时,鲁申公为鲁学代表,而董仲舒为齐学代表。 鲁学和齐学彼此的师法传承并不相同。齐学推阴阳、说灾异,究天人感应,其学说比鲁学要激进和夸张。而鲁学以严谨敦厚著称。 朝堂之上的派系斗争,不仅是学术之争,更是权力之争。 作为掌权者,不想看到臣子的争斗,但需要臣子间的争斗来达到某种平衡。 “蚡儿,广川国相的事,先放一放。皇帝安排几位辅政大臣操办之事,进行得如何了?”王娡淡淡问道。 “卫相与董仲舒,汇同钦天监,改历法,作太初历;窦相与司礼监,易服色,立品秩;郅御史与主簿宁成,修律条,制诀狱;臣办太学,兴六艺,黜百家……” “黜百家,不必。”王娡打断田蚡,“以儒学为取仕之道即可。百家,任其自生自灭吧!” * “长陵高祖陵园失火了!” 闻听长陵邑守来报,王娡跌坐在榻上。 “可有伤亡?!”她忙追问。 “回禀太后,是寝殿失火,扑救及时,无人伤亡……臣下失职,求太后治罪!”邑守伏地叩头。 “失火原因可查明?” “是香烛倒于香案,引燃帷幔所致……” “看守之人失职,杖杀以示警戒!”王娡喝道,转脸对宫人说,“去请皇帝来!” “皇帝去上林苑尚未回宫……”宫人忙跪地回答。 王娡啪地拍案:“派人去上林苑,把皇帝给哀家请回来!” 急急地转来转去,王娡心急如焚。时值七月,快到八月酎金献祭之时,长陵陵园却失火,未免让列侯、诸臣有所猜忌。 侍女宁儿忙端茶过来,王娡喝着茶,却压不下心头之火。 刘小猪呀刘小猪,是老娘太娇纵你了吗?上林苑狩猎,已去三日还贪玩不归!难道,狩猎比江山社稷重要?!少年心性,老娘该敲打敲打,让你收敛收敛了! 直至深夜,刘小猪才风尘仆仆赶回来。 “母后!”看到盛夏之夜,王娡一身寒气,立在未央宫清凉殿中,刘小猪不由得仆身跪地。 “母后!孩儿知错!孩儿知错!” “哀家如何交待过你?”王娡屏退众人,冷声问道。 “母后命孩儿……”刘小猪趴在地上,吞了下口水,嗫喏道,“狩猎不得扰民……出宫不逾三日……” “身为帝王,一国之君,竟置江山于不顾,弃母命于脑后!为人君、为人子,你够格吗?等着有人来,吊_民_伐_罪吗?”王娡咬牙质问。 “孩儿知错……”刘小猪伏地哭泣,“河中郡失火,长陵高祖陵园失火,是不是对孩儿惩罚……” “惩罚……”王娡冷笑。她担心的就是有人扯“惩罚”。 古人什么事都要问卦,是她这个被吹“当生天子”的女子,入宫即“身带祥瑞”,后又被诬成“妖女”,深有体会的。 而董仲舒的“天人三策”,在吹嘘什么“天人感应”、“君权神授”的同时,更是把阴阳家和道家的纬讖之说,发挥到了极致! 就是天子,代天牧民。天子执政,天帝观战。干得好,天帝就会表扬他,来个天降祥瑞。要是敢胡来,老天生气了,给你降灾祸,来警示上天的谴责! 这些腐儒,宣扬世间所有的灾祸,都是人君德行不修的缘故,想要“挟儒学以制皇帝”,依靠天地之威来限制皇权。 逻辑是皇帝要听上天的,而上天又是按照儒家思想塑造出来的,解释权在儒。归根结底,皇帝还是要听儒家的。也就是说,儒家思想为判断是非的标准,成为统一天下的思想。 后世有王莽,披着儒学的外衣,顶着道德的高帽,举着“吊民伐罪”的旗帜,以新朝代汉,一屁股把刘汉王朝坐断,成了西汉、东汉两截! 吊民伐罪,她王娡绝不可能让这种情况上演! 什么儒家,道家,法家,诸子百家,怎么能凌驾皇权之上?!统统都是统治者拿来为皇权服务的! 于我有用者,留之;于我无用者,弃之!作为统治者,要用皇权,把诸子百家,整合成一个缝合怪,那就是——实用家! 96. 吾即大道 “彻儿……”王娡缓步上前,弯腰扶起儿子,“你信神罚吗?” 刘小猪点点头,犹豫一下又摇摇头。 “没有什么神罚!河中郡失火与长陵高祖寝殿失火,皆为人之过失。”王娡牵着刘小猪的手,到案几前坐下。 “赶路辛苦,吃点东西吧!”王娡把果子、糕点拿到儿子面前。说到底,还是心疼儿子。 “母后,孩儿……孩儿不是贪玩,违抗母命……”刘小猪拿起一个桃子,有些委屈地说,“孩儿带护卫排阵布兵。有了马鞍马镫,骑兵真的能杀能砍!若是战马都配上马鞍马镫,我大汉骑兵稍加训练,即可迎战杀敌!” 王娡为刚才对刘小猪的严苛训斥,内心惭愧起来。 “若是骑兵巨万,阵法兵法与既往步兵车驾不同,可是要好好研究!召条侯周亚夫,静晴侯郅都,北军卫尉程不识,这些都是带兵打过仗的,一起商议……” “条侯周亚夫,孩儿请不动。”刘小猪摇头,“前几日,孩儿命韩嫣去请他,他说闲居已久,有病卧床。可舅舅田太尉说,曾见他去窦府与窦相、郭解一起饮酒。” 请不动?!当初景帝刘启断言,周亚夫居功自傲,新帝难以压制。刘启果然眼光毒辣!刘启临终遗言,找借口杀周亚夫,以震慑功侯。 景帝刘启忌惮周亚夫曾为废太子刘荣之师,又有细柳营将视察的汉文帝拒之营外、“不受君命”的前科,早早将他免官闲置了。 相师许负预言:周亚夫富贵加身后,最终饿死。出于保护能干之才的目的,王娡曾让窦婴带周亚夫去阳陵邑,找姚翁破解“饿死”结局。姚翁给周亚夫的忠告就是——忠于幼主。 看来周亚夫忘了姚翁的告诫。好言难劝该死的鬼!请不动,死得动吧! “母后,长陵失火,很快八月酎金献祭,如何是好?不是神罚,又如何安抚列侯诸臣?”刘小猪忧心忡忡。 “自然不是神罚。河中郡失火,乃一老媪烧饭时腹痛内急如厕,灶火无人照看,引燃薪柴,加上民房皆为木制,阖闾相连,祸及千家……” “长陵高祖寝殿失火,是看守宫人贪睡失察,香烛倒于香案,引燃帷幔……”王娡叹气,“可惜高祖衣冠尽数焚毁!” “失职之人已领罚,只是这悠悠众口……”王娡皱眉。 河中郡及长陵高祖寝殿,两次失火,瞒不住也压不住悠悠众口。纬讖之说盛行,朝堂内外,难免有人归因于帝王失德,口诛笔伐。 君臣上下,正在为董仲舒的“天人三策”改弦易辙,大张旗鼓,无法让失火事件摆脱神罚阴影。强行剥离,只会让“君权神授、代天牧民”失去理论根基…… 那么,只有为失火事件找其它神罚理由,让民众的情绪有合适的宣泄口,又能巩固君王的权威。 “皆因孩儿不好,德行有亏……”刘小猪又羞愧欲泣。 “彻儿仍觉自己有错?”王娡问道,心里有些生气,“哀家说,失火皆为人之过失。不要相信什么“凡有灾祸,皆为人君德行有失”!纬讖所指,在臣不在君!” “在臣不在君?!”刘小猪吃惊地瞪大眼睛。 “在臣不在君!”王娡坚定地说,“百越藩小相攻,违君命悖天规!有臣子以下犯上,存谋逆之心!” “母后!”刘小猪失声叫道,“孩儿熟记伏羲以来,群圣所录阴阳诊候龙图龟册!圣贤未曾推诿……” “刘彻!天人感应,只对应君权神授!”王娡喝斥,“腐儒不达时宜,纯任德教,崇周礼,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 “尊儒本为革新除旧、教化民众!君王岂能被周礼旧政自缚手脚!儒,道,法,墨,诸子百家,我汉家自有制度杂之,即:霸王道!” “母后是说……”刘小猪伸了下脖子,深吸口气,半信半疑地问,“神讖,由君王释义?” 王娡轻轻点头,看着犹疑不定的刘小猪,忍不住笑起来。 “这样是不是擅改天命?会不会有更重神罚?”刘小猪呆呆举着啃了一口的桃子。 “擅改天命?哼!”王娡冷哼一声,“腐儒释义,即能诠释天命?焉知不是其个人狭义?君权神授、代天牧民,天子为上天之子,天人合一,心意相通,何需臣子解释天意?岂不舍近求远?” 王娡的话,让刘小猪恍然大悟。他啃着桃子沉思,眼睛被灯火映得一闪一闪,唇角渐渐生出笑意。 什么“上参尧舜,下配三王”,在刘小猪发《求贤良诏》,感叹“尧舜德昭,成康贤明”时,王娡就想告诉他,“尧幽囚,舜野死”,所谓贤明圣君,圣德祥瑞,都是史书歌颂“胜者为王”! “母后,孩儿知晓,”刘小猪坚定地说,“君王意志,可代天地意志!” 王娡也坚定地说,“彻儿乃太阳真神转世,雄韬伟略,经天纬地,光耀古今,当为一代雄主!” 自高祖刘邦立汉,国贫民弱,南羁縻百越,北和亲匈奴。几代帝王夹在诸侯王与功勋集团中间,小心翼翼玩平衡。功侯屠过少帝,诸侯反过朝廷,文帝穿着粗丝,景帝吃过硬粟…… 上,不敢彰皇权尊贵;下,不扰百姓民生。除了高祖刘邦雄武开国,夹缝中的大汉皇帝,皇位都坐得战战兢兢,克勤克俭,才有了文景之治后的国富民强! 盛世皇帝刘彻,如畏手畏脚,不能自信自强,恣性恣意,哪能成就霸业?王娡要她的儿子,激扬文字,指点江山,睥睨天下,大道为天! “仙人姚翁曾卜卦,我儿刘彻,即大道显现,与“乾卦之六爻”对应!” “《易经》阳爻称九,阴爻称六。乾卦为六阳爻,代表天,六九之数五十四,而这五十四即是彻儿勘定乾坤、调和阴阳之数!” “苍苍之天不可得久视,堂堂之地不可得久履!吾即大道!” 王娡用铿锵之言,阴阳易数、乾坤和合,为儿子打鸡血、树信心! * “董爱卿,哀家看了爱卿所拟奏章,这“阳失节、火灾出”是何意?”王娡冷脸问道。 就怕独尊儒术甚嚣尘上,这腐儒得意之下,胡扯什么君王失德、神罚,王娡一早就派人去太学请这位博士大儒来奏对。派去的人,顺手把董仲舒正在写的东西,捎了回来。 跪在阶下的董仲舒,脸色苍白,瑟瑟发抖。 “小臣……只是揣测火灾成因……”董仲舒听出皇太后的威压和寒意,不由得声音发颤。 “阳失节,火灾出。阳,自然是皇帝了。皇帝有何失节之处?登基后,大赦天下,减税降赋,为民生计。所做大事,不过是颁《求贤良诏》,问策诸贤良。哀家不解,是求贤良失节?还是尊儒学失节?”王娡生气地质问。 皇帝捧儒学为国策,尊儒敬儒,尔等儒生竟背刺皇帝、凌辱皇权!不是自扇耳光、自挖墙脚、自掘坟墓吗? “如此,皇帝所做,独尊儒术,竟然都是错了!哀家来替皇帝勘错补过……来人!将董贼拿下!” “太后饶命!太后饶命!”董仲舒磕头,涕泪而下,“臣非此意!臣非此意!” 王娡抬手,止住缚捉董仲舒的侍卫。看董仲舒大汗淋漓,不禁好笑。 “皇帝征辟贤良,遍寻能臣理政治国,为君王分忧,为百姓谋福祉……” 不是让尔等来添堵的!王娡咽下这半句话,起身踱到董仲舒跟前,轻轻叹气。 “皇帝苦呀!南境百越相攻,北境匈奴寇边,满朝文武,谁来护国安邦?外有强虏环伺,内有臣子异心……都说主忧臣辱,谁来替主分忧?” “今人之过失所致火灾,竟归罪于皇帝!臣子职责何在?儒学德教何在?” 一番话说得董仲舒痛心疾首,连连叩头:“臣有罪、臣有罪啊!” “罢了!董博士回太学吧,寻静室好好写一策论。火灾究竟有何昭示,拿来给哀家看。” 王娡说着,坐回榻上,疲惫神伤地摆摆手,让众人退下。 * “……臣闻:人君一天也,天有覆育之恩,而不能自理天下,故所寄其责者,付之人君。君有统理之权,而实有所承受。故所经其事者,法之吴天。用是所居之位,则曰天位;所司之职,则曰天职;所治之民,则曰天民;所都之邑,则曰天邑。故兴理致治,要必求端于天。今夫天,幽深玄远,穆然不可测也;渺茫轻清,聩然莫可窥也。而四时五行,各效其官;山岳河海,共宣其职。人人沾浩荡普济之泽,在在蒙含弘广大之休……” 董仲舒的策论,先是把天子牧民吹捧一番,王娡看得不由笑起来。 “……视亲戚贵属在诸侯远正最甚者,忍而诛之;视近臣在国中处旁仄及贵而不正者,忍而诛之……” 意思就是外有不法的诸侯王,内有不安分的臣子,必须将其诛杀! “果然是皇权可解释天意!”刘小猪捧着董仲舒的策论,喜笑颜开,“朝议时,孩儿与众臣商讨出兵百越之议!” “会稽郡、豫章郡、长沙国,各整兵力待命!等严助从越地传回情报,伺机而动!” “哀家欲除周亚夫,让人监视条侯府。”王娡淡扫蛾眉,“此人如不能为我所用,必不能留。” “彻儿,此番征辟贤良,诸人策论,择优拿与哀家看看。这董仲舒生员广布,追随者众,纬谶之说易蛊惑人心、搅动朝堂,不能留在京城。派至诸侯国为相吧!” “母后之意,让他去哪个诸侯国?” “江都国。王刘非,你的五皇兄。” “五皇兄骄横淫逸,国相劝诫,却被他栽赃贪墨,一杀了之……” “江都国相位不正是空缺吗?让董仲舒去给他好好上课,以德教化!看大儒能否用仁义道德,给这个狂徒套上枷锁……” 用魔法打败魔法!看是叽叽歪歪的腐儒,磨去江都王的骄横;还是暴虐的江都王,以野蛮收拾掉满口神讖的大儒。 * 在王娡看来,齐儒公孙弘的对策,比董仲舒要务实得多。他首先提出“治民八本”: 因能任官,则分职治;去无用之言,则事情得;不作无用之器,即赋敛省;不夺民时,不妨民力,则百姓富;有德者进,无德者退,则朝廷尊;有功者上,无功者下,则群臣逡;罚当罪,则奸邪止;赏当贤,则臣下劝:凡此八者,治民之本也。 然后拐到了刑名之术,落脚在“赏罚分明”上,也就是法家推崇的“法”: 故法不远义,则民服而不离;和不远礼,则民亲而不暴。故法之所罚,义之所去也;和之所赏,礼之所取也。礼义者,民之所服也,而赏罚顺之,则民不犯禁矣。 又提出“治本四要”,也就是“仁、义、礼、术”,落脚在法家推崇的“术”上: 致利除害,兼爱无私,谓之仁;明是非,立可否,谓之义;进退有度,尊卑有分,谓之礼;擅杀生之柄,通壅塞之涂,权轻重之数,论得失之道,使远近情伪必见於上,谓之术。 凡此四者,治之本,道之用也,皆当设施,不可废也。 得其要,则天下安乐,法设而不用;不得其术,则主蔽於上,官乱於下。 再加上君权天然具有的“势”,用儒家的道理,来论证出“法、术、势”的必要性和互相联系,相当于在法家外面套一层儒家的外壳,这不就是王娡最欣赏的“外儒内法”吗? 本以为董仲舒名望高,精通儒学,把他抬上了桌面。原来务实,比精通更适用。 “公孙弘,此人家世师从?”王娡问左相窦婴。 “回禀太后。公孙弘乃淄川国举荐贤良……” 公孙弘的老师,是著名的《春秋》名儒,齐人胡毋生。胡毋生为董仲舒师兄,二人都是景帝刘启时的儒学博士。 “如此,董仲舒倒是公孙弘师长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王娡赞赏点头。 “太后,虽是董仲舒辈分高,可公孙弘却年长董仲舒二十岁。他,已是花甲之年!” 97. 自杀?还是成仙? “花甲之年?”闻听公孙弘已是老翁,王娡有些失望。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以汉朝人的寿命,五十岁都算老人了。六十岁这样一个老者,命脆得路走不好咔吧就倒了,能为官出仕吗? “公孙弘原是淄川国小吏,父亡丁忧,加之犯错,未再入仕。生计无着,养猪奉养继母。人品出众,孝感天下。四十岁才学《春秋》,拜胡毋生为师,精研公羊经学。”窦婴回应王娡。 王娡听着点头。 文景二朝,读书人的仕途大致有三条:一条是郎官。家有财产,自备车马服装生活费,到京师做郎官,等候皇帝的提拔擢升;一条是在本地做小吏,不计财产,无什前途,混口饭吃;一条是有高才大名的贤人达仕,被官府征召。 郎官赀选了一些家世好的人才,但也阻了寒门子弟的上升通路。一些贫寒士子就做地方小吏,聊补生计。 公孙弘能放下读书人的矜持,养猪持家,年四十又拜名师研读儒学,终于因《征贤良诏》得以出名。 从混饭吃的小吏,到养猪为生,再到贤良达仕被征召,这是一个老屌丝的奋斗史! 一个经历底层磨砺的人,有了生活的阅历和积淀,重拾书本,自然和富家子弟的认知不同。 听说董仲舒出身士族大家,自幼天资聪颖,少年时酷爱学习,读起书来常常忘记吃饭和睡觉。其父董太公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为了让孩子能歇歇,他决定在宅后修筑一个花园,让孩子能有机会到花园散散心歇歇脑子。花园三年建成,亲戚朋友携儿带女前来观看,都夸董家花园建得精妙无比。父母叫董仲舒去玩,他只是点点头,仍埋头学习。留下“三年不窥园”的佳话。 穷富不同路,而公孙弘要养家养自己。年过四十,土埋脖子的年岁,才开始学儒穷经。他的政见策论,少了富家子弟的浮华和激情,多了沐雨栉风的朴素和务实。 “真是朝闻道,夕可死啊!”王娡油然而生敬佩之心,“先留他到太学做博士吧!老成必持重,视情况再作安排。” * “……视亲戚贵属在诸侯远正最甚者,忍而诛之;视近臣在国中处旁仄及贵而不正者,忍而诛之……” 董仲舒的策论讖纬之说,炸得朝堂上下诚惶诚恐。 河中郡失火!高祖陵失火!皆为神讖——外有不法的诸侯王,内有不安分的臣子,必须将其诛杀! 回京酎金献祭的诸侯们,脖颈发凉,连忙检讨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有没有做过不法的事情,招致天怒? 诸位朝臣们,揽镜自照、扪心自问,有没有失德失范?有没有心存不轨? 君王可哄骗,他人可欺瞒,但上天不可瞒! 人人惶恐之下,收敛行止,小心翼翼观察别人。这天杀的刀,会砍到谁头上? “臣有奏报!”朝议时,田蚡出列,“臣以为,百越相攻,屠戮无辜,百姓凄苦,招致天怒!吾皇应发兵诛之!” 众臣面面相觑,恍然大悟:是呀!还有百越这几个藩王呢!羁縻之地,比诸侯王的谱摆得大。虽然对吾皇称臣,不纳税不献祭,每年使者朝贡的土特产,还不够皇帝的赏赐捏! 既然失火事件昭示了神罚,必定要有人掉脑袋来应神讖的,那就让百越之地的藩王来顶缸吧! 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众臣都兴奋莫名,中气十足、义正辞严地对百越藩王,进行了道德上的谴责、道义上的口诛、行为上的伐挞!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朝堂之上难得的口径统一、步调一致。几天的阴霾一扫而光,大家用眼神传递着彼此的兴高采烈——我们的脑袋,可以安安生生地呆在老地方了! 众人的兴奋,也感染了皇帝刘小猪,他高兴地转脸,看到垂帘听政的母后,微笑着点头。 那就让大家议论一下,发兵诛之的事吧! “臣反对!” 这一声,犹如平地惊雷,把大殿里震得鸦雀无声。 大家定睛一看,原来是淮南王刘安。 刘安是淮南厉王的长子,刘小猪的堂叔。此人是黄老之学的名宿大家。 景帝刘启执政,是黄老之学的黄金时期,窦太后极为崇信“清净无为”的黄老之学。在这种深厚的道家文化氛围下,醉心于学术及修仙的刘安,精研历代黄老经典之后,决意要编撰一部黄老之学的集大成之作。 于是,他集结了当时社会的主流治学名家,足有数千人,精心编写了一部奇书,名为《淮南鸿烈》,“鸿”义为“广大”,“烈”义为“光明”。 这部书可与《吕氏春秋》相媲美。流传到后世的只剩一部分,被后人习称为《淮南子》。 刘小猪皱眉,但还是恭恭敬敬地问:“皇叔何出此言?” “越,方外之地,劐发文身之民也。非有城郭邑里,处溪谷之间,篁竹之中;言语各异,人如禽兽,长幼无别,交通闭塞,不知牛耕。越人愚戆轻薄,负约反贾,其不用天子之法度;风俗与中国异,限以高山,人迹所绝,车道不通,天地所以隔外内也……南方暑湿,近夏痹热,暴露水居,蛇虫蜇生,疫疾多作……” 刘安从百越的荒蛮无用、瘴疬趸虫,到吕后派兵与南越作战时的落败无奈;从黄老“清静无为”,到孝景皇帝的守丧三年之制,把发兵百越说得毫无意义、劳民伤财。结论是,讨伐百越是一场对国家有害,困难,且得不偿失的举动。 这老朽哪里知道,岭南的富庶,对后世中华的重要性?闵粤两广出海口,对航运的巨大贡献?对于农耕之国,单是稻谷的两季收成,就能养活多少人口!真是鼠目寸光,不明白“寸土寸金”的道理…… 哪个大国的崛起,不是靠战争与屠戮打下生存空间、稳定基本盘?第一桶金,都是血腥、带着原罪的! 王娡听着刘安文绉绉地大唱反调,不由气得摇头。 “皇叔此言差矣!”江都王刘非跳了出来,“神讖已明示,越地藩王为患!怎可置上天警诫不顾?本王愿领兵前往,取无郢与赵眜首级献与吾皇!” 刘非本就好武斗勇,骄横淫逸。前段时间强诬、擅杀了朝廷派去的国相,正担心神讖应在自己头上,被皇帝和太后砍脑袋,哪肯听刘安老uncle絮絮叨叨? “虽需为先皇守制,可神讖已现,不能违逾天意啊!” 诸侯王和列侯们也都出来反驳刘安。他们早恨不得蹿上去捂住淮南王的嘴——不诛杀百越藩王,难道从老哥们、老叔侄们中间扒拉一个出来献脑袋?劳什么民,伤什么财,与我脑袋无瓜! 眼见势单力孤,刘安只得闭嘴。 “启禀皇上,臣弟愿领兵前往百越!”江都王又郑重上言。 “江都王忠勇护国,勇气可嘉!领兵之将,还需再议。”刘小猪安抚刘非。 自吴王刘濞叛乱后,孝文皇帝就将兵权从诸侯王手里收走。诸侯国与郡县各有军队,但调用兵力,需持皇帝虎符。 一则要等庄助从越地传回的消息;二则不会让诸侯王手握兵权,刘小猪就把刘非领兵的请求婉拒了。 * “淮南王请坐吧!”王娡客气地说道。 刘安,淮南厉王刘长的长子,是景帝刘启的堂弟,算来该叫王娡皇嫂的。 作为因“尺布斗粟”吃过亏的王娡,淮南厉王刘长的故事,她是深刻在脑中的。 当初高祖刘邦路过女婿张敖的封国。张敖拍马屁,将自己的小妾赵姬献给老丈人,刘邦一夜风流后拍屁股走人。不久张敖卷入谋反案,府内所有人都被投入监狱,包括赵姬。 赵姬已怀了皇帝的龙种,在狱中生下一个男婴后就自杀了。这个男婴就是高祖刘邦的第七子刘长。刘邦出于内疚,就将刘长交给皇后吕雉抚养。 因祸得福的是,吕雉对刘长视如己出,刘长也一直拿吕雉当亲妈。既然已经被过继给皇后,按照宗制礼法,刘长其实就是嫡子。 诸吕之乱后,刘长捏着鼻子,把一口窝囊气窝在心里——假如你自认是吕雉的嫡子,那你是不是该上断头台?假如你想活命,就得跟吕雉断绝关系,那么你的嫡子身份从何而来? 对于四哥代王刘恒做了捡漏皇帝,刘长心底是不服气的。总认为他是嫡子,汉文帝以庶代嫡,得位不正。他退而求其次:四哥当皇帝,我当个土皇帝不过分吧? 刘长心底窝着的这口窝囊气,拱得他骄横跋扈,目无法纪。不仅袖里藏锤,公然锤杀辟阳侯审食其,还赶走朝廷为淮南国所安排官员,自己重新任命,擅自封爵侯94人。 而文帝因高祖亲子只剩下他和这个七弟,也是百般娇纵。对于刘长的无法无天,群臣的参奏,都被文帝压下冷处理。所以有“郑伯克段于鄢”传言,意思是文帝故意放纵刘长,等他张狂到死罪难赎的时候,一举拿下,永除后患! 最可笑的是,刘长很无脑,“嫡子”两个字说不出口的情况下,联络南越和匈奴,要南北夹击,搞了70个人,40辆车就宣布造反了! 刘长最终因谋反罪,被文帝装于囚车,流放蜀地,死于流放途中。 之后出现了“尺布斗粟”的歌谣,逼得文帝搁置了削藩的计划,把淮南国一分为三,封给了刘长的三个儿子。刘安作为长子,继承了淮南王的爵位和最大的封地。 刘安此番进京酎金献祭,特意带了《淮南鸿烈》,献与皇太后。 “哀家早听闻,淮南王聪颖好学,精通音律,文采斐然。果真好书、好书啊!”王娡捧着刘安献上的《淮南鸿烈》,爱不释手。 这书包罗万象,集故事、道教哲理、生活习俗、文艺、音乐、美食等于一策。 梁启超评价这部书说:“《淮南鸿烈》为西汉道家言之渊府,其书博大而和有条贯,汉人著述中第一流也。” 胡适评道:“道家集古代思想大成,而淮南书又集道家之大成。” 鲁迅盛赞:“文辞优美,实惟道家。” 后世人随口而出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舟覆乃见善游,马奔乃见良御”,“福由己发,祸由己生”,皆出自于这部巨作里的典故。 “蒙太后虚赞!臣只是浅知拙见。此书未编纂完整,尚需时日续后。”刘安谦恭地垂首致礼。 “古之圣人,其和愉宁静,性也;其志得道行,命也”。性命双修,正符合道家的观点。 王娡读着点头,抬眼看到刘安谦恭表情下眼神的窥探,心里咯噔一下。 后世对刘安的结局,有两种传言:一是淮南王刘安与其太子刘迁,多次谋划造反又举棋不定,最终被朝廷发现,无奈自尽,除国灭族; 二是策划谋反被发现后,在朝廷诛杀的追兵赶到时,服食丹药,飞升成仙。连家禽吃了丹炉里的残渣,都跟着飞升。所以有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传说。 这样一个编纂《淮南鸿烈》巨作,涉及政治学、哲学、伦理学、史学、文学、经济学、物理、化学、天文、地理、农业水利、医学养生等于一身的集大成者,怎么就逃不掉谋反的魔咒? 三代淮南王:英布,谋反被诛;刘长,谋反被流放绝食自尽;刘安,谋反……自杀,还是成仙? 无论自杀,还是飞升成仙,都是在谋反这棵树上,分出的两个杈结出的果。 王娡对飞升成仙,是不大相信的。 但一个对皇权统治、大道人心,著述巨作的皇族,离皇位近在咫尺,又以嫡系正统自居,分明心存非分之想。是野心成就了这部《淮南鸿烈》,借此书沽名钓誉,为谋反博圣名、拢人心? 还是因为编纂《淮南鸿烈》,拥有了通古博今的才华和经纬天地的见识,为了实现一展雄才的抱负,才处心积虑地要谋反篡位? “日月欲明,浮云盖之;河水欲清,沙石涔之;人性欲平,嗜欲害之。” 书中多么优美的辞句!多么明晰的哲理!可作为总编的淮南王刘安,只是把这些话做成了名言警句,并没有警示自己吗? 98. 芳兰生门 “母后,发兵百越,孩儿想御驾亲征……” 听到儿子刘小猪的话,王娡吃惊地瞪大眼睛:“御驾亲征?!彻儿为何有此想法?那百越瘴疬肆虐,蛇虫横行,防不胜防,不可前往!” 刘小猪认真地说,“孔子曰: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 这段话,出自《论语·季氏》。 春秋战国时代,礼崩乐坏!争霸天下是当时的社会背景。春秋无义战,五霸闹春秋。争霸者,无视周天子的存在,而各自图霸,穷兵黩武,民不聊生。 结合这一历史背景,就能深刻领会“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的深刻价值意旨。 “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的论说,体现着“天下有道”的价值旨归。意思是国家政治清明,制作礼乐和发动战争,都由天子决定。 施行王道政治,行礼乐则所过者化,天下乐往;施征伐则救民于水火之中,天下归心。治国者施行王道,必然天下归往,而成为天子。天下、王道、天子的统一,便是“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的王道内涵所在。 “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诸侯的变礼乐、专攻伐,全是争霸行为,邦国之间相互倾轧,争乱不止,而非是王道行为,故言“天下无道”。 “彻儿有这般治国平天下情怀,哀家甚慰。董仲舒讖纬之说,出兵百越,是义战,亦是吊民伐罪。”王娡笑道,“只是为帝王者,不可将身置于危险之地。” 王娡讲起孝文皇帝的一段往事。 文帝有一次去霸陵考察他在建的陵寝。考察结束,一向温和的文帝,突然点燃内心的狂野,想玩一把生死时速、极限漂移、激情与速度——他打算从霸陵高处,沿陡坡驾车飞驰而下! 天子六驾,文帝专车是六匹骏马拉的。骏马可是缰绳和鞭子控制的,这么玩,刺激和危险系数不啻于后世的翼装飞行! 袁盎看出文帝的冲动,急忙上前拉住缰绳。文帝问道:“怎么,难道爱卿怕了吗?” 袁盎答道:“我听说千金之子,不会坐在屋檐下,百金之子,不会倚在楼台的栏杆上,就是害怕发生危险;圣明的君主,不应该在危机中心存侥幸。今陛下驾着快车,飞驰奔下峻山,如果马惊车败,陛下纵然不爱惜自己,但又怎么对得起高祖和太后呢?” 刘小猪专注地听母后讲皇祖父的故事,也笑起来。孝文皇帝驾崩时,他还没出生,但非常喜欢听皇祖父的故事,也以这个众人交口称赞的皇祖父为榜样。 “母后,父皇曾言,孩儿最像太祖高皇帝。高皇帝御兵有术,逢叛乱必是亲征。孩儿是想效仿高皇帝。” 我滴个傻孩子呀!你虽长得像高皇帝,能和武力值满分的开国皇帝比吗?那个“赤帝子斩白帝子”的泗水亭长,可是灭暴秦、诛强楚的传奇,马背纵横七年得天下,连后世的教员都盛赞的“第一猛”草根皇帝! “彻儿,高皇帝亲征,也是万不得已啊!”王娡娓娓道来。 楚汉争霸,汉王刘邦为打败项羽,与天下诸侯约定,打败项羽后,分封大家,人人都有一亩三分地。 不是刘邦团队打败的项羽,是四个团队为主打败的。 分别是:占据秦地的汉王刘邦集团,占据中原的梁王彭越集团,占据齐地势压燕赵的齐王韩信集团,项羽旧将九江王英布集团。另有韩王信,燕王臧荼,长沙王吴芮,女婿张敖。 几个集团通力合作,最终击败了西楚霸王项羽。他们与其说是刘邦的臣子,不如说刘邦的盟友,或者合伙人。 秦汉时代还不是一个大一统成为主流观念的时代,分封制时代的很多观念还根深蒂固。分封制,血统论,世袭制和世卿世禄制的心理影响还有很大的市场。 秦始皇首推郡县制,却十五年而亡,让大家不看好大统一。盟友们也在胜后盘踞一方,数功待封。 从内心来说,刘邦不愿搞分封,做所谓的天下共主——周天子那样的吉祥物,对诸侯王毫无控制力。 张良提醒刘邦:再不给这些“造反”上头的合伙人封点东西,怕是要造你的反! 机智如高皇帝,将“分封”与“统一”兼容,古早版“一国两制”——郡国并行制,应运而生了! 论功行赏,除了异姓诸侯王的封国,功侯的封地,老刘头数数剩下的汉郡,算下来,汉中央只有可怜的十分之一的土地。 高皇帝要拿这些土地封群臣,给孩儿们封国,还得有祭祀用地,显然是捉襟见肘。 辛辛苦苦打江山,未给儿孙留遗产?吕后不乐意了:异姓诸侯王都功高震主啊!怎么看,个顶个都是一百斤的人、九十九斤的反骨!老头子若不及早下手解决,哪个接班的汉皇帝,宝座都会被这帮猛人掀翻! 刘邦“惩戒亡秦孤立之败”,一面着手剪除异姓诸侯王,一面开始大封同姓子弟为王,以巩固汉王朝的中央集权统治。 先是燕王臧荼。派手下将军温疥,和丞相昭涉掉尾,去随汉王刘邦打仗。这二人反过来,告燕王臧荼谋反!有点那个、那个什么味吧? 刘邦率兵亲征,活捉燕王,臧荼被族诛。刘邦立马封发小卢绾为燕王。这燕王卢绾最后也反了,逃遁匈奴客死异乡。 高皇帝削夺韩信封国贬为淮阴侯,即分其地为两国:以淮东五十三县,立从兄刘贾为荆王;以薛郡、东海、彭城三十六县,立弟刘交为楚王;又以兄刘喜守云中、雁门、代郡五十三县,立为代王;以胶东、胶西、临淄、济北、博阳、城阳郡七十三县,立长子刘肥为齐王。 从因功而封,到因亲而封;从共天下,到家天下。随后……异姓诸侯王,尽皆被诛! 刘邦亲征,一则让天下人知道“礼乐征伐自天子出”。作为大汉天子,他必须要强化“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的封建顶级规则,努力维护天子权威、立国之本。 二则,功侯们再立功,汉天子实在无地可封了!除异姓诸侯王,不就是留着地盘,封给自家刘姓子孙吗?除个异姓王再封个异姓王,费劲吧啦做无用功? 还有,异姓诸侯王都是狠人,除了刘邦的武力值和威慑力能压服,别的刘姓子孙,哪个掂出来能遛两圈? 英布造反,刘邦卧病在床,想让太子刘盈率兵平叛。吕后哭诉英布勇不可挡,太子文弱难驾驭诸将。刘邦强撑病体御驾亲征,到底在这次战役中,被流箭所伤,几个月后不治…… 刘邦在亲击英布反叛后,归途路过故乡沛县,与父老子弟宴饮时高歌一曲: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彻儿,世人都道《大风歌》气势磅礴,谁知高皇帝那时心中焦虑悲壮?” 最后一句的“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既是希冀,又是疑问。他是希望做到这一点的;但真的做得到吗?他自己都无从回答。 英雄悲暮,七个儿子幼弱。可以说,他对于是否找得到捍卫江山的猛士,即这刘氏的天下是否守得住,不但毫无把握,而且深感忧虑和不安。 正因如此,这首歌的前二句虽显得踌躇满志,第三句却突然透露出前途未卜的焦灼和恐惧! 为了守住刘姓天下,在去世前刘邦杀白马为盟,与功侯群臣约定:除了皇家宗室,以后不许再立异姓诸侯王。订下誓约:“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 这个白马之盟,在诸吕作乱时,是功侯诛吕所举的义旗。 还有王娡没有说出口的例子:高皇帝刘邦亲征匈奴,追击草原霸主冒顿单于。由于跑得太快,和大部队脱节,被围白登山数日,粮草断绝。脱险的细节,一直遮遮掩掩,不可言说。 “白登之围”后,汉廷开始向匈奴和亲,送女人、送财货,屈辱偷安,只为国贫民弱的大汉能发展强大起来…… 还有后世明堡宗,人称“瓦剌留学生”…… 最直接的例子就是王娡,在马邑城外被匈奴人掳走,胡地雪天苦熬,险被匈奴人马踏如泥,断腿之仇至今未报! 听到母后说起在胡地所受之苦,刘小猪的眼里涌出泪水,他依恋地抓住王娡的手。 母子二人都为那段骨肉分离、生死未卜的往事泪流不止。 “可是,南征百越,谁可领兵?卫相回乡丁忧。窦相需协理朝政。舅舅田太尉从未带过兵。郅御史才从匈奴地归来……”刘小猪抹去泪水,思虑重重。 “条侯,周亚夫!”王娡也揩去泪水,轻轻说道。 当年王娡乔装出宫,到吴地强势夺赋,逼吴王刘濞叛乱。周亚夫带细柳营,打得刘濞败逃南越。周亚夫又陈兵南越边境,赵佗在大兵压境下,战战兢兢,献刘濞首级退兵止战。 “周亚夫?此人倨傲,难以驾驭。孩儿曾请他商议骑兵阵法,他推托卧病不来……” “不来?那哀家到周府,亲去探病!”王娡皱眉,“线人暗报,周亚夫之子周阳,向尚坊订购五百甲胄。这周家意欲何为?哀家要去探个明白。” “彻儿发求贤诏令,应征召好武之人,可是安置在建章宫?组建成军,命名为“建章军”,彻儿亲去训练指挥吧!休要再说什么御驾亲征了!帝王用兵,如臂使指,何用亲临战场?运筹帷幄,即可指点江山!” “建章军”,将是大汉天子的“黄埔军校”,军事人才的摇篮,为帝国开疆拓土! “孩儿去上林苑狩猎,即是带他们演练战阵!”刘小猪兴奋地说,“《孙子兵法》,《鬼谷子》,孩儿烂熟于心,必将他们练成不世雄兵!” “母后,这周亚夫,真有不臣之心?”刘小猪叹息,“良将不为所用,只能杀之?” “你父皇曾言,周条侯周亚夫,性子耿直,恃功倨傲,彻儿难以压制。找借口杀之,以镇服诸功侯。” “当初你父皇废太子刘荣。丞相陶青,太子太傅窦婴与太尉周亚夫极力反对。陶青、窦婴皆称病辞官。你父皇为夺周亚夫兵权,擢升其为丞相,明升暗降安抚功侯。” “周亚夫恃功倨傲,屡屡与你父皇悖逆相争。” “匈奴王唯许卢等五人归顺汉朝。你父皇非常高兴,欲封五人为侯,以鼓励其他匈奴人也归顺汉朝。周亚夫又来反对,称五人不义——把这些背叛国家的人封侯,那以后我们如何处罚那些不守节的大臣呢?” “你父皇愤怒:“丞相的话迂腐不可用!”然后将那五人都封了侯。周亚夫托病辞职,你父皇怕功侯集团不满,未允。” “后多地灾害频仍,周亚夫赈灾不力,月食为讖,你父皇借此罢免他的丞相。” “这个孩儿知道。”刘小猪点头,“那年饥民相食,父皇详问周亚夫赈济钱粮账目。身为国相,周亚夫居然称其不知,要问椽史。父皇大怒,又有月食为讖,罢免其丞相之位。” “哀家以为,周亚夫免相后,会反省自身。彻儿登基后,重新启用他。毕竟军功世家,威名赫赫,军中一呼百应……” “未料到老匹夫如此无礼!敢拒新皇盛情之邀!”王娡冷哼一声。 “早闻知他耿介不羁。孩儿被拒,未曾迁怒于他……”刘小猪讪讪地,“皇祖父孝文皇帝,御驾巡视细柳营,不也被他拒之门外?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且称身披铠甲不便跪拜,见帝王只行拱手之礼……” “三番五次僭越逆上,不守君臣之礼,此人不可留!若此次周亚夫肯挂帅南征百越便罢。请他挂帅,只是借其威名,不战而屈人之兵,避免杀戮。如若不肯……”王娡一脸郑重,“芳兰生门,杀无赦!” 芳兰再香,也不能挡在正门之前;娇花再美,也不可横在大路中央。有才能的人,如果选错位置,不仅于世无益,反而会成为“妨碍”,最终结局是——“不得不锄”! (本章完) 99. 老骥伏枥 “太后,条侯府到了!” “确是看到魏其侯进了条侯府?”王娡问着起身,在宦官搀扶下下了车辇。 “确是窦丞相!车停在那边。” “通传条侯府,哀家来探病周将军。”王娡吩咐道。 身着常服,王娡气定神闲长身而立,看向停在门辕处窦婴的车辇。 侍卫向门房传报后,府内一阵喧闹。不多时,门前呼啦啦跪倒一片。 “太后圣驾光临,臣下有失远迎!请恕罪!” “诸爱卿平身!窦相怎地在条侯府?也来探病?”王娡似笑非笑地问。 “臣闻听条侯有恙,特来探病……”窦婴说着,额头冒汗,面色尴尬。 而那条侯周亚夫,并非久病在床的样子,老脸微红,不知是酒后微醺,还是尴尬。 被众人恭迎至正堂上座,闲杂人等都退去。 “听说周将军沉疴难起,哀家带了滋补上品,来看望周将军。” 随侍王娡的宦官挥手,随从们捧着礼盒箱笼进来,摆满了厅堂。 “谢太后隆恩!”周亚夫仆身跪地,讪讪解释,“老臣前些时日确是病体难支……这两日才有好转……” “好转了?暑热渐褪,那就多出门走走。”王娡笑微微说着,眼睛斜向窦婴。 “太后所言极是!”窦婴忙附和,“周将军该去城外骑骑马,射射箭,军营半生,可不能荒了这身本事!” 王娡转脸看到墙上挂的剑:“这剑是皇帝御赐之剑吧!” 周亚夫忙起身取下墙上的剑,双手捧到王娡面前:“太后明见!正是孝文皇帝所赐之剑!” 王娡接过剑,认真端详着,“这是当年周将军平定吴王刘濞叛乱,孝文皇帝钦赐条侯奖赏。” 叹口气,王娡沉沉说道,“当年周将军英气勃发,锐不可当,长驱直入,攻至南越,逼那南越王赵佗献上刘濞首级!何等英豪!” 转脸看向窦婴:“窦相也被孝文皇帝任命为大将军,与周将军全力配合。真国士良将!大汉何其有幸,得二位肱股之臣!” “不敢、不敢!臣二人不过是去吴地扫尾!是太后杀吴太子刘驹在前,先定胜局!叛王阵脚自乱,无力反抗而已!”窦婴与周亚夫忙谦恭施礼。 当年的吴王刘濞叛乱,成就了在场的三人:以战功封侯,周亚夫封为条侯;窦婴封为魏其侯;还有太子宫王良娣,封为县主、赐汤沐邑。 那时的王良娣,现在是权倾天下的皇太后;魏其侯窦婴,是看皇太后眼色行事的窦丞相。 而耿介不羁的周亚夫,成了称病赋闲的条侯,郁郁不得志。 在王娡看来,孝景皇帝免了周亚夫的相位,恰好为刘小猪登基重新启用作好了准备。正如窦婴被刘启故意压制,换来新皇忠心耿耿的窦丞相一样。 可耿直的周刺刺,偏偏不买皇帝的账,竟无视新皇的真诚,继续端着功侯的架子摆烂! 没办法,王娡只好亲自下场,来逼周刺刺营业,让他发挥一下余热!由相师许负预言的周亚夫饿死,将会是另外一个结局。景帝刘启杀周亚夫震慑功侯的遗言,王娡不会落人口实。 周亚夫与窦婴对视一下。其实二人早就后悔,景帝刘启废太子刘荣时,他们鬼迷心窍,上蹿下跳地大唱反调。 什么“殷道亲亲,周到尊尊”,什么皇长子,嫡庶之分……在太子宫王良娣乔装离京,逼反吴王刘濞,击杀吴太子时,他们早就该明白:废太子,是为这女人的儿子腾位子。这个女人,注定没有对手! 忽然,院子里传来吵闹之声。王娡疑惑不解地看看周亚夫。 周亚夫愠怒地起身到堂外斥责:“何人在此喧闹!赶出去!” 吵闹声更激烈了。王娡皱起眉头。 随侍宦官冲出去命令侍卫:“何人大胆!惊扰皇太后!抓起来!” 侍卫将几个人按跪在堂前,几人挣扎着喊冤。 “有何冤屈?惊扰皇太后圣驾,不说个清楚明白,砍了尔等!”宦官呵叱道。 “小人冤枉!小的几人,昨日从尚坊运五百甲胄来条侯府。周家说已付了甲胄钱,却不肯给小人搬运钱!小的几人辛苦两日,不曾得一文钱!因此堵门讨要!无意惊扰皇太后圣驾。求圣明太后赦罪!求太后赦罪!求太后赦罪!” 几人磕头如捣蒜,连连辩解哀求。 王娡阴沉了脸,看向手足无措的周亚夫。 周亚夫扑通跪下:“求太后恕罪!老夫实在不知!” 这尚坊为皇家作坊,专为皇家制作礼器等御用器物。非皇家之人,使用皇家器物,是为僭越,要治罪砍头的! 对于列侯,藩王,重臣将相,或有功之士,皇帝会赐与一些尚坊所作皇家器物,以示奖赏倚重。比如王娡手上的,这柄孝文皇帝封赏条侯周亚夫时,钦赐之剑。 尚坊所作器物,有时会有些次品,按规定是要销毁的。 有与皇家走动较多,经常出入宫禁的勋贵,私下交好尚坊令、丞等人,偶尔偷偷搞几件尚坊器物次品,不炫耀不流通,作为冥器陪葬。毕竟这个时期“事死如事生”,流行厚葬。能从专为皇家服务的尚坊搞到器物的,非富即贵,都是皇帝宠爱的重臣。皇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做深究。 可是,甲胄是汉朝军队极品装备,相当于现代战争中的重型坦克。冷兵器时代,刀枪箭戟的攻击,都可被甲胄将生命威胁减至最小。 平民百姓可藏刀剑枪矢,用来防身,不可藏甲胄。一些士子游侠,也是“一袭青衫,仗剑走天涯”,从来没人敢身披甲胄,到处游荡的。因为甲胄是国家军方重器,私藏就是要造反。触碰朝廷底线,再厉害的侠士,也是要掉脑袋的! 古代甲胄有多珍贵? 三千越甲可吞吴; 努尔哈赤,十三具遗甲起兵定天下…… 甲胄乃历朝军国重器。唯有朝廷武库才可储备,历代皆严禁官民私制、转卖,违者皆以谋逆论处。所以有一种说法:“一甲顶三弩,三甲进地府。” 朝廷对百姓私藏甲胄,是零容忍的。《汉律》规定:私藏甲一领、弩三张者,处流放千里之刑;私藏甲三领、弩五张者,以谋逆罪、行族诛。 甲胄可有多种材质。尚坊所制御用甲胄,为铜铁打造成带孔的甲片,包黄金饰龙云纹,用牛皮绳穿为甲衣,帽盔饰黄金珠翠,看起来华贵又威风凛凛。 一套甲胄,从材料到制作,繁琐到几个月近一年才得成品。由此可见其稀少珍贵。 历代帝王都有甲胄,只是除了开国皇帝,或御驾亲征,很少有机会穿着。刘小猪去建章宫练兵或上林苑狩猎,因为十多岁的身量不够,常常只穿了半甲,就重达二十多斤。 所以王娡命尚坊,特意给刘小猪制作了绢衣黄金甲。绢布甲胄以装饰为主,防御性不高。就是用绢布为衣,缝上嵌龙云纹的薄薄黄金片为胸甲、背甲、肩甲,结构轻巧美观,而不失王者霸气。 尚坊所制御用器物,别的人只是悄摸摸藏几件。这周亚夫,竟明目张胆,从尚坊定制五百甲胄。无论是数量,还是形制上,都是把皇家的脸面和大汉的律条,按在地上摩擦! ——周亚夫,你这是要谋反啊! 看王太后脸色阴沉,周亚夫的儿子周阳,从厅院跪爬到堂内父亲身后,瑟索哭泣道:“小人有罪!与我父无关!是小人私下做主,从尚坊定制五百陶甲胄,为我父将来陪葬冥器……求太后恕罪!求太后恕罪!” 周阳跪地磕头不止,周亚夫跳起来踢倒他:“竖子可恨!老夫要杀了你!” 说罢竟蹿过来,从王娡手边夺走御赐之剑! “且慢!”王娡喝道,“周将军!你这是要当着哀家的面杀子吗?!” 暴跳如雷的老子,磕头认罪的儿子,目瞪口呆的讨债人,噤声不语的窦丞相,心惊肉跳的众人…… 看着乱作一团的堂下,王娡叹口气,吩咐宦官:“取甲胄来,给哀家看看。闲杂人等退下吧!” 周亚夫背对皇太后丢下剑,转身下跪,闷声怏怏道:“老夫教子无方!求太后治罪!” 语气里,是懊恼,是不甘,是赌气,“砰”地一声将头重重磕在地上。不辩解,不哀求,不委婉,真是刚直不阿周亚夫啊! 侍卫抬着甲胄和盾牌来,王娡仔细看着赞叹:“周将军一生戎马倥偬,细柳雄风天下知!此乃周公子孝心彰显——以甲胄盾牌为陪葬冥器,为的是追思将军统领千军万马之威武!” 甲胄由陶土烧制而成,是胸甲、肩甲、背甲和束腰下裾连在一起,中空,瘦小的人缩一缩似乎能钻进去。甲为黑色,甲片上的花枝纹,胸甲与背甲连接处的铆钉,都做得十分逼真。 而盾牌是木制,红漆厚涂,盾牌上的虎头狰狞威肃。 不愧是皇家工坊啊!这甲胄盾牌虽是冥器,即便拿到战场上士兵也能使用,抵挡一阵攻击。 王娡心里十分不快。 尚俭的孝景皇帝,陵寝陪葬的五千陶人,虽然涂彩穿衣,安装了活动的木制手臂,也不过巴掌大。 周亚夫的陪葬冥器,却与真人大小无异。周家这恃才无物、功高震主的傲慢,是从绛侯周勃那根子里带出来的! 周勃与陈平,联合刘姓诸侯王,清除诸吕,将惠帝刘盈之后屠杀殆尽!废帝、立帝,周家将皇室玩弄于股掌之间。 所以,文帝忌惮周勃等功侯世家;景帝也遗言除掉周亚夫。 这冥器样子货,不是真的甲胄盾牌,不能定性謀逆造反,但僭越之罪是明摆的。 周家父子跪在地上,此时的恭顺怎掩得住骨子里的傲慢! 王娡咬了咬唇。她只需一声令下,这周家即会家破人亡!可周家确实于大汉有功,她不能让皇家背负杀功臣之名。放下皇太后的身段,到周府来,她要的是周刺刺死得其所。 莞尔一笑,王娡说道:“周将军请起吧!这陶甲胄,怎配得上我细柳雄风周大将军?!” 王娡对一旁呆立、手足无措的窦婴使个眼色,窦婴急忙上前,扶起周亚夫。周亚夫强撑着站起,脚步踉跄一下。 “尔等退下吧!”王娡对其他人挥挥手。 正堂里只剩周亚夫,窦婴,和春风煦煦的王太后。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王娡吟诵道,“周将军隐退多年,军营生活仍历历在目吧!难道周将军只待仙去后,守着这堆陶甲胄么?” 一番话燃起周亚夫眼中的小火苗,瞬间又熄灭:“老夫年迈,只能闭门不出养病。犬子所购冥器,也是防老夫不测。” “周将军此话差矣!本相看来,是你闲居已久,闷在府内闲出来的病。若是到那军营,与官兵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准定是无病一身轻!” 窦婴说着,向周亚夫使着眼色,恨不得上去摇醒这个直肠子刺头。 被皇帝闲置多年,怎么还不开窍?周老头呀周老头,你僭越之罪,皇太后现场抓包,还没追究呢!皇太后善良机警,给你递了根杆,你不顺杆往上爬,等着治罪吗?不要全家下狱,晚节不保啊! 周亚夫斜睨窦婴一眼,“老夫只怕有负太后重托!听说天子征辟贤良,文武双全之贤士,皆涌至京城。建章骑军更是个个勇武,得皇帝亲率。微臣老迈,哪敢露丑啊!” 老刺头还说闭门养病!朝廷所有政令举措,悉细掌握;更与当朝丞相,互通有无! 王娡心里泛起憎恶,看看窦婴——身为老外戚、朝廷重臣,勾连赋闲功侯,意欲何为?哀家,与你记下了! 大灾那年,景帝刘启为减轻京城负担,把朝中无职的列侯,都赶回了封邑。 思母心切的平阳公主,看年景好转,请示天子回到长安。王娡惦记长女平儿生了儿子,她还未见过小外孙,就命刘小猪允准。 听闻驸马平阳侯曹寿,与公主携幼子曹襄返京,蠢蠢欲动的列侯们,也陆陆续续回到长安。条侯周亚夫就是跑得最快的那个。 “周将军多虑了!百越之地藩王相攻有违天道,神讖明示伐罪以平天怒。周将军当年平反王刘濞叛乱,名扬越地。此番只需出征,便可威慑撮尔小国!” 王娡将两手背到身后,盯住周亚夫果断说道:“哀家要周将军,身披玄铁甲胄,再统三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