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魔战记林七夜》 第1章 洪武皇帝嫡孙,朱允熥 淅淅沥沥,噼里啪啦。 五月的春雨洒落人间,像是精灵落入凡尘,在人世的天地间起舞跳跃。 春雨贵如油,珍贵的春雨代表着丰收,代表着希望,代表着喜悦。无论雨滴在何处跳跃,人们都会用微笑并且幸福的目光,注视着它,追随着它。 但在这,却不是。 雨滴落在明黄色的琉璃瓦上,还没来及绽放跳跃,便幻化成清水,无声的从琉璃瓦的缝隙里,流到青铜的水管中,然后无声的排入铺着青石板的水渠。 这里,是人间最至高无上的地方。甚至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类文明中,最为有权力,最为高贵,最为辉煌的地方。 这里,是大明帝国的宫城,应天(南京)紫禁城。 这个全天下最为庄严肃穆的地方,此刻没有一丝的喜悦。而且满宫素缟,放眼望去,都是触目惊心的白色。辉煌的宫殿之间,也满是压抑的哭声。 白,在华夏人的心中,代表着圣洁。但同时,也代表着死亡。 大明帝国的太子,皇位第一继承人,于今日清晨因病而死。 这位太子,是大明洪武皇帝和皇后所生的嫡长子,在这个讲究儒家正统的时代,他的出身就决定了,他是大明帝国的唯一继承人。 “开局就死了爹!不是玩我吧?” 太子所在东宫,奉安殿的一个房间之中。张浩,看着铜镜中,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还有那具瘦弱的身体。 白皙的手指伸出来,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一般,轻轻的触摸下年轻的脸庞,马上又触电般的缩了回去。 随后镜子中那双有些懦弱的眼神中,别样的光彩迅速泛起,镜子中的少年,忽然咧嘴笑了起来。 “原来,我没死!” 张浩再次伸出手,有些贪婪着摸着自己的新脸。 记忆中他已经在一场车祸中丧生,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抢救医生焦急的脸庞。但谁知他的灵魂却穿越了几百年,落在这个因为父亲去世而昏厥的少年身上。 镜子中的少年,张浩的新名,叫朱允熥。 脑中的记忆纷沓而来,前世今生的记忆慢慢融合。 这是大明帝国最为尊贵的名字,也是代表着大明皇族中最为显赫的的血脉。 今日因病去世的大明太子,正是朱允熥的父亲。 朱允熥,大明洪武皇帝之嫡孙,大明太子朱标之嫡次子。 这个时代,嫡这个字,代表着正统,代表着继承权。 他的母亲是大明开国功臣,开平王常遇春之女,被选为太子妃之后,为大明皇族诞下第一个嫡长子皇孙,就是朱允熥的哥哥朱雄英。但是朱雄英体弱多病,常氏为了皇家嫡系的血脉,不惜生命,诞下了第二个嫡子,朱允熥。 四年后,朱雄英夭折,常氏也不幸撒手人寰。而朱允熥在成为没娘孩子的同时,也成为了大明皇族,法理上唯一的嫡孙。 “朱元璋的嫡孙!”朱允熥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满意的笑笑,“这个身份不错呀!” 可是随即,他的笑容马上凝固。 他是朱允熥,不是朱允炆。因为在不久的将来,几年之后一代天骄朱元璋归天,登上大明皇帝宝座的,可是朱允炆,而不是他。 朱允炆,朱允熥要叫一声二哥。 他的生母出身低微,是庶妃,她所生的儿子就是庶子。 在朱允熥母亲去世后,这位出身不高的庶妃,因为乖巧识趣,再加上朱标无意再纳新的妃子,所以被扶为正妃。 她被扶了正,她的儿子朱允炆,子以母贵,年纪又比朱允熥大了一岁,所以成了朱标名义上的长子。 不过在群臣的眼中,也只是庶长子。血脉最尊贵,最有继承权的还是朱允熥。 可是那从后世而来的灵魂却知道,历史上真正坐上龙椅的是朱允炆,他的年号是建文。 要知道封建王朝之中,最讲究的就是嫡庶之分。嫡代表着正统,而且在原本的时空中,无论是建文帝,还是后来的永乐帝,登基之后都没有放松过对朱允熥这个嫡子的防备。 朱允熥,洪武皇帝临终之前封为吴王。 吴,乃是洪武皇帝朱元璋继位前的王号。吴在江南,乃是天下最繁华的所在,由此可见朱元璋对这个孙子的疼爱。 但建文即位之后,却没有放这个弟弟去封地就藩,而是关在宫中。 等燕王朱棣发动靖难,成为永乐皇帝之后,等待朱允熥的,却是冰冷的圈禁。 他的身份太尊贵了,太具有合法性了。所以,两任皇帝,谁对他都不放心。 想到此处,镜子中朱允熥那张年轻清秀的脸,微微皱眉,“到底为什么,朱元璋会选择庶孙,而没有选择嫡孙呢?” 大脑微微有些疼痛,尘封的记忆似乎给了新的朱允熥答案。 这具身体的主人,原本的大明皇帝朱允熥,虽然有着尊贵的血脉,却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 身子弱,不喜欢读书。因为从小失去母亲,性格软弱,唯唯诺诺没有一丝主见。甚至有的时候,在紧张的情况下,话都说不清楚。可是私下里,顽劣,性情暴躁,刻薄。 朱元璋何许人也? 一代人杰,一代天骄,一代枭雄,千古一帝王! 华夏历史上出身最低的皇帝,从零做起,硬生生的打走了铁骑无双的蒙古人,开创了三百年,风华绝代的大明帝国。 自古以来,得国之正,莫过于朱元璋。 他不是篡位而来,也不是前朝的做乱的臣子。他不是贵族,也不是世代的武将世家。 他是老百姓的孩子! 因为吃不饱,因为没活路,因为天下大乱,而投身义军。 但是,在后世很多所谓的专家,知识分子眼里,他是一个暴君。 因为他痛恨贪官污吏,贪污五十两银子以上就把贪官剥皮充草,一百两以上点天灯,并且用贪官的人皮,做成百姓鸣冤的鸣冤鼓。 因为他晚年为了江山的稳固,大肆屠戮功臣,并且苛责对待天下的官吏。 更因为朱元璋,是一个有着明确阶级立场的皇帝。即便他当了皇帝,他的心中也始终把自己当成一个受苦受难的老百姓,他始终站在百姓这边,为天下百姓主持正义。 所以,后世那些洋洋自得的文人们,才会称他为暴君。 可是,无论是谁,都无法忽视,无法否定,朱元璋的伟大。 这样一位伟大的君主,不但在文治武功上伟大,在亲情上同样的伟大,他深爱着他所有的子女,并且盼望他们成才,从小就聘请名师教导,更是言传身教,教育他的子女们,要简朴持家,不能奢侈享乐。 朱允熥的记忆中,朱元璋永远是粗布衣裳,数年如一日,袖口的地方都磨到发白,开线。 这样一位皇帝,他的儿孙可以是豺狼,可以是虎豹,可以是纵横大漠,与胡人决战的将军,也可以是运筹帷幄,居庙堂之上的君子。 但,绝不能是个话都说不利索,性格软弱的懦夫。 想到此处,朱允熥的脑子中,浮现出平日朱元璋和他相见的场面。每次见到他,朱元璋爱怜的眼神中,总是带上些痛彻心扉的惋惜。 这年头,虎父无犬子,老子英雄儿子也必须好汉。 朱允熥没能成为皇帝的答案呼之欲出,朱元璋那样的英雄,怎么会把皇位给一个懦弱的,性格有诸多缺陷的孙子?哪怕是儒家正统中,正得不能再正,尊得不能再尊的嫡孙! 嫡孙重,江山更重! 所以最后,江山给了朱允炆。而最富有的吴王,最有正统意义的王位,给了嫡孙。 “真怪不得别人!怪你自己!” 朱允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道,“你自己不争气,你爷爷怎么会把皇位给你!” 笑着笑着,朱允熥的笑容收敛了。眼神中,却闪耀着锐利的光芒。 “我既然来到这个世界,成为最尊贵的皇孙,那我绝不会让大明的皇位从手里溜走!” 第2章 我要那个皇位 不是为别人,他只是为了自己。 朱允熥那来自后世的灵魂知道,这个最尊贵的皇孙,下半生将会是多么的凄惨。 建文防备他,根本没让他就藩。 朱棣害怕他的名分大义,把他圈禁起来。 三十九岁!朱允熥只活到了三十九岁。 前世的张浩,这一世的朱允熥,在三十九岁的年纪,抑郁而死。他的后代,甚至被朱棣逐出了朱家的宗庙。 他既然重生,就不允许这样的惨剧,在他的身上发生。 “我要那个皇位,我要开创一个不一样的大明帝国!” 大明,大明,多少人心中永远的痛! 痛它的风华绝代,痛它的举世无双,痛它的江山如画,痛它的歌舞升平。 镜子中的朱允熥再次咧嘴笑了起来,目光充满了自信。 “从今天,你是朱元璋的孙子,大明皇孙,朱允熥!” “尽管你身份尊贵,但是从今天起,你再无一丝退路。” “如果你退了,等待你的,就是永远暗无天日的圈禁,富贵的牢笼!” 和这一世的皇嫡孙尊贵身份相比,上一世朱允熥的身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他只是个普通百姓家的孩子,上学当兵,退伍之后为了生计做了网约车司机,起早贪黑赚钱,本本分分生活。 虽然年纪轻轻,但是性格的棱角和对世界美好的憧憬,还有曾经那些豪情万丈的抱负,却都被社会抹平。 可是,这个穿越而来的灵魂,普通百姓家的孩子的灵魂,却有着朱允熥这个皇孙所不具有的品质,他对生活的不妥协,对生活的干劲,还有野心。 因为他什么都没有,没有好爹,没有好亲戚,有的只是自己的手,自己的拳头。他生活中的一切,都要靠双手来获取。为了得到自己更美好的生活,他不辞辛苦,他察言观色,任劳任怨甚至有些玩命。 他不但有着野心,还有隐忍,还有坚强,还有善于变通,还有不服输。穷人家的孩子,更不容易被击垮。 最后再看一眼,镜子中自己的脸,朱允熥露出一丝坚毅的微笑,对外面喊道,“进来吧!” 咚咚,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 后面的门被拉开,几个一身白衣的太监,轻手轻脚的跪在朱允熥面前,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卑微和谄媚。 “三爷,奴婢们伺候您更衣!” 太监一张口,说的是有些怪异的汉话。宫里的太监大部分都不是汉人,而是高丽人。 高丽,这个千里之外的北方小国,从古至今都只是天朝的附庸。大明立国之后,高丽本想帮旧主报仇。但是在辽东边境,看到了大明如狼似虎的百战铁骑之后,高丽统兵的将军做出一个英明的决定。 与其带着高丽的士兵送死,不如回去宰了高丽蒙元册封的国王上位,然后请求明朝的册封。 他成功了,他取代了高丽王,成为新的高丽王。但是他的外交策略,和千百年来所有高丽王一样,那就是进献。那地方太穷没什么好东西,所以就进贡给天朝君主最能表示臣服的东西,美女和太监。 朱允熥身边的太监就是高丽人,有个难听的名字,王八耻。 上一世的记忆中,明朝似乎有许多权倾朝野的太监。鼓动明英宗亲征,结果做了蒙古人俘虏的王振,刘瑾为首的八虎,万历年间的冯保,魏忠贤等等。 但是现在,旭日初升的大明帝国中,无论是朱元璋,还是朱允熥的老爹,都极其反感太监。作为国家的掌控者,他们在历史中看到了太多权贵作乱,导致的国家衰落。 所以朱元璋下令,宫中除了在皇子皇孙后宫伺候的太监之外,其余的太监只能用来干粗活。不许他们识字,甚至不许他们随便乱说话。 几个太监服侍之下,朱允熥披麻戴孝浑身白衣。这样无微不至的伺候,让他那颗后世的灵魂很不习惯。 “我自己来吧!”在太监要给他穿鞋的时候,朱允熥自己动手穿上白色的麻鞋。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举动,却吓坏了伺候的太监们,连连磕头。 “奴婢们该死,没伺候好三爷!” 朱允熥在朱标诸子中,论年岁行三,身上暂时还没有爵位,所以宫中太监称三爷。 不理会磕头如捣蒜,战战兢兢的太监,朱允熥穿好鞋,低声问道,“王八耻,他们都去灵前了吗?” 宫中这个随时都能掉脑袋的地方,能混到皇孙身边的太监,都是七窍玲珑心,闻言就知道主子说的是东宫其他人。 比如,朱允熥名义上的后妈,吕氏,还有朱标的庶长子,朱允炆。 看看左右,低声说道,“三爷,还早呢!”说着,又看看左右,飞快地在朱允熥手里塞了一块东西,“三爷,奴婢看您眼睛不对” 朱允熥低头一看,是一块姜,他瞬间明白了。自己的眼睛,并没有因为亲人去世,悲伤痛哭而产生地红肿。眼睛不红肿,面上就没有愁容。 在这个讲究礼法的年代,如果亲人去世,不嚎啕大哭要死要活,是极为失礼,极为被人诟病的行为。 “有心了!”朱允熥随后在王八耻的肩膀上拍下,就这么一个温和的举动,高丽太监差点落下泪来。 往日这三爷,只会拿他们这些奴婢撒气,何时对他们这么好过! 春雨还在下着,淅淅沥沥。雨水在青石板的地面上,形成条条涓涓细流的小溪。 朱允熥一身孝衣,缓缓走出大门。 朱标的灵柩停在奉安大殿,作为嫡子他要去灵前拜祭,还要守灵。 “啊!太子爷呀,您带了妾身走吧!” 朱允熥的脚刚踏出门,踩在晶莹的雨水上,边上的房间中突然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太子爷呀!你就这么忍心丢下妾身,还有几个孩儿吗?” 哭嚎声中,一群太监宫女,簇拥着一个白衣的妇人,从边上的房间出来。妇人泪如雨下,似乎连走路都站不稳,需要别人搀扶。这正是朱允熥名义上的后妈,太子继妃吕氏。 吕氏的身后,跟着一个泪如雨下的少年,面容和朱允熥有些相似,双眼红肿,双手各牵一个六七岁的男孩。这就是朱允熥的二哥,朱标的庶长子朱允炆,还有他两个同母弟弟,朱允熞,朱允熙。 一行人哭天抢地,哀嚎着前行。 而朱允熥则是独身一人,矗立雨中。 渐渐地,马上就要遇上。朱允熥狠狠地用手里的姜擦着眼睛,腥辣顿时让他双眼红肿,涕泪交加。 “母妃!”朱允熥在雨中行礼。 “太子爷呀!”然而悲切的吕氏,好像没看到他一样,痛哭着和他擦肩而过。 “呵!”朱允熥心里冷笑,“这个后妈,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回事!面子事都不愿意做?” 可是朱允炆却拉着两个弟弟,在朱允熥面前站住了脚,“三弟,听说你早上昏厥了,身体无恙吧?” 朱允炆满脸悲容,语气关切,还真有些兄长的样子。 朱允熥赶紧行礼,“有劳二哥惦记,弟弟无恙!只是只是父亲突然我心里实在难受!”说着,朱允熥用袖子遮盖眼睛,哭了起来。 他这一哭,连带着朱允炆和两个小弟弟,也在雨中哭了起来。 身后赶紧有太监上前,给几人撑起雨伞。 朱允炆拉着两个小弟在前,朱允熥落后半步,每走一步,哭声震天。 春风细雨中,几兄弟的身影是那么凄凉,那么萧索。 第3章 开国勋贵 “啊!!”紧接着一阵女孩的啼哭声。 朱允熥扭头,两个穿着孝衣的五六岁女孩跌倒在雨水中。 这两个大的六岁叫宁儿,小的五岁叫秀儿,是朱允熥同父异母的妹妹。 说起来,他们和朱允熥的身世一样,先是没了娘,现在又没了爹。 他们的生母本是吕氏身边的宫女,在吕氏怀孕的时候,被送到朱标的屋里。等他们出世之后,他们那个连名字都没留下的娘,又突然暴病去世。 望着前方吕氏悲戚地身影,朱允熥心中冷笑。皇宫是这世上最阴险的地方,这里的人,没有一个简单的。 眼看两个丫头跌倒,朱允熥快步走过去,抢在太监和宫女的前面,亲手拉起来。 “别哭,疼吗?” 两个丫头圆溜溜的大眼睛里蓄满泪水,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三哥,先是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 “来吧,三哥抱!” 嘴里说着,朱允熥伸开双臂,将两个丫头抱在自己的怀里。 小点的丫头秀儿把小脸埋在朱允熥的脖颈上,大一点的宁儿在他耳边问道,“三哥,我们再也见不着爹爹了吗?” 即便不是亲人,可是朱允熥也听得心里发酸。记忆中的画面告诉他,朱标是个好父亲,就在去世的前几天,还要亲眼看看自己的儿女们,并且艰难的嘱咐交代一番。 “别怕!”朱允熥手臂用力,让两个丫头坐稳,“以后有哥哥在!” 宁儿哭的眼泪顺着眼眶直接流到了脸颊,乖巧地趴在兄长那有些瘦弱的胸膛上。 奉安殿渐渐近了,风却渐渐大,雨也渐渐大了起来。 越近大殿人越多,风雨之中,带刀的侍卫屹立在宫墙下一动不动。文官们跪在通往奉安殿的路上,嚎啕大哭。 真是风声雨声哭声,声声入耳。白袍白衣白玉带,处处皆白。 当朱允熥抱着两个丫头,出现在百官身边,那些百官们的哭声更大了,甚至许多人看着朱允熥,泪流满面的同时,以头抢地。 朱允熥清晰地看到,前面的吕氏和朱允炆,在这骤然增大的哭声中,回了头。 嫡子就是嫡子,朱元璋亲手颁布的皇明祖训中说过,“凡皇帝位,须立嫡母所生者。庶母所生,虽长不得立。若奸臣弃嫡立庶,庶者必当守分勿动,遣信报嫡之当立者,务以嫡临君位。朝廷即斩奸臣,其三年朝觐,并如前式。” 皇帝老了,太子却先走了。皇帝对太子之爱,天下皆知。虽然不知道接下来谁是太子储君,但是作为太子朱标唯一的嫡子,朱允熥在官员们的眼里,分量比朱允炆这个庶子,要重得多。 朱允熥的眼中泪水还在,他不住对沿途的官员颌首,用眼神表达着自己作为嫡子,对他们的谢意。 再走几步,即将踏入奉安殿中,他的脚步却停住了。 迎面三个面容憔悴的汉子,大步流星而来。前面两个四旬年纪,后面一人五十多岁,都是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的武人。 朱允熥脱口而出,“二舅,三舅,舅老爷!” 这绝不该出现在宫中,出现在皇孙口中,寻常人家对长辈的称呼,忽然出自朱允熥之口,对面三人忽然愣住了。 过来的三个人中前两个高大魁梧的汉子,正是朱允熥的舅舅,常遇春的儿子。面黑的是二舅舅常升,因为大舅常茂已经在去年故去,常升袭了郑国公的爵位,后改为开国公。 边上面色稍微白皙一些,同样魁梧满脸胡须的汉子,是朱允熥的三舅常森,身上挂着世袭的怀远侯爵。 而当先那个,眼神如刀,个子瘦高,浑身好似充满了力量的五旬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战功赫赫,扬威捕鱼儿海的大将军蓝玉。按照辈分,这是朱允熥的舅老爷,他母亲的亲舅舅。 这三人,是除了朱允熥父母之外,最亲的亲人。 在朱允熥的记忆中,这三人对他十分关爱。无论年节都会送礼物进宫,去年蓝玉在草原上打仗,朱允熥生辰之时,还千里迢迢送了两匹小马驹。 一声舅舅,一声舅姥爷。顿时让三个战功累累,杀人不眨眼的汉子,红了眼眶。 所谓见舅如见娘,朱允熥这一声喊,也是残存的记忆中天生的亲近,感情使然。 “听说你早上昏厥了,好些了吗?”二舅常升颤声问道。 “千万要保重身子,你可千万不能你娘就你这么一个儿了!”常森眼中隐隐有泪光。 朱允熥目光在三人脸上看过,悲戚道,“多谢两位舅父惦记,太医看过,外甥只是太过悲伤才昏厥,身子无碍!” 周围没有人,侍卫太监都离的远远的,所以朱允熥放低了姿态,像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口中叫着舅舅。 又一声舅舅,两个从小跟随常遇春南征北战的汉子,双眼通红,双肩微微颤抖。这个孩子,可是当年他们的姐姐,拼了性命也要生下的孩子,这个孩子身上,也流着他们常家的血。 常森哑声道,“无碍就好,你可千万保重!” “外甥命苦!”朱允熥抱着丫头们,苦笑着说道,“没了娘,现在又没了爹,没爹没娘的孩子,谁还疼我!” “说啥胡话?”蓝玉上前,红着眼珠,慢慢地正色说道,“孩子,娘亲舅大,没了爹娘你还有舅舅们,还有俺这个舅姥爷!俺们疼你,俺们照看你,俺们帮你!”说着,看看左右,“哼,要是哪个不开眼的,敢给你脸子看,看俺们咋收拾他!” 说完,冷冽的目光望向奉安殿内,吕氏和朱允炆落座的方向。 怪不得此人在历史上,那么大的功劳都被朱元璋杀了。要知道此处可是宫中,不管边上有没有人,你蓝玉身为臣子都不能说这种话,往小了说你这是嚣张跋扈,往大了说你这是目无君长。 虽说蓝玉话里话外都是对朱允熥的关切之情,可是言语间的肆意,和目空一切的神态,实在太过狂妄。 此时又有两个六旬老人快步走来,两位老人虽然已是须发皆白,但是步伐铿锵有力,丝毫没有老态。 朱允熥脑子中瞬间涌现起两个名字,这二位分别是,宋国公冯胜,颍国公傅友德。都是大明朝皇朝出生入死,战功赫赫的老臣。 第4章 大将军蓝玉 “三爷,身体可无恙?”傅友德,冯胜,二人都是一脸关切。 这些老臣,几乎都是看着朱允熥的父亲朱标长大,内心之中,都把朱标当成了晚辈。 也更把朱允熥这个朱标的嫡子,当成晚辈。 朱允熥颌首示意,“有劳二位国公惦记,无恙!”嘴上虽然没有亲热的话,可眼神之中的感激和谢意,溢于言表。 这些老臣都是看着他父亲长大,在大明帝国尚未鼎立的岁月中,朱允熥的父亲朱标就是坐在这些人的战马上,见证了大明王朝的赫赫武功,也是在这些人的呵护下,渐渐成长为合格的,不可动摇的储君。 爱屋及乌,这些人爱戴朱标,这份爱心自然在朱标死后,转移到了朱标的嫡子朱允熥的身上。至于朱允炆,大概此刻在他们眼中只是一个普通的庶子,有朱允熥这个大明皇族和淮西勋贵联姻的嫡子,朱允炆这个母族出身不高的庶子,他们能看得上? 刚说了几句话,朱允熥余光看见,又有人过来,都是走路急冲冲的勋贵,都是开国的淮西集团武将。景川侯曹震,鹤庆侯张翼,东莞伯何荣,楚国公廖家一脉。 “不好!”朱允熥忽然惊醒,“树大招风,自己和舅舅说两句话没什么,但是大明开国的这些将领和后裔,都围过来,一个不小心,就会给别人落下口舌!” 深宫之中步履维艰,步步惊心,不可大意。于是告罪一声,抱着两个丫头,迈步进了奉安殿。 “哎,三爷怎么走了!俺还没给他磕头呢?” 几个武将紧赶慢赶,还是只看到了朱允熥的背影,景川侯曹震大声说道。 “小声些!”傅友德性子沉稳,出口说道,“今日,咱都得收敛起大嗓门!” 大将军蓝玉看着奉安殿里痛哭的人们,皱眉道,“三爷从小没娘,现在又没了爹,他年纪尚幼,深宫大院中不知道多少人要准备算计他!”说着,已经咬牙切齿,“太子爷虽然没了,可是咱们这些人,深受太子爷的恩德,要照看好他留下的这唯一血脉!” “这还用大将军说!”景川侯曹震哽咽道,“洪武十八年,二十年,俺两次犯法,要不是太子爷护着俺,早就被砍了脑袋了。太子爷在俺听太子爷的,太子爷不在了,俺就听三爷的。” 东莞伯何荣也开口说道,“没太子爷,俺哪来脑袋上的爵位!太子也走了,俺一颗心就跟着三爷,倘若万岁爷有恩典,让三爷就藩。俺这鸟伯爵也不做了,跟着三爷去做个守门的,算是报答太子爷的恩情!” 纵观上下五千年,朱标不但是地位最稳固的太子,也是最得人心的太子。朱元璋脾气暴躁,这些跟着他打江山的人,又都是些大老粗,有时候难免触怒于他。每次,都是朱标从中化解,保全了不少人。 尤其是那些武人,武人打仗捍不畏死,但是只要闲下来就难免惹是生非。 像东莞伯何荣他们这样的武将们,以前是连李善长胡惟庸等人都不放在眼里的,动辄骂娘,惹急了操刀子直接冲进人家府邸。 若不是太子朱标眷顾他们军功在身,多次求情,只怕早就被洪武皇帝宰了祭旗。 此时的朱允熥只知道自己的身份尊贵,却一时还没想明白,他这个太子父亲,到底给他留下了多少宝贵的政治遗产,还有人脉。 奉安殿中哭声一片,一进大殿堂,有宫人上前接过两个小丫头。而朱允熥一进来,就成为殿中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尤其是吕氏,朱允熥清晰的看见,吕氏在擦拭眼泪的同时,不住的往他身上看着,眼神中担忧和戒备的神色一清二楚。 她带着朱允炆走过,没人理他们母子,即便是有也不失隆重大礼。而朱允熥走过之时,那些开国的老臣都围了过来,嘘寒问暖。 朱允熥再次回头,看了眼殿外,春雨中蓝玉,两个舅舅,还有那些淮西的开国武将,都在雨中张望。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几人轻轻摆手。 可就在这瞬间,朱允熥想起件事。 现在是洪武二十五年,而洪武二十六年,大将军蓝玉就会被朱元璋赐死。同案的还有许多开国的武将功臣,史书记载,公侯伯子被杀无数,有统计的人数,高达一万五千人。 这其中,一定包括殿外那些人,包括自己的舅舅。 朱元璋为什么杀那么多人? 朱允熥不禁看向,跪在那里嚎啕大哭的朱允炆。 归根到底,还是为了他孙子的皇位,刚才听蓝玉等人似乎对朱允炆嗤之以鼻。而以朱元璋的性格,既然这些人不能辅佐他孙子,那干脆一杀到底,永绝后患。 杀错了吗?以一个帝王的心态,没有错,这些桀骜的武人既然不能为孙子效忠,留着也是后患。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打着为大明正统的旗号,祸乱皇明的江山。 但绝对是杀可惜了,以至于在后来朱棣造反的时候,建文帝手中根本没有可以统兵的大将。堂堂大明中央竟无大将,让李景隆那样的的草包货色,为大军主帅。结果李景隆被他表舅朱棣打的落花流水,望风而逃。 最可笑的是,建文帝朱允炆不但不追究李景隆,反而诸多袒护。 这些袒护带来了什么?带来了在朱棣攻打南京之时,李景隆投降开了城门。 而一直被建文帝防范的世袭武将勋贵,则是为了大明洪武皇帝遗命,战死无数。 纵观史书,这些出身微寒的淮西武人,都在历史上留下属于他们的英雄事迹。 别人暂且不提,凉国公蓝玉,威震捕鱼儿海,差点就生擒北元蒙古皇帝。擒获北元皇子嫔妃公主,亲王大臣上千人。 俘虏蒙元降兵七万七千,以及宝玺、符敕、金银印信等物品,马、驼、牛、羊十五万余头。赫赫战功,堪比卫青,霍去病一般,一扫两宋以来,汉家男儿几百年积弱的形象。 这甚至是某种程度上超过了卫青霍去病的功绩,强大的北元在蓝玉等人的攻击下,一蹶不振。黄金家族的最后遮羞布,被汉家儿郎一手掀开。 “若是自己上位,这些人或许就不用死了,或许他们还能绽放出更璀璨的光芒!” 朱允熥心道,这些人没死在敌人的弯刀下,反而死在了朝中的内斗上,不免让人叹息。 “太子爷呀!” “父亲!” 奉安殿中撕心裂肺的哭声,打断了朱允熥的沉思,巨大的棺椁就摆在奉安殿中,棺椁内那张英武的脸,就是自己这一世的父亲。 望着那具身体片刻,忽然,朱允熥心中,悲伤如潮水袭来。 “爹!”不用生姜,眼泪决堤而出,双膝跪地痛苦不已。 不是做戏,而是在瞬息之间,朱允熥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想起了自己。 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自己也是家中独子,父母含辛茹苦把自己养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可是一场车祸,把整个家都给毁了。 此刻自己的父母是否也在自己灵前哭泣? 自己的亲人,朋友,战友,同学,是否也在哀伤? 想起父母那隐隐发白的鬓角,还有日益衰老的脸庞。 “爹!” “娘!” “儿子不孝了!”朱允熥热泪满襟,连连叩首。 他叩的不是棺中的大明太子,而是自己在后世,失去他之后,无依无靠的爹娘。 越想越是悲伤,自己为了生计,早出晚归,都没来得及好好陪伴父母,更没注意到,他们其实都已经老了。自己总是觉得很累,可是却忽略了他们关心的目光。 他们图的,不是自己赚多少钱呀!而是想让自己健康,快乐的活着。 他们图的,不是自己有多美好的未来呀!而是想着家庭美满,儿孙满堂。 “爸爸,妈妈!”朱允熥磕头,心中哭道,“我会在这个世界好好的,快乐的,健康的活下去,请你们为我祝福。若还有来世,我会再做你们的儿子,好好的孝顺你们!” “爸爸,妈妈,永别了!” 泪水如决堤的洪水,在朱允熥的脸上不住的落下,顷刻间打湿他的衣襟,打湿他的袖子。 “皇上驾到!” 朱元璋来了。 第5章 一代天骄朱元璋 门口,出现一个老人。 穿着粗布衣裳,头发用木簪扎起,骨架高大手长脚长的老人。 老人有些瘦,但不虚弱。 方方正正的脸上,半黑半白的胡须留到了胸膛。 他虽然是老人,可眼神却是那么的明亮,仿佛两盏灯,能看穿人的心底。 但此刻明亮的眼神中,满是悲伤。 泪水蓄在他的眼角,他倔强地忍着,不让泪水落下。 一步,两步,三步。 老人慢慢向前,纵然悲伤,但他的脊背笔直,昂着宽阔的胸膛。龙行虎步之间,像是在巡视领地的虎王,让人不敢直视。 他就是,一代天骄,洪武大帝朱元璋! “参见圣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中众人停止了哭声,谦卑且恭敬地磕头请安。 “万岁?”朱元璋的嘴角动动,布满血色的双眼看着殿中的灵柩,冷笑两声,“咱儿子都没了,你们还叫咱万岁!万他娘的什么岁?” 瞬间,殿中鸦雀无声。 朱元璋继续缓缓前行,尽管身体笔直,却似乎每一步都十分艰难。 他清冷的目光在殿中扫过,没有一人敢对上他的目光,他看到的都是谦卑的,跪着的,臣服的身体。 “这些人都在哭,但是有几人真心实意?你们心里的悲伤,比得过咱?” 朱元璋看着殿中人,宫女太监,大臣,皇亲国戚,心中冷笑。 直到他的目光,在一个人身上停住。 朱允熥,那个平日懦弱,口舌蠢笨,又很顽劣的嫡孙。 那个孙子跪在那儿,脸上身上全是泪,白色的衣襟湿漉漉的。他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白色的牙齿下,是咬破嘴唇流出的,殷红的鲜血。 “笨点就笨点吧!是个好孩子,知道真心实意哭他父亲!” “懦弱就懦弱些吧!咱朱家的嫡孙,谁敢欺负?” 想着,朱元璋边走,边微微对朱允熥点点头。 咚!咚!咚! 朱允熥三个响头,磕在大殿地面的金砖上,殿中满是他磕头的回响。 只见他抬起头,咬着嘴唇,从沙哑的喉咙里压抑地喊出一个字。 “爷!” 一声爷,情真意切! 一声爷,饱含深情! 一声爷,带着无尽地委屈! 一声爷,有着无限的渴望! 一声爷,伤尽天下,祖父之心! 霎那间,朱元璋强忍着的那滴泪,随着这一声爷,潸然而下。 他快走几步,直接到了朱允熥身边,满是老茧的大手伸出来,想揉揉朱允熥的头顶,最后重重地落在他的肩膀上。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朱元璋哽咽着,“孩子!爷爷来了!爷爷在这儿!” “爷爷!”朱允熥泪如雨下,看着眼前的朱元璋,心中想的是家中那几位已到耄耋之年的长辈,情绪不能自已。 “孩子!”朱元璋捏了下他的肩膀,“咱都懂!咱明白!” 说着,慢慢地走向灵柩,看着棺椁中,和他面目相似却已先他而去的儿子。 此刻的朱元璋,身上虎王般的威势尽去,取而代之的,只是一个伤心的,苍老的老人。 “标儿!” 朱元璋哽咽,小声说出两个字。想伸手去摸摸棺椁中那张熟悉的脸,然而他杀过无数人的手,却有些颤抖,带着胆怯。 这是他最爱的儿子,是他和最爱的皇后所生的,朱家最珍贵的嫡长子。 不到十岁,立为吴王世子。 十三岁,立为大明太子。 朱元璋杀了一辈子人,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和自己一样,沾染太多的鲜血。所以从小名师教导,予以重望。 这个儿子也没让自己失望,没让他母亲失望,没让大明的臣子失望。性子绵中带刚,为人正直谦逊。 对自己和他母后,至诚至孝,对臣下宽容耐心,虚怀若谷。对兄弟手足情深,长兄如父。 他是朱元璋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也是朱家江山未来最大的依靠! 可是现在,一切都没了。人死如灯灭,一切都成了泡影! 这个他最为骄傲,最为珍爱,视如生命的儿子,居然英年早逝! 望着棺椁中的儿子,一股浊气堵在朱元璋的心口,让他喘不上来气。 他想哭,他想喊。 可是天子的威仪,皇帝之尊,只能让他把这些悲痛,深深的压在心底。 忽然,众人视线中的皇帝身子一软,苍老大手直接抓住了棺椁的边缘,脚下踉跄。 “万岁!” “皇上!” “爷爷!” 阵阵惊呼起,然而朱元璋的身体,并没有倒下,在他踉跄的刹那。 一双瘦弱的手臂,紧紧的抱住了他的腰身。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翻涌的情绪。 低头一看,紧紧抱着他,使他没有失态倒下的,正是那个平时懦弱,口舌蠢笨,私下有些顽劣的孙子,朱允熥。 “爷爷!”朱允熥哽咽着说道,“您千万要保重呀!前几日在父亲病榻前,他还拉着孙儿的手说,您上岁数了,身上都是十几年征战沙场留下的旧伤,让孙儿要好好孝顺您!” 朱允熥的眼泪,打湿了朱元璋的布衣,只听他继续说道,“爷爷!你千万保重,您是孙儿的天呀!孙儿从小没了娘,现在又没了爹爹,孙儿只有您了,只有爷爷您啦!爷爷!” 瞬间,朱元璋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 世人都说皇帝万万岁,其实皇帝也是人,也会老,也会病,也会死。 皇帝也是人,也有情,也有爱。 眼看孙子真情流露,言语之间满是关切,满是眷恋和依靠,朱元璋的感情如何还能忍住! “有爷爷在!有爷爷在!”朱元璋的大手,抚摸着朱允熥的头发,“莫怕,爷爷在这!你爷爷倒不了!倒不下!” 此时,吕氏忽然在边上跪地哭道,“皇上,您千万要保重身体!千万要保重!允炆哥儿几个,还要靠您来教导!”哭着,不动声色的踢了下朱允炆。 “皇祖父!”朱允炆双膝在地上前行,拉着朱元璋的衣角,哭道,“祖父千万保重!您要是伤了龙体,就是孙儿们的不孝!” “都是好孩子!” 朱元璋看看朱允熥,再看看朱允炆,满眼都是慈爱。 摸着他们的头顶,颤声道,“痴儿!痴儿!” “皇祖父快到边上歇歇!”朱允炆对边上宫人说道,“快,搬椅子来!皇祖父腰上有伤,加软垫子!” 果然,龙子龙孙就没一个是笨的! 朱允熥心中冷笑,自己这边和朱元璋刚刚祖孙情深。那边,就有人过来上演孝子贤孙! 穿越成这个身份,除了得到朱元璋的认可,别无他法! 通往帝位的那条路,是他的唯一选择。 “哼哼!”朱允熥心中暗道,“我可不会给你朱允炆做嫁衣!” 第6章 祖孙情 就在朱元璋在宫人的搀扶下,准备移步坐下时,朱允熥再次叩首。 “皇爷爷,孙儿有一事相求!” “说!”朱元璋大手一挥,悲切地道,“你我爷孙之间,但说无妨!” 朱允熥面容悲戚,双眼红肿,“父亲在时,孙儿顽劣,没少让父亲操心挂怀!”说着,擦下眼泪,继续说道,“父亲去了,孩儿想入皇觉寺,为父亲守孝三年,日日吃斋念佛,诵经听佛。为父亲,为皇爷爷,在佛前积累功德!愿父亲英灵常在,皇爷爷长命百岁!” 说着,再次叩头,“请皇爷爷恩准!” 朱元璋刚刚平复的心情,再次翻涌起来。 “多孝顺的孩子呀!” 百善孝为先,孝是衡量一个男儿,最基本的准则。也是这个时代,最为让人欣赏的道德品质。 世人皆信奉佛家家功德一说,朱元璋又少年时在皇觉寺出家为僧。 这个十四岁的孩子,甘愿用自己三年的大好年华,舍弃荣华富贵。为父亲,为祖父,在佛前诵经祈求。只求父亲英灵常在,求祖父长命百岁,身体康健! 这是何等的大孝?何等的美名?朱元璋如何能不动容? 看着朱允熥那张情真意切的脸,看着朱允熥那张像极了儿子的脸,朱元璋心里又是酸涩,又是欣慰。 男人,只有经历风雨才能成长! 这个孙子,虽然失去了父亲,但是他真正长成了一个男儿! 孙子都是自己的好,这一瞬间,朱元璋忘记了朱允熥懦弱,蠢笨的性格,忘记他平日顽劣的表现。 朱元璋甚至有些生气。 我这么好的孙子,平日在别人地嘴里,竟然是那样的口碑! 一个如此孝顺的孩子,怎么会是顽劣的?怎么会是蠢笨懦弱的? 想到此处,朱元璋又有些自责。 自己这个皇帝祖父,平日是不是有些忽略了这个孙子? 见朱元璋看着自己,久久不说话,朱允熥再次叩头,郑重道,“皇爷爷,请成全孙儿的一片孝心吧!”说完,膝行两步,将手放在朱元璋的膝盖上,泣不成声。 仔细地看着朱允熥消瘦的脸颊,红肿的双眼,再想起这孩子听闻父亲去世,当场哭昏了过去。 朱元璋顿时心疼,柔声道,“好孩子,咱知道你孝顺。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父亲刚走,你要爱惜身体,好好活着,才是真的孝顺!你不为别人想,也要为你爷爷这把老骨头想想!” “皇爷爷!”朱允熥眼含泪光,慢慢把头靠在朱元璋的腿上。 “痴儿!痴儿!”朱元璋亦是眼含泪光,轻轻抚摸朱允熥的头发,喃喃说道。 奉安殿中,呼吸声清晰可闻。无论是臣子,还是宫人,皆是动容。 朱元璋虽是祖父,但他先是皇帝,才是祖父。 朱允熥虽是孙子,但他先是臣,才是孙。 讲究礼法的封建时代,哪怕是对自己最爱的儿孙,皇帝都不能轻易真情流露 可是现在,皇帝却像一个平常百姓家的祖父那样,和孙子相依细语。而这个孙子的身份又是嫡孙,不免让人浮想联翩。 尤其是吕氏,则是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朱允熥。 为太子守孝,是她早上特意交代儿子朱允炆,要说给皇帝听的。可是此刻,却被这平日不显山不漏水的朱允熥给说了。一时间,心中大急,赶紧又碰了碰儿子。 朱允炆顿时会意,同样爬到朱元璋身边,哭道,“皇祖父,孙儿孙儿也要为父亲守孝!” 看着朱允炆那张苍白地脸,朱允熥心中冷笑。 “一步先,步步先。 守孝是我先提出来的,你朱允炆只不过是拾我牙慧。 我是真情实意,你是锦上添花。 我的孝在朱元璋心中是百分百,而你的孝,则是要打个折扣! 在关乎大明皇储地位的交锋中,我占得了先机,取得了第一次胜利。” 春夜地风,依稀有些微寒。 风从奉安殿外吹进来,殿中的烛火随风摆动,将跪着的人影拉得很长。 跪太久了,两条腿已经麻木。 可是在这个礼法人伦为天的年代,朱允熥不能有任何的松动。 只是跪着,再累还能有在现代社会,起早贪黑赚钱累? 现代社会,为了生活为了家庭,是个男人都不能放松自己。 回到大明,关系到自己以后的地位,关系到自己的生死,更容不得放松。 几个小的弟妹已经忍不住,躺在宫人的怀里昏昏睡去,眼角还带着泪痕。 只有吕氏,朱允熥,朱允炆,还跪在灵前。 “二哥!”朱允熥看着同样消瘦地朱允炆,开口说道,“要是累了,你先去歇歇,弟弟在这守着!”说着,看看吕氏,“母妃也去歇会吧,孩儿给父亲守灵!您,身体要紧!” 闻言,昏沉的朱允炆忽然觉得这个三弟有些陌生,以前这个三弟可不是这个性子。 而吕氏也是同样不住的打量着朱允熥,一天之内,这老三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以前朱允熥可不会如此沉稳,更不会如此体贴别人,甚至都不会主动开口和他们说话。 “哪有当哥哥的去歇息,让弟弟守着的道理?”朱允炆淡淡地笑下,“还是三弟去歇会吧!父亲去世前一个月,都是我在塌前侍奉,我习惯了!” 帝王家,哪里有兄弟情谊?朱允熥只不过随口一说,就引来朱允炆这么大的反应。 这是在示威?还是在宣告主权? 脑海中的记忆告诉朱允熥,朱标去世前的一个月内,确实是朱允炆用长子的身份,在身边侍奉。 可是朱允熥同样知道,不是原来的朱允熥不想侍奉,而是靠不上前。 当家人要走了,后妈自然是要带着她的亲儿子做出样子给别人看。不是她的亲儿子,她防还来不及,怎会让人看到好的一面。 奉安殿中一片安静,但是周围还有许多双眼睛,许多只耳朵,朱允熥知道,他们在灵前的对话,一定都会传到朱元璋的耳朵里。 于是,朱允熥不咸不淡地说道,“辛苦二哥了,自打父亲病重,弟弟不知道哭了多少回,多少次想侍奉于床前。可每次去,都被母妃给挡回来了,说有二哥在,无需我担心,多一个人反而不方便。” 说着,朱允熥低头揉着眼睛,“我知道母妃是好意,可我毕竟也是父亲的儿子,没能亲手奉上汤药,伺候父亲,实在是生平大憾!” 瞬间,吕氏的眼睛看向朱允熥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 她本是庶妃,太子妃常氏去后,她掌管东宫,对于这个太子正妻所出的嫡子,自然是防备及深。幸好这个太子的嫡子,不甚精明,平日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可怎么今天突然变了个人!不但在皇帝面前博取欢心,而且言语之间,也不再唯唯诺诺。 再想到今日皇帝对朱允熥的爱怜,吕氏更加有些揪心。 她出身不高,能以普通庶妃的身份,爬到太子继妃的位子上,自然不是普通女子。对于太子和皇帝的喜好性格,可以说了如指掌。 这位皇帝可不是容易动情的人!上一次见皇帝如此真情流露,还是在已故马皇后的葬礼上! 自己这么多年费尽心思,为的就是自己的亲儿子,能继承太子的大统。但是儿子庶子的身份在心里却是一根刺。 现在那个平日看着没有一点长处的嫡子,居然突然变得能讨好皇帝,能获得欢心,吕氏的心中顿时不平静起来。 甚至,隐隐有些恨意。 此时,忽然一位宫人嬷嬷,轻手轻脚地走来,在吕氏耳边轻语几句,又慢慢退下。 吕氏擦下眼泪,“老三,你哭了一天,守了一天,是不是饿了!去歇一下,用些东西!” 这是今天,吕氏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朱允熥心中又反复思量再三,开口道,“母妃,孩儿不累,不饿!” “去吧!”吕氏柔声道,“你们有孝心是好的,但是不能累坏自己的身体!你先去,等你回来,我再让你二哥去!”说着,语气变得严厉起来,“去吧,听话!” 无事献殷勤,必有蹊跷! 可此时众目睽睽之下,朱允熥不能说不。 “是!”低头应了一声,扶着膝盖站起来,深吸一口,朝后殿走去。 吕氏看着他地背影,眼神如刀。 “儿子,你看,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老三平日装得多好,你父亲刚走,就跳了出来!” 朱允炆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吕氏和儿子靠近些,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你父亲临终前,跟娘说,要对你那些叔叔敬而远之。我看,你要敬而远之的,反而是这个老三!” 且说朱允熥走到后殿,见周围无人,伸展了下手臂。 宫里真不是人待的地方,说话做事都要三思后行。这才是穿越的第一天,就如此难熬,以后呢? 以后,只有得到了朱元璋的欢心,得到了那个位子,日子才会真正的好过,才能真正的随心所欲。 朱允熥随意的在地上走着,脑中却不停的思索。 对于朱元璋那样雄才大略的皇帝,除了取的他的欢心之外,想要那给位子,必须要有能力! 自己有什么能力?自己虽然爱好历史,了解大致的走向,但其实并无什么过人之处,如何证明呢? 第7章 皇爷爷,吃面 走着,朱允熥的脚步停了,脸上露出笑容。 他最大的优势,最大的长处和朱元璋一样。 他们都是百姓家的孩子,知道百姓生活的艰难,知道过日子的不容易! 这时,伺候朱允熥的贴身太监,王八耻从暗中过来。 “三爷,您用点什么?奴婢去给您准备!” 朱允熥揉揉肚子,“准备一碗热汤面吧!” “是!”王八耻恭敬地说了一声,再次隐没在黑暗中。 站在后殿之中,朱允熥眺望大明宫城。 这座宫殿虽然辉煌但却不华丽,朱元璋和朱标都是简朴之人,不愿意浪费钱财和民力,把宫殿修得富丽堂皇。 殿中的楠木柱子上,很多红漆已经斑驳掉落,但却始终没有粉刷过。 朱元璋其实和老百姓一样,过日子的东西,能用就凑合用,没必要花钱弄新的。 边上,又传来脚步。 两个侍卫,按着腰刀在朱允熥面前跪下。 “臣等,见过三爷!” 这两个虎背熊腰的年轻人,面目相似一看就是兄弟。 朱允熥的记忆认得他们,廖镛、廖铭兄弟。大明已故楚国公廖永安的孙子。他们的亲祖父,是大明德庆侯,廖永忠。 提起廖永忠,虽然名声没有常遇春,徐达等人那么大。但是在史书上却大书特书,因为他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廖永忠亲手淹死了朱元璋名义上的上司,韩林儿和刘福通。从而为日后,朱元璋称帝,扫平了名义上的障碍。 (刘福通北方红巾军领袖,韩林儿为红巾军创立的宋国皇帝。) 而这哥俩在历史上,也是让人敬佩的忠臣孝子。 永乐皇帝靖难之后,在南京继位。方孝孺拒不投降,被朱棣腰斩于市,并且株连十族,不许任何人为方孝孺收尸。 这哥俩在朱棣进城时,力战,身负重伤。因为是功臣子弟,朱棣网开一面,贬职为民削除爵位。但是他俩为了心中大义,明知道是死,也依然用建文臣子的名义,为方孝孺收尸,安葬。 廖氏一族彻底惹怒了永乐,他俩慷慨赴死,留下千古美谈。 “是你们哥俩呀!快起来!”朱允熥虚扶一把,“你们当值吗?都这么晚了,也不找个地方歇息!” 哥俩对视一眼,廖镛看看左右,小声道,“三爷,皇上正往这边来呢!” 朱元璋又来了! 朱允熥豁然回头,看着殿中吕氏的方向,充满恨意。 “怪不得这个时候一定让我出来吃东西!原来是皇帝要来了!” “是想把我打发走,不得靠近皇帝身边。还是要在皇帝面前给我递小话儿?” “白天的孝顺都是装的,皇帝一走,自己连灵都不守!这简直是杀人不见血!” 朱允熥冷笑两声,再回头看看廖家哥俩,“你们有心了,这份情,我记在心里!” “臣等不敢!”廖镛继续说道,“我廖家深受太子恩惠,三爷言重了!” 廖永忠是干脏活的,后来被朱元璋赐死。廖家衰落,还是朱标想起了这哥俩,亲手点为宫中侍卫,给了他们一分前途。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两人是宫中侍卫,又是父亲的旧人,倒是可以拉拢,朱允熥说道,“谁真心对我,我一清二楚!谢谢你们哥俩提点。” 前殿,忽然传来阵阵脚步,应该是朱元璋再次来到了灵前。 “万岁!” “陛下!” 侍卫宫人行礼,朱元璋不耐烦地摆摆手,朝着棺椁走去。 身为皇帝,身不由己,就算是最爱的人走了,也不能时刻陪伴,因为有太多的政务。 北元蒙古人贼心不死,又想调集大军犯边。 今年南方雨水太大,定会影响春耕。 打仗了老百姓势必要拿出更多的钱粮给朝廷,可要是天公不作美,今年老百姓的日子,又要难熬。 家事国事压在朱元璋的头上。 百姓民生江山社稷,压在朱元璋的心里。 忍着悲痛处理完政事,夜深人静之时,想再来看看儿子一眼。 “皇上!” “皇祖父!” 吕氏和朱允炆的叩拜声中,朱元璋走到灵前,看看左右。 “熥儿呢?” “三弟” 吕氏抢过话头,“回皇上,熥儿累了,说要下去歇息一会儿!” 这就是说坏话的最高境界,明明没有说朱允熥任何不好的地方,但是言外之意,朱允熥不顾大体,失礼。 说完,吕氏忐忑地看了朱元璋一眼。 但是朱元璋却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没有听清楚吕氏说了什么,只是微微点头。 “皇上,臣妾” “你们也下去吧,咱在这待会儿!”朱元璋淡淡地说道。 吕氏看了眼儿子,后者小心地说道,“皇祖父,孙儿陪着您?” “咱说了,都下去!”朱元璋看看他,“你也累了许久,下去歇歇!”说完,坐在了棺椁的旁边。 皇帝说的话就是圣旨,吕氏就算心有不甘,也只能和朱允炆叩首,躬身退下。 大殿里瞬间一空,只有朱元璋和儿子的棺椁。 夜风微凉,吹动朱元璋的胡须,只有在没人的时候,他此刻才能表现得像个父亲。 棺椁中,是他珍爱了三十几年的儿子。看着那双目紧闭的脸,心中阵阵痛楚,仿若刀割。 苍老的手臂伸出来,触碰着儿子冰冷的身体,眼泪顿时无声落下。 “儿呀,你他娘的也真够可以。说走就走,一点念想都没给你老子留哇!” 朱元璋缩回手臂,悲伤的喃喃自语,“你怎么就走了呢?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呢?老子养了你快四十年,疼了你快四十年,培养了你快四十年,你说走就走了?” 说着,朱元璋擦下老泪,“你娘抛下咱先走了!现在你也走了!就把你老子一人孤零零的留在世上!”越说,眼泪越多,声音越大,“你个不孝子,你起来,你起来看看你老子!你看看这咱头发都白了,还要咱白发人送你这黑发人!” “你走了一了百了,你让你老子怎么活?” 殿中,都是老人压抑着的,却痛彻心扉的哭声。 忽然,朱元璋擦拭眼泪的手臂停住了,他的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咱不是说了吗,让你们都下去,是谁?” 朱元璋厉声喝问,回头却呆住了。 只见烛火之下,朱允熥小心的捧着一碗热汤面,满脸热泪,热泪不住的落在面汤中。 “皇爷爷,孙儿听说您今天还没进膳,特意给叫人给您煮了一碗面!” 第8章 封朱允熥,为大明吴王 “皇爷爷,您还没用膳,孙儿特意让人煮了碗热汤面!” 朱允熥小心的捧着热汤面,慢慢来到朱元璋面前。 烛火下,后者把脸隐藏在黑暗中,用带着老人斑苍老的大手,抹了两下。 “你咋知道咱没吃饭?”朱元璋看着这碗面,幽幽道。 “孙儿想,今天您肯定吃不下!” 朱允熥用筷子翻了下面条,热气香气顿时扑鼻,“早上您来了一回,又要回去处理政事,咱们大明从蒙元手里接下的烂摊子,都压在皇爷爷身上。”说着,朱允熥推了下碗,“父亲在世时,每晚都会叹息,说皇爷爷太辛苦了!” 朱元璋眼睛一酸,差点再次落泪。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自己这些孙子中,还没有个这么心思通透的孩子! 今儿这日子,自己能吃下去啥? 大明百废待兴,自己敢有一丝懈怠? 想到此处,朱元璋露出些笑容,“端下去吧,咱不饿!” “不饿也吃些!”朱允熥看着朱元璋,真诚地说道,“上午,您和孙儿说,要爱惜自己好好活着,才是真的孝顺!您爱惜身体,好好活着,也是对我们儿孙,最大的宠爱!” 说着,朱允熥又拿出一双筷子,哽咽道,“父亲的灵柩在这里,他英灵尚在,看见咱们爷俩能吃能喝的,想必也会欣慰!” “熥儿!”朱元璋动容道,“你真是长大了!” 说着,撸起袖子,强笑了下,“中,咱爷俩一块吃了这碗面,咱们都爱惜自己身体,好好活着!” 这碗面还真是朱允熥让人做的,朱元璋出身贫寒,吃饭喜欢吃姜蒜这样有味道的东西,说是下饭。 热汤面的热气,笼罩住爷孙两人的脸。 吃着吃着,两人都感觉眼睛有些发热,不住的擦拭眼眶。 故去的人走了,可是活着的人还要活着。悲伤只能让天上的灵魂走得不安稳,礼节是给活人看,但是真诚和心意,是给故去的人看。 一碗面吃完,朱允熥端起碗,大口大口的把热汤喝掉,随后用筷子拨几下,把里面姜蒜的渣儿,也送到口中。 “怎么把渣儿都吃了?”朱元璋随意用袖子擦下嘴,说道,“没吃饱吗?没吃饱下去吃饭!” 朱允熥放下碗,学着祖父的样子,也用袖子擦嘴,“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说着,开始收拾碗筷,“父亲以前总教导孙儿,天下百姓奉养我们不易,要爱惜粮食珍惜民力。” 拿起碗,朱允熥苦笑下,“可是孙儿顽劣,每顿都要六菜一汤,如此奢靡浪费,孙儿真是朱家第一混蛋!” “等等!”就在朱允熥转身之时,朱元璋忽然若有所思的叫住他,“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念了一句,朱元璋抬头,“这话,你从哪里学来地?” 此时还没朱子家训? 朱允熥这话,真是说到了朱元璋的心坎里。 他出生于贫民之家,祖祖辈辈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可是勤勤恳恳种了一年地,却连顿像样的饱饭都吃不上,若有天灾还要全家忍饥挨饿,出去逃荒受尽白眼。 从农家小子到大明皇帝,百姓艰难朱元璋从未忘记。而身为帝王,礼仪之下免不了铺张浪费,却又无可奈何。 这简单的一句话,道尽了为人君,该有的操守和本份。 朱允熥心思转转,正色道,“孙儿是有感而发!” “你过来,到咱身前来!” 听朱元璋如此说,朱允熥放下碗筷,蹲在朱元璋的身前仰望。 “熥儿,你告诉咱,以前那副蠢笨顽劣的样子,是不是装的?”光线微弱的大殿中,朱元璋的眼神亮得吓人,像是看进了朱允熥的心里。 朱允熥低下头,低声道,“是!” “为啥?”朱元璋忽然加大了声音。 “孙儿!”朱允熥再次抬头,眼中再次泪光闪烁,“孙儿害怕!” “你怕什么?”朱元璋大声喝问。 随后,不用朱允熥回答,他已经懂了。 能怕啥?藏拙呗! 一个嫡子,一个没了娘的嫡子,在深宫之中没有同胞兄弟,没有母亲呵护,这日子怎么过? 坏就坏在他是个嫡子上,坏就坏在他身份尊贵上,深宫之中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看着他,在等着算计他,他一个少年如果不小心翼翼的,把所有锋芒都藏起来,势必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可是太子的嫡子,皇帝的嫡孙! 可是马上,朱元璋心中又生出些许的恼怒。 “你这混小子,该打!”朱元璋巴掌扬起来,又忍住了,指着朱允熥,“你老子是太子,你爷爷是皇帝,你用的着怕谁?有委屈不会找咱说?难道你现在就不怕了?” “孙儿是该打!”朱允熥忽然给了自己一个巴掌,极其响亮,“孙儿是这天底下,最大的糊涂蛋!孙儿辜负了父亲,也辜负了皇爷爷。身为人子,不能至诚,乃是最大的不孝。身为皇孙臣子,不能为父亲皇祖分忧,乃是不忠!孙儿,为了自己那点可笑的小心思,竟然做了不忠不孝之人!” 见眼前的朱允熥说话条理清晰,引经据典,朱元璋心中的恼怒又化作怜惜,化作悔意。 该早点多看看这孩子,才十四岁呀,就有这样的隐忍,这样的心计。如此博学多才,如此聪慧。他说这些话,就算是饱读诗书的人,也未必能说得出来。 多好的一根苗子!就凭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这句话,这孩子就是我朱家的千里驹! 只见朱允熥擦擦眼睛,面容坚决地看着朱元璋,开口道,“皇爷爷,孙儿现在不怕了! “为何?”朱元璋问道。 “孙儿身后两座山,一座是父亲,一座是您!”朱允熥缓缓道,“父亲走了,只剩下您,孙儿已经辜负了父亲,不能再辜负您!”说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刚毅在他脸上绽放。 刹那间,朱元璋仿佛看到了刚刚登基为皇帝的自己。 “我是您的嫡孙,是大明太子嫡子,若是再浑浑噩噩下去,若是连深宫中这些小伎俩都有所畏惧。若是再做一个顽劣蠢笨的男儿,若是再畏手畏脚,不敢展示自己。” “那我,就不配做您的皇明嫡孙,更不配姓这个朱字!” “好孩子!”朱元璋大手按在朱允熥的肩膀上,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笑容,“好男儿就该意气风发,你现在才像是咱的好孙子!”说着,回头看看静静躺在大殿之中的棺椁,“才是你父亲的好儿子!” 奉安殿外,吕氏焦急地看着里面,却不敢上前。 刚才嬷嬷来报,朱允熥捧着一碗面进去了。 皇帝正是悲伤的时候,不想被人打搅。他进去岂不是自讨没趣? 谁知道,他进去之后就没出来,而大殿里一直隐隐有说话的声音传出。 他和皇帝说了什么?皇帝在和他说什么?他们怎么说了这么久? 吕氏心中仿佛压着一块石头,堵得喘不上气。 “今天皇帝对那小子的爱惜,所有亲王皇子皇孙中的头一份儿。这小子到底怎么了,竟然能让皇帝对他这么好?” 想到此处,吕氏看看身边同样望着大殿里的朱允炆。 “儿,你在想什么?” 朱允炆依旧看着那边,“儿子在想,老三以前是不是装的?” 一语点醒梦中人!吕氏忽然有些觉醒,又马上有些警惕。 老三,以前肯定是装的,不然如何突然变了个人一样! 他为什么要装? 难道,他一直在防范我们? 若真是如此,怕是要在皇帝那里,落下个妒妇的名声! 再想想皇帝的性子,若是真被他认定为妒妇,那儿子的前途? “儿,你皇祖父在里面待那么久,兴许渴了!”吕氏绷着脸道,“端一盏热茶进去,请您皇祖父暖暖身子!”说着,吕氏靠近了些,压低声音,“进去你就哭” 她在说,朱允炆在认真听。 但是正说着,朱元璋已在朱允熥的搀扶下,慢慢出来。 “参见陛下!” “皇祖父!” 殿外众人赶紧行礼,吕氏低头之时看到,朱元璋的脸色竟然悲伤少了许多,而朱允熥则是依旧面无表情,看不出神色。 “嗯!”朱元璋对跪拜的人们点点头,回头对朱允熥说道,“你身子弱,要知道爱惜!为父亲尽孝是好事,但真把自己弄病了,也是不孝!” “孙儿谨记皇爷爷教诲!” “忙完丧事,去大学堂读书,咱给你找几个好师傅!”朱元璋板着脸,“严师出高徒,看你以后还装不装!” “孙儿定不再辜负皇祖父之恩!” 明初大学堂,等于清代的尚书房,是皇子皇孙们读书的地方。 朱元璋虽然出身不高,但极为重视儿孙的教育,当年朱标为太子时,请的就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宋濂等人为师。 “回吧,咱走了!”朱元璋嘱咐一声,大步前行。 不知怎么地,在路过吕氏身侧的时候,吕氏感觉皇帝的目光有些阴冷,顿时心中发寒。 “恭送陛下!” 然而,众人的叩拜中,朱元璋的身影忽然停住。 回头,郑重地看着朱允熥,开口说道,“传旨!” 他话音刚落,皇帝侍从中的贴身书记官,就躬身过来,聆听圣命仔细记载。 “朱允熥,太子嫡子,朕之嫡孙。人品贵重,深肖朕躬,才思敏捷,博学多才,至诚至孝,刚强弘毅。” 说着朱元璋顿了顿,“封,朱允熥为吴王!” “臣谢主隆恩!” 众人心里暗中惊呼之时,朱允熥已经跪倒,以君臣之礼谢恩。 看着他不卑不亢,成熟稳重的模样,朱元璋再次点点头。 小小年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能沉得住气,大有可为! 他是不知道,此刻朱允熥的心里已经沸腾了。 若不是他竭力的控制,身上的肌肉可能都会颤抖起来。 吴,大明洪武皇帝登基之前的国号。对于大明王朝,朱氏家族,有着莫大的含义。 于大明诸王中,最为显贵。 现在,这顶无数人眼馋的王冠,落在了朱允熥的头上。 “吴王,只是个开始!” 朱允熥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第9章 送葬 朱元璋圣旨一下,奉安殿中,无论是奴仆还是侍卫,还是为朱标守孝之人,都是倒吸一口冷气。 吴,乃是大明建国之前的国号。 而这位受封的朱允熥,又是大明洪武皇帝的嫡孙。 许多人看着朱允熥的眼神,顿时变得更加敬畏起来。 吕氏几乎咬破了嘴唇,那可是吴王! 当日她初为东宫继妃的时候,曾试探过自己的丈夫,太子朱标。 朱允炆既为东宫长子,可否冠为吴王。 结果被朱标训斥一番。 吴,乃是皇帝之前的王号,吴地又是大明的财源之地,又靠近京畿,不可能封赏。 结果,现在居然落到了朱允熥的身上? 而朱允炆似乎也有些傻了,呆呆的看了朱允熥半晌,然后慢慢低下头。 只是谁也没看到,他低头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愤恨。 他虽是庶子,可长幼有序,他年龄在朱允熥之上。 现在万岁居然跳过了他这个名义上的长子,册封了弟弟朱允熥为吴王。 他心中不甘。 论读书,他甩出朱允熥十条街。 论长相,他的母亲是美人,他面容俊美,也比朱允熥强。 论性格,他行事稳重不张扬,低调谦虚,深得朝中大臣称赞。 但是现在,得到吴王封号的,居然是朱允熥! 难道,一个嫡字,就那么重要? 朱元璋下旨之后,并未立刻就走,环视一周,众人的神色收于眼底,最后落在朱允炆身上。 苍老的脸上,神色更加柔和一些。 如果说今天的朱允熥给他的是惊喜,那么朱允炆这个孙子,一直以来都深受他的喜爱。 虽然是庶出,可是从小读书好,为人谦逊有礼翩翩君子。 皇明朱家起于草莽,朱标那一辈的兄弟都是在军营之中长大。长大后又策马扬刀征战四方,让他们读书那是一个个叫苦连天,让他们打仗,那是一个个欢欣鼓舞。 大多数第三代的皇孙也是那个德行。就知道舞刀弄枪,天天想着什么远征漠北。要么就是只知道吃喝玩乐,喜欢酒色。 在朱家第三代人中,朱允炆算得上出类拔萃。 朱元璋是武力打天下,他自认是个武人,但是他不希望他的子孙也都变成武人。他希望他的子孙,不但要有才学,还要有良好的道德。 朱允炆的谦逊是德,在父亲床前侍奉是孝。 尽管此时对吕氏,朱元璋的心中有些不满,但是对这个孙子,他实在是爱。 “皇长孙朱允炆!” 朱元璋的声音中,朱允炆惊喜的抬头。大悲之下的大喜,让他眼里有了泪花。 “朕之长孙,聪敏好学,谦逊有德,待亲诚孝,待臣宽和!”朱元璋一字一句道,“封,朱允炆为淮王!” 朱允炆大喜,“臣,谢主隆恩!” 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朱允熥一眼。 而边上的吕氏,也喜极而泣。 “臣妾谢陛下隆恩!” 可是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朱元璋脸色顿变。 自己好好的嫡孙,被这个女人吓得连连装傻!这个妒妇! 若不是在朱标的灵前,朱元璋怕是马上就要发作。 朱元璋这人就是这样,一旦看谁不顺眼,心中的恶感就一发不可收拾。 于是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淮王! 朱允熥心中暗自思量。 朱家就是淮人,朱家的祖籍在沛地,和汉高祖刘邦是老乡。 朱家后来扎根在淮西,繁衍生息。 淮,又是朱元璋起家的地方。 大明所有的开国勋贵,都是淮人。 朱允炆头上这个淮字,也是意味深长。 想到此处,朱允熥迎上朱允炆的目光。 但是你的淮,终究是没有我的吴尊贵。 在竞争皇位的路上,我既然领先一步,就不会输给你! 朱元璋走后,朱允熥再次回到奉安殿中,跪在朱标的灵前。 棺椁中的那个男人,是他名义上的父亲。 他本是大明皇位,无可动摇的继承人。 但是他现在去了,大明的皇储之位出现空缺。 他一去,他那些从小在金戈铁马中成长起来的兄弟们,也都有了不安分的心。 一阵冷风吹过,朱允熥的视线飘向殿外。 除了朱允炆,自己最大的对手,还有那个武功浩大,在历朝历代中功绩不输汉武帝的永乐大帝,现在的燕王,朱棣。 大明王朝在朱棣的带领下,横扫漠北,将黄金家族杀得丢盔卸甲,让统一的蒙古高原,再度变成了散落的部族。 同时他又征伐安南,把南越变成了大明的领土。 赫赫武功,成就了大明盛世。 在历史长河中,朱棣最耀眼的,不是他的武功,而是他的勇气。 他不是汉武帝那样坐镇京城靠着手下将领,横扫匈奴的功绩。 他是身先士卒,率领大明将士,开疆拓土的猛士。 既是猛士,又是皇帝。 尽管他身上有着一言难尽地的点,让后人拿来说事,但是谁都不能否认。 他是一位好皇帝。 真是一位好将军。 他,是朱允熥最大的敌人。 ~~~~ 大明洪武二十五年四月二十五,太子朱标去世,谥“懿文太子”,葬于明东陵。 大雨过后,阳光普照大地。 春日的阳光明媚温暖,柔和醉人。 但是天地间却没有春日的朝气,大地上行进的送葬队伍哭声一片,车马边都是满身素缟,痛哭流涕的臣子。 巨大的棺椁被白衣侍卫扛着,慢慢前行。 朱元璋下旨,凡文武百官送葬,皆步行,不得骑马坐轿。 朱允炆搀扶着吕氏,朱允熥带着两个小丫头,跟在灵柩边上。 道路边上,几个年幼的孩子不时哭着哭着,跌倒在地。 男孩还好,两个年幼的丫头,小手小脸上都沾满了灰尘,被泪水冲成一道一道的。 “来,三哥抱!” 朱允熥蹲下身子,将两个妹子抱在怀里,缓步前行。 朱允熥这具身体,有些废柴,抱着两个丫头显得有些吃力,脚步有些踉跄。 可是他依旧紧紧的抱着妹妹,一步一个脚印。 这一幕,让送葬的百官看到,无不称颂。 长兄如父,吴王殿下怜爱幼妹,身体力行,堪称佳话。 “太子爷呀!三爷长大啦!” 这一幕,也让朱标生前的东宫属官,和一些亲近朱标的老臣,再次痛哭起来。 送葬队伍中,武将之中蓝玉和常氏兄弟等人,看到这一幕,也都红了眼眶。 蓝玉看看周围,都是他们这些淮西出身的武人,小声说道,“哎,你们谁琢磨琢磨,皇上给三爷这个吴王到底啥意思?” 东莞伯何荣眼珠转转,“俺们这些大老粗上哪琢磨去!封王还不好?还是吴王!咱们皇上以前就是吴王!” “你他娘地!”蓝玉大怒,摇头道,“跟你们这些人,就说不到真格的!”随后,又看看左右,“去,请詹徽大人过来,俺有话请教!” 第10章 储君之位 詹徽,大明吏部尚书。 洪武皇帝朱元璋在晚年废除了流行千年的丞相制,设立六部,六部大臣直接归皇帝管辖,更进一步加强了中央集权和皇帝的权力。 大明开国不过二十余年,统一天下时间更短。 文臣武将没有那么泾渭分明,而且这些人达官显贵之间,也有着根深蒂固的关联。所以当蓝玉传话请詹徽过来,后者二话不说,一个正二品的文臣,直接到了武人的队伍里。 “老詹!”蓝玉靠近些,小声说道,“你读书多,认字也多,你给咱们琢磨琢磨,皇上给三爷这吴王的封号啥意思?” 詹徽看看左右,“吴乃是万岁登基之前” “说点干货,恁读书人就是这么墨迹!”蓝玉瞪眼道。 詹徽也不恼,他俩是姻亲,继续说道,“依在下看来,怕是皇储之位,要落在皇孙的头上!” “那不是应该的吗?”景川侯曹震道,“吴王是太子的嫡子,当然” 说着,只见詹徽摇摇头,“皇孙未必是皇嫡孙,侯爷难道不知道,昨儿皇上还封了二爷为淮王!” 众人顿时有些发怔,淮可是他们的家乡。 从根上说,他们都是淮人。 一个是皇帝登基之前的国号。 一个是大明皇族老家的封号。 还真不好说呀! “俺不管那些,反正俺就认吴王,天王老子也不好使!” 东莞伯何荣一副兵痞的样子,咧嘴说道,“三爷是太子嫡子,三爷的娘是常大将军的闺女,俺就认他!” 众人纷纷附和,可是蓝玉却若有所思。 “你这么肯定,那位子会落在皇孙头上?”蓝玉在詹徽耳边说道,“太子虽然没了,可是诸王正是年富力强” 说着,蓝玉的脑中忽然想起一个英武不凡的身影。 燕王。 燕王朱棣,驻兵在北平,为大明驻守国门。 从军事的角度和能力上来说,蓝玉十分欣赏燕王。 燕王数次深入漠北,打的蒙古人不断后撤,麾下都是骄兵悍将虎狼之士。 可是从个人情感,以及其他方面来说,蓝玉对燕王防备极深。 前年,他奉皇帝之命为大将军,征讨漠北蒙古。 大明开国武将,死的死老的老。蓝玉已经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人,凭借赫赫战功,还有大将军这个身份,蓝玉发现,他竟然调动不了燕王手下的兵马。 那些精兵强将,只认他燕王,不认什么大将军,更不认朝廷。 当时太子朱标尚在,蓝玉多次给太子写信说过,燕王有异志。 可是太子仁厚,对兄弟手足颇为宽容,根本没听进去。 其实不是没听进去,而是太子在,燕王有异志也要压在心底,他根本无法撼动太子的地位。 但是现在太子没了,真要是那个位置落在皇孙身上。 届时陛下百年之后,怕是血雨腥风! “哼哼!”想到此处,蓝玉冷笑两声,心道。 “不怕你有反心,就怕你不来!那个位置若真是落在三爷头上,你燕王敢反,俺就跟你老账新账一起算!” “万一要不是三爷呢?” 蓝玉又陷入迷茫。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三爷年纪尚小,平日也没什么明主的样子,万一万岁爷不喜欢? 蓝玉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落寞。 他蓝玉能有今日,靠的是两个人。 一是他的姐夫,朱允熥的外公常遇春。当年若不是常遇春极力在皇帝面前推荐,他还是一个小兵。 第二就是太子,自己的性子有些粗暴跋扈,若不是太子念着亲情维护,怕也是早死了。 而且开国之后,太子更是力排众议,数次在皇帝面前给自己加官进爵,让自己独领一方。 “俺蓝玉虽然是粗人,但是俺知道啥是忠义!皇储之位必须是三爷,若不是三爷,以后俺拼了命不要,也要扶三爷上位!这样俺才对得起俺的姐夫,对得起俺外甥女,对得起太子爷!” ~~~ 紫禁城,奉天殿,后院。 初春的鲜花在阳光下盛开,朱元璋独坐在花厅之中,面如沉水似乎在想着什么。 侍卫宫人都在皇帝十步之外,屏声静气,丝毫不敢打扰沉默的皇帝。 朱元璋手边的石桌上,简朴的瓷碗中装着一碗金黄色的小米粥,里面一颗剥了皮晶莹剔透的鸡蛋,还有两盘小菜,一个烧饼。 身为天下至高无上的帝王,朱元璋却简朴的让人不敢置信,所穿的是布衣,所吃的不过是普通百姓人家的饭食。 虽然他是皇帝,可是他心中始终记得自己的出身,一个饭都吃不饱的农家子弟。年少时跟着父兄在地里辛苦劳作,粗茶淡饭半饥半饱的生活告诉他,一粥一饭来之不易。 而当了皇帝之后,他也深知,百废待兴的大明帝国之中,还有许多人在忍饥挨饿。 渐渐地,粥凉了,香味也散了。 朱元璋的贴身太监黄狗儿见状,斗胆上前,小声说道,“陛下,用膳吧!” 黄狗儿五十多岁,原是大都城蒙元皇宫中的太监,后大都城破,被俘虏送至应天府宫中,伺候大明皇帝。 蒙元时天子宠信奸臣宦官,可是如今的大明,皇帝对这些没卵子的人,极为厌恶。只是伺候,在朱元璋的眼里太监算不得人,只能照顾他的起居,其他事一概不能多嘴。 若不是黄阿狗尽心尽力了伺候了几十年,只怕是这句用膳都不敢说。 “吃不下!”今天是朱标送葬的日子,朱元璋正在悲伤之中,没有半点食欲,“拿下去吧,留着咱晚上吃!”说完,挥挥手显得有些不耐烦。 “陛下!” 黄狗儿忽然跪下,磕头说道,“奴婢斗胆,请陛下进一些。您已经几天没好好用膳了,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奴婢无用之人,实在是心疼主子!” “你”朱元璋本想发怒,可是最后那句心疼主子,让他心中一缓。 他厌恶太监,但不是无情之人,何况这个奴婢伺候了他十几年。 “知道了,拿下去吧,咱现在不想吃!”说着,朱元璋站起来,在花园之中走动,见到那些盛开的花草,脸上露出些寂寥,“原来皇后在时和咱说过,宫里这些地方都种了花花草草可惜了,不如种些蔬菜,养些鸡鸭!” “当时咱还笑话她,捧着金饭碗要饭吃。”说到这,朱元璋眼神又有些悲痛,“当日,听她的好了。以前在应天的时候,军粮紧张,她在王府里也种了许多庄稼。” “咱在外打仗,她带着几个儿子在地里忙活。老大听话,说啥干啥,老四总是不老实,干一会农活,就惦记舞刀弄枪!” “咱有一次回家,正好看见他们娘几个在那收割庄稼!”朱元璋的脸上显先是露出幸福,随后又变成暴怒,忽然用力踩踏着那些盛开的鲜花。 “开这么好看,有个球用?当吃还是当喝?你开这么好看,给谁看?咱媳妇和儿子都没了,你她娘地还开这么好看?” 他本是武人,虽然年老可是力气还是很大,几番踩踏之后,精心修正的花草已是不成样子。 “陛下!”暴怒之时,身后传来声音。 “说!”朱元璋怒道。 “中书舍人刘三吾大人来了!”宦官报告。 朱元璋平复下心中怒气,整理下衣服,“让他过来!” 没一会儿,一位夫子模样,稳重大方的读书人被带了进来。 大明中书舍人刘三吾。在废除宰相制度之后,中书舍人就等于半个宰相,非皇帝的心腹,有大才干者不能居之。 后世人都说,朱元璋不喜欢读书人,其实实在冤枉了他。 朱元璋喜欢的是,那些愿意做实事,有真学问,有好的品德的读书人。 他也乐于倾听,善于任用这些品德高尚,有真才实学一心为民的读书人。 “臣,刘三吾参见陛下!”刘三吾五十多岁,面容儒雅。 “起来吧!”朱元璋摆摆手,吩咐道,“给刘大人搬个凳子来!” 边上侍奉的黄狗儿,赶紧以首领太监之尊,给刘三吾搬来一个凳子。 刘三吾连谢都没有一个,直接一屁股坐下。 黄狗儿也不敢让他谢,肃手退到一边。 “找你来有个事儿!”朱元璋也搬个凳子,和刘三吾面对面坐下。 “陛下何事?”刘三吾问道。 第11章 请陛下立皇孙 “陛下,何事?” 朱元璋再次挥手,花园中的宫人全部退下,侍卫于二十步之外,按住刀柄,在周围虎视眈眈。 看着眼前的刘三吾,朱元璋沉声道,“皇储之位!” 刘三吾心里咯噔一下,废除丞相之后,他这个中书舍人就是大明文官之首。皇帝以皇储之事相问,不算意外,但心中难免有些忐忑。 皇储就是未来的皇帝,如今皇帝老迈,太子新去,大明暗潮涌动。 心中有忐忑,也有畏惧,更有莫名的担忧。 皇帝有很多儿子,个个都是英武不凡,手握重兵。 但是心中读书人的正气,身为首辅大臣的责任,渐渐把这些情绪压制下去。 刘三吾起身,躬身道,“陛下可是问臣,立储君一事!” “正是!”朱元璋继续沉声道,“太子突然走了,咱这心里空落落的。储君一位,关乎大明江山社稷。你是有学问的人,咱先跟你唠唠!” 朱元璋话音落下,只见刘三吾整理衣冠袍服,肃容跪倒。 “陛下,请恕臣直言!” “你这是干啥,咱叫你来就是让你说话地,你看你跪啥?” 刘三吾依旧跪着,抬头看着朱元璋正色说道,“臣,请立皇孙为皇太孙!” 皇太孙? 朱元璋想去搀扶刘三吾的手臂顿住了。 沉着脸问道,“为何?” “父死子继,人伦纲常。况且皇孙已经成人,故太子一脉,为皇明嫡子,该立皇孙为储,将来继承大统,为大明之君!” 说完,再叩首。 他身前的朱元璋却久久没有说话,陷入沉默。 朱元璋不是在犹豫,说实话,他也想立皇孙。 可是身为帝王,身为父亲,面对战功赫赫出色的儿子们,这话不能从他嘴里说出来。他只能找来臣子,希望从臣子的口中说出。 现在臣子说出来了,可是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却又有些不是滋味。 立皇孙? 朱元璋犹豫片刻,沉吟道,“为何?太子虽然走了,但是咱还有其他儿子。”说着,顿了顿,“咱在边地这些儿子,虽然不如太子那么好,可是也不差。” 说到这,朱元璋站起来背着手,慢慢前行,“就好比燕王,咱的老四在北平统领边军,屡立战功,性格坚毅果敢,也是个好人选呀?” “如果陛下立燕王,那至秦晋二王于何地?”刘三吾朗声道。 秦王,晋王。 朱元璋的次子和第三子。 按照儒家礼法,继承人要长幼有序,那怎么能跳过两个哥哥,立四皇子燕王呢? 而且,刘三吾所说的话中,还隐含着大明皇族中一桩秘闻。 其实燕王朱棣,并不是已故马皇后所出,所以并不是朱元璋的嫡子。 但是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知道的,也不敢说。 两个年长的嫡子在,没有选择朱棣的道理。 见朱元璋还不说话,刘三吾继续说道。 “燕王在北平之地执掌边军大权,秦王晋王一样手握重兵,倘若陛下执意要立燕王,若是陛下百年之后,秦晋二王不服。”刘三吾看着朱元璋的背影,“陛下难道不知,汉时七王,以及晋朝八王之乱乎?” “大胆!”朱元璋回头,勃然大怒,“你是说,咱死之后,咱的儿子们,朱家的子孙会刀兵相见吗?” 刘三吾凛然不惧,叩首道,“臣,只是实话实说,以史为镜而已!” “嘿!”朱元璋怒极而笑。 其实刘三吾能想到的,他也想到了。 在诸王之中立太子,稍有不慎,将来就是大明内战。 他这些儿子都不是省油的灯,他朱元璋的儿子,若是连想这个位子都不敢想,那才怪了。 朱元璋继续沉吟,随后开口道,“那照你这么说,要立皇孙,诸王能服气吗?”说着,叹口气,“咱老了,黄土埋到胸口的人了,万一将来咱立的孙子,镇不住他这些叔叔们,还不是要打仗?” “诸王若有异心,中枢发兵诛之。皇太孙乃是陛下之孙,故太子之子,有大义名分,乃堂堂正正之师。”刘三吾继续说道,“再说,朝廷大义在,诸王即便心中不服,可谁敢反?” 朱元璋点点头。 这话有几分道理,大义在这个时代就是真理。 如果立了燕王,那么秦王晋王势必会用长幼有序和嫡庶之分说事,江山定然不稳。 可是除了燕王之外,秦王晋王虽然也是合格的藩王,但未必是合格的皇帝。 秦王,晋王打仗是好样的,但多有骄纵不法之事。性格乖张,喜欢享乐,生活奢侈。 朱元璋心里长叹,难,难,难。 目前看来,儿子中没有站得住的继承人,那么只能立皇孙。 想到此处,朱元璋回身,在凳子上坐下。 “太子这几个儿子,你看哪个可以为皇太孙?” “臣不敢妄言!”刘三吾可以说立皇孙,但是臣子的本分,他不能,也不敢说立哪个。 “你看你,不让你说吧,你该说的不该说的,也不管咱生不生气都说了。”朱元璋笑着把刘三吾拉起来,继续说道,“让你说的时候,你却装聋作哑。咱最看不惯你们读书人的,就是吞吞吐吐的这套。说吧,此地只有你我君臣二人,说什么咱都恕你无罪。” 朱元璋说话时,刘三吾在脑中思索着太子的几个儿子。 年纪最长的无非就是二子,淮王朱允炆。 比朱允炆小一岁的是太子嫡子,吴王朱允熥。 朱允炆颇有贤明,和太子一样熟读儒家经典,性格宽容仁厚。 吴王朱允熥虽然是嫡子,但是 刘三吾是当世大儒,除了中书舍人这个官位,还管着宫中给皇子皇孙读书的地方,大学堂。 一想起那位吴王的课业,刘三吾顿时有些难以启齿。 “说话呀,咱等着呢?”朱元璋问道。 “臣以为,太子长子淮王朱允炆勤奋好学,有乃父之风。”说着,刘三吾偷偷看了下朱元璋的神色,见对方没什么反应,继续说道,“可以立为皇太孙!” 说完,朱元璋又是久久没出声。 正心中揣测的时候,听朱元璋叹息下说道,“淮王虽好,可也不是嫡子呀?” “这”刘三吾心中大吃一惊。 淮王朱允炆虽然是庶子,却是长子,子以母贵。 其母已经是太子东宫的正妃,虽然庶出,但是也可称之为嫡。 想着,忽然脑筋转转,“莫非陛下有意吴王?” 再想想一上学打瞌睡的朱允熥,刘三吾顿时头大。 选他,还还不如选燕王呢? “可是觉得,吴王顽劣不堪?”朱元璋出声笑道,“刘爱卿,你可是看走眼了!” 刘三吾不解。 就听朱元璋继续说道,“吴王,性格看似表面懦弱,顽劣。实则,我朱家千里驹也!等太子丧事一过,大学堂之中你好好教导一番!” 说着,静静地看着刘三吾,“今日一事,不得对第三人言!” “臣,遵旨!” 第12章 大学堂 五月的阳光温暖明媚,鸟语花香让人沉醉。 “呼!呼!” 朱允熥在花园中,疲惫的呼出两口气。 这具身体有够废柴,细胳膊细腿就跟没发育好似的,一点力量都没有。 早上起来,做了一套波比核心力量之后,全身的肌肉没一处不疼的。 这可不行,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将强健筋骨。 一个男人,如果一点雄性的气概都没有。 那不是娘炮了吗? 就算后世那些分不出男女的小鲜肉,私下里也要去健身房的。 而且以后,自己若真是登上那个位子,作为大明的第二代君王,肯定要御驾亲征,有一副强健的体魄,才能胜任最艰难的工作。 想到此处,朱允熥强忍着肌肉的酸麻,在院子中打起军体拳来。 葬礼已经过去几天,尽管身上还穿着浅色的衣服,但是生活已经步入正轨。 未来,从强身健体开始。 “三哥在练武吗?” 朱允熥身后的房间中,两个妹妹,宁儿和秀儿趴着窗户,看着拳拳有风的朱允熥,对门口站立的太监王八耻说道。 王八耻回头笑笑,“奴婢也看不出来,就觉得殿下练的威武。” 从东陵回来当天,朱允熥就把两个同父异母的幼妹,接到了东宫自己住所的旁边,照看起来。 这两个丫头和他一样,都是没娘的孩子。 至于那两个幼弟,人家有亲妈,亲哥,用不着他。 “三哥威武呀!” 最小的秀儿在窗户上摆手,朱允熥笑着打完。 随后伺候的太监上前,帮朱允熥重新更衣。 今天,是要去大学堂读书的日子。 记忆中那个顽劣的少年朱允熥,一到读书的时候就脑子疼。总想着办法溜号,可是现在的朱允熥却知道,读书是他表现的机会,也是证明自己的机会。 镜子中是典型的大明衣冠。 四爪金龙亲王服饰,头上黑色的纱帽,白色的领子和袖口,腰间是纯白色的玉带,脚底厚底的朝靴。 因为在孝期内,腰间不能挂玉佩荷包等饰品。 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朱允熥满意的笑笑,也算是翩翩少年吧。 而且这身装扮,也比辫子马褂僵尸服强太多。 想到此处,朱允熥又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笑笑。 “我既然来到这个世界,得到这个身份,那我就有责任,把这个古老的国家,带上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再不会有吃不饱的农民造反,也再不会有闭关锁国。驰骋在海上的利炮坚船,飘扬的一定是我华夏的风帆!” “再也不会有不平等条约,堂堂中华要让四方来贺。吾国吾种,吾礼吾言将会传遍世界!” “殿下!”看着镜子中穿着亲王袍服的王八耻忽然哽咽道,“要是娘娘在” 他口中的娘娘,绝对不会是吕氏。而是朱允熥已经故去的,太子朱标的正妃,常遇春的女儿,常氏。 打朱允熥在襁褓中,王八耻就在身边伺候。 虽然他是个低微的太监,可是心里也把朱允熥和王妃当成了自己的依靠。 这几日朱允熥不再顽劣,不再刻薄,他心中满是欣喜。 三爷,终于长大了! 朱允熥回手,在王八耻刻意低下的肩膀上拍拍。 “有心了!” 简单三个字,顿时又让王八耻热泪盈眶。 随后,朱允熥回头,对着窗户上两个妹妹笑笑。 “三哥去上学了,你们好好在家!” 说完,带着宫人出门而去。 门外,是一顶无顶的软轿。 几个身材强健的太监跪在那里,边上还有几个侍卫。 “请吴王殿下上轿!”一带刀侍卫躬身说道。 “又不是七老八十,坐它干啥?”朱允熥笑笑,“咱们走路去!” “是!”带刀侍卫躬身行礼,挥手让太监们让开。 朱允熥背着手大步在前,后面六个穿着飞鱼锦袍的侍卫,按着刀柄跟在身后。 “三哥好威风呀!” 身后的门里,两个小丫头满眼小星星。 不只是这两个小丫头,初春的早上,宫里很多宫人正在打扫宫院。 见亲王服饰的朱允熥挺直了腰板,大步流星的走来,顿时眼中都是满眼惊艳。 宫里的皇子皇孙公主们出门,都是坐着软轿。 看着是很富贵,可是却少了些天家的威风。 现在这位吴王殿下,身边没有太监,而是带着几个身材高大的带刀侍卫,虎虎生威而来,说不出的威风。 应天府的紫禁城,就是后世北京紫禁城的原版。 高高的宫墙,红墙金瓦,美轮美奂。正值五月初春,鼻中都是百花盛开的芬芳。 朱允熥大步在前,身后六个侍卫在后,脚步铿锵有力充满了男性的雄姿。 “殿下,这边!”带头的带刀侍卫微微躬身,带朱允熥跨过高高的门坎,前面不远就是挨着东宫的读书地,皇明朱家大学堂。 看这个带刀侍卫有些面熟,朱允熥笑问,“看你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了!” “末将傅让!”带刀侍卫恭敬地说道。 “颍国公的公子,怪不得看着仪表堂堂,英姿勃发!”朱允熥笑道。 好话人人爱听,傅让俊朗的脸上露出笑容。 傅让,颍国公傅友德三子,为洪武皇帝亲军。 “老国公这几天还好吗?送葬那天,我看他身子有些不爽利!”朱允熥边走边问。 “多谢殿下挂怀,家父无恙!” “别这么说,他们那辈人跟着皇爷爷南征北战,死人堆里打滚,身上都是陈年旧伤。”朱允熥继续说道,“如今也都上了岁数,身子的事不能马虎大意。” 说着,朱允熥顿了顿,“他们那代人都不拿身体当回事,但是我们做晚辈的,要知道惦记。东宫还有一些上好的补药,回头找个时间,你去我那拿。” 颍国公傅友德,也是淮西勋贵的一员。朱允熥的外公常遇春生前,除了徐达之外,和他最为交好。 傅友德也还当过太子朱标的骑术老师,从根子上说,正是朱允熥这一系的人。 傅让心中感激,出声道,“臣,代家父谢过殿下!” 朱允熥的脚步停下,回头笑道,“谢啥,咱们都自己人!” 傅让先是一愣,随后明白朱允熥话中的含义。 俊朗的脸上,又露出憨厚的微笑。 大学堂到了,侍卫们在门前停下,朱允熥孤身进去。 进去的刹那回头再望,傅让在门口躬身行礼。 朱允熥的心中生出几分酸楚。 现在是洪武二十五年,再过两年,洪武二十七年,傅家父子都会死在宫中。 洪武皇帝老迈,怕年轻的孙子,镇不住手下的大将,大开杀戒。 先是朱允熥的舅老爷蓝玉,然后是他的舅舅们,在然后顺藤摸瓜。 他们这些看起来会成为日后建文帝麻烦的人,都被纷纷杀掉。 “但是现在,我来了,你们这些人,都不用死!” “而且,以后我会带着你们,建立更大的功勋!” 脑中想着,朱允熥迈步走向学堂。 中书舍人刘三吾,正带着三个翰林学士,在堂前迎接即将到来的皇子皇孙。 记忆中的名字跃然而出。 刘三吾身边,身材矮小但是眼神锐利的是黄子澄。 还有一位长须飘飘,脸色方正的翰林是齐泰。 最后一位,穿着布衣儒服,板着脸的是谁? 朱允熥想起来了,这时皇帝为了教导皇孙,特意刚刚召回中枢的翰林学士,方孝孺。 “呵!”朱允熥心中笑了一声,“日后撺掇建文削藩的人,都全了!” “不过,我可不会听你们的撺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