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夫妻日常[七零]》 1. 是个魔鬼 绕过弯弯曲曲的巷道,拐过几条胡同,最后钻入一道小巷,就到了孟家所在的大杂院。 细砖细瓦的灰色院房,巷道狭窄,随处可见违规私盖的小棚子,压得过路通道又窄又挤,道路两边堆放着烧饭用的灶台锅炉和煤炭,从旁边经过,脚底就抹了层黑灰。 “我回来了。” 推开门进屋,张梅正找脏衣服准备拿到水房洗,身后是一张被岁月涂得黑亮的木桌,再后方是挂着蚊帐的床,如此两样大件便将整个房间挤得满满当当。 一家六口挤在十几平米的房间,因为人口众多,一间房分成了两间。 里屋是四个孩子住,外屋两个大人住,厨房和厕所都是公用,极不方便,却又是这年头城市居民大部分人的日常居住环境。 孟言刚穿来时因为糟糕的生活条件失眠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逼着自己接受,上厕所依是过不了的一关。 “回来了?有衣服要洗吗,脱下来我马上去水房。” 放下军绿色斜挎包,孟言脱下外套,将白衬衫递给了母亲。 把脏衣服塞进木盆里后,张梅说:“言言,家里煤用完了,等会儿小雨和雷雷回来了让他们去拉煤。” 孟言换衣服的动作骤停:“不用,我自己去就行,我记得咱家只剩二十斤煤票了,拉不了多少。” 说罢进屋翻出抽屉里最后两张煤票。 “行,你路上小心,中午下的雨还没干,路滑。” “嗯,知道。” 临近傍晚,街道上自行车鱼贯而过,胡同里行人逐渐多起来。 孟言借了对门高婶家的旧板车上煤场拉煤,正值下班高峰期,购煤的队伍长蛇般蜿蜒在了煤场门口,那簇拥在铁栅栏前的一排平板车,看得人心里直发堵。 轮到孟言时,足足等了一个小时。 正常人家每个月需要消耗三百斤煤,有时煤场会缺煤,供不应求,所以居民们一买就是一大车,像孟言这样只买二十斤的几乎没有。 二十斤煤比不上两百斤的重,对她来说却不算轻松,临走时煤场工人帮她在车屁股托了一把,才顺利抬起来。 “谢谢呀。” 在众人稀罕的目光里,孟言推着旧板车慢慢吞吞离开了煤场,走在平稳的大马路上还算轻松,若是走到一截青砖烂路,那就有罪受了。 “孟言!孟言!” 声音似魔音灌耳,孟言脚步骤停,随即加快,可两条腿加一辆死重的平板车哪里快得过自行车。 直到刺耳的刹车声在耳边响起,前方道路被一堵“高墙”阻隔。 “快看,崔志民过去了。” “陆杭军怎么没来,真拱手让人啦?” “多半是,上回打架姓崔的赢了。” “嗬,便宜那小子了。” 好巧不巧,孟言这会儿推着板车经过制衣厂门口,被女工们议论的少女现下正被崔志民堵在墙头。 蓝衬衣灰长裤,两条乌黑的麻花辫顺着肩胛往下,衬得皮肤白皙如玉,再配一双盈盈杏眸,眼帘一转成漪,风吹都心惊的娇嫩。 不说性格,单这娇艳的皮相,也难怪两个男人为她大打出手。 晚霞照得眼睛发晕,孟言抬手遮住额前的逆光,便瞧见了面前立着的一辆二八大杠,以及上头坐着的大高个儿。 “怎么一个人来拉煤?你弟呢?”燃到一半的烟头扔在她面前,被一只穿着回力的脚随意碾压。 男人敞着衬衫领子,锁骨露了个边儿,修长的一只腿挺直地横在面前,立体而分明的下颌往上,是一对狭长的水纹眼,漫不经心望向你时,比女人还性感。 这样一个痞里痞气的男人,令不少女同志春心荡漾,可只有孟言知道,眼前的男人根本不如外表阳光热情。 他是个魔鬼—— 三天前,二十一世纪的孟言因为农科院实验室的一场火灾窒息而亡,醒来后成为了74年京城一名与她同名同姓的制衣厂女工。 她不是穿越,是穿书,穿进了一本她看过的狗血年代文里,作为一名典型的炮灰女配,孟言空有颜值无脑子,她的存在只是一枚促进男女主感情升华的垫脚石。 来得不巧,孟言穿书的那天,无脑女配恰好设计了一场让原书女主宋易然身败名裂的计划。 她设计让宋易然被厂里烧锅炉的“老□□”玷污,不过计划最终被男主陆杭军赶到及时救下。 但这个举动无疑在老虎头上拔毛,陆杭军盛惹之下当场扇了女配四个耳光,力道之大,直将她扇昏死了过去,昏死后孟言就穿越了。 孟言的追求者崔志民也在现场,哪里忍得了心爱之人被欺负,这一下气得,两人打得不可开交,双双进了医院。 这事儿闹得制衣厂人尽皆知,不过外面传的又是另一个版本。 外面传这俩男人打架是为了得到孟言而争风吃醋,结果两败俱伤。 因为崔志民打架赢了陆杭军,所以大家都默认孟言“属于”了崔志民,而接下来的剧情,不出意外的话,孟言会在男主陆杭军和男配崔志民的联合设计下,嫁给崔志民,然后过上生不如死的凄惨日子。 想到后续剧情,孟言对崔志民避之不及,两人已经三天没见面了。 “没来。”握紧平板车,孟言警惕地张望四周拐了个弯。 推着平板车飞快进入后街小巷,崔志民三两步追上她开始抢车。 孟言急了:“还给我,我能推。” 崔志民甚至连自己的自行车都不要了,夺过孟言手里的板车就往大院的方向跑。 “我知道你能推,可老子就是要帮你推。” 这狗男人说话做事从来不讲理,这会儿更是。 孟言抢不过他,只好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走着,一路沉默,任他说什么问什么,缄口不语。 说得口干舌燥也得不到回应,崔志民皱着眉头往她脸上瞧:“这周日上国营饭店吃饭,下午六点,别迟到。” 话落,孟言终于有反应了:“不去。” 崔志民调侃一样的眼神递了过来:“乖乖,陆杭军请你呢,也不去?” 谁特么是你乖乖? 孟言压着躁意,问:“他自己怎么不来跟我说?” 陆杭军请她吃饭?陆杭军现在恨不得掐死她吧? 男人慢慢悠悠的慵懒语气:“不好意思张口,派我来传个口信。” 孟言讥诮着反问:“他敢跟你干架,不好意思跟我张口?” “小嘴儿啥时候这么能说了?”崔志民被她的伶牙俐齿震了一下,过后笑着想捏她脸颊。 孟言侧身,小碎步快到起飞:“这饭不吃也没关系,我原谅他了。” “我发现你最近很不乖啊。” 崔志民哪能就这么让她走,推着板车三两步轻松追到人,忽然伸出一只手锢住她的胳膊,往怀里拉,任她如何挣扎,他纹丝不动。 “下周日国营饭店,你要是不来,我亲自上你家扛人。” 孟言抬头,美眸怒瞪。 她生气也这么招人稀罕,精致甜美的面颊泛着红,莫名叫人想起公园里开得旺盛的野蔷薇,生生捏碎他的心脏。 拯救孟言的不是她自己,而是巷外窸窸窣窣传来的说话声。 两个挽着菜篮子的大姐聊着天进入小巷,其中一个还是邻居美玲嫂子。 “孟言,志民,你俩在这里干啥呢?”探照灯似的眼睛扫视几圈。 孟言挣开崔志民的禁锢,压着怒意道:“美玲嫂,我拉煤呢。” 话音刚落,崔志民就假模假样地将板车推了起来:“美玲嫂,我帮她拉煤呢。” 美玲嫂捂着嘴笑,边往里走:“哦呵呵呵,小崔,你可真是热心哈。” 来来往往不少邻居都看见了崔志民帮孟言拉煤,直夸他是个热心肠的好小伙。 每一份夸赞崔志民都照收不误:“可不嘛,都是一个厂的同事,当然要互帮互助!” 瞧瞧,这演技不进文工团演话剧简直屈才。 等到巷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后,崔志民眸光渐暗,逼着问她:“到底去不去?” 孟言口风异常坚定:“不去。” 话音刚落,二十斤煤哗啦啦被他倒了在地上。 中午下了场大雨,路上湿淋淋的,这条巷子处于北面背光处,太阳照不进来,地上到处散布着积水坑,这煤一倒,全黏在了地上,黑灰顺着积水流淌,形成一道道深色痕迹。 孟言青筋突突跳:“你没病吧!” 巷子里忽然窜进来个老婶子,咋咋呼呼地叫起来:“哎呀,怎么弄成这样了!” 崔志民笑嘻嘻地说:“不好意思啊婶儿,地太滑,路太烂,不小心摔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对上男人笑着道歉的俊脸,老婶子欲要脱口而出的怒意竟奇异般消散。 “哦,那可要打整干净了,不然让人踩一脚灰啦!” 崔志民嬉皮笑脸:“婶儿您放心,绝对擦得干干净净!” 老婶子走后,崔志民的目光顿时变得凛冽。 他看向孟言,眯着眼说:“孟言同志,打扫吧。” 孟言脑海里闪过无数喂他吃巴掌的画面,最后什么也没做,深呼吸,转身走了。 “去哪儿?”崔志民当然不会放她走。 孟言压着怒火:“你不是让我打扫吗?不回去拿笤帚怎么打扫?” 崔志民说话时是笑着的:“不用笤帚就不会打扫了吗?你没有手?” 类似如此戏码在原文中已经上演了无数次,孟言青筋突突跳。 “……你过分了。” 他吊儿郎当的笑起来:“是吗?我觉得我还行,不过要是某个人能听话的话,说不定我可以帮帮你。” 崔志民就是这样恶劣的人,只要不按照他的心意做事,就不会给你好果子吃,即使表面上说着喜欢你,实际上那不叫喜欢,那是自私,是不论好坏你都必须听我话的自私行为。 孟言捡起一块煤,崔志民就踢掉一块,折腾到最后,孟言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家。 见到女儿一身的狼狈,张梅惊了又惊,询问后得知又是崔志民那个无赖,气得抄菜刀想去砍了那丫的。 孟言无奈将她拉住——张梅这体格,不但砍不了崔志民,还可能被他反杀。 …… 2. 海岛军官 孟家总共四个孩子,孟言是大姐,下面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二弟孟雨,是个性格温吞内敛的十六岁少年。 三弟孟雷十三岁,是个脾气暴躁,易燃易怒的煤气罐,听闻大姐被男人欺负,比他妈还激动,正换衣服呢,光着膀子就要出门找人麻烦,他二哥孟雨使出吃奶的劲才把这头倔驴拉住。 孟菲是家中老四,五岁的年纪却有着不符合年龄段的体贴大方。 “哥哥不气,哥哥吃果果。”菲菲把托儿所今天发的小枇杷送给三哥,希望他别再生气。 孟雷气没消,枇杷倒是剥开吃了,酸得他倒牙。 晚点孟建国下班回家,听闻崔志民又来找自家闺女的茬,愁得头发白。 孟言她爸孟建国,二十年前的中专生。 那年头的中专生可了不得,凭他的学历,进了体制只要好好经营,提拔的机会多的是。偏生性格沉闷老实,混了二十年愣是没混出个名堂,眼见着家里孩子一个接一个落地,基层微薄的工资逐渐负担不起四个娃的消费,便主动辞去了工作,要求进入轧钢厂当一名技术工人。 这倒不算什么稀罕事,七十年代,搞技术的比坐办公室的吃香,再说孟建国中专时期学的就是机械,进体制内那是歪打正着。 按说这会儿进厂该他发挥作用了,可惜不争气,先前在学校学的技术早忘了个一干二净,现在的孟建国跟学徒工也没甚两样,领的工资也就比做基层多几包烟钱。 除此之外,孟建国也是大院公认的老实人,做过最大胆的事就是跳水救下厂长家的大胖猫,对上崔志民这样的刺头儿,他真半点办法拿不出,可以说很是“窝囊”了。 窝囊爹回家后,小心翼翼从蓝布包里掏出一个宝贝,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报纸。 ——是一瓶茅台。 “哎哟,这金贵,哪来的?”张梅看得眼睛都直了,心下闪过无数念头。 孟建国眼神飘忽,捂着嘴咳嗽:“葛厂长,上回不是说给咱言言介绍个军官对象吗……” 说到后面渐渐没了底气,张梅一听就炸了。 “哎呀你你你——不是说了那海岛太远咱不去吗?你咋收人家好酒了?” 张梅心道:这老孟,不会把女儿卖了吧?! 孟言却听得一个激灵——海岛?军官? …… 上星期轧钢厂的葛厂长突然问孟建国的大闺女有没有对象,说想给她介绍个在部队当军官的对象。 孟建国一听人家是军官,当即欣然接受,回家后喜滋滋地跟媳妇儿说:“梅梅啊,我给咱闺女相了部队当兵的男同志,才二十六,是个什么参谋长,军官呢,年轻有为!” 一问地点,张梅气乐了:“你知道培兰岛在哪儿吗?那可是海岛边防线啊!亏你还读过书,那岛跟咱首都隔了大半个中国,你是嫁女儿呢,还是卖女儿呢?我就说,这样的好事儿能轮得到你?推了!不许相!” 孟建国一听立马萎了,他虽然是个窝囊爹,对孩子们那真是好得没话说,聪明机灵的大闺女更是他的掌中宝,想想父女俩相隔十万八千里,一时间打起了退堂鼓。 可他都答应葛厂长了,这下该如何拒绝?最后思来想去委实拉不下脸,只好装死。 葛厂长那边等了好久也没等到孟建国的音讯,他是人精,哪能看不出孟建国的意思,琢磨着到底舍不得放弃机会,今天大出血给送了瓶茅台。 孟建国自己还觉得挺委屈,搔搔头发:“那我该咋拒绝?这茅台直接往我手里塞,我咋好意思给人还回去……” 张梅火气窜天:“你不好意思拒绝,所以就把你闺女卖了?脸皮重要还是你闺女重要?” 孟建国不高兴地反驳:“嘿,咋能叫卖呢,不还没答应吗?我说回去跟我媳妇儿商量商量,厂长也没逼我答应。” “哼,你拿了人家的酒,不就是接受了吗?”张梅恨铁不成钢地拧他耳朵:“窝囊!还个酒都不好意思,我咋嫁给你这么窝囊的男人!” 争执间,几个孩子极有眼力见地闷头吃饭不语。 吵完,室内陷入短暂的宁静。 孟建国盯着手里那瓶茅台很久,馋得嘴里直冒酸水,终是狠心用长布盖上——眼不见为净。 “言言,咱厂那个叫陆杭军的男同志,真对你没意思?” 显然,他也听说了那个离谱的谣言。 嚼着寡淡的水煮白菜,孟言摇头:“没,我敢肯定他对我没意思,他们俩打架从始至终就是个误会。” 人陆杭军是男主,男主怎么会对她这小女配感兴趣。 不仅没意思,还想弄死她。 今天发工资,难得吃一回大白馍,张梅拿在手里却没有胃口:“我也寻思杭军那小子高高壮壮,还敢跟崔志民干架,你要是跟他处对象,说不定能把你护着。” 其实刚开始孟父孟母并不相信崔志民是个偏执狂,那孩子,皮是皮了点,到底也是长辈们瞧着长大的。 可轧钢厂的小罗,鞋厂的小赵,都是被他打击报复过的案例。 去年有个叫李晖的小年轻,长得挺周正,就因为孟言跟他说说笑笑,崔志民这个疯子二话不说打得人差点成瞎子,他爸妈赔了俩月工资才没让人闹到派出所。 崔志民的暴脾气来得也不是没原因,上头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全家七口人,五个捧铁饭碗,宠得老幺无法无天。 后来崔志民初中毕业被安排进了制衣厂当质检员,家里又多了个挣钱的,加上他当那街道革委会主任夫人的小姑,崔家人真就在宝林街横行霸道了。 崔志民家条件不错,可条件再好,张梅也做不到把亲闺女往火坑里推,他们可都没忘记崔志民说过,得不到孟言宁愿把她毁了的那句话。 孟言不赞同地摇头:“就算人家对我有意思,崔志民天天上门打架闹事的日子也不好过。” 张梅若有所思:“是,日子还是安安稳稳的好。都是老实本分的普通人,崔家那惹是生非的咱可高攀不起。” “妈,没事,等我再长大点就可以保护我姐了。”嚼着凉拌青瓜条,孟雷如此安慰。 张梅好笑又无语:“等你长大?多大才算大?你姐现在就需要保护,你能保护她吗?” 孟雷不说话了,因为他现在确实打不过崔志民。 “你们说,崔家那小子真敢为所欲为?不怕坐牢?”孟建国眉间褶子叠得能夹死苍蝇。 “是啊,他要是来闹事,我们不能告诉公安吗?由得他胡来?”孟雨很是气愤地说。 “这世上很多事情不是报警就能解决的,你们忘了去年五一那事儿?就因为打菜员中午少给了他两块肉,崔志民把人刹车给卸了,腿养到现在还没好,他要是使阴招,你抓不到他的把柄公安也拿他没办法。明的不敢,阴的他绝对敢。” 室内陷入持久的沉默,连同咀嚼青瓜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刺耳。 万籁俱寂间,孟言忽然放下筷子,郑重道:“爸,葛厂长介绍的军官我想试试。” 孟建国握筷子的手一抖:“言言啊,你可别跟爸开玩笑。” “哎呀!”张梅急红了脸:“你爸说的那个军官我们只见过照片,保不齐也是个不好的人,那么远啊,你嫁过去要是受了委屈,娘家人想帮都帮不了你!” 弟弟妹妹们齐刷刷望向孟言,都希望自家大姐别嫁到偏远的南方。 孟言笑了笑:“既然人家能坐到军官位置,说明国家已经提前帮我们筛选过,再差至少不会像崔志民一样要杀我全家吧?” “那倒是……” 之前不清楚情况的时候,张梅还挺开心自家闺女被男人们争抢,以为女儿是个香饽饽,哪想这香饽饽不是被王子抢,是被野兽抢! “而且人家军官条件也好,有军属的关系,就算我走了,崔志民也应该不敢来闹事,这是我目前能想倒最好的解决办法。” 一下说到了重点,张梅哑口无言,孟建国沉默以对。 “姐,姐你别走……”孟雷急得吃不下饭,把孟言锢得牢牢的,生怕她一个不注意就被男人拐跑。 孟言无奈拂了拂弟弟的短寸头:“走了还能回来,又不像古代人走路,火车跑得可快了。” 孟雷扯开嗓子嚎,细瘦伶仃的两截胳膊抱得死紧:“不要,我舍不得你!” 孟菲捏着小勺,吸了吸鼻子:“我也不要姐姐走。” 二弟孟雨情绪内敛,虽心中不舍,却羞于表露,只咬着下唇,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 张梅瞧着姐弟几个依依惜别的画面,很不是滋味:“你要是真嫁过去了,咱娘儿俩几年才能见一面。” 几年不见,也好过日夜被崔志民折磨。 原著的可怕之处在于,孟言无论如何也逃不掉崔志民的手掌心。 原文里孟言不止逃过一次,最远的时候从首都逃去了大西北,深居简出打扮成灰头土脸的大婶儿,最后还是被男配用作者给的“金手指”抓了回去。 后面的折磨更是暗无天日,孟言当初阅读到这几段剧情的时候都是快速划过的,凄惨到不忍多看。 而培兰岛……那里是国防边线,军队日夜驻守,普通人轻易不能上岛,崔志民就是能耐上了天也飞进不去。 她必须远走高飞,才能避免自己走上原文女配的道路。 所以,多方面考虑下来,培兰岛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再抬眸时,眸中迸射出坚定的光芒。 “去吧,总归不能坐以待毙。” 3. 卖姐姐的糖 江孟两家的家长约在了后天傍晚在军区大院见面。 其实两家之前八竿子打不着,说来也是缘分,前不久老孟在轧钢厂加班,孟言给父亲送饭的时候被他们厂的厂长瞧见了,心说哪家的女娃娃生得如此天仙儿美。 一打听——呀! 那不是上回救了他家阿喵的老孟嘛!那女同志原来是孟建国的大女儿。 再一打听,孟建国正好四处托人给自家女儿寻个可靠的夫家,想起老首长交给他的任务,干脆给两家牵线搭桥。 孟家住在普通的大杂院,老首长家住军区大院,都是大院,却天壤之别。 按说首长,即使是退休了的老首长,委实不该找孟言这样普通家庭出生的女孩当儿媳。 无奈在于,他们的独子江少屿军队所驻扎的岛是一个环境恶劣的海岛,位于边防线,日常在危险中游走。 别看现在是和平年代,培兰岛那样的地方没少发生枪战摩擦,是身与心的双重考验。 再加上南北差异巨大,这年头出趟远门也不方便,真嫁去了那鸟不拉屎的海岛,后半辈子多半回不了几趟娘家。 为此,老首长没少托人给儿子说媒,女同志们不是嫌远就是嫌危险,或是逆子不同意。 一来二去,江少屿就给拖成了二十六岁的“老男人”。 …… 怕孩子多了吵闹,只孟家夫妇俩和孟言来了,孩子们则留在家里吃中午的剩饭。 是带着礼品上门的,还把压箱底的衣裳翻出来,穿得体面些不然显得不重视。 虽如此,衣服一身的褶痕也实在让孟言无奈,有种掩耳盗铃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孟家两口子战战兢兢地走,一方面担心人家首长瞧不上,一方面又担心首长瞧得上,带着矛盾心理很快便到达了军区大院。 门口有穿绿军装站岗的哨兵,江首长早叮嘱过今天有姓孟的贵客到,小哨兵见到一家三口只稍稍询问了一番,便唤人将三位带去了江家。 叩叩—— 开门的是头发花白的江家老母,也就是江少屿的奶奶,笑起来时眼尾带着慈祥的褶子,目光炯炯有神,是个体格健康的老太太。 一位美妇人正在厨房做饭,闻声探出头打了声招呼,见到孟言的时候,手里动作倏然停滞,直到手背被油星子溅起个小红点,才惊觉自己的失态。 “来啦?坐坐,里边坐。”童艳秋扶了扶后脑勺的木钗,扭头冲老妇人喊:“妈,我水壶里烧了开水,让中玮给客人们泡茶。” 老太太赶忙招呼几位进屋坐,又上里屋叫儿子。 首长家就是不一样,房子是三室一厅的,有独立卫生间和厨房,客厅里还有铺了软垫的木制沙发。 张梅头一回坐这玩意儿,暗道首长真奢侈,这么大间房不拿来铺床,放这么几张加长版的椅子,挺浪费空间。 江中玮的反应比他老婆还夸张,见到孟言后又惊又喜,端茶倒水那叫一个殷切。 “坐坐,来,喝点茶,瓜子零嘴儿,吃,吃,别客气。”江老首长五十有七,一头青丝夹着白,脸膛仍是红润的颜色,瞧着神采奕奕,气势逼人。 “您客气了。”老首长一点架子也没有,跟寻常人家的父亲好像也没甚两样。 其实如果孟言有一个二十六岁还孤寡的儿子,或许就能理解老父亲的心情了。 老首长这样热情,倒是让孟家两口子惶恐,忙递上礼品:“初来乍到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带了些我们自家腌的腊肉,您笑纳。” 拢共就一条肉,还是留着过年吃的,到底送给江首长做个人情。 江中玮脸上堆满笑褶,接过腊肉交给了厨房里的童艳秋:“客气客气,来都来了带什么礼。” 孟家夫妇俩来时没料到首长是如此平易近人的老领导,江家也没料到老葛介绍的对象是位比仙女儿还漂亮的女娃娃。 双方对彼此的印象都格外满意,空气里顷刻间充满快活又热络的因子。 厨房里最后一盘菜烧好,童艳秋端着一大盆砂锅白肉出来,擦了擦手,迫不及待上卧室把儿子的照片翻出来。 大概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拍的,照片中的男人穿着一身白色海军制服,手拿一把冲锋枪,像一颗挺拔的劲松,站在一望无际的海岸线眺望远方。 端详着照片,孟言脑海里闪过唯一一个字: 帅! 真特么帅! 黑白照片都没法掩盖的帅! …… 原书的作者极其擅长描写各类俊男美女,文中男女主、戏份较多的男配女配都是容貌出色的设定,没想到剧情之外竟还能有如此惊艳的存在,实在叫人赞叹。 可主角团们与照片里这位军官又大不相同。 陆杭军是冷静腹黑型的,偏执狂崔疯子是霸道不羁型的,而照片里这位主儿,见到他的第一眼,充斥在你脑子里的,是来自军人浑然天成的正气! 浓郁的正气!一切邪祟鬼魅都不敢靠近的正气! 这样一个威严肃杀的海军军官,他宽阔而坚实的背脊,使孟言联想到埃及遍野挺得住风暴的椰枣树,她一点儿也不怀疑他是有能力保护自己的人! 见孟言盯着照片失神,老首长笑容愈发慈祥。 “这是我儿子二十三岁刚当上中校时的模样,现在二十六了,不过变化不大。” “哎呀!这么周正呢!”张梅一点也不吝啬夸赞,看向老夫妻:“眼睛跟首长您一模一样,这鼻子也好,跟夫人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怪不得生得这样好,感情净挑父母的好处长。” 一句话逗得夫妇俩笑呵呵,一旁老太太不断给几位碗里倒果汁。 “女娃娃也好,俊!”老太太在孟言身边落了座,看向她的眼神真跟看孙媳妇一样一样的。 孟言难为情地笑了起来,心道今天这饭,吃与不吃似乎也没什两样了。 晚间,饭桌上气氛和睦融融,相亲的事儿也谈得顺利。 孟家夫妻俩态度上有些迟疑,孟言这女娃娃却从头到尾都秉持十分肯定的态度,也给江家两口子打了一剂镇定剂,悬着的心缓缓落下。 孟言虽然生了一张招同性嫉妒的脸,可打小受长辈喜爱也是事实,二十一世纪来的人精孟言能说会道,把老两口哄得笑停不下来。 偶尔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她真成了江家媳妇儿似的。 一顿饭欢欢喜喜吃完,临走时童艳秋还给塞了一大口袋的饼干糖果,那金贵的东西,抵得上孟建国一个月工资! 可把两口子吓得,惶恐推拒。 最后到底收下了,不仅要收下,若是俩孩子能顺利结婚,人家还得给不少聘礼呢! 七十年代开始崇尚自由恋爱,可大部分家庭依旧奉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于是孟言的后半生大事儿就这么落实了。 靠一张照片就这么把自己许出去,有一丝玄幻。 孟言父母又是欢喜又是愁,愁的是女儿一辈子要交代到海岛,喜的是女儿终于能摆脱崔疯子。 回到家时,三个孩子已经独立自主地吃完饭,碗筷也收拾好了,乖乖等候父母和姐姐回家。 哪知刚到家就听他们妈宣布,说他们大姐不久后就要启程前往南方海岛生活。 几个孩子一听,哀嚎的哭声极具穿透力地刺透墙体,邻居纳闷地敲门问老孟家是不是打孩子了。 “不要,我不要姐姐走,我不要呜呜呜——”菲菲哇的一声爆哭,瘦弱的身体抖得不成样。 她是真的害怕,之前总听杂院的大人们说姐姐迟早会嫁人,嫁人就是永远不在家里住,以后菲菲就不能跟姐姐睡一张床了。 不仅如此,以后也没人给她唱歌哄睡觉,没人给她讲故事,没人带她上澡堂洗澡了呜—— 孟雷发疯似的咆哮,气得腮帮子红成了麻辣色:“姐,我不让你走,不许走!” 孟雨倒是没哭,只盯着他姐,双目通红,垂在身侧的两只拳头攥地死紧。 孟言这个人,对外虽然名声不怎么好听,可性格跟她爸一个样,不论在外面什么形象,永远最看重家人,即使后文被崔志民折磨地不成人样,也不忘求崔志民给她钱接济娘家。 ——家人,是她的软肋。 “好啦,别弄得跟生离死别一样。”大拇指给菲菲擦了擦泪,扭身接过张梅手里的布袋:“快看,菲菲,这是什么?” 望着孟言掌心鲜活可爱的大白兔,愣是没一个人笑。 “糖,这是糖呀,都不认识吗?不想吃吗?” 菲菲抹了抹把泪,馋得口水直流,眼巴巴望着她姐:“哪、哪里来的糖?” “老首长家给的。” 首长,就是这个首长,抢走了他们的姐姐! 孟雷那叫一个气,飓风一样扑上前把糖果扇飞:“谁稀罕他的糖!” “雷雷!”孟言没料到他的动作,一大袋糖果撒了满满一地,她生气地呵斥:“捡起来!” “孟雷,长翅膀了,要反天了你?”孟建国横眉竖眼瞪着儿子。 这样浪费粮食的行径,就连平时最疼爱三儿子的张梅也生气了:“捡起来!” 被大姐责备,被爸妈骂,孟雷心里那叫一个委屈,边哭边捡,还要嚎:“本!本来就是他们抢走了我姐,凭什么啊,凭什么骂我啊!我才不稀罕他们的糖!这是卖我姐的糖!我不吃!” 卖姐姐的糖?孟言差点没笑出声,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中二少年说话能把死人笑活。 菲菲听后有些担心地问她:“姐姐,真的是,卖你的糖吗?” 4. 跟我合作 孟言摇头揉了揉菲菲的脸:“别听你三哥胡扯,就是一袋糖,什么卖不卖的,姐姐就是姐姐,谁也不能买。” 菲菲吸着鼻子钻进孟言怀里,小手将人抱得紧紧的:“嗯,姐姐不卖,不能卖。” 这边孟雷越哭诉越起劲,张梅听不下去,拿了鸡毛掸子把人揍了顿这才老实。 但心里的怨气哪是揍一顿就能灭的。 狭小的房间里短暂地恢复了宁静,孟言一人给喂了一颗大白兔,缺衣少食的家庭,这样一颗奶糖简直比吃肉还美味。 可孟雷说什么也不吃这“卖姐糖”,扭头跑得远远的,牙关咬得死紧。 晚间,孟雨跟着张梅去水房洗衣裳,姐姐走后,家里许多担子就要落在他的肩上,这会儿得学着做家务了。 菲菲窝在孟言怀里,一刻也舍不得与她分开,孟雷眼里冒着酸水,恨不得把小妹揪下来,换自己上去。 “你光抱她不抱我。”目光是痴痴的怨念。 孟言哭笑不得:“雷雷,你已经是十三岁的大孩子了,不合适。” “我才不大!我还是小孩!”他越说越起劲,小鸡仔一样把菲菲从孟言怀里拎出来,自己钻了进去,“我就抱你,就抱!” 脑袋是钢铁做的一样硬,短寸头在她柔软的肚皮上拱啊拱,痒得孟言笑哭不止。 “雷雷,你已经是初一的大孩子了,再过几个月马上上初二,姐姐是女生,你这样不合适知道吗?” 双手摁住小少年乱动的脑袋。 孟雷停下动作,安静地趴在她怀里。 自从上了初中,他就没被姐姐抱过了。 熟悉的气息,久违的怀抱,温暖地想落泪。 “有啥不合适,你不是我姐吗,我抱我姐怎么了!”越说越委屈,偷偷抹泪花。 孟言低估了自己在弟弟妹妹们心中的地位,一时间百般感触。 辛酸地叹气儿:“马上就走了,今儿我不跟你计较,总之你小子记住了,要对女孩子尊重,知道吗?” 趁着孩子还乖,孟言说了一堆教他如何尊重女性的话。 孟雷摇头捂紧耳朵:“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我听不懂,反正我舍不得你走。等我十八岁,我也要当兵,我要去你的岛上当兵!” “不是说想当大学生吗,这会儿又想当兵了?” “那我就当大学生兵!姐,大学生能当兵吗?” “嗯……可以去读军事学校。” “那我就去读军事学校,反正我会来找你。” 十八岁?还有五年,早得很呢。 “你要嫁的那个男的,他要是敢欺负你,你也告诉我!等我长大,一定饶不了他!” 知道自己势单力薄没办法改变姐姐嫁人的事实,孟雷只好接受了这个结果,但狠话要放在前头。 孟言失笑,揉他脑袋瓜:“行,等你长大再说吧。” 孟雷眼里迸射出坚定的光芒:“哼,你等着就是,看我揍不揍他。” 姐弟俩说话时,菲菲委屈地趴在墙角抹眼泪,孟言才注意到她,赶紧空出另一边将人揽入怀。 菲菲哼唧了两声,嗅着熟悉的甜香,心情这才畅快了一些。 “以后二哥照顾起居,保护妹妹的任务就交给你了,能胜任吗?”抚摸着菲菲柔软的发丝,孟言问道。 孟雷哼了声,拳头锤胸:“小意思,有我在,没人能欺负她。” “你别光说,刚才还欺负了她。”孟言拇指与食指并拢,弹了弹他的脑门。 孟雷挺起胸膛:“刚才不算,反正我不会让别人欺负她。” “哦,光你能欺负,别人不能欺负,是这个意思不?” 孟雷心虚咬舌头:“不是,我也不欺负她,谁也不能欺负她。” 孟言失笑:“你小子,鬼精。” 孟雷赖在孟言两姐妹的床上不走了,说今天一整晚都要在这里睡觉,挤得菲菲没有下脚地儿,只能委委屈屈地趴在姐姐怀里。 刚打过儿子一回的张梅手又有点痒,但想着过不了几天姐弟几个就见不到,一时心软。 ——罢了,随这小子一回。 最后到底没把这小子赶走,三个人勉勉强强挤在一张床上睡了一晚。 孟雨羡慕地望着对面小床,心里想着:姐,你就放心地走吧,家里有我,我绝不会让外人欺负了弟弟妹妹。 绝不。 …… 这一夜孟言睡得不踏实,翻来覆去地做噩梦。 一会儿梦见崔志民提着一颗血淋淋的脑袋站在她面前,一会儿又梦见她站在海滩上,望着红色的海水浸透双脚。 海浪窒息般压下来,将她卷入洪流,记忆走马观花一样在脑海里回放。 她梦到了后续剧情,不是她所熟知的原文,是改变后的情节。 逃离崔志民后,孟言在海岛跟她的军官丈夫过上了幸福美满的日子,可千里之外的孟家人,下场一个比一个凄惨。 为了报复逃跑的孟言,崔志民将菲菲残忍虐待,孩子最后没死成,但是疯了。 孟雷受不了打击,单枪匹马找魔鬼复仇,结果被反杀。 孟雨接替了姐姐的工作在制衣厂上班,听到消息后精神恍惚,被大型机器搅断了手掌,成了残疾人。 张梅亦是承受不住打击,活活气死。 孟建国是孟家唯一幸存的人,但他亲眼见着身边人一个接一个出事,最后也成了半疯半癫的状态。 而罪魁祸首崔志民,早在反杀孟雷的那个晚上逃之夭夭。 没人知道他逃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他的下场,大抵是没有报应的。 这是梦境的结局,孟言跪在血海里嚎啕大哭,哭声将一旁的孟菲惊醒,不安地扭动。 “姐姐,姐姐……” 梦中的她因着呼唤一振醒来,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女音: ——“不行!你不能就这么走了!” 四点钟从梦境醒来,孟言再也没睡着。 她之前想得太简单了,以为跟老首长结为亲家就能护孟家人周全,可首长本事再大,也不能时刻看着孟家人,更不能时刻提防躲在暗处的阴险小人。 穿书是玄学,梦境成真也是玄学,穿书都能实现,那么梦还会是假的吗? 想到梦中结局,孟言如何也狠不下心离开。 至少离开之前,一定得把那个魔鬼处理掉。 …… 去海岛的事儿本来可以即刻启程,正好军区大院有个从培兰岛探亲回家的男同志五天后要返回部队,孟言便被老首长托付给了这位军人,五天后再出发。 孟言决定五天内把崔志民的事儿解决了,可问题实在棘手,她挠破了头皮也想不出招。 等等,这是一本小说世界,作者一定会给笔下角色设定一些弱点——孟言使劲回忆当初看这本小说时有关崔志民的所有情节…… 越想越欲哭无泪——为了压制女配,作者压根不给男配一丝丝弱点! 难道这个世界真的没有办法能对付崔志民吗? 孟言这边急得脑袋爆炸,那边办公室人事科的科长正好传唤她,因为要去海岛,离开前需要做好工作的交接和户口的搬迁。 这年头户籍制度森严,去哪儿都需要介绍信或身份证明,办好后还需要与海岛那边对接,不过这事儿全程不需要孟言操心,老首长会解决一切。 对了,崔志民的事儿能找老首长帮忙吗?会不会冒昧? 正当孟言考虑方案的可行性时,一道人影闪过。 陆杭军抱着一只大木箱从办公室门前经过,孟言灵感乍现——她想到了! 小说世界里最无敌强大的存在是什么? 主角啊! 尤其是男主,那简直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反派算什么,再牛的反派在主角团面前也是渣渣。 想着,心中的大石头落了一半,等工作交接的事情处理完后,孟言风风火火找上了陆杭军。 彼时他正在生产车间维修拷边车,正埋头认真呢,耳边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女工们现下议论着什么。 他猝不及防抬头,就与面前的孟言对上了眼。 眉心一皱,脊背缓缓挺直。 “陆同志,我找你有事。”孟言粲然一笑,简单明了地点明主题。 说罢将要上前一步,被陆杭军严厉呵斥:“别过来,离我远点。” 眼底透露着浓烈的嫌弃。 他生得高大,站在面前像一堵墙,自上而下睥睨你时,面部轮廓显得锋利又骇人。 别看这厮现在还只是一名普通的机械工人,改革开放后,极具毒辣的眼光会让他成为业界赫赫有名的实业大佬,通身的威严早已彰显他的未来。 闻言,孟言脚步微顿,停在了原地,两人之间隔了一台巨大的拷边机。 绯闻主角同框,自然惹来不少工人们的议论,孟言只当没听见没看见,谄媚一笑:“那个,陆同志,之前所有的不愉快我今天在这里给你道个歉,以前不懂事做了很多错事,我……” 陆杭军翻了个白眼:“有事说事。” 好家伙,真是半句废话都不愿意听。 孟言心里默默给陆杭军竖起大拇指,压低嗓音:“咳咳,陆同志,我想跟你合作。” 怕别人听见,她说得小声,陆杭军没听太清。 “和什么?”眉心拧地更紧。 孟言上前一步,保持一段不那么远也不会让他反感的距离:“我说,陆同志,我想跟你合作。” 听清后,陆杭军棉纱手套一扔,鼻腔里溢出不屑声:“合什么作,滚远点。” 还真是一点也不客气啊。 尽管他一点也不给面儿,孟言照样不生气,挤出一抹人畜无害的笑:“我昨天跟一个海岛军人相亲了,我答应嫁给他,嫁去海岛,在南方。” 陆杭军拧扳手的动作骤然停止,墨色的瞳锁住她的脸。 “如果你能帮我把崔志民弄走,从今往后我彻底消失在你面前。” 这女人最是诡计多端,她的话不可信。 审视他的表情,孟言莞尔一笑:“我说真的,我知道你讨厌我,所以如果你答应的话,今后我永远消失。” “我凭什么信你?” 周围嘀嘀咕咕的声音越来越多,大伙儿盯着两人议论。 孟言环视一圈,掏出一张戳了大红章的户口迁移证明:“这是人事办的孙科长给我开的证明,你要是不信可以问他。” 让他看了五秒便收回:“怎么样?” 陆杭军面皮绷紧,嘴唇抿成一条线,似乎在思考话里的真实性。 反常,今天的孟言实在反常,她不再孟浪,不再扯着那标志性的虚伪笑,声音也不故意扯得娇滴滴,她正常地太反常了。 陆杭军从认识孟言的第一天起,就没见过这样的她。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陆同志你放心,只要他能走,我立马收拾包袱南下。”孟言怕他不信,一遍遍地承诺。 正是这坚定的语气,让陆杭军生出疑心。 “我凭什么帮你?” 5. 祝你们长久 他恨不得弄死她,怎么可能跟她合作。 “不是帮我,是帮你和宋易然。” 宋易然?她还有脸提易然? 男人漆黑的瞳仁里是平静到令人害怕的审视,锐利的目光好像能将她心底的想法看穿。 孟言心下一咯,面上却不显山水:“崔志民那人你是知道的,做起事来不管不顾,我不敢保证临走前说点什么被他误会,万一伤害到了易然……” 这是孟言第一次威胁人,这人还不是别人,是原文男主,压迫力十足啊。 面上仍旧佯装镇定:“陆同志,你应该能懂我的意思吧?” “你在威胁我?”果然,他生气了。 陆杭军锋利的目光骤然凝结了一团戾气。 说实话,见他这样孟言是有点发憷的,但不得不说陆杭军不愧是原文男主,瞧这威严这气势,要说他治不了崔志民,那真得遭人笑话。 孟言心中默默举手投降。 无奈,为了对付崔志民,她只能使出浑身解数。 “陆同志,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只是想跟你合作,没有要威胁的意思。事实上崔志民性格确实偏激这没错吧?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再说了,他要是能离开首都,对你我来说都是好事不是吗?” “你要是怕我撒谎,过后再处置我也来得及,我知道你有一万种收拾我的办法。” 这女人,未免太自信了。 陆杭军心里觉得挺可笑,没想到有一天能被一个自己都瞧不上的女人威胁。 可转念一想,却不得不审视起她的话。 他了解崔志民,更了解孟言,他虽然恨透了她,却也不得不承认她方才的言论让他心动了。 崔志民这枚定时炸弹,只有离开首都才是最安全的。 想着,到底没再拒绝,蹙眉思忖了良久,才迟疑地吐出一句:“明天给你答复。” …… 陆杭军不愧是原书男主角,办事效率妥妥高,很快就想到了把崔志民弄走的办法。 跟孟言商量好以后,即刻执行。 “找我干什么,不是说星期天吃饭吗,我都跟孟言说好了。” 第二天下午陆杭军将崔志民约到国营饭店,见到他来后,慢慢悠悠给他碗里倒了点酒:“计划有变。” “有变?”端起酒碗的动作一滞,崔志民警铃大作:“孟言的事儿?” “嗯。” “有什么变?你别告诉我你后悔了?”崔志民的脾气真跟吃了炮仗一样,也不管场合,一记拳头猛锤桌面,吓得后厨都探出脑袋,以为外面来了闹事儿的。 早在两个打架过后的第二天,陆杭军就找上了崔志民,说是要跟他合作,他帮助崔志民得到孟言,条件就是从此往后必须限制孟言的行动,至少不能再来打扰他和宋易然。 但昨天孟言的一番话点醒了他,就算崔志民成功拿下了她,她逃脱不了崔志民,还不能报复他吗?唯有崔志民彻底离开首都,才能杜绝所有的危险。 “她要插队去北大荒,你不知道吗?”陆杭军给自己盛了半碗酒,不急不缓地往嘴里倒。 “什么?” “我仔细想了一下,之前的方法太过草率,即使你得到了她的人,也未必能得到她的心,所以我另外琢磨了一个能让她爱上你的法子。” 听到陆杭军的话,崔志民起先高兴了一秒,后又不屑嗤笑:“什么方法能有直接把她睡了更省事儿?” 这年头思想观念保守,女孩子跟谁睡了,再不情愿也得嫁给他。 崔志民当然想得到孟言的心,但他同时也是极度自负的人,认为只要得到了孟言的身体,拿下她的心不过是迟早的事儿。 不过嘛…… “好端端的她为什么去北大荒?你又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陆杭军装模作样地扯谎:“听说是因为她弟弟孟雨马上毕业,她要把工作让给他,今天下午就要去报名。” 知道崔志民不会轻易相信他的话,陆杭军说:“不信的话等会儿你自己去看。” 知青所的刘主任是宋易然她大姑的男人,给孟言报个假名不是难事。 “不过我觉得,应该还有另一层原因。”崔志民正琢磨时,陆杭军意味深长地说了句。 “什么?”崔志民问。 陆杭军递给他戏谑的眼神,崔志民秒懂:“为了躲我?” 还挺有自知之明。陆杭军但笑不语。 “那我该怎么做?” “北大荒那种落后的地方,她一个女孩子千里迢迢过去干苦力,风霜雨雪也不能停,你想想她该有多无助?这时候如果有你在身边护着、宠着……这还不能拿捏她的心?” “艹!”崔志民脑子转得很快,几乎立马意会到了陆杭军话里的意思,乌黑的瞳孔瞬时迸射出巨亮的光芒:“——妙啊!妙!我怎么没想过这招呢!” 崔志民向来讨厌陆杭军这个虚伪的男人,可这会儿也不得不佩服他的脑子,是真好使啊! 他一刻也等不及,捞过外套胡乱往身上披:“行,你慢慢吃,我先走了,祝你和宋易然百年好合!哈哈哈——” 下午四点整,孟言果然出现在了知青办报名处,彼时正逢时间截止的最后两天,报名处人山人海。 孟言刻意等到崔志民出现在报名处,才迈着步子挤进人群,当着他的面儿签下了名字。 而崔志民为了不让孟言发现,一直隐藏在人群中,直到孟言报完名离开场地,才乐滋滋地来到报名处。 看见孟言两个字后,利落签下大名。 过后,神清气爽地离开了知青办。 天黑了,有人正逃离泥淖,有人正陷入泥淖。 …… 两天后就是今年最后一批新知青下乡的时间,孟言穿着素净的短褂,手里拎了一大包行李,有模有样地跟随大部队来到火车站。 此时的首都站,眼底尽是一片蓝绿色的海洋,偶尔夹杂着几件白色小碎花,将偌大的月台挤得满满当当。 月台的三面墙壁上,刻写着红色语录: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火车里吵吵嚷嚷,像集贸市场一样热闹,在群情激昂的气氛中,孟言不出意外见到了崔志民。 她故作不悦,眸中隐有怒火:“你怎么来了?” 崔志民找得满头大汗才寻到埋在人潮中的她。 他仍沉浸于马上就能得到她的喜悦,激动到语无伦次:“你、我、你一个人去北大荒我不放心,我陪你,路上也好有个伴儿。” 他语气放得分外柔和,不熟悉他的人真会被这男人的表面温柔所迷惑。 孟言别过头不再说话,脸色看起来不怎么痛快,即使生着气,她气鼓鼓的侧脸瞧在崔志民眼里,都透着诡异的可爱。 这年头送客是能进月台的,火车鸣着长笛驶入车站,崔志民站在月台上看着孟言上了六号车厢,这才放心地挤进八号车厢。 车厢里水泄不通,一旦进入,你就成了沙丁鱼罐头的一员。 崔志民找到座位放好行李本想去六号车厢找孟言,无奈人多实在挤不出去。 算了,不急这一时半会儿,未来长着呢。 崔志民这大高个都难挤,孟言娇娇小小的人儿挪动地更加艰难,最后当然得想办法下火车,一急,直接从窗户里翻了出去。 多亏了车下一个高大的小伙子帮忙托了她一下,才安全着陆。 “谢谢啊。” 绚烂的笑花比今日的阳光还要明媚,穿着绿色解放装的高个男人羞涩将视线移开。 九点一刻,火车准时出发。 滴滴滴—— 列车疾驰在春末的松嫩平原,亢奋追逐起天边那一轮圆日。 迷雾渐散,孟言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永别了,崔志民。 孟言在出站口偶遇了陆杭军和宋易然,两个都是来送别友人的,这会儿仇人见面,难得心平气和。 “他走了?”陆杭军问。 孟言抬眸,唇角含了朵明媚的笑花:“嗯,谢谢你了。” “杭军?”宋易然没听懂他们的哑语,她不明白陆杭军怎么会主动跟孟言搭话。 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亏她从前将她当作好姐妹,两人的友谊早在孟言设计陷害她的那一刻彻底结束。 “易然,好久不见。”虽然宋易然不待见自己,孟言仍笑着同她打了声招呼。 宋易然比孟言还要小一岁,下个月才满十八,穿着花色短褂,耳边的两条辫子扎了两朵小白花,看向你时眼神坚毅,有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倔强。 从任意一个角度来说,孟言都该与原书男女主搞好关系,小说毕竟是因为男女主才会存在,这俩金大腿即使抱不上也不能得罪。 孟言忽然的客套和礼貌让宋易然不开心地蹙起眉梢,她想拉陆杭军走人,却听那女人又道: “我过两天要去培兰岛,听说你们俩处对象了,祝你们长长久久。” 两人处对象也是最近几天才发生的事儿,仔细说来多亏了孟言这神助攻,才能让陆杭军英雄救美,然后感情升华,一步到位。 想起后文关于两人之间的狗血虐文心剧情,孟言心里暗暗为这对俊男美女默哀。 不过无所谓了,那总归是男女主的生活,虽然风风雨雨,结局总是大欢喜,作为炮灰女配,孟言能独善其身已是最好的结局。 宋易然将将迈出的步子陡然收拢,不解地看向她:“你要去培兰岛?为什么?” “去结婚,如果顺利的话大概率不会再回来。”陆杭军冷冰冰递给她一个危险的眼神,孟言忙举手投降,失笑:“好吧,就算不顺利我也不会回来。” “这么突然?”即使不待见她,听见她要南下的消息仍然觉得好不可思议。 她舍得吗?放弃这里的一切,去一个鸟不拉屎的小岛? 宋易然想不出孟言葫芦里卖了什么药,却听她又说:“嗯,以前做了很多糊涂事,现在突然清醒才发现自己的行为有多离谱。” 这话有几分真心? 宋易然抬眸与陆杭军对视一眼,眸中闪过些许复杂的情绪。 “对了,易然,我最后还有一句话想单独跟你说。” 原本融洽的氛围瞬时变得粘稠,宋易然看向陆杭军,男人握住她的手骤然拢紧。 “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目光带着锐利的审视,好像孟言下一秒会变身狼人扑过来把宋易然咬死似的。 “怕我吃了她呀?” 陆杭军如临大敌,孟言无奈地笑了。 扭头看向宋易然,认真道:“我想说的是,以后不论遇到什么事,你都可以毫无保留地信任他,他对你的爱绝对不掺半点杂质,他真的很爱你。” 一句话说完,两个人同时怔住。 微风裹挟着烤红薯的香味儿吹来,陆杭军半张脸可疑地变红了。 他牵住宋易然的手浸出一大片汗渍:“莫、莫名其妙。” 这女人真、真是神经病。 “无论你们原不原谅我,我先在这里道个歉,以后山水重逢,有缘再见。”嗓音温温雅雅,比春日的暖风还要柔和。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走出去好几米远,宋易然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忽然抬眸,冲孟言离开的方向大喊: “喂!一路顺风!” 6. 海港 随军不需要带太多盘缠和行李,江少屿是军官,条件好,孟言估计他那边什么都不缺,便只随意挑了四五套衣裳,四套夏装,一件冬季穿的大棉袄子。 海岛么,一年四季没多少冷天,一件棉袄足够,不够再临时添置,带多了反而累赘。 婚事敲定后,老首长给孟家包了一份大红包,孟家老两口却拒收,说他们是嫁女儿,不是卖女儿。 其实孟言理解,他们哪是不想要,而是不敢要。 老孟家虽然清贫,夫妻两个最看重的其实不是钱,而是女儿的幸福,这份红包他们怎么也不肯收,实则也是为了让老江家看看他们对女儿的重视。 一句话解释:钱可以不要,我们老孟家的姑娘,必须好好对待! 最后这红包被江少屿他奶奶强塞给了孟言。 “你们不收我就给我孙媳妇。好姑娘,你拿着,这是奶奶给你的,不是少屿他爸妈给的,是奶奶给你一个人的。乖,收下,拿着。” 作出一副必须给我收了的表情,孟言拒绝也不是,收也不是。 最后到底还是拿了,临走前这红包又被孟言塞到了家里放衣服的樟木箱,并且叮嘱弟弟妹妹,等她上了火车才能告诉爸妈。 现在家里有了这份钱,即使孟言去往海岛,心里也不那么担心了。 …… 分别总是伤感的,天空戚戚沥沥下起了小雨,早晨起来,整个京城被薄雾笼罩,更添几分愁绪。 孟言准备南下嫁给一名海军军官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大院儿,一声声恭喜不绝于耳,还有小姑娘们数不尽的羡慕。 “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妮儿啊,好妮儿,你咋就嫁去南方了呢?” “缘分吧,缘分推着我,我就去了。” 孟言打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读书好、长得好,勤快懂事,小学就能帮妈妈打理家务,把家收拾地井井有条。 以前邻居们总猜,这妮儿长大以后会便宜哪家的小伙子。现在晓得了,这朵金花被首长家的儿子摘了,还是一名军官,听说职位不低,孟家这回算是攀上了高枝儿。 叫人好生羡慕嫉妒,可其中苦楚却只有孟家人独自吞咽。 隔壁高家婶子唉声叹气的,流连的目光频繁落在孟言娇嫩的脸庞:“前两天肉联厂有个小伙儿向我打听你,你说你要是不嫁给那什么军官,跟肉联厂的处对象,往后肉啊随你吃。” 对门孙家大婶一个激灵跑上前:“哎呀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说的是哪家的小伙儿?我家盈盈还没对象呀!” 这边原本说着孟言呢,转眼两个婶子又聊起各自的家常。 首都不沿海也没有港口,想去培兰岛得先坐火车到南方的一座海边小城,再在小城的港口做船去培兰岛。 在培兰岛部队当兵的小刘同志一大早便等候在了车站,与孟言汇合后,一行人一同进了候车室。 这一进可了不得,大概是环境催发了离别愁绪,孟家三个娃娃一进室内就嚎啕大哭,两个小的一人抱住孟言的一条腿,孟雨因为已经十六岁了,一米七八的个头,不能像弟弟妹妹一样抱,那多不成样子。 最后只默默来到孟言的身后,弯腰,揽住她的肩膀。 “哭什么,出息,姐又不是不回来了,今年我就争取回来看你们一次,好吧?” 无人理睬。 “别哭啦,这是好事儿,小雨马上毕业了,我的工作就由他来顶替,这样更好,也不用插队下乡,就替我留在城里照顾你们。等我走了以后,大床留给小雨和雷雷睡,菲菲一个人睡小床知道吗?” “姐……”三个孩子异口同声的不舍。 抚摸着两个小萝卜头,孟言笑道:“雷雷也要努力,尽量考上高中,表现出色的话还能推荐上工农兵大学呢。” 今年74年,等到孟雷高中毕业,老早恢复高考了,只是这个好消息她现在不能告诉弟弟,只能侧面鼓励他认真学习。 孟雷衣袖抹着眼泪,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我哪有那么厉害的本事上大学,而且读书有啥用,还不如早点出来上班挣钱。” 孟雨是家中老二,听话懂事且早熟,是家里真正的顶梁柱,学习成绩不太好,考不上中专也考不上高中,初中倒是混出来了,正好六月份毕业可以直接进制衣厂接替她姐的工作。 相反,孟雷这个脾气冲天、莽手莽脚的孩子成绩居然还不错,次次都能考班里前一二,可惜的是这会儿没有高考,不然准是高材生的料。 “姐去海岛结婚这事儿要是真成了,咱以后就是大首长的亲家,你要是自己也争气,还怕没有推荐名额吗?既然有能力考高分那咱就得努力,别说读书没用,你得先有了以后才晓得有没有用,没有的时候你当然不觉得有用。” 一句话绕来绕去把孟雷绕晕了,拱了拱脑袋,在她怀里瓮声瓮气地说:“姐……如果能用我不上学换你不去南方就好了。” “说什么丧气话呢雷雷。”这小萝卜头,孟言最怕他分不清轻重:“说话做事多学学你二哥,成熟点,稳重点,做任何事情前先考虑好后果,别莽撞知道不?” 想起梦境里孟雷被反杀的下场,孟言心里毛毛的。 孟雷噘着嘴儿不高兴:“你烦,都要走了还教育我。” 孟言不由得愣了一下,笑出声:“还有,姐是为了自己去的,不是为了你们,别把我想得好像为了这个家牺牲了似的,都高兴点,好吗?” 身后沉默寡言的孟雨开口了:“姐,你别哄我们,你可不就是为了我们牺牲的吗?” “呃……”还真不算牺牲。 孟言也是想离开首都的,其一她不喜欢制衣厂枯燥乏味的流水线工作,其二穿书前她的职业和爱好都是搞农业,那玩意儿得去农村才能发展,而培兰岛虽然是海岛,却也是农村,孟言觉得那地方大概率比首都这样的大城市适合她。 其三,她真受不了京城大院儿的公厕!听说农村每家都是独门独院,对现在的孟言来说那里简直就是天堂! 总的来说这趟南下之行,期盼大于悲伤。 身边老母亲无声抹着泪,老父亲叹着气儿,小刘同志拎着一堆行李在一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好在后来老首长带着夫人来车站送别未来儿媳妇,悲伤气氛缓和了不少。 孟言终是在家人们依依惜别的目光里坐上了前往海港的火车。 旭日升上晴空,三天两夜后,总算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到达了滨市。 下火车还不能马上见到大海,孟言跟着小刘乘坐巴车来到港口,才见到了这里的海。 完全不是想象中的美景——这片海水不蓝,有些浑浊,灰黄色的,还带点绿。 海面上四处飘着船,孟言分不清是轮船还是渔船还是货船,最多的船是那种烧煤的蒸汽轮船,支着高高的烟囱往外冒黑烟,细细长长的船,躺在宽阔的海面像虫子一样。 滨市的海没给孟言留下好印象,不过小刘说这里不是最终目的地,只是一个小港口,等会儿还要坐船,大概坐两天两夜能到培兰岛,他说那是一个像天堂一样干净美好的小岛。 “嫂子,咱俩运气真好,最近艳阳高照没有台风,要不然还不知道等几天才能上岛呢。”说完一把将两人的行李扛在了肩上。 “我来吧,我自己来。” “没事儿,嫂子你坐着就好,我来。”说完笑呵呵地瞥她:“幸好您是跟我一块儿来的,要是自己来啊,这一路得多辛苦。” 孟言感谢地弯了弯唇:“是啊,多亏有你。” 四十多斤重的行李被小刘扛在肩上,好像扛着一袋轻飘飘的棉花,走路都带风。 娃娃脸,板寸头,笑起来时眼睛眯成一条弯缝,孟言第一次见到刘国新的时候还以为他未成年,实际上比她还大三岁,今年二十一了! 要么怎么说缘分很强大呢,这位刘国新同志是部队严政委的通讯兵,严政委又比江少屿高半级,两人关系密切,像兄弟一样亲密。 刘国新说部队里他最佩服的有两个男人,一个是严政委,另一个就是江参谋长。 “哦?这是为什么?”孟言寻了块干净的地面坐下,扫了扫灰示意刘国新也坐。 还有半小时才能上船,这会儿只能聊聊天打发时间。 刘国新放下行李,腰板挺得直溜溜的。 “严政委是我的领导,我敬佩他,尊重他,江参谋长虽然不是我的直属领导,但我同样钦佩他。嫂子您不知道,六七年那会儿,项山有一条军事要地的重要隧道修建,后来隧洞工地抢险,人手不够,我们部队的军人也去了大半,那时候参谋长还不是参谋长,是个小军官,他其实用不着一块儿去,可他还是去了,去跟战士们一齐劳动,结果刚去没多久山塌了,全场二十二个人全部阵亡。哦不,不算阵亡,就是全都被土埋了,唯独参谋长从废墟里爬出来,忍着伤痛把受伤的战士们一个一个拖到军车上。” “大黑天啊,山路陡峭,一边还是悬崖深谷,就这样忍着痛开了三个小时的车到医院,可咱参谋长愣是忍着一声不吭,还是医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一查,哬!再拖啊,都能去见阎王爷了!” 孟言眉心一蹙:“那他后来没事吧?” 说完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一句废话,如果有事的话,自己千里迢迢来培兰岛难不成配阴婚? “没事,还活着呢,连医生都感叹,说参谋长运气好,肋骨断了两根还能撑着开三小时车,这要换了一般人,啧……参谋长忒狠了!” 真狠啊,是个狠人。 “他真厉害。”孟言想半天只吐出这么个词。 再多华丽的言语都无法描述江少屿的强悍,孟言的心忽然突突跳了起来——不出意外的话,这个男人将会是相伴她下半辈子的人。 马上就能见到他了,到那时,会是怎样的场景? “不说了!嫂子,船来了!” 乌泱泱的人哗啦一下站起来,挪动着往前挤。 7. 仙女 摩肩擦踵,人满为患,不停有男人故意朝孟言的方向靠,刘国新把行李扛到肩膀上,另一只手虚空拢住孟言的肩膀,才没让她被臭男人们占便宜。 停下时他都开始喘气:“嫂子,还好我回来了一趟,要让你一女同志自己走,得被人占了便宜去。” “谢谢啊。”一路跟着刘国新进入船舱,孟言觉得船上的一切都新鲜极了,随口问:“你回来是探亲的吗?” 两人的船舱是挨在一起的,一张床一间,一间面积小又窄,只容纳地下一张小床和一张固定的小方桌。 “算是吧,我妈心脏动手术,我放心不下就回来了一趟。”行李放下,又拿了墙上挂着的床刷扫了扫被面灰尘。 孟言接过,有模有样地学他打扫床榻:“那你妈妈的情况还好吗?” “挺好的,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快就回部队,而且我媳妇儿在家照顾他,我就是回来看一眼,要不然心里总不踏实。” 孟言惊愕:“你还有媳妇儿呢?” 刘国新长得实在太嫩,像大学生,笑起来时傻憨憨的模样还有点像高中生,总之无法让人将他与已婚男人联系在一起。 “是啊,我都二十一了,有媳妇儿不是很正常吗?” 孟言正想问他怎么不让老婆随军,刘国新挠了挠头,忽然笑道:“也就咱参谋长,一大把年纪对象都没处过,哈哈,我这儿笑话他,嫂子您可别打小报告。” 孟言略有些惊讶,笑弯了腰:“不打,我不告诉他。” …… 从浑浊的海面出发,行驶了一天一夜,翌日醒来,孟言发现客船已经进入一片不知名海域,海水渐渐蓝了起来。 深蓝色的海,很深,深不可测,高高的浪花打在船身,溅起几丈高,使人感到分外的压迫感和震撼。 无风三尺浪,或许这就是大海的脾气。 穿书前的孟言坐过大型游轮,不像这艘客船如此颠簸,那时候她没晕船,这时候晕得脑袋爆炸,吐了上顿吐下顿,吃啥吐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怀了。 刘国新急得船舱里到处跑,给她接热水,问其他乘客有没有带晕船药。 孟言艰难吐息,感受着胸腔里快要把她烧死的酸味儿:“没事,没事,熬一熬,吐完就好了。”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孟言早早地回了船舱睡觉,睡着的时候大脑放松,身体会舒服很多。然而不知半夜为何突然醒来,身体伴随船舱摇摇晃晃的,再也睡不着。 她披了外套起身,船舱外是静谧的夜色,一个人也没有。 她没走远,也不敢走得太靠海,只站在门口观望海上夜景。 此时正是晚上两点钟,天空仿佛被一块巨大的黑布笼罩,大海也被黑暗吞噬,只一轮圆盘突兀地悬在夜幕中。 她的脑袋难得没释放晕船的信号,像夜晚的大海一样宁静。 望着天上那轮明晃晃的圆月,孟言忽然思考起往后的生活,有点惆怅,有点忧虑,思绪遂浪飘远。 孟言回到船舱重新躺了四个小时,再打开舱门时,外面世界大变样。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洒在海面呈现出波光粼粼的质感,视线远眺,那是碧波万顷的壮阔。 孟言顾不得肚子咕叽咕叽叫,震撼地望着眼前海景。 蓝——好蓝——太蓝了! 孟言从来不知道海水可以蓝成这样,蓝得像上了层滤镜,蓝到不带一丝杂质的纯净! 波光粼粼,烟气浩渺,让她想起了马尔代夫! 海就是倒过来的天,海鸥飞进了海里,小鱼游进了天空,云朵也在海水里泡澡,这美丽的一幕简直比天堂还梦幻! 穿书前孟言是科研人员,成日泡在泥地或实验室里跟各种农作物打交道,时间很宝贵,几乎没有休假的机会,且她是西南内陆人,唯一一次和同事们坐游轮去东南亚玩,但那海也没有眼前的澄澈干净。 现在唯一遗憾的是,没有一部彩色相机将眼前的美好记录。 刘国新见孟言如此激动,带着她来到了甲板,找到了船最低的一处位置,能让孟言近距离欣赏透明的海水。 太美了——美如仙境—— 培兰岛从三四月份就开始热,想着来这里的主要目的是相亲,所以孟言早上起来就换上了行李里最漂亮的一条白色连衣裙,没什么特别的花纹或装饰,但与现在满大街的土布工装对比起来,仙气飘飘的白裙子实在时髦又好看。 裙子买来有两年了,平时原主舍不得穿,只有厂里办联谊会或是要见陆杭军时才穿,看起来是崭新的。 海风袭袭,带来潮湿的咸味儿,她站起身扶住栏杆,一把将发绳摘了,任由长发在海风中起舞,舞地毫无章法,凌乱而肆意地飘。 乌黑的秀发,白净如瓷的肌肤,肆意张扬的裙摆。 这一幕,美得船上众人不敢呼吸 …… 轮船劈开海浪向前冲,没多久,孟言便看见天水一色的尽头出现了海岛的轮廓。 她眼睛一下不敢眨,直到远处的小黑点变成了一条绿色丝线,然后,将岛上的木麻黄树看清后,才终于要到站了。 “嫂子!嫂子!行李给你扛出来了,咱准备下船了!” “好!” 按捺住内心喜悦,孟言跟在刘国新身后,站在了甲板出口。 然而上了岛才发现,草率了—— 什么美丽小岛,不存在的,这就是个七十年代的典型海边农村,到处都是建设的痕迹,走在其中你甚至会忘记背后还有一面如仙境般的海。 …… 孟言到达培兰岛的这天正好是每周一次的军民联防日,这天全岛男女老少可以不参加劳动,聚在一起开大会,上课,学习毛思想,或是给岛民们讲国内外大事,讲武器、讲搏斗,什么都讲。 孩子们在今天是最亢奋的,因为家里大人们休息,有些工具放在家里就能被他们偷摸地拿出来过瘾。 松哨台上小虎子手里的望远镜就是偷了他爹的,今晚回去若是被发现,铁定要挨顿胖揍。 培兰岛上长满了茂密的银毛树,岛四周的峭壁挂满了野藤条,覆盖住赭红的山岩,松哨台就安置在这样一面山岩上,地处全岛要点。 孩子们当然不能轻易上台,因为上头有部队的军人守卫,他们只在半山腰一颗年逾百岁的银毛树上趴着,这里就是孩子们的“瞭望台”。 透过茂密的枝叶,孩子们能将整个前滩海域看得一清二楚,有几次还真看到了东西,报告了军队,孩子们立了大功,得到了部队的赞赏,后来大人们便不再阻止他们上这处玩。 小虎子捏着望远镜足足看了十分钟,小麦干坐在树枝上,头上梳着两个小抓表,无趣地晃荡腿儿:“你看好了没,让我也看看。” “等等,那边船要到了,我要看看是什么人来我们岛。” “我也要看,你给我看一眼。” “等等,急啥。” “你看这么久了,我能不急吗。” 青湖瞥了眼身边女孩,倏地从小虎子手里夺走望远镜,塞进小麦的怀。 “嘿嘿,还是青湖好。”小麦迅速将望远镜放到眼上,痴迷地对准海岸口看起来。 “哎——欺负人,那是我爹的望远镜!” “你让小麦看一下会死啊?”葵花没好气地睨他。 “就是,你都看那么久了,给我们看看会少块肉啊?”阿贝也护着小麦。 虎子凄厉嚎叫,若这会儿在地面,他准得打一圈滚撒泼:“那是我爹的望远镜,我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他扑过去抢夺,抢不到,有青湖这大高个挡在面前,虎子连赵小麦一根头发丝都碰不到! “别闹别闹,你们俩别闹了,那边船到了,好多人下来。我看见了严政委的通讯员,她身边跟了个……哇,是仙女!” “我也要看,小麦姐我也要看!”树下的石蛋小朋友渴望地望着几人。 “仙女?什么仙女?” 听到仙女两个字这一下可不得了,虎子疯一样扑过去抢望远镜,小麦侧身避开,差点没坐稳摔下树,好在被青湖拉了一把。 青湖恶狠狠地盯住虎子,虎子缩了缩肩膀,小麦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 她主动把望远镜还了回去:“给你。” 虎子骄傲娇地瞪青湖,迫不及待将望远镜往脸上放。 岛上一花一草都在小哨兵们的观察里,突然来了个什么仙女,不得引起骚乱? 望远镜里,那个被小麦称作仙女的人正跟随人群缓缓走向陆地,她身后是碧蓝的大海,海面上耀眼的金光欢快跳动,成祥的海鸥在她头顶盘旋、飞舞。 海风拂来,吹起少女飘逸的白裙,一圈一圈在风中荡漾,美得令人窒息。 “那不是仙女,是人!一个穿裙子的女的!” “她好高,好白,她的头发好长好黑……”虎子突然大叫:“她进来了!” 眨眼的工夫,刚才还趴在树上看得津津有味的虎子,扔下望远镜就跑下了树,光着脚丫飞快冲出灌木丛。 大伙儿不由得心惊,赶紧滑下树追了过去。 望着哥哥姐姐们逐渐跑远的身影,石蛋看看海面,再看看被扔在地上的望远镜……喜滋滋地捡起来,两只眼睛对准了镜片。 ——“哇……漂亮,漂亮的姐姐……” …… 培兰岛处于宽阔的海藻床中央,两边立着高高的悬崖峭壁,而洪湖湾是唯一的进岛口,那搜载客船此刻就停靠在洪湖湾上,送下一波又一波乘客。 下来的大多是军人和小岛原住民,因为培兰岛地处海防线,闲杂人员没有正当理由不得入岛。 所以陌生人孟言的出现,无疑是平静海面上掷下的一颗小石子,虽然不大,却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孩子们纷纷跑下山谷,大人们则站在高处眺望。 “呔!你是谁!” “她长得这么好看,不会是妖精变的吧?” “什么妖精,妖精是坏的,她一看就是好的,她是仙女!” 孟言被突然出现的一群“小猴子”吓了一跳。 一张张黑黄的瘦脸,整整齐齐站成一排在你面前,最有趣的是,几乎每个男孩子腰上都别了一只用木头做的冲锋枪,个个瞪大眼睛望着她,有种诡异的可爱。 刘国新扛着行李笑道:“去去去!小鬼头们,别吓着咱参谋长夫人了!” 孩子们不可思议张大嘴:“啥?参谋长夫人?” 8. 真人比照片帅 海岛天气炎热,孩子们一个比一个穿得凉快,大多是布料轻薄的短褂背心,还有一些男娃娃连衣服也不穿,光着个膀子就出来。 这样热的天,鞋子自然是不穿的,准确地说,一路走来,孟言就没见几个岛民穿鞋,倒是部队的军人们规规矩矩穿着军用胶鞋。 垂头看向孩子们惊讶的眼神,刘国新得意地轻咳两下:“准确地说,是“未来”的参谋长夫人。” 说罢,忽然瞥见人群外走来的一位中年妇女,忙招呼:“玉珍书记!” “小刘同志!” 这位体格健壮的五十岁女人,正是培兰岛东风公社的党委书记兼民兵营教导员——华玉珍同志。 她是早年游击纵队的女游击队员,吃苦耐劳,为新中国建设吃了不少苦,也是岛上最受人尊敬的女同志。 玉珍书记看向你时,脸上总挂满慈祥温暖的笑。 “回来了?这位是?” 她看向孟言,少女精致甜美的面颊泛着红,秀气的鼻尖,浓密的长睫轻轻颤动,一双猫儿眼弯起来冲你笑,很是娇俏可人。 华玉珍惊了一惊,老天爷,这是哪家的好闺女? 孟言礼貌地冲大伙儿笑,正思考着要如何介绍自己,刘国新来拯救她了。 指着孟言说:“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江参谋长的对象!千里迢迢从首都来海岛随军,往后就长住在这里跟大家相处了。” “请大家多多指教……嗯……关照。”出口就是一句熟悉的台词,孟言自己都愣住。 ——脱口而出,果然电视剧看多了。 “呀,呀。”几个婶子挽着菜篮子聚上前,团团将孟言围堵。 刚下船的人也都没走,好奇地望着孟言。 “江参谋长不是单身吗?啥时候有个这么漂亮的对象啦?”藏得也忒深了! “是啊,咋还瞒着咱们呢。”目光揶揄般看向孟言,咯咯咯地笑了。 城里人也分三六九等,首都来的当然是最“高等”的人,大伙儿没见过比孟言还要气质绝尘的女同志,往那一站,可不就跟孩子们说的一样,仙女吗! 连马嫂这样习惯了泼辣的都不好意思跟她大声说话,声音往细了捏,轻了放。 “哎呀,完全没听说呢!江参谋长知道你来了吗?”咋没来接她呢? “可能不知道吧,来得有点突然。”孟言也好奇呢,那天商量好婚事以后,隔天老首长就给儿子寄信了,按说半个月过去,该收到了才是,怎么他好像没来吗? “哦,那应该是不知道的。”要知道对象来了,肯定老早就在这里等,“孟同志,来来来,走,带你上参谋长家去!” “走走走,参谋长家离这湾有点远,要是走累了就跟婶子们说哈。” “哎哟乖乖,这皮肤嫩的,来,婶儿这块布拿去盖盖脸,别叫太阳晒黑啦!” “好,谢谢,谢谢。” 一张张黑黄的瘦脸洋溢着蓬勃热情,孟言被眼前气氛感染,紧张的心情不翼而飞,就连乘船多日的疲惫也逐渐散去。 要说哪里不好,就是这里的孩子实在太过活泼,每路过一个不知情的岛民,逢人就喊:“参谋长对象来咯!” 然后她就被岛民和部队战士们当猴子看。 孟言汗颜—— 可转念一想,孟言发现这里的人好像对江少屿不那么“尊敬”,竟调侃他对象,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平时应该是个好相处的人吧?要是凶巴巴,这些小孩子哪敢编排他。 这样想着,心里的紧张感减淡。 或许,他是个很好相与的人? …… 培兰岛内的风光比洪湖湾好,进岛口和岛内又是两种景色。 菜地,秧田,青山,似乎与内陆普通农村没什么两样,经过田野间时,有勤劳的岛民还未休息,停下锄头热情地冲他们打招呼,然后目光落在孟言身上。 孟言脸都笑僵了,逢人就“你好”,乖乖的文静模样,配上精致秀丽的五官,很是招揽了一波好感。 忽然升起的渔歌转移了孟言的注意力,好像是从田里传来的,曲调优美动人,挺好听,但是是用方言唱的,孟言没听懂词。 在登上培兰岛之前,孟言幻想过无数次小岛风貌,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幅生机勃勃的模样。 虽然小岛正在建设中,有些杂乱,却很有生气。 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新鲜,孟言有十双眼睛也看不过来。 先前还围在孟言身边的孩子们忽然一溜烟地消失了,大人们也没在意,兀自与孟言聊着侃着。 一路聊,一路问,孟言的祖宗八代都被这群婶子问出来了,好在二十分钟后终于到达了江少屿家。 这是一排平层小砖房,中间一栋是江参谋长的。 及胸口的围墙,墙外有粉白色的蔷薇,一大片,扒着墙头疯长。 进入院墙就是小院子了,面积挺大,三四十平的样子,院儿里还有小菜畦,却是荒废的,一大片土地任由杂草疯长,真是可惜。 院子被男主人打整地很干净,至于房子里头,不用看就知道,一定比城里那呼吸都喘不过来的大杂院宽敞。 “咋了,看啥呢孟言妹子?” 孟言忽然盯着一个小角落不转眼珠,马嫂好奇地问她。 少女指着茅房墙角的一只黄色毛绒屁股:“那儿有只小狗。” 马嫂一瞧就乐了:“哦,那是江参谋长上个月回家路上捡的,出生没多久呢,刚会跑,有点怕生。” 一旁的刘嫂叮嘱道:“你可别看那小东西小小的,可会咬人了,小心着点。” “是吗?”孟言笑了笑,边往里走边看那小狗,觉得好有意思。 她觉得自己又发现了江少屿的一个优点:有爱心。 …… 培兰岛的邮差每半个月来一次,这一次的信是和孟言坐的那趟船一块儿来的。 孟言前脚刚下船,那边邮递员后脚就带着信挨家挨户发。 骑自行车的速度比孟言一行人走路快不少,信都发完了,孟言还在欣赏海景。 这边部队里,通讯员小周收好信送到办公室,江少屿浅浅瞧了眼,继续埋头写东西。 “等等。”忽然开口叫住周柏涛,“谁的信?” 小战士站定,嗓音铿锵有力:“是江首长给您寄的!” 男人上挑的眉眼微微停顿:“江首长,我爸?” 小战士一板一眼回答:“是!” 垂眸继续拿了钢笔:“行,出去吧。” “是!” 连门一同带上,将咸水味儿的海风阻隔在外。 江少屿拿起信,指腹轻轻摩挲,里面除了一张薄薄的信纸,还有个小方片一样的东西。 “不会又是?” 他眉心紧蹙,将信封撕开。 里面有一张信纸,信里夹着照片,江少屿先拿起照片,看见画面的一幕,整个人直接呆滞了。 黑白色的半身照片里,少女一身海军领裙装,眸如秋水,眉若弯月,面颊带着羞赧的红晕,比花蕊娇嫩,樱唇浅浅弯起来,像个甜娃娃,不禁叫人联想到蜜糖融化后的香气。 这…… 大脑有刹那间的空白,他几乎僵硬着手指翻开信纸。 一行一行看完,眉心褶皱逐渐加深。 “五月十一号到站,今天是……” 糟了! “参谋长!参谋长!参谋长你对象来了!” 孩子们风风火火跑来部队门口,吵吵嚷嚷,吵得周柏涛头都大了一圈,故作凶狠道:“都别吵!谁对象来了!参谋长没有对象!” 一群小猴子兴奋地在他面前蹦跶:“周叔叔,参谋长的对象,我们都看见了!就在参谋长家里,好多人都看见了!” “华书记也在,不是骗人的!” “对,我们没骗人!” “你们……” 周柏涛即将开口的话被办公室里的江少屿打断:“周柏涛!” “参谋长!”小周同志闻声一个激灵,破门而入。 “今天岛上有什么动静吗?有没有外来人员?” 江少屿的语气十分严肃,吓得小周同志立马将身板挺直,眼珠子滴溜地转,想了好一会儿才道: “报告参谋长!今天是军民联防日,也是出海日,应该有一批人员到咱们岛!” “什么时候到的?” “十一点,往常都是这个点到。”江少屿没有回应,周柏涛琢磨着他的心思,“具体人员的上岸情况那边还没有通知,参谋长您需要我过去看看吗?” 虽然不明白参谋长为何突然问这个,但军人的本职就是遵守。 “嗯,你现在去看看。” 周柏涛的“是”压在喉口还没来得及出来,又听他说:“算了,我自己去看。” 什么事这么着急,莫非老首长来啦? “参谋长,参谋长,你对象来了!”院外孩子们探头探脑往里看,江少屿这才注意到这几个小鬼头。 孟言没猜错,江少屿跟岛上这群小孩关系挺好,孩子们咋咋呼呼地冲他说话也不生气,反而笑着问:“我对象?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有对象了?” 虎子失落地张大嘴:“啊,那个仙女不是你对象啊?” 仙女? 江少屿脑海里浮现起刚才那张照片,说是仙女确实也不为过。 江少屿走上前,微微躬了身:“你们在哪里见到的她?” 虎子高声回答:“就在洪湖湾!已经进来了,我妈和华主任他们都在呢!” “他们现在在哪里?” “好像说要去你家!” “谢了。” 江少屿迈着大步子走了,周柏涛回头对另一个战友说了句话便疾步匆匆跟了上去,身后是蹦蹦跳跳的小鬼头们。 人走后,几个穿军装的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啥时候有对象了,瞒得这么紧?” “我也不知道啊……” “仙女?美成啥样叫仙女?” …… “不在家呀,孟言同志,要不然我们带你去部队吧,参谋长不在家肯定在部队。” 刘国新放下肩上的行李:“那我东西就先放院儿里,放心,我们岛上没有小偷,夜不闭户,参谋长家更没人敢来!” “哈哈哈——”大伙儿哄笑。 江少屿赶回家的时候一行人正打算去部队找他,当他看见被簇拥在人群中的孟言时,大脑空白了一瞬。 日头正艳,风光正好,被人群簇拥在中间甜笑的白裙少女,远远看上去美好地像幅画。 ——当你看着照片里刚刚把你惊艳了的女人此时此刻站在面前冲你笑,会有什么感觉? 江少屿原本酝酿在心中的紧促感一下像被扎破了的气球,呲溜蹿上天,脑袋里炸开了一道绚丽的烟花。 就是这么个感受,心抖了一抖。 任由心里炸开了花,男人面上仍旧不显,微眯着鹰隼般的双眸走上前。 在阳光照映下,他一身剪裁合身的白色海军服格外惹眼——长身玉立,颀长的双腿丝毫不会让人怀疑其中骨骼蕴藏着多么巨大的力量。 真人比照片帅太多了,好有男人味—— 孟言这边看傻了眼,那边大伙儿热情招呼江少屿。 “江参谋长!你对象来了!” “老漂亮了,跟参谋长您真配!” 一水儿地开始吹彩虹屁,不过这屁吹地完全没毛病,因为孟言确实漂亮,俩人也确实郎才女貌很登对。 “恭喜恭喜呀!参谋长,啥时候打结婚报告呀,啥时候办喜酒哦!” “参谋长,你瞒得可真紧哇!” 大伙儿的话江少屿一句也没听进去,目光如狼般盯着孟言:“孟言同志。” 暖光映在少女的脸,细密的睫毛如小扇,在眼睑投落一片阴影。 “你好,江少屿同志。” 9. 交流革命同志情谊 他顿了顿,安静打量她的眼,说了声:“你好。” 然后就没了下文。 气氛登时变得紧张,相顾无言,大伙儿也都沉默,期待中带着些许忐忑。 以为江少屿或多或少问候孟言几句,没想到这厮出口就是:“孟言同志,你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好家伙,不是说这女同志是江参谋长的对象吗,人家千里迢迢从北方赶来,不就是为了当你媳妇儿的吗,你这明知故问,是想让谁尴尬? 大伙儿十分纳闷,参谋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 孟言心中微诧,愣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初:“江少屿同志,我是来……跟你交流革命同志情谊的!” 这话说得有水平,江少屿微微诧异。 再看她的表情,笑意浅淡,如沐春风,带着温暖的弧度。 第一回合双方打了个平手,饶是再迟钝,大伙儿也都看出了不对劲,最后是洪嫂出声调和气氛。 “参谋长,把孟同志带回去歇歇吧,人家大老远跑来,好歹先喝口水。” 江少屿顿住,这才发觉自己的失态。 不论愿不愿意按照父母的要求与她处对象,人家为了你从北方来到千里之外的海岛,首先礼数得尽到。 于是喊了声:“周柏涛!” “到!” “送孟言同志回部队!” “是!” 小周同志心里腹诽,这都到家门口了,还去部队干啥。 然而参谋长的话不敢违背,老老实实把人带走就是。 岛上的交通工具只有腿,部队倒是有军车,但需要申请才能使用。 从江少屿家走到部队花了十来分钟,不算太远,可这里是农村,没有城里的水泥路,泥巴土路走起来磕磕绊绊很是疲惫。 江少屿说喝水还真是喝水,在办公室一双双男人的眼里,和门口院墙边一颗颗好奇的脑袋里,孟言一杯又一杯往肚子里灌水。 她觉得此时的自己就是动物园里的猴子,不对,她绝对比猴子还稀奇,她得是熊猫! “江首长应该给您寄了封信,您收到了吗?”捧着茶杯,孟言试探地问。 某男瞥她一眼,嗓音冷然:“收到了。” 然后又没了下文。 孟言虽然来自二十一世纪,恋爱经历却少之又少。 总共两段,第一段大学恋爱,谈了三天,因为那男生承诺了会每天给孟言送早饭,结果坚持了三天就起不来床,于是孟言果断提出分手。 第二段谈了一年,因为研究所的工作太忙,两个人跟异地恋没什么区别,男方受不了寂寞劈了腿,于是孟言果断分手。 后来再也没谈过。 所以孟言对感情方面也是单纯地一塌糊涂,经验并不比面前的老处男江少屿多。 相顾无言,直到周柏涛再一次给孟言添茶,江大参谋长才注意到她已经喝六杯了。 周柏涛心里默默喊:参谋长,您倒是跟人家搭句话,老这么干坐着,肚子都喝撑了! 孟言捧着茶杯坐在办公桌边,小口小口抿着茶水,举手投足间尽显温柔姿态,像他第一次看见他家小黄时的模样,奶声奶气,哼哼唧唧,乖极了。 不知道为什么,江少屿忽然觉得喉咙发紧,还有些干涩。 于是在万众期待中,他忽然拧开保温杯,终于开了金口。: “倒水。” “……” “啊,哦。”周波涛慌手慌脚给江少屿添水,两秒钟就满了。 “参谋长,您这杯里还有水呢。” “嗯。”轻轻抿了一口,水面刚掺下的是烫水,两秒后与底部凉水融合,水就变温了。 “你们都出去吧,把门带上。” “是!” 周博涛走时把办公室其他人也统统赶走。 门合上,于是室内唯一的光源就成了墙上的那一扇双开小窗,从玻璃窗透入的淡淡光晕恰好照在男人的侧面,使得他整个人沐浴在一种奇特又美好的氛围中。 真尼玛帅…… 孟言的心脏忽然跳得很快,她轻拧衣角:“江同志……” “孟言同志。”孟言刚开了个口就被他打断。 男人面无表情,眸色幽深,下颌线条紧绷着,看起来十分严肃的样子。 “之前我并不知道你要登岛,收到我父母的信是在半小时前,对于你的到来我感到非常突然……” 对上孟言干净澄澈的眼睛,江少屿的嘴巴登时好像被胶水粘住,不会说话了。 轻咳两下,才补充一句:“和茫然。” 他的声音很好听,清朗若泉,只是其中淡淡的疏离叫人无法忽视。 孟言笑着将鬓角碎发别到耳后:“这样啊,是有点突然。” 心中疑惑:可这半个小时又过去了,你还没茫然完吗? 孟言面上不显,继续微笑,问他:“江同志,那么我们接下来……” 孟言一句话没说完又被他打断:“孟言同志,你来之前应该没有了解过培兰岛吧?” 他望过来时侧脸棱角分明,锋锐如剑的眉,下方是高挺的鼻梁,不做表情的时候脸部轮廓会下意识绷得凌厉,看起来有点凶。 孟言老实摇头:“不太了解,只知道这里海防边线。” “对,这里是海岛边防线,中国南部。缺电、缺水、缺粮食,遇到台风天随时都会有危险。”说这话时,他绝对是很严肃的态度:“这里环境艰苦,不像大城市生活方便,来往没有车,一切得靠腿,不论是老人还是小孩,都要干活,就连日常的饮用水也要去很远的水井里挑……” 语毕,停顿下来看着她,意思很明显——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孟言微笑,回道:“江同志,虽然我不太了解培兰岛的环境,但是来之前我也有多方面考虑过,我是接受了才来的,并不是莽撞地来。” 不是莽撞?我看你就挺莽撞。 这话当然是在心里说的,江少屿面上没有表情,指尖轻轻扣在桌面,另一只手撑着额头,漂亮的眸中萦绕着些许愁绪。 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你几岁了?” “下半年满十九。” “你才十八,不懂结婚意味着什么,结婚是关乎下半辈子的大事儿,不是逛集市挑白菜一样随意。” 说话的时候他一直关注着孟言的神色,少女始终保持得体微笑,温温雅雅的模样。 “你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你,我们之间没有感情基础,见一面就结婚,这是不是太荒谬了些?” 这年头,有些夫妻洞房花烛夜才见面,不是什么稀奇事。 那么看来,江参谋长的感情观是以有感情基础为主咯? 孟言是二十一世纪的人,能理解他的想法,其实如果条件允许,她当然也想嫁给喜欢的人,而不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随便与男人结合。 她点了点头:“是有点快,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也可以先试着处对象,培养感情……” 江少屿语塞,心道这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姑娘,说话丫还挺开放。 可望着少女干净的美眸,竟说不出一句狠话。 后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忽然负手身后,严肃地站了起来:“孟言同志,你现在还有反悔的余地,如果你……” 话没说完,孟言很严肃地打断了他。 “江少屿同志。” 她忽然朝男人走来,站立在他面前,二人对视,谁都没有先移开视线。 两人的距离靠的极近,近到他能闻到她身上清浅的肥皂香。 望着比他矮一个脑袋的娇俏少女,江少屿耳根忽而一热。 大部队建在半山腰的平地,孟言透过江少屿的肩膀向远处眺望,窗外是碧蓝的大海,偶尔几只海鸥飞过,留下一道白色残影。 深呼吸,空气里还有海水潮湿的咸味儿,这一切是多么的陌生,却又带着新生活的希望。 几乎踏上这片土地的同时,孟言就爱上了这里。 是的,她喜欢这里,喜欢这片美丽的大海,喜欢海岛朴实的风景,也喜欢热情的岛民。 来部队的路上,她还路过了一些居民院子,院里晒着各种海鲜,看起来是那么诱人。 这里的一切充满了新鲜和活力,如果有机会,她真的想留在这里感受海岛风情,即使会很辛苦。 可无论是穿书前还是穿书后,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害怕辛苦的人。 所以他望着江少屿的眼睛,阳光下的双眸熠熠生辉: “江少屿同志,我是一名成年人,我会为我说过的每一句话负责,这是我的选择,我不后悔。” 那一刻,他们好像在彼此眼里看见了同样的灵魂。 10. 参谋长不能负她 大伙儿不知道这两人躲在办公室里说了什么,大概有十分钟吧,等到所有人都焦灼的时候终于出来了。 出门的时候两个人面色平平,看不出表情,随后便见江少屿在人群里搜寻到一个身影走了过去。 “洪嫂,孟言最近要在海岛住一段时间,可以暂时让他留宿在你家吗?” 大伙儿齐刷刷看向洪嫂。 “参谋长,什么时候打报告结婚呀?结婚以后就可以合法住一块儿了呀!”马嫂咯咯咯笑着,打趣他。 江少屿对着她浅浅扯了扯嘴角,看向洪嫂。 洪嫂被他盯得发毛,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很热情地拉着孟言说:“可以呀,可以呀。” “孟同志,来来来,我带你上我家,我家屋子可宽敞,可大了!” 大家都莫名其妙看着这俩主角,有点懵。 临走前,孟言回头望了一眼。 江少屿站在院墙边,负手身后,鼻梁高挺眼窝深邃,他只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强大的气场仿佛叫人看到了一柄出鞘的利剑。 …… 大约是因为海岛生活习性,导致培兰岛的岛民有着格外热情的生活态度。 海岛不大,岛上每户人家每个人他们都相互认识,外地人一来他们就认得出,遇见生人会上来跟你搭话聊天,什么都能聊,聊天气聊渔情,聊哪儿海蛎多,哪儿石斑鱼肥,一网拖了多少公斤…… 妇女们则更加关心供销社又进了哪种花色的布料,哪家又发生了什么新鲜事儿,孩子们就更简单了,喜欢赶海爬山逗小虫。 因为今天孟言的到来,使得大伙儿的兴趣全都落在了这位新人身上。 “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不说大人,咱这儿的小孩也什么都懂。” 一米五五的小个子,盘子脸,短发齐耳,清瘦的脸膛晒得黑里透红——这就是洪嫂,一位三十七岁的中年女人。 别看她又瘦又小,实则可有劲儿了,飒爽英姿,精神勃发,是民兵连里出了名的“女金刚”。 因为天气热,她将裤脚挽得高高的,走起路来很是豪迈。 “我男人前两年死了,就剩我和石蛋。”说着,挥手招呼走在队伍末端的孩子,“家里三间大屋子呢,我跟我儿睡一间,其他屋子全空着,你来了正好给我家补点人气。” 孟言看向洪嫂脚边的石蛋,将将到她腰的个头,两只黢黑的小脚丫没穿鞋,洗到发毛的短背心薄薄的一层贴在身上。 孩子有点害羞,只要孟言看他,就垂着脑袋往他妈怀里拱。 “看起来好小,几岁了?” 洪嫂欣慰地抚了抚儿子圆溜溜的小光头:“六岁,不小了,能帮他妈收拾家务呢。” “我帮阿娘收拾家务。”小家伙睁着大而澄澈的眼睛,脆生生地说。 孟言被这可爱的小光头逗笑,想起自己远在首都的小妹,也同他一般年纪,便不由得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壳,后面响起孩子们的抽气声: “石蛋是个鼻涕虫,她居然摸他。”虎子表示不可思议。 “摸的是头又不是鼻子。”小麦无语。 “就是。” …… 刘国新已经回部队报道了,于是江少屿的小战士周柏涛帮忙把孟言的行李送到了洪嫂家,两家离得有一些距离,走路大概十来分钟。 除了玉珍书记,其他婶子都没走,跟着来到洪嫂家。 洪嫂家的院子比江少屿家还大,院子里堆放着些锚缆、鱼网、筐篮、帆篷,杂而不乱。 “哎,你们刚才在屋里说了啥,江参谋啥意思,你俩不是对象吗?看起来好像不咋熟。”马嫂一幅八卦脸。 孟言跟着来到洪嫂给她安排的房间,坐北朝南的一间房,屋子不大,只有一张简易的木板床和樟木箱,床头的地方靠着窗,推开窗户就能看见宽阔碧蓝的大海,偶尔几只海燕掠过,太美了。 不过孟言心中免不得拿这屋跟江少屿家对比,说起来,他家离海更近,海景更美呢。 “他说……等我住几天就不会想留下了。”边拿出行李收拾,边回道。 几个嫂子一同沉默,还是刘嫂心思细腻:“我晓得了,参谋长肯定是觉得咱岛上环境艰苦,趁着你们俩还没结婚,给你反悔的机会吧?” “是,我琢磨着也是这么回事,参谋长是个有责任心的男人,他心里首先考虑的是你的感觉哩!”若不然直接打报告结婚最省事儿,何必还给她一个“缓冲期”呢。 “嗯,我知道,我看出来了,不过其实来之前我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望着窗外美丽海景,孟言深深吸一口海风,“我觉得这里挺好的,再难大家都坚持下来了,我未必不能。” 这年头,去哪儿不苦啊,相对来说这里至少足够安全。 而且江少屿的做法也让她觉得他是个十分可靠的男人,如果孟言一来他就火急火燎打结婚报告,说不定她还会反感呢,这下倒是让她高看了他。 所以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诉她:江少屿应该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人。 行李统统扛进房间后,周柏涛接过笤帚帮孟言收拾起了房间。 “不用不用,同志,我自己来吧。” “别别别,嫂子,这是参谋长特意的吩咐,嫂子您就歇着,舟车劳顿您现在需要休息。”说完乐呵呵地笑起来:“等会儿我还要去参谋长家一趟,给您拿些褥子。” 孟言:“拿他的被褥吗?” 周柏涛点头:“是啊,他说怕洪嫂这边不够用,正好他家有多余的,就让我送来给您用。哦对了,还有洗漱用品,这些都不用嫂子您操心,参谋长都给您安排好了。” 这男人好细心,这都想到了。 “倒是有心了,替我向他道个谢。”不过,他是什么时候叮嘱周柏涛的呢,明明出了办公室以后她一直站在他身边来着。 活被抢了,孟言站在一边不知该做些什么,干脆拿了抹布擦桌擦窗,那边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忽然把脑袋凑过来: “参谋长对象,你几岁了呀?” “咳咳——”有被这个称呼呛到,“快十九了。” “参谋长对象,那你跟青湖一样大,他也马上十九了。”女孩笑嘻嘻地指向一旁眼神凛冽的少年,然后又说:“我叫小麦,赵小麦,我十五了。” 于是孩子们一水儿地附和:“我叫王虎,你可以叫我虎子!” “我叫葵花。” “我叫李阿贝。” “我叫……” 听完大家的自我介绍,孟言头有点大,谁是葵花,谁是虎子,这么多孩子…… “报菜名啊你们?一群皮猴。”洪嫂笑着推开孩子们,手里拿了碗红糖水:“走走走,别挡着。” 孩子们整整齐齐站在一边,兴致勃勃打量孟言。 这样好看的姐姐,真是看一百遍也不够哇。 “别叫我参谋长对象了,叫我孟言就好。” “那我们叫你孟言姐姐!” 孟言:“好啊。” 将糖水碗递过去,洪嫂问:“孟言妹子,你从首都来的?” 几个孩子眼巴巴瞅着那碗红艳艳的糖水,馋得直舔嘴巴。 搪瓷杯杯沿和把手的地方磕破了几个角,露出深褐色的内胆,杯子内部却是很干净的,孟言接过道了声谢:“对。” 刚才喝了一肚子绿茶水,这会儿又来红糖水,孟言觉得自己今天一天都不用吃东西了,饮水自饱。 “那给我们讲讲,首都是啥样的,能经常见到我们伟大的主席不?” “那倒不至于。”孟言笑了一下,给大家讲了些有关首都的民俗和特色,不论是大人还是小孩,一个个听得津津有味,好像听什么有趣的故事似的。 讲了大概十分钟,讲到口水干涩,她才喝了两口红糖水,停了下来。 “孟言妹子,你在首都是干啥工作的?”马嫂问。 “制衣厂做衣服的。” “哦,做衣裳的。”她要是不说,大伙儿会以为她是啥干部家庭出身呢,瞧这身段,这模样,寻常人家还真找不出几个。 “你跟我们参谋长是咋认识的?” 半碗红糖水下肚后实在喝不下,孟言放下碗,捂嘴打了个嗝:“其实今天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之前不认识,是江首长介绍的……” 几个婶子恍然大悟:“哦,怪不得,我说参谋长反应咋那么奇怪。” 洪嫂说:“以前老首长没少给参谋长安排对象,可只有你,你是第一个真的来咱岛的女娃娃。” 说这话的时候,看向孟言的眼神都带上几分佩服。 首都那是什么地方?天子脚下,全中国最好的地方,能舍得抛下北京户口来这鸟不拉屎的小破岛,没点毅力还真做不到。 所以大家佩服她,这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小姑娘,才十八岁呢,孤身来到培兰岛,单说这份毅力和决心,参谋长就不能负了她! 这边唠着嗑,没一会儿就把房间收拾干净,一看时间不早了,婶子们各回各家准备做晚饭,几个孩子嚷着说明天还来看参谋长对象。 嘟嘟嘟嘟嘟—— 一整天的操劳在军号吹响声中结束,从孟言到洪嫂家的这段时间,没有再见到江少屿一面,他好像忘记这里还有他的“对象”,不闻不问。 孟言时不时就朝门口望几眼。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有种身在异乡投奔他,而他却不在意你的失落……可转念一想,比起江少屿,反倒是洪嫂与她更熟悉,又何必想那男人自寻忧愁呢。 想着自己都笑了。 罢了罢了,不能让男人扰乱心神。 而这边洪嫂发现了孟言的小动作,揶揄地说:“最近部队有演练,他挺忙的,估计忙完就来找你了。” “啊,我,那个……没有,随便他吧,那个……嗯。”孟言越想解释越无从解释,语无伦次的模样把洪嫂逗得笑不停。 石蛋还纳闷自家娘咋一直笑。 11. 水果大餐 “阿娘,我想吃猪肉。” 海岛缺少淡水,缺少粮食,猪啊、牛啊这类食量巨大的家畜在海岛上没有饲养条件,想吃只能趁开船日上城里买,于是吃猪牛肉就成了海岛人民奢侈的餐食。 且这玩意儿只有家里来贵客才能吃,今天仙女姐姐来家里了,石蛋觉得阿娘一定会做! 果然,洪嫂豪迈挥手:“吃,今天你孟姐姐来了,咱多煮点!再来一盘咸鱼干,咱供销社的咸鱼干是出了名的好吃!早上赶海弄回来老多海蛎子,清蒸了吃,那玩意儿鲜得很!” 说是吃猪肉,实际上是年前腌的猪腊肉,将猪肉下锅煮熟,煮掉部分咸味儿,然后菜刀切成薄片,吃起来刚刚好,味道适中,也不需要用油炒,其一这年头油是奢侈品,其二腊肉煮着吃也味道鲜美。 …… 傍晚洪嫂在厨房做饭,孟言接替石蛋的工作帮忙烧火,第一次用这种土灶台不太熟练,有几次胳膊粗的树桩直接把锅顶了起来,吓得她慌乱换了根细的。 一来二去柴灰被带了些出来,呛得她直抹泪。 洪嫂笑啊笑:“让石蛋来就好了,小孟你上一边歇着。” 孟言倔强忍着咳嗽,一根一根往灶膛里扔柴火:“没事,正好学学,要不然以后都没办法自力更生。” “那有啥,以后总归要嫁给江参谋长,他会做饭就成了。” 对洪嫂的话让孟言感到些微惊诧,这年头大部分人的观念里,男人不应该“远庖厨”吗?做饭这种事情不都默认是女人的活计吗?怎么洪嫂说江少屿会做就行了? “我是会做饭的,就是不太烧得来这个土灶。” “那就更简单啦,让江参谋长来烧!孟言妹子,现在时代不同啦,新中国解放,咱们妇女也能顶起半边天,两口子都有工作的话,做饭这种事儿呢谁有空就谁做,谁说一定要女人做?像我,我可是民兵连的队长呢,不比那些臭男人差!我男人在世的时候啊,可不敢喊我做饭。” 孟言惊讶地张嘴:“这里人都像您这样吗?” “哼哼,咱这里的稍微有点抱负的女同志都是民兵连的,谁也别想瞧不起咱妇女!”说话时铿锵有力,一点也不让人怀疑她这小小的躯体里蕴藏着多么巨大的能量。 孟言忽然想起自己从前的职场经历,隐秘的男女歧视时刻都存在。 在她博士刚毕业面试一所科研机构的时候,总共五人的决赛面试,最后只录取了两名男生,尽管其他三名女生笔试成绩更加优秀,或者面色更加出色,一一以失败告终。 后来辗转反侧进入农科院,她也有了很出色的成绩,依旧抵不过一句:“女孩子不方便,还是让男生去吧。”因此错过了无数个重要实验。 转机是由她带领的团队攻克了一项盐碱地改良技术,从此才在研究所站稳了脚跟,谁也不能再以“女孩子不方便”为由,阻止她前进。 孟言心中如火焰沸腾着:“对,谁也不能瞧不起我们女人!” …… 翌日拂晓,军号吹响,此时太阳刚从海平面缓缓升起,海面的远方却已有了帆影,勤劳的渔民已经出海捕鱼了。 孟言是被军号声吵醒的,号角吹了两分钟才落下,然后脑袋一歪,又沉沉熟睡了过去。 洪嫂是民兵连的民兵队长,每天的任务是巡逻海岛,最近还要训练手底下的一批新兵蛋子,忙着呢。 早早的起来煮好早饭,见孟言没醒也不好打扰她,便将早饭热在了锅里,嘱咐石蛋一直看着灶膛,要保持灶膛里一直有微火。 于是孟言再次醒来时,家里只有一个六岁的小石蛋。 入耳已非昨夜风吹树动,喧嚣的嘈杂声响彻整片村庄。 谁家鸡狗在叫,谁家孩子敲石取蛎,又是谁家的小娃娃在哭…… 揉着眼睛推开窗,海平面上烟波浩渺,入眼便是碧蓝的天空和大海,水天一色,全然融合在了一起。 “好美,真美啊。” 一线海景房,风光妥妥妙,每天能在这样美丽的海景中醒来,心情会不好吗? 出了房间,石蛋惊喜地把她牵着来到院子里,指着洗脸架上的一只搪瓷盆说: “姐姐,洗脸水在这里,洗完了水别倒,留着洗手~” 软软呼呼的声音,真可爱。 孟言弯腰,抚摸孩子的小脑袋瓜:“好,我不倒,谢谢你呀石蛋。” 小家伙的脸登时羞成了苹果色。 洗脸水应该是已经洗过一次的水,有些许浑浊,但岛上就这条件,没得挑。 洗完脸,石蛋又将孟言带到厨房,踩上小板凳将锅盖揭开;“饭,这里。” 扑面而来的白雾使得孟言眯了眯眼,深吸一口米饭香气,笑道:“还是热的,谢谢你呀石蛋。” 从小到大,石蛋帮着大人做了无数件事,可从来没人跟他说谢谢——石蛋心里好羞涩,他觉得,孟言姐姐一定是仙女,只有仙女才会这样漂亮,这样温柔吧? …… 培兰岛早在前几年就接上了自来水管道,可如今正缝春旱,自来水管不出水,岛民们只能挑着担子去水井挑水。 缺水自然导致缺菜,稀不楞的土层,种点耐旱的土豆萝卜,绿叶菜也只山上的野菜。 洪嫂家也缺菜,早饭是烤土豆配稀饭,其实平时家里都烙糙饼子吃,大米这种稀缺食物哪舍得天天吃呢。 “孟言姐!”吃饭间,院外一个挽着竹篮的少女风风火火跑来。 孟言记得她,叫赵小麦,是总爱叫她参谋长对象的那个女孩。 苹果脸,双眼皮,身材窈窕,是很显嫩的长相。 她手里挽着菜篮子,身后跟着葵花和阿贝两个女孩:“我们都等你一个小时了,太阳晒屁股了你才起床!” 比孩子还贪懒,孟言脸色顿时囧了又囧。 “是嘛,你们起得可真早呀。”囫囵吞下最后两口稀饭,在石蛋的提示下,来到水槽将碗洗干净。 “我六点就起床了,跟青湖上山挑了一趟水呢。”说罢扬起手里的篮子:“我没回家就来找你了,谁知道你一直在睡,石蛋还不让我把你叫醒,我只好上隔壁找阿贝打发时间。” 孟言有些惊讶地笑起来:“石蛋也太体贴了吧,是不是你阿娘叮嘱的?” 石蛋高高扬起脑袋,用力点头:“嗯!阿娘不让喊你醒。” “真乖。” 赵小麦捂着嘴笑,后面身材壮壮的小姑娘叫葵花,是个天真单纯,心热性急的人,说起话来比小麦还咋呼。 “孟言姐,我们给你带了些果子,快尝尝!”说着,风风火火将小麦手臂上挂着的竹篮取下,递给了她。 香蕉、芒果、龙眼,安静地躺在芭蕉叶上,个个鲜美圆润,饱满诱人。 嘶——热带水果啊,她可太喜欢了! 迫不及待剥开香蕉皮。 “嗯,好吃,这个香蕉熟透了,又软又粉,我喜欢这种味道。” 还得是海岛啊,要换了北方城市,哪里能吃到如此新鲜可口的水果。 孩子们惊呆了,瞪大圆溜溜的眼睛:“孟姐姐,你还知道这个是香蕉啊?” “呃……”突然忘记自己的身份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 “吃过,以前……有亲戚……从南方回北方,给我带的。” “哦,那你尝尝这个,这个你肯定没吃过。”小麦给她挑了个又大又饱满的芒果。 “哦,这个啊……”芒果么,她的最爱。 可要装作第一次见的惊讶模样:“是没吃过,我第一次见呢,看起来好诱人。” 末了凑在鼻间嗅了嗅:“挺香的。” 孩子们期待地眼冒星星:“快尝尝,可好吃啦!” 果子中等个头,皮有些皱,似乎摘下来放了几天,不过像这种皮开始发皱,但还没冒黑斑点的芒果是最甜最好吃的。 撕开薄皮,一口咬下,口舌生津。 “嗯,真的好吃!” 见她吃得高兴,葵花笑眯眯地从一串龙眼枝上拽下一颗,献宝似地递过去:“这个,这个是我家树上长的,长了老多,满树都是!好多人想偷呢!不过我不让别人摘,我和我弟每天轮流守,要不然老早就被人偷光啦!” 无比庆幸叫人看着,不然等孟姐姐来了都没得吃呢。 孟言咬着果肉口齿不清地问:“是嘛?你弟弟现在还在守呢?” “是啊,我们家的桂圆个头最大,又甜又肥,都想偷我家的,就不给他们!” 孟言莫名被逗笑。 “多吃点多吃点,这些都是你的!” “好好好,谢谢啊。” 然而孟言高兴地太早了,这具瘦小的身体刚塞完两个芒果和一根香蕉就饱了,加上刚才吃的早饭,肚子要撑爆了! 见她吃得高兴,孩子们也兴奋,行动的鼓励远远比言语来得更加令人振奋:“孟姐姐,等你吃完了,我们带你去岛上转转!” 孟言囫囵吞下果肉:“好呀,不过会不会麻烦你们?” 据说农村的孩子没有闲人,每天都要帮大人做事。 “不会,我家里现在没有事了,闲着也是闲着。”小麦摇头道。 葵花:“我也是。” 阿贝:“我也是。” 小麦是初中毕业,葵花和阿贝是小学毕业,七十年代没有高考,农村人也不重视学习,初中毕业都算“高材生”呢。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们都是女民兵呢。” 洪嫂说岛上女民兵占女岛民的百分之九十,比例很高,基本上满了十六岁都可以加入民兵连。而其余百分之十的普通岛民,是需要照料的老弱病残。 小麦失落地撅起嘴:“我倒是想当。” 葵花激动地喊起来:“我明年满十六就能当啦!” 站在两人身后的腼腆女孩叫李阿贝,说话有点儿娇,一副想看孟言又不好意思看她的样子,嗫嚅着说:“我不想当,我喜欢在家里干活。” 孩子们拉着孟言出了洪嫂家的院子,石蛋也跟了上去,并且走在孟言的身边,被她用手牵着。 来往路人无一不好奇望着他俩,心道石蛋这娃娃“艳福”不浅,竟被参谋长那漂亮的对象牵着。 “参谋长现在在部队,你要先去看看他吗?” “我看他做什么?”孟言失笑。 小麦笑嘻嘻地问:“他是你对象,你不想看他啊?” 几个女孩眼里皆有揶揄。 孟言囧了囧,暗说你们几个女娃娃还挺八卦:“倒也不那么想吧。” 比起江少屿,她对岛上的风光更感兴趣。 男人嘛,晾几天又何妨。 12. 小江貌比潘安 “那好吧,我先带你去沙滩逛逛吧,等会儿日头大了我们就去树林。” “行。” 培兰岛一年四季分明,五月间正是春夏交接处,早晨的温度不高,到了中午就很热了,温差大,湿度高。 逛完沙滩,几个女孩又将孟言带着往树林里走了一圈,最后上山时,孟言屁股后面已经跟了一串小孩儿了。 像串火车,她就是火车头,后边跟了一节又一节小车厢。 从树林入捷径上山,就到了民兵连,再上去是军队。 民兵连里很是热闹,民兵们个个手握枪杆操练,姿态雄壮,日光威严,看起来还挺威风。 到了民兵连门口,赵小麦就走不动路了,盯着一位肩背长枪的女民兵使劲看,看到人家都开始休息了,还看。 “紧握钢枪守海防,敌人胆敢来侵犯,叫他去见海龙王!” “好!好!” “唱得好呀!” 休息时间里,有女民兵开始唱渔歌,歌声优美动听,听起来很有戏曲腔调的复古感。 一曲完毕大伙儿热情鼓掌,那女孩瞧着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骄傲地走下高台。 小麦羡慕地望向那女孩,耳边的葵花正喋喋不休地向孟言介绍民兵连里的人,也不管她记不记得住。 “那个是雷霆,他哥哥是雷镇海,民兵连最勇猛的兵!那个是严真真,我们岛上唱歌最好听的女同志。那个是……对了,那个,快看。” 她忽然指着一个挑着水桶路过民兵连的女人:“那个是邱惠英,你别看她文文静静,他爹可是旧社会顶顶坏的渔行主!平时见到她啊,最好绕道走,别搭理她!被她缠上可真叫晦气!” “渔行主是什么?”孟言第一次听说这个称号。 “渔行主是好的,但她爹是坏的渔行主,所以我们也叫他渔霸,跟你们城里说的什么地主差不多意思,可坏啦,解放前在我们岛上横行霸道,欺压渔民,青湖他爹生前是残疾人,就是被这个渔霸害的!” 阿贝忽然插嘴说了两个词:“嫖赌饮吹,无恶不作。” 当然,这些都是解放前的事儿,孩子们那时候也还没在他们妈的肚子里,都是长大以后听家里长辈提起了才晓得。 “对。”葵花窃窃地捂着嘴笑:“跟你说哦,他爹有个外号,叫蚂螨邱,专门吸渔民的血,后来解放军把我们岛解放,蚂蟥邱再也不敢嚣张,还染上了一种很臭的病,就是全身发烂发臭的病,没过几年就死啦!” 阿贝说:“所以,他们的女儿肯定也不是好人,以后也会遭报应。” “她也是个很坏的人吗?”孟言问。 那女人个儿挺高,一米六五以上的个头在南方女人堆里显得异常拔萃。 但她很瘦,极瘦,洗得发黄的白衬衣套在身上空空荡荡的,皮都包不住骨头的样子,孟言只堪堪瞧见了她的侧脸,看起来不太年轻。 “嗯……那倒没有,但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变坏,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嘛。” 孟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一直目送那女人挑着满满两大桶水走远,步伐稳稳的,好像挑了一桶棉花似的轻松。 离开民兵连时,小麦一步三回头,不知是在看青湖,还是看民兵们。 “走,还有几个成分不好的人我都给你找找,免得以后遇到了不知道。” 孟言笑着,正想问她什么,葵花忽然指着前方穿着白色制服的大部队:“快看,江参谋长在那里!” 孟言扭头,在密集的军装大部队里,她一眼便瞧见了他。 一米八八的大高个在人群中鹤立鸡群,还是昨天那身笔挺的白军装,似乎刚操练完,他热得脱下了军帽,黑发被汗水浸湿,显得有些凌乱,可又因为有颜值撑着,整个人显得禁欲又性感。 在葵花指他的时候,江少屿也一眼瞧见了孟言。 眼下踟蹰片刻,到底走了过来。 这边孟言也被葵花几个孩子催促着小跑上前,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多急切。 “江……同志。” 有一瞬间纠结该叫他江参谋长还是江同志或名字,脑子里纠结好久,开口自动转换成了同志。 江少屿:“你来了。” 孟言:“嗯。” 两人面对面而站,中间隔了还能再站两个人的距离,可不知道为何,他还是能闻到来自面前女人身上的味道,从她的发稍传来的清香萦绕于鼻端。 “嗯……你们在训练吗?” 身后乌泱泱的一大群小战士们,眼睛不眨地盯住孟言瞧: 杨柳细腰,俏眉俏眼,行走时两条乌黑的麻花一圈一圈晃着,晃得男人们心都慌了。 恍惚间孟言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块鲜美的肥肉走进了狼窝,若不是面前有江少屿站着,真有种想逃跑的冲动。 他看着她,面上淡淡的瞧不出表情:“对。” “那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孟言后退半步,拉住小麦想溜。 小麦笑着把人拉回来:“孟姐姐,他们现在一看就是在休息,等他们开始训练了我们再走。” “哦……” 昨天见面时室内光线不好,这会儿站在太阳下,孟言发现江少屿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还要年轻,岁月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痕迹。 他二十六了,眼下瞧着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皮肤因为常年风吹日晒显得不那么白,轻微的小麦肤色。 然而紫外线竟没将他晒老,皮肤细腻没有瑕疵,不得不说老天爷是很偏心的。 她打量他时,江少屿突然问:“昨夜睡得如何?” 孟言顿了一下,暗道这男人说话有点文邹邹:“挺好的,我感觉比城里的床还舒服,你们这里的床垫是不是棕树做的?” 海岛什么都不多,椰子树最多,这里的椰子树因为地理位置和天气原因,有着丰富的纤维,洪婶家的床垫就是用椰棕充填的,上面再铺一层柔软的棉布,弹性也不错,比她在城里睡的硬板床还舒服呢。 江少屿眉目微挑:“椰棕做的床垫没你城里睡棉花舒服?” 孟言失笑,清润的嗓音含了一丝戏谑:“我是这样认为的,不过因人而异吧,或许我更适合睡棕树床垫,也可能……是因为你给的棉被舒服。” 说完,男人的双颊弥漫起不正常的红晕。 孟言憋着笑——丫还挺纯情。 二人继续漫无目地聊了几句,直到军号吹响—— “集合!” 江少屿下意识回望,小战士们齐刷刷扭头假装刚才没看孟言。 他再扭头,垂眸看向孟言好像想说点什么,却见孟言冲他挥了挥手:“再见,你先去忙吧。” 江少屿难得笑了一下,心道这小丫头还挺有礼貌。 孟言比江少屿先转身离开,她没注意到背后停留的一道灼热视线。 “江参谋长,回神了。” 来人正是出差到海豚岛刚返回部队的严政委。 “政委。” 严政委不过就离开了三天,一回来就听说江少屿有对象了,对象千里迢迢从北方来到培兰岛,奔着结婚来的。 “听说江老首长给你挑了个老婆?就是刚才那个女同志?” 说罢,江少屿看向孟言离开的方向,那里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风,脑海里却总清晰地浮现出她今天的模样。 皮肤雪白,头发乌黑,太阳一照更叫人十分直观地感受到什么叫做眉眼如画,尤其当她笑起来,真能将人魂都摘去。 “什么老婆,八字没一撇,别调侃我了。”说这否认的话时嘴却是高高扬起的状态。 “你小子。”严政委一眼就明白这小子心里在想什么,哈哈笑了起来:“刚才来晚了只看见个背影,怎么样,女同志还合你眼缘吗?” 江少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旁周柏涛激动地回:“好看,好看呢!政委,嫂子真是漂亮地没话说,你是没瞧见,连虎子那几个调皮蛋都喊她仙女!迷得很!” “仙女?你小子艳福不浅啊。”倒是勾起了严政委的好奇心,什么样的女同志能被人叫仙女? 说罢略感叹:“仙女好啊,咱们小江貌比潘安,就该配仙女!” 大伙儿随之起哄:“对!就该配仙女!” 男人们嗓门大,嘹亮的声音有劈山之震撼,惊得海鸥四处乱飞。 笑了几回,严政委挥手示意大伙儿停下:“少屿啊,咱们部队军人作风向来要求端正,那姑娘千里迢迢跑来海岛找你,你说你们俩没有那种关系,那你是以什么身份同那女娃娃相处的?” 江少屿面色立马严肃了下来,身体绷得笔直:“政委,我是这样想的,咱们海岛什么环境您也知道,人家姑娘听了我爸的话就跑到这里来,对我们岛上的情况没有准确的了解,所以我让她在洪嫂家暂住,如果她能适应岛上环境,再说谈对象的事儿。如果不能适应,我也能完整地把人送回去。” 严政委赞同地点头:“是,你的出发点是好的,就是说呢,对外也要注意姑娘的名声。” 顿了一下,江少屿很是严肃地点头应道:“嗯,我明白。” “明白就好。”拍了拍他肩膀:“你的为人我还是很放心的。” 江少屿扯了扯嘴角:“咳——好了,全体都有!立正!” 刚才还散漫的队伍立马严阵以待。 “最近天旱,今儿个不操练,去后山挑水!” “是!” 13. 你不适合 六八年的时候,培兰岛修建了一座水库,由滨市驻军船运而来的淡水贮在水库里,每日有部队军人放哨看守,只是最近水库里缺水,便成了干涸的“大洞”。 培兰岛若不逢旱,岛上水源其实是能满军民需求的,只是今年春旱,所以井水干涸,加之培兰岛岩层较紧,少缝隙,地下水不旺,吃水就更难了。 好在山里有山泉水,若是旱到连山泉水都没有,那就需要大陆后勤部门派登陆艇载满淡水,再用软管灌进水库。 部队按人头分,居民用水凭票供给,不论军人还是岛民,用水都需限量,很是珍贵。 四年前江少屿就在岛上度过一年极度缺水的日子,干旱就不说了,那年十二个月,几乎七个月的日子都在刮台风,物资船登不上岛,岛上淡水资源少之又少,只能保证日常的食用水额度,多余的比如洗脸洗澡,几乎没有。 夏季热得时候实在受不了,岛民们就去海里洗澡,然而海浴后无淡水涤除盐渍,阳光将身上海水蒸发,细密的盐粉便戗进皮肤,一走路就簌簌往下掉渣,窸窸窣窣的响声,混似身上裹了层砂纸似的。 乐观的岛民们调侃这些盐粉叫做“人造精盐”。 所以说,在海岛如此艰苦的环境下,真不是江少屿小题大做,孟言若是嫁给她,相当于下半辈子扎根在了海岛,当需慎重考虑。 “孟言妹子!嘿,你咋在这儿呢!”这边民兵连里,正操练新兵蛋子的洪嫂一转眼就看见了她。 小麦从孟言身后探出头,俏皮地吐舌:“洪嫂,当然是我带她来的啦。” 葵花笑着说:“我们带孟言姐姐到处逛,教她认人呢!” “哦,是你们啊。”她卸下长枪走了过来:“孟言妹子!我寻思抽空请个假带你逛逛咱们岛,小麦你们倒好,把我的活抢了。” 小麦笑嘻嘻地说:“洪婶,你忙你的,这种小事情我也可以做嘛。” 说话时,后面的民兵们整整齐齐,齐刷刷望向孟言。 大伙儿今天第一次见到传闻中江参谋长的对象,果然跟传闻一样,长得真好看呀。 “洪嫂,你们现在这是要去干什么呢?”孟言看着地上无数只水桶问道。 “最近不是春旱吗,缺水哩,正准备上山里找水。” 孟言心神一动:“那我也跟你们一起去挑水吧。” 正愁找不到事做。 洪嫂上下眼皮扫视她,最后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你?你这小身板,你不行。” 孟言弯着唇:“洪嫂,你昨天还说新时代妇女能顶半边天呢。” 洪嫂失笑,太阳有些大,她眯着眼看她:“这是两码事,妇女能顶半边天没错,可每个妇女有每个妇女的优势和弱势,你过惯了城里日子,一来就挑这么重的水,怕是不行哦。” “洪嫂,我怎么感觉你说话一套一套的。” 洪嫂骄傲地挺直了身板:“那可不,我可是咱们岛上第一批脱盲的人!不仅识字,还读过好多本书哩!” “厉害。” 最后孟言软磨硬泡,洪嫂见她实在想去,到底心软还是让她跟上了大部队,能挑多少回来算多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海岛山多,树林多,适合人居住的地方反而少,山里也像个寻宝库,运气好能发现些野菜野果。 正逢五月,山间映山红开得像火一样明艳,一路走上山,山路陡峭,风光倒是好,这里的植物好像没受到缺水的影响,长得分外茂盛,也怪不得旱天岛民们都来山里取水。 孟言跟着洪嫂到达水源地的时候,部队战士们已经挑着水下山了,浩浩荡荡宛若长龙的一条队伍,站在山腰往下看,格外壮观。 “参谋长家的!”马嫂粗狂的嗓音吸引来了周围的人,本来还没注意到孟言的人这会儿都注意到了她。 当然,也包括走在队伍末端的江少屿。 孟言回头,干笑两声:“马嫂,叫我孟言就行了。” 马嫂抓着铁桶往小泉眼里舀,手脚灵活,不到一分钟一桶水就打了上来,满满当当的一桶,瞧着分量不轻。 “哈哈哈,孟言妹子,你也来挑水啦?” “嗯。” 马嫂笑开来:“哎哟你这初来乍到的,咋能走山路挑水呢,这不胡扯呢嘛!” “我也是这么说,非要来。”洪嫂笑着解释。 孟言往洪嫂身后排队:“这不是闲着没事干吗,能挑多少是多少,也不一定非要像你们一样挑满。” 上下扫视她娇小的身材,马嫂一副咋舌的样子:“没走惯山路的人啊,估计打不满也够呛哦。” 孟言无奈一笑:“没事,尽力而为嘛。” 孟言嘴上轻飘飘说着尽力而为,可当她亲眼瞧着马嫂瘦弱的肩膀挑起两大桶水的时候,不由得悬起一颗心。 看这前后装满的两大铁桶水,估摸着加起来怎么也有三四十斤,可穿梭在陡峭的山路上,马嫂走得那叫一个健步如飞,好像走在平坦路上似的。 洪嫂没给孟言的桶灌满,两只水桶每桶装三分之二,结果挑起来还是很重。 “不行,这铁桶本身重量就不太轻,水装进去好沉。”肩膀跟压了两座大山似的。 “是呀,这种力气活没做惯的真不行。”洪嫂帮她扶住扁担,才将铁桶重新放下:“把水倒了吧,你不行。” 孟言不想就这么放弃,两桶水都抬不走,显得她也太弱鸡了:“我再减点试试。” 于是每桶水又给倒了三分之一出去。 这下倒是不那么重了,可又出现了新问题——没挑过担子的人看着别人轻轻松松总会出现自己也能行的错觉,实则一上手就会发现,不说重量,光是平衡就很不容易掌控,像初学者学自行车,刚开始摇摇晃晃,只有学会了才能够跟马嫂一样健步如飞。 再加上山路的加成,她每走一步都晃。 洪嫂担忧地跟在她身后:“要不算了,你这晃晃悠悠,我好怕你滚下去。” “不会,我觉得挺轻的。” 说罢还颠了颠,吓得洪嫂连忙伸出一只手虚空给她托了托,好在是有惊无险。 山里吹来凉爽的风,头顶还有树荫遮蔽,如果不挑水,在这个季节逛山林还是很舒服的。 孟言抬头呼气,想抹汗却空不出手,身边陆陆续续经过的小战士一口一个嫂子喊: “嫂子您别挑,我们来就行!” “嫂子小心路滑,别摔咯!” “嫂子好!” 说说笑笑,是挺热情没错,可一口又一口的嫂子弄得孟言怪不自在。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吴副参谋长忽然一脚踹到一个小战士的屁股墩儿。 “傻乐什么,看路。” 小战士忙收回目光,才发现自己差点撞树了。 挠挠头,憨里憨气:“嘿嘿,副参谋,咱嫂子太好看了。” 吴锡城睨他:“再好看也不是你的。” 小战士头摇成了拨浪鼓:“不是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就是替咱参谋长高兴。” 吴副参谋简直无语:“人自己高兴就行了,怎么着也轮不到你替他高兴。” 小战士仍旧嘿嘿傻乐。 孟言这边跟洪嫂蜗牛速度挑着水,连小孩子都比他们快,洪嫂还看见了江少屿,同他打了声招呼。 “参谋长!” 江少屿只淡淡瞥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也没看她身前的女人,径直挑着两桶水下了山。 人家都是走,他好像是飞的,孟言这边踱着小心翼翼的步伐走了还没五分钟,就与提着空桶上山的江少屿碰上面了。 他咋这么快? “参谋长!”洪嫂中气十足的又喊了声,就是没看见他的人这会儿也看见了。 孟言的眼睛一直注意着脚下路,洪嫂这洪亮的嗓门一喊,她下意识抬头望了眼前面男人。 好嘛,一个分神身体不由自主晃了一下,幅度不大,她觉得自己能调整过来,偏偏面前男人伸手更快一步将她扶住。 这不扶还好,一扶就真的倒了,倒就算了,还没站稳,连桶带人狠狠倒向了江少屿的怀抱。 江少屿下意识将这软玉温香接了个满怀,她的头磕在他坚硬的胸膛,馨香味儿盘旋着在他鼻端萦绕。 而这一幕看在外人眼里,那就是江参谋长及时救下了要摔倒的孟言! “谢谢。”刚才那一阵把她吓得够呛,半山腰呢,这要是摔下去,不死也得残。 江少屿跑得这么快就是怕孟言会摔跤,风风火火返回山上,这女人果然就在他面前摔了。 他心悬地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幸好接得快,不然指定出事! 想着,他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凝重,将孟言肩上的扁担和水桶一并接过,继而沉声对她说:“以后别上山挑水了,你不适合。” 不合适?大家都合适,她怎么就不合适了?哪有不合适的人,只有不想干的人。 心里腹诽,面上还是很乖地应下:“哦……” 一副逆来顺受的乖巧模样,像个受气包小媳妇。 江少屿的喉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滚了滚。 张口想说什么,又没说,挑起她的水桶三两步就下了山。 孟言亦步亦趋跟着:“江同志,这里路平了,我来吧,您去忙。” 江少屿不说话也不停下,挑着两桶水走得比飞还快,孟言需要小跑才能跟上他。 不禁看向他的腿,嘶——真特娘的长! …… 东丰公社后勤部卫生所。 “真的?还帮她挑水?” “是啊,好多人都看见了。” “挑个水也要人帮,矫情……话说那女的什么时候来的啊,真长得那么好看?还仙女,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说?” 杜艳华给最后一位病人扎好针,又调整吊瓶:“昨天就来了,我也是刚刚才听说的,最近生病的人少,没人来卫生院,我们也没出去,咱这儿偏僻,收不到最新消息很正常。” “昨天?”吕春红心中警铃大作:“走,咱得去瞧瞧!” 也顾不得手里还有活,拉起杜艳华就往门外走。 杜艳华无奈,本不想老远跑去洪嫂家,可自己偏偏也是好奇的,于是扭头交代了句:“小罗,看着点,我们出去有点事。” 那边正在柜台边擂药的小护士蹭的抬头:“好,春红姐、艳华姐你们去忙吧。” 14. 参谋长是香饽饽 这边,孟言跟在江少屿身后回了洪嫂家。 一进院,这男人好像回到自己家一样,不用问也不用找,挑着两担水径直入了厨房,找到水缸的位置将水倒下,动作极其熟练。 孟言挑的这两桶水实在少得可怜,两桶水加起来还没有一桶多,往水缸里倒时,好像捏着一瓶矿泉水往水库里倒似的——不顶事。 好在他没说什么嫌弃的话,倒完以后孟言向他道了声谢。 江少屿瞧了她一眼,应道:“嗯,走了。” 说完就真的走了,孟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他冷漠还是热情。 说热情吧,人家一句话都不愿意跟她多说; 说冷漠吧,人家大老远帮她把水挑回了家…… “孟言妹子。” “洪嫂。” 洪嫂挑着两大桶水回家,孟言小跑着上前搭手。 “刚才看见参谋长从我们这儿走了,怎么不让他多留会儿,你们俩这不是处着对象吗,多相处会儿啊。” 孟言扶着铁桶上的绳子说:“现在是上班时间,他帮我挑水就很好了,留下来不合规矩。” 洪嫂豪迈地笑了起来,卸下铁桶:“你啊,真是一点也不急。” 孟言失笑:“我有什么可急。” “妮儿啊,你是真不知道。”洪嫂看了看四周,忽然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凑近她:“参谋长是咱岛上最香最香的香饽饽!多少女同志盯着他啦?没准哪天就被谁咬上一口。现在你们俩住得远,你不主动他也不主动,那还怎么培养感情?” “这么香呢?”孟言语调慢悠悠的:“我觉得不用着急,我现在连这里的生活都还没弄明白呢,感情的事儿顺其自然吧。” 他若真这么抢手还至于单身?说明眼光也是挑剔的嘛。那她就更不用着急,顺其自然就行,人家看得上就看得上,看不上她上赶着主动也拿不下。 这边刚说江少屿抢手呢,那边觊觎香饽饽的人就来了。 “呀,吕医生,杜医生!”还是洪嫂先看见的人,吼着嗓子打招呼。 “洪嫂,所里新到了一批跌打药,给您送来!”一个穿着白大褂,麻花辫缠成一圈的女同志手里拿着药膏疾步走进了小院儿。 这年头大部分女同志的发型都是麻花辫,就连孟言都随大众扎麻花,从院外走来的这俩穿白大褂的女医生,其中一个看起来与众不同,扎个麻花辫也扎出花儿来。 编好麻花还不算完,她要用紫色的发带缠一圈,最后绕成一个圈挂在肩膀,偏偏她生了张成熟的脸,配上这样幼稚的发型,有些违和。 “哎哟,快请进快请进,咋还亲自给我送来了,麻烦你们了!” 洪嫂一直有腰痛的老毛病,药膏每个月都不能断,每次都自己上卫生所买,可今儿个吕春红给她送药?这倒是头一回稀罕事。 吕春红脸上悬着明媚的笑花,走来时目光虽落在洪嫂身上,余光却没错过孟言。 “这不正好要去部队嘛,顺路就给您拿过来。” “哎哟好好好,谢谢谢谢,谢谢你们嘞!”洪嫂赶紧进厨房端了两碗水给客人。 “客气了,洪嫂,卫生所离咱这儿远,以后要吃什么药跟我说就好了,我给您送来就是!” “哎呀,吕医生呀,怎么好意思麻烦你。” “不麻烦,您是咱们岛上德高望重的长辈,小辈敬重您是应该的。” 洪嫂悻悻一笑:“呵呵,话不能这么说,大家都一样,都一样。” 没人不喜欢听好话,可吕春红这好话,怎么听怎么透着股虚伪的味道,洪嫂表示不敢收这好处,无事献殷勤,谁知道她想干什么。 接过碗,吕春红才假装发现洪嫂身后的女人,意外地呀了声:“这位是?” 洪嫂手忙脚乱地把两套铁桶和扁担搬了出来,继而走出来笑呵呵地说:“吕医生,这位是参谋长的对象,叫孟言,首都来的女同志。” “首都来的呀?真漂亮,真有气质。”说完看向杜艳华,使了个眼色。 杜艳华干笑了两声,上下仔仔细细打量起她来:“是啊,真漂亮,不愧是首都来的,跟别的地方来的女同志就是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不都两个眼睛一个嘴吗,地域歧视可不行啊同志。 “你好。”孟言微笑,不着痕迹挑着眼皮打量她们。 “客气客气,瞧人首都来的就是不一样,说话怪客气。”三两句话都离不开首都两个字,笑过后,吕春红又问:“昨儿个来的吧?我今天才听说,不过,洪嫂,她怎么住在你家呀?” “我这儿房间多啊,咱们岛上还有谁家有我家这条件?”洪嫂故意说了个含糊不清的理由。 吕春红哪能被这话术敷衍过去:“呵呵,那是那是,不过我的意思是,这位女同志怎么不跟参谋长一块儿住?” 洪嫂是人精,一听就明白吕春红话里的意思:“嗐!瞧您说得,人小年轻还没结婚呢,黄花大闺女哪能同他住,至少结婚了才能住一块儿吧?” 吕春红作势敲了一下脑门:“哦,是,瞧我这脑子,参谋长还没打结婚报告呢吧?” “是啊,先在我家住上,等结婚了再搬,不急。” “呵呵,是呀,不急不急。”说罢竖起大拇指:“洪嫂,您不愧是民兵连大队长,参谋长这么多人不找,偏偏找您借宿,说明什么?说明您是个顶顶靠谱的人!” “呵呵,呵呵,过奖了,过奖了。” 恭维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倒,今天的吕春红太反常了。 吕春红可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洪嫂看穿,甚至觉得自己这一口恭维话说得漂亮。 问清楚了以后呀,吕春红本来心情还挺憋屈,这会儿又有点开心了。 像孟言这种长得跟天仙儿一样的女人,是个正常男人早该在人家上岛前就把结婚报告打好,上岛以后不就能正大光明住一块儿了吗? 可孟言现在被江少屿安排在洪嫂家,这一住还不知道要住几天,部队里也没人听说他打了结婚报告。 所以说……莫非没看上她? 想想江少屿那男人平日里对女人的冷漠,也不是没可能。 可是如果没看上,那大家为什么都说她是参谋长对象,那男人也没出来辟个谣……要不自己亲自去问一问? 想着,吕春红便不再逗留,抹身一转便挽着杜艳华出了院门。 “有点事先走了,洪嫂,下个月药用完了我还给您送哈!” “诶呀!麻烦您了!” 两人走得很快,没一会儿的工夫就不见了踪迹,孟言这才开口问出心中疑惑:“洪嫂,咱们岛民都这么热情呢?大老远给您送药。” 卫生所离这儿可不算近,走路快一点也要十五分钟呢。 “嗐!谁知道呢,往常哪有这么热情,心血来潮吧。”看着手里的药膏,洪嫂笑了一下,“孟言啊,刚才那个吕医生就是我说的,喜欢参谋长的香饽饽之一!” 孟言愣了一下,没忍住笑了。 哪有形容用香饽饽形容女同志的啊。 “她喜欢江少屿?”笑了好久,一时没注意竟喊了那男人的全名。 洪嫂倒是没过多注意她的称呼:“算得上是咱们岛最喜欢参谋长的女同志吧。” 孟言诧异了:“最喜欢?” 洪嫂点头道:“参谋长那样的男人,喜欢他的人多也正常,可咱女同志在这种事儿上到底是害羞的,不过吕大夫不同,人家真追过呢,只不过没追上就是了。” 女追男?这年头确实勇气可嘉。 “吕医生长得挺漂亮,参谋长看不上她?”原谅孟言也有八卦心。 “三年前刮大台风,正好秋收,岛民们全都跟台风抢食呢,出去的几乎全军覆没,那时候岛上一共就两个医生,就是刚才那个杜医生和她男人关医生。卫生所大夫人手不够,就从隔壁海豚岛调了几个大夫应急,没想到最后吕医生不想走了,就在我们岛留了下来。后来才晓得,人家是专门为了参谋长留下的。不过参谋长没看上她就是了。” 原来吕春红跟培兰岛还有这等渊源啊,但孟言的注意力不在这里。 她兴奋地拉起洪嫂问:“海豚岛?那里能看见海豚是吗?” 洪嫂:“……” 不是,丫头啊,你的关注点咋这么奇怪呢? “海豚岛就是个名字,跟咱培兰岛没啥差别。我在这里住了快四十年了,也就跟我家那口子出海见过两回,那玩意儿不好见,不过你要是跟军舰去内海,估计多。” 孟言有些遗憾:“普通人也不能上军舰吧。” 洪嫂无所谓耸肩:“是啊,不过那玩意儿也没啥好看。” 点点头,孟言又问:“不过洪嫂啊,这年头工作不是不好调动吗,她想留就留下了?” “咱岛缺人手啊,人家主动要求留下来,写个申请就行了。” “哦,原来是这样……” 吕春红的事儿最后孟言还是没太过放在心上。 如果江少屿真喜欢她,早在三年前就该被她拿下了,还能等到现在? 男人这种生物,要是喜欢,第一时间就会想方设法拿下心上人,这得多怂包的男人等三年都不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