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西汉当妖妃》 第1章 第1章 未央宫,昭阳殿。 一个穿着缃色襦裙的宫人疾步走了进来,她冲着殿内侍候的人点点头,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所有人都不敢懈怠,纷纷忙碌起来。 那宫人见状暗暗松了口气,可一转头又是一副肃穆的样子,快步走到殿门口静候着。 一辆四驾马车缓缓驶来,车上有帷幔罩着,金子做的顶在阳光下更加耀眼,可众人仿佛都习以为常。 立在车旁的宫人同样穿着缃色襦裙,只是垂髯上系着的带子略有不同,她从车旁取下挂着的伞,柔声对车中人道:“昭仪,已经到了。” “嗯,知道了。”话音刚落,纤细修长的手指便撩开了帷幔,女子搭着宫人的手下了车,只是腿似乎有些不着力,廊下的紫蕊连忙上前搀扶,与撑伞的紫蒲一左一右护着女子入内。 “我的膝盖好痛,小腿都抽筋了。”女子皱着眉,随意地坐在软榻上,身子一歪便靠着倚几抱怨起来。 在紫蕊的示意下,宫人们有条不紊地将泡桶、药包等呈了上来,又替女子脱去鞋履和白袜,露出一双匀称、秀美的脚来。 脚趾微微上翘,圆润白皙如最上品的玉石雕琢出来的一样,指甲被凤仙花汁染红,一个个附着在脚趾上,强烈的色彩对比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眼球。 脱袜的宫人有一瞬间晃了神,在感受到背后紫蕊若有若无的视线后迅速反应过来,轻轻托着这双漂亮的脚放入足桶中。 恰到好处的水温让女子舒服得吐出一口浊气,神情也放松了许多,不由自主地舒展着双足,红色的指甲,蓝色的血管,绷直的脚背,纤细的脚踝,慢慢涌上的热意席卷着她全身,莲藕般的小腿逐渐泛上了淡红。 烤好茶的紫蒲将小盏奉给女子,又小心地卷起她的裙摆,与紫蕊分跪两侧替她红肿的膝盖敷上药包后才按摩起来。 “昭仪可好受些了?” 紫蒲抬眼去看女子,只见她闭着眼不吭声,过了一会儿才说:“加大力道,我又不是泥做的,使劲按还能按坏了吗?” “唯。”紫蒲虽然答应了,可仍然把控着不敢使太大力气,生怕再像上回那样因为在昭仪腿上留下按压的红痕而惹得陛下发怒,即使她知道那怒火根本不是冲自己来的。 “我姐姐回去了没?太后是不是又要留她用饭?” “回昭仪,刚才东宫1那里已经叫膳了,皇后还没回来。”紫蕊将方才宫人上报的消息告诉了女子。 “我姐姐又要跪坐那么久,她身子那么柔弱怎么吃得消,连我都受不了,叫人把药包和疗愈的药材配好了送过去。” “昭仪放心,奴已全部都安排妥当。”紫蕊还是那样没什么表情,可当女子冲她赞扬地笑笑时,她使劲抿唇才得以克制。 这厢服侍着女子收拾妥当后,几人才起身准备进里间,可还没打帘子,就听女子道:“今日熏的香怎么换了?早起不是还好好的吗?” 不等紫蕊发问,就有添香的宫人请罪道:“回昭仪,宫中的沉香烧完了,奴只能暂且取了些其他的香料代替。” “原来是这样,你去君上那儿找管私库的宦者,叫他把沉香找出来,哦,多带两个人去,省得你一个人搬不动。”女子挑眉笑着说,根本没把这价值不菲的沉香当回事。 那添香者有几分迟疑,紫蒲见了便替她问道:“昭仪要不要同陛下说一声,到底是沉香,先前南边贡上来的也不多。” “怕什么,别说君上早就许我随意用,就是没说,我赵合德想要的东西,也没有得不到的。”合德稍一扬下巴便转身进了里间。 紫蒲二人立马跟上,对合德道:“昭仪,那丫头到底不在外走动,陛下身边的人也未必认得,奴陪着她去一遭,下回便知道怎么做了。” 合德不在意这些,随意点点头,又问紫蕊:“怎么宫里的沉香用得这么快,上次不还剩了许多吗?” “回昭仪,之前陛下赏了许多衣裳、襦裙,您都命人对着熏了许久,后来又烧着玩了一些,加上每日宫中熏炉里点的,也是差不多用尽了。” “以后这种小事不必担心什么,君上那里有的就去要了来,他那样大方的人,怎么会计较几块香料,要是被他发现我这殿中成日里闻惯的味道变了,反而不妙,知道吗?”合德说得有些疲惫,便坐在床边,可这床实在太矮,怎么坐都不舒服。 她先前在太后王政君那里跪坐许久,看到这种种不合心意的物件更是不得劲,好歹是在自己宫中,不必再随着旁人恪守规矩。 紫蕊看在眼中,便立马取来了两本厚实的册子:“昭仪,这是您先前吩咐匠人做的《家具参考图册》,只是这纸到底不如竹简,写字总是晕开,他们怕您看不清,又用木片刻了一本。” 合德总算开心起来,上午虽然没受什么气,可肉-体的折磨更让人痛苦,偏偏才被封为昭仪,怎么都该去太后那里报道几回,就是装装样子也好,总得面子上过得去。 毕竟,刘骜作为皇帝却对她好得不得了,她也不想让他在这方面为难,就是私下里抱怨几句跪坐太痛苦,每每再把红肿的膝盖和僵硬的小腿露出来,刘骜便心疼极了,许给她不少好东西,那沉香也是。 她先翻开了麻纸册子,这册子的装订勉强算符合她心意,只是纸张粗糙得惨不忍睹,看着就知道没法落笔,为了使图案能在纸上成型,匠人们找不到能替代书写的方法,只好将秸秆、细竹条等上了颜色粘在上面,有些地方甚至采用了金丝,力求将所有的细节都呈现出来。 “倒像是拼贴画一样,还挺有意思呢。”合德想不到自己突发奇想要匠人做的图册能有这样的奇效,当即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倒是把初衷给忘了。 紫蕊见合德颇有兴致,便没有打扰,只盘算着今后是不是要多命匠人们准备些新奇的玩意儿,这样的图册也可以用在别的地方。 就在这时,紫蒲带着那添香的宫人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刘骜的贴身宦者王德发。 王德发见了合德,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大家2知道昭仪这里的沉香不够了,特命仆带人把宫里剩下的所有都送了过来,还吩咐说‘昭仪只管用,今后除了太后宫中所需要的数量,其余的全部直接送到昭阳殿’。” “好呀,这可太好了,也省得我担心,还得让紫蕊算着来用,”合德眼睛弯弯,明明魅惑众生的长相,此刻倒显得有几分可爱,“只是君上和我姐姐那里短缺了怎么办?” 王德发还来不及回话,就听外面有人道:“这有何难?我与你一体不分彼此,难道你会叫我连香料都用不上?你姐姐那里更不用担心,她从前也不爱沉香的味道,自有别的香料供她。” 他这话才说到一半,合德就已经弃了那册子奔出去,因为走得太急连袜子都没有穿,只趿拉着专在屋内穿的锦履。 “君上!” 她张开双臂扑向刘骜,但是毕竟上午才伤了膝盖,那奔跑的姿势有些别扭,最后几步一个踉跄,也不知是故意还是真的不小心,直接倒进了刘骜的怀中。不过若不是下裙禁锢住了她的动作,只怕她是能够直接用腿挂在刘骜身上。 而大汉的最高统治者刘骜自然也对心爱之人予以热情地回应,他扶稳了合德,让她倚着自己不必费太多力气,后来索性直接横抱起她就往外面走去。 见此,紫蒲等人倒是没有退下,而是跟在两人身后来到了院中。 昭阳殿的前院里停着两乘车架,上面盖着华丽的锦缎,即使合德知道刘骜直接把未央宫所有的沉香都送来她这里,也还是惊喜地冲刘骜眨眨眼,环着脖子的手更是在他肩上轻轻一捏。 “怎么这么多呀,我就是当柴火烧也用不完,君上还是拿回去一半吧,不然若是叫别人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编排我的坏话呢!”她做出为难又委屈的表情,声音掐得婉转娇媚,哪怕所有人都知道她这是故意的,可那劲儿把握得恰到好处,没有人能够抵抗。 何况这满院子的人,不是宠爱合德的刘骜,就是倚靠合德为生的宫人。 刘骜听闻哈哈一笑,胳膊微微用力将她往上抬了抬,这才走近车架,低头啄了她耳朵一下:“快,我抱着你腾不出手来,快揭开看看。” 合德乖顺地扯下锦缎,露出下面红彤彤的锦盒,又随手拿过一个打开,里面是一块黑沉沉的木头。 由于是南边进的贡品,这些沉香无一不是精品,又被细致地处理过,是便于把玩的尺寸。她捻起那块沉香闭眼闻了闻,有一种甘甜醇厚的幽香窜入鼻间,伴着若有似无的奶味,再仔细感受一下,好像又多了些坚果味。 “君上也闻闻,这味道甜甜的又不腻,让人口舌生津,都饿了。” 刘骜就着合德的手闻了又闻,也不评价,只看着她,又笑着吩咐下去:“既然昭仪饿了就叫人传膳来,就在院子里用。” 很快,便有宦者和宫人将食案和坐席摆好,刘骜这才放下合德,拉着她的手来到案边。 “我就知道你不会跟着阿母用膳,早就叫人备下了,快看看合不合口味。” “君上有心了,难为你等我这么许久,还是身体要紧,若是太后下次要留饭怎么办,难道你还要等吗?”合德盘腿而坐,随手用筷子夹了一口菜给刘骜,这本不是她该做的活计,可就他们两人的时候自然不会有宫人敢煞风景。 吃了两口后,刘骜突然道:“王德发,你去叫人送些处理好的鹿肉来,挑几盒同一批的沉香出来,就架在那边烤。” 此言一出,所有人包括合德都愣了,没想到刚才那一句戏言竟然会成真,刘骜这是真的想要用价值千金的沉香当柴火烧! 紫蒲的笑僵在脸上,还是一向不露声色的紫蕊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而被点名的王德发显然也是帮着刘骜干过更荒唐的事情,很快就反应过来前去准备。 “再金贵的东西也是要用的,否则堆在那里不过就是几块烂木头,难得昭仪开口,烧着玩玩而已,何况这天下都是我的,区区几块沉香罢了。” 合德被说得兴致高昂,挥手让人抬来两个博山炉:“对,咱们烧着玩去。” 第2章 第2章 很快,鹿肉就被架在院里,下面的铜盆中堆满了沉香,在火光中发出木头被烤得焦烂的声响,轻微的碎裂、剥落,升腾起的烟雾中都裹挟着馥郁的果木香气和皮肉相连间滚落的汁水与油脂气。 “好香,与刚才那块的味道有些不同,不愧是千人千味的沉香啊!”合德感叹道,刘骜侧过脸看去,从她的眼中隐约看见了起落的火焰,衬得那双乌黑的瞳孔更加幽深。 “合德,合德!” “怎么了君上?”合德回过神向他看去,饱满丰润的嘴唇习惯性地勾起笑,露出了唇边的一对梨涡。 刘骜没有说什么,只是搂着她的手紧了又紧,生怕别人抢去似的。 “君上,鹿肉好了。”合德冲紫蒲示意,又亲自取了小刀切下一片便递了上去,即使刀刃向外,这上好的利刃所反射出的寒光也让一旁的王德发紧张了一瞬。 可是刘骜丝毫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直接凑了上去,修剪过的胡须拂过刀背,咬下了那片烤得喷香的鹿肉。 肉质鲜嫩,又经过佐料的浸润和香料的熏烤,确实是难得的佳品,比他以往吃的那些烤全羊、猪肉串等要更加美味可口。 “你也吃啊,这可是专门为了你才添的菜。” “君上这话不对,你都吃了才说,早知道专为我准备的,那我可一口都不分给你,这样难得的烹制,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合德娇蛮无礼地抱怨着,可在刘骜听来却非常舒坦,谁不想自己的好意能被人领情,哄的又是这样风情万种的美人。 “那可不行,你若不分我两口,明年再有进贡来的沉香,就不送来了。”这话当然只是玩笑,刘骜从来都是说到做到的人,除了对外曾被舅舅和阿母逼着收回成命,宫内事务上倒是没什么人来碍事,起码这些年来是如此。 合德与他相处已有一年,早就摸清了他的脾气,为了今后更好地享受更优质的生活,她故意多吃了两片后才又切了一大片递上去:“看在这么一大块的份上,君上可不许忘了。否则,我就赖在你的前殿不走了。” “求之不得,昭阳殿虽好,但离着还是有段距离,可惜不能时时刻刻呆在你身边,”刘骜轻轻抚摸合德的脸蛋道,“怎么瘦了,可是苦夏?我叫人再给你宫里送些冰来,今日你吃得也少了,是不是又在阿母那里累着了?” 一连串的问题让合德没法回答,只能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按了按:“君上瞧着,我这腰都粗了,近来也不是胃口不好,而是这一年来把宫里的好菜色都吃了个遍,实在是腻得慌。” 这话说得并不真,合德虽常常贪嘴,可还是有许多没有尝试过的菜色,她纯粹是嘴馋了,怀念起曾经吃遍祖国大江南北的时光,跟着团队到一个地方就品尝一个地方的美食,甚至出国工作时仍不忘把各国的特色小吃也一个不落地鉴赏一通。 宫中的庖者就算手艺再强,可在许多食材和调料都没有的汉朝,哪里能满足一个来自现代社会灵魂的口腹之欲呢! 赵合德是个穿越者,她没有出任何意外,只是在第29届华表奖颁奖前一晚突然来到了西汉,成为了跨越两千多年的时空旅者。 而她正是这届“优秀女演员奖”的提名者之一,也是被各路媒体、粉丝最为看好的获奖人。那一晚至关重要,成功,便是国内少有的“三金影后”,失败,她已经失败了好几次,她等这座奖杯太久太久。 没想到终究是错过,而这次的错过,或许就是一辈子了。 她不太明白自己回到这个时代的意义究竟在哪里,除了获得比现代更年轻的身体外,身材、长相,甚至是喜好都与这个时代的赵合德别无二致。 难道仅仅因为长得一样,就要剥夺她在现代打拼来的一切吗? 赵合德不懂,林照也不懂。 在这个时代,她甚至失去了自己本该有的姓名,没有人知道林照是谁,却无人不晓赵氏姐妹的名字,而她就是那个历史上臭名昭著的“温柔乡”的发源者赵合德。 此刻坐在她身旁的男人,就是那个野史里会死在自己肚皮上的刘骜。 “既然都没有喜欢的,那我叫人再去别的地方寻找庖者,做了这么多年都不懂得创些新菜色,实在愧对朝廷发给他们的俸禄。”刘骜不悦的声音唤回了合德,他以为她的出神是因为对菜肴的不喜,哪里知道却有别的缘故。 在合德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刘骜就下了一系列的命令,少府内的庖者不仅要罚俸半年,还得在半月之内研制出能让昭仪入口的新菜肴来,否则便是不知创新、固步自封,更是罪加一等。 即使知道自己随口一句话就会害了许多人,可合德并没有什么同情心,纵使这不是她的本意,她也完全没有想为别人说情的意思。 何况古往今来,谁不知道厨房重地是个捞油水的好地方,采买更是如此,就是再被罚上一年的俸禄,也绝不会有人想退出这块宝地,把吃到嘴里的都吐出来。 喜怒哀乐全是君恩,今日就算有她为别人说情,来日也不会有人替她伸冤。 她早就在来的这几年中了解到了这个时代的残酷与现状的惨淡,为了不成为别人成功路上的垫脚石,她只有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往上爬。 既然历史上的赵合德可以,那么她林照也可以! 不管是历史的既定命运还是她努力的成果,她成为了昭仪,她的姐姐赵飞燕成为了皇后。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历史上的赵氏姐妹也是同样的时间受封。 永始元年六月。 一切都如常运转,似乎半点不受外力的阻挠。 “君上,今天紫蕊把先前我让匠人做的家具册子拿来了,咱们一起看看吧!”合德刚起了个话头就急切地拉着刘骜往屋里走去,也不管那才被吃了几口的鹿肉和烟雾袅袅环绕的博山炉。 刘骜冲王德发摆摆手,自然有人去收拾,阖宫上下也只有合德常常由着性子想一出是一出,偏偏能对上刘骜的胃口,对她的宠爱也与日俱增。 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昭仪开口所说,那必是金口玉言、令行禁止。 那两本家具图册正是前两个月她所要求的,凡是于家具器具类有所小成的工匠们都被要求优先完成未来昭仪的“订单”。 这个说法在大伙儿看来既新颖又贴切,而他们也逐渐习惯了这位常常说些奇怪话的昭仪。 合德先拿过来的是那本木册子,她不确定刘骜是否能欣赏得来拼贴画的艺术和美,毕竟审美是件非常私人的事情,她倒也不是多喜欢,而是觉得这有种时空错位的感觉,仿佛她与现代社会有了微妙的联系,不再是孤单单一人漂泊在这前路已知的异时空。 “这都是你要求的?好像除了四脚高些,多了个可以倚靠的东西,其余也没有太大不同。”刘骜从小就被按照帝国继承人来培养,不同场合、情形下的行、坐、立等礼仪都不相同,这还只是最基础的教学。 他早已习惯了跪坐,就像呼吸一样简单,自然不懂椅子对于合德这个来自未来的人有多么重要。 “都说毫厘之差就有极大的不同,是讲失误也好,用作警醒也罢,反正我觉得对任何事物都能适用,坐具不是一样吗?”合德才不管那么多,拉着刘骜叫他给自己选样式。 “这个好看,那个也好看,你说我选哪个?这个上面的图案是不是月季花,要不我就弄一整套雕花的怎么样?”她先前只顾着把麻纸册子当作艺术品集,哪里想到会有这样精细华美的花样展示,不仅把局部的雕花直接刻在了木板上,上了颜色后更是栩栩如生,每一朵月季的花瓣和叶子的纹理都不相同,让她这个习惯了现代机械设备做出一模一样东西的人大开眼界。 她不禁偷偷感叹,果然纯手工才是最强的,匠人们的巧思永远会令人震撼。 “既然都喜欢,那便都要了,这有什么可犹豫不决的呢?”刘骜看着合德因为皱眉而耸动的圆润的鼻头,只觉得他的昭仪是那样可人,叫他怎么看都看不厌。 “那怎么成呢,就是都搬来我这主殿也放不下,这几套的风格也不大一样,穿衣服混搭还能算潮流,这家具要是不一致,怎么都觉得古怪。”她摇头拒绝,不想把自己还算可以的审美给走偏了,也不想把本来审美高雅的刘骜给扯到沟里,至少怎么都不能出现和未来乾隆帝那个各种釉彩大瓶一样的画风。 再巧夺天工,集各种工艺于一身也不行! 赌上她赵合德两世为人的尊严,不能让刘骜本来就不算好的名声再因为她而更加臭! 哪里想刘骜本人丝毫没有她想得那么复杂,见状也只说:“主殿放不下,就放到偏殿去,实在不行,我再送你一座宫殿,这边住腻了就去那边住。” 合德发誓在刘骜说这句话之前她一点都没有这种想法,虽然拥有数套房产几乎是每个种花人刻在骨子里的追求,但在如今寸土寸金的京城,在偌大的皇宫里,新建一座昭阳殿就已经非常出格了。 她以一个拿过好几次影后,甚至极有可能成为“三金影后”的女演员的演技作担保,她绝对没有咽口水,绝对没有脑补,绝对! 好在合德的理智尚存,才没有在一天之内做出两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情,但是她平静外表下的那颗心里已经充满了简单又纯粹的一句句国粹。 原谅她是个接受现代教育的演员,没有点亮什么文人墨客的技能树,除了那两个字以外她竟然不知道还有什么话语能表达她此时此刻的心情。 在她疯狂压制自己本能的时候,刘骜已经让王德发去准备了。 当她自认为脸上不会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时,现实再一次给了她重重一击。 鱼贯而入的宦者和宫人们或抬、或举、或抱着的正是图册上的器具,为首的那套便是她极为心动的月季花图案坐具、卧具大全套。 看来刘骜不仅是让人根据她的描述画图册,还直接把整本图册上的内容都用匠人之手变为了现实。 迎着合德惊讶的目光,刘骜说:“我不想你等太久,这是送给你成为昭仪的礼物。”说完,他又怜惜地看了眼她的双膝。 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3章 第3章 就在这一刻,合德眼中的刘骜不再仅仅是个外形好、气质佳的帝王,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没有那么遥远,两千多年的差异所带来的不适感被稀释。 即使这确实源于金钱与地位,但她曾在现代认识、甚至谈过有钱有权的人,可以说能做到刘骜这种程度的人非常之少,至少在她上辈子三十多年来从未遇到过。 尤其是,刘骜还是一个封建社会的君主,一个帅到扔在帅哥美女云集的娱乐圈都足以被称为建模脸的君主。 从来只把自己当刘骜颜粉的赵合德感觉到身体内部开始变质,有什么触电般一闪而过,又有什么开始发酵。 但合德并不是一般人,至少她的眼界和思想不是如外表一般只是个十九岁,放在现代才上大学,放在汉朝足以当人母的普通妇女。 花花世界迷人眼,经历过娱乐圈的千锤百炼,这不过也就是再升了几级。 “我可以挺住。”合德默念道。 “怎么了,合德,快来试一试。”说话的功夫,刘骜已经坐在了其中一把椅子上。 他似乎是有些不适应,不确定该把手放在腿上还是搭在两边的扶手上,这样略带局促的他倒更不像是个帝王了。 但也只有王德发知道,这个在外人看来荒诞无度的君主,也只会在他的昭仪面前像个见到新奇事物的巨型猫猫一样。 果然,这样的刘骜逗笑了合德。 她快步上前把连靠在椅背上都腰部悬空的刘骜按了下去,又亲自取来了常用的软垫塞在他腰下,把他的双手打开放在呈流线型的扶手上。 “君上,椅子就是用来休息的,怎么舒服就怎么坐,咱们私底下什么时候管过规矩礼仪!”说完,她才发现刘骜看着自己的眼神格外亮。 那一瞬间,她明白了。 刘骜怎么可能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她当初讲解的时候他也在场,如此行为不过是为了哄她而已。 还不等合德作出反应,他便长臂一伸把人拉上了椅子。 这椅子比寻常的要大了一倍,就是两个人并排坐下都绰绰有余,更别说合德坐在他怀中。 “我现在不得不承认,你说的很有道理,这确实是个好坐具。”他的手落在她的肩头,轻柔普通的话语却落在她心间,又蜻蜓点水般掠过。 “你该多笑笑,就像刚才那样。”他补充道。 “知道也晚了,”合德的声音朦胧起来,气音似乎在喉咙里打转,又轻轻吐出,“这套紫檀雕花家具是我的,谁也不给,不光这套,那套金丝楠木的我要放在偏殿,再给我姐姐送去一套阴沉木的。” 刘骜听了倒也不恼火,回头冲王德发道:“按昭仪说的做!” 眼看宦者们就要行动,合德才眯起眼来打量这个对自己百依百顺的男人,却无法从他眼中看出一点言不由衷的意思来。 “慢着,”合德最终还是叫停了,只是依然望着刘骜,“你们把那套金丝楠木的放到君上那里去,我这里留一套紫檀就行了。” 王德发小心地抬眼看向刘骜,只听他笑骂了一句:“还不按昭仪吩咐的做!” “唯。” 刘骜毫不在意合德的瞪视,一把把她拉进怀中,却什么也不说。饶是她脸皮再厚,此刻也有些挂不住,嗔怒:“原来君上是早就算好了的,成心要我闹个笑话,现在还坐在我的椅子上做什么,还不起来叫紫蕊她们收拾去。” “我可没有算计你,合德,我早就说过,就是你全部都要了也没什么,这些本来都是给你的,我和你姐姐不过是沾了你的光,若不是你提出,我们又有几个能想到呢!”刘骜摸了摸她的脑袋,好脾气地解释。 一旁的紫蒲见状也笑着帮腔:“是呀,昭仪,您实在是冤枉了陛下。” 本来合德也没有计较的意思,她当初叫匠人们画出三套来备选,就是为了飞燕和刘骜,只是这你来我往间不似她先前设想的那样,才有些措手不及,好在几个人都是人精,互相搭个台子也就下来了。 “君上,咱们去试试那卧具,比如今的床啊榻啊都要好使。”她拉着刘骜跑到里间,鬓边步摇微晃,不像是最初入宫时那样张牙舞爪地和鬓发纠缠在一起,还总得他亲自来整理。 这张紫檀木错金彩绘雕花高脚床比原先的床、榻都高了一些,工艺高超不说,最关键的是比较符合她的生活习惯。 现在的榻和席基本都是招待贵客所用,极其亲密的友人甚至也会围坐在床上把酒言欢,可以说是兼顾了坐具和卧具的功能。但所有的床与榻都非常矮、平、宽,时人的坐姿也都是足不下垂、股不离席。就是半夜起身都难以借力,合德好几次都差点闪了腰,就算这一年来稍好些,可总得摸着边才能反应过来这不是从前的床。 她坐在床沿拍了拍,两条腿挂在那里晃来晃去,因为是夏季,她又生得比飞燕等人丰腴些,所穿的衣衫、襦裙更是极为轻薄,那白嫩嫩的小腿在紫粉色的裙摆下着实炸眼,偏偏她今日没有任何蓄意诱惑的意思,只单纯为自己今后能拥有一张舒适又正常的床而欢愉。 “这高度差不多,君上要不要来试试?”合德看着刘骜,却发现他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当即敏感地猜出了缘故,可并没有戳穿,反而伸出了手。 就在服侍的众人正准备一齐退下时,就听她道: “君上,拉人家一下,人家腿还疼着呢!” 刘骜被合德的行为哽住了,又为自己面对她就化身毛头小子的蠢劲儿苦涩一笑,握住那娇贵的手一拉,合德也配合地落入他怀中,大手一抬,轻飘飘地就被横抱了起来。 这也是合德对他最为满意的一点。 “刚才跑的时候就不知道腿疼了,你宫里备着的药包可还有剩余,今日回来敷过了没有?”他的鼻息伴着说话的气流缓缓爬过她的耳郭与半边脸,明明若有似无,却比这夏日的暖风和才刚烘烤出的茶更加滚热。 合德直接把脸全埋进他怀中,声音闷闷的,语调却十分欢快:“那是自然,紫蒲和紫蕊都是最细致贴心的人了,否则君上也不会叫她们来伺候我。” 刘骜用鼻音应答了她,胸腔处跟着共鸣似的震动了一下,咽语浅浅,可在她听来却是战鼓雷雷。 在她的指引下,两人来到了西面的书房,说这是书房也不恰当,她对自己早就还给老师的文学水平很有自知之明,更何况竹简上都是小篆,还从上到下排列,这就更不是她一个沦落为文盲的人可以染指的。 合德看着堆在桌子旁那摞高高的竹简,感叹了一句可惜,刘骜低头看着她,眼神中带着好奇,她自然地勾勾唇,惋惜道: “可惜我如今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就连姓名都是君上教了才会写的。我知道这些竹简上记录的都是宝贝,是能流传千古的典藏,偏偏放在我这里,暴殄天物。” “要是换个……换个极有学识和文采的……名士,那也不会浪费了。”她想说的是如果穿越来的不是演员林照,而是某个致力钻研古代文化或者考古等相关专业的教授,那才是真的能做些贡献。 不像她,如今能拿得出手的演技都没什么用处。 刘骜听言大笑道:“合德啊合德,这上面虽然确实是儒家的经典,可那些名士文人家中大多都有,你如果真想见识那些不世出的宝贝,今后便领了手谕去天禄阁和石渠阁,说不定还能有机会看到那些老学究互相扯胡子、瞪眼睛呢!” 她本还有些羞愧,可听到最后也不住地想象那些德高望重的学者探讨着某个课题时,为了说服对方而激动得满面通红的模样,笑得咳嗽了几声才道:“我去那里能干嘛,说不定遭人白眼。” “他们敢!”刘骜把合德放在桌子上,气得两边被修剪得极好的胡子都蓬开来,“谁敢对昭仪不敬,我就让他们教你读书习字。” 合德听罢轻拍了刘骜的胳膊,却半点不是生气的语调:“君上这是埋汰谁,可是笑我先前连名字都学不会?” “岂敢、岂敢,昭仪错怪我也!” 两人登时笑作一团,步摇乱颤,钗环欲坠,合德在桌边几度摔下去,还是刘骜两手撑在她身侧才算稳住。 他望向她的眼神中满是认真:“你若真的想学,我便给你找个讲郎,今后学得好了再叫五经十四博士来教你可好?” 合德想也不想就摇头:“不好,他们的学问难道比君上还好吗?我这样愚笨的学生怕只能君上您这样的人物来教导,那些博士学者就是再厉害又如何,他们不过是看在君上的面子上教我,心里定然觉得被辱没,即使他们明面上不会为难帝王的昭仪,若是往外头说去,却会让不知情的人觉得君上不好,这实非是我所愿看见。” “再说,君上不怕天下女子都学着我去读书?” “怕?我为何要怕?读书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不过贵族之家的女郎学识未必不如男子,四书五经六艺,就算不是各个都明白,也能通读一二。寻常百姓家里哪有这钱这功夫去读书呢?别说女子,就是男儿也未必。”刘骜随意说道,没有发觉合德难见的低落,只觉得自己的昭仪格外贴心,事事都考虑到自己。 过了一会儿,刘骜见她仍旧不语,双手扶住她肩膀道:“你想学就学,不想学了就不学,谁敢笑你,我就贬了他去辽西。” “好呀,可我想君上亲自教我,好不好?” 合德的手虚虚搭在刘骜的胳膊上,从来只显媚态的柳叶眼里是满满的崇拜与肯定,仿佛天地间独有他。她相信任何一个人,不论男女,都无法抗拒这种眼神。 而她瞳孔深邃得能将人溺毙,似乎在传递着一个消息,一个狂妄至极的信号,那就是这世上也只有他配入得她赵合德的眼睛! 前者或许能令普通人疯狂,可她面对的是坐拥天下的君主,天下人的眼里本就该看到君王,唯有后者才更让他折腰。 “好,你想怎么样都好。” 合德甜甜一笑,梨涡都娇俏了几分,她指了指书桌旁的椅子示意刘骜坐上去试试,可左看右看似乎都觉得有些不对。 刘骜比她高了许多,她坐着正好的桌椅于他而言却有些不够,看起来怪可怜的。 真像只大狗狗。 第4章 第4章 合德让紫蕊把负责设计、制造书房桌椅的工匠叫进来,那人也不敢抬头,只盯着自己脚下的三分地听候发落。 他早就听说赵昭仪宠冠后宫,陛下对她无有不从,这些高脚家具和昭阳殿就是最好的证明,所用料无不是名贵的木材,又是时下最顶尖的工艺,如此还多有不满,这两个月来屡次垂问,生怕出了一点纰漏,让昭仪的受封礼不够完美。 “这书桌和椅子就是你主要负责的?”合德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回昭仪的话,是仆负责。” 合德点点头,冲匠人招手道:“来,带着工具好好测绘,桌子矮了,椅子高了,外头的那些桌椅高些低些都无妨,可这书桌却极要紧,我倒是不长时间坐在这里,但君上不同,你算好高度后把前殿那套也一并改了。” 见匠人仍不行动,合德略有不满地哼道:“怎么,我的吩咐你没听见?” “唯,仆领命。” 匠人取了工具却不敢近前测量,还是合德笑着伏在刘骜肩头:“君上威严,吓得人都不敢过来,要是回头做出来的再不如意,我可不给你浪费好料子。” “这些宫内的器具往日里都是规定好尺寸照着来,哪有你这样,却是怪我。”刘骜侧过脸来笑,余光却瞥到匠人略带惊异的目光,即便有些不悦也只暂且放过。 “这家具自然要用的人舒坦才是,寻常人家尚且要挑拣,何况是您用。日子久了,这种坐具的好可就显现出来了。”合德不以为意,甚至丝毫不觉得这是拍马屁,她自己从来都是力求舒适,同样也希望身边人过得惬意。 何况这高脚家具是她提出要制造,若不能叫皇帝都信服,真心实意觉得好用,她今后说的那些话又怎么能被当真,如何能被放在心上。 待匠人将一切都弄好随着紫蕊离开时,王德发叫住了他,叮嘱道:“在大家跟前做事,该有的眼色要有,这次若是弄得好了少不了你的赏赐,懂了吗?” 他受教地低下了头,决定把所有事情都烂在肚子里。可仍旧止不住地想,这赵昭仪怎么和传闻里的不大一样呢? 过了几日,合德的膝盖总算养好,她本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当即招呼人要去明渠玩耍,可谁想不光是刘骜被政务绊住了脚,就连飞燕也推说抱恙。 没办法,她只能带着一群宫人宦者往那边去。 等到了明渠边的拜月亭,紫蕊吩咐其余人去收拾,只与紫蒲两人伴着合德说话。 “这亭子修得不错,可惜飞燕身体不好不能来这里。”合德靠着石柱随手洒下一把鱼食。 紫蕊和紫蒲对视一眼,欲言又止,本以为做得还算隐蔽,却还是被合德点破。 “有什么事就说吧,我不想连你们都瞒着我。”合德抬眼看着二人,乌黑的眼珠中不带有丝毫感情,让人猜不透她的想法。 这与在刘骜面前完全不同,而她也不在意这两人是刘骜给的。 紫蒲率先请罪,想要跪下却被合德托住了身体。 “你不能跪,至少不能在这里跪,若是叫人看去了,不明不白的,当我是怎样的轻狂,连贴身宫人都要苛责。” 此话一出,紫蒲二人都僵住,只好一五一十把所有话都透了出来。 “皇后并非身体有恙,听人说她在椒房殿中排演一种新的舞步。” “是这样,说是已经排演了大半,看过的宫人都说胜过那月宫嫦娥。” “奴是怕昭仪的好心错付了,若是陛下他……” “够了!”合德一甩手把整盆鱼食都打翻下水,池中的锦鲤纷纷凑上前来挤在一起,没赶上的也拼命往里,生怕错过这美味。 见此情景,本有些烦闷的合德却笑开了,眉毛微动,右边中后段上的那颗痣都鲜活起来,平添几分妩媚。 还是紫蒲壮着胆子问道:“昭仪何故发笑,奴等也是为了昭仪今后。” 合德摇摇头,明明嘴角因为常年爱笑不曾落下,眼里却没了笑意:“她是我姐姐,这天下我只有她一个亲人。” “可就算昭仪愿意做女英,皇后又未必甘心做娥皇。”紫蕊看着不声不响,做事又谨慎靠谱,但这话不可谓不大胆。 “我都说了,她是我姐姐,再说,自我入宫以来,君上可有再去过别人那里?”合德并不在意,反而问起她们来。 这些紫蕊再清楚不过,当即摇头道:“不曾,除了昭仪这里,就是在前殿休息,纵使旁人去请,也绝不会留宿。” 合德没有再说什么,紫蕊和紫蒲却是了悟,可她们还是担心,若是皇后哪天复宠,那昭仪又会怎样伤心呢! 也许是看出她们二人有所误会,合德并没有戳破,若是连身边人都猜不透,那才是万无一失。 “这些事情我自然有数,不该你们多嘴的就别多问了,”她摸了摸紫蕊垂髯下系着的丝带,补充道,“既然你们是君上送给我的,那就是我的人,若是不听话,我就只能回了君上,毕竟我这昭阳殿太小,也容不下太多人。” 二人具是一寒,她们此刻才深切意识到昭仪那藏在妩媚风情下的狠辣,当即拼命表着衷心,因为不能跪下磕头,在外人看来便是三人其乐融融。 至于赵合德心里是怎么想的,又对皇后装病有什么看法,她们不敢乱猜。 “我好不容易能跑跳,你们还不快去准备些新鲜玩意儿,再弄些好酒来,其余人离那么远做什么,叫他们一起来玩儿。”合德冲宫人们招招手,决定要带着所有人一起团建。 这种事她极有经验,从前不管是自己的团队还是后来开工作室,良好的福利都是员工的动力。 可在宫中又不太一样,她不能做得太过火,虽然如今她的昭阳殿已经是万众瞩目的存在,但……多少还是收敛些。 “紫蒲,就玩投壶吧,多拿些彩头,你和紫蕊帮大伙儿记着。”说完,合德从胳膊上褪下一对叮当镯放在了锦盒里。 她率先取来一把去了头的箭,这宫中的玩意儿就算是根签子都与外面不同。这种特制的箭比战场上的羽箭轻了许多不说,不仅镶金嵌银,箭身还用彩漆绘制了图样,即使不复杂,可每一根上面都不重复。 那投掷的壶更是了不得,从前用的都是玉壶,可非常容易打坏,稍有破损便整个都废了,黄金则不然。 所以刘骜特地命人做了一对金壶,壶身分别雕刻了二龙和凤凰,壶颈处镶嵌玳瑁,壶耳镂空,投中也能得筹码,底部厚实确保不会摇晃。 合德看着那工艺品似的金壶有些惋惜,她还是更喜欢翡翠、瓷器,可现在的制瓷水平与后世还差得很远,刘骜送了她一批上虞等地贡来的青瓷,还做不到上全釉,显得朴素无华。 划定了距离,设置了屏障,紫蕊又给漏壶中添好了水。 投壶比赛正式开始。 合德估摸着距离,试验性地举着箭身来回摆手找感觉,随即用手腕发力向前一掷,那支箭便飞了出去,可惜的是力道大了,竟比壶远出去近两尺。 她狐疑地瞥向手腕,不敢相信自己的力气竟然能这么大,又拿出第二支,收了力投效果便好多了,至少能擦着壶口落在外面。 再扔了三四次后,她才算摸到些门路,漏壶中的水还有许多,可手上的箭却只剩下两支了。 这几乎没什么运动量,此刻的太阳也还没到最毒辣的时候,但她仍是热得冒了身汗,整张脸都透着粉,远看就像晶莹剔透的水蜜桃,甘甜的汁水能淋得人一手。 “嗖”的一声后紧接着“咚”、“咣”,她本以为又是落空,都不愿再对着刺眼的阳光去看那金壶,没想到就听见了欢呼声。 是紫蒲带着其余人一道给她喝彩哩! “我的成绩那样烂,你们也真夸得出口。”合德笑道,可语气里并无不快,反而有些小得意,从无到有,总归是能让人雀跃。 “确实烂得可以,我还没见过比你水平更差的人。” 说完,还不等众人有所反应,就见那最后一支箭飞了出去,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壶口,与合德扔进去的那支挨在一起。 是刘骜。 众人慌忙行礼,却被他制止。合德漫不经心地屈了下膝,正准备用丝帕擦汗,就被他拉到了面前。她皱着眉,显然不想把自己面上、身上的汗弄到刘骜的朝服上。 “君上怎么也不把朝服换了再来?”她乖乖地被刘骜按着,接受对方的擦汗服务。 好在刘骜此人极为注重仪表,又很会打扮,并不是胡乱一抹弄得人妆面全花,反而比合德自己还小心,不仅是面上,就连那一绺掉落的发丝都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我本想去你的昭阳殿换,哪里想你竟然把大半的人都带了出来,也不晓得留几个可靠的看着点。”见自己的昭仪被整理得清清爽爽,刘骜这才回答了她的问题。 合德毫不在意地一笑:“紫蕊早就安排好了。” “你倒是很相信她们两个。”刘骜瞧着她那空空的额头,有心再命人给她添些首饰,得要精致小巧且不易被汗水弄腐。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何况她们都是君上您给我的人,那就更放心不过了。” “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什么都不懂,以后还是我来给你把把关,省得哪天被人骗了都不知道。”刘骜长合德十七岁,如今已三十又六,完全是能够做她父亲的年纪。 合德一把扯过他手中的丝帕,又嫌弃地轻甩到他脸上。丝帕沾了她的汗水,却不是常人那种酸味,反而带着淡淡的幽香,还不等她收回,就被他连人带帕子都拉到怀里。 “怎么还发脾气呢,可不是跟个孩子一样。”刘骜笑着圈住她往拜月亭里去,合德也没有再次反驳,而是收敛了目光不叫人瞧出丝毫的异样。 “君上一来她们就不敢玩儿了,还得小心地伺候,那我添的彩头岂不是都送不出去。” 合德见紫蕊等人都往这边望,有心给她们松快松快,否则就失了带人出来团建的初衷。 为了不叫佳人为难,刘骜大度地挥挥手道:“王德发留着,其余人都去投壶,可得拿出看家本领来,得了前三名的不仅昭仪有赏,我也赏。” 众人听罢都兴奋起来,一个个把尖叫藏在喉咙里,摩拳擦掌,撸袖子、拉衣袍,就是稳妥如紫蕊也轻轻握了握拳头。 所有人不仅仅为了那锦盒里的赏赐,更重要的是讨得昭仪开心。 第5章 第5章 最后得了头三名的是紫蕊、小桃和阿鱼,后两个分别在书房伺候茶水和整理书籍,合德并不认得,只瞧着有些面善。 “我不常用书房,去了也都是弄些没大用的玩意儿,想不到竟是差点错过了投壶的好手,”合德平日里总嫌弃身边几个人玩起来不痛快,今日可是给她挖到宝了,“这样吧,除了赏赐外,你们都到我跟前来伺候,小桃改名叫紫萼,鱼、玉,你就叫玉烟。回去后叫紫蕊给你们安排些事情做。” 这样露脸可比得些赏赐更让人眼红,合德自以为是个体贴人的好上司,又命紫蒲给所有参赛的人发一颗金珠子,留在昭阳殿的则发颗银珠子。 刘骜乐得看她这样,心中略有安慰的同时却又忧心她大手大脚的赏赐把自己给委屈了,立马让王德发弄一筐金豆子给合德。这豆子比她的珠子精致许多,每一颗都是工匠精心雕琢,与真的比也只是重量和颜色不同。 “君上如此大方,那我可要多多弄些比赛去,十次八次的总能让你哭穷了。”合德抖了抖湘妃竹编织的筐子,掬起一把金豆子又任由其从指缝间坠落,噼里啪啦的声音异常悦耳,每一颗豆子都实在无比,金灿灿的能晃瞎双目。 看着合德这副模样,刘骜都没发现自己的嘴角疯狂上扬,却又为这小财迷的眼界感到担忧,忍不住道:“我的大汉如此富有,别说十次八次掏空不了,就是八百次也玩得!你要什么就同王德发说,只要大汉的国土上有的,我都叫人给你弄来。” 这话倒是不假,西汉多黄金,除了开采得来,外邦也贡献不少。尤其自汉武帝开辟西域以来,各方数不尽的宝贝都流向了中原,而那些国家爱极了丝绸等物,每年都用黄金来换。 合德也不假意拒绝,接受得理所当然:“好呀,谁会嫌钱少呢!就是我够用了,这底下一大帮人还得靠我过日子。你们还不赶紧和陛下谢恩。” “谢陛下,谢昭仪!” 众人玩耍得累了,正好回昭阳殿用膳。 合德刚沐浴更衣完,就见餐桌上摆着几坛酒,她爽快地轻拍开一坛,尘封的酒香飘入鼻中,闻着便觉得甘甜,只是不太烈。 她正要倒一杯尝尝,就见刘骜换了常服进来。 “听你姐姐说你也是爱酒之人,怎么入宫后却不大喝,许是他们送来的都不够入你的眼,这几坛可是我珍藏许久的,今日与你品一品。”说罢,他也不要王德发伺候,直接举起合德拍开的那坛就倒,不少酒液溅在桌上,被他随手抹开。 这倒不像是个帝王该有的模样,但对于合德来说却亲近了许多。 这酒在玉盏中微晃,淡黄的色泽,悄然升腾起的热气,透着酒盏传递到合德的掌心,连着那股子甜香,氤氲出两人间若有似无的柔情。 合德爽快地饮下,又托着盏底递到刘骜面前笑,不发一言,胜似万语。 修长白皙的手指比微黄的玉色和酒色更亮,食指微微翘起,像拂动人心底的那根羽毛,无知觉地勾划着,席卷了他的每一寸神思。 她哪怕就这样站在那里,对他而言也是难以拔除的瘾。 刘骜不知道自己给她充当打酒人多少次,只觉得手中的酒坛越来越轻,轻到他差点因用力过猛而失手把剩余的酒水尽数泼了出去。 “君上,君上,你怎么不喝呀?” 合德举起自己用过的那只玉盏,轻轻放到了刘骜的唇边,黑黑的胡须挂在他嘴唇上,遮住了些微的红,他无知觉地接过,根本没意识这盏中究竟放着什么,只是身体的本能告诉他要喝下去。 要喝下去,这是他的合德敬的酒。 “君上今日怎么没喝多少就迷糊了。紫蒲,再弄些冰块来,这天气越来越热了,往后君上来我这儿,你要记得多备些冰块。” “唯,奴这就去准备。”紫蒲走了。 “王德发,叫人再把剩下的几坛放在那里温着,别弄得太烫,等我与君上吃些菜再用,老这么空喝未免伤身又胀肚。” “唯,仆领命。”王德发也走了。 刘骜一愣,怎么突然之间一个个都不见了,除了门口尽职尽责站岗的紫蕊,屋内只剩下他与合德二人。 他低头一看,发觉自己袖口边都是酒渍,合德的唇边也挂着酒滴,这一坛子并不多,而他也没喝几盏,怎么往日的好酒量都不见了,竟然恍惚成这样。 “我这是太久没喝酒了,竟然醉了。”刘骜有些尴尬,他记得自己可是和合德说过,千杯不醉,万杯不倒。 哪想合德扑哧笑出声来,却不是嘲笑他:“哪有,君上明明没有醉,却在这儿装醉,是不是舍不得再多陪我喝几杯你藏着的美酒?” “没醉,可是我明明……”刘骜没有再说下去,只因为看到合德那怪异的坐姿。 一只白生生的玉足被她压在大腿下,露出的脚底板上带着红润的血色,脚趾无意识地翘起,而另一条腿则挂在椅子上晃荡,裙子把肌肤遮得严严实实。 他确实没醉,或者说没被酒弄醉。 他只是醉在合德的裙摆下了。 就当他想要说些什么挽回一点身为丈夫的尊严时,合德又开口了:“君上,这酒好是好,却不够烈,我在梦中喝过一种仙家酿造的美酒,只要一口,便觉得炽烈似火,辣得嗓子疼,浑身都能冒汗。” “姜蒜辛辣虽好,可怎么能与酒相比?” 合德哑然,她突然想到现在这个时代连辣椒都没有出现,后世酒桌上五花八门的白洋红啤更不可能和她一样跨越时空。 “毕竟是仙人所赐,与凡间不同,可惜却不能邀君上入我梦来。”合德想到前世的种种,语气里带着怀念与不舍,又有再也见不到的惋惜与遗憾。 而当她对上刘骜的眼睛时,却被那份坚定和毫不掩饰的热烈再次烫伤,他胡须微动道:“那个梦,真的有那么好?” 她思绪百转千回,正想着怎么能合理地转述一下未来那些无比先进的技术和酒水等物,就听他语气带着几分笃定:“若是能让合德你如此念念不忘,肯定是极好的,我相信总有一天,那些仙品神赐、琼浆玉露不只会出现在梦里。” “我以为君上要说,去替我向东王公、西王母,向万千神明求来那梦中之物呢。”合德戏谑道。 刘骜不置可否。 冰块和下酒菜都被陆续端了进来,室内的温度也降下来了,把先前那点子燥热和烦闷都轻轻吹开,只留下两颗趋于平静的心,静得几乎能听见后殿柴火上四溅的火星在噼啪跳跃,能听见铜锅中翻滚的水声,伴着丝丝酒香轻叩门扉。 合德夹了几筷子小菜和豆子放入刘骜碗中,监督着他吃下后才叫人把温好的酒重新送了过来,然而不许像刚才那般狂饮,只用浸润了酒香的木勺舀给他。 两盏下肚,刘骜舒爽得吐了口气,手指摩挲着酒盏,长长的睫毛让合德看不清他的眼睛,就在她预备再添一勺时,他突然重新提起了刚才的话题:“我从来都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合德,我说过的话,给你的承诺,绝对都是我可以做到的。” 所以那些求神之说,纵使他信奉道教,也不会随便开口。 “君上金口玉言,又是大汉天子,自然都能做到。”合德的笑容未变,甚至添酒的手都没有停一下。 可刘骜却摇了摇头:“不,不一样,天子也只是凡人,人意不能胜天,我只是不想让你空有期待,最后却失望而归。” 合德故作镇定地把酒盏递到了刘骜唇边,安慰着这个忽然就变得不安的大猫:“是,君上从来没叫我失望过,您待我那份心,这里始终记着。”她指了指自己心口,然后双手搭在刘骜肩上,伏进他怀中。 那双半含秋水的柳叶眼一眨不眨,很是魅人,刘骜垂眸想要看看她眼中的自己,可眼光如水动人,他一对上就看不清了。 偏偏他根本醉不了,还越喝越清醒。 他凝视着合德微微泛红的脸蛋,入鼻是沉香与酒香混杂的气味,正想开口,却被她塞入一颗葡萄。 紫红的葡萄饱满晶莹,被冰镇后有种沁凉的甜蜜。 葡萄不是稀罕物,却不是这个时候就能成熟的。但宫中难得有几种合德爱吃的水果,刘骜便特批在种植蔬菜的室内大棚中专门辟出一块地方来种植葡萄,即使每期成熟后能入口的只有少数,也不惜耗费巨资来维持。 而这后宫之中,除了飞燕能沾沾光外,其余人却是想都不敢想一下。 刘骜见盘中垒起的小山样的葡萄,随手拿过一颗来就要剥皮,合德并不打算代劳,甚至换了个姿势坐在他腿上等着。 “这天底下也就只有你敢支使我做这做那,连吃个葡萄都不肯自己动手。” 合德听闻拉过他的手来仔细端详,又懒懒地说:“怎么,君上不乐意?就是紫蒲她们想替我剥,我还不同意呢!” “说得好听,你从来都是直接吐皮的,真以为我不知道?小无赖。”话虽如此,刘骜还是仔仔细细地替她剥皮,手法纯熟,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干活。 直到合德吃得有些腻了,他才停手,掌心向上摊开在她面前。 “君上还说我是无赖,明明自己才是一点亏都不愿意吃的人。”她拿过锦帕沾了水,轻轻为刘骜擦拭手指,一根一根,一寸一寸,确保深红色的葡萄汁水没有一点遗留,就连指甲缝中都不放过。 “这不是不吃亏,而是像对寻常夫妻那样,多好。”刘骜一把握住了她的双手,换了块帕子也有样学样替她擦起来。 “寻常夫妻?那可吃不起棚里种的东西,我才不要当什么寻常妇人,君上是不是觉得我太贪心了。” 她抽回手有些不满,七分假三分真地使起了小性子,即使两人在一张椅子上,她也极力地往一边缩去,偏偏就是不挪地方,一双手握住扶手,肩胛骨处的弧度流畅优美,举止间媚态横生,并不用刻意做出,仿佛印在肌肉记忆中的一样。 刘骜早就不是第一次见她这副模样,可就是被吃得死死的,只能告饶说:“对不起,合德,刚才我不应该这么说,不是你贪心,是我表达的不对,是我太贪心。” “君上,你不懂,没有银钱的日子,哪有这样的意趣,真有那一天,君上就该嫌弃我了。” 第6章 第6章 “怎么突然伤感起来,小小年纪不该想这些,我还等着陪你玩遍京城呢,就算未来不能白头偕老,但至少还能宠你个十年八年,总是够你玩了吧!” 合德抚摸着刘骜右边的断眉,将额头抵住他的,鼻尖相错,她却停下了动作不再更进一步:“够,特别够的,君上,今朝有酒今朝饮,哪管旁人闲言碎语,我赵合德可不做那等畏畏缩缩之人,活,就得活个痛快!” 说罢,她快速地亲了刘骜一口,一触即分,不见半点旖旎。 而她刚想要站起来为他斟酒,就被拥入怀中,猝不及防地将那上好的玉盏跌得粉碎。 这杯子有一对,同出一块玉料,因为有两个对称的淡黄色斑点而被工匠分别做成龙凤的眼睛,颇有趣味。这样精致的玉器,每一件都是活生生的古董艺术品。 刚才合德打碎的正是玉龙盏,这在说句话都得注意的封建王朝意味着什么,合德心里清楚,即使有信心刘骜不会因此而怪罪,她却不能不表示。 “请君上罚我,是我鲁莽轻狂了,不该……” “砰——”,只见另一个玉凤盏被刘骜轻轻一推也落下桌去,同样的四分五裂。 他看着合德难以置信的眼神,哈哈一笑道:“不过是个玉盏,既做成了一对,叫它们分开也不好,与其丢到库房里锁起来,不如一并碎了,也是听个趣儿吧!” “君上以后还是别这样了,这响声听得我心肝都疼了。”合德捂着心口,这下就不是装的而是真的了,哪怕知道自己带不走,也不可能把宫里的东西拿出去典当,但这一声就是数不清的钱,哐哐两下,搁谁不心疼。 “真是个小财迷,既然这么喜欢玉器,我多叫人做上几对便是,又不是多稀罕的东西,”他调侃着,冷不防被狠拍了几下,乐道,“嘿,当真这样心疼,那便我们两个人一起罚吧?” 他将合德从地上拉起来,撩开裙子看她才好不久的膝盖,语气带着几分怜惜,哪里管得了其他:“就罚你再不许随意下跪,除了重大典仪和阿娘特别要求外,任何时候都不许。” “这算什么惩罚,君上还是太怜惜我了,今日这事若叫人传出去,那岂不让人坏了君上的名声。”她眉头一皱,当即命紫蕊好好将底下人管束一番。 刘骜并不干涉她立威,甚至很有给她撑腰的意思,末了才拉着她的手道:“你担心我的名声,却不问自己的?”他看得出来合德是真的没有在意过自己的名声,否则就是再宠爱也绝不会容忍如此心口不一,还把自己算计进来的毒妇。 可他又哪里知道不仅是赵合德不在意流言蜚语,连林照也是如此。 生在娱乐圈,就算不争不抢也是罪过,何况林照还是黑红出身,即使后来因为演技绝佳而斩获各类大奖,粉丝千万,也总有忘不了她那些黑历史的人。 千锤百炼才得来金刚不坏之身,没有人能打败她。 身在西汉,即使明白沾上骂名就永世不得翻身,她也没有过分在意。 “因为有君上保护我,不是吗?尼采说,‘杀不死我的,终将使我强大’,难道君上会眼见我受责难而无动于衷吗?”合德笑着胡诌,倒把刘骜说愣了。 “这个尼采是谁,姓尼?难道是隐世的高人?不过他这话就算说得再对,也不是你这么乱用的,看来很有必要好好教教你学问了。” “君上就别管那个‘尼’先生了,咱们继续玩吧,这么严格做什么,我可不想上学,”为了换个话题,她不得不撒娇耍滑,“刚才只说了罚我,还没说怎么罚你呢!” 她缠着刘骜要一个惩罚他的机会,作为有求必应的爱人,他笑着揽过她,甚至叫来了王德发和紫蕊、紫蒲,叫他们一起来监督。 “那就罚,不管今后君上是生气还是高兴,都不要乱砸东西,什么理由都不可以。”合德甚至让王德发把这一条记录下来,说要摆在前殿和昭阳殿里,日日警醒才行。 面对这两人时不时冒出的鬼主意,三人自是见怪不怪了,起码这也利于两宫开支,节省了不少费用。可惜与他们铺张浪费、穷奢极欲耗费的金额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唯一不满意的只有刘骜本人:“好呀,合着你才是那个最严格的人,还伙同我的近侍给我定规矩。” “所以,君上是愿意遵守呢,还是不愿意呢?” 见刘骜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她才笑着叫人去换下凉酒,哪想拿上来却不是先头吩咐的那些微黄的粮食酒。 深红得近乎发黑,被保存在瓷罐中,使得朴实无华甚至不太好看的青瓷都自带上了滤镜。 “这是什么酒?”明明知道眼前的就是葡萄酒,可为了不被怀疑,合德只能如此。 刘骜将酒倒入了王德发换上的玉杯中,拉着她来到窗边。 杯壁极薄,迎着阳光,透着酒色,像把晚霞装入杯中,摇出一日的绚烂。 “此酒没什么严谨的称呼,只是因为用葡萄酿造,就叫葡萄酒了,你若是有了主意便起个名吧。” 她摇头拒绝了,解释道:“叫葡萄酒就可以了,我可取不来名字。” “也是,名字通俗易懂即可,不用太花哨,昭仪的取名水平有目共睹,这样也好。”刘骜点头道,目光落在王德发身上,直把人看得躬下了身。 就连紫蕊和紫蒲都会心一笑。 如此一来,合德倒也想起刚进宫那会儿,因为得知她的名讳,刘骜便有心叫王德发避讳,当时的王德发其实叫王德。 她本不愿因为要避自己的名而改掉人家叫了三十来年的名字,可在刘骜坚持下只能各退一步,在“王德”后加了一个“发”字。 “王德发”,每次喊起这个名字来,她才觉得林照没有消失,现代社会的影子还在,又能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这是一个前路未知的时代。 至于刘骜问起缘故,她表示,“发”就是生长和蓬勃,作为帝王贴身近侍的名字自然也得有这股向上的活力。 这次的改名给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印象。 “好哇,一个个在这儿笑话我,这名字难道不顺口吗,紫蒲,你们也笑,不喜欢我给你们的名字?那可有的是人喜欢。”合德半是威胁半是玩笑道,几人连连告罪,却也是笑着。 “好了,你们去门口候着吧,没叫你们便不要进来了。”刘骜随口打发走三人,才将葡萄酒喂到合德口中,期待地看着她。 合德闭上眼回味着,不得不感叹这酿酒人的技法了得,顺滑、柔软,还有一种收敛感,像丝绸,像奶油。即便比不了后世,酒精度数也过低,酸味不足,余韵来补,在这个时代已经是非常了不得的造物了。 “实在是好酒,比先前喝的都要好。”她也没客气,又舀了一杯来品,学着刘骜的样子对着外头的阳光转了又转。 “君上藏着这样的好酒不喝,竟是今天才拿出来。”她略带不满地嗔道。 刘骜解释道:“此前也不觉得特别好,哪里知道放的时间久了反而味道更醇些,这些年便都照例酿了贮藏,这两坛还是我初登帝位那年得的。” “难怪外面虽然有不少人种葡萄,可喝这种酒的却不多,我从前那些都是白喝了,只可惜宫内的葡萄数量太少,酿不了酒,外头的葡萄也没成熟吧!”合德不太了解葡萄行情,是只知道吃喝的玩家。 刘骜不假思索道:“南边的差不多了,京城附近要晚个把月。宫内的藏酒还有些剩余,你若是怕不够,今岁便把附近几城县的葡萄都买来,不论是吃或者酿酒都随你。” 合德已经习惯了刘骜这种豪爽的做事风格,更何况他也不是强行征收不付钱的主,在合德看来这动摇不了国库和根本,比新建宫殿可省下不少。 “哪里用得着那么许多,总得给百姓留些,那些自己种葡萄和酿酒的人也是,不能让人家自己都吃不上,营生都做不得。”她不是良善的人,纯粹是觉得酿得太多也喝不完,葡萄就是天天吃也会腻,没必要在这种地方彰显什么阶级和权势,可如果直接和刘骜这种封建王朝顶层的人讲,反而不适合。 哪想刘骜顺着这话夸起来:“昭仪心善,是百姓之福啊!” 立在门外的王德发听得真切,即使良好的素养让他不会随便说自家陛下的不是,可仍然得感叹一句人各有命。 他可还记得多年前刘骜为了讨好许皇后,特命人弄来不少难得的锦罗丝缎,结果没得到几句好话,还被其父大司马许嘉和许后在朝内后宫连堵着说教,无非是民生、奢靡那一套,可把年轻气盛的刘骜气得几日没吃得下饭,连许后那里都去得少了,转而宠幸起班婕妤。 没想到如今差不多的话,竟让刘骜一改从前的脾气,就算没有许家那样的外戚里外攻讦,可就合德受宠的时间而言极为难得。 王德发看着身边待命的紫蒲和忙碌不断的紫蕊,在心中感叹她们的好命,又为自己早早在赵昭仪身上下注而得意。 就是赵氏姐妹花,在他眼中也是不同的存在。 他回过神来注意着里面的动静,以防自己疏漏而伺候不周,却传来了昭仪的娇笑和大家的几声“好”。 原来,他们两人又谈起学问来了。 只是这次与先前几回略有不同。 第7章 第7章 “君上你怎么知道葡萄的种植方法和成熟时间,难道这些农事你也会亲自过问不成?”合德与刘骜轻轻碰杯,葡萄酒液荡漾开,在无限天光中透出足够诱人的弧度。 他轻笑一声,嗓子里连贯着微酥的气音,却不是故意做作:“这些事在农书中都有所记载,不过也未必诸事精准,当然是要和农民确认才行。”朝中自然有这方面的官员和专家,刘骜有时读到不能理解的地方也会请教一二,不过已经是在数年前了。 即使他有心同合德讲讲黄门侍郎氾胜之所编撰的农书十八篇,又担心她没耐心听,哪里想竟主动问起来。 “这样的书倒是比四书有趣些,只可惜我看不懂,”她用手描绘着玉杯上的刻纹,突发奇想道,“那这样的玉器和雕刻可有著书,还有这样酿酒的方法,既然搁得久会更醇香,想必对贮存条件也非常挑剔,或许该叫人试着用不同材质的器皿试试,这样我与君上日后也有口福啦!” 刘骜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先前命人收集的各处图书文献,似乎没有如合德所说的这种,可她既然提了,自然就是他的事,便哄道:“那么多书,我虽然逐一过问,可到底这么多年了,怎么能逐篇逐章都记得,要不合德你快快同我认字,今后也好去石渠阁、天禄阁查看,说不定又被你慧眼识珠,找出些更有意思的玩意儿来。” 她狐疑地打量起刘骜,不确定他非要自己识字的用心,可也不能每次都推拒,便道:“君上变着法子要我习字,那我只能忍痛依了,你是不知道,这些字弯弯绕绕,在我眼中和画一样,笔画又多,要是学不好,君上你可不能怪我。” “好好好,只要你肯学,那我便好好教你,这有什么学不会的,等你认得许多了,我也好教你识棋谱、乐谱,再能共读诗书,对弈弄琴,岂不美哉?”刘骜又替合德斟了杯酒,却以口度之,两人你来我往之间笑语连连,好不快活。 “原来君上打这个主意,早些说不就行了。”合德打了个酒嗝,吹出一阵酒气,累得直接倒在旁边的榻上,也顾不得什么仪态。 发髻散乱,裙角飞起。 可这瞧在刘骜眼中只觉得昭仪浑然天成的惹人怜爱,自如可爱不做作,骨子里的慵懒都透出一股子令人销魂的媚态。 真是昭仪千般好,合德万般妙。 他当即高声道:“王德发过来,你就候在屏风外面,不必近前。” 等龙纹彩绘漆屏风的金足旁出现王德发的鞋履时,他才继续:“你叫石渠阁那边的人好好查查,但凡有讲农学的书籍,再有记述酿酒、玉刻之法的也通通找来。若是没有,便叫各科博士找人收录,昭仪想看个新鲜,让那些工匠不许藏掖,作得好了自然与博士们一道厚赏。” 他低头调整了下合德的肩膀,确保她在自己腿上枕得舒服,继而才道:“这是昭仪心系农事,酿酒贮存上更是提出了好想法,叫人用各种玉材、木材等逐一尝试,仔细封好,此事不急,就用今岁将新酿的葡萄酒试,一件一件来,不容许半点马虎。” “唯,仆这就去吩咐。” “君上,你可真好。”合德笑得愈发真诚,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她翻身趴在刘骜腿上,想了想还是借他的力起身,十指相扣。 刘骜由着她来,甚至还把身体往前倾,以便合德能更好地借力支撑,另一手给她理了理头发,又用力捏捏她的脸蛋,可还不等人抗议,又为那上面的掐痕而心疼起来。 他就这样盯着她的俏脸许久,直到那红痕渐渐消了才罢。可才下指印,又上酒晕,那两颊自然而发的色泽却是比任何熏香、酒气都要惑人,让人心甘情愿钻进她的温柔乡中,哪怕溺毙其间,哪怕万劫不复。 水过三回,方才了事。 两人神情餍足,畅快无比,可太阳还未落山,哪能就这么歇下。合德不习惯外人贴身服侍着穿衣,只能自己动手,而刘骜比她速度还快,真不像个传统意义上和小说故事中要人伺候得连衣服都不会穿的君王。 最后甚至连她的腰带都是刘骜帮忙系上,每每比较下来,确实是他弄的更为美观。 晚膳过后,本来是没什么夜间活动,可合德还不愿这么快就被刘骜拉着认字,总想着能拖一日是一日,当即催促紫蒲把先前令人打造的玉牌给拿出来。 听宫人说这是合德闲着无聊时发明的新游戏,刘骜也来了兴致。 只见数十块赤红色的绣金锦缎上摆放着共计二百一十六块大小一致的玉牌,说是玉牌也不恰当,这每一块都比寻常玉牌要薄了许多,因为合德要求确保所雕刻的花纹在背面不会被人瞧见,匠人们也不敢糊弄,皆是和田玉中的良品。 刘骜摆弄着玉牌,见上面的花纹虽只有四种,却还有许多不同的数字和符号,笑问合德:“这牌上为何都刻着数?这几个图样又是什么意思?” 合德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发现竟然是形似英文字母j、q、k、a的复杂版图案,似乎是匠人们觉得这几个字符难以理解,便稍作修饰,倒让她一时看愣,忘了该怎么解释。 再加上还有一对大小不同的小人儿形象,更让她头大如斗。 这就是现代的扑克牌,只是如今连可以随意书写的好纸都没能造出来,更别说要弄出几副纸牌,她只能退而求其次让匠人们想法子找东西替代,先前呈上那么多块玉牌时她也是吃了一惊。 合德想玩的不是斗地主或者跑得快,而是起源自山东的保皇。 这还是她从前在拍戏间隙和来自青岛的演员学会的玩法,共需要五人和四副牌,剧组里随便扒拉就能有不少人,于是在和老戏骨探讨学习演技之余,她也会和人凑副牌局,不论是前辈或者后辈,没什么是几局牌混不好的交情。 她也爱上了这种有趣的玩法,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搬来西汉,毕竟在宫中可玩乐的项目太少。而麻将的花色要求更复杂,她会玩却说不清,且各地规则都有区别,和朋友玩起来都会串,加上用惯了自带洗牌的麻将桌,就没想着发展这套。 可现如今要同刘骜和宫人讲述规则时她才发现,玉牌和纸牌不一样,不仅洗不了牌,就是打起来都要万分小心,否则稍一激动就能摔个稀巴烂。 尤其是她今日刚打坏了那玉龙盏,要是下手再没个轻重可就不行了。 “我光想着弄好玩的东西,却忘了嘱咐匠人这玩意儿不是摆着欣赏,若是玩起来有个不注意,岂不是要弄坏了。”合德显而易见的失望,为自己的不细致和做事想一出是一出而懊恼。 刘骜哪里能见她如此,当即道:“这有什么,玩起来的时候注意些便是,你宫中的人自然都是极小心细致的。” 听了这话,合德不仅没像从前那样被哄好,反而更加沮丧。 这打牌哪有能不上头,就是有人能做到,可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本事,况且如果连游戏都要时刻注意举止,那未免太过残忍,又极度不人道。 可即使她有心说道,一想起面对的人就是再对自己百依百顺,也还是个□□的君主,不能苛求他同现代人那样,而如果一起玩,除非拉上各宫美人,否则定然要宫人充数。 这些宫人,还有美人、婕妤,甚至是她自己这个昭仪,都不见得会被当成一个真正的人看待,更别提讲究什么残忍不残忍,人道不人道了。 再乐观的人,在这吃人的社会恐怕也无法自我说服,加上她还是一个有自我意识的现代人。 思来想去,合德只能好言好语道:“她们自然小心谨慎,可每每犯错的都是我,总不能次次弄坏了都叫人补上,那样连正常的牌局都进行不下去,打到一半就停手也太难受了!” 刘骜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点头道:“游戏进行到中途而不能继续确实不美,玉器易碎,拿在手上总有个不注意,我看这样好了,你先把规则和玩法都同我讲明白,我再叫人重新做出几种来,试玩了好用咱们再打,好不好?” 目前看来只能如此,她相信以刘骜的本事和这催人赶工的甲方嘴脸,她也不必等上许久就能玩上保皇。 只是这玩法不能再叫保皇了。 “这牌我还没想好叫什么,只给玩法起了个诨号,不好听可不能笑我!”她瞪了瞪刘骜,凶狠极了,就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狸猫,却总在别人亲近的时候把爪子给收到肉垫中去。 “好好好,你说就是了,你们所有人可都听清楚了,端正仪容,面上不许对昭仪露出一丝不敬,否则就叫你们都滚回家。”他半真半假半玩笑,把合德气得跳起来扑在他身上才罢休。 “因为这牌要五个人玩,其中一个拿到特殊牌的人是村长,村长要藏好身份,就需要有专门的人保护,也就是‘保子’,其余的人便都是普通村民,没身份。” “君上觉得,这个叫做‘保村’如何?”合德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为自己机智地化用了保皇的叫法,改皇帝为村长而自得起来。 刘骜听了也觉得可行,玩游戏就得直截了当,听名字就能知道玩的是什么才好。 只是他还有一点不明白。 “既然村长职务大,为何不叫‘村保’?” 第8章 第8章 刘骜本想用金子打一套保村牌给合德把玩,也算是哄这个小财迷高兴,可思及金牌数量之大过于招摇,要是有手脚不干净的人摸了一两块去,一时未必能发现。 就算金子上打着宫中的印刻,也能融了再锻造,倒不如弄个木头牌。 于是,刘骜下令工匠用金丝楠木制作一套木牌,并且外表需要涂上红漆,再绘制和雕刻上几种神兽图案以作区分,力求精美。 得知此事的合德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她以为自己算是能挥霍的主,却还是败给了皇家,要以这个作为保村牌的标准,那估计真的没几个人能玩得起了。 当然,还在库房里堆了几箱子玉牌的人也没资格说这种话。 没两个月,这套绝对能载入史册的“阴阳四兽彩绘漆保村牌”就被送到了昭阳殿。 匠人们用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代替了黑桃、红心、梅花、方块,在仅仅半个巴掌大的木牌上刻下了四大神兽不说,每一块上的形态都不相同,至于大小王则用阴阳八卦来代替。本该有阿拉伯数字的地方改成用错金技术将细金条嵌入,黄澄澄的分外亮眼。 “我的天啊,这也太精致了,这怎么舍得拿来打!”合德直勾勾地盯着手中的青龙九发呆,为了使牌面平整,所有的雕刻全部采用了阴刻手法。 她只觉得这木牌有千斤重,好像本该放在博物馆里的宝贝成了她的玩具。 “昭仪放心,大家说了,这金丝楠木不易腐,就算用坏了再造便是,不必过于小心,您就放心地玩。”来送保村牌的正是王德发,他明白刘骜想最快速地知道合德的反应,因此时刻注意她的动作和表情,预备着过会儿学给陛下看。 “劳烦你走这一趟,我爱极了这牌,君上真是有心,改日我叫上姐姐来与君上一块儿打牌!”合德放下木牌,满含期待地双手交握,嘴角就没下来过。 等送走了王德发,她本着择日不如撞日的原则,带上紫蒲就往椒房殿去。 这两个月来,她只见了飞燕几面,最近更是连那里的消息都没收到,她和刘骜分别派人去问候也都吃了闭门羹。 合德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她对这个亲姐姐的观感略复杂,毕竟不是谁穿越后看见一个在现代就认识的家伙都能够无动于衷,尤其是那个人在所有网友和粉丝眼中和她极不对盘,俗称“对家”。 天知道她们只是极少一部分资源有重合,关系不咸不淡,远谈不上交恶,但考虑到粉丝们的感受,基本处于王不见王的状态。 结果她傻乎乎地试探半天,对方却什么也不懂,竟然是个纯正的古代人,只是长得一样。 这个姐姐虽然不是她来这里遇见的第一个人,可对方真心待她,即使自己入宫后意外入了刘骜的眼,致使后宫佳丽再无一人受宠,飞燕也没有真正意义上与她有隔阂,姐妹两个更不会因为宫人的闲话而疏远。 可现在不同,明明那支新舞已经大功告成,飞燕却直接闭门不出了。 合德看着椒房殿紧闭的大门,上前几步道:“姐姐,是我,合德。” 她拍了几下,就听里面的宫人传话:“昭仪,皇后说了最近身子不适,谁也不见,昭仪请回吧。” “那怎么行,姐姐既然身体不适,就该叫少府方丞来瞧瞧,不能讳疾忌医,紫蒲,你快去少府请人来,我就在这里等着。”她冲紫蒲使了个眼色,对方自然心领神会。 眼见这招不好使,还极有可能把事情弄得无法收场,宫人只能进去禀报,又劝着飞燕:“皇后,您何必连昭仪都不见呢,她可是您的亲妹妹呀!” “可是我,唉,我实在……”飞燕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办。 宫人见她似乎有所动摇,连忙好言好语道:“昭仪与您姊妹情深,您又何必因为一个诡异的梦连她都不肯相见,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飞燕知道自己无法再次逃避,只能勉强答应,心里却暗自叫苦。 还不等她调整好心态,就见一个妩媚的女子迎着刺眼的阳光走了进来。 而当对上合德的眼睛,她突然就忘了要说什么。 倒不是被对方的美貌惊艳,毕竟单论外貌,就连偏宠合德的刘骜也得称一句“飞燕胜于合德也”,而是…… “姐姐怎么了,怎么只看着我不说话?”直到合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飞燕才垂眸回避对方的眼神。 “昭仪容禀,皇后她前段时间做了个怪梦,醒来后便日夜难安,奴等怎么都劝不好,多亏您来了。”宫人说完便起身告退,留给姊妹俩足够的空间。 合德仿佛没有感觉到飞燕那一瞬间的不自在,挽着她的手就往屋内走去,亲密地嘘寒问暖不说,一坐下就赖在她身上撒娇。 “姐姐,是什么让你如此担惊受怕,你告诉我,实在不行就告诉君上,有什么是这大汉的天子都解决不了的难题呢?”合德轻挑起飞燕的下巴,多情的眼睛却给人一种能洞穿一切的感觉。 飞燕显然没想到合德会如此行事,想退却退不了,只能柔柔地说:“让妹妹费心了,到底只是个荒诞的梦,不值一提,更不用劳烦君上。” 哪想合德并不罢休,一把握住她缩回去的手:“君上最疼我们姐妹,瞧瞧这高脚的家具,瞧瞧这青铜熏炉,绮罗绸缎,每一样都是他的心意,姐姐觉得如何?” “挺好的呀,君上的心意自然是极好。”飞燕低眉浅笑。 “我是说,这高脚桌椅姐姐可用得习惯,毕竟这世上只有三套,就是君上初用时也不大习惯呢!”合德撑着下巴看向飞燕,明明美人眼波流转是极致的香艳,可硬生生把她看得一身冷汗。 “这、起初是不大习惯,多用用就好了。” “哦,原来是这样。” 就在飞燕以为一切到此为止的时候,合德突然袭上了她的后腰,把她弄得措手不及,直接僵住了。 “妹妹怎么突然这样,我还以为是有蚊虫呢!”飞燕稍稍放松,可并没完全卸下防备。 合德自然看得分明,收手笑道:“姐姐不愧是日日练舞的人,在自己宫里坐着腰板都挺得这么直。” 飞燕不再接话,只冲她笑笑,微微向另一边侧身。 两人一时无话,这可把合德给憋得不行,她方才已经尽自己所能地试探对方,明明两人都看得出彼此的怪异,就是死活不肯先松口。 “喂,别装了,你不是我姐姐。” 就在合德说完这句话后,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警戒值拉到最高,浑身散发出一种极端抗拒的感觉,和当初的她一模一样。 “合德别闹,我不是你姐姐,又是谁呢。”飞燕缓了缓才与她对视。 “第29届华表奖影后是谁?”她飞快地问出口,见飞燕瞳孔一缩正想说什么,连忙补充道,“算了算了,别说,我不想知道。” 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飞燕咽了咽口水后说:“林照,真是你啊。” 合德点了点头,起身坐到一边,长长地叹了口气:“颜菲,好久不见。” 她说完便卸了那股子劲儿,软软地摊在椅子上:“你怎么也来了呢……” 那话里的无奈让烦闷半个月的飞燕瞬间共情。 “还能回去吗?”飞燕——也就是来自未来的颜菲——问道。 “不知道,我已经来了快三年。” “那该怎么办,我不想在这里。” “好好活着,多往好处想想,你不能总在这椒房殿不见人,我可以拖住刘骜,但太后宣你怎么办?” “听起来,你似乎没什么不适应。” “拜托,”合德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的颜姐啊,你从来都是很现实的人,还以为自己在梦里呢!” “林照你!”飞燕有些不痛快,同为万众瞩目又很有几分实力的明星,她已经很久没被人这么说过。 合德一改刚才的随意,她的脸上带着丝狠色,居高临下地看着飞燕,一字一句道:“记住,在这里,我、是、赵、合、德。” “我明白,放心,我不会拖累别人,尤其是你。”飞燕点头道,毕竟都是在娱乐圈这个大染缸里混过十几年的人,有些话心知肚明,再多说一句就没意思了。 而有了飞燕的保证,合德也放松了下来,这几年她一样绷着,即使早就摸清了真飞燕的脾性和姊妹两个相处的小细节,但她根本不敢放松,偶尔睡在一起,仍是克制着生怕说出什么梦话被发现。 或许颜菲来了这里也好。 合德无不残忍地想,可脸上不显,甚至冲着飞燕笑。 若不是飞燕还在对自己进行脑内建设,只怕会立马离她远远的。 见对方没有什么反应,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合德索性把话挑明,这是她一贯以来的风格,没什么好藏掖:“喂,颜姐,给你调整的时间不多了,入戏要快啊,好歹咱们都是拿过影后的人,都演戏那么些年了,再多演一辈子也没关系。说实话,我是庆幸你来了,至少咱们两个都知根知底,又没其他特别熟悉的亲人,比独自面对一个原装的古人要好许多吧?” 这话不无道理,冷酷又现实,可至少,她们不是一个人。 “也是,只可惜在这里敬业一辈子,也拿不到奥斯卡终身成就奖。”飞燕开着玩笑。 不过这也不完全是玩笑话,虽然两人发展的顺序不同,但确实都拿过国内外的大奖,天赋和刻苦程度更是有目共睹,真的拼到七老八十,说不定还真的能混个荣誉奖。 “虽然不能拿奖杯了,可咱们的名声是真的能流传千年,想太多也没意思,还不如趁机好好享受,吃的是别指望太多了,只能从别的地方弥补。你是皇后,我是昭仪,哄好了刘骜和太后,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飞燕无所谓食物,反正学舞蹈出身的她在现代也基本只吃点菜叶子,但她不明白为什么合德总是能这样自在、乐观,这三年来似乎如鱼得水,就算历史上的赵合德也是极厉害的存在,可谁知道她们两人的到来会不会是那个掀起飓风的蝴蝶呢! 至于名声…… “你知道赵氏姐妹的名声和下场都不好,为什么不趁机改变?” 合德有些诧异地上下打量着她,语气复杂:“等你真的出门见识见识就知道了,别把自己想得太厉害。” 第9章 第9章 自上次与飞燕会晤成功后,合德心里更多了几分底气,两人本来就没什么仇怨,虽说关系平平,到底是老熟人。 而飞燕也愿意承她的情,迈出椒房殿的第一步,就是去昭阳殿与她还有刘骜一同打牌。 可在如何面对刘骜这方面,她苦思冥想了许久也没法给飞燕什么真正有用的建议,毕竟等她入宫的时候,原先的飞燕已经服侍了刘骜近一年,她进宫没两天刘骜就忘了旧人。 三方都抱着不同的心态在昭阳殿聚首,刘骜揽着合德对后到的飞燕轻点头:“梓潼来了,合德等你好久了!” “妹妹,君上。” “好了好了,姐姐来了便好,你们几个可有想试着玩玩的,刚开始大家都不熟悉,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出也没关系,多来几把就行了。”合德见飞燕显然是不清楚该怎么和刘骜相处,连忙转移注意力,点着身边的几个宫人和宦者。 紫蕊向来不主动参与游戏,而紫蒲又要为合德端茶摇扇,且两人都自诩已经得脸,便把这种出头的机会让了出来。 剩下那几个相互看看对方,紫萼和玉烟有心作陪,可今日飞燕也在,他们不熟悉这位皇后,一时间没有出列,倒是让别人抢了先机。 “昭仪,奴想玩。” “昭仪,奴也想。” 先说话的这个叫瑶儿,另一个是秋儿,两人在所有宫人中最小,见了帝国的王与后竟也不怵,合德极爽快地应了。 又仔细说了一遍规则和玩法后,便由最严谨细致的紫蕊洗牌发牌。 标记的那张太阳村长牌被刘骜拿到了,合德与飞燕相视一笑,都觉得他不愧是天选的“皇帝”,连打个牌都能凑巧发到他。 “都有三没有?每个人都要有啊,不然得拿张二来换,哈哈,这把我可是很富哦!”合德提醒几人,又忍不住小得瑟一把,更是督促着刘骜叫了保牌。 因为是第一把,就由持有青龙三的人先开局,瑶儿先放出了一对四,按从北往东的顺序,下一个便是飞燕。 “对八。” “对a。”合德想也不想就放下牌。 “合德,什么叫‘尖儿’啊?”刘骜看了看她出的牌问道。 她冲着飞燕龇牙,着实是没想到刚开局就把自己给绕进去了,下意识叫牌的行为真的要不得,可不论如何都得和刘骜解释明白。 飞燕耸耸肩,表明自己也是无意的。在现代基本人人都玩过扑克或麻将,喊牌再正常不过了,何况游戏最容易让人放松警惕,而且飞燕紧绷了许久,正好借着牌局松快一二。 “君上怎么不明白,这牌面上谷仓顶尖尖的,可不就是个‘尖儿’吗!”合德神气道,论胡诌,她还从来没怕过谁。 “有道理,那这另外几个该怎么称呼比较好?”刘骜说的是j、q、k演变过来的锄头、猪圈和被拴在树干上的老牛。 这些形象都比较符合村落,为了让保村牌更名副其实,合德也算想尽了办法。 “这还不简单,锄头叫钩,猪圈叫圈儿,是不是很形象呢?至于这牵牛树嘛,就叫凯好了。” 前两个都好理解,飞燕很是捧场地说了几个妙,可奈何刘骜想逗合德,非要揪着那个“凯”不放。 “哎呀,君上真是笨死了,这画上虽然是牛,可叫牛就和前面几个不搭了,再说那么小的图案,我说这是个戴着牛头的部落酋长也可以啊,树不就是给人靠着歇脚的嘛,放牛累了就休息,可是出牌的时候大喊‘靠’多难听呀,哪有‘凯’文雅。”她张口就来,吐字清楚可语速很快,气势又足,有着直接把人说懵的能力。 就是看惯了圈子内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飞燕也佩服她的急智和说瞎话的能力,对着皇帝还敢这么张扬,偏偏恃宠而骄都不让人生厌。 也难怪能让刘骜放弃后宫无数佳丽,独宠她一人,起码这在底线之上,雷区之下反复蹦跶的能力确实没有人比得过,分寸一词被她拿捏得极好。 而合德又格外幸运,遇上的是“情人眼中出西施”的刘骜,更加不会觉得自家昭仪有什么问题。 “好好好,是我太笨了,咱们继续,继续啊!” 因为是第一局,除了扑克老手的两姐妹,剩下几个都打得有些慢,好不容易到赛末点,合德示意随侍的宫人取来特意裁制的锦帕挡在牌前,不让其余人看到她有几块剩牌。 这也是为了防止被对手们算出自己手中的牌大概率有哪些。 合德止不住在心里叹息,这个时代没有可靠的造纸技术,如果能换成纸牌,那藏匿可是方便得多了,光是看人花式藏牌提防对手就很有意思,甚至有些人不动声色,只端坐着就能甩干净手中的牌。 她见几人都一脸奇怪地看向自己,这才想起忘了解释:“怪我,这条忘了说,如果剩下十张牌之里,最好还是藏一藏,不然就给对方阵营算出来了。” 有些人玩牌是靠经验,而有些人则太聪明,哪怕混着四副牌,也能在对手出牌后记住,更有甚者能分析出剩余的牌都有哪几种可能,然后便操纵牌局的走向。 合德觉得自己怎么都不是这样玩牌算牌的高手,顶多只能在开局前装一装,然后快速把自己藏好。 其实她手中除了张最大的保牌外,并没有很多十以上的特殊牌,就是仗着其他人不懂才虚张声势,故意出了一对a之后便压着往数目小的牌里走,好赖还坚持着出了不少。 这种玩法虽然出自山东,可各个地方的规则都有细微的差别,巧的是合德与飞燕玩过的都是保三,也称“憋三”,就是得把手上的三最后出掉。 眼见着刘骜手中的牌已经出光,合德便不打算再等,当即带着保牌大杀四方,顺利赢得了第一局。 “怎么样,还是挺有意思的吧,下面可是要动真格的了,谁都不许仗着身份让别人让牌哦!”合德眯着眼看向刘骜,整个一奸诈的小狐狸样,装上个尾巴甚至还能摇一摇,她不好明着提醒瑶儿和秋儿,以免她们压力太大,只能拿刘骜来说事。 而刘骜也好脾气地配合,甚至撸了一把狐狸尾巴。 宫人宦者们见怪不怪,倒是飞燕低头避讳,旁人只道陛下宠爱昭仪冷落了皇后,可就连飞燕贴身服侍的人也不敢在外表露出什么,宫中的人都有几百个心眼,从来都是顺着上面的意思行事。 这也是刘骜待合德格外不同的原因,他在她身上看到了久违的反骨与小叛逆,又有少见的自在无拘束,而他愿意保护着这份与众不同,不让她湮灭于众生之中。 几局下来,所有人都上手又上头,合德和飞燕也习惯了木牌,拿着当纸牌和麻将的结合体在打。到最后,合德甚至得意到忍不住把牌扔了出去,可没有刚拿到手时那恨不得贡起来的架势。 惹得刘骜都摇头笑道:“你也不斯文些,学学你姐姐,到时候扔坏了还不是你自己心疼。” “谁说不是呢,可她难得尽兴,又是在她自己的昭阳殿,只是玩游戏呀,君上。”想不到竟是飞燕替她说话。 刘骜挑眉,一双桃花眼带几分审视和诧异,见飞燕没有丝毫异色,满意地说:“我以为你足不出户就忘了她这个妹妹,到底是做姐姐的,知道她爱玩,以后也多出来陪陪她,省得她几次三番上门找你还见不到。” 小小的试探和警告,更让所有人都明白了合德在刘骜心中的地位,就是身为皇后的飞燕都必须避其锋芒。 可姊妹俩不管别人怎么想,都是不约而同在心中松了口气,刘骜这一关算是过了。 如此一来,倒是不必再特地解释什么,果然玩游戏是最好的破冰和化解方式。 没有什么是打几局牌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有,那就上锅子。 眼见到了用膳的时候,三个大人物还是意犹未尽,可各自服侍的人不能让他们饿了肚子,王德发只能躬身请示。 “合德,你想吃什么?”刘骜转头就问起身边的合德。 “火锅,今天大家都在,必须吃个火锅,姐姐也喜欢这口的,对吧!” 不管是从前的飞燕还是现在的飞燕,对于火锅的热爱是从未消减,只是没想到还能在两千多年前吃到。 可惜的是如今还没有辣椒,就是火锅也只是白汤居多,所谓辣锅还是在合德的强烈要求下用姜等辛辣物调制出来,除了一贯跟着合德吃的刘骜,太后等人可是非常嫌弃。 一切齐备,锅子滚热,咕噜噜地冒白气。 旁边的架子上堆叠着数不清的菜品,很多是连椒房殿也不曾上过的新鲜货,摆盘精致,服务周到,除了调料少了点以外,俨然一派大汉朝的海底捞。 “姐姐今天别只吃蔬菜,难得咱们一块儿吃火锅,不要总是和从前一样维持身材啦!”合德夹起烫好的羊肉片,分别沾了点酱、豆豉和花椒。 与合德凹凸有致的身材相比,擅长跳舞的飞燕要瘦许多,尤其是杨柳细腰不盈一握,风大点都可能被卷走的那种。 “行,但是我这些年都习惯了,没多大的胃来装。”飞燕无奈笑笑,到底还是愿意卖合德一个面子,夹了片羊肉入口。 “你姐姐可不和你一样贪吃,跟个小猪一样,她还要跳舞呢!”刘骜明白飞燕的胃口,但话里话外亲疏可见。 “你才是小猪呢!就是跳舞消耗大才得多吃点有营养的,今日不同往时,”合德嗔道,又笑眯眯地看向飞燕,“燕姐你说是不是?” 不是颜菲的颜,而是赵飞燕的燕。 飞燕连忙又夹了两筷子,低头吃着,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可有什么在无形中改变了。 “是,你说的有道理。” 见状,连刘骜都有了几分不忍,用眼神谴责合德,说话却是宠溺:“你就是霸道惯了,连你姐姐都不肯让一下。” “那还不是君上你纵容我的,再说,我颜姐才不会同我计较。”因为她边吃边说,刘骜以为她说的还是“燕”字。 飞燕若有所思,把一切情绪都收进了心底,又指着虾泥问:“那个是什么?” “虾滑,姐姐你尝尝,又鲜又美。” 第10章 第10章 几场牌局,一顿火锅,阖宫上下不仅明白皇后与昭仪之间并没有任何龃龉,甚至就连在陛下面前,皇后都自愿居末位。 对于合德的受宠,朝堂内外皆有耳闻,起初是褒贬不一,可听多了那些风言风语,这风向便往一边倒去。 椒房殿的人为自家皇后叫屈,但偶尔的抱怨被飞燕听了,都是狠狠斥责。 有了皇后做榜样,后宫之中更没有人敢质疑合德的地位,也不敢用各种借口去生拉硬抢刘骜。 “没想到颜姐你这助攻倒是比我自己招摇过市还猛,谢谢你啦!”合德照例请了飞燕过来焚香饮茶,说起最近的事情来。 飞燕在昭阳殿倒是比在自己的椒房还自在,抿了口茶说:“你不怕我是故意把你架在火上烤?” “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从前没有对我落井下石,现在更不会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更何况,我为什么要害怕那些流言,能毁掉我的只有我自己,其他人不配。”合德冷哼一声。 这样的话题点到即止便好,飞燕见合德心中不是毫无成算也放下心,毕竟她更不想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队友感情就此破裂,她们两人到底还是同在一条船上。 “不过,我没想到你接受刘骜接受得那么快,我以为你会和我一样更喜欢那些年轻点儿的男人,就算从前活到了三十多,心理上差不多,可老男人有什么好。”飞燕坐近了与合德咬耳朵,她庆幸自己不受宠,否则真是下不去嘴。 合德哪里不晓得她的心思,白了一眼道:“你听说的都是绯闻和配合炒作,弟弟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有的选吗?” 飞燕语塞,刚想找补两句,就听合德补充:“别多想,起码刘骜很帅不是吗?颜值高还多金,远胜过我那些个家里有点小钱的前男朋友们。” “也是,你说的有道理,但我还是更喜欢弟弟,可惜了。” “唉,别难过,其实汉朝长相好看的人还是挺多的,之前刘骜答应让我出宫玩儿,我也带你出去见见世面。”合德冲她挤眉弄眼。 飞燕有些尴尬,后悔自己不该为了一时的好奇而说这个话题:“你可别乱来啊,这是要杀头的罪。” “想什么呢你,就是去看看,又没说让你吃下肚,我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合德见她明显不信,假笑道,“我的颜姐,你怕是不知道吧,野史中,赵皇后可是和不少外面来的男人厮混过哦。” “你说什么!”温柔内敛系的飞燕美人头一回破了音。 外面守着的紫蒲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连忙问:“昭仪,皇后,可要奴进来伺候?” 合德笑看飞燕拼命示意自己的眼神,高声拒绝了。 “我竟不知道你是太兴奋还是太害怕了,姐姐的演技更上一层楼了哦!” 这话实在可恨又促狭,气得飞燕追着合德就要打,两人一路打闹进了里间才停下。 飞燕还想把小门关上,就被合德制止了:“放心,这里安全,隔音也不错,但是别关门,咱们还是得盯着,刘骜进来可从来不敲门。” “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飞燕艰难地问出这一句。 “出宫玩儿吗?当然是真的啊,我可是争取了很久才让他答应下来呢,你真走运,这个时候来捡个便宜。”合德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的样子让人恨得牙痒痒。 飞燕看不出她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但不论怎样只能继续问:“我关心的不是这个,我是说,历史上的赵飞燕真的和别人私通了吗?” 合德双手撑在身后,歪着脑袋看向飞燕,嘴角的弧度一点一点扩大:“我也是因为之前朋友拍了赵飞燕的剧,才去搜了搜她,这些都是野史里的。你觉得是真的吗?或者,以我们现在的处境而言,应该说,你希望是真的吗?” “我,”飞燕哑然,又急切道,“当然不会是真的,毕竟,只是胡乱捏造的野史不是吗?”然而这话说得却十分没有底气。 飞燕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合德也不再追问,两人都守着彼此之间的距离,反正各自都得到了答案。 “所以姐姐你到时候还和我出宫玩儿吗?君上的话,我不确定他到时候有没有功夫去,朝堂的事情他虽然大部分都不在管,可也不是每天都能闲着。”合德欣赏着自己才修剪的指甲,她正对着房门,微微抬眼看向梳妆台边的飞燕。 听了她的称呼,飞燕突然一个激灵,下意识防备起来,连呼吸都有些加速,又强迫自己和演戏时那样进入状态。 只一秒,飞燕的眼神就变了。 “如果君上没有空,那我再和你去,这样怎么都有人陪你。”一说完这句,飞燕便听到了脚步声,几乎就在自己耳边。 “好好好,我正担心没人陪你妹妹,到底是做姐姐的,她可是做什么都不忘了你呢!”赤黄的服色,那打扮一看就是会见群臣后便赶了过来。 等飞燕柔柔地问候了两句,刘骜便大步上前坐到合德身边。 这根本不像帝王和后宫的相处,尤其飞燕还是他执意册立的皇后,可如今他满心满眼都只有赵合德一个人。 “君上是最近都没有空吗?” “是啊,许多地方看似太平,但还需要朝廷费力,否则到时候又会惹出乱子。”刘骜也不避讳把外头的朝政说给合德听,连飞燕都跟着听了一耳朵。 相比于飞燕的克制谨慎和不愿乱说话,合德就略跳脱张扬,随口问:“可是少了些这方面的人才,不应该呀,咱们大汉人才济济,各郡不也都有‘孝廉’吗?” “他们大多是各地属吏和儒生,内政尚可,至于其他,到底缺了点经验。” 趁着刘骜低头叹息的功夫,合德与飞燕对视一眼,她们不敢妄断,只能劝着他不要太过忧心,总有能解决的办法,一时着急也没有用。 毕竟她们只是后宫女流,加上并无外戚帮衬,本身也不是学历史或者玩政治的高手,能知道现在是西汉后期,还有那个中学课本上的“举孝廉”就已经是极限了。 何况就算知道时政,也能拿出解决的办法,在浩瀚的历史洪流中不过沧海一粟,没有什么实质帮助。 “这些怪无趣的,还是不说了,只是抱歉,我食言了,不能陪你出宫玩耍,好在有你姐姐陪着,我更放心些。”刘骜很快扬起笑脸,搂着合德的手揉了揉她的肩膀以示安抚。 她松了口气道:“君上不必对我道歉,你就把心思放在政事上,我又不是小孩子,之前在宫外生活不也好好的,怎么就让人不放心了。”说着说着,她的手就捏上了刘骜的脸,还用食指戳来戳去。 刘骜被她缠得没办法,只能小心地拉住她作怪的手,扭过头来对飞燕半是抱怨半是炫耀:“明明你们俩是双生子,她却这样顽皮,你从前可是辛苦了。” “好哇,现在都当着我的面开始说坏话了吗?” 三人都笑开了,刘骜亲了亲她的手道:“政事重要,你也重要。” “既然如此,君上你为了让我多享受享受,也该更努力才是。”合德抽回了手,只是指尖轻轻点过他的掌心,勾得人心痒痒的。 飞燕就算再没眼看,也只能附和道:“是啊,君上,你就放心吧,只是在京城玩一玩,天黑前就能回来。” 如此,也算是把接下来出宫玩的事情给定了下来。 一门心思要出去玩的合德根本没有想到,随着保村牌的推行,外界对于她的讨论更多了。而这,基于那日他们几人打完牌后的戏言。 “你们几个打得都不错,只是我贴身伺候的人已经太多了,”合德满意于瑶儿等人对于打牌的热情,而且她们上手极快,打得还不赖,便对刘骜开玩笑道,“我看君上也别给我请讲郎了,多一个讲郎的俸禄,还不如让她们两个当我昭阳殿的女官,和紫萼、玉烟一样专门陪玩。” “不过是再多给点月钱,你就这般舍不得了?讲郎还是照样,不光她们两个,你再选两个宫人一道封女官,保村牌不是得五个人玩,我和你姐姐不是时时有空。”刘骜大手一挥便同意了合德的请求,而这新晋的四名女官竟直接给了正式编制,不算在昭阳殿内,属于内廷正式官职,俸禄更是与从前做宫人不同。 合德自己倒是没觉得这有什么了不得,可大部分宫人都激动不已,这样的好事百年难得一遇,只是陪玩,却能混得如此位置,哪怕品级不高,可有了官身自然不同。 “你预备选谁?”刘骜扫了一眼,便看出那些人的小心思,难免为合德感到不平,又犯了疑心病。 “当然是自由竞争上岗,能者居之。”她笑道,并不觉得别人想跳槽有任何不对,反而极欣赏这种向上的劲头,再说,她又有人陪玩,又能笼络住人心,连钱都少走了四份,属实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刘骜无奈地摇头,却乐得她这样无忧无虑,想着有自己给她把关,更不会出什么岔子,便同意了下来,又问合德预备给这官职取个什么名字。 “君上这也要问我吗?反正是打保村牌的女官,就叫‘保村官’呗!”她从紫蒲手中接过茶递给了刘骜,顺势直接坐进他怀中。 “咳咳,这倒是和我猜的一样,给女子取这样的官职名,说出去实在是……” “哎呀,本来就是在我宫里随便说说的话,是君上你自己当了真,非要真的新设个官职,我这给你捧场呢,竟然还被嫌弃了。”合德不满地推了他一把,佯装生气就要离开。 刘骜爱逗她,又极喜欢这调调,等紫蒲极有眼色地接过茶碗,便三两步上前横抱住她往室内走去。 于是第二日起,宫中各处都开始研究这保村牌,虽然只有昭阳殿的宫人有资格获选为保村官,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所有人都想见识一下昭仪的本事,竟然能用几副牌就哄得陛下处处为她开先河。 而这,还只是开始。 随着保村牌逐渐从后宫传到前朝,再陆续传向民间,越来越多的人了解到这一新鲜的游戏。 各种声音褒贬不一,关于这牌的来历也众说纷纭。 不过,这都影响不到合德与飞燕的出行计划,一切都在昭阳殿和椒房殿外戛然而止。 第11章 第11章 此时的长安城大部分都是皇家的宫殿等建筑,真正留给百姓的地方不多,而合德此行要去的地方就是西北角的西市。 她婉拒了刘骜派去的十数人小队,只与飞燕各自带了一个贴身宫人和两个内侍,打扮成寻常人家,出门逛街。 不过她也清楚刘骜一定会叫人乔装跟着,但为了让他放心,便没有点破,带着那些人绕来绕去,甚至拿出了当年甩狗仔队的本事。 两人一路走来,只听见合德叽叽喳喳,飞燕全程微笑着应和她,若不是她声音娇媚中带着几分讨喜的可爱,人又生得好看,恐怕忒招人嫌。 “姐姐,你看那里,之前我们还一起去摘过果子呢,还记得吗?” “还有还有,你看那间屋子,以前是黄老的粮食铺,现在估计得是他儿子管着了。” “唉,不知道原来我最爱的那家酒肆还在不在,先前掌柜说要回老家呢!” 明明是如此碎嘴子,可飞燕却明白其中的缘故。 合德看似甩人的行为,其实把整个长安城内她们从前相处时走过的地方都绕了大半,除了不能去阳阿公主府上,连道观外面的芙蓉花都没有错过。 毕竟飞燕没有从前的记忆,合德正好借这机会让飞燕对她们的曾经有个大致了解,以防日后有需要的时候却回答不出来。 “你有心了,太久没有来这些地方,若你不提,再过些年,只怕我都会忘记了。”飞燕神色复杂,外人只道她是触景生情,哪里想得到更多。 合德笑着松开一直挽着飞燕的手,快步往前跑着,指着前面两个路口后高高的围墙道:“咱们是不是快到地方了,姐姐!” 她说话的时候转过身子倒着小跑了几步,飞燕和跟随的人还来不及提醒,她就撞到了人。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你没事吧?”合德听到“咚”一声,知道闯了祸,顾不得自己先爬起来,连忙回头道歉。 摔倒的是个中年人,看起来和刘骜差不了多少岁,穿着官服,冠下衬着帻,只是合德弄不清具体的官职,更没法把五花八门的冠与职务对上号。 她见这人有些萎靡不振,看着不像是碰瓷,不禁怀疑自己真能给一个大男人撞傻了不成。 “喂,你还好吗?”合德撑着下巴看他,根本不着急起来。 赶来的飞燕等人要说什么也被她制止了。 男子面色憔悴,胡须都有几分稀疏,可穿戴一丝不苟,看起来蛮注意形象。 “我没事,女公子有礼了,是我没有躲开,你可有伤到?”男子撑着身子起来,藏在袖子下的手微动,见飞燕等人虎视眈眈,就又缩了回去。 “不碍事,你没事就好,我自己能起来。”边说着,她就顺势而起,连头发丝都没有乱一下。 合德打量起男子,刚想问话又怕唐突,这人可是连别人的错都能往自己身上揽,想必不是脾气太好就是老受人欺负。哪怕瞧着三十多了,也还是这样,未免有些窝囊。 “不是你的问题,为什么要那么说,亏得你还大小是个官儿。” “我……”他苦笑,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不停给合德赔不是。 她顿时失去了兴致,再不肯搭理一句半句,甩袖便往飞燕和紫蒲那里去了。 “怎么样,撞疼了没?叫你不好好走路,这才刚出来就和人撞了,回去看看大郎会不会收拾你。”飞燕偏过身子替她整理衣服,挡住了来自背后的视线。 紫蒲更是小心地掸去她身上的灰尘,提议要不要回去换了衣服再出来。 “不行不行,若是回去了,万一出不来怎么办,我才不上你们的当,都说我没事啦,快点去西市嘛,姐姐!”合德冲几人撒娇,又勒令不许把这件事儿说出去,眼神瞥了瞥暗中跟着的那些人,示意内侍去解决。 “既然还想去,那接下来还是听我的吧。”飞燕紧紧扣住她的手不放,誓叫她逃脱不得。 几人相携离去,仿佛刚才的事情不过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而那男子只默默看着她们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人海中。 他也没有收拾自己,略微有些踉跄地朝另一边走去,只觉得腿骨痛得厉害,几乎每走两步就要喘一下。刚才他不过是硬撑着起来,不想叫旁人搀扶,不仅是拉不下脸求助女子,更重要的是觉得自己不配得到别人的好心帮助。 “原来她已经成亲了啊,也是呢。”他起初以为合德是个贵族、豪强之女,便以“女公子”相称,见她没有否认,哪想到听着她们姐妹间的对话,才知道了实情。 可一想到那个被她称为“姐姐”的女子有意无意地阻拦和防备,又怀疑这话是故意说给他听,但想想不论如何他们从此后也不会再有交集,就是知道再多还是无用。 “罢了,还是担心一下回去怎么交代吧。”男子垂下头,盯着自己发力都困难的双腿,叹息声都略显残破、陈旧。 而刚才那些人,哪怕只是婢女,都像是云端上的人物,说句天宫仙娥都不为过,随侍之人年轻力壮、相貌清秀,各个不凡。 男子努力让自己的表情自然一些,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可属于人类的低劣的自制力和潜意识还是不能自我欺骗,他只能木着一张脸往家中走去。 他住的地方离东西市不远,可已经算在长安城的边缘范围,这里不比城中,外面还算可观,其实只是个空架子,倒是不至于贫困潦倒,但是与他这身衣服并不匹配。 就好像是偷来的一样。 长安西市。 合德在宫里见惯了好东西,对于集市上卖的就不怎么在意,只挑些有趣的买下来,反而是飞燕觉得处处新奇,与宫里相比格外不同。 因为宫中的东西都有定数,并且经过层层审批,倒是不会明目张胆地出现什么离谱的俗物。 而此时合德就逛到了一个卖风俗物品的小铺子。 说是风俗物品,其实人人心知肚明,偏偏合德自现代而来,哪里知道这种约定俗成的规矩,从前也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情。 “这些都是什么,为什么要挡住。”她指着几个粗陋的罐子下用小板子遮住的地方,上面似乎写了几句话,还有一幅图,隐约能看出个人形来。 “这……”店家暗自打量合德的装束,有些不确定她的身份,既不敢随便拿出来,又不能就这么得罪了,正想把这个祖宗给送走,就见她直接上了手。 那木版画上俨然是一幅海棠春睡图,美人姿容娇艳,只是短短几句配文比较露骨。合德面不改色心不跳,又指了指刚才那几个罐子问了两句。 店家见她如此大胆,不像是深闺中的姑子,心中就有了数,凑上前请她进去再看。 合德挑眉,双手环胸而立:“进去就不必了,你有什么宝贝就拿出来我瞧瞧,现在这儿又没两个人,你偷偷摸摸做什么。” 店家老妇无法,只能进了里间取货。 这时,飞燕见合德久不跟上,便转了回来问道:“这儿卖什么的,风俗物又是什么。”即使好奇,她也没有像合德那样直接上手拿,而是保持着警惕打量。 “店家去取了,说是什么稀世宝贝,竟然还要我进去才能看,这种套路早就见识过几百次了,以前也就算了,现在才不惯着他们的臭毛病呢!”合德傲慢道,根本不相信这区区小破店中能藏着什么好物。 而那老妇人出来时,手里只攥着块红绸,瞧着是比其他物品贵重些,但也仅仅如此。 “夫人请看,这就是我店里的极品宝物,息肌丸。” 红色的绸布上放着两颗指甲盖大小的丸子,黑黢黢的,还散发着阵阵幽香,看着似乎也没什么。 只是这名字太过耳熟了,合德与飞燕对视一眼,不免怀疑起老妇人的身份。 “这息肌丸是做什么的,不过就是两个有点儿香味的丸药,哪里稀罕了?”合德有意呛人。 这老妇目光鄙夷,语气也不似刚才殷勤,带着傲慢与自得,拿腔拿调,恨不得用下巴看人:“夫人连这息肌丸都不知道,那怎么寻到老妇这里来的。罢了,你们不知这物,总该知道那位椒房殿的赵皇后和她的妹妹吧。” 合德不动声色地点头,她已经大概猜到了结果,只是好奇旁人究竟怎么说。 “要说那赵氏姐妹都是自阳阿公主府出去的,当时公主对她们颇费心力,调-教得当,又私下赠送了这‘息肌丸’,不仅可以驻颜,还会散发一种体香,陛下那样宠爱她们,可不就是因为这丸子的帮助,雪肤香肌,哪个男人受得了呢!”老妇人将手抬高凑到她们面前,却在合德想要拿起来看时快速收回。 “就单单凭借这个,我才不信,”合德不屑,见那老妇着急,又想着逗弄一番,便笑问,“我和我姐姐这般容貌,哪里还需要息肌丸,尤其是我姐姐,她随便笑一笑,别说男人,就是女子也得拜倒。难道那赵氏姐妹再美,能比我姐姐还美吗?” 老妇仔细看了看飞燕,所有的话都不自觉咽了下去,可又不愿服软,只能装聋。 这也不能怪老妇人,飞燕从前便是娱乐圈中顶尖的美人,就算是黑粉也只能攻击除长相以外的地方,“颜值天花板”是颜菲最广为人知的称呼,以至于人们都忘了她还是国内外认证的影后。 合德只是胜在有魅力,且更懂得如何发挥自己的魅力,在长相上确实输了不少。 “怎么,你可是说不出话来,我看这息肌丸就是蒙人的东西,连你说的故事都未必是真的,阳阿公主府上的好东西要真能给你弄来,你还需要在这儿开店?”她故意说着这话,也是因为明确知道这妇人不可能与公主有旧。 她穿越后的一年里,也常常跟着原本的飞燕去公主府,为了更好地活下来,但凡重要些的人员都记得清清楚楚。 公主是个念旧的人,又那样富有,断然不可能让自己的亲信、下人在这西市摆摊卖风俗物品。 “夫人说这种话,实在是冤枉,我这方子确实自公主府流出来,那上面的东西是寻常人都买不起的,这难道能有假吗?” 即使老妇再叫屈,合德也懒得理会了,她可不想让一个破丸子坏了出游的好兴致,直接拉着飞燕,带着紫蒲一串人继续往前。 至于那老妇人会不会因为损害昭仪和皇后名声而怎么样,就不是她能管的了。 第12章 第12章 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合德和飞燕都有不少收获,眼看到了饭点,众人便决定找家厩置吃饭。 可走了许久,都没有挑到合德满意的地方,不是这家太小,就是那家人多,要么就挑拣起菜色和装修,总之处处不满意。 紫蒲他们自然不会因此有什么怨言,可飞燕实在忍不了,虽然也觉得合德的挑剔没什么毛病,但走了那么久后,脑子里便不再多想,只盼着能赶紧喝上一口热汤也好。 “妹妹,要不就刚才那家吧,或者你有什么要求,前面也没有几家了。”飞燕无奈道。 合德的体力本就不如飞燕,此刻更是累得腿软,正想解释一二,就见岔路口有一家酒舍,瞬间精神百倍,直接大步过去。 这是一家有点格调的酒舍,装潢与内饰同其他那些由朝廷统一建立的厩置不一样,门口的旗子上是一个大大的酒坛,下面写着一个“周”字。 进了里面,有专门供人饮酒的矮榻,旁边还有简易的板子充当屏风,这上面甚至还有不少诗歌,墙上也有,只在其中一面上挂着各种酒水的名称和价目,可看起来作用不大,识文断字的人很少会来此处,而普通百姓更多还是直接问询购买,也难得有人有功夫坐下来慢慢品。 但这倒方便了合德等人,不用和别人凑在一起,还能隔绝一些莫名其妙的眼神。 “你们掌柜呢?”合德看向屋内那个浓眉大眼的男子,他唇红齿白,二十出头的模样,有着浓浓的书卷气。 “姑子可是有什么事吗?我就是这里的掌柜,你有什么便说吧。”他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又很斯文,与这张脸的适配度极高。 “我想问问这里提供饭食吗,如果没有,我们可不可以买你家的酒,再去别的店里把饭菜买了来这儿吃。”合德在外面还是知道收敛,规规矩矩地跪坐着询问。 掌柜迟疑了一下,点头答应:“都是我自家吃的饭菜,但你们人多,恐怕也不大吃得惯。没关系,就是不买酒也可以坐这里吃,酒客都是买了就走,行个方便也无事。”他说这话的时候并不死盯着两人看,目光也始终温和,让人觉得很舒服。 别说合德本就是奔着酒来的,便是不喝酒,遇上这样不贪图小利的人,也万万不好意思占人家便宜。 她的笑多了几分真诚,不再是刚才的客套:“多谢周掌柜,不过我们本来就是要来喝酒的,你这里的布置比别处雅致,倒是个用膳的好地方。附近厩置太多,我们也不了解哪家好吃,你能不能多介绍些,我让人去买的时候也给你带上一份。” “不必了这位姑子,给你们推荐当然可以,但不用给我带,我不能白拿你们的东西,再说,我今日的饭菜早就备好了,热一热就行,没必要浪费食物。”他谦和有礼,不卑不亢,显然只把合德他们当寻常酒客。 他身上并没有大多数读书人那股子轴劲儿,更没有自命清高,而是一种不显露于外的傲骨。 对于这样的人,合德很敬重,她叫来了几个宦者记着他的话去操办,又询问起他关于店内所售卖的酒水来。 虽然宫人和宦者在外不便饮酒,可合德才不管那许多,反正身后还跟了一串尾巴,天子脚下,更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她早已看出这里并不赚钱,周掌柜的衣服显然浆洗过多次,有些地方已经发白,腰带边缘处有磨损,就连鞋履的后跟都快踩平了。 以她一贯以来的风格,肯定是每一种都要来上一坛尝尝鲜,可为了全这位周掌柜的颜面,她还是放弃了这种奢靡的作风,就根据大家的口味和他的推荐选了几种酒。 甚至连数量都没有很多,与常人小酌无异。 等酒菜都上了案,众人各自落座,姐妹两个单独在屏风内用。直到这时,飞燕才警告性地看向她,又瞥向柜台后面的周掌柜,轻微摇头。 合德哪能不知道飞燕的意思,只是在店内又不好明说,便先借着喝酒的名头低语:“姐姐,我敬你一杯。你想多了,我可不是那样的人。” “酒虽好,你也少喝些,要是醉了,回去可不好交代。”飞燕无奈道,接过酒微抿一口便放下。 她看出飞燕的克制,没有强求,只能自己又灌了几杯:“放心吧,我的酒量很好,不说千杯不醉,至少当今这些酒,还没有一个能喝倒我。” “那也悠着点,不比家里,在外头要上厕所就麻烦了,就是带着虎子1用起来也不方便。”飞燕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小声劝她,又担心被人听见她们说这个,脸上有些红。 好在周掌柜那里并无异动,或者他就算听见也不会让女子难堪。 飞燕见她反倒戏谑地盯着自己,不由得从双颊一路红到耳根,羞恼道:“我这也是为你考虑,你还这样。” “好好好,我的错,姐姐大人有大量,别和我计较。”她面上满不在乎,心里却为飞燕的话感到诧异,想不到这人连这种细枝末节都能注意到,实在体贴又温柔。 两人聊起了下午的游玩路线,可顾及到返程的时间,她们能自由支配的并不多,说来说去都没有什么两全的办法。 合德哀叹时间流逝太快,又深恨这宵禁制度,十分不情愿地起身。 就在宦者结完账,众人准备离开的时候,那个一直没说话的周掌柜走了出来,微微躬身冲几人行礼,又对合德道:“方才实在不是有意,不小心听见两位姑子讨论去西北角的琴馆,几位想必不常来西市,不清楚具体路线。那琴馆虽然幽静,可位置偏僻,以诸位的脚程就是再快估计也难往返,如果只是为听琴,也可以出了西市,东南角那里住着个从前在乐府的伶官,据说极有才华。” “多谢周掌柜好意,只是我们难得出门,今日未必有许多时间去听伶官弄琴,还是想着借机多逛一逛,所以才把目的地定在那处琴馆,到不到得了都无妨。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出言提醒。”合德想了想还是把实情告知了对方,免得假意答应又不去,岂不更加伤人。 “原来是这样,你们不怪我唐突就好,”周掌柜又行了个礼,补充道,“那祝各位玩得愉快。” “多谢,多谢。” 离开周记酒舍后,就连飞燕也忍不住赞叹了两句:“这周掌柜为人清正,不像是个卖酒的商贩,倒像是个读书人。” “他当然是个读书人,你现在倒是不避讳了。”合德故意道。 飞燕点点她的额头,为自己先前的失言道歉:“先前我不该说那样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我那么大肚,当然不会,只可惜这样的人物却因为家贫而在这里卖酒,甚至卖酒都赚不了多少钱。”她是真心为周掌柜惋惜。 在吃饭的时候,合德大概看了看屏风上的诗歌,虽然有些字不太认识,可比刘骜那些全是小篆的古籍要好了许多,半蒙半猜也能知道。 即使她不擅长文学,更没读过几篇汉赋,可宫中乐府演奏的曲目她倒是都能听个大概,多多少少还是可以判断一个人的创作水平,所以才格外遗憾。 “那要我看,不如你把他举荐给夫君,夫君一向听你的,既帮了周掌柜,又能帮助夫君。”飞燕想起刘骜之前的困扰,便有此一说。 哪想合德却摇头拒绝:“你觉得这样的人能在官场混得下去吗?而且他如今从商,看起来更是个没背景的,真当官,也不过做别人的垫脚石。” “说得也是。” 还有一点合德没有说,她也不敢说,整个汉朝都免不了受到外戚的影响,就是再不懂的人也听说过吕雉、卫子夫,更何况,如今还有个王政君。 她们身后代表的吕家、卫家、王家等,无一不在朝堂中占据半壁江山。 刘骜就是再宠爱她,再信任她,可当她提出要举荐人入朝的话,刘骜对她的感情还能不能持续,她在意的并非真情,而是后续带来的利益。 她不敢赌,至少目前还不敢,赌输的许皇后如今被废黜长定宫,许氏族人不是被处死,就是被遣回封地,如此下场,实在让人害怕。 如果日后真的有那一天,她也不想把无关的人拖下水。 合德虽然心中思绪纷纷,可脸上一点不显露,甚至还能自如地挑拣商品,和店家问询这些东西的来历。 不过她并非钻牛角尖的人,这样复杂的问题目前还不用考虑,如此一想,就又把这事儿丢开。 天色渐晚,就算合德再三拖延,也到了不得不返回的时候。 “咱们的马车停在哪里了,要不叫他们来接算了。”她高估了自己的耐力和体力,吃饭时也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如今实在是精疲力竭,一手扶着飞燕的肩膀,身子都直不起来。 “你呀,真是没点记性,我早就叫人回去取车了,走不动的话就在此地歇息一下吧。”飞燕总算知道刘骜说的辛苦是什么意思了,虽然出门挺有趣,可合德确实是个不安定的因素,什么都想看,什么都想玩,偏偏没有个好体力和耐性。 这种人,还是更适合把所有东西都送上门让她选购,让她玩乐。 几人停在街边歇脚,远远一辆马车过来,合德算着时间差不多,便兴奋地起身招手示意,丝毫没有发现赶车的是个陌生人。 马车停在二人身边,有人掀开帷幔,上下打量道:“两位姑子可是要我捎一段路?” 合德这才发现认错了车,虽然有些心虚,但她从不会表现在脸上,当即道:“不好意思,是我眼拙认错了车。” “是认错了,还是故意等着?” 这话说得让人恶心,合德拉着飞燕后退两步,视线瞥向了暗卫藏身的地方,心中也有底气,但这只是最坏的打算。她示意所有人不要轻举妄动。 如今能用上四匹马拉车的人都不简单,真要惹出事情也不好,最惨的就是闹得大了,被王太后她老人家知道,那她们就再也别想能乔装出宫玩耍。 合德大部分时候都挺随心所欲,可也知道审时度势。 她客气地说:“真是认错了,耽误大郎你赶路。” “既然耽误了,那不如姑子你把名字告诉我,便算作弥补如何?”男子自以为笑得潇洒,眼神下流地打量起合德和飞燕。 忍无可忍便无须再忍,合德来此间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碰上这样让人作呕还不自知的家伙,她的眼睛里都快冒出火星子,正准备发威,就被人打断了。 “哪里来的登徒子,姑奶奶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2!” 第13章 第13章 来人这一声大喝气势十足,对峙的双方无不转头看了过去。 女子生得高大,竟然比许多男人都高些,又盘着高耸的发髻,眉毛天生又粗又黑,鼻梁高耸,一双猫眼炯炯有神,提着一根削尖了头的长棍,下面飘着一大簇动物的毛发,颇有几分像红缨枪,整个人英气勃发。 她两步便走到车前,凌厉的眼神扫向车中人:“你没听到人家已经拒绝了吗,怎么还纠缠不休,真不是个男人。” 那人被这样骂了两回,下意识回嘴:“你说谁不是男人,我不是,难道你个大老粗是!” 然而说完这话他就闭了嘴,只因那棍身已经横在他脖子前,明明没有挨着他分毫,可他已经感觉到了那挥出来的阵阵风仿佛要刺穿喉咙。 “你就不怕我把你抓起来送官,这可是在长安城,天子脚下,哪里容得你这种女匪放肆,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他这两句话在几人看来只是色厉内荏。 女子见状笑道:“你现在知道这是在天子脚下了,我不想知道你是谁,你也别用身份压人。瞧,人家的车也来了,不比你这规格差,还是两辆,你不如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吧!” 说完,女子收回武器扣在腰间,护送着合德和飞燕坐上车。 那男子探出头来看,见她所言非虚,可实在没想到这两位绝色佳人是哪家公侯府上的女眷,看年纪也不像是未嫁的娇娘,一时更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悻悻离开。 合德见人走了,笑着请女子进来坐:“多谢这位恩人,不知该怎么称呼?” “你其实不用谢我,是你家的车来得及时,他怕的不是我的武器,而是你们的身份,我只不过是一个恰巧经过的人。”女子立在车前,没有接受合德的邀请。 “一个恰巧经过还路见不平,提枪相助的人。” 女子忍不住纠正:“这不算是枪,我随便弄了来练手而已。” “那也该告知我姓名,咱们认识一下,不嫌弃的话就交个朋友。”合德再三坚持,眼神真挚。 女子不由得败下阵来,小声道:“我姓许,叫许淑君。” 并没有预想中的笑声,许淑君只听见合德的赞美:“好名字,淑,清也,正得配你这样的人物才是。” 这是合德第一次庆幸刘骜坚持教自己读书认字。 “是啊,这确实是个好名字,寓意极好。”一直温柔笑着的飞燕也出声附和。 许淑君见二人真诚不似作伪,当即豪爽地拍了拍她们的肩膀:“我还以为又会被人嘲笑,说我个女子舞刀弄枪还叫淑君。” “这名字是你父母取的,所有人都得和名字一样才行吗?那如果从小起个好养活的名儿,二狗、大牛,这怎么算?”合德总是能说些让人忍俊不禁的俏皮话,歪理更是一套一套。 “认识你们很开心,早些回去吧,你们的家人可要担心了。”许淑君冲二人拱手道别,正要放下帷幔。 合德一把按住她的手,问道:“你就不好奇我们的姓名吗?” “不好奇,你们这样的身份与我不同,就是知道了也没用,今后更没多少见面的机会,何必多增添一桩烦闷事。”她豁达开朗,并不在意,何况合德如果有心,自然早就说出来了,既然如此,那说明这名字最好还是不要知道。 合德突然笑出了声:“你这人好有趣,记住了,我姓赵,你可以叫我‘小照’。” “我记住了,小赵,再见。” 回未央宫的路上,飞燕还是没忍住问道:“你就那么告诉她了,不怕日后有麻烦吗?她要有心,一定能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你竟然还说叫你小照。” “怕什么,我觉得她不是那样有心机的人,没必要暗戳戳地探听,不过你谨慎也没什么错,谁知道我会不会有一天第六感失灵呢?有你在这儿耳提面命,我就能高枕无忧啦!” “再说了,谁会知道‘小照’呢?” 飞燕倒不是担心许淑君会怎么样,而是生怕合德的性子终有一天会惹出事情,自己没资格约束她,可又不能不问。再加上如果不是合德,那她此时指不定在哪里,要是因为露馅儿被刘骜或者王政君发现,才是真的下场惨。 她以此安慰自己,不管有没有用,至少心态会好上许多。 由于路上的耽搁,两人几乎是踩着点回宫。合德本以为回了昭阳殿便能泡个澡睡觉,哪想如今殿门紧闭,透露出一股怪异。 她狐疑地用眼神询问紫蒲,只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走后面的小门。”就连说话的时候,她都不自觉压低声音。 四人刚到小门口,还没来得及说话,这门就从里打开了。 站在那里的正是刘骜本人。 他脸色不善,凛若秋霜,也不喊紫蒲几人起身,只拉起合德就往里面去。 这样严肃的刘骜很少见,因为合德的缘故,他甚至都很少在昭阳殿变脸。 合德思来想去,觉得可能是今天回城时遇到登徒子的事,不免疑心是暗卫偷偷遣人提前回宫禀报。 “夫君为什么这么生气,是我做错什么了吗?”她试探道。 “你刚才说什么?” 刘骜突然一句把合德说懵了,她明明说得那么清楚,怎么可能听不见,以为定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才惹到了他,便小心地说:“君上为什么生气呀,是合德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吗?” “不是,不是这个。”刘骜快速否认,语气变了又变,只是不再像是生气,反而带了几分失落。 眼见合德没有察觉出来,刘骜只能小声道:“你刚才是不是叫我夫君了。” 她松了口气,眉眼舒展:“今日出宫,为了不叫人听出来,只能这样代称,君上总不能因为这个怪我。” 他的唇线紧绷,带了点不满把人拉进怀里,弄乱了她如云的发。 合德见状偷偷乐了,轻轻捏了他红透的耳朵,踮起脚道:“你这是害羞啦?夫——君——” “唉!”他满意地应声,总算不像刚才那样别扭。 这样的他十分少见,合德也觉得新奇,可一想他方才的态度,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唯恐今后再也不能继续出宫玩耍。 合德正想着对策,不算太聪明的脑瓜子疯狂地运转着,到最后还是决定继续打直球,迂回政策实在不是她所擅长,更何况面对的还是一位从小在深宫中长大的帝王。 “夫君先前看上去似乎心情不愉,可是遇上什么难事,又或者是我惹你不高兴了,紫蒲他们还在门口没起身呢!” 刘骜见给合德换衣服的人变成了紫蕊,这才示意王德发去把人喊起来,又对合德说:“他们伺候得不尽心,否则怎么会叫你遇上那样的事情,我没有罚他们三个已经是看在往日服侍你的份上了。” 原来他说的是遇见那登徒子的事情。 合德心里有了数,也知道定是那些暗卫向他汇报,即使万般不自在,可还是笑道:“我并没有受到什么惊吓不是吗?遇到这样的人是谁也没有料到的,好在有个好心的女子帮了我。紫蒲他们几个比不得夫君的人功夫了得,但也对我忠心耿耿,是我叫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其实刘骜早就从暗卫那里把所有的事情都了解清楚,此番也不是为了惩罚紫蒲等人,而是为了训诫宫人和宦者,让所有人都得比从前更加谨慎,不能因为昭仪好心而有所怠慢,否则就是贴身宫人也不能饶过。 在刘骜心中,他的合德不会从前许皇后等人的驭下之术,那只能自己帮她整顿,反正前朝的事情也没有很多,他乐得为心爱之人操办一切。 “好好好,我知道你心疼紫蒲,但你这样怎么能有威信呢?好处给得多了,日后叫宫人都爬到你头上来。”刘骜点了点她的鼻尖,摇头无奈。 “紫蒲和紫蕊可都是从前殿出来的人,怎么可能做那样的事,你却连她都不信。”合德反驳着,对她们两个深信不疑的样子。 “你呀你呀,真是拿你没办法,非得我掰碎了一点点告诉你吗?懒成精了,连这最基本的都学不会。”刘骜嘴里抱怨着,可实际上乐呵得不行。 而合德正是利用了他这点心理,理所当然地既不费心费力,还能坐享其成。什么都抓在手上的人确实很厉害,但她又不是后宫之主,只需要管理一个昭阳殿即可,能让合适的人在合适的地方发挥才能就行,管得太多她又如何享乐。 瞧她现在活得多爽,吃喝玩乐样样来,还不用担心钱财问题,没有什么比当个宠冠后宫的昭仪更得她心。反正她从来到这儿以后就没得选,也没能耐推翻汉朝当个女帝,与其自我折磨,不如快活享受。 就连从前奢求的自由,也在一点点争取中,假以时日,她的生活会更加滋润。 想到这里,合德又开始撒娇耍赖:“好了嘛,我知道了,反正有夫君这样英明神武的人替我解决,我还担心什么。再说出去玩的事,明明是你失约在前,若是有你与我一同去,哪里会有今天这遭,夫君打算什么时候补偿我,再与我一起去游玩一番?” “外面就这么好吗?” 合德没有正面回答,只轻声说:“君上去看了便知道,大汉国土如此广袤,又与西域等地互通,君上就没想过要亲眼看看?哪怕只是长安附近,也与宫里全然不同。” 刘骜年轻时也爱游山玩水,知道合德说得属实,可他似乎很久没有好好出去玩一趟了。 “你以为我不想啊,要不是这次有人突然找事,我肯定就和你去了,结果你还怪起我来,知不知道我可是为了帮你把事情压下去。”刘骜没好气地白了合德一眼,扬扬下巴让王德发把丞相所写的奏事文书呈上来。 整整两大卷竹简,摊开比合德都要高,密密麻麻的小字,还都是古隶书,让人看了就头大。 她回想起高考时被比自己还高了一个头的英语卷子支配的恐惧。 “……昭仪赵氏娇媚惑主、奢靡无度……望以褒姒、有苏氏女祸鉴之……”以她现在的水平,倒是可以从这潇洒圆润的字迹中看出是在骂自己,多亏刘骜当初的坚持。 “写这么多就是为了参我?” “你好像并不生气。”刘骜有些惊讶,他本以为合德会大发雷霆,或者伤心到失语,哪想是这种无所谓的语气。 “生气啊,可是他用了四片竹简夸我美诶!” 第14章 第14章 这篇奏事文书的作者显然文笔还行,又能引经据典,为了突出合德是个祸国殃民的蛇蝎美人,没少用词句彰显她的美貌。 当然,也提到了皇后赵飞燕。 毕竟赵氏姐妹早就名扬天下,而阳阿公主府舞姬出身的赵飞燕,其美貌更胜一筹。 至于后面那些从四书中引用来攻击合德不德的句子,她选择性看不见,反正大半都是道听途说来的,想怎么写还不是人家说了算,生气也没什么用。 “君上,你之前生气恐怕不是因为紫蒲他们的缘故吧,这个人是谁,现在何处?”她笑得妩媚动人,可刘骜觉得与平日不同,无端胆寒。 沉吟片刻,他才道:“王家的人,无名小卒一个,不过与阿母隔得远了些。这个时间,他当然是在家中了。” “君上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我就不信他这样辱骂我,君上还会放他平安离去。”合德深知刘骜的脾性,他就不是个听劝的人,王家就算要动什么心思也只能用一些虾兵蟹将,否则万一刘骜发起疯来,那就不好收场了。 “果然知我者,合德也。我今日以殿前失仪之罪赐了一顿杖刑,又停了他半年的职和俸禄,等过几日再让执金吾挑个由头关进狱中,也不会有人知道真正缘故,必然不会叫人再以此羞辱你,”刘骜拍拍她的手安慰着,“你觉得这样可行吗?” “可行,当然可行,夫君如此英明,这样安排最好不过了!”她唇边的梨涡逐渐加深,随即又补充道,“不过,我有个更好的想法,比这样罚人更有意思,毕竟这样治标不治本。” 见合德说得如此笃定,刘骜不免好奇,十分捧场:“紫蒲,去取两壶酒来,王德发,叫人送些葡萄来,合德你慢慢说。” 酒是上好的葡萄酒,水果也取了不止葡萄一种,还有十二盘下酒小菜。 “君上,这也太多了,我今日走了好多路,累得不行,喝两杯吃点水果就算了,何必弄这么些。您这是把惩罚人的法子当故事听呢!”纵然合德也常常想一出是一出,但这属实过分了,她不得不为那位可怜的王姓人士掬一把同情的泪水。 刘骜对合德从来都是言听计从,立刻把多余的东西撤下赏给昭阳殿的宫人和宦者,又叫紫蒲和紫蕊伺候她泡脚、捏肩,自己净手后亲自给她剥葡萄皮。 “是我考虑不周了,你别生我的气。”一颗两颗三四颗,他动作极快,手指灵活,剥了十来颗就捧着玉盘喂给合德吃。 有美婢洗脚揉肩,有天子近侍倒酒,更有一国之君剥果子投喂,绝对是人生巅峰。 等她舒缓了几分身体上的疲劳,又卖足关子,这才娓娓道来:“夫君意思意思关他三日便可,到时候把他提到前殿去,我要亲自罚他做文章。写得好自然不必罚俸禄,写得不好就写到好为止。” “做文章有什么难,他能写那么长的奏书,你还怕他写不来文章?”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文章好不好还不是出题人说了算,再说,我这题不会简单,要求也苛刻,且他需要每日写上一篇来读给我听,我听了满意,就让乐府谱曲唱出来,我要天下人都来听听。” 这玩法新鲜,刘骜觉得有趣,偏偏合德再多的就不愿意说了。 “再透露一些吧,合德,你何必连我也瞒着呢!” “这样的事情少见,为了杀鸡儆猴,自然得到时候再说,对了君上,这个人叫什么名字,又是做什么的?”合德两杯酒下肚便有些困,睡眼朦胧还不忘打探。 “他叫王青,不过是个桐马丞。” 她有些懵,迷糊得眨眼的样子多了点可爱,刘骜好笑地解释了一番:“就是协助桐马令养我私下用的马,还有乳马,取用马奶做奶酪之人。” “哦,原来是个弼马温啊。”说这话时她已经困得闭上眼睛,声音很轻,几乎咬在唇齿之间,就连刘骜都没有能听清。 否则,她还真不知道怎么解释弼马温一词的来历,总不能说是一只猴子吧。 七日后,刘骜把在牢狱中吃了三日残羹冷炙的王青提上前殿,又偷偷把合德也叫过来,除了殿内服侍的人,再无其他。 殿中跪着的王青头发散乱,看不清脸孔,身着单薄的囚服,脚上还拴着铁链子,小腿不住抽抽,狼狈不堪。 这让刘骜有所不满,怕这人的可怖形容会吓到合德,正要发话找关押的人员盘问,就见合德踮着脚几步蹦下台阶,离王青约两臂距离。 “我可是找人来做文章的,怎么还拴着链子,这也太不尊重人了,解开吧。” 话音刚落,就有宦者上前,而合德也没有注意到此人听到她说话后的异样。 “把头抬起来,我瞧瞧。” 她低头与这人对视,总觉得眼睛有些眼熟,可没往心里去,只当是从前在宫中马厩见过。 这张脸过于憔悴,本该圆润饱满的地方都凹陷下去,脸色蜡黄,哪里像是只被关了三日,说关了三个月都有人信。 “真可怜。”她叹息一声,明明语气中带着高高在上的怜悯,可王青只一味望着她,呆呆的没有反应,像个抽了神智的痴儿,任人摆弄的傀儡。 刘骜走上前来揽住合德,又微微侧身把她挡在身后,低头柔声道:“人给你带来了,你要怎么罚,都随你。” “你的奏事文书写得不赖,尤其是那四行描述我相貌的。今日见了真人,想必你更能发挥出一万分的本事。” “我就罚你,连续一月每日交给我一篇赋或者诗歌,尽你所能描述我的美貌,若是有一天写得我不满意,那就不能睡觉,写到我满意为止。只有让我开心了,你才不用回到那个监牢里去吃苦,还能得到赏赐哟!” “最重要的是,这一个月内所作不允许有重复的字,除了我名字、‘昭仪’、‘女儿’和大汉的‘汉’字,懂了吗?” 刘骜听完都止不住咳嗽,愣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没揽合德的手攥成拳,竭力克制自己不要笑出声。 “罪臣王青明白。”这人声音沙哑,和他被杖刑后的双腿一样残破。 见状,合德满意地点头,吩咐左右抬上高脚桌椅,对王青解释道:“这样的桌椅不用跪坐,正适合你这种受了伤的人,还傻愣着干什么,快写啊!” 说罢,她便亲自动手磨墨,可如今的松烟墨还只是小圆块,用起来并不方便,她只能用两指捻着研磨,小指自然地翘起,美则美矣,却不顶用。 她不过磨了二三十下就觉得指尖酸痛,当即放下墨块冲刘骜抱怨道:“君上,这实在太难了,小小一块根本掌握不好力道,稍不注意,我的指甲可就要断了。” 墨块尾端的水渍顺着圆润的弧度滴落,洁净的水和浓黑的墨起初并不完全相融,在人为干预下才逐渐混杂,深重的墨色比王青的瞳色还要幽深。 他按住铺在桌面上的竹条,枯瘦的手指青筋毕露,可握笔的姿势却漂亮又稳当,舔笔后他并没有立刻开始写,而是借用余光向前看去。 刘骜正拉过合德的手替她按揉,又用沾湿的帕子轻轻擦拭她不小心沾上墨水的指节,动作自然熟练,俨然是一副夫妻恩爱的画面。 王青不敢置信,只能把头埋得更低,不让人发现他的异样。 而上面的人显然忘了还有他,或者说他并不重要,才毋须防备,合德的声音都带着鸟鸣般的婉转:“君上,我看这墨最好能用模子来制作,这样规范大小不说,还能方便手拿,方方正正的还漂亮呢!” “你的鬼主意就是多,别人可不像你似的,一点不趁手就要从头到脚改造。”刘骜宠溺道,声音里都带着笑意,与先前对他的疾言厉色相比,完全就是换了一个人。 “那你说我说的对不对,不管是这桌椅还是别的什么,君上用得难道不舒心吗?” “是,你说的从来没有错过。王德发,按昭仪说的做!”刘骜把研制墨模的任务交代了下去,这才想起还有王青这么个人在。 “写得如何了,昭仪可是帮你求了情,你要好好表现,若是不能完成她给你的任务,那你这桐马丞也就不要当了。” “罪臣青谢过陛下与昭仪恩典,定然不负使命。”王青依然不敢抬头,只提笔蘸墨,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可也不知道合德是故意还是无心,她竟然挽着刘骜的手再次走到王青面前,轻笑道:“这是君上自作主张,我怎么可能因为你写得不好就让他革你的职呢,传出去也不好听呀!你的文采不错,就是骂我的文章也写得动人,即使这一个月来你完成不了,顶多就是延后几天,等你完成那日,便是你加官之时。” “至于加什么官,起初我还没想好,但昨晚又看了一遍你写的奏事文书,既然你对我宫中选出去的‘保村官’如此在意,那就额外任此职务。” 这保村官如今是后宫仅次于皇后宫中大长秋的官员,却全由宫内女子担任,级别与大长秋丞相同,比桐马丞高了一级,俸禄也多了不少,确实可以算作升官。 宫中的宦者有阉人和士人两种,便是王青以男儿之身担任也没什么不妥,只是要士族子弟与女子相争一个职务,还是他先前抨击的负责玩乐的保村官,以时人的思维看来到底有几分折辱。 就连刘骜都看不下去,捏着合德的手心提醒道:“合德,我觉得此事还有待商榷,这保村官已经满员,多出一个来又不好安排了。” “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反正他本就在宫中担任桐马丞,多来我昭阳殿领一份职也没什么,加起来也有一千石呢。”她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都是工作吃皇粮,何况做桐马丞可比保村官要辛苦许多,还基本没什么油水可捞,哪里比得上能正大光明拿无数奖金还不用担心绩效的保村官。 合德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只觉得自己也能享受一番后世四大美人之一杨玉环的待遇,留下些专门为自己所作的文章。 毕竟“力士脱靴、贵妃捧砚”的故事可是深入人心。 这王青虽然远远比不上诗仙李白的文采斐然、绣口绘盛唐,亦没有能写出《子虚赋》、《长门赋》这种传世名篇的司马长卿工于汉赋美学,可他身上有股子韧劲和才气。 让他做官并不为侮辱。 “所以,你愿意吗?这官虽然不属于昭阳殿,可与我身边的人也没什么两样。”合德笑问。 而出乎刘骜等人意料,王青飞快应了下来,听起来没有丝毫不情愿。 “臣愿意,谢昭仪恩典。” 第15章 第15章 对于合德直接替刘骜做决定这事,在宫中已经极为常见,保村官本就是为了让合德玩得开心才设立,昭阳殿原就有一些士人担任宦者,除了不在宫内居住以外,并没有什么稀奇。 刘骜对合德当着他的面招揽人手毫无异议,不说这王青在王家不受什么待见,关系也远得很,就是以合德的心性而言,刘骜也绝不会怀疑她有意勾结朝臣、意图玩弄政治权术。 毕竟王青从前只是个养马人,否则也不会被王家推出来当替死鬼,试探刘骜对合德的宠爱程度。 这些都是前两日刘骜与合德仔细分析得出来的结论,他早就默许了合德拉拢王青的举动,也有心给她身边添点人手,施恩是个很不错的手段。只是他没想到合德会突发奇想让王青在她宫中做个陪玩。 事已至此,对方也没有心存怨恨,反而迫切无比,刘骜虽然奇怪,却不会驳回合德。 如果真有什么异样举动,他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既然昭仪这么说了,那等你写完这一个月的文章,就去昭阳殿待命,看在昭仪的面子上,先前的惩罚都暂且延后,若你有做得令昭仪不满意的地方,再来前殿受罚,到时候就是双倍了。”刘骜微眯眼,因为断眉而平添几分邪气,气势却更迫人,压得王青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王青的答复:“唯,臣明白,谢陛下与昭仪恩典。” 合德对他的识趣很满意,见此行目的达成,也懒得多留在这里给人添话柄,向刘骜禀明后便扶着紫蒲的手离开了前殿。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有什么交流,直至进了昭阳殿,合德才算彻底放松下来。 守在门口的紫蕊迎上来,与紫蒲一边服侍合德一边问:“昭仪今日可是把所有事情都办成了?” “嗯,君上自然答应下来,王青也是个识趣的人。”合德由着她们给自己换下裙装,穿了条方便行动的裤子在室内躺下。 紫蒲奉上一盏茶,笑道:“可不是吗,这可是昭仪递上的枝,若是不接,那也太蠢了些,咱们宫里可不要蠢货。” “只怕他是不敢不接,可惜我没能与你同去服侍,”紫蕊轻敛眉,又关切地看向合德,“昭仪怎么看,他是否是自愿?” 这几个月来,三人之间的关系更加亲密,说话做事也都默契多了,便不拘束于主仆之分,这样的变化主要还是在二紫身上,合德倒是一如既往。 “自不自愿有什么关系,他既然受了王氏的指示出来参我,那就该做好被放弃的准备,不管怎么样我都是有恩于他,日后就是他出人头地,别人也清楚他是我宫里出来的人。至于王家要怎么样,他又要怎么面对王家,这也不用现在考虑,我相信他是个聪明人。”合德解释道。 “要我说,还是昭仪有办法惩治人,还有什么是比让骂自己的人反过来赞美自己更令人坐卧难安的事,还得不重复地夸上一个月。”紫蒲即使早就知道合德的打算,可真亲眼见证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偷笑。 合德并不觉得这有多稀奇和恶心人,她只是想看看古人的华章和现代网友的彩虹屁有什么不一样。最初没什么名气的时候,她自己也给自己写过,后来就是找团队,或者外包给专门做这些的公司。 而王青并非完全的黑子,顶多就是王氏手中攻击她的刀,还是把不太锋利的刀,这操作空间就有很多。 紫蕊比紫蒲更敏锐聪慧,考虑也更多一些,为了不让合德今后空欢喜一场,不得不提前泼冷水:“昭仪,此人都三十多岁了还没什么本事,沾了王家出身的光也不过做到个桐马丞,他真的有能耐吗?” “总有些人是大器晚成的,未必年少时就能出名,有可能只是少了一个机会,现在给他机会,就看能不能抓牢。退一万步说,若他真没有能耐也只能如此了,大不了慢慢培养,王氏势大,对君上都管束颇多,能由此打开一条口子也是好事,日子久了会怎么样,咱们谁也说不好。”合德闭上眼回忆着王青的面貌,尤其是那熟悉的眼神。 “他的眼睛很特别,和从前的我很像。” 合德撑着脑袋不再开口,一旁的紫蒲努力想着王青的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好像根本没注意他长什么样子,不免有些自责,因而问道:“昭仪的眼睛这么美,他如何能与昭仪相比呢!” “我说的是很早很早之前了,那时候我和姐姐相依为命,她在公主府里学舞,我没这方面的天赋,各种技艺都平平,不被人放在眼里。这个王青的眼神,和我当年的颇为相似,看着温顺,其实未必。” 合德所说属实,但也不完全。她更想说的是在现代娱乐圈中的林照。 正因为从底层爬起来,由黑红出身,一步步洗掉背在身上的污名,才有了后来的一线影后。她比王青幸运又不幸,至少她成名并获得业内认可的时候比他年轻许多,只是身为女子,尤其是外貌至上的娱乐圈,会需要付出更多努力才能证明自己。 成也容颜,败也容颜。 所以在看到王青瞬间爆发,又很快消逝的那种熟悉的、向上的、不甘于此的目光,她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打算,就是不为了反击王氏,她也要帮他一把。 就像当初有好心人拉拔了林照一样。 接连十日,王德发都亲自送来了王青所作的诗歌文赋。 合德当初说每日不写到她满意不能休息,可把关的任务还是由刘骜主动接手。倒也不是合德的文学造诣不够高,而是因为规定了用字不能一样,可常用词就这么些,就算生造也有限,若是用上了更为复杂的字眼,作为半文盲的赵合德就看不懂了。 所以,呈过来的竹简上面还有御笔朱批的赞语,想来刘骜颇为满意。 “君上可有吩咐其他的事情吗?”合德翻阅了几遍,挑出两篇通俗易懂的诗歌放在一边。 王德发脑筋灵活,当即奉承道:“昭仪可是选出了要让乐府作曲的诗文?大家早就安排好了,只等昭仪这边过目首肯。大家还说晚上与昭仪一同用膳,王青今日的文章倒是作得挺快,估摸着膳后便能完成,届时叫他当着昭仪的面诵读。” 合德指着手边的竹简说:“虽然是要让乐府谱曲的诗歌,可不是在宴会所用,倒不用太华丽,以百姓能听得懂为首要,朴素些更能表达情感,传唱度也就更高,他的这两首比较符合,我也很喜欢,快快让乐府去排演。” 王德发连连称是,接过紫蕊递来的笔,将篇目的名称抄录下来才离去。 一首《汉女歌》,一首《长安思月季》。 “也不知道他是凑巧还是怎么,竟然能想到以月季喻人。”合德最爱的花便是月季,只可惜如今这个时节,月季都已经凋零。 哪怕刘骜说过会想办法叫人培植出经年不败的月季品种,可到底还没有完成,宫中并无月季花的踪迹。 “希望是我想多了吧。”合德懒得纠结这些,反正日后总能知道,当下便开始期待今天的晚间节目。 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合德都听过无数人当面吹自己,而作为一个信念感超强的厚脸皮演技派,她从来没有退缩,多数时候还能点评几句,堪称业内泥石流一般的存在。 听刘骜之前的意思,他让王青接下来几日换了种文体,是士族间比较擅长和流行的赋。合德对于汉赋的了解仅限于课本上的知识,辞藻也都比较瑰丽,她虽然欣赏不来,但听一听也无妨。 反正写文章的不是她。 就这样,抱着玩闹心态的合德等来了第一篇赞颂她的赋。 而王青也因为要当面诵读显得有些局促,他这十日已经习惯了这种高脚桌椅,可还是差点摔了一跤,手中的竹简跌落在地。 “罪臣请陛下、昭仪责罚。”他连忙跪倒在竹简后。 合德很无奈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王青,你到底听了外面多少传闻,还是谁和你说了什么,我就这么可怕吗?难道你觉得我是那种一言不合就吃人的精怪,吓成这样,实在是太看得起我了。” 她说了什么王青已经完全听不进去,只觉得有一股幽香浸透了他全身。 香味若有若无,无形间拉进了他们之间的距离,王青不敢造次,却在这样微凉的夜色中冒出了汗。 他面圣的经验并不丰富,加上这次还是专门来为合德诵读赋文,好在理智和脑子仍在,忙不迭道:“昭仪容禀,罪臣并没有听说什么关于您的传闻,是臣无状惊扰了您,望昭仪恕罪。” “这有什么,我还怕你跌出个意外来,”合德退了两步回到刘骜身边,笑着补充,“那样,可就没人能为我作颂章了。” 这话说得王青心头一哽,不敢有丝毫不满。 还是刘骜抚着合德的肩膀说:“我看你最害怕的是没人陪你玩儿,好不容易逮住一个就拼命使唤。” “那还是夫君最懂我了。” “呐,王青,虽然说你担任‘保村官’一事基本已经定下,可还是不能松懈,有空就好好和紫蕊学学我这里的规矩,还有和你的同僚们培养点默契。作为陪玩呢,没有很多规矩,只是得改了这个动不动就下跪的坏毛病。” 合德翘起脚,就着刘骜的手又饮下一杯葡萄酒。 王青听罢,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才抬起头,谦卑又不失风骨地答:“唯,臣明白,多谢昭仪美意。” 他拿起地上的竹简,起身颂吟,这些日子没有被继续关在狱中,腿伤也有宫人送药治疗,瞧着便不似先前那样凄苦,声音温和厚重,有岁月沉积之感: “……桂魄丹灵,琢其形貌……叹莫掩于林霏兮,炤君王之未央。” “这个‘炤’可有出处?”明明前面有一堆复杂难懂的词句,合德偏偏问了这个字。 还不等王青作答,刘骜便道:“你还没学到《荀子》,这个字出自《天论》,‘日月递炤’,就是照耀的‘照’,二者相同。” “我喜欢最后两句,‘照’字用得好。”她喜形于色,反复念了两遍,不住夸奖王青。 在场无人知晓她真实的意思,只当是通篇仅这一句提到了刘骜和未央宫,而他们所有人都觉得陛下和昭仪是天底下最恩爱的一对。 “这篇赋可有名字?” “不曾,还请昭仪赐名。” 合德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还是改了:“既然是写我,便以我的殿名为题吧!” 《昭阳赋》就此在长安流传开来。 第16章 第16章 因为博得了合德的欢心,王青不仅得到了刘骜赏赐的黄金,还被合德免去了后面十几日的文章,夜宴当晚便正式成为宫中唯一一位男性“保村官”。 为了不打击宫人们的积极性,王青的职位独立于正式编制外,先前所设立的保村官仍然全部都是女官,名义上由飞燕统一管理,实际都所属于合德。 王青这个外来的变数并没有对女官们造成影响,双方职级相当,互不干涉,顶头上司就是合德。 很快,他就拿到了专属于他的官服和巾帻,官服不分性别,都以红色为主,做工精良,远胜于他先前的那几套。 这全得益于合德与众女官,他明白其中缘由,便在去昭阳殿上任后带着礼物去拜会了自己的同僚们。 这些举动全都传进了合德耳中,她有些奇怪地问紫蕊:“这个人并不是完全不通人情世故,先前我的多次试探他也全部通过,不是个蠢货,那为什么在太仆这些年都没有能升个桐马令。” 紫蕊跟在刘骜身边多年,对王家有些了解,便说:“王青是太后娘家的远亲,与王氏本家关系并不紧密,甚至屡屡被拒之门外,想来王氏也不会特意帮衬他往上爬,可王青势必只能依附他们而活。在朝中上下有许多王氏族人和门生的情况下,一个没太大权力的桐马丞,怎么都排不上号。” “是啊昭仪,宫中人心里都跟明镜一样,一个在王家坐冷板凳的人,更没有人去搭理,能守住他桐马丞的位置不掉下来,已经是王青的能耐和福气了。”紫蒲见合德还是没弄明白,只能把这话摊开说。 合德不敢确定,狐疑道:“就算是这样,以他的性格也不能就这样心甘情愿多年养马,他那个位置真想接触到君上不是不可以,或许是王家拿住了他什么把柄,这次又直接把他推出来当个针对我和姐姐的替死鬼。” 替死鬼之说,还是先前她和刘骜分析所得,当时并没有避开二紫,便是真正拿她们当心腹,且刘骜也希望自己从前的宫人能够在今后帮上合德。 “最坏的情况就是,王家在朝中和宫中的势力已经越来越大,大到没有人可以与之抗衡的地步。”合德越说心越沉,尤其是看到紫蒲和紫蕊已经连话都不敢说。 她们两个再怎么样也不敢直接挑拨昭仪与王氏的关系,毕竟那还是陛下的母家,更是在朝中掌握了大权的存在。 哪知合德看着她们突然笑开了,本来郑重其事的模样都勾人起来:“算了,走一步看一步,不论王氏或者王青有什么问题,总还有君上替我遮风挡雨,我不相信他会抛下我不管。人生苦短,我何必费时间在没影的事情上,倒不如好好享受,成日担惊受怕纯粹自己吓唬自己。” 这是她入宫后一贯以来的作风,连紫蕊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在所有人心中,不论是皇后赵飞燕,还是昭仪赵合德,都有着女娲巧手赐予的容颜,天生就该是由人捧着,把一切都奉到面前来的主。 刘骜的专宠是最有力的证明。 看着心细谨慎的紫蕊都附和着称是,合德的笑越发迷人,支颐的手却扶上了额头,低垂的眉眼遮住了所有真实情绪。 “那个王青,就让他先熟悉熟悉职责,冷几天再看。马厩就别去了,回头熏得一身味道,就是把皮肤搓烂了也去不掉,怎么来我这里陪玩。”合德嫌弃地撇过头,似乎这里已经被先前来过的王青弄得污浊。 紫蒲看在眼中,问道:“昭仪可要再加点沉香,并添上一味安神助眠的香料,今日也是怪费神的。” 合德没有出声,只轻轻点头同意。 作为贴身宫人,紫蒲她们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也都清楚昭仪的意思,对王青这个未知的变数保持着不远不近的态度,让外界不能以此琢磨合德的想法。 而王青更是沉得住气,并不急着去昭阳殿找存在感,反而认认真真与女官们讨教保村牌的玩法疑点,甚至会梳理分析每一种牌在不同的位置上该如何破局取胜,是否会有拿到就必死无疑的序列组合。 他的态度严谨又谦恭,倒是获得众人的赞誉,就连刘骜都有所耳闻,把这当趣事说给合德听。 “你可真是独具慧眼,发现了这么个好苗子,从前让他养马倒是屈才,既然他都掌握了要领,也该宣来打几盘才是。”刘骜兴致勃勃,想直接与王青一较高下,看看他研习的成果如何。 合德却不以为意,转了转手腕上的叮当镯:“君上,这游戏的牌面有无数种可能,又怎么能全部研究透彻,他这是把保村牌当学问来作呢。” “如此有何不好,你不也常常叫保村官们勤加练习和配合,他这算是投桃报李,向你表忠心的意思。”刘骜没有多想,还让人叫王青带着他治学的成果来昭阳殿。 “可是打牌终究是为了玩乐,为了开心,赌的就是手气与牌技,要是让他把所有都算得明明白白,那人家还怎么赢嘛!”她见刘骜根本没有多想,只能推搡着他的胳膊耍横。 刘骜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他就是再精于算计,也不敢把把赢了你去。若是与厉害的游戏高手对垒,你想赢,他就能让你赢得漂亮又不会太轻易,为了游戏体验,时不时会胜过你几手,却又不让你输得不太体面。不过这只是游戏,就像你说的是为了玩乐,那些做陪客的却不能这么想。” 这话合德并非不清楚,只是没想到刘骜能如此直白地说出来,一副经验之谈的模样。她以为沉溺于玩乐的君主,不仅没有被迷住眼睛,还把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就是帝王吗? 合德的第一反应就是害怕,却不敢表露出来,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担心自己的演技是不是不够用,会不会让刘骜看出什么端倪,可面上分毫不露,故意道:“君上什么都比我懂一丢丢,经你这么说,我可明白过来,只是这样的人会不会过于精明,城府太深呢?” 她求知若渴的模样很好地满足了刘骜的心理,温柔地边替她整理发髻边说:“是不是都不重要,你是他们的主人,奖励或惩戒都由你做主,他们最主要的就是讨好你,就算动什么歪心思也不要紧。你若是担心自己处理不了,那今后我替你把关,这样不就行了。” “我好像明白一点,那王青究竟怎样想也不重要,他现在也只是讨好我,表忠心喽?”她感觉到刘骜拆了她的发髻,重新梳了一个。 “是这样,我的合德如此聪慧,不必担心他们能耍花招蒙骗了你。”他声音轻柔,自耳边响起,带着笑意与暧昧。 很快,新发髻梳好,刘骜命紫蒲举着铜镜给合德看,他望着镜中娇花般的脸蛋,却还有不满,总觉得差了些什么。 就在这时,有宦者来报,说王青已经在门外等候。 “嗯,”刘骜随意应下,可目光还停留在镜中美人的脸上,吩咐王德发,“你亲自去把我命人造的华胜取来。” “君上想要替我戴华胜,何必让他大老远跑一趟,我这里有许多没用过的。”合德说罢就想起身去拿,却被刘骜阻止了。 他一把将合德拉进怀中,下巴搁在她肩头:“从前那些都衬不上你,我早就命人打造,改了好几次,前几天才彻底完备,只是今日下朝就来没能带上。让王德发多跑几趟怎么了,不必疼他,该是让他给你敬敬孝才是。” “还是昭仪疼惜仆,那仆更该多多孝敬昭仪,何况那是大家花了许多心思设计的宝贝,让别人经手也不能放心。”王德发满脸堆笑,在刘骜的笑骂声中去了前殿。 合德曾演过宫廷戏,有些剧组中的道具甚至是按原比例仿制了博物馆中的珍品,拍出来也足以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何况此时的工艺并不像后世那样发达,更没有那样多材质的珠宝供人选择,她已经调整好了心态,想着就算是没有很惊艳,也得演出天上人间绝无仅有的感觉。 “君上怎么瞒得这么好,几个月来一点风声不透。”她似嗔非嗔地回头看了刘骜一眼,又狠掐了一把他的腰泄愤。 刘骜但笑不语,任由她撒泼耍横,可坚持不了几回却败下阵来,好在王德发的脚程很快,在他要投降赔款前就赶到。 因为两面窗户和大门都已经打开,日光洒进来,却不会过分耀目,还舒适得让人困倦,门里门外所有人的注意力全在那紫檀木盒子上,环绕一周的凤凰似乎要冲破云层,沐浴阳光而出。 而这不过是开胃小菜,凡是见过盒中华胜之人,绝不会生出买椟还珠的念头。 哪怕是见识过许多的合德,在此刻也只有一个念头。 她小瞧了古代工匠的能耐。 现代的仿品再精美,毕竟不是真材实料打造,失了材质本身和匠人手艺集合之美,只是形似,终究逊色。 而博物馆中展示的文物,虽精美奢华,耗费无数打造,可不是在黄土陇中沾染上了时光的痕迹,就是因难以保存而残缺。 如此簇新的,不带有历史隔阂感的首饰,实在难以形容它带来的震撼。 “君上是特意为我做了月季花的造型呀,还有这穿花蝶,和真的一样。” 合德抚摸着用极薄极透的粉玉做成的花瓣,上面用错金错银手法勾画了月季的纹路,又以雕刻的手段做出堆叠立体的效果,蝴蝶的逼真是来自于点翠技艺的高超。金子做成的底托和枝叶精巧却没有喧宾夺主,反而衬得这蝶恋花脱俗又不失贵气。 见合德喜不自禁,刘骜也很高兴,送出去的礼物能获得对方真心的喜爱和赞美,对他而言比什么都要好,当即小心地拿出为她穿戴在额前。 “怎么样,我也瞧瞧。”合德取过铜镜端详,这虽然不能把她的面貌全部清楚照出,可也看得出七七八八。 她笑着扶了一下刘骜亲手给自己梳的高髻,娇声道:“原来君上是早就打了主意,我还说你怎么嫌弃起紫蒲的手艺来。” “怎么会呢,合德你不管什么样子都很美,只是上下都得搭配得当,整体效果要好,妆发、首饰和衣裙都得注意。” 刘骜是个非常注重仪表且很会打扮的人,可从前无人配合他,他只能自己给自己修胡子、修眉毛,如今他又多了一项爱好。 就是装扮合德。 “对了,那个王青是不是还在外面,让他进来吧。” 第17章 第17章 新鲜血液的加入显然让牌局有了转变,每个人打牌的风格不同,手气也有好坏,王青的“新手保护期”在他研究保村牌的时候已被用掉。 坐在高脚圆桌旁的五人,分别是合德、瑶儿、刘骜、王青和秋儿,座位都按照抽签结果走,洗牌发牌的换成了另一个新晋的保村官,手脚麻利,长得也招人喜欢。 “哎哎哎,注意了,这把的村长可是我,让我来看看你们最近讨论的成果,你们谁是我的保子啊,这把牌咱们准赢。”合德举起太阳牌晃了晃,她上几把都没能拿到村长,连保子也不是,除了平民就是平民,虽然也赢了一局,可不够劲儿,这一把能得偿所愿,立马就得瑟起来。 秋儿笑着说:“反正不可能是我,昭仪问问别人。” 合德本来也不是真的想问,几人都玩得熟了,不过是动摇人心的话术,要的就是互相诈。 “我。”王青举起手,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他身上,规则中也不是不可以明保,但不是手中牌好到令人发指,就算是保子也不敢随便暴露出来。 他的游戏资历比在场最小的瑶儿都少得多,就算研究了不少牌面和打法,可上几局的表现都平平,也没什么攻击力,突如其来的一声倒是让人看不明白。 “你是我的保子?”合德顾不得垒牌,抬头看向王青。 “是。”他的话依旧不多,存在感实在低得可怜。 “你这是要明保?我刚才说那话不是让你跳出来承认,这都是诈人的话术而已,你不用应和,若是因为没弄清这点跳错了,咱们就重新洗牌来过。”她的脾气很好,有什么就说什么,也不介意会不会因此而下把摸不到心仪的村长牌。 王青摇头:“是明保,这些我都清楚,昭仪放心,这局不必重洗。” 如此一来,众人心思各异,有怀疑他先前是故意隐藏实力的,有担忧他此举会大出风头的,也有觉得他自不量力,还有认为他居心叵测。 只是所有人都做着自己的事情,没有表现出在意的样子。 合德却笑得开心,伸脚踩了踩刘骜的膝盖道:“我的好夫君,瞧瞧人家这做保子的觉悟和气魄,这局可别让我们先溜了哦,到时候你们可就是输人又输阵。” 刘骜放好最后一块牌,垂手握住了她的脚踝,即使有袖口遮掩,旁边的瑶儿和王青也能看见他隔着白袜划过她脚心的手指。 “君上这是干嘛,也不注意点分寸。”合德没想到刘骜会直接上手,到底顾忌有外人在,吓得连忙缩回去,还反咬他一口。 王青没什么异样,摆弄木牌的手不停,合德只当这人一心求胜没有留心,才缓缓松了口气。 没有人发现王青有一张牌插错了位置,本来能走的五个十被拆成一张单和一个炸。 而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刚才突然响起的铃声上,很轻微,不仔细听都听不出来。 他机械性地一手顺去,将所有牌都列整齐,脑子里却翻来覆去地想这声音从哪里来。也不能怪他多心,毕竟今日是第一次正式上班,少不得耳听八方,眼观六路,谨小慎微才能不酿成大错,重蹈覆辙。 “上一把头客是瑶儿,你快出牌,好好灭灭你们昭仪的威风。”刘骜催促着,显然没打算放水。 他们三个民牌都卯足了劲儿要打爆村长和保子,能断就断,不给合德和王青起牌的机会,战火一下子就烧了起来,连冷静自持的紫蕊都捏紧了拳头。 “不能给他们走单牌的机会,快快拦下。”刘骜再次发号施令。 秋儿苦着脸点牌,心一横,直接甩出一个炸:“陛下,我只能这么走了,昭仪和王保村的牌实在是太好了,也难怪他敢明保呢!” “你就不怕我的炸比你的大?”合德中指一弹,四张钩飞了出去,其中一个嚣张地落在刘骜手边,还不停地旋转着。 刘骜将白虎钩按在掌下,朗声笑道:“你这走得太猛,是要和我拼炸子吗?” 胜负欲一上头,谁也拉不住谁,合德被他挑拨得恨声应战:“拼就拼,没在怕的,保子,你说是不是!” 王青好言好语地劝道:“昭仪莫要中了陛下的计,他们就算再出也未必能有比咱们还要大的炸,不必纠结,很快就能分出胜负。” “王保村,你这大话别说得太早,场上还剩多少牌,算算就能清楚,你再多的炸也不一定能撑得过去。”瑶儿环视一圈,五人面前未出的牌不过都剩下十几二十几张,合德他们的牌再好也经不住三人猛击。 “瑶保村此言差矣。村长放心出牌即可,有我在这里给您拦着。”王青依旧四平八稳,手中拿起先前放错的那张牌重新归位。 现在,他助昭仪获胜的几率又大了一点。 虽然因为合德跑了头客而独留王青一人被炮轰,他也丝毫不乱,与刘骜只差了一张牌拿了第三名,还是完成了保子的使命。 此局村长和保子胜,赢得毫无悬念。 “想不到你这头脑清楚,还不容易被人拱火,虽然没什么言语上的攻势,却能步步为营,先前几把是深藏不露呢,还是想摸清我们的底细。”合德赞赏地看向王青,华胜上的穿花蝶在阳光下正欲展翅。 “昭仪点评毒辣,几局牌便看清了臣的想法,臣自叹弗如,先前的牌局不过是想着多多观察而已。”王青巧妙地回答了合德的问题,又直白地奉承,坦荡极了,这下即使心中对他略有微词的人也不得不有所改观。 她点头表示认可,伸了个懒腰吩咐左右:“今日玩得尽兴,每个人都有赏,不论输赢都翻一倍,王保村是新人,翻双倍,其余人别有意见呐!” “这……”王青迟疑了一下,被合德看在眼中。 “怎么,难道你觉得少了?” “臣不敢,昭仪误会,只是臣初来乍到,不该行此特殊待遇,况且能有此职务,全仰仗昭仪的恩德,一切不过都是分内之事。” 合德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靠在刘骜怀中不说话,刘骜会意,直言道:“没有什么分内或分外,昭仪的赏赐既然给了,就没有收回的道理,念你不清楚昭阳殿的规矩,也就不罚了,退下去领赏吧。” 王青不敢多言,只能拱手而立,应了下来。 离去之前,合德背对着他问道:“你不清楚我的脾气,难道是别人没教你?” 不等他解释,刘骜就拥着合德进了里屋,他们轻声说着什么,传来了阵阵欢笑声。 紫蒲和紫蕊自然不会多嘴,这事也不用她们两个亲自教导,紫蕊带着几人去库房门口领赏,又点了玉烟和紫萼分别送他们出去。 回去的路上,王青不发一言,玉烟担心完不成紫蕊的吩咐,只能自己先开口,也不因为对方被提拔或告诫而有不满或疏远,声音里带着这个年纪的青涩:“王保村,昭仪今日心情很好,所以才会格外厚赏,每次我们陪她玩乐后都会有赏赐,这也是所有人都爱往昭阳殿凑的原因。你下回可千万别那么说了,否则昭仪很可能顺着你的话应下去,这是上面的好意,咱们伺候人的可不能不识抬举。” “多谢你今日提点,不知青该如何称呼?”王青了悟,也领了情。 玉烟报了自己的姓名,眼见到了昭阳殿的角门,两人便停下来。 “请留步,不必再送,还烦请玉烟小兄弟代青谢过昭仪恩典,再谢过紫蕊姐姐。”王青三十几的年纪,又是宫中的官员,可这声“兄弟、姐姐”叫得倒是自然。 “王保村折煞仆了,请慢走。” 玉烟看着他的背影变得模糊不清才离开,又赶忙往紫蕊那里复命,把路上与王青的话完整复述一遍。 紫蕊满意地点头,让玉烟今晚不必准备要给昭仪讲的书,两人都明白这意思,也乐得见陛下留宿在这里。 即使不忍心打扰他们,紫蕊也不得不进去回禀,好在现在天色尚早,合德又因为打饿了正在吃点心。 “合德你怎么看?他这是故意的还是真的无心?”一旁斜靠着的刘骜用指节敲了敲把手。 合德放下吃了一口的糕饼,用紫蒲递来的丝帕擦了擦手指:“我已经想好了,不管他是真的要报答我还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在这宫里还不都得听夫君您的话,有您在这里,我何必管他的目的?” “你就是心大,对谁都信任,不过能这样活着也挺好,烦心的事都有我来给你担下,”刘骜起身指着她刚才吃过的饼问道,“这是南面新来的庖者做的花糕,可好吃?” 合德点点头,正想拿一块新的给刘骜,不想他竟然凑了上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非常近,近到可以看清对方脸上肌肤纹理,刘骜虽然也擅长保养,可毕竟年纪在这里,难免留下一些岁月的痕迹。 她正想细看,就感觉到他有薄茧的手指拂过了唇边,一惊之下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睛,可意想中的举动却没有出现,耳畔倒是传来他爽朗的笑声。 睁开眼,只见刘骜捻着小半个指甲盖大小的花糕屑看她。 “多大人了,吃个东西都要弄得满嘴都是。” “君上,你这也太过分了,要不是你找我说话,我哪会注意不到,明明是你把我的注意力都分走,却怪我吃得不够优雅,下次我吃东西的时候可就不理你了。”合德气得张牙舞爪,直接扑到刘骜身上,举起拳头就想锤他。 他却小心眼地包住了她的手不让她作怪,眼见另一只手又要袭来,直接凑上去在她脖颈后吹了口气。 “君上,夫君,我错了,我错了嘛,真的好痒啊,哈哈哈,真的太痒了,我受不了了!”这下合德直接求饶,她最怕痒,尤其是后脖子那里非常敏感,比挠她腰肢和脚心还要痒。 而刘骜也见好就收,拉着合德闹了一会儿才松手。 “我好饿,都是你打扰我吃东西,真烦人。”她抱怨着,又左挑右拣拿了一块做成小动物的糕饼,就着茶水吃了下去。 这些点心不管是味道还是卖相都和从前不大一样,想来便是刘骜先前说的要从全国各地挑选的庖者所做。 合德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说的这话,哪知道刘骜不声不响,却能桩桩件件都如数完成。 “我不打扰你这个小馋鬼,就怕你今天晚膳吃不下了。”他看合德吃得津津有味,也觉得腹中空空,便随手拿起一个吃起来。 “晚上吃什么?难道有新菜色吗?”刘骜了解合德的脾性,合德同样也了解他,才有此一问。 他慢悠悠地吃完才说:“是啊,都说来了新庖者嘛!” 第18章 第18章 王青的到来暂时没有对合德造成多余的影响,起码不会让她放下目前吃喝玩乐的美好生活。 而为了满足合德出去玩的心愿,刘骜大手一挥,叫上飞燕一起,暂时搬去了长安城外与未央宫仅一墙之隔的建章宫。 建章宫虽曾为汉武帝刘彻和汉昭帝刘弗陵处理政务之处,可早已闲置,如今只是个精美的别苑。 “我姐姐那里怎么说?”合德急切地坐起来,看向面前的紫蒲。 “昭仪放心,您的邀请,皇后怎么会拒绝呢?正巧织室那边送来了新裁制的衣裙,其中一件紫色的尤为飘逸,皇后很是喜欢。”紫蒲把自己所见都交代清楚,很好地完成了任务。 合德扶着紫蕊的手起身,继续道:“既然如此,便按照原定的来,让宫人们都去好好准备起来。” 紫蕊领命而去,留下紫蒲服侍她更换衣裙。 一套石榴红的半袖襦裙。 这与飞燕所挑选的紫裙全然不同,也是二人之间的默契。似乎从古时到后世,为了不撞衫而导致某些尴尬的局面,出席者都会提前打听,如今的建章宫虽只有合德和飞燕两个主位,但曾经多年的习惯还保留着。 “君上那边的事情忙完了吧,晚上的螃蟹宴他应该不想错过,更何况还有乐府的歌舞。”合德揽镜自顾,额间的华胜让她想起赠送者,便随意问道。 紫蒲替她梳拢好发髻,又选了一二装饰添上,笑答道:“昭仪可是想念陛下了,先前班常侍已经来传过话,不论多忙,陛下一定到。” 即使宫中许多事务不用刘骜操心,甚至他都带着合德来建章宫躲懒,可该由他过目的奏章还是不少,而大司马等人也得定时来汇报。 合德随意应了下来,她并不是非得刘骜在场不可,但他若是能来,宴会自然也会更有意思。 太阳西沉,秋风微凉,太液池旁的亭子里已经摆好了席面,歌者、舞者和乐者也都准备好,就等着合德她们。 远远便见姐妹二人挽着手过来,一个清冷美丽,一个热烈妖媚,明明是双生,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样貌与气质,实在少见。 “这里也都用上了桌椅,真是托了你的福。”飞燕走近,关注的并不是桌上看着就勾人口水的大餐,而是那张八仙桌。 这样的桌椅在现代再寻常不过,可如今除了未央宫中仅有的三大套和建章宫才备好的几套外,其余的地方并没有普及,至少飞燕作为皇后不得不出席一些场合的时候,还必须分席跪坐。 “不算什么呀,咱们快入席,我可是等了好久!” 不等飞燕说什么,合德径直坐在右手边那张椅子上,在所有人的注目礼下,飞燕则坐在了左边,主位显然是留给快要迟到的刘骜。 汉朝以右为尊,不过作为现代人的她们并不清楚,今日又称得上是家宴,更不用讲究。 飞燕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柔声问合德:“君上说了何时来吗?他可是要迟到了。” 冷螃蟹哪有才出锅的热腾腾的好吃,一直等下去,实在有些浪费。 反正刘骜也从来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尤其是吃喝上的小事而为难人,甚至他自己就是一个乐于破坏规矩的人。 “不等了,先吃螃蟹,你喝不了酒,我给你准备了桂花酿。”合德边说边取了一只蒸蟹。 她馋这一口可是好久了! 如今的吃螃蟹界,以山东蟹为魁首,南方蟹目前还没有像后世那样混出名头,而因为保鲜等问题,许多人要想吃蟹,哪怕是曾经的周天子,多半也都是吃蟹肉做成的酱。除了酱蟹,会吃又敢吃的人们弄出了腌蟹、酒糟蟹等。 但以上种种都比不过蒸蟹的一个鲜字。 为此,刘骜特地命人不远千里把青州的螃蟹给弄过来,活不了也得想办法活着,再不济就在长安城外的水中专门开辟出一块地方来养殖。 只要舍得花钱,足以做成大多数事情。 这件事虽然不是公开,可在皇亲国戚众多的长安也瞒不了几天,是以这种恶行必然要被人抨击,之前王青写的文章里更是没有留情面。 合德吃了几口蟹黄才想起这么回事,坏笑着点了两只蒸蟹道:“紫蕊,把这送给王保村,再给他烫壶酒,别叫他吃坏了肚子,这两日没法陪我与姐姐打牌。” 听了这话,飞燕杯中的桂花酿都差点撒了,刚要说些什么,就看见刘骜撩开帘子进来。 “你们果然已经偷偷吃上了。”他挑眉坐在主位,并不生气,目光扫过亭内各处,最后落在合德身上。 “君上来得迟了也怪我们,没道理啊,先自罚三杯再说。”合德亲自起身斟酒,倒的是今岁才酿成的葡萄酒。 因为被刘骜的出现而打断,紫蕊这才将保温的食盒装好,却被他叫住了。 “我听到你说要送螃蟹给王保村,索性也不要去别处弄酒了,就把这新酿带去,再多叫两个宫人跟着送去,给他好好说道说道这来历。”显然,对于合德的坏点子,刘骜从来都是百分之两百地支持,甚至比她做得还过分。 飞燕见状更没什么好说的了,还不如好好享受美食。 乐声响起,早就演练过数千遍的伶人们按合德先前点好的曲目来演奏,又有数位舞者甩着长袖登场,丝竹之声绵绵,水袖翻飞,舞步翩跹,八仙桌上蟹黄酒红,菜肴繁多。 他们三人都不怎么需要宫人伺候饮食,边吃边喝边看,时不时还点评两句。 刘骜喝到兴头上,与合德交杯共饮,不拿酒杯的手拉着她,笑意盈盈地哄着道歉:“怎么今日有如此兴致,才搬来这里,我那边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这几天冷落你了,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我可没那个胆子,”合德推开他,与飞燕碰了一杯还附送一个媚眼给她,“不过是听说养殖的蟹和山东那边送来的都挺肥美,便想叫了姐姐陪我吃上几只,这样的好东西,我们从前可没这福分。” 刘骜故意把酒杯重重搁下,板着脸道:“难道我竟成了凑数的不成。” 合德点头,眼睛笑得眯了起来,梨涡也更深:“是呀,更何况你还晚到了。” “晚到了很久吗?也没有吧?”这话是他在问旁边的飞燕。 见惯了两人的故意笑闹打趣,飞燕也从最初的诚惶诚恐,担心合德露馅儿出事到现在的从容不迫,甚至能加入他们的对话:“倒也不是很晚,不过是够我们吃蟹黄和蟹脚的功夫。” 被她们姐妹两个一顿捉弄,刘骜不觉得有什么,反倒亲自剥了一个蟹壳,把蟹黄挑出来给合德,要不是目前还没有明清时的蟹八件等物什,只怕他能直接代劳剥下一整个螃蟹肉去讨好。 合德趁着他摆弄的功夫看了飞燕两眼,又遥遥举杯,歪着脑袋似乎有了几分迷醉,说话的声音都软和下来:“我好久没这么快活,上次与姐姐一同吃蟹还是,还是在公主府里吧?那时不过赶上个好节日,姐姐的舞跳得好,公主赏了一只醉蟹,姐姐与我分着各吃一半……” “是呀,那时候成日里练舞,都不怎么见得到你,每旬不过能归家一次,有时候一月才一次。”飞燕又饮了一杯桂花酿。 这桂花酿虽然基本属于没有度数,可对于飞燕这个酒桌上的菜鸡而言已经很上头了,说着的话都颠三倒四起来。 “那时候公主就爱看我跳舞,我就天天练习,像个小燕子一样飞呀飞呀,从舞池里飞到了陛下身边,又飞呀飞呀就进了宫,公主把我从陛下身边讨了去,给我赐名叫‘飞燕’,赵飞燕,好听,比赵宜主好听多了。” 说着说着,飞燕扔下了酒杯,甚至还碰倒了装桂花酿的铜壶,淡淡的微黄的液体顺着桌沿的雕花流了下去,可此刻都无人关注这些细枝末节了。 风吹帘动,飞燕起舞。 即使穿着的云英紫裙已经盖住了脚面,让人看不清她足上动作,可裙摆绽放如盛开的花朵,又顺滑流畅,金丝银线的绣着花样,即使亭子里早就摆了夜明珠照明,还是无法掩盖舞动着的裙摆上的星光点点。 这样的步法不光是刘骜没见过,连欣赏过后世不同舞种的合德以及学遍先秦诸国舞蹈的乐府舞者都没见过。 想来这便是飞燕独创的了。 而不仅是脚步的旋转和裙摆的流动,她手上的动作更看得人眼花缭乱,其实倒也不是说有多复杂,不过是她的舞蹈功底深厚,能把身上每一寸都利用上,灵活自如,柔软到不可思议。 哪怕是小有名气的“翻云覆雨手”,在飞燕指如拈花颤,身如微风动的舞姿之下,也是相形见绌。 她的长袖一送就拂过了合德的脸颊,又随着手部动作一点点抖落,露出一双纤细的臂膀,只听得一串叮铃响声,几只极窄的玉镯子顺着她的动作出现在小臂上,舞动间互相碰撞,声音却丝毫不乱。 叮叮当当的响声惊醒了恍惚的众人,又像是乐队的前奏和指挥,合德回过神用眼神示意乐人,耳边便响起了笙与鼓的协奏。 刘骜看得痴了,但他的眼神中流露出的并非对美色的向往,而是出于对一位顶尖的舞蹈家和她动人舞姿的赞美。 连早就认识飞燕的合德都差点忘了要紧事,别人就更不必再说。 “她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舞蹈家了。”合德情不自禁道。 “你姐姐的舞姿确实无人能及,这两年更加精进了。”刘骜揽着合德,他们两个早在飞燕起身要跳舞的时候就坐上了最佳观赏位,作为在场见识最广的二人,倒也能勉强说上几句话。 这让合德想起了飞燕的过去。 颜菲,作为娱乐圈少数由舞蹈演员和戏曲演员出身的美人,明明可以靠脸活得很滋润,偏偏各项能力却比脸还让人印象深刻。 在国外巡演的时候被一外国导演拉过去随便客串了一个具有破碎感的舞蹈艺术家,虽然没有得奖,可直接在外网走红,声名鹊起,和逼格一举越过国内娱乐圈众人。 什么是老天爷赏饭吃,看看颜菲便可知道。 而她,确实不负盛名。 合德靠在刘骜怀中欣赏着飞燕独创的舞蹈,正想再倒上两杯酒,突然一阵狂风而至,不仅吹开了纱帘,吹散了博山炉上缭绕的烟雾,吹倒了装满葡萄酒的铜壶,更把轻盈作舞的飞燕吹得摇摇欲坠。 裙摆扬起,满裙灿星如天边银河,亭外就是太液池三大仙山,飞燕似乎要乘风而去,登临仙境。 “梓潼小心!” “颜姐!” 第19章 第19章 在刘骜和合德的惊呼声中,还是立在亭子四角的宫人上前几步拉住了已经脚步踉跄,差一点就真的要跌出亭子外的飞燕。 风一停歇,众人慌忙上前安抚她。 “姐姐,姐姐,你有没有受伤,是不是吓到了?”合德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放,担心再一松手,面前的美人就真的要驾云而去,变成天宫的仙子。 刘骜也担忧地上下打量飞燕:“要不要回宫去休息一下,把宫中的太医都叫来。”得了他的吩咐,王德发立马去办。 “我没事,怪我贪杯,不然不至于连站都站不稳了,真的没事,你们不要担心。”飞燕推拒,可拗不过合德二人。 合德拧眉看着满桌狼藉,眼眶都红了起来,自责道:“我不该挑了今日作宴,好端端的来了这么股怪风,我差点以为燕姐你就要飞走了。” 见合德如此难受,刘骜心生不忍,劝道:“不怪你姐姐,更不能够怪你,你别多想,都是老天爷见飞燕的舞姿动人,以为是天仙私下凡间,这才刮了怪风想把你姐姐召回去。” 他都这样说了,合德也不能不领情,可护着飞燕的手却不肯松开,又抱着她好一会儿才缓和了神色。 “瞧把你难受的,我又不是纸鸢,吹一吹就跑。”飞燕看得出合德是真的担心自己,方才虽有后怕,也都被面前人的焦躁难安给抚平。 不过她虽然不是纸鸢,却过于瘦了,以她的身高体重,即使是追求上镜好看的娱乐圈也少有人能轻过她。好在是秋日晚间而不是夏夜,否则只怕衣衫更加轻薄,宫人们想拉住都不能。 当时狂风乍临,虽然时间很短,但几个宫人合力拉扯之下,那条流光溢彩的紫裙裙摆便多出了好几层褶皱。 回宫换下紫裙,贴身宫人便捧着裙子去内室告罪。 “陛下,这裙子极为贵重,织室众人做了得有小半年才得出一条,结果我却没能好好保护,这实在是不该……”按理这裙子本就属于飞燕,她没必要为此和任何人道歉。 可应该是多年混名利场的后遗症,她对不管是不是租借的礼服都格外爱惜,哪怕身上的奢侈品代言不少,但从来没有大肆改动或者损坏的前科,每一次都完好地保留了设计师的理念和心血。 这一次也是下意识就脱口而出。 刘骜并不怪罪,本就是他下令让人尽力拦住,不过一条裙子,再难得又能怎么样,哪能比人还珍贵。 “若梓潼喜欢这裙子,再让织室的人做两条来便是,我看这裙子的材质本就不能濯洗,皱了就皱了,不必放在心上。” 飞燕还要再说什么,这回反倒是合德劝慰她了。 只见合德接过紫裙,指着褶皱处道:“姐姐刚才穿在身上,估计自己也没能看清,这里层层叠叠,加上丝线的闪烁,有种不一样的美感。反正我觉得好看,就像烟波四起,层峦叠嶂,有一佳人,欲乘风而去的仙劲儿。” 合德描述的正是刚才狂风下的场景,远山近水,鼓瑟吹笙,即使先前吓得不行,回头想想还是觉得美如画卷。而飞燕额间有一天生的红色美人痣,倒是很像传说中的太阴星君。 经合德这么一说,众人纷纷回想,又转眼看向烛火下万分耀眼的裙子,不得不承认这褶皱带来了别样的感觉。 “既然如此,便留着吧,叫织室那里比照这个做出来,只是不知该叫什么名字好,你们姐妹可有主意?”刘骜这话虽然问的是她们,可也知道合德的取名功力,并没有抱多少希望。 飞燕摇摇头,她今夜本就没想到事情会朝着出人意料的地方发展,虽然风去了酒意,可多少还是没有缓过来,一时想不出有什么名字能配上这样精美的裙。 合德也放弃抵抗,即使拍了不少古装片,但取名的本事还是没能学到半分,只能转头看向跟来服侍的众人:“也别光我们想,你们有什么好提议就说出来。” 众人思索着,也凑趣儿一样说了几个名字,可没有一个能完整表述出这条裙子与其主人的美丽,被刘骜一一否定。 直到没什么太大存在感的紫萼开了口:“启禀陛下,这裙子之所以变得不同,都是因为您命奴等护住皇后,唯恐皇后变成天仙离去,您看‘留仙裙’可行?” 几人都愣住,合德更是赞赏地上前拉起紫萼夸赞:“这名字好,好极了,倒是没有白在书房里呆过,肚子里有墨水就是不一样。” “我也觉得不错,只是我当不得这样的美誉。”飞燕知道确实有一种名为“留仙裙”的裙子,但从未见过实物,不想是自己带出来的。 她明白自己的长相还算可以,却因为从不靠脸吃饭而不甚在意,如今被人当面这样说,甚至如果定下名来,后世都会这样称呼,瞬间觉得有些尴尬。 这与合德时常夸她的感觉还不一样,也可能是她了解合德而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旁人,哪怕是刘骜或者宫人来说,就觉得受之有愧。 “我这么多年来就没见过比姐姐你更好看的人,你都当不得,还有谁可以?”合德直接略过刘骜,拍板定下。 几人说说闹闹,蜡烛都烧了大半,等太医令带人写好方子抓药,刘骜才带着合德离开。 等屋内只剩下飞燕时,贴身宫人才上前劝道:“皇后不必心焦,陛下虽然与昭仪去了,可今夜您舞蹈时,他看您的眼神都是惊艳,刚才又许诺再叫织室多做几条裙子给您,这必定是……” “你不要再说,我本来就不是为了争宠才去跳舞,也不在乎裙子不裙子,何况这局本就是我与合德商量好的事情,我知道你为了我好,可我并无意陛下的圣心在何处,懂吗?你也得把嘴关严实了,这种话万万不可再说。”飞燕一改从前的温柔克制,目光灼灼落在宫人的脸上。 这把人吓到连忙跪下请罪:“奴知罪,不该随意编排、揣测陛下与昭仪,求皇后恕罪。” 飞燕的唇角勾起一个非常小的弧度,点头道:“跟着我这样的无宠之人是委屈你了。” “求皇后责罚,奴今后一定谨言慎行,不给您添麻烦,奴真的知错了,皇后,求您责罚奴吧,只要能让奴一直跟着您,怎么样都行。”宫人膝行至飞燕跟前,不停磕头认错。 见她额头上已经青紫,飞燕心中不忍,闭上眼睛转过头去才说:“那便免去三个月银钱,从今往后改名为‘绿槿’,知道了吗?” “唯,绿槿明白,谢皇后赐名。” 绿槿,即律谨,意为律己谨慎。 在这深宫之中,虽然飞燕贵为一人之下的皇后,可要注意的地方还很多很多,她不希望身边有一个拖后腿的宫人。 她不像合德那样心大,又有刘骜百般呵护,替合德将昭阳宫里里外外都安排妥当,没有一丝纰漏。况且就算有一日刘骜像对待合德那样为她处处考虑,她也不敢要。 只是单纯的怕暴露、不信任,不敢以身饲虎,唯恐有朝一日满盘皆输。 但凡涉及自身的大事,飞燕从来不迷糊。 先前颜菲还没有穿越时,真正的皇后赵飞燕已经私下里独创了几种舞蹈,别的所有人都见过,唯有踽步。 甚至为了练习踽步,飞燕拒绝了合德数次邀请。 也是颜菲来后两人都忘了这事,上次谈心时突然提起才觉得不对。 这中间那么长的间隔期,尤为可疑,不能给有心攻讦她们姐妹的人找到机会。 为了不让人疑心,尤其是惹了刘骜和王政君的疑心,成功蒙骗过绿槿等人的假飞燕真颜菲只能再度试探,得知了真飞燕的进度和大致舞步后速速改编创新,才有了今日夜宴上的舞蹈。 好就好在颜菲本人就称得上舞蹈家,不至于坠了赵飞燕的名声,更不会露馅。 与其等刘骜或王政君私底下过问飞燕关于踽步的种种,倒不如挑个合适的机会直接展露,也更符合赵飞燕舞痴的人设,没有哪一个舞蹈家是天天在家自己练,孤芳自赏却不与众人分享的。 除非有严重的社交障碍,但作为公主府舞姬出身的赵飞燕,显然不可能突然得上这种怪病。 是以,合德便献计献策,提出了由自己牵头设宴一事。 “请刘骜来的话会不会有些刻意,我怕别人会觉得我想要邀宠,把他从你这里弄走。”飞燕在这种细节上总有些拿不定主意,求助合德。 “不会,咱们只请一下,挑一个他比较忙的日子就行,不请反而有些奇怪,来不来都行,而要事半功倍,那刘骜来是最好不过,有什么比亲眼见过更能说明,听了宫中口口相传,你就不怕他指定你献舞,那才别扭呢!”合德三言两语打消了飞燕的顾虑。 飞燕心中虽然已经安定,可对于跳舞的时机却把握不好,与合德商量道:“那你觉得我是怎么样出场比较好,吃着饭突然跳起舞来也太古怪了,就和嗑了药一样。” 对此,合德倒是比她多点了解,大笑几声后才解释:“放心吧,这时候与现代不同,舞蹈算是礼仪中的一种,意随心生,心随意动,喝酒喝高兴了可以起舞,看见美景、听了佳曲可以起舞,不奇怪,不奇怪。” 其实合德说的并不完全对,不过是她自己所见罢了。礼乐文化中包含了舞蹈,又从祭祀而来,非常复杂,但架不住人们骨子里浪漫因子的发酵,所以尽兴起舞并不丢人。 “对了,到时候我找由头与你敬酒,你多喝两口,哪怕是最低度数的桂花酿,以你的体质,上头了就去跳个舞不也挺好?”合德拍手道。 飞燕本来是想借着乐府舞者的风跳上一支,因为本就是公主府舞姬,现代也是舞蹈演员出身,倒不觉得有失身份,甚至聊到兴头上还生出斗舞的心思来。 合德的提议好虽好,可她没有自信能演得特别自然无痕迹,尤其还是在喝了的情况下。 “万一我演砸就不好了,虽然不想承认,可我的演技确实不如你,只有遇到合得来的对手戏演员和导演才行。”她又开始犹豫,只恨不能把舞蹈天赋分出哪怕一星半点给演技,起码不要忽高忽低。 “你就放心好了,我有办法,实在不行到时候我拉着刘骜,你只要不跳错就行。” 合德的办法简单粗暴,直接把桂花酿的度数往上抬一抬。 反正就算飞燕现在再担心自己的状态,只要跳起舞,不管真醉假醉,以她足以刻入骨髓的肌肉记忆,就没有失误这个说法。 除了没算出有狂风作祟,一切都如她们预期的那样进行,甚至还得感谢这阵风,加深了刘骜和宫人、伶人的记忆,从而忽略当初飞燕为练舞闭门,又间隔许久才重新起舞之事。 唯有步步为营,才能避免一些麻烦,减少被攻击的可能。 第20章 第20章 解决了隐藏危机的合德又起了出宫玩乐的心思,她本来就不想待在殿宇中日日面对一堆宫人和宦者,加上上回出去时碰倒的几个妙人,这便让她有些意动。 甚至于她都不想和刘骜报备,乔装打扮一番溜出去多刺激呀! 她倒是不怕被外人发现,尤其是现在宫中都是刘骜安排的人,不像未央宫那样人多眼杂,又有不少士人出入宫闱。 就连她上回那样大张旗鼓,可扣下了王青之后,王家也没有再派一个王红、王紫来指桑骂槐。 也许是不知,也许是不愿,她并不在乎。 这与飞燕踽步一事不同,毕竟颜菲的到来是在赵飞燕封后却失宠之后的事情,人们或多或少能根据前后的变化而产生许多乱七八糟的想法,她们不敢小看世人的想象力,否则未来也不会有那么多传奇故事、志怪修仙,编排造谣皇室的更是不少。 狸猫换太子的故事都快讲烂了,要是有人起疑心,编出一个皇后换魂的“谣言”也不是没有可能。 虽然,这不是谣言。 合德就不用担心自己会不小心惹上这样的麻烦事,她来到这个时代的时候,飞燕都只是一个公主府里才混出名堂的小舞姬,又没有其余亲属,最大的暴露点——原装赵飞燕——也成为了和自己一条绳上的蚂蚱,她自然是随心所欲,想怎样就怎样。 虱子多了不怕咬,大不了秋后算账,这也是合德与飞燕性格上的差异所致。 更何况她还有天底下最好的护身符——刘骜。 “昭仪想出去玩,可要叫上陛下,之前陛下没能陪您出游,想来非常遗憾,若是这次都不告知,会不会惹陛下生气?”紫蕊有些担心,不过她是谨慎惯了的人,合德也不恼。 “不用了,他这几天忙,也不是日日有空,何况他早就许我想出宫玩就出宫玩,带着一大串跟屁虫的话,一点小事都要上报,太麻烦了。” 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甩开那些护卫,偷偷跑出去。 安逸的生活过久了,就是要找点刺激,如果飞燕知道,一定会觉得她又犯病,成天没事找事做。 或许在现代还不太明显,毕竟随便刷刷手机就能打发时间。 但是,这里是两千多年前的西汉—— “再不出去透透气,真的会憋出病来的,紫蕊!” “昭仪,就算不和陛下说,您也得带上人,如果您出了什么事情,那阖宫上下都要遭殃。”紫蕊向来没多少表情,只有面对合德的时候面部才会生动一些。 而当紫蕊看到合德嘴角扬起,就知道自己上当了。 “你一定知道,咱们宫里身手最好的人是谁对不对?” 紫蕊主要负责宫人、宦者的管理工作,对每一个人都了如指掌,问她准没错。 “阿千,一直暗中负责保护您的安全,如果您想出去,带上阿千就行。” 合德想了半天,也记不起这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只是心里的防备又多了一层,可面上的笑容却更加妩媚动人。 “叫过来吧。” 紫蕊没有动,而下一秒,就见一个穿着寻常宦者衣裳的人冲她行礼。 “昭仪有何吩咐?”挺拔的身姿,清冷的声线,长了副不近人情的模样。 “我要出宫玩,你去收拾一下,一盏茶后就走,”合德见此人没有动作,有些奇怪,“你站在这儿干嘛?” “不用收拾,随时。”言简意赅,没有多余的废话,甚至都不加敬语。 合德一哽,看向一旁没什么表情的紫蕊,用眼神传递着自己的困惑。 “昭仪见谅,阿千就是这个性格,就算在陛下面前也是这副样子,从前的王凤大司马对此颇有微词,但陛下爱惜人才,并不怪罪。”紫蕊与阿千也算老相识,但接触不多。 这下合德倒是来了兴致,问道:“你来我宫里多久了?” “三个月零五天。” 合德算了算,大概是她上次出宫玩之前,就是不知道刘骜派这人保护自己是因为出宫可能遇到的危险,还是因为王氏递上去的那一箩筐骂她的文章。 “来了我宫里,为什么我从未见过你,你也没有和其他人一样来报道。”她直觉这是个有趣的人,也不急着出门了。 “陛下只要保护你。”所以其余一切都是多余的事情,而多余的事情没有做的必要。 “那我宫里的事情,包括我的所有行动,你都知道?你都告诉君上了?”有那么一瞬间,合德动了杀心,她怕自己被时时刻刻监视,一举一动都会有人汇报给刘骜,尤其是这个阿千的功夫看起来很不错。 而她的小秘密太多,再加上一个赵飞燕。 本来一直语气平淡无起伏的阿千抬头看了合德一眼,竟然让她感觉出那眼神中有一丝委屈的情绪。 “不知道,不告诉,你安全就可。”难得的,阿千补充了一句话。 “那今天我们两个出去你也不说吗?” “不必说。” 虽然她对阿千还有诸多疑问,可从种种行为分析看,这个人并不是刘骜的眼线,而且也没有说谎的必要。 毕竟,她身边的所有人都是刘骜给的,他若真的想知道自己的行踪,随便问谁都可以。 就在她思索的时候,阿千难得主动开了口:“时间到,走。” 合德抬眼去看旁边的漏刻,果然分毫不差,可她自己连衣服都还没有换。 “去外面候着吧,我换好衣服就走,你真的不用换一身吗?我们是出宫玩,你这样会暴露身份诶,还可能引起别人的注意,甚至有危险。” 最后一句是合德随便说的,她相信刘骜在某些方面的眼光,但如果要劝动此人,恐怕只能用自己的安危说事。 果然,听到合德这么说,阿千考虑了一下就点头应下,而合德也隐隐觉得自己发现了这人的隐藏属性。 事情逐渐变得有趣,她开始期待这次的出宫之行了。 换完衣服的两人一前一后到了西侧门,合德正准备把刘骜专门为她出宫打造的腰牌给守门的禁卫,就听到后面匆忙的脚步声,她看了阿千一眼,见对方面无表情,这才回过身。 来人竟然是那个保村官王青。 “王保村是告了假要归家吗?”合德面色平静,似乎并不把自己要出宫却被人撞破当回事,毕竟有刘骜的许可在先,而且她也知道这事本来就不可能瞒多久,更没有必要瞒。 她只不过不想有一串会把自己所有行径都上报的护卫而已,相比较之下,这个阿千是最好的选择。 刘骜也会更放心,前提是他真的没有想掌控自己的一切。 “回昭仪,臣并不是要回去。”王青说这话的时候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 合德看懂了他的暗示,便带着阿千一道远离了禁卫所在的地方。 “你很有勇气,趁着我要离宫,身边又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她笑了,笑他的心急和无知,“说吧,你是代表谁来的,王氏吗?” 王青不像之前几次打牌时那样避开她的眼神,只是带着点谦恭地看着她摇头:“回昭仪,不是王氏。” “那是谁,难道是陛下不成?”考虑到王氏和刘骜之间一些亲密又复杂的关系,合德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探究。 可他继续摇头:“回昭仪,不是陛下。” 就在合德要不耐烦的时候,他字正腔圆地说: “是代表我自己。” “噗,哈哈哈,你在开玩笑吗?”她忍不住笑了起来,看向他的眼神都带上了无奈。 而这王青面不改色继续道:“臣是认真的,并没有开玩笑。” 合德伸手点了点阿千的肩膀,又用指节敲了敲阿千藏在袖子里的兵刃,对王青道:“先不说别的,你确定要在有人的情况下和我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吗?如果是王氏的新手段,那未免太低级了。” “请昭仪相信臣,臣绝没有其他意思,今日之事也不为其他任何。” “这位的事迹臣也曾听说过,避开不避开都是一样。” 王青说这句时看了看阿千,见对方没有一点反应,这才松了口气。 这样的举动让合德觉得有趣,面前这个王氏的弃子竟然一反常态的不怕自己,反倒是怕起这个阿千来。 “看来,王氏为了我和君上,透给你不少底啊?”合德只是胡乱猜测,可见王青的反应便能知晓她想的方向没有错。 “只是臣曾无意间听敬成侯说起。” 阳平敬成侯,即已故的大司马大将军王凤。 这话说得巧妙,也让合德第一次正视面前这个人。 曾经的“弼马温”,现在的保村官,还真不是一个简单的小人物。 “那你想和我们一起出宫去玩儿吗?”合德收起继续探究的心思,她今日的目的就是出宫耍,就算发现一个两个有意思的人,也不能耽误她干“正事”。 王青略有迟疑,可看看没什么多余表情和动作的阿千后还是答应了下来,他对于这个王凤口中的能人还是有几分好奇。 在合德的带领下,三人顺利出宫,其实以另外两人的身份和身手而言,也不需要她的带领就是了。 一路上,合德走走停停,似乎没有明确的目的地,看到路口便随便选个方向,阿千的任务就是保护合德的安全,所以根本不会多费口舌,但王青显然是另有目的。 “昭仪,今日这是要去做什么呀?” “不知道我要去干嘛还敢跟来,还有,在外面不许这么叫我。” 几人出来没多久,合德就找了家农户让王青把衣服换了,上好的布料实在打眼,那高高竖起的冠也被换成了和庶民相近的帻。 因是同行,若生疏地叫姑子或是小娘都很奇怪,合德倒是没有多想,随口道:“你这人怪讲究,一个称呼而已,在外不必同宫里那样,不如就叫赵娘好了。” 他微微停顿,舌尖轻抵,才吐出这两个盘旋已久的字。 “赵娘。” 第21章 第21章 难得出了长安,合德万没有再进去的想法,何况整个长安九市里能逛的不过就是东西二市,其余的地方不光是她自己,连刘骜都避之不及。 长安城内外风光不同,与后世更是大相径庭,就是同几十年前相比也略有不同。 王青看着四周的农田桑田,家家户户都是秋日丰收的盛况,不远处是横贯东西的渭水,看不到源头,瞧不见去处,就像他自己。 只略一低头,就能看见合德带着明媚笑意的脸庞,他不懂她在笑什么,突然就察觉到一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又是那个阿千。 王青回望过去,对方黑白分明的眼珠中看不出任何情绪,即使是随意的站姿,可总是巧妙地护住了合德的要害。 不过,王青本来也没有打算做什么,他是来示好,来投诚的,偏偏正主根本不在乎,只顾着眼前除了生机,一无是处的村中景观,作为保镖兼打手的那个倒是盯得紧。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今后不出意外,还要共事很久。”既然对方不肯开口,只能由他打破僵局。 可惜阿千并没有把他当回事,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导致两人之间气氛的紧绷。 还是没有说话。 就在这两句话的功夫下,合德远远又看见一个庄稼汉,那人手上捧着个大竹篓,里面黑压压一片,应该就是金秋的收获。 “老人家!”合德直接跑了过去,因为穿着普通农妇的衣裙,上身短襦,下身裙摆只到小腿肚,里面的裤子腿被绑带束紧不影响行动,只是鞋履中垫了几片软布,是紫蕊生怕她走多了路磨得脚疼。 头上只插了两支荆笄,其余半点装饰全无,可素面朝天也掩盖不了她生来的好颜色。 那老汉停下脚步看她,显然有些怀疑她的来历,但还是应道:“怎么了,姑子?” “这些,哇,原来你们还种葡萄呢!”合德低头看老汉怀里的竹篓,每一颗葡萄都有鹌鹑蛋那么大,虽然沾了不少尘土,可瞧着就甜滋滋。 她还想再问,就听老汉道:“姑子不是这儿的人吧,还是快快离去比较好。” “为什么要走,我可是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个有趣的地方,走了好半天都没遇上几个人呢。” “你们三个不会都是外乡人吧?这儿可是皇家宫苑,你长得这么好看,小心皇帝把你带走,我可是听说了,前不久天子才带着人来这里游玩,姑子你快快离开吧。”老汉放下竹篓就要再劝,阿千率先王青几步赶了过来。 可合德完全没有注意到,或者说也顾不上阿千,只问那老汉:“老人家,你说这皇家宫苑是什么意思,那建章宫不是离这里有好一段距离吗?” “哎呦,你还真的什么都不明白啊!”老汉一拍大腿道,“这个地儿是上林苑,这边这些田地是先帝赐给我们的,东边、南边、西边的边边上的地也都是今上赏的哩!” “上林苑……”合德懵了,她知道上林苑,从前也听邻里说过,只知道在长安城外,想着避开宫殿园林等建筑走便是,哪里想得到这成片上千上万亩看不到头的农田也归属其中。 “怎么了,赵娘?”王青这才赶到,就见合德失了魂的样子。 “哎呦,我说你们几个,不认得也不该随便过来玩耍,这田就这么四四方方,有啥个看头哩,要是被宫里的人看到,你家这两个娃子都得被带了走。”老汉葡萄也顾不得管了,推着他们,指着与他们来路相反的方向说。 王青听得分明,也知道合德发愣的缘由,只好解释道:“老叔,我们不是走错了,谢谢你提醒,只是这里早就分给了你们,那便算不得是上林苑所在的范围了。” “不算吗,可是我们这里常有宫里的人来往,我这葡萄也是种了准备卖到宫里去的。”老汉被说得糊涂,他本就上了年纪,对很多事情听不太懂,但对穿着良好的宫里人还是能分得清楚。 合德总算回过神来,也因为王青的解释心下稍定,问道:“卖到宫里,怎么个说法呢?” “我也不大懂,只是去岁有宫里头的贵人来说,有位美人喜欢吃葡萄,陛下便要我们这些居住在这里的人种葡萄代替赋税,有的多的也可以得到钱,本来没个指望能成,更不当回事,可有一两家正巧去岁种了些尝鲜,听了这话,也不吃了,全往长安城里送,咱们这才相信是真事。” 王青和万事不管的阿千都看向了合德。 她有些无奈,以为自己随口一句话竟然能叫刘骜真的落实下去,还情愿把百姓上交的税和粮食都换成她想要的葡萄。 可问题是她就一张嘴,一个肚,哪里吃得下这么多。 这中间不会搞错了吧? “那也犯不着这么许多,老人家你怕不是记错了吧?”合德不想认下这个,她倒是不怕被人骂一句妖妃,只单纯不想被人觉得自己是个超级无敌大胃王。 明明在她的身高来看,这体重身材非常正常,非常好,这么说得好像她很能吃,很壮硕一样。 她光脚有165,常年精准控制在110斤,上下浮动不超过2斤,虽然比起娱乐圈内大多数高挑美人矮了些,重了些,但她又不追求幼态和瘦弱的体型。何况她的肉是公认的会长地方,就是前两个月吃多了,坐下有些小肚子,近来也都靠着运动减了下去。 哪个见过她的人能不夸句好身材呢? “嚯,我哪个晓得,反正宫里要我们就照办,这也挺好,家家户户今年和明年的屯粮都不差喽,不用担心会饿死。”老汉不能理解,也不愿去理解,见几人不走,知道再劝没用,可还是忍不住又提上两句。 合德皱眉道:“虽然老人家你夸我好看,可我不过一个普通老百姓,皇帝哪里看得上我,况且他都有了美人,怎么会把我与阿千带走。” 王青想要阻止没阻止成功,这阿千是从不管外头的风言风语,可他心里清楚得很,刘骜在民间的名声并不如何,尤其是将飞燕与合德相继纳入宫中后,空前地跌入了低谷。 “哪个皇帝不好美色,赵皇后和她妹妹一进宫,从前的许皇后就废啦,听说许家也被贬离了京城呐!”老汉抱起竹篓离开,又冲他们摆摆手道别。 “赵娘,其实……”王青想到了自己曾经写下的谩骂合德与飞燕的文章,欲言又止。 哪想合德抬头冲他一笑:“我虽然从未参与过朝堂上的事情,可我也知道,许家的事儿是他们咎由自取,外人不懂,才往我和姐姐头上泼脏水。” “你能这么想就好,别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老头就……”他稍感欣慰。 可合德还没有说完:“呵,这不正遂了王氏的意吗?你们外戚之争,却把我们这对无辜弱女子牵扯其中,不愧是王氏呀!” 王青只感到憋闷和冤枉,可他确实是王氏的一员,又曾经被王氏当作对付她们姐妹和试探刘骜态度的棋子,即使现在早就成了一枚废棋。 他无法反驳,更不想替王氏与合德辩驳。 三人在田间行走,合德的速度不快,可裤腿上还是溅上不少泥点子,鞋底也有些磨损,多亏了紫蕊心细如发,才不至于走不了路。 王青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可自己今日的目的尚未达成,又被突然冒出来的老汉打断,他生怕这一变故会导致合德本就没有确定的心更加抗拒。 但是他都已经做好决定,都已经走到这一步,若是放弃了,那此生估计也再没有其他可能爬起来的机会。 这宫中,只有赵合德有着作天作地还让刘骜宠爱万分的本事,他早先多有打听,也知道赵飞燕自合德入宫后恩宠全无。 他本想以此为筹码去投靠飞燕,毕竟在他的认知里,宫里的女子就是该为了帝王的恩宠而努力,即使和平共处,也该是雨露均沾,不能分到一杯羹的情况下,独占就是会引起众怒。 可惜不光合德和刘骜是现存少见的奇葩,连最有竞争力的飞燕也是。 而最终让王青下定决心的,还是前几日螃蟹宴那道赏下的蒸蟹和葡萄酒。 四下再无其他人,虽然有阿千在合德身侧,可这位是不管其他也不会随意打小报告的主,总比等回宫后要面对紫蕊、紫蒲要好。 王青最终下定决定要向合德投诚,正在酝酿着情绪和措辞,就见跑上田埂的女子转身冲他招手。 “喂,你怎么这么慢啊,再不来,我让阿千带我走啦!” 思绪被打断,他只能快步上前。 “怎么了赵娘,是有想去的地方了吗?”王青好脾气地问道。 合德摇头,指了指房屋田舍后的葡萄藤说:“你先前写的文章里是不是提到了葡萄一事,我是不懂什么农桑啊经济啊,刚才那老伯说的话有些怕也只是人们口口相传,夸大和误传的可能性很大,未必符合实际情况。” “但有一句你该是听清楚了的吧?他说了,这两年不缺粮,不怕饿死。” 王青也是头一次知道从前属于上林苑的农户们还担此重任,思及刘骜与王氏之间的纠葛,便也不算奇怪。 只是,以葡萄抵押本该上缴的粮食和税,哪怕不是全部抵掉,哪怕对于农户们而言这两年能够喘口气,甚至还会得到余钱,可对整个国家而言并不是好事。 “你看看你,连这点小事都藏不住,眼睛里写得明明白白,难怪身为王氏之人都混不出个头来。我就是再不懂事,也知道这种行为极为荒唐。可据我所知,君上他不是这样的人,他干不出这样的事,或许是有人误传,或许是有人从中作梗。” “今天的事情我会和君上说明白,但是已经发生的事情不可逆转,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对吗?” 王青躬下身子应道,可眼睛还是不由自主落在合德身上,她不是个蠢得只知道利用恩宠享乐的人,不论她想要如何,这都是他最好的表忠心的机会。 “唯,臣明白,请昭仪放心。”他会做好这其中一切,而他的身份也非常适合来做这件事情。 合德见他没有先前那样笨笨傻傻,轻笑一声道:“看看,你又忘了,这里虽然曾经属于上林苑,可已经不在宫中,你该叫我什么,嗯?” 那从嗓子里震动而出的字重重砸在王青的心上,让他想起了两人初遇的那次。 “赵娘放心,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第22章 第22章 本来好好出游的心被接二连三打击到不行,合德露出了倦意,却还是不肯轻易回宫。 “这件事不急于一时,虽然君上一句话就能改变事情的发展,可我想要的不仅仅是这些,你得拿出本事来,否则,我只能交给别人。”其实合德没有什么别人可以交付,但是不妨碍她用这个吓唬吓唬王青。 “我省得的。”王青对合德的了解都来自于王氏,可那有多少是欲加之罪,真相又是什么,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关心。 从前,他也不关心,他甚至觉得霸占着帝王不肯放手的女人很是愚蠢,但从他被召进未央宫的前殿后,一步一步领略到这个女人的不简单。 现在开始,或者说在她真正走入他眼中的那一刻开始,他有些想关心了。 “现在也到了该用膳的时候,赵娘你有什么打算,我们去哪里吃?”王青自己还好,但想着合德在宫里打牌时总爱吃些糕饼,走了一上午,滴水未进,只怕再不用膳身体会吃不消。 他这是小看了合德的意志力,她其实并非娇气的人,也很能吃苦,不过这都是前尘往事,她就是说了也没人会相信。 “我不想在这里转了,只要不是在上林苑和宫里,哪里都可以吃,我不介意。” 反正介意了也没用,她倒是想吃香的喝辣的,最好来几杯白的,或者麻辣口、泡椒味,可惜这个时代做不到。 几人说着说着已经远离了上林苑范围,只是四处都是破落的民宅,房屋修建得还不如刚才那些,这让王青有些难办,转头看向一路上没说过一句话的阿千。 “你有什么办法吗?这附近实在不像有能吃饭的地方。” 可惜,阿千保持着一贯的作风,根本不搭理王青,直到合德也转了过来。 “没有,你饿不死。” 王青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指了指合德道:“那你要看你主人饿死?你不是被安排负责她的安全吗?你不是最听主人话的吗?” “她又没说。”理直气壮,噎得王青手都在抖。 见他们两个拌嘴,合德笑得蹲了下来,歪着头看不明所以也蹲下来的阿千道:“你还真是缺根筋,不过这样也好。我们随便找一户人家化缘吧!” 此时的佛教已经渐渐传入大汉,只是还依附于其余教派,并未壮大1,很多人都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所以王青和阿千都没有听懂化缘的意思。 合德自己也说不明白,不想误人子弟,便从腰间取出半吊铜钱递给阿千:“喏,你去前面那户人家问问,咱们问他们买些饭菜来吃。” 阿千接过铜钱起身,可是没有行动,反而把那吊钱放在了王青手上。 “你这是让我去?可是赵娘指明了要你去的呦,你是不听她的话吗?”王青意味深长地看着阿千,捧着铜钱的手没有收回去,就这么摊在两人中间。 合德听出点意思,也明白王青远比自己所想的更了解阿千,于是也站起来道:“去吧,没事的,我又不走,青天白日还能有谁来害我。” 阿千拧着眉头看合德,在心中掂量着她可能遇到的危险,又想起刘骜从前叮嘱的话语,还是有些不情不愿:“安全,最重要。” 只是这话说得远没有在建章宫里强硬。 合德不忍,她一向对长得好看的人很宽容,阿千和王青,阿千胜出得毫无悬念。 她把王青拿铜钱的手推了回去,但笑不语。 “行,我去就我去吧。”王青刚走没两步,就迎面碰上一个和自己一般高的女子。 这女子不像寻常妇人姑子梳着发髻,头发高高扎起像是一条马尾,很是英姿飒爽。她见快要撞上人,连忙用脚扒住地面,勉强停在他跟前。 女子刚要道歉,就发现了合德,当即扬起笑脸:“是你,好巧啊小赵!” 王青和阿千都戒备起来,盯着来人,防备她会对合德不利。 “好巧啊,淑君,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 来人正是合德上次出宫时遇见的许淑君。 阿千那回虽然跟着,但隔着比较远,中间又有马车、树和刘骜派去的护卫挡着,加上许淑君从头到尾换了一副装扮,只是身形有些眼熟,并没有认出来。 “你们这是要去干嘛,吃饭了没?上次那个漂亮的妹妹怎么不在?”许淑君很热情,拍了拍合德的肩膀。 “我姐姐这次没出来玩,就我和他们两个,还没用膳,正想去前面的农户家买些来。”合德很喜欢这个大大咧咧的许淑君,加上她那一腔正义又不单蠢无脑,实在很对胃口,便有心邀请她一道。 “唉,走走走,我知道前面不远有户人家,他家不仅能吃饭,还能喝酒,我喝过好几次都还不错,你要不要尝尝?”许淑君拉着合德就要跑,突然又停下问道,“你能喝吗?” 合德没好气道:“在下不才,不说千杯不醉,但也比大多数人都能喝。” “行,那咱们就去,只是不知道他进城了没,如果他去铺子里,那我估计就悬了。”淑君加大了步伐,可她自己长得高,步子大,合德没防备被拽得差点摔了。 一旁的阿千只是跟着,没有任何动作,显然是认为这还不足以对合德的生命安全造成威胁。 说起在长安城开店,家中又酿酒的人,合德第一反应便是上次有过一面之缘的周记酒舍的掌柜,不过西市卖酒的人不少,整个大汉朝又酿酒成风,她便没有多言。 不过就几步路的功夫,四人便到了淑君所说的那户人家。 土坯房,砖瓦顶,篱笆围成的小院儿,里面有一棵老树,即便早已经过了秋分,这棵树上的叶子仍旧葱绿茂盛,生机勃勃。 “就是这里了,”淑君站在院门口冲里面高声喊道,“有人吗,周阿郎你在家不?” 她连着喊了几声都没有人应,正打算放弃,就见隔壁的阿婶出来问:“你们个是小周的朋友啊,他去城里看铺子了,最近好像生意不好,已经半个月没回来住了。” “谢谢阿婶,那我们走啦!” 合德暗道几声巧,拉住她小声问道:“你说的周阿郎可是西市周记酒舍的掌柜?” “你认得他?应该也是在他那里买过酒吧?”许淑君倒是没猜错,以合德非富即贵的身份,也不太可能因为别的认识他。 她又自顾自道:“周阿郎是个好人,我之前去他家买酒,没带酒钱,他不仅给我赊账,见我没带伞还把自己唯一那把借给了我。” 合德并不以此来评判一个人的好坏,不过那位周掌柜的确是个面善之人,上次的相处时间很短,却还是给自己与飞燕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你不是饿了吗?咱们边吃边说吧!”合德本想就近选择,哪想许淑君不愿意,她还在担忧周掌柜。 “不行,周阿郎这么久没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情啊,咱们去他家的酒舍吃饭喝酒吧!他没什么力气,又不会打架,看着就是个好欺负的样子,还是去看看比较好。”淑君性子就是这样,不过好歹还算知道征求一下合德等人的意见。 虽然征求和不征求也没什么区别,合德被那双大大的猫眼盯得不自在,勉强点头。 “可是,我今天走了一上午,西市还有好一段距离,咱们能不能找户人家买或者租个拉货的车啊,我真的走不动了。”合德看着面前三人,阿千和淑君都会功夫,体力看着也很好,王青虽然不是武将,可他日常上班就是腿着去,走路什么的根本不虚。 只有她,是个养尊处优的废物。 许淑君摇摇头,解释道:“附近这些家里都不富裕,所以我也没提要去隔壁阿婶家吃饭,周家已经是这十里八乡中勉强过得去的了,其余人你就是给他们再多的银子,也变不出多余的米粮来。” “别担心,我背你吧,你看起来也不重。” “好呀,辛苦你了,今天我请客,你要喝多少喝多少。”合德欣然应允。 可她还没爬上许淑君的背,就被阿千拦了下来,二人不解地看过去,阿千面不改色道:“我来。” “阿千,不用,这个姐姐会功夫,摔不着我的,而且你背着我也不太好。”合德拍了拍阿千的脑袋劝道。 说完,许淑君直接背起了她,王青似笑非笑地看了阿千两眼,跟上去同她们搭话。 阿千慢了几步落在后面,摸了摸自己头顶的发,有些不理解合德那举动的含义。 风有些大,可几人的说笑声不减,明明白白落在阿千耳中。 “原来周掌柜家只剩他一人,这也太辛苦了。”合德感概。 “是啊,我和你说,他自己生意不好,却还时常想着接济别人,从前还有两个伙计肯帮衬,可听说几个月前回家奔丧,好像就没再回来了。”淑君叹气。 “你和周掌柜好像很熟悉。”合德抿唇,转头调整姿势却看见王青狐疑的眼神。 淑君丝毫不觉,应道:“是啊,我们算是朋友啦。” “朋友?那同在京城,怎么却几个月没有联系?”提问的是王青,虽然合德也很好奇,毕竟连店里伙计的事情都这么清楚,却又说是听别人说的,前后有些矛盾,但也不排除被事情耽搁了。 “我,唉,家中有事走不开。”许淑君说这话的时候不像先前那样有底气,可到底涉及别人的私事,再追问有些不礼貌。 “瞧,这不就到了,也没多少路。”许淑君放下合德,急切地跑进店中,又退回几步招呼他们快快进去。 “赵娘怎么看?”王青落后合德一步,极小声地询问。 “喝酒、吃饭,就这么简单。” 王青被噎住,只能看着阿千护着合德走进去。他觉得,赵合德此人比这半路杀出来的什么淑君还要奇怪,尤其是那性格,阴晴不定。 希望自己的选择不会有错,否则,还不如回去喂马铲屎。 第23章 第23章 “唉,周阿郎,你们这里有没有葡萄酒啊,听说今年种葡萄的不少,酒贩子们都在到处低价收葡萄,你这里有准备吗?”淑君觉得大饼撕碎了蘸酱很麻烦,索性直接啃起来。 周掌柜对她的不拘小节早已见怪不怪,直接把酒坛子放在她脚边:“是有这么回事,但是我没赶上,况且就算是低价,我暂时也拿不出那么多钱。” 见淑君吃得正欢,王青便殷勤地替几人倒酒,主要还是合德和淑君,阿千职责所在不便喝酒,而王青也不敢与合德饮。 “低价收葡萄,这又是怎么回事,不是专门有农户种植吗?怎么还能有多?”合德好奇地抬头,将空酒杯放在一旁。 淑君用帕子擦了擦嘴道:“不太清楚,好像是城外的农户说的,具体情况周阿郎应该比我懂些吧?” “稍微知道一些,我所居住的泥河村那里也有人认识收购葡萄的贩子,应该是从前上林苑里宜春苑那片庄子传出来的话,说上面有人高价收葡萄,可是如今葡萄泛滥,就卖不到之前那样的好价格。”周掌柜把自己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了合德,只是不解为什么她一个高门大户的妇人会打听这种事。 合德看出他的疑惑,却不好说,尤其是自己的名声在民间似乎也不怎么样:“嗯,谢谢周掌柜告知。” “姑子不用客气,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 听他们你一句“周掌柜”,我一句“姑子”的,许淑君早就有些不耐烦,她一向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便说:“是我忘了介绍,这位是周程,这位是小赵,你们都是我朋友,那彼此也就是朋友,叫那么生疏做什么。” 周程礼貌地冲合德一笑,称一声“赵娘”,又对许淑君说:“那你不也一直都叫我‘周阿郎’吗?” 这话出口倒是让王青转移了在他身上的注意力,不再留心这样一个普通的酒舍老板。 淑君语塞,含糊道:“那我这不是跟着别人叫习惯了,一时又忘了改口,老周,老周行了吧!” 合德就这么看着两人,倒是把关于葡萄的问题丢在了一边,她私以为已经交给王青去处理,那便不需要再多费神,何况周程这里已经有了收获。 一直默不作声的阿千突然打了一个饱嗝,虽然声音一出来就被刻意压下去,但几人距离都很近,所有的视线一下聚焦在阿千身上。 “唔。”这一声模糊地从嗓子眼里挤出来,那看着不好相处的冷脸都快绷不住了。 许淑君饶有兴致地打量起阿千,见那双拿筷子的手上有明显的老茧,加上之前的一些对话,心中有了猜测:“阿千你是练什么功夫的?练多少年了啊?” 合德见阿千没有理睬她的意思,连忙戳了戳那看着瘦弱却极有劲儿的胳膊:“这孩子,淑君姐问你话呢,要回答哦。” “练很多。不记得。” 阿千每个问题都回答了,但字数太少,拼凑在一起也容易产生误解,若是其他人恐怕很难这么快适应这种说话方式,偏偏许淑君能够同频并理解。 她点头道:“这么说,阿千你功夫很厉害哦,不然小赵她夫君也不敢让你一个人来保护她。” “是挺厉害的吧,具体我也不知道,没见过阿千动手。”合德等了一会儿,以为阿千不想回答,这才代答。 谁知,阿千竟然开口了:“很厉害,没输过。” 哪怕是比较能说瞎话的合德一时都找不到什么词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她几乎没见过这么不谦虚,直接自夸的人。 “我这几年也重新把功夫捡起来了,之前没什么机会练,现在总算得了空闲。” “要不,咱们俩比划比划?” 淑君撩开裤子外面的罩裙,从身侧抽出两把短刀,刀身光滑锃亮,显然是新打造的,上面甚至能照出合德此刻震惊的表情。 “这是个什么剧情发展啊。”她感叹地看向相对的二人,有些期待接下来的走向。 然而,阿千注定让人失望。 “不要。”拒绝得干脆利落,非常符合其个人风格。 许淑君气闷,将刀拍在案上:“为什么,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淑娘,我想阿千应该不是这个意思。”周程见其余几个都在看戏,只能冒着风险上前劝阻。 “不是这个意思那是哪个意思!”淑君那双黑曜石般的猫眼对上了阿千毫无波澜的狗狗眼。 “会见血,不是。” 就连合德都没有弄清一根筋的阿千在说什么,本来生气的淑君倒是立马平静下来。 其他人都在状况外,显然只有许淑君一人听懂了阿千的话。 “淑君姐,你听懂了?”合德戳了下她,“翻译翻译呗。” “难道你们没听明白?”淑君看着懵懂的合德,连周程和王青都一起摇头。 她还有些惊讶,毕竟阿千是合德带来的人,简单解释道:“阿千的意思应该是如果要出手的话会见血,不是一般的切磋,所以我还挺好奇到底练的是个什么,实在不愿意说也没关系,没有看不起我就行。” 说完她又对阿千道:“我也不是学着玩的,我以后可是要……” “许淑君。”周程的声音不大,也异常平静,可偏偏让淑君住了口。 “你姓许?还习武?”问话是王青,他这才开始认真看淑君的相貌,却什么也没说。 “对啊,我姓许,你不知道吗?” 淑君说完,合德才想起自己和周程似乎都只叫她名字而没有提到姓氏,难怪王青不晓得。 “好了好了,继续喝酒嘛,你技痒的话就多喝点,不是说今天要把周郎铺子里的酒都干光吗?”合德打起圆场。 这下就连周程和王青都被拉着坐下来喝了。 酒过三巡,合德突然换了个话题,她亲自捧了酒坛,将最后的一点倒进周程的杯中:“周郎,其实你可以试着酿一些葡萄酒。你酿酒的技术很好,至少这些普通的粮食酒比别家好喝,和……和一些豪门大户家中的比也不差什么,你有没有想法攻克一下葡萄酒?” 酒意已经上头的淑君左右看看,噗哧笑道:“这样好,这样你既能拓展些生意,我也能多喝些美酒,妙极了!” 话题中心的周程并没有立刻应下,表情依旧温和有礼:“多谢赵娘关心,只是我并没有多余的钱去买葡萄,更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学习和改进酿造的法子,恐怕要辜负你的美意。” “你愿意接受我的投资吗?” “所以,你是想利用王青王氏的身份去调查清楚关于以葡萄抵税收的事情,再把可能收缴来的赃物从左手换到右手,去叫那个酒舍老板替你试出新的酒方?” “没错,就是这个意思,果然还是君上你最懂我的心思。”建章宫的承光殿里,合德正在躺椅上接受来自刘骜的投喂服务,一会儿指使他拿一下核桃,一会儿又指使他拿黄瓜。 合德很满意且享受这个过程,刘骜也同样满意且享受。 “本以为你是出去玩了,没想到却带回来这么一个惊喜。”刘骜捏了捏合德的脸,又偷偷亲了她一口。 她侧过身看着刘骜,嗔道:“君上确定是惊喜,不是惊吓吗?我听到这消息的时候都吓了一跳,怎么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下面有哪些人能干出哪些事,我多少也能猜到,只是一直没有办法罢了。” 其实刘骜并不是没有办法,而是即使有办法也做不了太多,或者说,那些人也不希望自己这个皇帝做得太多。这其中涉及到的人员和关系都非常复杂,已经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明白,他本来都打算彻底放手让他们来,这样说不定能有所缓和彼此之间的关系。 只是没想到,竟然被合德撞破了。 “我也只是怕外面人乱说,坏了夫君你的名声,不管这事是真是假,对你我都百害而无一利,”合德猛地坐直身体,愤怒道,“而且,若国库空虚,那我就没有钱花了,想吃的美味也吃不到,喜欢的首饰也买不到。断人财路,天打雷劈。” “哈哈哈哈,放心吧,他们不敢真的搞多大的事情,国之根本如果都乱了,没人能吃上好果子,也没人会这么蠢。我的好合德,你就放心吧,养一个你才多少钱。”刘骜被她逗得笑趴在躺椅把上,狠狠咳嗽了好几下。 “那到底要不要王青继续嘛!” 刘骜擦掉眼角的泪花:“查,让他大胆地做,有我们赵昭仪给他撑腰,谁敢不给面子?” “我知道,昭仪都是为了我,走了一天实在辛苦,过会儿叫紫蒲来给你好好按按脚,以后咱们还是坐马车吧。” 也就是合德才能如此了,先前不论是许废后还是班婕妤,都没有能这样得刘骜的心,插手政事是错,规劝君王也是错,怎么做都不对。 她这种直白地把目的和私心摆上台面,竟然还能被变着花样地夸赞,只怕百里、千里之外的许家人更要恨死她了。 “我可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自己的小金库,”合德翻了个白眼,最后还是用肩膀撞了一下刘骜,“好吧,也有一点点,只有一点点为你。” 话音未落,她就被刘骜横抱起来朝里间走去,吓得直用拳头锤他。 趴在床上,背对着刘骜的她轻蔑一笑。 可怜这个男人还是个君王,除了国家和钱财却一无所有,不知道如果是原来的赵合德会不会真心爱上他,可她林照不会。 也许,在他拿着金银珠宝和山珍海味讨好她的时候,会有那么一丝动心和犹豫,但是也只有一点。 再多一点的话就是现在。 作为一个颜控,面对着如此英武不凡又带有浑然天成的上位者气质的刘骜,她就是个木头也把持不住,吃到肚子里的怎么可能还吐出来呢?再说征服强者的快乐可不是人人都能享有。 唔,就是不知道这个老可怜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自己的真面目喽! 合德收敛了笑意,抹去额间的汗水,声音有些沙哑,可说出的话却是吓人:“夫君,你安排的那个阿千,不是简单的护卫吧,之前是你的打手或者杀手吗?” 刘骜顿住,即使她在这种时候还能说出这样煞风景的话,他也只能回答。 “是,也不是。” 第24章 第24章 关于阿千的故事刘骜没有多说,只让合德放心大胆地用人,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为了让她放心,刘骜又透了底。 “那孩子的能力很强,许多常人所不及的事情都能做得很好,你想要做什么都行。” “真的做什么都行,你就这么放心我?不怕我做些不好的事情吗?”合德那双乌溜溜的眼珠转来转去,一看就没安好心。 刘骜愣住,硬是没想出她能做什么坏事,试探地问:“你想做什么?你是怕我会对你有疑心吗?我还不至于那么小心眼。” 合德按下心中的疑问,撑着下巴道:“没什么喽,不过是想学些防身的本事。” 刘骜实在没忍住回了一个白眼给她,笑骂道:“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只是你要学了干嘛,有阿千在,你的安全不成问题。” “可万一呢,总有顾及不到的时候,或者特殊情况,阿千也是人,总有困了、累了的,再不济也要方便,哪能一天天只顾保护我。”合德不满,她早就想学点真本事了,以前倒是会做做瑜伽和八段锦,可这里是危机四伏的汉朝宫廷,以她和刘骜拉仇恨的能力,如果不学点什么,总觉得前途不甚光明。 不知哪句话触犯刘骜的逆鳞,他的语气有些不好,却不是对着合德发火:“如果还要你奋力自保才行,那这条命又何必留着,你在,阿千在,保护你排在所有任务之前。” 这话虽然没有明确把那个字说出,可意思很明显,刘骜已经把他们的命都绑在一起了。 合德有些紧张,她只是列举一些可能性而已,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大,毕竟骨子里还是个现代社会的魂,她还没有做好拿人命来挥霍的准备,至少是认识的,就在眼前的人。 看不见的地方,就更加不是她可以掌控的了。 “哎呦,夫君你说什么话呢,我不过就是想学学拳脚功夫而已,或者扔个飞镖,那样不是很帅嘛,说不定我有这方面的天赋,能练成个‘小赵飞刀’。”合德甩了下手,努力让自己忽略先前血液倒流的冰凉与无力感。 好在刘骜也没有放在心上,还是把无影踪的阿千给叫了出来。 “以后你除了好好保护昭仪,也稍微教教她功夫,不是你自己那套,可别教错了。” 阿千并不答话,只看了两眼刘骜就把视线转向合德。 “嘿,你这小鬼,连我说的话都不听了。”刘骜气结,可还真拿阿千没办法。 “你不是主人。”等了半天,总算冒出了一句话,却让刘骜更加无奈。 “噗,原来是这样,”合德笑得快要拍桌,指着刘骜和阿千,“原来阿千对谁都是这样,我以为会对你这个从前的主人有什么不同,合着是一视同仁。” 就算是被合德嘲笑,被阿千无视,可怜的刘骜又能怎么样呢? 谁让他爱惜人才,舍不得惩罚面前这两个祖宗呢! “好阿千,乖阿千,以后你要教我一些防身的手段,或者简单的武器,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对不对?”即使阿千没比合德小两岁,可她对阿千总像是逗小孩。 也许,这和她在现代已经活了三十多年有关,年龄摆在这里,怎么都不能把阿千当成同龄人来看待。 “按昭仪说的做!”刘骜如今只能借合德的势来耀武扬威。 “嗯,简单,不用问。” 虽然合德还是有些不习惯这么半猜半蒙的交流,可连刘骜都拿阿千没辙,她恐怕也无法改变什么,而且高手往往都是这样有个性,她对此深信不疑。 学功夫还是从小练起比较好,长大后骨头都成型了,各方面的素质也会下降。但阿千确实如刘骜所说是个很有本事的人,即使面对养尊处优的合德,也能针对性地提出一些建议。 不过,大部分的建议其实还是她自己猜出来的。 唉,都怪美色误人,每当合德一对上那双狗狗眼时,总是有点难以克制。 本该没有一丝波澜、冷酷无情的眼神,却因为那眼角下垂而平白多了几分无辜感,加上这小家伙单薄瘦削的身板孤零零立在那里,即使长得很不好接近的样子,可她知道那不是真的。这个连喉结都还没长出来的小家伙,只是个听话的小狗崽而已。 这有点像一个她认识的人,一个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的人。 在进行了几次简单的基础教学后,合德再次领悟了一个道理。 人不可貌相。 有些人不光长得像狗,其实可能本来就是狗。 至少,一个有心的正常人,怎么可能忍心把一个大美人,还是个风情万种、婀娜多姿的大美人狠心地摔在地上。 “你甚至都不愿意拉我起来!”合德脸色发白,连攥紧拳头的力气都没有。 在她面前是蹲下来的阿千,那双她很爱的狗狗眼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明明没有任何其他意思,只是单纯地不解,不解她为什么这么弱小,却不肯放弃。 但她硬生生解读出了淡淡的嘲讽和不屑,于是气到磨牙都不肯再叫一声疼。 宁可晚上躺在床上让紫蒲和紫蕊上药和按摩,也绝对不能放弃,她赵合德想要做到的事情,那一定拼死都要做成。 她只是想有一点自保能力和面对危险的反应能力,又不是想和阿千或者淑君一样成为高手,还不至于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 就当她再一次被放倒在地时,面前多了一双手。 “嗤,现在知道拉我,已经——”合德看到来人愣了一下,“迟了。” 飞燕见她尽管衣服都蹭破了,但脸上还好好的,晃了一下手:“你怎么突然想着学起功夫来,八段锦已经满足不了你了吗?” “只是想变得更厉害而已,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某人是不是已经散架了,还好,你最宝贝的脸蛋没事。”也许是因为越来越熟悉,也有着共同的小秘密的缘故,飞燕这种总是很克制内敛的温柔美人也学会了打趣合德。 合德起身抱怨:“你来看我笑话还说风凉话,要不是我费劲巴拉地护着脸,怎么可能一点事都没有啊!” 飞燕听言瞥了旁边站着不吭声的阿千,柔柔一笑:“嗯,你很努力,但人家也根本没使多大劲,我猜应该是已经避开了你的脸。” 这句话对合德的打击比之前每一次凄惨的败落都要有用,她不敢置信地瞪着阿千:“燕姐说的是真的吗?你已经护好了我的脸?” “真的,是。”言简意赅,一箭中红心。 合德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国粹,又哀叹起这世风日下,早知如此也不必那样辛苦,胳膊肘更不会青上加青。 “今天刘骜去见太后,整个建章宫除了我,没有能搭理你的人,他走之前特意叫人传话,让我过来看看你的进度,最好安慰一下。”飞燕拉合德进了屋内,两人屏退了所有宫人和宦者,说些私房话。 合德揉了揉胳膊,眉头紧锁就没松开过:“啧,你以前练舞是不是也会如此,明明比我还像个玻璃人,怎么受得了?” “不单单以前,现在也会有一些伤痛,很多时候都不可逆转,以前是为了吃上饭,后来就是热爱和不得不做。你又为什么想不开呢?我听说这个阿千是专门保护你的,练不练也没什么。”飞燕替合德按着,这方面她可是熟手。 “觉得不安全吧,我不想把自己的安危交到别人手上,更不想别人在危急时刻用命来救我,是不是有点虚伪?”合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飞燕倒是能理解:“有点,但很正常,说到底其实是你不相信别人,不过确实没必要谈什么信任,你知道我的意思。” 两人一时都有些沉默,还是飞燕重新挑起话头:“对不起,我不是个乐观的人,把你也弄得这样。” 合德摇头,她确实很多时候都过于乐观,也不知道是麻痹自己还是真的不在意。 “你这次出去怎么突然带了王青,不是怀疑他吗?如果有什么问题,会不会反倒又给王氏骂你的机会?”飞燕还是有些担忧。 “其实我也不确定,试一试他而已,大不了让他继续回去养马,或者就扔在宫里,本来他这个保村官就是多出来的。”合德指指自己的后背,示意飞燕再给来几下。 飞燕叹气,只能把所有的疑惑都吞进肚子里,有些事,恐怕没有她们想的那么简单。 姐妹两个难得有这么一个独处谈心的机会,合德再一次问起飞燕的打算。 “之前我就和你说过,考虑的怎么样,你看这汉朝的帅哥美女都不少,真没有看对眼的吗?” “呸,咱们现在是什么身份,做这种事你不怕被……”飞燕做了一个抹脖的动作,也是被吓到了。 合德倒没觉得有什么,懒洋洋道:“就算衣食无忧,可毕竟每天大把时间空闲,找个解语花提供点情绪价值,心情愉悦,省得你东想西想。” 飞燕知道合德也是好意,可是她毕竟还有皇后的身份在,就算没有合德独占刘骜,她也不喜欢这种类型,在她看来,刘骜的吸引力还不如……合德身边的那个阿千,或者周记酒舍的掌柜周程。 可她就算动了心思又能怎样,还不是只能看着。想到这里,她后槽牙都在发力,只恨自己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点旖旎之思又一次被合德点燃。 “你这是什么眼神,哎呀,真可怕哦。”合德明明语气平淡,但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让飞燕摸不清这人是天生爱演,还是西汉的生活已经折磨出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 她无奈地表示:“别对着我演,我又不是刘骜,你省省力气。” “别岔开话题,我才入宫一年多,赵飞燕也就比我多大半年,就算你过来晚了,但我不信你真的铁石心肠,”合德知道一些飞燕穿越前的感情状况,这才总是劝她想开,“七情六欲是人之常情,不丢人。” 她被合德一通话气到,更为这随心所欲半点后果不顾的性格打败,只好说:“不是丢人,是会丢命。” “那咱们只要把刘骜熬死了就行呀,如果按照历史的正常发展,他会死在我们前面,而且古代人平均寿命都不长,当皇帝的更是。” 飞燕再一次拜倒在合德的歪理邪说下,嘴上说不要,可心里那隐隐的期待之感骗不了她。 她只是没想到,合德当真如此绝情。 或许不是绝情。 她很好奇,在自己没来的几年里,合德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25章 第25章 就在飞燕准备告辞的时候,王青突然求见。 “也许王保村是有什么发现,如果你遇到了问题就让人来找我,小心为上。”飞燕同合德告辞,与候在门口的王青对视一眼,他迅速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王青进了屋,就见合德闭着眼睛靠在躺椅上,紫蕊守在门口,紫蒲正在烤茶,室内暖烘烘的,比外面冷风飕飕舒服多了。 “昭仪安好,之前您让我办的事情已经……”他留神观察着合德的动作,见她胳膊轻抬,便懂事地止住了话。 甚至还开始走神。 因为他看见那本该细腻无暇的小臂和手腕上都有着明显的青紫,结合宫中昭仪习武的传闻,他心中一涩,即使想关切几句也不敢造次。 直到紫蒲把泡好的茶递来,王青才抬起头,室内只留下了他们两人,不过门口有人站岗,若不是快入冬了,平时合德找人说话也都会开着门。 “说吧,有些什么线索没,你手脚如果慢的话,只怕都拿不到证据,到时候我答应了周老板的投资就泡汤了。” 王青并不意外她的发言,甚至带着点自得道:“昭仪不用担心,我根据周老板说的去泥河村和上林苑打听过,联系上了几个酒贩子,但中间还有别人插手,酒贩们不是第一手买家,最初低价收购的人不过是伪装成酒贩,至少城内外贩卖酒水的二十五家都不承认,他们也都有证据表明所说属实。” “有意思,那看来确实是有人故意这么做,不是我阴谋论喽?”合德喝了两口茶便放下,连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皱眉嫌弃,王青却默默记在心中,并悄悄把茶盏推得远了一点。 “王保村不爱这今年新进的茶吗?” 王青心头泛上喜悦,他的动作做得这样小心,可昭仪还是看在眼里,特地询问自己,这让他如何不在意,想了想答道:“臣虽是王氏一族,可家境贫寒,从前没有多少机会饮茶,跟着您以后虽然有了口福,却不太能喝得惯,让您见笑了。” “巧了,我其实也不是特别喜欢喝茶,只是太医令要我保重身体,把茶当药来饮,偶尔也用来待客。”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昭仪身体有恙,可需要臣……”一抬头就对上了合德那对乌黑明亮的眼珠,明明是自带魅惑感的柳叶眼,却让他觉得如坠寒冰中。 “是臣逾矩了。” 合德不搭腔,王青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刚才的话题,这下倒是不敢再胡思乱想些什么,只觉得自己的一切都瞒不过那双眼睛。 “昭仪高见,此事虽然还需要查证,但背后之人所图和您所料一致,臣一定会继续查下去,给您一个绝对真实的结果。”王青诚恳又稳重,与刚才判若两人。 合德懒得猜测他到底在想什么,也不在乎,不过是借机威慑,以防他随意糊弄或继续与王氏里应外合,给她和刘骜带来更多的麻烦。 所以他的保证很重要,这会是他的投名状,今后合德的态度将会由这次事件的结果来决定。 “臣告退。” 王青走后,紫蒲二人进来伺候。紫蕊见合德今日的茶药未喝两口,正想劝上一句,就听紫蒲道:“昭仪,我看王保村走到殿外时动作有些奇怪,像是身上有伤,这事会不会有什么危险,他可别是借着您的名头惹了事。” “这个王青应该不是这样轻狂的人,紫蕊,你怎么看?”合德发问,面色罕见地凝重。 “昭仪不必多心,既然王保村没有提出,咱们也不用出手相助,只叫人去盯着他就行了,不论他接下来有什么动作,足以应付。这件事如果真的有什么风险,有陛下的许可,昭仪不用担心。其实最主要的还是怕有人借对王保村出手,来对昭阳殿宣战。”紫蕊一一分析,把几种可能都罗列出来。 合德沉思道:“我还没想好今后要他做什么,但这件事宫里上下都知道,他如果因此受伤我们也不好不闻不问。这样吧,紫蒲你去给他送些药,见效快的那种,他家贫,虽然这两个多月得了不少赏赐,可想必也没门路,更不舍得用好药。” “正好也是提醒他,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你把话说得委婉点,他应该能听懂。” 紫蒲温柔体贴又会说话,不像她,是个接近王青的好人选。 只是紫蒲还没走到承光殿门口,紫蕊就得了一个新消息。 刘骜提前回建章宫了! 甚至随行的还有今岁才被封为新都侯,并同时担任刘骜侍卫近臣的王莽! “王莽?他怎么会一同来?”合德对王莽的认知非常浅薄,当初只顾着在互联网上搜美女——赵氏姐妹等人,甚至没想到自己会和这个鼎鼎有名的“穿越者”处在同一个年代。 她只记得王莽篡位建立新朝,但刘骜并非西汉最后一个皇帝,那应该篡不到她头上来,这个认知让她稍微放轻松了一些,可还是怎么想怎么奇怪。 “太后前几天有些不适,新都侯去东宫服侍她老人家,陛下知道您受不了那些跪礼,这才没有说。”紫蕊掌握着宫中各处的情报,虽然太后生病也不是什么秘密。 “太后生病,我姐姐都不用去,新都侯去做什么?” 见合德还是没有搞懂,紫蕊重新为她烫了茶,继续解释:“新都侯素来以孝顺闻名于世,整个长安和周边无人不知,太后是他嫡亲姑母,自然是一定要去伺候的。” 合德再次获得了一个劲爆的消息:“新都侯竟与君上是表兄弟!” 她迎上紫蕊疑惑的目光,呼吸一滞,随口说:“我向来只关心君上,连太后那里都很少过问,其余的人就更加不知道也不关注了。” 紫蕊点头称是,劝慰道:“昭仪不必担忧什么,陛下与新都侯虽然差了几岁,可是丝毫不影响他们之间的亲厚,先大司马还在时,他就常与陛下往来。” 让合德费解的不是王莽为何与刘骜关系好,而是他出现的时机也太凑巧了一点。 “太后病好了吗?新都侯不继续伺候,怎么有空跟着陛下突然到行宫来。”她一口气把茶都喝光了,才勉强冷静下来思考。 刘骜走得突然,而且没说今日就回,偏偏在东宫遇到一个王氏的人,就马不停蹄地连夜赶了回来,为什么不索性在东宫陪着王政君呢? “这,奴暂时还没有得到消息,东宫那里守得很严,就是陛下想要知道,都得费好一番功夫。”紫蕊自觉办事不利,低下了头。 合德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很自然,拍了拍紫蕊的手宽慰:“我没有怪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比我预想的要好很多倍,只是毕竟我才让王青查案,他受了伤不说,王家的动作怎么这么快?” “昭仪是不是想多了,别说还没查到什么切实的证据,就是有了,以王氏的能力和权势,大可不必如此心急,他们完全没道理这么做。”紫蕊比合德更了解王氏,更明白他们所代表的外戚究竟有着怎样的地位。 但她还是不放心,只觉得刚才喝茶喝得太快,心跳都有些加速,吩咐紫蕊:“你去拿一壶葡萄酒来。” 现在,只有葡萄酒能让她缓解焦躁,平静下来。 紫蕊有些迟疑,见合德用眼神不断催促,这才去库房取酒。 而当室内只剩下合德一人时,她才彻底冷静下来,眼神也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下来吧,我知道你在。” 她话音刚落,就有个人影出现在面前,正是她的护卫兼师父,阿千。 “你说,刚才王青会不会有所隐瞒,他是不是已经查到王氏头上了,那身伤不论真假,都是在给我一个提示?” 在合德与飞燕密谈的时候,阿千被安排在外,而王青进来时,阿千正好入内,紫蒲和紫蕊的存在不过是为了让王青转移注意力,不要发现阿千。 “不敢,不会,真伤,不知道。” 其实合德本来没有指望阿千能给自己回答,甚至她都不确定以阿千这样简单不拐弯的心思,是否能发现一个人想要隐藏的东西。 人心,可是很复杂的呦。 “他的伤是真的啊,那就等等看紫蒲那边的消息好了,希望你的感觉是对的。”合德拿出一盘子酥饼,招呼阿千来吃。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已经快要摸透这个直线条生物的脑回路了,而投喂小阿千,成了她非常喜欢的一项娱乐活动。 即使是吃东西的时候,阿千也是冷着一张脸,看起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皮囊下,其实有颗热爱美食的心。 不过职责所在,阿千一般不会挑食,给什么就吃什么。 “怎么样,我可是特地省给你吃的,喜不喜欢?” “一般。” 合德到嘴边的话都给憋回去了,白了一眼道:“我不管,你既然吃了我的酥饼,那就带着我去前殿。” “不给也去。”简单四个字,又把合德给说得眉开眼笑。 “还是阿千你最好,容易懂,好养活,还什么都会做,天底下再找不出第二个来了。”即使合德随时可以命令阿千做任何事,她还是想尽量做一个关心下属的好老板,别人可以给金子或者任何东西,只有阿千什么也不求,视金钱如粪土,这样的好员工,简直是全世界资本家的最爱。 “好嘞,那咱们就去看看这个新都侯到底是要来做什么!” 第26章 第26章 刘骜带着王莽和一队侍卫回到了建章宫,天色已晚,正好一道用膳。 “昭仪传膳了没,告诉她,今日我不去她那里了,让她早些休息,不必等我。”就算再忙,刘骜也不会忘了合德,叫班常侍去承光殿传话。 “表兄对赵昭仪真是宠爱有加,这一路上时时惦念,当真是一对神仙眷侣,让人羡慕。” “表弟说到我心坎儿里了,我与合德情投意合,有了她,便什么也不求了。”刘骜感叹着,又拍了拍王莽的肩膀,对这个难得不和自己唱反调的王家人投以赞赏的目光。 对此,王莽只是顺从地点头,脸上笑意未变。 两人到了后面议事的地方,这里的坐具正是合德改造后的高脚桌椅,与外面会见朝臣所用的不同。 王莽的瞳孔紧缩,但很快在刘骜转身前就恢复了正常,只是说话的速度比他平时要快:“表兄,这些坐具怎么如此怪异,我还从未见过,是何处得来的呢?” 刘骜只当他是好奇心使然,没有多想,拉过一把椅子道:“你坐着试试,这样的高度正适宜,比跪坐要舒服得多,甚至累了还能垫上一个软垫靠着,是不是天才之作?” “果然,只有天才才能想出这样绝妙的点子,虽然只是我们平常生活中最简单不过的用具,可经此人之手,便大有不同,表兄何不把这样的人物介绍给我认识一下。”王莽也坐了下来,却不像刘骜那样放松,腰板依旧挺得很直。 见王莽真心夸赞,刘骜很是得意,忍不住笑了几声后才说:“这位天生之才正是你的表嫂。” 王莽第一反应是身为皇后的赵飞燕,可思及刘骜对赵合德的情意,心中有数,称奇道:“原来是赵昭仪。不愧是表兄你心心念念的佳人,也难怪表兄一往情深,有这样兰心蕙质的佳人在侧,哪里能看得上别人。” 虽然被王莽说得通身舒坦,可刘骜还没有真的昏了头脑,反而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表弟你一向恪守规矩礼仪,我还担心你用不惯这样的坐具,觉得有失礼数呢!连你都觉得好,那想来其他人多少也可以接受。” “表兄说笑了,我哪能代表旁人的想法。”王莽作无奈状,放在桌下的手却渐渐握紧。 “那可不是哦,长安城里外谁人不知王巨君贤德仁孝,你用的东西,备受推崇也不奇怪。”刘骜说得很真诚,像是兄弟唠家常一样随口提起。 好在这时酒菜都上了桌,两人这才换了话题,举杯对饮。 就在离他们半屋之隔的地方,合德和阿千正躲在帘子后面偷听,好在屋内家具不少,就算是这样嚣张也难以被发现。 因为位置的关系,加上王莽本就比刘骜要瘦弱一些,合德根本看不到他的长相,她本来只露个头,不知不觉上半身都蹭了出去,好赖抵着墙,又有阿千拉着才没有摔倒。 “你掩护我,我再往前面去点。”她借着他们倒酒碰杯的声音连说带比划示意阿千。 而阿千则一向以合德的命令为重,况且这种情况也没什么性命之虞,不在需要特别注意的范围内。 总算等到了王莽起身给刘骜倒酒。 合德凝神看去,却呆愣在原地,心中掀起狂风巨浪,连拽着珠帘的手都青筋毕露。 她既惊讶又紧张,竟然一时发不出声音,不过这对于此刻而言算是好事一件,否则如果等她叫喊出来,那时候才最尴尬。 也许是刚才看错了! 心里这么想着,她闭上眼睛重新睁开,反复了少说得有三次。 不对!不对!不对! 这不对,我一定是走错了片场。 合德的嗓子还没恢复,喉咙哽得生疼,沙沙的刺激的痛感,又一下一下撕扯着她的神经,而她脆弱的神经就快要爆炸了。 旁边是一脸莫名其妙的阿千,就这么看着她发失声疯。 阿千歪着脑袋看看与刘骜相谈甚欢的王莽,又看看死命拽着珠帘被嗓子痛得脸色难看的合德。 阿千放弃了,表示这不是自己可以解开的难题。 合德终于鼓起勇气再看最后一次,只是老天给了她一双完美到没有一丝缺陷的眼睛,一切如刚才那样,不是幻觉,不是既往酒精麻痹的后遗症,她没有看错,没有眼花。 坐在刘骜旁边的男人是她认识的人。 或者说,认识这个男人的不是此时此刻的赵合德,而是两千多年后的林照。 在她的记忆中,这个男人叫王炬骏,而她也是来之前才被紫蕊科普过,王莽字巨君。 王巨君,王炬骏。 合德清楚地意识到这两个人除了发型不一样外,其余完全一致,连身高都没有丝毫误差。她再一次经历了与“穿越来不久后发现,自己的姐姐和现代娱乐圈的同事一模一样”相同的事件。 飞燕只是和她撞了几次代言,又互相夺过正剧圈的资源,后来在团队与公司的协调下,她们之间握手言和,再没有发生过利益上的纠纷。而且这种资源引发的问题都很常见,她们本身不撞型,没有最直接的冲突。 在现代两人关系平平,算得上点头之交,私底下偶尔会有社交软件的互动,只是公众场合尽量避免见面,也是为了广大粉丝考虑。 但王莽不一样,这家伙曾经是她林照的粉丝,还是那种狂热粉丝。 她前几年百般试探后发现当时的赵飞燕确实只是赵飞燕,而不是颜菲,可谁能想到老天爷就是喜欢开玩笑,过了两年把颜菲也给弄了过来,顶替了从前的赵皇后。 而现在的她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去试探王莽到底是谁! 尤其他还是个王家人,一个与她们姐妹乃至刘骜都有不小过节和纠葛的王家人。 激动之下,她没有注意到,本来就摇摇欲坠的珠帘在接二连三的力的作用下,已经开始脱线了。 咔嗒、咔擦。 这串珠帘完全是按照她的审美制作而成,不仅前殿有,她的承光殿和昭阳殿都有,碰撞起来的声音很悦耳。 叮铃、叮铃、哗啦啦,珠帘被拽掉喽。 在合德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阿千拽着她往里面躲了躲。 外面听到动静的刘骜高喊:“谁,是谁在里面?” 木头桌椅挪动的声音十分明显,此刻更是在合德耳朵里炸开,她一时有些慌乱,被刘骜发现还好,如果王莽也凑过来,那种感觉实在难以描述。 合德感觉自己的嗓子在多重刺激下重新可以发声,但才开口就发觉不对,应该是还没有彻底恢复,所以声音有些沙哑,想要清晰地吐字仍然痛得厉害。 无奈之下,她疯狂拍打阿千的胳膊,拼命用肢体动作和眼神示意,可对方显然没有搞清楚她要做什么。 没有任何时刻比现在更加让她头疼,身体也下意识紧绷,甚至都感觉不到最近被当沙包摔后的痛感。她抓着阿千的胳膊继续摇着,指甲几乎都嵌入肉中。 不管是带着她翻窗离开还是躲到房梁上,怎么样都好。 现在只能庆幸这座宫殿的房间足够大,而刘骜本身的戒备心还没有那么重。 下一秒,阿千动了。合德稍稍松了口气,想着这段时间培养的“默契”还是起到一点作用。 “喵呜——”这声猫叫和真的一样,而发出声音的某人面不改色,又叫唤了两声。 “你这也太拙劣了吧!还不如带我溜呢!”因为声带还没找回,合德只能张大嘴夸张地做一些口型。 而外面的刘骜突然停下脚步,语气轻快道:“表弟不用担心,是我这宫里养的狸奴,应该是她又调皮捣蛋了。” “原来是这样,不过表兄还是要当心,狸奴有时候玩得高兴也可能收不住爪子,若是被挠伤就很麻烦。”王莽依旧温和有礼,又关心了刘骜几句。 眼看一场危机解除,里面的合德总算松了口气,她也懒得管为什么刘骜会撒一个很容易被戳破的谎言,反正只要他们不进来就行。 她吞咽了几下口水,感觉自己重新活过来,声音似乎也不哑了。 “咱们回去吧。”她小声道,指了指旁边的窗户。 阿千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提起合德就溜,窗户发出的轻微声响也被殿内杯箸相碰声给盖住。 回到承光殿的二人一趴一立,搞得取酒回来就发现殿内空无一人的紫蕊都有些看不懂。 “昭仪,要不要换身衣服、卸了妆发首饰再躺着。” 听着紫蕊略带严肃又关切的话语,合德恍惚间以为自己还是那个走完红毯,参加完酒会后累得快晕倒的一线女演员。 她招招手,紫蕊便蹲下摘了发髻上的簪子,又将一头乌黑浓密的发散开,用梳篦小心地打理。 “对了,紫蒲呢,怎么没看到她,王青那里什么情况?” “回昭仪,紫蒲她之前就已经回来了,您刚回来的时候她还在检查今晚的膳食,结果陛下突然传召,说叫她看好宫里养的狸奴,不要乱跑吓到人。”虽然紫蕊也很想知道为什么陛下会突然提起本不存在的猫儿,可不该问的不问,尤其此事听着就和昭仪有几分关系。 这还真是一种可怕的直觉。 合德心有余悸,闻言更是恶狠狠地瞪了阿千两眼,对方回以一个歪头,两眼仍旧平静到读不出任何情绪。 “嗯,传膳吧,今天我要多喝几杯。” 她今日受到了惊吓,急需酒水来缓解,可惜不论是粮食酒还是葡萄酒,度数远远不够,而王青那里的葡萄案还没有解决,周程暂时也不能为自己试验新酒配方。 一想到这里,她肚里的酒虫就开始哀嚎,倒是把刚才前殿的惊险给抛之脑后了。 一杯接一杯,葡萄酒有回甘,可她如牛饮的样子不是在品酒。狂放不羁,恣意潇洒,甚至不顾胳膊的疼痛高举酒杯,仰头任由深红的酒液倾泻入口,踩在椅子上的那只脚带动身体轻轻旋转,随手挥开桌上的杯盏碗箸,直接坐了上去。 明明是在借酒发疯,故意弄出一片狼藉,可凡是看到此景的人都没有办法苛责她加重了自己的工作量。 看来从古至今,人们都奉行颜值至上,对美貌的追捧从来没有停止。 若是有文人在场,只怕能七步内挥毫作出一首《对月美人吟》。 当然大多数好看的人都很讲道理、有礼貌,不会恃美行凶,是表里如一的美与爱的化身,可赵合德这人绝对不在此榜单内。 绝不! 第27章 第27章 其实合德并没有喝醉,甚至能清楚地听到刘骜说话的声音,可她暂时还不想解释为什么自己会带着一只名叫阿千的猫仔出现在前殿,更不想把自己当成一只到处捣蛋的小狸奴。 所以,她直接睡了过去,还让人把关怀她的刘骜给锁在了门外。 而第二天一早,看着面露难色的紫蒲和严肃表情都维持不住的紫蕊,她讨好地笑了。 “我说我昨天喝醉了,你们相信吗?” 紫蒲凭借自己本能的反应接话,绝不让昭仪的任何一句话掉在地上:“嗯,您醉了,陛下特地吩咐叫我们好好照料,昭仪可要用些醒酒汤?” “啊对对对,醒酒汤,我还是有点晕呢。”合德立马下台阶,生怕晚一步就会被紫蕊给戳穿。 用过汤水后,她也恢复了些精神,问道:“王莽今日回去了吗?他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紫蕊一五一十地汇报,声音里难得带上了私人情绪:“回昭仪,新都侯正在与陛下用膳,稍后便会离开,只是他似乎对前殿的高脚桌椅很感兴趣,问了陛下不少关于昭仪的事情。” 昨夜合德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只是因为王莽那张脸的刺激给忘记了,这下回忆起来,可拿不定这人到底是真好奇,还是为了探查她可能来自于未来时空的身份。 或许,她不该再去纠结于王莽到底是不是故人,而且两人一个在后宫,一个在前朝,只要小心避让,这辈子都不会有其他的交集。 昨天是她太过紧张,忘了这不是过去,他们不会再有更紧密的联系。 逃避虽然可耻,但非常有用,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嗯,我知道了。王青那里怎么样了,他的伤很严重吗?” “王保村伤的有点严重,奴已经叫人给他上了药,可是伤口的形状很奇怪……”紫蒲作为刘骜曾经的贴身宫人,有赖于他前几年的“叛逆”,对各种创伤非常有研究。 紫蒲有些不敢继续往下说,她怕自己在不小心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后,还把秘密说出来。在宫廷中,不能小看任何一个人,王青能够“好运”地攀上昭仪这个高枝,就足以说明他不是真的那么好欺负。 可一对上合德满是信任的眼神,紫蒲脑子就乱了,她的昭仪待她如此好,她怎能为预防还没有影子的事情就辜负了这份心意。 “是些刀伤和磕碰,如果奴没有看错的话,极有可能是他自己弄的。” 合德和紫蕊都被这走向给震住了,没想到那看着谦恭谨慎的王青竟然能对自己下狠手,也是,他之前打牌的时候就偶尔会出奇招,如此也能说得通。 “你当时没引起他的注意吧?他应该不会知道你有这样的本事,王家人不至于闲到连这个都打听上。”合德沉吟,突然开始怀念之前窝在昭阳殿当废物的日子。 动脑子真的是一件非常非常非常麻烦的事情。 悔不当初,可如果再来一次,为了保证今后的荣华富贵不被外人夺走,她恐怕还是会这么做,甚至会做得更隐秘、更狠心。 而王青那边的气氛,相对更和谐轻松。 同屋的人有些羡慕地看着他被包扎好的腿,恭维道:“王保村受伤了,若有什么不便之处,尽管吩咐弟弟便是。” “这些伤不碍事,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做好。”王青礼貌地冲那人点头致意,说完便想起身。 那人连忙扶起他:“可是那位的事情,昨天紫蒲姐姐都亲自来问候您,谁都看得出您这下可要飞黄腾达了。” 其实紫蒲和紫蕊的年纪都不大,可在宫里是老资历,加上地位特殊,即使比她们小了一轮的人都尊称一声“姐姐”。 他听了这话下意识想皱眉,却生生忍住,好脾气地说:“哪里哪里,承蒙昭仪赏识,不过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为上面分忧而已。” 那人见再问不出什么,只好放弃打探和攀关系,但手没有松开,态度也更加殷勤。 王青心中有数,这种话这种事他从未体验过,甚至于成了合德手下的保村官后也与从前没有太大差别,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被人吹捧的滋味。 他很难说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但余光扫到案头的伤药,这些情绪都不再重要。 这药是她特地找人送来的,而且是她手下最亲近的人。 如果送药的是紫蕊,他恐怕还不会想很多,紫蕊较严肃,有种公事公办的态度,紫蒲则温柔体贴,说话也比旁人更委婉动听。 为了不堕昭阳殿的威仪,对外的代表基本由紫蕊担任,可这次来的是紫蒲。 他无法克制自己的想象力,昨晚甚至都没有睡好,思考着是不是代表合德已经逐渐认可他,把他当成自己人,不是需要应付的对象。 明明先前他只想借着她的恶名,甚至一度没有把她放在眼中,第一次阴差阳错的见面她根本不在意自己,第二次就成了阶下囚都不配得到她垂怜,第三次穿戴整齐也不过是个助兴做文章的角儿,第四次、第五次…… 这次的伤口多么值得啊,早知道该更用力些。 如果合德能探知他人的内心,恐怕那白眼早就翻到眼睛抽筋,或者是双方都代入了太多主观色彩,才让本来简单又普通的事件朝着未知的方向发展。 但王青确实有点本事,从前是被王氏边缘化,可就像紫蒲所想的那样,一个人能飞快把握机会,甚至创造机会,那也是不可小觑的存在。 王青还真不是全凭好运。 “王保村,昭仪请你去一趟承光殿。”传话的是合德身边的宦者,而他就在同屋羡慕的目光中离开休息所,往后宫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他没有试图从宦者口中打听合德的态度,戒骄戒躁,静候时机,这是他最重要的人生信条。 可一到承光殿主殿,一切似乎和他预想的有些不同。 殿内放着一个巨大的浴桶,蒸腾的烟雾久久没有散去,本来放桌子的地方被换成了木榻,上面放着同他屋内床头一样的伤药。 合德正半躺在木榻后面,翘着腿,锦履也随着她的动作轻晃。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走动,那样的安静,安静到他似乎再一次听见了和昭仪打牌时的铃铛声,明明低到足以被人忽视,可就是紧紧缠绕在他耳畔。 “昭仪安好,您找我来,是另外有什么吩咐吗?”他听着自己的声音,觉得和平时一样,甚至更加镇定自若。 “唔,紫蕊说你的伤势有些严重,怎么昨天你不提呢?受了伤就不要太拼,手上的事情也可以放一放。”她的声音都比往日柔了几分,即使还是比不上她同陛下说话时的自然和娇媚。 他坚定道:“多谢昭仪关怀,但还是揪出幕后之人,还您与陛下清净更加重要。” “真好呀,如果那些人也有如王保村这般殚精竭虑、忠心耿耿,那我与君上自然可以高枕无忧。只是你究竟查出了什么,若是有人对你不利,你可得赶紧告诉我。”她蛾眉紧蹙,连语气都有些强硬。 王青正要说话,她又补充道: “哦,正巧昨夜新都侯来求见君上,我也见了一面,不愧是王氏出身,谈吐举止都与别人不同,他倒是也听说了那些传言,你若有什么不便行事的地方,我让君上问问他也一样,毕竟是表兄弟,他还得叫我一声表嫂呢!” 每说一句话,王青的脸就白了一分,到最后已经撑不住跪倒在地,高呼“昭仪恕罪”。 合德一脸莫名,奇道:“你何罪之有呢?没有做成的事情也只能叫犯罪未遂,若只是想还未付诸行动,那就更谈不上恕罪了。” 他的大脑高速运转着,不明白这是试探还是已经拿住了自己的把柄。 是怀疑他与王氏内外勾结,做个双面卧底打入她的亲信团队,还是怀疑他要借机栽赃报复王氏一族过去对他的压制和忽视,把他当成棋子一样玩弄,踩着王氏上位,要么就是怀疑他居心不良,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博取她的同情和重视。 反正问题不是出在王莽身上,就是出在他亲手制造的伤痕上。 “想清楚了再回答,王保村,机会只有一次,你的选择很重要。”先前多悦耳的声音现在就有多阴冷。 她果然不是空有皮囊的白痴美人。 很多事情只是她不在乎,懒得深究,不代表她会任由他人欺骗,被人当成踏脚石。 这一刻,先前许多不该有的心思都瞬间消散了,王青清晰准确地认清了自己的位置,至少是现在的位置。 不过,这也说明他的选择从一开始就没有错。 “昭仪英明,臣罪该万死,这些伤口都是臣自己弄出来的,和其他人没有关系,但从被任命为保村官的那刻起,就绝无二心,也从没有和旁人有超出职责范围的接触,请昭仪明鉴,这次完全是臣自以为是,请昭仪让臣戴罪立功。” 他跪在地上,向前膝行,又以头抢地。 在这种紧张的时刻,感官更加敏感,他听到了合德从椅子上起来的声音,她正一步一步走向自己,拍着手,叫着好,欣赏他如细犬一样匍匐的狼狈姿态。 只是这脚步声好轻,这鼓掌声还不够响,盖不住那铃铛声。 一声一声,如鬼魅在耳边低吟,填满了他的耳道。 很快,又很慢,那双脚停在他面前,左脚轻轻向上抬起了他的下巴。 可他的视线像被钉在地面一样,不敢看她一眼。 额头上的血向下缓慢流着,有几滴聚拢在他又长又直的睫毛上,几乎有千斤重,重到他不得不闭上眼睛,等待着审判者扔下属于他的犯由牌。 “噗”的一声,合德笑了出来,紫蒲也上前扶起了不明所以的王青。 “恭喜你,答对啦,不过从‘投名状’变成‘戴罪立功’,这其中的差距恐怕难以弥补,可惜了,只能委屈你在保村官的位置上再坐久一点。”合德的笑容越来越艳丽,像他曾在未央宫内见过的月季一样美。 她指着浴桶和药膏道:“这些东西都倒了吧,免得下次误伤了人。” 这话说得奇怪,却让人心头一寒。王青看过去,只见紫蕊打开了装药膏的瓶子,把里面混着黑色粉末的膏体挖了出来,他好像闻到了花椒和姜的味道。 很难不怀疑如果他没有说实话,这样的药膏和滚烫的开水就要被用在他的双腿上。 原来这朵月季长着刺。 第28章 第28章 合德对王青说的话,有不少都是胡诌,那晚在她与阿千这两只捣蛋的小狸奴溜走后,王莽并没有主动同刘骜说起外面的任何谣言。 其实她猜的没有错,王青的举动就算再隐蔽,可他到底已经挂牌上岗成为她手下的员工,一举一动都会让某些厌恶她、憎恨她的人留意。 她本以为王莽这个远近闻名的大孝子、大贤者,就是代表王氏来试探刘骜态度的最佳人选。 很难说王青自毁的举动是不是多此一举,说不定查到后面真的就会被幕后黑手打闷棍。 让一个人彻底消失的方法有很多,就算是刘骜都被夹在帝国与外戚之间勉强喘息,她一个昭仪,还是个名声恶劣的昭仪,又能怎么样呢? 可同样是那晚的见闻,让王莽有了更深的顾忌,很难说他是不是因此而只字不提。 他没能见到合德的面,而他这样名声极佳的人是不可能主动提出要见一见表兄的女人,所有的猜测和疑惑只能被暂时压下。 这应该不是意外。 他知道刘骜后来去了承光殿,很晚才回到前殿的寝室,对合德的保护显而易见。 等王莽回到他那简陋的侯府,屏退了所有人,才进入了书房的暗门。他确实节俭,即使是密室,也保持着与外部同样的简约风格。 黑暗中,他看向自己的掌心,上面有着排列成北斗七星状的痣,丑得很显眼,与他白净儒雅的外表、气质很不符合。 却意外地贴合他的心意。 “系统,我都按照你说的完成了任务,可你似乎隐瞒了什么,为什么刘骜那里会有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出现,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就算是说这话的时候,他依然是那个谦谦君子,语气极具亲和力。 “你的问题太多了,只要达到最终目的,不用管那些意外。”机械感的声音异常冰冷,可说出的字词又非常具有人性,不像是个ai该有的模样。 王莽也大可不必特地到密室里与系统对话,他们所说的内容别人都无法听见,可出于谨慎,他从来没有在人前表露分毫。 “你确定选中的只有我一个人,我们只是合作的关系,我不希望你在这种地方有所隐瞒。”他难得放弃了维持笑容。 “放心,这个世界只有你知道我的存在,你就是唯一的那个人,请继续完成你的任务。” 他的呼吸有些沉,半晌后道:“我觉得有些任务需要改进,你也一定不想被人发现吧?” 系统很久都没有作答,但王莽的耐心很好,他可以等下去。 “经确认,任务目标和详情已做出修正,请查收。” 他满意地笑了,发自内心的笑,不是因为系统的退让,而是祂短暂地失去了“人性”,更像一个本该臣服于人类的机器。 多么有趣的世界呀,可惜,他的一番作为注定不能被那个人看到,要是那人也在这里就好了。 王莽快速地查看了修改后的任务,对自己接下来的计划也做了相应的调整。 “啧,好好的一条狗跑到别人家里去了,养不熟的狗也没什么用,希望你的新主人不会被反咬一口。” 黑暗中的他看不清手中的痣加深了颜色后又恢复正常,掌心的炙热感消除,他最大的秘密也藏在了水面下。 建章宫,前殿。 刘骜叫来了王德发,问道:“那个叫王青的还在昭仪那里吗?” 王德发早就料到他会过问,这已经是他第三次问起了,其实每次中间也没有隔很久,但作为陛下的忠仆,王德发还是老老实实回答:“还没有,大家。” 刘骜点点头,有些失落,又有些担心,他并非不相信合德的能力和眼光,只是下意识就那么想了。 昨日和王莽的交谈,后者虽然没有提出关于葡萄的谣言,可以他的政治敏感程度,当然不会认为王莽真的是和他来建章宫做客。 而王莽未必不清楚他心中所想,却面色如常,甚至没有什么解释。 最可怕的并不是阴谋,而是阳谋。 不论王氏是否真正参与,参与了多少,王莽的出现也算是一个简单的试探和表态,甚至不需要亲自参与其中,只要听从家族安排过来即可。 关于去调查的人员,刘骜不在乎那个人是王青、李青,还是张青,但这件事关乎到合德。 甚至王莽在知道是合德想出了这种高脚坐具后,仍没有停下好奇心。 他不能让合德再次被王氏盯上,偏偏自己无能为力,想不出两全其美的法子。 也是,若他能有什么万全之策,也不会落得一个被外戚掣肘的地步。 这让刘骜不禁产生了自我怀疑:他真的适合做皇帝吗?他真的擅长做皇帝吗? 有什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但他不敢深思,怕得到一个完全相反的答案,或者是一个毫无异议的猜测。 这样的想法一旦撒下了因的种子,势必会结出果。 刘骜的头酸胀、疼痛,是思虑过重和担忧过度的结果。其实挺久都没有犯这个毛病,是什么时候连这陈年旧病都减缓了呢? 他记不得具体的日期,只知道自从鸿嘉四年合德正式入宫成为他的婕妤后,好像这样的毛病就突然消失了。 合德,合德。 舌尖每轻触一次上牙齿,都是她的名字。 过了一会儿刘骜对王德发说:“之前让人督造的月季花盆景可完成了?” “已制出一盆,还有一盆仍缺少一些特殊的玉料,匠人们已经去寻。”王德发不等刘骜吩咐,就让宦者把盆景抬了上来。 这个时节,就算是花期能长达两百日的月季都少有存活,宫中自然有大批园艺师,能尽全力保证月季的常开不败,但比起最佳的几个月,仍逊色不少。 刘骜知道此花是合德的最爱,为了给她一个惊喜,让她能一年之中日日看到,便叫工匠以玉石做成月季盆景。可以说除了盆中遮盖底座的泥土,不论是盆身、茎、叶、花瓣、蕊,全部都由玉雕琢而成。 每一片花瓣和叶子的形态各不相同,以坚固的金属制成丝线嵌套连接,不仔细看难以察觉。因为所选的玉种并不单一,都有着天然形成的色泽,除了熏着微黄的羊脂玉花瓣,或者是有如颜料晕染在水中、边缘漫开的娇媚的粉色,也有整片整片的正红色。 远远看去与真的也没有什么分别,甚至因为玉石的特殊性,在太阳下还透着光,绽放成最美的模样。 即使刘骜有心理准备,还是被工匠们的鬼斧神工给折服。这样精巧又美丽的玩意儿,就是那不爱花的人都无法拒绝。 仅这一盆便造价无数,废弃的玉料更是数不胜数。 刘骜情不自禁地开口:“这样的礼物,她会喜欢的,对吧。” 王德发没有接茬,因为大家并非真的在询问。 这是他的大家君临天下的第十八年,他们几乎相伴而生,比起同为中常侍的班伯,他更加了解刘骜,所以几乎没有多少犹豫,连从前对许皇后都不曾献过殷勤的他,甘愿倒向仅为昭仪的赵合德。 而王德发毫不怀疑,合德这样性格的女子,会是刘骜最钟爱的对象,与从前对许皇后和班婕妤、赵皇后的宠爱不同。 他看得很清楚,比所有以为刘骜只是贪恋合德年轻貌美的身体的人都要清楚一百倍。 可也正是如此,他的大家又会再度跳入王氏制造的漩涡中,这次却未必再能更加好运地挣脱。 所以,他由衷地希望,希望赵昭仪能够和他的大家一起,坠入这场可怖的暗流中。 “大家,王保村已经从承光殿离开。”他接到了手下人的暗示,便出声告诉刘骜。 刘骜无意识地点点头,可目光仍旧盯着这盆月季不放。 这让王德发想起,似乎赵昭仪和大家的初次相遇,就是在上林苑专门饲养月季花的地方。 当时的赵皇后才入宫不到一年,只是个婕妤,她想念妹妹,便央求了刘骜让合德来看她。飞燕那时才17岁,虽然今年也不过19岁,但与刚入宫时的气质已大有不同。 刘骜为了讨美人欢心,便单独带了飞燕去上林苑嬉戏,并让合德在那里见她。 就是这一见,刘骜的眼中就再也容不下他人了。 王德发不愧是与刘骜相伴最久的人,简直就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此时的刘骜确实想到了自己与合德的初遇,那时候的他还不明白,为什么飞燕明明比合德好看了许多,可他还是无法自拔地爱上了合德。 要知道作为和飞燕一模一样的颜菲,她在娱乐圈中可以算是颜值天花板的存在。即使未来的美女越来越多,可像她这样的纯天然大美人,还是自带仙气的那种,非常罕见。 否则,当年飞燕一入宫,不至于连贵为皇后的许氏都让姐姐行巫蛊之祸诅咒宫中的美人和贵为大将军的王凤等人,并嫁祸给她。 就连大汉朝躺赢第一人,刘骜的阿母王政君,这位不怎么过问儿子私生活的太后,都因为忌惮飞燕的容貌会使儿子无心政事,选择时常把她拎过去敲打。 她是真正的天宫神女,眉间那一点美人痣就是她下凡的证据。 但即使如此,刘骜还是对合德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从前的他,只当自己是不敢亵渎清冷高贵的神女,很有自知之明地选择了由精怪修成人形的妖女。 不是说合德就真的比飞燕差了许多,两人的美貌本就不是一个类型。如果刘骜生在一个有滤镜和修图的年代,那他就会知道,飞燕的美不需要任何修饰,她的生图都比其他人的精修图要美丽。 而合德,她的五官不是最精致无暇的,可其自身由内而外的气质和魅力,让有轻微缺陷的五官都变得生动。 “走吧,去承光殿,把这盆月季也带上。”这话都不用刘骜明说,哪次他弄出了好东西,不是立刻就想着带去合德面前讨她欢心。 这也不过是千百回中普普通通的一次而已。 有钱,有颜,有心的刘骜却不太有自信,他害怕自己和昨晚一样,被合德锁在殿外,偏他就是没有办法和她生气,还要担心她会不会太生气而脸上冒痘。 冒痘不可怕,也不会减损她的美貌,但那意味着他在某一段时间内都见不到她了。 承光殿就在眼前,烛火大盛,比白日更亮,倒是和殿名极为相符。 他抬眼看去,只见敞开的殿门口,立着一位身姿绰约的美人。 而美人正冲他微笑。 第29章 第29章 “夫君,你来了,我还以为你会更早一点呢!”合德飞快上前扑进刘骜怀中。 这次在建章宫,身边又都是信任的人,所以她直接穿着舒适的裤装,在外面敷衍地套了个裙子,不仅是扑到刘骜的怀里,更直接挂在了他身上。 刘骜小心地托着她走了进去,揽着人靠在躺椅上,后面跟进来四个抬箱子的宦者。 “又要送给我什么,我最近也没缺什么呀?”合德有时候说话很随意,事后自己都会忘记,她懒得记,懒得想,反正大部分都不太重要,甚至是玩笑话,反正有人会提醒。 在她的眼神询问下,紫蕊和紫蒲相继摇头表示不知情。 刘骜大笑,拍着她的肩膀道:“先前我曾说过要尽全力为你培育出能四季不衰的月季花。” “所以,你这是做到了?”合德狐疑,这个时代有这样的技术吗?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赏花人,对种植一窍不通。 “是,也不全是,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合德从他身上跳了下来,宦者们很有眼色地打开箱笼,露出里面的月季盆景。 “这是、这是真花还是假花?”她向外摊手,紫蕊便将烛台递了过去。 她其实看清楚了,只是不敢相信,以为是灯火太晃眼的缘故,否则怎么会看到一整盆玉做的花。 “你觉得呢?”刘骜期待着合德的评价,即使他已经从她突然发亮的眼神中看出了答案。 “以假乱真,惊世之作,确实四季不衰,常开不败。” 她笑得很开心,是近期被诸事烦扰后最开心的一次:“深得我心。” 这花太过别致,饱含的不仅是工匠们的汗水,大汉的财富,更多的是刘骜待她的好,一片赤诚,在这样一个年纪,这样一个地位上,尤为可贵和动人。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记得我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要求,你的脑子里还有什么不记得?好可怕的记忆力。”她上前环住了刘骜的脖颈,身后的宫人和宦者也都陆续退下,把空间留给这一对。 刘骜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答道:“对自己爱的人好,需要理由吗?” 明明这不是一个新问题,也不需要合德回答,可她就是忍不住要回上几句:“‘爱’不就是理由吗?但别人需要理由,我做事不要。” 双标、霸道、自私、傲慢……她的身上有许多非常人可以接受的缺点,但总有人沉迷这种调调。 刘骜显然就是陷得最深的一个。 “还有一个问题没回答呢!”合德拍了拍刘骜的脸颊。 明明是她昂着脖子仰视他,可他总觉得自己矮了一头。 “你就是阿千的前主人,怎么那孩子知道每个问题都回答,你却不会了。”这话说得大胆,但刘骜就是不会同她急眼。 他思索片刻,回答道:“没有什么不记得的,但也不绝对,得看这人值不值得我记,否则就是在浪费时间。”总算是扳回一城。 “告诉我,你看到这盆月季的时候,最先想到的是什么?”合德踮起脚尖,额头抵上他的。 刘骜不假思索道:“你,初见时的你。”一击直球重重砸在合德心上,让她呼吸一滞。 “好奇怪,那明明才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为什么感觉过了那么久?不过,就算我记性不好,这辈子也都不会忘记。” 虽然合德和飞燕说的都是实话,她也一而再,再而三和自己的心确认没有爱上谁,但大多数时候,她与刘骜独处时的话语都是发自内心。 她是个小骗子,却也很诚实,诚实地诉说自己所有的感受和快乐,诚实地从来不说“爱”这个字。 而她与刘骜的初遇,比所有狗血剧都要狗血,又比所有现实剧还要现实。 那是一个春季的午后,阳光明媚又热烈,向所有上林苑里的花朵平等地撒着光辉和温暖。 原装的飞燕邀请合德来上林苑游玩,也是有心把自己最爱的妹妹引荐给大汉的天子。 这在飞燕看来不奇怪,在刘骜看来也不奇怪,唯一不能接受的就是已经换了芯子的合德。 和自己的亲姐姐共用一个男人,真是非常离谱的事情。虽然她不认为她们是亲姐妹,可实际的血缘关系还在。 坐拥一对姐妹花,在旁人看来是风流韵事,从没有人,也不会有人觉得有问题。 毕竟,刘骜可是天子。 谁能拒绝?有几条命拒绝? 抱着复杂的想法,她还是答应了。 上林苑里有许多奇珍异兽,也种植了不少罕见的花卉和水果,更为厉害的是这里的园林设计和宫殿群,以及“八水绕长安”的盛景。 算上汉武帝最为鼎盛之时,面积可达当时长安城几十倍。即使现在已经关掉了不少馆院,尽力减少开销,增加农桑,也比合德见过的任何宫殿、园林都要震撼人心。 这绝对不仅仅是一座皇家园林,是应有尽有的乐园。于自然山水中拔地而起,聚集天地之宝和无数工匠的心血,就是认真游览上月余都看不尽。 也就是这样处处奢华到自然的盛况让合德心生恐惧,又不可避免地羡慕,第一次对大汉的实力有了清晰的认识,哪怕这已经不是汉朝最辉煌的时候。 即使是这样,她依然没有被迷了眼,正努力平息自己的激动,尽力让自己厘清现实的残酷,毕竟汉朝皇帝有钱又不是她有钱,她的姐姐再美也得日日仰人鼻息,一只飞燕成为笼中的金丝雀。 何况,谁知道这个刘骜长什么样子,如果肥头大耳、五短身材,那她宁可再鼓足勇气去死一次,说不定就穿越回去,还能把属于影后的奖杯带回家。 反正拒绝了皇帝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不知不觉间,她走到了月季馆。这里占地不算特别大,也就是一个上海人民广场,比这大的馆有的是。 而这里月季的品种更是多到她恨不得生出十双眼睛来看,无法直接选出哪一种更美。 如果,能多给她一些时间的话…… “你就是飞燕的妹妹吗?”一道悦耳的声音响起,非常有磁性,听着就很贵。 不仅仅是贵气的贵,也是价格上的贵,起码她所认识的那些配音演员里,还没有人能演绎出这样的声音。 合德回头看去,有一秒的惊讶,很快恢复了镇定,扫了来人一眼道:“嗯,陛下安好,我姐姐回去休息了,姐夫是在找她吗?”因为拿不准刘骜的性格,她只能先试探一下,反正以目前飞燕的受宠程度,她就算说错话了应该也罪不至死。 只是这个皇帝,和她想象中的区别也太大了。 肩宽腰窄个头高,去掉鞋子和冠,至少也有185,哪怕看着略有颓态,精气神儿不是很好,却很注重仪表,须发修理得非常整齐,一双动人的桃花眼,配上英气的剑眉,线条硬朗,长相大气,称为“建模脸”都毫不夸张。 “帅”这个字根本无法准确形容他,尤其是那浑然天成的上位者气质,也就是合德见惯了大场面,否则早就低下头当鹌鹑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右边的眉毛断为两截,给帝王气概中加了几分邪性。 太出众了,是她想认错都找不到能与之匹配的身份的程度。 “你的手流血了,不疼吗?”刘骜停顿了片刻才开口,完全没有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合德经他提醒才感觉到指尖轻微的刺痛感,但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便将出血的食指按在唇上轻轻一抿。 她不想和这个人说话。 更不想承认是自己色迷心窍,连被月季上的刺戳破了皮都没注意到。 失神的不止是合德,她只是反应慢了点,只是对他生出了点邪念和征服欲,不仅没有畏畏缩缩,还将先前想着如何跑路的计划全部推翻,从长计议。 至于刘骜,他才是更失态的那个。 他压根儿就没听清合德的问安和问题,而是被花丛中的她给深深吸引住,一见钟情了。 在他来此之前,其实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毕竟飞燕的美貌摆在那里,作为飞燕的双生妹妹,绝对不会是姿色平庸之辈。 但刘骜没想到的是,合德让人过目难忘的地方并非与飞燕截然不同的美貌和气质,哪怕她的容色无法盖过飞燕的神性美,可她自有飞燕远远不及的优势。 这是一种很难以描述的感觉,两人都是美人,也都是人群中非常瞩目的存在,可合德更具有生命力,是一种蓬勃而发,任何事物都难以击垮的冲击力。 她的风情和妩媚只是给她增加了神秘和复杂,让她的气场独立于众人,可唯有耀眼的活力、生命力才令她在刘骜这种身份前都不被压下去,更加吸引见惯了美人的帝王。 这或许是与生俱来的魅力,或许是换了思想更进步、所见更辽阔的林照的结果,毕竟她前一刻还在为今后的命运与自己做抗争。 当合德第一次转过头来的时候,刘骜从她自带魅惑天赋的柳叶眼中看到了自己这些年来一直缺失又拼命追求的东西。 那一瞬间不仅有被猎手盯上的错觉,更有一种被评估、被衡量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就像马厩里的马儿,正接受主人的巡视,考虑是否作为出行的坐骑,又觉得自己像是西市店铺里被悬挂在墙上展示的商品,买家甚至在与店主讨价还价。 这是他自从登基后就再没有体会过的感受,突然开始紧张、无措,想着是不是要做点什么来留下主人、买家,让自己成为被选择的对象。 不过这紧张没有表现出来,甚至还让合德觉得他深不可测。 这两个人,似乎都对彼此产生了一些有趣的错觉。 他先前想着,如果飞燕的妹妹长得不错,加上飞燕的推荐,坐享娥皇女英之福未尝不可,但真正见到了合德,他突然不想、更不敢就这么一句话决定对方未来几十年的命运。 除非让她能自愿留在自己身边。 他不想让那双眼睛失去光彩,就像现在的他一样,常以酒色麻痹自我,远不如从前的英武,更多了低迷与倾颓之感。 或许,他是不是应该给出一些诚意? 可他除了有一张还不错的脸,有数不清的钱财和对她的倾慕之心,还有什么能给她,让她坚定地留在这里呢? “你有什么心愿吗?只要我能做到,都可以告诉我。” “你喜欢月季吗?我觉得你簪月季花一定很好看。” 刘骜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花,直接傻掉了。 第30章 第30章 “事实证明,我的眼光没有错,你簪月季花真的很好看。”合德还搂着刘骜的脖子,昂起头看他。 而刘骜鬓边正簪着一朵合欢红的月季,不过分浓烈,又不是很素净,配上他线条清晰的脸,让那股子邪气都弱了不少。 汉朝簪花之风已经盛行,不分男女,皆可簪花。甚至是部分款式的衣服,也是男女通穿,后来才逐渐有了分别。 这是一个包容性很强的时代,刘骜更是一个不拘泥于传统礼教和儒学思想的帝王。 “昨天的气消了吗?”刘骜见合德笑眯眯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试探。 “诶,我昨天生气了吗?没有啊。”合德一脸莫名,却习惯性地连续眨了两下眼睛。 这是她口是心非时的表现,刘骜看在眼里却不点破。 “没有就好,我还怕你今天会不想见我。”刘骜将她放在躺椅上,瞥见一边放置的酒壶,用眼神询问着她是否要来一杯。 合德摇头,想和他说些正事:“王青那里已经去进一步调查了,我想他应该会有新的发现,昨天新都侯有说什么吗?我不信他只是叙旧。” 她说这些还是有点犹豫的,政治游戏那一套她玩不转,而这一年来她也发现,刘骜同样不是一个醉心于朝堂的人,他更像是一个只会批阅奏章,给予大司马肯定答复的工具。 可即使不确定自己这种行为会不会被刘骜猜忌,为了今后的优渥生活,她又不得不靠自己牢牢把握,否则哪天被人当作祸国乱世的妖妃架出去烧了也不是没可能。 她是不畏惧流言本身,可身处社会之中,又不得不考虑到其他人的反应。尤其这明明是一个骗局,一个谎言,把刘骜也拖下了水。 对手的招数不算很高明,可稍有不慎就会在他们之间辟出一条裂缝。 用王青去调查是一招险棋,好在走对了地方。 至于那个和她从前粉丝长得一模一样的王莽,她暂时还没有想到办法,能不见就不见。 “新都侯他倒是对你提议做出的那些桌椅很感兴趣,问了好几次,不像一开始你我所想的,会对葡萄案那么上心。”刘骜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感受说了出来,他直觉这也许对合德很有用。 他的感觉没有错,而合德在听了他的话后,瞳孔紧缩,后背条件反射一样地僵住,好几秒后才舒缓了下来。 如果没有见到王莽本人那张脸,她或许只会觉得是对方好奇心太重,明明这个被现代人玩梗戏称为“穿越者”的篡汉者自己就干过不少奇葩事,竟然还会把吃饭的桌椅放在心上。 可她见到了,所以她基本可以确定,这个王莽并不只是王莽,很有可能和她自己,还有飞燕一样都是货真价实的穿越者。她不想,也不会再被那种未知的力量愚弄第二次,有赵飞燕的案例在前,她不信王莽只是巧合。 否则,以王家人的身份来看,王莽就算好奇,也绝对不会把这些普通的桌椅放在外面那些愈演愈烈的谣言之上,妥妥的本末倒置。 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王莽竟然坐实了自己“穿越者”的身份,这可是个足以震惊世界的重大发现。 可惜,她目前是没办法回去的,而且就算回去了也没有办法解释。 所以她只能说:“好吧,但王氏还是最有能力挑起这些谣言的人选,只是我不懂,他们为什么要这么针对我,还有姐姐。” 明明长了一张看着就不简单的脸,可她装起小白花来还挺得心应手,看来即使不再为大荧幕服务,她的演技依然没有退步。 刘骜就受不了她这副模样,低声安慰了好久。 “此事就全权交给王青去处理,作为王家人,他有一定优势,就算被抓到了现行,以王莽在外的贤名和王氏的势力,王青不会被怎么样。”他如此说道。 合德抹掉眼角的泪珠,问他:“夫君怎么知道王青就一定可信呢?” “他从前也只是个桐马丞,靠你才升了一级做到保村官,如今又被你重用,他的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中,他能得到多少,取决于你想给他多少。”刘骜娓娓道来,他对合德很有信心,远比对他自己的多,毕竟他已经搞砸了,在还没有完全失去对这个国家的掌控时,就让他再为他的爱人多做一点吧。 合德听懂了刘骜话里的意思,更加坚定自己要不惜一切代价把未来握在手中的想法。 她不是想与王家斗,这无疑是螳臂当车,她只想给自己多一条选择的道路。 想到这里,她的眼中溢满柔情,声音也带着娇媚:“嗯,我相信夫君,我们一起。” 这算是合德为数不多的良心发现,如果未来能有改变,她能如愿,那也不介意把这样足够宠爱又足够尊重自己的刘骜一起带出这个坑。 “好,我也相信你一定可以,时间不早了,我们早些安置吧。” 烛光迢迢,人影幢幢,水声潺潺,情意绵绵。 约莫过了半个月,王青再次出现在承光殿中,这些日子他不在,合德觉得保村牌打起来都没什么劲儿了。 飞燕醉心于舞蹈不问世事,阿千拒绝参与这种浪费时间的游戏,女官只跟来了两个,加上必然不会让合德失望的刘骜,一共也才四个人,最后只能随便拉着个宫人玩一玩。 就算是在建章宫,旁边就是上林苑的各种景点,四时之景不同,根本玩不腻,可天气越来越冷,没有人想出去受这个罪。 合德自诩是个比较怜惜下属的好上司,更不可能自己坐马车,让宫人宦者们跟着受累。 “臣参见昭仪,您让我调查的事情已经……” “哎呦,不要着急,咱们先来一把,”合德掏出两张木牌晃了晃,随意道,“你边打牌边汇报就行了。” 玩牌是真,想听汇报也是真,借着打牌扰乱王青心神让他难以弄虚作假更是真。 如果他是个聪明人,那就不会再次犯错。 于是,合德心满意足地开启了牌局,而这次的赌注和以往的金银不同。 输的一方要被人在脸上作画或写字,至少保留到今夜入睡之前。 第一把,合德很荣幸地“登基”为“村长”。 她的视线在每一个人脸上都徘徊了一阵,笑着翻开那几张属于村长的牌,全是六,数字不大,但很吉利,同数字的五张,算是有些威慑力,而她所持有的牌不仅仅是这么点。 “老规矩,没有三的买三,有青龙三先出。” 王青试探着放下了一对四,就听坐在身边的合德道:“嗯,对五,王保村,身上的伤口都好了吧?” “谢昭仪关心,都愈合了。”他一面盯着桌上其他人出的牌,一面算着自己手中该出什么,和他是队友的人又该如何才能赢。 刘骜插话道:“王保村怎么会受伤,可是查的过程中遇到了麻烦。” “回陛下,都是臣不小心,与其他人无关。”他又扔出一对十,想着逼合德出出血。 “过,”合德想也不想就放弃了出牌,又问,“揪出来几个人啊?” “八个,但都是上林苑外的一些刁民,嫉妒那些被陛下分到田地的农户,这才一道想出这条毒计。”王青一板一眼地说着他查到的东西。 刘骜看看他,又给合德递了一个眼神:“小心点,你要输了。” 在此之前,刘骜和合德打了个赌,就赌王青能不能、敢不敢查到最后。 “君上说什么呢,这局才刚刚开始,我的小保子,你可要藏好,别给人发现了,这一局我们必须赢下来!”合德抛了个白眼送给刘骜,突然转头问王青,“哦,继续啊,这些人家里是不是不太富裕,你花了多少钱多少力气让他们开口,回头记账,我给你报销啊。” 王青随手把牌打出:“臣并没有花费什么银钱,这些人都或多或少与城内的富豪大族有些联系。”他从袖子里缝着的口袋中取出一条玉石挂坠,正准备递给合德。 她推拒:“不必给我看这些,你只管说,还有你拉回来的那堆竹简,既然让你负责,你只要汇报就行,需要人配合的我会调拨人手给你。”她懒得很,加上王青的记述肯定是官方通用的篆体,她真的不想花功夫去看,而且她也不是判官。 “唯,这些人虽然被拿捏住家眷和一些赌债做要挟,可有人实在太贪婪,竟然趁着与府内下人谈事的功夫,偷出了一条马车帘子上挂着的坠子,上面还有家族族徽,去当铺抵押的时候,正好被臣给拿下。”王青省去了很多凶险的地方,语气平稳。 合德点头,正想夸赞两句,一旁伺候的紫蒲却皱眉道:“昭仪,这个有些眼熟。” 刘骜闻言瞥了一眼,也觉得很熟悉,可一时没想起来是谁家,便问:“你之前在前殿看得多了,眼熟也不奇怪,这是谁家的族徽?” 紫蒲又拿过去细细看了才说:“应该是富平侯家的,只是富平侯早就去了天水,还是太后下的命令。”紫蒲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富平侯张放,刘骜的表弟,敬武公主的儿子,妻子是先任许皇后的侄女,而张家在王家之前可是朝堂上举足轻重的大家族。 他们与另外三家并称为:金张许史。 这四个字甚至直接成为了一个成语,足见这四大家族的影响力有多深,可如今还是被王政君的娘家给死死压了下去。 而刘骜和张放的关系很好,从小的玩伴被自己的阿母扔去了北地,后来又去了天水这一属国,数年不见,再次听人提起竟然有些陌生了。 合德和刘骜对视一眼,不禁怀疑起他们之前的推断:难道不是屡次找合德麻烦的王氏,而是有心反扑的张家?他们是要报复吗?连同上许家被贬黜的份儿? “昭仪,这个族徽,按理说您也应该见到过的。”紫蒲想了想还是再度开口,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她身上。 “嗯?我为什么会见过,就是有人进宫拜见,也该是去见我姐姐呀!” “昭仪您还记得,您第一次出宫时遇到的那辆马车吗?当时我也没有注意,可今天看到这玉饰,才想起那是张家的马车。”紫蒲无奈,这几人里好像只有她和昭仪在场。 就在这时,一直躺在房梁上发呆的阿千跳了下来,夺过紫蒲手中的玉看了又看,肯定道:“是。” 第31章 第31章 本以为有定论的事情突然出现了转变,可冒出来的张家早就不该在京畿重地,王家和许家又在这中间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这一切都是未知的,远远超出了合德的想象。 “王保村,这件事你能够做好吗?”合德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她是太想当然,又太记仇了,才会只盯着王家,实在不太聪明。 王青出牌的速度不变,而他手上剩下的也只剩最后十五张了。 “昭仪放心,虽然人多力量也大,可不论是陛下的人,还是昭仪您的人都太过明显,阿千需要保护你,这件事我自有办法。”他将所有的牌聚拢在一起,没有遮掩,稳定发挥。 就连刘骜都有些赞许,这样不骄不躁的人,不管是真有能耐,还是虚张声势,用得好的话都是一张制胜法宝,遂许诺道:“阿千不能挪地方,我会再叫人去协助你。” “臣谢陛下恩典。” 很快,其余几人所剩的牌也不多了,合德看着自己手中的一串,将其中九张直接推了出去。 “九个六,没人要的话,我可就走头客了。”她大概算过,确信对家不会拿到比她大的牌。 哪想王青抛出了九个钩,这不妥妥给她找事? “昭仪,牌局上还是要小心一些,你也不希望我们有谁故意相让的吧?” 他的话堵住了合德的口,但她明明猜出对方就是她的保子。 没关系,她还有村长牌和取代了大小王的阴阳八卦牌。 王青微微一笑,抛出四张尖儿,正好低于合德的四张八卦牌,这下确实没有人能大过她了。 当她出完最后一张三,王青也用保牌收了尾,把自己的三一并出掉。 两人时隔多时的再一次联手,依然是大获全胜,走了头客和二客。 “昭仪请放心,最后的赢家一定是您。”王青的语气依然那么淡定,可说出的话又这样耐人寻味。 她隐隐约约猜到了一点,加上王莽的反常,或许办法真的很简单。 “流言是不是已经平息得差不多了,百姓们卖出去的葡萄是贱价还是正常价格?”合德趁着紫蕊洗牌的功夫问道。 王青点头:“已经全部平息。所有贱价收购的臣都已经补给他们,那些胡乱压价的酒贩子也都不是正经来路,全部被移交到了‘虎穴’地牢中,同那些传谣者作伴。” “做得不错嘛,比我想象得好多了,不过你是戴罪立功,这些就不能再给你奖赏了,接下来办得好再说。”合德非常满意,觉得自己的眼光很好,至少这个王青不是个任人欺负的软包子。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查清楚,至于要不要做出处置,那还得衡量评估,她的力量太过薄弱,不足以对抗大家族,哪怕只是早就失势的几家,也不是她这个毫无根基的人能撼动。 “谢昭仪恩典,臣会继续努力,不辜负您的期望。” “好啦,以后这种官话就不必再说,这局是咱们赢了对不对,那我可要讨筹码喽!”合德转向刘骜,她的目标本来就不是另外两个女官,见王青不好意思在女子脸上作画,便让紫蕊代劳。 而刘骜这里,必定由她亲自完成。 合德接过紫蒲递上的笔,沾了墨水后扶住刘骜的肩膀:“夫君,愿赌服输。”说着,手指还比划了一个2,意思是不仅刘骜输了牌局,连与她的打赌也输得彻底。 “愿赌服输,我从来都没有赖过你的账。”刘骜没有闭眼,就看着合德越来越近的脸孔,看着她那迸发着无限活力与生机的双瞳。 她满意极了,改按肩为捧脸,随意挑了个地方落下第一笔,习惯性的笔直的一横。 正要写下预想中的第二笔竖时,刘骜的声音让她猝然惊醒:“你什么时候学会了隶书?” 见合德的表情有些奇怪,他反问道:“难道我猜错了,你不是要写自己的名字,是想写其他什么?” “夫君没有猜错,就是我的名字,这隶书是之前看王保村赞颂我的文章学会的。”她笑着落笔,在刘骜的脸上写下了“赵合德”三个字,以此来代表自己的胜利。 代表着刘骜归属于她赵合德所有。 合德捧着他的脸左看右看,面上喜不自禁,可心里却乱了。 她刚才真的差一点就要写成“林照”,如果不是刘骜的提醒,她该如何解释。 篆书的“赵”和“林”第一笔完全不一样,也都不是笔直的线条,而是弯弯绕绕和画一样的弧线。好在此时隶书虽然没有形成统一的规范,可有不少人都会写,总算是能蒙混过去。 否则,已经不是文盲的她,能读写文章的她,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名字都写错。 林照,这个已经陪伴了她三十多年的名字,必须成为过去式。 也是今日听到的消息太有冲击性,让她恍惚之下竟然走了神,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如果她只是林照,那必定不会被卷入这些乌糟糟的斗争之中,但凡智商再低一点,怕是都活不到历史上给她安排的时间。 她如今是赵合德,只能是赵合德,就让林照这个名字,永远掩埋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像今天这种失误,绝不能再有一次,也就是刘骜对她不设防备,又全心全意地信任,换做是紫蒲她们任何人都会发现端倪。 起身时,合德看到了靠在门边的阿千,笑了一下。她还有阿千,这也是继刘骜之后第二个不会过问和怀疑她的人。 而见合德看过来,阿千没有动,只是回望过去给了一个“你有事吗”的眼神。 “没事,阿千你真的不来玩牌吗?很有意思,不比习武差,靠的是智商、运气和技术。”合德不知疲倦地推销自己最爱的游戏。 可阿千不为所动,甚至看了下屋内这些人,自顾自跃上了房梁不理会她。 受挫的合德无奈摊手,在接下来的牌局中屡屡看向刘骜脸上的字,戏谑道:“可惜君上你今日没有政务处理,又不用见外人,不然只怕明天又是要闹得满城风雨。” “没关系,就算是出糗,也是咱们一起。” 刘骜和赵合德,在她写下这三个字的时候,不仅意味着刘骜的归属权,更代表他们两个人更加紧密地绑在了一起,从此后,人们提到刘骜,必然会说一声“赵合德”。 这也是刘骜喜闻乐见的,所以压根就不会反对,更不会生气本该所属于自己的女人想要“造反”爬到他头上,他可是巴不得呢!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他们的见证者,除了一时有些难以置信的王青,就是王德发和紫蕊都接受良好,毕竟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做些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情都不奇怪。 今天的合德显然被幸运女神所眷顾,几乎把把都是前两个走完牌,除了有一次打成了平局。剩余几个人的脸上都被墨水摧残,唯有她干干净净,只有手上留着作恶的墨迹。 刘骜还好,后面几局大部分时间都是和合德一起,加上其他人也不敢在他脸上做什么,便只有合德一开始写下的字。那两个女官虽然也被画了不少,可能被合德提拔上来,就不是心窄的主,甚至要求作画人给她们画得美一点。 只有王青,哪怕他赢了好几局,也敌不过合德的运气加身,愣是被画了两只大乌龟。 在合德的授意下,王青将收缴来的葡萄成箱装好,亲自督送至西市的周记酒舍。 “周掌柜,好久不见,还记得在下吗?”王青笑着与周程抱拳行礼。 周程回礼道:“自然记得,先生之前和赵娘一同光临小店,怎么今日她没有来,这些又是什么?” 送货郎们将箱子放下,为首那个不住催促道:“两位老板,这些东西都放哪里呀?” “周老板,这些是赵娘命我送来的,之前她说了要投资你研制新的葡萄酒,这些就是最近收购来的葡萄,还请周老板务必收下。”王青将一份薄绢单子递了过去。 周程一目十行地看完,皱眉道:“我虽然没有把赵娘的话当成玩笑,可也只是为了让朋友喝到口感更好的佳酿,这些数目太多了,实在是超过我所需要的,还请先生将多余的都带回去吧。” 他很认真地解释,生怕会让人误会。 哪想王青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劝道:“这些送货郎也都不容易,你叫我把东西都带回去,那他们这一单不就白做了吗?再说赵娘那里的葡萄还有许多,这已经是剩下的了,还有不少正积压在家中,若周老板连这些都不肯收,那不就浪费了。” 招招精准把控住了周程的善良和节俭,堵得这个读书人一时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来拒绝。 “可是这些多出来的葡萄,我又如何有钱买下呢,便是都留下,我这小铺子也实在放不下,更没办法长久贮存。”周程有些无奈,只恨自己没本事,连朋友想喝点酒都要如此破费。 见他已经松口,王青心中好笑,觉得读书人就是容易拿捏,半点小便宜都不肯贪,也难怪这酒舍开了多年都没怎么赚钱。 “别担心,周老板,赵娘已经将一切都为你考虑好了。她知道你定然不肯收这么许多,除了先前答应你研制所耗费的,其余这些都折成现钱记账,算是你借她,如果葡萄酒卖得好,这收益你七她三,还清了就行,也不计利息,若是卖得不好,就算她投资失败,你只要以后不收她酒钱即可。” “而且你放心,她既然投了你的酒,自然会帮着你宣传一二,不会真的把这些葡萄都浪费掉,她虽然有时奢侈些,可对待食物和他人的劳动成果是非常尊重的。” 以王青的口才,三言两语就把周程说服了,两人一一核对好箱子的数目,签下了契约。周程才刚松口气,就见王青又掏出一份竹简,当即有些被吓着了:“王先生,这又是什么?” “为了怕你没有地方安置这些,赵娘特地在城外挑了一套房,内有地窖,与你家距离也就十里路,来去都很方便,依然同你算租金,看在是朋友的份儿上比对外租便宜,周老板看着可好?要不要去验一下房?” 周程不等王青再说什么,直接拿过竹简,上下扫了几眼,确认内容无误后便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又按上指印道:“好了,这下可都齐全了。还请先生替我谢谢赵娘,想来是不方便登门造访,那便等她下次来我这儿喝酒时再当面道谢。” 王青冲送货郎低语几句,付了钱,又拦下要去帮忙的周程: “周老板莫急,我私人同你打听个人,那淑君姑子可姓许,如今在何处?” 第32章 第32章 “不知道王先生找她做什么?”听了王青的话,周程因为常年沽酒而微微佝着的背都挺直了。 王青见他似乎有所防备,笑道:“周老板不必如此,我只是有一些公事,需要和淑君姑子确认一二,但求周老板行个方便,也好让我不必再耗费寻人的功夫。” 周程客气又疏离地说:“王先生,我与淑娘只是朋友,她也是误打误撞知道了我的住处,我又怎么好冒昧询问一个单身女子的住所呢?恐怕要让你失望。” “周老板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有意隐瞒呢?我没有别的事情,一切都会按照流程,公事公办罢了。”王青的语气依然很客气,可话里话外都不是那么回事。 “既然是公事,那我也不便知晓,淑娘她又不是朝廷中人,只是一介女流之辈,又怎么会牵扯上您的事情呢?”周程寸步不让。 王青眯眼,觉得刚才老实又好拿捏的周老板在面对朋友的问题上格外不好说话,虽然还是这样谦和有礼、不卑不亢,可就是不肯让步。他不禁揣测起二人的关系,眼神中流露出几分自以为的了然。 周程是个老好人,却不是真的没有脾气,看出他的意思后说:“王先生,我做人做事自有准则,淑娘虽然与我认识不算特别久,但是真的是个很好的朋友。我就算知道她在何处,在没有得到她的许可之前,也不会随便和旁人透露她的消息,更何况我确实是不清楚,王先生不愿意相信我,那也是没有办法了。” “你们真的只是朋友?” “是的,坦坦荡荡。” “好吧,可是周老板,上次她遇到赵娘可是直接把我们领到你家门口去,后来也是她把你们认识的事情说了出来,还执意要带我们来你这里喝酒用饭。”一击不成,王青再度挖坑。 可周程丝毫不介意,反而轻笑:“多谢王先生的善意,只是淑娘她本就大大咧咧,对朋友非常好,没那么多心思,想来还是因为与赵娘的交情,她把赵娘也当朋友了。我不介意她说什么,但是不会用我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她。” 无懈可击,找不到任何漏洞。 王青的脸色有些不好,若不是还顾忌着今后因为合德的事情要多次打交道,只怕是要不欢而散了。 “既然如此,是我多言了,抱歉周老板,也替我给淑君姑子道个歉。”说完便离开了周记。 周程松了口气,他真的不太适应和王青这样的人相交,一想到合德第一次来时明显豪门大族的气派,加上王青说的公事,不免担心起许淑君的安危。可他又不想对朋友生疑,不管是淑君还是合德,都是他清贫岁月中遇到的难得不计较身份地位相交之人,这个酒舍来来去去那么多人,也就只有她们能看得懂他。 他是真的不清楚许淑君如今住在哪里,以前住的地方早就搬走了,他还不能随便出去,万一被人盯梢,反而连累了淑君。 “真不清楚赵娘为何会与王先生那样的人来往,他们明明不一样啊。”说完,他自嘲一笑,笑自己哪来的资格评判他人,又笑自己其实并非十分了解合德与王青。 “算了,还是好好帮赵娘研制葡萄酒吧,希望她下一次来就能喝上。”合上了签订的契约,周程便将铺子打烊,去了里间一心干活搞研究。 而已经离开的王青显然没有那么快放弃。 身为王家人,哪怕以前一直只是个边缘人物,可还是能接触不少普通百姓甚至官员所不知道的消息,而联系上这次的流言,以及那个来自张家的玉饰,他本能地怀疑一切。 也是从前小心惯了,步步为营才能喘息的生活给他带来的影响,在那天听到淑君的姓氏时,他就已经觉得不简单。 许,看似是一个普通的姓,可在前些年并不普通,甚至说曾一度在长安受万人景仰。 汉宣帝刘询的第一位皇后许平君,她的儿子是先帝刘奭,当今天子刘骜的第一任皇后废后许氏是刘奭的表妹,她甚至还叫许平君姑母。 许废后的父亲是平恩恭侯许嘉,在王氏彻底登顶政治舞台前出任大司马、车骑将军,后来才轮到了权倾一时的王凤。 要说突然冒出来一个姿色过人,还识文断字、武艺不俗的许姓女子,很难不往曾经的许家上想,而且又牵扯出富平侯张放的家眷,这其中联系实在耐人寻味。 王青想到合德临走前问自己的话,她就那样站在廊下,目光深邃,似乎能穿透一切阻扰:“王保村,想必新都侯一定也出了力吧,他有没有找过你,你们说过什么?如果没有,那你可以试着先去找他。” 新都侯王莽,人人称道的贤者,十里八乡的孝子,王氏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哪怕已经封侯,可仍不忘初心,从不奢侈浪费,甚至常常去接济贫苦的百姓。 所有人也包括王家人,更包括了王青,所以他不明白为什么合德会对王莽有这么大的敌意,甚至怀疑王莽在其中做了什么。 就算要做什么,那也一定都是王家人强迫的,就像当初威逼他去写文章骂合德姐妹一样。 王莽是大孝子,家里人要做的事情,他怎么可能拒绝呢? 带着这样的疑惑,王青还是选择相信合德,毕竟他现在是合德的人,不管是明面上还是私底下,他都已经心甘情愿跪倒在赵昭仪的脚下。 新都侯府。 王青正要递上拜帖给门房,却被告知王莽前两日已经不在府内,而是去长安城外的村镇救济百姓,不仅将家中仅剩不多的余粮带去,还有特意赶制的冬衣。 入冬了,快过年了。这都是王莽每年过年之前必做的事情。 “新都侯实乃大善人也。”王青不住感叹道,人家年年日日都能做到,实在不能怪百姓们喜欢他。 “那劳烦阿郎等新都侯回来代青问候。”他依旧将拜帖递上,恭恭敬敬,而后才离开。 然而合德交代的事情需要解决,他又夸下海口,不能辜负昭仪的希望,只能继续拜托线人们打探许淑君的消息,以期望从她身上获得突破口。 也许是老天爷都可怜王青在寒风中奔波的苦,让凤仙桥下的乞儿撞到了她。 “小丫头,小心些别摔了,这么冷的天怎么在这里,前面有个废弃的屋子还能挡风遮雨,我给你买些吃的吧!”许淑君倒是好心,没想到这小小的孩子正是王青找来的帮手。 小丫头不回答,只是看着她发愣:“姐姐你好漂亮,这个是你惩奸除恶的武器吗?你就是传说中的武神吗?” 许淑君的腰间别着两把刀,一长一短,她精通的武器不少,枪有时不便携带,就会选择用刀。 “我可不是什么神仙,我就是个普通人,叫我淑姐姐就行,武神什么的也太奇怪了。”淑君蹲下来摸了摸小丫头的辫子,乱糟糟的还打了好几个结,也就是天冷味道不大,看这样子跟泥地里爬出来的一样。 “淑姐姐!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小丫头想到王青的嘱咐有些犹豫,她没想到这个姐姐这么好看,还对自己这么温柔,可是为了能长久的吃饱饭,她必须把淑姐姐的消息卖给那个老叔。 她天真地想,淑姐姐这样的美人,一定心肠也很好,肯定不会怪她。 无人教导她何为善恶,小小的孩子也能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真心关怀之意,为了报答这位好心的淑姐姐,小女孩说:“淑姐姐,有个老叔叫我们注意你,不知道要找你做什么,为了不饿肚肚,小小会告诉老叔,但小小也喜欢淑姐姐你,就偷偷告诉你吧!不许说是小小说的呦!” 许淑君失笑,属实没想到这么个小孩子还能当“探子”,就是太不专业,也没有是非之分,想来是多年乞讨生活造成,可自己又不忍心去责怪这个顶多四五岁的小女娃,便说:“好的,我不会和别人说,你叫小小是吗?我记住啦,姐姐最近身上的麻烦有点多,如果都能解决,我再来看小小。” 小小见淑君果然没有计较,便为自己的机智而高兴,指了指她腰间的刀问:“我可以摸一下吗?好漂亮呀!” 这双刀是淑君的师父所赠,据说是先秦时铸造大师的最后一件作品,而她是师父唯一还活着的弟子,便得到了这两把刀。她很高兴能有人欣赏她的爱物,便解下来给小小看。 “哇,真的好好看,就是好重呀!” “小小现在还小,当然拿不动,不过还真的很少有女孩子喜欢这种利器兵刃。”许淑君想到了过去的自己,难免感慨。 “可淑姐姐你不也是女孩子吗?还是个很好看的女孩子。为什么我不能喜欢,说不定以后我会比淑姐姐你看着更像侠女,除暴安良,拯救苍生!”小小握住了小拳头,笑起来的时候露出没长齐的牙,十分可爱。 两人没有再过多交谈,许淑君收起了刀,再次摸了摸小小的脑袋,轻声道:“我要走啦,有缘分再见。” “再见,淑姐姐。” 许淑君趁着小小去给王青送消息的功夫去了一趟周记酒舍,不过她走的是后门,在另一条街上,又要借助别家的铺子才能找到,不是市井里熟悉的人根本发现不了。 她一进后屋便看到周程正在处理葡萄,而他脚边已经堆起了葡萄山。 “老周,你这速度还挺快呀!是赵娘送来的吗?她怎么没留下来等我。” 周程见她没什么事,语气也很轻快,便低下头继续处理:“嗯,你也不看看自己消失了几天。这些是那个王先生代赵娘送来的,他好像有事找你。” “有事,什么事,难道又是我家里的事情?我已经天天换着地方躲了,他们还不死心呢!”许淑君抱怨道。 周程也没抬头:“应该不是你家里的事情吧,王先生说是公事,很着急的样子,但他问错人了,我可不知道你在哪里。” “你就是知道也不会说的,以为我不懂吗?哈哈,还是谢啦,老周,多亏有你这里给我暂时歇歇脚。”淑君拍拍周程的肩膀,差点把他拍进葡萄缸里。 “怎么了,遇到事儿了吗?”周程好脾气地问。 “没有,但是我大概知道那个到处找人打听我的老叔是谁了,啧啧,你说,老王他找我一个寡妇做什么?” 第33章 第33章 “老王如果不是因为我家里人来找我,那何必这么着急?”许淑君把手在裙摆上擦了擦,随手拿过一串葡萄吃了起来。 “除了你再婚的事情,真的就没有别的了吗?你家里那些人……”周程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担心地看向许淑君。 淑君却毫不在意,将葡萄皮都扔进簸箕中,笑着说:“我该走了,不然连累你,反正家我不会回,家里的事情更不会管,老王就是找到我也没什么,他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他,又不是个秘密。” 即使她此刻说的随意,周程也知道这是她好不容易才熬过去的心结,有心安慰:“你就别多想了,我不过是提醒你一下,免得被人骗了都不知道,如果真是许家的事情,反而好解决,不是吗?” 淑君沉默片刻,突然指了指自己,又指周程,高声质疑:“喂,老周,你说谁会被骗啊,明明是你看着更好欺负一点,也更好骗,哪次不是我在保护你。” “嗯,你说的对。”他看出淑君不是很想再提许家,便体贴地结束了话题,继续处理他的葡萄。 “我走了,我真的走了,你不送我就算了,怎么连头也不抬?” “我这不是为了让赵娘和你尽快喝上新酿造的葡萄酒吗?你早些去解决了那些事情,过来帮我试酒。”周程依然没有抬头,只把烂掉的葡萄摘出来。 屋内没有了声音,淑君已经离去了,周程习以为常,只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其他的,他相信淑娘的能力可以解决好。 很快,有了小小等人的情报,王青找到了淑君。 或者说是淑君特地等在这里,这里离凤仙桥很近,想来小小能凭借这个情报得到不少报酬。 “淑君姑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直接叫我许娘就行。” “许娘,不知你这个‘许’可是那个‘许’?”王青礼貌地冲她一笑。 淑君挥挥手,大剌剌地坐下:“什么这个那个的,你直说行不行?” “好,许娘是个爽快人,那我也直说了,你与曾经的大司马许嘉可是同族同支?”王青坐在她对面,只是坐姿稍稍收敛了。 她点头:“对,许嘉是我祖父,但他老人家早就入土了,你找我做什么?” 还不等王青回答,她又道:“老王,你这年纪也不小了,该不会还没娶妻吧?你这么着急找我,难道你是他们给我安排的新的相亲对象?” “额,这,许娘此话怎讲,我妻子虽早亡,可目前并没有再娶的想法。”经许淑君这么一打岔,王青都有些不会说话了。 “没有就好,可千万别有,就算有也别对我有,拜托拜托,我这寡妇当得挺好,不想再婚。”她一听王青不是为自己的婚事而来,当即乐开了花,招呼着铺子里不敢上前的小二给自己上了壶酒。 “许娘多虑了,我这次来也只是想打听一下许家的事情。”他陪笑,又给许淑君倒酒。 “什么许家,别来问我,我很久没有回去住了,前夫死后就没回去过,他们的事情我可能还没有你知道的多。” 那两把刀还明晃晃挂着,实在惹眼,就是有心说什么的王青,也只能先安抚好她。 “是,你说的是,可这不仅是许家的事情,还牵连到了曾经四大家族中的张家,你可还记得初见赵娘时遇到的那辆马车,那就是张家的马车。”王青暗暗打量她的神色,见她蹙眉不展,神色莫名,心中惋惜,只觉得最近毫无进展,难以同合德交代。 “那辆马车怎么了,我记得是有,可不知道是谁家的,那车里的男子我也不认得,可我如今连许家的人都认不全,你不会指望我去给你指证张家人吧,再说这张家不都被太后她老人家给赶到北地去了嘛!” 王青一听便知许淑君说的是实话,她不怎么问事,连张家如今在天水都不晓得,但这是难得的线索,还是不能轻易放过。 他想继续给她倒酒,不想被人很不客气地挥开了手,只见许淑君直接用酒壶开喝,一点都不注意形象和影响。 许家的女儿可真是与众不同呐! “你还有什么想知道,就快些问吧,就算我男人死了,现在还是许家的人,可有些事情我懒得过问,也不想管,你真有什么就直接去找他们对峙,不过上次那个登徒子我还是记得长相的,但不好说是不是张家人,或者他只是借用了张家的马车呢?” 许淑君把自己能想到的可能都说了出来,毕竟王青是合德的人,她把合德当好朋友,自然不会故意为难。 王青点头称是:“张家确实已经不在京畿活动,可因为一些前尘旧事,对王家难免有些想法,加上许家的人也被贬黜,这……” “就算我不过问家中事,也不想回去被他们逼着再婚,但是你直接这么当着我的面怀疑许家和张家有勾结,甚至意图拉王家下水,是不是有点可笑?”许淑君只差把“你脑子坏掉了”写在脸上。 “你是不是觉得我习武就把脑子给练没了?” 许淑君的脸蛋不输给合德,甚至精致程度要略胜一筹,她虽然有时候性格豪迈些,可并非只长肌肉不长脑子,相反,对很多事情她看得比谁都要清楚。 不然也不能被周程引为知己,更不可能与合德光喝顿酒说说话就成为朋友。 但王青不是普通人,王家故意让他镶边,他也凭借一己之力爬到合德身边,失意只是他对外的保护色。 “抱歉,说了一些你不爱听的话,我觉得我们虽然谈不上是朋友,但看在赵娘的份上,我也不该对你隐瞒实情,这毕竟还牵扯到你们许家不是吗?所以一时言辞上有些得罪,但若不明说,我这心里也过意不去。”他很诚恳,诚恳到淑君都觉得自己的嗤笑有些过分。 两人喝了两杯,算是揭过此事,又转回了正题。 淑君问:“你说的正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相信我与此事并无瓜葛,也不会跑回去给许家报信,你可以具体说说吗?我也好为小赵分忧。” “为赵娘分忧,这从何而谈?”王青有些紧张,合德目前还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他可不能提前暴露了,以他对合德的了解,她一定是想亲自告诉许淑君的。 “你是小赵的人,小赵他们夫妻一体,你这么急吼吼的,想来是小赵她夫君叫你做这事,帮你解决了,不就是变相给小赵分忧吗?”许淑君解释道。 见对方没有猜出合德的身份,王青暗地里松了口气,面上不露声色道:“你猜错了,我虽然挂职,可其实只是赵娘的手下,也只为赵娘做事,不光是我,就连你上次想比试几下的阿千也都是赵娘的人,与她夫君无关。” “原来是这样,”淑君的眼睛都亮了,对合德的好感直接拉满爆棚,“原来小赵是这样了不得的女子,是我之前短视,她与别家女儿不同,竟也不是相夫教子之人。她要查什么,你快快告诉我吧!” 王青发现自己被绕了进去,这才不得不谨慎对待,他对合德信服,却不认为天下所有女子都是如此,不想竟然栽在了淑君的身上。好在也没有造成什么难以挽回的结果,而他甚至还得到了关于许家的不少机密情报。 “这件事可大可小,我若是说得太明白,你也能猜出,毕竟事关赵娘的名誉,我不能乱说。”他开始打太极。 许淑君是聪明人,当即没有追问,笑说:“这个我知道,那你就说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不会画画,你如果要我描述出那人的长相,说实在这也有点难,不过小赵身边那么多人都看到了,想必你已经有了那人的样貌,拿出来给我瞧瞧呗!” “瞧是没问题,但也没什么帮助,许娘可是能帮我找到他?”王青取出帛画,上面的人果然是上次出言冒犯者,作画人笔法精湛,就和真的见过那人一样。 因为知道了是合德的事情,许淑君也乐得帮助朋友,拿过画像收进怀中,对王青拱手道:“这画先给我,我去问问许家和张家的人,以后若是小赵的事情,你直说便是,害得我先前那叫一个紧张,生怕是你想叫我嫁给你。” 她说这话也是开玩笑,言语间和王青稍稍近了一些,他明白这全部都依托于合德与她的关系,倒是没有自作多情。 而能有一个许家人帮忙,不论怎么样,都是很好的进展。 许淑君还真如周程所言,是个对朋友很好很好,好到掏心窝子的人。他也是没想到事情能这样发展,可如果不多加试探,又怎么能真的信任,把实情说出来。 毕竟这件事与合德有关,又是合德亲口交代他督办。 他不想第一次做事就搞砸。 照现在的发展,既能得到最佳助力,又能在掌控之下,已经是他所预想的最好状态。 而另一边,合德也没有闲着。 “阿千,你之前见过新都侯吗?就是你跟在君上身边的时候,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合德虽然有心逃避王莽,但目前事态发展而言,她非常有可能在过年的时候与他正式碰面,这是想逃都逃不掉。 阿千坐在树上晃荡,嘴里还咬着狗尾巴草,也不明白是从哪里弄来的。 “嗯,矛盾的人。” “具体呢,能不能说详细一点。”合德在树下扎马步,她已经决定要好好锻炼,至少能做到跑得过敌人。 “有礼貌,认真,谦逊,有爱心。”阿千还是难得一下用四个词来描述一个问题。 合德又想翻白眼了,这明明都是夸赞,何来矛盾之说。 似乎是在树上更能看清她的动作表情,没等她问,阿千又说:“矛盾是感觉。” 换言之,感觉并不能作为证据,感觉甚至也会有出错的时候,不过合德相信阿千的感觉不会有错。 毕竟这可是高手中的高手,而高手的直觉一般都不会有错。 更何况这是她的小阿千啊! “除了矛盾呢,他就真的这么完美没有缺点吗?”合德动了动脖子,一直仰着头实在太痛苦,腿也扎得很酸。 阿千好像是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郑重道:“不完美,阿千完美。”说完,就跳下了树,将合德的腿又往下按了按,不允许她偷一点懒。 合德笑出两排漂亮的牙齿,用力点头:“对,我们阿千最完美。” 第34章 第34章 阿千并不觉得那只是哄孩子的话,反而很满意,只是不会因此对合德放松要求,甚至也想把她培养成下一个完美的人。 而合德也凭借自己近期修炼大成的千语十级完美地解读了阿千那七个字的意思。 在阿千看来,王莽虽然表现出了那些常人眼中很不错的品质,却并不符合自己的评判标准,而有什么是比身影鬼魅无常,出招迅如雷电,不会说废话,不做多余的事情的自己更加完美的存在呢! 高手的思想总是这样与众不同,他们的认知和观念也无法用常理来考量。 但不管怎么样,阿千的强悍有目共睹。合德看着两百步外那棵只剩下少数枯黄叶子的大树,一排泛着银光的暗器将最后的树叶都钉在了树干上。 “阿千,我想学这个!” “不行,”阿千打了一下她发颤的胳膊,补充道,“太弱。” 既然不行,合德也没有再说什么,对别人有用的招数在阿千身上根本就是浪费精力,她总算是学乖了,继续认认真真扎马步。 “阿千,你以前有注意过王家的其他人吗?现在的大司马王音是个怎么样的人啊?据说他这两年身体好像有些不太好,君上还常让太医令去他府上。”扎马步的同时,合德的嘴和脑子总是闲不下来,这样也可以稍稍分神,不会想着肉身的累。 “没有,忠心,爱劝谏,弱小。”阿千直接躺倒在地,嘴里的狗尾巴草继续摇曳着。 树下的刻漏计时器马上就要滴完最后一点水,合德的马步课程也要结束了。 阿千突然跳了起来,拎住合德随着水流干净后一起往下坠的身体,不让她立刻坐下,还把自己松柏那样挺直的背给她当倚靠,倒是难得的贴心一回。 “阿千,你说,王青能把这件事摆平吗?马上就要过年了,王氏的人应该也会入宫来吧。”合德扶着阿千,额头抵在那瘦弱却很有劲儿的胳膊上。 “不知道,不一定。”这个不一定说的是大司马王音,年关难过,他这样上了年纪又有沉疴宿疾的老人最是痛苦难熬,但只要熬过去,就又是一年好光景。 合德没有再说什么,她非常希望王青能把自己交待的事都完成,既然流言已经平息,那接下来就全部看她想要怎么做,继续追查还是以此卖王氏人情,甚至不止是王氏,许家和张家也可以好好利用。 她很清楚刘骜的不插手就是默许,给了她选择的机会,把长刀交到了自己手上。 查是肯定要查清楚,她可以不回击对手,但不能不知道谁在背后对自己吐蛇信子。 今年的年节就是她做选择的重要依据,王莽和王音这对叔侄更是重中之重。 “继续。”阿千打断了合德的思路,也不止是再让她扎马步,而是示范了一套步法,并把动作一一拆解给她看。 两人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学得起劲,似乎都没有注意到殿门外露出的玄色衣袍。 “大家,昭仪倒是个能吃苦的人,臣还以为她会很快放弃。”说话的是个和阿千穿着差不多的男子,但面孔却和善很多,不像阿千那样不好接近。 “我知道她的性子,头三天的晚上一直说疼,紫蒲按摩都缓解不了,现在看来已经习惯了,也很少再听她喊疼,唉,可算长大些了。”刘骜欣慰道。 男子看出了刘骜的心疼,疑惑道:“既然大家这样不忍昭仪受苦,何必同意让昭仪跟着阿千学,您明明知道阿千的性子,定然不会容许有半分马虎。” 刘骜回过头看他,语焉不详:“这也是怕有什么意外,多些自保的能力总好过一直等着人来救,她也是这样想的。正是因为阿千严格,才要用。” “那大家当初将阿千派到昭仪身边,便是想过有这么一天的吧?” “你倒是精明,也只有阿千合适,你们这些人,我可不太放心。”刘骜甩了下袖子准备离去。 男子无奈辩解:“大家,您这话说得可太伤人了,臣等兢兢业业、忠心耿耿,您就是直接埋汰功夫不如阿千,也不用说什么不放心吧。” 刘骜略带嫌弃道:“你就是跟着昭仪了,能和阿千一样把她的安危放在最首要位置,只听她一人的话吗?” 男子语塞,这是实话,他们这些人一定还是以刘骜的命令和安危为先,怎么可能把区区一个昭仪放在大汉天子之上,即使这个昭仪是天子心尖儿上的人也不行。 更何况,阿千不管是身法还是身份,都比他们要合适多了。 正月初一,岁首。 今日最重要的活动就是祭祖,然后才是和所有的刘家人一起吃个团圆饭,看国傩大戏,听乐府奏演。 合德看着几乎午夜时分就被叫起来梳妆打扮的飞燕,表达了自己不多的同情心,并庆幸还好这个皇后不是她来当,否则只怕痛苦死。 只是飞燕八十来斤的小身板,真的能撑得过一整天不停歇的活动吗? “陛下说了,祭祖结束就让我赶紧回来休息,衣服里也都是准备好的食物,随时补充能量,晚上的宴会开始时间比较晚,今年先让他们都去看戏,边看边吃,省掉一个环节的时间,总算是不用熬一整天了。”飞燕同她解释道。 飞燕这段时间非常之安分,几乎不怎么出门,一门心思就在舞蹈上,想着该怎么把踽步和掌上舞做改进后推广。 如果不是真的热爱,以其不主动不惹事的性子更不可能做出改变历史的事情,想着能把这两种舞蹈传给后世。 就算是成功,这也只是细枝末节上的改动,不会对历史大方向造成伤害,其余时间飞燕只需要做好一个符合身份的汉朝皇后。 “那就行,君上他一直都是很体贴人的,也幸好没有更多活动了,你也知道,节日这种总是越往后越盛大。”合德因为有旁人在的缘故不能说得太明显,但飞燕已然领悟,并感谢这才只是西汉,还没有到唐或者明清等过节活动更加丰富的时代。 “那你呢,白天不用跟着祭祖,做些什么?”飞燕好奇地问,配合着宫人穿戴上皇后的礼服。 合德打了个哈欠道:“当然是睡觉啊,不然干嘛,到处都是人,我可不想和他们打交道。” 这也是刘骜特许的,让本该一道出席的合德免了祭祖的大活动,只需要晚上参加家宴吃喝玩乐即可。 “陛下果然最疼的还是你。”飞燕一语道破真相。 但是宫里也只有昭阳殿和椒房殿的人知道这是陛下疼爱昭仪,那些一年到头见不到陛下一次,恨不得想着法子出现的女子都在心中嘲讽,觉得合德这昭仪也不过如此,连一年一度这样重要的节日都不被允许参加。 虽然她们也参加不得,只能偷偷骂着飞燕,可照旧会看合德的笑话。 合德对此略有耳闻,却没什么反应,她的沉默让刘骜慌了神,还特地亲自来解释,生怕自己的爱人会觉得被轻视。 “我得走了,困得不行了,姐姐你加油,我相信你可以。”她拍了拍飞燕的肩膀,瘦弱但是有劲,不愧是练舞的人。 飞燕看着合德哈欠连天的背影,转头吩咐绿槿:“你今日帮我留意好王氏的动向,尤其是大司马王音和新都侯王莽,有一切消息都要告诉我,也透露给昭阳殿那边。” “唯,只是听说,前半夜里太医令又去了大司马府上,到现在都没出来。”绿槿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飞燕要格外关注这两人,但多听多做少说的道理已经刻在心上。 “我知道了,这事儿应该大家都清楚了吧,难怪陛下今日面有异色,叫所有人都警醒点,不要出差错。”飞燕只知道刘骜和王家的亲属关系,具体一些纠葛合德没有细说,她也不想听,不想让自己被动卷入。 无法抗争,就明哲保身,这是飞燕与合德的不同选择。 显然合德那里也前后脚收到了消息,直接觉也不睡了,让紫蕊从私库中取来几坛酒。 但是嘴上说得好听:“我担心君上,又担心姐姐,这样寒冷的夜晚还要为了江山社稷而努力,我又怎么能只顾自己,只是用些酒醒醒神,也算是陪着他们了。” 冠冕堂皇,虽然处处都是毛病,可不会有人挑她的刺。 今天可是个大日子,就连从来不给合德放假的阿千都停了教学,此时正坐在她身边抱着剑看她喝酒。 “千儿,我们千儿真的不喝一点吗?就一杯!今天是岁首,大日子,喝一杯也不会让你拿剑的手不稳的。”合德劝酒,要不是还想跟着阿千学功夫,只怕就要上手了。 阿千冷漠地看着面前这个虽然从来不醉酒,但是只要碰上酒就很不安分的家伙,默默将自己的椅子退远了一些。 合德倒不介意,说了两句见说不通便再次放弃了,也只有遇上阿千,她这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才会立刻撒手,不带一丝犹豫。 “昭仪还是不要喝得太多,虽然白天可以补眠,但是熬夜伤身,喝多了还要起夜。”紫蒲苦口婆心道。 反而是平日总规劝她的紫蕊没有说话,这让她有些奇怪。 “紫蕊都没劝我呢,别操心了,她比我们都有分寸。” 见合德提到自己,紫蕊倒是不能再静默,解释:“昭仪喝不喝都行,毕竟今天是个好日子,就一日休息晚了也没事,我猜昭仪是想亲自等消息吧?” 众人的眼神都落在紫蕊身上,合德更是有些诧异,虽然这些服侍自己的人都对她很是了解,可能猜出她想知道王音身体状况如何的紫蕊实在了不得,毕竟她最近根本没有表现出丝毫在意,连王青调查的事情都没有过问。 每日除了跟着阿千练功夫,就是躺在床上叫玉烟给她读书听。 之前那个讲郎只是在书房里授课讲学,昭仪要躺着听,就轮不到他亲为,只需要负责挑选出适合的俗语故事,为之后的课程做准备。 如此疲懒,却还能叫人看出来她的心思,好在是身边可信之人。 “是,但不全是。” 王音毕竟是大司马,合德对他有些在意是很正常的,可她更关注的对象还是王莽。 这个板上钉钉的穿越者,自出道起就一直支持着合德却最终无音讯的粉丝,她坚信这绝对不是巧合。 而所有人中唯一知道合德更在意王莽的人,就是阿千了。 第35章 第35章 巧合吗?大千世界,巧合无处不在。 虽然心中已经做好了准备,可当合德看到远处走来的王莽时,还是有一些紧张和担忧,她不能确定对方的立场,甚至得防备着他会不会把自己异类的身份捅出去,以此来为王氏和大汉解忧。 毕竟,她现在的形象不好,妖姬的名号更是被坐实了。 看着越来越近的某人,合德都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声,只能死命攥着手腕打气,希望对方给自己一丝薄面。 终于,王莽停在了她的座驾前。 长身玉立,温文尔雅,谦恭有礼,若不是这样大的典礼所有人都会穿着符合身份品级的礼服,只怕他还是会选择着旧衣裳,朴素无华。 “给昭仪问安,听闻昭仪贵体有恙,不知可有好转?” 刘骜对外说合德生了病才不能参加祭典,倒是没说晚宴是否会去,王莽当然不觉得她会轻易生病,却用这个做借口来接近合德。 殊不知,对方也正等着他上门。 “谢新都侯关怀,不知您可是要去显德宫参加晚宴,若不嫌弃,便与妾同行吧。”合德很是客气地说,声音也比平时更显庄重。 哪知王莽一时没有出声接话,只是隔着马车帘子,借由行礼的手抬眼看过来。 可惜,帘子太厚实,连个大致的人形都难以辨别。 “新都侯?是妾鲁莽了,您先请吧。”合德以为王莽不愿与自己这种名声不佳之人同行,倒也不奇怪,反正宴会上也能再试探。 可是王莽没有动身,他藏在袖中的拳头紧了又紧,青筋毕露都没有能缓解,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就在合德忍不住想自己先走时,他终于再度说话了。 “昭仪……莫怪,是巨君失礼了,昭仪请先行。”除了一开始有些诡异的停顿,后面倒是顺畅起来。 只是王莽在合德面前既不以职级自称,也不以刘骜表弟身份自居,而是一反常态说起了自己的字。 不过这实在没什么大不了,以“字”相称并不是没有,可落在本就对他有疑心的合德眼里,便怎么样都奇怪。 没有再互相谦让,合德便示意启程,而王莽则落后几步,跟在她的金顶华盖四驾马车后。 若不是衣裳看着就不是一路,只怕王莽会被人当成是合德的随行侍从。 他本就温和无害的气场在合德一行人的比对下,更加弱化了其中微弱可随时被忽略的锋芒之气。 就和他从前三十年一样。 这一路上都没再遇到什么人,直到显德宫门口才热闹一些。 合德在紫蒲的搀扶下下车,而当她一下来,就感觉到如芒在背。参加宴会的都是老刘家和老王家的人,唯二的后宫女眷只有飞燕和她,飞燕还在准备,所有人便都开始打量起她。 这样,倒是显得她身后的王莽并不太奇怪。 除了在暗处潜藏的阿千,没人会把贤能简朴的新都侯和娇媚奢侈的赵昭仪联系在一起。 他们是两个极端,一对反义词,唯一可能联系的地方也就是皇帝刘骜,可这样的联系却不如飞燕这个皇后来得名正言顺。 即使刘骜让王莽叫合德为表嫂,也只承认合德为自己忠爱之人,别的再美都不肯放在眼中。 进殿落座,因着都是自家人,所以没有太多讲究。 上面坐着的是刘骜、王政君和赵飞燕,合德在飞燕那侧的下首第一位,她对面的位置空了出来,想来是留给大司马王音,即使他此时还在家病着。 空位旁边是王商和夫人,再下一个便是王莽。 合德的旁边是刘骜的三弟中山王刘兴及其王妃,下一个是已故定陶恭王刘康之子,现任的定陶王刘欣。 如果合德与飞燕能再了解一点历史,就会知道这个刘欣在未来会成为下一任大汉天子。 刘骜与弟弟们关系甚好,却还是把合德排在他们之前,其中深意不言而喻,可没有人会浪费力气去和他表达什么不满。 本来就是足够荒唐的人,他们为什么要和这种人计较呢? 宴会照常开始,中间的空地留给乐府的伶人们表演。 舞姿翩跹,歌声婉转,鼓点阵阵,琴音袅袅。 除了内容实在太过谄媚! 今年的曲目和往日不太一样,不仅加入了飞燕教授的舞蹈踽步,竟然还有之前合德让乐府排演的鼓吹自己美丽容颜的民歌。 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节目,所有刘氏和王氏的人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怒骂刘骜,竟然能为美色迷惑成这样,连脸都不要了,然后再一致偷偷打量起在皇后下首的美人。 他们今天早上已经见识过了超出凡人认知的美貌,难道还能有比赵皇后更漂亮更像神之女的人吗! 可事实证明,美人不会只是一个类型,这世上的美人种类太多,而气质、魅力又会给人不同的加成,成就出更多的美女。 如果飞燕代表了颜值和审美的巅峰,那合德无疑就是魅力的巅峰,且难有敌手。 刘骜很是满意地看着众人不敢置信的眼神,还有那些个洒了酒、丢了箸的蠢样,乐得差点没从上面摔下来。 除了王莽还非常正常,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吃着菜,饮着酒,就是上了点年纪的人都没能幸免。 众人此时已经不对乐府这曲拍马屁的歌谣有什么意见了,因为这明显不是谄媚和吹捧,这完全就是写实派诗歌,一点不带夸张色彩。 还是中山王刘兴反应最快,毕竟已经在合德身边坐了一会儿,又有王妃盯着,事件中心人物还是自己的兄嫂,他不敢大意:“皇兄安排的舞蹈和乐曲实在太过动听,臣弟在封地从未见识过如此仙乐,就是舞姬们也都穿的和仙女儿似的,我家王妃极喜欢这款式,敢问皇兄这可是京中的流行?” 刘骜笑着说:“也有几个月了,还是梓潼带起来的风潮。”于是,又简略地描述了一番飞燕起舞差点随风登入仙宫的故事,算是解释了留仙裙的来历。 “原来是这样,是臣弟孤陋寡闻,皇兄莫要怪罪。” “臣等孤陋寡闻,愿陛下莫要怪罪。”其余所有人都齐声道,生怕自己的行为让刘骜这个混账皇帝给记在心里,事后算账。 依然不包括王莽,他的定力显然在众人之上,因此也被一些有心结交的人夸赞了几句。 “我这侄儿自然是最好的,是不是呀,骜儿?”直到这时候,当久了鹌鹑的王政君才发话,她是不可能看得上赵氏姐妹,但不妨碍她夸奖自己最喜欢的侄儿。 这可是她亲哥哥王凤特意交代要好好照看的侄儿,在她心里一向是娘家更重要,哥哥和儿子也肯定是选哥哥,侄儿相对排在后面一点,但如今越发受她器重。 在刘骜留恋合德的时候,王政君本来坚定的心也一点点偏向了侄儿,若不是知道自己能当上太后全依仗生了刘奭的长子,又同儿子一道辛苦了多年才有今日,只怕她早就奔着王家去了。 宴会上夸一夸侄子,还是家宴,太正常了,比刘骜竟然没有让合德坐在主位还正常。 “那是自然,表弟是舅舅一手培养,又是您与舅舅看着长大的,肯定比别人更出色。”刘骜心中不以为然,面上却和和气气,还给王莽敬酒。 王政君非常满意,之前的闹剧她便也不往心上去,对待敌人不一定要荷枪实弹,不把人放眼里,全然无视地羞辱,那才是让对方难受。 可惜她想错了,也用错了对象。 不管是合德还是飞燕,能做上演员并有不少荣誉,那脸皮肯定不薄,加上不是纯正的古代人,更加不会把这种事情看得比性命还重要。而她们没有争的必要,也一直都是采取互相无视的方法,除非躲不过去,被揪着在东宫跪陪。 宴会已经过了很久,合德快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了,如果不是最近跟着阿千练武,摔摔打打提升了一些忍耐力和体力,只怕就要假借身体不适回去休息了。 “昭仪,来,到我身边来。”刘骜一看合德的脸色就知道她快到极限,这里宴会的席位都还是传统的跪坐,别说合德,就是用久了高脚桌椅的他也有些难受。 刘骜的声音不高,除了他附近几个都没有人听到,可架不住合德的腿已经麻了,只能由紫蒲和紫蕊搀扶着往主位上去。 真有几分“侍儿扶起娇无力”的美感。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又一次转向两人,只是借着互相敬酒说话来掩饰着,不像头一次那么尴尬。 而这次王莽的注意力不在菜上,也确实被分去了两分,但并不奇怪,他正在隔空和太后姑母对话,还兼顾着邻座的王商,眼神来回之间瞥见并不难理解。 如果那陡然用力绷直的脚背和手指不算的话,仔细看,他的坐姿都更端正了。 合德没有管其余人的眼神态度,直接靠在刘骜身上,像没有骨头一样,对身边的飞燕投去一个解放的眼神,飞燕很理解地点头,还给合德倒了杯酒。 “合德,你今晚都没有吃什么,可是不合胃口,我叫庖者再准备一些你爱吃的好不好?” 她刚想回话,就听到那边王政君用鼻子哼了一声,似乎有些怵,只是摇头不做声。 刘骜当然知道阿母的不留情面,心里只觉得太后的行为有些过火,明明合德什么都没有做,平日里更不会主动冒犯,一退再退之下竟然还被这样当众下脸好几次。 也就是刘骜情人眼里出西施,合德做什么都是好,都是对。他这种隐隐把合德放在母亲之前的行为,和王政君把哥哥排在儿子前面,甚至对侄子都更好的做法也没两样。 真不愧是亲母子。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来,你坐过来点。”边说着,刘骜边抱着合德,让她坐在自己怀里,这样就不用跪着了。 飞燕看这无声的对垒,心中早就笑得不行,她今天已经被王政君明里暗里点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有刘骜为合德出气,她自己也算是爽到。 至于说同情无辜的合德,她赵飞燕才不会做这种多余的事情,合德不也笑她要穿着厚重的礼服站好皇后的岗嘛!彼此彼此,她们又不是真正的亲姐妹,互相笑一笑对方,也算是在这无趣的西汉生活里找点乐子。 真不愧是曾经的“对家”和同事。 某种意义上,这四个人都凑在了主位上,是一点也不奇怪。 王莽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自己看向上面的目光。 第36章 第36章 宴会到很晚才结束,合德从这场宴会里已经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便无所谓王莽的去留,更是在后面的国傩大戏中直接消失。 她正整理衣服准备回昭阳殿,哪里想到竟然被人拦了下来。 这个人不是她一直防备的王莽,而是那个年仅十二,过完年才十三岁的定陶王刘欣。 刘欣是刘康仅存的儿子,据说之前的长子因为上京途中遭匪徒劫持,纵火烧客店而亡,便只能由刘欣继承定陶王之位。 刘骜知道后可谓伤心欲绝,他最喜欢的弟弟就是刘康,对弟弟的长子更是爱屋及乌,加上从小就看着大侄子长大,情谊比其他兄弟和侄子都要亲密。 可不论是刘康还是刘欣,合德一个都没见过,被这小王爷拦下后一脸莫名。 “定陶王有什么事情吗?君上在后面殿里看国傩,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是不是迷路了,要我叫人送你回去吗?” 就算现在的合德看上去不过十九,即将二十,也不妨碍她把刘欣这个王爷当孩子哄。本来他不过才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屁孩,以古人的角度,怎么也得十五才能被她当成大人来对待,更别说还差辈儿了。 “不知道昭仪你这玳瑁镯子哪里来的?”刘欣明显一肚子疑问,眼神里也透着焦急,可还能保持着语气正常,合德也就不和小屁孩计较其他。 只是这个镯子…… 她低头看去,才发现手腕上不是自己平日里总戴着的叮当玉镯,应该是紫蒲为她梳妆打扮时特地换掉了,否则只怕宴会上叮叮当当更加惹人注目。 “这镯子我入宫前就戴着了,跟着我好些年,你为什么要问这个?可就算你喜欢我也不能送给你,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 “不可能,你骗人。”刘欣一口咬定,语气都不像之前那么淡定。 合德也难得有些不悦,正要说话,就见王莽从隔壁走了过来,一副才看到两人的模样。 “新都侯怎么也不去看国傩,是今年的傩戏不好看吗?”她勉强还维持着笑意,可眼中尽是冷漠。 “昭仪勿怪,巨君是来找定陶王的,二位可是有什么误会,是否需要在下帮忙?”王莽倒是没有被合德的阴阳怪气给吓跑。 合德看着刘欣,垂下手遮住了腕间的玳瑁镯,冲王莽摇头:“多谢新都侯,小王爷这是同我开玩笑呢,我也要回去休息了,二位告辞。” 王莽目送着她出门,转身对刘欣说:“定陶王,让臣送你去陛下那边吧,他很想念你,一定有许多话要和你说。” “什么想念我,还不都是因为……”刘欣看着王莽略微不赞同的眼神,停下了话头,他不想把自己的事情告诉给这个外人听,也不想在新都侯面前无礼、丢脸。 “定陶王,咱们走吧,夜里风大,还是得多穿件衣裳。”王莽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什么不符合身份的话,永远是那个礼节和道德楷模。 他好像每走一步都跟用刻尺量出来一样精准。 收回了看向小王爷的眼神,王莽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大拇指摩梭着掌心的北斗七星痣,余光却瞥见了合德的宫人紫蒲去而复返。 可紫蒲似乎没有注意到他,径直上前和刘骜说了些什么。他自然地走了过去,只听到刘骜的最后一句话:“嗯,你先回去吧,别让昭仪等急了。” 王莽点头与紫蒲示意,耳边是刘骜的絮叨,他下意识地回应着表兄,可目光不受控制地转向了宫人离去的方向。 那里停着一辆马车,金顶四驾,除了赵合德不作他想。 他不能继续看下去了,他应该收回目光,像之前宴会上那样,对她的出现无动于衷。 尤其是他此刻正站在刘骜身边,耳边永远是表兄对合德的夸赞与怜爱,可眼中竟然是那个他应该称为表嫂的女人。 “表弟,今夜不如就留在宫中,你也好陪阿母与为兄说说话。”刘骜见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只当是累了。 他听到自己条件反射地礼貌回绝:“多谢表兄,只是王氏还在家中等臣,臣又怎能打扰你与姑母。” 作为一个现代人,没有什么同姓不婚的准则,王莽的妻子也姓王,其父是昭帝朝丞相之孙,算得上是名门之后,各方面都完美符合作为他妻子的要求。 而王氏腹中也已有他的孩子,所以今夜这场家宴才没有赴约。 “既然如此,那你是该回去好好陪陪弟妹,等今后孩子出生,府中也热闹些。”刘骜拍了拍这个比自己小了6岁的表弟,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是,臣省得。” “都说是家宴了,咱们私底下又何必这样见外。” 王莽说着几句“礼不可废”,这才与刘骜、王政君等人一一告别,只是走之前,又避开了众人的视线朝着先前合德马车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 果然不在了。 也好,他今夜已经足够失态,万不能再出现任何纰漏。 王莽坐上回家的马车,脑子里反复过着今晚的一言一行,确定着是不是足够的得体有礼,可这又不免回忆起了赵合德娇艳的容颜。 他早就该在看到皇后时想起来,可这汉朝的妆容与服饰同现代差别太大,他就算距离飞燕不近不远,也没能立刻认出来,只把这眼熟当先前封后大典时留下的印象。 即使早就做好准备赵合德是个穿越者,他也没有想到竟然是那个女人。 那个他在现代追逐、陪伴,看着她成长的女演员林照。 她怎么来了?她竟然来了?会是错觉吗?她与赵昭仪会不会只是长得像?或许那些桌椅只是赵合德误打误撞?穿越者不应该只有自己一个吗? 有无数的问题席卷过来,在他心中掀起巨浪,他迫不及待想要回去,不是对刘骜说的那样安抚孤独的王氏,而是好好问一问系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真的是她,那么他的那些计划就应该有所调整了。 毕竟,这可是林照啊,他是她的骨灰级粉丝没错,可他不仅仅想当个粉丝。 他还想…… 王莽的眼中迸发出一种狂烈又沉醉的神采,这还是他第一次没有等回到密室就释放自己的本性。 仅仅为了一个还没有落实的猜测,和对充满不确定的未来作出的最狂妄的设想。 而回到昭阳殿的合德就没有王莽这样大的反应了。 她几次三番做出试探,可是这个王莽不仅没有接茬,还真就表现得跟个古代人似的,要不是她很确信自己的判断,也不想搞出第二次飞燕那样的乌龙,恐怕真的会被骗过去。 既然对方没有做出什么表示,那是不是可以认为,他并不想与自己有超出礼节范围的交集,彼此保留着一点善意,不去互相戳穿,也不直言相认,各自安好。 这样再好不过,是她最希望看到的局面。 哪怕阿千说王莽是个矛盾的人也没什么。人心难测,本来就不是展现出来的那样,别说是混娱乐圈的她,就是有些普通人对外也总是会立个人设,王莽身上的矛盾感恐怕更多是因为穿越的秘密。 而王炬骏在做她粉丝的时候,虽然经常会有些与他冷静学者形象不太相符的地方,超越常人的热情和激动,可也没有做什么特别出格的事情,反而曾在她人生最低谷的时候给她鼓劲加油,在别人辱骂她的时候替她说话、给她安慰。 多好的粉丝啊,既然对方不想与自己再有过多的牵扯,那么她肯定不会再有什么动作。 之前的各种阴谋论也只是基于他王家人的身份,二人的阵线不仅不统一,甚至还可能持续对立下去,更是担心对方会因为追星而无意间暴露自己的秘密,毕竟汉朝和现代可不一样,好在他不是不理智的人。 但还是会有些尴尬吧,穿越后遇上自己的粉丝,这种情况没有比遇到前同事要好多少,尤其是这种特别了解自己过去所有事情的狂热骨灰粉。 她还是得尽可能处理好与对方的关系,且走一步看一步,就是王家的事情和今后的态度得好好揣摩。 “我是不是太过小人之心了,之前那样防备新都侯,其实人家根本没有想怎么样,脾气很好,又守礼。”合德看向蹲在一边的阿千。 阿千没有说话,紫蒲正在给她捶腿按摩,笑着说:“昭仪何必如此,在这深宫之中,您除了陛下便没有其他倚靠,怎样小心都不为过。” “嗯。” “嘿,真是难得,阿千竟然也会同意我说的话,可了不得。”紫蒲与合德诧异地看向声音来源,墙角的阿千也顺势站了起来。 “还有我。”阿千又补充了一句。 在场两个都是千语学者,当即明白了这三个字的意思,不由笑道:“是是是,还有你能倚靠。”就像哄孩子一样,可是被哄的对象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合德的烦闷也因为这句话而消散了许多,招手让对方来自己跟前,揉乱了阿千的发髻:“那我们的小阿千有什么其他发现没有,新都侯在宴会上可有什么可疑举动,或者和旁人极为不一样的地方。” 她本也不指望阿千能有什么发现,毕竟人家的职责是保护自己的安全,并不是当侦探。 哪里想到人还真能说出个一二三:“不看你,看你,偷偷。” 这话就有些值得琢磨了,紫蒲与合德具是没想到。 新都侯是无意,还是别有用心? 第37章 第37章 王莽究竟是如何,合德她们也没功夫再去细想,因为刘骜来了。 在这大过年的日子,不去陪太后,不去陪皇后,他竟然来了昭阳殿。 “君上,这么晚怎么还到我这里来了?”合德刚要起身去迎,就被刘骜快步上前按下。 他已经脱去了外衣,显然是想在这里就寝,吩咐左右:“你们退下吧,紫蒲也退下吧。” “君上是因为定陶王来的,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可有和太后她老人家说一声?”合德虽然自己不喜欢在王政君面前伺候,可从来没有主动把刘骜勾过来,她唯恐被太后惦记,除必要外,几乎不会去东宫那边碍眼。 刘骜脱鞋上床,从后面抱着合德道:“你不必多心,太后已经睡下了,你姐姐那里我也去看了一眼,知道你不会睡得早,否则我就独自在前殿休息了。” “这话说的,还以为是我怎样独断专行,不肯让您亲近后宫女色呢!”合德娇嗔,却没有真心责怪,这两人私下说话偶尔会如此,都是夫妻间的小情-趣。 刘骜听了只在她后脖颈处轻咬一口,调笑道:“我的合德最大方不过,是我看不上她们那些俗人,只想陪着你。” 两人又闹了一会儿,合德是彻底不困了,窝在他怀中问:“夫君,这定陶王今日是怎么了,我从没见过他,他也是第一次来京城,是不是认错了?” 提起刘欣,就是常常被人说荒诞无度、没心没肺的刘骜都沉默了许久,再度开口语气也有些沉重:“他的……父兄,也就是我的弟弟和侄儿,前些年都相继去了,他不到十岁便失去了最亲密的家人,阿母又不是正室,不能时时刻刻看顾,即使是承袭了王位,恐怕也是难以修复的伤痛。” “夫君说的这些我都清楚,提前让紫蒲同你说也是怕他多想,让你不要仗着在宫中就疏忽大意了。”合德难得温柔小意,竟说得刘骜心头一暖。 “我最疼康儿这个弟弟,还有他故去的长子林儿,今年你被封为昭仪,你姐姐又成了皇后,我便想着要欣儿也趁着岁首回来住,都是一家人,不要再分开了。”他无不感伤,提起刘康和刘林,心都一阵一阵地抽痛。 合德转过身,贴在他胸口安慰:“夫君爱护手足,这份心意想必定陶恭王在天上也是能体会到的,既然如此,我也该同小王爷解释清楚误会,今后还要常常邀请他来宫中嬉戏。” 刘骜话里的意思很明确,他希望刘欣此番来了就不要离开长安,之前他也因为极爱刘康而把对方留在京城数年,要不是时任大司马的王凤唯恐定陶王威胁到自己和王家的位置,连连上书请奏他要把人弄走,只怕刘康一家此刻都和和美美地在京城团聚。 定陶恭王刘康是在离开京城的途中染病,虽然拖延了几年,可终究还是去了,而刘康的长子刘林,则是尊崇父亲遗命和皇命,在去往京城给刘骜献贺礼的途中被歹人放火害了性命,只剩下次子刘欣。 而刘骜显然是把最爱的弟弟和最疼的侄子的死都怪在自己身上,这两年都没有再召定陶王一脉入京,生怕年纪尚小的刘欣再出什么意外。 若不是为了合德,为了能一家人团聚,而刘欣也十二三岁,可以主理府中事务,只怕她得过几年才能见到这位延续了刘骜偏爱的小王爷。 “你没有生他的气便好,我的合德总是那么贴心。”刘骜又吻了吻她额头,那么高大一个人竟然缩成一团埋进她怀中,像是个怕被人遗弃的大狗狗。 合德失笑:“不管如何,他都比我小了许多,我怎么可能真的和一个小孩子计较,就是真有什么不高兴,也得和夫君你讨回来才是,你想好怎么补偿我受到惊吓的心了吗?” 这样极有合德风格的言论一出,刘骜就被逗得闷笑出声,同时也彻底放下了心,他甚至不怕合德和王政君正面对上,就怕是弟弟的遗孤,那样两面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补偿,你想要什么都行,只要我能做到,一定都为你办成。”他郑重许诺道。 合德也没有多想,脱口而出:“我想和夫君你去骑马,之前早就说好要一起外出游玩,一次两次你都没有空,过完这个节总该有机会陪陪我了吧?” 她当然可以凭借刘骜的这点愧疚和满意而提出更多要求,可是整个大汉朝她想要的东西都能拿到,物质过于富足的情况下,难免还是会注重精神需求。 而且作为一名合格的演员,她的骑马技术可是非常棒,策马狂奔都不需要替身,溜几圈都是小菜一碟。 果然,这样的请求一出口,刘骜整个人都被她治愈了,连连说好不提,还答应专门挑选一匹御马给她。 这已经是明目张胆的偏宠,放眼望整个汉朝都少有这样的先例。 合德开心极了,可不论是她还是刘骜,都清楚她开心的不是能和高高在上的君主共同分享御用的坐骑,而是单纯为能出宫游玩和骑马。 或许对于合德而言还有一层,那就是她重新找回了与现代的连接和自由。 若是能驰骋于天地间,哪怕不是永久,又怎么不是一种罕见的自由呢! 为了即将到来的自由,合德都把王莽这个令她伤透脑筋的家伙给暂时遗忘到了脑后。 不过,在有阿千那句话的前提下,她不会真的毫无防备,只把对方当作一个想要完全和自己撇清关系的前粉丝。 但再怎么别有用心的新都侯,都比不上赖上她的定陶王难缠。 合德看着面前皱着眉头直勾勾瞪自己的刘欣一阵无奈,不是说这个小王爷一向是很聪颖乖巧,继承了其父兄的才华与各种美好品质,怎么像一头横冲直撞的小狮子。 倒是和她入宫前认识的一个人有几分像。 她没有多想,抱胸看着刘欣,说:“定陶王好呀,要不要和我一起玩保村牌,输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一个要求。” “什么保村牌?我没听说过。”提起玩乐,小王爷有些懵,他从小被要求做一个好儿子、好弟弟,以兄长为榜样,不论是刘康的正室还是生母丁姬,都对他给予了厚望,除了君子六艺,其余但凡不和书本沾边的东西就没有碰过。 他也知道,这不仅是嫡母和阿母在自己身上找逝者的影子,也是为了那个曾经的戏言,最荒诞又真实的玩笑。 刘康还在世时,刘骜的几个孩子就都死了,当时也不知道兄弟两人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晓得后来刘骜私下说想要把弟弟的儿子过继来,在自己百年后继承大统。 这弟弟的儿子不作他想,唯有刘骜最疼爱的大侄子刘林这一个人选,可惜的是那个被刘骜赞誉多次的少年郎终究没能逃过一劫。 刘欣知道,自己很有希望接替兄长成为那个嗣子,不过也不好说,谁知道未来刘骜会不会再有个亲生儿子呢? 但是,这可能是其余人对合德畏惧和厌恶的来源,却绝不会是刘欣。 合德看得分明,否则也不会愿意和一个小屁孩一起玩。 “可怜的小子,连打牌都没学过,知不知道这保村牌可是如今风靡全京城的稀罕玩意儿,敢说会玩、玩得好的却不多,有我教你,你就偷着乐吧!” “你这么厉害,我才不信,除了阿兄,这天下没有能比我更厉害的人。”小少年高声道,他早在两位母亲的潜移默化中接受了自己作为替身的事实,同样也为自己能与那样优秀的兄长相提并论而欣喜和骄傲。 合德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霸气地挥手对紫蕊道:“王青呢,把他找来,不给这小鬼头看看厉害的人有多少,他是不会认怂的。” “昭仪,王保村最近一直都在外面忙着您嘱咐的事情,连岁首都没有回宫。”紫蕊将自己新得的情报如实告知。 “那算了,我一个人照样能把你打趴下!” “你要把谁打趴下?” 突兀的声线加入了他们的话题,正是一直记挂着二人的刘骜。 “皇伯伯,赵昭仪说要和我打牌,还说自己玩牌的本事很好,这是真的吗?” 合德看着刘骜一来就凑上去卖乖的刘欣,再一次怀疑传闻的不靠谱,不过想到外头对自己的那些谣言,也就不奇怪了。 “当然是真的,就是我也不是你伯娘的对手,之前有几次玩牌,我们所有人脸上都被画了好几个乌龟,就她干干净净。”刘骜的话半真半假,但确实激起了少年的斗志。 “好吧,反正我会赢她的,她说赢的人可以让输的人做一件事,所以我一定要赢的!”刘欣信誓旦旦,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个毫无玩牌经验的新手能输给享乐专家赵合德。 而刘骜只是在旁边给他打气,煽风点火,恨不得两人赶紧来一局。 好在刘欣的学习能力不差,只是听了一遍规则便熟记于心,当即就要紫蕊发牌开始。 合德凉飕飕地说一句:“要不要试着打一局,让你上上手,免得说我欺负新人小孩子。” “不用,我才不要你让我,万一这局我就赢了你却不认,怎么办?”年轻就是好,刘欣的活力让刘骜都觉得自己一下小了十岁。 “行,不试玩,正式开始,到时候输了被我画乌龟,可不要哭鼻子。”合德坏笑着给他上套。 小孩子果然没见识过像赵合德这么不要脸的人,只关注了不要哭这一句,全然没想到对方又给这场牌局加了一个画王八的赌注,明明一开始只是答应一个要求。 可所有人都是合德这边的,包括刘骜也很想见识一下这个小子被打败后的糗样,自然不会拆合德的台。 “为了公平起见,这一局我就不参与了,免得你们说我故意喂牌给谁。”刘骜笑着接过紫蕊手中的木牌,担任着荷官的要职。 刘欣默默盯着刘骜发牌的手,暗自祈祷能拿到那张特殊的村长牌,他了解了规则,也听了合德的许多战绩,自以为能拿下村长牌或者保牌,只要手气不是差到家,赢牌似乎不是特别难。 可惜的是,上天并没有听到他的祈祷,村长牌最终还是落在了合德的手上。 刘欣肉眼可见的沮丧,但他是个说到做到、有始有终的好孩子,不会因为拿不到想要的牌就耍脾气和反悔。 “玄武六,我的小保子记得藏好。” 刘欣看着手中的玄武六发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