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靠近一点点》 1、纹身贴 “各位旅客朋友们，本次列车已经抵达终点站。欢迎您下次乘车！再见！” 晚上八点十分，d2115动车准时抵达南川市。 在甜美的播报声里，不论是归乡客，还是外来者，都迫不及待地提起行囊准备下车。 一时间铁皮车厢里人头攒动，浮满了此起彼伏的吵嚷声。 言淼额头抵在窗户边，闭着眼一动不动，塞着的蓝牙耳机隔绝了周围的喧嚣热闹。 她不急，打算等人走光了，再下车。 忽然手臂被人轻轻碰了下。 她不得不睁眼。 是一路上都坐在对面的那个胖乎乎小男孩。他趴在桌板上，一眨不眨地盯着言淼手腕上的纹身在看。 那只拍过她的小胖手，还未来得及缩回。 因为手腕上那枚纹身，这次三小时的旅程中言淼已经接受过无数或好奇或鄙夷或欲盖弥彰的眼光洗礼。 尤其这小男孩的妈妈，看都不准男孩朝她看一眼，仿佛她是什么惹不得的病毒，只需一眼就会隔空被荼毒了纯净的心灵。 言淼看得出小男孩对她的纹身很好奇，一路上不知偷瞄了多少次。 此刻，小男孩独自在座位上，趁着妈妈去后排拿行李箱的间隙，终于找着机会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姐姐，你手上是字吗？” 言淼对上他清澈眼神：“是。” 见言淼回复，男孩喜笑颜开地又问：“什么字啊？” 言淼语塞。 她也不认识。 男孩还用“求知若渴”的眼神盯着她。 言淼憋了会儿，诚实道：“不知道。” 男孩眨巴了下眼，显然有些失望。 恰好那位取到行李的妈妈快步走了过来，言淼骤然松了口气，压着声音：“你妈妈回来了。” 男孩一怔，一路上已经被耳提面命许多次不许和这个纹身小姐姐说话，他条件反射地坐直了身体，和她拉开了距离。 女人走过来，又用那种一言难尽的视线瞥了言淼一眼，拉着男孩快步朝着门口走去。 男孩没得到答案，言淼倒是被激起了好奇心，拿起手机问霍昀。 【这纹身贴到底是个什么字】 霍昀回得很快：【我顺手买的，是甲骨文系列的，卖纹身贴的老板都不认识，我上哪儿认识去】 手腕上的纹身贴，是上车前，发小霍昀给她贴上的。 说是给她的护身符。 霍昀从小就有高度的防盗防骗防拐意识。 说她这种形单影只的漂亮小姑娘，最容易招惹人贩子的注意，只要这东西贴上了，保准什么妖魔鬼怪见了都得退避三舍。 事实证明，霍昀是对的。 别说人贩子，这一路她周围都非常安静。 从未有过的安静。 没人敢和她搭讪说话。 哪怕是无意间眼神对上，对方也会立刻转开眼睛。 就真的很神奇。 如果不是高中生，言淼真的想去弄一个真的在身上。 霍昀：【到站了吧】 言淼：【刚到】 霍昀：【你舅舅来接你吗】 言淼来南川之前，舅舅就告诉她要去出差，让表姐唐梨来接她。 言淼不想这么麻烦，原本打算自己打车过去的，但是舅舅不同意。 到站时间言淼在上车前就发给了唐梨。 只不过在动车到站的前十分钟，唐梨给她发了消息说有事耽搁了要晚些到，让她找个地方坐着等她。 至于要晚多久，唐梨没说，言淼也没多问。 但是都让找地方坐着等了，想必时间也不短。 言淼和这个表姐不算多熟，活了快十七年，她和唐梨见过的次数，十根手指都能数出来。微信也是这个暑假确定她要来南川读书后，才草草加上的。 回想那几次比较模糊的见面，言淼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看得出来，唐梨不太喜欢她。 言淼不想霍昀再瞎操心：【到了，车站外等着的】 霍昀：【行，安全到站我就放心了，我还在补课，偷偷出来的，回聊】 收好手机，车上人也走空了，列车员开始来打扫卫生时，言淼才拖着行李箱不紧不慢地下了车，按照指示牌走出了车站。 南川下了雨，八月酷暑燥热被暂时安抚，淅淅沥沥的雨丝还飘着，整座城市都湿漉漉的，在陌生之中平添了几分萧瑟。 言淼没准备，身上只穿了一件短袖薄t,夜风夹雨飘过来，裸露的白皙胳膊上立刻掀起密密麻麻的颗粒。 言淼张望了一圈有什么地方可“坐”的，视线最终在广场角落处一家全国连锁的饮品店上停留。 进了店，言淼要了杯热柠檬水。 晚上这偏僻的小店里没人，言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唐梨又给她发了消息。 【我还有二十多分钟到】 言淼回复了个好，正要收手机，一条消息又蹦出来：【如果我爸爸给你打电话，你就说我到了，千万别说漏嘴了】 言淼：【好的】 回完唐梨，唐卫国的电话没来，唐欣悦的倒是先来了。 言淼盯着屏幕几秒，才接起了电话，“妈妈。” “到了？”唐欣悦问她。 “到了。” “以后到舅舅家要听话，去新学校不要再惹事了知道吗。” 言淼沉默一瞬，轻抽了下鼻翼，“嗯。” 电话那头有人在和唐欣悦说话，电话里的声音空白了一瞬。 好几分钟里，言淼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等再有声音时，这个电话也临近尾声，“好了，妈妈还忙，就这样了。” “好。”言淼尾音刚落，唐欣悦那头就挂断了。 言淼早就习惯了唐欣悦的雷厉风行。 唐欣悦一直都是女强人，很忙，总是长时间的出差跑业务，有时候一个月也见不了几次面。 前段时间还被公司调到美国那边去开拓项目，算是高升。而她之所以会在高二这年转来南川读书，唐欣悦升职也是原因之一。 此刻，那边正好是下午最忙的时候。 唐欣悦能想起给她打个电话，都算是奇迹了。 言淼望着留下水迹污迹的玻璃窗看了会儿后，拿出湿纸巾开始擦手臂上那个纹身。 奶茶店的小姐姐端着热柠檬茶过来时，言淼身上的纹身已经被擦掉一半。 手腕上那一块皮肤都被搓红了。 她愣了一下，噗嗤就笑了起来。 “假的啊？” 言淼没想到会被搭话，愣了下，动作顿时有些局促，“嗯，假的。” “看起来还挺真的。” 言淼不知道怎么回复，笑了下，又垂下了眼，继续擦纹身贴。 这纹身贴质量挺好的，不是那么容易擦掉。 她诧异的目光又从言淼脸上转了一圈。 言淼刚进奶茶店的时候，她第一眼注意到的就这纹身。 其实纹身并不大，就在细细的手腕踝骨上一点，但是她皮肤白，那一块青色的纹身便特别突出。 女孩不笑时，有些冷清，再加上一头比男孩子长不了多少的短发，让她还以为言淼是个拽姐。 但此刻，知道纹身是假的后，配上刚刚那个像是加了蜜的甜笑一起细品，再看这个拽姐，顿时就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很瘦，皮肤白，眼睛大，垂着眼时，睫毛又长又密，像是一把小扇子，在眼下烙下一圈阴影。 竟莫名地有些乖软。 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一个小小的纹身贴欺骗性还挺大的。 唐梨说二十分钟到，但半小时了还不见人影。 外头的雨倒是渐渐停了。 被淋湿的广场倒影着这座陌生城市的灯光，那些迟钝的迷惘和慌张，在这一刻突然就源源不断地开始冒头。 言淼揉了揉眉心，轻轻叹了口气。 告诉自己既来之则安之。 南川再陌生，也比湖城好得多。 她能适应的。 店员应该是附近的大学生在这里兼职的，没客人来，就一直在和朋友电话聊天。 “我快下班了，等店里的客人走了就回学校。” 柠檬茶喝掉一半，突听到这句话，言淼朝她看去一眼，顿觉如坐针毡。 她不想给人添麻烦，正准备起身，到外头去等唐梨时，店员伸脖子望着店外头，一惊一乍地低叫了声。 “呀！我看到什么了！” 言淼被吓一跳，有些懵地顺着她视线，也望了出去。 奶茶店在车站角落，不靠出口，旁边还在施工，围着高高的蓝色铁皮墙，所以这边几乎没什么人来。 于是言淼轻而易举地一眼看到了铁皮墙外，靠在灯柱下的男生。 男生很高，耷拉着眼皮玩手机，黑t领口也歪斜着，露出左肩半截微微往上挑的锁骨，一根黑色绳线绕过脖子从锁骨滑下，没入衣领中。 整个人从内到外都透着一种松散。 侧脸的轮廓却被昏淡光影晕染勾勒得很锋利。 “不是捡钱了，这个时代钱哪儿那么好捡，是帅哥啊！多帅？哼，吊打我们院那两颗草，不夸张！” 她压着嗓子都掩不住激动。 言淼却微微蹙眉。 只一眼，她就敏感地察觉到这人的不好惹。 那种不太好惹，不是一个纹身贴带来的假象，而是从骨子里透出的气质。 她想告诉霍昀，这才叫只一眼叫人退避三舍。 言淼收回视线，咬着吸管，继续点着手机。 原本打算离开的念头，因为那个突然出现的不好惹少年，又悄无声息地缩了回去。 看这位店员沉溺于美色中，想必也不着急关店吧。 于是言淼又心安理得了几分。 店里很安静，打电话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飘进了耳朵。 言淼没再朝外面看一眼，仿佛再看下去，就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她瞬间就体会到了动车上那位妈妈的心情。 因为店员抑扬顿挫地对朋友的实况直播，言淼不管愿不愿意也被迫接收了许多她不想知道也不感兴趣的事。 比如那个男生的类型是店员小姐姐的天菜。 比如那位天菜接了个电话后，就剥了根棒棒糖在嘴里叼着，蹙着眉一直在发呆，看上去有些忧郁。 比如又过来了两个人，应该是她天菜的朋友。 “不对，可能也不是朋友，我怎么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儿。” 店员及时更正了错误的消息。 言淼心头一凛，轻咬住下唇，还是没忍住用余光朝着外头扫去。 来的两个人，一个鸭舌帽，一个眼镜男。 鸭舌帽和那位“天菜”站在一起，看样子关系挺好，而那个眼镜男垂着眼像个鹌鹑似的站在他们面前。 鸭舌帽不客气地伸手照着眼镜男的后脑勺拍了两下，像是训狗似的。 眼镜男的眼镜被拍歪了，也不敢去扶，依然老实巴交地站在原地。 这时，“天菜”掀起眼皮朝着眼镜男看去。 听不到声音，这默剧似的一幕里，他微眯的眼神极具压迫感。 眼镜男瞬间抖了一下，手忙脚乱地从身上摸出一卷裹在一起的红色纸币递给他。 “天菜”接了过来，看都不看随手塞进了裤兜里。 随后他没表情地对小眼镜说了什么，后者连连点头，又站了几秒，才扶正了眼镜，转身离开。 发生在隐秘角落的灰暗告一段落。 他看了眼手机，姿态闲散地迈着长腿走了过来。 离言淼越来越近。 路过奶茶店时，鸭舌帽突然笑嘻嘻地朝着奶茶店里比了个剪刀手，那位“天菜”也漫不经心地瞥眼扫过来。 言淼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同他视线对上。 愣了一秒，她垂下了轻颤紧缩的眼眸。 夜深了，外面的方寸之地间又恢复了安静。 那盏昏黄的路灯还亮着，照着空荡荡的地面，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刚刚发生的一切却深深地刻在了言淼的脑子里。 店员不知什么时候也停止了现场直播。 奶茶店里静得落针可闻。 有些压抑。 “我他妈塌房了！长这么帅做点什么不好干嘛非要勒索！！” 在店员震惊心碎的怒喊里，言淼才终于从那种恍惚的状态里挣脱出来。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在这个微冷的夏夜里，她掌心里竟然攥出了一手滑腻腻的热汗。 2、水彩画 从广场出来，姚放看了看那叠钱里裹着的一张照片后，又揣回了裤兜，倚靠在站牌下继续玩着手机等公交。 而一边的陈小林则是望着站牌显示屏上的内衣美女欣赏得津津有味。 姚放的俄罗斯方块就要通关时，被骤响的电话闪退。 他扫了一眼，是个没存的电话号码。 但他知道是谁。 “嗯，照片拿回来了，如果你着急明天来我上班的电玩城这边拿，不过手机被小眼镜卖了，他折成了现金给你。” 对方连连道谢，“手机没关系，照片还在就好，谢谢你啊姚放。” “没事，挂了。” 结束这个电话，姚放再看游戏界面上出现了一行五彩斑斓“gameover”。 听到游戏结束的音效，陈小林终于舍得把眼珠子从美女身上拔下来，看了一眼姚放不太爽的表情后，他站得笔直地脱下鸭舌帽，对姚放行注目礼。 那眼神要多虔诚多虔诚。 姚放冷瞥他：“有病就去治。” 陈小林笑嘻嘻的，“我这不是在感受佛光的普照吗。” 姚放懒得理他，摁灭了手机。 他望着街上，眸色晦暗，不知在想什么。 陈小林抬手搭上姚放的肩，“放哥，小眼镜在学校外头那网吧里顺手牵了多少羊，也没见你管过啊，这次怎么出手了。” 姚放破天荒出手帮林旭找小眼镜要回在网吧丢失的物品，绝对不是因为念着同学之谊，更不是因为那天林旭哭得很崩溃，他起了怜悯心。 陈小林和姚放认识挺久的，知道他不是爱多管闲事的性格。 “我又不白帮他。”姚放说。 陈小林诧异：“哦，他一个书呆子能给你什么好处？” 姚放：“我帮他，他帮我补习。” 陈小林一怔，指了指自己：“放哥你是不是觉得我脸上写着一个‘傻’？” 姚放眼皮子都没眨：“爱信不信。” 看了眼姚放的表情，陈小林也识趣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周五晚上一起去玩儿密室吧，听说是新开的恐怖灵异主题。” 姚放：“不去，我找了个新兼职，没时间。” “你就不能歇歇吗。” “不能。” 陈小林住嘴了。 他知道姚放的家庭状况，毕竟除了自己，家里还有一个年迈且身体不好的外婆要管。 这些年电玩城那边算是固定的一份工作，但他平时还是会找些其他兼职。 有时候陈小林看着他，都觉得累。 沉默了会儿，他干脆也不拐弯抹角了：“其实吧，这次密室是顾兰约的，她让我来问你的。” 顾兰是他们班上的英语课代表，全班人都看得出来她喜欢姚放。 哪怕姚放都不搭理她，她还是一根筋，固执得要命。 陈小林顿了下，去观察姚放几乎毫无波动的表情，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你不去，她肯定挺难过的。” 姚放瞥他一眼，仿佛在说“那关我什么事”。 陈小林轻叹了声，烦躁地抓了抓头。 这时公交来了，车门打开，姚放长腿一迈跨了上去。 正要往后排走，忽然又转身，望着垂着头，一脸怅然若失的陈小林，朝他喊了声。 陈小林抬头。 姚放说：“你就抽个机会告诉顾兰我有喜欢的人，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陈小林还没回过味来，席卷着尾气的公交已经开远了。 - 唐梨打来电话时，已经九点出头。 言淼缓缓平复心跳，走出奶茶店，才发现根本是乌龙一场。 那是单向玻璃，从外头看是一面镜子，那位不良少年根本看不见她。 按照唐梨给的车牌号，在车流拥挤的广场西南角的建行门口找到那辆出租车。 言淼将行李箱搬到在后备箱放好，坐进后车座时，哪怕早有心理准备，看到唐梨还是不由愣了下。 距离上次见面，大约也就一年多。 唐梨一下像是长开了，和记忆里那点模糊的印象完全对不上。 复古蓝修身仔裤搭茜素深红细吊带上衣，蓬松长卷发轻盈地搭在肩颈部分，脸上的妆容也很精致，像是九十年代的港风美女。 有了一种言淼陌生的成熟。 “我又不是故意迟到的，你不知道这个时候路上多堵车。” 言淼上车后，唐梨只淡淡扫了她一眼，就蹙着眉头继续和电话那头的唐卫国说话。 “好了好了，人都到了，您老人家就别批评教育我了，这么大的人能丢吗。” 唐梨让言淼保密，没想到自己这边倒是先暴露了，被唐卫国逮着好一通说。 她受不了唐卫国的啰嗦，趁他说得起劲，干脆直接把电话递给了言淼。 唐卫国不知道电话已经易主，还在唠叨，直到言淼出声叫了声舅舅，他的声音才倏然一断，旋即切换自如地对言淼说：“淼淼啊，等急了吧，你表姐就是这性格，没啥时间观念，我已经教训过她了。” 哪怕是数落唐梨，唐卫国语气也是轻缓的，透着护犊子的亲昵。 没有言淼熟悉的强势，冰冷，压抑。 以及让人喘不过气的窒息感。 结束通话后，唐梨嚼着口香糖，接过言淼递还的手机，目光扫过言淼的手腕，动作一顿，不可置信地挑眉，“你有纹身？” 闻言，言淼猛地低头。 一眼就看到手腕上还残留的半枚纹身贴。 刚刚在奶茶店里发生的那一幕插曲，恍惚思绪让她彻底遗忘了踝骨上的纹身。 此刻，即便车内昏暗，那黏在皮肤上的斑驳青色印记依然非常抢眼。 像是…… 像是想藏起来，却依然被发现的秘密。 言淼轻咽了下喉咙。 脑子嗡嗡地响个不停。 带着这个纹身面对外人时，她虽然有些不适，但是不至于慌张，因为她知道不论那些人怎样看她怎样对她下定义，是将她当成病菌抑或是异类，以后他们都不会再遇见了。 但唐梨不同。 她是她的表姐，虽然关系不太亲近，也是她熟悉的人。 以后依然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存在在她人生中。 言淼手指蜷跳着，想要那只手藏起来，而唐梨已经快她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臂。 “给我看看。” 那一秒，言淼像是被定了身。 唐梨伸手摸了摸那半枚残缺的纹身，研究了会儿，再抬起了脑袋望向言淼时，眸中已不复之前的不耐烦和冷淡。 她弯起嘴角，对着言淼眨眼。 昏暗里，眼皮上的银色细闪极亮地闪烁了下。 “言淼，没看出来啊。” 言淼睁着一双鹿眼，茫然地望着唐梨。 唐梨突变的态度，让她一时没回过劲儿。 “我一直想弄一个来着，就纹个花体的l。” 唐梨顺势坐过来，挨着了言淼，拨开肩上的长卷发，在右肩肩头的位置点了点，“在这里，你觉得怎么样？” 言淼视线也被她的话牵引着，落在了唐梨的右肩上。 唐梨从小就学习舞蹈，身材纤细高挑，肩颈处的线条挺括好看，她想象了一下在唐梨肩膀上纹上纹身的样子。 “好看。” “我也觉得应该会挺好看的。” 片刻后，她叹了口气，“可惜了，我家老头不让，说等上了大学我想怎么折腾他都不会管我，但现在不行。” “现实真的太残酷了。” “也没多久了。”唐梨和言淼同级，暑假过后就是高二生了，不过她读的艺高。 唐梨侧着身靠在椅背上，看着言淼：“诶，言淼，小姑怎么会同意让你纹身的。” 闻言，言淼捏紧指尖，“……不是真的？” 唐梨没反应过来。 于是，言淼伸手又搓了搓手臂，剩下的半枚纹身竟然被她完整地揭了下来。 唐梨目瞪口呆。 言淼抬头，看着从她脸上掠过的忽明忽暗的灯光，又重复了一遍：“纹身是假的。” “我也不酷。” 唐梨盯了言淼几秒，感叹道：“言淼，这次见面，你真的让我很意外啊。” “至少以前那个言淼连纹身贴都不会用。” 她顿了顿，倏然又偏头朝言淼凑近了些，用手拨弄了下她耳边的碎发，“还有头发，以前你不是一直扎两个小辫吗，现在竟然这么短了，如果我是你，肯定舍不得。” “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被掉包了。” 随着唐梨打开的话匣子，言淼也放松下来，“是不太好看。” “不，挺好看的，我喜欢你现在的发型，特酷。” 唐梨竟然会觉得酷。 可唐欣悦看到她剪短的头发时，那种歇斯底里的表情，以及无情地说她丑死了的场景，还清晰地回荡在眼前。 唐梨挽住了言淼的胳膊，又补充了一句：“我也喜欢现在的你。” 言淼回神。 看了唐梨一眼，也跟着笑了。 喜欢“现在”的你。 那就意味着不喜欢“过去”的你。 果然啊，她的直觉没错。 此刻唐梨心情很好，不用言淼开口，已经和盘托出。 “我有个讨厌的人，就你以前那发型，扎两个马尾小辫儿，看起来乖得不得了，其实——” 唐梨表情嫌弃，“人特别茶。” 言淼：“……” “不过，你以前那样也比那小绿茶好看多了。” 唐梨打量着言淼那张巴掌大的脸，“你脸小，颅顶高，眼睛还大，这个发型在你身上有种少年感。” “现在最流行你这种长相了，男女通吃。” “……” 言淼，“哦，谢谢。” 唐梨像是被点了笑穴，又笑得不行。 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看了她好几眼，她才勉强停下来，小声感慨道：“真的好想快点毕业啊，我迫不及待想要弄个纹身。” 言淼想起霍昀给她的那一盒子纹身贴。 霍昀这人特别周到。 买了一盒甲骨文系列纹身，让她可以随时取用，这也是她这次来南川，霍昀给她的“馈赠”之一。 看唐梨那么渴望，言淼犹豫了会儿，问她：“我还有纹身贴，你要试试吗？” 唐梨眼神豁亮地打了个响指。 “要，让我先过把瘾。” - 唐梨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叫唐景旭，今年六岁。 这次来南川，言淼才第一次见。 到家时，魏碧云下楼去超市给他买酸奶了，唐景旭一个人盘腿坐在地毯上看《熊出没》，看到唐梨带着言淼回来，飞来个白眼。 唐梨上去照他脑袋就是一巴掌：“小屁孩有点礼貌，叫淼淼姐姐。” 唐景旭哇地一声开始假哭，“我要告诉爸爸你欺负我。” 言淼僵硬地站在玄关。 之前那些暂时潜匿起来的情绪，又有泛滥的趋势。 唐梨根本不吃那一套，拉着言淼头也不回地回了房间，关上门后迫不及待地让言淼将她的纹身贴拿出来给她看看。 在唐梨盘腿坐在床上，兴奋地将一枚枚纹身贴一个个朝着身上比划拍照时，言淼安静地环视这间不大的房间。 舅舅家是一套三，根本没有多余的房间给她，所以接下来两年，她要和唐梨一起住。 看得出来她坐着的这张小床，也是才加进来的，把本就不大的屋子塞得更加拥挤。 就在她发呆时，房门被敲响了。 唐梨已经选好枚纹身贴好，在镜子前臭美，“门没锁。” 魏碧云回来了，她切好了果盘送过来，如同舅舅一样让言淼把这儿当自己家。 言淼一直很沉默。 直到魏碧云又离开后，言淼才开口问唐梨：“我该怎么称呼她。” 唐梨咬着葡萄愣了下，眼神奇怪：“我爸的老婆，你就叫舅妈啊，这有什么好问的。” 言淼点头：“好。” “傻。” 唐梨也没把此事往心里去，就继续修图，发朋友圈。 言淼不傻。 有些事，唐梨可能忘了，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魏碧云是唐卫国的第三任妻子，而唐梨的妈妈很早之前就和唐卫国离了婚，离婚没多久唐卫国又二婚了。 那年，她七八岁的样子，舅舅带着那位阿姨和唐梨回湖城看姥姥姥爷。 那阿姨是言淼见过长得最漂亮的女人，脾气也特别好，还给她带了礼物来。 言淼特喜欢那份礼物，甜甜蜜蜜的叫了她一声舅妈。 当时唐梨就推了她一把，很生气地对她吼：“这个女人不是你舅妈！” 后面这件事怎么处理的，久远岁月，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都变得模糊起来。 但是她清晰地铭记住了唐梨的愤怒。 以及那位阿姨的尴尬。 再后来，听说阿姨过世了。 之后舅舅再娶的妻子才是魏碧云。 这一晚上，因为初来陌生城市的不习惯，言淼一直没睡着，寂静里，能听到不远处唐梨轻缓的呼吸声，那些无着无落的空茫忐忑像是秽土重生，又张牙舞爪地席卷而来。 言淼将自己裹进了被窝，打开了手机。 翻开了一个私密相册。 相册里全是一只狸花猫，从脏兮兮的干瘦幼猫，到变成一只懒洋洋的大肥猫。 翻到一张照片时，言淼停了下来。 那是一张翻拍的水彩画——32k画纸上，穿水手服扎着两条小辫子的小女孩，眉眼弯弯地抱着狸花猫，在明媚阳光下笑得特开心。 这就是那次见面里，那位漂亮阿姨送言淼的礼物，那是阿姨的儿子画的，因为参加培训班不能跟着过来，于是照着她的照片画的，说是送给她当礼物。 那幅画笔触还稍显稚嫩，但是把她画得很生动。 眉眼里的快乐，跃然纸上。 言淼很喜欢。 3、死对头 那场雨后，南川的气温突然攀升到了一个新高度，蝉鸣声像是水蒸气也在灼热里蒸发殆尽，世界安静得不得了。 原本唐梨打算趁着开学前，带着言淼去南川几个有名的景点逛逛的，也被迫搁置了。 只得拉着言淼一起窝在家里吹着空调打游戏，消遣时光。 “我不会。” 在家时，唐欣悦管她管得很严，电视都不让怎么看，更遑论打游戏这种让人玩物丧志的活动。 唐梨：“没事，我带你，挺简单的。” 言淼下载了游戏。 在等更新的时候，唐梨给队友发语音：“郭大头，我拉我表妹，你就别叫乱七八糟的人了。” 隔了几秒，消息过来，唐梨也不避讳言淼，直接点开了语音。 “梨子你什么时候有表妹的，漂亮吗。” 唐梨看了眼言淼。 她垂眸专注地盯着手机，纤薄的身体坐得笔挺，像是要干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或许是因为紧张，碎发里露出的耳尖都是红的。 看起来很软很好摸。 唐梨就真的伸手揉了一把，“比你女神黄婷婷好看。” 片刻后—— “我擦，不是吧！那我倒是要认识认识才行。” 唐梨没再理郭然，一边登陆游戏一边对言淼说：“等下你别理睬他就是了，个神经病。” 言淼笑抿着唇点头。 登陆后，言淼被唐梨拉进了游戏。 队内其他三人都是唐梨在艺高的同学。 郭然并不知道和唐梨语音时，言淼就在边上，言淼一被拉进队伍，他立刻就用字正腔圆可以迷倒万千少女的男神音同她搭讪。 “妹妹，你好，我是梨子的铁哥们郭然。” 言淼回了句你好。 唐梨啧了声，“不是让你不要搭理这神经病吗。” 言淼：“……” 她震惊于一个人的声音和气质竟然能这么多变，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了心里话，“他是……刚刚那声音神似光头强的男生。” 队里安静了几秒，反应过来“光头强”指的是他。 郭然也不压着嗓子装男神了，用神似光头强的声音，骂了句单字国粹。 这一声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唐梨和其他两个队友都笑疯了。 郭然轮流问候了其他三个队友一番，也没忍住笑了起来。 感冒会传染，或许笑也一样。 起初言淼还因为说错了话而无措，慢慢的，紧抿的唇角放松，挽起个笑容。 这一下午，是言淼暑假后过得最愉快的一天。 游戏上手得很快，唐梨的朋友都是活宝，郭然不装男神后搞笑天赋尽现，言淼笑容就没停过。 结束游戏后，唐梨将言淼拉入了一个叫“为了荣耀”的四人微信群组里。 郭然最先冒出来打招呼：【淼淼妹妹，下次再一起玩啊】 言淼：【好】 周璐思：【淼淼，你挺厉害的，比郭然那渣渣强了不少】 郭然发出警告：【说话注意一点！】 刘喜悦：【光头强别挣扎了，这是事实】 郭然：【你们适可而止】 周璐思：【至少没叫你熊大，你就应该感激涕零】 郭然不爽抬杠：【我宁愿熊大】 唐梨：【大头，你对自己的认识倒是挺清晰的嘛】 郭然：【？】 唐梨：【不是人】 郭然：【草】 四人组都是艺高的，除了郭然是学的播音主持，周璐思、刘喜悦同唐梨一样都是学民族舞的，虽然他们聊天的内容和言淼的生活没有半点关系，也很陌生，但是看着他们斗嘴来斗嘴去，她只觉得轻松。 聊天结束时，郭然艾特了言淼：【淼淼妹妹，后天我生日，你一起来玩儿啊】 言淼问唐梨：“方便吗？” “怎么不方便，郭大头最喜欢热闹。”唐梨咬着冰，又看了言淼一眼，“不过，还是看你意愿。” 言淼应下了。 来南川后，她也应该认识新的人。 更何况这些人都很友好。 郭然连发了几个摆腰扭臀的贱兮兮表情包。 刘喜悦揶揄郭然：【真该让黄婷婷看看你这谄媚样】 郭然：【胡说八道什么，我这是对朋友真诚的邀请】 周璐思：【哦，你邀请我们的时候可没这么真诚】 在两女生的一唱一和下，郭然又在群里再次详细说了后天的行程， 【我郭然诚挚邀请刘喜悦、周璐思以及唐梨女士参加鄙人后天下午六点在兰庭ktv的生日聚会】 这时，刘喜悦突然发问：【你说在兰庭？】 郭然：【是啊，兰庭，大喜喜你什么时候老年痴呆又加重了，记得吃药哦。】 四人组在一起动不动就互掐，这次刘喜悦没和郭然再打起来：【大头，姚放在兰庭打工】 周璐思：【……】 周璐思：【喜悦，你确定？】 刘喜悦：【确定，我昨天听王萌说的，她去兰庭唱歌亲眼看到姚放在那儿当服务生，大头，要不我们换一家吧】 郭然语音直接发了过来。 语气森森然的，透着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去！就去兰庭！他在那儿就在呗，凭什么要换，老子又不怕他。” 这个姚放像是一个开关。 快乐氛围被收回，群里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言淼下意识抬头看唐梨。 却发现她盯着屏幕的表情异常难看。 - 郭然生日那天下午三点，唐梨和魏碧云打了个招呼，就带着言淼出门了。 “这么早？”魏碧云问。 唐梨对着出门镜照了照，“陪言淼去买点礼物。” 闻言，魏碧云视线扫过言淼，那一瞬间，言淼的目光和她对上。 魏碧云笑了笑：“去吧，早点回来，不要在外头玩得太晚。” 哪怕魏碧云此刻是笑着的，但是到底喜不喜欢一个人，其实从眼神就能看出来。 更何况还有个丝毫不懂掩饰的唐景旭小朋友在，魏碧云对她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根本没什么好质疑的。 言淼也没什么好难过的。 本来她就是一个闯入者。 不受欢迎也正常。 在唐梨的建议下，言淼给郭然选了一套护膝护腕。买完礼物时间还早，两人就去商场里的饮品店坐了会儿。 暑假还没结束，人满为患的店里，大部分是同龄人。 她们隔壁坐着一对女孩子，一直在聊天。 其中一个女生唉声叹气地说她就读的高中要住校，以后三年就没彻底失去自由。 同伴安慰她想开点，在学校至少没爸妈管了。 言淼听到这里，眼皮轻眨了下，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状似闲聊地问唐梨，“梨子，崇华中学可以住校吗。” “好像是可以。”唐梨抬眼，“怎么，住我家你不习惯？” 言淼连忙否认：“没有，就……随便问问。” 晚上六点，到兰庭时，其他三人都到了。 言淼把礼物送给郭然：“生日快乐。” 郭然愣了下，立刻转头看向唐梨：“梨子，你怎么不早说，淼淼妹妹是个小美女。” 唐梨翻了个白眼，“这还用说？也不看看是谁表妹。” 郭然啧了声，来回打量言淼和唐梨。 除了都好看外，可以说血缘关系在她们身上没起到半点显性作用。 一眼看去唐梨就是那种飒爽的大姐大，而言淼安静温和又乖巧。 “那你怎么没学到你表妹半点好。” “郭大头，你是不是找打。” 刘喜悦和周璐思也来亲热地同言淼打招呼。 刘喜悦人如其名，娃娃脸，长得挺讨喜的，而周璐思就走的中性风，原本唐梨168的个子在言淼看来就很高了，但她比唐梨还高出小半头。 言淼被四人围着，显得特别文弱。 “怎么？想追言淼。”刘喜悦揶揄郭然，“放弃黄婷婷了。” 周璐思：“我觉得不错，言淼看起来就比黄婷婷好上一大截。” 言淼：“……” 她完全插不上话。 郭然瞪她们：“放屁，我对黄婷婷的感情矢志不渝。” 周璐思：“呵。” 刘喜悦：“呵呵。” 唐梨：“大头，你真该控控脑子里的水。” 她们倒不是不相信郭然说的，而是对他的“矢志不渝”的高尚情操嗤之以鼻。 今天郭然原本还邀请了黄婷婷。 但人没来。 郭然虽然有些失望，但依然见缝插针地搞事。 他一连点了好多首深情款款的情歌。 还调了包厢的灯光。 然后在那束追光里，坐在麦架前，摆了个自人为很酷的造型。 “大喜喜给我录下来，录帅一点，待会儿我要发朋友圈。” 除了言淼，三个女生都知道他这是要给黄婷婷看的。 刘喜悦翻了个白眼，“别为难我，你什么德行，我录出来就什么样儿。” 前奏已经开始，郭然也没和刘喜悦计较，闭着眼深情款款地沉溺进了音乐的世界。 看他那陶醉样，周璐思偏头对唐梨说：“这傻缺就是唱出朵花，黄婷婷也不会感动。” 唐梨：“有些人就是只长年纪，不长脑子。” 周璐思：“可不是，十八岁了还蠢得像是八岁。” 郭然反复录了好多次，最后才选了一个自认为最帅气的视频发朋友圈。 接下来就是漫长且坐立不安的等待。 一个多小时后，黄婷婷终于在那条朋友圈下面回了一条生日快乐，郭然一扫之前的颓然，像是中了五百万大奖，猛地从沙发上蹦了起来，乐颠颠地出去给黄婷婷打电话，果断抛弃了最后一丝矜持。 众人无语地目送他出了包厢。 唐梨递给言淼一杯冰镇果酒，言淼浅浅抿了一口，就听唐梨说：“黄婷婷就是我说的那小绿茶。” 言淼一怔：“所以，郭然在追她。” 闻言，周璐思笑了声，“追不着的，小绿茶有喜欢的人，就拿他当备胎呢。” 言淼：“……” 唐梨有些恨铁不成钢，但也不想多说，对挨着点歌器的刘喜悦喊：“喜悦，给我点那首……那首备胎之歌，叫什么来着。” 刘喜悦心领神会，“《最佳位置》。” 唐梨唱歌时，刘喜悦和周璐思就担当起了氛围组，拿着手鼓铃摇来摇去。 唐梨唱粤语歌挺好听的。 那冰镇果酒也挺好喝，冰冰凉凉的特别适合夏天。 言淼心情很好，一边喝着果酒一边小弧度地随着音乐晃着身体，喝到第二杯时，小腹处突然抽抽似的开始泛起痛意，她才蓦地惊觉不对。 趁着三人一起合唱时，她去了一趟卫生间。 果不其然是生理期提前了。 应该是因为换了新环境导致的。 还好她有随身带卫生用品的习惯。 - 回到包厢后，冷气似乎又低了几度。 言淼今天穿的短裤，冷风吹在腿上，腿肚子痉挛着，连带到小腹处，都像是有一根筋，扯着痛。 唐梨唱完歌回来，看到言淼抱着个抱枕，垂着眼皮蜷着，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 “怎么了？”唐梨拍她。 言淼抖了一下，抬起头看向唐梨。 她不想扫兴，勉强笑了笑：“没事。” 可一开口，就觉得冷气往肚子里钻，像是冰刀子似的在她小腹里反复搅动。 唐梨看着她那样儿，会相信没事才有鬼了。 又看到她按在腹部的抱枕，须臾明白过来，“生理期？” 言淼虚弱地点头，断断续续地说：“还行，能忍。” 这句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那个“忍”字最后只发出了气声。 “忍个屁。”唐梨火了，“我送你回去。” 这是言淼最不想的结果，拒绝了。 难得的坚持。 “行吧，我不送你，我给大头说一声，你回家去休息。” 话音刚落，包厢门推开，郭然回来了。 他脸色比言淼还难看，好像他才是来大姨妈的那个。 他一屁股坐在了唐梨边上，拿起桌上的啤酒就一口灌了下去。 周璐思阴阳怪气：“和你女神打个电话怎么这幅表情。” 郭然白她一眼，咬牙切齿地说：“在外面遇到姚放了。” “……” 唐梨：“你坚持要来这里时，不就该知道吗。” “是啊，知道。”郭然说，“但难道还不准我不爽吗。” 刘喜悦上下打量了一番郭然：“他……不会又对你动手了吧。” 郭然脸上挂不住，骂骂咧咧：“他敢吗，老子现在是他的上帝。” 看郭然表情，周璐思拍了拍胸脯，“大头，你现在表情好狰狞。” “狰狞个屁。”郭然呲牙，“我这是兴奋。” - 唐梨给郭然说了一声言淼有事要先回去，郭然应该还在琢磨姚放的事，应了声没多大反应。 同他们告别后，言淼挺着背出了包厢后，背脊就塌了下来。 腿肚子都在抖。 她深吸了口气，撑着墙壁，沿着昏暗幽长的走廊往外走时，一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从她边上擦身过去，两秒后，他又折身走了回来。 “请问需要帮忙吗？” 一片阴影笼下来，挡住了壁灯的光。 工作人员的声音很好听，低沉中带着些冷感。 言淼呼出口气。 刚刚试过用软件打车，但是需要很久，她准备出去拦出租的。 她判断了下，感觉自己这个状况怕是很难走到门口去等车了，就低声说：“可以帮我叫个车吗？” “好。” 工作人员拿起对讲机说了几句后，对言淼说：“我们这边会帮你叫好车，需要我扶你去休息区等一下吗。” 言淼松了口气，抬头时，看到工作人员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时，倏然一愣，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嗓子里。 那天，男生冷漠地从那小眼镜手中接过钱的场景，又猝不及防地浮现在了脑中。 只不过面前的人穿着白衬衫黑马甲，少了几分松散，看起来认真且可靠。 言淼知道是错觉，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抿紧唇瓣摇了摇头。 然后越过他，继续往前走。 姚放回头。 女生的背影仓皇又急促。 像是在躲他。 不是“像是”。 她抬眼看他时，眸中的防备，姚放看得很清楚。 送完包间的酒水后，暂时没什么事，姚放去了休息室待着。 打开app看了看远程监测，上面显示老太太的血压血糖等数值都在正常区域。 姚放给老太太打了个电话，两人聊了几句，嘱咐老太太不用等他，早点休息后，就闭着眼争分夺秒地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今晚他要上通宵，最近又特别忙，肯定没时间给他休息。 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姚放过了好一会儿，才摸出手机。 是陈小林发来的，说虎叔听说他在兰庭工作，要过来捧场。 姚放倏地蹙眉。 【听说，听谁说？】 陈小林：【……】 陈小林：【我】 陈小林：【放哥，我不是故意的，就一不小心说漏嘴了】 姚放：【以后管好嘴】 陈小林：【好的】 陈小林话虽这么说，但姚放却不信。 这人就是典型的嘴快且没脑子。 就在姚放放空时，休息间门被推开，领班朝他喊：“小姚，4102包间找你。” 闻言，姚放眉头轻压。 4102是郭然在的包厢。 他之前看到郭然进去的。 郭然一直和他不对盘。 虽然姚放不知道为什么，也没兴趣知道。 “非要我吗。” “对，非要你，头牌。”领班笑着说，“我刚看了下，4102里好几个漂亮小姑娘呢，多半又是为你来的。” 听到有小姑娘，姚放脸色更沉了。 领班没发现，拍了拍姚放的肩：“快去吧，别让客人等急了。” 4、百宝箱 前台已经帮言淼联系好了车。 距离还挺远的，要等一会儿。 言淼坐在休息区时，那位好心的前台给她拿来了热水毛毯，还贴心地附送了一粒布洛芬。 言淼吃了药，掌心捧着热水，腿上裹着毛绒绒的毯子，身上渐渐暖和起来，像是被一只温柔的手抚慰，腹中翻滚的绞痛一点点被安抚。 虽然时不时隐痛阵阵，但没那种下一秒马上就要痛晕过去的感觉。 又过了十来分钟，前台告诉她车快到了。 言淼精气神好了不少，准备给唐梨发个消息，发现手机竟然不在包里。短暂慌张了一瞬，她很快镇定下来，猜到应该是落在了包厢里。 包厢里音乐伴奏还在继续，已经没人唱歌，4102包厢里弥漫着一种熟悉的凝滞。 “姚放，生日歌不会吗？” 好一会儿，本次聚会的寿星郭然开口了，他特大爷地抬着下巴睨着站在包厢中央的服务生。 那一刻，言淼推门的手一顿，她见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郭然。 哪怕已经有了预感，视线落到那服务生身上。 言淼还是倒吸了口气。 又是他。 原来他就是那个能让群里气氛一秒变冷的姚放。 姚放单手插兜，轮廓分明的脸上有红红绿绿的光影掠过，那种松散的气质又显现出来，就连那身端正的制服也禁锢不住。 “不会。”他说。 有些人就有这样的神奇魔力，明明看起来是被刁难被驱使甚至身处下位的那方，却能拽得上天入地目中无人。 郭然显然意识也到了这一点，低咒了声，腾地一下就要站起来。 旁边的周璐思拉住了他。 他压着火气又坐了回去，财大气粗地说：“说吧，给多少小费，你才愿意唱。” 听到这话，言淼蜷缩在门上的手指蜷缩轻抠扣了两下。 她有种强烈的郭然在作死的感觉。 不止是她有这种感觉，那一瞬唐梨看了郭然眼，眉心蹙得死紧。 周璐思和刘喜悦也都是一脸紧张。 伴奏声欢快，气氛却实打实的剑拔弩张。 姚放就那么冷淡地和郭然对视许久，才慢悠悠开口。 “你能给多少？” “哈？” 郭然显然没料到那个一言不合就“干”的姚放是这个反应，他一时没回过神，露出一个毫无气势的傻缺表情。 再看看气定神闲气场两米八的姚放，身为同伴的刘喜悦都看不下去了，伸手捂住了额。 大头这是完败啊。 不得不说黄婷婷茶归茶，还是有些眼光的。 浪费了太多时间陪郭然玩了一出无聊闹剧，此刻姚放耐心到了极限。 转身要走。 郭然“草”了声，迈过茶几就堵在了姚放面前，“让你走了吗。” “大头。” 唐梨喊郭然，不想让他惹事，但下一秒，姚放已经直接出手了。 在场的人都没看清他的动作，等尘埃落定时，郭然已经被姚放反拧着胳膊，用手肘压在了墙壁上不能动弹。 “我是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别惹我！”姚放低声警告，眼中一片冷意。 郭然涨红着脸，嘴依然很硬：“姚放，你等着，我早晚弄死你。” “随时奉陪。” 姚放松开了郭然，又环视包厢里的几人，“如果没其他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各位玩得开心。” 这次没人再说话。 更没人阻拦。 姚放转身朝门口来时，言淼对上了他的视线，看清他眼中明显藏着的厌倦。 看到门口堵着的人，姚放没什么反应，隔着一步站定，居高临下地觑着她。 “麻烦让让。” 语气乍一听和刚刚问她需不需要帮助时无疑，语温却冷淡不少。 那一刻，言淼只觉得一种久违的惊颤席卷全身。 她就像尊雕塑似的，在那儿扎了根。 姚放等了几秒，好像用尽了所剩不多的耐心，干脆伸臂越过她的肩头，抵着半掩的厚重实木门推开。 从言淼身边径直走了出去。 - 到家时，不管是姚放带给她的惊惧还未消失，还是生理痛的后遗症，抑或是两者共同的功劳，反正言淼掏出钥匙时手是抖的。 试了好几次才将钥匙插进锁孔。 她只想扎进被窝里闷头大睡一场，可一开门，唐景旭就跳了过来，端着一把荧光绿的水枪就突突突地对着她一顿乱呲。 像是在那儿埋伏了许久。 冰凉的水柱打了言淼一头一脸。 直到水流进眼里，带来刺痛感，言淼才后知后觉地抬起手挡。 唐景旭玩疯了，特别上头，越发嚣张。 言淼阻止不了，只得伸手去挡水枪头，唐景旭不让，后退时绊到了地上的玩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言淼愣了。 唐景旭也愣住了。 两人大眼对着小眼。 她正要伸手去拉他，魏碧云听到动静过来了，一看这场景，瞥了言淼一眼，立刻上前抱起了唐景旭，紧张地问：“宝宝，怎么了？” 唐景旭找到了靠山，扯着嗓子就开始嚎啕。 “她推我。” 这三个字砸得言淼脑子一懵。 等回过神来时，想要解释，对上魏碧云冷淡目光时，她又将话咽了回去。 魏碧云看她一眼，没说什么，带着唐景旭回了卧室。 所有的情绪，都藏在了那“砰”的关门声里。 言淼在玄关站了挺久，才悄无声息地回了房间，衣服都没换，将自己藏进了被窝里，牢牢地包裹了起来。 或许是太累了，言淼入睡得很快。 她又梦到了小喵。 它瘦得皮包骨头，皮毛也很脏，一缕一缕黏在一起，趴在草丛里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她叫着它名字，慢慢地一步步靠近，就要拥它入怀时。 小喵一转身就再次消失在了草丛中。 言淼醒了过来。 屋里亮起了昏黄的灯光。 她轻抽了下鼻翼，拿起手机看了眼，还有10分钟到十二点。 一天很快又要过去了。 唐梨已经洗漱过了，穿着睡衣，盘着腿坐在对面的床上回消息。 听到动静，朝坐起来睡眼惺忪的言淼看了一眼。 “回来了。” “嗯。”唐梨应了声，嗓子有些哑。 言淼揉着眼睛笑了下，想问唐梨是不是唱过火了，话还没出口，倏然愣住了。 她蹦下床，鞋都没来得及穿，快步走到唐梨面前，想要拨开她搭在肩上的头发。 唐梨被她突然的靠近吓了一跳，身体猛地往后一仰。 于是言淼更清楚地看清了唐梨脖子上的暗红色皮下淤血。 很长一圈，淤痕两端是很明显的两个指头印。 那点朦胧睡意瞬息消失殆尽。 言淼声音都开始发抖：“发生什么了？” 虽然不知道在她离开后又发生了什么，这一秒，言淼脑中只有自责，自责当时折回包厢时，没有多坚持一下带着唐梨一起离开。 唐梨不想说，收起手机，“你别管。” “……” 言淼抿了抿唇，依然固执地追问：“是谁……掐的吗。” 唐梨身体倏然紧绷，蹙了下眉，没再说话。 言淼沉默了会儿，转身拉开了一个抽屉，里面放着她从湖城带来的东西，她拿出一瓶云南白药气雾剂，对发呆的唐梨说： “梨子，我有药可以去淤血。” 唐梨像是回过神来，撩开了头发，还和她打趣了一句，“厉害了我的淼淼，你是多啦a梦吗，身上有个百宝箱。” 言淼没接话，拧开了盖子，蹲下身，又仔细看了看那片触目惊心。 如果真的是被人掐的，那人一定是下了死手。 到底谁会对一个女孩子这么做。 帮唐梨涂抹好药后，言淼给唐梨倒了杯温水后，又坐回了床上。夜已经很深了，她却半点睡意都没有了。 屋里一时有些寂静，衬得心事都变得寂寥起来。 “你肚子还痛吗？”唐梨打破了沉默。 言淼摇头。 唐梨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过来和言淼挤进了一个被窝。 “真没大事，就和人起了冲突，被一个贱人掐了脖子，不过我他也没占到便宜，我咬了他，没个十天半月好不了。” 说着，她很凶狠地呲了呲牙。 言淼五味杂陈，但配合地笑了下，“是……那个叫姚放的人吗？” 看到唐梨脖子上的淤痕的第一眼，言淼脑中就蹦出了姚放的脸。 闻言，唐梨沉默片刻，“不是他。” “……” 言淼盯着唐梨，没有再问，她说：“睡吧。” 很快，身边就传来唐梨轻缓均匀的呼吸声。 言淼却根本睡不着。她小心地侧过身体，背对着唐梨，拿出手机翻开。 郭然的朋友圈还停留在几小时前，他为了吸引他女神注意发的那条唱歌视频。 周璐思和刘喜悦的也一样。 四人小组没有一个人对今晚上的事有只言片语。 - 这件事后，四人小组依然约在一起打游戏。 气氛也同以往没差别。 唐梨为了不被发现，每天都会在脖子上涂一层遮瑕，她化妆技术挺好的，魏碧云丝毫没发现。 随着时间流逝，唐梨脖子上的淤青慢慢消失后，有时候言淼都会觉得这只是她做过的一场梦。 因为她紧绷的精神，和埋藏的恐惧，映射而出的—— 荒唐梦境。 其实现实生活，就如表现出来的风平浪静。 赶在开学前，唐卫国回了南川，大包小包带了不少礼物。 唐卫国是真的对言淼好，唐梨有什么她就有什么，一点都不厚此薄彼。 言淼酝酿了许久搬出去的事，在唐卫国的关心之下，她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也勇气说出口。 当初唐欣悦准备出国工作，言淼的去处成了个大问题。 她怕姥姥姥爷过于溺爱，导致言淼的人生路走偏，更不可能让言淼去她亲爸那里，当初两人离婚，唐欣悦费了好大劲才拿到了言淼的抚养权。 后来是唐卫国主动让言淼来南川，并一手帮她办好了转学手续。 虽然崇华中学比不上她在湖城上的那所重点中学，唐欣悦不太满意，但也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九月初，南川的学校陆续开校。 唐梨所在的南川第一艺术高中，在崇华中学的隔壁。 两所学校就隔着一条街门对门。 都是高中，但两所学校的画风天差地远。 艺高那边除了重要的活动，平时不强制学生穿校服，开学这天一个个打扮得青春靓丽，将祖国花朵的风采展示到了极致。而崇华这头抬眼望去，全是清一色的肥大黑白校服，沉闷色彩完美诠释了普通高中的肃穆。 唐梨一直觉得崇华校服在整个南川都是丑得出类拔萃的，遂很同情言淼：“从明天起你也要和丑校服为伍。” 原本站在崇华高中大门口，面对一个新环境，言淼还是紧张的，闻言，倏然就放松下来。 她笑道：“我觉得还好。” 唐梨吐槽她：“你什么审美。” 有艺高同学叫唐梨，唐梨朝那人招了招手，又快速对言淼说：“快进去吧，中午一起吃饭，我顺带给你避雷一下周围的饭馆。” “好。” 新学校比想象的好，对言淼这个转校生大家虽然好奇，但都挺平和友善的。 课间，同桌赵橙子还带着她去了一趟据说是全校最重要的地理位置——小卖部，为了表示感谢，言淼请她吃了冰。 第三节课后，言淼去办公室领了校服，班主任吴老师还找她聊了聊，问她习不习惯这边的学习节奏，并让她有困难就来找自己。 吴老师四十来岁，教高二（1）班的英语，虽然是个男老师，说话春风化雨的，让人很舒服。 言淼放松了下来，犹豫再三，离开前还是咨询了住校的事。 吴老师：“住校？你舅舅没申请过啊。” “我知道。”言淼早就打好腹稿，“我觉得住校方便一些，也有更多时间学习。” 吴老师面露欣慰。 “是可以住的，不过我们学校宿舍不多，都要提前申请，这一学期都住满了，等下学期吧。” 不用言淼再纠结。 已经有了结果。 从办公室出来，上课的预备铃已经响过了。 楼道上几乎都看不到人影，言淼抱着校服，快步往三楼上小跑。她有心事一直盯着脚下，没注意到在二楼和三楼的转角处有人过来，一头撞到了来人胸膛上。。 那人脖子上戴吊坠之类的硬物，顿时言淼痛得泪花都冒了出来。 不用看，肯定撞红了。 被撞的男生没说话。 他的同伴已经调侃着开口，“这位同学，你这投怀送抱的方法很拙劣哦。” 言淼：“……” 她捂着额头，朝着那胡乱给她扣帽子的男生瞥去一眼。 看清是陌生的漂亮妹子，陈小林脸上戏谑消失，立刻关切地问她有没有事。 川剧变脸都没他迅速。 “没事。” 言淼透过朦胧视线，对上陈小林视线时，她突然拧了下眉头。 这人有些面熟。 好像在哪里见过。 还没想出结果，旁边传来一道略带冷感的声音：“还走不走。” 毫不夸张地说，听到那道声音那一秒，鸡皮疙瘩就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言淼轻咽了下喉咙，怀揣着一丝“她应该没那么倒霉”的期待，僵硬地转头。 在盛满阳光的明亮走廊上，上抬的视线毫无干扰地同姚放对上了，熟悉的惊惧再次从脚心一点点蔓延。 姚放垂着眼皮，盯着言淼。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依然有防备，只不过比那晚在兰庭，还多了些许藏得很深的惊惧，以及厌恶。 姚放不奇怪。 郭然的朋友嘛，就这个眼神看他才对。 “怎么？你们认识？”陈小林视线好奇地在两人之间来回。 “不认识。” 姚放收回视线，再次绕过她，大步往楼下去。 陈小林不太信，不过姚放不想说他也不会逮着问个没完。 “欸，等等我。”陈小林跟在姚放后面一步三蹦的下楼，“放哥，等下一起打球呗。” “不。” 陈小林：“为什么？” 姚放没理他，掏出手机来看。 陈小林突然心虚地朝着姚放插在裤兜里的右手上看了一眼，“不会胳膊还没好吧。” “……” “都一周了啊，要不找个骨科大夫看看。” “闭嘴。” 两人很快消失在了楼梯拐角处。 言淼还背对着他们站在楼梯间上，贴在裤腿上的手指，不由自主攥紧。 5、小秘密 最后一节化学课，陈小林收到消息，知道那对姚放“投怀送抱”的漂亮妹子叫言淼，是湖城人，这学期才转来的高二（1）班。 崇华中学高二有二十六个班，一班到九班是文科，十班到二十六班全是理科生。 文科（1）班和理科（10）班都是最好的班级。 其他的都是普通班。 姚放和陈小林就在（16）班。 陈小林立刻将这个消息共享给了姚放。 【放哥，今天撞你那妹子还是个学霸啊】 等了会儿，没等到姚放回他。 陈小林耐不住了，别过头去看最后一排的姚放。 姚放单手撑着头，心无旁骛地拿着笔在写写画画。 “放~哥~” 陈小林用气音喊他，姚放没反应，倒是化学老师手中的一截粉笔头准确无误地砸在了他头上。 “陈小林，这么不想听，滚出去站着。” 陈小林站起身悻悻地出了教室。 下课铃响起时，同学像是脱缰的野马往外奔腾时，在同学的打趣声里，陈小林笑嘻嘻地逆流而行，挤到了还坐在座位上拿着笔不知在写什么的姚放边上。 他还没看清，姚放直接合上了手中的笔记本。 “……” 陈小林佯装受伤：“又背着我有小秘密了。” 姚放将那本黑色的软皮笔记本塞进校服裤兜里，站起身往外走。 陈小林跟上来：“放哥，听说艺高后门开了家新的兰州拉面，味道还行，要不我们去试试。” “我回去吃。” 今早上出门时，外婆就说了要包饺子，让他中午回家吃饭。 姚放家离崇华中学并不远，骑自行车二十来分钟就能到。 陈小林点头，“咱外婆最近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 “那就好，下次我去看看她。” 姚放外婆有心脑血管类的疾病，这算是慢性病，没大事时，和正常人差不多，就是忌口比较多，需要长期吃药控制。 还不能累着了，加上老太太没退休工资。于是，一家人林林总总的花销都压在姚放一个学生身上。 如果出点什么大事，几乎不敢想。 不过庆幸的是，姚放外婆这几年病情都控制得很好，没什么大的“意外”。 姚放负担才减轻了不少。 “对了，我妈最近买了很多虾蟹酱，特下饭，我明天带些来，你拿给外婆尝尝。” “不用，胆固醇太高。” “哦。”陈小林有些沮丧，怎么把这一茬忘了。 姚放看了一眼陈小林，“你拿过来吧。” “不是不能吃吗？” 姚放指了指自己：“我吃。” 陈小林高兴了：“好嘞，我给你多拿几瓶。” 这些年，陈小林没少给姚放惹麻烦，姚放之所以还没和他绝交，除了这人真的对他挺好，有点什么事都想着他外。 还有个重要原因。 在陈家搬家前，曾和姚放他们是邻居。有一次他在外头工作，外婆晕了过去，是陈家人把外婆送去了医院。 姚放记陈家的情。 所以偶尔陈小林惹点麻烦，他也愿意罩着。 到家时，煮好的水饺已经端上桌，外婆还在厨房炒小青菜，油烟机坏了，开着都没用，一进门姚放就闻到了浓烈的呛炒味道。 姚放去帮忙，看到外婆空落落的干瘦手腕，动作一顿，“手环怎么摘了。” “要洗菜什么的，不是怕弄坏了吗。” “不会。”姚放说，“这个防水。” “防水也经不住这么折腾啊。”外婆声音小了些。 “坏了就重新买。” 外婆没再说话，姚放直接去房间拿被外婆装回包装盒的医用心率测试手环，出来时，看到茶几上摆放的两个高档保健品礼盒，微蹙紧了眉。 吃完饭，姚放帮着收拾饭桌时，才问外婆，“虎叔来过吗。” “他没来，阿六上午来了一趟。”外婆手上动作一顿，慢慢地说，“阿六说我家有喜事，过来道喜，我问他是什么，他让我来问你。” 姚放慢慢地收着碗筷，低敛的眼睛眸色晦暗。 外婆抬头望着姚放，一张干瘦沧桑的脸上满是担忧：“姚姚，是不是……” “不是，别瞎想。”姚放朝外婆笑了笑，“虎叔说下个月电玩城那边给我涨工资。” 涨工资是真的。 不过虎叔的原话是好小子终于开窍了，以后有了女朋友开销肯定更大，叔给你涨工资。 但这“恩惠”，姚放并不想要。 姚放再到学校时，下午第二节课都开始了。 开学的第一天，老师都去开会了，一下午都是自习，教室里没人管束，闹哄哄的。 姚放迟到，也没人注意。 他才坐下，陈小林就急吼吼地过来了，“我擦，放哥，那个转学生竟然是是唐梨的表妹。” 姚放被拉回注意力，“谁说的？” “（1）班的陆征，今天中午他吃饭的时候碰到那个转学生和唐梨郭然在一起，唐梨亲口说的，郭然还说是他的干妹妹，让陆征多照顾。” 陈小林嫉妒得牙痒痒，“草，这是什么事啊，怎么漂亮姑娘都和郭然那傻逼沾亲带故的。” 姚放比陈小林淡定多了，垂着眼沉默几秒，突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她叫什么？” “谁？” “转学生。” “言淼！三个水那个淼，挺好记的名儿” 姚放没再说话，盯着空空如也的桌面，不知在想什么。 陈小林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发什么呆。” 姚放抬头，随便从桌肚子里摸出一本书，开始赶人：“我要看书了。” 陈小林正要滚蛋，又想起正事没说，又折了回来。 “放哥，再给我一分钟，我把最重要的事忘了。” 姚放：“说。” “知道言淼和唐梨关系后，今天好多人让言淼给唐梨递情书，（1）班门槛都有要被踏烂了。”陈小林压低声音，“放哥，你真的好多情敌啊。” 姚放太阳穴猛地跳了下，抬起眼，用“你再多废话一句，我就把你灭口”的眼神盯着陈小林。 陈小林立刻竖起两根手指在嘴边比了个x。 回到坐位上，陈小林抬头就看到顾兰频频往姚放那个方向看，又轻叹了声。 上次他已经转达了姚放的话，明显顾兰还没死心。 放在以前，陈小林从来没想过姚放会喜欢哪个姑娘，追他的漂亮姑娘海了去，从没见他多看过一眼的。 甚至收拾小眼镜那晚姚放说的那句有喜欢的人了，他也只以为是一个让顾兰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的搪塞词。 但在兰庭那晚发生的事，真真正正的是颠覆了他的三观。 没想到姚放真的会有喜欢的女生，还他妈是郭然的好朋友唐梨。 陈小林抓了抓头，觉得这个世界真他妈的魔幻。 陈小林走后，耳根子终于清净。 姚放又翻开那本软皮笔记本，翻开，拿起自动铅笔又在空白页快速描出一个猫咪的轮廓。 他沉浸进去后，周遭的喧哗声都慢慢消失了，等他画好几个形态各异的小猫后，下课铃还没响。姚放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太阳穴，吐出一口气，拿出手机，发现陈小林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 他先打开监测app看了看，才点开那些消息。 【放哥，要不你也试着给唐梨写写情书吧，管他是谁的朋友，上就是了，郭然又打不过你】 【你虽然是大帅逼，但她也是个挺多人追的美女啊，你不说她又怎么知道又怎么有机会成双成对】 【我知道你事业心重，但是我们也可以爱情事业双丰收啊，青春年少的时候就要肆意绽放】 【如果你觉得麻烦，我帮你写】 陈小林真的是为姚放操碎了心。 等了半天，却得来一个无情的回复。 【不】 姚放的回答在意料之中，陈小林就是不知道这个“不”否定的是给唐梨写情书这件事，还是不想谈恋爱，还是两者皆有。 他正想问问，一条消息又过来了。 【情书这玩意儿，自己写才有诚意】 - 托热心同学陆怔的大肆宣传，一下午的时间，言淼就收到了十来封写给唐梨的情书。 第一个来送情书的唐梨爱慕者出现时，言淼还迟疑着发了消息询问唐梨，唐梨应该经历的多了态度无所谓，她这才收下了。 后面就像是开洪放闸似的，陆续来了好几个。 言淼都傻眼了，喃喃地念了句，“怎么这么多。” 赵橙子听到了：“你才来可能不知道，你表姐可出名了，她和黄婷婷可是艺高的两大美女，人气不相伯仲。” “黄婷婷？” “对啊，你认识？” 言淼摇头，“听过。” 她将那一沓情书整齐叠放在一起，放进了书包里，准备晚上回家了再转交给唐梨。 午后柔软阳光落进教室，落在言淼皮肤上显出羊脂白玉一样的质地，她上下睫毛都很长，弧度卷翘，像是蝴蝶展开的翅膀。 虽然不如唐梨明艳，却是男生们最喜欢的清纯挂长相。 “不可能啊。”赵橙子趴在桌上偏头看着她，小声嘀咕。 “什么不可能。”言淼问她。 “你没见过这种阵仗不可能啊。”赵橙子说，“你在以前学校应该也是情书收到手软的类型吧。” 闻言，言淼怔了一秒，又垂下眼。 “没有。” “你们学校男生都眼瞎吗。”赵橙子大惊失色。 言淼沉默片刻，轻声：“学校管得严。” 赵橙子觉得这话奇怪，管得再严，想送一封情书也没什么难度吧。她还想说什么，吴老师开完会走了进来，敲了敲讲桌。 她立刻缩回了脑袋，坐的端端正正。 闹哄哄的教室也倏然安静下来。 吴老师站在讲台上宣布这学期高二了，学校会安排晚自习，走读生上两节课，住校生三节。 这是崇华的传统，虽然早就知道，但是亲耳听到教室里还是一片怨声载道。 “别抱怨了，现在多努力一些，以后日子就更轻松，好了，现在我们翻开课本，开始上课。” 下课后，言淼给唐梨发了消息，让她放学不用等自己，要上晚自习。 唐梨：【几点】 言淼：【八点二十。】 唐梨：【巧了，今天形体老师给我开小灶，也要练到八点多吧，如果你先下课，就在你们学校门口的三分甜等我】 晚自习下课时，言淼怕唐梨等久了，和赵橙子告别后，抓起书包就匆匆往校门跑。 气喘吁吁到了校门口，没看到唐梨人影，她就按约定走进了旁边的“三分甜”。 这时候店里还没人。 言淼给唐梨点了杯她喜欢的芒果汁后，就坐在店里等她。 没一会儿，门口悬挂的风铃清脆地响起，迎来了新客人。 是两个穿着崇华校服的学生。 言淼收回视线，又继续盯着对面艺高的校门看。 “我没眼花吧，刚校门口的是唐梨和姚放。” “没错，我也看到了。” “他们怎么会在一起。” “你问我，我问谁去？” 她们聊得起劲，言淼已经抓起书包，一阵风似的跑出了店。 “欸，同学，你的芒果汁。” 店长拿着调好的饮品跟了出去，亮着路灯的街道上，女生的身影像是夜色里游行的影子，很快消失在了视野里。 - 校门口没人。 言淼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拿出手机给唐梨打电话，响了两声，对面就挂了。 言淼轻咬了下唇，朝着校门口另一个方向快速走去，脚步越来越快。 这边没有琳琅满目的各种店铺，一路都是高高的围墙。 过了下晚自习的高峰期，街上没什么人，幢幢树影落在人行道上，笼出一片阴森。 言淼怕黑，但是眼下什么也顾不了。 此刻，唐梨和姚放在一起，在言淼看来就是个危险的信号。 言淼无头苍蝇似的往前走，一直没见到两人，已经要绝望时，路过一条小巷，她倏然停下了。 转头朝巷子里看去。 巷子很短，放着垃圾桶。 尽头的墙壁悬吊着一盏昏黄的灯，将那一隅黑暗照亮，笼住男生高挑的个子，还有几乎被他完全遮挡住的女生。 漆黑变形的影子像是从男生脚底下逃窜出来的怪物，极具压迫感地占满了整条巷子，还差半米的距离，就要延伸到言淼脚下。 抓住她。 言淼呼吸发紧，无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6、送情书 “唐梨，你配合一下。” 不用再确定巷子里的人是谁。 姚放那熟悉的让她惊颤的声音，已经顺着夜风飘进了她耳朵。 配合什么？ 言淼还没想出答案，就听唐梨烦躁地骂人了：“靠，你们脑子是不是都有病。” 姚放看着唐梨愤怒的表情，微蹙了下眉头。漆黑眼底，暗藏着冷漠和不耐烦。 他喉结微滚，正要开口，背后突然有人喊了他的名字。 “姚放。” 姚放回头。 言淼站在巷子口，手里举着手机。 “我报警了！”她说。 姚放视力好，看到言淼亮着的手机屏幕上已经输入了110三个数字，拇指悬停在了拨号键上，仿佛只要他有任何过激的举动，就会毫不犹豫地按下去。 姚放盯着那三个数字几秒，漆黑视线从屏幕，慢慢移到了言淼苍白如纸的脸上。 对视两秒，姚放提步朝她走去。 那一刻，言淼紧绷的身体竟然放松了几分，她终于看清了唐梨。她安然无事地站在那儿，盯着突然出现的言淼，一副没反应过来的震惊模样。 等言淼再挪回视线，姚放已经逼近她面前。 很近。 近得言淼能看清他垂眼盯着自己时，黑色瞳仁里映出她那虚张声势的影子。 “报警？”姚放看了她几秒，倏地笑了。 这是言淼第一次见姚放笑，挑衅，戏谑，讥诮之外，那双深邃眼底最多的还是冷漠。 “嗯。” 她吞咽了下喉咙，拇尖颤抖着，就要按下去，姚放已经更快地从她手里夺过了手机，指腹的薄茧擦过她手指，一瞬即逝，言淼却像是被火灼烫了，立刻缩回了手。 姚放看见了她的小动作，面无表情地按下删除键，把屏幕清空了，又重新塞到了言淼的校服口袋里。 “下次别这样，没用。” 擦身而过时，姚放低缓的声音落进言淼耳朵，“还挺蠢的。” - 言淼脑子太乱了，一直没问唐梨为什么要跟着姚放出现在那巷子里，显然唐梨也没说的打算。回程路上，两人都特别沉默，只在下车之前，她对言淼嘱咐了一句，在学校里离姚放远一点。 言淼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 其实不用唐梨说，在崇华中学见到姚放的第一眼，她就有这个念头——远离他。 甚至看到姚放把唐梨堵在巷子里时，她曾经萌生过逃走的想法，因为唐梨身处危险中，她只是装得无所畏惧的样子而已。 这一晚上，言淼根本不敢睡，一闭上眼，脑中就是姚放那张让人胆战心惊的脸。慢慢的，姚放的样子又和另一张笑嘻嘻的面孔重合在一起。 成了她整晚的梦魇。 第二天去学校后，赵橙子一看到她，就夸张伸手捧着她的脸，盯着她眼下明显泛起的青色。 “言淼，你这是怎么了，黑眼圈这么重，cos国宝。” 言淼不想说自己一晚没睡，随口搪塞：“昨晚看书看晚了。” 赵橙子见鬼似的看她几秒后，哀嚎起来，“拜托，才开学呢，你要不要这么卷。” 言淼笑了笑，拿出了英语课本，开始了一天的晨读。 一上午过得很平静。 今天唐梨忙，没约她吃饭。言淼同赵橙子一起去学校外面吃了炒面。 回学校的路上，赵橙子要去买奶茶，言淼在外面等她时，看到旁边一家门脸窄小的房屋中介，言淼犹豫了会儿，走了进去。 中介是个五十多岁烫着小卷发的阿姨，见言淼是个学生，看了一眼，又耷拉下了眼皮，继续着欢乐的斗地主活动。 这样反而让言淼觉得轻松，慢慢地看着墙上贴出的那些最新房屋信息。 学校周边的出租房挺多的。 但是大多都是套房，因为是学区房价格也不便宜，同言淼的预期不太符合。 言淼咨询中介：“阿姨，请问有那种离崇华中学比较近的小套房出租吗。” 阿姨头也不抬，只有声音从电脑后幽幽地传过来。 “没有小套房，只有合租的，我这里有几套，要不要看。” 言淼不愿意同人合租。 因为完全不知道合租的人是什么样的。 言淼：“不用，麻烦您了。” 她要走，中介叫住了她，“学生你急吗？” 言淼一愣：“……不算很急。” 是不急的。 她甚至没完全做好从舅舅家搬出去的准备。 虽然这段时间里，她每天都能深切地感觉到魏碧云无处不在对她的不喜欢，唐景旭小孩子的恶作剧，但是唐梨和唐卫国对她都很好。 舅舅开着一家外贸小公司，工作那么忙，也已经安排好了接下来几个周末带他们出去玩的一系列让她熟悉南川的活动。 “那行，你给我留个联系电话吧，我看到合适的叫你。” 下午连上了两节数学课。 言淼头晕脑胀的。 从小到大言淼成绩一直都名列前茅，各科都不错，尤其是英语和语文两科，以前在湖城那所学霸扎堆的重点中学，这两科言淼都能稳定在年级前三，就只有数学比较弱，每次考试都能拖不少后腿。 有些事可能真的是要看天赋的，唐欣悦觉得她数学差是思维逻辑能力不行，还专门花大价钱把她塞到奥数班去学习了几个假期。 但是效果，只能说和花费的钱完全不成正比。 有点提升但提升不大。 下了课后，言淼闭目养神了会儿，又趴在桌上继续解数学老师说的那道重点题型，想要趁热打铁加深记忆。 旁边的赵橙子在和后座的白杨林在斗嘴打闹，白杨林说赵橙子上课总开小差，赵橙子就拿起尺子抽他，白杨林躲闪的时候碰倒了桌子，课本噼里啪啦被扫落了一地。 除此之外，班里吵吵闹闹的，肆无忌惮的聊天声和笑声交织在一起。 言淼都听到了耳里，但这丝毫不影响她解题的思路。 忽然，在某一瞬，嘈杂声音在一瞬间静了下去，像是陷入了虚空中。 所有的人都凭空消失了，只剩下她一个人。 言淼注意到了，她知道应该发生了什么，才会这么异常，但脑子还在快速运转着，根本没精力去看一眼。 直到桌沿被敲了两下。 言淼把下一步推导出来，才轻吐出一口气，慢慢抬头，脸上还噙着如释重负的浅笑。 看清站在面前的人后，她唇角还惯性地微翘着，那点笑几乎没有过渡地从她眼底直接消失。 看着言淼来不及掩饰的表情，姚放眉锋微抬，目光一如既往的冷幽，像是不见底的暗河。 （1）班的人都在看他们。 甚至有外班的人闻讯赶来，挤在门口看热闹，有人看见陈小林也在，问他：“怎么回事？” 陈小林得意地吹了声口哨，直接振臂高喊：“放哥牛逼。” 这一声像是导火索，虽然围观群众都没搞清楚状况，但是这个年纪的学生在学校时除了学习也没什么其他消遣，遇到一点事就跟着瞎起哄。 声音再起。 叫喊声，鼓掌声，从最初的嗡嗡碎响，变得越来越尖锐刺耳。 言淼低下头，逃开姚放的视线。 她紧捏着笔，努力克制着快要崩坏的情绪。 姚放掏出那封画着一颗潦草爱心的信，轻轻放在了她书桌上。 “帮我给唐梨。” 言淼死死地盯着那封信上的小爱心，确定是一封情书后，她唇瓣紧紧抿着，脸色瞬息苍白失血。 不大的教室喧嚣依旧，起哄声逐渐趋于白热化，她甚至听到有人在喊“言淼给点反应啊”，那一刻，言淼感觉自己身体里紧绷的那根线吧嗒一声断了，随后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姚放也不需要言淼有反应。 任务完成，他转身要走。 言淼突然伸手推开了信。 那封信从桌沿飞了出去，轻飘飘的，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跌撞地碰上了姚放，然后擦着他的裤腿急速坠落。 那一刻，围观的人都惊呆了。 陈小林瞪得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掉出来，“草，她是疯了吗。” 姚放倏地停步，先瞥了眼脚边的信后，才撩起薄削的眼皮望向言淼。 “什么意思？” 言淼依然低着头。 额前的碎刘海和大片的阴影，将眼睛都挡住了，看不出她是什么表情。 见过好几次了，这一刻姚放才仔细地打量起了言淼。 长得特别瘦。 尤其是那只才把他的信推到地上，还搁在桌沿的手，细弱得像是无须用力就能折断。 同时那只手也很漂亮。 手指细长白皙，指甲干净整齐，透着淡淡的粉，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一双手。但此刻这双手蜷缩的指关节却微颤着，像是被人按住了反射神经。 姚放蹙眉。 他其实早就看出了言淼的怯弱，前几次见面，她浑身上下都透出对他的抗拒，哪怕是昨晚叫嚣着报警，看似强势的对峙，她也是摇摇欲坠的，被他一击既破。 却没想过，在她眼里，他会怕自己到了这种程度。 姚放舔了舔下唇。 凸出的喉结在薄薄的皮肤下轻滚着，他想说点什么。 就在这时，言淼倏地抬起头，漆黑眼珠空洞地盯着她，毫无血色的唇瓣微张，吐出两个字—— “……滚开。” 原来不只是怕，姚放想。 还有厌恶。 7、台球室 言淼一战成名。 接下来两节课的课间时，无数人来（1）班门口围观瞻仰这个直接扔了姚放情书，甚至让他滚开的奇女子。 赵橙子更是用一种崇拜的眼神看着她，“言淼，我被你外表迷惑了，完全没看出你原来是个小辣椒啊。” 言淼没说话。 应该说从开口让姚放滚开后，她一直就没再说过一句话。 最后一节英语课，吴老师点名让她起来朗读那一篇课文，她站了起来，张了张嘴，竟然发不出声音。 吴老师吓了一跳。 赶紧让赵橙子送她去医务室看看。 下午五点，夏日阳光依然灼热，晒在皮肤上驱逐了那些跗骨的阴冷情绪。 言淼干脆在花坛边坐下，闭着眼扬起了白净的脸，让阳光不遗落任何地方。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赵橙子一脸紧张地望着她。 “没有不舒服，就想出来晒晒太阳。”她睁眼望着赵橙子，笑了下，“我演技不错吧。” 赵橙子花了点时间消化了言淼的话后，倏地瞪大眼盯着言淼看了许久，“演技派。” 还在上课，周围很安静，能听到风吹树叶的沙沙碎响。 特别安谧。 言淼盯着一片闪光的树叶。 “我……真的让姚放滚了。” 哪怕已经听人用不同的语气说了无数次她的丰功伟绩，言淼还是再问了一遍。 “是的。”赵橙子用力点头，给了她肯定回答，“言影后，你这又是演上失忆了吗。” 那一刻，言淼好想哭，又突然有些破罐子破摔的释然。 当姚放把情书放在她面前那一刻，她就把姚放当成了那个因为她“乖”纠缠了她一年的“追求者”。 她甚至都记不清当时发生了什么。 那一段在别人眼里的高光时刻，在她脑海里像是被彻底删除。 一片空白。 面对姚放时的失控和本能反应，或许就是她内心深处的抵抗。 就像“上一次”一样。 下午放学后，唐梨给言淼打了电话，叫她一起去吃晚饭。 艺高没有晚自习，但四人组都在。 言淼一进那家装修敞亮的面馆时，郭然就笑着站起来，为她鼓掌：“我的新女神来了。”还特殷勤地帮言淼拉开凳子。 言淼看了唐梨一眼，有些莫名。 “别理他。”唐梨说，“吃点什么？” 言淼没什么胃口，点了小份的番茄砂锅米线。 等餐的时候，刘喜悦新奇地盯着言淼看，“言淼，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你这个当事人详细给我们说说呗。” 言淼拆筷子的手一顿，掰开一点缝隙的一次性筷子又合了回去，发出的那声轻响，谁也没发现。 唐梨他们也知道了。 不过也不奇怪，有时候隔着很远的距离，谣言都能满天飞传遍全世界，更何况两所学校离得这么近，根本没什么秘密藏得住。 “淼淼你怎么不说话。”郭然咬牙切齿地说，“你别怕，如果姚放敢找你麻烦，我给你找回场子，真是惯得他的。” 刘喜悦直接呛郭然：“如果会怕，就不会那么说了，对不对啊，言淼。” 她望着言淼，目光自信。 “嗯。”言淼笑了笑应道。 对，没有人觉得她会怕。 会怕就不会推开那封情书了，更不会说出那句足以惹怒一个不良少年的那两个字。 郭然又挺起了胸膛，对言淼竖起拇指，还不忘自夸。 “女中豪杰，有我的风范。” “闭嘴吧你。”周璐思怼他。 点好的餐上桌，争执声渐歇，大家开始埋头吃饭。 米线冒着的热气，熏得言淼眼尾发红，她挑起一根米线，慢慢地吹散了热气，送进了嘴里，小口地嚼着。 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 看着言淼寡淡的米线，唐梨想把碗里的茶叶蛋夹给她。 言淼突然就站了起来，捂着嘴，朝着后厨那边的卫生间跑去。 “这是怎么了？不会那啥了吧。”郭然满脸惊恐。 唐梨瞪他：“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唐梨跟上去时言淼已经吐了个天昏地暗。 唐梨默不作声地帮她抚背，言淼捧着水洗了个脸，唐梨又拿出一瓶矿泉水给她，让她漱口。 做完这一切后，她们也没急着离开。 “怎么了？” 言淼用纸巾仔细地擦干净脸上水渍，“可能是中午吃坏肚子了。” “哪一家说出来让我避雷。”唐梨瞅着她。 言淼只笑了下。 唐梨蹙紧了眉，“言淼，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言淼眨眼，小鹿般纯净无辜。 唐梨说：“对就是这样，你根本不像是会说脏话的人。” “滚开算是脏话吗？” “……” 唐梨被问住了，随后也笑了起来，“当然不是。” 她看得出来言淼有秘密，但是就如她不想说的言淼不会多问，她自然也不会刨根究底。 从卫生间出来，言淼一点胃口都没了，还是勉强吃了一点，就先回学校去上晚自习。 言淼走了后，三女生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再次落在了郭然身上。 被那几道目光逼得，郭然往后仰了仰，咽了下喉咙，紧张地说：“看我做什么。” 刘喜悦：“大头，你真的不厚道，你泄愤也不是这么泄的。” 郭然装傻：“你们在说什么。” “别装了。”周璐思说，“认识这么久，你心里那点小九九难道我们还不清楚，什么‘姚放找言淼麻烦’，你觉得你这话说得讨打吗。” “淼淼也不怕啊。”郭然也觉得说得不妥，但嘴硬。 唐梨：“怕不怕也不该对一个女生说这种话。” 刘喜悦连连点头，“对啊，换个胆小的人怕都要被吓哭了。虽然你讨厌姚放，但是实话实说，姚放还真的不是会找女生麻烦的人。” 他甚至不主动找人麻烦。 姚放和郭然不对付，在座的人其实都知道，那几次冲突，也都是郭然犯贱主动去挑的事。 在崇华中学，姚放确实有校霸的名头，倒不是他在学校横行霸道过。 究其原因，一是他武力值真的很强，打起架来不要命。二是他人际关系复杂，三教九流的人认识不少，对还在象牙塔的学生们而言就是一种无声的忌惮。 但是他还真的没做过什么欺负同学的事。 甚至上次在兰庭，不是姚放帮忙，他们几个人恐怕都不能从那里全身而退。 回想了下那晚发生的事，大家都沉默了。 刘喜悦瞟了几人一圈，又小声说：“其实我觉得吧，姚放人真的还行。” 周璐思附和：“是。” 郭然脸色特别不好，半晌后挤出一句：“一码归一码，我承认这次我们欠他人情，但是我绝不会把黄婷婷让给他的。” 唐梨慢悠悠地来了一句：“人家好像也没想给你抢，可能黄婷婷长什么样，他都不清楚。” 郭然：“……” 他沉默了一会儿，抬眼望着唐梨，斟酌了下，小心地问：“梨子，陈小林那晚说姚放喜欢你，我之前不当回事，觉得他当时就是用那话来帮我们解围的，姚放也就顺势承认了，但今天他他妈还给你写情书。” 声音一顿，压低，“他会不会真暗恋你。” 刘喜悦和周璐思也齐刷刷地扭头望着唐梨。 其实比知道言淼做的那一系列事，她们更吃惊的是那封情书竟然是给唐梨的。 要知道，唐梨从来和姚放没什么正面交集。 对郭然这个脑洞大开但又似乎合情合理的猜想，唐梨一阵恶寒。 “别胡说八道。” “这么绝对干嘛。” 唐梨瞪着郭然，张了张嘴。 终于体会到了哑巴吃黄连的滋味。 昨晚上见面，是姚放主动找她的。 虽然他没解释为什么当时他们在兰庭和那个叫“虎叔”的纹身男发生冲突的时候，陈小林会跳出来说姚放喜欢她，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是个误会。 就如她不喜欢姚放一样，姚放也根本没可能喜欢她。 姚放昨晚也明确对她说了，今天会给她“送情书”，是做给那个虎叔看的，让她听到风声也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就配合一下就行。 唐梨当时虽然火大骂人，但也打算“配合”。 就如郭然说的，一码归一码，这一次，他们确实欠了姚放情。 除此之外，昨晚姚放还给唐梨交代了一件事。 “大头你最近别去市中心那家电玩城转悠。”唐梨看向郭然，他们这一群人，也只有郭然常去电玩城那边，因为黄婷婷常去。 郭然眉头紧锁：“为什么。” 唐梨：“那‘虎叔’就是电玩城里管事的，如果你不想自投罗网的话。” 那人虽然看在姚放的面子上放过了他们，但是不意味着他们还能到他眼皮子底下去瞎蹦跶的。 那是个流氓，可不是菩萨。 其他三人都震惊了。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郭然盯着唐梨，“梨子，你怎么知道的，姚放告诉你的？” 唐梨冷瞅着郭然，有点火大：“郭大头我再说一次，姚放喜欢我这种可能性，比黄婷婷喜欢上你的概率还小。” “……” 郭然沉默几秒，烦躁地骂了句脏话。 - 晚上，姚放没去上那两节晚自习，去了一趟电玩城。 走到最里面隔出来的一间私密小房间的门口，他拨开透明的塑料挡片，迎面袭来的就是劣质烟草味，云烟雾饶充斥满了不大的空间，像是盘丝洞。 盘丝洞里或站或坐着一群一看就不是好人的男男女女。 姚放面不改色地走进去，顿时，在台球室的男男女女都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他。这一张张脸大部分姚放都认识，但是此刻望向他时，视线都带着些距离和审视。 翘着二郎腿坐在黑色皮沙发上的阿六看到了姚放，起身走了过去，语气不变地同他打招呼，“小放来了啊。” “啊，六哥。” 姚放应了声。 阿六拍了拍姚放的肩，朝着台球桌边一指，“过去吧。” 中间摆放的那张台球桌上，虎叔叼着根烟在那儿，全神贯注地瞄准着台球桌上的一粒球，根本没看姚放一眼。 他左手胳膊上纹着一只凶猛的下山虎，看起来挺骇人的。但是一枚很深的牙印占了下山虎半张脸，破坏了原本的威戾气势，添了几分可笑。 姚放走了过去，叫了声“虎叔”。 虽然姚放叫眼前的男人“虎叔”，其实他也不老，也就才三十多岁。虎叔原名叫吴栋梁，和栋梁半点不沾，因为手臂上的纹身，除了姚放，其他人都叫他“虎哥”。 他早年一直混社会，十多岁的时候因为故意伤人坐过几年牢，出来后，就跟了电玩城的老板，帮着做事，权力不小。 明面上，他就是电玩城的老板。 虎叔专心致志打球。 姚放也没再说话，站在旁边一个没人的角落抱臂等着。 之前还热热闹闹的台球室，因为姚放的到来，须臾就安静下来。直到虎叔那一杆子送了出去，砰的一声清脆撞响，球进了袋。 “哇哦。” 阿六举着手臂鼓掌，“虎哥，好球。” 其他人也跟着尖叫喝彩，像是他做了惊天动地造福于民的大事。 虎叔支起杆子，紧绷下耷的嘴角放松，终于露出几分笑模样。 接受了一阵吹捧后，他才侧目看向沉默的姚放，“晚上不忙吗，怎么过来了？” “我看到你送的礼物了，过来谢您。” “就这个？”虎叔觑他。 姚放：“还有那晚在兰庭的事。” 虎叔意味不明地哼笑道：“这算什么，小放，叔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既然是你喜欢的人，叔让着点也没什么。” 说着，虎叔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递给姚放。 姚放并不抽烟，虎叔是知道的，以前别人递烟给他，虎叔还会拦着，说他还是个学生。但是今非昔比，那件事后，姚放心知肚明，虎叔对他有了不满。 那事，姚放是不可能答应。 他有自己的底线。 但是这点面子他还是要给的。 姚放接了过来，叼在嘴里，微眯着眼，朝着周围扫了一眼，“谁给个火。” 那样子拽得不行。 见状，阿六立刻拍马屁：“虎哥，还是你有面儿啊，小放多听你的。” 虎哥盯着姚放，也笑了，对阿六说：“给小放点上。” 阿六算是虎哥的左膀右臂，其他人见到阿六都要恭敬叫声六哥，这一信号，多少说明点什么。 之前凝滞的气氛瞬间就活络起来，台球厅里的其他熟人都凑上来和姚放说话，仿佛之前刻意拉开的距离从未有过。 姚放吸了口，缓缓吐出口白雾。 尼古丁燃烧的味道，充斥着肺叶和鼻腔。 他说不上喜欢还是讨厌。 就和他对这个地方，对这里的这群人的感觉差不多。 8、言女侠 “胳膊好了吗。”虎叔问。 姚放后腰靠在球台上，长腿微曲，波澜不惊的模样，“好了。” 虎叔拿下嘴里的烟，夹着，朝他小臂指了指：“我看看。” 姚放二话不说挽起了衣袖，精瘦的右小臂上潦草地贴着张膏药贴，一周过去了，边缘处还能明显看到没消退的淤血印子。 虎叔看了两眼，抬眼盯着姚放，眼神眯缝着打量他。他知道当时下了多重的手。 但眼下这小子非常淡定，几乎看不出情绪。 阿六适时过来亲昵地揽住姚放肩膀晃了两下，笑道：“小放，不要怪虎哥啊，那时虎哥也被我们灌多了，光线又不好没看清人，虎哥以为是那小子，椅子才会朝你抡过来。” 姚放笑了下，放下衣袖挡住了手臂，“怎么会。” 他撩起薄薄眼皮，看向审视着他的虎叔，“虎叔，你对我有恩，我记你情。” 虎叔也笑，真正的放松下来。 他让人重新摆球桌后，扫了一眼姚放的胳膊，“能打球吗，陪我玩儿两局，桌球他们都不行，还是和你打球过瘾。 “能。” 姚放掸掉烟灰，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球杆。 “还是谁进的球多谁赢。”虎叔拿着枪粉擦着杆头。 这群人做事随心所欲，打球也一样，不按规则，他们有自己的游戏规则。 虎叔先打。 作为电玩城的管事，有事没事就在球台上消磨时间，他技术不错的，接连进了六颗球。 第七杆出去，那颗球在球袋前转了转，还差毫米就进去了，最后稳稳定在了洞口。 “妈的。”虎叔不爽地骂道。 接下来就轮到姚放了，他俯趴下身体，瞄准了球，颀长的身体拉成了一道绷紧的弓，姿态非常漂亮。 他身上有种漫不经心的野性，同时又有台球室那些长期混迹社会的人没有的干净气质。 这种复杂的气质，让人很着迷。台球厅里的女人们目不转睛地都盯着他看，如狼似虎的。 接连不断的撞击声响起，响彻这个隔出来的私人台球室。姚放叼着烟绕着台球桌转，找到合适的角度，又是干脆利落的一杆。 十分钟过去，姚放已经接连进了六个球，和虎叔打平。 再把最后三个球清了，他就赢了。 虎叔抱着球杆在一边看着，表情越来越难看。 阿六有些着急，看了一眼已经侧坐上球台，躬着身正蓄势待发的姚放，又看看他瞄准的球。 以他对姚放的了解，这一球对他来说，没有难度。 “小放，听陈小林说你要写情书啊，写得怎么样了？”阿六靠近了些，挨着球台。 姚放没回答，直接出杆，打了个挑球。 白球弹了出去，越过中间的障碍物，准确撞到了目标球。 那粒目标球朝着球洞快速滚去。 所有人的视线都盯着那颗球飞出去的弧度轨迹，屏住呼吸。 姚放收回视线没再看，取下嘴里的烟，在旁边的烟灰缸里掸了掸烟灰，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哐。 目标球撞在了台球桌檐上，又弹了出去，砸到了其他球，霹雳吧啦一片乱声响起。 虎叔松了口气，把桌上三颗球清理后，最后连白球也一杆打进了洞里，在一片欢呼喝彩里，笑着看向姚放，“说到心上人就失手了，我们小放这是心乱了吗。” 没有心乱。 这一球姚放本来就要打空的。 十来岁就出来谋生活，分寸他还是懂的。 “不是。”姚放说，“好久没打，手生。” “啧，还不承认。”虎叔大笑，“你性子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别扭。” 姚放没接话。 虎叔又问阿六：“阿六，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电玩城见到小放那时候吗？” “怎么不记得。”阿六笑道，“那时候我就觉得这小孩特别凶，我都有点怵他，让他叫你声叔还不太乐意。” 姚放摁灭烟头，笑了下：“当时年纪小，不懂事。” “现在懂事了，都有喜欢的人了。”虎叔意味不明地说了句。 今天学校的事，恐怕虎叔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姚放也不想再费心思去想其他的借口去糊弄他。更何况虎叔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只要他不真的去追唐梨，这事早晚得穿帮。 “真没有。”姚放吸了一口，按掉了烟屁股，“虎叔我给你交个底，我对她是有好感，但是也就那样，没到那个程度。” 他顿了下，补充，“就可有可无。” 虎叔眯眼看他。 阿六急了，给姚放直使眼色，“可有可无那天你还帮忙，为了帮他们那群人，还挨了那么一抡，你是不是傻啊。” 姚放站直身，直面虎叔，“虎叔，这事确实是我不对。” “六哥说得也没错，我当时也是一时热血上头就帮了，其实后面我也挺后悔的。之所以说喜欢，是因为我知道，如果就说是认识的人，我自己也知道立场站不住，毕竟嘛认识的人那么多，我不可能个个都瞎出头。” “喜欢的人就不一样了，我想虎叔你可能念着这个就不同他们计较。”姚放自嘲地笑了下，抬头看向虎叔，“我也是仗着你对我好。” 这话说得张弛有度，又特真诚，虎叔表情缓和了些。 他原本也没想和那一群小屁孩真的计较的，不然传出去，他也不好混。今天摆这么一出鸿门宴，也就是要个姚放的态度。 如今姚放的态度也给了，此事差不多就该翻篇了。 “好小子，你又欠我一个人情。” 虎叔这话看似开玩笑，但谁也不会当成玩笑。 姚放淡笑：“嗯，我记着的。” - 言淼担惊受怕了几天。 但是姚放一直没找过她麻烦，好像那件事从来没发生过，言淼也渐渐放下了心。 不过“言女侠”这个称呼倒是在崇华中学疯传开了，各种谣言传得有板有眼，甚至连吴老师都有了耳闻。 一次言淼去办公室问作业，吴老师还笑嘻嘻地问她做了什么事，大家都这么叫她。 旁边的那位老师应该知道了些什么，笑着搭话：“吴老师，你们班的言淼，听说揍了姚放。” 言淼：“……” 这谣言非常离谱，吴老师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细胳膊细腿的言淼。还反复同那位消息灵通的外班老师确认，是不是（16）班的那个姚放。 “不然呢，我们学校有几个‘校霸’。” 吴老师第一次听这个说法，端着浓茶喝了一口，皱着眉不耻下问：“陈老师，这‘校霸’又是什么？” 陈老师语气轻松地说：“不就和‘言女侠’一样，是学生们起的可爱昵称么。” 听这位老师这么说，言淼心情有些复杂。 “校霸”这个称呼，应该算不上昵称，更和可爱一点不沾边吧。 中午，赵橙子家里有事回去了，言淼一个人去吃饭。 她最近胃口不好，吃不下什么油腻的东西，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粥店。 进去时，店里人很多，挤满了两所学校的学生。 言淼已经习惯了，每到中午，哪家店铺都挤得像是沙丁鱼罐头，这家店算是人少的了，至少还能找到位置。 她点了份白粥和素菜拼盘，吃完后，就去收银台付款。 “一共8.5元。”收银员指了指边上的二维码，“这儿扫。” 言淼点头，拿出黑屏的手机按了两下，倏地愣住了。 昨晚忘记给手机充电，今早上起床时候剩下不到百分之二十的电量，现在应该是自动关机了。 收银员看了眼她的手机：“也可以收现金的。” 言淼轻舔了下唇瓣，尴尬道：“我没带现金。” 收银员也为难：“要不你给朋友打个电话什么的。” 言淼：“……” 她根本记不得除了唐欣悦之外任何人的号码。 店员看出了她的窘迫，好心道：“同学，要不你先想想办法，后面还有同学要结账。” 言淼红着脸，朝着旁边挪开位置，余光瞥见一个穿着白t的男生，站到了收银台前。 “一共20元。” “嗯。”男生应了声，声音有些低沉，言淼正觉得耳熟，就听那人又说，“把她的一起付了。” “好，一共28.5。” 言淼立刻回头，盯着站在收银台前的姚放，正想说不用。 “嘀”的一声响，店里响起了机械收款的声音：已收款28.5元。 言淼话又咽了回去。 这时姚放才转过视线冷冷清清地看了言淼一眼，“还钱找他。”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粥店。 他的离开搅动空气，一阵带着燥热的小风从言淼脸侧，无声地掠过。 言淼微微蹙眉。 “hello，言女侠。” 被扔在后面的“债主”陈小林笑着朝言淼挥了挥手，言淼这才发现姚放的小跟班也在。 她垂下眸，“我晚点还你。” 其实姚放突然帮言淼付款，陈小林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很快回过味来，言淼怎么说也是唐梨表妹，难怪不得要多管这一趟闲事了。姚放这种积极的态度，陈小林觉得很欣慰，当然作为姚放最铁的哥们儿，他自然也不能掉链子。 “不用。” 陈小林大方地开口，又听言淼重复了一遍，“钱，我晚点给你。” 之后她没再多说一句，也离开了。 陈小林看着言淼走远的纤弱背影，小声补了句：“……靠，还挺倔的。” 钱是言淼让陆征带给陈小林的。 回来时，陆征还不正经地同言淼打趣：“言淼，看来你还真不喜欢姚放这个未来姐夫啊。” 言淼义正言辞地澄清：“唐梨也不喜欢他。” 陆征原本就是开玩笑，但言淼过于认真了，他愣了一下反而接不上话，半晌“哦”了声，讪讪地走了。 对租到合适的房这件事，言淼其实也没抱期待的。 她最近也在网上看了挺多房源，她的那些租房条件，确实很难找到合适的房子。 没想到中介阿姨给言淼打了电话，说新出来一个合适的房源。虽然不是套房，是个一套二的老房子，但是房东急着出租，和小套房的价格也差不多，最重要的是离崇华中学挺近的。 言淼看了发过来的照片，很旧，但还挺干净的。 言淼和中介阿姨约好中午去看房。 中午，言淼直接去了店上，阿姨关了门，骑了个小电驴驮着言淼过去。 确实挺近的。 小电驴晃晃悠悠地开，也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那个小区。 八十年代的楼房很旧，表面覆满了青苔，里面更是脏乱，楼梯间里贴满了各种开锁搬家的小广告，楼道上那一亩三分地还堆了不少杂物，把本就逼仄的楼梯，塞得更拥挤。 言淼打了退堂鼓，还是硬着头皮跟着阿姨上了三楼。 阿姨打开了右边的那扇木门，入眼的境况糟糕得让言淼觉得中介阿姨在诈骗——照片中的房子干净明亮，但眼前的房间又脏又乱，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阿姨也没想到是这幅光景，尴尬道：“上一任房客才退租，还没来得及收拾，搞一下卫生就好了。” 她推开窗后，对站在门口的言淼招了招手，“你进来看看吧。” 此刻，言淼已经彻底打消了在这里租住的念头，也还是进去象征性的看了看。 就在阿姨带着她满屋介绍时，门口被敲响了两下。言淼回头，看到一位和蔼的阿婆站在门口，朝里张望。 “许婆婆吃了吗？”中介阿姨同她打招呼，显然是认识。 阿婆笑：“正准备吃呢。”她视线又落到言淼身上穿着的丑校服上，“姑娘，你也是崇华高中的学生？” “嗯。”言淼点头。 阿婆走了进来，“以后搬过来有什么需要，可以找我，我就住隔壁。” “……” 老太太热情得言淼无法招架，抿了抿唇，不知该怎么回复，中介阿姨已经替她回答了。 “许婆婆，她就来看看，还没确定租不租呢。” 当中介这么久，阿姨一眼就看出言淼兴趣不大。 言淼倏地松了口气。 离开那个小区后，言淼问中介阿姨，“刚刚那婆婆是房东？” “不是。”中介阿姨懂她言外之意，“许婆婆的大外孙也在崇华读书，看你是那儿学生，可能觉得亲切吧。” 言淼点了点头。 阿姨又说：“其实这里挺合适的，要找你说的距离近，还要一个人住的房子挺不好找的，你如果预算再高一点可能容易一些，实在不够可以让家里人再加点预算嘛。” 言淼：“……” 唐欣悦在钱方面对言淼都挺大方的，每个月给的零花钱言淼用不完，都会攒下来一些，这几年她也有了自己的小金库，能额外分出来租房子的钱，也就她现在预算这么多了。 再加预算的事百分之百不可能。 唐欣悦肯定会问她钱的流向以及用途，租房子这件事她是绝不会让唐欣悦知道的，不然肯定又不得安宁。 见言淼沉默，中介阿姨没再多劝：“我会帮你再留意，有合适的再告诉你。” “好。” 虽然知道很难，但言淼还是抱着些许期待，“麻烦阿姨了。” 9、甜糖水 崇华中学每周日有一天假期。 从周六下午开始，整个班里的氛围就逐渐朝着松散发展，大部分人身体端坐在教室，心早就飞远了。 赵橙子已经畅想起了明天的计划安排。 “明天我和白杨林他们一起去书城买点资料，言淼，你要一起来吗。” 言淼摇头：“不了，我要和舅舅一起去水上乐园。” 赵橙子：“那不是小孩子去的吗！” 言淼莞尔。 之前舅舅做出这个行程时，唐梨和赵橙子是一样的反应，然后舅舅瞪了唐梨一眼，嘴里说着你们不就是小孩，但还是公平起见让他们三个举手表决。 唐景旭最先把手臂举得高高的。 唐梨嗤之以鼻。 一比一平。 唐卫国和唐景旭都看向还没表态的言淼。 言淼在两人期待的目光下，也缓缓举起了手。 这件事就以这么公平民主的方式决定下来了。 “言淼，你别惯着那小兔崽子。” 周日一大早，唐卫国就把他们叫了起来，坐上去年唐卫国新换的那辆七人座豪华家庭车的最后排时，唐梨还在同言淼嘀咕。 前一排的唐景旭回过头来就冲着唐梨做了个鬼脸，“你这个坏人。” 唐梨对他亮拳头：“你信不信坏人现在就揍得你妈都不认识。” “妈！”唐景旭扯着嗓子喊副驾的魏碧云。 魏碧云笑笑地看两人，眼神温和，“你们姐弟哪天能和平相处啊。” “等他懂点事那天吧。”唐梨不客气地说。 唐卫国：“你也十七了，也没见得多懂事。” “呵，重男轻女。”唐梨嗤了声。 言淼沉默地看着他们一家人温馨和睦的氛围，眼底有一闪而过的羡慕。 唐卫国说得没错——不论多大了，在他看来都是小孩。 之前那么抗拒来水上乐园的唐梨，一进了园区比唐景旭这个纯正小朋友还如鱼得水，玩完一个项目，她又想去挑战最刺激的水上海盗船。 唐景旭害怕，不肯去。 唐梨直接就将唐景旭交给了言淼。 唐卫国和魏碧云早就去休息区了，于是就剩下唐景旭和言淼四目相对。 言淼：“要吃冰淇淋吗。” 水上乐园里有卖那种半米高的冰淇淋，言淼注意到，唐景旭偷偷瞥了很多眼。 唐景旭吞了下口水，别别扭扭好久，才说了声要。 小孩子很好哄。 自打言淼给唐景旭买了冰淇淋后，他依然是那副臭小孩脸，但是和言淼的话多了。 “我要玩那个。” 唐景旭指着高处盘旋的水滑梯。 言淼带着他过去，看着前面的人惊叫连连，他有些紧张，抓住了言淼的手，“等下抓紧我。” 言淼笑：“放心。” 唐景旭安心了些，跟着队伍慢慢往前进。就快轮到他们时，魏碧云过来了。 言淼叫了声舅妈。 魏碧云没理她，直接拽着唐景旭的胳膊把他从队伍里扯出来，“玩这么久了，去休息一下。” “不。”唐景旭不愿意，开始撒泼耍赖，“我要玩水上滑梯，我就要玩儿。” 排队的人都看起了热闹。 魏碧云哄了会儿，见哄不住，来了火气直接啪啪两下就狠狠地拍在了魏景旭屁股上，“玩什么玩，那么高，你不怕人把你推下去摔成残废啊。” 挨了打的唐景旭不闹了，边掉金豆子边委委屈屈地跟着魏碧云离开。 “这人真会说话，谁推一小孩啊。” “是啊，不过当妈的就是这样爱瞎操心。” 只有言淼听懂了魏碧云的话中话。 那一刻，女生从楼梯上滚下去时，望向她满眼的惊恐和不可思议，一直是她封闭起来的记忆，因为魏碧云的话，又再次浮现出来。 “欸，姑娘，往前挪一挪。” 直到后面排队的人让她往前挪，言淼才回过神，抱歉地对人笑了笑，也走出了长长的队伍。 晚上在水上乐园边上的餐厅吃完饭回去时，大家都累了，唐梨和唐景旭在车上就睡了过去。 言淼也就闭着眼，靠在车窗上，耳边浮着唐卫国和魏碧云说话的声音。 舅舅公司那边出了点状况，明天一大早又要去外地，多久回来不太清楚，他让魏碧云好好照顾几个孩子，尤其是言淼。 “淼淼这孩子挺敏感的，你上心一些。”唐卫国从后视镜看了言淼一眼，声音压低。 魏碧云轻笑道：“你放心，我又不会虐待她。” 后来他们也没说话了，车上响起了轻柔的音乐声，在那片舒缓的声音里，言淼也渐渐沉入了梦乡。 到家时，她还没醒。 唐梨叫醒了她。 言淼揉着眼睛跟着下车，唐梨问她：“是不是做噩梦了。” 言淼记不得了，就记得梦里乱七八糟的，特别繁杂。 “没有吧。” “没做噩梦，你眉头拧得都快夹死蚊子了。” 或许是在车上睡了一觉，到睡点时，言淼完全没一点睡意，埋在被窝里先给那位中介阿姨发了消息，问她那套房子租出去没有。 然后又打开了霍昀的聊天框。 【我准备出去租房住了】 霍昀秒回：【你舅舅他们对你不好吗】 言淼：【舅舅很好】 霍昀反应特别迅速：【那就是舅妈】 言淼愣了愣，心说要不要这么敏锐。 其实仔细说起来，魏碧云对她也不算不好，至少表面的客套是做到了，对一个亲戚来说，已经挺好了。 但是今天魏碧云说出那句话时，言淼就知道她不能再在舅舅家待下去。因为在魏碧云眼里，她就是一个不安定的危险因素。 推同学下楼摔成骨折这种事，算是她循规蹈矩的人生里第一次失控。她亲妈唐欣悦都觉得她丢脸，连忙让她转学来了在她眼里不怎么样的崇华中学。 更何况魏碧云。 隔了一会儿，霍昀消息又来了，没再继续上个问题：【找个好点的地方，安全。纹身贴还有吗，没有我再给你寄点过来】 言淼倏地轻松了。 她最怕人问她为什么。 言淼：【不用，还有很多】 那盒被唐梨视若珍宝的纹身贴不知怎么惹到她了，后来再也没碰过，一直放在抽屉里。 周一上学的早自习时，言淼才收到中介阿姨的回复，告诉她房子还在，如果确定要租，中午可以来店上签合同。还顺便说了一嘴，那房子特紧俏，要抓紧时间。 中午言淼直接去了中介所，签了半年的合同，一次性付了半年的押金和租金，阿姨将钥匙给了她，说那房子已经找保洁清理了一遍，她过去简单打扫一下就可以入住。 从中介所出来，言淼看了眼掌心里那枚用橡皮筋套着的染着锈迹的钥匙，突然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搬出去这件事，下了晚自习回家后，言淼才告诉的唐梨。 唐梨吃惊了一瞬，很快镇定了下来。她也不傻，看得出来言淼在她家的拘谨。但她也没多想，大多数人住在别人家都会不自在。 “在哪儿？” 言淼说了地址，唐梨大概知道那一片，“离崇华中学不太远，明天中午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好。” “告诉我爸了吗。” 言淼倏然有些紧张，摇头。 唐梨摸了一把她的耳朵，走出了房间，把空间留给了言淼。 唐卫国比唐梨这边难度大了不是一星半点，听说言淼要搬出去，他特别激动，一直在反省自己是不是有地方做得不对。 唐卫国这么说，言淼鼻头有些发酸，“没有，你们都很好。” “哪为什么要搬出去，你知道我们都很喜欢你的。”对言淼的坚持，唐卫国很不理解。 言淼沉默两秒：“舅舅，那天我听到你和舅妈吵架了。” 电话里，唐卫国倏然失声。 就在她从兰庭回来，被魏碧云误认为推倒了唐景旭那晚，虽然关着房门，将自己埋入厚厚的被子里，言淼还是能听到魏碧云和电话里唐卫国的争执声。 “舅舅，我不想因为我，让你们都不开心，你放心，我也不小了，能照顾好自己的。” 唐卫国沉默了好久，长长叹了口气。 “淼淼，对不住。” 言淼知道唐卫国这是同意了，“舅舅，还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 “我搬出去的事，你不要告诉我妈。” - 言淼是周末搬的。 唐梨带着郭然他们来帮忙，对搬出去一个人住这件事，郭然他们都表示羡慕，哪怕周围环境不算太好，在他们看来自由大于一切。 如中介阿姨所说，房间已经收拾干净。 言淼行李也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虽然有些空荡，但也像模像样的。 唐梨让言淼站在阳光充足的窗前，给她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唐卫国。 【唐先生，你的小秘书唐梨给你汇报，这里还不错，请您放心】 唐卫国显然不太放心，电话立刻打了过来。 唐梨翻了个白眼，把电话给了言淼。这个电话打了十多分钟，挂电话前，唐卫国还在嘱咐言淼如果不习惯就搬回来，言淼笑着说好，语气前所未有的轻松。 “出去吃一顿好的吧，当是庆祝。”唐梨提议。 “好。”言淼：“我请你们。” 郭然他们也不和言淼客气，一边朝外走一边七嘴八舌地点起了餐，吵吵嚷嚷的声音在安静的居民楼里回荡，惊动了隔壁的邻居。 那天那热心的许婆婆打开门，探出头来看。 她温和视线扫过这一群青春洋溢的学生，最后落到言淼脸上时特高兴，“姑娘你搬来了？” 言淼讷讷应了声后，就不知该再说什么，她性子挺慢热的。 这时郭然特别自来熟地接过话，挨个把他们介绍一遍，还和老人家拉了会儿家常，最后许婆婆还依依不舍地邀请他们来家里吃饭。 “不用了，我们还要出去选点东西。”郭然说，“许婆婆，淼淼一个人住，以后麻烦你多照顾一下。” 许婆婆笑着答应，目送他们下楼。 吃完饭，几个人又在外头瞎晃荡了一下午，言淼买了一些生活用品回出租房时，又遇到了那位许婆婆。见言淼大包小包，许婆婆二话不说帮她分担了一半物品，搬到了门口，还热情邀请她来家里做客。 回到家，闹了一天倏然安静下来，那种空荡荡的情绪又冒了出来。 言淼整理了一下情绪后，开始一样样收拾下午的战利品，东西不多，但全部规整好，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楼下唯一的一盏路灯亮了起来，昏昏地照着这座犹如迟暮老人的老旧小区。 桌上还放着一篮子包装精美的水果，是郭然他们捡着店里最贵的合买的，说是庆祝她乔迁。 言淼一个人也吃不完，就捡了一半出来，准备给对面的许婆婆送去，表示感谢。 走到门口，想起中介阿姨说许婆婆还有个和她同校的外孙，她又折了回去，又捡了一些出来。 这样应该差不多了。 言淼将水果给许婆婆后，许婆婆说煮了甜汤，邀她进屋尝尝。言淼盛情难却，脱下鞋，看到门口只放着一双淡蓝色的大码凉拖鞋。 “这双可以穿吗？”她小心询问。 许婆婆准备拿鞋套的手又收了回来，笑道：“可以，你随意一点，我去给你端汤。” 许婆婆去厨房时，言淼也不乱走，就乖巧地坐在客厅铺着盖布的沙发上，静静地巡视这间不大的房子。 和她那间房一样的格局，都是一套二。 其中次卧门关着，旁边的主卧门打开，亮着昏暗的灯，能隐隐看到衣架上挂着许婆婆的衣服。 整套房子的家具都很陈旧，但是被整理得很干净整洁。客厅的一面墙上挂了特别多的画，给整间屋增加了不少色彩。 “这都是我家姚姚画的。”许婆婆端着甜汤出来，看言淼认真地盯着墙上的画在看，有些自豪地介绍。 瑶瑶？ 言淼愣了愣，旋即恍然大悟，原来中介阿姨口中的“大外孙”是个女生啊。不过也不奇怪，有些地方就是把外孙外孙女都统一叫“外孙”。 “画得很好。”言淼由衷地夸奖。 许婆婆笑得眯缝了眼，递给言淼甜汤，“我家姚姚从小学画，特别有天赋，以前还得了不少奖。” “真厉害。” “淼淼，你先喝汤，我家姚姚喜欢甜的，我多放了些糖，你尝尝看习惯吗。” “我也喜欢甜的。”言淼忙说。 “那就好。”许婆婆按捺不住炫耀的心，“你先喝着，我去找证书给你看。” 言淼没反应过来，许婆婆已经快步进了主卧，矫健得很。 她笑了笑，又将视线落到了墙壁挂着的画幅上。 山水，静物，人物，动物都有。 画画的人笔触从稚嫩到逐渐稳定，可以看出跨越了好几个时期，且进步巨大，确实是很有天赋的一个女孩。 言淼不懂画，但是鉴赏能力还是有的。 画能表现出一个人的性格，这些画里都有种温暖的感觉，一看就让人心情变好。 言淼想，能画出这些画的人应该也是内心很温柔的人吧。 她低头喝了口甜汤，突然就蹙了下眉。 好甜啊。 想到许婆婆的话，言淼忽然又笑了，圆润指尖在瓷碗边缘轻轻敲了敲，小声说：“甜妹瑶瑶。” 言淼一鼓作气喝完了甜汤，许婆婆还没出来。 她目光落到一副明显画风已经成熟稳定的画上，上面是一个女人的背影，她身上穿着医院常见的蓝白色条纹病号服，坐在长椅上，大片大片的阳光笼下来，她浑身罩着层晕着光圈的浅金色。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门锁拧动的声音。 于是言淼转过头去看。 那扇木门缓缓打开，一个戴着鸭舌帽，穿着灰色短袖t恤的人走了进来。 玄关处挺暗的，看不清他面目，但从那高挑的轮廓，以及鸭舌帽后面露出的短短发茬，还有突出的后颈骨。 言淼可以百分百确定，这是个男孩子。 言淼一怔。 眨巴了下眼，看到他转过来的那张冷冽的脸，那句“你好”突然就梗在了喉咙口。 10、蓝拖鞋 姚放一天都在电玩城那边。 这几年他都是这么过的，晚上做点兼职，周末节假日去电玩城工作。 最初在电玩城，他就帮着卖卖游戏币，然后偶尔陪虎叔打几杆球，因为他桌球技术好，后来他去电玩城时，几乎每天都有人来找他单挑。 最后“和人打球”倒是成了姚放在电玩城的主要工作。 今天特别多人来找他打桌球，一下午姚放就没休息过，此刻精神不太好，并没有注意到家里多了个人。 他将钥匙放到了鞋柜上，又弯下腰去拿拖鞋，没找到，却看见地上整齐放着一双雪白的帆布鞋。 鞋面是十字绑带的，像是芭蕾舞鞋，绑带上还绣着精致的紫葡萄。 一看就是女孩子的。 他愣了下，扭头朝着客厅看去。 言淼穿着碎花长裙端正地坐在沙发上，穿着白色棉袜的脚上，套着一双明显大了很多的淡蓝色拖鞋。 正是他那双外婆在超市抢的买一送一活动的赠品鞋。 姚放蹙了下眉，直起了身，薄唇抿成一道线，在玄关昏暗里盯了言淼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 “你怎么在这儿？” 言淼没回答，她还是懵的。 她也错愕为什么姚放会出现在许婆婆家，一时就愣愣地盯着姚放。 两人就对看着，都没说话。 那片窒息的静，在许婆婆兴致勃勃拿着一摞证书出来后，稍有缓解。 姚放终于收回了视线，但眉眼里的烦躁仍在。 他怀疑自己最近是不是水逆，总会遇到一些不想遇到的麻烦事，以及不想见到的人。 看到姚放回来，许婆婆眼角眉梢都是喜悦，“回来了，姚姚。” 听到这个称呼，姚放看到言淼本来就大的眼，倏地睁大，他腮帮轻咬，眼皮子也像是痉挛似的跳了跳。 他应了声，摘下鸭舌帽挂在了门口，又从鞋柜里翻出一双冬天的棉拖鞋穿上，走进了门。 许婆婆指了指沙发上端坐着的言淼，“这就是我给你说的淼淼，姚姚，你们以前认识吗。” 下午外婆就给姚放发了消息，说隔壁搬来个很乖的小姑娘，和他一个学校。 姚放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言淼。 “不认识。” 还是一如既往的回答，不过对许婆婆，他多解释了一句，没那么冷漠。“学校那么多人，不是每个都认识。” “没事，现在就认识了。”许婆婆乐呵呵地说，“姚姚，以后你在学校多照顾一下淼淼。” 姚放没回答，他看到了外婆手中的那叠证书，眉头蹙得能夹死蚊子。 “这些你又翻出来做什么？” “我给淼淼看。” 闻言，姚放直接从她手里拿走了证书，推开了次卧门，“有什么好看的，多久以前的事了。” 姚放进了房间，将门关上后，将那叠证书随手扔到了书桌上，躺倒在了床上，胳膊抬起，搭在了眼睛上。 过了会儿，许婆婆站在门口喊：“姚姚，我煮了甜汤，你不喝吗。” 姚放懒得动弹，“不喝了。” 许婆婆也没打扰她，叹了口气，转身对言淼无奈地挤了挤眼，“不合群。” - 言淼回到家里，关上门后发了会儿呆，绕成乱麻的震惊思绪才渐渐理顺。 所以，姚放就是许婆婆的外孙。 也不是什么她以为的“甜妹瑶瑶”。 而是“校霸姚姚”。 这一次遇到姚放，言淼对自己的心态变化感觉到有些不可思议，从最初和他眼神对视就想躲的惊惧，到现在已经少了一大半。 可能是这段时间的相安无事，让她意识到姚放这个“校霸”其实也没她想的那么不讲道理。 不过，这也不代表，言淼愿意和姚放这种会勒索人的不良少年成为邻居。 她拿出手机，斟酌了一下措辞，给中介阿姨发了消息。等了会儿阿姨没回，言淼去浴室洗了个澡出来，手机上有个中介阿姨的未接电话。 言淼做了会儿心理建设，拨了回去。 “小言，发生什么了，才搬进去怎么就想着退租。” 言淼坐在床沿，抠了抠指甲，“也没什么，就想换个地方。” 中介阿姨：“退也行，不过房租那些我都给了房东了，可能不好要回来。” 言淼沉默了。 她知道自己那点小金库不够她再租一套房子的。 她也不太舍得。 舅舅说她随时可以回去，如果要在留下来和搬回去之间做选择，与回舅舅家每天都要对上魏碧云看穿她一切的眼神相比，言淼宁愿和姚放当邻居。 “那我再考虑一下。” 言淼挂了电话后，扑倒在了床上，低低地叹了口气。她终于明白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滋味。 言淼知道郁闷也没办法，拿过手机订了个明天早上六点的闹铃时间，既然暂时没办法离开这里，但总有办法减少和姚放碰上的机会。 崇华中学早自习七点半开始，距离不远，六点半起床就算很早了。 姚放绝没有可能在六点时就起床的。 第二天早上，闹钟响起，言淼困顿地爬起来，花十分钟收拾好，夏日临近尾声，昼日变短，窗外还漆黑一片。 她贴在门板上听了下外面的动静后，打开了门，朝着对面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才轻手轻脚地下楼时，她自己都忍不住小小鄙视了下自己。 到学校，天才蒙蒙亮，校园里几乎都看不到人，远处的宿舍楼稀稀拉拉地亮起了几盏灯。 言淼走到教室，开了灯，拿出课本来背诵，既然早到了，也不能浪费时间，能学一会儿就多学一会儿。 接下来两周，言淼都维持着这种作息时间。 连校门口的保安都认识她了，一边来开校门一边和她打招呼：“同学，怎么天天这么早。” 言淼：“学习。” 保安目送她的背影，感慨道：“好久没遇到这么努力的好学生了。” 言淼听到了，苦笑了下，如果有办法，她也不想这么“努力”。 距离国庆假期越近，言淼越能感觉到学习氛围的松懈，大家都在翘首以盼这个小长假的到来。 这天周五下午，言淼和赵橙子去小卖部回来。 吴老师也走进了教室，宣布了两件事。一是十月底要举行校运动会，让班上同学踊跃报名参加。二是国庆假期后会进行这学期的第一次月考。 因为运动会，全班开始欢呼，班里叽叽喳喳闹成一片。 言淼却长长叹了口气。 赵橙子戳了下她软乎乎的脸颊，“怎么愁眉苦脸的？” “这么快就要月考了啊。”言淼趴在了桌上。 时间未免过得太快了点。 “你怕什么。”赵橙子，“我听白杨林说你每天都第一个来学校，就凭你这个拼命劲儿，肯定没问题。” 这段时间每次言淼都是第一个到教室，然后大部分时间白杨林是第二到的。 看言淼依然蔫蔫的，赵橙子又摸了摸她头，“放心，这次班级第一肯定非你莫属。” 闻言，言淼笑得很苦。 这段时间，唐欣悦每次给她打电话，都会提到对她学习上的要求：年级第一。 最开始言淼也小小地辩解过，说年级第一有点难。 已经来崇华中学快小一个月了，言淼对班里人的实力都大致有了了解。 赵橙子平时看起来有些懒洋洋的，但是成绩本身就很不错。 白杨林是班里的前三，平时也很刻苦，最重要的是他数学特别好，言淼好多不懂的问题，他轻而易举就能解出来。 还有被赵橙子称为“长舌妇”的陆征，也是全年级前四十。 努力的人不乏这些，高二（1）班作为文科重点班，大部分人都很努力。 拿第一这件事，言淼对自己根本没什么信心。 当她那句“有点难”说出口时，唐欣悦又炸了。她声色俱厉地说崇华中学比起湖城的学校差了不少，她如果考不了第一，就是在怠惰在浪费生命。 之后，言淼再也不敢说这句话。 无形的压力在这一刻，又翻卷着而来，沉甸甸地压在她头顶上。言淼又感到了那种无法排解的压抑感。 原本准备休息一下的。 言淼打起精神，把其他杂念都抛弃了，重新拿出数学错题本来看，准备在月考前再冲刺一下。 周末，赵橙子约她出去玩儿，言淼也没去，早上七点就起来学习，等饥肠辘辘时，才发现已经过了十二点。 她合上课本，准备出门去吃点东西，顺带活动活动筋骨，才下楼，就遇到了许婆婆提着一瓶酱油回来，知道言淼要出去吃饭，非要拉着她去家里吃。 “走吧，去我家吃，你这个年纪还在长身体，总天天吃外食不好。” 这段时间，有时候下了晚自习回家，言淼会觉得饿，就会在小区门口的小吃摊上打包一小份食物回家，被许婆婆遇到过几次。 之后这位好心的许婆婆煮了夜宵，就会给她送一份。 虽然不是第一次吃了，但是言淼还是踌躇。 许婆婆送宵夜和她去许婆婆家吃饭，这之间的区别对她而言完全不是一码事。 “淼淼，别和婆婆客气什么，我今天煮多了，一个人也吃不完。” 闻言，言淼眼睫微动，也没有再推拒。 “那打扰您了。” “说什么傻话，我家姚姚很少在家，你来陪我吃饭，我觉得热闹。”许婆婆乐呵呵地牵着言淼上楼，她是真的挺喜欢言淼的。 这孩子一看就招人疼。 第二次来这间老房子，言淼少了点拘谨。 不过许婆婆主动拿过那双淡蓝色的大码拖鞋给言淼时，她拒绝了，拿过了一次性鞋套套上。 知道这是姚放的家后，她可以猜到这双虽然颜色粉嫩但明显不是许婆婆尺码的拖鞋，肯定是姚放的。 那一刻，姚放这个人在言淼眼里越来越扑朔迷离。他好像和她认知里热爱逞凶斗狠还爱装酷的不良少年有些不太一样。 穿颜色粉嫩的拖鞋。 画的画很温暖。 还喜欢喝甜甜的糖水。 这些喜好，和校霸真的一点都不沾啊。 难怪在不知此“瑶瑶”非彼“姚姚”之前，她会误认为这是个甜妹。 11、丧气猫 吃饭的时候，言淼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在许婆婆又提起姚放时，她问了一句：“姚放周末都不在家吗。” 许婆婆给言淼夹菜，“姚姚周末节假日都要在外面工作，要很晚才会回来。” 言淼有些吃惊：“ktv上午就要工作？” 以前在湖城时，她也和朋友去过几次ktv，知道大部分中午后才开始营业的。 “不，是另一份工作。”许婆婆微笑着说，“淼淼，没想到你还知道姚姚在ktv工作，我还以为你不喜欢他呢。” 言淼一愣。 她不知道许婆婆怎么看出来的，上次和姚放在这间屋子里遇到的时候，她应该没露出什么异常的表情吧。 时间过去挺久了，言淼有些不确定。 她咽了咽喉咙，想着要怎么搪塞过去，毕竟当着人家外婆的面还吃着人家的饭，这时候承认不喜欢他的外孙，怎么想都不太好。 不过没等她开口，许婆婆已经为她答疑解惑了。 “最开始给你送夜宵，我让姚姚去，他不肯，说你应该不想见到他，就不去打扰你了。” 言淼：“……” 她戳了戳米饭，心情有些复杂。 就不去打扰你了。 这好像不是一句空话，姚放一直都是这样做的。哪怕他们的几次交集，姚放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她。他对她没是没有恶意的。 或者说，在她觉得姚放是庞然大物的怪兽时，同时在他眼里，她也是弱小的蚂蚁，他根本从未将她放在眼里过。 “淼淼，快吃啊。”许婆婆也没再说，就催着言淼多吃。 言淼倏地放松下来，对许婆婆展颜一笑，“好。” 许婆婆微笑着看埋头吃饭的言淼，又给她夹了一片肉，才慢慢地说：“姚姚这孩子挺好的，我身体不好，这些年来都是他在辛苦赚钱，以前的街坊邻居说到他没有一个不夸的，但是小孩子们都不太喜欢他。” 言淼咽下饭粒，抬头：“为什么？” 或许是彻底看清姚放对她的漠视后，言淼竟然对以前避之不及的姚放，生出些好奇心。 她想知道“甜妹瑶瑶”和“校霸姚姚”之间到底有什么差距。 许婆婆盯着言淼看了会儿，笑容消失，嘴角也慢慢耷拉了下去，拼出了一张“不太高兴”的脸。 她冷睨着言淼，用筷子点了点菜盘子，“快吃。” 言淼：“……” 她又要低头扒饭，许婆婆绷不住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吓着了吧。” 许婆婆晴转多云又转晴的表情变化，让言淼好久回不过神。 “我学得像吧。”许婆婆乐不可支，“因为姚姚不爱笑，话又少，平时看起来特别凶。” 言淼愣了愣，反应过来许婆婆在演姚放，嘴角抽了抽，也没忍住笑了。 “对。”终于有人和她同一阵线了，言淼语气中不经意带上些控诉，“他真的好凶啊。” “淼淼，婆婆我给你说，这臭小子以前还把小孩吓哭过，不过他爸妈还在的时候他可不这样，特别招人喜欢，嘴还甜。” 这些年以前的老邻居都陆陆续续搬离了这里，在这里租住的都是一些朝九晚五的年轻人。 许婆婆好久没和人这么交流过了，一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说了姚放许多小时候的趣事。 言淼听得有些出神。 以前的姚放还真担得起“甜妹”这个称呼。 不过后来，许婆婆话锋一转。 “可现在嘛，他变化太大了。”许婆婆做出怕怕的可爱小表情，“有时候他发火起来，我都怕他。” 言淼也给许婆婆夹了菜，用安慰的语气道：“可能是基因突变吧，说不定以后变着变着就变回去了呢，您要有信心。” 许婆婆愣了愣，大笑了起来，她亲昵地望着言淼，“淼淼，我对你改观了。” 言淼：“？” “原来我以为你是那种特别乖的女孩子。”许婆婆：“没想到有时候你还挺逗趣的。” 言淼抿了抿唇，唇瓣慢慢地勾了起来，“我可能和姚放一样，也是基因突变了吧。” 姚放拧开门锁，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一老一少坐在午后的阳光里，笑得特别开心地——说他坏话。 她们聊得太投入，就连他回来都没发现，姚放听了会儿，换了拖鞋径直从餐桌边走过时，她们才发现他的存在。 愉快的话音戛然而止。 两双眼睛齐刷刷地朝着他看过来。 “姚姚，你怎么回来了，吃了吗？” 许婆婆站起来，想起刚刚说姚放的事，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还真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小孩。 言淼也瞥了眼面无表情的姚放，也快速低下了头。 姚放：“有事，吃了。” 回答完许婆婆，姚放视线掠过言淼，发现刚刚还笑得肆无忌惮的人，现在全神贯注地埋头扒饭。 她头发好像比第一次见长了些，用一枚素色的发夹别起来，拢在耳后，露出的白皙圆润的耳朵尖上染着点红。 那红晕像是黄昏里初露的晚霞，一点点正往其他天域弥散。 在言淼耳根红透之前，姚放收回了视线。 快步走进了房间。 那扇次卧门关上的轻响，像是解除了警报。 言淼和许婆婆都长长舒出一口气，然后对望一眼，像是被点了笑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还怕他啊。”许婆婆小声说。 言淼说：“您不也是。”她顿了下，又朝那扇紧闭的门扉看了一眼，两根白皙的手指拉开窄窄的缝隙，“其实，我的害怕也只剩下一点点了。” “我也是。”许婆婆望着面前乖巧的女孩子，“我们不愧是好朋友啊。” 闻言，言淼愣了下。 好朋友。 这位老人家竟然将她当成了好朋友。 片刻后，她释然地笑了起来。 对，她们是好朋友。 谁说年纪差距大就不能当朋友了。 - 姚放回到房间，岔开腿随意地坐在了椅子上，房门关着，还能听到外头传来的细碎说话声。 他又蹙紧了眉头。 虽然不想和言淼有太多交集，但是不得不承认，因为言淼的到来，确实给外婆带来了很多快乐。 他已经很久没见她笑得这么开心过了。 打了一上午球，午后阳光洒进来，晒得姚放骨头有些发软，就坐在电脑椅上，望着窗外满眼的绿色，一动不动。 眉头时而舒展时而蹙紧。 门被轻轻敲了两下，姚放收回思绪。 “真的不吃一点吗。”外婆趴在门上，望着他。 “不了。”姚放顿了一秒，微滚着喉结又问，“走了？” “嗯，回去了，说要做作业。” 姚放点点头，打开了电脑，“我要画图了。” 许婆婆知道姚放在网上也接了一些画画的活，问了姚放晚上在家吃晚饭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就没再打扰他，又悄悄地关上了门。 最近几年流行ip创意。 姚放两年前画了一组图，被南川一家大型工作室看上了，这家工作室是做ip衍生的，会和原创者合作，把他们的ip作品变成各种小周边贩卖，所获利益和原作者分成。 这家工作室姚放已经合作了两年，彼此也很默契。 他设计的一些小作品有些变成了表情包，有些做成了各种卡贴之类的小玩意。 他画的那套“丧气小猫”，昨天发给了工作室。 上午工作室那边就给了反馈，说总体挺满意的，不过觉得这套图有点太丧了，让他再增加几个快乐的图样，他们觉得丧气小猫偶尔也该有快乐的时候。 这套图，工作室那边要的挺急的。 姚放原本在电玩城那边，和阿六说了一声就回来了。 快乐的丧气小猫。 姚放原本觉得这个要求有些离谱，丧气和快乐本来就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怎么能放在一起。 这会儿，盯着屏幕瞎琢磨了一会儿，脑中猝不及防出现了一幅画面。 午后阳光下，女孩子眼睛弯成两道桥微笑的模样。 那种由内而外的快乐，极具感染力。 原本丧气兮兮的少女，原来也有肆意大笑的时刻。 姚放喉结微滚了几滚，坐直了身体，飞快在数位板上勾勒出了一个雏形。 画好图，姚放传了过去，工作室那边很满意，说这套丧气猫猫图要制成卡贴。 姚放没什么意见。 姚放站起身，看了眼时间，不知不觉已经下午五点。之前爬在书桌上的懒洋洋日光，已经退到了窗户边缘，留下浅浅的一辙光。 夏日尾声，依然有些闷热。 姚放出了身汗，他关掉电脑，拿了换洗衣服，准备先洗个澡，再出门去修理一下前两天被玻璃扎坏的自行车车胎。 前面没时间，今天正好。 推门而出。 厨房里小火炖着什么，溢出诱人的肉香味。 电视开着，很小声地放着央视的戏剧频道，咿咿呀呀的唱词在金色黄昏里，显出一片静谧。 而外婆已经躺在那片黄昏里睡着了，就连姚放推门出来的声音，也没把她吵醒。 姚放凑近了些去看外婆，她脸上的皱纹和色斑，在光下显得越发的清晰，白发也斑斑驳驳染满了两鬓。 天天都能见面，但姚放却好久没这么认真地看过外婆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又苍老了许多。 - 从许婆婆家吃完午饭回家后，言淼并没有直接开始学习，而是打开了购物网站。这段时间承蒙许婆婆的照顾，她一直挺感激的，想送她点什么。 就是不知道她喜好。 今天和许婆婆聊了许多，知道她平时爱听戏，不过电视台的戏剧也不是随时随地都播的。 她就想能不能买个能听戏剧的机器，没想到搜了搜，还真被她找到了唱戏机。 下单后，言淼又伏案开始做题学习，距离国庆越近，她越是一秒不敢松懈。直到唐梨的电话打来，她才从题海里浑浑噩噩地抬起头，望向窗外悬坠在树梢的橙色晚霞。 唐梨说她和郭然他们就在她小区附近，让她出来一起吃个晚饭。最近唐梨在准备艺高的艺术节表演，她和唐梨也很久没见了。 言淼让唐梨把地址发过来后，洗了个脸，就准备出门。 才拧开锁，把门半开。 对面的房门也打开了，换了一薄款长袖黑卫衣的姚放走了出来，四目相对几秒，姚放先收回了视线，垂着眼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言淼站在门口，握住门把手没动。 让他先下楼。 站在下楼梯口时，姚放往前的动作忽然一顿，就像是一棵高大的树直立在了言淼房门前，稀薄的光被遮挡严实，言淼被笼在了他身影之下。 姚放没有回头，还是直面着楼梯。 那一刻，言淼盯着他脖子上那一截黑色的线绳，甚至闻到了姚放沐浴后身上散发出的柠檬味沐浴露的气息。 握住门把的手，又紧了紧。 那“一点点的害怕”带动得心跳又变得急促。 姚放的怪异由不得言淼不胡思乱想。 她想到自己说姚放“基因突变”，轻咽了下喉咙，想要开口时，姚放结束了那短暂且诡异的停留，又迈出长腿，泰然自若地下楼。 “我每天早上七点去学校，你不用那么早走。” 脚步声在空旷狭窄楼梯间回荡，随即一句冷冷淡淡的声音，随着脚步声一起闯入言淼耳朵。 等言淼反应过来时，楼梯间早就恢复了寂静，只能听到楼外几只懒洋洋鸣夏的蝉虫声。 言淼盯着空了的楼梯。 不过五点多而已，日暮黄昏从楼梯间的镂空花砖照进来，在一阶阶楼梯上印下了大片斑驳浮光的面积，似乎比上周同时间段小了许多。 这个炽闷的夏天，好像很快要结束了。 因为姚放的话，那“一点点”和即将远去的夏日同步，好像又少了一点。 12、窥探欲 国庆假期转眼就到了。 艺高按照法定假日放七天，而崇华高二这边因为要补课，只有四天假期。 舅舅自从上次去外地后就一直没回南川，趁着国庆假期，魏碧云便计划带着唐梨和唐景旭去看他，顺带当是度假。 去外地这件事定下来的时候，唐梨就给言淼打了电话，让她跟着一起去玩几天，言淼拒绝了，说和朋友约好了一起过假期。 这话半真半假，确实赵橙子约了言淼国庆一起玩儿，不过她还没有答应就是了。因为这是来南川后即将经历的第一次月考，对言淼而言意义重大，如果能达到唐欣悦的预期，这会是她的一剂安心针。 也意味着接下来两年时间，言淼能稍微轻松一些。 所以，言淼脑中始终绷着一根弦，不敢太放松。 赵橙子不死心，国庆假期前一天的下午，还在软磨硬泡地游说言淼，让她一起参加她组织的“市内一日游联谊活动”。 言淼正想拒绝，她想在月考前再冲刺一把，还没开口，赵橙子就像是猜到她要说什么了，直接捏住了她的嘴。 “姑奶奶，劳逸结合懂不懂。” 赵橙子身为同桌，再知道不过这段时间言淼学习得有多疯魔，差点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前几天连吴老师都找她谈过，让她不用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言淼，一起去吧。”白杨林也搭话，“假期就好好放松。” 知道白杨林还有班里许多同学也要去参加那个一日游活动，言淼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 到底能不能拿第一，也不是一日之功。 休息一天，影响应该也不大，总这么推辞，反而显得她不合群。 晚上回到出租房，被赵橙子拉进一个新建的群里后，言淼才知道这次一日游活动，不止（1）班的同学参加，还有很多别班的。 一共有三十来人。 群里有一张赵橙子制作的行程表。 言淼下载下来看了看，对南川很多地方她其实不太了解，来了一个月了，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学校”和“住处”间两点一线的来回。但这张日程表的行程，大体可以总结为吃吃喝喝逛逛玩玩。 一晚上这个群就没消停过。 消息一直闪烁不停，群里的人一个个兴奋得像是小学生即将去春游。 集合时间是早上十一点，在市中心的一个商场集合，随后就结伴去商场边的一家自助小火锅店吃饭。 小区外有车可以直达市中心，言淼不喜欢迟到，掐好时间，早到了十分钟。 到商场时，已经到了不少人，很多面孔言淼都不认识，但他们都认识言淼，笑着同她打招呼，还有人问起了姚放和唐梨的事。 言淼简直招架不住，恰好这时，赵橙子过来了，远远地朝她招了招手。言淼倏然松了口气，快步迎着赵橙子走去。 人到齐，一群人嬉笑打闹地去了那家自助小火锅店。 一路上，言淼总觉得有人在看她。 回头一瞬，对上了一个男生的眼睛，男生躲闪不及腼腆地笑了笑，言淼愣了下，也朝他笑了笑，又收回了视线。 早就订好了位置，店员将他们带到了五张拼在一起的长桌子面前。 浩浩荡荡的一群年轻学生，吸引了不少眼光。 这次活动，女生挺多的，男生都特别积极。 锅底没上桌之前，一个个都殷勤地帮着拿小糕点水果。 其间好几个男生来加言淼微信，言淼有些局促，干脆埋头吃水果，赵橙子看好戏地捂住嘴在一边笑。 她小声凑到言淼耳边，“言同学，桃花很旺啊。” 言淼无语，直接拿起一瓣切好的橙子剥开，将橙肉喂到了赵橙子嘴里。 端着蘸料碟回来的白杨林，在赵橙子边上坐下，把蘸料碟分给她们时，不冷不热地来了一句：“你这是自相残杀。” 赵橙子咽下橙子，立刻转移了注意力，对他怒目而视，“你是不是找打。” 言淼松了口气，笑看着这对活宝打闹。 旁边有人落座，言淼感觉到了，侧目去看是谁，就对上男生略带羞涩的眼神。 “言淼，你好。” 又是刚刚那个偷偷看她的男生。 言淼回了句你好。 “我能加你吗。”男生又问，言淼这次大大方方地和他互加了。 两人都不算是外向的性格，之后都不知道说什么。 赵橙子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笑着凑到了言淼耳边，“可以啊，言淼，就连陈景成这闷罐子都看上你了。” 言淼蹙了下眉。 看到陈景成已经偏过头，和旁边的人说话，她才轻轻拧了下赵橙子胳膊。 “别胡说。” “我怎么胡说了，你看他看你那样。” 言淼叹了口气，其他人加她微信她不确定对方是什么想法，但是陈景成她是知道的，于是压低声音解释误会：“我帮他给唐梨带过情书。” 赵橙子消化完了，倏地瞪了陈景成一眼，陈景成正好回头，对上那道愤怨的视线，有些莫名。 “赵橙子，你瞪我干嘛。” 赵橙子呵呵一笑，“我就觉得你眼神不太好。” 陈景成：“……” 就在这时，对面的男生们不知窃窃私语了什么，都齐刷刷地朝着身后扭头去看，回过头时，一个个表情都变得非常古怪。 言淼也抬头朝着那头扫了一眼。 在他们旁边的一桌坐着一对男女，像是小情侣。 视线扫过那大波卷大红唇的女人，落到男方身上时，言淼目光一顿，眉心倏然拧紧。 哪怕过了一个多月了，言淼还记得他的长相。 斯斯文文的，戴着一副眼镜。 这就是当初在车站，被姚放勒索的那个人。 “靠，真晦气。” 对面一个男生低声咒骂了一句，“这地方都能碰到他。” 旁边人扯了他衣袖，“林旭，你小声一点。” “我凭什么要小声。”话虽这么说，但是那叫林旭的男生声音也不由自主压低了。 就那么三言两语，言淼就被挑起了好奇心，小声问赵橙子：“那个戴眼镜的男人到底是谁啊？” 赵橙子还没开口，陈景成已经先抢答了。 “他是我们学校那片的惯偷，好多人都认识，但是我们一般不惹他，毕竟是社会人士，都不想惹麻烦。” 那一刻，言淼脑子嗡了一声。 所以，姚放勒索了一个惯偷。 这是……黑吃黑？ - 国庆假期，南川大大小小的学校都放假了，电玩城客流量剧增。 姚放也忙。 从早上他来电玩城开始，台球室里就有人等着他。 除了中午吃饭，他几乎没怎么休息，挑战者一个接一个的来。台球室里十来张台球桌，但就姚放所在的这一张桌子，被围得水泄不通。 陈小林国庆没事，也跟着来了，和阿六站在一旁看姚放打球。 姚放打了一杆难度极高的旋转球，叫喊声迭起，陈小林也掐着嗓子跟着尖叫“放哥，我的神”，其他人笑得更开心了。 而打出这一球的姚放则面不改色地用枪粉擦拭着球杆。 “啧，看看小放这技术，真不愧是我们电玩城的活招牌。” 阿六虽然看姚放打球也看了好几年了，但一得空，还是就会来看他打球。 姚放每次都能打出一些让他叹服的球，还不是故意炫技，那就是他能力。所以不论围观者多兴奋，他依然那副淡漠的表情。 听阿六夸姚放，陈小林与有荣焉，“六哥，你确定都是技术吗？” 阿六扫了眼台球室里那些女生，抖着嗓子笑了，“小放这个命啊，真是羡慕不来的。” 姚放打球的样子特别赏心悦目，但球技确实又狠又刁钻，今天的菜鸟挑战者被血虐，在开着空调的玻璃房内，都热出一脑门的汗，站在一旁杵着杆，不停地用纸巾擦拭。 球局结束后，在一片喝彩声中，阿六和陈小林走了过去，陈小林狗腿地给他递水。阿六则饶有兴致地盯着姚放：“今天怎么了，一点水都不放。” 阿六太熟悉姚放了。 他平时多少会放水，让别人输得不那么难看。 “放了。”姚放拧开水，仰头喝了口，淡淡地说，“是对方太菜。” “……” 阿六笑得不行。 一边的小弟说：“真狂。” 阿六看小弟一眼：“狂也得有资本。” “可不是，我放哥是谁啊。” 陈小林还想吹吹彩虹屁，电话响了。 他看了一眼，接了起来，不知和谁说话，嗯嗯啊啊地应着，表情挺大爷的。 挂了电话，陈小林对姚放说：“放哥，林旭带了一大群人过来，在那边玩儿篮球机，你要不要过去一下。” 姚放：“不去。” 陈小林猜到他会那么说，“行，那我过去看一下。” 阿六叫住陈小林，眼睛却瞥着姚放：“小林，我待会儿让人送点游戏币过去，算是招待你们同学的。” 陈小林眉飞色舞：“谢谢六哥。” 林旭那一群人免费得了一筐子游戏币，简直把陈小林捧上天了。 陈小林拿腔拿调地说：“多大点事，我和这里的人特熟，这是小意思。” 他还要说什么，看到了言淼和赵橙子他们在一边玩儿卡丁车。 陈小林嘿嘿笑了两声，立刻从那一篮子游戏币里抓了一把，大步走了过去，和他们打招呼。 一些误会其实解开了，但再看到陈小林，言淼还是不太想和他多说话。究其原理，可能因为陈小林身上那种吊儿郎当的气质，不似流氓，胜似流氓。 “言女侠，我以为好学生玩儿游戏都不行。”陈小林主动同言淼搭话，“我看你玩得还挺不错啊。” 陈小林不是恭维言淼。 言淼确实玩得挺好，一直遥遥领先，赵橙子和白杨林都被她甩在了后面。 话音刚落，他就被赵橙子怼了，“陈小林，我都没戴有色眼镜看你，你还戴有色眼镜看我们这些学霸了。” 陈小林在文理分科前，和赵橙子是同班，两人挺熟的，说话也随意。 “是我的错。”陈小林看言淼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把那把想给她的游戏币放到了赵橙子手边，“小小意思，赵小姐请笑纳。” “行啊。”赵橙子瞥了陈小林一眼，揶揄道，“今天怎么这么大方。” 陈小林又看了眼言淼。 刚刚在林旭他们面前装装逼可以，陈小林觉得这时候不能独揽了功劳，是时候给姚放在言淼那里刷刷好感度。 言淼高兴了，说不定唐梨那边也好攻破。 这就是那啥——曲线救国。 “不是，是放哥让我送的。”他故意拔高了嗓门。 赵橙子朝着陈小林身后看了眼，没看到姚放，就这么一分神，白杨林把着操作杆，超了赵橙子的车。 赵橙子瞪了他一眼，也不敢再分心了，紧紧盯着屏幕，“帮我们谢谢他啊。” 陈小林答应得好，但看言淼毫无波动的脸，轻叹了声，也识趣走了。 之后赵橙子和白杨林弑杀不断，你追我赶，谁都不愿落了下风。 没发现之前一直和他们并驾齐驱的言淼那边状况不断，她手下操纵的那辆小车像是和障碍物有了正负极的磁场，时不时就来个亲密接触。 最后，赵橙子拿了个第一，白杨林第二，而言淼因为后半程状态不佳，前面一片情势大好的局面逆转了，前三都没进。 赵橙子心情特别好，还有心情来关注言淼状态，“怎么回事？后面一直失误。” 言淼垂眸笑了笑，“技不如人。” 后来，白杨林被其他男生喊去玩cs，对这种打打杀杀的枪战游戏赵橙子没什么兴趣，就拉着言淼去电玩城外买奶茶。 玩乐的时间过得真快。 来这里时还是艳阳高照，此刻天已经彻底暗了下去，路边的霓虹闪烁了起来。 买完奶茶，两人就漫不经心地在依然热闹的电玩城里瞎溜达，路过台球室时，言淼无意中朝着里面看了一眼，就停下了脚步。 台球室里人很多，透过落地玻璃墙，言淼一眼就看到了姚放。 今天姚放没穿惯常穿的t恤，换了身休闲裤白衬衫，这是除了在ktv见他穿制服外，最“齐整”的一天，不过他的姿态却是一如既往的慵懒，松散。 靠在墙边，漫不经心地望着前面的一张台球桌，那神游天外的样子，和她第一次在车站见到他靠在灯柱下的画面，几乎重合在一起。 时间太久了。 言淼已经记不太清楚，当时见到姚放时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但眼下，言淼知道她是什么情绪。 那“一点点”也烟消弭散后，只剩下了好奇。 言淼觉得有些神奇。 这是她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这样让她自己都费解的窥探欲。 13、发光体 赵橙子看到言淼停步，一眨不眨地盯着一处，跟着朝台球室里望去。 她也一眼看到了姚放，不由感慨道：“我们校霸可真养眼啊，随便往哪儿一站，都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言淼想起许婆婆说起的姚放那些事，她迟疑着开口，“姚放在这儿工作？” “对，姚放一直在电玩城这边打桌球。”赵橙子说，“好多年了，我们都知道。” 言淼没再说话，微蹙着眉，隔着玻璃窗看着姚放。 “他打球可牛逼了，言淼，我们进去看看。” 赵橙子没得到回应，转头看言淼。 见她眉头拧紧，脸色不太好，才倏然想起言淼和姚放不对付这桩事，忙打哈哈道：“算了，也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去那边抓娃娃吧，对，抓娃娃抓娃娃。” 话音刚落，言淼已经提步朝着台球室里走去，“去看看吧。” 赵橙子愣了一秒，赶紧跟了上去。 台球室里分散摆着十来张球桌，好几张都是空置的，就姚放所在的那一桌台球桌，围满了人。 那张桌旁有个男人躬着腰撅着腚，瞄着球看了好久都没有出杆，显得特别谨慎。 看了一会儿，赵橙子就按捺不住点评道：“这人一看就是菜鸟，你看姚放都不放在眼里。” “不放在眼里”是字面上的意思。 明明是他和人对局，此刻却低着头，看着手机，好像对手打得是好是坏，都不值得他关心。 言淼不知想到什么又笑了下。 赵橙子看到了，啧了声：“言淼，你不对劲儿。” “什么不对劲。” 赵橙子掐着下巴盯着言淼看，直把她看得毛骨悚然才用质问的语气开口，“你不是讨厌姚放吗？今天感觉你怎么好像对他特别感兴趣。” “感兴趣”三个字有些戳到言淼。 但她没有否认，又盯着姚放看了好一会儿，才轻声细语地说：“今天听林旭说的那些话，我觉得可能以前对他有些偏见。” “偏见？什么偏见？” 赵橙子疑惑地眨巴了下眼，片刻就恍然大悟，“哦，也对，毕竟郭然他们那群人和姚放水火不容的。你作为唐梨的表妹，对他有偏见也没毛病。” “不过姚放这人，我以前就觉得挺冷漠的一人，独来独往的，和学校的人都不亲近，今天听林旭说的，我觉得他真的是新世纪的五好青年，我对他的好感度蹭蹭蹭地又往上冒了。” 言淼看赵橙子那花痴状，笑道：“这话可不要被白杨林听见。” “听到了又怎么样？”赵橙子嗤了声。 言淼：“你觉得呢。” “……” 赵橙子瞪她一眼，脸却红了。 言淼笑而不语。 赵橙子嘀咕了声“言淼，你变坏了”也消停了下来。 两人都专心地看着那边的球局。 言淼看着姚放，想起那天郭然在ktv里对姚放的刻意刁难。 “橙子，你……” 言淼突然想问赵橙子知不知道姚放和郭然之间到底有什么仇怨，台球桌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压住了她的话，赵橙子没听到，激动地捏着言淼的手臂，“快看，该姚放上场了。” 言淼扭头看去，只见那个菜鸟懊恼地站到了一边，姚放已经拿起了球杆，走到了球桌边，他随意瞄了一眼，就俯下身。 姚放袖口挽到了精瘦的小臂上，随着他躬腰的动作，手臂上的肌肉紧绷出好看的线条，微开的衬衫领口处，一截黑绳子垂下来，在胸口前晃荡得人眼花。 随着他出杆带出的力道。 兜住的玉石吊坠从衣领口落了出来，像是什么凶猛的野兽出笼，带着摄人的气势。那颗白色的小球也一样，球势如破竹地朝着目标行进。 言淼盯着球，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收紧。 在她的目光下，球进了。 旁边的赵橙子已经蹦起来为姚放欢呼，像是他的狂热拥趸。 不止是赵橙子，在场的人都是一样的，整个台球室闹闹哄哄的。 那一刻，姚放在他们眼里是熠熠生辉的存在，他们对他崇拜，仰视，甚至嫉妒。 只有言淼轻轻缓和着过速的心率，静默地望着姚放。 不知是不是她的目光太过异于常人，姚放拿着球杆起身时，狭长眼皮微挑，眸光朝着言淼这边望了过来。 隔着一段距离，言淼视线就那么遥遥同他对上。 那一刻，所有的声音像是消失了。 中午吃饭林旭见到那个小眼镜后，和同学对话的画面，又在脑中一点点慢慢地浮了起来。 “暑假时候我在学校外那网吧被小眼镜摸走了包，最后多亏姚放，我才能找回一部分损失。” “姚放怎么会帮你，他一般懒得管这些闲事啊。” 林旭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我就在班级群里说钱包里有我妈妈的照片，让大家警惕一点，千万别被他顺手牵羊了，然后姚放就联系了我，说可以试试帮我，就是这样的。” “可能是因为照片吧，听说姚放的妈妈在他小学时候就不在了。” …… 对上那双锋锐狭长的眼，这次言淼没有任何闪躲。 倒是姚放又如从前一般，冷漠地收回了视线，那表情淡得仿佛只是随意朝着她这边看了一眼，并未将她看进眼里。 他看见她了。 有可能这一切都只是言淼的错觉，就同第一次在车站见到姚放那时一样。 姚放上场后，尖叫声就像是一浪接一浪的潮汐。 此起彼伏，没有间断过。 在台球桌上，他就那么泰然自若，游刃有余地发着光。 言淼一直看着他，仿佛透过这个十七岁的桀骜少年，看到了很多年前那爱笑嘴甜的姚放。 看到了那个喜欢小动物，但因为妈妈猫毛过敏，只得在小区里云养流浪猫的姚放。 看到连少年宫绘画班的老师都会因为他不再学画而扼腕的姚放。 那些曾经言淼无法与她认识的这个冷漠少年划上等号的，只存在许婆婆嘴里的小孩，渐渐和眼前人重叠在了一起。 言淼好像渐渐看清了姚放真实的模样。 一局球结束后，姚放一下球桌，立刻呼啦啦地围上去一群人。 刚才结束球局时，姚放炫了个技，反手打了一杆特别漂亮且高难度的球，这些“球迷”都忍不住来询问他技巧。 姚放漫不经心地解答着，余光里始终笼着一抹影子。 那眼对视后，姚放没再朝着言淼的方向看过一眼，但始终能察觉到她如影随形的目光。在台球桌上的姚放一直活在旁人的目光里，他早就有了免疫，他甚至觉得自己钝感，感受不到旁人的视线，他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 但言淼的视线却穿透了墙壁，如有实质跟随了他一整局。 他微微蹙了下眉。 这感觉很糟糕。 “放哥，看那边。” 陈小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姚放收敛好心情，抬头去看，就见台球桌边站着个女生，穿着吊带长裙，外面罩一件小开衫，乌黑长发如瀑布般倾落在肩上，衬得那张妆容精致的脸比巴掌大不了多少。 女生怀里还抱着一杆球杆。 明显是姚放的下一个对手。 女生一直望着姚放，周围人都心照不宣，起哄声渐大。见姚放抬头看她，她又垂下眼，抿着唇羞涩地笑了笑，左脸颊上梨涡浅浅。 “我擦，美女啊。”阿六边上的金毛小弟眼睛都看直了。 阿六瞥他一眼，“这女生我见过好多次了，都是来看小放打球的，收起你那点小心思，不要自不量力。” 金毛小弟撇撇嘴，不爽道：“怎么好事全给他占了。” 姚放仿佛什么都没听到，看了眼时间，重新拿起球杆，对女生淡淡说了声：“开始吧，你先。” 看完一局球，言淼本来已经准备离开的，但是赵橙子看到这位新挑战者来，就不肯走了。 “她怎么来了？” 言淼问赵橙子：“她是谁？” “黄婷婷。”赵橙子说，“就艺高的，现在有好戏了，再看一局。” 球局开始前，看黄婷婷气定神闲的模样，言淼以为她是个高手，但她一出杆，言淼这个对桌球一窍不通的人，也看出她是个新手。 中场休息的时候，黄婷婷还主动给姚放送水，姚放没接，从旁边拿过了一瓶水。 黄婷婷眼里明显闪过一丝失望。 她表现的太外露了。 少女心思毫无掩饰。 黄婷婷明显不是来打球的，而是为了姚放来的。 不需要赵橙子答疑了，言淼已经知道了郭然和姚放不对付的原因。 她又看向姚放。 他完全不为所动，不知道是看不懂女生的小心思，还是根本不想看懂。 赵橙子看热闹看得起劲，还不忘点评，“黄婷婷喜欢姚放，姚放喜欢你表姐，黄婷婷可真的输得彻底啊，我都有点同情她了。” 黄婷婷比菜鸟还菜鸟，这一局结束得很快。 时间也差不多了，言淼和赵橙子去和大部队集合。 晚上电玩城里还有一场电竞活动，一群人就随便在电玩城外面吃了点小吃，又着急忙慌地赶了回去。 电竞赛事在电玩城负一楼借了场地举行，到晚上时，电玩城里人流更拥挤了，都到了举步维艰的程度，一群人很快被挤散了。 言淼站在外围看了一会儿，感觉到了手机的震动，拿出来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是唐欣悦的消息。 【在干什么】 在消息之前，手机上已经有好几通未接来电。 言淼咬住下唇，艰难地挤出人群，离开了负一楼，到了相对安静的一楼厕所隔间时，才深吸了口气，将电话打了回去。 “怎么不接电话！”唐欣悦语气不太好。 言淼轻抠着手机边缘，“我在做作业，没听到。” 果然听她这么说，唐欣悦态度好了一些，又随意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不过一分钟的通话时间，言淼出了一手冷汗。 从厕所出来后，言淼准备回家。 她还是心虚的。 以前在湖城的时候，唐欣悦管她就严苛，做什么事都需要同她先报备，只有她同意了，言淼才能去做。 和朋友去ktv这种事，几乎算是唐欣悦的底线了。“电玩城”、“游戏”之流在唐欣悦那里可以同歪门邪道划上等号。 言淼在电玩城入口，给赵橙子打了电话，一直没人接。她叹了口气，准备去负一楼直接找她。 电梯前人太多，排起了长队，楼上还有电影城，两个电梯上下几趟都是满员。言淼问了保安，绕了一圈，准备从安全通道下去。 安全通道挺偏的，灯也坏了，言淼跺了好几下脚，感应灯都没反应，只有入口出安全通道标识亮着绿莹莹的光。 言淼终于知道为什么电梯间拥堵成那样，也没人来这边。 她摁亮了手机照明，摸着墙壁，小心地往下走。 负一楼是复层，楼梯是普通楼梯两层高。 言淼就快走到底时，一片昏淡的光漫过来，把明与暗切割出一道明显界限。 言淼长舒了口气。 正要加快脚步往前，一墙之隔后，她听到了安静的通道里传来说话的声音。 “姚放，我很喜欢台球，你可以教教我吗？” 楼梯间自带回响，女生紧张的呼吸都连同被放大。 言淼脚步一顿，下意识屏住呼吸时，姚放冷淡的声音飘了过来。 “不好意思，我不教女生打球。” 言淼一愣。 在黑灯瞎火的地方，姚放正和一个女生在一起。 她没听墙角的嗜好，转身要原路返回，女声带着啜泣的话绊住了她的脚步。 “是因为唐梨吗？” 虽然没听过黄婷婷的声音，但是那一刻言淼就知道一墙之隔的女生一定是她。 姚放语气却倏然冷了八度，“和她有什么关系？” 黄婷婷显然不信。 姚放给唐梨递情书的事，早就传得人尽皆知。 她的泪珠大颗大颗从眼睛里落出来，楚楚可怜，站在面前的男生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黄婷婷从来没有追过人，一直以来都是男生追着哄着捧着她，她习惯了。因为这一贯的高姿态，虽然喜欢姚放，在“情书”事件之前，她从来没主动过，只是时不时会来电玩城，试图引起姚放的注意。 她来电玩城很多次了，姚放一直对她没什么反应，可她坚信姚放对她肯定是有印象的。 今天破釜沉舟地主动一次，才知道姚放压根儿连她叫什么都不清楚，越想越委屈不甘，黄婷婷咬着下唇，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盯着姚放。 黄婷婷知道自己的优势，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样子，任由再铁石心肠的男生看了会心软。 姚放终于抬眼看向她。 黄婷婷心中暗喜，眨巴了下眼，用带着鼻音的声音叫了声姚放的名字。 “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不喜欢你这样的。” 姚放无动于衷，甚至没有留一点余地。 黄婷婷错愕地盯着他。 好一会儿，她笑了声，试图挽回高高在上尊严，“我又没说喜欢你。” “嗯，那是我自作多情。”姚放说。 “……” 见姚放又低头去看手机，黄婷婷再也忍受不了了，推开负一楼的安全通道，跑了出去。 黄婷婷离开后，周围一下安静了下来。 言淼感觉自己都要缺氧了。 她知道姚放还在墙那头，咽了咽喉咙，心虚地关了手机电源。那点微弱的光消失后，她瞬息站在了一片浓稠的黑暗里。 像是潜匿在其中的一道虚影。 言淼转身，提步准备迈上台阶，想要悄无声息地离开这是非之地。 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言淼才迈上一阶台阶，脚步声已经逼近身后。 她身体一僵，还没想好出现在这里的说辞，一只有力的胳膊从背后横亘过来，凶悍地压在她胸口上，紧紧地箍住了她。男生的力道言淼根本无法抗衡，直接栽进了身后人怀里。 “听够了？” 姚放冷淡低沉的嗓音，带着灼热的气息，擦过言淼的耳根。 背脊贴着胸口，言淼感觉到少年人胸腔里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第一次和一个男生以这么亲密的姿势相拥。 她顿时像是被定住了，一动不动。 姚放也愣住了。 充斥在鼻间的甜蜜淡香。 以及他手臂下过于柔软的触感。 姚放喉咙轻咽。 被他箍在怀里的分明是个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