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梦螺旋》 第一章 监控下的凶案 请你成为我的眼睛,盯紧眼前的猎物,做我的双手,割开脆弱的脖颈。我允许你吮吸鲜血,因为那也是在供养我,我请你敞开怀抱,因为我将破茧而出。 ——寄生蜂 凌枫带着一大群人冲向写字楼的第十四层——这幢现代化十足的大楼十三至十六楼隶属于一家名为博雅医药科技的合资公司。这家医药公司为了开拓业务,在云河市设立了一个办公地点,正是位于高新区科技工业园内的这幢大楼内。 刑侦一队长凌枫半小时前接到了一通比一通慌乱紧急的电话,在众目睽睽,再加上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监控摄像头下,发生了一起明目张胆的恶劣持刀杀人案。 刚入队不到三个月的凌泠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跟着来了,不说她,发生了这样的案子,几乎全警局的人都出动了。又听电话里说嫌疑人已经被控制住,看起来已经没什么危险,平日里总是对这个任性莽撞的妹妹无可奈何的凌枫这次也没说什么,默认让她跟着来了。既然木已成舟,让她早些成长起来也是好事。凌枫这样想着,就是别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啊。 虽然影响巨大,网络舆论也配合着炸了锅,但听前线的报告这似乎已经是一件定案,只需要按照程序按部就班地处理即可。听了简报的凌枫虽然有些震惊,但表面依旧沉着冷静,坐镇全局。他抽空看了一眼自己初出茅庐的妹妹——凌泠果然全身紧绷,眼睛一动不动死死盯着前方的路,望眼欲穿,这是她第一次出现场,心情可想而知。 警车一路呼啸,终于到了目的地。众人刚冲上14楼,就有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迎上来,看起来应该是这里的负责人。“你们终于来了!我们把他们关在办公室了!”男人松了一口气,大声说道。 凌枫跟随他的指示看去,那个房间外面围了一大圈人,一个个探头探脑,都在透着玻璃门向里面那间占地约四五十平米的大办公室里头张望着。 “嫌疑人和被害人都在里面?”凌枫问道。 “对。”西装男人脸色不好,但倒也算平静:“怕她跑了,就把她锁在里面了。” 凌枫脸色一沉:“为什么不先救人?” 西装男人一愣,显然没想过这种可能,脑门上冒出汗来。 听到两人的谈话,人群中有人小声辩驳起来,仿佛他们是一个牢不可破的同盟军:“肯定活不了,她可是上来就抹脖子的呀,没看到血溅了一身吗。” 西装男人也回过神来,附和道:“对对对!警官,我们可是医药公司,多少有点医学背景,你看这出血量,都能超过2000cc了,人绝不可能还活着!” 凌枫没空理会这些人的事后找补,打开门锁就走了进去。一个女人背对着他坐在工位上,脚下躺着一个血人。“放下武器,双手抱头,蹲到墙角去!”凌枫喊道。可那女人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手里还握着那把尖刀。凌枫用眼神示意,两个民警会意,一边一个冲过来按住她的两只手,利落地夺过尖刀,再将她的双手拷在背后。 控制住了犯罪嫌疑人,接下来就是痕检拍照,法医取证的流程化作业,他们都是专业人士,也不是第一次出现场,进展十分顺利。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凌枫突然拦住一个民警问道:“文主任没来?” 被拦住的人是法医实验室的实习生江蓉。“怎么,队长信不过我们呀?文主任请了三天假,要明天才能回来,您现在也只能用我们了。”江蓉是个圆脸姑娘,长相虽然算不得漂亮,可弯眉杏眼,很有亲和力,做事也认真踏实,和警队每个人都能合得来。 “哦?我怎么不知道。”凌枫挠了挠头,倒不是他信不过实习生,这种证据确凿的案子甚至只要走个过场就行。 凌枫又下意识地关注了一下妹妹——凌泠这时正跟着周震给其他员工做笔录,周震是带她的师兄兼搭档,比她早进来三年,今年25岁,一米八的大高个,身材健壮,倒是颇能给人安全感。看她一副无比认真的样子,凌枫也没去打扰她。等处理完所有的事回到警局时,天色已暗,但凌枫还是趁热打铁,开了一个案情分析会。 “死者名叫高力群,本市人,在博雅医药公司担任研究组长,负责公司内的一个医药研发项目。今年41岁,家住镜湖公园的别墅区,和妻子汪华盈育有一儿一女,女儿高采芹今年14岁,儿子高穆11岁。邻居和同事都反映高力群的人际关系良好,没听说过有与什么人结仇,家庭关系也比较和睦,几乎就是人生赢家。” “嫌疑人赵小青,荣城人,今年27岁,独自一人在我市工作,和人合租住在梧桐小区。也是博雅医药公司的员工,但并不在高力群的研发项目组里。带她的项目组长说,赵小青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女孩,平日里和同事的相处都比较融洽,没听说过也没见过她和高力群有什么特殊关系,似乎和普通同事没什么两样。” “博雅公司下午上班时间是一点半,员工们一般都会趁上班之前休息一会儿。1:38左右,高力群从外面走进这个大办公室。”技术员开始播放从大楼里拷贝过来的监控。 监控里出现一个穿着深蓝色西装外套的男子,虽然一直背对着摄像头,也能容易地辨认出这人正是高力群。他慢慢悠悠地来到了一个女人的身后,这个女人就是赵小青。此时的监控画面有些暗,因为虽然已经到了上班时间,部分午休的员工似乎还没完全清醒,原本拉上的窗帘也只打开了一半,大部分员工半躺在靠椅上,有的还带着眼罩,塞着耳机,只有赵小青一直笔直地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僵硬地仿佛一尊塑像。 两个人僵持了不到一分钟,也不知有没有说话,赵小青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猛地转过了身。她站得离高力群很近,几乎要帖到他的身上,突然,她手里寒光一闪,高力群就捂着脖子跌了下去,蓝色的身影隐没在一排排办公桌里。鲜血直直喷在她脸上,那张漠然可怖的脸正对着摄像头,会议室里的每个人都看得真切。 或许是高力群跌倒的声音惊动了其他人,把那些睡得还在懵神的人彻底惊醒过来,人群中应该是有人在尖叫,霎时就乱做一团,持刀的女子却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并不在意身边人的东奔西逃,她慢慢俯下身子,看动作,应该是接连不断地在捅着刀子。 众人看完监控录像后都有些不寒而栗。凌枫道:“赵小青的审讯有什么结果?” 一个女警汇报:“带回来后一直一言不发,什么都没问出来。” “法医有什么发现?” 江蓉道:“虽然还没有详细尸检,但死因还是比较容易判断的,明显的失血性休克,颈动脉破裂,胸腔和腹腔处有二十六处刺伤,初步判断伤口数量与监控显示的嫌疑人动作次数一致,伤口痕迹与嫌疑人手里的水果刀一致。” “现场走访呢?” 凌泠终于等到机会,抢先说:“公司的人都反映,高力群这个人平时与人为善,没听说有和谁结下什么梁子。赵小青在公司里的存在感也很低,大家对她没什么特别深刻的印象,也没听说过她和高力群有什么交集。我认为,还是要从嫌疑人的口供入手,这样最直观有效。” 凌枫一脸“这还用你说”的表情。负责审讯的女警为自己辩解:“可她一个字都不说,嘴皮子都磨破了,她就跟丢了魂似的。” “这个案子证据确凿,就算没有口供也可以定案。”虽然有些离奇,但凌枫还算淡定,吩咐其余人把要准备的资料整理好就解散了会议,放所有人下班了。不过,他还不打算下班,他决定亲自去会一会赵小青。 凌泠见他向审讯室方向走去,也明白他要干什么,连忙跟上去,没等他开口率先做到其中一张凳子上,装模作样地要为他做笔录。 见凌枫瞪着她,她装傻道:“愣着干嘛,赶紧开始,时间不早了,早审完早下班。” 凌枫只好坐下来,按照惯例地询问姓名年龄等话。赵小青仍旧不说话,也不动,似乎连眼睛都没眨过。 凌泠第一次和一个杀人凶手近距离接触,心中还有一丝紧张,她带着好奇审视打量着面前这个瘦弱的女人。“赵小青,你为什么要杀高力群?”凌泠试探着问道:“赵小青?赵小青?” 墙上的电子钟从11:59开始跳转——00:00,一切归零。 “赵小青!”凌泠喊道。 那双死水一般的眼眸似乎突然泛起波澜,困在审讯椅上的人好像突然醒了过来:“赵小青?赵小青!赵小青!!”她捂着脸疯魔一般地喊着自己的名字,凌枫和凌泠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呜呜……呜呜呜……”一阵诡异的抽噎声从赵小青干哑的嗓子里挤了出来,“呜呜呜……”凌泠从没有听过这样可怕又绝望的声音,这声音是死神用镰刀切割脖颈上皮肉发出的声音,是被紧握住心脏后欲挣脱而不得的喘息,血腥和死亡的味道悄然升起。 一道道鲜血从赵小青捂着脸的指缝里流出来,凌枫还是反应快,一个箭步冲出去叫法医。 凌泠却已经被吓得无法动弹,只能呆愣在原地。赵小青鸡爪一般的手终于从脸上拿开了,在空中挥舞了一阵,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她的眼窝处已经变成了两个血窟窿,虽然没了眼睛,却依旧直直地瞪着凌泠所在的方向,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凌泠被她“看”得跌坐在地上,可视线却像是被某种魔力控制住了一把怎样都无法移动半分,只能被迫地接受着这针刺般的恐惧。 赵小青的头重重摔在面前的桌板上,凌枫此刻带着江蓉冲了进来。 “已经没有脉搏了。”江蓉说道。 第二章 名字 第二天一大早,凌枫就火急火燎地冲进了地下一层的法医室。 一个身穿黑色长风衣的男子正襟危坐,一只手翻着桌子上的资料,另一只手里端着一个马克杯,洁白细腻的陶瓷将他修长的手指衬托地更显优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正在品味什么集天地之灵气的千年古茶树上生长的嫩芽尖尖。实际上,那里面不过是毫无特别之处的速溶黑咖啡。 “回来了?”凌枫明显有些不满,“我们在这里忙死忙活的,你倒好,一个人跑出去潇洒,还一口气请了三天长假。”凌枫重点突出了“三天长假”这几个字,语气里尽是羡慕嫉妒恨。对于他们警察而言,能好好睡一觉都是件不容易的事,更别提休假了,还是三天的假。 男子偏了偏头,目光轻轻扫了凌枫一眼,就当是打过招呼了。他的面庞苍白瘦削,棱角分明,似乎许久未见阳光,深邃的眼瞳如同能照见人影的古井。如果说凌枫的温和儒雅有种令人如沐春风的舒适感,文峤便是他的反面。他就像隐藏在暗夜里的吸血鬼,握着锋利的手术刀,与尸体、血液和死亡为伍。他会一点一点地剖开皮肉,从头到脚地仔细打量你,他能撬开死人的嘴巴,知道你最后一餐吃的是什么,知道你的大脑长什么样,知道你那些不能见光的隐疾,知道你隐藏得最深最见不得人的小秘密。不仅如此,他还要将这些隐秘之事公告天下,来龙去脉丝毫不能漏掉,它们会被写进最权威的报告,保存个十年二十年,除非这世间所有人都遗忘了你的存在。 “首先,我没有请假,而是调休,这是我的正当权利。其次,这里也不是没有我就不能转了,总要给那些刚来的实习生们一个成长的机会。”文峤淡淡说道。 “行了行了,”凌枫懒得和他辩驳,“昨天的案子知道了吧?” “不是已经结案了?”他头也不抬。 “嫌疑人死了!”凌枫咬牙切齿道,他一向看不惯文峤这幅对生命无视淡漠的样子,不管手里拿的是解剖刀还是放大镜,不管检验的是尸体还是笔迹指纹,在他眼里似乎从来没有什么分别。“把人当成物,把物当成人,或许能更加公正。”凌枫受不了他的歪理邪说,总时不时爱和他抬杠,可偏偏在专业性上来说,文峤无可挑剔。 凌枫与他暗中较劲还有一个原因:文峤不过比他大一岁,可按职位评级来算,可是比他这个队长还要高一级。凌枫加入云河市刑侦支队以来,一直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凭着惊人的毅力和细致破获了几个重大刑事案件,这才破格被提拔为云河市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刑侦队长。可他的这个记录还没能保持几个月,法医室就空降了一位副主任。听档案处的同事说,此人得履历上颇有些传奇经历,可无论获得过多么大的功劳和勋章,自己毕竟没有眼见为实,一上来就压了自己一头,任谁也不能心服口服。 “我知道。”他将刚才一直在翻看的报告合上,向凌枫递过来:“小江做了初步尸检,我看过了,理论详实,计算准确,没什么问题。” 凌枫收起了情绪,接过那份报告仔细阅读起来。 赵小青是在审讯室猝死的,法医江蓉当时正好在值班,得以第一时间赶过来。可还没等她做些什么,赵小青就陷入了深度昏迷,心脏停跳,在无力回天。江蓉又要来审讯时的录像,观察赵小青发病前的情况,捂着头和眼睛痛苦大叫,并伴有呕吐。最终她得出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结论——赵小青可能是死于高血压引起的心脑血管破裂,超急性脑出血引起颅内压升高,几乎瞬间就让她陷入了意识昏迷。考虑到当时已经是凌晨,江蓉也没有信心独自完成开颅手术,便先为她做了一个头颅CT,果然在CT照片上发现了大量的出血现象。 “可赵小青今年才多少岁,怎么可能有高血压病史!”凌枫有些不敢相信。 文峤却不以为然:“这是你的先入为主吗?认为年纪轻就不会得老年病?” “不是。”凌枫顿时没了底气,查案最忌讳的就是先入为主,这一点他自然最清楚不过。“可是,就算她当时血压飙升,导致急性脑出血,也不会有这样剧烈的反应吧。”凌枫还是觉得赵小青的死过于蹊跷。 “对了,她的眼睛还流血了!你难道没有注意?”凌枫补充道。 “是你少见多怪了。高血压确实会引起动脉血管异常,导致眼底视网膜血管的损伤和出血。”文峤仍然不为所动。 凌枫在法医室里来回踱着步,千方百计地要找些问题出来:“好吧,那高力群的尸检呢?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也没有,他的死因更加直接,手法干净利落。更何况,他被杀的时候摄像头不是记录地一清二楚吗?”文峤依然没什么情绪,如同一个点评厨子手艺的食客。 凌枫突然冷静下来,找不出问题就分析问题:“可他为什么要走到赵小青面前,等着她用刀割自己的喉咙,他不怕死吗?他为什么不反抗?赵小青和他无冤无仇,又为什么要用那样残暴的手法杀害他?” “你说赵小青的直接死因是血压飙升导致的脑出血,可我没见过像这样激烈,几乎能瞬间使人毙命的脑出血现象。她的伤更像是被人用极端暴力猛烈击打了脑部之后造成的出血,可当时明明只有我们三个人在场,根本没有人碰过她。” 文峤听了他的话突然一顿,脸上终于有了些神采,眼里闪现出异样的神采:“我要看一下昨天晚上赵小青的审讯视频。” 文峤跟着凌枫来到技术组,调出昨天的视频开始看起来。凌枫站在他身后也跟着有看了几遍,默默等他发表看法。文峤只是面无表情地端坐着,凌枫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怎么样?” 文峤摸了摸鼻子,突然转过脸来问凌枫:“这个人是不是你妹妹?”他指着监控视频里坐在凌枫旁边的女警问道。他的声音不大,房间里的人却都听得一清二楚,纷纷看向站在一旁的凌泠。凌泠被突然点到名字,顿时有些紧张起来。 “你怎么知道?”凌枫有些不满他总是答非所问。 “因为你们两个人很像。”文峤说道:“倒不是说长得有多么像,而是一些行为举止,气质习惯方面的相似性。” “你到底是来看谁的?”凌枫有些不满道,敢情文峤竟把他们兄妹二人当作犯罪嫌疑人一般来研究了。 “她会下意识地模仿你。”文峤继续说道,他看向凌枫:“你又没有发现,你在审讯犯罪嫌疑人的时候会经常性地提高音量叫他们的名字?” “这有什么问题?”凌枫还是不明白他说这些有什么用意。 “可是赵小青一言不发,你也拿她没有办法。所以,你妹妹……你叫什么?”文峤冷峻的目光突然如同一道利剑一般直射向凌泠,她竟不住地打了个激灵。 “我叫凌泠。”凌泠小声说道。 “所以,你妹妹就接替你向赵小青提问,期间她也会不由自主地叫赵小青的名字。” “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们两个人接连不断地喊她的名字,到最后,她也开始竭斯底里地叫自己的名字,这让我想到了一种仪式。” “什么仪式?”众人纷纷露出疑惑地目光。 “驱魔。”文峤似笑非笑地看着凌枫,他似乎预料到接下来会有什么反应了。 “你开什么玩笑?”凌枫真的有些生气了。“搞了半天,你故意戏耍我是不是?” 文峤不理会他,继续说道:“在驱魔仪式中,最重要的环节就是要问出附身的魔鬼叫什么名字。一旦知道了魔鬼的名字,神父就能将它们从人类的身体里驱逐出去。而在赵小青死之前,正是你一遍一遍地叫着她的名字。”他盯着凌泠,仿佛她就是杀害赵小青的凶手。 “够了!”凌枫气愤地打断他。 凌泠想起赵小青两只血窟窿眼睛,顿时汗毛直立,忍不住哆嗦起来,面对文峤的“指责”,下意识就要否认:“我……没有……不是……”她磕磕巴巴地边辩驳边思考,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来:“不对啊,她又不是魔鬼,她自己不就是赵小青吗?再说了,就算我叫她的名字又怎能怎样,先前还有好几个人审讯过赵小青,都叫过她的名字!” “哪有什么魔鬼,你存心捣乱是吧?”凌枫说道。 “我并没有说真的有魔鬼,”文峤突然话锋一转。“那只是一种比喻。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驱魔事件中,大部分是心理或精神上出现问题的病人。受制于当时的医疗科技水平,人们将无法理解之事的解释权交给宗教,寻求心灵安慰,这种荒诞之举的出现可以说是历史发展过程中的一个必然。” “我刚才一直在说名字的事。宗教驱魔首先要知道恶魔的名字,这是为什么?因为一个人的姓名是自我认知最简洁有力的一个象征,对于魔鬼来说也是一样。魔鬼就是隐藏在人类意识深处的病灶,只有首先确定身份,才能对症下药。” “从这个角度来看,驱魔并不是毫无根据的事。”文峤总结道。 凌枫听了,勉强接受了文峤的论调,顺着他的思路说道:“你觉得赵小青出现了精神分裂?她的身体里出现了两个人格,其中一个想要把赵小青人格赶出去,所以在临死前一遍又一遍地喊她的名字。” “一个人只有在自我介绍的时候才会说出自己的名字,但这种情况一般只会说一遍。如果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那么被叫名字的人一定不在跟前。” “我觉得她可能是被催眠了!”凌泠突然说道,文峤的话给了她灵感,瞬间想到电视电影里那些打个响指就能操控别人行动的心理医生。“这样就能解释赵小青为什么要杀害和她无冤无仇的高力群了。” 文峤道:“我不是心理学家,无法解答你的疑问。”他顿了顿,随后说道:“不过,我是法医,现在我倒是觉得应该再仔细检查一下这两人的尸体。” 第三章 尸检 凌枫百忙之中抽空接待了高力群的妻子汪华盈。这个女人看起来神情忧郁,但总体上表现还算平静,没有天崩地裂一般地痛哭流涕,绝望奔溃。她穿了一身得体的黑色套裙,一双粗跟的皮鞋,头发梳得整齐,在脑后绾成一个发髻,显得一丝不苟又低调优雅。汪华盈今年也快四十岁了,保养得却相当好,何况她还是两个孩子得母亲,若非气质成熟,甚至看不出比警局里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大十几岁。 汪华盈安静地听完了关于高力群被杀案件的说明之后,又问了一些后续手续的办理细节,仿佛她处理的不是丈夫的后事,而是开办一场展会的流程化工作。说到最后,凌枫终于忍不住了,他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说道:“虽然杀害你丈夫的凶手已经被抓获了,可我们警方在调查过程中还是发现了一些疑点,所以,可能还无法立刻结案,需要你配合我们的后续调查。” 汪华盈眼皮微动,但依旧优雅地答应着:“当然,配合警方办案是公民应尽的义务。” 凌枫并没有感到轻松,往往表面上配合无比的人有着最深的心理防线。他想了想,最终还是觉得直入主题最合适:“你和你丈夫感情怎么样?” 汪华盈听到这个问题,突然温和地笑了起来:“我们之间有孩子,而我爱我的孩子。” 凌枫会意,但他是个严谨到有些死板的警察:“你的意思是你们之间感情一般,只是为了孩子维系这个家庭?” “算是吧。我们之间可以说是相敬如宾,各取所需。”汪华盈觉得这没什么好隐瞒和回避地,直接了当地说道。 “各取所需?”凌枫玩味着这个词语:“你需要什么?你丈夫又需要什么?” 汪华盈思考了一会儿:“我需要情感上的依靠,他需要世俗上的体面。” 凌枫理解但不认同,他还是想确认一些事情:“能说得在具体一点吗?” 这回汪华盈终于收起礼貌的笑容:“对不起,这方面我已经说得够多了,而且,我也并不认为这和案件有关。” 送走汪华盈后,凌泠拿着平板电脑过来了:“看看吧,舆论都炸了。接待室里还有个记者在等着,这要怎么处理啊?” 凌枫烦躁地揉了揉头发,突然无比郑重地说道:“妹子,这回就全靠你摆平了。” “什么?!”凌泠没想到他反客为主,竟给自己将了一军。 “你不知道吗?不管什么样的单位,一般都会选形象好气质佳的接受采访,我妹妹这么漂亮,我们局里的形象代言人非你莫属啊!”凌枫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 “你你……你!哪有你这么坑人的!”凌泠气鼓鼓地说道。 “我怎么就坑你了,我坑谁也不可能坑我自己妹妹啊。我看以后你就专注对外宣传口这方面的,不是挺好嘛,这不就来了个锻炼机会了!” 凌泠调侃道:“可是那个记者长得还不错诶,我们这里不说是和尚庙吧,也没几个女的了,你都三十岁了还没女朋友,我都替爸妈着急呢!” 这时候,江蓉急急忙忙跑来找凌枫,说是文峤让他过去一趟。凌枫借机吓唬凌泠:“文法医叫我去解剖室了,要么我去解剖室你去会议室,要么你去解剖室我去会议室,你选一个吧。” 凌枫一进解剖室就被吓了一跳——赵小青的尸体躺在解剖台上,呈现出一种如石头般冰冷的青灰色,胸腔和腹腔处有一个“Y”字形的切口,颅腔也被打开,露出一团脑组织。人活着的时候,大脑是娇嫩的粉色,可一旦失去了血液的供养,它就会变成没有生机的灰色。 凌枫虽然也常常会和尸体打交道,但毕竟不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他只看了一眼就连忙避开目光,直接问道:“有什么发现?” “你来看。”文峤此时已经脱下了沾满血的橡胶手套,走到水池旁用消毒液一点一点地搓洗双手。 “我不看!”凌枫没好气地说道:“你直接告诉我结论不就行了?” “看来你是个不求甚解的人。还是说……你还怕看到尸体?” “怎么可能!”凌枫嘴硬地辩驳道:“又不是初出茅庐的菜鸟,比这还要惨烈的凶杀案我都参与过,比起来这都是小打小闹了。”他又看了一眼躺在解剖台上的赵小青,她像一截枯木,干瘦,凋敝,毫无生机。 “那就好好看看,这可是一具不常见的尸体。”文峤重新走到解剖台旁边,正对着被打开的颅腔。一颗粉得有些发红的脑仁暴露在面前,其间分布着肉眼可见的血块血肿,果然如先前所判断的一样,出现了比较严重的脑出血。 凌枫白了他一眼,嘟囔道:“直接说不就是了,我要是能看懂还要你来当法医?” “你一开始不是觉得赵小青这个年纪不可能患有高血压,即使有,也不至于会引发重度脑出血致人死亡吗?现在找到原因了。”说着,他随手从托盘里取了一根长长的金属组织钳,在腰部位置上拨弄着,看得凌枫一阵恶心。 “这个是肾脏,这里是肾上腺。看到旁边的这个圆形瘤体了吗?这就是引起血压异常的罪魁祸首,嗜铬细胞瘤。” 凌枫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嗜铬细胞瘤是一种罕见的神经内分泌肿瘤,仅占高血压患者的0.1%。这种细胞瘤会持续或间断释放过量儿茶酚胺,导致机体功能紊乱,其中最常见的临床表现就是血压异常,阵发性高血压、持续性高血压,或者高血压与低血压相交替,甚至还会出现休克、晕厥等现象。”文峤尽量用最简洁的言语解释给他听。 “这么说赵小青确实是突发疾病而死的?只是这个什么细胞瘤的病过于罕见,所以显得不太正常吧。”凌枫虽然不想承认自己少见多怪,但面对证据,也不得不低头。 这时,文峤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这种病虽然罕见,但并非什么不治之症积极治疗的话是有很大概率可以治愈的。” 凌枫有些诧异:“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嗜铬细胞瘤会导致一种叫做儿茶酚胺的神经递质异常分泌,所以我做了血液检测,发现血浆儿茶酚胺水平确实异常偏高,可同时,我还在血液里检测出了其他一些不同寻常的物质,莨菪碱和颠茄碱。” “这有能说明什么?”凌枫继续问道,心中却是隐隐不安起来。 “莨菪类药物是常用的镇静和解毒剂,同时还具有调节神经体液因子、钙拮抗,改善微循环等药理作用。钙拮抗剂是高血压治疗中一类非常重要的药物,可这些并不是莨菪类药物的主要治疗方向。过量摄入阿托品,也就是颠茄碱确实会引起血压下降,可同样会产生非常严重的副作用,心动过速,中枢兴奋,陷入幻觉,甚至中毒身亡。如果想要用这种方法控制病情,那只能说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了。” 本以为变得清晰的案件又转入了充满迷雾的岔路口,凌枫烦躁地说道:“这又是病,又是药的,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啊!” “这就受不了了?”文峤轻笑了一声,“我们还有另一具尸体呢!” “你不是说高力群的尸体没问题吗?”凌枫叫道。 “我是说他的死因没问题,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是死于失血过多。但是,你不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在特定的时间走到特定的人面前,心平气和地接受死亡的审判吗?” 凌枫想起监控录像里那个诡异的画面——高力群走得极慢,像是刚刚学会怎样控制手脚的僵尸,一步一挪地悄悄来到赵小青背后,好像微微有个欠身的动作,大概是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什么话。紧接着,赵小青手里寒光一闪,那不是普通的水果刀,而是能轻松切开皮肉的医用手术刀,锋利无比,一招毙命。 “通过你们的调查,并未发现他们二人之间有什么联系,可用割喉这样血腥且高效的手法杀人,之后还不停地补刀,没有深仇大恨,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来的吧。” “确实如此。”凌枫赞同道。“我会继续排除他们二人的社会关系的。” 第四章 重返校园(1) 凌枫决定把调查重点放在博雅医药科技上,毕竟两个死者都是这家公司的员工。但令他有些意想不到的是,一向不对案件调查流程漠不关心的文峤在知道凌泠打算去云河医科大学时,竟然主动请缨要和她一道去。 “你也要去?”凌泠表情有些复杂,她对这位冷面法医印象并不算好,又或者是因为自己哥哥好像也不怎么喜欢他,自己也就“厌屋及乌”了。 “很久不回去了,理应去拜访一下以前的老师。”凌枫曾经偷偷调查过文峤的档案,知道他正是毕业于这所政法界都颇有威望的学校。尤其是其中的法医学院,出过几个大神级别的人物,在警界久负盛名,而他们上了年纪之后,往往又会回归校园,执笔教书,薪火相传。 “你也认为赵小青可能是被人进行了催眠,才做出那种事?”他虽然不赞同凌泠的做法,但还是放任她去行动,犯一些小错误也好,这样才能尽快成长起来。可听到文峤也要跟着去,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就好像他们两个人结成了一个阵营,把自己孤立在了一边。 “我认为如果真的存在另外一个幕后真凶,想要给他定罪可能会有困难,多个选择或许会有帮助。”文峤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也好,凭你的履历,高低要给你颁发个知名校友什么的,请学校老师推荐一位靠谱的专家应该也不在话下。”凌枫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他一向待人温和,偏偏与文峤之间有些拧巴,忍不住和他反着来。凌枫心中似乎知道答案,却不愿意承认,这令他更加烦躁。 凌泠有些不情愿地坐进驾驶位,发动了车子。她在前面开着车,车内的空气沉默得令人不适。凌泠手紧抓着方向盘,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她的车龄不长,在学校考完驾照后也是来了警队才偶尔有机会开车。只是上了车和上战场似的,平日里有哥哥坐在旁边保驾护航,才勉强找到了些手感。可这回,她独自上路,后面还坐着一位看起来很不好惹的大神,不由地心中更加紧张,忍不住偷偷瞄了几眼后视镜,文峤正在闭目养神。 “好好开车。”文峤突然出声提醒道。 凌泠吓得一激灵,离前车的距离近得令她心惊,下意识地打了一把方向盘,脚下猛地踩住刹车,差点把车开到路边的花坛里。 车内的两人都被惯性带着向前倒去。凌泠冷汗直冒,心中一阵忐忑,要是哥哥坐在旁边,早就开始说了:“笨死了!”可后座的人依旧一言不发,弄得凌泠都有些奇怪他是不是刚才撞到头了。她一脸歉疚地回头望去,文峤那双黑曜石般冷冽的眸子也奇怪地看向她:“怎么不走?” 凌泠突然松了口气:“马上……马上就走。” 终于到了学校,凌泠感觉自己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一般,一下车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见文峤已经走远,连忙跟了上去。 他们沿着学校道路走了几圈,突然凌泠小声地问道:“文主任,我们刚才是不是走过这里?” 文峤轻咳了一声:“太久不回来了。”他看了一眼路边的路标指示牌,重新确定了方向,终于来到法医学院楼下。 “不是去心理学院吗?”凌泠问道。 “先来看望一下我的老师。”文峤似乎有些踟蹰,他突然看了看凌泠,对她说道:“走吧。” “我也去吗?要不我就在外面等你吧。”凌泠微微有些吃惊,心说你去见自己的老师,我跟着凑什么热闹呢? “不行。”文峤竟然不容她拒绝,催促她赶紧进去。 凌泠搞不懂他葫芦里买什么药,只好听从他的吩咐在学院大楼里找了个学生打听韩松泽教授办公室的所在位置。随后,他们来到六层一间写着副院长办公室的门口。 文峤退后一步,用眼神示意凌泠。她无奈,只能替他敲门,听到门内传来的一声“进来”,凌泠便转动把手开门走了进去。眼前出现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他戴着一副老花镜正在伏案写作,见她进来,放下笔抬头望了望她。 “请问你有什么事?”老人的声音温和却有力。 凌泠等了一会儿,没听见身后有动静,猛然回身,发现文峤竟没和她一道进来,现在,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个人站在老人面前。她尴尬地来回张望,如同一只受到了惊吓手足无措的土拨鼠。刚才对文峤产生的一丝丝好感早已荡然无存,可此刻她不可能直接退出去,也不能就这样干杵着,只好说道:“您好,您是韩院长吧?我……我是云河警察局刑侦支队的凌泠……” “你好。”老者看上去倒是和蔼可亲,这让凌泠放松了一些。 文峤这才从门外慢悠悠地踏步进来,叫了一声:“韩老师。” 韩松林慢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拿下了老花镜,向他们走来,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文峤?” 文峤似乎也是如释重负,嘴角弯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是我,老师还记得我。” 韩松林爽朗地笑起来:“怎么可能不记得,你可是我最得意的门生。后来听说你毕业没多久就出国了。我一直不太理解,为什么他们要让一名法医去执行那么危险的任务,所以这些年想到你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担心。” 韩松林又向文峤走了几步,似乎要好好看一看他,这位老教授的脸上泛起红晕:“小文,看到你安全回来了,还回到我们专业的岗位上,我真是太高兴了!”他拉着文峤坐到会客沙发上。“对了,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快半年了。最近警局接到了一个案子,有些问题想来学校找一位相关专家咨询一下,所以我就搭顺风车过来了。”相比韩教授,文峤的表情冷静多了,可凌泠还是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平日未曾有过的温度。见他们二人现在沉浸在久别重逢的温馨里,凌泠觉得自己倒像个电灯泡似的,待着也不是,出去也不是。还是韩松林发觉了她的情绪:“小凌,你也坐。” “老师,我这次来其实还有件事想请您帮忙。”文峤道。 “什么事?”韩松林看起来心情大好。 “我前两年在外面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手机,”文峤沉吟片刻后说道:“存在里面的资料都没有备份,储存在里面的所有通讯资料都遗失了。所以,想请老师让我调看一下当年的同学资料。” “这好办,我帮你和学生辅导员说一下。”韩松林愉快地答应着。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文峤切入了正题:“我们现在侦办的这起案子可能涉及到一些心理学方面的内容,所以想找一位这方面的专家协助办案。” 凌泠听到终于说到案子的事,激动地插话:“对!有没有精通催眠的心理学家?” “催眠?”韩松林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你说的是什么样的催眠?” 凌泠没想到韩教授会反问,可自己对这方面几乎一窍不通,也只能尽力向他描述道:“就是……就是那种可以操控人的思维,想让别人干什么就干什么,甚至可以去杀人的手法!” 韩松林却突然笑起来:“据我所知,我们学校没有这样神通广大的人,世上恐怕也没人能做到这个程度,否则,我们这个世界不早就乱套了?” 凌泠尴尬地挠了挠头:“也是哦。” “那有没有研究神经认知科学方面的人?”文峤突然插话问道,他想起在高力群尸体上的异常,之所以没有把这部分内容告诉凌枫,是因为他也无法确定自己究竟发现了什么。 韩松林听到这个词突然一愣,有些惊讶地说道:“这可是跨学科的一个新兴领域,出现的时间也不过几十年,在我们国内研究的人就更少了,没想到你竟然知道!原本我们学校没有开设这门课程,但巧合的是,今年从国外回来一位犯罪心理学博士,她开设了一门选修课,就是神经认知方面的。” 生命中有些巧合只是无关紧要的匆匆一瞥,可有些却是命运般的分岔路口,那点点飞鸿雪爪指引着的或许是一马平川,又或许是万丈深渊。 第五章 重返校园(2) 得到想要的信息后,他们二人就要离开。可韩松林却悄悄拉住了文峤,显然是想单独和他说话:“小文,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可我还是忍不住想问一句,嘉佳的事情……这几年你们还有没有联系?” 文峤的表情瞬间凝固,动作之大连韩松林都感受到了,他见文峤这个反应,叹了口气说道:“算了算了,我也是太想念她了,今天看到你又不禁想到她,你别往心里去。” “她……”文峤的喉咙有些干涩,她是谁?可最后说出口的却是:“她现在在哪儿?” “你出去后的第二年她也出国了,去了欧洲游学。上次和她通话的时候在慕尼黑,现在不知道还在不在那里了。”韩教授眼里透出一丝忧愁,想来女儿这么长时间不在身边不仅仅是思念,更多的还是担忧。 “我看的出来,你变了很多。我曾经怀疑你是因为嘉佳才选择了接受任务,如果你因为这个原因出什么意外,我会非常自责!嘉佳虽然是我女儿,可你也是我最好的学生,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 文峤看着老师关切的慈爱眼神,心底的某根弦似乎被轻轻拨响了,可他却只能以沉默应对。 告别了老师,他们二人来到心理学院找韩松林口中所说的那位跨学科专业的心理老师。还是凌泠充当起问人探路的任务,最后得知,这位老师正巧还在上课。 他们悄悄从教室后门走进去,这是一个可以容纳一百多人的大教室,可几乎从头到尾坐满了学生。一门课程,如果能受到学生这样的追捧,那只有两个原因,其一是学科本身拥有令人想要探究和挖掘的宝藏,其二便是授课老师有着引人入胜的魅力。而当他们看到端坐在讲台旁侃侃而谈的女人时,就算无法确定前者会在多大程度上影响学生的选择,也能肯定后者绝对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 那实在是一个能在瞬间抓住人眼球的女人——轻云一样柔顺的长卷发倾泻在身后,慵懒而不失优雅,面如白玉,眼若桃花,朱唇轻启,语言轻柔而流畅,如同能在前奏第一个音符响起就抓住耳朵的音乐。她转动着那双猫一样迷人的眼睛,仿佛能看透每个人心中的秘密,在投影的阴郁蓝色灯光映照下,又多了几分冷艳和疏离。 “人类一直在尝试用后天智慧抗衡先天智慧。比如,使用计算机创造人工智慧,模拟人类思考方式,尝试解决复杂问题。这只是因为我们现在身处信息化时代,计算机是其中发展地最深远的一条路。不论是个人还是集体,都会受到从众效应的影响,所以,当其中某一条路上出现了足迹,吸引到第二第三个人走去的概率就会增加。这个过程就像核裂变一样成为了一种连锁反应。后果就是有人的路上人越来越多,道路会被拓宽,人们会走得很远,得到锻炼的这部分肌肉强健有力,并且用它征服了前所未有的新领域,这让人们产生了一种错觉——我们很强大。” “那些被忽略的道路上即使蕴藏了难以想象的宝藏,也会因为无人挖掘而被埋没。人类对这个世界的探索进度到了什么程度?1%还是2%?不得而知,因为如果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必须知道世界的边界在什么地方。如果分母是无穷大,那么分子无论是多少,这个数值都将是0。” 这时有学生举手提问:“既然无论怎样努力都是0,那么我们学习知识,探索世界岂不是没有任何意义了?” 讲台上的女人嫣然一笑:“你知道,所有人的最终宿命都是死亡,那么你会不吃今天的晚饭,会不看周末即将上映的电影,会拒绝上交毕业论文,会回避所有的交往,只是静静坐着等待死亡降临吗?” 她站了起来,在教室中优雅踱步:“刚才说的那些,目的是想让同学们打开思路,这也是学界越来越需要进行跨学科融合的原因。计算机是人类智慧的产物,而人类又是自然智慧的产物。高等智慧奴役低等智慧,低等智慧奴役无智慧。我们已经在无智慧的发明创造上做得很好了,现在是不是应该有些更高的追求呢?” 此话一出,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议论声,她所说的“更高的追求”是指什么呢? “请问老师,那么如何才能奴役比我们更加高等的智慧,让他们为我们服务呢?”一个学生问道。 “恐怕做不到,我们与更高等的智慧最多只能做到共存,自然法则就是弱肉强食,人类文明则发展出了道德、文化、科技与之抗衡。过去的几百年,我们或许胜过了一头,可并没有将它打败。” “既然向上做不到,那老师你的意思就是只能奴役我们的同类了吧?”不愧是高等学府的学生,并不会盲从老师的意见,即使是一位大受欢迎的漂亮老师。底下学生议论声更大了,似乎都对老师这番类似社会达尔文主义的发言感到不满。 可她脸上看不出任何不悦的表情,反而饶有兴趣地走到那位提问的同学身边。“看来你并不喜欢这个词,可实际上人类受到很多东西的‘奴役’,被道德法律约束,被剥削剩余价值,被多巴胺控制着情欲,被皮质醇控制着食欲。没有人是自由的,换句话说,人类的意识虽然虚无缥缈,却并非没有边界,有了边界便可以测算,这就是心理学的发展起源。” “想要摆脱枷锁的第一步是知道枷锁在哪里。每个人都不必妄自菲薄,人类是自然的造物,是进化的奇迹。在经历了上千万年的演进和修正,我们最终得到了一个无与伦比的大脑,知道你的枷锁在哪里,你的潜力又在哪里,而这就是神经科学的追求。” 教室又是一阵热烈的讨论。终于等到下课,凌泠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好久没有像这样坐在教室里听课,这种熟悉的枯燥感觉让她梦回校园,有些怀念,却又忍不住觉得无趣。 “两位警官找我?”柳梦微见他们向自己走来,面带好奇地打量着二人。 凌泠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你怎么知道我们是警察?” “职业是会在人身上留下印记的,尤其是一些特殊职业,你身上有警察和学生两种特质,想必是初出茅庐不久吧。” “什么叫特殊职业啊!”凌泠叫道,毕竟这个词现在几乎已经和某种不光彩的职业画上等号,听她用这种充满歧义的词形容自己,还隐隐嘲笑自己资历浅薄,顿时满脸怒容。 可她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何不妥,明亮的眼眸又看向文峤:“但你看上去就不像。”她突然凑近了几分:“如果你是警察的话,大概只能是法医了,你身上有消毒水和……血液的味道。” 文峤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个有着狐狸一般妖异双眼的女人危险又神秘。 第六章 占卜 “催眠?”柳梦微脸上露出了韩松林同款疑惑地表情。“催眠杀人?唔……我没有尝试过,无法告诉你是否行可行。” “这种事情还要试了才能知道吗!”凌泠简直无语,没好气地说道。 没想到柳梦微却无比认真:“你这话可就奇怪了,不试怎么会知道?学术上的任何结论都是要经过实验,甚至是反复实验才能确定下来的。” “这根本没法试!也不能试!”凌泠怒道。 “是啊。”柳梦微突然恶作剧般地笑了:“因为根本没有必要,明明有更直接简便的方法,干嘛要舍近求远?” “什么方法?”凌泠疑惑地问道。 柳梦微搓了搓手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金钱也能算作一种催眠良药,它能毫不费力地撬开你的大脑,扭转你的思想,左右你的行动,你说,这算不算地上是一种催眠?” 凌泠拧着眉头,柳梦微说的话虽然有几分道理,可或许是因为没听到自己想听的话,总是感到有些失望。 “是不是真的能撬开人的大脑,把思想植入进去?”站在一旁一直没发一言得文峤此时突然开口:“我指的是物理上的那种‘撬开’。” 不仅是凌泠被他的话惊到,柳梦微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玩味:“你说的是在人脑中植入电极芯片,就像《黑客帝国》电影中那样的脑机接口?” 文峤不可置否。 柳梦微想了想后说道:“这也是一种可行思路。可是一想到要在颅骨上凿开一个洞,再在里面植入管线电极,搅动你的脑浆,用电流刺激大脑,就让感觉浑身上下都疼起来了。”她说着打了个哆嗦,可怜巴巴地说道:“我最怕疼了。” 随后,她又换了一副轻松的表情:“这种方式实在是过于血腥粗暴,不够优雅。造物主明明给过我们许多示范和灵感,为什么不向最伟大的老师学习呢?” “自然界中有一种寄生蜂,它们以毛虫为宿主,当需要产卵繁衍时,就会将混合着虫卵的浆液注入毛虫体内。这种浆液里混合了数以百万计的病毒,这些病毒会侵入宿主细胞,接管宿主DNA,命令它们制造出一种奇特的蛋白质,破坏自己的免疫体统,使这些外来者能在宿主体内健康成长。与此同时,宿主会不停地进食,为寄生者提供营养,甚至会完成自我阉割,将原本用于繁衍的能量节省下来,全心全意地为寄生者服务。等到寄生蜂破体而出后,它们的任务依旧没有结束。它们会将原本给自己织茧的丝吐出来,覆盖在这些寄生蜂幼虫身上。如果出现了什么不速之客,它们会挥动身体,喷吐毒液,撕咬敌人,只为保护这些寄生蜂的虫茧。直到它们破茧而出,成为新一代寄生者后,这一代的毛虫也终于完成自己的使命,可以躺平死去了。” 讲到最后,柳梦微终于满足地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她刚才讲述的是一个大圆满结局的童话故事。凌泠却听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脊背上一阵酥麻,就好像自己的血管里也爬进了一只凭空出现的寄生虫。 “真是……变态……”凌泠皱着眉说道:“这种事不会发生在人身上的吧?” “可同样也很迷人不是吗?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究它们到底是如何实现这般创举。”柳梦微眼睛里闪动着妖冶的光芒,“至于说会不会发生在人类身上,只能说,虽然我们是自然界里最优秀的学生,可只要看看我们现在的作品是多么粗糙和简陋,就能知道我们与老师的差距了。” “或许我们真的发现了能‘寄生’于人脑的寄生虫。”文峤突然说道。 “什么?”凌泠惊叫出声,刚才暗自松了口气的她心脏又被吊起,刚刚消失的寄生虫再次苏醒,沿着她的血管直直冲向脑门。 柳梦微也微微一愣,随即又很快镇定下来:“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一些不干净的水域里生活着一种名为福氏耐格里的变形虫,如果不小心呛水,吸入这种寄生虫,它们就会借助鼻腔内的嗅觉神经冲进大脑,并在其中繁衍,引发脑膜炎。这种疾病虽然致死率很高,但受到感染的概率极低,担心这种疾病还不如担心被闪电击中。” “被害人的大脑完好无损,相反,它看起来十分健康。”文峤否定了她的说法。 这回轮到柳梦微疑惑了:“既然如此,那法医先生你是怎样发现他被寄生呢?” “因为切开死者的颅骨之后,我看到了一根还在跳动的脑神经。”文峤面无表情地说着一个毛骨悚然的故事。 …… 半小时后,他们三人从车上走下来,可眼前的并不是警局,而是繁华热闹的兰亭广场。 “来这里做什么?我们可没空陪你玩!”凌泠没好气地抱怨着。 柳梦微眼珠一转,神神秘秘地说道:“你们不是在查案吗?这里或许有线索。” 凌泠不屑地看了她一眼:“我们都没说是什么案子,你就能知道哪里有线索了?” 柳梦微故作惊讶:“你不信?那不如你在这儿等着,我和法医先生去去就来。” 文峤面沉入水,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凌泠立刻就不干了,叫道:“去就去,我还不信你能未卜先知!” 他们穿过广场,来到一个偏僻的角落,这里竟然有一个小型游乐园,只是里面的设施看起来简陋老旧,大部分店铺还是闭门状态,所以几乎看不到人,显得荒凉又沉寂。他们跟着她来到一个写着“如梦如幻塔罗占卜社”招牌的小店铺门前。 凌泠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个写得歪歪扭扭的招牌,仿佛在问:“这就是你说的线索?”柳梦微装作没看到,不由分说地将两人拉了进去。 房间里光线昏暗,墙壁上挂了几条忽明忽暗的彩色灯带,挂了几张看不懂的画,一张铺着红丝绒布的桌子前坐着一个身披孔雀蓝长袍的女子,她画着夸张的烟熏妆,带着一条珠帘面纱,俨然一个吉普赛女郎的模样。 “我是如月,你就是如梦吧。”女人问柳梦微。 “那么,这两位呢?”女人看向凌泠和文峤:“请告诉我你们的名字。”进门之前,柳梦微把这位女占卜师的规矩告诉了他们,占卜者要为自己取一个“如某”的代号,才能进行占卜。 凌泠嘴角抽搐,觉得一切荒诞又儿戏,恨不得立刻甩手走人。 “如相。”文峤薄唇轻启动,缓缓突出两个字。凌泠诧异地转头望向他,要不是中间还隔了一个柳梦微,她都想冲上去晃一晃他的脑袋,听听看里面是不是进水了。 只剩凌泠一直没说话,那三个人便都齐齐看向她。“我……我是如冰。”凌泠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如梦,如相,如冰。”看不清面容得女人用眼神示意他们三人:“请选一张你们最合意的牌。” “什……什么意思?”凌泠不解地问道,她并非对这种游戏一无所知,毕竟,塔罗牌也算得上是全球知名文化,就算不信,也不妨碍大家拿这当做消遣游戏来玩。所以,以前上学的时候,班里流行过一阵塔罗占卜,凌泠也跟着凑了回热闹。可通常的塔罗牌占卜不都是随即抽取吗?现在所有的牌都是正面朝上,没有秘密,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三人面前。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柳梦微率先上前,选了“力量”牌,牌面上画的是一个头上漂浮着“无穷”符号的女人正在安抚一只大张嘴巴的雄狮。接着,文峤也做出了选择,他选中的是“审判”牌,牌面上半部分是一个天使正在吹奏挂着红十字旗的号角,下半部分则是抬头仰望,张开双臂的人们。 凌泠见他们两个人都已经有所行动,无奈地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将这22张普通的纸牌从头到尾扫视了一遍,最后只能全凭直觉地选择了一张牌:“节制”,牌面上画着一位散发圣光的天使,双手各持一杯,相互倒水,一足在水中,一足在岸上。 “好了。”见三人都已经完成自己的选择,占卜师在铺着纸牌的桌子上方挥了挥手,似乎拂动着什么看不见的虚空之物。随即捏起“力量”牌举到柳梦微面前,问道:“那么如梦,你想占卜什么?” 柳梦微看着纸牌上的狮子和女祭司,幽幽说道:“我养了一只绿眼睛黑猫,它陪伴了我二十年,一直和我形影不离。可是有一天,我回到家,却没看见它的身影,我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没能找到它。你能告诉我它去哪儿了吗?” 女人从纸牌后面露出她那双画着浓妆的眼睛,她正透过那张“力量”牌窥视着眼前的人。 桌上的香薰蜡烛散发出幽异的香气,女人的声音也像这缕气息一样飘忽:“你想把它找回来吗?它不是被你赶走的吗?如果真的想让它回来,只要放松你的‘力量’。当你的‘力量’减弱,它自然会回到你身边的。” 柳梦微的脸色微不可觉地变了一下。 “如相,轮到你了。”她举起了“审判”牌。 “审判何时降临?”文峤冷冰冰地问道。 女人说道:“审判终将降临,当夜空中自西向东划过一颗流星,当沉没在河底的尸骸重新浮上水面。” 凌泠对此嗤之以鼻,心中已经不知道翻了多少个白眼。轮到她了,凌泠轻哼了一声:“前几天开发大厦里发生了一起凶杀案,传播地很广,想必你也应该知道吧。那么,我想知道,这起案子的凶手在什么地方?”凌泠问了一个已有答案的问题,她嘴角挂着一丝微笑,今天,她就要当一回不怀好意的魔术揭秘师。 “你要找的人在一个有星星、火光和梅花香的地方。” 第七章 重塑 三人刚回到车上,凌泠就迫不及待开始吐槽起来,顺便夹枪带棒地损了一把柳梦微:“原来这世上还有这么好赚的钱,三句话就让别人给我花了九百块!” “怎么了?她不是给你提供破案线索了吗?不用谢我,就当是我为维护社会治安做一份贡献了。”柳梦微笑眯眯地说道,丝毫不在意凌泠的挖苦。 “你还好意思说!”凌泠简直要被她蠢哭了:“我现在真是要怀疑你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实话告诉你吧,我说的那起凶案凶手早就被抓住了,什么星光、梅花的,摆明了就是说些模棱两可,故弄玄虚的话来骗人的!” “是这样吗?”虽然嘴上这么问着,可听语气她似乎并不吃惊。 凌泠冷哼一声:“我可没兴趣像这些神婆一样玩文字游戏!” “既然都已经抓到凶手了,还找我调查什么呢?” “我现反悔行不行?”凌泠没好气地说道。 “你这话要是能在我上车之前说出来,那就可行!”柳梦微却一脸愉快。 …… 凌枫敲响了局长办公室的门,随着一声“进”,他大踏步走了进去。局长刘庆荣正端坐在办公桌后,似乎在特意等他。 刘庆荣今年五十五岁,职业的特殊性令他看起来比同龄人苍老一些,毕竟当了这么多年警察,身上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凌枫见他一脸严肃,虽然不知道他找自己什么事,但也莫名紧张起来。 “开发大厦里发生的那起案子现在是什么情况?”刘庆荣盯着凌枫,开门见山地问道。 “还在调查死者的社会关系。”凌枫做了简短的汇报。 “哦?查出什么来了?”刘庆荣随口问着。 “呃……”凌枫有些尴尬,虽然不是一无所获,可目前得到的信息最多也只是再一次地验证了已知信息。 “既然查不出什么新东西,就别做这些无用功了。本来就是一起证据链完整确凿的铁案,再加上现在网络上的舆论闹得那么凶,还是早点结案,让事情早些平息下来吧。再说了,我们警局资源也有限,别在不必要的事情上浪费资源。” 凌枫无力反驳,刘庆荣说的一点没错,两个死者,死亡过程都在监控摄像头的记录下完完整整地被保留下来,死因也不复杂,换一百个法医来都会得出相同的结论。可直觉告诉他,这两起案子处处透着诡异,它们就像千方百计地在告诉你,你亲眼见到的就是事实,可如果一个不言自明的道理被特意强调了一遍又一遍,反而会让人心生怀疑。 “那个……不是我……”凌枫决定赌一把,他不愿意就这样轻易放手:“其实是……是文主任觉得还有疑点。”凌枫急中生智,把文峤推出来当挡箭牌。果然,刘庆荣听到他的名字,。微微一怔,不满地皱了一下眉:“文峤?有什么疑点,这种案子能有什么疑点?” 凌枫继续顺杆爬坡:“这就要问文主任了,可能就是法医的直觉吧。” “胡闹!这要是以后谁都说一句觉得案子有疑点就拖着不结案,那我们的活还干不干了!直觉,狗屁直觉,我当了三十年警察的直觉还比不上你们这些才吃了几年饭的愣头青吗!”刘庆荣毫不客气地训斥道。 停顿了一下,他突然缓和了语气,摆出一个长辈规劝晚辈的架势来:“小凌,我希望你不要钻牛角尖。有怀疑精神是好的,可也不能因小失大,只见绿叶不见森林。我年纪大了,现在是你们大展拳脚的时候。你是我最看好的接班人,你很有能力,我也希望以后能把这个队伍交到你手上,不要让我失望!” 凌枫心中五味杂陈,刘局长的这番话在他听来总像是在夹枪带棒地警告着什么,他似懂非懂,终究还是想不明白。 刚走出局长办公室的大门,他就在纷杂吵闹的多重人声中敏锐地捕捉到了自家妹子那独特的嗓音。他们回来了?凌枫三步并作两步,朝着声音的来源奔去。刚才领导大人的提醒瞬间被他抛到脑后,此刻他只想知道凌泠和文峤在学校是不是有了新的收获。 果然,熟悉的环境里如果突然出现一个陌生人,她将毫无疑问地吸引走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刚刚走进来的凌枫,更何况,还是一个漂亮地有些令人望而生畏的女人。 柳梦微倒是落落大方,走上来主动与他握手:“你好,想必你就是凌队长吧,我是医科大的心理学老师,柳梦微。” 凌枫回过神来:“对,是我……你怎么知道?”哦对,门口有名牌。不对,虽然有名牌可却没有照片,她又是如何将人和长相对照起来的呢? 柳梦微笑道:“没人说过你们兄妹俩很像吗?” 凌泠突然觉得这话耳熟,好像是某个自己讨厌的人也说过,不满地辩驳道:“谁和他长得像了,我长得好看多了!” 凌枫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看到凌泠,劈头盖脸地就问道:“你们去学校查到什么了?赶紧给我一五一十从实招来!” 要说凌枫在别人面前总是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可和凌泠在一起时往往就会画风突变。凌泠也习惯和他打趣玩闹,便有些阴阳怪气道:“查是没查到什么东西,倒是去算了一趟命。哥,你想不想知道我们现在手上那起案子的凶手是谁?” 凌枫被她问地一头雾水:“什么凶手,凶手不是已经……”他猛然止住话头,毕竟现场还有一位外人在场。 “凶手已经死了?”柳梦微轻描淡写地帮他补充了没说下去的话。 “你怎么知道?”凌枫吃惊地张大嘴巴,又是一道责问的眼神向凌泠射去。 “看我干嘛!我只是说凶手已经被抓到了,反正也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可我绝对没告诉她凶手已经死了,我可不想抄保密条例!”凌泠不满地嘟囔着。 “现在网上有很多关于这起凶杀案的照片和视频,我刚才在来的路上抽空看了一下。” “所以呢?”网上最多只有凶手被捕的照片,他们审讯室里的视频是绝不可能泄露的,否则,凌枫就要好好借机查一查内部的问题了。 “外面坐了一个和凶手长得很像的老头,应是她的父亲吧。”柳梦微问道。 “是的。”凌枫从门口看了看外面的接待室,确实是赵小青的父亲。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好不容易培养出一个大学生,有了体面的工作,如今出了这般巨变,简直如坠地狱。 “他很伤心。”柳梦微的语气轻飘飘的,好像受到了这种情绪的感染。 “废话!自己的孩子成了杀人犯,哪个父母会不伤心呢?” “可他并不焦急。”柳梦微话锋一转,众人都随着她的目光向外悄悄观察起那个孤独的老人:“他在他的座位上坐得很稳,并没有出现类似坐立不安的情绪,甚至中途还去接了一杯水。假如他的亲人还在等待审判,他还能表现地如此淡定吗?面对未知,人往往会猜疑,焦躁,害怕,担忧,而不仅仅只有深沉的伤感。” 凌枫第一次见有人能从极其细微的情绪心理推理出这样庞大的信息,心中微微一惊。凌泠也有些错愕,可嘴上却还是要保持矜持:“你说的没错,凶手确实已经死了,她患有一种罕见的神经内分泌疾病,在审讯的时候突然发病猝死了。” 他们来到解剖室,文峤已经将高力群的尸体重新取出摆放在解剖台上。凌泠远远地躲在人群后面,只敢偷偷瞄上几眼。柳梦微倒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像位资深法医一样仔细地观察着尸体。大脑已经失去血色,呈现出它原本的灰白色,正静静地躺在一个不锈钢托盘里。 看到尸体上那多达二十六处深深的洞口以及脖颈处长长的切口时,柳梦微咋舌道:“这手法可真是狠辣!杀人动机弄清楚了吗?” 凌枫叹了口气说道:“这就是困扰我们的地方。不论如何走访调查他们的同事朋友,社交媒体账号,竟然都没有发现他们二人一丁点儿的联系,唯一的交集就是在同一家公司上班。可即便如此,赵小青也并不是高力群的直系下属,他们两个在工作上的交流也极少。” “听起来反而有些欲盖弥彰的感觉。” “这么说确实如此。可他们两个一个是工作狂,一个是小透明,私下没什么联系也不是说不过去。”凌枫又纠结道。 “所以我才会怀疑赵小青是被催眠了,否则,她怎么会做出这样违反常理的事?”凌泠插嘴道。 柳梦微听了却笑道:“即使被催眠了也不会做违反常理的事。催眠只是心理学上的一种引导手段,又不是什么无所不能的妖术。”她指着高力群尸体上的伤口说道:“凶手行凶时的目的性很强,就是要置人于死地。她的下刀方向是从脖子侧面切向中间,同时切断了颈动脉和气管,血液大量喷溅的同时会涌入气管内引发窒息,整个死亡过程不需要一分钟。甚至可以说在她补充这26刀之前,这人就已经死了。所以,她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 “你知道原因?”凌枫试探着问道。 “不如先看看法医先生的新发现吧?”柳梦微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邀请一般地看向文峤,毕竟她就是为此而来的。 文峤从实验台上取出一个培养皿展示在众人面前,只见其中蜿蜿蜒蜒地爬满了不规则网状结构的红色丝线一般的物质。 “这就是你说的在人死后还存活的脑神经?”柳梦微神情似乎有些复杂。 “我无法确定。”文峤诚实地说道:“人体内没什么东西能在死亡之后还继续活动,所以,我只能推测,它是一种外来物质,比如细菌,病毒,寄生虫。” “这有什么特别的吗?”凌泠把脑袋凑上前来,疑惑地问道。 “从表面看,大脑上布满了沟回和褶皱,形状类似核桃仁。现代医学对人类脑结构进行了分区,如额叶、顶叶、枕叶、颞叶等。仅从分区上看,所有人脑都具有这些结构,但如果以更微观的角度观察,每个人大脑上的褶皱数量,深度,沟回走向都有差别,世界上不存在相同的两片树叶或指纹,也不存在长得完全相同的大脑。更何况,人脑和肌肉一样,锻炼地越多的脑区越发达,生长的神经元越多。可以说,每做一件事,大脑都会产生微小的变化。” “而这种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件,出现在了我们两位死者身上。”文峤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将在场所有人惊得目瞪口呆。 “准确来说,他们大脑的额叶区长得十分相似。”文峤拿出两张照片,这样看起来更加直观,仔细比对其中的每条沟沟壑壑的走向,褶皱数量,真如他所说几乎一模一样。若不标注身份,恐怕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同一个人的大脑照片。 “额叶负责人的高级认知功能,如共情,协调沟通,自我控制,判断当前行为的后果,衡量利弊,控制或压制对于社会来说不可接受的反应等。”柳梦微帮他补充道。 “长得……相同的大脑?”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明显超出了凌泠的认知,令她即便满脑子都是问号也无从问起。 “大脑是可塑的,而我怀疑,就是这种东西,塑造了他的大脑。”文峤总结道。 “所以,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凌泠问出了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可无人回应。转了一圈,大家的眼神纷纷落到从外面请来的援兵身上。 发现大家都在看着自己,柳梦微只是耸了耸肩,一脸无奈:“我也想知道呢,说不定到时候我就能去瑞典领诺贝尔生物学奖了。” 第八章 交锋 见得不到什么新线索,大家都陆续离开里解剖室,柳梦微也要离开,文峤却抢先一步关上了门,将她堵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把东西放下再走。” 柳梦微装傻:“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可我真的不知道。”柳梦微眨着眼睛说道:“我可没拿你什么东西,不信的话……要不要让你搜身?”柳梦微突然拉开自己的外套,内里是一件修身的卡其色针织套头衫,凹凸有致的身材展露无疑。 可文峤却不为所动,依旧漠然地盯着她,仿佛要把她看穿。柳梦微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们就这样站着吗?你总不可能一直把我关在这里吧。” “这里有监控。” “那又怎么样?”柳梦微不甘示弱,她抬头看了看悬挂在天花板角落的摄像头,她能笃定自己刚才的动作在监控摄像头的盲区之内。 “我说的不是那个。”文峤示意她向身后的一个黑色小匣子看去,上面有个红色的指示灯正在闪烁,那个位置正对了实验台,与头顶的摄像头相对而照,使整个房间都不存在死角。 柳梦微脸色一变,悻悻地挖苦道:“有了一个还不够,竟然自己还装了一个。你这人不是极度没有安全感,就是有偷窥癖。”她磨磨蹭蹭地从外套的内侧口袋里取出一小块玻璃片,原来是放下显微镜下观察用的一块载玻片,里面隐约还能看见一丝红色物质。 “这上面有你的指纹。”文峤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话。 柳梦微眼睛一瞪,对他的得寸进尺感到有些恼怒:“是啊!难不成你还打算给我安个偷窃罪把我抓起来吗!” “刚才那个不是摄像头,只是一个普通的信号接收器。”文峤小心翼翼地用塑料证物袋将载玻片装进去,在她面前抖了抖:“这个才是你的罪证!” 柳梦微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可又无可奈何,现在只想尽快脱身:“东西还你了,可以让我走了吧!”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文峤不依不饶,举着证物袋问道。 柳梦微听了他的问话,反倒轻松下来:“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还用得着拿吗?你说是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拿?”文峤顺着她的话问。 “当然是为了做研究啊,就是因为不了解,所以好奇嘛,这么显而易见的道理!”柳梦微故意示弱,撒娇一般地说道。 “你没发现自己说的话在逻辑上有漏洞吗?你不可能对这种东西一无所知。”文峤仍然是那副咄咄逼人的样子。 柳梦微抱起双臂,收起笑容:“此话怎讲?” “‘想要摆脱枷锁的第一步是知道枷锁在哪里’,这是你在课上讲的话对吧?” “想不到你还是个认真听课的好学生呢。”柳梦微不动声色地嘲讽道,可心中的弦却不知不觉紧绷了起来。 “知道了恶魔的名字,方可开始驱魔。”文峤突然想到当时对赵小青之死的分析。 “这片载玻片上的标本就是我从刚才的培养皿里取出来的,但是我没有对它做任何标签和标记。玻片上的标本也只是整体上的极小一块,要将这么小的标本还原对应出它原本的样貌,除非对这种东西有过长时间的细致观察,否则,我不信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准确找到他想要的那一个。” “而你找到了它。只有知道它是什么才能找到它,只有知道它是什么才能知道它是否有研究价值,才能知道它是否值得让人以身犯险,不惜用盗窃的方式获得它。” 文峤的逻辑一环扣一环,说得柳梦微无言以对,她索性也不再否认,转而理直气壮地说道:“是,就算我知道又能怎么样?这是我们的学术机密,不能随便告诉外人,里面还涉及了一大堆专利权,署名权的复杂问题,要是泄露出去了被别人抢注了,那么多人的心血岂不是要付之东流了!” 突然,柳梦微调转话锋,决定以进攻代替防守:“不过,话说回来,法医先生你的审讯技巧还真是高明呀,连我都有些招架不住了,都要让我怀疑你是不是法医了。” 突然,柳梦微嘴角浮现起一丝坏笑,以进为退,一步步逼近文峤。看到他疑惑又抗拒地皱了一下眉,脚步一退,柳梦微心中窃喜,动作更加大胆。修长的手指抚上文峤的胸膛,她娇媚地说道:“法医先生,身材不错嘛。” 柳梦微的手不规矩地摸来摸去:“你知道吗?心理空间会在物理世界中出现投影,房间中的陈设,物品摆放位置,不经意的选择和偏好,都能反应出一个人的内心特点。” “你怎么不把房间里的灯全都打开,你不喜欢光?”柳梦微在他耳边吐气如兰,说出的话却不得不令他浑身一凛:“为什么?这可是解剖室,明亮的环境利于工作,也利于心情。有人喜欢白天的开阔,也有人喜欢黑夜的隐蔽,以至于像吸血鬼一样不适应强光环境,你是不是也是这样?” “你身上有一股草木的香气,我认不全,但是似乎有血竭、白及的味道,你受伤了?是新伤还是旧伤?”血竭和白及都是化淤滞血的草药,尤其血竭,由一种名为麒麟竭的棕榈科植物果实渗出的树脂加工制成,是一种十分珍贵的植物资源,也因此被过度采伐变得愈发稀少,价格亦是日益攀升。 “是不是这个位置?”她用手轻点着他左胸偏下的一处地方,“左边第三或第四根肋骨?我刚才摸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你的眼睛微微颤动了一下。” “别对我玩你的把戏!”文峤终于出声,冷冷地打断她。 “这可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这是职业病,不由自主地就开始了。”柳梦微轻笑着挑衅道。 文峤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握住柳梦微的手腕,与她拉开距离。 “这可不像是一双法医的手。你知道的,握手术刀的都有一双柔软又灵巧的双手,可你似乎灵巧有余而柔软不足。”她转过头去,仔细观察着他的手,紧接着,收回目光直直对上他的眼睛:“怎么?你们这里连法医也经常需要进行枪击训练吗?” “够了!” “够了吗?我还没说完呢……”她玩上了头,也开始得寸进尺,这就是以彼之道还其彼身,柳梦微得意地想着。 文峤已经打开了房间的门,下了逐客令:“你要是不想走就跟我去凌枫办公室交代一下你刚才的罪行,然后到我们的拘留室里面住上15天。” 柳梦微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最后还是败下阵来,再不去看他,甩手大步离开了法医解剖室。 第九章 观察术(1) 又过了三天,凌枫翻着案发以来收集到的所有资料,从一开始的眉头皱紧,千方百计地想从一页页苍白的纸张中找出蛛丝马迹,到最后回归平静,机械一般地翻动案卷。最后他终于长长呼出了一口气,这口气里包含了满满的无可奈何,却不得不接受现实的郁闷。 “结案吧。”凌枫轻轻地吐出了这三个字。 其他人对于这个结局都早已有所准备,仿佛整个过程中就只有他一个人一直执迷不悟,一直想要无中生有,非要闹出些事端来才肯罢休一样。 局长刘庆荣看到凌枫拿来的结案报告,虽然依旧没什么好脸色,却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他一边漫不经心地翻着手上的报告,一边头也不抬地对凌枫说道:“白白多浪费了三天,最后不还是就这样结案了吗?” “你说你,也不知道在和谁较劲。这样证据确凿,明明白白的案子,说的不好听一点,就是给我们局送业绩来的。你现在拖拖拉拉地搞了两个礼拜才结束,把我们的平均破案时效都拖长了。” 凌枫站在刘庆荣面前,总觉得心中堵着什么东西,呼吸都不顺畅起来,不过并不是因为局长的斥责。不同于一般悬案的虚无缥缈,不可捉摸,这起案子就像被人精心设计过一般,让人看到该看到的东西,并完美隐匿那些不该被看到的东西。 凌泠一走出警局大门,就看到了一辆红得有些扎眼的车停在他们警局的停车场里。正当她要好奇地走近看上一眼时,车门被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披散着一头波浪长卷发的高挑女人。 她优雅地把墨镜一摘,向着凌泠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 “怎么是你?”凌泠见到她,脱口问道。 “怎么不能是我?”柳梦薇关上车门,朝凌泠走来。“我来问问那起案子,。” “对不起,我们有规定,不能把案件告诉无关人员。”凌泠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什么?你们警察未免也太无情了,需要的时候把人家呼来喝去,不需要的时候就一脚踢开。”柳梦微夸张地叫道。“当初可是你们主动找我的。” 凌泠嘴上虽然说着无可奉告,但实际上那天已经将案子的基本情况都告诉过她,不明白她还想要知道些什么。“是呀,可是请来您这尊大佛之后,不还是没得到什么有用信息吗?” 柳梦微有些尴尬:“那……要不然我们到那个医药公司走一趟,说不定……” “已经结案了。”凌泠打断她。 “什么?”柳梦微一愣。 “我说,这个案子已经结了,没什么好再调查的了。”玲玲突然有些泄气,虽然局里现在所有人都为又了结一个案子感到轻松,可一看到哥哥那副似有心事的样子,凌泠也不禁受到了他的感染。 柳梦微轻轻“哦”了一声,听起来倒并不是多么失望。“可你怎么看起来并不开心?” “说什么呢?这可是命案!”凌泠有些生气,她认为不管案子能不能了结,只要有人死去,都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眼见凌泠就要转身离开,柳梦微连忙出声拦住了她:“你真的不打算和我再去一趟博雅医药公司吗?” “你没听明白吗?已经结案了,到此为止了。” “结案了不代表不能调查。难道说一个地方只要发生过一次命案,以后就再也不会发生同样的事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玲玲心中一惊。“难道博雅公司还会再发生命案?” “我只是打个比方。”柳梦微摆摆手,让她别那么紧张。“命案虽然有了结果,可并不代表那个地方没有问题。” “你说的不会是财务上的贪污腐败,偷税漏税之类的问题吧?那可不归我们管。” 柳梦微没有直接回答她。“有什么问题要去了才能知道。” “算了算了,都已经结束了,我才不管。”凌泠摇着头说道。 “可博雅公司的人不会知道你们到底结没结案,你是警察,只要发现疑点,你都有权调查,他们都有义务配合。” “你……为什么……” 她没有转身离去,而是继续提问。提问是动摇的前兆,动摇是答应的前兆。柳梦微的嘴角渐渐浮现出一丝笑意。“上次没能帮到你们,我感到很抱歉,我希望能够做出弥补。” “弥补?”这也能弥补吗?玲玲心里想道。 “我打算送你一份功劳或者表彰。”明艳饱满的红唇弯如钩月。 “难道你不想做出些让你哥哥刮目相看的成绩来吗?”她使出了杀手锏。“保护和爱惜让人感到温暖和安全,但有时候也令人感到束缚和局促。他们总觉得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好像离了他们,我们自己将永远一事无成。” 柳梦微已经打开了副驾的车门。“来吧。”洞开的车门对她发出了一声难以抗拒的邀请。 再次来到博雅医疗公司,凌泠觉得不过时隔两周,这个地方似乎就已经和自己记忆中的大不相同。接待他们的还是上次那位经理,只是见他们这次只有两个人来,而且还是两个女人,态度自然比不上之前。 “我说两位警官,你们到底还要查什么呀?我们这儿的员工都已经配合你们调查了好几轮了,你们这样一趟一趟的来,都要影响我们正常工作了。”经理喋喋不休地抱怨起来。“话说这个案子不是挺清楚明白的嘛,怎么,到现在还没结案吗?” 凌泠原本就因为心里没底,所以气势上也弱了一截,再加上这是第一次自己独自出来办案,身边只跟着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女人,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也是直到现在,她的脑子才猛然清醒了些,自己是不是太过相信这个陌生人了,两眼一抹黑就跟着她来了。 “王经理,你不必紧张。我们这次来主要还是想调查高力群和赵小青两个人的事,与你无关。”柳梦微突然开口,意味深长地说道。 “什么叫与我无关,公司里的事都与我有关。我必须要保证公司能够正常良好地运行下去,而不是像这样一遍又一遍地被你们打扰!” 柳梦微轻笑起来:“我的意思是,我们只会调查与那起凶杀案有关的事情,不会拔出萝卜带出泥的。” 王经理脸色一变,语气顿时不好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在暗示我们公司有其他问题吗?” “公司有没有其他问题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好像有点问题。”柳梦微突然站起来走到窗户边,用手指点着一个穿着蓝色毛衣的短发女孩,“在我们进你办公室的5分钟里,这个女孩回头看了这里三次,她似乎对我们很好奇啊。” “这有什么奇怪的?”王经理不耐烦地说道。 “哦?看来不是她。”柳梦微趴在玻璃窗上仔细端详着外面办公室里的众人,她看似随意地在玻璃上指指点点,终于又在一个马尾辫女孩身上停下,转头一脸坏笑地问着:“这位呢?” 王经理终于忍不住怒喝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柳梦微从玻璃窗前走回来,拿起王经理办公桌上的全家福相片。“看来王经理的家庭很美满啊,妻子看起来很温柔,女儿也很可爱。所有进到你办公室的人一眼就能看到你的这张全家福,只是可惜,所有人都能看到,唯独你自己看不到。所以,你都没注意,这上面已经积了一层灰啦。” 她翻转相框,背面写了两串数字,看格式应该是手机号码,柳梦微见状“噗呲”笑出了声:“你竟然把自己的全家福相片当成便签本吗?” 王经理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他一把夺过相框,拉开抽屉,重重地扔了进去,再泄愤一般地重重关上。 第十章 观察术(2) 凌泠终于找到合适的时机开了口,柳梦微扮演了黑脸,她自然而然地就扮演起红脸来:“王经理,其实我们也不想一次又一次地来打扰你们。刚才就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我们只是想看一看高力群负责的研发项目,此外的事一概与我们无关。” 在来之前,柳梦微已经告诉凌泠要调查的方向。虽然警方之前也提出想要查看高力群的电脑,却被公司以涉及商业机密拒绝了,所以来之前她并不相信这次调查能有多么顺利。 可柳梦微似乎三言两语就击溃了王经理的防线,此时的他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想要反击却又力不从心,只能无能狂怒。 “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王经理不敢高声,只能从牙缝中恶狠狠地挤出这几个字来。 “走吧,带我们到高力群的办公室去看一看。就只是看一看而已,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绝不会带走属于你们公司的一张纸片。你要是信不过我们,可以站在旁边监督。”柳梦微已经站起来,拉开门把手,她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摇摆情绪,便毫不犹豫地出手帮他做了决定,这一招简直屡试不爽。 高力群的办公室明显经过了清理,应该是家属来拿走了他所有的私人物品,其中一个文件柜里有摆放过资料的痕迹,但现在已经空无一物。不过柳梦微对这些似乎并不在意,她径直打开办公桌上的电脑,翻看起里面的文件来。 凌泠见王经理虽然跟着他们进来,却并不愿意跟在她们身边,只是远远地坐着,用毫不掩饰的嫌恶眼神看着她们。于是,她便悄悄和柳梦微说起话来。 “你是怎么看出他和同事之间有不正当关系的?” 柳梦微头也不抬,轻笑道:“我可没这么说过,你别污蔑人。” 凌泠顿时瞪大了眼睛:“你刚才说了那么多一大堆,不就是这个意思吗?傻子才听不出来!” “你有没有玩过德州扑克?”柳梦微话锋一转。 “我不赌博。” “德州扑克里最有趣的一招博弈技巧就是bluffing,也就是虚张声势。如果你的气势足够强大,表现足够自信,即使手里握着的是一副小牌,也可能让对面握着大牌的人放弃,最终赢得比赛。以小博大,以少胜多,以弱胜强,是经典不衰的好戏。” “你的意思是,你刚才说的都只是猜测,只是虚张声势地吓唬人,其实你也没有把握?” “如果要等到一件事完全掌控在自己手里之后再去行动,恐怕会错失很多良机的。” “你应该还记得我对你说过,职业,经历,环境会在人身上留下印记,对吧?同样,人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将他身处的环境印刻上属于自己的标记,这个过程就像一个往复循环。” “作为一个观察者,你可以通过这些在无意识下形成的行为痕迹,来捕捉一个人的特征个性,价值观,习惯和梦想,这就是心理学中的观察术。”柳梦微说道。 “所以你刚才只是看了一眼王经理的全家福,竟然就能知道他对家庭不忠了吗?” “当然不是,孤证不立。我刚才和他握手,他的手上涂了护手霜,很浓郁的玫瑰味道。” “那又怎么样?”凌泠觉得这虽然可疑,却并不能作为推断的证据。 “他的办公室里没有护手霜,但外面有一个女孩用同款味道的护手霜。” 玲玲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可我还是觉得你的推理太牵强……” “何止牵强,简直漏洞百出!”柳梦微大方地承认着:“甚至只要对方心态足够好,脸皮足够厚,即使被我说中了,他要是百般抵赖或者装傻充愣,我拿他也没办法。可是,偏偏让我瞎猫碰上死耗子,这把bluffing成功了!” 柳梦微瞥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王经理,狡黠地眨眨眼睛:“就算我推测错了,也并没有任何损失,这种无本却有利的买卖可不多见。更何况,我实际上什么都没说,不是吗?” 凌泠无言以对,对于她的手段,惊叹中带着佩服。 这时,柳梦微的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转向还在发愣的凌泠,她摆出一副老师的架势来:“bluffing这招我感觉并不适合你,但我可以教你如何运用观察术。” 凌泠嘴上没说,脸上的欣喜表情却掩饰不住。 “现在就有一个实践的机会,你想不想试试?” “怎么实践?”凌泠脱口而出,显然她又一次地被说动了。 “那么我们就去下一个地方。” 镜湖公园坐落在老城区的中心地段,虽然随着经济发展,城市又开辟了好几个中心,但一直以来的文化、教育、医疗资源却只会在原地越积越深。于是这片地区不仅经过修缮之后焕然一新,显出生机和活力,更是依靠着镜湖和周围的自然风光,闹中取静,成为云河市里真正算得上寸土寸金的地方。 凌泠一进入这个别墅区,就无不感慨道:“真不敢相信,我和这些有钱人生活在同一个世界!” 她们来到高力群的家门口,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妇女,看样子应该是家里的保姆。保姆将她们领到客厅,便去卧室叫汪华盈。 凌泠看到从楼上走下来的汪华盈,心中微微一惊。那个在警局里泰然自若,衣妆得体的女人现在只穿了一件宽松舒适的家居服,头发只是随意地盘起,薄施粉黛,甚至没能遮住脸上的疲倦。 她自如地走到二人面前,靠在沙发上,翘起腿,一副慵懒而放松的样子。 “我什么时候能领回我丈夫的尸体?”没等二人说话,汪华盈率先开口问道。 “应该快了……”凌泠随口敷衍道。 “这人死了,就有一堆事情要处理,要是能尽快处理完,我也能早点安定下来。”汪华盈揉着太阳穴说道。“他父母那边闹得厉害,出了这种事,做妻子的免不了受到苛责,你们懂的。”她自嘲地笑了一声,又从一旁的茶几下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烟盒,从里面拿出一根夹在左手食指和中指间。随后,又将盒子递上前去,问了一句:“要来一根吗?” “不必了。”凌泠连忙谢绝。柳梦微倒是从中抽了一根,放在鼻子底下轻轻嗅了一下,有一股清新的薄荷味道,过滤嘴上印了“ESSE”,是一个知名的女士香烟品牌。 柳梦微突然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指着外面的花草问道:“外面的花是高先生种的?” 汪华盈偏头向窗外看了一眼答道:“是啊。这大概是他除了工作之外的唯一爱好了,连带着我们女儿也跟着他鼓捣这些花花草草。后来他的工作实在太忙,这些就都交给小芹打理了。” “我们能出去看看吗?”柳梦微问道。 “请便。”汪华盈随口说着,自己仍然靠在沙发上抽烟。 二人走了出去,这片小花园目测种了几十种凌泠叫不出名字的奇花异草。 “好了,告诉我,你刚才在这个家里看到了主人的心理痕迹了吗?”趁着现在只有她们两个人,柳梦微向凌泠抛出了她的考题。 凌泠没想到“考试”这么快就来了,透过玻璃窗又向内张望了一阵,慢慢说道:“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主人应该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 柳梦微听了,呵呵笑起来:“你刚才没看到给我们开门的人吗?好了,让我教你观察术的第一课——排除干扰项。有时候我们的生活环境里会留下别人的痕迹,你不能把这些不相干的线索归类到错误的人身上。” “所以,当你看到一座漂亮的大房子打扫地干净整洁,得出的结论不该是主人爱干净,而是——主人很有钱。” 第十一章 观察术(3) “或许整栋房子都是一个假象,里面的那个女人就是被养在其中的一只金丝雀。她的手保养得很好,是一位养尊处优的贵妇人。她用左手夹着香烟,有可能是一个左撇子。在她丈夫生前,这个家里应该并没有人抽烟。看到那个被用做烟灰缸的玻璃盖了吗?那原本应该是个茶杯的盖子。可实际上,她的烟瘾应该并不重,这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个打破常规的消遣方式。因为在过去,作为一个贵妇人,是不被允许抽烟的。” “所以,今天她会穿着家居服见客。在她的意识中,自己的丈夫死去,那么自己的夫人身份也将随之消失,她也就不必费心或者说无力再维持以往的端庄形象。” “虽然自己的领地有外人‘侵入’,可她的状态还是很放松,这从穿衣和抽烟这两方面就能知道。或许她是欢迎我们来访的,因为她的内心很寂寞,希望能有人听她倾诉,为她排忧解难。”柳梦薇在凌泠耳边娓娓道来,指引着她观察房间里的人和物。 “所以这回你知道该问什么,该怎么问了吧?” “问……问什么?”凌泠支支吾吾地问道:“你从头到尾都没告诉我,你到底在查些什么呀?” “笨蛋菜鸟。”柳梦薇小声打趣道:“当然是我们在博雅公司里没查到的那些呀!你难道没发现高力群的办公室里少了很多东西吗?一些属于他个人的物品肯定被还给家属了,所以我们才到这里来。我原本以为这家女主人有可能会抗拒我们的调查,但经过刚才的心理分析,就能发现她其实并不一个强势的人,你甚至可以利用她对亡夫的好奇心,让她协助调查。” 凌泠有些明白,可要真正实践起来,似乎还有些差距。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响动。一个穿着类似日本JK制服的瘦高个儿女孩出现在门口,一双丹凤眼疑惑地打量着屋内的两个陌生人。 进来的女孩正是高力群和汪华盈的大女儿,高采芹。汪华盈简单地和她说了几句,就要打发她回房,柳梦微却突然先一步走到她身旁,微微欠身,对她说道:“你好啊,小魔女,不知道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汪华盈毕竟还是一位母亲,听到她的问话,主动接过来说道:“有什么事问我就行了。” “您不必紧张,我就是觉得外面种的那些花花草草很好看,想请您的女儿为我介绍一下。” 得到母亲的默许之后,女孩放下书包和她们走进了花园。 “这是月桂,这是栀子。这两颗月季一棵叫果汁阳台,会开橙色的花,另一棵叫瑞典女王,会开粉色的花。”女孩如数家珍,一边指点着每一棵绿植,一边一一为她们介绍着。 刚开始女孩还有些局促,可这些毕竟都是她所熟悉和喜爱的事物,不知不觉便敞开心扉,说得越来越顺畅了。 “这是洋地黄,只不过现在不是它的开花季节。它会从中间长出一根长长的花箭,底下的花会先开,越往上越尖,样子就像一个宝塔。” “这是天仙子,它的花也已经谢了,这些小球里的就是种子。” “这一棵是我最喜欢的植物,叫曼陀罗。它的花没开放之前就像一朵螺旋,然后就会慢慢展开成为一个喇叭形状的六角星。只可惜,它也刚刚开完花,现在已经开始结种子了。不过,它的种子长得也很特别,就是这个长满尖刺的圆球。”高采芹说得眉飞色舞,兴致高昂,仿佛她们这几个人是这片秘密花园的第一位访客,而她作为精心照料这些花儿的主人,终于遇到了有眼光的有识之士。 “这些花长得真好!”柳梦微夸赞道:“你还把它们的种子收集起来了是吗?” 高采芹点点头:“是的……你也想要种花吗?” 柳梦微喜笑颜开:“我正是这个意思!刚才还怕你不肯忍痛割爱呢!” 小姑娘露出有些羞涩的笑容:“怎么会?种子都有多余,我自己根本种不完。”柳梦微跟着高采芹去了她的房间,临走前给了凌泠一个眼神暗示。 客厅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凌泠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用严肃的口吻说道:“汪女士,我们这次来其实主要还是想看看您从公司里拿走的属于您丈夫的那些私人物品,我怀疑……”怀疑什么呢?“要利用妻子对丈夫的好奇心”,出轨?不行,没证据的事不能胡说。那还有什么是能挑动一个未亡人的神经的呢? “我怀疑,您的丈夫可能藏了什么东西。”这话一说出口,凌泠就开始后悔,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把对话圆下去。 “什么东西?”汪华盈果然有了反应,微微坐直了身体。 “我……我就是怀疑……所以这才来调查嘛……”凌泠已经心虚到无法讲出完整的话语来了。 “藏在了什么地方?” “我们认为您从公司里拿走的东西里可能有线索。” 听罢,汪华盈站起来就向一个储物间走去,指着一个箱子,漫不经心地说道:“他的东西全在这儿了,都是些书和本子,我也看过了,里面好像都是他的工作笔记,实验数据什么的。你想看就看吧,不过……”她稍微停顿了一下,还是留了个心眼:“如果你们发现了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我必须要第一时间知道。” “那是当然,家属有知情权。”凌泠松了口气,抱起箱子就要离开。“我们会尽快把东西还回来的。” 江华盈轻倚在门框上,目送她们离开。 “你最好留下些什么,至少也该保障好我们三个人下半辈子的生活!现在可好,凶手死了,凶手家里也拿不出赔偿金。你一文不名地死去了,留下我们活人受罪!”江华盈将烟蒂扔在门口,狠狠地踩灭还闪着光的火星。 …… 王经理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来到地下停车场,坐进宝马车的真皮豪华座椅内,长长地舒了口气,一天中最轻松的时候恐怕就是此时此刻了。 他从车内一个隐蔽处掏出一只手机,熟练地点开一个聊天软件,兴致勃勃地开始和对面的人说起话来。一口一个“宝贝”“亲爱的”叫得火热,又是承诺旅行,又是答应买包的,腻歪了半个多小时才收起手机,打算发动汽车,驶离停车场。 突然,他感到脖子处一凉,顿时浑身爬满了鸡皮疙瘩,正要启动汽车的手指僵在了半空。从黑暗的后座方向处传来一个阴沉的男声:“别动。” 王经理的身子禁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你……你你……你想干什么?我……我有……有钱,你别……别杀我。” “别紧张,我不会伤害你。”虽然这么说,可谁遇到了这种事会相信这种承诺呢? “今天是不是有两个女人来找你?其中一个是警察。” “其中一个?”王经理虽然害怕,可毕竟还是见过世面的人,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另一个……难道不是吗?” 身后的声音停顿了几秒。“她们来找你干什么?” “她们是警察,当然是找我调查案件啊。但是这起案绝对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因为我是这家公司的临时负责人,她们来了只能由我接待而已!” “她们查到了什么?” “她们没和我说呀!警察办案怎么会和我们这种平头老百姓讲呢?您说是不是?”王经理紧张地扭了扭身子,肥腻的脖子上像是被放上了一块寒冰,传来一阵针刺般的疼痛。这种疼痛令他想起被割喉的高力群,于是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脖子是不是也已经开始流血了。 “那就仔细想想,她们在公司都做了些什么?”这声音比脖子上的金属还要冰冷。 “她们就只是看了一下高力群电脑里的文件而已,哦,高力群就是我们公司里被杀掉的那个人。”王经理生怕他听不懂,努力地解释着。 身后又是一阵沉默,不过是半分钟,但在他眼里,恐怕要比半小时还长。 “给你一个小时,把她们今天看过的文件发到这个邮箱地址。”王经理的腿上落下一张纸条,他颤抖着双手接过捏在手里。 “别耍什么花招,否则……我会把你刚才和那位名叫‘春晓雨’的女人的对话视频放出去。” 说完这句话,从身后吹进来一阵阴冷的风。过了许久再没人说话,王经理终于战战兢兢地尝试转动脖子,试探着回头张望,左侧车门打开,后座已经没有了人。 他气血上涌,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藏在车里的手机又被他掏了出来,飞快地重新打开聊天软件界面,将那个排在第一位的对话框点开来,一键拉黑删除,随后把手机随意地仍在副驾,大骂道:“老子今天因为你被威胁了两次!两次!你这个女人就是个灾星!瘟神!” 第十二章 意外 等再回到楼上时已经差不多晚上7:30了。冬日的天又暗得早,此时的户外早已一片漆黑,路灯像一束束不灭的烟火,照亮了孤寂的路。楼宇庞大的影子在夜色掩映之下,像一只沉默的巨兽,尤其眼前这一栋,不久之前发生过一起惨烈血案的那一栋。要说以往还有零星几个加班的公司会在这个时候亮着灯,但最近全都早早离开,生怕一些不可捉摸的东西,乘着黑夜出来作祟。 王经理今天就是那个倒霉鬼,他乘着电梯一路奔向公司所在的15层。 “叮——”电梯的提示音响起,门缓缓打开。浓墨一般的黑暗瞬间侵袭而来,仿佛要吞没电梯间里的唯一光明。 王经理不禁打了个寒颤,嘴上小声地骂了几句脏话,给自己壮着胆。走过一个拐角,旁边就是那个被鲜血浸染过的办公室。加了三次价钱,才有清洁工愿意来打扫,他们将地板清理了一遍又一遍,可血液已经渗入到地板砖的缝隙里,除非将这些地砖拆掉重铺,否则这些血液的痕迹将永远存在于此。白天还没有什么感觉,可此时,他仿佛能闻到从地下透出来的血腥味。 穿过办公室的走廊,马上就能到达他的目的地。可是,他猛然止住脚步——前方的黑暗里,有一团光晕破土而出。 他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就要转身逃跑。可耳边又响起那低沉而阴冷的声音,要是一个小时之内不把那人要的东西给他,自己恐怕就要身败名裂,说不定可能会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他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是不是我白天忘了关高力群办公室的灯?我们这幢楼的治安一向很好,进出都要刷门禁卡,监控也到处都是,怎么可能有人敢到这里偷东西,而且这个时间偷东西是不是也太早了点?”他心里想着,安慰着自己。 王经理蹑手蹑脚地靠近,蹲在墙角仔细听了一会儿,又透过玻璃墙向里张望,里面果然空无一人。他松了口气,果然是自己想多了,于是掏出钥匙开门走了进去。 他绕过办公桌,想要走到电脑前查看文件。可刚走到桌边,他的眼前竟赫然出现一个蜷缩着身体躲在椅子背后的男人。没等他惊呼出声,那人就如离弦之箭一般扑向了他。 王经理大惊失色,脚步踉跄着想要躲开那人,可无法控制的恐惧与惊慌打乱了他的脚步。右腿绊左腿,左腿绊凳腿,再加上那个陌生男人已经扑到他身上,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只听得“咚”的一声,王经理笨重的身子已经直直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看样子已经昏死过去。 见状,那男人连忙从他身上爬起来。他似乎也紧张无比,绕着王经理慌乱地转了几圈,急得满头大汗。终于,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颤颤巍巍地掏出手机,从里面找出一个电话,拨打了过去。他按灭了墙上的开关,整个房间重新陷入无边的黑暗,只有手机的萤萤蓝光映照着他那张诡异而苍白的脸。 “喂……宋姐……”房间里安静地能听到他吞咽口水的声音:“对不起,我好像被人发现了……怎……怎么办?” 电话那头的女人明显比他沉得住气,只是沉默了几十秒之后,便开口说道:“你别着急,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男人一五一十地将刚才王经理突然返回,并且现在因为摔倒而晕死过去的事告诉了她。 女人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能力挽狂澜的安心之感:“这样,你先把他控制住,等他醒来,如果愿意私了,那么最好,我们也不希望把事情闹大。如果他不愿意,那你就带着他主动投案。不过就是一个入室盗窃的罪名,更何况,你实际上并未盗窃任何财物,还有自首情节,不会有太重的处罚的。” “可是,如果他们问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你忘了我们的应急预案了吗?” 男人突然像醍醐灌顶一般,连声回答着“是”。“我刚才太着急了,脑子一片空白,还是宋姐您英明。” “电脑里的东西都拷贝下来了吗?” “这个您就放心吧。只是……我实在没有预料到会有人突然折返回来,明明所有人都下班了,我还特意等了半个多小时才来……” “好了,我不会因为这点意外责怪你的。”听到这话,男人终于放松了下来,仿佛从头到脚都通畅了起来。 “谢谢宋姐,谢谢宋姐,我……” “别掉以轻心,”女人打断他:“后面的考验还刚刚开始呢。局子里有些人的好奇心太重,明明都已经结案了,还有人要来调查。要是那个人不愿意私了,你进去一趟也好。他们不是一直想知道杀人动机吗?那你就好好地把动机讲给他们听,让他们别再疑神疑鬼了!” 男人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电话那头的女人仿佛能隔空读取人心:“为组织吃点苦,组织才会信任你,器重你,你不愿意吗?” “怎么会!”男人诚惶诚恐地说道,又连连说了一堆大表忠心的漂亮话,直到女人不耐烦地说了结束语,让他当点心,这才挂了电话。 男人长长舒了一口气,一想到地上还躺着一个人,瞬间又紧张了起来。他在墙壁上摸索了一阵,找到开关,“啪”地一声,白色的灯光瞬间充盈了整个房间,刺得他闭了闭眼,适应了一阵才缓慢睁开。 仰面躺在地上的人此刻依旧安静地躺着,以脑袋为圆心,粘稠的血液一圈一圈往外蔓延,几乎就要舔舐到墙边那双做工考究的鞋尖上。洁白的瓷砖,洁白的墙壁,洁白的灯光,照耀着这片触目惊心的红。 男人下意识就要往后退,可他身后就是墙壁,早已退无可退。他强忍着巨大的恐惧,才没有惊叫出声。 “啪。”房间再一次被幽深的黑暗所笼罩,原来,浓得化不开的黑夜真的能令人舒心。 一个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像一个破败的风箱,在空荡荡的办公楼里回响。这恐怖的声音,将他自己也吓了个半死。他捂着嘴,胃里翻江倒海,跌跌撞撞来到窗户边,想要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高层飘渺,冷风醒人。 很奇怪,贪生怕死的人类,有时候站在高耸入云的楼顶,面对深不可测的海洋,会有一种想跳下去的冲动。死亡与毁灭,有着罂粟花一样的致命吸引力。 “不,我不要死。”求生的本能往往会赢。他再一次打开了灯,这一次他没有眨眼,地上的人还在,地上的血迹也还在,但是他的惊慌已经不在。 男人小心翼翼地绕开血迹,先伸出两根手指摸了摸那人已经冰凉的脖子,没有脉搏。紧接着又在他的身上摸索起来,在衣服口袋里果然找到了他的手机。 他活动了一下已经站得酸麻的双腿,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接下来的计划。虽然只是一个临时的、不完美的计划,但他已经别无选择。或许警方会怀疑他的死因,会很快查到他,可现在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不可能坐以待毙,他必须要做些什么,即使只是垂死挣扎。 第十三章 坠落 8:05 寂静的夜空中,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巨响,如空中惊雷。 不到一分钟,就有人从楼里走了出来,开始在周围四处张望,好像在寻找发出声音的来源,正是大楼里的保安。 保安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外面披了一件长夹克,手里拎了一只手电筒正四处乱晃着。突然之间,明晃晃的白光照到一张苍白而惊恐的脸,一瞬间,两人似乎都受到了惊吓。 “小李?”那人用手遮着眼睛,连忙出声喊道:“是你吗?我是门口的老赵啊。” 小李连忙偏了偏手电筒的角度,上前一步,仔细辨认了他的身份后才说道:“你刚刚有没有听到……” “那么大声,又不是聋了,谁听不到,要不然我出来干什么?” “那你听清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过来的吗?”小李问道。 老赵笑了一声:“你年纪轻轻的,耳朵比我还不好使。我在大门口听得仔细,声音就是从你们这栋楼这个方向传来的。” “我……我也觉得好像就在耳边。” “走吧,我们在这里绕一圈看看。” 于是,两个人的两束手电筒光像两条迈开的双腿在黑暗中摸索前进。只是还没走几步,二人就同时怔怔地站住了——十米远处,一个黑色的颀长身影在灯光之下显了形,长长的风衣遮住了他的身形,兜帽掩盖着他的脸庞,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只漂浮在黑夜之中的无脸幽灵。而他身旁还有更加恐怖的东西,那是一个手脚扭曲,血肉模糊的人形物体。 还没等任何人有所反应,小李“嗷”地叫了一声,便转身拔腿就跑。 “杀人了——杀人了——”一声声惊惧的叫喊在沉默的夜晚中显得格外响亮。 老赵虽然比他镇定,可也是吓得不轻。他一边后退,一边用手电筒直直地照着面前的这个人。生怕一旦没有了灯光,他就会和黑暗融为一体,或者消失得无影无踪,或者一个闪现出现在自己身后,给自己致命一击。 “报警了吗?”一道冷冷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尴尬。 “什……什么?”老赵没想到他会主动和自己说话。 “赶快报警,这里出了命案!”那人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你守在这里,不要让任何人靠近,保护好现场。” “哦……哦!”老赵连忙掏出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结结巴巴地好一会儿,才说清发生的事。等他终于挂断电话,重新回到眼前,又不由得一愣,拿着手电筒在原地照了几圈,刚才那人已经不见了。 …… 听到报警地址的凌枫,不由地脑袋一大。又是那个地方,竟然又出了一起人命案。他火速带着凌泠从家里赶往现场,同时联系警队的各个成员。好在现在路上的车不多,工业园区那片地方,到了晚上更是路宽车少,所以他们只花了20分钟就赶到了现场。 等他们的车开到了工业园区门口,远远就看到有人在那等着。原来是老赵把刚才的事告诉了另一位值班的保安,让他看到警车到来之后立刻把他们领到案发现场。 看到地上的死者,凌枫不禁又皱紧了眉头。虽然地上的人脸摔得有些变形,可他还是一眼就辨认出了他的身份,正是博雅医疗公司一直和警方人员对接的那位王经理,王明。 “法医呢,法医到了吗?”他回头对凌泠喊道。 “我来了!”江蓉拎着法医勘验包,气喘吁吁地向这边奔来。 见所有人都已经到位,凌枫稍稍松了口气,也开始了自己的工作。他找到报警的老赵,向他询问具体情况。 “刚才,大概就是刚过了八点,8:05的样子吧。突然外面就传来了‘砰’的一声,把我吓了一大跳。感觉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到了一起,或者也有可能是从楼上掉下来什么东西。所以我就想出来看看,路上还碰到了另外一个叫小李的保安,我们就一起往这个方向走,然后我们就看到了……”老赵顿了顿,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这个小李现在在哪里?”凌枫理所当然地认为他看到的就是眼前这幅情景,并没等他继续描述下去。 “他被吓跑了,现在应该回到他自己的保安室了吧。哦,他就是看管这栋楼的保安。”老赵答道。 “你们是听到声音之后才赶来的吗?” “对。” “也就是说,你们并没有看到他从楼上掉下来?” 老赵思索了一会儿后,坚定地说道:“对。这两个礼拜他们下班都早,7点钟左右人就走光了,所以我们也就没有时时刻刻盯着这边。” 凌枫将从报案人这里了解到的信息一一记录下来。他抬头看了看那楼上那唯一亮着灯的房间,人似乎毫无疑问就是从那里掉下来的。 “你有没有看到楼上亮着灯的那个房间?” “嗯,看到了。” “你们发现尸体的时候,那个房间的灯就亮着吗?在这过程中有没有注意到其他房间也曾经亮过灯?” 老赵脸上露出难色,显然他没有特意关注这个问题。“现在亮灯的这个房间好像一直都是有灯光的,其他的嘛……” 凌枫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再为难他,让他带自己去找那位叫小李的保安。 小李果然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一直听到门外的老赵喊警察来了,才听到门内锁头开动的声音小李从门背后探出脑袋,看到门外一大群人,顿时又有些畏首畏尾。 “快开门,警察都来了,你还怕什么?”老赵呵斥道。 “凶……凶手抓住了吗?”小李声音很小,但凌枫听得一清二楚。 “我们还没开始调查呢,你怎么就知道会有凶手呢?” “那个人……站在死人旁边的人……” 凌风瞳孔一缩,震惊地问道:“你说的是什么人?” 老赵终于回过神来,连忙解释道:“哦,我们发现尸体的时候,他旁边还站着一个人,就是他提醒我赶快报警的。” “那你怎么不早说!”凌枫气极,立刻吩咐下去:“把路边的监控都给我调来,立刻找到他说的那个人!” “我刚刚想说来着,可被打断了,之后你左一个问题,右一个问题,我忙着回答,就忘了这一茬。”老赵局促地抠着手指,害怕自己闯了大祸。 “好了,”凌枫不耐烦地打断他:“你说的那个人虽然很可疑,但并不一定和他的死有关。我们还是先上去看看。”他没有想到,明明都已经放弃了,偏偏再起风波。 来到15楼,跟着光线的指引向前走去。当更直观地看到房间所在位置时,凌泠更是轻呼出声。 “怎么了?”凌风有些疑惑地问道。 “这间……不是高力群的办公室吗?”白天她刚刚来过这儿,自然印象深刻。 “好像是。”凌枫也想了起来。他们二人快步走上前,未等进门便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这气味更加强烈。定睛一看,房间中央有三个倾倒的瓶子,地板上湿漉漉的,应该是瓶子中的液体,流了满地。 “这好像是次氯酸钠的味道。”凌枫说道。 这时,放在办公桌上的一部手机突然铃声大作,把两人吓了一跳。好不容易在不破坏证据的情况下取得了手机,点开接听键,电话那头瞬间传来一阵暴风骤雨般的怒骂声。 “你终于肯接电话了啊!你好好看看我前面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现在都已经几点了,你在外面鬼混什么呢!装模作样地给我发了个‘对不起’,打电话又不接,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凌枫看了看备注上写的“老婆”二字,等她这串连珠炮似的问话终于停歇后才缓缓开口:“请问您是王明的妻子吧?”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下来:“你是谁?他的手机怎么在你手里?” “我是云河市警察局刑侦支队的凌枫。您的丈夫出事了,请现在赶紧过来一趟。” 第十四章 动机 “你的意思是说,王明在今天晚上8点的时候曾经给你发过一条信息,信息内容就只有‘对不起’这三个字,是吗?” 女人似乎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和悲伤之中,对于凌枫的简单问话,都要重复好几遍,才能从她嘴里得出一些只言片语。 “是,是……可是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早上出门的时候他还一切正常,怎么可能突然就从楼上跳下来了呢?我不相信,我绝对不相信!”女人越说越激动。 “以你对你丈夫的了解,你认为他是不可能自杀的,对吗?”凌枫顺着她的话问道。 “当然!”女人抹了抹脸上的泪,一副情真意切的表情:“王明绝对不可能自杀,他不是那样的人。一定是有人把他从楼上推下去或者别的什么,你们可一定要为我们讨回公道啊!” 现场的痕迹确实疑点重重,甚至可以说是漏洞百出。首先,就算是要自杀,为什么他要选择高力群的办公室,从这里的窗户上跳下去,难道这个地点对于他来说有什么特殊意义吗?第二,地上为什么会被倒满次氯酸钠溶液?如此大剂量的次氯酸钠溶液被这样肆无忌惮地倾倒在地上,显然是想要掩盖某些痕迹。可一个即将要自杀的人,对于身后之事,有什么必要如此在意呢? 最后一点就是动机的问题。这个问题不仅凌枫想不明白,王明的家人和朋友似乎也想不明白,而对于那仅有三个字的“遗言”,更像是为了欲盖弥章而做的一个小补丁。 因此,这个自杀伪造现场只能用拙劣来形容。可难题就在于,他们没能发现任何侵入者的痕迹。他们在去调取15楼当晚的监控视频时,发现电脑主机上被插上了一个不起眼的U盘,7:30之后的监控画面一直没有变过,甚至没有拍到王明进楼的情景,显然是被人篡改过了。要不是发生了这档子事,那谁也不会注意到这个问题。 而案发的办公室就更绝了,那三瓶次氯酸钠溶液破坏了一切可识别的生物特征。据江蓉所说,次氯酸钠这种漂白剂不仅会干扰鲁米诺试剂寻找血迹的发光反应,还会破坏DNA。因此,即使经过细致对比,发现疑似血液的痕迹,也已经无法从中检验出血液的所属人。 总之,这是相当奇怪和矛盾的作案现场。一方面,凶手完美地抹除了作案痕迹,另一方面又留下了毫无逻辑的行为痕迹。 等到了白天,博雅医药公司的员工陆陆续续来大楼上班。当看到门口的封条时,不禁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都急切地想要知道自己公司又发生了什么事。 早有警员提前在这里等着,见他们来了,便走上前去将他们召集起来,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问询调查。 凌泠面前坐着的正是昨天那个穿蓝色毛衣的短发女孩,她低头看了一眼档案,姓名一栏上写着的是“肖春雨”。 不知为什么,凌泠突然有些紧张。 “你和王明是什么关系?”这句话被她问得有些暧昧。 “他是我们公司的副经理,我是他手底下的员工,就这样。”女孩倒是镇定自若。 “你们私底下的关系怎么样?” “我们就只是普通上下级关系,私下没什么联系。”女孩用手拨了拨额前的头发。 “你对他的死怎么看,你觉得他有可能会自杀吗?” “我……我看不出来,毕竟我们又不熟,他心里有什么想法我也不可能了解。”女孩淡淡地说道。 “你昨天最后一次看到他是什么时候?” “就是下班的时候,大概靠近七点钟吧。” 凌泠有些不知道该问什么,以她迟钝的观察力,都能感觉到眼前这女孩和别人的态度有些微妙的不同。别人对于王明的死或惊讶或好奇,甚至会主动追着警察问问题。而她似乎有些过分地镇定和漠然,要么她原本就是这样冷淡的性子,要么是她在极力掩饰些什么。 可凌泠没有办法直接把自己的疑问抛出来,她果然还是学不来那一招,她对自己有些失望。 还没等她从博雅公司员工口中得到什么有用信息,一转身,突然看到凌枫黑着脸严肃地望着自己。凌泠心下了然,跟着他走了出去。 “你昨天来见过王明?和那个心理学教授?”凌枫开门见山地问道。 “是的。”凌泠的声音小的像蚊子叫,其实她刚才也一直在想要不要把这件事主动说出来。“这……应该和案件没有什么关系吧?” “现在发生了命案,一切和被害人有关的事你都不应该隐瞒!”凌枫从未对她如此严厉过,“你们两个昨天来干什么了?” “调查高力群。”凌泠如实答道。 “调查出什么来了?” “我们查看了他电脑里的文件,就是那些实验数据的资料。说实话,我根本看不懂,也算不上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凌枫察觉到了不对。“之前我们也提过几次这样的要求,想要查看他的工作电脑,但是都被他们以商业机密为由给拒绝了,为什么你们昨天来王明又愿意配合了呢?” 凌泠的表情有些复杂,没想多久便将昨天发生的事和盘托出。说完之后,她长长舒了口气,那种有事藏在心里的憋闷感瞬间消失,现在即使要被哥哥骂死她也认了。 凌枫的表情果然有些不可思议。“你威胁他?” “什么叫我威胁他,我压根一句话都没说。”凌泠嘟囔道,言外之意就是这些“坏事”都是另外一个人做的,与自己无关。 凌枫现在也不想纠结这些事了,便问道:“那你觉得谁是王明的地下情人?” “我……我感觉是那个叫肖春雨的女人。” 沉默了一会儿,凌枫无可奈何地轻叱了一句“真有你的!”,便离开了。 凌枫的效率很高,很快就复原了王明车上那部手机中被他删除的部分对话。原本他们找到这部手机时还以为只是普通的备用手机,没想到其中还暗藏乾坤。 除了“春晓雨”,这部手机里还记录了王明这几年来陆陆续续交往过的其他女人,只是有些都是一两年前的记录,被压倒页面最底下去了,要是不特意翻找,还真是容易错过。里面不堪入目的聊天记录,看得凌枫直皱眉头。 凌枫将打印出来的聊天记录摆在肖春雨面前,再次对她进行了问询。 “说说看吧。”他没有提具体的问题,希望能借此从她口中得到些意外线索。 “说什么?”女孩瞥了一眼桌上的纸,只是稍稍有些惊讶,不到一秒钟便又恢复镇定自若的神情。 “你和王明的关系。”凌枫摆出威严的架势。“我们第一次问你的时候,你可是说和他只是普通同事关系。” “要不然呢,难不成只要有人问我,我就要大大方方地把我们的关系说出来吗?”肖春雨有些恼怒地说道。 “现在出了命案!”凌枫的声音又拔高了一度。“而你不仅态度不端正,不配合我们警方,还给我们提供虚假信息,要是造成什么不良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肖春雨明显是被他的阵仗吓到了,毕竟还是没什么社会经验的女人,气势顿时弱了下来,可嘴上依旧不认输:“他的死和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杀了他,昨天晚上我一直待在家里呢。” “他把所有和你相关的通话记录、聊天记录全都删除了,死之前还给他老婆发了一句‘对不起’。所以,我们现在怀疑他的死和你有关!”凌枫说的倒是实话。 肖春雨听了他的话,顿时脸色大变:“你……你胡说八道!” “他怎么可能因为我就去自杀!你们是不是不了解王明,他这个人贪财好色,怎么可能会为了这种事情就去死?你知不知道他以前有多少女人?”肖春雨激动地辩驳着。 “或许是他终于良心发现了呢?”凌枫说的这话自己都不信。 “那也不可能!这种理由太牵强了!” “那你认为他有可能因为什么事情而去自杀呢?” 肖春雨冷哼一声:“我认为他怎么样都不可能自杀的。” 她的回答其实在凌枫意料之中,问这些,只不过是进一步佐证自己的想法而已。 “你觉得昨天晚上王明为什么会去高力群的办公室?他有没有和你说过,他和高力群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果然,凌枫还是忍不住问起了高力群,那若隐若现,似有似无的怀疑种子又开始在他心里蠢蠢欲动。 听到这个问题,肖春雨微微一怔,这个弯拐的有点大,不过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还真的令她想到了什么。 “他以前好像确实和我说过一件和高组长有关的事。” 第十五章 天才与疯子(1) “高组长是我们公司公认的业务骨干,研究员们都愿意待在他的组里,不仅能从他身上学到东西,还容易出成果,有绩效。所以光今年一年,高组长就已经在国内一流期刊上发表了三篇论文,带领的团队也完成了好几项研究。这种难得的技术人才是公司的核心竞争力,听说有公司曾经出大价钱想要把他挖走,这其中的具体情况我们外人也不知道,总之他一直留在了博雅。” “有一次,我看到王明好像十分开心的样子,跟捡了钱似的。我就多嘴问了一句,结果他说他真的捡到钱了,而且还是一笔巨款。听他这么说,我自然也十分好奇,所以就缠着他问了好几天。最后终于向我透露了一点消息。” “他说,有人向他打听高组长的事,一开始还以为又有公司想要来挖人,结果对方好像并不是这个意思,而是希望借助王明的身份帮他们办些事。” “什么事?”凌枫忍不住插嘴问道。 “他们想要出钱购买高组长一个研发项目的资料。”肖春雨说道。 听了这个回答,凌枫有些吃惊:“王明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出卖公司的商业机密?” 肖春雨摆摆手:“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们提的这个要求很奇怪,要的不是那些最前沿的项目成果,而是要高主任一个月前已经宣布研发失败的一个项目。或许也正是因为他们要的是一个已经被废弃终止的项目资料,王明才敢肆无忌惮地做这样的事,还敢把这件事讲给我听。否则,就算他再怎么贪财,也会衡量一下风险,至少也会对别人保密吧。” “听你刚才的意思,这份废弃的项目资料卖出了很多钱?” “具体数字他没有给我透露过,只说过他们给到了6位数。” 凌枫听了有些咋舌,连研究失败的东西都有人出高价钱买,这位高组长究竟是什么样的天才科学家? 高组长确实是一位天才科学家,只是凌枫不会想到,他的天才程度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 “天才在左,疯子在右,我们常常用这样一句话来形容天才和疯子的一线之隔,因为他们原本就是一体两面。”柳梦微的声音回荡在教室里,悠扬而流畅。 “美国加州大学欧文分校的詹姆斯·法隆教授曾经做过一项研究,他想知道那些穷凶极恶的杀人犯除了都拥有变态的心理之外,在生物学上是否拥有可观测的共同点。也就是说,他想知道这些人的大脑是否存在相似之处,是不是基因决定了他们是天生变态狂。” “于是,他查看了大量杀人犯的脑部扫描图,果真发现了一种罕见的共同特征,即额叶和颞叶脑功能低下。这些部位的活跃程度低下,暗示着患者缺乏道德推理和抑制自身冲动的正常能力,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这些犯罪都拥有不人道的暴力犯罪记录。” “而戏剧性的事就此发生——为了进行一项研究,教授把他自己和家人的脑部扫描图作为实验中的正常对照组使用。他在其中偶然发现一张不正常的图像,这张图像的主人与那些心理变态者拥有共同的特质,而那正是教授本人的脑部扫描图。” “一边是受人尊敬的科学家,一边是万人唾弃的杀人狂,往左是科学家,往右是杀人狂。现在我们往往认为决定一个人会往哪个方向转弯的方向盘就是后天环境,不过我还是希望同学们能够发挥想象力,结合自身或他人的亲身经历,对这个问题有更加深入和宽广的思考。所以,我们今天的课后作业就是请同学们写出不少于5个可能会对人格发展造成重要影响的因素,并按照你们的理解对这些因素的重要性进行排序。” 下了课,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柳梦微走上前,没好气地说道:“我说这位同学,你是哪个系的呀?脸皮怎么这么厚,又来蹭我的课?” 文峤翘着二郎腿,坐着没动。“比不得你柳教授,敢利用警察,狐假虎威,以权谋私的好手段。” 柳梦微抱起双臂:“你不会就因为这点小事就来找我兴师问罪吧?” “小事?”文峤眯起双眼,毫不客气地审视着她:“我发现你这个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一流。” 柳梦微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要离开。文峤没有拦她,而是起身跟了上去。见自己躲不过去,柳梦微只好停住脚步,一脸戒备地看着文峤。 “你在高力群的办公室和他家里到底查到了什么?” “如果我说什么都没查到,你信吗?” “你说呢?” 柳梦微叹了口气,知道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这样吧,你先和我去一个地方,然后我再告诉你……” “同一套把戏玩一次还不够?凌泠那种初出茅庐的菜鸟上你的当也就罢了,你还想糊弄我?”文峤终于有些恼怒。 “话别说的那么难听嘛,法医先生。她是很个不错的姑娘,只是……可能不太适合警察这个职业罢了。”柳梦微说道。 “‘不错’?是指她容易被人利用吗?”文峤不客气地嘲讽道。 柳梦微看着他,明明是一张赏心悦目的俊脸,却满是令人讨厌的不屑和冷淡,好胜心也一下子起来了:“法医先生,你觉得你自己就不会被人利用了吗?那好,今天我就再做一回狐狸,如果你这只老虎也愿意被我利用一回,那么我就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怎么样?” “这不是利用,而是一场交易。听起来还算公平合理,所以,我答应了。” 柳梦微开车带着文峤来到云河实验中学,这时正好是中午,应该是午饭或午休的时间段,学校里喧闹地如同集市,穿着校服的少男少女们看起来都有着挥霍不完的精力,看着那一张张青春洋溢的脸庞,柳梦微不禁感慨道:“青春一去不返呐!” 他们来到初二六班,这是高力群女儿高采芹所在的班级。柳梦微站在教室门外,透过玻璃窗,朝里面的一个女孩微笑着招手。 高采芹也认出了柳梦微,不过等她走出来后,眼睛却忍不住瞟着文峤。她一脸八卦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两人,论相貌气质,实在没什么可以挑剔地相配。 “这是你男朋友?”少女一脸兴奋地问道。 柳梦微听了,有些哭笑不得:“你怎么看出来的?你们这群小屁孩儿,看见一男一女走在一起就觉得是男女朋友了?无不无聊。” 高采芹一脸没挖到八卦的失望表情:“那他是谁?你们找我什么事?” “请你吃饭?你吃饭了吗?”柳梦微提议道。 高采芹没精打采地说道:“没有,不想吃。” 柳梦微眼珠一转,像诱惑小白兔开门的大灰狼:“那……我带你翘课怎么样?” 高采芹听了她的话,微微一怔,可眼睛里分明闪过一道光,显然是动心了。 柳梦微继续说道:“这位叔叔是警察,事后要是有人问你,你就说你在帮警察办事,只不过当时事态紧急,也忘了和别人说一声。” 任文峤这么淡定的人,听到她的话,都脸色一僵,连忙打断道:“你可真会出主意!” “那是当然,你放心好了,文警官,我还帮你想好了说辞。”柳梦微装模作样地拍了拍文峤的肩膀,对高采芹说:“我们不能直接带你走,否则到时候追究起来文警官也不好交代。我们就在学校对面的奶茶店旁边等你,一辆红色的玛莎拉蒂,保准你能一眼看到。” 柳梦微朝着她神秘地眨着眼,只有文峤暗暗叫苦不迭,他总算知道这个狡诈的女人刚刚说的“利用”到底是什么意思了,亏他还觉得这桩交易公平合理,这样看来,自己简直就是跳入了火坑。 “不要和她做交易。”文峤在心里告诫自己。 第十六章 天才与疯子(2)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女声:“高采芹,你的英语作业什么时候交?”一个同样穿着校服的女孩,她鹅蛋脸,春杏眼,一打眼便知是那种受人瞩目的清纯校花模样。她高昂着头颅走到他们三人身边,完全不顾高采芹身边还有别人,故意直视着高采芹,大声对她说道:“你要是来不及写,就借一份抄一下,先交差再说。” 高采芹见到这话,拉下脸来:“不是下午上课前交吗?你着什么急啊?” 女孩不依不饶,仿佛抓到了她的把柄:“我收作业不也要时间吗?等到上课之前哪还来得及!” “有病!你故意找茬是不是?”说罢,高采芹也不再愿意搭理她,故意撞开她的肩膀回到教室里去了。 柳梦微一边饶有兴趣的看这两人斗嘴,一边小声点评道:“骄傲的漂亮小姑娘,那种想要引人注目的小心思真是可爱极了!” 哪里可爱,简直要烦死人了。文峤心里不耐烦地想着。 教室的玻璃窗旁出现了一颗颗毛茸茸的小脑袋,都向着这边张望个不停。学校里只要出现任何没见过的人、事、物,都会被这群最旺盛的好奇心“审视”一番,而眼前的这个漂亮小姑娘原本就是一只站在聚光灯底下的,刚才看到了更亮的灯,便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赶走了原本站在那里的平凡女孩。 “你真漂亮。”柳梦微突然说道,一脸真诚地望着她。 面对一个陌生人这样直白的夸奖,还是一个美得有些夺目的女人,女孩有些吃惊,可心里更多的是受用和欣喜,顿时脸颊微红,小声说了句“谢谢”。 “小美女,向你打听些事儿,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帮忙?”铺垫完毕后,柳梦微便直入主题。 “什么事?”女孩果然再无防备。 “高采芹家里出了些事儿,虽然老师们都对你们进行了保密,但我相信你们还是听到一些风声。” 女孩不可置否,看来是默认了她的猜测。 “其实这位是高妈妈请来的资深心理问题研究专家。”柳梦微不顾文峤一脸不悦,执意指着他说道:“我们担心这些事情可能会对她的心理造成影响,所以才到学校来看看。想问一问你们这些平日里和她接触最多的老师同学们,她最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 女孩又一次打量了站在旁边一直一言不发的文峤,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向她侵袭而来。“我……我没怎么注意过。” 文峤突然看到柳梦薇正在向他使眼色,他明白过来这个地方需要他扮演黑脸,便没好气地反问道:“是吗?” 这声冰冷的提问将女孩吓得抖了一下身子。柳梦微连忙出声安抚:“什么样的小事都可以,请你仔细想一想。” 她果然又陷入了思考,良久终于开口道:“其实我们两个也不是特别熟。所以我也说不上对她有多么了解。初一第一次分班考试的时候,她的成绩在全年级都排得上号,可是在没过多久的期中考试和后面一系列大大小小的测试中,她的成绩一次次的下滑,现在,在我们班都只能排在二十多名。所以,就有人怀疑她刚开始的几次考试可能……” 她没有把那个词说出来,可所有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初一上学期的期中考试?也就是说差不多正好一年前的这个时候,高采芹的成绩突然有了下滑。”柳梦微提炼了她话语中的关键词。 “是的。”女孩点点头。“你要问我,她最大的变化是什么,那我只能想到这个了。成绩好的时候,他就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成绩变差了之后,性格就更古怪,更孤僻了。” “原来是这样。”柳梦微喃喃自语道。“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我叫林雪柔。” “真是一个温柔的好名字呀……唔,你好香。”柳梦微突然凑近女孩,轻轻吸了吸鼻子。“你身上有一股草莓的甜味。” 女孩被她夸得心里像是绽放了一朵花,她甜甜地笑着:“你的鼻子真好。最近草莓上市了,我几乎天天都吃,感觉自己都要被草莓腌入味了。” “是因为别人知道你喜欢草莓,所以天天送给你吗?” 女孩微微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像你这么漂亮又可爱的小姑娘,和这种水果很相配,新鲜,甜美又可人。”柳梦微说道,可同样脆弱且易碎。 …… 令文柳二人略感惊讶的是,高采芹身边还跟了一个小男孩。 “这是你弟弟?” “对。” “你弟弟怎么会和你在一起?”柳梦微疑惑地问道。 “他一直和我在一起,我上初二,他上初一呀。” “他今年不是才11岁吗?” 高采芹有些不屑于她的大惊小怪:“11岁就不能上初中了吗?11岁上大学的都有呢。” 柳梦微心下了然。 “说起来还蛮奇怪的,这小子以前一点也不爱学习,只对音乐有些兴趣,能弹一手不错的钢琴。但是突然某一天就像开了窍似的,学校里教的那些东西一点就通,小学知识已经满足不了他了,爸爸就让他跳级了。”高采芹说道。 柳梦微俯下身来看着高穆,浓黑的睫毛下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显得灵动而乖巧。“你们想去哪儿玩?” “蓝月海湾。”高采芹说道。 云河市东南面靠海,蜿蜒的海岸线和碧蓝的海水让人联想到神秘而悠远的明月,于是便将这片海域称为蓝月海湾。汽车在路上行驶了一个多小时,逐渐进入林深幽静之处,只能偶然在路边看到星星点点的老旧建筑和孤单民宿,看起来也毫无生气。此时天气转凉,海边更是风急浪高,已没什么人会选择这时来海边游玩。 可是当无边无际的大海出现在众人眼前时,高采芹平静的脸上瞬间如同绽放的花朵一般明媚灿烂,她大叫着冲向大海,沿着海岸线疯跑起来,反倒是小她三岁的弟弟看起来沉稳地如同个大人一般,只是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波浪拍打沙滩。 眼前这幅岁月静好的情景令柳梦微也有些迷失,她闭着眼睛,享受着海风的吹拂,那来来去去的海浪,就是人间信使,它们会将人类的烦恼封装起来,寄给深不可测的大海。 可文峤还是将她拉回了现实:“现在可以说了吧。” “说起来法医先生你还真不是一般人呢,能一直忍到现在才开口问我,可见你有着非凡的耐心。” “更别提你还有着惊人的观察力和记忆力。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发现高力群和赵小青的那个共同点的。从来没有人在做尸检的时候,会想到要比较两个死者的大脑形状。一方面是想不到,另一方面是看过其中一个,再看另外一个时,也很可能已经将前一个的样子忘记了。” “这说明要么你知道存在这种可能性,要么你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所以文法医,你可真是个难缠的家伙。”柳梦微摘下墨镜,眼睛里却满是疲惫。 文峤没有开口催促她,他确实是一个十分有耐心的人。 柳梦微望着那两个玩耍的孩子有些出神,良久才说道:“其实以你的观察力也应该看出些什么了吧。不擅长学习的弟弟突然变成了神童,名列前茅的姐姐突然泯然众人,弟弟拿走了姐姐的这份天赋。” “天才们想做的很多,但最吸引他们的往往是那些打破边界的事。法律规范,伦理道德是带在所有人头上的紧箍,即使是天才也是人类社会的一员,原本也要带着这些‘镣铐’行走。他们的身体被束缚,可内心永远蠢蠢欲动。于是,他们找到了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被这些镣铐真正束缚的人——他们自己以及他们的家人。” “突破了这层束缚,天才终于变成了疯子。”柳梦微说道。 第十七章 朝闻道 “高力群急于想知道他做的那项实验到底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可小白鼠,小猫小狗没有办法描述自己的感受,说出自己的想法,它们没有所谓的自我认知的概念,因此也就无法得知对大脑和神经的重塑会对精神世界产生何种影响。要想探究这一命题,唯一的可能就是进行人体实验。” “人类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拥有高级认知的生物,所以在人类身上进行的实验必须经过慎之又慎的研讨与审核。可高力群等不了那么久,他的一只脚已经踏入那座神秘的大门,要他悬着另外一只脚苦苦等待,是万万做不到的。他无法支使别人的身体,可也无人能阻拦他自由支配自己的身体。于是,他便义无反顾地开始了。” “很多人觉得这种行为并不应当受到苛责。可实际上很少有人是完全独立和自由的,我们像神经网络一样紧密而复杂地连接在一起。在我们自己身上撕开的那个口子,感染的可不仅仅是我们自己。” “所以,当高力群艰难地打开自己这第一道门之后,迈开第二步就不会有像第一步那样的痛苦挣扎。家人成了他的第二道试验品,紧接着这个范围便不受阻力地扩展起来,延伸到身边那些不相关的人身上,一切显得那么地顺理成章。”柳梦微的声音没有起伏,平淡得如同白开水。 “你是怎么发现的?”文峤问道。 “他的电脑里有一份特殊的文件,没有标题,也没有任何描述,通篇都是一些英文字母和数字。一般人看到这份文件都不会认为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除非明确知道他在记录什么,否则很容易被误认为是垃圾文件或乱码。但也正是因此,这份文件在工作交接中被人忽略,得以保留下来。虽然我也无法完全破解其中的含义,但其中有一点是很明显的提示。” “行数?表格有12行对应了办公室里的12个人?”文峤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柳梦微眼睛一亮,点点头说道:“没错,看来文法医你知道的比我想象的要多啊。高力群用这12个人姓名中其中一个字的首字母代表了他们每一个人,分别记录了各人的实验数据。因为这批人每天都在他眼皮子底下工作生活,接触他们很容易,观察他们也很容易,简直是天选实验品。” “可以看到这些数据,有长有短,很多数据记录到某一个日期之后就截止了。这说明实验在这个人身上很可能已经无法继续执行,或者说失败了。其中只有一条叫做Q的实验数据,一直记录到了两周之前的10月30号,也就是凶杀案发生的两天前。” 柳梦微的意思已经很明显,这个Q就是指赵小青。 “可事实是赵小青持刀杀害了高力群,难道是因为她知道了自己成为了别人的实验品,心有不甘,报复杀人吗?”文峤问道。 柳梦微眨眨眼睛:“你既然看过了那份文件,可还记得Q的实验数据最后一条记录写的是什么?” 文峤回忆了一会儿说道:“1337,1213。” “这就是开启这场凶案的密码。”柳梦微说道。 密码?文峤心中巨震,可他很快镇定下来思考她说的“密码”的意思。“1337?13:37?暗示了凶案的发生时间13:37?1213又是什么意思?” “不仅仅是指具体的时刻,1337还暗示了日期。”柳梦微提示道。 “日期?凶案发生的日期是11月1号……1×3×37=111。如果按照这样的算法,1213应该就是指1×2×13=26……是赵小青在高力群身上刺的刀数?” “文法医果然是聪明人,一点就通。” “那割喉的那一刀又怎么算?是1213中的那个‘1’吗?” “或许是吧。你知道的,就算是一个写好的电脑程序,运行起来也不一定能完全如人所愿。更何况是人脑这样一个精密的机器。” 即使文峤听她讲了这么多,已经逐渐接受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的事,可在她说完刚才那句话后,还是沉默地呆愣了许久。“这……怎么可能?高力群给赵小青的大脑编码,让他杀了自己?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柳梦微却笑起来:“软件测试中有一个项目叫做压力测试,目的是想看程序在高压环境下表现如何,同时也能帮助我们了解一项程序的天花板在什么地方。高力群做的这件事也与此类似。” “我们都说人的一生,除死生无大事。如果一个人能够将生死置之度外,那他理论上便可以无所畏惧。大家都觉得一个人如果要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是需要莫大的勇气。可如果仅从统计数据上看,伤害自己其实比伤害他人更加容易。即使是在凶杀案发频率最高的美洲地区,凶杀案的死亡数量也远远比不上自杀案死亡的数量。而在凶杀案发率最低的东亚地区凶杀案与自杀案的死亡人数甚至可以相差到10倍。”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高力群选择了让赵小青执行一项更具难度的任务——执行一次血腥暴力,罪无可恕的凶杀案。他要测试她的极限,剔除掌管道德伦理,良知德性,人之所以为人的那些神经,看看她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柳梦微波澜不惊地描述着高力群的疯狂想法,一个能用自己的生命做实验的疯子,一个肆无忌惮剥夺他人精神的变态,亲手操纵这别人的双手,割开了自己的喉咙。 如果实验失败,我将活下来,如果实验成功,我将死去。朝闻道,夕死可矣。 海滩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在尽情的嬉戏玩耍。那个沉默睿智的小男孩毕竟不过11岁,受到姐姐的感染,也脱了鞋袜,踩着海水,挖着沙,向姐姐炫耀自己找到的漂亮贝壳,女孩也兴奋地朝着男孩大声叫喊着什么,像两只无忧无虑的快乐小鸟。 柳梦微怔怔地望着两人,有些出神。“可即使是这样的人,我也不相信他会对自己的一双儿女出手。” 文峤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那两个孩子的欢笑听起来突然有些令人莫名感到一阵心悸——风雨欲来。 两个小家伙蹲在一块礁石旁,似乎在观察着水里的什么东西,嘴里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可突然之间,声音戛然而止,女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了手臂,竟然朝着眼前的男孩重重推了一把。男孩重心不稳,周围也无可以依凭之物,只能向后倒去。 文柳二人原本就一直看着他们两人的方向,看到这一幕,也都被吓了一大跳,连忙飞奔过去查看。四周都是被海水打磨得粗粝交错的礁石,男孩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蹭出血印,更可怕的是,他的头部似乎磕到了坚硬的石块,隐隐能看出有丝丝血迹沁入了水中,晕染成淡淡的粉色。 文峤反应极快,小心翼翼地查看了他的伤口,又检查了他的身体情况,确定没有其他外伤后轻轻抱起高穆,大喊道:“快去医院!”柳梦微也回过神来,拉着已被吓到不能动弹的高采芹一起上了车,飞驰去了最近的医院。 直到高穆被推进了检查室,众人才松了口气。见柳梦微和高采芹两人都有些神情恍惚,文峤出言安慰道:“应该只是皮外伤。” “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文峤将柳梦微拉倒一旁,悄悄问道。 她侧头看了看那个还蜷缩在座椅中默默流泪的女孩,心中突然涌出潮水一般的悲伤:“刚才发生的事或许也是被写在密码本上的一道程序,高力群留下的最后一道程序。我和凌泠去过他家,发现他对家人也有一本用来记录实验数据的本子。他这个控制狂,要他们按照自己设定的程序去运行,不可僭越,不可逾矩。你的正确由他来定义,错误由他来定义,生死也由他来定义。” 文峤低头,柳梦微的手竟不知不觉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袖,她泫然欲泣的恍惚迷离模样,仿佛控诉的是自己的遭遇。 第十八章 文峤接到一个电话,原来是汪华盈,她已经到了楼下,问清了病房号,正要上来。柳梦微一听顿时脸色大变,瞬间收起刚才凄婉的表情,如临大敌一般地哀嚎道:“完了!完了!我私自把人家两个孩子带出来,还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故,家长非杀了我不可!” 柳梦微方寸大乱,急得来回踱步,眼见文峤却跟没事人一样,神色如常地杵在一边,看了只觉得让人来气,便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拉住他的袖子,耍赖一般地说道:“你……你也别想逃,你可是警察,怎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我拐带儿童而不加以阻拦呢!” 文峤慢条斯理地将衣袖从她手里扯出来,抱起双臂,戏谑道:“我就说我被你绑架了。” “什么?”柳梦微瞪着眼睛,气到要吐血:“你这话说出去谁信?” “你可是心理学家,说不定掌握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手段,催眠,心理暗示什么的,不是手到擒来?”文峤似笑非笑地说道,他终于找到机会反击,报复她在学校里拉自己下水的行为。 此时,汪华盈已经飞奔上来,看到两人,忙问高穆在哪里。看到脑袋上缠着纱布的男孩那副可怜兮兮地模样,眼泪便要奔涌而出。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还疼不疼?”汪华盈摸着高穆的小脸蛋,一脸心疼地问道。 “我们……去了蓝月海湾。那个……海边的石头太滑,我踩上去……不小心摔倒了。”高穆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不敢看妈妈的眼睛。 汪华盈又认真看了医生的诊断,了解了他的情况,仔细询问了医生各种问题和注意事项等等,反复确定高穆只是受了些皮外伤没有伤到骨头和脑子,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柳梦微一直密切地注意着他们这边的动向,见汪华盈似乎已经处理完了最紧急的事,马上就要调转枪口,利刃一般的眼神直直向自己这边射来。柳梦微身子一抖,下意识就想往文峤身后躲。 眼前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我的两个孩子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他们现在不是应该在学校上课吗?你们两个谁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柳梦微硬着头皮上前了一步,低头弯腰,连连道歉:“对不起,汪女士,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经过老师和家长的同意,擅自带他们出来的。” “是你?”汪华盈似乎认出了她,火气更甚:“你凭什么这么做?就算是警察也不能越过我们监护人直接接触未成年人。这么浅显的法律道理,你们警察难道不清楚吗!”汪华盈简直是咆哮着说出这番话的,引来医院里的其他人纷纷侧目,一双双眼睛都往这边瞅着,原本一些嘈杂的交谈声也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仿佛都在等听这边的大新闻,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 “你这种行为就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还害我儿子受了这么重的伤!我要告你拐卖儿童!”汪华盈一改往日优雅淡然的形象,不过,想来哪个母亲遇到这种事也不可能淡定。 柳梦微低着头默默承受着这疾风暴雨般的指责,这事确实是她的责任,没什么好为自己开脱的,只做的只有道歉和认错。 高采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他们身边,她找到一个说话的空档,弱弱开口说道:“妈妈,其实是我……我带弟弟出来的。” “你闭嘴!”汪华盈怒喝道,不分青红皂白地打断了她:“我回去再找你算账!” 柳梦微深吸了口气,开口说道:“汪女士,对于今天发生的事,我没有什么要为自己开脱的,全部责任都在我一个人,请你不要责怪孩子,这与他们无关。如果你想要走法律途径,我会全力配合,所有应该由我承担的费用,我也绝不会赖账。” 见柳梦微认错态度如此诚恳,汪华盈总算稍稍消了点气。 文峤站在一旁一言未发。不得不说,刚开始的他还有些幸灾乐祸,想看这个狡猾的女人这次如何“脱罪”,就算无法完全“脱罪”,也会想尽办法推卸责任或减轻罪责,就想她刚刚说的那样。 “不要被她骗了。”文峤心里想到。 “江女士,”眼见汪华盈又要开口,文峤抢在她之前开口说道:“我是云河市刑侦支队的法医文峤,”柳梦微杏眼圆睁,只当他又要给自己添乱,可他却好像没看到似地继续说道:“也是负责为你丈夫尸检的法医。” 听到这话,汪华盈瞬间神情一变。 “我对你家发生的变故深感抱歉,请节哀,但现在你是你们家唯一的顶梁柱了,所以也请担负起你的责任来。你的两个孩子一个14岁,一个11岁,是心理发育的关键年龄。如果没有受到良好的引导,失去父亲这一变故可能会对他们的心理造成不可磨灭的伤害。心理伤害远比生理伤害难以治愈,我想这一点,稍微有些生活阅历的人都会了解。” “柳教授并不是我们警方的人,她是云河医科大学的心理学教授,你的孩子和她相处得很好。”文峤看向高采芹,女孩会意,朝着母亲重重地点着头。 “她的本意是帮忙,只是不小心出了点意外。”文峤说道。 …… 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阳光明媚而柔和,清风疏朗而宜人,可这些都无法透过厚厚的窗帘,进入这个幽暗闭塞的房间。 男人缩头缩脑地,不敢直视坐在他面前的女人。可即使是这样,他也能感受到那股压制不住的威严和怒气。 女人盯着面前的男人,虽然她正慵懒地倚靠在宽大的沙发椅内,却能轻松地俯视站在自己面前的高大男人。她朱唇轻启,说出来的话却令人感到冰寒刺骨:“你真是长本事了。” 男人两股战战,几乎不能站稳,就要跪倒在地。可他极力压制住了内心的恐惧——如果自己认了输,那就全都输了,不会再有一丁点儿翻盘的希望。即使在必死的局中,只要自己身上还有一个部位能动,那他就不会停下来等死。他可以跪下来求饶,可以以头抢地,嘴巴能说就不要停,眼睛能动就滴出泪来。天无绝人之路,可上天给了机会,也要有抓住机会的本事,这是他的信条。 “宋姐,我不想坐牢,一天也不想!”男人突然带着哭腔喊起来。 “那你就把他的尸体扔下楼去,伪装成自杀?你真当法医都是吃干饭的吗?一个人是生前坠楼还是死后坠楼,只要经过解剖就能知道地一清二楚,你做的那些骗骗小孩子都不够!亏我以前还觉得你机灵,原来是个蠢货!” 男人突然抬起头,鼓足勇气直视着女人的眼睛:“就算他们查出王明是死后才被人扔下去的,他们也绝对找不到能抓住我的证据。我已经把现场所有的痕迹都清理地一干二净了,监控记录也都抹除掉了。宋姐,你一定要相信我!他们是绝对找不到我的!” 他上前一步,语气更加迫切而诚恳:“我把我的全部身家性命都献给了组织,没有人比我更想让这项实验能够成功,这一点您是知道的!而且这几年来,我的表现您应该也看在了眼里,就算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男人吞了口唾沫,一边察言观色,一边试探着说道:“出了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我想的。宋姐,我求你帮帮我,我只是不想去坐牢而已。求您……求您向上级申请,让我到国外去吧,任何一个国家都可以,我可以继续我的工作。国外有些地方的监管不像这里这样严格,我可以保证我能做的比现在还要好!” “而且,我相信只要我出去了,那帮警察一没有证据,二找不到人,最后只能不了了之,把它当成一个悬案挂在那里,时间一长也就会被人遗忘了,所以,这个案子不会牵连到任何人!”男人眼睛里闪着激动的光芒,仿佛在描述一个天才般的周全计划。。 女人眯着眼睛,若有所思,突然她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刚才说你蠢,真是对不起啊,你一点都不蠢,反而聪明着呢,简直是聪明极了!”她捻了捻手中的香烟,轻烟缓缓上升,掩盖了她的容貌,如同雾里看花。 “你这样的聪明人确实不应该去坐牢,太浪费人才了。” 第十九章 案情分析(1) 云河市刑侦支队会议室。 江蓉正在将一些法医组拍摄的照片张贴在会议室的白板上,用于展示。在文峤的指导下,他们几个实习生完成了这次对王明的尸检工作,所以对这次尸检成果的汇报任务也就落到了江蓉头上。 这是她第一次在支队的案情分析会上进行正式的汇报工作,不由得有些紧张,圆圆的脸上泛出些许红晕。 “昨天我们完成了对王明的尸检工作。通过我们对死者尸体情况的检查以及对现场目击证人的走访,可以将死者的死亡时间精确到晚上8:05。” “死者从高空坠落的过程中没有遇到阻碍物,是直接撞击到水泥地面上的。由于重心的作用,死者的头部先着地,因此颅骨发生了严重的粉碎性骨折,颅底骨折,颈椎压缩性骨折,脑组织挫伤及溢出。耳、鼻、口均有出血现象,眼睑皮下出血,呈青紫色。直接接触地面的一侧躯干出现了广泛性的皮下出血,挫裂伤。内部损伤严重,脾脏,肝脏均出现了严重的破裂。” “所以,我们判断,王明的直接死因就是由于高坠引起的严重颅脑损伤和内脏破损。” 听到江蓉的结论,凌枫有些坐不住了,他插嘴问道:“你的意思是王明从楼上掉下来之前还是活着的?他是生前坠楼?” “至少从尸检结果上看是这样的。”江蓉点点头。“王明身体上的损伤多为一次性暴力所形成,也就是坠地那一瞬间巨大暴力的震荡作用。肝脏、脾蒂和肾蒂周围的有较为明显的出血情况,如果是死后抛尸,由于心脏已经停跳,无法继续为内脏器官继续供血,这些器官在受到剧烈撞击后的出血情况往往会比较轻微。”说着,江蓉将几张照片摆放在会议桌上展示给众人看。 这个结论显然有些出乎凌枫的意料,现场种种不合情理的疑点,让他自然而然地认为王明是被人杀死后抛尸的,不过江蓉后面说的话又让他精神振奋起来。 “虽然王明并不是死后才被人从楼上抛尸,但是我们也在他的身体上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首先,虽然他的颅骨发生了粉碎性骨折,但是我们根据骨头的受力情况和破裂形状走向分析,发现除了一次性形成的高坠伤之外,其中还有一次受力较为轻微的撞击。并且这一撞击很可能先于高坠伤之前形成,因为在这个较小的伤口周围,我们发现了轻微的生活反应,也就是血液凝结的现象。这就说明王明在从楼上坠下之前,头部可能曾经遭受过某种物体的击打,也正是这次击打,使他失去了反抗能力,让凶手有机可乘。” “另外,由于跳楼自杀者的身体往下坠落时,除了有向下的力量,还会有一股向外冲的力量,而意外坠落、被人推落,或杀人抛尸时,往往只有往下的力量,往外冲的力量很小或没有。所以。自杀者的坠落终点与坠落起点的投影距离往往会比其他几种意外情况要大。根据统计数据,自杀跳楼者的尸体着地点距楼房墙基距离与坠落高度之比一般大于1/7,意外坠落或他杀抛尸者的比值一般均小于1/7。在我们这起案子中,王明的坠落距离正是处在小于1/7范围内的。” “所以,我们判断王明首先是受到某种力量的击打,导致他陷入昏迷,然后才被人从高楼上抛下,造成死亡。” 说完最后这一句话,江蓉这才将眼神从手中的资料上移开,看向在座其他人,仿佛是请求老师们点评作业的学生。 凌枫点点头,对她的工作表现了肯定:“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发现?我们需要的是能够抓住凶手的证据。” 江蓉被他问得一愣,自己已经把能从尸体身上得到的所有信息都说完了,按理说,他们法医能做的也就这么多,实在不知道如何解答凌枫这个问题,只能一脸不知所措地望向文峤求助。 文峤没有看她,会议室里一时间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 “你太看重物证了。”良久,文峤突然轻飘飘来了这么一句。 凌枫不服气:“这话可就奇怪了。我们办案不看物证看什么?物证是最客观,最不容辩驳的一项证据。” “我的意思是你太注重‘有什么’,而没有关注‘没有什么’。” “这话是什么意思?” “刚才江蓉的报汇报你们都听到了,我们可以来还原一下现场可能发生的事。”文峤慢条斯理地说道:“那天晚上,王明一早就下班了,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突然折返办公室,这个时间大概是晚上7:30。令人奇怪的是,他去的不是自己的办公室,而是高力群的办公室。当他进入那个房间后,突然遭遇到了袭击,导致他的头部受到撞击,昏倒在地,并且有伴有出血,血液流到了地板上。这也就解释了,凶手为什么要在地上倾倒大量的次氯酸钠溶液。” “这也是我一直想不通的地方,凶手想要销毁证据是常有的事,可如此明目张胆,不是摆明了告诉我们这个案子有问题吗?”凌枫提出了疑问。 “因为这个凶手自己心里清楚,伪造自杀是行不通的。这样拙劣的手段,法医只要稍微留点心就能查得出来,警方最后一定会知道王明的死有问题。既然无论如何都会被警察找出问题来,那么与其花心思仔细地,不留痕迹地掩盖,不如彻底地摧毁所有的生物证据。” “同时,这也说明了一个问题。凶手很可能没有太多时间打扫现场,所以,袭击王明很可能也是意料之外的事,而不是有预谋的杀人。” “没有预谋?”凌枫心里有些不赞同这个观点。“如果没有预谋,他为什么会准备这么多次氯酸钠溶液好销毁证据呢?” 文峤有些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你的推理能力虽然不太行,但心思倒算缜密。” 这话明夸暗贬,凌枫好不容易忍住了想要翻白眼的冲动,耐心地等他把话说下去。 “王明头上的第一处撞击伤是由一个不算太尖锐也不算太坚硬的物体形成的。基于此,后来我又去了一趟现场,想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东西会形成这样的伤口。果然……”文峤顿了顿,突然用手敲了敲面前的桌子。 “他的头应该是撞到了桌角,并且我在一个桌角处提取到微量的血迹,DNA比对结果还没有出来,但我相信应该不会有问题。” “而他使用次氯酸钠溶液销毁证据,这一点不仅不能说明他早有预谋,反而更加有力地证明了这起事故事出突然。” “怎么说?”凌枫问道。 “预谋作案,往往会提前做好一系列准备和计划,自行携带凶器,道具等物品前往案发现场。而那些冲动或意外造成的案子,凶手在行凶和清理现场的过程中,则多会利用那些触手可及的东西,比如茶几上的烟灰缸,被害人家里的菜刀,拖把等等。” “你的意思是……那些次氯酸钠溶液是原本就在现场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凌枫不解。 “或许说不上是巧合。”文峤说道:“你忘记在两个星期前,就在隔壁房间里,发生了一起更加夸张的流血事件了吗?” 凌枫惊愕得瞪大了眼睛。 “没错。高力群在另一间办公室被杀后,公司请了专门的清洁人员来对那个地方进行清理。为了能彻底清理干净现场,消除员工的疑虑和恐惧心理,他们还购买了大量的漂白剂,对现场进行了多次消杀。我问过博雅公司的员工,那三瓶次氯酸钠溶液就是上次清理现场时余下的,后来就被放在了盥洗室的一个角落。” “鉴于王明第一次受到击打和被抛下楼的时间间隔,可以认为这个凶手清理案发现场的时间并不充裕。但他在仓促之间,不仅完成了制定后续计划,清理案发时现场,转移尸体等一系列复杂的工作。这就说明,他很可能知道,在博雅公司的某个角落里存在着三瓶可以消除一切生物物证的漂白剂,这样他就不必在整个公司范围内搜索可用的工具或材料,从而可以直奔主题。这也才能解释为什么他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就做完了这一切。” 众人听了他的推理,不由地都在心中暗暗赞叹。 只有凌枫皱着眉沉思道:“如果你的推理成立,那么凶手很有可能就是博雅公司内部的员工,因为只有他们自己才最清楚,自己公司里有哪些东西。” “有这个可能,但可能性不大。” “这又怎么说?” “如果是博雅公司的员工,那么他们可以正大光明,合情合理地留在公司。想要做些什么小动作也有大把机会,不必趁着下班,所有人都走了之后再偷偷摸摸地进行。即使被发现了自己很晚还逗留在公司,也可以用加班等理由做借口。有什么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呢?更何况他还抹除了一整层楼的监控。” “而且你有没有发现,这个凶手只对15层的监控动了手脚。大楼门口以及园区进出口的监控都是正常的。我们到达案发现场之后,第一时间排查了这些出入口的监控视频,在案发的那个时间段,并没有看到有可疑人员。少数几个曾经出入过的人也被我们找到了,经过问询之后都已经排除了他们的嫌疑,这一点你应该最清楚。” 凌枫点点头。。 “这个凶手在15楼做完案之后,就凭空消失在了大楼里,博雅公司所在的那幢大楼的出入口在8:05之后没有拍到任何人。” 凌枫觉得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第二十章 案情分析(2) “所以说这个凶手做完案之后就一直留在了楼里,没有出去过。”凌泠也参与进来讨论。 “他有可能在楼里一直待到了第二天早上的上班时间,趁着那时候人多眼杂,混在人群中溜出去了。”周震补充道。 “所以我们现在要找的是一个既熟悉博雅公司的环境,熟悉到甚至知道他们的盥洗室里有三瓶漂白剂,但又不应该熟悉到可以在下班时间出现在公司里。”凌枫总结道。 “我知道了!”凌泠突然兴奋地大叫起来:“一定是大楼里的清洁工!” “白天的时候他们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而不令人怀疑,而且那些漂白剂本来就是他们用的东西,他们对公司里有什么清洁物品了如指掌。可是,如果到了下班时间,尤其是到了晚上七八点还出现在公司,就不免让人起疑了,总不会有公司要求清洁工加班的吧?” 凌枫也觉得她的说法有些道理,于是,不约而同地望向文峤。文峤正托着下巴思考着什么,见众人都不说话,齐齐望向自己,奇怪地反问道:“既然觉得有道理,那就去调查,看我做什么?” 有了调查思路,支队的人都立刻行动起来。他们再一次来到了高新工业园区,得知这一片的卫生清洁工作都是由物业公司承包,便很快联系到了物业公司,得到了负责博雅公司所在大楼的清洁人员名单。 这栋大楼一共有17层,除了顶层的17楼没有人租用外,1~16层的办公区域多多少少都有人在里面办公。因此常有人来人往,清洁打扫的工作压力也不小。物业公司一共安排了5个人轮流值班,负责这栋楼公共区域的保洁工作。 凌枫他们很快就联系上这5个人。在这里做保洁的都是年纪在四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她们受教育程度不高,面对警察的询问,都一脸诚惶诚恐,支支吾吾,紧张地说不出连贯完整的话来。 询问到最后,这5个人那天晚上都有不在场证明,她们都在家里陪着丈夫孩子。虽然还没有找他们的家人核实证词,可凌枫只是看到这些人,便能明显感觉到这些人丝毫不符合犯罪侧写。他们要找的应该是一个心思缜密,身强力壮,能将人从窗户口抛下楼的男子。 虽然调查受阻是非常常见的事,可他还是感到有些气馁。那个人忽远忽近,似乎就在他们身边,却又好像远在天边。这种抓心挠肝的感觉最是折磨。 他突然想看看文峤现在在干什么?可是张望了一圈,竟又没看到他的身影。可这一回他不仅没有对他的“偷懒”感到不满,反而暗暗松了口气。 实际上,文峤并没有走远。他推了推通往楼梯间的大门,果然可以打开,迈步走了进去,瞬间便消失在黑暗的楼梯通道内。 他从风衣内侧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强光手电,观察着四周的痕迹。 人迹罕至的楼梯积了一层薄薄的浮灰。也正是因此,那些不知道因为什么来到这里的人留下的脚印清晰可见——地上有一组比较新鲜的男士皮鞋脚印。足迹纷乱,有上楼方向,也有下楼方向。到了14楼,这组特殊形状的鞋印仍然有迹可循,文峤紧跟其后来到了13楼。 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按了按楼梯出口的门把手。门纹丝不动,果然是被锁上了。 他没有在这里止步,而是继续往下走,一直走到了1楼。他站在大门口的指示牌前,仔细看了看将楼梯间上锁的三层。 第13层:海诚信息技术有限公司。 第10层:远航进出口贸易有限公司,兴盛会计事务所,东海证券。 第6层:昌进酒业销售有限公司,倾城绘画个人工作室,启明星律师事务所。 文峤重新回到博雅公司找到凌枫。“这栋楼里其他公司的员工都走访过了吗?” “当然,这还用说。”凌枫有些不满他质疑自己的工作。 “对那几个清洁工的问询怎么样?” “没得到什么有用信息。他们虽然有作案的便利性,但根本没有作案动机和作案时间,也毫不具备作案能力。” “嗯,我早知道是这样。”文峤轻描淡写地说道。 “喂!你这个时候还要说风凉话,早知道还要让我们来调查什么!”凌枫气得牙痒。 “排除了一种可能,剩下的那种可能就会大大增加。” “你是指……” “凶手是能自由进出这幢楼的人,他可以正大光明地出现在这里,也可以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人群中。既然排除了清洁工,那就只能是在这里上班的人。” “我到楼下走了一圈,只有13楼,10楼和6楼的楼梯间是上锁的。凶手在15楼做完案之后,从楼梯间下到某一层,进入他所在的公司,这样只要等到白天上班,就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如果你是一个刚刚做完一起凶杀案的人,进入到自己的安全领域之后,首先会做些什么?” “锁门?”凌枫顺着他的意思说道。 “除非是心理变态的杀人者,否则内心对于这种事一定会产生恐惧和逃避心理,他身上必然会出现一些自我保护的行为。” “所以你就锁定了那些将楼梯门锁上的楼层?” “实际上可以重点查看一下13楼的那家公司。” “这又是为什么?” “整个13楼只有一家公司,这家公司的规模不大,只有12个人,却租用了一整个楼层。” “说不定人家老板财大气粗呢。” “确实有这个可能,但是如果你愿意把和我抬杠的时间用来查案,说不定可以更早找到凶手。” 凌枫被他将了一军,顿时哑口无言。“可是说到底,还是需要物证才能给这个人定罪,不是吗?” 这回,文峤没有再反对他。“让痕检的人去楼梯间提取脚印吧。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就是根据脚印的大小形状,走路姿态先圈定嫌疑人的身高体重,然后筛选出符合条件的人员。不过楼梯间并不是案发现场,这些都需要在我的推理能成立的前提条件下才生效。所以也只能作为间接证据,恐怕你还要在审讯上费点功夫。” 痕迹检验师张海涛今年37岁,眼睛不大却奕奕有神,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小而聚光,只有他这双小眼睛才能发现别人看不到的蛛丝马迹。 对于这些在高层办公的人来说,很少有人会走楼梯。因此,这里的清扫频率也要低得多,导致楼梯间这种相对封闭的空间也积了一层明显的灰尘。张海涛领着他的几个组员支起宽幅足迹灯,一寸一寸地仔细观察着地面上的痕迹。 张海涛果然在地上找到了一组相对较新的鞋印痕迹,集中在15楼至13楼的楼梯上。这是典型的制式皮鞋鞋印,鞋尖较窄,前掌周边只有一圈宽边梗,没有任何花纹,弓腰凌空,未接触地面,后面紧跟着一个方形鞋跟的痕迹。 “鞋印长度29.32厘米,根据回归方程可以测算出鞋印主人的身高应该在1.75米到1.82米之间。足迹压痕分布不均匀,鞋跟后侧有虚边,可以看出这组足印行走速度较快,脚步凌乱,甚至有多处滑行痕迹,但足迹有力,推测应该是年龄在30岁左右的男性。” 范围大大缩小了,凌枫在心里大概盘算了一下,日常出入这幢大楼的人员中,符合张海涛通过足迹比对出来的人也不足十五个。。 “另外,这个鞋印还有一个特别之处,或许能快速帮你锁定这个人。”张海涛最后对凌枫说道:“这是一双没有花纹的皮鞋,很可能是全皮底。这种鞋子,尤其是新鞋又滑又难穿,真不知道那些国际知名设计师们是怎么想的。” “这大概就是我们这些普通人没有却又忍不住瞎操心的烦恼吧。”张海涛调侃一般地拍拍凌枫的肩膀。“连鞋底都是皮革做的,这双鞋肯定价格不菲,不是什么大牌,就是手工定制之类的。你不妨先找一找那些富家公子哥儿,说不定一下子就能锁定这个犯罪嫌疑人了。” 第二十一章 问讯 冯诚翘着二郎腿,他今天穿了一身休闲运动风格的套装,脚上是一双耐克AJ,整个人看上去阳光且潮流。他悠闲淡定地坐在云河市警局问讯室内,仿佛请他来不是接受调查,而是来做客的。 “冯先生,请你再次说明一下,前天也就是12号晚上7:00~9:00的行踪,可以吗?”坐在冯诚对面的凌泠摆起一副严肃的面孔,尽量不带任何感情平静地问道。 “这个问题昨天在我公司的时候不就已经回答过了吗?怎么还要再问一遍,还非得把我带到局子里来问?”冯诚挑起眉毛,不满地说道。 “请配合我们的工作,认真回答问题。”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听说我们楼上那家公司又有人死了?”他嘟囔道:“可真是邪性啊,不会是风水不好吧。” “现在是我们在问你问题!”周震果然还是更有经验和威严,这句话喊出去,冯诚顿时有了些许收敛。“我们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哪来那么多废话?” 冯诚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脑袋,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前天晚上?有位‘朋友’的女儿过生日,我去参加宴会了。” “什么朋友?请你提供一下他的联系方式,我们要向他核实你说的话。” 冯诚突然笑起来:“联系方式?那我可没有,人家说不定都不认识我这个无名小卒呢!” “你要不要听听看你自己在说什么!刚刚才说去参加朋友女儿的生日宴会,现在又说没办法联系到他,前言不搭后语的,存心找茬是吗?” “当然不是!”冯诚倒是沉得住气:“那天晚上我确实去参加宴会了,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那个人,索性就用了‘朋友’这个词方便你们理解。按理说,我可不够资格当人家朋友。” 这是在隐晦地暗示自己有靠山啊,凌泠暗忖,心中对这人的印象更差了,同时更加感到压力倍增——眼前的这人虽然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可绝不像看起来那么好对付。 “够了,不要再咬文嚼字。如果说不出可以为你作证的人,那么我们只能认为你前天晚上的行踪无法确定,有重大作案嫌疑。” “什么?什么作案嫌疑!你给我说清楚!”冯诚几乎就要跳起来:“我怎么就突然有什么重大作案嫌疑了?我压根都不认识那个人,做个屁的案!我配合你们的工作,接受你们的调查,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竟然倒打一耙,还给我扣这么一大顶帽子!别以为警察就可以随意揣测,诽谤!” 冯诚冷哼了几声:“你们不会是抓不到凶手想找人顶罪吧?” 周震冷漠地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说道:“到底是谁倒打一耙,我们只是想找到可以给你做不在场证明的人,你痛快地说出来,早就完事儿。非得磨磨唧唧,拐弯抹角地,那我们只能认为是你自己心虚。” 冯诚有火发不出,坐在座位上平复了好久,终于抬眼轻蔑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凌泠和周震:“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其实……那天是于副市长女儿的生日。” 所有在聆听问询的人都吃了一惊,没想到冯诚说出来的证人竟然是副市长。他们自然没有办法亲自去找市长核实,但凌枫还是动用了自己的关系,进行了一番简单的调查,前天确实是副市长女儿的生日,不过问了一圈,似乎没人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举办生日宴会。看来,应该是一次非常私人的宴请活动。 “你和谁一起去的那场宴会?”凌泠问道。 “就我一个人。那种宴会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有资格参加的吗?” “宴会上有没有人看到过你,或者和你说过话,可以为你作证的?”凌泠接着问。 “有啊!”冯诚斩钉截铁地说道:“有好几个我都认识,是我们市知名的企业家,我还和他们打过招呼呢。不过……他们认不认识我就不好说了。”冯诚无不遗憾地说道。 凌泠有些语塞,这明摆着就是把他们的路堵死了。 “这么说,你一个去了一场没有人认识你的宴会?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要邀请一个陌生人呢?你又是如何有机会能去到市长女儿的生日宴会呢?” “我好歹也是一家公司的老板,虽然比不上那些业界名流,但这么几年还是积累了一些人脉的,前天的那场宴会也是我托了好几层关系才弄到的请帖。我来云河市的时间不长,混得还不算开,所以,有这种机会才要积极把握啊。”冯诚开始隐隐炫耀起来。 询问室外一直在观察着里面动向的凌枫再次翻了翻手里的资料。 冯诚今年32岁,曾经在澳洲留学,归国后,于去年10月在云河市高新工业园区在这座开发大厦13楼注册并成立了一家公司,成为了这家海诚信息技术有限公司的老板。 这家公司的规模不大,连老板在内也只有12个人。经营状况似乎也十分一般,不过员工对这位老板却是颇有好评,说他们很少加班,工资福利发放得也都很及时。 难不成这位冯老板是来做慈善的吗?供养了一个庞大的公司只为解决我们云河市的就业?他似乎还有渠道能接触到那些所谓的上层人士。可这样一个有钱有地位的纨绔子弟真的是能做出杀人抛尸这种行为的人吗? “我们会去核实你刚才说的不在场证明的。”凌泠只好说道:“不过,现在有另外一个问题。我们想知道你最近有没有去过楼上的博雅公司?准确地说是博雅公司的15楼。” “没有……”冯诚思索了片刻后说道:“……吧。” 周震被他的这种态度惹怒了:“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没有吧?” “有……有!”冯诚突然换了一副嬉皮笑脸的嘴脸,竟然承认下来:“前段时间,楼上那家公司不是发生了一起命案吗?闹得轰轰烈烈的,虽然听起来挺可怕的,但我们毕竟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事情,心里总归有些好奇。所以,就想要到案发现场去看一看。” 凌泠有些惊讶于他的主动承认:“什么时候去的?” “就……前几天吧,上周三还是周四的时候,具体记不清了。”冯诚说道。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想清楚了,你最近一次去15楼是什么时候?”凌泠目光如炬,胸有成竹,此时的她如同一位守在陷阱口等待猎物掉落的猎人,这种感觉令她热血沸腾。 冯诚的目光闪了闪,他也感觉到了面前这位小女警神情的变化:“上周四,不仅我去过,我们公司其他人也都去过。” “走的楼梯还是电梯?” 冯诚的手指有节奏地轻点着桌面:“楼梯。我懒得等电梯了,毕竟就只有两层而已。” 凌泠露出满意的笑容:“我们在15层的楼梯间提取到了你的脚印。” “所以呢?”这回轮到冯诚疑惑了:“我确实去过15楼,有我的脚印不是很正常。” “所以你承认我们在楼梯间拍到的这些是你的脚印了?你看看,这个鞋印和你的某双鞋是不是很相似?”凌泠突然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将几张照片摆在他面前。 冯诚低头看了看那些照片,没再开口,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 “这是我们今天在楼梯间提取到的脚印。你知道问题在哪里吗?”凌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们今天对负责你们那幢大楼的清洁工进行了问询。据她们所说,她们并不会很频繁地打扫楼梯间,一般是一周一次,你猜,他们最近一次打扫是什么时候进行的?” “对了!就是上周五!” “所以,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脚印会在上周五之后再次出现吗?”凌泠扔出了她的杀手锏。 冯诚冷冷地看着她:“你凭什么说这是我的脚印?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我的脚印又如何?我不能出现在楼梯上吗?哪条法律规定了走楼梯犯法?” “走楼梯当然不犯法。”凌泠回到座位上:“但是,15楼刚发生了命案,你的脚印就出现在了凶手离开的必经之路上,你能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冯诚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你说的这些都只是毫无根据的猜测,要是你有证据,不妨直接拿出来。” “我们当然有证据,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凌泠义正辞严地说道:“只不过,要是等我们拿出来,你可就没有减轻罪责的机会了,你确定要这样吗?” …… 凌泠走出审讯室,凌枫赞许地望向她:“表现不错!” “不过,你实在是太容易挂脸了,不够稳重,心里想的什么全写在脸上了。要不是提前掌握了情况,抓住了他的把柄,可没办法把他逼到这个地步。” 凌泠不满地撅起嘴:“你怎么也这样说?”。 这回轮到凌枫感到奇怪了:“怎么,还有人也这么说过你?” “没谁,都是一帮自以为是的家伙!”凌泠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二十二章 虽然这场审讯将冯诚问得哑口无言,他闪烁其词的态度也颇为可疑。一开始还能心平气和地回答警察的问题,可到了最后,对于那些不合常理的矛盾点,他干脆要么耍赖不承认,要么就是沉默不语。而警方这边确实没有有力的直接证据,也只能和他周旋着打心理战。 就在这时,日理万机的局长大人刘庆荣突然来到了问询室。他透过单面玻璃向里看了看,问站在一旁的凌枫:“这就是你们抓回来的凶手?” 刘庆荣很少亲自来审讯室,这让凌枫有种不好的预感:“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市里的商会会长孙若毅刚才打电话给我了,”刘庆荣的眼神有些复杂:“给这个叫冯诚的人提供了一份前天晚上的不在场证明。” 凌枫一下子懵了,连忙问道:“商会会长?他亲自提供了证词?他那天晚上看到冯诚了?” “不是。”刘庆荣回道:“他提供了一张照片,说是一位同样在场的朋友拍的,里面拍到了冯程的一个侧影。” “照片呢?”凌枫问道。 看到刘庆荣从手机里调出来的照片,凌枫不禁傻了眼:“这……这打了这么厚的码,这种照片也能作为证据吗?” “人家肯提供照片就已经非常不错了,”刘庆荣冷哼道:“越是有身份地位的人越注意隐私保护,要是不把这几位主角码掉,人家可不愿意拿出来。反正我们关注的也只是后面不小心混进镜头的冯诚,前面几个人就不要在意了。” “真是想要睡觉,有人就送枕头啊。”凌枫无不讽刺地说道。 “先放了吧。”刘庆荣无奈地说道。“反正现在也没有确凿的证据。一直把它关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改为暗中监视吧。” 听说要放人,反应最大的自然是凌泠。好不容易将他逼到了角落,已经退无可退,现在竟然要前功尽弃。 “这个冯诚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能让商会会长亲自打电话来为他作证?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凌泠气鼓鼓地说道:“那张照片也有问题!” …… “喂,你说,这个世界上究竟存不存在一种可以让犯罪嫌疑人如实招供罪行的方法呢?就比如说……催眠?” 云河市医科大学心理学院,柳梦微的办公室,凌泠一脸愁容地问道。 “你怎么还在想这档子事?”柳梦微笑道:“你好好地按照流程查案,找证据不就是了吗?怎么成天到晚只想找捷径,还尽是些异想天开的捷径。” “可是我们明明已经找到了犯罪嫌疑人,却因为没有直接证据,不能给他定罪,外面好像还有人保他,弄得我们现在也只能放虎归山了。”凌泠焦急地说道。 “又出什么事了?” 凌泠于是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告诉了柳梦微,以及他们警方通过比对鞋印找到了冯诚。 听完她的描述,柳梦微沉思片刻后说道:“听起来确实有些可疑啊。” “什么叫有些可疑,那是相当可疑,就差把‘我有问题’写在脸上了!”凌泠叫道:“现在的问题是,一方面我们找不到可以给他定罪的直接证据,另一方面还有人为他提供不在场证明。更棘手的是,我们还查不到这两人之间有什么关系,找不到冯诚的杀人动机。” “那……会不会是你弄错了?” “绝对不会!你们怎么就是不肯相信我呢?” “哦?”柳梦微饶有兴趣地问道:“那你的判断依据是什么?凭什么让别人相信你呢?” “……我……”凌泠被她问地泄了气:“我的直觉,还有……” 凌泠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还有我从他身上看到的那种慌张,不安,掩饰,这些都说明了问题。” “你没看到他在审讯室里的表现,我感觉整场问讯过程都像是他的一场表演。我问过冯诚公司里的其他员工,他们对他这个人的评价都非常好。虽然他是老板,但是和底下这帮员工相处得非常融洽,没有一点老板的架子。可见他平日里并不是那种爱用权势打压人的性格。” “而在我们的问讯过程中,他却总是有意无意表现出自己很有权势背景,一副趾高气扬,满不在乎的样子。这和他在平时与人相处时表现出来的形象大相径庭。” 柳梦微认真听完了她的分析后,微笑着说道:“看来你已经慢慢学着用我教你的东西了。你是个好学生,好学生应该得到奖励。” “奖励?什么奖励?”凌泠一听奖励,瞬间来了精神。 “当然就是你一开始说的那件事呀。想让一个人实话实说,有很多种方法。” 凌泠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该不会是想说让我们严刑逼供吧?” 柳梦微摆摆手:“我哪有那么血腥暴力。”她凑近凌泠,神秘兮兮地说道:“说白了,你们警察就是想知道那些犯罪嫌疑人心里真正的所思所想。可是人的本能是趋利避害的,他们必定会谎话连篇,遮掩事实,把所有的事都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引导。” “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戴着或薄或厚的面具在生活,所以我们常常被假象所迷惑。因此,如果想要透过假象看到本质,那么就要将这层面具揭去。” “如何才能揭掉这层面具呢?”凌泠问道。 “打开他们的脑子,”柳梦微的手指轻点在凌泠的太阳穴上,轻轻地从一边划到另一边,凌泠感觉到她的手指冰冷如刀。“让他们的伪装无所遁形,这样,你想要知道的一切秘密都会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你面前。” 柳梦微脸上带着阴恻恻的笑,如同一个心怀鬼胎的索命巫女。 凌泠呆了呆,突然站起身来,没好气地说道:“我就知道你这人没个正形,说出来的话,没一句是靠谱的!你要是想不出办法就直说,我又不会嘲笑你!” 柳梦微倒也不恼:“这话又是从何说起,我哪句话不靠谱了?” “那好,你倒是说说要怎么样把一个人的脑子打开,看到里面的真实想法呢?” “只要做一个小手术就够了。” “小手术?你把开颅手术称为小手术?” 柳梦微瞪大眼睛看着凌泠,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你在想什么呢?什么开颅手术?你不会以为我真的想要把一个人的脑袋切开吧?” “不……不是吗?”凌泠感到一阵尴尬。 柳梦微不再逗她,脸上的笑容却逐渐消失:“可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禁锢怪物的笼子一旦被打开,想要将它重新关进笼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假设你正在面对一个十恶不赦的杀人凶手,却因为找不到确凿的证据可以给他定罪,只能按照规定关押24小时,之后就不得不将他放走。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第一是放走他,在余下的时间里继续寻找证据,但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他可能会继续犯下凶案,当然也有可能不会,毕竟,未来的事谁也说不清。第二条路,则是对他进行某种精神或肉体上的控制,或者直白一点地说是折磨,并且我们假定他无法熬过三天,三天之后便会如实交代罪行。这两条路你会怎么选?” “我……我……”凌泠张着嘴巴说不出话。“如果是你呢?” “我不是警察。”柳梦微清冷的眼神仿佛能够看到凌泠的心底深处。“我们立场不同。” 凌泠沉默,依旧说不出一个字来。 柳梦微见她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露出一副轻松的笑脸,安慰道:“你不必现在就立刻回答我,这并不是对你的诘问。你也完全可以不必在意这些问题,这个世界会做出自己的选择,走出自己的路。我们不必为此庸人自扰,也无法干扰一个即将形成的大势。” “那……你说的那个方法究竟是什么?”凌泠转移开话题。 “噢。那真的就是一个小手术,几乎就和蚊子咬你一口差不多吧。”柳梦微轻描淡写地说道:“只要用一根探针从眼睛上方伸进去,就能轻松触及到大脑皮层,就能读取到一个人的所思所想,看到他曾经做过的事和存在大脑中的记忆。这个过程就像你用鼠标点开一个电脑的文件夹,就能看到存放在里面的文件。” 凌泠对她所说的这番话感到无比震惊:“这怎么可能?听起来简直就像天方夜谭。”。 柳梦微笑得有些无奈:“是呀,我也觉得简直不可思议,可它真真实实的发生过了。” 柳梦微眼神飘忽,未知的黑洞令人恐惧:“那个人成功地将自己与一台人脑建立了连接,他读取到了其中的数据,不仅如此,他甚至可能还完成了新建、复制、粘贴、删除等等一系列更复杂的行为。这一切发生地就如同是这台人脑自发的行为一般,她毫无知觉。直到那个操作员失控了,他做得太过火,导致了系统的全盘崩溃。” 第二十三章 青玉案 开发大厦13楼,海诚信息技术有限公司。 一个抱着一堆文件的姑娘正在总经理办公室门口徘徊,张头探脑,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此时正巧有人路过,见她局促的模样,便顺口问道:“小陈,怎么了?你在这转来转去地干什么呢?” 被称为小陈的姑娘,小声询问道:“我这里有一份文件要总经理过目,可我敲他的门,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是不是出去了?” “是吗?应该没有吧,我看他早晨来了之后就一直在办公室呀。”男人说道。 “那怎么办?我们这个案子还挺紧急的,最好能尽快定下来。” “我帮你打个电话问问。”他边翻着手机通讯录,边对着小陈笑道:“你刚来公司不久,不了解我们冯总的脾气。你别看他是我们公司的老大,可一点架子也没有,工作上的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他又不会吃人。” 小陈听了,不禁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眼神。 铃声在手机里响了几声,小陈突然竖起耳朵,靠近总经理办公室的门,仔细聆听着。 “里面好像有手机铃声在响……冯总是不是没带手机就出去了呀?”小陈说道。 男人见状,挂断了电话,先是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仍然毫无动静,便试探性地按了按门把手,只是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冯总,你在吗?”男人一边大声喊道,一边把脑袋伸进去查看。 一个身穿名牌运动套装的男人正坐在宽大舒适的老板椅内,脑袋歪在一边,双眼紧闭,仿佛安静地睡着了。 跟在后面进来的小陈,看到这番景象,吓得手上一松,文件掉了一地,捂着嘴巴惊声尖叫。 男人紧闭的双眼处流出道道血痕,满脸血污,如同戴了一副面目狰狞的恶鬼面具。 …… 凌枫简直要对这个地方产生阴影了,这两个礼拜里来了无数趟,这座光鲜亮丽的现代化大厦,此刻已经笼罩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文峤来到冯诚面前,只是瞥了他一眼,便淡淡地说道:“他还活着。” 凌枫听了,不由地也上前一步,仔细端详确实能看到他胸口还在有节奏地起伏着。 “可能是被人注射了麻醉剂。”说着,文峤翻开了冯诚的眼皮,观察了一阵后说道:“他的眼睛也没有受伤。” “他可能被人做了前脑叶白质切断术。”一个熟悉的女声从背后传来,众人回头一看,果然是柳梦微,她的身边还跟着凌泠。 “你们怎么在一起?”凌枫看到凌泠,疑惑地问道。 “小凌警官刚好在我那儿,听说发生了案子,我就提议送她过来。”柳梦微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看得凌枫简直心漏跳了一拍,他清了清嗓子,问道:“你刚才说的那是什么?” 柳梦微解释道,这是一种危害性极大却曾获得过诺贝尔生理医学奖的手术,如今早已被废止。这种手术曾被广泛用来治疗精神疾病,它的发明者莫尼斯医生为了推广他的手术方法,还进行了改良,只需用一根冰锥从眼睛上方凿入大脑,搅碎大脑白质即可完成手术。 “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术可以将暴躁易怒的野兽变成温顺听话,任人摆布的绵羊。”柳梦微总结道。 “随着神经生理学的发展,人类逐渐了解到前额叶在大脑中扮演的重要作用。负责注意、思考、推理、决策等高级认知功能的前额叶一旦被破坏,人类便会失去高层级思维能力,同时,却并不会影响一个人作为生命体活着所需的生理功能。他们会安静沉默地呼吸,吃饭,睡觉,维持着一具没有思考能力的血肉之躯。” 简单来说,冯诚现在成了一个没有思考能力的傻子。 线索又断了,总有人赶在他们前面,在他们面前抛下一团麻线,他们上前一步,麻线也往前一步,你快它也快,你追它便躲,总是能看得见,却总是抓不着。 “你们今天最后一次见到冯诚是什么时候?都有什么人进过他的办公室?”凌枫开始在公司里进行走访。 根据公司员工的证词,今天冯诚上班之后就一直待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没出来过,几个见过他办公室的员工都说他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 “最后一个进去的人是谁?”凌枫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没人站出来承认。突然一个女员工说道:“是宋小姐吧。” “是吗?你今天见到她了?”一个人问刚才说话的女人。 “我今天好像也看到过她。”另一个人附和到。 凌枫打断他们:“你们说的这个宋小姐是谁?” “就是冯总的秘书。”一开始说话的女人答道。 “宋小姐?可我看你们的职工名单上没有姓宋的人呀。”凌枫问道。 “她……”女人的表情有些复杂。凌枫鼓励道:“有什么话你尽管说,不论对错都没有关系,我们警方会核实的。” “虽然宋小姐明面上是冯总的秘书,可我们大家都觉得他应该是冯总的情人,或者说是女朋友吧,毕竟冯总还是单身。” “宋小姐平时不常来公司,一个月大概也只能见到她两三次。每次来了都和冯总躲在办公室,不知道在聊些什么。按理说秘书应该比总经理更忙些才是,可他们两个却刚好相反。要不是关系亲密,公司里怎么可能会容得下一个这样悠闲的人。” 凌枫心里的雷达响了起来,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很可疑。 “你们谁有这位宋小姐的联系方式,家庭住址之类的信息?” 众人面面相觑,都表示没有。“宋小姐每次来几乎都只和冯总说话,见到我们也只是点头打个招呼而已,所以我们其实和她一点都不熟。” 凌枫有些失望:“所以,你们其实对这个人一无所知咯?不会连名字也不知道吧?” “啊!这个还是知道的!冯总一开始和我们介绍过。” 听到这话,凌枫却并没有感到多么高兴,他心中已经明了,这很可能只是一个假名字而已,不过还是问道:“那她叫什么?” “宋元夕。” 宋元夕,宋元夕……可光只知道这三个字有什么用? “东风夜放花千树。”站在一旁的文峤突然开口说道,声如清泉。 众人都齐齐望向他,不明白他前言不搭后语地来这么一句是什么意思。 “你这时候念什么诗?”凌枫有些奇怪。 “更吹落,星如雨。”文峤没理会他,继续说道。 柳梦微这时却突然插话对着凌泠说道:“小凌警官,你可还记得我们三个人那次在兰亭广场的游乐园里,那位占卜师给了你什么样的提示吗?” 凌泠顿时如同被击中心脏一般,喃喃说道:“星星、火光……梅花香。”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出自宋代词人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 凌泠惊愕地几乎说不出话。虽然她一直觉得占卜什么的,只能算作一种消遣游戏,从来没觉得那位占卜师说的三个词语真的有什么意义。可万万没想到,今天竟然以这样一种奇异的方式解了密。元夕,正月十五的夜晚,梅花凌寒独自开放,车马如龙,灯火如星。 只有凌枫摸不着头脑,连忙问道:“你们都在说什么?” 柳梦微便简单将他们在游乐园里进行占卜的事告诉了他,听完之后的凌枫也不禁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良久才说道:“这……不!这太牵强了。不过是一个巧合罢了,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如果,那个占卜师就是宋元夕呢?”柳梦微轻挑眉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二人。 “什么?!”凌枫和凌泠异口同声叫道。 “这或许就能解释,她当初为什么能给出如此有针对性的暗示。”文峤补充道。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柳梦微慢慢说道。 “她……究竟是什么人?” “一个躲在幕后暗中观察并操纵一切的人。听说曾有人通过王明购买高力群的一份项目数据,应该也是这些人做的。高力群一直有一个秘密研发的项目,他无法独自完成,必须利用医药公司里现成的实验仪器和人员,但又必须十分小心,不能被人发现。于是,他便巧立名目,将它隐藏在一个从一开始就会失败放弃的项目中。这样,只要时间一到,项目会被废止,可他想要测试的一切数据都已经得到了。” “可他最终还是被人发现了,发现他的不是与他朝夕相处的同事,而是一群更隐蔽的人。他们在他楼下安家,设立公司掩人耳目,根本目的其实是为了监视他和他的实验进展。”柳梦微说完,所有人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里有封信。”文峤打破沉默,从办公桌上拿起一张纸。 展信佳。。 奔劳辛苦,深感抱歉。我所犯之杀人抛尸的罪过,在此向辛勤的人民警察供认不讳。犯罪之时,精神健全,人格独立,具备完全刑事责任能力。请公正不阿的法律与法官审判我。 冯诚 第二十四章 柳梦微独自一个人悄悄地下了楼,正要离开。此时,从角落的阴影里走出一个人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柳梦微见了他,倒也并未吃惊,反而调笑着问道:“怎么?文法医舍不得我走吗?” 与她的悠然自若不同,文峤用他那一如既往的冷漠眼神审视着她:“话还没有说清楚,你还不能走?” “什么话?”柳梦微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文峤将那张冯诚的认罪书举在手里:“这个。” “这有什么问题?”柳梦微抱起双臂。“他都已经认罪了,你们不是可以顺利结案了吗?难道你觉得杀害王明的不是他?” “我说的不是这个,你也不必再明知故问了。”文峤指着信纸的落款处,冯诚名字的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图案。纸上的所有文字都是电脑打印出来的,唯独这个图案看上去是用签字笔手动画上去的。 柳梦微不为所动:“这怎么了?一个信笔涂鸦而已。” “那这个呢?”文峤从怀里掏出一个金属圆形吊坠,那圆圈内有一个六角星图案,仔细一看,竟然与那信纸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柳梦微瞳孔微缩,脸色微变:“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你果然知道这是什么。” 柳梦微愣了愣,片刻后才叹了口气说道:“文法医,给你一个心理学家的忠告:糊涂好活人。” “作为一名法医,也有自己的原则,那就是寻根究底,追本溯源。” 柳梦微突然冷下脸来,沉声说道:“就算是这样,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我又凭什么非要回答你的问题?” 听闻此言,文峤竟然难得地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容:“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露出马脚了。” 柳梦微心中一乱:“你说什么?” “你若真的和此事无关,直接否认就是了,怎么反倒恼羞成怒?”柳梦微突然有种挫败感,她这个心理学家总是在一个外行面前节节败退。 “那只绿眼睛黑猫……”文峤冰冷的薄唇吐出这几个字。 “那个占卜师,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身份,你和她是一伙的。” “不是!”柳梦微打断他,她说的是实话,至少这一句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只是不知道文峤会不会信她。 “你究竟在逃避什么?又在隐瞒什么?” “这与你无关!”柳梦微不愿再与他纠缠,冷冰冰地扔下这句话,逃也似的离开了。 幽暗的角落里“倏”睁开了一双窥视的眼睛。文峤背后一凛,敏锐的神经已经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他不动声色地伫立在原地,静静等待那个暗中的人先发制人。 那人果然是跟随着柳梦微而来的,她离开后,那双眼睛也随之离开了。 换作一般人,根本无法察觉。文峤只是用余光不经意地扫了一遍四周,便已经锁定了那人。 那是一个身穿红色工作制服,戴着红色头盔的外卖员。这些日日夜夜穿梭在城市里,奔流不息的小人物随处可见,却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最好的隐藏就是不隐藏,所谓大隐隐于市。 文峤重新回到了楼上,找了个视野开阔的地方居高临下地观察着。柳梦微红色的玛莎拉蒂停在不远处的路口等着红灯,一旁就是那个身穿红衣的外卖员,这两片令人无法忽略的红,是那么鲜艳醒目。 突然,骑着电瓶车的外卖员从车上悬挂的箱子里掏出一个方形的物体,从柳梦微那敞开的车窗抛了进去,动作一气呵成。若不是文峤一直盯着那边的动向,恐怕都无法注意到。 距离这么远,文峤自然不可能听到两人的谈话。 红色头盔里传过来的竟然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你好啊如梦,好久不见。” 柳梦微没动,眼睛仍然直视前方:“爱丽丝呢?她为什么不来见我?” 女人并未理会她的问话,自顾自地说道:“宋小姐让我代她感谢你帮助她隐藏身份,你做的很好。所以,她想送你一份礼物,请务必收下。”说完也不等她有任何反应,便直接拧动把手,先一步开过了红绿灯,扬长而去。 见那两人都已经走远,文峤这才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手里那个有着冰凉触感的东西,那是他第一时间从王明身上取下来的挂坠。 是的,那两个保安那天晚上看到的站在王明尸体旁的神秘人正是他。 从15楼坠下的王明手腕上缠着这条挂坠,这不是被害人在挣扎反抗时抓住的证物,而是凶手故意遗留在他身上的。那个心思极为缜密的冯诚担心从楼上掉下去时力道过大,挂坠有可能会被摔到别的地方,无法停留在他身上从而被人找到,甚至还在他手腕上缠绕了一圈。 可文峤依旧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一边极力掩饰所有的痕迹,一边又在隐晦地透露着某种信息,仿佛生怕别人找不到自己。 而这个图案,也并非他第一次见。否则,他不会私下将它截留下来。他因此而死,他因此而重生。他早已入局,比他想象得更早。 文峤默默的盯着柳梦微离开的方向。自从他回到云河市的这几个月来,一切如同做梦一般不真实。有时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命运如同上帝手里的骰子,兜兜转转,变幻莫测。直到有一天有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帮助他回到了牌桌,让他得到了掷骰子的权利。 “那个承诺,没有人知道,因为那是我在自己心里许下的承诺。只要我自己也把它忘记,那么它就如同未在这个世间存在过一样。我便可以扔下你的包袱,当一切不存在,好叫你知道你那自以为是的善良是多么愚蠢。” “蠢货。”文峤喃喃低语道:“我也是蠢货,谁叫我就是你。” …… “宋小姐。”换下了红色外卖制服的女人恭敬地立在一旁,汇报着她刚才做的工作。 “我现在已经不是宋小姐了,你才是宋小姐。” 女人低下头,恭顺地说道:“是,以后我便是宋元夕,爱丽丝小姐。” “东西她收下了吗?”那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唯有说到这个“她”的时候,微微有了一丝兴趣。 “我放在她车上之后就走了……应该算是……收下了吧。”女人答得有些心虚,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办成了交代的这件事。 “算了,随她去吧。” “还有一件事……警局的人说,王明那件案子里并没有我们要找的那样东西……会不会是人摔下去的时候掉到别的地方,警察也没有找到?” “没有?”那声音沉吟了片刻:“算了,那个蠢货,竟然敢用这种方法逼我把他送出去,简直是异想天开!元夕,我希望你能吸取他的教训,做个聪明人。” “爱丽丝小姐!”女人诚惶诚恐,“我……” “不必!”她厉声地打断接下来听过了无数遍的俗套话,“我想听到的是你顺利地完成了任务,用你的行动向我证明你的价值,去吧。”。 女人不再说话,默默退出了房间。 此时,只剩藏在黑暗里的一双绿色眼睛,酝酿着一团如同鬼火一般能炙烤一切的光。 第一章 失踪少女(1) 凌枫再见到文峤的时候,又忍不住抱怨起来:“您老人家又休了三天假,这日子过得是不是太舒坦了点儿?” “你不妨也休两天假,要是刘局不给你批,我给你批。”文峤十分真诚地建议道,可这种态度只能令凌枫更加来气,摆明了就是在说自己是他领导,有权利给他做决定。他揉了揉太阳穴,没好气地说道:“还休假呢,没案子我就谢天谢地了!” “又有案子了?”文峤问道。 凌枫叹了口气说道:“青少年失踪案。虽然青少年报失踪80%都是乌龙事件,但这种案子我们又不得不重点排查。” “那你不去查案,来法医办公室干什么?”文峤疑惑道。 凌枫咬牙切齿地说道:“兄弟们见不得有人太轻松了,让我来抓你帮着看监控!” 哪有什么兄弟们,大概率就是他自己。文峤倒也没说什么,乖乖跟着去了。到了技术组,文峤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云河实验中学的一名初二学生失踪了。昨天是周一,过完周末学生们就应该全部到校,但从早上开始,就再没有人见过这名女学生。学校联系了家长,家长却说孩子上周五的时候就打电话告诉自己她周末打算在学校自习,所以没有回家。失踪的这名女生是住校生,除了周末,平时都住在学生宿舍,接受统一的封闭式管理,这样家长也免了很多操心。因此,选择让自家孩子住校的不在少数。 学校见状,连忙报了警。凌枫他们昨天在学校里走访了一天,又拷贝了所有能收集到的监控视频资料,简直忙到脚不沾地。可以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文峤好像又不知道跑哪儿去“偷懒”,凌枫心里一个不平衡,便找了个借口把他抓进来帮忙。 文峤拿起失踪女孩的照片,心中不由一顿:这不就是那天他和柳梦微去学校遇到的,和高采芹发生争执的女孩吗?那个名叫林雪柔的女孩。 “应该是有预谋的离家出走,否则不会提前打电话告知家长周末要呆在学校里。”凌枫说道。 “学校的调查有什么结果?”文峤问道。 凌枫便和他简要说了一下现在调查到的结果。林雪柔是初二六班的英语课代表,人长得漂亮,成绩也还算不错。青少年又是最爱跟风从众、冲动激进的群体,能将八分夸成十二分,也能将三分贬成一文不值。小姑娘正值青春年少,生得一副乖巧清纯的模样。虽然不是勤学刻苦的那种类型,没什么亮眼的成绩,可天生有一股聪明伶俐劲儿,倒也是颇得老师的喜爱。所以,林雪柔在学校里渐渐成为一位明星人物,不仅学校里有人会在他们班级门口徘徊观望,就连校外也偶尔会有小青年等在校门口着想要一睹芳容。 金钱、力量、权势,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能令人乖乖诚服的不二武器,而在心智尚未成熟的青少年群体中更是成为了降维打击。听说有一个家境殷实的高中生正在追求林雪柔,出手十分阔绰,因此颇能笼络人心。身边小弟一听大哥有喜欢的人,可不得上赶着前去讨好,最终林雪柔身边也不自觉地聚起了一个小圈子。 调查到这里的时候,凌枫心念一动。校园霸凌,以多欺少,青春叛逆期这些常见的校园问题瞬间涌入他的脑子。 不过,接下来的调查很快推翻了他的猜想。林雪柔平日里虽然有些娇蛮高傲,却没听同学反映过她曾经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学校里确实有几个小团体爱联合起来欺负人,他们倒是想巴结林雪柔,可她却从来没有理会过他们,更没有和他们一起打压别人。 “我实话实说,虽然我也不怎么看得惯林雪柔,可她确实从来不和我们一起玩。不是因为她多么善良,而是因为她就是只尾巴翘到天上去的花孔雀,走路都是用鼻孔看路,谁都入不了她的眼。可能也只有方筑那种花花公子才能拿得下她。”眼前的这个女孩画着全包眼线,又戴了一副暗紫色的美瞳,显得古灵精怪,齐刘海下是一副白皙的娃娃脸,俨然一个哥特少女,暗黑萝莉的打扮。 凌枫还真没有什么对付青春期少女的经验,见她故作老成的姿态和语气,心中只觉得有些无奈和好笑:“你说的这个方筑是什么人?” “就是林雪柔的男朋友呗。”少女不屑地说道。凌枫敏锐地感受到了这话语中的一丝妒意。 “他也是你们学校的学生?” “不是,他已经上高中了。不过他的初中倒是在我们这里读的。”少女回答,仿佛对这个人的信息了如指掌。 凌枫记下了这个人的信息,就打算亲自去会一会这个叫“方筑”的高中生。 令凌枫感到有些意外的是,方筑的家离云河市实验中学出奇地近,步行都只要10分钟。 他敲开了这栋高级公寓的门,过了好一会儿门口才传来动静。 一颗蓬乱如同鸡窝的脑袋,从门口探出来,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看样子刚从床上爬起来。 凌枫出示了自己的警官证,问道:“请问你就是方筑吗?” “对,是我。”少年大方地承认道,一边把门打开将凌枫和文峤二人让进房内。 两人跟着他进了房间。房内装修得十分考究,就算对家装一窍不通的人,也能一眼看得出这里的格局布置颇有设计感,别出心裁。要不是扔得到处都是的衣服,外卖、零食包装袋,以及地上零零碎碎的垃圾,这里一定是一处非常豪华且舒适的住所。 少年嘟囔道:“你们来的也太早了,我还没起床呢。” 现在都已经11点了,还早?凌枫忍住没说这句话,而是问道:“今天是星期三,你不用上学吗?” 少年打了个哈欠,毫不在乎地说道:“昨天玩游戏玩的太晚,知道今天肯定起不来,就请假了。”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家?你父母呢?你还是未成年人,需要在监护人的陪同下才能接受我们的询问。”凌枫说道。 “这里是我住的房子,我爸妈不住这儿。有什么事儿你们就问吧,我又没有犯法,又没什么好怕的。”方筑大大咧咧地说道。 凌枫也不再纠结,直入主题:“你认识林雪柔吧?” “她?”方筑挠了挠脑袋,似乎在回忆些什么:“认识啊,怎么了?” “你最近一次联系她或是见过她是什么时候?” “嗯……上周五的时候吧。我想请她去吃晚饭,但是她没同意。” “你在追求她?”凌枫紧紧盯着眼前的这个少年,生怕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微妙的表情。 “对啊。”少年懒懒地靠在了沙发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大方地承认道。 “你说这话的意思应该就是你们俩还算不上是男女朋友关系,对吧?”凌枫问道。 没想到方筑突然嗤笑了一声:“那个小屁孩儿……”说完这几个字,他突然止住了嘴:“我的意思是,我就是想和她交个朋友,没别的什么意思。” 少年被凌枫那凌厉的眼神注视得浑身不自在,挪了挪屁股,扭了扭身子。“我说的都是真的,警察叔叔。我们两个之间什么都没有。” “你被她拒绝之后,干什么去了?” “那还能干什么啊?她不愿意去,我还找不到别人陪我吃饭了吗?”方筑轻挑的脸上露出鄙夷的笑容:“愿意陪我吃饭的人多了去了,难道还差她一个人不成?” 凌枫有些惊讶:“所以,你就这样放弃了。” 方筑笑道:“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放弃什么了?” 凌枫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所以你周五联系林雪柔未果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她,也没有见过她,是吗?”。 “……是的。”听到这儿的方筑终于感到有些不对劲,朦胧的睡意也醒了一大半,问道:“你怎么一直在问我林雪柔的事,她出什么事了吗?” 凌枫看着他那张迷茫的脸,心底没由来地升起一股厌恶:“林雪柔失踪了。” 第二章 失踪少女(2) 林雪柔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中是周六上午十点半左右。周末留校的学生本来就不多,一般只有需要参加升学考试的初三学生才会申请留校,而这部分学生也没空在学校里闲逛。所以,他们很快就在监控里找到了她的踪迹。 只见她身穿校服,背着一个白色的皮质双肩包从学生宿舍出来,向着学校西南方向走去。西南角是学校的操场和食堂,虽然一路上都有监控,但学校在设置摄像头布局的时候比较随心所欲,没有考虑如何最大化地减少盲区,在走出一个摄像视野到进入另一个摄像视野之间存在大量空白区域。 “她应该是去了操场的那个方向。”在实地观察了学校的环境和地形,比对监控录像中林雪柔的行进方向,警方得出了结论。 可那边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圈塑胶跑道以及跑道周围种植的绿化树木外,就是用铁栅栏和砖块围起来的围墙。她来这里究竟是做什么呢?又是如何消失的呢? 询问了平日里和林雪柔交好的几位同学,也都不知道上周末她留在学校是为了什么。 文峤翻看着学生宿舍的名单,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高采芹不仅是林雪柔的同班同学,竟然还和她住在同一个宿舍。 来到学校,凌泠见到他有些惊讶,脱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文峤没回答,而是直接说道:“你知不知道高力群的女儿和那个失踪的女孩在同一个班级,甚至还住在同一间宿舍?” 凌泠“啊”了一声,随后说道:“好像是吧……这有什么问题?难不成她和那个女孩的失踪有关?” 文峤只是淡淡地说道:“去问问看不就知道了吗?” 虽然班里少了一个人,可其他人还是要正常上课。他们趁着下课的空档,把高采芹叫了出来。 高采芹一见是他,冷淡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欣喜的表情,可在看清他身后跟着的人之后,立马失望起来:“柳姐姐呢?她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凌泠也看到她脸上的变化,瞬间不高兴起来:“她又不是警察,为什么要来?” 文峤听到高采芹突然提到柳梦微,心中突然一动:“你最近是不是常能见到她?她最近在做什么?” 上回在医院的时候,为了安抚汪华盈的情绪,柳梦微主动提出为两个孩子提供免费的心理咨询,以帮助他们健康成长。或许是因为柳梦微认错态度尤其诚恳,也或许是由于这个承诺,汪华盈最后也没有继续追究她的责任。 听到文峤的问话,凌泠和高采芹都是一愣,可两人心里的想法可完全不同。 凌泠惊讶于一向不问世事的文峤竟然这样直白地关心一个人,心中不由得泛起了一丝异样的情绪。 而高采芹更是笑得意味深长:“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们两个上次还否认。所以说,你就是想追求柳姐姐吧?” 文峤没想到自己刚才问话被她曲解成这样,拉下脸来严肃地打断她:“你在胡说些什么?” “哇!大叔你这么大年纪了,不会还不好意思吧?”高采芹捂嘴笑了起来。 文峤拿她没办法,无奈地叹了口气,索性也不再问柳梦微的事。“那就说说你的事情吧。” “我?我怎么了?”高采芹露出困惑的表情。 “林雪柔不是你的室友吗?”凌泠实在受不了这两人扯了半天都没说到主题,于是不耐烦地插话说道:“你们两人平时接触地多,对于她的失踪,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听到这话,高采芹只是撇撇嘴:“我能有什么线索?我又不是她妈,一天到晚盯着她。” 凌泠也看出了端倪:“你们俩关系不怎么好啊。” “对。”高采芹没好气地说道:“所以关于她的事,我基本上都不知道,你们还是问别人去吧。” 凌泠对她的冷漠态度感到有些生气:“她毕竟是你的同学,她失踪了,你难道一点也不担心吗?” “我担心有什么用?我担心就能找到她吗?说到底还不是你们警察没用,找不到人。”高采芹伶牙俐齿,怼得凌泠牙口无言。 “好了。”文峤打断二人的拌嘴:“不过,你毕竟和她住在一起,接触的机会比较多,或许能够想起一些细节来帮助我们找到她。” “我们发现她失踪之前往学校操场的方向去了,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去那里?你有没有听她说过任何和那里有关的事情?” “操场?”高采芹喃喃低语道,似乎想起了什么。 “林雪柔去操场干什么我不知道,不过说起我们学校的操场,我还真的在那边遇到过一件事。” 凌泠来了精神,连忙问道:“是什么?” “有一次晚上我睡不着,就在学校里瞎逛。走到操场那边的时候,突然听到操场那边,靠近围栏的地方好像有人在说话,我就躲起来偷看,想知道那几个人这么晚了躲在这里干什么。可是没一会儿,那边就没动静了。然后,我就走过去看,结果发现一个人都没有了。” “就不能是翻墙跑了吗?”凌泠猜测道。 “可我们学校的那堵墙上有电子围栏。”高采芹反驳道。 “那或许是从另外一个出口走了呢。”凌泠又说。 “如果是那样,我一定会看见的。”高采芹十分笃定地说道。 “所以,你认为那几个人从你们学校的操场那里凭空消失了,就像……就像林雪柔一样。”凌泠脸色微变。 可高采芹只是耸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你们刚才说到‘操场’、‘失踪’什么的,我才想起这件事来,本来我都把这件事忘得差不多了。” 凌泠没有头绪,征求意见般地望向文峤。 “你还记得他们消失的位置吗?”文峤问道。 “唔……我只记得一个大概的方向,毕竟那边又没有灯,晚上天黑什么都看不清楚。” “带路吧。” 三人正要前往操场方向,可这时,文峤突然止步。他叫住高采芹:“你等一下不用上课了吗?” 高采芹如梦初醒:“哎呀,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这样吧,警察叔叔,你帮我向我们老师请个假呗,反正我也不想上课,就让我跟着你们办案吧!” 文峤定定地望着她,清冷的眼神能看到人的心底:“我听说以前你的学习成绩很好,为什么现在变成这个样子?” 高采芹一副“怎么又来了”的表情,不耐烦地说道:“警察叔叔,你管的太宽了吧!我妈都不管我的成绩,你操什么心?我们不是要去查案吗?刚才你们还火急火燎地要找林雪柔,怎么?现在不着急了吗?” 凌泠也有些意外,她不明白文峤怎么突然关心起人家的学习成绩来了。 “你自己从来没有觉得不对劲吗?”文峤不依不饶。 “不对劲?有什么不对劲?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高采芹眼神躲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说的不是实话。。 文峤不再逼问她,因为他突然想到,自己没办法从她口中问出来,可有一个人一定已经知道了答案。即使面临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即使被人逼到了墙角,那个人也能顺利化险为夷,甚至还能反客为主,掌握主动,将劣势变为优势。 成为了高家的家庭心理医生,还有什么是无法得知的呢?高力群遗留在他两个孩子身上的密码,无论是什么,最能解出来的人一定是她。 第三章 秘密通道 他们来到操场,按照高采芹的指示,来到一处围栏前。这圈围栏的里外都长了棵棵郁郁葱葱的樟树,它们张开保护伞一样的树冠,将一切伺机窥探的目光遮挡得严严实实。 他们在这附近观察了一圈,初看之下确实没发现什么异常。围栏高达三米,如果再加上上面的电子围栏,高度就又增加了。如果想要从这里翻墙而出,别说是小小的初中生,就算是对那些训练有素的运动健将或跑酷达人都有不小难度。 每根栏杆之间的空隙也只有十几厘米,就算是几岁的小孩子,也不太可能从中穿过。 凌泠挨个儿推了推每根栏杆,虽然学校建成的时间已经不短,基础设施也有些老化,可这些铁将军几十年如一日的驻守在这儿,纹丝不动地守护着这一方天地。 上天不成便入地。可地面同样坚实牢固,没有任何破绽。 凌泠在这一片小小的地方走了一圈又一圈,却依旧没有任何发现,最后气馁的拍着墙壁问高采芹:“你能不能认出那天晚上是哪几个人在这里鬼鬼祟祟,能不能认出他们的声音?我直接把他们抓过来给我们示范,省得我们像没头苍蝇一样的在这里找。” 正在这时,突然传来一声金属转动的“咔啦——” 再看过去,文峤手里已经拿了一根卸下来的铁栏杆。 “这……”凌泠瞪大眼睛:“你是怎么做到的?” “看连接点。”文峤用他那修长的手指示意她看一处地方:“其他栏杆的连接处都有电焊点,固定在底下这条横向栏杆上,只有这根上没有。” “可我刚刚每一根都试过了,全都没有办法拔出来呀。”凌泠依然不敢相信。 “中国古代有一种叫做榫卯的建筑结构方式,你知道吗?” 凌泠点点头:“听说过。” “在榫卯结构中,凸出部分为榫,凹进部分为卯。凸部和凹部相互结合,不需要使用任何钉子就能将家具或建筑稳步固定。设计精巧的榫卯结构之间严密扣合,甚至能达到天衣无缝的程度。” “不过传统的榫卯结构都是应用在木质建筑上的,如今很多复古的木质家具也刻意追求这种仿古的效果,但应用在金属结构上的我也是第一次见。”文峤说道。 凌泠随着他的介绍去看铁栏杆的连接处,果然有不同寻常之处。 那栏杆是一条细长的圆柱,连接固定处也应当是个圆形,而这条特殊的栏杆底下却多出来了一个小小的方形突出,而与之连接固定的地方则是一个“凸”字形的缺口。 “这是榫卯中一种名为走马销的结构。拼接时,先将榫头放入这个稍大的缺口,然后再往前推,卡进较小的那个缺口。这样榫头和榫眼拍合后,无论上提或挂拉都不会脱出。” 凌泠惊叹道:“你连这个都懂!”又好奇地按照了他说的方法,亲手操作了一遍,果然能将那个栏杆重新安装上去,并且无论如何摇晃都纹丝不动。除非知道操作技巧,否则不可能有人看得出其中的门道。 高采芹也来了兴趣,按照反方向又将它拆了下来。此时原本只有十几厘米的空隙,已经扩展到三十厘米,只要不是太胖的身材,相信都能从这个缺口钻出去。 凌泠突然想到了什么,惊叫道:“不对啊!就算林雪柔知道这里有一个秘密通道,她为什么要来这里?那天原本就是周末休息日,如果是想要偷偷进学校那还说得过去,可她如果要出去的话,光明正大地走大门不就行了,也不会有人拦她呀!” 文峤听到了她的这番话,眼睛里透露出一丝赞许的光芒:“孺子可教。” 凌泠心中一动,听到他这突如其来的夸赞,顿时脸颊微红。 从这边的缺口看出去,外面依旧是一片绿化林。香樟是这个城市最常见的绿化用树,它们四季常青,永远舒展着轻柔而茂密的枝叶,像一串串风铃,在风路过的时候沙沙作响,也像一把把剪刀,在阳光撒下来的时候,将它们剪成寸缕碎片。它们更是喧嚣城市里遗世独立的一片幽静,站在它们的怀抱中,酷暑中有清凉,寒风中有遮蔽。 穿过这片绿化林之后,有一条约十米长的河,过了桥便是繁华的商业区。 “所以,如果林雪柔也知道这里有一个秘密通道可以进出学校,那么,那天她来这里很可能不是为了出去,而是……”文峤说到这里,止住了话头。 栅栏外面是泥土地面,虽然最近这段时间没有下过雨,土地干燥坚硬,留不下什么明显痕迹。文峤还是俯下身来仔细观察着,良久,指着地上的一处痕迹说道:“你看。” 凌泠歪着脑袋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这是什么?” “应该是一个前脚掌的鞋印。这个足印的前脚掌部分着重发力,并且伴有向后蹬的力量趋势,所以在这种不容易留下痕迹的地上留下了这样一个浅浅的弧线。”文峤回答道。 “你再看鞋尖的位置,结合我刚才说的痕迹,就能模拟出这个人的足迹走向。” “你的意思是……有人从这里进来?”凌泠也不是笨蛋,经过他的点拨之后,立刻明白了他说的意思。 “这个秘密通道知道的人应该不多,不然的话也不必设计的如此隐蔽。因此,这个痕迹应该是最近留下的。或许就是林雪柔那天来这里,开门放人进来时留下的。”文峤总结道。 虽然他的推理有理有据,可凌泠还是有些不能接受,因为这就意味着他们前两天的调查方向完全错了。他们花了大量的精力调查学校周边的监控摄像头,想知道林雪柔出了学校之后往哪个方向去了。还在周边进行了走访,期望能找到目击者可以为他们提供线索。可是到头来,林雪柔可能压根就没有出过学校。 凌泠还想垂死挣扎一下:“说不定林雪柔就是从这里出去了,或许她们这些小女孩就爱走一些不同寻常的路呢。你说呢?”她突然向高采芹提问道,想从这个小姑娘口中了解她们这个年龄段的小女孩心里的真正想法。 可这时,文峤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 凌泠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你这样看我干什么?” “你们俩果然是兄妹,毛病都一样。” “什么?”凌泠不懂他这句话的意思,可至少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话。 文峤没有回答她,而是直接问道:“学校里排查过了吗?”。 “学校?我们问过了她的老师同学,宿舍、食堂这些可能出现的地方也都找过了,都没有她的身影。如果出现在别的地方,应该会有人看到并向我们报告的吧……”凌泠极力为自己找补,他们确实没有在学校进行彻底的搜查,而是理所当然地认为林雪柔是离家出走,再不济是被人诱骗,绑架或是什么更糟的事情,总之一定是去了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可没有人想到她有可能压根儿没有离开过学校。 “那就赶紧去排查。”文峤毫不客气地扔下了这句话。“只有行动才能验证你的想法。” 第四章 重新现身(1) 凌泠正要去搜查学校,可就在这时,她的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一看来电显示,原来是周震。她立马按下接通键,没听几秒便不住惊叫起来,甚至电话还没挂断就冲文峤喊道:“人工湖那边有学生落水了!” 凌泠他们离得近,不到一分钟就赶到了,又远远见到几个老师模样的人也正从另外一个方向朝这边奔来。 实验中学是云河市排得上名号的重点中学。不仅教学设施齐备先进,师资力量强大,而且环境优雅,绿树成荫。前几年,为了进一步美化环境,学校在西北面将一个原本在那里的小水塘进行了扩充,将它变为一个颇具规模的人工湖。这个人工湖面积约有操场的两倍,不过考虑到安全性,挖得并不深,最深处也不过及腰。 从岸上向远处眺望,隐约能见到湖中央飘着一片蓝色和白色的什么东西。蓝色的东西看样子像是学校制服,而白色的东西看上去像是一个书包。 林雪柔消失在监控视频中时,正是这幅装束。 凌泠赶到岸边,毫不犹豫就冲了下去。水果然不深,靠近岸边的地方只是没过了膝盖。可越往里走,人就慢慢地开始往下陷,直到没过了腰。更困难的是,水底淤泥对行走的阻碍力度不小,她艰难地将腿从淤泥中拔出,一步一挪,花了将近十分钟才走到目标跟前。 等她终于靠近,终于看清那堆东西时,顿时傻了眼——那分明只是一件衣服。它被平铺在水面上,白色的书包飘在一旁。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人仰面向下,漂浮在水面上。 她来不及思考,只能先将这堆东西捞起来,重新艰难地回到了岸上。 还没等她上岸,就见到岸上围了一圈人,全都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已经双腿发软,站立不稳,要不是身边有几个人搀着,早就跪倒了几次。他双眼通红,面色憔悴,看起来悲痛欲绝。正是林雪柔的父亲,林辉。 他见到凌泠手里拿了什么东西走上岸来,不管不顾地大声叫嚷道:“是不是小雪?是不是我的小雪?” 周震见状,连忙接过凌泠手里的东西。两人说了几句话,周震便拿着那件衣服和背包请老师同学辨认。听老师说,由于校服的款式都一样,所以有些学生会在自己的衣服上做一些标记,防止衣服混在一起时无法找到自己的那一件。 周震将那件衣服里里外外翻了一遍,果然在校服衣领上发现了一个绣上去的“林”字。而那个白色背包与监控中看到的也样式一致,同学和老师也都反映曾经看到林雪柔背过这个包。 所以,这两样东西确认无疑正是林雪柔的私人物品。 经过这么多天的搜寻无果,林辉终于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小雪!我的小雪!” 凌泠虽然冷得发颤,见他这幅痛苦的模样,还是忍不住上前安慰道:“林先生,你先别着急,我刚才在水里观察了一下,那里只有衣服,小雪没有落水,她一定会没事的。” 可一听凌泠的这句话,林辉顿时停止了哀嚎,他就好像抓到了她的把柄一样,瞬间调转矛头,恶狠狠地指着凌泠骂道:“没事?你能保证他没事吗?万一她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能负责得起吗!” 林辉越说越上头,化悲伤为愤怒:“你们警察都是废物,只会浪费我们纳税人的钱!每次一出什么事,要么就是和稀泥,要么就是劝我们做好心理准备,一点实事不干!只会说‘没事’,‘不要紧’,‘没关系’。你们除了会说这些车轱辘话还会干什么?要是她出了什么事怎么办?难道你还能赔给我吗?你用什么赔?用你的命来赔吗!” 林辉字字诛心,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将凌泠震地愣在原地。他那副狰狞的嘴脸在自己面前呼和叫喊,可她已经听不清他在讲什么了。 林辉见她没有反应,也或许是对她一个人输出得累了,调转枪头,开始对着校方的人喊道:“还有你们,你们也别想逃!要是我女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去法院告死你们!一个孩子都管不好,你们办什么学校!” 见这么大一群人,没有人理自己,林辉便开始指名道姓,一副非要挑起争端来的架势:“班主任呢?学校的教导主任呢?怎么都一个个不吭声?想逃避责任吗!我告诉你们,想都别想,我一定会追究到底的!” 林辉骂骂咧咧的声音就像一枚枚钢针不断刺戳着凌泠的心,她呆呆地伫立在原地,甚至忘记了颤抖。 人群中,有人低着头,有人冷眼旁观,也有人焦急万分,担忧不已。他们形成一个舞台,林辉在其中卖力表演。 这时,凌泠的身后伸出了一只柔软的手,捏了捏她湿漉漉的手掌——高采芹漂亮的凤眼正定定地瞅着她。 …… 高采芹领着她来到她的宿舍。他们的宿舍在5楼,凌泠浑身湿透,原本就已经疲惫不堪,这四层楼梯爬的他心力憔悴,好不容易来到了宿舍门口,已经快要累得站不稳了。 高采芹掏出用钥匙开门,凌泠跟在后面,一边脱下已经被浸湿的外套,一边嘟囔着:“你确定你的衣服我能穿得下嘛,我可是比你高啊!” 等了一会儿,却没听到身边的小姑娘答话。凌泠抬起头,宿舍房门开了一个角度,可高采芹挡在她面前,自己也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不明白她为什么只是呆呆站在门口不动。 “怎么不进去?”凌泠拍了拍她的肩膀,又越过她想朝里面看。凌泠本来就比高采芹高半个头,只是轻轻一踮脚一抬眼,就将里面的光景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一个4人间的宿舍,每一边的上层有两个床位,下层则是书桌。宿舍空间不大,却收拾地干净整洁,白瓷地砖一尘不染,几乎能照见人影来。 而就是在这洁白的地面上,站着一个女孩。她穿了一件款式有些奇怪,半新不旧的红色连衣裙,乌黑柔顺的长发被梳成两个麻花辫挂在胸前,没有穿鞋,赤足踩在地上,像一个被精心打扮的洋娃娃。只是她脸色苍白如纸,眼神迷离,又在这样的深秋天气里穿得如此清凉,愈发显得弱小孤独。 “林雪柔!”凌泠惊叫道。。 凌泠万万没想到,兴师动众一直在寻找的失踪人员竟然这样毫无征兆地突然现身了。 她现在也顾不上惊讶,立即掏出了手机,打电话通知了警队还在搜寻调查的人,好让他们不用再白费功夫。更重要的是,要告诉林雪柔的父亲,那个刚才气愤到要将她生吞活剥了的人。 第五章 重新现身(2) 不到十分钟,,林辉就在一大帮人的簇拥下,来到了女生宿舍。一见到林雪柔,他先是愣了两三秒,仿佛认不出自己的女儿。不过,林雪柔现在的装束确实令人感到有些奇怪。 紧接着,他劈头盖脸就扯开嗓子骂道:“你个死丫头,这几天跑哪里去了!害得我们一大帮人到处找你,一点都不让人省心!你说你,耽误了多少事!” 众人见林辉找到了女儿,不但不高兴,反而一通怒骂,都有些看不过去。 这时,林雪柔的班主任秦老师走了出来。她见林雪柔穿的这样单薄,拉了拉她的手,果然凉得如同一根冰棍一般。便打开她的衣柜,从里面翻出一件外套,也不管她有没有反应,直接给她裹在身上了。 “你有没有哪里受伤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秦老师俯下身来,用极轻柔的语气问道。 可林雪柔好像是没听见她的问话一样,只是定定地坐着,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仿佛身边这么多人都和她没有关系。 林辉见自己说什么女儿都毫无反应,自己也已经宣泄了好一通情绪,再继续发作,戏就有点过,便缓和了语气,问道:“你这两天跑哪去了?” 林雪柔一依旧没说一句话,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林辉心中刚熄灭的火,顿时又要被点燃。好在最后还是控制住了,不耐烦地说道:“算了算了,先跟我回家吧。” “不……我……不……回……”林雪柔的声音就好像被长期搁置后重新上了发条的旧钟,带着锈蚀金属摩擦时的那种嘶哑声响。 其实林辉并没有多想带她回去,只是觉得在发生这样的事之后,还把她一个人扔在学校,未免也太过分了些。他对于自己的父亲这个角色扮演得如何自然心中有数,可即使是这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他直接把女儿扔在在这里,自己甩手离开,也是做不出来的。 林辉看了她一眼,冷笑一声:“你不回去?你不回去想去哪里?是不是还想跑出去,让我们这么多人再找你个三天三夜?” 林辉的脾气又要上来,他生气的不是林雪柔不愿意和自己回去,而是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违抗自己,让自己下不来台。他感觉现在的自己就像牵着一只梗着脖子,和他僵持不下的小狗,向前走不了,向后没退路,让他好不尴尬。 “不是的……”林雪柔的眼神中突然闪过一丝悲戚之色,她原本就生得楚楚动人,在林辉这番咄咄逼人的架势之下,更加令人怜惜。 “林先生,孩子实在不愿意回去,就让她在学校休息两天吧,我们会照顾好她的。”说话的是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男人,他个头不高,却身姿挺拔,气质儒雅。 黄杨原是学校的教导主任,执教期间兢兢业业,恪尽职守,是一位认真负责的好老师。他今年已经61岁,原本去年就已经到了退休年龄,可他是个闲不住的人,又十分热爱自己的工作岗位,非常享受和学生待在一起的感觉,于是便申请了延迟退休,希望能继续发挥余热。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算不给他工资,只要能让他一直待在学校里,每天看到这些生机勃勃的孩子,徜徉在静谧优雅的校园环境里,都是值得的。 林辉冷哼道:“出了这样的事,你还指望我相信你们吗?” 秦老师见状,终于忍不住说道:“林先生,出了这样的事是我们谁都不愿意看到的,我们老师确实有一定的责任。但是大家将心比心,您把孩子送到学校之后,就要求我们对她全权掌管,360度无死角地对她进行保护和负责,也是不切实际的。林雪柔可是您的女儿,您作为她的父亲,把她送进学校之后,难道就可以置身事外,不必履行父亲的责任?而只要要求学校履行教育的责任吗?” 秦老师不愧是他们的语文老师,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可无赖往往是文化人的克星,他们要么真的不明白有些道理,要么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少跟我来这套!你就是我们家小雪的班主任是吧?你给我记着,这笔账还没完呢!” 林辉也不管林雪柔愿不愿意,直接走上前来,扯过她的手臂就要将她带走,林雪柔无力反抗,只能像一个破布娃娃一样踉跄地跟在后面。 秦老师也急了,她拉住林雪柔的另一只手:“林先生,孩子现在的状态明显不好,你这种做法可能会适得其反的!”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开始劝和起来:“先放开手,这样把人都要扯坏了。” 林辉是个转移矛盾的好手,听秦老师这么说,更加不屑道:“孩子状态不对是谁的原因?你们学校和老师为什么把我的孩子教成这样?你知不知道她小的时候多乖多可爱,为什么到了你们学校之后变成了今天这副样子!我今天还有事,先不跟你们计较,后面等我空了,好好把这笔账和你们算一算!” 秦老师简直要抓狂,在她的职业生涯中,虽然也遇到过蛮不讲理,不好对付的家长,可像今天这么无语的还是第一次。 凌泠这时站了出来,她挡在了林辉面前,厉声地说道:“请你放开林雪柔!” 林辉一见是她,依然毫不示弱:“你们警察没及时找到我女儿就算了,怎么,我教育我自己的孩子你们也要多管闲事?” “不是不行,”凌泠毫不掩饰地用一种鄙夷的眼神看着他:“不过你涉嫌使用家庭暴力,我们警察有权对这种行为进行制止并对受害人进行保护。” “什么?家庭暴力?”林辉被她气笑了:“你没事儿吧?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打她了?” “家庭暴力不仅仅指生理上受到伤害,还包括谩骂恐吓等精神伤害,我认为你刚才的行为就涉嫌家庭暴力。”凌泠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真他妈会鬼扯!”林辉不满地辩驳。 “如果你不停止你的暴力行为,那我们就要请你去警局里走一趟了。”凌泠拿出警察的气势,虽然她身材娇小,可面对这样一个大男人毫无退缩之意,竟然把林辉也唬住了。 他环顾四周,所有的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他顿时明白了此刻自己孤立无援的处境,即便他是林雪柔的父亲,在当前这种情况下,也没法将她带走了。 凌泠趁热打铁,又向林雪柔确认了一遍:“你想回去吗?告诉我,只要你不想做的事,这里没人可以逼你去做。” “我不能回去……我要留在这儿……”林雪柔幽幽地说道。。 林辉看了看自己那恨铁不成钢的女儿,冷哼一声,不再坚持。他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说道:“随便你,只要别再折腾你老子就行了。” 说罢,独自走下楼离开了。 第六章 白日焰火(1) 林辉揉了揉太阳穴,今天的事简直是一场闹剧。 林辉在一家外贸公司做销售,凭着一张巧嘴左右逢源,倒也混得不错。也正是这张嘴,征服了年轻漂亮的林雪柔母亲,再加上赚得多花得多的潇洒做派,二人很快步入婚姻殿堂,又很快有了女儿林雪柔。只是婚前的优点,到了婚后又变成了缺点。随着两个人变成三个人,日常开销逐渐变大,二人又是不知收敛的性格,逐渐便由往日的收支勉强平衡,变成了常常的入不敷出。林母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便及时止了损,与林辉分道扬镳,还把女儿留给了林他。 上周五下午的时候,他接到了女儿从学校里打来的电话。那时的他正在牌桌上,身旁坐着三位红光满面,意气风发的甲方销售代表。尤其是他对面的那个人,必须伺候好,那是这次与他们公司进行合作的主要负责人。 输钱倒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要把特定的钱输给特定的人。 不合时宜的铃声响起来,见林辉迟迟不接,对面的男人调侃道:“林经理,怎么不接电话呀?你要是有事儿,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又不会误会你输了钱想跑路!” 其他两个人也附和地笑起来,林辉“嗐”了一声,把手机的正面翻过来展示给他们三人看来电显示:“说什么呢,李总。是我女儿打电话来的,肯定是又缺钱花,问我要钱来了!这个讨债鬼!三位等我一分钟,我马上就回来,等我啊!” 林辉快步走了出去接通电话:“什么事呀?赶紧说,我忙着呢!” 电话那头传来林雪柔的声音:“爸爸,我这个周末有点事……就……不回家了。”她仿佛用了十足的勇气,支支吾吾地才把想说的话说出口。 “就这事儿?”林辉满不在乎地说道:“好的,我知道了,没别的事儿了吧?那就……” “那个……” “什么?有话就说,赶紧的,我这边还有事儿呢!”林辉不耐烦地催促道。 “我想买一个手机,”林雪柔吞吞吐吐地说道,紧接着又连忙补充:“不用太好的,两三千块的那种就行。” “你还在上学呢,要什么手机?有了手机好天天玩是吧?”林辉毫不客气地教训道,刚才一直憋在心里的火气,当着女儿的面终于可以痛快地发作出来:“还不用太好,两三千块还不够好吗?你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个家不要你赚钱是吧?两三千块都不放在眼里了,真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电话那头只有沉默。 林辉回过头,看了看房间里正在等自己回去继续输钱的三个人,收起刚刚还挂在脸上的谄媚笑容,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鄙夷的神情。虽然说了自己很快就回来,可这时他突然想要晾他们一晾,便故意开始摆出父亲的架势教育起女儿来:“小雪,我们可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你也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不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的。你现在也不小了,反正你读书也读不出什么名堂来,女孩子嘛,迟早是要嫁人的,还不如早点明白些社会上的道理。” “你不就是想要一个新手机吗?两三千块的破东西也能称为手机?我的女儿要用就要用最好的。不过你不应该来找我要,你爹我不可能一直陪在你身边,不能事事都帮你解决,总有一天要靠自己的,所以你现在就要学着凭自己的本事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老天爷把你生得这么漂亮,你有这么大的优势,要是自己都不珍惜,那可是要天打雷劈的!” “懂了吗?” “……” …… 没想到过了一个周末,到了周一,林辉竟然接到学校的电话,告知他林雪柔失踪了。要说他是心里不着急,那也肯定是假的。可不知为何,或许是父女间的心灵感应,他隐隐感觉女儿就在附近,并未走远。 可林雪柔毕竟是在学校里出事的,听负责调查的警察说,学校的监控摄像头没有拍到林雪柔的离开,她就像凭空消失在学校里一般。这样的形势,不禁让他心里的一些小心思活络起来。 当自己占优时,一定要想办法扩大优势。 有的时候机会转瞬即逝,而他林辉就是一个善于投机的人。 他在周五的牌桌上故意放水输了将近五位数,至少最近一个月要收着点儿,过一段开源节流的日子了。而现在的这场意外,或许能让他把这笔损失捞回来。 就算没有办法让学校赔钱,也至少要让他们给免了后面两年的学费啊。林辉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地作响。 不过,现在重要的是要在学校众人面前表现出一副伤心欲绝,焦急万分的样子。 幸好,受害者有悲伤和愤怒的权利。 …… 这两天天刚亮他便赶到了学校,一直待到晚上。校方的人把他当成一座菩萨一样好吃好喝地供着,生怕再刺激他。有的时候林辉也混在老师和警察中,跟着他们到处走访。 “你和林雪柔关系怎么样?知不知道她在课外时间可能去哪里?”一个警察问道。 “不知道。我和她关系挺一般的,一个学期也说不了几句话。”这是他们走访时遇到的第5个这么说的同学了。 “不知道,我和她来往不多,她平常对我们也爱搭不理的,我们可算不上是一个世界的人。”一个女孩说道。 “这话是什么意思?” 女孩笑得意味深长,一副故作老成持重的样子:“警察叔叔,我觉得你在我们班问还不如到别的年级去问,或者到校外去问问看。他们知道的或许比我们还要多呢。” “你的意思是林雪柔和校外的人交际比较多?她……平日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可不好在别人背后说闲话……” 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奇怪,再配上女孩那饱含深意的表情,不禁令人浮想联翩。 “没关系,你就直说吧,我们不会把你说的话泄露出去的。” “这还用我说吗?这种几乎每个人都知道的事,竟然没有人和你们说过,让我来当这个出头鸟,我可不干!你们还是到初三去问吧,事情又不是我做的!” 于是,警察便听取了这个女孩的建议,扩大了问询范围,从初二年级找到了初三年级。 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孩子一边接受着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的倾慕目光,一边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听到有老师叫他,一个潇洒的停顿,将篮球揽入怀中。 “听说你前段时间每天都给林雪柔送一些吃的玩的,你们两个关系很好是吗?”警察问道。 男孩转了转眼睛,看了看围在他周围的这圈大人,倒也没有否认:“还可以吧。” “那你知不知道她平时会去哪里?”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我们也就是说过几句话,没怎么单独出去过。” “你……不是在追求她吗?”在场的大人纷纷用审视的目光盯着这个不到16岁的男孩。实际上最紧张的还是警察,他们已经做好了他不会实话实说的准备。 可那男孩倒是落落大方,笑起来:“哈哈,我确实挺喜欢那丫头的,但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我绝对没有早恋!” “那你为什么每天给她送东西?” “那自然是帮别人送的呀!我哪里有钱天天送给人30块钱一盒的草莓。” “帮谁?” “小方哥。” 他口中所说的“小方哥”,自然就是指方筑了。 警察又问了几个问题,这男孩都一一答了。 最后得到的答案就是,这个名叫方筑的校外高中生最近似乎和林雪柔走的近,甚至有人见过他们出入一些高档场所。 “哎,那丫头可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临走时,那男孩突然没由来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众人都觉得奇怪,尤其是这男孩的班主任,他是一个30多岁的男老师,看样子平时也和这帮孩子打成一片,没什么老师的架子。他调侃道:“哟,你这个平时语文都只能考七八十分的混小子还能说出这么有文化的话来呢!” 男孩挠了挠头,嬉皮笑脸地说道:“嘿嘿,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活学活用嘛!” …… 林辉向着停车场走去。刚才短短一个小时,他心情大起大落,如同做了一场九曲十八弯的过山车。在得知有人落水时,他的心真的跳到了嗓子眼,第一次体会到这样深沉的绝望。可很快,就有人冲下去将那水里的东西捞起来,原来只是一件衣服,他就又像是被从谷底捞起来,放到平地上。再一次,又有人通知他女儿竟然自己出现在宿舍里,接下来又是一番折腾和争吵,不仅让自己丢了面子,那个在心里酝酿了几天的计划,看来也要泡汤了。 “这死丫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找到了自己的车,拉开车门坐上驾驶位,却没着急着发动,而是按下车窗,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慢条斯理地点燃了一根,靠在椅背上吞云吐雾起来。等烟燃尽后,一个弹指熟练地将烟头弹出窗外。这时,这辆黑色奥迪才开始缓缓向前驶去。 车开到了校门口,电动伸缩门一格一格地收起,欢送这位偶然到访的客人。 门终于开启到车辆可以通过的宽度,林辉松开刹车,踩上油门。 “嘭——嘭——嘭——”现在是下午两点半,秋高气爽,白日当空。云河市实验中学的门口炸起一朵朵烟花,即使在明亮的天光之下,还是能看出那焰火的颜色——黄色、白色、红色。。 这些绚烂的色彩是不会被淹没的,就像你无法湮灭即将燃烧的火种,无法阻止即将爆炸的焰火。 学校的门卫一脸惊恐的从保安亭里跑出来,在他眼前的是一辆正在燃烧的汽车,噼噼啪啪地在车上空炸出一朵朵烟花。 第七章 白日焰火(2) 凌泠和文峤赶到校门口的时候,那场烟花表演已经播放完毕。 全程目睹一切发生学校门卫在爆炸结束之后,才得以靠近。找到闲置在墙角吃了好多年灰的灭火器,将余火扑灭。 学校门口向来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拥堵之地。发生了这样一场“爆炸”事件,瞬间就吸引了一圈又一圈的围观群众。他们纷纷举起手机,把眼前这难得一见的情景拍了下来。在现在这个人人都是自媒体的时代,每个人的脸上都长了一张摄像头。 凌泠慌乱的拨开人群,大声疾呼:“快让开!警察办案,都往后退!” 可这么多人,哪里是她一个小女警能够震慑得了的。 幸好后面大部队也跟了上来,和她一起勉力维持住了人群的秩序。 周震已经第一时间打电话把这里的情况告知了凌枫,他们也已经在支援的路上了。 燃烧过后的烟雾还没有散去,那辆黑色奥迪车现在就像一只喷吐着黑烟的怪兽。被熏黑的驾驶座里隐约能看到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形,车窗上除了有黑色的焦炭痕迹外,还糊上了一些红褐色的碎片状物体,看上去像是被炸开的人体组织。 就这样,这个日常里载着人们在城市里穿梭的小铁盒子,变成了困死林辉的坟墓。 文峤不用看就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已经死透了。即使没有死,对于一个在封闭空间里经历了一场爆炸的人,不知道是痛快死去更加仁慈,还是苟延残喘更有希望。 车内散发着一股浓烈的刺鼻气味,有皮革座椅燃烧时的蛋白质烧焦气味,塑料零件燃烧时的石油气味,更为明显的是那股火药燃烧爆炸之后散发出来的硫磺气味。 浓得化不开的白烟还在从车窗缝隙里溢出来,挡住了那些想要探究的视线,可只要稍微联想一下,似乎就能看到一个刚刚还是活蹦乱跳的人,全身布满火焰,绝望地嘶叫,挣扎,真是一幅令人胆寒心惊的情形。 凌泠不敢再看那辆像棺材一般的车,背过身去,维持着秩序。可她心中的惊惧却未见减少,她的身后是残忍恐怖的凶杀现场,面前却是一脸好奇,兴奋不已,甚至跃跃欲试的人群。 她不禁打了个寒战,突然想起上学时老师说过,一些变态杀人犯会在犯案后重返犯罪现场,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冷眼旁观那些如临大敌,紧张严肃的警察们。 “那个人现在是不是就在这儿?在暗处盯着我们?”凌泠心里想道。她的头上冒出冷汗,扫视着围观群众,可这些人现在在她的眼里就好像长着一样的脸,看不出区别。 这时,从她的背后伸出一只手,猛地拍了她的肩膀一下。凌泠如同一只受惊的小猫,就要跳起来,闪身躲避。可还没等她作出反应,就被那只手按住了。 “你怎么了?”凌枫有些奇怪地看着她。 凌泠见到来人是哥哥,也松了口气,不满的嘟囔道:“干嘛躲在背后吓人!” “你什么时候胆子变得这么小了?”凌枫见缝插针:“所以我说,你不如别干外勤了,又危险又辛苦,还不如待在局里,整理整理资料,做做宣传工作什么的。” 凌泠冷哼了一声:“少看不起人了!” 凌枫早料到她是这个态度,也不再多说。看了一眼她坚毅而娇小的背影,转头又去忙自己的事了。 …… 云河市刑侦支队。 办公室的面积不小,可一堆堆文件资料,各式各样的生活物品,桌子板凳,将这里的空间填的满满当当。而在办公桌的空隙里还横七竖八的摆着几张躺椅,几个盖着衣服蒙头大睡的人,连男女都分不清,更别提认出谁是谁了。 这就是遇到案子时,刑警队的日常。为了能够尽快破案,他们没日没夜的调查走访,收集资料,熬到凌晨两三点,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为了能够充分利用这少得可怜的休息时间,也就只能删繁就简,一张行军床,甚至两张凳子,能睡上几个小时,就已经非常心满意足了。 凌枫看了看手表,已经是早上8:30,虽然于心不忍,可还是将他们一一叫醒,集中到会议室开会。 这次做汇报的依然是江蓉,她似乎也逐渐适应了这份做汇报的工作。 “死者林辉,本地人,今年42岁,离异,与前妻育有一女,就是前两天报失踪的云河市实验中学初二6班的学生林雪柔。” “经过检查,我们发现驾驶座位置的坐垫处是整辆车里燃烧损毁的最严重的部位,死者的大腿部位也出现了明显的炸碎伤和炸裂伤,臀腿处皮缘内卷,呈现皮瓣状、多锯齿状和哆开状。全身伴有严重的烧伤,气管、支气管内可见烟灰和炭末沉着,呼吸道表现为‘热作用呼吸道综合征’。另外,死者血液中碳氧血红蛋白浓度高达48%。这些证据都说明林辉在生前受到了火焰的灼烧和冲击,他的死亡可能由以下一种或多种原因引发:第一就是由于火焰热作用导致的休克或全身性系统功能衰竭,第二是由氯、磷、氰化氢及一氧化氮等有毒有害气体导致的中毒或窒息,第三则是在爆炸中受到机械性损伤。” “我们在车内提取到了许多化学物质的残留,包括硝酸钾,硫酸钾,亚硝酸钾,五氧化二磷,不完全燃烧的炭粉等等,并且,在现场还能闻到明显的二氧化硫刺激性气味,这些都是火药爆燃后的典型产物。” “因此我们推测,有人在死者的座位上撒上了红磷,硝酸钾,硫磺,木炭等制作烟花爆竹的常用原料。将化学性质活泼的氧化剂和还原剂混合在一起,只要施加轻微的条件,二者就会产生剧烈反应。而红磷和硝酸钾就是一对十分典型的氧化剂和还原剂,如果将这两种物质混合在一起,进行研磨或撞击,就有可能产生爆炸,是十分危险的操作。因此在化学药品管理上,必须严格分离强氧化剂和强还原剂。” “死者在坐上汽车驾驶位后,在行驶过程中,不免要走走停停,由于惯性的作用力,臀部和腿部会对铺在底下的化学品产生摩擦力,从而引发了爆燃。” 凌泠想象着江蓉描述的那番场景——一个坐在烟花上的男人,“嘭”的一下屁股就被炸开了花。字面意义上的炸开了花,这种情形诡异又血腥,令她感到不寒而栗。这时,她的眼神又瞄到死亡现场的一张照片,胃里不禁翻腾起来。 接下来物证科和技术组的民警开始汇报他们的调查发现。 林辉交际广泛,社会关系比较复杂,可他们并没有在这方面浪费过多的警力。投放爆炸物的人只可能在林辉两次开车的间隙之间作案,因此他们把时间锁定在车子停在学校的这段时间里。 学校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人都能进来的地方,门口有摄像头,还有门卫站岗,对于进出的陌生人都会进行登记。因此,警方甚至可以将这次爆炸案的凶手直接锁定在学校的教职工人员内。 理论上,只要找到当天曾经接近过林辉车的人,就能找到这个凶手。可好巧不巧的是,他的车停在了一处没有摄像头的树荫底下。学校这种地方,到了上课时间或者有一些特殊活动时,路上几乎就看不到什么人,更别提想找到什么目击证人了。 整个学校和林辉能扯上点关系的人或许也只有初二6班的老师们。于是警方对他们进行了重点调查,可依旧毫无收获。 案情一下子陷入了僵局。 “有没有可能是学生?”周正小心翼翼的提出自己的想法。 凌泠白了他一眼:“怎么可能?要我说,我觉得最有可能是学校里的化学老师。这又是什么磷,什么钾的,肯定是精通化学的人才能搞出来。” 凌枫觉得她说的这句话有些道理。“你怎么看?”他问一直未发言的文峤。 文峤神色飘忽,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刚才江蓉说,林辉可能死于三种原因中的一种或多种,而我更倾向于他是死于一氧化碳中毒或窒息,或者说这一因素在他死亡过程中要负主要责任。”文峤没由来地说了这么一句。 “这有什么区别吗?”凌枫觉得他说这话有些多余:“不管林辉是被炸死的,烧死的,还是毒死的,都是因为有人在他车里投放了危险化学品,我们现在的重点不应该是想办法找到这个人吗?” “我们在勘验现场的时候,通过燃烧残留的产物,可以反推出凶手投放的火药成分其实并不算多,爆炸当量很低。除非对准一些人体重要部位,否则这样力度的爆炸冲击致死率还是相对较低的。” “可与此相对的是,凶手投放的木炭粉末却很多,不仅座椅上有残留,座椅底下的脚蹬处也有较多未燃尽的木炭。木炭在氧气较少的环境下容易不完全燃烧,产生一氧化碳。在高浓度一氧化碳环境中,人很快会陷入昏迷,失去反抗能力。” 凌枫逐渐听出了其中的门道来:“你的意思是,这个凶手先是引发一场小爆炸,点燃车里的木炭,使其产生一氧化碳。这样即使被害人没有被他设计的第一场爆炸炸死或烧死,也会被他设计的这第二步毒死!” “真是个可怕的凶手,心思歹毒又聪明谨慎!”凌枫感慨道。。 可文峤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说道:“可我却觉得他愚蠢至极,画蛇添足。” “明明用一个威力更大的炸弹就可以一步到位,何苦费这么大劲,绕一个大圈子呢?” 第八章 惊梦之夜 睡得迷迷糊糊的高采芹突然从睡梦中醒来。不是被什么声音惊醒,也不是被噩梦吓醒,而是仿佛她就应该在这个时间醒来,有什么命中注定的事要她去完成。 她在黑暗里睁开眼睛。 她们宿舍没有住满,除了她和林雪柔,还有一位叫关钰的女孩,睡在高采芹对面,而林雪柔就和她脑袋对着脑袋睡在同一边。 她缓缓起身,抬头向前看去。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原本应该是什么都看不见的。可不知为何,她清楚地看到了自己面前的人——那个藏在黑暗里的女孩正用和她一模一样的姿势,支着身子,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人。 她们两个就像一对镜像,相互看着镜中的自己。 高采芹咬了咬干燥的嘴唇,吞了口唾沫,有些不知所措。 二人僵持了一会儿,还是林雪柔先有了动作。她突然坐了起来,移动到床边,晃悠着两条纤细的小腿。 高采芹这才看清,她竟然还穿着白天的那条红色连衣裙。 红茉莉,绿油油。 黄松柏,光秃秃。 黑暗中突然传出一阵幽幽的歌声。若即若离,忽远忽近。 高采芹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个哆嗦,她裹紧了被子,只露一个小脑袋在外面。床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林雪柔好像已经下了床。 鸟断翅,马折蹄。 声音再次响起,这回她确定了,唱这歌的人就是林雪柔。 初一月不圆,十五也不圆。 十六十七阴雨天,永远都不圆。 她吟唱得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可在别人听来,却如同鬼魂索命一般可怖。毕竟好好的人,谁会在半夜三更,大家都睡着了的时候,吟唱这些不明所以的东西。 高采芹终于忍不住里,她壮着胆子小声喊了两句:“林雪柔,你干什么呢?” 可她似乎没有听到高采芹的呼唤,竟然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林雪柔出现的时候,高采芹是一直在场的,甚至可以说就是她第一时间找到了林雪柔。她目睹了那个精神恍惚,失魂落魄的失踪女孩,像一朵无根的浮萍,在众人的争执之中,默默无言,摇摆飘零,看上去是那么孤独而无助。 高采芹心里也有自己的猜测,在失踪的这几天里,林雪柔一定经历了什么特殊的事,才让她看上去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以往那个风发意气,高傲娇蛮的清纯校花,现如今身上充满了死一般的寂静,漠然与疏离。 “她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精神失常了?”高采芹心里这样想着,也就不觉得那哭声慎得慌,反而对她多了几分同情,便又轻声唤了几句:“林雪柔,林雪柔。” 可依然没有得到回应。 “她……不会是在梦游吧?”高采芹想到。 外面好像起风了,窗户和墙壁的缝隙成为了夜晚的乐器,风汩汩地向那里面涌,发出一阵阵咆哮般的怪声。 这时,宿舍门被猛然打开,秋夜的寒风肆无忌惮地闯了进来。 林雪柔站在门口,风扯起她的裙摆,衬托得她愈发娇小瘦弱。一张苍白无神的脸缓缓转了过来,瞥了一眼那个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的女孩。 “你差不多得了啊!大半夜不睡觉瞎折腾什么呢!”高采芹用愤怒掩饰着自己的恐惧。 可林雪柔只是重复唱着那首悲戚的歌: 红茉莉,绿油油。 黄松柏,光秃秃。 鸟断翅,马折蹄。 初一月不圆,十五也不圆。 十六十七阴雨天,永远都不圆。 “关钰,关钰!”高采芹好像终于想起自己宿舍还有另一个人,还在奇怪这么大的动静她竟然一直毫无反应,索性放开声音喊了她两声。 可对面床铺上只能隐隐约约看到缩着一团黑色的影子,对她的呼喊亦是无动于衷。 “靠!这死丫头装睡呢!”高采芹心里恨恨地想到。 林雪柔已经走出了宿舍,高采芹踌躇了片刻,磨磨蹭蹭地挪下了床,一咬牙一跺脚,披了一件衣服也跟了出去。 走出宿舍门,正好看到那抹红色消失在走廊尽头。高采芹小跑着跟过去,林雪柔像一个红色的幽灵,飘忽在楼梯上,一步一顿地向上走去。 女生宿舍一共有6层楼,五层尚未住满,6层就更是几乎空置。高采芹脑海里不禁闪过各式各样的校园怪谈,灵异鬼话,上楼梯的脚步也软了起来。 林雪柔走到了6楼,稍稍停顿了一会儿,又接着往上走去。她推开通向天台的门,踏步走了上去。 高采芹心中一凛,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她该不会是想要跳楼吧!”这个想法没由来地占据了她的脑子,令她一下子手忙脚乱起来,心里瞬间涌入各种各样的想法,不知道是应该先冲过去拦住她,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先稳住她,不知道是该大声喝止,还是轻声劝阻以免吵醒他人把事情闹大。 所幸林雪柔走上天台之后,并没有朝着边缘护栏走去,而是定定地站住了。 高采芹稍稍松了口气,但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生怕下一秒就出现什么变故。夜风将她的头发吹得四处飘扬,遮住了她苍白的面孔,红衣如血,在莹白的月光下愈显诡异。 “你怎么在这里?”林雪柔仿佛从一场大梦中突然醒来,看到了眼前的女孩,疑惑地问道。 高采芹听了她的话,气不打一处来,瞪着眼睛说道:“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你大半夜跑到这里来发什么疯?” “哦。”林雪柔淡淡地说道:“我睡不着,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睡觉了。” “你自己睡不着,就要吵得别人也睡不着!”高采芹在心里暗暗骂道:“果然还是那个目中无人,自以为是的林雪柔。” “现在可以回去了吧?你一直站在这里算什么呢?还有,你穿这么少不冷吗?”高采芹不耐烦地催促道,她现在能做的也就是把林雪柔先弄回去再说。 “不行,他还没有来。” “谁?”高采芹心中一惊,什么人会在这半夜三更到这里来? “……爸爸。”林雪柔嗫嚅道。 今天放学的时候,就听到学校里就有传言说校门口发生了一起的爆炸案,在这场爆炸案中丧生的人是一个今天到学校里来的学生家长。别的班级的人或许不清楚这人是谁,可他们初二6班的人早已锁定了这个被害人,就是这两天来常常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林雪柔父亲。事实也证明他们的猜测完全正确。 高采芹不知道下午一直待在宿舍的林雪柔是否已经得知了这个噩耗,可不论林辉是死是活,他都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难道……难道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父亲遇害了?血缘亲近之人或许会存在一些莫名的心灵感应,那么,她现在在等的……难不成是自己父亲的鬼魂? 高采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连忙摇摇头,甩开这荒诞的想法。可猛然之间,她又希望这是真的——如果死去的人能够重新与世上人建立连接,那么……她便也有希望再见到自己的爸爸了。 是啊,她们两个现在是同病相怜的单亲女儿了。 想到这里,高采芹忍不住叹气道:“你不要这样,人死……” 话还没说完,林雪柔却突然好像看到什么一样,对着虚空呜咽起来:“爸爸……爸爸……” 高采芹见她这副如同着了魔一般的样子,浑身都爬满了鸡皮疙瘩。她环顾四周,天台上空空如也,难道她真的见鬼了?耳边林雪柔那如婴儿哭声一般诡异的声音,环绕在她耳边,简直要令她抓狂。此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勇气,高采芹一个箭步冲上前,抓住了她的胳膊。 “够了,你不要再发疯了!我知道你可能经历了一些不好的事,受到了刺激。我有一个特别厉害的心理医生朋友,过两天我带你去见她,让她帮帮你。现在,我们先回去行不行?” 林雪柔停了下来,那副空洞一般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声音悠远得仿佛从天边传来: “对不起,小蝴蝶,我错了。” 高采芹简直震惊到要站不稳:“你……你说什么?” 可这时的林雪柔又突然变成那个谁叫都没有回应的木偶娃娃。 高采芹无奈,只好说道:“算了算了,还是回去睡觉吧,明天你不要上课,我还要上课呢。” “我睡不着。” 高采芹叹了口气,拉着林雪柔重新回到寝室,从衣柜里拿出一个药箱,翻找了一会儿,找出一板药片,从里面剥出两粒白色药丸递给她:“把这个吃了。”。 “这是什么?”林雪柔歪着头看着这两粒白色的东西。 毒药!吃了能长眠不醒!高采芹忍不住在心里骂道,被她折腾了大半个晚上,自己早已心力交瘁,此刻只想快点让她赶紧消停下来,恶作剧般地哄她道:“我秘制的安神养颜丸,全天然草本制作,无毒无公害,效果杠杠的。我妈最近也失眠,吃了我配的这药之后,睡得可香了。” 第九章 惊夜之梦 剩下的时间里,高采芹勉强又睡了几个小时,到了早晨不得不起来的时候,觉得自己身上仿佛压了千斤重的担子,要把她重新压回睡梦的海洋之中。 “林雪柔,你这个害人精!”高采芹恨恨骂了一句,用尽全身的意志力摆脱了睡魔,爬了起来。 等到了教室,见到了关钰,高采芹一把拉住了她。 “你这个胆小鬼,昨天晚上躲着不出声,在那里装睡,害我吓个半死!” 关钰眨巴着疑惑的小眼睛,问道:“你在说什么呀?” “你还给我装?”高采芹气得想在她胳膊上拧两下,可她就是这样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的性子,随即摆摆手说道:“哎呀,算了算了,我又不是真的怪你!” “不是,我真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关钰一脸认真,不像在撒谎。 高采芹也愣了:“你真的不知道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事吗?就是……就是凌晨两三点的时候,你没听到什么声音吗?” 关钰毫不客气地大声嘲笑道:“你确定你不是在做梦?可怜的娃,都已经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什么呀?怎么可能!”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心里却产生了一丝动摇。 “反正我昨天一觉睡到大天亮,还做了个美梦呢。梦到一个大帅哥,嘿嘿……”说到这里,关钰脸上浮现起一丝娇羞的笑容,好像又重新回到了昨晚的那个梦境。 高采芹对自己的怀疑又加深了一分,她了解关钰,不是那种爱演戏捉弄人的性子,她刚才的那番表现绝不是故意装出来的。 相信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有时,旁人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瞬间瓦解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信任。而人类更加奇怪,宁愿相信别人,不愿意相信自己。 高采芹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天,脑子里全是昨晚那件诡异甚至有些灵异的事件。 若昨天晚上发生的不是一场梦,为什么同住一间房的另一个女孩对此毫无察觉,为什么一个平日里与自己交际甚少的女孩会知道爸爸对自己的昵称。可如果那只是缥缈虚幻的梦境,自己药箱里那板药片又为什么真真切切的少了两粒? 真的少了两粒吗?记忆又开始出现了混乱和模糊,怀疑的种子总在悄无声息之间生根发芽。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那些原本没有引起重视,无足轻重的记忆片段,像一朵朵雪花一样开始融化。 她盯着手里的这板药片,现在只剩下4粒,究竟原本就只剩下4粒,还是在她给了别人两粒之后剩下了4粒? 班主任秦老师打断了她剪不断理还乱的回忆。 “林雪柔知道了吗?”秦老师问道。 “啊?”高采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呃……我也不能确定,好像有所察觉吧。” 秦老师叹了口气:“是啊,闹这么大,而且就发生在校门口,那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不管花多大力气,都别想堵住别人的嘴了。” 秦老师的眼睛里透出无限的温柔:“林雪柔现在怎么样了?” “嗯……我觉得……不太好。”高采芹心中突然泛起一股酸意。 “哎,真是个可怜的孩子!”秦老师哀怨地说道:“无缘无故失踪了好几天,好不容易回来了,父亲又发生了意外。你们和她住在一起,一定要帮我看着点儿,要是她有什么不对劲,第一时间告诉我,知道了吗?” 秦老师又叮嘱了几句,高采芹只是默默听着,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几声。 “等一下你回家之前把你们宿舍的钥匙留给我。”秦老师突然说道。 “啊?”高采芹有些猝不及防,不明白她要干什么。 秦老师耐心地解释道:“马上又是周末了,你们全都回去了,宿舍里恐怕又只剩林雪柔一个人了,她妈妈……好像也不太愿意管她,所以,我想还是让她住在宿舍,周末的时间我留下来照看她。”秦老师说地情真意切。 “哎,好好的人怎么会遇到这种事!”秦老师无不惋惜地感慨道。 是啊,凭什么要遇到这种事,凭什么遇到这种事的人是我? 她的手缩在衣袖里,死死捏着拳头,任由指甲深深嵌入肉里。 …… 高采芹回到家,偌大的房子空空荡荡,显得冷清而寂静,自从爸爸走了之后,家里的这栋房子仿佛也被抽走了灵魂。 虽然过去他待在家里的时间也不长,他们就像两批作息交错的动物,常常难以见面。可有些人,你只要知道他在,就能令人感到心安。 我们总是把心的另一头拴在别人的身上,就像在漂泊无定所的大海上扔下一只定船之锚,以至于不那么孤独和彷徨。 家里只有高穆一个人在,她推开弟弟的房门。宽敞的书桌前端坐着一个小男孩,各式各样的书摆满了桌子,简直要把这小小的孩子淹没了。 “毛毛虫,妈妈不在家吗?”高采芹学着爸爸的样子亲昵地叫着他的小名。 爸爸叫她“小蝴蝶”,叫弟弟“毛毛虫”,一听就是亲姐弟。 “妈妈出门办事去了。”高穆眨着小鹿一般清纯明亮的黑色眼眸。 高采芹走上去轻轻摸摸他的小脑袋:“你……脑袋上的伤怎么样了?” “本来就没什么大事,就破了点皮而已。”高穆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看得高采芹心里一热。 想起那天在海边的事,高采芹觉得那好像又是另一场梦境。 母亲赶到时,那副好像要吃人的眼神,令她如坠冰窟。“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的。”弟弟这样替自己辩解,可看到歇斯底里的母亲,她心里莫名涌出一种想要报复的心理。 “不是的。是我推了弟弟一把,他才摔倒的。” 母亲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咆哮道:“你说什么?是你推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没想到你这孩子现在变得这样坏了!” 她只是久久地沉默,任由母亲将愤怒,不解,怨怼一股脑儿的发泄在她身上。有时候痛苦也能成为一剂良药,用一种痛苦去治愈另一种痛苦。 “你不怪我吗?毛毛虫。”高采芹柔声问道。 “你又不是故意的。” “如果我就是故意的呢?”高采芹不依不饶。 高穆稚嫩的脸上露出一丝困惑的表情,随即却坚定地说道:“你不是故意的!那块石头下面有一条蛇,你是怕它咬到我才把我推开的!” 高采芹手上的动作一顿:“你……你也看到了?” “嗯,我看到了一条有长着黑白圆圈的蛇尾巴。”高穆说道。 “是真的……我还以为是我看花了眼。它简直就像一道闪电,在我眼前晃了一下就消失了。”她突然笑逐颜开:“原来不是做梦,是真的!” 高穆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开心,不过看到姐姐开心,他也没由来地开心起来:“当然不是做梦,是真的!” “我们到海边去的前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噩梦。梦见你被一条很毒很毒的蛇咬了,那种蛇很少见,医院也一时间找不到能救你的药,然后,然后……”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住了。 可是高穆这个傻小子却被她勾起了好奇心:“然后怎么样了?” “然后我就醒啦!”高采芹笑着长舒了一口气:“还好你没事!” “嗯,我没事,是姐姐救了我。”高穆说道。 “毛毛虫,我现在真的好高兴,高兴得想要唱歌跳舞。哎,对了,你现在怎么不弹钢琴了?”高采芹走到摆放在书房一侧的钢琴旁,掀开琴盖,伸出手摸了摸那温润如玉的琴键。。 高穆只是淡淡瞥了一眼那个往日爱不释手的钢琴,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一点也不喜欢弹钢琴了。可是妈妈花钱给我报了那么贵的钢琴班,我现在又不想学了,觉得很对不起妈妈……” “要不然你教我弹吧。”高采芹眼睛里熠熠闪光。“我想弹钢琴了。” 第十章 最真挚的道歉(1) 云河市实验中学的校门口。 一个油头粉面的小青年正在用高亢的声音对着自己的手机手舞足蹈,卖力表演:“老铁们!这里就是前两天发生汽车爆炸案的云河实验中学。看到地上的痕迹了吧,喏,就是这里,就是这一片黑色的痕迹,大家看到了吗?那天,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无辜的生命就被困死在一辆小汽车里,被活活烧死了!” 他说得绘声绘色,眉飞色舞,极力想要把那天的情形再现一遍。 “我有一个朋友就是在这所中学当老师,所以,我近水楼台先得月,拿到了第一手资料!” “你们知道吗?这件事的起因还要从星期一的时候说起,大家都知道,星期一是所有打工人和学生的噩梦,好不容易有一个休息日,那时间嗖的一下就过去了,所以很多人觉得星期一特别痛苦。大家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觉?可以在弹幕上交流一下。不过你们好歹还有时间可以休息,不像我们自媒体人全年无休,随时待命。” “扯远了哈,我们说回正题。就是这个星期一,学校里偏偏有一个初二的女学生没来上课,联系了家长,家长也说没有回来。出了这样的事情,学校肯定害怕担责任,所以就第一时间报了警。可是警察在学校里调查了三天,都没找到这个女学生的踪迹。这个女生是学校校花,长得可漂亮了!老铁们加关注,加我的粉丝群啊,到时候我会在我们的粉丝群里发一些照片和一手资料。” “你们想,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失踪了,家长不得急死!所以,家长就一直待在学校里,给学校施压,警察也来了一大堆。如果有住在附近的老铁们肯定知道我说的都是实话,这个星期警察就没离开过学校,稍微留意一下就能看到停在这附近的警车。” “说到这里,你们肯定已经知道这两件事之间的联系了。没错,那个被炸死在校门口的人就是校花的爸爸!”小青年突然愤慨无比。 “这其中的问题不言自明了吧?清纯校花为何无故失踪?来学校寻找他的父亲为何离奇死亡?警方又为何迟迟没有调查通报?这些难道不都是问题吗?” 看着直播间的人数一点一点增加,青年心里乐开了花,可脸上却还要维持一副正义凛然的表情。 “学校肯定是有责任的……就是不知道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哦对了,我看到了校花的身份证,虽然我不能把她的证件号码公布出来,但我还是可以和你们说一下我的发现,那就是校花上个月刚满14周岁!所以说这个世上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唉,一个父亲为了保护女儿什么事都能做出来,也不知道这个过程中动了谁的蛋糕,要受到这样惨无人道的惩罚!” “我看到大家讨论得很激烈,我也和你们一样都十分关注这个案子。只能说,这里面问题很大,水很深。我仅仅是初步调查,从侧面了解了一些信息,就能感到其中的重重阻力,不知道这个案子最后能不能真相大白。不过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放弃,我们自媒体人的职责不就是这个吗?用我们的影响力去敦促这个社会变得更好,而你们只需要动动手指,给我点点关注,就能给我力量。” …… “好了,老铁们,今天的报道就到这里,记得关注小鹿的帐号一鹿有你,小鹿带你追踪社会热点,为那些沉默的大多数代言。” 青年关闭了直播,看了看后台数据,增加了一千多个粉丝,社会热点新闻排行第三,收到打赏和礼物三百多元。他满意地收起了手机,轻松了吹了声口哨:“一个小时轻轻松松赚了三百,谁说钱不好挣的,明明是就是自己蠢!拉不出屎还要怪地心吸引力。” 正当小青年美滋滋地想着,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怒喝:“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干什么!” 小青年猛然一回头,看到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老人。见来人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他也没怎么放在眼里,轻轻一挑眉,不屑地说道:“你又是什么人?多管什么闲事?” “我是这学校的老师,你刚才在我们校门口瞎嚷嚷什么呢?” “关你屁事!我又没进你们学校的门,这不是在外面吗?老师又怎么样,你在学校里管天管地就算了,我在这大马路上走路你也管,也太拿自己当人看了吧!”青年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老人被这青年的傲慢态度气得满脸通红:“你刚刚是不是在说我们学校的事?我警告你,不知道的事情别乱说,否则小心我们告你造谣!” “吓唬谁呢?死老头!”青年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经过了三天的发酵,网络舆论已经翻了天,不仅将林辉的死、林雪柔的身份背景调查地有鼻子有眼,还越传越离谱,有的传学校不仅不配合调查,还阻挠警方办案,隐藏重要线索,还有的质疑警方办事效率低,故意不作为等等。 凌枫看着铺天盖地的消息,有苦说不出,现在对林辉的调查一无所获,只能发个“正在调查中”的简短通报,可这么几个字是无论如何无法堵上裂变一般的信息爆炸。谣言一个又一个冒出来,警局只好再此针对一些传播甚广的言论进行辟谣。 “这些网民真是唯恐天下不乱,什么话都敢说。我看到一个最离谱的言论,竟然说学校才是迫害学生的罪魁祸首,被家长发现了,这才杀人灭口。”凌泠气愤地说道:“这都哪跟哪儿啊!” 周震问道:“队长,要不要抓几个造谣的杀鸡儆猴啊?” 凌枫皱着眉,没好气地说道:“还是算了吧。先把证据固定下来,后面再找这些人算账。否则又要被骂,说我们没本事,凶手抓不到,只会抓一些造谣的阿猫阿狗糊弄人。” 这时,一位民警来向凌枫汇报一则网络警情:有网友报案,他在观看直播时刷到了一位名叫“一鹿有你”的网络主播,他今天早上十点左右发布了一则预告,内容是他将于今日下午三点向全网直播自己的自杀过程。 凌枫有些吃惊,他知道现在有很多网络主播为了流量,会做一些出格的事情博眼球,可直播自杀的还是第一次见。 吃惊归吃惊,可这件事在他看来不是什么难处理的大事,不应该由他们刑警队来处理,便对那民警说道:“让辖区派出所的同事去一趟不就行了。” 民警说道:“是呀,本来不是什么特别复杂的事,我们也联系了直播平台,得到了这位主播的个人信息和家庭住址。可是,我们现在怎么都联系不到他本人,派出所民警上门找人敲了半天也无人应门,应该是不在家的。所以想请我们帮忙找一找这个人,看看有没有办法,定位他的手机什么的。” 凌枫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下午一点,如果他真的有自杀打算,那么他们还有一些准备的时间。 他看了看民警拿过来的资料,再一次尝试拨通他的电话,依旧提示关机。 “这人是干嘛的?”凌枫问道。 “哦,他是一个网络主播,平常会跟进一些社会热点新闻,哪里有热闹他就去哪里。”民警答道。 凌枫打开直播软件,输入这个主播的名字,进入他的主页。一张和墙皮一样白的锥子脸映入眼帘,扭捏作态的神情,看得凌枫心理不适。可点开评论区,一句句“哥哥好帅”,“哥哥好有正义感”,“小鹿我爱你”看得简直要让凌枫怀疑人生了。 最上面是这个主播最近发布的一个视频,看到标题,不禁又令他心念一动——那正是他们正在跟进的林辉父女的案子。 凌枫还是决定亲自跑一趟。主播住的小区不远,十几分钟就赶到他家门口,可敲了半天门依旧无人应答。凌枫不抱希望地再次拨通了主播的电话,可这次竟然接通了。 一个欢快的男声从听筒里传来:“什么?警察?你说你是警察我就相信呀,现在到处都有冒充警察的诈骗电话!” 凌枫强忍住火气:“我们现在就在你家门口!你要是不相信,现在就过来亲自看看。”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语气稍微和缓了些:“可是我现在在外面呢。” 凌枫本来就等得不耐烦,又听这人毫不在乎的语气,简直想立刻甩手走人,爱咋咋地:“你是不是在网络上预告要直播自杀?” “哦……哦,是这件事啊,怎么说呢……这个我现在不便透露。”。 还不便透露,装什么大尾巴狼呢!凌枫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可还是要耐着性子劝解道:“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可电话那头的语气听上去却是那样轻松自如:“你们真的是警察吗?那真是太好了,你们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第十一章 最真挚的道歉(2) 下午两点左右,凌枫他们终于看到一个染着黄发的小青年走了上来,他一见面若寒霜的几人,气势也不禁弱了几分,换了一副讨好的面孔问道:“你们就是刚才打电话给我的警察吗?” “你是陆一凡,帐号‘一鹿有你’的持有人吗?”凌枫冷声问道。 “就是我。”陆一凡笑嘻嘻地答道。 “你看着和视频里的样子不太一样啊。”凌枫又仔细瞅了他两眼。 “是吗?可能我本人有点不上镜吧。”他自恋地捋了捋头发:“你们要找的人就是我,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陆一凡,陆一凡就是我。要不要给你们看身份证?不过身份证上的照片更加不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们公安局的拍照技术那么差,总能把人拍得千奇百怪的。” 他一边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一边开了门把他们几个人让了进去。这是一间约三四十平米的小房子,客厅位置很小,凌枫和另外两名派出所民警三个人站在里面,更加凸显这里的空间局促拥挤。 他们几人进了屋,可还没等和陆一凡说上一句话,他就已经前前后后忙碌起来,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 “那个……”还没等民警开口,陆一凡就打断了他:“警察同志,你稍微等一下,我这边忙完了再和你说。” 只见他不知从什么地方搬来一张矮桌,摆在电脑前,又多番调整着摄像头,确保能将那张矮桌纳入画面。 随后他便进了卧室,出来时已经换了一套装束。 一个民警见状,惊呼道:“你真的打算自杀?!” 原来陆一凡换的是一套和服浴衣,款式很简单,但普通人只要看到都能认出这是日本服饰。 可陆一凡却意味深长地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要自杀?” “不是你自己今天早上在网络账号上预告的吗?说是要‘对于前两天的报道偏差给受害人和当事人造成的伤害,将以日本最传统,最诚挚,最纯粹的方式进行谢罪’吗?” 陆一凡从身后拿出一把武士刀,摆在矮桌上,又学着日本人的样子跪坐在桌前。又摆弄了一番,看样子是在为等一下的直播做准备。终于,他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注意到还立在自己身旁的三个警察。他见这三人一脸紧张,不禁“噗嗤”笑出声来:“哈哈哈,你看你们的样子就好像吃饭吃到了苍蝇一样!” 凌枫终于忍无可忍,板起面孔吓唬他:“陆一凡,我警告你,你这种行为属于扰乱公共秩序,浪费公共警力,情节严重的可以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你最好想清楚!” 听到这话,陆一凡也不禁一愣,可他随即又反应过来,不屑道:“警官,你说这话就没意思了,我又没有报警叫你们来,是你们自己死皮赖脸要上门来的,凭什么说我浪费警力?你们现在就可以走啊。” 凌枫知道这群人的软肋在什么地方:“那我们就通知直播平台,让他们永久关闭你的账号。” 陆一凡一听这话瞬间就急了,从地上跳起来,大声抗议:“你们凭什么这么做,就算警察也不能为所欲为!我不过是想对我造成的不良影响进行澄清和道歉,你们有什么权利阻止我做这件事?难道这损害了你们警察的威严,你们感到心虚了?” 这倒打一耙的功力实属不浅,嘴上没点功夫,还真的做不了自媒体。这招反客为主,将三人怼的哑口无言。 “道歉就道歉,为什么要用这么极端的方式呢?” “这有什么极端?就算是在肚子上划一刀,也不会死人的。更何况不是有你们在吗?有警察为我保驾护航,我肯定不会出事。” “就算是自残也不行!你这明摆着就是哗众取宠!”凌枫毫不客气地批评道。 这时,陆一凡突然认真地看了他一眼:“警官,你可别看不起哗众取宠,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人,每个人都想要说话,可每个人的声音都淹没在彼此的声音中,没有人能被听见,没有人能听到那些振聋发聩的呐喊。请问,正义的警察先生,你认为,面对这样的情况要怎么办?” 凌枫想了一会儿,可最后还是欲言又止,他觉得自己无论怎么回答,都有可能会跌入这人的语言陷阱,索性就以沉默应对。 “所以我们这种人是有存在必要的。只要能够发声,就算十个里面只有一个是需要被听到的声音,那也是值得的。至少我拯救了一个人,而不是像那些沉默的大多数一生碌碌无为。你说对不对?” 这人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凌枫心中不屑,可还是得和他周旋:“那你今天搞的这一出又是想要为谁发声?” “我自己,今天我要为自己发声。”陆一凡的眼睛亮闪闪的,充满了雄心勃勃的气势。 “我希望引起所有人的关注。希望他们以我为鉴,做错了事情就要勇于认错,及时道歉,消除影响。人无完人,只要是人总会犯错误,尤其是像我们这样多说多做的人。别人要挑你的刺,总能挑得出来,但我不可能因此就什么都不做。我会用我的行动告诉大家,认错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能认真反思,态度诚恳,观众是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的。” 他这话说的没毛病,可在凌枫听来却总觉得和他这人的气质有些格格不入。面对这样一个表演型人格的滑头,竟一时间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对付他,只能伫立在一边静观其变。 见几位警官都神情紧张,仿佛如临大敌,陆一凡却一脸轻松地大笑起来:“要不然我给你们签署一份免责声明?不过,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我的准备万无一失,绝对不会出什么事!” 凌枫冷哼一声:“看出来了,你是个惜命的人。” 这时,陆一凡打开了直播摄像头,画面顿时亮了起来,里出现了一张矮桌,桌上则放着一柄武士刀。 快到三点了,“一鹿有你”的直播间前所未有的火爆,冲上了热门第一,实时在线人数甚至超过了五十万人。陆一凡在后面看得两眼冒光,他理了理衣服,戴上了一张盖伊福克斯面具,走进了直播画面。 “朋友们,这段时间我市发生了一件恶劣的爆炸案,之所以这么引人注目,是因为这件事发生在校园门口。我们知道,青少年是我们祖国的希望,所以必须要尽全力保障他们的健康成长。关系到孩子的事,不得不引起我们的重视。我想观看我直播的家人们有很多也是为人父为人母,如果生活在一个不安定的环境,不安全的学校里,那将是我们这些大人的失职!”陆一凡声音低沉而有力,话说得滴水不漏。 “作为公民,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社会的一份子,应该为社会的美好和安定做出一份贡献,而作为一位媒体人,除了承担这些基本责任外,还有更高尚的使命,那就是要追求公平、公正和真相。” “但是今天我在这里必须实事求是地承认错误,前两天我对校园爆炸案的报道出现了偏差。虽然其中不乏一些捕风捉影,混水摸鱼的恶意导向,但我认为主要责任还是在我。在这段时间里,我看到网络上出现了一些非常离谱的谣言,还有一些恶意揣测和中伤。良言一句暖三冬,恶语伤人六月寒。一些轻飘飘的话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力量,有时能救人一命,有时也能害人一命。” “所以,我希望大家引以为鉴,对于不了解的事情要谨言慎行,不能像我一样听风就是雨。否则的话,在这样一个信息化时代,很多东西都会在传播过程中变质,发酵,最终可能会对当事人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这也是我今天做这场直播的目的。希望通过我的影响力,让更多人学会反思,拥有一个能冷静思考的头脑。只要能够给大家带来一丁点儿的启发,那么我今天的付出就值得了。”。 “接下来,我就要履行我的诺言,用日本最传统、最纯粹、最真挚的谢罪方式向被我伤害的人道歉。” 陆一凡突然从跪坐的姿态起身,直挺挺地站立在摄像头面前。随后,他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武士刀,如同播放慢动作一般地将刀从刀鞘中退出,又潇洒地将刀鞘往后一扔。此刻直播间的人数已经不受控地爆炸增长起来,凌枫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第十二章 被拒绝的道歉(1) “对不起!”铿锵有力的三个字如同晴空炸雷一般,响亮得能传到九霄云外。 陆一凡深深弯下腰,脸与地面平行,他做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这个姿势保持了大约一分钟,他突然转了个方向,将自己的侧身面对摄像头,弯折的身体更加直观的呈现在直播画面内。 陆一凡转过脸来对着直播间里的人说道:“欢迎大家截图,可以用量角尺测一下,看看是不是标准的九十度。” “昨天我练习了一整天,就是希望能把动作做到最标准,这代表了我最高的诚意。” 凌枫微微皱眉,原本以为他多少要划破点皮肤意思一下,还在想着什么时候出手阻止比较好,没想到他说的最传统、最真挚的道歉方式,根本就不是切腹,而是鞠躬。可仔细一想,又觉得以这人的厚脸皮程度,这好像又是意料之中的事。 陆一凡兴师动众地又是预告,又是换和服,拿武士刀,就这样一个标准九十度鞠躬结束了。 直播间里瞬间又一波浪涌,不过这次是铺天盖地的谩骂之声。等了半天就看了这样一出雷声大雨点小的闹剧,那些等了半天想要看好戏的直播观众们,觉得自己像个大冤种被人狠狠戏耍了一番,都气得在直播间里疯狂骂娘,恨不得冲进屏幕里撕了他。 “什么傻X!” “妈的!虽然早知道不可能切腹,玩这手也太不要脸了!” “为了流量下限都没了!” “nmsl” “rnm,退钱!!” …… 直播间里的网友痛快骂了半小时热度才终于渐渐消减下来,陆一凡见收获满满,终于关闭了直播。 那三个站在旁边看着他的警察也早已经离开。 …… 不知过了多久,陆一凡的直播间突然又开启了,镜头晃动了几下,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碰到了。画面内只有空无一人的房间,没人说话,也毫无变化。 这下再也没有人上当了,只有零星几个人进入房间,留下几句“亲切友好”的问候就离开了。 …… 才过了两天,凌枫没想到他们竟然又接到了有关这个陆一凡的警情通报。 刑警队也有人看了前天的直播。凌泠不客气地说道:“估计又是故弄玄虚,我敢肯定他没事,祸害遗千年呢!” 可当凌枫放下电话之后,却见他一脸严肃。 “出命案了,手中的事先放一放,赶紧出发!” 他们又一次来到了这个小区,凌枫轻车熟路地来到陆一凡家门口。这里已经有派出所的民警在等着他们的到来,凌枫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就是前天和他一起来这里的其中一位民警。 凌枫走上前去询问道:“什么情况?” 那位民警也认出了他,朝他点了点头:“今天中午的时候,我们接到网络举报,说是有一位网红的直播间从前天下午一直开到了今天,但没有任何动静,没看到任何人,也没听到任何声音,就把摄像头一直开着放在那儿。有网友担心他出了什么事,就打电话向我们报警,让我们过来看看,确认一下情况。” “没想到,又是这个人。”民警也有些唏嘘:“我们尝试播打他的电话,这次能接通,可迟迟没有人接。后来发现他的手机应该就在家里,因为我们可以在他的直播间里听到手机的响声。” “我们也担心会不会出什么事,就联系了这间房子的房东,让他来开门,结果就看到了这个情况。” 局促的房间一览无遗,一具苍白僵直的尸体直挺挺地倒在电脑桌脚下,正是陆一凡。 电脑的直播画面仍然开放着,凌枫从侧面靠近,尽量不让摄像头拍到自己,先关闭了直播窗口,之后才让痕检和法医进驻现场。 警队又一次开始忙碌起来。凌枫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前一起命案还没破,现在又发生了新的案子。 文峤的尸检报告很快出来了。 “尸体角膜高度混浊,无法看清瞳孔。肝脏中糖原完全消失,肝肾中出现极具明显的自体溶解征象。尸斑指压不褪色,尸僵开始出现缓解。这些都说明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在48小时左右。” “通过死者的胃内容物,可以推测出最后一餐进食到死亡的经过时间。进食之后,食物先进入到胃,经过胃部的消化进入十二指肠。如果胃内空虚,但十二指肠内含有消化物或食物残渣,一般认定会认为死亡时间大致在进食后的2~3小时。但现在这个死者的十二指肠内含有少量消化物,胃里却不是空的,里面还含有少量未经消化的食物。” “就是这个。”文峤端出一盘像青蛙卵一样的黑色半透明碎块,凌枫皱着眉后退了几步,问道:“这是什么?” “木薯淀粉和糖混合物。” 木薯淀粉?又是这个形状这个颜色,那不就是珍珠奶茶里的珍珠吗? “你直接说珍珠奶茶不就行了。”凌枫对他这种拐弯抹角很不满。 “原来这叫珍珠奶茶。我对这种东西不了解,所以只能说它的成分。”文峤一脸认真。 这人怎么总是在该严肃认真的时候吊儿郎当,该轻松幽默的时候故弄玄虚,最后自己倒成那个自讨没趣的人。凌枫在心里嘟囔道。 “所以他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吃过正餐之后的3小时左右,但在他死亡一小时之前,曾经喝过一杯珍珠奶茶,这与之前的检验结论也是吻合的。综合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大致为前天下午3:00~4:00。” 凌枫听到这个时间不由地一怔——这不就是前天陆一凡刚做完直播的大约半小时之后吗?“这个死亡时间确定吗?”凌枫有些不可置信。 文峤道:“判断准确的死亡时间目前仍属于世界难题。但这具尸体在死亡之后没有被破坏过,也没有任何移动痕迹,并且处于十分稳定的环境内,所以能得出相对准确的死亡时间。” 那陆一凡岂不是就相当于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如果自己再留半小时,是不是就能避免这次案件?可当时那种情况下,谁能预料得到眼前即将发生一起意外。凌枫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又问道:“那他的死因呢?” “中毒,河豚毒素。”文峤简短地答道。 “难道是……”凌枫毕竟有好几年办案经验,这点敏锐度还是有的。 “家里所有可以入口的东西都检验过了,未发现投毒痕迹。”文峤帮他验证了想法。“另外房间里除了找到你们三个人前天出入过的脚印,没有找到任何其他外人留下的痕迹。死者应该是独居,没有第二个人的生活痕迹,不存在强行闯入的迹象,没有挣扎打斗的痕迹。” “这么说,那天他到家的时候就已经被人投毒了。”凌枫再一次回想起那天的情形——这人虽然市侩精明,惹人讨厌,可一想到那天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将死之人,而自己什么都没做,放任一条生命在自己眼前悄无声息的做着倒计时,心中终究有些不忍。 “入口的毒素被机体吸收进入血液后才能对神经产生较为强烈的麻痹作用,因此投毒到毒发之间会有一段时间,不会即投即死。做案人甚至设计了一个可以控制毒发时间的小机关。” “是什么?” “木薯淀粉和糖混合物。” “又来?” 文峤却依旧认真地解释道:“投毒人可以将毒药包裹在木薯淀粉和糖混合物中。就像制作一枚药丸,在药物外面包裹一层糖衣。药丸进入胃中后,糖衣会先被消化,之后才会轮到里面的有效成分,这样就能更进一步推迟药物发挥作用的时间。” “投毒人可以充分利用这段时间消除证据,隐藏踪迹,使整个案子看起来如同远程杀人一般。” “这么说,陆一凡就是死于他前天下午喝的那杯珍珠奶茶?”凌枫问道。。 “这是目前最有可能的一种情况。”文峤向来谨慎,不愿意把话说死。 凌枫托着下巴思考起来:“珍珠奶茶这种饮料都是在店里即买即做的。所以只要能找到陆一凡那天去了哪里,在什么地方买的奶茶,说不定就能找到投毒人的踪迹。” 第十三章 被拒绝的道歉(2) 有了办案思路,他们很快行动。调查也很快有了结果,从陆一凡在小区的家里逆推,确定他来的方向,又一步一步找到了他那天出门的目的地,一家大型购物商场。 商业区的监控摄像头不少,有了准确的时间,知道要找的人的体貌特征和着装打扮,很容易就锁定了陆一凡的行踪。陆一凡是下午1点左右来到这个商场中的,他先是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然后走进一家日式用品专卖店,出来之后,手里就拿了一个购物袋,里面看起来装的是一件衣服,应该就是那天他穿的和服浴衣。 可他转了几个圈之后,竟然消失在摄像头中,再出现时手里已经拿着一杯奶茶了。 商场的摄像头又高又远,拍出来的画面清晰度堪忧,尤其画面边缘的部分还存在严重畸变。好在他们目的明确,一家商场里卖奶茶的店铺毕竟有限,就算一家家对比,也能很快通过那杯子的特征,找到陆一凡手里奶茶的出处。 这是一家新开张的奶茶店,正在做新店开张大酬宾活动,因此生意异常火爆,尤其前天还是周末,店员们就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首先自然是要对这家店铺所有员工进行调查。凌枫见店家安装了自己的摄像头,心中一喜,忙说道:“我要调看一下前天下午的监控记录。” 负责人是个20多岁的小姑娘,听到他的这个要求,脸上一僵,语带歉意地说道:“我们店前两天刚刚试营业,这个摄像头安装了之后还没有调试好,所以那几天的监控记录都没保存下来。” 虽然感到失望,可凌枫细想又觉得合情合理,能设计出这样一起精巧的投毒案,不可能连这一点都想不到。 奶茶店的店员都对陆一凡这个人没有任何印象。 “那两天我们几乎是从上班忙到下班,除了要接待上门的顾客,还有外卖订单,中途想要歇口气,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别说能记得住来的人长什么样,能分得清是男是女就已经很不错了。”小姑娘诚恳地说道。 他们对店里的其他员工也进行了排查,这些人多数是附近大学出来兼职打工的学生,履历清白,也根本没听说过陆一凡这位网红,更别提和他有什么交集了。他们全程配合了警方的调查,表现自然,看上去都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线索到这里又断了。 不过,通过对陆一凡的个人信息进行调查,还是得到了一个没什么用的好消息:他们确定了陆一凡的准确死亡时间。 陆一凡的手机上有一通前天下午3:42拨出的120,可根据120接听中心的报告,这通电话接通后却一直没人说话。于是,他们只能将其当做一起误操作。这样的误操作,骚扰电话,他们每天都要接到好几十起。对于这一点,他们110的接警中心也深有体会。如果每一通电话都反复核实,不仅会大大增加他们的负担,也可能占用真正有需求的人的资源。 “我有好几次也是这样,手机捏在手里,一不小心就按到了紧急求助电话,还接通了,吓得我赶紧挂断了!”凌泠现身说法。 “不过,虽然手机有时候容易误触拨出求助电话,但这种设计又有它的必要性,紧急情况下,肯定是越便捷的操作,越有助于人们发出求救信号,获救的希望和可能也就越大。” “所以,这真是一个两难的问题呀!”凌泠感慨道。 而根据直播平台的后台记录,陆一凡那天的直播开始时间也几乎是同一时间,3:43。可他没能把摄像头对准自己,而是一直对准了客厅空无一物的墙壁。 观众看到的就只是空空荡荡的客厅,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在摄像头没有拍到的区域内,躺着一个奄奄一息,挣扎求生,却只能无奈等死的人。 河鲀毒素是一种剧毒的神经毒素,作用于神经末梢和神经中枢。因此,重度中毒者会出现神经麻痹的症状,包括口唇,四肢麻痹,骨骼肌松弛无力。因此,陆一凡中毒之后,拨通了电话却无法出声,好不容易打开摄像头前,想要通过直播向另一头的观众求助,却因为四肢麻痹,无法动弹,进入不了摄像头的视野,错失了机会。 根据法医的检验,陆一凡体内的毒素大大超过了河鲀毒素的致死量0.5mg,看来这个作案人是抱着杀人的目的进行投毒的。如果不能够及时送医,这样大的剂量受害者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这导致他最终只能倒在出租屋里孤独地死去。 凌泠手里拿着手机正在查看陆一凡的社交账号,看着她直皱眉头。 “现在的审美都扭曲成什么样了?怎么什么样的人都有粉丝?” 周震也凑过来看:“这美颜滤镜一打,亲妈都认不出来。” “你说这会不会是粉丝做的案?”凌泠突然来了灵感。 “不至于吧,谁家偶像这么惨,要受到粉丝的追杀?”周震说道。 “我说的不是那种正常粉丝。你不知道他们这些人可疯狂了,我有几次在网上围观他们的战争,真是叫人大开眼界呀。真不知道为什么素不相识的一群人可以仇恨到这种地步!”凌泠绘声绘色地给办公室里一些年纪偏大的老民警科普起一些娱乐圈、网红圈的“专用术语”,像什么yyds,营业,出道,毒唯,蒸煮,cp之类的,听得几位老同志满头问号,满脸疑问。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真搞不懂你们年轻人!”档案室管理档案的董阿姨,马上就要到退休的年龄,听到凌泠叽叽喳喳讲得热闹,也凑过来听,听完后这样感慨道。 凌泠笑道:“别说你搞不懂,连我也搞不懂。可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样莫名其妙的爱和恨。爱的时候把他们当做自己的亲儿子亲女儿,老公老婆,大把大把的为他们花钱,对自己的亲生父母都没有这么好过。恨的时候仿佛他们欠了自己百八十万,刨了自家祖坟,每天不骂上几句就不得劲儿,一副不共戴天的样子。” “这个陆一凡也算不上什么大网红,他真的有这么极端的粉丝吗?”周震还是有些不相信。 “黑粉也是粉,这些人最不怕的就是被骂,怕的就是没有人关注他,没有流量。宁愿遗臭万年,也不愿意默默无闻。”凌泠看样子深谙粉圈心理学,她说得头头是道,越说越觉得自己的分析有道理:“我刚刚看了他的视频账号,他最新发布的是他有史以来获得流量最多的两个视频,他也因此获得了大量的粉丝关注。” “所以,我猜想,有可能是陆一凡最近吸引了一个极端黑粉。虽然他们可能连面都没有见过,却对他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情感。他混在他的粉丝群中,每天看他的直播,看他分享的动态,但其实心里早已对他恨之入骨。” 凌泠说完,自我感觉无比良好,环顾四周却不见一个人发表意见,还以为别人都在心里嘲笑或否定她,不仅有些急了。 “喂!凌枫,”这里恐怕也只有他敢直呼凌枫的大名了:“你怎么不说话?” “嗯……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新人还是要以鼓励为主,凌枫想到。 其他人看到队长都发话了,也纷纷附和:“我也觉得小凌说的有点道理,可以查一查这个网红的粉丝,看看里面有没有符合作案条件的人。” “可以,但没有必要。”一个冷冽的声音从房间角落传来,大家纷纷侧目,不知道文峤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这句话也像一盆凉水浇在凌泠头上,她不服气地问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文峤却依旧是那副宠辱不惊的神情:“凭逻辑。” “神经毒素虽然发作起来很快,但是要通过吸收进入血液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根据摄入量的不同,毒发的时间和程度也不同。如果以陆一凡体内摄入的标准看,一个人从服下这些毒素到毒发的时间大约在一个小时。这个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也已经足够凶手隐藏自己,消除痕迹了。” “那么问题就来了,他为什么要将河豚毒素包裹在木薯淀粉中?特意延后他的毒发时间?从他的投毒量可以看出,这个凶手是下了死手的。但是他需要陆一凡在特定的时间里死去,不能过早,或许也不能过晚。这是为什么呢?”文峤目光灼灼,看得凌泠一阵心虚,仿佛他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一样。 “这个时间是什么时候?在这段时间里会发生什么?凶手又是怎么知道会在某个时间发生某件特别的事呢?”文峤抛出了问题。 “道歉。”凌枫接过他的话。“陆一凡在上午的时候就已经预告过,自己将会在下午3点的时候进行一场道歉。”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凶手希望陆一凡完成这次道歉之后再死去?”凌枫说道。 “可我还是不明白,这怎么又能说明他的死不是极端粉丝做的呢?”凌泠还是没转过弯来。 “陆一凡那天为什么要道歉?他向谁道歉?什么人希望他完成道歉?”文峤又是一个三连问,凌泠感觉自己的大脑负荷都要超载了。 文峤没等她回答,便直接说了:“那两个给他带来巨大流量的视频,是用林雪柔的人血做的馒头。” 凌泠双眼圆睁。。 “林辉与林雪柔的关系是简单直接的线条。而陆一凡却以一种拐弯抹角,草蛇灰线的手法联系上了这个女孩。” 文峤瞳孔微缩,未知的谜团像一只不安分的猫爪挑逗着每个人的神经。 第十四章 幻梦再现(1) 幽深沉寂的黑夜中,高采芹倏地睁开了眼睛。 她又出现了那种感觉,这种感觉就好像是进入了一个潜移默化,悄无声息的梦境。 床下站着一个人,她看不真切,却没由来地知道那就是林雪柔。她还是穿着那件款式有些老旧的红色连衣裙,像漂浮在黑夜里的幽灵。 她机械地打开了门,从门缝里透出些许月亮和灯火的残影,带进来一丝微光。 她看清了林雪柔的脸,是那张她熟悉的清秀容貌,可整个人的气质却变了一大截,仿佛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她已经走出了宿舍,高采芹一骨碌翻下床,再次跟了上去。 这次林雪柔没有到天台上去,而是径直下了楼,她们两个一前一后走在空空荡荡的校园里。 “你要去哪儿?”跟在后面的高采芹忍不住出声问道。 可林雪柔如同没听见她的声音,自顾自的往前走着。 高采芹心里开始打起鼓来,就算这是她无比熟悉的校园环境,也无法消除她心中的恐惧。总觉得沉默而幽深的黑暗里,隐藏着能将人吞没的力量。 二人不知不觉来到操场边上。高采芹不禁心中一动:上周林雪柔就是来了这里之后才消失了的。她现在又来了这里,她到底想干什么? 林雪柔准确地找到了那条暗藏机关的铁栅栏。横移,轻提,幽静的夜空里传来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紧接着连排的铁栏杆共振齐鸣,发出一声如同黄钟大吕一般悠远古朴的音调。 高采芹心头一震,呆立片刻,神思仿佛飘散到了一片渺茫的海洋上,举目皆是水雾浪花,而自己则身处一片摇曳的孤舟,随波逐流。 水中有一条扭着身子的条状物体,黑白环形花纹交错相间。它肆意地游动着,曲线优雅妖娆,简直美过世间所有搔首弄姿的舞女。它轻柔地缠上女孩的脚踝,沿着她娇嫩的小腿缓缓上爬,细腻的鳞片轻轻摩挲着她的皮肤,带着一种能令人浑身战栗的冰凉触感。 它一圈一圈缠上了女孩的脖子,感受着她皮肤下血液的流动,吐着信子,听她有节奏的心跳声。 海蛇张开了嘴巴,露出两根尖利如针的牙齿:“海里的鲛人和我做了交易,将歌声卖给了我,你就是那位买主吗?” 什么?女孩神思混沌,却听到一声回应:“是的。” 这声音不是从她的喉咙里发出来,更像是从肚子里发出来的声音。她想摸摸自己的肚子,看看是什么东西在那里,可海蛇缠住了她的身体,令她一动不敢动。 “好!好!”海蛇的嘴巴又咧开了几分,牙齿又露了几寸。 “你要我用什么来交换?”那声音问道。 “我要你……”海蛇的嘴巴已经张到最大。“歌唱!” 说完,两颗细针一般的毒牙就已经穿透女孩细嫩的脖颈。 “啊——”女孩惊声尖叫起来,这次,声音是从她的喉咙里发出来的,她扯着嗓子拼尽全身力气地喊着,好像这样就能将心里的恐惧全部喊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有些年纪的声音不断地在她耳边呼唤,终于将她拉回了现实。 “你是哪个班的学生?怎么会在这里?”眼前是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威严老头,他中等身材,脸颊瘦削,布满皱纹的眼睛不大却看得高采芹心中打颤。她在林雪柔失踪的那几天里见过这老头几次,是他们学校退休返聘的教导主任黄杨。 高采芹猛然醒神。天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泛起一丝鱼肚白,看样子应该已经过了早上6点。她竟然在这里呆了这么长时间,可自己却毫无察觉,仿佛在他的生命里凭空消失了几个小时。刚要挪动脚步,这才感觉双腿已经站得酸麻无比,要不是手上好像还抓着什么东西,撑了她一把,早就站不稳了。 她回过神来,定睛一看,手里抓的竟然是那根可以拆卸的铁栅栏。她现在站在学校外面的这片绿化林里,与操场围栏隔了十来米,而黄杨正透过那个大大的缝隙探出身子,就要跨出围栏,向她走来。 他瞟了一眼高采芹无助而迷茫的小脸和她手里杵着的东西,冷声问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高采芹被他的气势镇住了,立马松开了手里的东西,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老……老师,我……我……” “你是哪个班的?”黄杨又问了一遍。 “初二……6班……” “秦楠竹老师带的班?” “嗯……是……是的……”高采芹的头已经要低到泥土里去了。 黄杨又瞅了她几眼,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先进来吧……把那根栏杆拿进来!现在的学生本事越来越大了,都开始做机关对付学校和老师了。要不是今天碰巧被我发现了,还找不出你们的秘密呢!” 高采芹磨磨蹭蹭地捡起地上的东西,跟在老头身后进了学校。 不对!林雪柔呢?刚才被黄杨教训得大脑发懵,都忘了这一茬了。她怯生生地在黄杨身后小声说道:“老……老师,外面还有人没进来……” 黄杨头也没回,不客气地冷哼道:“我就知道,你们这帮小兔崽子整天聚在一起就干不出什么好事,逃课逃一窝,学坏一整群。你先跟我去教务处,把今天逃学的人的名字都写下来!” 高采芹知道黄杨是误会了自己,也不得不鼓起勇气解释道:“不是的,老师。我是跟着别人出来的,我们宿舍里有个同学这两天精神状态不怎么好,晚上睡觉梦游,我怕她出什么意外,就跟着她出来了……” 黄杨听了她的解释,不由地有些惊讶,他当了这么多年老师,还从来没有学生想到这样奇特的理由来解释自己的逃学行为。 “现在的学生真是越来越有创意了。十年前的学生都是说自己的作业忘家里,家里有人生病什么的,要不就干脆死猪不怕开水烫,批评教育完了该怎样还是怎样。我看你不该说是你的同学梦游,应该说自己梦游,要不然,你那个梦游的同学现在在哪儿呢?” 高采芹见他不信,也急了,她一张脸涨得通红:“我说的是真的!就是上个礼拜失踪的那个女生,我和她是一个宿舍的!” 黄杨听了她的话也不禁一愣:“你说的是那个叫林雪柔的女生?” “对!” 可听到她回到的黄杨不仅没有相信她,反而用更加古怪的眼神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随后脸上更是多了一分嘲讽:“所以,你从头到尾都是在演戏对不对?我刚才还觉得你应该不是那种品行不正的孩子,只是怕老师责怪才说谎,可你不该把老师当傻子。” “老师你说什么?”高采芹脸上的疑惑和不解满得都要溢出来了。 “林雪柔这孩子我们一直关注着,她自己遭遇了不幸的事,又失去了父亲。最近一直都是秦老师在照顾她,和她住在一起。你说什么看到她梦游,那么请问这位同学,你是从哪里看到她梦游的呢?” 黄杨的话如同当头一棒,将她打得头脑发晕。原本她就在这寒夜里战了好几个小时,有些昏昏沉沉,现在更是站立不稳,几乎要跌倒过去。她揉着脑袋,突然想起什么:“不对,不对。上周五的时候秦老师还问我要我们宿舍的钥匙,说是要在宿舍里照顾她。如果她们住在一起,问我要宿舍钥匙干什么呢?”。 黄杨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远处走来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你们秦老师来了,你有问题直接问她吧。” 第十五章 幻梦再现(2) 高采芹迫不及待地把她的问题再问了一遍。 秦楠竹看了看她,又恭敬地看了一眼立在身边冷眼旁观的黄杨,还是先回答了她的问题。 “是呀,我是问你要过宿舍的钥匙。那是因为白天要上课,我又不能一直陪着林雪柔,就让她在宿舍休息,晚上就接她去我住的地方。上周末我有事来学校加了个班,就还是把她带在身边,让她呆在宿舍里,时不时地去看看她。” “她回来之后一直和你住在一起吗?”高采芹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我是她回来的第二天才带她和我一起住的呀?你们住在一个宿舍,她在不在你难道不知道?”秦楠竹也有些讶异,这个小姑娘今天不仅撬了学校的栏杆私自跑出去,怎么还竟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你怎么了?没事吧?”秦楠竹轻轻俯下身来,关切地看着她,见她神情有些不对,心中也泛起一丝担忧。 “林雪柔……她现在在什么地方?”高采芹抓住秦楠竹的衣袖,焦急地问道。 “我已经把她送回宿舍了。” 听到这句话,高采芹一把扔下手里的东西,便狂奔而去。 黄杨见这女孩突然跑了,立马气得大喊:“你去哪?给我站住!” 高采芹现在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她必须要立刻弄清楚自己现在是不是疯了。 她一口气跑到了宿舍楼下。这时候已经接近早上7点,已经陆陆续续有学生从宿舍出来。她顾不上多想,拨开人群就往5楼冲。 没等她开门就看到关钰站在门口正要出去。高采芹一把拉住她,迫切地问道:“你看见林雪柔了吗?” 关钰也被她憔悴的样子,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看起来好像生病了,你没事吧?” “我问你看见林雪柔了吗?”高采芹语气又加重了几分,手上的力道也大了几分,抓得关钰吃痛地叫了一声。 “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眼睛出毛病了?”关钰觉得她的行为举止异常奇怪。因为林雪柔明明就坐在她们身后,只要有眼睛的人应该一眼就能看到她。 高采芹也明白自己刚才太着急,问的话模棱两可,便拉着她向外走了几步。“我的意思是,你昨天晚上看见林雪柔了吗?她昨天晚上是不是住在宿舍?” 关钰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她,随后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呀!你发烧了!都出现幻觉了,赶紧去校医那里开点药,我帮你向老师请假。” 说着便要离开,可高采芹却一把抱住了她的腰,死活不让她走。 “哎哟,小姑奶奶你干什么呀?再不去教室马上都要迟到了!” “不行!你不能走,你要留下来当证人!”高采芹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说什么也不松开。 “你究竟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东西啊?我看你真的是烧糊涂了,还是好好休息休息吧。有什么事等你病好了再说不行吗?”关钰扒着栏杆,不愿意回去。 正当两人正在拉扯时,突然听到背后宿舍里传来一声响亮的“咚”,听上去好像有什么重物砸倒在地。 二人也是一愣,纷纷往回走了几步。一眼就看到原来端坐在桌前的林雪柔,此刻已从凳子上摔倒下来,躺倒在地上,双眼紧闭,手脚抽搐。 两个女孩被吓得大惊失色,高采芹还是要更镇定些,连忙对关钰说道:“快打电话报警,哦不对,120!” “打……打电话?” “你不是偷偷带了手机吗?赶紧拿出来打电话呀!”高采芹急得不行。 “可是……那样我就不就暴露了。”关钰一脸为难。 “都这个时候了!”高采芹恨铁不成钢:“要是被老师发现了,你就说是我的手机!行了吧!” 关钰这才从自己衣柜的一个隐秘角落,掏出手机拨了急救号码,便递给了高采芹。 报完急救的高采芹随即让关钰去叫老师,她一个人在这看着林雪柔。 可第一个赶到的并不是急救中心的医生,也不是高采芹刚才用关钰手机偷偷打电话联系的人,而是一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人。 来人身韵风流,身姿倜傥,俊逸如山,清朗如月。引得身边一群小女孩纷纷停下来驻足观看,娇羞窃语。 上一回文峤他们来学校的时候,学生大多还在教室上课,见到警察的人也不算多。可这回他们可是直接闯入了女生宿舍楼,简直就是在平静的湖水里投下了一颗大石,掀起阵阵涟漪。 文峤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林雪柔身旁,此时的她已经不再抽搐,可依然陷入昏迷之中。 “你们来的也太快了!”高采芹有些惊讶:“不过我打的不是120吗?120的事情也归你们管?” 文峤没有答话,而是问她刚才发生的事。高采芹见他不理自己,也不愿意自讨没趣,仔细回答了他的问题便不再说话。 文峤又检查了她的瞳孔,心跳,心中已经有数。便将林雪柔打横抱起,就要下楼去。 围在走廊好奇张望的女学生们又是一阵又一阵地“哇”声一片,恨不得那个昏倒的人是自己,现在躺在这个男人怀中的也是自己。 救护车已经到了,文峤将林雪柔交给急救人员,并说道:“应该是突发癫痫,带回去做一个详细的脑电图检测。” 赶来的急救人员一脸怀疑的看着眼前这个不客气的男人,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是什么人?这个学校的校医吗?” 文峤不太愿意多解释,敷衍道:“差不多吧。” 救护车开走后,文峤一回头,看见两双眼睛齐齐盯着他。一个是跟他一道过来的凌泠,另一个自然就是高采芹。 “她怎么了?没事吧?”凌泠问道。 “她以前有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文峤这句话问的是高采芹。 “没有。”林雪柔失踪之前一切都是正常的,她自己也是正常的,高采芹这样想道。 “癫痫的病因比较复杂。除了遗传因素外,还有很多情况可能诱发癫痫发作,比如头外伤,脑部感染,服用药物,睡眠不足等等。”文峤解释道。 “不过,我看过她父亲的大脑长得不错,看起来无病无灾,如果是遗传引发的,那就只可能是她母亲那一支。” 过了几秒,凌泠突然明白了他刚才说的那句话的意思,她嘴角抽搐:“您可真是,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惊悚的话,也不怕吓着孩子。” 你可不止看过那个女孩父亲的脑子,身边这位女孩的父亲的脑子,你也看过呢。凌泠心里感慨着,法医果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想到这里,她又想起另一个人对她讲过的一番话。那人曾说,只要用一根细小的针从眼睛上方伸进去就能窥探隐藏在重重迷雾之中的大脑,不必像法医的手段那般粗暴血腥。 正想着那人时,眼前便出现了一个窈窕的身姿。 柳梦微笑意盈盈地走到她身边:“怎么?你想我了?” “谁想你,我想你做什么?”凌泠回过神来,不屑地从她身边走开,小声嘟囔道:“还真当自己是万人迷了。” 柳梦微也不恼,转头对着文峤说道:“你不想我,自然有人想我。你说是不是,法医先生?” 她一双美目水波潋滟,看得人心醉神迷,谅是文峤被她看得都有些招架不住,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凌泠心中一酸,忍不住出声呛道:“少自作多情了。” “我哪里自作多情?要不是有人想我,又何必打电话叫我来呢?”柳梦微认真地辩驳道。。 凌泠自己也没察觉到说话的语气竟然不知不觉重了一分,她看着文峤问道:“你打电话叫她来?” “是我打电话叫柳姐姐来的。”高采芹终于出声。 第十六章 伯奇鸟(1) “好了,现在我来了,说说看吧,小魔女,你有什么烦恼?”柳梦微漆黑的眸子注视着高采芹,仿佛有股魔力。 高采芹瞥了一旁的文峤和凌泠,欲言又止。 凌泠见他这副表情,也不想自讨没趣,便对文峤说道:“我们走吧,省得人家嫌我们在这碍事。” 可文峤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如果是和林雪柔有关的事,我需要知道。” “你不想说的事情,没有人可以逼迫你。”柳梦微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却能给人无比强大的力量。 “请你不要阻碍警方办案。”文峤摆起他那张冷峻的面孔,换做一般人,肯定能被他这副架势唬住,可他面对的哪里是一般人? “办案?案子在哪儿呢?”柳梦微瞪大了眼睛四处张望,故意问道。“而且就算你们要办案,也不能这样强制一个未成年人配合你们。” 柳梦微简直是一个打太极的好手,文峤扔出的回旋镖再一次扎到了自己。和这个女人打了这么多次交道,文峤也逐渐摸出点门道来。 “我说的不是她,而是你。” “我?”这回,柳梦微是真的感到疑惑了:“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连发生了什么都不清楚。” “本来是和你没关系,但现在你偏偏在我们调查的过程中,恰好出现在了这里。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你都没有办法脱离联系了。” “我可不相信巧合,一件事物出现在特定的位置上,总是有它的理由的。” 柳梦微眼睛瞪得更大:“我没想到,你这个人平常看起来一本正经的,耍无赖的本事还真是令人甘拜下风啊!” “不敢当,以后还要请柳教授多多指教呢。”文峤眼睛都不眨,看得柳梦微也没了脾气。 “那好吧,你倒是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案子,我能帮上什么忙?”柳梦微气鼓鼓地说道。 文峤的眼睛又看向了高采芹。 高采芹见几个大人方才一顿唇枪舌剑,又是说到林雪柔,又是说到案子什么的,内心的好奇打过了恐惧,忍不住插嘴说道:“好了好了,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本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不过,我也想知道你们究竟在调查什么。大家相互交换情报,怎么样?很公平吧。”小姑娘一双狡黠的凤眼看着文峤。 “先说说你知道的吧。”听起来,文峤默认了她的提议。 “你说的是哪方面?” “有关林雪柔的一切。”文峤简短地答道。 高采芹咽了口唾沫,那股异样的酸涩感又涌上心头。一个天之骄女,长得漂亮,众星捧月,受人瞩目。不幸遭遇了意外事件,更是引来周围所有人的关心与呵护,生怕他再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所有人都想知道她怎么样了?她发生了什么事?好奇与关注的目光将她层层包围,这样的人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是人群中的焦点。可同样一个人,即使他们生活在同一片土地,有着类似的悲惨经历,却得不到相同的关爱与关注。 诸法空相,不生不灭。这人世间的爱与恨的总和是一个恒常,不增不减。若想对一个人施以加倍的爱,便要消减掉对他人的爱。若是想对一个人施以加倍的恨,便要用以往对他加倍的爱来交换,交换的爱越多,生成的恨越强,往复交替,爱恨交织。若想凭空付出加倍的爱与恨,消耗的恐怕便是自己的精气血肉。 “其实……自从林雪柔回来之后,还真的发生了一件事。可我不确定,这件事究竟是和林雪柔有关,还是和我自己有关。”高采芹撇撇嘴说道。 “也可能是我自己看错了,根本帮不上你们的忙。” 柳梦微突然抓住了她的手。高采芹晚上在外面待了三个多小时,小手冰凉,此刻被一双柔软而温暖的手握住,如久旱逢甘霖。 “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说吧,究竟发生了什么?就算帮不上他们的忙,也无关紧要,毕竟我本来就是为你而来的。”柳梦微鼓励道。 高采芹不再犹豫。“我做了个奇怪的梦,甚至有些分不清,那究竟是我的梦还是现实。” “我当是什么大事。现在的学生压力也挺大,你们学校最近又发生了这么多事,睡不好也挺正常的,找个时间补一补觉不就行了。”凌泠给她出主意。 “可我做的梦全都和林雪柔有关。” 这句话说出来,其他三个人都感到有些惊奇。 “林雪柔失踪回来后的第1天晚上,我半夜里突然醒过来,发现她也醒了。她说她睡不着,然后就跑到我们宿舍楼的楼顶上去,一边哭一边唱歌,还说要等她爸爸。” “我当时就觉得很奇怪,因为她爸爸那天下午不就是在我们学校门口遇害身亡的吗?难不成她半夜三更跑到天台上是想要招魂?”高采芹想起那天晚上的事,仍然感到惊悚而奇异,背后汗毛直立。 “后来呢?”凌泠问道。 “她说她睡不着,然后我就给他吃了两粒药。” “你连这种药都有?”凌泠有些吃惊。 “其实是感冒药,氨酚麻美片而已。”高采芹说道:“这种感冒药吃了之后会令人想睡觉。” “那天晚上她还是穿着那条被找到时穿的红色连衣裙,你应该还有印象吧,”她对着凌泠说道:“那明显是春夏季的衣服,大晚上的穿出去,不被冻到发烧也得感冒,索性我就给她吃两粒预防一下。” “奇怪的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宿舍另外一个同学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就好像是我自己做的一场梦。” “有可能是你那位同学睡得太死,我上中学的时候睡眠质量也特别好,外面打雷都听不见。”凌泠说道。 “嗯。没心没肺的人睡眠质量都高。”高采芹突然条件反射一般的接了这句话,说完自己都有些懵了,连忙捂住了嘴。 “你这小屁孩,竟然还敢骂我!”凌泠冲过来就要捏她的脸。 柳梦微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高采芹躲在她身后,连忙求饶:“警察姐姐,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 几个人打闹成一团,刚才充满阴霾的氛围也被一扫而空。 “好了。”几个人闹了一阵,文峤出声打断她们:“后来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 高采芹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撇撇嘴说道:“后来就是今天凌晨发生的事了。” “昨天晚上我又看见林雪柔要出门,我就跟着她走出去,一直走到了操场。后来好像又做了一个梦,梦醒之后,发现那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拆了学校的栏杆走了出去,还被我们的教导主任给抓住了。”高采芹垂头丧气的说道。 “后来我们的班主任秦老师也过来,告诉我除了第一天晚上林雪柔是住在宿舍的,其他时间都和她住在一起。所以,我昨天看到的那个人,只能是我的幻觉。我一直以为林雪柔可能受了什么刺激,晚上梦游,后来发现,梦游的那个人竟然是我自己……”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都要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 高采芹说完这番话,三个大人都沉默了。他们看着眼前这个满眼无助的小姑娘,心中不免对她产生了一丝同情。 还是凌泠率先开口,她故作轻松地大声说道:“没事的,你就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多休息休息就行了。我以前也有一段时间压力特别大,吃不好,睡不好,还疯狂掉头发。但是现在回过头来去看那件事,根本就不值一提。你还这么小呢,大好前程,大千世界还在前面等着你,姐姐以过来人身份告诉你,没什么大不了,一切都会过去。” 可高采芹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神情并无变化。即使她今年不过14岁,这世上七七八八的道理也已懂得差不多,可那些正确的废话从来救不了人。 这时,文峤突然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些都是你的幻觉或梦境,为什么它们全都和林雪柔有关。你和她的关系好像并没有那么好吧,你为什么会这样频繁地做和她有关的梦呢?” “啊!你这样一说,好像确实有点儿怪。”高采芹恍然道:“对林雪柔我说不上讨厌,更说不上喜欢,我们两个其实和陌生人差不了多少。” “所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凌泠有些不耐烦地问道,其实她更想说的是,他们是来调查命案的,怎么查到了一个女孩的梦游症上了?这些和他们的案子真的有关系吗? 文峤沉思了片刻,再次向高采芹确认道:“我记得你刚才说,你曾经给林雪柔吃了两粒氨酚麻美片是吗?这是你的梦境还是真实发生过的?” 高采芹脸色一僵,这也是她思考过的问题,她也想知道答案。手不安地缩到了口袋里,便触碰到了一个片状的塑料物体,掏出来一看,正是那板氨酚麻美片。 翻过来一看,每排2粒,一共4排的药片,现在只剩下两个鼓鼓的药囊。 文峤看到了高采芹脸上震惊的表情,追问道:“怎么了?” “又少了两粒……”高采芹喃喃说道:“我的药又少了两粒,既然昨天林雪柔不在,那这两粒就只可能是我自己吃的。既然昨天吃药的是我,那么第一天吃药的也可能是我……” “为什么……会这样?”她抓着自己的头发,难以置信地看着身边的三人,期望他们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其余二人都看向柳梦微,毕竟一开始高采芹打电话叫她来就是为这件事,现在也就希望她这个心理学家可以对此做出解释了。 柳梦微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最后说道:“既然如此,不如,你再做一次梦。”。 “这有什么用?都已经知道是做梦了?” “我会请伯奇鸟将你梦境中的林雪柔吃掉。”柳梦微带着诡异的微笑:“这样你的梦境中就不存在林雪柔,可如果还是看到了她,那你就能知道那不是你的梦境。” 第十七章 伯奇鸟(2) “什么鸟?”凌泠问道。 “敦煌本白泽精怪图里记录了一种神兽,名叫伯奇。如果人晚上做了噩梦,早上起来时,只要面朝东北方念咒语:‘伯奇伯奇,不饮酒食宍,常食高兴地,其恶梦归于伯奇,厌梦息,兴大福。’这样就会没事了。” 凌泠听了抢先说道:“你怎么又来这套神神鬼鬼的,我看你也别在大学里教书了,不如出去摆摊算命吧。” “你的建议我会好好考虑的。”柳梦微一本正经地说道,随即又无比认真的对高采芹说:“好了,快开始吧。” 高采芹也面露难色,显然也是不信:“你是认真的?” “当然是认真的!” “这……真的会有用吗?”高采芹将信将疑。 凌泠冷哼一声:“有用就奇怪了。” “你怎么知道?没用你试过吗?”柳梦微盯着她,看来也是认真了。 “我不用试也不知道这绝对不可能!” “认为不可能做到的事就不去尝试,若是人人都是你这个想法,社会恐怕早就停滞不前了。” 凌泠被她怼得哑口无言:“随便你!” 柳梦微换了一副面孔,笑眯眯地对高采芹说道:“开始吧,试完告诉我效果哦。说不定我还能根据这个写一篇论文,到时候我把你加到我的致谢名单里!” 见她如此坚持,高采芹也不好意思再推辞。他们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毕竟这要是给别人看见了,未免也太羞耻了。 “伯奇伯奇,不饮酒食宍,常食高兴地,其恶梦归于伯奇,厌梦息,兴大福。”高采芹结结巴巴念了三遍,终于把这串词背了下来。接下来就顺畅多了,又飞快的念了三遍。 “伯奇!伯奇!”耳边传来一阵鸟鸣,时而婉转如莺雀,时而聒噪如鸦鹃。 “不饮酒食宍,常食高兴地。”一只棕毛长尾的小鸟,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了他们身旁的一棵树上,它身形流畅,眼带黑纹,喙带弯钩。 “其恶梦归于伯奇,厌梦息,兴大福。”高采芹终于把最后一遍念完了,也注意到了这个叽叽喳喳的小家伙。 柳梦微一脸兴奋,却压低了声音,生怕把那小家伙吓跑:“你真的把伯奇叫来!” “你说……那只鸟?”高采芹也有些懵了。 “这鸟名叫伯劳。传说周宣王时期,有一位贤臣名叫尹吉甫,听信了继室的谗言,误杀前妻留下来的孩子伯奇。有一天他在郊外看到一只鸟,停在桑树上对他鸣叫,声音悲凉凄婉,便忽然心动,隐隐觉得这只鸟是他的儿子伯奇的魂魄所化。于是就说:伯奇劳乎?是吾子,栖吾舆。非吾子,飞勿居。结果这只小鸟果真飞过来,停在了他的马车上。这便是伯劳这种小鸟名字的由来。” “小魔女,你的咒语生效了。”柳梦微狡黠地向她眨了眨眼。 …… 送走了高采芹,文峤终于问道:“真的有必要这样吗?你直接告诉她,第一次见到的林雪柔是真的,第二次见到的是假的不就得了。” “这么说,你已经知道了?” “刚才林雪柔癫痫发作,已经送医院急救了。” “所以?”柳梦微好像依旧不明白他的意思。 “高采芹给她吃过氨酚麻美片,里含有的扑尔敏成分可能会诱发癫痫。”文峤说道。“所以,我怀疑,林雪柔至少是吃过一次高采芹的药的。” 柳梦微轻轻点点头,却迟迟不说话。他看不透这个女人,可心中竟然不自觉地也生出了一丝不自信:“难道不是这样?” 柳梦微眼神闪动:“或许吧。” 文峤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她——冯诚留下来的六角星吊坠,高力群在他一双儿女身上留下来的秘密,扮作快递员的神秘人,还有只留下一个名字的宋元夕。可他也深知时机未到,就算把刀架在她脖子上,恐怕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 他是个有耐心的人,可也并不是那种只会一味等待,而从不主动出击的人。 “最近我们遇到了两个案子,查了一圈,没有什么头绪,请柳教授做个犯罪侧写,如何?”文峤抛出了自己的进攻招式,静静等她接招。 柳梦微眼睛微眯,对他的这个要求微感惊讶,不过她还是答应下来:“不妨说来听听。” 凌泠虽然有些不情愿,可毕竟主任都发话了,她也不得不从,便简要把林辉和陆一凡两个人的案子告诉了她。 柳梦微认真听完了凌泠的讲述,又是久久的沉默。 “怎么样?行不行?”凌泠并不太相信犯罪侧写这一套,这一点,她和凌枫的态度是一致的。无论多么精准的侧写,最终定案还是要靠证据,可既然都能找到证据了,又要这虚无缥缈的侧写做什么呢? “那就请二位警官先带我看一下案发现场吧。” 他们三人来到学校门口。柳梦微拉着凌泠事无巨细地问着案发当天的每一个细节,受害人行经路径,目击者证言,法医检验,调查走访等待,文峤则站在一旁补充一些她没说到的地方,顺便再将案情脉络捋一遍。 “这么说,那个网红也来过这里?”柳梦微看了看凌泠手机里的一张视频截图,截的正是陆一凡站在学校门口进行的那场直播。 “对。后来就越闹越大,第一个对这件事进行直播的陆一凡也被推上了风口浪尖。紧接着他就想利用这次机会,为自己成名造势。明面上是想为自己引起的舆论纠纷道歉,实则还是在愚弄大众,吸引眼球。”凌泠的语气中充满不屑,在她看了那天的直播之后,实在无法对陆一凡产生更多同情。 说了这么多,凌泠想又一次追问柳梦微,想知道她现在的想法。可不远处的一个人引起了他们的注意,那人中等偏高的身材,戴了一副眼镜,圆脸圆眼睛,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风衣外套和黑色长裤,看上去倒也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 见他们几人都朝着自己看过来,那人也上前几步,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文峤脸上。 “你是……文峤!” 文峤脸上没什么变化,也猜不透他心里想法,良久才缓缓吐出两个字:“是我。” 那人见他反应了半天,却没认出自己来,连忙说道:“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彭瑞瑞呀,高中的时候我们还做过一段时间的同桌呢!” 文峤终于扯出一丝笑容:“你这样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名字我倒是都记得,只是有些对不上人了。” 彭瑞瑞也不好意思地笑道:“哎呀,就是!上班之后长胖不少,不能和上学的时候比啦!你的身材样貌倒是没怎么变,还是一如既往地帅气。上次你们来我们学校的时候我就看你有些眼熟,今天看到你,终于想起来了。唉,我记得你读的是医科大学吧,怎么现在当上警察了?你不会是法医吧?” 文峤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长:“是的,你记性真好。” 彭瑞瑞嘿嘿笑着,这时终于找到机会对他身旁的两位女士说话:“想不到我们市还有这么漂亮的美女警察。” 他伸出右手,却不是向着凌泠,而是向着柳梦微。 柳梦微也没拒绝,给了他了一个礼貌的微笑:“你好。” 凌泠有些不满:“有没有搞错,我才是……” “彭先生是这所学校的老师?”柳梦微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直接向彭瑞瑞发问。 “是的,我现在在带初三两个班级的物理。”彭瑞瑞 “物理?一门能够解释世界万物运行原理的学科,大到星球宇宙,小到微观粒子,一切物质的基本运动形式和规律都是它的研究范围。真是一门了不起的学科啊!”柳梦微赞道,说得彭瑞瑞耳朵都要红了。 “我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学老师,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把以前的那些天才科学家们通过自然现象总结出的物理理论,再说一遍给这些孩子们听而已。” “那也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领路人是很重要的角色。著名的爱因斯坦相对论公式E=mc2,这么一小段简洁而美妙的字符就支撑起了现代物理学的高楼大厦,令人叹为观止。说不定,一位好老师的一次指导,一句点拨,就能启发他人的一生。” “哎呀……”彭瑞瑞呆呆地望着她,脸上已经红了一片。 见两人聊得火热,自己和文峤俨然都成了摆设,凌泠实在看不下去,决定也要找些存在感:“这我也知道,就是说‘上帝不会掷骰子’的那位大物理学家吧!” 彭瑞瑞回过神来,对她点点头:“对。现在的警察可真博学,什么都知道。” 凌泠听了他的夸奖,心里终于缓过了些劲儿,不过她毕竟也刚出校门没多久,一得意就容易忘形:“不过,上帝为什么不会掷骰子呀?” 彭瑞瑞愣了一会儿,凌泠也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样一问,便完全露怯了,一下子尴尬住了。 见气氛骤然冷了下来,彭瑞瑞轻咳了一声,决定打破尴尬,便解释道:“爱因斯坦相对论方程虽然是一个伟大的创世纪发明,可它并不能囊括所有的物理规律。就像牛顿力学无法在微观世界成立,于是他又提出了万有引力定律进行补充,可如果物体的速度接近光速,那么牛顿的万有引力定律又会出现不足。因此,爱因斯坦提出了狭义相对论对牛顿力学进行修正。后来又发现狭义相对论解释不了的东西,他便提出广义相对论进行进一步修正。” “物理学家始终找不到一个能包罗万象的统一规律,所以现阶段只能做查漏补缺的修补匠。这样就不免会有漏网之鱼,有漏网之鱼,就说明我们的世界存在不为人知,无法预测,不可捉摸的部分,也就是不确定性。或许越伟大的科学家越想要尽力窥探宇宙的全部秘密,他们不甘心自己付出了毕生心血,最后只能接受一个‘不确定’的结果。” “所以,爱因斯坦说‘上帝不会掷骰子’是因为他坚信宇宙存在一个能描述客观物理世界的统一规律,量子力学里说的不确定,不可预测只是因为人们的认识还不够完备,不够深入罢了。” 凌泠听得似懂非懂,可她不敢再说话了,心里痛骂自己刚才为什么要没事找事,多嘴问那样一句。。 彭瑞瑞这一番长篇大论,让她好像回到了中学校园昏昏欲睡的下午,一个个支着脑袋听老师在上面滔滔不绝,而下面学生们的脑子里早就是一团浆糊。 物理、数学,那些纷繁复杂的公式,抽象晦涩的概念,眼花缭乱的辅助线是多少学生的噩梦! 第十八章 不确定性(1) “所以,上帝会不会掷骰子呢?”柳梦微这时又突然插话,睁着好奇的大眼睛问道。 “实际上,我对这句话还真有些自己的理解。”彭瑞瑞咽了口唾沫,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愿闻其详。” 凌泠心中大呼不妙,这物理课上得没完没了了! 彭瑞瑞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一番决心才说出这句话:“我觉得,爱因斯坦的这句话其实是一种‘说谎者悖论’!” 我现在说的这句话是谎话。这句话是无法被论证的,无论认为这句话是真还是假,都会产生语义上的悖论。 “假设‘上帝不会掷骰子’这句话为真:既然上帝是全知全能的神,那么他理应知道万事万物,能做到任何事情,怎么偏偏做不到‘掷骰子’这件事呢?可如果‘上帝不会掷骰子’这句话为假:那就是说上帝在落子之前也不知道骰子的点数,这岂不又与上帝的‘全知全能’属性相违背了吗?”彭瑞瑞说得眉飞色舞,显得兴奋异常。 “很有意思的推论。”一直默默听他们说话的文峤突然缓缓开口说道。 “有自指能力的复杂形式系统中,必定存在由自指行为本身所产生的逻辑漏洞。”柳梦微总结道:“哥德尔不完备定理。我们的系统中要么存在一些永远无法证明的真实陈述,要么我们的系统自相矛盾。”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凌泠听得头都要大了,再一次觉得自己被排除在了他们几人之外,不满地打断他们:“你们叙完旧了没有?叙完了,就赶紧干正事,我们这一大堆案子还查不查了?” “原来你们是来查案的。对啊,你看我这脑子,警察来这里还能是干什么的。”彭瑞瑞可能是对自己打扰到他们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上个礼拜发生在这里的那家案子查的怎么样了?找到凶手了吗?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出事的又不是你们年级的学生,你对她了解吗?”凌泠没有好脸色,觉得这人就是无事献殷勤。 彭瑞瑞脸上一僵,悻悻地缩了缩脖子。 “彭老师对这所学校的历史有了解吗?”柳梦微问道。 “哦,这个啊。我们这所学校是一所私立中学,是由云河市教育基金和百盛集团下一家教育咨询公司共同创办的。所以,相比公立学校在课程设置,学生个性化发展上有更大空间。注重学生的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不仅在学习上有要求,还会培养学生的独立自主能力,比如我们每周都会对宿舍内务卫生进行检查和评比。学校的师资力量也比较强大,我们会根据学生的个性制定不同的教育方法……” “请等一下……”柳梦微连忙打断他。 感情这彭老师是背诵学校的推销术语来了,估计学校对此还统一培训过,毕竟学生就是学校的必争资源。尤其高考结束那段时间,各高校纷纷扔下自己的偶像包袱,简直能将自己捧上云端,将对手贬到土里,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展开抢人大战,可谓壮观。 她不得不问具体些:“你们学校除了有学生宿舍,还有教师宿舍吧。” “对。就是学校人工湖西北面的那栋5层红色楼房。” “看起来条件很不错嘛。” “我们学校的环境确实不错,毕竟是私立学校,收费也高。在基础设施建设这一块还是相当有保证的,要不然我们集团的太子爷也不可能在这里上学。” “集团太子爷?” “哦,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们学校的创办者之一是百盛集团,集团董事长的儿子就是在我们这儿上的初中,不过他现在已经毕业啦,我还教过他一年的物理呢。” “这个什么集团不会还创办了高中和大学,直接为这位太子爷铺平道路了吧。”凌泠冷哼道。 “那倒不是。”彭瑞瑞答道:“不过也差不了多少,等人家念完高中估计就直接送出国去留学了。” “你说的这人叫什么名字?”文峤突然插了一句。 “方筑”。彭瑞瑞答道。 果然是他。 紧接着,彭瑞瑞感叹道:“他这人在我们学校也算个传奇了,属于是人不在江湖,仍有他的传说。” 凌泠对这人也有些印象,是个懒散的富二代公子哥。 “这小子仗着自己的背景,在这里上学的时候就是个混世魔王,欺负同学都是家常便饭的小事,也不把老师放在眼里,几乎就没人能管得了他。好不容易毕了业,去上了高中,倒是把这里当成了娘家,时不时回来‘探亲’,继续干着他初中时候干的那些破事。”彭瑞瑞说到这里,鼻子里也发出不屑的冷哼。 “我们第一次来调查失踪案的时候,还听说这家伙正在追求林雪柔啊。”凌泠突然想到。 “是吗,这我可就不太清楚了。”彭瑞瑞说这句话的时候不太像在说谎。 彭瑞瑞好歹是学校老师,智商不可低,听凌泠提了这么一句,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其中深意,便给他们出主意:“如果你们想了解这件事,怎么不问一下他们现在的班主任秦楠竹老师呢?方筑在我们学校上学的时候,在他的班主任也是秦老师。要说这秦老师也真是有两把刷子,其他人都管不住这个刺头,也就只有秦老师的话,他能听进去几句了。” 柳梦微又问了一些学校里的琐事,杂事,小道消息,有用的没用的,直到彭瑞瑞实在没什么好说的才放过了他。凌泠原本不以为然,他们前几天都已经把学校查得底朝天了,她不信就凭柳梦微今天随便抓个人就能套出什么新线索来。 可柳梦微和他们警察行事作风不同,她更像是和朋友聊天,偏偏面对的人也愿意对她倾诉衷肠,流言可说,八卦可说,抱怨、愤慨、烦恼皆可说。说到最后,连凌泠也不得不佩服起她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手段来。 “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我知无不言。”彭瑞瑞依依不舍地说道。 凌泠冷笑一声,恶作剧般地瞥了他一眼:“银行卡密码多少?” 彭瑞瑞的表情僵在脸上,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 “你完了。”凌泠幸灾乐祸地提醒他:“色令智昏啊!” 送走了彭瑞瑞,凌泠终于找到机会问柳梦微:“怎么样,柳大教授,我们陪着你在这儿问了半天,有什么收获啊?” 柳梦微没说话,而是定定看着眼前这个结构规整,井然有序的学校,鲜红的旗帜迎风飘扬,像一颗跳动的火红心脏。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胸口,或许是衣服有些厚度,竟然没有感受到那有节奏的跳动。 一转眼,不远处那个长身玉立的黑色身影映入眼帘,他似乎很擅长做一个观察者,蛰伏在黑暗中,隐藏在光明里,伺机而动,一击毙命。 他是一个罕见的难缠对手,那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令她也有些退缩。自己向前走一步,他便会跟上一步,逼迫她继续向前。她无法停下来,否则就会被人追上,可一旦行动起来,便不免留下越来越多的足迹和破绽。 文峤也在等她发话。 “刚才彭老师不是给我们上了一堂物理课吗?你怎么不认真听?”柳梦微缓过神来,调笑道。 “你别太过分了。”凌泠好不容易忍住了即将爆发的怒气。 “你们以前上物理课的时候,老师有没有教你们做实验?”柳梦微却也不恼,认真开导她:“很多理工学科学习的并不是知识点,毕竟在你生活中不可能存在没有摩擦力的小球,匀速运动的滑块,加速度不变的汽车,而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思路。” “手中的骰子投出去之前是不确定,投出去之后便是确定,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投’这个动作而已。可若是不投,一味去想究竟会是几点,永远也得不到答案。”。 凌泠突然觉得柳梦微的眼神有些不怀好意。 “所以,还要请小凌警官帮忙做个实验。”柳梦微笑得眉眼弯弯,却看得凌泠心里直发毛。 第十九章 不确定性(2) 睡前的祷告起了作用。 高采芹昨夜入睡之前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林雪柔。 “不愧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傲慢大小姐,连一个安稳觉都不让人睡!真是令人讨厌!别再出现了,你已经被吃掉了!我不会再梦到你了!” 她渐渐滑入寂静无声的虚无,在这里,似乎没有时间的概念,从闭上眼到睁开眼似乎只过了一瞬。举目依旧是浓地化不开的黑暗,离天亮还早。 该死!究竟是什么唤醒了她! 旁边的床位上空无一人,林雪柔昨天早上就被送去医院了。斜对面的床位上隐隐能看出躺着一个人,发出有规律的呼吸声。只有她一个人在黑暗里睁着大眼睛,不知所寻。 “林雪柔!林雪柔!” 睡前的祷告起了作用,只要你吟诵过她的名字,心念起她的面容,她便会进入你的梦境。 “林雪柔!林雪柔!”高采芹轻轻呼唤出声,没有人回应。 她已经无法安稳躺在床上,只好爬下了床。 “咕——咕——”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怪声,不知道是蛙鸣,还是鸟鸣, “林雪柔!” “咕——” “林雪柔。” “咕——” 她轻唤一声,那东西便叫一声,仿佛叫的正是它一样。 “什么怪东西?”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她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放在了门把手上。她怔怔地看着那只手,就好像那是一只别人的手,正在缓缓地按动门把手。 冷风无孔不入,它率先冲了进来拥抱了她,仿佛他们就是暗夜里的一对老朋友。 走廊上只有幽幽的绿色安全通道灯向远处延伸着,可只凭这一点点光亮,也已经足以看清该看清的东西了。 一个红色的身影,掠过一盏盏荧荧绿灯,忽明忽现,诡异森冷如同阴间恶。那影子动作极快,还在高采芹愣神之际,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她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才让自己没叫出声来——那个身影,分明就是林雪柔! 可她明明在医院,怎么可能有凭空出现在这里?难道……这又是我的梦? 伯奇,你为什么没有把林雪柔吃掉?还要放任她在我的梦境里一次又一次地打扰我?可……不对呀,如果我看到了她,应该说明我不在梦中才对。 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行,我必须要弄清楚,否则,以后恐怕难有安眠! 高采芹鼓足了勇气,重新走了出来。像第一次一样,穿过走廊,走上了楼梯。向下看,是一圈圈的螺旋,向上看,还是一圈圈螺旋。 她决定,还是先去天台看看。 战战兢兢推开天台门,刚伸了一个脑袋进去,便看到天台正中站了一个穿红裙的人,即使光线昏暗,她也一眼辨认出正是林雪柔那件款式怪异的连衣裙。 “林雪柔!”高采芹怕极反怒,她故意提高了音量给自己壮胆,可从她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却又尖又细,还带着微微的颤音:“你究竟想干什么!能不能别再装神弄鬼了!我受够了!” “我丢了一样东西,你看见它了吗?你知道它在哪吗?”林雪柔今天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清冷。 “什么……什么东西?”高采芹一边压制心中的恐惧,一边努力和她对话。 红衣女孩缓缓地抬起了头,高采芹也跟着她的动作——月晕深重,月光暗淡,看来明日可能是个阴雨天。 月亮?她想起了林雪柔那天哼哼唧唧唱的奇怪歌谣:红色的茉莉,黄色的松柏,永远难圆的月亮。 “我……也失去了爸爸。”高采芹突然说道:“我能理解你的感受。” “你记不记得我有一次请了三天的假,就是回去参加我爸的葬礼。”高采芹嘴唇翕动,喷吐出阵阵白汽。 “我连秦老师都没告诉,整个学校恐怕都不知道我请假是去做什么了。”高采芹无声地笑着。 “一开始这就好像做梦一样。他不过就是像往常一样出了一趟远门,出了一趟长差,过一段时间就会回来,和我们见上几面,然后继续工作、出差,周而复始。” “只是,现在他把中间和我们见上几面的那段时间拿掉了而已。”几滴热泪从眼角流出来,划过她冰冷的脸颊。 “他拿走了我的时间。”声音颤抖起来:“他怎么可以就这样……不打一声招呼……擅作主张……毫不客气的就拿走别人的时间!” 林雪柔的身子微微颤抖着。 高采芹看着她单薄的身影,就像是在照镜子一般,她的声音变得像羽毛一样轻柔,对眼前的人说,更像是对自己说:“你以后不要这样了……这么冷的天,你还穿的这么少,真的不怕感冒吗?” 说着便要走上来牵她的手,可刚向她走了几步,高采芹猛然停住了。 “怎么是你!”她悲戚的表情僵在脸上,顿时羞愤无比,一把抹干脸上残存的泪,仿佛是被人发现了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本……本来就是我啊。”凌泠也有些尴尬。 “你为什么要装作林雪柔骗我?”她是真的生气了。 “我……没有假装,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林雪柔了?”凌泠虽然这么说着,却明显底气不足。 “那你为什么要穿她的衣服?” 凌泠简直就想喊冤:“是我想穿的吗?那不是他们两个……唉,人呢?”她围着天台上的水塔转了两圈,躲在那里的文峤和柳梦微竟然不见了。 凌泠急道:“我真的冤枉,我脑子出问题了才会在这大冷天里穿个裙子,故意耍你!都是柳梦微那家伙的主意!” “那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小姑娘两眼通红,不知是刚才哭的还是现在气的。 “这我怎么知道?他们俩现在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凌泠冻得瑟瑟发抖,不停地搓着手臂。 柳梦微和文峤并未走远,真当她聚精会神地听着两人的对话时,手臂突然被人抓住,只是轻轻一带,便被那人拉着,从天台出口离开,来到了6楼。 “你做什么?”柳梦微朱唇轻启,在黑夜中有种别样的诱惑。 “对面的楼上有人。” “是吗?” “是跟着你来的。” “原来我这么受欢迎呢。”柳梦微媚眼如丝。 “你可以不说,但你就不怕牵连到高家那个女儿吗?”文峤平静的一句话却似有千斤重。 “可你看起来也并不值得信任。”柳梦微的声音就如这夜风一般冰冷刺骨:“你甚至不如那位可爱的小凌警官值得信任。” “有些人或许真诚可靠,却能力不足,充其量不过是摆设,中看不中用罢了。”他倨傲地看着她:“你是愿意与虎谋皮,还是当一只乖乖吃草的小白兔?” 柳梦微想要从他那张面具一般精致的脸上读懂他的思想,毫无疑问,她失败了。 “你们俩人在这干嘛呢!”凌泠尖利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在她眼里,看到的是一对站得几乎要贴在一起的男女,耳鬓厮磨,如胶似漆。 文峤听到她的声音,退开了半步,这在她眼里更是心虚的表现。 “我在上面吹了半天的风,都快冻成冰棍了,你们两个看我出丑也就罢了,竟然还躲在这里……”凌泠一张俏脸憋得通红,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好词来形容他们俩刚才的行为,只觉得酸涩苦闷拥堵在心头。 “我真是天子第一号大笨蛋,被人当猴耍了一整个晚上!”她越说越委屈,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柳梦微见她情绪不对,忙说道:“今天的事,小凌警官首功一件。我已经有了眉目,只是今天实在太晚,大家也都累坏了。还是先回去休息一下,明天我亲自去警察局‘自首’。” 他们刚出学校,便看到路边停着一辆熟悉的车。凌泠见状连忙扑过去,正是凌枫。他听说,自己妹妹这三更半夜的要来查案,就算有人陪同,也是一百个不放心。正好值完夜班,顺道过来看看,没想到一来便看到妹妹满脸委屈地朝自己跑过来。 “你怎么穿成这样?”凌枫见她单薄的外套下面竟是一件露着小腿的连衣裙,连忙脱下自己的衣服裹在她身上。 “他们欺负人,让我扮鬼吓人!”凌泠见来了给她撑腰的人,满腔委屈喷薄而出,扑在他怀里,大声控诉起来。 柳梦微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却也只能强忍着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凌警官,还是先带你妹妹回去休息吧,今天的事是我做的不对,改日我亲自上门道歉。” 目送二人远去之后,柳梦微头也没回的说道:“你怎么还不走?不会是想做一回绅士送我回家吧?” 难道他想趁人之危?柳梦微心中一紧,以她现在的精神状态,恐怕对付不了他。。 身后的黑暗里是良久的沉默,她忍不住回头,却是空无一人。 柳梦微皱了皱眉,上一秒还能感受到文峤身上那股森冷戒备的气息,下一秒他竟如鬼魅一般地消失了。 第二十章 姑获鸟(1) 柳梦微如约来到了云河市刑侦支队。 凌泠一见到她,脸顿时拉了下来,看起来还在为凌晨那件事耿耿于怀。其他人的态度却刚好相反,在这常年忙碌紧张,严肃压抑,又阳盛阴衰的警局里,来了这样一个明艳动人的大美女,就算看着都能让人心情舒畅几分。 “说吧,你们三个人大晚上的在人家学生宿舍楼顶上做什么呢?”凌枫开门见山地问道,不过他语气倒是颇为和缓,并非生硬的审问。 “听说最近又发生了两起命案,都和云河市中学的一位初中女生有关。”柳梦微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之前见过这小姑娘一面,和她的一位同学也有些交情。所以昨天去学校时正好遇上了来查案的小凌警官和文法医,他们想请我对这两起案件做一次犯罪侧写。” “不过,因为我没有亲自参与调查,也没有能够看到案发的犯罪现场,尤其是第2个案子,所以要进行侧写其实是有一定有难度的。” “但是,我听说凌队长带领的一队是云河市破案率最高的警队,那其中必然是藏龙卧虎。” “少拍马屁,快说重点!”凌泠不客气的打断她。 “第1个被害人和第2个被害人看上去毫无关系,但是你们已经有人推理出第2个被害人很有可能是因为第1个被害人的女儿而死亡的。这一点我表示认同。”柳梦微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文峤,又接着分析下去。 “对于这一点,我可以继续扩展一下。我听小凌警官描述了当天案发时的经过,林辉当时对女儿的态度冷漠且强硬,对于她的失而复得表现出来的只有责备,没有一点那种虚惊一场,劫后余生的庆幸或喜悦。” “而那个网络主播,则利用林雪柔的失踪和林辉的死亡大作文章,虽然不能说他就是引爆网络舆论的始作俑者,但也必然是这过程中推波助澜,混水摸鱼的一份子。他罔顾真相,目的就是利用社会大众的猎奇心理,引导他们去窥探受害者的隐私,教导他们如何捕风捉影,狂欢作乐。” “这两个人的这种行为就是凶手猎杀他们的原因。” “猎杀?”凌枫被她的这个用词惊到了。 “不觉得很贴切吗?”柳梦微反问道:“只要有人伤害了我的小乖乖,就必须要受到惩罚。” “晋代郭璞的《玄中记》礼记载,姑获鸟夜飞昼藏,披上羽毛为鸟,脱去羽毛变成女子。这种鸟自己不会生小鸟,专门窃取别的鸟的雏鸟为子。林雪柔原本是父母双全的孩子,可凶手觉得他的父母实在是太不称职,实在是不配为人父母。还不如自己把她抢过来,他能比她的原生父母做的好千百倍。要是有人胆敢伤害她,自己就让他们付出生命的代价。” “所以我推断此人可能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却因故失去了他。林雪柔身上可能有某种特质与他的孩子相同,这就是他选择她的原因。他将对已故孩子的情感转移到了林雪柔身上,并一步一步朝着不可收拾的地步发展。” “但他不是丧心病狂,嗜血变态的恶魔,他理性从容,喜欢规则。甚至我能感觉到他并不喜欢杀人,也不喜欢血。所以爆炸也好,中毒也好,他总是为被害人设置了一个定时开关,时间到了,机关便会启动,而他会远远地走开,绝不会留在现场欣赏他的作品。” “这么说林雪柔那次失踪很有可能就是被这个人带走的。”凌枫顺着她的意思猜测到。 “还真是有点像姑获鸟的行为啊!”周震也附和道。 只有凌泠不为所动:“什么神神鸟鸟的,上次编了个什么伯奇鸟,现在又来个姑获鸟,你是掉进鸟窝了吧。” “柳教授,你刚才分析的那些我觉得并非毫无道理,可似乎对我们找到作案人并没有太大帮助啊,他的年龄,身份,职业特征,能否从中看出来呢?”凌枫问道。 “这就是我觉得有些奇怪的地方。”柳梦微秀眉微蹙:“我觉得他有可能是个老妖怪。”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凌泠笑得尤其大声,不过自然是嘲笑。 凌枫听到她说这话,也有些尴尬,他清了清嗓子,想提醒她不要胡言乱语。 “我说柳大教授,您究竟是从哪所学校毕业的?哪个学校把心理学当做神学来教?”凌泠针锋相对地问道。 凌枫出来打圆场:“你不会真的觉得凶手是姑获鸟吧?” 柳梦微突然向着他嫣然一笑:“我不过是想帮助各位警官理解这个凶手的心理状态,所以找了一个形象的比喻。” “那你刚才说的老妖怪又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像一个活了很久的人,活了别人两三辈子的长度,从前朝活到今朝。他身上有遗古作风,可能有比较严重的强迫症和洁癖,整洁有序,一丝不苟,就像一个穿着长衫的老派学堂里的教师。” 会议室里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有人提议道:“我们本来就已经将凶手锁定在了学校的教职工人员中,根据柳教授的这番分析,是不是能进一步缩小到一些年龄偏大的老师?” “是啊,这个人不是绑架了林雪柔几天吗?那段时间他的行踪肯定说不清,只要我们有针对性的再细问一遍,肯定能找到他!” “带走林雪柔的应该不是伤害这两人的凶手。”柳梦微直接否定了他们的建议。 “学校操场那里有一处秘密通道,可以出入学校。如果本来就是这个学校的老师,何必又要从这个不为人知的通道里进出呢?” “或许他是故意的,为的就是隐藏自己的行踪。” “可你别忘了,那天是林雪柔亲自去那个地方,将她要见的人接进学校的,他们肯定约好了要做某件事,他们要做的这件事就发生在学校里,这是一个十分特殊的地点。” “我们每个人都可以设身处地的想一下,独自一人待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会有什么样的感受。我相信很多成年人都没有勇气踏出自己的舒适区,陌生的环境会令人感到不安,孤独,无助,更别提林雪柔还只是一个14岁的小女孩。她为什么要选择把人带到学校里,而不是走出学校和那人见面,就是因为学校是她最熟悉的环境是她的心理安全区。” “她认为,就算是独自面对一个陌生人,只要自己在学校里面,那么自己就处于铜墙铁壁的包围和保护中,没有人可以伤害到她。” “所以她那天去见的大概率是一个陌生人,至少不是学校里的人。否则她没有必要做这样的防范,相反,如果是学校的人从这样一个隐蔽通道进出,反而会引起人的怀疑。”柳梦微这一番分析,倒是能令人信服,只是这样一来,案情似乎又变得更加复杂了。 “所以我倾向于绑架者和杀人者是不同的两个人,如果你们只是想找到谋害林辉和陆一凡的那个人,我倒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不知道凌队长愿不愿意听。” “当然,大家集思广益,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 “我刚才说了,姑获鸟把林雪柔当成自己的孩子,万般呵护,害怕他受到一丁点伤害,并且对伤害他的那些人进行了严酷的报复。这就是我们的可乘之机,雏鸟在我们手上,它如果饿了,冷了,疼了就会开始鸣叫,它的鸣叫便会引来那只姑获鸟。” “你的意思是要我们演一场戏,在所有人面前假装伤害林雪柔,诱使凶手再次作案?”凌枫的眉头拧成了一个麻花,显然是有些纠结。 “不行!”凌泠率先站出来反对:“那小姑娘已经受到这么多伤害了,你还要雪上加霜,能不能有点同情心?就算是假装的,演戏的,可别人不知道,就算后面我们帮她澄清,也不能保证完全消除影响。钉在墙壁上的钉子,就算被拔出来了,那个孔洞还是会永远留在那里。” 凌枫也点点头:“是啊。而且前两个被害人死亡之前,我们警察可以说就在他们身边,可他还是得逞了,可以说他就是在我们警察眼皮子底下杀人!这个任务交给谁去办都不合适。”。 “我来办。”柳梦微从容不迫地说道。 这话一出,众人皆惊,纷纷将目光投向这个正在会议室中央的女人。她明艳动人,优雅自信,眼睛里闪动着运筹帷幄的光芒。 第二十一章 姑获鸟(2) “不行!”凌枫立即提出了反对意见。 “你不知道这个人的厉害,他就像躲在暗处的一个幽灵,冷不防地下手,你怎么能防得住?” “正是因为敌在暗我在明,所以才要主动出击,引蛇出洞。而且这件事本来就不适合你们来做,只有我的身份正合适。”柳梦微有些骄傲地抬了抬下巴,多了几分俏皮的可爱。 “不行,总之我们不能让你去冒险。”凌枫不客气地打断她。 “你打算怎么做?”从角落里传来一个声音,一下子镇住了嘈杂的会议室,文峤的声音和他的脸一样冰冷。 柳梦微平静地看着他,说出了早有准备的话:“诱出姑获鸟并不需要伤害雏鸟,使其惊叫,只需要掠走雏鸟,到时候无论多么沉得住气的,父母都会惊慌失措。” “来这里之前我去了医院,看望了林雪柔,她的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糕。脑部CT显示她的大脑出现了一些损伤或病变,再加上误服用了含有扑尔敏的药物,这才导致她突发癫痫。直到今天早上,她依旧处于半睡半醒之间,如果只是癫痫发作,决计不会有这样严重和异常的情况。” “所以说不管是为了这起案子,还是为了林雪柔自身的健康,我都建议将她送到专门的康复医院进行专业的治疗,她现在已经不适合生活在当下这种环境中了。” “我们学校和一家顶级医疗研究院有合作,我可以推荐她到那里去接受治疗。这对于她来说也是一种变相保护。同时,在我们的凶手姑获鸟看来,却是一种挑衅。我们藏匿了他的女儿,让他们不得相见。” 柳梦微这样一解释,顿时没有了反对和议论的声音。 “听起来确实是个好主意,就算没有办法引出姑获鸟,对那小姑娘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周震赞同道。 柳梦微从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展示给凌枫看:“这是林雪柔母亲的授权委托书,下午研究所就会派车将林雪柔接到他们那里去。” “原来你都已经安排好了。”凌枫接过来看了一眼,那是一份医学研究合作协议。 柳梦微耸耸肩:“是的。但如果做一件事就能有两份收获,又何乐而不为呢?” 看着她淡然的微笑,凌枫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我相信他很快就会露出破绽,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找到他的小鸟。”柳梦微自信地说道。 …… 黑暗地透不进一丝光亮的房间里“倏”地响起一阵轻微的震动,巴掌大小的屏幕上亮起幽暗的蓝光,像寂静的坟墓里突然烧起来的鬼火。 柳梦微的睡眠很轻,她已经记不清上次能好好睡一觉是什么时候了。她看着来电显示上的那串没有意义的长长数字,按下了接通键。 “你好啊,梅芙。”听筒里传来一个妖冶的女声。 柳梦微似乎并不吃惊:“爱丽丝。” “我很高兴,你一下就听出了我的声音。”电话那头咯咯笑起来。 “你们每个人的声音都印在我的脑袋里,我怎么可能会忘。”柳梦微早已睡意全无,从床上坐了起来。 “哎呀,没想到你是如此长情,我还以为你逃回中国就是想把我们忘记呢。” 柳梦微冷笑道:“可还不是这么快就被你们找到了吗?”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我们无所不在。所以,你在哪里都一样,都逃不过我们的眼睛。” “那你有何贵干?” 电话那头的女声瞬间冷淡下来,阴测测地说道:“还不是因为老师太想念你了,担心你这只小鸟飞得太高怕你摔下来跌死,飞得太远迷了路饿死,叫我们来问句好。” “当然了,还要感谢你,给我们送的那件礼物。看来,不论在什么地方,老师、警察这些身份在行走江湖的时候还真是有诸多便利啊。轻松、体面、受人尊敬,他果然还是要把最好的留给你!而我们呢,却必须在外围给你们打点好一切,日夜颠倒,随时待命,四处奔波。怎么样,柳大教授,这一年来下凡体验生活体验地如何啊?” 提到那个人,柳梦微握着手机的手不住开始颤抖起来:“你想怎么样?再把我抓回去吗?” 这时,电话那头的女人恢复了轻松的笑意:“你看你,听到老师的名字,也不必这么激动吧?你想他了?真可惜,老师并不在这里,你见不到他。所以,你的命运现在掌握在我手里。” “就凭你?” 柳梦微轻蔑的声音传到女人耳中,右手紧攥,骨节突出,手里的六角星吊坠几乎要嵌进自己的掌心,她咬牙切齿道:“你觉得我办不到?你知不知道有多少次我就站在你身后盯着你,只要我一伸手,就能把你从悬崖边上推下去,把刀刺进你的心脏,把毒药投入你的杯子。只要我想,我能让你生不如死!” “哦?那你为什么不动手?”柳梦微挑衅道:“是不是有人不让你杀我?而你又不得不听他的话?”她也曾想过,就如爱丽丝说的那样死去,将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抛给活着的人去烦恼,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女人又笑起来,可这笑意里夹杂着恶毒的诅咒:“是啊,你知道的,你可是老师最得意的学生,他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一般地爱惜你,呵护你,可真是叫人嫉妒啊!” “所以我离开了,把他留给你。”柳梦微像在安抚一头喜怒无常的野兽:“我知道你一直跟在他身边,没有人比你更爱他,我从来都无意和你争抢什么。” “可是你的存在就是一种争抢!”她癫狂地尖叫起来:“离开了又怎样,他不还是要把你找回去?要让他放弃你,除非……” “除非我死了。”柳梦微毫不避讳地帮她将这句话补充完整:“可就算我死了,他也不会认真看你一眼。” 柳梦微冷漠地挂掉了电话。 她打开了窗子,清冷的夜风涌了进来,寒意令人清醒而舒畅。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已无法再入睡,只能换了身衣服,简单收拾一番,可此时才不过凌晨四点。 他们这种人最懂如何在人的最脆弱处下刀子,这个电话打的不早不晚,如果在凌晨两点左右打来,那么一般人都会觉得至少还有4、5个小时可以好好睡一睡。但现在这个时间,尤其对于一个睡眠不那么好的人来说,匆匆忙忙睡两三个小时之后再挣扎醒来反而可能会更加疲惫。对任何人来说,睡眠都是这个世界上最无与伦比的礼物和良药,它是暗夜里最坚定和忠臣的心灵守护者。 时间尚早,可她已经有了要做的事,她要去看一看林雪柔。 在她的提议下,林雪柔被送去了一家位于市郊的医学研究院。可实际上,在此之前,她对这家研究院一无所知。 研究院确实和她所在的医学院有合作,这也是她后来才知道的,可这并不是她送林雪柔去那里的原因。这一切都是为了让所有事变得顺理成章的一个局——先喂你吃一颗毒药,再告诉你唯一能帮助你解毒的人就是给你下毒的人,那么,为了生存,除了那里还有何处可去?? 是作为傀儡苟且偷生,还是顺其自然任其死去,他们将这个选择权交到了柳梦微手里,她百般为难,可最终还是做出了选择,可即使已经做出了选择,仍然无法心安。他们就是要如此这般折磨她。 为他人做抉择就是这点不好,无论如何都有不当之处,都有可能受人苛责。若那两个选项是为她自己而择,便没有那么多纠结之处,她是万般不可能再去做那空荡荡、死沉沉的木偶娃娃! 第二十二章 读梦者(1) 青山区在云河市西南角,远离城市发展中心,因此拥有最幽静的生态环境和最落后的经济实力,一方面曾经在这里野蛮生长的穷人想要挤到城市中心去,另一方面万事俱备的富人开始追寻田园牧歌。于是,这里既有破败不堪的土坯房,又有格局优雅的私人庄园,既有摇摇欲坠的小诊所,也有现代化十足的研究院。 一位开发商老板指着这些久经风霜的人与物说道:“现在的落后就是将来的潜力,起点越低,进步空间越大。要是等到这片地发展地初具规模再参与进来,到时候恐怕连口汤都喝不着喽。” 314医疗研究院大概就是某个开发商在此抢占的先机。这里环境秀美,清新幽静,是个适合做科研,疗愈,养老的好地方。但现在,这里面住着16位特殊的精神病人,林雪柔的到来使这个数字变成了17。 这家医院与云河医科大学心理学院有过诸多合作,听说他们的院长也是医科大学的客座教授,只是柳梦微不曾见过。 凌晨五点,城市尚未苏醒,柳梦微的车开得很慢,她享受着这种粘稠的黑暗和静谧带来的安全感,在空旷的车道上足足行驶了一个小时才到医院门口。 看门人有些诧异地接待了这个凌晨来访的客人,询问过值班医生后让她进去了。 令她有些始料不及的是,刚刚走进研究院的大门,就见到一个白色身影伫立在空空荡荡的大厅里。时间尚早,整个研究院似乎还未苏醒,只有那人像一只孤独却清醒的夜枭,蓄势待发。 走近一看,是一个戴眼镜的斯文男子,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身材瘦削,面容清癯。他见到柳梦微走进来,眼睛里逐渐放出光彩,一刻不停地追随着她的身影。 柳梦微原本就有些心烦意乱,见到如此奇怪之人,也顾不上维持礼貌的笑容,直直地用眼睛瞪了回去。 那人却露出了好看的笑容,走上前来说道:“您就是医科大学心理学院的柳梦微老师?” 柳梦微看到他胸前挂着的铭牌,上面写着“主治医师邱羽川”。 伸手不打笑脸人,见他主动示好,柳梦微也不好意思再摆脸色,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是我。真不好意思,这么早就来打扰。您是今天的值班医生?” “是的。”邱羽川仿佛心情很好。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柳梦微,她疲惫不堪,却无法入睡,此时也不愿意和这人多客套,便直入主题:“我来看看林雪柔。就是昨天下午刚入院的那个小姑娘,是我推荐她来这里的。” “原来是这样。”邱羽川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那可真是巧了,林雪柔就是我负责的病人。” 柳梦微也有些吃惊:“那能不能请邱医生和我详细说一说她的病情。” 两人穿过一个昏暗的走廊,来到一个不大的办公室。除了堆满了资料和书籍的立柜,桌上也摆了一排繁多但整齐的文件夹,墙角挂了一件白大褂,看起来就是典型的医生办公室。 邱羽川从玻璃柜中拿出一个杯子,问道:“柳老师想喝点什么?” 柳梦微觉得这位邱医生有些热情过了头,仿佛他们是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下意识想要拒绝。不过,还是忍住了,因为她现在确实想喝点东西,便说:“有咖啡吗?”医生这种拼精力的职业,一般都会常备这种饮料。 “可你看起来精神状态不好,最好不要再喝刺激神经的东西。”他虽然这么说,手里的动作却没停,柳梦微看不见他的动作,房间里已经散发出一股独特的焦苦香气。 “只有速溶的。”邱羽川露出洁白的牙齿,可柳梦微在眼里,他就像一只正在龇牙咧嘴的大白鲨。 “刚才,他背对着我,不会在里面下了什么东西吧?”她的思绪胡乱地飘散着。 “和我说说林雪柔吧。”现在,必须要转移注意力,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状态不太对劲。 邱羽川从一堆文件夹中挑出一个来捧在手里,说道:“原本我不该和你说林雪柔的病情,因为你并不是她的法定监护人……”他停顿了一下,还是将文件递给柳梦微:“但我想和专业人士探讨一下这个特殊病例,对病人的后续治疗应该也是有帮助的。” 文件记录的是林雪柔入院时接受的各项检查数据。 “我们对她的脑电波进行了长时间监测,大部分时间波形都异常平缓,频率很低,介于我们说的Theta波和Delta波,这两种波的频率在1-8Hz之间,一般只有在睡眠状态或婴幼儿时期,人脑中的脑电波才会大部分处于这个频率。但我们的这位病人明显不是,既然她是你送来的,能告诉我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吗?” 柳梦微翻着手里的文件,皱眉不语。良久才抬头说道:“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邱医生觉得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邱羽川沉吟道:“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病人。我以前接收的病人往往是因为脑部出现了某种病变或异常放电,引发了身体或行为异常。可CT显示,她身体的各个器官都很健康,只是过于安静,不论是行为举止上的安静,还是大脑里的安静。” “带我去看看她吧。”柳梦微站起来。 他们来到病人区,邱羽川在一旁的指纹锁上输入一串密码,领着柳梦微进入另一个区域。从走廊上看过去,两边都有一排房间,房门上注有编号,从一号编排到十八号。这些房间和普通的病房没什么两样,空间不大,但看上去条件不错,每人都有自己独立的房间,窗明几净,设备齐全。 “我们这里的病人不是那种有危险性的精神病患者,所以看管并不严格。”邱羽川介绍道:“他们有些人脑部功能受损,有些做过某种脑部手术,有的人患有某种遗传病。我们认为,可以通过对这些病人的测试和实验了解大脑和神经的功能和作用,进一步探究意识与认知之谜。” 柳梦微对邱羽川的坦诚感到有些吃惊。 邱羽川却用笑容回答她:“我觉得和柳小姐很投缘。听说柳小姐曾经在加州学习认知神经心理学,我有种直觉,你能给我带来很多帮助。” 柳梦微不可置否,他们来到林雪柔的病房前。掀开盖在玻璃上的遮光布望进去,房内昏暗,但还是能勉强看得清,里面并没有人。 柳梦微脸色一变,问询地望向邱羽川。邱羽川也没想到林雪柔竟然不在自己的房间,急忙奔向护士站。护士站只有一个埋头打瞌睡的小姑娘,邱羽川声音不大,其中的威严却将她吓得瞬间清醒。 “十七号房的病人呢?” “十……十七号……”她结结巴巴地说道,好像还在想十七号是谁:“就是刚来的那个小姑娘吗……她不在自己的房间吗?” 面对邱羽川如同利剑一般的眼神,小护士结结巴巴地说道:“晚上没有人进出过,她肯定还在这里的,会不会在别的房间……” 说着,小护士也站了起来,要和他们一同去找。 虽然这里并没有把这些患者当做犯人一样锁在自己的房间内,但这个区域到了每晚十点就会关闭前后通道的大门,没有权限的人是无法通过的。 14号病房住了一个患有闭锁综合症的病人。闭锁综合征患者因脑桥基底部出现病变,导致四肢全瘫,面无表情,不能言语,看上去就和陷入昏迷的植物人一般别无二致。但实际上,患有这种病症的人并非毫无动作,他们的眼睛还能上下移动,更重要的是他们还有清晰的自主意识,能感知周围一切,只是无法说话,无法动弹,就像灵魂被缚上枷锁困于肉体之中。 林雪柔就坐在这具沉默的躯体旁边。 二人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尽力不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惊扰了这两个人。他们呆呆地站了一会,不见林雪柔有任何反应,而那躺在床上的人就更不必说了。 “你……在做什么?”柳梦微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 “他在做梦。”良久,林雪柔轻轻吐出这几个字。 “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了。” “什么?”邱羽川也吃惊得瞪大了眼睛:“你看见了什么?” “……不记得了。” 邱羽川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先前就发现了,她似乎无法保存记忆,和她说过的话,给她看过的东西不到半小时就忘记了。只有海马体保留了一些功能,存储长期记忆的脑区似乎一片空白。她就像一台每隔半小时就会重启的电脑,重启之后内存就会被清空。” “不过,今天这个似乎是个新的有趣发现。”邱羽川很快振作起精神来。 这回轮到柳梦微吃惊了:“你真的相信她能看到别人的梦境?” 邱羽川没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柳小姐相信巧合吗?”。 巧合?柳梦微下意识想说不相信,可她突然感念一动,心底深处被微风吹起一圈涟漪——为什么自己会在凌晨来访一家位于荒郊野外的研究院,为什么爱丽丝选择今天这个时间打电话,不是昨天,不是明天,是哪里的蝴蝶扇动了翅膀? “换做以前,我会相信巧合。但在今天这一刻,我会认为,能认识柳小姐是我的命中注定。”邱羽川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闪闪发光。 第二十三章 读梦者(2) 柳梦微匆匆告别了邱羽川。 他看自己的眼神令她感到不适,柳梦微觉得他像是一只闻见了血腥味的山狮,时刻准备着冲上来咬断自己的喉咙。 走出研究院大门,清晨的露水清气令她感到舒爽了许多。 她看到自己的车旁停了一辆熟悉的车。 凌枫从车窗里探出头来,他憔悴疲惫的神情肉眼可见。只要案子没破,他们几乎没时间休息。 “你怎么在这儿?”柳梦微吃了一惊,看到他心情却莫名好了几分,正气凛然的人总能给人带来安全感。 “我们的技术组对这里的道路监控进行了实时监测,只要出现可疑人物或车辆,就会自动发出警报。”凌枫说道。 柳梦微笑道:“原来我是可疑人物。” 凌枫也笑:“不是你可疑,而是你出现的时间有些不太寻常罢了,所以还是触发了警报,我就过来看看。” “你觉得姑获鸟会这样明目张胆地前来吗?”柳梦微觉得他想得太过简单。 “我是担心他如果知道是你主张把林雪柔送来这里,会迁怒于你。” 他的声音听来有种生涩的柔情,柳梦微微微一怔,心中陡然生起一丝愧疚来。她不知道将林雪柔藏在这个研究所能不能引出那只姑获鸟,可至少她的初衷并非如此。而凌枫竟如此认真地对待她提出的这个建议,甚至想得更多。如果最后一无所获,努力付之东流,热血被现实浇灭,期待一次次落空,叫日月颠倒,好人没有好报,那样的话要叫人如何自处? “你怎么了?”凌枫又轻唤了一声。 她回过神来,不敢再看他的眼睛。走到副驾驶位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呵了一口气:“外面真冷呀!” 凌枫打开了车里的空调,调到最高的档位,一阵暖风瞬间吹散了她从外面带进来的寒气。 “你怎么这个时间点出门?”凌枫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 “我睡不着,想开车出来兜兜风。”说完之后,她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很烂,但没什么要紧,凌枫不是个愿意追究这些小事的人,不像文峤,她脑子里突然冒出了那个有着阴郁眼神的男子。 真诚是多么美好的品质,可有些人却不配拥有。她有些忧伤地想道,她宁愿面对文峤,互相藏着秘密的两个人,可以针锋相对,刺刀见红,而不必对彼此感到抱歉。 “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有鬼魂吗?”柳梦微突然幽幽地问道。研究院高大的玻璃窗前站了一个身穿病号服的小小人影,是林雪柔。 凌枫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的话题跳跃地太快,可还是认真思考了一下她的问题:“我认为没有,如果这世上真的存在鬼魂,那些十恶不赦的杀人狂魔在接受法律审判之后,依然能够灵魂不灭,这样的话,还有什么秩序可言?” 见柳梦微不说话,凌枫便反问道:“那么……柳教授对这个问题又是什么看法?” “人类的灵魂,或者说意识是需要依附于物质的,我们现在一般认为这个物质就是大脑。而肉身湮灭之后,意识真的凭空消散吗?它真真实实地存在过,每个人都能感受到,只不过现在失去了依附,只能像幽灵一样游荡在另一个时空。它无法回到死人的身体,因为那已经变成了和草木石头一样的东西,也无法占据活人的身体,因为那里已经有了比它强大得多的主人。” 天边的北极星依旧明亮。 “人脑是自然进化的杰作,能思考、推理、创造,产生那种被我们成为‘意识’的东西。可这就是全部吗?为什么阴暗潮湿的森林、幽闭寂静的荒野、晦暗不明的黑夜令人汗毛直立?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为什么我们的意识会受到侵扰?是什么东西在扰动我们的神经?”柳梦微问道。 “你认为是那些飘荡的幽魂?所以,你相信这个世上存在鬼魂?”凌枫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柳梦微也感受到了他那种异样的情绪,只是说道:“这个世界有太多未解之谜,我们只是在白纸上爬行的蚂蚁,只能规规矩矩地从一个角落爬向另一个角落,却没有折叠纸张的能力,好让我们能够一步登天。” 凌枫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这个世界还是不要有鬼魂的好,人间的事都已经如此叫人烦恼了,要是再多出这么一个东西,那恐怕就要乱套了。” “那些你所憎恶的,希望它们可以立即消失,那么那些你所爱的呢?你会不会想要万般挽留,哪怕是再见到一个虚影,或者是做一场如愿的幻梦?” 凌枫心中一沉,他的人生至今为止尚未经历至亲至爱之人的生离死别之苦,父母亲友俱在,这一路走过来算得上如意顺遂。虽然也有过几次劫后余生的经历,可毕竟没有失去,没有真正失去,便谈不上切身的体会。 林雪柔瘦小的身影旁出现了一个人,邱羽川和她并排站在三楼的窗前向下看着下面的车辆。 邱羽川将手轻轻搭在女孩的肩膀上,嘴唇翕动,像是在喃喃自语:“她跑得可真快啊,我刚才真不该放她走。以至于才离开这么一小会儿我就想她了,你能把她再叫回来吗?” 他俯下身来,在女孩耳边轻轻的呼唤,仿佛在念一串咒语:“快打开车门,从里面出来,回到我身边来。” 女孩缓缓开口,声音像一首轻柔地歌:“快打开车门,从里面出来,回到我身边来。” 她一连说了三遍,这才停下。 话音未落,他们便看到楼下停着的那辆车里走出来一个人,正是柳梦微。 邱羽川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可柳梦微并未向着研究院的方向走来,而是向另一辆车走去,那是她自己的车。 邱羽川有些着急:“快留住她!快把她叫回来!” 可女孩只是抬头用空洞的眼睛瞅着他,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 邱雨川有些失望地说道:“就算你能看到别人的梦境,也看不懂女人的心。” “鬼魂。” “什么?” “她在想鬼魂的事。” 邱羽川也是一愣,这可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我认识一个鬼魂。”又是一记重磅炸弹。 邱羽川很快反应过来:“在哪里认识的?别人的梦里还是你自己的梦里?” “她叫茉莉。” “是吗……”突然,邱羽川定定地望着她:“你竟然还能记得?” 林雪柔转身从抽屉里取出了几张纸交给他。上面是一个女孩的简笔画像,瓜子脸,杏仁眼,长发编成两条麻花辫,唯一有些特殊之处的就是在她那弯如钩月的右边眉尖上,有一个蚕豆大小的圆形印记。 “这就是茉莉?”邱雨川问道:“你的鬼魂朋友?那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林雪柔突然指了指自己的眉心。 “那你又是谁?”邱雨川兴奋地问道。 “我?我就是我,不是任何人,也可以是任何人。梦到蝴蝶的时候我就是蝴蝶,梦到茉莉的时候我就是茉莉。” “这……这太惊人了!”邱雨川激动得简直有些语无伦次:“你究竟是哪颗石头里蹦出来的神仙妖怪?” 邱雨川绕着她走了几圈:“那你知不知道林雪柔是谁?” 女孩瞳孔微缩,身体微颤,却还是说道:“不知道。” “你的身体对这个名字有反应,可大脑里却没有对此的记忆。躯体长着林雪柔的模样,内里却是一片空白,梦境可以进来,鬼魂也可以进来,他们可以借用你的躯体,你可以成为他们。”邱雨川总结道:“这真是太有趣了!”。 “只可惜,你的大脑只能保存半个小时的记忆,过了这段时间,那些影子就会消失。”邱雨川有些遗憾地说道。 “可是为什么你偏偏能记得茉莉呢?这个鬼魂有什么特殊之处吗?”邱雨川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漫不经心地踱着步,丝毫没注意身后那双正愤怒盯着他的眼睛。 第二十四章 患者医生 看见柳梦微那张愠怒的脸,邱羽川只觉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柳小姐,你回来了!”邱雨川一个大步向前,好像要去拥抱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柳梦微后撤一步:“你究竟是什么人?” 邱雨川停住了脚步:“我是这里的医生啊。” “我刚开始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就是说不出哪里不对劲。直到我走出这所研究院之后,才想起来。”柳梦微冷冷地注视着他。 “我哪里有破绽?”邱雨川饶有兴趣地问道。 “这里是医学研究院,而不是医院。两者虽然都是从事医疗行业的工作,实际上还是有区别的。在这里,你的职务应该是研究员,而不是主任医师。” 邱雨川耸耸肩,没有否认。 柳梦微便接着说道:“你带我去的那间办公室,也不是你工作的地方,那里面的陈设布置和你这个人完全不匹配。” “怎么说?” “那间办公室的资料文件分门别类摆放地齐齐整整,桌子的角角落落都没有灰尘沉积,窗台上摆着三盆绿植,但花盆周边既没有土渍,也没有水渍,说明这间办公室的主人相当有条理,有轻微洁癖。” 邱雨川挠了挠头:“我不像吗?” “你为我冲咖啡的时候,撒了一些咖啡粉抹出来,却没有清理。我把林雪柔的资料还给你之后,你没有重新整理归档,而只是随手扔在了桌子上。还有,你身上的这件白大褂也有好久没洗了吧。”柳梦微毫不客气地拆穿他。 “还有吗?”邱羽川脸上丝毫看不出窘迫,笑容愈发灿烂。 “垃圾桶里有类似膳食纤维或益生菌的粉末冲剂包装袋,桌子上有一瓶复合维生素,而你现在却在吃着水果糖。” 邱雨川笑嘻嘻地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粒玻璃糖纸包装的糖果:“你要不要吃?我就说你不适合喝那酸了吧唧的东西,你看喝完之后你变的更加焦虑暴躁了。” 柳梦微恼羞成怒,她今天状态确实不好,从爱丽丝故意要扰她清梦开始,她便有些失控了。还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可以摆脱控制,却没想到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她不仅对自己感到失望,如此一来,那种无力和焦灼又加之一分。 邱雨川已经剥了糖纸,将那颗晶莹剔透的紫色糖果递到她嘴边:“葡萄味的,你喜欢吗?” 柳梦微推开他的手:“回答我的问题,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看呢?” “我看你就是个神经病!”柳梦微恶狠狠地说道。 邱雨川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能得到柳小姐这么高的评价,我甚感欣慰。不过,我确实没骗你,我是这里的医生,同时,也是这里的患者。”邱羽川指了指一间病房:“我住3号。” 说着,打开了3号病房的门。里面的画风果然和那间办公室截然不同,虽然还不至于脏乱,可其有序度和整洁度确实远远不如。 这回轮到柳梦微惊讶了:“你怎么可能又是医生又是患者?” “这有什么奇怪的,俗话说,久病成医。” 柳梦微充满怀疑地看着他,有两种人,你无法判断他是否在说谎。一种就是无法沟通之人,和他对话了半天都只是鸡同鸭讲。另一种就是精神病患者,他真的相信他所看到的那些虚幻景象。 遇到这样的人,柳梦微也没辙了,只好试探着问道:“你在负责林雪柔的治疗?” “治疗?”他狡黠地笑了:“你刚才也说了,这里是研究院,而不是医院,这两者实际上是有区别的。” 他突然围着柳梦微转了几个圈,凑近她的眼睛:“我对柳小姐非常感兴趣,你能不能……做我的对象?” 饶是柳梦微这样受人欢迎的美人,遇到过大大小小的表白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可像今天这样令人感到有些毛骨悚然的还是第一次遇见。 “你说什么?”柳梦微简直想立刻转身逃跑。 “做我的对象,我的实验对象。我邀请柳小姐住进18号病房,成为我的室友兼实验对象。”邱雨川的嘴角简直要咧到耳朵边,像是一个要吃人的小丑,他舔了舔苍白干涩的嘴唇:“怎么样?” 实验对象,这个词像一个魔咒一般在她脑中炸裂。那些被他故意掩埋起来的噩梦般的记忆,被眼前这个怪人毫不留情地唤醒,再一次冲击着她的神经。 “你!休!想!”柳梦微暗暗握紧了拳头。 邱羽川失望地垂下眼:“不行吗?可真是叫人伤心啊。”可他的脸上随即又闪动着希望的光芒:“没关系,要是哪天柳小姐想通了,就回来找我,我就在这里等你。到时候,我还像今天一样站在门口等你,保证你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我。” 柳梦微早已经怒不可遏,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处一只细长的银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邱羽川眉心刺去。 “我让你见!这下你还能见得了吗?” 邱羽川的脑袋里仿佛流过一阵电流,下一个瞬间,他的左眼开始模糊,左边视野暗了一片。“你对我做了什么?我左眼看不见了!”可他的声音听起来却并不惊慌。 “什么?左眼看不见了?只是左眼吗?”柳梦微有些吃惊:“这怎么可能?” “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邱雨川扯着柳梦微的胳膊兴奋地大叫着,仿佛刚才的厄运不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 柳梦微又惊又怕,根本无心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想挣脱他的束缚:“你放开我!” “你告诉我,我就放开你!” “你先放开我!” 邱雨川十分认真的想了想一会儿后歪着头说道:“好吧,那你可不许骗我。” 柳梦微揉了揉被捏痛的手臂,没好气地说道:“我这是特制的针,里面装有一个微小的药囊。这种药可以阻断神经通道,让相应部位的神经系统失效瘫痪。我刚才在你眉心施针,你的视神经应该被我阻断了才是,为什么还有一只眼睛能看得见?” 邱羽川大笑起来:“原来是这样!我这个人一向讲究公平,你刚才回答了我的问题,那么现在就轮到我来回答你的问题。” “为什么我还有一只眼睛能看得见?那或许就是因为我长得和别人不一样吧,别人都只有一个脑子,但我有两个。”他伸出两个手指,在柳梦微面前晃了晃。 柳梦微轻蔑道:“你怎么不说你有三头六臂?等等,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说你做过裂脑手术吧?切开了连接左右大脑的胼胝体,将一个完整的大脑左右分离?” 裂脑手术原本是一种用于治疗严重癫痫的方法,将病人的左右脑间胼胝体切除,可使癫痫病情得到缓解。癫痫发作时,大脑一侧半球的异常放电会通过胼胝体扩散到另一侧半球,切断这一主要通路,就能阻止放电扩散。 不过,胼胝体切除术虽然能治好癫痫,但这些病人身上同样产生了一些古怪的行为。如大脑左右半球出现决策上的矛盾性,无法控制双手行为的异手症,图形构筑能力障碍等。 “bingo!我就说柳小姐不是一般人,果然是冰雪聪明,一点就通。”邱雨川夸赞道。 柳梦微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要离开。 邱雨川一个箭步挡在门前。“你要去哪儿?” “与你何干!” “我刚才说了,我是个追求公平的人。你回答了我的问题,我就会回答你的问题……而你刚才对我做了一回实验,现在我也要你做一回我的实验品。”邱羽川两只眼睛出现不同的焦点,看起来愈发诡异。 柳梦微心下骇然,不禁退后几步。 “我现在手上有5个研究项目,你想参加哪一个?人格的分离与植入?意念操控的可行性研究?生物计算机或者说DNA存储?” “你别过来,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废了你?”柳梦微冷冷说道,可明显底气不足。 她可没什么打架格斗的本事,刚才那出其不意的一针已经是她自保的一个绝活了,普通人没了视力,战斗力便折损了99%,后面不论是想要脱身还是补刀,都方便地很,就是没能料到今天遇到这样一个奇葩。即使他现在折了一只眼,即使他只是一个瘦弱的男子,柳梦微也没有信心能从他手里逃脱。 “是吗?那我拭目以待。”他张开双臂,仿佛要将她拥入怀中。“哦,可惜现在只有一只眼睛能拭了,嘻嘻嘻。” 没有恐惧和弱点的人是难以操控的,柳梦微只能强装镇定:“算了,我不想玩了,你的眼睛过半个小时就会复明的。” 说罢,就想绕过他去开门。 “别走。”邱羽川轻轻按住了门把手:“既然你不肯当我的实验对象,难道不想看看茉莉吗?”。 “茉莉又是谁?”柳梦微不耐烦地问道。 “她是一个鬼魂,她现在就在这里。”邱雨川苍白的脸上泛出一丝红晕,像刚吸了血的僵尸。 第二十五章 医生患者 邱雨川拿出刚才那幅女孩的画像。 “这就是你说的茉莉?”柳梦微不懂他又要搞什么名堂。 “17号是这么说的。”邱雨川答道。 “17号?”柳梦微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林雪柔。 “就是你送进来的那个小姑娘。我听说只要监护人签个字,她就住了进来。你有没有监护人?请他也签个字,你住到18号房间里面去。”邱雨川还在疯疯癫癫地打着他的小算盘。 听到这里,柳梦微不禁一愣。林雪柔真的是因为自己,因为一个签名,就被送到了这样一个“为她好”的地方了吗? “林雪柔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谁?”邱雨川的脸上竟然露出困惑的表情。 柳梦微怒道:“少给我装傻!她不是17号,她有名有姓,叫林雪柔。” 没想到,邱雨川竟然摇了摇头:“没有了,林雪柔已经消失了。” 保存记忆的神经虽然失效了,可植物神经似乎还能正常运转,林雪柔没有忘记如何呼吸,吃饭,心脏在跳动,血液在流淌,绘画的记忆留存在右手臂的肌肉里,将路过她脑中的意识在纸上留下痕迹。 林雪柔画了不止一幅画,除了那张单独画像,还有一张上画了一辆鲜花簇拥的马车,车上坐了一个头戴花环的女孩,只是由于人像太小,又或者是头上戴了花环的缘故,看不清右眉角上是不是有相同的圆形痣或胎记,无法确认是不是同一个人;还有一张上画了一个云鬟雾鬓,广袖华裳的古代仕女。其他的画则看不出什么条理,更像是线条的堆杂,或是信笔涂鸦。 柳梦微翻来覆去地将这几张画看了好几遍,最终还是拿起那张女孩的全身画像:“她穿的这件衣服我好像见过。” 她说的正是林雪柔回来第一天所穿的那件红色连衣裙。画里的裙子上有一朵从中间向四周开放的螺旋花纹,对照实物,就能一眼辨认出那正是那件红裙上缠绕的花枝图样。前两天她为了测试高采芹,还特意让凌泠穿上了那条裙子,陪她演了一出戏。 在此之前她只见过林雪柔一面,并不知道这小姑娘有何特殊,还以为那都是高采芹的梦中梦,却没想到,这两个人一个是钥匙,一个是锁,碰在一起,才打开了那个魔盒。 柳梦微轻轻磨缩着画上女孩眉角的那个印记。 “茉莉……有了名字,模样也有特征,看起来并不难找。”柳梦微自言自语道。 “你要找她做什么?她已经死了。”邱雨川疑惑地问道:“如果你是想找她的鬼魂,倒也不必去别的地方,她似乎就在17号的身体里。” “可你说过,每隔半个小时他的记忆就会重启,她为什么还能记得这个茉莉?” “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邱雨川微微皱了皱眉:“不过这里似乎也就是她仅存的记忆了。”他指着桌上的这几幅画说道。 “你可以再试试看,能不能再问出些新东西,不过我对此并不抱希望。”邱雨川说道。 柳梦微却突然心念一动,他们或许问不出什么来,可她的钥匙或许知道那些曾经发生在她精神世界里的谜案。 她麻利地收起了桌上所有的画纸,就要离开,可邱雨川那张令人讨厌的脸又挡在她面前。 “不问自取是为贼哦。”邱雨川怪笑着说道。 柳梦微咬牙道:“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柳小姐不是已经知道了吗?”邱雨川贪婪的目光在她脸上游走。 “多么漂亮的一颗脑袋啊,好想把它打开来看看。”邱雨川激动的声音发颤。 “我说过,你休想!”柳梦微紧紧护住自己怀里的那几张画纸。 “那就把东西留下。”邱雨川拉下脸来:“有来有往,公平交易才是真理。柳小姐要是这样,我可就不喜欢你了。” “我不信,这光天化日之下你敢对我怎么样!” “你有监护人吗?”邱雨川突然提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在说什么?只有未成年人和不能为自主行为负责的人才,需要监护人,我为什么会有监护人?” “那就是没有喽。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会为你的安危担忧的人,没有会为你的失踪而找你的人,没有会为你的异常而调查的人,是不是?” 柳梦微脸色发白:“你什么意思?” “既然你无牵无挂,怎么就不能加入我呢?”听起来他倒是委屈地很。 柳梦微尝试着和他协商:“如果你需要助手,我可以……” “助手?”邱雨川突然冷漠地打断她:“你的意思是只有你能给别人做实验,支配别人的身体,掌握别人的命运,而别人不能反过来对你做同样的事,对吗?” 柳梦微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可就在这时,她听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一声轻笑。 没等房里的两个人反应过来,房门就被推开了。 来人竟然是文峤,他一眼便对上柳梦微那有些慌乱的眼神,倒是不曾见过她如此无措的一面,后悔自己进来得早了些,若是再等等说不定能看上更多好戏。 “我倒是第一次见你这种人,愿意和精神病人讲道理,讲了这么长时间还讲不过。” 柳梦微力不从心,可邱雨川却像是看到了新玩具的孩子,一下子被转移了注意力:“你是从哪里来的?” 可文峤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说了一声“走吧”,便又退到门外去了。 柳梦微今天虽然因为受到接连打击,精神萎靡不振,可还未迟钝到这个地步,飞快地从邱雨川身边走过,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二人一直走到了研究院外的停车处,才停下脚步。 “开门。”文峤一点没客气。 “你怎么会在这儿?”柳梦微没动。 “你可以在这儿,凌枫也可以在这儿,偏偏我不可以在这儿?” 文峤等了片刻竟然没听到她说话,依然一副神情恍惚的样子,便直接上手抢了他的车钥匙,又顺手把她推进车内。 “你今天战斗力怎么这么弱,和人打架打输了?” 柳梦微终于回过神来,白了他一眼:“你跟踪我?” “我暂时还不会分身术,没有办法一个人同时跟踪两个人。”文峤说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在跟踪谁?” “那天晚上一直跟踪你的暗探。”文峤这次竟然爽快说了:“他是一个卡车司机,每天早上5点左右会给这所研究院和周围的几个别墅区运送物资。” “你还查到了什么?”柳梦微不动声色地问道。 “这人名叫陈雷,前两年因为创业而破产,后来就当上了一名卡车司机。刚开始,他什么业务都跑,全国各地都去。但就是从今年开始,只去那固定的几个地方,往返于市区和市郊,基本上就不怎么出市了。” “卡车司机赚钱的就是长途,但陈雷的情况却好像刚好相反。最近一年他的生活条件得到了大幅改善,甚至重新购置了一处房产和一辆小型厢式货车,为的就是能够更方便的在室内活动。他甚至买了一条狗,不过,养了几个月那狗就死了。” 柳梦微听到这里,微微有些吃惊,这调查未免过于细致。 “两个月前,他承包了云河市实验中学的食堂物资运送工作,每天早上都会往学校跑一趟。不过,林雪柔失踪的那天是周六,我重新把那天的监控视频看了一遍,确实发现他的车,而他给学校的运输工作差不多也正好结束在这件事发生后的一星期。” 见柳梦微只是默默听着,不发一言,文峤又说:“你好像一点也不吃惊,对于有人在跟踪你这件事,你好像也无所谓。” “与其好奇这件事,我更想知道法医先生你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跟踪调查能力?就算你是警务系统内的人员,也不太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知道人家曾经养死过一条狗吧。” 柳梦微目光灼灼:“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追查这件事吗?你并不是一个是一个好奇心强烈的人,看起来也没有多少正义感。” 听到她这样说,文峤反倒觉得松了口气,那个伶牙俐齿,狡猾机敏的柳梦微又回来了。 “那个六角星图案……从王明身上发现的吊坠,冯诚遗书上的落款,我需要知道那个图案到底代表着什么。” “原因呢?” “它可能和我的一位故人有关。” “故人……”柳梦微琢磨着这两个字:“听起来像是一个遥远的称呼,他怎么了?消失了?还是死了?” 这回轮到文峤久久地沉默了。柳梦微也觉得自己有些自讨没趣,正要开口却听他幽幽地说道:“死了。” “你这样一个薄情的人,竟然会为一个人的死而耿耿于怀,这个人在你心里一定有特别的意义。”柳梦微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得似乎哪里不妥,她很少会直接了当,不经语言修饰就把心中所想说出来。 文峤竟也只是轻轻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那是一个心理学会的标志,他们一直想拉我入伙。” “就是刚才那个神叨叨的人?”文峤理所当然地想道。 “他?不是的,他应该不是那个组织里的人。”柳梦微毫不犹豫的否决了他的说法。。 “他只是一个纯粹的精神病,学会里的人可不是。”柳梦微看着车窗外正在苏醒的城市,人间烟火,喧嚣安定,心中却只觉得悲凉。 “他们是要把别人变成精神病的人。” 第二十六章 方筑(1) 看了柳梦微拿回来的画,凌枫却面露难色:“你想让我帮你找到这个人?就凭……这样一张画?” 柳梦微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画虽然简单了点,但是有明显的特征,而且还知道了她的名字,应该……不难找吧?” 凌枫又看了一眼那张画,画上的人,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梳着辫子,穿着裙子,能看出是个女孩儿,除此之外也就是右眉角那颗红斑能作为标志特征了。 “可是这和我们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呢?” “我确实不能保证她和案子有关,但她和林雪柔那次的失踪一定是有关系的。”柳梦微说道。 凌枫沉吟了片刻:“反正我们现在对学校的调查走访也没太多进展,就换条思路走走看吧。” 柳梦微向他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只是这个“谢”字还没说出口,她就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小民警正探头探脑地在往他们这边观望。 凌枫也看见了他,招呼了一声:“晓超,有什么事?” 马晓超是去年才进刑侦支队的新人,进来之后也跟着凌枫办了几起案子,对他的认真严谨,坚毅果敢佩服有加,俨然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偶像。他长着一张线条硬朗的脸,短发根根直立,显得有威严又有精神。 马晓超的眼睛不自觉的瞥了一眼柳梦微,被凌枫敏锐地捕捉到了。 “如果是林辉和陆一凡案的线索,你就说吧。柳教授是我们这两起案子的心理顾问,我们大家要相互充分交换信息,才能早日把这个案子破了。” 听到凌枫这么说,马晓超也不再有所顾忌。 “我们放在林雪柔母亲那里的钩子有人咬了。” “是什么人?” “根据林妈妈的描述,是一个穿着打扮很潮流的年轻小伙子,看起来非富即贵,浑身上下都是名牌,还给她送了一套SKII的套装。他自称是林雪柔的同学,代表班级和学校来慰问。” 听到这里,凌枫心中已经有了人选,果然又听马晓超说道:“我刚才特意去找了一趟林妈妈,让她进行了辨认,那个来找他打听林雪柔的人正是方筑。” “没想到这个花花公子还挺长情的嘛。”凌枫说道:“可他明显不符合你对凶手的侧写吧?”他问柳梦微,心里联想起她说的“老妖怪”的形象——身披白羽,人面鸟喙,目如鹰隼,恶声萧萧,悲啼暮暮。 “至少能说明这个方筑并不像我们一开始想象的那样无辜,叫过来问一问也无妨。”柳梦微说道。 …… 本以为请方筑来警局配合调查要颇费一番周折。毕竟他这样的家世背景,平日又向来目中无人,横行跋扈,十分罪尚且有本事能洗成一分,更何况他们现在手里没有一点儿实质性的证据。 可接到警局电话的方筑只是犹豫了一分钟,越爽快的答应了,甚至拒绝了他们的接送,说自己等一下就去刑侦支队报到。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他们就在一楼大厅见到了方筑。少年正转着脑袋东张西望,看到凌枫,一副自来熟的模样,说道:“我去过的地方也不少,要是还真没来过刑警队。听说你们这儿处理的都是杀人抢劫的大案,能不能带我参观参观?” 凌枫瞪了他一眼:“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动物园吗?” 方筑“嘁”了一声:“拽什么拽?我愿意来是给你们面子,不识好歹!” 凌枫自然不能和他一般见识,也怕他一个心血来潮,又改了主意,只能耐着性子问道:“你一个人来的。” “不然呢?” 凌枫皮笑肉不笑:“我还以为你会带个律师什么的。” 听到这话,方筑爆发出一声剧烈的嘲笑:“我说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律师有个屁用。再说我又没有犯事儿,要律师干什么?” 凌枫心中已然有数。眼前这个公子哥虽然纨绔不羁,却并非是愚钝蠢物。 方筑已经自顾自的向前走了,凌枫没有办法只好跟在他身后。 方筑指着楼层指示牌上的一处问:“这个技术科是干嘛的?你们是不是能看到所有人的监控,我们每个人都在你们的监视范围内是吧?” 凌枫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哇,还有法医实验室那里有尸体吗?我还没见过真正的尸体呢!” “还有这个5楼怎么没有任何标记?5楼是做什么的?” 方筑喋喋不休地说道:“你倒是说话呀,不会是在那里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凌枫终于忍无可忍:“你胡说八道什么?五楼是我们的休息室,你们这种见识浅薄的小屁孩,没有实践经验,只会纸上谈兵!” “那你们的审讯室又在哪里?你们要把我带到那里去吗?” “你不是犯罪嫌疑人,只是叫你过来配合调查而已,用不着去那种地方。” “别呀。”方筑竟然直接否决了:“我想去,你们就在那里问我呗。我真的挺好奇你们警察是到底怎样审讯犯人的?” “你是想提前演练一遍是吧?”凌枫嘲讽道:“下一次进来就有经验了是吧?” 方筑却只是轻笑一声:“别那么看不起人,好歹我也是警察世家,不会知法犯法的。” 警察世家?凌枫吃了一惊,他们知道方筑是百盛集团董事长的儿子,本以为这就是全部了,没想到还有这一层特殊背景。 “你还有家人是警察?” “是啊,我外公以前是你们这里的局长,你不知道吗?只不过他好几年前就退休了,哎,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啊。”方筑故作老成地说道。 凌枫不愿意继续和他掰扯这些事,还是把他带到了审讯室。 凌泠见到方筑泰然自若地坐在审讯室里,也不禁感到惊奇,看到了凌枫默认的态度,也不再多追究,直接开始了问询。 “你昨天是不是去拜访林雪柔的母亲,打听林雪柔的下落了?” “是啊。”方筑大方地承认道。 “你怎么想到要做这件事?” “你这话问的。好歹是我曾经喜欢过追求过的人,现在生病住院了,我难道不该表示表示吗?”审讯室的桌椅特意设计得令人坐立不安,可看方筑的样子,他倒是自如得很。 “那你为什么要谎称是他的同学?” “不然我告诉她妈,我是她男朋友?你有没有点脑子?”方筑不客气地批评起凌泠来。 她也意识到自己好像问了个蠢问题,清了清嗓子又问:“你最后一次见林雪柔是什么时候?” “唉?这个问题你们以前不是问过我吗?” “别废话,问你就说。”凌泠不耐烦地催促道。 “不就是她失踪的前一天吗,是几号来着?反正是礼拜五。我叫她一起去吃饭,她说她没空,已经有约了。” “等等。”凌泠打断他:“你上次可不是这么说的。” “不是吗?”方筑转着眼珠,有些迷惑。 “你上次没有说过她和别人有约。” “是吗?”方筑挠了挠头:“反正都差不多吧!” 凌泠对他这种吊儿郎当的态度非常不满,可又不能拿他怎样。“那天她有说是去见什么人?干什么事吗?” “这我哪里知道?”方筑的腿在审讯椅下折腾了半天,终于把这二郎腿给翘上了。“可能是又缺钱花了,出去赚钱了吧。” “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方筑答道:“我记得她好像说过想要攒钱买个新手机,问我知不知道什么赚钱的路子?” “你怎么说?” “我说你想要手机我送你一个不就得了,费那个劲。但人家还偏偏就不要。”说到这里,方筑嗤笑了一声。 “然后我就告诉他赚钱的路子多的是,我爸的公司名下有酒店,酒吧,商超,你是愿意去端盘子呢?还是愿意去刷碗呢?结果人家全都干不来,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凌枫觉得这话听得耳熟,倒也没太在意:“那你后来有没有给她介绍兼职??” “反正我就和酒吧的经理打了声招呼,剩下的事情他们自己去谈,我也就懒得管了。” “她才14岁,你就让她去酒吧工作?” “我说你是不是搞反了?是她自己死皮赖脸要去,说的好像是我强迫的一样。再说了,我就是介绍他们两个认识,交个朋友而已,交朋友不犯法吧?”方筑狡猾地笑着。 凌泠没了脾气:“你真的喜欢林雪柔吗?这是追女孩的态度吗?” “我说这位姐姐,你也太老土了。都是你情我愿的事,她想做一件事,我就帮她完成,这有什么不对?难不成把她圈禁起来,这不许,那不许,就行了?” “你就不怕她遇到危险?” “在我的地盘上能遇到什么危险?” “可她不还是失踪了吗?” 方筑愣怔了一下,最后不屑地说道:“肯定是认识了一些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呗,掉到钱眼里去了,人又不够聪明,自然容易被人骗。” “那你觉得她失踪的那几天去了哪里?” “这我怎么知道?我要是知道她还会失踪吗?”方筑开始有些不耐烦。 “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说你们这些警察,是不是听不懂人话?一个问题翻来覆去的问几遍,有意思吗?”方筑瞪着眼睛喊道。。 当被询问者开始情绪失控时,稳坐钓鱼台的姜太公的机会才真正到来。 凌枫紧紧盯着眼前这个少年,镇定地问道:“从你的各种表现来看,你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女孩子,对她的失踪漠不关心,对她的安危毫不在意,可另一方面,你又表现得殷勤无比,每天给她送好吃好喝的,请她出去高档场所消费,听说她生病了,还特意上门向她的母亲打探消息,你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分裂吗?” 第二十七章 方筑(2) 到底不过是一个17岁的少年,他们对付老奸巨猾的凶徒恶贼都不在话下,何况是这样一个养尊处优,年轻气盛的纨绔公子。 方筑“腾”的一声从审讯椅上站了起来。 “对!你说的没错,我就是看不惯她在我面前装作一副清纯无辜的样子。想要手机,我说送她,收着就是了,竟然还矫情了一把,说要自己赚钱买。我当时心里简直要笑死了,你要是不想让别人送,干脆就一个字也别提!怎么,还想让我买好了双手捧到公主殿下您的面前,百般恳求之后你才肯收下是吧?” 方筑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脸上充满鄙夷和愠怒的神色。 “老子追过这么多女人,哪个不是手到擒来。允许你作个十天半个月的,但你要是继续这样下去,那就不礼貌了,要是还不领情,那就是不识好歹!” “林雪柔这小贱人到好,在我面前装成一朵无敌白莲花,背地里倒是比谁都放得开,别人花钱就能办的事,偏偏我不行,还要在我面前装矜持,是不是以为我是冤大头?既然这样我就不得不好好教训教训她,等我把她拿下……” “说什么呢?嘴巴放干净点!”凌泠怒不可遏,直接打断了他。 方筑毕竟年龄尚小,阅历不足,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怒骂镇住了三分,气势弱了下来,可嘴上却不肯认输:“怎么?允许她做,不允许我说吗,你们不是来找我问问题的吗?那我是说还是不说了?” 凌枫示意她冷静,可没想到凌泠怒瞪了方筑一眼便直接起身开门出去了。 方筑倒是毫不在意,看到凌泠被自己气走,反而自如地伸了个懒腰,继续说道:“我听说现在有的人喜欢玩养成系,最喜欢这种十几岁的小女孩,养到18岁之后就可以……警察叔叔,你是男人,应该懂的吧?” 凌枫冷冷地瞥了一眼方筑那面带邪恶笑容的脸,强压住内心的怒火,没有说话。 “这种女孩子要是手段够高明,能进了他的家门,再生个孩子,耐心等个一二十年,等老头这死了,就算拿不到全部遗产,也能得到够普通人挥霍个几辈子的钱了。这时候,这女人不过也才三四十岁,勾搭个年轻漂亮又没钱的小奶狗还不是绰绰有余?怎么样?这样的人生是不是很完美?” “警察叔叔,如果你是个女人,有这样的机会,你愿不愿意选择这样的人生?” 凌枫本来不想理他,可没想到方筑竟然不依不饶起来,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你说啊,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眼看他拍桌跳脚,就要陷入癫狂,角落里竟然传出一个娇媚入骨的女声:“会啊。怎么不行呢?” 柳梦微袅袅婷婷地从黑暗里走出来,自然地坐到凌枫身边,不顾两人吃惊的眼神,十指交叉,轻托下巴,满面含笑。 方筑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这才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我就知道,越漂亮的女人越是下贱!” 柳梦微听了竟然咯咯笑起来:“可越有钱的男人偏偏越爱找漂亮女人,你说他们是不是更下贱?” 方筑的脸胀得通红:“你说什么!” “我说的话和你刚才说的话并没有什么区别。你要是觉得我说的不对,那你就得承认你自己说的也不对。” 方筑噎了半晌才说道:“难道出卖色相是什么值得光荣的事吗?卖就卖吧,还要在人前装模作样,这种行为就两个字,恶心!” “所以,你就设计报复了林雪柔。”柳梦微冷声问道。 方筑见他们竟然开始对自己兴师问罪起来,也清醒了几分:“你可别想诬赖我,我什么都没对她做。换做别人,我可能还要想一想是不是曾经和他们发生过什么,唯独她,我可以保证,我们两个人之间清清白白。” “好一个清清白白。”柳梦微突然站起来给他鼓掌。 “把一个孤立无助的人推到悬崖边,让她摇摇晃晃地走钢丝。这种事情做起来,很痛快吧。”柳梦微目光深邃,仿佛能看到人的心底里去。 “把心智上不成熟的小孩推入到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门口,带他们窥探里面的花花世界,引诱他们跨过这道门槛,看着他们堕落成和你一样的人,这就是你的乐趣吗?” “什么叫和我一样的人?他们也配?”方筑不满地喊道。 “是啊,他们就是一帮愚蠢的孩子。他们透支自己的后半生,为前半生的极致狂欢付出代价。而你不用担心这个,因为你是个幸运的小孩,你有这个资本,父母给了你可以挥霍一生的财富。”柳梦微目光中透出一丝怜悯:“不过你也是个可怜的小孩,你这么恨,这个世界上一定没有人爱你吧。” 方筑瞳孔巨震,死死盯着柳梦微,看样子下一秒就要冲上来掐住她的脖子。 “你的父亲不爱你,你的母亲也不爱你,连这个世界上最有可能爱你的两个人都不爱你,所以你只能恨。” 方筑如同一头暴起的小狮子,猛地朝柳梦微冲过来,凌枫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他。 “你胡说!你懂个屁!你这个为了钱可以出卖身体的贱女人有什么资格说我?” 柳梦微却丝毫不慌张,仍然慢条斯理地在他身边晃悠,只是她越悠闲,方筑就越焦躁。 “你说的是那个完美人生吧?是的,我说我会愿意,但并不代表我真的会过上那样的生活。我是有选择的,我可以选择是,也可以选择否,我想选择是就选择是,想选择否就选择否。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柳梦微轻笑着看着眼前这个少年。 “而你没有选择。摆在你面前的就只有一条路,就是恨。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而在所有的这些人里,你最恨的那个人,就是你自己。” 方筑终于再也不能忍受,全力争脱开凌枫的束缚,直接跑出了审讯室。 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了十分钟之后,方筑还是决定去那个最能让他感到心安的地方。 临下出租车的时候,方筑潇洒的扔下了100块钱,说了句“不用找了”。 迟迟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司机有些疑惑地望向后排那个少年。 方筑皱着眉头说道:“你怎么连一句话都不说?至少也该说声谢谢吧。” 司机师傅是个中年大叔,听到他说这话,不禁一愣。他又努力侧了侧身,像是想要努力看清方筑的样子。 “你要是想听一声谢谢,不如多去做几件好人好事。”说完从前排的一个小抽屉里拿出几张零钱,递到方筑面前。 方筑看着那张平凡得能隐没在芸芸众生中的脸,被太阳光和风沙打磨出道道皱纹的脸,被汗水浸透的油腻而粗糙的皮肤,又看到一只指节粗大的手捏着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在他眼前晃悠,心里只觉得无比厌恶。。 别客气了,收着吧,少爷。您是不是没有见过面值一百以下的钞票?今儿个就让您长长见识,正好一样一张,外加一枚一元硬币,另外再送你一个5毛硬币,给您凑个全套。八十七块五,大概你也就值这么多钱。 方筑恶狠狠的瞪着眼前这个素不相识的男人,一把拍掉那只捏着钱的手,便摔门而去。 第二十八章 魔女的诅咒 高采芹和关钰两个人拿着拖把,扫帚和抹布来到实验室,今天她们两个人负责实验室的清洁值日。 两个人花了不到20分钟就完成了所有的清扫工作。 “哎哟,真是累死我了。”关钰扶着腰抱怨道:“差不多行了,我们快走吧。马上到晚饭时间了,最好赶在大部队到达前先去吃饭,省得排队。” 可高采芹却说:“你先去吧,我这边还没好,赶不上第一批了,索性就晚点去吧。” 关钰只好随口嘱咐了一句便离开了。 高采芹喜欢这个地方,安静,少有人来,玻璃柜里的化学药品散发着一种危险却迷人的特殊气味,细细嗅闻竟有种令人上瘾的感觉。 高采芹趴在窗台上望着外面发呆,身后的门被人重重推开,惊得她心中一沉,猛然回头,就看见从外面走进来了五个人。 其中一个描着细眉,画着红唇的少女转着眼珠子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 “你就是高采芹?” 高采芹感觉到来者不善,而她一个人面对这么多人,心里不禁开始打鼓:“你们是谁?找我有什么事?” “承认就好。”少女轻哼了一声:“我问你,学校操场栏杆那边的暗门,是不是你向老师告的密?” 高采芹咽了口唾沫:“什么暗门?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如此情形下,她只能装傻。 “你别装了。我那天亲眼看到你拿着从栏杆上拆下来的铁钎,就站在那边和几个老师嘀嘀咕咕说什么,不是你告的密还能有谁?”说话的是这五人中的另一个女孩,她穿着本校的校服,高采芹对她有点印象,好像是自己隔壁班的一个女生,名叫陈薇薇。 站在一旁的三个男生中,有一人也穿了校服,可高采芹对他没什么印象,猜测他应该是高年级的学生。另一个人长得又高又壮,看起来足足有1米8的个子,光是站在那儿就像一堵墙一样,令人望而生畏。最后一个人是这几人中最显眼的一个,他染着栗色的头发,瘦瘦高高,一身松垮而慵懒又不失潮流的打扮,配上他现在阴郁的表情,生人勿近的气场,在他们这帮十几岁的少男少女中,倒是颇有一番能唬住人的架势。 高采芹不知如何辩驳,只能结结巴巴地说道:“总之……我没有告密!” 浓妆少女突然上前一步,掐住高采芹的脸,居高临下地瞪着她:“你还在这装,亲眼看见的事情你都能抵赖,我生平最讨厌两种人,第一种就是告密的小人,第二种就是死皮赖脸,睁眼说瞎话的贱人!” 高采芹忍痛推开她的手,想从他们身边绕过,夺门而逃,却被那个校服男生抢先一步。他一把将实验室的门关上,又将整个身体靠在门上,猥琐地笑着:“你急什么,我们的话还没说完呢,你就想走?” “就是,要是出去了又管不住嘴,再去告密怎么办?”高壮男生说道。 “你们究竟想干什么?”高采芹声音颤抖,只能一步步后退。 “干什么?现在学校把栏杆重新焊死了,害得我今天要翻墙才能进来!我今天还穿着裙子呢!你看看!”说着她把穿着长筒靴的腿往前一伸:“我的鞋子都在爬墙的时候给蹭坏了!” 校服男生伸手去拉她的裙子,嬉笑道:“这有什么不方便的,里面不穿着袜子吗?走光了也什么都看不到。” 几人都哄笑起来,浓妆女生踢了他一脚,笑骂道:“臭流氓,你不想活了!” 高采芹又惊又惧,可又无路可逃,只能四处寻找可以保护自己的东西。她看到了收在一旁的拖把,飞奔过去把它举了起来。 “你们几个够了!赶紧给我让开,否则……” 两个男生见状,不仅没有退缩,反而慢慢逼近她,直到她退无可退。 “否则怎么样?否则就去告诉老师?”浓妆少女轻挑眉毛,一脸鄙夷地望着她:“我就说你这个人,就是天生的告密小人!你还不承认!” 高采芹无力地挥舞着手中的拖把,可她一个人面对5个人,手里的又不是长枪大炮,怎么可能有胜算? “哟!你还会功夫呢。来啊,让我们看看你会些什么招数?”看着眼前的女孩越来越惊慌,他们笑得越放肆。 “来来来!”几个人从不同的方向将她包围在墙角,看到她反抗,反而更加亢奋起来。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高采芹死死咬着嘴唇,努力不让眼泪落下来。 “不要再过来了!”高采芹惊叫道。 “你说不过来就不过来?那我还偏要过来了!”浓妆少女来了兴趣,她伸手捏住高采芹的下巴,将她的脸掰过来,与自己对视。 她手里唯一的防身武器早已被人夺下,扔在了一旁。 “你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少女用力掐了一把高采芹的下巴:“你的这双眼睛看着真令人讨厌!” “给我们表演个节目吧。”校服男生突然说道:“要是我们方哥满意了,说不定就放了你。” “方哥,点一出节目吧。”高壮男生殷勤地附和道。 他说的这个“方哥”,自然就是一直没过说话的那个阴郁少年,也就是刚从刑侦支队跑出来的方筑。 方筑从进入这个实验室之后就一直没说过一句话,看起来兴致不高。直到他们几个人叫他,神情才有所缓和。 他从坐着的桌子上跳下来,绕着实验室走了一圈:“能玩的好像也都玩过了,以前那些都没什么意思,今天我们来点刺激的。” 听他怎么说,其他人都一脸兴奋地望着他。 方筑走到被锁住的玻璃柜前,里面放着一排排广口瓶。 “大江,把这个柜子打开。”他对那个高壮男生指挥道。 “这柜子上锁了,我没钥匙呀。” 方筑白了他一眼:“白长那么大个儿了!这里的东西弄坏了要你赔还是怎么的?”说着还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高采芹。 大江听了,嘿嘿笑了一声,开始大力扯动那脆弱的玻璃柜门,只听“嘭”地一声,柜门被他硬生生拉开了。 方筑从玻璃柜里挑出一个广口瓶,拿到高采芹面前晃悠着:“网上不是流行那个什么冰桶挑战吗?我觉得用冰块多没创意啊,要不然就用这个试试吧。” 高采芹早已脸色苍白,广口瓶上贴的标签是“硫酸”。 其余人虽然都不是什么好学生,但也都知道硫酸是什么东西。穿校服的女孩弱弱地出声道:“会不会……有点危险呀?这东西可是会把人腐蚀掉的呀。” 方筑白了他一眼,女孩立刻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就这么一小瓶东西,混在一大桶水里,和普通的水能有什么区别?天上下的雨都比这个要脏,你见过有人淋雨淋死的吗?” 很快一桶水就被搬来放在高采芹面前,方筑拔掉瓶塞,眼睛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其实,我也不确定这水安不安全,不过,这才是最刺激的,不是吗?” “不——不要——”高采芹尖叫起来,可她的手被两个人拉住了,根本挣脱不开,只能瞪着惊恐的双眼望着眼前这个提着水桶,一脸坏笑的男生。 被叫做“方哥”的少年穿着一件拉风的皮衣,潮酷的牛仔裤,面容清秀,身材高挑,若是再稍微包装一下,说不定也和现在电视上的那些青春偶像别无二致了,勾勾唇,挑挑眉,便能收获一大批为其尖叫呐喊的疯狂粉丝。可此时此刻,在高采芹眼里,他却如此面目可憎,就如同一个正要剔骨食肉的恶魔一般。 冰凉的水从她头顶倾泻而下。拉着她手臂的手也放开了,生怕殃及池鱼。她努力护住了自己的脑袋,可毕竟是无孔不入的流水,全身上下早已被浇得透透的。 一桶水浇灌下去,几个人盯着高采芹安静了好一会儿。方筑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你看!我就说没什么事吧,大惊小怪的!你要不要看看刚才你惨叫的样子,我都帮你拍下来了。”他举着手机展示给高采芹看:“真的,那些电影明星的演技都比不上你刚才的那番表演,真是太精彩了,要不要我介绍你进娱乐圈?” 其他人见高采芹没什么事,也都默默松了口气,随即也都附和地大笑起来。 高采芹感觉身体上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恐惧和猜疑张着嘴正在将她一点点吞噬。可有时候,人类是很奇怪的,当恐惧全部吞噬你时,你反而不再恐惧了。 她缓缓的从角落里站起来,像一只从地底升腾而出的幽灵。 “你们玩好了吗?”她的声音冷静地令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你们爱玩,不如也陪我玩一个游戏吧。” 刚刚还在看笑话的几人表情僵在脸上,她的这番表现还真是出乎人的意料。 “怎么,怕了吗?”高采芹冷漠的眼神从垂落的发丝中透出来,看得几人心里一抖。 “你当你是什么东西,我们会怕你?”浓妆少女冷哼道。 “那么,敢不敢告诉我你们的名字?” “凭什么告诉你?” “敢不敢告诉我你们的名字,你敢不敢?”在高采芹愈发强烈的气势面前,少女竟然开始有些退缩。 “我为什么……” “敢就说,不敢就闭嘴!” 浓妆女生咽了口唾沫,“嘁”了一声:“告诉你又怎样,还怕你会报复不成。那你听好了,老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唐名璐。” 高采芹不再说话,她的眼睛就像是能摄人心魄的两道精光,向其他人扫视而去,他们自然不能示弱。 “我叫刘大江。”高壮男生说道。 “我叫胡兆元。”校服男生说道。 “我叫陈薇薇。”高采芹已经知道了她的名字。 她终于看向那位始作俑者。 “方筑。”这几人里只有他没被高采芹震慑到,看到她这样的反应,反而兴趣更盛。 “唐璐,刘大江,胡兆元,陈薇薇,”每个字都如同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方筑。” “我诅咒你们!你们全都不得好死!”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唐璐,你将被活埋地下!” “刘大江,你将溺水而死!” “胡兆元,你将死于断头!” “陈薇薇,你将死于毒药!” “而你,方筑,你将在无边无际的恐惧中受尽折磨,无依无靠,孤独地死去!没有人会为你的死亡而悲伤,哭泣,你死了之后没有人会记得你,就好像你从来不曾存在过这个世界上一样!” 歇斯底里的叫喊镇住了所有人,实验室里安静得能听到从高采芹身上滴落的水声。 不知过了多久,这群呆呆站着的人才有人清醒过来。唐璐转着脑袋看了看左边的刘大江和胡兆元,又看了看右边的方筑,顺便瞟了一眼一直躲在后面的陈薇薇,众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唐璐轻蔑地嗤笑一声,打破了沉默,用一种奇怪的声调喊了一句:“神经病。” “这就是魔女的诅咒。”高采芹笑了,那笑容诡异又渗人,笑得令人觉得诅咒已经开始悄悄生效。 第二十九章 方筑骂骂咧咧地走在路上,从烟盒里抖出一根叼在嘴里开始吞云吐雾起来,尼古丁逐渐抚平了他躁动的神经。 方筑虽然早就不在这所初中上学,但当时父亲为了他上学方便,在学校附近的一个高档小区为他购置了一处房产,至今还是住在那里。所以,即使现在毕业离校了,他还是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地盘,再加上他优渥的家庭条件和年龄优势,俨然就是这所学校的一个地下霸王。 混过了明年的高三,家里就会送他去国外留学,镀一层金,然后回到自己的家族企业中。到时候,还会有人手把手的教他怎么花钱。是的,是花钱而不是赚钱。像他这种富二代,只要控制好开闸放水的力度,就不至于把家业败完。 若是日后能有幸遇上些不同凡响的人生境遇,幡然醒悟了,再掉头向上,也是毫不费力的。毕竟他们这种人起点够高,安全垫够厚,从十层楼高的地方摔下来,也顶多是皮肉伤那样的小打小闹。而对于那些倒霉的人来说,即使一个平地摔,都有可能能要了他们的命。 多么清晰又轻松的人生规划。 只是现在出现了一个问题——那个今年挤进他们家门的年轻女人肚子里酝酿着一个将来要和他抢夺资源的祸患。 本来日子就过得平淡无趣得令人生厌,现在还多了两个人来给他添堵,以后说不定还有更多。方筑想到这里,愈发觉得烦躁,来这个昔日的乐园放松身心,没想到还遇到了个疯婆子。 “妈的,这都是什么事儿!”他恨恨地将脚边的一颗石子踢飞出去。“这学校里的女人都他妈是神经病,林雪柔疯了,今天这个脑子也有问题!”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男人严厉的呵斥:“你是哪个班的,怎么可以在学校里抽烟?” 方筑停住脚步,回了回头,飘着烟雾的香烟仍然叼在嘴里。叫住他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他故意用极不礼貌的眼神瞥了一眼身后的这个老头,随即便打算转身离开。。 “你站住,别想跑!给我把话说清楚!”他不依不饶地就要追上来。 “死老头,真烦人。”方筑嘟囔一句,又一次站住,不耐烦地说道:“关你屁事啊,我又不是这里的学生,你管得着吗?” “既然你不是学校里的学生,为什么会在我们学校里?” “所以我这不是要走吗?是你非要拦着我不让我走的,你讲不讲道理?”方筑懒洋洋地回答道,故意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浓烈的烟雾喷到那老人脸上。 老人呛得咳了几声,脸涨得通红:“真是缺教养。” 方筑听了他的话,眼神一凛,顿时就要暴跳起来,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这瘦小老头的鼻子大声说道:“你他妈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老人见他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不仅没有退缩,反而更加轻蔑地哼了一声:“怎么?越缺什么越怕人说?” 方筑一把揪住老人的衣领,右手举在半空,最后还是没有下手,只是重重将他往后一推,把那老人推地踉跄着退了好几步。 “老不死的,赶紧滚,我怕我一根手指就把你碾碎了!” 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好像是有什么人朝这个方向走来。 这时天色已暗,方筑看不清来人,心中却莫名有种熟悉感,便一直耐心等着那人走到跟前来。 “主任?” 来人正是秦楠竹,她看了看黄杨,又看了看方筑,一脸错愕:“我好像听到这边有人在吵架,发生什么事了?” 黄杨冷着一张脸:“秦老师,你来的正好。我抓到了一个偷偷摸摸的小贼,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我们学校里干什么。” 没等他说完,方筑就已经忍不了了:“你TM说谁是贼?整所学校都是我爸的,你算什么东西?” 黄杨睁大他的那双老花眼,又把方筑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 “原来是你啊,你姓方是不是?你不是早就毕业了吗?” “你这老头,怎么这么多事?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管得着吗?” 眼看方筑又想冲上去教训黄杨,秦楠竹连忙站在他们二人中间,拦住了这场即将要爆发的战争。 “主任,时间也不早了,要不然您就先回去休息吧,这里还是交给我。他也是我以前带过的学生,我会替您批评教育他的。” 黄杨早已被他气得有些心跳加速,气血上涌,听到秦楠竹这么说,也就顺势下了台阶,拂袖离开了。 看到黄杨离去的背影,秦楠竹的眼神逐渐冰冷起来。一转身,又看到方筑那张桀骜不驯的脸孔,嘴上还叼着抽完的烟蒂。她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夺下他嘴边的烟头,狠狠仍在地下,作势就要离开。 方筑原本还在潇洒地摆着pose,见她毫不领情,反而脸上挂了一层厚厚的寒霜,竟然一时慌了神,连忙追上去要拉她的手。 “你生气了?”他像一个向母亲道歉的小孩。 她甩开方筑的手,抱臂胸前。少年虽然比她小了将近十岁,可已经高出她半个头,于是只能微微抬起头,愠怒地看着他。 “你别这样,别生气了。”刚才还飞扬跋扈的少年现在竟然开始撒起了娇,又要伸手去拉她的衣服。 秦楠竹依旧冷漠地甩开他的手:“你别动手动脚的,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想你了。”方筑嬉皮笑脸地说道。 却听秦楠竹冷哼一声道:“是想我,还是又来欺负我们学校的女生了?” 方筑被她说中了心思,心里发虚,但他还没蠢到立刻坦白,他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说什么呢?我欺负谁了?” 秦楠竹似笑非笑:“你欺负的人还少吗?光是我带的班里就有好几个呢。” 方筑突然刚才那个在实验室里的女孩,她好像也是秦楠竹班上的学生,但自己当然不能提起她,所以只能说林雪柔。他虽然打心底里厌恶她,可好奇心却并没有因之而减少:“那个……你不是让我去打听林雪柔的下落吗?她现在怎么样了?” “怎么?你想她了?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方筑嘻嘻笑起来:“你吃醋了。”他看见秦楠竹脸上的冰霜开始融化,他将这视作奖励信号,猛地将她一把抱住。 虽然还是未成年男孩,可他的力量却已经可以轻松胜过成年女性,秦楠竹被他紧紧圈在怀里,几乎不能动弹。 少年人的热烈、冲动、没头没脑,飞蛾扑火,顾头不顾腚,却是破开理智、成熟、稳重的投石机。 “小混蛋,快放开我。”秦楠竹娇嗔道。 方筑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一口,才意犹未尽地放开她。 秦楠竹理了理被他弄皱的衣服,说道:“你今天去过刑侦支队了?” 方筑斜靠在墙壁上,摆着自以为帅酷的姿势和笑容:“对啊。” “怎么样?好不好玩?” 方筑的神色突然一僵,想起那个突然出现在审讯室里的女人,她的语气轻柔而温婉,可听在方筑耳朵里,倒更像一声声恶毒的魔咒,要将人引入那无尽的深渊。 “还行。”方筑轻咳了一声掩饰着心里的不安。 “反正我本来就没做什么,问心无愧。看着那帮警察气急败坏地怀疑来怀疑去的,最后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确实还挺好玩的。” 秦楠竹斜睨他一眼,少年人的装模作样在她看来可笑又幼稚:“是吗?普通人进了那种地方早就已经双腿发软,话都说不连贯了。看来,你还是厉害呀!” 方筑听了她的夸奖,也感到舒心起来,白天里经历过的种种糟心事,在她这里终于得到了释放。他喉头滚动,声音嘶哑:“你下班了吗?我给你看点……更厉害的。” 黑暗里,彼此的脸都很模糊,可那喷薄而出的炙热气息,猛兽挣链般的急切欲火,简直能把人烧得遍体鳞伤。 “不行呀。”秦楠竹的声音如同一盆凉水:“我今天还有晚自习呢。” 方筑在原地呆了半晌,良久,他突然缓缓开口,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觉得我爸妈爱我吗?” “什么?”秦楠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笑了一声。可很快她便发觉方筑似乎是以一种极其认真的态度在问这个问题。 “爱吧。”秦楠竹轻吐出两个字,带着微妙的嘲笑意味。 “什么叫爱‘吧’?”方筑也感受到她语气中别样的意思。 “爱分很多种,爱也可以被分成很多份。他们当然是爱你的,毕竟你是他们的孩子呀。只是比起你,他们有更爱的东西罢了。” “那你呢?你爱我吗?”方筑的眼眸在黑夜里亮晶晶地发光。 “当然。他们爱你是因为他们是你的父母,而我,不是你的任何人,却比任何人都要爱你。”。 秦楠竹轻轻摸着少年的下巴,那微微粗糙的手感,是一个男孩成长和发育的标志。 “可怜的孩子,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恐怕就是我了。” 第三十章 花朝秘事(1) 柳梦微不擅长这种大海捞针的查找,便将林雪柔的那几张画给了凌枫,请专业人士出谋划策。出乎意料的是,很快就有了新的消息。 然而并不是关于画上那个女孩的。右眉角的印迹,加上“茉莉”这个名字,查找起来应该并不困难。更何况现在都是大数据时代,几乎每一个人的身份信息都记录在案,可偏偏她就像融入了大海里的一滴水,不见踪影。 凌枫让马晓超配合柳梦微在档案室里找资料。 马晓超一边尝试着用各种关键词在系统里搜索,一边皱着眉头一个个的排除。 “没有,看起来一个都不符合。”马晓超揉了揉短的不能再短的头发,看起来焦躁而无奈。 “我还试了几个同音字和谐音字,比如说莫须有的那个‘莫’,美丽的丽,伶俐的俐,倒是找到了几个人,可相貌特征都不匹配。柳教授,你确定这些信息特征都没错吗?” 柳梦微也有些不知所措:“这里面的信息都全吗?” 马晓超想了想后说道:“越是近期的数据肯定越完善,如果是几十年前的档案,那肯定有很多缺失,毕竟那个时候都还没有信息化呢。我们国家的户籍登记制度也不过是20世纪50年代的时候才开始,这么一项庞大的工作,在实际操作过程中难免会有一些纰漏,以及一些不法分子在里面混水摸鱼。” 真正的突破口并不是看起来显而易见的印记和名字,而是那张马车巡游图。 警队一些本地的老同志对着那张画端详了半天,相互交流了一番,又拍了照,发给自己的一些老友,反复确认后才说道:“这是花朝节的花车游行吧,二十多年前我们这儿还流行过一阵,我记得我年轻的时候也参加过几次,后来也不知道怎么渐渐就没落了。现在我们这里已经没有人会举办这种节日庆典了。” 花朝节是流行兴盛于明清朝代的一个民间传统节日,依照不同地区的地方风俗和气候差异有着不同的庆祝时间和方式。明代冯应京所著《月令广义》中记载:“女夷,主春夏长养之神,即花神也。”花朝节便是赏花、游春,祭祀花神,晒种祈丰的时节。北方花信迟,节日便晚些,南方花信早,节日便早些,并无固定时日,但一般都在农历二月,而云河市的花朝节便根据当地百姓的约定俗成,定在了农历二月十五。 可花朝节毕竟不是官方节日,既无统一时间,又无统一方式,因此也只能在小村小落里生根发芽,虽然长不成大国气象的盛世牡丹,却能像蒲公英一样随风传播,再因地制宜,自由生长。 就像你能通过同一种方言中细微的发音差异辨认出他具体来自哪个村庄一样,你也能通过对同一个节日的庆祝方式,风俗习惯知道他生长在哪片土地。 云河市只有一个村子会在花朝节这天套上一匹白马,拉上一辆板车,在车上摆满翠竹、松枝、万年青这样的常绿植物,再用春天的桃花、樱花、杜鹃、迎春、海棠,还有山坡上不知名的野花香草将这辆车和这匹马装点得五彩缤纷,香气扑面。如此一番装扮,还远远没有结束,这辆马车上还少了一个最重要的人——村人们会在村子里选一位16岁以下的女孩,成为花朝节的花神侍女,她会坐上这辆香车,在村庄里绕上三圈。届时,村民们会向她投掷鲜花,祈求一年风调雨顺,喜乐无忧,同时也希望她能将村民的愿望传达给花神。 结束后,马车就会在花神庙停下,花神侍女会在花神庙住一晚,期望能在梦中与神相通。 柳梦微和马晓超循着线索找到了这个村庄,这个村子在云河市西南面,距离市中心有十公里左右的路程。这里的村落原本有自己的名字,可随着城市规划,时代变迁,人们逐渐不再叫它原来的名字“西宝庄”,而是把它划归到更大的范围里去,形成了一个统一的行政区。于是,这个村落便像海上的无数座孤岛一样,一点点被海水侵蚀,一点点沉没到深海里去了。 西宝庄就是这个会用花车游行庆祝花朝节的村子,与其相对的,东宝庄因为村子边上有一条河,遂因地制宜,采用了花船游行的形式。 “后来呢?后来怎么就没人再庆祝这个节日了呢?”柳梦微他们找到了一个原来在西宝庄里生活的老人。 老人回忆着:“现在村子里哪儿还有年轻人啊,有也不愿意过节了,总不能指望我们这些老胳膊老腿的东奔西跑。就算勉强办起来了,也没人参加没人看,那还有个什么劲儿?而且别说是这种地方上的小节,我看中秋、春节这种大节也越过越没意思了!” 节日,是一个民族文化的触角,它是从已经消逝的时光和历史里射出来的弧光,照耀过古人,也照耀着今人。 “而且,我们村最后一次举办花朝节的那年,发生了一件事。后来,大家就全都不愿意再过这个节日了。”老人说出了决定这个节日生死的关键性因素。柳梦微精神一震,敏锐地察觉到他们似乎接近了核心。 二十年前,那座神圣的花神庙里发生了一起命案,被选中成为花神侍女的女孩死在其中。 “我就说你老糊涂了你还不信!”坐在一旁一直听他们说话的老太太突然打断他们,手里的活计也一直没停,一副精干而敏捷的样子,说起话来中气十足:“颠三倒四,明明是她杀了人,怎么变成她被人杀了?” 两个老人你一言,我一语。听得柳、马二人嘴巴张得一个比一个大。没想到,他们顺着这幅画,找到这个村庄,顺藤摸瓜,竟然翻出了一件二十年前的旧案。 即使是刚刚就发生在眼前的事,记忆都有可能发生偏差。更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了,记忆洪流里的噪声、杂音潜移默化地侵蚀着初始的旋律,能将一首圆舞曲变成奏鸣曲,也能将一首豪放词变成婉约曲。要是想通过最近的那个版本还原全貌,恐怕会谬以千里。 柳梦微听着他们二人的争论,也不打算再问其中细节,知道曾经发生过这件事对她来说就已经足够了。因为,既然涉及到了命案,即使已经过了二十年,警局的档案室里大概率还是保存着当年的资料。那些写在纸上的东西落笔成印,以前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 “所以,你们村子后面就不再也过花朝节了?” 老太太说道:“花神庙都见血了,谁还会去那种地方?是祈福还是祈祸呀!” “那花神庙呢?”柳梦微追问道。 “花神庙?”老太太望向老头,像是在和他确认信息:“拆了吧?没人愿意再去了,慢慢就荒废了。拆了也好,死过人的地方拆了好,全埋到土里去!” “对,拆了。”老人也点着头:“再后来搞开发,造房子,修路造桥,全都没了。你要是让我再去找当初那个地方,我可能也找不到了。就连这里,我们住了几十年的地方,也大变样了。全都变了,这人世间哪有不变的东西。” 老太太轻哼了一声:“明明就是你老年痴呆,记不住事儿了。” 老头也不甘示弱:“记住那么多有什么用,我记得儿子女儿的每件事,记得家门开在哪边,就已经足够了。哪像你们这帮碎嘴子,家家户户的热闹都要听上一耳朵,还要记下来,再讲给别人听。” “那个花神庙在哪个方位?”柳梦微问道。。 “就是我们村东边,大概十几里地的样子吧。”老头给了一个模糊的答案。老太太又帮他补充:“对,门口还有一棵大松树,听说是建花神庙的那年一起种下的,要是还在,到现在估计有一百来年了。” “早就不在了,要是在,我倒是还能认得那个地方。屋子塌了可以重建,要是树也砍了,那就再也找不到了。” 第三十一章 花朝秘事(2) 虽然是二十年前的旧案,但毕竟涉及了人命,还直接地引发了一个节日的消亡,这样一起轰动的案子是很容易查到踪迹的。 马晓超领着柳梦微来到档案馆,顺着时间进入最深处的一个角落,翻开这本尘封了二十年的案卷,她终于找到了茉莉。 一张已经模糊得难辨五官的黑白照片立即映入眼帘,但还是依稀能看出她面容柔和,清秀端庄。照片里的女孩身材瘦弱,手带枷锁,目光迷离,如同一只落单受伤的雏燕。她站在一座高大的女性塑像下,衬得她愈发弱小无助,孤立无援。她的眼睛没有焦点,游移飘忽地似乎在寻找站在照片之外的一个人,却遗憾地一无所获。 照片里作为背景的那尊塑像,敞袖流裙,如水波荡漾,似无风自动,飘然若仙,自然就是那花神庙里的花神了。林雪柔的画虽然简陋,没有多少细节,可人物轮廓,衣摆方向,姿态动作却与这照片上的花神塑像基本一致。至此,柳梦微已然能够确定林雪柔画的那张古代仕女图,正是西宝庄东边那座花神庙里的花神。 可她画的茉莉却与照片上的女孩没有可以辨认的相同特征。翻完所有相片资料,柳梦微找到了一张比较清晰的照片,正好从女孩的右侧拍摄,将她的右半边脸清楚地记录了下来。那里没有什么印记,不管是胎记、伤疤,还是痣,都没有,她年轻细嫩的脸上干干净净。 柳梦微只能继续翻看手中的档案资料。 几件染着斑斑血迹的脏污衣裙,一个长着尖刺的烛台,一副有严重灼烧痕迹的青年男子的尸体,指纹标本,血样标本,走访记录,审讯笔录等等厚厚一沓资料,在档案室这个编号为CRF19980321XE的档案袋里沉睡了二十年。 茉莉其实是个孤儿,西宝庄的一位小学老师收养了她,于是她就成为了这位老师的女儿。可实际上,这位名叫白玉扬的老师并不符合收养孩子的条件。因此,茉莉也一直没能进入户籍系统,没有任何身份证件,她就这样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悄悄活着。 她一直没有入学,不过他的父亲就是老师,或许私下里一直在教导她,又或者是身为知识分子的父亲却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思想,认为读不读书都没有什么区别。 案卷里有多份笔录。记录员的字迹工整漂亮,横平竖直,笔锋凌厉,像是写了一首一气呵成的散文诗。其中有问有答,有答必应。 问:3月21日晚上你在哪儿? 答:花神庙,我是花神侍女,爸爸让我留在那里和花神娘娘说话。 问: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答:我不知道,我好害怕,爸爸在哪里? 问:当时只有你一个人在庙里吗? 答:是的。 问:后来呢?是不是又有人来了? 答:是的。 问:谁来了? 答:不知道,我不认识他。 问:是不是照片上的这个人?(此处展示李有林的照片) 答:我不知道,我爸爸在什么地方,我想回家。 问:他对你做了什么? 答:他要抓我。 问:然后呢?发生了什么事? 答:我很怕他,我逃跑了,他一直在追我。 问:你被他抓住了吗? 答:抓住了,我被他抓住了。 问:然后他又对你做了什么? 答:他抓住了我,他抓着我不让我走。 问:然后你干了什么? 答:我想逃跑,我想回去找爸爸。 问:你看看这个,有没有印象?(此处展示烛台的照片) 答:蜡烛,我拿了花神娘娘桌子上的蜡烛。 问:你拿蜡烛干什么? 答:是花神娘娘给我的。 问:没有花神娘娘。 答:有的。 问:没有什么花神娘娘,那只是一座雕塑,不会动的。 答:有的。 问:你拿了这个烛台之后做了什么? 答:我打了他。 问:你是怎么打他的?打了几下? 答:不记得了,好几下。 问:他放开你了吗? 答:放开了,他躺在地上了,就放开了我。 问:上面的蜡烛呢? 答:蜡烛掉在地上了。 问:掉了之后呢? 答:之后就掉在地上了。 问:掉在地上的蜡烛还在燃烧吗?火灭了吗? 答:没有,花神娘娘的庙一直亮着火。 文字详尽得几乎能将当时的情形完美地重现。闭上眼睛,柳梦微仿佛进入了一个狭促的暗室,刺眼的白光直射着她的眼睛。耳边冷淡的问询声,催促声,喝令声像急不可耐的暴雨一般令人应接不暇。 被锁在椅子上的女孩眼神清澈得如同晨间晶莹的露珠,却又无助得像一只被咬住脖子的哀哀幼鹿,她的回答有时矛盾,有时含糊,有时重复,有时答非所问。在霹雳雷霆一般的重压之下,她只能任由洪水一般的眼泪倾泻而下,哭到眼睛干涸,嗓子沙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柳梦微坠入了蓝得发黑的深海,恐惧随着漫漫海水侵入心肺,她开始感到窒息,胸口如压千斤重担。当她的手再一次抚过这张张泛黄的纸页时,她终于见到了茉莉。 恐怕那位记录员也不知道自己何时竟有了这样的魔力,能把一个将死之人的浓烈思绪印刻在他笔下的这些纸张里。 实际上每一张被写上字的纸,都或多或少带着它们自己的故事和情绪,只是能读懂的人太少罢了。 要在混沌的意识海洋里捕捉到那如烟如雾的灵魂,需要怎样强大的精神力?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魂吗?他们其实无处不在,有时溶解在你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里,有时变成一团风猛烈地向你撞来,有时又像冬日暖阳一样将你包围。他们分散在生前与之交往过的人的回忆中,偶尔或常常出来作祟,叫你为他们心伤,怀恋,懊悔,痛苦,恐惧,这便是他们鬼魂的本事。 翻到档案的最后一页,那里是一张法院的判决通知书。 “犯罪嫌疑人白茉莉,女,18岁,出生籍贯不详,无业。伙同云河市西宝庄村民王金龙、赵强、陈卫东等人进行流氓犯罪活动。并于1998年3月21日晚上9:30在花神庙里,用案桌上的烛台刺死东宝庄村民李某某,并试图焚烧被害人李某某的尸体,以掩盖罪证。本院认为上述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罪行特别严重,手段十分恶劣,严重危害社会治安,破坏社会秩序。法院根据被告人的罪行,根据《刑FA》第160条、第232条,以及chang务wei/yuan会关于严惩严重危害社会治安犯罪分子的规定,以流mang/zui和故意杀人zui判处白茉莉死刑立即执行,剥夺zheng/zhi权利终身。” 幽暗的旷野,肃杀的夜风,身边一阵又一阵如鬼泣般的呜咽,听来叫人遍体生寒。在这些人中,只有一个清纯如同茉莉花的女孩没有哭泣,她睁着那双小鹿般的黑色眼眸,空洞洞地看着前方。。 “嘭——”抵在后脑勺的枪响了。有时候,严谨死板的物理定律也想要调皮一把,走一走那些不同寻常的路。 子弹从右眉角贯穿而出,留下了一个蚕豆大小的血窟窿。 第三十一章 花朝秘事(2) 虽然是二十年前的旧案,但毕竟涉及了人命,还直接地引发了一个节日的消亡,这样一起轰动的案子是很容易查到踪迹的。 马晓超领着柳梦微来到档案馆,顺着时间进入最深处的一个角落,翻开这本尘封了二十年的案卷,她终于找到了茉莉。 一张已经模糊得难辨五官的黑白照片立即映入眼帘,但还是依稀能看出她面容柔和,清秀端庄。照片里的女孩身材瘦弱,手带枷锁,目光迷离,如同一只落单受伤的雏燕。她站在一座高大的女性塑像下,衬得她愈发弱小无助,孤立无援。她的眼睛没有焦点,游移飘忽地似乎在寻找站在照片之外的一个人,却遗憾地一无所获。 照片里作为背景的那尊塑像,敞袖流裙,如水波荡漾,似无风自动,飘然若仙,自然就是那花神庙里的花神了。林雪柔的画虽然简陋,没有多少细节,可人物轮廓,衣摆方向,姿态动作却与这照片上的花神塑像基本一致。至此,柳梦微已然能够确定林雪柔画的那张古代仕女图,正是西宝庄东边那座花神庙里的花神。 可她画的茉莉却与照片上的女孩没有可以辨认的相同特征。翻完所有相片资料,柳梦微找到了一张比较清晰的照片,正好从女孩的右侧拍摄,将她的右半边脸清楚地记录了下来。那里没有什么印记,不管是胎记、伤疤,还是痣,都没有,她年轻细嫩的脸上干干净净。 柳梦微只能继续翻看手中的档案资料。 几件染着斑斑血迹的脏污衣裙,一个长着尖刺的烛台,一副有严重灼烧痕迹的青年男子的尸体,指纹标本,血样标本,走访记录,审讯笔录等等厚厚一沓资料,在档案室这个编号为CRF19980321XE的档案袋里沉睡了二十年。 茉莉其实是个孤儿,西宝庄的一位小学老师收养了她,于是她就成为了这位老师的女儿。可实际上,这位名叫白玉扬的老师并不符合收养孩子的条件。因此,茉莉也一直没能进入户籍系统,没有任何身份证件,她就这样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悄悄活着。 她一直没有入学,不过他的父亲就是老师,或许私下里一直在教导她,又或者是身为知识分子的父亲却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思想,认为读不读书都没有什么区别。 案卷里有多份笔录。记录员的字迹工整漂亮,横平竖直,笔锋凌厉,像是写了一首一气呵成的散文诗。其中有问有答,有答必应。 问:3月21日晚上你在哪儿? 答:花神庙,我是花神侍女,爸爸让我留在那里和花神娘娘说话。 问: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答:我不知道,我好害怕,爸爸在哪里? 问:当时只有你一个人在庙里吗? 答:是的。 问:后来呢?是不是又有人来了? 答:是的。 问:谁来了? 答:不知道,我不认识他。 问:是不是照片上的这个人?(此处展示李有林的照片) 答:我不知道,我爸爸在什么地方,我想回家。 问:他对你做了什么? 答:他要抓我。 问:然后呢?发生了什么事? 答:我很怕他,我逃跑了,他一直在追我。 问:你被他抓住了吗? 答:抓住了,我被他抓住了。 问:然后他又对你做了什么? 答:他抓住了我,他抓着我不让我走。 问:然后你干了什么? 答:我想逃跑,我想回去找爸爸。 问:你看看这个,有没有印象?(此处展示烛台的照片) 答:蜡烛,我拿了花神娘娘桌子上的蜡烛。 问:你拿蜡烛干什么? 答:是花神娘娘给我的。 问:没有花神娘娘。 答:有的。 问:没有什么花神娘娘,那只是一座雕塑,不会动的。 答:有的。 问:你拿了这个烛台之后做了什么? 答:我打了他。 问:你是怎么打他的?打了几下? 答:不记得了,好几下。 问:他放开你了吗? 答:放开了,他躺在地上了,就放开了我。 问:上面的蜡烛呢? 答:蜡烛掉在地上了。 问:掉了之后呢? 答:之后就掉在地上了。 问:掉在地上的蜡烛还在燃烧吗?火灭了吗? 答:没有,花神娘娘的庙一直亮着火。 文字详尽得几乎能将当时的情形完美地重现。闭上眼睛,柳梦微仿佛进入了一个狭促的暗室,刺眼的白光直射着她的眼睛,冷淡的问询声,催促声,喝令声像急不可耐的暴雨一般令人应接不暇。 被锁在椅子上的女孩眼神清澈得如同晨间晶莹的露珠,又无助得像一只被咬住脖子的哀哀幼鹿,她的回答有时矛盾,有时含糊,有时重复,有时答非所问。在霹雳雷霆一般的重压之下,她只能任由洪水一般的眼泪倾泻而下,哭到眼睛干涸,嗓子沙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柳梦微坠入了蓝得发黑的深海,恐惧随着漫漫海水侵入心肺,她开始感到窒息,胸口如压千斤重担。当她的手再一次抚过这张张泛黄的纸页时,她终于见到了茉莉。 恐怕那位记录员也不知道自己何时竟有了这样的魔力,能把一个将死之人的浓烈思绪印刻在他笔下的这些纸张里。 实际上每一张被写上字的纸,都或多或少带着它们自己的故事和情绪,只是能读懂的人太少罢了。 要在混沌的意识海洋里捕捉到那如烟如雾的灵魂,需要怎样强大的精神力?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魂吗?他们其实无处不在,有时溶解在你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里,有时变成一团风猛烈地向你撞来,有时又像冬日暖阳一样将你包围。他们分散在生前与之交往过的人的回忆中,偶尔或常常出来作祟,叫你为他们心伤,怀恋,懊悔,痛苦,恐惧,这便是他们鬼魂的本事。 翻到档案的最后一页,那里是一张法院的判决通知书。 “犯罪嫌疑人白茉莉,女,18岁,出生籍贯不详,无业。伙同云河市西宝庄村民王金龙、赵强、陈卫东等人进行流氓犯罪活动。并于1998年3月21日晚上9:30在花神庙里,用案桌上的烛台刺死东宝庄村民李某某,并试图焚烧被害人李某某的尸体,以掩盖罪证。本院认为上述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罪行特别严重,手段十分恶劣,严重危害社会治安,破坏社会秩序。人民法院根据被告人的罪行,根据《行法》第160条、第232条,以及长务委圆会关于严惩严重危害社会治安犯罪分子的规定,以流氓罪和故意杀人罪判处白茉莉死刑立即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幽暗的旷野,肃杀的风声,身边一阵又一阵如鬼泣般的呜咽,听来叫人遍体生寒。在这些人中,只有一个清纯如同茉莉花的女孩没有哭泣,她睁着那双小鹿般的黑色眼眸,空洞洞地看着前方。。 “嘭——”抵在后脑勺的枪响了。有时候,严谨死板的物理定律也想要调皮一把,走一走那些不同寻常的路。 子弹破开了坚硬的头骨,绞碎了脑浆,然后从右眉角贯穿而出,留下了一个蚕豆大小的血窟窿 第三十二章 花朝秘事(3) 此处出现了一个矛盾。 在西宝庄村民的描述中,花神侍女会在村里16岁以下的少女中选择。可既然那年茉莉被选为花神侍女,为什么她的审讯档案里所记录的年龄都是18岁呢? 不过,这花朝节毕竟只是一项当地民俗,所约定的规则,方式一般都会有比较大的商量余地和空间,并非什么不可更改的铁律,只要村民们没意见,又或者是那一年刚好没有年龄合适的少女,所以打破了这个16岁的界限,倒也并非说不过去。 更重要的是,根据记录在档案里的一些蛛丝马迹,柳梦微几乎可以肯定,这个名叫茉莉的女孩和其他普通孩子有些区别,这意思并不是说她在某方面有过人的天赋,而是刚好相反。她的智力有缺陷,这或许才是他的父亲白玉扬一直没送她去上学的真正原因。 在那些冗长的问讯笔录中,她成为了一个应答机器,别人问她什么,她都只会说“不知道”,可要是你耐心一些,再问第二遍、第三遍,她便会如愿回答“是”,“好”。 笔录或许可以被曲解,可物证不会骗人,至少客观得多。烛台上有茉莉的指纹,她穿的衣服上沾满了死者李有林的血,当晚还有目击者看到她匆匆忙忙地从花神庙中跑出来,而那场差点将花神庙烧起来的火,也正是因为周边正好存在这些目击者,而得以及时扑灭。 这样看起来,即使没有口供,似乎也是一件铁案。 那三个参与流mang罪的村民供述曾与茉莉发生过不正当关系。当然,他们极尽推卸责任,异口同声地将自己的过错归咎于少女的行为不检点,故意勾引魅惑。 可是,一个智力大概只有七八岁的女孩,真的懂得这些吗? 茉莉的父亲白玉扬呢?案卷里关于他的记录竟然少得只有一页纸。就是3月21日晚上,茉莉从花神庙逃回家之后的那一段问询。而在无可辩驳的事实面前,他也不得不承认,那个惊慌失措,满身染血的女孩正是自己的女儿。 可他毕竟是茉莉名义上的父亲,为什么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在整个案子里只是象征性地露了一面,然后就好像完美隐身了?又或者,他在发现茉莉有智力障碍之后,其实早就想要抛弃她,于是借着这个机会,顺利摆脱了这个累赘。 柳梦微知道上世纪有一段时间会对某些严重的犯罪行为从重从快处理,可当她与那张照片上女孩对视时,瞬间便陷入了那双眼眸里蕴含的涛涛洪流中。那孤立无援的女孩虽然闭口不言,沉默不语,可额角的那个血窟窿却大喇喇地张着嘴,喷吐着无尽冤屈。 虽然当事人都已经死了,可这个案子涉及的人员还是比较多的,就算现在要重新调查,也不至于无从下手。 柳梦微决定就先从白玉扬开始,她最好奇的就是作为父亲,他是如何看待这起案件的。 她把要查的人名以及能找到的所有身份证件号码都誊抄在一张纸上,拿去了给马晓超。 “这些是?”马晓超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是花神庙案件里的一些当事人。”柳梦微指着白玉扬的名字,对他说道:“你先查查这个人,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现在的联系方式或住址。” 马晓超转过头去,在电脑上一通操作,系统很快就跳出了结果。 “这个人的籍贯在Y市,1980年-2000年在我市西宝庄的一所民办小学里当语文老师,2004年4月的时候死于一场车祸。”马晓超简明扼要的三句话就把白玉扬的一生概括了出来。 什么?竟然在发生那起案件之后的六年就死了?柳梦微有些错愕,没想到第一条线索就这样干脆绝决地断掉了,简直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她只好又指着那三个参与了流mang/zui的人名,让马晓超继续在系统里查询。 “王金龙,本市人,西宝庄村民,2001年8月死于溺水。” “赵强,本市人,西宝庄村民,2002年6月死于触电。” “陈卫东,本市人,西宝庄村民,2003年3月死于食物中毒。” 把这些人的信息一条条念出来之后,就连马晓超也呆住了:“这些人全都已经死了呀!” 柳梦微咬了咬唇,这实在是一个惊人的发现。不仅那三个直接的当事人全都死了,连茉莉的父亲白玉扬都死了。而且这四个人的死亡时间也是那么蹊跷,从2001年到2004年,他们就像在幽冥路上排队的一行人,一个挨着一个,依次踏入了鬼门关。 “这三个人的死亡性质是什么?谋杀?还是意外?” “案卷里写的是意外。”马晓超又确认了一遍:“王金龙是下水库游泳的时候不小心溺死的;赵强是晚上换灯泡的时候触电身亡的;陈卫东则是吃了没处理干净的河豚死掉的。” “至于白玉扬,在他女儿被判决之后,他就辞去了西宝庄小学老师的职务,估计也受了不小的打击。所以,他出车祸的那天喝了很多酒,事后法医尸检的时候从血液中检出了高浓度的酒精含量。当时,他应该是行驶在一条山路上,车子年久失修,那几天的天气似乎也太不好,然后就从山上翻了下去,导致车辆起火,差点把周围的树木都烧了起来。幸好后来下了一场雨,才没有大范围扩散。” 与茉莉有关的人竟然都死了,而且还都是以一种看似意外的方式死去,这不得不让人心中起疑,认为是有人在背后替她复仇。可她一个孤女,除了养父白玉扬,还有什么人与她这般相亲相近,甚至愿意在她身死之后,用人命来祭奠她的冤屈?而这些人中,白玉扬也赫然在列,难道他也参与了这场不为人知的阴谋? 这个谜团越理越乱。 “能不能将西宝庄所有的村民资料都调取出来?”茉莉是一个有智力障碍的孩子,她的交际范围应该很小,不会超出她所生活的那个村庄。 “这……”马晓超突然有些纠结:“柳教授,我能问问原因吗?我们到底在查什么东西?” 柳梦微微微一愣,她没有想到,马晓超虽然年轻,看起来没什么经验,却仍保持着一名警察的警惕。 她给了他一个轻松的微笑,说出来的话却不轻松:“你不是在怀疑我吧?” “没有没有!”马晓超果然被她扣的这顶大帽子吓到了,连忙摆手说道:“我就是想起了前几天我们开会时说的信息安全保密条例……” 柳梦微心下了然,反倒对这个小警察多了几分兴趣,夸赞道:“小马警官有原则,守规矩,以后一定会是个好警察。” 马晓超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傻笑道:“哪里……我还差得远着呢。” “参天大树都是从小树苗长起来的。” 马晓超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柳教授,你不如到我们警队队来做顾问。只要你和我们凌枫队长说一声,他一定会同意的。” “顾问?”柳梦微抬着眼睛想了几秒:“做你们警队的顾问有什么好处吗?” 马晓超被她问愣了,答不上来,只能尴尬地挠了挠头,见他这副样子,柳梦微只觉得他甚是可爱,嫣然一笑道:“你这个提议不错,我还真应该认真考虑考虑。” “我们研究心理学的,最忌纸上谈兵。刚才我在档案室里看了几卷档案,发现里面有很多案例对我的研究和学习都很有帮助。俗话说,战场才是最好的阅兵场,如果不能付诸行动,那我们的研究做得再好也不过是纸面数据。所以,你倒是提醒了我,要是能成为警队顾问,不仅可以获取一线数据支撑验证我的研究,还能帮助你们破案,简直是一举两得!” 马晓超也被她说得兴奋起来:“要是你能来,我们所有人都欢迎。” “你这算盘打的,我在楼下都能听得见。” 文峤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口,冷静地看着他们二人。 柳梦微故作遗憾:“小马警官,你刚才还说所有人都欢迎我来,看来并不是这样呀。” 马晓超站起来,偷眼看着文峤,弱弱地叫了声:“文主任。” 二人刚走到没人的角落,文峤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想干什么?” “这话问的奇怪,我可是尽心在帮你们查案啊。”柳梦微装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 文峤突然话锋一转:“我在加州理工的官网上查过,没有你的入学记录,本科,硕士,博士都没有。” 柳梦微面色瞬间冷了下来:“你调查我?” “连你的身份信息在我们的系统里也不存在,你不是中国国籍吧?现在我依法请你出示你的身份证件,核实你的身份。”文峤一本正经地说道。 柳梦微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睛:“你这是以权谋私!” “合理合法地利用权力,怎么能叫以权谋私?” “你!”柳梦微气得说不出话,良久,她才镇定下来:“我说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现在你们局里还有两起命案没破,你不去查案,反而揪着我不放,是不是本末倒置了?” “我只是法医,不负责破案。” 柳梦微轻哼一声:“那你倒是擅长跟踪,调查,潜伏,格斗。” 文峤没有再说话,柳梦微看准了时机,正打算悄悄溜走,却又听他说道:“关于现在的这两起案子,你都查到了些什么?” 柳梦微见他不再执着关于她身份的问题,也就松了口气,把自己和马晓超的发现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我只是顺着林雪柔给我的提示去查,至于有没有关系,现在还不好说。”柳梦微如实说道。 “林雪柔给的提示?”文峤并不知道她在314研究所发生的事。“她给了你什么提示?” “就是那些画。”文峤虽然也看过那几幅画,可他也没看出什么特殊之处来。 “那些画是林雪柔在一种特殊的意识状态下画出来的。” “特殊的……意识状态?” “正常人拥有一个稳定的意识空间,或者说一个人格,某些受到重大刺激的精神病患者可能会罹患解离性人格分裂,他可能生出两个、三个甚至更多重人格。这时,精神科医师会想办法帮助他们重建身份认知,实现人格的消灭或融合,达到精神上的统一,三变成二,二变成一。” “可你有没有想过,这种消融能不能继续下去?一能不能变成零?” “你知道黑洞吧?当一颗恒星即将毁灭,它会将向中心塌缩,这里就会成为黑洞,吞噬邻近宇宙区域的所有光线和任何物质。如果一个人唯一且恒定的意识也发生了坍缩,是不是也会像黑洞一样吸收周围那些离散的意识?” 连文峤也觉得她的这番话有些不可思议:“你的意思是……林雪柔身上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意识发生了坍缩?并且吸引到了一个20年前的鬼魂?” 可这时,柳梦微却似乎有些心烦意乱:“或许吧。” 文峤看出了她的异常:“你在担心什么?” “我……”柳梦微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对他的镇定如常感到惊奇:“你表现地未免也太淡定了吧,这个世界上是不是不存在让你特别在意的东西?对于一个活人能感知亡灵这件事,你难道就没有一点惊讶,好奇或是质疑吗?”。 文峤看不懂她眼里那缕淡淡的愁绪,依旧平淡如水地说道:“我希望是真的。” 柳梦微却眉头轻蹙:“可我却希望这是假的。” 第三十三章 旧案(1) 马晓超最后还是帮柳梦微把西宝村的村民名单给调取出来了。在这些名单中,竟然出现了一个他们熟悉的名字:秦楠竹。 秦楠竹从小和奶奶相依为命,可在她十岁那年,奶奶也去世了。自此她便依靠着各种补助和捐款艰难地独自生活,最后总算学有所成,顺利进入实验中学成为了一名教师。 马晓超也是个做事细致周密的人,所以凌枫和他合得来。当得知与茉莉案直接相关的几人全部死亡后,再迟钝的人都能隐隐感受到其中暗藏的蹊跷诡异了。于是,他便调查了一下那个案件最初的受害人李有林。这不查还好,一查竟然又多了两个死者,正是李有林的父母,他们在2000年12月一同死于烧炭引起的一氧化碳中毒。 看起来又是一场意外,这些与茉莉案直接或间接相关的人员全部因为意外事故而死亡了,一个不剩。 文峤拿起陈卫东的档案,说道:“可以再查一查这个人。” 柳梦微也看了一眼档案:“这个人没有结婚,没有孩子,也没有其他在世的直系亲属,还有人记得他的死亡吗?不如先查一查这个叫赵强的人,他是在家里触电死亡的,当时和母亲住在一起,他母亲还健在,说不定还记得那天的事情。” “如果这几起案件都是伪造事故,那作案人一定十分谨慎,没有露出明显破绽,否则当时就暴露了。既然这十几年里都没人发现,那么现在再去调查也不可能有新的收获。” “那这个陈卫东有哪里特别呢?”马晓超问道。 “其他几起案件中的死亡都是由死者自己的过失引起的,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而陈卫东不一样,他是吃了河豚而中毒身亡的。所有人都知道河豚有剧毒,因此没人会买回来自己烹饪,都是吃专业厨师做好的。所以,这起案子就出现了直接相关的第二个人,也就成为了现在唯一有据可查的案子。”文峤解释道。 ……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当初那个为陈卫东烹制河豚的厨师,钱宏,今年55岁,如今在一家私企当保安。 问起这件15年前的案子时,这个黑瘦的老头猛然来了精神,他就像受了半辈子冤屈如今终于得到申诉机会,开始滔滔不绝地向文峤和柳梦微大倒苦水。 “那个时候,我都已经烧了十年的河豚鱼了,从来没吃死过人,直到现在,我都不信那个人是吃了我做的鱼才死的!”钱宏扯着嗓子大声说着,仿佛要全世界的人都听到他的呐喊。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一清二楚!那天上午做了6条鱼,下午做了8条,每一条都是按老方法处理,我闭着眼睛都能做得来。当时敢做河豚的店没现在这么多,有能力做河豚厨子的人也没这么多,我当年工作的那个饭店规模也不算小,看中的就是这里的资历,要不然也不可能有人专门从别的市里跑到我们这里来尝鲜。”钱宏说起当年的光荣历史,简直如数家珍,眉飞色舞。他们几人也不好意思打断他,只能静静听着。 “那个时候正是吃河豚的季节,所以每天的需求量都很大。一般我都会一次性处理五六条鱼,放在一起浸泡,清洗。有的时候,一个锅里也不止煮一条鱼。我不信都是一样的鱼,别人都没吃出事情来,偏偏就那人吃死了呢?” “你确定其他人都没事吗?”柳梦微问道。 “当然啦!要是别人也吃出了事,人家会闷声当冤大头,不来找我吗?” “这件事后来有警察来调查过吗?” 钱宏哼了一声:“都闹出人命来了,警察当然也来了。反正就是不停的问我问题,把说过了三五遍的事情,再和他们说上个三五十遍。” 说到这里,钱宏面露不屑:“我在后厨干活,只管做菜,根本不接触客人。什么人来吃饭,我做的哪道菜是给哪个人吃了,我是完全不知情的。更何况,最不希望出事的人就是我了,出了这档子事,害我连厨子也干不成了!” “既然你坚信你做的河豚没问题,那你觉得那个人又是怎么死的呢?” 听到柳梦微这么问,钱宏也无奈地叹了口气:“警察当时检验过了,那个人就是被河豚毒死的,那天又正好吃了我做的河豚鱼,就算我对自己有百般信心,可这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就算说破天也不会有人信我,只能自认倒霉。” “有没有可能是送菜的人做了手脚?”柳梦微问道。 “这我哪里知道?反正当时这件事也闹得也挺大,饭店还关了几天的门,警察把里里外外都调查了个遍,我们那里根本没人认识那个人。所以,最后这个责任也就只能落到我头上了。” 文峤突然问到:“你们饭店的菜应该是可以外带的吧?” “对。”钱宏答道:“尤其是河豚,一些人家在别处请客吃饭,如果想吃河豚,就会来我们店里打包。” 文柳二人对视一眼,陈卫东是在自己家里吃河豚的时候毒发身亡的,这说明肯定有人从饭店里取走了一份做好的鱼,送到了陈卫东家里。 可陈卫东就是个无业游民,地痞无赖,怎么有钱吃得起这样一顿在当时算得上奢侈的大餐呢? “当时警察有没有找到其他可疑的人员?” “要是能找到就好了!”钱宏重重地叹了口气:“那样我也就不用赔那么一大笔钱了!” “所以,这件案子最终还是以意外结案了?” “不然还能怎样?我记得那人有个老爹,病殃殃的,当时就坐在我家这个客厅里,哭着喊着让我还他儿子,那副样子,简直要吓死个人,感觉下一秒就要撅过去了,其实就是要钱呗。”钱宏轻蔑道。 “我感觉当时警察是想再查一查的,但又查不出什么线索,就只能拖着。可他们家里人等不了,就想尽快把这个事情定下来,反正我和饭店跑不了。对他们来说,只要有人能对这件事负责就行了,至于负责的人到底是谁,就没什么所谓了!” “你当时赔了多少钱?”文峤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钱宏的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躲闪,这可逃不过他们二人如炬的目光。 “五万。” “这在当时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呀!”柳梦微说道:“你当时一年工资有多少?” 钱宏毕竟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劳动人民,不擅长撒谎,更不擅长在警察面前撒谎。 “1万多……不到2万吧。” “那你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来?”柳梦微顺着他话中的漏洞继续挖掘:“你的工资应该只够日常花销,应该存不下这么多钱吧?就算你当时有这么多存款,你就心甘情愿掏空家底赔付这样一场冤案吗?” “那……还能怎么样?”说到这里,钱宏明显开始底气不足。 “你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借……借了一部分。” “问谁借的?借了多少?你把借款人的名字告诉我,我去找他们核实。”柳梦微做势拿出纸笔,就要记录。 钱宏搓着双手,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警官,我能不能先问个问题?” “是不是……当年那个在我的鱼里下毒的人找到了。”钱宏低眉顺眼地看着二人。 文峤眼神一凛,他那张脸平时没有表情的时候就已经足够有威慑力,现在更是如同在拷问内心。 “你果然知道是有人故意在你做的菜里下毒!” “不!我不知道!”钱宏连声否认,脸涨得通红:“这件事和我可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绝没有下毒害人的心思,我也是被人利用的!” “这么说你还是知道有人要下毒杀人。”文峤继续逼迫他。 “哎呀!我也是后来才想明白的嘛!我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别人吃了我做的河豚死了,自找麻烦?自砸招牌?我这不是脑子有问题吗?”钱宏急得简直要上蹿下跳。 “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了有人在你做的菜里下毒,为什么还愿意赔钱给死者家属呢?”又是一个咄咄逼人的问题。 钱宏愣怔了好几分钟,手指头都要被他抠破皮了,最后终于缓缓开口道:“这件事一直憋在我心里,十好几年了,既然今天你们又找到了我,我就告诉你们吧。” 原来在陈卫东家属找钱宏闹了几次之后,钱宏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也是实在不堪其扰,只能坐下来和他们商讨赔偿方案。最后好说歹说,协定下来,饭店和钱宏各出5万给被害人家属,才将事端平息。 正当钱宏为此事忧愁之际,他收到了一份来自邮局的通知,让他携带身份证前去取一份挂号信。正是这封挂号信,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 “里面是一份保险合同和存折。”说到这里,钱宏微微叹了口气。 “别说买保险了,那个时候,我连保险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所以怎么可能会有人给我寄赔偿金呢?所以,当时我就明白了,这笔钱是那个陷害我的人寄给我的。” “然后你就收下了?没有考虑过把这件事告诉警察,抓住那个罪魁祸首吗?”柳梦微问道。 见钱宏又开始踌躇不定,文峤给他吃了一粒定心丸:“我们这次来找你只是一次私下问询,不记录任何档案。至于你收到的那笔钱,也和我们无关。就算那真的是凶手寄给你的,也没有任何一条法律规定杀人犯不能给别人送钱。你只要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就行了。” “先不说能不能找到那个人,即使找到了又能怎样。”钱宏一脸无奈:“事情已经发生了,谁都知道我做的河豚吃死了人,就算警察抓到了下毒的人,法院也还了我清白,又有多少人会愿意冒这个风险相信我呢?” “我是无论如何做不了厨师了,还不如收下这笔钱,早点为以后做打算。”钱宏的考虑很现实,却没办法说他的选择是错误的。看来那个投毒人是拿捏准了他的这种心理,才敢做这件事。。 难道,好不容易得到的线索又要断了吗? 突然,钱宏像是想到了什么,对他们说道:“对了,那张保险单我还保存着,你们要不要看看?” 第三十四章 旧案(2) 钱宏在一个斑驳的铁盒里翻翻找找,终于从里面拿出一张泛黄的薄纸。 抬头是“XX保险公司意外伤害险合同”,柳梦微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这是一份漏洞百出的伪造合同。先不说受到意外伤害的对象完全弄反了,合同的排班样式也参差不齐,打印粗糙,用语不规范,签章模糊。可编造这份合同的人显然并不担心这位受益人会追究这些“细节”,还是做了这样一件看似多此一举的事。 二人离开了钱宏的家,他们这一趟说不上收获满满,可还是向前走了一大步,至少找到了隐藏在一团麻线中的线头。 见柳梦微还在看那份合同,文峤饶有兴趣地问道:“看出什么来了?” “很多人相信‘字如其人’,说起来并不是没有道理。”柳梦微从纸上收回目光,侧头打量起文峤来,可她的笑看起来有些不怀好意:“我好像还没见过你写的字呢,不如,你写两个字,我帮你测个字?” 文峤都已经习惯了她不按套路出牌,想一出是一出的风格了,他不客气地讥讽道:“你这个三流心理学家又想故弄什么玄虚?” 柳梦微像街边纠缠着人算命的狐仙:“那……要不然我给你看个手相?面相也行,你转过来……” 文峤拍开她的手,气极反笑:“你连这也懂?” 柳梦微抬了抬下巴:“怎么样,厉不厉害?” 文峤看了看一眼她那得意的神采,心中一动,最终却只是淡淡吐出一句:“无不无聊。” “是我无聊还是你无聊?”柳梦微撇撇嘴:“说真的,我就没见过比你还要无趣的人了。” 可这时,柳梦微突然又起了作弄之心,她慢慢踱步到文峤面前,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我看这位施主面色苍白,印堂泛青,是忧思过度之症。致使气机郁结,心血暗耗,神思紊乱,若是不加注意,恐怕会有血光之灾啊!” 文峤静静看完了她的表演,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竟难得来了兴致,配合着问道:“那么请问这位大师,要如何化解呢?” “既然你诚心请教,那我就告诉你一个不传秘诀。” “洗耳恭听。” 柳梦微突然上前一步,伸出纤纤玉指,直指文峤胸口:“膻中穴,宗气聚会之处。有理气降逆,通阳化浊、开郁散结之功效,每天揉按100下,能使气机顺畅,烦恼减轻。” “真的吗?”文峤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当然是真的!干嘛要骗你?”柳梦微一脸真诚。 文峤轻哼一声:“你说的谎话还少吗?” “总之……这回真的没骗你就是啦!”柳梦微开始暗戳戳地转移话题:“不是来查案吗?刚才说到哪里了?你都把话题带偏了十万八千里了!” “字如其人。”文峤有些无奈地提醒道。 “对,字如其人。”柳梦微回过神来:“这意思当然不是说字写得漂亮,人就长得漂亮,写得丑人就长得丑,而是要透过字迹看出写字人在下笔时的心理状态。如果连笔多,字迹潦草,笔力虚浮,说明这人在写的东西一定不是什么正式、重要的文件,态度比较随意。可如果一个人连随笔涂鸦上的字迹都是工整漂亮的,那说明这人在平时日常生活中很可能也是个一丝不苟的人。” “你看这张意外伤害保险单,上面的所有信息都是手工填写的,从这里面就能看出很多东西来。” 文峤认真地听她分析着。 纸上的字迹工整地像是一粒粒串好的珍珠,横平竖直,力透纸背,抄写皇帝的圣旨也不过如此了。 “你看备注这一栏,”她指着保险单上的一处地方说道:“写的是赔付方式,约定在2003~2005这三年里,每年的8月份都会往那张不记名存折里打款49,000元,也就是说一共赔付147,000元。” “因为字数太多,分了三行来写,而这个地方又没有划线,写字的人应该是担心整行写歪了而显得不整齐,所以用了一种只有在学生时代才会使用的幼稚方法。这里能明显看出,每一行字迹向下走的笔锋齐齐断在一条直线处,使行与行之间出现了明显的界限。这是因为写字时在下面垫了一把直尺,用来矫正文档的水平线。” “写字者对待这份文件十分用心,一笔一画都写得十分用心。她的年龄应该不会超过14岁,是女孩的概率更大。” “随着年龄的增加,人们在待人处事,尤其是在一些小事上的纯粹和认真会变逐渐少。成年人或许能写出比这漂亮好几倍的字,却极少有人能以同样的珍视程度对待他写的每一个字。” “一个不超过14岁的女孩,差不多也就是上初中的阶段。”文峤总结道。 他们查了一圈,竟然又回到了最初的原点,学校。虽然云河市里不止一所初中,也没有办法确定这个女孩就是在本地上的中学,但同样也没有舍近求远的道理。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不可能自己想到要写这样一份东西,所以,这一定是别人委托她写的。这个人应该是这个女孩非常尊敬……甚至可以说爱慕的人,所以她才会以那样严谨认真的态度对待她写的每一个字。” 说到这里,柳梦微突然两眼放光:“对了,就是这样!我总觉得刚才的分析中好像少了点什么,现在终于想清楚了,就是这种若即若离的爱慕之情。” “你有没有给别人写过情书?” “没有!” “那总收到过吧,上次你的那个高中同学不是说过,你以前可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爱慕你的小女生应该不少吧?你有没有看出那些情书上的字迹有什么共同点?” “没有!你就事论事,不要动不动就扯到我身上来。”文峤连忙打断她。 “我这不是想让你能够有切身体会吗?”柳梦微悻悻说道。 “藏不住的少女情愫,悸动的心,手腕微颤,手指发紧,写出来的字大多是整齐的,但难免会有些用力过猛,行笔不畅。” “但这毕竟不是一份情书,而是一份可能会暴露他惊天秘密的重要文件,他为什么敢让这个女孩帮他做这件事?进一步想,给钱宏寄保险单这整件事其实都可以省略,他隐藏得极好,没人查到他,可他偏偏要多此一举,留下这样一个尾巴,这是为什么?” “这世上为了孩子而变得凶残暴虐的姑获鸟不少,如此有原则的却是少见。”文峤替她说出了答案。 柳梦微听了他的话,也瞬间来了灵感:“你这样一说,这几起旧案和林雪柔现在遇到的事,确实有很多共同点。” “两个女孩的父亲都死了,可背后却又出现了一只姑获鸟,疯狂地报复那些曾经伤害过她们的人。林辉和白玉扬都是死于汽车爆炸,陆一凡和陈卫东都是死于河豚毒素。可是,旧案里的几个人都是死于意外,现在的这两起案件,凶手却没有做任何伪装,这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他要确保自己在复仇完成之前不被抓到。”文峤说道。 “所以他才在最后一起案子中留了个尾巴吗?这意味着他完成了全部的复仇,对于是否会暴露已经不在意了?”柳梦微思索着,却又很快否认了这个想法。。 “不是,应该不是这样的,他给钱宏寄保险单,主要还是希望能尽力弥补这个无故被自己牵连进来的人。他一共给钱宏寄了15万,5万用于帮助他还清赔偿款,剩下10万……差不多就是一条人命的价值,是他为钱宏后半生支付的款项。” “姑获鸟的原则不会变,犯错者接受惩罚,受害者获得补偿。” 第三十五章 旧诗(1) 他们二人再一次来到了实验中学,直奔档案室。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妇女拿着文峤的警官证端详了半天,认真比对着照片和真人,仿佛非要看出些猫腻才肯罢休。 文峤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终于不耐烦地从她手里抽回了警官证,问道:“2003年的学生档案都存放在哪里了?” “03年?没有,我们学校05年才成立,哪里有什么03年的资料?” 又是一个措手不及。 柳梦微只是微微愣了一下,便突然反应过来,拉着文峤问道:“不对啊,我记得那天我们遇到你的那个高中同学,他不是说,学校有个前身,叫什么中学来着?” 文峤摇了摇头,那天他的心思完全神游于五行之外,根本没听到他们几人在说什么。 柳梦微见他也不记得了,便转过头去问那中年妇女:“姐姐,你知不知道这所学校以前的名字叫什么?” 那妇女听柳梦微听她叫了声“姐姐”,脸上泛起一丝惊喜而羞涩的神采,态度瞬间缓和起来:“好像是叫英德中学吧,这里是05年之后新建的校区,搬到新地址之后,也就改了个新名字。” “对!英德中学!”柳梦微感激地笑道:“那以前英德中学的档案一起搬过来了吗?” “这我可就真不知道了,我是08年才到这里来工作的,在这之前的事,我就没什么了解了。”中年妇女如实答道。 “那……学校现在还有没有从英德中学那个阶段就在校执教的老师?” 那妇女想了想后说道:“有肯定是有的,很多40岁以上的老师应该都是从英德中学过来的,只是具体有哪些人我也没法确定。” “姐姐,求你帮我想想吧,有谁知道学校搬过来之前的那些档案都放在哪里了?”柳梦微无比诚恳,那妇女也不好意思拒绝。 “要不你们去问问黄主任吧,他是学校的老职工了,而且退休这一年以来,主要管理的也是后勤、档案这一块,这方面他应该最了解了。”妇女给他们出了个主意。 结束谈话,他们走出了档案室,文峤不禁对她有些刮目相看起来。 “叫了声姐姐,就把人拿下了。” 柳梦微挑了挑眉:“叫一声姐姐就能解决的事,有什么理由不叫呢?” “果然高明,难怪就连警局里那帮家伙都被你骗的团团转。”文峤话里带刺,但柳梦微现在似乎也习惯了他的这种态度,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样子,得意地瞅着他。 “你究竟是什么人?”文峤不抱希望能得到答案,可还是问出了口。 柳梦微媚眼如丝:“你叫我一声好姐姐,我就告诉你。” 文峤微微一怔,最终还是率先躲开她的目光,转身离开去找黄杨了。 柳梦微跟在他背后嗔怪道:“你看,叫一声姐姐就能解决的事,你偏偏不叫,反过来还要怪我耍手段,没见过你这么不讲道理的人。” …… 黄杨其实正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柳梦微和文峤敲门而入,他才摘下老花镜,正襟危坐地看着来人。 他似乎对文峤还有印象,起身上来迎接:“警官今天还是来查案的吗?真是辛苦了,你们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需要我协助的地方?” 文峤喜欢他这种开门见山的风格,也就直接说道:“我们需要学校05年之前的学生档案。” 黄杨听到这要求,有些猝不及防:“我能问一下是干什么用的吗?” “不能。”文峤冷冰冰地说道:“只需要提供给我们看一下就行,不会做任何形式的记录。” 黄杨迟疑了片刻后说道:“好吧。以前的档案有一部分还堆放在仓库里,如果警察同志想要查看,那我肯定要配合你们工作。” 他们来到档案室隔壁的一间上锁的小房间。一开门,一阵浓重的尘霉气息混杂着油墨气味扑面而来,看样子,这间小仓库平日很少有人来。 “自从建了新校区之后,老学校的一些资料档案就全都堆在这里,原本我一直想抽个时间好好整理一下,可在职的时候工作太忙,退休了之后又没这个精力了。”黄杨感慨道。 文峤已经走进那一排排书柜里开始查找了,柳梦微却不急不地的和黄杨聊起天来。 “黄老师以前是教什么学科的?” “物理。” “物理?”柳梦微惊讶地张了张嘴:“我一向看人很准的,原本以为黄老师教的是语文之类的文科,没想到今天看走了眼。” 黄杨听她这么说,也不禁笑了笑:“我确实也比较喜欢文学,和学校里的语文老师都有交流。” “原来是这样。”柳梦微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黄杨也借势和她攀谈起来:“警官贵姓?” “我姓柳,不过我不是警官,”柳梦微笑道:“我和黄老师是同行。” “是吗?”黄杨讶异道:“柳警官……不,那么柳老师教授的又是哪门学科?” “犯罪心理学。” 黄杨表情一滞:“犯罪心理学?难怪你和警察在一起办案。” “黄老师以前就是在英德中学教物理吧?”柳梦微问道。 “是啊,都是15年前的事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黄杨轻轻叹了一口气。 “文警官在找什么?需不需要我帮忙?”黄杨问道。 “不用管他,让他一个人忙去吧。”柳梦微故意大声朝着那排书柜的方向说道,紧接着又继续和黄杨聊着天:“当时在英德中学上学的学生,应该都是那附近村子里的孩子吧。” “是的。英德中学原来在东宝庄,离我们这里大概有五六公里的路程。主要就是接收东宝庄及其附近村里的孩子。”黄杨有些心不在焉。 柳梦微却好像没发现他的异常一般,继续问道:“这里面有没有让黄老师印象特别深刻的学生?” 可还没等黄杨回答,就看到文峤从布满灰尘的书柜丛中走了出来,手里还拿了一本小册子。 他走到二人面前,对柳梦微说道:“刚才说起英德中学的时候,我就想着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学校的名字。” 他将那本小册子翻到某一页后递给了她,柳梦微接过来一看,封面写着《花朝诗社》创刊第8期。 翻开的那页上是一首小诗,题目便是《花朝》 阳春的三月/梅花刚谢/茉莉还没有开/白马带上了花冠/黄莺恣狂歌舞 花朝的三月/桃花娇艳/竹枝一直青翠/我踏上白马追赶/黄莺不再歌唱/你一直抬头看着月亮 十几年前,电脑打字印刷在学校还不如现今这般普及,有时候老师编写一张试卷都是先手写,然后再去复印,就更别提这种由学生自发组织编写的校园诗刊了。。 封面上,水彩铅笔画的颜色已经褪了三分,纸页上带着受潮后又再次风干的褶皱。可这样一份简陋的校刊,在当时却凝结着每一位作者的心血。他们用稚嫩的笔触,描绘着彼时彼刻,独一无二的年少心境。 诗的作者正是秦楠竹,她那娟秀而整齐的字形字体,与那张保险单上的字如出一辙。 第三十六章 旧诗(2) 告别了黄杨,他们来到初二教师办公室,却没见到秦楠竹,打听了一圈,也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 二人心中都隐隐觉得不安,怎么会一查到线索,当事人就消失了。不过,办公室里的一位老师提供了秦楠竹的电话号码,柳梦微尝试拨了过去,倒是很快就接通了。 秦楠竹在电话里表现得镇定自若,听不出有任何异常。她说自己刚才突然身体有些不舒服,请了半天假,回家休息了。 秦楠竹的声音听起来确实虚弱无力:“不好意思啊,警官。我今天实在是身体不舒服,刚才已经吃了药,现在困得不行。你看这样好不好?等明天我好些了之后,直接到你们警察局里去接受问询。” 她都已经这样说了,文峤和柳梦微也没有办法。再说,他们手里掌握的这点证据,也不一定能够找出那只一直隐身的姑获鸟。现在,也只能等她明天到了行政支队以后,再随机应变了。 第二天,秦楠竹果然如约来到了刑侦支队。 凌枫见到她时还有些吃惊:“秦老师,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吗?” 秦楠竹明显比凌枫更加吃惊:“昨天不是约定好了,让我今天来的吗?” 她柔和地笑着,像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 “是吗?”凌枫有些摸不着头脑,“我怎么不知道?什么人叫你来的?” 秦楠竹想了片刻后说道:“其实昨天我也没见到人,我们是在电话里说的。因为昨天我突然身体不舒服,所以提前请假回家了。” “你不会是接到诈骗电话了吧?”凌枫疑惑地看着她。 秦楠竹也是一愣,随即又笑道:“不是的,凌警官真会开玩笑。我刚从学校过来,办公室的同事说了,昨天确实有警察来找我,我的电话号码也是他们给的,听说是你们这里一个高高瘦瘦,长得很帅的警官。” 凌枫一听也明白了大半,对不远处的马晓超说道:“去地下一层把那个又高又帅的警官叫上来。” 马晓超愣了三秒钟:“啊?队长你说的是谁?” 凌枫只当他是在装傻充愣开玩笑,没好气地斜睨他一眼:“还有谁?” 可马晓超还在继续发愣,试探地问道:“队长……你不会……是在说你自己吧?” 凌枫没想到他是真的误解了自己,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你说什么?” “我们这里最高最帅的警官不就是你吗?”马晓超依旧睁着他那双无辜又明亮的眼睛看着他。 看着马晓超一本正经的表情,凌枫终于明白了他刚才是什么意思,忍不住笑骂道:“你小子!我是让你去法医室叫文主任!” 秦楠竹在一旁听着,也笑得合不拢嘴,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无不感慨地说道:“你们这儿的氛围可真好啊。” 凌枫也露出了这几日来难得的灿烂笑容:“我们可都是并肩作战的战友,是可以把自己的后背交出去的人。” “听起来真是令人羡慕啊。”秦楠竹由衷地说道。 不多时,文峤也从门外走了过来,他看到了秦楠竹,只是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没等他说话,凌枫率先开口问道:“秦老师说昨天有个警察去找她,是你吗?” 文峤轻轻“嗯”了一声:“我和柳梦微查到了点东西。” “她也去了?”凌枫没想到他们两个人竟然在一起查案。 这时,秦楠竹也插话道:“是昨天打电话给我的那位女士吧?你们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文峤突然认真地看了她一眼,那深邃的目光令她心中一紧。 桌上的几份文件都带着岁月的侵蚀痕迹,一段被尘封了二十年的回忆如今被生拉硬扯地拽了出来,伤口血淋淋,胸口空荡荡。 “这张保险单上的字是你写的吗?”文峤开门见山地问道。 秦楠竹拿起那张纸,看了许久才放下,再抬起头时,她眼里满是惊奇和不可思议。文峤已经做好准备听她的答案,凌枫则还是一副游离于状况之外的样子,他完全不清楚文峤和柳梦微两个人昨天都查到了些什么东西,而现在又不是开口询问的时机,只能一头雾水地听他们两个先把话说完。 “这东西你是从什么地方找来的?” “是你写的吗?”文峤没回答,而是又把问题问了一遍。 “是!”文峤都已经准备好要把那首诗拿出来当着她的面比对了,没想到秦楠竹直接痛快地承认了:“没想到我小时候写的字和现在差别还挺大,日复一日地写着不觉得有什么变化,间隔久了再看,都已经变了这么多了啊!” “什么时候写的?” “嗯……应该是我上初中的时候吧。”她歪着脑袋,努力思索着,给出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为什么要写这个东西?”文峤突然觉得这场问询有些顺利得过了头。 “我自己当然不会写这种东西啊,”秦楠竹抬起头,眼神真挚:“这应该是别人让我帮他写的。” “是谁?”文峤觉得已经无限接近真相。 “黄老师。” “哪个黄老师?” “就是现在我们学校的那位教导主任黄杨黄老师呀,他当时是我在英德中学的物理老师。” 说到这里,秦楠竹眼神迷离,似乎又陷入了青葱美好的年少时光:“转了一大圈,我又回到了自己的母校,和以前教我的老师成为同事,好像这里就是我的归宿一样。” …… 314医疗研究院。 柳梦微和邱羽川站在17号病房门外,而房间里面也有两个人,一个是鲜花一般的少女,一个是枯草一般的老人。 少女一直闭合着的眼睛终于睁开了,那双清澈无垢的眼睛看向老人,逐渐变得湿润,蓄满盈盈泪水。 “20年了,我从来没有在梦中见到过我的茉莉。你说这是为什么?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为什么我日日思念她,她却连在梦中见我一面都不肯?”老人抓住她的手,声音恳切而悲戚。 “红茉莉,绿油油;黄松柏,光秃秃,雏鸟断翅,白马折蹄。”女孩在他耳边轻轻哼唱起来。 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终于滚下一行热泪:“那几天晚上,你为我唱了这首歌,我终于梦到了我的茉莉,谢谢你把她带到了我的梦中。” “再为我唱一遍吧,恐怕我以后再也听不到你唱歌了。” 少女没有动,只是望着虚空发呆。 “求你了,再让我见她一次吧,再让我见一见我的女儿吧!”老人苦苦哀求起来。 少女颤抖了一下,脸上忽然闪现了一瞬间的光彩,仿佛是从另一个时空归来。 “爸爸……” “什么?”老人听到这两个字,身体猛地一颤,不敢置信地问道。 “花神娘娘……” “花神娘娘说……她知道了。” 最后一片茉莉花瓣从娇柔的枝头上落下,无影无踪,无声无息,却又似有雷霆之重。 悲苦萧瑟的气息像一朵烟花热烈而绝决地炸开,瞬间便充盈了整个房间,又从门缝中一点一点地渗透出来,悄悄爬上柳梦微的身体——她要走了。这缕残魂耗尽了她最后的能量,完成了那晚她未完成的使命,作为一名花神侍女的使命。 偏偏就在这时,邱羽川不怀好意地凑近她,声音轻快飘逸又森冷诡谲:“他快死了。” “你怎么知道?”柳梦微并未表现出惊讶,只是平淡地看了他一眼。 “17号说的。”和她的冷淡形成对比的是邱雨川兴奋无比的神采。 “你是不是也感受到了?”邱羽川似乎每时每刻都在挑战她的神经:“当一个人快要死亡的时候,身上的弦一根根断掉时发出的那种声音,你听见了吗?那是多么美妙的一首死亡之歌啊!” “要是我死了,你会不会为我伤心?”柳梦微突然幽幽地问道。 “不会。” “是吗。”她毫不意外。。 “我不会让你死的。”邱羽川笑得邪恶。 “哦。”柳梦微突然缓缓舒了口气,睫毛轻颤,眼波流转,像超脱出尘的女神,又似睥睨天下的女王:“既然这样,那就让我为你哀悼吧。” 第三十七章 旧人(1) 黄杨失踪了。 电话关机,家中无人。他似乎也没将自己的行踪透露给任何人,家里干净整洁,一如既往,看起来也不像收拾东西跑路了。 就在全局上下都在找他的时候,凌枫突然接到了柳梦微的电话。 “放心吧,明天黄杨会自己去警局报到的。”柳梦微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倦。 “你怎么知道?你和他在一起?”凌枫的心不由地紧张起来:“你知不知道,他很可能涉及一起十几年前的连环杀人案,包括我们现在的这两起案子,很有可能也是他做的。” 电话里传出一阵轻笑:“你放心,我没有和他在一起。就算在一起,他也不会对我怎么样,他是个遵守规则的人,从不惩罚无错之人。” “那你怎么知道他明天会来?” “哎呀,被你看出来了。”柳梦微撒娇一般地说道:“我刚才确实见到他了,也是他让我转告你们这件事的,他今天还有些私人事务需要处理,没时间接受你们的调查。” “当然,你们可以选择相信他,安心等他到你们那儿去自首。也可以选择不相信他,继续搜捕。我就是个传话的,话带到了,我的任务也就结束了。” “他……不会是去销毁证据了吧!”凌枫感到不妙。 “也或许是安排后事呢。”柳梦微宽慰道:“找不到的证据也没法成为证据,不如耐心等一晚上吧。” “他明天真的会来吗?”凌枫还是有些怀疑。 “你们并没有找到什么确凿的物证对吧?如果黄杨坚称自己对这些事都不知情,你们打算如何给他定罪?” …… “你为什么要帮我?”坐在柳梦微对面的黄杨见她挂断了电话,终于开口问道。 “我不是在帮你。”柳梦微平静地说道:“按理说,你现在连犯罪嫌疑人都算不上,就像我刚才在电话里和警察说的一样,这些旧案都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当时就是以意外结的案,如果你坚称不知情,我相信没人可以把你怎么样。” 黄杨没有说话。 柳梦微便接着说道:“所以你才敢自投罗网,主动接受调查?” “上次你说你是教犯罪心理学的,不如请柳老师分析一下你眼前的这个罪犯,看看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黄杨也想知道她目的何在,也不再愿意被动接受询问。 “这么说,你承认自己是罪犯了?” “每个人身上都带着罪,轻重不同罢了。” “是吗?那茉莉呢?她也带着罪吗?”柳梦微一针见血。 “当然不是!”黄杨厉声反驳道:“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纯洁的孩子。” “那刚才病房里的那个女孩呢?她又犯了什么罪?” “她……她也没犯什么罪,她也是纯洁的孩子。”黄杨无奈地说道。 柳梦微在底下握紧了拳头:“可你把这样一个纯洁的孩子交给了恶魔!” 黄杨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失踪的那几天去了哪里?你把她交给了什么人?” 黄杨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过了片刻,突然恍然大悟道:“你刚才不让我立刻去警局,就是想在警察之前先审问我对吧?” “我对你犯下的那些命案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林雪柔失踪那几天的事,你们是如何绑架她的。” “绑架?”黄杨摇摇头:“没有人绑架她,她一直都在学校里。” 这一点柳梦微已经知道了,可还是想听听他怎么说。 …… 昨天一晚上,凌枫几乎没能入眠,他的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对于这种超脱他掌控的事,他只能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准备应对。 突然间,办公室铃声大作,凌枫以最快速度接起。 电话那头是守在黄杨家附近的同事,根据他们的汇报,黄杨已经回家了,并请他们给自己一点时间洗漱整理,之后便会配合他们前往刑侦支队。 凌枫稍稍松了口气,主动权回到自己手里才能令他安心。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他们终于等来了黄杨。 从车上走下来一个穿着烟灰色中山装的老人,那身挺廓的正装将他的脊背都拉直了。在凌枫印象里,黄杨一直都是一个有些步履蹒跚,暮气沉沉的老头,与今天判若两人。 自从黄杨踏进警局大门的那一刻,凌枫的眼睛就没从他身上离开。他表现得越镇定自若,凌枫愈发觉得如临大敌。 他是真的问心无愧,还是有十足把握自己没有留下能被人抓住的把柄? 他们进入了一间问询室。黄杨不卑不亢,没有任何客气就直接坐下了:“听说你们找我?有什么需要我协助的,警官尽管开口。” 多数穷凶极恶的犯罪嫌疑人面对审讯的时候,往往都是拒不配合,撒泼耍赖,百般狡辩,装疯卖傻,对付这种人,凌枫倒是积累了丰富经验。如果他们反其道而行,一种可能就是他们确实行得端走得正,另一种可能,则意味着这是一个城府极深,极难对付的对手。 凌枫将那份合同和保险单拿了出来,再次问了昨天的问题。 “我不记得了,时间过去太久了。”黄杨只是瞥了一眼便轻飘飘地说道。 “可我们已经找到了写这张单子的人,她是你的学生,你不记得,她可是记得清楚!她已经供认,是你授意她写这份东西的。” 黄杨依旧波澜不惊:“是吗?是我的哪位学生?请你把她找来,如果她能提示我一些细节,说不定我就能想起来。” 凌枫心中一惊,这样理直气壮地要求找证人和自己当面对质的嫌疑人,他确实是第一次见。他搞不清黄杨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可在气势上却绝不能落了下风。 凌枫并未犹豫多久,便让警员联系了秦楠竹,不管怎样,在他自己的地盘上,这么多警察看着,还能让这样一个六旬老人造次不成? 秦楠竹和黄杨相对而坐,中间坐着凌枫和马晓超,另一边是凌泠和周震,他们四人将这两人远远隔开。 秦楠竹瞪着大眼睛问道:“老师真的不记得了吗?” “昨天我回去之后又仔细想了一下,确定我没有记错。因为当时老师把我叫到家里去,郑重其事地请我帮他这个忙,所以,我倒是对这件事印象深刻呢。” 众人纷纷看向黄杨,等他作出回应。可他依旧只是冷冰冰地看着秦楠竹,一言不发。 “黄老师,你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让你的学生帮你写的这份保险单?”凌枫又将问题抛给了黄杨。 见黄杨迟迟不回应,凌枫只好把问题抛给秦楠竹:“当时黄老师有没有和你说他写这份东西是用来干什么的?” 秦楠竹摇了摇头:“这我可就不记得了,不就是帮老师抄一份东西吗,也不是什么大事。” 凌泠也是昨天刚刚听了文峤他们查到的新线索,对于目前的现状,还有些剪不断理还乱,她困惑地问道:“黄老师干嘛非要你来帮他抄这份单子呢?他自己不能抄吗?” 秦楠竹表情一滞,随即露出一个微笑:“可能是因为我和黄老师渊源比较深吧。一个老师有时候要带十几上百人的学生,不可能对每个人都有印象。不过,我想黄老师当时一定认出我了,就算不太记得我的长相,看到我的名字之后也一定想起来了。” “黄老师不仅是我初中时期的老师,也曾经是我的小学老师。当时我在一个叫西宝庄的小村子里上学,那时候学校条件比较差,老师也少,所以必须身兼数职,黄老师就是其中一员。” “只是,黄老师那时候不姓黄……”秦楠竹突然直了直身子,歪着头问他:“白老师,我一直想问你,你为什么要改名呢?甚至连姓氏都改了。” “白老师?哪位白老师?” “就是白玉扬老师呀。” 沉默许久的黄杨终于开口,他冷哼一声:“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改过名,我本来就叫黄杨。父亲姓黄,母亲姓杨,都是有据可查的。他们二位虽然早就不在了,但在我老家,还有几个父亲那边的亲戚,血缘关系比较近的还有我的一位堂哥。我们虽然很长时间不来往,他早就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他了,但现在DNA技术都已经这么成熟了,想证明我们之间的亲缘关系应该轻而易举吧。” 几个警察听他如此笃定,甚至主动提出可以用DNA这种不可辩驳的手段来验明正身,也不禁开始怀疑起秦楠竹的话来。 “你确定吗?他是你的小学老师白玉扬?可白玉扬不是04年的时候就出车祸死了吗?”凌泠问道。 “什么?!白老师死了?”秦楠竹惊得就要从椅子上站起来,她不可置信地说道:“这……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他就是白老师!” 凌枫见她情绪激动,不像在撒谎,便问道:“你能肯定吗?你这么说有没有什么依据?” 秦楠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良久才说道:“白老师年轻的时候就在我们西宝庄当老师,也教过不少学生,大可让他们来辨认。” 凌枫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二十年前教过自己的老师,除了几位印象深刻的,大部分只剩一个依稀的轮廓,勉强能记得人物的气质,可具体形象早已模糊不清。他不知道,年幼时的记忆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加工和打磨,还剩多少是当年真实的模样。就算有人能指证黄杨和自己的小学老师白玉扬是同一人,又如何敌得过DNA这种铁证呢? 见众人对她的话将信将疑,秦楠竹急道:“白老师以前有个女儿,因为杀人被判了死刑。” 此话一出,房间里空气骤冷。 “这件事在当时闹得很大,很多警察都来我们村子里调查,白老师作为家属一定接受了警察的多次问询。你们不信我的话,总该信警察的话吧?”。 “前几年我还遇到过侦办这起案子的一位警察,我一眼就认出他来了。不是我自夸,我的记忆力不错,8岁那年见过几面的人我至今记得,更何况是教了我几年的老师!”秦楠竹还在据理力争。 “那就请那位警官来看看吧,看我到底是姓白还是姓黄。”黄杨依旧是一副稳如泰山的样子,仿佛刚才在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事都和他无关。 第三十八章 旧人(2) 凌枫再一次翻开了茉莉案的案卷。 之前虽然也把这份档案看了几遍,但关注的都是里面的内容,倒是没有留意过办理这件案子的人员。 虽然过去因为程序和制度的不完善,存在一些不合理的取证和审问方式,但仅从这份案卷中记录的内容看,审讯过程中确实有诱供嫌疑,可物证和目击者证词的效力却是不可辩驳的。 案卷扉页上就签着负责警官的名字:陈宇亮。 陈宇亮早在五年前就已经退休了,退休之前是云河市青山区警察局的局长。 刚闲下来时,他还有些不适应,总觉得自己的生活好像缺了一大块,心中空落落的。忙碌了一辈子的人瞬间卸下所有担子时,难免会出现这样的心态。不过好在他现在找到了新的目标——过去一心扑在工作上,忽略了家庭,导致“后院起火”,自己却无能为力。 这个“后院”并非他自己的后院,而是他的女儿。 那个原本自己还有些看不上的女婿中年发了迹。虽然在这过程中,少不了自己的提携,可陈宇亮也不得不承认,要是他只是个庸碌的无能之辈,大概也就只能取得些平凡的成就,绝对无法现今的地位相提并论。 可生活总是会俗套地上演那些已经演过无数遍的剧本,只要人性不变,做出的选择往往也不会变,历史就是将别人经历过的故事再经历一遍,难有什么新鲜事。 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愿意以色侍人,多金的中年男人需要青春活力孕育新生,共过苦的糟糠之妻要是更在意别人的感受,或许宁死也不肯让人鸠占鹊巢,要是更在意自己的感受,或许就会选择潇洒离开。陈宇亮的女儿显然就是后者,她甚至没和自己的父亲商量,就毅然决然地和丈夫离了婚。 烂俗!但是经典。经典到经久不衰,经典到遍地开花,经典到你明明已经听过了无数遍,可若是再一次上演,你还是会竖着耳朵,兴致勃勃地再听一遍。 陈宇亮觉得自己被排除在了他们二人之外,心中大为不快。他一向是那个掌控全局的人,也习惯了别人事事向他汇报,事事请他定夺的行事风格。可没想到最后却在自己的家庭事务上受到了这般冷落,刚刚得知消息的那几天,几乎被气到住进医院。 或许也正是因此,女儿故意向他隐瞒此事。若是提前被他知道,她的这个婚十有八九是离不成的。 虽然这件事木已成舟,可他们夫妻两个人在公司业务上仍有很多交集,共同持股的公司就有七八家。这令陈宇亮深感自己使命未完,他必须帮助自己的女儿守住这份家业,决不能让半路杀出来摘桃子的小三坐享其成。 另外,他的外孙最近也好像不太对劲。早些年夫妻俩创业维艰,忽略了孩子的成长,可等到事业有成之后,时间却变得更加金贵了。一个不留神,孩子就已经长到17岁了。他何时有过开怀的大笑,何时有过放声的痛哭,都不曾被人看到。他在黑暗里悄悄成长,仿佛直到现在才从中走了出来,让他们看清了他的模样。就像古代的新郎要在新婚之夜的当晚,揭开盖头,才能知道新娘的长相。 不过,好在他才17岁,美丽的年纪,无限的可能。他陈宇亮见多识广,阅历丰富,人脉广阔,调教一个孩子算什么难事? 想到这里,代表活力的红光重新出现在他脸上——人可不能服老呀,服了老就真的老了。 刚才他久违地接到了市刑侦支队的电话。说是他以前曾经参与侦办的一起案子中有一个当事人可能涉及几桩命案,希望他能前去帮忙辨认嫌疑人。一听到这里,陈宇亮瞬间来了精神,仿佛脱手的风筝线又重新回到了自己手中,这令他感觉大好。 “年轻人到底不顶事,还是需要老将出马。”他心里这样想着,立刻去换了身衣服,坐上了市局派来接他的车,轻车熟路地来到警察局。 一踏进警局,他便感慨道:“我这简直就像是小媳妇儿回娘家,怎么就觉得这么亲切呢!” 一位民警把他领到会议室,里面已经坐了好几个人。见他来了,有四个人立刻站了起来迎接,看那仪态神情,应该就是这里的警察。然而,还有两个人坐着没动,其中一个人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他轻轻皱了皱眉。 陈宇亮今年65岁,年纪比黄杨还要长四岁,可看起来却比这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更有活力,他一进来,原本宽敞的房间似乎都被他填满了。 陈宇亮毕竟是老警察,多年的职业习惯并不会因为离开岗位就消失。在他进入会议室的同一时刻,敏锐的视线已经快速而精准地将房内的布置陈设和所有人物都扫视了一遍。只有在略过黄杨的时候,他稍稍愣了片刻,这个人给他一种奇怪的熟悉感,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除了那些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他从未在一个普通人身上感受到这样冷漠疏离的气场。 他们刚才说让自己来辨认犯罪嫌疑人,难道就是这人?可既然如此,为什么没将他关押起来,而是在普通的会议室里接受问询? 一个长相周正,身材挺拔的青年男子走上前来和他握手:“你好,陈局长,我是刑侦一队的凌枫。我们请您来是想问一起二十年前的旧案,这是当年的案卷,您不妨先看一下。” 陈宇亮的手竟然不自觉地有些颤抖,他接过那本脆弱的案卷,刚翻开第一页,一个无比熟悉的签名立即映入眼帘。尘封多年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一遍遍拍打着他的脑袋。 只是看了两页,他便已经知道凌枫说的那起二十年前的旧案具体是哪一起,可他还是慢慢把整本案卷从头到尾再次读了一遍。 等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发现一屋子的人都在注视着自己。原本,这种注视是很令他受用的,可不知为何,今天他只觉得身上有蚂蚁在爬。 “陈局长。”凌枫忍不住叫了他一声,勉强把他从深沉的思绪中拉了出来。 陈宇亮没有理他,而是再次看向了那个坐在桌子最远端的那个穿中山装的老人。 “你……你是白玉扬?”陈宇亮终于想了起来,眼前的这个老人和他记忆中一个带着金属边框眼镜的瘦削男子重合在一起。只是他现在没戴眼镜,身材也臃肿了些,头发花白,只有那双眼睛似乎一直未曾变过,那双像湖水一样平静而深邃的眼睛,阳光晴好时闪耀着迷人的粼粼波纹,晦暗不明时又似乎能默默吞噬一切失足掉落进去的东西。 “对!”最先回应他的是秦楠竹,她激动地说道:“我就说嘛!他明明就和我以前的小学老师白玉扬是同一个人,你们偏偏都不信!这回总该相信了吧!”。 “不,”黄杨依旧没有什么大动作,只是微微抬了抬眼,可这时他的眼睛里却带上了无尽的轻蔑与悲悯:“我真的不是白玉扬,白玉扬早就死了。” “只不过,他并不是04年出车祸死的,而是早在1982年就上吊自杀了,那年他26岁,而我只有20岁。” 第三十九章 旧事(1) 青年不是没见过死人,相反,他见识过许多被贫穷、衰老、愚昧、暴力、疯癫、绝望压垮的生命。他们或许死法各异,可最终都变成了铺路青石板那样的颜色和质地,灰暗,冰冷,潮湿,沉默,并且和这些石头一样,最后都尘归尘,土归土了。 所以,当他猛然抬头,看见不远处,树影摇曳,光随影动,斑驳迷离,如梦似幻,一个长长的身影漂浮在半空中,摇摇摆摆,晃晃悠悠,他也只不过是站在原地呆愣了片刻,便从容不迫地接受了眼前的这个事实。 他在远处站了几分钟,竟仍然不见那人的动作停下。心中愈发感到惊奇,原来吊颈自杀需要这么长时间,那么这个过程未免太痛苦、太漫长了些。 如果一个人即将在一分钟之后死去,旁观者可以不必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可若他将在十分钟后死去,又有多少人能无动于衷地站在旁边一动不动的看完全程呢? 他终于迈步上前,一点一点靠近挂在树上的那个人。 他听到自己心里好像有人长长的地舒了一口气。 原来是风,他僵直的身体像一个摆锤,只需要微小的拂动,他就能飘荡起来。他就在这片孤独的森林里流放了自己的灵魂,任凭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 树上的那人穿着整洁体面的白色的确良衬衫和灰色中山装,长裤笔挺,几乎没有褶皱,因为他的腿不会再弯,脚不会落地,不会再沾染尘埃。他的面容也比一般吊死鬼更加平和,没有吐舌头,没有瞪眼睛,更没有稀稀落落地尿一地。 这5月份的气温还不算高,这人看起来最多也不过死了几个小时,安详得就如同睡着了一般。 青年不自觉地又上前了一步。他看到了他纤细苍白的手指,指甲边缘修剪得平整圆润。皮肤的颜色泛着诡异的青色,看起来却比他们村里一些姑娘媳妇都要细腻光滑。 真是个漂亮又体面的死人。青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心里想道,这大概是他见过最体面的死人了。 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人上吊了。同村的一个女人用的也是这种死法,只是远没有他这般体面。头发披面,脸白如纸,眼凸如死鱼,舌长如恶鬼。大伙儿把她抬出来的时候,伴随而来的是一股熏天的臭气。下半身看上去湿淋淋的,沾了一大片粘腻的污渍。 围观的人一边忍着嫌恶,一边又按捺不住好奇纷纷要往前凑。 “咦!屙了一大片,真恶心啊!” 但凡是女子总是爱美的,她要是知道自己死后会被这样围观,不知道会不会想要活过来重死一遍。 至少让她把头发梳好,画一个红润的妆,换一身漂亮的衣服,再把肠胃排空,最后要记得把绳子套在脖子的靠上半部分位置,别把舌骨压断了,这样舌头就不会从嘴巴里掉出来,生后也能做一个漂亮而体面的女鬼。 可惜生死都只有一次,大多数人没什么经验。 看够了之后,他便打算离开。真是奇怪的人,反正最终都是要烂掉,何必还要挂念死后的形象,既然有这么多牵绊,倒是舍得放手离去。 突然间,他听到窸窣的风声夹杂了一声小猫般的嘤咛。原来这片林子里有死亡,还有新生。 他没有在意,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却没想到那声音竟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在他前方的某片草丛中。 这回他听清楚了,不是小猫的叫声,而是更像婴儿的呓语。他又朝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一块鲜艳的红布包裹着一团什么东西,在草丛中蠕动。 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儿睁着两颗像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朝着他伸手蹬腿。 青年被吓得退后了好几步,活人永远比死人更可怕,这是真的。 他开始懊悔起来——自己哪来这么大的好奇心,非要走过来看死人,看完也就罢了,为什么非要走这个方向?让他听到小猫的叫声,看到这个活生生,孤零零的孩子。 转身离开也没有关系,这原本就不是你该担负的责任,况且这里再没有别人,只有天地和你的良心知道。 他向前走了一步。听到了可就不能装作没听到哦。 他又向前走了一步。看到了可就不能装作没看到哦。 终于,他狠狠地折返了回去。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看到了他的脸,朝他露出茉莉花一般纯洁的笑容。他刚才见了世界上最漂亮的死人,现在又见到了世界上最漂亮的孩子。 他确实闻到了一股茉莉花的馨香,原来孩子的手腕上缠了一圈茉莉花链。他将裹成一团的孩子抱了起来,立刻就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劲。手里的这个襁褓未免重了些,他给人家做了三年的帮工,东西不用上手也能知道大概分量。这孩子最多三个月大,不会超过十斤,可手里的这个包裹已经超过十五斤。 他摸到了一个硬块,翻出来一看,是一个小布包。 上面有几张证件大小的小册子,没等他打开看里面的内容,底下叮铃作响的东西简直要将他的眼睛闪瞎。 三根黄澄澄的金条! 他张着嘴巴,久久不能合拢。直到那孩子也学着他的样子,张着嘴巴咯咯笑,才把他从震惊中拉了回来。 他咽了口唾沫,这才想起手里还有那几本小册子。 他打开学生证和毕业证,上面的姓名写的是白玉扬,1956年生人,毕业于S大学物理系。还有一本工作证,上面写的服务单位是S市XX中学,职别教员。 他又快速翻看了剩下的证件,所有证件上的姓名栏填写的都是“白玉扬”,而所有的照片和那个此刻还挂在树上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他突然感到气血上涌,满腔的愤怒就要喷薄而出。 “我收回刚才的想法,你这人实在是太不体面了!何止是不体面,简直是可恶至极!” 他甚至想将那吊死鬼从地府里拽上来问问,你能读这样的学校,有这么高的学历,这么好的工作,穿这么好的衣服,有这么多钱,为什么还要做这样的事,你自己做这样的事也就罢了,竟然还留下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让她在这里等死? 他气得抱着孩子围着白玉扬团团转,那具体面的尸体在他眼前晃荡,可此时他只想朝他做工考究的皮鞋上吐唾沫。 你知不知道,像我们这样的贫苦百姓,有能力学习也没钱上学,有钱上学也没本事成为体面人。你虽然全都有了,可却成为了一个畜生不如的东西,或许,你确实该死。 生在地主家里就能继续成为地主,生在知识分子家里就能有知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却只能打洞。可你再看看他们做的事,站在柜台后面收钱,把信投入邮筒,坐在桌子后面记账,是什么天大的难事吗?为什么偏偏是他们?又为什么、凭什么就不能是我? 既然你不知道怎样活,想要抛弃一切,不如将你的身份借我,你愿意披上你脱下来这幅重壳。只要有机会身在其位,我不信会做得比别人差。 …… 西宝村来了个罕见的大学生,虽然看起来有些腼腆畏缩,可他那身烟灰色的中山装,和鼻梁上的金属边框眼镜最终还是说服了他们。他说自己家里出了变故,亲人不在,友人背叛,因此只能背井离乡,来到此处,只求能在这里的小学谋取一个安身立命的职位。 村民虽然对一个单身男青年独自抚养一个女婴颇有些风言风语,可俗话说,日久见人心。在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都夸赞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白老师不仅学识渊博,治学勤恳,常能见到他挑灯夜读,而且为人热心,对待学生耐心负责,温柔和善,甚至还驯服了一些调皮捣蛋的孩子。 逐渐地,村里的妇女也愿意教他怎样带孩子,后来又见这女孩不仅生得白净可爱,性格也乖巧,讨人喜欢,少见她哭闹,有时候甚至愿意主动帮他照看。 可很快大家就明白了这孩子为何如此乖巧。长到四岁时,还可以自我安慰她只是发育得比较慢,可到了六七岁,别的孩子都能写字算数了,可这女孩却连说话都存在困难。 于是,村民们对白老师的感情从一开始的猜忌、冷淡,到亲近、尊重,到最后变成了同情。 白老师的心态倒是调整地很快,大家觉得他甚至比以前更加疼爱这个女儿了。 “好了,我家囡囡好一直陪着我了。”白老师笑道。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会出现这样一个戏剧般的转折。一个只有初中学历的人摇身一变成为一名教师,好在一开始只需要教写字读音,加减乘除,这给了他喘息的机会,让他能逐渐稳住自己的位置,最终成为一名合格的老师。而这场戏剧中更令人猝不及防的转折是他还未结婚,却先成为了一位父亲。 生活辛苦得像一个错误。可就在这时,像小狗一样单纯的女孩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你,她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可她会竖着耳朵听,她看不懂你在做什么,可她会安静地陪在你身边。心智成熟的人的世界中有很多人,但她只有你一个人。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在她纯粹的爱中,只有你一个人。。 “或许,比起从你那里偷来的教师身份,我更喜欢被你抛弃的父亲身份。白老师,谢谢你。”他这样想。 被人需要,被人尊敬,被人依赖,被人爱。我感受着我的一呼一吸,我感受到我活着。 第四十章 旧事(2) 宁静祥和的日子在1998年农历二月十五这天被打破了。 时间刚过了10点,家里的门就被人拍得砰砰作响。已经准备好上床睡觉的白玉扬连忙披了身衣服,前去开门。 门外的人是村长,白炽灯昏聩的黄色灯光把他的脸映照得严肃而恐怖。 “白老师,不好了,出事了!”村长一看到他就焦急地喊道。 白玉扬的心漏跳了一拍,却还是努力强装镇定:“出什么事了?什么人出事了?” 村长有些悲哀地看了他一眼,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花神庙里……好像……好像死人了……” “你说什么!”听到他说的那两个字,白玉扬再也无法淡定,心砰砰狂跳起来,声音响得如同在他耳边振动。 白玉扬一个箭步就要冲出去,却被村长一把拉住了:“不……不是茉莉……” “那究竟出什么事了,你快说呀!”白玉扬恨不得把他拎起来像倒口袋一样把他肚子里的话一股脑儿地全部倒出来。 “死的人好像是东宝庄李村长家的小儿子,他今天晚上不知为什么出现在了花神庙里,被人烧死了……好像是你家茉莉……” “你别胡说!”白玉扬厉声打断了他。 “今天晚上就她一个人在花神庙……听说她的身上沾满了血。李二贵不就住在那庙旁边么,他亲眼看到她从里面跑出来的!”村长终于把话说清楚了。 “她现在在哪里?”白玉扬已经急得要冒火,死死抓着村长的胳膊。 “她现在被东宝庄的村民抓住关在祠堂里了,他们让我……” 没等村长说完,白玉扬就已经窜出去了,转眼就消失在黑暗中。 可他走得太急,没想到要拿上一只手电筒,所以在田埂上摔了好几个跟头,手脚被土路上的石子蹭破了几层皮,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却又无法停下来,只能这样摸索着前进。 等他重新走到灯光下的时候,人们见到了一个同样满脸血污的男人,在一个已经发生了一起恶劣命案的晚上,白玉扬如同一只疯癫的恶鬼。 他恳求看守的人让他见一见女儿,甚至跪下来抱着他们的腿苦苦哀求,简直叫见者伤心,闻者落泪。可死者父母也在场,他们的哀恸显然更有力量,失去孩子的父母有权利发疯,咒骂,责难,以及审判罪魁祸首。 他们断绝了他最后的希望,他从此再没见过茉莉。 警察很快赶到,对于这样一起人证物证齐全的案件,定案结案显得是那么轻而易举。 茉莉被选为当年的花神侍女,在花神庙守夜。可实际上,历年的花神侍女都不会在花神庙里过夜,别说是十几岁的小女孩了,敢在一个陌生地方独自过夜的男孩也没几个。可茉莉这个傻孩子偏偏却在这件事上出奇地固执,甚至不让任何人留下来陪她。 一想到此,白玉扬便懊悔地想要穿越回去把那时候的自己打醒。 东宝庄的纨绔子弟李有林不知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预谋,借着白天的狂欢肆意和晚上的酒精刺激,竟然明目张胆砸了庙门上的锁,闯入了这里。此人仗着家庭背景,一向无法无天,不仅在自己村里横行霸道,周边几个村里的青年也众星拱月一般地唯他是从。 在争执过程中,茉莉用案桌上铜烛台砸伤了他,还用烛台的烛针刺伤了他,最后用蜡烛点着了他的衣服,试图将他烧死。要不是花神庙附近就有村民居住,听到了这里的动静,看到了火光,及时把火扑灭,说不定整个花神庙都会被焚烧殆尽。 “这只是意外!她不是故意的!她也不想这样!”白玉扬心中痛恨作奸犯科的李有林,却不得不低声下气地来到李家道歉。 他跪伏在地上,任凭这世上难以想象的恶毒语言和拳脚招呼在他身上。 “他是死有余辜,明明我的茉莉才是受害者!”他在心里拼命呐喊,说出来的话却是:“我愿意赔偿,我有钱。” “你说什么?你有钱?你看不起谁呢?”李父听到他的这句话,原本稍稍平息的怒火瞬间又被点燃,一脚把他踹出了自己家门:“你是不是不知道我是谁?我的大女婿是县里的书记,二女婿是供销社主任,你说你有钱?有多少钱,能把我儿子的命买回来吗!”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学校呆不下去了,更重要的是,他马上就要失去女儿了。 法院宣判的时候,几乎全村的人都去了,他们将小小的审判庭围得水泄不通,庭里站不下,就站在外边,把白玉扬都挤得只能站在最外圈,他伸着脖子探望着,却只能看到一颗颗陌生的黑色脑袋。这层屏障,将他们生生隔离开来,即使她就在不到十米远的地方,即使他在身后默默呼唤。 白玉扬被这群人包围着,已经快要无法呼吸,不得不从中退了出来。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一步一挪地离开了,如同一只孤魂游鬼。他不敢再继续听下去,关上了自己的耳朵,仿佛只要自己没亲耳听到法官的宣判,法锤就永远不会敲响,靴子就永远不会落地,时间就能静止,结局永远不会到来。 可后来,他还是知道了故事的结局。 两个十来岁的男孩一边一个将女孩的两只手押在她身后,令她无法直起腰,抬起头,只能任凭他们摆布。 这是审判罪人的姿势,是他们在法庭上看到的。那些荷枪实弹,穿着制服,高大威猛的法警是小男孩们心里的梦。 “说!是不是你勾引了村西的陈老头?”左边的男孩故意压低嗓子,努力发出不容抗拒的威严声音。 “是不是你杀了隔壁村的李瘸子?”另一个有样学样,义正辞严,手上再次发力,女孩的头不自觉地又低了三分。 “你和他睡了几次?分别在什么地方?” “你为什么要捅死他?” “傻子!” “傻子!” “傻子!判你死刑!” “傻子!判你死刑!立即执行!” 堵在心口的那团气血若是再无法喷吐出来,恐怕下一秒就要当场毙命!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左右开弓,给了那两个男孩一人一记耳光。这力道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打得他瞬间全身瘫软起来,打得男孩子们跌坐在地,只敢惊恐又茫然地望着这个平日里和蔼可亲的老师。。 一旁的女孩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狼狈得像一只流浪许久的幼猫,他要找的是一个满心满眼里都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小狗狗。 我挣扎,我痛苦,我憎恨,我活着。 第四十一章 预言(1) “陈警官,我一直想问问你,当年那起案子最多只能算作一起意外杀人案,为什么在审判的时候,凭空多出了一项罪名,指责茉莉曾经和别人发生过不正当关系?”黄杨紧盯着陈宇亮。 陈宇亮有些心慌,可他毕竟是江湖老人,不可能没这点定力:“查案原本就应该细致彻底,事无巨细。一个人犯了罪被我们查到,难道就只需要追究当下的罪名,对以前的过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那你查证了吗?” “当然!”陈宇亮声音陡然高了几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当时在村子里呆了将近一个月,每家每户都进行了走访,你不是也接受过调查问询吗?” “那到底是谁做了这样荒唐的指证!”黄杨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狮子,下一秒就要冲上去生饮其血,生啖其肉。看得凌枫心弦绷紧,好在他一直没有离开自己的座位。 “当事人自己都承认了,还有什么可说的?”陈宇亮拍案而起,大声说道:“更何况,当时有三个人站出来指证她,已经不能用巧合或误会来解释了。难不成你要我们警察严刑逼供,非让他们否认那件事才是对的吗?” “那几个混子都是些什么人,陈警官在我们村呆了一个月,不会不清楚他们的为人吧?” 陈宇亮咽了口唾沫:“不管他们是什么人,都有权利说出自己看到的东西,做过的事。我们鼓励所有犯罪嫌疑人自首坦白,悔过自新。” “也包括信口开河,收钱污蔑?”黄杨嘲讽道。 陈宇亮被将了一军,可很快又反应过来:“这句话,我原样奉还。也请你注意言辞,没有证据就别空口无凭地污蔑别人!” 陈宇亮突然缓和了语气:“我承认,如果以现在的量刑标准看,对她的判罚确实有些重了。可在当时的背景下,她犯下的这两项罪行都是不可饶恕的,这两项罪名单一项都有被判死的先例,何况她两项都占了!” “是吗?也有判未成年人死刑的先例吗?”黄杨的眼神中透出无尽的悲哀。 “你说她是未成年人就是未成年人了?那你还不如直接说她没杀人好了。你有她的出生证明吗?有身份证明吗?没有吧,我想起来了,当时我们还没追究你非法收养儿童的罪行呢,你倒反过来指责我们的不是了。我告诉你,我们找了专业的医生测量了骨龄,她的年龄应该在18岁左右。”陈宇亮不甘示弱,和他针锋相对。 “所以,你们一定要让她的罪行重到可以判死刑才罢休,对不对?” “李家给了你多少钱,让你愿意昧着良心把一件意外办成死案?” “你别血口喷人!”陈宇亮再一次激动地提高了嗓门。 “求你告诉我吧,我是真心想知道的。” “够了!” “求你告诉我,求求你,他们到底给了你多少钱?够不够三斤黄金的价格?”黄杨说得无比诚恳,可在陈宇亮看来,他就是在明目张胆,毫不留情地嘲讽自己。 他终于忍无可忍,怒气冲冲地对凌枫说道:“你们都看到了,在座各位都是证人,这个人对我进行无端诽谤和人格侮辱,我要求现在立刻、马上立案,依法对这个口无遮拦的混蛋进行处罚!” 说罢,就打算离开。 “你要走了?”黄杨突然阴森地笑起来:“也好,去和你的家人道个别吧,因为……你马上就要死了。” 听到黄杨的这句话,所有人都震惊了。还没等凌枫开口质问,陈宇亮率先怒喝道:“你说什么?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知不知道那起案子里的人都死了?” 陈宇亮愣了愣,望向凌枫向他求证。于是,凌枫便简要将过去十几年间发生的这些“意外”案件和他说了一遍。陈宇亮听得目瞪口呆,看来他从未关注过这个案子的后续,只希望它能早日隐没在时间长河里。 “这些人都是你杀的?”过了许久,陈宇亮才开口问道。 “没有证据的事可不要乱说哦。”黄杨反击道。 “不是你还有谁?”陈宇亮已经开始有些慌乱起来。 “警察同志刚才不是和你说过是意外吗?你怎么空口无凭怪罪到我头上?” “哪有这样巧合的事?说出去谁信!” “或许是天谴呢?做了亏心事,不该受到惩罚吗?他们都已经赎罪了,那你呢?”黄杨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看着他。 “你敢威胁我?”陈宇亮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抖。 “这算威胁吗?”黄杨偏过头去问凌枫。“我说一只蜉蝣无法活到第二天,难道就是我杀了它?我说你活不过今天下午三点,难道就是我杀了你?” “你……”陈宇亮气得说不出话。 “不过你别担心,我安排一个人陪你一起上路,好让你不至于太孤单。你看怎么样,小竹。” 他们都快要忘记房间里还有这个人了,猛然间听到黄杨提起她,这才纷纷朝她看过去。 此刻的秦楠竹已经脸色惨白,语无伦次:“什么……” “你还敢问!”黄杨的目光如同利剑,恨不得要将她万箭穿心:“那天晚上,你也在花神庙里,对不对?” “不……”秦楠竹下意识地否认着,可眼泪不自觉地落了满面。 “你有没有见过烛针?”他不知道在问谁:“还不到五厘米长,除非特地往要害上扎,哪那么容易就能将人扎死?李有林是后来被火烧死的!我一直叮嘱她不能碰火,她也绝对不会放火!放火的那个人是你!” “不是!不是我!”秦楠竹早已泣不成声,拼命地摇着头。 “是你杀了他,最后却让我的茉莉替你去死!你才是最该死的罪魁祸首!”他的愤怒中带着无尽的哀痛,字字泣血。 “不是我!”秦楠竹痛苦地抱着头,喃喃道:“那是意外……我不是故意的……” “我……看到李有林被扎了几下之后……躺在地上,我就走上去,想看看他是不是死了,可刚走到他跟前,他就一下子就拉住了我的裤腿。我被他吓到了,往后一退,就撞到了身后的桌子,桌上的蜡烛就掉了下来……”她断断续续地说着。 “然后,你就溜之大吉了。”黄杨继续审判着她。 秦楠竹抹了抹脸上的眼泪,虽然是不堪回首的过往,可说出来之后,她终于能将这根拥堵在皮下多年的毒刺拔出来了:“是的,我从花神庙后门旁边的窗户里跳出去逃走了。” “你也要赎罪!”黄杨的眼睛里冒出恶毒的光:“你们两个,统统都要赎罪!用生命和鲜血为我的女儿赎罪!” 凌枫见他情绪激动,恨不得扑上来立刻将二人撕咬成碎片,连忙吩咐周震和马晓超把他押进审讯室,先关押起来。不管黄杨的“预言”是真是假,现在他是多起命案的最大嫌疑人,决不能掉以轻心。 “这样吧,”经过陈宇亮和秦楠竹身边时,黄杨突然对他们二人说道,像一只戏弄老鼠的老猫:“要是你们两人其中有一个人愿意代另一个人受过,主动赴死,我就饶了另一个人。一个人死,一个人活,怎么样?一个人死总比两个人死要好吧?” “够了!没人会死!”凌枫厉声打断他,又对着他身后的周震和马晓超说道:“把他带走!” 就在这时,黄杨趁两人尚处于松懈的短暂空档,猛地向秦楠竹扑了过来,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疯狂大叫道:“都是你做的好事!你二十年前做的事!你必须要为我的茉莉赎罪!” 二人反应极快,一把将黄杨拉开。 毕竟是一个六十岁的老人,力量上和年轻人不能比,瞬间就被制服了。秦楠竹也未受伤,只是看起来惊吓不小。 黄杨被带走后,凌枫对陈宇亮和秦楠竹二人说道:“我们现在还搞不清黄杨想用什么手段对付二位,可他毕竟是犯下这么多起命案的嫌疑人,还是不能掉以轻心。现在已经快两点半了,还是在我们这里呆上半个小时之后再走吧,我会派人守着你们,不信他能在我们警察眼皮子底下杀人!” 二人被请到了五楼的一间休息室里。 陈宇亮一言不发地抽着烟,秦楠竹则失魂落魄地坐在另一个角落。不知过了多久,秦楠竹突然站了起来,像个幽灵一般在房内走来走去,最后,她竟停在了陈宇亮面前。 她的表情悲戚而绝望:“你真的收了李家的钱吗?” 陈宇亮猛然抬起了头。 面对黄杨的时候,他确实是心虚的,可眼前这个女人竟然也敢指责他,这令他满腔憋闷顿时有了发泄之处:“你什么意思!干了一辈子工作,谁能保证一丁点儿错误不犯?我不知道那个人对我有什么误会,但是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照他的说法,你才是害死她女儿的罪魁祸首吧?你刚才自己也承认了,不是吗?” “对。”秦楠竹幽幽地说道:“这么多年来,我其实一直没有忘记那件事,它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时时刻刻都在折磨着我。黄老师说的没错,确实是我杀死了李有林,害死了茉莉,那三个和她有染的村民和李有林父母的死也该算到我头上。” “我确实该为茉莉赎罪。”她仰天长叹道:“我不希望再有人因为我二十年前的错误而死去了,我身上的罪孽足够深重了。”。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出了窗户,动作快到陈宇亮这个老警察都没看清。 窗户什么时候被打开了?窗下什么时候被放了张凳子? 第四十二章 预言(2) “你先下来!”陈宇亮被她的这一连串动作惊到了,连忙劝阻道:“他现在已经被拘捕了,根本不可能威胁到我们的生命安全,没人会死了!你也不要上他的当!” “你不要过来!”秦楠竹声音发颤,满是恐惧和绝望。窗户外的平台只有二十厘米,秦楠竹艰难地扒着外墙上的一个凸起,看上去就像一株在风雨中飘摇的小树,摇摇欲坠。 “好,好。”陈宇亮极力平复着自己的语气,不敢有什么大动作,怕惊扰到她。 他用尽可能和缓的语调说道:“你这是干什么呀?先进来好不好?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谈,没必要这样。” “更何况现在已经没事了,那个黄杨已经被关起来了。他杀了那么多人,死刑跑不了的,根本不用担心会出来报复你。” 秦楠竹只是摇头,窗外的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你要是跳下去,可就着了那个混蛋的道了!他知道自己没法对我们造成任何威胁,所以刚才故意刺激你,就是想让你自杀。你可千万不能犯傻,不能让那个杀人犯得逞!”陈宇亮激动地血压都要升高了。 这里的动静很快引起了门外的人的注意,守门的民警在外面咚咚砸门。 “不许进来!”秦楠竹大叫道。 “好!好!我不让他们进来!你别冲动!”陈宇亮连忙说道。 “你退到门那里去,告诉他们不许进来,也别想用钥匙开门,不然我立刻就跳下去!” 陈宇亮没办法,依言退到门边,制止了守门民警的行为。 “你叫他们走远些,接下来的话我只想和你说。” 陈宇亮无奈地让他们离开门口,站到稍远一些的地方待命。 秦楠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陈警官,黄老师是个非常守信的人,我相信他说的话。只要我死了,他就不会杀你了。” “你……”陈宇亮急得抓耳挠腮,敢情自己刚才说了半天,她一句没听进去。 “你不必死,我也不会死!”陈宇亮焦急地喊道:“那个黄杨是什么大罗神仙吗?难道他能从铜墙铁壁的牢笼中逃出来杀掉你我吗?别看我今年也六十多岁了,他那样的老头,再来十个也不是我的对手!” 秦楠竹油盐不进,继续向他告别:“这一切皆因我而起,要是我当年就站出来承担责任,所有人都不必死,我身上背负了这么多条人命,和那些连环杀人犯有什么区别,我已经没有脸面再活在世上了!” “我只能去死了!”秦楠竹最后看了他一眼:“要是我的死能救你的命,也能算我在这个世上做的最后一件好事了。” 陈宇亮感受到了她强烈的求死情绪。他以前也处理过几起自杀案件,大部分人犹犹豫豫,絮絮叨叨,但尚能沟通,几乎没有人毫无畏惧。可眼前这个女人与那些人不一样,她还没有跳下去,就已经枯死了。 眼前飞过一只小虫,他烦躁地挥手将它赶跑。 此时,楼下已经拉起了一张救生网。 “快通知消防,让他们来铺设充气救生垫!隔壁房间去几个人拖住她,再看看能不能从楼顶突围救援!剩下的人全都给我去铺设救生网!一定要想办法接住她!拿手也得给我接住了!” 凌枫焦急地看了一眼时间,还有十分钟就三点了。难道,黄杨的预言真的要实现了吗? 可没等凌枫的布局到位,五楼窗户外的那个身影就开始松动了。他们看得清清楚楚,她松开了双手,张开了双臂,仰面跌了下来。 站在一楼的所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要是没接住,可能就没脸继续混下去了。本来警察局有人跳楼就是一件轰动的大新闻,如果人还没能被救下来,那可就太打脸了。 好在救生网兜住了她,可从五楼坠下的冲击力依然不小。秦楠竹瞬间就昏迷了过去,拉网的民警手上都被勒出了血痕,心中却大大松了口气。 将秦楠竹送上救护车后,凌枫怒气冲冲地来到审讯室,黄杨静静地坐在审讯椅上,仿佛特意在等他。 “你为什么要唆使秦楠竹自杀?”凌枫问道。 “你说什么?”黄杨意味深长地笑着。 “秦楠竹刚才从五楼跳下去了。”凌枫冷冷地说道:“你临走之前,一直向她喊着让她给你的女儿赎罪,就是这个意思吧?” “她不该赎罪吗?”黄杨反问道。 凌枫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这个问题,只能说道:“所以你承认了?” “我承不承认有什么所谓,难道你能把她的自杀算到我头上来吗?”黄杨笑得狂放又悲哀:“要是我有让别人做什么别人就会照做的能力,还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吗?” 也对,要是这么算,世界上角角落落,时时刻刻都有千千万万条诅咒在人们的嘴里和心里编织出来,难不成都要被治罪吗? “她死了么?”黄杨突然冷淡地问道。 凌枫回过神来,没好气地说道:“你的如意算盘落空了,想在警局杀人……” 可话音未落,审讯室的门就被人推开,站在外面的是凌泠,她脸色苍白,凌枫瞬间便意识到了不对。 秦楠竹没死,可还是有人死了,死的人是陈宇亮。 凌枫赶到时,文峤已经在房间里检查取样了。他呆呆地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陈宇亮,想起刚才一遍又一遍夸下的海口,脸上开始发烫。 “死者口唇、眼睑,甚至颜面整体都有明显的肿胀,喉头处也出现了水肿,初步判断应该是死于过敏性休克导致的窒息。”文峤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怎么会这样?”凌枫懊恼地问道。 “应该是接触了什么令他过敏的东西。”文峤解释道。“有些人会对某种特定物质过敏。常见的过敏原有海鲜,坚果以及桃子芒果这类水果。如果大量食用,会令人产生强烈不适,症状严重的就会出现过敏性休克。” “刚才有往这个房间里送什么吃的东西吗?”凌枫问道。 负责守门的民警摇摇头:“没有,他们两个进去之后就没人来过了呀。” “难道是她下的毒?毕竟当时房间内只有他们两个人……”凌枫理所当然地怀疑起秦楠竹。 文峤头也没抬,继续检查着尸体。“我刚才检查了整个房间,没有任何食物的痕迹,连水都没有。” “那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凌枫不解道。 “还有一种物质引起的症状比食物更加强烈,那就是药物,所以在给病人注射青霉素之前都要做皮试,就是要避免出现这种情况。” “但这个人的情况恐怕既不属于食物过敏也不属于药物过敏。”文峤指着陈宇亮的手背上的一处小红点说道:“他更像是被昆虫叮咬后才出现的过敏。一些虫子本身就有毒,而如果这个人恰好又对这种毒素过敏,效果就会加倍。5分钟内就会出现严重症状,十几分钟便可致人死亡。” 听到这里,凌枫有些不敢置信:“昆虫叮咬?难道是秦楠竹故意带进来的?” 文峤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你看到了?” “这倒不是,我就是在想有没有这种可能。”凌枫苦恼地揉着太阳穴:“我可不相信,陈宇亮的死是一桩巧合。怎么可能这么巧,他对某种虫子的叮咬过敏,而这种虫子偏偏还就飞进了这个房间里,把他咬死了。” 最后,文峤扔下一句“等我的尸检结果吧”,便离开了,只剩凌枫一个人站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发呆。 这个被他视作最安全的堡垒被人攻破了,他恨恨地挥拳砸向墙壁,这种愤怒是对自己无能的无声宣泄。 门外的走廊上,凌泠一脸担忧地望着他。可他不仅没有感到安慰,反而反手将门关上了。这种担忧也成为了一种对他无能的嘲讽——没事儿吧?不要紧的,这不怪你,不用担心……他知道他们会说哪些话,可这些话不仅不会令人感到好受,反而更像是在伤口上撒盐。 要是能阻止这一切,这些劝解人的好听话全都不会有机会说出来的。 将秦楠竹送上救护车,并且得知她没有生命危险的时候,凌枫特意看了一下手表,是3:05,当时他还觉得自己赢得了这场战争。现在再看,是多么讽刺啊。。 果然有人死了,死了一个,另一个就不用死了。 黄杨的预言果然成真了。 第四十三章 姑获鸟的选择题 第二天一大早,文峤就拿出了全面的尸检报告。 陈宇亮确实死于过敏性休克,在脖子和手臂处找到五六处疑似昆虫叮咬的红点。 “在他的这些伤口中提取到了一些胺类物质、多肽物质以及高分子蛋白,包括神经毒蛋白、磷脂酶A、透明质酸酶等,这些都是胡蜂毒素的主要成分。” “胡峰蜇伤人后,毒囊内的毒液进入人体血液,其中的抗原成分Antigen5会迅速诱发机体发生 IgE介导速发型过敏反应。毒液中的组胺和激肽等物质会促进局部炎症反应的发生,局部伤口会出现疼痛、红肿、丘疹及红斑,或坏死性病灶,严重时可引起全身炎症反应综合征,并伴有循环系统、神经系统、泌尿系统等全身多系统损害。蜂毒肽具有较强的细胞毒副作用,可直接导致急性肾小管坏死、间质性肾炎、肾皮质坏死,严重者可引起急性肾功能衰竭、肝损伤、心肌损伤、呼吸衰竭及神经系统损伤;磷脂酶A2会与蜂毒肽协同作用,引起急性溶血反应及过敏反应。” 文峤面无表情地说完上面这一长串专业术语,底下的警察虽然一时间没能记住什么肽,什么酶的,但还是明白了这胡蜂毒素可不是什么开玩笑的东西。 凌泠心有余悸地说道:“这么可怕!我以前也被蜜蜂叮过,这么说我是大难不死了!” “蜂毒引起的中毒反应并没有那么高的致死率,真正危险的是过敏反应。”文峤补充道:“我们对陈宇亮进行了过敏源检测,证实他对蜂毒中的抗原成分Antigen5严重过敏,过敏引起的急性呼吸衰竭十分危险,若得不到及时救治,几分钟内就能致人死亡。” 凌泠听了他的话,更加害怕:“我们这儿哪个角落里不会藏了一个胡蜂窝吧?是不是应该全面检查一遍,找出来消灭呀!” “对啊,这样一说,我有点儿都不敢呆在这里了。”周震附和道。 “这就是这件案子里最有趣的部分。”这时,文峤打断了他们的议论。 “我在周围观察过了,这里并没有胡蜂筑巢。”文峤先给他们吃了一粒定心丸。 “那些胡蜂就是奔着陈宇亮一个人来的。” 众人听了这话,更加惊愕。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们认识?”周震开了个不怎么好笑的玩笑。 “所有的动物都会被食物吸引,鲨鱼会被血液吸引,蜜蜂会被花蜜吸引。而陈宇亮在这些胡蜂眼里就是它们的食物。” “东南亚有种传统药用植物,叫做大百部。它的种子成熟后,上面的油质体会散发出一种气味,将自己伪装成胡蜂的猎物,目的就是要借助昆虫来传播它们的种子。这种油质体的气味一旦被胡蜂捕捉到,它们就会像捕猎一般地扑向传播体,疯狂地攻击、撕咬包裹着油质体的种子。” “在‘杀死’种子之后,它们会尝试将种子分解,然后携带回巢,但大部分会在半路上被丢弃,这也就完成了大百部的播种。” “胡蜂天性凶残,原本就具备较强的攻击性,而且因为它们的毒刺结构特殊,刺中猎物释放毒素后还能轻易拔出,以便进行多次攻击。因此,如果不幸被胡蜂认定为猎物或敌人,它们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隐隐也都猜到了文峤刚才说的那番话的意思。 “在陈宇亮的伤口周围提取到了一种油质体。只不过现在没有大百部种子做对比实验,所以还不能完全确定陈宇亮身上发现的这种物质就是大百部种子上的油质体。” “我就知道,这件事绝不可能是巧合!”凌枫拍案而起,一脸愤怒的说道:“一切都是黄杨计划好的,他自曝身份,为的就是引出这个当年督办茉莉案件的警察,以便能够设计杀死他!” 这时,周震突然弱弱地举手问道:“可是……黄杨干嘛非要把人引到我们局里来再动手呢?他的这种手法完全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呀?就像他在过去十几年里杀掉的那几个人一样。” “当然是因为仇恨!他要报复他,羞辱他!”凌枫恨恨地说道:“还有什么比在警察局里杀掉一个警察更令人感到耻辱的呢!” “或许是你想多了。”文峤突然平静地开口:“他对和那件旧案无关的人员一概没有兴趣,所以不要把你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凌枫原本就对昨天发生的事耿耿于怀,现在又被文峤摆了一道,心里的火腾得一下就要窜出来。 可文峤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意思就是黄杨杀陈宇亮只是单纯想让他死罢了,没有你脑补的那出羞辱大戏,所以,用不着想那么多给自己找不痛快。” “为什么这么说?”凌泠知道自己哥哥在想什么,连忙接话过来问道。 “他过去的那些作案手法,烧炭,下毒,溺水,触电,既然要伪造成意外事件,那就必须要干净利落,不留痕迹。陈宇亮在茉莉案中所犯的罪过并不比其他人更轻或更重,他没有必要对他特殊照顾。” “那他干嘛非要在我们这里动手?”凌泠接着问。 “我想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陈宇亮和秦楠竹是最后两个需要替他女儿赎罪的人,因此他愿意孤注一掷,甚至不惜完全暴露。第二……听说黄杨昨天问了陈宇亮一个问题。” “黄杨问他到底有没有收李家的钱,收的钱够不够三斤黄金的价值,陈宇亮否认了。” “对,他确实问过这个问题。”凌泠说道:“可……这又有什么关系?” “昨天那场面对面的问询,确实是黄杨特意安排的,你们以为是警察在审讯他,实际上是他在审讯警察。他把这件陈年旧案重新铺陈在陈宇亮面前,就是要让他做出选择。” “如果良心可以买卖,李家的出价可以让陈宇亮丢弃良心,那么,如果他的出价高于李家,是不是就能买回陈宇亮的良心呢?” “如果陈宇亮把当初的价格如实告诉他,说不定他就不会死了,如果当初的价格低于三斤黄金,就说明黄杨曾经有过挽救茉莉的一丝希望,却被他无知地放弃了。”。 “可惜陈宇亮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接否认了这件事的存在。”虽然嘴上说着可惜,可文峤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惋惜之意。 “这就是姑获鸟的选择题,回答错误,便要接受死亡的惩罚。” 第四十四章 忘忧果 会议室的门被人推开了,进来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是刑侦支队技术组的王朝阳。 “凌队,我们按你说的,把陆一凡被害那天百货商场附近的监控视频又查了一遍,确实找到了疑似黄杨的人。” 说着他将自己手里的平板电脑递过来,上面有几张视频截图。视频里是一个身材中等的男人,带了一顶鸭舌帽,遮住了大半张脸,棕黄色上衣,黑色裤子,看起来相当低调。 监控视频拍到这个人在同一时间进入百货商店,并且曾经在奶茶店的同一楼层出现过。 “找到黄扬了?那第一次排查监控的时候怎么没能找到他?”凌泠问道。 王朝阳对着自己的同事,也没什么好避讳的,直接说道:“刚开始没有目标嫌疑人,我们只能围绕曾经在陆一凡周围出现过的人进行排查,完全就是大海捞针。现在我们有了准确的人物,只要找准特征,一一匹配,很快就能目标。” 凌泠也借过平板电脑看了半天,最后还是放弃了:“这画质都快糊成马赛克了,你们是怎么分辨出他们是同一人的?” “单从面容确实很难判断,所以每个细节都不能放过,要从嫌疑人的身高身材,走路步幅,行动姿态等全方面比对。” “监控里这个人肩膀右高左低,走路时外重内轻,左脚步幅略少于右脚步幅,这些都是我们的判断依据。” 凌泠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 “这么说陆一凡的案子也很有可能是黄杨做的,而林辉是在学校里遇害的,黄杨也有充分的作案时间和作案条件。这两个人应该和他女儿的案子没什么关系吧?他为什么要杀掉这两个人呢?”周震问出了一连串问题,这也是他们现在最想知道的。 凌枫皱了皱眉:“黄杨还是什么都不肯交代吗?” 凌泠点了点头:“我们现在掌握的这些都是间接证据,十几年的那些案子也都死无对证了。黄杨咬定了这一点,说如果我们拿得出证据,他可以二话不说,立刻认罪。” 就在众人苦恼不已的时候,门口响起了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柳梦微手里捧着一个精美的小盒子,偏着头看着房内的众人,从容而优雅地笑着。 “你怎么能偷听我们开会?”凌泠一看到她,就想到那天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哄骗到女生宿舍楼,三更半夜装神弄鬼的那件事,所以对她还是没什么好脸色。 “我哪有?”柳梦微一脸无辜:“你们不是都开完了吗?没证据,没口供,没法结案,甚至没法立案。” “你……”凌泠气得说不出话来,柳梦微却笑得很开心。 “有什么事吗?”凌枫终止了她们二人的拌嘴,认真地问道。 “我想来看看黄老师。”她眨着那双像猫一样的眼睛:“如果你们想让他招供,不妨让我试试。” “你有办法?”凌枫猛然来了精神。 “你这两天是不是没休息好?看起来眼周发青,面带黄气,是不是觉得有些胸闷气短,心绪郁结?” 凌枫被她问懵了:“说这个干什么?” 其他人也都疑惑地看向她,只有文峤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柳梦微一脸神秘兮兮的说道:“我给你带了解药哦。” 说着,她打开手里的盒子,原来里面是鲜红欲滴,新鲜娇嫩的草莓。 她给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分发了一颗。发到文峤的时候,他明显有些不愿意接,可柳梦微才不管那么多,直接抓住他的手,在上面放了一颗。 发完之后,柳梦微郑重其事地发话道:“诸位,现在在你们手里的是我花重金购买的忘忧果。假如你们有什么烦恼或忧愁,它能帮助你解决。” “使用方法是这样的。”说着,柳梦微拿起一颗草莓,举到自己面前,“像这样把它放在鼻尖,然后慢慢地向它倾诉你的烦恼,同时记得深呼吸,它会散发出一种无与伦比的魔力,将你大脑里那些杂七杂八的烦心事通通都消除掉,这样你就能忘记忧愁。” 说完之后,会议室里安静了半分钟,大家正用各种各样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你没事儿吧?”凌泠道。 “洗过了吗?”周震道。 “真的吗?”凌枫道。 众人纷纷侧目。凌枫看到了也只能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当然是真的!”柳梦微胸有成竹:“你们要是不信,不妨让我试一试不就知道了?把这些忘忧果给黄杨,等他‘忘忧’之后,你问什么他都会说的!” 这要求没什么过分的,反正现在也做不了什么,试一试也无妨。 审讯室里,黄杨虽然看起来疲惫憔悴,但风度仍在,他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坐着,似乎周围一切都与他无关。直到柳梦微将盒子放到他面前,他才抬起头看向来人。 “你喜欢草莓吗,黄老师?”柳梦微柔声问道。 “你说什么?”黄杨的声音有些干哑,有些迷茫地看着她。 “我今天去看林雪柔了。”柳梦微没有理会他的问题,而是继续说道。 “我们对于死亡曾经有过不同的定义,认为心脏停止跳动人类就算死亡,后来随着脑科学的发展,重新对其划定了标准,即意识消亡或者说脑死亡。如果我们选择后者为标准,那么自从林雪柔失踪的那天起,她其实就已经死了。” “你把她送给了魔鬼,任由他们抽空了她的身体,将她的灵魂放逐,好让这世间的妖魔鬼怪都能占据这副躯体。她可以是任何人,却唯独无法成为她自己。” “不是的……你别胡说……”黄杨有些惊慌起来。 柳梦微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利用一个学生对学校环境的天然信任,把她送入了地狱。为了将你的茉莉带回来,你不惜抹杀掉另一个和茉莉差不多大的女孩。” “不!不是的!”黄杨仍在辩解:“既然……她可以变成任何人,变成我的茉莉,又为什么不能变回她自己呢?” “只有灵魂才能触摸灵魂,只有最深的执念才能留住在虚空里飘荡了二十年的残魂。从这一点上来看,你的茉莉或许是幸运的,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这样深切沉重地思念着她,以至于她能够在别人的身体里生根发芽,短暂地开花。” “可林雪柔似乎就没这么幸运了,没有人眷恋她,挽留她,有家也不能回,从天上落到地上来的雪花注定是要消融的。” “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其实你心知肚明吧。原本她可以像许多普通孩子一样健康成长,如今却恐怕永远出不了那个医院了。”柳梦微的语气平淡如水,听在黄杨耳朵里却似有千斤之重。他的头一点点垂到了桌子上,肩膀颤抖,像一只狼狈的鸵鸟。 “纵观二十年间的复仇,你是那么有原则,要让有罪之人赎罪,无罪之人免于惩罚,无故受牵连之人获得补偿。那么,现在,该如何审判你的罪呢?” “你伤害并杀死了一个完全无辜的少女!”柳梦微一字一顿地说道:“该如何审判你的罪?” 黄杨伏在审讯桌上。低低地呜咽起来。 柳梦微再一次走上前,拿起其中一颗草莓,突然轻笑起来:“我第一次见林雪柔的时候,她是一只骄傲又活泼的小孔雀,有些娇蛮但也很可爱,这是十四五岁少男少女独有的生命力,别说你这样的老头子羡慕,我都嫉妒地不得了呢!” “我套她的话,她说她最喜欢草莓,有一个喜欢她的男孩,每天都给她送草莓,吃得她都快要变成草莓了。” “这就是我对那个叫林雪柔的女孩唯一的了解。我将这盒草莓带到她面前时,她的眼睛亮了一下。即使意识消散了,身体仍然会对过往喜爱的气味有所反应,那一刻,仿佛她回来过。”柳梦微叹道。。 “你闻闻看,草莓的香气,真的能令人忘忧呢。” 出了审讯室,柳梦微将那颗草莓放在鼻尖,慢慢嗅闻着,清甜美妙的香气充盈在整个脑海中。世上真的有忘忧果就好了,她想。 第四十五章 尾声 黄杨痛快地交代了他是如何制造各种意外手段杀害王金龙、赵强、陈卫东以及李有林父母五人的罪行。 第一个作伪证诬陷茉莉的王金龙只做了三年牢就被保释出来了,黄杨当即展开了报复行动。他用金条做饵,将王金龙约到一个水库,匡骗他只要告诉自己真相,就会把金条送给他。等他说完,黄杨却将那根金条远远的抛进了水里,引他下水去寻。当王金龙精疲力尽,想要上岸之时,站在岸边的黄杨将他无情地踹了下去。 这些尝试中当然也有过失手,或许是因为这些人都是爹不亲娘不爱的拖累麻烦,流氓混混,没什么人愿意费时费力去追究他们到底是因何而死。这或许也是黄杨复仇之路上的幸运之处。 只有李有林父母让他感到最为棘手,为了能够彻底摆脱嫌疑,他甚至事先放弃了白玉扬的身份。 这些年里,他一人分饰两角,一边以白玉扬的身份在西宝庄里教书,一边仿佛早就预料到以后可能东窗事发,用自己原本的身份自考了一所专科学校,并取得了教师资格证。 他拼尽全力,活着两个人的人生。前半生,他用爱治愈伤痛,后半生他从恨中汲取力量。 黄杨一口气说了一个多小时,对警察的问题有问必答。可惜的是,这些案件时间都太久了,已经没有物证可查了。 说到林辉和陆一凡时,黄杨冷笑道:“我给过他们机会,他们原本可以不死的。” “我把林雪柔的衣服和书包扔在水里,伪造她落水的现场。如果他是真的担心自己的女儿,怎么可能就呆站在岸上干看着?” “那天,我借口想先和林辉谈一谈,来到停车场等他,坐进他的车和他说了一会儿话,下车时故意迟了一些,就是为了在驾驶座上撒上红磷硝酸钾粉末,以及炭粉等可燃物质。如果他当时下了水,沾湿衣服,那些粉末也就会被沾湿,就像烟花爆竹受潮后会失效一样,他的车也不会发生爆炸。可他偏偏没有。所以,等他坐到驾驶位上,随着刹车起步,身体和座椅产生摩擦,就导致了爆燃。” 凌枫听了目瞪口呆,没有想到他竟然还有这么一层考虑。 黄杨接着说道:“假如那个网红真的愿意用日本式最真挚,最恳切的方式道歉,即使只是划破一点皮肤,他也不会死。凌警官,听了我刚才说的,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是的,他会因为切腹产生的皮肉伤提前去医院。河豚毒素虽然致命,可如果能及时就医,还是有较大概率可以保住性命,更何况是毒发时就已经身在医院的人。可偏偏陆一凡本来就是哗众取宠,并非诚心道歉,因此,根本不会弄伤自己,更别提要去医院了。所以毒发时他只能独自挣扎,却又因为河豚毒素麻痹了神经无法自救。 一个女儿还没找到,就急着和学校谈赔偿问题的父亲,即使看到疑似落水的女儿,真的会冲下去亲自救援吗?一个为了流量和金钱可以罔顾事实,胡编乱造,引导舆论只为自己能躲在幕后获利的所谓“网红”,有一天竟然说自己认识到错误要悔过自新了,真的可信吗? 虽然他给出了选项,可那些人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几乎是没什么悬念的,就像陈宇亮绝不会承认自己曾经收受贿赂,协助被害人家属逼死了他的女儿一样。 姑获鸟出了一道选择题,一道对于这些人而言必死的选择题。 “你为什么要杀害他们两个人?他们两个人和你女儿的案子没有任何关系吧?”这是凌枫现在最大的疑问。 黄杨的眼神突然飘忽起来,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因为……我把林雪柔当成了我自己的女儿,我不能容忍她受到一点伤害。” 凌枫皱了皱眉,明显能感觉到他有一种欲言又止的局促和困顿。可对于要挖出一个人心底最深的秘密,凌枫又深感力不从心。 “十几年前你就已经设计杀害了王金龙他们,为什么把陈宇亮和秦楠竹留到二十年后再动手。” “因为我想给他一次机会,如果他向我坦白,承认错误,或许我真的会放过他。” 文峤推测地一点没错。 “可秦楠竹还活着。”凌枫提醒他。 “是啊。”黄杨并无懊恼之色,反而显得更加坦然。 “听说她跳楼自杀了,只是被你们救下来了。既然她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自然就有资格领取奖励。” 审讯室外的观察室。 “只要愿意真心改过,老师就不会惩罚你了。可惜,大部分学生宁愿接受惩罚,也不会悔过自新。”柳梦微摇摇头,一脸惋惜。 立在一旁的文峤,却还是神色凝重,若有所思的样子。柳梦微瞥了他一眼,好奇地问道:“你觉得这案子还有疑点? “秦楠竹第一次来警局配合调查时说了一句话,当时我只是隐隐感觉有哪里不太对,但不能肯定。现在想起来,或许是她用词含糊,或许只是巧合,也或许是切切实实的疑点。” “哪句话?”凌泠急切问道,她不知道文峤什么时候也这么爱卖关子了。 “她说有位警察去学校找过她,还说过那天有一位女士打电话给她,指的应该就是我和柳梦微。林雪柔失踪的那几天,我跟着警队去过学校几次,学校里的一些师生应该能认出我的身份。人们往往默认跟在警察身边的人也是警察,所以,如果有人看到我们两个人在学校调查走访,会说‘有位警察’这样的话吗?” 柳梦微说道:“我印象中只对黄杨说过,我们两是同行。可是,最开始的时候,他也误以为我是警察。” 凌泠脑筋有点转不过弯了来:“这能说明什么?” “你还记得当时调查陆一凡死因的时候,曾经问讯过那家奶茶店的店员吧?”文峤没有解释,直接对凌泠说道。 “他们说当时人很多,店里忙碌,不可能观察每位顾客的情况,即使看到了顾客的脸,也不可能有心思去留意,除非他们当中有记忆力超群或对人脸极度敏感的人,但很可惜,并没有。这种一闪而过的瞬时记忆,会在极短的时间内从脑中消失。” “好在这其中还是有一个特殊之处的,那就是奶茶本身。奶茶这种饮料的绝大部分受众应该是40岁以下的少年和青年群体,四五十岁的比例极少,更别说一个六旬老人。如果那天出现一个这样年纪的人来买奶茶,还挤在一大帮小青年中排队等候,店员会一点印象也没有吗?” “你的意思是……”凌泠长大了嘴巴。 “这是一种推论,无法作为证据。”文峤顿了顿,有些犹豫是不是要说接下来的话。 “其实,当时在陆一凡租住的小区楼梯间里找到了一个空的奶茶塑料杯。上面提取到了陆一凡的指纹,基本上可以肯定就是他最后喝的那杯奶茶。除了他自己的指纹,还在上面提取到了一枚疑似他人的指纹……” “那不是正好拿来做对比!”凌泠兴奋地说道。 “那枚指纹恐怕不具备比对意义。”文峤给她泼了盆冷水。 他突然拿起桌上的一个玻璃杯递给凌泠,她虽然有些迷惑,但还是自然地顺手接过了。 “他们做事非常周密,指纹这样的事肯定也想到了。隐藏指纹的手法有很多,比如在手指上贴胶带,涂胶水。因此,奶茶杯的杯壁上没有留下指纹,而是在这里——” 他指了指凌泠用小拇指托着的杯底,“靠近指甲的小指侧面有一小部分可能是因为不在胶水或胶带的伪装范围内,得以在杯底留下了痕迹。” “只是这片痕迹实在太小,可比对的特征点太少,甚至无法排除这枚指纹就是死者自己留下的。” 柳梦微趁他们两个人说着话,悄悄退出了审讯室,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也如愿听到了故事的尾声。。 审讯室里凌枫还在询问各种细节,凌泠拉着文峤询问各种其他可能性,他们正在为这些错综复杂的问题愁眉苦脸,焦头烂额。 可柳梦微并不为此苦恼,她早就明白这个世界充满了未知和不可知。哥德尔也早就说过了,这个世界上多的是无法被证明也无法被证伪的命题。就像那天在档案室里翻开茉莉的案卷,倾听她无声的呐喊时,她同样听到背后那些堆积成山的泛黄纸张里,还有窸窸窣窣,此起彼伏的低语,其中的委屈,离奇,巧合,错误,疏忽,失漏,更说与谁人听? 第一章 同学聚会(1) 姚飞鹏静静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眼睛没有焦点,木木地看着前方。 前面是卧室的方向,卧室门没有关,他的妻子刘丽琪正坐在梳妆台上描眉画眼。 她抿了抿唇,转了转脑袋,从各个角度观察着镜子里的自己。几秒钟之后,她果断抽出一张纸巾,沾上些卸妆水在唇上仔细抹了几遍,又换成了先前试过的一个颜色。 又过了十分钟,她终于站起来,走出卧室,拿起放在沙发上的包。姚飞鹏跟着站起来,跟在她身后走出了门。 转身的时候,刘丽琪的眉毛轻轻向上挑了挑,漏出来的一丝目光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子迅速在姚飞鹏身上剜了一道口子,他的心脏不自觉地重重跳了几下。 “窝囊废,天天只知道在家里瘫着装死,我每天在外面累死累活,回家连口热饭都吃不上。我看你早点死了算了,省得浪费粮食还遭人嫌!” “没见过你这样的废物点心!连自己的工作都要老婆出面帮你搞定!你见过谁参加同学聚会是去求人帮忙的?人家都是风风光光地炫耀攀比去了,谁谁做了多大生意升了多大官,谁嫁了个好老公谁又娶了个美娇娘。我们到好,脸都不要了,低声下气地去求别人介绍工作,真的,说出去要笑死人的!” “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嫁你!我真是命苦!一辈子绑定在你这个迟钝的蠢猪身上了!你早点去死,我也还不如死了算了!” 两人在玄关处换好出门的鞋,姚飞鹏不敢再抬头,他害怕那刀子一般的目光。于是便低着头,一直盯着自己的鞋尖看。 他一言不发地跟在妻子身后走出小区,走到马路边上。刘丽琪利落地拦下一辆出租车,两人坐进车内,姚飞鹏才张开嘴,声音干哑,仿佛年久失修的发条:“去夜阑酒店。” 开车的师傅似乎是个健谈又开朗的人,他刚听到这个地址便惊呼起来:“哟,那可是我们市里最高档的酒店,我连门儿都没进过呢!嘿嘿!” 姚飞鹏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也是别人请客,我们才有机会去。” “废物,人和人的差距比人和狗的差距还要大!” 车内气氛骤然冷了下来,司机师傅仿佛也感受到了什么,不再说话。 现在正好是下班高峰期,市中心车水马龙,他们的车也只能淹没在其中随波逐流,走走停停。室外温度只有五六度,可刘丽琪还是按下了车窗,任凭冷风灌涌进来。 姚飞鹏鼓起勇气看了她一眼,刘丽琪的头孤零零地靠在车窗旁边,出租车走走停停,那颗头也飘飘悠悠,仿佛在那些令人头晕目眩的光影里游荡。 自从有了城市,白昼与黑夜逐渐颠倒,活力四射的阳光也逐渐不如五光十色的霓虹令人迷醉和神往。人们学会了在白日里隐藏秘密和心绪,等到夜晚再纵情肆意。 姚飞鹏也学着她的样子看向了窗外。 出租车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可即使将头抬到最高,甚至伸出窗外,也无法看到身旁大楼的楼顶和挂在顶端的大楼招牌——他被装进了一个小铁盒子里,盒盖限制了他的视野,他连天空都看不到,他连井里的青蛙都不如。姚飞鹏感觉自己就像爬行在山谷里的一只蚂蚁,两边大厦将倾,即将把他死死压住。 他看得头晕目眩,只好收回目光,看看身边有没有什么能令他稍微安心的东西。睁着眼睛,总是要看东西的,不是看好的,就是看坏的。于是他看到了另一个重磅炸弹——前排的计价器不断变化着,随着他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不断攀升,可在这过程中,车子不过爬行了几米。他难受地挪了挪屁股。 终于到了夜阑。可还没进门,里面散发出来的金碧辉煌的光芒就要将姚飞鹏逼退,刘丽琪走上来挽住他的手臂,才令他没有立即落荒而逃。 姚飞鹏没有抬眼就感受到身边传来如同利剑一般的目光。 “土狗!乡巴佬!” 青春靓丽的迎宾小姐脸上挂着程式化的微笑,可姚飞鹏分明看到了她们也在心里嘲笑:“土狗!乡巴佬!” 其中一位踩着高跟鞋款款走上前来,她的声音甜美而轻盈:“请问二位有预约吗?” 刘丽琪高昂着头,没有理会她。 姚飞鹏觉得现在自己一定像女皇身边的太监,他回道:“六楼,一位姓方的先生定的包间。” 迎宾小姐脸上顿时闪现出一丝光彩,她的笑容更甚,忙将他们二人领到电梯里,按下楼层,一路陪同来到六楼的房间门口,之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房内已经有七八个人聚在一起说着话,见门口有人进来,纷纷朝这边看过来。 一个珠光宝气,雍容华贵的女人见到了他们二人,并未起身,只是坐在位置上向他们招手喊道:“琪琪,这里!” 刘丽琪也看到了她,笑意盈盈地走上前去和她轻轻拥抱了一下。女人叫李芸,和刘丽琪曾是一个宿舍的室友,头对头地睡了整个高中生涯,也在数不清的夜晚分享过自己都已经记不清的私密悄悄话。 李芸长着一张可爱的圆脸,大眼睛灵动有神,读书时就像洋娃娃一样讨人喜欢,现在更是增添了几分成熟韵味。只是在人群中安静坐着,便能成为焦点。当然,其中大部分功劳还要归属她手上和脖子上比头顶水晶灯还要耀眼的钻戒和项链。 刘丽琪的气质则与她大相径庭,她没有李芸那种和谁都能亲近的本事。上学时最引以为傲的便是成绩了,也因此受到老师们的喜爱,最后像大部分好学生一样,如愿上了一个重点大学,进入还不错的公司上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今的她与读书时似乎变化不多,依旧是朴素而清丽的。 “你家发生了那样的事,大家都觉得好可惜哦。现在好点了吗?”李芸掂量着语气问道,像是个爱撒娇的小女孩,任心思再敏感的人都不会怪罪她。 刘丽琪看着她真挚的眼神,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摇头,最后只能露出一抹尴尬的笑容。 “这就是你老公吧?”李芸看到跟在一旁的姚飞鹏,笑得更甜:“真是个帅哥呢!” 姚飞鹏的笑容恐怕比刘丽琪还要尴尬,他勉强和房间内的人打了声招呼,自报姓名做了简单的介绍便又沉默下去了。 沉默是他的铠甲,可很多人会用语言攻击别人的铠甲,因此,他希望整个世界都可以沉默。 李芸拉着刘丽琪说话:“别担心,你老公这么好的条件,学历这么高,以前还在大厂干过,再找份好工作根本不在话下,都用不着别人帮忙介绍的!不过,既然你开了口,我一定亲自盯着我老公让他好好给你留意着,你就等我好消息吧!” 李芸的语气欢快活泼,仿佛已经将委托的事情办妥了一样。 年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沉寂许久的高中同学群不知道被谁带了头,突然活跃起来。十几年前曾经共同生活在一起的人,曾经共同保留过一段记忆的人,有时候只要一个火星,就能重新点燃尘封的青春岁月。 就这样,借着一个由头,曾经的同学便又一次聊开了,曾经疏远的关系也似乎拉近了些。混得好的谦虚中带着炫耀,混得差的或委婉或直白地寻抱大腿。也就在这个时候,李芸知道了刘丽琪家里发生的变故和难处,并且主动提出了帮忙。 李芸新嫁的老公可是个大人物,拥有一家集团公司,包括这家夜阑酒店,也是他名下的产业。虽然他还有一个前妻和儿子,年纪也比自己大了二十多岁,可这样的机会落到她头上,“我想了三天三夜,也没想出一条可以放弃的理由。”这是她们两个在微信聊天时李芸说的话。 如今,李芸已经怀孕三个月,再也没有什么能将她从这座金光闪闪的城堡里赶出去了。 这个口只有可能让对方开,自己才好应承下来,不然的话,自己不就变成乞丐了吗?刘丽琪这样告诉姚飞鹏,她自然也明白,这是李芸照顾她的面子才抢先说的,好让自己不至于那么难堪。她一向周全细致,所以,人人爱李芸。。 “都怪你,差点让我变成乞丐!”姚飞鹏不小心又碰到了刘丽琪的眼睛。 还没开始吃饭,姚飞鹏就觉得肠胃翻涌,恶心想吐。 第二章 同学聚会(2) 夜阑璀璨夺目的玻璃旋转门前停了一辆红色的玛莎拉蒂。两位侍应生小跑着上前打开车门,从里面走出两个人。 女的穿了一件看起来柔软又飘逸的Loro Piana杏色小山羊绒大衣外套,包臀裙下的双腿笔直修长,脚下则是Christian Louboutin的经典款铆钉红底鞋,看起来优雅又妩媚。 男的看起来就简单多了,一身黑色系服装,看不出品牌的风衣和长裤,只有隐没在夜色里的那张冷峻的脸是苍白的。 柳梦微抱着双臂在文峤耳边喋喋不休地抱怨。 “真有你的!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没有风度的人。不仅要我给你当挡箭牌,竟然还要我亲自开车到警局去接你。您老人家倒还真是不客气,上了车就开始闭目养神,真把我当司机了?” “你可以拒绝。”文峤依旧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令人看了更加来气。“我又没有非要你来。” “那是谁拿警队顾问的事要挟我呢?”柳梦微哼了一声。 “你本来就目的不纯,就算我不提反对意见,也不应该让你进来。”文峤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什么?你要反悔?”柳梦微气得想给他一脚。 “这件事本来就不归我管,何来反悔?” 竟然被他摆了一道!“有没有搞错?原来你这个人不仅没风度,还没有品德,总是说话不算话,出尔反尔!” 可柳梦微随即便眼珠一转,轻笑道:“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等一下在你的同学聚会上,可别怪我在你初恋女友面前……” “什么初恋,说了多少遍了,根本没有的事!”文峤不耐烦地打断她。 柳梦微坏笑道:“别想骗我,要不是这次聚会上有你想见又怕见的人,你怎么会拉上我?我告诉你,我一眼就能看出你喜欢什么类型……唔,不对,根据我对你的判断,在那个年龄段,你应该对同龄女孩没有太大兴趣,这样说来……你当时喜欢的一定是一位老师吧!” 文峤终于忍不住瞪她一眼,强忍着才没有发作。 可柳梦微依旧不怀好意地分析着,摆明了就是在故意激怒他:“这也没什么嘛!青春期少男少女对老师产生情愫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柳梦微拍拍他的肩安慰道。 “省点力气,别忘了今天来是干什么的。”文峤提醒她:“待会儿你还要应付一大群人呢。” 柳梦微叹了口气:“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你不敢一个人来参加同学聚会,还大费周章地来请我来帮你吸引火力,为何不干脆拒绝呢?这可一点不像你的作风啊。” “盛情难却。”文峤敷衍地回答道。 柳梦微知道问不出什么,便只好不再说话,随他上楼去了。二人刚进包厢,热闹的交谈声瞬间停了下来。 门口的那两个身影,一个挺拔,一个窈窕,俊男美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彭瑞瑞,也就是文峤那天遇到的在云实中学当物理老师的那位,见到他们两个人,立马放下了手中的水晶香槟杯,快步迎了上来。 他朝着文峤点了点头,便算是打过招呼了,接着又满脸堆笑地对上柳梦微:“柳小姐也来了!” 其他人似乎一时间没有认出来人是谁,都还站在原地发愣。彭瑞瑞见状,转身面向所有人说道:“大家还记不记得当年我们班品学兼优的校草同学?” “文峤?是文峤吧!”一个发际线有些后移的敦实男人率先喊出来,不过其他人似乎反应平平,他们的眼睛都钉在了文峤身旁的柳梦微身上了。 李芸算是今天的东道主,她缓缓站起身来,慢悠悠地走到二人身边,露出了今天最迷人的笑容:“好久没有文大帅哥的消息了,我听瑞瑞说这次同学聚会你也会来,还吃惊了好久呢。这位……不给我们介绍一下吗?”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文峤摸了摸鼻子,轻咳了一声,缓缓说道:“就是一个朋友,特别喜欢参加聚会。听说我今天要来参加高中同学聚会,死皮赖脸要跟着来。” 大家神情各异,有的仿佛明白了什么,有的庆幸般地松了口气,有的露出一丝轻蔑,有的发出一声轻笑。 柳梦微不动神色地挽上文峤的手臂,做出一副亲昵的样子,另一只手伸出去和李芸握手,得体地笑道:“你好,我叫柳梦微。” 文峤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柳梦微的手偷偷伸到他腰间狠狠掐了他一把。两人脸上平静如水,礼貌得体,可心里已经恨不得动手掐了几回架了。 “文峤现在在什么地方高就?”有人问道。 彭瑞瑞抢先说道:“文峤现在可是我们云河刑侦支队的法医主任!” 可令彭瑞瑞没想到的是,此话一出,房内气氛突然冷了几度,他也不禁感到有几分尴尬。 虽然现在社会上对法医这类职业有了很大的改观,可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还是难免将他们和“尸体”、“腐败”、“血腥”等这类毛骨悚然的词语联系到一起。 彭瑞瑞只好连忙转移话题,虽然他以为自己知道柳梦微的职业:“柳小姐呢?” “我是医科大学心理学院的老师,同时……也是文峤他们队里的刑侦顾问。”柳梦微故意说道。 “哇!高端人才呀!”众人纷纷惊叹,显然,柳梦微轻松成为了人群中的焦点,立刻就把刚才那个可能成天混在尸体堆里,令人感到不适的家伙忘记了。 文峤终于松了口气,带她一起来果然是正确的选择。他隐没在热闹的环境里,开始静静观察起每个人来。 “你好,我叫张超。”一开始认出文峤的那个男人紧紧握着柳梦微的手,久久不愿意撒手。 “我叫蒋乘风。”他戴了一副金丝边眼睛,看起来倒是儒雅有礼,只是朝她点了点头。 “陈玉婷。” “刘林。” …… 房间内的人一一做了介绍,只有刘丽琪和姚飞鹏一直沉默不语,安静地坐在角落,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李芸见状,悄悄向柳梦微简单介绍了他们二人,这样,他们总算认识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终于入了座,李芸继续发挥她女主人一般的气魄。她眉飞色舞,意气风发,端起酒杯,做了开席前的致辞:“大家吃好喝好,千万不要客气。我不能喝酒,就以茶代酒先敬各位老同学一杯,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还能有机会聚在一起,是一件特别不容易的事。所以,今天必须尽兴而归!” 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端上了桌,所有人重新热络了起来。 李芸慢条斯理地吃饭,微笑,可心里却渐渐暗淡下去。原本围绕在自己周围的那些星星们竟然悄悄发生了偏移,她那颗敏感而细致的心能感受到大家将注意力倾注到了文峤带来的那个女人身上。 “没有商标的衣服,看材质顶多也就两三万,路铂庭的鞋子,大概五千块,没带珠宝首饰,耳环上只是不值钱的碎钻,迪奥的手袋,全身上下满打满算不会超过五万。” “在学校当老师?那么,家里顶多只能算个中产罢了。长得好看吗?也不过如此罢了,娱乐圈里的那些金丝雀不都长这个样子吗?看得都要审美疲劳了。” 李芸下意识地摸了摸手上的那颗耀眼的粉钻,不动声色地抬手捋了捋顺滑的秀发,头顶明亮的灯光配合着她的手指闪动起可望而不可及的光华。 “我的一根手指头,就抵得上你十几身行头呢!” 李芸漫不经心地听着饭桌上的谈笑,谄媚和虚伪令她觉得有些反胃。一转头,瞥见了坐在她身旁的刘丽琪。 她似乎还坚守在自己的这方阵营,没有叛变。刘丽琪给了她一个安心的微笑,这令李芸感到心里好受了些,恶心和反胃的感觉消失了大半。。 “不过是喜新厌旧的新鲜感罢了,你拥有的那些都只不过是虚无缥缈的幻术,经不起考验,风一吹就散了。” “而我,掌握着在任何地方都能通行无阻的语言。”李芸看着手上的那颗粉钻,从未觉得它是如此沉重,沉重到能把喉咙口的心脏压回到肚子里去。 第三章 解字 “蒋先生的字可真漂亮,练过书法吧?结字风格颇有董其昌的味道呢。”柳梦微看着手里的纸,赞叹道。 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聊起了柳梦微的专业。想来大家都受到电视剧、电影、小说创作的影响,对心理学这种听起来神秘莫测的学科有着浓厚兴趣,尤其是普通人一听到心理学就会联想到的一个词汇——催眠。 柳梦微不厌其烦地解释,心理学家和心理医生所承担的职能并不能画上等号。那种让病人躺在一个舒服得能让人陷进去的沙发上,旁边则坐着一个人用充满魔力的声音询问童年经历过什么创伤之类的,只是心理医生的一种沟通手段而已,并没有什么神秘之处。 而她的工作方式其实更像科学家,大部分时间需要在实验室里度过,召集志愿者做实验,记录分析各种收集到的数据,尤其是她这样的神经认知科学领域的心理学家。 虽然柳梦微澄清了对催眠的错误认知,但却不仅没有令他们消除好奇心,反而好像兴趣更浓了。 “做实验?你们都会做些什么实验?” 柳梦微有些无奈,要向外行解释自己做的事有时是件痛苦的事,她只好想办法转移话题:“有时候就像做游戏一样,你们想不想试试?” 一听这话,大家都来了兴趣,忙问怎么试。 柳梦微问服务员要来了纸笔。 “大家都知道测字吧?请随便写一个字,我可以为大家解答心中疑问。” 看众人反应,显然都有些吃惊。不过,很快就有人尝试起来,既然是游戏,当个消遣玩玩又何尝不可。 张超写了个“钱”字,笔画分离,写得歪七扭八,问财运。柳梦微问他最近是不是损失了一笔钱财,张超大呼真准,便将自己最近在股市上忍痛割肉的情况说了出来。 “不过,张先生最近可能会有一笔意外之财呢!”柳梦微补充道。 张超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呀!怎么看出来的。” 柳梦微指着纸上那个奇形怪状的“钱”字说道:“左边这个‘金’字疏离松散,意为‘散金’,而右半部分这一勾的尾巴写得又远又长,兜住了‘戈’上的那一点,就代表了你即将收获的那笔意外之财。” 张超听了笑逐颜开,连连说着有钱了要请柳梦微吃饭之类。 陈玉婷写了个“问”字,问自己现在的男朋友是否良配。 柳梦微看着那偌大的a4纸,只有中央部分写了一个小小的黑色的粗体字,其余部分苍白空洞得就和陈玉婷此时的脸一样。 见她迟迟不说话,陈玉婷小声开口询问道:“怎么样?” 柳梦微有些尴尬地捋了捋头发:“这可真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如何才算得上良配呢?不过既然陈小姐问了,我也就尝试解答一下吧。” “你把这个字描了好几遍,这样这个字就成了门内有问,问内有回,回内有口,口内有口……如此循环,没有止尽,就像一个漩涡一样,身处其中只会越陷越深……” “当然,”柳梦微赶紧调转话头:“如果陈小姐能和你男朋友把话说开,两个人有良好的沟通和交流,我想,没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 陈玉婷没说准,也没说不准,只是点头说了声谢。 蒋乘风也将自己的纸递过来,上面写的不是一个字,而是一排句子:“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这是李商隐《锦瑟》的颔联诗句。 蒋乘风听见柳梦微夸赞自己的字,眼神微动:“柳小姐也懂书法?一般人可能会知道王羲之,颜真卿这类名满古今的书法家,董其昌虽然也是名家,可在大众之间的普及程度远远不如前者,柳小姐竟然还能看出我师承哪派,看来也是功力不浅。” 柳梦微淡淡笑了一下,敷衍道:“我瞎说的,没想到给我蒙对了!不过,蒋先生想测什么样的问题?” 蒋乘风笑了笑:“其实我没什么想要问的问题。只是刚才看大家都在写字,我也就随意写了几个字,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就冒出这句诗来了。” 大家又玩了几轮,只当是个活跃气氛的游戏,不乏有人惊叹她测得准确,也有人只是笑笑不当回事。 李芸见刘丽琪两口子似乎一直孤立在外,特意偏头看了他们两人一眼,见姚飞鹏也在纸上写了个字。 姚飞鹏面前的盘子里装了一条鲈鱼。它被沿着鱼腹切开,以脊背为中心,两片肉平整整地摊开在洁白的盘子里,嘴巴朝着天花板方向大张着,丑陋又滑稽,一粒白眼珠挂在眼眶上,另一粒则掉在桌子上。 姚飞鹏就这样呆呆地与它对视了一会儿,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卢”字。 李芸不屑参与这种游戏,却又不想太没存在感,便将姚飞鹏的那张纸抢过来,递给柳梦微。 “你看看,这个字又该怎么解?”李芸问道。 柳梦微看着纸上的字再一次陷入沉思,她突然拿起那张纸,挡在面前,和一旁的文峤小声商量起来:“这个字解起来是大凶之兆,我要是实话实说,会不会被你的同学赶出去呀?” “那就随便说点吉祥话,街头算命的老头老太太都是这样的。”文峤建议道。 “那岂不是砸了我的招牌?”柳梦微不满道。 文峤很想给她一个白眼,当神婆还当上瘾了。 “那就随便你。”让你玩火自焚,文峤不再管她,等着看她笑话。 柳梦微将纸拿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叹道:“这个字我解不出来。” 大家见她认输,也没当回事,本来就是说笑,没人认真。只有柳梦微再次仔细打量了姚飞鹏一眼,只觉得他此刻如同暴风雨中摇摇欲坠的小船。她没法说出任何可能打破平衡,击沉这艘船的话来。 语言轻如稻草,可它能成为压死骆驼的那根稻草,也能成为落水之人身边的那根稻草。 这样想来,柳梦微突然觉得文峤方才说的其实是个不错的建议。 酒过三巡,聚会接近尾声,包间的门又一次被推开,走进来一个气宇轩昂的中年人,他穿着考究的西装,皮鞋擦得锃亮。 李芸“蹭”地一声站了起来,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来人正是他们刚才一直有意无意打听的李芸老公,这家酒店的主人方老板方正刚。 见众人纷纷站起身来迎接,方正刚倒是泰然自若。“大家吃得怎么样?” 李芸靠在方正刚身旁,小声地一一介绍在场每个人,方老板则一一颔首。介绍到刘丽琪他们二人时,他们又低声说了两句,方正刚特意走到姚飞鹏面前与他握了手。 姚飞鹏抬起了头,他看的不是方正刚,而是像躲在老虎身后的狐狸一般的李芸。 “丧家之犬!”姚飞鹏听到刘丽琪用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够了,够了!够了!!”姚飞鹏大喊道,他头痛欲裂,觉得脑袋即将爆炸,心脏即将撕裂。“不要再说了!你什么时候能闭嘴,不要发出声音了,不要再折磨我了!我快要没办法喘气了!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我觉得我的胸口好像有一团团麻绳纠结着,束缚着,缠绕着,我要把自己切开,就像桌子上的那条鲈鱼一样,沿着脖颈,到胸膛,再到肚子,将两半皮肉展开摊在桌子上,我要看看我的肺里堵塞了什么东西,让我无法呼吸,我的胃里有什么东西,让我总是想吐,我的心脏是不是坏了,每次跳动都如同针扎,我的肝脏,我的脾、肾、肠道,那一团团血肉,那些恶心东西!我的身体里怎么都是这些恶心东西!我不要,不要……” 时间好像过了半个世纪那么久,姚飞鹏扶着额,勉力睁开眼睛,眼前竟然依旧一派祥和。 他有些不明白刚才自己拼尽全力才翻腾嘶吼出来的话为什么没有人听见,他对上那一双双有些关切,又有些疑惑地眼睛,姚飞鹏只好努力缓了缓情绪,艰难地开口出声:“抱歉,我突然头痛得厉害……” 本来时间也已经不早了,此时又有人身体不舒服,聚会便就这样结束了。 “可怜。”刘林经过姚飞鹏身边时说道。 “可怜。”彭瑞瑞经过姚飞鹏身边时说道。 “唉!可怜。”陈玉婷经过姚飞鹏身边时说道。 那个美丽的心理学家经过姚飞鹏身边时用她那双猫一样的眼睛瞥了他一眼。。 “不要。”她说不是那两个字,而是——不要!不要!!不要!!! 可这无法成为解药,反而是催命符。 第四章 织女星 柳梦微的车行驶到一个路口,远远就看到前面车流自觉排成了两队,周围红蓝灯光闪烁,看样子是交警在查酒驾。 摇下车窗,看到外面的人,柳梦微也不禁吃了一惊。 “小凌警官,怎么是你呀?这么巧!” 凌泠看到她,倒是没什么意外,因为她也见过柳梦微这辆招摇的车好几次了。但是在看到她身边坐着的那人时,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脸上的表情。 “你怎么改行当交警了?”柳梦微问道。 “谁说我改行了?这是联合执勤好不好?”凌泠没好气地说道。 “真是辛苦!”柳梦微一脸心疼地说道:“你们警察为了保护我们公民的安全,可真是殚精竭虑啊!” 不知为什么,柳梦微这番话总是令她隐隐感到些不快。就如同在一个寒冬腊月,大雪纷飞的日子,一个躲在屋子里烤着火,手里捧着一杯热可可的人,把窗户开了个小缝儿,对外面还在摆摊卖货的小贩说:“哎呀,哎呀,你看你多可怜呀!” 凌泠努力清空了自己脑袋里的胡思乱想,冷冷道:“少废话了,赶紧把这个吹一下。” “我没喝酒,你放心吧。”虽然柳梦微这么说了,她还是配合地完成了检测。 正当柳梦微要关上车窗离开时,凌泠突然想到些什么,她敲了敲车窗:“你下来一下。” “怎么了?”柳梦微不解道。 这时,凌泠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你今天穿的是什么鞋?” 柳梦微面色一滞,扶额叹息:“好吧,被你抓到了。” “《道路交通安全法》明确规定,不得穿拖鞋、跟高4厘米以上高跟鞋或者赤脚驾驶车辆。违反规定的驾驶员将要被扣除2分并处警告或者二十元以上二百元以下罚款。”凌泠一本正经地背诵着法律条文,紧接着,朝她敬了个无比标准的礼。 “这位女士,请你出示行驶证,驾驶证以及相关证件。” 柳梦微竟一时不知如何应对,看了一眼身边的文峤——好了,他肯定是不会帮自己的了,于是,柳梦微可怜巴巴地问道:“要是我说我忘带了……” 凌泠心里暗爽:“没带就等于没有!我们只能当你是无证驾驶了。这种情况,可由公安机关交通管理部门处200元以上2000元以下的罚款,情节严重的可处吊销机动车驾驶证或者拘留15天以下的处罚。” 柳梦微连忙改口道:“有!有!你等一下。” 说着,从手袋里找出一个小本子递了过去。凌泠看了看,有些惊讶地说道:“可你这也不是大陆的驾驶证啊。” “这不都是中国公民吗?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那你也得按照规定更换大陆地区的驾驶证,所以,你现在依然是无证驾驶。”凌泠虽然板着脸,可心里实际上已经快憋不住了。 “不过看在你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就不吊销你的驾照,也不拘留了,交一下罚款吧。” “Yes, madam!”柳梦微如释重负:“我保证,明天一上班我就去换证!” “但是罚款可跑不了!危险驾驶加无证驾驶,数罪并罚!250!”凌泠飞快地填写着单子,正要潇洒地撕下来贴到车上。 可还没等递到柳梦微手里,坐在一旁的文峤突然发话:“快走!” 柳梦微和凌泠都愣住了,只听他又一次催促:“快走,往前开!” 凌泠罚单还捏在手上,她不得不跟着还在起步的车跑起来,一边焦急地喊道:“不行,不能走!我还没说完呢……” 柳梦微无奈道:“小凌警官,你可听到了,不是我要走的,你们这尊大神发话了,有了什么事你可一定要找对人,不能冤枉我啊。” 说完,便关上车窗,一路加速开走了。 “跟上前面那辆3796W的蓝色奥迪。”文峤说道。 “怎么了?” “那是冯诚的车。从酒店出来的时候就跟着。”文峤补充道。 海诚科技公司原来的老板,杀害博雅公司王明的凶手,虽然性命仍在,却被人成功灭口。 车里的人肯定不是冯诚,那现在开着那辆车,刚才跟在他们后面的人是谁? 那辆深蓝色的奥迪不紧不慢地在黑夜里行驶着,文峤皱了皱眉:“你的车实在不适合跟踪,反倒是被跟踪的好目标。” 柳梦微调侃道:“看来你在这方面确实经验丰富啊。” “看起来,你一点也不在意被跟踪,你知道跟踪你的人是谁?”他想起自己上次查到的那个卡车司机,名叫陈雷的男人。 柳梦微依旧是一脸无所谓。“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难道他们就不跟踪了?” 柳梦微突然神秘兮兮的说道:“你说有没有可能,我其实是流落民间的公主,这些人是被家族派过来暗中保护我的保镖?” “你能不能正经一点?”文峤有时候实在是拿她没办法。 “那你能不能轻松一点?”柳梦微娇嗔道:“成天板着一张脸,累不累呀?” 这时,柳梦微突然向着前车按了几声喇叭,又打了几次双闪。 文峤心中一惊:“你这是干什么?” “反正都已经被发现了,不如主动出击。”柳梦微不以为然。 前车果然有了反应,开到一处岔路后,便放缓了车速。紧接着又绕了几个弯,在一个僻静无人的空旷地方停了车。 从车里走出一个黑色的身影,那人身材高挑,鼻梁高挺,眼窝深邃,可轮廓又偏圆润,有东亚人的特点,看样子是混血。 她穿了一身华贵的皮衣,黑色长筒靴,只是静静站在那儿,就能令人感到无比强大的气场。 柳梦微也从车里走了出来,站在离她有三米远的地方。 二人相对而立,一明一暗,一个像幽深神秘的大丽花,一个像遗世独立的冰山客。 “怎么是你呀?”柳梦微懒洋洋地说道。 “令你失望了?”女人的声音里带着轻蔑。 “没有。”柳梦微故意说道:“见到你很高兴。” “是吗?你这是高兴的表情吗?”女人一瞬间冷下脸来。 “你是不是最近日子过得太潇洒了,都忘了自己是谁?” “不敢。只要我还记得你是谁,你做过些什么,就自然忘不了我是谁。”柳梦微语气平淡,在一场势均力敌的交锋中,哪一方情绪先乱,就有可能先被人抓住漏洞。 “那自然再好不过。”女人倨傲地抬起头。“你最好时时刻刻记在心里,这里没有谁能成为你的靠山,警方也不能。” 她那双深邃的眼睛瞥了一眼站在她身后的文峤,意味不言自明。 这时,柳梦微却突然偏过头去认真看了文峤一眼,故意做出一副疑惑的神态:“你说他?” 女人眼睛微眯:“不是吗?你最近和警察走的很近,不就是这个目的吗?” 柳梦微咬了咬唇,一副扭捏又无奈的神态:“算是吧。” 那女人轻笑了一声,向着文峤走了几步。柳梦微见状,竟然抢先一步挡在他们二人中间,一脸防备道:“你干什么?” “刚才站的远,我看的不太清楚。走近了仔细一看,确实是个俊俏的帅哥呢。”女人娇笑道。 “爱丽丝,你不要太过分了!”柳梦微如同一只炸毛的猫,仿佛眼前的人只要再靠近一步,她就会伸出利爪划花她的脸。 “看你紧张的!”女人终于露出舒展的笑容。 “你叫我是为了何事?” 柳梦微冷冷地看着她:“没什么事,见到熟人打个招呼不是再平常不过的吗?” “好吧,既然你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今天见到你我也很高兴!”她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重新回到车上,掉头离开了。 “你们果然认识。”文峤从黑暗里现身,走到她身边。 “还不如不认识呢!”柳梦微愤愤地说道:“这种人,谁想认识她!” “她是谁?” “是我在加州上学时候的师姐,一个尖酸刻薄,锱铢必较的讨人厌的家伙!” 文峤沉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说道:“你的戏是不是过了点?她都已经走好久了。” 她微张着嘴,一脸真诚:“我说的都是真的!” 随即,立刻换了一副凄楚可怜的表情:“其实我不是落难的平民公主,而是天上的织女。刚才那个人,就是王母娘娘派来抓我回去的天兵天将,可是……可是我实在是舍不得你啊!” 说着,就要向文峤扑过去。 文峤灵巧地一闪身,柳梦微扑了个空,斜斜靠在车身上,依旧是那副我见犹怜的神情。 “你故意拿我当挡箭牌,把火引到我身上。”文峤一脸平静地看着她说道。 这时,柳梦微也站直了身子,理所当然地说道:“还不是你自己好奇心强烈,要跟踪人家的嘛,我都已经把她叫下来,还给了你们近距离接触的机会,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柳梦微捋了捋头发:“你不知道,我这个师姐最爱抢我喜欢的东西。你要是能把她拿下,我给你们队里送锦旗去!感谢文法医对我的救命之恩,大恩大德,莫齿难忘!” “你很害怕她?”。 柳梦微目光闪烁:“织女能逃得出王母娘娘的五指山吗?” 天边的织女星向地上的人投射出一束二十五年前的光,遥遥与牵牛星相望相守,永隔一江水。 第五章 牵牛星 刚才那位爱丽丝应该就是当初冯诚身边的宋元夕,那个在背后操控一切,最后又全身而退的人。。 “不过就算你把她抓到警察局去对质,也没什么用。她现在肯定弄到了新的身份,只要她想,甚至完全可以找人顶替这个名字,认下所有的罪责,自己则完全置身事外。”柳梦微告诉文峤。 根据这几个月以来发生的那几件事可以判断,爱丽丝应该就是心理学会在这里的负责人。过去她隐藏在冯诚的公司里,现在很可能又重新找了个栖身之所。 “刚才车里除了司机,应该还有一个人在,”文峤补充道:“后侧两边轮胎的下陷程度不同。这样看来,他们刚才并不是在跟踪,而是恰好和我们顺路,他们也是从夜阑出来的,而且几乎就是同一时间出来的。” “看来,今天晚上还真是热闹啊。” “林雪柔的事也是这个学会在幕后做的吗?”文峤问道。 “除了他们还有谁?”柳梦微轻哼了一声,说道:“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接下来会有越来越多的牺牲品。” “更重要的是,他们藏在层层屏障之后,且不说你们能否捕捉到他们的踪迹,就算他们站在你面前一一坦白,恐怕以现行的法律法规也难以约束他们。” “他们可以自由地游走在灰色地带,甚至暴露在阳光之下,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结束别人的生命,最后还能片叶不沾身地离开。” 没有栓绳的狗尚且能咬死人,何况是肆无忌惮的猛兽。 “他们想要干什么?”文峤问道。 柳梦微叹了口气:“想干什么?我也想知道。人的欲望没有尽头,就像宇宙没有尽头一样。” “相比物质,精神实际上是更难填补的沟壑。如果有机会一窥鸿蒙开辟时的波澜壮阔,或者探究宇宙时空奥秘,掌握改写历史的机遇,成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王,即使只有那么一瞬,也有人愿意倾尽所有去实现。” 朝闻道,夕死可矣。 可若是真的有人以如此宏大的目标为毕生追求,那么这背后的势力可想而知。要想和这样的组织抗争,无疑如同螳臂挡车,蚍蜉撼树了。 二人双双陷入了沉默,可就在这时,文峤突然又想到一个关键问题。 “为什么是林雪柔?他们是如何选中她的?并且还精准地找到了黄杨做他们的帮手?” 柳梦微无奈地说道:“果然还是被你发现了,我就不该和你说这么多,一旦和你说了一,后面的二三四五全都瞒不过你。” “是因为高采芹吧。”文峤目光如炬。 “是的。”既然被他猜中了,柳梦微也不再隐瞒:“他们应该是利用了黄杨对他女儿的执念,诱使林雪柔成为了他们的实验品。他以为学会是在帮助他沟通鬼神,实际上,他们也在利用他,利用林雪柔来激发高采芹的潜能。” “潜能?什么样的潜能?”文峤再一次抓住了重点。 “我不知道。”柳梦微答道。 “你回答地也太快了些。”文峤眼神一凛,没放过她脸上转瞬即逝的心虚。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不仅他们在尝试接触高采芹,你最开始接近她的目的也不是那么单纯吧。她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或者说他们姐弟两个人身上有什么秘密?” 柳梦微轻咬朱唇,眨着眼睛,装出一副可怜相:“我饿了,今天晚上我都没怎么吃东西。” “高力群当初到底在他们姐弟二人身上做了什么样的实验?”文峤没有理会她,依旧像连珠炮一样地质问着她。 “你说什么?我现在饿得无法思考了。”她软软地靠在车身上,继续耍赖。 “你不是仙女吗?怎么还要吃东西?怎么还会饿?” 柳梦微原本是想示弱一回,想让他放过自己,没想到他竟然还蹬鼻子上脸了,顿时恼羞成怒起来。 她瞬间站直了身子,指着文峤骂道:“混蛋!你一个人走回去吧!” 可她抓在手里的车钥匙却被文峤抢先一步夺了过去。 “你现在没有证件,还涉嫌危险驾驶,要是路上再碰到一个铁面无私的交警,说不定真要把你抓进去拘留15天呢。” …… 文峤回到自己公寓时已经凌晨12点。 幽蓝的电脑屏幕上突然跳出一则消息提示,电子信箱收到了一封新邮件,看时间,是半小时之前收到的。 他点开收件箱,发件人一栏显示的名字叫做Scarletter,里面的内容却是一串看起来没什么规律的乱码,有可能只是一封平平无奇的垃圾邮件。 正要关闭窗口时,却又本能地感觉到一丝异样。于是,他又盯着那串字符看了半天,可依旧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只是越看越觉得心中不安。 他想到另外一种可能:这段字符很可能是一组用于认证身份的代码,收件人必须用双方约定的密钥对其进行重新加密,并发送回给收件人,比对成功之后,才能确认双方的身份。 这虽然是一种十分初级的加密手段,就和对暗号差不多,一个人说“天王盖地虎”,另一个人说“宝塔镇河妖”。但双方都必须在很短的时间内一次性完成认证,这样一来,如果不知道口令,想要破解的难度可想而知。 不管是回答错误,还是超时未响应,对方都会知道你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这么快,就要被发现了吗?”他的心脏不自觉地收紧了一分。 “这个scarletter是什么人?Scar letter?似乎没有意义……Scarlet letter?红字?红色的A?难道这就是加密所用的密钥?” 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他实在没办法推理出更多信息,似乎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可就在这时,Scarletter竟然又发送来了一封新的邮件。 “一年只能匆匆见上一面的两个人,会不会忘记彼此的长相?” “牛郎织女一年一会,是他们的幸福还是痛苦?情人不能常相守,又不能相忘江湖,只能在生生世世的纠缠中虚耗光阴,分明是王母降下的诅咒。” “我的牵牛星,你何时跨过那银河,踏碎那鹊桥,冲破那宿命,与我来相会。” 文峤迅速看完了内容,突然松了口气,嘟囔了一句:“又想搞什么名堂?” 于是,便随手回了一句:“这位仙女别忘了交250的罚款。”紧接着,便关闭了邮件窗口。。 可他不知道的是,这封电子邮件并没有送到他以为的那位织女手里,而是跨过欧亚大陆,来到欧洲中部地区,奥地利格拉茨市中心的兰德豪斯宫前,一个剪着利落的栗色短发,长着东方面孔的姑娘手里。 她戴着一副宽大的墨镜,静静看着太阳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就如同她此刻的心,渐渐沉到了湖底。 第六章 解字之“钱” 张强真是无比庆幸自己那天选择去参加了同学聚会。 毕业这么多年,没混出个人样来,自己当年在学校里也不是多么突出的人物,就算是曾经做过同桌,住过同一宿舍的兄弟们可能都已经忘记自己是哪一位了。友情这东西,是在你一言我一语之间升华的,一旦有一方陷入沉默,沉默就会像病毒一样扩散和蔓延,吞吃掉那本来就脆弱的连接。 去了也只不过是当个陪衬,自取其辱罢了。他这样想道,可是尊严呐,我这种人现在谈这种东西,不是显得更加可笑吗?有尊严的人从来不必将其记挂在心,反倒是越没有什么,越在意什么。 最近过得坏透了,人总不能一直倒霉吧?可现实告诉你,是的,可以,还可以更坏,向生活求饶是最不明智的事。既然如此,不如主动踏进深渊吧,有人请客吃饭,还是最高档的酒店,不吃白不吃。 饭桌上果然有人熠熠闪光,自己就是阳光下的阴影,只能在背景板里默默呼吸。 可还是出现了令人没想到的事,李芸嫁的人竟然是那样有头有脸的人物。那样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可望而不可及的人,那样一颗参天大树,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赖在底下寻求庇护,乘凉躲雨。 更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还现身了!张强的所有注意力瞬间被这位气场强大的方董事长吸引过去,什么美女心理学家,什么山珍海味,通通在他的眼睛里消失了! 接近他最好的机会还是在李芸身上,毕竟他们还有这样一层高中同学的关系。反正李芸现在应该也不上班,不操劳,最大的任务就是保护好肚子里的孩子。这种阔太太生活,虽然富贵悠闲,时间久了,难免无聊。找她说话,找准时机,把握好度,一些简单问候,几句闲聊瞎扯,总不至于招人讨厌吧。 是不是该报个班学学“说话之道”什么的,张强想道。 他后悔打肿脸充胖子,“说什么混得一般呢”,张强给了自己一嘴巴,“就应该像刘丽琪一样把自己说得惨地没边才对嘛!真蠢呀!真是蠢死了!这么个大好机会就这样让我给浪费了!” 正当张强还在思考要怎样开口的时候,他看到了李芸发的一条朋友圈。 “又想出去玩,又提不起劲。” 张强第一时间贴上去问道:“需要向导或者司机吗?” 张强在一家旅游公司上班,除了需要接待前往世界各地的旅游团,对周边的一些休闲娱乐项目也都轻车熟路,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大把空闲时间可以到处飞的。 过了好一会儿,李芸的信息才回过来。 “不用了,最近哪儿也去不了。” 张强不死心,却只能故作洒脱地回复道:“那好吧。以后要是有哪里想去的,还请老同学照顾生意啊。接个货送个人什么的,只要老同学开口,我随叫随到/呲牙。” 这回李芸的信息竟然在五分钟之内就发送过来了。 “真的吗?” 张强一个激灵:“当然是真的!哪有用这种事来骗人的?” “让我想想。” 张强手忙脚乱地在网上搜索了一个优雅又不失有趣的表情包发了过去,又怕她等急了,飞快地打了一行字:“女王陛下,愿意为您效劳。” “是吗?” “当然,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听到您的命令了。” “什么都可以吗?” “啊哈哈哈,总不会让我去杀人放火吧?” “说什么呢?你自个儿想死可别牵连我,这个世上可再没有比我们更懂如何遵纪守法的人了。” “嘿嘿,这是自然。我也是,绝对不碰法律红线!” “说起来我还真有件事想找人帮忙。” “什么帮忙不帮忙的,一定竭尽全力!” “过两天我有个朋友要来,你帮我订一家酒店,下周一到周三,同时还要做一下陪同和接送,你看有没有时间?” “有!” 虽然是工作日,即使是要把全勤奖扣完,也非去不可。这一想法在看到李芸打过来的5000块钱之后,愈发坚定了。张强兴奋地在空中挥舞着拳头,干劲十足。这笔钱即使用来预定市里最贵的五星级酒店的房间也绰绰有余,剩下的钱自然就是自己的报酬,相当于三天就赚到了原本半个月的工资。 “这还只是刚开始呢!”他的眼睛里放着光。 不过说起来那可真是个奇怪的女人。她戴了一副能遮住上半张脸的墨镜和能遮住下半张脸的口罩,要求张强在这三天内关闭手机,同时还要随时待命。这就意味着他必须仔细聆听女人的每个嘱咐,铭记在心,准时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 他好歹也算是个见多识广的人,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物,知道他们这群人最注重的就是隐私。因此,良好地控制住了好奇心,管住了自己的眼睛和嘴巴。除了该看的地方,没往别的地方看上一眼,除了该应的声,没说一句别的废话。 这是最难也是最关键的第一步,现在自己成功迈出去了,往后一切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他可以成为工具,可以成为透明人,可以成为跑腿奴才,也可以成为瞎子哑巴。 任务结束后,女人递过来一个信封,张强捏了捏,大概有一块硬币的厚度,他点头哈腰地说着谢谢老板。 “要是当狗就能赚钱,天下有的是想抢着当的人呢!别看那些人现在风光无限,人模狗样,没发迹的时候还不是得给别人当狗!谁又比谁高贵?” 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曾经是狗,张强这样想着。多的是比人过得好的狗,你是愿意当富贵人家的狗,还是当底层的人? 重新打开手机,被压抑了三天的好奇心终于重见天日。可手机上并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什么提到他的新消息。网络上倒是有眼花缭乱的各地新闻和花边八卦,但似乎全部和自己无关。 他只好打开聊天软件,找到李芸。 “任务圆满完成/抱拳。” “不错。”李芸的回复依旧不紧不慢,维持着她高冷的女王姿态。 “还要多谢老同学给机会呀。” “应该我谢你才是。” “哪里的话,您的事就是我的事。” “上次那位朋友说你做事有分寸。” “是吗?我还怕有哪里没做好呢。” “不用这么谦虚,好就是好。” “那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就请您想着点我了。” “既然这样,我这儿还真又有一件事儿要找人办。” 张强握着手机的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他小心翼翼,字斟酌句,打了删,删了改,好不容易才发送出去。 “其实在这之前,我一直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工作,包括我现在的那份工作,感觉也是整天在混日子而已。但是经过那三天我突然明白,人一定要找到合拍的工作搭档领导,才会有干劲。” “所以我真的非常感谢您提供的机会。真希望能全心全意来帮您做事啊。” 他盯着手机界面,心脏通通跳着,向心仪之人表白都没这么紧张。 “怕屈才。” “绝对没有的事!” “那我也就实话和你说了吧,我其实想找个专职司机。” “这简直就是为我量身定制的职位啊!”。 “那就来吧。” 我来了。张强暗暗握紧了拳头。 第七章 烦恼 高采芹看着写在黑板右侧边缘的一日课表,今天下午最后一节课是秦老师的语文课,她要在这节课之前去秦老师的办公室里,提前告诉她,今天自己又要请假了。 她想象着等一下可能会发生的对话——是不是家里又出什么事了?有困难要和老师说呀,可不能憋在心里,到时候出了事情,可别由怪老师不闻不问。 每当出现一件她不愿意做的事情时,她就会在脑海里一遍一遍地想着接下来可能出现的情景。这并不能让她感到轻松些,反而加重了她的焦虑。有的时候,脑海里的思潮会脱离控制,也没办法管住想吃零食的嘴和点击屏幕下一页的手。人类常常会失控,仿佛那个脑子,那双手,那双脚不是你的一样。 她磨磨蹭蹭地走到老师办公室门口,站在不远处探头探脑地向里面张望。正巧,这时一位老师正要进门,看到在门口徘徊的女孩,便下意识喊了她一声。 高采芹像是只受惊的兔子,条件反射般地就要跳起来,秦楠竹听到动静回过头来,视线正好对上她慌张的眼神。 高采芹没办法再躲,一步一挪到秦楠竹身边,小声地说道:“秦老师,等一下……我想请假。” 令她有些吃惊的是,秦楠竹并没有什么大反应,轻“嗯”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了。” 得到许可后,高采芹逃也似的离开了办公室。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害怕面对自己的这位老师。 自从林雪柔出事后,那个已经退休的教导主任黄杨也消失了,好像正是从那个时候起,秦老师仿佛变了个人。 虽然说不上有多么喜欢这位老师,可她过去热情和蔼,时不时还会和同学们开两句玩笑。加上年龄与他们这帮学生相差并不算大,所以,平日里也能和他们玩得来,说得上话。可现在,她就好像从冷冻箱里走出来一样,周身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冷气,不管对面是调皮桀骜的刺头儿,还是乖巧好学的尖子生,她都一视同仁。 “真讨厌,和我有什么关系!”人们本身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烦恼,但是习惯性地把别人的烦恼也揽到自己身上来,要是愿意把这些包袱扔下,是能轻松不少的。 学生有学生的烦恼,老师有老师的忧愁。看到你愁眉苦脸或许能让我的心情好点儿,可并不能解决我的问题。 她回到教室,开始收拾东西。周围的同学投来的目光令她觉得不快,仿佛她接下来要去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在用条条框框搭起来的小格子里,人人都要整齐划一,遵守规则。当喊着口令的广播体操背景音乐响起来的时候,你可以动作不标准,可以划水,可以装模作样,但比不能傻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从居高临下的主席台上一眼就能看见你,身边甩腿晃胳膊的同学们也会奇怪地盯着你,即使这样,他们手上的动作也并不会停下来。 你怎么和我们不一样? 高采芹将打量的目光抛在脑后,走出了校门。 学校南门口发生的汽车爆炸案余波未消,现今仍然有部分老师同学都不敢从这里经过,宁愿绕远一些从其他出入口通行。可高采芹却似乎被这个地方迷住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贪婪地嗅闻着飘散在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汽油和火药味道。 这种感觉令她觉得奇妙又罪恶。如果有人此时能看到她的内心,恐怕会觉得她比犯下这场凶案的凶手还要变态。在这样一个死过人的案发现场,她像一个瘾君子一样偷偷摸摸进行着阴暗的心理活动。 正当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时,背后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猛然将她的情绪打断。 “哟!这不是我们的好学生高采芹吗?” “什么好学生,她在班里也只不过是个中等货色。”说这话的是她隔壁班级的陈薇薇,刚才的那个说话的男生就是上次将她堵在实验室的人之一,胡兆元。 二人原本在学校附近的小吃街上游荡,偶然瞥见了校门口的高采芹,顿时像见了耗子的猫一样,精神瞬间振奋起来。 高采芹见了他们二人,就如同见到了瘟神一般,转头就要走开。可胡兆元眼疾手快,从另外一边绕上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这是什么态度,一看到我们就想跑?”说着伸出手来推了一把她的肩膀,高采芹踉跄着退后了几步。她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心里祈祷着他们能玩够了就收手,好尽快放自己离开。 可她远远低估了他们的无聊程度。 “这才几点,你也打算逃课吗?看来你果然不是什么好学生。” “你不会打算加入我们吧?不过方哥这条线你就别想了,上次得罪了他,还没找你算账呢!” “这贱人上次是不是还咒我们来着?”胡兆元突然一把抓住了高采芹的头发,迫使她不得不仰着头。 “放开我!”高采芹忍无可忍,奋力挣扎起来,可她叫得越痛苦,背后那人就笑得越开心。 突然,胡兆元“哎哟”叫了一声,原来是高采芹的手伸到背后乱抓,长指甲将他的手背划出了一道红印子。 “你这个贱人!”说着胡兆元朝高采芹的膝盖窝里踹了一脚,她冷不防地重重扑倒在地,手掌一下子蹭在粗粝的水泥地面上,瞬间便有血涌了出来。 胡兆元这时突然走到她身边,慢慢蹲了下来,把他那张尖嘴猴腮的脸凑到高采芹低垂的脑袋旁,嘻嘻笑道:“这样吧,要是你身上有钱,今天就先放过你。” 陈薇薇也走上前来,用脚轻轻踢了踢她的腿,轻蔑地说道:“她哪里还有钱?你不知道吧,他爹和林雪柔的爹一样,也变成死鬼了!” “是吗?”胡兆元好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地说道:“怎么?你们学校最近流行死爹吗?早知道这样,我也来这里读书了,好让我那个成天只知道喝酒骂人的废物爹早点死掉!不肯给我钱就算了,叫我出去买东西竟然还要让我用自己的钱,简直天理不容! “你爹不会就是被你咒死的吧?”胡兆元发出鸭子一般难听的嘎嘎笑声,陈薇薇听罢也跟着大笑起来。 或许是胡兆元这番话莫名戳中了她的笑点,陈薇薇简直笑得上气接不了下气。 “哎哟,真是要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陈薇薇笑得满脸通红,直不起腰来。 高采芹慢慢握紧了拳头,指甲嵌入皮肉和伤口。 真奇怪,原来疼痛也能令人上瘾。她这样想着,用指甲抠着手掌上的伤口,看着血珠从里面渗出来,周围的神经元突突地跳动着,一阵颤栗像电流一样流过她的全身。 她默默地站起来,背过身去,一步步向前走着。他们两个人没有再追上来,看来已经玩够了。 “陈薇薇,好笑吗?好笑吧,那你就笑吧,最好把全身的力气都用来笑,笑到最后,你会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笑到死,怎么样?这是个不错的死法吧?”。 “胡兆元,你还记得你该如何去死吗?断颈枭首!你那颗丑陋得像猴子一样的脑袋,看一眼就让人觉得恶心!还不如早早抛掉吧,那样,人世间的所有苦痛,生离死别,求而不应,爱而不得,都不会再来烦扰你啦!” 你的脑袋里是不是装满了烦恼,那好办,把头砍下来吧! 第八章 庄生晓梦迷蝴蝶(1) 急急忙忙赶到酒吧时,已经过了约定的四点。 汪华盈原本就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又一眼看到灰头土脸的高采芹,瞬间来了怒意:“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迟到了不说,你的衣服怎么成这样了?被别人看到了还以为我虐待你呢!” 高采芹只是低着头,没有说话,默默地向后台方向走去。 可汪华盈不肯善罢甘休,紧紧地跟在她身边,喋喋不休地说道:“你可别给我甩脸子,我做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 “要是你的学习成绩能像小穆一样好,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会供你上学读书的,想上到什么时候,上到什么时候,把研究生、博士、博士后读个遍都行。可你明显不是这块料呀!” “我也是这样一路上学读书读下来的,这里面什么情况,我再知道不过了!你现在还只是初中生,成绩都只能排到中游,等到了后面的高中大学,竞争只会越来越激烈,到时候你就更排不上号了!” 汪华盈突然叹了一口气道:“现在你爸不在了,这个家全靠我一个人撑着,你知道我有多辛苦吗?一个人要照顾两个孩子,为你们两个人的人生和未来负责,你知道我压力有多大吗?” “唉,原本也不想和你说这些,可除了你,我也不能对别人说了,小穆年纪又小,我怎么能指望他理解我呢?” “好不容易才给你搭上这条线,你可千万不能辜负我呀!”汪华盈语重心长,说得情真意切。 “我知道了。”高采芹小声答应着,可不知道为什么心中莫名涌现出一股强烈的情绪,眼睛一酸,眼泪就在眼眶里打着转。 “手怎么破了?”汪华盈终于注意到了她的手。 “刚才来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 “你这孩子,都多大的人了,走路都会摔跤!你也真是……”高采芹从汪华盈无奈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嫌弃。 这时化妆间的门被敲响了,得到允许后一个戴着斯文眼镜的男人出现在门口。 汪华盈见到他立刻站起来迎了上去,瞬间展现出一个优雅又客气的大大笑容。 “蒋先生来了。”汪华盈笑得像一朵灿烂的牡丹花。 那人也礼貌地向她报以微笑:“我来看看采芹。”说着他走到高采芹身旁坐下,“怎么样?紧张吗?” 高采芹觉得那副镜片后盯着自己的眼睛闪耀着一种奇异的光芒,她说不清在他们这帮大人眼里自己究竟算是什么,工具?商品?还是什么更低贱的东西? 她十分勉强地扯出一丝笑容,这是她在礼仪课上反复学习的内容。 “有点儿。”这是沟通课上教导的内容:就算心里不愿意,也不能直接地表达出来。 “没关系,刚开始都这样,以后习惯了就会好的。”他轻车熟路地安慰道:“前几天的演出视频我都发给老板看了,他很满意,说你是一个很有潜力的小姑娘。” “真的吗?”汪华盈笑逐颜开,心里大大松了口气。 那人笑道:“我们可是一起的,骗你就是骗我自己,我有什么理由自欺欺人呢?” “哎呀,哎呀,那真是太好了!” 高采芹望着母亲那张眉飞色舞,极尽谄媚的脸,顿时感到一阵恶心。她从未想过会从那个一向优雅得体,养尊处优的母亲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给你准备的发言稿都背下来了吧?” “嗯。”高采芹漠然地回答着。 “好!那我们就在下面看你的表现喽,加油,不要让我失望,也不要让你爸爸失望!”母亲握着她的手,隐没在黑暗里的眼睛亮晶晶的,比台上的聚光灯还要明亮。 高采芹今天穿了一件星光般璀璨的蓝色蕾丝公主裙,裙长及膝,露出纤细的小腿和点缀着珍珠的玛丽珍皮鞋。 她已经在这里演出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了。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因为过去她一直带着一副蝴蝶面具,叫人看不清庐山真面目。保持一种若即若离,若隐若现的神秘感,是营销课上教授的重要内容。 不过,凡事有度。人们的新鲜感消磨地也很快,故弄玄虚过了头,便容易惹人反感了。所以,今晚,她将摘掉面具,公布自己的艺名,正式宣布出道。 经过一个月的铺垫,酒吧里挤满了人,他们都是来看这位神秘少女的庐山真面目的。 这家名为Vertigo酒吧不在繁华热闹,夜夜笙歌的商业区里,而是在一幢写字楼的地下一层。虽然那里也是城市的黄金地段,可周围大多是企业公司租用的办公区域,到了晚上,人流量就大大减少了。 可这家酒吧的生意却十分不错,日日宾朋满座,而这也是它独特的地理位置造成的。 楼上办公的正是知名音乐制作公司星月夜,Vertigo这家酒吧实际上也是这家公司的产业,一方面是为了借助公司和艺人的名气经营酒吧,另一方面,也有传言说,星月夜的经纪人有意通过酒吧这个平台发掘民间的潜力音乐人和音乐作品。 因此,这里就成为了异世界的入口——怀才不遇的音乐人纷纷来碰碰运气,各怀心思的经纪人发放着门票,激情狂热的粉丝飞蛾扑火,爱凑热闹的群众哪里人多就去哪里。 从天花板上垂下来条条荧光带,以蓝色为主调的探照灯从上往下将舞台照成一片蓝色的潮汐。一旁的酒柜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的酒瓶,酒杯,在灯光的衬托下,像各色各样晶莹剔透的宝石。 美人鱼的海底洞穴大抵如此。 此时,独自站在舞台中央的高采芹仍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她不明白,自己一个毫无艺术基础,至今为止也只是接受过公司安排的不到一个月时间的特训,也并非那种鹤立鸡群的美人,真的能成为万众瞩目,万人追捧的大明星吗? 人生的转折有时候真是令人瞠目结舌,猝不及防。 她带着丝绸手套的手摘下的架子上的话筒,底下瞬间安静了下来,知道上面那位精灵一般的少女即将开口了。 她轻轻张开了嘴,第一个字呼之欲出,可就在这时,她目光一滞,即将发出的第一个音节也堵在口中。 她看到了方筑,见到了他,高采芹无疑如同见鬼一般。 他不是第一次出现在这里了,上个星期高采芹就发现了他。那场演出差点就成为车祸现场了,还好她用尽全力稳住了。从那个时候,只要有她的演出,就必然能看到方筑的身影。 她庆幸那时还能躲在这张华丽的蝶形面具后面,不用直接面对他,甚至可以悄悄地观察着他。 那个放荡不羁的花花公子眼睛里闪烁着迷醉的光芒,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酒吧氛围的影响。总不可能是因为自己的歌声吧!一想到这里,高采芹心中就开始发起颤来。 昨天,他甚至还送了一束花来后台!高采芹看到那束花的时候,差一点就尖叫着逃跑了。 她曾经诅咒过方筑,要让他在无边无际的恐惧中痛苦死去,可没等他出什么事,自己先受到了诅咒的反噬,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恐惧味道像蜜糖一样吸引了无数蚂蚁,噬咬着她的每一寸皮肤。 那娇艳欲滴的戴安娜粉色玫瑰花束在她眼里变成了腐败流脓的残肢碎块,令人作呕。可汪华盈似乎很喜欢,她甚至凑近仔细闻了闻,一脸陶醉:“有人送花真好啊,我都好久没收到过花了!” 她已经完全忘记刚才在台下背好的词,喉咙口被堵地死死的,发不出一点声音。 耳机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怎么回事?” “没事……”好不容易冲破了屏障,挤出两个干涩的字。可这声音之大将她吓得一个激灵,她忘记了自己手里还拿着话筒。 台下众人都露出了疑惑地表情。汪华盈站在舞台侧方的阴影里,虽然看不清她的脸,可那股寒霜一般的气势已然令她胆战心惊。 场内更加安静了,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聚精会神地看着台上那个女孩。 “……只是一场梦。”她嗫嚅道。 “不用担心,只是一场梦。”她重复,告诉场下的观众,也告诉自己。 一个呼吸过后,重新睁开眼,她已然平静下来。 “醒来之后,你们便会忘记我。”她的声音突然多了几分勾魂夺魄的尾调,带着烟雨水乡里,乌篷船上,摇摇摆摆的余韵。 “我在梦里变成了蝴蝶,醒来之后蝴蝶又变成了我。”她的手缓缓伸到后脑,解开了面具上的丝带,脸孔上的那只蝴蝶飘然落下。 “我即蝴蝶,蝴蝶即我。我非蝴蝶,蝴蝶非我。” 一张清冷如冰的脸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幽蓝的灯光映照在她蓝色的眼影和瞳孔上,她像是漂浮在幽深海洋里的一只鲛人,如梦似幻。。 她张开双臂,翩然若蝶,居高临下,俯视众人。 “庄晓蝶,我的名字叫庄晓蝶。” 第九章 庄生晓梦迷蝴蝶(2) “今天,我为来到这儿的朋友们准备了一首特别的歌,是我自己谱写了一首曲子。虽然还没有全部完成,但我有种感觉,在这里,在今天这个晚上,是它被听到的最好时机。” 台下众人眼睛里重新闪现出期待的目光,可并非所有人都一脸轻松地等着她的表演。 耳麦里响起汪华盈焦急又愤怒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却见到舞台上的女孩随手将耳朵上的一个什么东西取了下来,又将话筒慢慢凑到唇边,她开口了。 没有歌词,初听以为只是无意义的一段浅哼低吟,可随着悠远绵长的乐调逐步上升,层层递进,越来越多的人停住了手上的动作,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蓝色聚光灯下的清幽身影。 他们像是被定格的木偶,又像航船上被美人鱼迷了心智的水手,被她的歌声带到了另一个世界中去了。 就连刚才恨不得就连刚才恨不得冲上去将她从舞台上拽下来的汪华盈也愣住了,在场的大概只有她的经纪人蒋乘风还保持着清醒而欣喜的理智。 “太棒了!”蒋乘风拍着手,对从舞台上走下来的高采芹说道:“我就知道,你的潜力是无穷的。” “采芹,不,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庄晓蝶了。”蒋乘风拍着她的肩说道:“我会让你成为最闪耀的明星!” 就在这时,化妆间门口突然传来嘈杂纷乱的吵闹声,蒋乘风也听到了,起身走到门边向外张望,皱着眉头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工作人员模样的人答道:“有个小子不讲道理,硬要闯进来。” 蒋乘风向外走了几步,果然看到一个少年正和人在推搡,嘴里还不客气的说着“你知道我是谁吗?”之类的话。 蒋乘风觉得他有些面熟,又不自觉地上前了几步。 “你们是不是不想在这干了?敢拦我?赶紧给我让开,我要见庄晓蝶!”那少年虽然只有一个人,却毫不示弱,气势凌人。 “我是庄晓蝶的经纪人,请问你有什么事?”蒋乘风及时站出来拦住了他。 那少年从头到尾打量了他一番,轻哼了一声:“没什么事就不能见了吗?了解和关心一下自家公司的艺人还要提前向你汇报不成?” 自家公司?蒋乘风心里一紧,他终于想起这少年是谁,就是星月夜的大股东方正刚和二股东陈梓琳的儿子,方筑。 “请方少爷进来吧。”正当蒋乘风还在愣神之际,背后的化妆间里竟然传来女孩轻盈的声音。 既然正主都已经发话了,也再没有理由把他拦在外面。 方筑理了理衣服领子,趾高气扬地经过蒋乘风的身边,刚一进门,便随手将其他人关在外面。 化妆间里的灯光比外面舞台还要明亮,能把这里面的角角落落都看得清清楚楚,包括站在镜子面前的那个女孩。 她褪去了那身华丽的蓝色蕾丝连衣裙,卸下了迷幻的眼影和美瞳,摘掉了亮晶晶的饰品,重新成为一个普通的初中女生。 方筑呆呆地看着她:“怎么是你?庄晓蝶呢?” “很抱歉,我就是庄晓蝶。”她用一种戏谑的语气说道。 “这不可能!”方筑大声喊道。 “庄晓蝶在哪里?你们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我就是庄晓蝶。” “你休想骗我!”方筑一手掐住了她纤细的脖颈:“你快说,她在哪里!” 面对着他那双要喷火的眼睛,少女竟然丝毫不惧,她拨开他的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好吧,被你看穿了。”她的眼神突然向后瞟了瞟,身后是一面镜子。 “你要找庄晓蝶,她不就在这儿吗?” 方筑顺着看过去,镜中是他自己和一个戴着蝴蝶面具的女孩。 方筑扑到镜子面前,甚至碰到了他的鼻子,就已经无法再靠近一丝一毫。他就像一只垂涎食物的哈巴狗死盯着镜中的庄晓蝶。 “我要你唱歌,你把刚才那首歌再唱一遍。” “恐怕不行。” “为什么!” “因为你会醒不来的。” “醒不来会怎么样?” “会越陷越深。” “那又如何?” “会死掉哦,那样你也不怕吗?” “说什么疯话!” “不相信吗?不相信又何必来找我呢?又何必要听我唱歌呢?” “那……好吧,我相信你。”这个从不低头,桀骜不驯的公子哥竟然妥协了。 这时,他慢慢转过身来,面对镜子外的女孩。 “我喜欢你刚才唱的那首歌,叫什么名字?” “还没想好呢,要不然方少爷帮我取一个?你觉得叫什么好?” 他呆了呆,没想到她竟然把主动权交给自己,叫什么好呢?他空空荡荡的脑袋里想不出一个词来。 只能再回忆一遍刚才听这首歌的感觉。 在那一个瞬间,灵魂仿佛被从身体中抽走,跟随着她的歌声进入鸿蒙初辟,万物混沌的远古时代,星云闪耀,无穷无尽的宇宙深处,看似可能无限,却又势不可挡的未来迷思。 这样神妙的音乐该取一个什么样的名字才能与之相配呢? “就叫《蝶梦》吧,怎么样?” “好!好!”方筑连连说道:“真是个好名字!刚才听歌的感觉确实就和做梦一样美妙。” “是吗?你梦到了什么?” “……像火山爆发一样的……壮观又激烈……又像从天空中俯冲下来的坠落感觉……我真无法形容,现在只觉得像是冲了一个凉水澡一样痛快。” 她听了方筑的描述,也有些吃惊:“我的歌竟然有这样的魔力?” 方筑显然很少说这样直白的话语,脸上竟然微微泛起红晕:“我……挺喜欢的,你什么时候发专辑?” “应该快了吧。”她敷衍着说道。 “明天还有演出吗?” “今天是我在这里最后一天。” “什么!那你什么时候再出来唱歌?” “你也觉得我唱的好是吧?那就不会只有你一个人觉得好,会有很多人喜欢我的歌的。经纪人说,要让这场火烧一阵子,我才能出场。” 方筑不死心:“我可以单独请你唱。” “你不就是想体验爆发和坠落的感觉吗?何必这么麻烦,你从这里走出去,找到电梯,选择最顶层,到天台上去,纵身一跃,不就成了?” “你能真真切切的体会到死亡之时的坠落感,然后,你的血液会像火山喷发一样从身体里冒出来,这样岂不是更加刺激?”那张蝴蝶面具背后的眼睛闪现出妖冶的光芒。 “你……你什么意思!你想让我自杀?这也太可笑了吧!”方筑叫起来。 可庄晓蝶却笑了:“不想死的话,就在脚下绑一根绳子,不想留自己的血的话,就留别人的血。” 自从这个夜晚,一个名叫庄晓蝶的少女在网络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他们疯狂的转载着一个小酒吧里的演唱视频,像风一样轻盈,像水一样柔情,像雨一样淋漓,像梦一样悠长。不同的人在同一首歌里听出了各色各样的情感,他们无疑都因为这个神秘的女孩陷入了一种疯狂的状态。 不过一个晚上,网络上的粉丝后援会都已经组织起来了,并且粉丝数突破6位数,开始寻找志同道合的朋友,热烈讨论他们的共同爱好,并且在一种约定俗成的同盟中加固着彼此的关系。 蒋乘风不愧是星月夜的金牌经纪人,他为此策划的一系列营销手段终于在这个晚上精准而完美地爆发了。 三分实力,三分营销,再加一份天注定的运气和机遇,这是他屡试不爽的造星法则。他凭着敏锐的洞察力,在入行不到6年的时间里,带出了三位后来跻身一线的明星,虽然都在临门一脚前被行业里的前辈们摘了桃子,可依然说明他自身实力不俗。。 经过这几年的沉淀,他也积累了自己的人脉,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能让自己苦心孤诣的成果再被别人窃取。 庄生晓梦迷蝴蝶。他想起上次在同学聚会上凭空出现在自己脑袋里的这句诗,感觉到仿佛一切都是冥冥之中,命中注定。 第十章 法律之内皆可行 方筑坐进了父亲刚给他买的这辆黑色奔驰轿车内,他还在想刚才庄晓蝶说的那一番话。 父亲方正刚突然大发慈悲,在上个星期送了他一辆车,以及一个司机。 起初他十分抗拒,当然不是抗拒这辆车,而是那个看起来一无是处的司机。不过他还有几个月才满18岁,现在连驾照都不能考,更别提自己开车了,所以,如果他想要随时用车,就只能听从父亲的安排。 他虽然说不清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不对,直觉却告诉他,事出反常必有妖。自己下半年就要出国了,父亲这时候给自己配一辆车做什么? 这个贼头贼脑的司机,不会是那个女人派来监视我的吧?方筑这样想道,于是愈发看他不顺眼。 而实际的情况,竟然真被他猜中了几分。 可能是学校的老师向家长反映,方筑最近去学校的频次越来越低,甚至一个星期都看不见人。老师也不敢过分管教这大魔王,把该说的都告知了家长,自己也就能置身事外了。 这事情被李芸知道了,便向方正刚提议,给方筑配一辆车和一个司机。这样,就算大少爷在外面花天酒地,寻欢作乐,也至少有一个人知道他的行踪,就算出了什么事,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无从下手。 有一个人跟在身边,总比他一个人毫无拘束来的强一些,要是还能在关键的时候,帮忙看着点或者提前通个风报个信什么的,都能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 “我想请于秘书帮我把把关。”李芸说道。 于琼是百盛集团的董事长秘书,可实际上她是陈梓琳的人。方筑毕竟是他们两个人的儿子,李芸可以提出建议,但必须要由他们两个人来作出决定。 张强哪里知道他当上方筑的司机背后还有这么多豪门恩怨和纠葛,只知道自己谋了个美差,正乐不可支。不过,很快他就又尝到了钱难挣屎难吃的滋味。 方筑绝对是他见过的最难伺候的人,没有之一。害得他每次开车,都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精神,三分应对外面复杂多变的路况,九分对付车里那位喜怒无常的小祖宗。 “老张,你有没有……见过死人?” 谅张强已经做好十足准备,也被他这个问题惊到了。 “当然见过啊。我奶奶就是去年走的,老家还有几个七八十岁的亲戚……” “不是那种死人!”方筑打断他:“我说的是……那种……” “从30层楼上摔下来,正好摔到你面前,或者是一个人在你面前把另一个人用刀子捅死了,血流满地那种!” 车内顿时安静了几秒,张强的手死死抓着方向盘,僵硬地盯着前方的路,不敢回头,好不容易才勉强笑道:“哈哈,我可没这样的‘好’运气。” 方筑明显有些泄气,张强想起李芸的嘱咐,连忙劝道:“您可别想不开,做什么傻事啊。” 方筑没好气地踢了踢前面的凳子:“你以为我想干嘛!” 张强尴尬地笑了笑:“没有没有,是我多嘴了。” “你们TM的全都看不起我是吧?都觉得我以后会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是吧?尤其是李芸那个贱人,恨不得现在就把我关到监狱里去,永远别出来,是吧?” 方筑继续大力地踹着前面驾驶位的凳子,恨不得现在就把张强从车里踹出去。 “你给我告诉她,别他妈做白日梦了!我哪天要是真的因为犯事儿进去了,也一定是和她有关的事!” “我才不会蠢到去做那样的事!”方筑恨恨地说道。 他想起了自己的外公,一个从警察局退休之后却又死在警察局的老警察。 每个人的记忆深处,都有一个对一生都有着重大影响的童年印记。可能是一只柔软而温馨的棉花糖,可能是一次充满鼓励和夸赞的微笑和鼓掌,可能是一句充满鄙夷和否定的辱骂,也可能是一段充满了血腥暴力暗黑耻辱的回忆。 但对于方筑来说,他能常常回忆起来的便是外公的这样一句话。 法无禁止即可为,法律之内皆可行。 “你什么都可以做,我的乖乖外孙。但是别去招惹法律,只要在这个范围内,凭我们家现在的实力,就没人能把你怎么样。”陈宇亮曾经这样说道。 而他自己却在功成名退之后落得了这么一个下场,或许正是因为他没有遵守这个自己一直在强调的原则。 方筑好像在和一个无形的敌人宣战:“我是绝对不会上当的!不仅如此,我还会把一切都拍下来,把我自己也拍进去,让你们看到我身上干干净净!” “对!我要拍下来!”方筑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可以拍下来……” 他突然俯身凑上前,问道:“老张,你说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拍到凶杀现场?” 张强浑身冒着冷汗,他实在是招架不住方筑这些天马行空的问题,却也只能绞尽脑汁应对。 自己可是要靠着他吃饭呢,不把这小祖宗伺候好了,以后日子都不好过。 “这……这个,电影片场?拍一些什么恐怖片悬疑片的时候,不经常会有那些镜头吗?” “恐怖片?” “是呀。您要是对这方面感兴趣,以后可以往导演、演员这个方向发展呀,集团下面不是还有一家娱乐传媒公司吗?” “听起来倒是不错。”方筑顿了顿后说道:“可那毕竟是假的,要是能看到真的就好了。” “那……要不然试试暗网?”张强小心翼翼地说道。 “那是什么东西?”方筑来了精神。 “我也只是听说过这个名字,从来没有用过。要通过某些特殊方法才能进去,因为那里面好像都是一些不能见光的非法活动,所以隐藏得很深,一旦被曝光了,肯定也就逃脱不了制裁。您可……”张强下意识地又要劝解他,好在吸取了刚才的教训,及时改了口。 “……还是要注意安全啊,听说还挺危险的。” 说完之后,张强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感觉自己在做一件自相矛盾的事。把人带到悬崖边,一边让他看一看脚下的万丈深渊,一边又在他耳边说着注意安全这类废话。 他想起这几天李芸对他的嘱咐。 “这孩子虽然和我没有血缘关系,但我现在毕竟是他名义上的母亲,必须对他负责。雇你来做他的司机,主要的用意还是希望你平日帮我看着点他,别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来,该劝的时候一定得帮我把他劝住啊!” “只要你顺着他,就能和他相处的来,不难的。” “他就是小孩子脾气,顺毛撸就行了。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难道你还对付不了一个小孩子吗?顶多他问什么你答什么,他要什么你给什么罢了。” “要看紧点儿啊,我是近不了他的身的,全靠你了。帮我多劝,关键时刻要收紧缰绳啊。”。 “多劝,一定要多帮我劝劝他。万万不可让他做什么出格的事!不然我可没办法交代了!” 他在无意之间变成了一块艰难的夹心饼干。往前迈一步就有人让他往后退一步,往后退一步又有人催促他往前走。一个人让他往左,一个人让他往右。说出来的话要他吞下去,做出来的事要让他收回去,简直晕头转向! 第十一章 Vertigo酒吧最近几天似乎重新恢复了往日那种平和但又不至于太冷清的氛围。 唐璐虽然感觉轻松不少,可人就是这样,忙的时候迫不及待地想休息,闲的时候又不免觉得无聊,似乎总是找不到一个能舒适自处的状态。 不过,她对此感到不满另有原因。 那几个晚上虽然宾朋满座,可愿意掏小费的人竟然也没比平时多多少。他们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那个唱歌的女孩子,只肯点一杯柠檬水,静静地听完了,默默地离开了。 “哪有人来酒吧是为了来听歌的?”唐璐在心中暗骂道。 “你们这帮死抠门的穷鬼,没钱还想学人家追星泡妞,人家看你们一眼都会觉得恶心呢!” 她手里端着托盘,给坐在角角落落里的客人送酒和饮料。大部分来这里的人只是点一杯莫吉托或金汤力,坐一晚上,装模作样地和身边的女伴聊着天,最后一看账单,不过也就小三位数而已。 唐璐对于这种行为嗤之以鼻:“又穷又爱装!” 突然间,她感受到有人在自己的大腿后侧轻轻划了一道,回头看过去,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他大剌剌地靠在沙发上,一副慵懒而略带痞气的样子。头发有些长,遮住了他半边脸,灯光昏聩,看不清他的表情。 唐璐歪歪地转了个身,一只手撑在沙发扶手上,一只手柔柔地掐着腰,嘴角扯出一丝笑容来:“先生,你的手可不规矩啊。” 男人没有立刻答话,而是拿起唐璐刚刚送来的那杯酒,抿了一口。他虽然坐在低位,可那不容抗拒的眼神已经将她从头到尾细致地打量了一番,像是个挑剔的商人在检视需要购买的货品。 “你的身体……很漂亮。” 男人的声音有些嘶哑,听的唐璐心中一颤,一种危险而略带刺激的情绪涌上心头。 从这个人的衣着打扮上来看,至少是有一定经济基础的,长相也并不令人讨厌,若非如此,唐璐早就甩手走人,说不定还要痛骂他一顿。 “你什么意思?”她像一只没有见过老虎的初生牛犊,好奇地靠近他。 “夸你呢!”男人轻轻笑了一声,可他这副轻浮的样子却并不令唐璐讨厌。 “只有身体好看?脸不好看吗?”唐璐突然和他较起劲来。 “别那么贪心,小姑娘。都是女娲扔出来的泥点子,还能处处完美不成?有一处长得漂亮,就该感谢你爸妈啦!” 唐璐顿时觉得有些扫兴,这男人看起来气质不错,说出来的话可真不中听。她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就要转身离开。 “等一下。”可就在这时,男人叫住了她,递过来一张小卡片。 唐璐伸手接了过去,对着灯光明亮处看了看,是一张个人工作室的名片。 琢玉传媒。 “朱涛?”唐璐轻轻念出了名片上的名字。 名叫朱涛的男人耸耸肩,作为应答。 “可不可以……购买你的身体?”他故意说得暧昧不清:“一个小时,顶多两个小时,给你两千块。” 唐璐听到这个价格,心里已然投降了大半,她晚上在酒吧做兼职,到凌晨一两点才能收工,运气最好的一次,遇到了个大方的富二代给的小费,也只不过挣了500块。 “一……一个小时?” “说不定不用那么久。” 唐璐听了这话,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文化人讲话真有意思。” 她重新走了回来,紧紧贴着朱涛坐下。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男人说自己用不了那么久。” “嗯,我会尽量快点的。” “说什么呢?你放心好了,就算超了时,我也不会问你加钱的。”唐璐笑得花枝乱颤。 “这么说,你答应了。”他果然会抓重点。 这么被直白地说出来,她反而倒有些忸怩起来:“嗯……你不会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吧?” “难道我看起来像变态吗?” “看起来不像变态的变态才最可怕!” “大家都是成年人……哎,对了,你成年了吧……遵循自愿原则,你不愿意的话我不会勉强,我再找别人就是了。” 应该没有这样事先征求意见的变态吧。 “嗯……我要先确定一下,只有你一个人对吧?” “你要是不愿意有别人在场,那就由我一个人来。” “我……我不会受伤吧?” “会有一点点难受,但绝不会受伤。”朱涛向她保证。 唐璐咬着嘴唇,只思考了半分钟,便说道:“那……什么时候开始?” “尽快吧,我最近挺忙的。” 这男人身上有一股古龙香水的味道,唐璐不禁又向他靠了靠。 “明天这个时候,来名片上工作室的地点,我在那里等你,可以吗?” “可以。”唐璐立刻就应了下来,仿佛这两个字不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一样。 …… “我听琪琪说,你是因为不喜欢程序员这份工作,才从原公司离职的?” “是的。” “可是琪琪希望你继续做原来的工作,毕竟这个行业工资高,你们现在住的房子还在还着贷款吧?” “是的。” “真是任性啊。” “对不起。” “和我说什么对不起呢?我又不和你过日子。” “不过你们现在把难题抛给了我,一边要考虑现实生活的需求,一边又要照顾你在精神上的追求。” “对不起。” “不过,说起来你还真是幸运。天上掉了一块馅饼下来,偏偏这块馅饼还正合你的口味呢!” “你们都知道的,老方有个前妻,和前妻生了个儿子,这种事也没什么好避讳的,所以我也就合理合法的成为了他的继母。” “这小子最近好像找到了人生目标,对此我真是感到太欣慰了。我一直有些担心,这孩子以后会不会成为一个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坏家伙。可事实证明,他只不过是没有开窍而已,时机到了,也就一通百通,一顺百顺。” “只要有的目标,那他的路就不会走得太歪太偏,我和他爸爸也就能放心了。” “哎,你看我,说着说着就不知道跑偏到哪里去了。不过也不能怪我,这头几个月,又不许我出去乱跑,我一个人待在一个只有陌生人的地方,实在是要憋出病来了。好在上次还允许我出去参加同学聚会,重新和以前的同学联络起来了,还认识了些新朋友,才让我不至于那么无聊。” “哎呀,你看我,又跑题了!怀孕以来,我整个人都变得絮絮叨叨起来,请你多担待啊。” “我们说回正题,我给你找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差事!” “刚才不是说到我的机子找到了他的人生目标吗?这个目标就是拍电影!我们家以后说不定能出一个大明星或者大导演呢,呵呵。” “既然要拍电影,那就必须得有故事不是。那些摄像啦,布景啦,道具啦,灯光啦,公司里都有现成的,小孩子初出茅庐,我想也不必一上来就搞顶尖配置,所以,很快就给他凑齐了。只有其中编剧的这个位置,特意给你留了。”。 “有梦想和理想无疑是件好事,有些人天生强大,他们的梦想能够当饭吃,有些人呢,可能就差了一些运气,需要借别人的手扶他一把。这两者其实并无什么高下之分,因为他们都达成了自己的目标,实现了自己的理想。” “去吧,我的姚大编剧,拜托你为我儿子搭建一座桥梁,让他能爬得高高的,不用看脚下,只用向上攀爬,让所有人都仰望他。” 第十二章 心理学家 “姚先生,怎么是你?”柳梦微看到姚飞鹏站在自己面前,不由吃惊地张了张嘴。 姚飞鹏的眼神只在她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钟,便迅速看向了别处。 “不好意思,没打扰你。”他看起来局促不安,柳梦微见状,为了缓和他的情绪便安慰道:“没有,我正闲着无聊,想找个人说说话呢。” 姚飞鹏脸上的肌肉稍稍松弛了几分,二人来到学校一处僻静的小亭子,看着柳梦微那双看向自己的清澈眼神,他也不好意思再吞吞吐吐了。 “其实……我是想问,那天我们在同学聚会上测的那个字……到底应该如何解?” 柳梦微愣了片刻后才似笑非笑的说道:“你大老远的跑学校来找我,就是为了问这个事?” “确实很奇怪是吧?”姚飞鹏也一脸尴尬:“可我确实想知道,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几天我总是想这个问题,想知道这个字的答案。” 柳梦微无奈地笑道:“当时不就说了吗?大家只当是游戏,我说的话都算不得真的。” “那你当时说,我的字你解不出来,这句话也算不得真吗?” 柳梦微表情一滞,心中暗想,这人看起来老实腼腆,关键时刻还是个逻辑鬼才啊,竟然被反将了一军,顿时少了几分客气:“你怎么还抬杠呢?” “对不起!”姚飞鹏瞬间又恢复了最开始的那种拘谨的状态。 柳梦微早已了解这人的性子,知道他并无恶意,随即又缓和下来,轻笑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容易紧张?我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姚飞鹏微微红了脸,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柳梦微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今天来找我究竟有什么事?我可不相信,以你的性格,会为了这样一个问题,特意到人家工作的地方找人,何况这个人与你不过只是一面之缘。” 姚飞鹏被他说中了心思,顿时涨红了脸,可仍旧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柳梦微耐心有限,说着就要站起来。 “别……等一下。”姚飞鹏终于抬起头,额脚似乎都浸出了汗水。“其实最近一直有件困扰我的事……” “你说……这个世上真的有恶魔吗?” “不是……不是那种泯灭人性的……杀人狂魔什么的,是真正的恶魔……从地狱里出来的恶魔。”姚飞鹏艰难地补充道。 柳梦微面色如常:“我没见过,所以我也说不好有没有,你见过吗?” “我好像……好像见过,他就在我身边,他附身了我的妻子。”姚飞鹏终于把这句话说了出来,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柳梦微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眼前这个男人——情绪压抑,焦虑不安,可能还有幻听幻视,出现了妄想性精神障碍的特征。 “那个恶魔对你和你妻子做了什么?” “他一直在我耳边念着咒语。” “什么咒语?” “就是那一个字,卢,当然也有可能是其他同音字,庐山的庐,或者火炉的炉。” 柳梦微思索了片刻后问道:“你为什么觉得恶魔是附身了你的妻子,而不是附身问你自己呢?” 姚飞鹏被这一问题问得如同当头一棒,他又开始慌乱起来。 “因为,因为……” “因为有问题的都是别人,而不是自己,对吗?” “不是的……”姚飞鹏无力地辩解道。 “那么你凭什么做出那样的判断?” 突然,姚飞鹏压低声音,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我录到了恶魔的低语。” 他打开手机,找出了一段录音,点了开播放键。 柳梦微屏息凝神地听完了这个不到一分钟的录音,之后有些茫地抬头望向姚飞鹏。 “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姚飞鹏只是迟疑片刻便又说道:“他已经说了,你也已经听到了,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柳梦微这时几乎已经能确定他患有妄想型精神障碍了。 紧接着姚飞鹏又点开一段录音:“你再听听这个。” 手机里传来了一阵空灵的吟唱,幽深飘远,仿佛是无影海洋上传来的鲸鸣,任柳梦微听得也有些出神,不过她依然不解:“这又是什么?” “你不知道吗?”这回轮到姚飞鹏惊讶了:“这是最近特别火的一个歌手在一个酒吧里唱的出道曲,网络上都传疯了。” 柳梦微有的时候确实无法理解某些流行元素,便问道:“这首歌有什么特别的吗?” “如果只是拿耳朵听,或许听不出什么特殊之处来,但如果分析一下当时现场的电磁波频率,就能从中分离出一段频率很低,但很有规律的信号。而这段信号的规律,和我录制的这段恶魔低语十分相似!” 柳梦微依旧平静地和他交流着,她虽然不擅长给人解决心理问题,但作为一个研究者,也具备心理医生的基本素养。 “这么说,这段音频是你在现场录制的?” 姚飞鹏愣了愣:“是的。” “很难想象,你一个失业的重度社恐,竟然还会去酒吧那种地方。”柳梦微有些戏谑地说道。 姚飞鹏有些不好意思:“这是我辞职之前做的最后一个项目,就是给那家酒吧配置监控摄像头,电磁波接收器和分析仪。因为这个项目一直是我主导的,所以我是全公司最了解情况的人。就在这个项目结束之后,甲方又突然提出了新的要求。一定要让我这个项目负责人继续跟进一周,保障仪器运行正常稳定,才能完成验收。所以,我才在那个地方呆了一段时间,并且录下了这首歌。” 可柳梦微愈发感到不解起来:“酒吧?电磁波接收器?那个地方为什么要装这种东西?” 姚飞鹏摇了摇头,看起来也不知原因。 “这么看来,事情似乎变得有趣起来。” “那么,那个恶魔……”姚飞鹏看起来依旧惴惴不安。 “哎呀,恶魔什么的,确实令人头痛啊。”柳梦微叫起来。 对于妄想症病人,一味的否定是不起作用的,反而可能加深他们的妄想,只能先顺其自然,谆谆引导。 “你想怎么办?为你的妻子举办一场驱魔法事吗?” “不!”没想到姚飞鹏连忙制止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希望那位恶魔消失。” “他给我带来了无尽的灵感,我希望……希望他能永远陪伴在我身边。” “灵感?什么灵感?” “哦,我现在已经是一位电影编剧了。”说到这里,姚飞鹏像是被注入了一团火。 “其实我年少的时候就一直想成为一名作家,写出属于我自己的故事。只是很多时候梦想要为生活让路,做出的绝大部分选择也不得不考虑实际。” 柳梦微想起同学聚会那天他们似乎确实是在委托李李芸帮忙找工作来着。 “是的,听说她儿子……准确来说是继子想要筹拍一部电影,向他推荐了一本我以前写的小说。” “听起来真不错。” “可那位少爷好像对我的故事并不满意,他觉得我的场景描述不够真实,不够恐怖和刺激。哎,难不成作者要亲手剖开别人的肚子,亲身去体验一番,才能把故事写出来吗?” “那要怎么办?” “是恶魔给了我启示,让我写出了极具临场感的文字,我写出了让双方都很满意的故事。” “既然如此,你今天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呢?”柳梦微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想成为恶魔的宿主。我想请他离开我的妻子,附到我身上来。”姚辉鹏那双畏畏缩缩的眼睛突然闪动起癫狂而妖异的光芒。 “你打算怎么做?”柳梦微的眼神冷了下来。 “这就是我想知道的,我该如何让那位恶魔进入到我的身体?” 柳梦微一改刚才轻松的语气,严肃地说道:“姚先生,你现在的心理状态可不怎么好啊,我强烈建议你找一位专业的心理医生咨询一下。” 姚飞鹏眼睛里的光慢慢黯淡了下来。 “你的意思是……我有精神病?” 对心理病症的讳疾忌医比生理病症更加普遍和严重。 “这是很正常的,你不必有什么顾虑。” “既然精神病是正常的,那为什么还要治疗?” 又被他抓住了逻辑漏洞,柳梦微心中感叹,自己果然不适合做心理医生。 “总之,你最好还是寻求专业人士的帮助。”她无奈地说道。 “你难道不是专业人士吗?” 柳梦微很想告诉他,她不是,甚至可以说,比起解决问题,她更擅长制造问题,也就是……在心中创造恶魔。想到这里,她心中猛然一惊——姚飞鹏若想实现那个疯狂的诉求,恐怕……真的找对人了…… “我……我不是……”柳梦微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回答地毫无底气。 “那好吧,那我只能用我自己的方法试试了。谢谢你,柳教授。”姚飞鹏机械地站了起来,慢吞吞地向校门口走去。 柳梦微看着他的背影,心不自觉地突突跳起来。 …… “怎么会这样呢?《惊魂记》是多么经典的作品啊,可以算作希区柯克大师最负盛名的一篇了。” “可是少爷并不喜欢这种心理悬疑作品,他似乎更加钟情《猛鬼街》,充满了酣畅淋漓的杀戮和血腥暴力。” “哎呀,这可不行。他才多大?而且不过是个玩票作品,可不能搞这么夸张,要是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可就糟了。” “可是我实在没什么话语权呀,对不起!” “你呀,少说些对不起吧。成为畅销小说家和知名编剧的第一步,就是要先自信起来哦。” “谢谢。” “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只魔鬼,你的那只或许就叫做不自信。” “方少爷呢,我也希望他能借助你的故事,除掉自己的心魔。只是我觉得《猛鬼街》做不到,毕竟弗莱迪是不生不灭的,而我希望他可以生活在这个真实的现实里,不要被噩梦所扰。” “可是,方少爷那边……一个故事要怎样既是《惊魂记》又是《猛鬼街》呢?” “做不到既是又是,那就让它表面上是《猛鬼街》,实际上是《惊魂记》。这样总该能做到吧,要成为大作家,怎么可能不面临难题?”。 “我明白了。” “贝茨旅馆的老板是一个精神分裂的变态杀手,我希望你能写好这一个角色,你不妨找一位心理学家咨询一下。上次我们同学聚会不就来了一位心理学家么……” 第十三章 法医 凌泠接待了一位申请验伤的报案人,她看了一眼报案内容和医疗鉴定书,顿时怒气就涌了上来。 “太过分了!”她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立马站起身来,领着报案人来到法医鉴定中心。 “文主任,这位陈女士申请验伤,你帮她看看吧!” 文峤缓缓将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瞥了她一眼,虽然没什么表情,可凌泠分明感受到有种嫌弃自己打断他思绪的不满,可她才不管那么多,解决报案人的问题才是最重要的。 “她男朋友多次对她家暴,甚至害她骨折了!这个程度应该能定轻伤了吧,她男朋友是不是能进去蹲几年?” “算不上,”文峤看了眼报告,淡淡说道:“不过是肋骨骨裂,静养一个月就好了。” 凌泠见他这种冷漠态度,气不打一处来,声音大得简直楼上都能听见:“你这人怎么这么没同情心!你知不知道家暴受害者想要维权有多么困难,好不容易勇敢站出来,如果还要受到我们警察的冷眼,他们会多么寒心啊!” 文峤终于看了一眼凌泠身后的那个女人,只是微微有些吃惊,却依旧没什么表示,那人竟是那天聚会上的一个人,陈玉婷。 陈玉婷缓缓摘下墨镜,尽力露出一个优雅的笑容,轻柔地叫了一声:“文峤。” 凌泠猛然回头,张着嘴巴问道:“你们……认识?” 女人抿了抿唇,竟不知为何有些羞涩:“是的,我们是高中同学,上个星期还在一起吃过饭呢。” “这样啊。”凌泠也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对文峤说道:“那你不是更应该帮助人家了吗?” 文峤没有答话,而是拿起桌上的电话说了声什么,不一会儿,一个圆脸戴眼镜的姑娘出现在门口。 “文主任,你找我?”来人正是江蓉。 “这里有个伤情鉴定,你接手做一下。”文峤简短地向她下达了命令。 江蓉看了看凌泠,又向她身旁的陈玉婷投去一个善意的微笑,拿起桌上的报告,一边翻看一边说道:“跟我来吧。” 出了主任办公室,凌泠朝着门口吐了吐舌,小声骂道:“冷血无情,吸血鬼!”紧接着,又偏过头去安慰道:“你别理他,他就是这个性子。” 可陈玉婷竟然脸色苍白,喃喃道:“他刚才……是不是没看见我?” “什么意思?”凌泠被她问懵了。 “就刚才,在办公室里的时候,他从头到尾都没看我一眼,也没和我说过一句话,就好像……我是个透明人。” 凌泠见她精神恍惚,有些不忍地握了握她的手臂:“哎呀,说什么呢,他对谁都是那个态度,我都习惯了。你们不是同学吗?难道还不了解他的个性?” 陈玉婷苦笑道:“他现在和高中的时候不大一样呢。” “是吗?”凌泠顿时来了兴趣。 “他以前……温柔得像月亮,热情得像太阳……”陈玉婷说完这句话,脸顿时红了起来。 “就算是那些站在角落阴影里的人他也不会忽视,不会忘记对他们微笑和说话。就像阳光一样慷慨,向周围的所有人辐射着正能量。” “那时候,在学校里很受欢迎吧……”凌泠心头涌起一股奇异的情绪。 陈玉婷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何止是受欢迎!” 江蓉的眼睛虽然在报告上,可爱听八卦可是人类的天性,愣是等她们两人聊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问道:“陈女士,你的这份病历报告是半年前的啊,怎么现在才拿过来做伤情鉴定?” 陈玉婷从美好的回忆中回过神来,过往越美好,越凸显得现实的残酷。 “哦!是吗!”凌泠也忍不住凑过去,又仔细看了看报告上的时间,果然是半年前的。 “我……我以为他会悔改,就给了他一次机会,没想到他最近又动起手来……我这才……想用以前的病历来试试看……”陈玉婷像一只惊慌的小鹿,看起来楚楚可怜。 “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你竟然相信这种会悔改的鬼话!”凌泠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劝道。 江蓉或许和文峤呆久了,也多了几份冷静,她平静却不失柔和地问道:“你有没有保留他打人的证据,录音、监控都可以,有没有邻居愿意为你作证?毕竟,只是这样一份半年前的病历报告,是没有办法和家暴直接联系起来的。” 陈玉婷支吾起来,显得愈发局促,焦急得眼眶泛红。 “我没有证据,我哪来的证据!我头上又没长摄像头,能时时刻刻拍到他的一举一动!” “所以,我只能自认倒霉了对吧,他对我做过的那些事情,就只能这样消失了!” “消失了,全都消失了!现在连他也看不到我了,我很快也会消失,变成透明的泡沫,然后破裂,没人在意,没人会在意……” 陈玉婷越说越激动,简直歇斯底里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抬起头来,一把夺过了江蓉手里的报告,冷冷说道:“我不做鉴定了,我会找到证据的。” …… “我怀疑他出轨了。” “真的吗?虽然说这种事对他们这些男人来说,就是一种狗改不了吃屎的天性,但如果你真的要抓住他的把柄,可一定要先掌握证据呀。” “我没有证据,但我的第六感告诉我,这件事绝对没有错。” “光感觉可不行,最好能拍到作案视频,铁证如山的那种,让他有口难辩。否则,依我的经验,他们的脸皮会厚到你难以想象!” “我哪来的视频,又不可能时刻跟踪他。” “哎呀,真是笨死了!” “我也觉得……” “他在什么地方幽会情人?” “我觉得是在他的工作室,我很少去那个地方,有时候他晚上会在那里待到很晚。” “悄悄找个什么人或什么东西在那里帮你看着不就行了?” “……” “哎,傻姑娘,要是真的拍到了什么人,你打算怎么做?” “我也不知道,我能怎么做?我也想知道我该怎么做!” “说你傻你还真傻,无非就是两条路嘛,要么就继续在一起,要么分开呗!” “上学的时候你就是这样,什么事都有主见,能拿得定主意。说实话,那个时候我们都羡慕你的这种魄力呢。不像我,出了事就只知道哭,除了浪费时间,一点不起作用。” “说这么多,你的意思无非就是还没想好到底应该分开还是继续,对吧?” “……嗯” “真是拿你没办法。” “唉……” “在你犹豫的那一刻,就说明你其实并不想分开。” “可能是吧。” “那你以后可要受苦喽……他现在什么态度?” “别提了,我们之间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说过话了。” “好几个月?那你可真能忍。” “他其实就是想和我冷战,让我主动提分手,对吧?” “哼,这时候开窍了,所以你在留恋什么?” “我不甘心,凭什么我要忍气吞声。” “是啊,你为什么要忍气吞声?还忍了好几个月,真是个傻姑娘啊,青春岁月有几年?” “可我们又没结婚,他要是想和我分手,我又能怎么样呢?” “确实没什么好办法,受伤的永远是女人。” “我觉得我就像海的女儿,失去了声音,不然他为什么总是听不见我说的话?” “装聋作哑,冷血无情!” “最近我感觉自己好像正在变成泡沫慢慢消失,他连看都看不见我了。” “你真是个可怜的傻瓜。” “这两天我简直痛苦纠结得想要一了百了。” “好让那个渣男如愿以偿吗?你真是太善良了,圣母玛利亚都没有你这样自我牺牲,成全别人的高尚品格。” “帮帮我吧……” “真希望我有忘情水,好让他从你的世界消失。”。 “我该怎么办……” “该消失的明明是他,而不是你啊,可怜的傻瓜。” 第十四章 雕塑师 “把衣服脱了。”二人一进到工作室,朱涛便开门见山地说道。 “就……就在这里?”唐璐瞪大眼睛扫视着这个放满了杂物,局促狭小的工作室,有些为难地问道。 “这里连站的地方都快没有了。”她伸腿踢了踢脚边的一个纸箱,箱子很重,里面不知道放了什么东西。 “抓紧点吧,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他的语气里透露着明显的不耐烦。 “不是,你先说清楚……”唐璐不依不饶。 “你为什么要选这种地方……不会……不会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吧?”唐璐好像突然开窍了一般,终于感到害怕起来,慢慢挪动着脚步,和他拉开一段距离。 果然,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也不可能凭空掉馅饼到自己头上。在他提出愿意给那么一大笔钱之后,自己就应该有所警惕的! 朱涛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唐璐咽了口唾沫,绕到工作台的另外一侧,一边警惕地张望四周,一边有意避开他。 她的身后有几颗白色的石膏头像,工作台上凌乱地放着美工刀,水彩笔,剪刀,绳子,甚至还有绷带布条等东西,不知是做何用处。 “你……你不会是想玩什么奇怪的play吧?我可是提前告诉过你,我可不会玩那些什么道具啊,捆绑,sm什么的……” 唐璐此时心跳如擂鼓,腿也有些发软,脚步凌乱,又一次重重地撞到了刚才那个箱子。 这次,那个纸箱的盖子被她撞的开了一个口子,唐璐不自觉地缓缓低下头,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便将她原本就已经吊到嗓子眼的心脏再次重重锤击了一下。 那白花花的……长条形的……手掌形状……还有五根手指…… 分明就是一截小臂! 而且不止一条,底下重重叠叠,似乎还有几条小腿形状的东西…… “啊——”唐璐仿佛在用全身的力气拼命尖叫着,震地人耳膜生疼。她下意识地想要逃离,可刚向后退了两步,便不知被地上的什么东西绊倒,狼狈地跌了个四脚朝天。 “闭嘴!吵死了!”朱涛怒喝一声, 唐璐被他这气势恢宏的一声吼镇住了,恐惧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一时间发不出来,只能变成低低的呜咽。 她的眼睛在地上的那个纸箱和朱涛脸上来回移动,惊慌失措地哀求道: “你……你别……别杀我……我做……我什么都做……” “你放过我……只要你不杀我……我什么都做……” “我不会说出去的……求求你……你就当我没来过……” 朱涛只是直直站着,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满脸嫌弃。可在唐璐的眼里,现在的他已经和索命夜叉没什么两样了。 “你TM别叫了!吵得人耳朵都要聋了!” 幸好他的工作室不在居民区,现在又是深夜,否则就这几声尖叫非把警察招来不可,到时候可就真解释不清了。 朱涛不耐烦地弯下腰,打开纸箱盖子,从里面掏出一个东西,举在手里,对唐璐说道:“你有什么毛病吧?怕这东西?” 说着将手里的东西扔到唐璐身上,她瞬间就像被蛇咬了一口般身体猛然抖了一下,差一点就要从地上蹦起来。好在她下意识接了一把,立马就感受到了哪里不对劲。 这是硅胶的触感,那是一只硅胶做的假手。 虽然硅胶的仿真度很高,而且这只假手上还精心画上了皮肤的褶皱,泛青的血管,模拟了关节处细微的颜色变化,可假的毕竟是假的,一拿到手里,立马就能感受到区别。 更何况,手臂的截面处没有骨肉和血液,这是最最明显的一点。 朱涛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你这么小小一个人,怎么能发出那么刺耳又难听的声音,真是叫人倒胃口!” 唐璐的表情僵在脸上。 “你到底还当不当我的模特?不想做的话赶紧走,我找别人!”朱涛没好气地说道。 唐璐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手里还拿着那只硅胶假手,一脸尴尬:“你不早点说清楚,害我疑神疑鬼,闹了这样大的一个笑话。” “谁知道你脑子有病!” 听到朱涛这不客气的话,唐璐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讨好一般地靠了过去,挤出笑容撒娇道:“对不起嘛,谁叫大叔你那么凶,又不说清楚要干什么,我才被吓到了嘛。” “给你的名片上不是明明白白写着我是干什么的吗!” “那……人家没注意看嘛。” 唐璐这才又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名片,工作室的名字下面写着一行稍小的字。 主营业务:人体雕塑,电影道具制作。 朱涛简单将刚才被她打乱的东西收拾了一番,又将马上需要使用的工具从箱子里拿出来,摆放到工作台上。 随后,开始做起了准备工作。他用剪刀剪开了一个大口袋,将里面粉末状的物质倒在一个水桶里。紧接着,又往里面倒了些不知名的透明液体,用一个木棍不断地搅拌着。 “这是什么东西?”唐璐好奇地凑过去看他操作,没注意到朱涛一点不想理她的表情。 大概过了十分钟,朱涛才直起腰来,看起来是已经调配好了材料。他再一次对唐璐说道:“把衣服脱了吧。” 这回,唐璐没有再抗拒。不过,毕竟要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脱衣服,她还是有些忸怩。 少女青春美好的胴体暴露在眼前,朱涛毕竟是个男人,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皮肤白皙,光滑如绸缎,骨肉匀亭,腰肢纤细,挺立的胸部在少女的一呼一吸之间微微颤动,愣是刚才满心厌恶的朱涛看得也有些痴了。 要不怎么说“食色性也”。 唐璐当然不知道他心里还有这番变化,见自己的身体似乎受到了欣赏,有些得意又傲娇地挺了挺胸。 朱涛努力收回了自己荡漾的心神,再不开始工作,桶里的海藻酸钠就要凝结了。 他将一团团胶状物质均匀地涂抹在少女身体上,几乎覆盖了她的全身。 “嘶——好凉!” “哎——好痒!” “话真TM多……”朱涛嘟囔一句。 “你说什么?”唐璐没听清,还特意问了一句。 朱涛没理她。 “唉,大叔,你做这个模型是干嘛用的?” “你还给电影做道具呢?你拍过电影?” “唉!不是说只要脖子以下的身体做模型吗?怎么脸上也要涂啊……” “唉,我看不见啦。” “唔……” 朱涛继续着手上的工作,涂完海藻酸钠后,又在她身上覆盖一层石膏布固定。大约过了半小时,他才终于做完这一切。 朱涛放松地转了转脖子,伸了个懒腰。 “要不了几分钟就能凝固了,你就给我安静呆着吧!” 简直是只聒噪的鸭子,朱涛心里暗想道。 ………… “我想要一个世界上最漂亮,最完美的人偶,你能帮我制作吗?” “当然,这正是我的工作,制作漂亮且完美的东西。” “可我看过你以前的作品,似乎并不那么尽如人意啊。” “那是因为他们催得紧,给的经费又不足,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我已经尽我所能做到最好了。” “原来是这样啊。” “他们都不过是肤浅的商人,对于那样粗糙的东西也愿意接收,根本不管最后的效果好坏,只顾得上赶紧完成任务好拿到投资人的钱。” “这么说,你是有追求的人。” “唯愿尽力,问心无愧而已。” “那么这次,我会给你充足的资源,就看你能否让我满意了。” “我一定竭尽所能!” “我要一个拥有完美躯体的人偶。” “她会拥有最完美的躯体。” “少女的平坦小腹,模特的纤细长腿,舞蹈家的优美臂膀。” “那么……头呢?” “用我的头。” “……” “你觉得我的头不够完美?” “当然不是,夫人很美。尤其是怀孕中的女人,会散发神圣的光辉,那是任何人造之物都无法比拟的美。” “那你是什么意思?” “只是有些意外,没想到夫人会用自己的形象,很少有人会想制作一个与自己拥有同一张脸的人偶。” “可要是和我没有一点相同,她对于我而言又有什么特殊呢?我还不如在市场上随便买一具有着黄金比例的人偶。” “也是。” “我一直想成为一位服装设计师,设计出充满魅力的衣服,作品,就像创作者的孩子一样。” “深表理解。” “所以,我希望自己是创作者的同时,还是作品的第一位顾客。只是我现在怀孕了,身材也走样了,没法成为第一个试穿的人,所以才希望我的人偶能为我做到这一点。” “真是浪漫的做法。” “她就是我,她会替我完成我的目标。” “我绝不会辜负您的期待。” “这样吧,你还是先为人偶做一张普通的脸,然后套上我的人皮面具。要是我以后有一天真的不喜欢我的那张脸了,也好让你帮我换一张。”。 “这倒真是个周全的办法。” “那就拜托了,请你收好我的头,为我寻找完美的身体。” 第十五章 作家的故事(1) 一个故事至少要有两个人,一个是正面角色,一个是反面角色。正面角色想要实现自己的目标,而反面角色会在这一过程中为正面角色设置重重阻碍。当正面角色克服了所有的障碍之后,达成目的,实现梦想,故事就能顺利结束了。 这是绝大多数故事运行的通用逻辑和模板,作家只要往里面填充内容,让故事变得丰满起来就行了。 当然,在这一过程中,还要加一些巧思、意外、反转,在涂了一层白色奶油的蛋糕上裱花,用水果和糖果做装点,才能吸引人们购买。 这便是姚飞鹏笔下的故事——《迷梦》 主角是一个二十一岁的大学生,暑假回了一趟老家。他的老家在一个地处偏远的边陲小镇,这里已经没有几个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了,他们全都早早地背上行囊,奔赴时代潮流的第一线,迷失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 还是给主角起个名字吧,就叫……小帅好了。 小帅在破败的广场角落发现了一个摇摇欲坠的游乐园,过山车的轨道布满斑斑铁锈,旋转木马上的塑料马和人偶褪去鲜艳的颜色,鬼屋棚子在风中摇曳,黑洞洞的入口看着真有几分惊悚感觉…… 作为一名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唯物主义新时代青年,自然是不信鬼神这种东西。所以,他便大着胆子在这里面转了一圈——果然,毫无异常。 最后,他的目光再一次落到了那个黑黢黢的鬼屋入口上。 要不要进去…… 他有些发怵,可那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令他无法忽视。 他一步一步缓缓靠近那个入口,打开手机闪光灯向里面照去,可在外面看着不大的棚子,从里面看竟幽深得如同无底洞。 只是看了这么一眼,他便匆匆退出了。 本以为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可没想到,自从这天晚上开始,他便做起了奇怪的梦…… 梦里的世界总是幽深黑暗的,就像他白天探头张望的那个鬼屋,即使用灯光也无法照亮。一个站立地笔直的人,穿着黑衣黑裤,却长着一只巨大的白色兔头,在扭曲的空间和时间里,好像只剩这一颗头漂浮在空中一样。 他正用那双如血般鲜红骇人的眼睛定定看着陷入梦境的人。 小帅的心脏开始扑通扑通跳起来,即使在梦里也能清晰地感受到血液翻涌。 兔头人与他对视了一会儿,便转身向更深处走去。小帅不由自主地便跟了过去,跟着走兔头人一直向前走去。在梦境里,人是无法感知方向的,更准确地说,这里是没有“方向”这个概念的。 他们就这样“向前”行进着,直到面前出现了一个泛着淡蓝色光芒的洞口。 “这是什么地方,这个洞通向哪里?”小帅问兔头人。 兔头人只是向他眨着红色的眼睛,没有说话。突然,兔头人像一个四足动物一样蹲坐下来,两条手臂支在地上,看起来就像一只真正的兔子。 后腿用力一瞪,就跳起半米来高,就这样一下一下地蹦着。 小帅心中惊奇,可并没有多少害怕,毕竟,这里是自己的梦境。 这时候,那个幽蓝的洞口发生了变化,它如同一层湖水一般泛起了涟漪,紧接着出现了画面…… 一个看上去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正在厨房里做饭。她从水桶里捞起一条身上长着斑点条纹的鱼,“啪”地一声摔在案板上,鱼尚未死透,还在摇头甩尾。 “快救我呀!快救我!” 小帅心中一惊:“是谁在说话?” “笨蛋!是我!快点救我,不然我马上就要死了!” 妇女用菜刀重重拍了一下鱼头,鱼条件反射地又扭了一下身子。 “我……我要怎么救你?”小帅结结巴巴地问道。 “阻止她,快阻止她!让她停下来!” 又是一记重击,鱼似乎已经动不了了,只有嘴巴还在一张一合。 “快阻止她呀!” “赶快!不然就完了!” 一声声催促叫得小帅心里慌乱不已,他不自觉地凑到了洞口,没想到脚下一个没站稳,便跌了进去,一下子扑倒在那中年妇女身上,两人重重摔倒在地。 妇女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挣扎着就要站起来,可她手里还拿着菜刀,一阵挥舞,任谁看了不敢放心。 小帅下意识地握住了那只拿着菜刀的手,就要抢夺。这下,妇女也醒悟过来,手里的力气加重了几分,更加不肯放手。 在生死攸关之际,女人的力气还是敌不过男人,菜刀最终被小帅夺到了手里。 正当他要开口之时,那条鱼重新恢复了活力,它在案板上一下一下地跳动着,边跳边说:“赶快啊!” “赶快……做什么?” “杀了她!” “什么!” “用菜刀拍她的头!” “啊?” “快点!快点!!快点!!!” 手里的刀就在这不容人思考的催促声中落了下去,妇女应声倒地,可她的眼睛还睁着,看起来只是有些晕眩,还在长着嘴巴喘气,就像刚才案板上的那条鱼一样。 “快!快!接下来、用刀、剖开、她的肚子!”鱼每蹦一下,就吐出几个字。 “为……为什么……” “当然是、把她、做成鱼啊!” “啊!什么叫……把她……做成鱼?” “笨蛋!笨蛋!怎么连做鱼都不会!” “……” “你先切开她的肚子,把里面的东西全都掏出来,要一点不剩!” “然后呢?” “清洗!将里面和外面通通冲洗干净!” “可她太大只了,够不到水龙头,我要把她搬到卫生间去吗?” “笨蛋!笨蛋!你怎么是个榆木棒槌!分割!分割!手脚统统不要,哪有长手脚的鱼!” “可……你才是鱼吧?” “笨蛋!笨蛋!你真是个榆木棒槌!哪有会说话的鱼!不会说话的那个才是鱼!” 小帅定定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女人,她确实从头至尾没有说过一句话。 “再……然后呢?” “看到那口黑色的锅了吗,把她放到锅里去蒸。” “蒸……蒸多久?” “一年。” “什么!要这么久?” “蒸到骨酥肉烂,蒸到化成汤水!” “为什么……” “要防止她复活……” “她已经死得透透的了……对了,她是谁……你又是谁?” “她是鱼……” “那你呢?” “笨蛋,你猜不到吗?”那双无神的鱼眼变成了红色,嘴巴一张一合,不客气地嘲讽着他。 梦到了这里,小帅就醒了,从这个黏糊糊的梦中梦里醒了过来。身下好像湿湿软软的,仿佛昨晚淋漓的夜雨从窗外飘了进来,浸湿了他的床单和被子。 …… “开头不错,只不过有一点我必须要说一下,男主怎么叫小帅,女主呢?不会叫小美吧?你知道现在网络上有多少个小帅和小美吗!” “对不起,我确实不太会起名字……” “小赵、小钱、小孙、小李,你翻开百家姓,在里头随机挑一个都要比小帅好百倍嘛!” “哎,是个起名的好方法呢……” “刚看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我的PTSD都快犯了,甚至对接下来整个故事都没什么好感了。可以说,就算这是个顶好的故事,也被这两个字给瞬间毁掉了。” “啊……这或许就是‘小帅’的魔力吧……” “你……这么说……似乎也不错……好像有了那么一点意思……”。 “很开心能收到您的读后反馈,这是所有作家的心愿。”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下面的故事了。” 第十六章 作家的故事(2) 小帅……对了,这位大学生还是叫小帅,因为有一位读者说她突然这个名字挺不错。 小帅第二天晚上又跌入了那个梦境。 兔头人已经在蓝色洞口处等着他了。他仍然不停地蹬着腿,一上一下地跳着,似乎跳得比昨天更高了一些,似乎又没有,因为在这里,其实也没有“高度”这个概念。 蓝洞里还是昨天那个厨房的画面,鱼看到了他,又兴奋地蹦起来。 “快来!快来!” “来做什么?” “汤炖好了,快端出去吧。” “汤……什么汤?” “不就是你上次来做的汤吗?” 小帅艰难地移动着眼睛,看向那口还在呼呼冒着热气的黑色大锅。 “快盛出来端出去,外面的人都等急了!”鱼又催促道。 “唉,好吧。” 他又一次穿越过那蓝色的洞口,来到了画面中的那个厨房。 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他便揭开了锅盖,里面好像是一锅浓稠的汤,散发出一股奇异的味道。小帅不自觉的吞了口唾沫,努力压制住胡思乱想的大脑,手忙脚乱的抄起一只汤勺和大碗,也不知道舀了几下,才终于将碗填满。 他端着汤碗走出了厨房,外面的餐厅桌上果然坐了一个男人,小帅自然而然地将汤碗放在他面前。 “这是什么?”男人问道。 “海龟汤。”小帅答道。 他用勺子在汤里搅了搅,捞出一个碗状的白色硬壳,问道:“这是什么?” “海龟……壳。” 他又用勺子在汤里搅了搅,捞出一个乒乓球大小的圆球,问道:“这是什么?” “海龟……蛋。” 男人不再说话,将汤勺慢慢凑到嘴边,就要张嘴喝下去。 可就在这时,他好像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便放下勺子,又看向小帅问道:“这是什么?” 小帅伸了伸脖子,看到那汤里漂浮着丝丝缕缕的黑色东西,只好再次回答道:“是……海藻。” “这是什么?”他又捞出了几粒像白色石子一样的东西。 “是海龟背上的藤壶。”小帅好像找到了回答的窍门,从容地应对着。 男人终于不再犹豫,扔下汤勺,直接对着盆喝了起来。不一会儿,便将那盆浓稠的汤汁一饮而尽,只剩下不能吃的龟壳和藤壶。 男人砸吧着嘴,好像还在细细品味,小帅却只觉得胃里翻涌,差一点就要当场吐出来。 他把碗底的龟壳和藤壶倒了出来,摆在了桌子上。 “我给你算一卦吧。”他取出三粒藤壶,倒入龟壳,轻轻摇晃起来,一阵喀喇喀喇的声音响了起来。 小帅听到这声音只觉得心烦意乱,可那人只是不停抖动着手里的龟壳,仿佛只要他不说话,就不会停下手里的动作。 “从前有个孩子,从小爹不疼,娘不爱。但除了他的爹妈,却有很多其他人喜欢他。有一天一个喜欢他的女孩子死掉了,请问这是为什么?” 男人又开始抖动起手里的龟壳来,最后将三粒藤壶倒在桌子上,重复6次。 “离卦,依附之物。孩子依附于父母,却没有多余的爱分给孩子,别人有多余的爱,实际上是想要有所交换。女孩贪慕虚荣,想要讨好他,却意外丢了性命。” “后来,一个男孩也死掉了,这又是为什么?” “井卦,困乎上必反下。那个男孩终于忍受不了他的欺压,想要反抗,却被他反杀了!” “又死了一个警察,是什么原因?” “损卦,君子以惩忿窒欲。由警察来调查这起凶杀,害怕暴露的他只好先下手为强。” “这样的人,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睽卦。” “代表什么意思呢?”这次他没有直接说出结果,小帅便开口问道。 可那男人没有回答他,而是诡异地转了转眼珠,最后又停留在小帅的脸上,看着看着,慢慢咧开嘴。 “咔、咔。” 他的眼皮一张一合,嘴巴也一张一合,上下牙齿一碰,就发出了那种咔咔声。 就在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双眼珠就像从眼眶里飞出来了一般,跑到了他宽大的脑门上。 小帅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连连后退,想要立刻逃跑,可刚才进来的那扇门已经消失了,此时,这个客厅就像一个没有出口的方盒子,无路可逃,无所遁形。 小帅被他现在这副骇人模样吓得不轻,可却又不得不时刻注视着他,以防他突然发难。 那两只眼珠飞出了眼眶竟又没入了皮肤,原本的眼窝处动了动,再睁开的时候,又出现了两颗眼球填补了空缺。此时,四只眼睛仿佛有了各自的生命,像四条蠕虫各自向不同的方向甩动着自己的触角。 “这就是睽。”他说话的时候还有伴随着那种牙齿咔咔作响的声音。 “什……什么意思?”小帅结结巴巴地问道。 “不明白?”男人的嘴巴耷拉下来,好像很不满的样子。“噗,真蠢!真蠢!” “噗——噗——真蠢!”男人的嘴巴里发着怪声,说着说着,他发出的声音好像变成了二重奏。 “噗——噗——真蠢!”“噗——噗——真蠢!” 他的嘴巴旁边慢慢又咧开一条缝,和那张正在说话的嘴一唱一和:“噗——噗——真蠢!” “现在明白了吗?”一张嘴问道。 “现在明白了吗?”另一张嘴也问道。 小帅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喉咙发干,手脚发软,后背紧紧贴在墙壁上,恨不得能穿墙而过。 “还不明白?唉,真蠢!真蠢!” “还不明白?唉,真蠢!真蠢!” 他耸了耸鼻子,于是,脸上又长出一个鼻子来。一张脸上凭空又长出一副五官,七扭八歪,看得小帅胃里翻涌,恶心甚至大过了恐惧。 这些五官又开始在他脸上移动,慢慢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副新的脸孔,看样子马上就要从男人的那张脸上跑出来了。 那是一个只有一半脑袋的头颅,小帅站得高,从上方看到了里面有破碎豆腐花一样的东西正在随着头颅的摇动而轻轻颤动。 紧接着是脖子,再接着是身体,从男人的身体里分离出来。可这个分离出来的人没有手脚,只有一根粗棍子一样的身体和半颗脑袋。 “这就是暌,明白了吗?嘻嘻……这回总该明白了吧……” “不……不明白,我不想明白!”小帅突然歇斯底里地惊叫起来。 “你给我回去!”小帅突然指着那个半头人,愤怒地喊道。“谁允许你出来的,给我回去!滚回去!” “咔咔咔!”男人怪笑起来,听得小帅愈加愤怒,又指向那个男人,命令道:“你别笑了,不许笑!” 可那男人哪里会理会他,不仅没有停下来,反而笑得更加放肆,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睛都睁不开。 “不许笑!”小帅嘶吼起来,他猛然发现自己指向那人的手变成里一把锋利的尖刀。 “不许笑!”小帅将手指抵在男人的喉咙口。 “咔咔咔!”怪笑依然不绝于耳。 薄如蝉翼的钢刃轻轻挠了挠那不停发着怪声的喉咙,顿时血流如注,将他的下半身都染成了红色。 “咕咕咕……”男人倒在了地上,身上发出水流的汩汩声,甚至动听。 小帅冷冷看了一眼还立在凳子上沉默不语的半头人,捡起桌上的龟壳将那暴露在外面的脑袋盖上,又收拢了那些散落一地的藤壶倒进那空无一物的嘴巴里。 “回去吧。”小帅命令道:“我再帮你一把。” 他再一次伸出手指,在男人的肚子上轻轻一划,只听“嘭”的一声轻响,从肚子里爆出一朵足球大小的花,正好对上小帅的脸,明媚又灿烂地绽放开来,原来是一朵向日葵。。 小帅将这颗向日葵连根拔起,嫌弃地扔在一旁。就这样,男人的腹腔空出了一个大洞。他忍着无比的恶心捧起那个似人非人的东西,重新放回到了男人的肚中。 小帅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第十七章 作家的故事(3) 梦里诡谲而奇异的画面让小帅有些迷醉,在那里,他可以放逐心灵,延伸四肢,让它们变成任何自己想要的东西,掌控任何人的生命形态。 没有人能抗拒这种万物臣服,权力在手的掌控感,尤其是不需要负担任何责任的时候。 于是,第三天晚上,他迫不及待地进入了梦乡。 兔头人很快出现了,这次他蹦地更高了。这回是真的变高了,第一次的时候,他只能蹦到小帅的膝盖处,这回都要跳过他的头顶了。 洞口依旧散发着幽幽蓝光,这一次,画面中出现了一只红眼鬼鸟。 它正站在一户居民楼外的一棵树上,透过一扇玻璃窗注视着里面的一对夫妻。 他们正安静地坐在一起吃饭,谁都没有说话。妻子体态有些臃肿,看起来已经身怀六甲,丈夫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那块小小的屏幕,看上去就像一个失去了大脑,只知道进食的丧尸。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吃着饭,谁也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对面的人,他们难道不知道这个房间还有另一个人吗?气氛安静到有些诡异,然而任何环境都不可能是无声的——碗筷碰撞声,咀嚼声,时钟滴答声,厨房水流声……这些细碎的声音像猫爪挠心一样让人想忽略都无法忽略。 你明明知道身边有人,甚至能听见他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可他却能像个透明人一样从不与你发生交集。这些人甚至可以是夫妻,父子,母女,兄弟,姐妹。 “这次,如果还是女孩儿的话……”丈夫吃完了饭,翘着二郎腿剔牙,手里还拿着那只破旧不堪的手机。 妻子惊惧地抬起头。 “就送人吧,正好有人要,还能卖笔钱。” “卖……卖给谁?” “管那么多干嘛!卖谁不是卖!” “我能感觉到,这次是个男孩……” 丈夫终于看了坐在身旁的妻子一眼,只不过,看的是她的肚子:“那最好!” 一转眼,就到了临盆的时候。 红眼鬼鸟还在窗外观察着,窗内的情景变化了,可又明显不是医院。屋内光线昏暗,唯一的光源竟然是一旁的摆放着观音像的佛龛。一排明明灭灭的红色蜡烛从案桌上延伸到地上,烛泪斑驳,积累了一层层,像一片红色的瀑布。 妻子抓着床单嚎叫着,在床上痛苦地扭着身子,她的腹部高高隆起,像一只用人皮制成的气球。这只人皮球每蠕动一下,女人便惨叫一声。 这时,出现了一只骨节粗大,布满褶皱的手。这只手按在女人的肚皮上,像是在为肚子里的孩子注入某种力量。 “走开!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滚开!” “怎么全是你们这些鬼东西!” 老妇人沙哑愤怒的嗓音混在女人的哀嚎里,显得更加恐怖诡异,她是被请来助产的老巫女。 “你再忍一忍,忍一忍!还没到时候!”她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 “不行了……不行了……他要出来了……我受不了了……” “你知不知道,这里全都是女小鬼!你还想不想要儿子了?” 女人表情扭曲:“……想” “想的话就给我再忍忍,这点苦都吃不了,你还当什么妈!” “呜呜……” “又是个女小鬼!怎么这么多女小鬼!快滚!这里没有你的容身之所!” “救我!救救我!” “还是女的!这里到处是以前死掉的女婴灵,看到有人生孩子就全都跑过来挤占位置了,要不是我在这里守着,你根本别想有机会!” “救……命……” 巫女看着虚弱的女人,眼睛里没有丝毫同情:“看来你们家没福,没有男孩愿意降生在你家。” “求求你……”女人拉着巫女的手哀哀说道。 就在这时,红眼鬼鸟冷不丁地叫了一声——喔欧! 这声音将一直在画面外观看的小帅吓了一个激灵,他猛然收回视线,只见那鸟如同被开启了机关,一声比一声急促——喔欧!喔欧!!喔欧!!! 它似乎感受到有人在看它,灵巧地一蹦,转了个身子,红色的眼睛像一束激光直直向小帅射来。随着它一声声的鸣叫,如同血液一般鲜红的嘴巴一张一合,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 小帅一阵心悸:“别叫了,别叫了!” 喔欧!喔欧!!喔欧!!!听到他的哀嚎,鬼鸟的声音却只是越来越高亢急促。 “别叫!不许叫!我让你不许叫!”小帅的怒火腾地一下升了上来,伸手就要去抓那鬼鸟。可他身子向前一倾,脚下却踩了个空,好像跌进了一片湖中。 “就是现在!用力!我已经抓住一个男婴灵了,而且我还看到,他以后会离开这里到外面去上大学,说不定还是个文曲星呢!” 巫女现在看起来比孕妇还要焦急:“用力,我只能困住他一个时辰,过了这个点你就只能再等了!下一个可不一定有这个好!” 瘫在床上早已大汗淋漓的女人终于又支起腿,配合着口令发着力。 不知又过了多久,那孩子的整个头终于露了出来,剩下的就顺利多了。 可将那婴儿抱在手里的时候,巫女的脸色却变了,女人也看到了,刚放下的心又悬吊起来,忙问:“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我的孩子……” 可巫女没有理会她的请求,直接将那刚出生的婴儿抱了出去。 女人虽然早已虚脱无力,可还是努力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屏息凝神地听着门外的动静,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砰砰直跳,耳边除了自己的心跳声,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终于外面声音越来越大,好像争吵起来了。 “你他妈不是说能保证生出来的是男娃吗?” “我确实看见了……” “少继续在这里给我放屁,我给了你整整1万块钱啊!” “给你退……给你退……” “就3000块?你打发叫花子呢!” “你不管在哪生孩子都得花钱不是。” “今天你不至少拿出8000块来,休想离开这里!” “你你你……你这人不讲道理,请神降灵本来就是有风险的,事先我就和你说过了!” “要钱的时候好话说尽,事情办砸了又开始推卸责任,怎么?这世上的好事好人都给你做了是吧?” 又是一阵推搡声。 “你把这娃娃抱走,就当是抵了两千块,再拿六千出来!就算我凭空损失四千块总行了吧。” “你……你这人有病吧……算我怕了你了,再给你两千,孩子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小帅将这番的争吵听得一清二楚,他们两个都是大嗓门,中气十足,气势恢宏,谁也不向谁示弱,能听得一声比一声高亢,一声比一声急促,就像刚才那只红眼鬼鸟的叫声一样。 可他现在眼前一片漆黑,手脚无力,心里涌上来一股孤立无援的绝望和害怕情绪,想要张嘴叫喊,却只能发出像小猫一样的细小哭声。 “我变成婴儿了?”小帅心中大惊。 “刚才……我进入了那个女人的肚子,让她把我生出来了……” “这太荒诞了!”小帅心里想到。。 为什么要在梦里说“荒诞”二字呢?这实在奇怪至极,在荒诞世界里讲逻辑才是最荒诞的事吧。 “喔欧!”窗外的红眼鬼鸟又叫了一声。 第十八章 作家的故事(4) 好像只是打了个小盹儿,小帅就已经长到了7岁。 虽然之前说过,如果是女孩就卖掉,可母亲在这一次生产过程中受了伤,以后恐怕再也无法孕育孩子了。便只好将她留了下来。 父亲连名字也没有给他取,母亲则给他取了个小名叫小美。 不美的女孩最好不要叫小美,容易遭到嘲讽;美丽的女孩呢,就有些不同了,不管叫什么都会遭到嫉恨。 幸好我们这位小美长得不丑也不美,平凡到不会有人想要去嘲讽或嫉恨她,不会有人为她的成绩喝彩鼓掌,也不会有人为她的不幸遭遇正义发言。 小美的不幸从她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心灵和rou体不匹配的矛盾,就像呼吸一样如影随行。 小帅,一个21岁的大学生,如今竟然栖身在一个七岁女童的身体里,注定是纠结而别扭的。 无能的人往往只能将手伸向更加无能的人。每次父亲借着酒劲发/xie完一通之后,母亲便会躲进她狭小的房间里,默默流着泪,却并不和她说话,只是肆无忌惮地往她身上倾倒着悲苦的情绪,以至于她自己不会被这些情绪所淹没,不会在绝望中窒息。 “你为什么不走?”终于有一天,小美忍不住开口问道。 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猛然转过头来看着她,仿佛有些不敢相信刚才说话的人是自己的女儿:“你说什么?” “你为什么不走?为什么不离开他?”小美冷静地重复问道。 可女人依旧是一副痴痴傻傻的样子,呢喃道:“去哪儿?” “哪里不能去?有谁绑住了你的脚?” “……怎么生活呢?我又没有钱。” “不能干活吗?有谁绑住了你的手?” “……住哪里呢?我又没有房子。” “不能租吗?找个包吃住的工作。” “……被人骗了怎么办?” “小心些呗。” “……被人抢了怎么办?” “报警呗。” “……被人杀了怎么办?” 小美被问住了,只好无奈地说道:“不会的。” “唉,算了,那种没有奔头的生活又有什么意思呢?伺候谁不是伺候呢?好歹我已经和这个人在一起过了几十年了,还算得上是知根知底的。待在这里,我有地方住,有东西吃,这辈子也就这样随便过过了,还能怎么样呢?” 小美终于无话可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自己也被困住了,尚且不能自救,又哪里有余力拯救别人,不如先去睡一觉,摆脱这具什么都做不了的儿童躯体。 又打了个小盹儿,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房间里一片昏暗,看起来是个夜晚。 ………… 可能被屏蔽部分…… ………… “啊……”这声尖叫只来得及发出半秒钟就被强行制止了,另一只粗壮有力的手死死捂住了她的嘴巴。 “不许叫!”酸臭的食物发酵气息混杂着酒气喷吐在她脸上,叫人恶心地要吐出酸水来。紧接着,身上就好像被压了一块巨石,令她丝毫动弹不得。 “唔……”那个女人在过去十几年里持续不断倾倒在她身上的绝望今天就要将她溺死在这里! “妈——”嘴巴好不容易挣开一条缝,她用尽全部希望求救着。 “不许叫!”男人一个巴掌甩过来,打得她眼冒金星。 “妈……”她一边挣扎,一边仍然不死心地尝试着。可力量悬殊,她没有一丝一毫的胜算。 “妈!你说话啊!你说话!你为什么不说话!” “妈!你说话!你说一句话,发出一点声音也好!” 她用尽全部的痛苦在喊,可是没喊几下,声音就像不堪重负的气球被吹爆了,喉咙处堵了一口血,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 “你只要说一句话,我就原谅你!只要一句!”她在心里拼命呐喊。 可是,一直到这场噩梦快结束的时候,也没有人和她说一句话。 “怪胎!”黑暗里,站在床边的影子看上去四肢粗短,膀大腰圆,就像一只巨大的黏糊糊的软体动物,他怪声怪气地吐了口唾沫,不知道在骂谁。 无数只蚂蚁爬上了她的身躯,恐惧和恶心如同附骨之蛆,啃噬着她的灵魂。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冷不丁地传来一声熟悉又吊诡的鸟鸣。两只红色的眼睛躲在树梢的影子里一明一灭地闪动。 “喔欧——你要不要醒来?”她竟然突然听懂了那鬼鸟的叫声。 “这可真是一个又长又可怕的梦……”小美无力地躺在床上,喃喃道。 “那你要不要醒来?”鬼鸟又问道。 “醒来之后,这一切就会消失吗?” “喔欧——”这句话她没听懂,不知它答的是会还是不会。 可就在这时,她的脑中好像闪过一道光,紧接着一道雷声炸裂:“原来……我现在在梦里,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梦啊!” “那你要不要醒来?”鬼鸟再次叫了一声。 她从床上慢慢坐起来,推开了窗子,向那只鬼鸟伸出了手。鬼鸟仿佛和她心有灵犀,轻巧地跳到了她的手上。可没等下一秒,少女已经反手掐住了它脆弱不堪的脖子。任它长得多么恐怖,叫声多么渗人,终究不过是一只轻飘飘的小鸟罢了,如今被人类扼住了咽喉,两根手指只需用上一分力气,就能轻松将其置于死地。 “我才不要醒来。”她淡漠地说道,那两只红色的眼珠从眼眶里滚落了出来,掉在她脚边。 “如果我醒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就真的变成梦了,是不是?” “如果我醒了,要不了多久我就会把这个梦忘记,是不是?” “不会有人在意一个梦,即使那些真真切切的伤痛就切切实实发生在我身上。” 法律审判也好,罪人伏诛也好,都不是消除罪恶的手段,而只是无奈的补丁。这个世界千疮百孔,修修补补,筚路蓝缕地才走到了今天。 如果被害人的记忆慢慢消失,那些曾经施加在他们身上的罪恶是不是就会开始褪色,直到完全消失?恐怕,这才是真正能使罪恶消失的方法吧?? 如果加害人不曾有过愧疚和悔恨之心,那就更好了!大家全都当做无事发生,那么我们这个世界必将变得更加美好、和平、幸福、快乐!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醒来呢?为什么还要沉浸在虚无缥缈的迷梦里? 第十九章 作家的故事(5) 小丽是一个二十三岁的大学生,暑假回了一趟老家。她的老家在一个地处偏远的边陲小镇,这里已经没有几个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了,他们全都早早地背上行囊,奔赴时代潮流的第一线,迷失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 小丽在破败的广场角落发现了一个摇摇欲坠的游乐园,过山车的轨道布满斑斑铁锈,旋转木马上的塑料马和人偶褪去鲜艳的颜色,鬼屋棚子在风中摇曳,黑洞洞的入口看着真有几分惊悚感觉…… 等一等!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像是转了一个圈回到了原点。 “你是谁?”对呀,我是谁? “你是谁?”身后又传来了一声询问,原来确实有人在自己背后问话。 小丽转过身来,看到了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女。她看起来灰头土脸,精神萎靡,头发也是乱蓬蓬的。 “我……我回来看看,我也是本地人,这两年去外面上大学了……你又是谁呀?”小丽仔细打量着她。 “小美……”少女喃喃道。 “什么?”小丽听到这个名字,却是心中一惊。 “小美……”可少女只是呆呆地重复着这个名字。 “原来你叫小美。”小丽友善地向她笑道。 “不,不,我要找小美……我找不到她,哪里都找不到……”少女委屈地说道。 小丽定定地望着她,眼里情绪有些复杂:“你找不到她……会不会是因为,其实你就是她,而你却忘了你自己是谁。” “啊!”少女惊叫一声,仿佛恍然大悟:“是这样吗?” 小丽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笑容:“我看着你觉得眼熟呢,你是不是住在月林街上。” “月林街?”这个熟悉的名字,仿佛唤醒了她的记忆。 “对!对!月林街!我住在月林街!”少女拍着手大叫。 小丽见她想起来,一脸欣慰道:“我就说嘛。” “月林街!月林街!我们去月林街!”少女跑上前来拉住她的手臂。 可小丽却像是被扎了一刀似地躲开了。“那里都已经被烧光了,早就什么都没有了,还去那里干什么?” “月林街!去月林街!”少女不依不饶地喊着。 小丽见她疯疯癫癫的样子,终于不耐烦起来:“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去。”说完便打算转身离开。 可就在她向前走了几十步后,却敏锐地发觉身后有人跟着自己。猛然回头,这个是刚刚那个少女。 她顿时怒从心头起,喝问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小美……小美……月林街……”她无意识一般的重复着这几个词汇,不知道到底有何意图。 “不许跟着我!听到没有!”小丽恶狠狠地说道。 “小美……小美……”可能少女明显已经有些痴傻了,哪里还听得懂她的威胁,仍旧拖着脚步跟在后面。 这时,小丽却突然换了一副脸孔,平静地说道:“你不是要去月林街吗?我带你去月林街,好不好?” 少女的眼睛里仿佛闪要过一丝光芒,欣喜地喊道:“好呀!好呀!” 她重新领着少女来到了刚刚的游乐园,来到那个破败不堪的鬼屋门前。 “进来吧。”她撩开挡在门前的一块破布,里面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可那少女却毫无防备心的跟着她进去了。 挡住破布的手撤了下来,二人瞬间便被黑暗吞没了。 “小美……小美……”少女的声音回荡在这幽深的房间里。 他尽力忍耐着领着少女向深处走去,前方好像出现了一个洞口,散发着幽幽的蓝光。 “快来,我送你回去。你从这里跳下去,就能回到月林街了。” 少女似懂非懂地看着她。 “跳呀,快跳呀!”她不断怂恿着。 少女走到洞口边,向里面望了望,又偏过头去看了看她,刚想要开口说话,可背后已经被人重重推了一把,身子猛然向前一倾,便跌入了那个幽深的洞口,瞬间便消失不见。 正当她长舒了一口气,打算转身离开之际,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脚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只兔子,浑身雪白,白的能在黑暗中透出光亮来。 “小美……小美……”兔子围着她的脚边,一蹦一蹦地绕了个圈。 “小美……小美……”这声音说明和刚才掉下去的痴傻少女一模一样。 “别叫了,别叫了,不许再叫了!”她恼羞成怒地喊道。 “小美……小美……”兔子又围着她绕了一圈。 “你这畜生,阴魂不散!”说完,一脚将那白兔踢回了那个洞中。 可没想到,下一秒,镜又见到了两只白兔,那声“小美”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此时的她又惊又怒,一脚一个,将那两只兔子利落的踢进洞中。 这回她终于好像发现了规律——眼前的兔子已经变成了四只! “小!美!小!美!”四只兔子仿佛粉丝应援般地激烈而疯狂地叫着,可知一声声呼唤,直叫着她心胆俱裂。 “别叫了,别叫了!”她现在已经不敢轻举妄动,却又不知道拿这些兔子怎么办。 兔子见她迟迟没有动作,竟然自己主动蹦到了那洞口,一只跟在另一只的尾巴后面,纷纷跳了下去。 8只,16只,32只,64只……不到一分钟,目及所望,皆是兔子。 “小!美!小!美!” 脚下几乎快没有立足之地,同样被挤到洞口边的兔子源源不断的掉落,却只会出现越来越多的兔子。 “走开!”她惊恐地跺着脚,想将它们逼退,一不小心,脚下已经踩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抬脚一看,一只兔子已经口吐鲜血,浑身抽搐着死去了。 这时候,兔群竟然瞬时安静了下来,可不一会儿,它们又开始吵嚷起来,不过总算是换了一句话,却是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句话。 “你杀了他!你杀了他!” 它们数量众多,气势磅礴,光凭这一句话,就能将人淹没。 “不过是一只兔子而已!” “死兔子,就算我把你们全杀了又能怎么样?”她用尽全力咆哮着,仿佛在和他们较劲谁的嗓门大。 说完,便对着那一团团白色的毛球一脚一个踩过去,顿时血肉横飞,一片狼藉。那兔群也不躲,任由她将它们像踩气球一般一个个被踩爆,只是喊的话似乎又变了。 “你杀了孩子!你杀了孩子!” 这狭小的鬼屋生生被她踩出一条血路来,好不容易来到门口,掀开门帘,便夺路而逃。 可刚走出鬼屋,那一团团白兔竟然也跟了出来,一只咬着前一只的尾巴,紧紧跟在她身后,就像是一条从脚边长出来的白色长尾巴。 她走的快,尾巴也走得快。她走的慢,尾巴也走得慢。她将门窗封死,尾巴就咬破墙壁。她走入水中,尾巴也前赴后继。她大醉一场,尾巴便在梦中萦绕。总之,想尽了一切办法,都没能甩掉这条阴魂不散的长尾巴。 “你杀了孩子!你杀了孩子!”那重重叠叠的声音也如影随形,甩都甩不掉。 终于,她再也不能忍受,无可奈何地转过身去。这回兔群没有随着她的脚步转身,而是围着她一圈一圈的绕成一个螺旋。 她崩溃地对那只领头的兔子说道:“你们究竟想干什么?究竟想让我怎么样?” “你杀了孩子!”兔子说的依旧是这句话。 “我没有!”她无力地辩解道。 “你杀了孩子!” “那不过是一只兔子!” “你杀了孩子!” “好好好,我杀了孩子,我杀了你的孩子。” “你杀了你的孩子。” “我……”她下意识又要否认,却好像中了魔咒一般,止住了话头。 “你杀了你的孩子!”兔群又接力般地一遍遍重复着这句话,如同一阵要将人掀翻在地的疾风骤雨。 “我杀了……” “你的孩子!”兔群迫不及待地帮她补充完整。 可就在这时,她如梦初醒一般的大叫道:“胡说八道!我根本没有孩子!” 这句话喊出来,周遭的空气如同死一般地安静。 领头的兔子支起前腿,像人一样用两只腿立了起来,慢慢凑近她,缓缓开口道: “小美小美,心是口非。”。 “小美小美,至死无悔。” 言罢,便领着其他的白兔各自散去了,如同一朵朵炫彩却透明的泡沫消失在空中。 第二十章 作家的故事(6) 这个梦可真是长啊,感觉我就要在这个梦中过上一辈子,直到生命结束,否则,要怎样才能离开这个梦境呢? 唉,这可如何是好?在那些俗套的故事里,会让人们在美好的虚拟世界和残酷的现实世界里做出选择,可这真的是什么艰难的选项吗?不如看看我现在的处境吧。现实残酷,梦境更加残酷,不管在哪儿,都不尽如人意! 你要选择这一颗蓝色药丸,还是那一颗蓝色药丸? 这一颗蓝色药丸代表什么?未知。 那一颗蓝色药丸又代表什么?更大的未知。 难道就没有别的颜色的药丸吗? 让我找找看……哎,找到了,这里还有一颗黄色的药丸。 黄色?不应该是蓝色的药丸吗?怎么还会多出来了一个颜色?好吧,那么黄色又代表什么意思?不会是更大更大的未知吧。 要不怎么说你走运呢,遇上了这个世界上最大最大的确定。 是吗?那这颗黄色药丸代表什么? 死亡,一切的终结。不论什么现实,什么梦境,最终的结局都是确定的。 真是无聊!你根本没有给出可行的解决方案或选择空间嘛!简直就是在落井下石,幸灾乐祸!这种行为,不就是在别人伤口上撒盐吗? 可是,你有什么好抱怨的呢?造成如今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的人是谁? 是谁为了摆脱过去,在四年前的那个夜晚偷了邻居姐姐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在被发现后,又用暴力胁迫她,不让她说出去。后来,又为了毁尸灭迹,将整条街都付之一炬,将过往烧得干干净净,然后便清清白白地去外面上学了。 若非我生在那样一个家庭!永远沉默的母亲,禽兽不如的父亲! 那你就去抢夺别人的身份?现在,你还知道你自己是谁吗?这一重又一重地,你可还记得你内心到底是谁? 我是小丽,我是一名大学生。 小丽已经死了,刚刚才被你杀死。 我是小美,是一个可怜的孤儿。 那天晚上,你除了偷了她的通知书,烧了她家的房子,还对她做了什么?让她不仅无家可归,最后还精神失常了! 你可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在你拍拍屁股潇洒走人之后,这个可怜的姑娘竟然怀孕了,等她自己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小地方的风言风语传得又快,可她已经没有能力再逃出去了。 你想问那个孩子怎么样了?你刚才不是已经见到了吗?他被埋在了一个废弃的游乐园里,刚从母亲的肚子里出生,便又重新进入了轮回。 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你想起来你自己是谁了吗? 我……我是受害者。 只要你想起你自己是谁,便能从这个梦中解脱了。即使这样,你也不愿想起吗? 可我确实是受害者! 唉,你难道不曾有一丝悔恨和歉疚吗? 我生来不幸,谁又为我而悔恨和歉疚? 唉…… …… …… 一个穿着白色工作制服的青年男子正密切地关注着眼前大大小小的仪器和屏幕显示屏,却见他眉头越皱越紧,一脸寒霜。 这是一个被一分为二的房间,中间用一块单面玻璃隔开,从外面的观察室一侧可以看到里面房间的情形。 这时,里面的那个小房间里正躺着一个男人,他周身被密密麻麻的导线连接着,而这些导线又连接着各种各样的仪器,上面显示着他的血压,心跳,呼吸等基本数据,还有一些看不懂的图像波形。 “小王,怎么样了?”一个声音低沉的中年男人对坐在工位上的青年男子说道。 小王的眼睛还盯在电脑屏幕上:“分析数据已经出来了。” 说完,就听见电脑旁边的一个打印机开始咔咔作响,慢慢吐出了两张A4纸。 站着的男人直接走过去拿起了这两张纸翻看起来,这是一份分析数据报告。 行为暴力指数:66.4% 语言暴力指数:38.5% 抑郁指数:26.1% 狂躁指数:64.4% 强迫指数:58.9% 心理稳定指数:23.3% 心理认知指数:37.8% 共情能力指数:24.7% 悔悟指数:18.2% 犯罪预测指数:69.2% 犯罪程度指数(10分制):7分 分析结论: 1、轻度感知觉障碍:对较为常见的心理刺激物敏感度较低,对疼痛的耐受力高于平均值,敏感度较低; 2、中度情感障碍:共情能力低下,冲动易怒,易受到他人言语或行为的影响,并因此改变自己的行为和思想,较少事先考虑事件的后果及严重程度; 3、轻度记忆障碍:选择性遗忘某些不愉快或对自己不利的记忆,并且伴有明显的记忆正向修正和主动扭曲; 4、中度注意障碍:对事物的专注力和兴趣度较低,无法长时间对同一事物投注较高的注意力和精力; 5、中度自我意识障碍:对自我身份不认同的程度较高,存在一定的躲避型人格障碍,行为退缩,但心理自大。尤其是在一时冲动,做出某种不良行为之后,会习惯性地否认或遗忘自己的错误。甚至有迹象表明,被试人有意识地创造了一个外部人格来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以便减轻主人格的心理负担。 后续建议:跟踪观察,定期监测。 …… 飞快地浏览完这份电脑自动生成的检测报告后,男人也露出了小王刚才的同款表情。 “69.2%,这个数字卡的还真好。” “是呀,犯罪预测指数和犯罪程度指数必须要同时高于7,才有可能采取主动措施嘛。所以,陈博士,团队为什么要设置这样一个严苛的指标呢?” 被叫做陈博士的中年男人微微一惊:“你觉得这个指标严苛吗?不瞒你说,我们最近正在讨论,考虑要将犯罪预测指标再提高两个点呢。” “什么?为什么?”工作人员一脸不解。 “你没看最近的跟踪报告统计表吗?符合我们犯罪科学跟踪监测所评估标准的58人中,真正将犯罪行为付诸实践的人,包括还在谋划阶段就被我们及时制止的有31人,这其中只有一个人的指标是低于72%的,所以我们有理由认为70%~72%区间的数据只是噪声数据。” “可是……标准放宽一些有什么关系,多框定一个人,就能多减少一分犯罪可能,这有什么不好?” “我们现在还只不过是小规模的测试,如果范围扩大到全国,将来甚至有可能运用到全世界,别说2%了,就算是0.1%,都有可能是工作量的指数级增加。有的时候,做科学研究,不仅仅要追求数据上的高水准,因为科研的最终目的,还是要运用到实践上来,所以,还要考虑全面性和平衡性,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陈博士也有些无奈。 小王也叹了口气:“是啊,现实总是充满了无奈和妥协。” 这时他终于想到观察室里还躺着一个人,连忙问陈博士:“那今天的这位测试者就只能让他回去咯?” “看样子只能这样了,毕竟他并没有触发警示指标。不过,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到陈博士的这番问话,小王脸色变了变,有些支吾地说道:“这个人……不是您带过来,说是要优先进行测试的吗?这里还有我收到的这人的档案资料呢。” 陈博士听他这么讲,也面露讶色:“怎么会这样?我从未安排过任何人进行优先测试,也根本没见过这个人。” 小王也慌了神,有些不知所措的问道:“那……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博士仿佛想起了什么,又问道:“今天原本安排了一个下周就要出狱的女犯人接受测试,她怎么没有来?” “对呀,本来我也觉得奇怪,我们的日程安排表上,需要对一位名叫赵英的女囚进行心理测试,只有在犯罪预测指数低于28%,悔悟程度高于72%的条件下,才可以在出狱之后不必再接受定期心理监测。”小王拿起日程表翻看起来。 陈博士见小王开始翻找资料,连忙说:“你刚才不是说收到了那人的档案吗,快拿来我看看。” 小王也仿佛如梦初醒,一边“哦哦”的应答着,一边又打开电脑搜索起来。 “我当时收到了这样一份邮件。” 陈博士凑上前来,果然看到了一份发件人名称和自己十分相似的邮件,只是其中的小写英文字母L,实际上是大写英文字母I。 在看内容,里面果然附加了一份个人档案。 张小帅,25岁,X市月林镇人,毕业于华清大学哲学系,目前在XX市财政局担任科员。 “这……看起来就是一位学有所成,前途大好的青年,他是怎么到这里来的?”陈博士扶了扶眼镜,一脸困惑的说道。 小王这回似乎没什么波动,他显然已经是先看过这份文件了,于是便翻到了下一页,给陈博士看接下来的内容。 罪人张小帅,17岁诱jian少女,致其怀孕,成绩一落千丈,身体受损极大,最终错失高考良机,又因家贫,无力复读,只能早早步入社会,受尽苦痛,底层求生。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然而悲剧的一手缔造者,只是辩解当使年少懵懂,属于有过无心之失,最后甚至直接否认与那位少女曾经有过关系,甚至认为她是胡搅蛮缠,凭空污蔑,只为敲诈勒索!! 只因为当年一个“无心”之失,一个少女辛苦十几年打拼起来的地基就这么轰然倒塌,往后的悲剧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作恶者却走上了与之完全相反的道路,甚至为了能够心安理得,可以毫无负担地将这段记忆掩盖,自欺欺人。更令人绝望的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条法条有权力审判这样的罪。 遗忘,真是任何毒药的解药。不悔悟自己的罪行,不承认自己的罪过,不负担自己的罪责,即使将人投入监狱,又有什么用呢? 第二十一章 几则通讯 与姚飞鹏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吗?怎么总感觉还有一些问题没有解释清楚呢。比如说最后出现在观察室的被试者,为什么变成了小帅?原本要参加试验的女囚又去了哪里?” “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那天同学聚会上我们玩的那个测字游戏。” “怎么了?” “为什么大家的字都有解答,偏偏我的没有?” “都说了是游戏了,不必当真。” “既然是游戏,为什么偏偏就不愿意为我解字呢?” “……” “我写的字有什么特别吗,所有的字都有解答,只有我的没有?” “你太较真了,我们说回作品吧。” “那是一条鲈鱼。” “你在说什么?” “第一次梦境里的那条鱼……是一条鲈鱼。” “这……有什么意义?鲈鱼和别的鱼有什么不同?换作鲫鱼,鲤鱼又能怎么样?” “是啊,又能怎么样?既然能为别人解答,为我解答一下又能怎么样?” “那你直接去问那位心理学家啊。” “她也不肯说,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秘密呢?” “就是一个游戏……你别钻牛角尖了。” “不过是一个游戏,一本小说,一部电影,虚拟的故事里装着虚拟的灵魂,如果参与者的灵魂与作品的灵魂发生碰撞,就会……” “会如何?” “大概会像我一样,陷入一种求而不得的痛苦中吧。我好像在我的作品里投注了过多的灵魂,导致我现在就像一个空壳,好像丢了什么东西,又没办法找回来,不论做什么,都无法填补空缺。” “真是无法理解你们这些作家脑袋里在想些什么,难怪有人会陷在虚构作品也出不来,最终导致无可挽回的悲剧。” “或许……我的作品也能杀人……” “你说什么?!” “会有人因我的作品而死。” “别说的那么吓人。”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在人生走向毁灭的过程中,一句话,一本书,一个故事,都有可能成为加速这个过程的推动力。萨特说,他人即地狱。每个人的生活中都有他人的烙印,映刻在手上就能控制他们的双手,印刻在脚上就能控制他们的双脚,印刻在大脑里,就能控制他们的思想。” (良久之后)“听起来真是深奥,不如我们还是说回作品吧。你的作品显然还没有完结,缺少一个结尾。” “我倒是觉得我的作品太冗长了。” “怎么说?” “我理解那个少年的心情,我知道他想要什么。” “他想要什么?” “毁灭,彻彻底底的毁灭。他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杀戮,杀死过去的自己,然后以一个重新的人格活在这世上。所以,剧本只需要前两个梦境中的故事,杀死代表母亲人格的鱼和代表父亲人格的睽,就能完成他的救赎。” (救赎?你开什么玩笑?)“这可不行。剧本大纲都已经定下来了,现在动这么大的手术,已经来不及了。既然你不愿意为故事写一个结局,那就算了,留点悬念给读者和观众吧。” “只是做删减而已……” “绝对不可以,没头没尾像什么样子?更何况,他并不需要救赎,感谢大作家的关心,可有的时候还是要注意分寸,别太自作多情了。” “抱歉,确实是我唐突了,是我以己度人,想要得到救赎的人其实是我自己。” …… …… 与陈玉婷 “我要死了!” “怎么了!” “你救救我,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你还能听到我的声音了!” “你在说什么呀?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我在意的人全都好像瞎了聋了一样,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说话?芸,我真的还存在吗?” “当然!要不然我现在和谁在说话?” “说不定我早就已经死了,现在和你说话的是我的鬼魂。” “你可别吓我。” “你放心,我是不会伤害你,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看得见我的人了,要是你也消失了,我可就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越说越离谱了。” “你说,我们现在身处的这个世界,会不会只是个虚像?外面那些会动的花草树木和不会动的畜牲禽兽,会不会都只是一段代码而已?我身上编写的程序出现了无法修复的bug,才导致了现在这种局面。” “我能感觉到你现在的精神状态不太好,不如先去好好睡一觉吧。” “不……” “要不然我改天陪你出去逛街?” “不,这没有用。” “那什么才有用?” “我刚才看见朱涛了。” “这有什么奇怪,他是你男朋友嘛。” “他刚才和一个女人在一起。” “或许只是普通朋友。” “她现在把衣服脱了。” “这……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你的意思是让我接着观摩下去吗?反正他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的声音。” “……” “可惜我没有那个癖好。等一下我要让他也看到我,还能听到我说话,并且愿意和我讲话,这样才能证明一切都是真的,而不是虚幻的泡沫。” …… …… 与张强 “哎!真是要疯了!” “怎么啦?大小姐。” “周围的人全都疯疯癫癫,神神叨叨,我哪里能不疯?” “出什么事了?不要紧吧?” “不要紧,只是我现在必须找个正常人说说话。” “哈哈,没有比我更正常的正常人啦。” “少爷那边最近怎么样?” “一切如常,已经拍了几个片段了,看起来很有干劲呢!” “那就好,他要是能把这件事坚持下来,说不定还真能干出点名堂来呢。” “我看少爷跟着那几个电影学院导演系的学生,每天都讨论地热火朝天,真的特别认真!” “听你这样说,我都开始有些期待他的这不处女作了。” “少爷说不定以后能成为一位名导或名演员。” “呵呵,是吗,听起来你比他本人还要有信心啊。” “呃……乐观总比悲观好,您说是吧?” “当然。不过刚才被你说的,我也有点好奇了,不如你明天去片场的时候开个直播给我看看现场吧。” “行呀,那您大概什么时候有空呢?” “你一到片场就可以开始,我什么都想看,要不是现在不方便,我肯定亲自过去了。不过,你一定要注意隐蔽,别让少爷发现了,我觉得他肯定不喜欢别人偷看他工作,尤其这个人还是我。” “少爷不会那么小气的。” “哼,看来你们俩相处得不错嘛,你都快比我还要了解他了。” “是我多嘴了。” “说这么见外的话,是不把我当老同学吗?” “哈哈,岂敢岂敢。” “好吧,我们明天9点开工。” “去片场之前,记得先到这个地址拿一趟电影中要用的道具。哦,这次的道具有些大,你给少爷开的那辆车是肯定装不下的,家里还有一辆皮卡,你一定要早点来,别耽误了现场拍摄。钥匙问季管家要,我已经和他说好了。” “哦,好的,明天我6点就起床出发。” “那间工作室的主人明天恐怕没法给你开门,门口那盆月季花盆的托盘里有备用钥匙,你直接开门进去就是了,我也已经和他说好了,绝对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知道了。” “好了,有什么问题你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好的。” “时间不早了,我也要早点休息了。明天,等着你给我直播一场好戏哦。” ……。 李芸终于放下了手机,可她哪里睡得着? 她像一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女将军,刚刚完成了一场多线作战。战场上敌情千变万化,敌人捉摸不透,需要她随机应变,灵活应对,方能掌控全局,把握走向。此时,正是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之际,恨不得下一秒就到明天早上,观看那场她谋划已久的好戏开场! 第二十二章 解字之“问” 陈玉婷缓缓拉上帘子,将外面那些堆放地杂乱无章的材料、工具、模型等各式各样,让她看着就觉得心里烦躁的东西隔绝开来。 最近的强迫症好像愈发严重了起来,对于这一点,陈玉婷自己也心知肚明。 出现心理问题的第一发现人永远都是自己,心灵和意识的感知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虚无缥缈,反而强大到有些令人恐惧,强大到那你意识到问题的那一刻,就会习惯而自然地逃避、否认,掩盖,装聋作哑,视而不见。任凭心里的刺扎根立足,破土而出,疯狂生长。 她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如梦初醒般的站了起来。 陈玉婷无声地走到墙边,打开一盏落地灯,昏黄的灯光将她的脸照成昏黄的色彩,剩下一缕更加昏黄的灯光隐隐照出了地上一个人的轮廓。 她像木偶一般机械的垂下了头,看着躺在地上的那人,轻轻叹了口气:“你怎么这么早就睡了,你从不这么早睡觉的。” “你是不是怪我今天最近都没怎么陪你,所以生气了?” 她突然轻轻笑了一下:“你这个人可真奇怪,人家都说气得睡不着觉,你倒是和别人反着来,生气了反而想睡觉是吧?” 她重新坐到那人身旁,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去摸他的脸。 “你别生气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动不动就生气?一生气就不爱理人。”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上个月去参加高中的同学聚会了,见到了很多以前的同学,真是叫人怀念呐!”她继续说着话,手从他的脸上往下移,摸到了脖子。 “我们班当时的班花嫁了个有钱老头,现在可风光了!不像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整日里都要为一日三餐、柴米油盐奔波劳碌,还看不到尽头。” “而她呢,现在只要安安心心生下肚子里的孩子,就算是完成使命了。她得到了别人十辈子都赚不到的钱,一个手指头就能使唤几十个人为她服务,能去普通人费尽心机都进不去的地方,能轻而易举就得到别人奋斗几十年的成果。” “什么?你问我羡不羡慕她……我必须告诉你实话,我羡慕,很羡慕,羡慕到嫉妒!可我有自知之明,我没她漂亮,也没有她的那个手段,我们不是一类人,我做不到。”她轻轻摇了摇头。 “我还见到了那时候喜欢的人,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他,说过我的初恋?”说到这里,陈玉婷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轻柔的红晕。 “当然了,那只是我单方面的初恋。嗯?你说那样就不能算是初恋了?那好吧,就算是我第一次的心动和暗恋吧。做学生的时候是多么单纯啊,眼睛里看到的就只有他这个人而已,家世背景什么的反而像是累赘,只会掩盖一个人原本的光芒。”陈玉婷痴痴地笑起来:“多么愚蠢的想法啊。” “那个时候,看到美好的东西,本能地就会产生好感,这一点你作为一个学美术的人应该最明白不过了,不是吗?那样一个风云人物,品学兼优,高大帅气,性格又开朗阳光,对谁都是一副和善的样子,就算最不自量力的女孩子都会想要亲近他。”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有些惋惜又有些悲哀:“不过,他现在好像也变了很多,虽然还是那么引人注目,可气质却变了一大截,高冷地让人不敢接近了。” “陪在他身边的自然是个漂亮女人,听说是个教心理学的老师,看起来正在死皮赖脸地追求他呢!”说道这里,陈玉婷“噗呲”笑出了声。 “原来像她们那样表面光鲜亮丽的人在喜欢的人面前也得低声下气,那我可真是平衡了。任她多么伶牙俐齿,美丽动人,不还是得像个小丑一样在男人面前表演!” “吃饭的时候,我们玩了一个游戏……她告诉我要多和你沟通、交流,这样我们才能长长久久……虽然是正确的,可依然是废话。由此可见,什么专家、教授,都是只会说些冠冕堂皇官话套话的骗子罢了。” 陈玉婷的手移到了男人的胸口,她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突然慢慢地凑近他,几乎要碰到了他的鼻子。 “说话!你说话!”陈玉婷怒目圆睁,死死地盯着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恶狠狠地说道:“说话呀!你为什么不说话!我刚才和你说了那么多,你为什么一声不吭!” 她揪住男人的衣领拼命摇晃起来。 “你总是这样!不管我说了多少话,发什么样的疯,你总是这样一副死人脸,半天崩不出一个屁来!对!就像现在这个样子,一副死人脸!一副死人脸!” “你有没有照过镜子?你这里有这么多镜子,有没有看过你自己的样子,知不知道你现在多像一个死人?” 地上的人僵硬地像一块石头,用沉默回应着陈玉婷的嘶吼。 “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说话?说话呀!说啊!”陈玉婷疯狂地摇晃着他,又哭又笑。 那人终于有了响动,他发出一种奇异的“咔咔”声,如同岩石风化,骨头碎裂,树枝折断。 “欸!”一个机械的电子女声仿佛从虚空中来,骤然打断了陈玉婷的独角戏。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将陈玉婷吓得心脏漏跳了一拍,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身体猛然一抖,哭嚎声也瞬间噎在嗓子眼里,差点没背过气去。 她屏息凝神,一动也不敢动,仿佛只要有分毫的动静,自己就会被未知吞噬。 “我没听清,请再说一遍。”电子女声再一次响起,在这死寂一般的房间里愈发显得诡异森冷。 陈玉婷呆了一会,很快明白过来。她手脚并用地爬到桌前,那里有一个红色的金属小盒子——是一个智能语音助手。 她捧起那个小方盒,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她结结巴巴地又叫了一声: “朱涛,朱涛!” “我在!”这次,小盒子改变了声线,竟然发出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终于愿意和我说话了!我以为你再也不理我了!”她转身扑倒男人身上哭起来。 “只要你愿意和我说话,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的,我就怕你不理我!我每天在你面前走来走去,却像个透明人一样,没有人对我笑,没有人对我说话,没有人看见我,难道我不存在吗!” “朱涛,你在吗?” “我一直在你身边呀/笑。” “真的吗?” “我对你的心永远是真的。” “真的吗?” “我说的都是真的。” “那可真是太好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不必客气。” 陈玉婷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尖刀,她已经解开了男人的衣服扣子,露出苍白泛青的皮肤。 胸骨坚硬,刀尖受到阻力,发出刺刺啦啦的摩擦声,她尝试了几遍都无法切开这幅躯体。直到她的刀尖离开骨头,触及到横膈膜区域,才遇到柔软的皮肤,刀身如小船入水,一下子没了进去。 血腥气,酸腐气一股脑儿地喷涌出来,杂七杂八的血肉组织像从渔网里被倾倒出来的八爪鱼,爬得到处都是。 费尽千辛万苦将这些东西从他肚子里掏出来后,陈玉婷将那个小方盒子放在这具空空如也的皮肉里。男人的腹腔像一扇敞开的双开门,里面长了一张能说话的口,一张有问必答,有答必应的口。 “朱涛!” “嗯?” “我爱你。” “我也爱你。” “我爱你。” “我惨了!我坠入爱河了!” “我爱你。” “这么说,我们是两情相悦了。” “我爱你。” “我怀疑你开启了复读机模式。” “我爱你。”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要不我们聊点新话题吧。” “我们已经聊过这些啦,要不换个话题吧。” “这个说很多次啦,我们换个话题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吧。” 陈玉婷脸色苍白,嘴唇颤抖,失控地大吼大叫:“你去死吧!去死!去死!” 与她的癫狂形成对比的是,那男声一如既往地平淡如水——。 “好的。” 之后,便熄灭了工作指示灯,如她所愿地自动退出了。 第二十三章 戏外戏(1) 第二天早上,张强不到七点就赶到了李芸所在的别墅区。对于时间、路线、行程安排这方面,他也能算是这方面的老司机了。 最近就连方筑这小祖宗对他的冷言冷语也少了很多,相处不过两三个星期,他就已经摸透了这小少爷的脾气。李芸说的没错,就算是只刺猬,只要顺着刺生长的方向抚摸,也不会扎手。李芸夸奖自己眼光好,说他果然能和方筑处得来。可这话在他听来,总觉得心中有些不适——这不就相当于在说,我天生就是伺候人的命吗? 不过看在李芸后来发过来的288元红包,那块别扭的疙瘩又识相地消失了。 他毕竟还只是个尚未成年的半大孩子,周围的人也都不过是看他家世背景的面子,恭维着,逢迎着,虽然没有什么明目张胆的欺骗隐瞒,可背后的小心思却也不少。 有一次,财务过来报账的时候,张强正好就在旁边,他瞥了一眼报价单。其他的东西他可能还没有太大概念,但其中一项写的是“XX油漆”,价格却比市价高出了10%左右。他之所以这么清楚,是因为前两天他刚好需要粉刷墙壁,跑了一趟建材市场,对市面上常用的油漆品牌和价格尚且记忆犹新。而采购报上来的还是一款高端品牌的乳胶漆,对于他们这种小制作,小成本的影视作品,制作的道具大部分都是粗糙且简单的,用过这一次之后基本上就报废了,既然这样,真的有必要使用最好的材料吗? 当然,这全都不在方筑的考虑范围内。即使知道了这报价偏高了些,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少爷,应该也放不下身段和人讨价还价吧,张强这样想道。 张强咂了咂嘴,静静地目视着方筑走马观花地浏览了一遍清单,例行公事一般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后重新扔回给财务,什么都没有说。 高大沉重,花纹繁复的金属大门缓缓开了一个缝,一阵略带花香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这股气味他好像在哪里闻到过……啊,对了,是在夜阑,云河市最高档,最昂贵,最奢华的酒店,他还曾经作为贵宾,被邀请在消费等级最高的包间里吃过饭呢。 初春的寒并不比秋冬温和多少,暖融融的风吹得张强精神一振。一张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的脸从出现在门后,他就是季管家,在李芸怀孕的这段时间里,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张强一见到他,条件反射一般地挂上一张微笑面具,脖子稍稍前倾,向他点了点头,轻声打着招呼:“季管家,早。” 季管家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将门打开到60度,用程式化的声音说道:“请进来吧。” 张强微微一愣,他虽然来过这里两三次,可从来没有能够踏进这扇门。李芸有什么事,都通过这位季管家交代转达,所以,这次他也想当然地以为季管家会直接将钥匙交给他之后,便直接打发他离开。 季管家见他发愣,便解释道:“夫人好像有什么话要和你交代,已经在客厅等你了。” 于是,张强便手忙脚乱地在季管家的指示下套上一双塑料鞋套,跟着他来到客厅。李芸果然懒懒地窝在一张真皮沙发里,手里还端着一只爱马仕的东方骏马陶瓷茶杯,看起来悠闲自在。 见二人走了过来,她缓缓的直了直身子,放下手里的杯子后,招手示意张强坐下。 说起来,虽然他们最近联系频繁,实际上却只是第二次见到李芸。 李芸看起来比手机里的她更具威严,比同学聚会那次的气场还要强大,毕竟在这栋房子里,她是名副其实的女主人。 “早上好。”张强用了一个通用的问候语,没有进行任何称呼。在通讯软件里,他会迎合地称呼她“大小姐”,他能明显能感受到李芸对这个称呼十分受用,大抵女人都喜欢这个头衔——“大小姐”说明她原本就出身高贵,而并非依附男人,才得以飞黄腾达。 但是到了真正面对面的时候,可不能这样直白地喊出来。这就是互联网的便利性,隐蔽性和放大性,让人可以随时随地、肆无忌惮地沟通,讲平时不敢讲的话,发泄平日被压抑的情绪,而用不着了解电脑另一端的是猫还是狗。 “早。”李芸简短地应了一声,便没再说话。这让张强感到更加疑惑,便直接问道:“出什么事了?” 李芸轻轻抬了抬眼皮,朝着季管家离开的方向瞥了一眼,又迅速收回,张强这才明白,原来她是不想让别人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 “没什么,昨天有些事忘记交代了。我想着反正你今天要过来,不如就当面和你说清楚。” 张强坐直了身子,表示他正认真听着呢。 “我请这次的电影道具师也帮我做了个模型,你这趟去他的工作室,就顺手帮我带回来吧。” “哦,就这事呀,没问题!”张强轻松地应下来:“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李芸这时候终于笑了:“你忘了一个关键问题吧,那家工作室现在可没有人和你进行交接,你知道你要取的是什么样的道具和模型吗?” 张强拍了一下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对哦,我想当然地以为跟取外卖送快递差不多,到了地方拿了东西就能走,都忘记问一下要拿的是什么样的东西了。所以说,让我运送的道具长什么样,或者说放在什么地方了?” 李芸突然压低了声音,有些神秘地说道:“是一个假人。” 张强听了,只是“哦”了一声,并未感觉到多么意外,这次拍的电影就是恐怖题材,会有杀人甚至分尸的情节,那么假人断肢之类的道具是必不可少的。 李芸又说道:“我订做的那件道具,是一张人皮面具。” 这回,张强终于忍不住张了张嘴巴:“人皮面具?那……那是用来做什么?” 李芸思索了片刻后说道:“原本……我是另有打算的,但是现在,我有了新的想法。看到你们都热火朝天地忙着自己的事业,让我这个整天闲在家里无所事事的人好生羡慕,所以,我也真的好想参与你们的活动哦。” “啊?这……你也想拍电影?”张强瞬间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现在有钱人的爱好全都变成拍电影了? “当然不是!”李芸摆摆手:“我现在这样子,怎么可能去做那么复杂的工作?” “那是……” “我只不过是想要有些参与感罢了。”李芸说道。 “你将我订做的那件道具也一起带去片场吧,那是我花了大价钱做的,质量非常不错。你帮我旁敲侧击地和编剧老师或道具老师说一下,看看能不能用得上。要是他们愿意用,也算是我出了一份力。当然,如果实在不适合,也就不勉强了。” “不过……”李芸有些委屈地补充道:“千万不能让小方少爷知道那是我的东西,否则,他宁可立即扔进火堆里,也不会用的。” 张强机械地点了点头,表示他明白了。李芸貌似总是这样郑重其事地嘱咐他做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却给着明显不相等的报酬。。 这一个月以来,他不过是当当司机,跑跑腿,做些杂务,如果加上李芸平日给他发的红包奖励,收入都快接近5位数了。 张强可不是心大到认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好日子难长久,他心想。 第二十四章 戏外戏(2) 7:30,琢玉工作室门口。 这家工作室的门面并不大,但也并非隐蔽到难以发现。尤其在一些中规中矩,方方正正的招牌中,这块颇具文艺气息的指示牌倒还算醒目。 门口果然有两盆月季花,只是已经开始有颓败之相,残花还挂在枝头,叶片变得枯黄焦脆。 他伸手在托盘里摸了一圈,果然在角落摸到一把钥匙。正当他打算将钥匙插进锁孔之时,那扇玻璃门受到了一个向里推的力,立刻就松动了——工作室的门竟然并未上锁。 张强站在门口,有些踌躇,可很快他就打消了疑虑。 “我又不是来干什么坏事的,心虚什么?就算等一下碰到了什么人,产生什么误会,说清楚不就是了?”他理直气壮地想道。 于是,他便伸手推门,自如地走了进去。 工作室内部看起来和它的门面一样狭小,尤其是这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美工道具,模型塑像,全都七扭八歪地被倾倒在地上,仿佛经历了一场肆无忌惮的盗窃或抢劫。 张强心中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这里除了乳胶,油漆,橡胶,塑料之类化学品独有的刺激性气味以外,隐隐还飘散着一股熟悉的铁锈气息……好像……好像就是从最里面那间小隔间里飘出来的。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小隔间的门缝里,似乎渗出了某种粘稠的液体。 “拿到东西之后就立刻去片场,千万不要做过多停留。”临走时,李芸曾经嘱咐过他:“只要做好你该做的事就行了。” “制作的模型假人,和真人无异,你一进门应该就能看到。因为是刚做好不久的,所以还放在石膏布里面凝固定型,你去了之后,记得先要把外面的东西拆掉,装进箱子里,再带到片场去。” 和真人一般大小的模型假人……应该就是地上这个被裹得像木乃伊一样的东西了吧? 果然,高薪可不是那么好拿的,还得满足雇主一些奇奇怪怪的要求。 他掏出手机看了看,已经快7:45了,他估摸着,能在8:00之前把这具模型搬到车上,从这里出发去片场就已经很快了,没时间再磨蹭了。 于是他便开始动手,先拆除表面的一层石膏布。 进行固定的石膏布只是简单裹了两三层,并不厚重,找到接口之后,稍微用些力气,便能撕扯下来。 撕开一个缺口之后,他又找了把剪刀,沿着侧边直直的剪开,直到外层的石膏全部松动,将上半部分的石膏揭了下来,如同掀开一具棺材的盒盖。 里面是一层蓝色的硅胶状物质,摸上去凉凉的,软软的。他在模型的背后发现了一条缝,应该就是当时为了脱模方便而特意留的吧。 “这里面是什么?会不会……什么都没有?又或者,里面封印了一个恶鬼,我这一打开就会把它释放出来……”他心中又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伸出手指碰了碰……里面不是空的,是有东西的。 张强甩了甩头,已经7:50了,这工作可不像想象的那么轻松。 他开始沿着那条缝进行剥离,他沿着人脑袋后面的那条缝先将覆盖在头上的硅胶分开,慢慢地一张苍白而小巧的脸露了出来。 这显然是一张年轻女孩的脸,看上去不超过20岁,皮肤细嫩光滑,要不是还泛着一层青紫,应该也会十分生动。 他接着往下剥离,艰难地抽出手臂部分,露出胸腹部。 他再一次惊叹,这做得未免也太逼真了。看着这具与真人无异的naked女模型,他竟然开始有些……,某个BW竟然起了一种…………(省略,dddd)。 难怪现在某些Doll娃娃可以卖到那么高的价钱,要是能够达到这样的水准,那这钱还真花的不冤枉。 想到这里,张强忍不住把手伸向这具模型的breast……这触感……没有想象中的柔软和温暖,果然还是比不了真人。 下半部分的脱模过程顺利多了,这模型的比例极好,腰细腿长,看得张强/xie/念更甚,忍不住又……(求放过……到底要怎样!!!) …… 他把脸慢慢凑近这具躯体——有必要把毛孔也做出来吗?更加夸张的是,脸上那些细小的绒毛以及四肢上的汗毛……也都是人为做出来的? 那股若隐若现的血腥气和腐败气又悄悄钻入了他的鼻孔。现在,他恐怕已经没法说服自己了。 他像触电一般地缩回了手,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他刚才做了什么?这上面恐怕全都沾染上他的指纹了吧?路上到处都是摄像头,今天早上的行踪也不可能保密了,已经不止一个人知道了。 对了,明明是李芸让自己来的,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会是被人算计了吧?张强开始慌乱起来,连忙掏出手机,看着手机界面上李芸的名字,他却不由自主地感到有些退缩——如果这真是个局,自己又怎么能斗得过这帮有钱有势的人? “不管了,就算死也要死个明白!”他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拨通之后的三秒钟,对面就传来李芸一如既往的慵懒声音。 “怎么了?”她开门见山地问道。 “你……你究竟让我来拿什么东西?”张强额头冒汗,心脏跳动的声音大得简直能透过听筒传到对面人的耳朵里。 “不就是一个假人模型吗?”李芸的声音却依旧轻松。 “真的……只是假人模型吗?”张强声音发颤。 可电话那头的李芸仿佛毫不知情地轻松笑了一声:“你是痴了还是傻了?连这也分辨不出来了?” 张强一时语塞。 “它是不是不会动?” “是。” “它是不是不会说话?” “是。” “它摸上去是不是凉凉的,但却有一种皮肤的质感?” “是……” “它的关节是不是不能弯曲?只能直挺挺地站着或躺着?” “……” 他的应答声一声比一声小,最后,只剩下这轻微的一声喘气。 “既然这样,这不是假人模特,还能是什么呢?” 张强张着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向道具师定做了一个假人模特,你现在去取的难道不是一个假人模特吗?” 电话里沉默了半分钟。 李芸的声音突然就冷了下来:“我提醒你,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覆水难收了,你明白吗?” “张强,你可还记得我当初聘用你给方筑做司机,最看重的是你的哪一点品质吗?” “是分寸感,我可不希望你丢掉这份最宝贵的品质。” “好了,你现在再去看看,我让你去取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是……是个假人模特。”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那张嘴巴不受自己控制,就说出了那几个字。 “很好,我觉得那就是一个假人模特,你也觉得那只是一个假人模特,那么它就是一个假人模特。所以,就请你继续做完你的工作吧。把这个假人道具搬到片场去,记得先请我们的小方导演验收一下,让他看看我帮他请的这位道具师水平是多么高超!” 来猜个谜吧。 有一种东西,从远处看像一只鸭子,从近处看像一只鸭子,摸起来像一只鸭子,闻起来像一只鸭子,吃起来像只鸭子?请问,这是什么东西? 你说你知道答案是什么?既然如此,那你也一定知道下面这个谜语的答案是什么了吧? 有一种东西,从远处看像个一动不动的人,从近处看像个不能动弹的人,摸起来像一个冷冰冰的人,闻起来像一种奇怪的化学品,吃起来……哦,不,最好还是不要吃了……请问,这是什么东西?? 答案就是一具做得能以假乱真的人体模特。 所以,一个谜语的谜底你也应该知道了吧,那就是——一只用大豆蛋白和各种香精色素调味料做成的豆腐素鸭子! 第二十五章 警察 凌枫带着几个民警,拨开重重人群,终于来到了中心。几位民警熟练地拉着警戒带,将无关人员远远地隔离开来。 刚才被他们团团围住的地方是一个用来放置道具的小隔间,此时一个少年手里握着一柄血淋淋的尖刀,跪坐在一个长条状的合成木板箱旁边,定定地望着里面的东西,一动不动,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一见这房里的情景,加上这种特殊的气味,凌枫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警察!放下武器!”凌枫喝道。 少年似乎被这威严的声音惊醒,身子颤了一下,缓缓回过了头,手里的刀却并未放下。 凌枫认得这张脸,是方筑。他那件纯白的大衣外套上沾染了污泥一般的血渍,可那张俊秀洁白的脸上却干干净净,出淤泥而不染,眼神更是明亮清澈,纯净无辜,竟然与他平日那种作威作福,桀骜不驯的神情判若两人,全然不像是刚刚做了一件常人不可想象之事的人。 凌枫微微吃了一惊,可目前还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必须全力提防他再做出什么危险举动。 方筑呆愣了片刻,好像也认出了他:“是你?” 似乎还有理智,凌枫想着,可下一句话就让他对自己的这个想法产生了怀疑。 “你怎么来了?”方筑好像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样子。 “你这是在装疯卖傻吗?你刚才做了什么?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凌枫慢慢靠近他,想夺下他手中的刀。 方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种黏糊糊的感觉无比真实,那种腥臭的铁锈味和腐败气息却已经不像刚开始那么明显,这大概就是入鲍鱼之肆久闻而不知其臭了。 他吸了吸鼻子,嫌弃地蹙着眉嘟囔道:“已经不新鲜了,没意思。” 那种强烈的刺激感来的快,去的也快,只在心中留下更大更深的空洞,需要用更强烈的刺激来填补。 这时,方筑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毫不在意地把手里的刀往旁边一扔,恢复了平日吊儿郎当的样子,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在这拍电影呢,怎么?拍电影也犯法吗?” 凌枫向身边民警使了个颜色,他们顿时会意,来到方筑身边,一边站了一个,将他挟持在中间。 “你少在这里装糊涂!” 可方筑一点也不吃他这一套,反问道:“我装什么糊涂了?” 凌枫耐着性子说道:“你涉嫌杀人,人赃俱获,还想狡辩,先带回去再说!” 听到这话,两个民警就要押着方筑出去,可这时他却急了,一边挣扎一边大喊:“你干什么?凭什么这样对我?” “快放开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记者呢,摄影师呢,赶紧拍下来,警察打人了,冤枉好人啊……” 凌枫被他吵得头疼,忙说:“拷起来,先带回局里,让他冷静冷静。”说罢,让法医组进入现场取证,自己则开始外围的调查走访。 周围都是举着手机四处拍摄的人,也有人在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眼神时不时的向这边瞟过来,按捺不住的好奇心和猎奇心,让这座废弃的游乐园变得前所未有的热闹。 在这群人中,有一个人却显得格格不入——这是一名警察在日积月累的办案经验中自然习得的敏锐洞察力和感知力。那个虽然也像别人一样举着手机,却眼神慌乱,神奇怪异的男人。 这时候,凌泠走了过来。 “他们这里是一个电影剧组,在这里拍戏,不过好像就是那种半吊子的爱好者,也就十来个工作人员,导演就是那位百盛集团的太子爷,这个队伍就是组起来给他玩票的。” “看出来了。”凌枫一边和她搭话,一边还在观察着围观人群的反应。“报案人找到了吗?” “嗯,是这个剧组的场记,叫刘勤,你需要再亲自去问问他吗?” “不必了,你说吧。” “我们是9:28接到的电话报案。他在电话里说,自己目睹了一场杀人事件,杀人者是他们剧组的导演,也就是方筑。根据他的证词,他每天早上都要把工作内容和导演核对一遍,如果不出什么意外,9:30就可以开拍。当然,我们这位大导演只用负责看监视器就行了,发表一些独到但不专业的意见,在这之前的准备、调度、协调工作都有专门的人提前做好了。” “方大导演一般过了9点到片场,通常是9:10左右,到了之后就在自己的保姆车里休息,等着场记去找他汇报工作,然后开始一天的工作。但是今天到了9:20的时候,依旧没见到他,所以刘场记就跑到片场的其他地方去找,正好遇上了平时接送导演的司机,就向他打听导演的行踪。” “司机说今天早上新送来了一批道具,导演现在正在道具室做验收。于是,刘场记就去那里找他。结果就发现他正拿着一把刀,往地上那个木板盒里不断地刺着。场记还怕自己看错了,特意走上前去,一直走到了他身后,看到那盒子露出了一张脸,已经被划得面目全非,里面用来做填充的白色泡沫粒子全被染红了,甚至还有部分疑似内脏和血块的东西被翻了出来。他被吓得跑出了道具室,连忙报了警。” 凌泠凑在凌枫身边和他描述了刘勤的衣着打扮,让他锁定了人群中一个看起来依旧惊魂未定的瘦小男人。 “那个司机呢?” “叫张强,就是穿那个黑色呢子大衣,头发有些秃,有些胖,站在马晓超右手边的那个人。我们询问了几个工作人员,根据他们的证词,那个木箱子就是这个张强早上送来的。”凌泠说道。 果然就是那个人。 “去会会那个司机吧。”凌枫说道。 凌泠率先走到张强面前:“你就是平时开车负责接送方筑的司机张强,对吧?” “对……”张强有些结巴的应声道。 “说说你今天早上的行程吧。” “啊?从……从什么时候开始说啊?” 凌泠眼睛一瞪,有些不满他的愚笨:“当然是从头开始说啊,就从你早上起床之后开始说吧!” “哦……哦,好的。”张强勉力定了定心神,开始了他的叙述。 “我今天大概是6点起床,之后刷牙洗脸,在我们楼下的早餐摊子吃了一碗面,然后就去了东湖别院。” 关键地名出现了,凌泠迫不及待地打断道:“你去东湖别院做什么?” “去换车,今天要把一件大件道具拉到这里,普通的小车装不下。” “东湖别院可是高档别墅区。” “对,我的雇主住在那儿。” “你的雇主是……” 张强这时候突然有些欲言又止:“是……就是小方导演的继母李芸,她……也是我的高中同学,是她介绍我来这工作的。” 这倒是一层意想不到的关系。 这时,张强突然紧张地说道:“警察同志,我们的这层关系能不能替我保密啊。” “这有什么需要保密的必要吗?难不成你们还有别的关系?”凌泠怀疑地看着他。 “不!不是!”张强意识到自己好像越描越黑了,连忙解释道:“小方导演和他继母的关系非常差,有钱有势的老头子和年轻貌美的第二任夫人,原配的青春叛逆期儿子,就是那种很常见,很俗套的豪门纠葛,警官,这你们应该懂的吧……要是让小方导演知道我是他继母的高中同学,他肯定不愿意再用我了。” 凌泠冷哼一声:“先别管他还愿不愿意用你,还能不能用才是问题好吧。” “你接着说。”凌枫收回被岔开的话题。 “好……好的。我去东湖别院把他们家一辆皮卡车开走了,去一家制作电影道具的工作室搬运道具,然后就直接把车开到了这里。” 凌枫让凌泠记下了这家工作室的地址,让她和马晓超跑一趟。 他的叙述有些过于简略了,凌枫这样感觉道,其中的细节还得他们一条条来问。 “你到东湖别院的时间大概是几点?” “这个我没有特别注意,但是算算路程的话,应该不会超过7点。” “为什么要去那里?” “啊……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我的车装不下,去换一辆皮卡……” “这么说,你知道今天要去拿的具体是个什么样道具咯?”凌枫目光如炬。 “不……我不知道……”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知道要提前换车?” “我就是替人打工的,当然是雇主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喽。” “你怎么出这么多汗?这个天气,难道你很热吗?” “对……对不起,警官,我这个人平时比较胆小,还是第一次接受这么正式的问询,所以……有点紧张……” 凌枫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脸上不透露出一丝表情,接着问道:“你的意思是,你提前收到了雇主的指示,才先去了她的别墅,然后再去的工作室,对吗?” “是这样的!” “你的雇主……是叫李芸对吧,她是怎么跟你说的?” “她说今天让我早点出发,先去家里一趟,把那辆皮卡车开到工作室去,拿上今天要拍摄用的道具,再来片场。” “你到达工作室和离开工作室的时间分别是几点?” “到那里的时候大概七点半,离开的时候大概8点吧。” “你在那间工作室待了半个小时?” 终于问到关键的问题,张强全身都绷紧了:“那个道具比较大,比较重,我一个人费了点力气才把它搬出来。” “你一个人?那间工作室没有别人吗?” “是的,我去的时候连门都没有锁,所以我就直接进去了,进去了之后发现没人在,我就直接取了道具离开了。” “你真的不知道你今天早上去取的是一件什么样的道具吗?” “其实……李芸有和我说过,是……是一个假人模型。”你只要记得,如实说就行了。把你看到的,听到的,最重要的是你所相信的,一五一十地告诉警察就是了,张强想着李芸的话。 “你知道刚才道具室里发生了什么吧?” “嗯……我进过那个房间了,好像是小方导演用刀刺死了一个人。” “那个木箱子里装的就是你今天早上带来的那件道具吧?他刺的就是那里面的人,可很明显,那并不是一个假人。你对此有什么要说的吗?”。 张强冷汗涔涔,那张有些松垮的脸泛起油光,像一块饱受压榨的油饼。 雇主对他说“实话实说”,警察要求他“实话实说”,他自己也非常想要“实话实说”,那么他的压力又是从何而来的? 第二十六章 导演 “姓名?” “明知故问!” “姓名。” “有必要吗?你们不是知道我是谁吗?还搞这种形式主义,真无聊!” “姓名。” “我今天还就不说了,你们能把我怎么样?”方筑梗着脖子,一副要和警察抗争到底的样子。 周震看样子也是见多识广,懒得和他生气,只是默默翻了个白眼,便不再纠结这个问题。“那能不能说一说,你刚才都干了什么?” “你还好意思问!我们好好的在那里拍电影,你们凭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你知不知道,这会耽误我们多少事,浪费多少钱?你们这个破局子赔得起吗?” 周震冷哼一声:“你少在这里装疯卖傻,你的衣服上手上还沾着血呢!” “所以你赶紧让我先去洗个手,这黏糊糊的,恶心死了!”方筑毫不在意地叫道。 周震实在没想到他的脸皮竟然这么厚,终于忍无可忍,厉声喝道:“方筑,你刚才杀了一个人!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方筑听了他的话,竟然呆愣了几秒钟,随后涨红了脸破口大骂:“你放P!你们想要栽赃嫁祸也分分人,竟然还敢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周震实在没有想到,这种被抓个现行的情况都能如此理直气壮,搞得他都有些不自信了:“你没搞错吧,我们那么多人亲眼看到你拿着刀往躺在木板箱里的人身上捅,这你都敢不承认,是当所有人都是瞎子吗?” 方筑这时却突然嗤笑了一声:“我说警官,你脑子没问题吧?那个箱子里是我这次拍电影要用的道具假人,你们是不是办案办出什么毛病来了,看什么都是杀人案?” 任周震对付嫌疑人有多么充足的经验,这时候也没了脾气:“到底是谁脑子有问题?真人假人你分辨不出来?你看看你手上的血,现场的那些内脏,散发出来的味道,哪一点像假的?” “我不知道什么真啊假的,既然送过来的是一件道具,那我也就当它是一件道具,有什么问题?” “那你为什么要用刀刺她?” “因为那就是它在电影里的宿命,被刀刺死,然后切割。”方筑阴恻恻地笑着。 “可当时电影还没有开拍吧,你也不是演员,你为什么要拿刀刺那个道具呢?”周震只好顺着他的话问。 “拜托,我可是导演,方方面面都要我负责的好吧?检查一下道具有什么奇怪的呢?” “那是有血有肉的人,你用刀刺进她的身体的时候,我不信你没有感觉!” “我当然有感觉,我请的可是曾经在好莱坞工作过的道具师,要是他做的道具模型不够逼真,我还不用他呢。就是他用的那些血液和内脏实在是太臭了,也不知道买些新鲜的。”方筑嫌弃地搓了搓手。 周震皱了皱眉,翻了翻手里的资料——朱涛什么时候去过好莱坞了?这小子到底是太精明了还是太愚蠢了? “够了!你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要是每个杀人犯都像你一样,说自己捅刀子的只是个假人模型,而不是真人,那这个世界岂不是乱套了?”周震简直被这混世魔王的厚脸皮弄得没了脾气。 可方筑显然比他更没耐心:“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还想怎么样?” 就在这时,周震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微微点了点头,轻声应答了句什么话。方筑也注意到了,知道有人在耳麦里和他说话,又见他起身打算出去,顿时激动了起来。 “是不是我爸来了。”说着就想挣扎起身。 “你给我老实呆着!”周震可不惯着他。 “我要见我爸!”方筑更加激动,连声嚷嚷道,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审讯室。 周震一把将他按回座位上:“好了,别瞎激动,你爸没来,来的是你妈和一位律师。” “我妈?”方筑瞪大了眼睛:“我妈从英国回来了?那……那让我见我妈!” 正说着审讯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凌枫探了个脑袋进来,淡淡地说道:“先把他带出来吧。” 没等周震说话,方筑已经一个箭步窜了出去,可刚出门,脸上欣喜的表情瞬间就僵住了:“怎么是你!” 李芸脸上挂着一丝担忧:“你爸暂时抽不出空来,所以我先来看看。” 方筑此刻像一头即将爆发的小狮子。“看什么?看我的笑话吗?” 李芸见他这种态度,脸上却并无恼怒之色,似乎是已经习惯了。于是也不再说话,反而后退半步,将位置让给她身边的一个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拿出了一张名片递给凌枫:“你好,我是百盛集团的法律顾问,请问我的当事人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凌枫看了一眼名片上的内容:清风律师事务所,赵志鑫。 他又抬头看了看脸拉得都要掉到地上的方筑,无奈地叹口气说道:“走吧。” 还没等三人离开,周震就已经迫不及待的问道:“队长,就这么放他走了?” 凌枫瞥了他一眼:“难道你审出什么来了?” 周震尴尬地挠了挠头:“没有……” “那不就得了,法医那边已经有结论了,死者的死亡时间在12个小时左右,也就是说昨天晚上十点到十二点这个时间段,她就已经死了。” 周震没表现出多么惊讶,只要是稍微有一些经验的警察,一看到现场应该就有所察觉,如果被害人还活着,现场不可能没有丝毫挣扎痕迹,方筑身上的疑点应该就是他是否真的不知道躺在那盒子里面的是具尸体,而不是个假人模型。 这可是个棘手无比的难题呀,好在不需要他来拿主意,想到这里,周震不由自主地又觉得有一丝庆幸。 他偷眼看了一下凌枫,这位年轻的队长果然愁眉不展,眼睛定定看着前方。周震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里站着一个穿着小香风外套的华贵妇人,是方筑那个年轻漂亮的继母。 “她刚才和你说了什么?”等到李芸走后,凌枫问那个刚才和她说话的民警。 “她向我打听文主任的事。” “文峤?”凌枫吃了一惊,文峤什么时候已经知名到这个程度了? “我也觉得奇怪呢,她说她和文主任是高中同学,我说文主任不在,她还问起了柳教授呢。” 凌枫更加惊讶:“这和柳教授有什么关系?” “听她的意思,好像以为柳教授是我们这里的心理顾问。” “心理顾问?”凌枫在心里琢磨着这四个字,倒是未偿不可。 他掏出了手机,看了看通讯录上的那个名字,不知为何,突然有种莫名的紧张。 等待的“嘟嘟”声回响在耳畔,却迟迟没有人应答,凌枫有些失落,就在他打算挂断的最后一秒前,等待音竟然突然消失,听筒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 凌枫精神一振,可很快就听出了不对劲。 电话那边“喂”了两声,没等到回应,却兀自说了起来。 “哥,是你吗?是我,凌泠。” “怎么是你?”凌枫惊道。 “这是谁的电话?”凌泠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疑惑。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给柳梦微打电话,接的人怎么是你?你和她在一起吗?”。 对面沉默了几秒之后才缓缓开口:“没有,我和马晓超在琢玉工作室,刚才正想给你打电话,就听到有个角落里有电话铃声响起,好不容易找到了,发现来电显示上竟然是你的名字,所以我就接了。” 事出蹊跷,凌枫也来不及细想,一边拿起衣服一边往外走:“我马上到。” 第二十七章 消失的尸体(1) 凌泠刚挂断电话,就听到耳边传来一个清冷的男声:“她的手机怎么会在这儿?”文峤站在她身后,看样子是听清了全部的对话内容。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凌泠有些没好气地说道,不知为何,她又想起那天晚上执勤查岗时遇到文柳二人坐在车里的场景,便忍不住有意无意地刺他一句。 可文峤不接她的茬,因此,这让她有劲也无处使,只好转移话题,问案子上的事,这方面,他倒是从不推脱。 “有什么发现吗?” “这里可能发生了一起命案。” 凌泠听了没什么反应,她看了一眼内室的那滩血迹,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我又没瞎,鼻子也没问题,我还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她撇了撇嘴,毫不意外地继续问道:“还有呢?” 文峤突然转过来郑重其事地对她说道:“你在周围仔细找找,这附近有没有通往地下的入口。” 凌泠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要求弄懵了,忙问道:“这是为什么?” “手机里除了凌枫刚才打过的一个电话之外,没有其他未接来电,说明并不是因为意外遗失。手机放在那个石膏雕塑旁边,没有坠落破损痕迹,说明不是在打斗或争执中掉落。既然如此,它很可能是故意被人放在这的。” “这么重要的东西,什么情况下,你会把它主动遗失?”文峤盯着凌枫问道。 “什么情况下我都不会放弃我的手机的!要是出了什么事,拿什么求助?”凌泠毫不犹豫地说道。 “如果你要去的地方无法使用手机呢?” “那……有总比没有好吧?带着它我就有安全感,说不定还能找到机会使用呢。” 文峤有些无语,果然人和人的心理不能类比:“那样你就少了一个被早点发现的机会了。” 凌泠不屑地哼了一声:“不会的,我哥几个小时看不到我,就会到处问我去了什么地方,跟个狗皮膏药似的。” 文峤望了一眼她那张明媚而生动的脸,心中罕然略过一丝落寞,最后只是轻轻说道:“快点找吧。” 通过刚才的一系列问题,凌泠也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觉得柳梦微去了一个无法使用手机的地方,比如地下,所以才把手机留在这里,等我们找到?可是,她怎么知道我们一定能找到呢?” “因为这里是一个犯罪现场,就算别人不会来,警察也会来。” “如果她希望警察找到她,干嘛不在这里的时候就直接打电话?”凌泠继续问道。 文峤突然有些不耐烦起来:“自然是做不到,才宁愿放弃这么重要的东西,也要赌一把。” 凌泠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她……她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见文峤拧着眉不说话,她又问道:“要不要去她家或学校看看?” 文峤虽然直觉上认为这是无用功,但还是认同的说道:“也好,凌枫是不是在来的路上?让他先去一趟学校。” 凌泠连忙掏出自己的手机,飞快地说清楚了情况。放下电话后,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接下来怎么办?” 文峤刚才已经在这个房子里走了几圈,并未发现任何异常,难道他猜错了? 不,不会的。既然她把身上最有价值的东西都留下了,一定是想说明什么问题的,一定还有别的什么提示。 他又开始了新的一遍巡视,只是这次不再把重点放在寻找地下室或暗室上,而是观察起这个房间里的东西。 如果她真的受到了某种胁迫,也确实在这里留下了什么线索,应该是既明显又隐蔽的,不能被那个威胁她的人轻易看穿,又要让来这里的警察不会忽略。 警察绝对不会忽略的东西,血迹?尸体?看着正在忙碌收集现场的法医,和地上那一大滩乌黑液体和血肉碎块,文峤再一次陷入沉思。 这是一个奇怪的现场,这里没有尸体。难道说,她想提示警察的不是找到这里多出来的那样东西,而是找到缺失的那一部分。找到现场消失的那具尸体,就能找到她? 可这家工作室的主人朱涛自从昨天下午就无人知道他的行踪,与他一同消失的是他的女朋友,陈玉婷。 陈玉婷,张强,这一家小小的工作室已经或近或远地将那场聚会上的4个人联系在了一起,包括他自己。 不,是5个人,还有那个少年的继母,李芸。想到这个人,文峤猛然转身,走向刚才发现手机的那排石膏头像。 这些白花花的石膏隐藏在置物架的阴影里,乍看上去,并没有太大区别,可若是仔细分辨,还是能分清人物特点的。鹅蛋脸,杏仁眼,这人不是李芸还是谁? 这尊苍白的石膏头像,眼含笑意,默默地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幸灾乐祸的样子。 “你怎么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石膏头像俏皮地向他眨了眨眼睛。 “你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是吗?”它努了努嘴,不甘示弱:“难道你就应该出现在这里?” “一定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是啊,是什么地方出问题了呢?” “你是不是一直在这里,一直在看着?” “是呀,我一直在这里,这里发生的事我看得一清二楚。” “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她去了哪里?” “你弄错了,我只是一双眼睛,我不会跑,可没法跟着她,怎么会知道她去了哪里?” “那么,她和谁在一起?” “王母娘娘。” “什么?” “她被王母娘娘抓走啦!” “……抓到什么地方去了?” “当然是飞回天宫去了,就这样咻的一下就消失了。” 凌泠见他久久不说话,仿佛神游三界之外,终于忍不住出声喊了他一句:“你怎么了?” “凭空消失了……”文峤突然来了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什么凭空消失了?” “尸体,这里是第一案发现场。”文峤指着那个模糊的人形轮廓说道:“这里原本躺着一个人,从出血量来看,是没有生还可能的,可尸体去了哪里?” “凶手转移了吧。”凌泠理所当然地想到。 “可他在转移过程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除了那片作案区域,其他位置没有找到任何拖拽型或滴落型血迹,就像把一具尸体凭空变消失一样。” 凌泠看着地上一处血脚印说道:“我怀疑现场有第三个人,这个脚印明显是个女性,如果两个人仔细一些,做好清洁,把一具尸体搬出去销毁证据,应该也不难做到吧。” 文峤来到内室,这个仅有10平米的小隔间放了一张折叠床,又单独开辟了一个小小的卫生间,杂乱的血迹从卫生间一直延伸到床边。 他推开卫生间那扇小小的玻璃窗,探头向外望去,外面是一条仅有一米宽不到半米深的水渠。 凌泠也把头挤了进来。“你不会觉得就这么一条小水沟可以用来抛尸吧?” “这里的监控查了吗?” “这还能忘?不过很可惜的是,这里的监控视频恰好在昨天10:00~12:00丢失了一段时间的视频信号。在这之前倒是拍到了一个女孩朝这家工作室的方向过来,已经能初步认定,她就是今天早晨被当做道具送到片场去的那个女孩。” 对于这一点,文峤已经知道了,他指了指水沟对面的一栋楼说道:“我说的是那个摄像头。” 对面那块地方看起来像是一家厂房的后院,从这边的窗户口望过去,隐约能看到屋檐下挂着一个摄像头,看位置,或许能拍到这条水渠。 “你不会真的觉得尸体是从这里消失的吧?”凌泠不可思议地望着他:“要我看,她其实就是被早上那个司机带走了。不过,说起来那个叫方筑的不良少年还真是可怕。说真的,我一直觉得,有些因故杀人的罪犯还有挽救余地,可一旦涉及到分尸这种行为,恐怕就无药可医了。”。 文峤现在没心思听她发表高谈阔论,在他看来,已经发生了的事,再过纠结也没什么用。那些活着的,尚有希望的人,才应该是他们的目标。 可现在那些不见踪迹的人,真的还活着吗,真的还有拯救他们的希望吗? 第二十八章 消失的尸体(2) 就在这时,文峤和凌泠的手机竟然同时响了起来。 文峤看到了一个令他有些意外的名字,韩松林。 “老师?” “小文,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我上次介绍给你们的那位心理专家柳梦微失踪了?”电话那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慈祥,却也隐隐透着担忧。 “您怎么会知道这件事?”他想起来刚才让凌枫去了一趟学校,打听柳梦微的行踪,可无论如何也应该不会问到法医学院的院长吧? “您遇到了去学校调查的警察了?” “是的,说起来也真巧,昨天我们几个学院的老师受邀去一家生命科学公司参观访问,结束后还在一起吃了个饭,最后还是柳老师开车送我回去的。” 文峤心中一震,没想到还发生了这样的事,按照这样,韩松林应该就是他们可以追溯到的昨天最后一个见到柳梦微的人了。 “那当时,她有没有什么不太寻常的举动?有没有说过她接下来要去哪里?”虽然这些问题凌枫很可能已经问过一遍,可他还是想从中问出些蛛丝马迹来。 “我和柳老师只是普通同事关系,怎么好意思问这种私人问题?况且昨天晚上我们分开的时候都已经快10点了,我想当然地以为她肯定直接回家了。” “这样吗……”文峤不禁有些失望。 “不过,如果你要问有什么异常的话,我只能说,柳老师在参观和吃饭的整个过程中,看上去兴致都不太高。我听说,她在学生中人缘很好,对谁都是一副温柔和善的样子,昨天大概是有什么心事吧?直到后来她送我回来的路上,看起来心情才好了些。这些我都和刚才那位凌警官说过了,不过,好像没什么帮助。” 令她不高兴的人或事?文峤想到了一个人。 “昨天和你们在一起的那帮人里,有没有一个看起来像混血儿的女人?” 电话那头明显吃了一惊:“确实有一位长相有些混血的女士,不过她中途就离席了。” “她有没有介绍自己叫什么名字?”文峤感觉终于在虚空中找到了抓手。 “好像是叫什么七七吧,因为她这个名字比较有特点,所以我倒是记住了。” “她有没有和柳梦微说过什么?请老师好好回忆一下,任何话都可以。” 电话那头的老教授也感受到了他话语中的紧张,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对不起,小文,我确实没有印象她们两个说过什么话。但我想起来另外一件有些不寻常的事,宴会结束后,主办方给每个人都准备了一份伴手礼,但我看柳老师好像没有拿,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故意不拿。可等我上车的时候,发现她的那份伴手礼似乎早就已经在她的车上了。” “什么样包装的伴手礼?”文峤的视线已经开始搜寻起来。 “这是一个纯白色的包装,上面没有任何图案或文字,里面装的是一罐茶叶。” 在放置石膏头像的置物架旁边,就有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白色包装袋,是这个吗? 文峤走过去将它捡了起来,里面原本用来放东西的空格处不是茶叶桶,而是一个玻璃瓶,里面装着某种透明液体。他小心翼翼第拨开塞子,瞬间瞳孔收缩,那是一种他再熟悉不过的气味,福尔马林,这里面之前一定浸泡着某样东西。 会在这个地方吗?这个该出现的和不该出现的全都混乱失序地堆叠在一起的杂乱空间里,硫化物、芳香烃、烯烃等各种化学品的气味闻得人晕头转向。 包装袋底部还有一张小小的卡片,拿出来一看,就是朱涛这间琢玉工作室的名片。 这时候,凌泠也放下了电话。 “马晓超刚刚给我发了一段对面那栋楼的监控视频,好像有发现。” 凌泠打开刚刚接收完毕的视频文件,和文峤一起看看起来。 监控视频的前半段几乎没有任何变动,一直到11:23的时候,拍到的水渠一角,似乎飘过了几段白色的东西。 凌泠惊呼道:“尸体竟然真的是从这里流出去,先分尸后抛尸,只有这样,这条水渠才能装得下,我早该想到的!” 紧接着她激动地拉住文峤:“我们去下游看看!” “不必了。”文峤却依旧出奇地冷静:“我们陷入了误区。” “早晨从这里运送出去一具完整的尸体,这个现场又有如此大量的血迹,换作是谁都会认为这里发生了一起命案,对吧?” 凌泠的表情僵在脸上:“难道不是吗?” “真作假时假亦真。以为是模型的东西实际上是真人,以为是真人的东西,为什么不能是模型呢?” “虽然视频不怎么清楚,但还是能勉强看清这些东西是浮在水面上,并且能随着流水飘动,所以这很可能并不是真正的断肢。” 文峤说完,来到了那个装着硅胶假肢的箱子,从里面拿出了一节硅胶小臂观察比较起来,就在这时,他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 文峤嗅觉再灵敏也不可能在一间堆满了东西的房间里轻易找到一个曾经装在小玻璃瓶里的东西,可现在那样东西就在他身边,他已经捕捉到它的那股气味了。 他开始翻找起来,把那一条条小臂和小腿全都从箱子里拿了出来,终于在最底下找到了一只手指,气味正是这根手指上发出来的,在这一大箱硅胶假肢中,只有这一小段手指是真的。 这个手指苍白纤细,骨节分明,看起来像一个女人的手指。也没有浮肿膨大的迹象,浸泡福尔马林溶液的时间应该不会太长。指根处有一圈浅浅的压痕,显然之前这里带着一枚戒指。 “这……这个是真的呀!”凌泠有些不可思议:“你刚才还说这里没有尸体,怎么会又出现一根真的手指!我的脑子简直都要错乱了,这个破地方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文峤拧紧了眉头,他现在也没什么头绪,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能够找到柳梦微,昨天在这个平凡工作室里发生的那些不平凡的谜题,大抵就能得到解答。 可这个从始至终从头至尾都充满了秘密的女人,现在到底在哪里?文峤又看了一眼证物袋的那个手机。她此刻是不是处于危急的境地中?能不能撑到他们破解手机的那一时刻?能不能在她受到伤害之前将她解救。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或许只是虚惊一场,或许是他们的职业因素导视总是思虑过度,其实,那个狡猾的女人在某个地方活得好好的呢,甚至还会偷偷的嘲笑他们白忙活一场,这不就是她的作风么?文峤想道。。 又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了文峤的思绪,凌泠飞快的接听了电话,只见他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眼睛却不禁越睁越大。 “我哥找到了她的车,就在枣林路!” 第二十九章 寻踪(1) 这是他们法医组今天赶赴的第三个案发现场了,时间已经临近中午,可他们谁都没有心思吃饭。长时间的高度紧张作业,早已令他们疲惫不堪,可这就是秩序守护者的日常。 枣林路是一条通向城郊的双车道柏油路,道路两旁都是自然生长的灌木野草和一排市政工程种植的紫薇,五公里内几乎都没有什么建筑,往西是云河市海拔最高的一片林区,但也不过就是一个一百多米的小山头,名叫玉泉山。过了这片林区,就到了邻市云陵市的地界。 凌枫请交警队的同事调取了琢玉工作室周边的道路监控,也得亏柳梦微的这辆车颜色造型确实高调,在凌晨这个车辆罕至的时间段里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它。 她的车第一次出现在工作室周边的时间是昨晚10:25,再次出现的时间则是11:56,这个时候的车子一路向西,似乎是向着城郊的方向驶去,直到消失在监控范围内。 也就是说,昨天晚上她确实去了朱涛的工作室。 可这并不是眼下最大的问题,柳梦微不在车上,在她车上的,另有其人——车后备箱里,此时正赫然躺着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凌泠跟着法医组的人来到现场后,只敢远远地看着他们工作。早上那具尸体给她带来的冲击还没有完全消散,可经不住再来一次如常强烈的刺激。 看到凌枫也站在一旁,沉默不语,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便朝他走去,有意要打破这过于沉闷的气氛,于是没话找话地说道:“把车开到这个地方,不会是想在那边的山上抛尸吧?” 凌枫听了这话,竟然一反常态地用一种冰冷的语气对自己妹妹说道:“你说谁?” 凌泠神色也有了瞬间的变化,长时间生活在一起的人对于这种不经意却是下意识的反应有着无比敏锐的洞察力,她张了张嘴,明显是没料到自己这不经意的一句话竟然引发了他如此强烈的反应,便故意说道:“当然是开车的人啊。” 凌枫撇过头去,继续默默地看着法医组的人收集着证物,直到凌泠觉得有些自讨没趣,想要走开时,他才又开口说道:“不会是她。” 凌泠虽然也不太相信柳梦微会杀人抛尸,可凌枫的这种态度却令她觉得不快,忍不住开口讽刺他:“凌队长,是谁平时教导我们办案的时候不能先入为主的?怎么这次您还带头破坏规矩了呢?” 凌枫自知理亏,也不辩驳,只说道:“先找到她再说吧。” 凌泠可不会这么轻易饶过他,冷哼道:“我还不知道要先找到人吗?可现在这个社会,丢了手机,就和人间蒸发没什么两样了。” “她的手机里查到什么信息了吗?” “手机和监控全都已经送回局里让技术组的人破解了,估计要一段时间才能找到有用的信息。”说到这里,凌泠也感觉有些泄气。 这时,文峤似乎已经完成了初步的检查取样,正一边脱着橡胶手套,一边向他们二人走来。 “有什么发现?”凌泠迫不及待地问道。 “死者是个30岁左右的女性,初步判断死因为窒息,之后尸体受到了严重的破坏,颈部,腹腔,胸腔以及四肢都受到了切割。” “不会就是那个陈玉婷吧?”凌泠瞬间想到了和朱涛一起失踪的他的女友。“话说这个陈玉婷是不是就是上次来找你做伤情鉴定的那个人?她还是你的高中同学呢。” “你说对了,死者确实是我的高中同学,只不过……”文峤停了一下,任凭他心理素质多么强大,今天也有些吃不消了:“那里面躺着的是我的另一位高中同学。” 尸体的面部破坏并不严重,所以,文峤一眼便认出了她,正是姚飞鹏的妻子刘丽琪。对于其他人而言,这或许还是个好消息,因为不需要再花时间和精力去确定死者身份,可以尽快投入下一项工作。但对于文峤而言,却更像是一种惊吓。今天遇到的每一件事,都在众人的意料之外。 这根链条又串起了那场聚会上的另外两个人,简直就像是一出精心编排的剧本,一切都巧合得恰到好处。只是不知道,这出戏要如何收尾。 “没猜错的话,她的丈夫现在应该也不知所踪了。”文峤微微叹了口气,现在他们要找的人又多了一个,就算是三头六臂也不够使了。 “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找到这辆车的车主。”凌枫说道。 凌泠条件反射一般地抬了一下眼皮,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哥哥,腹诽道:这个称呼真有意思,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避嫌味道。 “发个协查函吧,必须尽快找到她。实在不行,发布悬赏令,公开征集线索,总之你们平常用的找人手段全部用上!”文峤也是难得的严肃。 凌泠又吃了一惊,这案子应该还没严重到需要发悬赏的程度吧,难道柳梦微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了? “不行!”凌枫毫不犹豫地否决了。 “为什么?”这回提问的是凌泠。 “一个人一旦被暴露在公众视野下,不论发生的是好事还是坏事,最终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更何况,你想以什么名义发布协查?犯罪嫌疑人吗?” “如果以现在发现的证据来看,这么写也无可厚非。” 文峤那幅公事公办的冷冰冰态度看得凌枫来气:“如果最后证明她与案件无关呢?” 她或许不是杀人凶手,但绝不可能与案件无关。“发一个澄清不就行了。” “不会有人在意的!”凌枫有些恼怒:“一个人的身上只要被贴上过一张标签,就很难再摘掉了。因为这张标签不是贴在自己身上的,而是刻在别人心里的。人们不会记住她是一个无辜的或者被冤枉的路人,只会记住她是一个曾经被发过通缉悬赏令的人!你明不明白?” 文峤当然明白,可当事人若是正在受到生命威胁,是当下的安危重要,还是往后的名誉重要,难道不是不言自明的吗? 不过,他要如何向凌枫说明柳梦微此刻的处境呢?毕竟,他自己也无法做出什么肯定的判断,难道就凭他的猜测和直觉吗? 那天晚上遇到的那个混血女子,爱丽丝,也就是柳梦微口中她在加州上学时候的师姐,真如她所说的那样,总是处处和她做对吗?这毕竟只是某个人的一面之词,可信度有多高呢? 是的,如果可以找到这个爱丽丝,说不定就找到了突破口。可这个人似乎比柳梦微更加神秘,要如何寻找她呢?即使能找到她,又如何确保她会配合警方的调查呢? 文峤看着不远处柳梦微那辆如同烈焰一般火红的轿车,不自觉地又想起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那时,他们在干什么?? 哦,他当时正在和一个迷糊的下凡仙女开着这辆高调的车偷偷跟踪着路上的另一辆车呢。 他的眼眸亮了亮:“LYR57,查一查这个车牌号最近几日的行踪。” 第三十章 寻踪(2) 当凌枫知道这是冯诚的车后,也不由感到意外。 “现在是什么人在开这辆车?”凌枫问道,车主自然不可能是冯诚。 “不知道。”文峤说这话倒也不能算是完全撒谎,他确实不知道那女人的真实身份。“有可能是当初我们查到的那个宋元夕,实际上,我们对这个人一无所知。她应该也在刻意隐瞒身份,不然不可能宁可继续用这辆已经暴露身份的车,也不愿意留下有迹可循的新线索。” “既然她都已经知道暴露了,以宋元夕这样谨慎地性格,她肯定不会再明目张胆地开着这辆车去做重要且需要隐蔽的事,从而让我们抓住把柄吧。”凌泠有些不认同。 文峤目光如炬,毫不客气地打断她:“先行动起来!如果你走到一半发现出现偏差,那就及时调转调整,而不是抱怨或懊悔自己一开始就不应该出发。你以为所有的线索都是摆在明面上可以让你一眼看到,不费力气就能找到的吗?如果你还想在这一行好好干,就改一改你那还没开始就退缩的毛病!” 凌泠一瞬间便涨红了脸,呆立在原地,垂头盯着自己的角尖。 凌枫虽然有些心疼自己妹妹,心中却并无不快,反而高兴能有一个这样的外人帮忙教育她。毕竟他自己面对凌泠的时候总是心软说不出狠话,而对于自己的教导,妹妹也很难真正听到心里去。 凌枫拍了拍她的肩,鼓励道:“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她不可能事事做到完美,我们总会找到她的破绽的。” 凌泠依旧垂着头,不让被人看到她的眼睛,这个时候任何安慰的话都不起作用了。她慌忙转身,就要离开。 “留意那个司机。”文峤的声音依旧清冷。 “什么?”凌泠猛地站住,可依旧不敢抬头看他。 “宋元夕不是自己开车出行,她有一个随行司机,找到他的身份告诉我。” 见文峤没在看自己,凌泠才敢偷偷瞥他一眼,轻轻“嗯”了一声,飞奔而去。 …… 这间两室一厅的普通住宅挂着厚厚的窗帘,伸手不见五指,别说现在是夜半时分,恐怕就是烈日当空的正午,也难有光线透进来。 这家的主人似乎还没回来,照明灯像沉寂的死水,与这间房子里的其他东西一道隐没在浓重的黑暗里。 不知过了多久,从玄关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电子门锁解锁时的那种独特“嘶嘶”声从门后响起,下一秒就是拧动把手的一声“咔哒”。 门外走廊上声控灯的灯光从洞开的门口照进来,映射出一个人影。他伸出手摸向墙壁上的开关,看这熟练而自然的动作就能知道,他便是这间房子的主人。 不大的客厅瞬间亮了起来,一切就如同他离开时的那样,毫无变化。 他将随身的包随手地扔在一旁,人也顺势倒在柔软的沙发中,手脚大摊,无比舒适地靠抱枕上,闭上双眼,全身放松。 一阵若有若无的香甜气息飘入他的鼻孔,像是某种清甜的水果。奇怪,他什么时候买水果了? 他有些想要睁开眼睛看看,可大脑中似乎有另一只手牵扯着他的神经,让他继续保持这种放松状态,不要睁眼也不要动,任由身边发生什么事也与他无关。如同在寒冷的冬季早晨,缩在温暖的被窝里,却还要和那缠绵的睡魔作斗争,只要思想放松一秒,便有可能被它胜过。 手背上猛然痒了一下,好像有蚊子在上面叮了一口。这也很奇怪,这个季节应该还没什么蚊子才对。 “能听见我的声音吗?”一个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了出来。 “是谁……在说话?”他并没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在动,可声音就这样发出来了。 “告诉我你的名字。” “是谁……你是谁?” 看来即使在吸入七氟烷的状态下被注射了硫喷妥钠,也没能让他完全卸下心防。面对这个摊坐在沙发内陷入恍惚的人,站在他面前的黑衣男子有些意外——看来虽然他只是个边缘人物,却应该也是受过些训练的。 这倒也是件好事。黑衣男子嘴角浮现起一丝轻笑:这正好能说明,他并非一无所知。 说起来他也已经有一年多没有用过以前那套手法了,想起来还有些怀念。 他看了看手表,设了个30分钟倒计时,吐真剂的效力只能维持半个小时。他并非不能延长时间,而是想要在神不知鬼不觉的状态下完成审讯,就不能在人身上施加过大的剂量。 沙发里的人依旧闭着眼睛,可眼珠却在不断转动,仿佛陷入了一场梦境。 “你忘了我说过的话了,你敢对我提问!” “对……对不起,爱丽丝小姐。”声音陡然变得谦卑起来。 “你刚才去了哪里?” “我……我不是刚从您那里回来吗?” “撒谎!你不是去过玉泉山吗?” “玉泉山……不是昨天去的吗?况且,只是从那山脚下走过而已。” “所以,你去那里做什么?” “不是您吩咐我去的吗?” “你又在问我问题了!” “抱歉抱歉……昨天早上我走211省道离开云陵市,经过玉泉山脚下,大概是上午11点到您住的希尔顿酒店,接您去了星月夜。下午的时候,去了一趟DMT生命科学,晚上去了夜阑吃饭。大概凌晨11点的时候,我根据您的吩咐,走了和早上来时相同的路,经过玉泉山脚下,沿着211省道,再次去了一趟云陵市的那家医院。” “哪家医院?你去那家医院做什么?” “送人。” “什么人?” “爱丽丝小姐,我向您发誓,我真的没有偷看。” 躺在沙发上的人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似乎即将从梦中醒来。黑衣男子将注射针头中剩余的药剂缓缓推入,那人才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告诉我,你说的医院在什么地方?” “1/7便利店。” 便利店?不是说医院吗?怎么又冒出来一个便利店? “我刚才吩咐过你,明天要做的事,还记得吧?” “当然。” “说出来。” “明天早上9点之前,去酒店接您,然后去东湖别院的方总家里。” “记性还不错。”他假意夸赞道:“然后呢?” “然后……您没有告诉我呀。” “蠢货,你听错了。我说的是之前,我上次和方总见面是什么时候?” “上个月16号的时候,您在夜阑和方总吃过一次饭,我在送您回去的时候,还遇到了您的一个朋友。这个月的6号和12号您去过几次星月夜,不过我不知道您是不是去见方总。8号和9号我给方总当了两天司机,也不知道他在这个时间段里是不是见过您。” 他梦呓一般的声音说得极缓极轻,需得摒气凝神才能听清。 能问的问题已经问得差不多了,也已经得到了充分的信息。以他这样的身份,自然不可能知道太多核心秘密,今天也算是收获颇丰了。 这时,他的目光瞥到了角落里放着一个一米多长的金属笼子。 “你养的那条狗呢?” “死了。” “怎么死的?” “……” “怎么死的?” “被我杀死的。” “为什么?” “因为那条狗不听话,总是在半夜嚎叫。” “然后呢?” “然后我就把它杀了。” “杀了之后呢?” “……扔了……” 那人的呼吸又开始急促起来,这回,连手脚都有些微微的抽搐。观察着他的男人皱了皱眉,看了看手表,时间还剩8分02秒。只过了20分钟,他就有醒来的迹象,看来这个问题比先前所有的都要令他想要回避。 好在这不是他这次探查的重点,该问的问题也差不多都问出来了,是时候该撤退了。 他拉开阳台的窗户,来时和撤退的路线他都已经提前观察并规划好了。 这里是5楼,说高不高,说矮不矮。他在阳台的栏杆上套上一根看起来极细却极坚韧的滑索,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双黑色手套带上,借着夜色的掩映,翻出阳台,从这里向下灵巧一跳,立刻就到了4楼,借助墙体外突出的一个小平台稳了稳身形,又继续向下,大约半分钟,就顺利地到达了地面。 解开那根套在栏杆上的绳索,那根细线便像能自动收缩的卷尺一样,自动回收到挂在他腰间的一个黑色的小圆筒中。 正当他要转身离去之际,一双隐没在黑暗里的绿眼睛突然一闪,一只浑身漆黑的猫咪从绿化带里优雅地走了出来,缓缓蹲下,一只毛茸茸的尾巴娇柔而妖娆地摆动着,圈住了自己半个身子,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看起来和它一样神秘的黑衣男子。 “被你看到了啊。”他难得有这样的雅兴,蹲下来向那只黑猫伸出了手。。 黑猫抬头试探着嗅了嗅他的手指,继而把头凑了上去,在他掌心摩梭。 “不要说出去哦。” 第三十一章 失踪者现身(1) “青山区派出所的同事刚才报告说,他们那里有杀人犯前去投案自首,受害者是她的男朋友。” 凌枫放下了手中的刚从法医实验室送来的报告,正视着气喘吁吁却一脸严肃的马晓超。 马晓超艰难地咽了唾沫:“她说她叫陈玉婷,她的男朋友叫朱涛。” 他们二人马不停蹄地来到了青山区派出所。一进门,就有一个50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在门口等着,见到他们二人急匆匆地进来,也连忙迎了上来。 “你好,你就是凌队长吧,真是久闻大名。” “您就是吴所长吧?”凌枫向他点头致意,来人正是青山区派出所的所长,吴家俊。 两人互相招呼了一声之后,凌枫迫不及待地问道:“陈玉婷在哪里?” 和凌枫焦急的样子形成对比,吴家俊看上去倒是悠闲淡定,笑呵呵地说道:“凌队长还是个急性子,你放心,她跑不了的,现在在问讯室,我们好几个人看着她呢。” 别人不了解这个案子的复杂性,凌枫也不好说太多,只能再强调一遍:“先带我去看看吧。” 听他这么说,吴家俊也不好再废话,领着他来到了一个房间门口。推门一看,里面坐了四个人,一个女警和两个男警,剩下的一个人自然就是陈玉婷了。 缩在角落里的陈玉婷灰头土脸,蓬头垢面,还能看见卡其色外套上已经氧化发黑的血迹。她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看上去精神恍惚,像是在害怕什么东西。 三个民警见到所长和一个陌生面孔出现在门口,纷纷回头看过去。 “能说一说发现她时的情况吗?”凌枫问道。 吴家俊朝门里招了招手,里面那个唯一的女警就走了出来。 吴家俊向凌枫介绍道:“这是我们派出所的小叶,叶舒雅,就是她今天下午在外出执勤的时候遇到了陈玉婷,并把她带回来。小叶,你把情况和凌队长说一说吧。” 叶舒雅看起来也是刚工作没多长时间,可看起来和凌泠那个傻丫头的气质却截然不同,她不像个充满正气的民警,反倒像个时尚的都市丽人。刚开始见到陌生人时,还一丝拘谨,可很快就进入状态,说起话来落落大方: “是这样的,我下午出去了一趟,在回所里的路上发现了她。我见她神色慌张,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就上前去询问。我原本是想让她相信我,才告诉她我是警察,可以帮助她。可没想到,她一听到我的身份,吓得掉头就跑。我觉得更加不对劲,就追了上去。她被我抓住之后,就瘫坐在地上,连声求饶,然后就直接承认自己在杀人了。” 叶舒雅微微抬起了头,迎上凌枫的目光,一张俏脸上带上了几缕骄傲的神色:“紧接着,我就打电话到所里,请求支援,吴所长就带人把她带了回来。” 叶舒雅简单说了遇到陈玉婷的经过,凌枫也大致明白了。 “应该给我们小叶记一功吧。”吴家俊乐呵呵地说道:“没想到,我们一个小派出所,还能抓到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呢!” 听吴家俊这么说,显然是认为自己这次要走运了,就算不能记功,表彰总该是有的吧。凌枫突然有些尴尬,毕竟吴家俊也算是一个长辈,又是这样一副和善可亲的样子,不仅是对他,看起来对自己手底下的警员也没什么架子,实在令人有些不太忍心打破他的幻想。 不过该说的话总是要说的,无数经验告诉他,丑话说的越前越好。 “那个……其实我们怀疑,她可能有些精神失常,并不是真的杀了人。” 对琢玉工作室地上的红色液体检验报告已经出来了,除了有部分真血,如猪血和鸡血,还有就是红色色素,番茄汁、粘稠剂这些道具制作的血浆,也就是说,并没有人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在那间工作室里。 “你说什么!”吴家俊和叶舒雅异口同声地惊叫起来。 凌枫连忙补救道:“不过她很有可能和我们现在正在调查的一起案件有关,所以还不能完全排除她的杀人嫌疑,还需要带回去好好审讯。” “怎么可能会有人无故承认自己杀了人?她刚才还向我们详细描述了她是如何破坏尸体的,她……她说,她用一把美工刀剖开了她男朋友的肚子,还……还……切断了他的四肢……你没看到她浑身都是血吗?”没想到,这回叶舒雅比吴家俊更加激动,不可思议地瞪着眼睛和凌枫争论起来。 凌枫摸了摸鼻子:“所以我才说她有可能精神失常啊。” 叶舒雅愣在原地,好久才说道:“精神病人杀人,也需要受到审判的。” 凌枫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我现在没时间和你争论这个,我有重要的问题要问她。”说完,从叶舒雅身边绕过,进入了房间。刚刚坐定,就发现身边又坐下了一道倩影,正是腮帮子鼓得跟河豚一样的叶舒雅。 凌枫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把神思游离的陈玉婷拉回到他面前:“还记得你是谁吧?” 陈玉婷低着头不说话。 “那你还记得朱涛吗?” “朱涛?”陈雨婷低垂的脑袋,终于抬了起来,悲戚地说道:“朱涛死了,被我杀死了。” “动机呢,你为什么要杀他?” “我……没有动机,我并不想让他死,我当时只是希望能改变他,让他变得更好,但是失败了,所以,我就只能把他分解之后扔掉了。” 凌枫有些不太明白她在说什么,暂且当做一个精神失常之人的胡言乱语,还是先问些更重要的信息。 “你‘扔掉’朱涛之后又做了什么?去了哪里?” “我们被带到了一个白房子里。” “我们?除了你还有别人?” “是的,有好多人,来来往往的。” “里面有没有你认识的人?” “有。” “是谁!” 可这时陈玉婷却不再说话,眼神飘忽,不知道是在回忆还是在发呆。凌枫见她迟迟没有反应,也没有耐心,继续等下去,便拿出一张柳梦微的照片,摆在她面前问道:“那天晚上,你有没有见过照片上的这个人?” 陈玉婷的眼神重新有了焦点,可发出的声音仍然含混不清。凌枫急道:“你说什么?” 可这时,陈玉婷重新变得癫狂起来,手铐框框敲击着桌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就是她……让我杀的……对!就是她!我原本不想动手,可她一直在我旁边催促,也是她……教我这样把朱涛的尸体分解,然后扔掉的!” 陈玉婷语惊四座,就连叶舒雅也坐不住,抢声说道:“原来你还有同伙!” 凌枫被她打乱了节奏,有些不满地瞥了她一眼。 “你刚才说的那个白房子,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 “那个房子周围有什么?里面放了什么东西?看起来像什么地方?你能记起来的任何东西都可以告诉我。”凌枫开始帮助她回忆。 “有玻璃缸,水箱,各种各样的电线和仪器,穿白衣服戴眼镜的人,床,长长的走廊,笼子,猴子,猫和老鼠……” 凌枫飞快地在本子上做着记录,听她的描述,那个地方像是一个实验室。 “那你又是怎么从那个地方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就在一片林子里,好不容易走到马路上见到了人,就被抓回来了。”说着,看了一眼叶舒雅。此时的叶舒雅一脸戒备,像是一只紧盯猎物的小兽。 “你是在什么地方发现她的?”凌枫的这句话明显是在问叶舒雅。 “东方路。” 凌枫打开地图,找到东方路,打开全景模式,让叶舒雅指出更加具体的位置后开始沿着这条道路的周边查找。 “从你清醒到走上马路被叶警官找到,大概过了多长时间?”凌枫问道。 “可能半个小时,也可能一个小时,我不能肯定。” “总之,时间并不算太长,对吧?”。 “是的。” 得到确认后,他再次在地图上搜寻起来,有可能让人一时间走不出来的绿化林一定具有一定规模的面积,那么就只有东方路和宝华路交界处的那片荒林。 第三十二章 失踪者现身(2) 凌枫和马晓超出了派出所,就要上车,却见一个人影率先挡在车门前。 “我也要和你们回刑警队。”叶舒雅努着嘴,仍旧是一脸不服气。 “你去干什么呀?”没等凌枫发话,马晓超先叫起来:“赶紧让开,我们还有别的事呢!” “我可是抓住真凶的人,难道不需要和你们回去配合调查吗?” 她这话说得倒也没什么毛病,于是,凌枫便说道:“那你就和押送陈玉婷的车一起回刑警队吧,正好把情况和我们队里的人详细说一说。” 要是马晓超没说刚才那句话,说不定她就同意了,可刚才一听他们还要去执行任务,好奇心瞬间就起来了,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 “我不,我要和你们一起去。”说着,一把拉住门把手,一副不答应誓不罢休的样子。可没想,车已经解了锁,车门一把被拉开,叶舒雅眼珠一转,翻身进了车里。 马晓超急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赶紧下来,我们还有急事呢!” 凌枫和系统内的同事相处,还未曾遇到过这种风格的,还是个女同志,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正好看见吴家俊走了出来,求助般地说道:“吴所长,请您让叶警官赶紧下来!” 叶舒雅虽然也看见了吴家俊,却仍旧不为所动,看得马晓超愈发惊讶,可更令他惊讶地是吴家俊的话。 “不是什么危险任务的话,要不然凌队长就带她一起去长长见识吧。”吴家俊依旧是那副笑容满面的样子。 “你们不是赶时间吗?还不快走!”叶舒雅探出头来催促道,凌枫也确实没时间再和她磨蹭,他们必须赶在天黑之前,找到陈玉婷说的那个地方,因此,也只好招呼马晓超立刻上车出发。 三人驱车来到东方路和宝华路交界处的那片荒林,凌枫和马晓超早有默契,一言未发,直接就开始行动起来,低头在杂草中搜寻踪迹,摆明了就是故意孤立叶舒雅一人。 “喂,你们在找什么呀?告诉我,我帮你们一起找呗!”叶舒雅也不是傻子,知道他们有意孤立自己,可这是她自己要来的,不能就这样轻易认输。 见两人依旧不肯理她,叶舒雅直接跑到凌枫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小心别破坏了这里的痕迹!”凌枫终于抬起了头。 叶舒雅不为所动,仍然站在他面前,不肯让路:“谁叫你不告诉我你们究竟在找什么?” 凌枫无奈,为了稳住她只好说道:“这里林深草茂,一般人不会踏足这里,刚才陈玉婷从这里走,我们要根据地上的足迹和草的倒伏痕迹溯源,找到她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方才见吴家俊对叶舒雅的态度,凌枫已经猜到这小姑娘的身份一定不寻常,来的路上已经悄悄请自己在系统内的同事查询了一番。虽然早有准备,可看到同事发来的信息时,凌枫还是倍感吃惊。 凌枫指着地上的一棵草,示意她观察靠近根部位置,那里果然有折损的痕迹。 叶舒雅顿时兴奋起来,睁圆了眼睛:“这就是武侠小说里写的跟踪术吧!” 凌枫没空搭理她,趁痕迹还新鲜,天色还不算太晚,他们必须加紧速度。 终于,前面的草地似乎有一大片倒伏痕迹,看轮廓很像是一个人曾经在这里躺过一段时间。 五六米外是一条车印和足印踏出来的土路。这么看的话,陈玉婷是被人用车载到这个地方,特意抛弃在这儿的。 土路上有一个明显的拐弯痕迹,也就是说他们将陈玉婷留在这之后,便调头回去了。 正当他想要跟随着车影上前继续探查时,身后猛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凌枫连忙循声看去,叶舒雅已经瘫坐在地上,手脚并用胡拍乱打,像是想要急切逃离什么东西。凌枫反应极快,几秒钟就已经走到她身边,忙问道:“你怎么了?” 见身边多了一个人,叶舒雅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地抱住了他,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凌枫又问了几遍,她才结结巴巴地开口:“那……那边……好像有一个死人!” 凌枫的神经瞬间又紧绷了起来,一把推开她,三步并作两步向她所指的方向走去。 十米开外的地方,有一个凹下去的浅坑,若非走到跟前,根本看不到里面有东西。此时那里面正躺着一堆血肉模糊的东西,要说是尸体还真是有点勉强,一堆尸块还差不多,也难怪她只是看了一眼就被吓成那个样子。 此时的叶舒雅已经躲到马晓超身后,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害得他也紧张起来。凌枫回头见到两个人还一动不动地呆站在原地,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还不赶紧叫支援!” 不过这也怪不了马晓超,他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拨打了电话。 20分钟后,大部队就已经找到了目的地,并迅速行动起来。 “怎么只有你?”凌枫看到江蓉,又是这句问话。 也好在江蓉也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知道凌枫并没有贬低她的意思,只能尴尬地笑笑:“我今天也没看到文主任,应该是临时有事出去了吧。” 凌枫终于有些忍不了,原本就调查受阻,困难重重,现在还有人溜号翘班,更是让他烦躁:“他也太过分了!” 有这样一个业务能力精干,有问必答,又愿意体恤下属,总是愿意出让那些出头表现机会的领导,即使他有时脾气古怪,我行我素,难以亲近,江蓉也并不觉得文峤这个上司有什么不好,反倒觉得从他身上受益匪浅。于是,江蓉忍不住替他说起话来:“队长,您别生气,文主任应该是有什么急事,这边就交给我吧,我保证完成任务。”说着,还一本正经地向他敬了个礼。 凌枫对这位认真严谨的法医姑娘也算了解,这里的现场交给她也算放心,只是不满于某人总是自由散漫,无视纪律。 另外一边,凌泠见到了一个陌生面孔,便问周震:“那个人是谁呀?” 周震显然已经和马晓超交流过一番了,神秘兮兮地凑近凌泠,附在她耳边说道:“你知道云陵市的市长是谁吗?” “这我怎么知道,他和这次的案子有关吗?”凌泠一脸疑惑。 “你是不是傻?连这都不知道。”周震啧了一声。 “既然和案子无关,那又有什么知道的必要?”凌泠依旧睁着无辜的大眼睛,不明白他扯这么远做到底想说什么。 周震一脸无奈,也不再和她猜谜:“这么说吧,云陵市的市长……姓叶!” 凌泠愣了一秒才说道:“原来你是这个意思,那她为什么呆在云河市?” “说你傻你还真傻是不是?人情世故一点不懂,以后可是要吃亏的。不过别怕,你震哥罩着你。”周震和她打趣。 “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凌泠还是弄不清楚状况。 “这位叶大小姐可是第一发现人!”周震偷偷瞄着叶舒雅说道:“不仅是这里的,这个陈玉婷也是被她找到的。” “两个人都是她发现的?这也太巧了!”凌泠有些讶异,不禁朝着叶舒雅的方向看了过去。 叶舒雅看样子也一直在注意着他们这边的动向,立刻便捕捉到了这束探究的目光,就像受到邀请一般地朝着他们走来。 “你们好,我是青山区派出所的叶舒雅,是这起命案的第一目击者和第一发现人。”不知道是故作镇定,还是确实从刚才的冲击中恢复过来的许多,叶舒雅此时看起来又恢复了往常那种端庄大方的神态。 “那你可真够‘走运’的。”凌泠也在暗中打量她。 叶舒雅露出优雅的微笑:“那是,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嘛!” “确实,叶警官的运气可不是一般的好,开局即巅峰啊。”周震半开玩笑地说道。 叶舒雅好像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还要向你们多学习呢。” 可马晓超却突然插了一句:“我们警种都不同,有什么好学习的?” 气氛突然冷了下来,还是周震最会看眼色,连忙出来打圆场:“三人行必有我师,晓超你的境界什么时候比圣人都要高了?” 马晓超哼了一声,不再理他们两个,重新回到凌枫身边去帮他的忙了。 …… 或许是为了安抚凌枫的情绪,江蓉一回到局里就马不停蹄地开始了检验工作,不到四个小时就拿出了初步报告,这效率比文峤在的时候都要高不少。 经证实,他们今天下午在荒林土坑里发现的尸体正是朱涛,他被分成了6块,头部,四肢,躯干,像是被拆得七零八落的芭比娃娃。死亡时间48小时左右,死因则是失血过多,致命伤便是颈部的那一刀,再加上血液里发现了大剂量的巴比妥类药物,因此虽然他死后的样子不太体面,总算没在活着的时候经受太多痛苦,也算是唯一一件能令人感到有些安慰的事了。 然而,这些都不是最大的发现。 他们在尸体的腹腔里发现了一个红色的智能语音盒子,将它送到技术组之后,又很快发现,这个语音助手经过了改造,被人安装了一个隐秘的监控摄像头。只可惜它自带的内存只有2GB大小,只够存储一个小时左右的视频。 按下播放键,画面却是一片漆黑,正当他们以为视频录制失败之时,视频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建议你先从颈部开始,念在他曾经也对你好过,你就给他个痛快吧……不过要注意颈动脉在脖子的侧边,别从喉结那里下手……” 凌枫绝对不会听错,这正是柳梦微的声音。 第三十三章 奇幻之夜(1) 门口传来开门的响动声,下一秒,一个浓妆艳抹,轮廓略带异域风情的女子走了进来。 这个房间没有窗户,举目皆是雪白的墙壁,只在角落里放了一张单人小床和一张茶几。 盘腿席地而坐的女人依旧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见刚才的响动,来人也驻足观察了一会儿,见她始终只是闭目静坐,终于还是忍不住,率先开口道:“梅芙,你倒是淡定。” 柳梦微终于睁开眼睛。她神色虚弱苍白,尤其是在这个看起来意气风发的女人的衬托下,也只有那双眼睛依旧闪耀着倔强骄傲的光芒。她勉力扯出一丝笑容,嘲笑道:“这么说,倒是你先沉不住气了。” “随你怎么说。”她在茶几旁的椅子上坐下,翘起腿,显得优雅且随性,居高临下地看着柳梦微:“真可惜,这里没有镜子,否则我一定要让你好好看看你现在的这幅样子。” 柳梦微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良久才说道:“如果你非要胜过我的话,那你已经达成目的了,我已经认输,你还想怎么样?” “认输?”爱丽丝轻蔑地笑了一声:“你是心甘情愿认输的吗?”她的眼睛里透露出无尽的怨恨:“我要让你输得彻底,输得心服口服!” “我哪里敢不服?”柳梦微轻轻说道。 这是她被关在这里的第三天。三天里除了水他们几乎没有提供其他食物,甚至拿走了她的外套,让她在这个只有几度的房间里无法安睡。身体所有的机制为了自保都已经开启了紧急模式,她已经没有余力再应付眼前这个嚣张跋扈的女人。 可她的这副样子,在爱丽丝眼里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你少在我面前装可怜,我可不吃你这一套!”说着她慢慢蹲下身来,直视着柳梦微:“你的这副样子骗过了很多人吧,让他们以为你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相信你,怜爱你,甚至愿意把心掏出来给你。” “你高估我了,我对别人的心没兴趣。”柳梦微冷冷地看着她。 爱丽丝嘲讽一般地啧了两声:“没兴趣都能把人迷得神魂颠倒,要是你再使些手段,岂不是要翻天了?” 柳梦微撇过头去,不愿和她再讨论这个问题,偏执狂会将他人的否认当做思想的强化,最终只会变得越来越偏激。 爱丽丝好不容易掌握主动权,可不会轻易饶过她,幽幽说道:“所以我为你再开了一局。” 柳梦微警惕地看着她。 “我已经把陈玉婷放了,那帮警察总算不是酒囊饭袋,只用了一个小时就找到了她。既然找到了她,也就应该知道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了。” “那天晚上发生什么事了?”柳梦微反问道:“并没有人真正死去。” 听到这话,爱丽丝突然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前仰后合,笑得柳梦微心里也不禁发起虚来。 终于爱丽丝止住了笑:“对了,你到现在还不知道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多么精彩的故事吧。” …… 当柳梦微看到后座那个白色包装袋的时候,原本想要置之不理,可她也深知,逃避没有尽头。 即使做好了准备,打开那个茶叶盒的时候,她仍是惊得几乎要把那个玻璃瓶扔出窗外,那里面泡着一个人的手指,手指上戴着一枚她再熟悉不过的戒指。 这是一枚华丽耀眼的变石猫眼戒指,中心是一颗泛着金绿色光芒的宝石,宝石中央闪动着一条蓝色光带,看上去就像猫咪深邃灵动的瞳眸。在这颗宝石周围则又镶嵌了一圈钻石,使其看上去更加贵气逼人。即使现在它套在一根死人手指上,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也难掩其光芒。 她来到琢玉工作室,大门没有上锁,她没有过多犹豫便直接推门而入。刚来到门厅,她就注意到黑暗中坐着一个人,那人见到她来了,也起身站了起来。 “好久不见了,如梦。”吉普赛妆容和服饰褪去,她看起来也只是一个面貌清秀甚至可以说是寡淡的年轻女子。 “你怎么在这儿?” 这人正是曾经装扮成占卜师为她解牌,还装扮成外卖员给她送那枚戒指的女人。 “当然是为了等你。” “这回你又有了什么新身份?” 女人不在意她的嘲讽,轻笑道:“我的身份很多,需要哪种就是哪种。” “既然你叫我如梦,那我便还是叫你如月。你们今天把我引到这来,又想搞什么名堂?” “请你来看一场好戏。” “我没兴趣。”柳梦微转身就想离开,可还没走出大门,她就停住了脚步——外面夜沉如水,可实际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样,其中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力量在蠢蠢动。 如月见状,做了个请的手势,又把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示意她上前来。 工作室的大门是玻璃做的,从外面能看到房间里约1/4的空间,但也已经足够了。因为她已经看到在室内中央的那张工作台脚下,躺着一个男人,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死了还晕了。 他的身边还坐着一个人,背对着大门,看不见动作,只能看到她身体微微发抖,似乎在说着什么话,却因为玻璃门的阻隔,听得并不真切。 那种感觉又来了,和给姚飞鹏测字时一样的感觉——不稳定的情绪就像恒星内部激烈且不可控制的核聚变一样,正在喷薄地爆发着能量。 当星星死亡的时候,有些会发生激荡宇宙的超新星爆发,而有些则只会沉默且温和地一点点暗淡下去,唯一的共同点便是,这个过程几乎无法逆转。 可即使这样,对于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事,又叫她如何能袖手旁观? “快阻止她!”柳梦微急道,说着便想推门冲进去。可如月早料到她的动作,死死按住了她的手。 “不要打扰他们。”如月轻声说道。 “你知道她等一下要做什么吗?”柳梦微瞪着她。 可如月只是淡然笑道:“我怎么会知道未发生的事?” 柳梦微甩开她的手:“少来了,爱丽丝到底想搞什么名堂?她叫我来就是为了看杀人现场直播吗?” “虽然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但正在观看这场戏的观众可远远不止。” 柳梦微有些吃惊,看了看这个房间又看了看她:“你别告诉我,还有人通过摄像头在看这里的情况。” 如月耸了耸肩,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柳梦微轻轻骂了一句:“真是变态。” “这是人类正常且普遍的好奇心,这一点,如梦小姐你应该比我更懂。”如月有些戏谑地看着她:“不然的话,为什么犯罪推理小说如此受到世人的喜爱?深藏在每个人心里的阴暗面,窥私欲,渴望掌控一切,尝试未知的心理,总该有一个宣泄的出口,您说是不是?” 柳梦微懒得和她辩驳,只能一边专注地观察着房间里的动向,一边思考着对策。 如月继续说道:“爱丽丝小姐最近爱和人做局打赌,这里面便是她最新的赌局。” 柳梦微终于偏过头来,用眼神质询这话的意思。 如月答道:“爱丽丝小姐和几位其他地区的负责人玩了个游戏,看谁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把一个好人变成一个坏人。具体来说,就是……如何让一个原本并无恶意的人去实施恶行。” 如月的声音轻柔婉转,用着最不起眼的形容词,简直在像说一件平常不过的小事。 柳梦微瞳孔微缩,心中巨震。可即便内心愤怒,还是只能努力控制着自己脸上的表情。她知道,自己情绪越失控,越是落入了敌人的下怀。 她深吸了一口气,故作淡定道:“你们可真无聊。” “无不无聊可不是你说了算的,你知道这场比赛引起了多少人的关注?受到多大的欢迎吗?” “我没兴趣知道,也没兴趣和你们一起当这个观众。” “那你想怎么做?”如月问道,看上去一点也不意外。 “我什么都不必做,只要让她知道有别人在场就行了。我不信在这种的情况下,她还敢动手杀人。” 没想到,如月依旧一脸轻松:“你没发现吗?她是听不见我们说话的。当然了,我的意思并不是说她是个聋子,她的耳朵没问题,可就是听到了也好像没听到似的。” 如月又轻笑了一声:“这种情况其实也不少见,我偶尔也会把刚刚才听到的话转眼就抛到脑后去,只不过,里面这位的症状严重了些,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吧。” 柳梦微的手重新放在了门把手上:“这就是你们干的好事!” 如月再一次拉住了她的手臂,目光灼灼:“你确定你真的要进去吗?踏进这扇门,你就真正入局了。”。 柳梦微咬了咬唇,最后有些恼怒地看着她:“你们根本没有给我选择,现在反倒装模作样地问我了?” “你阻止不了她,”如月在她背后说道:“‘程序’已经被设定进了她的大脑,即使这次被你打断,也只不过是按下暂停键而已,总有重启的一天。” 第三十四章 奇幻之夜(2) “很抱歉,打断一下。”挂在门背后的铜铃响了一声,伴随着三声清脆的击掌,整个房内的时间仿佛都停止了,台下幕后的人瞬间被她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柳梦微走到陈玉婷身边,轻轻抚了抚着她的头,又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才重新直起腰来。而此时的陈玉婷已经停止了絮语,看起来竟然平静地像是睡着了一般,除了那双没有焦点的眼睛仍然微微睁着。 柳梦微打开了一直拿在手里的袋子,忍着嫌恶打开玻璃瓶取出里面的手指,那冰冰凉凉的触感瞬间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金夫人在吗?”柳梦微举着那根手指,站在房间正中央,不知道向谁问话,这画面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这是你的手指吧?怎么,东亚区的负责人不好当吗?我听说,当初若不是你稳住了恒生会的势力,这里的争斗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息。可如今,你竟然被一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空降来的后辈欺负成这个样子,换做是我的话,可忍不了这口气。” 柳梦微在房间里踱着步子,仿佛在演一场独角戏,可正如如月刚才在门外和她说的,今晚在场的人可远远不止她们两个。 “要我说,你们玩的这个游戏也真够无聊的,尽捡那些没什么难度的事情去做,莫不是怕挑战失败了,丢了自己的颜面?” “把一个好人变成一个坏人?亏你想得出来,千里迢迢跑过来就是为了玩这种毫无难度的小儿科游戏。难道你没听说过一句老话叫‘学好三年,学坏三天’吗?这种比赛,就算赢了,又有什么好得意的呢?” “你们这些人,不管现在处在什么位置上,总是爱恃强凌弱,而不敢向上反抗,还不是各有各的奴颜婢膝。怎么?是不是在上面受到了什么委屈,要到底下来发泄?只能在那些毫无还手之力的人身上体现你们那些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威严?” 柳梦微深吸了一口气:“既然你们这么喜欢掌控别人的命运,为什么不来玩一个更加高级的游戏呢?” 她的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她相信镜头背后的每个人都能听清她说的每一个字。 “比如,让时光倒转,让死者复生,让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变成一个纯洁善良的好人。” 她又环顾一遍这个狭小的工作室,昏迷不醒的朱涛,陷入恍惚的陈玉婷,冷眼旁观的如月,舞台,演员,观众,导演,都已经就位。 她从那截断指上取下戒指,套在了自己的左手中指上。她的手指纤长白皙,配上这枚如同明星一般闪耀的戒指愈发显得高贵典雅。 “我对金夫人的位置并没有什么兴趣,奈何学会三番五次地要把这份大礼送给我。如今,我若是再次推辞,未免也太辜负别人的好意了。” “作为新入会者,不如,就让我来开启一轮新的比赛吧,这次我要让难度升级,如何洗涤一个罪恶之人的心灵,如何拯救一个即将堕入悬崖的人,如何扭转必败的结局,如何复活枯萎的灵魂。” 柳梦微刚才已经将这个工作室里的东西看了个遍,冰箱里有一具硅胶做的人体躯干,箱子里有几节硅胶假肢,置物架上有各式各样的石膏头像。她将这些东西拼了起来,竟然正好能凑出一个假人来。 她回陈玉婷身边,拍了拍她的头,又把她从地上扶起来,走到她拼凑出来的那个假人面前。 “开始吧。”柳梦微站在她身后轻轻吐出三个字,像一句神秘的咒语。 陈玉婷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眼睛里重新出现了焦点,定定看着躺在地上的那个假人。 “开始吧,你不是忍了很久吗?不是早就已经迫不及待了吗?既然你的仇恨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如就放手去做吧,让我们来看看会怎么样?” “我建议你先从颈部开始,念在他曾经也对你好过,你就给他个痛快吧……不过要注意颈动脉在脖子的侧边,别从喉结那里下手……” …… “真是个固执的臭脾气男人!人心怎么那么容易就变了,夜里做了个梦,秋天落了一地黄叶,一个回头,一次眨眼,方才还恩爱两不疑的男女就变成了陌路人,然后在纠缠不休中变成仇敌,相互在对方身上扎刺,最终两个人都变成了不能靠近的刺猬。” “我想你一定听过无数人劝解你应该及早放弃一段不健康的关系,努力向前看。可是,如果说些不痛不痒的话就能起到作用的话,很多事又怎么会走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人总要在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犯错之后才知道悔改,受苦之后才知道疼痛,没有经历,永远没有切身体会。” …… “可怜,真可怜。即使对着大海呐喊,也会有海浪回应你。而你如今面对一个活生生的人,竭尽全力也不能得到他的一丁点回应,真是叫人绝望!还不如亲手将他抹杀掉,这样你就不会对着一个不存在的东西妄自嗟叹了。” …… “你要把它装进去吗?再往下一点……对,就从这里开始切……这样你们两个就能真正做到‘有问必答’了。看不出来你还真挺有创意的,是不是上回我们玩的那个解字游戏给了你灵感?” …… “可怜,真可怜,就算你这样费尽心机地改造他,他还是不肯如你的意呀。这回你总该死心了吧,你已经把他杀死了,再不死心,难不成你还要追到阎王殿去,继续和他纠缠不休?” …… “好了,这回让我们把他抛到脑后去吧。沿着这里的骨缝,把他的手臂切下来,下面也是一样,如果你嫌他的四肢太长,也可以沿着肘关节或膝关节再切一段。” …… “外面有一条河,你可以从窗户这里把它扔出去,让他飘流到天涯海角去。你记住,这个人已经彻底从你的生命中消失了,你不必再为他流一滴眼泪,浪费一丝感情,消耗宝贵的能量,精神中的毒瘤已经被拔除,你已经焕然新生了。” 柳梦微手里多了一根银针,找准时机在陈玉婷脖子后侧一,下一个瞬间,她便软软地瘫倒在地上。。 房间里重新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柳梦微一个人还站在画面中央,遗世独立如同沧海孤舟,高洁孤傲如同白雪红梅。 她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正透过不知道藏在何处的摄像头和每一个坐在屏幕前的人对视着:“向大家自我介绍一下,我是6N实验室第38号试验品,造梦者。” 第三十五章 造梦师 房间的门再一次被打开了,门口出现了一个柳梦微意想不到的人。 姚飞鹏虽然看起来拘谨不安,有些畏缩,但似乎并没受到什么威胁。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身后好像有人在催促,这才磨磨蹭蹭切地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二人身边。 “你怎么会在这儿?”柳梦微想要扶着床慢慢站起来,稍微一动便头晕眼花,刚刚站起来就又重新坐在了床沿上。 “柳医生。”他开口叫了她一声,不知为何语气里带着一种莫名的崇拜。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把他抓过来做什么?”柳梦微问站在一旁的爱丽丝。 爱丽丝轻轻“嗤”了一声:“你当我这是垃圾回收站,什么货色都收?是他死皮赖脸要跟过来的,我好心收留他几天罢了。” 柳梦微又看向姚飞鹏,心中的不安陡然开始上升。这回见到的他,已然和上次截然不同,不久之前他还像一堆正在被加热的火药,随时可能爆发,可现在看起来却平稳了很多。这原本是件好事,可一切剧烈变化,总伴随着同等剧烈的代价。 “柳医生,谢谢你。”姚飞鹏向她鞠了一躬,再次抬起的眼睛里带着灼热的期盼。 “谢我什么?还有你为什么叫我‘医生’?”柳梦微被他的举动弄懵了。 “你不是曾经建议我找心理医生吗?我找到了,就是你呀,你治好了我的病。” “你究竟在胡说什么?从那之后,我们应该没再见过吧……”柳梦微的头都开始疼起来,该死的爱丽丝,用这样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折磨人,真是好手段。 “你不用见我,你可是造梦师啊,在梦中,我们都是你的信徒。”姚飞鹏又上前一步,像是面对久别重逢的爱人,下一秒就要将她拥入怀中。 “你说从颈部开始是最快速的方法,让我念在夫妻一场,给她一个痛快……你说即使是大海,也知道用海浪回应人们的呐喊,可人与人之间只会互相伤害,还不如让她消失,省得空劳牵挂……割下头颅和四肢,剖开肚肠,然后扔到天涯海角……这不是你说的吗?只是,我没有找到天涯海角,所以还想要来问问你,天涯海角在什么地方?” 柳梦微呆呆地看着他,一时间无言以对。 “从现实生活中打开一个虫洞,从而可以让人不知不觉地进入隐藏在梦境与现实之间的沙盒,在里面修复出现了BUG的精神程序,实现真正的洗涤灵魂。等他们从沙盒中出来的时候,就可以像新生儿一样,拥有一个全新的开始。这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啊,我现在还记得从沙盒中出来的那种全身轻松,仿佛飘在云端的感觉,充满了希望和力量,你知道,我有多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吗?柳医生,是你救了我。”姚飞鹏越说越激动,可柳梦微只觉得遍体生寒。 “这是你告诉他的?”柳梦微有些愤怒地看着爱丽丝。 爱丽丝却只是耸了耸肩:“总有人天赋异禀,能从中窥探你的能力。我可没有傻到会主动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一个毫不相干的局外人,你可是6N实验室成立以来最大的秘密。” 只要是秘密,一旦被人知晓,便是噩耗的开端。 “你打算拿他怎么办?”柳梦微叹了口气,试探着问道。 可没想到爱丽丝竟然开心地笑了起来:“放了他,和陈玉婷一样。” “什么?你竟然有这种好心?”这个回答着实有些出乎柳梦微的意料了。 “不会有人相信一个精神失常的杀人犯的话,更何况,我还要让他出去给你作证呢!”爱丽丝笑得胸有成竹。 “‘不会有人相信一个精神失常的杀人犯的话。’”柳梦微故意重复了一遍:“这样的人能做什么证?” “如果同时有证物的话,那可就大不相同了。”爱丽丝饶有兴趣地说道:“还记得我刚才说的赌局吧?” 柳梦微的神经再一次紧绷了起来。 爱丽丝朝着门口做了一个手势,走进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模样的人将姚飞鹏带了出去,房间里再次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要我说,他不愧是你的同类,竟然这么容易就看懂了你正在做的事,还积极地响应配合。既然他都已经这么配合了,我不得再为你们两个加把劲?” 柳梦微脸色苍白:“别再拐弯抹角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爱丽丝美艳精致的脸庞上挂着明媚又嚣张的笑容:“朱涛死了,用你说的那种方法被杀死了,那天晚上的赌局还是我赢了。” “是你杀了他!”柳梦微怒视着她。 “不管是谁杀了他,总之,他现在就是个死人了。我原本只想操控陈玉婷一个人的情绪,让她来完成一场杀人表演秀,结果你偏偏要插进来自讨苦吃。所以,他是死于你们两人之手。要是这样算的话,我的这一招简直是一箭双雕,我同时操控了两个原本没有恶意的人去,执行恶行,吞食恶果。” 爱丽丝又狂放地笑起来:“简直太妙了!” 柳梦微冷哼一声:“没想到,才几个月不见,你就已经这么不要脸了,为了取胜,竟然无耻到明目张胆地修改规则。” “那也不是谁都有能力修改规则的,不是吗?”爱丽丝并不以此为耻:“哦,对了,你还没有机会叫醒陈玉婷,告诉她那天晚上经历的,不过是一场可怕的噩梦而已。所以,她是真的认为自己发狂杀了人,现在她已经在警局承认了自己的罪行,恰巧朱涛的尸体也已经被发现,更巧的是,朱涛的死法和她描述的完全一致。那么,接下来要走的流程,你应该再清楚不过吧。” 爱丽丝愈发得意起来“你最近不是和警察局的那帮人走得很近吗?那就让我们来看看,你的这些朋友们什么时候发布一则关于你的通缉令!” “你把姚飞鹏放出去,也是这个目的?” “正是,这次的局还是从他身上得到的灵感,否则的话,我可以做得更完美些,比如,直接在工作室里把朱涛杀死,把尸体留在那儿,只可惜当时时间不够,也没有趁手的工具。” 她的脸上露出惋惜的表情:“你看你,为了和我打赌,为了打败我,为了让我难堪,最后却把自己搭进去了,真是太不小心了!” “你未免太小看警察了,死亡时间,死亡方式都是能检测出来的,凭这点证据就想嫁祸我,可真是异想天开!” “所以我才要把姚飞鹏放出去呀,他可是真真实实地杀了一个人,也的的确确是受你唆使!”爱丽丝如同早料到她会这么说一样,马上便有了回击。 柳梦微原本就苍白如纸的脸色又少了一分血色,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打击已经将她逼入绝境。 “你敢这么对我?”她缓缓举起手,露出左手中指上的那枚猫眼石戒指:“我现在是这枚戒指的主人,也是你的主人。” 一旦一个人不再讲道理,而是选择用狠话威胁,并说明他已经无力辩驳。爱丽丝笑容更盛,她知道,她赢了。。 “悄悄告诉你,我可没有把你愿意继任的消息告诉总部,所以他们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呢。再说了,是警察要找你的麻烦,关我什么事?” “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已经找到了第二位造梦师,也就是说,你的身份不再独特,一旦失去了唯一性,你也就不再有价值了。” 第三十六章 出逃(1) 临走之前,柳梦微突然向她提出了一个要求。爱丽丝可能是因为刚刚取得了一场碾压性的胜利而心情大好,竟然答应了。 门开了,走进来一个穿着白大褂,带着一副黑框眼镜和蓝色口罩的男人,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将托盘上的东西捏在手上,一枚温润如玉的骨瓷小碟,被递到了柳梦微面前。 上面盛放这一块散发着扑鼻香气的巧克力蛋糕。 柳梦微向着他缓缓伸出手,却并不是去接那碟子,而是沿着他的手指慢慢滑上手背上。这人的手骨节分明,冰冷又生硬,可就在触碰到他的那一刻,柳梦微还是感受到那只手似乎抖了一下。她的手比这只手更冷,即使是这么一点温度,都令她忍不住想要接近。 “你喂我吃好不好?”她像一只迷失在沼泽地里的小鹿一样看着镜片后的那双眼睛。 那人僵在了原地,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我没有力气了,我已经三天没吃过东西了。”她的声音哀怨地像一只小猫,让人不忍拒绝。 她能感受到血液流过手背时的温度,手指又轻颤了一下——他马上就要开始有所动作了,他答应了。 可柳梦微此时却又轻轻推了一把他的手腕,将那只碗碟顺势向那人面前引导。他已经拿起碗碟旁的叉子,挖下一块蛋糕,看方向却是在往自己嘴里送。 “要全部吃完哦。”她的声音有着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 柳梦微不慌不忙地站起来,不紧不慢地向着门口方向走去。尽管心里已经开始擂鼓,可她知道越是危急的情况,越是不能自乱阵脚。 她是被蒙着眼睛带到这里来的,一睁开眼,就出现在那个囚笼一般的房间里。因此,她对自己如今身在何处一无所知,不知道这里戒备如何,出口在哪。 他们要不了几分钟就会发现她逃跑了,房间里那个一直闪着指示灯的摄像头想必在她还没走出房门时就发现了她的意图。现在各个出口都应该有人在守株待兔,走廊尽头已经有纷繁杂沓的脚步声隐隐传来。 必须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可她对这个地方一无所知,要躲到哪里去呢? 正当她一边尝试寻找出口,一边摸索着开启每个房门的时候,一条长长的影子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墙壁上,前面有人!怎么办?她现在还没有找到藏身之处!难道这奋力一搏,立刻就要以失败告终了吗?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她身后,一手揽腰,一手捂嘴,没等她做出任何反应,就被拖入了阴影之中。别说她现在精神涣散,身体虚弱,即便她现在身体无恙,全神贯注,怕是也躲不过着如同鬼魅一般无常的动作。 “别动。”身后的人带着一股巧克力的香甜气味,说出来的话竟然也带着一丝令人陶醉的力量。 他拖着她闪身进入了一扇隐蔽的小门,这里面光线昏暗,空间狭小,脚边便是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一股阴风从里面直冲上来,看起来应该是这地下空间的通风井。 她突然感受到手上的力量松动了几分。柳梦微转了转脖子,想去看那身后的人,这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身形,不会有错。 “你怎么会在这儿?”再一次听到了他的声音,柳梦微紧绷的身体竟然不知不觉便松懈下来。 “恰好路过。”他的口罩上沾了一抹巧克力奶油,难怪这么好闻。 柳梦微见状,又想到了刚才自己忽悠他吃蛋糕的情形,不由觉得好笑,可很快又懊悔起来。早知是他,就不应该浪费那块巧克力蛋糕了,应该先吃完再跑路的,也不至于现在动一下就头晕眼花。 饥饿的人对于食物的味道是极其敏感的。柳梦微不自觉地又往他怀里靠了靠,像一只小动物一样轻轻吸着鼻子。 “你好……香……” 文峤身体瞬间一僵,脸上竟然微微发起热来,幸好还戴着一副口罩,这简直救了他的命。 他轻咳了一声,装作没听到,想要推开她。可一低头,看到她现在这副虚弱样子,终于还是于心不忍,只好任由她靠在自己身上。 “5分钟之后这里的配电室会发生爆炸,电力系统会被切断,你从这里出去之后,往左走,遇到的第1个岔路口走左边,第2个岔路口走右边,之后一直走到头,那里有一扇门,门后是通向地面的逃生天井,你从那里出去。” “那你呢?” “我还要去取一样东西,你先离开这里。” “不行,我站都站不稳了,我一个人逃不出去的。”柳梦微拉住他的衣袖,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很奇怪,当人们面对绝境的时候,往往能生出目空一切的魄力和勇往直前的勇气,可一旦看到了希望,就开始小心翼翼,一步三思,瞻前顾后起来,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弄破了希望的泡泡。原来她也不能免俗。 “既然这样,你刚才又何必费那么多功夫跑出来?”文峤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总不能呆着什么都不干,坐以待毙可不是我的风格。”柳梦微开始有些讨厌起现在怯懦又无能的自己。 “那你打算怎么办?”文峤反问道。 “我就在这里等你。我实在是跑不动了,还不如就让我在这里歇一歇呢。” “也好。”文峤将门打开了一条缝,现在外面走廊里暂时没有人。 重新关好门后,文峤从风衣的内侧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东西放到了她的手中。 柳梦微把那东西握在手里,金属特有的冰冷触感在手心里蔓延。举到眼前一看,不由地吃了一惊,文峤塞给她的竟然是一把银色的手枪。 “这是……勃朗宁M1906?” 文峤眼中也闪过一丝讶然,没想到她竟然能认出枪械的型号,可还是问了一句:“会用吗?” 柳梦微点了点头。 “勃朗宁6.35毫米自动手枪,25米有效射程。可填装6发子弹,现在已经上膛了,将扳机旁的保险打开就能自动击发。”虽然她这么说,文峤还是把使用要点再说了一遍。 “你只有6次机会,省着点用。” “断电之后,你还是回到之前那个房间呆着,等我来找你。”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柳梦微虽然心里抵触,还是默默点了点头。 文峤又看了看手表,大概30秒之后,他放在配电室的定时微型炸弹就会爆炸。 “10、9、8、7……” “3、2、1……” 手表轻轻震动了一下,倒计时归零。可四下的环境毫无变化,外面走廊的灯光依旧明亮,应急灯也没有亮起。 见文峤微微皱了一下眉,柳梦微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忙问:“出什么事了?” 他犯了个忌讳,不该在执行一项任务的时候,临时再增加一项任务进来。除非运气极好,面对的又是没什么经验的平庸对手,才有可能实现一石二鸟这样的完美结局。可绝大多数时候,贪心只会落得两头空,不仅原本计划周详的任务会被破坏,临时增加的目标也不得完成。 很显然,他这次遇到的对手没有那么好对付,在知道有闯入者之后的第一时间,不是四处搜寻闯入者,而是选择保护关键设施。 这确实是一件高招。地下空间的出入口十分有限,找一个人简直就如瓮中捉鳖一样容易,根本不必急于一时。 “没事。”文峤很快调整过来,轻描淡写地说道:“换一条路走就行了。” 他把身上的白大褂脱下来,给柳梦微披上,又问道:“你还能开车吗?” 柳梦微点点头。 “那好。”他又将挂在胸前的名牌脱下来给她带上。 “你用这张工作证乘电梯上到地下2层,找到8号房间,把最后排电脑上的黑色U盘拔下来带走。我会引开所有安保人员,其余的人虽然没什么战斗力,但想要制服你恐怕还是很容易的。所以,你最好别让他们发现了。” 文峤替她将散乱的长发整理好,又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了一段绳子,三两下便帮她将头发归拢束好,露出那张不施粉黛也依旧明艳动人的脸。 最后,将自己脸上的那副黑框眼镜替她戴上,柳梦微整个人看上去就更像一个充满智慧的科学研究员。 “然后呢?”柳梦微问道。 “如果一切顺利,你可以直接从电梯回到地面,然后找机会离开这里。如果电梯走不通,或者被人发现想要拦住你,你就必须想办法来到地下2层的走廊尽头。那里有一间储物室。储物室墙壁上有一个通道,平常为了运输物资方便,都是从这个通道直接将东西从这里送进来。我已经提前把外面的锁给破坏了,所以,只要你快他们一步,就能在里面锁上储物室的门,给自己争取逃跑的时间。” “外面停着几辆卡车,这是万能钥匙,能启动市面上绝大部分品牌的卡车。”说着,文峤又塞给了她一把车钥匙。 “等一等,你说……卡车?”柳梦微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现在可不是挑三拣四的时候。” 柳梦微简直哭笑不得:“可我也不会开卡车啊!” “其实差别也不算大,运行逻辑都是相同的。”这在文峤看起来似乎并不是什么问题,可柳梦微简直欲哭无泪,她只能苦笑道:“恐怕还没等我逃出去,就先出车祸了。” “你要是不愿意开车也可以,只要能想到办法脱身就可以了。”。 柳梦微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方案都已经明明白白地给规划好了,无法执行,那只能就是自己的问题了。柳梦微只能暗中祈祷一切顺利。 “开始吧。”文峤的手握在了门把手上。 第三十七章 出逃(2) 外面突然警铃大作,走廊上又传来几声什么东西被打碎的“砰砰”声。很快,一群人的脚边声从门前经过,追着那动静而去。 柳梦微打开了门,三层的走廊摄像头刚刚都已经被文峤破坏了,现在追逐的人也已经被他吸引到别处,正是她开始行动的时机。 没时间再犹豫了,她以最快速度来到电梯口,用那张工作证顺利地刷开了电梯,拼命按着电梯按钮,直到电梯门不紧不慢地关上。 呆在这狭小空间里的几十秒简直度日如年,她的身体快要透支了,全凭她还算强大的精神力苦苦支撑着。 “叮——”电梯响了一声,金属门缓缓打开,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甚至已经做好了一开门就被重新抓住扔进囚笼的准备。 门已经全部打开,门外并没有等着抓她的人。不仅没有,这一层出奇地安静,看起来好像一个人都没有,难不成所有人都出动到三层去抓文峤了? 现在没时间想这么多了,先出去才是正事。 二层的布局与三层截然不同。这里似乎是一个圆形结构,正中央有一个巨大的圆形水池,里面的水有着梦幻一般的碧蓝颜色,清澈透明,却又无法一眼望到底,仿佛有人将深邃的大海装在这一方小天地里。 没时间再探究这些东西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她必须先去8号房间。 1号房间,再往前走是2号,再往前,3号,继续往前,5号。 咦,怎么跳过了4号?不管了,可下一个房间的门牌竟然就是8号,又跳过了6号和7号,这是什么奇怪的编号方法? 她拧动了门把手,房间里依旧空无一人,只有几台电脑在黑暗里闪着幽蓝色的光。柳梦微冲到最后排,正要寻找文峤所说的那个U盘。 正在这时,面前的电脑屏幕竟然出现了变化——一张简约又诡异的笑脸像素图案出现在屏幕上,向着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紧接着,裂开嘴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 “嘻嘻嘻嘻嘻。” “呵呵呵呵呵。” 这是……爱丽丝的声音。 柳梦微猛地后退了一步。 “你这个笨蛋,以为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吗?这里到处都是我的眼睛,我一直盯着你呢。”它的嘴巴一张一合,爱丽丝的声音从电脑音响里传出来。 门外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原来他们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行动,是在这里等着她自投罗网呢! 该死!努力撑到现在还是输了吗?不行!我要去储藏室,即使希望渺茫,也必须做了才知道。在真正去做之前,即使再小的概率,也是一个未知数。 可还没等她迈出第一步,柳梦微再次愣在原地——她刚刚来到这二层空间的时候就该明白的。 这里的房间走廊布局是一个圆环,哪有什么尽头呢?文峤说的“走廊尽头”是什么东西? 他骗了我?不,不会,他有什么理由这样做?除非他和爱丽丝是一伙的,可他明显对自己的秘密不甚了解,否则就不会总是有意无意地探听了。 难道说,他们两个人真的勾结上了,爱丽丝是故意让文峤来羞辱自己?不,这也说不通,就算从那天晚上开始算起,两人认识也不超过一个月,爱丽丝会把一个刚认识的人带到这么隐秘的地方来吗?更何况对方还是个警察。 既然这些推测都不成立,那么就只剩另外一种可能了:这是一个逻辑漏洞,一个被故意设置在这里提醒我自己的逻辑漏洞。柳梦微瞳孔放大,有些不敢置信。 她是6N实验室几十年来唯一成功的造梦者,可以在现实世界里创造虚幻的梦境,也可以在虚幻梦境里创造现实。 说到底,人类就是大脑和神经系统的奴隶。我们都做过无比真实的梦,梦里的那些喜怒哀乐甚至可以比现实中更加热烈、深切、恣意、刻骨铭心。即使是在现实生活中真实发生的事,也会很快变成回忆,留存在大脑里的某个角落,最终和梦境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要打破了现实与虚幻的那堵墙。有些不能做的,做不了的,都不再成为问题。现实的层层枷锁,将在梦境里被层层褪下。 然而,造梦师本身是不会陷入到这种梦境中的,也无法为自己设计梦境,正如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如果造梦师自己都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便极其容易失控,陷入不可自拔的循环中,永远走不出来。除非…… 那个人说过,人在面临真正的死亡威胁时,往往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只是代价实在太大——回光返照,一瞬即逝。 而现在,她似乎就身处自己营造的梦里。“圆形走廊的尽头”,就是她在梦里给自己藏的一把密钥。她正站在一级螺旋向上的楼梯上,可它层层叠叠,永无止境,即使生命耗尽,也无法走到尽头。 这就说明,她目前正处于那人所说的那种情况——真正的死亡威胁,濒死状态,她快要死了。 “醒来!快醒来!” “醒来!快醒来!从梦里醒过来!” 柳梦微猛地睁开了眼睛,她还坐在那间牢房的床上,四周一片雪白,从爱丽丝离开这个房间之后,她实际上从未能走出一步。 门口传来一阵响动,有人在正站在门口打算开门进来。下一秒,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黑框眼镜和蓝色口罩的高个男人,端着一个托盘出现在门口。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将托盘里的白色骨瓷小碟端出来,递到她面前。 那是一只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巧克力蛋糕。 柳梦微睁圆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仿佛已经透过了那只口罩看清了他的脸。 刚才发生的并不是她创造出来的梦境,而是……预测到的未来! 那人见她久久不接,只是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便想将手里的碟子放在茶几上。可还没等他有下一步动作,柳梦微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她的手冷的像一块冰,接触到男人温热的皮肤,如同漫长极夜里照进来一抹久违的阳光:“带我走。” 他的身体一僵。 “带我走,我快没时间了。”柳梦微声音哀婉。 “你没办法取回U盘的同时还能救我出去,你只能选择一个。” 端在手里的小碟子响了一声,放在上面的蛋糕叉差点掉了下来,他终于开口了,是那一如既往波澜不惊,平静到有些冷漠的语调:“你怎么会……” 柳梦微拉过了他戴着手表的那只手,上面果然有一个倒计时,现在显示还有6分55秒。 “你想破坏这里的电力系统,可一旦我们从这房间里出去,他们就会知道这里来了一个闯入者。他们会找到你安放的炸弹,然后封死所有的出入口!” “你……” “我只有这一次机会……趁他们还没发现……”柳梦微的气息愈发虚弱起来:“你带我……从这里的……天井……” 他终于不再犹豫,扔下了手里的东西,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扶着她的腰,将她架起来。 她像一团柔弱无骨的轻云,手脚无力,身体不由自主地发着抖,无法站立,更别提走路。 情况在瞬间出现了变化,之前制定的计划已然失效,他必须在极短的时间里做出决策。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就要尽可能地制造混乱。 他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个圆筒状的小东西,点燃后向外面一抛,走廊里瞬间便充满了白色的烟雾,看不清方向,自然也就遮住了所有的监控摄像。 在白色烟雾的掩映下,文峤转身将柳梦微背起,夺门而去。 虽然眼前迷雾重重,无法视物,可文峤却脚步轻盈,一刻未停,身形灵活地像在暗夜密林里穿行的云豹。他看起来早就已经摸清了这里的布局,不到一分钟就找到了走廊尽头的安保室。 这是个应急出入口,自然是要放在安全等级最高的地方。 刚才走廊上的烟雾已经将几个安保人员引了出去,可他们自然也不会傻到全员出动,不留人在家看守。 而现在留在安保室里的,竟然是一个肌肉虬劲,高大威猛,全副武装的白人,看那身形,简直比他们两个人加在一起都要健壮。 虽然文峤有信心胜过他,可这就不得不发生一系列缠斗,浪费时间不说,还有可能让他等到同伴的支援,那样的话可就麻烦了,因此,他必须想办法出奇制胜,一招制敌。 他将柳梦微放下来,正想叮嘱她两句,却见她手里先有了动作,艰难地将自己的袖子翻开,原来那里有一个暗袋,里面放着三根银色的细针。 “刺眉心,不要刺眼球,上面的神经毒素可以同时让双眼的视神经麻痹一段时间,足够我们逃跑了。” 文峤没想到她还有这一手,可现在不是讨论细枝末节的时候,直接将她袖子上的三个银针全都拔了出来,捏在指尖,随即又微微蹲下将她背起。 柳梦微惊呼道:“你背着我还怎么和他打……” 可话音未落,文峤便以闪电般的速度打开了房门,那白人大汉还没站起来,他另一只手里的银针就已经从指尖弹出,精准地射到了他的眉心。。 柳梦微看得目瞪口呆,可最后还是不紧不慢地把后半句话说了出来:“要是……伤到我怎么办?” 文峤看也没看那个在空中胡乱摸索的大汉,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那扇防火门前,带着柳梦微闪身进去了。 第三十八章 糖果(1) 这条逃生天井的井壁上挂着一条垂直的金属直爬梯,顶部用一个水泥圆盖封住,即使在外面被人看到了,也只会当做是用于地下排水的普通窨井盖。 水泥盖板松动了几分,紧接着便从里面被人推开,从中跳出一个修长的人影来。他手里紧攥着一根绳子,开始用力往外拉,不一会儿,又从洞口爬出一个稍小一些的身影,刚探出身,便被外面的人一把拉了出来。只是刚出洞口,那人便身子便再次瘫软了下去,却没有倒在地上,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了她。 此时正是夜晚,他们身处的地方似乎是一片山林,若不是头顶还有一轮明月和点点繁星,恐怕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了。 这20多米的直爬梯,若只是文峤一个人走,恐怕用不了一分钟,可还要带着柳梦微这个“累赘”,二人花了将近十分钟的时间,才好不容易从这里出去了。 文峤解开绑在柳梦微腰间的绳子,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刚刚运动过的身体在这寒夜里微微冒着热气,让人忍不住想要接近。 “你有些失温了。”文峤说道。 “你这外套像块铁皮似的,又冷又硬。还没等我怎么样,就先被你的这件衣服冻死了。”虽然嘴上这么说,柳梦微还是裹了裹衣服,不管怎么样,它也算是自己现在为数不多的依靠了。 文峤没有理会她的挖苦,继续说道:“这里应该是玉泉山,这附近就有一家医疗研究所,就是我跟着你来的那次。” “上次你明明说是顺路经过,这回倒肯承认是跟踪我了?” 很好,思维和记忆倒是很清晰,应该还只是一级失温,及时赶到医院就没事了。文峤重新拉过她的手臂,背起她朝树林外走去。 柳梦微贴在文峤背后,他后背的体温温暖着她的胸口,让她一直忍不住发抖的手脚也缓和了许多。 “你的东西,我会赔给你的……”柳梦微的头垂在他肩膀上,一股清冷的气息在他脖子旁打转,像是被蚊子叮了一口似的酥麻。 “那你可得给我好好记着了。”文峤毫不留情地说道。 “你……简直……是我见过……最讨厌的人了……” “是吗?我好心来救你,竟然得到这样的评价。” “……” “保持清醒,千万别睡过去……你刚才在下面说的那些话……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还知道我想做什么?”文峤终于找到机会问她这件事。 “早就告诉过你了,你总不信我……” “我这次信了,你再说一遍。” “我是天上的织女呀……离你有二十五光年的距离呢,预测未来还不是小事一桩,我还能知道二十五年后发生的事呢……” 糟糕,这么快就开始神志不清了,文峤心里一紧,即使隔着衣服,他都能感受到背后的人身体冰凉,正在流失温度。 “唉,可惜了那块巧克力蛋糕……我恐怕……要做个饿死鬼了。” “天上的仙女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所以你不会饿死的。” “那我还是不要做仙女了……宁愿做个吸血鬼,这样的话,现在就能饱餐一顿了。”文峤能感受到她呼出来的气息都快没了温度。 “你不感谢我也就罢了,竟然还想恩将仇报,你是想把我也变成吸血鬼吗?” “哼,我死之前也得拉个垫背的。”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胡乱说着话,天上的星星指引着方向,只要向东走,即使无法立刻找到医院,也能走到大路上,找到脱困的办法。 刚走了百来米,竟然不知从什么地方凭空出现一道光,飞快地从他们二人身上掠过。 文峤的反应极为机敏,下一秒就已经借着身旁一棵树的遮挡,重新隐没到黑暗中。 他的神经重新紧绷起来,屏息凝神地听着四周的动静。不知来的有几人?若是不超过两人,那还是可以用刚才那一招故伎重施,速战速决。手里还捏着刚才柳梦微给他的两枚银针,只要目标一露头,他便有信心一发即中。 “是柳小姐吗?”片刻安静过后,对面那人主动打破沉默,率先说起话来。 “刚才是不是柳小姐的声音?我是不是出现幻听了?”那人还在说着话,听起来竟然有些耳熟。 “没有。我也听到了,我还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他好像在和什么人说着话,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自问自答。 “思劳成疾,说起来,好久没见到柳小姐了,还真是想念她呢。” 就在这时,又突然出现一道灯光,朝着正在说话的方向照射了过去,原来是文峤,他手里也握着一只小巧的手电筒,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同样隐没在黑暗里的人。 那竟然是一个他们都见过的人,邱雨川。 他站在这黑夜里,惨白的手电筒光照在他苍白如纸的脸上,凹陷的眼窝和瘦削的轮廓,怎么看他才更像是一只吸血鬼。 邱雨川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灯光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光源的方向。过了几十秒,他好像也终于看清了来人,脸上逐渐浮现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真的是你!”邱雨川朝着他们的方向奔来。 “17号告诉我,今天晚上有天琴座α流星雨,还会有一颗星星降落在这附近,看来她没有骗我。也对,她可是这个世界上最乖最乖的孩子,一个永远也不会撒谎的孩子。” 每年的4月16日到4月25日,是天琴座附近一场流星雨的活跃期,因其辐射点位于天琴座α,也就是我们熟知的织女星附近,也被称为天琴座α流星。今天晚上正好是4月19日。 既然邱雨川在附近,那离研究院应该也不远了,文峤也不愿深究他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这里,只是命令道:“快领我们回去,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很不好!” 闻言,邱雨川终于收起那幅嬉皮笑脸的样子,一本正经地问道:“她怎么了?” “二级失温,轻度脱水,低血糖,低血压。” “什么!”邱雨川惊叫起来:“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他用手电筒照了照柳梦微的瞳孔,又摸了摸她的脸,痛惜无比地说道:“柳小姐,我早告诉过你,外面的世界很危险的,还是和我住在一起比较安全。你偏是不信,现在自食其果了吧?” “你别再说废话了!”文峤有些愠怒。 可邱雨川似乎是没听到他说话一般,继续说道:“哎对了,柳小姐,我这里有糖,你想吃什么口味的?” 文峤简直想把这家伙的舌头揪出来切掉:“全部拿出来!” 邱雨川掏了掏口袋,摸出了一大把杂七杂八的东西,其中果然有各式各样的糖果,有巧克力,水果糖,薄荷糖。 邱雨川拿起一粒用炫彩透明糖纸包装的红色糖果:“这个好吃,柳小姐要不要尝尝看?” 文峤不由分说全部抢了过来,先将那颗巧克力塞进柳梦微嘴里,又将剩下那些花花绿绿的糖果全都剥了出来。 “张嘴。”文峤毫不留情地说道。 “还没吃完呢。”柳梦微结结巴巴地说道:“这奇奇怪怪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叫我怎么吃?” “你先活下来再说!” “那也不用……”可还没等柳梦微说完,文峤已经把那些花花绿绿的糖果塞进了她嘴里。接着,不由分说地再次背起她,又对邱雨川说道:“赶紧带路!” 邱雨川虽然在前面走着,可那张嘴还是不舍得停下来。 “我的糖啊,真是暴殄天物,这样子怎么能吃出味道来呢?”。 柳梦微趴在文峤背上,也跟着附和:“是啊,我感觉好像喝了一大口化学药剂。” 不过,补充了大量糖分之后,身体虚脱无力之感确实有了缓解,她已经从那个底下牢笼顺利逃脱,此刻这温暖坚实的后背竟令人觉得莫名安心,不知不觉便有了些困意,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三十九章 糖果(2)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她到现在都没能醒过来?”凌枫站在病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柳梦微,满脸担忧地问道。 文峤却只是沉默不语,他若是知道原因,也就不会傻站在这儿,什么都不做了。 自从昨天晚上将她送入314研究院之后,柳梦微便陷入了沉睡。 邱雨川为她做了几项简单的检查,挂了一瓶葡萄糖,最后将她放入温暖的被窝,原本以为像这样好好睡一觉,到了第二天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 现在,她看起来确实已经恢复了健康,脸上有了血色,体温血压都没有异常,可就是迟迟没从睡梦中转醒过来。 “呲啦——”背后好像有人拆开了什么东西的包装纸,文峤回头一看,邱雨川正把一颗黄色的糖果塞进嘴里。 看到他手里的东西,文峤突然有了一丝警醒。 “你昨天给她吃的是什么东西?” 邱雨川嘴里含着一粒糖,有些口齿不清地说道:“昨天?昨天什么时候?” “别装傻。” “哦,你是说我在林子里遇到你们的时候啊,不就是糖吗?”邱雨川又捏了捏手里的彩色玻璃纸,故意弄出一阵动静来:“你要不要也来一颗?” “那些只是普通的糖吗?”文峤目光如炬。 邱雨川仿佛想到了些什么,突然愣在原地,咀嚼的动作也僵在脸上:“我想起来了,那些不仅是糖,还是我吃的药。” “什么?药?”凌枫吃惊道。 “我是这里的病人嘛,当然要吃药了。” “你不是医生吗?”凌枫更加惊讶。 “这天底下的医生还不能生病了?如果有这样的好事,那大家都来当医生好了。” 文峤不耐烦地打断他:“你到底给她吃了什么?” “你搞清楚,那些糖好像是你给她吃的吧,还一次性让她全部吃掉的,怎么还能赖上我?”邱雨川说得理直气壮,简直叫人无法反驳。 “这难道不是你在最开始就应该重点说明的吗!”文峤的声音不自觉的提高了几度。 “你也没问呀,我一开始不也没想起来吗?你知道的,我本来就是精神病人,脑子不太好嘛。”邱雨川一脸无辜,看着简直想朝他的脸上来上两拳。 紧接着,他又不紧不慢的说道:“蓝色的糖果是葡萄味的,里有一些巴比妥类药物,可以镇静安神。黄色的的是橘子味的,里面有少量氟哌啶醇,可以抑制焦虑,抗精神分裂和狂躁症。红色的是樱桃味的,里面有一些儿茶酚胺类药物,用于急救和提升血压。所以我当时向柳小姐推荐了红色糖果。” 文峤还没听他讲完,便觉得气血上涌,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不仅是对邱雨川的故意隐瞒感到愤怒,更是对自己的疏忽大意感到懊恼。 “一下子吃这么多,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凌枫问道。 “危险应该是没有啦,毕竟这些东西我每天都在吃,里面的药物含量也不多。而且她现在的生命体征不是很平稳吗?估计就是缺觉了,你们让她多睡睡,说不定哪一天她就愿意醒过来了。”邱雨川一脸云淡风轻。 “你是故意这样做的吧?你就是想把她留在这里。” “说什么呢?我这种最会替女士着想的绅士,怎么会做出强人所难的事情来呢?”邱雨川大言不惭道。 果然,只要脸皮够厚,就能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 “我们走吧。”文峤冷冷地看了一眼邱雨川。 “就这样走了?”凌枫有些意外,他竟然就这样轻易放弃了。 “你想留下来?”文峤反问道。 “当然不是,可是她……” “我说的我们当然包括她。市里那么多家医院,要养病又不是非得待在这儿。” 邱雨川听他们说要将柳梦微带走,瞬间就急了:“不行,她不能离开这里。” “为什么?” 邱雨川不甘示弱道:“你们……你们凭什么带走她,你们是她什么人?要是对她图谋不轨怎么办?” 凌枫没想到他竟然还敢倒打一耙:“我们是警察。” “警察怎么了?警察就永远正确,永远不会犯错了吗?” “她是一起案件的犯罪嫌疑人,所以我们有权将她带走严加看管。”文峤不想再和他废话,直接扔出杀手锏,并示意凌枫上前。 可没想到邱雨川抢先一步,拦在他面前。“你说她是就是了?有证据吗?你们警察做事不是最讲究证据的吗?” “就算有证据,也不必给你看。”文峤毫不留情地推开他,让出空间。可就在凌枫想要再次接近床边时,邱雨川却拉住了他的胳膊。只见他变脸比翻书还要快,竟一改刚才强硬的态度,一脸哀求道:“警官,求你了,就让我和她待几天吧。” “你还想做什么?”文峤喝道。 “不做什么,就是好好过我们俩的二人世界,珍惜我俩独处的每一分每一秒。”他满眼深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忠心无二的痴情种子。 只是这话听得凌枫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你觉得我还会信你?” “为什么不信?” 文峤总算知道柳梦微为什么会被这块狗皮膏药缠上,甩都甩不掉了。说起来这两个人有时候那种满嘴跑火车的样子还有几分相似之处,只是胡搅蛮缠的功力还是远不及邱雨川,要不然那次也不会被他堵在房间里,二人讲了半天道理,也不得脱身。 和无赖讲道理,只会被他带入漩涡,越陷越深。 于是,文峤不再在和他说一句话,还是直接行动起来更直接有效。 “就三天。”邱雨川再次开口哀求道:“三天之后,我保证把她还给你。” “你信不信,除了我没人能让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醒过来。” 文峤又看了一眼邱雨川,选择是否信任别人是一件难题,难度和抛硬币抛到正面或反面的概率是一样的。 “明天太阳落山之前,我要在警察局看到她。”文峤没有再给他讨价还价的机会。 “我派人在这里看着,只要她一醒就把她带回去。”凌枫说道。 文峤点了点头:“让小江过来吧,她是法医,在这里或许能有所帮助。” 二人迅速安排好了一切,便又重新回到了局里。毕竟,那里还留了一大堆事,等着他们二人去解决。 两起伴侣谋杀案,原本人证物证俱全,凶手也痛快认罪了,可竟然还能牵出一个幕后唆使者。 要知道教唆他人犯罪的,应按照共同犯罪中所起的作用进行处罚,尤其教唆对象如果不满18周岁,辨别是非能力不强,属于容易受到挑唆的不完全刑事能力责任人,甚至要对教唆犯进行从重处罚。 因此,虽然教唆犯没有亲自动手,还是有可能成为一件罪案中的主犯而受到极刑。 而另外一起案件就更加离奇。一个看起来和所有人都没什么联系的普通酒吧女,在某天晚上独自前往了朱涛的雕塑工作室,并在那里度过了自己人生的最后一个晚上,拥有了和这间工作室里其他道具相同的命运——被肢解,被抛弃,被销毁,被当成垃圾一样被人遗忘。。 他们也查清了动手的那个少年的不在场证明。她死亡的那个时间段,少年正和他的狐朋狗友在一个酒吧肆意狂欢,可以找到一打人证和物证来证明他的清白。而根据他的说法,直到第二天早上,他依旧宿醉未醒,大脑昏沉,难辨是非,不分黑白。这才以为,躺在那木板箱里的是他定制的假人道具。 这世上的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如镜花水月,如梦幻泡影。只有那些越爱较真的人,越容易深陷其中,遍体鳞伤。 第四十章 解字之“卢” “至少朱涛的死亡时间和死亡方式,和录音里说的对不上。”文峤说道。 “根据陈玉婷的供述,她是在4月16号晚上受别人教唆杀死朱涛,并将他分尸,但他的死亡时间至少比她说的要再晚12个小时,而她说的用美工刀切下被害人的四肢和头颅更是无稽之谈。那种干净利落的伤口,显然是一次性形成的,没有经过反复的砍切,很可能是电锯之类的大功率机械造成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工作室里并没有发现人类血迹,至少那里绝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那姚飞鹏和刘丽琪又怎么说?”凌枫问道。 “他们两个的案子确实……” 姚飞鹏在今天早上到案,他和陈玉婷一样,对警察详细说明了那天晚上他的一切所作所为,当然其中没有漏掉他的精神导师,柳梦微。 “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我曾经找她做过一次心理咨询。” “咨询什么问题?她当时是怎么和你说的?” “嗯……她建议我去看医生。” “那你去了吗?” “没有。”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别人帮不了我。” “别人?你的意思是,只有柳梦微能帮你?” “是的,她给我开了药方,只是一直不肯告诉我要怎么样用。” “什么药方?” “就是一个字。” “什么字?” “卢。” “什么意思?” “‘卢’是一种容器。”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是因为你没有打开它。” “打开什么?” “容器。如果你不把容器打开,就永远不知道里面放着什么东西,然后就只能永远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找不到出路。所以你必须把它打开,打开之后,一切就都会明白了。” “那你现在明白了?” “是的,我打开了容器。” “是怎么打开的?” “先用刀切开了颈动脉,念在夫妻一场,我给了她一个痛快……” …… 看完了姚飞鹏的审讯笔录,文峤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好像觉得这并不是什么棘手的问题。 “根据那份录音的内容,柳梦微当时应该是在陈玉婷说话,这些音频之间有大段停顿和空白,显然是通过技术手段刻意抹除了其他声音,从而只保留她一个人说的那些话。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话会被姚飞鹏听见,还促使他用录音里说的方式肢解了他的妻子。杀害刘丽琪的凶手毫无疑问就是姚飞鹏,录音只不过是他推卸责任的手段,如果因此就要让柳梦微为别人的杀人案件担责,那就太荒谬了。” “我们自然都不相信这一切都是她一手策划的,但只有我们相信,是无法证明她的清白的。” “用不着证实,疑罪从无的道理你应该比我更懂。” “确实,”凌枫苦笑道:“可问题就在这儿,现在有比我更懂法律的人,非要在这个问题上和我们辩一辩。” “你是说……” “是的,来了一位律师,要为姚飞鹏辩护。声称他患有严重的精神障碍,杀人是因为受到了一位非常善于操控人心的心理学家的唆使。到这里还没完,你要不要猜猜看,这位律师是何方神圣?” 没等文峤说话,凌枫已经直接给了他答案:“正是上次来保释方筑的百盛集团的法律顾问,赵志鑫。你说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上次他为方筑来是情理之中,可姚飞鹏的案子和他有什么关系?值得他这么积极吗?” “姚飞鹏或许不值得他这样做,他们要对付的人才是重点。” “她?她得罪了百盛集团?” “不知道她得罪了谁,但可以肯定的是,她的仇家可不少。” 凌枫闻言,着实有些意外:“照这么说的话,她现在的处境不是很危险吗?要我说就不应该把她留在那家医院,那地方太过偏远,要是出了什么事,也没法及时赶去支援。” 说到这里,凌枫心中莫名不安起来,不过这回,他担心的是自己妹妹,柳梦微身边只有凌泠和江蓉两个女警,要是遇到什么危急情况,她们会不会应付不过来? “姚飞鹏在刘丽琪的腹腔里放了什么东西?”文峤突然问了个问题,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说什么?” “如果姚飞鹏真的是因为受到录音里的那些话的诱导,杀害了他的妻子,他为什么没有像陈玉婷一样,在被害人的腹腔里放一个语音盒子之类的东西?” “这……”这一点在他们刚才的审讯中确实没有问到。“这能说明什么问题?”凌枫问道。 “去问问就知道了。” 他们再次提审了姚飞鹏。 “因为……那件容器里已经有东西了。” “什么东西?” 姚飞鹏突然抬起头,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二人,他的眼睛好像蒙上了一层阴翳,叫人看不懂他究竟在想什么,只觉得惊悚又渗人。这人大概真的有什么精神障碍,凌枫这样想道,面对凶残之人,可以用以暴制暴的手段制服他们,而那些失去理智的人,没有敬畏和恐惧之心的人,又该如何制服呢? “什么东西?”姚飞鹏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好像在回忆:“是什么东西呢?” 他摇头晃脑地嘀咕了两三分钟才又重新抬起头:“我想起来了!” “是什么?”不知为何,凌枫也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是……是一只兔子。” “兔子?” “嗯,白色的兔子。” “那你说的这只白兔现在怎样了?” “我把它放生了。” “你的意思是,它还是活的。” “是的,不过现在死掉了。” 就在这时,文峤却突然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审讯室。凌枫见状,也跟了出去。刚出审讯室的门,他便忙叫住文峤问道:“你干什么去?” “我要再去给刘丽琪做一个血液检测,我怀疑……她怀孕了。” 怀孕?这两个字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砸中了凌枫的脑袋。这么说,刚才姚飞鹏说的“白兔”,岂不就是指…… 那个变态肢解了自己的妻子,剖开了她的肚子,甚至取出了里面尚未成型的胎儿…… 他突然感到一阵恶心,脑袋里不由自主地浮现起最初发现尸体时的场景。 红色的车,红色的后备箱,红色的人……在那个瞬间,他还真的以为出事的人是她…… 虚惊一场的感觉是美妙的,甚至是回味无穷的。就好像一个人失去了此生最珍爱的人或事,正陷入巨大的悲痛和绝望之时,下一秒竟从梦中醒了过来,这种欣喜和庆幸有多么强烈是可想而知得。 因此,人类永远不能失去梦境。梦境,是人类的救赎。 虽然这是人之常情,可凌枫却不能表露出来,他们的责任便是为一切生命的消逝而哀悼。 “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究竟为什么要用这样残忍的手法杀害你的妻子?还杀害了尚未出生的孩子,他可是和你血脉相连的亲人啊!”凌枫很想冲进去,掐住姚飞鹏的脖子好好质问一番。但是他没有,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不会做这样的事。他永远充满正义,坚守原则,不背本心,扛着盔甲在这个荆棘丛生的世界里踽踽独行。只是这样的人,越不能明目张胆地表现对亲近之人的偏爱。 恶心过后,凌枫又突然感到一阵心悸。此刻,他突然强烈地思念起那个和他一起生活了22年的小女孩,他与她血脉相连,永远有着不可分割的羁绊。他简直无法想象,如果她受到什么不可挽回的伤害,自己会多么悲痛和自责。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突然理解了那个关于“容器”的比喻。这个念头一旦进入了“容器”,就会像一颗种子一样落地生根,沿着手脚生长,最终遍布身体每个角落,驱使着你去做迫不及待想做的事,见迫不及待想见的人。 “你怎么来了?”凌泠一个转头,便看到了神色有些怪异的哥哥,慌慌张张地吞下还没嚼完的零食。 虽然早知道她没出什么事,可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凌枫还是松了口气。 凌枫走到她身边,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她的头:“我怕你太累,来接替你换班。” “我才来了两个小时唉!”凌泠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总觉得他有些古怪。 凌枫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总不能说自己突然很想见她,担心她遇到什么危险吧,说出来凌泠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嘲笑自己的机会的。 “我担心这里出了什么事,你们应付不过来。” “什么?你竟然敢不相信我!”凌泠简直要跳起来:“好歹我也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一般人可不是我的对手!”凌泠有些不满。 “那要是来了不一般的人呢?” 凌泠被他噎地说不出话来,只好岔开话题:“不一般的人为什么要来这儿?” “谁知道呢,人家都是非一般人了,还指望我们这些一般人去理解他们啊。” “你少在这和我说绕口令!哦!我知道了!你不是来看我的,是来看里面那位的吧!”凌泠一脸看穿一切的表情,调侃道。 “说什么呢!” “想看就看呗,干嘛拿我当挡箭牌?”凌泠不满地努起嘴。 傻姑娘,你永远是我最重要的亲人。可他或许永远也不会把这句话说出口,他习惯于不说,她习惯于不信。 “那个……她现在怎么样了?” “刚才那个长得阴阳怪气的医生带着一个小姑娘进去了一会儿,哦,就是林雪柔,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小女孩?” 凌枫当然记得林雪柔,她自从失踪之后大脑就好像受到了某种创伤,还是柳梦微引荐她到这个地方来的。 “他们在里面干了什么?”。 “谁知道他们在里面搞什么,那个怪医生说是给她做治疗,所以不许我们在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看病。喏,他们又来了。” 凌枫顺着凌泠示意的方向看过去,邱羽川和林雪柔果然向这边走来了。 第四十一章 CX18 邱羽川照例不许他们进去,但凌枫不买他的帐。 “你赶紧想办法让她醒过来,否则,我就直接把她带走了。”凌枫不再和他客气,他现在只想尽快收拾这里的战场,收束战线,保证所有人在他的可控范围内,这是安全感的来源。 邱羽川挠了挠下巴,思考了片刻后说道:“唉,行吧,反正我再想留也留不住了。” 他们随着邱羽川和林雪柔进了18号病房。洁白的病床上躺着一个冰雕玉琢般的女子,乌黑的长发铺在柔软的枕头上,更衬得她肌肤胜雪,皎洁如月。 可他们等了一会儿,却不见邱羽川有任何动作,凌枫终于忍不住问道:“怎么还不开始?” 可邱羽川却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小声,之后才凑近他悄声说道:“这不是已经开始了吗?” 凌枫更加惊异:“怎么就开始了,你做了什么?” “不是我做了什么,而是她做了什么。”邱羽川看向林雪柔。 可林雪柔也只是站在床边,没有任何动作。 “17号能看到别人的梦境。”邱羽川说道,带着骄傲的神情看着她:“她就像一台示波器,可以接收到常人看不见摸不着的磁场、粒子、电波。经过我这几个月的治疗和改造之后,她已经能显示出更多的东西了,比如人类的潜意识活动和那些隐藏在心底最深的秘密。” “你的意思是……她会读心术?” “不完全是。读心只是读取最表面的心理活动,有的时候人可以天马行空地幻想,也可以自我催眠,强迫自己朝着某一特定方向去思考。总之,人只要是清醒的,就会不自觉地戴上伪装,这种读心术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价值。” “只有在梦里的时候,人们才是完全卸下防备的,或者说根本没有能力伪装,这才是我们趁虚而入,趁火打劫,趁人之危的好机会呀!”邱雨川说得眉飞色舞,凌枫却听得直皱眉头,从他用词来看,这怎么听都不像是什么好事吧? “怎么样?CX-18的药效如何?”邱羽川走上前去轻声在林雪柔耳边询问道。 可就在这时,林雪柔突然睁开了眼睛,定定看着邱羽川,毫无波澜地吐出三个字:“杀了你。”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都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她说,邱羽川,我要杀了你。”林雪柔再次一字一顿地重复道。 邱羽川嘴角抽动了两下,有些心虚地靠近床边,拔下输液针头,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凌枫说道:“她应该10分钟之后就会醒过来了,你们就在这儿等着吧,我……我们就先走了哈。” 说完,拉着林雪柔快步离开了房间。 “我怎么觉得我们都被这家伙给骗了?”凌泠一脸狐疑地看着邱羽川和林雪柔逃也似的背影。 可还没过去一分钟,刚刚才被关上的房门,又被人猛地一把推开,邱雨川再次出现在门口。 他瞪圆了原本就不小的眼睛,苍白的脸上因激动而泛起一团红晕,直直向躺在病床上的那人冲了过去。 “我听到了!我也听到了!”他抱着柳梦微双臂大喊道:“刚才你是不是叫了我一声,叫了我的名字,我的脑袋里凭空出现了一个名字,是你在喊我对不对?” “我成功了,我的新药成功了!你就是上天派给我的缪斯女神!” 凌枫见邱雨川疯疯癫癫的样子,怕他伤到躺在床上的人,连忙走上前去想将他拉开。 可还没等他作出反应,一直紧闭双眼的柳梦微突然全身一颤,下一秒竟突然睁开了双眼! 此刻,邱雨川那张因兴奋而变得有些狰狞的脸近在咫尺,简直就要贴上来了。这场景,没将人再次吓晕过去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柳梦微生生忍住了想要大叫的冲动,对于现在的她而言,惊吓之余更多的是满腔愤怒。她顺势伸出双手,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咬牙切齿道:“邱雨川,你竟然敢拿我试药!我要杀了你!” 顿时,病房里一片混乱,笑声,骂声,劝阻声交织在一起,一时间好不热闹。只有凌泠和江蓉两个人还在大眼瞪小眼,看着眼前这鸡飞狗跳的场景,不知所措。 “哈哈哈……”即使被柳梦微掐住了脖子,邱雨川依旧笑得没心没肺,柳梦微刚醒,又经历了三天的囚禁生活,手上并没有多大力气,在他看来,简直和玩闹没什么区别。 “你真是太棒了!就这么几次就试验出效果了,我就说我的药没问题,有问题的是人。太棒了,你简直是绝佳的实验品!”邱雨川兴奋地捧着她的脸:“真想亲你一口!” 柳梦微原本有些累了,想松开双手,可听到他这话,瞬间又勃然大怒,手上的力道不仅没有松懈,反而拼尽全力起来:“你这个死变态,你再敢叫我一声实验品试试!我要杀了你!” 凌枫原本还以为他们的打闹已经接近尾声,万万没想战况反而升级了。柳梦微一个翻身竟从床上跌下来,压在邱雨川胸口,一副要和他拼命的架势。 凌枫见状,连忙从身后抱住她的双臂,让她护在怀里,这才解放了邱雨川。 邱雨川大剌剌地躺在地上,脸上仍是止不住的笑:“身体恢复得不错嘛。”随即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脸坏笑地靠近柳梦微:“欢迎下次再……” 可话还没说完,柳梦微已经伸出脚朝他踹了过去,只听到房间内传出一阵惨叫,邱雨川再一次倒在了地上,蜷缩着身体,哀嚎不止。 虽然不太明白她为什么一醒来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甚至还和别人大打出手,可眼下也只能先将她劝下来:“你别太激动了,小心气坏了身子。” 柳梦微仿佛这才注意到这屋子里还有其他人一样,总算收敛了几分,冷冷说道:“凌队长是来抓我回去接受调查的吧?” 凌枫一愣,仿佛做错事被抓包的小孩,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最近确实有一起案子牵扯到你,不过,你的身体吃得消么……” “那就赶紧走吧。”没等他说完,柳梦微已经率先走出了房间。 凌枫没想到她这么痛快,也只好跟了上去。 正当几人要离开时,迎面又开过来一辆车,正好停在他们的警车旁边。 车窗缓缓降了下来,邱雨川挑着眉向柳梦微打着招呼。 “几位去哪儿啊?带上我怎么样?” 众人看了一眼柳梦微,可她却是看都不看一眼邱雨川,径直便上车了。凌枫见状,也不再多话,任由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反正看他这个死皮赖脸的样子,也不是他们能拦得住的。 这辆车上只有凌枫和柳梦微两个人,他终于找到机会和她说话。 “这两天发生了很多事,我想先和你说一下情况。” “不必了,”柳梦微直接打断了他:“我都知道。” 凌枫借着看后视镜的机会看了一眼坐在他身边的女人。她一如既往地优雅美丽,仿佛刚才在病房里和人打架的是另一个人,可如今,她身上多了一层冰霜般的外壳,叫人不敢接近。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听小凌警官他们说的,我虽然没有醒,但并不是没有知觉。”柳梦微勉强笑了一下,终于让氛围变得缓和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凌枫也终于松了口气。 “姚飞鹏的案子恶劣但不复杂,可牵扯到了律师,就难免要费一番脑筋了。对了,你有相熟的律师吗?” 柳梦微听到这话,不由心里一暖:“谢谢,不过我可以搞定,不必为我担心。” 她又想起这两日在研究院里经历。身体虽然被困,意识却变成一只孤独的幽灵,漫游在没有尽头的长长隧道中。她甚至曾经借助过一个女孩的身体,俯看躺在床上的自己。只是那么一眼,就将她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这无疑是世上最恐怖的事件之一了。人总是难以自省的,严以待人宽于律己也是人之常情。可若是有机会遇上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亲身体会一番自己那些不为人知的臭毛病,亲眼看一看自己日常的所作所为,又会怎么样呢?? 原来,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由千千万万个和我们一样的人组成的。你看到的芸芸众生,又何尝不包括自己?你憎恶的芸芸众生,又何尝不是一种自恨? 不知道的时候,可以当做没有,知道的时候,可以装作没有,人心就是这样难测。 第四十二章 他们刚回到局里,便遇上了一个行色匆匆,不怒自威的中年男人,他看到了凌枫他们一大帮人下了车,顿时便止住了脚步,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 凌枫也看到了他,刚想和他打声招呼,中年男人已经单先开了口:“你就是那个心理学家?” 柳梦微不卑不亢,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你就是这里的局长?” 刘庆荣显然对她的这种态度感到不快,转头就把气撒在凌枫身上:“怎么这么久才把人带回来?你知道这个案子有多恶劣吗?像这样的重大刑事犯罪嫌疑人,怎么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就直接带了回来?” “现在还没有证据证明……” “要是一切都已经板上钉钉了,还要你们干什么,设定的每一条规矩制度,都是前辈吸收血与泪的教训换来,你当都是儿戏吗?”刘庆荣不给他辩驳的机会。 柳梦微看不惯他这指桑骂槐的做派,冷笑一声,话中有话地嘲讽道:“你倒也不必在这里摆架子,我有没有罪,有多大的罪,本来也不是你能定夺的。” “你!”刘庆荣总算还有些涵养,强忍住了没在下属面前发作出来:“好,凌枫,先把她关到审讯室去,让她好好冷静一下!” 这是他们的常用手段了,凌枫自然明白局长什么意思,刚想开口,身后却有人抢先说道:“不行,她不能去。” 竟是邱羽川,刘庆荣这才发现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陌生人。 邱羽川抬头挺胸地走到刘庆荣面前,重复了一遍:“你们有事说事,说完了,就赶紧让她走。” “你又是什么人?”刘庆荣问道。 “我是她的主治医生。”说完,邱羽川得意地看了一眼柳梦微,柳梦微却豪不领情,嫌弃地将头撇向一边。 “既然是医生,就回你的医院去,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言外之意就是各个地盘各自有主,这里可不是他一个医生说得上话的地方。 “总之,她现在是我的人,你们想动她的话……”话还没说完,柳梦微就故意狠狠踩了他一脚:“再胡说八道割了你的舌头!” “请你不要在这里捣乱,否则我就要以妨碍公务罪对你进行处罚了!” “你这人真不讲道理,说两句话就耍威风,谁给你惯的这臭毛病。”邱羽川像教训小孩一样教训着这个比他大几十岁的人,刘庆荣的脸色愈发难看。 “你把他也带走,关起来冷静冷静,我还不信治不了你了是不是!”刘庆荣怒吼道。 “凭什么?凭什么?”邱羽川也不甘示弱,大声辩驳起来:“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要投诉你!” 在警局公开叫嚣要投诉警察局长的还是头一回见。这里的大厅宽阔明亮,像个扩音喇叭一样,把他们的争吵声放大了几倍。一时间,仿佛整栋楼的人都跑了出来,探头探脑地想一看究竟。 人群有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正是那个打算为姚飞鹏辩护的律师赵志鑫。他原本也站在不远处观看着这场闹剧,可不知为何,他突然脸色一变,拿出手机翻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走上前来。刘庆荣也看到了他,又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只好暂且息事宁人:“我们去会议室谈吧。” 刘庆荣给赵志鑫使了个眼色,他便也跟了上来。 那个叫叶舒雅的派出所民警也跟了进来,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两天几乎就呆在刑警队了,说是要作为报案人和证人协助破案,看样子在这个案子结束之前,她是不会离开的。 众人还没有坐定,邱雨川已经迫不及待地嚷了起来:“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就赶紧问吧。” “请问您是……”赵志鑫的态度倒是客气。 “我是这位小姐的辩护律师。” “等等,你不是医生吗?怎么又变成了律师?”刘庆荣问道。 “这世上哪条法律规定医生不能当律师?” 赵志鑫从口袋里掏出名片,双手递了过去,邱雨川也不客气,接过来看了一眼,就扔到了一边。可再看赵志鑫,他却似乎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反而问道:“可以给我一张您的名片吗?” “我没有那种东西。” “那怎么称呼?” “我叫邱雨川。” 赵志鑫露出一个标准的职业化微笑:“代我向雨泽总问好。” 听到这个名字,邱雨川那张玩世不恭的脸上瞬间有了变化,他双眼微咪,仿佛这才第一次看清一直在和他说话的这个人:“你说谁?” 被他这么一反问,赵志鑫都有点不自信了:“DMT的总裁,邱雨泽。” “什么D啊T的,我不知道。”邱雨川重新撇过头去。 赵志鑫愣了几秒,随即轻咳了几声掩饰尴尬,说道:“看来是我认错人了,那邱律师现在在什么地方高就?” “你这人怎么这么多问题?你今天是专程来审我的吗?” 面对他的挖苦,赵志鑫默默承受了下来,可心里的疑惑并未打消。 “赶紧说正事吧,你就是那个谁……的辩护律师?” “是的,我们已经从省里请了一位资深的精神鉴定专家为我的当事人做了一份详细的鉴定,基本上可以判定他具有严重的精神障碍,不具备刑事责任能力。” “那又怎么样?” “所以,我方怀疑,我的当事人是在不具备刑事能力的情况下,受到别有用心之人的诱导,才犯下了罪行。” “证据呢?” 赵志鑫突然不说话了,看了看众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邱羽川冷笑一声:“你不会没有证据就想凭空污蔑吧?” “当然不是。如果我的调查没错,我的当事人杀害妻子的那天晚上,这位柳小姐一直和他保持着通话,对吧?” 众人纷纷看向柳梦微。凌枫也不禁皱了皱眉,在工作室找到的那部手机上,确实有一通与未知号码长达38分钟的通话,可一直没能追踪到拨号人的身份,没想到竟然正是姚飞鹏。 “我的手机弄丢了。”柳梦微说道。 “这么巧?” “没错,就是这么巧。”柳梦微毫不掩饰地说道。 “可手机上的记录不会骗人,在我的当事人实施罪案的时候,你们一直在通话。而且我听说警方已经获取了那天晚上你们通话内容的录音。所以,更有理由推测是你在背后指使他这么做的。” “记录不会骗人,但可以伪造。更何况,动机呢?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柳梦微问道:“我和他们夫妻二人认识也才不过一个月。” “我的当事人好像在见过柳小姐之后……就对你产生了一种特别的情愫,从而引发了他们夫妻之间的矛盾。”说着,赵志鑫从档案袋里取出一沓照片,竟是从各个角度偷拍的日常生活照,有的在学校,有的在餐厅商店,有的在车里,而照片上的主人公无疑就是柳梦微了。 柳梦微依旧坐着没动,眼皮都不抬地说了一句:“摄影技术不错,用的什么相机?” 赵志鑫脸上闪过一丝犹疑。 紧接着,她看向凌枫:“凌队长,你有没有在姚飞鹏家里找到一款可以拍长焦的相机?” 凌枫似乎有些明白她的意思,郑重其事地说道:“经过我们的调查,可以确定,姚飞鹏是在他们自己的家里杀害刘丽琪的,我们对案发现场和凶手的个人物品进行了详细的搜索排查和清点,并未发现相机和任何与相机相关的零部件。” “这……并不是重点,相机或许是他租来的,也或许这个相机后来被他处理掉了。再说,你们找了半天,这些不也没被你们找到吗?你们的调查怎么可能面面俱到,总会有疏漏的。”赵志鑫指着桌上的照片说道。 凌枫被他将了一军,也有些挂不住:“这些是从哪里找到的?” “一个云盘里。这种东西,若非当事人自己承认,你们几乎没可能找到。”赵志鑫重新掌握了主动权。 “既然如此,我才是受害者,不是吗?”柳梦微却未被他的节奏打乱。 赵志鑫接着说:“姚飞鹏在跟踪你的过程中被他的妻子发现了,于是,刘丽琪决心报复,她在那些偷拍照片中发现了你的一个秘密,打算以此要挟。你害怕这个惊天大秘密暴露,于是就利用姚飞鹏杀了她。” “什么秘密?”柳梦微自己也好奇起来。 赵志鑫翻了翻铺在桌面上的照片,从中挑出几张来,重点展示给众人看。照片的背景像是一家咖啡厅,柳梦微每次都坐在同一个位置,对面似乎还有别人。原本大家都不明白这些照片有什么特殊之处,直到其中的一张上出现了一个眼镜盒形状的物体,拍摄角度又正好拍到了盒内一角。 里面似乎是一个塑料封口袋,袋子里装的某种白色粉末状物体。 所有人的心弦瞬间紧绷起来——每个稍微有些敏感度的人看到这样的场景,都无法不起疑,更何况,这里还坐了一屋子的警察。 “能说说这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吗?” 柳梦微盯着那张照片看了许久,众人各怀心思,但全都默契地一言不发,聚精会神地等她说话。 终于,她放下了照片,一双清丽的眸子冷漠如冰。 “这与案件无关,所以……我无可奉告。” 可这时,刘庆荣竟然率先拍案而起,他似乎嗅到了某种机会,义正言辞地说道:“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了算的……” “够了!”柳梦微声音不大,却又如金石之声一般清灵干脆。。 “真是难为你们做到这个份儿上了,只可惜你请的证人专家全都是饭桶,找的证据证词和废物也没什么两样,只会浪费我的时间。” “凌队长,请你安排我和姚飞鹏见一面吧。这些利用权势作威作福,无法无天的混蛋,真是让我受够了。” 第四十三章 静鱼(1) 审讯室里只有柳梦微和姚飞鹏两个人。 令人感到有些奇怪的反倒是刘庆荣和赵志鑫,经过刚才的一场争论,他们竟然并未对柳梦微单独会面的要求提出什么异议,虽然看起来有些不情愿,可最终还是同意了。 姚飞鹏穿着看守所的衣服,看起来精神恍惚。 “还记得你是谁吗?”柳梦微的声音像茫茫大海上飘过来的一阵迷雾。 姚飞鹏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我并没有失忆。” “是吗?那我怎么觉得你好像遗忘了很多东西?” “什么东西?” “那条鱼。” 姚飞鹏的身体猛地抖了一下:“什么鱼?” “就是我们初次见面时,饭桌上的那条鲈鱼。我记得你对那道菜好像颇有兴趣,盯着它看了半天,然后就在纸上写了一个‘卢’字,没有‘鱼’,只有‘卢’。” “原来你说的是这个。” 柳梦微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轻笑道:“其实你并不想知道答案,对吗?你一边执着地追问,一边却又想尽办法不让我说出来。因为从始至终,你都没有询问过任何问题,竟然无惑,又何来解答?” “而事到如今,恐怕你也不必再问问题了,因为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你的人生也已经没有什么需要答疑解惑的地方了。” 姚飞鹏那双充满迷茫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我就说点你明白的,说说那个游乐园,那只白兔,那条消失的鱼。怎么样,这些是不是听着很耳熟?” “你说的是……我写的那个故事?” “故事不一定是假的,就像你做的梦也是建立在现实基础上的。” “可我写的那个故事就是假的,虚幻的,想象出来的。” “那你愿不愿意和我再去一趟那个游乐园?”柳梦微的声音充满了危险的诱惑。 姚飞鹏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不行,他们怎么可能让我出去。” “你忘了,我是造梦师,我可以带你去任何地方,包括……你6岁那年曾经去过的游乐园。”不知什么时候,柳梦微手里多了一张照片,这是她请凌枫从失踪人口档案库中调取出来的。 照片正中央有一个脸颊涂着腮红,眉心点着红点的女娃,她坐在花花绿绿的塑料布景前,手里抱着一只半新不旧的兔子玩偶。 “你并不是独生子,小时候还有一个妹妹,对吧?只是在你6岁那年走失了,就在你们一家人去游乐场的那天。” “她叫什么名字?” “……” “她叫什么名字?一个你总是在刻意回避的字,只是越刻意越无法忽略。所以,每当它出现,你就会下意识将其抹杀,每当它消失,你又会不自觉地去寻找。现在,她终于来了,快叫住她,不然,她又要被人掳走了。”柳梦微将照片推倒姚飞鹏面前。 “……小鱼儿,静鱼……” “不是让你看好妹妹吗?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柳梦微语气骤变,如有雷霆万钧之势,吓得姚飞鹏身子一抖,颤颤巍巍地说道:“她被人拐走了。” “撒谎,都是你的错,你把妹妹扔在那里,自己跑回来了!他们想带走的人明明是你,那些人贩子要一个女娃做什么?想要女孩还不容易,等在医院门口,或者在垃圾箱里面翻翻,再不济,到河边去转转,看看有没有怀里抱着什么东西的鬼鬼祟祟的人。” “是你,把她故意丢在了那里,可恶那个人贩子秉着贼不走空的原则,还是带走了她。” “不是!不是!我没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姚飞鹏捧着脑袋嚎叫道。 “既然你已经认定自己并无过错,那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深陷痛苦呢?一方面你想让她永远消失,另一方面,她在你心里扎下了根,变成了刺,时时刻刻折磨着你。”柳梦微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发出一阵有规律的哒哒声。 “直到那一天……你妹妹看起来很可爱,你们是孪生兄妹,想必你也是。对了,你父母小时候有没有给你穿过裙子,把你打扮成女孩,尤其是在你妹妹走失之后?” 听到这些话,姚飞鹏突然变得激动不已,他徒劳地挣扎着:“不要再说了!” “那个托生到女孩身体里的男孩子,就是那个被你创造出来,却不肯给他取名的小帅小美,你们身上带着相同的印记,对不对?是什么呢?” 姚飞鹏此时已经大汗淋漓,嘴里不停地呢喃:“不要再说了,我求你,不要再说了。” 柳梦微扬起了头,仿佛在看虚空中的某样东西:“要是那个时候妹妹在就好了,那样的话,受到侵害的就不一定是我了。你曾经这样想过吧,没关系,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 “所以,这一次的事我也不怪你。你只不过是做了和以前相同的选择罢了。” 姚飞鹏终于忍不住,将手铐砸得砰砰响,对着门口大喊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不要见你。请你离开,他们不是为我指派了一个律师吗?律师呢,我的律师呢,快把这个人赶走!” 外面观察室的赵志鑫听到姚飞鹏喊他,却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像其他人一样不动声色地看着审讯室内的情况。 只有凌枫注意到这波澜不惊的水面之下的暗流涌动。刘庆荣注意着赵志鑫的反应,赵志鑫观察着邱雨川的神态,而邱雨川对这里的其他人和事都漠不关心,他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审讯室里那个多智近妖的神秘女人。 “她是怎么知道姚飞鹏这么多秘密的?她刚从病床上醒来就被我们带过来了,也不可能有时间做调查,难不成他们之前就熟识?”凌泠问出了大家的疑问。 这时,邱雨川终于舍得回过头来,兴奋莫名:“因为她是造梦师。” 凌枫原本对他刚才在医院里说的那些读心读梦的说法将信将疑,现在看到柳梦微的这番操作,心里竟然有了几分相信。 “有了这样的能力,我们以后审讯犯人,他们岂不是再也撒不了谎?”凌枫说道。 邱雨川笑道:“不必拥有这样的能力,也可以做到。给他们来一针吐针剂就行了,问题是你们会这么做吗?” 邱雨川的目光再次落回柳梦微身上,这次语气中竟然带了几分怜惜:“肉体凡胎总是有极限的,她刚才能做到那样深入,还是因为我给她注射的药剂,药效还未消退。” 凌枫有些生气:“你给她注射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你这种行为,不就是非法人体实验吗?” “哎呀,这不是因祸得福了吗?”邱雨川打着哈哈说道:“难不成你希望她被人陷害污蔑,又不知道怎么给自己申辩,有嘴说不清吗?” “强词夺理!”。 “不管那么多,有个好的结果比什么都强。” 凌枫不再说话,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么多不用付出代价的好结果吗? 第四十四章 海龟汤 “我们来说说那个叫做‘睽’的怪物吧,就是那个会分身的家伙。”柳梦微说道。 “全都是我杜撰出来的,根本没有……”姚飞鹏不耐烦地嚷道,局促坚硬的椅子硌得他浑身不自在,想要逃避却无能为力,半是愤怒,半是哀求地瞪着她。 可就在此时,他眼前的场景逐渐开始扭曲,逼仄狭小的审讯室,突然变成了看不见尽头的幽深黑暗。刚才那个一直咄咄逼人,坐在他对面的女人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兔头人。那只巨大的白色兔头睁着一双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兔头人伸出手指,在虚空中画了个圈,那里出现了一个洞。洞口处沁润出月华般的蓝色幽光,两根蠕虫一样的长条状物体,七扭八歪的从里面探了出来,一直伸到姚飞鹏眼前。而那两条黏腻肥胖的虫子顶端原来是两颗黑白分明的眼球,一边一个,任姚飞鹏将脸撇到哪边去,都逃不过它的目光。 “你想要干什么?” “海龟汤,我要海龟汤。” 这东西没有嘴巴,这声音又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好,那我就说一个海龟汤的故事,但是,我要定一条规则。”姚飞鹏被这东西缠得没办法,只好答应了他的要求。 “什么规则?”眼睛围绕在他周围,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它虽然没有碰到他,可姚飞鹏却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背着恶心的触手摸了个遍,开始觉得肠胃翻涌,头晕目眩。 “每人只许问三个问题,机会次数用完了还猜不出来的话,就必须乖乖认输!” 两只眼球默契的对视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异口同声地说道:“成交。” 姚飞鹏清了清嗓子,开始说道:“县城里有一位姓钱的大户人家,对他们的儿子非常溺爱,有求必应。后来这个儿子到外地去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可是等到第二年,也就是儿子上大二的那一年,他却淹死在学校的人工湖里。他的父母不相信儿子的死是个意外,来学校大闹了一场,各方征集线索,想要找到儿子被害的真相,结果,他们两个也双双淹死在那条湖里。” “所以,我的问题就是他们究竟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会死。现在,你们可以开始提问了。”姚飞鹏说道。 其中一只眼睛开始说话:“他们三个人都是被同一个人以同样的手法伤害的吗?” “是的。” “他们是被学校里的学生杀害的吗?” “是的。” “他们的死因是溺死吗?” “基本上算是,但并不完全是。” “这么说这一家子有钱有势,却在学校里被一个学生用某种隐秘的手段灭了门。” 另一只眼睛开始提问。 “在这三个人中,实际上只有一个人和凶手的仇怨最深,对吗?” “是的。” “那么,是儿子?” “不是。” “既然不是的话,就是父亲。这样看来,三个死者中至少有一个,是受到了牵连而死的,是吗?” “是的。” “那么,在这起案件中,还有其他人直接或间接的导致了他们的死亡,是吗?” “你的次数已经用完了,不可以再提问了。”姚飞鹏打断了它。 那只眼睛眨了眨,没有再说话。可就在这时,从那个蓝洞里又伸出了一只长长的眼睛,像戏弄猎物一般地绕着他看了一圈。 “在这起案件中,还有其他人直接或间接的导致了他们的死亡,是吗?”它将上一个问题重复了一遍。 “你作弊!”姚飞鹏怒道。 “快回答!” “快回答,快回答!”另外两只眼睛也附和道。 姚飞鹏开始不安起来,眼神也开始飘忽不定。 “……是的。” “父亲和这个学校里的某一位学生有恩怨,致使这位学生蓄意或无意害死了儿子。他想去学校找寻真相,在这个第三方的影响下,同样被凶手害死。那么,这个第三方是他的同伙吗?他们共同谋害了这对父母?” “不是。” “难道这个第三方对案件并不知情?” “现在看来是的。” 蓝洞里又伸出一条眼睛,这回轮到它开始提问。 “凶手在儿子上大二那年将他杀害,是因为他精心策划了一年之后才动手吗?” “不是。” “所以凶手的计划时间并不长,他们认识的时间也不长,凶手是在看到儿子没多久之后,就计划杀了他或者因意外害死了他?” “是的。” “凶手是那年考进来的大一新生吗?” 姚飞鹏突然愣住了,他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可那些眼睛却好像一根根活跃的触手,在他周围愈发活跃的飘动起来。 “凶手和儿子并不认识,但却有着一种不同寻常的联系,是吗?” “这种联系和高考有关,是吗?” “那个平日里养尊处优飞横跋扈的儿子,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好的成绩,对吗?” “他的父亲为他找了一个枪手,这个枪手在第二年再次参加高考,考上了相同的大学,对吗?” “这个枪手愿意放弃当年的高考机会,而代别人去考试,那他一定有什么把柄握在那个父亲的手上,这也是后面一系列悲剧的来源,是吗?” “正因为枪手是刚入学不久的大一新生,在排查死者人际关系的时候,没人想到他们两个会有交集,替考过程中,各种打点走关系,又做的极为隐秘,不太可能轻易被翻出来。所以,这个凶手才躲过了一劫,直到他的父母亲自来学校寻找真相。” “别人不知道枪手和儿子的关系,但这个父亲再清楚不过,他甚至不需要看到枪手这个人,只要从学校名单里看到他的名字,就能将两者联系起来。所以,凶手只能一不做二不休,故伎重施,将潜在的威胁一并抹杀。” “不对,那个第三方呢?和案件无关,却起到了决定性作用的第三方?” “什么样的第三方未曾参与案件,却又与之息息相关?甚至决定了事件的走向?”一双双眼睛从蓝洞里伸出来,将姚飞鹏围在中间。 “旁观者。凶手作案的时候被人发现了!有一双眼睛发现了他!就像……现在这样!” “可奇怪的是,凶手似乎并未被捉住。有了目击者,为何仍然没能将凶手绳之以法呢?难道是凶手威胁了目击者?可他是怎么做到的呢?威胁远比杀人来的困难,更何况是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持续性威胁。要做到这一点,他就必须待在目击者身边,时刻不停地盯着她,甚至让她的余生都不会机会脱离自己的掌控,什么样的方式可以做到这一点呢?” “实际上,凶手并不能肯定那个所谓的目击者真的看到了他的所作所为。而且很大概率上,那个所谓的目击者只是凶手的心理作用。否则的话,以凶手和目击者这两种身份,二人若是能朝夕相处这么多年,也算得上是一种奇观了。”。 有良心的人最好不要做坏事,否则的话,他们就总会觉得自己的行为被不知藏在哪里的眼睛看到了,紧接着,全世界的眼睛都会有意无意地盯着自己,仿佛都看到了自己的恶行和恶意,全都在心里偷偷地进行着审判。 他的心里慢慢生出了一种长满了眼睛的怪物,这种怪物就是“睽”。 第四十五章 作家的结局(1) 按理说,这种一家子全部死亡的重大事件,应该在当年引起过轰动,留下过很多记录才是,可凌枫他们翻看了当年的案卷,竟然只在夹缝中找到了薄薄的几页纸,而上面的结论只是轻描淡写的几个字——不予立案。 在姚飞鹏上大一的那一年,他们学校确实有一个大二的男生,在一个月黑风高,天寒水冷的夜里,失足跌进了学校的人工湖里,然后就再也没能爬起来。血液检测显示,死者当晚喝了酒,与其共同吃饭的人也证实了这一点,走访调查也没有发现任何可能与死者结怨之人,因此最后也只能以意外结了案。 而他的父母之死,也被认定为是悲痛欲绝之下的自杀事件。 他们又找到了几个当年在那所学校上学的学生,更令他们惊讶的是,大部分学生只是隐隐约约知道学校里出了这么一件人命案,对于其内情,要么就是含糊不清,漠不关心,要么就是听信了流言,自由发散,夸大其词。然后就在时间的冲刷下,离真相越来越远。 “这么一大家子的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凌泠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些不甘心地问道:“他们家不是在当地挺有势力的吗?说消失就消失了?” “你也说了只是在当地,出了自己的势力范围,谁还认识你呀?正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更何况,那是什么地方?是学校,还不是一般的、普通的学校。越是表面光鲜亮丽的地方,越注重名誉和形象的维护和保持。这么浅显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周震语重心长地开导她。 凌泠“呸”了一声:“你懂,你最懂,这世间的大道理都被你懂完了!” “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我这是在执行英雄主义呢!”周震大言不惭。 凌泠白了他一眼,又说道:“这么说,他们三个人真的是被姚飞鹏杀害的吗?” “就算不是,也多多少少和他有关系。比如,我们可以合理假设一种情况:那天晚上,这个儿子确实是因为意外失足落水,此时姚飞鹏恰好就在岸边,但是他选择了见死不救,也或许他采取了某种行为致其加速死亡,这些都是有可能的。但我们不可能穿越到过去探究当事人当时的真正想法和行为,所以,现在也只能是一笔糊涂账了。” 凌泠又问道:“那个所谓的目击者呢?听柳梦微和姚飞鹏刚才在审讯室里谈话的意思,是不是说,姚飞鹏在作案的过程中,不小心被刘丽琪看到了。因为他们俩是同班同学,如果刘丽琪受到什么侵害,自己作为身边人受到调查和暴露的可能性太高,所以他就选择了另外一种方法控制和试探她。可是在这个过程中,姚飞鹏有意无意的关心和询问,让刘丽琪产生了一种错觉,最后反而促使他们二人结成了一种更加亲密的关系。” “差不多吧。” “这未免也……太畸形了。”凌泠不禁皱紧了眉头。“可是,就像柳梦微说的,刘丽琪既然愿意答应姚飞鹏做他女朋友,最后甚至嫁给了他,那就说明,她肯定不知道姚飞鹏有那么黑暗的过去呀,否则的话,她怎么可能会愿意时时刻刻和一个潜在的杀人犯相守一生呢?” “大概就是懒得拒绝吧。”周震懒洋洋地答道:“并不是人人都有勇气改变现状,从过惯了的生活中脱离出来的。就算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有大把人不敢轻易说不。只要现在还没坏到不可忍受,大多数人是能继续保持现状,将就下去的。” 凌泠有些嗤之以鼻,不愿承认,想了想却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话确有几分道理:“照你这么说,他现在杀刘丽琪,是因为他终于忍无可忍,不想活在日日的恐惧和猜忌之中了?” 周震耸了耸肩:“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 柳梦微和姚飞鹏的谈话在说到刘丽琪的时候戛然而止。 柳梦微坐在他对面,轻抬眼皮,不带任何情感地看着他,像一台冷血又精密的仪器。 “想知道分析结果吗?” “什么分析结果?”身心俱疲的姚飞鹏已经不想说话,可出于好奇,他还是开口问道。 “你的故事里写的那个犯罪科学跟踪监测所,不是为一个曾经迫害了高中少女,使其怀孕流产的男人做过一次心理评估吗?他们……其实也就是你,为他设置了三重梦境。” “在第一重梦境中,他受到一条鱼的蛊惑,杀害了一个女人,并且把她做成了一锅汤。” “在第二重梦境中,一个男人喝了他做的汤,从而得知了他的秘密,变成了无孔不入的‘睽’。” “而在最后一重梦境中,他以一个男儿身托生为一个女子,亲身体验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在成长过程中,会经历怎样的磨难。最后为了能够逃出这个牢笼,抛弃过去,她也选择做一个恶人,不惜伤害他人,抢夺别人的身份,希望能有一个全新的开始。即使最后被发现了,依旧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而是以逃避的态度面对一切。” “实际上,这些梦和故事都是以你自己的亲身经历为蓝本衍生发展出来的。这里面频繁出现的意象,消失的鱼代表你童年走失的妹妹,红眼鬼鸟和高考、女子身体男子魂代表了一种鸠占鹊巢的错位和侵略,成群结队地跟在后面无法摆脱的白兔,总是围绕着太阳转的向日葵代表了残存的良知对内心的拷问。只可惜,即使被逼迫到角落里,他也不愿意承认是自己的过错毁了别人的一生。所以,才有了最后的那份评估报告。” “当犯罪预测指数和犯罪程度指数同时高于7,说明这些人有着强烈的犯罪欲望和较高的犯罪概率,应当采取主动措施,尽可能在犯罪发生之前干预并消除。这是你在故事里的设定,你为什么给他赋予了一个不超过7但相当接近的数值?甚至在最后还提出要提高预测指数,进一步放宽标准。是因为在你的潜意识里,这个由你创造出来的人带着太重的自我印记,导致你不知不觉就想为他开脱,对吗?” 姚飞鹏嘴唇颤抖,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不……不是的……” “那是什么原因?” “你不要再问了,我承认……” “承认什么?” 姚飞鹏又开始不安起来,仿佛浑身上下都爬满了蚂蚁,他像一个癫痫病人一样身体微微抽搐,额头上冒出冷汗,脸上却因慌乱紧张而一片潮红,似乎正在无比纠结是否要说接下来的话。 柳梦微耐心地等着他,不知过了多久,他张张合合的嘴唇终于发出了声音。 “刘丽琪是我杀的,没有受到任何人的挑唆,全都是我自己的意愿,不关别人的事。”说完这句话,他如释重负,长长地嘘了一口气,紧接着,像一只漏气的气球,迅速干瘪着。 柳梦微看到了他的变化,静如止水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波澜:“杀人分尸,你知道这会受到什么样的判决吗?” 姚飞鹏楞了一下,猛地抬起了头,显然也是被她的这句话吓到了,可很快他又继续开始漏气,一旦被戳破,不管是自己主动戳破还是被别人戳破,用尽全力维持的那具皮囊就只能像这样无可挽回地干瘪掉。 柳梦微却露出这次谈话中的唯一一次微笑,她也在暗中长舒了一口气,不是因为自己摆脱了嫌疑,而是她终于可以从这个充满了痛苦挣扎的梦境中醒来了。作为造梦师,她必须和做梦人同喜同悲,否则,就无法维持梦境,也无法感同身受地了解前因后果和症结所在,从而对症下药。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 “或许你可以咨询一下你的律师,你不是有一个非常资深且专业的律师吗?对于这个问题,他能给出比任何人都准确的解答。”临走前,柳梦微对姚飞鹏说道。她绕过桌子,走到姚飞鹏身边,俯下身来,悄悄在他耳边说道:“最好抓紧点时间,趁你……还没有被抛弃之前,这是我给你最后的建议。” 柳梦微靠近自己的时候,姚飞鹏隐约看见她手里拿着的那张纸上写着一列数字。那个就是我的评估报告吗?他心里想道。 “我想看一看。”可这句话他最后还是没说出来,结果已经不重要了。 柳梦微再一次回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纸,仿佛已经明白他想说的话。。 “哎,可怜。” 姚飞鹏的心猛然下坠,最后一个曾经对他有一丝丝规劝的人也已经放弃他了,他已然堕入地狱。 第四十六章 走出审讯室的时候,邱羽川比任何人都兴奋,仿佛庆祝她打了一场胜仗,拍手叫道:“bravo!” 可柳梦微仿佛没看见这个人一般,从他身边走了过去。邱羽川倒是毫不在意,厚着脸皮跟了上去:“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的能力边界在什么地方,还是说,人的潜力是不可预测的?” 柳梦微依旧没理他。 “不过,你们俩刚才在里面的对话倒是给了我启发,我突然觉得那个人的主意不错,所以我也有了一个想法……”见柳梦微还是无动于衷,邱羽川竟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柳梦微这才终于止住脚步,面带愠怒地看着他,无声地询问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邱羽川瘦削苍白的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邪笑:“我想……请你和我结婚。” 此话一出,空气瞬间安静下来。不仅是柳梦微,周围的人也瞪大了眼睛,仿佛全部被定格了一般,生怕弄出一点动静来,错过了这突如其来的惊天大八卦。 “你……你说什么?”好不容易,柳梦微才从震惊中缓过来,不可置信地再问了一遍。 “请你和我结婚。”邱羽川脸不红心不跳,一字一顿地大声说道,简直是害怕有人听不见他的声音。 大家还在等着看柳梦微的反应,尤其是凌枫,他都已经做好这两人要在警局里再次开打的准备了。 可柳梦微竟然不怒反笑,她轻移莲步,一只手攀上邱羽川的肩膀,丹霞一般柔美的双唇凑到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然后又退开,和他拉开两步距离,媚眼如丝地望着他。 邱羽川双颊微红,心中泛起一丝前所未有的悸动,他看着眼前的柳梦微,不自觉地挪动了脚步。他走到她面前,看着她邀请一般地微微抬起头,闭上了眼睛,邱羽川也捧起她的脸,想要吻上去。 可就在下一秒,眼前就挨了一记重拳,邱羽川眼冒金星地跌坐在地上,捂着鼻子哀嚎起来。还没等他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一个愤怒女声的尖叫就要刺破他的耳膜。 “你这个死变态!竟敢当众耍流氓,你不想活了你!” 紧接着,邱羽川肚子上又冷不防地挨了两脚,直到那人终于被身边人劝阻下来,才看清打他的人竟然是那个叫凌泠的女警。 “你干嘛打人?”邱羽川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捂着鼻子委屈地问道。 “你刚才想对我做那样的事,竟然还敢问我为什么打你?”凌泠简直要被他气疯了。 凌枫也一脸铁青:“把这家伙送到拘留所去关上十天!” 邱羽川已然成为了众矢之的,他环顾四周,那个设计陷害他的狡猾女人已经消失在视线范围内了。 …… 趁着混乱,柳梦微已经溜到了地下一层的法医实验室。文峤正一动不动的坐在电脑屏幕前,若有所思地发呆。直到柳梦微的身影隐隐约约出现在门口,才回过神来。 “你怎么没上去看热闹?” “我不习惯在与我无关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柳梦微有些扫兴地“嘁”了一声:“那我们就来讨论点和你有关的事。” 文峤抬起头,有些疑惑的望着她。 “首先呢,要感谢你上次的出手相救。对了,你是怎么找到那个地方的?” 文峤心里一沉,听她说的这话,好像还不知道那天晚上是因为自己的失误,才导致她昏睡不醒。否则以她这斤斤计较的性子,绝不会不找自己兴师问罪,反而开口便是感谢。 既然她不知道,自己便顺势装了一把糊涂:“我们不是找到了陈玉婷吗?根据他出现的位置在周边搜索,然后就找到了一个盈利的出入口。陈玉婷现在怎么样了?” 柳梦微叹了口气:“她现在的精神分裂症状十分严重,坚信是自己亲手杀了朱涛。” “那杀害朱涛的真凶是谁?” 柳梦微淡淡瞥了他一眼:“这重要吗?” “是地下实验室的那帮人?” “如果非要找一个罪魁祸首的话,那个人大概是我吧,他是因我而死的,我还以为我可以救下他们两个人。” “既然陈玉婷没有动手杀人,那天晚上他在朱涛的工作室里做了什么?肢解了一具假人吗?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柳梦微不满地嘟起嘴:“你的问题真多,不过看在你救过我的份上,我还是告诉你吧。” “简单来说,就是她受到了某种精神控制,产生了对她男朋友朱涛的强烈杀意。并且这种精神控制类似于一种强迫症,非要达成目标才能罢休,否则的话就会躁郁不安,心神不宁。所以,我就帮她实现了这个目标,只不过用假人代替真人。让她亲身体验犯罪的严重后果,同时还能拥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那事情为什么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柳梦微没好气的说道:“自然是那帮人又破坏了我的计划,把她彻底搞疯了。” 文峤有些戏谑地看了她一眼,调侃道:“这么看来,你倒是得罪了不少人,处处要和你作对。” 柳梦微突然脸色一僵,有些凄婉地自嘲一笑:“是呀,我在这里无依无靠,哪一天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吧?” 文峤脸色微变,没想到自己这句话竟真的戳到了她的痛处,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便想着该说些什么不痛不痒的话,也好显得自己并非是全无感情的冷血动物。可下一秒,柳梦微就“噗嗤”笑出了声,凑近他的脸,以胜利者的姿态炫耀道:“你被我骗到了哦!” 文峤定定的看了她一眼,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闪动着狡黠的光,叫人永远都猜不透隐藏在其后的真正心思。 他站了起来,和她拉开距离,旋即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漠面孔:“难怪你无依无靠,看来都是活该。” 柳梦微毫不在意他的挖苦:“其实今天来找你,还有另外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文峤背对着她,不说帮也不说不帮。柳梦微便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我想让你代我请小凌警官吃个饭。” 说着,她掏出了一张卡片递到他面前,似乎是某个高档西餐厅的会员卡。 “为什么?” “去年冬天的时候,我让小凌警官大半夜的穿着裙子在外面挨了好长时间的冻,听说她还因此受了风寒。刚才,我又利用了她一次,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想着确实应该好好给人家陪个不是。” 文峤更加不解:“那你为什么不自己请?偏要我来代你做这件事?” 柳梦微嫣然一笑道:“你请比我请更能令她高兴。” “这是什么道理?” 柳梦微哼了一声:“虽然法医先生你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但是这种冷酷又神秘的气质还是颇能吸引小姑娘呢。” 文峤一怔,他并非完全不懂人情世故的木头,自然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 “你别胡说八道了,要去你自己去,哪有人道歉还要让别人代为完成的?你究竟有没有诚意?” 柳梦微连声叫屈:“我还不够有诚意?我这都快变成她肚子里的蛔虫了。” 文峤终于转过了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你就要利用我?利用别人的时候还知道感到愧疚,利用我的时候就理直气壮?”。 柳梦微咬了咬唇,眼睛里充满疑惑,有些不明白他为何突然生气,嘟囔道:“让你去陪人家小姑娘吃个饭是什么难事?你知不知道这个餐厅有多难订,人均消费上千的水准,况且又不花你的钱,这样的好事落到你头上,怎么还委屈起来了?正好也当是我请你吃饭,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了。” “我只是不喜欢被人利用。”文峤冷冷地说道:“不要将你认为好的东西强加给别人。” 第四十七章 “先不说这个了。”文峤见柳梦微还想说些什么,便直接打断了她:“姚飞鹏的这个案子还有一些疑点没有弄清楚。” “你是说那一家三口的溺毙案件?”柳梦微问道:“我只能说很抱歉,做到现在这一步已经是我的极限了。虽然他们想做局陷害我,但有一点是没说错的,姚飞鹏确实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所以他的很多认知都发生了扭曲,即使完全坦诚地接受我的造梦,呈现出来的内容和当时的真相也很可能产生了较大的偏差。” “他们三个人的死,姚飞鹏一定是知情者,只是不知道他究竟参与到了哪一步。他对那家人确实怀有恨意,但应该没到非杀死他们不可,这就导致他害死那家的儿子之后,又产生了强烈的愧疚感,这两种情感交杂在一起,撕裂了他的心灵。” 文峤其实并不关心她说的那个旧案:“你说的‘造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听到他的问话,柳梦微有些不自然地撇过头去:“你就当是心理学家的特异功能,催眠好了。” 文峤眼神一凛,不肯放过她:“我记得,你在很多场合都说过,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这种能随意操控人心的催眠。” “是呀,确实不存在,要不然我刚才求你帮我办一件小事还需要费那么大劲吗?” “别在这里给我说绕口令!” 柳梦微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但我并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啊。” “又来!”文峤终于忍无可忍,刚想发作,可一对上她那张无辜的脸,顿时又不知说什么是好:“算了,还是说案子的事吧。” “虽然那具尸体从面容就可以基本辨认出是刘丽琪,但是,这种刑事案件还是必须要进行DNA比对以确认身份,避免出现错误。所以联系了她在邻市的父母,想让他们过来采样比对,但是,他们一直以路途遥远,交通不便为理由,一直拖着不肯来。” “女儿出了这么重大的事故,做父母的竟然能这么冷漠?”柳梦微有些奇怪。 “所以我们就先采集了她生活环境中残留的DNA进行比对。”文峤接着说道。 柳梦微此刻依旧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难不成姚飞鹏杀害的人不是刘丽琪?难不成他也找了一个替身?” “不,比对结果完全一致。从牙刷和床上提取到的生物检材和玻璃杯上的指纹痕迹,全都与这位死者一致。” “你到底想说什么?”柳梦微问道。 “你知道DNA的鉴定方法吗?” 柳梦微摇了摇头。 “目前用于个体身份识别和亲缘鉴定的一种最常用方法叫做细胞str鉴定。这种检测方法不仅能够识别身份,还能检测细胞是否发生交叉污染或误认的情况。人源正常组织细胞的str图谱,一个基因位点最多只有两个峰,如果出现3或4个峰,排除三倍体或多倍体突变这种小概率事件,就可以认定是混入了第2个人的DNA信息。” “那又如何?从生活环境中取的样本本来就极易受污染,更何况,她还与人同住,一定是混入了姚飞鹏的DNA样本。” 文峤神色有些复杂,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话锋一转,:“你说姚飞鹏杀妻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柳梦微怔住了,她突然想起来,在审讯室里的时候,她一直在探究姚飞鹏的过去,却好像从来没有问出那个最该问的问题——杀人动机。 他为什么会突然想要杀死自己的妻子?难道还是受到以前那件事的影响吗?那为什么是现在呢?发生了什么事,导致他要痛下杀手。 她又回想起姚飞鹏的那个梦境。鱼,睽,躁鹃……这些意象都一一有了对应,还有什么是她漏掉的? 对了,是兔子,除了从那个洞里源源不断变出来的兔子,还有那个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冷眼旁观的兔头人。只有兔子这个意象,出现了两次。 你杀了孩子,那群白兔曾经这样控诉故事里的那个人。 “兔子,孩子。”柳梦微喃喃说道。 “刘丽琪怀孕了,死的时候快要5个月了。”文峤补充道。 “你说什么!”柳梦微还不知道这一消息,吃惊得眼珠都要掉出来了。 “他将那个已经成型的胎儿取了出来,并且秘密处理掉了。”文峤说的波澜不惊,仿佛只是在说从盒子里拿出了一个玩具。 “他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刘丽琪,而是她腹中的胎儿。”柳梦微觉得一阵晕眩:“原来那句话,是他的杀人预告。” “他曾经和我说过,他觉得刘丽琪的身体里住着一个恶魔。这个恶魔给了他写作的灵感,他想将它从自己妻子的身体里取出来……他全都和我说过,我本应该知道的,应该阻止这一切发生的……”柳梦微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她的眼前出现了那个长出了手脚和五官的肉块,看起来就像刚出生的没毛兔子,还未完全失活的神经系统在刺激下诡异地抽搐着。柳梦微条件反射一般地想要逃开,她的心被猛烈地锤击着,甚至开始有些呼吸不畅,脚步踉跄着,差点撞到身后的桌子,却没想到跌入了一个坚实却温暖的怀抱。 文峤扶了扶她的手臂,轻声说道:“这与你无关。” “不,你不明白……”柳梦微转过身来,眼睛里竟透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悲悯:“你不明白我的能力,我的责任……” 文峤再次抓住了她的手臂,他的手掌里传来令人安定的力量:“你介入得太深了,受到了不属于你的情绪的影响。回来!他不是你的责任!” 柳梦微慢慢抬起头,对上文峤清澈而坚定的眼神,仿佛在充满迷雾的大海上找到了屹立不倒的灯塔。 “你相信命运吗?”柳梦微幽幽地开口问道。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文峤有些失神,他犹豫了几秒:“我曾经不信。” “我曾经相信。”她看起来好像缓和了许多,平静地说道:“你知道姚飞鹏为什么非要杀死这个孩子,甚至不给他出生的机会吗?” “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能够预知这个孩子的未来。他会重蹈自己的覆辙,有一个不幸的童年,有一个扭曲的心灵,一辈子生活在痛苦中,不是伤害自己就是伤害别人。既然对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来说,他的出生都不是一件好事,还不如将这种悲剧扼杀在摇篮里。” 文峤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说出口。 “怎么样,你是不是想说,这不正好能说明人的命运在还没出生之前就是注定的吗?”柳梦微的眼神又落寞了下来。“不是的。你知不知道观察者效应?” 被观察的现象会因为观察这一行为而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这就是观察者效应。举一个极端点的例子,薛定谔的猫。在打开容器之前,猫处于衰变和没有衰变两种状态的叠加,一旦加入观察者身份,打开容器进行观察,猫就会从两种不同状态的叠加瞬间变为某种确定性状态。 “我原本有机会成为他人生中的观察者,但我没有,因为那时候我也以为命运这东西,是早已注定了的。” “那么,什么改变了你的想法?”文峤饶有兴趣地问道。 柳梦微想起在地下实验室里做的那个预知梦,如果她没能提前看见,自己如今会在哪儿呢?或许会成为一起杀人分尸案的幕后真凶,会成为公安系统的在逃嫌疑犯。总之,是无法自由生活在这片土地的阳光下了。这就是爱丽丝的计划,让自己身败名裂,无处可去,最后只能再次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牢笼去。 “是你,你把我从那里带了出来,而这并非原来的结局。”柳梦微给了他一个释然的微笑,文峤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后来发生的事。 “你那天到那里去其实另有任务吧?我一直觉得,我们其实连朋友都算不上,谢谢你选择了我。”说完,柳梦微不知为何脸上泛起一抹红晕。撒谎胡扯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说些真话倒还脸红起来,柳梦微在心里暗骂自己不争气。 “朋友吗?”文峤琢磨着这两个字,只觉得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我确实没有朋友。” “是因为他已经离你而去了吗?那个你一直在调查的‘故人’?” “是的,他大概能算得上是我唯一的朋友。” “你想再见见他吗?如果他在你的记忆里足够深刻,我或许可以让你们再见一面,当然,是在梦里,就像黄杨见他的女儿那样……” “不!”文峤想也没想地打断了她:“没有这个必要,就让逝者安息吧。” 柳梦微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她分明从刚才的语气中察觉出一丝慌乱。 “那好吧,如果以后……” “以后也不会。”文峤再一次坚定地打断了她:“你今天不太对劲,受姚飞鹏的影响太大了。你不欠我什么,不必对我感到愧疚,明白吗?” “对不起……”这三个字好像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实际上,柳梦微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道歉。 文峤无奈地叹了口气,拿起那张西餐厅会员卡递给她,命令道:“既然要道歉就诚心一些,罚你请我吃饭。” 文峤转过身去收拾东西,他的电脑桌面上是几份病历,他又飞快地将上面的内容看了一遍。 患者姓名:刘丽琪,怀孕第8周发生胎停,2018年1月自然流产。 患者姓名:刘丽琪,怀孕第7周发生胎停,2018年7月自然流产。 丈夫姓名:姚飞鹏,妻子姓名:刘丽琪,检测项目:HLA高分辨基因分型。检测结果:相合的等位基因数:3/6。 HLA配型是骨髓器官移植之前必须进行的检测,在有亲缘关系的人之间,这个概率将会大大提升。若是同卵双胞胎,可以100%匹配。若是亲兄弟姐妹,则有25%的可能性不相和,25%的可能性全相合,50%的可能性半相合,也就是说有75%的概率可以匹配得上。然而在没有亲缘关系的人之间,能完成配型的概率仅有万分之一。 概率虽小,却并非不可能。而这种相合性若是发生在夫妻之间,还会引起一个不小的麻烦。母体受孕时,胚胎的HLA来自父母双方,父亲的HLA抗原会刺激母体的免疫系统产生抗体,这种抗体能保护胎儿不会受到母亲免疫系统的伤害。可若是夫妻HLA相似性过高,母体就无法产生这种抗体,胎儿就会受到母体免疫系统攻击,将其作为异物排斥,造成流产。而这种事似乎就发生在姚飞鹏和刘丽琪身上了。 然而在经历两次流产后,刘丽琪的第三次怀孕终于挺过了最危险的时期。 第四份文件是一张检查日期为2019年4月10日的超声报告单。超声提示:宫内孕,单胎,BPD相当于孕19周+3大小。胎儿上唇见连续性中断约2.7mm,相邻牙槽见连续性中断约2mm,胎儿唇裂合并腭裂可能,建议胎儿医学门诊。 检查日期与她的被害日期只隔了不到三天,所以,这张超声报告单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高相合性的HLA基因,胎儿兔唇畸形,为什么这些小概率事件全部集中到他们两个人身上?对了,姚飞鹏知不知道刘丽琪是被她现在的父母收养的?这是当地民警上门给刘丽琪父母采样时,他们万般无奈才说出来的,因为当时并没有办理合法的手续,他们收养刘丽琪的目的似乎也不是那么单纯。而这些连七八糟的事连在一起,会让原本就困在过去痛苦回忆中的姚飞鹏联想到什么? 文峤将这些文档一个一个全部关闭了,只剩下唯一一张由他们法医实验室出具的鉴定报告。这份报告原本是用来进一步确定死者刘丽琪的身份的。 而送检样本混入了另一个人的DNA,这份DNA显然与死者的不同,至少一眼就能看出表示性别的位点基因是不相同的。这是一个男人的DNA,这是与死者同住的那人的DNA。知道了这一点,便可以结束了,不必再继续往下追究了。 文峤抬头看了一眼等在门外的柳梦微,她今天看起来出奇地乖巧,有一种令人不忍打扰的沉静气质。 根据孟德尔遗传定律,子代之间会有1/4的STR相似性。文峤关掉了最后一张鉴定报告单,他们两个人的STR相似性到底有多高呢?他还没来得及去计算,也不打算去计算。。 是因为猜忌和误会扼杀了自己的孩子更加悲惨,还是在命运的捉弄下做出有悖常伦之事更加灾难? 不要,不要去比较悲剧。 第四十八章 柔和的黄色灯光从天花板上打下来,油润的木地板微微的反着光,将整个房间映衬得平和而安静,令人感到舒适且自然。这个地方看上去像是一个录音棚,中间将内外隔开的墙壁上镶嵌着一块玻璃,内外情景一览无余。 然而这看起来又不像个录音棚,因为内室中除了一张沙发之外,几乎空无一物,甚至连那个必不可缺的设备,收音话筒都没有。 然而,这里并非没有话筒,只是话筒被放在了外部房间中。而在外面的房间中,除了放在正中央的调音台外,还有一些本不应该出现的仪器——一台正在闪动着波浪形图案的频谱分析仪。 厚重的隔音门被人推开,走进来一个穿着Hermes灰蓝色高领毛衣的年轻人,他信步走到沙发前,随意地一坐,和回到了自己家没什么两样,也丝毫不在意外面站了一排人,全都在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他。 一个画着精致妆容的中年女人发现那少年看了自己一眼,给他回了一个安心的微笑。这女人虽然看上去不过40出头,实际年龄应该还要再大些,她正是方筑的母亲,陈梓琳。她身边还站着百盛集团的董事长,也就是方筑的父亲,方正刚,以及董事长秘书于琼。 “可以开始了吗?”陈梓琳的声音有种播音女主持的腔调,带着正式与威严,这大概因为她做律师形成的职业习惯有关。 “当然,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回答她的这个声音正好与她的气质相反,有一种因非母语而形成的妖冶娇媚的腔调。 他们齐齐看向一早就坐在角落阴影里的那个女人,她缓缓站起来,走到那几人身边。 “宋小姐,希望你能理解一个母亲的心理,容我再啰嗦问几句,这真的不会产生什么不良后果吗?”陈梓琳目光坚定,带着一种不容人撒谎的魄力。 “他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爱丽丝轻描淡写地说道,与其他人如临大敌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就算是母亲,也应该对自己的孩子有信心。” 陈梓琳有些语塞,这时方正刚发话了:“好了,请她进来吧。” 不一会儿,传来三声清脆的敲门声,走进来一个男人,他向房间里的人恭敬地点了点头:“我是这次的录音师。” 紧接着,又有两个人走了进来,一个是面容清秀,身材纤细的女孩,竟然是高采芹。当然,现在她有一个更加知名的名字,庄晓蝶。另一个自然就是她的经纪人,蒋乘风。 陈梓琳不动神色地打量着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女孩,说道:“这就是你们星月夜打算重点培养的苗子?” 方正刚不理会她的挖苦,回道:“是的。” 陈梓琳轻笑了一声:“我一直觉得,你在战略上是比我有眼光的,没想到现在开始走下坡路了。你知不知道现在市场上有多少这样的青春美少女偶像?你可以砸钱造势,硬是弄些水花出来,但是,回报率呢?你不会不知道现在市场上的消费主力是什么群体吧?” 面对陈梓琳的一系列质问,方正刚并没有什么波澜,反倒是蒋乘风有些坐不住了,他弓了弓背:“陈董,晓蝶的网络流量数据还是很不错的,热度甚至可以达到现在一线明星的一半,对于一个刚出道的新人来说……” 陈梓琳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这种东西拿出来骗骗外人也就罢了,可别把自己也骗了。” 蒋乘风不敢再说话,默默地退了回去,顺势悄悄看了一眼庄晓蝶。她看起来和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面无表情,神思飘忽,仿佛他们在谈论的人不是自己。 这时候,爱丽丝懒洋洋地开口了:“要我说陈董对于商业营销这方面可能确实是个外行。现在市场确实竞争激烈,以至于好看的皮囊都遍地走了,如果继续在这一条道上走到黑,那才是蠢呢。”爱丽丝走到庄晓蝶身边,把手轻轻搭在她肩膀上:“说到底,营销就是商业心理学,只要找准人心的漏洞,就没有不能攻克的堡垒。” 陈梓琳抱起双臂:“那么,我倒要向宋小姐讨教,你们要如何用这个小姑娘攻克堡垒呢?” “武器多得很,不过鉴于我们还在开始阶段,就用最合适也最有效的那一招。” “哪一招?” “一开始给人留下平凡或普通的印象,但后来却展现了非凡的天赋,这样反而能得到更高的评价。大脑最喜欢这种情绪的波动,没有人可以拒绝反差和反转带来的快感。” “你的意思是说,她有非凡的天赋?”陈梓琳终于有了些兴趣。 “不然,她今天为什么会在这里?” “好了,快开始吧。”一直没参与讨论的方正刚再一次发话催促道,他显然知道些什么,却又似乎并未真正了解,因此才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只是每到这个时候,爱丽丝就愈加淡定,仿佛她的天性就是爱捉弄老鼠的猫。“那么,在开始之前,让我们再来确认一遍,二位是想消除你们儿子4月14日上午的这段记忆,对吧?” “是的。”方正刚答道。 “真的可以办到吗?”陈梓琳还是有些将信将疑。 “准确来说,是不能的。人类的短期记忆存储在海马体中,有些无关紧要的记忆会被源源不断输入进大脑的新信息所覆盖,但那些珍贵的,深刻的会被刻入大脑皮层中,形成长期记忆,正常情况下是很难被消除的。” 看到陈梓琳的脸上的瞬间变化,爱丽丝恶作剧得逞一般地笑道:“不过,我们有别的办法。” “请不要再卖关子了!” “不是我在卖关子,而是陈董你太不关心你们百盛集团的业务了,你看方董,他就没有任何问题。” 陈梓琳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嘲讽道:“那是自然,方董一心扑在他的公司上,公司里的事没有他不知道的,公司之外的事也没他知道的,就连亲生儿子经历了这么重大的事故,都不曾知道关心一下。” 空气瞬间变得尴尬起来,谁也没有料想到自己突然参与到大老板的家事讨论中,简直紧张地不敢呼吸。方正刚显然也不愿意在这里说这件事,冷着脸说道:“你也不必把他当成温室里的娇花,一点挫折都受不得,说到底,你也没多关心过他,了解他心里的真正想法。要我说,根本不必这样大惊小怪,这点小事,我相信他自己是能克服的。是你非说他最近心理压力大,晚上睡不好,行为异常,一定要让我给他找一个权威医生做心理治疗,我这才想着带他来体验一下公司新推出的这项服务。” “你觉得这是小事?你知不知道他做了什么?”陈梓琳瞥了一眼其他人,显然也不想让外人听到他们的家事,但她实在无法容忍方正刚的这种态度。 “不就是一场误会吗?当时在警察局都已经说清楚了。” 陈梓琳瞪圆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我说你们公司里的人还真是从上到下一个样,自欺欺人装糊涂的本事一流,简直叫我大开眼界!” “我还是那句话,骗别人可以,别把自己也骗了。你是不是非得要等到真的出了事,最好让我的律师工作室陪着他进法庭了,才觉得是大事?” “你就非得要在一些小概率事件上和我抬杠吗?” “行。”陈梓琳自嘲地笑了一声,抬了抬手平静地结束了话题:“那就说回正事,既然你们无法消除这这段不堪的回忆,那究竟打算怎么做?” “已经存在的无法凭空消失,但记忆其实没有人想象的那么坚固。”爱丽丝答道,说着从自己的随身包里取出一面小圆镜来,对向陈梓琳:“陈董,你看这是什么?” 陈梓琳有些不明所以:“……镜子?” “同样一件事,有些人看到了镜子,有些人却看到了自己,还有人能同时看到镜子和镜中的自己。” 陈梓琳再一次拉下脸来:“你不会想用这种八百年前的鸡汤来教育我吧?” “同一件事有的人能看到正面,有些人却只能看到反面。就好像每个人的大脑里都有一个阀门,往左边拧,你就是乐观主义者,往右边拧,你就是悲观主义者。有些人道德标准过高,犯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错都会痛苦不堪,受尽良心的谴责。有些人就与之相反,在他们的价值观体系中,杀人放火都可以是平常事。如果可以把他们的阀门都往中间调一些,对个人和社会来说都将会是一件好事。” 陈梓琳似乎有些明白她的意思:“这……是可以做到的吗?” 爱丽丝并未直接回答她,而是露出了一个自信的微笑。 陈梓琳不愧是在精英行业打拼多年的资深律师,有着超凡的领悟能力,可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你可以转变一个人的心态,让他从一个悲观主义者变成乐观主义者,消极主义者变成积极主义者。也可以让一个背负沉重思想包袱的人放下心理负担,让一个毫无同理心的人带上道德的枷锁。” 爱丽丝咯咯笑起来:“就是这样,陈董比我会说话多了。” “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那不如就请陈董也进去,和你的儿子待在一起,亲自体会一下,就能知道我说的到底是真还是假了。” 爱丽丝的语气里充满着诱惑,陈梓琳有些动摇。 “我……要怎么做?” “什么都不必做,只需要坐在那里,安静地听完一首歌。” “什么?这样就行了?”陈梓琳有些惊讶。 “还需要做一些回忆。把你心底最不堪,最不愿意想起来的那些记忆翻出来,在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地播放一遍。越是能准确回忆起当初的每一处细节,每一种感受,治疗效果就越明显。” 最……不堪的回忆吗?陈梓琳眼神一顿。 爱丽丝继续说道:“结束之后,你仍然会保留这段记忆,只是它再无法伤害你分毫。当你再次想起它的时候,就和回想你今天中午吃了什么一样平常。” 陈梓琳下意识的转过了头,看向了于琼的方向,她在征询意见。不过,于琼看起来似乎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安全性有保障吗?”于琼还是替她问了一个关键性问题。。 “一个人活在世上要多大的保障?走在路上会不会被车撞?喝口水会不会被呛死?0.01%的致死率会不会恰好被我碰上?” 爱丽丝长舒了一口气,瞟了一眼内室里躺在沙发上悠闲地刷着手机的少年,眼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嘲讽:“多好啊,我们已经开始向人们贩卖快乐幸福和宁静平和的心态了,这不就是你们从古至今追求的所谓‘天下大同’么?” 第四十九章 陈梓琳推开了隔音门,走进内室,在方筑身边坐下来。 “轩轩。”陈梓琳温柔的叫了一声,轩轩是方筑的小名。 方筑还聚精会神地沉浸在手机游戏中,听到母亲叫他,甚至没有任何反应,这让陈梓琳有些局促。职场上说一不二的女强人,面对自己儿子,却总有些手足无措。 “先别玩了,还记得我们来这干什么吗?” 方筑依旧没有放下手机,漫不经心地答道:“不是说让我来试听公司发布的新专辑吗?你们在外面唧唧歪歪讲半天,把我一个人晾在这里。” “不是,”陈梓琳连忙解释道:“我们刚才在做准备工作呢,耽误了点时间。” 方筑终于放下了手机,转过头来看她。陈梓琳突然心中一惊,有一种撒谎被人当场揭穿的心虚。可方筑只是说道:“准备好了吗?那就赶紧开始吧。” “是这样的,因为这次出唱片的是公司主推的一个艺人,所以对作品的质量十分重视,邀请了不同行业,不同年龄段的人来试听,希望他们听了之后能给出反馈。” “嗯,可以啊,我今天来不就是做这件事的吗?” “为了契合今天的主题,还需要你同时做一件事。” “做什么?” 陈梓琳清了清嗓子:“今天的主题叫涅槃。意思就是放下一切负担,清空一切杂念,重新开始,迎接崭新人生。” “听起来不错。”方筑不带感情地点评着。 “所以,妈妈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要忘掉的经历,就是那些让你感到痛苦的,不愿意再回想起来的经历?”陈梓琳小心翼翼地问道。 方筑呆了片刻,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好像要看到她心里去,这甚至让陈梓琳感到有些胆战心惊,可最后方筑只是缓缓吐出了两个字:“没有。” “那天早上……就是在你拍戏的片场……的那件事?”陈梓琳生怕再次刺激到他,只好像这样提醒他。 方筑顿时有些不快:“那件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陈梓琳像在安抚一头暴躁不安的小狮子,郑重说道:“是的,我保证以后不会有任何人在这件事上找你的麻烦!只是……我有些担心你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受到……” “你想多了。”方筑冷冷打断了她。 陈梓琳抿了抿唇,心里猜测这应该是防御心理在作祟,也就不好当场揭穿他。 “总之,我们在这次的曲子里加入了一段低频电磁波,根据以前试听过的人说,如果你有什么烦恼,有什么困扰,有想要忘掉的东西,可以在听的时候好好想一想,能从中得到极好的治愈效果。” “真的假的?”方筑显然不信。 陈梓琳笑道:“我们等一下就要听了,你不妨试试看。” 方筑无所谓地点了点头,陈梓琳见状,抬了抬手,外面的录音师看到她发出了指令,终于开始工作起来。 音响开始微微震颤起来,清脆如铃的水滴声瞬间抓住了耳朵,接下来的音节更是如同泼墨入水一般,无形却有神,无章却有韵,在空气中漾开,令听者为之心醉神迷。 他们甚至没能察觉出音乐中那个飘渺又迷幻的女声吟唱是什么时候加进来的,这声音让人想到风急浪高,苍茫无际的大海上,那最能抚慰人心的塞壬女妖。她指引着迷途的旅人,去寻找海上仙境,极乐之地。 陈梓琳觉得这首歌漫长得好像一场梦,可等她再次睁开眼睛,一看时间,只过了5分钟而已。她有一些恍惚,呆坐了片刻后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你觉得怎么样?”她连忙看向方筑问道。 “还行吧。”方筑不痛不痒地点评道,他看起来很平静,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那……有没有什么别的感受?” 方筑咂了咂嘴,仿佛还在回味一般:“挺催眠的,不过不适合我,我还是比较喜欢流行和摇滚。” 说实话,陈梓琳也有些失望,歌曲的旋律确实优美,可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了。于是,心中不由地涌起一股怒意——就不该听方正刚的馊主意,信了他这不着边际的鬼话。 他们二人走出隔音室,方筑觉得无聊,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便径直出去了。陈梓琳见爱丽丝和方正刚两人正凑在一起交头接耳,眼睛时不时地向自己这边瞟过来,心中怒意更胜。她倒不是对方正刚还有什么想法,他们二人之间早就没了感情,现在是纯粹的商业伙伴,只是经过这两天的事,觉得自己好像正在逐步被他排斥出局,不由产生了危机感。 “陈董觉得怎么样?”见她走来,爱丽丝率先发问。 “不怎么样,感觉和普通的轻音乐没什么区别。”陈梓琳没好气地说道。 “那就对了,我们追求的就是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效果。” “可这样的话,怎么知道是否有效呢?” 爱丽丝笑道:“陈董可还记得刚才在里面的时候,你回忆的那件事?” “那件事?哪件……”还没说完,陈梓琳瞬间呆住了——那件困扰了她很长一段时间的事,她当然记得,就在刚才还从头到尾仔细回忆了一遍,怎么可能不记得?只是为什么现在再想起来的时候,却觉得那好像就是自己看过的一部电影,一篇小说一样,而自己变成了一个洒脱的旁观者。 难不成……真的……起作用了…… 陈梓琳急忙转过身去,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脸上惊讶到有些失控的表情。爱丽丝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继续问道:“怎么样,陈董,我们这个新人的水平如何?” 陈梓琳终于勉强稳定住心绪,可显然还是没完全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字斟酌句道:“确实……叫人大开眼界……可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这就属于商业机密了,不便透露。”说完,爱丽丝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方正刚。 陈梓琳被她噎住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要是别的由他们两人共同持股的公司,她还能说得上话,但星月夜是方正刚100%控股的公司,她确实没有权利插手。“她叫什么来着?” “庄晓蝶,庄生晓梦迷蝴蝶。” “真是梦幻的名字,很符合她的人设气质。”陈梓琳诚实地夸赞道,接着又用眼睛迅速扫视了一下四周,那个女孩已经走了。“她……到哪里去了?” “陈董也有兴趣?” 陈梓琳不置可否:“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做?” “她是歌手,我们当然要把她的歌推向市场,让更多人可以从她的歌声中获得心灵的慰藉。” “听起来确实是个不错的项目。”陈梓琳思忖片刻后说道:“看来,我们要准备好迎接乐坛的一颗超级新星了。” 见陈梓琳似乎兴趣愈发浓厚,似乎有满肚子的疑问,爱丽丝忙拍了拍录音师的肩膀,抢过话头,语气中有送客之意:“把刚才那首《淡云》刻录一份无损音频送给陈董。”紧接着又对陈梓琳说道:“录音虽然远没有现场的效果好,但如果多听常听,依旧会有很大帮助。” 方正刚今天的话尤其少,今天这里简直就是这个名叫宋七七的女人的专场。她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能让方正刚甘愿安静地当背景,这是令陈梓琳大感意外的另一件事。但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有什么东西正在暗中涌动,新的变数已经在酝酿之中,即将破土而出。。 “这张专辑,叫什么名字?”陈梓琳走之前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爱丽丝深邃的眼睛里闪耀着热切的光:“神女的祝福。” 第五十章 方筑并没有走远,他急着要走是因为看到了那个少女离开的身影,他快步追上去。 方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在看到她的那一刻,身体就不受控制的行动了起来。远处的电梯门正在缓缓合上,他一个健步冲了上去,在最后一秒拦住了即将完全合上的门。 电梯里只有蒋乘风和庄晓蝶两个人。蒋乘风看到他,微微有些吃惊,却并未说话。三个人就这样面对着电梯门各自站着,一时间充满了令人尴尬的沉默。 电梯到了9层,门再一次缓缓打开。但方筑却一动不动,故意挡在出口。蒋乘风终于忍不住了,小声说道:“方少爷,我们到了。” “我要和她说几句话。”方筑依旧没动。 蒋乘风苦笑一声:“当然没问题,我给你们找个房间,坐下来聊吧。”方筑这才走了出来,定定地看着庄晓蝶。少女依旧面无表情,像个木偶一般机械地跟着蒋乘风和方筑来到一间接待室。 见蒋乘风已经退出了房间,方筑终于开口了:“你……已经想好了是吗?” 少女歪了歪头,眼神里透露出一丝困惑。 不知为何,方筑总觉得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开口,仿佛他这样的人从来就不应该说这种话。“你已经打算好了要进这个圈子吗?” “没什么打算不打算的,我已经在了。” “看你的年纪,应该比我还小吧。这是你自己做的决定吗?我看是父母的原因更大吧!”方筑心里早有了答案,不由以己度人地猜测起来。可看那少女,却依旧满脸不在乎。 “这并没有什么区别。”她的语气平淡得就好像在说今天的天气。 “你知道这一行里有多乱吗?像你这种小白兔,进了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可就别想完整地出来了!”方筑再次提醒她。可少女只是一脸天真地看着他,方筑竟第一次有了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又说道:“你现在退出还来得及,我觉得……你应该回去读书。” 庄晓蝶地眼睛倏地睁大了几分,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方筑有些不自在地避过了少女投过来的目光。这句话给她带来的冲击不亚于晴天惊雷,庄晓蝶呆了几秒钟,甚至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你……说什么?” 好不容易才说出口的别扭话,方筑才不愿意说第二遍:“你是聋了还是听不懂中文?总之,我该说的都已经和你说了,你要怎么做……自己看着办吧!” 实在是……实在是……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她简直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忍住没笑出声来,又慌忙用手捂住嘴巴,装作吃惊的模样,没让他看到自己努力憋笑的痛苦模样。 “读书是吗?”庄晓蝶放下了手,看起来一脸愁容:“谁来供我读书呢?我不工作,我们一家人又要怎么生活呢?” “嘿!我说你爹妈都是死了吗?这种事应该是你来做的吗?”方筑生气地叫起来。 庄晓蝶的脸冷如寒霜。“每个家庭有每个家庭的不同,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突然,她的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来:“哎,对了,你读书吗?” 方筑顿时涨红了脸,这句话的挑衅意味已经浓得不能再浓了,换做别人,他手里的玻璃杯可能已经砸到对面那人的头上了。可此刻的方筑只是紧紧攥着手里的杯子,庄晓蝶看着他发白的手指骨节,丝毫没有畏惧之色。 “少爷,能不能问问你,刚才听的那首歌感觉如何?” 方筑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刚才,母亲告诉他,这首歌能可以让人淡忘某些不愉快的经历,他虽然对这种说法不屑一顾,可在听的过程中,他的大脑好像开启了自动播放,播放开关就是坐在他身边,与他有着最亲近血缘关系的女人。他回想了一下,他们两个多久没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的靠坐在一起了?他们之间总是要隔着点东西,要么是一张桌子,要么是一张扶手,要么是一段空气。 那是发生在他7岁那年的一件事。那时的家境还不如现在这般显赫,但也已经勉强够得着富豪圈子的门槛了。虽然跃升了一个阶级,可人从来都是宁当鸡头,不当凤尾的,所以,再往上走了一步之后,日子反倒更加不好过了。 那时候陈梓琳的清风律师事务所还刚刚站稳脚跟,亟需一件惊天动地的大案来提升影响力。偏偏想什么来什么,一场轰动全国的大案在这一年竟因为一场意外事件被揭开一角。在公安局已经升任大队长的陈宇亮为女儿送来了案件中不为人知的内幕消息,成为她打赢这场官司的一个重要助力。 然而,仅有准确的消息还是不够的,知道如何利用这些消息和与这些消息有关的人才是一切的关键。方筑并不认识那个人,只是匆匆在门口和门缝看过一眼,甚至已经不记得那人的长相,依稀能记得的只有一双粗黑的眉毛,一只厚嘴chun,还有……两瓣白得有些yao眼的ass,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在人身上,ass总是那么白。 旁边还躺着一个人,TA的双退jiao/chan在一起,侧卧在bed头,就像一条扭曲的snake,丰yu又妖娆。breast随着呼吸起伏的迷人风景向他临空投射来一只迷幻剂,在脑中炸开,久久不能消散。 美丽又丑陋,快乐又罪恶。 他先是感到一阵恶心,当然是对那个男人,憎恶他和自己母亲……可当他看到那具naked的body时,心中又涌现起一种异样感觉。 (此处再次省略100字,再次改到崩溃。) 接下来的岁月,母亲偶尔出现在他的生活里,父亲更加偶尔地出现在他生活里,他们两个几乎不曾同时出现在他生活里。于是,这个女人既像纯洁的圣母,又是放dang的ji/nv。他们表面仍旧当做什么都没发生,默默扮演着母亲和儿子的角色。 只是从此之后,方筑对那些长着粗眉厚唇的人产生了一种生理性厌恶,好在眼前的少女脸上完全没有这两种特征,可她看起来纤细单薄,身材看起来还和小学生似的。 成熟的身体和气质对他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可这对于方筑这样一个还未成年的少年而言,承认这种事,大概就和公开出gui一样令人难以启齿。所以,他也从不拒绝同龄女孩的献殷勤。 方筑看了一眼少女的xiong部,又想起前几日那具僵硬的尸体来。那着实是一具美得像人偶一样的尸体,从头到脚泛着阴雨天的那种青灰色,皮肤光洁冰凉,看不出任何外伤,也不知她是如何死的。 她静静躺在盒子里,像八音盒里的跳舞小人,像封在包装袋里的礼物,向被堆在货架上的商品,唯独不像一个曾经活生生的人。她身上还有塑料和粘合剂的味道呢。 方筑手里还握着拆盒子时用的刀。美妙,实在是太美妙了。当他见到这具人偶的时候,心中不由地发出赞叹。这么美妙的人偶,是用什么做成的,她的身体是用什么填充的? 他实在是太好奇了,已经等不及想要知道了,手里的刀便没入了她的腹部。 他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少女,和躺在盒子里的那句人偶十分相像。他很想占有她,像孤独却富有的童年里收到的专属于他一人的限量版礼物,而不是成为公共货架上的公共商品,只要花钱就能购买。 他希望把这只画眉鸟单独圈养在自己的黄金笼里,只为他一人歌唱。 少女终于察觉了他的目光,有些羞愤道:“你看什么呢?” 方筑这才如梦初醒,嘴角扯出一丝轻蔑的笑:“这样就受不了了?以后要这样盯着你看的目光会比今天多成千上百倍,到时候,你还能承受得住吗?” 少女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了一丝犹疑,可最后她还是说道:“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至少该争取一下。” “别说的你好像能决定自己的命运一样,你也是在走家庭给你规划好了的路。少爷,您有这个闲心,还不如去关心关心那些饭至今为止饭都吃不饱的人。我相信他们会对你感恩戴德的。”说完,她便想起身离开。 刚走到门口,方筑在她身后说道:“你不是想知道我对那些歌的看法吗?” 庄晓蝶转过身来,她确实也想知道自己在唱的那些是什么歌?她从来不知道,唱歌录专辑还能搞得像科学研究似的。 “我承认,我非常喜欢你的歌。”方筑站起来走到她面前。 “非常非常喜欢。”他把脸凑近她:“就像有人在我耳朵边唱摇篮曲一样,虽然我从来没有听过摇篮曲。但你总是好像能唱到我心里去,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知道我要什么。” 方筑的手不知不觉又攀上了她纤细的脖子。“我不想和别人分享这么好的东西,这应该是属于我一个人的。要是人人都觉得你在他们心目中是独一无二的,那我和这些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方筑觉得手掌里的东西好像一根脆嫩的豆芽菜,只要轻轻一用力便能折断,这种碾压式的掌控力让他有些沉迷,在他看到盒子里那具女尸人偶时,也产生了这种快感,这与他的那种难以启齿的,对母亲一般的女人的迷恋异曲同工。 他以前觉得这应该是需要保密的,悄悄进行的,不能拿到台面上来的。至于为什么?大概就是约定俗成的规则与标准对人的要求和束缚,在千百年的演绎和进化中,叫人产生一种名为羞耻感和罪恶感的东西,知道有所为有所不可为。 不过,现在他突然豁然开朗——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世俗不容我,那是世俗的问题,并非我的问题。我也并未对人造成真正的伤害,诚然,我的手里现在正握着一个女孩的脖子,有能力置她于死地,拥有这种能力便已能令人满足,而不必真正行使。 而杀死一个已死之人,误会一个清白之人,欺凌一个弱小之人,践踏一个愿意被践踏之人的尊严,收买一个愿意被收买之人的良心,再也不会令他心中产生波澜,不过是这个世界上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平常事罢了。。 有些人会因此饱受折磨,甚至在内心深处生出一种名叫“睽”的怪物。而有些人生来便是他人的地狱,如果你不小心遇到了他们,听信了他们的花言巧语,愿意与他们同行,他们便会找机会将你推入地狱。把你独自一个人留在挣扎不出的泥潭沼泽中,自己则片叶不沾身地潇洒离开。 小心啊,他们会用最美妙和甜蜜的词汇包装这些病毒,诅咒变成了祝福,魔女成为了神女,皆是引人堕落的幻梦。 番外 陈薇薇 陈薇薇看破了一个秘密,可她不敢和任何人说——隔壁班级的高采芹便是最近在网络上火热又神秘的庄晓蝶。 但又不能像这样一直憋在心里,于是便拿着网络上的一段表演视频给自己的同桌看。“你觉不觉得她像一个人?” “谁?”同桌女生正往嘴里塞着一块饼干。 “隔壁班级的高采芹。” 同桌依旧眼神茫然:“那又是谁?隔壁的女生里除了林雪柔好看些,也就没有什么美女了呀,不然的话,以前怎么轮得到她孔雀开屏?” 陈薇薇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同桌竟然对高采芹毫无印象。不过这也不怪她,在发生那件事之前,她对这个人也并没有什么印象。“靠走廊窗户第5排的那个女生,你路过的时候留意一下。” 听陈薇薇说的这么认真,她显然也来了些兴趣,放下了手里的零食,跑了出去。可不到一分钟之后,她便回来了,大呼小叫道:“你不是瞎了吧?她和视频里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一个天一个地好吗!也就身材都还不错吧,哎,我要是能像她一样瘦一样白就好了。” 陈薇薇再一次愣住了,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能够看清高采芹和庄晓蝶就是同一个人呢?视频里的她确实化了精致的妆,发型服饰也经过了精心设计和搭配,再糊上一层亮闪闪的滤镜,完美得像一个假人。这就是现在有些商业娱乐公司的工作,把真人变成假人,模糊现实和虚幻的界限,好让现实中的人沉迷于那些光鲜亮丽的幻境之中,迷失自我。 可那个人的眼神没有变,陈薇薇一眼便认出了她,她就是高采芹,那个曾经给他们下过恶毒诅咒的高采芹。那个在屏幕里面表演的漂亮女孩用刀子一般的目光紧紧盯着她,眼角的那颗痣没能被粉底掩盖住,为她增添了一丝悲悯的气质。 “唐璐,你将被活埋而死!” “刘大江,你将溺水而死!” “胡兆元,你将死于断头!” “陈薇薇,你将死于毒药!” 而如今,唐璐已经死了,这是从她朋友那里得来的消息,她的朋友又是从她父母那里得来的消息。据她父母所说,唐璐是在一次兼职工作中死于意外,没有做好安全措施,口鼻被硅胶堵住,最后闷死了。而那个为她提供工作的蹩脚设计师如今也死掉了,找不到可以为之负责的人。 不过,唐璐的父母似乎并未因此而伤心多久,他们说起话来情真意切,却中气十足,如同捡到了一块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吃得油光满面,饱含力气。对于来询问这场事故的人,从不避讳,对答如流,好像他们的目的就是把这件事多多地说给别人听,只要说的足够多,即使假的也能变成真的了。 硅胶……闷死……活埋……魔女的诅咒……已经开始生效了…… 似乎从天花板上掉落了一滴冰冷的水,掉到了陈薇薇的脖子上,顺着衣领向下,在她的脊背骨上滑动,她遍体生寒,鸡皮疙瘩像浪涌一样,一遍又一遍,连心跳都几乎要停止了。 现在,她变成了万众瞩目的大明星,却还要做一个普通的中学生,隐藏在人群中,又那双冷漠的眼睛看着身边形形色色的人和物。 为什么?她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陈薇薇只能想到一个原因,那就是自己。她施加在自己身上的诅咒还没有应验,作为施咒者,最痛快的莫不过就是看着被诅咒者在自己眼前受到报应。 陈薇薇突然觉得口干舌燥,面红耳赤,心跳加速,手足无力。她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这种意识让她陷入了一种恶性循环——莫不是已经吃进了什么有毒物质,自己已经开始毒发? “陈薇薇,你将死于毒药!”高采芹的怒吼犹在耳边。 “你没事吧?看起来怎么不太对劲?”同桌见她捂着胸口,好像喘不过气来的样子,连忙问道:“要不要送你去校医院?” 校医院?那里岂不是有很多可以置人于死地的药物。不,我不要去!要是冷不丁的被人扎了一剂下了毒的针,自己岂不是必死无疑? “能不能拜托你去帮我买几瓶矿泉水?我觉得非常口渴。”陈薇薇对同桌说。 “教室里不是有饮水机吗?”同桌奇怪地问道。 陈薇薇看了一眼教室后方的饮水机,脑袋里不知为何想起了几年前新闻里播报的宿舍饮水机投毒案致人死亡的案件。她艰难地咽口唾沫,觉得嘴巴里更加干燥了。 “拜托了,我现在胃不舒服,喝不惯这种大桶水,我想喝农XX泉。” “喝了这么长时间,现在倒突然矫情起来了。”同桌抱怨了两声,但还是接过她递过来的10块钱,跑去了小卖部。 陈薇薇仔细检查了一下矿泉水瓶的封口,以及瓶身,没有任何破损的痕迹,这才放心地拧开瓶盖,咕咚咕咚灌下去一瓶,总算不像刚才那样口渴了,她总算松了一口气,感觉好了很多。 水,生命源泉,润泽万物,万能良药,水,拯救了她,她总算是又活了一天。可以后呢,她总是要吃东西的,总不能对任何吃进嘴里的东西都检测一遍,那样的话,不饿死的话,也先精神崩溃了。 想到这里,陈薇薇不安的心脏再次突突跳了起来,她拧开了另一瓶水。 当天晚上,陈薇薇回到家后,饭都没有吃,倒头便睡。按照她心里的想法,睡眠是另一剂万能良药,许多烦恼,在美美睡上一觉之后便能消解。可没有想到,她这一睡,便常睡不醒。 法医检查了她的尸体,最后得出结论,陈薇薇是中毒而死,这种毒药并不是什么令人闻之色变,见血封喉的剧毒之物,而是那最常见最普通的水。 水中毒。 当人体摄入的总水量远超排出量,导致水分在人体中滞留,引起血浆渗透压和循环血量发生不正常变化,便会水中毒,这种病症又叫做稀释性低钠血症。当体内水分过多,血浆渗透压就会下降,颅内压力升高。在这种影响下,人会产生头痛、嗜睡的感觉。如果不能及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采取急救措施,而是任由病患沉睡乃至昏迷,错过抢救时间,也就回天乏术了。 只是大家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在那天下午突然一下子喝了那么多水。她请同学为自己买了5瓶矿泉水,在放学回家之前就喝掉了4瓶。不过,按理说这个饮水量,还不至于一下子造成急性水中毒,除了巧合之中的巧合,不幸之中的不幸,还会不会有别的什么原因加速了她的死亡呢? 根据那位帮她买水的同学说,那天陈薇薇看起来好像紧张过度,脸色蜡黄,大概身体当时就出了某种问题。然而,法医却并未在她身上检出任何疾病,于是,便只能推测,她或许受到了某种刺激,导致抗利尿激素分泌过多。这种激素顾名思义就是促进排尿的反义词,可以让水在体内被进一步吸收,从而加重了水中毒的症状。。 恐惧、失血、休克、急性感染或疼痛等应激刺激,都会促进抗利尿激素的分泌。陈薇薇身体上并无任何外伤,不存在失血、感染等情况,应该也不会有难以忍受的疼痛。 难道,是某种无形的东西对她施加的影响?难道,她遭受了可怕的诅咒?难道,这可怕的诅咒真的灵验了? 第一章 天空拉下帷幕,长街点起灯火,你方唱罢我登场,总有人忙。人们从白日的场所出来,进入只有夜晚才开放的乐园。 闪耀着五颜六色光芒的招牌令人目不暇接,使尽浑身解数吸引着顾客。与这种繁华热闹相对的,只需要看50米开外的一处露天停车场,那里沉寂昏暗,仿佛在这两者之间凭空出现了一条楚河汉界,只要踏出那一步,便从天堂堕入地狱。 停车场里有一辆平平无奇的银色捷达,凌泠和周震正坐在这辆车中,盯着不远处一家名叫玉楼春的酒吧。 从外面看,这家酒吧的装修风格清雅复古,颇有格调。一旁墙上还挂着一条长匾,上书: 古来多被虚名误,宁负虚名身莫负,劝君频入醉乡来,此是无愁无恨处。 凌泠掏出手机来查询了一番,原来是北宋词人晏几道的一首词,词牌名正是玉楼春。 凌泠嗤笑了一声:“一个酒吧,而且是那种酒吧,还挺会整活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地方是什么文化沙龙的聚会场所呢。” 周震听了她的嘲讽,不由笑道:“你还真别说,以前那些写出千古名篇的诗人词人们,还就爱来这种地方呢!那些古代文人雅士,多的是好狎妓,好娈童,喜男风的人。” 凌泠嫌弃地皱了皱眉:“真是世风日下!” 两人坐着实在无聊,周震便开始向凌泠卖弄起学问来。说起那个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的柳永。说他在烟花柳巷处过了大半辈子,那首著名的《雨霖铃·寒蝉凄切》就是为他的一位歌女情人所写。到了年纪很大的时候才考取功名,虽然官阶不高,却也在其位,谋其职,为民谋利,为政有声。 “在我看来,古代的这些名人最令我佩服的不是他们的文采或成就,而是在人生的大起大落之间,总能找到自己的位置,落魄的时候寄情山水诗词,闻达的时候,为人民服务。不论在哪里,他们都找到了自己生命的出处。”周震总结道。 凌泠听了,不禁转头瞥了他一眼,心中微微有些吃惊,没想到这个平时看起来有些圆滑世故的师兄,竟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周震也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立即换了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怎么样?是不是对哥们我刮目相看?” 凌泠没好气地白了他一下,懒得再理他。又隔着车窗远远看了一眼那间酒吧。就在这时,门口出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影,正朝着他们这辆车走来。 那人走到车后方,直接拉开车门,坐到了第二排。 凌泠转过身去,有些惊异地望着他:“这么快就出来了?” “快别说了!”来人原来是凌枫,他一把脱下身上的那件休闲西装,扔给前排的凌泠:“这件衣服上的香水味道也太重了,真叫人受不了!” 凌泠捂着嘴偷笑起来:“你受不了的恐怕不是这件衣服吧?我说,你进去了还不到20分钟,看这样子,莫不是临阵脱逃了吧?” 凌枫有些窘迫,确实被她说中了几分心思,刚才在里面的时候,为了能尽快完成任务,尽快离开,他确实有些操之过急了。 “哎,里面到底是什么样的呀?说真的,我也好想进去看看。”凌泠眼睛里闪动着好奇的光。 “你趁早给我打消这个念头。”凌枫黑着一张脸,显然刚才的经历令他很不愉快。可见到哥哥这副表情,却愈发勾起了她的好奇心:“看你的样子,那里面好像龙潭虎穴一样,难不成那里面的人比我们平时抓的罪犯还要可怕?” 凌枫一想起刚才的场景,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妹子却只想看他笑话,顿时有些恼羞成怒起来,举手就在她脑袋上重重敲了一击:“你怎么这么多话!” 凌泠抱着脑袋委屈地叫道:“自己任务失败了,还要拿下属撒气!” “要我看这个地方也不一定有问题,再说了,这本来就不是我们的活儿,咱们尽力而为就行了。”周震说道。 凌泠正愁满肚子气没处发,冷哼一声道:“你有意见怎么不当着他们的面说?现在才敢说。要我看,你这么能言善辩的,当初就应该派你进去打探消息!”果然,这三个欢喜冤家就是凌枫拿凌泠出气,凌泠拿周震开刀。 周震打着哈哈:“我一看就不是他们喜欢的那种类型啦,不像凌队和文主任,长了一副人见人爱,男女通吃的模样。对了,文主任呢?” “我……我没在里面见到他。”凌枫如实说道:“我们两个本来就不是一起进去的,避免一个暴露了连累另一个。” “他不会是被人看中给带走了吧?”周震意味深长地说道:“说不定,人家确实好这口呢?” 凌泠瞪了他一眼:“说什么呢!”说完又觉得自己的反应未免有些过于激动,好在车内灯线昏暗,没人看见她微红的脸颊。 周震笑嘻嘻地道:“要是我在里面待上半个小时,也肯定和咱们队长一样忍不住跑出来了,哪能坚持到现在。再说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不会还歧视人家同性恋吧。” 凌泠冷笑道:“好,等文主任出来了,我就告诉他,周震说你……” “哎哎哎……你怎么能告密呢?”周震连忙打断了她。 “怎么?敢说不敢当?” 周震连忙求饶:“姑奶奶,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开个玩笑而已嘛……其实……其实我的意思,文主任演技高超,能以假乱真,这会儿说不定已经真的打入到他们内部去了。” “那他……不会有什么危险吧?”凌泠回头看着凌枫,表情有些奇怪。 凌枫看起来同样是一脸无奈,凌泠又把目光转向周震,不客气地命令道:“你进去找找?” 周震连忙把目光移开:“怎么可能嘛!你也太多虑了,人家又不是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姑娘。” 凌泠咬牙瞪着他道:“你不去,那我亲自出马?” 周震按住她的肩膀:“你着什么急?不能先打个电话发个信息先问问看吗?去的又不是真的龙潭虎穴。”。 凌泠瞬间冷静了下来,又看了看凌枫,得到许可之后,编辑了一条信息发了过去。过了大约10分钟,凌泠的手机响起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她连忙打开对话框,在长长的一连串询问下面,只有简短的4个字: 勿念先回。 第二章 今天上午的时候,云河市刑警队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禁毒大队的队长雷贤明。若非他是和局长刘庆荣一起进来的,别人估计只会认为他是一个朴实无华的农民伯伯。 刘庆荣将凌枫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向他介绍了来人身份,凌枫的眼睛倏地亮了一下。 虽然同为警察,同样承担着惩奸除恶的社会责任,可不同警种之间的危险程度却可能有天壤之别。据统计,缉毒警察的死亡率是其他警种的将近5倍,受伤率更是高达10倍。他们面临的是一群真正的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的人,这群人没有恐惧,没有道德,世间一切能约束人的东西在他们身上全部失效,他们便是现实生活中的行尸走肉。而缉毒警察,要用他们的血肉之躯,正义责任,将这些黑暗与罪恶阻挡在普通民众之前。 凌枫对面前的禁毒队队长肃然起敬,情不自禁地举起手向他敬了个礼,铿锵有力地说道:“雷队,你好,我是刑侦支队一队长凌枫。” 雷贤明显然对眼前这个小伙子也颇有好感,有些人在你看到他的第一眼时,就能知道你们俩是否意气相投,这两人便是如此。 雷贤明伸出粗糙的大手和凌枫紧紧握了一下,他的声音洪亮有力,又带着一种豪爽的乐观:“老刘,我看这小伙子不错。” 刘庆荣带着难得的骄傲:“那还用你说?也不看看是谁手底下的人。” “说你胖还喘上了,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要我看你都没怎么带过他,顶多也就能算得上是他的一个领导而已,又不是你手底下带出来的兵!”雷贤明是武警出身,说起话来直来直去,刘庆荣也不和他计较,调侃道: “是是是,我可不敢和您老人家比带兵打仗,大家各自守好自己的领地,各司其职,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有人要跑我的地盘上来抢人了。” “唉!本来我还没想到这一茬,经过你的提醒,我越发觉得这小伙子不错,怎么样,愿不愿意跟着我干?”雷贤明向凌枫投来一个眼神。 刘庆荣简直被他气笑了,指着他说道:“好你个老雷,竟然敢当着我的面挖我的人。” 雷贤明笑道:“那有什么不敢?怎么样小伙子,只要你一句话,手续我都给你办妥。” 凌枫虽然知道他们是在说笑,可还是有些无奈:“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不敢来?”雷贤明的眼神骤然间冷了下来,像一道利剑一般射向凌枫。 “只要有需要,义不容辞!”凌枫直直对上他的眼睛,毫不示弱。 “好!好小子,那现在就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 凌枫的身体又不自觉地绷紧了几分:“您说。” “我们现在要找人去执行一项卧底任务,潜入到一个地方,打探消息。” “我愿意去!”凌枫抬头挺胸,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雷贤明见状,拍了拍他的肩让他别那么紧张:“你别担心,没有危险,要不然我们也不可能把这个任务交给别的队的同志。”说完,他向刘庆荣和凌枫介绍了一下情况。 原来,最近他们禁毒大队接到了一起线报,最近有一批新型毒品流入了云河市,但这个贩卖网络的行事谨慎,行动隐蔽。他们跟了三个月,竟然也只是打掉了一些外围的小喽啰。根据其中一个分销商说,他们的上线只接受境外汇款、黄金交易和少量现金交易,因此未在国内互联网上留下任何足迹,导致查到他们这个节点之后,便踪迹全无了。 设置了如此复杂的交易方式,严格的保密制度,再从上缴的毒品质量、数量、交易金额上来看,这绝对不是一个小规模的制毒贩毒团伙,甚至很有可能是一条大隐隐于市的神秘大鱼。 “既然他们有过线下接触,肯定有联系方式吧?不能通过这个找到上线吗?”凌枫问道。 “你很敏锐。”雷贤明向他点了点头,然后又说道:“不过,我想先考考你,如果想要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完成和别人之间的交易,要怎么做?” 凌枫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要想不暴露身份,那就不能见面,不能直接接触。如果想在这种情况下交易,他们可能有着某种秘密的通讯方式,可以互相传递消息,或者借助一个第三方帮助他们完成交易。” 雷贤明向他投来一个赞许的目光:“正是如此,这帮家伙的行事和特务接头似的,狡猾地很。要不是这次被我们抓住了一个有些分量的分销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摸清楚他们的交易方式呢!” 根据那名分销商交代,如果他们想要交易毒品,首先会先向指定的境外账户打一笔定金,然后前往指定地点,用三颗糖果摆出一个三角形形状,对方就能接收到信息。而糖果的颜色,则代表了想要交易的数量,一粒黄色糖果代表100克,一粒蓝色糖果代表200克,一粒红色糖果代表300克。雷贤明介绍说,这个贩毒网络贩卖的是高纯毒冰毒,零售价格有时可以高达2000元每克,其中的利润可想而知,这也是他们甘愿铤而走险的最大诱因。 而他们的交易方式也十分特别,雷贤明他们审了一个星期才撬开这人的嘴。 “分销商是一名网约车司机。”雷贤明说道。 在发布求购信息之后的第三天早上10点半左右,这个时间不是上班高峰期,也不是吃饭高峰期,所以出行人数相对较少,车流量而已相对较小。这时候,某款出行软件APP上会发布一则价格明显偏低的顺风车订单,目的就是筛选掉普通司机,好让这位准备接货的司机去接这单特殊的生意。接到交易人之后,交货人会在暗中确认司机的身份,确认后才会在车里留下货物,这是为了避免出现低价订单被普通司机误接的情况。在这个过程中,司机不能偷看交货人的脸,自然也就不知道他的身份。 “这帮人狡猾到什么程度呢?他们每次需要用这个APP的时候才会下载,用完之后就会立即卸载。所以,我们一开始查他们手机的时候根本没有找到任何痕迹。就算想找,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他们会用这样新奇的方式进行交易。” 凌枫听得目瞪口呆:“竟然还能这样。” “以前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现在可要改改了,改成重赏之下必有‘智’夫。” “现在他已经在网络上留下了足迹,还是没有办法追踪吗?”凌枫问道。 雷贤明的神情无比严肃:“所以我才说,这是一个无比难缠的对手。我们能想到的,他们都已经想到了。根据网站后台提供的消息,这个账号的登记人竟然是一个偏远山区的70岁老太,明显就是盗用了他人的身份信息,为的就是不暴露自己。” “不是还有那个暗号吗?我们来个引蛇出洞!” “不行,这些一级分销商在他们团伙应该都是有名有姓的,他们不可能轻易和陌生人做交易。” “那个被抓住的分销商是否愿意配合我们行动?”凌枫又问道。 雷贤明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即使他愿意,恐怕也不行了。以为他为什么要拖这么久才肯开口交代?” “上线知道这人已经暴露了?”凌枫恍然大悟。 “我想是的。原本我们还想在他们发布求购信息的地方继续蹲守,看看能不能抓到其他分销商,结果一连去了10来天,竟然再也没有人前去发布暗号了。这么看,这群人已经再次蛰伏了下来,现在想找到他们可谓是难上加难。” “所以,您这次来,是想让我们接替您的小队继续对那个地方进行监视吗?”凌枫问道。 “正是!我们的人去了太多次,为了不引起怀疑,需要一些新面孔。况且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找到突破口的,我们没办法在这一条线上投入全部的时间和精力。” 凌枫点点头表示理解:“需要我做什么?” “那个地方既然能成为他们发布消息的据点,就一定不一般。我希望你能代替我们潜入进去,找到这家店的老板,不是写在营业执照上的挂名法定代表人,而是真正的幕后老板。”。 “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凌枫信心十足的说道:“请告诉我店名和地址。” 凌枫突然看到雷贤明沧桑的脸上挤出老狐狸一般的笑容:“这个不着急,我听说你们这里还有一位曾经深入过金三角的人才,不知道今天是否能有幸见上一面?” 第三章 文峤和雷贤明的见面也没有想象的那么愉快。 文峤刚踏入办公室的那一刻,房间里就像被投入了一块寒冰,气氛骤然冷了下来。凌枫看了看文峤,又看了看雷贤明,他有些疑惑,不知道这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感是从何而来。 禁毒队长的这双眼睛见过更多更深重的罪恶,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似乎能看透世间所有的秘密。他们的心也经过了千锤百炼,有着最坚定的信仰,那便是正义终将战胜邪恶,能叫那些心怀鬼胎的恶人在他们面前丢盔卸甲,原形毕露。 此时的雷贤明大脑中的雷达滴滴作响,就和他们好生伺候着的那条大宝贝,功勋卓著的缉毒犬“雪灵”嗅到违禁品时的那种敏锐和激动——眼前的这位阴郁深沉的青年绝非看起来这么简单。他该庆幸的是,他们并非敌人。 当然,简单的人物怎么可能在那种地方呆上五年,最后还能功成身退回到后方。 “我那时就是一名普通的医生。”文峤轻描淡写地说道。 雷贤明呵呵笑道:“理解理解,有些行动的保密期限是没有时限的。说说看,你对我们的这次行动有什么看法?” 文峤只是沉默,最后淡淡说道:“我需要去现场看过才能有结论。” “这样最好!”雷贤明暗中使力,拍了一下他的臂膀,表示友好亲近。文峤的身体甚至没有丝毫摇晃,却有一个非常微小的后撤躲避动作,这全都没有逃过雷贤明的眼睛。 “新城步行街,玉楼春酒吧。如果你们要去的话,可能需要做一些准备。” 凌枫心里一沉,终于知道刚才自己问地点的时候雷贤明脸上为什么会有种不怀好意的笑,原来他说的是这个地方。他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文峤,却只见到一张毫无波澜。 “怎么了?”反倒是文峤有些疑惑地问道。 “你……是不是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凌枫神色复杂。 “什么地方?”他果然不知道。 雷贤明在一旁有些憋不住,搞的凌枫更加尴尬,支支吾吾地说道:“就是一家……有些特别的酒吧。” 现在,凌枫坐在银色捷达的后座回想着刚才那次无比失败的卧底行动,心里有些懊悔自己行为鲁莽,还是不够沉着冷静。 酒吧环境还算安静,没有吵死人的摇滚乐和人挤人的舞池蹦迪,不过,人也不算少,卡座基本上都有人,当然全部都是男人。凌枫才踏进大门,就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一个染着金色头发的瘦高个男子走上前来,脸上画着精致的妆,香粉扑鼻,就是总让他觉得鼻子发痒。 “小哥哥,你看起面生,第一次来啊?”他的声音很轻柔,只是听得凌枫直起鸡皮疙瘩。 “是……是啊。” 那人咯咯笑起来:“没想到你还害羞啊,我喜欢。” 面对一个陌生男人含情脉脉的眼神,凌枫实在是招架不住,连今天来的目的都快抛到脑后了。他不安地看着四周的环境,想找一张熟悉的面孔。可惜文峤没和他一起来,说是要分开行动。 “这家伙不会骗我来,自己没来吧?”凌枫暗暗猜测着,心中愈发烦躁。 “这地方环境不错啊,开了多少年了?我以前怎么不知道?”凌枫随口问着,既来之则安之,还是尽量打探些有用的消息才是。 “我也不知道,听说以前就是一家普通酒吧,后来好像换了个老板,渐渐地那些女的就越来越少,最后默认就是我们的地盘了。” 听到了关键信息,凌枫精神一振:“那现在的老板是谁?” “这我怎么知道。”他看起来有些不满,装出一副可怜相:“你关心人家老板做什么,多关心关心你面前的人呀,你都不问问我叫什么名字。” “那……你叫什么?” “我叫小奇,你呢,帅哥?” 凌枫强忍不适:“我……我姓陈。” “陈哥,请我喝一杯吧。”他向着凌枫的方向挪了几分,简直要贴到他身上。 “好啊,你想喝什么?”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他就被酒水单上的价格吓得收住了口,这上面的几款酒水价格都顶得上他半个月的工资了。 怎么会有如此荒唐且离谱的卧底行动呢?凌枫在心中叫苦不迭。 “我想喝这个。”小奇伸出一根比女人还纤细的手指在酒水单上一点。他指的是一款名叫“红粉佳人”的鸡尾酒。 还好,“只”要298。凌枫咬着牙松了口气,要是这298真能套出点情报来也就值了。 “你经常来这玩吗?”凌枫注意到不远处有张桌子上坐着几个年轻人频频向他们这边投来目光,显然和小奇是认识的。 “还行吧,我家哥哥喜欢来,我就陪他来咯。” “来这儿的一般都是常客吧,你是不是都认识?” “差不多吧,我们有自己的群,毕竟人还是少,想找到有共同爱好一起玩的人也不太容易。”他的手有意无意地触碰着凌枫:“哥哥身材真好,介不介意我……” “你有没有在这里见过喜欢吃糖的人?”凌枫连忙打断他的话。 “糖?”小奇一脸不解。 “我爱吃糖,想找个和我有相同饮食习惯的人。”凌枫编了个离谱的理由:“你见过随身带着糖果的人吗?” 小奇抬着头想了想,突然捂着嘴惊呼起,娇羞的拍了一下凌枫:“哎呀,没想到小哥哥你看起来一本正经的,竟然玩的这么花。” 凌枫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弄懵了,小奇凑近他,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你说的是那个糖吧?”他的眼神不怀好意的向下瞟。 凌枫简直要跳起来,好不容易才用咳嗽掩盖住自己的窘迫,否则下一秒他就要推开身边的男人,将他按在地上暴打一顿。 这地方是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你们这里……有没有那种……可以助兴的药?”凌枫决定在走之前不绕弯子地直接问最后一个问题。 小奇的脸色可以说是精彩纷呈,由黄转绿,由绿转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悲愤的说道:“呜呜呜,太可惜了,哥哥你长这么好看,竟然不行,真是太可惜了,可惜我不是1,否则说什么要把你拿下。” 凌枫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也不知道文峤那家伙怎么样了?”凌枫心里想着:“这个艰巨的任务只好交给你了,我今天出师不利,只好先撤了。就算平日里我们俩再不对付,现在还是希望你自求多福。” 凌枫正胡思乱想着,一边觉得自己这次不仅一无所获,还让人给恶心的够呛,实在是得不偿失,一边又忍不住质疑自己是否忍耐力不足,连这点考验都经受不了,实在愧对自己的职业。又想起白天的时候,雷贤明对自己的器重,愈发对自己的无能感到羞愧。 他有些烦躁地搓了搓腿,突然觉得口袋里有什么东西,掏出来一看,竟然是一张硬纸小卡片,上面写了一串数字,看格式应该是手机号码。 是刚刚那个叫小奇的男人的电话号码。。 正当他想要将这张纸撕掉的时候,突然停下了手,又仔细看了一下那串号码,接着将它重新放回了口袋。 只要有可能,就要去尝试一番,任何线索都有可能成为突破口。 第四章 文峤当然来了,只不过,按照他的习惯,只要有可能,每次进入陌生场所之前都会把周边环境探查一番。 这里就和其他商业步行街一样,两边都是一排排的店铺,餐饮业稍微特殊一些,需要一个房间用作后厨。酒吧的后厨稍微简单些,只需准备些果盘,零食,点心之类。但这家酒吧看起来并非如此,角落里立着一台双开门冰箱,饭桌上有五彩斑斓的果蔬,烤箱蒸箱等厨具也是一应俱全。看起来,这个地方有时也是需要招待宾客吃住的。 一楼是不太可能了,但这家商铺有三层。墙壁外面挂着逃生楼梯,可其实现在临近午夜,仍然偶尔有行人路过,因此不能这样明目张胆地早上去探查,更何况,此时后门口还蹲着两个穿着厨师服的人正在抽烟聊天。 文峤听见他们说“来了一个美女”之类的话,不由感到有些疑惑。 只听其中一个人说道:“长得好看就是方便啊,以前就晓得女人长得美有用,现在才知道男的也一样。哎,我爹妈怎么没把我生的好看点呢?” 另一人显然有些嗤之以鼻:“你一个厨子又长那么好看做什么?” “你傻啊你,我长得好看了还做厨子?” “那你要做什么?” “嘿嘿,那当然是去做赚钱多的那一行咯。赚够了钱,我也要在那些每天来这里的女人里挑几个陪我吃饭,高兴了就赏点狗粮,不高兴了就骂一顿赶出去,骂她们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哈哈哈!” 沉默了一阵,那人又问道:“以后要是你有了钱,想干什么?” “我?我……回老家去,攒够了生活的钱,小孩读书的钱,就回家去呗,这个地方我呆着不如老家开心。” “这里有什么不好?先不说别的,这里的女人个个漂亮时髦,比村里那些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反正全天下的女人只有我媳妇儿看着最顺眼。” 那人笑骂道:“你小子在我面前还装B,你见过全天下的女人吗,你就敢说这样的话,就你这小身板,还不够人家一口吃的,难道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叫做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嘿,你不信?你都没经历过什么考验,当然敢站着说话不腰疼了。你连这玩意儿都不敢吸一口,还敢说自己能经受得住考验,你不是心里坚定,而是怂!” 文峤心里一紧,仿佛已经预料到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 另外一个人再次陷入沉默。 “怎么样?要不要来一口?”那人继续诱惑道。 “还是算了吧,我以后可不想在这上面花钱。” 文峤暗暗松了口气。 “我就说你是个怂货,这是烟又不是毒品,抽一口又不会上瘾!” “还……还是算了。” “怂蛋……”隐约传来一声电子提示音,那人又说道:“点心烤好了,给你个机会开开眼界,帮我送到3楼的2号客房里去,看看人家城里人是怎么玩的。” 不一会儿,就见一个穿着厨师服的年轻男子,端着一个托盘,从后门走了出来,推开了隔壁的一扇门,走了进去。 文峤隐藏在黑暗里,快步跟上,在那扇门关上最后一刻今天要两根手指抵住了。 里面是一条狭小的走廊,声控灯颜色幽暗,只照亮了一小片区域,穿着厨师服的男子就在离门口不到三米的地方等着电梯。 文峤见状,直接推门走了进去,顺手便把门关上了。年轻男子显然是吃了一惊,手里的盘子抖了一下,发出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 文峤一言不发,默默的站在他身后,和他一起等着电梯。他看起来很年轻,估计只有20出头,理了一个寸头,看起来局促又无助。 电梯到了,文峤抢先一步按了3楼,又转头问那小伙子:“你去几层?” “我也去三层。”青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盯着自己手里的托盘。 “你也去3楼?”他故作吃惊地说道:“你是来给我们送吃的吧?”说着他揭开了托盘上的盖子,里面放着几块蛋挞和小面包。 “要不我直接帮你带上去吧?”文峤不由分说便从他手里接过托盘,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见他还站着发愣,文峤忙说道:“好了,就交给我,你赶紧去忙吧。”青年只好愣愣地退出了电梯,看着电梯门在自己面前缓缓关上。 这里好像是隔壁店铺,一家零售百货小商店的楼上,这样看来,一楼门面虽然看起来似乎是毫无关系的两家店铺,楼上却很可能是连通的。 电梯很快就升到了3楼,虽然已经想好了说辞,还是得全力应付好任何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 电梯门外铺着一层厚厚的地毯,装修华丽,看起来像个接待大厅。左前方还有一架电梯,根据方位判断,应该正是从那家玉楼春酒吧的位置上通向这里的。此刻,旁边的显示屏迅速从1变成了2,并且仍在上行。 这个大厅毫无隐蔽之处,无处可藏,自己右手边倒是有一个房间,可他无法确定里面是否有人,若是贸然进去,还不如待在原地,应付那个马上要出现的人,说不定更容易蒙混过关。 他只有不到5秒的时间做出判断——是面对来人,还是躲进房间? 既来之,则安之,他不打算躲避,决定正面迎敌。不过他打算打个时间差,于是便退回到电梯里,按下关门键。等了3秒钟之后才重新开门走出来,装作自己是刚到的样子。 外面有一个穿着黑色夹克衫的高壮男人,他似乎也对文峤的出现感到有些奇怪。 文峤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托盘被他留在了电梯中。他主动伸出手,向他打招呼:“你好,你就是这里的老板吗?是辉哥介绍我来的。”他编了一个常见的名字,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碰碰运气。 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一脸警惕:“你说谁?” “我当时也没听清楚他们说的是‘飞哥’还是‘辉哥’,普通话不太标准,也可能是我听岔了。”文峤继续和他周旋:“我听说你们这里招人,我就来碰碰运气。” 男人点了点头:“我们确实要人,但是你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文峤心里一紧,难不成这么快就要露馅?他继续装糊涂:“可他们和我说的就是这里呀!” “他说的应该是一楼吧,你怎么跑三楼来了?” 这人说的一楼自然就是指玉楼春酒吧,文峤继续和他扯谎:“一楼那种生意我以前做过,来钱太慢,我最近输了一笔钱,被催得实在没办法了,就想做点高端的。” 那人眼睛里的怀疑依旧没有减少,这时,客房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富态的中年女子出现在门口,向他们这里看了一眼,有些不满地说道:“阿辉,你在外面干嘛呢?” 原来这人就叫阿辉,文峤不禁为自己的“好运”感到心惊。 叫“阿辉”的男人走上前去和那中年女人耳语了几句,二人频频向文峤看过来,文峤却丝毫不心虚,甚至微微抬起了头,自如地接受着他们的审视。而他的目光实际上越过了站在门口的女人,向着房内看过去。 房内光线昏暗,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双交叠在一起的长腿,脚上穿的是一双红底鞋,放在身旁的那只随身挎包似乎也有些眼熟。 “怎么样,辉哥,你看我行不行?”文峤突然大声对着两人说道。 那条腿立刻放了下来,看起来换了个坐姿。 “你留个联系方式,今天就先回去吧。”阿辉说道。 正在这时,身后房间里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米老板,有人来了也不给我介绍,真不够意思!” 柳梦微从中年女人身后探出脑袋,眼神轻飘飘地落到文峤身上,瞬间便呆住了。她推开挡在门口的两人,来到文峤身边,眼含春水:“这个哥哥我曾在哪里见过。” 被柳梦微叫做米老板的女人惊讶道:“你们认识?” 柳梦微一脸羞怯:“简直和我的梦中情人长得一模一样。” 米老板看了他们二人一眼,笑道:“这人是来应聘的,按理说你两是同行,怎么还自个儿内部消化了?” “啊?”柳梦微松开挽着他的手,有些惋惜地看着文峤。 米老板趁热打铁:“来的不是金主,是吞金兽,你要是想养得起这样的男人,可不是一笔小钱能做到的。” 柳梦微咬着唇,依依不舍地看着文峤:“我知道,可我实在是舍不得,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沦陷了,米老板,你救救我。” 米老板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意味深长地说道:“妹妹,姐姐比你多吃过几年盐,各种各样的人也见了不少,按道理是要劝劝你的,但我也知道我今天说什么都不会管用。趁着年轻还能折腾的时候,多折腾折腾也不是什么坏事,否则到老了,想要找到年轻时候的这种快乐,就再无可能了。” “米老板说的对。”柳梦微附和道。 “你真的喜欢他?”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柳梦微睁着天真的眼睛看着这位雍容华贵的妇人。 米老板差点没控制住自己脸上的表情:“你知道到我这来找活干的都是什么人吧?” “知道啊,我不也是其中一员吗?大家身份对等,有什么不好?” 米老板这时候简直有点恨铁不成钢了,果然恋爱能让人的智商变为负数:“好,没什么不好,都是伺候人的工作,伺候谁不是伺候?这样说的话,我们刚才说的那件事,你算是答应了?” 柳梦微一脸无奈:“看来只能那样了,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 “好!”米老板露出欣喜的表情,走回房内,从酒柜上取出一瓶威士忌,倒了两杯,一杯递给柳梦微,然后飞快地和她碰了一下:“合作愉快。” 柳梦微正要将酒杯递到唇边,突然手上一抖,叫了一声:“哎呀!” “怎么了?”米老板皱着眉头问道。 “没什么,”柳梦微将酒杯放到一旁的桌子上,掐着腰说道:“突然有些胃痛,酒我就不喝了,今天就先到这里,我们改天再联系。” 匆匆告别了米老板,刚进入电梯,柳梦微反手就向文峤腰间掐过去:“你是不是想谋杀?疼死我了!” 文峤对她的“袭击”毫无反应,反而表情无比严肃:“绝对不要在外面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柳梦微楞了一下,知道他说的没错,但又不想向他示弱,便像个犯了错但又不愿意承认的小孩,小声说道:“那瓶酒要40万呢!” 文峤瞪着她说道:“所以呢?” “好奇嘛,我还没喝过那么贵的酒呢。”她继续小声嘟囔。 “你哪来那么多好奇心!”文峤终于忍受不住,语气愈发严厉:“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你为什么也在这里?不会是一楼酒吧的客人吧?”柳梦微不怀好意地笑道。。 见她似乎不把自己的担心当回事,一把拉住她,见四下无人,这才郑重地警告道:“这个地方有可能是个重要的犯罪窝点,你这样擅自闯进来,要是……破坏了我们的行动,你负得起责任吗?” 柳梦微见他真的生气了,态度也软了下来:“好啦,我也不知道你们今天晚上在这里有行动呀,不妨听听看我在这里打听到了什么消息,说不定对你们也有帮助呢!” 第五章 新一届的大学毕业生还有两个月就要正式步入社会,各奔东西了。大多数应届生此时都已经找好工作或开始实习,或者在找工作的路上奔波,或者趁着象牙塔里最后的这点无忧无虑的时间,进行一场具有纪念意义的毕业旅行。总之,学校里基本上已经看不到这群人的身影了。 不过还是有少部分毕业生还留在学校,至少每天晚上还住在学生宿舍。 这一天,一个女孩跑来找柳梦微,见老师对她似乎没什么印象,她便进行了简单的自我介绍。这个女孩名叫罗婉,是今年医药学专业的毕业生,曾经上过柳梦微的选修课。 “我的室友可能失踪了。” 柳梦微虽然疑惑,可还是耐心听完了她的讲述。 这位名叫罗婉的女生有一个同住室友,名叫杨希敏,大约十天前就再也没回过宿舍。 在否定了柳梦微对她行踪的一切猜测之后,罗婉斩钉截铁地说道:“老师,我很肯定,她现在一定处于危险之中,不是被人骗到什么地方去了,就是被人控制住了!” 紧接着她说出了判断依据。原来杨希敏的电话并不是一直无法接通,罗婉曾经拨通过几次,但电话里的杨希敏态度特别反常,不停喊叫咒骂,恶语相向。 “老师,你只要稍微去打听一下,应该就能知道小敏平时有多么温柔,待人多么和善,她是绝对不可能说出那样的话来的,她是在向我求救!我要是视而不见,她该有多么绝望啊!”女孩说地情真意切,可柳梦微仍然不解:“既然你有怀疑,不是应该去报警吗?” “我报过了,可警察听到小敏在电话里向我大喊,让我别骚扰她之后,就不肯相信我了。” “那你还有没有什么别的证据?”柳梦微也觉得有些为难,虽然罗婉说了一大堆,但大部分都是她的感觉和猜想,并没有什么实质性证据,甚至这个名叫杨希敏的女学生的电话偶尔还能打通,都不能算是失联状态,也难怪没有人信她。 见柳梦微也对她的说法将信将疑,罗婉这才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支吾着开口道:“老师,你知不知道小楼?” 小楼不是指某一个人,而是指一个电报群。所谓电报群,是一种跨平台即时通讯软件中的聊天室,由于这种通讯软件的服务器设置在境外,普通的联网是无法登录这些网站的,需要搭个梯子翻个墙才能接通进去,因此国内的法律法规很难对其进行监督和管控,于是,许多黑色产业链便在这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肆无忌惮地生长和发展。 而这个名叫“小楼”的聊天群明面上是用来交友约饭的,普通交友约饭当然不需要多此一举,也就是说,他们另有一个见不得人的目的。 据罗婉所说,曾经去过那个饭局的女孩每次回来的时候都拿着一个精美的礼品包装袋,有时是高档首饰,有时是奢侈品牌包。这种不仅能吃到山珍海味,还能获得上千元礼品的好机会当然不可能有人能够独享,很多女孩去了一两次便被新人挤了下去,毕竟哪有人不喜欢新鲜感,更何况是那些见多识广的大人物们。 要想继续留下来坐享其成而不付出任何别的东西,怎会有这样的好事?实际上,有些人原本就是为了攀关系,开拓交际圈而去的,并不在意这三瓜两枣。 “小敏上周也去过那里,我看到了。”罗婉说道:“我在新城步行街的一家24小时便利店里做兼职,那天我值的是晚班,在门口整理货品的时候,看到小敏就从我眼前走过,她和一个中年女人进入了对面一家叫‘玉楼春’的酒吧。自从那天晚上之后,小敏就再也没有回过宿舍。后来我为了查找她的下落,也加了那个群,这才知道原来那个酒吧就是他们的联络地点。” 罗婉怀疑,杨希敏的失踪和玉楼春酒吧里的人有关。 “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柳梦微依旧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对不起,老师,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不知道可以向谁说这件事,所以才想找心理系的老师说说话,希望能得到一些建议。”罗婉满脸愁容,求助般的看着柳梦微:“而且,我听说老师认识警察,还和他们一起办过案。” 你倒是消息灵通,柳梦微想着,第一次感觉和学生混的太熟也不是件好事,还有没有人记得她是教授犯罪心理学和神经认知科学的老师,而不是听别人倾诉烦恼的心理咨询师。她终于理解了那些学软件计算机专业的学生总是被抓去修电脑时的无奈心理了。 既然这是一个长期存在的秘密生意,自然有它的生存法则,为什么会因为一个普通女学生破坏规则?难不成是她先触犯了逆鳞? “他们的人已经约我见面了。”罗婉又说道,柳梦微心中一惊,只听她又说道:“可是……我现在好害怕,我……我不敢去……” 原来,罗婉已经和酒吧里的人接上头,打算潜入进去打探消息。是的,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有这种机会的,想买张门票参观高阶层人士的生活,还得先审查资格呢。 柳梦微就这样代替罗婉来到了这个地方,见到了那个名叫米兰的女人。 米兰对她很满意,甚至想交一笔大生意给她做。柳梦微和她胡扯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文峤出现。 “说实话,我倒不觉得那个女学生的失踪和这个地方在暗中做的那种生意有关,尤其是那家店的老板,看样子应该只是一个掮客,没必要自找麻烦,把事情闹大。” 文峤还没告诉她警方这边的怀疑,心里还在犹豫要不要说,柳梦微已经开口问道:“你今天来又是查什么案子?” 文峤没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你能确定那个叫米兰的女人就是这里的老板吗?” 柳梦微一愣,显然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她垂下眼帘,陷入思索,片刻后才幽幽说道:“根据我刚才和她的交流和观察来看,这个人应该没有结婚,但应该有一个关系稳定的情人,当然也不排除有若干个关系不稳定的情人。她性格强势,读书不多,应该是很小年纪就出来闯荡社会了。大概率不是家中独女,而且很有可能是老大或老二的角色。除非和家里闹得很僵,否则家里的大姐发达了,不太可能不把自家兄弟姐妹带在身边。” “根据我的了解,玉楼春这个地方就像人来人往,交换信息的驿站,米兰这个人就是江湖百晓生。她结识各式各样的人物,一旦发现她的人际关系网中,有人的需求能够相互匹配,她就会在其中牵线搭桥。” “六度空间理论,是指你和任何一个陌生人之间所间隔的人不会超过六个,最多通过6个人之间的人物关系网,就能联系上任何一个陌生人。但如果认识了米兰,就不再需要其他节点,可以直通你的目的地。” “所以,即使这家酒吧不是在她全权掌控之下,我也相信她在其中扮演的身份角色绝对不会小。” 听完柳梦微的分析,文峤又问:“她想让你去做什么?” 柳梦微仿佛突然才想起这一茬事来,脸顿时就拉了下来,没好气地说道:“他们想让我去接近一个叫贺儒林的人,这人好像也是哪个大学的教授,过两天要来云河市做交流访问,不知道是主办方的意思,还是他本人的意思,想在这段时间里找个伴游。”柳梦微说得隐晦,但意思已经不言自明。 “你刚才答应她了。” 柳梦微白了他一眼:“那还不是为了替你解围?你还没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儿呢!” 文峤最终还是把警方这边的怀疑告诉了她,柳梦微杏眼圆睁,显然是吃惊不小:“这个地方还涉嫌贩毒?” “现在并没有找到确切证据,还在侦查阶段。” 柳梦微突然感到一阵后怕:“如果这地方真的涉毒,那事情可就不那么简单了。” 文峤轻哼一声:“你现在知道害怕了?”见柳梦微咬着唇不说话,他这才安慰道:“不过,经过刚才的事,我倒是觉得这伙人应该没胆子做毒品生意。否则,我这样一张生面孔贸然出现在三楼,他们还能让我轻而易举地蒙混过关,基本上能说明那个地方是不怕外人去的。这些人自然不清白,但这黑的程度似乎也没那么深。” 经他的提醒,柳梦微也醒悟过来,觉得他说的有理。“这下好了,我要查的东西和你要查的东西看来都没结果了。”。 “不,我要查的东西可能确实没那么容易,但你想确认那个女学生是否是真的失踪,倒也没那么复杂。”文峤说道。 柳梦微眼睛一亮。 第六章 文峤带着柳梦微绕了大半座城,来到一片城中村,又在其中绕了几个圈,找到一扇平平无奇的蓝色卷帘门。这地方看起来像是个仓库,不过没有任何标识,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柳梦微一脸迷茫的看着文峤:“这是什么地方?” 文峤并未回答,而是站到卷帘门旁的墙壁面前,不知摆弄了一下上面的什么东西,竟露出一个只有手表大小的显示屏。 “开门。”文峤对着那小小的显示屏说道:“不然我就敲门了。” 过了大约5分钟,门口依旧毫无动静,柳梦微忍不住就要开口发问,就在这时,黑暗里凭空闪出一个人影来,就好像是从那灰色的墙壁里穿越而来,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二人身旁。 柳梦微毫无准备,差一点就要惊叫出声。那人一脸紧张,连忙上前了一步,做了个“嘘”的手势,又满脸愤怒地面对文峤:“大哥,你来这里干什么?还带别人来!” “你确定我们要站在门口说吗?” 那人叹口气,正想转身,可还是忍不住凑到文峤身边小声问道:“这人可靠吗?” 他等着文峤的答案,柳梦微也好奇地向他们望过来。 “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带她过来!”那人急了。 “就算我说可靠,你也不会信。” “那倒是。”那人挠了挠头,好像下了一个无比大的决心,又在墙壁上拨弄了一番,那里竟然出现了一个幽深的狭小洞口,看方向好像是通往地下。“碰到你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先进来再说吧!” 文峤率先走了进去,那人示意柳梦微跟上,她只好摸索着走了进去,不一会儿就听到身后重重的关门声,这里的空间顿时陷入了纯粹的黑暗之中。 “快走快走,停在路上干什么!”身后的人催促道,恶作剧一般地故意为难她。 “这么暗的地方也不装盏灯!”柳梦微抱怨道,她挥舞着手臂,摸不到任何可以扶的东西,没有墙壁,有没有栏杆,脚下似乎是一级级楼梯,现在的自己就好像站在无所依凭的悬崖边,一个不小心便会跌下去。 “嘿嘿,”身后那人怪笑了两声:“入口当然设置的越困难越好,为的就是困住一些不受欢迎的不速之客。快走,别挡着我的路。” 柳梦微咬了咬牙,正要挪动脚步,空中的手突然抓到一个东西——另一只温暖的,有力量的手。 “你脚下还有七阶楼梯,仔细数好。”文峤的声音像是打破黑暗的一盏明灯。 走过楼梯,又走了一段平坦的通道,眼前终于出现了些许光亮。文峤这才放开柳梦微的手,可那温暖的触感还停留在她手心里。 这个地下空间大约有四十平米,摆放了大大小小的各种盒状机器和仪器,看起来繁多但并不杂乱,光缆和指示灯飞速闪动,正从虚空之处源源不断地汲取着数据。桌子上摆放的屏幕也可谓是蔚为壮观,上下左右无处不在,几乎能把坐在桌前的人包围起来。 “我叫Tycho(第谷)。”那人往人体工学椅上一靠,不客气地自我介绍道。 “我是Maeve(梅芙)。” 第谷白了她一眼:“真名!” 柳梦微也有些恼了:“你都不用真名示人,凭什么要求别人以真名示你?” “那就请回吧。”第谷听了她的话,反倒一脸轻松。 “好了,她姓柳,是医科大心理学院的副教授,足够详细了吧。”文峤及时出声打断了他们二人的吵嘴。 第谷明显楞了一下,显然没想到眼前这个打扮地艳俗不堪的女人是这种身份。柳梦微为了在米兰面前塑造拜金虚荣的特点,特意化了浓妆,喷了香水,穿了最能凸显身材的针织衫,乍看上去确实和传统认知中教书育人的老师有些差距。 第谷轻蔑笑了一声:“看来这两年什么东西都在缩水贬值,RMB是这样,学历也是这样。” 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了起来,柳梦微面无表情地盯着坐在她面前的这个男子,突然幽幽开口道:“打个赌吧,怎么样,愿不愿意?” “什么赌?”第谷炽热的眼神中闪动着好胜的光芒。 柳梦微轻轻抬了抬头,原本她的视角就比坐着的第谷高,这下更加有种居高临下却又云淡风轻的压迫感,她轻轻吐出两个字:“你定。” 这份从容自信倒是让第谷有了几分改观,他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柳梦微面前说道:“好!我也不和你比那种毫无胜算的项目,免得说我欺负女人。” 第谷从桌上翻出一个A4纸大小的本子来,递给柳梦微:“《盗梦空间》里的游戏,在2分钟内画出一个能把我困住的迷宫。” 柳梦微没有立刻伸手去接,而是直直看着眼前这个傲然自立的男子,在她如水般清澈的眼眸正如一面明镜,照出你的模样,你的悲喜,你的优劣,你的一切。 “倒计时已经开始了,要是怕了可以直接认输。”见柳梦微迟迟不接他的本子,第谷冷冷地提醒道。 柳梦微接过了他的本子,但没用他提供的那支黑色油性笔。她从包里翻出了一支眼线笔,开始在纸上作画。 第谷自信地抱着双臂站在一旁,为了公平,他撇开眼睛不去看那纸上的图形,转身去冰箱拿了一听可乐,只一个轻巧的动作,便听到“嘭”地一声,气泡的轻微爆炸声响起,好像提前奏响的胜利号角。 文峤倒是没什么顾虑,就站在柳梦微身边看着她画,只是越看脸色越不对劲。 两分钟转瞬即逝,柳梦微放下了笔,合上本子,轻轻吐出一口气:“好了。” 第谷瞥了她一眼:“要不要再给你三十秒完善一下?” “不必,我也要开始计时了。” 第谷放下了手中的可乐,走上前来打开本子,硕大的草稿本遮住了他的脸,看不见他的表情。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现在是凌晨一点半,对于正常作息的人们来说,这个时间已经是精神力量最薄弱的时间段。只可惜,眼前这个有些不可一世的男人是个昼伏夜出的怪物,黑夜,才正是他的狂欢时刻! 可此时的他,却像一尊雕像一样静静伫立在文柳二人面前,没有任何动作,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啪!”第谷耳边骤然响起一声清脆的拍手声,将他从思考中拉了回来,一转头,正好看到柳梦微笑意盈盈的娇媚面容。 “你干什么?”第谷不满地说道。 “刚才有一只蚊子飞过去了,我帮你拍蚊子呢!” “现在这个天气哪来的蚊子?”第谷没好气地说道。 “怎么样?解出来了没有,已经过去两分钟了,要不要再给你三十秒思考一下?”柳梦微阴阳怪气地说道。 “什么?”第谷瞬间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的手表,他虽然没有刻意计时,但开始的时候他看了一下时间,是1:28,而现在已经是1:31了。 “我怎么感觉……好像才过去了几秒钟。” “沉浸在思考中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这不奇怪。”柳梦微解释道,紧接着她语调一转:“问题是,你解出来了吗?” 第谷咽了口唾沫,有些不服气:“你的这个迷宫根本没有解!你作弊!” 柳梦微就无辜的对着文峤眨了眨眼睛,文峤从桌上拿起刚才被第谷扔下的草稿本,看着两个人和小孩吵架一样,有些无奈地重新打开本子,翻到柳梦微画的那页迷宫。 “你仔细看看这个迷宫,根本没有岔路,从入口开始,沿着线走,就能一路走到出口。” “怎么可能!”第谷叫起来,不可思议地再次捧起那本本子:“我走了好几遍,总是在原地打转绕圈,你把迷宫的路连起来了,让它们形成了一个圈,所以,根本没有出口!” 柳梦微叹了口气:“你若是愿意用支笔在上面画一下,也不至于会说出这样的话,你未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可又听她笑起来:“不过也正是因此,我才设计了一个克里特式迷宫,它只有螺旋式的环绕,而没有任何分歧,简单到只需要蒙着头往前走,就能找到出口。” “我知道你自视甚高,觉得没有你解决不了的难题,越困难的问题反而越能激发你的征服欲,那些能一眼望到底的问题和答案,已经入不了你们的法眼。把简单问题想复杂,是那些聪明又自负的人的通病,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出他们的优越。找准弱点,反其道而行,这就是破局的关键。” “不过,我确实用了些手段,才得以用一个最简单的图形把你困住。”说罢,她拿起那支眼线笔:“我没用你那支笔,是因为那支笔画出来的线条太细。如果能让黑色的线条部分和白色的空白部分均匀分布形成一圈圈的螺旋,会对人的视力形成更大的考验,只要盯着看一会儿,黑白就会开始混淆,甚至会让人觉得整个图形都动起来了。况且,这原本就是一种常用的催眠图案,你一时半会儿没看出来,也属正常。”。 第谷已经拿起笔开始在纸上画起了通道,果然,不一会儿,他就有些颓丧地将本子再次合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他再次抬起头来时,却已经是一脸轻松,他看向柳梦微的眼神多了一丝友好:“愿赌服输,你赢了。” 第七章 “我说你该不会是想要钓鱼吧?找人这种事有必要让我来做吗?你们警察的工具不是更多,还合理合法。”第谷一脸警惕地看着文峤。 “你有警察没有的优势。” “是吗?”第谷刚刚才在和柳梦微的对决中吃了一记败仗,这时听到文峤的夸赞,心里不由又美起来:“那你说来听听。” 文峤可不惯着他,严肃地说道:“现在有一个女学生疑似失踪,警方当然可以按照流程立案,申请,审批,然后查找她的定位,最后可能会发现只是虚惊一场,但也可能早已无力回天。而如果能够提前几个小时发现,说不定就有挽回的余地。” 第谷终于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重新做回电脑面前,灵活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起来,可嘴上依旧不肯轻易饶过他:“这个人有没有被绑架不好说,反正我是被你绑架了,道德绑架!” 敲了一半,第谷回过头来郑重其事地对文峤说道:“不过,我们提前说好了,今天这件事责任全在你们两个,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是被胁迫的!” 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衍生了一门名叫社会工程学的学科,社会工程师善于收集各种你能想到和意想不到的所有资源和途径挖掘出他们想要的信息。黑客领域的社工则会利用网络公开资源,同时利用人性弱点干预其心理,以达到入侵系统的目的。这些弱点可以是一些毫不起眼,未曾注意的细节,如到处乱丢的个人信息数据,登录软件APP时随手勾选的合同协议或放开授权,每个网站软件上使用相同的密码等等。如今,社会工程学攻击已经是排名数一数二的网络攻击方法。软件工程师可以构筑一个严谨安全的系统,并且定期为这个系统打补丁以便能够堵上各种新出现的安全漏洞,但一个系统无论多么安全可靠,都面临着一个最大的威胁,那便是它们的使用人,人性的漏洞永远是最容易被攻破的。 黑客将泄漏的用户数据整合分析,集中归档到一个名叫社工库的数据库中。社工库里保存着成千上万普通大众们的个人隐私信息,互联网大数据时代,人人都在“裸奔”。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第谷的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地图,他皱着眉头看了半天,最后终于说道:“通过手机信号的三角定位,初步确定这个号码的持有人现在应该在版纳一个叫勐腊的县城附近,并且用身份证在一个叫红叶酒店的旅馆登记入住。看起来挺正常的,她是不是出去旅游了?” 文峤浏览了一遍他导出来的信息。“你没发现问题吗?” “什么问题?” “她是如何到达版纳的?你都能查到她最近的入住记录,却没有发现任何出行信息,火车票,飞机票都没有记录,她就好像凭空出现在了那里。” “就不能是自己开车吗?或者和别人拼车,现在自驾游也很流行。”第谷不觉得这是什么疑点。“要我看,人家就是出去旅游了。她的手机正常开机,偶尔还有通话,昨天还在社交平台上发了几张照片。怎么看都没问题,你们是不是想太多了?” 真的……只是他们想多了吗?如果是这样当然最好,可文峤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一时间又找不出来。他正想要回头叫柳梦微也来看看,却发现她已经半靠在一旁的真皮沙发上,看样子已经睡着了。 第谷也有意无意地顺着他的眼神向那边瞅了一眼,柳梦微已经将脸上的浓墨重彩擦掉,露出一张干净白皙的面庞,柔软浓密的黑色卷发随意地散落,像一只安静又温顺的绵羊。 第谷嘟哝了一句:“这个样子倒是顺眼多了。”接着又用手肘碰了碰文峤,一脸坏笑道:“你老实说,你俩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文峤面无表情。 “我冒着风险帮你这么大的忙,你竟然连这点小事都要瞒我!” 文峤看了他一眼,淡然说道:“非要说有什么关系的话,差不多就是你我之间的那种关系。” 第谷瞬间和他拉开了距离,抱着双臂护在身前:“你可别乱说啊,我和你有什么关系?算起来我们这也才是第3次见面而已!” “确实就是这样,我们见面的次数也不多,如果非要我描述一下这种关系……”文峤停顿了一下,思索片刻后说道:“你们是具备专业性,有较高利用价值的,危险可控的,底细不明的,可部分受信的……相识之人。”是的,他们之间,恐怕连朋友这个词都够不着。 第谷听了他的这番话,嘴巴张的简直能塞下一颗鸡蛋,呆了片刻后才说道:“我简直要对老兄你有种崇拜之情了。我一直以为我们这种技术宅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严谨最理性,最接近机器人的群体,没想到今天让我遇上了你,真是甘拜下风。” “我说的是实话。”文峤认真说道。 “确实,”第谷撇了撇嘴:“我还真没听过有人能把假话编得这么真诚。不过你未免也太实诚了点!我真想把她叫醒,让她也来听听你刚才的那句话,问问她有什么感受,哎,恐怕会非常失望吧。” “你不要再胡说了,就算你直接问,她的回答应该也和我差不多。” “是吗?”第谷再次不怀好意地凑近文峤,“你们刚才进门的时候还手拉手呢,别以为我没看到。今天我FFF团团长必须严肃审判你们这些口是心非,矫揉做作的男男女女,你敢不敢和我打个赌?” “不赌,我不喜欢和人打赌。” 第谷急了:“你这人怎么那么没劲,你必须跟我赌,我非要扳回来一局才行。”原来他还想着刚才的败仗,心里憋着一口气。 文峤无奈,只好依言:“今天反正你都已经破戒了,不如再帮我查一个人。”文峤借机和他讨价还价:“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第谷压着声音叫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人是不肯吃一点亏啊,你上辈子一定是黑心资本家吧!得寸进尺的本领练得炉火纯青!” “不是给你记了一笔人情账了吗?”人情账最难还,文峤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有些后悔,今天发生的任何一件事,实际上都用不着一个刑警队的法医去负责,这大概就是被鬼迷了心窍。 第谷不屑道:“切,你的人情有什么用?” 文峤思索了一番,郑重地承诺道:“要是你以后被人绑架了或者受到生命威胁,我会尽力救你。” 第谷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表情僵在脸上,简直有些哭笑不得:“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要是出了什么事你本来就应该救我,你可是警察啊大哥!” “如果发生在别的辖区,那就与我无关。” “你!你要不要听听看你在说什么?37度的嘴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 “我还以为你早有这种觉悟。” 听到这话,第谷一怔,随即有些落寞地撇过头去。 “哈哈,刚才那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第谷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可心中仍然受到了几分触动,他想过自己做这些事会有一定的风险,但从未想过这种风险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了要怎么办。 “这个世界远比你想象的要危险。”文峤提醒道。 第谷白了他一眼,“这还用你说?” 他的眼睛闪闪发光,像是黑夜里遥远却明亮的恒星。“我要是害怕,从一开始就不会做这件事了。你们正规军毕竟人数有限,很多时候也只能抓大放小,戴着镣铐跳舞。但我们不一样,没有人要求我们这样做,可当你拥有能力的时候,又怎么可能忍得住不去使用?我的良心约束我不能用它去害人,那我便用它去帮助人,去对抗黑暗。很开心能成为一个有用的人,每次战胜那些躲在阴暗角落里的老鼠臭虫,我都会感到无比畅快,这是任何其他事都无法给我带来的满足,你应该知道一个人如果能够找到可以为之奋斗,可以从中汲取力量,甚至快乐幸福,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吧?很多人活着就只是活着而已,我很幸运。” 他拍了拍文峤的肩膀“我有很多这样志同道合,但从未谋面的朋友,我们做事全凭心证,但这一行做久了,也深刻明白,最不可靠的便是人心。所以,条子哥,你可要帮我守好门啊。”。 文峤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一张脸冷得如同南极的冰川,心里突然多了一团越搅越乱的麻绳。 见他这副无比严肃的神情,第谷轻笑了几声,故意轻描淡写地炫耀道:“放心,我不会出什么事的,大不了老子洗手不干了,回家继承老爸的亿万家产!” 第八章 柳梦微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接近早上9点,她伸了伸手脚,发现身上盖了一条羊绒毛毯,柔软轻盈得像一朵无形的云。 “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第谷把杯子里的豆浆吸得嗤嗤作响:“要不要吃早饭?” 柳梦微环顾了下四周,这里只有她和第谷两个人,没有看到文峤。 “你的好哥哥上班去了。”第谷调侃着说道。 “我怎么睡着了?”柳梦微好像还未完全清醒。 “哈?你还好意思说,昨天晚上我们两个人忙了一宿,您老人家倒好,舒舒服服的睡了一整晚。” 柳梦微突然觉得手上有种异样的触感,抬手一看,原本空空如也的左手腕上此时竟然带着一只白色手表。 “这是……什么东西?” “送你的礼物,喜欢吗?”第谷把最后一块面包丢进嘴里。 “礼物?什么时候……为什么要给我这个?”柳梦微有些疑惑,便想将它从手腕上解下来。 第谷忙说道:“别摘呀,别辜负了人家一片好意。” “是……文峤给我的?”柳梦微更加疑惑。 “当然啦!不然难道是我吗?你是我什么人,我干嘛要送你礼物?”第谷没好气地说道:“这是现在市面上很流行的那种智能手表,可以监测各种健康指标,还有一些提醒、通话、定位之类的功能,要是遇上什么紧急情况,说不定还能起到点作用呢,你就带戴着吧,以防万一。” 柳梦微虽然还有些懵,但这小东西做工精致,款式典雅,看着也不讨厌,便随它去了。主要是现在也没心思在意这么一件小事,她的思绪还有些混沌,身体从梦之海洋里出来了,意识好像还留在那里。 这是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只能徒增烦恼和困扰。 她用手撑着扶手站了起来,可下一秒,便是一阵天旋地转,令她重新跌坐回沙发上。 她好像做了一个梦,却在醒来的那一刻将它遗忘。这是正常现象,在大脑皮层生成梦境的时候,用于存储记忆的脑区功能却是关闭的,所以,很多梦境内容在清醒之后就会像流沙一样从指缝中漏掉。 可她又有一种感觉,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梦境,必须要想起来,偏偏这已经不可能做到,再厉害的魔法师也不可能无中生有,更何况,就算真的能够找回这段记忆,你又如何确定它的真伪呢? 柳梦微不知道的是,那个消失在虚空中的梦并非没有留下痕迹。 文峤慢慢靠近熟睡中的柳梦微,把她纤柔的手腕握在掌中,想给她带上那只表,就在这时他的小臂感受到了一股力量,她反手抓住了他——醒了?文峤做贼心虚般地心中一紧。 可柳梦微依旧双眼紧闭,面容平静,刚才那一下应该只是运动神经的条件反射而已。正当他打算走开时,柳梦微嘴唇翕动,竟然开始说话:“062731,雨灵,黄色。” 文峤一愣,他听得不太真切,又向她靠近了几分。 “062731,雨灵,黄色。” 后两个词听着他不明所以,可那串数字……他永远不可能忘记!可她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个代码!难道她从一开始就早就知道? 天还没完全亮的时候,文峤便离开了,他突然有些害怕和这个女人待在一起。 下午的时候,他们从禁毒大队那里获知了一个消息。城郊的一条乡村公路上发生了一起车祸,司机醉驾,撞死了一个30多岁的女人。原本以为,这就是一起偶然的意外事故,可不知怎么的,这则通报正好被雷贤明看到了,上面的死者姓名让他感到莫名熟悉,很快他就想起来这人是谁。 在跟踪摸排毒贩们的交易过程中,这个女人也曾经在他们的视线中出现过,她是其中一名毒贩的情人,二人还育有一子。 他们很快联想到,这就是对他向警察招供的惩罚和报复。而那个实施谋杀的醉驾司机已经是一名癌症晚期的病人,可能只有半年好活。更加巧合的是,一个只能算做是小康的家庭,女儿却在上个星期登上了去美国读书的飞机。 他们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还在羁押中的毒贩,这个面相凶恶的男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呆愣了好几分钟。渐渐的,他脸上的五官皱在一起,张大嘴巴开始咆哮:“是你们害死了我老婆!是你们!你们这些杀人犯!” 警察原本想要利用他的仇恨让他交代更多有用信息,却没想到这实际上是一记昏招。 “你们要我交代问题的时候说得那么好听,我说了,结果呢?说什么只要配合你们,早点把人抓住,就不会有危险,现在人都死了,你们的承诺呢,保证呢?全都是放屁!我老婆是你们害死的,给我记住,你们手上沾了她的血!” 他把责任全部推到警察身上,雷贤明也没什么办法,看来这个人身上的线索是废了。然而更糟糕的还在后面,这个贩毒集团的毒辣手段,不仅是对背叛行为的报复,更是对手下其他人的严正警告。这样一来,他们即使能抓到团队里的其他人,估计也很难从他们嘴里审出有用信息了。 雷贤明遇到过心狠手辣的恶劣暴徒,也遇到过心思缜密如丝的奸邪小人,可将这两者结合得如此之好的对手还是第一次遇上。他心中的压力陡然上升,同时,要将他们击败的那股动力也源源不断地在心中积聚起来。 凌枫加上了酒吧里那个叫小奇的男人的好友,只不过,小奇不知道的是,和他聊得火热的那个账号背后,可不止一个人。因为凌枫的聊天技术实在是不怎么样,老是问别人某句话该怎么说?某个问题又该怎么回复?最后,连周震也忍不住笑他:“隔着手机谁知道对面是男是女,是猫是狗?你不如就把对面当做一条会说话的狗。” “可那样也很奇怪,你要怎样和一条会说话的狗聊天嘛?”凌枫实在不太习惯这种拐弯抹角的交流方式。 “你是不是没养过狗?” “小时候家里好像养过一条狗,不过那时候我年纪小,对它也没什么印象。”凌枫答道。 “那就是了,养过狗的人都知道怎么和狗聊天。”周震笑道。 “怎么聊?”凌枫有些好奇。 周震思索了一下:“简单来说嘛,就是恩威并施,下达不容抗拒的命令,同时不吝啬最甜美的夸奖。要不然,您去警犬基地学习学习?” “出的什么馊主意?”凌枫骂了一声,手机传来一阵提示音,打开一看,小奇发来了一条新消息。 “哥哥,今天晚上我们有聚会,你来吗?” “什么聚会?” “就是大家聚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玩游戏啦。” “可我也不认识你的朋友。” “那有什么关系,来一次就认识啦,来吧,来吧。” 凌枫在心里抱怨着,你一个人我都已经招架不住,参加聚会岂不是要我的命?我才不去! 他点开小奇的朋友圈,一条条仔细翻看起来。里面都是他到各处去游山玩水,购物狂欢的照片,分享各种化妆品,衣饰鞋服,美食美景,以及他本人的花式自拍。出现在他照片里的人也很多,男男女女都有,全都青春时尚,潮流个性。 其中一张照片引起了凌枫的注意。 这张照片明显是在一个光线昏暗的地方拍摄,已经触发了手机的夜景拍照功能。沙发上坐了三男两女,全都肆意开怀大笑,显得自信而阳光。可就在照片的一个角落里,凌枫敏锐地发现了一个东西。 那东西只露出一小半,看形状应该是一个金属罐子,顶部还有一个尖尖的喷头,和喷射奶油罐有些类似。。 他的神经在看清这东西时,便突突跳了起来,他继续搜寻,果然在下一张照片中发现了他要找的东西,一只黄色的橡胶状物体,看样子是一个干瘪的气球。 看到这里,凌枫再也坐不住,他跳了起来,他要去找雷贤明。 第九章 凌枫再一次来到玉楼春酒吧,不过,这次去的是二楼。 2楼的房间布局有点像KTV包厢,走过每个房间时,他也确实听到了房间里有从音响喇叭中播放出来的声音,有鬼哭狼嚎的唱歌声,也有动感奇幻的游戏电子音。 小奇告诉他,他们在205号房间,凌枫来到房门口,透过门上的小窗向里看去。 包间里大概有四五个人,两两靠在一起,也不知在做什么说什么,这里的房间隔音措施做得极好,即使把耳朵贴在门上,也不太可能听清里面说话的声音。 凌枫心里还是有些打鼓,倒不是怕危险,他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先打个电话。可就在这时,包间的门被人从里面打了开来,一个理着平头,黑色夹克衫的年轻男人突然出现。 二人都没料想到门口正站着人,里面的人还差点没收住脚步,几乎就要迎面撞上凌枫。 凌枫连忙收起心中的慌乱,扯出一丝微笑,向他伸出手:“你也是小奇的朋友?来这里玩的?” 那人表情古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盯得凌枫心里有些发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伸手轻握了一下,又连忙撒开,轻轻低了低头,“嗯”了一声便走开了。 这怪异的举止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人不对劲——他好像很怕我似的,凌枫心里想道,为什么要怕我?难道……他知道我的身份?从未见过猫的老鼠,在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猫时,不用教也知道应该马上逃命。 像他们这种职业,接触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只是没想到,这次运气这么“好”,出师未捷,还没进门就让人给认出来了。不过,他更应该感到庆幸,自己面对只是一群可能的吸毒者,而不是贩毒者。 凌枫没有进门去,而是转身向刚才那人的方向走过去,只是直来直去的走廊实在不适合跟踪观察,他也不管会不会暴露,赶上去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臂。 他手里拿着手机,已经在拨号界面了。 凌枫手里使力,捏住他的手腕。那人吃痛叫道:“你干什么!” “哥们儿,和你商量个事儿?” “你放开我!”他扭动着手臂,想要挣脱束缚。 “你知道我是谁吧?”凌枫目光犀利,不容他抗拒。 那人的气势顿时弱了下来,低下头不敢看他,也不敢回答。 “你可以装作不知道,这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损失。你要是愿意配合,提供线索,还有奖励。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见那人依旧不答不应,凌枫只好继续施加砝码:“这个地方有问题,这一点你心知肚明吧。而且,就算没有问题,我们也能查出问题,到时候,你们所有在场的人都脱不了干系……配合我们工作的除外。” 那人皱了皱眉,一副万般纠结的样子,刚想开口说话,这时候,走廊拐角处走来一个人,竟是小奇。 小奇一见到凌枫便连忙走上前来,连声叫道:“哎呀,陈哥,原来你在这里呀!我说怎么明明到门了口迟迟见不到人,还以为你迷路了。咦,晓晓也在啊,你们俩认识?” “嗯。” “不认识。” 凌枫抢先说道:“刚刚才认识,你不是说来了就认识了吗?” 小奇也笑道:“对对对,我们快回去吧,就等你们俩呢,人到齐了就可以开始了。”说着,一边挽了一个,就要把他们带回去。 “我……我上个厕所。”被叫做晓晓的那人挣脱了小奇的手臂,向退后了一步。凌枫也停了下来看他,只是他跑得飞快,一个眨眼就不见了。 他们回到包厢之后的五分钟,晓晓才姗姗来迟,一进门,便看到凌枫那无处不在的目光。 见人都到齐了,小奇拿出一个铁盒,众人纷纷把自己的手机放了进去,轮到凌枫时,他没有动。 小奇故意碰了碰他的腿,撒娇道:“平时玩的还不够吗,到这里来就别再玩手机了。” “好吧。”凌枫只好把自己的手机放在那个盒子里。 “你最近又发现了什么好玩的?”其中一个人问道。 “你这个死鬼,除了吃喝嫖赌还会干什么?”小奇骂了一声。 “我会的可多了,要不要给你露一手?” 众人开始起哄,小奇说道:“哎呦,你可别在我们这位新朋友面前丢脸了喂!” “就是就是,这位你还没给我们介绍呢。” “这位是陈哥。”小奇坐到凌枫身边:“还不知道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我是自由工作者,平时就给人写写稿什么的。” “哇,原来是大作家呀。” “我算哪门子作家?就是写几个字糊口饭吃而已。” “不必谦虚了,陈哥一看就气度不凡。” “哎呀,出来玩就别谈工作,还是让我们看看今天你准备了什么好东西吧。” 小奇白了那人一眼:“就你最心急,不过我们今天有新朋友,还是悠着点,别吓到人家。” 那人哀叹了一声,好像很失望,凌枫也很失望,可他又不能表现得太直接,可一直这样被动等着也不是办法,他站起来走到那个叫“晓晓”的男人身边坐下来。 “你们到底在这里做什么?”凌枫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得见的声音问道。 晓晓显得拘谨不安:“就是……就是喝酒唱歌。” “不妨和你直说,我们的人现在就在外面等着,抓不到大的,也得捞些小鱼小虾,总不能让我们白跑一趟。”凌枫再次抓住了他的手臂,装作亲昵的样子,实际上手上暗暗发力,就是要给他带来压迫感。 刚才他有大把机会可以向同行的这些朋友告密,但是他没有。既然没有,就说明他动摇了。一边是有着表面交情的狐朋狗友,一边是不容抗拒的法律威严,夹在这两者之间,确实让他进退两难。就算在认出凌枫的那个瞬间,他下意识的想要告知自己的朋友,可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他依旧没有行动,也说明了他的大概率不会行动。 付出行动也是需要勇气的,勇气这东西,总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凌枫感觉到晓晓的身体开始微微发颤。 “哎呀,陈哥,你和晓晓很谈得来嘛,怎么一直在和他说话,都不理别人,我都要吃醋了!”小奇走上前来拉他的手臂。 凌枫苦笑道:“你刚才和别人在说话,我也不好打扰你们。” “你说这话可就太见外了!”小奇装作不高兴,端了一杯酒递给他。 凌枫接了过来,小奇和他碰杯,便将自己杯中的酒饮而尽,然后邀请一般地看着他。 凌枫正要举起杯子时,突然感到手臂上被人捏了一下,晓晓偷偷瞥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光线昏暗,可凌枫还是察觉到了。 他心里顿时明白了些什么——要找的证物出现了,就紧紧握在他手里。 “怎么不喝?”小奇问道,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这是什么酒?”凌枫故意拖延时间。他和雷贤明约好了,只要发现有人使用违禁品,他就会通知禁毒队进来抓人了。只是现在情况出现了一些变化——他没想到,这场聚会很可能只是针对他一个人的局。 在凌枫原来的设想中,这群瘾君子应该会找个隐秘的地方大吸特吸违禁品,等到药效上了头,即使外面的人冲进来需要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可能会销毁证据,但也绝不可能全部清理干净,这样就能将他们抓个现行。可现在,唯一一个疑似是物证的东西就是他手里的一杯酒,凌枫甚至还无法确定是否可以相信晓晓的暗示,他要如何以一敌五地保住这杯酒呢? “雪莉酒。”凌枫突然觉得小奇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冷冷的威胁。 没办法了,事到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在衣服口袋里暗中操作着另一部手机,给外面的雷贤明发出了信号。 凌枫向小奇投过去一个轻松的微笑,再次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这种药物的起效时间很快,自己都已经以身试毒了,雷队,希望你们的动作快一些啊,凌枫心中焦急。 以前都是道听途说,或者从纸质资料上了解,今天他终于有机会亲身体会一下,这些药物的可怕之处。 他感觉时间还没到一分钟,自己的意识就开始出现了模糊,仿佛陷入了一种失重状态,身体开始漂浮,手脚开始不受控制——探测卫星与地球失去联系,迷失在深空;远航的船只失去罗盘的指引,在暴风雨中堕入大海。。 无能为力,这种无力感即将把他淹没,再坚定的意志力也无法违抗物理和化学定律。 在最后一丝意识飘散之前,凌枫终于听到了久违的破门声。 第十章 凌枫醒来的时候,凌泠正守在他身边。见他醒来,连忙扑了上去,连声抱怨:“你是不是傻?干嘛要真的喝?我看到你被人抬出来,差点就吓疯了!” 凌枫摸了摸她的头:“我没事。” “还好只是麻醉剂,要是那个变态在你杯子里放一些有成瘾性的药物怎么办?”凌泠的担心并没有因为他的醒来而减少。 法医及时给凌枫做了血检,在他血液中检测到了高浓度的γ-羟基丁酸,这种合成毒品对中枢神经系统有强烈抑制作用,无色无味,可致暂时性记忆丧失、恶心、呕吐等症状,被犯罪分子用作麻醉药品或迷奸药物,又称神仙水、听话水。 “不会的,那些毒品有特殊的吸食方式,一般不会混在饮料里口服。” 凌泠气不打一处来:“都这样了,还要说大道理,你就不能想想自己的身体,那东西喝下去能有什么好?再说你干嘛非要喝,就不能等我们的支援吗?” “我必须在他们察觉之前保留证据,要是他们在我们的人赶到之前把违禁品扔到马桶里冲走怎么办?” 凌泠说不出话来,转过身去不愿理他,可凌枫却有一肚子问题。 “他们搜查的结果怎么样了?” 凌泠嘟着嘴不想理他,直到凌枫做势要站起来,她才不情不愿的向他汇报了他昏迷之后的情况。 禁毒队带着两条威风凛凛的缉毒犬把酒吧的角角落落都搜索了个遍,敬业又严谨的狗警官对几个包厢中的沙发、地板处的缝隙都做出了反应,这些隐蔽的角落不容易清理和打扫,最容易藏污纳垢,这回倒是间接地帮他们保留了证据。 那天在玉楼春二楼包厢里一共有28人,经过尿检,查出了8人在过去一周内有吸食违禁品的情况,又经过审讯,找出了5人有吸食或购买大麻、笑气等新型毒品的违法行为,现在已经全部依法依规关押在拘留所了。 “那个给我下药的人呢?”凌枫最关心的问题凌泠还没有说。 凌泠满脸厌恶:“那个混蛋好像是个惯犯了,那几个和他同行的人里,有一个好像也是这样才和他走到了一起。” “这样也能走到一起?”凌枫有些惊讶。 凌泠嗤笑一声:“就是啊,谁知道这些人是一个什么样的脑回路,被人卖了还愿意帮着数钱!哦,好像就是那个什么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反正我是无法理解。” 你最好不要理解,凌枫想着,可他又很快想到一个问题,便接着问:“既然如此,那人怎么还愿意站出来指证他?” “自然不愿意啊!” “那你们是怎么知道他们两个之间的这种关系?” 听到这个问题,凌泠突然有些不服气:“那当然是我们那位神通广大的心理学家的本事咯。” “柳教授也来了?” 凌泠突然调皮一笑:“感情在我哥哥眼里,这世界上就没有别的心理学家了是吧?” “说什么呢!”凌枫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然后迅速转移话题:“到底是怎么回事?” 凌泠眼神暗淡下来。“我也搞不清她是怎么知道的,好像她总是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和她相比,我就像个智商永远不在线的傻瓜。” “你不需要和任何人比。” “怎么可能嘛,”她叹了一口气:“你看到别人在闪闪发光,难道不会自惭形秽?” 凌枫有些心疼的看着妹妹,她的心情自己并非不能理解,因为他深知自己也并非天赋型选手,便只能勤能补拙,好在努力付出之后也有所回报。别人100分的付出可以收获80分,而自己100分的付出或许只能收获60分,可他日复一日的坚持,最终还是打败了所有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天才。 “你可以羡慕别人,甚至是嫉妒别人,但是永远记住一点,那就是不要停下自己的脚步。”凌枫轻轻握住妹妹的手,眼睛里有最深切的关怀。 不知道为什么,柳梦微那天也去了玉楼春,楼下抓捕行动开始的时候,她也听到了动静,米兰让她从后门离开,她却反其道而行,直接坐到警方的部署车辆中去了。 奇怪的人类心理,爱上加害人的受害人,甚至愿意帮着他对抗全世界。不过,柳梦微解释道,这其实是一种人类的自我保护机制,只要从内心深处认同施暴者,认为他施加在自己身上的伤害是一种特殊的爱护,那么他在过去做的种种恶行就会消失,至少会在受害者的心理上消失。 在物理和化学层面上不可能实现的无中生有,在心理学层面上却随处可见。 那个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受害人就是提醒凌枫酒水有问题的晓晓,他这么做也不是为了将功赎罪,而是不希望小奇找到新欢而抛弃旧爱。 而晓晓初见到凌枫时局促不安的怪异表现,更多的则是出于对潜在“情敌”的反感和厌恶。 现在他们找到了一处聚众吸毒的地点,抓到了一个试图用精神类药物控制他人的变态狂,可对于隐藏得极深的那条贩毒网络,依旧毫无头绪。 小奇坚称他只是想玩个游戏,没有害人之心。审讯的同志简直要被他的厚脸皮气笑了,人赃俱获都能狡辩。可就在这时,小奇说出了一句令所有人都想不到的话。 “你们要是不相信,自己去问他嘛,这都是他自愿的,甚至可以说是他要求的,怎么现在能怪到我头上来?我多冤枉啊!” “你是不是把我们当傻瓜!”审讯的民警终于忍无可忍,拍桌子向他吼道:“怎么可能有人会要求别人对自己下药?就算你想要狡辩,也找个好点的理由吧?” 然而,此刻在门外监听审讯内容的凌枫心却越跳越快,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确实曾经…… “他曾经问过我,有没有可以助兴的药。我这才特意给他弄了点来,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靠谱的买家。说起来,这应该只能算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情趣游戏,凭什么因此抓我?” 审讯室门外的众人这时也忍不住向凌枫投去询问的目光。 太好了,被这表面上人畜无害的家伙摆了一道!他确实曾经说过那句话,要他如何否认?可如果承认的话,再加上他警察的身份,岂不是变成了明目张胆的钓鱼执法?? 太可笑了,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凌枫的拳头握得越来越紧,透过单面玻璃看着里面一脸无辜又理直气壮的小奇,顿时觉得这张清秀的脸庞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我一定会找到你的破绽,凌枫在心中暗暗发誓。 第十二章 便利店的门被人推开,一阵清脆的风铃声随之响起。 走进来一个皮肤有些黑,身材瘦小的年轻男子,一颗剃着板寸的圆脑袋在货架中来回穿梭了几圈,最后慢慢挪到了收银台前。 他的眼睛把摆在收银桌上的东西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那里放着一些零碎的小商品,口香糖,巧克力棒,打火机等等。 见收银的小姑娘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这才有些局促地问道:“这个怎么卖?” “你说这个?”罗婉指着一个塑料圆筒里装的东西。“6块钱一颗。” 他顿时瞪大了眼睛:“6……6块钱……一颗?!” “这是零卖的价格,还有包装好的。”罗婉从身后的货架上拿出一个金黄色包装的纸盒说道:“如果要送人的话,最好还是买盒装的,自己吃的话应该就无所谓。” “这一盒要多少钱?”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罗婉被他的表情逗笑了:“这一盒98,里面一共有15粒。” 他的眼珠子又开始乱转:“一粒6块钱,15粒怎么就要98了?” 罗婉耸了耸肩:“价格也不是我定的,我也只是帮人打工而已。” “好贵……”他喃喃吐出了两个字。 “这是瑞士进口的软心巧克力糖,听说味道很不错,买的人挺多,一些顾客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带些回去。” “怎么有这么多颜色?每种颜色的味道都不同吗?”他在塑料桶里抓了一把,捧出一把花花绿绿的糖果。 罗婉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也没有吃过这么贵的糖,不过我想应该是的吧,一般的糖果都会用不同颜色的糖纸来区分口味。” 他松开手,那些糖果又重新掉回了塑料桶里。 罗婉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容:“买一粒尝尝吧。” “不……不了。”他缩回了手。“太贵了。” “你看起来有些眼熟,你是不是在对面酒吧里工作的?” “诶,你……你认识我?” “好像看见过你几次,我没认错人吧?” “嗯,我在酒吧的后厨打工。” 还有5分钟,日历上的日期便要开始跳转,整条街道都寂静了下来,偶尔传来几声车辆驶过的轰鸣声和行人嬉戏打闹的叫骂声,竟然有了种鸟鸣山更幽的意境。 这个时间,便利店里没有其他人,罗婉也难得有兴致和来买东西的客人聊上几句,更何况,看那小伙子似乎也并不排斥这样做,大概他也很久没和人说这么多的话了。 他看起来年纪很轻。 你是哪里人?他说了一个西南某地的城市。来了多久?三个多月,在老家结了婚又过了个年才来的。哦,那要等到明年过年才能回家了吧?是啊,来回一趟也要花不少钱呢。会想家吧?他嘿嘿笑了两声,没好意思说出口。不过,有些人来了这里就把这里当家了,千方百计要留下来,你不想吗?我不想,我也……留不下来。没看出来你还挺清醒的。 你呢?你又是哪里人?罗婉也说了一个西南某地的城市。哎呀,我还去过你们那里呢,可以算得上是半个老乡哩!你在这里多长时间了?我在这里上学。上学……嗯,上学好啊,你在哪里上学?医科大。哇!以后你要当医生呀!不一定。为什么?因为我学的不是治病救人的本领。啊?那你学的是什么?我学的是赚钱的本领,赚了钱才能活下去。唉,你说的对,要先赚钱……原来你们有本领的人都在考虑怎么活下去……越有本事的人越想着怎么赚钱,他们的生活就是赚钱,赚钱就是生活……哦,原来是这样吗,不过有钱人的烦恼再多也不可能比我们这些穷人多吧,所以说再多都是虚的,还是得赚钱…… “你叫什么?”罗婉问道。 “李海星。” “我叫罗婉。” 又是一个冷清又孤寂的夜晚,只有便利店玻璃中透出来的幽幽白光勉强在其中撕开了一个口子。罗婉独自坐在窗前的小餐桌旁,盯着外面空无一物的街道发呆,直到从对面走出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向他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李海星也看见了她,可他却不像罗婉那么自然,竟然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想要躲开。 大概也是因为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举止太不礼貌,他顿了顿,这才挤出一个笑容,向罗婉点了点头。 “叮——”门口的风铃响了一声。 “还没下班?”罗婉坐在高凳上晃着腿,见李海星走进来,随口问道。 “正准备走了,你呢,要上到几点?” “早上6点会有人来接我的班。” “那还有4个小时呢。” “是呀,还要熬4个小时,就为了挣这两三百块,而且很多时候一个晚上卖出去的东西,都抵不上老板给我发的这点工资呢!” 李海星张了张嘴:“既然这样,晚上为什么还要开门?这不是做亏本的买卖吗?” 罗婉对此倒是毫不在意,轻笑道:“我一个打工人,替老板操什么心?说不定就是钱多的没处花,想花钱拿人寻开心,找乐子。换做是你,你挣不挣这个钱?” 李海星呆了呆,不明白她的意思。“你有没有看过直播?”罗婉问道,李海星点点头。怎么样,好看吗?李海星又点了点头,却不知为什么脸上还浮现起一丝羞涩的笑。 “你有没有给那些漂亮的女主播打过赏?” “我哪有闲钱干这事!”李海星连忙说道:“我原本也不看那些,和我一起工作的一个师傅爱看,我有时候也跟着他瞅两眼,他还给那里面的人打过钱,然后那女的就给他跳了一段舞,几分钟几百块就没了。我问他,这舞是不是只跳给你一个人看,他说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看到。我就说,那不就跟放烟花一样,一家人放了所有人家都能看到,你等着看别人家的不就行了,干嘛去花这个冤枉钱?” 罗婉半开玩笑的叹了口气:“所以说,像我们这种思维的人,恐怕是永远都当不成有钱人了。” “咋了?有钱人就是花冤枉钱的人吗?”李海星不服气。 “嘿!不是!你说反了,我的意思是只有有钱人才有资格花冤枉钱。怎么样?想不想看便宜的烟花?”罗婉狡黠地笑了笑,打开手机上的一款直播软件,找到实时在线的主播列表,一直往下拉了好几页。 她找到一个热度只有两位数的主播,这个频道的播讲内容是深夜鬼故事,奇闻异谈之类,主播的口音有些奇怪,朗读也很生涩,可能是刚尝试做这行不久的新人,直播间里此时也只有几个人在线。 罗婉指着打赏榜对李海星说:“你看,这个人打赏了2块8毛8,就已经是榜一了,只要你的出价比这高,这个直播间就是你说了算。” 看着李海星将信将疑的眼神,罗婉又问道:“你喜欢哪首歌?” 海阔天空,李海星说道。 罗婉打了一个2.88元过去,然后在对话框里写道:“主播,别读故事了,给我唱一首海阔天空吧。” 屏幕那头的声音瞬间停了十几秒,接着开始向直播间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人道歉,不一会儿他就在网上找好了音乐伴奏,开始唱起海阔天空来。 一首歌唱完,直播间里只剩罗婉一个人了,罗婉又打了一个2.88元过去。。 “唱的太难听了,还是别唱了。你把摄像头打开,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子。”对面起初有些犹豫,架不住“榜一大哥”的金钱攻势,最后还是配合着打开了摄像头,所以一个留着长刘海的年轻男人,长相嘛,只能说在美颜滤镜的加持下,还算能看。 在这一个个寂寞如雪的夜晚里,为了填补精神和人性的漏洞,还有无数荒诞不羁的事正在发生,而且比罗婉刚才做的那件荒唐千倍万倍,这个数字可以是两千八,也可以是两万八。至于28万和208万这种层次的价格已经超出三界外,已经不在五行中,和一种名叫审核机制的东西一样,不可描述了。 第十三章 “再给你看个东西吧。”罗婉说道,她点开手机上的一段视频,画面中央有一张收银台,一个年轻女子站在桌子里面,看样子正在和对面那个年轻男子说话。这不正是罗婉和李海星两个人吗?这是一段监控录像视频,拍的正是李海星那天来这个便利店时的情景。 视频里的李海星正从塑料罐里抓起一把糖果,然后再松手将它们扔了进去。可他扔的时候,手背朝上,手心向下,接着快速把手缩了回去,插进口袋。 罗婉暂停了视频,上面李海星的手停在半空中。“你没有全部放下去,对吧?” 李海星的脸像是被人泼了一盆红墨水,瞬间红到了脖子根,嘴唇颤抖着否认道:“没没……没有,我没有……” 罗婉面色沉静,却让李海星觉得更加可怕:“你是不是以为散装的商品就没法核对数量,还是觉得老板都是人傻钱多的蠢货,多一个少一个也不会在意,不会特意去清点?我告诉你,进了多少货,又卖出去了多少,全部清清楚楚的都有记录,不可能凭空少一个的。” 李海星喉头发紧,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结结巴巴的重复“没有”、“不是”之类。他站起来,下意识就想离开,可双腿无力,脚步踉跄。 罗婉见他想要逃跑,急忙说道:“你知不知道丢了的东西,都要我们自己贴钱去补,老板还以为是我手脚不干净,偷了东西又不肯承认!你这个害人精!” 李海星站住了,低着头不敢看她:“……我替你补。” “这么说,你承认了?” 李海星沉默不语。不知过了多久,只听罗婉轻轻叹了口气:“算了算了,我知道你可能就是当时那个瞬间脑子没转过弯来。” 李海星似乎松了口气。“不过你确实不应该让我白受损失。” 李海星轻“嗯”了一声。 “你给我转560块钱吧。” “多少?五……五百六?!”李海星终于抬起了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偷一罚十,另外老板还扣了我500块工资,全都是拜你的一时冲动所赐!” 李海星的脸更红了,脚下又开始动了起来,罗婉看在眼里,提醒他道:“你可别觉得钱多,我失去的还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呢。好在我在这里兼职的时间也算长,一直没出过什么差错,老板这才罚了我一点钱了事,真要认真起来,让你去公安局挂个名也不是不行的。只不过这样,不仅现在的工作单位不会要你,以后也难找到工作了。我们又是外地人,身上没有污点都被人看不起,真犯了什么事,想在这生存就更困难了。”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我会把钱给你的……给我一点时间,我现在没那么多钱。”李海星声如蚊呐。 “我相信你,”罗婉说道:“你也不必太着急,大城市也有大城市的好处,只要能吃苦,钱并不难赚的,一些平常有工作的下班跑跑兼职,一个月都能入账好几千。” 李海星终于有了些神采:“真……真的吗?” 罗婉白了他一眼:“这有什么好骗你的,你记着,你现在可算是欠着我钱呢,我可是最希望你能赚到钱的人了。” …… 凌枫坐在自己的办公室上发呆,实际上他在思考一个无解的问题——没有证据,又没有“受害人”的案件,要如何定罪? 想了半天,也只想出一种发生概率极小的答案,那就是犯罪嫌疑人主动认罪。可是,这简直比寻找新证据更加困难。 处处是死路。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审问姚飞鹏和黄杨时的情景。似乎所有人在她面前都会毫无保留的说出自己的秘密,承认自己犯过的罪行,这个人究竟有什么样的魔力? 他的耳边响起柳梦微轻柔婉转的嗓音,不禁令他心中一动。这大白天的,难道我幻听了?还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凌枫心里有些疑惑。 可很快他便回过神来,这不是他的幻听,这声音是无比真实的,就在门外。他迫不及待地打开门向外看去,一抹熟悉的倩影正站在马晓超的办公桌前和他说着话,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 凌枫犹豫着要不要问问她有关审讯技巧这方面的事,可又觉得向一个“外行”询问自己专业这种事实在有些不好开口。 他们说话的声音停了下来,柳梦微款款回头,向凌枫这边看过来,不知为何,他吓了一跳。他觉得这个人即使背对着自己,依旧把他看得一清二楚,这种感觉令他觉得心里发毛。 “凌队长找我有事?” “没有……不是……”凌枫也不知道自己心虚什么,最后还是说道:“确实有些问题想问问你。” 于是他便说出了自己的疑惑。“那个药是不是真的能让人获得控制别人的能力?” “什么药?”柳梦微竟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那个人……”凌枫一时间没想起他的名字来:“你的那个……未婚夫,曾经给你注射的那种药。” “你胡说什么,什么未婚夫!”柳梦微脸色骤变,显然是真的生气了。 凌枫连忙道歉:“我还以为你上次答应他了。” “你有没有把他关起来,好好修理一顿?”柳梦微显然气得不轻。 凌枫无奈道:“我是想把他关起来的,可拘留手续刚办好,就有人把他保释出来了。” “你问那东西做什么?” 凌枫叹口气:“我们在办案过程中遇到太多无奈了,想要还原真相,可这个世界上有太多谎言,甚至很多谎言说着说着就变成所有人公认的真相。我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做得更好?” 突如其来的坦诚让柳梦微有些不知所措,甚至自惭形秽,在这样一个物欲横流的环境里,一颗赤诚之心比任何珠宝玉石都要珍贵和闪耀。 “你是想让我去说服他们认罪?” “不!当然不是!我怎么可能再让你去冒险?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可能用在我身上……” 柳梦微一怔,没想到他竟然有这种想法。 “不行的。”柳梦微立刻打断了他的幻想:“那种东西对你不起作用。”见凌枫将信将疑的眼神,她又补充道:“那是为我特制的,对普通人无效。” “其实,你根本不必为此事感到烦恼,既然连所谓的被害人都没有,你又何必纠结于此呢?”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这种人若是让他逍遥法外,他不仅不会收敛,反而会变本加厉的伤害别人。如果这一次就能将他绳之以法,就等于是提前救了一个人。”凌枫激动地辩驳道。 柳梦微并非不明白他的心情,可越理解只能越加重她的无力感。“可是,凌队长,你要明白,我们不是生活在一个完美的世界中,很多时候,你无法用不完美的工具赌上所有的漏洞。” “我明白,可现在远没到我该放弃的时候。就算现在找不到任何证据,我也得盯紧他,米奇这个人绝对有问题。”凌枫的眼神清澈得能照出人影来。 听到这个名字,柳梦微有些吃惊,这是一个不常见的姓氏:“你说他叫什么?” “米奇,就是和迪士尼那只老鼠一样的名字。”凌枫苦笑一声:“我们还说他会不会有个妹妹叫米妮呢,结果他并没有妹妹,倒是有两个姐姐。” “二姐在小的时候就夭折了,不过他的这个大姐似乎混得不错,现在是一个做进出口贸易的公司经理。他自己没什么正经工作,成天就是吃喝玩乐,应该也正是仰仗他的大姐,才能夜夜笙歌。” 柳梦微突然开始感觉头痛起来,凌枫显然还不知道米兰的真正生意和她最大的资本,以及她背后那条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利益网。柳梦微最后还是决定先不告诉他这件事,省得这个正直到有些一根筋的人又多增几分烦忧。。 她今天原本是来找文峤的,可这人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这时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米兰已经提醒她做好准备了,今天晚上便要出发。她有预感,此行恐怕不会那么顺利,至于会糟糕到什么地步,她有些不敢想。 该死的文峤究竟跑哪里去了? 第十四章 看见车上坐着的人之后,柳梦微瞪圆了眼睛,来接她的人竟然正是米奇。 那天抓捕行动的时候,她见过他,在审讯室的时候也过去看过两眼,因此绝对不会认错,好在他并没有认出自己,只是拿眼睛扫了她一眼,接着命令道:“赶紧上车,下午的行程很紧张,不能浪费时间。” 柳梦微还有些迷糊,不太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可在他不耐烦的催促声中,只能先上了车。 他们先来到了一家美发沙龙店,米奇和前台接待的小姐说了几句话,便领着她上了2楼包厢。不一会儿又走进来两个穿着白衬衫和紧身牛仔裤,梳着时尚发型的年轻男人,笑容满面,和声细语,溢美之词简直能将人夸到天上去,柳梦微只觉得坐立不安。 他们用那双柔软又灵巧的手摆弄着她的头发,并不问她有什么想法,就已经直接上手开始操作了。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拆掉固定在头发上的那些小零件,再重新吹干。柳梦微原本随性又自然的黑色卷发被染成了栗色,额前多了一促刘海,多了几分古典的味道。 米奇这时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了过来,只是淡然的看了几眼,没对这新发型发表任何意见,只是催促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跟他去下一个地方。 他们又来到了一家精品店。流程似乎和刚才一样,并不需要多说什么,这里的导购员就开始按部就班地行动起来。 导购小姐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笑容,从后台捧出一件鲜艳的礼服。那是一件红色的吊带低胸刺绣连身长裙,还配了一条同样颜色的披肩。 米奇不给她提问的机会,命令她先将衣服换上。 柳梦微从试衣间走了出来,如同一道霞光为单调的白云染上浓墨重彩,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抹最绚烂华美的颜色所吸引。优美的曲线必毕露无遗,肤如凝脂,领如蝤蛴,珠玉酥胸,杨柳细腰。 精品店里还有两个顾客,男顾客的眼珠子已经不会转了,被旁边的女人拍了好几下才回过神来。 柳梦微皱着眉问道:“有必要穿这么隆重吗?” 米奇认真地打量着她,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样看起来,倒确实有几分像苏菲玛索。” “谁?”柳梦微有些惊愕。 “苏菲玛索,你不会不知道苏菲玛索是谁吧?” “可……为什么?你费那么多功夫,就是为了让我像苏菲玛索?” 米奇依旧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气:“你这是什么表情?能有几分像苏菲玛索是你的福气。” 柳梦微忍着怒火和这个矫揉造作的家伙周旋着:“你们究竟想让我做什么?把必要的信息告诉我,不然我怎么开展行动呢?” “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扮演好你的角色就行了。” “什么角色?” 米奇有些不耐烦:“你是怎么做这一行的?你没玩过角色扮演吗?怎么连这都要问我?看来你这人也就是长得好点,绣花枕头一包草!” 柳梦微努力控制着脸上的表情:“所以我这次要扮演的角色就是苏菲玛索?” “并不全是,贺先生非常喜欢苏菲玛索,你这个打扮应该能讨他喜欢。不过,要是他有别的要求,你也必须立刻变成他想要的样子。总之就是一句话,他喜欢什么样子,你就必须是什么样子,明白了吗?” 柳梦微一怔,这个贺儒林到底是何方神圣?既能让他们下这么大的功夫去讨好他。柳梦微先前也曾经在网上搜索过这个人,可并未找到符合其职业特征的这样一个人,难道说……这只是一个假名? “不管贺先生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你都必须尽力满足他,明白吗?” “我不会有什么危险吧?”柳梦微皱着眉,装出害怕的样子。 米奇冷冷的哼了一声:“你以为这个世界上的钱这么好挣?天上掉馅饼,还就偏偏砸到你脸上?给你开的那个价格,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吗?一分价钱一分货,放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你不会事到临头了,在这里给我装纯吧?” 柳梦微简直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两人也不再说话,一路开车来到了一个郊外的庄园别墅区。下车前,米奇向柳梦微伸出手:“把你的手机交出来,还有你手上戴的那块丑出天际的手表。哪有人穿礼服配智能手表的,被人看到了要笑死的!你丢得起这个人,我们还丢不起呢!” 柳梦微轻叹了口气,只好把手表解下来,和手机一起交给他,然后拉开车门走了下去。 “明天早上十点来接你。” 什么?明天?也就是说她要在这里待一晚上?柳梦微还没来得及说话,米奇就已经便扬长而去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在原地目瞪口呆。事情开始变得复杂起来,这比她预想的复杂得多——现在还不到晚上6点,也就是说,她得在这里待上16个小时。在这漫长的16个小时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看了看别墅的大门,又转头看米奇离开的方向,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 “这回我的牺牲也太大了吧?这事和我一丝一毫的关系都没有,我干嘛要做到这个份上?”柳梦微心中不愤,觉得当下的状况还是走为上策。可她很快就发现了问题,围墙上的电子门已经被锁上了。 这时,别墅的大门也被人打开,出现在门口的竟然是一个高大魁梧的中年男人,看样子像是一名安保人员,他穿了一身黑色西装,脸色冷的可怕,见柳梦微还在发呆,生硬地命令道:“进来,别让先生们等太久。” 柳梦微现在简直是骑虎难下,她裹了裹身上的披肩,留恋的看了看身边那铁面无私的守门将军,最后也只能无奈地缓步跟了上去。她害怕自己要是一直站在门边,他就要使用蛮力把自己拖进去了。 那人不客气地夺过她的手包,里里外外翻了一遍,之后才领着她来到了二楼,敲响了其中一间房门。 “芳芳小姐来了。”保镖对着房内汇报道,又做了个手势请柳梦微进去。 她觉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战战兢兢地向里迈了一步。房间里有三个人,围坐在一张圆桌前,刚才似乎在谈话,见她进来,目光纷纷向她聚焦而来。 柳梦微觉得自己变成了烤箱里的一块肉,正在被高温炙烤,一点点失去水分和血液。他们三人中有一个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其余两个则是东亚面孔。坐在那外国人左手边的那人仪态更加收敛,姿势更显谦恭,大概率不是这里的客人或主人。那么,除非贺儒林是一个外国人入乡随俗起的名字,就一定是指那位身穿灰色休闲西装,身材瘦削,神情严肃的男人了。 外国人果然对那人说道:“Mr He,meet my friend Fanfan.(贺先生,这是我的朋友芳芳。)” 柳梦微款款走到三人身边,勉强向贺儒林笑了一下。贺儒林依旧不动神色地坐着,看着确实有几分书卷气,不算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虽然年纪不小了,面皮还算白净,正是人们传统认知里德高望重的知识分子形象。可不知为何,柳梦微又分明看到他眼睛里闪过一丝悸动,像是在竭力克制着某种情绪。 他们几人又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了几句,其中夹杂着不怀好意的怪笑和令人不适的目光。贺儒林倒是还算有风度,端坐在桌旁,一直保持着礼貌的微笑。最后一句话,柳梦微倒是听得一清二楚,因为那正是特意说给她听的:“Have a great night.(晚上玩得开心。)” 那高大的白人站了起来,比穿着高跟鞋的柳梦微还要高半个头,看样子有一米九。他经过柳梦微身旁时,肆无忌惮的贪婪目光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他伸出长着长长汗毛的手捏了捏她的下巴,又缓缓凑到她纤细的脖颈处轻嗅着她的发丝。。 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了她的全身,连身体都忍不住发起抖来,可这似乎只会让嗜血的捕猎者更加兴奋。 他的嗓音嘶哑,说出来的话更是令人毛骨悚然:“When you are available,e to me.(有空的时候,过来找我。)” 第十五章 房间里终于只剩下两个人。柳梦微稍稍松了口气,贺儒林虽然也是个男人,但毕竟只有一个人,和外面那些人高马大的保镖相比,好对付多了。 她现在也不想知道这帮人在这里做什么秘密的勾当,只想着如何脱身。她走到墙边,掀开厚厚的窗帘向外看去。外面安静得仿佛这里是一片荒地,从来不曾有人来过,只有零星几座房子里亮着灯光,看来居住在此的人确实很少。这种高档住宅区又十分注重隐私,奉行互不打扰的原则,向别人求救这条路看来是走不通了。 劫持人质呢,可不可行?柳梦微回头去看贺儒林。贺儒林依旧坐在刚才的位置上,正一脸疑惑地盯着她。 柳梦微也警惕地看着他,一边悄悄打开了自己的手包。暗袋里藏着几根特制的细针,如果不仔细翻找,并不会注意到这东西,即使注意到也不会知道它们的真正用途。她摸出根两藏在手里,一步一步向贺儒林逼近。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房间里蔓延。 柳梦微刚想开口说话,贺儒林却先开口了:“你刚才跑来跑去地在干什么呢?” 贺儒林声音轻柔,看起来和蔼亲切,就像个平常的长辈。看着这个气质儒雅的男人,柳梦微一怔,突然有些怀疑他是不是不知道他们给他安排了这一出。她把手背在身后,决定还是先问问情况,看看能不能有更好的办法从这里出去:“贺先生,听说您是一位老师?” “对,我教了二十多年的书了。” “哇,我最佩服有知识的人了,您是教什么的?” “你想先聊聊天吗?” “好哇。” “如果想聊天,我就会说自己是教文学的,如果不想和人聊天,我就会说自己是教数学的。” 柳梦微呆了呆,装模作样笑了两声,违心地夸赞道:“没想到贺老师还挺幽默。” “现在的学生都不好管,如果只是照本宣科地讲授知识点,是没人会听你说话的。你必须想方设法讨他们的欢心,变得漂亮、有吸引力,或者博学幽默。我这个年纪变漂亮有难度,所以也只能在别的地方下功夫了。” “贺老师真是有心,我要是老师的学生,一定珍惜机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你想当我的学生?” 柳梦微原本只不过是说些漂亮话,没想到他竟然还当真了,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只能尴尬地应承道:“是呀,老师不会嫌弃我吧。” 贺儒林绕着她走了一圈,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个遍:“你的手臂很长,长得很漂亮,脖子的线条也很美,身材也很高挑,很适合来我的课上当助教。” 柳梦微似笑非笑的问道:“贺老师究竟是做什么的?这挑助教的条件还真是闻所未闻,不知道做您的助教都要干些什么事?” 贺儒林突然眼神一凛:“什么都不要做,你只要站在他们面前,让他们看着你,好好把你看个遍,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看个清看得透,好好见识见识什么叫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以你为诫,时刻保持灵魂的纯洁。” 柳梦微心中一惊,没想到他把话说的这么重,难道他真的是一位不知情的正人君子?这样一来,是不是可以请他直接取消交易,放自己离开? 柳梦微决定先卖一波惨,看看是不是能打动他。“贺老师你是有地位的人,怎么知道我们这些人的苦衷?从小爹妈就没管过我,任由我自生自灭,有的时候连饭都吃不饱,被人欺负了,也从来没人为我出头。我就是一棵没人在意的野草,被人踩在脚下也无人在意。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对我好的人,还以为就是他了。结果那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畜生,把我当成一件玩具,只要有人愿意出更高的价码,他可以毫不犹豫的拱手相让,然后人间蒸发了,电话不接,短信不回。我想他一定是死了,永不超生的那种!” 柳梦微说得声情并茂,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贺儒林沉默了半晌,最后说道:“原来是这样。” 可接下来,他话锋一转:“不过,人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将错就错,自甘堕落。过去的事你是受害者,可现在呢?你就这样放弃自己了吗?”贺儒林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起来没完:“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正当工作,哪种不能做,哪种不能养活自己?为什么偏偏要出卖自己的身体和尊严。所以,说到底,你还是贪慕虚荣!” 柳梦微连忙说道:“我现在后悔了,俗话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从下一秒开始,我就改邪归正,脱胎换骨了。” “脱胎换骨?”贺儒林微眯着眼睛,目光在她雪白的肌肤上游走:“你打算怎么脱?” 一个正经的成语突然被解读得暧昧无比,柳梦微有种不好的预感。 “说啊,你打算怎么脱?”他重复了一遍,仿佛故意想要让她难堪,柳梦微也收起表情,严肃地答道:“自然是和过去切割,重新好好生活。” 贺儒林那原本和善的脸上出现一抹轻浮的笑:“这么说,biao子要从良了?” “你说什么?”柳梦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字一顿地问道。 “什么什么,你刚才说的难道不是这个意思?” 柳梦微咬牙切齿地说道:“是!是!”捏着银针的手已经从身后拿了出来。 “脱吧,然后把这个戴上。”贺儒林转身从一个小箱子里拿出一个项圈一样的东西扔在她面前:“想要脱胎换骨,你就得把自己洗干净,跪下来忏悔,为那些被你污染的灵魂道歉。明白了吗,you fucking bitch!” 柳梦微定定看着这个因释放天性而露出令人作呕的舒适表情的老男人,差点都要忘记米奇曾告诉她这是一场角色扮演的游戏。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一下心情,又走上前去捡起那个项圈,将连接在上面的金属链子绕起来团成一团,这是爆发前的宁静。 “老师这么说也太无情了。”她绕道贺儒林背后,手指从他脊背处轻轻滑下来。 “我就知道,你们这种人死性不改,还想狡辩。” 柳梦微的手指点在第三胸椎处,银针刺骨而入,贺儒林还没来得及惊叫出声,便瞬间失去了全部力量,像一棵被锯断的木头直直扑倒在地。他睁着惊恐的眼睛望着高高在上的柳梦微:“怎么回事?我……我这是怎么了?!你……刚才做了什么!” 柳梦微不答,将手里的那团东西用力塞进了他嘴里,直到他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呜”声。 “你这个死变态,混蛋,枉为人师,衣冠禽兽!”她一边用尖利的高跟鞋踢他的肚子,一边愤恨地骂道:“还以为你是什么好人,我真是瞎了眼!” 贺儒林眼眶红了一圈,显然是被吓得不轻,柳梦微不肯放过这个教训他的机会,添油加醋地说道:“我刚才敲断了你的脊椎,你这辈子再也别想站起来了!下半身是不是没有感觉?身体是不是也没有感觉?”说着,她又故意用尖尖的鞋跟踩他的手脚,贺儒林说不出话来,拼命摆动着脑袋,想尝试活动身体,可明显徒劳无功。不一会儿,他已是涕泗横流,和刚才衣冠楚楚的老师形象简直是天壤之别。这时,房间里突然传出一阵骚臭味,贺儒林的裤裆里湿了一片,再看他竟然连眼睛也闭上,原来已经晕死过去。 柳梦微见状,嫌弃地后退好几步,不肯再碰到他。可想了想最终还是强忍着嫌恶翻了翻他的衣服,最后只在西装内侧口袋里找到两张卡片,可惜没有找到手机。 其中一张是名片,上面的名字叫西村亮,只有可能是刚才那个亚洲面孔的男人,这样想来,那人倒确实带着一种独特的日式畏缩和谦卑。另一张则像是一张会员卡,上面只印了一只类似蜜蜂的图案。 柳梦微有些懊恼,刚才不该这么冲动,一下子将贺儒林撂倒了,应该趁他清醒的时候打听些情报出来才是,只不过,刚才这人的行为确实令人气愤,要是不教训他一番,恐怕同样会后悔没有痛打一顿出气。 算了算了,都说了不管这档子闲事了,管他什么西村东村,蜜蜂黄蜂的,和我有什么关系,赶紧从这里出去才是第一要紧的事。柳梦微想着。 从刚才的观察来看,这栋别墅里至少还有5个人,其中两个是刚才就在这间房间内的白人和那个名叫西村亮的日本人,还有三个应该就是保镖。这些人个个身强力壮,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要如何从这座牢笼逃脱? 跳窗吗?不行,1楼一定有人看守,这么大的动作一定会被他们抓个现行,更何况,大门还上着锁,几乎没有可能在他们抓到自己之前逃出去。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让他们自愿放自己离开。 换做别人,绝无可能在这样悬殊的力量对比下,摧枯拉朽的强权压迫下全身而退。她可以想象,曾经有多少人就在她现在站的这块地毯上,跪伏在那些“大人”的脚下,吐着舌头,流着口水,摇着尾巴,可怜又可恨。 柳梦微庆幸自己可以“作弊”,尽管这种作弊能力的获得对她来说是一场更加可怕的噩梦。 她再次打开自己的手包,取出暗袋里的另外两根针,这两根针是金色的,里面填装的不是她刚才用在贺儒林身上的神经毒素,而是邱雨川研发的CX18,只不过,这家伙竟然在这一个多月里又迭代了两个版本。 要说邱雨川这个人,还真是个药剂学的鬼才。他不仅加强了CX18的功效,还改良了她的神经毒素药剂。 这种神经毒素是从一种海蛇身上提炼出来的,本身毒性并不高,甚至在一段时间之后就能自行缓解。于是,这种药剂成为了秘密实验室用来做秘密人体实验的好材料,他们用这种药剂切断大脑内的特定神经,研究大脑和意识的未解之谜。邱羽川重新提纯了这种神经毒素,令这种物质能更加高效作用于神经系统,以至于能瞬间麻痹四肢,使人瘫痪,完全丧失战斗力。只要应用得当,是一件防不胜防的武器,尤其在那些习惯性轻视女人的男人面前,出其不意的一击,还未有过失手。。 可这件武器也有缺点,她的极限只能对付一个人,若有多人在场,他们一旦提前有了防备,自己便不再有优势。她没有文峤那手摘叶飞花的本事,可以远程攻击,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应该找机会学上一学。 事到如今,只能依靠自己了,柳梦微深深吸了一口气,取出两剂CX18,狠了狠心,找准血管扎了进去。 第十六章 房间门被打开一个小缝儿,一个头发蓬乱,眼神迷离的女人倚靠在门边,对守在门口的高壮男人招了招手。 “贺先生说想喝一杯,你去弄瓶酒来。” 黑脸大汉只是冷冷瞥了她一眼,没有任何反应。 “听到没有?”柳梦微不客气地命令道:“你是聋子还是听不懂我的话?” “这不在我的工作职责之内。” “行,那我去拿,你告诉我在哪里,这总行了吧?”见那人依旧不为所动,柳梦微忍不住骂了一句“死脑筋”,便打开门走了出来,那人又下意识伸出手挡在她面前。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不给我拿,也不让我去拿,怎么?我们是来这里坐牢的吗?”柳梦微气势凌人,在这个高大威猛的保镖面前也丝毫不落下风。 “把你老板叫过来!我要投诉你!”这句万能句式很多时候还是很好用的。 男人的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松动,开始犹豫:“那你去吧。” “我现在不想去了,你去把老板叫来,就说贺先生有话问他!”柳梦微的声音提高了几度,她相信只要那个人不聋,一定会出来的。 果然,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门打开了,刚才那个意气风发的白人男子缓步走了出来,他看了看门口争执的两人,问了句:“What''''s wrong?(发生了什么事)” 保镖凑在他耳边说了两句,柳梦微则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两个人。 “What''''s Mr He doing?(贺先生在做什么)”他问道,说着就像推门进去,柳梦微连忙拦在他身前,意味深长地说道:“Not necessary I think,why not leave some dignitiy to Mr He?(我想没这个必要,还是给人家留些体面吧。)” (翻译省略,下同) 那白人男子也笑了,忍不住凑近她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能结束?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您也太心急了,Mr……?” “Lindesay(林赛)。” “林赛先生,不知道能否请你帮个忙?” “我房里就有一瓶好酒,不如……你请贺先生等一下,你跟我来拿。” “你误会了。”柳梦微瞬间收起刚才那副轻浮的表情,冷声说道:“刚才只是一个考验,只不过是向你们提出了一个极小的要求,都要这样故意刁难,要贺先生如何相信你们合作的诚意?而你,这位林赛先生,更是三番五次地觊觎贺先生的东西,令他觉得受到了冒犯和侮辱。” 林赛的脸瞬间垮了下来,鹰一般犀利的目光死死盯着柳梦微。“这是贺先生让你传达的?让我见一见他,这件事我们还是当面说清楚比较好。” “当然得当面说,你必须郑重地向贺先生道歉!”柳梦微毫不示弱地迎上他的目光:“不过,不只是你,而是你们所有人!你们全都有做得不当之处,请林赛先生把你的人全都叫来,一个也别漏!”说完这句话,她便转身回房去了。隔着厚厚的门,柳梦微还听到了一句气急败坏的“fuck!”,对此,她心里只觉得可笑。 权力与服从,相生相伴。无人服从,便称不得权力,拥有权力之人,最害怕的唯有两件事。其一便是彻底地失去权力,其二便是那些曾对自己跪地服从的人如今却掌握了比自己更高的权力。 门外脚步匆匆,都向着这里奔来,不一会儿便响起了敲门声,门并未关上,稍稍一用力,便缓缓开了一个缝儿。 门外的林赛有些疑惑,因为从门口看进去,里面光线昏暗,似乎没有开灯。 “贺先生。”他推开门,向里面叫了一声。 “进来。” 林赛和三个同样身材魁梧的保镖进入了房间,在这空旷的房间里显得压迫感十足,可面对微光下那个看不清人脸,轮廓纤细的身影,心中竟莫名生出底气不足的感觉。 “贺先生,刚才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不过是想和芳芳小姐开个玩笑,没想到她当真了,如有冒犯,我向你道歉。”林赛微微欠了欠身,可话语里却并无丝毫歉意。 令人作呕的傲慢,目中无人的自负,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的偏执。好,好得很,俗话说爬的越高摔得越狠,精神力量越强大的人,一旦被击垮,更会一溃千里。柳梦微也兴奋起来,强大的对手永远比平庸的对手更能激发人的潜力。而这一次,还有一个更大的挑战,那就是需要一次性将四个人拉入同一个意识漩涡。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千年修得同船渡万年修得共枕眠的人都有可能同床异梦,更何况是这四个没什么共同特点的陌路人呢? 不过,好在他们四人之间现在还有一条不算牢固但能勉强维持的纽带,那么,就让这条纽带成为他们自缢的绳索吧! 道貌岸然者和刚愎自用者都爱装腔作势。“林赛先生,我觉得我有必要和你的上级说几句话。” “什么?我都已经说了,是误会,你真的要为这点小事和我们撕破脸吗!” “我的意思是,人家既然已经来了,没有理由不现身一见的,不是吗?” 林赛愣了愣,环顾了一圈四周,自己身边只有三个脸色冷漠得好像带了张面具的保镖。 “这里面有那个人的一双眼睛。”林赛耳边突然响起一声低语,他一个激灵,仿佛遭受电击一般,眼睛猛然睁大,死死盯着其中一人——在他的眼里,那人的面部开始有了变化。 在他那双死板的面孔上,赫然多了一抹看了就令人生理不适的微笑。 “你在笑什么?”林赛厉声质问道。 “我没有。”和他的激动形成对比的是,保镖的话语里毫无波澜和情感。 “我没有在笑你,噗——”可在林赛的眼里,他却连眼睛也笑弯了。 “是不是韦伯那个贱人派你来监视我的?”林赛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朝着他怒吼道。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保镖像个毫无感情的机器人。 可林赛听到的却是另一句低语:“韦伯不是贱人,她比你这个废物强上百倍。” 林赛的脸憋得通红,松开了抓着他的衣领,朝他腰间摸索而去。可保镖毕竟还是足够专业,立马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握住了他的手。可林赛已经从保镖腰间抽出了那把泰瑟枪,手指放在扳机上,一触即发。 形势突然就这样急转直下,搞得剩下两个人也有些蒙圈。 这时,林赛的握着泰瑟枪的手被高高抬起,枪口射出两根细长的金属丝,向天花板上冲去,没有命中目标,便又落了下来。 “不好,他想勒死他!”混乱中,不知道谁说了这么一句,剩下的两个保镖顿时神经紧张起来,现在就算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得不上阵了。两个保镖一边拉一个,想把二人分开,可他们依旧不知道这二人为什么好像突然之间就有了什么深仇大恨,硬生生地扭打在一起,难解难分。 “啊!!!”有人痛苦地惊叫了一声,似乎是泰瑟枪的电极片挂到了那人身上,接通了电源,强大的电流刺激得那人浑身抽搐起来。 在喊叫声和劝解声中,一下子就能听到林赛那独特的嗓音,因为他正操着无比流利标准的英语疯狂骂着脏话,语速之快、之混乱已经没人能听懂他在说什么,唯一能知道的就是他的愤怒已经到达了顶点。 他被三个人压在身下,剪不断理还乱的金属丝线缠绕在他的身上,还有人在拼命扯那些纤细却坚韧的金属丝,把他的手臂和脸都勒出了血痕。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因为终于精疲力尽,再也没力气挣扎,几人慢慢平静下来。 “啪”地一声,终于有人按亮了房间的开关,亮白的灯光将这片空间照得一览无余。 林赛那身做工精致的定制衬衫和西裤此时已经皱得像一张被团揉过无数次的纸,汗水浸湿了他的头发,发胶也没保住他的风度,活脱脱地就是一只落水金毛狗,正四仰八叉地瘫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老板。”一个保镖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听到保镖的声音,林赛好不容易平复的怒气又被点燃,一双眼睛眼看着就要再次喷出火来,保镖连忙开口,向他汇报重要信息,不给他再次发怒的机会和时间。。 “贺先生,贺先生好像出事了。另外,那个女人好像也不见了。” 林赛果然停住了,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来不及整理仪容,便朝着他怒吼道:“把那个贱人抓回来!我要她不得好死!你们这些废物!废物!” 第十七章 “看来你已经全都搞定了。”文峤语带调侃地说道。 柳梦微刚走出别墅大门,来到外面的马路上,并看到了一辆再熟悉不过的车子——那是她的红色玛莎拉蒂。 她走到那辆车旁,文峤按下车窗,猛地看到她这个样子,心中暗暗吃了一惊,可更多的是松了口气。 柳梦微头发有些蓬乱,妆容也有些花,那件崭新的礼服裙也好像瞬间旧了两个色号,成了一块能勉强蔽体的破布。可她的眼睛却前所未有地明亮,散发着盛气凌人的光芒,甚至有种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威严气势。她便是刚从战场上退下来,刚经历了一场残酷厮杀的女将军。 柳梦微跨进车内坐好,看都没看他一眼:“还没有,缺一个送我回去的司机。” 文峤微微一愣,感受到了她的不同寻常,心中有所怀疑,却并没多说,直接启动了车子。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通过定位贺儒林的手机。”文峤解释道:“我们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 柳梦微终于有了动作,撇过头去看他。 “贺儒林是个假名,他的真名叫林如鹤。” “哼,还真是个人如其名好名字。”柳梦微毫不客气的嘲讽道:“你是怎么发现他的?” “什么叫他是怎么发现的,明明是我发现的?”一个声音从车后排响起,原来这车上还有第三个人,第谷把脑袋凑上前来:“记着,你们俩又欠我一个人情。” 刚开始,就连第谷也没有查到这个贺儒林究竟何许人也,一来这个并非他的真实名字,二来对他的了解也实在太少,唯一知道的也就是柳梦微从米兰那里听来的一些零碎信息。 年龄,52岁,职业,老师,且更有可能是高校教师,到达云河市的时间,昨天。来云河市的目的,交流访问。这就好像是在茫茫大海里用捕捞网捕鱼,问题并非捕不到鱼,而是鱼太多,一时间不知道他们要找的究竟是哪一条。 通过设置条件“前天的手里定位在云河市之外,而昨天和今天都在市内”这一条件,第谷一共筛出了8000多人,考虑虚岁和实岁的叫法差异,将年龄设置在51~53岁区间,男性,最后还剩下大几十人。最后再剔除职业与教师、交流访问、学者之类明显无关的,就只剩下6人了。 那个假名或许也能提供一些信息,一般人起假名的时候,或多或少会带些狰狞的影子。可究竟是这个叫“贺林”的人,还是这个叫“林如鹤”的人呢? 就在这时,柳梦微又发来一个不起眼的细节信息,苏菲玛索。 这样一个50多岁的老头子,大概率是不会光明正大和别人讨论自己的女神、梦中情人之类的话题,而米兰却能知道他深藏在心里的幻想,说明他们是对此人做过一番详细调查的。既然有迹可循,就更加难不倒第谷了。他在林如鹤的一个从不发言的隐秘社交账号上发现他曾经用过苏菲玛索的图片做过头像,于是便基本锁定了他。 “你一定不知道我还发现了什么!”第谷兴奋地说道:“他的密码!是Marceau!他习惯使用Marceau和Sophie Marceau的一些变体作为自己的密码,现在,这个人的所有秘密都被我知道了!哈哈哈!”第谷笑得像个奸计得逞的小人。 柳梦微却依旧冷冷的盯着他:“所以你就定位了他的手机,找到了这个地方?” “是啊,这种小事不足挂齿,不用谢我。”第谷依旧满脸得意之色。 “这么说,你是通过找到林如鹤才找到了我?” “对啊,你的手机是不是设置了高级别的防火墙?虽然也不是不能破解,但有这个时间,我早就找到那个姓林的了。”第谷似乎依旧没有发现问题的严重性,文峤握着方向盘的手却抖了一下。 柳梦微笑意更甚,看着还在傻乐的第谷,一字一顿的说道:“也就是说,你们知道我要来这儿,还知道我什么时候来,所以才会开车来这找我,是这样吗?” 第谷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结结巴巴地说道:“是……是吧……” “那么,是怎么知道的呢?我没告诉任何人我今天要来这里,就算你找到了林如鹤,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呢?” “那还不是有人担心你,怕你遇到危险,这才火急火燎的赶过来找你啊!”第谷没发现自己越描越黑了。 “是啊,可你们究竟怎么发现我在这里,并且还有可能遇到了危险呢?”柳梦微的语气越发冰冷,眼睛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光芒,第谷猛然一惊。 “一定是你们心有灵犀,冥冥中感受到了你有危险。”他连忙推卸责任,偷偷看了文峤一眼,好在他并未反驳自己。第谷有预感,要是被柳梦微知道,他是因为突然发现她的心率数据异常丢失,并告诉了文峤,再结合最近的这些怪事,才推断出柳梦微很可能被人带去了某个需要保密的私人领地。 现在就算是说菩萨托梦这种鬼话,都不能承认自己偷偷监测了她的心率数据,否则自己很可能会被从车上扔下去,第谷瑟瑟发抖地想着。可令他没想到的是,柳梦微的眼神稍稍缓和了下来,似乎真的信了几分。正当他要松一口气时,突然有两束光从身后射来。 他们行驶的这条路,是玉泉山脚下的一条山道,原本就人迹罕至,这个时间段更是寂静无人,连路灯都十分稀少,隐藏在重重树影中闪着微光,聊胜于无。 身后那辆车正加足马力向他们驶来,大有一种同归于尽的气势,把第谷吓了一跳。 “滴滴——”后车开始拼命的按喇叭,挑衅的意味不言自明。 柳梦微回头看了一眼,骂道:“混蛋,他们追上来了!”文峤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冷声说道:“系好安全带。” 站在后排的第谷连忙去抓卡扣,手忙脚乱地试了两三次才将安全带拉过身体,找到对应的缺口,“啪”地一声扣上。 可这时又响起一声清脆的“啪”,柳梦微按下安全卡扣的开关,安全带瞬间收了回去。 “你干什么?我说系好……”文峤也显然吃了一惊,百忙之中瞪了她一眼。 可柳梦微目前好像没听到他的说的话,然而倾身离开了座位,向他那边靠过去。接下来,她的动作更是让文峤差点没把车开到路旁的排水沟里。 柳梦微竟然扯开了他的外套,把手伸到了他的腰间,胡乱摸索着。 谅是处变不惊如文峤,也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大跳,差点就松开方向盘去抓她的手。“你疯了!” “给我……你藏在哪里了……” “不要再闹了!” “不行,赶紧给我,不然就来不及了!” “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你这个笨蛋司机给我闭嘴,好好开你的车!轮得到你来发号施令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开始吵起来,车里的空间原本就狭小,现在一闹更显得紧张局促。车身也开始乱晃乱摆起来,颠得第谷心都要跳出嗓子眼。 “求你们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啦,要打……”第谷抱着脑袋在后座惊恐地大叫:“要打我去给你们两个在丽思卡尔顿开个豪华套间,你俩想在里面打多久就打多久,一直打到分出胜负为止,全场费用由我买单。就是别在这里动手,我还不想死啊!!” 他的话音未落,嚎叫声戛然而止,堵在他嗓子眼里,吐不出来,吞不下去,别提多难受了,可他现在又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因为在他的眼前,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准着他的眉心。 “别动!”柳梦微厉声喝道。 “女女女侠饶命!”第谷简直就要哭出声来了:“我俩无冤无仇,不……不不至于要走到这一步吧?” 第谷举起手边唯一可以用来防身的东西,一直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挡在脸上,虽然这电脑平时是他的宝贝,可在这生死攸关之际,自然还是自己的命更重要。他一边朝角落里缩,一边拍着驾驶位的座椅喊道:“警察大哥,这里有人要杀人,快救我!!” “放下!”柳梦微和文峤竟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两个字。第谷仍然举着他的笔记本电脑,附和着文峤的话:“对对对,你快放下!” “这支勃朗宁的有效射程只有25米,借你人头一用,让我测个距。”柳梦微却依旧举着那只小巧的手枪,一会儿看看第谷,一会儿又眼神坚定地瞄准着后车里的人。 “要不然咱们还是先礼后兵,有必要一上来就扔王炸吗?”第谷还是想劝劝她别那么冲动。 “蠢货!你不开枪再过几分钟他就要先开枪了!” “你说什么?后面的人也有枪?”第谷简直要吓晕过去。文峤这时却开口了:“你确定?” “当然!”柳梦微叫道:“我刚才狠狠教训了他们一番,不把我抓回去,他们是不会罢休的。那个人就在后面那辆车里,离得这么近,我都能感受到他的情绪了,想必气得肺都快要炸了吧?”柳梦微轻蔑地笑了一声。 “这里荒郊野岭,没有别人,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不用枪,什么时候用?但他不知道我也有枪,这些眼睛长在头顶的白皮猪从来不会正眼看人,Bluffing玩得再出彩,遇到敢和他硬碰硬的人,便立马熄火了。对于这种欺软怕硬的人,最佳策略就是先发制人,抢在前头打他一个措手不及,灭了他的气焰,叫他知道我的厉害。忍让绝没有好结果,只会暴露你的软弱,从而让对手得寸进尺,最后被一点点吞噬殆尽!” 文峤终于转过头去,郑重其事地看了她一眼。此时的柳梦微全神贯注地盯着后方那辆车子,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强大气场,一种仿佛能掌控着天地万物,为我所用的力量与自信。 “准备好,倒数三秒之后,你就可以开枪了。”文峤清冽的嗓音成为了这场闹剧中的定海神针,车里一下安静了下来,可神经却全都紧紧绷在弦上,再多加一丝力量,便将断裂。 轮胎在水泥路上剧烈摩擦,发出“呲呲”的尖叫,伴随着猛烈的刹车,两车原本三十多米的间距瞬间缩小到了十米以内。 “啪!”勃朗宁里射出了第1枚子弹,第谷惊叫一声,抱着他的宝贝电脑跌到了两排座位的缝隙中。 后车窗应声而裂,射向后车的前挡风玻璃,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柳梦微又开了一枪。。 后车车身一歪,猛的一个刹车,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仓皇且狼狈的停在了路上。 文峤从后视镜看了一眼,那辆车果然没再追上来,他再次踩上油门,飞快地向前开去。 第十九章 文峤给了她两个选择,可惜全被否决了。 “邱雨川这个人不简单,他哥哥邱雨泽是一家跨国药企的总裁,势力或许能和那些人抗衡。你待在他身边,安全性会提高很多。” “绝无可能!”柳梦微严词拒绝道:“和那家伙待在一起,还不如让我一个人自生自灭!” “那就让第谷先收留你一段时间。” “恐怕就算我愿意去,他也不愿意收。”柳梦微苦笑道,想起刚才第谷那惊恐的眼神,想必刚才自己的行为一定把他吓得不轻:“要不然我还是先找个酒店住吧。” “也好,不过不能用你自己的身份登记。” “那你……” “我的也不行!”文峤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这个念想:“过几天,我会给你一个假身份。” 柳梦微张了张嘴,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手,可眼下的问题依旧没解决:“那这两天怎么办?你们警局有没有地方可以借我住两天?” “有倒是有,不过你要如何向别人解释呢?” 柳梦微又被他问倒了,想了半天,脸皱成一团,最后实在没辙:“那你说怎么办?难不成要我露宿街头?” 看着她有些憔悴的面容,文峤没再说话,自顾自地发动了汽车,朝着一个方向驶去。凌晨时分,路上行车稀少,开了不到十分钟,车子便在一个路口停下了。 “这是什么地方?”柳梦微问道。 “我住的地方。”文峤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前走去:“我来收拾些东西,这几天你住这里,我去法医室住。” 柳梦微有些吃惊,可现在自己早已精疲力尽,估计一躺下就能睡着,也没时间挑三拣四,只好跟上他的步伐。这里是一栋只有3层的民房,没有电梯,二人只能徒步走上去。只是这短短的3层楼,也累得柳梦微气喘吁吁。 门刚开启了一条缝,里面就伸出一只大狗的脑袋,正是那只从禁毒队带回来的预备警犬雨灵,它看到文峤兴奋地摇着尾巴,欢快地蹭着他的手。可很快又被跟在他身后的女人吸引了,立刻警觉起来,绕着她转了两圈,嗅了嗅她的衣服,最后嫌弃地打了个喷嚏。 柳梦微这次稍微有些准备,没被这庞然大物吓到,可也不敢和它太亲近。 文峤说了一句让她在外面等一会儿,便独自回房去了。这里的布置十分简单,似乎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每样东西都似乎沾染了主人的强迫症,摆放地齐整有序,不像一个独居男人的住所。灰暗的色调让这片空间显得有些压抑和冷清,每个房间的门都紧紧关闭着,柳梦微独自一人站在空荡的客厅,心中竟莫名生出一种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孤寂与落寞。 文峤从卧室的衣柜里拿出几件换洗衣物,又找出一条新的床单和被子铺在床上。等他收拾好走出房间,心里还在想着要叮嘱她的几条注意事项,可还没等他开口,已经见柳梦微缩在客厅的沙发里睡着了。 文峤有些无奈地叹口气,最终还是没有叫醒她。雨灵抬了抬脑袋,睁着幽怨的眼睛看着他,文峤只好拍拍它的头,轻声说道:“只好先委屈你一晚。” 雨灵似不满地“呜呜”了两声,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气,然后调头走到门口的一块毯子上,蜷起身子趴了下来。 清晨的阳光从玻璃窗里透进来,渐渐驱散了房间里的黑暗。柳梦微翻了个身,把脑袋埋在被子里,想躲开这扰人清梦的光线,可一旦被意识唤醒,并再难恢复平静。她有些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可就在睁眼的瞬间,竟对上了一双目露凶光的琥珀色眼睛,她被吓得一个机灵,瞬间就清醒了,缩在沙发的角落里一动不敢动。雨灵见她这副样子,也退后一步做出防御姿势,喉咙里发出低吼,颇有气势地朝着她叫了两声。 柳梦微抱紧怀里的被子尖叫起来:“不!别过来!” 听到动静的文峤从房间里走出了,看着这一人一狗对峙,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柳梦微见到了文峤,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它……它这是怎么了?它……它它不会要咬人吧!” “因为你睡了它的窝。”文峤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对……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是你的……”柳梦微从沙发边上跳下来,忙躲到文峤身后。可很快又反应过来,生气地去掐他的胳膊:“你怎么让我睡狗窝?” “你讲不讲道理,明明是你自己二话不说抢了雨灵的沙发睡觉,怎能怪我?” 柳梦微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是这样,可又想到另一个问题:“你怎么在这里?” “因为,这里好像是我家。”文峤理所当然地说道。 “可你不是说这两天会去局里住吗?” 文峤指了指放在角落里的一个行李箱。那个行李箱十分眼熟,柳梦微走上前去又仔细看了,确实是自己的。她把箱子打开,里面是叠得齐齐整整的衣服,其中竟还有她的好几件内衣。柳梦微脸上一红,连忙重新盖上。 “你……去过我家!”虽然她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好好洗个澡换身衣服,可一个男人擅自闯入自己的私人领地,还帮自己收拾贴身衣物,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别扭。 “你别误会,我只是不想再多生什么事端。”文峤看起来镇定如常,总算让柳梦微心中的尴尬减少了几分。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两件东西,竟是柳梦微的手机和手表。“你的假身份我会在一周之内办好,在这一周内,希望你可以帮我照看一下雨灵。并且,不许进我的书房,也不要乱翻我的东西。” “你当我是什么没教养的人!”柳梦微有些不满地嘟哝道,从他手里接过手机和手表。自己才刚睡醒,他就已经做了这么多事,去自己家收拾好了行李,还去米奇那里拿回了这么重要的东西,他是怎么办到的?这效率高得令人不敢相信,而他还是昨天那一身衣服,神色也略带疲惫,想必回来之后还未曾休息过。 从浴室走出来,文峤已经离开了,只有雨灵无精打采地趴在客厅地上,见她走出来,又默默把头撇到一边去了。柳梦微偷偷在它身后扮了个鬼脸,敢怒不敢言。正想着到哪里去找些吃的,一转头,却见餐桌上已经摆放了一碟三明治和一杯牛奶。 她定定地看着那只精致漂亮的三明治出会儿神,杯子里的牛奶还是温热的,远不到烫手的程度,可她却在摸了一下杯子之后就条件反射般地缩回了手,仿佛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再平常不过的东西。 在她有记忆的二十多年以来,睡眠从来不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更别提醒来之后。她生于实验室,长于实验室,就算是在梦中也要为实验积累数据。她曾无数次体验过从天堂堕入地狱的无尽恐怖,若生来就在地狱,边际递减效应倒是也能人让逐渐适应这种痛苦,可他们想做的从来不是让她变得迟钝和麻木,而是要保持高度敏锐,一遍遍地刺激、感知、反馈、记录,直到她可以逐渐控制潜意识的走向,使自己不那么痛苦。而控制自己仅仅是第一步,更重要的是掌握控制别人的能力。于是,她不得不重新开始经历那种痛苦不堪的折磨。 他们教会了她如何狩猎,同时他们也成为了她狩猎的第一批人。为此,她还曾经嘲笑过他们竟然将开启笼门的钥匙主动交到她手上,让自己逃脱。可现在看来,他们从来都没有松开过那根绳子,只不过是加了一根延长线,让人无端生出一种自由的可笑错觉,实际上,她一直被困在那个梦魇中,直到刚才——刚才她的手摸到了那个带着温度的牛奶杯,闻到香气扑鼻的三明治。极致普通且日常的一件小事,却是她从未经历过的,就在那个瞬间,她进入了烟火萦绕的人间,不是天堂亦非地狱,而是无比真实的人间。 她端着盘子在屋里欢快地转了几圈,又重新坐回到雨灵的沙发上,故意挑衅道:“你的主人给我留了早餐喏,他有没有给你准备早餐?哼!坏狗狗没有早餐吃!” 说完,她大笑起来,前所未有的开心放肆地笑起来。 雨灵不解地抬了抬头,总算是认真看了她一眼,可眼神里那种见到傻子的无奈和嫌弃之色依旧丝毫不减。 柳梦微皱了皱鼻子,气哼哼地说道:“你这个坏狗狗,和你主人一样无趣。你过来让我摸摸,我就分一半给你,怎么样?” 已经回到警局的文峤突然想起一件事,他在客厅里安装了摄像头,得提醒一下柳梦微把它关掉。可他没有打开拨号界面也没有打开通讯软件,而是鬼使神差地打开了自动上传到云端的监控视频,然后便看到了刚才那一幕。 文峤呆了片刻,没想到竟会看到这样的场景,良久才喃喃吐出三个字:“幼稚鬼。”。 柳梦微重新坐回餐桌,刚准备开动,手机便响了起来,上面是一个陌生号码,她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听筒那头传来急切又焦急的呼喊声:“老师,快救我!” 第二十章 柳梦微努力分辨着这声音,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你是罗婉?” 罗婉的声音带着哭腔,显然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我……我……这里有几个人想要找你,他们好像以为我是你……” 柳梦微愣住了,她原本就是顶替罗婉去见米兰的。他们顺着罗婉留下的身份信息,率先找到她也是理所当然的。只是没想到他们的动作果然很快,这才过了十几个小时就找上门了。 “你现在没事吧?”虽然他们是冲着自己来的,她还是得先确认罗婉的安全。 只是罗婉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那头就换成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芳芳小姐,你跑得可真快啊。” “你们想怎么样?”柳梦微的心脏收缩起来。 “电话里说不清楚,还是请芳芳小姐出来见一面比较好。”见柳梦微迟迟不答话,男人轻笑了一下,语气轻柔,威胁之意却已经不言自明:“我保证不会伤害这位罗小姐。” 柳梦微别无选择,只好先应下来:“那好吧,我会去见你们的。” “芳芳小姐果然是爽快人,那今天晚上10点,请你来一趟玉楼春三楼的1号客房。” “今天不行,今天我已经有安排了,明天吧。”柳梦微现在能做的也只有拖延,为自己争取到更多准备时间。 “恐怕你没有资格讨价还价。”电话那头又是一声轻蔑的冷哼。 柳梦微毫不示弱,冷声道:“既然我答应了赴约,就一定会遵守诺言,昨天发生的那些事,原本并非我所愿,可以说完全就是一场误会。我已经拿出了我的诚意,也希望你们不要得寸进尺,给我点时间把早就在日程表上的那些事处理好。否则的话,要是我无故失踪,下落不明,闹到了官方机构那里,再顺藤摸瓜摸到了你们头上,恐怕也是不小的麻烦吧。” 挂掉电话,柳梦微又发了一分钟的呆,才重新回到了现实。身旁好像有一个什么毛茸茸的东西,雨灵此刻竟然已经站到她的身边,四条腿立得笔直,竖着耳朵,聚精会神地看着她。 她无奈的笑了笑,再次尝试伸了伸手,而这次,雨灵竟然又朝她靠近了几步,用湿漉漉的鼻子碰了碰她的手心。柳梦微心中一暖,顺势轻拍了一下它的脑袋。它的毛不算柔软,触感远比不上那些娇生惯养的宠物狗舒服,可她还是欢喜地摸了好几下,心情总算不像刚才那么糟糕。又从自己的碟子里取出一半三明治,放在雨灵的碗里,然后蹲在一旁,耐心看它吃完了才重新站起来。 柳梦微重新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她最不想拨通的号码。 在接通的瞬间,她便开门见山的问道:“你认不认识一个葛丽塔的人?” “不认识!”爱丽丝斩钉截铁地答道。 又是这样,没做过多思考便直接否认,简直就是明晃晃的欲盖弥彰。如果诚心想要回答自己的问题,至少应该问一问这个“葛丽塔”是什么人,才好判断自己是否认识,而不是只通过一个名字便直接否认。这样看来,爱丽丝说不定真的知道葛丽塔这个人。 “她究竟是什么人?”柳梦微不死心地追问道。 “不是说了我不认识吗,你是不是最近缺少训练,连认知能力也出了问题?”爱丽丝不怀好意地笑着,这个曾经与她朝夕相处的女人,最了解如何才能戳到她的最痛处。 柳梦微咬了咬唇,仿佛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我最近惹出了一点麻烦事,看来是解决不了了,不如你和教授说一声,接我回加州吧。” 电话那头突然陷入了沉默,良久之后,爱丽丝才缓缓开口道:“你真的愿意回来了?” “我没有别的选择。” “不妨说说你遇到了什么事,说不定我可以帮你解决。” 柳梦微冷笑一声:“你有这么好心?” 爱丽丝再次恢复了她那种阴恻恻的声调:“够了,梅芙,我们俩之间说话没必要这么拐弯抹角的。你知道的,我并不希望你回去,更不希望你回到教授身边。所以我希望你一直待在外面,待得越久越好,最好死在外面,永远别回去。” 柳梦微听了她的这番咒骂,反而轻松起来:“那就请你动用你的关系找到一个名叫西村亮的人,他是西村株式会社的社长。我不小心破坏了他们的一桩秘密生意,现在人家找上门来了,看样子不会轻易放过我。” 爱丽丝继续幸灾乐祸:“那岂不是很好?” “我并非不能直接联系教授,实在走投无路的话,我会自己去做的。” “好了!我会先去给你探探口风的!”说完这句话,爱丽丝便果断地挂断了电话。 …… 李海星又端了个托盘乘坐隔壁的电梯来到3楼,这次他要去的是1号房间。 李海星这个人没什么特别的本事,倒是做的一手好菜,尤其是一些地方特色菜,这种东西,也只有曾经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人,才能做出独有的味道来。所以李海星很快从一个打打下手的后厨帮工逐渐开始掌勺做一些菜式。他觉得这样很不错,至少目前为止还不错。刚来的前两个月花销比较大,没存到钱。但是从上上个月开始,他已经能在银行卡里存入2000块钱了,照这样算来,过年之前他最少能存下两万块钱,这还没算年底发的奖金,节假日发的福利,老板偶尔给的小费……他闲下来的时候就喜欢算一算,或者换一个数字重新加加减减,得出个时高时低的答案,算得不亦乐乎,好在以他初中的数学水平,算这么点东西也是绰绰有余了。 和他在同一间厨房里的刘师傅有一次看到他在手机上按着计算器,好奇问了一句,听到他的回答,笑着把他的脑袋按下去:“你小子才20岁,就过上苦哈哈的老黄牛生活了,懂不懂什么叫人生得意须尽欢?” 李海星确实不太懂,他问道:“那你得意吗?” 刘师傅说:“那些有钱有势的人比起来,我当然不得意,但总归还算自在。” 李海星更加想不通了,他不明白卡里向来只有三位数的人要如何活得自在。刘师傅也不再解释,逐渐把更多露脸的机会让给他,这家酒吧的老板还算大方,有时候需要人跑个腿做个事什么的,总是会给足价钱。 这天晚上,三楼吩咐送一碗炒饭上去,李海星便利索地做好端了上去。敲了敲门,得到许可后推门而入,竟然见到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罗婉。 一个男人指了指罗婉面前的茶几,李海星却还在发愣。 “放下赶紧走!”男人语气严厉地提醒道,李海星这才回过神来。 罗婉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也有可能是这里的灯光不够亮堂,总是把人照得像没有生气的蜡像。他把托盘放下,又偷偷瞄了一眼罗婉。。 李海星正要离开,却感觉到自己的手碰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下一秒,自己手心里就多出了一个似乎是面巾纸一样的纸团。罗婉依旧没看他,面色也很平静,仿佛不认识他一般。李海星已经全身紧绷差点走不动道了,好在那个站在一旁看起来不近人情的威严男子也没看过来,他才连忙转过身去,强装镇定地走出了房间。 他把纸团紧紧捏在手里,一直回到厨房才颤抖着双手把它展开,上面只写了三个数字:110。 第二十一章 凌枫要求所有涉及玉楼春的接警电话都要第一时间向自己报告,原本只是做个预防,没想到真的有人报警了,看来那里还真是个多事之地。 可当他把接警电话录音听了一遍之后,顿时又失望起来。 里面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说话的声音抖得厉害,接警员问了几遍他也没把事情说清楚,最后问到他在哪里的时候,他才结结巴巴地提到了“玉楼春”这三个字,最后带着哭腔连连道歉,说自己搞错了,误拨了报警电话。遇到这种事,接警员也只能无奈地例行批评教育一番就过去了,犹豫了一番,还是把这件事通报了给了凌枫。 凌枫决定还是亲自去一趟,他叫上马晓超,两人马不停蹄地赶到了玉楼春所在的商业街。他们已经知道了报警人的身份,是在玉楼春后厨里的一名工作人员。凌枫打算让马晓超进去,想办法把他叫出来问问情况。 可马晓超刚跑出去五分钟就急匆匆地飞奔回来,还没来得及上车,扒在车窗上就朝凌枫喊道:“队长!我看到柳教授了!” 凌枫也意外地睁大了眼睛:“什么?在这里?” “对,我绕到后门想看看有没有别的入口,结果就在那里看到柳教授。” 凌枫也坐不住了,和马晓超一起走到刚才发现柳梦微的地方,可那里已经没有她的身影了。 既然都已经下来了,凌枫也不打算再回到车上去,便决定躲在暗处在这里监视一会儿。只是才过了十分钟,马晓超就有些泄气。“这里真的有问题吗?” “有没有问题看了才知道,99%的监视都是没有结果的,可如果不能做到次次在场,就一定会漏掉那剩下1%的可能性。” “我明白了。”马晓超不再抱怨,重新和他一起隐入沉默的阴影中。 功夫不负有心人,才过了不到20分钟,他们便听到门口传来一阵响动。二人立刻来了精神,目不转睛地盯着出口的方向。 一个神色慌张的年轻女子脚步踉跄地从后门走了出来,她左右张望了一番,辨明了方向就开始跑起来。 黑暗中伸出一只手将她一把拉过,在她惊叫出声之前,死死捂住了她的嘴巴。 “你别害怕,我们是警察。”一块方形屏幕亮起了灯光,正好照亮了差不多大小的警官证。“我现在松开手,希望你不要乱叫,同意的话就点点头。” 察觉到了她的动作,凌枫松开了手,无比严肃的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年轻女子看起来镇定了许多,她瞪着大眼睛问道:“你们真的是警察?快!快去救我的老师,她有危险!” “你的老师?” “我们学校心理学院的教授,她叫柳梦微。” 听到了这句话,凌枫再也坐不住,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的冲了出去,只是刚刚那女人出来的门已经自动锁上了。凌枫只好折返,急问道:“怎么进去!” “试试消防通道,3楼1号房间!” 耽误了这十几秒,凌枫也骤然冷静下来:“你快告诉我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和你的老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事情说来话长,等说清楚了,黄花菜都凉了。总之,你先把她救出来再说。”她看起来比凌枫还要焦急。 “那你告诉我里面什么情况?有几个人?” 她咬了咬牙,仿佛需要鼓足勇气才能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除了柳老师,房间里还有四男一女,门口还有保安看门。说实话,我觉得他们的身份很不一般,有可能……有可能是恐怖分子一类的。” 凌枫听了心中大惊,马晓超也差点喊起来:“你别胡说,恐怖分子还能这样轻易就把你放走了?” “可是,我看到他们有枪!” “你确定?不是道具之类的?” “我……我不能确定,我又没见过没过真枪,就算确实是道具摆在我面前我也分不清,更何况,我只是看到他们衣服下面有一个枪套模样的东西……” 虽然她这么说,却反而多了几份可信度。越是真的东西,越不必大张旗鼓地展示。 “叫支援。”凌枫不再犹豫,马上向马晓超下达了命令。 “要不要叫特警?”马晓超犹豫着问道。 “不!”凌枫连忙说道:“现在情况还不明朗,还不能贸然行动,你先叫我们的人做好准备。我先上去看看,保持通话,一旦我弄清楚了上面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会给出下一步指示!” 马晓超还想说些什么,凌枫已经冲到消防梯边。钢制的消防梯踩上去极易发出响动,可凌枫的动作极轻巧,就像一阵风一般瞬间飘到了三楼。消防通道的防火门一般不会关闭,不过那同样是指出去的方向。眼前的防火门没有把手,即使没有上锁也无法将它打开。 凌枫看了看一旁的窗户,心里还在盘算需要多大力气才能将这块玻璃打破,可还没来得及动手,就看到了连接处的锁扣似乎并未搭上。 运气总算没差到家。他将窗户推开,一个灵巧的翻身就跳了进去。 眼前是一条平平无奇的笔直的走廊,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往前走。一路上,只有应急出口灯勉强地在地上投下一团模糊的绿影,除此之外,这里没有任何东西,也没有任何声音,只有凌枫自己那伴随着脚步声的心跳声。只是越往前走,他越觉得不对劲。 看来,选项太多或太少都不是什么好事,要么叫人迷失方向,要么叫人无从抉择。凌枫沿着走廊走了几分钟,依旧没有任何变化,没有见到房间,更没有见到人。 他止住了脚步,不能再这样别牵着鼻子走了。 “晓超,那个叫罗婉的人还在你身边吗?帮我问两个问题,第一,她是通过什么方式进入到三楼的那个1号房间的,第二,那里的布置陈设是什么样子。” 罗婉接过了马晓超的通话器,告诉他自己走的是电梯,出电梯门之后会看到一个铺着红地毯的大厅,那些房间就分布在大厅周围,每扇门上都有编号,共有6个房间,房间的装修很豪华,只是灯光很昏暗,且没有窗户。 听她的描述,那里是一片不小的空间,自己现在应该还在房子边缘,要进入罗婉刚才说的地方,必须往中心走,而不能一直在外围绕圈。 到中心去,可要怎么去呢?自己又不会穿墙术。对了,墙壁。刚才自己一直被引导着往前走,再加上这里黑咕隆咚的,根本没注意墙壁上有没有玄机。反正自己走了这么长时间,一个人也没见到,他也便不再顾虑,打开手电筒,一边摸索一边观察。突然,手指上感知到一条缝隙,这里果然有一扇门,只是和墙壁融为一体。 这墙壁上的门并不少,他又陆续找到了三扇,只是现在他又被同样的难题难住了,该如何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进入上锁的房间,尤其是在敌我力量悬殊的情况下,还要保全他人? 他把耳朵贴在那几扇门上仔细听了听,其中一扇门里果然有极其微弱的声音,他应该是找对地方了。 他和马晓超来的时候毫无准备,现在更是孤身一人深入敌穴,没有任何称手工具,防身武器,只有赤手空拳,在这种情况下,人类的脆弱性暴露无遗。而也正是这个时候,勇气和智慧便开始熠熠闪光。 凌枫脱下自己的外套,用打火机点燃——这条消防通道里没有可燃物,只能牺牲这件凌泠给他买的外套了。 虽然大部分浓烟都给他自己“享受”了,可还是有部分漏网之鱼惊动了房间里的人。一阵极其细微的脚步声传来,接着是拧动把手的声音,有人来了。 一个年轻男人出现在门口,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被人从背后敲晕了。 凌枫一边扶住他,一边躲在他身后朝房里观察。里面似乎是一间卧室,一打眼看过去,并没有其他人,刚才在外面听到的响动,只是电视播放电视剧发出来的声音。。 扑灭了火,又把那男人拖进来,凌枫这才有空看他的脸。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米奇那个斯德哥尔摩情人,晓晓。 第二十一章 凌枫要求所有涉及玉楼春的接警电话都要第一时间向自己报告,原本只是做个预防,没想到真的有人报警了,看来那里还真是个多事之地。 可当他把接警电话录音听了一遍之后,顿时又失望起来。 里面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说话的声音抖得厉害,接警员问了几遍他也没把事情说清楚,最后问到他在哪里的时候,他才结结巴巴地提到了“玉楼春”这三个字,最后带着哭腔连连道歉,说自己搞错了,误拨了报警电话。遇到这种事,接警员也只能无奈地例行批评教育一番就过去了,犹豫了一番,还是把这件事通报了给了凌枫。 凌枫决定还是亲自去一趟,他叫上马晓超,两人马不停蹄地赶到了玉楼春所在的商业街。他们已经知道了报警人的身份,是在玉楼春后厨里的一名工作人员。凌枫打算让马晓超进去,想办法把他叫出来问问情况。 可马晓超刚跑出去五分钟就急匆匆地飞奔回来,还没来得及上车,扒在车窗上就朝凌枫喊道:“队长!我看到柳教授了!” 凌枫也意外地睁大了眼睛:“什么?在这里?” “对,我绕到后门想看看有没有别的入口,结果就在那里看到柳教授。” 凌枫也坐不住了,和马晓超一起走到刚才发现柳梦微的地方,可那里已经没有她的身影了。 既然都已经下来了,凌枫也不打算再回到车上去,便决定躲在暗处在这里监视一会儿。只是才过了十分钟,马晓超就有些泄气。“这里真的有问题吗?” “有没有问题看了才知道,99%的监视都是没有结果的,可如果不能做到次次在场,就一定会漏掉那剩下1%的可能性。” “我明白了。”马晓超不再抱怨,重新和他一起隐入沉默的阴影中。 功夫不负有心人,才过了不到20分钟,他们便听到门口传来一阵响动。二人立刻来了精神,目不转睛地盯着出口的方向。 一个神色慌张的年轻女子脚步踉跄地从后门走了出来,她左右张望了一番,辨明了方向就开始跑起来。 黑暗中伸出一只手将她一把拉过,在她惊叫出声之前,死死捂住了她的嘴巴。 “你别害怕,我们是警察。”一块方形屏幕亮起了灯光,正好照亮了差不多大小的警官证。“我现在松开手,希望你不要乱叫,同意的话就点点头。” 察觉到了她的动作,凌枫松开了手,无比严肃的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年轻女子看起来镇定了许多,她瞪着大眼睛问道:“你们真的是警察?快!快去救我的老师,她有危险!” “你的老师?” “我们学校心理学院的教授,她叫柳梦微。” 听到了这句话,凌枫再也坐不住,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的冲了出去,只是刚刚那女人出来的门已经自动锁上了。凌枫只好折返,急问道:“怎么进去!” “试试消防通道,3楼1号房间!” 耽误了这十几秒,凌枫也骤然冷静下来:“你快告诉我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和你的老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事情说来话长,等说清楚了,黄花菜都凉了。总之,你先把她救出来再说。”她看起来比凌枫还要焦急。 “那你告诉我里面什么情况?有几个人?” 她咬了咬牙,仿佛需要鼓足勇气才能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除了柳老师,房间里还有四男一女,门口还有保安看门。说实话,我觉得他们的身份很不一般,有可能……有可能是恐怖分子一类的。” 凌枫听了心中大惊,马晓超也差点喊起来:“你别胡说,恐怖分子还能这样轻易就把你放走了?” “可是,我看到他们有枪!” “你确定?不是道具之类的?” “我……我不能确定,我又没见过没过真枪,就算确实是道具摆在我面前我也分不清,更何况,我只是看到他们衣服下面有一个枪套模样的东西……” 虽然她这么说,却反而多了几份可信度。越是真的东西,越不必大张旗鼓地展示。 “叫支援。”凌枫不再犹豫,马上向马晓超下达了命令。 “要不要叫特警?”马晓超犹豫着问道。 “不!”凌枫连忙说道:“现在情况还不明朗,还不能贸然行动,你先叫我们的人做好准备。我先上去看看,保持通话,一旦我弄清楚了上面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会给出下一步指示!” 马晓超还想说些什么,凌枫已经冲到消防梯边。钢制的消防梯踩上去极易发出响动,可凌枫的动作极轻巧,就像一阵风一般瞬间飘到了三楼。消防通道的防火门一般不会关闭,不过那同样是指出去的方向。眼前的防火门没有把手,即使没有上锁也无法将它打开。 凌枫看了看一旁的窗户,心里还在盘算需要多大力气才能将这块玻璃打破,可还没来得及动手,就看到了连接处的锁扣似乎并未搭上。 运气总算没差到家。他将窗户推开,一个灵巧的翻身就跳了进去。 眼前是一条平平无奇的笔直的走廊,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往前走。一路上,只有应急出口灯勉强地在地上投下一团模糊的绿影,除此之外,这里没有任何东西,也没有任何声音,只有凌枫自己那伴随着脚步声的心跳声。只是越往前走,他越觉得不对劲。 看来,选项太多或太少都不是什么好事,要么叫人迷失方向,要么叫人无从抉择。凌枫沿着走廊走了几分钟,依旧没有任何变化,没有见到房间,更没有见到人。 他止住了脚步,不能再这样别牵着鼻子走了。 “晓超,那个叫罗婉的人还在你身边吗?帮我问两个问题,第一,她是通过什么方式进入到三楼的那个1号房间的,第二,那里的布置陈设是什么样子。” 罗婉接过了马晓超的通话器,告诉他自己走的是电梯,出电梯门之后会看到一个铺着红地毯的大厅,那些房间就分布在大厅周围,每扇门上都有编号,共有6个房间,房间的装修很豪华,只是灯光很昏暗,且没有窗户。 听她的描述,那里是一片不小的空间,自己现在应该还在房子边缘,要进入罗婉刚才说的地方,必须往中心走,而不能一直在外围绕圈。 到中心去,可要怎么去呢?自己又不会穿墙术。对了,墙壁。刚才自己一直被引导着往前走,再加上这里黑咕隆咚的,根本没注意墙壁上有没有玄机。反正自己走了这么长时间,一个人也没见到,他也便不再顾虑,打开手电筒,一边摸索一边观察。突然,手指上感知到一条缝隙,这里果然有一扇门,只是和墙壁融为一体。 这墙壁上的门并不少,他又陆续找到了三扇,只是现在他又被同样的难题难住了,该如何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进入上锁的房间,尤其是在敌我力量悬殊的情况下,还要保全他人? 他把耳朵贴在那几扇门上仔细听了听,其中一扇门里果然有极其微弱的声音,他应该是找对地方了。 他和马晓超来的时候毫无准备,现在更是孤身一人深入敌穴,没有任何称手工具,防身武器,只有赤手空拳,在这种情况下,人类的脆弱性暴露无遗。而也正是这个时候,勇气和智慧便开始熠熠闪光。 凌枫脱下自己的外套,用打火机点燃——这条消防通道里没有可燃物,只能牺牲这件凌泠给他买的外套了。 虽然大部分浓烟都给他自己“享受”了,可还是有部分漏网之鱼惊动了房间里的人。一阵极其细微的脚步声传来,接着是拧动把手的声音,有人来了。 一个年轻男人出现在门口,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被人从背后敲晕了。 凌枫一边扶住他,一边躲在他身后朝房里观察。里面似乎是一间卧室,一打眼看过去,并没有其他人,刚才在外面听到的响动,只是电视播放电视剧发出来的声音。。 扑灭了火,又把那男人拖进来,凌枫这才有空看他的脸。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米奇那个斯德哥尔摩情人,晓晓。 第二十三章 柳梦微重新回到了文峤的住所,危机暂时解除了,她也就不必借住在别人家里。 开门看到了雨灵,心中突然涌现出一股愧疚,这种大体型的犬种,憋在这种封闭的室内空间,恐怕还是是挺难受的。现在已经过了凌晨12点,路上行人极少,她想着不如带雨灵出去跑一跑。 可就在这时,雨灵突然竖起了耳朵,焦躁不安地在门口转着圈。柳梦微见它这副反应,心中也瞬间明白了几分。她打开房门,文峤正踏上最后一级台阶。雨灵朝他猛冲过去,只是牵引绳还握在柳梦微手里,她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带着差点扑到他怀里。 文峤从她手中接过绳子,安抚好雨灵,这才问道:“你要带它出去?” 柳梦微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我要看它整天一个人呆着,又看不到你,总是你好,闷闷不乐的。话说它不是禁毒队养的狗吗?怎么和你这么亲?” 雨灵抬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看着文峤,满心满眼都是它的主人。 “它是我养大的,只是后来走散了。”文峤简短地说道。 “那你们两个真是有缘,竟然又在这里重逢了。”柳梦微有些感慨地说道。 可听到这句话的文峤深深看了她一眼,认真说道:“并不是有缘,是它找到了我。” 柳梦微一怔,随即笑道:“听起来更让人羡慕了呢。纯粹的巧合最多只会让人觉得短暂的惊喜,主动的奔赴却能给人带来长久的感动。” 文峤突然觉得她说的这句话中带着幽幽的伤感。 “啊!对了,我的事已经解决了,你明天就能搬回来住了。” 文峤没有回应这句话,反而问道:“你刚才和邱雨泽在一起?” “你怎么又跟踪我?”柳梦微装作不满地叫起来,她并未真的生气,当知道刚才他离自己并不远时,陡然生出一种安心的感觉。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文峤的声音沉稳而冷静,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柳梦微扶了扶额,神情复杂:“我真的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 贺儒林,也就是林如鹤,死了。 他们有她进入那间别墅的监控视频,还在林如鹤的衣服上和害他窒息而死的项圈绳子上提取到了她的指纹,当然还有从他体内检测到的那种特殊神经毒素,铁证如山,不可辩驳。 虽然柳梦微辩解称那种神经毒素的剂量非常轻微,经过3到6个小时就能自行缓解,并不会危及生命和器官功能,可她口说无凭,也无法100%保证自己的行为不是导致林如鹤死亡的直接或间接原因。毕竟这种神经毒素没有经过广泛的临床实验,对其可能导致的副作用和过敏反应几乎一无所知,也有可能她塞在林如鹤嘴里的那团东西压迫到了他的呼吸道,又因全身瘫痪导致他无力自救,最后缺氧而死。 爱丽丝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时候,她简直不敢相信,不是不敢相信这件事,而是不敢相信自己。无论怎么说,林如鹤的死,自己多多少少要承担些责任。 柳梦微还没来得及想对策,爱丽丝就又告诉她一个不知道算好还是算坏的消息——爱丽丝在打探消息的过程中,把这件事透露给了邱雨泽,毕竟她现在的其中一个身份便是DMT的客户经理。邱雨泽知道这件事后,承诺会提供帮助,只是没想到的是,这个一向低调神秘的DMT公司总裁这次竟然愿意亲自出面解决这件事。 柳梦微不会傻到认为他做这件事是不求回报的。可他刚才竟完全没提任何交换条件,就好像丢给她一个定时炸弹,让她时时刻刻都得提心吊胆。 邱雨泽刚才和西村亮谈了笔大生意。DMT最近刚好上市了一款已经通过FDA审核认证的新药,在外国销售发行时,一般都会委托给本地的医药公司进行代理。虽然西村株式会社的业务并不对口,可既然DMT都愿意让出空间容纳一个凭空多出来的二道贩子,甚至愿意进一步出让1.5%的分成比例,好让西村在这条利益链条上分一杯羹,业务对不对口这种小事,难道还能成为问题吗? 更何况,这可不是一般行业的利润,而是暴利的医药行业。不仅西村惊得目瞪口呆,柳梦微也是心中巨震——商人可不做赔本的买卖,现在投入得越多,到时候索求的回报便会加倍苛刻。 西村显然是被这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砸晕了,再加上突然不知从哪传来一声比一声紧急的警报声,让他根本无力思考,只能要求多些时间仔细考虑,不过,他也做出了保证,在此之前不会再找柳梦微的麻烦了。 “只是把麻烦转移了而已,找麻烦的人从这个人转移到那个人身上,找麻烦的时间从今天拖到了明天,本质上没有任何改变。”柳梦微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大概只要我活着,麻烦永远会源源不断地找上门。” “中国有很多神话故事,说天上的仙女在天宫待的时间长了,便会思凡下界,和一个普通的人间男子发生各种纠葛,然后再在各种各样的原因下分开,重新回到天上去。那些自愿回去的也就罢了,若从来都是迫不得已的呢?” 即使在光污染严重的城市,织女星,牵牛星,天津二组成的三角形在这个初夏的夜晚,也依然清晰可见——夏天就要到了啊。 文峤一路上一直未发一言,只是安静地听着柳梦微的讲述,直到她不再说话,直到她对他的这份沉默也有些无法容忍。 “你怎么不说话?”但凡是倾诉,总是想得到些回应的,可没想到文峤竟前所未有地冷漠:“都是你自找的。” 柳梦微像是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你怎么……算我自讨没趣!” 可文峤看起来比她还要生气:“我是不是说过,不要相信陌生人,不要接受陌生人的恩惠?” “你和这个叫邱雨泽的人很熟吗?为什么要让他代你和那帮人进行谈判?不过就是死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畜生,还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和你有关,你就把这当成什么了不得的事,上赶着趟把自己卖了还债?”他的声音冷酷地像极地的冰雪,丝毫不顾及柳梦微现在的心情。 柳梦微呆呆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可文峤却没有停止的意思:“你的那个女学生想潜伏进去找线索却又不敢,然后你就替她去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相信她,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呢?说什么麻烦总是找到你,难道不是你先去找麻烦吗?你要是能消停一点,好好呆着,我不信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说你是不是自找的?如果你真的只想安静平凡地活着,就该低调一点,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柳梦微轻轻咬着唇,有些委屈地看着他:“事情都已经这样了……” “活该……”文峤似乎还是不解气,轻轻吐出这两个字故意气她。 她哀怨地说道:“大不了我回加州实验室,当一辈子小白鼠……” 文峤轻哼一声:“这么快就打算认输了?好啊,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我可以帮你订机票,然后送你到机场……” “你不必激我!”柳梦微忍不住叫了起来,脸上露出坚毅的神采:“我还没认输呢,这才哪到哪啊,我绝对、绝对、绝对不要再受人摆布了!”。 “你打算怎么办?”文峤见她重新焕发了斗志,总算恢复了沉稳又令人安心的声音。 柳梦微深吸一口气,郑重而决绝地说道:“必须要到牌桌上去。再有价值的东西,上不了牌桌,永远只能是筹码。” 第二十五章 凌枫把刘小军交给了凌泠。一方面是因为刘小军对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敌意,另一方面,他不得不承认,十岁的年龄差已经有不小的代沟了,要想在短时间内拉近距离,同龄人还是更有优势。 而他自己,又有其他棘手的事等着他去做,他在心中叹了口气,警察局就是解决麻烦的地方,警察就是和麻烦打交道的人,虽然早有这种心理准备,可毕竟只是血肉之躯,总会有疲累的时候。尤其是面对那些胡搅蛮缠的人,非得先和他消耗掉一大半精力和耐心,不然是无法开展工作的。 好在凌泠看起来依旧干劲十足,拍着胸脯,保证完成任务,毕竟上次审讯刘小军的时候,她也参与了。勉强算个旧相识,熟人好办事。 刘小军今年刚满20岁,还是个敏感又有些胆小的男孩,也没有多少社会经历,因此很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米奇在物质方面对他又很大方,俨然有种“霸道总裁”的气度,刘小军也就毫不犹豫,心甘情愿地依附于他。 说到米奇的时候,他说了一大堆溢美之词,可惜全是废话。凌泠不得不打断他:“说说他姐姐吧,他姐姐同意你们在一起吗?” 刘小军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姐姐已经保证过了,不会干预他的事。” 或许是经受不住凌泠的连番审问,也或许是刘小军一直都没什么可以交心的朋友倾诉,一旦秘密沉寂在心里找不到宣泄口,就会化身成索命冤魂,开始折磨人。于是,他终于忍不住说出了米奇的一个秘密——他有两个孩子。 这两个孩子都是在国外通过代孕的方式生的,一个四岁,一个两岁。虽然米兰只是他的姐姐,似乎对于传宗接代这件事也有她的坚持和执念。只要米奇帮她完成这项任务,她便承诺给弟弟更大的自由空间。 不过,米奇似乎在此之后再也没去看过他的孩子,仿佛他做这件事就是为了给自己的姐姐一个交代而已。 姐弟俩之间的感情似乎很淡薄,除非米兰有工作派给他,否则二人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交流。米兰刚来云河市的时候,第一份工作应该是家政保姆,因为李小军曾听米奇骂过米兰“只会做伺候人的工作,一辈子都只能是个保姆”之类的话。而她现在看起来早就摆脱了过去那种底层人的生活,踩着足够多的财富和权力,爬得高高的。而这个时间,不过也就四五年。 “这么说,你在米奇身边的时间还挺长的?你是他最长久的一个男朋友了吧?”凌泠必须适时捧一下他们的关系,好让他得意忘形,从而让他说出更多有用信息。 “分分合合的也快一年了。” “那四五年前的事你都知道?我看来他真的很信任你啊,真的秘密的事都告诉你了。” “他怎么可能会告诉我这些,是有一次我在他桌上看到一封很厚的信。里面写的都是英文,我虽然看不懂,但看看封面上的图片我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信封里还有那两个小孩儿的照片,他们长得还挺像的……”李小军接着强调道:“这在国外都是合法的。” “你放心,这种事不归我们管。”为了稳住他,凌泠只好先这么说:“你还能想起来和那封信有关的什么别的信息吗?” “蜜蜂……信封上好像画了一只蜜蜂形状的图案。” …… “刚才接待你的同志不是都已经告诉过你了吗?你说的那个人根本就没有失踪,人家好好的在外面旅游呢,电话什么的都可以打通。为了进一步确定当事人并未被限制人身自由,还和她进行了视频通话,通话视频还保存下来了,你要不要看一看?”凌枫飞快地说道。 李海星愣愣地看着他,这连珠炮似的话语把他打得有些晕头转向,他还不习惯一下子接收这么多信息,到最后也只能理解最后一句话,那就是凌枫问他要不要看一看什么东西。 “可以吗?那我想看一看。”李海星其实并不知道他要看什么。 “请问,你和当事人是什么关系?” “当事人,怎么是当事人?”他似乎不太能够理解官方用语。 “就是你说的那个失踪了一个月的人。”凌枫只好耐着性子解释给他听:“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没什么关系,她是我朋友的朋友。” “那你的朋友怎么没来报案?” “她来过了,她说你们不管!所以我才来!我要帮她报警,帮她把朋友找出来,她的朋友已经失踪一个多月了,求求你们了,帮忙找找吧!她的家人和朋友都很着急!”李海星说得情真意切,好像失踪的是他自己的亲人朋友。 凌枫只好让人调出一份电子文档,找到当时和杨希敏通话的视频播放给他看。 李海星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是一个比他肩膀还要宽的屏幕,上面正播放着一段视频。一个容貌秀丽的年轻女子正对着镜头在说话,视频不长,只有两分多钟,很快便看完了。 “怎么样?这回总该相信了吧?” 可李海星却还是呆呆地坐在电脑面前。“能不能让我再看一遍?”他小声问道。 “为什么?”凌枫有些不理解,可还是耐着性子问道:“她在视频里说的不是很清楚了吗?” 李海星没有说话,他那双像龙眼核一样乌黑明亮的眼睛从下面偷偷瞥着凌枫,明明没做错什么,却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看吧,看吧。”凌枫摆摆手。 得到许可之后,李海星又把视频看了一遍,凌枫不明白这样一个什么都没有的视频有什么好看还看,还看得一脸傻气的笑起来。 他有些兴奋地说道:“这个人有点像我老婆!” 凌枫没想到他想再看一遍视频的原因是这个,顿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你存心拿我们寻开心是不是?” “不是不是!我怎么可能……我就是有点想她,出来都快半年了,我从来没有离开家这么长时间过。”李海星的眼神有些落寞,还愣愣地盯着屏幕上的年轻女子,喃喃说道:“我老婆也和她一样,一只手带着一个玉镯子,另一只手上戴着一个银镯子,也是这样半开口的,还是我去镇上的银匠铺子里给她打的,刚打出来的时候可亮可白了,可好看了,不过时间长了就会发黑。我来了城里之后,很少看到有人带银镯子,带金镯子的倒是不少。” 凌枫实际上并没有看过这个视频,因为对杨希敏的“失踪”并未立案,这件事还没有来得及报道他那里就已经解决了。可现在看到李海星在这里大肆发表思乡之情,凌枫也没再好意思说什么重话。 电脑画面定格在视频的最后一秒,那里面的人抬起手,似乎在向对面的人告别,露出了袖子里的那只银镯。那是一只大约有筷子粗细,刻着镂空花纹的椭圆形镯子,造型古朴,再加上颜色也有些发灰发暗,实在说不上有多好看,但或许人家就喜欢这种风格也说不定,也或许是人家入乡随俗买的景区纪念品。 再看那只玉镯,简直有些惨不忍睹了。虽然凌枫不懂玉石,但就算一窍不通的人还是能看得懂最好的一档和最差的那一档。她的手看起来也有些粗糙,指甲剪得很短,比脸黑了不止一个色号。当然了,现在的年轻姑娘们开视频或者拍照,怎么可以不来些美颜、滤镜、瘦脸、磨皮? 哪里有些奇怪,就好像热带地区也会下雪,违背常识却是事实。 “你没事了吧?没事就快回去吧,别再打扰我们工作了。”凌枫想要送客,李海星却仍旧有些磨磨蹭蹭不肯离开。 “又怎么了?” “她……真的没事吗?”李海星怯怯地瞥了凌枫一眼,便很快移开目光,不敢与他对视,仿佛正是他自己对那个素不相识的姑娘做了什么恶事。 “你怎么这么罗嗦,你是盼着她出事吧?没出事不是最好?”凌枫已经快失去耐心了,他恶狠狠地呵斥道。 虽然总算把李海星赶走了,可他的心却依旧没安静下来。屏幕上那个女子笑得很温柔,青春美好,平日里应该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姑娘吧。 越美好的东西,破碎时越叫人惋惜。 他鬼使神差地调出了最开始的报案记录,上面有杨希敏的详细个人资料,果真和他刚才设想的差不多,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人家,但应该也从未有过什么缺失,在这种环境下生长出来的姑娘,大抵上是安逸而平顺的。人们常说相由心生,又说人不可貌相,总之,哪个套上了就用哪个。。 凌枫把这个视频发给了技术组的王朝阳,他没由来地感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清楚到底哪里不对劲。 没到10分钟,王朝阳就给了反馈——视频里的人脸经过了处理,很可能与现在看到的样子有较大出入。也就是说,那个视频里的人并不是杨希敏。 第二十五章 凌枫把刘小军交给了凌泠。一方面是因为刘小军对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敌意,另一方面,他不得不承认,十岁的年龄差已经有不小的代沟了,要想在短时间内拉近距离,同龄人还是更有优势。 而他自己,又有其他棘手的事等着他去做,他在心中叹了口气,警察局就是解决麻烦的地方,警察就是和麻烦打交道的人,虽然早有这种心理准备,可毕竟只是血肉之躯,总会有疲累的时候。尤其是面对那些胡搅蛮缠的人,非得先和他消耗掉一大半精力和耐心,不然是无法开展工作的。 好在凌泠看起来依旧干劲十足,拍着胸脯,保证完成任务,毕竟上次审讯刘小军的时候,她也参与了。勉强算个旧相识,熟人好办事。 刘小军今年刚满20岁,还是个敏感又有些胆小的男孩,也没有多少社会经历,因此很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米奇在物质方面对他又很大方,俨然有种“霸道总裁”的气度,刘小军也就毫不犹豫,心甘情愿地依附于他。 说到米奇的时候,他说了一大堆溢美之词,可惜全是废话。凌泠不得不打断他:“说说他姐姐吧,他姐姐同意你们在一起吗?” 刘小军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姐姐已经保证过了,不会干预他的事。” 或许是经受不住凌泠的连番审问,也或许是刘小军一直都没什么可以交心的朋友倾诉,一旦秘密沉寂在心里找不到宣泄口,就会化身成索命冤魂,开始折磨人。于是,他终于忍不住说出了米奇的一个秘密——他有两个孩子。 这两个孩子都是在国外通过代孕的方式生的,一个四岁,一个两岁。虽然米兰只是他的姐姐,似乎对于传宗接代这件事也有她的坚持和执念。只要米奇帮她完成这项任务,她便承诺给弟弟更大的自由空间。 不过,米奇似乎在此之后再也没去看过他的孩子,仿佛他做这件事就是为了给自己的姐姐一个交代而已。 姐弟俩之间的感情似乎很淡薄,除非米兰有工作派给他,否则二人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交流。米兰刚来云河市的时候,第一份工作应该是家政保姆,因为李小军曾听米奇骂过米兰“只会做伺候人的工作,一辈子都只能是个保姆”之类的话。而她现在看起来早就摆脱了过去那种底层人的生活,踩着足够多的财富和权力,爬得高高的。而这个时间,不过也就四五年。 “这么说,你在米奇身边的时间还挺长的?你是他最长久的一个男朋友了吧?”凌泠必须适时捧一下他们的关系,好让他得意忘形,从而让他说出更多有用信息。 “分分合合的也快一年了。” “那四五年前的事你都知道?我看来他真的很信任你啊,真的秘密的事都告诉你了。” “他怎么可能会告诉我这些,是有一次我在他桌上看到一封很厚的信。里面写的都是英文,我虽然看不懂,但看看封面上的图片我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信封里还有那两个小孩儿的照片,他们长得还挺像的……”李小军接着强调道:“这在国外都是合法的。” “你放心,这种事不归我们管。”为了稳住他,凌泠只好先这么说:“你还能想起来和那封信有关的什么别的信息吗?” “蜜蜂……信封上好像画了一只蜜蜂形状的图案。” …… “刚才接待你的同志不是都已经告诉过你了吗?你说的那个人根本就没有失踪,人家好好的在外面旅游呢,电话什么的都可以打通。为了进一步确定当事人并未被限制人身自由,还和她进行了视频通话,通话视频还保存下来了,你要不要看一看?”凌枫飞快地说道。 李海星愣愣地看着他,这连珠炮似的话语把他打得有些晕头转向,他还不习惯一下子接收这么多信息,到最后也只能理解最后一句话,那就是凌枫问他要不要看一看什么东西。 “可以吗?那我想看一看。”李海星其实并不知道他要看什么。 “请问,你和当事人是什么关系?” “当事人,怎么是当事人?”他似乎不太能够理解官方用语。 “就是你说的那个失踪了一个月的人。”凌枫只好耐着性子解释给他听:“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没什么关系,她是我朋友的朋友。” “那你的朋友怎么没来报案?” “她来过了,她说你们不管!所以我才来!我要帮她报警,帮她把朋友找出来,她的朋友已经失踪一个多月了,求求你们了,帮忙找找吧!她的家人和朋友都很着急!”李海星说得情真意切,好像失踪的是他自己的亲人朋友。 凌枫只好让人调出一份电子文档,找到当时和杨希敏通话的视频播放给他看。 李海星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是一个比他肩膀还要宽的屏幕,上面正播放着一段视频。一个容貌秀丽的年轻女子正对着镜头在说话,视频不长,只有两分多钟,很快便看完了。 “怎么样?这回总该相信了吧?” 可李海星却还是呆呆地坐在电脑面前。“能不能让我再看一遍?”他小声问道。 “为什么?”凌枫有些不理解,可还是耐着性子问道:“她在视频里说的不是很清楚了吗?” 李海星没有说话,他那双像龙眼核一样乌黑明亮的眼睛从下面偷偷瞥着凌枫,明明没做错什么,却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看吧,看吧。”凌枫摆摆手。 得到许可之后,李海星又把视频看了一遍,凌枫不明白这样一个什么都没有的视频有什么好看还看,还看得一脸傻气的笑起来。 他有些兴奋地说道:“这个人有点像我老婆!” 凌枫没想到他想再看一遍视频的原因是这个,顿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你存心拿我们寻开心是不是?” “不是不是!我怎么可能……我就是有点想她,出来都快半年了,我从来没有离开家这么长时间过。”李海星的眼神有些落寞,还愣愣地盯着屏幕上的年轻女子,喃喃说道:“我老婆也和她一样,一只手带着一个玉镯子,另一只手上戴着一个银镯子,也是这样半开口的,还是我去镇上的银匠铺子里给她打的,刚打出来的时候可亮可白了,可好看了,不过时间长了就会发黑。我来了城里之后,很少看到有人带银镯子,带金镯子的倒是不少。” 凌枫实际上并没有看过这个视频,因为对杨希敏的“失踪”并未立案,这件事还没有来得及报道他那里就已经解决了。可现在看到李海星在这里大肆发表思乡之情,凌枫也没再好意思说什么重话。 电脑画面定格在视频的最后一秒,那里面的人抬起手,似乎在向对面的人告别,露出了袖子里的那只银镯。那是一只大约有筷子粗细,刻着镂空花纹的椭圆形镯子,造型古朴,再加上颜色也有些发灰发暗,实在说不上有多好看,但或许人家就喜欢这种风格也说不定,也或许是人家入乡随俗买的景区纪念品。 再看那只玉镯,简直有些惨不忍睹了。虽然凌枫不懂玉石,但就算一窍不通的人还是能看得懂最好的一档和最差的那一档。她的手看起来也有些粗糙,指甲剪得很短,比脸黑了不止一个色号。当然了,现在的年轻姑娘们开视频或者拍照,怎么可以不来些美颜、滤镜、瘦脸、磨皮? 哪里有些奇怪,就好像热带地区也会下雪,违背常识却是事实。 “你没事了吧?没事就快回去吧,别再打扰我们工作了。”凌枫想要送客,李海星却仍旧有些磨磨蹭蹭不肯离开。 “又怎么了?” “她……真的没事吗?”李海星怯怯地瞥了凌枫一眼,便很快移开目光,不敢与他对视,仿佛正是他自己对那个素不相识的姑娘做了什么恶事。 “你怎么这么罗嗦,你是盼着她出事吧?没出事不是最好?”凌枫已经快失去耐心了,他恶狠狠地呵斥道。 虽然总算把李海星赶走了,可他的心却依旧没安静下来。屏幕上那个女子笑得很温柔,青春美好,平日里应该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姑娘吧。 越美好的东西,破碎时越叫人惋惜。 他鬼使神差地调出了最开始的报案记录,上面有杨希敏的详细个人资料,果真和他刚才设想的差不多,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人家,但应该也从未有过什么缺失,在这种环境下生长出来的姑娘,大抵上是安逸而平顺的。人们常说相由心生,又说人不可貌相,总之,哪个套上了就用哪个。。 凌枫把这个视频发给了技术组的王朝阳,他没由来地感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清楚到底哪里不对劲。 没到10分钟,王朝阳就给了反馈——视频里的人脸经过了处理,很可能与现在看到的样子有较大出入。也就是说,那个视频里的人并不是杨希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