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小路不想当工具人[猎人]》 1. Episode 01 Episode 01 死亡 科学指明,听觉是生命体征结束时,最后消失的一个感知功能。这也是为什么有些人会在自己亲人离世的时候放上他们最喜欢的音乐,或者诉说最后贴心的话语。 当然。 也有人指出,人在死亡前一刻会看到天堂或者类似天堂的幻觉。 可是,如果我面前的是所谓的天堂的话,那我自认为我想象力实在太过真实且贫瘠。此外,我还得深深怀疑我自己是否有自虐倾向。 我此刻被埋在一个垃圾堆里面。 从垃圾堆里面不断传出来各种的恶臭刺激着我的嗅觉。我试着忍耐过,但仍旧不可避免地会引起我的反胃。我知道一旦有想吐的欲望,那呕吐与抽搐恐怕是一时半会停不下来的。 如果我的食道能被设计成兔子那样的狭□□仄,或者割掉主管催吐的神经系统,那我至少可以从令人窒息的味道里面稍微得到缓解,并且有力气挪开堆积在我身上的尸体。 “……” 事实上,现在有一具尸体的胳膊肘刚好抵在我的喉管间。这让俯躺着的我呼吸不畅。他身体的主干部分应该在其他地方。因为我没有感觉到那是一块完整的人体躯体,那截手臂就像是一块圆形的木块,我可以用下巴让它移动一寸。 在我之上还有其他东西,像是叠罗汉一样把我压住。 我轻缓的呼吸也可以吹动在我旁边的尸体干枯的头发。 他的眼睛依旧睁着,眼瞳里面就像夜晚的池水倒映着我模糊的影子。能感知到影子,也就是意味着我对光有反应,说明我的大脑功能还在运作。这让我庆幸。 这个时候,像是雨滴一样,有一线冰凉溅在我的脸上。我应激地眨了眨眼睛。 我在想,天开始下雨了吗?但我很快意识到,这并不是雨,那是比雨更浑浊,更有分量,更有生命力的存在。我脑袋里面甚至出现了虚幻的画面——它失去了附着的能力,无法抵抗失重的拉扯,最后往下掉,掉到更底下更黑暗的空间。 那是一条虫。 根据常识判断,是尸虫。 我并不想分清楚此刻不足一厘米细长的蛆虫发黑的一端是头部,还是尾部。它挣扎着挂在对面的人鼻尖上,一卷一伸,一卷一伸,一卷一伸。看得出它很费力。面前那双布满眼翳般浑浊的干涸的眼瞳对眼前的场景无动于衷。那细小的虫子最后还是挂不住,直接往下坠。可这似乎只是开始,又有几条虫子从我头上的尸体掉了下来。我可以听到细微的“哒哒”声。这像是成功登陆的号角声。 白色的虫子在对面的人上找到合适的位置,安心地开始蠕动着。它们似乎有领域意识,并不会想着同时扎根在同一个食物堆里面,自由地分散开来。 其中有一条充满着敢于向上攀登的冒险精神。它顺着鼻梁山根一路爬到了死尸上的眼睫上。眼睫并没有它想像中那么的那么有力量,它的重量压弯了一点眼睫毛,然后我发现,我可以分清楚蛆虫的头尾了。 在微弱的光线中,在令人作呕反胃的情景中,我的眼睛装着的全是那条细虫的模样。它穿过如同密林般的眼睫毛,细小的身子微曲。我似乎听到了“哒”的一声轻响,虫子碰到了眼球的玻璃体,并且——是的,咬破了。这一啃食似乎发生在我身上,我的眼睛忍受不住刺痛般下意识闭上了。而那种被细小的生物蚕食的感觉就像是病菌在我身上扩散开来一样,无可遏制的痒就像是焦灼的心情让我难以忽略。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一条虫子也跟着落在了我的眼睫上。 我看见了它的眼。 那细小到分不清颜色的眼,如同细小的针尖,打算把我戳出千疮百孔。该怎么做?它已经探下身子身子,要和我的眼睛来个负距离的接触。 这个时候并不是继续思考这是什么幻觉的时候。 人只有有余裕的时候,才能思考哲学。 我试着从尸体堆里面爬起来,至少先把脸上的虫子甩出去。可我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我试着蜷曲我的五指。它们终于动了起来。 原先它们被麻痹一样地没办法动弹一下,更不用说我的腿,胸腹,肩膀和头。 值得庆幸的是,我现在开始慢慢地恢复力气,腿脚也有了力气。从尸体堆里面爬出来的过程,总让我想到那些恶鬼缠抱在一起的地狱图。那些恶鬼就像是要报复一样——既然自己无法逃出生天,那么其他人也不可以,嫉妒心与报复心就像是长出一只只手拉着即将可以逃出生天的人。 我终于从尸体里面爬出来了。 一眼望去全是狼藉的乱葬岗。堆在最底下的已经是白骨,在那之上的也是各种血肉模糊的尸体碎块。我不认为它们能够拼出一具内脏完整的尸体。我踉踉跄跄地站在尸体堆上,试图辨清方向。周围全是一座座垃圾山,尸体上,土地的颜色已经分不清是黑的,还是红的,还是黄的,还是白的。 我想喘一口气,但右脚先一步一软,我又跌坐在一个头颅上,手上还趴着几条黄白的虫子,我用另一只手清干净。 现在没有思考的空间和余力。 我只看到天还是蓝的,云还是白的。 而我自己还活着。 我跌跌撞撞地朝着路宽的方向走去。 我需要找到人,才能真正辨别我到底在哪里。 我印象中,我是被一辆货车撞倒在大都市的马路上。 我清楚地记得我并没有死、我从血泊里面睁开眼,旁边惊恐不已的路人抖着手拨通了一个电话:“亚人……警察局是吗?我们发现一个亚人,是名高中生,他被货车撞死之后,又活过来了!你们快过来!” 我费力地向上看,看到对方惊恐嫌恶的目光深处,还有深深的贪婪。那贪婪仿佛长出唇舌,看着全身浴血,只剩下半截身体的我舔了一口—— 「发现一个亚人,可以获得一亿日元的奖金」。 亚人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出现的不死人类,外表与常人无异,且并没有遗传性。每个亚人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时,都意味着他本身已经死过一次了。由于数量少,且经济价值极高,又被定义为非人类,因此,是各种人体实验和药物研究的好材料。 世界只有47例。 原本日本只有2例,现在加上我,共为3例。 在被货车撞之前,我的人生规划是普普通通地从一所高中毕业,在普普通通地工作,也许还有结婚生子的计划。但这一切在被发现我是亚人之后,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我被送到了国家研究所实验室里面。 躺在冰冷的桌台上,全身被束缚带绑住时,我在想,我和我那野心勃勃的父亲都绝对想不到命运开这种玩笑。 而现在本应该在接受第278次电锯切割的我,又怎么会到这乱葬岗上来?我不认为他们会花那么多时间把我扔到垃圾堆里, 我正在想着,不久就在前路正中央遇到一个黑发的青年。他就坐在废弃的电器上,一个人安静地翻阅着手上的书,右手臂臂弯处有一枚蜘蛛纹身。他的头完全没有抬起来。有种神奇的直觉窜了上来——他不是不知道有人出现在他面前,而是因为他根本不在意。 我不可能返回去,从他身旁经过,又让我有难言的危险感。这都让我没办法轻易动弹。就在我保持观望的时候,对方把书“啪”地一声合上了。强大的求生本能让我下意识从他身边逃跑。而我才刚动起来,大量黑影就像是黄蜂一样从角落里窜了出来。 “那就是幻影旅团的团长库洛洛!杀了他!” “旁边茶发的少年也一定是他的同伙!” “杀了他们啊!” 这对我来说绝对是天降灾难。 我迅速从原路返回。然而回身的时候,背后却冒出一股寒意。我下意识回头,看到明明有几十米远的人居然是一瞬间就出现在我背后。而我清楚地看到那个黑发青年头顶上还有一枚十字架。 他右手抬起匕首,淡淡地说道:“不管你是不是无辜的,打架前先把场地清理出来,这会是好习惯。” 他的匕首快准狠地朝着我的心脏捅了下来。眼看着自己要血溅当场,面前突然起了一层黑色的雾气阻挡了他的刀锋一瞬。那个叫库洛洛的人因为这样意外的一幕,而挑高了眉头,但这一幕并没有持续很久,刀最后插进了我的胸口。最后陷入黑暗时,听到的是匕首从胸口拔出来的“噗滋”声。 果然,听觉是最后的感知能力。 现在是第几次死亡? 到底我现在是在现实中,还是在过分真实的梦境中? 我在数着,在分析着。 “哒——” 像是被幻觉叠加的电锯引擎声又再次由远及近,把我从兵荒马乱的乱葬岗厮杀声中拉回到了实验台上。无影灯下,实验员擦着自己额头上的汗,把电锯放在一边,向旁边的助手说。 “实验体绫小路清隆,15岁,实验时间过去了八个小时。经过354次死亡后,死后所需要的恢复时间在逐渐缩短,脑部和心脏位置恢复得最快。现在是第355次实验,开始计时。” “三、二、一!” 熟悉的引擎声再次响起来。 我微微偏过头等待新一次死亡时,头一次见到穿着白大褂的实验员背后有一团巨大的人形黑雾。它跟替我挡了一刀的黑雾一模一样。此刻,它佝偻着腰,肩膀顶着天花板,低头俯视着毫无知觉的几个实验员。 「杀了他们。」 这个怪物是这么说的。 下一秒,拿着电锯的实验员在黑雾手指指尖轻轻一划下,便立刻身首异地。鲜血瞬间溅满旁边的助手的脸,尖叫声几乎要掀开天花板。 ……这个世界越来越荒谬了,有没有? 我叹了一口气。 2. Episode 02 Episode 02 同伴 一般来说,亚人是没有特殊的攻击力。 它们与人类平均身体素质保持一致,不会出现任何超人类的水准。最多最多的是,它们的吼叫声能够让听到的人类身体僵硬不动。实验表明,只要带上耳塞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又或者是堵住它的嘴,割掉声带。 亚人只是不死,并没有强大的自愈能力。 理论上,亚人是无害,简单,方便又普通的猎物。 然而,试验台四名实验员和助手当场暴毙的惨状,让当局把我转移到了新的研究所,并给了我新的名字——「别种(Advance)」。我从来没有听到这样的称呼。在没有开始接受实验之前,我不仅双手双脚都被束缚住,眼睛也被蒙住,嘴巴也被球堵住。那球压在颞下颌关节位置,我没办法吐出去,没有办法发声,甚至咬舌自尽。 无法感知外界的光线,使我无法判断时间流速。 我只能自己心里数着时间。 在毫无外界声音,断绝与外界所有联系的情况下,不到一个小时,我便开始对现在孤立无援的情况失去了新鲜感。现实数据告诉我,上一个被抓起来的亚人被堵住眼睛和耳朵,整整关了三年。这期间做的人体实验并不算在那里面。我试图把自己代入到对方的情境。要知道,身处在黑暗和封闭的环境里面,任何负面情绪都会成倍放大。无所作为,无异于等着精神崩溃。 对方也许现在还没死,但已经成了疯子。 我冷静分析后果,决定给自己找事情做——在脑袋里面,翻阅过去曾经读过的书。 之前在乱葬岗的幻觉对我来说,更像是一场过度真实的梦境。 比利时专家也做过相关的濒死体验的研究,有人会出现灵魂出窍的情况,也有人会遇到非真实存在的人。亚人除了不死之外,基本就和普通人没有区别。因此,死前大脑过度分泌的化学物质,是有可能产生大量幻觉。再来,控制处理感觉信息和记忆的颞叶在人脑濒死时也会有活跃的表现。这都可以解释我为何有如此多的不切实际且光怪陆离的梦境。 就拿那个叫库洛洛的人为例,他原本与我的距离至少有二十米以上,然而我才转过身,他就在我身后了。这是不能用科学进行解释的。 我很快就把非理性不科学的内容抛诸脑后,在有新的外界刺激之前,专心“看”书。 然而不幸的是,我过去已经把书看过一遍了。现在重新翻看时,所需要的时间并不到原来的一半以上。我纵然给自己严格地制定了休息活动时间表,却仍然在第一天里面读完了三本书。我意识到这是不妙的信号。这无异于会加重我贫瘠的现状。我甚至开始在想,在未来漫长的时间里面,我只能回顾每一次自己的死法来打发自己的时间。 “……” 悲观的想法爬上心头之后,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做教科书里面所提出的反应——人会在封闭不得自由的环境里面,逐渐丧失对情绪的调节自控能力。这一点发现让我觉得有趣。 我开始分析为什么会有这种负面情绪。 除了环境之外,长期的束缚也让身体血液流通不顺畅,压制身体机能。没有任何食物和水也使我大脑的化学物质——多巴胺和内啡肽等减少。 于是,我顺利熬过了第一天。 第二天依旧没有食物和水。亚人不会死,但会饿,依旧会饿死。饿死之后,恢复之前的身体机能,虽暂时不会饥饿,但仍然维持着无力的状态。这要么是研究所试图要控制亚人的方针,要么是一种测试人在不进食的情况下能保持多久清醒或生存状态的实验。最糟糕的情况下,他们认为亚人根本不需要吃饭,不需要喝水。 第三天依旧没有食物和水。挨过了饥饿,之后我基本感觉不到饿。然而我很渴,口里面的填塞物让我渴得更厉害。我就像是被抻开口腔,湿润的口腔表面早就被空气带走了水分,我的嘴巴又酸又干。饥渴让我没办法专心看书。睡觉的时候,我会听到我如鼓般的心脏跳动的声音,它也没办法让我专心睡觉。它给我一种错觉——我的心脏会在我睡觉的时候,从胸腔处长出手脚,撕裂束缚衣,跳出去喘一口气。 第四天。 我缩短了睡眠时间。我的耳朵有奇怪的轰鸣声,哪怕我明确知道周围没有人会与我对话。如果不是我睡觉的时候被人移到了绝对无声的空间。那就是我的精神状态开始出现变化了。 我必须逃出去。 我其实在第一天的时候试图移动过自己身下的椅子,但是它就像是固定在地板上的一样,纹丝不动,身上的束缚衣没有任何缝隙可以让我投机取巧。我甚至在中途的时候曾经装过死,但也许有测量生命体征的监控技术,无论是心率、体温还是呼吸方面的检测,都暴露过我只是在装模作样,因此并没有人理会。 我必须逃出去。 看不见,说不了话,动不了,都得想办法。我必须逃出去! 如果没办法和人产生交流,那与那团黑雾呢?那团从幻觉里面跟着出现的,真正动手杀人的怪物呢?我应该如何和它产生联系呢?就在我绞尽脑汁的时候,我的眼前隐隐约约地出现了白墙的画面。纵然出现的光让我反而想要低头呕吐,胃液往上灼烧着我的食道。 我强烈抑制住我的生理反应,然而汹涌的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湿润着眼前的白布。 “我…必…须…得……出去。” 黑雾模仿着我的腔调。它移动着自己的脚步,朝着凹凸不平的墙体走了过去。在我的想象中,它会用锋利的指尖割开墙体,进而引起外界的骚动。 只需要这一点就够了。 我只要见到外人的话,相信我会有求生的机会。然而它就是一团黑地附在墙体上,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脑袋里面有一根细线几近崩断,“……” 我第一次感觉到愤怒的情绪,耳朵里面传来警笛般尖锐的蜂鸣。就在这时,我眼前的图像开始变动。黑影就像是孤魂一样游荡在走廊上,走廊上全是狼藉的血。依照我的想象,这里面应该人来人往,虽不用说一群,也该有零星的人影。但这里面一点响动都没有,仿佛整个研究所已经死绝了一般。 这对我来说,并不是好消息。我作为第三个亚人的消息并没有作为新闻播在电视上。外界若是不知道这里有第三个亚人,我未来的生活几乎可以只能被四个字囊空——「逼成疯魔」,不断地忍受孤独、封闭、黑暗、无助与饥饿。每次死亡,再周而复始。 我必须逃出去! 我的想法一落,黑雾应激般响起了嘶哑又震耳欲聋的咆哮声。 这声音差点给我错觉,让我认为这黑影是受我控制的。事实上,我先前就有试图控制引导。然而它并不像是我的手脚一样,它对我大脑发出的号令并无感触,就像是石头掉进了深海里面,毫无回响。于是,我并不继续对此抱有希望。 黑雾奇特的反应很快有了新的答案。 在走廊拐角,又有一个全身裹着黑色绷带的黑色人形雾气窜了出来。双方当即扭打起来。我还听到了奔跑声和枪声。尽头处跑出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实验员,他并没有看到两个缠斗在一起的黑雾,身体穿过它们后,不断地边回头边逃跑。 “救命!” “救命!救命……” 他被两颗子弹打中,第三颗子弹击中他的头部,血水成倒针状从他的额头迸出。实验员应声倒地。与此同时,我看见黑色绷带的雾气压制住我熟悉的那只。一个戴着狩猎毛的中年人带着微笑走进我的视觉画面里面,他抬头对黑雾说道:“我是佐藤,也是亚人,是你的同伴,是来救你的。” 救我的救世主跟浴血的恶魔一样,走进禁闭室,用刀割开我的束缚衣,见我因为饥渴而脱力倒地时,他的枪口对准我的头部。 “嘭——!” 我清晰地听到佐藤说“绫小路君,你的新生开始了”的同时,身上的力气也慢慢地跟着回来。 撑着地面站起身,导致我手上全是我的血。可我却觉得,这种殷红只是一种沾在我身上,却洗不掉的颜料。 佐藤不给我思考的时间,微笑道:“我们还有几个虐待你的实验员没死,也许你需要一把枪。” “在那之前,”我阻止他的动身,肯定地说道,“我想吃东西。我饿了三天三夜。” “……” 佐藤沉默了良久,手上的枪原本想从裤缝处抬起,却还是垂了下来。最后,他善解人意地说道:“好吧。” 3. Episode 03 Episode 03 废物 记忆是感受的基础。 过去的记忆遇到类似刺激时,会形成相应的感受。这基本上可以用各种日常生活例子解释说明,对某些日常物品抱有怀念,痛恨,喜欢等心情,基本都和过往的记忆有联系。 我这里只是想解释,我在研究所吃了三块香蕉磅蛋糕片就饱了,可是精神上还是觉得我很饿的情况。我认为,我要么是因为饿过头了,所以渴望食物的心理还在影响我,哪怕我已经吃饱了;要么是饿过头了,骤然暴饮暴食,反而让我生理不适,阻碍我进食,哪怕我现在还饿着。 为了以防万一,我在员工小厨房里面,顺利找到他们的盐,简单自制了一杯生理盐水,缓解我可能会脱水的情况。 佐藤在旁边温和地等着我慢慢吃完,美其名曰「保护」,不让我一个人落单。 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对话。就算有,也是他说的“你吃完,我们就可以出发了”。他在催促,但口吻并不明显。我喝完一杯水之后,佐藤说道:“你耽误了很多时间,研究员逃生足够通知外面的人把这里团团围住。继续慢吞吞的话,很可能又会被抓起来送进实验所。” 以佐藤的能力来说,他大可一个人继续冲锋陷阵,先斩草除根之后,再回来接应我。 他若是真的明白事理,真正耽误时间的应该是他。 “对不起。” 世界各种语言的学习大部分都以简单的三句:「你好」、「谢谢你」、「对不起」开始学起来,是饱含深意的。这个深意可以扎根在人类社会关系构建的心理活动历程最底部。并不是说越简单的东西越没用,而是越简单的东西越好用。 一句“对不起”可以解决太多事情,并且省下大部分的废话。 听到我的歉意,佐藤先生采取原谅我的措施。 「我想要先吃饭」引起他的不满也跟着翻了篇。 严格来说,我只是不想和他发生矛盾而已。而且,面对同伴,无论他的目的动机如何,我都想着顺应他的想法而做。 重新出发的佐藤一边走一边从自己身上的武装带上取下新的弹夹换上。他并不期待我还能做到掩护他的程度,因此他拿了一把刀型偏窄,刀面有孔洞的军用匕首给我。我跟在他身后时,犹豫了很久,开口说道:“佐藤先生,我们要不要把这所研究所烧了?” 听到我这句话,佐藤先生笑了起来。这个笑藏着深意。他并不是因为觉得我在多此一举和异想天开而发笑,而是因为我的话而出乎意料。我原以为他想要刺探我,结果他说:“没必要。” 他的路线也很特别,一般来说,来救人的话都会走最好的逃跑路线。但是就像他救我后说的那样,他想杀人。他每打开一扇门,都不是为了确认出口,而是确认存活者,然后集火,漫天的血成了雾气飘散在空气里面。 从研究所出来后,我的脸被风吹干后,带上一些黏腻发痒的感觉。我用手背擦着脸,上面都是血渍。佐藤问我:“逃出生天,感觉如何?” 此刻他站在背光下,狩猎帽形成的阴影也掩盖了他的神情。 与其说逃出生天,倒不如说,我被囚禁,给了他完美的大屠杀的借口。他平静的姿态下面一定深藏着因枪林弹雨而带起的热血沸腾。 我停止擦拭的动作,抬头看着他,“我非常感谢你。” 佐藤的嘴角在晦暗的光中扯了扯,“接下来你想怎么样?” 我左右看了看天。 天还没有亮,但不到天亮,我应该会被全国通缉吧?再来,我现在身上也没有钱,衣食住行问题暂时没有解决的渠道。 “我本来想去找我父亲,但现在似乎不可能了。我可以跟着佐藤先生吗?” “跟着我?”佐藤挑起眉头,“你连枪都不会开。” 我打偏了三四次,唯一命中的还是已经死透的尸体。 我知道,佐藤对我的表现很不满意,尽管他从来都没有在我面前做出任何强硬的态度,甚至因为他总是眯着眼睛,似乎随时准备绽开和善且平易近人的笑容。 我继续说道:“我觉得,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很多未可知的亚人。他们或许和我一样,直到死后才知道自己与他人有所不同。他们也许还很低调地生活,有些可能已经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像是被关起来的日本第二例亚人田中先生那样,我想跟着佐藤先生一起去拯救他们。” 佐藤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我,最后他做出欢迎的态度,“如我所见,虽然你各方面能力有所欠缺,但是我看中你是个善良可靠的人。你若是做好决心,就跟着过来吧?” 他走在前面,我自觉落在他后面一步。 佐藤并没有对此有任何异议,甚至觉得理所当然。 他说:“我已经把田中功次救下来了。你很快就可以见到他。” 新闻上并没有传出类似的消息。 为什么呢? 发现亚人的时候大张旗鼓,亚人逃跑却毫无动静。 是当局怕负责任吗? 我并没有可以接话的余地。原本只是听着,等到了人行道红绿灯的时候,我原本看着红灯亮起来了,就停住脚步,想等绿灯再次亮起来。可佐藤先生已经迈步往前走。 也是,大半夜也没有人抓到我们违反交通规则。 我脚步一顿,小跑重新跟上去。 佐藤头也不回地说道:“你放在外面的黑色幽灵(Invisible Black Matter)比我想象中要待得更长时间。一般来说,生成IBM的物质不稳定,生成的同时就会跟着消散,一般在外界5~10分钟就会自动消失,但是你的黑色幽灵至少在外待了一个小时吧。” “我的黑色幽灵?” “你不知道吗?有些亚人会产生自己的分//身,那就是黑色幽灵。拥有分//身的亚人则被称为「别种(Advance)」。这不就是你被转移到新的研究所的原因吗?” 我对亚人的知识仅限于教科书的介绍,“可是我并没有感觉到我能控制它?” “你的这种情况很少见。”佐藤说道。 他没有进一步解释,所以我在猜测是不是他不愿意透露太多信息。 他继续说道:“你也不用焦虑太多。通常来说,黑色幽灵的性格都是以主人性格为基础的。你现在不熟悉它,但是你们很快就会相处融洽。” 以我的性格为基础? 相处融洽? 听着这话,我这才转过头去观察一直跟着我的黑雾,结果发现它和我们相差一大截的路。原本亦步亦趋的黑雾此刻停在红绿灯面前发呆,像是在思考红灯的工作原理。我不觉得我会和它相处很融洽。等到绿灯亮了起来,它又重新开始动起身,巨大的身影朝着我们的方向越靠越近。 ——它刚才是在等绿灯吗? “你的黑色幽灵看起来呆呆的。”佐藤的声音落在我的耳边,把我的心神拉了回来。 “……” 我无法反驳。 似乎这个小插曲让我们之间的氛围更加融洽了几分,我大着胆子问道:“佐藤先生,我们现在去哪里?” “去见你的新同伴。” 佐藤想了想,“他可能脾气不太好,希望你不要害怕。” ※ 驱车将近超过四十分钟。 夜晚由无尽的黑和间歇的路灯组成。我靠坐在佐藤汽车前排的椅背上,思考从被卡车撞死开始的每一件事。我就像是在做连续不断的噩梦。我既是这个噩梦的参与者,也是这个噩梦的观察者。我闭着眼睛,让我看起来此刻就是在睡觉。到了终点的时候,佐藤摇“醒”我。 “到了。” 目的地是一间和式屋子。邻居的屋子并没有紧贴在一墙之外。这说明,这是有意选择的刻意回避他人视线和观察的藏身之地。屋子内部没有亮半盏灯,像是没有人居住。 佐藤开了门锁,外面照进屋子的光从切角变成了不规则的四边形。他让了一条路给我先进。我并没有做多少犹豫,便走进了玄关。 “绫小路,麻烦你开一下灯。” 我随即在屋子墙体上摸电灯开关。这种室内灯通常会安排在进出口的位置,又因为大部分人都是右利手,我下意识往右边摸了起来。很快,我就顺利找到了开关。 然而与此同时,我的手上也摸到不合时宜的湿润。我下意识摩挲指腹,没有黏腻感,也不至于是在开关处洒水导致漏电,现在的技术水平还没有落后到可以成功实现如此简陋的陷阱设计。 “啪嗒” 灯光亮了起来,我回过头看到了血,满墙的血,走廊的正对面挂着滴血的尸体。因为屋外送进来的风,所以尸体也跟着晃悠,长裙摇摆得像是挂在窗口的晴天娃娃。我下意识地跟着一退,但我的后心却被堵住。 第一反应是佐藤推着我向前。 然而下一秒皮肉剧烈收缩的疼痛感让我放弃了这样天真的想法。我脚步踉跄,身体跟着俯躺倒地。佐藤紧跟着扶住我的肩膀,“绫小路君!你怎么样?” “……疼” “……” 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一个陌生的男人开口了:“这样对他,好吗?他还是个学生。” 是田中功次? 佐藤说道:“接二连三的教育证明他只是个废物。只能让他多死几次,对他进行彻头彻尾的教育…” 教育啊… 我琢磨着字眼,最后第N次失去自己的生命。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原先想着我应该会在玄关门口,又或者被移动到了某个□□室。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我回到了数天前幻觉中熟悉的乱葬岗。那个废弃的电器依旧在中间。 此刻月亮高挂,地上多了很多不认识的尸体。混乱的现场痕迹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过怎样的厮杀。 我站在原地,观察我的处境。 连环梦吗? 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吗? 如果这是梦,为什么我没有上帝视角,让我潜意识对这里面发生过的,正要发生和未来一定会发生的事情都有多了解。 如果这不是梦,我觉得我需要了解这里到底是哪里。恰好是像是犯瞌睡时有人送枕头。我在乱葬岗尽头有个黑色长发的人站着、一身奇装异服,但这不是重点 我只要问路即可。 我正想要搭话,原来消失的黑雾再一次凝聚,朝着那个背对着我的人飞快地跑了过去。佐藤跟我说普通人是看不到黑色幽灵的。因此,我认为对方也许看不到它,继续慢条斯理地往对方方向走去。 黑雾起先还是小跑,后来就跟竞技一样越来越快,指尖也跟着高高举起。我几乎幻视手起血溅的画面——实验台的实验员那样身首异处的场景再次在我的面前重现。就在我打算回避这一幕时,黑雾挥动手臂的动作带起的风已经先带起对方飘逸的长发。而它的爪子才碰到他的身体,便陡然消失。 我下意识地一凛。 那人慢条斯理地回身,漆黑又空洞的眼瞳望向我的方向,声音很轻,但我听得一清二楚。 “杀意是从你身上来的吗?” 我刚想要反驳,眼前便出现了一片黑色的虚影。 …从实验室逃出来不到十二小时,第三次卒…… 如果我真的不是太倒霉的话,那佐藤应该说的是对的。 我真是废物也不一定。 Episode 04 Episode 04 田中 我死得很快。 几乎是胸口才迸出血肉撕扯的疼痛感时,我就死了。 我醒来的第一个反应是,对方是专业的。我几乎不怎么疼。 接着,我开始思考为什么会接二连三做这种怪梦, 事实上,陷入梦境中等于失去自主能力,对我来说也并不是好事。 如果我是被田中功次刺杀后,进入梦中的,就意味着身体机能在反复恢复过程中,也会引起消耗,并迫使亚人投入休整。这样的话,我还应该考虑亚人的死亡次数到达某个界限时,亚人本身会疲劳的设置。更甚者,也许亚人的死亡数也会达到一个极限。 要是能知道亚人可以死多少次,就好了…… 背后响了动静,我下意识地扭头向后看。 佐藤站在客厅和厨房相间的走道上观察我,“你居然能在玄关睡着那么久。” 而田中功次站在他身后。 他脸颊瘦长,身材高大,穿着红白相间的运动服,黑色的运动裤,细长的眼瞳显得尤其锐利,全身写着“生人勿近”。对比起佐藤来说,田中功次面露凶相,确实长得不像很好相与的人。然而他一说话就破坏了自己冷硬的形象。 “昨天晚上你死了之后,就一直在睡,完全叫不醒。” 我在脑袋里面已经模拟出——佐藤看见我睡着后不甚愉快地走开,只留下田中功次还在等我什么时候醒转的画面。 听他们这么对我的情况感到惊讶疑惑,我突然意识到只有我在被人打死的时候,会陷入深眠,无法自主控制身体数个小时以上。这种事情不能被两个人知道才行。 我想了想,说道:“发生太多事情,我可能太累了。” 佐藤听我这么说之后,眯缝的眼睛并没有透露太多的情绪,继续说道:“我原本想着田中攻击你的事情,让他给你赔礼道歉。毕竟这对新来的同伴太过失礼了。”他像是好好先生这样时刻在注意调停的相关事宜,如果下一句拱火激化矛盾的话不要说出来的话,这会更合适。 他说,如果我对田中功次心有不满,可以回击,直到心情痛快为止。 田中功次看着我的表情,也跟着难看起来。 “我没有对你不满。” 我说得不假思索。 且不说昨天晚上被刺穿胸口时,我陷入昏迷后听到是佐藤指使田中对我下手的。在他拿钥匙开门,让我先进屋,又让我看到有钥匙的屋里面有一具悬吊着的女尸等等不自然且有矛盾的情况,我就知道他们要试探我。 我也是故意没有躲开的。 看样子他们并不知道我在配合他们。 正如我之前说的,我现在是被全国高额悬赏通缉,逃跑时研究院里面也被血洗了一通,警察和亚人管理委员会都会集体出动对我进行搜捕。而我在逃跑过程中,既没有钱,也没有人相助。与其在孤独地逃亡中,每天都在为自己的安全考虑,无法顺利生活,又从零开始打基础建立自己的生活模式,还不如和有经验的人一块生活,了解他们的各种渠道。 虽说死亡并不是没有任何感觉,但长时间的焦虑烦恼和一时之间的疼痛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佐藤在我的话音结束后,扬着可有可无的笑容,说道:“绫小路君还跟我们一样,抱着拯救所有亚人的伟大梦想。我们已经成为密不可分的好战友了。那在我回来之前,田中好好教绫小路掌握基本的亚人技能吧。” 我就这么被佐藤下决定丢给田中功次。 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 在他离开前,田中功次还被佐藤单独私聊了几句。 我猜测佐藤要田中功次多安排我几次死亡。 佐藤离开后,我的目光一直追着他。 田中功次也学着我望向佐藤消失的方向,说道:“是吧?我也觉得佐藤先生是个充满智慧和魅力的人。当初他来救我的时候,他才开口说两句,我就已经泪流满面,完全控制不了我自己。” 他戳了戳我的手肘说道:“你应该也感动哭了吧?” 他突然在跟我找共鸣…… “对,我很感激佐藤先生。” 我这么说道。 田中功次顿时激动地说道:“我一看到你,就觉得你很不错。现在跟你聊下来,你真的是非常合我胃口。” 他现在就像是有大家长在会故意端着,但大家长一离开就原形毕露的小孩。 “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部教给你的。” 我的眼睛动了动,“那再好不过了。” “佐藤先生反复提醒我,要我好好教你。我一定会不辱使命的。” 田中功次一边说,一边把我往山林里面带。路越走越窄,山越走越高,我在后面默默跟着。 如果他把我带到山顶悬崖绝壁处,打算把我推下去,我要不要看情况反抗一下? “亚人的保护和攻击手段分两种。第一种就是黑色幽灵,也叫IBM。佐藤先生说你也是别种,那就好说多了。你应该也使用过黑色幽灵吧,就跟木乃伊一样,身上包着很多绷带。亚人可以跟IBM交流并且控制它。” 田中功次直接展示了他的黑色幽灵给我看。那只黑色幽灵手臂上前端长着像野兽一样的钩爪。我能想象出它昨天是怎么收拢这锋利的爪子,并捅穿我的胸腹的。 “一天最多两次,一次大概是5到10分钟,如果遇到下雨天的话,黑色幽灵会不好控制。亚人的指示就比较难传达出去。” 也就是说,黑色幽灵本身就存在不受控的情况,而这关键点在于「信号传达」?我发现我的黑雾一直都不像佐藤和田中那样会听主人的命令,它自己有自己的想法。 我问道:“田中先生一开始就能控制黑色幽灵吗?” “可以啊,这不就像是长在自己身上的手和脚吗?难道你不会控制吗?” …看来我是个例。 “你能召唤吗?” “……” “我一开始是被人追杀,佐藤先生说精神压力极大的时候就会冒出来。之后只要自己想,就会出来了。你要不要我打你,让你产生精神压力?” “你刚才说了亚人自保手段有两种,除了黑色幽灵之外,还有什么?” 我刚问完,田中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又立刻说道:“亚人的吼叫声会对人有威慑作用,能让人短时间动弹不得。佐藤先生说这是类似动物中什么死反应?你如果没办法很好地控制黑色幽灵?你就练吼叫。” “假死反应?” “好像是这个!”田中功次十分明朗地说道,“你怎么知道的?” “教科书上有提到。” “你很会读书吗?” “没有人这么说过我,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很会读书。” 田中功次宽慰我“我也不是很会读书”。他带着我走到峭壁旁,底下便是绵延不绝的绿林。虽然这样摔下去一定会死得很难看,但我还是想跳崖的时候用双手护着我的后脑勺。 “来,我听你声音总是有气无力的,现在我们今天第一堂课就是练声。” “……” 他似乎并不是在开玩笑。 “绫小路是笨蛋!”田中功次朝着我挑挑眉,“像这样大声喊,还可以有回声?不是很有趣吗?你也可以说我是笨蛋。” “……” 我并不觉得,互相说彼此是笨蛋会有趣。 我还没有来得及解释,他又用力地拍着我的肩背,“男子汉大丈夫的,不要害羞。喊啊!” “………” 我觉得,这不是害羞问题。 然而我无声的反抗并没有太大的作用。不得已,我还是朝着站在山顶上,像那些满怀激情,热血澎湃的青年那样,对着风“啊”了一声。 田中功次手掌拍着我的背,“再大声点!我都听不清,你的目标要是有回声。” 也许,他可以直接把我推下悬崖。 来回练了十几分钟。 田中并不是专注力极强,且坚持不懈的老师。见我没有什么进步,且他的课程设置上有问题,除了声量大小之外,他没有其他检测技能是否有提升的测试,于是在没有任何变化下,他自己也觉得无聊了,随手递给我一把枪。 我想到,加上佐藤先生给的匕首,我现在又多了一把枪,我已经严重违反了《枪炮弹药刀械管制条例》。 “我们一起练枪吧。反正我也要练,我的枪法很差。之前是佐藤先生陪我练,现在你跟我一块练。” “好。” 我不置可否。 练枪倒是消耗时间的事情。 我们几乎花了整个上午。在田中第十一次子弹险些从我的头皮擦过去之后,我开始怀疑他是针对我的。直到他说他每次开枪都能误伤佐藤的时候,我确定这人在枪法上有得天独厚的天赋——专杀自己人。 毕竟亚人也会累。中场休息的时候,田中见我又在给自己腿包扎,又在给我手臂包扎的时候,便说道:“往自己身上开一枪不就好了吗?你这样多疼啊!” “……” 不完全是怕痛,我只是怕在浪费死亡次数。 “自己杀自己总是要有勇气的,来,我帮你!” 田中功次不等我拒绝,朝着我的后心“嘭”了一枪。 这人也许是传说中天然黑。 我刚想完,眼前顿时一黑,彻底掉进黑暗之中。 我原以为只是喘息之间,就会醒来,结果我又回到熟悉的梦里面。 我有这么累吗? 我叹了一口气,左右环顾,又是一望无际的乱葬岗。时不时随风送过来的臭味依旧如此刺激。这个时候,旁边还有正在扒拉我口袋的几个小孩,一看到我动起来就惊吓地叫出声。 “啊啊啊啊他没死!?” “诈尸了!!” “救命啊!” 我不想处理这种麻烦事,“走开。” 话音刚落,三个孩子身体便跟石头一样僵住。 我没有看他们的神色,径直撑着地面站起身,被翻出来的口袋随即掉出了佐藤给的军用匕首。我看着它掉在地上,听它发出清脆又真实的“啪嗒”声,猛然间之前做梦的时候带给我的强烈违和感,又再次窜上心头。 我回头看向旁边的几个孩子。 这个梦是否太真实了…… Episode 05 Episode 05 命运 「有些人注定要成为傻瓜。他们做蠢事并非出于选择,而是由于命运的摆布。」 ——法国箴言作家弗朗索瓦·拉罗什富科。 ※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依旧被留在乱葬岗边上。 我原本想着,在原地思考在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还是放弃。空气里面潮湿的臭气如影随形,无孔不入。不管待多久,我都不习惯这种臭味。 第一次在这里死亡的时候,虽然感觉到疼痛,但我也不排除梦境会带给人真实的感受。毕竟梦境的人也会有五感,只是因为梦境的物质与人都是虚幻的,所以体感会比较迟钝,才有那种掐一下来证明自己是否在睡觉的试验。 可现在我很确定,目前我在的地方也是真实的世界。 我唯一忧虑的是,我应该不是带着身体到这个世界的,否则当初我在试验台上面凭空消失后回来,研究员们都不会那么淡定地继续在我身上做研究。也就是说,我在这个世界活动的时候,另外一个世界的我应该陷入深度睡眠中。 我记得在玄关被袭击的时候,佐藤说要教育我。如果是把我丢进无人管理的深井里面自生自灭的话,那起码在这里我还是有自由活动的能力。更何况,我目前不知道要实现多少次死亡才能回到另一个世界。倒不如现在做自己能做的事情。 先后两次都有遇到人,且周围也没有车辆通行道。 我认为,我离人群聚居的社区并不会特别远。 我是这么想的。 然而,走了超过四个小时之后,我发现周围无穷无尽的垃圾山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漫长的道路上全是各种被丢弃的东西:生活垃圾,医疗废弃物,武器零件,甚至是婴儿的尸体。轻薄的垃圾袋就像是各种彩色的旗子,随风猎猎。天空盘旋着黑色的秃鹫,就像是为了等一口饭吃,拿着碗跟着父母亦步亦趋的小孩。 我必须要异常小心地穿过这些路。且不说会踩到什么黏腻的垃圾,光是从垃圾堆里面露出的尖锐医疗针头上藏着什么样致命的病毒,就足够让人提心吊胆。如果能死自然是好事,怕就是死不了,全身器官莫名其妙地衰竭溃烂。 我开始怀疑其他人到底是怎么离开的。 难道在我周围是有出口的吗? 我连随身有的糖果也不愿意吃,感觉在这种环境下,吃的不是甜糖,而是整个垃圾场浓缩物。 无论如何,从白天走到黑夜,我如愿遇到了归家的拾荒者。 垃圾山的边缘又是另一个世界——贫民窟。 也许是因为我衣服身上全都是血,没有人主动来和我交流,更没有主动和我有任何视线接触。然而,我也不想要和他们接触。各自相安无事就是最好的。 到了夜间,贫民窟比想象中更安静,到处都是没有分拣归类的垃圾和乱石。目光所及之处并没有看到任何有墙体结构的房屋,大部分都是用破布、长木棍、泡沫塑料堆叠起来的透风的窝棚,挤挤挨挨地连坐一块。 整个贫民窟散发着另一种刺激的怪味。这里明显没有安排设置下水道,污水排放在一条看不清颜色的浅沟里面,自然形成的土沟像是蜘蛛网一样盘结在整个贫民窟里,四通八达地流窜着废水废弃物的味道,连带着整个贫民窟都像是泛着老年臭的迟暮老人。 周围一片寂静。 夜晚的月亮凄冷地高挂着。 我觉得自己就像游魂一样,一路往贫民窟的制高点走去。 以我的角度看,这个贫民窟的地形更想像是一个下凹的天坑,层层简陋的屋子就像是附着在河堤丧的沙筛贝,紧紧地贴着逐渐拔高的地势。从高处往下看,这会更方便我掌握周围的地势情况。 就在我踩着不完整的阶梯往上走时,我听到有三五成群的人聚在一起聊天打发时间。 「听说了吗?揍敌客家族又来流星街招聘实习管家了。」 「前些日子我都看到揍敌客夫人基裘回到那间豪宅里面。」 「基裘夫人也是流星街的吧?」 「年轻时是出了名的美女。生下的孩子也各个容貌出众,长得比女孩还标志。这次我看到她还带了好几个孩子过来……」 「你们去吗?揍敌客是少见的有钱人家,我们也不可能一辈子在这全是垃圾的流星街待着。老了就是路旁的老狗,别人看着不爽也可以随便踢一脚。」 「实习管家也不好被选上,那么多人来竞争,还不如找机会去中介,让他们引荐我们去友客鑫市的黑丨丨市工作。」 「但你们不想去看看揍敌客家的人长什么样,听说有他们长相的照片,市价也不少于2000万戒尼。」 这句话落下来之后,几个人聊天的声音莫名其妙地安静下来,好像是怕自己的声音惊动其他人,又像是察觉到周围有什么异样,于是在等恢复平静。 我站在形同废墟一样没有天花板的建筑群后面,也跟着他们一块等。 我猜想,那个从贫民窟离开的贵妇基裘夫人是为了扶贫才回这个叫做流星街的地方。也许是个比想象中更温柔的女性。 也许我可以去看看。 我冒出这个想法。 我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更不可能花大量的时间和心理去筹集资金和物资,以「追求自由」为口号,引领整个陌生的区域走向革新。 很快声音又回来了。 其中一个人还喝了酒。酒液在喉咙里面“咕噜咕噜”作响,声音清晰可闻。我盯着他们的影子,看他们喝了很多酒,不知道是为了消愁,排遣烦闷用的,还是只是单纯地在消磨时间。不管是我熟悉的科技化世界,还是现在这种贫民窟的人,都会喜欢为了缓解生活的压力而大量地用酒精麻痹自己。 等他们喝醉之后,我才走到他们旁边,他们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上。身上浓烈的酒味让我皱了皱眉。 实话说,连续两次遇到人,都毫无反抗能力地被直接杀了,这导致我不能轻易地和别人接触,在这种陌生环境里面,要是被他们发现自己不会死,我不认为这会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能怎么减少和人接触,就怎么减少和人接触。 然而,我的手摸到他们身上的时候,才发现他们的身体早就凉了。 我当下一凛。 那刚才他们怎么喝酒的? 这个时候,我发现他们的后背处都有一颗金色的圆头钉子。 我的手指重新垂回在裤腿间,虎口位置已经能碰到佐藤给的军用匕首,心跳不自觉地跟着变快了。身后的影子也如期而至,一直盖在我的头顶上。他穿的应该是西装衬衫,衣摆没有收进裤腰里,被风扬了起来,光也跟着偏折。长发跟着散在身后。在我转过身前,已经从我的耳旁落了下来。 “我是不是见过你?” 我记得这道声音,那是第二次见面就用钉子刺穿我的胸口捅穿的人。 “从尸体堆里面爬出来的人。” 他的手甚至已经碰到了我的后心。若是那是一把匕首,我恐怕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死了。此刻,他就像是在检查物品完好程度一样,透过我后背薄薄的夏服,感受伤口的存在。在我回身前,他已经收回了手。 “你是能自愈,还是不会死?” 我记得他的眼。 黑黢黢的没有一点生气,此刻散着像是小孩子看到自己想要的玩具时才会有的光。 “……” 他自言自语地说道:“得试一下才知道。” 面前的人还没有动,我已经感觉到命运扼住喉间的窒息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