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太子的竹马军师》 1. 第 1 章 “到了太子跟前机灵着点。” “你爹娘兄长可都还仰仗着贵妃娘娘。” “到时候太子要对你做什么,打你或骂你,你都随他,知道吗?太子脾气不好,要是敢惹出乱子,要你好看。” …… 耳边传来隐约的说话声,由远及近,胳膊仿似被人狠狠拧了一把。沈时遇脑子一阵晕眩,昏昏沉沉间蹙了下眉,却感觉不到疼。 这阵晕眩劲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多久就恢复如常,只是身子莫名变得沉重,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疲惫,连眼皮都似重了点,倦倦的。 沈时遇睁开眼,喉咙间忽地又一阵止不住的痒,连连咳了几声,余光却将面前的场景收入眼。 这是一个古色古香的院子,几颗海棠花开得正盛,粉嫩的花朵跃然于枝头,开遍了院子道路两边。 看着眼前陌生的场景,沈时遇愣了下。 先前那道男声仍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嗓音尖细,有别于以往听到的声音。 沈时遇转头看去,一旁的男子身着古代蓝灰色袍子,走路的姿态一眼就能让人分辨出他的身份——太监。 从沈时遇的视角看去,这太监约莫比他还高了半个身子。 ……可他一米八。 出乎意料的诡异。 沈时遇察觉不对,默了一阵伸出手。 一只软乎乎的稚嫩小手摊开到眼前…… 沈时遇眼底闪过错愕,下意识握了握拳,就见眼前粉嫩的小手攥出一个可爱的小拳头。 沈时遇:“……” 他被篮球砸到,产生了幻觉? 沈时遇之前在回宿舍的路上,经过篮球场时,听到一阵此起彼伏的喧嚣。联想到之前室友说最近新生里有个学弟挺高调受欢迎,最近傍晚总在这儿打篮球,出尽风头,当时就随便往旁边的篮球场瞥了眼。 然后就看到一只篮球笔直朝他砸了过来,没等砸到他,沈时遇就感觉脑子里一阵缺氧,紧接着天旋地转袭来,回过神傍晚微风徐徐的篮球场变成了眼前这诡异的一幕。 …… 没等到沈时遇回应,小太监觑了他一眼,见他一脸心不在焉,气从中来,往他胳膊上又是狠狠一拧,没好气道:“以后太子打你骂你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咱家也都是为你好,让你先习惯。” 小孩子的身体吃不住疼,沈时遇忍不住低低闷哼出一声。 胳膊上传来的疼痛清晰而真实,令他不得不产生一个荒谬的念头。 他…穿越了?沈时遇看着自己嫩巴巴的小手掌。 还穿成了一个小孩…… 来不及多想,喉咙随之而来一阵不适,引得沈时遇连连干咳,病弱的小身板几乎支撑不住往下栽。 小太监年龄也不大,看到病弱的小沈时遇这幅样子心里找到了微妙的平衡,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哼,觑着他。 这小病秧子看上去一副快不行了的样子,模样瞧着倒还真怪好看的。这张漂亮的小脸蛋要是能顺利长大,难保不是个倾国倾城的祸水。 不过可惜喽,这小病秧子被沈家当做弃子送给了那小变态,以他这副病弱的身子骨,能不能长大还真不好说。 遑论里面那个小变态也不是个善茬,一整个太子府的下人都被他折磨得不轻。 这小病秧子来是来了,到时候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嘿嘿。 想到这,小太监又不免一阵幸灾乐祸。 说起来是太子的伴读,有朝一日储君上位,那可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可如今这皇宫,谁不知道沈贵妃极受陛下恩宠,连带着膝下一子一女都备受陛下疼爱。 里面那位的太子之位还真不知道能撑多久。 可他就不一样了,他如今是沈贵妃的人,以后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小太监越想越美滋滋,觑着沈时遇不无得意道:“咱家待你可不薄,等你以后傍上了太子,可别忘了替咱家在太子面前多美言几句……” 他嘴巴一开一合,还欲再说些什么,院子旁一间屋门传来一声嘎吱响。 小太监身子不由跟着抖了两下。 门被人打开,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小太监立马换上一副谄媚的嘴脸,屁颠屁颠迈着小碎步朝那头跑去。 沈时遇小小的身板迎风微颤,咳嗽咳得眼圈都红了,乌黑漂亮的眼珠泛着湿漉漉的水汽,像是吹一下就要倒,看着好不叫人心疼!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沈时遇转头看去。屋门前站了一个小孩儿,冷着一张小脸,黑眼珠沉沉的,看上去凶极了。 小太监跑到他跟前,点头哈腰地喊了声小殿下,把那股欺软怕硬的谄媚劲演绎到了极致。 年幼的小太子目露嫌弃地瞥他一眼,活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嫌恶地撇开眼,又似有所觉般抬起头,朝沈时遇的方向直直看过去。 四目相对—— 心头咯噔。 沈时遇暗暗心惊,隐约觉得这一幕有些诡异的熟悉感…… 而小太监接下来的一番话更是笃定了他的猜测。 “小殿下,您以后可有伴了。您看,这就是贵妃娘娘那小侄子,您别看他现在这幅身娇体弱的样子,脑子可聪明着呢。一岁背诗,三岁写诗,五岁博览群书,在民间大家都称他为小神童。”小太监尽职尽责地按着他沈主子的吩咐说,“贵妃娘娘看殿下平时独来独往,怕您觉着这宫里头无趣,特意请示了皇上,千挑万选才选出来这么一个与您的智慧和英勇相匹配的伴读……” 小太子不知意味的视线轻飘飘落在他身上。 小太监自觉读懂了他的眼神,笑道:“殿下放心,这小伴读不仅聪明,也很乖巧听话。既然他送来了东宫,那以后就是您的人了。您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你让他站着,他不敢坐着,一切全凭殿下做主。” 说着睇一眼沈时遇,一只手拢到嘴边凑过去,一脸不怀好意的猥琐笑容:“打骂、亵玩,殿下想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眼前这一幕发生在沈时遇看过的一本耽美小说里,所以,他穿进了一本书里,还是本双男主爱情小说。 沈时遇:“……” 沈时遇不是gay,会看这本小说实属意外。当时他在图书馆看书,去了趟厕所,回来桌上就多了这本小说。 没找到书的主人,沈时遇随手翻了翻,想看看书页里有没有联络方式,顺便扫了几行内容。剧情写得还算刺激紧凑,篇幅也短,沈时遇一目十行扫下去,不知不觉就将整本书看了个大概。 他眼前这个一脸凶巴巴,看似毫无威胁甚至凶得有些可爱的小孩,是这本书中最大的反派——太子萧离。 这位太子殿下会在不久的将来手握重兵,权倾朝野,踏上凶狠残暴的谋反之路,留下千古骂名,最终被主角打败,走向属于反派的末路。 而他目前所穿的这段剧情,是大反派萧离尚未黑化前,经历得一段极其黑暗的幼年期。 萧离生母宋皇后死于难产,宋皇后背后的宋家便以“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①为由,逼贤安帝立萧离为太子。 宋皇后刚死,当时的宋家在朝中有一定的话语权,再加上萧离确实是嫡出,是宋皇后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贤安帝虽心有不快,但顾念着夫妻一场,忍下了那口气,册封了尚未满月的幼子萧离为太子。 不过贤安帝十分记仇,在萧离逐渐长大的过程中,越想越不满,不仅逐步削弱了宋家在朝中的势力,还切断了萧离与宋家的联系,致使萧离失去了这唯一的避风港。 身份尊贵却不受庇护的稚子,在危机四伏的皇宫,如履薄冰。 而沈时遇就穿成了这位大反派太子幼年时的伴读,一个与他同名同姓却只有寥寥笔墨,早早死了的炮灰角色。 原文描述萧离从小不受宠,唯一照顾他的乳娘也在保护他时被人杀害,又受尽身边太监丫鬟的冷眼,所以脾气变得十分古怪暴躁,喜怒无常,尤其喜爱折磨虐待人。 而原主小沈时遇就是沈贵妃千挑万选,用来激化小太子萧离内心邪恶兽性的工具。 猎物越是柔弱、漂亮、不堪一击,越能激发尚且年幼的屠戮者嗜血的天性,养成他凶狠残暴、肆意凌弱的一面。然后,彻底毁掉他…… 不过这一段内容只有寥寥笔墨带过。 根据书中说,原主沈时遇是个聪慧灵敏的小神童,平日里性格沉闷,不爱言语,极讨师长喜欢。只可惜天妒英才,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无药可医,从小便体弱多病。 进了东宫没多久更是病情加重,卧床不起,没过两年便病重离世。 至于萧离究竟是怎么被驯养黑化的,他与原主沈时遇的关系,书中选择了留白。 不过还好,此时这头凶狠残暴的猛兽尚且处于幼崽期,还不足为惧…… “哎哟——” 正想着,一声哀嚎打断了沈时遇的思绪。他抬起头就看见年幼的小太子目光冷酷,一只脚狠狠踹在了小太监的膝盖,踹完像是还嫌弄脏了鞋底,嫌弃的在地上蹭了蹭。 书里描述过萧离从小力气就比寻常人大,如有神力,是个武学奇才。小太监本身又柔柔弱弱的,这一脚恐怕被踹得不轻,整个人栽倒在了地上。 不过比起这一脚,自知忍恼了萧离的小太监非常有眼色,立刻爬起来跪好,完全不复之前在沈时遇面前的模样,一下一下掌着自己的嘴,低声下气地讨好:“您瞧奴才这张嘴,又说错话了。该打,真该打……” 这是皇宫里的生存技巧,自己掌嘴总好过萧离折磨他。这小王八羔子可不是省油的灯,这是沈贵妃即将驯养而成的小畜生,咬人贼疼。小太监抽着巴掌,卖着笑,心中怨气满腹地想。 沈时遇观察着萧离,他冷眼看着小太监抽自己巴掌抽得脸都肿了,眼里却没有一丝波动,仿佛在看一场马戏表演。 滑稽,令人发笑。 沈时遇收回了之前的想法,一个小孩儿没有正常人类的感知能力和同情能力,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看来这还真是头长了獠牙的狼崽子,一不小心就会将人咬得血肉模糊。 似乎是察觉到了沈时遇的目光,萧离视线忽而从小太监身上抬起,又朝他看了过去。 沈时遇注视着他,看到年幼的小太子殿下黑亮的眼珠直直落在他身上,眼里闪过一道微不可察的警惕,像是也在观察他,带着些许好奇。 2. 第 2 章 日头高照,斜阳洒下鎏金色的日光,铺洒到太子府的院落。沈时遇那张因常年羸弱而毫无血色的漂亮脸蛋,在清晨明晃晃的日光底下被照得愈发苍白剔透。 红墙黛瓦围成的宫殿内,绿叶和白花交织成一团,投出满院春色。沈时遇站在一颗海棠树下,风轻轻一吹,缤纷烂漫的海棠花随风摇曳,在他身上落下一场浪漫春雪。 他在这场春色中降临,脆弱得仿佛不似真人。 看着眼前一幕,萧离呼吸一滞,莫名屏住了气息。 粉白色的花瓣纷扬飘落,刚巧缀了一瓣在沈时遇乌黑的睫毛,他眨眨眼,抬手拂去,被满院的花粉呛了一下,又忍不住咳了起来。 萧离被那声咳嗽拉回神时,脸被呼吸憋得微微涨红。 他眼神微闪,垂落了眸,不知在想些什么。耳根被一缕斜阳染红。 沈时遇咳得腿都软了,瘦弱的小身板禁不住轻轻晃了下,差点摔倒。 他眼睛四下环顾—— 透过余光沈时遇能看到那小反派一直在看着他,似乎是在观察他。看到他的举动皱起眉头,目光狐疑又警惕,像是很疑惑沈时遇这幅病恹恹的身子还能做什么。 沈时遇不想做什么,这副孱弱的身子也轮不到他做什么,只是初来乍到,不知该去哪儿,他准备先找个地方坐下,等小太监抽完巴掌给他安排住所。 院子里有几个石墩子,沈时遇找了其中最矮的一个,踮起两条小短腿费力地坐上去。 等坐好他就看到萧离俊俏冷酷的小脸一愣,漆黑的眸子微微睁大。 沈时遇知道,封建王朝尊卑有序,萧离再怎么不受宠,都是名义上的太子。除了皇上,谁见到他都要礼让三分。 估计他是头一个这么大胆的。 不过沈时遇刚穿来这里,对这里的制度和一切都没什么实感。 更别论他穿得还是一本架空小说,一个历史上压根不存在的王朝。 这种感觉就像在看一部古装剧,区别在于,他是进电视里看的。 漂亮的脸蛋总是极具欺骗性,沈时遇只要睁着眼睛不说话,这张脸就显得十分乖巧听话。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珠,直直看着萧离,眼底没有一丝怯懦。 天生地讨人喜爱。 沈时遇静静与萧离对视,想看看这个小反派会怎么折磨他,能不能一脚把他踹回自己的身体。 出乎意料的,萧离在与他对视半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撇开了眼,眸底似是闪过一丝懊恼。他绷着一张小脸,觑着跟前的小太监,像是越看他越不顺眼,眉毛很凶得一拧,又狠狠踹了他一脚,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无辜的小太监被他不知带了什么情绪的一脚踹得直“哎哟”惨叫。 沈时遇:“……” 沈时遇纳闷地看着萧离冷酷离去的背影,察觉到他走路的姿势有些僵。 沈时遇照顾过家里亲戚的小孩,知道小孩子总是会有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别扭。脾气怪异的小魔头更加不例外。 沈时遇看了两眼没多想,转头看小太监。 不过他没想明白,这一脚为什么会落在他身上。 据书中描述,萧离从小最厌恶的人便是沈贵妃,午夜梦回仍会噩梦连连,也知道一整个太子府都是沈贵妃安插的眼线,所以时常折磨得这帮丫鬟太监叫苦不迭。 明知道他是沈贵妃送来的,目的不纯,按照萧离这种野性难驯的脾性,居然没趁机咬破他一层皮。 待萧离离开,小太监才敢爬起来,一旁的丫鬟忙不迭跑上去搀扶起他。 萧离那一脚使得劲大,差点将他给踹瘸了,这会儿走路都是跛的。 小太监崴着脚,脸色阴沉,咬牙忿忿地想等他主子以后当了皇后,他非要给那小畜生点颜色瞧瞧。 丫鬟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大气都不敢喘。 “哎哟,”脚筋抽了一下,小太监低嚎一声,抬手就朝小丫鬟脸上狠狠甩去一巴掌,“连你都想跟咱家过不去,是不是!” 尖锐的嗓音叫得花枝乱颤。 小丫鬟直接被吓哭,捂着脸,一个劲地认错。 小太监平常也就敢在她们身上作威作福,怒声道:“再笨手笨脚的,小心咱家把你的手剁了去喂狗。” 小丫鬟花颜失色,当即跪了下去:“福公公饶命,福公公饶命……” 看着眼前这一幕,沈时遇生动明白了什么叫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果然恶人还得恶人磨。 萧离那几脚还是踹轻了。 想到这,沈时遇不禁想起他如今的艰难处境。孱弱幼小的身子,全员恶人配置的太子府,以后可能会日日相伴的小魔头…… 沈贵妃养了一大盅蛊。 大宁灭国,她功不可没。 - 沈时遇被安排在太子府的客房。 栊门一推开,许久未住人的屋子便掀起一阵飞扬的细尘,直往鼻息里钻,沈时遇和身旁的小丫鬟不禁偏头掩唇咳了几声。 漂浮的尘土弥漫着霉味,刺激着人的眼球和喉咙,沈时遇咳得双目通红,黑丝绒般的睫毛扇子一样垂着,被生理性泪水濡湿。他眨眨眼,抬手抹去那一点湿润,等身子稍有缓和才跟着小丫鬟踏进屋子。 明媚的日光透过镂空雕花窗照进屋里,为这间古典雅致的屋子带来唯一一丝人间气息。 小丫鬟替他去铺床,沈时遇收回打量屋子的目光,朝她看去。 这是之前被那小太监扇了巴掌的宫女,年龄瞧着不大,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 不过也不稀奇,古时候穷人家的小姑娘有不少四、五岁就入宫了,比沈时遇如今这幅身子还要小上一岁。大一点的,至多十来岁也得入宫了。 沈时遇并未多看,目光便被不远处的梳妆台吸引了注意力。 他看过去,那儿摆了一面铜镜。 沈时遇有些好奇他这幅身子长什么样。想来也不会差,不然这些丫鬟太监也不至于经常瞧着他这张脸晃神。 还有那个小魔头。 长得好看果然在哪都吃香,从古至今,从二次元到三次元。沈时遇不禁一笑。 身娇体弱的小孩发育不良,瘦巴巴的,看起来跟个豆芽菜似的,连梳妆台都够不到,一点都不像六岁。 沈时遇两只小胳膊扒拉着凳子,攀着小短腿,费劲得想往上爬。不禁想起那小反派,也不过八岁,却比他大了一圈。 要是真得罪了他,那小反派掐死他估计跟掐死一只蚂蚁一样。 终于攀上了梳妆台,沈时遇两条小腿跪在凳子上,拿过桌上的铜镜一照。 镜中的小孩一头细软的乌发被绑起,在后头扎成一个小啾啾,露出一张干净苍白的小脸蛋。由于长年被病气缠身,他的唇色有点淡,脸上的表情也恹恹的。 但依旧不妨碍这张小脸蛋长得极为漂亮,即使无精打采,兴致缺缺,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人时,睫毛忽闪忽闪的,像两把丝绒小扇一样,挠得人直心痒痒,想去拨一下,可爱又漂亮,讨人喜欢极了。 看着镜子里的脸蛋,沈时遇默了一阵,抬手在那张肉嘟嘟的小脸上狠狠一掐。 是疼的。 沈时遇:“……” ……可这分明是他小时候的脸,只是比他那时候瘦了点,矮了点,多了丝病气。 他顶着自己的脸穿越了? 匪夷所思—— 不过匪夷所思的事也不止一两件,光是穿进一本书里就已经足够让他觉得荒谬,想不明白沈时遇索性暂且不想了。 伴读要陪太子同吃同住,在寝室稍作休息,到了午膳时间,沈时遇需到太子跟前服侍。 依旧是上午那个小丫鬟来领沈时遇过去,她脸上被小太监抽了一巴掌留下的红印还未消去,人安安静静的,看上去还算老实,带着沈时遇穿过池边的长廊。 午时,骄阳高照,太子府后院静谧无声,只有鱼尾拍打池水留下的清脆响。 在那不时传来的水流声中,池边的假山旁隐隐传来一男一女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拖古装剧的福,沈时遇第一反应便想到了男女苟合,不过太子府除了他和萧离是男子,还是豆丁儿大的小孩,其他都是太监。 莫不是对食? 正想着,随着渐行渐近的步伐,那头的话音清晰了点—— “沈贵妃的侄子怎么了?还不是过来送死的。”尖细的男声透着幸灾乐祸,嗓子控制不住得一扬,随后又压低了点,“你知道靖轩王吗?想当年就是先皇给他从民间寻来了一个貌美的小书童,此后那靖轩王便与书童同吃同睡,形影不离,再不肯临幸妃子。” 讨论皇室秘辛是要被砍头的,那宫女明显慌了:“别胡说,你不要命啦。” “放心,这里就咱俩。”那道尖细的嗓音压着,还在得意洋洋,“这是福公公透露给我的。那小变态年岁也不小了,约莫着再过两年就该找人侍寝了,以防万一,娘娘这次花了大心思。如果咱们能助娘娘一臂之力,那咱们以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3. 第 3 章 小太监口中的靖轩王萧允便是这本书中的主角攻,也是萧离的叔叔,当今皇上的弟弟。 原本那皇位该是他坐的,可皇位之争向来激烈,他又毫不避讳的与伴读同吃同喝,同塌而眠,关系甚是亲密,自然被时刻盯紧他的六皇子党抓住了把柄。 站在权力之巅的人最怕没有子嗣,江山易主,先皇大怒,把他发配去了封地,靖轩王因此也与皇位失之交臂。 直到侄子萧离造反,远在封地,身为主角攻的萧允心系皇城,带兵南上,一举把书中描述“战果累累”的少年将才拿下,拯救皇城于危难之际,最终被群臣推举为皇帝,名动天下。 而他与伴读的故事也被传为一段佳话。 不过那都是后来的事,如今这小反派还未长大,还未被沈贵妃的枕头风吹去带兵打仗,靖轩王也远在封地日日抱着他的主角受谈恋爱。 风水轮流转,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想当初六皇子与萧允争这皇位争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最后一死一贬,被如今无德无才的贤安帝捡了个便宜。 而如今沈贵妃如法炮制,把原主小沈时遇送到年幼的萧离身边,想来是有这份想法的。毕竟前面有成功案例。只不过她的招数龌龊多了。 有趣的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双方斗个你死我活,往往最后都是他人占了便宜。这皇位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靖轩王手里。 书中描写比较含蓄,关于原主小沈时遇和萧离的内容不多,也比较隐晦。不过萧离长大之后似乎并没有临幸过男子,尤其他带兵打仗,三年扎根军营,若是喜欢男子,那必定会找来男子侍寝。 理当是个直男。 沈时遇仔细一想,萧离似乎也并未临幸过女子? 书中只说,萧离凶狠残暴,一生都活在暗潮涌动的杀机之中,从未体验过爱与被爱的滋味。 这样的角色塑造,想必是绝情绝爱的。更遑论这种事业型大反派向来是拿做与主角攻对比的,用他的冷酷无情来衬托两位主角的绝美爱情。 沈时遇想起了一些细节。在一次宫宴上,萧离喝多酒之后去了御花园,在那灯火阑珊的荷花池边,他听见了一丝轻微的动静,随后便看到两位主角忘我的亲吻。 书中描述他愣了下,旋即蹙紧了眉,似是十分嫌弃,随后便径自离去。 虽然萧离是反派,但不得不说他也是最适合当皇帝的人选。断情绝爱,兢兢业业搞事业。 可惜是个暴君。 - 沈时遇身边的小丫鬟脸色一白。 这话要是被太子殿下听到可不得了,要知道这位小太子眼里最揉不得砂子,他们这些做下人的皮糙肉厚,还不打紧,沈时遇那么差的身子,可禁不起小太子折腾几次。 再者按照小太子的做事风格,一个下人犯错,整个太子府都要遭殃。 小丫鬟偷睨了一眼沈时遇,他显然也听到声音了,正瞧着那头。 他年纪小,看着单纯,以往估计没经历过多大事,只希望尚且听不懂他们这些污言秽语。别给他心理带去阴影罢。 “大人,您千万别听他们胡言乱语。太子……”小丫鬟胆子小,压着声,说话间面上流露出一丝怯意,“太子他……大抵不喜欢人,您不用担心。” ……不喜欢人? 沈时遇收回目光,转头看她。小丫鬟柳眉紧拧,看起来颇为紧张。 沈时遇大概能猜到原因,这一太子府的人对萧离都是又怕又骂,背地里恨不得他早点去死,表面上天天耍杂技讨好。 不过这一池污水里,竟然还有一条这么干净的鱼? 沈时遇瞧着小丫鬟,点点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轻轻一眨,显得十分乖巧天真。 小丫鬟松了一口气,正想带他离去,假山后头传来一道警惕的声音:“谁?” 听见那道没再刻意压着的嗓子,小丫鬟脸上一慌。 里头的太监探出半个身子,眯眼瞧了瞧,确定不是萧离才松了口气。他就说好端端的午膳时间,萧离怎么会来这儿。 一见不是萧离,他整个人便透出了几分张狂,整了整衣襟,拍拍身边的宫女。后者也迅速理了理衣襟,飞快往另一头离去。走之前,还往沈时遇那儿望了一眼。她只听说过这位小神童长相极好,长大之后,恐怕比靖轩王那位以美貌著称的伴读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惜了。 小太监姿态轻松,整着长袍,拍一拍宽袖上的灰尘。他像是有什么强迫症一般,翘着兰花指捻起袖子上一根看不见的杂草,嫌弃地丢开,像是一出哑剧表演。 他是太子府里除福公公外权利最大的,福公公平日里要伺候太子,基本随侍太子左右,所以宫里大大小小的事物几乎都要这位来顺公公管。 福公公平日里爱打人,顶多受一些皮肉之苦,总归也打不死。在宫里这么多年,小丫鬟早已学会忍受。 可眼前这位公公……他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爱好。 小丫鬟身子微颤。 可来顺公公没说让走,她也不敢走。 立了个下马威,来顺瞧着站在长廊里的沈时遇和小丫鬟 一个送来给人玩的小病秧子,一个新来的,笨手笨脚的蠢货。来顺打心眼里不屑,嗤一声:“在太子府做事就要守太子府的规矩。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听的不听。” 他尖细的嗓音慢条斯理,却掺着一丝渗入骨肉的阴冷,凉丝丝的爬上小丫鬟的脊背。 她吞了吞口水,鬓角的发丝被冷汗濡湿,垂眸低声:“奴、奴婢遵命。” 来顺像是对她的顺从感到满意,阴柔含笑的目光不怀好意的从她清秀的脸蛋上划过,像是在看一件精美的物品,一一端详,检查有没有缺陷,似沉迷,又似想破坏。 沈时遇看到他的手微微抬起,像是做了个抚摸的动作。 身边的小丫鬟霎时一抖,脚步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沈时遇转头看去,就见她眼圈泛红,身子微颤,脸都不敢抬一下,看起来害怕又委屈,却无处诉说。 因为这是她们的宿命。在皇宫里,下人的生命低贱卑微,不值一提。身份尊重的人弄死一个人就跟弄死一条蚂蚁一样。根本没人在意。 沈时遇睫毛微敛,沉默着。 他知道古代的太监被阉割后,心里多多少少会变得畸形、扭曲,简称心理变态。他们又长期身处皇宫,对王公贵族忍气吞声,百般讨好。无处发泄之下,有一部分太监便会与宫女结为对食,把那些变态残忍的暴戾发泄在她们身上。百般折磨,甚至活活打死。 宫女作为皇宫食物链的底层,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 沈时遇默了一阵仰起脑袋,抬手攥了攥小丫鬟的衣袖:“走吧。” 小奶音软软糯糯的。 小丫鬟这才反应过来,小太子还在寝宫等着沈时遇。眼见时间快赶不上,这下她也顾不上来顺了,带着沈时遇匆匆离去。走了两步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刚刚那是沈时遇第一次与她开口,小嗓音奶声奶气的,带着小孩子独有的天真和软萌,与他人一般可爱。 - 太子寝宫,萧离坐在桌前,桌上摆了满满一桌膳食。 周围站着几个伺候他用膳的宫女。萧离绷着个小脸,眉眼低垂,一动不动,她们一个个也跟着大气不敢喘。 午膳,外面日头还高,本是最热闹的时刻,太子府静谧无声。以萧离为中心的方圆三米内,更是凉飕飕的,都能打个寒颤。 有宫女不禁感到幸灾乐祸,在宫里哪有下人让主子等的道理,更遑论萧离可不是个讲道理的主,那小病秧子来了之后恐怕没好果子吃。 那副细皮嫩肉的娇贵身板还不知道能撑多久。 屋外传来一声福公公的声音,“哎哟,你们总算来了,”打破了这方静谧。 萧离眸中微闪,眉梢轻轻动了下,视线朝门口看去,很快又不动声色地收回。不知在想些什么。 福公公瞧见那小丫鬟还带着那小病秧子慢吞吞走来,心里倏地窜起一股火。 屋里那小变态都快发火了,他们一屋子人陪着心惊胆战,他俩倒是好! 福公公迈着大步子匆匆小跑过去,一上前就毫不留情地踹了小丫鬟一脚。顾忌着被里头的小太子听到,压着声骂:“没用的东西,什么都干不好,留你有什么用。明天就把你拖去喂猪。” 他尖着嗓子低声训斥,而后便一把攥起沈时遇胳膊,拖着他往前走。还不忘趁机在他胳膊上狠狠掐一下,以示心中不平。 沈时遇眉梢微蹙,耳旁传来他的低声警告:“待会儿好好伺候殿下用膳,要是笨手笨脚惹恼了他,咱家要你好看。” 沈时遇睫毛掀起,淡淡看了他一眼。 他这副孱弱的身子,究竟谁伺候谁? 粗鲁的将沈时遇一把拖到门口,福公公跟会变脸似的,笑得跟花儿一样灿烂:“殿下,殿下,沈大人来了。” 沈时遇踏入门槛抬起眼,正巧碰上萧离低来的视线。 沈时遇瘦弱,宽大的锦袍松松垮垮地穿在他身上,一点儿不贴身。这会儿被福公公一扯一攥,更显得空落落的,可见平日里没被善待,身上一点肉都没。原本束得整洁的小发髻垂下来一缕,看起来稍显狼狈。却好看得紧。 沈时遇看到萧离眉头一皱。 一屋子的丫鬟太监随着他的举动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有幸灾乐祸的,也有害怕被连累的。 4. 第 4 章 瞧见小殿下紧紧锁在沈时遇脸上的目光,小丫鬟心头一紧,呼吸屏了下。 整个寝宫无人敢发出一丝声响,她也只敢焦急地偷睨一眼沈时遇,后者依旧是一副天真无辜的表情,眼中丝毫无惧的与萧离对视。 小丫鬟被他吓死了。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她跟沈时遇这般大的时候什么活都会干了,也什么道理都懂些了,万是不敢如此与王公贵族对视的。尤其这还是太子。 不过沈时遇是沈贵妃的远方表亲,家中富裕,又体弱多病,想必从小深居简出。天真了些罢。 小丫鬟只当他什么都不懂,替他干着急。 不过沈时遇长得极好,她以前从未见过像他这么漂亮可爱的孩子。虽不曾有前例,但若是他能向萧离示示软,说不定小殿下会瞧在这张过分漂亮的脸蛋上饶他一次? 在她看来,这般样貌当是花瓶养在太子府也是极好的。与他那瓷娃娃般的精致小脸对比,饶是那荷花池都黯然失色了几分。 只是这小太子脾气太过阴晴不定,年岁又不大,且身边人都包藏祸心,小丫鬟怕他这会尚且不懂美丑之分,不知道这是大美人坯子,心中忐忑。 沈时遇朝萧离走去,他本来就小胳膊小腿,这幅身子又虚,小步子慢吞吞的,让旁人看着焦急。 尤其福公公,瞧着他那小小的背影,小步子像是不稳,虚巴巴的,恨不得踹上一脚。他不似普通男子,向来没什么“怜香惜玉”之情,越是柔弱的小东西越想弄死。 下人们在一旁干着急,唯有沈时遇和萧离这隅方寸之地安静又平和。沈时遇不急不缓的朝他走去,萧离看着他,既不催促,也不着急,像是耐心十足,只静静看着。目光定定的。 整个寝宫一时仿佛只剩他们两个人。 走到桌边,为了方便萧离惩罚,沈时遇特意站到他跟前。萧离比他高大又坐在凳子上,沈时遇看他需得仰起脑袋。 一上一下的视线对上。 沈时遇黑溜溜的眼珠直直盯着萧离。作为一个穿书而来的人,他对这个小反派目前没有太多恐惧,毕竟此刻他还是个小孩儿。 而且单论样貌,萧离还是个长得十分好看的小孩儿。毕竟是作者盖过章的美男。 只是萧离手段太过残暴,视人命如蝼蚁,百姓对他又惧又畏,女子又都喜欢风光霁月的男子,所以大宁第一美男这个称号始终未落到他头上。 他们静静对视。 滴答、滴答、滴答…… 令沈时遇出乎意料的是,萧离的拳头和脚始终未落到他身上,漆黑的眼珠透着点好奇与观察,静静注视着他,似是有些困惑。 像是小朋友对小朋友的好奇。 沈时遇刚赶了一段路,这会儿站久了膝盖发软,有些站不住。若是萧离再不动手,他准备找个凳子坐下了。 沈时遇眼睛往身旁一瞄,正想着他这颗豆芽菜的身子能不能爬上那板凳时,脸蛋忽然被一把扯住。 沈时遇愣了下,转头看去。萧离像是好奇一般,一只手掐着他肉肉的小脸,煞有其事地扯了扯。就像一个哥哥抓住了在桌边偷吃的弟弟,正在装小大人似的对年幼的弟弟进行教育。 若不是他那副漆黑的眼珠瞧着太过天真无邪,流露出几分与他气质不符的孩子气,沈时遇差点以为他要下此毒手。 虽然沈时遇身上干巴巴的,脸上摸着却是肉嘟嘟的,皮肤也滑滑的,很嫩。一摸上去手感好极了,萧离忍不住又扯了扯。 沈时遇:“……” 沈时遇有些意外,目光笔直地打量着萧离。只不过他的脸太过稚嫩,又黑又亮的眼睛澄澈无瑕,瞧着人时总显得太过单纯。让人压根看不出他心底的情绪。 萧离看着眼前这双天真漂亮的黑眼珠,好似透过它的剔透,看到了沈时遇眼底的无语。一种很朦胧,甚至来不及捕捉的情绪,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就是觉得,沈时遇似乎对他的行为感到奇怪。所以有一瞬间萧离被他盯得有些窘迫。 见萧离僵着手迟迟没动,周围太监和宫女的表情也显得一言难尽,一时猜不出这是不是萧离的新手段。 要说新手段,这也太温和了些,实在不符合这小变态一贯爱折磨人的性子。 周围目光异样,沈时遇也表情懵然。与他对视,萧离头一回为自己奇怪的行为感到羞耻。 他眉梢轻蹙,收了手,别扭地移开视线:“你……” 介于少年与孩童间的嗓音一出口便顿了下,似是不知该说些什么,萧离垂落了眸,沉默了好半晌才故作严肃道:“若你下次再来迟……孤便狠狠罚你。” 他说话似乎没什么底气,不知在暗自别扭些什么。 沈时遇向来对萧离的认知,头一回被这小太子弄懵了。 书上写的全是萧离少年期的故事,抛去反派凶狠残暴的设定,在沈时遇心里,萧离一直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形象。 是个大人。 古人早熟,小太子又沉默,反派的光环令沈时遇也一直将他当成一个小大人看待。 如今看来倒是还有几分孩童的天真烂漫在身上的。 或许是常年无人作伴,难得来了个同龄人,激发了一点小孩儿爱玩的天性。 沈时遇似乎有些明白了他的好奇与观察,小朋友找玩伴似乎确实如此。 注视、好奇、观察,却又胆怯。 以前沈时遇带侄子去公园玩时,看见他总盯着一个玩沙的小姑娘瞧,便让他过去找她一起玩。可他这么一说后,他原本还直直好奇盯着人家看的小侄子瞬间就害羞得不行,连看都不敢看了,直扭捏的往他身后躲。沈时遇也不知道他在别扭些什么。 想来萧离也只不过是想有个玩伴。 -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①,古人向来重视读书,皇室更是注重对太子的教育,所以会从民间寻一些小神童作为太子的伴读,以督促年幼爱玩的太子认真学习,培养一个好的学习环境与习惯。 且太子身份尊贵,是未来的皇帝,既打不得,也骂不得。若是太子不听课,教课的老师便会责骂伴读,以示警醒。所以伴读也是替太子挨骂的。 东宫寓意着朝阳冉冉升起的地方,住着一国储君,未来的天子。古代历史上,东宫早早便建立起了官吏制度,一个东宫便是一个朝堂的缩影,无数人围着太子一个人打转。 然而萧离的太子府却只有寥寥宫女与太监。 虽太子的名义挂着,读书自是不能落下,可当朝太子太师官居一品,每回上课匆匆赶来,教得却是一些沈时遇小侄子都不愿看的东西。 而萧离也从不认真听学,一只手支着脑袋,懒懒地撑在案上,在午后雕窗透进来的日光里昏昏欲睡。 约莫着糊弄萧离听不懂,一个在前头天花乱坠,灌输些狗都不听的理论。一个在下头睡觉,一向凶狠的小脸因深沉的睡眠变得柔和,透着几分小孩气。黑黑的睫毛敛着,随着不知道的“美梦”微微轻颤,皮肤在太阳光底下白得透亮,连微微的小绒毛都清晰可见。分明就是个半大点的孩子。 沈时遇移开眼,看向前头正在胡说八道,口水乱喷的太子太师。 就这么看来,像极了某些和谐的师生关系。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盯视,太师朝他看了一眼。极为短暂的四目相对,令太师不觉皱了下眉,他竟是从那孩童漆黑天真的目光中看出了一丝冷漠。 太师轻轻摇头,只觉自己这念头无比好笑。 沈时遇不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许多时候同情心也没有用。他只是在想,若这是一场真实的历史,沈贵妃真真罪孽深重。 午后的日头晒在身上暖洋洋的,驱散了这幅身子一直以来的紧绷,沈时遇难得感到身上一阵轻松,又受身边睡得正香的小太子影响,没多久便也昏昏欲睡,趴在案上睡了过去。 白日的觉总是特别好睡,沈时遇身子又疲,这一觉睡得十分沉。直到迷迷糊糊间察觉脸上有些痒,他才隐隐从沉睡中醒来。 沈时遇察觉自己的睫毛被人扯了下。 五感逐渐恢复—— 另一边的睫毛也被扯了扯,动作小心翼翼的。 沈时遇彻底从睡梦中清醒,缓缓睁开眼便看见眼前一张放大版的萧离的脸。圆圆的黑眼珠近距离瞧着他时像一只正在观察人类的小狗,懵懂而好奇。 孩童稚嫩的脸蛋就凑在他跟前,看到他蓦地睁开眼,似是愣了下。他犯案的小手还未来得及收回,下意识在沈时遇长长的睫毛上拔了一拔。 不疼,也没有拔掉。似是单纯觉得这像把小扇子一样的睫毛很好玩,想玩一玩。 视线极短的相触,萧离还未反应过来般眨了眨眼,随即猛地向后一缩,坐直了起来。像只受到了惊吓的小狗,炸起了全身的毛。 5. 第 5 章 沈时遇刚醒,意识还未完全归拢,也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 不过大抵是因为这幅身子虚弱又不是他自己的缘故,总是稍显迟钝。 沈时遇反应慢一拍地坐直起身,并未看一旁绷着肩膀,兀自慌张的萧离。 他刚醒,双目惺忪,仍泛着丝困倦。这一觉像是打开了这副病体需要休息的阀门,越睡越想睡,脑袋昏昏沉沉的。头顶的小发髻也被趴着的睡姿弄乱,梳理整齐的鬓发炸开些许胎毛,一头柔软的乌发显得稍许凌乱。 见沈时遇呆呆的没反应,似乎没疑惑他奇怪的行为,萧离又窘迫又慌张的情绪稍有缓解,胆子又大了点,偷睨过去。 沈时遇困顿地打了个哈欠,揉一揉惺忪的睡眼,染着水汽的双眸濡湿了黑色睫毛。他似是还未睡醒,懵懵地垂着眼睛,从侧面看去黑眸水亮,长睫扑闪,好看极了。 就是瞧着不大聪明,笨笨的,一看就很好骗。 萧离一瞬不瞬地盯着,眼神看得有些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就是想看,视线挪也挪不开。 沈时遇又打了两个哈欠才逼迫自己打起精神,似有所觉地转过头,刚好抓住了萧离偷看的视线。 萧离条件反射似的“唰”一下转回头,在那道清澈直白地盯视中,耳根子染得一片通红。 小孩子本来就容易害羞,尤其遇到自己喜欢的小朋友,更加害羞。沈时遇一点儿都不奇怪,神色淡淡地看着这个有点可爱的小反派。 萧离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得自己奇奇怪怪,被他盯得窘迫极了,低垂下的眼抬都不敢抬,像是在面壁思过。耳朵耷拉着,像一只委屈的小狗。还是一只奇奇怪怪的委屈小狗。 ……更委屈了。 沈时遇想了想。萧离从小到大的成长环境并不健康,甚至扭曲,也从未有过同龄玩伴,没有正常的认知能力,不懂得如何结交小伙伴确实很正常。如此说来,会做拔一拔他人睫毛这种事似乎也并不奇怪。 一个从未感受过爱的小朋友……做什么都不奇怪罢。 毕竟他大抵也不知该如何去与朋友相处。所以别扭又好奇,只会傻傻盯着。 - 虽说沈时遇是被送给萧离的,但好歹身份也是太子伴读,又是沈贵妃侄子,福公公明面上也不敢太亏待他。该吃的该用的,一样也少不了他,免得还没把那小畜生驯完,他倒是先咽气了。 给他安排的宫女也特意叮嘱过,要是沈时遇不听话就掐他胳膊,胳膊经掐,又疼又弄不死人。 宫女了然,脸上不怀好意得一笑,点头应好,并与福公公一同等在书房门口。 要说福公公年岁不大,能爬这么高也是有几分本事在身上的。 饶是他恨不能让萧离立马去死,面上一瞧见他的身影仍是一张脸跟绽开了花儿似的,二十不到的年纪愣是被他笑出了鱼尾纹,百般讨好,就是想要讨得萧离开心,得到点儿什么好处。 他如今的地位和上头的主子都是靠他这张拍马屁拍得响叮当的嘴皮子。 忠言逆耳这个道理他早早懂得,这么多年来从未出过错,只除了在这不讲道理的小畜生这碰过壁。这小畜生高兴要踹他,不高兴也要踹他,不过总归没撤了他的职。 他哪知道这没人教养的小畜生就是想要将他留在身边,愚弄他玩。 沈时遇与萧离一同走出书房,一出门便看见福公公在门口表演杂技,企图哄萧离开心。 沈时遇没多看,四下环顾一圈,门外就福公公和一个年纪稍大的宫女,那小丫鬟不在。 若是太子府不给他安排个丫鬟,沈时遇这副身子不肖两年,恐怕两个月都活不了。 再者他有些担心那小丫鬟,她模样瞧着还单纯,在这危机四伏的太子府,若不同流合污怕是要被欺负。 福公公瞧见他的目光,大抵猜到了他在想什么,笑着喊过一旁的宫女:“大人,这是秀香,秀香手脚利索,为人聪明,以后就让她照顾您的生活起居。” 沈时遇瞧了一眼秀香,后者朝她笑着问好。大抵都当他和萧离是不懂事的幼童,秀香眼里头那股犀利的狠劲藏都没藏,笑盈盈的与他对视。 沈时遇沉默着没说话,要是落到她手上,恐怕用不着两个月,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萧离转头看沈时遇,瞧见他低垂着睫毛默不作声,面上流露出些许探究的神色,似是在琢磨他的表情。 沈时遇从余光察觉,转头看去,就见萧离一脸好奇地注视着他,眼底的疑惑好似在问“你在想什么”。 与萧离对视片刻,沈时遇眨眨眼,嘴唇微动,第一次尝试与他开口:“我想……” 他的嗓音由于常年气血不足带着病气的软糯,说到一半顿住,他想起他并不知道那小丫鬟的名字。 听到他软呼呼的奶音,萧离一怔,心头像是被一只毛绒绒的小猫爪轻轻挠过,酥酥痒痒的。 萧离等着他的后续。 沈时遇想了想,轻道:“我想要中午带我过来那个人。” 萧离愣了下,转而才听明白,他想要中午那个宫女。 其实萧离本就是这么想的,他非常讨厌秀香,自然不愿意让秀香去服侍沈时遇,也怕秀香欺负沈时遇。所以听到福公公如此安排时,心里十分不爽,暗暗记了他一笔。 萧离开了口,福公公自然得听,马上派人去将中午那小丫鬟冬兰找过来。 冬兰匆匆赶来时连衣裳都来不及换,身上脏兮兮的,一看就是被安排去做了一些脏活。 瞧她这幅邋遢的模样,福公公嫌弃极了,立刻眉头一皱斥道:“谁让你穿成这样来见主子的?你眼里还有没有小殿下!” 他尖着嗓子,搬得一手好是非。 冬兰一慌,急忙解释道:“奴婢不敢,小殿下、沈大人,奴婢只是……只是他们说小殿下和沈大人在等奴婢,奴婢不敢耽误,放下手里的活就赶过来了。小殿下饶命……” 福公公丢给她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这会儿也不愿牵扯太多,回头偷觑一眼萧离,咳了声嗓子:“罢了,这次饶过你,沈大人器重你,你以后且好好服侍沈大人罢。” 吩咐完,福公公脸一转,面向萧离时又变回了那副谄媚的嘴脸:“小殿下,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萧离神色淡淡地觑他一眼。 一般萧离用这种眼神看他时,福公公已经做好挨他一脚的准备了,这小畜生平日里真是闲着没事干,那么多下人偏爱挑他折腾。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回萧离似是懒得跟他一般见识,鄙弃地瞥他一眼便转头看向了沈时遇。 沈时遇头发乱了,发髻也松松垮垮的。小丫鬟见着了,将手擦净便替他打理了起来。 沈时遇乖乖站着被她捣鼓头发也不动,额前的碎发很快被梳理干净,垂落的发丝也被重新归拢于发髻。 整完头发,那张干净的小脸蛋又完完全全露了出来。 乌黑的发丝瞧着柔软,看起来十分好摸。 小太子不禁歪了下头,眼底流露出求知欲。 察觉出他目光里的憧憬,能言善辩的福公公瞥着沈时遇打量了好一会儿,福至心灵。 明早他便来替萧离束发。 - 夜色如水,太子府一片静谧,沈时遇卧房里点了一盏烛火,从外头看去,能看见影影绰绰的人影。 冬兰伺候他洗漱完毕,替他盖好被子便替他熄了灯火,端着脸盆子离去。 等冬兰消失在长廊的尽头,一抹黑影从柱子后走出来,他静静站了一会儿,悄声走到沈时遇屋前。 萧离沉着一张脸,在沈时遇卧房前站定,似是觉得自己十分可疑变态,赌气地转头朝前走,站到长廊边,看着夜色下静静淌着水的荷花池。 他今夜睡不着……其实他已经许久未睡过一个安稳觉。每当夜深人静,乳娘死的那一幕便会浮现在脑海。 乳娘是他生母宋皇后留下的亲信,也是自他有记忆以来唯一对他好的人。那晚的凶手本不是来杀他的,锋利的刀剑只在他眼前闪过一瞬,便迅速划开了乳娘的脖子。乳娘挡在他身前,双目瞪大,仍不忘转回头紧紧盯着他。那一眼饱含太多,像是遗憾不能遵守对皇后的诺言,也遗憾再也不能侍奉太子左右。 鲜血飞溅,在流泻入窗的冰冷月色下洒了尚且年幼的萧离一脸,像是一个无声的警告,在告诫他,他身边不配拥有任何对他好的人。 萧离静静站着,今晚的月亮皎洁明亮,洒在他身上,柔和了他僵硬的轮廓。 可怖的画面一转,又变回了白日暖阳中趴在案上睡觉的沈时遇。白嫩的小脸在书案上压成肉嘟嘟的一团,粉嫩的嘴巴被压得微微嘟起,睫毛长长的,像双颤动的小翅膀,睡得又香又沉。 他今夜怎么都睡不着,沈时遇那张白白嫩嫩的小脸一直在他眼前晃。他就忍不住想来看看,沈时遇这会儿在干什么。萧离从未来过这边,虽是客人房,但与太子寝宫比起来,这里属于下人房,他从未踏足,一时竟有些踌躇。 不过转念一想,整个太子府都是他的,沈时遇……自然也是他的,他来瞧瞧怎么了。 萧离想得入神,并未听到身后传来一丝轻微的“嘎吱”声。 冬兰离开时沈时遇堪堪入睡,还未睡沉便隐隐察觉什么,倏然醒来睁开眼,瞧见月光流泻的屋门前站着一抹黑影。在漆黑的夜里十分渗人。 他心头一跳,屏住了呼吸。 虽然沈时遇想早点离开这幅身体,但尚且不想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如若不是被那小魔头弄死,他尽可能还是想安逸地病死。 正当沈时遇飞快地转动脑子想对策时,那抹黑影动了下,但并未如他所想般推门而入。 而是,转头走了…… 刚才一时紧张,沈时遇这才发觉不对,这道身影似乎矮了点,轮廓隐隐被月光拉长,有点僵硬。 沈时遇一下就想到了萧离,两只小手扒在拔步床边,踮着脚下了床,轻手轻脚走去门边。 门外,那小太子一身玄袍,静静地站在回廊下。 沈时遇:“……” 他是来做贼的? 见不到沈时遇,也不想睡,呆在这里心情出奇地安定,萧离便在回廊的栏台坐下。 他想到身后的屋子里沈时遇正呼呼大睡,嘴角便不自觉稍稍弯起。他几乎没笑过,还有些僵硬。 这时身后有人轻轻戳了下他的背。 萧离一滞—— 夜深人静的,莫不是碰上了游神野鬼? 见他没反应,那东西又碰了他一下。 萧离绷直着背,一动不动,面色一时千回百变,好半天才僵硬地慢吞吞转过头。 却对上了沈时遇的视线。 一下子怂得比见了鬼还可怕,腾得往后一退,从栏台跌了下去,摔进草丛。 沈时遇:“……” 这小反派看着不大聪明,沈时遇一时有些疑惑,萧离究竟是如何在如此险恶的深宫里长大的。又是如何带兵打仗,屡战屡胜,名动天下的。 这时回廊的尽头处隐约传来人声,这个院子就沈时遇一人住,他好看的细眉微微蹙起,下一秒小太子身手矫健地搂过他,一把将他抱到草丛里,捂住他的嘴。 “嘘——” 6. 第 6 章 那两道说话声随着脚步逐渐靠近,他们紧贴在栏台下,一动不动。 夜里院中一片寂静,头顶明月高悬,连风刮过叶子的声响都听得清晰。 当真是月黑风高杀人夜。 沈时遇头一回经历这种场面,屏息凝神,有些紧张。他看了眼与他紧紧贴着的萧离,对方正专注地瞧着他,眼底看不出情绪,唯有微皱的眉梢泄露出一丝不安。似是有些不爽。 明明是他的地盘,显然已不是完全由他掌控。 萧离沉着小脸,眸色冷淡,这会儿又有了几分未来大反派的影子。 却在瞧见沈时遇转头看他时,眼神又恢复了那片干净和澄澈,一动不动的与他对视。是尚且年幼的孩童天真的生性。 沈时遇第一次认真思考,萧离本性似乎并不坏。至少如今还看不出如书中所描述般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瞧见沈时遇直直盯着他看,萧离眨了眨眼,耳根逐渐染上一层薄红。眸光微闪,垂落了眼,红着脸任他盯着。 脚步走到了跟前,窸窣的对话声也逐渐清晰—— “今日也不知怎么回事,那小病秧子是点名要的冬兰。” 这是白日那名名唤“秀香”的宫女,她嗓音里头没了佯装出来的恭敬,透着明显的狠辣与不愉。 “说是神童,可我瞧着他也不大聪明。”秀香说,“怪木讷的,你瞧见过没?” 来顺哼一声:“什么神童,不过就是会背两首诗罢了。我瞧着外头那些神童也不过如此,来了皇宫不照样还是当个玩物送与他人,有什么用?靖轩王的伴读如此,这小病秧子也如此……” 来顺呵笑一声,“要我说呐,还是这权势好啊。”他慢条斯理地做了个“抓住”的手势,幽幽道,“要什么有什么。” 秀香深有感悟,眯了眯凤眸,眼底流露出贪欲,过了一会儿才说:“可我瞧着那小太子对他倒是挺与众不同,午膳的时候去晚了不仅没罚他,同桌用膳也没让他伺候着。下午的时候那小病秧子想要冬兰,小太子二话没说就给他换了。” 来顺沉默一阵,轻轻笑了:“看来这小太子长大了,如今也知道寂寞,想交朋友了。” 秀香一顿,问道:“那该怎么办?咱们要跟主子说吗?” “不急。”来顺抬手一拦,“这与我们来说是件好事。你想想,小太子从小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如若那小病秧子真能跟他成了朋友,想来这份情谊对他来说还是弥足珍贵的。既是如此,那咱们便可以以此来牵制住他。毕竟这小病秧子身娇体弱的,胆子又小,比萧离那头狼崽子可好掌控多了。” 秀香若有所思。 “若是交不成朋友,”来顺又说,不知意味地笑了声,“等过段时间太子长大,情窦初开,咱们再想点其他法子。有那小病秧子这张脸在,以咱俩的脑子还搞不定两个奶娃娃?” “放心~”来顺翘起兰花指,言笑晏晏,“三十六计,总有一计。我保证让那小太子给那小病秧子迷得五迷三道,走路都找不着北。” 有他这番话,秀香便放心了,眯了眯眼:“若是真让小太子恋上这断袖之癖,咱俩在贵妃娘娘那儿也算功不可没。” “所以当务之急咱们便是要赶在福公公前买通冬兰。”来顺语调一扬,“你且先去试探试探她的口风,若她还像以前那般冥顽不灵,到时候看咱家怎么治她……” 说话声随着离去的脚步渐行渐远,到了后头便听不清了。 这番话对沈时遇来说没什么信息量,不过他倒是好奇萧离知不知情。又或者,萧离既知道他与沈贵妃的关系,对此是怎样的看法。 以萧离未来的权势与地位,他当也不是那种一心只想交朋友,完全没脑子的人。 沈时遇收回神,抬眼看萧离,便对上了他近在咫尺的目光。 当时萧离将他抱下来之后两人都过于慌张,沈时遇又听得投入,以至于这会儿萧离还未松手,一只手搂抱着他,另一只手还捂在他嘴上。 沈时遇看过去时,萧离就凑在他跟前,保持着僵硬的姿势,眼也不眨地盯着他。 直到他抬眼才反应过来,倏地收回手,脸涨得通红。 夜色下,皎洁的月光点点坠入萧离黑眸,亮晶晶的。 短暂对视,沈时遇从他面上看不出什么,有些好奇他究竟有没有在听,又是否能听懂。 沈时遇便问:“你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吗?” 萧离看了他一会儿,迟疑地点点头:“他们说孤会被你迷得五迷三道,还会恋上断袖之癖……” 他说着眼底透出几分困惑,似是不能理解。 却十分会抓重点。 沈时遇:“……” 萧离知道沈时遇是小神童,看得书很多很多,他一定知道五迷三道和断袖之癖是什么意思。可他莫名就是不想问,觉得没面子,他什么都不懂。 萧离面带迟疑,吞吞吐吐的。沈时遇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太在意,他只当萧离是一个别扭的小朋友。不过这会儿沈时遇担心他会好奇去查,想暂且保护一下这朵纯洁的幼苗。 “是书中的学问。”沈时遇说,“他们说我这两门学问学得极好,以后也会让你学得很好。” 萧离眨眨眼看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沈时遇说了他就信,晕晕乎乎就被糊弄了过去。 - 昨夜从沈时遇的院子离开后,萧离情绪高昂,原以为会更难入睡,哪知一回寝宫,困顿的倦意沉沉袭来,像是有股温热的泉水萦绕在周身,暖洋洋的,阻隔了那些乱糟糟的事。萧离头一回连噩梦都没做,直接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平日萧离睡不好,起得也早,每当公鸡打鸣的时辰宫女便进来伺候他洗漱了,都靠白日听学的那点时间补觉。 昨夜没做噩梦,萧离难得睡了一个好觉,到了公鸡打鸣的时辰还未醒。 外头的宫女打好了水,端着洗脸盆子正打算敲门而入,听见后头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福公公喘着粗气,迈着小碎步奔来,瞧见她要推门进去,急道:“等等。” 宫女一顿,站着没动,等他到了跟前请了个安:“福公公。” “嗯。”福公公拿腔拿调,又接过她手中的洗脸盆子,“这个给咱家,你且下去忙别的罢。” 小宫女听话得一蹲身离去。 福公公遂理了理衣襟,捏一捏下巴,摆出一张笑眯眯的脸,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自己却满意极了,敲响了小太子寝殿的门:“小殿下。” 他嗓音尖尖柔柔地喊,又竖起耳朵听。 里头没动静。 但以往这个时辰萧离早都醒了。 笑得有些僵了,福公公又扯一扯嘴皮子,旋即拉出一个更灿烂的笑容,继续敲门:“小殿下,奴才进来伺候您更衣了。” 说完便凑到门上去听,心里还咕哝着这小畜生平日里起得比鸡还早,今日怎得一点动静都没。 他正想着,屋门倏地被拉开,福公公尚未反应过来,身子便直接朝里扑去。 萧离就站在门前,见他端着洗脸盆就要往身上撞,眉头一皱,眼疾手快地闪身躲开。而后往那洗脸盆上打量一眼,抬腿一脚踹去。 手蓦地一松,洗脸盆子被高高抛起,福公公随着惯性扑到地上:“哎哟!咱家的腰——” 还未嚎完,盆里的水“哗啦啦”洒下,将他淋了个正着,气得他又是一声嚎叫。原是想博得萧离同情,哪知同情没得到,下一秒那洗脸的金盆子便砸了下来,直接往他脑袋上掉。 随着重重的一声“砰——”,传来一阵惨叫。 这是真真疼。 平日里福公公作威作福惯了,惹了不少人眼红,爱看他出丑的人多得是。这会儿瞧他这般倒霉,外头守门的两个小太监也忍不住泄出一丝笑,又吓得急忙捂住嘴,却怎么也止不住那阵笑意,偷偷对视一眼,两双肩膀一同抖个不停。 福公公当然也听到了,这会儿气得直在心里头骂,下次给他逮着机会,非得扒了他们一层皮! 越骂心里越气。屋漏偏逢连夜雨①,金盆专砸苦命人,他的命怎么就这么惨!福公公趴在地上,哭嚎得那叫一个委屈。 萧离冷眼看着他,只觉得烦,吩咐外头那两个小太监把他架回去。 出了太子寝殿那扇门,福公公嚎得更大声了。他就是想让那小畜生听到,让他知道他为他受了多少苦,念着点他的好。 当然福公公暂且还不知道,他的苦就是他的小殿下昨日里记着他的一笔账。 昨夜被萧离一搅和,沈时遇大半夜才睡下。这副身子娇弱又还在发育期,自是缺觉,沈时遇第二天睡到日头高照才醒来,把冬兰都快急死了。 沈时遇原是一大早就要去陪萧离用早膳的,冬兰早早便来喊过他。可昨日精力消耗得太多,沈时遇实在困极,一点精神头都没,冬兰瞧他脸色苍白,也怕出了什么事,便没敢再喊就让他继续睡了。 这一觉便睡到了这个日头。这还用早膳,小殿下恐怕连午膳都用完了。冬兰边给沈时遇束发边发愁,急得汗都快出来了。这要是到时候小太子朝沈时遇发脾气怎么办,这小胳膊小腿的,哪禁得起他踹一脚。 她这头战战兢兢地,沈时遇却还在心大地打哈欠,揉一揉眼睛,一看就没睡醒。 “……小主子,您可真是心大。”冬兰愁眉苦脸地说,“您知道您原本今日一早就该伺候小殿下用早膳的,可这会儿都快中午了,您就当真一点不怕殿下责罚您?” 冬兰生怕他年纪幼小,还不知萧离的脾性,夸张道:“您来的那日也瞧见了,小太子那一脚能将福公公踹三米远。” 她意有所指地暗示。 沈时遇透过铜镜看她。他知道冬兰是好心,但他也没法直说昨夜就是萧离害得他大半夜才睡。一是他暂且无法确定冬兰的立场,这对他和萧离来说都危险。二是他还不想暴露太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与冬兰对上眼,沈时遇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显得倒是十分乖巧,可紧跟着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显然一点并未把这当回事。 湿漉漉的双眸无辜的与镜中的冬兰对视。 一阵无言。 冬兰忍不住叹了口气。罢了,到底还是个孩子,本来就身娇体弱的,如今也是迫不得已才入宫来吃这些本不该属于他受的苦。 若是到时候她能替沈时遇挨几板子便让她来挨吧,反正她皮糙肉厚的,也挨过几顿板子,不在乎多这一顿。 今日起得晚,又饿了一晚上,沈时遇早就饿得肚子咕噜咕噜叫。 萧离不喜读书却爱习武射箭,今日下午便是他的箭术课。 沈时遇尚未用膳,前往箭亭的途中,吃了一路冬兰给他端来的海棠酥。他饿极了,吃得腮帮子鼓鼓的,小手还在往嘴里塞,惹得一旁的冬兰忍不住朝他多瞧了几眼。 可爱是真可爱,可在皇宫里头如此吃东西,到底还是孩子心性。冬兰叹一声忍不住想,同样两个眼睛一个嘴巴,怎得有人能生得如此好看,要不至于她能替人这般操心。 一到箭亭,那儿已经围了一圈人,外头被侍卫团团包围。 殿前开阔的平地上除了萧离,还有几个同他一般大的孩子。看穿着应当都是皇亲国戚。 还是派头十分大的皇亲国戚。 沈时遇大概猜到是谁了。 沈贵妃的儿子。 也是贤安帝如今最受宠,呼声最高的皇子。 沈时遇走到箭场外围朝里头望去,想看看那小皇子长什么样。 箭场平地,萧离一早便看到了沈时遇,直直瞧着他。正想着等沈时遇找到他时便出去接他,哪知沈时遇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在里头转一圈后,直直落到了—— 萧誉身上。 萧离黑着脸瞥一眼萧誉,瞪着眼看沈时遇,就见他直直盯着萧誉不放,气得心头发闷,脑袋也发晕,被太阳照得身子都不稳当地晃了一下。 下一个便轮到他射箭。萧离冷着一张脸走上前,余光瞧见沈时遇的目光终于从萧誉那儿挪开,转到了他身上,也是直直看着。 他看谁都是直勾勾地,一副懵懂无辜的表情。好似与谁都能好。 萧离好气! “咻”得一声,一只鸣镝箭破空而出,冰冷而迅速地直直射向靶心。在暖阳高照的午后,蓦地令人感到一阵凉意。 7. 第 7 章 长箭如奔雷闪电般自魏太傅身前“飕”一声掠过,他愣了一下,目光追随而去,便看见那支鸣镝箭正中红心,箭身泛着冷厉的光牢牢钉在靶心。 魏太傅沉默两秒,看一眼萧离,虽并未说什么,眼底却是赞许有加。 他原是萧离的太傅,只教授太子习武,与太师、太保并为东宫三师。可这样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 沈贵妃恃宠而骄,先前以“同为皇上之子,不能厚此薄彼”为由,请示皇上在她殿中为小皇子萧誉复制了一套完整的“东宫”制度,除了“太子”这个名头,她就差把整个太子府搬过去了,他们便也一道被“搬”走。 皇上如今沉迷美色、整日不务正业,只要不是什么大事,一切全凭沈贵妃做主。他们虽官从一品,却也不过是虚衔,自是不敢违抗。 萧离的太子之名早已名存实亡,只待找到个由头便能随便摘了去。 如今这皇宫里头谁不知道,这太子之位怕是马上就要易主了,都一个劲地哄着真正的未来储君高兴。 这会儿也是,哪怕萧誉连一支箭都没射出去,一群人便已经做好了拍马屁的姿态。 “瞧瞧小殿下这英姿,天生便是射箭得一把好手。” “小殿下天人下凡,自是不同凡响,要我儿,怕是学个一年半载都学不出来小殿下三分姿态。” 可眼前这分明只是个连弓都拉不开的幼童。 如若说萧离在习武射箭方面有天赋,那萧誉便刚好与他相反,是个十足的武功废。 但萧誉从小便被沈贵妃灌输事事要与萧离争抢的思想,这会儿看见萧离在一众人面前出了好大一个风头,心里自是不服气,便也不自量力得想要表现一番。 他使足了力气,可在拿起弓时脚步还是不由晃荡了一下。 身边一群人瞧见急急忙忙冲上前想帮忙,萧誉脸色一白,嘴唇发抖,吼了一声制止他们,强撑着稳住。 幼童的攀比心强,尤其身为最受宠的皇子,萧誉向来被人吹捧惯了,他不信萧离能做到的事他做不到,这会儿使出浑身的吃奶劲,不自量力得想去拉动弓弦。 然而那如他所想鸣镝箭势如破竹的气势并未出现,箭头只软趴趴地蹿出去一下,在朝前堪堪划出半米的地方“簌”地掉落。 萧誉见状脸色难看,觉得十分没面子,这会儿又是怨又是恨,愤愤地瞪了一眼朝门口走去的萧离,正在发脾气。 一群人围着他打转,怎么哄得他高兴怎么来。 “殿下虽未射中靶心,但我等都从殿下的英明举止中看出了殿下慈悲为怀的胸襟……” 身为小皇子的太傅,魏太傅气得袖子一挥,吹胡子瞪眼。他教个射箭还扯上慈悲为怀,那若是以后小皇子不爱食肉用膳,莫不是叫普度众生? 真是离谱,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睁着眼睛说得出这种胡话的。 另一头,萧离闷闷地走去门口,一抬眼便看见沈时遇乖乖地等在那,看着他,等着他去接他。 这场景令萧离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觉,好似哥哥听完课出了学堂便看见自家弟弟来接,讨无数人喜欢的弟弟,漂亮的大眼睛却只巴巴地瞧着他,张手向哥哥要抱抱。 只向哥哥一人要。萧离顿时心头一痒,有什么念头隐隐往外冒。 虽名不副实,但光凭“太子”这两个字,面上仍是没什么人敢光明正大招惹萧离的。 见他走来,萧誉的侍卫朝他行了个礼便自觉的朝后退开了两步。 沈时遇看着萧离,见他面色不虞,难得关心了一句:“你怎么了?” 跟萧誉发生冲突了? 沈时遇记得书中说过萧离从小就跟萧誉不对付,若不是常年驻守边关,怕是早就要斗个你死我活。 不过比起萧离这种真正的大反派,萧誉就是典型的炮灰,一副从小被宠坏的纨绔子弟做派。长大以后更是嚣张跋扈,无恶不作,十分遭人唾弃。 沈时遇记得书中提过一句他原是喜欢女子,可有一日出宫遇上一位绝色男子,回宫之后便念念不忘。后来派人出宫寻找,得知男子已有家室,竟是用他妻儿的性命威胁相逼,男子屈辱不堪却也不得不从。 萧离看着他没说话,不知想到了什么,乌黑的双眸一滞,闪过一丝好奇,眼神闪烁的往下垂了垂,在沈时遇两条小胳膊上停留。 他想,这两只小短手怕是抱都抱不住他…… 这么想着却是有些高兴,黑眸亮晶晶地,沈时遇纳闷地看着,也不禁低下头瞧瞧自己两条胳膊。袖子整洁,小手白净,除了手指还沾了点海棠酥的碎渣,什么也没有。 小孩儿的行为逻辑奇怪,沈时遇只当他又在暗自瞎琢磨什么,抹了抹嘴唇可能残留的碎渣,干脆任萧离去看,自己则琢磨起今日殿内有多少他眼熟的人。 既是习武射箭,那魏太傅想必在。 不知道顾骁在不在。顾骁是定远侯世子,也是萧离未来的副将,与他并肩作战的伙伴,算得上萧离唯一的朋友。 沈时遇瞥一眼萧离。萧离从小独来独往,脾气又不好,沈时遇估摸着这会儿他与顾骁的关系尚且算不得好。 …… 当沈时遇在思考断情绝爱的大反派艰难的事业之路时,年幼的小反派则想象了一番沈时遇朝他张手喊“哥哥抱”的场景,心里头跟被灌了迷魂汤似的,脑袋直发晕。 萧离想得迷迷糊糊,脑子还未清醒一抬眼却看见沈时遇一个劲的往他身后的宫殿里头瞧。 肯定又在看萧誉!萧离气的,脚步一跨,直接霸道地挡到他面前,不高兴地臭着脸:“你在看什么!” 被他挡住视线,沈时遇只好将视线挪到他脸上。见他凶巴巴的,眼底又透出几分委屈,垂落的黑眸定定看着他,像是头护食的小狗。沈时遇蓦地想到了书中少年时期的萧离。 当年魏太傅便觉得如若将来萧誉当了皇帝,大宁怕是无望了,所以在教萧离习武练剑时,魏太傅冒着生命危险偷偷教授他治国之道。 原是想若是有机会培养个一代明君,也不算辱了他这身官袍。哪知到最后培养了个一代暴君,魏太傅那叫一个痛心疾首。 在萧离坐上皇位的那段日子里,魏太傅日日在朝堂喊有愧于皇室列祖列祖,要以死赎罪。虽回回撞宫门时都被一帮老臣拦下,经历一番你推我搡,令人闻之落泪的拉扯。 身为暴君的萧离就坐在那高高在上的龙椅上静静看着他们表演。虽是冷眼瞧着,却也没罚便是了。想来还是残存良知,懂得了魏太傅当年的良苦用心的。 那时候沈时遇便在想。 从小身陷孤苦无依的黑暗之中,受尽委屈也从来不哭不闹,不曾妥协,在黑暗腐烂的淤泥中坚韧不拔地向上生长着。他带着满身扎根于他的尖刺,用尽整个灰暗的幼童期,如同修罗般从那满是泥泞的根底爬出来。可即便如此,仍未看到一缕属于他的阳光。终于耗尽了所有力气,坠入另一个无边的黑暗…… 如果,当年有人能给年幼的小太子哪怕一点关心,一点爱,萧离会不会有所不同。 会不会—— 也有机会成为一代明君。 不过这也只是短暂一瞬的念头,这只是本小说罢了,再令人动容的角色,多想也没意思。 沈时遇回过神,与萧离面面相觑,思绪却毫不相通。 这时萧离背后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他皱着眉转过头,果然就见一大群人围着萧誉走出去。 萧誉高傲地扬着下巴,挑衅地看着他。 萧离瞥他一眼,眸底闪过一丝嫌恶,懒得搭理。只往沈时遇跟前又挡了挡,将他在身后藏好。 瞧见他的动作,萧誉不禁好奇地扫一眼,瞥到他身后那一抹白色,有些好奇这小王八蛋身边哪来的朋友。 这么想着萧誉脸色顿时一拉。 他不准!他不准萧离交朋友,他母妃说了,小王八蛋萧离不配有朋友,这全天下的一切未来都是他萧誉的。 萧离挡在他跟前,沈时遇被他护着,紧紧贴在他后背,脚没地方站,只好往后退了一步。这一步刚巧撞上探头张望过来的萧誉,一抬眼便与他探究的视线对上。 四目相对,萧誉愣住。沈时遇虽与他算是远方表兄弟,但萧誉身份尊贵,沈贵妃又将他保护得极好,他还未曾见过沈时遇,这会儿瞥到一眼,只觉得—— 他描绘不出,傻傻呆住,只想将沈时遇抢回自己宫里陪他玩。 萧离脸色一黑,一步跨到沈时遇跟前挡住,目光凶狠地瞪着萧誉,拳头紧握,控制不住得想打人。 沈时遇从后头瞧见这一幕,短暂地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先安抚一下这头隐隐有些狂躁,没安全感的小狼崽子。毕竟萧离现在还斗不过沈贵妃。 沈时遇抬起稚嫩的小手,从后牵住萧离紧握的拳头。 身前的萧离顿时一绷,挺拔的背脊僵直得一动不敢动。手上的力道却微微松懈,沈时遇趁机将手放进去,软软肉肉的小手笨拙的与他相握。 而后又往他身后藏了藏,把整个小身板缩到萧离后背,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沈时遇虽不讨厌gay,但毕竟是个直男,无法接受自己被一个男人看上。这会令他感到不适。 这也正是为什么萧离是个反派,却也算这本书中唯一讨他欣赏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