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藤》 1. 第一章 岁暮天寒,雪如月光沉淀在大地上。 昭懿低着头擦流下来的血,血把小腿染红了,疼痛还残留在身体内,她近乎机械性地擦着,把雪白的腿擦得艳红一片。黑暗中似乎有人呼吸重了,她猛然抬起头,用眼神震慑隐在阴影里的怪物。 说是怪物并不准确,那是个跪在地上的活人,一个卑贱的菩萨蛮男奴,一个看都不值得多看一眼的人。 可就在一刻钟前,她还被这个卑贱的男奴抱在怀里。 说对方是怪物,是对方的体格,过分高大的身躯,昭懿先前一直在想自己会死。 她也后悔了,打了对方好几下,可那人就像咬住骨头的野狗,死死地咬着她不松嘴,打也没有用,她不敢发出太大声音,若被人当场撞见大昭国公主跟一个菩萨蛮男奴在马厩里野合…… 昭懿抖着手将自己的衣服收拾好,要将染血的小衣塞进袖子里的时候,一道像野兽的身影扑了过来—— 手里的小衣被抢走。 对方的呼吸声沉重炙热,如滚烫的沸水从她的肌肤流淌。昭懿顿了顿,她盯着男人,不,对方还称不上男人,脸上能看得出青涩的模样,胡须都是青皮瓜子。 赤.裸的上身覆着鼓鼓囊囊的肌肉,偏褐色的长卷发虽披着,却未能完全遮掉脖子、肩膀处指甲抓挠出来的印子,他也不害臊,一双绿眼珠子跟狼似的盯着她看。 昭懿骤然瞥到异族少年的身体,哪怕之前还亲密接触过,也觉得伤眼般地扭开脸。 她定定心,思量小衣被对方抢走的后果,一瞬后转身往外走,待听到后面有跟上来的动静,昭懿立即转了头,“别跟着我。”顿一顿,声音是轻的,“你再纠缠不休,我会让人杀了你。” 搁在前世,昭懿是说不出这样的话,虽为一国公主,但伺候昭懿的人都知道昭懿是脾气最好的主子。 昭懿,大昭国当今圣上膝下唯一的公主,虽生母早逝,但自小千宠万爱,父兄疼爱,而她自身也是性子温柔,从不苛刻宫人,连出声训斥都稍少有。 昭懿也不管这句话会不会起作用,说完便走,毫无留恋。她跟这个菩萨蛮男奴没有感情,先前连话都没有说过,今夜的事……不过是她想让自己未来郎婿厌弃自己罢了。 一个失贞的和亲公主,但凡对方有点血性,都会对她心生厌恶,这样一来,她也不必跟嘉月的男人纠缠。 嘉月…… 嘉月是她嫡亲皇兄殿中的宫女,她生母贤妃一共诞下两个孩子,她嫡亲皇兄昭霁元在皇子中行二,大皇子早夭,她嫡亲皇兄虽非东宫皇后所出,却最有问鼎皇位之势。 因母妃早逝,昭懿和嫡亲皇兄昭霁元的感情极为深厚,所以在她未重生的前世,那年她十六岁,大昭国落败巫国,大臣们谏言联姻求和,要她远嫁战胜国巫国,陪嫁边境五座城池时,皇兄昭霁元也是反应极大的。 他在朝堂上与群臣据理力争,可大臣们说公主之身被万民供养,如今江山社稷有难,公主也该安万民之心。 这番话不仅将皇兄气白了脸,她的父皇更甚而当场吐了血,可即使如此,却也不能驳斥。驳斥便是伤群臣的心,伤万民的心。 最后还是皇兄提出了解决的法子,巫国人并不清楚昭懿的相貌,只要让他人以昭懿的名义嫁过去即可。 替昭懿嫁过去的人便是嘉月。 对于嘉月,昭懿并不熟悉,虽然她与皇兄关系亲密,但也只对皇兄身边伺候的两个大宫女有印象,替嫁人选出来后,她才算第一次见到对方。 嘉月相貌极其不俗,姿色姝丽,眉弯脸白,眼神间又灵活生动。 昭懿看到嘉月,不可避免地生了惋惜之情,她自己不愿意受这个苦,让旁人替她受也是不忍心。 可是嘉月跪在她面前,说自己虽为奴仆,但二皇子待她极好,她愿意替二皇子分忧,来报答二皇子。 昭懿闻言不禁看向自己皇兄,皇兄坐于一旁,神色间有一丝动容,像是赞许嘉月的做法。 嘉月见状,更一步说:“公主,让奴婢嫁吧,嫁过去,奴婢还能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呢。” 昭懿想她还是太自私了,所以才会默许嘉月替自己嫁过去,所以后来的报应也算她活该。 嘉月替嫁之后,昭懿渐渐发现一向对她亲厚的皇兄变了,原来三天两头到她宫里来的人,慢慢的不来了。在宫里遇上,皇兄也只是对她点一下头,不唤她妹妹了,连在宫宴,皇兄也是冷着脸,仿佛什么都提不起他的兴致,至于这个妹妹,也等同空气。 等后来父皇病重离世,皇兄登基,昭懿才明白皇兄的变化缘由。 那日是她被关在宫殿里的第三个月,自从父皇病重,她就被关了起来。一开始她安慰自己,是皇兄担心她才派重兵把守,可父皇宾天那日,她还被关着,她怎么也安慰不了自己了。 父皇下葬那日,她这个公主连露面的机会都没有。 当昭懿第一次耍公主威风,硬闯出去后,她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皇兄。 皇兄看她的眼神竟然像看仇人一样,明明没有喝酒,却发了酒疯,掐住她脖子,说如果不是她…… “如果不是你,月月就不用嫁到巫国,你知不知道她在那里过着什么样的日子?而你——”皇兄咬着牙,像是要吃她的肉,“妹妹,你最好不要再惹朕生气了。” 当夜,皇兄就下了旨意,说既然昭懿不满意自己现在住的宫殿,非要出来,那就住到最偏僻的宫殿去,身边伺候的宫人也减半又减半。 宫里捧高踩低的人最多,明白昭懿是被新皇厌弃,明里暗里开始不给公主脸面。 昭懿千宠万娇长大,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连奴才都敢辱她,甚而还有太监总管把对食的念头打到她身上。 她被吓病了,病中含糊着叫父皇,叫皇兄,她怀念疼她的父皇和皇兄,可父皇离世,皇兄变了一个人,他……变成一个爱旁人的男人,所以她这个妹妹成了该恨的仇人。 病得昏昏沉沉的时候,她好像真的见到了皇兄,可皇兄只是冷眼看着她。 大概是她的报应还没结束,她没病死在那个冬天,而也同样在那个冬天,她的宫女嘉月被皇兄的亲兵从巫国救了回来。 因此惹怒巫国,两国开战,昭懿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己名义上的夫君巫国少主,虽是男子,却长了一张极美的脸。他要皇兄将他的挚爱还回来,不然他们的铁骑会踏破整个大昭国土。 昭懿知道皇兄不会还的,嘉月被救回来后,就住进了皇兄的寝殿,皇恩似海。 无法谈和,只能拼个你死我活,大昭国终究不敌巫国,而皇兄仍然不愿意将嘉月还给巫国,带着嘉月逃亡,而昭懿,她被带上,是作为嘉月的替身,好迷惑巫国。 巫国少主很快追了上来,两队亲卫交战,昭懿和嘉月在不同的马车上,两匹马驾同时受惊,皇兄第一时间扑向嘉月所在的马车,巫国少主慢一拍,他们将嘉月毫发无损地救出,昭懿的马车则一路疾驰。 最后,昭懿落马,脖子被马蹄生生踩断。 死的时候,她的脸对着皇兄那边,他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死亡,只关心怀里的嘉月。 皇兄爱嘉月甚深,她这个做妹妹的都无法不动容,如今有了来世,她重活一回,她自然要全了皇兄的心,让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至于巫国少主,嘉月只有一个,她同皇兄成了一对,便不能再同他在一起,虽说有些对不起,可大昭国和巫国本就是仇敌国。 - 昭懿回到宫殿时,贴身伺候她的宫女香薇都快急哭了,“公主可算回来了,您是去了何处,怎么身边一个人都不带?二殿下来了好一会了。” 听到贴身宫女的话,昭懿不免抬眸往自己寝殿看去。她和昭霁元同胞兄妹,她又算得上从小被昭霁元带着长大,所以不仅没有男女七岁不同席的习惯,相反她和昭霁元的寝殿,彼此都是随便出入的。 “我心里闷,所以随便走了走。”昭懿安抚了香薇几句,就踏入自己的寝殿。 殿外的人都为公主的归来而松了一口气,殿中却寂静沉闷,昭懿软底鞋踩在地毯上发出的细微声音是唯一的声响。 明光铮亮,她看到自己最爱坐的美人榻被来客占了,只消一眼,她便转开眼神,踱步到桌旁,为自己斟了一杯滚水。 从马厩走回来,她身体早冷得不行,也许明日会生病。 昭懿心里想着,肩膀兀然多了一双大手。 那双手玉白修长,如上好的羊脂玉,握住她的肩头,将衣服上精致的绣花盖住。 只略一碰,手便松开了,继而她被温暖的貂裘披风裹住。 “当差的宫人如此不仔细,索性明日全换了罢。”清冷的男声在她头顶上方响起。昭懿生得娇小,被披风一裹,像是要嵌入身后人的怀里。 那人顿了顿,又道:“溶溶,你不要担心,皇兄不会让你嫁过去的,皇兄想到了法子——” 听着跟前世几乎一模一样的话,昭懿忍不住打断,“皇兄,我愿意嫁的。” 她说着,将自己转过身,灯火晃晃下,她少了一只耳珰的耳朵格外显眼。 昭懿对着自己皇兄微笑,“我很愿意嫁到巫国,替父皇、皇兄分忧。” 2. 第二章 几乎是立刻,训斥就落了下来。 “胡说些什么,我何时要你和亲来分忧?”昭霁元乌沉沉的眉拧起,他没盯着昭懿脸上的笑看,只对空着的耳垂多了几分心思。 昭懿浑然不觉,她没察觉到耳珰掉了一只,听到训斥,把脸上的笑容收起,微微低下头,身体因未褪去的寒冷而微微颤栗,倒像是幼妹挨了长兄的训斥而害怕的模样。 昭霁元眉头皱得更紧,可语气到底是缓和下来,“这事你不要再想了,总之皇兄有法子,明日送个宫女到你这。” 若无前世,昭懿会有些听不懂这话,但现在她明白,明日送过来的人就是嘉月。上一世嘉月也送了过来,为的是将这个嫁公主扮演得更仔细些。 嘉月要模仿昭懿的一言一行,但嘉月的性格跟昭懿南辕北辙,她性子活泼,虽为奴仆,说话处事都带着一股子天真。昭懿也不想故意磨嘉月的性格,她觉得活泼有活泼的好,反正巫国人也不清楚大昭国公主真实的性格。 加上怜惜对方为自己替嫁,嘉月住在昭懿这里的时候,除了必须要跟教习嬷嬷学的礼仪,其他的都可以由着嘉月的性子。 昭霁元说完那话,又伸手碰了碰昭懿的脸,昭懿因思索往事慢了一拍,等回过神,昭霁元已经冷下声音叫人,“来人,拿牌子去太医院叫值班的太医。”他看昭懿一眼,“看看许太医在不在,若不在,叫他徒弟过来。” 许太医是平时负责给昭懿请平安脉的太医,他来给昭懿请平安脉,还是昭霁元特意吩咐的,缘由是许太医开的药最不苦。 昭懿幼时生病,时常被药苦得含着两泡眼泪,泪汪汪,盈润润,蜜饯吃了都不管用。许太医便是昭霁元找出来的,后来昭懿的平安脉一直由许太医请。 但昭懿下一瞬就侧开了身体,“我身子无碍,不用请太医,皇兄,我今日只是有些闷才出去走了走,香薇她们都不知晓,现下倒有些困乏了。” 她知道她这样的态度会让昭霁元生疑,但她现在的确没有心神再装一个乖顺的妹妹,她看到昭霁元的每一眼,都能回忆起自己被踩断脖子的瞬间。 还有她尝过的那些苦楚。 她不恨皇兄,却也做不到毫无芥蒂。 昭懿侧着脸,不看昭霁元,也不再说话,她身体在今晚实在吃不消,光是站着这一会,腿脚都难受。 过了好一会,她方听到昭霁元说:“那妹妹好好休息。” 人走后,香薇等人连忙进来伺候,昭懿知道自己身上痕迹不能被看见,寻了个由头将人都打发走,自己泡进浴池里。 先前在马厩,光线不明,她还没察觉,如今换到室内,看到腰腿上的大手印,一张脸红了又白。 那菩萨蛮男奴果然是蛮奴,一身蛮力。昭懿咬着牙给自己清洗,看到帕子上的红色血渍时,忍了一晚上的泪水终于在此刻落了下来。 只能无声地哭,哭出声来,被外面的宫人知道,便又会惹出一番事来。 她前世活了十几年,因是公主,她从来都是严格要求自己,要做贵女典范,人前绝不能失态,人后也要言行一致。 哪怕被亲兄长发落到偏僻的宫殿,太监都敢欺辱她的地步,她也死死捍卫着自己的尊严。 直到死了,她才幡然醒悟,她所谓的尊严体面,她想自己是公主,不能丢大昭国的脸面,在死亡的那瞬间什么都不剩了。 她死得那么狼狈,哪里还有公主的样子,也许都没人替她收敛尸身。 这辈子重活,她在马厩完成了自己的成人礼,是故意而为,她想知道自己跟旁人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现在看来都一样。 今夜是她最后一次为自己哭。 - 昭懿想着明日会生病,事实上半夜就发起烧来。她身边的大宫女有能拿主意的,连忙去请了太医,只是没成想二皇子留了一个小太监在太医院,听到是碧纯宫请太医,连忙跑回去通报。 碧纯宫的人心想着二皇子殿下最疼公主,因此也没想着拦,怕拦了更触了二皇子殿下的霉头,今夜公主失踪那会,二皇子殿下虽未说什么,但看她们的眼神已然跟看死人一般。 公主要是再有个什么闪失,她们这些人哪里会有好果子吃。 太医前脚到碧纯宫,昭霁元后脚便到了,他踏步进来,将身上沾了雪的大氅脱下,丢给旁边的宫人,“溶溶怎么样了?” 他大氅下就是寝衣,一看便是这是来得太匆忙,连衣服都未换。 若是往日,机灵的宫女早就迎上前,拿新的披风给昭霁元穿上。兄妹两个亲厚,衣服彼此宫殿都有。 可今日,大宫女香薇脸色发白,对上昭霁元的目光时更是一抖。 按道理说,她是昭懿身边伺候的老宫女了,不会这般不经事,可她明白在谁跟前犯错,也不能在二殿下跟前出错,惹了圣怒,也许会丢了命,可落二殿下手里,只怕是生不如死。 阖宫谁不知道二殿下对公主的在乎,刮了点油皮都在意得不得了,但偏生先前公主发热,她和香眉给公主换衣服,惊愕地发现公主身上奇怪的痕迹。 今早替公主梳洗时都没有,回想起公主消失的那一个时辰,还有夜间沐浴时不要人伺候,香薇等人怎么能不联想,越想越骇得魂飞魄散。 这若是被二殿下知晓了—— 昭霁元没等到回话,神色越发沉下去,他径直往内殿走,香薇等人像才回过神,连忙迎过去,“今晚当值的太医是许太医,正在给公主看诊,公主是丑时一刻发的热,奴婢们给公主打水擦身,换了身衣裳……” 说话间,昭霁元已经走到内殿,许太医隔着屏风替昭懿看诊,而昭霁元却没有在屏风外停留,直往屏风后去。 香薇等人眉心直跳,急得想上前拦,却又不敢,只能跟着过去。 昭懿发热昏睡,浓黑长发松松笼了半身,衬得脸越发小巧精致,雪白的脸因热气烧出两颊病态艳红。旁边有宫女照看着,见到昭霁元到来,连忙跪伏在地。 昭霁元皱眉抬手,让人起来,自己在床边坐下,压低声音问照看的宫女,“公主可有醒来过?” 宫女摇头。 他神色不愉,看到旁边有水盆帕子,便自己拧了帕子,替昭懿换了额头的巾帕,待要将手收回时,目光却被某处吸引。 要收回的手作势要拂开散在脖颈间的青丝。 3. 第三章 指尖在堪堪碰上蓬松柔顺的乌发时,被握住了。 昭懿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她眼圈微微发红,轻声叫了声皇兄。她细白的手指握着昭霁元的手,继而加大点力气,像是想借力坐起来。 只是病得厉害,刚动两下,脸色就是一白。 昭霁元皱眉,转而反压住昭懿的手,“不用起来,躺着就是。” 昭懿乌润润的眼珠里闪过愧疚,“我让皇兄担心了,害得皇兄这么晚了还过来。” 话语温柔,挑不出什么毛病。 但昭霁元却定定盯着昭懿看了一会,才说:“我照顾你,不是应当的事吗?我是你皇兄。” 听到这样话的少女垂下眼,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道:“我知道。”停了一瞬,她眼睫重新掀起,“但我今年已经十六岁了,不能总麻烦皇兄照顾我,皇兄明日还要上朝,我这里没什么事了,皇兄还是回去吧。” 昭霁元又深深地看了昭懿一眼,随后像是没听到此话一般,微微扬声,“许太医,公主的身体如何?” 屏风外传来太医的声音,“公主寒气入体,脉急肺热,幸好公主这段时间身体调养适当,待微臣开了药方,煎药服下,想必热很快就能退下,只是仍需静养一些时日。” 昭霁元听完,吩咐:“那尽快开了药方子,药不能太苦。” 说完,似乎不准备离开,稳稳坐在昭懿的床榻边,嫌烛火太亮晃到胞妹,还叫人吹熄两盏。 昭懿本就病得昏昏沉沉,先前醒来还是听到外面的动静。 她知道今夜的事不能让皇兄知道,知道的话,一则她自己去和亲的事可能泡汤,自己又可能成了拆散皇兄和嘉月的罪魁祸首,若让嘉月以外的人去,谁知道是不是又毁了另一桩姻缘; 二则会害了那个菩萨蛮男奴的命。 等药煎好的这段时间,她又开始犯困,只是头疼、身体也疼得厉害,她忍不住抓紧身上的锦被。 恍惚间,仿佛有人将她的手分开,她察觉那是属于男人的手,惊弓之鸟般猛然睁开眼,眼里的防备、惊惧、厌恶通通被床边的青年看去。 昭霁元还维持着握着昭懿手的动作,他略一抿唇,“做噩梦了?别怕,皇兄在……” 像小时候一样,昭懿做噩梦,昭霁元会把人抱在怀里哄,可这次昭懿躲开了昭霁元的手,语气温顺地说:“皇兄,我已经大了。” 意思是他们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了,也没必要再像小时候那样了。 昭懿说完刚刚那句,还接着说:“夜已经很深了,若是被外祖父知道因为我,害的皇兄休息不好,定又会让安嬷嬷来训我。皇兄还是现在就回去吧,香薇她们会照顾好我。” 等到昭霁元离开,碧纯宫的众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后背冷汗淋漓,二殿下平时虽严厉,可从来没有像先前走时那么吓人。 而更为严峻的事还没有结束。 昭霁元一走,香薇就让其他宫人退出去,自己和香眉,两个大宫女砰的一声在昭懿床边跪下。 昭懿发现自己生病,身上衣服被换了,就知道今夜的事瞒不过自己的贴身宫女,不过也好,她有些事情的确需要她们的帮忙。 “起来吧,不用跪,今夜的事只会我们三人……”说到三人的时候,昭懿顿了一下,“知道。” “公主!”香薇、香眉哪里敢起来,这事一旦传出去,她们的命不保,怕是宫外的老子娘也要跟着遭殃。 再者,她们在公主小时候就在一旁伺候着了,公主的性格温和乖巧,阖宫没有更好伺候的主子了。说句越矩的话,她们既把公主当主子伺候着,也把公主当亲妹妹看。 看到公主不知被哪个鲁汉子弄出的痕迹,她们又痛又急,恨不得将那人千刀万剐。 公主是世上最尊贵的娇娇女,那一身皮肉都是她们细细养出来的,美容方子都有大几十张,每一张是后宫娘娘们都想讨要的好东西。 但瞧公主的神情,那人莫非是情郎,而非贼人?可就算是情郎,也万万不可做出这等婚前辱没公主的事。 昭懿知道香薇和香眉对她的忠心,叹了口气,要下床去扶两人。两个大宫女哪里敢让病中的公主扶自己,连忙自己站起来,还重新替昭懿拢了被子,重新更换额头巾帕。 昭懿见状,脸上忍不住露出甜甜的笑。上辈子她被昭霁元罚去偏僻宫殿后,香眉她被分去了其他宫殿,伺候太妃。 那位太妃不是好相与的,时常苛责宫人。她后来是将自己的首饰拿出去打听,才知道香眉分出去三个月不到就病死了。 当时她知晓后,枯坐一日,红着眼把自己仅剩的首饰拿出七八,让香薇拜托人将东西换成银钱,送去宫外香眉的家人那里。 香薇倒是一直留在她身边,可也是跟着她吃苦。她吃得差,香薇吃得更差。 香薇,一个体面的一等大宫女,什么杂活都要做,为了她跟那些黑心肝的太监低声下气,还叫那些腌臜阉奴好哥哥。 想起往事,昭懿脸上的笑又淡了些。重活一世,她总要想法子保全她们两个,也不枉主仆一场。 “香薇,香眉,你们两个一直在我身边,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也不瞒着你们了。前朝要我和亲,我心里是不愿的,但我明白此事干涉朝政,不是我一个公主能左右的。况且父皇养我疼我多年,我该为他分忧解难,但——” 昭懿眼前恍然浮现那位巫国少主的脸,那日她在城楼上,看到那人玄铁头盔下的脸。 较女子更柔美的脸,偏又眉眼阴鸷煞气重,十足的罗刹鬼转世。 “但我想到我要嫁到巫国,跟巫蛇族人结亲,我就觉得恶心、害怕。” 巫国人非寻常人,他们人身蛇尾,平时可藏匿蛇尾,看上去与常人无异样,但昭懿上辈子偷偷翻了敏嬷嬷给嘉月的册子。 她只偷看了一眼,上面说—— 巫国人情动时是控制不住蛇尾的,时常有外邦人与巫国人结亲,结果死于蛇尾缠绕之下。久而久之,外邦女子听闻要嫁给巫国人,皆是眼泪涟涟,面色青白。 4. 第四章 那位巫国少主,纵使昭懿养在深宫,也或多或少听过对方一些事,毕竟名义上是她的驸马,她的郎君。 据说那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煞神,旁的皇位继承人一般都是稳坐后方,譬如她的皇兄,可巫国少主不同,每场战役他都亲自带兵。 传言那人就是喜欢杀人,每日手里不沾血就无法入睡。 不过这样的一个煞神,是真心爱上了嘉月,冲冠一怒为红颜,跟他们大昭国打得不死不休。 昭懿慢慢蜷缩起身体,像是真的怕极了嫁入异国,“我想着我就任性一回。” 此话惹得香薇、香眉都落泪,昭懿倒还算平静,勉力道:“这件事还要你们帮我,我不能怀孕,还有……”她咬了牙,难以启齿,“实在疼得厉害。” 两个宫女替昭懿擦了身,是清楚昭懿哪里受了伤,脸上的表情也是红了又白,还带着恨,那鲁汉子实在可恶。 凉药和伤药都不好弄,但这深宫里也不是完全干净的地方,有小宫女和侍卫勾搭在一起的。香眉有个在宫里当差的同乡侍卫,她语焉不详地说自己的小姐妹需要药,麻烦对方从宫外买好。 只是这药一来一回也是花了时间才弄进来,不知道凉药还有没有功效,昭懿也只能赌。 因为凉药伤身,她风寒未好,这回结结实实在床上躺了三日。昭霁元每日都来,但来了没多久,就被昭懿劝走。 前朝的确繁忙,昭霁元只能作罢,想着解决了和亲的事再来看望昭懿,可没想到昭懿病一好,就搬去了敏妃的殿里。 敏妃膝下没有自己的孩子,年轻时怀过,结果没生下来,身体也伤着了,再也无法生育,好在她不是心思狭隘之人,日子也过得下去。 她自己没孩子,便对宫里的孩子都不错,只不过皇子们毕竟大了,亲近昭懿这个公主倒是挑不出毛病。 敏妃原先就希望昭懿能去她宫里小住,这次昭懿过去,自然欢喜,甚至头天晚上还是陪着昭懿睡的。 昭懿能搬去敏妃的宫里小住,昭霁元不行,他已及冠,没有这么大的皇子还往自己父皇的后宫里跑的理。 昭懿住进敏妃宫里后,并没有两耳不闻窗外事,她知道昭霁元不会打消让旁人替她和亲的念头,她劝不动昭霁元,而父皇他多半也是不同意自己嫁的。 她思来想去,想到了自己另外一个皇兄。 — 今日又是个雪日,昭懿抱着袖炉到的时候,湖心亭已经焚香落棉帘,里面春意融融。宫女打帘让她进去的时候,一眼就看到背对着她的男子。 不过她还未开口唤人,对方先转过头,叫她“皇妹,过来坐。” 昭懿轻轻颔首,边走过去,边唤了一声“四皇兄”。 她这位皇兄文墨不算很通,但一手茶煮得极好,父皇也是夸过的。 接过四皇兄递过来的茶,昭懿先低头喝了一口,再抬起头,由心夸了一句好喝。四皇兄闻言,笑眯眯的,本就长得有点像猫,笑起来就更像了。 “前些日子听说皇妹病了,一直想去看看,可惜不得空。今日看皇妹的样子,应是大好了?”四皇兄和昭懿的关系不怎么亲近,有许多原因,一是昭霁元的关系,二是昭懿她自己。 她自幼特别黏昭霁元,像昭霁元的小尾巴,其他皇兄偶尔也会带昭懿玩,送点小玩意过来。昭懿不亲近四皇兄的原因是,小时候昭霁元送了她一只橘色带白小爪的猫,她很喜欢。 有一次她把猫抱在怀里去找父皇,几位皇兄都在,闲谈里,不知道是哪个皇兄说她怀里的猫很像一个人。 她那时候就觉得四皇兄像一只猫,微胖身体,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 她听了那话,就偷偷看四皇兄,结果被四皇兄捉个正着。然后她那只猫几天后就突然不见了,她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还哭了一顿。 几位皇兄知道后都来安慰她,唯独四皇兄说风凉话,说她天天抱着只猫,那只猫也不知道干不干净,不见了正好。 这话让昭懿隐隐怀疑猫是四皇兄弄丢的,加上四皇兄见到她总是不客气捏她脸蛋,惹人烦,逐渐的,两个人关系越来越淡。 所以这次四皇兄得知昭懿邀约,心下是惊讶的,他思量一番,思忖应该是和亲的事。 小姑娘不愿意去和亲,找到他这里,只是为何不去找昭霁元,舍近求远来找他?或是说昭霁元一个人能力不够? 想到这里,四皇兄心情莫名变好,但很快唇角的笑有一丝凝固。 “你要我帮你说服父皇,让你去和亲?” 昭懿点头。 四皇兄看她的眼神透出不敢置信,“为何?巫国那地,你又不是完全不知道,老二不是说让人替你和亲,你何必要自己嫁?” 昭懿没急着回答,先低下脑袋,她生得娇小,脑袋也是小小的,头发蓬松,乌绒绒的。 “我……因为二皇兄不会让我嫁去巫国,但我必须要嫁,不然我怕我会做出错事。” 四皇兄不自觉将身体坐直,脸也严肃起来。 昭懿依旧低着头,声音细弱,像是难以启齿,“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可是我已经没办法把二皇兄当兄长看待,二皇兄不让我去和亲,我心里欢喜,欢喜之后,我知道我和他不可能有结果,可是我就是忍不住,我在想二皇兄是不是同我一样……” “胡闹!”四皇兄不待昭懿说完,就急急打断她的话,好在亭内没宫女太监伺候,他站起来,走在亭外,把其他人也打发了,才回到昭懿面前,也不坐下,一张猫脸罕见地板着。 “你知道你都在说什么吗?你和老二一母同胞的兄妹,你……你!”四皇兄语无伦次,片刻又缓和语气,“你还小,分不清情感也是有的,我十来岁的时候,有个伺候我的宫女,她当初离宫,我也以为我对她有情意,后来才知道只是把她当姐姐,相熟的姐姐离开,一时难过罢了。” 昭懿没说话,只一味沉默。她越沉默,四皇兄就心惊,他怕昭懿已经做下什么错事,不然好端端为何突然搬去敏妃那里住,最近老二也不对劲,脾气越来越差,难道他们两个人都…… 他不敢想,更不敢深想,因此昭懿红着眼再次提出要他帮她时,他叹气,“不一定要远嫁巫国,你留在上京,父皇和我们自然会为你寻一人品上佳的驸马。” “可留在上京,总有见二皇兄的时候,我会嫉妒能陪着二皇兄的女人,嫉妒别的女人可以光明正大替他诞下子嗣,时间长了,我会疯的。” 昭懿知道父皇和昭霁元都不会让她远嫁,其他皇兄或多或少也是希望她留下,所以她需要一个充足的理由,让四皇兄帮她。 四皇兄是前世唯一伸手想帮她的皇兄,只是那时候昭霁元已然坐稳皇位,四皇兄也没有办法。 因此她不怕四皇兄把她今日的谎言说出去,相反,四皇兄一定会想办法掩盖这桩皇室丑闻。 她爱慕自己胞兄,此事若是传出去,轻则立刻被打发和亲,重则一生幽禁庵庙。 “四皇兄,帮帮我吧。” “……好。” 得了应允,内心惊涛骇浪的四皇兄先一步离开了,昭懿坐在原地,慢吞吞喝完一杯茶才起身,只是她刚掀开帘子,就对上昭霁元的脸。 5. 第五章 也不知道昭霁元来了多久。 他独自撑着伞,雪花打卷沾到鸦青大氅,眼珠微微往下压,同过长的眼睫沉甸甸,看到昭懿见到他脚步竟是往后退一步,眉心略微一折。 昭懿已经回过神,她福下身对昭霁元行了半礼,“皇兄。” 昭霁元嗯了一声,他抬手抓住帘子,跨进湖心亭,亭里茶具未撤,暖炉未灭,相比他略显冰冷的脸,昭懿身上暖和,脸蛋也带着粉色。 他自己搁下伞,声音听不出情绪,“刚刚谁在这?” 昭懿现下心绪有些乱,她先前跟四皇兄说的话不知道被昭霁元听去了没有,应该是没有吧。如果有,昭霁元的反应不该这么平静。 “妹妹。”昭霁元突然提高了声音,昭懿猛然抬头,发现昭霁元一双眼正落在她身上,他眸色深,眼里似乎带着点不悦,而这种不悦是昭懿最熟悉的。 上辈子也是这样,皇兄时常用这种眼神看她—— 他恼了。 昭懿不禁脚步又后退一步,皇兄是又对她生气了?原来他那么早之前就对她不耐烦了?怪她愚昧没有发现。 皇兄对她不喜,总有手段落她身上,那现在皇兄要做什么? 昭懿回忆起前世,一时害怕压过理智,她看也不看昭霁元,扭头就往外跑。 这落在昭霁元眼里,脸上像糊了一层冰渣子,抬手一把扣住昭懿手腕,“跑什么?你……” “二殿下。” 一道脆生生的女声突然响起,亭里两个人的动作都停了。昭懿望向声音之处,她听出这个声音是谁的了。 是嘉月。 扣住她手腕的手在听到那道声音时就放下了。昭霁元脸色重归平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当嘉月掀开帘子进来时,略蹙了蹙眉。 嘉月进来后先行礼,“奴婢给二殿下、公主请安。” 昭懿不可避免地看向眼前的宫女,前世她和嘉月相处过一段时间。诚然说,她不怨恨嘉月,她的命运跟嘉月无关,嘉月当初替她和亲,是皇兄决定的,两个男人为她相争,不死不休,将江山社稷抛之脑后,也不是嘉月的错。 一个女子的美丽,不能说是她的错,她也是个可怜人,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 昭懿落在嘉月的视线凝聚过长,让已经平身的宫女都忍不住抬眼偷偷窥她一眼,随后便是怔怔站在原地。 还是昭霁元打破了沉默,“谁让你贸贸然进来的?” 他这句说得又急又冷,嘉月直接脸色一白,跪地上了,她手里还拿着一个精致手炉,看来是急着给昭霁元送过来,才会走进来。 “皇兄何必动气。”一旁的昭懿打起圆场,她这位皇兄冷心冷面,好不容易春心萌动,自己还丝毫不察,等到人走了才后悔。她说着,自己伸手将嘉月扶起来,她想如果这辈子皇兄还是彻底恼了自己,自己这个未来皇嫂也许还能帮自己说说话。 虽然到时候她嫁得那么远,皇兄就算恼她,多半鞭长难及,但总之对嘉月好一点不是坏事。 “你是皇兄宫里的吗?别跪了,天寒地冻,把膝盖跪坏了就不好了。”昭懿眼神落在手炉上,“给皇兄送的?” 嘉月像是受宠若惊地嗯了一声。 昭懿让开位置,“去给皇兄送过去吧。”又看向昭霁元,“皇兄,时辰不早了,我还要回敏妃娘娘的宫里。” “不急这一时半会。”昭霁元将昭懿的话堵住,还吩咐嘉月重新煮茶,一副要和昭懿长谈的架势。 昭懿无法,只能坐下,低头看着茶杯,蓦地听到哐当一声,四皇兄用过的那盏茶杯不知怎么得滚到地上,磕碎一角。 她愣了一下,昭霁元不冷不热地说:“笨手笨脚,怎么当差的?” 嘉月心里委屈,她根本没碰到那茶杯,明明是二殿下直接拂袖摔的,不免回嘴,“不是奴……” 话没说完,对上二殿下冰冷冷的眼神,她把唇给闭上了,手也抖了抖,差点又跪下了,还是昭懿解围,替她说了句话,二殿下才不再看她。 如此一来,嘉月忍不住感激地看了昭懿一眼,她这种行为其实非常没规矩,不过昭懿没提,昭霁元倒是瞥了瞥嘉月。 嘉月从随行宫人那里接过新茶具,全部更换,净手煮茶。 兄妹两个则是对坐无言,昭懿是不想说,她先前喝了不少茶,现在也是勉强坐在此处,所以昭霁元问她茶如何时,她只是点点头。 但这个反应不知道怎么就让昭霁元动了气,他让嘉月等人退到五十丈以外时,表情还算正常,等人一离开,脸彻底沉下来。 “溶溶,你这段时间是怎么了?你还在因为和亲的事跟皇兄生气?和亲的事的确没有办法拒,但我已经想好法子,择另外一个女子替嫁即可,你到时候还是留在上京,留在碧纯宫。” 昭霁元边说边盯着昭懿看,他余光看到地上茶杯的碎片没清干净,皱眉伸出脚踢开。 昭懿上辈子听过昭霁元更严厉的话,现在又冷静下来,此时倒不怎么怕了,她想了想说:“我没有生气,我也不想让他人为我替嫁,我是公主,现在大昭需要我,我理应担起这份重任,而不是让旁人因我亲人分离,远离故土。再者,皇兄怎知和亲巫国不是好事?听闻巫国少主骁勇善战,寻常上京儿郎都比不得呢。” 说到这里,她捧了捧脸,做出小女儿娇态的样子。 昭霁元的表情用难看两字形容都是往轻了说,他虽训过昭懿,可从未用过这么严厉的语气,“不过一个莽夫,怎配当你的驸马?是谁传这些不干不净的话到你耳中,是老四?你一个女儿家,把男人挂嘴边,知不知羞?” 这话说得重,昭懿表情怔怔的,像是被说懵了,待反应过来,眼泪直落,她咬住唇,无地自容地臊红了耳朵、眼圈。昭霁元目睹,无声吐出一口浊气,柔下声音,“妹妹,过来。” 昭懿把脸埋下,当没听见。 昭霁元只能站起身,自己过去,他抬手摸了摸昭懿的头,又弯下腰用自己的手帕强行给昭懿擦了脸上的泪,“皇兄这样说,是为了你好。虽然都是兄弟姐妹,但只有我和你一母同胞,其他人对你说什么,做什么,都有自己的思量,只有皇兄不会害你。” 真的吗? 昭懿仰起脸,仔细地看昭霁元的脸,但怎么看,眼前的皇兄都跟前世的皇兄长着一张脸。既然是一张脸,心自然也是一样的。 皇兄如今待她之心真诚,可很快他就为了嘉月,为了自己的心爱之人,责怪她,厌她,恨她。 皇兄以前待她好,她当然要成全皇兄,不仅是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大昭国。嘉月不去和亲,皇兄也不会失去理智,非要跟巫国打仗。 想到此处,昭懿止住眼泪,挣开昭霁元的手,“我知道皇兄待我好,时辰真的不早了,我要回敏妃娘娘那里了。” 跟四皇兄谈过话后,昭懿也没有再一直缩在敏妃宫里,她每日都会去父皇那里,等她和亲,就再也没法见到父皇了,她想尽可能地多陪在父皇身边。 她也不能在敏妃那里长住,选了个晴日,昭懿搬回了碧纯宫。 回去的第二日,嘉月就提着自己的小包袱被送了过来。送她来的人是昭霁元身边的太监总管王久,王久不仅送了嘉月过来,还让人带了两箱子礼物。 “二殿下念着公主,特意让奴才送过来。” 一箱子是上好的狐裘皮草,水光顺滑,另外一箱则是胭脂水粉、首饰珠宝。 - 昭霁元早就在朝中领了职,近来事多,他回来时夜已经很深了,听王久汇报嘉月留下了,他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公主喜欢送过去的东西吗?” 王久脸上的表情僵了僵,支支吾吾半天。 昭霁元看他一眼,“她不喜欢,就送些别的过去,把库房册子拿过来。” 王久露出苦笑,“公主不是不喜欢,殿下一件件亲手挑的哪有不好的,只是、只是公主把东西都赏给了嘉月。” 6. 第六章 殿内寂静,仿佛羽毛落地都会被听到声响。王久额头渗出冷汗,就在他腿软得要跪在地上时,终于听到二殿下的声音。 “随她。”昭霁元声音有些冷地说完,就走进了内殿,而王久不仅没松一口气,一颗心更是提了起来。 他退出宫殿,自己的徒弟卫原迎了上来,“师父,殿下没动气吧?” “殿下的事是你我能随意议论的吗?”他想罚人掌嘴,但想起一事就停住,转了话音,“公主喜欢吃你做的酥黄独,明儿你做好了,送到碧纯宫。记住,公主高兴了,我们这些当奴才的也能松快些。” 昭懿不清楚昭霁元这边发生了什么,她最近忙着学习巫国的风土人情,既然要嫁过去,总要知己知彼。 只可惜资料甚少,那位巫国少主的消息就更少了,连张画像都没有。 正翻着手里的册子,翠璇从外面进来,给她换茶水。她窥见对方脸颊嘟嘟的,好像在生气,不由问一句,“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翠璇年龄小,今年才十三岁,听到公主问她,她马上收敛情绪,“没什么。” “说吧,还是你要我去问香眉?” 翠璇闻言,连忙摇头,香眉是负责管她们这些二、三等宫女的大宫女,平时管她们很严厉,“奴婢不敢瞒公主,是……是那个嘉月,她真的是太没规矩了,仗着是二殿下宫里出来的,不仅敢顶教习嬷嬷的嘴,还……” 昭懿没想到翠璇是来告嘉月的状,她愣了一下,前世好像也有相似的事。嘉月性子活泼,跟寻常宫女都不同,但因为嘉月是替她和亲,嘉月学习礼仪的时候,她时常会陪着,嘉月闯的小祸,出的岔子,她都给一手按下了。 这辈子她准备自己和亲,所以嘉月的事,她也没怎么管。 翠璇平时是不敢跟昭懿说这些的,她们当奴婢的,应该替主子分忧,而不是拿些琐碎事来烦主子,可今日她实在是气不过。 “公主您是不知道,那个嘉月有多厉害,公主赏了她两箱好东西,她便骨头轻了,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把那些东西都给自己打扮上,好像她是主子了。教习嬷嬷说她,她还顶嘴,被教习嬷嬷罚跪了,还不服,哭着个脸不知道给谁看,这会子还跑出去了。” 昭懿听完翠璇的话,沉思片刻,起身站起来,“我出去走走。” 她不想架势浩大地出行,所以就带了香眉。她是来找嘉月的,也算运气好,没多久就看到了嘉月,但她不是一个人,面前还站着昭霁元。 “二殿下,奴婢真的不能回双湘殿吗?奴婢在双湘殿也能学东西。”嘉月揉了下眼,眼睛就越发红了,旁的宫女都不敢直视二殿下的脸,但她敢,她扬着脸,脸上的表情又倔又俏。 昭霁元神情冷淡,“让你留公主身边,学公主的一言一行,好让你和亲时不露出马脚。没规矩的东西,挨罚也是活该。” “活该?那明明是公主送给我的,再说起初本就是殿下的东西,既然给了我,为什么我不能用?那不如不给,动不动就罚跪,我的腿都跪成这样了。” 接下来的一幕,让昭懿身后的香眉直接吸了一口气,她看到嘉月把裤腿卷起,就这青天白日的,把女儿家最不能外露的肌肤露给二殿下看。 昭霁元像是也愣住了,目光下移,落到嘉月青青紫紫的膝盖。膝盖之下,是秀气笔直的小腿。 “公主,奴婢去把人带回来。”香眉再也忍不住,想上去想把嘉月带走。嘉月现在是碧纯宫的人,她如此行径,等于破坏公主闺誉。 还有,一个宫女敢勾引皇子,是要挨板子的,更何况嘉月是昭懿的宫女,妹妹的宫女去勾引哥哥,传出去,丢死人。 可她刚走出一步,就被昭懿按了下手臂。昭懿表情很平静,“既然人没事,我们就回去吧。” 香眉快把手里的帕子绞断,“公主,她——” 可昭懿只是无奈一笑,“她本就是皇兄身边的人。” 香眉听明白了,但依旧不舒服,她眼里容不下这等没规矩的奴才。明明都是碧纯宫的人,还跑到旧主那里诉苦,这不是告状? 但公主却说:“皇兄看重她,我也蛮喜欢她的。香眉,好啦,你别皱眉了,再皱眉,要变小老太太了。对了,凝香露快用完了,陪我去御花园摘几枝梅花。” 昭懿是无心去管嘉月和昭霁元之间的事,她出来寻人,是怕嘉月出事,毕竟若出了事,皇兄就会怪她,现在不怪,未来也会秋后算账。也许前世也是如此,她早就让皇兄生厌,自己还浑然不知。 想到此处,她折下手旁的白梅,又丢进泥里,精致的绣鞋也踩了上去。 鞋尖缀着的海珠晃晃,鞋底轻轻碾着,耐心将花彻底踩污踩烂了,昭懿方抿唇笑了一下。 嘉月是很晚才回到碧纯宫,昭懿听到外面香眉在说话,后面又静了下去。她翻了个身,被吵醒后就有些睡不着,坐起来想喝口水,手指忽然碰到什么。 她往前探了探,指尖彻底摸到枕旁的东西,月光透不进厚重的床帐。她一手将帐子撩开,目光便是一凝。 被另一只手拿起的东西是—— 马厩那夜,她丢失的耳珰。 7. 第七章 昭懿深吸一口气,还抓着床帐的手猛然将帐子全部掀开,她睁大眼睛,想知道没被月光照明的地方是不是藏着一个黑影子。 “公主?” 外间守夜的香薇听到动静,轻步走了进来,她点了烛火,见到公主长发披散,一张脸透着苍白,不禁加快脚步,“公主可是魇着了?” 昭懿将手心收紧,缓了神情,“香薇,我想喝水。” “奴婢这就给公主倒。” 香薇背过身去时,昭懿又低头看了下手心的耳珰,的确是她丢失的那只。那夜从马厩回来,耳珰就不见了,香眉还派小宫女找过,怕掉在碧纯宫哪个角落。 什么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到碧纯宫,甚至进到她的寝殿,站在她的床边,将耳珰放在她的枕旁? 手心里的耳珰雪白晶莹,一丝刮痕都没有,像是一直被人珍重以待。昭懿沉默地把耳珰放到枕下,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不过那个混进她宫殿的贼人却不是这样想,在第二天晚上的深夜,昭懿突然醒了。 她醒的原因是前一夜耳珰的出现,导致她今夜睡得不熟,而醒来的瞬间,她就察觉自己旁边有人。 过于黑暗的床帐内让她看不清任何东西,即使眼睛睁得再大,但她就是知道有其他人的存在,不是她的宫女。 鼻尖嗅到很淡的味道,像是草料混着冰雪,是一种莫名很清新的气味。气味之外,帐中隐隐流淌着一股热气。 昭懿上一次闻到这种味道,以及感受到这种热气,是被那个菩萨蛮男奴禁锢在怀里的时候。 她张嘴要叫人,可一只手先捂住她的唇。 明显覆有粗茧的手将她的口唇捂得严严实实,连带口唇旁边的肌肤也被蹭得生疼。昭懿呼吸重了重,抬腿要踹人的时候,又停了下来。 她已经能确认无礼之人是谁,除了惊愕对方能神出鬼没两次进到她的寝殿,剩下的想法就是不能让其他人发现这个男奴的存在。 如果被人知道大昭国的公主寝殿出现一个菩萨蛮男奴,无论是父皇,还是皇兄昭霁元一定会彻查,也许会派来女医,检查她的身体,届时她失贞的事很有可能暴露。 其实她不怕她失贞的事被人知道,只是担心这件事被知晓,她就无法去和亲了。 所以她能做的是—— 不动声色地杀了这个菩萨蛮男奴。 她本来不想要了菩萨蛮男奴的命,是这个人不识趣。明明那晚之后,他们之间的事就结束了,可是这家伙弄不清情况,还胆大包天一而再地闯进她的寝殿。 心里下定主意,面上却是轻微地挣扎,像是被吓到的无辜少女,毕竟大昭国的公主才十六岁,哪怕做出在马厩里跟人野合的事,但依旧会害怕半夜闯进宫殿的贼人。 轻微的挣扎让昭懿本就散着的青丝如瀑布落了一床,惊吓过度一般,泪珠也从眼眶里流出,滴落在来者的手上。她口唇里溢出轻微的唔唔声,娇软的声线在此刻听上去,更为诱人。 眼泪好像成了什么烈性毒药,昭懿感觉到捂住自己口唇的手抖了一下,紧接着,那只手松开,有风从帐外吹了进来,继而鼻尖一直嗅到的气味消失了。 那个菩萨蛮男奴走了。 来得神出鬼没,离开也悄无声息。 昭懿愣神了一会,爬坐起来,抬手掀开床帐。今夜是个无月夜,殿中黑漆漆的,唯有开了小半扇的菱花窗那儿有着微弱的光,是廊下的宫灯照落。 她用手指把脸上的泪水擦了擦,又用力地擦拭自己的唇。 - “公主昨夜没睡好吗?”香薇看到昭懿眼下淡淡的青黑,立刻叫人取了煮熟的鸡蛋,用上好的丝帕裹着,轻轻在昭懿的眼下肌肤滚着。 昭懿坐在梳妆台柩前,有些出神。昨夜的事不是她在做梦,那个菩萨蛮男奴至少两次出入她的碧纯宫。 经过一夜的冷静,她也盘算了些东西。 那个菩萨蛮男奴不简单,至少在武艺上,像这种男奴,在深宫里是比太监还要低贱的存在,因为驯马术了得,才能在宫里谋得生计,但一个稍有权力的太监都可以随意要了菩萨蛮男奴的命。 女奴待遇倒比男奴好上不少。菩萨蛮女奴,出了名的肤白貌美,是豢养在深闺的宠奴。 那个菩萨蛮男奴武艺如此了得,怕是随便杀个人都轻而易举。昭懿皱了眉,开始后悔那晚挑了个这么麻烦的人。 但这件事还没有完,那个菩萨蛮男奴好像清楚她不想将此事传出去,熊心豹胆地又来了。 昭懿就是防他来,特意让香眉就在足榻处守夜,可等她再次半夜惊醒,香眉正人事不省地倒在地上,那个菩萨蛮男奴明目张胆地坐在她的床榻上。 床外烛火晃晃,他那双绿眼珠子像宝石一般璀璨,眨也不眨地盯着她。他似乎还是洗了澡才来的,发尾、身上都沾有水气,手里摊着一块布料,而布料里是一块糕点。 昭懿认了下,才认出那糕点是最寻常的桂花糕。桂花糕没什么,更吸引她注意力的是装桂花糕的布料,那是她的小衣,曾被菩萨蛮男奴抢去了。 她一件小衣,在少年手里精巧玲珑得宛如一块略大些的丝帕。昭懿一下子涨红了脸,既羞又怒,这人什么意思,居然拿她的小衣装糕点。 可恶的是菩萨蛮男奴见她瞪着装糕点的小衣,不知道误会了什么,竟然把手越发伸过来,就快凑到她的唇边。她惊怒之下,一把打翻,糕点从小衣滚落在床。 菩萨蛮男奴见状拧起眉,绿眼珠里闪过迷茫,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做,而昭懿早就气得不行,她已经很少这样生气,明明前世死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气愤。 “你故意来羞辱我?”她语速极快,“你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吗?就算你把那晚的事情说出去又如何,我是公主,自然有人想方设法维护我的名声,而你到时候只会死无葬身之地。” 菩萨蛮男奴盯着昭懿看了一小会,伸手把掉在床上的桂花糕捡起。 “很好吃。”他声音是处于变声期的少年音,嘶哑中带着点青涩。他很认真地推销手里的桂花糕,似乎还准备喂给昭懿,被昭懿扭开脸躲开,才一脸失落地把桂花糕重新用小衣包好。 昭懿耳垂已经红透了,她的小衣是最最贴身之物,现在却被这个卑贱的菩萨蛮男奴用来装糕点。 她咬了下唇,心里的杀意更添了几分。 心里正飞快想要怎样杀了这个菩萨蛮男奴时,对方冷不丁又开了口,“怎样才可以哄你开心?” 什么? 昭懿有些惊愕地望向菩萨蛮男奴,没有被马厩那夜欲.望掌控的菩萨蛮男奴此时意外透着纯真。 他是异族人,长相也是异族长相,不仅长了一双绿眼珠子,高眉深目,鼻梁如山脊挺拔。小麦色的肤色让他具有野性,仿佛他该生活在草原上,纵情在马背上,享受着风,享受着最艳的日光,而非被禁锢在深宫,当一个卑微的奴隶。 他不错眼地盯着昭懿看,有些笨拙地说:“你昨天哭了。” 原来是来道歉的吗?那块糕点是特意拿给她吃,想哄她的? 昭懿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她是公主,也就是前世落难,才在吃食上被人苛待,但前面十六年,她锦衣玉食,桂花糕这等寻常之物,一般都是翠璇这种小宫女吃的。香薇她们跟着她多年,都不怎么看得上桂花糕。 她放在身侧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不用你哄我开心,只要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就行。” 这样的话,她可以饶他不死。 “做不到。”菩萨蛮男奴却一口拒绝了,甚而当着昭懿的面,十分孟浪地指着自己的下腹,“我每天都想你,很疼。” 找死。 8. 第八章 乍暖还寒的冬夜,殿中的地龙烧得极热。 昭懿的脸在此刻透出惊心的美,娇靥未涂脂粉,却像扫了一层春日嫩桃的粉色,与脸色成鲜明对比的是她鸦羽一般的长发。 她放在身侧的手已经悄然握成了拳,而菩萨蛮男奴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波动,相反被眼前的一幕弄得愣愣的,从喉咙里咕噜出一句昭懿听不懂的话。 马厩那夜,对方也说了些她听不懂的话,压在她身上,声音就贴着她的耳朵。也许是他们那个种族的语言,但不管说什么,在这一刻都不能阻止昭懿杀他的决定。 要怎么解决这个人呢? 不能死在她的宫殿里,香薇、香眉她们,平时管事还算可以,但让她们去处理尸体,太为难人了。 她不想自己的宫女因此做噩梦。 而且,要杀这个菩萨蛮男奴没有那么简单,他武艺高强,她要是冒然跟对方动手,死的只会是自己。下毒是个办法,但首先要弄到毒药,她脑海里闪过许太医的脸。 许太医是昭霁元的人。 再者,下毒也要处理尸体。 几息的停顿,昭懿已经想好了,她很轻很柔地开口,就像她以往一样。 “你想哄我开心是吗?其实有件事一直在苦恼我。”昭懿垂下眼,密密匝匝的眼睫掩住她眼底的情绪,“二皇兄是我的胞兄,我很敬重他,可他最近好像对一个宫女格外看重。” “杀了那个宫女?”菩萨蛮男奴问。 昭懿惊讶地抬起眼,像是听到很恐怖的话,“你……你……不,不要杀人!我是想试探二皇兄的心意,想知道他到底喜不喜欢那个宫女。二皇兄是对我最好的皇兄,我当妹妹的也想尽一份心意,如果他能找到自己的心爱之人,就再好不过了。” 说到这里,昭懿声音又再度转轻柔,语速不快,像是一边说,一边思忖,“不过我想不到什么好方法试探,你有办法吗?” 菩萨蛮男奴显然不善于思考这种问题,“让他们睡一觉。” 昭懿顿了顿,“二皇兄为人含蓄矜持,况且,你要怎么样让他们……难不成下药?二皇兄的膳食都有人试吃。” 她把问题抛给菩萨蛮男奴,然后又否定他给出的答案,直到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菩萨蛮男奴半夜潜入双湘殿,刺伤昭霁元,如果嘉月喜欢昭霁元,肯定会回双湘殿照顾,而昭霁元也一定会留下嘉月。受伤的人都比较脆弱,自然希望心爱之人在身边。 其实这个计划基本上就是让这个菩萨蛮男奴去找死。 如果菩萨蛮男奴是个聪明人,他不会去,也明白昭懿暗藏的杀意,以后就不会再来。 如果他蠢得无可救药,那是他自己自寻死路。 至于菩萨蛮男奴会不会被活捉,捉住后会不会吐露出她这个指使者,谁会相信一个菩萨蛮男奴的攀咬。 她不认就是了。 就算昭霁元猜忌她,也没有证据,不是吗? 昭懿把眼神落在异族少年手里的小衣,只要把这件小衣拿回来。 她伸出细白的手,“给我吧。” 菩萨蛮男奴好像真的没什么城府,听到昭懿要,就要打开小衣,把桂花糕重新给昭懿吃,可昭懿却是小声抱怨,“我不要半夜吃东西,会变胖的。你把东西留下来,我明天醒来吃。” 他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把包着桂花糕的小衣递给昭懿。可就在昭懿松一口气时,他手突然伸向她的脖间,随后她眼前一花。 等视线恢复,她今夜贴身穿的小衣已然到了对方手里。 还没等昭懿再开口,菩萨蛮男奴丢下一句话,就消失了。 “我会让你开心的,等我。” 还是冲动了。 昭懿后面几天都在后悔,她不该半夜杀意战胜理智,想出这样的办法,她明明可以想出更妥善的办法处理掉菩萨蛮男奴。 如果昭霁元知道自己派人去刺杀他,会怎么样? 应该会很生气,根本就不想再看到她吧。 是索性眼不见为净,把她丢去和亲,还是说像前世一样,丢到一个偏殿关起来?亦或者,死? 想过最坏结果,昭懿反而冷静下来,除了去父皇那里去得更勤快了,而过了十来日,宫里依旧风平浪静,菩萨蛮男奴也没有再夜潜碧纯宫,这多少让昭懿以为那个男奴知难而退了。 仅这个念头浮现的第二日,昭霁元遇刺,刺客逃走的消息就传得沸沸扬扬。 - “皇兄,我听父皇说你受伤了,你还好吗?” 昭懿去看昭霁元的时候,刚过午膳,她准备略坐一坐,就寻个昭霁元要午休小憩,好好养伤的借口离开。 她心里打好算盘,可见到昭霁元本人,还是惊了一下。 昭霁元比她想象得受伤要重,右边胳膊给包扎得严严实实,脸颊也有伤口。因为养伤,他不像平日穿着一丝不苟,领口松开,披着玄色外衣,长发都未挽起。 受伤让他颊虚红,唇色也透着古怪的丹红。 素日端静清冷的人,此时莫名诡艳起来。他见到昭懿,冷淡的脸上情绪波动不大。 “没什么事,一点小伤而已。” 昭懿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那就好,我很担心皇兄。” 她说完,却发现昭霁元看她的眼神称不上温和,甚至带着审视。 “你真的担心我?” 昭懿没有回避昭霁元的视线,其实当她知道昭霁元受伤,她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可惜。 原来她说着不恨昭霁元,都是假的。 她恨死昭霁元了。 她恨昭霁元不顾江山社稷,她恨昭霁元不让她见父皇最后一面,她恨昭霁元把她丢到偏僻宫殿,害她被阉人折辱窥伺,她身边的宫女也没有好下场,她恨—— 她恨自己把昭霁元当成最亲的人,在她心里,她的胞兄是比父皇更亲近的人,可这个最亲的人连她死的时候,都没有分出心神看她一眼。 昭懿轻声说:“皇兄为何要说这样的话?” 昭霁元没说话,他虽不是帝王,可也居上位,他冷眼瞧着昭懿,眉眼诡艳荡然无存,直到昭懿脸色渐渐变白,才缓了表情,“逗一下你,怎么脸都白了?好了,过来,药放这好一会,你喂皇兄喝吧。” 等昭懿端起药碗,他又像是随口说道。 “昨夜的刺客虽然没捉住,但他掉了一样东西。” 9. 第九章 昭懿听到这话,手一抖,药溅到她手上,她吃疼得吸了口气。 旁边伸出一只手,稳稳端过她手里的药。昭霁元将药重新放置搁盘,又抓过她的手腕,“这么大个人,端东西都端不稳?” 昭懿手被烫红了一块,她保持着手被抓住的姿势。 其实这点烫伤不值一提,只是肌肤红了些,可就这样,还叫了许太医,又是用水泡了,上了药方罢。 许太医给昭懿处理完,正要向昭霁元汇报情况,就发现昭霁元的右臂伤口又渗出血,需要重新包扎。 昭霁元知道自己伤口渗血,表情倒有些漫不经心,只是让昭懿先出去。 昭懿停在原地,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听话。旁边的许太医也开口,“殿下伤口颇深,恐吓着公主,公主还是回避为好。” 许太医为昭懿把平安脉多年,这些年给昭懿开过不少安神汤,其中有一次,他印象极为深刻。 二殿下在秋猎受伤,当时他正在帐篷里为二殿下处理伤口,谁也没想到公主会闯进来,直接看到了二殿下的伤口。 当时公主年龄尚幼,被血淋淋的伤势定在原地。寻常女子见到皮肉外翻,深可见骨的伤口,都会害怕,公主害怕,却偏要凑上前,近距离泪汪汪地瞧。 此事被当今圣上知晓后,还夸赞了一番公主的胆量,但谁又能知道其实公主当天夜里就做了噩梦。 翌日,公主又跑进二殿下帐篷里。二殿下昏迷时间多于清醒时间,她也不离开,一直守着,换药也不走,看换药的时候,还强撑着自己看。她要看自己皇兄恢复得怎么样。 也因此,公主做了好长一段时间噩梦,伤势恢复一些的二殿下十分生气地把公主当时的贴身大宫女都换了一遍,那几日守帐篷的亲卫则是受了重罚。 据说第一日放公主进来的两个亲卫,臀部都被打烂了。 此事罚得隐晦,没让公主知晓,行刑挑的深夜,堵住嘴,裤子提前泼湿,一点声都发不出。 许太医也差点领罚,还好还需要他亲自煎安神汤给公主喝。 — 听到许太医的劝说,昭懿微微低下头离开。她一低头,便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配着她的墨色长发,姿态,整个人瞧上去柔弱温顺,毕竟那么细的脖子,一拧就断了。 他这么柔弱的妹妹,为什么不能听话? 昭霁元目送昭懿离开,缓缓闭上眼。等昭懿重新进来,他才开口,“对我前面说的话反应怎么那么大?” 昭懿答话,“我在想那刺客的东西掉了,如果皇兄能查清来源,宫里也可太平些。一时激动,把汤药洒了点。” “皇兄,那个刺客掉了什么?”她问。 昭霁元也问:“你真想知道?” 昭懿踟躇,“我知道了会不好吗?” 昭霁元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拿了一个匣子给昭懿。昭懿手放上去的时候,脑海里转过很多念头,如果掉的是她的那件小衣,她要如何为自己开脱。 说不是自己的? 还是承认是自己,但被偷了? 更或者,直接跟昭霁元撕破脸? 第三个选择肯定是最差的选择,她若是敢承认自己派人刺杀昭霁元,哪怕父皇想保她,宗府亲王们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她一个即将和亲的公主,在那些人眼里,就跟一个棋子一样,怎么配跟未来最有可能问鼎皇位的皇子相提并论。 况且,她试图残杀胞兄,此事传出去,会让皇族都为之震惊,他们能理解皇子之间手足相残,不能理解一个公主妄图杀了皇子。 他们会在意她为什么要杀昭霁元,为了问出这个答案,也许会将她关起来…… 再多的念头,在打开匣子后都瞬间消失,里面根本不是她猜测的小衣,而是沾了血的腰牌。 昭懿凝神仔细看,在上面看到了四皇兄的图徽。 她的几位皇兄都有自己的亲卫,亲卫们都分别配有腰牌,腰牌是其主的图徽与自己的名字。 见腰牌识人,所以所有亲卫都不可能将自己的腰牌离身。 “这……”昭懿不得不错愕抬头。 被她注视的昭霁元淡淡开口,“看清楚了?可认识?” 昭懿迟疑地说:“这是四皇兄亲卫的腰牌,可是四皇兄怎么会派人……” “难不成我还故意受伤陷害他?”昭霁元动了怒,但他怒气是压着的,流荡在眼底,“我叫你不要同他走得太近,你不听我的,你可知道他一直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这些年我与他前朝交锋数次,近日我暗中查他舅舅高峰宏渎职一事走漏风声,他就迫不及待想对我下死手—— 我若死在他手,未来谁来护着你?他?他跟你素来没什么感情,少不得用你谋利,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10. 第十章 这番以长兄口吻说的话,得到的回应是。 “昭懿不懂前朝的事,只是皇兄和四皇兄都是我的皇兄,若分亲疏,父皇会不喜。皇兄如果对刺杀之事有定夺,可以请父皇作主。” 昭懿甚至不愿意多说,将手里的匣子合上放下,便福了福身,“不打扰皇兄养伤了,我先……” 可惜话没说完,手臂就被抓住,下一瞬几乎快被扯进昭霁元的怀里。 其实她很熟悉昭霁元的怀抱,他们兄妹感情亲厚,她十二岁的时候还经常坐他怀里。那时候昭霁元刚在前朝任职,每日都要忙得很晚,心神疲惫之余,他来看望昭懿的时候,时常把自己这个小妹妹抱在怀里。 昭懿被养得娇,开窍则大大晚于宫外的贵女。在宫外的少女十二岁知少艾的时候,她还像个小姑娘,完全没有思考过嫁人成婚,她读的书被精挑细选,一些不该看的绝不会出现在她的书房里。 虽然知道男女大防,可昭霁元是她胞兄,是她的亲人。 她那时候还梳着双丫鬓,绑发的丝带垂着各样式的金饰品,有时是金铃铛,有时是小金鱼。她不像那些娘娘们要保持体型,她把脸吃得圆润如粉苹果,年纪就更显小,一点看不出少女的样子。 况且,昭霁元把昭懿抱在怀里的时候,的确也只是把昭懿当一个小妹妹,他不会做奇怪的事,还会指点昭懿当下看的书,偶尔给昭懿带的玩具,也都是小姑娘玩的。 两位主子都没说什么,即使宫人们觉得不妥,但谁又敢提。 昭霁元有惯用熏衣香料,香料味微苦,昭懿差点一头撞进昭霁元怀里后,立刻挣扎了起来。她该继续跟昭霁元虚与委蛇,可是昭霁元说他死了,未来谁护着她。 前世对她百般糟践的便是她这位好胞兄,这位口口声声说别的皇兄都会利用她的好胞兄。 有时候言语可以骗人,但肢体的反应往往骗不了人。昭霁元感觉到昭懿的排斥后,有一瞬的不敢置信,等看到昭懿是真的全力挣扎后,根本不想跟他有接触时,手不由松开了。 “溶溶……” 昭懿不看昭霁元,她急急退后,“皇兄还是好好养伤。” 她连下次什么时候来看昭霁元,不,应该说她根本没说还来不来看昭霁元,就提起裙摆匆匆地跑走了。 昭懿离开后,房中传来什么物品碎了的声音,没过多久,许太医又被请了回来。 二殿下的伤口再次裂开了。 许太医换伤口的时候,冷汗直流,他是多久没见过二殿下这么生气的样子。二殿下越动气,脸上就越平静,昨儿刺客逃走的事都没让他这般生气,是公主同二殿下发脾气了吗?可公主又是性格极好的,跟谁说话都是温温柔柔的。 昭懿回到碧纯宫后,把自己关进书房抄写佛经,试图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平静下来。等到日落,宫女进来询问几次是否要传膳后,她才嗯了一声。 待去用膳,她发现香薇和香眉都不在。 “香薇和香眉呢?”昭懿询问一旁的宫女。 宫女答:“未时末的时候,双湘殿的王公公来了,把香薇姐姐和香眉姐姐叫走了。” 未时末离现在都快有两个时辰,人还没回。 昭懿握紧手里的筷子,“派人去问问香薇她们什么时候回来,我身边素来是由她们两人伺候。” 派去问话的宫女同香薇、香眉一样一去不复返,昭懿便明白了昭霁元的意思。 昭霁元对她生气了,他现在不会罚她,但会动她身边的人。前世的时候,他也收拾过她身边的宫女,那时候她只以为是皇兄关心她,可妹妹身边的人,什么时候又轮到兄长来教育,这手伸得太长了。 “公主,您还是先用膳吧。”宫女见昭懿坐着一动不动,不免劝到。 昭懿没胃口,她站起来,“给我更衣,我要去父皇那。” 但昭懿没能见成功,父皇身体近些年一直不好,尤其在她和亲一事无力挽回时还吐了一口血,身体就更不好了。 她被父皇身边的太监总管拦住,“公主,陛下已经宿下了。” 昭懿看一眼父皇的寝殿,“我有急事找父皇,还望公公帮我通传一声。” 太监总管露出为难表情,“公主,不是奴才不替您通报,只是陛下这段时日夙兴夜寐,还时常难以入眠。今日陛下好不容易早些休息,奴才可不敢进去打扰。公主有什么事,不妨明日再来。” 昭懿抿了下唇,“公公是一定不帮我通传吗?” “哎哟,公主说的什么话,奴才哪里敢故意通传,奴才这样做,都是一心为了陛下着想。” 太监总管横说竖说,不让昭懿进去,也不愿意替昭懿通传。昭懿站着不走,他就端着笑脸陪着。 昭懿心下明白,只能转身离开。原来皇兄这么早就笼住宫中人心,连父皇身边的太监总管都听令于他。 虽未立太子,可他早有储君之实。 现在她该怎么办? 如昭霁元的意,过去低头认错? 她不低头认错,又能去找谁帮忙? 她不信四皇兄会刺杀昭霁元,毕竟前世根本没发生这样的事。她怀疑是昭霁元借机栽赃,如果是这样,她就不能再去找四皇兄。 昭霁元那里有四皇兄亲卫的腰牌,怕是四皇兄也即将如临大敌。 昭懿站在玉石白阶,娇小纤瘦的身体被月光笼罩,她目光愣愣地看向远方,深红色的宫墙此时黑漆漆,像藏了无数鬼魅,只待她放松,就扑咬上来。 “公主。” 身边传来宫女的担忧声。 昭懿把背挺得越发直,“无事,先回碧纯宫。” 香薇和香眉她们还没有回,昭懿甚而不知道她们还会不会回,也许明早就会有新的宫女送过来。 她再去找父皇,大概昭霁元早有能应付的理由。在这深宫里,想给一个奴才定罪,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可香薇她们是一直对她忠心的人。 昭懿僵立片刻,转头去了嘉月的房间。嘉月虽是宫女,但跟其他宫女都有不同,昭霁元想让她和亲,所以在碧纯宫,她有单独的住处。 虽比不得昭懿,但也能跟宫外千金小姐的闺房相提并论。 嘉月听到公主来找她,忙从床上起来,刚穿上外衣,连系带都没系,就看到公主一脸泪痕从外进来。 “嘉月,你可不可以帮帮我?” 嘉月被握住手的时候,身体有一息的僵硬。她有些呆呆地看着公主哭得梨花带雨、可怜又可爱至极的脸,“公主要我帮什么忙?” 跟进来的宫女,听到嘉月说“我”,不用奴婢自称,不免皱了眉。 公主抽泣一声,红润小嘴一张一合,“皇兄昨儿遇刺受伤,我今儿去看望他,没想到惹他生气了,他把香薇、香眉叫过去,我让翠叶去问问,现在翠叶也没有回来。嘉月,你能不能帮我去求求皇兄?” 她好像很怕嘉月不答应,泪眼婆娑,无助得不行。 嘉月瞧了眼外面,又注意到一旁宫女的愤怒。在这些奴才眼里,主子一句吩咐,一个要求,她们就该不顾生死去做,哪里需要主子来求。 她回瞪了那个宫女一眼,才重新看向昭懿,“我也不知道二殿下会不会给我面子,但公主这样说,我就为公主走一趟。” - 昭懿派了软轿送嘉月过去,这还是嘉月第一次坐轿子。原来她都是靠双腿走,走到腿疼,也不会有人替她说话,毕竟宫里的奴才都是靠腿走路。 她这次坐的是昭懿的轿子,她在里面看到不少昭懿的东西,靠着的软垫,无论是用料和刺绣,都是最好最精致的。她伸手抚摸,忍不住拿起嗅了嗅,闻到上面的香味时,不禁塞到自己身后靠坐着。 又拿了昭懿留在轿子里的书,坐在轿子里还能看书,足以证明,抬轿的人平日是有多仔细,绝不会颠着这位大昭国的小公主。她借轿顶垂下的绞花香薰灯,翻阅起手里的书。 这本是游记,公主看来平时还挺珍惜,上面没有折痕,唯夹了一张香气沁人的书签,书签尾巴垂着小金链,尾端是圆形的金子,刻了单字“溶”。 公主的小名。 宫里的工匠连给公主做书签,都要特意刻上公主的名字。 嘉月心情复杂地放下,她对游记没什么兴趣,拿起一旁的东珠把玩,直到轿子停下,外面传来太监的声音。 “嘉月姑娘,双湘殿到了。” 昭懿让她坐自己的轿子,这些奴才对她的称呼也尊敬起来,原来“姑娘”一般都是接那些大宫女的名字后面。 嘉月嗯了一声,从太监掀开的轿帘下走出去。她是从双湘殿出来,自然对双湘殿熟悉,只是王久看到她,神情一变。 “怎么是你?” 王久看到公主的轿子,连忙跑过来迎,他就等着公主来,要不然他们今晚可别想睡了,别说睡,谁今晚要是一不当心让二殿下不快,怕是当场打死都有可能。 可他没想到下来的是嘉月。 嘉月不喜欢王久,原来在双湘殿,对方给她派的活一点都不轻松,“公主派我来的,二殿下在哪?” 听到是昭懿让嘉月来,王久待说的话还是压了回去,他眉头皱得能夹东西,引着嘉月进去。 他现在只盼着嘉月真能哄得主子高兴,但心里又觉得不大可能,他家主子动气,向来只有小主子出现才能缓和。 原来有宫人打碎了二殿下最喜欢的茶盏,那是前朝大师做的孤品,世间只有一套。当时那宫人跪在地上,心如死灰时,恰巧公主来了,说带了自己做的糕点,二殿下紧抿的唇角便是一勾,抬手让犯错的宫人先下去,事后也没再提此事。 殿中悄寂,嘉月见王久不跟自己一起进去,再大的心也在此刻提了起来,但她又定下心,她跟其他人不一样,她肯定能哄好昭霁元。 虽然这样想,踏入殿中时,她眼眸难免染上警惕、害怕的神情,一步步小心翼翼往内走。 走到内殿,她终于看到昭霁元。 昭霁元垂眸珍玩着手里的小兔子布偶,一侧的宫灯照明他半张俊美的脸,另外半张则隐于黑暗中。 嘉月心里一跳,福身行礼,“奴婢给二殿下请安。” 昭霁元像是没听到,他的注意力完全在手里的小兔子布偶上。布偶虽然洗得很干净,但也看出有些年岁了,尤其被他修长玉白的手指一衬。 嘉月等了半天,没听到昭霁元叫起,按捺不住抬眼偷看昭霁元,发现对方真的没注意到自己,心神一转,索性自己站起。 “二殿下是跟公主吵架了吗?”她脆生生问。 这句话果然让昭霁元立即看向她,只是看她的眼神比任何一次都要冰冷,冷到几乎让她胆寒的地步。 不,她不能害怕。 嘉月牙齿打颤了一瞬,强装作处之泰然,“是公主让奴婢来的,奴婢不知晓二殿下和公主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二殿下不该强扣着公主身边的宫女,公主都哭了呢。” “她哭了?”昭霁元低低说,“那她为何不来见我?” 只要她说一句,撒个娇,卖个乖,他这个当皇兄,还真能生她气吗? 从小到大,他都对昭懿很好,没人能比得上他,就算是父皇,父皇也做不到昭懿生病,整夜守在昭懿身边,唯有他,唯有他! 可为什么昭懿要去亲近那个该死的老四?老四就跟他那个生母一般低贱,不干不净的人怎配昭懿亲近? 但昭懿的确跟他生分了,她排斥他,他不是傻子,并非看不懂她今日探伤的眼神,虚情假意,毫无真心。 他故意说刺客是老四派来的,昭懿在有证据的情况下,也选择相信老四。 还说,不能分亲疏,他和老四都是她的皇兄。 昭霁元低哼出声,他看着嘉月,“是她让你来的?” 嘉月隐隐从昭霁元的眼神里看出点什么,她像察觉危险的小动物,如果有皮毛,现在已经炸毛了,但她还是抱有侥幸心理。 “是公主让奴婢来的。” 话刚落,她就看到昭霁元向她走来。 紧接着,她的脖子被那只修长玉白的手掐住,昭霁元神色如冰川之寒,眼底是浓到吹不散的杀意。他不断加大手里的力气,“你也配当说客。” 他眼里、话里,甚而行动上都是对嘉月毫无掩饰的杀意。 嘉月被掐得满脸通红,姣好面容也因此变得扭曲,她脑海里的电子音同时响起—— “危险!危险!危险!请宿主立刻采取措施,请宿主立刻采取措施——” 11. 第十一章 把嘉月送上轿子,昭懿没有去睡觉,她在等香薇她们回来,今夜她要等到香薇她们回来,她才放心。 身边伺候的宫女见昭懿晚膳没用,让小厨房煮了甜而不腻的百合莲子蜂蜜羹上来,“公主用一些吧,仔细饿坏身体。” 昭懿摇摇头,“我吃不下。” “公主——” 昭懿看向旁边的宫女,“香缘,你替我吃了吧。” 她时常把自己没有碰过的吃食赏给宫人。 香缘忧心忡忡,只能把百合莲子蜂蜜羹端下去,只是下去之前,忍不住多嘴,“公主不要怪奴婢多嘴,奴婢觉得不该让嘉月过去。那个嘉月没规矩惯了,过去省不得连累香薇她们,说不定还会给公主添麻烦。” 香缘的话,昭懿明白。这宫里的奴才,不,就算主子,大多都是循规蹈矩的,比如她,就算她是公主,她要遵守宫里的规矩。没有通传,她不能进父皇的寝殿。 嘉月跟所有人都不一样,她生动鲜活,不像个奴才。想到这里,昭懿突然想起另外一个不像奴才的人,眼里闪过厌恶。 她光顾着担心香薇、香眉她们,忘了还有个烫手香芋。 刺杀昭霁元的人应该还是那个菩萨蛮男奴,而不是四皇兄的人。她以为他会死在昭霁元的手里,没成想昭霁元受伤,他倒是逃了。 他有没有受伤? 可惜她今日没问昭霁元,但她也怕问多了,引起昭霁元猜测。如果那个菩萨蛮男奴没死,大概还会来找她。 她要提前防备,寻机杀了他吗? 一时,纷乱的念头挤在昭懿脑海里,她怪菩萨蛮男奴不识趣,又不禁想原来真有这么笨的人。 香缘见昭懿神情一会一变,怕出事,不由轻声询问,“公主身体不适吗?可要请许太医过来?” “不用,我没事。”昭懿回过神,“我让嘉月去是有原因的,在皇兄心里,嘉月是不一样的。” 香缘不认同,“不过是二殿下宫里出来的,奴婢以为,所有人在二殿下心中都是一样的,唯有公主……” 话没能说完,殿门传来小宫女的声音。 “公主,香薇姐姐和香眉姐姐她们都回来了。” 昭懿一早吩咐了如果香薇她们回来,就立刻过来回禀。香缘听到小宫女的话,表情愕然,虽高兴但更多的是惊讶。她怎么也想不到嘉月能劝动二殿下。 惊愕之余,她情不自禁看向自己的主子。 公主端坐在太师椅中,鲜妍娇嫩的脸蛋上没有笑容,相反一动不动地坐着。 “公主。”香缘心疼地出声。 二殿下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派王久把公主身边的大宫女提走,现在虽然把人送回来,可先前公主派翠叶去的时候,双湘殿却是把翠叶一共扣下了。 宫里不是能藏得住秘密的事,这事怕是明天就会长了脚传得阖宫都是,嘉月能劝动盛怒的二殿下,这是何等的脸面。 嘉月以后的地位怕是要水涨船高了。 昭懿回视自己的宫女,她眼睛干干净净,一点红都没泛,“你快去迎一迎,如果她们受刑了,拿我的牌子去请太医。她们是因我受累,这几日不用当差了。 对了,嘉月那边——” 昭懿站起来,从自己的梳妆台柩翻出一个精巧匣子,“把这个送过去,说辛苦她替我跑一趟。” 香缘简直想跺脚,“公主,这是陛下赐您的,全都是藩国的贡品,嘉月怎配用?” “香缘!”昭懿低声斥了自己宫女,“这是她应得的,我不想去低头,她去替我,把香薇她们平安带回来,我拿再多东西给她都是应该的,明白吗?” 香缘不敢再多言,低头称是,端起昭懿给的匣子退出殿中。 留在殿中的昭懿看向镜中,她何尝不懂香缘的心疼,父兄送的东西,她都很喜欢,只是这些东西终究是身外之物,一旦她滚落泥尘,什么贡品,什么御赐之物,她一件都保不住。 与其便宜那些心肝坏死的阉奴,不如送给嘉月。 - 香薇、香眉她们没受刑,只是不免受了点惊吓,昭懿亲自去看望,还叫人煎了安神汤。 这把三个宫女感动得不行,翠叶也被吓住了,她是三个人当中唯一见到昭霁元本人的,不过连一句话都没说,就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然后被王久叫人拖出去了。 昭懿让她们好好修养,没去看嘉月,因为嘉月没回,被留在双湘殿了。 香缘把匣子送到双湘殿,据她回禀,王久问了是什么东西,听说是给嘉月的,脸色有片刻的古怪,但还是拿了匣子到昭霁元跟前,过了一会,王久把东西送回来,旁敲侧击。 “公主近日可有闲?卫原最近做了些新糕点,想请公主过来品尝。” 香缘没得吩咐,不敢随便应话,“奴婢不知。” 王久一张无须白脸皱出了褶子,为难地长吁短叹,可香缘也不是傻的,任王大总管表演,就是不出声。王久只好让人离开,但离开前,说:“嘉月近些日子暂不回碧纯宫。” 香缘闻言,突然有些害怕,“她活着吗?” 她刚刚送东西,连嘉月的面都没见着,是小宫女给送进去的。 “自然是活着,好了,你回去回话罢。记得,跟公主提一提卫原的事。” “奴婢知道。” - “东西送过去就好。”昭懿听了回禀,只说了这一句话。香缘会意,没多嘴提不该提的。 她是公主身边伺候的人,怎么能不懂公主的心思。 说实话,她虽为奴婢,却也心疼公主。此事本就是二殿下的错,王久和他那个小徒弟想用糕点哄公主过去,也想得太美,怎么也要二殿下亲自来哄公主方可。 香缘有这种狭隘观念,大部分缘由是她原来看的都是二殿下哄公主,没想过如果二殿下有朝一日不哄了,会怎么样。 香缘没能等来二殿下哄公主,不仅没等到二殿下,双湘宫的人都没来一个。 渐渐的,好像所有人都知道公主和二殿下生分了。 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彼此疏远。 香缘心里着急,可她的主子却很平静,每日除却去当今圣上那里请安,就在捣鼓她的琵琶。 大昭文人多爱琴,爱琵琶的少,昭懿倒很喜欢琵琶,她曾跟一位龟兹大家学习琵琶好些年。 昭懿用琵琶弹古曲,又在其基础上改编,她自娱自乐,还特意换上彩衣。她不知道今生是否能改命,大有活一日尽一日欢的意思。 大概还是那日被父皇的太监总管拒之门外,她意识到自己和昭霁元的差距。 昭懿不像当下的人坐着弹琵琶,她换上番邦异服,赤足戴上金铃,抱着琵琶,一边跳舞一边弹奏。一截雪腰露在外面,精致的肚脐眼贴了一枚猩红宝石。 香薇她们怕公主这打扮被人发现,提心吊胆守在外面。 昭懿抱着琵琶,越转越快,金铃声声响,雪腰如蛇身,柔软无骨。 “铮——” 她诧愕地看向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异族少年,一时不察,没站稳差点摔倒。堪堪要倒地,一只手横穿过来,扶住她的后腰。 昭懿瞬间觉得自己那一块的肌肤烧了起来,虽是冬日,但她抱着琵琶转了许久,身上难免出了些汗。后腰被那个菩萨蛮男奴一扶,她只感觉自己出的细汗全部蹭在对方手心里,这让她很不自在。 “放开我!”她低声恼道。 菩萨蛮男奴没放,还比了比自己的手和昭懿的腰,“你腰好细。” 他的手快盖住昭懿的腰。 这个野蛮的登徒子! 昭懿愤怒地瞪向菩萨蛮男奴,奋力挣扎起来,可惜她的力气根本不够看,尤其她才抱着琵琶跳了舞,身疲力竭,挣扎半天,只便宜了菩萨蛮男奴的眼睛。 菩萨蛮男奴觉得怀里的少女香娇玉嫩,连出的汗都是香的,他有点想舔一口,但被昭懿用琵琶捶了一下后,眼神陡然清明不少,老老实实松开手。 “你开心了吗?”他问昭懿。 昭懿把唇角不小心含住的碎发扯出,“你胆子很大,我的宫女现在都是清醒的,就守在外面。” 而菩萨蛮男奴却很自信地说:“她们捉不到我。” 昭懿当然知道自己的宫女捉不到菩萨蛮男奴,跟这个人对话两回,她也逐渐意识这家伙是一根筋。 捉不到又如何,只要大声叫一声,侍卫自然会冲进来,况且她知道他的身份,只要告诉侍卫,就算菩萨蛮男奴武艺再高,也插翅难飞。 昭懿把手里的琵琶放下,又取了披风给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才看向菩萨蛮男奴,“你真去伤了我皇兄?” 他点头。 “你没有被捉到。”昭懿是知道昭霁元有暗卫的,这个菩萨蛮男奴武功到底有多好,好到——竟然毫发无损从双湘宫出来。 “你有受伤吗?” 菩萨蛮男奴闻言,背过身,也不知道他什么手速,昭懿甚而来不及阻止,就看到属于异性的裸背。 马厩那夜,她被对方抱在怀里,并没有看到后背,此时看到背部,才发现上方竟然纹了一个巨大的狼图腾。 只是狼图腾被上面的鞭痕破坏了。 昭懿也顾不得男女大防,忍不住上前,“你被捉住了?” 菩萨蛮男奴摇头,他侧过脸看昭懿,他的侧脸是昭懿见过最立体的,真如山脉一般,“马厩的太监打的。” “他为什么打你?” 菩萨蛮男奴把衣服重新穿上,他本意好像不是想在昭懿面前卖惨,只是单纯回答昭懿关于受伤的问题,“不知道。” 昭懿沉默一瞬,“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我想你。”菩萨蛮男奴回答得毫不犹豫,“晚上我要拉货,不能来,只能现在来。” 昭懿抬眸,她呼吸已经逐渐平稳,“你该知道,我们没有结果。无论你来找我多少次,你为我做多少事,我都不可能跟你在一起,更不可能跟你……偷.情。你不要再来了。” “我知道你要和亲。”菩萨蛮男奴绿眼珠子很澄亮,如碧湖水清澈,“如果他死了,你是不是就不用和亲了?” “你!” 菩萨蛮男奴第一次在昭懿面前笑,她也才注意这个连胡须都还是青的少年长了一颗很小的虎牙,“我去杀了他,你就不用嫁了。” 昭懿看了他一会,“不要狂妄了,他不是你能杀成功的人,你上次刺伤我皇兄,不过是侥幸。巫国少主身边千军万马,你连他身边都到不了。我也不用你杀他,我要嫁给他。” 菩萨蛮男奴笑容须臾间消失,“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你和我曾在月神的见证下洞房,我有信物。” 他又把昭懿的小衣拿出来,但不是上次从昭懿那里拿的那件,而是沾了昭懿处子血的那件。 他把沾了处子血的小衣装在小匣子里,匣子是很珍惜地从自己胸前拿出来的。昭懿脸色微变,她上次明明把这件小衣拿回来了。 不对,她拿回来的那件上面没有血。 这个菩萨蛮男奴到底拿了她多少件小衣?! 泥菩萨的人都会生气,昭懿气得又拿起琵琶捶人,她头一次动手打人,被打的人一动不动,乐器砸在肌肉,砰砰响,他只是防备着不让昭懿把宝贝小衣拿回去,至于痛,感觉不到。 他甚而盯着昭懿因打人而重新微微泛红的脸出神,目光灼灼,被盯的人后知后觉,往后退了几步。 “就算你有这东西又如何,我是大昭国的公主,我不会是你的人,我也不是任何人的人。我最后劝你一次,不要再来了,下次你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会叫人。” 说到这里,昭懿扬声对殿外道:“香薇,进来煮茶。” 在香薇推门而入的瞬间,菩萨蛮男奴消失了。昭懿低头看向手里的琵琶,她用琵琶砸人,不小心弄断一根弦。 他多次闯她的寝殿,她设计要杀他,扯平了。 - 开春的时候,当今圣上身体好转不少,于是皇后做主办了一场春日宴,这也是阔别多日,昭懿第一次见到昭霁元。 昭霁元的伤已经养好了,期间发生不少事,譬如四皇兄舅舅渎职,被父皇当朝训斥,命其退居府中反思。另一件事发生在此事之后,四皇兄的正妃人选选定,跟前世一样,是一个五品小官的嫡女。 此事一出,朝中风向大变,皆认为四皇兄失了龙心。 昭懿让自己的宫女去给四皇兄送过几次东西,希望能宽慰一二。其实祸兮福兮,谁又能知晓,她记得前世四皇兄和四皇嫂夫妻鹣鲽情深,是难得的一对佳偶。 只是这次正妃人选定下的时间比前世早了许多。 昭懿在自己的位置坐下,她跟那些娘娘们坐在一起。各宫娘娘对她都算不错,还有娘娘见到她,非说她瘦了,把她搂在怀里揉了好一会,“瞧这小脸瘦的,都快瘦没了,女儿家太瘦了可不好。” 敏妃赞同地点头,“我也瞧着溶溶瘦了些,她还说没有,我看——”她隔着屏风往外瞧了一眼,及冠的皇子不是她能随便谈论的,要避嫌,只是眼神冲昭懿示意。 昭懿只能装傻,对着搂着自己的淑妃说:“淑娘娘身上的香料真好闻,不知是什么香?” 淑妃捂唇轻轻笑,“是琉光含日香,不单单本宫一个人有,你的那些娘娘们都有。你要喜欢,我让人送两盒去你那。”说到这,淑妃似乎想到什么,“这香料还是你二皇兄封地上贡的,你没有?” 昭懿神情完全不变,只笑得很甜地对淑妃说:“谢谢淑娘娘,我会好好用的。” 后宫众妃没几个蠢的,淑妃哪里不懂昭懿的意思,她这个说客当失败了,怕是要辜负皇上的一番心意,只好点点昭懿的小鼻头,将人放走。 皇上日理万机,还要操心膝下一双儿女的龉龃,当真是疼这对兄妹。 宴席散后,昭懿起了兴致,要从御花园走回去,没走几步,就逢上了四皇兄。四皇兄人比之前憔悴些,但也还好,看到她,把手里扇子一合,快步走过来。 他用眼神示意宫人们都留在原地,将昭懿拉进了假山腹中。 “你跟老二闹了?”因他舅舅的事,父皇近日不待见他,他都没寻到机会见昭懿,昭懿和昭霁元的事,他也不好托宫人问话。 昭懿手里拿着一柄很精致的象牙小扇,她用小扇半遮住脸,不言不语。四皇兄窥其神色,不知想到何处,点头咬牙道:“这样也好。老二近日不知发什么疯,带着个宫女同出同入,还亲自教她骑马,我看他这样没规矩,父皇总会……” 话突然截住,因为被他说坏话的人就出现在假山口,神色不明,眼里带着点倨傲地看着他。 “怎么不继续说了?” 四皇兄讪讪的,正要着补,他的袖子忽地被抓住。替他出声的是昭懿,她声音轻软,“抱歉二皇兄,我们不该私下议论你。” 四皇兄怔住,他听到什么? 昭懿叫老二“二皇兄”? 他突然不敢看老二的脸色。 可出人意料的是,老二没动怒,还称得上温和地说:“没关系,说的本来就是事实。嘉月过来,跟你主子请个安。” 嘉月哪里愿意滩浑水,可是她挨不住系统的催促。 系统说现在是刷昭霁元好感值的最佳机会。 她很信系统的话,没有系统的话,她就死了。 那夜她被用力掐住脖子,双脚都离地了,缺氧让她面色通红,她不断挣扎,渐渐力竭,是系统提醒她—— 昭霁元喜欢伤痕。 她才在濒死之际,想起将一只布了青紫痕迹的莹白小臂露出。 昭霁元的眼神果然被吸引,手的力气也小了,而后更是一松。嘉月跌坐在地,但她没有把衣袖放下,甚至一边大喘气,一边把自己脖子上的新伤露给昭霁元看。 在她含了泪光的眼神里,高傲的二殿下神色挣扎,俊美的脸也变得狰狞,像是在极力抗拒什么,但最后还是弯下腰,用冰冷的手指温柔抚摸她脖子上的伤痕。 第十二章 嘉月给自己打气,上前给昭懿行礼,“奴婢……给公主请安。” 几乎她话落,昭懿就叫了起,还冲嘉月露出一抹笑,像是看出她紧张,想安抚她。 这一幕不仅落在四皇兄眼里,也落在昭霁元眼里。 四皇兄看到昭霁元故意叫人过来见礼,昭懿这个当公主反而像是怕一个宫女生气,早早叫起不说,还卖乖一笑。 昭懿平日见了他,也未必每次都会笑。 他心里不禁来了几分气,“这里可不只有公主,怎么?老二你宫里的宫女这么没规矩?” 嘉月先前太紧张,听见挑错,连忙又向四皇子行礼,可四皇子不像昭懿,一声不吭,仿佛要为妹妹昭懿出气,或者是为了故意打昭霁元的脸。 昭懿先一步看不过去,她再一次轻轻抓上四皇子的衣袖,此时晃了晃,“四皇兄。” 四皇子有些恨铁不成钢,不过他也不是故意折磨女人的人,只是看不惯昭霁元。他摆摆手,示意嘉月退下。 嘉月也确实退了,可刚退一步,便听到昭霁元的声音,“你不用退下,留在这。” 两个人在假山山腹,两个人在假山口,昭懿前面叫了一声“四皇兄”后,就不再开口,只盯着手里的象牙小扇看。 四皇子觉得自己像被人堵在这了,不是个事,张嘴要说什么,先看到昭霁元的眼神,确切是看到昭霁元盯着昭懿的眼神。 他背着光玉身长立,双眸称不上和煦,近乎阴沉地看着昭懿,但也许只是背光的缘由。 但四皇子觉得不对劲,他上前一步,也顺势把昭懿挡在自己身后,“方才的事跟老二你道个歉,是做弟弟的我多嘴了,时辰不早,我和溶溶该走了。” 昭霁元没拦,他侧过身让出位置,看着两人从假山里走出来。昭懿经过昭霁元身边时,能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但她没有抬头。 她小时候经常跟在昭霁元后面走,昭霁元比她大七岁,她五岁的时候,对方已经是少年模样,劲腰长腿,一步迈得很远。 她总跟不上昭霁元的步子,有一段时间还闹别扭,不愿意让昭霁元抱着走。因为淮南王携家眷入宫,昭懿第一次碰到同龄的姐妹——淮南王的女儿。 对方比她还小半岁,从不让父兄抱着走,实际上淮南王光儿子就有八、九个,女儿更是十几个,他带进宫的这个女儿是特意带来陪昭懿玩的,因为同龄。 这位小翁主是侧妃生的,跟一同进宫的世子兄长根本不亲近,她住后宅,也就逢年过节能见到这位兄长一面。 父亲孩子也多,她性子还闷,哪里会抱她,所以当她看到昭懿总是被抱着走时,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惊讶得不行。 昭懿在这种目光下,产生一种被抱着走是不好的念头,这位远地而来的妹妹会瞧不起她的。 于是她闹着要自己走,嘟着嘴不肯让昭霁元抱,父皇可以抱一抱,但也不可以抱着走路,她长大了要自己走。 昭霁元皱眉看着自己这位小妹妹片刻,妥协了,可是他的步伐昭懿跟不上。昭霁元那时候正当年少,走起路来的确容易忘了昭懿。昭懿好几次追着后面叫皇兄。 有一次追急了,摔了一跤,哭了好久,可就这样还不肯让人抱。 昭霁元无法,只能让宫人做一条五色绶带,一头绑在他手腕上,另一头缠在昭懿腰上,以此提醒自己。 因而宫里便出现奇怪的一幕,昭霁元在前面走,昭懿在后面慢吞吞地走,看到吸引自己的蝴蝶,想停下来看,就扯一扯五色绶带。 后来皇上也知道了,批评昭霁元是把自己妹妹当小狗小猫遛了。昭霁元还没说话,昭懿先小声说:“明明是我遛皇兄。” 皇上沉默一瞬,随后大笑出声。 的确,被遛的都走前面。 后来,淮南王携家眷回封地,昭懿逐渐也忘了自己立下的不能被抱的规矩。 再后来,昭懿年纪再大一些,的确也不需要抱着走了。她在外,落后昭霁元一个身位,跟着昭霁元后面走。 这是规矩。 现在她跟着四皇兄后面走。 四皇子走出去很远,停下步子回头,低声说:“你不要难过,想想其实这是好事,当断则断。” 昭懿嗯了一声,“四皇兄不用担心我,我过会子就好了。倒是还没祝贺四皇兄,我听说未来四皇嫂是难得的才女佳人。” 四皇兄闻言表情有一瞬的暗淡,正妃娘家势弱,对他来说不是好事。他自己的母妃家族便是如此,但这话不能对昭懿说。 他点点头,又说了几句旁的,便离开了。 宴会后,另外一件大事也提上了行程—— 和亲。 原定是二月中旬,和亲队伍从上京出发,抵达巫国路上慢需要三个月,快至少也两月。 礼部早就将公主和亲的嫁妆打点好,陪嫁人数定为五百位,不包括送亲队伍。 其中还从亲王府中选出两位庶出翁主,一同陪嫁过去。 那两位庶出翁主在出嫁前半个月被送入宫中,一同受教习嬷嬷教诲,这跟之前嘉月学的规矩不同。 虽是庶出女,但翁主们的礼仪规矩是挑不出问题的。她们要学的是帐中术,好在将来替公主分忧。 公主是不用学的,虽是和亲,但公主的身份在那,没有公主伺候驸马的道理。 嘉月也重新回到碧纯宫,但这次她一改以往,非常低调,教习嬷嬷怎么教规矩,她怎么学规矩。 只是她每日都会花两个时辰去学骑马。 香眉覆在昭懿耳旁,“公主,嘉月又去学骑马了,听说今日二殿下特意告假去教她。” 昭懿本对着镜子看自己刚戴的耳珰,听到这话,手指放了下来,“学骑马辛苦,你把白玉膏送过去,别让磨坏了肌肤。” 香眉在这事上不小气,点头应是。她用梳子轻柔地梳手中如缎子一般的长发,公主这头发养得太好了,尤其从背后看的时候,她们这种贴身宫女都时常看呆了眼。 “公主,您说二殿下还会让嘉月去和亲吗?” 她们作为宫女,当然不愿意公主远嫁去吃苦。 昭懿把耳珰取下,“我也不清楚。” 但她不会让嘉月和亲的,前世的昭霁元都没有对嘉月这么上心,这一世她更会成全有情人。 十日后,嘉月突然病倒。 昭懿去探病的时候,嘉月连床都下得辛苦。她制止对方行礼的举动,坐在床边,温声细语道:“你别担心,太医说好好静养,很快就可以恢复的。” 只是出嫁日就在眼前。 嘉月病得重,没能和昭懿说上几句就睡了过去。昭懿则是亲自接了宫女的药,将人唤醒,给人一口口喂药。 喝完药,嘉月又睡着。昭懿则把空了的药碗递给香薇,往外走。她指尖仿佛还残留着药味,四皇兄说他的药不会有后遗症,但可以保证嘉月未来十几日都下不了床。 病得这么重,怎么可能还去和亲。 但这只能让嘉月不去和亲,昭懿是决意离开皇宫的,她不想再看到昭霁元。 少不得还要有其他办法同时进行,昭懿让四皇兄给贺兰齐透消息——贺兰齐是当初第一个提出让昭懿和亲的大臣,但此事之后,也彻底惹怒陛下,提前告老还乡。 四皇兄的人日夜兼程赶到贺兰齐的家乡,将替嫁一事说出,贺兰齐果然赶回京中,敲登闻鼓,非要见皇上一面。 他是多年老臣,在百姓那里颇具贤名,独子治水患时为国牺牲,如今他带着孙子跪在登闻鼓前,皇上不能不见。 他见到皇上,直接开门见山,“听说陛下准备让他人替公主和亲?” 皇上咳了两声,含糊道:“贺兰老从哪里听来的?” “老朽从哪里听来的不重要,重要是此事万万不可。巫国如今兵强马壮,公主和亲巫国少主,可保两国和平,不起战火。再者,巫国少主是巫国储君,若他日他登顶,公主便是巫国皇后,再诞下皇子,两国邦交坚不可破。陛下让旁人和亲,若巫国知晓,定以为我大昭纯心羞辱,是我国提出的和亲,偏用狸猫换太子,岂能让人不恼? 老朽知陛下心疼公主,只是国事当先,个人在家国面前皆可牺牲。” 说到这里,贺兰齐跪地磕头,他在额心磕出血迹,“老朽恳请陛下让公主本人和亲!” 皇上被气得脸色铁青,还未待说话,贺兰齐又对自己跪在一旁的孙子开口,“盛儿!” 贺兰齐的孙子闻声,毫不犹豫地起身撞向柱子。 “拦住!快拦住!” 皇上怒吼出声,这个孙子是贺兰齐唯一的孙子,若死了,贺兰一家便只剩下贺兰齐,贺兰齐年岁已高,不可能再有孩子,贺兰家从此绝后。他就算是皇帝,也会被天下人唾沫淹死。 他为了不嫁自己的爱女,宁可逼死老臣独孙,朝中大臣怕也会为此寒心。 还好太监们拦得快,可即使如此,贺兰齐的孙子也当场头破血流,再看贺兰齐头发苍白,还在磕头,皇帝缓缓闭上眼,像陡然老了数岁,“朕答应你,会让公主本人出嫁。” 前朝的风波昭懿此时还不清楚,两位翁主今日特意过来给她请安。这两位是礼部挑的,皆是出挑的美人,一个清冷,一个秀美。 昭懿在看翁主们的时候,翁主们也在心惊。她们进宫那日过来给公主请安过,身为庶女,是没有资格参加宫宴的,之前从未见过公主。 她们本来为自己的命运而叹息,见到公主本人,那点叹息便化为了其他情绪。 她们实在没想到公主生得这般……真真是过于美貌。她们身为女子,自己相貌也不俗,都会被公主的美貌所震惊,甚而是折服。 平时在府里也跟小姐妹同美相妒过,你头上的珠钗压我一头,明儿我的衣裳便要压过你。 可见到公主,那点浅薄的心思彻底没了,只觉得难怪陛下舍不得公主和亲。若公主这样的娇娇女都去和亲,真是太可怜了。 这是她们第二次见公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公主比上次还美上几分。 三个人正坐一块讲话,宫人传话。 “二殿下来了。” 昭懿顿了顿,让两位翁主先去休息,自己去见昭霁元。 昭霁元站在花厅,如今开春,他衣服也穿得少了些,便越发衬得身姿挺拔。 他听见动静,回首看向昭懿,双眼竟然有些狠厉,“是妹妹叫人通知贺兰齐的吗?” “我不懂皇兄的意思,皇兄好久没来,我先让人给皇兄上茶。” “不用。”昭霁元缓步走到昭懿身前,他看向昭懿的一只耳朵,耳朵过于雪白,让耳珰都看上去暗淡不少,“你要自己去和亲,皇兄成全你,今日我来是接嘉月,劳烦妹妹割爱。” 第十三章 昭懿长睫抖了一下,她一双眼生得极美,无论是垂眸,或是抬眸,犹如玉腰奴之翅。此时她抖了睫,再缓缓抬眼,开春后的上京逐渐转暖,日光也变得璀璨,似有光艳浮在身。 “嘉月本就是皇兄宫里出来的,皇兄要接走嘉月,自是应当。”她答得毫无波澜,仿佛昭霁元的话再寻常不过。 昭霁元比昭懿高上不少,他低头看着自己这位妹妹,呼吸沉重,片刻又极为克制地说:“好。” 便抬步从昭懿身旁往殿外走,宽大的衣袖一拂而过。 衣袖拂过之际,昭懿看到紫檀色的衣袍和她身上的藕粉色素软缎交汇,又须臾间分开。昭霁元衣服上的香料香气也被她的鼻尖捕获,淡而微苦,片刻消散。 二殿下下令要带走嘉月,底下人办起事来很快。嘉月下不得床,便用被子将人裹得严严实实,两三个小太监将人直接送到软轿上,抬回双湘殿。 几步是前后脚,太医院的人抵达双湘殿,为嘉月看诊。 “公主您还好吗?”香薇不是没见过二殿下沉着脸的样子,可她第一次看到二殿下对公主这么冷漠。 还有,刚刚二殿下的人将嘉月带走的时候,二殿下一直站在轿边看着,那仔细的样子,虽不及原来待公主那般,但也够人咋舌了。 昭懿的手轻轻搭上香薇的手臂,继而整只手抓住香薇,像是想借力。她声音很慢,“去跟两位翁主说,我这儿现下有事,改日再宴请她们过来一聚。” 香薇闻言让香缘去跑一趟,自己则是一直留在昭懿身边,她隐隐觉得昭懿情绪不对。 酉时三刻,皇上身边的太监总管过来传话,传昭懿觐见。 等到昭懿赶到皇帝寝殿,一进去就看到歪坐在龙床上的父皇。她快步上前,连行礼都顾不上,“父皇是哪里不舒服吗?怎么脸色这般难看?” 她想叫太医,可被父皇拦住。 父皇咳嗽两声,摆摆手,“不妨事,太医院的人来过了,药朕晚些时刻再喝。溶溶,朕叫你来,是有些事想同你说。” 他看向昭懿的眼神既慈爱,又隐着悲痛。这是他最宠的女儿,昭懿从小到大,想要什么,他都给满足,他原本都规划好昭懿的一生,但现在他的女儿要去和亲了。 他看着昭懿,尤其是越长越大的昭懿,总能想起她的生母。那是一个极美的女人,他还记得那年她入宫那日,穿了一件雪青色月华裙,冠饰繁丽。他看到她,竟像个愣头青站住不动,也不许宫人们动,躲在暗处看了对方许久。 “你和守澄闹别扭了?多大的人了,一胞兄妹闹成这样,让人笑话。朕的溶溶最是乖巧听话,想来是守澄的问题。跟父皇说,父皇帮你教训他。” 昭懿没急着回答,她伸手主动帮皇上按腿,近年来皇上身体不好,小腿更是时常肿胀。她每次过来都至少会帮父皇按上两刻钟。 “父皇多虑,我跟皇兄能有什么,要真有什么,也不用父皇您出马,您是处理朝廷大事的。”她抬起头,眼睛微微一弯,“父皇知道的,皇兄不会真的生我的气,至于我生气,总要等我气过再说。” 明白昭懿不愿意提她和昭霁元的事,皇上由心叹了口气。他是想将昭懿托付给昭霁元的,他那几个儿子里,他只相信昭霁元能照顾好昭懿,甚至是照顾一辈子。 可是如今由不得。 可叹他一个帝王,被一个小小臣子威胁。 皇上双眸中难得显出凶戾,他病了这些年,怕是那些臣子们都忘了他壮年时也曾御驾出征过,也砍过功高盖主者的脑袋。那些老臣仗着年纪,扯着大旗,要挖走他的心头肉,要让他亲手将最心爱之人的孩子送到巫国和亲。 他时日不多了,恐怕见不到昭懿回朝的一日。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女儿能不能在巫国好好活着。 皇上抬起手轻轻摸了摸昭懿的头,“司天监已经定下出嫁的吉时,父皇再额外给你一队人。这队人要有人管着,父皇帮你物色了一个——贺兰盛进来。” 昭懿闻声转头,看向从殿外进来的人。 那是个比她年纪还小的少年,可能只有十三岁,他行礼的姿势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一板一正,丝毫挑不出问题,而他的额头还缠着绷带。 “草民叩见陛下,叩见公主。” 昭懿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转回头,“父皇?” 皇上拍拍她手,对行大礼的贺兰盛开口,他声音有着帝王对下位者的威压和震慑,“贺兰盛,朕要你一心保护公主,无论发生什么,将公主性命放在首位,你可否能做到?” “草民定当不竭余力保护公主,不负陛下之托。” “好!”皇上抚掌而笑,却又因笑声扯到肺部,咳嗽了几声。待缓过来,他让贺兰盛先退下,他不会告诉昭懿,他对多派给昭懿的那队人马下了什么指令。 若公主不幸出事,原地斩杀贺兰盛。 他的女儿性命不保,他怎么能容忍贺兰齐的孙子好好活着。 殿中又只剩下皇上和昭懿时,皇上再次提起了昭霁元,不仅是昭霁元,他还提到了嘉月的名字。 作为一个帝王,他能注意到嘉月的存在,是非常不寻常的。 “听说你二皇兄最近很喜欢一个叫嘉月的宫女,可有此事?” 昭懿听出了父皇对嘉月的杀意,她想了想,用小女儿微微撒娇的语气说:“父皇该去问二皇兄,而不是问我,我怎知二皇兄的心意?不过嘉月在我宫里待过一段日子,二皇兄原本想让她替嫁。虽说她性子活泼了些,但不失可爱,最重要的是还有一颗赤子之心。” 皇上听到她这番话,失笑摇头,“赤子之心都被你说出来了,看来你很喜欢这个宫女,那父皇让她一起去巫国如何?” “父皇您给我的陪嫁人数已经够多了,我身边也不是没有宫女。嘉月是二皇兄宫里的人,还是让她继续留在双湘殿比较好。”昭懿说完,垂下头专心帮父皇按腿。 皇上仿佛也只是随口一提,此后没有再提起嘉月。 此日之后,昭懿除了每日去皇上那里,其余时间闭宫不出,好似一心等着出嫁。 民间女子出嫁,都需要自己绣盖头,绣婚服,公主自然不用,不过礼部特意送来十二套婚服,需要昭懿自己补上两针,好博个彩头。 她闭宫不出,却有人主动找上门来。 昭懿惊醒的时候,自己正被人隔着被子抱着。她整个人都被裹在被子里,几乎像包粽子。她能感觉到抱着她的人步伐很快,步子轻,像是个习武之人。 在被中蠕动半天,她总算艰难地从被子里钻出来脑袋,出来的那一刻,双眸看清抱着自己的人。 是个黑衣遮面的男人。 碧纯宫进了刺客? 昭懿当即挣扎起来,想呼唤救命,可张开嘴,发现自己并不能出声。 而她那点力气也完全不够对方看,依旧被人牢牢抱在怀里。 这个黑衣人是谁? 他要带自己去哪? 昭懿注意到这是碧纯宫的后花园,再翻过墙就能离开碧纯宫。 第十四章 看到黑衣人即将越墙,昭懿心里更为急迫,而就在此时,另一道身影突然闪出。 那人直攻黑衣人,一拳击向面部。黑衣人急急退后,但后者紧追其上。黑衣人的武功以轻以快为特点,但后来者速度快不说,更是处处挑死穴。 仅两个回合,黑衣人一个避闪不及,被重击咽喉,手臂一软,怀中人则立刻被夺走。他看了眼被抢走的昭懿,又望向远方,眼里闪过什么,一跃翻墙逃走。 昭懿看到菩萨蛮男奴时,不禁一愣。菩萨蛮男奴把昭懿放下,绿眼珠子仔细把昭懿检查了个遍,看到昭懿一直指着自己喉咙,红唇着急地一张一合,他抬手摸上昭懿的脖子。 春夜尚寒,他布着粗茧的大手碰到脖子的时候,昭懿不由抖了一下,但她此时更在意自己为何无法出声。 脖子被细细摸了一会,脖颈下方的凹陷被重力一击,她顿时呛咳出声。 昭懿咳得脸都红了,菩萨蛮男奴立即伸手笨拙地拍她后背。他用的力气应该也不大吧,怎么……那一块都红了,感觉明日还会转青。 他眨眨眼,有些心虚又心疼。 昭懿缓过来后,没计较菩萨蛮男奴刚刚下的大力气,“你怎么在这?” “我每天都会来。” 她竟然毫无感觉。 难道前几次她能看到对方,都是对方故意让她看到的吗? 菩萨蛮男奴继续说:“刚刚看到有人要抢你走,我就……”他话没说完,耳朵动了动,就像狼狗听到周围的动静一般。下一刻,他用被子重新把昭懿裹好,拦腰一抱。 昭懿见他走的方向是她寝殿,又看菩萨蛮男奴表情比之前严肃许多,不禁伸手攀住少年肩膀,凑近对方耳朵,压低声音:“怎么了?” “有人。”菩萨蛮男奴耳朵又动了动,“很多人。” 他抱着昭懿很快回到寝殿,而昭懿也才看到殿外被打晕的宫女,不仅是殿外,连殿中香薇和香眉皆是被人打晕。 菩萨蛮男奴刚将昭懿放到床上,外面就响起闹糟糟的声音。 “有刺客!” “有刺客!” 昭懿看一眼菩萨蛮男奴,立刻推他,“快走。” 菩萨蛮男奴知道自己再留在此地会被宫中侍卫捉住,不过他也等外面亮起火光,确定不会有人再偷偷带走昭懿时,才翻窗离开。 他走了没几息,殿门就被叩响了,“公主?公主可在里面?” 外面喊话的侍卫声音急切,喊话同时,手已经要推开殿门了,而就在此时,他们听到殿内传来公主略有些沙哑的声音。 “我在。” 碧纯宫遇刺的事很快惊动旁人,昭霁元深夜而来,他看着那一排被打晕的宫女太监,冷着声说:“泼醒。” 一桶桶水倒下,醒了不少人。 但醒的人都说自己没看到打晕自己的人是谁。 昭霁元闻言,轻轻转了下手上的玉扳指,抬步往昭懿寝殿走,敲门两声,便直接推门而入。 里面守着的宫女看到昭霁元来了,立刻福身行礼。他的目光则是锁在床上的少女,昭懿像是被吓坏了,抱着被子坐在床上。 也难怪,床帐旁守夜的两个大宫女都无声无息被贼人打晕,怎么能不害怕。 “出去。”昭霁元一声吩咐,宫女们鱼贯而出。他缓步走到床边,问了在外面一样的问题,“看到刺客的脸了吗?” 昭懿抓着被子的手细白嫩,听到问话,那玉葱般的手揪紧了被子,“没有。” 她的确没有,那个黑衣人除了露出一双眼睛,其他地方都没有露出来。 “可有听到什么动静?” 昭懿转过头,却发现昭霁元看她的眼神很奇怪,一种她形容不上来的奇怪。 她也在想今夜试图将她带走的黑衣人是谁,对方遇上菩萨蛮男奴,并没有多纠缠,果断放弃的这种行为也很让人生疑。 谁会特意绑架她? 不想让她和亲的人吗? 她不免抿了抿唇,她的声音还没有恢复,仍有一股沙沙哑哑的感觉,好在可以用害怕这个借口来解释,“没有。” “你宫的人就要都审一遍,尤其是你身边的两个大宫女。” “皇兄这是要用刑?”昭懿问。 昭霁元不答反问:“皇兄再问妹妹一次,妹妹今夜真的什么动静都没有听到?” 昭懿跟昭霁元对视,片刻,她软下声音:“真的没有,我今夜睡得很沉。皇兄能不能不动香薇、香眉她们?” 碧纯宫刺客的事现下已经闹开,但父皇那边没有来人,想来这事没有捅到父皇跟前,就像上一次一样被瞒住了。 “二殿下。” 外面传来声音。 昭霁元盯着昭懿,“说。” “有人说看到刺客的脸了,是个绿眼男人。” 昭霁元转身就走,他走到外殿,听到后面传来声响。 “皇兄。” 他回过头,发现昭懿竟然连鞋袜都没穿就追了出来。他看了眼殿门口侍卫,侍卫接触到二殿下的眼神,直接跪到了地上。 昭懿追出来急,方才珠帘还打到了她的脸颊,“皇兄,我想一起审,毕竟是碧纯宫遇到……嘶——” 昭霁元把身上披风解下,直接丢到了昭懿脚上,过大的披风瞬间把那双常年不见人的小脚遮得严严实实,只是上面的扣子砸到了昭懿,让她没有防备地倒吸一口气。 “此事我自会查个水落石出,你好好休息就是。”顿了顿,他说,“上次我遇刺的事也没彻底查清,说不定是同一人所为。” 第十五章 绿眼,为菩萨奴的独有特征。 宫里所有的菩萨蛮男奴深夜被召集,他们有的连大昭话都说得非常不熟练,此时周围尽是举刀的侍卫,刀光之冷寒,让一个个噤如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王久目光扫过这下方跪着的一个个菩萨蛮男奴,细长的眼眸挑起,“咱家有事要问你们,你们需得一个字不落地答仔细了。” 他问的是今夜子时到丑时,各人分别在哪里,都在做什么,可有人证。 大部分答案是在睡觉,同屋人可做证。 也有的那个时间在拉货,菩萨蛮男奴是宫里最低贱的,比太监这种无根之人还要低上一级,因为他们是奴隶。 有些贵人嫌菩萨蛮男奴脏眼,不想白日看到。一些私底下作威作福的太监也有不少拿菩萨蛮男奴出气的,白日做了活,晚上也派活。 毕竟死一两个菩萨蛮男奴,宫里没人在意。 没问出个子丑寅卯,王久往上首那边看了一眼,见到他家主子脸色已经沉下来,心里大呼不妙。 他重新看向那些菩萨蛮男奴,“看来里面当中有人不说实话,大昭律法,一奴隶犯罪,其他奴隶隐瞒、知情不报,判同罪。上刑!” 一个个被拉上长板凳,不是一起被打,而是按顺序逐个来。第一个直接被堵了嘴,手脚用麻绳捆得严严实实,再身板结实的汉子也别想挣脱。 两旁的侍卫举起板子开打,没人报数,也没人说打到什么程度就停。旁边同样被捆住的菩萨蛮男奴,有胆小的,已经吓得马尿湿了裤子,腥臊味直透出来。 王久不是第一次给人动刑,早就让宫女们抬了大香炉放在二殿下身侧,保证二殿下不闻到不该闻的腌臜气味。昭霁元的确也没闻到,被浓重香气笼罩的他此时闭着眼,以手撑额,忍耐地坐在此处。 第一个奴隶仗刑结束,离他近的第二个奴隶此时骨颤肉惊。他瞧得清楚,那人是生生被打死了。他立刻尖叫起来,说的非大昭话,好像已经吓得神志不清。 可饶是如此,仗刑仍在继续。 他也被堵住嘴,这板子落的位置不是臀部,而是后腰。 这算得上最阴毒的杖刑。击打此处既痛,还能留下后遗症,侥幸在杖刑活下来的人,也会落个下半身不遂的结局。 打到第三个奴隶的时候,终于有不同于哭饶的声音响起。 “玉山不在!玉山不在这里!”一个菩萨蛮男奴发喊连天,他边喊边看旁边挨打的人,看到对方俨然要断气,面如金纸,他快骇破胆,下半身流出的黄液滴滴答答顺着长板凳流下,“我今夜没看到玉山,一定是有他问题!” 他不知道贵人到底想从他们口里得一个什么样的答案,但至少他前面的回答是让贵人不满意的。他绞尽脑汁,把玉山的事捅得一干二净。 他们都在这里了,只有玉山不在。 “玉山有个匣子,我曾看到他每日抱着那个匣子睡觉。”他觉得也许贵人是被偷了什么东西,只要把玉山交出去,他们这些人就都能活下来。 在听到“玉山”这个人名时,昭霁元就睁开了眼,抓过旁边宫女递过来的香囊,轻掩鼻子。王久一直注意着昭霁元的动静,看到此景,会意地让侍卫们停手。 “匣子里是什么?” 那个奴隶大汗涔涔,他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看到王久又要抬手,他慌乱地说:“是珠宝,是珠宝……”王久的皱眉让他意识到自己说错答案,余光都瞧见了举起的板子,喉咙瞬间像被掐住,但在下一息还真让他说出点东西。 他说出了一个日期,说那天晚上玉山很晚才回,第二天身上就多了个匣子。 日期是马厩当夜。 也是昭霁元在碧纯宫等昭懿回的那一夜。 王久跟在昭霁元身边多年,他比其他人反应都要快,当即让侍卫住手,再给旁边候着的徒弟使眼色。卫原带着人碎步上前,把死的伤的奴隶全部用白布从头到晚罩住,免污了主子的眼。 供出玉山的奴隶眼下惴惴不安,他一时听到自己喘如水牛的呼吸声,一时听到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奴才们脚步要轻,最好一点声不出,女子又以体柔娇美为佳,也不能发出太大的脚步声,当今圣上和皇子们则不用受此类限制。 眼帘进入一双玄青云头靴。 “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耳朵飘进一句话。 他听不出声音主人的意思,只能把刚才说的一字不漏地又讲一遍,还说:“奴隶吾拉木以月神起誓,绝无假话!” “一月十八日……一月十八日。”他听到那位主子把他说的日期重复了两遍。 昭霁元温和地转过头唤自己最得力的奴才,“王久,去找到玉山。” 他俊美的脸被月色照明,宛如戏文里唱的皎皎君子。 “还有,叫女医来……” 第十六章 碧纯宫。 两个宫女低眉顺眼守在青藕帐外,听得殿外动静,侧眸望过去后,就悄无声息地跪在地上。 昭霁元伸手挑开珠帘,缓步踏步进来,看也没看地上的宫女,冷声道:“出去。” 宫女们犹豫一瞬,还是低着头爬起来,小心谨慎地退出殿外。她们到了殿外,就看到双湘殿的太监总管王久。 王久看到宫女们出来了,眼底闪过什么。他是真怕今晚出事,可他也不敢劝二殿下,只能让自己的人把两个宫女带下去,省得她们胡言乱语,说出一些不该说的。 至于殿门,被他亲手合上。 殿内,昭霁元在帐外立了许久,久到烛火芯发出噼啪小声响,才抬手掀开床帐。 他掀开床帐的动静又急且粗鲁,可睡在床上的少女并没有醒过来。 些许是宫女们往香炉里的瑞麟香里加了一勺安神香,她睡得很沉,只是眉心微微蹙着,睡姿也是平日少见的侧卧。她把自己蜷缩起来,小半张脸都掩在乌黑的长发下,年岁仿佛变得更小。 昭霁元盯着这张脸,手指探了过去。 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是典型的男人手,又因常年养尊处优,手心指腹皆柔软,但偏寒。 昭懿一被碰到,就轻轻抖了下,不过她依旧没有醒过来,只是眉心蹙得更厉害,直到掩盖住她小半张脸的头发全部被拂开。 “皇兄?”她很小声地唤了一声,还像还没睡醒,声音柔柔弱弱,整个人也迟钝。她似乎没察觉自己皇兄的手落在她肩膀处,且力气再逐渐加大。 她叫了昭霁元一声后,又慢慢闭上眼,动作间,脸颊蹭了下被她压着的软被,“现在什么时辰了,皇兄怎么还不去休息?明日会头疼的。” 昭懿的语气和神态都很像她原来的样子,她私底下跟昭霁元说话就是这样。昭霁元握着昭懿肩头的手泄了几分力气,他脸色阴沉,眼底是浓烈的怒火,可在听到昭懿的话后,他闭了闭眼。 昭懿又睡着了,仿佛昭霁元在这,她睡得更安稳更熟,连眉心都平展开。她感觉不到昭霁元未收回的手,也察觉不到昭霁元看她的眼神。 昭霁元盯着昭懿的脸,死死地盯着。 那般低贱的菩萨蛮男奴,宫女太监都瞧不上的奴隶,他捧在手里娇养的妹妹却自甘堕落、放浪形骸地跟马奴媾和。 她的眉心被那个奴隶碰过吗? 她的唇被那个男人亲过吗? 她的肌肤被那个奴隶…… 那个奴隶用他那双干脏活粗活的手肆无忌惮地碰触他的妹妹,也许不止一次,也许就在这张床上,他们也曾行了鱼水之欢。 昭霁元遽然扣紧昭懿的双臂,他几乎把人从床上拖了起来,暴怒让他那张脸变得扭曲,而因此醒来的昭懿低呼一声,眼里溢出水光。 她叫了一声疼,很轻的一声。 握紧她双臂的手僵了僵,继而放开。 昭懿也彻底醒了,她抿抿唇,表情有些委屈地坐着,像是不明白自己皇兄为什么深夜到来,非要把她拽起。她抬手擦了下眼角的水痕,闷闷的,一声不吭。 而昭霁元看到昭懿样子,想要冷笑,她还有脸委屈,他就应该把外面候着的女医叫进来,好好地验一验。 心里恼火,出口的话也是硬邦邦的。 “哭什么?” 昭懿性子柔,但不是不会生气,被昭霁元冰冷的语气逼问,她猛然瞪向对方。 “我还想问皇兄做什么?皇兄不许我跟着查刺客,非要把香薇和香眉她们带走,先前还拿披风丢我,现在又把我从床上拖醒。皇兄用那么大的力气捏我,拽我,是觉得我不会疼吗?还是说皇兄讨厌我?那好,我现在就去跟父皇说,让父皇提前让我去和亲,免得碍皇兄的眼。” 她越说越委屈,眼里的泪水也越多,像装露水的玉瓶,似浮光跃金。她捂住脸,就要往床下跑,别说鞋,外衣都不准备穿。 昭霁元都看到了她的小衣带子,只觉得眉心抽抽的疼。 混账东西,他不过说三个字,她就顶嘴一箩筐的话。 “站住。”昭霁元怒着声音说,见昭懿脚步不停,还要往外冲,抬手直接把旁边的东西摔了,“给我回来。” 东西摔到地上的声音让昭懿停住脚,她慢慢转过身,小步走了回来。昭霁元摔的是她放在枕旁的一本心经。 人虽然老实回来了,但还在哭,边哭边擦眼泪,那委屈的小模样像是挨了一顿毒打。 昭霁元再次闭了闭眼,他吐出一口浊气,抬手将昭懿的衣服掩好,再把人脸上的泪痕轻轻擦掉。 昭懿没拒绝他的动作,像以前一样乖巧地站在他面前,被他擦了眼泪后,渐渐的,眼泪也止住。 叫女医进来。 现在叫女医进来验身,就知道她到底有没有被男人碰过,就知道他妹妹有没有不贞。 可真正出口的话却是—— “睡吧。” 昭霁元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背身过去的瞬间,那张俊美的脸再度阴沉下来。 王久看到主子出来且径直往外走,不由看了眼殿内。殿下还是顾及公主颜面的,哪怕盛怒之下,依旧舍不得公主。 叫女医验身,这结果不管好坏,都是件极其羞辱的事。 他再看了眼身旁的女医,让徒弟卫原把人送回去,送回去前,他提醒道:“这天色太暗,待会送程女医回去的时候要当心,别磕着碰着,尤其是别掉井里去了。” 卫原笑得乖巧,“师父放心,徒弟保证把人安安全全送到。” - 王久今夜很忙,徒弟被派去处理掉女医,那边审问的菩萨蛮男奴自然也不能留活口,还有今夜执行杖罚却听了不该听的话的侍卫们。 最重要的当然还是他主子——二殿下。 怎么样尽快将主子情绪安抚下来,才是重中之重。 王久对着紧闭的殿外,里面是将自己关起来的二殿下。 他寻思片刻,对身后跟着的太监说:“去把嘉月姑娘请过来,告诉她,殿下刚从公主那里回来。” 另一边的碧纯宫,昭懿把地上的心经捡起,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全是冷汗,一直蔓延到后腰。 她翻开心经的其中一页,小声把上面的一句话念出来。她念得很轻,纵使有第二个人在,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念完后,她把书合上,重新躺在床上睡觉。 这一次,她双手放在肚上,平卧,规矩地入睡。 - 碧纯宫遇刺的事最终结果是宫中的菩萨蛮男奴中出现了敌国探子,好在巡逻的侍卫来得及时,探子还没摸到公主寝殿,就被发现动静,遂仓惶逃走。 二殿下昭霁元全权负责此事,为保宫中太平,宫中不许再有菩萨蛮奴隶。不单单如此,上京的侯门望族也不许再豢养菩萨蛮奴隶,无论男奴女奴,一律不可。 所有菩萨蛮奴隶一律交于大理寺,私藏菩萨蛮奴隶者,斩。 而昭懿被隐形关了禁闭。 香薇和香眉她们在第三天被放了回来,但她宫里的其他宫人几乎全换了一遍,负责碧纯宫安危的侍卫人数整整多了一倍,十二时辰无间断无死角巡逻,一只野猫也别想进来。 昭懿要出门,他们说为安危着想,公主最好还是留在碧纯宫。 近日宫里出了不少事,二殿下和公主先后遇袭,敌国探子还未抓捕到,以及惨死在井里的女医。 听说第一个发现女医的是敏妃宫里的人,那口井离敏妃宫里相隔也就几十丈,敏妃因此吓得不轻。 昭懿沉默了好久,“我不能出去,我身边的宫女总能出去吧。”她把手里的食盒递给一旁的香薇,“香薇,你去把这个送到敏娘娘那里。” 她又对侍卫长说:“我要见我二皇兄,我素日都会去父皇那里请安,我已经三日没有去父皇那。” 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主动找昭霁元,但昭霁元没来,只派侍卫长跟她说。 她可以去父皇那里请安,但要有大内侍卫跟着后面陪同,侍卫人数不能少于十名,间隔距离不能远于十丈。 此外,昭懿再也没见到昭霁元,也不清楚探子案查得如何。 她本想替香薇和香眉求个恩典,放两人提前出宫嫁人,可是她每日只允许去父皇那里,皇后娘娘整日在佛堂诵经祈福,她见不到。 最后,她没办法只能跟父皇提,父皇对于这种小事不甚在意,随口应了。他也清楚昭懿近来的情况,但他却是赞同昭霁元的做法。 贼人都摸到昭懿床边了,若不防紧些,仔细些,下次不知会出什么样的事。 皇上怀疑有人想破坏大昭和巫国的和亲。 不过皇上看昭懿闷闷不乐,让自己身边的鲁嬷嬷去找淑妃,由淑妃出面办一场宴会,把京中知书达理的贵女们请进宫里陪昭懿聚一聚。 只是昭懿平时从未出过深宫,跟上京的贵女们并不熟悉。她坐在那里,也只是给人压力,让贵女们都束手束脚,更别提她身边还跟着一群带刀侍卫。 昭懿只好借口更衣,暂时离开,让贵女们喘口气。等她觉得宴会可以散了时,才走回去。 但她没想到,她还能偷听到别人讲话。 那两个贵女胆子很大,在宫里谈论事情,说得还是近日引起风波的菩萨蛮奴隶。 “……我爹爹说每日都有菩萨蛮奴隶被拖去菜市口斩首,我真没想到上京藏了那么多敌国探子,真是吓人。” “谁说不是呢,希望二殿下把这些探子一网打尽,这样大家都能安心些。” 昭懿脚步一顿,转身换了个方向走。 转眼二月中旬,到了和亲之日。 第十七章 和亲前夜。 公主寝殿。 香薇捧着香巾帕仔细地擦手里的长发,青丝如缎,尤其从后面看。被擦头发的人则是低着头在理琵琶,碧纯宫的人都知道公主爱琵琶,出嫁前夜也将琵琶抱在手里。 香眉在换香,捏着鎏金铜勺往香炉里倒入馝齐香。 她们两个都不愿意出宫嫁人,一心要跟昭懿去巫国。昭懿为此劝了训了,还提出让她们去敏妃宫里。 “若你们不想出宫,我去跟敏娘娘说,让你们去她身边伺候,可好?” 香眉哐当一下跪地上,地上常年铺着地毯,她跪得这么重,把昭懿都吓一跳。她没来得及说话,香薇也跪下了。 “奴婢只想跟着公主,不管公主去哪里。” 昭懿怔了怔,其实她对前路一片渺茫。她留在宫里,不会是好结局,会像上辈子那样,但去巫国,也未必会比留在这里好,总归是异国他乡,可是她实在不愿意留在这里,再经历一次前世经历过的事情。 可香薇、香眉态度如此坚决,她也只能作罢,不再提让她们出宫嫁人的事。 - 昭懿手指拨动几下琵琶弦,这琵琶补了弦,总觉得没有原来好。她信手弹了一段后,索性放下,转眸去看香眉。 “香眉,你再跟我讲讲你家乡的事吧。” 她迄今都没有好好看过皇宫以外的地方,前世她一直在皇宫里,第一次离宫是大昭惨败,巫国大军逼得他们不得不离开。 她仓皇上了马车,她的宫女没有跟着上车,接她走的侍卫说这些宫女是下一批走。她只来得及回眸看一眼香薇她们就被送上马车,接下来的行程她都是一个人待在马车里。 那时候,昭懿很怕,她想问皇兄他们要去哪里。 终于等到队伍停下来休息,她捶了捶变得肿胀的小腿,再努力神情自若地下马车,她不想让旁人笑话。 身为大昭皇族不能丢了脸面。 昭懿坐马车从来都是有宫女扶,有马凳供踩脚。可这时到处都乱糟糟的,没人顾得上这个被新帝所不喜的公主。 昭懿看着马车与地面的距离,手指不由抓紧两侧的裙摆。她又看向不远处,大家都在忙,没人顾及她。 最后她小心地扶着马车,自己跳了下来。 在她下来后,她看到了昭霁元。昭霁元在王久的服侍下了马车,虽也是坐了一日马车,他依旧典则俊雅,连转身的动作都带有贵气。 他对马车伸出手,少顷,一只属于女子的手放在他手心。 昭懿离得远,听不清昭霁元说什么,但看到昭霁元握紧手心里的小手,细心护着,把车上的女子牵下来。 王久是御前的太监总管,昭懿见到王久,都要给几分敬意,可嘉月不仅由昭霁元扶着,还是踩着王久的背下的马车。 昭懿低下头,不再看那边。 至少皇兄带着她一起走了,她不该怨恨皇兄,可后来她才知道,她被带上的原因是要混淆巫国人的视线。 原来她的背影和嘉月有几分像。 死的时候,她有一瞬间的念头是可惜。 可惜在马车上的那段时间,没有好好看外面的风景。 - 香眉是十岁才被卖进宫里,那时候她已经知事,对自己的家乡也记得很熟。 她见公主想听她家乡的事,她忖度着说起她们那边的婚嫁风俗。公主明日就要出嫁,些许对这个感兴趣呢。 香眉跟越临近和亲之日,就越情绪低落的香薇不同,她觉得公主这般好,就算嫁到巫国,那巫国少主也定当视公主为珍宝。 “我们那里婚嫁不许成婚的新人在成婚前一日见面,但是有些新郎官心急,非要前一夜去偷看自己的新娘,这就破坏了习俗,姻缘运道也会变差,因此便有了另外一种习俗——守婚夜。公主可知道这守婚夜是什么意思?” 昭懿诚实摇头,她虽还抱着琵琶,但莹润双眸是望着香眉的,一幅听得仔细的模样。 于是香眉也说得更加兴起。 “守婚夜就是让新娘的亲兄弟在新娘的院子里守上一夜,防止新郎官翻墙。再大胆的新郎官翻过墙,看到大舅子、小舅子横眉冷眼站在院中,都会吓得连忙逃窜,不敢造次。” 香薇耳根微红,轻啐了香眉一口,“越发没规矩了,竟跟公主说这些有的没的。” 昭懿这个明日就出嫁的人倒没脸红,她反而好奇起来,“香眉,若是新娘子没有亲兄弟呢?” “那就由堂兄弟代替。” “若也没有堂兄弟呢? “这……”香眉被难住了,她求助地望向香薇。 香薇无奈摇头,好在昭懿的头发已经干了,她放下巾帕,“公主,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早起,您早些休息吧。” 被转移话题,昭懿也不再纠结方才的问题。她起身,由香薇最后将她的长发理好。 香眉则去将窗户关好,关窗的瞬间,她忽然欸了一声,把要关上的窗户又打开些,“这会子登风楼竟然点着灯,是有人在上面吗?” 登风楼是宫里最高的一处建筑,足有九层高,名字意为登而捕风。 香眉还盯着登风楼瞧,离得太远,她瞧不真切,但总觉得九层那里站着人。 “还在看什么,快关窗,公主要歇息了。” 香薇的催促声让香眉放弃去拿望远镜的念头,她关上窗户,跟着进入珠帘后。 翌日。 昭懿很早就被唤醒,沐浴按摩,梳妆换衣。 整整五个梳妆嬷嬷围着她,开脸,在她脸上上了一层又一层的脂粉,描眉,涂唇,染蔻丹,步骤繁琐。 妆容上好,还要梳发。 梳发有吉时,到了吉时才可以梳,每一梳都要梳到尾,寓意婚姻圆满到尾。 头发梳好,最后一步是戴冠。 十几斤重的华冠戴到昭懿头上,她晃都没晃一下,娇靥上的笑意都未减少。秋嬷嬷从镜中看到昭懿的笑容,心里长叹气,面上则是笑着说:“公主是福气人,未来定当与驸马和和美美,琴瑟和鸣。” 昭懿闻言,眼睛越发弯,仿佛不是去和亲,而是嫁了一个如意郎君。 司天监定的吉时是酉时整,黄昏时分。 在此之前,昭懿需要去拜别父兄。 她脸上的笑容在看到父皇隐隐有些红的眼睛时,凝固了一瞬。几乎是须臾,眼泪唰的一下滚落。 旁边的嬷嬷立刻提醒道:“公主,今儿是您的良辰吉日,可不能哭啊。” 昭懿指甲都快掐进手心,偏过脸让嬷嬷替她擦掉脸上的泪水。 “儿臣今日出嫁,特来拜别父皇。”她抬起双臂,上下合叠,跪在一早放好的软垫上,“儿臣不孝,今后不能在父皇身边服侍,惟愿父皇福寿康宁,大昭海晏河清。” 昭懿顶着十几斤的华冠,给她父皇磕了三个头。 民间女子出嫁,出了闺房,脚就不能沾地,要被自家兄弟背着上花轿,等到男方府上,再由新郎背下花轿。 昭懿身为公主,不需要遵守脚完全不能沾地的风俗,但也要由人背着她,送她上公主舆驾,讨个彩头。 背昭懿的人没有悬念。 昭霁元沉默地在昭懿面前蹲下身,他今日穿的是礼服,黛紫色的衣袍被覆上大红色的婚服,昭懿双手轻轻搂上昭霁元的脖颈,“辛苦二皇兄。” 又被她叫回“二皇兄”的昭霁元什么都没说,把昭懿背了起来。他背得很稳,每一步都没有颠簸到昭懿。 甚至,他仿佛知道昭懿被华冠压得脖颈疼,平日里最是挺拔身姿的人今日伛偻了,这样一来,昭懿的上半身可以完全靠在他身上,头也可以靠着他。 可昭懿始终抬着头,并未将下巴压着昭霁元肩膀半分。 ——“皇兄,什么是成婚嫁人?为什么庆娘娘说等我以后成婚出降了,就不会再和皇兄这般亲近?” ——“那……我不要成婚嫁人,我要一辈子都住在宫里,跟父皇、皇兄在一起。” 快到公主舆驾时,昭懿抬头看向远方,今日是司天监算出来的吉日,黄昏时分的天色橙红如火。她不禁抬起手,用手来挡日落的光,她终于要离开这座皇城。 皇兄,此生我成全你。 我祝皇兄和嘉月情投意洽,燕侣莺俦,永不分离。 第十八章 巫国地属南方,和亲队伍一路南下。 走了十几日后,天气越发暖和,昭懿在马车上穿的都是轻薄的春裳,下车休息的时候,才会穿上披风。 “公主,帷帽还未戴上呢。” 昭懿刚下车,教习嬷嬷就追了上来。她狠狠瞪了眼香薇和香眉,这两人在公主身边伺候多年,还不懂规矩。 这不比宫里,人多眼杂,和亲队伍里除了宫女内侍,负责公主安危的亲卫,还有特意从军营里调过来的一队士兵。 那些士兵不比大内侍卫,出身大多贫苦,又上过沙场,个个粗鲁,要是窥见公主玉容,生出旁的心思可怎么好。 昭懿听到嬷嬷声音,听话地停住脚,让嬷嬷给她戴上从头罩到脚的帷帽,然后等嬷嬷走开,再偷偷取了,塞给旁边的香眉。 香薇无奈地摇头,“辜嬷嬷待会见到公主这样子,又要念上好长一段时间。” 话虽然这样说,但也没劝昭懿再戴上,只是上前调整了昭懿脸上用来遮挡的海珠垂帘。 昭懿轻摇了摇手里的翠羽扇,目光一转,看到不远处的贺兰盛。 他这段日子跟着车队一同出行,由他负责的亲卫有五十人,只是那五十人似乎不大听他的,她每次看到他,他都是独自一人捧着书在看。今日也不例外。 昭懿收回视线,往前走去。这次休息的据点离湖边不远,内侍撑着巨大的华盖伞,提醒众人避让,因此等昭懿抵达湖边,湖边空荡荡。 久坐马车的烦闷立刻被湖边清新的空气吹散,昭懿看着香缘她们端上来的水果,只留下一盘,其他十几盘让内侍送到给和亲队伍的严将军、亲卫长和贺兰盛那里,几位教习嬷嬷也被送了一盘。 “让嬷嬷们慢慢吃,不急。” 香缘闻言噗嗤一声笑开,这次远去巫国,皇后娘娘给了几位教习嬷嬷,那些嬷嬷平日最为古板,每每公主下马车休息片刻,就会过来催公主回去。 公主赏嬷嬷们水果吃,是想在外面多待一会呢。 见香缘去给教习嬷嬷们送果子,昭懿把脸上的海珠帘也给取了,蹲下身,把手伸进冰凉的湖水里。 只不过没多久,香缘就一脸古怪地回来。昭懿看看她,“怎么了?” 香缘小声说:“公主,我刚刚去给辜嬷嬷她们送果子,看到贺兰大人又被欺负了。” 又…… 的确是又。 皇上特意送给昭懿的五十亲卫不服贺兰盛,言语中对贺兰盛多有轻蔑。 “动手了吗?”昭懿问。 香缘摇头。 “那就不用管。”昭懿重新把视线落到湖水里,若贺兰盛连五十个亲卫都降不住,是自己损了贺兰一族的名誉。 她也不喜欢没用之人。 在昭懿享受湖边景色时,另外一支队伍正秘密从上京出发。 他们挂着镖局的旗帜,日夜兼程,一路追着和亲队伍去。 队伍中有一矮小个子,他脸黑不溜秋,几乎只有眼白才是白的。 此人正是嘉月。 嘉月此时赶路有些恹恹的,明明她都看系统说的,努力去刷昭霁元的好感。这段时间在双湘殿,她身上大大小小不知道受了多少伤。 她也熟知昭霁元的喜好,泡茶的温度,爱吃的食物,就在她欣喜地发现昭霁元对她的好感值有五十的时候,对方却说。 “你这般会讨人喜欢,想必那巫国少主也会喜欢你。” 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规划了她的未来。 刹那,嘉月真心感觉到愤怒,她不是真正的古代人,骨子里没有她这个身份就必须婢膝奴颜的道理。 她抬起头怒视昭霁元,想要争辩,可等她看清昭霁元的眼神,她大脑遽尔清明。 昭霁元看她的眼神就不是看活人的眼神,像是在看物件。既是物件,再喜欢,也是能舍的。 于是他要将她赠给巫国少主。 她不是真正的古人,可昭霁元是,他是封建社会里长成的男子,不尊重人,更不把旁人的命当命。 “宿主不要灰心,巫国少主也是可攻略对象。”系统的电子音响起。 嘉月勉强压下几分心灰意冷,老老实实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她不是非要攻略昭霁元,但这个世界可攻略的对象不多,巫国少主是可以攻略,但她也是真不想攻略。 她特别怕蛇。 光是听到蛇,就毛骨悚然,身上起鸡皮疙瘩。 - 又过数日,骤下大雨。 领队的严将军派了前卫去前方视察后,认为今日不宜再赶路,和亲队伍全部暂居官驿。 只是没想到这雨一下,好几日都没有停的意思,且越下越大。和亲队伍算是生生地困于官驿。 数百人无事可做,私底下的摩擦便也产生了。 其中引起风波最大的还当属贺兰盛。 贺兰一族善卜筮,也不知道是谁挑头,要贺兰盛算一算他们此行是否顺利。 贺兰盛也不推辞,当真卜了一卦,卦相大凶。 据香缘说,贺兰盛不仅直接说出卦相,还当时抬眼看向一旁的众人,直言和亲队伍在抵达巫国前便会死伤半数以上。 “这个贺兰大人一张嘴也太会胡说八道了。”香眉听了都气急败坏,他如此说,简直是触人霉头。 谁乐意听这种话。 “谁说不是呢。”香缘此时也没有了对贺兰盛的同情,她现在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个贺兰盛就是可恨,跟他爷爷贺兰齐一模一样,活该被打。 贺兰盛占卜完的当夜,被贼人闯入房间毒打了一顿。 亲卫长知晓后,扬言要彻查,但查了一两日,也没查出结果。 贺兰盛似乎知道是这结局,他不吵不闹,用没受伤的左手继续捧着书看。 昭懿把香缘说的话听完,冷不丁道:“去把贺兰大人请来,说我想让他为我卜卦,问未来吉凶。” 香缘去了,过了一会生气地回来。 贺兰盛说身上有伤,不能卜卦。 昭懿闻言,没再提起此事。 雨势不断,前路还发生了泥石流,把沿途的村庄给淹了。严将军是穷苦出身,知道百姓的不易,便大着胆子向昭懿提出想带人过去帮忙。 “公主,末将想要带五十人去帮助受困的村民,还请公主允许,末将定当感恩怀德。” 他与公主隔着屏风,抬眸也只能略微看清屏风后的身形。 “将军言重,五十人似乎有些少,将军不妨带二百人前去。此乃官驿,我身边留有四百人已经足够。” 严将军有些犹豫,他此行的任务毕竟是保护公主,冒然带二百人离开,若是出了事…… “将军不必再思量,多耽搁一分受困的村民便多一分危险,将军放心前去。” 听到屏风温柔到近乎柔弱的声音,严将军实在没想到一个公主脾气好不说,心地还如此善良。他重重一点头,不再迟疑,当即领走二百人。 离开之前,他特意找到亲卫长,请对方务必保护好公主。 严将军一行人一走,官驿空了不少。 亲卫长一直在大内里行走,知道这个时候更容易出乱子,所以不敢懈怠,派人十二时辰轮岗把守官驿,闲杂人等不能随意进出。 只是此行仿佛注定同贺兰盛占卜的卦象一样—— 大凶。 严将军离开的第三日,官驿突起大火。 今日恰巧夜间停雨片刻,便起了大火。昭懿在睡梦中被唤醒,几个宫女手忙脚乱给她更衣,“公主,官驿起火,我们快出去。” 昭懿侧眸看向窗户,火势极大,连窗柩都已被染红。 亲卫长把手底下的人分成两队,一队救火,一队抢救公主嫁妆。公主和亲的嫁妆足有几百担,皆是价值不菲的昂贵之物,若是折损在这场火灾,他实属难以向皇上交代。 只是这火烧得太大,大到古怪,亲卫长只能放弃救火,让人尽可能抢救嫁妆。而就在此刻,官驿外冲进来一群人,穿的是严将军手下士兵的衣服。 亲卫长的人不察,以为是严将军的人回来了,刚想叫他们一起灭火,就被迎面一刀砍下。 昭懿被扶着出房间时,便听到底下的厮杀声,她脚步一停,“下面是什么声音?” 香薇和香眉脸色皆是一白,先一步跑下去,转瞬又回来,“公主,严将军的人跟亲卫长的人杀起来了。” 教习嬷嬷们一听,急得团团转,“这可如何是好?” 她们大半辈子都在宫里,哪里见过这等场面。 昭懿抿了下唇,抬手把自己头上的那些发钗、耳饰全部拆下,一边抬手脱身上的华服,一边走回房间,“给我拿套宫女服饰。” 能跟在公主身边的人也不是蠢货,立刻会意,不一会,昭懿化身一个小宫女走在队伍的中间,而香缘则穿上她的衣服,被几个教习嬷嬷围着做掩饰。 昭懿不觉得严将军是会反的人,今夜起火古怪,怕是有心人在其中作祟,只是来者何人,所为何意,她皆不知晓。 她们刚下楼梯,便有人在一楼大叫,“公主下来了。” 顿时,分不清敌友,一群人向昭懿这边涌来。 香薇发颤的声音在昭懿身边响起,“公主,您一定要当心,不要顾及我们。奴婢们护着您出去。” 这些宫女大多都是十几岁的少女,从未见过这等厮杀的阵仗,可她们尽可能地将昭懿护着,连教习嬷嬷们也是。 昭懿听到了辜嬷嬷的惨叫声,手指不由地握紧。 可现在她甚至不能转头去看,香薇、香眉拉着她疯狂往外跑。身后响起接二连三的惨叫声,逐渐的,她身边的宫女都换了,香薇和香眉不知去了何处。 等跑出官驿,驿站外是另一个修罗场,尸横遍野。 有人看到她们,立刻冲了过来。这时候她们根本分不清敌友,前面在官驿里,便以为过来的人是护驾之人,结果对方挥刀直来。 昭懿脸色苍白地被身边为数不多的宫女护着逃跑,就在此时,昭懿的腰身忽然卷上一鞭子,众人皆未反应过来,就看到自家公主被人捉上马匹,几个瞬息,骏马带人消失在原地。 被压在马背上的昭懿并没有挣扎,她从被卷上马背,就深知自己和对方的悬差。方才她都没有看到有靠近自己的马,就被人掳走,可想而知对方骑术了得。 不仅是骑术,手臂力量也是惊人。 她再怎么样,也是一大活人,竟被对方轻轻松松卷上马背。 马蹄声响,一路疾驰,等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远,马的速度也开始减慢。昭懿腰上放上一手,继而眼前一花,她从整个人倒在马背上,变成坐于马背。 她还未适应,后背先贴上明显属于男人的炽热身躯,让她难以忍耐地皱眉,忍不住要挣脱,刚动两下,就听到熟悉的声音。 “别乱动,会掉下去。” 昭懿立刻转头,对上一双澄亮干净的眼睛。 明明对方瞳孔颜色是黑色,还用黑布掩面,但她还是认出了对方。 “是你?你还活着?” 菩萨蛮男奴点头,他不动神色地将昭懿更加往自己怀里搂了搂。昭懿没注意到这个动作,她不错眼地盯着菩萨蛮男奴的眼睛看,“你眼睛颜色变了,怎么做到的?” “用药水。” 菩萨蛮男奴还是一如既往的话少,他看昭懿不再挣扎,驾马的速度再度变快。 昭懿安静了一会,“你要带我去哪?” 菩萨蛮男奴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只是想带昭懿离开,听到这个问题,他苦恼地想了想,“你想去哪?” 昭懿真是气笑了,这人掳走她,竟一点规划都没有吗? “今夜的火跟你有关吗?”她问菩萨蛮男奴。 菩萨蛮男奴摇头。 “那杀起来的人呢?” 他再度摇头。 昭懿转回头,“那你送我回去吧,今夜不行,明日早上送我回去,想来官驿最迟明早就恢复太平。” 父皇给她的人没有那么不济,今夜是太慌手忙脚,况且此处官驿遇袭,附近官驿定会收到求救信号,援兵最迟两个时辰可以赶到。 她话刚落,就发现腰上的手猛然收紧,菩萨蛮男奴有些孩子气地说:“不行。” 没等她问为什么不行。 他先说:“今夜来了两波人,他们一波人想抢走你,一波人想杀你,我不能让你回去,危险。” 两波人? 昭懿知道严将军不会反,但她以为只有一波人,没想到竟来了两波人。两波人的目的还不同,谁要抢走她,又是谁要杀了她? 玉山看昭懿陷入沉思,小动作地又把昭懿按进自己怀里,还理直气壮地寻了理由,“风大。” 不过昭懿根本没注意,她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只是不知对错。 欲绑走她的人些许是昭霁元的人,那杀她的人…… 多半是想破坏和亲之人。 谁想破坏和亲? 是夏国? 或是高句丽人? 还是说,巫国人。 后半夜时分,昭懿禁不住地小眯一会。 等她醒来,天光大亮,她有些迟钝地睁开眼,左右看了看,才意识到自己在一处山洞。洞外水帘不断,应该是又下起了雨。 她刚想坐起来,手指先碰到硬鼓鼓的东西,低头一看,竟是男人的大腿。 她呆了呆,顷刻之间,清脆的巴掌声在山洞里响起。 一刻钟后,玉山顶着脸上的手指印烤兔肉。 他已经把脸上的伪装卸掉,恢复成绿眼模样。这段时间他东躲西藏,常于黑夜中行走,皮肤倒白了一些,不然昭懿也打不出巴掌印来。 不过昭懿的确下了很重的手,她把自己手心都打麻了,现在疼痛都未消退。 任哪个女子醒来,发现自己被上半身裸着的男人抱在怀中,自己也衣着单薄,都会大动肝火。 虽然玉山有理由。 他说他们两个衣服湿了,在烤。 兔肉的香味逐渐溢出,昭懿神情恹恹的靠坐山壁,等到高大少年一脸知错地拿着兔肉凑近时,她更是不留情面地闭上眼。 耳朵听到细碎声音,片刻,山洞安静下来,只剩洞外雨声。 昭懿重新睁开眼,发现那个菩萨蛮男奴已经不见,她面前摆着用大叶子包着兔肉,旁边还有一个用炭火写了字的叶子。 那叶子上的字歪歪扭扭,比小孩写得还不如。 “狼快回来”。 昭懿盯着那四个字半天,最后觉得那家伙大概是写错字了。 把“很”写成了“狼”。 - 玉山离开前,检查了一遍昨儿半夜做的两个陷阱。 一个离洞口很近,如果昭懿要离开山洞,多半会掉进去,所以里面没有放任何危险东西。 另外一个离洞口稍远,里面放着削尖的竹子。 他在确保昭懿无法离开,旁人也无法轻易靠近山洞,便骑着马走了。 他走的方向是官驿。 第十九章 玉山回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他在靠近洞口的那个陷阱里,发现了一个被雨淋得可怜兮兮的美人。 美人乌黑的头发湿润着,可怜兮兮地抱着手臂站在洞里,察觉到有人来,微微侧过脸,像是不愿意被人看到自己的狼狈。 只是这陷阱也就那么大,就是过深,让昭懿爬不出来。 她的狼狈无处可藏,被人瞧得清清楚楚。 昭懿两辈子加起来可能都没有那么狼狈,狼狈到她看到玉山回来,竟然暗中松了一口气。 玉山见到昭懿在坑里,没说什么,他先把自己带来的东西放进山洞里,再利索地跳进陷阱里,把昭懿抱出来。 昭懿脚一落地,就想挣开玉山,但玉山牢牢捉住她,“别乱跑,附近还有个陷阱。” 昭懿挣扎的动作顿了顿,只是当她看到玉山是牵着她往山洞里走,又再度挣扎起来。 可玉山不松手,甚而还想把她抱进去。 玉山有玉山的理由,他刚刚进山洞,发现昭懿根本没碰兔肉,人衣服也是湿的,当然要带人回山洞把衣服换了,再把肚子填饱。 但他没想到他的行为差点把人逼哭了,其实跟哭也差不多了,总之说出口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表情愤怒里又带着羞。 “你放开我!”昭懿对着玉山又捶又打,堂堂大昭国公主两辈子都没打过人,今儿算是彻底破戒。 她急得都快咬人,“你松手,我、我不回山洞,我要……” 眼圈通红,一张芙蓉娇面可怜得不行,她“要”了半天,说不出口接下来的话。 让她怎么说? 她想小解,这话哪里好意思对玉山说。 先前在陷阱里她就想小解了,那会子虽然没人,可她实在不愿意在陷阱里小解,她自己就在陷阱里,多脏啊。 昭懿的羞恼和急迫,玉山不光看不懂,还把人抱得更紧,生怕人跑了,弄得昭懿气得胸口直起伏,可她没办法,她现在拿有一把子力气的玉山一点办法都没有。 最后,昭懿不得不气急败坏地说:“我要小解。” 幕天席地上厕所对于昭懿来说是头一回,她原来更衣,就算在外,也有宫女搭好帷帐,焚香燃炉,用的是白玉恭桶,上好的绸缎用来擦拭,用完丢弃也毫不可惜。 哪怕是上辈子最落魄的时候,也没在这种事情太过委屈。 但现在她蹲在树后的草丛里,双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裙摆,不远处还站着一个少年,虽然对方背对着她,可是……大概还是能听见声音的。 昭懿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也不得已羞辱地在野外小溺,不然她这辈子大概会成为历史上第一个被自己尿憋死的公主。 一结束,昭懿就迫不及待要站起来穿裤子,可她刚站起来,便看到先前背对她的异族高大少年就把身体转了过来。 她手上一抖,眼泪又多流了点,人也重新蹲了下去,“你别过来!我还没有弄好……” 那声音是真委屈。 但玉山还是大步走了过来。 昭懿被他拉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快昏死过去。她竟忍不住想如果死在昨夜,她是不是就不用受这样的屈辱。 玉山不懂昭懿在想什么,他只是在做自己觉得要做的事。 他一只手从昭懿的后面穿过拿着水囊,再用口咬开水囊,把里面的水倒在丝帕上。昭懿看清他的动作,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后,立刻扣住对方的手臂。 她手指细白柔软,尽最大力气抓着玉山,阻拦对方手往下,“我、我自己来……” 玉山看了下昭懿的手,摇摇头,“你手受伤了。” 他先前把昭懿从陷阱里抱出来的时候,就发现了昭懿手上有磨伤,大概是想从陷阱里出来,把自己弄伤了。 昭懿是从小到大都有人在旁伺候,沐浴更衣时,人数最多的时候可以到八名宫女,可那都是宫女,不是男子。 她力气没玉山大,说服也说服不了对方,最后被玉山穿好裤子的时候,她整张脸苍白,一点血色都没有。 玉山倒好像在做最平常不过的事,他还给昭懿洗了手,见人一动不动地站着,想了想,直接把人抱起往回走。 他一边走一边说:“你要打我,等手好了再打。” 他还知道昭懿生气了。 昭懿没说话,她现在能说什么。 她实在是低估了这个菩萨蛮男奴,原来在宫里的时候,她一时心软,放过了对方。原来她就觉得这家伙像不通人性的畜牲,但那时她在宫里,她能控制住对方。 可现在,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没有拥趸的公主就不算公主了,自然也压不住对方。 这家伙表面上说她可以打他,仿佛她才是占上风的那个,的确她也打了,但他想做的事也一件没落下。 所以真正占上风的人是玉山。 昭懿咬住唇,这个菩萨蛮男奴缠上自己,无非是因为马厩那一夜,因为色相,她不觉得自己如果一直跟菩萨蛮硬着干,对方会一直容忍她,对她好。 这个世道想折辱一个女子,办法实在太多了。 她也在宫里听多了、见多了美貌却失宠的女子。 譬如,大昭的高祖皇帝便有一名极其出名的宠妃。 据说那位后妃色泽瑰丽,其容艳绝,刚进宫就封了婕妤,后面未有身孕便又晋了妃位,最令人议论纷纷的还是这位宠妃的出身。 她并非良家女子,而是青楼楚馆里的花魁娘子,被帝王看中,当日便带回宫中。 高祖皇帝不顾群臣之反对,销贱籍,封婕妤,封妃,为了她,其他后妃那里去都不去。 可这般的宠爱,仅仅只持续了一年半。 传言是这位宠妃根本就不愿意进宫,也不愿意当皇帝的宠妃,哪怕皇帝给她再大的恩宠,于是突然的一日,高祖皇帝看着那张依旧美丽的面庞,心里生了腻味。 他腻味倒也罢了,可绝情到竟然重新将宠妃丢回青楼楚馆。 皇帝的宠妃再度沦落烟花柳地,且宫里放话出来,高祖皇帝的宠妃还好好在宫里,至今花街里的这一位,可跟高祖皇帝没关系。 但整个上京的谁人不知真正的宠妃在哪,连贩夫走卒都知道。 这事细想,只让人毛骨悚然。 一件事传得再广,也不该传得整个上京都沸沸扬扬,恐怕是有人在背后故意为之。 那位因美貌而被成为宠妃的花魁娘子,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处。人人都想一见这位把高祖皇帝迷倒的女子,想知道被皇帝独宠一年多的女子有何妙处。 这种羞辱寻常人根本承受不住,所以仅半个月,她就自缢了,可丧天害理的是,此事并没有因她的死而结束清净。 青楼办了一场艳鬼会,将已死的宠妃放在水晶棺里,只要十两银子,人人都可以近观这位传奇女子的玉容。 - 昭懿没有说话,只是疲惫地闭上眼,后面换衣服的时候,玉山倒是没非要帮他换,他背对着她,在煮粥。 他这一趟出去,带回来不少东西。昭懿身上更换的衣服就是他带回来的,而且还是昭懿自己的衣服。 昭懿发现后,按捺不住问:“你去了官驿?” 玉山嗯了一声。 昭懿沉默了,他竟然独自回了官驿,还拿回来她的衣服,他是不准备送她回去了吗? 这瞬间,她脑海里闪过很多,她还盯着地上的石头看了一会。 不行。 她现在杀不了这个人。 昭霁元在上京如此大张旗鼓地围捕菩萨蛮男奴,他都能平安活下,且一路跟随她到这,还在昨夜那种情况,将她带走。 她怎么靠一个石头就杀了对方。 她举起石头偷袭这个菩萨蛮男奴,不仅不会有她想要结果,相反很有可能会激怒他。 种种念头涌现又如退潮消失,她不再开口,只用巾帕擦自己湿了的头发。 粥煮好了。 玉山装好一碗,送到昭懿面前。昭懿肚子的确也饿了,她不再跟自己身体过不去,保存体力,才有可能摆脱这个人。 玉山看昭懿接了自己的粥,绿眼珠子明显一亮。他自己不急着喝,就守在昭懿跟前,看着昭懿小口小口地喝粥。 昭懿的礼仪是挑不出错的,哪怕是现在这种情况,进餐用膳依旧文雅,一点声都没有,唯有过烫的粥将她的唇润得更红,透出艳色。 她的耳根也开始变红,因为玉山直勾勾的视线。 昭懿喝了半碗后,实在无法在这种注视下再喝下去,只能放下粥碗。 玉山看昭懿只喝了半碗,有些急地说:“不喝了?” “嗯。”昭懿低声道,她用丝帕轻轻擦了擦唇。 玉山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 他把昭懿放下的粥碗拿起,丝毫不嫌弃那是昭懿喝剩下的,一口喝完了,又跑回锅子旁边,把锅里的也全喝了。 用完膳,他开始收拾山洞。 又是收拾地面,又是铺褥子,他带回来的东西也被归整好。昭懿看着他如此行径,心里不禁急迫,“这是在做什么?” 他难不成要在这里常住? 那她呢? 被迫成为他媳妇,在这个鬼山洞里跟他生娃娃? 第二十章 玉山动作一停,回过头。他朝昭懿这边走来,而昭懿则是立即退了几步,眼里的防备和害怕明晃晃的。 玉山脚步停下,不再前进,他好像有些低落,明明身材高大,此时却露出像孩子一样的表情,“收拾干净,你住着会舒服些。” 昭懿听到这句话,几乎立刻想逃,但她记得玉山回来时说的那句话。山洞外还有一处陷阱,况且她当着这个人的面,能逃到哪里去。 她手不由地捏紧衣服,“为什么要住在这?我不喜欢这里,你能不能送我回官驿?” “那里危险。” 又是一句危险把她堵回来,昭懿看着他,忽然说:“等那里不危险,你会送我回去吗?” 玉山也看着她,动作比语言直白。 他摇了头。 昭懿见此不再说话,其实暂时留在玉山这里,对她来说是好事。因为她还不清楚是什么样的人要杀她,敌人在暗她在明,昨夜逃过一劫,难保对方不会再来第二次刺杀。 可前提是暂时。 她不可能一辈子跟这个菩萨蛮男奴在一起。 很快,昭懿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别说一辈子,光是一天她都呆不下去。 玉山虽然允许她出山洞,但他一直跟在她后面。 昭懿自幼娇养在深宫,这具身体说白了当真是身娇体弱,脚上那双东珠绣鞋也是属于好看但不适合长途跋涉的。 她越走脚越疼,疼到她到后面几乎是一瘸一拐,而她越疼,心里的气就越多。 重生以来,她还没有碰到这样的挫折。 她重生后,自己决定了初夜给谁,不想面对昭霁元,有许多法子避开对方,也如愿地让昭霁元跟她的关系生分,如愿地自己和亲,可现在她被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野岭。 她说不清是气自己无用更多,还是气跟在后面的异族少年。 当对方突然上前一把抱起来她时,她没了理智,堂堂一公主像个疯子一样对着□□打脚踢,尖叫,脚下的绣鞋都踢飞一只。 只是她力气本来就小,一天下来又只喝了小半碗粥,打到后面她轻喘气,一张雪白的小脸从最深处透出粉色,那是一种惊心的艳色,好在除了玉山也没旁人看见。 她把两辈子的疯都发完了,最后精疲力尽趴在玉山的怀里,不会束发的她黑发散了一身,也略微遮住她无声哭泣的脸。 快到山洞的时候,昭懿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她鼻尖哭得通红,再配上她水盈盈的双眸,我见犹怜四字形容得恰如其分。 她看向玉山的脸,对方是抱小孩的抱法抱着她,所以刚刚她打了对方脸好些下。 其实若不是奴隶身份,玉山这张脸完全可以用“漂亮”二字形容,他不是大昭崇尚的那种漂亮,大昭对于美男子的定义要是端方君子那种。 而玉山他是一种极具野性的人,从那双绿眼睛便能看出。他不是楚水吴山这种富饶地长出来的公子哥,他身上既有少年的稚嫩,又有男人那种侵略性,漂亮得像草原上的一匹蒙古狼。 若非他皮相的确不错,当初昭懿也不会挑中他。 只是现在的后悔,只能往肚子里咽。 玉山那张脸被昭懿的指甲抓出了几条血痕,不是昭懿纯心的,她那染了丹蔻的手打人的时候,指甲不小心在人脸上挠出了伤,有一条还离绿眼睛特别近。 “你叫什么名字?”昭懿现在还不知道玉山的名字。 抱着她的异族少年好像不知道疼痛,稳稳当当把她抱进山洞,其中一根手指还勾着昭懿的东珠绣鞋。 本就精致的鞋子被他的大手一衬,越显玲珑小巧,也显得淫靡。 女子的鞋一定程度等同于玉足,虽说没严谨到时时刻刻藏起来,但也绝不能让男子随意拿着。 一些大昭的文人骚客用女子的绣花鞋写过不少诗句,时人对女子的审美,是柔、弱、娇,最好一双脚要又嫩又小,不能生茧,这样走不了几步路就疼得受不了,这样的丰肌弱骨最好。 “玉山。”异族少年回话。 昭懿默默把这个名字在心里念了几遍,她知道自己一时半会离开不了。就算没有玉山,她这样子能顺利抵达官驿吗?中途如果碰到野兽,或者碰到不怀好意的人,到时候又会怎么样? 想清楚后,她的理智也彻底回笼了,又变成体面的小公主。 不对,体面不起来了。 小公主自己不会梳头发,只能用一根红发带勉强把头发松松绑起。 她下午走路把脚后跟和脚趾尖都磨破了,珍珠白里沁出血,被玉山握着小腿脱鞋时,她自己都被雪袜上的鲜血吓了一跳,也顾不得玉山摸住她脚了。 玉山用煮粥的锅烧了一锅水,再用巾帕很小心地给昭懿处理伤口。昭懿一开始不情愿,挣扎了几下,“我自己来。” 可玉山不听。 他仔仔细细帮她处理了伤口,还用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草药覆在她脚上,不许她穿鞋,只给换上一双干净的袜子。 他低头给昭懿处理伤口的时候,太认真了,认真到低垂的眼睫眨也不眨。 眼睫很浓,比女子的还要浓。 晚上吃的鸡肉汤。 玉山把昭懿留在山洞里,自己出去晃了一圈,就捉到一只野鸡回来。他还摘了些果子,其中竟有莺桃。 昭懿认得莺桃,因为这是贡品,每年上贡到上京的莺桃数量都不多,自己也只是能得一碗。 没想到这种地方竟然有莺桃。 玉山把洗好的果子抱在叶子里放到昭懿面前,自己去煮鸡汤,两人没有说话。 昭懿发现了玉山的话变少了,原来在宫里的时候,对方话没那么少,那天刚见到她的时候,话也没那么少。 现在…… 她用水囊里的水给自己洗好手,再拿起一颗莺桃放进唇里,比贡品味道要差,现下没法挑剔。 昭懿只喝了半碗鸡汤,野鸡煮的汤味道不怎么样,而玉山的厨艺也一般,她勉强喝了半碗,就不肯再喝,但玉山没像中午那样,把她喝剩下的端过来喝,而是用筷子在里面挑出鸡肉喂到昭懿唇边。 “吃一点肉。”他说。 昭懿看着他,慢慢张开嘴咬下一小口。 她吃得勉强,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眉头越蹙越紧,脸上又有了委屈的神情,仿佛玉山在逼她喝毒药。 玉山喂完了三块鸡肉后,停了下来,起身走开,把碗里剩的和锅里的都吃完了。 天色彻底黑下去,山洞里用火堆照明。玉山去官驿的这一趟,还带回来一颗夜明珠,他把夜明珠交给了昭懿,现在被昭懿握在手里。 昭懿昨夜没沐浴,她坐在褥子上,把山洞里的东西看了一圈,自然没有浴桶。 她看向玉山,轻声说:“我想沐浴。”顿了顿,“我在宫里的时候每日都要沐浴的。” 她还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说完,低下头。 玉山听完给昭懿用锅子烧了一锅水,但那锅子前面煮过鸡。昭懿看到他要拿锅里的水给她用,往后缩,楚楚可怜,“我不要用这种水,好脏。” 她又哭了起来,这次是趴在褥子上哭,没哭几下,骤然捂住脸,“痒,好痒……” 玉山本就守在褥子旁,听到昭懿说痒,当即把人捂住脸的手拿开,只看脸颊红了一片。 这下子把玉山弄急了,他把人抱起来,笨拙地把昭懿浓厚的一头长发弄到旁边,用夜明珠照明,仔细看昭懿的脸。 的确红了一片,他抬手刚想摸,昭懿忽然又遮住脸,在他怀里直哭,“好痒,痒死了。” 哭泣着,遮脸的手变成抓自己的脸。 玉山哪里见得她把自己的脸抓花,一把扣住。这时候他还记得昭懿手心有擦伤,只抓住手腕,“我去弄草药来,别抓。” 昭懿不说话,只哭。玉山想出去摘草药,可是他不放心昭懿,他把人留在这里,她会继续抓自己的脸。 他想了想,索性将人抱起来,带着昭懿去摘草药。 可刚出山洞,昭懿就发抖,哭诉痒的声音也变成“冷”。这下子玉山进退两难,他又回到山洞,看着怀里的娇娇女,“你留在这里,但不要抓脸,可以吗?” 昭懿眼泪大颗地往下落,她点点头,反正也不看玉山。玉山把人重新放回褥子上,往外走去。 等外面的动静渐渐消失,昭懿坐起来,她脸上的红块是她自己弄出来。她肌肤嫩,稍微抓几下就会变红一片。 此时玉山离开,她伸出手,毫不犹豫地用指甲在自己脸上抓出几条狰狞血痕。 第二十一章 玉山踏月而归,山洞里静悄悄的,只有柴火燃烧的声响。 褥子上窝着一具娇软的身体,似乎已经睡着,胸口微微起伏。 他走路基本没声,待走到褥子旁,褥子上少女脸上狰狞的伤口也进入他眼帘。看到的瞬间,玉山把手里的草药一下子捏紧了。 真是狰狞。 几条血痕从眼下蔓延到唇角,虽然血已经止住,但血迹还留在脸上,半张鲜血淋漓红得刺眼的脸,另外半张则完美无缺。 昭懿本就睡得不熟,她脸上伤口疼得厉害,因此玉山刚上手,她就醒了,见到玉山,往里面缩了缩,又掉了几滴眼泪。眼泪略微冲开血痕,越发瞧着诡艳。 但她光落了几滴眼泪,没像之前那般哭出声,躲了躲玉山的手,见没躲开,也不再躲了,仿佛是认了命。 只在实在疼得厉害时,才皱了眉,眼泪继续掉,依旧是没声响的。 玉山把草药弄成糊状,仔细涂在昭懿受伤的脸上,这样被眼泪一冲,有些混开了。他停住手,突然说:“你是我的。” 那双绿眼珠子仿佛变成狼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猎物。 昭懿身体僵了僵,即使她这般做戏,对方依旧不愿意送她回去。 想想也是,这个人废大心思一路从上京跟过来,又在官驿遇袭当夜,趁乱将她带走。 这样的人不是心里没成算的,若没有,再该死了。他不仅平平安安出了宫,出了上京,还将她带到这里,整整两日没有人寻过来。 要知道他还中途回了一趟官驿,取了她的一些东西。 这一夜昭懿醒了睡,睡了醒,睡得不安稳。她睁开眼时能隐隐约约看到玉山的身影,他好像一直没睡。 翌日,山洞里出现了一个浴桶,一看便是新做的。玉山在烧水,不再用的煮鸡汤的锅,也不知道他又从哪里弄来了一个锅。 他发现昭懿醒了,起身过去。 昭懿下意识还是不接受同他这般亲近,她本能地避开,但这一次玉山没像之前一样停住脚,他手撑在昭懿脸旁边,几乎是把人虚虚困在了怀里。 虽说衣服和肌肤都未碰到一寸,但他的气息完全笼住昭懿。 昭懿半张脸上还覆着惨绿色的草药,玉山看得仔细,仔细到都能看清昭懿脸上细细软软的绒毛。昭懿发现玉山对她态度的变化,但她不出声,只微微垂着眼,一垂眼发现自己手上不知道何时也被缠上纱布。 昨天手心处的伤口被处理过了。 玉山看过后,就撤开身体,起身把烧好的水倒入浴桶里,再倒一早准备好的凉水。除此之外,他还将昭懿的干净衣服放在一旁,浴瓢、小凳子都备着。 东西全部放好后,他走出了山洞,站在洞口背对着昭懿,一动不动。 昭懿看着他的动作,又看看冒着热气的浴桶,比起可能被玉山看到身体,她现在更难以自己两日没沐浴。 一直等到里面的水声彻底停了,玉山才重新进去。 昭懿已经沐浴更衣完,她散着长发,水的热气把脸蛋熏红,只是另外半张脸依旧敷着药膏,整个人看上去脆弱不堪。她抬眼看一眼进来倒水的玉山,又继续梳自己的长发。 手心的纱布被弄湿,她嫌弃地扯下丢在一旁。玉山窥见了,拿了新纱布走过来。 他单腿跪地,有些闷声闷气地说:“要上药。” 昭懿手指正缠住一缕头发,她看了玉山一眼,慢慢把自己手伸出去。玉山就低头开始给她上药,他手不笨,还称得上轻巧,很快给昭懿重新包扎好。 这时,昭懿开口了。 “我脸上会不会留疤?” 玉山抬眼,昭懿也正看着他,这还是他们两个这三日少有的平静对视时刻。昭懿因为昨夜哭过,今晨眼皮有些粉肿,她抬了下手,似乎想摸自己的脸,又停住。 “我怕……会留疤。” “不会。”玉山说了一边,又重复了一遍,“不会留疤的。” 他不是个会安慰人的,讲了两句就去倒水,做早饭。他一忙起来,也不管昭懿,昭懿做什么都行,只要不出这个山洞。 昭懿也出不了,她脚上的伤没好,穿鞋走路还疼。 接下来的几日他们一直待在山洞里,玉山闷头做事,把一切大事小事都包了,昭懿的衣服都是他洗。 到了夜里,昭懿独自睡在褥子上,玉山睡在洞口,他睡也不是躺着睡,就靠坐在山洞口,一坐就是一晚上。 昭懿脸上的伤口开始愈合,长新肉,比前几日要难受不少。白日还好,夜里睡得迷糊时,她忍不住上手去抓挠,只是每次还没碰到脸,手就被握住。 她惊醒过来,发现是玉山后,又慢慢闭上眼。过了一会,她忍不住又上手,再被握住。来回几次后,昭懿先发了脾气,她发脾气都是软的,恨恨地瞪着玉山,然后把脸扭到一旁。 玉山此时却突然胆大起来,一把昭懿抱起来,拢在怀里,往外走。此时山林能听到虫鸣声,昭懿被抱出去时,惊了一下,手指不自觉地揪紧玉山的衣服,“去哪?” 玉山不说话,只把昭懿抱得更紧。他不用浴桶洗澡,在不远处的溪流里洗澡,每夜洗得干干净净回来。 此时他去的地方就是溪流,他在岸边停下脚步,抬起头,“看,月神。” 昭懿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夜空里泛着银光的月亮。 春夜风暖,她看着上方的月亮,心里好像真的平静了些。但她也只是看了一会,就收回眼神,“我想回去。” 她态度冷淡,也不想问玉山为什么他要把月亮叫为月神。 玉山还盯着月亮,听到昭懿的声音低下头,“明日我带你去官驿,你别不开心。” 这句话让昭懿当即看向他,她目光里有着惊疑,“你要送我回去?” 玉山却没回答这个问题。 翌日昭懿就明白他为什么不答了,因为他根本没准备送她回去,他只是带她去官驿看一看,好让她看到此时的官驿并不需要她。 她看到了穿着公主服制的嘉月。 为您提供大神 东施娘 的《金丝藤》最快更新 第二十一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二十二章 昭懿消失的第二天,所有人都脸色发白,不仅仅是因为受伤,因为一夜未睡,更是因为—— 公主丢了。 亲卫长看到严将军带人回来的时候,近乎咬牙切齿,“把人给我捉下!” 严将军和亲卫长不同体系,他手下的兵也不听令亲卫长,当即要闹起来,但严将军已经知道官驿出了事,昨儿夜官驿烧了整整一夜,尸体都没地摆,全摆在官驿外。 可恨的是什么,他们的人也杀了来袭的人,可清算时,地上躺的全是自己的人,昨晚来袭的人和尸体、马匹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想彻查都无地可查。 亲卫长恨到近乎呕血,他跟严将军不同,他是正儿八经行走在内廷,是真正见过公主,伺候过公主的,现在把公主弄丢,线索还断得干干净净,他如何不恨? 恨到哪怕明知道昨夜的人不会是严将军的人,也想杀了对方。 如果不是严将军非要带走二百人去救灾,昨夜怎么会被人打个措手不及。 严将军不把公主的安危放在首位,实在该杀该诛! 严将军对上亲卫长的眼神,心下明白,他叫住自己的兵,“冯亲卫长,还请借一步说话。” 亲卫长再恨,也知道事有急缓,他只能也让自己的人住手,跟着严将军走到一旁。 严将军脸色凝重,“这事是我的责任,我会上书向朝廷请罪,但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公主。” 公主丢失的事不仅仅是要他们的人头这么简单,更严重的是破坏两国邦交。 他们没有人能担得起这个责,怕是满门抄斩都不够。 再者,公主就是陛下的掌上珠,严将军虽未在内廷行走,也是亲眼见到陛下为了公主和亲的事吐了血。 贺兰齐那老东西非逼着公主本人和亲,现在孙子不就被丢了过来。 他们若真弄丢了公主,他们当以何颜面面圣? 亲卫长双眼赤红,事实上他身上伤势不轻,但他现在根本做不到去休息,这里没有人能安心休息。 他点了下头,同意严将军的做法,于是两个人盘算起来。 公主失踪一事要瞒着,不能大张旗鼓,大张旗鼓寻公主,若是传到巫国人耳中,便更会风波不断。 他们兵分几路,一路方圆百里搜查,让当地知府配合,以计民数、发新户贴为由,挨家挨户,一个不落地查。 另一路往附近的深山老林,任何能藏人的,不能藏人的,都要搜得清清楚楚。 再有一路骑兵,带着严将军的亲笔信,快速返京。 还有一路人,彻查官驿失火缘由,没有冒充严将军等人的刺客的下落,他们只能从这一点入手。 一查,果然是人为,在未烧干净的房子发现被人泼油的痕迹。 再查当夜值班的侍卫,竟然都死了。 线索再次断掉,而另外搜索公主的人马也迟迟没有传来好消息。 当夜是有宫女看到公主被掳走,可她们没看清脸,只知道是个身材修长高挑的男人,骑的黑马,用的鞭子,其余的就一概不知了。 不仅是严将军和亲卫长等人为公主失踪的事,急得寝食难安时,另外一群人此时也不好受。 义椿是奉了昭霁元的命令,特意带人上演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戏份,用嘉月换下昭懿,再把昭懿稳稳妥妥地送回昭霁元的身边。 对,是送到二殿下身边,而非宫里。 至于二殿下昭霁元想做什么,为何要私藏公主,他一个当奴才的可不会过问。 可惜这事给办砸了。 他们日夜兼程,跟上了和亲的队伍,见公主因大雨而被困在官驿,严将军带了人匆匆离开,他们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便准备动手。 可没料到,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当夜不仅他们想抢公主,还有一波人是要杀公主。 义椿当时瞧得真切,冒充严将军手下兵的人见到女子就下死手,无论衣着打扮,陪嫁的一个翁主就被砍死了,可见对方根本是不考虑公主安危,是真动了杀心。 义椿知道自己办砸后,马上给主子飞鸽传书。这鸽子极贵,千金一只,是闻香料的鸽子,一路能寻味,他沿路留的香即使连下半月大雨都不能冲刷干净。 所以,义椿以最快速度将消息送到了昭霁元的面前,后很快收到昭霁元的回信。 于是,在公主失踪的第五日,义椿带着嘉月去了官驿。 他开门见山说自己是二殿下的人,这阖宫谁不知道二殿下最疼公主。二殿下不舍其妹远嫁,可惜木已成舟,特意派他们来护送公主。 突然冒出来的义椿等人引起了严将军的怀疑,但亲卫长是见过义椿的,二殿下手底下最厉害的明卫。 义椿又拿了二殿下的腰牌,亲卫长自然相信他,二殿下是对公主最好的人,于是公主失踪的事他也不瞒着对方了。 这消息被义椿知道后,义椿果然也着急上火起来,大骂亲卫长,而对于擅离职守的严将军,义椿直接叫人打。 他拿着二殿下的牌子,如二殿下亲临。 二殿下虽还未立为太子,但早有储君之实。他要罚一个擅离职守,将公主弄丢的将军合情合理合规矩。 义椿的确也是得了命令,才对严将军动手。 二殿下给他回的信,话语里是差不多直接想要严将军的命。 于是义椿也毫不手软,替主子办事,最忌讳有自己的想法,他让人下死手打严将军,留着一口气就行。 至于严将军带走的二百人也被关押起来查内鬼。 严将军暂时在床上昏迷,如今能说话的就只剩亲卫长,义椿便在此刻提出让嘉月代替公主一事。 “这件事必须瞒死了,不能让巫国人知道公主不见的事。”义椿沉声道。 亲卫长第一反应是拒绝,他再敬畏二殿下,也觉得义椿这话是疯了,公主生死不知,怎么能让旁人扮演公主和亲。 义椿哼笑一声,看亲卫长的眼神跟看死人一样,“不然如何?继续像你们这样,停在原地迟迟不走?这雨可是停了,大几百人一动不动,来往的商队镖行可不少,是个聋子瞎子也知道不对劲。” 亲卫长闻言,沉痛地低下头,“可是……可是还没有寻到公主,我……”他一咬牙,坚决拒绝,“不行,我必须要找到公主。” 他现在已经不在乎什么巫国不巫国,和亲不和亲了,只想尽快找到公主。 公主已经失踪整整六日。 义椿像是看透了亲卫长心中所想,他没笑了,对一个痴心妄想的死人笑不出来,他抬手拍了拍亲卫长的肩膀,“你可知道这嘉月是谁?” 亲卫长愣怔住。 义椿缓缓道:“专门送给那巫国少主的好东西,二殿下一开始就准备让她替公主和亲。现在有人刺杀公主,以她做幌子最好。” 他没说的是,二殿下准备亲临此处。 为您提供大神 东施娘 的《金丝藤》最快更新 第二十二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二十三章 昭霁元收到信的时候,正在宫中的千佛寺。 千佛寺是前朝就建立的寺庙,今朝重新粉刷,细数有几百年风光。正殿的牌匾是大昭高祖皇帝所写,“大雄宝殿”四字劲骨丰肌。 昭霁元出现在千佛寺,是为圣上抄写佛经祈福。 正殿里摆上他的笔墨纸砚,毛笔沾上金粉,他垂眸静写,身边伺候的太监总管王久走进来,将信封递上。 “主子爷,是那边传来的消息。”王久说得谨慎。 昭霁元为抄写佛经,今日少见地穿了一身素白,从里到外皆是,束发的更是白玉冠,寸瑕未有。 他瞧见递过来的信件,将手里的毛笔搁下。 王久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但看到自家主子慢慢把信件卷起,又放到火烛上方。信件须臾烧出一个大洞,他家主子眼眸乌沉,“把高双、茅正诚、士广君……叫来。” 第一个是太医院的,其余几人皆是昭霁元的幕僚。 王久听令立刻着手去办,太医院近,高双是第一个到的。他还没进去请安,先听到里面王久的磕头疾呼声。 王久怎么能不磕头,他是亲眼看着—— 昭霁元自从在双湘殿遇袭后,身边一直留着一把匕首,那匕首削铁如泥,此时却被昭霁元自己一手捅进自己腹部。 白衣瞬间染红一大片。 “殿下,主子爷!您这是……” 王久连连磕头,一幅要骇死过去的样子。 昭霁元唇色变白,修长的手指握紧匕首,猛然一把抽出,带着血珠溅到金粉佛经上。他额上布满冷汗,却表情浑不在意,随意将血淋淋的刀丢到地上,“叫什么,你爷还没死,把高双带进来。” 王久忙爬起来,连忙去把外面守着的高太医拽进来。 高太医看到里面的场景,心下也是一惊,但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现在住的宅子是二殿下置办的,一家老小都捏在二殿下的手里。 他低眉顺眼提着药箱去包扎,过后,幕僚们到了。 幕僚们深夜进宫,少不得乔装打扮一般,扮成侍卫被带到千佛寺。 此时,昭霁元依旧穿着白衣,只是不是先前那件被血染红的那套。他端坐在抄写佛经的位置上,像是很平常很随意地说道:“我要离开上京一段时日。” 幕僚们一听,没一个人支持。 皇上如今身体不好,朝中大小事宜现在都差不多由昭霁元主持,然而毕竟昭霁元没有被封为太子,虽有实却无名,在这个紧要关头离开上京,如若出了变故,怕是多年心血,要一朝尽费。 幕僚们你一嘴,我一嘴,据理力争,苦口婆心。 然,昭霁元却说:“照你们这意思,我不能离开上京?” 他刚饮了药,那药色苦,却将他的唇烫得通红。佛祖怒目下,香烛辉映,竟透出媚色。尤其是他因为受伤失血,脸色极白。白与红,那张脸在此刻古怪的美。 只是这媚色美色没人可看可赏,毕竟他现在跟前不是阉人,就是孩子都老大的中年儒生。 幕僚们中有人急切道:“如此关头,殿下实在不能离京。公主身为殿下胞妹,如今远嫁和亲,安两国邦交,保百姓平治,殿下又亲自为陛下抄写佛经,上感天恩,下泽百姓。时下前朝不少大臣们对二殿下有投诚归附之意,殿下何不趁热打铁?” 圣上病重,几个皇子就没有想法? 虽说皇帝膝下儿子不多,但还是有几个。民间寻常府邸的儿孙都会为了一瓜两枣闹得不可开交,更何况帝王之家呢? 昭霁元没有被封为太子,终究名不正言不顺,就算是太子,其他几位皇子也未必会老实坐得住。他们所知,现在几位皇子私底下都有小动作,譬如五皇子,近日同威武大将军的侄子走得很近。 天色朝夕变,他们实在怕出变故,因此一致认为昭霁元万万不可在此刻离京。 昭霁元把他们的话一一听了,点点头,稳静道:“如此说来,我养你们这帮人竟毫无用处,我离开上京,你们就都废了,守不住了。若事事如汤沃雪,我倒也没理由还留着你们。” 幕僚们皆栗栗危惧,连忙跪地。 昭霁元看着那一个个低着头的人,缓慢站起身。因牵扯到腹部伤口,他额头渗出密密冷汗,但他还是亲手弯腰扶起其中一位幕僚,温和道:“彦之,我一向信你敬你,我只是在这个时候离开上京,我相信你能把京中的事料理好。对吗?” 那位被称为彦之的幕僚脸色沉重,可他知道自家主子是铁了心要离开,自然只有点头。 昭霁元又一个个扶起其他幕僚,眼神温和,言语温良。 “诸位先生皆是五湖四海而来,只因缘分聚集在我门下。守澄待先生们之心一片至诚,只盼先生们也待我一秉虔诚,为我分忧。” 这一夜,二皇子手下的幕僚彻夜未眠。 幕僚们离开后,宫中传出二殿下放血抄写佛经,只为求上天保佑陛下的消息。 据说二殿下心诚,放了整整一碗血,还割肉为陛下做药引。这事传得沸沸扬扬,皇上怎么能不被惊动,太医院的院首赶到双湘殿,到圣上面前回话是,“二皇子失血过大,伤势较重,必须静养。” 皇上训斥了昭霁元,说他胡闹,但看到送上来的血经书,不得不说的确心中一暖,又传话让人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不必当值。 双湘殿就此闭门闭客,其他几位皇子都登门看望昭霁元一次,心想这货够狡诈,竟使出这样的招数。 唯独有一人不同,哪怕双湘殿摆明了不见客,他依旧日日往双湘殿跑。 这人是四皇子。 也不知道他怎么弄到皇上口谕,竟得令亲自照顾自己皇兄。 话说四皇子为什么盯着昭霁元不放,还不是因为昭懿。 他自从从昭懿口中得知她爱慕昭霁元,就一直防着,很怕深宫里闹出一场不可收拾的丑闻。 昭懿已经远嫁和亲,按道理他应该松口气,可是他觉得昭霁元的反应太奇怪。 昭懿和亲前,昭懿的碧纯宫摸进贼人,后来碧纯宫的侍卫多了一倍不止,连他这个当四皇兄的,都只能在父皇那里偶尔看到昭懿。 虽然昭霁元调查的结果是菩萨蛮奴隶所为,可四皇子不信,他不认为菩萨蛮奴隶有这么大的能耐。 他觉得这是昭霁元上演的一出贼喊捉贼,现在昭霁元受伤的事更是坐实他的想法。 昭懿离开没多久,昭霁元便声称受伤,要好好休养。 这不是明显有问题? 四皇子一心装傻充愣,每日点卯一般到双湘殿,昭霁元杀他的心都有,可还是不得不陪他虚与委蛇。 “老四,你都快大婚了,天天往我这跑,好吗?” 四皇子装傻,“哪里不好?二皇兄你身体有恙,当弟弟的自然不能坐视不理。老五他们也是,都不来多多陪陪二皇兄。” 他装了傻,还要给昭霁元添堵,顶着橘猫一般的脸到处转,“二皇兄,上次那个模样不错的宫女呢?这几日怎么都没看到她。”他溜了昭霁元一眼,语气促狭,“二皇兄这么快就生厌了?” 昭霁元听了这话,神色不变,他不是同人轻易玩笑的性子,闻言直接拍手,“叫嘉月来。” 如果嘉月本人在此,一定会很惊讶,因为进来的女子跟她长得一模一样。 “奴婢拜见二殿下、四殿下。”女子行礼,声音也极像。 四皇子盯着看了一会,“双生子?” 昭霁元眼皮微抬,心里的不耐烦达到巅峰。他甚而能感到自己的怒意在血管里流淌。 他这个弟弟旁的大出息没有,唯独眼尖鼻灵,仅见过一面的人,他能记得牢牢的,就算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他也能分出区别。 昭霁元一直养着一个同自己七八分像的替身,再稍微易容,怕是王久都未必能分出区别。他本想等他离开,替身替他待在双湘殿,闭门不出,也不会让人看出什么问题。 可偏生能分出真伪的老四每日都来他这。 昭霁元不答那个问题,仿佛默认,“喜欢吗?喜欢给你。” 四皇兄笑着摇摇头,“不了,二皇兄也说我最近大婚,修身养性为妙。话说二皇兄比我还年长,也该请父皇赐下一门婚事,我看皇兄你这空落落的,身边尽是些老奴阉人,不好,实在不好。” 他一边说一边死盯着昭霁元,想找出蛛丝马迹,神女有意,襄王无心是最好,若襄王也动了心思,这真真出了大事。 但昭霁元若轻易被人看出情绪,这些年都白混了。他每每跟四皇子对坐,手里都捧着一本闲书,是不愿意多谈的意思,此时也是,他信手翻过一页,倦怠道:“婚姻大事,我自是听父皇安排。” 四皇子见没探出什么,也不沮丧,端起清茶抿一口,“还是二皇兄这里的茶水好喝,上次的吉祥果好吃,今日怎么没上?” 昭霁元面无表情斜他一眼,翌日老四再过来,糕点依旧没有,茶水也没得喝,只能干巴巴坐着了。 而他还不知道自己这回是真真正正惹到了昭霁元。 昭霁元决定动手收拾四皇子,这个时候要命不行,会惹父皇伤心,那就落个半身不遂罢。 另一边。 一盒糕点递到昭懿面前。 这是玉山带她返回山洞前在城中买的。 昭懿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糕点,想起先前看到的一幕。官驿虽烧毁,但当地官府调动人力,不过短短几日,就重建大半。 嘉月坐在大堂,戴着面纱,露出一双眼眸,身边是昭懿的宫女香薇和香眉,她们低着头在给嘉月布膳。 她似乎不喜欢其中一些菜,伸出手指点了点,很快就有人将那几盘菜撤了下去。 — 昭懿拆掉围住脸头的布巾,涂着厚厚药糊的半张脸也随之露了出来。她拿起眼前的糕点,放到唇边,咬了一口。民间寻常的糕点,放了不少糖,吃一口就觉得腻,但她把手里的糕点吃完了。 吃了一块又拿下一块,一口气吃了五六块后,她不再吃,而是看向玉山,无声地说:“我要洗手。” 她声音被封了,玉山还没给她解开。 这一日出去,昭懿的态度似乎软化不少,她不再总是拒绝和玉山说话,有时还会教玉山认字。 但玉山在读书识字这一块,可以说能气死几个老夫子。 他认真,听昭懿说话时,绿眼珠子一眨不眨,可是就是记不住,老写错字。 昭懿虽说耐心,但真的能被玉山气哭。 她不习惯骂人,骂不出口,只能把手里用来教字的木棍一丢,躲回被子里。 玉山看了看地上的字,再看看生他气的人,他想了想,起身走出山洞,过了一会拿了个编织花环回来。 “溶溶。”他很小声地叫昭懿。 其实这几日他还是学会了一些字,至少昭懿的小名他学会怎么写了。昭懿教的时候,握着玉山的手写的。 玉山的手大,昭懿的手小,她握着他的手,像云团覆在巨石上。玉山当时明显一僵,耳根也发烫起来,一个字都没写完,猛然转头压住昭懿。 昭懿只来得及唔了一声,舌尖都被人吞了去。 这是她第一次跟人亲吻,过于亲密的行为几乎让她雪白的脸一下子红透,她捶打玉山,可她的力气太小了,最后不得不猛咬了对方一下。 玉山总算退开,他的唇被昭懿咬破,血将唇瓣染得俗红,他的脸也红,只是肤色不白,完全没有昭懿明显。他顾不上自己流血的唇,先小心翼翼把昭懿抱起来,又像撒娇的宠物一样,情不自禁地把脸埋进昭懿的脖颈。 他喘息着,绿眼珠子的长睫扇动。 发情的畜牲。 这个亲吻,仿佛打开了一个开关。 玉山不再那么规矩,时常都忍不住亲吻昭懿。昭懿每每都会挣扎,再逐渐脱力顺服。 - 再说回玉山把编好的花环拿到昭懿旁边,他放好后,看到昭懿莹白的侧脸,又想黏黏糊糊亲上去,却听到她极痛苦地嘶了一声。 昭懿手指捂住腹部,脸色越来越白,这把玉山吓坏了,他立刻把人抱起来,手却感觉到一阵湿濡。 昭懿自从吃了凉药后,每次来癸水都特别凶,短短瞬间,玉山一只手全红了。她好像也顾不上羞恼,只闭着眼,“我没事,只是来癸水,你帮我烧盆水,我要洗洗换身衣服。”顿了下,“我还要月经带子。” - 四皇子爱酒,但这人轻易不会醉。 他听闻春满楼有一坛顶好的西凤酒,便有些意动,瞒了身份到春满楼。 花了重金买下这壶酒,四皇子难得喝醉了,而他不知道一墙之外有人盯着他。 昭霁元不喜酒,他随意尝了一口,就丢到一旁。 按道理他不该出现在春满楼。 今夜老四就会因为醉酒坠河,虽得救,但摔到河里的时候不幸,后腰重重砸到河旁石砖,导致下半身瘫痪。 昭霁元想亲眼看着。 眼看那头的人越来越醉,昭霁元的心也越来越平静。他甚而隔着一墙,捻着佛珠,抄写佛经。 若有人看,会发现他写的是《往生咒》。 哐当一声。 是那边有东西掉到地上了。 继而,是四皇子发酒疯的声音。 他不知道他这个包厢墙体被做薄了,他知道自己喝酒会说胡话,所以每次知道自己会喝高,都是独自一人。 他的随从会等他彻底睡着,才会进来扶他回去。 为您提供大神 东施娘 的《金丝藤》最快更新 第二十三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二十四章 四皇子的随从看到突然出现的二殿下时,立刻就想进去通报,可没来得及,门哐当一声被踹开,他们两个也被捂住口鼻,瞬间叫人拖下去。 包厢中的四皇子还捧着酒杯,门口的动静也没让他清醒过来。直到一把小刀生生插进他的肩膀—— 像被踩中尾巴的猫,炸了起来,疼痛让他身体里的酒意退得干干净净,而疼痛都敌不过看到昭霁元的惊悚。 为什么昭霁元会在这里?! 他刚刚喝酒说了什么?! 昭霁元那张脸很白,大抵是伤势还未好的缘故,眼珠子又特别黑,黑得似上好的油烟墨。他手指还握着插进四皇子肩膀处的小刀,“酒醒了吗?” 四皇子疼得牙齿打颤,“醒、醒了。” 昭霁元很多时候都是冷着一张脸,没什么表情,现在也是冷脸,可四皇子看出了区别,看到眼前自己这位兄长俊美皮囊下隐藏的疯狂。 “你方才说的话,再说一遍。”他听到昭霁元轻声说。 “我……喝高了,刚刚喝高了,不记得说了什么——啊唔——”小刀又插深了些,剧痛之下,四皇子控制不住怒气,“疯了吧你!老二,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父皇还在,你就残害手足,你就不怕……” “怕什么?怕你这个贱婢之子?”昭霁元仿佛真心实意发问,四皇子被这句话刺得双眼通红,他生母是昭霁元的母妃的丫鬟,当时随主进宫。他生母能怀上他,也是昭霁元的母妃当时怀昭霁元,抬举了他的生母。 不仅如此,连他生母的位份都是昭霁元的母妃向父皇求来的。 可过去这么多年,昭霁元的母妃都故去多年,他生母如今也位列妃位,昭霁元怎可如此侮辱他? 但事实告诉他,昭霁元还可以做得更狠。 一刻钟不到,四皇子未进门的王妃就被蒙着眼绑到了春满楼,少女还穿着寝衣,惊慌失措地倒在地上,“你们是什么人?” 屏风后的四皇子脸色极其难看,他素来知道昭霁元手段毒辣,可连无辜之人他竟也能随意牵扯进来。 “我说,我说还不行吗?你把人送回去。”四皇子咬牙切齿道,他不得不咬牙切齿,该死的,他肩膀上的伤还没人处理。 捅他的刀还是春满楼随处可见的切水果小刀。 昭霁元闻言,随意抬了下手。 被绑过来的少女又被抬走。 见人一走,四皇子捂了捂肩膀的伤,想顾左右而言他时,听到昭霁元开口。 “我耐心有限。” 四皇子闭了闭眼,“行,我说,但此事有关溶溶,我希望你就算再生气,也不要对她动怒。她现在远嫁去巫国,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他没看到昭霁元手指微微蜷缩,继续道:“溶溶出嫁前,跟我说她对你产生了非、非兄妹之间的感情。我想这一定是她因为和亲的事胡思乱想,做不得数!” 四皇子猛然看向昭霁元,“现在溶溶已经出嫁,你就当没听到这话吧。” 可被他看的人却没看他,只是站起来往外走。四皇子顾不得伤势,追上去,“老二,你听见我说的吗?你要是为了溶溶好,就当什么事都不知道,她那么小,懂什么男女之情。”说到后面近乎哀求,“二皇兄,当我求你,行吗?你只当不知。” 昭霁元回过身,目光落在四皇子的伤口一瞬,又移到他的脸上,“你在怕什么?怕我模仿萧正德?” 说后面那句话的时候,他表情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萧正德是南北朝有名的荒唐之徒,年少时就凶狠暴戾,长大后竟做出强.暴亲妹长乐公主并囚禁的丑事,还同自己的亲妹妹长乐公主生下两个孩子。 四皇子立刻闭了嘴,眼睁睁看着昭霁元从他眼前离开。 - 回宫的马车上。 昭霁元坐在里面,上方垂下的熏灯里放的香料是昭懿亲手调制的。昭霁元不喜坐马车,稍微坐久了,就头晕不适,但因身份缘故,他不能每次都骑马出行,所以每次坐马车都是强忍不适。 昭懿知道这件事后,花了整整三个月来调香,最终调出一款能压制昭霁元头晕的香料,一嗅耳聪目清。至此,昭霁元出行马车里的熏灯放的都是昭懿做的香料。 他抬眼看了下熏灯,忽然开口,“王久,把公主失踪的事递到皇上面前去。” 王久一听一激灵,应了声是,他明白主子是准备光明正大去一趟安州了,至少在皇上面前是光明正大了。 公主丢失一事事大,但不至于一个皇子亲自去寻。 私下走,已经容易出事了,现在主子准备明面上离开上京,这京中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深夜一封加急信送到了皇帝寝殿,本已安睡的皇上在看完信后,摔了茶盏,喘着粗气,“去叫——” 叫谁来? 一旁的太监总管连忙上前,“陛下要当心身子。” 皇上推开他,“去把老二叫来,去把守澄叫来!” 昭霁元脸色雪白地踏入殿中,掀袍跪地行礼,不急不缓,“儿臣拜见父皇。” 皇上手里还拿着信,“从安州来的加急信,你看看吧。” 其实信上的内容昭霁元早就清楚,甚而他收到的那封信比这封信要更加详细。送亲的那群人当真是无用的,连来了几波人都不清楚。 皇上说:“你怎么想?” 昭霁元把信放下,“父皇,儿臣想贼人也许是巫国人。” 皇上眼神一下子变得凌厉。 昭霁元继续道:“巫国一直对我大昭蠢蠢欲动,屡屡犯边境。和亲是我们这边提议,陪嫁城池,倘若他们不满足于那几座城池,又急需正当的理由开战,最好的办法就是毁了这桩婚事。” 这番话真的把皇上气得五脏六腑都疼了起来,昭霁元说的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就算不是巫国人,他疼了十六年的娇娇女现在不见了。 可现实的是他们现在无法跟巫国再开战。 兵弱被人欺,是自古就有的道理。 “如果父皇放心儿臣,儿臣想亲自走一趟。”昭霁元缓声道。 皇上没有直接答应,而是冷不丁问了一句,“这里面有你的事没有?” 这样秘辛的话,若是有第三者听到,一定会惊愕得不得了。 而,更让人不敢置信的是昭霁元的回答。 “父皇是希望有,还是希望没有?” 皇上盯着昭霁元,“你想说什么?” 昭霁元笑,他低笑出声,眼里是明晃晃的讽刺,“儿臣想说什么?儿臣该问问父皇想做什么?这不是父皇想看到的吗?想让儿臣舍不得昭懿,无论花多少心思都要将她护在羽翼之下吗?所以儿臣准备亲自去把昭懿找回来。” 这段话说出口,皇上摔了第二杯茶盏,昭霁元不躲不闪,任由茶盏砸到头上,猩红的血从雪白额角流下,活生生的艳鬼模样。 艳鬼也不擦血,这算是天子恩赐,父与子之上的是君与臣,他再次跪地行礼,“儿臣准备即可出发,还请父皇批准。” “……可。” - 昭懿躺在褥子上,她紧闭着眼,哪怕有男人不断输送温暖的大手放在腹部帮她暖肚子,她依旧疼得厉害,好像都闻到自己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如一具逐渐腐烂在山洞里的尸体。 玉山不会治女人病,他会的都是皮肉伤的治疗法子,他看着昭懿脸色一直很苍白,把人抱起来。 昭懿被他的动静惊了一下,“要做什么?” 她虚弱,语气比平时更软。 “去看大夫。”玉山拿了干净的纱巾将昭懿的头脸围住,他上次是冒险带昭懿去城镇,这次是不得不去。 他计划好了,等搜查他们的人离开,他就带着昭懿去他母亲故土那里生活。 到了城镇的医馆,大夫一把脉,直言昭懿要静养,滋补地养,又问昭懿最近住的地方是不是湿气重,最近吃了许多寒食。 走出医馆,玉山看向旁边的少女,在外面她不愿意被抱,只肯让他扶。她察觉到玉山的目光,微微侧过脸,即使只一双眼睛露在纱巾外,也能看出其美貌。 “怎么了?”她声音很温柔,仿佛根本不在意先前大夫说的话。 玉山握住昭懿的手,“不回那了,我们换个地方。” 山洞里湿气太重。 现在城镇对租赁房屋管得格外严格,要去知府那里登记画押,最重要的是要有户贴,没户贴不行。 住客栈要查对人脸,说是最近有朝廷要犯逃走了,正在通缉。 但也不知道玉山怎么办到的,他在别人家中租了一间屋子。屋主是个老爷子,独自带着几岁的孙子,其他家人都死了。 住在这里的日子没有山洞清静,每日都有人上门查,老爷子的儿子和媳妇都死了,但户籍没消,他舍不得消,此时倒方便了玉山和昭懿。 昭懿每日都待在房间里,差不多到了第五日,身体才松快些。她太久没出房间,脚踩在地上的时候都有些飘。她慢慢走出去,打开门看到在院子里洗东西的玉山。 他手里洗的正是月事带,昭懿一看,脸颊控制不住地烧红。玉山听到动静,回了头,他把眼珠子染成了黑色,卷发被他好好地扎起来。他现在每日都会剃胡子,原来不剃,但自从把昭懿脸扎红几次后,每天起床第一件事是剃胡子。 他年纪本来就不大,把头发扎起,又将胡子剃得干干净净,瞧着又小了几岁,如果忽略他的身量。 玉山放下手里的月事带,他似乎一点都不觉得男人洗女人的贴身衣物有什么问题,昭懿沾了癸水弄污的衣服都是他洗的。 他洗干净手走过来,弯腰用自己额头贴了贴昭懿。昭懿昨夜儿有点烧。 他碰完后,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 更烫了。 他一把将人抱回屋子。他们住在后院,老爷子和他孙子住在前院,平时碰不到面。 “烫。”玉山低声说,他把人轻轻放回床上,“我去抓药。” 昭懿忙拉住他,“我现在每天喝药,口里都苦死了。”顿了一下,“我想吃糖糕。” 糖糕是安州随处可见的小吃,附近的集市上就有卖。玉山听了,蹲下身,每次昭懿坐在床上,他都像只大狼狗一样蹲在她面前,“还想吃什么?” 昭懿想了想,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露出一个略微俏皮的笑容,“我还想喝糖水。” 她几乎不对玉山笑,这一笑一下子让玉山的眼神变了。昭懿察觉出不对,立刻想躲,但还是被异族少年掐住下巴,一个深长又黏糊的狼吻。 玉山每次吻她都很凶很凶,好像她是一块点心。她还是不习惯,脸颊每次都会滚烫,从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呜咽声,她忍不住用很大力气去推对方,拼命扭着脸,“玉、玉山!” 声音莫名其妙的哝软,让她自己都难为情。 玉山伸出舌尖舔了下昭懿烫烫的桃腮,叫人缩起脖子后,终于起身出去了,他出去前,不忘把洗好的床单、月事带晒好。昭懿看着人离开一段时间后,才起身去了旁边的小厨房。 那里有她药的残渣。 她用棍子把药渣扒拉开,从里面翻了点东西出来。 大夫给她开的药里有一味是土附子,土附子这个药她在书上见过。 翻完东西昭懿就回了房间,过了一会,玉山带着糖糕和糖水回来。他们现在夜里还是分开睡,玉山单独睡在两个长板凳拼成的简易床上,昭懿睡床。 癸水第七日彻底干净了,昭懿开始主动提出她也帮忙做饭,“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玉山,今日午膳让我来帮你吧。” 可玉山态度坚决,根本不让昭懿帮忙,“会让手变粗。” 昭懿顿了顿,慢慢垂下眼,片刻又抬眼,温柔道:“好吧,那今日的糖水给你喝,好不好?你每天那么辛苦。” 见到少年点头,她跑进房间,将糖水端出来,再看着面前的人毫无防备将糖水喝得一滴不剩。 - 和亲队伍今日出发离开官驿,离开前,香薇几人跑去找亲卫长,“公主还没有找到,怎么就可以离开?” 亲卫长神色为难,“我会留一批人在这里继续寻找公主,但不能再耽误了,我们已经在官驿停留了近二十日。”他低下头,“你们把那位当公主就是。” 香眉想说什么,但被香薇死死拉住。 香薇深呼吸一口气,向亲卫长行礼,“奴婢们知道了。” 亲卫长尴尬地走开,香眉想去追,香薇立刻呵斥她,“闹什么?你在公主身边当大宫女多少年了,公主现在不在,我们还要给她丢脸吗?” “可是……”香眉这段时间眼睛就没有消肿过,“可是公主还没有找到,一直是我们伺候公主的,公主根本就离不开我们,现在公主独自在外,不知是死是活,过得如何,一点消息都没有,我们要是走了,就更找不到公主了。” 香薇自然也难过,可她们只是奴婢,不能决定什么。她拿起帕子替香眉擦了擦眼泪,勉强一笑,“好了,回去吧,月公主快沐浴完了,公主之前用的桃花珍珠香膏快没了,你再去调制一些来。” 嘉月此时泡在浴桶里,一边清洗身体一边看系统给她放的动漫,动漫画面只有她一个人可以看到。 她喟叹地把自己泡在热水里,忽然想起贺兰盛。 没想到贺兰盛也是可攻略对象,但年龄太小了,才十三岁,她可下不了这个手,如果等他再长大一些倒可以。 不过贺兰盛不是个善茬,虽然没有那几个恐怖吧,但也油盐不进,见到她的第一面就皱眉,还给她占卜,说她这个人奇怪,竟算不出她的吉凶,吓得她以为自己被看穿有系统这件事。 还好他准备再说什么的时候,就被拖了下去。 他带领的五十人根本不服他,昭懿失踪后,他的待遇更差了,近几日都只有清汤馍馍吃。 “翠乐。”嘉月叫了个小宫女,“你把我房间的点心给贺兰大人送去。” 既然是可攻略对象,未来定有不凡之处,她现在刷一刷好感说不定以后能帮助自己。 和亲队伍在翌日一大早就出发,嘉月歪坐在马车里,拿扇子捂住唇,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她还是不习惯古代的作息。 不仅是作息,坐的马车也不习惯,她更喜欢现代的飞机、高铁。 因为在官驿停留的时间过久,这一天都在赶路,争取尽快抵达下一个官驿。天色渐渐暗了,嘉月靠着软枕,假看书真小屏继续看最近更新的动漫。 忽然马车颠簸急停,嘉月一个没坐稳,头差点磕到马车壁上,还是旁边的两个宫女护住她,才没让她磕到。 “什么动静?”她感觉到外面的不对劲,这句话她问的不是宫女,而是系统。 马车外先是宁静,随后一声—— “有刺客!” 和亲队伍的第二次刺杀帷幕被拉开。 冷兵器相击声,马蹄声,惨叫声,交错在一块。 嘉月脸色须臾变白,电子音在她大脑里不断发出警报。 “危!危!危!请宿主立刻采取措施!” “危!危!危!请宿主立刻采取措施!” “危!危!危!请宿主立刻采取措施!” 整整三遍,一遍比一遍紧急。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 嘉月将手里的书丢开,掀开车帘要冲出去,她会骑马,她可以抢一匹马—— 她动作忽然停住了,因为一把长剑在她走出马车的瞬间,刺破了她的心脏。 “噗嗤——” 血肉被刺穿的声音响起时,她看清了眼前的那张脸。 从没有见过比这张脸更美的人,不,差点忘了,那位大昭公主也非常美丽。 可眼前的人是个男人。 他有着不输世上任何女人的美貌,貌莹美肤雾白,艳秾姣华,一条玄黑小蛇缠绕于他白净的脖颈间,慢慢游走,吐蛇信,仿佛在为这人间炼狱兴奋。 他也在兴奋,在看到她时,瞳孔变成诡异的金色竖瞳。 “大昭公主?”他说,“真可惜,是个美人呢。” 手利落往前一送,再一抽,嘉月瞪大双眼仰面倒下,电子音还在响。 “请注意,可攻略对象巫国少主华妫容出现!” 为您提供大神 东施娘 的《金丝藤》最快更新 第二十四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