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那个黑莲花》 第1章 诱骗 许清秋骤然惊醒。 上一秒法官重重落槌:“被告人依法被指控涉嫌故意杀人罪,经本合议庭审理决定,被告人犯故意杀人罪未遂……” 他亲手杀了莫怜。 那是她最后一场演出。 那时莫怜的腿因为那场车祸已几经残废,过量的镇痛剂更加掏空了她的身体,如同衰死的花,依稀挣扎出一丝昔日美艳。 但她还想去再跳一次舞。莫怜求他和那个男人:“让我最后再演一场。”泛着冷白的手指攥紧他的衬衣,眼神却恳求垂怜般望向另一侧。 她最终允许被去那一场演出,原本她没有太多的芭蕾基础,为此还请了老师教她。只演一场,《天鹅湖》,第一幕,她是黑天鹅奥杰利娅。 莫怜离开荧幕尚不算太久,还有观众坐在台下。 乐声响起,她站在冰冷的灯光下旋然起舞,任凭视线割裂她的肌肤。 许清秋坐在后排,注视着她。 她在舞台上旋转,三十二圈挥鞭转,那双腿无法承受,她即将坠落。 音乐重重升高,最后一转到半程,她像早知自己的结局一般,高高昂起头颅,似骄傲又似引颈待戮,直直向侧方倒去。 许清秋在那一刻开枪,子弹穿透莫怜的心脏,冲击力带着她转身,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她最终完成那一转,血花飞溅,如凭空生出的羽翼。 而他枪口硝烟未散,另一侧观众席上,一个呆着的男人看着他,手里的枪重重摔在地上。 她被两颗同时击中她心脏的子弹射杀在舞台上,以天鹅之死盛大谢幕。 许清秋被逮捕,起诉,最终却因无法查证莫怜究竟死于哪一颗子弹而被宣告为故意杀人未遂。法官槌落下那一刻,他于被告人席上骤然惊醒。 这很像一场梦。 上一秒他站在被告人席上,一切尘埃落定。而这一秒,他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十九岁的莫怜。 她深垂着头站在他面前,伸手递给他一封信。校园里树木繁盛,夏日疏影落下,她手腕的血管清晰可见。 许清秋不可置信般看着眼前一幕,这场景实在太过虚幻而荒谬。时间怎么可能轻易倒流?又或者他已失去心智到如此地步? 没等他多想,耳边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便响起:“如果打扰了学长我很抱歉……” 微微颤抖的声线,也许是因为他久久没动作,莫怜的头垂得更低了,似乎下一秒就要逃跑。 看得出她精心打扮过,带着尚在校园的涩意,与闪光灯前千娇百媚的女星莫怜相去甚远。 就连她颈后那一寸白皙肌肤,此刻也正在他注视下微微发颤。 这是六年前。他心底有个声音。这不符合任何一条科学定理,他也没有超越光速。但毫无疑问,他确实回到了过去。 许清秋花了几秒钟,终于回过来神,来不及过多思考,他伸手接过莫怜手里的的信。“谢谢你的信。”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我没有女朋友。” 即使只是他臆造出的幻梦,或者真的有超自然的力量。但无论如何,这一次,不会再让她走。 莫怜眼见着那双如玉般雕成的手抽走她手中的情书,“我没有女朋友。” 他意思是……她不敢多想,唯有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许清秋接了她的信已慢慢走远了,她一个人,呆呆地站在树荫下,裙摆落在小腿上一片阴影。 她没有想过会被接受。 说实话,她甚至做好了对方转头就走,或者要求她别再来打扰自己……但他说,“没有女朋友。” 如果不是坚信许清秋根本就不可能对她抱有感情,甚至可能根本不认识她,莫怜都要以为这是答应同她交往的意思了。 她恍惚间又想起当年的滨阳二中,她第一次见许清秋。 那天她没交上当月的伙食费。老师让她收拾书包回家,不准她上学。莫怜顶着全班同学的视线抱着书包走了出去,却也不敢回家。正是中午午休,她实在不知道去哪里,恐惧与绝望在心里交织,她抱着书包站在空无一人的操场上哭得泣不成声。 许清秋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莫怜甚至不记得他当时的神色如何,只记得对方递给她一包浅褐色的斜纹手帕纸,“擦一下。”她抬头去看,少年像玉雕成的神像,冰冷剔透,神情无悲无喜。 熊熊烈日下,他却清凉得不沾一丝尘埃。与涕泗横流,汗湿透后背的她形成鲜明对比。 她再收到许清秋的信息,是下周一。 信息内容也相当简单,“我是许清秋。这周末有课题研讨会,结束后是否有空吃晚饭?” 莫怜本来睡得迷糊,一瞬间从床上跳起来,半天不敢确认。该不会是整蛊信息吧? 她疑心。 她反反复复盯着那一条短信,又不敢打电话过去确认。最终还是回了消息,“好的学长!学长有什么想吃的吗~” 她忐忑不安地发出去,等得辗转反复,索性爬下床换衣服去图书馆。 刚背起书包,手机特别提示音响起。 “沿淮路有家川菜,可以吗?” 莫怜不由得微微睁大眼睛,她是很喜欢吃辣的,但许清秋不是恨不得吃斋的那种人吗? 但毕竟是对方提出来的,她也没有否决的理由。“好滴好滴!那我去会场等学长!”她回得迅速。 就算是整蛊她也一样会去。莫怜凝望镜中的她自己,那张脸漂亮得不容置喙,眼神却带有某种难以言喻的卑劣。 她轻声告诫自己,你早就把灵魂卖给了魔鬼。 许清秋在得到确认的消息后按熄手机屏,放回外套口袋里。 “和谁发消息呢?看你心情不错。”坐在他对面的室友说道。 陈衡跟他做了三年室友,对许清秋这德行也摸了个七七八八。 按理说他们理工男见着女同学不说眼都直了也都挺热情的,更何况他们物理系的漂亮姑娘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偏偏许清秋长得比明星还帅的一张脸,却对各路美女的示好一概不知不理不论,满眼只有数字符号逻辑定理,最终成为他们学院知名劝退景点。 “莫怜。”他简短回答。 “这名字听着耳熟……哦我想起来了,上回辩论赛她参加过吧?很较真那个。”陈衡一拍大腿,“怎么,她也要你那个很有名的英语资料总集?” “不,我约她吃饭。” “哦吃饭啊等等什么?”陈衡险些将口中的排骨带着骨头咽下去。 “这姑娘是挺漂亮的你居然开窍了?”他一脸的不可置信。 “没关过。”许清秋淡淡说。 一些模糊的记忆逐渐涌上他的心头,前世他接受莫怜要比现在来得更晚。 也就是她后来提起,许清秋才记得莫怜曾经给自己送过信这件事。“你没有理我。”她笑着说,绛红色的唇扯起一丝残忍的弧度,“你绕开我,走了,就这样。” 但那份信后来终究还是落到他手里,灰粉色的信纸,刻意认真的钢笔字写着:“我一直很仰慕学长很感激学长可以看到这里,祝愿学长前途光明。” 他后来才意识到那是多么低声下气的语气。像皱皱巴巴的一颗心,胆怯地捧出来。 而他们也都落入黑暗。 那封被他看过几千遍的信被放在心口上,他缓缓阖上眼睛。 一切都还来得及。他想,再一次。 第2章 夺困 她站在大厅里等许清秋。 一尘不染的大理石地板白得发亮,她穿着皮鞋踩上去,小高跟敲击出清脆的声音。 莫怜对着玻璃的倒影又理了理发丝,转了两圈,裙摆涟漪般微微绽开后落回那双纤直笔立的腿边。 身旁有人走过,莫怜随即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回出口处等待。 许清秋确实是天之骄子。她想,从高中到现在,他一直都是站在主席台上的那个人。 光线落在少年挺拔的身形上,她站在台下仰面看去,许清秋的周身都好像被笼罩了一层圣光。 她低头看自己手上淡粉色的美甲,下次还要做这个款式吗?莫怜还在思忖,有人喊她。 “莫怜?”听起来像把坠到冰面上的刀。 许清秋刷开门禁,走到她身边。“等很久了吗。”他语气又渐渐回温,一面摘下眼镜在衣角上擦干净。 莫怜有点发怔地看着他没带眼镜的脸,意识到他们站得很近。 青年眸色淡漠疏离,五官明晰,连唇都薄情。唯有睫毛长而低垂,带出一丝缱绻。 他正看着自己。 莫怜听见自己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跳声。“不,啊,没有”她迅速调整好情绪,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我刚刚来!好巧呀学长!” 她说这话时点了点头,缀在耳垂上的水晶方块折射出射灯的光,微妙地荡进了许清秋的眼里。“那就好。走吧。”他说。 你明明等了很久。 他走过莫怜身侧,一缕柠檬香气随着她跟上。 今天是阴天,不过沿淮路是大学城这边最热闹的地方,又恰好是周六。 街上人流熙熙攘攘,许清秋走在前面,莫怜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一路上有不少目光扫射,不知是因为她还是因为许清秋。 莫怜迟疑了一下,走快几步,站到许清秋身侧。 她透过菜单小心打量许清秋。店里人还不是很多,许清秋把菜单递给她让她点菜。 莫怜对着一片红竟有点犯了难:总不能让许清秋一口都下不去嘴吧? 似乎是看出她的踌躇,许清秋把视线从手机上移开片刻,对着她说:“我都可以。你随便点。” 于是她硬着头皮点了几个看起来没那么辣的菜。 许清秋本来就话少,莫怜磕磕绊绊地想和他说什么,也不知道从何开口。只好埋头吃菜,余光间隙里看见许清秋吃得鼻尖微微出汗,顺手从包里抽出一张手帕纸递给对方。 她这才意识到她今天带着的还是那种手帕纸。许清秋道了声谢接过来,拭去鼻尖的汗,随手放在桌上。 没反应。 她犹疑着不知该如何开口:“学长喝饮料吗?”幸好点了酸梅汁,她倒了一杯递到许清秋面前。 许清秋被辣得有点意识模糊,他确实记住了前世莫怜的口味,却没能和她共同生活以适应。 他看着眼前伸来的白皙手臂,一把扼住她的手腕。 莫怜刚刚放下饮料要收回手:“学长?” 许清秋紧盯着被他攥住的手腕,细得一只手就能完全扣住,柔弱无力地垂下,没有一点要挣扎的意思。 他抬头,是莫怜带着惑意的脸,涂着桃红色唇蜜的双唇一张一合。 “为什么叫我学长?”店内冷气开得太足,连带着他的声音也裹上冷意。 “额因为我才大二啊。”莫怜想了想说。“你确实是我学长嘛。”她说话时不自觉带了点娇嗔的意味,“不可以这样喊么?” 她语调的尾音像小勾子,弯弯绕绕勾走人的心思。 许清秋敛目,一直都是这样。“可以。”他哑着嗓子说,不知是不是被辣得。 许清秋放开她的手。莫怜坐回位子上。 许清秋不着声色喝了口酸梅汁,甜腻得几乎令他皱起眉来。莫怜却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啜饮得很欢,腕上微红的指痕映入他的眼里。 “那么,学长今天约我出来是”莫怜终于还是按捺不住,跃跃欲试般看向对面。 许清秋没再怎么动菜,此刻正在喝热水。听见她发问,微微抬眼对她说:“我答应你。” “什么?”莫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你说你很仰慕我。我答应你。”他盯着莫怜的脸,一字一句地说,仿佛要把她这一刻的神情全都刻入脑海。 她微微紧缩的瞳孔,张开的嘴唇,贴在侧脸的碎发。她揪住桌布的手指,起伏不定的胸膛。 这一切,他本应在六年前就牢牢记住。 “你的意思是”莫怜艰难地开口,她一下子被这句话撞得有点发懵。 许清秋点头。“交往。”他补充两个字。看她还明显处在离线状态,先起身去结了单。 莫怜近乎神游一般跟着他走出去,甚至一路都说不出话。 直至走回宿舍楼下,她才如梦初醒一般猛然止住脚步,然而停得太快她又不看路,一头撞上前面许清秋后背。 她受惊刚欲尖叫,意识到许清秋还在,一口吞回来。 “额额我”她太久没有这么笨拙过,此刻在许清秋面前犯了傻,更显得窘迫。 许清秋看她双手放在身前绞来绞去,头低得像犯了错的孩子,竟下意识抚了抚她的发顶。 “没事。早点回去休息。”她长发垂落在两侧,露出后颈。 听闻他的话,莫怜抬起头来,咬了下嘴唇:“我可以叫你清秋吗?” 他眼神一瞬浮上暗色。“清秋。”莫怜唤他,指尖的红娇丽欲滴,轻抚过他的侧脸,裹挟着深渊般的香气贴近他呢喃。“不要走。” “可以吗,清秋?”他眼前的莫怜睁大双眼,试探般凑近他问,身上青涩的柠檬香味若隐若现。 “嗯。”许清秋点头。 他看着莫怜同他挥手告别,一步三跳跃上台阶。傍晚已过,月亮被掩埋在浓重的黑云中。 他摊开掌心,被指甲挖出的月牙形伤痕已微微渗出血丝。 第3章 侵囚 和许清秋的交往来得太过顺利,几乎令她失去了实感。 莫怜呆呆盯着腕上的手镯,沉甸甸地压得她几乎抬不起手。 上次许清秋陪她去逛街,见她伸头朝珠宝店内张望,便拽着她的手走了进去。 虽然她一向对这些品牌如数家珍,但要说堂堂正正走进去,还是不免露怯。 就算不论价标后一长串的零,光是店内光洁明亮的装修和销售人员从上至下扫视的目光就令她止步于匆匆一瞥门口的橱窗。 许清秋显然没那么在乎这些,莫怜其实对他的家境也并非相当清楚,只隐约能感觉得出起码吃穿不愁。 现今被他拽着,面对玻璃柜里成排的珠宝首饰,莫怜不由得牵紧了他的衣袖小声说:“我只是好奇而已啦……走吧走吧。” 面前的柜姐依旧对着他们得体地微笑,许清秋没有理会她的话,指了指一款手镯:“挑一个她的号码。” 莫怜一下子猛然抬起头,震惊地看着他。 好吧,就算是试试也好……她内心想,将手放到软垫上。 许清秋看着那只手镯被取出,扣在她的手腕上。柜姐一面替她带上一面介绍,“这款手镯无法独自佩戴和取下,必须要用配套的螺丝刀才能拧紧或松开,寓意爱情忠贞不渝……” 莫怜听闻至此转头看了站在旁边的许清秋一眼,扬起一个笑容。 号码合适,莫怜皮肤极白,称得上珠圆玉润。她左看右看,不知怎么开口取下。 “小姐喜欢吗?我们店这个号码只有您手上这最后一只了。”柜姐笑着对她说。 莫怜流露出一丝难堪的神情,她刚刚已经瞥见那一长串数字,相当不菲,别说咬咬牙买下了,就是把她卖了也没这么多钱。 “你带着吧。”许清秋开口。 “什……”这也太贵重!他们交往不到两个月,她哪里能收这么贵的礼物! 她刚欲伸手脱下,却发现手镯已扣得死紧,号码又选的刚好,勒出红痕都取不下。 “清秋,我们还在上学,这太贵了……”莫怜不得已说,用余光打量柜姐的神情。 “没关系,很适合你。”许清秋神色不动,对着柜姐说,“刷卡。” 莫怜嗫嚅着还欲说什么,这边柜姐已经眼疾手快地掏出pos机,许清秋刷了卡输完密码,小票都打出来了。 “我……算了,能先帮我取下来装盒子里吗?”她知道这款手镯最容易碰花,一路带着回去,终归不舍得。 许清秋点点头:“也好。你先取下来,我回去帮你带吧。”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许清秋帮她带这幅手镯时似乎忍耐着什么,不如说是和她相处时似乎一直都在忍耐什么,连语气和神情有时都很冷漠……莫怜盯着自己的手腕沉思,是因为要忍耐自己在他旁边吗? 但既然这么厌恶,为什么答应她?还送了这么贵重的礼物。 莫怜隐隐觉得有什么矛盾之处,但现状实在令她沉溺。 毕竟许清秋算得上t大的风云人物,当然多半是因为成绩和外貌。许清秋也并不避讳和她在校园里出现,甚至偶有亲密动作。 莫怜理所当然地被艳羡和嫉妒的眼神簇拥,撷摘高岭之花的成就感和对于昔日创伤的补偿一同在她的心里交织。 即使发现这一切只是陷阱,恐怕她也会义无反顾地跳下。 她终于不再是那个站在烈日下抱着脏污的书包小声抽泣的女学生。 莫怜看向镜中,夕阳的余晖衬出她瑰丽的容颜,腰肢纤细动人,连发梢都闪着莹润的光。 她曾在无数书中读过的盛大未来与镜中的影像逐渐重合,少女的眼中盈满希望与欲望,像绞尽灵魂也甘心的贪婪。 夏转秋移,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交往半年了。 期末考试安排在跨年夜之后,莫怜背书背得头晕目眩之余,仍旧在想跨年夜的事。 虽然想来许清秋实在不像是那种会过跨年的人,能给她发个短信提一嘴就已经算相当重视。 但毕竟是他们共同度过的第一个节日,不一定吧? 这样想着,她还是给许清秋发了消息。 “你最近项目进展还顺利吗”想了想,末尾又附上一个小猫伸头的表情。 半晌后消息回来。“还可以。有事吗?” 莫怜又有点犹疑自己是不是烦到许清秋了,他应该不喜欢别人没话找话吧……但话说都说了总不好撤回,她接着问:“跨年有空吗?听说有烟花活动,我们去看好不好?” 莫怜一早发现有时候对许清秋娇气点反而更能得到她想要的结果。 果不其然,半晌后消息回来:“嗯。六点,先去吃饭。” 她欣然应好。 去找许清秋的路上还下了细薄的小雪,簌簌落在她的大衣毛领上。 走到实验楼下,莫怜正无聊地踢雪,刚好撞见许清秋的师兄从楼里出来。 “莫怜同学?你是来找许清秋的吗?”她之前也来过几次,被认出来不奇怪。 她点点头,“是呀。你们今天实验做完了吗?” 她面对异性时,说话声线总是细而娇,像一种下意识的讨好。因为天冷,脸颊被冻得浮现一层薄薄的血色,被绒白毛领簇拥起来。 师兄也不由得放缓了语气和她说话:“今天结束得早,他先走了,大约是回家换衣服了吧?实验服脏兮兮的,也不好穿来见你。” 莫怜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时间还早,甚至来得及去许清秋家。 她不想多等,许清秋家在的小区离烟花表演的地方也更近,没必要让许清秋跑来回路。她对着师兄摆摆手:“那我先走啦。” 她笑眯眯地说,“提前祝师兄新年快乐!” 师兄呆了一下,“哦,哦,新年快乐!” 不过她虽然知道许清秋家住在哪个小区,但并不知道具体哪栋楼。 所以莫怜到了小区门口便给他发消息:“我在小区门口等你qwq好冷好冷咧!” 确实冷。她试探性在雪地上踩了一脚,洁白无瑕的雪花被压扁,印上灰色的鞋印,靴尖上还残留着一点雪花。 手机的特别提示音响起,她拿出来看。 “谁让你来我家的?”许清秋的信息。 莫怜大脑瞬时间一片空白。 完了,他生气了。这是她第一时间的想法。可为什么要生气,是因为觉得她越界了吗? 不等她发消息解释,另一条消息又进来。 “我马上下来。” 还没到约定时间。莫怜虽然害怕,却也摸不着头脑。 许清秋的那种疏远感忽然又变得非常明显,莫怜不由自主握紧了挎包的包带。 她好像做错事情了。 正在她惴惴不安之时,许清秋已经从那边走过来了。 莫怜远远看过去,果然脸色不太好看。 她面对着许清秋的方向,双手交握放在身前,一副犯错的愧疚样子,正等着许清秋走过来训她。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姐姐?” 莫怜刚欲转身,手臂却被一把攥住。 但她已经看到来人身影。面容与许清秋有几分相似的青年正盯着她,见她转身,露出一个笑容。“你就是莫怜吧。” 莫怜直觉这张脸有些眼熟,还没等她回答,许清秋就不容分说地把她拽回自己身侧。 “回去。”他对青年说。 莫怜按捺不住好奇心,从他身后弹出小半个脑袋“清秋,这位是……”话音未落,她忽然感觉手臂上的力道更重了。 “许炽夏。”许清秋冷冷地说,“我弟弟。” 被点到名字的人立马高兴地和她挥手。 原来是弟弟啊!莫怜一下子笑起来,也对着许炽夏挥手。 “你好~”她接着换上了疑惑的语气:“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呀?你哥哥和你说的吗?” 许清秋的不悦简直表露无疑。“我没有。你和他啰嗦那么多干什么?” 莫怜听了他的话不好意思地缩回去,在她看不见的角度,许炽夏的眼神幽黑如深夜:“干嘛啊哥?这么宝贝,和我聊两句都不行吗?” 他语气戏谑,却夹杂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愠怒。 许清秋根本不理他,抓着莫怜的胳膊就要带她离开,莫怜被他拽得踉跄,经过许炽夏时,空出的那只手忽然被抓住。 许炽夏的食指摁在她手腕的血管上,抬眼与许清秋对视:“你该对她好一点。” 莫怜一瞬间呆住,不知所措地望向许清秋。 “不关你的事。”许清秋将许炽夏的手拍开,拽着莫怜头也不回地走了。 莫怜回头看去,许炽夏还站在原地,天色渐暗,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第4章 烟花 一路无语。 莫怜小心地拽紧把手,由于是跨年,地铁上人不少。即使如此莫怜也不敢站得离许清秋近一点,对方周身都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面上凝结的冰霜看起来有十米厚。她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许清秋身后,人流拥挤,她下车时还被撞了一下,穿着高跟鞋,险些没站住。 许清秋握着她的手臂把她扶到自己身边,低头一看,正好撞上莫怜仰头看他。少女眼眶微微泛红,纯黑色的眼瞳内似有水光浮现,又被挤得出了薄汗,几绺碎发贴在汗湿的侧脸上,一副委屈难言的样子。她贴近许清秋的身体,拽着他衣袖小声讨好:“我错了,别生气了……” 虽然她没有特别觉得自己错了。 许清秋明显浑身一僵,莫怜怕他,甚少挨得这么近。她今天打扮得像个橱窗里的昂贵玩偶,唇上缀着淡金色的细闪,精致又易碎。他有一瞬间晃了心神,几乎要像前世那般俯下身来吻她。 他闭上眼睛。隔着布料握住她的手臂,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 餐厅里奏着悠扬的萨克斯乐,衣香鬓影,男男女女压低着声音谈笑。毕竟是预定的餐厅,莫怜算是做过准备,不会太过露怯。她脱下大衣交给侍者,内里穿了一件贴身的粉色丝绒洋裙,领口挖空,漏出一寸雪白肌肤,挂着条心形链坠。许清秋转身瞥见,视线在她项上蝴蝶结停留片刻,手伸到她脖颈处,将蝴蝶结摆正。 很歪吗?莫怜凭借着镜面的倒影瞥了一眼,还好吧。 菜品都是提前定好的。她有些闷闷不乐地拿餐刀切着牛排,一下不小心,“当啷”一声敲在瓷盘上,引来几道视线。许清秋也从沙拉上移开视线,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顿时恨不得钻到桌子下去。许清秋拿餐巾擦擦嘴,“还合胃口吗?”他面前那一份已经解决了大半,不像莫怜,第一次吃这么生的牛排,切得相当费劲。许清秋见她手腕都使着劲,微微皱了下眉头。 莫怜见状也放弃和三分熟的牛排做斗争,推到一旁。侍者立刻很有眼力地送上餐后甜点。撒着金箔的歌剧院蛋糕在水晶吊灯下显现出诱人的光泽,巧克力淋面平滑如镜,漂亮得像个艺术品,莫怜看着都有点不舍得吃了。她小心瞥一眼许清秋,对方面前的蛋糕一口没动,他光喝餐后酒了。莫怜想了想,拿着手机拍了两张蛋糕,复又鼓起勇气问许清秋:“我们能拍张合照吗?” 从前在滨阳二中的时候,他们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许清秋比她大一级,连擦肩而过的机会都甚少,更别提合照。她更没胆子像其他女生那样去扎堆围观他,塞情书,甚至听闻别人谈论他,都要低着头快步走过。对那个时候的她而言,表露一点爱意都会成为别人取笑的把柄。 她只有一点隐秘的心思。用和那天一样的手帕纸,和其他人一起凝望他的身影。在被那些人围起来踢打,在捡起被丢到脏水桶里的教科书时。 甚至在最后一刻,冰冷的河水涌进她的口鼻时,她心里也同样在默念这个名字。 许清秋。 她隔着餐桌,在洒了金粉的水晶灯折射出的虚幻光芒中看向许清秋。周遭似乎一瞬间寂静下来,许清秋放下酒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为什么要拍?”他问,语气中听不出情绪。 莫怜一时间支支吾吾说不出回答,憋了半天终于说,“如果不方便的话就算了……”她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失落,放在桌面上的手也不由得攥紧了桌布,细瘦的腕上还佩着那只手镯。 许清秋瞥了一眼,将自己的手覆上。“手机给我。”莫怜还在怔于许清秋突然的举动,下意识递过去手机。许清秋拿着她的手机拍了两张他们牵手的照片,“这样可以吗?”他还给莫怜。 “啊、啊、可以……”莫怜如梦初醒般接过来。许清秋得到回答后收回手,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留莫怜还怔怔地坐着一动不动,手背上还残余着刚刚的温度。 他结完账起身。莫怜起身跟上,室内暖气开得足,室外却不然。又是夜晚,气温更低。莫怜图好看,只穿了两件衣服,没走几步路就裹着大衣瑟瑟发抖,被寒风吹得东倒西歪。所幸这里人比蚂蚁还多,即使江风凛烈,吹到她身上的也少了不少。 许清秋看起来根本感觉不到温度,但他对人群却没一点好脸色。不断有疑似流着鼻涕的小孩撞到他身上,或是各式各样打量扫射的目光,和刚刚安静的餐厅不同,这边不断有人高呼“某某某你在哪里”和各种笑声,交谈声。 莫怜唯恐走散,抓着他的衣袖不肯放。又担心他会不会生气,毕竟是自己提出要来凑这个热闹的。她尽量使自己的声音能被听清:“你觉得不舒服的话,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人还是太多了。许清秋没听清她说什么,只看见她的嘴唇一张一合,于是俯下身来听她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莫怜刚欲开口,身后忽然被重重撞了一下,许清秋下意识转过头扶稳她,唇上擦过什么温腻的东西,还带着甜意。 是她的口红。这次真的吻上了,他想。欲望驱使着他继续加深这个吻,他眼神幽深一瞬,别开脸,手上不着痕迹地搂紧她的腰。 莫怜羞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她亲眼看到许清秋嘴角的唇釉痕迹,手忙脚乱地要掏出纸巾来帮他擦。“没事。”许清秋面色如常,拿手背拭去。一道不太显眼的红痕从他左侧嘴角一直蔓延到脸颊,竟然为那张冷清面容增添了几分艳色。 她也不好意思再复述刚刚的话,只觉得浑身都温度升高,竟然是完全不冷了。她试探性与许清秋凑得更近,差点整个人都要埋在他怀里了。许清秋也没说什么,牵着她往观景台去。 他们来得不算早,栏杆旁的位置早被抢完了。莫怜只好垫着脚伸头往里看,也只能模模糊糊看个大概。她看得费劲,许清秋一把将她揽到怀里,“让一让。”说着就带她往里挤。 她被埋在许清秋怀里,被一股干净的皂香笼罩。一时间只听得见他恒定不变的心跳声。周遭一片漆黑,她睁眼只能隐约看见他羊绒毛衣上的花纹轮廓,鼻尖抵在上面,柔软得令人沉迷。 那几秒忽然变得格外漫长。她既想深深埋在他的怀抱里,又浑身紧绷,一动不敢动,只用手指揪紧他的衣襟。 许清秋把她从怀里扒拉出来。“看。”他指向江对岸高耸入云的建筑,“这里能看清。”莫怜只匆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处,寸土寸金的繁华此刻似乎都不再能入她的眼。她面对着许清秋,抬头看他。 那一刻她忘却对岸的纸醉金迷,忘却高架桥下冰冷的河水,眼中只有许清秋近在咫尺的眼眸。 午夜将近,人群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倒数声震耳欲聋:“十!九!八!七!” 她抓住许清秋的手,“我其实……” “五!四!三!二!” “我会永远喜欢学长!!!” “一!” 伴随着她告白的话语,最后一声倒数声结束,在她身后,绚烂的烟花自漆黑的夜空炸开,随后陨落。五光十色的烟花映亮了她激动得通红的脸颊,无数的星星点点,落进她的眼眸。 许清秋俯身看她,轻轻吐出两个字。烟花声音很大,但她读懂了。 “骗子。”他说。 莫怜脸色苍白如纸。 第5章 前世 莫怜一直都在骗他。 时至今日,他也从来没有亲口对莫怜说出过“我爱你”三个字,而前世的整整六年里,莫怜却将这三个字对他重复了无数遍,即使在她嫁给顾边城之后,依旧会用那种眼神看他,握着他的手说: “我爱你。” 如果真的爱我,为什么会离开我?为什么会嫁给别人? 为什么不再属于我? 莫怜前世确实对他有过很热情的时候。 和那些一股脑涌上来的追求者不同,她总能以那种恰到好处的方式出现在他周围。 在那封被他绕过的情书之后,她再也没有过什么过激的举动。但总是像空气一般地无所不在,又意外不会令人厌恶。 就只是抱着一摞厚厚的书出现在他图书馆邻座的位置,帮他泡好茶放在桌面上,寂静无言地度过一个下午,等到他离开也收拾书包默默跟上,如此日复一日,从不缺席。 偶尔也会给他送点吃的。当季的新鲜水果,切得整整齐齐,装在保鲜盒里,拿斜纹棉布包好。 莫怜抱着便当等在她宿舍楼下,双手递给他。 许清秋刚要开口让她拿回去,陈衡倒帮他一把接下了。 “你不是最喜欢吃水果的吗!哎呀你看人家学妹多懂你!” 许清秋看了一眼莫怜,她穿着一条到小腿的棉质白裙,站在路灯下笑得腼腆。 后来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他的课表,替他占好位子后,坐在后排做自己的事。 莫怜的专业跟物理系毫无关系,但由于来得太早,坐的位子又显眼,教授看着她眼生,随手提她问了一个问题。 她当然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教授眼见不悦,许清秋停下在纸上写写画画的手,撕下一张纸写下答案,当着教授的面递给她。 莫怜磕磕巴巴地读完了答案,当然正确。 课后她去找老师道歉,许清秋抱着手站在一旁看她。 教授当然认得许清秋这个得意学生,听完莫怜说话后,转头对许清秋说:“你们年轻人感情就是好,你看你女朋友,上课都不肯分开。” 莫怜慌忙摆手欲解释,许清秋点点头,“不好意思,下次不会了。” 回去的路上,莫怜小心地跟在他身后,带着某种难言的雀跃。“那个……学长?”她小跑几步到自己面前。许清秋低头看她,不紧不慢地说:“你下次不要来了。” 她还怔在原地,许清秋没看她,先回宿舍了。 他不能说特别讨厌这个女生。换句话说,对于许清秋而言,他对于外界情绪的感知似乎总是要慢别人半拍。激情对于他而言更类似于一种困扰,恒定的公式定理,数字符号反而更加可控。 在许清秋二十年的人生里,他都遵循这样的准则。 他的生活是日程表上清晰明了的行程,黑板上的数学公式,被拦下来告白或者拖去参加什么社交活动是他视情况选择如何解决的障碍。 父母生下了他和许炽夏性格截然相反的两兄弟,许炽夏高中肄业就跑去签了娱乐公司,连带着狗仔都追到家里偷拍,被许清秋冷着脸赶走。 许清秋在二楼的书房写论文,许炽夏就在一楼客厅弹电吉他。父母早早移居国外,他俩分属两个偶有关联的世界。 莫怜像滴水一样融进了他的生活,不会引起任何波澜,他不反感,就是这样。 莫怜自那之后有一段时间才出现在他面前,是在他家。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的,许炽夏倒是没等他回来就把人放进来了,许清秋进门的时候,两人正坐在沙发上说话。 他不太能听懂莫怜在和许炽夏谈什么,似乎是在聊娱乐圈的事情,还夹杂着一些音乐、舞蹈、画展……他不太感兴趣的事情。他静静坐在一边,问:“聊完了吗?” 莫怜忽然一瞬间沉静下来,定定地看着他,问:“学长,我们是交往了吗?” 她说这话时带着股奇异的镇静,不知为何,竟有种引颈待戮的坦然。 “你下次来前,记得和我说一声。”许清秋起身回了卧室。 后来莫怜就常来他家了,因此也和许炽夏熟了起来。他和许炽夏口味不同,又不常在家,家里的厨房最多也就许炽夏煮煮泡面。 莫怜来做饭的时候会做两份。一份清淡的是给他的,一份是给许炽夏的。她自己几乎不吃什么东西,最多抱着一碟小番茄在旁边吃,声音都很小。 他吃完饭回房间,依稀听得见楼下两人叮叮当当的谈笑声,是许炽夏在陪莫怜洗碗。 莫怜大四时,他研一。导师推荐他去国外交流进修,那边的实验室也递来了橄榄枝。他晚上回家,莫怜已经做好饭在等他。见他回来,从沙发上站起来说:“我今天去小夏剧组给他送饭……” 许清秋说:“你不用那么照顾他。” 莫怜咬了咬嘴唇,“他们剧组的投资人希望我去演女主角。” 许清秋闻言顿了一下,夹了一筷子菜,头也没抬。“哦。” “清秋,我……” 他把筷子落在碗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我过两个月要出国一趟。你先别来了。” 两个月后是六月。莫怜也要毕业了。 “那我的毕业典礼,你会来吗?”她向前一步,哀求般拽住他的衣袖。 许清秋淡淡低头瞥了她一眼,他本科毕业时作为优秀毕业生致辞,莫怜把他的西装熨得平整,直到他上台前一刻还在为他整理袖口。 “看机票吧。”他说,收回手。 机票正是毕业典礼那一天的机票,只不过是傍晚七点。但学校离机场有段距离,且并不顺路。他在家看书看到下午两点多,莫怜发了条消息:“今天我有演出。可以来看吗?” 许清秋沉默片刻,放下书拎着行李出门。 同学大多都认识他,“莫怜什么时候上场?”他直接问。莫怜之前一直在音乐剧社,但从未见她上台演过戏。正穿着学士服拍照的同学给他指了演出厅的方向,许清秋拉着行李箱走过去。 他几乎是毫无阻拦就进了后台。莫怜独自一人坐在幕后,她穿着绣着玫瑰的粉金色戏服,纯黑的直发烫卷了,眼眶涂抹着金色眼影,绚丽得像教堂彩窗下的炫目光芒,美得惊心动魄。 没等他开口唤她,报幕声已然响起,她没有看向台后,径直携着层层叠叠的裙摆站起来,走到台前,站在聚光灯下。 许清秋站在台下。灯光笼罩在她的身上,他忽然第一次意识到莫怜其实是个极美的少女。 “pastthepotofnoreturn,thefalthreshold(踏上不归之路,跨过最终门槛),”她站在台上唱词,向舞台另一侧的对手男演员伸出手,对方立刻紧紧扣住,欲将她牵扯到自己怀中。 “thebridiscrossed,standandwatchitburn(桥已过,我们相对着望其燃烧)”莫怜仰面看着那个男人,眼神中带着一丝迟疑,刚要挣脱开,接着又被对方的动作带着继续演绎下去。 “we''''vepassedthepotofnoreturn(我们已越过了不归点)” 他们重重合唱。莫怜终于被他完全揽在怀里,如同被绞杀的天鹅。 许清秋再看不下去。 走之前,他问身旁人:“这场戏叫什么?” “《不归点》。是《歌剧魅影》的戏。”剧社的同学回答。 国外那所学校的资源与他的研究方向非常契合。秋天刚刚来临,a国尚不算太冷。今日下了小雨,许清秋走在街上,微凉的雨丝打在伞面上,他买了一杯咖啡喝,随手拿手机翻了一下新闻的财经板块。他从成年后便有些许积蓄,除了奖学金外,多半来自于投资市场。 一条新闻跃进他的视线。“宁城集团董事长于前日与当红女星宣布结婚……”他一向不爱看这种花边新闻,但此刻竟有一种奇异的驱动力令他点了进去。 “宁城集团董事长声称他与女星莫怜的婚礼已于b国举办,不知这是否会对宁城集团旗下企业的股票有所影响……” 莫怜。 新闻图上,是一袭艳丽红裙,美艳绝伦的她。 “许!你怎么了?!”许清秋冲进教授办公室,年过半百,发际线堪危的老教授吓了一跳。“不好意思,我需要先回国一趟。”他言简意赅地说。 “但这个项目正在关键处!你走了,谁来做!” “谁来都可以。如果您不介意,我认为安蒂森也非常优秀。”他报上同门的名字。 不等教授再多挽留,他回去拿了护照,打车去机场。 国内下的雨要比a国大得多。许清秋走得急,连伞都没拿。他仅仅穿了一件卫衣,落地时已经是凌晨,气温只有个位数。 “我回国了。”他发消息给莫怜,对方迅速回了一个“?”,许清秋顺着消息查到ip地址,报给出租车司机。 她被安置在一座郊区别墅,门口安保森严。许清秋走下车,淋着倾盆大雨,给她发消息。“在门口,出来。” “雨很大,你带伞了吗?你回去好吗?” “出来。”他站在雨里。 半晌后他看着莫怜打着伞从雨里冲过来,手里还拿着另一把伞。她跑得急促,发丝凌乱,还穿着睡裙,水渍溅到了她雪白的小腿上。“伞……你怎么穿得这么少!”她说话又急又喘不上来气,还带着隐约的哭腔,只顾着把伞塞到他手里。 他并不接伞,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求你了许清秋,求你了……”她哭得梨花带雨,明明是背叛的那个人,却哭得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许清秋只盯着她伸过来的手,指尖染着绯红。 “别这样对我……”她哭得似有崩溃之意,“你已经出国了,你也并不喜欢我,你以后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的……” “你可以让我不走的。”许清秋说。大雨淋漓而下。 莫怜怔怔地看着他。 许清秋站在雨里,浑身湿透。雨幕中看不清他的神情,像一个漆黑的影子。 “你骗我。”他说。 第6章 今生 莫怜呆呆地看着眼前人,忽然一瞬间带着寂静的烟尘将她裹挟回昔日。温度散去,寒冷的风卷席她的全身。 又被丢下了吗?她想,又一次。 身前许清秋还俯下身看着她,莫怜怔怔地盯着对方英俊而冷漠的脸,忽然伸出手,奋力推开对方的胸膛,挎着包挤出人群。 冬天的夜很冷,雪还在下,融化在她的发梢间。莫怜只听得见自己耳朵里嗡嗡作响的轰鸣声,天旋地转。她踩着高跟鞋径直向马路中间冲去,绿灯转灭,红灯亮起,她根本不在乎。 车辆急刹声骤然响起。黑色轿车停在距离她不到一米的位置,莫怜有些踉踉跄跄地站住,转头望了一眼车内。 她隐约从车内感到一股视线,站在原地等着有人探出头来发飙,然而并没有,那辆轿车缓缓开走了。 “你在干什么!”许清秋猛然从后面赶过来,刚要把她往回拉,莫怜一把甩开他的手,向马路对面跑去,站在路边挥手:“出租车!” 车辆应声停下。莫怜一把拉开车门坐进去,紧随其后的许清秋拽住车门把手,“你干什么!出来!”他表情明显波动了许多。 “师傅,麻烦开车。”莫怜对出租车司机说,语气镇静得令人恐慌。“小姑娘你这叫我怎么开车,要出人命的。”司机摆摆手,“你下去吧。” “莫怜!”许清秋明显带着怒意喊她。 她点点头,“不好意思。”随即起身下车,她下车时还特意避开了许清秋,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 许清秋从后面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强迫般把她扭过来,“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刚刚差点被撞死你知不知道!” 莫怜忽然抬头,极淡极淡地看了他一眼。 许清秋瞬间感受到一股寒意。 她突然自残般用力试图将那只手镯从手上捋下来。用力太猛,硬质的金属手镯瞬间将她的手刮出刺目的血痕。 但即使这样都取不下来,她闭上眼睛,竟然直接将那只手向墙上重重砸去。 许清秋闷哼了一声,手背一片血肉模糊。他情急之下拿自己的手挡在中间,墙面粗糙,莫怜那一下砸得带着泄愤般的恨意,好像要砸断的不是手镯,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闹够了吗?”他冷声说。 莫怜瞪着通红的一双眼睛盯着他,胸口起伏不定。许清秋竟从疼痛和怒火中品尝出了一丝微妙的快意。 他确实没见过莫怜表现出如此激烈的、愤怒的情绪。许清秋换了一副语气,用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肩膀:“先回去,好吗?” 莫怜盯着他染着血的手,沉默半晌后说,“去医院,你的手要处理一下。” 凌晨,又是节假日,医院的急诊部只有他们两个人。 许清秋的手得消毒,盐水冲洗几遍后,沾着碘伏的棉签压在伤口上,护士小心翼翼地拿纱布将许清秋的手包起来:“啊呀,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莫怜拿着一瓶无糖饮料靠在门框边,闻言拿了卡去窗口付了医药费。 许清秋坐在走廊等她,莫怜回来把卡递给他,许清秋没接,转头看着她。 莫怜被他盯得浑身发麻,深吸了一口气,“许清秋,我们可以分手的。” 不等许清秋开口,她接着说:“我知道和我谈恋爱很勉强你。谢谢你照顾我。”她伸出另一只手,露出那只手镯:“它太贵重了。你拿回去吧。”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对喜欢了三年的人说出来这番话的。只是许清秋对她说“骗子”两个字时,她忽然想起了很多东西。 想起来小时候有一次数学考试,试卷很难,她就没有考到90分。她很努力地和父亲解释了,大家考得都不好,不是我没有认真学习。 她父亲下楼扔垃圾,碰到住在隔壁的同班男生。那个男生平常成绩没有她好,却告诉她父亲,他考了97分。 衣架抽在她身上的时候,父亲正在骂她:“你为什么骗我?小小年纪就会撒谎!” 她第二天去问那个男生,对方嬉笑着对她说,没有啊,我及格都没有!骗你爸的! 她晚上吃饭的时候和父亲说了这件事,父亲拿筷子指指她的碗,“哦,那你考得也不好啊,88分。” 她从小就是骗子。再努力,都是骗子。 莫怜站在许清秋身前,垂眼看着他。她面色有种出奇的镇静,好像只是在说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 见许清秋久久未动作,她俯下身,把就诊卡放到他膝上,“我明天去找你,麻烦你帮我取下来,我把手镯还给你。”手镯配套的螺丝刀还在许清秋那里。 许清秋的手忽然轻轻扣在她后颈上。“不是说喜欢我么?”他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为什么要分手?” 他指尖缓慢摩挲着她那一处雪白皮肉,隐隐带着忍耐的欲望。 莫怜惊诧地刚要抬头,许清秋手指却带着压迫之意。她自觉这姿势太奇怪,虽然病房走廊上无人,总归也不太好。她只得先坐在许清秋旁边:“你先放开我……” “不。”他不紧不慢地说。身躯靠得更近,几乎是贴着她耳垂,又问了一遍:“不是喜欢我吗?” 为什么要逃?他在心里补充。 莫怜被耳边的灼热气流搅得心神凌乱,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该强硬些推开他,还是继续沉沦于这难得的亲密。她眨了眨眼,努力稳声说:“喜欢也可以不在一起的。” 她明显感到许清秋摁在她颈上的手指停顿了一刻。他放开自己,闭上眼,头靠在走廊的墙上。 “那我走了……”莫怜迟疑了一下站起身,许清秋眼也未睁一下,随意点了点头。 她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远,许清秋一直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那双冰冷而无机质的眼睛,一直追逐着到她的身影消失。 第7章 求和 城市中心的顶级豪宅有着绝佳的视野。顾边城站在落地窗前,下方灯火通明,金钱堆砌出的繁华景象仿佛这个世纪最大的骗局,吸引无数人飞蛾扑火,然后付之一炬。 但这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有人出生就站在金字塔尖,能将世间的一切磋磨辛苦轻轻一捻就化作齑粉。 顾边城就是这种人。作为顾家的长子,他成年后接手宁城集团,用他的学识和从小培养出的作风手腕将整个宁城集团运作得风生水起。 除了一点隐秘的心思外,他的人生,似乎毫无任何瑕疵。 而正是这一点心思,令他前世的人生,发生了彻彻底底的偏差。 在决定把那部电视剧的女主角换成莫怜之前,顾边城曾经和她说过这样一番话: “你应当知道,戏剧、音乐、文学、绘画,这些东西都需要人极大的激情与冲动。它们遵循的是人类的感性而非理性。” “你有过于充沛的感情。” 他说这话时,莫怜正如初生羔羊般跪坐在床上。 莫怜从宿舍的床上猛然惊醒。 看了一眼手机,已经下午三点了。她凌晨回的宿舍,室友都回家了,她匆匆洗漱完倒头就睡,一直睡到现在。 她难得这么晚起床。以她以往的习惯,无论外面电闪雷鸣,她都岿然不动六点半点起床,半个小时梳洗打扮,接着该上课上课,该去图书馆去图书馆。 莫怜盯着镜子里蓬乱的鸡窝头和浮肿的脸颊,叹了一口气去洗澡。 她刚刚打算冲掉头上的泡沫,放在旁边播音乐的手机突然响起手机铃声。 “什……喂?”她慌忙擦掉手上泡沫点下接听键,眼睛都被水糊住睁不开。 “我在你宿舍楼下。”许清秋的声音像惊雷一样在话筒里炸起。 水和泡沫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莫怜顿了一刻,匆忙留下一句“等一下,我在洗澡!”后便挂断电话。 她实在不敢想象许清秋在女生宿舍楼底下站着超过二十分钟会引起怎样的骚乱。 莫怜头发都没吹干,穿着毛绒睡衣便冲下来。许清秋已经被其他女生刷开门禁放进来,正站在一楼大厅等她。旁边聚集的围观群众越来越多,把楼梯口堵得水泄不通。 “让让……请让让!”她有些狼狈地挤出人群,睡衣领口拉链都被挤得落下一半,露出贴身的白色t恤。 许清秋看她发梢上还泛着水光,确实是刚刚在洗澡。“刚醒?”他问。 莫怜手忙脚乱地要把他拽走,这里这么多人,难道要当着她们的面出演分手大戏不成?那她别想在这学校里做人了。 许清秋纹丝不动。他神色也看不出一点愠怒,只是向她伸出手,示意莫怜把那只带着镯子的手给他。 周围的人不解其意,反倒起哄了起来。莫怜和许清秋站得近,此时便能听见他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问自己:“还要还给我吗?” 那声音几乎是一种引诱。莫怜低着头,直勾勾地看着那只伸到面前的手,像在等她赦免,又好像要带她出逃。 她恍惚间竟觉得那只冷白的手已经触到了她的咽喉。 “清秋,我们……”她哽咽着开口。 “什么?我没听清。”许清秋说。 不知为何,她竟然从那声音中听出了一丝残忍。 她闭上眼睛。“我们再好好谈谈,好吗?” 学校的咖啡馆里,许清秋坐在她对面,拿起美式喝了一口。 莫怜总觉得相比高中她印象里的许清秋,对方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她以前觉得许清秋像个遥远的神像,洁净冰冷,不染尘欲。可现在的许清秋总让她隐隐觉得有种被掌控的恐慌,即使同为神明,前者对她不屑一顾,后者却要把她玩弄于手心。 她下意识咬着塑料吸管,“我知道和我在一起很勉强你……”许清秋闻言抬眼看她,“不勉强。” 他说,“我不会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莫怜脑子绷断了一根弦:“那你为什么对我说……” “抱歉。”许清秋道歉得干脆利落。 莫怜潜意识里觉得这件事不该这么无疾而终,但许清秋已经低头道歉,难道她真能狠下心来拒绝她曾经视若精神支柱的人? 如果她有能够拒绝许清秋的那一天,恐怕连她自己也要痛恨自己。 于是这一页被揭过。 她期末考试前两天,许清秋陪她在自修室通宵复习。 莫怜是文科专业,一到期末免不了背书。其实她平时表现已经够突出,基本也就是把笔记过一遍,几乎就全能背下。 但即使这样也是个大工程。背到后半夜,她恹恹地趴在桌子上,一副将睡未睡的困倦模样,嘴里还颠来倒去地喃喃着要背的内容。 许清秋考试早就结束了,只是还没回家而已。他从莫怜的手里抽过书,就着她荧光笔划线的地方读起来:“债的变更是指债的关系在不失其统一性的前提下……” 莫怜似乎对他的声音有神经反射,一下子从桌子上坐起来。她转过头,许清秋正拿着她的书,静静地看着她。 托许清秋的福,她在考场上没有一题不会。 期末考完寒假放假,莫怜家已不住在本市,许清秋于是开车送她去车站。 莫怜原先知道许清秋不缺钱,但没想到同为学生,许清秋显然比同龄人更像个成年人,直接开车来了学校等她。当然也招惹了不少视线,所幸学校里人已经稀稀拉拉走了一大半,不然莫怜恐怕宁愿自己转三趟地铁去车站。 似乎自那次许清秋来她宿舍楼下后,她好像已经渐渐不再享受旁人羡慕或嫉妒的视线,反而觉得有些麻烦和难堪。 行李颇多,莫怜不好意思光让许清秋一个人提,刚要上手帮忙,却被他挡开,三下五除二将行李搬上了车。后备箱还放不下,只得放在后座。 于是莫怜坐在副驾驶位。许清秋开车时极其专注,架着银丝眼镜的侧脸勾勒出冷硬的轮廓,搭在方向盘上的手骨节分明。莫怜不好意思一直转头看他,只得通过后视镜偷看他一眼。 但即使如此,还是被许清秋抓了个正着。“你到那边有车接吗?”许清秋在后视镜中和她视线对上,开口问她,莫怜不好意思地别开脸:“有的,我爸爸开车来接我。”他就不再说话了。 许清秋把她送到高铁站。莫怜站在进站口刚要挥手和他说再见,许清秋却向前推了她一把。“你的车要开了。”说罢,没等她回应就转身离开。 她到家后也没和父母说恋爱的事。长久的经验告诉她一件事没有尘埃落定前就不要公之于众,她更难承受分手后父母的追问。 莫怜确实有个预设的前提。和许清秋的一切都是幻梦一场,破裂只是早晚。 但数十年过去,她已经逐渐习得如何同父母及一切大人相处。她是前途似锦的名牌大学学生,面容姣好娴静,足够成为她父母最好的装饰品。 总之,她什么样并不重要,她完美无瑕才重要。 莫怜坐在餐厅的角落里划着手机。一旁的圆桌上,各路亲戚大声谈笑着饮酒吃菜。 每年都是这样。座位坐不下,小辈便不上桌。他们这些“小辈”就好像只是被拉来显示阖家团圆的工具,实际上并不会参与到这个饭局的一分一毫,最多被拿来打趣和评头论足。 她也早对这一切习以为常。有人提到自己的名字,她便得体又天真地露出一个笑容,报给他们想要的答案。 甚至连她自己也有一刻仿佛已经并不坐在这里。从容不迫说着场面话的是身为傀儡的她,真正的她早已神游天外,飘向那处……名为“许清秋”的地方。 莫怜不禁出神地想。许清秋也算是见过她发疯的样子了吧?见过她不是伪装出的顺从模样,也愿意和她在一起吗? 她甚至有一刻怔怔地想,我的真实面目,他也会喜欢吗? 这想法天真好笑到连她自己也笑出了声。正巧旁边还坐着她表哥,听见她自己笑出了声,便转过来找她搭话,“小怜,你在学校谈恋爱没有啊?”小怜是她的小名。 莫怜难得呆了一下:“额……” 手机正好在这时恰到好处地响起。“我出去接个电话。”她溜得飞快。 是许清秋给她打的电话。莫怜真没想到对方会主动给她打电话,慌忙间接了“喂……是我。”她还没从刚刚的状态中恢复过来,话都说得磕磕绊绊。 “可以开视频吗?”许清秋直接发来一个视频邀请。 室外已经天黑了。路灯映得她的脸有一层柔和的光晕。因为是新年,她特意精心打扮过,耳垂上还戴着红色蝴蝶结,像个包装精美的礼物。她正睁大着眼睛看摄像头:“能看清吗?我在这里。” 许清秋许久没见到如此鲜活灵动的莫怜,即使只是透过屏幕,略显模糊的画面中,依旧能看到她上下翻飞的羽睫。 他屏息一口气,刚打算开口,那边忽然走过来一个身影,一道男声传入话筒:“小怜,你在和谁打电话?舅妈喊你有事情。” 许清秋哑着嗓子问她:“小怜?” 第8章 无缘 莫怜一下子大脑宕机。 那边表哥还在问她,“小怜……你在和人打视频啊?我靠帅哥!”屏幕上的许清秋坐在书房前,即使画面略显模糊,也能看得出相当优越的外貌条件。 许清秋猜想她这时候估计和父母在一起,又听见她表哥提及“舅妈”,大致猜出两人关系。他压下心中微妙的不悦,对着挤到手机跟前的青年说了句:“你好,我是小怜的男朋友。” 莫怜的大脑刚刚死机还在重启中,听闻此言,电源线都被拔了,直接关机,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表哥更是惊诧:“小怜你什么时候谈的这么帅的男朋友?!舅妈知道吗?!” 声音太大,引得路人纷纷侧目,莫怜手忙脚乱地捂住他的嘴,“王柠你给我闭嘴!!!” 她连乖巧淑女都懒得装了,对着电话里的许清秋说,“你等等啊我过会打给你!”随即啪一声挂断,拖着王柠就往角落里去。 原来莫怜都没和她父母说。许清秋盯着被挂断的手机页面想。 “不是小怜你真有能耐啊,刚刚在饭桌上你不是说自己没谈恋爱吗?结果私下里有个这么帅的男朋友!”王柠一被她放开嘴巴就说个不停。 “拜托大哥您别跟我爸妈说……”她和这表哥也算数,干脆说开了:“人家能和我谈多久都不一定呢。要让我爸妈知道了,分手了不还是得解释?” 她说这话时极其轻巧,似乎完全不在乎这段感情。 “也是。”王柠挠挠头,“唉,虽然我一般不喜欢夸别的男生帅……你好好和人家谈吧,我看他不也挺主动的吗?” 莫怜苦笑一声,把他先拽进餐厅了。 许清秋还在翻书,莫怜的电话就打进来了。“怎么啦,找我有什么事情?” “不知道你还有个名字叫小怜。”他读“小怜”两个字时咬字极其暧昧,像在齿间品味一番才肯念出。 莫怜一听他这么喊就满脸通红,“是家里人叫的小名……你别这么叫了,挺不好意思的。”她脸上浮现出明显的红晕,下意识咬着嘴唇。 “挺好的。”许清秋说。摄像头拍不到的地方,他一只手正把玩着只金属钢笔,冷冽的银色锋光从他指间一闪而过,许清秋顿了一下,在纸上写下“小怜”两个字。 娇里娇气的。她家里人怎么这么会取名字? “没事,今天除夕,打个电话看看你。”许清秋不紧不慢地说,许炽夏去了外地,他们的父母发了条消息意思意思就没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在家里。 他明显看到莫怜的脸凑得更近了些。“想我啦?”她眯眯眼笑着说,狡黠得像诡计得逞的小狐狸。 许是感觉到许清秋无声的纵容,她胆子比以往大多了。莫怜对着镜头比了个“耶”的手势,接着说:“可惜你还要一个月才能见到我……怎么样,要不要我早点回来呀?” 她说完话又觉得自己演得太过了,刚要糊弄两句盖过去,话筒那边却传来许清秋的声音:“好。” “早点回来,车票发我,我去接你。”他简短地说,挂断电话。 ……不会许清秋真有点喜欢她了吧?莫怜思忖。她没那么看得起自己,大概只是许清秋顺着她的话答应了而已吧。 相处半年多,她已经逐渐掌握和许清秋的相处之道。虽然对方很少主动,但只要她提的不过分,基本上都是顺着她来。 类似于被捡回家的野猫,在主人的房间里左摸摸右蹭蹭,小心翼翼试探对方的底线,看他什么时候发火把自己赶出去。 然而许清秋不仅没有把她赶出去,有事没事还给她开个猫罐头吃,大好人。 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发了好人卡的许清秋刚刚从浴室出来,打了个喷嚏。 难道刚刚洗澡冻着了?不可能,浴室暖气开得很足啊。许清秋想。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 莫怜不习惯熬夜却要守岁,昨晚一直对着春晚有一下没一下地打哈欠,半夜又被外面放烟花的声音吵醒,本就困得不行,一大早又被拖去上香。 莫怜本不太乐意去,因为庙里烟燎雾绕的,她回来就得把衣服全换了洗头洗澡。奈何拗不过她母亲,天不亮就被丢进了车。 反正总要换下来洗掉,莫怜索性只套了件高中时的黑色羽绒服,大了许多,穿起来空空荡荡的,又加了件白色毛衣在里面。连妆都没怎么化,只刷了个睫毛涂了唇膏就出门。 进庙前还得爬山。她不着急上香,落在后面慢慢悠悠地晃荡。一时看看地上卖的野菜干和生姜,一会又去摆着桃木红绳的摊前看摊主编手绳。这样一来,她便落下了一大截。 正当莫怜低头看画糖画的爷爷画小猪看得出神时,忽然被拍了下肩膀,“啊!”她吓得跳起来,转头看是什么人。 “清……许炽夏?”来人和许清秋容貌五分相似,却染了一头浅金,耳骨上缀着几颗小钻,身上套了件明黄卫衣,正对她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笑容。 莫怜一时晃神,还以为是许清秋性情大变。她反应过来自己见过他,是许清秋的弟弟许炽夏。 “不会吧,你把我认成我哥啦?”许炽夏一副西子捧心的伤心状。 莫怜慌忙摆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和你哥哥长得还蛮像的。”许炽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人人都这么说。”许炽夏又对她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一笑,探身到她身后对着刚刚画完小猪的摊主说,“老板,这个怎么卖啊?” “十块钱转一次,转到什么画什么。”上了年纪的摊主指了指绘着十二生肖的转盘,“或者直接画,价格都在上面。” 那就要比十块钱贵很多了。 莫怜往旁边挪了一点,给许炽夏移开位置。“姐姐,你属什么的?”许炽夏问她。 “我属蛇的。”莫怜下意识答道。 “好嘞!”许炽夏爽朗地答道,给了摊主十块钱。“等我给你转个蛇出来!”说罢一拨指针,莫怜要阻拦都来不及。 纸壳做的指针转了三圈,落在猴的位置。莫怜还没来得及开口,许炽夏挠挠头,又给了老板十块钱。 摊主乐呵呵地收下。许炽夏又拨了一次,这次反而更远了,直接落到小猪那里了。 莫怜慌忙拉拉他的衣袖:“小猪也挺可爱的……”许炽夏眼也不眨又扫给老板十块钱。“事不过三,这次一定中。” 指针停在了龙的位置。“哎呀,龙!”摊主惊呼一声,龙可是最贵的。“小伙子,你中了个好的呀!”旁边看热闹的围观群众也跟着喝彩,莫怜兴高采烈地仰头看他,“我们中了最大的那个!” 她已经很满足了。 摊主刚要拿出糖浆画龙,许炽夏忽然又拿了十块钱出来,拨动指针。 旁边围观的人都傻了,看着他一次一次拨那个纸壳指针,一次不中就下一次,收款十元的提示音不断响起,许炽夏一刻迟疑都没有,莫怜在旁边看着只觉肉痛。 但好像他越想要什么,就越得不到什么。 莫怜一开始还在心里数着次数,最后却隐约觉得这一幕有些残忍,别过头不愿去看。 她还盯着地上的石砖发呆,耳际却传来许炽夏的声音,“莫怜,我转到蛇啦!”他欣喜地把莫怜扭过来,指着那个绘着十二生肖的画板笑得灿烂。 莫怜却忽然有点茫然地想哭。 摊主立马就如临大赦一般取出糖稀,麻利地三下五除二地画好一条花纹小蛇,递到莫怜手里,还不忘补上一句:“小姑娘哎,你对象是真喜欢你!” 莫怜一面接过来,一边慌慌张张地解释:“啊不是的……”她偷瞥了一眼许炽夏神色,对方正微笑地看着她。 受人之惠,尽管并非她自愿,莫怜还是识趣地闭上了嘴。 “那个,能把刚刚的龙也画给我们吗?”她想了想,对摊主说。许炽夏花了太多钱,只拿一个蛇走未免太亏。 摊主当然不好拒绝,又仔仔细细画了个张牙舞爪的糖龙递给许炽夏拿着。 两个人一遍啃着糖画一遍朝着山上走去,莫怜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说:“真是让你破费了……”她感觉许炽夏至少花了两三百出去,这么多钱,把十二生肖画一遍都够了。 “你属蛇的,当然要拿小蛇了。”许炽夏满不在乎地一口咬掉半个糖龙的身子,歪着头说。 “可是为什么要替我转?转你自己的属相也可以的。”莫怜突然冒出一句话,这话说得太扫兴了,她想。 “因为有缘啊。能转到姐姐的属相,说明我和姐姐有缘的。”许炽夏笑笑。 “那要是转不到呢?缘是强求不来的。”她梦游一般说。 他定住脚步,转身看向她。 许炽夏站在比她高两个的石阶上,日光倾泻下来,他身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几乎要把莫怜完全吞没在里面。 “那就一直转下去。”许炽夏语气冰冷,“强求就不算求吗?” 第9章 姐姐 许炽夏第一次见她,是在初春。 天气尚未转暖,他被经纪人赶回家写歌,卡在高潮处久久写不下去,纸团扔了一地。 门铃声忽然响起,许炽夏不耐烦地去开门,“谁啊?”他一把拉开门,门口站着名穿着浅紫色毛衣开衫,齐腰长发的少女。 “刚刚那一段,升高一点。”她哼唱了一段曲调,手指在空中画出起伏示意。 许炽夏怔住:“你学过乐理?” 对方摇摇头,“没有,我只是觉得应该这样。” 她说这话时有种对自己灵性的笃定。 许炽夏没多想便把她带进来,“你刚刚哼的,是这样?”他凭记忆在吉他上拨出刚刚那一段曲调,她垂下头闭着眼听,到一个节点睁开眼,“这样会不会更好?”她又哼了一段,和刚刚稍微有点不同。 他们调了大概二十多分钟。许炽夏最后弹了一遍给她确认,阳光通过落地窗投射下来,少女闭着眼听他弹吉他,头随着旋律左右轻轻晃动,发丝在光线下微微透明。 最后一个音符结束。她睁开眼,笑着看他:“好好听!你真厉害!”她鼓起掌来。 许炽夏被她弄得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谢谢你啊。”对方确实没有学过音乐,但哼唱的那一段却灵得惊鸿一瞥。 他收起吉他,“哦对了,请问你来我家有什么事吗?”他都快忘了这一茬。对方看起来也不像是他的粉丝,怎么找过来的? 她明显有些扭捏,半天才说:“我叫莫怜,我找许清秋……他在吗?” “你找我哥啊!”许炽夏一拍脑门,“他还要一会儿才能回来,你等等,我去给他打个电话!” 莫怜慌忙拉住他,“不用了不用了,你不介意的话我坐在这里等就好了……”她情急下拽着许炽夏的t恤一角,手指微凉,触到了他的侧腰。 “哦哦好……你吃水果不?我去给你洗一点。”许炽夏有点呆地说。不等莫怜回答,对方一松手,他就窜到厨房去拿水果。 许炽夏索性也不写歌了,反正卡住的地方已经过去,剩下的就不难写了。他把盛在玻璃碗里的草莓递给莫怜,坐在她旁边,也捏了一个丢进嘴里。“你也喜欢我哥啊?” “啊?”莫怜吓得差点没把嘴里的草莓吐出来。“额,我,嗯……”她硬着头皮承认。 许炽夏叹了口气,“可惜了。你喜欢他不如喜欢一台电脑主机。我觉得电脑主机比我哥有情调!” 莫怜闻言,扑哧一声笑出来。 许炽夏一拍大腿,“是吧!你也这么觉得吧!电脑主机还能放歌呢,我哥能唱两句儿歌就是他最大的艺术细胞!” 莫怜想了一下许清秋板着一张脸唱“小兔子乖乖”的模样,崩不住捂着眼笑得直不起身。两人顿时嘻嘻哈哈地笑作一团。 半晌两人才停下。许炽夏问她,“哦对,你真的很有艺术天赋诶!你是我哥同学吗,不会也是学物理的吧?” “不是不是。”莫怜摇摇手。“我学文的。” “那你也很厉害啊!”许炽夏像小狗般兴奋地抓住她的手摇来摇去,眼睛闪闪发光。 “哦,我还蛮喜欢音乐剧的……”莫怜想想说,许炽夏看起来太激动,感觉差点要把头都拱到她怀里。 “那你认识我吗!”许炽夏把头发往后一拨,做了个很帅气的姿势。“我!”他挑挑眉。 “你……”莫怜在脑子把她认识的歌手都迅速过了一遍,最后盯着许炽夏阳光帅气的脸,忽然想起最近她室友很喜欢的那个偶像,每天在宿舍“小夏小夏”地喊。 她试探性地问:“……小夏?” “哎!”许炽夏一口应下,“我就是许炽夏!”他扬起一个得意的笑容,“怎么样,见到真人很惊讶吧!” 莫怜呆呆地狂点头。 许炽夏只比她小一岁。话匣子打开后更是无所不谈。一碗草莓很快被吃见底,许炽夏正要起身再去拿点别的什么吃,许清秋开门回来了。 他哥果然还是那副德行。许清秋上楼后,许炽夏安慰般拍拍莫怜的肩:“以我对我哥的了解,他已经完全接受你了!” 那之后莫怜就很常来。许炽夏第一次发现有人能把饭做得这么合他胃口。虽然主要是为了他哥,他只是顺带,但捺不住莫怜和他口味更近似,每次都是许清秋单独吃一份,他和莫怜吃辣椒小炒肉孜然鱿鱼须,有次他俩合计起来点螺蛳粉在客厅吃,刚刚吃完还没来得及开窗通风,许清秋就回来了,差点把他俩打包丢出去。 莫怜真的很喜欢他哥。这一点许炽夏心知肚明。不然一个二十岁的大学生天天跑人家里做饭洗碗当老妈子,难不成是做慈善? 但许清秋既然能容忍莫怜直接进他卧室拿衣服帮他搭配,许炽夏也觉得这个嫂子是八九不离十了。 也好,许清秋能铁树开花不容易。他心想。 两人确立关系后许清秋差不多也毕业了,继续留在本校读研。莫怜升上大四,中间的暑假,莫怜住在宿舍,有时候天晚,也直接在他们家客房睡了。 她起初也觉得越界,但有时候确实太晚,打车回去都要半天,更何况还不安全。许炽夏就不由分说把她拽进客房了,有时甚至半夜跑来找她打游戏,两人在客厅打电动打到凌晨,许清秋起床晨练,两个人正对着液晶屏幕大呼小叫。 “你们打鸡血了?”他问。 最近他在剧组拍戏,剧组盒饭太难吃,他回家时和莫怜抱怨。第二天中午,莫怜就来给他送饭。 他演这部古装剧的男二,是女主落难北境时和她携手统领北境的小皇子。对戏的女演员今天上午有一场射箭的戏,cut了好几遍,不是射不进,就是姿势不好看,眼神对不上。害得他大热天穿着古装一身汗,脸色差得能杀人。 莫怜看他神色不悦,叹了口气,从保温袋里取出冰镇绿豆汤递给他。 她今天穿了条火红色的连衣裙,真丝欧根纱的材质,膝弯处像有一团朦胧的红雾。 “我就说嘛,这个箭也不是很难射的!”许炽夏吃完饭,趁着女主角不在,带她走到布景边。“不信你试试!” 旁边的工作人员犹豫着要不要上去阻拦。一旁停着的黑色高级房车却忽然走下来人。穿着黑色西服的保镖站在旁边撑开黑伞,一名神色矜贵的男子走下车,站在不远处,似乎是在打量她。 莫怜只觉得一瞬间浑身发麻。一种力量驱使她走上前,拿起道具弓,将羽箭搭在上面。 人生只此一次。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站得笔直,屏息射出那一箭。 旁边的工作人员还没来得及阻拦,许炽夏一声欢呼,“中了!” 那一只羽箭稳稳扎在标示物上,莫怜转过头,看向那名站在不远处的男子。 她身着红裙,神色坦然,发丝一点都不乱,足够一眼惊鸿。 许炽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你在看什么……那不是投资人吗!”一丝不妙忽然浮上他的心头。 他下意识去拉莫怜的手,“咱们回去休息吧……”对方却已经走了过来,仍旧是那副惯居上位的矜贵模样,脸上虽然在笑,却带着不容分说的压迫感。 “很漂亮的一箭。”他对莫怜说。“但还是不要乱动剧组的道具为好。” 许炽夏看向莫怜,她正抬头看着对方,眼神中带着某种果决。“你好,我叫莫怜。请问您是?”她对着男子伸出手。 他不着痕迹地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下次剧组不要放外人进来。”他对身旁的工作人员说,言罢便转身离去。 许炽夏拉拉莫怜,“他叫顾边城啦……是我们剧组的投资人。” 莫怜的手还伸在半空中。她停顿一刻,收了回来。 许炽夏当时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但他并没有和许清秋说这件事。 当他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时,忽然有一天,演女主角的女演员忽然冲进他的化妆间,对他发火:“许炽夏,你看看你干了什么好事!”说罢就哭着跑了出去。 他没头没脑地也跟着出去,就看见站在顾边城身边,穿着女主角服饰的莫怜。 依旧是一袭红裙,他却觉得格外刺眼。 许炽夏没敢问她是怎么拿到这个角色的。是怎样挤走原来的女主角,直接空降剧组——她甚至没有签公司,完完全全的素人。 莫怜去他家的次数也随之减少,即使来了,也并不留宿。两人在剧组之外的地方见面,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但他作为男二,免不得要和作为女主的莫怜演对手戏。 有一场戏,是她从城楼上坠落,由他接住。莫怜是第一次吊威亚,脸色紧张得发白。他下意识安慰她:“没事的,我会接住你的……”他说完话也闭上了嘴,许炽夏想,他究竟是以怎样的身份对她说出这些话? 反而是莫怜对他点了点头,“我会努力的。”她确实肉眼可见的努力,每场戏都自己上,要求比导演还高。闲暇时总在背台词。 她从城楼上一跃而下那一刻,许炽夏忽然有种错觉,好像莫怜的眼里只有他。 她像火焰般降落到他的人生里,只此一次。 许炽夏的手托住她的腰。他第一次如此正式而亲密地接触她,莫怜的手挽在他的脖子上,此刻正如戏中那般,怔然而感动地看着他。 “卡!过了,很好。”导演喊了停,莫怜从他的怀里跳下来,朝着周围人鞠躬:“谢谢大家!”本来剧组的大部分人对她突然空降都极其不满,奈何她演戏认真态度又好,也改观了些许。 唯有许炽夏看着自己空空落落的怀抱,不知在想什么。 莫怜和顾边城的婚讯传出时他并不那么惊讶。许炽夏想,他的哥哥或许从来没有懂过莫怜,或者说,甚至从来没打算去了解她吧? 气得发疯的许清秋冲到他面前逼问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时,许炽夏已经察觉不到自己的感情,只是笑着对他说: “你该对她好一点的,哥哥。” 第10章 幻梦 日光倾泻而下。 莫怜深吸一口气,一言不发地绕过他,往前走去。 许炽夏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你就不能看我一眼吗!”他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委屈。 “我是你哥哥的女朋友。”她尽量心平气和地说,“这样不好。” 许炽夏看她的眼神湿漉漉得几乎要拧出水来。“他对你不好。”他特意在那个“你”字上重了音。 莫怜自觉不想和他争辩,从他手里挣脱出来,径直向上走。 许炽夏灰溜溜地跟在她后面,像是被主人丢掉的小狗。 莫怜往前走了几步,发现他还跟着,站住叹了口气看他。 “姐姐……”许炽夏喊她,上前扯住她的衣角。 他看起来太可怜,莫怜一时语塞,竟也说不出什么重话。“你……算了,你怎么来这里的?” “来找你的。”许炽夏毅然决然答道。 这话莫怜接不了,她继续语塞。 她手里还捏着那个糖做的花纹小蛇。太阳太大,微微都有些化了。许炽夏也站在她下方,正抬着头,眼角都耷拉下来看她。 像一滩委屈的,皱巴巴的,在太阳下融化的糖浆小狗。 “……我们只是第二次见面。”莫怜想,大概是因为年纪小吧?所以才会轻易地喜欢上谁,甚至头脑一热,就跑到别的城市去找她。 “这很重要吗?”许炽夏走上来,站到她身侧。他靠得太近,几乎整个人都要黏到她身上。“你该不会是想说,因为我比许清秋更晚出现,所以会更喜欢他而不是我吧?” 莫怜简直要被他这一套一套的说辞搞昏了。她捂着眼狂揉太阳穴,日光太盛,照得她发昏。“你等等、你等等,我不跟你争了!”她和许炽夏错开一段距离,“你好好说话,别挨那么近。”她拿手指把许炽夏推开。 她力气不大,从袖口伸出来那一截手腕却白的晃眼。刚刚被他扼住,还带着点未消的红痕。许炽夏于是笑着往后退了两步。“好好好。不争了。”他眼神毫无顾忌地看着莫怜,“那我们去上香吧,姐姐?”说罢,就反手抓住莫怜伸来的手,带着她向山上跑去。 “唉等等!”莫怜被他拽得一个踉跄,奈何许炽夏跑得太快,她只得跟上。 风声从她耳边呼啸而过,一路上的行人纷纷让到两旁,唯恐他们撞着自己。许炽夏紧紧牵着她的手,潮湿而温热的手心覆在她的手背上。 莫怜心下骂了许炽夏好几声。石阶太高,她险些被绊倒。 她眼神一凛,忽然腿上发力,往上跑了好几阶。许炽夏有些惊讶地看着忽然赶上来的她,莫怜对他挑挑眉毛,直接超过他。 现在变成莫怜带着他跑。许炽夏没想到她体力这么好,跑得眼都不眨。但被女孩子落下也太难看,许炽夏咬咬牙,也跟上去。 短短的一段路,几乎被二人跑成百米竞速。等到跑到山顶时,两人都各自气喘吁吁,扶着膝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幼稚!”莫怜忍不住吐槽他。 许炽夏笑嘻嘻地起身,伸手揉乱她的头发。“身体不错嘛!” “别碰!”莫怜打掉他的手,“我回去就得洗头!”她左右甩了甩脑袋。 许炽夏拉着她站起身。山下风景辽阔,一览无余。建筑挨挨挤挤地凑在一起,间隔着泛出金黄的油菜花田。远处的道路上有车辆来来往往地开过,看起来如同迷你的汽车模型在玩具道路上滑行。 天气尚未转暖,因此只有星星点点的黄色缀在花田间。莫怜看得入神,许炽夏拿手在她面前晃了好几下,才把她的视线拽回来。 两人进了庙上香。许炽夏站在一旁,看她手持三支细香,朝着佛像敬了敬后插进炉中。“你要拜吗?今天是大年初一,上个香挺好的。”她随口对许炽夏说。 于是许炽夏也取了香来拜。他动作显然要比莫怜虔诚许多,朝着佛像深深拜了,将香插在炉里后,还在双手合十喃喃自语什么。 等到他回来,莫怜不由得好奇地问他:“你好信这个啊。许的什么愿?” 许炽夏神秘一笑,“说了不就不灵了嘛。” 莫怜也不再追问下去。两人又在庙里逛了一圈,这里同许多寺庙一般,会卖些开过光的手串文玩等物。她是那种很喜欢逛着玩的,虽然从来不买就是了。 她随手指了指展柜里的一串朱砂手链,“那个,好看。”一串朱砂上穿了一朵金色的莲花,确实漂亮。 “是很好看诶?你要试试吗?”许炽夏饶有兴致地对她说,他也觉得很好看。 阿姨正在旁边招呼其他人,见他们交谈,从柜台里拿出来递给莫怜。 她下意识伸出右手去带。许清秋送她的那只镯子也佩在上面,碰在玻璃柜台上,发出一声轻响。 莫怜怔了一下。刚要换手,却被许炽夏轻轻扣住。“谁送你的?”他垂着眼问。 “你哥哥。”莫怜答道。 许炽夏盯了那个手镯许久,最终放开她。 “也是。”他说。 莫怜被他弄得有点不明不白。不明所以地把那串手链佩在左手上。“好看吗?”她举到许炽夏面前。 她手腕白细,戴首饰没有不好看的。许炽夏点点头,笑着说,“显得你好白哦!” 他视线停留在她手腕上。那一朵金色莲花落在她的手腕上,正在灯光的照射下散发出一层朦胧的光。 不过莫怜没有要买的意思,她带着欣赏了一会,就取下来放回去了。 两人刚出庙门,许炽夏却忽然停住了脚步。“你等等,我有东西落在里面了。” “诶?你丢了什么?”莫怜转过头去问他。许炽夏跑得太快,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靠在门槛边百无聊赖地发呆,正和她母亲发消息:“怎么没看到你们?我出来了。”许炽夏已经又慌慌忙忙地跑出来。 “找到啦?”她收起手机。“你什么东西落在里面了?” 许炽夏对着她点点头,接着神秘一笑。“不告诉你。” 莫怜早习惯他这副故作神秘的样子。“不说就不说。”甩甩头下山了。 两人磨蹭了太久,路上人都少了大半。下山的路要小心些,否则一不小心连人滚下去就得进医院了。莫怜一边小心走着,一面不忘和许炽夏说话:“你待会怎么回去?要送你不?”这里离市区有些距离,不通地铁,坐公交都要半天。 “不用啦,我打车。”许炽夏三步并作两步跳下石阶。 莫怜这时胆子倒没他大了,跟在后面慢慢走。许炽夏却忽然止住脚步回头看她,“你想演戏吗?” “什——啊!!!”莫怜本来跟在后面,许炽夏一停,她脚下没踩稳,整个人朝下滑去。 许炽夏慌忙回头看她,莫怜下意识拽住许炽夏的衣袖,连带着他一起滑下去。两人往下滑了好几个台阶,最后双双一屁股墩坐在石阶上。 莫怜磕得发痛。结果转头看到被她一起拽下来的许炽夏,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被莫名其妙拽着摔了个屁股墩的许炽夏被她带得也觉得莫名滑稽,也忍不住大笑起来:“真是的我都摔了你笑什么啊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狂风吹过,旁边的可乐罐子被吹到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莫怜盯着沉寂了一刻,接着笑得更大声了。 她笑得前仰后合,毫无形象,差点要从台阶上滚下去。许炽夏赶紧扶住她,自己也笑个不停。 路过的人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俩,纷纷侧目。“哈哈哈哈他们是不是觉得我们特有病啊……”莫怜一边笑一边断断续续地说。 半天他俩才停下来。许炽夏把莫怜从地上拉起来,拍拍她身上的灰。“咱俩形象算是全丢完啦。”他打趣说。“我要是被狗仔拍到了就全怪你了!” “狗仔?!你是明星呀!”莫怜笑着反问他。 许炽夏睁大着眼睛看她:“你不知道我?” “我知道呀,许炽夏!”莫怜点点头。 许炽夏拿手指在她面前甩了两下:“你等等。”说着掏出手机。 “看到没有!”屏幕上,是杂志海报里身着高定西装的许炽夏,仰面对着镜头,口中还衔着一支玫瑰。“我!许炽夏!可是偶像哦!” 莫怜瞪大了眼睛看着手机屏幕里的许炽夏,又看看眼前的许炽夏,眼中的震撼之意无以言表。 好吧她确实不太关注娱乐圈……怪不得她总觉得许炽夏看着眼熟,她还以为是许清秋的缘故。 “所以啊,你想演戏吗?”许炽夏把头伸到她面前追问她。 她一时间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想是很想啦……但演戏不是要很漂亮才能上镜吗?”她指了指自己的脸,“我大概不太行吧。” 许炽夏望着她的脸。她的脸因为刚刚的大笑而有些发红,黑色碎发贴在脸侧,正对他笑着摆手,漂亮而易碎,像场虚幻的梦。 他走上前,忽然轻轻把她拥进怀里。“没有,你已经很漂亮了。” 他动作那么轻,似乎害怕她随时消散。 第11章 十七岁 在她被沉进冰冷的河水前,莫怜曾有一刻,确信过自己能够得到幸福。 她有太过美丽的母亲和一心都系在她身上的父亲,或许她也应当有一个平凡而幸福的童年,和人生。 只是在她的记忆里,有太多碎裂一地的瓷盘,被掀翻的饭菜,砸向她面孔的酒瓶。有她麻木的,被抽出红痕的手臂,和巴掌落下时,她红肿发烫的脸颊。 所以她母亲一次次对她说:要不是怕你被你爸打死,我早就走了。 她确实有可能会被她父亲打死。 当然这样的生活也并非过不下去。她心中隐约有一个奖惩制度。数学考得好是奖,运动会拿了第二名是奖。那个时候家里就会风平浪静,甚至她还能偶得闲暇,被允许喘息片刻。 而倘若数学题做不出来,或考试不如人意,又或者她被老师留堂,世界就会可怕得如同末日,而这样的日子往往是比前者多的。 但莫怜依旧如此长大了,直到高中。 她母亲曾经捧着她的脸叹息:为什么你长得一点都不像我呢?她母亲是出了名的美人,而莫怜长得更像她父亲。在同龄女生抽芽,并且渐渐萌生爱美之意的青春期,她多数时间都被裹在一件件宽大破旧的黑色棉服里,因为她父亲不喜欢她打扮得像个女孩。 16岁的莫怜,是蜷缩在暴力和怯懦中的青春期。她像老鼠一样缩在角落拼命进食,用啃咬出血的指甲抠破自己额上的血痂。 当然了,她在学校也不会有朋友。刚刚升上高一,她的教科书就被撕成碎片,泡在教室的脏水桶里。 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把那本书取出来,在太阳下晒干,再用胶带小心翼翼地粘起来的——但那都没有意义。她晒在太阳下的书被那群男生争抢着,直接从窗台丢了下去,彻彻底底,粉身碎骨。 没有意义,像她自己。 她没有办法向她父亲解释这些事。是她咎由自取。谁让那群男生拿她的胸部开玩笑时,她没有哭,而是把他们的书桌踹倒了呢? 从那以后,开始了她整个高中三年。 她终于化成一段无意义的十四行诗,成为喧闹中的一只乌鸦,一颗滚落的弹珠,但终于不可能再是她自己。 如果能这样死了也好——莫怜想。耳边的声音太过嘈杂,身上的痛楚似乎也算不得什么。她唯独望着头顶明晃晃的白炽灯,像她毫无希望的人生。 她的成绩也从中游最终落到了倒数。她父亲发了疯一般打她,质问她为什么砸锅卖铁供她上学却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有些记忆太混乱,以至于她也不记得,那一夜她母亲在旁边,究竟是怎样的神情。得第二天去学校,她昨晚没敢和父亲提交伙食费的事情,于是今天全班只有她一个人没交上来。不仅如此,作业也写得潦草凌乱。班主任正在问她伙食费为什么没交,旁边的课代表乘机把她满是红叉,惨不忍睹的作业递给班主任。 “你滚回家吧,别来上学了。” 她被轻飘飘地判了死刑。 她最终也没想明白,究竟错的是谁?家是不能回的,父亲昨天已经暴怒,回去只会被打得更惨。她也不可能回去向班主任求情,难道受的白眼和鄙夷还不够多? 她只有站在日光下,空无一人的操场上,近乎麻木般抱着书包,呆呆流着泪,连口中尝到了咸味也一动不动,像自我感动的惺惺作态。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她也要融化在烈日下。莫怜身前忽然站了一个人影,她双眼被泪水糊得睁不开,刚要抬头去看,一包手帕纸递到她面前。 “擦擦。”对方开口说,声音像覆了一层不化的冰。 她顾不得道谢,接过来匆匆擦了脸上的泪水,还不忘擤了把鼻涕,正当她打算把剩下的纸巾还给他时,对方却已经走远了。 莫怜攥着那包纸怔怔站在原地,半晌后,忽然爆发出更大的哭声。 她后来知道对方的名字是许清秋。太过振聋发聩的名字,实验班的风云人物。是她只在每周晨会上听见的名字,少年站在主席台上读着演讲稿,声音和她那天听到的如出一辙:“我们是新时代的高中生,是冉冉升起的太阳……”他念到这一段时,日光正好落在他的身上。 莫怜去看排名榜。果不其然,最上面的名字,稳稳写着“许清秋”三个字。 她父亲欣喜于女儿近日的转变。莫怜一回到家就把自己关进房间写作业,直到凌晨还在写习题。不仅如此,几次课堂小测,她考得也比以往要好些。 毕竟是他的孩子,脑子当然聪明。她父亲颇为自得地想。 学校有舞蹈室,供舞蹈队的同学练习。除此之外的时间就少有人去。莫怜悄悄带着书,翻进去自习。 她写完一篇英语阅读。起身伸了个懒腰,转头瞥了一眼镜子。 忽然,像是被蛊惑了般,她放下练习册站起来,对着镜子挽了一个花手。 正是初夏,她难得穿了件水蓝色的t恤衫。莫怜轻轻踮起脚尖,转了一个圈。她回忆起影视剧中的插曲,一面轻声哼唱,一面对着镜子,缓缓起舞。 她跳得没有什么章法,全凭心意。也只有她望着镜中的自己。 而镜中的她并不美。她无法忽视身上层层叠叠的赘肉和即使尽力妩媚也显得俗气的五官,莫怜忽然将自己重重向镜子上砸去,恨不得要把自己摔得四分五裂。 她没能像那些瓷盘一样碎裂一地。留下的只有丑陋臃肿的她。 莫怜正蜷缩在地上呆呆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流泪,忽然跑出去,冲到卫生间,扣开喉咙。对着马桶干呕。 她从那一天开始催吐。 一并伴随着她逐渐瘦削下去的身体的,还有她父母越来越摇摇欲坠的关系。两人或许在她高考之后就会离婚吧,莫怜竟有些释然地想。 她父亲情绪仍不稳定,只不过她已然将痛苦视作习惯。纵使外面哭骂嘶嚎,她都能坐在书桌前,心如止水地写完一张地理试卷。再在他们分道扬镳之后,面无表情地出来收拾一地残局。 一切都会结束的。她心想,等到高考以后,她离开这里,一切都会结束的。 她17岁那年的冬天,是个非常冷的冬天。 莫怜从学校回到家,冬天天黑得早,她摁亮客厅的灯,母亲坐在沙发上,正盯着她看。 地板上一片狼藉,看来在她回来之前,这里已经爆发过一场战争。 莫怜默默将书包放下来,转身去拿扫帚。母亲忽然开口叫住她:“不用了。” “我们晚上出去住。我带你离开你爸。”她母亲的声音带着一股深深的疲倦。 诸如此类的话,莫怜听过不止一遍。她垂着头,半晌后,点了点头。 她背着书包坐上母亲的车。副驾驶座的右后视镜中,城市的灯光飞掠而过。莫怜沉默地抱着书包,盯着后视镜发呆。 母亲还在她耳边念:“这日子真是过不下去……过不下去了!”说着,一掌重重拍在方向盘上,吓得莫怜浑身一抖,随即把自己缩得更小了。 她母亲一脚刹车,将车停在高架桥上,趴在方向盘上痛哭,一下一下锤着车前面板。 莫怜缩在一边,内心默默祈愿,等待母亲情绪恢复过来继续开车。 “都是因为你!”母亲突然朝着她大吼,“你为什么不能争气点!!!”说着,一巴掌扇在她头顶上。“我都是为了你!!我把你生出来养大!!!你就这么报复我!!!” 没有的。妈妈。我没有报复你。我不想的。莫怜只迟钝地流泪,捂住自己的脑袋,迎接她母亲狂风暴雨一般的辱骂和殴打。 “你给我下车!!!”母亲忽然开门下车,把她从车里拽出来,扯着她的头发,拖到路边。 “我怎么生了你这个东西!!!我要是你,我早就去死了!!!”她被母亲压在高架路边,高架桥下,是寂静幽深的河水。 她清晰地看见母亲美丽的脸上目眦欲裂的神情,是她在十几年的人生里,重复见证的悲剧。她母亲也在哭。 “妈妈!!!我没有!!!”她终于也爆发出绝望般的哭喊,“妈妈!!” 她只喊得出来这两个字。 她们周围疾驰的车辆一掠而过,没人关心这对看起来像仇人的母女。堵在后面的车不耐烦地按了几声喇叭后识趣地绕道,谁都不想和这两个看起来失去理智的女人扯上关系。 母亲死死扣住她的肩膀,莫怜几乎半个身子都在外面,此刻正紧紧抓着水泥围挡。她母亲还在奋力地一下一下推搡着她:“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啊!” 她看到远处有警察急匆匆地赶过来。终于有人停下车,向这边赶来。 莫怜向母亲伸出手:“妈妈……” “我当初就不该生下你!”母亲抓着她的肩膀,狠狠一推。 她身躯失重,直直向着下方冰冷的河水坠去。 落下那一刻,她看见母亲想要抓住她的手。“小怜!”母亲的手指只触及她的短发。 再见啦,妈妈。她轻声默念。 河水没入她的口鼻,水草缠上她的脚腕。刺骨的河水浸透了棉衣,仿佛有千斤重,带着她沉入河底。 原来水底果真没有任何光线。她缓缓闭上双眼。最后一丝肺中的空气逸出,化作泡沫,飘忽飞向天际。 来不及,再也来不及。她终于死在十七岁。 意识消散前有个声音问她:“你甘心吗?” 不甘心。少年模糊而英挺的身影,她还在攀升的年级排名,舞房里笨拙起舞的身影。是很多很多的不甘心。 “你想要什么?” “希望有人爱我。希望我会有很多钱。希望我的人生,可以轻松一点。” 她在十七岁那年和魔鬼做下交易,从此她将得到想要的一切。 而魔鬼附在她耳边告诉她,作为代价,你将受尽折磨,死在二十五岁。 第12章 女主角 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告别许炽夏的了。 那一瞬间她被太过汹涌的悲伤包裹,甚至忘了推开他。 “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少年攥紧她的外套,不住喃喃自语。 莫怜浑身冰冷。许炽夏的声音在她耳边也渐渐模糊,只剩下一片轰鸣。 他怎么知道自己二十五岁前就会死?看着许炽夏微微颤抖的身躯,她始终无法开口问出这个问题。 “不要告诉你哥哥,好吗?” 她听见自己恳求的声音。 许炽夏抓起她的一只手捧在自己脸边,充满依恋地轻蹭了两下,沉默半晌后开口:“好。” “作为交换,姐姐和我去演戏吧。” 这件事到开学后才正式提起。莫怜站在门口踌躇,许炽夏给她发了消息,让她直接进去。 她还是不太确定。许炽夏真有本事把她弄进娱乐圈?她下意识又对着镜子打量了一番自己。 不容她多想,莫怜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进去。 “你要给我介绍的究竟是哪位……!”餐桌的主位上,带着帽子的男人还在跟许炽夏说话,听见开门的声音,抬头去看,含在嘴里的烟都忘了点,打火机火苗呆呆地立在风中。 少女容颜瑰丽,肤色素白,墨黑色长发如瀑般倾下。这圈子里漂亮的女人不少见,但多半眼神被打磨得圆钝。站在他身前的少女却有着雏鹰般不屈而倔强的眼神,还藏着一分野心的跃跃欲试。 偏生那副模样还带着股一触即碎的脆弱感,真是彩云易散琉璃碎,引人无限遐想。 “贺导,怎么样,是不是你要的女主角?”许炽夏看对方愣住的模样,轻笑一声,喝了口茶,对莫怜招招手。“来,给你介绍一下。” “这是贺州,贺导演。你别看他年轻,可是咱们公认的鬼才。”许炽夏说这话时有种世俗的轻佻感,他又拉过莫怜的手,“这是莫怜,我朋友。漂亮吧?” 许炽夏从烟盒里抽了一根烟,塞到贺州嘴里,给他点上火,又给自己也点了一根,缓缓吐出一口烟。 “贺导呢,最近有一部艺术片,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女主角。”许炽夏转头看贺州,“是吧,贺导?”他说这话时仍在吞云吐雾,模糊中将他的面孔渲染出几分玩世不恭的危险。 莫怜闻言,略有些紧张地对贺州一笑。 “是。”贺州还在上下打量着她。许炽夏笑着说,“那贺导觉得,我们家莫怜怎么样?” 贺州早已回过神来。眼前少女虽有股出生牛犊不怕虎的执拗感,但手指仍生生绞到一起,显然是怯场的。 “你,演过戏吗?”贺州问她。 莫怜如实摇头。还没等贺州接着开口,她便说:“我可以。” 来之前许炽夏和她说过大致内容。修道院中在老师教导下被唤起隐秘□□的少女,最终却亲手杀死自己年长情人的故事。 “大概要有裸露戏。”许炽夏对她说,莫怜点点头。 她毫不避讳地当着贺州的面脱下披肩,露出纤白如玉的两条手臂。紧接着对着许炽夏伸出手,“陪我演一下?” 许炽夏笑着掐灭烟头,拿手肘捣了捣贺州,“贺导,来份剧本呗?” 贺州闻言叹了口气,“你小子。”说着从旁边拿过一份剧本,翻了几下,抽出来其中两页,“来,演这段。”他递给莫怜。 她只略看了一会,便点点头,将剧本递给许炽夏,“你要看么?”许炽夏笑着摆摆手,拉她站到一旁。 “洛雅,主教育我们平和地爱他人及世上的一切。”他的手不轻不重地搭在莫怜裸露的肩上,缓慢抚过。“你的妒意从哪里来?这会为你带来恶果。” 莫怜径直向前一步,抬起头直视着他。“我已经尝到恶果了。”她的声音带着堕入深渊的决然意味,“我对老师偏私的爱,胜过我对主公平的爱。” 她轻轻拉过许炽夏的手,如温驯羔羊般捧在面前,垂下头张口轻轻含住他手指。 红舌舐过他指尖,如过电般酥麻。莫怜抬眼看他,眼中无一丝清明,唯有□□不言而喻。 他咽喉哽住一秒。 许炽夏心中涌起一股莫名恨意。前世她也是如此引诱顾边城的吗?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接下一句台词,贺州就喊了一声,“好了好了,可以了。” 莫怜顷刻便放开他的手,又对他露出那种生疏的笑意。 她转身问贺州,“我可以吗?” 贺州心下感叹许炽夏这会终于没胡闹。有人本就是天赋型演员,若本身与角色贴合更是浑然天成。莫怜显然就属于这一种,没有接受过科班教育,反而少了匠气。 说到底,贺州瞥了她一眼,恐怕她性格也和角色有相似之处。倒真是巧了。 定下来后还有一堆法律文件要签,许炽夏一口应下,帮她全权包办,签字之前再拿给她过目。 天色已晚,他和贺州后面还有些应酬,于是先打车把她送回学校。 莫怜俨然有些倦了,靠在车窗上要睡不睡地打着哈欠。披肩也落下一半,松松搭在臂弯间,一副毫无戒备的疏懒模样。 许炽夏不由得下意识靠得离她更近些。见她没反应,犹豫片刻,伸出手将她睫毛理顺。 莫怜下车时披肩已端端正正系在她胸前。学校没有门禁,许炽夏带了兜帽口罩,送她到宿舍楼下。 “你今后可就要成大明星了。”许炽夏调笑着对她说。 莫怜慌忙摆手:“哪有的事……” 他们回来得太晚,学校里已经没什么人。许炽夏动作也大胆了些,俯下身凑近莫怜的脸。 兜帽下依旧可见少年英朗帅气的脸庞,此刻挨得她极近。饶是莫怜也红了半边脸,刚要往后退一步,却被对方一把捏住了鼻尖。 许炽夏轻笑一声,“逃什么?”他这动作像在逗她玩似的。 “我说你别闹了……”她鼻子被许炽夏戏弄般揪住,刚要伸手去打他,又被对方一把抓住。“怎么闹了呢?” 许炽夏像得了玩具的小狗,此刻才显现出恶劣品性来,连脸上的表情都带着饶有兴趣的得意。 他一面抓着莫怜的手腕,一面凑得离她更近,甚至几乎要吻上来。“是这样闹吗?” 莫怜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你别……”她每说一个字,气息都扑到许炽夏面上。 “是姐姐闹我。”他眼神幽深,浑身都带着危险的气息,偏过头要去衔莫怜的唇。 忽然一股力量忽然把她从许炽夏身侧拽开,她瞬间被裹进另一个漩涡。 “你们在干什么?”许清秋站在路灯下,一只手紧扣在莫怜肩上,冷冷盯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