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了仙尊,原地飞升》 第1章 第1章 修真界。 南海龙宫外。 白色鳞片的幼崽蹲在礁石上,耷拉着脑袋垂下眼,短小的尾巴像蛇一般蜷缩成一个圆。 一旁的花背蠵龟咧着嘴,从龟壳的大小和花纹来看正值幼年:“小龙崽,丑八怪!三千岁的小龙崽……” 珊瑚丛里的小鱼小虾也赶来凑热闹,听着蹩脚的打油诗拍打着钳子摇着尾巴给它助威,小蠵龟不禁面露得色,扯着嗓子唱得更大声。 蜷缩着的幼崽在聒噪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烦躁,抬起尾巴重重拍打在礁石上。 “啪!” “啪!” 可这点力道根本震慑不了这群不知好歹的小龟小虾,幼崽终于按捺不住,抬起头,脑门上的龙角抖了抖,乌黑的眸子盛满怒意。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腮帮,昂首挺胸:“嗷呜——” 随后张开嘴露出锋利的小尖牙,从舌根处喷出一条长长的水柱,直扑向蠵龟鼻孔。 可这水柱的威力实在太小,打到脸上仿佛在给它挠痒痒。 “快看!呲水了!小龙崽又呲水了!” “哈哈哈!” 小小的礁石旁,鱼虾龟蟹顿时笑作一团,甚至在水流里打起滚来。 白色幼崽忿忿地从鼻子里喷出两口气,海水中升起两束晶莹的泡泡,汪洋般的眸子里氤氲出雾气,转过身飞快游进龙宫大门。 宏伟的石柱门由三千丈深海所取的玄黄礁石制成,雕刻着威武的龙形图腾,彩色的珊瑚长在道两旁,随着龙幼崽的游动开始摇头晃脑,躲在里头的小海虫受了惊,拱着背一涌而出。 偏殿,寒玉床。 一条身形修长的巨龙正伏在皎白的扶手上,微垂着眼睑假寐,细密而整齐的金色鳞片泛着冷冽的幽光。 “嗡——” “嗡——” 耳边传来震慑人心扉的蜂鸣,一声接一声,不知是千年玄玉正散发着寒气,亦或是金龙的吐息。 白色的龙幼崽游到床边,与寒玉床差点融为一体。 它抖了抖身子,化作人形。 虽三千六百岁有余,可仍是一副少女模样。 乌黑的发丝垂在身后,晶亮的杏眸噙着雾气直勾勾盯着床上那条金龙,上齿半咬着下唇,都失了血色。 金龙似乎感应到了少女的存在,“簌”地睁开眼,龙须随着水流从她头顶飘过。 倏忽之间,龙身所在之处泛起金色光点,耀眼的白芒散去后,身着靛蓝色长袍的男子从寒玉床上站起,捏住少女的后领将她从床边提溜起来。 “没出息。”他斜睨一眼,这才松开手,敖小小踉跄两步终于重新站稳。 她抬头望了望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男子,努了努嘴。 “唉。”敖玉无奈地叹了口气,“在哪儿?” 话音刚落,少女连忙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门口。”声音干脆清亮。 “走。”敖玉道。 接着她跟在敖玉身后,昂着头,亦步亦趋地回到龙柱外的礁石旁,气势相当足。 幼年蠵龟还趴在原地,张着嘴往外吐泡泡。 蓝背虾正想游回去,转眼便看见龙宫里走出两道身影,顿时吓得直拱尾巴,激起一片水花。 “不好!她二哥来了!” “她二哥来了!” “快跑!” “啊啊——” 灯笼鱼头上挂着的小球一闪一闪,扯着尖细的嗓门瞬间溜没了影。 一群围着礁石玩闹的鱼虾顿时作鸟兽散。 蠵龟的反应总是比它们慢上半拍,它睁着圆豆子般的黑眼珠,四只脚并用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两双珊瑚软底靴。 再抬头,敖玉黑着脸,如大山镇压一般,低头斜睨着它。 随后只觉脚下的海水飞快地升起漩涡,牢牢裹挟住它的四只小粗腿,对方手只轻轻一抬,就将它彻底翻了个面,龟背抵在礁石上,仰着脑袋一阵乱扑腾。 “啊……”它心知不妙,连忙缩进龟壳。 “砰!” 果不其然,一股劲气瞬间袭来,幼年蠵龟被半人粗的水柱直接冲飞出去,瞬间没了影。 偌大的海底只剩下它惨叫的余音,久久不能消散。 敖小小得意地冲过来抱住敖玉的手臂,顺便还腾出手给他鼓了鼓掌。 讨厌的蠵龟,总是欺负她。 敖玉却面色凝重,抬头向上看去:“你在此处等我。” 一阵龙卷风似的巨大漩涡将他笼罩,片刻便将他送出了海域。 敖小小也学着他往上看,只看到幽蓝的海水,荡漾着,没有边际。 不知过了多久,敖玉才又回到敖小小身边,轻轻揉着她的脑袋,格外心疼。 “小小,今日又是月圆夜。” 敖小小僵住。 她拉住敖玉的袖子,不由自主地往他胳肢窝里钻。 “小小,你是龙,不是到处钻洞的蛇。”他用熟悉的手法把准备当缩头乌龟的敖小小拎出来,却在见到一双泪汪汪的眼睛时彻底败下了阵。 “疼吗?” “疼。”敖小小认真点头。 “那你要快点化龙,变成我这样就不痛了。”敖玉的手掌附在她的头顶。 他就喜欢揉她脑袋,软绵绵的发丝在水波下漾成一缕一缕的。 敖小小“哦”了一声,耷拉着脑袋推开他的手,慢吞吞地回头走了,背影落寞。 自她两千岁起,这句话不知道听了多少遍。 爹爹说,娘也说,大哥说,二哥也说,就连只比她早生两百年的三哥近日见到她也开始端着一副说教的姿态。 她真是听烦了。 化龙啊化龙。 为什么龙族其他的崽子化龙就跟吃饭一样容易,轮到她时就如同上刀山下火海,次次褪鳞都要她的命。 彼时,海水的温度比陆地高上许多。 龙宫更是温润如春,四周又装饰着从东海挖来的硕大滚圆的浅绿夜明珠,将幽暗的海底照得通明。 敖小小的后背开始疼起来,她知道,这是入夜了。 每到月圆夜,龙族还没化龙的幼崽都要褪下一只鳞片,随着年纪增长,褪鳞越来越痛,褪下的鳞片也愈坚硬,直至化龙完成,才可完全摆脱这种痛苦。 龙王三子皆在幼年时就化成了金龙,那时他们的鳞片软,根本没感觉,可她呢,熬了三千多岁,还是个龙崽子,鳞片坚硬无比,反倒成了修真界一大奇闻。 说起那三个,人人都夸他们资质上乘,有仙根,轮到她的时候就半天也憋不出一句。 毕竟当面告诉敖小小她资质下下下下乘,着实是件挺伤人的事。 她伸手挠了挠后背,原本光滑的奶白色皮肤间出现了规则的皲裂,她认命地晃晃脑袋,恢复了原身。 白得几近透明的幼崽蜷曲着卧在珊瑚榻上,头上的角都皱巴巴的,好像失了水,没什么精神。 倏尔,背上的一片鳞片四周出现血痕,四边隐有翘起的征兆。 “嗷呜。” 它仰起头哀嚎一声。 这次似乎比以往来得更痛,更难以忍受。 能感觉到鳞片与自己的肉身在逐渐剥离,撕扯,剧烈得好似一团烈火,烫得它浑身颤抖。 “小小。” 这是它娘亲的声音,敖小小疲惫地睁开眼,看见身着青色云绣裙的女子走到它跟前。 “又开始疼了?”她怜爱地将龙崽子抱在怀中。 知星晚是一条青龙,身形秀气,正如她的长相一般温婉无害。 龙族化龙后的强弱可从龙身的颜色中瞧出端倪。 从弱至强依次为蓝、青、红、金,传说还有更为强大的白龙,化龙飞升之人可叫日月星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纵横六界,傲然天地,但数万年来,却从不曾有人见过。 龙王是金龙,三子也都继承了他的资质。 见她走近,敖小小用龙角在知星晚的手掌心蹭了蹭,小声地呜咽着。 女子心疼地用指尖轻点那片龙鳞,却惹它疼得一激灵。 青色的烟雾从她掌心漫出,汇聚在血痕旁,好似春日里的溪水缓缓流过,安抚着皲裂的皮肤,敖小小因为疼痛而拱起的背终于松弛下来。 但她法力有限,片刻就出现衰竭之兆,苍白的嘴唇逐渐干涸,看起来格外虚弱。 青烟散去,原本已快睡着的龙崽又疼得昂起头:“嗷呜——” 龙鳞已翻起近一半,正是最痛的时候。 可它知道再耗下去知星晚也会很危险,便忍着剧痛,用头顶不断地将她往外拱。 知星晚知道敖小小这是在赶自己走了。 可龙王与那三子法力太过霸道,对于还没化龙的小小来说根本无法承受,整个南海除了她便没人再能为它缓解痛苦。 只能靠它自己干熬。 见她犹豫,敖小小拱得更用力,一不小心牵扯到背上的裂口,疼得她直甩尾巴。 “娘这就走了,走了。”知星晚见状连忙站起身,不舍地离开。 关门声响起,敖小小的力气也耗得所剩无几,逐渐被成倍增长的疼痛吞噬、淹没。 尾巴围成一个圆,它尽力地蜷缩,将自己锁在这小小一方天地里,才觉得有所依靠。 鳞片褪去了一大半,透明的硬质薄片粘连着血肉杵得老高。 敖小小觉得与以往褪鳞不一样,它好像快要死了。 它强撑着从珊瑚榻上滑下来,小山形状的尾巴拍了拍海水,虚弱地破门而出。 第2章 第2章 海底龙宫虽无黑夜,但每到这个时辰,大家都会默契地回去休息,卵石交叠的小道上空无一人。 敖小小定了定心神,闷着脑袋悄悄往后方游去。 红藻海里有一座万年寒玉石,比敖玉偏殿内的寒玉床还要冷许多倍,也正因为如此,趴上去可以稍许缓解疼痛,那种冰冻的触觉恰好压制住褪鳞的痛楚,简称冻麻了。 而红藻海,恰好坐落在龙宫的禁地旁。 刚一靠近,敖小小就感受到一股强劲的吸力,孱弱的它根本无力抗衡,瞬间被卷入一道赤红色的漩涡之中。 剧烈的震荡之后,身后好似有无数双手将它扯入另一方囹圄。 此处像一个四方封闭的空间,地上生长着暗红的尖晶,内有血一样的液体暗流涌动,散发出淡淡的海腥味。 周围全是密密麻麻的海草,有的比人还高,在这些血一般液体的吸引下张牙舞爪地向上攀附。 敖小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躲避开妄想缠住自己的水藻,来到尽头,眼前倏然一亮。 这就是万年寒玉石。 白到发冷的光直耀她眼。 扑面而来的寒气让海水温度骤降。 它扑棱两下龙尾,快速伏到面前不规则的巨石上,身子刚挨到寒玉石的边缘,冰凉的触感就沿着鳞片直达心底,盖住剧烈作痛的伤口。 鳞片开始剥落,原先平整的边缘微微翘起弧度,因为疼痛而格外敏感的它甚至能听到细微的响动,由骨头传导而来。 “嗷呜——” 敖小小昂起头又咆哮了一声,在这空旷之地形成数道回声。 可就在这时,附近的红藻海里却突然出现异样,窸窸窣窣的,似乎有气体与之摩擦而来。 与此同时,猩红的萤光从黑暗中迸发,打着旋飘到敖小小周围,将它白色的身躯照得血红。 这串萤火带着温度,时而成环状,时而成雾气,时而又变成枷锁,紧紧依靠着她,好似在与她嬉闹。 背上的疼痛奇迹般地开始被抽离,从撕裂的灼热变成温暖。 虽然敖小小只偶尔会离开海域,但它仍记得,这是阳光照在身上的味道,与海底的湿润和深邃不同,是属于外界的干燥和温和。 她疑惑地抬头,才发现虚渺的红藻海内恍然走出一人。 白衣如玉,墨发如幕,尽数束在白玉冠中,星眸似海,微微挑起的弧度带着一丝妖俏,干净流畅的轮廓却又显得那么严肃端庄。 他的身体外包裹着一层薄如蝉翼的气流,让他在这幽深的海底行动自如。 男子径直走到寒玉石前,近得敖小小甚至能看到他的睫毛很长很长,又黑又翘。 他忽然抬起手臂,修长的指节掠过龙崽的上方,然后定格在她的头顶。 敖小小错愕地盯着他绣满暗纹的袖子在面前晃悠,随后两只圆角抵在了什么东西上。 比较软,但又结构分明。 好像是他的手掌。 蓦地,头顶传来一阵暖意,男子的手在她两只角之间的地方摩挲了两下,暖意就更甚,似乎有一股水雾伴着白烟袅袅而至。 这可比寒玉石冰到麻木来得更有效果。 它褪鳞的地方一下子就不痛了。 敖小小惊诧于这样的速度,她甚至起了私心,不想去探究这个陌生人究竟是谁,只希望他把手留下,吸食无休无止的痛觉。 一旁的海草似乎开始忌惮,摇曳着向后倒去。 荧火、黑暗、寒冷、水雾、温意交织在一起,敖小小只觉眼前逐渐模糊,男子的袖子上的纹路也不再清晰。 “啪。” 一片龙鳞终于彻底从幼崽后背剥落,在水波中一摇一晃地掉在它跟前。 褪鳞—— 结束了。 敖小小还是没能化龙。 男子如同完成使命般轻笑一声,带动胸腔微微起伏,周围的气流在海水中拂过,漾出几道波纹。 这笑声清亮好听,又带着磁性,是龙崽以前从来没听过的嗓音。 可它又累又困,眼皮像有千斤重,再也抬不起来,就连男子逐渐远去的身影也没能捕捉到,便陷入沉睡中。 不知过了多久,活跃的红藻海逐渐颓蕤。 天亮了。 白色的小龙崽被冻醒,口中衔着鳞片游回到自己珊瑚榻上,安静地闭上眼睛。 多亏了那个人,终于能好好睡上一觉了。 可这里是南海禁地,一般人进不来。 他究竟是谁? 片刻后,敖小小房内。 龙三太子敖年看了看珊瑚榻上团成一个圆的幼崽,视线不由被落在一旁的透明鳞片上吸引过去,最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还怕吵着崽子似的故意压低声音。 转身将门关上后,立马被一圈人团团围住。 “怎么样了?”龙王敖广开口问道。 敖年轻轻摇头:“还是没能化龙。” 四周突然陷入一片沉寂,就连海藻在水中晃悠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半晌后,知星晚摆摆手:“没什么大不了的,小小还小。” “三千岁都算小,几岁算大?”龙王手背到身后:“唉,今日还要去揽仙山给依霞仙子贺仙寿,这……” 揽仙山本地处上仙界,仅有修炼飞升之人才能上得去,可龙族一脉如今都已飞升,唯独剩下敖小小这一只龙崽子,所以众仙家每每邀请龙王时都会客套一句让他带上小小,而敖小小每回也都会成为宴会上众人调侃的对象。 众仙平日不甚交往,聚在一起时难免尴尬,恰好敖小小与众不同的身份给他们打开话口,众人聊聊笑笑确实十分和谐。 就是不太能顾得上当事人的感受了。 “爹,你是嫌小小给你丢人了?”敖玉冷声道。 “……”龙王又轻叹一口气,“怕她回来又难过罢了。” 别看敖小小每次都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他可是不止一次看见她从仙界回来后蹲在礁石旁用龟壳丢金鱼球藻泄愤。 敖玉脱口而出:“那便不让她去了。” 龙王面露难色:“南海与仙族交好数万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仙界昌盛,南海却仅剩我龙族一脉尚且有些实力,别人盛情邀请,咱们轻易不能拂了面子。” “迂腐。”敖玉明显不想再听,不耐烦地吐出一句。 敖小小听见门外有谈话声,虚弱地甩了甩尾巴。 好吵。 她从没睡得如此累过,好似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充斥着红色的光晕,还有一道模糊的白色身影。 那影子宜近宜远,近似可触碰到温热的呼吸起伏,却又远得连五官都无法分辨。 可还没等她完全转醒,就被敖玉从珊瑚榻上提溜了起来。 敖小小睁眼便看见柜子上的鳞片,透明澄澈,好似一面小镜子。 “二哥。”她化作人形,揉了揉眼睛。 “爹让你换好衣裳,到主殿去。” “哦。”敖小小乖巧应道,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只玉珊瑚盒,小心翼翼地将鳞片收进去放好。 龙宫大殿内,老远就能看见知星晚的背影,虽穿着素雅,发式却十分繁复,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 “娘。”敖小小招呼道。 “小小来了。”知星晚抚抚她的头,“时辰也快到了,这便出发吧。” “出发?” “今日是依霞仙子两万岁寿辰,咱们去给她送贺礼。” 敖小小并不意外,上仙界与龙族素来交好,这种事对她来说早已经司空见惯。只是一想到生辰宴会的场面,她就冷不丁一寒碜,脸也跟着皱起来。 不过一会儿,龙王身着一身金袍款款而来,敖玉和敖年也紧随其后,最为年长的敖己常年不在龙宫,所以一行共五人。 “听闻此次云敛宫的那位仙尊也会露面,揽仙山上定是热闹非凡。”知星晚笑了笑,又将敖小小的发髻扶正了些。 “云敛仙尊?”敖玉挑眉,“稀罕角色。” 敖小小长年生活在海底龙宫,云敛仙尊是没见过的,但他名号响亮,可以说六届之内应该无人不晓得这位封印过魔界至尊风炽鬼的大功臣。 再加上这位仙尊至今尚未婚配,上仙界那群仙子仙娥望穿秋水,总喜欢在他经过之地流连忘返。 敖小小脸皱得更厉害了。 人越多,她越烦。 “不过以前听说这位仙尊从不爱参加这种宴会,今日怎么突然改性了,依霞仙子应当没这么大面子吧。”敖年说。 “天晓得。”敖玉对这种八卦一向不感兴趣,他率先一挥袖子,只听得一声龙啸,水雾铺天盖地蔓延开,一条金色巨龙俨然眼前。 龙鳞油润整齐,熠熠流光。 接着耳边又传来“嗡嗡”几声吐息,其他几人也均化了龙,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敖小小是龙崽子,上仙界那么高,凭她的小身板根本飞上不去,便只能拽了拽敖玉的龙须,让他稍稍匍匐下身子。 说来也奇怪,虽然龙王与三子均化作金龙,长得还一模一样,有时甚至连知星晚都犯迷糊,可敖小小总能一眼分辨出谁是谁,从来不曾认错过。 “嗡——” 金龙一个甩尾,惹得四周荡起波澜。 敖小小爬下去,在敖玉的后脖颈处骑马一般跪坐下,两手拉着他的龙须作缰绳。 她上下一甩—— “驾!” 气的敖玉鼻子里重重喷出一口气。 数秒间,四条巨龙腾然而起,甩尾出了龙宫主殿,振聋发聩的龙吟此起彼伏,绵延万里,海底水藻植物也似感知到了水流的骤然变化开始摇曳不止,海底众精怪连忙现出原形匍匐在地,恭送他们离开。 等他们走远,众精怪才敢抬头打量几眼,只见与硕大的龙身相比,身着白衣坐在金龙头顶的少女显得格外渺小。 扬着发丝缓缓消失在了视线里。 第3章 第3章 “轰——” “轰——” 南海如镜般平静的水面接二连三被几声龙吟与海啸打破。 五只巨龙拔地而起,飞速钻入进云层。 高到极高处,这里又是另一番风景。 仙雾缭绕的南天门热闹非凡,不时有各路大仙小仙穿梭往来,看样子应当也是来参加寿宴的。 敖小小松开手顺着须须从龙背上滑下来,整理了几下裙摆就安静等在一旁。 其实她的裙子是南海里最珍贵的白叶藻所制,根本不会皱,但她总觉得得找点事做做,来忽略掉周围人打量的目光。 她这只还没化龙的小崽子十分引人注目,认识不认识的都要瞧上两眼,只是这一次的阵仗属实太大了。 依霞仙子不是什么大人物,揽仙山在上仙界也地处偏僻,显然与这络绎难绝的人流不相匹配。 “居然有这么多人。”敖年不禁感叹。 知星晚说:“许都是因为云敛仙尊要来吧。” “这可是万年难遇一次得见仙尊真容的机会。”龙王道,“任谁都得排除万难。” “有那么厉害吗。”敖年瘪嘴,却一不小心看见敖玉朝他翻了个白眼。 敖小小闻言转转头,一路也没看见那位声名赫赫的大人物,倒是跟着生出几分好奇。 寿宴设在了山顶,明明辰时才开始,可他们到时眼前已满满当当都是人。他们刚走两步,一名头戴仙冠的中年女子便迎上来。 “哎呀,这是小小啊,长这么大个子了。”女子伸手便抚了抚敖小小的脑袋。 被二哥三哥摸脑袋无所谓,可这人敖小小不熟,心里就有些抵触,不着痕迹地往后缩了缩。 “依霞仙子。”龙王拱手,将带来的贺礼交与她,“许久不见,一点薄礼还请笑纳。” “那真是‘许久’了,上次见南海龙王应当是封印风炽鬼的时候,得有几千年了吧。”依霞仙子回忆道。 龙王笑笑,不置可否。 “听闻龙王几个孩子都还不曾婚配,今日正好宴后都来碧云天,和他们年轻人认识认识。”依霞仙子朝敖小小挤弄了几下眉眼,不禁让敖小小后背发麻。 “好说。”龙王敷衍两句便转移了话题,依霞仙子也忙着要招呼其他人,便手朝设宴处一指:“到那处坐,吃些糕点,都是近日命山中仙童新采的甘露所制,新鲜得很。” “这就去了。” 龙王应下,领着他们入了席,坐在一众上仙之间。 敖小小一眼注意到面前碟子里装着的龙须酥,细长的丝缕交叠在一起,软软趴趴的,一点也不如龙族的龙须威风,登时有些兴趣黯然。 辰时将至,原本聒噪的环境渐渐平静,大多数人都落了座,挺直着后背屏着呼吸,翘首以盼。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默默等待着那位大人物出现。 可等了许久,祈云敛依旧迟迟未来,直到辰时的钟声响起也亦是看不见半点人影。 底下的人便坐不住了。 “云敛仙尊会来吗?” “你们说……”有人不住朝上座瞥去,“依霞仙子真能轻易请得来云敛仙尊?” “我也觉着奇怪,该不会是假的吧?” “……” 敖小小耳边不时传来议论声,她反倒觉得十分感谢这位不守时的仙尊大人,将以往自己化没化龙的话题都悄悄转移开去。 可就这么奇怪,偏偏心里念什么来什么,许是等得太无聊,众仙的目光又都不约而同落在这只格格不入的小龙崽身上。 “这就是小小啊,模样真是标致。”一名陌生仙子率先开口。 敖小小朝她看去,调动脑袋里所有的记忆也没回忆出她究竟是谁,就只浅浅笑了一笑。 而一旦有人开头,话匣子也就打开了。 “的确是标致,这长相把咱们上仙界的仙子们全都能比下去了。”一名头发花白的星君跟着称赞道。 “哎呀,昨夜就是月圆夜吧,我听闻龙族都是月圆夜化龙的,小小你可曾化龙?” “……”这是明知故问。 “龙族未化龙时褪下的鳞片会越来越坚硬,小小也有三千岁了吧,龙鳞恐怕比空杳仙君的丹炉还坚固,万物难侵。” “那岂不成了千年难遇的宝贝。” “小小,可得将龙鳞收好了,日后说不定有用处。” 他们只是随口一说,好似长辈对待小辈的叮咛,可敖小小一听到化龙两个字就头疼,连忙伸出手来揉了揉太阳穴。 敖玉脸上已有不悦,重重将茶盏掷在桌上:“龙鳞乃本体剥离的血肉,非亲近之人不会轻易交出,就不劳嵩筠星君费心了。” 随着碰撞声传来,场面一时变得有些尴尬。 南海龙王和知星晚也黑着脸并未阻止,似乎是默许了敖玉的行为。 依霞仙子见状连忙出来打圆场:“辰时已到了,众位仙家别光顾着说话,快尝尝酒,咱们揽仙山别的不行,酒却敢说是在整个上仙界都排得上名号的。” 众仙见有台阶下,立时又和乐融融起来。 “是啊。” “快,都尝尝。” 可有些年轻仙子却不甚乐意,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依霞仙子,我们今日可能有幸见一见云敛仙尊?” 众人闻言都逐渐噤声,周围立时出现一刹的寂静。 今日是依霞仙子的寿辰,按理说应是她的主场,但众人一看出声的是仙帝的外甥女乙落玉君,顿时也就不觉得唐突了。 依霞仙子沉吟片刻,随后笑道:“不瞒诸位,云敛仙尊今日是要来的。” 听到这话,乙落玉君脸色跟着好看了不少。 “只是他方才传音过来,一会儿直接去碧云天,不来这处了。”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年轻人很是兴奋,上了岁数的则暗自苦恼。 好不容易捱到宴至中旬,依霞见乙落玉君心早已经飞出去了,便站起身来说:“咱们继续喝酒,年轻人没那个性子陪咱们叙旧,不如都到碧云天去转转,玩些新鲜的。” “依霞仙子,多谢款待。”乙落玉君也不磨叽,朝她道谢后便往碧云天的方向走去。 她一带头,众人便也按捺不住了,陆续也离了席,依霞仙子只是笑,一点也不恼,只是在看见有些年岁的人也想过去时连忙拦住:“哎——仙帝说了,正好趁这机会给上仙界的年轻人互相熟络熟络,咱们就别去凑热闹了。” 那人一捋胡子,跟着一抱拳又坐了回去,举手投足还是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却惹起一片笑声。 “小小,你也去吧。”依霞仙子绕过来拍拍敖小小的肩。 敖小小其实对碧云天没有太多向往,只是周围的老上仙们喝多了话也开始变多,又抓着她没化龙的事情问来问去,她都被问烦了,便点点头:“好。” 龙王见她如此爽快有些意外,要知道敖小小平时都不爱凑这种热闹。 对于龙族来说,众子两千岁时成年,便可以开始考虑婚嫁事宜,东海那个老东西家的宝贝幺女成年第二日就嫁给了孔雀宫的伏曦仙君,在他面前活活得瑟了一千多年,直到上个月北海老儿家也得了良婿,他也的确该将此事提上日程。 可惜敖小小还未化龙飞升,恐怕难说得上什么好亲事。 龙王叹了口气,几不可闻,敖玉直接开口:“去可以,离那些人远一点。” 敖小小说:“二哥,你陪我去。” 敖玉无情地拒绝:“不去。” 他最讨厌那群叽叽喳喳的同龄人,无论男女。 “三哥……”敖小小又看向敖年,才想起来他一向嗜酒,如今已经喝得满脸通红,眼冒桃花,怪不得那么久没吭声。 她站起来拍拍裙摆:“那我走了。” 敖小小只想尽快逃离这环境,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听说碧云天里的水和云都极美,在那儿等到寿宴结束也不是不行。 不出片刻,在场的上仙已走了近乎一半,敖小小跟在后头一路下至山腰,远远地便见到一片极为浩瀚的蓝水,这种蓝与海水的蓝不同。 海内深邃、幽暗,它却澄澈、纯净,明明没有杂质,却看不见内里,好似一块奶蓝色的宝石镶嵌在山里,其间偶尔有白云游过,倒映出来的影子恰好就成了宝石光。 敖小小飞速来到湖边,没看见其他人的身影,正好落得清净。 她找了块石头坐着,日头正好晒在光洁如丝缎的脑门上,暖洋洋的,是她久违了的阳光的味道。 这不禁让她脑海里突然闪过一道白色的身影。 那人的眼睛也像这片蓝水般澄澈干净,同时又不失明丽。 她还记得那袖子上的花纹,用了暗银线勾勒,虽然不认识是什么图案,但敖小小确信下次见到自己一定能认出来。 而那只指节分明的手抚摸她的脑袋时,更是胜过这阳光温暖。 这样想着,她不禁打起了盹,身子渐渐蜷缩成一个圆,到最后白光一闪,恢复成了龙崽模样,闭着眼睛呼吸绵长。 不知过了多久,敖小小眼前一黑。 什么人将日光挡住了。 她甩了甩尾巴,却听见耳边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咦,这里怎么有个龙崽子?” 第4章 第4章 敖小小眼睛睁开一条缝,才看见礁石前已经围了好多人,为首的正是那名乙落玉君。 她头戴仙梨簪,正用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着自己。 “怎么还没飞升的龙崽子也能到碧云天来了?” “是南海龙王的幺女敖小小,南海只有她没化龙。”旁边一位仙子回答。 “哦,是她啊。” 显然,寿宴上大家逮着敖小小问东问西时的动静太大,连乙落玉君都难免注意,还听到了那句“长相能把上仙界的仙子都给比下去”。 所以她的眼神并不算友好。 “玉君,这块礁石正是昼光云气最浓处。”旁边那仙子又搭腔道。 夫修为至上者,一举一动、一招一式都能留下剑光残影,或凌厉锋急,或婉转幽迴,各显神迹。 昼光云气正是祈云敛的象征。 恰在这里出现,表明云敛仙尊不久之前刚到过这里。 “喂,你也是来找仙尊的?”乙落玉君朝敖小小问道。 敖小小半睡半醒,开口就想否认,谁知只是本能昂起脑袋—— “嗷呜。” 她忘记自己变回龙崽这回事了。 “……”站着的人都愣了。 “扑哧。”乙落玉君笑出声,她一扬手,敖小小就觉得迎面吹来一道风,裹挟着好大的劲气,差点将她掀翻下去。 “你这龙崽,做仙尊的宠物还差不多,其他的莫要妄想。” 敖小小不明白她的意思,但知道她的意图。 乙落玉君是想要霸占这块石头的位子。 敖小小被吵醒本就不块,却没想到对方如此嚣张,顿时也有些来气。 你是仙帝的外甥女,我也是南海龙王的女儿。 她抖抖身子幻化成人形:“我先来的。” 少女的嗓音软糯却不失力量,好听到让乙落玉君心里升起一股躁意。 “那你是不想让给我了?”她也跟着拔高了几个度。 见对方来势汹汹,敖小小低头看了看脚下,灰不溜秋的四边都是棱角,无论从观赏性还是稀缺程度来说这都是一块毫不起眼的破石头。 她实在想不通为何这人要跟自己抢。 于龙崽来说,睡觉舒服的礁石可遇不可求,难道上仙界的人也喜欢趴在石头上睡觉不成。 可就在敖小小思忖间,乙落玉君已出了手。 她的掌心突然迸出几道彩色的光束,耳边带起簌簌风声,直朝敖小小飞去。 霎那间敖小小整个人被包裹在一面光墙之内,四周是刺眼的光球,不断涌入她的体内。 好疼。 这些光球犹如弯头的刀刃一般剜着她的内脏,叫她疼得无法维持人形,身子闪过白光,缩小成一只虚弱的龙崽。 “嗷呜——” 敖小小一声呜咽,张开锋利的尖牙,喉咙深处喷出一道水柱,水枪一般呲在对面乙落玉君几人脚下,激起两朵浪花。 没成想这一场面更是惹得她们笑开了花。 “哈哈,不愧是还没飞升的龙崽子,这上仙界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旁边那位仙子甚至乐得流眼泪。 “此水甚是难得。”乙落玉君弯了弯嘴唇,随后目光朝四周扫视一圈,摘下岸边仙树上的花递到敖小小跟前,“不妨你再呲一次,让我们看看南海的水可否能让这花开得更好。” 话音一落,人群里“吃吃”的笑声又此起彼伏地响起。 敖小小的视线落在她两指间,那里是一朵纯白的五瓣花,中央有嫩黄的花蕊,间尔逸出一两点金色的光点。 花很漂亮,敖小小也不认识。 她只觉得脸上隐隐有些发烫,好似全身的血液都逆流而上涌过来,感觉十分难受,最后几乎是僵在了原地。 这些人在羞辱她吧。 此处不是南海,她们也不是蠵龟和灯笼鱼,不能让敖玉帮她打回去。 敖小小还从未遇到过这种境地,她紧紧咬着嘴,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弱小。 突然,身后的蓝水湖有了异动。 原本平静的湖面泛起波澜,从无数个圆心荡开一圈圈浑圆涟漪。 “哗啦——” 倏忽从水中钻出无数剑光,惊起云雾环绕。 一道颐长的身影自山间起,掠过湖面,脚尖轻点,便绽开一朵朵水莲。 男子负剑而来,墨丝飞扬,发冠如玉,上挑的眼尾幽深似海。 他落在敖小小身边,修长的手指托起伤痕累累的龙崽放在身前,手掌在她不太精神的圆角间轻轻抚过。 从敖小小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袖子,有银丝线勾勒的不知名图纹。 是他。 月圆夜出现在南海禁地旁的那个人。 “云敛仙尊。” “云敛仙尊。” 更令敖小小惊讶的是面前众人竟不约而同半跪下来朝男子行了仙礼,口中还念着那个熟悉的名字。 云敛……仙尊? 他就是云敛仙尊? 男子抱着龙崽静静立在原地,星海般明亮的眸子在人群中扫过,最后定格在乙落玉君手里的那朵小白花上。 不愧是上仙界的花,离了枝也不枯不萎,仍旧时不时蹿出几点荧光,显得很是俏皮。 敖小小被祈云敛拢在手臂里,甚至贴在他身前,感受到了他胸腔有一丝上下起伏,似乎是冷笑了一声。 他旋即抬手,只是微微动了几根手指,那朵白花就瞬间化作灰烬洒落下来。 这回该换乙落玉君傻眼了。 但凡有点眼力见的就不难看出来,她应该是惹云敛仙尊生气了。 “仙尊。”乙落玉君还想开口,谁知下一秒却被祈云敛的眼神吓得闭了嘴。 他半昂下巴,微眯的双目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俯睨着她,似乎在怪罪她欺负自己最心爱的宠物。 乙落玉君脸色苍白,手足无措地半跪在原地。 但男子似乎并不想与她们多纠缠,而是脚下一点。 敖小小看到地上突然刮起一阵妖风,随后被他手臂环住的身子缓缓上升,最后腾云而起,急速朝山顶掠去。 真的太快了。 甚至比坐在敖玉的龙脑袋上飞得还要快许多。 眼前的景象变成了残影,只余下扑面而来的风,和独属于祈云敛的气息。 众目睽睽之下,祈云敛带着敖小小飞走了。 如果敖小小还在现场,一定能看到上仙界这群仙子脸都绿了半截,可惜现在她已经被带着飞得好高好高,高到那片蓝水湖在视线里都变成了一个点。 等敖小小发现自己已经能看得清东西时,才反应过来云敛仙尊已经带着她停下来。 一个峰顶,周围再无其他山峰能出其右。 因为实在太高,所以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而他们所立之处并无半点脚印,祈云敛的脚尖犹如点在雪上,控制得极好。 他不说话,又抬手在敖小小的两只圆角间揉了揉,只是这一次掌心带着更多温热。 白光一闪,敖小小化成了人形。 身着白裙的少女有些失措,她急忙想要朝他行礼,却被拦下来,祈云敛甚至又出手揽住她的腰,不让她掉下去。 “极光山上的雪凉。”这是她第一次听祈云敛说话。 和他的笑声一样,清脆又不失磁性,就好像南海里那些珍贵的珊瑚,搔弄得人心发痒。 “这里就是极光山?” 敖小小听过这个名字,极光山上有座云敛宫阙,云敛仙尊就住在云敛宫阙里。 她左右张望了几下,想看看那座传说中的宫阙到底在哪里,长什么样子,却恍然瞥见半空中有什么东西若隐若现,闪着炫目的色彩。 定睛一瞧,才看出是极光。 在这片单调而辽阔的白芒下,那忽明忽暗的光带好像触手可至,又好像遥不可及。 时而如飞剑急转直下,似乎在天幕上刻下一道道划痕。 “山上真的有极光啊!”敖小小从未见过如此新奇宏伟的景象,她的眼睛瞪得老大,嘴半张着,久久不曾合上。 “此乃当年封印风炽鬼时留下的剑意。”祈云敛耐心为她解惑。 “是仙尊您留下的?”敖小小用手指跟着描绘着那剑光游走的方向。 如此浓烈的昼光云气,如此霸道凌厉的走势,无不彰显着挥剑之人的果决与强大。 她好像忽然能理解上仙界的人为何如此崇拜云敛仙尊了。 “嗯。”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敖小小心里却反而有些失落。 这样高高在上的人,是因为同情才会帮自己这么一个没有化龙的小龙崽子吗? 许是感受到她情绪的变化,祈云敛的手又覆上来,在她软绵绵的发顶轻拍了拍:“你们龙族似乎都喜欢这种五彩斑斓的云气。” “因为化龙后在云彩里穿行,尤其是漂亮的云彩里飞来飞去尤其威风。” 最不喜麻烦如敖玉,看到这样漂亮的一片云彩应该也会心生欢喜吧。 “可惜我还不能化龙。”敖小小叹了口气。 “没关系。”祈云敛薄唇轻启,吐出三个字。 敖小小其实听这三个字是有些厌烦的。 因为每个人听到她化不了龙时都这么安慰她—— “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也能化龙飞升。” 就连云敛仙尊方在她心里树立的高大形象也顿时萎靡了一半。 “没关系,不化龙也无妨。” “啊……啊?” 敖小小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旋即腰上一紧,一股强大的力量又再次将她带离雪地,直直朝那极光飞去。 她这才回过神,想起祈云敛的手还一直放在自己腰上。 第5章 第5章 原来他的意思是,不化龙,也有人可以带敖小小在这些漂亮的云彩里穿梭自如。就像现在这样,眼睛被炫彩的颜色填得满满当当,应接不暇。 祈云敛在她四周设下了结界,所以两人身在云中却不为水汽侵染,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 敖小小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纯净得让人心尖直颤。 而且他说,不化龙也没关系。 从没有人这样安慰过她。 旁人总劝她不要放弃,要化龙,要飞升,没有人问她是不是当真想承受那份彻骨之痛。 或许是龙族的本能作祟,敖小小在他怀里不由向外伸出手臂,闭上眼,任由利风拍打着自己的脸颊。 好舒服。 如果不是有外人在,她定要变成龙崽朝天长长嗷呜一声。 一直到最后回到雪峰顶,敖小小还在回味方才的感觉。 云敛仙尊只是静静立在她身侧,控制着手里的力道,让她觉得既有安全感又不被冒犯。 “好看吗?”他忽然问。 “好看。” “可想日日都能看见这般风景?” “想。”敖小小认真点头。 虽然海底亦有万般绯色,但不比此处明亮开阔,如果可以,她倒是愿意日日都来闲逛的。 “那你嫁与本尊,可好?” 男子的声音不算大,可敖小小却听得真真切切,嘴角的笑容也跟着凝滞住。 “……你说什么?”她不太确定,“嫁……嫁?!” 祈云敛不语,与她对视,嘴角竟弯成一道好看的弧度。 刹那间,敖小小的脑海里划过许多画面,比如冰川消融,比如万物迎春,比如群鱼齐舞,可哪样都没有他那一抹笑更让人震撼。 她感觉有一把大锤子,狠狠钝击在心上,心跳都停了半拍。 敖小小没回答他,因为她整个人都乱了。 回了龙宫之后,当敖小小告诉其他人祈云敛说要娶她时自然也没一个人相信。 少女伏在珊瑚白玉的圆桌上,盯着海螺冒泡泡发呆。 她想了几天了,能肯定那不是自己的臆想,祈云敛的确说过要娶她。 可这件事本身听起来就有些荒唐。 一个是声名响彻六界的高岭之花,一个是没化龙走哪儿都遭人嫌弃的龙崽。 哦,如果硬要说起来,敖小小的名号六界人也有所耳闻,全是当作笑话传的。 每每想起此事,她都闷闷不乐,心口像是有蚂蚁在爬,连平日最爱趴着睡觉的礁石也不去了。 灯笼鱼和蠵龟见敖小小多日没出现,顿时觉得冷清,便整日在龙宫门口眼巴巴朝里望,被龙宫侍卫赶了好几回。 海底依然平静如常,只是所有人都没注意到海域上方细微的变化。 南海外。 广阔无垠的滩涂被群山环绕。 云开始被染成深浅不一的红色,腾然升起的白雾亦真亦幻。 天降祥瑞之景,预示着有贵客远道而来。 倏忽之间,一道身影落下,长身玉立的男子着一袭白衣,周身白雾缭绕,墨发以玉冠束得一丝不苟。 他拂了拂落在肩上几乎肉眼不可见的细尘,兀自落在海旁。 接天碧海,望过去蓝得如同宝石一般纯粹,又闪着晚霞的红光,此番美景本令人心旷神怡,男子却因嗅到一丝海草的腥臭味而轻轻皱起眉。 他不由取出袖中的白帕,擦去手心被染上的水雾,然后在身周设下一道结界。 祈云敛来了。 当有人通报时,龙王和知星晚都吃了一惊,可还是没和敖小小的事联系在一起。 “云敛仙尊。” “云敛仙尊。” 他们行了仙礼,又招呼他在主殿坐下,龙王犹豫半晌终于问道:“仙尊,可是这风炽鬼的封印出了什么问题?” 当年令所有人闻风丧胆的风炽鬼经仙魔大战后被祈云敛封印,六界上下都以为封印在上仙界的嗔池里,但鲜少有人知道,真正封印之处其实在这片广阔的南海海底。 此事龙族上下唯有龙王和知星晚两个晓得,南海其他人都只听说龙宫内有一处禁地,万物生灵皆不允许靠近,但可能连禁地的大门朝哪个方向都无从得知。 “距离那时已有三千年之久了。”祈云敛沉吟片刻道,“辛劳夫人身怀六甲还要入禁地晦暗之处。” 知星晚腼腆一笑:“不碍事,都是为了天下苍生,仙尊十日不休不眠才最是辛苦。” “仙尊,您可要去禁地查看?”龙王问。 祈云敛却开口:“不用。” “那……” “小小自那之后出生,如今应当也三千岁有余了。” 此言一出,龙王和知星晚彻底怔住了。 他们第一反应都怀疑自己听错了,云敛仙尊非但丝毫不过问风炽鬼之事,居然还那么亲昵地唤敖小小的乳名。 “是……是啊。”龙王笑笑,意图缓解尴尬。 “本尊今日便是为求娶敖小小而来。” 听了这话,南海龙王和知星晚瞬间化作雕塑,龙王的嘴更是彻底合不上了。 有人行事是喜欢开门见山不错,可这也未免也太直接了。 半晌,知星晚才小心翼翼问:“小小?” 祈云敛轻点了一下头示意,随后袖子一挥,两人面前便出现了十几箱聘礼,鲜红的绸缎扎得整齐,将龙宫主殿都填得满满当当。 龙王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给知星晚一个眼神示意:“快,快去将小小叫来。” 知星晚匆匆忙忙去了偏殿,再回来时身后不仅跟着敖小小,还有敖玉。 一进殿门看见祈云敛和一地喜箱时,敖小小突然面上一红,敖玉则恰恰相反,脸黑得吓人。 听到龙王说明祈云敛此行的目的后,他眉头皱得更是厉害。 “三千年来,小小一直在南海与仙尊素未谋面,仙尊为何忽然要娶她?”敖玉沉着嗓问。 敖小小立马反驳:“不是素未谋面,昨日在碧云天仙尊帮了我,还带我去了极光山。” 她没把褪鳞那夜的事说出来,怕龙王知道她私自去了禁地要生气。 敖玉恨铁不成钢,狠狠瞪了她一眼:“婚嫁不是儿戏,我们小小还没能化龙,弱得很,日后恐怕只会给仙尊添麻烦。” 龙王赶紧扯了把他的袖子让他不要再说,哪有这么揭人短的:“敖玉,休要对仙尊无礼。” 敖玉哪里肯服气,侧过头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我看他就是目的不纯。” 当然他不知道,祈云敛听力好得出奇,他自以为只有龙王能听见的声音早已落入对方耳中。 “于本尊而言强与弱不重要,只要有我在一日,便能护她周全。”他回道。 敖小小想起那天在极光山的云彩里他说的,不化龙也无妨,内心一动,脚下不由向前走了三步,拉住知星晚的手。 知星晚看着她长大,自然对她一举一动代表的意思了如指掌。 敖小小是想嫁的。 “呵。”敖玉狭长的眼斜视过去,突然眸光一凛,手成爪状朝祈云敛的方向攻去。 在场之人都没意料,眼睁睁看着一道金光在面前闪过,惊起一阵水浪。 祈云敛眼半眯,身子却不动分毫。 果然,敖玉的手在即将触碰到他时突然扭转了方向,利爪的风口对准了站在他身后的敖小小。 敖玉飞升为金龙,速度快到敖小小连残影都看不清,她怔愣着站在原地,却忽觉身周涌起一股寒意。 绣着银色暗纹的白袖只肖轻轻一带,就化解了攻势。 而敖小小也跟着落入一道宽阔有力的怀中。 敖玉死死盯着祈云敛的脸,捕捉着上面细微的变化。 担忧、怜惜,该有的都有,身体也本能地将敖小小护在怀里。 敖玉挑不出一丝错,可又总觉得少了什么。 他不甚甘心。 而这边敖小小被祈云敛抱着,手只能僵硬地垂在身侧,脸男子独特的气息直直灌进鼻腔,脸几乎埋在他胸前。 她不能呼吸了。 不知是因为缺氧亦或其他,敖小小觉得自己全身都有些发软,心口突突直跳,皮肤也烧得厉害。 良久,祈云敛终于松开了她,正当敖小小重重呼出一口气时,却发现手里一紧。 男子修长的手指不知从哪处钻进来,握住了她的。 牵……手了。 敖小小彻底懵了。 他的手很凉,没什么肉感,但皮肤很光滑。 她细细琢磨着,却不肯主动松开。 而一旁的龙王和知星晚见到此番场景,哪里还有不乐意的道理。 两人的婚期就此定了下来。 下个月十五。 消息也不胫而走,如此惊人之事不出三日便传得六界人尽皆知。 上仙界哭的哭,笑的笑,南海龙宫内却是热闹非凡。 听闻那化不了龙的幺女即将嫁给云敛仙尊,各路人马纷纷来祝贺,龙宫内时不时就能看到外头的陌生来客。 所有人脸上都挂着笑,只有敖玉整日冷着脸,好似谁欠了他钱似的。 “二哥。”敖小小从小便与他最亲,自然不喜欢见他这副模样。 敖玉瞳孔微动,也不应声。 “二哥,仙尊他很好。”敖小小站在他跟前,认真与他对视。 敖玉将她推远:“我觉得他另有所图。” “可是。”敖小小坐在一旁,手托着下巴,“仙尊他什么都有了,还能图什么呢?” 敖玉噎住。 他无法反驳。 云敛宫阙的主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世间万物尽在掌握,他们这小小的南海龙宫,怎会有他可图之物。 可每每他回忆起祈云敛那日的眼神才发觉,那里面什么都有,独独没有爱。 第6章 第6章 极光山。 烟雾缭绕,隔绝四方,坐阵于山顶的云敛宫阙富丽雅致。 喜事将近,作为最富盛名的上仙,云敛仙尊的婚礼自然是要顶顶风光的。 喜宴、喜服、随礼、仪仗等没有一项不需要费心,所以云敛宫阙的弟子们近日往来奔走,忙得厉害。 唯独宫阙的主人如墨般的青丝滑落在洁白披帛上,单手撑着头,坐在椅子上皱眉看着,一言不发。 突然,门口的光被一道黑影挡住。 随着移动,赤色的裙摆随即映入眼帘,光明重现。 “云敛仙尊。”干练有力的女声响起,一名身着红裙的女子果断走进来,高束的马尾随着步履在身后轻晃。 她转过身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光照在她脸上,描摹出挺翘的鼻子和丰润健康的唇色。 女子将上臂随意搁在一旁的桌上,欲言又止。 “凤墟仙君。”祈云敛待她不甚熟稔,念了一句她的仙号。 凤墟原先不叫这个名字。 她曾经是上仙界最厉害的女战神,连仙帝都是她的手下败将,直到祈云敛飞升上来,只用三剑便将她挫败,此后她事事被压上一头,沦为云敛仙尊的陪衬。但六界苍生有难时,也唯有她能立于祈云敛身侧,与他共进退。 三千多年前她助他成功封印风炽鬼,但仙骨尽碎,战力泯然众仙矣。 仙帝这才赐了她仙号,名为凤墟。 “仙尊要娶亲?”她直奔主题。 祈云敛听到这二字,面无表情“嗯”了一声。 “我……不准。”凤墟见他不否认,语气不觉加重了些。 “为何?”祈云敛冷声道。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怔愣片刻后五指握成拳按在桌上,“这么多年了,我怎么不懂,仙尊你根本不会对任何人动心。” 此话一出,周遭俱寂。 凤墟憋不出追问:“仙尊到底为什么要娶那个龙族女子?” 祈云敛不语,她却更急了:“听闻仙尊与她只在依霞仙子寿宴上见过一回,我绝不相信仙尊这般人物会对她一见钟情,结成道侣是害了她,当然也连累仙尊自己。” 听到这里,祈云敛却反问:“本尊若对她是一见钟情又如何?” “不可能的!”凤墟眼中闪过一抹不明意味的神色。 远处却传来略显沧桑的嗓音。 “凤墟仙君,稍安勿躁。” 门外走进两名男子,一人头发花白,一人金衣加身,皆是仙风道骨,气质不俗。 “仙帝。” “启命星君。” 凤墟抱拳道,祈云敛却仍旧坐着,无动于衷。 他不需要向他们行礼,反而尊贵如仙帝,见到祈云敛时也要朝他微微颔首,以示重视。 “仙尊,凤墟不是外人,告诉她也不碍事。”仙帝说,“近日重铸仙骨一事也有了着落,或许真到那天,她还能重新与你并肩同行,为六界苍生而战。” 凤墟听出苗头不对,连忙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启命星君捋了把胡子,手心翻转,朝桌上扔出一只龟壳。 破得要散架一般的龟壳朝天仰着,颤动之中,纹路间隐有一股白烟流动,互相交织成一张网跃然空中,映出的画面逐渐清晰。 血红一片的暗室与牢笼也顷刻如繁星陨落般堕入黑暗。 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被铁锁束缚住的身影蹲坐在冰凉的地面上,苍白清瘦的脸用半副狰狞的血色面具遮挡住,深红的发丝随着海水荡漾开,如同蓄势待发,即将燃尽一切的火种。 “铮。” 尖锐的金属擦划声过后,玄铁锁链碎成无数段。 男子高昂起下巴,清秀的脸上却染上一派邪魅之气。 瘦而尖的手指苍白如纸,缓缓揭开面具,露出赤红色的瞳仁。 “风炽鬼!”凤墟惊呼出声。 而就在此时,龟壳所呈的画面一转,又出现另一个场景。 是祈云敛。 只是他的嘴角已有血滴落。 妖冶鲜艳,染脏了一袭白衣,不由让端坐着的本尊眉头皱得更紧。 紧接着,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劲气化作利剑,铺天盖地,雨点般密密麻麻,直指他的命门。 虽他有强大的仙力护体,却也禁不住如此密集的攻势。 “咔嚓。” 周身结界裂开了一道缝,随后细小的纹路如同蚁群般向四方蔓延开。 “砰!” 天崩地裂,一瞬间决堤,晶莹的碎片洋洋洒洒粉末一样落下。 利刃般的光束汇成千万只箭雨破空而来,刺破他的月白长衫,硬生生戳进他的身躯。 殷红的血将他的白衫染得不堪入目。 景象到这里戛然而止。 结局如何亦不得而知。 “玄武窥境。”启命星君说,“从未算错过。” 凤墟吃惊道:“风炽鬼会冲破封印,还伤了仙尊?” 仙帝面色凝重:“不错。” “可是当年仙尊设下的封印随时可以再次集众仙家之力一同加固,他如何能逃出来?是不是近日南海封印之地出了什么异常?” 启命星君摇头:“前几日仙尊刚去查探过,并无任何异常。” “那……”凤墟狐疑地望向他,“仙尊要娶那南海龙族之女的事也与此有关?” 启命星君又点头:“龙族幼崽在化龙前,每逢月圆之际便会褪下一片龙鳞,年岁越高其鳞就越坚硬,只可惜南海龙族的几个小子天资过人,早早就化为金龙,唯独那名幺女,已三千六百岁有余,却还未能化龙,这褪下的鳞片可以算是六界内至坚至硬之物,若配合织甲金丝制成玄鳞甲,或许能让仙尊免受此害。” “既那龙鳞如此厉害,又怎么会数千年来无人问津。”凤墟问道。 “仙君有所不知,龙麟易得,织甲金丝却难取,炼制之法又极尽残忍,所以寻常人轻易不敢觊觎。” “那直接去南海找龙王讨来便是。” “龙鳞乃本体剥离的血肉,若非面对亲近之人,龙族不会轻易交出去。” “所以仙尊才要娶她?”听到这里,凤墟的神色相较之前已缓和了许多,她将目光转到祈云敛身上,想与他对视,却发现男子单手撑着头,下巴微微后缩盯着地面,只有皱起的眉头显露出一丝不快。 “既为了仙尊的安危,倒是我沉不住气了。”凤墟忽然轻笑一声,她站起身,发量饱满的马尾在背后甩动,一袭红衣英气逼人,俨然又成了当年战神模样。 仙帝见祈云敛一言不发,忽然走到他旁边,两手扶于身前—— 这是上仙界最庄肃和郑重之礼。 作为仙帝,他似乎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随后恢复如常,用掌心拍了拍祈云敛的肩膀:“仙尊,就算风炽鬼重现人世,相信你亦能再次将其击溃,只是玄武窥见那场面着实叫我惶恐,上仙界可以没有我,可以没有启命星君,亦可以没有凤墟,可偏偏不能没有你,若你有什么差池,六界大乱,苍生堕入水深火热之中,天道不存。” “是啊,仙尊,万万不可冒险。”启命星君道。 他们几个一句又一句说个没完,又是苍生又是大道云云,祈云敛似乎听得不太耐烦了,他挥了挥手,袖子上的银丝跟着颤动:“当务之急是关注南海禁地之像。” “那是自然,最好是别让那个家伙逃出来。”启命星君收起龟壳。 仙帝也不再说什么,只是随后又命人送来许多贺礼,在云敛宫阙门前围了一圈又一圈。 众上仙见了消息也迅速传开,还道是仙尊中意,仙帝重视,即将到来的婚典一定空前盛大,都不免期待起来。 第7章 第7章 来月十四。 明日便是婚期。 终年积雪的极光峰顶被点缀上了一抹红。 宫阙里到处挂着鲜艳欲滴的喜绸和绣球,长长的红毯铺到山脚,宛如望不到尽头的红霞云梯。 而与此同时,远在万里之外的南海中,龙王特地把压箱底的夜明珠统统取出来摆在各个角落,将原本幽暗的海底照得透亮。 整个修真界似乎被这件婚事串联起来,都陷入一种喜悦的情绪之中。 敖小小伏在知星晚的膝上,脑袋侧枕着,看她用耳廓扇贝上取来的海丝在喜服的后背处绣极为复杂的龙凤图案,一阵一线都透着用心。 “娘,我是龙,那仙尊岂不成了凤凰。”她朝那团纠缠在一起的画面指了指。 知星晚笑了笑:“只是讨个好寓意罢了。” 她打上最后一个漂亮的结,再用针尖藏到排线下方,一副栩栩如生的绣图跃然布上。 知星晚举起来朝敖小小比划了两下,满意地点点头。 敖小小突然说:“我能不能先试试?” “试试当然更好。” 知星晚帮她穿上,系了系带,敖小小将稍显瘦削的身形立得笔直,眼里盛满期待。 当到镜子前看见自己的模样时,她和知星晚均是眼前一亮。 少女白皙的肤色实在是太适合这颜色。 稍显保守的款式露出若隐若现的皓腕与脖颈,恰是这种收敛与伸展的碰撞让她脱去稚气,多出几分娇俏。 知星晚觉得敖小小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让她感到有些陌生。 “小小,以后时常回南海看看。”她抚了抚少女的头顶,掌心的触感依旧是软绵绵的,这点倒是没有变。 敖小小下意识点头,但随后又摇摇头:“我没化龙,自己下不来,也上不去。” “那你要……”知星晚想叫她早些化龙,又忽然想到她不爱听这些,连忙打住。 毕竟都快嫁去极光山,也就不惹她气了。 “那就叫仙尊带你来。” “好。”敖小小杏眼微弯,“仙尊说过,我化不化龙都一样。” 知星晚有些讶异,没想到熬小小竟猜到自己肚子里的话,旋而一弯嘴角:“极光山上灵脉与灵气充裕,或许等不上几个月圆夜你便能化龙了。” 敖小小没接话,而是小心翼翼脱下婚服递给知星晚:“娘,我要去找二哥,他有话和我说。” 她没找借口,敖玉确实从早上开始就黑着一张脸,还一脸严肃讲有话告诉她。 可敖小小没想到,真去找了敖玉,他也用同样的姿势揉她脑袋,边揉还边说:“要是受了委屈记得回南海。” …… 为什么他们都不盼点好? 敖小小有些郁闷,但内心的欢喜很快就将这股郁闷给冲淡,她抖抖身子,周围的水流一阵波动,瞬间头上伸出两只圆角,化作龙崽模样。 在南海,她还想跟一件东西告别。 趁着其他人正忙,她悄悄往南海深处游去。 穿过幽长的海藻丛来到禁地旁,果然又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拉扯力,将她整个身子拽入异处。 这里依旧是刺眼的红。 这种红和外头喜庆的氛围不同,泛着诡异和难以名状的压抑。 她在飘荡的红藻中拱出一条路来,寻找着唯一一丝光亮。 万年寒玉石。 这些年每次褪鳞之痛都是靠它缓解,如今敖小小马上要离开南海,心中有些不舍。 以后要是遇到月圆夜该怎么办? 但一想起祈云敛可以帮自己,以后便用不上这块大石头了。 敖小小边想边趴上去,冰冷的触觉瞬间顺着腹部一股脑升上来,冻得她一瑟缩,鳞片都闭得紧紧的,生怕热量被吸食走。 原来寒玉石有这么凉。 她还从没在月圆夜之外来过。 敖小小换回人形,从皎白的石头上跃下,只余下手指轻轻在上面抚抚:“以后就用不上你了。” 边说,她边从袖子里掏出一颗夜明珠,虽小,但却比龙王摆置在龙宫角落里的任何一枚都要亮。 龙族喜欢亮晶晶的东西,不知是不是跟龙王学的,南海一脉尤其喜爱收集夜明珠。 这是敖小小最喜欢的一颗。 她轻轻放在寒玉石床上,与那原本清幽的白光交相呼应,竟将这一方小天地衬得格外亮堂。 “咔嚓。” “哐啷。” 谁知刚放上去,背后就忽然传来奇怪的动静。 一开始还十分混沌,之后却愈发清晰起来,敖小小竖起耳朵仔细分辨,似乎能听出是锁链互相碰撞的声音。 她回头朝后,果然,声音来自禁地的方向。 敖小小来过这里许多次,但一次也没有敢靠近过那里。 龙宫禁地,擅闯着必遭反噬,死无葬身之地。龙王从小便对他们千叮万嘱,所以她心中对那处天然便存有恐惧。 “哐当。” “咯吱。” 动静没停,周围的红藻似乎也散发出更为浓郁的火光,从飘荡着的藻叶里蹿出的星星之火,连成线将敖小小团团绕住,上下翻飞,映得她脸颊通红。 同时那幽暗禁地仿佛有种神奇的力量,勾人内心。 敖小小鬼使神差地迈开步子走过去。 越来越近。 深处寒气扑面而来。 眼前出现了一个四方封闭的暗室。 敖小小的鞋子刚踏上去,那锁链拖曳之声便更为刺耳。 再向前数丈,暗室的尽头是千年玄铁制成的牢笼,大得看不见边际,柱子上里三层外三层缠绕着铁链。 声响应当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敖小小咽了口口水,心突突直跳,她眨了眨眼睛,凑到那牢笼的两根柱子之间定睛朝里看去。 “铛!” 巨大的撞击声在眼前炸开,伴随着电光石火,火星直窜。 混乱之间,她恰好借着光看见那牢笼里有一道红色的身影。 敖小小整个人呆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闯入了禁地,连忙惊呼一声化作原形一口气往外游,由于速度太快脑袋上还被礁石边缘划破了几道口子。 再回到龙宫内时,敖小小的模样有些狼狈,没来得及换衣裳便被知星晚拉走,说是还有东西要准备。 敖小小忐忑了半日,但见她和龙王并无什么异样,悬着的心这才渐渐放下。 可她从未听他们说过,南海里还关着什么人。 翌日。 敖小小一大早便梳妆好,换上喜服,冠上珊瑚玉冠,眉间点上龙族印记,静静坐在主殿中等待。 大哥敖己听说她要嫁人,还特地连夜赶了回来。 “我们小小这样一打扮,真像个大姑娘了。”龙王笑道。 “本来就是大姑娘。”敖己爽朗一声,中气十足。 知星晚瞪了他一眼:“不要胡说。”再转过来时眼里却有了些雾气,“没想到咱们南海第一件婚事会是小小的。” 前几日不觉,真到了这分别的时候,她倒有些难过了。 而连续臭了好多天脸的敖玉今日终于脸色缓和了不少,但一直没说什么,只静静站在敖小小身边。 “来了。”知星晚感知到什么似的,抬头望向海面方向,随后拉住敖小小的手,将精致的盒子放在上面,“小小,离了南海也要护好自己的鳞片。” “嗯。”敖小小重重点头。 辰时顷刻即到,海面上掀起一阵浪潮。 南海海域中央涌出硕大的漩涡,原本淅淅沥沥下着的雨也骤然停了。 漩涡上方有祥云舒卷,伴随着一阵阵仙鹤鸣唳,祈云敛踏风而来,脚下是一支发着绚彩亮光的长剑,而那无边剑意则化作无数幻影,围绕在其旁边。 祈云敛穿着大红喜服,乖张又妖冶的气息更浓,却又被刀削般的面容和正义凛然的身形压制住,融合成一种难以名状的独特气质。 刹那,风和日丽,百鸟归衾。 风作扶手云作梯。 他来接她了。 “小龙崽,你真的要嫁给那个仙尊了?”出龙宫的时候,灯笼鱼它们待在敖小小常趴的礁石上,眼巴巴地看着她。 “以后就见不到你了吗?”蠵龟也跟着问。 它们以前总是嘲笑自己,现在却明显是一副不舍得敖小小走的样子。 敖小小临了友好地朝他们挥挥手:“上仙界太高我上不去,仙尊特地来接我,日后有缘还能再见。” 语毕,她乘着护住喜服的气流,缓缓升至海面上空。 南海海域从未如此热闹过。 最耀眼的一抹红色位于中央,岸边围着许许多多上仙,腾云驾雾,彩霞环绕,美不胜收。 随着众人一声惊呼,祈云敛御剑而来,到她跟前伸出手,长长的骨节要仔细辨认才能看见些许细纹。 敖小小刚把自己的手放上去,倏尔就感受到一股力量将她的手心手背紧紧裹住。 祈云敛牵住了她。 他的指尖有些凉,掌心却散发着恰到好处的温意。 敖小小觉得自己心跳得好快。 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她的手一受力,整个人就被祈云敛带入怀中,乘上飞剑。 “小小。” “抓紧。” 空明的嗓音从背后传来,言语间冷清的气息直扑敖小小耳后。 明明是凉气,可她的耳根却被烫红了。 还是第一次听仙尊这么叫她。 即使从别人口中听过千遍万遍,但这一遍总归是不一样。 第8章 第8章 响亮的鹤唳从耳边划过,敖小小被祈云敛拥在怀中,缓缓踏上云梯。 一刹那,杏眼被万千色彩充斥,她觉得上仙界的方向好似打过来一束光,照射着他们两个人,昭示着一场盛大而神圣的仪式。 敖小小来不及回头再看看南海了,她的后背紧贴着祈云敛宽阔的胸膛,无暇分心再顾及其他。 明明平时敖玉带她一眨眼就飞上去的地方,这一次变得格外冗长,每走一步,敖小小就能感受到祈云敛胸前微弱的起伏,带动布料在后背摩挲,让她觉得有些痒,还有些躁动。 她有三个哥哥,小时候也曾被他们抱在怀中嬉闹过,可从没有过这种躁动感。 就好像从内心深处燃起一股冲动,想让自己深深嵌入在这怀抱里,心口一阵阵抽动着酸涩。 直到这一刻,敖小小还是觉得自己在做梦,竟能云敛仙尊这样望尘莫及的人物结成了道侣。 她情不自禁地一把抓住停留在自己腰间的手掌,企图用真实的触感掩盖这种虚无和慌张。 祈云敛的手腕不粗,却很有力,也几乎是第一时间回应了她。 他的手指从她的指缝中稳稳穿过,与她五指相扣,密不透风。 这种恰到好处的饱和和满足,顷刻间就让她所有感官都变得很迟钝,时间也跟着停滞。 而正前方,是七彩祥云欢迎着她的到来。 好暖和。 由内而外。 许久,她才发觉这似乎不是极光山的方向。 敖小小问:“仙尊,我们现在去哪里?” “结缘台。” “结缘台……”她跟着念道,但并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地方。 很快,祈云敛抱着她来到一处开阔之地。 这里烟雾缭绕,贴近地面的地方尤其浓郁,敖小小刚点地,双脚就好似被这白雾给吞进去,一点都看不见了。 “来。” 祈云敛牵着她走过去,直到在一座巨大的石台跟前停下。 石头不知是什么材质的,不算光滑,外表有很多孔洞,颜色发黄。 敖小小踏上去,居然觉得脚下暖烘烘的,鼻子里还莫名萦绕着好闻的桃花香气。 “咚。” 突然,有什么东西落下来,发出清脆的响声。 正当敖小小寻找声音的源头时,祈云敛素手一挥,地上的烟雾便散了大半。 敖小小才看见是地上掉了颗滚圆滚圆的果子。 果皮褐色,和泥土一个颜色。 烟雾中走出一个上了年纪的人。 “这是启命星君,负责掌姻缘,算天命。” “启命星君。”敖小小很少有机会见到这些身居要职的上仙,连忙向他行了个礼。 启命星君头发和胡子花白,笑起来脸眯成一条线,看起来十分和蔼:“上仙界凡是结为道侣的人,都要到老朽这里来种下姻缘树。” “姻缘树?”敖小小看了看,台子上只有一棵结满大小不一的果子的树,枝桠上开着淡粉色的花。 难道所有人都种同一棵? 见她这眼神,启命星君笑了笑,两指动动,地上的果子就落在了他手里。 他说:“你能看见的这棵是姻缘树母体,上仙界的姻缘全都结在这枚果子里,你看……” 启命星君把果子凑到敖小小眼前。 敖小小不由瞪大杏眼往里看去,竟然发现原来结实的果皮逐渐变透明,好似一粒粒尘埃缓缓散开,露出内里真章。 太神奇了。 她居然透过一颗果子看见一片地。 上面空空如也。 但褐色又富有光泽的泥地看上去十分肥沃,往上面种东西再合适不过了。 “在这颗果子里种下姻缘树后,挂在树上,若母体接收,便可正式结为道侣。”启命星君边说边把果子交到敖小小手里。 敖小小:“星君,那要怎么种?” 启命星君笑而不语,手指又一抬,敖小小只觉得眉心突然刺痛,好似被针扎一般,沁出一颗通红的血珠。 祈云敛也是一样,眉间涌出一点朱红,为通体身着白色的他平添些许艳色,和上挑的眼尾正好呼应,竟溢出几分妖冶来。 启命星君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只玉净瓶,接下两人的眉心血,接着倒过来滴在了果子上。 血沿着瓶口缓缓落下,遇到褐色的果皮也像泥土般很快渗透进去,化作一团绯红色的烟雾缭绕在旁边。 明明是如此简单的动作,可敖小小看到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的血液,就觉得仿佛有一根无形的丝线将她和云敛仙尊的命运连接在一起,互相攀附,再浓缩凝结成一粒小小的种子,埋进土里。 她忍不住靠近仔细盯着,忽然发现果子里的泥地开始松动,出现了一条裂缝。 倏忽,土里冒出绿意。 长嫩芽了。 接着迅速抽枝、拔高、盛叶,然后开出一树的花。 不知哪儿吹来了风,树枝颤颤巍巍的,还飘落下一串串花瓣,铺成粉色的地毯。 “好漂亮。”敖小小不禁道。 与此同时,果子的体积也在不断膨胀,越来越大,大到敖小小两只手都几乎托不住。 她抬头看了看,才发现他们的这颗果子俨然成了最大的一颗。 母体树上挂着的,哪一颗都不如他们的大。 启命星君微微有些讶异:“看来你与仙尊缘分不浅呐。” 敖小小:“果子越大,缘分就越深吗?” 启命星君点头。 敖小小搓了搓那不太平滑的果皮,心尖上好像涂了蜜。 “交给老朽吧。”启命星君的掌心逸出两道气旋,果子悬浮而上,晃晃悠悠地向母体树飞去。 “嗒。” 好像有磁力似的吸在了枝干上。 微风拂过来,硕大的果子跟着左右摇曳。 敖小小仰着头,脖子有些僵硬,可她仍然没移开目光。 启命星君道:“恭贺二位新婚,良缘已结。” 良缘。 这两个字就像一把小扫帚,轻轻在敖小小心上反复刮磨,让她忍不住挠了挠心口。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侧过身去就主动挽住了祈云敛的手。 男子蓦地一僵。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道清脆的响声。 “啪!” 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三人不约而同地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原本圆溜溜的果子已经裂成无数瓣,支离破碎地撒在地上。 偶有白雾飘过,带起核里几点荧光,但转瞬便灭了。 敖小小满心喜悦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鼻头忽有些发酸:“果子……怎么碎了?” 她看向祈云敛,试图从他面上得到安慰,可男子眉宇微皱,眼神中透着一股莫名的沉重感。 周遭陷入沉寂。 无人回答,也没有动作。 片刻后,启命星君才开口说:“看来是你们缘分太深,连缘果也难以承受了。” 他捋捋胡子,双臂向前伸出,手心朝上,口中默念,一把拂尘赫然出现。 “刷——” 上头的兽尾迅速在眼前一闪,带出几道剔透的光,竟像找准目标似的聚拢到那些碎片上。 与此同时,碎片纷纷腾空而起,向中间靠拢,最后像拼图一样粘合在了一起。 拂尘的光没散,而是变得更为耀眼,就在这些光芒中,碎片之间的裂缝竟也跟着消失了。 果子又变回了原来那硕大饱满的形状,只是表面似乎浮着一层光晕,久久不散。 启命星君重又将它挂回母体树上。 敖小小和祈云敛的缘果成了树上最特别的一只。 又大,还能发光。 “这样就好了吗?” “好了,结实得很。”启命星君眼中有异色一闪而过,只是敖小小只顾着看果子,并没有察觉。 敖小小不由有些兴奋,她挽着祈云敛的手也不觉一紧,扯了扯他的袖子。 祈云敛低头瞥见,不着痕迹地从她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臂,敖小小还没来得及失落,头顶上方却忽然一暗。 他的掌心落下来,在她发间轻轻揉了几圈。 敖小小的发丝软绵绵的格外招人。 她被许许多多人揉过脑袋,有的让她欢喜,有的让她厌烦,却从来不像这一刹那—— 直接浑身发酥。 酥到发软。 脸刷地红了。 “扑哧。”启命星君忍不住捂嘴笑起来,“你们啊,若感情如此之好,倒可以像其他道侣一般……” 敖小小连忙定了定心神,好奇地望向他。 “交换自己最珍贵之物,当作定情信物。”启命星君说完,表情却认真严肃起来,仿佛是在宣告一件极为庄重的事。 话音方落,姻缘树上恰时飘落下一簇粉花,打着旋儿从三人之间飘过。 “最珍贵之物……” 敖小小若有所思。 第9章 第9章 一直到祈云敛带敖小小回了云敛宫阙,她心中才终于有了答案。 皑皑白雪尽头,那抹娇艳的红让敖小小更坚定了内心的想法。 是夜,两人来到门口,门大开着。 屋内点着烛光。 偌大的屋子都是精致得不能再精致的装饰。 床却只有一张。 敖小小心里咯噔跳了声。 云敛的脚步也不着痕迹地在门口停顿,但转瞬即逝,随后带她进入屋内:“今日累了吧,早些歇息。” 敖小小心里刚升起的绮丽泡泡瞬间被戳破。 这就歇息了? 好像跟她往常看过的话本子不太一样。 祈云敛在案前拂袖坐下,敖小小就磨磨蹭蹭挪到他旁边,盘着双膝与他靠在一起。 两人的手臂相贴,传来与烛焰不同的温热。 敖小小看见案下交叠在一起的影子,心中一动,不由拉了拉祈云敛的袖子。 “仙尊。” 她的声音清澈却不刺耳,恰时地融在这安静的夜里,好听又明亮。 “嗯?” 见祈云敛侧身看过来,敖小小朝他一笑,微微湿漉的眼睛盛着笑意,拿出那只小心保存的玉珊瑚盒子,郑重地放在他面前。 “硌嗒。” 硬质珊瑚的底部碰到光滑的玉案,发出清脆的碰撞。 “龙鳞就是我们龙族最珍贵之物。” 敖小小说完,仰起头,双目一眨不眨望着他。 龙族的眼睛似乎都很特别。 祈云敛从没见过这么一双眼,干净得像一汪泉。 但很快,他的视线就被案上的东西吸引了过去。 想要从她身上获得的东西,只要够手去,轻而易举便能收入囊中。 若有龙鳞,再得织甲金丝,就算真有风炽鬼重现人世的一天,他亦能稳操胜券。 启命星君果真下得一步好棋。 见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敖小小还当他是忘了,连忙道:“启命星君说了,结成道侣者大多都会交换定情信物的。” 她一脸真诚,好似在完成一件神圣的事,眼底又藏着些许期盼。 祈云敛伸出手去,修长如玉的指头握住珊瑚盒子一角,轻轻拿起放在面前端详,白过纸的肤色几乎与珊瑚融为一体。 敖小小终于嘴角弯起:“仙尊,我一直没化龙,龙鳞是这六届中最为坚硬之物。” 现在要给你啦。 本来这是件难为情的事,可不知为何,敖小小面对祈云敛时却不觉得难以启齿,那微微昂起的头好似是为了炫耀自己最宝贝的东西,亮晶晶的眸子也逼得人几乎要移开眼去。 “嗒。” 祈云敛应势打开盒子。 原本从外表感知不出任何法力流动的玉珊瑚盒居然内有乾坤。 这表面看着不过两只巴掌大的尺寸,却容纳着数千枚龙鳞,下表面泛着冷冷幽光,好似看不见底的深渊,也暗示着足以惊人的容量。 与其说这是一只盒子,不如说是一件精巧卓绝的法器。 交叠在一起的龙鳞薄而透明无杂质,亮闪闪的宛如一面面小镜子,映得祈云敛眸光乍绽,深邃如云。 “既是小小最珍贵之物,本尊定会妥善保管。”说着他银丝白袖一挥,玉珊瑚盒消失,也不知被收去了哪处,接着他又摸摸少女的脑袋,“谢谢,本尊很喜欢。” 男子的嗓音就像极光山上的雪,明明很冷,却又轻软如鹅毛,在敖小小的心上反复刮挠,再加上红烛喜人,她一下子就像醉了一般,抿嘴一笑,脑袋一歪,轻轻靠在了祈云敛肩上。 “仙尊,咱们是不是该做些什么?”就像那些话本子里说过,男女结成道侣,都是要双修的。只是这个词着实太过露骨,她没好意思出口。 但即使仅仅在心里想了想,敖小小的耳根也已像是被血水泡过一般,红得不能再红。 她垂着脑袋,看不到祈云敛的动作,但却能感受到被她紧紧挨着的手臂和肩膀处在细细攒动,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挲声,敖小小的肩被他环在了怀里。 他的怀里真的好暖和,敖小小不自觉往里拱了拱。 常年生活在幽深海底的龙崽,对这种暖意有着纯粹的渴望。 这小小的动作成了火引,点燃了原本过于克制的动作,烧成一片火。 男子与她狭颈交错,气息相织,灼热的浪涌向脖子里,再顺着衣裳的缝钻进去,暖了全身。 敖小小不由想要更多,她的脑海里蕴藏着兽类的本能,促使她抬起双臂,勾起祈云敛的后颈,将自己的唇附了前去,贴上他的。 男子的嘴唇偏薄,透凉,但是好软,和龙宫里的凉糕有些像。 敖小小从没体验过这种新奇的落差感,但由于经验不足,导致这个吻只如蜻蜓点水一般,片刻便败下阵来。 因为她没法呼吸了。 但还没等她缓过来,腰间却突然穿进两只手臂,一把将她抄起来,动作已失了先前的从容。 “啊……”她不由惊呼出声。 祈云敛把她塞进怀里,缓缓朝床榻走去。 敖小小回头看了一眼那通红的喜被,又感受到他在床前停下的脚步,顿时手捂住眼睛,没眼看了。 话本子里那些画面直往脑海里飘。 出乎意料的是,男子将她放下的动作却极尽轻柔,敖小小觉得自己落进了一团棉花般的云彩里,舒服到了极致。闭着眼睛等了许久,祈云敛始终没有下一步动作。 敖小小脸上的红云褪得差不多了,她疑惑地睁眼,才发现男子已合衣躺在她身边。 “该休息了。”他替她掖了被子。 …… 敖小小欲言又止,但看他眉间确实染上了疲色,便乖乖“嗯”了声,心里却直犯嘀咕。 原来上仙界的人睡觉都不脱衣裳。 不过她仔细想想,修真之人念个咒语就能清洁本体,他们飞升成仙,法力更为高强,清洗个衣裳自然不在话下。 敖小小第一次觉得飞升化龙也有好处。 若她日后与仙尊双休,是不是就能化龙了? 敖小小想到这儿,根本藏不住内心的欣喜,立时转过头去看向祈云敛。 祈云敛闭着眼睛,呼吸绵长,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的睫毛依然像第一次在龙宫禁地里看得那般浓密和长,像小扇子似的挡住下睑,投下一片阴影。 夜至三更。 祈云敛这一夜睡得十分不踏实,总觉得一股灼热的视线隔着空气一直落在他脸上。 他皱眉,倏尔睁眼,才发现一汪圆乎乎的兽眼里盛满星星,正散发着热烈的期盼和渴望死死盯着自己,连瞳仁都缩成了一根线。 敖小小见他醒过来,还道他终于睡够了,兴奋不已:“仙尊,你最珍贵的东西呢?” 跟我换呀。 她等了一夜了。 可敖小小话还没说完,男子的眼睛已又如星辰落幕,陷入黑暗,方才昙花一现似乎只是她的错觉。 “原来没醒啊。”敖小小叹了口气。 等了许久她累了,天还未亮,困意席卷而来,不知不觉也跟着睡了过去。 翌日。 敖小小醒得不算晚,但等她醒过来时,身旁的床榻已凉了许久。 祈云敛不见了。 云敛宫阙的弟子们都说他去了下界长洲,那处有魔族作乱。 “长洲……”敖小小失神地念着地名,“好像就在南海附近。” “宫主,不远,仙尊很快便能回来的。”说话的是明丹,云敛宫阙内为数不多的女弟子,字里行间是在安慰她,但语气却淡漠得不得了。 饶是敖小小平日不注重这些,也不免被她的语气冷到,这才抬头来看过去,发现女子一身暗红色,长发束成马尾,十分干练,但五官明明是柔和那一卦的,所以显得些许不协调。 不过这人不待见她也正常,天上明月般的人却和她一个没化龙的幼崽成了道侣,莫说是云敛宫阙,整个上仙界的人恐怕都觉得她敖小小何德何能,好在她并不在意,兀自拿起桌上摆着的肉脯咬了一口。 要是云敛仙尊早些告诉她要去长洲就好了,敖小小定让他带上自己,还能回一趟南海。 “宫主,莫要吃撑了,今日午时仙帝在长生殿内设宴,庆祝宫主您和仙尊的婚事。” 敖小小问:“仙尊午时便能回来了?” 明丹摇了摇头:“估计还要几日,仙帝吩咐了,若仙尊不在便邀您一人过去。” “……”这里她人生地不熟的,如何独自赴宴? 敖小小顿时觉得嘴里的肉脯不香了。 见她不说话,明丹正欲转身离开,敖小小却一脸愁容地撑起脑袋:“能不能不去?” 此言一出,明丹不免讶异。 原先她听到这消息时十分不解,仙尊娶了这样一只修为尚浅又化不了龙的龙崽已经匪夷所思,现在居然连仙帝也要设宴单独为她庆贺—— 要知道从前凤墟仙君战功赫赫,也从没过这样的待遇。 方才告诉敖小小这消息,还当她定会为自己攀上高枝兴奋不已,可她的反应却完全相反,不仅皱着眉,还一脸不愿意,甚至问她能不能不去。 明丹觉得敖小小多少有些不识好歹了。 “不能。”她答道,在床边放下云敛宫阙给敖小小备下的新衣裳。 第10章 第10章 这是一套白色长裙,内里是缎,外面罩着一层轻纱,纱下能看见和祈云敛袖子上同样的银丝纹路。 “这是什么图案?”敖小小一直好奇。 明丹不言语,只是浅浅欠了个身,退着走了出去。 凡是能来上仙界做弟子的,再不济也是上仙飞升前养的灵兽灵植,所以他们不似凡间的下人那般卑微,她尊称敖小小一声“宫主”已是极限,当然是不愿意回答她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的。 敖小小并没放在心上,而是拿起那衣裳,触手的材质她很熟悉,跟祈云敛身上穿的一模一样。 她抬起手臂,让长裙自然垂挂下来,细细端详着上面的图案,最后勉强得出结论,这应该是一种植物,圆而短的叶片上方是细细长长的花瓣,有点像菊花,但又比菊花内敛许多。 敖小小认得的植物不多,但猜测云敛仙尊是因为喜欢才会绣在袖子上,便暗暗将这模样记在心里,她记性向来好,下次遇到定能分辨出来。 她慢吞吞将衣裳换上,算着时辰去了长生殿,却没想到里面已坐着许多人,连仙帝也早早就到了。 敖小小对自己认得的上仙打了招呼,不认识的则乖巧微笑,到最后嘴唇都差点僵硬。 与揽仙山那回比起来,这一次的人多了好几倍。 她环顾一圈,看不到南海龙族的人,心情忽然有些低落。 仙帝没有请她的家人来。 就在此时,人群中传来一道略显苍老的嗓音:“小小到了啊。” 这声音敖小小听着十分耳熟,往人群里一看,是启命星君。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对启命星君她还是倍感亲切的。 紧接着一道沉缓而庄重的呼唤遥遥而来,明明响度不大,但她一下子就听得真切,因为这声音在一众嘈杂中显得十分与众不同。 “小小。” 敖小小抬头,只见一名身穿明黄色长袍,头戴硕大金冠的男子款款将至。 他周身泛着淡微的光,好似刚在晨曦中沐浴过,棱角分明的脸严肃却不失平和。 虽然敖小小从没见过这人,但几乎是一瞬间就反应过来,这就是仙帝。 她不由有些紧张,手指捏住裙角。 “小小,来这里坐,仙帝特为你留了位置。”启命星君边捋胡子边朝她招手。 敖小小点点头,跟着仙帝跪坐在那处空着的案前,没想到这位子恰好就挨在仙帝左手边,连乙落玉君和启命星君都坐在她后面。 她先前就知道云敛仙尊在上仙界地位崇高,却没想到高到这程度,连他的道侣都被安排在最上座。 此等殊遇也成功让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了敖小小身上,其中尤其有两股视线最为刺眼。 一道来自于乙落玉君,敖小小并不意外,但另一道的来源则是仙帝右手边坐着的红衣女子。 她的打扮和明丹相似,不,应该说明丹打扮得像她。 她一双凤眸炽热,五官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柔和,反而带着一股霸道,衣裳和发式看似简单却暗藏玄机,比明丹要精致得多,同样束起的马尾里藏着金丝线,更衬得她面色明艳。 而难能可贵的是,女子气质恰好符合这身打扮,仿佛红色天生就属于她,一点也不突兀。 敖小小看过去,女子也不回避视线,正襟危坐,面无表情地打量着敖小小。 许久,谁知那女子突然开口问道:“这位就是小小仙子?” 这称呼…… 敖小小有些发愣,她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她是“小小”不错,可没化龙飞升,“仙子”二字担待不起,可不回应的话好像又失了礼数。 见她愣在原地,启命星君轻咳一声:“忘了介绍了,这位便是敖小小,南海龙王之女,也是云敛仙尊的妻子。”随后他又指向那女子,“这位是凤墟仙君。” 那么多听起来厉害的头衔,可一个都不属于敖小小,她活了三千岁,却俨然成了旁人的依附。 虽然敖小小不认识凤墟仙君,但这名号听起来响亮,她又能坐在仙帝右手边,足以得见身份不俗。 敖小小有些郁闷,但仍然打起精神同她打招呼:“凤墟仙君。” 凤墟朝她抱了抱拳,没再说什么。 敖小小轻轻吐出一口气,谁知还没放松下来,那边仙帝又发话了。 “小小,云敛仙尊不在,你可多到外头走走,上仙界福地广阔,多的是有趣的东西。” “是,仙帝。” “云敛仙尊心系苍生,你既嫁给他,便也要将苍生放在第一位,心怀大爱,方福泽绵延。” “……” 听到这句,敖小小几不可闻地皱起脸,感到不太舒服。 “你可晓得?”仙帝却又追问道,好似定要想在她嘴里听到肯定的回答似的。 “是。”敖小小嘴上应着,但心里倒不觉得和自己有太多关系。 凭她现在的实力,保护自己都困难,就不说什么福泽苍生了。 但也因为这几句话,让敖小小觉得仙帝和那些爱拿自己打趣的上仙没什么区别,所以这场贺宴于她来说就更难熬了。其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明明是热火流云的氛围,她这处却分外冷清,好似一个人被排除在外,变成了旁观者。 好不容易挨到未时过半才终于结束,不知道是不是敖小小的错觉,仙帝总是翻来覆去地将话题引到方才那句话上,让她浑身难受。 爹娘都没这么“谆谆教诲”过她。 日后要是再有这种场合,她可再不来了。 “众上仙,那便散了吧。”仙帝摆了摆手,终于放了人走。 敖小小刚到长生殿外,就觉得肩膀突然被人撞得一痛。 她回过头,才发现是乙落玉君。 从对方高昂着的脑袋和讥讽上扬的嘴角看来,应该是故意的。 敖小小不想同她计较,甚至还有些好笑。 乙落玉君嫉妒自己嫁给了仙尊,她明白的。 可也正是敖小小这风轻云淡不为所动的反应惹恼了乙落玉君,她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口气:“你有什么可得意的?” 敖小小:“我没得意。” “你别以为嫁给仙尊自己就是上仙界的人了,你不过是只没化龙的龙崽子,根本不配站在这儿同我说话。”乙落玉君说。 “哦。” 敖小小点头,本来就是你找我说的话。 见敖小小转头就要走,乙落玉君感觉自己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整个人都快炸了,脱口而出道:“你给我站住!” 敖小小回头斜眼看过来,给了她一个“你又要干嘛”的眼神。 “呵。”乙落玉君冷笑,“有件事你恐怕还不清楚,和云敛仙尊有关。” 一听到仙尊的事,敖小小的耳朵立时竖起来。 “你以为仙尊是因为喜欢你才娶你吗?” “什么意思?” “还不是因为你的龙……唔。”乙落玉君喋喋不休的嘴突然闭紧,明显是被人施了封口诀。 一道明丽的红色身影从身后走来:“玉君,休要多嘴。” “唔唔……”乙落玉君连连点头,凤墟这才解了她的禁制。 女子转而朝敖小小安慰一笑:“小小,她胡言乱语,你别放在心上。” 可她们越是这样,就越像是欲盖弥彰。 敖小小杏眼里的光突然有一瞬发灰。 方才她说的是……仙尊不喜欢自己? 可不喜欢又怎么会娶她呢? 可她不愿在这两个人面前示弱,仍响亮回答道:“好。” 乙落玉君死死盯着敖小小的表情,却看不出丝毫猜忌和怀疑,顿时心里又不万分平衡,可碍于凤墟在场,她又冷哼一声,嗓音提高了几个八度:“不说便不说,有些人啊,早晚会知道的。” 敖小小立在原地,乙落玉君气不打一处来,经过的时候又狠狠撞在她的手臂上。 这一次不是简单的撒气,而是故意让体内灵力外逸,聚集在与敖小小接触的上臂处,凝成一股巨大的劲气袭去。 敖小小只觉手臂一阵剧痛,整个人也不受控制地朝后仰去,脚下踉跄着根本无法站稳。 就在快要摔倒时,却突然触到身后修长有力的手臂,熟悉的清冷气息也倒灌而来。 祈云敛。 他回来了。 男子把敖小小抱在怀里,利落地转了半圈,将她护在身后,睫毛上还有冷气凝成的白霜,显然来得匆忙。 “仙尊……” 敖小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刚才一个人赴宴,独自面对那么多陌生人,还被人刻薄以待都一直面不改色,努力在心中竖起一面墙,再伸出密密麻麻的尖刺来防守。 可祈云敛一出现,这道防线顷刻坍缩,敖小小的眼眶好像被烟熏了一样发烫,不断传来的酸意凝成雾气,但幸好她咬紧了牙关,没让眼泪滚落出来。 “乙落玉君,注意你的言辞。”祈云敛一字一顿道。 他的嗓音清冽如刀刃,毫不掩饰主人的攻击性。 “仙……仙尊。”乙落玉君没想到祈云敛会突然过来,脸色刷的白了,想解释可什么语言似乎都显得无力。 “云敛仙尊。”凤墟适时开口唤道。 祈云敛到底还是会卖凤墟几分面子,侧过身来看向她。 “玉君性格如此,但没什么坏心,我方才已经教训过她,她亦知道错了。” 听到这话,乙落玉君顿时朝她投去感激的眼神,凤墟则回以一笑,目光在敖小小泛红的眼眶处停留道:“仙尊你与……小小新婚燕尔,就别总去下界了,她孤身一人在这陌生的地方,难免要伤心落泪。” 敖小小一愣,连忙用袖子抚过眼角。 虽然她已经尽力将动作放得很小不易察觉,但哪里逃得过祈云敛的眼睛,他眉间一皱,手指抚上敖小小的脸。 带着寒露气的指尖触感却带着让人欲罢不能的柔软,轻轻为她擦去那抹湿润。 可敖小小瞪大的杏眸此刻却突然像是摆脱了自己的控制一般,豆大的泪珠如断了线的珍珠直往下抛。 兽类哭起来和人是不同的,瞳孔里的结构更为通透,眼泪也更圆。 “仙尊,我没有……”敖小小想表达的意思是祈云敛可以随意去下界处理事务,自己根本不会在意,可她哽咽的喉音和微红的鼻头却让这一句辩解变得格外无力。 好像真应了凤墟的话,她是个耍性子耽误祈云敛正事之人。 “无妨。”祈云敛依旧耐心地给她擦着眼泪,“下回若去,本尊会告诉你。” “我……”敖小小想说话,却又被凤墟打断。 “好了好了,仙尊也该顾及顾及我们两个孤家寡人的感受。”凤墟爽朗一笑。 也正是这一句,忽然让敖小小心中起了疑惑。 凤墟从刚才开始就表现得和祈云敛十分熟稔,她说笑的那些话,旁人是万万不敢说的。 敖小小不禁朝她看去,或许是感受到这道打量的目光,凤墟向前两步到她跟前,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同时说:“对了小小,在贺宴上不方便和你介绍,我与仙尊是故交,当年曾在仙魔大战时并肩作战,也算是同生死共患难过,你以后也无需跟我多礼,就叫我凤墟吧。” 女子明眸皓齿,说话做事都自带一股英气,叫人不好拒绝。 敖小小点头,心里不舒服的感觉却越来越厉害。 直到从长生殿回到云敛宫阙,她还在琢磨凤墟说的那几句话。 谁知祈云敛却从袖口取出一样东西递到她跟前。 敖小小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是一只精致的白底青瓷细口瓶,瓶口用木头塞子塞着,看不见里面的东西,也闻不着什么味道。 敖小小:“?” 她不明所以,略微歪过脑袋,任由一侧的发髻顺着肩膀滑落下来。 祈云敛:“定情信物。” 听到这四个字,敖小小嘴唇微张,不由瞪大眼睛。 定情信物! 原来他记着。 她接过,感受着瓶子上淡淡的余温,忐忑一路的心终于落地。 仙尊大抵是喜欢她的,不然怎么会同她交换信物。 想到这里,敖小小突然觉得头顶的乌云都散了,整个云敛宫阙亮得叫人兴奋。 她抖了抖身子,化作龙崽一头扎进祈云敛怀里,圆角拱了拱,随即昂起脑袋。 “嗷呜——” 第11章 第11章 变回龙崽子后,敖小小的眼珠里的纹理更清晰,还泛着一种兽类独有的光芒,与祈云敛四目相对。 祈云敛伸手在她两指圆角间摩挲几下,用几乎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嗓音道:“还真是条小龙。”语气带着些许宠溺,“以后我便叫你小龙了。” “嗷呜——” 敖小小高兴地甩了甩尾巴,身上的鳞片熠熠发光。 她喜欢这个称呼,是她和云敛仙尊之间独一无二的暗号。 第二日,仙帝又派人来找祈云敛。 敖小小想起昨日的场景,打死也不愿再去。 祈云敛也不强求,独自出了云敛宫阙。 等到他前脚刚踏出去,敖小小径直回了屋,还仔细关上门,跟做贼似的坐下来,这才小心翼翼地掏出那只青瓷细口瓶。 仙尊昨夜又是早早和衣而眠,一副累极的模样,敖小小却辗转反侧,心里好像有只小猫在挠。 她太想知道仙尊给的定情信物究竟是什么了。 敖小小托着瓶子在手里转了一圈,感觉像是凡间随手可得之物,外表也没有灵力流转,应当就是只普通青瓷瓶,注意力自然就集中到那只木塞上。 “啵。” 她拔开塞得紧紧的木塞,但由于瓶口太细,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敖小小又凑到鼻子面前,眉头一瞬间皱起:“好臭。” 里面居然是某种散发着腥臭味的液体。 这算哪门子的定情信物。 敖小小有些郁闷。 就在这时,门“吱呀”响了。 明丹端着茶水走进来,她今日依旧是一袭红衣,全身上下不戴任何首饰,利落的马尾荡在身后,但那冷峭的打扮和柔线条五官的违和感也依旧强烈。 敖小小觉得她这身打扮果然像极了某个人。 上仙界的人既然已经飞升成仙,辟谷对他们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所以上仙们吃喝多是为了怡情,不是为了填饱肚子,但是敖小小就不一样了,她还是只龙崽子,是实实在在要吃东西填饱肚子的。 明丹将食盒送进来放在桌上,却见敖小小不同往日那般看见吃的就眼睛发亮,而是满脸疑惑地盯着手上的瓶子,就多看了两眼。 敖小小也不避讳地将瓶子伸到她跟前:“明丹,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明丹摇头:“不知道。” 又来了。 敖小小知道她是看都没看就说不知道。 “仙尊送给我的定情信物,你不想知道是什么吗?”敖小小朝她眨眨眼睛,“是他最珍贵的东西。” 果然,只要是人,就有八卦的心。 明丹轻咳一声,接过瓶子晃了晃,又闻了闻,心下已了然:“魔族人的血。” 正从食盒里拿糕饼出来吃的敖小小手一个不稳,刚到手的饼掉了回去。 “血……?”她不明白,“仙尊为什么要送我魔族人的血?” 明丹见她这反应,暗暗在心底嗤笑了一声:“魔界人祸乱下界,仙尊以苍生为重,自然最珍贵之物便是这份弑魔之心。” 敖小小“哦”了一声,算是理解了,内心却仍旧避免不了有一丝小小的失落。 她也不能叫仙尊把心挖出来给她不是。 尽管对这份信物不甚满意,敖小小还是小心翼翼将木头塞回去,仔细收好。 时至深夜,敖小小早已脱了外裳钻进被窝,祈云敛才回到极光山。 极光山地势极高,积雪皑皑,一到夜间是当真冷得厉害。 见他眉宇间隐有寒霜,敖小小猜他恐怕又去了下界,也意识到事态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 祈云敛指尖微动,灵气通身而过,仅余的几丝凉意被驱逐殆尽后才和衣躺下。 龙族本就体质寒凉,一旦有热源靠近,她下意识地便拱着身子往那处贴去,将脑袋埋在祈云敛肩上:“仙尊,下界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祈云敛感受到少女逸出的气息,眸色一暗,旋即道:“长洲近来总有魔界之人挑起事端。” 敖小小闻言疑惑问:“长洲在南海边,南海在下界是离上仙界最近的海域,魔界人难道不是自寻死路吗?” 祈云敛沉吟片刻,终究还是没告诉她风炽鬼的事:“他们究竟是何想法不重要,有本尊在,不会让下界为魔界所扰。” 他的语气格外严肃,敖小小却看得眸光一动。她食指和中指并拢,直直点在祈云敛眉心,将那处的褶皱抚平:“仙尊。” 敖小小难得用这般认真的语气叫他:“心系苍生固然是好事,却很沉重。若是把这种沉重的事当作自己最珍贵的东西,那活得不累吗?” 敖小小双手环上祈云敛的脖子,在他肩窝里蹭了蹭,“仙尊,你也该想着自己。” 祈云敛抓住她乱动的手,与她五指相扣,却一言不发。 他许久未听过这种话了。 自数万年前起,他连渡数劫,一朝飞升,庇佑仙帝封印风炽鬼,成为整个上仙界至尊,所有人都告诉他仙尊在,六界安,好似他从一开始便背负着苍生,这便是他祈云敛的宿命。 从没有人告诉他要想着自己。 这种陌生的念头却如同寄生一般钻入他的脑海,叫他无法忽略。 良久,他握着她的手移到被子里:“夜深了,休息吧。” 敖小小一个人睡的时候,手脚四肢是怎么捂也捂不热的,但奇怪的是仅仅被祈云敛牵了片刻便一团温热。 一旦暖和了,困意也就随之而来,她也顾不上自己方才那番话到底是不是惹祈云敛生气了,便已经陷入沉睡之中。 而就在她那处开始传来规律的呼吸声时,祈云敛的眼睛却簌地睁开,望着少女的侧脸微微出神。 第二日。 祈云敛告诉敖小小,他又要去下界,去长洲。敖小小闻言连忙放下手里的虾干,追上去扯了扯他袖子:“仙尊。” 这几日她叫这两个字已经愈发熟练了。 “能不能也带我去下界。” 祈云敛刚想拒绝,却听她又说:“我想回南海看看,我想我爹娘还有二哥他们了。” 祈云敛沉默片刻后点了下头:“好。” 敖小小跟着祈云敛一起到了南海岸边。 今日天气不算好,连成片的乌云将太阳遮得严严实实,但敖小小还是因为闻到这熟悉的淡淡海腥味而心生雀跃。 许久没来龙宫,不知道他们好不好。 她甚至有些怀念灯笼鱼、蓝背虾和讨厌的蠵龟。 “仙尊,到这里我就能自己下去了。”敖小小指指海面,意思是你可以去忙自己的事。 可祈云敛却没走,而是在身周凝成一道结界:“本尊也要去趟南海。” 敖小小讶然。 在她龙生的前三千年内从没见过云敛仙尊来南海,可近日好像是捅了仙尊窝,他居然成了南海的常客。 当然,现下局势严峻,敖小小不会自恋到觉得他是为了陪自己而来,所以她心里也渐渐升起少许疑惑。难道与南海禁地里的人有关? 敖小小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日在禁地听到的锁链声,以及碰撞出电光石火之中的那道诡异身影。 光想到那种画面,她就觉得后背发麻。 好在有仙尊在,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只须臾,回南海的喜悦之情终究还是将这股忧虑冲淡,敖小小轻点脚尖跃起,匍匐身子,空中白光一闪,一条轻盈的龙身出现在海域之上。 它昂起脑袋转过半圈,便一头扎入海面,荡出好几道波纹。 与此同时,这股独属于它的气息顺着水流一直没入暗无天日的深海中,到达最为幽暗晦涩之地。 被玄铁锁链束缚着双手的身影突然缓缓抬头,面具下通红的瞳孔闪起异样的光。 那是出自见到猎物的最原始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