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霞》 1、烟霞 这假千金替身我不当了/烟霞 2022.3.25巧克力流心团 任何命运,无论如何漫长复杂,实际上只反映于一个瞬间:人们大彻大悟自己究竟是谁的瞬间。——博尔赫斯 第一章 黑云以摧枯拉朽之势驱散夕阳余韵,片刻后闪电撕裂苍穹,敲下急促的雨点。 傍晚五点半,正值帝都晚高峰,路上的行人们匆忙奔跑起来就近找寻遮挡物,街边的饭店和便利店客流量惊人。 闻越蕴被轰鸣的雷声吵醒,撑着脑袋在绣台前怔然,掐着眉骨回神,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胛骨,就垂眸执拆线器,仔细的将睡过去前绣完的拙劣部分拆干净,才有闲心去看不断亮起的手机屏幕。 发消息过来的几个名字都熟悉又陌生。 寻旎:[qwq你收到小白结婚请柬了吗?我们拉个小群,商量一下给她随多少份子合适呀?] 闻越蕴回了个“好”,人往后仰,栽进柔软的椅背里,举着手机点开更早的消息。 季舒白:[浅浅,我下个月8号婚礼,你要来观礼吗?我没有请陆离铮。] 绣台正对着窗,滂沱大雨在玻璃上蜿蜒成帘幕,模糊了绚烂的霓虹夜景,思绪随雨声飘远,已经许多年没人喊过她浅浅了,久到闻越蕴快记不起曾经用过的名字。 纤细手指在屏幕上轻敲,删删改改,反复多变。 年少时她和季舒白与寻旎的关系都很好,彼此承诺过等她们结婚时候,自己一定来当伴娘。 时过境迁,伴娘的位子易主,人总是该到场的。 惊雷伴着道闪电轰然炸裂,白光乍然,玻璃窗映出闻越蕴明亮眼眸,手一抖,直接按了发送。 你蕴:[嗯,我参加,你想要个什么新婚礼物?我帮你绣一幅刺绣吧。] 季舒白:[唉?不用不用,你能来我就很开心了,我好想你的。] 你蕴:[是很久没见过了。] 季舒白的昵称换成了“正在输入中……” 闻越蕴发了几分钟的呆,最后等到的是再寻常不过的寒暄。 季舒白:[是呀,那你几号过来提前跟我说一下就行,我帮你订酒店。] 她知道对方想问些什么,无非是近况如何,真的与陆离铮再无可能吗? 以前喋喋不休的小话唠,终究保有成年人的疏离分寸感没问出口。 就跟她没办法再贴着脸笑问“我们白白终于放下你致远哥哥了啊?”一样。 闻越蕴几不可闻地吐出口气,努力扫干净心头阴郁,重新捻起绣针穿梭于布面,皮皮相叠,针针相嵌,勾勒出孔雀生动翎毛。 **** “人家姑娘长得可漂亮了,家境也好,现在是做苏绣的……你等下好好表现,万一成了呢?” 屏风内侧女人音色醇厚,声声劝慰,另一个轻佻的男声插话,“爷还用好好表现?什么女人见了我不得贴上来。苏绣是个什么东西?她什么学历?” “苏绣是苏州刺绣的简称。”清冷的嗓音由远及近,“我本科剑桥。” 闻越蕴原本是怕别人尴尬,想在外侧等着对方不聊了,再找个机会绕进去,听到这句实在懒得浪费时间了。 公子哥嘴里叼着只烟,扫过来的时候人眼睛乍然亮起,饶有兴趣的打量起来。 进来的姑娘远比照片上明艳出挑,素颜不施粉黛,长发低挽成髻,肌肤白皙无暇,狐狸眼灵动,曼妙身材把改良版旗袍撑的前凸后翘,长腿纤秾合度,将又纯又欲四个字诠释的淋漓尽致。 “这是苏磬。”阿姨尴尬得打圆场,“小苏啊,这就是要给你介绍的闻越蕴。” 闻越蕴勾唇,提醒道,“你烟灰掉裤子上了。” “……”苏磬哽住,迅速起身抖落,但花里胡哨得衬衫上还是留下了块灰斑,他四两拨千斤的当作无事发生过,伸出手礼貌道,“姑娘好,在下苏磬。” “我看到你就觉得不太好。”闻越蕴懒声答。 介绍人的脸阵红阵白,局促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闻越蕴瞥她,反手敲桌,“张姨,我今天来过了,结果你看到了,以后就别在我外婆面前念叨这茬事儿,护工千千万,你想转行做婚姻行当可以直接转,我也可以介绍你去世纪佳缘,犯不着兼职拉皮条。” 她转身就走,身后脚步声匆忙的跟了上来。 茶室外正对着排双向六车道,红灯让闻越蕴不得不驻足,浓烈的麝香自侧袭来,她蹙眉,往左边挪了一大步。 苏磬嬉皮笑脸地道歉,“不好意思啊,我随口就来,以后注意,姑娘你不能以第一印象看人,我们先接触下。” “闭嘴。”闻越蕴掀眼皮,窥见斜对面商业楼led巨屏上的男人。 黑红赛车服挺括熨贴,勾勒出宽肩窄腰,青年单手搂着头盔,圆寸、五官凌厉,流畅颈线牵扯着锋利喉结,掠过露出点儿灰青色的纹身线条的锁骨,最后隐进衣领。 长腿斜撑,懒散地倚在布加迪bolide旁,很随性的睨向拍摄镜头,深邃黑眸像是冷潭,斜扫镜头一瞥惊鸿把桀骜不驯和松弛舒适糅合得恰倒好处,分毫不显突兀。 商业区等绿灯的人不少,能听见身后拍照的声音,清甜的女声和御姐音交错。 “是陆离铮唉,你有看他前天的比赛吗?最后那个大漂移帅死我了。” ——“看了啊,谁找他代言,真是赚死了。” “我那天看他生活照,锁骨好像纹了个人名唉,名草有主了……” 信号灯由红转绿,人潮涌动着向前,闻越蕴立在原处没有动,等这边空下来,才抬手指着那张广告牌,粲然一笑,“我连他都甩,你觉得自己配吗?” 苏磬耸肩,笑意更甚,公鸭嗓刺耳,“姑娘,饭可以乱吃,牛逼可不能乱吹,你说这人我认识的,你要是喜欢他,更应该和我多接触,我可以考虑帮你问他要签名。” 闻越蕴觑他,眸光流转,“你手机借我用用行吗?” “当然。”苏磬大方的掏出手机,闻越蕴嫌弃地捏着块纸巾裹住,算着信号灯倒数数字,低头输入号码,拨打。 倒是真认识的,拨出时屏幕浮出“铮哥”的备注。 她把手机递回去,迈步往前走,苏磬握着个烫熟山药提步急追,“……我没事儿铮哥、我哪敢儿调戏你啊……是我相亲呢,漂亮妹妹搬你出来说她连你都敢甩,我一听,扯什么犊子呢,还有人能甩你?好像是姓闻,叫什么云。” 追逐的脚步声停止,闻越蕴没回过头,径直往停车场走。 身后苏磬像是被什么钉死在原地,通话早被陆离铮切断。 他脑内无限循环陆离铮那句低沉阴翳的问候,“泡你嫂子,想死吗?” **** 闻越蕴自诩生活规律,四点睡十二点起,完整的八个小时,最近要少点儿,因为在着手准备季舒白的新婚礼物。 季舒白发了张仓鼠宝宝的高清图片给她,说是自己养得宠物,叫南瓜。 她夸可爱,然后决定绣幅小仓鼠给季舒白。 两人莫名其妙的闲聊起来,和从前一样毫无芥蒂,聊着聊着对方忘了回也不会难过多想,下次还能继续接起由头来。 “我喜欢林致远那么多年,他都没回头看我一下,我不得不放弃。现在的老公很爱我,就挺好的。”季舒白如是说。 闻越蕴不对他人选择妄作评价,随口转开话题。 绣面上憨态可掬的仓鼠图案大致成型,掐算工期,正好能赶得上,她捻绣线,滚针一点点得刺出外扩的皮毛走势。 寂寥的月色落眼角眉梢翩跹,又在大理石台面上铺出清凌凌的水色。 素手绕线勾挑翻飞,褐色长线与灰白短线交叉重叠成形,渐渐把纷乱无措归整成杂色交织的仓鼠脊背。 赶工不分日夜,闻越蕴睡眼惺忪地坐回台前想看看睡前的“杰作”,朦胧间被倒扎的绣针刺破手指。 痛感骤然令她换过神,指尖冒出红豆大的血珠。 闻越蕴蹙眉,弯腰找到医药箱,咬牙挤了下指腹,熟稔地拿酒精冲洗到不再外渗血珠。 右手暂时负伤休息,她重新窝回床上,捞了只pad准备看个电影消磨时间。 划开解锁就误点跳转到了微博热搜榜单。 占据大半个屏幕的黑白照片里,五官硬挺、头戴着警帽的青年,缓缓同记忆里蓝白校服的少年重叠。 闻越蕴的呼吸一滞,拇指掐着受伤的指腹更用力的捏下去,痛感瞬间蔓延至心头。 配字寥寥几行,概括了林致远的生平。 [英雄未逝只是长眠!战友,一路走好,9月4日沐城雷霆支队特警大队长林致远在执行任务中遭遇歹徒携爆/炸物袭击,不幸光荣牺牲……为保一方平安、守一片净土做出了突出贡献,林致远多次获嘉奖、先进工作者、优秀□□员、二等功等荣誉……][1] 热评第一是个用真名做id的,补充了讣告没写到的:[这是我队长,叔叔原来就是警察,因公壮烈牺牲被评为一级英模,队长从警后申请延续了他父亲的警号,他没成家,此后这个警号将再次被封存,永不启用。] 视线模糊又清明,泪滴落在被面洇出大片湿花,闻越蕴掀被子把自己完全埋进去,pad被抖落,砸地发出巨大声响,和着撕心裂肺的痛哭。 **** 叶片撑不住露水的重量,任它滚落,清晨雾气弥散,给每个人身上都笼了层霜。 林致远的追悼会在沐城殡仪馆举行,哀乐低回。 白、蓝、黑警服泾渭分明的排成队伍,依次入内送别。 白菊簇拥着冰棺,青年阖紧双目,安静的躺在其中。 偌大的殡仪馆里的交织着放声恸哭与悲愤咆哮,命运再度以跌宕的形式应征了它的不仁不义。 闻越蕴着黑裙,头挽白襟花,排在亲友的队伍里,氤氲水雾散在眸里,有口气郁结在胸中,吞不下,吐不出。 她身旁站着形容削瘦的季舒白,身型在微风里轻晃。 闻越蕴连忙搀了她一把,不肯再松开手,寻旎挽她的左手,三个女孩子并排,互相做支撑。 季舒白低泣,喃喃念,“我以前真的很喜欢他,特别喜欢,可他有他的背负和要走的路,他不要我陪着走,我当如何?我不当如何,我努力过得很幸福,想让他安心,可他凭什么不让我安心?他凭什么不来看我的婚礼?” 闻越蕴默然,低头去看自己脚尖,惶惑间想起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是七年前。 警校平时不能外出,假期又少,林致远很难和大家出来玩,他走时候路灯扯着颀长的影子,没回头,伸手随便挥了挥,潇洒讲,“假期再聚。” 未曾想过会是最后一面,不知不觉已泪眼婆娑。 夏日里难得凉风,今时阵阵,温柔的抚过脸颊,像是林致远在遥遥与大家做漫长的道别。 林致远葬在青山烈士陵园,他获批一级英模,与他的父亲和战友们同归,永远守护着热爱的土地。 **** 翌日清晨,闻越蕴和寻旎陪季舒白上山单独祭奠。 远远地便望见墓前站了人,青年黑衣临风,凸显出劲瘦腰身,指间猩红明灭,垂着头看不清面容。 他弓身大马金刀地坐下去,斟了两杯酒,一杯洒在墓前,另杯去碰空杯,仰头喉结滚动饮尽。 山间起了浓雾,能见度极低,闻越蕴窥见那人凌厉侧颜轮廓。 隔雾霭,辨不清,可她知道,那就是陆离铮。 哀风拂过层峦叠翠,烛火轻曳长明。 闻越蕴终于看清他的脸,那双平日里锋芒毕露的凤眼半敛,英俊面容亦掩不住的落寞和憔悴,下颌浮出细密青茬。 陆离铮抬眸,平静地看了她一眼,仿若素昧平生。 目光又落到别人身上,颔首算作致意,便起身离开。 无神论者闻越蕴在这刻虔诚祈求林致远出去遛弯了,他们年少时那么要好,林致远总是一口一个哥嫂的喊着,今年过年发祝福时候还说希望能看到她理理陆离铮,就真别看到这幕了吧。 **** “我的手机好像忘在上面了。”季舒白左右摸着兜,轻声讲。 闻越蕴揉酸涩的鼻尖,贴她脸颊哄,“我上去帮你拿。” 石板小路隐在树林间,上山的路途不近,她顺石阶往上走,熹微晨光透过叶片打出斑驳陆离的影。 视线忽然聚焦于某一点,闻越蕴停下脚步,侧身让出条通路。 上山的视线范围要比下山的少上一截,当她看到陆离铮的时候,对方起码看到她有一阵了。 避无可避。 陆离铮站上一阶台阶,微微垂眸,神色晦暗。 高大的身影覆住她的影,在地上打出纠缠的虚相。 时隔多年又嗅到清冽的冷杉气味,原本就发达的泪腺莫名其妙的溢出泪来,温热液体不受控制的顺入唇隙,苦涩难忍。 “下雨了。”陆离铮嘶哑讲出他们重逢后的第一句话。 闻越蕴被翻涌的窒息感扼住咽喉,闷声答,“嗯,下雨了。” 身高差让她不得不仰着头回应,倏然间带着薄茧的指腹覆上脸颊,蹭得眼睑酥痒。 长睫毛沾着泪珠扑扇,陆离铮轻捏住她的下颌,语气不容置喙,“乖,别动。” 骨节分明的手指顶着餐巾纸再度贴上来,轻柔的拭干净泪。 秋水剪瞳里映出他清明的身影,距离极近,近到闻越蕴能看清到他眼底猩红血丝。 “好了。”所有的外力都消散,陆离铮收回手,沉声讲。 下一瞬温热的指尖划过掌心,手中一沉,季舒白的手机落了进来。 陆离铮单手抄兜,硬朗眉宇间渡了层阴霾,喉结微动,涩然道,“别跟苏磬那种人接触。” 2、烟霞 文学城独家 人类一计划,上帝就发笑。 喜事是原定的,季舒白请柬早发完,改无可改,林致远的殉职是后发生的,没人希望这样,但无计可施。 婚礼临时加了两桌菜,用来囊括天南海北赶来的初高中同学们。 沐城是标准的海滨城市,九月雨水充沛,这几天却难得都是晴日,闻越蕴负责为好友捧盆,大早上就要到季舒白那边去。 同来帮忙的还有季舒白的几个朋友,其中有三个是高中同学,闻越蕴认识。 纷杂繁琐的家中仪式结束后,闻越蕴跟着同学老公出的婚车去婚宴下场。 “唉。”谢薇叹气,感慨万千道,“话说钟浅夕你觉不觉得,季舒白的老公……笑起来有点儿像……林致远?” 闻越蕴侧目看向她,摇头断然否定,“不像,别再说这种话。” 同学老公带着点儿责怪的语气,轻斥,“薇薇,你怎么想的?” 车里完全安静了下来。 头车压速,后车跟着缓速前行,这算是大家约定俗成的规矩,不插婚车的档。 闻越蕴额头抵着车窗,看窗外的景致不断后置。 晌午沿海公路依然波光粼粼,原本隔段路就有的烧烤摊和饮品店都连着凹进去的摊位一同消失,老城区的外围翻新过,做了保温层,刷了鲜艳色彩,市政府广场公园的雕塑已经消失不见,骤看过去会觉得极其别扭。 物是人非是种浅显的痛感,就好像是手上的倒刺,无关紧要,偶以疼痛提醒它的切实存在。 分桌时用了心,男女分开坐,防止喝酒和抽烟不对付的情况。 闻越蕴被安排在了新娘闺蜜席,陆离铮坐右后方的另一桌,这人生了张颠倒众生的脸,气场又足,在哪儿都特招人。 落座不肖几分钟的功夫,就换了起码三个不同声线的妹妹在问他要微信号码。 “不知道还以为是相亲大会呢。”谢薇给大家绕圈倒果汁,调侃讲,“钟浅夕你不管他啊?” 闻越蕴挑眉,翘脚朝后望了过去,陆离铮大剌剌地坐着,嘴里咬了根烟,姿态慵懒的和朋友唠嗑,身边绕着莺莺燕燕正耐心陪笑,没人得到回应。 或许是她窥探的视线过于炽热,陆离铮察觉到什么,掀眼皮睨过来。 视线猝然在半空相撞。 他唇角轻扬,眸里多了几分深意,气定神闲地举杯敬她,自己仰头干了。 闻越蕴并不配合举杯,直接收回视线,没多久就被寻旎的短信喊去后台帮忙。 **** 全场灭灯,镁光灯追随者季舒白的步调,最后拢在一对新人身上。 标准的西式婚礼,鱼尾礼服和感人至深的誓言,婚礼在欢喜融洽的氛围里推进。 闻越蕴坐得八风不动,笑容璀璨,内勾外翘的狐狸眼始终凝视着主台,可身后细密如丝线的注视不容忽略。 她开始后悔今天穿了件吊带小礼裙,没有遮挡的脆弱后颈被暴露在外。 昏暗隐住陆离铮阴翳表情,他舔后槽牙,竭力压抑下想要咬着那段天鹅颈逼问“你凭什么不告而别”的冲动。 宣誓过后的接吻环节,新郎珍而重之地低头,在季舒白额头落下轻吻。 季舒白在这刻忽然落泪,哭得淅沥哗啦,被新郎直接拥在怀里柔声哄。 灯光亮起,礼成。 服务生开始鱼贯上菜。 谢薇眼眶泛红,讲了句,“我为今天车上讲的话道歉。” “嗯。”闻越蕴颔首,拿公筷给她夹菜。 不管年少时季舒白多爱林致远,今时今刻,她都全心爱着这个约定共度一生的眼前人。 想来好像还真的没有什么人和事,是永远放不下的。 一桌都是高中同学,大家习惯叫她“钟浅夕”,也并不知道她现在叫什么。 刚回沐城时候闻越蕴还多少有点儿听不惯,次数多了,才又习惯起这个曾经叫过许久的名字来。 下午五点多婚礼散场,有人提议大家高中毕业第八年,大家难得这样齐,不然去续个摊,直接同学聚会走一波。 这是个没有拒绝理由的提议。 红白两事把四散各处的故人聚集,最终组成场同学聚会。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门,踩碎斑驳陆离的树影,拐进隔壁商圈,电梯直达顶层。 念书时候老师痛心疾首的念叨徐鸣灏,“你不好好学习以后想干嘛?抽烟喝酒打麻将吗?” 徐鸣灏拿实力跟老师证明了,是这样的,没毛病老师。 他包下商圈顶层整层,麻将、台球、扑克、餐饮一条龙,晚上七点后直接拉灯换酒吧。 闻越蕴去帮季舒白和寻旎收拾现场,进来时已经到了夜场的点。 喧闹声掩盖了木门推动的响,一束明亮的光斜打在麻将桌上,让荧光牌面黯然失色。 陆离铮凤眼微眯,寻着光源看过去,闻越蕴背光站,明艳精致的脸上带着笑意,梨涡浅淡,外面的白炽灯打在白皙肌肤上,给她整个人渡了层薄薄的光晕,宛若神明垂首。 估计没想到会有谁在门口凑麻将桌,闻越蕴怔愣了下,露出点儿转瞬即逝的懵圈神态,被陆离铮精准捕捉到,软乎乎的,像是只小狐狸,还晃了下尾巴。 门很快合拢,闻越蕴在朋友的招呼下往里面。 掠过陆离铮的那一霎,他刚伸手抓完最后一张牌,接着倏然推牌,漫不经心地吐出两个字,“天胡。” “我靠。”牌友们爆发出惊呼。 连带着闻越蕴都好奇的垂首去看那副牌,天胡十三幺。 瘦长的手指把玩着打火机,幽蓝火苗点亮眼底,陆离铮向后仰,拢着火点烟,直勾勾地看着她,评价道,“luckfairy啊。” “……”闻越蕴轻笑,粉唇开合,反问,“碰瓷呢?” 陆离铮以一己之力彻底杜绝了大家继续搓牌的心,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开了霓虹灯球。闻越蕴才得以看清楚这场的全貌,多数人都聚在右侧喝酒闲聊,门有好几扇,她恰进错,才正撞上麻将桌。 侍应生利索的上新果盘和酒水,冰块炸裂的响声和酒杯碰撞的清脆不绝于耳,长沙发很快被绕着坐满。 闻越蕴贴着寻旎坐,余光里出现只骨节分明的手,左手虎口处有颗黑痣,熟悉男声响起来,“喝什么?” 寒暄没什么太大的意义,闻越蕴眼皮都没抬,直接就近取了只不倒翁酒杯,巨大的冰球敲底,又摇摇晃晃的摆了好几圈,她往里倒龙舌兰,球体蓦地斜裂开一道缝隙,渗入褐色的液体,她又多塞了片柠檬掩住。 陆离铮扯唇角,瘫回原位,扫过来的视线平和中透着股压抑,散着几丝危险信号。 有谁在唱《春秋》,开的伴奏还是交响乐那版。 嗓音沙哑沉闷,没失恋过八次都唱不出这味。 “……若自觉这叫痛苦未免过份容易,我没有被你改写一生怎配有心事。 我没有被你害过恨过写成情史,变废纸。” 冰凉的烈酒灼热肺腑,闻越蕴合着拍,默跟了半句,“难道怪罪神明没有更伪善的祝福。” 桌前开了局活跃气氛的真心话大冒险,人到了奔三的年纪,玩这类游戏都要讲究分寸,同学间不乏结为连理的,问出点儿不该问的不好。 于是有“已婚/有对象人士玩法”和“单身人士玩法”这两个版本。 转轮和抽卡卡牌,指针到谁,谁抽卡,自选真心话或大冒险。 已婚这套里的大冒险环节没未婚的多,道德底线还抬得极高,基本上是喝几杯酒的卡,运气好一杯,运气差六杯,抽到深水炸-弹,直接喝完回家倒头睡。 闻越蕴中途去卫生间,再回来时桌前多了几颗独立包装的话梅,她拆了扔进酒里,梅干沉底,细密的气泡上浮。 于是有人讲了自己高中时代晦涩难猜的暗恋,你桌洞里无主情书是我送、旺仔牛奶是我放;有人给通讯录第八个联系人打电话表白;寻旎选大冒险,牌是亲左边的朋友,她到坦然,刚准备凑近闻越蕴碰个唇,就被陆离铮如刃的眼神逼退,盈然亲了下脸,耍赖说牌上又没写亲嘴…… 不知道是谁无意提了个“林”字,迅速被别的话题以压倒性的高音盖了过去,欢声笑语不停,气氛渐入佳境,大家在酒精的加持下越发疯起来,多多少少遭了殃。 陆离铮坐在右侧边缘,姿态慵懒散漫,灯球难打到那边,大半身融在暗色里,神色难辨,却是不可忽视的存在。 指针晃悠悠地的转过,正对上他在的方向。 众人望过去,徐鸣灏带头起哄架秧子道,“铮哥也有今天啊,快抽。” 陆离铮掐烟,嗤笑了声,倾身去看桌前的两摊牌,懒洋洋地问,“我该抽那摊啊?” “当然是真心话了。”看热闹的异口同声答。 这是看起来个很诡异的画面,可闻越蕴知道为什么,在座任谁都知道,就没有陆离铮这个人不敢做的事,大冒险对他毫无意义。 “啧。”陆离铮咂舌,随性地捻起张牌,翻开后又直接扣回桌上,扬手去取推车上的深水炸-弹。 反悔的话六杯啤酒混白酒,这是规矩。 不过今夜还没人这样玩不起,连第二套杯都没上过。 闻越蕴昂头,发丝垂散在额前,陆离铮斜靠在餐车边,喉结微滚,一杯又一杯,干脆利落的饮尽,他喝得很快,六杯下肚仍面不改色。 最后回到桌前,拿起那张没明牌过的卡牌沾洒出来的酒,磨砂银白打火机开合。 烈酒是引子,卡牌顷刻间燃起,橙红边缘卷翘翻腾,在虚空中化成灰烬。 那道火光坠落在闻越蕴漆黑眼底,她安静喝酒,不置一言。 倒扣的手机屏幕上是婚介中心的消息:[已按您的要求排出日租专员前往指定地点接送,对方电话139……] **** 日租男友着标准的西装三件套,举止儒雅,精准找到素未谋面的客户,笑容得体,礼貌问,“那我去外面等你?” 闻越蕴凝眸灿然点头。 两分钟后陆离铮撂下句上厕所摔门而去,寻旎枕她肩头,撑着最后的意识的嘟囔,“你这新对象哪有陆离铮好看啊。” 陆离铮有点儿想发疯,但他不想在闻越蕴面前表现出什么,只能出来放个水,偏就听到了些不堪入耳的。 有人正得意的和通话人炫耀着,“我最近搞到个清纯款,那胸、那腿,我能玩一宿……应该快追到了,最近就想搞下这种类型的,估计床.上能特别骚。” 他蹙眉看过去,发现居然是刚刚推门来接闻越蕴的那位,许是察觉到什么,那人下意识的扭头看向陆离铮,出于男性的攀比心理作祟,顺便向下扫了眼某处器官,不动声色的挪远了两个洗手坑位。 陆离铮磨牙,慢吞吞地拉上拉链、系皮带,也来到了洗手台前。 那人的电话终于挂断,也低头认真洗起手来,水声稀里哗啦,陆离铮抽了两张擦手巾,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指,团成团抛进垃圾桶,才觑着对方腰线以下,不咸不淡的陈述事实,“你太小了,她看不上的。” “……”那人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在羞辱自己,神情扭曲的斥骂,“你他妈的有病吗?” 陆离铮解袖扣往上挽,露出线条紧实的小臂,在对方愤然的眼神中,他猛然跨步上前,迅捷的扼住对方的脖颈,把人往墙上摔去,脊背碰撞墙面发出巨响,疼得对方滋哇乱叫, “听不懂人话吗?滚。”陆离铮松手,恹恹道。 对方忍着剧痛顺着墙面滑下去,咬牙扶住洗手台边,不敢再多说话,把工作抛诸脑后,落荒而逃。 **** 左等右等,闻越蕴都没见到那位日租兼职司机的回来,只能哄着寻旎准备打车送她回去。 人散的七七八八,有好事者去帮忙收拾卡牌。 对着卡盒外侧的问题条数,精准的发现少了的那张是什么。 [你最多时候一.夜几次?] 听到这句的时候闻越蕴已经走到门口,脚步微顿,谁都没注意到昏暗中,轻颤的眼睫吞掉抹泪光。 陆离铮斜倚在一楼门堂外的石柱边抽烟,清冽的嗓音散在晚风里,低声唤,“浅浅。” 闻越蕴费力的搂着寻旎冷漠瞥向他,陆离铮好整以暇地笑笑,“这些年你看男人的眼光是越来越差了,不如考虑下我,我比他们好。” “滚。”闻越蕴微醺,提不起气,奶凶奶凶地嗔骂。 冷寂月光撒了满地,陆离铮目送那道娇俏的背影一点点的走远,直到连出租车都拐过街角,再也无法看到。 巨大的失落感在躯体里横冲直撞,最后把心冲出个豁口,空荡荡的,透着风。 夜色把陆离铮不可一世的嚣张吞并,再还以几分萧索落拓。 他松开攥到骨节发白的拳头,一枚钻石耳钉安静躺在被硌红的掌心。 3、烟霞 文学城独家 偌大的庄园里栽满了渐变色保加利亚玫瑰,好不漂亮。 小女孩穿华丽繁琐的公主裙,穿梭于其中追逐着只蓝色蝴蝶。 “蕴蕴,过来吃点心。”母亲温软的嗓音响起,小女孩回眸,露出姣好容貌,明眸皓齿,软糯糯答,“我等一下就吃。” 挺括英俊的少年摇着头端托盘走近,把盘子递给她,然后自己屏息,修长的手指精准捻住蝴蝶翅膀,捉起来后在她眼前晃晃,“先去吃点心,是帮你做成标本?还是养起来?” 小女孩昂着脑袋乖巧应,“那我和哥哥一起做标本吧?” 圆润耳垂上的耳钻折射着炫目的光芒,少年眯眼,低声笑,去刮女孩的鼻尖,温润答,“行,但你陆哥哥来了,人在前厅呢。” 没等他说完,小女孩就端着托盘往前厅跑了。 那段路很长很长,花墙宛若迷宫,怎么走走不出去,小女孩惶惑地绕回原地,高声大喊着哥哥和母亲的名字,只有风压着叶片的沙沙声回应她。 打碎的餐具四散在周围,举步维艰,天色一点点的昏暗下来,小女孩喊累了,无措得看着天际,冰凉的雪花落在她额头,被体温渡化,催着干涸的泪腺继续发作。 钟浅夕僵着身体坐直,额前碎发被汗水打湿,黏腻的贴着脸颊,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才能勉强呼吸过来。 夏凉被岌岌可危的挂在床沿,聒噪的蝉鸣和顺着窗帘间隙漏进来的日光无一不在提醒她,旧梦惊破而已。 所以谁能在梦里不贪不念呢? 钟浅夕抚着胸口平复半天,才伸手去开窗,昨夜下过雨,空气里荡着海风的咸湿。 夏日明媚的光照亮狭小空间,屋子不大,堪堪容纳单人床和一张书桌,却异常整洁有条理。 她拨开额前的湿发,随手给自己扎了只高丸子头顶着,微风拂进来,后颈有丝丝缕缕的凉意。 带锁的抽屉被拉开,钟浅夕取出只本子,本子里基本上都是剪切画。 有的是新闻报纸、有的是彩色打印,英俊的青年和中年旁边或中间会多出个手绘的少女,画得惟妙惟肖。 指腹一寸寸的抚过凹凸纸面,漂亮的眸里浮出氤氲水汽,眼尾蕴着抹薄红。 “啪”钟浅夕用力合起本子,抽鼻子恢复了如旧神色,思念就到此为止,今天的生活还要继续。 书桌左侧放着本日历,每个日期下都写满了日程。 8月19日,奶茶店早班,8点~14点;15点~17点手模拍摄。 时间还够,钟浅夕去洗了个澡,才漂过的薄藤色长卷发还在掉色期,粉红色泡沫梦幻又转瞬即碎,像极了活过的十几年。 美甲上的碎钻极刮头发,花了点儿时间才打理好这头粉毛。 钟浅夕趿着拖鞋,在堆着破损渔具的阳台上挂毛巾,邻家大婶正巧拿着盆出来晒衣服,热情的招呼她,“吃了吗?我早上包了包子,猪肉圆葱馅儿,给你拿几个啊?” 刚准备回绝,五脏庙就给她长眼色,很不配合叫起来,“咕噜噜。” 老房子户型不好,邻里关系反而亲近,阳台近到忘了带钥匙,去敲邻居家门,直接跨过去就行。 大婶和蔼笑笑,转身回屋,半分钟后直接从阳台伸手递了盘热气腾腾的包子过来。 发面大包子,皮厚暄软,馅料实诚。 早上没什么胃口,钟浅夕吃了一只就饱了,她把剩下两只用纱网罩着,洗好盘子回到阳台,得到隔壁大婶的回答后,稳当的放在了对面家阳台边上。 **** 沐城三面环海,四季刮风,每年秋冬季刮倒十几个公交车站牌打底。 近年来依仗港口和旅游发展经济,成效卓著,高楼林立的主城区和老旧斑驳的旧城区形成了鲜明对比。 盛夏是旅游旺季,不少游客慕名来老城区打卡,极大的带动了老城区的繁荣。 隐在巷子里的特色小吃店各有各的吆喝,钟浅夕压低帽檐,穿过油烟弥散的小吃街,运气极好的直接登上公交车。 五十分钟后,打扫完卫生,备好料的钟浅夕系上围裙,准时将店门外的“休息中……”翻过换成了“营业中ing” 接着回到吧台,给自己做了杯冰柠檬红茶,拿起《加缪手记》第二卷开始阅读。 她常常难以理解自己老板是怎么绕开所有发财可能,选出这么个区位劣势地脚段奶茶店的。 这家叫做“sing”的奶茶店开在主城区和老城区的交界处,巷子中段,离得最近的公交站在一点三公里外,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占全了,即便是旅游旺季,一天也难见到几个客人。 不过富婆的事情钟浅夕管不到,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就和她通讯录里存着许多开头是a,但永远不会拨打出去的号码一样。 “您收到新外卖的订单,请尽快制作。”工作机器冷冰冰的提示。 钟浅夕别上书签去确认订单。 芋泥椰奶啵啵、温热、三分糖。 冰美式加一份浓缩、加冰、无糖。 中规中矩的点单,直到钟浅夕确认配送信息,准备叫个骑手的时候。 那栏明晃晃的写着:[送道对面] 昵称:[请填写昵称] 联系方式:[/] “……”钟浅夕噎了下,她抬眸透过玻璃窗去看道对面,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辆令人惊艳的重型机车。 日光流淌在黑红相间金属车身上,暗金线条若隐若现,车头与普通摩托不同,呈现出尖锐的姿态,即便不懂车如她也能看出价值不菲。 车主不在,估计是做别的事情去了,确认的确有收货人后,钟浅夕转身忙碌起来。 萃取好的咖啡液被冰块降温,淌入冰水中,渲染出漂亮的渐变色。 她往里加了份浓缩,小心地给两杯饮品垫防漏纸盖盖,做好一切后,车主依然没有回来。 钟浅夕把工作手机装进围裙口袋,认命的锁门,拎着外卖袋去道对面找这位冤种买家。 旧城区小巷星罗棋布,正对面再多走三五步就能绕进条人烟稀少的暗巷。 她正准备给老班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就被杀猪似的得嚎叫声吸引,本着良好市民的职责,预先把110输到了拨打界面。 叮铃咣铛的摔打声不绝于耳,钟浅夕望过去,天光被高墙阻隔大半,只漏下道明亮的横斜光线。 少年穿了t恤和工装裤,背影清瘦,扬手时露出段劲瘦腰线,腹肌并不削薄,是少年人特有的肌理。 单方面挨打的那位钟浅夕倒是认识,本地著名街溜子,日常小学门口收保护费,欺软怕硬有一套,从前也进过店要求收保护费,钟浅夕直接报警。 恶人自有恶人磨,她锁屏,波澜不惊的观战。 小混混被按在墙上捶,鼻血横流,嘴里含糊不清念着求饶词。 空旷的巷子把音量放大,清冽冷淡的嗓音磨着耳畔响起,“来,你再给爷重复下,你刚才说了什么啊?” 少年退了半步,光影落在宽阔肩头,他垂眼,低头去拍已然瘫软成烂泥的小混混,好心叮嘱道,“以后出门记得看黄历。” “……”钟浅夕寻思封建迷信真是不可取,社会街溜子怎么都备受荼毒。 结束殴打后那人转身往巷口走,横斜的光打亮他半边脸,以高挺鼻梁为分界线,半明半寐。 钟浅夕坐在防止车开进巷子的石柱上没动,等他走近才看终于清楚那张颠倒众生的脸。 这位很能打的社会少年五官凌厉,生了双狭长的凤眼,双眼皮褶皱极窄,眼尾里蕴着几分不耐烦和暴躁,黑眸幽深,写满冷淡疏离,偏偏薄唇轻勾,笑得张扬又恣意,衬得明媚日光失色。 “我的?”少年伸出手,指了下她手里的外卖袋。 钟浅夕平静的报暗号,“送道对面?” 陆离铮眯眼,认真低头打量了下少女,一头粉发过分吸引眼球,现下才看清楚,那是张出离乖巧的脸。 巴掌大,略微带了点儿婴儿肥,肌肤细腻无暇,白的透光,圆眼睛蓄了泓清泉,不是标准的杏眼,眼型在收尾时略挑,毫无攻击性的美貌,活像是只小狐狸,莫名让人有想蓐的冲动。 “美式和芋泥。”陆离铮懒洋洋的答。 暗号正确,钟浅夕原本准备递过去,却又忽然收了点儿回来,没给他。 陆离铮顺着少女的视线看过去,蹙眉嘘气,暗红色血流正顺着指尖滴落。 他是昨天上午搬来的沐城,出来放风时接到了妹妹的电话,讲想喝奶茶,还要吃薯片,于是就近选了家买。 没想到刚停买完薯片出来,就撞见个傻逼绕着他车和人打电话,讲得是,“我看到辆机车,叫兄弟们来给搞走,唉这车上还有卡通贴纸,不知道他马/子漂亮不。” 陆离铮冷漠的打断他,“我妹贴的。” 谁料对方露出猥琐笑容,“德国骨科是吧?” 嘴不想要的话,陆离铮成全他,于是有了刚刚那幕。 人血奶茶想必不怎么好喝,想到妹妹大概率会在他开门的瞬间扑过来迎接,头就更疼了。 “能借我洗手间用下吗?”陆离铮迟疑片刻后问道。 钟浅夕抿唇,轻声答,“你等我问问我们店长。”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钟浅夕带着这位讲卫生的社会少年进后台洗手间。 洗手台的高度对于陆离铮来说有点儿委屈,他微躬身扭开水龙头,消毒洗手液喷出丰盈泡沫,慢条斯理的抹匀,伸到水流下冲洗。 钟浅夕起初看着牙酸,直到强劲水流将血污和泡沫都冲刷殆尽,露出冷白的手背,才发觉那完全是别人的血迹,他没受伤。 那双手骨节分明,腕骨和手掌的连接处凹陷得当,手指瘦削修长,青筋若隐若现,并不突兀。 知名手控钟浅夕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会儿,视线趁着对方专心洗手的功夫,梭巡过每只手指,连修剪的当的指甲都没放过,最后停在了左手虎口的那颗痣上发呆。 “好看吗?”陆离铮语气轻佻,漫不经心地发问。 钟浅夕鬼迷心窍的接话,“挺好。” “嗯。”陆离铮尾音拉得很长,嗤笑了声,把沾着水珠的手举给她,“那再给你多看会儿?” 4、烟霞 文学城独家发表 陆离铮上完厕所出来,少女已经坐回吧台里,正低头翻着本书,散碎的发丝被挽到耳后,美甲花色素雅,淡蓝和素白晕染开来,碎钻点缀得恰到好处。 听到响动后抬起头看他,左手握着杯喝的,莹润的粉唇咬着吸管,脸颊微凹,杯里水面缓速下降。 “东西。”钟浅夕吐出咬到扭曲的吸管,唇瓣开合,清甜讲。 陆离铮盯着沾染了水痕的唇瓣,眉心一跳,莫名其妙的感觉口干舌燥。 对方停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过分炽热,钟浅夕被看的浑身不自在,可她理亏在先,暗自腹诽不就是多看了会儿手吗,做人怎么能这么小气,长得好看也不能耽误别人打工吧? 僵持两分钟后,钟浅夕忍不住开嗓,软语问,“您还有事吗?” “……”陆离铮回神,曲指骨反敲吧台,戏谑道,“你猜?” 钟浅夕捏着塑料杯外壁,歪头试探性发问,“您是想喝这个吗?” 陆离铮喉结滚了滚,心不在焉答,“嗯,来杯跟你一样的。” 钟浅夕点头,回身先称茶叶煮茶,再洗柠檬切片。 纤细的手指抵着椭圆形柠檬,刀起刀落,干脆利索。 陆离铮长腿斜撑,坐在高脚凳上,凝视着少女的背影,花边的围裙随着动作轻晃,粉色发丝间若隐若现的白嫩后颈,完全不设防备的姿态。 光扯着颀长的身型,于台面打出巨大的暗影,他的眼神越发暗下去,不动声色地磨着后槽牙。 手机震起来,不用猜,该是小芷在问他怎么还没回家了。 “您的果茶好了,十八。”钟浅夕把新打包好的柠檬红茶推过去,接过张一百。 这年头买奶茶用现金的不太多,她打开收银柜慢腾腾地点钱,听到门前风铃声地灵灵地响,接着是机车的引擎轰鸣。 钟浅夕抬眸,人已经没影了,刚停车的地方上空有昨夜落雨打下的叶片在空中打转,很快又重归于地面。 她把应找的钱记在备忘录上面,以来提醒后面交班的同事,就又托着腮专心翻起书来。 打架殴斗或是惊鸿一瞥对于钟浅夕来说,都不过是手账上的一笔带过罢了。 她没空多想,搞钱最重要。 收养自己的钟家夫妻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三番五次的表达过,“你不需要担心,我们会赚钱,你就专心读书,该花就花,千万不要省钱。” 可钟浅夕还是想要主动分担点儿什么,她已经添了够多的麻烦了。 钟家夫妻俩都是苦命人,自幼被遗弃,在孤儿院[1]相识,没有父辈们的原始积累,靠自己的双手打拼了大半辈子,才终于攒钱买下条渔船,远洋捕金枪鱼维生,日子总算过得去。 在海上救起她之后日子又变得紧紧巴巴了起来,养孩子要花钱的地方很多,吃穿用度念书,样样都是支出。 当时才十岁的她在海水里沉浮久了,身体很差,经常发烧,日夜惊醒,需要人陪。 曾受到了世界的善意,现在也想为别人撑伞,考量再三,钟家夫妻决定走程序收养了她,给她起名浅夕——捞起她的那天是退潮。 养父钟明把自己的渔船租出去,重新干回了水手的工作,高薪但辛苦,一年只有两三个月在岸上。 养母明柳在家照顾钟浅夕,明柳小时候因病被遗弃,没有生育能力,又很喜欢小孩子,从前休渔期总回孤儿院帮忙照料小朋友,她尽了最大的努力照顾羸弱的钟浅夕,养成健健康康的模样。 四年前钟明去离岛等登船,原定计划是上条小船,但他听说下午有艘更大的货船靠岸,考虑到工资要高出百分之五,才没有跟老朋友们共登小船。 那艘小船在航行三个月后遇上事故沉没,无人生还,公海打捞困难,有的尸骨至今未能找到。 钟浅夕和明柳接连做噩梦,在钟明结束那次航程后,怎么都不肯他继续登货船了。 直到前年收养钟明的好心人肝癌,家里中财政告急,明柳与钟明不得不再次夫妻档起航,把已经十五岁,完全有能力照顾自己的钟浅夕留在家里。 **** 水手是个很苦的职业,说拿命换钱不为过,每天早起敲甲板防止生锈,久而久之变得耳背,日光肆无忌惮的侵蚀肌肤,把四十岁的人变得像六十岁一样沧桑。目之所及都是一望无际的汪洋,不知道明天会如何,是晴朗还是骇浪,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所有食物的保质期都长到惊人。 钟浅夕刚被钟家夫妻俩从海里捞起时,混身被晒得爆皮,蜕皮疼痒,记不起任何事情、答不出任何问题,陷入了我究竟是谁的恐惧中。 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任钟家夫妻紧赶慢赶,船仍花了小两个月才靠岸,她钟浅夕很少出船舱,每每看到无休无止的蓝色,腥气涌入鼻腔,都会习惯性的扶着栏杆干呕。 钟明把床让给她和妻子,自己打地铺睡,钟浅夕唯一的娱乐是看书,钟明会在货船靠岸时候翻岸边的废弃物,捡些旧书拿回去卖、或是送给曾经养大自己的孤儿院当读本。 她流畅看完了英文原版的《简爱》《野草在唱歌》与《夜莺的玫瑰》,明柳诧异地问她怎么看得懂? 她答不上,但就是能看得懂。 回到沐城后被送进医院检查,医生给出了因为溺水缺氧导致了脑细胞受损,造成暂时性失忆的结论。[2] 再后来那些记忆碎片慢慢地浮现出来,她终于记起一切。 豪宅跑车、父母和哥哥、邻家大姐姐……以她为名命名的星辰、悲怆的琴声、无休止的补习,母亲在她指责钢琴老师后揣测的眼神。 哭喊与欢笑,好的坏的,无穷无尽。 每个假期住在英国,练习口语时整栋宅子没人肯拿母语和她交流。 她叫闻越蕴,帝都闻家二小姐。 钟浅夕曾经尝试过在明柳不在家的时候拨打母亲的电话号码。 第一次接通后,她听见了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声音,“您好,我是闻越蕴,您找我母亲的话,她现在不在。” 她颤抖着手指挂断,再拨回去,抢先开口,报出母亲的名字,“我找卢欣怡。” 那边顿了几秒回,“我母亲现在不在,您有什么想说的吗?我可以帮您转达。” 她再度挂断,接着怎么都打不通母亲的手机了。 已经改叫钟浅夕的闻越蕴不明白,是她的记忆出了偏差,还是或者自己其实从未存在过。 隔了三天,重新提起勇气的她拨打家里的座机,接通电话的该是保姆之流,听到她说自己找闻越蕴后。 那个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声音再度出现,梦魇般地重复着,“您好,我是闻越蕴,你那位。” “我是闻越蕴。”钟浅夕瑟缩成团,扯着电话线念,“我才是闻越蕴。” 座机被挂断,再也无法打通。 她发疯似的翻遍了过去几个月的报纸,没有哪一条刊登了寻她的启示。 但不管再怎么绝望无助,日子都还得继续过下去。 多年后早已完全割裂开来的经历归在如今钟浅夕身上,除了梦魇外,还让她有了在学业上摆烂的资本。 人可以永远相信精英教育与帝都海淀卷王模式。 哪怕是读到高二,翻开课本预习,空间几何也还是她八岁就学过的内容。 钟浅夕对自己的期待值不高,保持现在的成绩,考沐城本地的985大学,争取多拿奖学金、读研后考公务员,赡养父母、补贴已经更名为儿童福利院的孤儿院,安安稳稳,一生无虞。 神也不能阻碍她抓紧赚钱。 清风乱翻书,拂到没来及的看的某页。 顶行写着:[我们之所以痛苦,是因为有比较。] 钟浅夕自嘲地笑笑,又翻回到刚看的那页,默算了下未来十天的收入所得。 奶茶店兼职半天九十、手模拍摄每小时一百,衣服模特按出图算钱,今天这头薄藤色是为了接下来在本地举行的lolita主题茶会染的。 染色不花钱,理发店倒找,tony老师给她染头开直播,从漂色开始,直播八小时,冲榜速度飞快。 临走结账送到门口,店长姐姐语重心长的拉着她的手,叮嘱开学夹直染黑一定要过来,否则就去她家敲门哭着求她来,弄得钟浅夕哭笑不得。 **** 晚上十点半,夜色茫茫,海面平静。 主城区的豪宅灯火通明,波斯地毯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少年穿亚麻家居服,撑膝翻绘本,耐性十足的给妹妹念着童话故事,脚边伏了只呼呼大睡的金毛幼崽,圆耳朵晃动。 指腹顺过柔软皮毛,又用大拇指摩.挲食指,倏地回想起白天那只像小狐狸的少女,不知道她的粉发是不是也同样柔软细腻。 钟浅夕踩碎皎然月色,拾阶而上,在防盗门关掉的瞬间露出几许倦意,轻掐眉骨和空荡荡的屋子讲,“我回来了。” 白日的张扬少年没出现在手账里,她已经有一阵懒得写手帐了。 那种桀骜恣意的人如当空烈日,原本就不会再有交集。 钟浅夕平静的度过了打工人的暑期生活,直到命运在开学这天轮着重锤再次砸向她。 命运这狗东西或许还觉得自己很幽默,给骚操作配了音。 “大锤八十,小锤四十,给你优惠,大小锤一百五,来,刷卡还是现金?” 5、烟霞 文学城独家发表 理工附中依名字就能看出端倪,是沐城理工大学的附属中学,新校区坐落于高新开发区。 钟浅夕上学要换两次车,花将近一个钟头。 会选择这所学校倒不是因为是全市最好的高中,而是它给的实在太多了,为了和一中打对擂,理工附中高薪聘请教师、重金招生,力求在生源和教学资源上全方位碾压。 钟浅夕是那届中考状元,奖学金十万。 为了起跑线抢跑,高一下学期就提前分了文理科,高二开学时大家都已经厮混了半年,熟络得不行,此刻教室里正在上演相亲相爱的打闹场面。 钟浅夕把自己窗台上那盆奄奄一息的多肉捧去卫生间浇水,余光里陡然装进抹暗色。 理工附中的夏季校服上装是统一的白衬衫,女生下搭深蓝色格裙,男生深蓝色西裤。 黑色兜帽扎眼的无法忽略,她诧异于教导主任阎王会放不穿校服的人进来,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两眼。 少年背影清瘦挺拔,气场倨傲,单手抄兜,书包斜挎,径直朝这边走过来,一路引了不少注目。 回字形教学楼,外侧走廊不封闭,光线透亮,钟浅夕把多肉在栏壁上控水风吹,抬眸透过对角线,正扫见黑衣少年优越的侧颜。 她晃了下神,不小心把多肉连根拽起,枯叶里包裹着的青绿破土而出,可怜极了。 钟浅夕哽住,低头决定装作没看见,心念电转间又觉得离奇,似乎没有躲他的理由,再说三个年级四十五个班,也不知道再怕点儿什么? “铮哥,这边。”徐鸣灏冲出教室,兴奋地招手,黑衣少年信步走近,清淡凛冽的冷杉气味随着风袭来。 徐鸣灏瞅着半空中的多肉,嬉皮笑脸喊,“哎钟浅夕,你这是破坏公物啊。” 是祸躲不过,钟浅夕嘘气,镇定自若的转身,左手捧盆,右手把多肉递过去,平和讲,“你先帮我拿一下。” 徐鸣灏接过,她梨涡清浅,微笑质问,“同学,你能怎么拽我多肉?” “……”陆离铮倚着墙,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幕大戏,他原本是真没看到她的,毕竟黑发高马尾和粉红大波浪的背影差了许多。 如果说买奶茶时候遇到的是只小狐狸的话,现在应该是只蔫着坏,准备推杯子下桌打碎的奶猫。 少女乌发雪肌,黑眸闪着清凌凌的水光,眼尾微挑起噙着抹狡黠,琼鼻翘挺,粉唇微嘟。白衬衫扎进校服裙里,勾勒出纤细腰肢和玲珑曲线,裙子没特地裁短,中规中矩的缀到膝盖以上,腿又长又直,白袜包裹着细瘦脚踝没入棕色小皮鞋。 “我不是、我没有、你可不要乱说。”徐鸣灏否认三连,后退半步,“这可是有人证的,是吧,铮哥,你都看到了吧?” 钟浅夕平静的望向他,纤长睫毛轻颤,眨了下眼睛,就差双手合拢做祈求状了。 陆离铮漫不经心地笑了声,慵懒答,“看到了,你没事拽人家妹妹多肉干嘛?” 这声妹妹叫得相当熟稔,语气里点儿玩世不恭的调侃。 “靠。”徐鸣灏百口莫辨。 陆离铮抬腿轻踢,警告道,“好好讲话。” 徐鸣灏空出的那只手摸后脑勺,无奈说,“那我给你种回去行了吧?” 钟浅夕把盆也塞给他,面色凝重的嘱托道,“是你得保活啊。” 说完就走,绝不停留。 身后风送来他们的对话。 “铮哥,你认识刚刚那个妹妹吗?” ——“我不认识你就能拽人家多肉了?” **** 寻旎小宝贝儿力扛迟到大旗,连开学第一天也不放过,她踩着早自习的结束铃跑进教室,气喘吁吁的拉开钟浅夕前桌的椅子,扭头说,“不愧是我,老钱来了吗?” “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钟浅夕给她递纸巾,灿然讲。 ”好的。“寻旎抹了把汗回。 钟浅夕耸肩,“老钱没来,可他拜托了敏姐过来看,敏姐发了二十道语法题单选卷,让没交卷的同学下午自习课去找她补考。” 寻旎痛苦哀嚎,隔着过道的季舒白探头安慰,“下午我得去办公室拿练习册,可以陪你一起去。” “谢谢。”寻旎礼貌致谢,“但我并没有得到安慰,对了,你们听说咱班要转来个新生的事情了吗?” 季舒白接茬,“早自习前听了点儿,好像是帝都转过来的?还给学校捐了套全新的设备,新换的空调就是,但我怀疑我听错了。” “巧了吗这不是?咱们俩消息源一致出错。”寻旎与她击掌,“人到底得是多想不开,才能从帝都转到别的地方念书啊?非得挑战自我?” 钟浅夕正往新书上写名字,笔尖一顿拉出长长的一道,直接划破书页,淡声评价,“那多少是有点儿大病。” 帝都高考简单的人神共愤,老破小学区房动辄千万起步,如果消息准确,那只能说是个弱智了。 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 她没往多了想,徐鸣灏显然是认识刚才那个黑衣少年的,理工附中算不上最顶尖,但也是沐城排得上数的学校,前几年成为本省首个有中美高中双学历实验班的高中,年年有大把准备送孩子出国的家长砸钱把孩子往里面转,不稀奇。 同学们趁着课间唠积攒了整个假期的趣闻,声音汇集起来大有顶破房盖的架势。 老钱挺着啤酒肚带着陆离铮进门时还有沉浸在打闹中男生们,专注互殴,无视现状。 “你有本事别动!” ——“你让我别动我就别动,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你谁!” “都给我静一静。”老钱笑得像尊弥勒佛,跟陆离铮解释道,“他们开学太兴奋了,平时不这样。” 陆离铮颔首,配合答,“看不出。” 黄澄澄的桔子在低空做抛物线运动,朝着讲台飞去。 全场骤然静下来,一只冷白的手倏然举起,稳稳得截住那只砸向老钱的桔子。 老钱脸色一黑,呵斥道,“闹什么闹?浪费粮食!” 陆离铮慢条斯理的剥开桔皮,往嘴里扔了两瓣,嗓音透着冷淡疏离,穿透力极强,“挺甜。” 教室里安静的针落可闻,二十九道视线聚集在讲台旁。 倨傲矜贵的少年巍然不动,姿态懒倦随性。 卫衣领口开得有点儿大,露出凹凸有致的锁骨,撩人不自知。 陆离铮狭长凤眼环视一周后落定在钟浅夕的身上,轻挑了下眉。 “这是我们班新同学。”老钱和蔼说,“来,你介绍下自己,以后你就是一班大家庭的一员了。” 陆离铮转身踏上讲台,抄起粉笔,低沉磁性十足的嗓音随着他的笔调响起来,“叫这个。” 粉笔字不同其他笔触,写好看不容易,偏偏他一笔一画,行楷勾划遒劲有力,落下“陆离铮”三个字。 蝉鸣聒噪,钟浅夕却好像短暂的失聪,什么也听不到了,她痴痴望着记忆深处的那个名字,终于弄明白那天视线为何流连在他左手虎口的痣上。 季舒白与寻旎的消息没有错,不过陆离铮不是不走天堂,他是来地狱砸场扬骨灰的那种人。 渡过八年的成长期后,曾经的青梅竹马站定在面前,终究无法认出彼此来。 老钱很体贴的给陆离铮酝酿的时间,等了半分钟不见他往下讲,才笑着问道,“这就没了?” 陆离铮把粉笔头抛进垃圾桶,唇线扬起弧度,轻浮又痞气地反问,“怎么加入你们大家庭,还得报三围啊?” 以徐鸣灏为首哄堂大笑,不少女孩子都红了脸。 老钱是个老好人,握拳虚咳遮掩过去,“小陆挺幽默的哈,大家鼓掌欢迎下新同学……你就坐钟浅夕旁边吧,有什么不懂的问徐鸣灏或者班长。” 言随法出这方面林致远向来很配合老钱,起身对陆离铮示意,“林致远,请多关照。” 钟浅夕不需要有什么动作,因为全班除了她同桌上学期末喜提全校倒数第三后跑路转去国际班外,再就没别的空座了。 讲台的外壁高,让学生们看不清桌上都放了些什么,陆离铮下台前做了个伸手的动作,所有人都以为他在拿那只没吃完的桔子,结果就见他捧起盆只剩下个青枝桠的多肉。 陆离铮从容不迫的从第一排走到倒数第二排,带起阵凉风。 钟浅夕在他站到自己旁边前起身给他让出通路,她不喜欢晒,所以不坐窗边。 “窗边?”陆离铮低声问,一语双关。 她乖巧的点头。 骨节分明的手握着红褐色花盆,放在窗台,三楼不高不低,外面有颗浓密的梧桐树,斑驳了光线,仔细的挑了个日照充足的位置放。 手面蹭到窗台,略带嫌弃地掏出单片湿巾清洁。 “高二了,该收收心了,年底有会考,所以副科上也要多听讲……”老钱是教语文的,絮絮叨叨这方面一直很可以,开学第一节语文课被他当班会用,同学们也都按规矩来,你说你的,我干我的。 钟浅夕努力忽略掉旁边陆离铮的存在感,翻出第一篇课文,半个字都没看进去。 “啪。”清脆的响指在耳畔炸开,她憋着口气先发制人,软糯问,“你没带笔?” 紧接着陆离铮指间流畅的转笔动作就给了钟浅夕重击。 他轻嗤,略过带笔的事问,“小同桌,你叫什么?” “……”钟浅夕把书翻回封皮想依葫芦画瓢的指给他看,翻到发现,这本是写第一笔就划破的那本。 流年不利,她认命,细若蚊蚋答,“钟浅夕。” 陆离铮揉耳骨,凑进了些,“什么?” 钟浅夕顾及在讲课,也跟着靠近了点儿。 一字一顿的重复,“钟浅夕。” “嗯。”陆离铮似笑非笑,忽贴得更近,温热气息扑打在耳廓,声音悦耳如琅玉击石,带着丝丝蛊惑,戏谑问,“钟意我的钟?” 6、烟霞 文学城独家 陆离铮调侃完就罩好兜帽趴桌直接瘫倒,阖眸补起觉来。 老钱还在絮絮叨叨地灌输鸡汤,已然把大学生活说成了天堂。 钟浅夕低头努力专注看课文,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她又嗅到了陆离铮身上好闻的香水味,或许是离得足够近,闻得更清明。 前调如烟似雾,冷杉的气息中夹杂了丝丝缕缕的甜,中调仿若雪山冰涧融化时的潺潺流水,凉意渗骨,最终消逝在午后斑驳的阳光下,催发冰层下的种子。 钟浅夕僵着坐姿保持了很久“看书”的姿态,余光始终囊括陆离铮的动向,确认真的睡着后才光明正大地看向他。 这人可能是昨天通宵干了些什么,睡得极香。 陆离铮枕着右手手肘,骨节分明的手掌覆在后颈上,大半张脸冲向钟浅夕这侧,狭长睫毛在眼睑下映出阴影弧度,轮廓分明凌厉,流畅的颈筋扯着喉结。 上帝追着他硬塞饭的脸,没有半点儿瑕疵。 冷白皮被黑衣衬得更甚,睡着时很安静,那股混不吝被盖住,蒙上了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他和小时候很不一样了,以前明明是个正经人,现在怎么成了这幅放浪形骸的轻佻模样? 钟浅夕有很多事情想问陆离铮,其中不乏最现实问题的问题,他怎么会来这里,他们俩怎么就同级了? 被捡到的时候钟浅夕十岁,原本在帝都念五年级,她的生日在十月下旬,是家里找了人早上一年学的。 而被钟家夫妻捡到的时候是五月,船靠岸已经错过了新学期。 住院、收养、上户口之类七七八八的事情忙下来,钟浅夕隔年九月才得以再入学念六年级的。 为了能够顺利入学,户口上的生日还写成了四月,算下来相当于钟浅夕留级一年。 陆离铮比她大一岁半,从前和她同校,比她高一级,同样是精英教育产物,成绩很好。 没听说陆家破产倒闭的消息,怎么就能连着留级留两级坐到她旁边了? 现状就离谱他妈给离谱上坟,离谱死了。 钟浅夕托腮想起许多事情,通通不可理解,又感觉到非常正常,生活从来不需要任何逻辑。 毕竟她年幼时春风得意,拥有世间最好的一切,从没想过这辈子会有一天要去奶茶店打零工、住还没有从前六分之一个衣帽间大的卧室、花钱会记账、公交车转车上学。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随便吧。 下课的闹铃声和同学们的吵闹声都没能吵到陆离铮补觉,他整个上午唯二的举动是蹙眉闭着眼摸索出无线耳机戴好,以及换掉钟浅夕那本划破扉页的语文书。 后者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举动,钟浅夕打水回来,桌上就躺着本崭新的语文书。 扉页写着她的名字,行楷流畅遒劲:[钟浅夕] 陆离铮没给到钟浅溪推诿拒绝的机会,她总不能伸手去摘了他的耳机叫醒,来争论书的归属。 教材的纸质平平,摸上去能感觉到笔迹的淡淡凹痕,带起不规律的心跳节奏。 阳光透过半掩的窗纱打过少年宽阔肩头,又绕在指尖翩跹起舞,走廊里有谁在打闹,脚步声嘈杂纷乱,盖过聒噪蝉鸣。 钟浅夕垂眸,唇线轻扬,撕了张猫猫头便签写“谢谢”,小心地贴到陆离铮桌面。 **** 如果只用一个字来评价理工附中的食堂,是“烂”。 加到三个字的话就更为准确一些,是“非常烂”。 钟浅夕实在不理解怎么能有人把大锅菜做得难吃成这个模样,还坚持搞创新的。 高一军训时午休时间紧迫,大家只能吃食堂,经历了咸得齁死瞎子的水煮肉片、酸得打死醋贩的糖醋排骨、以及菠萝炒肉片和荔枝桂花甜汤后,所有新生都对理工附中校训里的“自由”有了全新的认识。 自由的灵魂绝不向食堂妥协。 大概是知道自己食堂狗都不吃的特点,附中午休时间开放,允许出去觅食,滋养起后街的一众餐馆,花样繁多。 寻旎趁课间捧出她自制的抽签纸盒,递给钟浅夕让她抽签决定中午吃什么。 这是上学期约定俗成的习惯,选择困难,听天由命。 “不抽了,你想吃烧烤吗?”钟浅夕推回去,压低声线讲,“我请你和白白吃,庆祝开学。” 寻旎点头看向季舒白,“我可以哎,白白呢?” 季舒白不挑食,欣然同意。 她们三个高一就是同班,少年人看对眼不需要什么理由,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就变成了挽手上卫生间,中午搭伙吃饭的关系。 钟浅夕赚钱积极,省钱方面一般般,吃穿用度该花就花,朋友们经常互相投食,谁都不差顿饭钱。 中午的烧烤店里烟熏火燎、人满为患。负责上炭的小哥扯着嗓子喊,“让一让同学,别烫到了……8桌加六串鸡脆骨、10桌拿听可乐,要冰的。” 三人挑了个角落坐,烤熟的肉串被放在炭火上加热。 钟浅夕烫盘、季舒白用纸巾擦饮料瓶口、寻旎给烤串撒料调味,分工明确。 “哎,你看见新来的转学生了吗?” “看到他的背影算看到了吗?我上午路过一班三次,三次都只看到他趴桌睡觉。” “巧了吗姐妹,我也没看到正脸,但据说盛世美颜。” “他们班老师就不管管吗?这都睡一上午了吧。” “咱们学校西边工地是他家里新捐的实验楼,谁敢管这位大少爷啊?” “你这消息准成吗?捐楼怎么不去一中捐?” “我舅接了实验楼工程,百分百准。” “……” 寻旎把烤串分出三分之一倒过来,钎把对向钟浅夕,就着隔壁的话题讲起来,“早上的消息有误,我现在听到的的确是陆离铮家里捐了实验楼。” 她嘴急,咬了口烤串,被烫得泪眼汪汪。 季舒白叹气把水递到她唇边,“好了好了,喝点儿。” 钟浅夕捏着纸巾,把钎头蹭干净,又吹了两口,才咬下去。 寻旎吐舌头,含混不清得说着八卦,“好像他家里人是过来开发海洋资源,所以他想不开才来沐城念书的……有人看到晨扬恭恭敬敬喊他哥,我觉得搞不好他将取代晨阳的地位,变成新一代校园扛把子,让晨阳喊哥的是什么生物,我都不敢想。” “扛不扛把子我是不知道的。”季舒白往碟里倒醋,眉目间挂着忧愁,认真道,“但他好像很风流,我听说漂亮妹妹日抛,反正不是个好东西,浅浅千万离他远点儿,那张脸看看就得了,实在不行你就自己照个镜子。” 有钱、有颜、转校生,buff叠满,传闻诸多。 钟浅夕听得认真,没耽误吃饭,也没有搭话,她无法评价出传闻几分真假。 离开帝都实在太久了,故友都不是旧年岁的模样。 旁边那桌针对陆离铮的话题喋喋不休,到起身结账走了还在念叨,“说起来这个转学生的名字有点儿奇怪哎……” 寻旎早上起晚没吃饭,课间吃了不少零食,饱得快,她边剥花生投喂钟浅夕,边困惑道,“说起来的确奇怪,我以为得是峥嵘岁月的峥,没想到是铁骨铮铮的铮,一般都是用山争当名字吧?” 烧烤店备料充足,三排长炉烤串,翻台率高,来去人流熙攘。 钟浅夕心不在焉道,“咱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原来是峥嵘的铮,算命的说他命里缺金呢?” 东北算命大法,江湖骗子常用词会,命里缺金,具体案例就在眼前。 学校后小吃街溜达一圈,牌子上带“鑫”“鎏”的就能找出好几家。 但其实钟浅夕知道陆离铮这名字的来意,寄托了他母亲最美好的祝愿。 铮者,喻才能突出;离铮,不需要有卓越超人的成就。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1] “你推测的很有道理啊。”寻旎恍然大悟,竖起大拇指。 “……”钟浅夕叹气,姐妹,我真是随口编的啊。 **** 附中的基础建设优越,操场偌大,最把头是三个篮球场地,塑胶跑道内环画成足球场。 升旗台和观众席都设置在教学楼这侧,四面把边高栏林立,绿树成荫。 季舒白听说林致远被叫去明理楼领练习册,兴高采烈的跑去创造“偶遇”机会。 寻旎和钟浅夕绕圈散步消食,她们俩都讨厌太阳,贴着边缘阴凉的地方走大圈。 梧桐叶片宽大,层层叠叠,漏下细碎的光斑,钟浅夕绷着脚尖勾那片光,轻笑调侃,“白白这可真是教科书式暗恋了。” “那谁让她喜欢人家呢。”寻旎莞尔,“先喜欢的那个就是要付出更多心酸啦。” 钟浅夕思忖后觉得没错,认真回,“你是对的。” 篮球场树荫属于天高黄帝远的地界,握着水怀揣少女心思来看暗恋对象打球的女孩子聚集在这里……抽烟的同样也在? 钟浅夕和寻旎挽手刚转过角,就正好撞上这幕。 陆离铮大马金刀地坐在栏杆旁,姿态慵懒恣意,斑驳陆离的光影落在他身上,身旁站着的几位少年显得黯然失色。 晨阳给他递了根烟,他摇头没接,而是摸出包自己的咬住,把烟盒递过去。 马上有人凑过来给他点烟,火光腾起,猩红明灭。 修长指间夹着烟,喉结微微滚动,缓慢地吐出烟圈,陆离铮掀眼皮,漫不经心地朝前方扫过去。 钟浅夕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真是路过,无意窥看兄弟几个违反校规。 白雾散尽,她坠进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 陆离铮勾唇,笑意里噙着几分戏谑。 钟浅夕踢碎那块不规则的光斑,尽可能平和的与他对视。 奈何心跳不听话。 7、烟霞 文学城独家 深蓝色帘布遮挡住大半阳光,习惯午睡的群体已然瘫倒一片。 走廊里跑跳打闹的人都暂时休战,轻鼾和呼吸声交织,和谐得达成某种意义上的安静宁定。 钟浅夕双臂环抱着只糯米团抱枕,侧枕睡得酣甜。 七点二十开始早自习,车程一个钟头,她平素五点五十起床,补觉就靠着中午着四十分钟。 她又梦见广袤无垠的雪原,云碎成棉絮,翻涌着温柔的橙橘色。 护目镜外的世界无比清明,风擦着耳畔凛凛呼啸。 滑板越过高坡,稳稳的落地,继续疾驰前行,坡度放缓的弯道两侧护栏外种了冷杉与雪松,枝干覆雪,难掩青绿。 又是小时候瑞士滑雪的场景啊,钟浅夕习以为常,她连续很多年梦到过这个场景,因为次数太多了,连醒来后的怅然若失感都跟着习惯了。 小女孩技巧不够,没能在快到终点尽头时控住速度,闭着眼睛想去撞围垫,但被抱住了,滑雪服厚重,其实什么都感觉不到,可缓冲后的气息那么熟悉,音色那么温柔,无疑是她的陆哥哥。 “好了蕴蕴,完成啦,睁眼。” 她听话的瞪大眼睛,在陆离铮的怀抱里欣喜若狂,“我滑下来了哎!我成功了呢!” “嗯。”陆离铮扶着她站稳,鼓励道,“成功啦。” 阳光把雪面打得莹白,她忽然看见陆离铮的面容开始变化,护具遮挡住了大部分。 可眼型在渐渐拉长,双眼皮褶皱越发狭窄,那双点漆黑眸里褪却温柔笑意,渡上层冷漠疏离,下颌开始瘦削,连着身型身高都在不断的阔宽抽长。 她怔然对视,从陆离铮的瞳孔里看见她自己,不是梦里年幼时的婴儿肥的小女孩模样,赫然是自己现在的这张脸。 **** 陆离铮回来时脚步放得极轻,没有吵到任何人。寻旎看见他回来,正准备伸手拍醒后坐的钟浅夕,就见陆离铮摇头,食指抵着薄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只好作罢。 他刮着钟浅夕的书桌一角半倚,垂眸端详少女睡颜。 开始睡得很安稳,呼吸匀称,素净的小脸半埋在毛绒抱枕里,藕白手臂环抱,黑发柔顺,看着触感就不错,手指纤细,骨肉均亭,指节不甚明显,指甲圆润又饱满。 乖得惊人,和初次见她时候很不一样。 陆离铮眼皮痉挛,暗自唾弃自己的关注是否有些过分,又下意识继续看了过去。 圆润白皙的耳垂间有块和其他地方不同的颜色,他蹙眉凝视半晌,又摸出手机百度了下,才确定这是透明耳堵,用来防止耳洞长死的那种。 粉发大波浪面不改色看他捶人与黑长直校服一丝不苟面若春风。 钟浅夕在两种人设里来回变换自如,还真是很有趣的女孩子呢。 陆离铮饶有兴趣的等她睡醒,可女孩子似是做了噩梦,小脸扭曲,眉头也跟着打起褶来,口里发出几声梦呓,辨不清说得是什么。 就在他犹豫是不是要把人叫起来的时候,铃声骤然炸起,钟浅夕先一步睁开了眼睛。 浓密的睫毛微颤,少女睡眼惺忪地望着他,目光有点儿呆,显然还没有脱离状态。 陆离铮低笑,打趣道,“你醒了啊小迷糊?” 冷杉的气息和着淡淡的烟草味萦在周身,梦中人和眼前人是同一个人,难分清内外。 “唔。”钟浅夕轻哼,出离得乖巧,昂头奶音答,“我没醒。” “……”陆离铮有被她乖到,忍不住伸手,很轻的按了下发旋,“那你得醒醒了,先让我进去。” 和他料想的一样,如绸缎般丝滑。 掌心的温热贴着头皮传过来,钟浅夕还有几分茫然,挺胸倔强答,“不让。” 大抵是为了睡得舒服点儿,原本扣到顶扣的校服衬衫解了三颗,这姿势又尤为突显。 陆离铮撑桌而坐,高度差与视线斜落,虚扫间片嫩白的起伏。 他磨牙,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揪起桌上的抱枕,拿自己和抱枕拢成个死角,低头沉声命令道,“给我扣好。” “……”钟浅夕愣了下,终于在下课教室的喧闹声中回过神来,迅速把扣子系到最顶。 她压低脑袋,默默起身去约寻旎去打水,热意自而后蔓延至脸颊,带着薄薄的绯红。 “浅浅你脸红了哎。”寻旎提醒道,她作为迟到达人,是放弃午睡派,她总在午休时间专注于看言情杂志或者少女漫画,对后座发生过什么一无所知。 哪壶不开提哪壶。 钟浅夕绝望的看向好友,着补讲,“睡得有点儿缺氧。” 斜后方传来声轻笑,陆离铮漫不经心地转着笔,没多说什么。 **** 可能是因为真捐了楼的缘故,大部分任课老师都对陆离铮趴桌睡觉的事实选择无视,直到没有感情的数学老师拿着卷子闪现。 齐钟毓老师以他的地中海头型证道,人人都必须普照在数学的光辉下。 陆离铮则以散漫的态度表达了,学科平等,不管是絮叨班会还是物理化学,他都能睡得醉生梦死。 “来钟浅夕,表现下同学间的互助友爱,多关注下你的同桌。”齐钟毓笑容相当“核”善。 “好的老师。”钟浅夕点头,莞尔答。 她在全班同学的注目下,沉着冷静取拿了两本大开的书,小心的弓腰立到窗檐,高度正好笼住落在陆离铮那边的光线,又不会像拉窗帘那样让整个区域变得昏暗。 徐鸣灏看人出殡嫌弃殡小,带头哄堂大笑,夸赞道,“真有你的钟浅夕!” 齐钟毓也被这流畅的操作哽住,好声好气地补充,“老师是让你喊醒他听课,没有让你给他创造良好睡眠条件。” “啊。”钟浅夕小声惊呼,扭捏地攥住裙角,黑眸水润,委屈巴巴地答,“老师……我……我不敢喊。” 嗓音又甜又糯,模样惹人怜爱,活脱脱一个进退两难的受气包。 齐钟毓摆摆手,对钟浅夕表示理解,温和道,“坐下吧,是老师没考虑周全。” 他抖着卷子点名挑人上讲台做题,准备等下亲自去会会陆离铮。 陆离铮其实不怎么困,就是懒得睁眼才趴着,他直起身体,骨节分明的手揉着耳廓,侧目看向钟浅夕,嗓音倦懒,“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呢?小同桌。” 钟浅夕此刻恶向胆边生,她只想问两个问题: 竹马到底算不算人类以外的生物? 如果算的话,杀掉是不是不犯法? 8、烟霞 文学城独家发表 公交车驶过城区,人上了又下,最终只剩下三两个。 终点站的摇铃响起,钟浅夕抱着书包从前门下车,临走前对司机点头说,“辛苦了。” 沐城郊区人烟稀少,径直走了几分钟,耳畔就听到的小朋友们叽叽咋咋的吵闹声,唇角牵扯起抹笑意,拐进锈迹斑驳的铁门。 光明儿童福利院全貌出现在眼前,院子里等开饭的小朋友们在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后排抓着前排的衣角,长队摆动躲避。 笑容璀璨,无忧无虑。 “浅浅姐姐!”小鱼打头,看到她后举手兴奋地挥起来。 钟浅夕冲她点头,又插着腰没什么威慑力的嘱咐,“再玩两局,就快开饭了啊。” 小朋友们异口同声答,“知道啦知道啦。” 钟浅夕满意地进屋,卸下书包往厨房走去,明姑姑和外婆正在有条不紊地准备晚饭。 听见她的脚步半回头,温声交代,“都快好了,浅浅把蒸笼里鸡蛋糕拿出来滴香油就行,戴上防烫手套,小心别烫到手。” “好。”钟浅夕洗干净手,在墙壁挂钩上取手套和防烫夹。 蒸锅开盖,水汽袅袅,她熟练的退到逆风向等散开,才低头去取。 巴掌大的小碗,水蛋比例拿捏得正好,嫩得像是布丁,表面平滑,颤颤巍巍的。 钟浅夕挨个取出来放在托盘上,盘满了再一股脑儿滴香油。 熟练工,每碗两滴,绝无失手可能。 夕阳坠落在楼宇尽头,饭堂通明如白昼,小朋友们排排坐好等开饭。 钟浅夕穿梭在饭堂和厨房间递餐,收获无数的笑脸和道谢,足以拂掉心头阴云。最后一碗米饭放好,她就着弯腰的动作揉小女孩的脑袋,眉眼弯弯,“小鱼今天打头,好乖哦。” 小朋友的饭桌矮,钟浅夕她们在旁边高度正常饭桌上吃。 “今天开学,还适应吗?”外婆擦手,给她碗里夹糯米排骨。 钟浅夕笑盈盈答,“适应啊。” 明姑姑给她添了筷头的肉丝蒜毫,“那就多吃点儿,开学快乐。” “咳……咳。”有小朋友呛到,明姑姑立刻放筷过去拍背喂水照顾。 福利院的每天都差不多,不谙世事的孩子们欢欣喜悦。 外婆是苏州人,从前家里是开绣房的大户人家,与外公相恋后定居沐城。 他们夫妻俩一生热衷于慈善事业,在五十年前个人出资开办了光明孤儿院,照顾收养了许多小孩子。 后来政策法规完善改革,孤儿院改称儿童福利院,被登记在案,夫妻俩照料过的孩子一批又一批的反哺、社会各界人员出资捐赠,足够撑起了现在的规模。 外婆七十多岁,身体康健,依然在闲暇时间戴着老花镜,做图案精美的苏绣,近年来苏绣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备受关注,售价走高,都被外婆出售后拿来补贴福利院了。 钟浅夕看多了,兴趣斐然,在外婆的悉心指导下也学得有模有样。 她帮着把碗筷收拾好,站着给外婆按了会儿头,才又背起书包回家。 福利院其实有钟浅夕一间小小的卧室,她初中时候也总住这边,是近一年才不住的。 这边要比老城区还远上些,六点就得出门。见到明姑姑和外婆五点多起来给她准备早餐后,钟浅夕推脱回去更容易学习,上学日再不留宿了。 **** 开学第一天没什么作业,自习时候就完成了。 钟浅夕把阳台上的花浇好水,又收拾了圈屋子,洗过澡,最后绕回到桌前,被股无形的力量催促着打开笔记本电脑。 十点四十,按理她这时候应该看会儿书,躺下闭眼等待睡意降临。 但此刻却对着幽蓝的启动屏幕发呆。 纤细的手指纷飞,陆离铮的名字被打在搜索框里。 引擎很快跳出若干条信息。 最顶端的两条分别来自某官博和帝都一中的官网。 官博是用来发竞赛名次的,陆离铮的名字不用找,赫然在第一行。 帝都一中官网则有更详尽的介绍,陆离铮被挂在优秀毕业生专栏里,配图里红白秋季运动校服穿得挺括,面容清隽,神色淡漠。 奖项多得的滚轮划三次没有刷完。 2012年:中国数学奥林匹克竞赛金奖……英语演讲比赛第一名 2013年:中国物理奥林匹克竞赛金奖、国际物理奥林匹克竞赛金牌,总分第一(特别奖),理论实验均第一……雅思八分,牛津预录取,a-level课程4门a*,牛津应用物理凝聚态物学专业录取。 传闻始终在讨论陆离铮的神颜秉性和优越家世,他曾经的努力被忽略的一干二净。 卧室没开多余的灯,屏幕冷白光亮照彻钟浅夕眼底困惑,陆离铮和她印象里同样优秀,竞赛拿到手软,十七岁牛津王牌专业录取。 但现在是2015年,算上官博的拿奖时间,陆离铮13年9月就该在英国读书,现在该念到大二。 何以出现在沐城,自降两级,再重读高二? 中间几年是出过什么让陆离铮不得不回国且离开帝都的事情吗? 钟浅夕的疑问颇多,可她能获得的信息甚少。 豪门高宅里的恩怨情仇就像是雨后花坛里冒头的野花,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涌现,更不明白这颗等待破土的嫩芽伏蛰多久。 她把官网上的那张图片截图保存下来,文件名随手敲了个a。 缺失记录良久的手账本被重新启用。 钟浅夕低头,清秀的小楷落下几行字。 [2015年8月21日 我在奶茶店打工的时候撞见了个很好看的少年,那时只觉得他手上的痣很眼熟,终于读懂“纵使相逢应不识”的意思。] [2015年9月1日 新学期开始了,命运以离奇的方式让我和陆离铮变成同桌,我们两个在不该见面的地方见面,身份天差地别。我不知道他身上发生过些什么,才能从小时候的光风霁月变到现在这样混不吝的样子,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放弃大好前途退学,重头再来。 如果要以他难过的经历为代价才能恰好坐在我旁边的话,我宁可永远不要再遇见他了……] 闭上眼后汹涌的海水覆过来,她有拼命求救,奈何离岸太远,无人理会。 钟浅夕又失眠了。 **** 翌日陆离铮没来上课,能随便捐栋楼的大少爷上不上学,怎么都有光明的未来,用不着别人忧心。 钟浅夕在天光破晓那阵才睡着,没多久闹铃就响了,尚有点儿恍惚。 旁边的桌上新发的课本练习册,阳台中端只余根茎的多肉都在提醒她,陆离铮是真的有出现过。 慕名来看他的女孩子有许多,因为他人不在又丧气的离开。 这些年见了鬼的经历把钟浅夕打磨得无比圆滑,遇事会先考虑能不能接受,如果不能的话,再考虑是否必须接受,答案是必须的话,那她就躺平,顺其自然。 陆离铮就被分在顺其自然的行列里,她已经不是闻家大小姐很多年了,即便弄明白亦无法再为他做些什么了。 李嘉诚生病总不可能开水滴筹募捐吧? 想开后所有事都又都回到正轨,抽签选午饭,陪季舒白去看林致远打球,在自习课上完成大部分作业。 吃完晚饭后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晚风轻柔地撩拨发丝,吹得人身心舒畅。 钟浅夕把绣台搬到屋檐下,对着清凌凌的月色重新起针,线走游龙,针脚细密。 外婆端着果盘过来,喂了只饱满的桔瓣给她。 **** 周五是学生们最喜欢的日子,空气中都弥散着躁动的喜悦,钟浅夕旁边的座位空了好几天,桌洞里铺的资料练习卷和情书,都擂出了一定厚度。 季舒白调侃,“你们说陆离铮该不会来报道就是为了卖废纸的吧?” 寻旎转过来竖起大拇指,捧哏一流,“有理有理。” 钟浅夕捏住她的脸,想说有理你们个鬼啊,几天不见他豪门人设都忘光了吗? 寻旎很快就笑不出声了,她今早再次迟到,错过了每周五的英语半小时测试,得趁着下午大课间去补考,季舒白要去抱英语练习册和点周末作业卷子,钟浅夕没陪着。 倒也不是钟浅夕不想陪,而是她收到了季舒白的眼神,同桌吃饭久了,饭桌上半个眼神就知道是要辣椒油还是要醋,默契度惊人。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换上苍白脸色,半趴着桌子扬扬手,嘟哝道,“我肚子疼,白白你能帮我打个水吗?” 季舒白忙不迭的答好,接完水后又嘘寒问暖。 钟浅夕再接上句,“今天的练习册多吧,你能拿回来吗?要不我陪你去吧。” “不用不用,我可以的。”季舒白扬起小臂,细瘦、毫无说服力。 林致远温润的嗓音适时响起,“我陪你去拿,太多。” 计划达成。 季舒白眨着眼睛讲,“真的可以吗?不会麻烦你吗?” 林致远摇头,“真的。” 想了想又补充道,“以后这种事都可以喊我。” 少女暗恋的心思在这个答复里得到极大的满足,季舒白蹦蹦跳跳的往门口走,手伸到背后对钟浅夕比“耶”。 钟浅夕托腮笑着看他们的背影,心说真好哦。 暧|昧里小心机的算不上算计,搏一搏对方是不是值得自己喜欢的人罢了,她乐于配合。 大课间后是节体育课,一班在三楼把头处,大多数同学课间下楼了都懒得再上来,直接等下节课上课。 钟浅夕重感冒,昨天咳嗽得不行,戴口罩上课,撑到自习请了假。 今天自然而然地拿到了体育课假条。 预铃打响后教室彻底空了,钟浅夕慢吞吞地挂好口罩,准备去趟卫生间。 出门就差点儿撞上个高瘦的男生,面容清秀,姿态腼腆,手自身后移到身前,递出个粉红色信封。 这桥段钟浅夕这几天已经演熟了,脸皮薄的女孩子们给陆离铮送情书,门口随便拉个同学转交,或者干脆拜托自己朋友来帮忙送情书。 她虚咳清嗓子,好心道,“陆离铮不在,你自己放就行。” 才踏上三楼的陆离铮就听见有人念自己的名字,又软又甜,带着点儿气声,他眉心一跳,掀眼皮望过去。 少女背影纤细,高马尾,露出段让人魂牵梦绕的天鹅颈。 陆离铮倚着栏杆准备看个热闹。 高瘦男生手滞在半空,略显尴尬,解释说,“那个,钟浅夕,我不找别人,我找你。” 9、烟霞 文学城独家 钟浅夕真信了,她这口罩直接罩住大半张脸,能精准凭眼睛认出自己,也是个人才。 这些年送情书和当面表白的能坐满两个一班,熟能生巧,钟浅夕练就出套在如何不损害对方自尊心的情况下回绝对方的最佳套路。 只需要绕着“我其实根本不是你看到的那样、远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拓展开来,能衍生出许多变型,如“你因为我上台唱歌对我一见钟情,可我其实唱歌跑调,学了两个月就会那一首” 万变不离其宗,屡试不爽。 她利索地接过信,礼貌答,“谢谢。” 按理说送情书到这步骤就该结束了,但对方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换到平时钟浅夕还会委婉的再劝几句,但很不巧是,她现在想去卫生间。 课间人实在太多了,钟浅夕懒得挤,特地等上课了才去。 到底草率了。 “你还有事?”钟浅夕淡声发问。 “那个……”男生吞吞吐吐,磨叽半天才诚恳讲,“我是高三的学长,在隔壁那栋楼,学理科。” 活人不能让尿憋死,钟浅夕忍无可忍,打断他,“麻烦挑重点。” 男生被吓得一激灵,冲口而出,“你能做我女朋友吗?” “可以。”钟浅夕答。 男生的眼睛亮了起来,激动不已,“真的吗?” 陆离铮蹙眉,眸光晦涩,心想什么毛病啊?钟浅夕才几岁?年纪轻轻不好好学习,学人家早恋?还和这种男孩子早恋?脸一般般,连告白都能说得这么拖泥带水,看着性格就不行。 他站直,刚准备上前表演出棒打鸳鸯的戏码,只听女孩子的音色微扬,带着笑意,能想象出正面明艳的生动神色,水润的眼睛里闪着狡黠光芒,蔫坏蔫坏的。 钟浅夕迅速把后话讲完,“我喜欢成绩比我好的男孩子,只要学长名次能考过我,我就答应你,现在麻烦先让开。” “……”男生仿佛被雷劈中,兴奋的表情僵在脸上,下意识地侧身让出通路。 钟浅夕快步流星得往厕所的方向去,无暇关注身后正在上演些什么。 陆离铮等少女的身影消失于拐角,才走过去,把她随手放在窗台的情书捻起,塞进发呆男生的校服口袋里,漠然道,“追她?配吗?” 男生恍然回神,木讷得想反击,最终垂头丧气的离开了。 楼下花坛里的花都开好了,在微风里翩跹起舞,陆离铮凭栏而立,心头燠热跟着散去大半。 周一傍晚他养了两周的金毛幼崽开始拉水呕吐,连夜送医,状况不太好。 那只金毛崽是他们来沐城后被请去朋友家做客,看陆芷萝盯着一窝幼崽,喜欢的打紧儿,朋友忍痛割爱送的。 领回家后兄妹俩仔细研读养狗指南,陆芷萝更是摒弃洁癖每晚让狗上床同睡,精神较从前好了许多。 狗在宠物医院,陆芷萝不敢合眼,怕听到坏消息,陆离铮就在旁边陪着,两天后狗痊愈了,陆芷萝又开始发烧,陆铭虚情假意的上门问候,被他挡在门口大打出手……倒霉事接二连三。 直到昨晚才全部消停下来,小女孩搂着狗,睡得安稳。 陆离铮囫囵觉睡到日上三竿,陪着妹妹吃饭,再遛完狗就已经下午了,他原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特地过来开车学校一趟。 这个点已经没有课了,谁都不会因为他没来上课而多说什么。 直到看见钟浅夕的背影,陆离铮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只不过想来看看坐在自己旁边的女孩子罢了。 **** 钟浅夕在迈进教室前就感觉不对劲,她又嗅到似有似无的冷杉气味,讥讽地笑自己因感冒而嗅觉不灵。 抬眸就看见几天没上课的那位少爷坐在她的位置上,脚踩横栏,姿态慵懒散漫。 “你让让?”鼻音有点儿重,哼哼唧唧的。 陆离铮瞅她戴着口罩的脸,挑眉问,“病了?” 钟浅夕言简意赅,“感冒,小心传染。” “小心不了啊同桌,我给你科普一下,感冒传染有两个途径,空气中的飞沫传播,或者是接触传染[1],你刚才讲话了,而我是你同桌,势必呼吸同一立方的氧气。”陆离铮懒洋洋地讲着科普,话锋忽然一转,“所以加个微信?” “……”钟浅夕蹲久了腿麻,干脆坐在了季舒白的座位,信口拈来,“我家里人怕我不好好学习,给我买的小灵通,加不了。” 陆离铮轻嗤,“那手机号给我。” “159……”她迅速的报出,妄图打发掉人。 旧年岁已然同她毫无关系,不必再有过多的纠缠,钟浅夕根本不确定加到陆离铮的微信后,在朋友圈里看到故人们如今的影像,是否还能安定如现在。 从未得到和与生俱来后又失去,十七岁的钟浅夕宁可是前者。 总好过现在就对着梦里会反复出现的人,陌生的称全名。 陆离铮没拿笔记,更没有马上摸出手机输好,就好像随口一问。 “能麻烦你进去吗?”钟浅夕颇为无奈,周末还有拍摄工作,她需要抓紧赶作业。 陆离铮勾唇轻笑,慢条斯理讲,“怎么叫的那么生份?刚刚学长叫得不是很顺口?” “同桌。”钟浅夕语气软了几分,“听墙角不是个好行为。” 狭长眼尾里噙着抹促狭,陆离铮睨她,有一搭没一搭的敲桌子,合着拍子说,“所以浅浅现在是在教我做事?” 所以这人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浑球模样的?单长了张桀骜张扬的酷哥脸,半点儿酷哥该做的事都不准备干吗? 钟浅夕默念好几次杀人犯法,眨眼睛乖顺答,“没有,我不敢教。” “那喊声哥哥。”四目相对,陆离铮盯着她外露的眼睛,尾音缱绻,“哥哥让你今后没有不敢做的事情。” 钟浅夕拍案而起,倔强答,“我可以不进去。” 她气急,忘了自己蹲坑腿麻的事实,书桌间的过道又窄,摇晃间惯性往前栽倒,认命地闭眼等待痛感袭来。 前额被什么托住,整个人栽入温热怀抱。 眼前漆黑,失去视觉的钟浅夕下意识地乱摸,触到紧实紧绷的肌肉,又迅速蜷缩起指尖。 泠冽清爽的气息裹挟在周围,耳廓被呼吸带出的热意熏烫。 陆离铮低沉磁性十足的嗓音透进来,“不喊就不喊,浅浅也没必要平地摔惹我心惊胆战吧?” 他极轻的笑了声,胸腔微弱震动起伏传导给贴得密不可分的自己,钟浅夕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捂着前额的手掌发力,手腕被温柔的攥住,带到桌面上。 “自己扶好,乖点儿,别再乱摸了。”嘶哑中带着几分隐忍。 钟浅夕感觉自己像是只要炸毛的猫,但无可发作的猫。 那只挡住视线的手在她站稳后并没有马上撤离,取而代之的是来自发旋的、安抚似得按头。 光明重新回归,陆离铮只留下个颀长的背影。 偌大的教室中,少女立在桌前,急促大口呼吸,热意挥之不去。 **** “哎?铮哥你来了啊,上来打会儿啊?”徐鸣灏运着球连闪过两人,投出个漂亮的三分球,招手喊。 陆离铮屈膝,食指扯着衣领散热,神色寡淡,“你们打。” 这年纪的男孩子们有用不完的精力,徐明灏一直打到下课,才转着球凑过来,八卦道,“哥你有心事啊?” “没有。”陆离铮锁屏,“这是年级第一?” “啥?”操场不止一个班上课,球场又闹腾,徐鸣灏喘着粗气,没听明白陆离铮问得具体是什么。 陆离铮冷冷看向他。 徐鸣灏在毛骨悚然中突然福至心灵,“哥你问钟浅夕啊?” “嗯。”手指摩挲着掌心,仿若还残着少女的体温,陆离铮张开来,贴着脸颊。 徐鸣灏坐球,喋喋不休地介绍起来。 “钟浅夕就是年级第一啊,她到现在好像除了第一没考过别的,是我们那届中考状元,附中花钱硬抢来的生源……而且你都不信,她初中是84中的,你可能不了解,84中在沐城就属于你说名字,百分之九十七的人都得竟然问你还有这学校的那种。” “开始大家都觉得钟浅夕是祖坟冒青烟的黑马选手,后来可能都偷偷在家祈求自己祖坟什么时候烧一烧,稳如泰山了属于是。” 钟浅夕根本没给那位“学长”可能,陆离铮满意极了。 他拍徐鸣灏的肩膀,“你去给你队友们买个水吧,我报销。” **** 班长要留下开会,季舒白决定多在教室里“收拾”一会儿等林致远共坐一辆公交车。 附中校门在放学时完全大敞,开口长达三米,今天离奇的有些拥堵。 寻旎挽着钟浅夕出门,还没下台阶,就眼见的眺望到路边的场景,陆离铮还是浑身黑,颜值气质都出挑的惊人。 他正低着头和一个女孩子讲话。 女孩子穿白裙,长发披肩,离得不近,只能看出大概轮廓,是张幼态没什么棱角的脸漂亮面孔。即便站在马路牙子上增高,还只能到陆离铮胸口,怀里搂着只金黄色的毛绒生物。 陆离铮看向女孩子的侧颜无比温柔,旁边停了辆纯黑迈巴赫。 寻旎指向那幕,小声嘟哝,“陆离铮女朋友好看是好看的,就是这看着也太小了吧?” 中学生不像是社会人,年龄差再大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高一和高三谈恋爱正常,可高一和初一谈恋爱就算得上惊世骇俗了。 离校途中顺带围观的人群中窃窃私语,多是在讨论揣测陆离铮的。 钟浅夕的目光落在陆芷萝身上,绕了半圈,确定她看起来被照顾的不错才放下心来。 接着摇头笃定讲,“那不是他女朋友,是他妹妹。” “哎?”寻旎震惊,“你怎么知道的?” 钟浅夕敷衍答,“我猜的,长得很像,走了。” 总不能讲我小时候经常抱她、陪她玩,她又还没有青春期发育,我瞎了才认不出来吧? 寻旎被她拉着快步离开,刚才钟浅夕的声音不大不小,节奏直接带到飞起。 刚才想歪的人已然开始分析兄妹俩的长相。 10、烟霞 文学城独家发表 钟浅夕今晚没回福利院吃晚饭,而是选在家附近的露天烧烤店解决。 老城区最不缺出挑的街边小吃,夏日里沿街都是人间烟火气。 她来得早,挑了最边缘的位置坐,在饮品柜里扫过,最终选了瓶啤酒。 负责点菜的老板娘见怪不怪,“我帮你开。” 赶上了饭点,烤串上的不怎么快。 钟浅夕坐在马扎上看着放在对面的书包发呆。 水珠蓦地落在额头,她伸手拂掉,耳畔已经开始了嘈杂的对话。 “下雨了,老板搭个棚。” “我们进屋吃吧。” “来了来了,进屋也行,坐外面也行,马上就搭好了。” 做露天生意的都有充分准备,不消片刻,蓝色顶棚就罩笼了所有位置。 老板娘站在钟浅夕桌旁试了试,低头征求意见,“我帮你往里挪点儿吧,这边可能会扫雨。” 钟浅夕不置可否,配合地帮忙抬桌子,挪进去了小半米。 上菜时候多了几串牛板筋,店员解释说是老板娘送的。 雨不大,淅淅沥沥的,带着阵阵凉风,吹的人通体舒畅。 今天没什么事,她慢吞吞地咬着烤串看雨。 啤酒瓶外渗出圈细密的水汽,被掌心握住,融成水淌下来,钟浅夕喝了一大口,凉意润进肺腑。 不知道是店里还是隔壁的麻辣烫摊正在放粤语苦情歌。 合着雨声,低回婉转,绵绵诉不尽。 “为那春/色般眼神,愿意比枯草敏感。还未放下,只能拾起,领教我的贪痴。”[1] 钟浅夕脑海突然浮现出陆离铮的眼睛,走向狭长漂亮,深不见底,总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配上副浪荡不羁的脸,真不怪别人觉得他道德败坏,误会和小朋友交往。 但她分明有几个瞬间窥到过其中转瞬即逝的淡漠与疏离。 雨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不远处有人喝多了,唇齿不清地嚎着,“扯淡吧,老子对她不够好?她把我祖传的玉拿去给她前男友抵债,老子说过半个不字吗……” 后面的话钟浅夕不再关心,她垂着脑袋,蘸着水痕,划拉了个横,又停下来。 这些天见过陆离铮三回,奶茶店与开学时候他都没穿立领的衣服,颈间空空如也,看背影时更没有坠线的出现。 钟浅夕打记事起就认识陆离铮,小时候他一直戴着块玉牌,几乎从不摘下,是游完泳后会立刻挂回去那种仔细。 陆离铮对此的解释是,“我妈说君子无故,玉不去身,所以我就一直戴着。” 那么现在,是不准备做君子了?还是发生了什么不再戴的原因? 酒瓶早见底,钟浅夕更不指望一瓶八度的啤酒能消多年愁。 摸出手机,准备再搜搜陆离铮的名字,发现屏幕上有条新的短信,完全陌生的号码。 [今天作业有什么?] 钟浅夕面无表情的解锁划开,直接气笑了。 这条消息之前还有另一条。 简洁明了的三个字:[陆离铮] 所以一周五天,上学一天零三个钟头,扣掉睡眠时间后估计只剩三钟头的人,还会参与写作业这项活动了? 钟浅夕没有马上回,而是切到通讯录界面,点开备注为“a陆哥哥”的名片。 红色的删除按钮扎眼,指尖迟迟没能按下去。 陆离铮换了号码,他不会记得七年前接到过的骚扰电话,更不会再耐心的对着不发一言的电音问候,“喂,您好,听得见吗?请问您找哪位?我是陆离铮,您是拨错了吗?” 刚恢复记忆的那年,钟浅夕在绝望里播过许多次。 到最后陆离铮大概已经习惯了这个打过来却不讲话的号码。 有一次打过去的时候他正准备、或是正在练习小提琴,干脆没有挂断。 悠扬洪亮的琴声传进耳畔,钟浅夕攥着座机窝在阳光下听聆听,慢慢地安静下来。 后来她总挑陆离铮小提琴课的时间打过去,连他的小提琴老师在指导时都听得津津有味。 2007年长途电话的收费标准是0.07元/6秒,即每分钟七毛钱。 钟浅夕第一次知道人间疾苦和柴米油盐贵的概念来自于电话账单。 次月养母明柳锁着眉对五百多块钱的电话费账单锁紧眉头,打过去要求对方确认是不是给错了,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又没多呵责钟浅夕些什么,只是语气宠溺的示范亲自给她看,告诉她,“打电话要记得挂断的。” 明柳是觉得钟浅夕有哪几次打电话忘记挂掉,才造成了这样长时间的通话。 几天后钟浅夕翻报纸,有一页标题是: [2007年辽宁省人均收入报告] [沐城人均年收入5910,较去年增长492……] 她才明白自己为了谋得所谓内心的平静,打掉了普通人一个月的工资,而明柳和钟明并不该为这样千回百转的心思买单。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钟浅夕不再拨打任何电话。 雨势只增不减,击打到地面上,溅起朦朦水汽。 原来往事并不如烟。 钟浅夕给陆离铮的新号码存了个全名,才往输入框里打作业。 分了条目发,巨细无遗。 陆离铮是秒回的:[原来我没记错你的号码啊?] 钟浅夕:[……] 陆离铮:[不写作业会怎么样?] 顶棚的白炽灯泡没有灯罩,明亮到刺眼,飞蛾义无反顾地撞上去,再直挺挺地坠落。 这时的钟浅夕还没意识到,自己潜意识里就是很难对陆离铮这个人真的生气的。 她好脾气回:[如果是你的话,其实也不会怎么样。] 陆离铮:[我怎么了?法外狂徒?] 他们是彼此收信箱里一堆垃圾短信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各色社交软件发展到今天发展到的今天,通讯商可能都没想到还能从短信上薅出羊毛。 钟浅夕:[所以买奶茶途中动手的不算法外狂徒?] 陆离铮:[那围观不阻止的你又算什么?] 餐盘里的烤串已经冷透了,油脂凝在表面,钟浅夕尝试着咬了一下口,难以下咽,她囫囵吞掉,又回饮品柜前给自己挑了瓶可乐。 感冒初愈的放纵最痛快淋漓。 陆离铮这人坏透了,他在拉自己下水,大有共沉沦的意味。 法律几时规定了围观打架不阻止算犯法? 钟浅夕试图找到法条来反击他,可每个专业答复后都跟着,但根据《刑事诉讼法》第六十条:凡是知道案件情况的人,都有作证的义务。派出所会找你询问案情,希望你把自己看到听到的如实反映,不得有意隐瞒或者虚构事实,你是证人。[2] 她拿湿巾擦手,反复揉搓到手背发红,湿巾自中扯碎,终于被迫承认。 如果真的到需要她作证的地步,大概率会为陆离铮做伪证吧。 久不回复,手机震动起来。 钟浅夕犹豫着接通陆离铮的通话。 清冽悦耳的嗓音传过来,带着点儿吊儿郎当的调笑,“生气了?” “没有。”钟浅夕轻声回。 “那不回我消息?”陆离铮意味深长问。 钟浅夕随口应,“刚刚我在吃饭。” “你别跟你哥扯这个犊子,起开,把钱收回去。” 话音没落下,不知道后面哪桌刚吃完,正在疯狂撕扯到底谁买单,两方都是大嗓门。 “老板,你把钱还他!凭什么收他的不收我的!你今天就得收这个!” 陆离铮嗤笑,“那现在是吃完了,到出空来了是吧?带伞了吗?” “没带。”钟浅夕诚实道,“我准备等雨停。” 那边传来走动的声响,很快就又安静下来,她猜这人估计是换了个地方坐。 “可以。”陆离铮懒洋洋地讲,“那我陪你等雨停。” 她决然否定,“不用了。” 陆离铮略过她的要求,“你有耳机吗?太吵了,我根本听不清你说什么。” “有。”钟浅夕在书包内层翻到耳机线戴好,“现在能听清了吗?” 传导的确好了许多,低醇的嗓音磨得耳畔酥麻,“浅浅啊。” 陆离铮字正腔圆的念她的昵称,偏偏尾音勾挑,拖长后显得缱绻旖旎。 他又笑了声,恶劣地戳破,“我怎么不知道小灵通还能接耳机线?解释下?” “……”钟浅夕哑然,几秒钟后她清润答,“骗你就骗你了,还用挑日子吗?” “不用挑。”陆离铮气乐了,“给你骗……还有,真别挂。” 钟浅夕是不记得他还有下雨天要人陪这诡异习惯的,况且又没打雷,但也懒得争论,干脆就顺他的意思连着麦。 她已经不是那个需要别人来付电话费的小女孩了。 “你平时有什么喜欢听的吗?”沉默半晌后陆离铮再度开腔。 钟浅夕怔然,从心说,“提琴曲吧?” 陆离铮慵懒答,“我只会拉小提琴,拉得应该还不错,你要听吗?” 她答,“要。” 脚步与细碎翻找声交织在雨声与烧烤店的琐碎闲聊里,钟浅夕趁这个时间去结账,她摘了单边耳机问价格。 后桌是一男一女,男人坚持道,“……我必须得送你,月黑风高暴雨天,杀人放火好天气,这哪儿行啊,先送你,我再打车回来,没事儿,不麻烦。” 钟浅夕忽然明白了陆离铮的想法。 他调过弦后给钟浅夕演奏了拉赫玛尼诺夫34-14《练声曲》。 琴音悠扬舒缓,主调如丝如缕,缠.绵悱恻。 然后是《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风格全然不同的曲子,音色刚劲有力,仿若置身于广袤宇宙中漂浮。 雨在不知不觉里停了下来,钟浅夕没有打断他的演奏,而是直接往回走。 离得不算远,一条街再上个坡就到了。 钟浅夕刻意放慢了脚步,昏黄的路灯把水洼打得波光粼粼,惨遭不测的花瓣顺着水流蜿蜒而下。 她轻手轻脚地爬楼梯,停在家门口等他一曲终了,才拿钥匙开门,软甜答,“我到家了。” 陆离铮低沉回,“嗯,提前晚安,挂了。” **** 昂贵的小提琴被随手摆在飘窗旁,陆离铮重新坐回去,咬了支烟往向窗外。 这间平层位于沐城最中心,极目远眺,全城景色都尽在眼中。 高楼霓虹灯火通明,老城区矮巷则暗得仿若不存在,只有碎星点点没在黑幕里,沙滩和度假酒店往常是明暗的过渡线。 可今夜无月,海面没有可折射的光源,黯然失色。 陆离铮贴着冰冷的玻璃窗,指间星火明灭。 门“吱呀”开了又关,伴随着声“哎汪崽你别进去”金毛宝宝摇头晃脑的溜进来。 “陆芷萝。”陆离铮蹙眉,不悦喊,“我记得你现在应该在睡觉。” 门终于全然推开,穿奶白睡裙的小女孩搂着小熊玩偶磨磨蹭蹭地渡进来,把金毛抱起来,嘟哝问,“哥哥,你刚刚是在跟女朋友打电话吗?” 陆离铮捻着烟,幽幽道,“不算,正在追。” 11、烟霞 文学城独家发表 离得实在太近了,近到能看清女孩子脸庞细小的绒毛,她轻眨了下眼睛,鸦羽似得长睫毛蹭过肌肤,痒酥酥的。 窗棂分割阳光,切出明暗区域,钟浅夕跨坐他腿上,大半张脸洇润在光中中,漂亮眼眸噙着潋滟水色,软软糯糯的喊哥哥。 纤细的腰肢盈盈不堪一握,扣在背后骨节分明的手凸显出青筋。 教室里窗明几净,黑板还写着班会用的粉笔字。 本月的班会主题是“杜绝恋爱,从我做起。” 他捏着她的下颌要求她念出来给自己听听,钟浅夕眼尾泛红,喃喃复述。 禁忌和背德感更令人兴奋。 陆离铮踮着脚把人往怀里又带了带,贴附的紧密无间,该是压倒哪儿了,钟浅夕小声抱怨,“你松开点儿。” 他好整以暇地逗弄她,丝毫没有要放开的意思,提醒道,“没人教过你求人吗?” 女孩子凝眸,思忖了片刻,试探性的讲,“哥哥松开点儿?” 咒语触发,陆离铮侧头去咬她暴露在外的后颈,犬齿细细密密的磨着幼嫩肌肤,女孩子吃痛想挣扎,但被按得动弹不得,只能呜呜咽咽的求饶。 细长的腿触不到地在半空中晃悠,他抚着膝盖,指缘渐渐向上…… “嗷呜,汪汪汪。” 犬吠惊起,怀中的重量荡然无存。 陆离铮地睁开眼睛,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发呆,人还陷在某种旖.旎的情绪里难脱出。 这还是他第一次做这种梦,手缓缓探入空调被底。 房间里响起沉哑的闷哼,陆离铮喘了会儿,终于在贤者模式里缓过神。 他冲了个冷水澡,把正在两个沙发间玩飞跃峡谷的汪崽单手搂起来,看着那双琥珀色圆眼睛,冷漠教育道,“以后清早不许在我门口叫。” 年仅三个月的汪崽明显不会听懂人类黑话,它连“汪”都懒得回,随便在半空蹬腿,动耳朵萌混过关。 陆芷萝已经吃过早饭,在上数学课了。 卧室门半掩,陆离铮还是轻叩门,得到了回应后才进。 安冉正拿记号笔在白板上推算,看到他后欲言又止,朗声喊了句,“少爷早。” 陆离铮一直不怎么喜欢这个称呼,却也找不到更合理的叫法。 他看向坐得板板正正的妹妹,懒洋洋地陈述,“你今天想喝奶茶。” “……”陆芷萝摇头,“我没有啊?” 车钥匙在指间打转,陆离铮坚持,“不,你想喝。” 陆芷萝拗不过,敷衍答,“那好吧,我想喝芋泥椰奶啵啵,你上次买那家。” “真乖。”陆离铮夸。 **** 纸质书式微,周末的新华书店门庭冷落。 油墨香浮动在空旷的店里,有些书面久无人翻动,表面已经覆了薄尘。 陆离铮走进语文教辅区的时候感觉到自己特别可笑,上次翻语文书好像遥远的好像已经上辈子的事了。 他不会挑、也懒得挑,干脆把目之所及的高中语文教辅都拿全,结账时收银员连扫了几次码都没读出来,喊来同事一起研究,最终得出结论,这本怎么都扫不出价格的《抒情文写作指导》是以前下市的书,不知道怎么有个漏网之鱼。 “不好意思同学,要不你再挑挑别的?”店员诚恳道歉,“如果是学习作文写作的话,我给你推荐这个《高中生应试作文技巧大全》……” 陆离铮颔首,“可以。” 满满一袋子书被撇进副驾驶,纯黑迈凯伦720s绝尘而去。 “欢迎光临。” sing吧台里坐着个面容清秀的男孩子,正百无聊赖地玩手机,听见门口感应器的提示,才抬起头,看见人后立刻开收银台点钱。 “这是您上次忘拿得八十二。”店员礼貌的递过来。 陆离铮挑眉,“你怎么确定是我忘拿的八十二?” 店员微笑,“我同事写在备忘录上了。” 他边说边把贴在提示板上的便签摘给陆离铮看。 陆离铮垂眸,有两种字体,大号的是荧光笔写的,估计是随手记的原因,字体圆幼。 [欠顾客八十二。] 小号是签字笔,娟秀清丽。 [如若顾客是一眼惊艳的男孩子,就问问他是不是忘了被找钱。] 舌尖了下上颌,陆离铮算是弄懂了自己在钟浅夕这儿的印象了,肤浅且有用。 “冰美式、芋泥椰奶啵啵三分糖去冰。”陆离铮点餐,坐回高脚凳和开始制作的店员搭话,“你同事一般什么时候排班?” 店员回身,神色有点儿诡异,嘟哝答,“她已经不在这儿兼职了。” 陆离铮轻“嗯”算作回应。 “你都不问问为什么吗?”店员哗啦啦的把冰加满,借着萃咖啡的时间质问。 陆离铮笑笑,“她做什么兼职,又不是我能管的,我问什么?” “可她是因为你才失去这份兼职的啊。”店员皱着眉,手上的动作没停,为钟浅夕不忿,“明明是因为帮你忙,带你进后厨洗手,被人拍下来发到本地店铺点评上,店主才被迫出来澄清她是临时工,不得不把她辞退的啊。” 门口高悬的风铃地灵灵得响起来,陆离铮姿态散漫地沐浴在光里,神情晦涩,喜怒难辨。 他回车里,戳开那杯冰美式,不知道是不是店员萃过量了,比平时苦不少。 **** “……经历过一星期的适应,相信大家已经重新投入到了学习生活里……今天你以理工附中为荣,明天理工附中将以你为荣。” 冗长的发言终于快到尾声,校长在主席台上激情澎湃地为高三学子打气,台下因为升旗仪式早起半小时的学生们昏昏欲睡。 钟浅夕枕着季舒白的肩头轻声呢喃,“白白给我靠会儿,好困。” “让我们振臂宣誓!”校长高扬右手。 站在她右侧的寻旎打着哈欠,高举两手,把钟浅夕的那份也给凑齐了。 虽然懒得动弹,可钟浅夕还是跟着出了声。 无数声音汇聚在一起,直冲云霄。 “吾辈当立鸿鹄之志,抱璞守正,笃学敏行。” 这一刻铿锵不绝,下一刻哀嚎不断。 “我校将开始施行新的晚自习制度,高二将于十月后开启晚自习,八点半放学,请各位同学通知家长,提前做好心理准备,时不待你……” “校长说什么?”钟浅夕扬起脑袋,绝望地看向寻旎。 寻旎同样回以绝望的眼神,“你没有在做梦,我也听见了。” 噩耗喧嚣尘上。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以前是高二下学期才加晚自习的吧?怎么到我们这届就开始倒霉了?” “害,因为附中要开始跟一中掰头,老城新城一条街,打听打听谁是爹呗。” “那还用打听吗?咱们学校什么时候不是儿子了?” 钟浅夕一口气含了两个话梅干,试图让自己快速清醒起来,实在太酸了,于是顶进腮帮里慢慢的咂味。 高大的阴影笼过来,她抬头。 陆离铮依然没穿校服,穿黑色t恤,下着工装裤,单肩挎着书包,慵懒的地站在旁边,他垂首,用指尖戳了下女孩子微鼓的腮帮,没戳下去,含笑低声问,“谁惹你生气了?” “校长。”钟浅夕含混不清答。 “……”陆离铮耸肩,转身指骨敲季舒白的桌面,“校长怎么她了?” “啊?”季舒白狐疑道。 还是她同桌林致远帮忙答的,“校长通知大家十一长假以后加晚自习,钟浅夕可能在emo。” “这样啊。”陆离铮若有所思,他直接往外走。 半分钟后侧边的窗被只骨节分明的手握着推开,陆离铮把书包先扔了进来。 钟浅夕以为他突然想逃课,懒得带包。 谁料下一瞬陆离铮忽然手撑着窗台,利索地翻过窗跃进来,衣袂翻飞,勾勒出劲瘦腰线。 凛冽的冷杉气味随风涌过来。 “……”钟浅夕站起来,无可奈何的提醒,“我其实会给你让路的,你不用这样进,麻烦。” “啧。”陆离铮大剌剌地坐下,“那消消气?你不是挺喜欢念书的吗?怎么加个晚自习就气成了只小河豚?要是不想上的话,哥哥带你逃课啊。” 话唠徐明灏从第一排开始侃大山,刚侃到第三排,匆匆赶来仗义执言,“铮哥你可不要带坏我们浅,她现在属于是全年级的希望了。” 陆离铮目光如刃,冷漠的扫过去,仿若在看个死人。 徐鸣灏停下靠近的脚步,开始后退,边退边喊,“如果连钟浅夕都带头叛逃晚自习的话,学校可能会考虑取消这个魔鬼规定的吧?” “你的脑回路但凡正常一点儿,也不至于一点儿也不正常。”林致远损他。 钟浅夕困意难消,抓重点的能力低不见底,满脑子都是被比喻成河豚这件事,娇嗔讲,“你才河豚,你全家都是河豚。” 陆离铮戏谑道,“可我说的是小河豚。” 她不欲争辩,粉嫩舌.尖探出,卷着话梅示意他自己只是含东西,没有在生气。 陆离铮喉结微滚,摊开手掌,“那给我一颗。” 钟浅夕乖巧的从桌洞里翻出话梅罐,捧在胸前,犹豫了下才扭开递过去。 她记得这人小时候特别讨厌酸,连醋都不吃的,也不知道这些年口味是不是改了。 陆离铮撕了片湿巾,一根一根的擦拭过手指,才去捏话梅,扔进嘴里,指尖沾了点儿果霜□□,他扫间,薄唇微启,直接抿掉了。 入口几秒后眉宇间就开始打褶,酸得倒牙。 钟浅夕叹气,关切问,“你是不能吃酸吗?那吐出来吧。” 嫩白的掌心被举着摊于唇边,浓烈的酸意如潮水般褪却,陆离铮盯着女孩子的掌心,掌纹清晰,这几条线分别叫什么来着,没研究过玄学。 旋即他就那么鬼迷心窍地低头,很轻的舔了下钟浅夕的掌心,那只手立刻蜷缩成拳被抽回去。 温热夹杂着酥.麻瞬上心尖,钟浅夕指甲抠着掌心用力,按住过快的心跳,盯着陆离铮难以置信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女孩子生气时候略带婴儿肥的脸颊鼓得更高,咬唇,长睫毛颤抖,狡黠的狐狸眼里弥散着氤氲水雾。 很可爱,导致陆离铮还想再多逗一下。 他头枕着墙面,眼尾微扬,明知故问问,“我怎么样了?小河豚。” 12、烟霞 文学城独家发表 钟浅夕单方面决定和陆离铮绝交一天,即便他们现在好像也并没什么交情,计划进行到上午课间,就被智障队友打破。 附中第二节和第三节课之间五十分钟的大课间时间,其中二十分钟全校在操场做广播体操,剩下三十分钟自由活动。 寻旎拉肚子逃过体操,和同样不用做操的值日生谢薇一起在教室里划水唠嗑。 黑衣不穿校服的陆离铮和爆-炸头徐鸣灏以及黄毛前任校园扛把子选手晨阳并排立在走廊里吹风,奇装异服怪发型,直接组成压死教导主任阎王的最后一根稻草。 寻旎单膝跪在旁边的空椅子上,从窗边探出脑袋,大声问,“唉陆离铮,你是命中缺金才叫这个名字的吗?” “……”陆离铮掀眼皮,神情漠然,反问道,“你听谁说的?” 钟浅夕迅速伸出手想去拽寻旎的衣角让她闭嘴,奈何声音比动作快得多得多,寻旎认真答,“我家浅浅分析出来的啊。” 实在带不动,随便,烦了,毁灭吧。 钟浅夕后仰,瘫回椅子里,把自己藏进陆离铮的视线死角。 清风送来磁沉带着笑意的声音,“那她说的对。” 晨阳和徐鸣灏大为震惊,“啊?” “算命的说我命里缺金,所以叫这个。”陆离铮睨他俩,“有什么问题吗?” 晨阳率先反应过来,揪着自己的黄毛,“……那你说是就是吧。” 陆离铮淡声纠正,“这是事实。” 寻旎坐回原位,转头夸赞,“浅浅你好厉害啊,都猜对了。” 钟浅夕生无可恋地望着寻旎,“要不你还是杀了我吧。” “不可以哦。”寻旎拆开薯片喂到她唇边,“杀掉你的话,就没有人陪我吃饭啦。” 钟浅夕“咔呲咔呲”的咀嚼,吃完冷冷提醒,“下节课英语课,敏姐上周五早自习时候说上课问候没参加小测的同学们,你准备好了吗?” 上周五敏姐上完英语早自习就临时有事请假回家了,原本的英语课和数学老师换了课,所以接下来的三四节课都是英语。 逃过一劫的寻旎过了个愉快的周末,早把这个鬼故事抛到九霄云外,现在又被恐惧笼罩了。 她吞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问,“既然是同学们,那我想问问,都有谁没参加?” 谢薇夹走薯片,“好像没别人了吧?” “命中缺金的那位也没考。”钟浅夕阴阳怪气地提醒。 寻旎更绝望了一些,连薯片都吃不下了,“那我能跟他比吗,他都捐楼了,敏姐还能为难他不成?” 钟浅夕温柔的拍寻旎的脑袋,心说你和他的英语水平可能是珠穆朗玛峰和隔壁土丘的差距,哪怕敏姐一视同仁,都护不住你啊。 几分钟后。 季舒白小跑着冲进教室,扶着桌子气喘吁吁地给捧着寻旎的脑袋打预防针,“完了我的旎旎宝贝,让我再多看你一眼,万一等下就死了呢。” 寻旎挣脱后拍案而起,“不就是没早自习吗,至于吗!” 下一刻“哒哒”的高跟鞋声传来,她立刻端庄正坐,满脸印着乖巧。 敏姐踩着预铃进班,人站在讲台上环视四周一圈,陆离铮才单手抄兜,慢悠悠地晃进来,嚣张得旁若无人。 “来。”敏姐扬起卷纸,“正好,旷早自习默认考过的都会,你拿着寻旎的卷子讲前十道,寻旎讲后十道。” 众人默然,寻旎的卷子,就白卷呗? 白卷本人双手合十,对他表示万分抱歉,钟浅夕同情地看着好友的后脑勺。 “嗯。”陆离铮接卷,左手曲肘撑着讲台,扫了眼直接带着答案念了出来,“theprojecttobeaccomplishedbytheendof2000,willexpandthecity\''''''''stelephontelephonenetworktocover1,00,000users.”[1] 标准的牛津腔,声线极具辨识性,低沉悦耳。 他抬眸,勾唇戏谑道,“选c,实在不行就算c,下道题选d,三长一短挑最短。” 全班哄笑,钟浅夕扶额叹气,自己怎么就相信他会是个正经人了? “……”敏姐脸色一沉,摆摆手讲,“行了,你下去吧,第一题是将来时的时间状语,该事情是未来完成的,所以使用不定式表示未来选c。” 寻旎在陆离铮的散漫无厘头搅和下莫名其妙的躲过一劫,疯狂小动作向后递零食感谢救命之恩。 冷白的手把零食们推过桌线挪到钟浅夕这侧,手指无声点了点桌面,接着猛地拽住她笔袋上挂的毛绒球,慢条斯理地蹂-躏起来。 细长的手指陷在长毛里,骨节与青色筋.脉相得益彰。 指腹轻柔的往同一个方向拨弄,绒毛乖顺的在他掌心变幻出各种形状。 这只毛球是钟浅夕半自制的,缝了粉蓝色带子做吊坠用,学累了捏来揉揉解压用,此前她从来不知道怎么会有人把这么可爱的东西,玩得这么……色-情? 她原本已经拿了数学练习册,准备借讲题得功夫先写两页,努力凝神后却怎么都控制不住眼神往侧前方的毛球哪儿瞟。 陆离铮右手托腮,左手饶有趣味地攥着毛球玩。 收到钟浅夕怒目而视后也并未有停止的意思。 她扯了张便签写字,“不许玩我毛球!” 窗边日光正盛,给陆离铮凌厉轮廓渡了层浅淡的金色光晕,狭长凤眼微敛,噙着绵绵笑意。 他没松手的意思,就保持着这个慵懒的姿态,薄唇缓慢开合。 钟浅夕学着口型读出差不离的意思来。 陆离铮大概在说,“那我玩什么?玩你吗?” 耳后仿佛被火撩过,热源是旁边神色自若,性格顽劣的那位。 她收回视线,准备物理上拍开那只恼人心烦的手,指缘刚碰到冷白肌肤,被温热烫到,妄图抽离,但陆离铮更快一步,反手抓住,轻柔地扣按到桌面上。 不知道是谁讲了什么,课堂上哄然大笑,敏姐懵逼得看着大家敲黑板,雪白卷纸上的订正红痕扎眼炫目,翻纸的簌簌声悠远又近在咫尺。 毛球得救了,可搭上了她自己。 值得吗?实在没有多余的心情的思忖了。 钟浅夕的手要比陆离铮的小许多,完全被覆住,那力道并不大,却有种神秘的力量,就是无法挣脱开来。 控制的正正好好,只有微压感与炙热体温不断地渡到四肢百骸。 敏姐转过身,板书一行一行的增多,这明明是最好的机会,动作再大都不会呗察觉,但硬生生在怔然里被错过。 陆离铮狂妄地扣着她的手,侧目恣意欣赏小河豚气鼓鼓的表情。 贝齿咬得粉唇发白,狡黠的狐狸眼里全是茫然失措。 奶凶,但乖。 他磨牙,决定不放开了,就扣到她非要拿走再说。 钟浅夕生平首次在上课时间心不在焉,陆离铮的存在感太过强烈,不容忽略,全面的占据了嗅觉、视觉以及触觉,五感都被侵-蚀。她低头,左手执笔并不流畅,在演算用的空白页随意的划动线条,弯弯曲曲的,很像是小时候一起走过的花园迷宫。 记得很多幕过去,总怕自己忘掉曾经是谁,所以反复把快要泛黄的记忆挑出来补好鲜明颜色。 钟浅夕后来牵过很多人的手,养母的、姑姑的、外婆的、寻旎季舒白的、小朋友们的。 方知原来不是谁的手掌都同陆离铮这般温暖干燥,会让她无端生出眷恋感来。 下课铃按时响起,陆离铮先一步松手,又去捏那只毛球。 “混球。”她起身,嗔怒骂。 陆离铮仰视她,笑得肩膀抖动,尾音拖长,懒怠认下,“嗯,爷也不是头天混球了,怎么?想管我啊?” **** 寻旎的同桌请假没来上课,第二节英语课钟浅夕搬去她旁边、陆离铮的正前方坐。 她原本想把上节课那本只写了两道题的数学练习册做完,却怎么都找不到了,只好换了本物理的,提前往后写。 校服白衬衫掩不住少女突兀的蝴蝶骨的痕迹,夏日炎炎,钟浅夕扎丸子头,只有一点儿碎短绒发覆在颈后。 陆离铮肆无忌惮地看着那截频频出现在梦中的天鹅颈,良久后才收回视线,自桌洞里翻出那本偷偷藏起的数学练习册。 耽误了女孩子写作业,那给她补好吧。 草稿纸夹页让他确定该从何处写起,签字笔流畅的在纸面落下公式,写得很快,就是会频频回去补被跳过的步骤。 有点儿记不清现在应该学过的公式是什么,还特地看了眼数学书。 风头无两惯了,陆离铮遇见钟浅夕之前只有他潇洒拒绝别人的份,这辈子都没想到过自己有天会安分的写本高二练习题,连“解”字都力求工工整整。 而人家根本只给他看背影。 毛球都不留给他握一握的。 连着写到六页之后,陆离铮把练习册压到钟浅夕的书底,百无聊赖地翻出桌洞里的一沓情书。 信封花里胡哨,形态各异。 他向来是不收也不看的,但鉴于是钟浅夕帮忙放得,还是决定体面点儿让他们魂归垃圾桶。 他双手卡着最大的边缘处,想规整规整方便扔,掉出个折成心形的。 封面赫然写着[to:钟浅夕] “……” 挺好,不走心就行。 陆离铮唇线微翘,愉悦地翻了翻,十七封里有四封是给钟浅夕的。 他全无心理负担的拆开来,前三封都是真情实意,诉说爱慕之情的。 “借我便签用下?”陆离铮脚踩前椅的栏杆晃了晃问。 钟浅夕闷声答,“自己拿。” 于是陆离铮拿着她的猫猫头便签,统一写回复:[已阅,你表白信写挺好的,下次别写了,废纸。] 第四封则有点儿特殊,甚至算不上表白信。 是个女孩子写给钟浅夕的。 [展信安: 你或许不记得,很久之前厉声阻止过一场施暴的发生,我到现在回忆起来都还觉得心惊胆颤,望见斜阳尽头的你,好像看见神明降世。 过去的日子里我始终追逐着你的步伐,努力再努力的学习,可我的成绩还是不够上一中,天知道我在理工附中看到你时候有多激动。 我在初中时代因性取向有异而被歧视霸凌,高中后为了证明自己是个“正常人”,也试图选择男孩子交往过。 可我还是会在路过光荣榜的时候看你的照片,把你写的范文一遍又一遍的熟读,熟到可以背诵,每次你主席台演讲,我都听见自己的心在为你跳动……我知道自己不能和你在一起,但还是自私的决定袒露心声。 总之,你的光有一直照彻着我,愿君所得皆所期,所求皆所愿,所行化坦途。[2] 如果你想对我说点儿什么,可以把信放在门卫,名字就:寄信人空白] 陆离铮沿着信纸的折痕把信折回去,放到自己手边。 等下课喊住钟浅夕,把信递过去,肃然又坦荡,“拆情书时候拆到了这封,你得看。” 理直气壮,全然没有看人情书的羞赧。 “……”钟浅夕蹙眉盯着他,还是迟疑着接了过来,看清后眉眼中流露出温柔神色。 季舒白揉着寻旎的脑袋等她一起去吃饭,但也没催。 她坐回去,扭过头借陆离铮的笔和桌子写回信。 随手用得是变到他桌上的猫猫头便签。 [收到,不必囿于他人眼光,人是为自己活的,多喜乐,长安宁。] 手边没有信封和胶水这种东西,估计没人会在教室里写情书,钟浅夕正准备午饭后街边现买,陆离铮忽然喊她,“伸手。” 钟浅夕下意识地摊开手,一枚粉白色的兔子贴纸被放到她掌心,图案憨态可人,尺寸不小。 她只愣了半秒就明白是用来做什么的了。 原主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信封背面,离封口处很近,这只兔子刚好可以具备封口与覆盖名字的作用。 钟浅夕把信装回去,仔细的贴好兔子,抚平。 信封正面落笔:[寄信人空白] 13、烟霞 文学城独家发表 午饭后钟浅夕说自己有点儿事情要做,没有让季舒白和寻旎陪着。 她走出美食街后直接打了辆车,去离学校最近的大型百货超市,下二楼直奔糖果区。 骗小朋友钱的区域包装五花八门,各有特色,仔细找了两圈都没能发现自己想要的,甜声询问营业员。 对方摇头说没见过她说的牌子,但如果是英文牌子的话,可以去那边进口区撞撞运气。 钟浅夕今天的运气挺好,她一眼看到了印着西柚横截面的桔红色包装袋。 工作日午间的百货超市人流稀少,无人在意穿校服的少女为何在货架发怔。 甚至钟浅夕都不明白为什么会紧赶慢赶地跑来这趟,她早不是年幼时候蹙眉哭闹一下就能获得想要东西,有大把试错可能性的小公主了。 这些年经历注定让她心思深重,行事前三思,生怕行差踏错。 面前的西柚薄荷糖是陆离铮小时候最喜欢吃的牌子,明明连她都知道是前缀是“小时候”,如今未必爱吃。 大抵是不愿意看他皱眉吧,陆离铮的存在始终很特殊,抛却少女悸动心思,他是自己和另一个曾属于自己的世界,唯一的连接。 超市的光线柔和明亮,细瘦影子被瓷砖的格分割。 来都来了,钟浅夕抓了两包,又拿了两盒西柚含片,他不喜欢的话,自己吃掉就好了。 附中午休时间放得宽余,十一点五十下课,下午两点继续上课。 但一点会关校门,没进视为迟到。 一点到两点之前都是固定的午睡时间,可以选择不睡,要求必须安静。 钟浅夕找到糖就十二点四十八了,本着高低赶不及的心态,也就不着急了,她又去冷藏区拿了三罐酸奶才结账。 **** 梧桐树高耸,荫蔽惠及到贴着操场围栏的人行横道,钟浅夕把购物袋挽在手腕上,慢吞吞地上坡往正门走。 浓烈的烟草味涌入鼻腔,她抬眸,就瞅见前方有个熟悉挺拔的身影倚着围栏,少年侧颜俊美,半垂的手里捏着根烟。 就他妈该睡觉的时候不睡觉,坐操场招人。 怎么岁数越大越不学好了? 有个女孩子姿态羞怯往陆离铮这边靠近,他本人巍然不动,依然慵懒抽烟。 被迫吸二手烟钟浅夕没退没避,又往前走了三两步,女孩子也正好站定陆离铮半步外。 她觑见女孩子的脸,那是张明艳漂亮的脸,化了精致的素颜妆,裙摆裁短,过膝白袜,绝对领域恰到好处,惹人遐想。 附中没人不认识云裳。 钟浅夕对偷听表白没兴趣,但她再往前走,高度差会把她暴露出来。 人家挑操场静谧处抽烟表白,自己总不好尴尬的插句,“要不你俩先等等,让我先路过一下?” 陆离铮掀眼皮,嗓音清冷,“借火?我没有。” 行了,陆离铮根本不算人。 云裳慌乱地活像只小兔子,摆摆手辩解,“不是不是,我不是来借火的。” 钟浅夕打心眼里佩服云裳这好脾气,要自己估计反问陆离铮,“那你烟借我点,一样能着。” “那别挡我晒太阳。”陆离铮掸烟灰,懒洋洋道。 云裳乖巧地往别的地方躲了好几步,奈何梧桐叶片大而密,稀释过的光斑驳陆离,她站哪儿看起来都躲不开,眼圈都急红了。 钟浅夕低头捞出瓶酸奶,连灌两口才抑制住想骂混球的心。 “那个……”云裳捏紧拳头,鼓足勇气,刚准备开口。 陆离铮便抢先打断她,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眼尾微扬,吐着烟圈慢条斯理的讲,“不好意思,我喜欢那种火辣性感的。” 云裳喃喃,“那我可以为你改。” 陆离铮轻嗤反问,“可我凭什么等啊?” 云裳跺脚,转身就跑,手臂扬起来,看着就在抹泪。 “做个人吧。”钟浅夕淡淡讲。 陆离铮咬烟,觅着音源回眸看向她,似笑非笑问,“怎么,小河豚替人出头来了?这个也是你家妹妹啊?你是想让我追过去答应她?” 钟浅夕面无表情地觑他。 围栏竖立,他俩一个内一个外,多少带点儿探监的意思。 “那你喊我声哥哥,哥哥考虑下你。”陆离铮黑白分明的瞳孔里带着笑,慢条斯理的讲完,“做梦都不可能实现的提议。” 钟浅夕决定把糖扔了都不给这狗东西吃了。 “我吸了你半根二手烟了。”她冷脸提醒。 女孩子狐狸眼圆睁,樱桃粉唇边沾了点儿酸奶的痕迹,自己全然不察,端着张软到骨子里的脸蛋撂下狠话,奶凶奶凶的。 毫无攻击力的猫咪作势攻击,只会被人当成撒娇想抱进怀里顺毛。 陆离铮磨牙,拇指和食指捻着烟掐灭,笑意更甚,痞气答,“那我教你抽,以后你吸一手的,我吸你二手的。” 钟浅夕又灌了口酸奶,尽可能让笑容甜美无害。 她梨涡浅淡,软音问,“陆离铮,你是不是缺少社会毒打啊?” “袋子给我。”陆离铮所答非问,他起身,将手伸出栅栏, 钟浅夕护着购物袋往后退了大半步,倔强答,“不给。” 陆离铮敛笑,冷峻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恹恹道,“别让我说第二次。” 她肤白,卸购物袋时才发觉腕上勒出薄红的一圈。 陆离铮食指轻而易举的勾着袋子,抬下颚示意后方书报亭的位置,“从那边翻进来容易点儿,你跳,我接。” “你有病吗?”钟浅夕遵从本心发问。 陆离铮挑眉没接话。 钟浅夕捧着酸奶瓶朝正门走去。 附中占地面积很大,教学楼四周都有通路,与操场的围栏相连不断,她就顺着外围朝目标走,陆离铮走在内侧,刻意放慢脚步,与她并行。 九月节气上隶属于秋季,可温度与盛夏无虞。 日光正烈,凉风难得。 烟味混着陆离铮的冷杉气味漫过来,有种描述不出的味道,但是好闻的。 他们不讲话,闲庭信步地晃悠到正门口。 正如陆离铮所料,大门紧闭。 他饶有趣味地观望钟浅夕准备怎么解决,就见女孩子直接敲响保安亭的窗,笑容璀璨夺目,甜甜道,“大爷,我忘了带下午要讲的卷子,中午回家拿了,能麻烦您给我开个门吗?” 保安大爷手边的收音机“吱吱呀呀”的放着戏曲,看到是这个每次进门都会笑着点头问好的小姑娘,立刻拿起钥匙给她开了门。 附带一句和蔼地,“辛苦啦。” 钟浅夕不好意思地摸后颈,再次道谢,“叨扰您休息啦,那我进去了。” “去吧去吧。”大爷摆手,对她手里除了酸奶外什么都没有的情况选择性失明。 钟浅夕大摇大摆地进门,看傻子似得睨了一眼陆离铮,略过他先一步踏上楼梯。 “……”陆离铮哑然。 所以徐鸣灏和晨阳平时是多招人烦?才次次靠翻墙进来? **** 钟浅夕趁课间把单份的西柚薄荷糖与含片塞进陆离铮的桌洞里,又总觉得这行为哪里奇怪。 挽着季舒白的手陪她去上厕所时,听见有人讨论如何给心仪男孩子送东西。 “你想给他送早餐?那还不容易啊?你早点儿来,放他桌上不就行了?” 唇中糖清甜醒神,钟浅夕顿悟,刚才的举动,和这指南形操作简直如出一辙,不知道以为表白呢,她暗戳戳地想,等下要偷偷拿回来,明天再大大方方问他要不要吃糖好了。 课间的女卫生间总要等位,钟浅夕回来,发现消失了整节自习课的陆离铮,跷二郎腿坐在位置上,手边是撕开的糖纸和摊放的糖。 徐鸣灏从走廊伸手想去抓糖,被陆离铮拍开,冷冷道,“想吃自己买。” “你好无情,上午还喊人家小甜甜,下午连颗糖都不肯分给我。”徐鸣灏扼腕叹息,皮完就直接跑了。 陆离铮歪头看钟浅夕,勾唇明知故问说,“给我买的啊?” “是啊。”她把扉页画了小狐狸图案的数学练习册封皮翻开,“报答你在我练习册上乱涂乱画。” 陆离铮意兴阑珊,揶揄道,“好歹没乱写答案不是吗?” 钟浅夕懒得搭理他,“不吃算了。” “你买的挺巧的。”陆离铮后槽牙咬碎糖,舔着舌尖的甜夸赞讲,“我挑嘴,就只吃这个牌子的西柚味。” 她抽出张卷子,无奈回,“吃糖堵不上你嘴?” 陆离铮斜靠白墙,手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撬起那条腿的膝盖,“能封缄的好像只有吻吧?” **** 月亮坠进无边泳池,室内无风,水面平静地接住它。 明丽云璟二十八楼。 小女孩光着脚抱小熊玩偶在书房门口探头探脑半天,轻声喊,“哥哥。” 陆离铮抬眸,越过电脑屏幕看向妹妹,温润问,“怎么了?” “我酸奶盖子打不开了。”陆芷萝认真答,把小熊短手里捧的白瓶放到桌上。 骨节分明的手掌攥盖,轻而易举地扭开,又推了回去,“喝吧。” 陆芷萝小口抿着,眼睛微微亮起,“哥哥怎么想起买这个牌子酸奶了?” “难喝?”陆离铮反问。 陆芷萝摇头,“是比阿姨买的牌子好喝唉。” 他又敲了两个字符,哄道,“那喝吧,我买了很多。” 见陆芷萝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才问,“还有话要跟我说?” “……”小女孩素净的脸上浮出不自在的神情,柳眉打褶,仿佛正在经历什么天人交战的纠结。 陆离铮没催,耐心地等她自己讲出来。 “我……”陆芷萝花了好几分钟才下定决心,开口后就容易多了,“我最近一直感觉安冉姐姐不是特别开心,之前我听见了她打电话和人吵架,应该是跟她男朋友之类的吧?上周我还撞见她偷偷抹眼泪了。” 陆离铮取了只两只坐垫,绕过书桌扔地板上,撑膝而坐,仰头看着妹妹。 “反正就是、可能、那个……”陆芷萝也盘腿坐到哥哥对面,揪着小熊耳朵,吞吞吐吐讲,“我的确是听到了点儿内容的,就是安冉姐姐跟我们来沐城,他男朋友应该不会太开心,就还是希望她能回去,可她拒绝了那样的吧,哥哥你懂我意思吗?” 陆离铮听懂了。 他二祖父陆蔺白手起家,创建了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一直致力于资助品学兼优可因家境清寒无法继续学业的孩子们读书,甚至会帮衬他们的家里。 根据这些孩子们自己的成绩和想法,连出国读研读博都会一路支持到底,让他们免去后顾之忧。 而陆蔺对他们唯一的要求就是学成以后供职于陆家或者陆家子女三年,大有古时候大户人家招揽门客的架势。 比如现在他表哥容磊的助理兼左膀右臂纪澈渡就是名校读经济出身。 而给老爷子开车的陆波则是武校佼佼者,据说陆老爷子捡到他时候,他正因为没钱吃饭在东南亚的地下拳庄和人签生死协议□□拳度日。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收养或者助养那些少年,陆老爷子都未曾亏欠克扣过半分,少年成青年,哪怕能够独挡一面,也都以真心,竭尽全力的对陆家人好。 陆离铮和陆芷萝的母亲罗钥就曾经是陆蔺资助过的女孩子。 罗钥是小镇学霸,一路拼杀到京城,与陆家大少爷相知相爱,孕有一儿一女。 故事开头极具戏剧性和浪漫主义色彩,可惜所谓浪漫,多数时候意味着没有后来。 安冉是罗钥在有能力后效仿陆蔺资助的孩子,一路供读到北大教育学硕士毕业,比陆离铮大十岁,比陆芷萝大十七岁。 原本就职于帝都某所重点中学,教语文,在五年前开始闲暇时间上门教陆芷萝。 去年出事后安冉辞去编制公职开始全心全意地照顾陆芷萝。 今年八月兄妹俩搬到沐城,她也义无反顾地跟过来了。 闹心事太多,陆离铮没考虑到安然的具体情况,经由妹妹一提醒,才发觉症结所在,他们每个月给安冉支付高额的薪水,提供住宅,薪资待遇远超帝都教师编数倍,可很多时候根本不是钱的事。 “那如果没有安冉陪你的话,我们小芷会开心吗?”陆离铮嘘气,温柔问。 陆芷萝耷拉着脑袋,搂紧自己的小熊,“就……还是会有点儿难过的话,可我更希望安冉姐姐可以幸福快乐,而且也不是不能有新漂亮姐姐来教我吧?” 陆离铮轻按她的发旋,“那小芷想让哪个姐姐来教你?” “不知道……我会尝试着接受别的姐姐……我可以自己挑吗?”陆芷萝来回拨小熊耳朵轻声嘟哝。 陆离铮郑重其事,“你可以自己挑,但要看人家乐不乐意教你。” “……”陆芷萝抬头,泪在眼眶里打转,“那要是我喜欢的姐姐都不肯教我怎么办啊?” 陆离铮最怕哭包妹妹大哭,他马上冷脸叫停,“不会的,你喜欢的姐姐肯定会教你的。” 小女孩立马开始撒娇,“我喜欢上次在哥哥校门口看到的漂亮姐姐。” “那明天让安冉送你过来,你自己看喜欢谁吧。”陆离铮捏她的脸,“现在,搂着你的熊,回去洗漱准备睡觉。” **** “没关系的,我已经调整过来了,小芷这边离不开人。”安冉苦笑,握着杯子的骨节泛白,回绝陆离铮的提议。 陆离铮穿宽松的家居服,长腿交叠,融在夜色里。 时间很晚,整座城市陷入沉寂,灯火稀疏。 他平静地看向女人,嗓音清冽如淬了冰酒,极坚定,“没关系,你完全不需要对我或者我妹妹感觉到亏欠和抱歉,我母亲当年资助你读书,绝没有想过你要搭上整个人生来作为回报,现在这样,她在天上看到,不会开心。” 安静得针落可闻。 安冉看着水面里自己的脸,她教陆芷萝时尽心尽力,当亲妹妹看。 和男友是本科同学,相知相恋爱情长跑十年,都是苦日子出身,靠自己打拼。 去年年中终于攒出了首付,准备下半年领证结婚。 但罗钥出了事,安冉推迟自己的规划、辞去编制工作,开始专心照顾陆芷萝。 男友没有对她的决定加以干涉,就三个字“我等你”。 可爱这种东西是要于有希望的土壤里才能继续生长的。 男友的意思是:你做什么工作不要紧,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好了。 但现在一个在帝都,一个在沐城,家庭出身不许男友为爱任性放弃工作到沐城重来。 而陆芷萝还小,所有都是未知数。 均是情深意重,难以割舍的存在。 三番五次的争吵都是因为男友希望安冉能够回到帝都,或者给他明确期限,安冉明确的告知他,“没有罗钥姐的话,你我不会相识,我不会有今天,只能辍学喂猪、早早嫁人,或是进厂打工,漂泊无定。现在陆芷萝需要我,我一定要在这里,你接受不了的话,我们就分手。” 天秤无法持平,安冉毅然决然的倒向陆芷萝这侧。 奈何感情是很难控制的,人是很可怜的,她努力掩饰,仍旧在独处时被痛苦席卷,这种负面情绪有被陆芷萝察觉,适得其反。 良久后安冉抬起头,看着对面恣意松弛的少年,艰涩地讲,“谢谢。” “不必。”陆离铮把玩着打火机,淡然应,“但要麻烦你待到小芷找到新的家教之前,我们会尽快。” 他承诺时其实没想到那么快。 更没想到妹妹想要的家教离自己那么近,就坐隔壁桌。 14、烟霞 文学城独家发表 陆离铮在养汪崽以前从来不知道,狗也能跟人一样摆烂,竟然能以连滚带滑得方法蹭下楼梯。 他还特地问了宠物医生,“这种下楼方式是不是代表哪里发育不健全?要不要早点儿介入治疗。” 宠物医生坚持后异常淡定,告知他,“不要拿你的想法去规定一只三个月的犬类幼崽,我们这儿经常收治滚下楼梯受伤的哈士奇幼崽。” 陆离铮无言以对,只能给家里楼梯铺了厚实地毯,出门遇到需要下楼梯的地方就抱起来。 晚夏昼夜温差过大,晨雾蒙蒙,叶片沾露。 几个早到的学生哈欠连天往门口走。 黑色迈凯伦停在学校正门对面的马路上,陆离铮抚着小金毛懒洋洋讲,“爷对她那么好,你说她怎么就不能多走点儿心呢?” 汪崽正叼着磨牙棒,理都不理他。 “小没良心。”陆离铮轻嗤,降了三分之一窗户用来给汪崽透气,又扔了块磨牙棒给它,没什么意义的警告道,“等我会儿,不许拆车。” 后半箱的车载冰箱被酸奶占满,陆离铮整袋拎出,跨步上楼摆到钟浅夕桌面。 他出门时撞见了上岗执勤观察谁穿奇装异服的教导主任阎王。 这位教导主任姓闫名王,人如其名谐音,行事作风相当严厉,被历任学生戏称为“阎王”。 阎王一路被早到同学们问好,正在和保安聊昨天的球赛,中国队难得支棱一次。 好心情在看到陆离铮的瞬间被打破。 少年上着克莱因蓝卫衣,下穿黑色牛仔裤,踩白色板鞋。 清瘦高挑,大写的桀骜不驯,端着张颠倒众生的脸,惹得进门的女孩子们频频回头看,而且还逆流往外走。 “来你等等、你等等。”阎王喊住他,语重心长讲,“校服的事情确实没赶上订购,但来都来了,就别这时候走了呗?” 看在教学楼得份上,阎王就差直接摊牌了,“你不来就不来,来了就别马上走,原本早上上学就不怎么开心,别给我队伍搞散带不起来。” “主任。”陆离铮指向左侧,已经绕开他先一步迈出去,“我是出来帮同学拿东西的。” 阎王追着他跑掉的方向看过去,眯起眼睛勉强看清,少女怀里捧着个大号纸壳箱,正朝门口走来,纸箱大到挡住大半张脸,看起来拿的颇为艰难。 钟浅夕倒没看起来那么落魄,箱子看着体积大,但塞得是三只毛绒玩具和两个娃娃,不太沉。 之前福利院有个小朋友被收养,最近生了病,在家修养。 其他小朋友们听说后主动选出了几只她在院里时喜欢的玩偶,想要送给她,祝她早日恢复健康。 钟浅夕昨晚回去吃饭,听说了这个想法,主动联系了负责对接收养人员的杨戈,要他不用大老远跑这趟,反正自己上学要来市内,他晚上或者中午有空来学校取下就行了。 手上的重量陡然一空,钟浅夕的视线范围扩大。 箱子被陆离铮轻而易举的单手托起,他轻掂了下,叹气讲,“还不算太蠢,我帮你送上去。” “……”钟浅夕拽紧书包带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气鼓鼓道,“你才蠢呢。” 陆离铮没反驳,微明日光扯着两个颀长的影子向前。 她好奇道,“你怎么来这么早?” “遛狗。”陆离铮懒洋洋答。 钟浅夕愣住,“那你狗呢?” 陆离铮停步看她,“你很喜欢狗吗?” 钟浅夕团着书包挂链上的毛绒球,小小声嘀咕,“有谁会不喜欢毛茸茸啊?” 两分钟后她惊喜地盯着呆头呆脑的金毛宝宝,试探性的摸了摸,见它不抗拒生人,立刻双手托着举高,低头和它亲密贴脸,半个眼神没再分给过狗主人陆离铮。 “你怎么这么可爱呀?”钟浅夕和圆润狗狗眼对视,快要被这个小家伙萌化了,她模仿着汪星人,“汪汪汪,你叫什么呀?” 陆离铮盘腿坐车前盖,磨砂打火机在指间翻转,“啪嗒啪嗒”的开合。 他神色寡淡地凝视着一人一狗,拒绝回答。 钟浅夕也不恼,她满心满眼都被小可爱占据,无暇关注陆离铮。 “嗷呜。”小家伙爪子轻轻扒拉钟浅夕的白衬衫,留下浅浅的梅花印,眼看着还要再往上,大有学猫踩奶的架势,陆离铮一把搂过狗,利索地塞回车里,淡淡提示,“走了,你要迟到了。” “哦。”钟浅夕依依不舍地隔着防窥膜和狗狗告别。 走到正门口时莞尔冲阎王和保安大爷问好,还快跑了两步,从叼着面包片的季舒白那儿分走了小半块面包。 书包上的白色毛球与摇曳的高马尾始终占据视线。 陆离铮托着箱子跟在后面,神色恹恹,不如狗就算了,连面包都比不上了? “它叫汪崽。”他把箱子缓放到自己椅子上。 说完就走,潇洒如风。 才怪。 “唉陆离铮。”钟浅夕从窗口探出脑袋,朗声叫住他。 陆离铮回眸,只见女孩子递出来个垃圾袋,半空里晃了晃。 长睫毛轻颤,无辜讲,“你可以帮我扔一下吗?” “……” 三分钟后垃圾袋在低空划出抛物线,被精准地掷入垃圾桶。 **** 一班的值日表是四人一组按座位轮的,今天赶上钟浅夕和寻旎这组。 陆离铮人不在,季舒白主动加入负担了他的工作。 学生时代的八卦消息满天飞,钟浅夕走廊扫地的功夫,就已经通过路过的同学们的聊天内容把校门口现状知道的七七八八。 新来的转学生如何如何壕无人性,那辆机车是mvf4claudiocastiglioni限量版,全球限量一百台,国内配额就一辆,破百万了。 “姐妹醒醒吧,陆离铮那张脸,绝美是绝美,但普通人看看就得了,我上来喊你前儿,他机车后座都已经换了三个漂亮妹妹了,不知道以为选妃呢。”女生嗤之以鼻。 “可他是真的很帅哎。” “……那你能接受自己男朋友后座载人吗?你家产醋大户啊?” 钟浅夕恍若未闻,专心扫着地。 陆离铮后座换谁跟她毫无关系,他们俩已经没关系那么多年了。 管天管地,还管得了前竹马、现同桌和谁交往吗?开什么玩笑,她不念书时候还得搞钱过日子呢。 杨戈六点下班,晚高峰堵车,过来需要些时间。 做完值日后钟浅夕让两个朋友先走,她慢吞吞地善后,才锁门抱起箱子下楼去保安室还钥匙等人。 到门口才知道谣言究竟能有多离谱,按照绘声绘色的传闻。 陆离铮目前应该左搂右抱,风流浪荡,脸颊起码带三个唇印,身边起码两个妹妹。 而现实也就和传说里差了区区十万八千里吧。 夕阳余韵在重型机车黑红金属车身上流淌,离车后座最近的女孩子正在半米外摆pose,由她两米外蹲到快趴地上的绝世朋友为她拍照。 另一辆迈巴赫停在不远处,车窗没降,看不清内里。 陆离铮百无聊赖地倚着车身刷手机,他机车就停在哪儿,别人乐意拍就拍了,他懒得拦着,不然随身带个牌挂车上“禁止拍照”吗? 他的大部分心思放在妹妹这儿,陆芷萝左手抱着小熊,右手举望远镜朝外看,已经看了快四十多分钟了,从高一看到高二。 附中是错峰放学的方式。 高一五点半,高二六点,高三九点。 期间陆离铮表白拒了三个,陆芷萝还没选出她嘴里“上次看到的漂亮姐姐”。 钟浅夕是接到杨戈“我还有一站地就到,辛苦你等我”的消息才下楼的。 纯属被迫围观,她坐在校门口的石柱上望天等人,纸壳箱被置于旁边。 “那是闻越蕴吗?”陆离铮身侧的车窗降下条缝,陆芷萝狐疑不决问。 小女孩的声音很轻,周遭人流熙攘、车过鸣笛,并不安静。 陆离铮没听清,蹙眉问,“你说什么?” 他掀眼皮,一眼望见钟浅夕的姣好侧颜。 学生们从校门口开始分左右两边走,少女就坐在正中间的拦车的石柱上,与周遭流速格格不入。 黄昏的光漏了满身,乌发雪肌,宁定如神祇。 纤细指间圈着个圆环,蓬松的白色毛绒球在风里轻曳,正自己和自己玩的很开心。 陆离铮眸光一黯,钟浅夕骤得转头,两人的视线突兀的隔着马路相撞。 他敲窗让妹妹等会儿,提步朝着对面走去。 这条路不是主干道,但因为学校的缘故,在路口安装了红绿灯。 指示灯灯由红转绿,车流阻停陆离铮的脚步,连着两辆公交车缓缓驶过,他才看清对面的现状。 少女正昂头在跟个穿白衬衫西裤,身型挺拔的青年讲话。 笑语嫣然,明亮的狐狸眼里有光影闪动。 陆离铮磨后槽牙,狭长的眸里蕴着晦涩难明的情绪,他单手抄兜,还没等走近,就听见钟浅夕嗓音甜美的叫着人,“杨哥,最近过得怎么样?” 被喊哥的青年抱起箱子,“挺好的,你呢?” 钟浅夕已经站了起来,拍了拍校服裙子,不明所以地冲陆离铮点头,很快就又将注意力转到杨戈身上,她摸箱子,“那辛苦你啦。” “应该的。”杨戈笑着应。 钟浅夕和杨戈的目的地不同,但公交车站所在的方向一致,有一段路要同走。 无人看见陆离铮隐在衣兜里的手攥紧拳,杨戈刻意落后钟浅夕半步,回眸时眼底笑意温润全无,直勾勾地对上陆离铮阴翳眼神。 杨戈透过厚重眼镜片审视着少年,面容冷峻精致,薄唇平抿,他站得很直,脊骨仿若把利剑,黑眸无波,看自己的眼神不似在看活物。 陆离铮同样梭巡白衣青年清秀的脸,勾起抹轻蔑的笑。 钟浅夕已经走出好几步。 两人心照不宣地背着少女对视。 眸光如刃,无声交锋。 气氛急转直下。 第15章 (发红包)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 几秒后杨戈在陆离铮骇人冷冽气场中里败下阵来。 他扭头,大跨步追上钟浅夕,温和问,“刚刚那是你同学吗?” “我同桌。” 风把钟浅夕轻描淡写地回答递到陆离铮耳畔。 他眼神更冷了几分,目送两人拐过弯,彻底消失在自己视线范围内,摸出颗西柚薄荷糖,直接咬碎,喉结微滚动,把碎糖吞了下去。 杨戈反复回头确定少年没跟上来后才放松下来,不待他委婉试探。 钟浅夕就先开嗓,“那是个对我而言非常重要的人。” “你喜欢他吗?”杨戈冲口而出,话音没落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钟浅夕淡然扫了他一眼,伸手作招出租车的手势。 杨戈手中的箱子陡然增重,沉得可怕,他以前也是福利院的孩子,后来被领养走了,他弄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钟浅夕的,或者说不敢细想,有在等她高中毕业,也自认一直没有表现出来过什么,但现在的话。 出租车靠人行道停下,钟浅夕开门,边卸书包边清冷讲,“他是比喜欢还要重要的人,辛苦你特地跑一趟,今后我会注意,尽量不再麻烦到你,如果有再有相关的工作问题,也请你直接联系明姑姑解决。” 车窗内少女的神色自若,黑白分明的眸里没有半分波动,杨戈还想再说什么,出租车已扬长而去。 青年颓然立在热风中,无可奈何的扯唇角笑了笑。 钟浅夕抹出颗西柚薄荷糖塞进嘴里,脑袋向后枕,她没撒谎,喜欢这种东西是有变量的,今天可以真心喜欢,明天就可能会因为什么事情而厌恶。 血缘关系都可以被断然否定掉,还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呢? 活人从来不配说永远。 但陆离铮是特殊的存在,是总角之交、是梦中常客。 某天不喜欢了亦会珍而重之。 钟浅夕站在他面前时候不是年幼时应有尽有的闻越蕴,她是她现在的自己。 仿佛在和另一个离自己遥远到触不可及的世界对峙。 ——看啊,脱开显赫家世,没了世交关系后,我仍然在正常人的范畴内做得足够好,依然能够跟陆离铮好好相处,被放弃后我有依仗自己重新站起来。 虽然钟浅夕并不清楚这种无意义的证明为何能给到自己莫名的安慰。 耳畔又再响起铿锵的琴音,手机震的指尖发颤。 她垂眸,是杨戈的消息,以“我不是有意冒犯”为开头,长篇累牍。 钟浅夕长嘘气,烦躁地直接把杨戈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找出来拉黑。 踽踽至今时今日,让她不开心的人已经一个都不想再赔笑应付了。 要么她死,要么别人滚。 钟浅夕通通选后者。 陆离铮大马金刀地坐在钟浅夕刚刚坐过的石柱上抽了半根烟,又散了几分钟味道,才摔门上车,没忘了问陆芷萝,“你刚刚说什么?” “……”陆芷萝搂着小熊,泫然欲泣,小声重复道,“刚刚那是闻越蕴?” “怎么可能。”陆离铮掐眉骨,绝然否定,“人家叫钟浅夕,是你哥同桌,她不像任何人。” 陆芷萝杏眼圆睁,写满了困惑。 陆离铮注视妹妹严肃讲,“还有,虽然我拒绝了闻越蕴表白,且不再和她来往,但你依然应该喊她姐姐,而不是叫全名。” 他其实想起闻越蕴就感觉到一阵头疼,但还是选择认真的讲完。 陆离铮语气尽可能的温柔下来,揉了揉女孩子的脑袋,“你小时候我们和闻越蕴常常见面,她那时对你没得挑,你和她的关系也很好,或许你现在不记得了,但是情分和本份你必须要分清楚。” “我知道了。”陆芷萝扁嘴,喃喃念,“那我想要刚刚看到的那个姐姐来教我,可以吗?” 司机被陆离铮放去吃饭,防窥膜把车内隔出个密闭的小天地。 陆离铮头往后枕,叹气答,“要看她愿不愿意教你。” 小熊的圆耳朵被白皙手掌压趴,小女孩箍紧熊宝宝,眼圈泛红,旋即泪滴簌簌滚落下来。大概是想要竭力制止抽泣,用手背疯狂去蹭泪水,但控制不住,呜呜咽咽,哭得浑身颤栗。 “……”陆离铮认命的蹙眉等她哭爽,才倾身给她递纸巾,温柔又宠溺的哄,“好了好了,小芷乖,别哭了,哥哥知道了,我会尽力。” 被情绪化控制,陆芷萝瞪着哥哥,眼泪直涌,倔强讲,“我只想要那个漂亮姐姐陪我。” 陆离铮耸肩,把纸巾扔给她,又瘫了回去,无奈道,“那要不你还是再哭会儿吧。” 落日熔金,车内昏暗,陆离铮把自己这侧的窗开了条缝,光落进锐利狭长的眸里,被漆黑瞳孔吞并,他又想起刚才那幕,少女娇俏的背影渐行渐远,轻咬后槽牙。 抽泣变成时断时续的啜泣,最后只余下抽鼻子的哽咽。 陆离铮戳着妹妹怀抱里的毛绒小熊,酝酿着开口,“我知道你喜欢刚刚那个姐姐,这很正常,哥哥也喜欢她。但钟浅夕,就是你喜欢的姐姐,她首先是个独立的人,她跟你、跟我、跟安冉没有任何区别,她有她的思维想法,并不是你希望她能怎么样,她就必须要无条件配合你的,我们小芷明白的对吧?” “嗝……”陆芷萝打哭嗝,断断续续地嘟哝完,“我明白了,可还是很想要姐姐陪我玩。” “哥哥知道。”陆离铮点头,轻捏她的脸颊安抚,“姐姐喜欢乖孩子,小芷先回家吃饭好不好?” 陆芷萝擦干净眼泪,扬着脑袋,认真问,“那我足够乖的话,姐姐会喜欢我的对吧?” 平平无奇逻辑小天才。 陆离铮违心地应付,让司机送她回家。 晚霞烧红天穹,聒噪的蝉收声休息。 陆离铮咬了只烟,慵懒地斜靠在重机车前,低头把手机屏幕敲得噼里啪啦。 陆离铮:[老子为你跑上跑下,你是真看不出来吗?当我面喊别人哥,当我死了?] 陆离铮:[爷喜欢你,瞎啊,这都看不出来?] 陆离铮:[喊哥哥。] 删删改改,五分钟后他终于发出了短信。 钟浅夕瞅着那条除了多给运营商当冤种毫无意义的短信哭笑不得。 陆离铮:[你现在有空吗?] 她回:[?] 下一秒电话直接砸了过来,清冽微沉的低音炮在耳畔磨,“喊声哥哥?” “……”钟浅夕把手机拿远,确认了下名字,是陆离铮没错。 她礼貌确认,“请问,您有病吗?” “行。”陆离铮喉结滚动,吐出烟圈,自嘲地轻笑,“行,管别人就一口一个哥,到我这儿就有病。” 电音声“嘟嘟”。 陆离铮气得直接挂断。 钟浅夕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人到底在气些什么,谐音梗他妈的就不扣钱吗? 她又拨回去,那边同样秒接。 “你说杨戈啊?”钟浅夕含笑,调侃问。 “你还有事吗?”陆离铮掸烟灰,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没事挂了。” 钟浅夕勾唇,软音讲,“那挂了吧……” 她刻意拖长尾音,恍惚间能听见陆离铮的心跳声,唇齿间荡过熟悉的称呼“陆哥哥”。 上唇与下唇再三无声碰撞,到底是去掉了姓氏。 钟浅夕用更甜的音,拖腔带调唤,“哥哥。” 接着不等陆离铮讲话,立刻切断通话,并且静音翻面。 出租车上,少女清嗓子朗声说,“师傅,就前面公交车站牌那儿停就行了,辛苦。” 校门口,挺括颀长的少年如沐春风,笑得胸腔起伏。 指间烟久没抽,积了半截烟灰,轰然坠落,在黑色裤面上渐起灰烬也浑然不察。 陆离铮脑内循环半天钟浅夕那句哥哥,唇线不由自主地上扬。 缓了会儿后他捻着发热耳廓切回微信萧恕发消息。 有话直说:[你帮我问问你们家乔卿久,就问她:现在的女孩子都在想些什么?昨天午休送我糖,今天就对我爱答不理,视而不见,还当着我面喊别人哥,当然在我要求下,她也喊了我哥哥。] shu.:[不用问我家久宝,人家显而易见不喜欢你呗?] 有话直说:[那你是怎么追到的人?] shu.:[我跟久宝爹妈是发小,小时候我俩玩过家家私定终身,后来她来我家寄住,就两情相悦你懂吗?我没追,顺其自然就一起了。] 有话直说:[……] 离离原上谱,跟这叠buff呢是吧? 陆离铮摸出烟盒,想了想又塞回兜里,含了颗糖,清甜在唇齿间弥散。 shu.:[你下周一帝都站的比赛,哪天回来?] 有话直说:[明天。] 陆芷萝现在的状况还是只能私人飞机出行,钟浅夕更未必会同意来教小朋友。 保险起见,陆离铮决定送妹妹回陆家祖宅过完国庆再说。 “谢薇,我徐鸣灏一生狂妄,这辈子未曾讲过一个谢字。”徐鸣灏双手合十祈求状,“五千米长跑,为班级争光,报一个呗?大恩不言谢,我会记在心里的。” 寻旎笑嘻嘻的插嘴,“体委,你刚刚一句话说了三个谢字,三辈子都要过完了。” 徐鸣灏嫌弃的挥手赶人,“去去去,小姑奶奶你又不跑五千米,你别打扰我劝人。” “略略略。”寻旎做鬼脸,转身搭话,“浅浅说是吧?” 钟浅夕随声附和,“没毛病。” 课表连换三次,钟浅夕旁边的座位依然是空的。 她在陆离铮不来上课当天的清晨收到了短信消息。 陆离铮言简意赅的报备了行程。 [我明天回帝都一趟。] 帝都。 像是个不可提及的逆鳞,钟浅夕实在不知道该回点儿什么,总不能生硬地问候帝都天气如何,索性就没回了。 日子如常流水般的淌,窗台那颗命途多舛的多肉冒出青绿叶片,关于陆离铮的传闻不绝于耳。 卫生间是个八卦的好去处,钟浅夕分别听到不同版本的旷课原因 陆离铮旷课去陪某个女朋友过生日/女朋友还是那天新坐车后座的那个。 季舒白满心满眼都是林致远,对其他异性生物不怎么关心,而寻旎日常云里雾里的不着调,同样对陆离铮没多大兴趣。 钟浅夕过得很平静,就好像从来没有与陆离铮单方面重逢过一般。 福利院常有孩子被领养,每个小朋友在的时候她都以真心相待,可大前提是必须接受离散,目送他们拥有更好的未来。 这些年迎来送往,午夜梦回,独自背负,无法倾诉。 多少有几分凉薄刻入骨血里。 钟浅夕过早认清身旁没了谁都还要继续在这条名为人生的路上踽踽匍匐下去的道理,她根本无所谓陆离铮今天有没有坐在自己身旁的位子上。 过得好就行了,见与不见都没差别。 黑金跑车破风疾驰,跑道留下漂移时摩擦的胎痕。 维修人员在车停稳后迅速涌上前对车辆进行检修,陆离铮捧着头盔朝休息室走。 赛车服熨贴,勾勒着宽肩窄腰,拉链被扯下大半,露出凹凸有致的锁骨与精壮胸膛,汗珠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滚落,他抬手把湿发往脑后捋,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水里浮着碎冰,陆离铮仰头喉结剧烈滚动灌水。 咬住颗冰球,含在左腮,低头去摆弄了两下手机。 短信箱里被各色垃圾短信填满,没有一条是来自于钟浅夕的。 他们的聊天止步于陆离铮主动报备的那天清晨,她没回,他也就没再发。 乍见是因为少女过分明艳好看到挪不开眼,后来觉得神秘又有趣,很难有谁把乖巧百变结合的那样好,毛茸茸的小狐狸,是很想追,是想搂在怀里亲揉。 爱不释手,想要占为己有,可实在也没有非要强迫人家怎样的心理。 就跟同陆芷萝的说教一样。 潇洒如风与不强求他人的利落,陆离铮都能做得极好。 你若无心我便休呗。 况且陆离铮需要做得事情足够多,不会隅于暧昧浮动的情爱中。 陆离铮抛开手机,斜躺回休息椅上,明媚的光线照落,他用手背抚于眼前遮挡,脑海中倏地又浮现出少女的身姿。 是粉发的模样,在繁花锦簇的花圃里穿梭,修长的天鹅颈宛若块细腻的璞玉,仿佛察觉到视线,扭过头来眉眼弯弯,笑着喊了声,“哥哥”。 少女歪头,软甜的做打气手势,“哥哥要赢给我看呀。” “操。”陆离铮坐直,爆了声粗,空调温度开得很低,却完全阻止不了心头燥热。 想给她打个电话,但现在是上课时间,白折腾。 陆离铮缓了半分钟,决定出去再练两圈车,空空全是废料的脑子。 收到这串全是网址的短信时,钟浅夕还迟疑了一秒,被盗号一般会给好友群发垃圾网站,但没听过谁是□□的,总不至于是陆离铮丢了手机吧? 她点开来,才发现是个正经视频网址。 标题:[2015fiagt1帝都站剪辑] 钟浅夕塞好耳机播放,起点处涂色各异的顶级超跑并排,视频右侧浮出赛道对应的选手名称。 精准的对应上:003-lizheng 主体黑色的布加迪威龙下盘肆意蜿蜒着明黄色纹路。 枪响瞬息油门轰燃炸裂,黑金超跑犹如利箭离弦,化作一道幻影,一马当先。 引擎咆哮,车轮抓地漂移时的摩擦声令钟浅夕牙酸,过弯时有酒红跑车迎头别过来妄图逼陆离铮让线,但黑金跑车不退不避,陡然加速,和后车拉开距离,引擎声震耳欲聋。 光是透过视频观看就无法呼吸的极速竞技运动,钟浅夕凝神屏气,看着那道虚影疾驰、漂移、无比丝滑的顺过巨大弯道,和紧咬不放的对手一点点扯开距离。 陆离铮撞线以绝对优势获胜,冲线后切了车内镜头。 黑色护面头盔笼住大部分面部,只露出眼睛,双锐利狭长的凤眼里盛满轻狂意气,明亮的如同星辰,没有半分激动或是惊魂未定的紧张感。 是笃定自己会赢得比赛的镇静自若,少年人轻狂桀骜,一个眼神俯视天下。 钟浅夕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的响彻在狭仄卧室里。 自动播放跳到了p2,是车内录像复现的操作。 起势油门狠踩,干脆利落地把方向盘打死卡到尽头,又手掌抚着转回半圈再狠打。 全部都是看不懂的操作。 可心就是会为他而跳动。 钟浅夕抚着心口平息许久,认清自己大概率是错的,自己大概率是错的,如果陆离铮冲线时她能在现场的话,会激动的扑过去抱他道恭喜吧? 可是我现在没有那种资本站在赛车场内了。 接触过陆离铮这种恣意疏狂的人,是没办法再做到遥在远处愿闻君安康就满足,应该是见与不见,一生都想和他相拥才对。 攥着手机的指节发白,视频再次被播放。 钟浅夕不住地咳嗽起来,她有点儿感冒,今天正好没有拍摄计划,昏昏沉沉地睡到了午后。 沐城下了一宿的暴雨,刚刚拨云见日,微明的光线透过窗帘间隙洒在被面。 钟浅夕垂着眸子去抓那道根本握不住的光。 光线破碎后又重铸,尘埃在其中翩跹起舞。 是谁的叹气响了又响,遗憾盈满狭仄的卧室,到底被手机的铃声叫停。 “浅浅。”陆离铮慵懒散漫的调子里带着点儿愠然的调侃,“爷不联系你,你是就不准备再联系我了是吗?” 钟浅夕皱紧眉头,轻声细语的否定,“我才没有。” 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联系你,你如果在我面前的话,我会尽可能的对你好,可不在的话,有没办法。今朝你我云泥之别,我难道多给自己添点儿难堪吗? “你看看最后一条消息是谁发的,再来说你没有。”陆离铮气笑了。 他那边的背景音喧嚣热闹,隐约能辨出是正在吃饭抑或庆功宴上。 “……我真没有。”钟浅夕人在感冒中,呼吸不匀,奶声奶气地呢喃。 陆离铮低笑,漫不经心地哄,“你是什么品种的猫?” “啊?”钟浅夕不解,轻哼疑问词。 陆离铮把玩着磨砂打火机,恍然大悟似的感慨,“是闭着眼把杯子从桌上推掉打碎,然后萌混过关直接嫁祸给狗的那种小猫咪是吧。” 钟浅夕反唇相讥,“那你的意思是你是狗咯?” 陆离铮噎了半拍又如常懒洋洋地应答,“敢说我狗的,浅浅是第一个。” “你拿我怎样?”钟浅夕仗着距离远,有恃无恐。 陆离铮随口道,“喵一声给哥哥听,其他的就都随你。” “阿铮,你傻笑什么呢?跟女朋友打电话呢?”吊儿郎当地男声蓦地打断他们的猫狗比拟,“有妹妹照片吗?不带来给哥哥姐姐们见见啊?” 接话的是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声,温柔甜美,“唉?你去趟沐城,就有喜欢的人啦?快给姐姐透一透,是谁。” 陆离铮那边的嗓音忽远了,响起声冷清不悦的“闭嘴。” 回应他的是另一个冷调磁沉的男声,闻落行淡漠呵道,“陆离铮。” 这声直接做实了钟浅夕的猜测,刚才问自己是谁的就是舒悦窈。 ‘他们有在一起呢,真好啊。’钟浅夕揉红鼻尖,突然有泪意涌上心间。 隔着听筒听见自己亲哥跟小时候形影不离的邻家姐姐声音是什么感觉呢?苦涩与无助塞满心间,又被扫清,抹着泪挂上笑意。 从前的朋友们都已长大,其中不乏娱乐圈大红大紫、金融、科研等领域光芒万丈的。 钟浅夕顺着其中一个的微博关注,摸索着找到不少朋友的微博号,注册小号挨个关注过去,闲暇时间偶尔会刷刷她们的动态。 后来互联网流传着段看似极有道理的论调。 [人之所以会怀念从前,都是因为现在过得不好。] 但她有一万个理由反驳这句话,与某位推心置腹的渡过某段漫长愉快的时光,哪怕终有一日各走各路,也不是抹杀掉曾经肝胆相照的理由。 偷偷想念不会影响往前继续走下去,所有经历摧毁构建成当下的自己。 听筒那侧脚步声响起,彻底安静了下来,陆离铮才又开腔,“抱歉,我在跟朋友吃饭,我就先挂。” “能别挂吗?”钟浅夕吞咽口水,轻声哀求,“你别挂,也不理我,就放着就行了,我很想你的声音……和朋友聊天也无所谓……要是有不能让我听的,那就算了,你挂吧。” 陆离铮立于长廊尽头,光牵扯着他颀长的影子,他挑眉,若有所思的戏谑道,“浅浅是喜欢听别人说你是我女朋友吗?” “喵。”钟浅夕以婴儿的姿态蜷缩在被窝里,手指掐着被角,乖顺的学猫叫给他听。 “汪。”陆离铮失笑,喑哑撩拨,“嗯?女朋友?” 她闷声反驳,“谁是你女朋友?” “啪嗒”打火机开合,陆离铮点烟,不再逗他的小河豚了,他话锋一转,换了个平常的话题,“帝都有挺多乱七八糟糕点的,你有什么想吃的?” 钟浅夕不假思索,“螃蟹酥?” 陆离铮答,“这怎么看,都是南方特产?” “那算了吧。”钟浅夕悻悻回。 陆离铮慢条斯理讲,“不过很巧,我家厨子做螃蟹酥很拿手,你还有什么想吃的?” “没有了。”钟浅夕时刻警醒做人不要太贪心,又试探性的追问,“所以你不会挂断的对吧?” 陆离铮以实际行动给了她答案,那天他就真的一直在通话中,钟浅夕给自己按了静音,就那么安静地免提外放当作背景音听。 “呦,你女朋友哄好了?告诉你几次了,当酷哥是没有好结果的弟弟。” ——能这样熟稔喊陆离铮弟弟且不被还嘴的,只有容磊,因为他是带血缘关系的亲表哥。 舒悦窈诚恳道歉,“对不起,我不口嗨了。” 陆离铮语气平和许多,认真回,“没有,不是我不想给你看,是我真没有她照片。” “你这话还不如就直说不想给窈窈看呢。”徐扣弦的音色如旧时那般清亮。 “徐律言辞越发锋利啊。”顾意为再次应证钟浅夕的猜测,讲话时伴着铜钱击打钝器的厚重声响,“来算卦吗?我六爻现在相当牛逼。” 大家齐声回了他个“滚”。 很奇妙的感觉,微博看到过照片,知道现在的模样,自带配音,犹如自己也在其中,唇角忍不住的上扬。 也听到不少与陆离铮有关的信息,本赛年的比赛一共22站,昨天的帝都站是第12站,陆离铮的积分再排第一,意味着本赛年他会拿到年度总冠军。 19岁的少年冠军,意气狂狷。 陆离铮起初会时不时的喊她声“浅浅”,此次都可以得到回应。 庆功宴散场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兜风、晚上又去喝酒。 中间他问服务生要过次充电宝,始终没有切段挂断过通话,陆芷萝找他时正在室外,没有wi-fi,通话时没有网络信号。 陆离铮破天慌地喊萧恕开热点给自己连,微信要陆芷萝打字说。 没什么重要的事情,陆芷萝那天在校门口见过钟浅夕后。 开始每天可丁可卯的在晚上六点半问一遍,“漂亮姐姐会来陪我吗?” 前几天陆离铮总敷衍了事,今天不一样了,他看着屏幕上的317分钟通话,认为钟浅夕不喜欢他的可能性兼职趋近于零。 谁会在大好周末听普通朋友的日常生活将近五个多小时,甚至还会持续更久呢? 于是陆离铮回妹妹:[有戏,哥哥会努力的。] 空姐的提示音说到英文,陆离铮才掀开蒸汽眼罩,左右晃头松动颈骨。 今年的中秋和十一假期离得近,周四就开始串休连放三天的中秋。 陆芷萝两个节日都必须在祖宅陪家里老爷子过,这次只有陆离铮自己回沐城。 除了头顶飞机置物架上的两袋子点心外,他再没带其他的行李。 候机时百无聊赖,盯着偌大的停机坪,突然很想落地就见到钟浅夕,于是发了消息给徐鸣灏,问他有没有钟浅夕的资料 陆离铮买了最早一班机票,徐鸣灏估计还在梦周公,没有马上给他答复。 帝都的直线距离不算远,飞机跃过海峡降落,小四十分钟的航程。 取消飞行模式后微信消息迅速弹了满屏。 徐鸣灏自己不怎么擅长八卦,可他有个绝佳的有点,话唠人缘好,同谁都能唠上那么几句,见到陆离铮铁树开花,火速整合了资料。 钟浅夕、1998年5月28日生、双子座起点。 陆离铮对着这串生日怔愣了半晌,只觉得巧合,同月同日生,钟浅夕正好比自己小了一岁? 徐鸣灏是体委,不是班长,能拿到的资料浅显,无非生日星座之流,人人都能知道的东西。 剩下的来源杂七杂八,较多得是校园贴吧的链接。 长相貌美的学霸素来不缺讨论度。 陆离铮翻到最顶端点进去,是个嗑友情向的楼,标题是:[最佳损友] 镇楼图看上去像是什么艺术节的表演照,钟浅夕站在寻旎和季舒白正中间,三个少女穿同款白色长裙,笑靥如花。 下一个还是嗑百合cp的,楼主开楼就坦言她是拉娘配,不吃勿入。 陆离铮右上直接关掉了帖子。 他买了杯冰美式瘫在咖啡厅慢吞吞地点,终于看到点儿正经的。 帖子里汇集了每次大型考试的红榜。 钟浅夕属于次次上榜,稳居正中间第一名位置的人。 修长的手指触着屏幕滑下去,又停下往上拖,点开最顶上的那张大图。 入学成绩榜单,少女穿板正的白衬衫,粉蓝领结,对镜头微笑。 陆离铮盯着那张照片放大,视线一寸寸的描摹过精致眉眼,总之这张证件照莫名其妙的让想起那位以前青梅竹马,现在令他头疼欲裂的人。 闻越蕴很久以前用证件照做过一阵子头像。 现在他终于能理解陆芷萝看错的原因了,诚然相像,不过钟浅夕生于五月,闻越蕴生于十月,硬说相似,怎么也该是闻越蕴像钟浅夕才对。 美式喝得快,杯里剩下大半杯冰,堆砌散着寒意。 陆离铮不太熟练的找到微信黑名单,把闻越蕴手动拉了出来。 如他所料,闻大小姐的朋友圈纸醉金迷,日常继续奏乐继续舞,浓妆艳抹小吊带,这像个锤子,他怕不是瞎了吧。 陆离铮又很迅速的把闻越蕴再次加入黑名单,直截了当的敲□□灏。 有事直说:[你发我点儿有意义的资料,比如说她家住哪儿。] 灏子:[啊?哥你想问她家住哪儿啊,那你早说啊,看给我累的,等我。] 两分钟后。 灏子:[光明福利院——沐城银普区春光街23号。] 陆离铮凝视着那行字,指尖有一搭没搭的点着杯壁,直接给徐鸣灏砸了语音过去,“钟浅夕是个孤儿?” “啊……”徐鸣灏含糊答,“我也不怎么清楚这个,这地址是她有一次参加演讲比赛还是啥的,要寄奖品,留的地址的,你等我下。” 灏子:[图片] 陆离铮点开大图,是徐鸣灏和寻旎的聊天框,徐鸣灏光明正大的问:[钟浅夕是孤儿?] 寻旎发暴打猫猫头表情包回他:[你才是孤儿呢,你全家都是孤儿,她爹妈都是海员,常年在船上,很少在沐城,姑姑是福利院院长,所以才会每次联系人和联系地址都写她姑姑,你脑子里都想什么呢?] 陆离铮登时松了口气,回:[谢了。] 他开导航地图看从机场到光明福利院的路线,刚走到出口处,就直接被人全名叫住。 陆离铮冷漠地抬头瞥过去,瞬息戾气难掩。 用做阻挡的移动围栏外,中年男人端着张和自己轮廓相似的脸,西装革履,正神情肃穆地看着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戴墨镜的保镖。 “小铮,我们需要谈谈。”陆禹伸出手臂,横断他的去路。 陆离铮睐了眼,寒声道,“让开。” 陆禹巍然不动,保镖同样作出拦路的姿势。 机场的保安注意到这边的动向,正举着对讲机往这儿来。 陆离铮阖眸又睁开,阴鸷问,“你想谈什么?” 陆禹正色答,“我们换个地方。” 云霆别墅。 陆禹在沐城的落脚地。 大门自动合上,陆离铮的忍耐已到极点,“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你就这样跟我讲话?”陆禹蹙眉,同样撕下那张衣冠楚楚的外皮,声线拔高,回荡在空旷的大厅里。“我他妈是你老子。” “所以呢?”陆离铮云淡风轻地反问,唇角扯出抹讥讽的笑意,“你是我老子,所以呢?” 他扫开茶几上的杯碟,有的落地碎裂,响声清脆。 陆离铮直接坐过去点烟,脚边是瓷片狼藉,吐着烟圈催促道,“有话快说。” 陆禹揉着太阳穴,绕桌转了两圈,压着脾气平静说,“我听说你让安冉回帝都了,你这样做有没有考虑过小芷?安冉是你妈培养出来,不就是。”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提我母亲?”陆离铮陡然站起,打断他的话,他要高半个头,微微俯视陆禹。 黑眸里怒意翻涌,阴恻侧地逼问,“你凭什么跟我提她?” 陆禹踉跄着退了半步站稳,怒目瞪过来,厉声呵斥道,“你觉得自己没半点儿责任是吗?你以为你做得很对?” 陆离铮耳畔轰鸣间又响起梦魇般的警笛,与救护车的鸣叫交织。 猩红的“抢救中”,一张张的病危通知书,沙哑无力的解释。 长得仿佛翻不到尽头的文件,颤抖着落下的签名。 白布、白菊、素衣,天地都失去颜色,温婉的笑颜定格,只余下黑白默片。 火光焯烫手指,陆离铮用猛兽般的嘶吼咆哮质问,“我从前念书、竞赛、出国、哪一步没有按你心意?没有听你的话?你他妈在给我看什么?你出轨外遇、小三绑架小芷,我妈发了疯似的找她,就因为那是你外遇对象,她弄清了我们的所有部署和动向,反复转移绑架地点。” “小芷会变成现在这样,我妈在交接途中车祸里出意外,全都他妈的是拜你所赐,你到底有什么资格来对我们兄妹俩指手画脚,你陆禹也配!” 胸腔剧烈起伏,积攒的愤恨快要冲破所有防线,陆离铮直面陆禹高扬,但迟迟没有落下的巴掌。 他抹了把脸,掷掉左手攥住的锋利瓷片。 走出几步后又折返,把茶几搁置的点心袋子拎起,摔门而去。 和煦日光普照与屋内灯光照打出的白昼效果截然不同。 接触到自然光线那刻,陆离铮下意识的闭眼去适应,眼皮有块光斑在浮动,天地苍茫。 光明福利院是座独栋的三层小楼,刷了蓝白漆,远远看过去像坐梦幻的城堡。 欢声笑语传出来,陆离铮靠着外墙听了半晌,才整理好心绪,决定进去撞撞运气。 院子里一群孩子们正在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少女穿清凉的紧身露脐装与热裤,白得惹眼。 纤腰长腿,曲线玲珑。 扎了高高的双马尾,唇角弧度翘起,梨涡清浅。 钟浅夕以丝巾蒙住眼睛,双手伸直,正肆意转圈摸索,嘴里还不停嘟哝着,“让我看看是哪个小可爱被我捉到。” 小朋友们看到陌生人到来也并不反感,而是垫着脚尖悄无声息地挪动位置,还挤眉弄眼地暗示陆离铮不要发出声响。 陆离铮慵懒倚着门,玩味得看着松弛欢脱的钟浅夕和一群平均年龄不会超过八岁的小朋友做幼稚游戏。 院里栽了几株桂花,枝头粉白相携,轻风拂过,空气里夹杂着清甜的香气。 眼见钟浅夕始终向前就要撞到墙,陆离铮侧身想做个遮挡物,奈何她人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直勾勾地撞进了怀抱里。 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着纤细腰肢,外露的肌肤与梦境中的触感同样柔软细腻,柔软浑.圆压着结实胸膛。 失去了视觉感官后其他感知被无限放大,冷杉清冽熟悉的气息包裹过来。 低沉磁性十足的嗓音带着绵绵笑意,自头顶倾泻而下,“捉到你了。” 钟浅夕扑在温热怀抱中发怔,腰间的触觉.酥痒舒服,反应过来后小动物似的“唔”了声,气急败坏地想要推开,跟着惯性往后栽。 陆离铮喉咙里滑出声低笑,又收紧手臂把迷糊的小狐狸拦回自己怀抱里。 第16章 (发红包)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午后的日光温软,空气中夹杂着海风的湿润,淡泊的桂花香被凛冽的冷杉气息完全覆盖。 夏日单薄的衣衫隔挡不住滚烫体温,有绯红从耳后向脸颊攀爬。 心跳声扑通如重逢前的战鼓鸣擂,钟浅夕辨不清是自己的、还是陆离铮的。 这是个特别被动的姿势,失去视线范围,耳畔尽是低沉磁性的宠溺诱哄与纷乱心跳,除开陆离铮这个人以外,钟浅夕再无任何倚仗。 “你放开我。”她娇嗔道。 陆离铮垂眸看着怀里炸毛的小狐狸,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拍脊背,“那求求哥哥啊。” 钟浅夕咬唇倔强的昂着脑袋不肯答,仿佛下一秒就要哭了。 “好好站稳。”陆离铮轻笑,不撩拨她了,他单手箍住盈盈不堪握的腰。 骨肉匀称的手指勾着脑后的丝带缓慢抽离,又立刻覆到钟浅夕眼前,帮她遮光,防止乍见光明眼睛难受。 指缝透进微光,钟浅夕的视线范围一寸寸地扩张,最终对上张桀骜不驯的笑颜,幽深眼眸映着少女娇俏身姿。 钟浅夕愤愤质问,“你这人怎么能这样呢?” “我怎么样了?”陆离铮气焰嚣张,吊儿郎当的反问,又把手紧了紧。 钟浅夕又被迫贴近,她深呼吸,长睫颤动,拂下阴影弧度。 再抬眸时,唇角挂着无比狡黠的笑容。 陆离铮好整以暇地等她出招,只见少女忽然踮脚,昂着头缓缓前倾,狐狸眼里水光潋滟。 阵风掠过,带着扑扑簌簌的桂花花瓣,挂在发梢肩头。 实在太近了,近到鼻尖快要碰撞,呼吸带出的热意交缠。 钟浅夕快撑不住了,她在祈祷陆离铮偏头躲一下。 奈何陆离铮挑眉,没有半分退避的意思,混不吝地看她表演。 到底是有道德水平的先落败,钟浅夕气馁地缩回去,讷讷唤,“哥哥。” “乖。”陆离铮放开人,捏起发间的粉白桂花瓣,轻按她的脑道笑哄。 “浅浅姐姐,这是你男朋友吗?”稚嫩的童声猛然响起。 钟浅夕躯体颤动,绝望地侧目低头。 刚刚所有的心思都落在陆离铮这儿,无暇顾他,现在才想起,她是在福利院陪孩子们玩老鹰捉小鸡呢…… 十几双大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看,钟浅夕想立刻换个星球生活,陆离铮倒是依然自在如风。 他俩今天撞了色,一个白衬衫黑西裤,一个白色露脐短t搭配黑色热裤。 相拥时难分彼此,大有情侣套装的味道。 小朋友们天真可爱,歪头好奇问,“浅浅姐姐这是你男朋友吗?他长得好好看啊。” 钟浅夕对人类幼崽生不起气,叉腰命令,“以后少看点儿偶像剧。” “你别胡说啊。”小鱼高声讲。 “对对对。”钟浅夕附和,“别胡说。” 小鱼严肃说,“明明是对象。” “……”钟浅夕默然无语。 陆离铮漫不经心的用指尖把花瓣捻碎,淡粉的汁液染红瘦长手指。 他蹲在花坛的边缘,与小朋友们平视,吊儿郎当地调侃,“热知识,男朋友和对象其实是一种生物。” 小朋友们异口同声,“那哥哥是吗?” 陆离铮喉结微动,笑得如沐春风,“哥哥是不是,还要看你们浅浅姐姐怎么想啊。” “那你陪他们玩吧。”钟浅夕打断他们的问答,气呼呼地扭头跑进屋了。 陆离铮目送她的背影,理直气壮地说,“怎么办啊,姐姐都被你们气跑了。” 小朋友们扭头看屋子门口,又转回来看陆离铮,众口纷坛的讨论起来。 “那我们把小兔几抱去哄姐姐吧。” “可我看电视剧里都是送花的唉。” “我要把下次的糯米糍拿给浅浅姐姐吃……” 陆离铮在叽叽喳喳的童声里努力辨别钟浅夕的喜好。 毛绒绒的一切、糯唧唧的糕点、花、冰可乐和冰镇酸梅汤、喜欢夜晚坐在桂花树下乘凉…… 但凡有哪个小朋友多点儿心眼儿,都得感叹句“好卑鄙的成年人!” “好了好了,进来吃点心了。”浑圆的女声飘过来,小朋友们兴奋地边聊天边往门口走。 陆离铮抬头,看见门口白发苍苍、精神矍铄的老奶奶,围着碎花围裙,正组织小朋友们往屋里有序的进入。 他起身,等到所有小朋友走完才上前,颔首自我介绍,“您好,我是钟浅夕高中同学,姓陆,名离铮,离别的离,铮鸣的铮。” 老奶奶和蔼可亲地打量着面前衬衫熨贴、英挺俊美的少年,笑眯眯地答,“我姓明,你就跟大家一样喊我明奶奶就行。” “明奶奶好。”陆离铮从善如流,礼貌询问,“我带了点儿点心来,是螃蟹酥,可以分给小朋友们吃吗?” “当然。”明奶奶点头,“但你能确认下里面的成分吗?有个小朋友吃杏仁会过敏。” 陆离铮认真答,“面粉、糖、芝麻、花生……我很肯定没有杏仁,因为我亲眼看着家里厨子做的。” 得到了肯定答复后,陆离铮去后备箱拎出满满两大盒的螃蟹酥,他原意是给钟浅夕分朋友同学,现在倒也没什么差别。 明姑姑正在看小朋友们吃间食,听见他们嘴里议论着个“哥哥”,见到明奶奶身后跟着的陆离铮友善地笑笑,给他拿了瓶矿泉水。 福利院的一楼是大堂模式,除开厨房外整层没有墙壁隔断,区域完全以功能性划分,食堂贴着厨房在右侧,中间是娱乐区,最左侧是阅读区,贴墙排排放了一大堆的矮书架。 钟浅夕就陷在娱乐区的巨型熊宝宝玩偶里,玩偶大概有两米。 人坐在肚子上可以完全被包裹住,她扫见陆离铮的身影后就拿熊宝宝的圆手挡脸开始装死。 明姑姑朝钟浅夕那边看了看,微笑着给她开脱,“浅浅平时就喜欢躺玩偶里休息,不是针对你。” 陆离铮温润应,“我知道的,能麻烦您帮忙把点心分给小朋友们吗?” 明姑姑欣然同意,回厨房洗过手后又戴着一次性手套挨个分。 有小朋友的水杯见底,陆离铮小心地拿壶斟满,手触着杯壁试过水温才弯腰放好。 “谢谢哥哥。”小朋友朗声道谢。 “人模狗样。”钟浅夕腹非心谤,又觉酸涩,毕竟陆离铮照顾人的本事,是小时候惯着她练出来的。 她以前很怕烫,有几分猫舌头,热食总要放到温才会吃。 又多在陆宅玩,陆离铮还小的时候会次次提醒管家把热水兑好冷水,和刚才一模一样的操作,接到后试温再递过去给她,后来陆离铮大点儿了,就是总是亲手兑。 前尘旧梦,今朝似昔。 身侧玩偶微微下陷,陆离铮单膝半跪压住玩偶一角,垂眸含笑问,“浅浅要求的螃蟹酥,你是要自己吃,还是我来喂你?” 钟浅夕彻底扔开熊宝宝的圆手,撑直身子光明正大的瞅他,阴阳怪气讲,“你都分差不多了,收获了那么多声哥哥,还差我这一声哥哥了?” “啧啧。”陆离铮咂舌,忍不住去捏略鼓的脸颊,拇指和食指夹住快软肉轻掐,“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在吃几岁小朋友们的醋吗?” “用你管我?”钟浅夕拍掉他的手,蹙眉揉脸。 陆离铮耸肩解释说,“我分完了一盒,这盒都是你的。” 他边讲边点手边的礼品袋子,压低嗓音温柔哄,“所以别生气了,小河豚?” “……”钟浅夕扯着熊宝宝的手打他,拎起袋子“哒哒哒”的跑上楼了。 陆离铮回身就对上了明奶奶欲言又止的的表情。 他顿了三两分钟,才颇为拘谨地试探讲,“奶奶您是有什么想说的吗?” 明奶奶朝楼梯口看了看,又招招手,引着他走到门外屋檐下,才面带忧思的发问,“小陆啊,浅浅……她在学校里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同学欺负她?中午一般都吃些什么?” 陆离铮怔愣,竟不知道怎么做答。 他和钟浅夕认识的时间不是太多,冒昧闯上门来,被误会成熟稔的人。 “她……一直考第一,成绩很优秀,主动参加各种节目,老师都很喜欢她,有两个很好的朋友,都是开朗的女孩子,挽手去卫生间,中午一起吃饭,看起来很开心。”陆离铮尽可能作答,“我们中午是出去吃的,个人吃个人的,我不知道她都吃些什么。” 花圃里的草木丰茂,翠绿中夹杂着红粉,陆离铮诚恳无比的保证道,“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有人欺负她,奶奶您放心。” “好、好。”明奶奶看起来松了口气,却没有完全放心下来,“你方便留个电话号码给我吗?这孩子父母多在海上漂着,她又特别懂事,生怕家里人操心,连家长会什么的都从来不跟我们说……我就怕她报喜不报忧,省钱不肯好好吃饭。” 陆离铮把自己的号码报给明奶奶,再三表示会帮忙多注意钟浅夕。 小朋友们到了午休时间,明奶奶和明姑姑都去楼上哄睡,福利院彻底安静下来。 陆离铮大剌剌地坐在桂花树下,想起刚才那条边缘磨白的黑色牛仔短裤。 钟浅夕是套麻袋都会明艳动人的那种貌美,足够让人忽略掉大多数细节,起码在他看来,少女从没有露出过半分因为在奶茶店打工被新同学撞见过的窘迫。 凭努力赚钱,不丢人。 因为自己有个亲妹妹的缘故,陆离铮也完全可以理解明奶奶的忧虑,自家小孩子父母不在身边,又没有多强的背景靠山,未必没有弱智会嚼舌根得空欺负一下。 他摸出手机来,给徐鸣灏又发了条消息,单刀直入:[学校有人欺负钟浅夕吗?] 灏子:[有啊。] 陆离铮磨后槽牙。 有事直说:[谁?] 灏子:[你。] 有事直说:[……你想死?] 徐鸣灏这次不敢再怠慢,认认真真的发语音过来讲:“要看你怎么定义欺负了,你要说校园暴力,那没有。因为钟浅夕不好欺负,我们学校特不做人,高一没开学就先搞入学考试,按姓名首字母随机排考场。钟浅夕当时座位旁边坐的是国际部一个声名在外的二流子,想抄她的卷子,要求她别翻面自己抄完再继续写背面。钟浅夕直接掀了自己桌子,说自己不考了。” “老实说,入学考试成绩对钟浅夕来说没影响,她给不给别人抄,她都是第一,做个顺水人情也没什么,没必要那么过激,可钟浅夕就是出离得刚,和她贼乖的外表截然不同。大家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和中考筛选,虽说人多的地方总会有傻逼,但能考进咱们学校,脑子都没大病,就跟没人会惹你一样,谁都不知道急眼了能干出什么大事,所以没人想去触钟浅夕的霉头。” 陆离铮出福利院坐进车里才点烟,烟圈四散。 他完全能想象出钟浅夕掀桌时该有多利落,毕竟是见血不移视线的带刺小玫瑰。 “所以另一种定义又怎么说?”陆离铮精准的抓住重点。 徐鸣灏支支吾吾,“就……铮哥你明白吧,钟浅夕那么好看,难免有傻逼口嗨,我打球时候就听到过。” 陆离铮音色陡然一冷,打断他,“我又不是傻逼,我明白个屁,这么喜欢口嗨开玩笑,可以回家试着对他家人试试,下次碰见你指给我看。” 女孩子想要平安无事的长大是看运气的,美貌单出有时更是种悲剧,总有不好的眼神会觊觎窥视。 陆离铮烦躁地咬着烟,愁绪难当,他放低座椅,升起车顶篷,直接望向福利院的窗户。 玻璃折射着阳光炫目耀眼,并不能知道哪一扇才是钟浅夕屋子的。 他给钟浅夕发了条短信,足足等了小半盒烟的功夫都没能得到回复。 抓了只鸭舌帽扣低挡眼睛小憩,花了点儿时间才睡着。 梦境的最初美轮美奂。 参天的香樟树下铺着黄白格餐布,鲜花簇锦、餐点精致。 日光斑驳陆离,映在女孩子星眸中,穿蓬松公主裙的闻越蕴双手撑着还是幼儿的陆芷萝站直,低头去蹭她的脸,“小芷跟我喊,姐姐。” “节……节。”陆芷萝奶音模仿着闻越蕴的音调。 母亲笑容温婉,看着几个孩子们,回身高声催促在远处湖畔垂钓的丈夫,“你钓几条了啊,还能不能够顿烧烤啊。” “再等等再等等,实在不行我车载冰箱里装鱼了,问题不大。”父亲没底气的大声答。 “陆哥哥。”闻越蕴软糯唤他,“我想吃夏威夷果。” 陆离铮任劳任怨得拿工具去为她剥,他剥一个喂一颗,女孩子小仓鼠似得低头叼走。 鲜艳亮丽的场景一点点褪色,风云突变。 母亲在一点点的消失破碎,陆离铮奋力伸手去抓,手穿透母亲的躯体,他什么都没握住,父亲收起了鱼竿向河里走去,水已淹过半身,未曾回头。 青梅竹马的闻越蕴已然面目全非,陆芷萝正嚎啕大哭。 陆离铮惊恐万状,他仿佛只冲撞不停地猛兽,嘶吼咆哮着质问天地。 疾风不答话。 暴雨化作刀刃,他躬身竭尽所能的去护住妹妹,任由刀锋在躯体上擦出数万血痕,多到分不清哪道最深最痛。 “陆离铮。”清甜的嗓音扯破阴云,光洒了进来,一切都停了。 陆离铮给窗户开了条缝,又开着空调睡的,并不隔音,听得清明。 少女的身影出现在车外,大概是窗户贴了防窥膜的缘故,她站在车前,半弯着腰,柔顺长发披散在肩头,背后温暖的夕阳给她白皙肌肤渡了层光晕。 陆离铮翻掉盖眼睛的鸭舌帽,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她,急促的呼吸满满平复下来。 钟浅夕就喊了声,似是苦恼于扰人清梦,带着点儿羞怯,没有再催。 旖丽霞光渐渐被暗红云蔼蚕食,夕阳近黄昏。 陆离铮无端忆起给闻越蕴和陆芷萝都念过的日本传说绘本,非日非夜的黄昏时段在日语被称作“逢魔时刻”,日语的黄昏是由“您是谁”这个词演变而来。 日落时四周光线暗淡,人在路上擦身而过时,总要问候对方,以取得彼此间的交流。后来就演变成了传说,人们坚信这是一个特殊的时段,所有的妖魔和幽魂都会在这个时候出现。[1] 其实亡灵未必可怖,当至亲的人离开后,无神论者总开始幻想世有灵犀,亦作“黄昏时可见不可见之人”的说法。 此刻两人透过玻璃凝视彼此,俱是心绪万千。 “你。” “你。” 钟浅夕和陆离铮异口同声的敲碎沉默,又再默契的让步,“那你先说。” “外婆让我问你,要不要留下吃晚饭,今天中秋,吃饺子。”她小碎步挪到降下的车窗边,不情不愿讲。 这地方偏僻,平时除了大张旗鼓带媒体来捐赠的,少有豪车出没,陆离铮这辆骚包的绛紫色法拉利一摆,想忽略都难。 陆离铮用力掐鼻梁,喑哑问,“你包的?” 钟浅夕没好气答,“我包了一部分吧。” “所以为什么不回我消息?”陆离铮手肘撑着窗檐,懒倦问。 钟浅夕如实道,“我下午在午睡,手机在充电,起来以后就去厨房帮忙了,没空看。” “要你答你就答,这怎么乖啊?”陆离铮迅速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所以……你要留下吃饭吗?”钟浅夕自动过滤掉他的揶揄,追问道。 她其实没抱希望,毕竟是中秋节,讲究团圆,回家过才是常态,奈何外婆非要她来问一声,总不好为了这点儿小事骗她老人家。 陆离铮眼尾微扬,“你包的当然要吃啊。” 一轮黯淡的圆月与西斜的太阳共存天际,陆离铮踩着钟浅夕的影子跟她往福利院走,路过花坛时莫名其妙的摸出手机,拍了张背影。 他手机没静音,相机的“咔嚓”声导致钟浅夕回眸。 于是机缘巧合的抓拍之下,又多了张逆光侧颜轮廓。 金光透过飘逸的发丝,梦幻又温柔。 “我好看吗?”钟浅夕悠悠问。 陆离铮把手机滑进裤兜,正色答,“特别好看。” 钟浅夕嗤笑,轻慢问,“那要不,我站这儿再给你多看会儿啊?” “……”陆离铮隐约觉得这剧本好像在哪儿演过,直到落座才终于想起来。 那年八月未央,他漫不经心地调戏初见的钟浅夕,其实一开始就是错的,报应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这只小狐狸超记仇的。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的响起来,陆离铮扫了下来电人,停下脚步,带着几分局促叫住已经迈上台阶的钟浅夕,尴尬问,“你能帮我接个电话吗?我妹妹周四在校门口看到你以后……特别喜欢你,每天准点给我打电话,问漂亮大姐姐可以陪她玩吗?” “……”台阶致使钟浅夕能够平视陆离铮,她背着手黄昏载进眸底,揶揄讲,“那你求我啊。” 陆离铮挑眉,伸长手臂做递姿,慵懒尾音缱绻,“求你了浅浅。” 钟浅夕取过闪烁着“小芷”昵称的手机,滑动接听,“喂。” 小女孩惊喜又迟疑的“唉?”了声,不再讲话。 陆离铮打了个手势,示意长话短说。 钟浅夕眨眼收到,温柔讲,“是小芷吗?你哥哥跟我说了你的喜欢我的事情,有机的话我们可以一起玩的。” “好、好的。”陆芷萝磕磕巴巴答,然后就挂线了。 钟浅夕看着仅28秒的通话时长,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爱莫能助。”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妹没。”陆离铮想给她解释些什么,却不知从何提起,唇齿间周旋两圈,又囫囵吞回腹中。 或许真的存在永恒不变的感应,明明他还是端着那副游戏人间的浪荡模样,偏偏钟浅夕读出孤冷清绝的寂寥,让人于心不忍,想哄一哄。 钟浅夕想要去揉乱他的头发,手滞在半空停了片刻试探。 陆离铮没躲,就那么笔挺地立着,目不转睛的望着她,大有种任君宰割的意思。 手指顺入发茬,冷白与墨色交错,比想象中的要坚硬许多,无论钟浅夕怎么努力,都还是会在扯开后恢复原状,她收回手,瞪了陆离铮一眼。 陆离铮喉结滚动,笑得肩膀颤动,周身的寒霜随之碎裂,哂笑问,“你到底几岁了?没把别人头发揉乱就气成这样?” 福利院有规定的开餐时间,没有小朋友们等他俩的道理,陆离铮和钟浅夕进餐厅,大部分小朋友已经吃得七七八八,去到游戏去坐着被明姑姑带玩成语接龙了。 餐厅正常高度的桌上就剩下他俩,明奶奶端饺子出来,馅有两种,猪肉圆葱和韭菜鸡蛋。 白白胖胖的躺在盘里,皮包馅大,左侧盘的隐约透着翠色。 凉菜是白菜拌粉条,额外加了胡萝卜丝和银耳碎,口感丰富,爽脆解腻。 “多吃点儿,管够。”明奶奶乐呵呵地嘱咐,桌上的醋瓶空了,她去矮桌拿了瓶,刚准备往靠近陆离铮的调料碗里加醋,就被钟浅夕叫住制止,“外婆别给他倒了,他不吃醋。” 陆离铮眼皮一跳,诧异地看向钟浅夕。 他的确是不喜欢吃醋的,不过长到这岁数,再很少在外面表现出饮食喜好了。 少女坐在对面,恬静的吃饭,红油裹满饺子外皮,先小口咬掉半只,细嚼慢咽后又吞另外半只。 陆离铮唇角翘起,跟着夹了只白菜的,好像什么都已经无所谓了,不回消息可以、喊别人叫哥也行吧,以后不叫了就好,毕竟她连我不吃醋都关注到了呢。 两人的家教都极好,食不言。 最后一只饺子被吞咽下腹,陆离铮才握着水杯开嗓,“你怎么知道我不吃醋的?关注我啊?” “……”钟浅夕哽住,四两拨千斤答,“你连话梅都嫌酸,吃什么醋?” 过分合情合理,正常人的推理逻辑。 陆离铮眸色一沉,轻描淡写地夸,“我们浅浅真聪明。” 厨房的灶台和洗碗池、放菜区分隔开来。 洗碗池长长的一条,卡在窗台边,水声稀里哗啦地响着,钟浅夕戴手套利索地刷干净,又竖着顺进沥水柜。 动作熟练得让陆离铮感到有点儿难过,十几岁的年纪,别人家孩子连水果都有人切好喂到嘴边,他的小狐狸就什么都会。 “钟浅夕。”陆离铮没忍住喊了句。 她回眸看他,“怎么了?” 明月高悬,清寂的月光横斜进屋,笼着两人的影子,折到墙上,像是在相拥。 陆离铮摇头,“没怎么,我就是喊喊。” “有病吃药。”钟浅夕叹气,拨开他的阻挡,去外间的冰柜翻出一大包的鸡爪、半个身子探进去,又扒拉出半袋子鸡腿和鸡胗,“你不回家吗?” 陆离铮目光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平静答,“我家里没人。” 钟浅夕系好围裙,莞尔问,“那你刀工怎么样?” 陆离铮痞气回,“一般,就陈浩南得喊我叫大哥吧。” 钟浅夕粲然,兴奋的搓搓手,“那麻烦你给鸡爪美个甲吧,拿剪刀就行。” 气氛凝固了大半分钟,陆离铮抿唇,竖起大拇指,“敢命令我的,你是头一个。” 他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去接那包鸡爪。 两人再度并排回到洗碗池边,一个抄剪刀剪指甲,一个给切姜蒜备料。 窗外荡来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微凉夜风参杂沁人心脾的桂花香。 钟浅夕有条不紊地把食材焯水、再仔细地用温水冲干净血沫。 热锅冷油,大半罐冰糖被倒下去,噼里啪啦地炸开,目光凝重的观察情况,融化呈现出枣红色后迅速关火。 陆离铮看着她忙碌,长发被扎成颗丸子,顶在头上。 分了两锅做卤味,一锅有辣椒,另一锅没有。 大堂在播央视的中秋晚会,主持人官腔念着祝词。 “逢此中秋佳节,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煮锅中的水滚开,袅袅水雾弥散,烟火气萦绕在不算大的空间里。 能做的已经都做完,剩下的只有等待时间的回馈。 微茫月色顺着通道延进操作室,钟浅夕蹿到陆离铮面前,摊开手掌,掌心托着颗西柚薄荷糖,眉眼弯弯,大声讲,“中秋快乐呀陆离铮。” 他回神,把女孩子垂坠到额前的碎发拨开,别到耳后,才去取那颗糖,抵在唇齿,甜进心间,见到陆禹的烦躁被抚平,噩梦的内容在渐渐被擦去,大半日的奔波劳碌一扫而空。 钟浅夕安分地坐回等菜好用的椅子上,也给嘴里自己塞了颗糖,仰着脑袋肆无忌惮地看月光里站着的挺拔少年。 这刻月色正好,四目相对,好像很多事情都变得不再重要了。 可有的事不得不做完。 “我有事跟你讲。”钟浅夕虚咳开嗓。 第17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帝都的空气质量出名的差,少有这般碧空如洗的时候。 月华如水,陆离铮环臂做出副倾耳聆听的模样。 钟浅夕却是用写的,冷白纤细的手指蘸着水,在干透的菜板上洇出字迹。 陆离铮垂眼,扫见“戈”字。 女孩子又在前面补了个“杨”。 “杨戈就叫这个,你总不能让我喊人家杨妹吧?”钟浅夕莞尔调侃道。 陆离铮哽了足足本分钟,才哂笑评价,“……怎么会有人叫这种占人便宜的名字?” 钟浅夕用筷子点卤水,尝了尝咸淡,又添了两大勺的盐,淡淡说,“你也改叫陆戈戈,反正大把妹妹追着你喊呢。” “可别了吧。”陆离铮慵懒靠回墙边,心不在焉回,“也不是谁喊我哥哥,我都应的。” 厨房里并不安静,沸汤顶盖呜鸣。 油烟机的照明灯映出一脸黄,钟浅夕又坐回去,不知道再接些什么才好了。 当然可以如陆离铮的愿,配合的喊他哥哥,称呼而已。 可多少没有小时候那种坦坦荡荡,能够无所顾忌地喊完命令他为自己做点儿什么。 钟浅夕在缥缈的水雾里想起那个梦魇里屡屡浮现的声音。 “我是闻越蕴,您找谁?” 所以代替了她成为她自己的那个女孩子,又是否甜美的绕在过陆离铮身侧,得到他的照拂宠溺呢? 世事都不能多做考虑,越发深想,则越难过。 也许获得快乐的方式只有一种——埋葬真相。 钟浅夕已经学着做了许多年,在陆离铮出现之前,她一度觉得自己早把曾经踹进地底八尺深,表面浇过混凝土了。 但陆离铮坐在身边,熟悉泠冽的气息侵袭感官,细节的小动作那样娴熟,心在为他跳动的同时,还是会搬出来比较。 那些曾属于我的,我亲手栽下的那棵树,后来有没有给她人乘过凉呢? 妒意如同橙红的火苗,时大时小,不止不休。 钟浅夕厌恶被情绪掌控的自己。 定时的闹铃打断纷乱愁绪。 卤味鸡爪这种小东西不靠久煮,靠浸泡。 她关火,随着开关闭合响起的还有陆离铮微沉清润的嗓音,“你等下有空吗?我有些话想跟你说,但在这儿不合适。” 钟浅夕转身看着灶台看了他半晌,才含混问,“你有女朋友吗?” “我有女朋友。”陆离铮掀眼皮瞥她,深邃黑眸里泓着漩涡,把钟浅夕拉入海底溺毙。 呼吸都在这刻停止,余温促着锅中水继续沸腾。 陆离铮勾唇,凝视着她,慢条斯理地讲下去,“的话,会在这儿给你当苦力吗?” 余温散尽,钟浅夕哑然失笑。 他走进,托抬起少女小巧精致的下巴,强迫昂头看自己,在那双潋滟的狐狸眼里找到自己,不依不饶的逼问,“钟浅夕,我看起来是傻逼吗?” “你是大聪明。”钟浅夕浅笑,柔声答。 “等下陪我去海边赏月。”陆离铮指腹挠了挠她下颌的软肉,仿佛在逗只乖顺的小猫咪。 钟浅夕晃头在他手上蹭蹭,无奈问,“我要是拒绝的话,可以不陪你去吗?” 陆离铮痞笑答,“当然可以啊,那我今天留这儿不走了,混球能做出什么事,你不是很清楚?” 正经人才不会跟混球计较呢。 钟浅夕颔首,指着锅讲,“那再等二十分钟吧,你都控诉我白嫖劳动力了,打包点儿卤味给你当零食。” 陆离铮今天的座驾是法拉利488,双座。 钟浅夕不坐副驾,就只能在车底。 陆离铮手撑着车顶篷把她护进去,才去后备箱放卤味,又先绕着车转了圈,且弯腰望了眼车底。 很久以后久居帝都、叫回闻越蕴的钟浅夕开车出行前,仍保持着与陆离铮一样的习惯。 有新认识的女孩子问她这样繁琐的原因,她答,“防止视线盲区有婴儿、猫狗或者是阻碍物,开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你喜欢敞篷还是正常?”陆离铮倾身越过中控区台,仔细得检查了下她的安全带卡扣,才回去系好自己的。 钟浅夕随口答,“都可以。” “那就先带你兜风吧。”陆离铮懒洋洋地讲。 顶篷缓速上倾收拢,月光混着路灯的黯淡光芒一股脑儿的洒进来,初秋的风微凉,压着叶片扑扑簌簌的响。 福利院的位置偏,道路车流稀少,陆离铮单手磨着方向盘,匀速前行。 主干道尽是两侧平房矮楼,多数店家的霓虹灯牌都已折旧掉落偏旁部首。 不伦不类,却别有一番风味。 红灯时陆离铮偏头,看向副驾双膝并拢、坐姿乖巧的少女,低笑问,“我能抽根烟吗?” 钟浅夕单手托着毛绒球软语答,“可以呢。” “打火机在哪儿。”陆离铮努下巴,“我没手,浅浅帮我点下?” “嗯。”钟浅夕听话得去取拿只银白打火机,表面磨砂,触感舒适特别。 一个低头、一个伸长手臂,配合得当。 跳跃的幽蓝火苗同时点亮彼此的眸子,还以薄唇间的明灭猩红。 陆离铮左手夹着烟,扶在车窗边轻掸,喉结滚了滚,低沉夸,“好乖。” “那以后不要给你点了。”她不徐不疾地回,指腹触到块凹陷的纹路,路段灯距大,钟浅夕举高了点儿,终于借月看清。 vixerunt,拉丁语词汇,意为“他们曾活过”。 钟浅夕是跟陆离铮一起知道这个词汇的,那时他们都还挺小的。 陆妈妈是哲学博士,某日不知为何讲到了古罗马政治、哲学家西塞罗。 具体是公元前那年的事早模糊不清了,倒是因为这个词把人物事件记得相当清明。 陆妈妈悠悠然的讲着,“喀提林事件的最后,西塞罗作为执政者挥剑处决了叛乱者,回到公共广场,对罗马人民宣布:“vixerunt”,他们曾活过。”[1] 以生论死,给了年幼的钟浅夕很大的震撼。 不知道为何会把这个词刻在打火机上随身带着。 她偏头去看坐在旁边的少年,陆离铮开车算得上专注,虽然姿态懒倦,但始终目视前方。 时而闪过的路灯以鼻梁为分界线打亮半边优越侧颜,半明半寐间,钟浅夕心跳的节奏逐渐纷乱。 沐城是典型的丘陵地貌,北高南低,环山涉水,平原少之又少。 “坐我的车怕不怕?”陆离铮漫不经心问。 钟浅夕不明所以,“怕你飙车吗?” 陆离铮减速靠右侧停车,看着她认真问,“那我们浅浅想试试吗?” 钟浅夕耸肩,“试呗……就当是舍命陪混球了。” “喂。”陆离铮解安全带凑近,曲指骨,轻蹭她的鼻梁,眼尾噙笑,狂妄道,“我车开得特别好。” “知道了知道了。”钟浅夕敷衍着,“是唠嗑都要靠边停车的那种好。” 陆离铮轻嗤了声,按开她的卡扣,“我这张脸就那么好看吗?目不转睛啊浅浅,你但凡看看四周,都知道我为什么停吧。” 钟浅夕略过陆离铮的脸,看向道对侧的牌子。 灯牌斑驳,隐约可见的是暧昧的灯牌。 “24小时成丿生生舌” 她涨红了脸,下意识地往后缩,椅背导致她根本没有多余的躲闪空间。 钟浅夕磕磕巴巴地讲,“我、我、我未成年。” 陆离铮饶有趣味的欣赏触电小狐狸的娇羞模样。 手臂撑着椅背,方便随时能把她按住,接着指了指她背后的方向,意味深长地问,“你想什么呢?” 钟浅夕机械性的扭过头,便利店蔚蓝的光晃得她眼前一黑。 “车上、还是敞篷露出。”陆离铮捏起落在她腿上的毛球晃晃,气定神闲地戏谑,“看不出啊,你挺野啊。” 他蓦地贴近,呼吸扑在耳侧,喑哑磁性的嗓音递进耳畔,“等你成年,我陪你玩。” 钟浅夕掌心推着他的肩膀把距离拉开,开门下车往便利店走。 店不算大,货架密集,容不下两人并肩站。 陆离铮拎了只购物筐跟在她身后,钟浅夕也不回头,就直接往筐里扔,她对零食不太感兴趣,拿了包蔬菜干后就兀自去找麻薯。 她就很喜欢这种糯叽叽的东西,可吃多了腻人又涨肚。 所以总买独立包装的那种,一次一只。 绕了两圈才成功找到,不过货架上只剩下寥寥三袋,钟浅夕往上瞅了瞅,最顶层的架子上堆着没来得及上货的麻薯。 她踮脚想去勾下来,刚伸出去就被卡住的露脐装限制住动作。 骨节分明的手覆到盒面,陆离铮懒洋洋的嗓音响起,“要哪个味道?” 钟浅夕面无表情的收回手,“红豆的。” 接着很轻地踩了下他的鞋,装作无事发生过,跑去看冷柜。 “恩将仇报是吧?”陆离铮轻哼。 钟浅夕拿了罐西柚果酒,又去取酸奶,“你喝什么口味的?” 陆离铮清越答,“奶跟你一样就行,给我拿瓶可乐。” 把冷饮放进购物筐里时钟浅夕看着满满两大盒麻薯,惊恐问,“你准备撑死我?” “我哪儿舍得?”陆离铮无辜极了,“我只是准备当饲养员,不可以吗?” 沐城地理位置得天独厚,有段自海滨通向山顶峡谷的盘山路,路段沿顺着山势变化盘旋,蜿蜒曲折且坡度陡峭,大大小小一共二十八个弯道,被称为二十八折。 早些年地下飙车族猖獗,赌命飙车,出过不少事故。 经过数次整改,该路段被开发成了专业赛车场地,一般人无法进入。 山色壮丽亦可观海,是不少赛车爱好者钟情的飙车带妹场地。 山下有个巨型超跑俱乐部,每辆入场的人车都要过卡。 陆离铮继承了母亲在其中的三分之一股份,但说来多少有点儿尴尬,他初到沐城过来看赛车场地。 正撞见沈警官假期回沐城遛狗,她家金毛生了一窝小可爱,刚学会走路不久,一口气溜四只不费事。 作为一个不好好为人民服务就必须得继承家业的富二代,沈沁很大方的分了弟弟妹妹们狗绳。 然后陆芷萝就用渴望的眼神成功让沈沁送了她汪崽。 检修人员正用仪器对车辆进行安全确认。 陆离铮带钟浅夕走到一排存放头盔的玻璃柜前,取了自己的黑金色,“先选一个,回头给你订制,你喜欢什么颜色?” “都可以。”她答。 陆离铮挑眉,“那就跟我一样好了。” 钟浅夕吸取“情侣装”的教训叫停,“要不还是粉白吧。” 那排展示柜里其实就有粉白配色,不过是统一出品。 陆离铮挑了只看起来最漂亮拿在手里,钟浅夕解自己的丸子头,配合的准备挽个低发髻方便套。 习惯性的把皮筋咬在唇间,两手都绕后去摆弄头发。 陆离铮凝视着微微开合的粉唇,喉咙一阵发紧,向下偏移避开,又被玲珑的起伏逼退。 “好了。”钟浅夕对他的想法一无所知,伸手去讨头盔。 陆离铮摇头,直接去为她扣好。 近得她再往前点儿就会栽倒怀里,温热的指腹似有似无的触碰到后颈,带起酥痒,钟浅夕想躲,被陆离铮沉声呵,“乖点儿。” 赛车分贝伤耳,头盔隔音效果极佳,把陆离铮嗓音降了调,变得更低,回荡在耳畔。 还是那辆法拉利,顶篷已经降下。 似是怕她害怕或不安,陆离铮在发车点捏了捏她的手指,宠溺哄,“你可以随时喊停。” 沿海公路漫长蜿蜒的仿佛没有尽头,钟浅夕狐狸眼含笑,超大声的回他,“你开。” 引擎声震耳欲聋,油门轰然作响。 强大的冲力让她贴紧椅背,除了呼啸的风声外什么都听不见了。 脉搏狂跳不止,肾上腺素急速上升,血液直冲,广袤无际的海面与树影不断交错变换。 弯道一个又一个,陆离铮过弯不减反加速,车胎抓地摩擦飘逸拐弯,继续向前。 除了痛快淋漓外再无法形容这刻的感受,破风疾驰,太快了,快到人世间的所有烦恼都已经追不上自己了。 车停在山顶,陆离铮望着钟浅夕那张微微泛着粉,但面无惧色的脸,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夸,“可以啊浅浅。” “啊?”钟浅夕疑惑。 陆离铮敞开顶篷,点了根烟,吞云吐雾间颇为惆怅的提起往事,“从前我在帝都时候,有个智障朋友,追女孩子时为了耍帅,主动带妹飙车。结果车没开出去两百米,他带的女孩子就吓哭了,停车就开始不停的干呕,扶着门吐完以后顶着梨花带雨的脸甩了我智障朋友一巴掌,后来他们再也没有后来了。” 初秋的山风带寒,细汗被风一吹,惹得人瑟缩轻颤。 陆离铮蹙眉,捞了件外套抖开,给她罩好,“抱歉,是我没考虑周全。” “没事。”周身都沾染陆离铮泠冽的冷杉气息,身体暖和起来,钟浅夕大半个人埋在宽大的外套里,忍不住问,“那你还带我来?” 陆离铮仰头喉结滚动,烟雾散尽后英俊的脸已经近在咫尺,这人的睫毛长而密,笑意轻佻不羁。 钟浅夕在他眸底看到自己的张皇失措。 “怎么?”陆离铮退回原处,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方向盘反问,“浅浅不给带啊?” 钟浅夕气鼓鼓,“你就不怕我模仿作案?” 陆离铮慵懒地向后仰,他的表情隐在昏暗里,让人辨不清。 语气倒是如常的恣意狂傲,却掩不住认真。 他讲,“我不会为谁放弃赛车。” 钟浅夕追随着陆离铮的目光看了过去。 一年中最圆的月亮悬挂于天际,无垠的海面折射皎洁月色,金光粼粼。 灯塔是隐在天幕里星,夜捕的渔船驶向远方,拖尾划出的水迹宛若流星,转瞬即逝。 美得惊心动魄。 陆离铮缓缓把后话讲完,喑哑磁沉,“所以我只会选择能接受的人,一起看网 第18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富二代们往往不需要努力奋斗,闲大发了就总能整出点儿不为常人所理解的特殊喜好。 山顶被夷为平面,除开二十个体量巨大的车位外,就是北侧直面大海的景观台,长椅前耸立石桌茶几。再往左有个四周通透的玻璃花房,摆了桌椅布置成休息室,观星天文望远镜斜立中间门,甚至还有个不大的自助便利店,挂牌请自取。 能坐的位置很多,但钟浅夕和陆离铮偏偏选择坐车前盖,中间门堆着零食卤味,还时不时要防止有不听话的往下滑。 宽大的黑色外套被钟浅夕穿上,袖子挽了两折,下摆足够当短裙。 他掌心压着鼓鼓囊囊的空气薯片包,用力拍打,从最顶端完美的撕扯开来,冲陆离铮晃了晃,“要吃吗?” 陆离铮很给面子的夹了两片夸,“你口味挺好。” 海上升明月,圆如玉盘,暗色中找不到天海分界线,风压着草木郁郁葱葱时刻提醒人类,这是它们的主场。 人类登山观海,见天地浩大。 自我微渺如尘埃,能暂时抛却掉很多,心旷神怡。 钟浅夕又把袋子递过去,这回陆离铮没接,她偏头看过去。 少年单手撑膝,专注得凝视着辽阔海面。昏黄黯淡的路灯描摹出他冷硬侧颜,狭长锋利的眸半敛,鸦羽般得长睫毛笼下阴影,匿住神色。 与往日的桀骜浪荡截然不同,清寂月色下,陆离铮面色无波,清冷孤绝。 又有夜捕的船离港,划破波光粼粼的水面直向远方,归成看不见的一点。 “你要喝酒吗?”陆离铮涩然开嗓。 钟浅夕点头答,“喝。” 他跨下车前盖把后备箱里的车载冰箱搬下来,“去长椅那边坐吧。” 陆离铮仔细的把瓶口处擦了三次,骨节分明的手握住易拉罐,食指勾住拉环“咔哒”扯开。他把罐身贴在自己脸侧冰了冰,才递给等待已久的小狐狸。 钟浅夕小口抿着,酒精度数很低,入口是清甜微酸西柚果汁的润感。 “中秋快乐。”陆离铮涩然讲,又给自己点根了根,他坐在逆风向,烟雾被往钟浅夕的反方向刮走。 清冽淡泊的冷杉香水味与咸腥海风对冲,钟浅夕无疑是的又往他身边靠了靠。 陆离铮低笑,手搭在椅背上,虚拢了下,半裹住她。 她应,“中秋快乐。” 不知道今晚互相祝福过几次。 陆离铮扬起手,咬着烟猛吸一口,缓慢的吐出烟圈,喉结滚了几次,终于开嗓,“我下面说的话没其他意思,希望你不要多想,只是为人兄长,有些事情我必须要为我妹妹争取。” “……”钟浅夕梨涡浅淡,“你先讲你想怎么样。” 四目相对,钟浅夕在陆离铮黑曜石般得眸底看到翻涌的海潮,甜美笑容僵在脸上。 “我妹妹不知道为什么对你有种特别的亲厚感,满打满算,她至多见过你两次。”陆离铮揉了把脸,又一次沉默。 钟浅夕在这短暂的沉默里失笑,岂止两次呢?陆芷萝小时候,我们见过上千次。 陆离铮再开嗓时音色低靡,“我妹妹因为客观原因,暂时无法参与正常的社交活动,在帝都时候一般是家教授课,搬到沐城后有些老师跟不过来,是线上网课,总之她的社交圈无限趋近闭塞,能被喜欢与被允许亲近的人很少。” 他每说一句话,钟浅夕的心就紧一寸。 以前不是这样的,陆芷萝年幼时期相当开朗,举个最浅显的例子,大部分小朋友第一次上幼儿园时都会哭闹找家人,而陆芷萝是小部分人,她热衷于接触新鲜事物,很快喝小朋友们打成一片。 开口是最难的,后面反而能够顺出来。 低沉磁哑的嗓音继续讲下去,“我妹妹原本有个一直教她的家教姐姐,但是家教到了婚龄,有稳定伴侣,不方便和我们兄妹俩定居沐城,所以她现在需要另个姐姐陪她玩,到不需要教她些什么课程,陪着她就可以。” “所以?”钟浅夕蹬掉瓢鞋,光脚踩着长椅,抱膝软声问,“你是希望我能够在闲暇时间门,替代你妹妹家教姐姐的位置,陪她玩是吗?” 陆离铮仰头,长嘘气,把烟碾灭,对上那双映着自己漠然神色的澄澈眼睛,才嘶哑道,“我是有这个意愿,希望你能够帮忙,但在此之前,还有件事,我必须跟你和盘托出。” “那你讲。”钟浅夕不假思索。 女孩子穿着自己的衣服蜷缩成团,乖顺的仿佛抱着尾巴取暖的小狐狸。 陆离铮忍不住想去摸她的脑袋,想问她冷吗,要不要来我怀里。 可他什么都没能做。 “我妹妹被确诊为自闭症,经过一段时间门的系统治疗,依然存在社会交往障碍、交流障碍、及较为严重的刻板重复行为。”陆离铮淡淡陈述,“比如说她无法离开特定的毛绒小熊,衣服会定制成前襟有口袋的,需要双手动作时会揣在胸前……就连洗澡的时候,也会把熊塞进密封袋里带进浴室。” 钟浅夕愁云惨淡,叫停陆离铮问,“为什么?” 又立刻补充,“妹妹是小时候就这样吗?” 福利院里也有过自闭症的小朋友,钟浅夕对这种病有一定的了解,这种病一般发生在婴幼儿时期,即出生的36个月内。 她因意外离开帝都的那一年,陆芷萝已经有五岁了,与自闭症这种基本毫不沾边,所以……后来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种类先天的疾病会后发? 陆离铮很轻的按过她的头顶,掌心的温热贴着头皮渡进躯体,赶不走半分透骨的寒意。 他单手给自己开了瓶可乐,瘦削腕骨月色下冷白无比,仰头一股脑儿饮尽,才终于又一次说下去。 “我妹妹的自闭症是后天造成的,前年年初,她被人绑架。”陆离铮垂着脑袋,把易拉罐捏得哗啦作响,中端凹陷,又对折,颓然低声艰涩叙,“对方要求一亿两千万赎金,反正最后案子成功告破,我妹妹在绑架的第六天被解救。” 山色海景变得模糊不清,氤氲的水汽遮住视线。 窒息感将钟浅夕吞没,她深呼吸,竭力捕获能够为生的氧气,但无济于事。 陆离铮坐得大马金刀,又点了根烟夹着没有抽,火星烧过大半段,兀自的坠地,露出新的红光。 他的语速不徐不疾,幽幽然将掀起衣角,把根本没有愈合迹象,血肉模糊的伤口摊开,呈现给钟浅夕看。 陆离铮起身向前踽踽走去,钟浅夕伸手去抓那道颀长的影子,直到虚影都消失。 挺括清瘦的少年立在景观围栏前,白衣临风。 海风萧瑟,天幕给他做陪衬。 褪去那些游戏人间门的恣意狂狷后,露出冷峻疏离的内腔。 钟浅夕下巴颏靠着膝盖昂头去看他,唇齿间门泛着苦涩。 清冷沉哑的嗓音随风散过来。 “13年初帝都暴雪,我妹妹失踪的第五天,我母亲精神几近崩溃,夜不能寐,忧思过度,开车各处奔波寻找女儿,凌晨与同样疲劳驾驶的大货车相撞,她车祸宣布不治的第二天,我妹妹获救。” “她获救后性情大变,只要有陌生人靠近就会浑身颤抖、眼神闪烁、歇斯底里的尖叫,长期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吃饭需要由从小把她带大的保姆阿姨把餐盒放在门口。她会把耳朵贴在门边,直到门外没有任何一丝声响后,才会将门打开一条缝,迅速将食物取进去。开始不眠不休的拼拼图,经常把拼好的拆掉重新开始拼接。” 钟浅夕胡乱地蹭着淌落的水滴,咬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 “我们为她请了很多专家来进行干预,创伤后应激障碍领域的专家确诊她罹患ptsd,但同时评估为自闭症。重复性的行为和狭窄的兴趣是自闭症的核特质质……反正过程相当复杂,最后为她找到了一个对自闭症和ptsd都有经验的干预师。”[1] 烟雾被风撩得四散,陆离铮凭栏,眸光晦涩,锋利的喉结被扯动,一字一顿,“那只毛绒小熊是我母亲给她做的,所以她时刻带着。最初她时而歇斯底里,时而一言不发,干预至今已经不会再有敲墙这种暴力行为了,可以同固定的人有正常交流,但对大环境依旧惊恐,出行只能私人飞机这样的。” “我并不能确定她嘴里的那种喜欢你,是不是你真站在她面前,她会像正常小朋友一样笑容可亲,跟你玩闹。事发到现在一年半,她没有接触过新朋友。” “她得十月底才能从帝都回来,你有充足的考虑时间门,可以选择要不要和她见面。” 钟浅夕不费吹灰地读懂那种彻骨锥心的痛。 那个笑容温婉,喜欢穿素色旗袍的女人曾经抱着她漫无目的地走街串巷,只为了买到一串她想要冰糖山药;年幼时候疯跑不小心碰掉了花了很久才搭好的积木,女人熬夜为她复原,说是圣诞老人很喜欢不爱哭的小宝贝儿,所以施了魔法;她拿钢琴比赛金奖,人人称道,女人捧着她喜欢的绣球,弯腰讲,“我们蕴蕴”辛苦了。 她已经不会再出现了。 在陆芷萝出生以前,钟浅夕是同辈豪门圈中辈分最小的孩子,她第一次听见有人喊自己姐姐,其实统共也没大几岁,可就是会欢喜地抱在怀里贴脸,看小宝贝一点点的长大,被教育的很好,矜贵开朗,待人有礼,每次都要谦让西瓜最中心的位置给自己。 钟浅夕很喜欢这个陆芷萝妹妹,会把她惹得祸往自己身上硬揽,可最后全都是陆离铮接下了锅。会在看到她将要摔倒的时候扑过去,给她当肉垫,自己擦伤胳膊肘都不觉痛。 她根本不敢想象,那么那么宝贝的人,六天、幽闭恐惧,孤立无援,该有多害怕呢?不断地敲墙,其实是在求救的习惯刻进了骨子里吧? 陆离铮转过身,瞥见梨花带雨的女孩子,登时慌了神。 快步流星地走回来,弯腰与钟浅夕平视,带薄茧微糙的指腹拭着眼角的泪,扯着无奈的笑意,温柔又宠溺的哄,“乖,别害怕,你可以不去见她的。” “我不是。”压抑已久的泪腺终于泄洪般涌出,钟浅夕嚎啕大哭,上气不接下气,泪水顺着陆离铮的指间门蜿蜒。 啜泣半天才囫囵吐出句,“我不是、不是害怕……没有不想见小芷……真的……嗝。” 哭得狠,粉白的小脸涨红,眼尾红得更甚,泪珠盈睫。 陆离铮低笑,轻拍着她的脊背,“都哭到打嗝儿了,就中场休息下吧浅浅。” 钟浅夕红着眼圈无能狂哭,口齿不清地嘟哝,“不要理寡!” “好好好,我不管你,拿陪你会儿总可以吧?”陆离铮在哄哭包这方面登峰造极,人的情绪再达到姐姐的时候谁劝都不好使。 于是就那么安静地蹲她面前擦眼泪递纸巾,或坐在旁边抚哭得起伏的伶仃背脊。 孤高冷月千年不改,薄情冷性的探着人间门百态。 半晌后钟浅夕哭累了,抽着鼻子止住泪,哼唧着伸手,奶音命令,“纸巾。” 陆离铮立刻抽出张塞进她手心,又弯腰自长椅侧边的购物袋里捞出瓶矿泉水,温润劝,“洗个脸吧,小花猫。” 泪水含盐分,肌肤生疼。 白嫩的手掌向上并拢,水流淌进来,扑在脸颊,冻得人一激灵,却也终于清醒起来。 如今的钟浅夕有什么资格为偶来听来的故事狂哭不止呢? 她以为自己已经走得很远很远了,那是旧时光里的那些人,始终牵动着她的心弦,每一年谱写出新的乐章,都带着故人的影子。 陆离铮早恢复了那张游戏人间门的模样,捏着她的粉腮,讲不着调的话调侃,“哭那么凶,不知道还以为你是我妹小嫂子呢。” 是比嫂子更为亲近的存在, 钟浅夕握着拳轻捶他肩膀,呜呜咽咽的骂,“你好讨厌。” “好好好,我讨厌。”陆离铮食指抬着她下颌,眯着眼睛左右看了圈,确定没有泪痕后才又慵懒地瘫回长椅,翘起二郎腿,整个人松弛了下来,“你浅哭一会儿就算了,要不传出去,我带妹飙车,导致人哭了一宿,我以后不用出去混了。” 钟浅夕渐渐平息,侧目去看他。 这人无论何时都有种山崩地裂都泰然处之的松弛感,能承载住所有情绪,疯狂、纵情、挫败,控场能力极佳。 你以为他会被情绪控制,垂着脑袋难过沮丧。 实际眼角眉梢都是轻狂笑意,铠甲满身,坚不可摧。 “你不需要安慰我。”陆离铮忽偏头,坠进女孩子明亮的眼眸里,勾唇淡笑说,“我母亲为我和我妹妹留下了很丰厚的资产,这座超跑俱乐部就是,沐城是她的故乡,以前她总说等以后有空了带我们兄妹俩回来看看,可我们总是很忙吧,各种各样的课程,假期出国游学,连度假都因为某些原因,没有轮到过沐城。” 银白打火机在手掌间门翻覆把玩,不时涌蹿幽蓝火苗。 “以不那么恰当的比喻来说,沐城对于我和我妹妹,就好像是座圣城,它出现在母亲的描述里,美轮美奂。几个月前我妹妹提出想去沐城居住,所以我们搬了过来,搬进了我母亲在楼盘尚未开盘时就为我添置的平层。” 陆离铮似乎叹了口气,又好像是没有的。 钟浅夕就那么宁定的和他对视,生怕遗漏些什么。 “来沐城后我其实去母亲反复提到的海滩看过一次,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好,沙质平平无奇,海水也并不清澈,附近的居民告诉我这边早就不是旅游景点了。”陆离铮音色又低了半个度,“但其实,我母亲上次回沐城,也要追溯到二十年前,怀我之前了吧。” 时间门带走的何止是岁月呢? 钟浅夕微凉的指尖触到陆离铮的肌肤,他皱眉,“怎么这么凉?” 摊开手掌就想要全部握住帮忙烘热,而钟浅夕比他快一步的张平手掌。 掌心相扣,纤细的手指顺入宽大手掌的指缝,十指紧扣的交握起来。 没有那种旖.旎缱.绻的爱恋情愫,山林间门两只遍体鳞伤的小兽依偎汲取温暖。 陆离铮垂眼看向牵到密不可分的手,狭长眼尾微扬,没有挣脱,反过来沉声宽慰,“其实真的没什么,我一直知道父母子女一场,送别无可避免。” 钟浅夕没有讲话,就那么平静的注视着他,漂亮的眸里映出他的神色。 就那么温柔一望,陆离铮节节退败、溃不成军。 他没办法再轻描淡写的骗钟浅夕没关系的,都过去了。 谁都知道往者不可追的道理。 可有的事情就是过不去、无论怎样都过不去。 陆离铮苦笑,凄楚讲,“我很爱我母亲,太突然了,所谓后事,我全无准备,更不知该如何准备,连丧事都是假手于人的,到最后都没能为她做些什么。” 钟浅夕完全能够想象到那样的场景。 面无血色的陆离铮牵着怀抱小熊的陆芷萝,沉默地穿行在帝都八宝山殡仪馆的长廊中。屋檐楼下巨大的阴影,他立于其中,站得笔挺,宛若一柄剑锋冲天的长剑,冷漠地看那些不相关的人送来挂着悼词的花圃,演并不真切的哭戏。 “你继承了她的爱意、血缘、还有她的全部记忆,教给你的一切,你再努力生活下去,你有为你母亲做很多事。”钟浅夕笃定道。 她单手去车载冰箱里掏出只巧克力味的可爱多,举在手里。 陆离铮会意的伸手去帮她撕外包装。 顶层洒了巧克力豆,钟浅夕顺着左边咬了一小口,又换边举到陆离铮唇边,眨眼软糯的哄,“我分可爱多,你不要再难过了。” “我在你心里是几口可爱多就能哄好的人?”陆离铮睨她,吊儿郎当问。 钟浅夕鼓腮,“你不吃就算了。” 细瘦腕骨被扣住,陆离铮扭着她的手腕,慢条斯理地把可爱多转个,就着小小的缺口咬下去。 “……”钟浅夕咬唇,委屈巴巴地换到另一侧小口小口咬,不肯再分给他了。 陆离铮耸肩,也去勾了只同样口味的。 他手指修长,后三指握住甜筒,拇指和食指灵活的撕扯掉外壳,炫耀地晃了下。 又陡然朝她贴近,肩颈衣料相贴,含了冰淇淋的呼吸带着丝丝凉意,吹在耳侧,带起心湖涟漪。 “我好难过的,浅浅真的不再哄哄我呀?” 第19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凌晨一点半,老城区陷入沉眠。 法拉利缓慢地驶入市井长巷,主街靠着马路的几家烧烤店正在收拾残局,锈迹斑斑的卷帘门半遮半掩,拐过两个弯往坡上去,本就狭仄的小路两侧又停了餐车、三轮车、以及不知道花了多少钱买驾照才能斜停成这样的五菱面包车。 前盐巷是个出租车司机停了直摇头讲“我不进巷里”的地方。 陆离铮倒是毫不介意,他凤眼微睐,散漫地扫过距离,打方向盘轻而易举地避过每个障碍物。 四下静谧无声,只余下寥寥几个夜猫子的窗口晕着橙黄的光,车辙碾过杂物时发出稀疏的响声,惊起路边交尾的野猫。 旧式矮楼鳞次栉比,挤挤挨挨,坡面斑驳墙壁被深绿渐变红褐的爬山虎覆盖,卷曲的藤蔓随风轻曳,已有枯萎地迹象。 钟浅夕到底是没有真的再哄陆离铮的,他们只是沉默地并排坐着,时不时的吃两口东西,味同嚼蜡。 明月或许有施舍地看向山顶两个少年人,可肯定得不到任何回望。 那盒卤味谁都没有动,钟浅夕讲,“还是要多泡一会儿味道才会好。” 前盐巷是个巨大的斜坡,她家住里段,没到最顶,停了车还要步行上段台阶才能到平地,再上楼回家。 “你就在这儿停就行了。”温软清甜的女声打破寂静。 陆离铮轻“嗯”停车,把手刹按下,语气不容置喙,“我送你。” 钟浅夕点头,已经折腾半天送到这里了,谁都不差剩下的几步路。 “先等我下。”陆离铮为她开车门,迎她下车,沙哑讲 他绕去后备箱,捧出盒没拆封的麻薯。 “谢谢。”钟浅夕下意识地伸手去接,陆离铮却猛地收回手没给她。 为了节电,十二点过后巷里的灯会灭掉半数,只留下剩下半数勉强照明用,矇昧月光与昏黄路灯交替扯着他们的影子,离得很近,宛若两只交颈的天鹅。 钟浅夕困惑的抬头,撞进陆离铮噙染戏谑笑意的明眸里,他懒洋洋地讲,“先把微信给我。” “……”幼稚鬼。 钟浅夕从宽大的外套里摸出手机,调出微信二维码递给她。 是只去年10月才发售的iphone6,陆离铮同款不同色,此前的iphone屏幕都要比6小一上圈,极好辨认。 刚出时候并不好买到,钟明特地托了跑船的朋友从国外给买回来的。他与明柳都是苦日子出身的人,深知青春期被看不起的难过,又常年跑船不在陆上,生怕钟浅夕被人欺负,想尽办法给她最好的。 钟浅夕因此成为了第一批有iphone6的群体。 “嘀”提示音响起,指尖轻触,钟浅夕通过了好友申请。 她盯着陆离铮的手机,叹气问,“所以我们为什么要给通讯商贡献短信费?你平时都不开ige的吗?” “我不喜欢已读提示。”陆离铮挑眉,云淡风轻回。 很合理的解释,任何出“已读/未读”的社交软件都要么滑跪偷偷改掉,要么退市,充分说明了大部分都无法容忍对隐私的践踏。 陆离铮低头,附到她耳侧,低音炮沉如磐石,“还有啊浅浅,你微信可以通过电话号码搜索的功能没关,我存你号码时候微信就推送过新好友了。” “……”钟浅夕哽住,涨红了脸,窘态毕露。 陆离铮轻声笑,把麻薯塞到她怀里,捻着女孩子圆润的耳垂揉了下,“回家吧。” 高大葱茏的刺槐树遮挡住光源,石阶陡峭无光,钟浅夕娴熟地打开手机电筒照亮。 有野草顶破台阶的水泥砌面,从罅隙里萌出青绿,生命力蓬勃的令人惊诧。 上来后是个平面,钟浅夕家住最中间的那栋,陆离铮没再送,也没有立刻转身离开。 他仰头看着感应灯一层一层的亮起,在三楼停下,灭掉。 左侧房间的灯光亮了起来,半分钟后钟浅夕从阳台往下张望,对陆离铮招手,示意自己已经到家了。 一个笃定对方在楼下没走,一个就是站在哪儿等回应。 出离的默契。 钟浅夕倚着护栏目送那道颀长清瘦的身影,直到连车的颜色都看不到才依依不舍的收回眼神。 水晶灯照彻不大的客厅,钟浅夕把餐桌面上摆得东西收起,折叠放到墙边。 手机调好后,踢掉拖鞋,站到正中央,神色凝重,昂首挺胸。 琴音响起,带着如泣如诉的低沉,又转瞬悠扬起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1] 钟浅夕绷紧足尖,弯下腰,双手贴着腿部线条缓慢地扬起,皓腕转动。 舞蹈老师的孜孜教导犹在耳侧,“这个动作要稳,重心向前后迅速转身,手半空画弧。” 蔓进来的月色见证着客厅翩跹的少女,腰肢柔软的仿若无骨。 动作虽慢、却能接续上。 额前冒出细密的汗珠,舞姿轻盈。 “一瓢浊酒尽馀欢,今宵别梦寒。” 钟浅夕阖眸回忆着动作细节,努力浮现,仿佛回到了年幼时的舞台。 镁光灯追逐着小女孩跳跃的舞步,簇拥的花圃散发着幽香,万众瞩目。 陆妈妈就坐在观众席间,怀中躺着花束,含笑注视着她。 或许是发育后的躯体怎么都不如小时候那般,最后谢幕的动作始终没办法做到曾经的完美状态。 “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一曲《送别》曲终,钟浅夕抱膝坐到地板上,与墙面自己的影子对峙,挫败感一波一波的袭来。 她没能在陆妈妈生前多做陪伴,甚至不能完整的,为她重现一次她曾夸过好看的舞蹈。 就在颓靡情绪快要将钟浅夕湮灭的时候,手机提示音响了声。 钟浅夕眨眼睛挤干净朦胧的雾气才终于看。 上条还是“您已添加对方为好友……” 昵称跟陆离铮本人同样酷哥。 钟浅夕毫不怀疑陆离铮能活到今天,是因为没人打得过他。 有事说话:[到家了,晚安。] 浅:[晚安。] 钟浅夕抽着鼻子从纯黑的头像点进朋友圈。 一屏到底,孤零零的一条“新年快乐”,时间是12年1月1日。 背景倒是难得的有点儿色彩,是她视频里见过的那辆陆离铮开来比赛的黑金跑车。 有事说话:[说起来你这头像是个什么生物?猫?] 钟浅夕的头像是个毛茸茸生物的背影,尖耳朵、尾巴巨大无比,奶白里夹杂了道浅浅的棕色,蹲在雪原中。 浅:[图片] 她找到正脸发给陆离铮,认认真真地回复他:[是只狐狸哦,我给它起名叫焦糖奶盖狐,是不是超可爱的?] 陆离铮直接发了条长语音过来,嗓音在外放的加成下更为低哑缠绵,带着蛊惑,“小圆脸毛茸茸,憨态可掬,能找到只跟猫一样的狐狸,真有你的浅浅,你特地照镜子找的?” “……”钟浅夕被他气得跳脚,原本汹涌上涨的颓然潮水骤然如泄洪般褪得一干二净,她自认为超大声超凶的发语音回他,“你才是小狐狸呢,你全家都是小狐狸。” 陆离铮照单全收,慵懒的回,“呦,浅浅怎么知道我全家都是狐狸的?你就这么着急进我家门啊?” 事实无数次的应征了不要跟混不吝的纨绔打嘴炮,你赢不了。 钟浅夕选择放置py,不肯再理他了。 盥洗台布满水汽,映出少女被热水烘到微微泛粉的玲珑曲线。 清脆的手机提示音夹杂在“哗啦啦”的水声里,钟浅夕耳朵微动,迅速冲干净眼前的泡沫,迈了半步,伸长手臂勾到放在架子上的手机。 微信:[您有一条来自于有事说话的消息。] 她蹭干净手,拿指纹解锁。 有事说话:[你浅字前面表情是什么意思?] 浅:[我跟季舒白和寻旎用得姐妹款,前缀都是这个格式。] 有事说话:[是吗?] 浅:[图片] 钟浅夕直接把置顶的两个名字一起截图发了过去。 稍有不同的是季舒白和寻旎后缀用得都是叠字,一个“白白”;一个“旎旎”。 她拒绝配合使用叠字,只改了前缀。 有事说话:[这样。] 意味不明,不知道陆离铮说得是哪样。 钟浅夕等了约莫一分钟,见他没有再发消息的意思才把手机放回去,手指刚抬起,就又再度握起,小心翼翼地贴着靠近花洒的这边的池台放好。 水声再度响起。 钟浅夕用手背随意的划抹两下,她肌肤薄,眼尾的薄红还没有消散,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肿。 她叹着气抽毛巾覆到湿发上,慢吞吞地擦拭滴水的长发。 空出来的左手不由自主地摸到手机划开,发现置顶外最顶的那个昵称已经变了。 变成了令人惊悚的“铮”。 朋友圈有个小红点,钟浅夕颤着指尖点进去,微缩图是个纯黑头像。 凌晨两点二十七分。 铮:[。] 熬夜冠军争夺战参与者徐鸣灏发了首评:[……铮哥你被盗号了吗?盗号了你发条消息就骗我点儿钱,让我冷静一下。] 吸满了水的毛巾沉甸甸的垂在肩头,钟浅夕茫然地盯着屏幕。 还上拉特地刷新了一回,生怕自己看错。 这次多了两条。 迟到小恶魔寻旎顶着同样的前缀回复。 旎旎:[我在此澄清一下,与我无关,我这可是叠字呢。] 铮回复灏子:[滚] 行吧,这个语气,也只有陆离铮本铮了。 第20章 (二更)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挂钟每到半点有啄木鸟跃出小木门报时,凌晨两点半,月华如水。 湿发被包裹成团囚/禁在干发帽中,钟浅夕双手捧着手机发愣,既没回复陆离铮的朋友圈,也没有敲开好友的对话框,屏幕冷白的光照亮女孩子姣好面容。 如果有面镜子的话,该能映出少女尚未消散的愁绪。 陆离铮在身旁的时候不敢多做表露,深夜则肆无忌惮的任由情绪冲撞。 一片静谧里,提示音被扩大数倍。 寻旎先私聊的她。 旎旎:[截图] 旎旎:[我浅,你不要告诉我,陆离铮改的这个昵称跟你没有关系。] 钟浅夕作息相当稳定,平时十二点以后是肯定联系不到她人的。 今夜全无睡意,也可以敷衍装睡,可她没有,坦然对答。 浅:[是跟我有关,我晚上加了他的微信,他问了我表情什么意思,可他没有通知我他自己会改成这样,或许是觉得表情可爱呢?] 旎旎:[……你要这要说,那的确是可爱炸了。] “正在输入中……”足足持续了两分钟,寻旎才发出来。 旎旎:[我对陆离铮这个人还是抱有原来的看法,像他这种人,你平时看看就得了,别真的上心。] 钟浅夕眉眼低垂,长睫的阴影敛大半神情,寻旎直言相劝,句句都是为她好,可她大概率听不了这句劝。 她回寻旎:[你是对的,可我不在乎。] 不是没有尝试过远离,可还是义无反顾的想靠近,活到今天失去良多,剩下的就想尽可能贴近抱紧。 哪怕终将落空。 旎旎:[ok,问题不大,随我们浅开心就好,我会无条件支持你的任何决定。] 游说未果,就举旗支持,挚友莫过于此。 夜风穿过半阖得窗,鼓起窗纱,钟浅夕按亮书桌的小夜灯,温暖的明橘色散开来,她翻开手帐,起笔写日期的时候特地落了昨天的。 [2015年9月27日,中秋节。 今夜月色很美。] 刚写下两行,就有水痕洇湿纸页,墨色如花绽放。 钟浅夕吞了口唾液,轻柔地嘟哝了句,“还是该去把头发吹好,都滴水了。” 她撕掉那页手帐团成团扔掉,起身去吹头。 速干帽缠得紧,甚至还没有完全湿透,她扯下的时候顺便抹了把脸。 长发要吹干需要点儿时间与耐心,钟浅夕经常懒得吹,会特地在睡前三小时洗好,叠两层厚毛巾在肩头,开窗等它自然干。 热风呼啦啦的炙烤着头皮,手指拨弄了几下就觉得不耐,又是把贴头皮的地方吹干就先放弃了。 夜风乱翻书,手帐没有停在撕掉的空白页。 而是被停在了“2015年9月1日”的那天。 钟浅夕倒吸一口凉气。 当天她落笔写:[我不知道他身上发生过些什么,才能从小时候的光风霁月变到现在这样混不吝的样子,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放弃大好前途退学,重头再来……] 今日弄清楚了大半,吞下的明明是陆离铮拿躯体打磨过的钝刀,还是疼得厉害,一口血闷在喉间。 钟浅夕全然理解陆离铮改变与放弃的理由,旁人说得什么前程似锦啊、宏图大展啊、多是忽略了个体需要付出多少努力的臆想而已。 当命途把你搓圆捏扁、煎炸煮炖都来过一遭后,人该有权利选择任何一种生活方式。 或许他们从始至终都是同一种人。 钟浅夕再起笔,还是如旧的日期。 [今夜月色看起来很美。 隔了十天,又见到了陆离铮,在福利院,他的拥抱很温暖,我甚至不那么想挣脱开来,一起吃了饺子、做卤味、被带去兜风、山顶赏月。 …… 据说中秋是团圆的节日,我知道我根本无法团圆,幸好陆离铮在我身边,可我宁可他不要在我身边。 今夜的月色或许很美,可我只顾着看向他而已。] 错过了平时的睡眠时间点,钟浅夕睁眼盯着天花板,困意无影无踪。 枕边的手机屏幕亮起微光,她抓过来,是通来自陆离铮的电话。 凌晨三点四十二分。 右划接通,覆在耳侧,不待她出声,低哑磁性是嗓音就先传了过来,“怎么还没睡?几点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被你吵醒的?”钟浅夕柔声细语地回。 “没有吧。”陆离铮倦懒答,“我之前试过连续三天凌晨十二点半给你打电话,都是关机状态,由此可见你是个睡觉会关机的人,起码会静音。” 钟浅夕无言以对,“……” 陆离铮压低了声线,带着丝不易察觉地宠溺,温声问,“是睡不着吗?” “嗯。”钟浅夕鼻音哼。 “抱歉。”他认真道歉,“大过节的,说了些沉重的东西。” 钟浅夕单手搂住抱枕,用脸蹭了蹭,脑袋半埋进去,小声撒娇,“我睡不着,想听故事。” “鬼故事行吗?”陆离铮轻笑了声调侃。 她噎住,思忖片刻乖巧答,“也……也可以吧。” “你怎么就那么乖?能不能有点儿要求?”陆离铮温柔哄,“那躺好,把被子盖上,闭眼,给你讲童话吧。” 那边有稀稀疏疏的脚步声与抽东西的声响。 “《小公主》弗朗西斯·霍奇森·伯内特。”陆离铮喑哑悦耳低音炮,带着缱.绻与蛊惑绕在耳侧,他读得很慢,抑扬顿挫,噙着温柔情绪。 “从前,在一个阴暗的冬日,黄色的雾那么浓密、厚重地悬挂在伦敦的街上,路灯都点亮了,商店橱窗的煤气灯也白晃晃就跟晚上似的……” 陆离铮就那么一直念下去,直到听筒那侧传来匀称的呼吸声,推测到女孩子睡着了。 钟浅夕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坠入梦乡的,无梦好眠到天明。 醒来时手机已经没电了。 她充好又开机,发现凌晨与陆离铮的通话时常多达370分钟,这意味她睡着后陆离铮并没有挂断。 切断的原因大概率是因为自己这边没电自动关机。 钟浅夕盯着那串通话时长,心悸不已。 她不肯定自己是否说过梦话,也不敢想象陆离铮如何在夜里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到天亮。 裹着被子把头埋进去,到呼吸不畅才红着脸钻出来。 附中之所以规定十一后才开始晚自习该是深思熟路过的结果。 今年九月的假期与活动都多不胜数,开学没两天就是中国人民抗战胜利70周年,全国放假一天,中秋后再三天就是国庆七天。 中间还要囊括教师节、篮球赛、校庆、运动会等活动。 中秋逢周日,原本是不多休息放假的,奈何附中在中秋的前一天五十周年校庆,占用了星期六。 校领导大手一挥,给大家调休了周一,周二再上半天课,下午篮球赛决赛,周三运动会一天,就直接国庆放假。 这种人性化无比的安排被高二和高三戏称为“末日最后的狂欢”。 钟浅夕由此获得了把时差颠倒回来的资格,不必顶着熊猫眼上学。 “先把你们的小动作收一收,我就留个假期作业,剩下时间都给你们自习哈。”老钱是个好好先生,语文这个科目又速来对理科实验班的学生们宽裕,他边板书写作业,边鼓励道,“比赛得赢啊。” “那必须得赢啊。”徐鸣灏振臂高呼,动作过大,把战术图带飞了。 那纸片在半空飘转,被斜后方的寻旎截住,还蹙眉评价了句,“你们这后防线是不是有漏洞啊?” 徐鸣灏扭头讨要,朗声答,“我这不是没画完呢吗姑奶奶。” 多数女孩子对篮球相知甚少,寻旎算是个例外,她有体育健将的哥,打小就被带玩,足球篮球无不精通。 钟浅夕和季舒白最近场场陪她去看篮球赛,寻旎负责解说。 篮球赛是按照年度举行的,去年下学期文理分科,一班这群人才凑到一起,这次篮球赛算是他们的“首秀”。 本届高二算上国际班共十五个班,一班是理科实验班,学霸们往往在体育上不太被看好,能杀进决赛令不少班级咂舌不服,感叹他们就是运气好,在优秀的匹配机制下一路避过了十四班晋级决赛而已。 要对战的班级十四班,班里半数男生都是体育特长生,其中还有三个直接是篮球项目的国家二级运动员。 情况的确不容乐观。 “你有没有看十四班和六班的那场比赛啊?”寻旎轻声问,语文老师对台下的窃窃私语视而不见,“我觉得十四班那个高个子后卫手有点儿脏,反正你们小心点儿吧。” 徐鸣灏肃然点头,直接和后座换了位置,坐到寻旎隔着过道的位置上。 他们聊着钟浅夕听不太懂的术语,她偏头,去看占据了余光的那位。 一班的同桌是固定的,但座位是变动的,每半个月向后一排、向左一列。 现在钟浅夕和陆离铮换到了靠外墙的这侧窗边。 高大浓密的梧桐树漏下斑驳破碎的光,陆离铮戴无线耳机枕着右手睡觉,左手松散地前伸。 腕骨骨节突兀,虎口的黑痣在冷白肌肤上无比扎眼。 钟浅夕盯着那只漂亮到让言语匮乏的手看,忽然那只手动了动,修长的食指和中指模仿人形,缓慢地的朝着她这侧“走来”。 “……真就那么喜欢我的手吗?”陆离铮慵懒倦哑的声音惊得钟浅夕打颤,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幽深的眸子锁着自己,唇角微扬,满是戏谑,“那给我们浅浅牵会儿,要不要?” 钟浅夕眨眼,心一横,调戏回去。 她慢条斯理地问,“我就看看,怎么了?手控不犯法吧?” 陆离铮低笑,摘了靠她这侧的耳机,懒洋洋地讲,“是不犯,所以给你牵手就犯法了?” 徐鸣灏及时插话拯救了钟浅夕,他兴奋问,“铮哥,我们班今天篮球决赛,你要上吗?” “不上。”陆离铮撑着手直起脑袋,双眼皮窄成到锋利的褶,淡淡回。 徐鸣灏努力撺掇道,“可钟浅夕和寻旎她们今天啦啦队唉。” 陆离铮扫了旁边的女孩子一眼,望着耳后那抹粉,漫不经心地问,“所以呢?我同桌去球场加油,我就又要去打球了啊?” 没有人能在陆离铮的逻辑里胜过他,威逼利诱都没用,他无所顾忌又为所欲为,不想做的事情谁劝都没用。 左耳猝然被塞了个温热的物体,直到音乐声传进来,钟浅夕才后知后觉的反应他塞过来是耳机。 不是叫得出名的流行歌,词却令人听的心血沸腾。 “直把那少年心性荡个遍,你慷慨至此,却教我如何还? ……琉璃酒器闲来掷响玩,我要的何其多,谁敢笑我贪?”[1] 她想问陆离铮,你这人怎么这样啊?都不先问问我的,可对上坦荡深邃的黑眸,又直接吞了回去。 不管钟浅夕怎么评价,陆离铮怕都会照单全收,附和上句,“爷就这样。” 篮球赛午休后开始,大家中午都破天荒地没出去吃。 带饭的带饭、外卖的外卖,关系好的教室里拼桌吃饭。 季舒白带了排骨焖饭和三色素炒,钟浅夕捧出满满一大盒的卤味,寻旎天赋不在做饭上,直接给大家带了盆清爽的沙拉菜,翻边书包懊恼地发现沙拉酱没带,被好友安慰空口吃就挺好的。 泡过一天一夜的卤味软烂香辣,排骨焖饭油润香软、粒粒分明,就着寻旎的沙拉草,令人食指大动。 二班的拉拉队服没有特地定制,简单的白t加黑色短裙,这个年级的女孩子人人衣柜里都备着这套日常搭配,小心思就都花在了别处。 “旎旎来帮我看看双马尾是不是一高一低?”谢薇招呼道。 寻旎眯眼打量,“左边高了点儿,你别动,我给你调。” “宝贝儿抬下胳膊。”季舒白绕着钟浅夕梭巡一圈,评价道。 钟浅夕听话的抬了起来,季舒白立马低头,把她别在裙子里的t恤下摆扯出来,双手揪住两边,灵巧得打了个漂亮的大蝴蝶结,又顺手摸了把细腰,“好了,这样比刚刚更好看,若隐若现就是最好的!” 半身镜里的少女腰身被箍出,黑白交界处有小块的嫩白肌肤,胸线被连带着凸显。 寻旎咬着塑料包拆袋,高声讲,“来,姐妹们扎上我的柿子头绳,祝我二班事事如意。” 去年高一的时候钟浅夕和寻旎的关系还没达到能挽手上厕所,自没有一起看过篮球赛,她开始觉得寻旎多少有些小题大做了,直至看到十四班的拉拉队。 今天的比赛在体育馆的篮球场里举行,全校都可以观赛。 巨大的落地玻璃透进阳光,把场地照得澄明。 为了占据最佳观赛位置,离开赛还有小一个钟头,钟浅夕她们就已经到了。 结果一群穿着亮片的女孩子已经在场中央热舞,那场面怎么说呢。 几年后《野狼diss》红遍大江南北,钟浅夕在听到闪耀的灯球这描述的时候,还是会想到那个阳光明媚、汗水恣意挥洒的下午,体育馆里晃到睁不开眼的斑斓色彩。 陆离铮浑身黑,在一众藏蓝色球服里犹为出挑。 他散漫地翘着二郎腿和旁人聊天,距离不远不近,钟浅夕只能看到这人无比优越的五官轮廓。 场馆陆续开始进人,她在嘈杂的人声里分别出提到陆离铮姓名的。 “就那边穿黑衣服的那个啊是陆离铮啊。” “你喊他一声他不就回头了?” “凭什么我喊?我们猜拳吧。” “不了不了,我认输,不喊不喊。” 钟浅夕恍然意识到这好像还是陆离铮头一遭出现在人这样多的地方,他转来的整个九月,不是法定假期、就是自行旷课。 声名在外,不见其人。 该是视线过分炙热,陆离铮猝不及防地回眸,凤眼微挑,朝她所在的位置看了过来。 身后不少女孩子屏息,开始惊叹讨论他的长相。 关键词避不开的“棱角分明、鼻子太挺、妖孽、帅” “喂喂。”下一瞬陆离铮举起第一排置物箱里放着的喇叭,含笑清冽的嗓音响彻全场,“高二一班钟浅夕同学,你发什么呆?给你同桌准备水了吗?” 坐满了八成的场馆有刹那的沉寂,众人齐刷刷地望向坐在第二排笑容僵在脸上的钟浅夕。 附中可以有人不关心陆离铮,但实在没人不认识屠榜选手钟浅夕。 “……你果然没骗我,这是真好看。” “我靠,这张脸配这话也太苏了,姐妹你快把你情书撕了吧,他心里有别人,还是你考不过的人。” “让一让,我先嗑一口。” “浅浅。”寻旎轻拍她的肩头,凑到耳畔严肃问,“你不会真没给陆离铮准备水吧?” “……”钟浅夕机械性地扭头看向寻旎,冷冷说,“未成年杀人判几年?” 季舒白叹气,“醒醒,你已经不受《未成年保护法保护》了。” 徐鸣灏扫向一脸懵逼的体育老师,忧郁讲,“我靠,铮哥,咱可不兴这样啊,体育老师也是老师,咱们学校早恋可是要停课的。” “哈?”陆离铮揉了揉耳朵,“你说什么?” 徐鸣灏清嗓子,林致白替他重复了一次,“他说我们学校规定早恋停课一周。” 已经到了拉拉队下场预热的时间,钟浅夕跟在好友后面慢吞吞地跨下台阶。 就听见陆离铮似笑非笑地反问,“停课给人谈恋爱啊?那感情好啊。” 第21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往往这类校园体育竞技节目多打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和善口号,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辛辛苦苦折腾一顿,不是为了赢的话,怎么不一开始就抱在一起唱《朋友》呢? 球员从两侧走向场地中心,气氛登时剑拔弩张。 十四班的队服是鲜艳的火红色,和他们班啦啦队同样扎眼。 寻旎坐在钟浅夕和季舒白中心,用不大不小、正能听清的嗓音给他俩介绍,“你们看那边队末那个最高的,他是后卫、也是队长,叫孟覃,篮球专业运动员,但我一直觉得他手很脏,是那种说不出来的脏……黑色发带的是前锋,投篮命中率不错。” 她们座位啦啦队已经挪了第一排的位置,陆离铮还闲散地坐在运动员替补区,一条腿横搭在另一条膝盖上,垂眼划着手机,对比赛丝毫不在乎的模样。 开打前按规矩是可以跟对手有个友好交流的,孟覃面带微笑,仗着一米九三的身高微微低头瞥□□灏,嘲讽大开,“书呆子就该待在该待的地方。” 钟浅夕蹙眉,陆离铮掀起薄薄的眼皮,冷冷睥睨讲话人,嗤笑了声又在低头看向手机。 寻旎凉声讲,“看来部分体育细胞好的人脑子都不行,面子是靠自己挣来的,又不是靠嘴炮打的。” 口哨吹响,林致远跳球成功,带球在队友的保护下连闪过两人,一记暴扣得分开局,一班士气大振。 “漂亮!”寻旎拍手。 季舒白举着花球疯狂挥舞,身后的观众席传来欢呼声。 “徐鸣灏断球、现在断球,搞快点儿啊!”寻旎嘴里念念有词,不忘给钟浅夕解说,“刚刚对方的防线有缺口,他这时候断不到的话,就只能指望别人了,现在压力来了到了我们的中锋李甫这边,李甫同学可以吗?他好像是不行。” 十四班投了个三分。 接下来双方你追我赶,大屏幕上的比分咬死,精彩绝伦。 看得懂、看不懂都能被场上挥汗如雨的激烈运动带得心潮澎湃。 钟浅夕是被凛冽地冷杉气息催着回神注意到身旁的,陆离铮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她旁边来,他左侧连续三个位置都已经空空如也。 原本坐在左侧的谢薇换到了第二排,还对钟浅夕俏皮地眨了眼,看口型说得该是,“不用谢”。 “……”并不是很想谢谢。 陆离铮的手臂伸长,横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膝盖,慵懒恣意。 其实他什么都没做,可钟浅夕就是莫名其妙的挺直了脊背,不再肯靠椅背。 “你打扰到我看比赛了。”她小声抱怨。 “嗯?”陆离铮盯着球场的动向,揉了下耳尖,“你说什么?” 钟浅夕气鼓鼓地贴近重复,“我说你打扰到我看比赛了。” 陆离铮偏头,黑曜石般的瞳孔里满是揶揄,理直气壮问,“那你还不好好看比赛?总看我做什么?” “……”钟浅夕嘘气,压低了声线质问,“后面那么多人看你不看球,你怎么不去找她们说道?” “我又不认识人家。”陆离铮耸肩,勾唇轻笑,懒洋洋地讲,“不过既然浅浅不喜欢的话,我就都不给看了。” 他边说边从口袋里摸出只黑色口罩戴好,只露出勾人蕴笑的眼睛,“好了,看球吧。” “我靠。”寻旎骂。 钟浅夕急忙把视线转向球场,只见徐鸣灏单手捂着下腹部,艰难地冲队友们摆手高喊,“回防。” 寻旎愤然,“瞎的吗?这他妈都不吹哨的啊?” 被抢走的这个球令十四班终于把比分拉开了微小差距。 陆离铮盯着刚才发生碰撞的那个后卫,眸光晦涩。 林致远运球到三分线外,忽然别开身体像是在躲开什么似的,球被带走。 季舒白紧张的额间渗出细汗。 “我要气疯了,他们就是仗着裁判判不到这个搞小动作。”寻旎深呼吸,破口大骂,“去他妈的篮球运动员,就是靠脏活上分的吗?” 第二小节吹哨时,一班的原本的优势已经荡然无存,他们班的男女比例对半开,热衷打篮球和打的好的基本都在场上。 替补席满打满算加上刚刚离开的陆离铮,统共就三个人,还一个是前两天给手杵了的。 徐鸣灏大口灌着水,沙哑骂,“这帮孙子,专他妈的挑胃顶,你没事吧?” 林致远面色苍白,冷汗顺着鬓发淌下。 他摇了摇头,捧着季舒白递的水,没怎么喝,温润宽慰,“我没事,别担心。” 场地另侧十四班聚集的地方传来刺耳的大笑声,钟浅夕阖眸,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陆离铮低着头,没人看得到他的神情,只是周遭的气温被陡然拉低了几度。 场馆中窗明几净,澄明的日光洒了满身,第三小节还没开始,寻旎就已经在发抖。 钟浅夕按住她的肩膀,柔声问,“旎旎?” 寻旎抬眸,眼眶微微泛红,“十四班这场换掉了孟覃,他们班是典型的后卫得分那种模式,第三节换下要么是休息保持体力等第四节控场,要么。” 她一顿,没有再说下去。 “要么是特地换个炮灰上来犯规,极限把我们这边主力换下去。”清冽低沉的嗓音响起,陆离铮凝视场内,幽幽道。 就如同他们预判的最坏结局一模一样,新换上来的炮灰在开场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内直接冲撞徐鸣灏二次,直到尖锐的哨声吹起。 观众席哄闹和谩骂连篇。 只见徐鸣灏弯腰蹲下,手掌撑地,眼睛充血,盯着面带微笑道歉的炮灰替补,艰难地挤出句“我/操/你/们妈”。 “输球也别骂人啊。”孟覃拨开人群,俯视徐鸣灏,嬉皮笑脸地讲,“是不是玩不起吗?” 李甫当即就要往上冲,林致远横手挡住他,抿唇摇头。 徐鸣灏歪头看向盛怒的寻旎,她大有下一秒就准备拿花束摔对方的气势。哑声命令道,“你也回去坐着。” 陆离铮起身,眯着锋利的眼眸梭巡对方半圈,阴翳地仿佛在看什么死物,再回眸时又换上那副玩世不恭的温柔笑意,轻按了下钟浅夕的脑袋。 钟浅夕咬着粉唇,雪肌被气得通红,双马尾随着呼吸的剧烈起伏晃动,昂着脑袋锁眉看向球场。 “别生气了小河豚。”陆离铮慢条斯理地解衬衫领口的扣子,露出精致锁骨,微微低头取下脖颈上挂着的玉牌,指尖勾着递给她,无比笃定的讲,“帮哥哥拿一下,赢给你看。” 大家扶着徐鸣灏往座位来,陆离铮径自迎上去,同他对拳,接过了徐鸣灏的号码牌。 全场静默,目睹着这仿佛是某种传承般的延续。 纤瘦冷白的腕骨上缠绕着黑线,玻璃种的顶级翡翠玉牌被钟浅夕挂在右手,与动脉相近。 篮球服是无袖的背心款,少年手臂肌肉线条流畅,宽肩挺拔,闲散全敛起,取而代之的迷人心窍的认真与冷峻。 陆离铮根本没怎么跟一班的人打过球,同样十四班的人也不知道他的路数,没有专门设计过针对于他的打法。 他打球和本人同样气焰嚣张,运球速度极快,左手换右手,假动作利落的只剩下虚影,快攻三步扣篮。穿梭在人群中,独来独往,宛若凛然山尖的狼王,垂眼觑着异族,势要挫绝锐意。 在陆离铮连着进了三个球后,一班士气大振,开始努力配合着他快攻的节奏。 “牛逼啊。”寻旎夸赞,“我们浅眼光就是好。” “……”这世界上有种朋友,能把另一个人的优点都归咎于自家姐妹。 钟浅夕视线追随着那抹藏蓝色的身影,心跳随着他的每个动作狂跳。 寻旎的解说仍在继续,欢脱了不少,“孟覃想断球,唉,他没断到,就是玩,陆离铮反手把球给林致远了,小林三分球!” 正对观众席的分数屏幕不断变换。 原本颓势尽现的一班仅差两分就能追平。 篮球在空中划出弧度,稳稳当当地坠入篮框。 嘈杂的加油声里“陆离铮”三个字出现的频率过高,以至于钟浅夕能够肆无忌惮的喊出他的名字。 陆离铮倏地侧身朝她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钟浅夕心跳骤漏了一拍……所以他到底是怎么听到的? “他看过来了,你拍到了吗?” “这也太他妈的帅了,我决定单恋他三十天。” 陆离铮运着球闪过人,正面对上孟覃,他随即举起左臂作传球的姿势,孟覃急忙去截,猝不及防地撞上陆离铮的右手,那颗球不知何时已经被换到了右边,姿势也变成了投篮状。 裁判吹哨鸣笛,左手成90度,右手拍打左手一下。 “玩不起啊?”陆离铮挑眉讥讽。 “漂亮。”寻旎激动地站起来,又立刻坐下,给好友解说,“陆离铮故意诱导那傻逼打手犯规的,绝了浅浅,他真的好会,他站三分线区域投篮动作被打手,按照规定是罚球三次呢。” 比赛暂停,裁判很快宣布了技术犯规的判罚,就跟寻旎说的一模一样,三个罚球。 陆离铮骨节分明的手指顺着额前打湿的碎发捋到脑后,背头露出硬朗眉骨与光洁饱满的额头,换来的是观众席上震耳欲聋的尖叫。 他接过徐鸣灏抛来的水,喉结滚动,又去自己的衣服里翻出包纸巾抹脸,才弯腰看向钟浅夕,“可以借我个东西用下吗?” “啊?”钟浅夕困惑地看他,但还是点了点头。 下一瞬陆离铮的指尖忽挪下几寸,轻拽住她绑衬衫的丝绸腰带,“这个可以抽掉吗?” “……可以是可以。”钟浅夕怔然。 陆离铮动作轻柔的揪着蝴蝶结一端,缓慢地扯掉了整条,轻笑讲,“那过会儿就还你。” 身后又是滔滔不绝的讨论声,他朝场内走去,背影清隽,手里拽着段飘逸的缎带,没有人知道他想做什么。 裁判站在指定的罚球区域致意陆离铮到点。 他颔首,调整了下站姿角度,接着在众目睽睽里双手端平白色缎带,叠了两折,蒙住眼睛系好,招了下手,林致远把球抛给他。 钟浅夕诧异问,“他……这是要做什么?” “蒙眼罚球。”寻旎和徐鸣灏异口同声。 穆托姆博刚进ba赛场罚球时闭眼投中。 正规比赛能有这种操作,是对自己技术的完全信任,同时嚣张到不可一世。 陆离铮双膝微弯,轻而易举地抛出球,那球如同被牵了操纵线般丝滑流畅的飞入篮网,连边框都没有擦到半分。 “一班得分。” 分数成功反超。 不知道是谁先叫的好,唤醒了震撼中的大家,叫好声连成一片,发聋振聩。 “陆离铮!”徐鸣灏带头疾呼,“陆离铮!” 球再度被递回到陆离铮手里,他没有要摘下缎带的意思,哪怕已然证明过自己,把孟覃按在地上摩擦了。 十四班的观众席死气沉沉,与一班这侧陆离铮的迷弟、迷妹们形成了剧烈反差。 钟浅夕瘫回椅背,视线锁着狂妄的身影,心情舒畅。 有团烈火在陆离铮的心头熊熊烧着,他原本是不准备上场打球的,但对方先用了不齿的手段,就没必要再都兜着了。 于是他蒙眼、投球。 响遏行云地叫喊声在通知他,球又投进了。 如果一开始还是计算过站位的准确投掷的话,那么到第三个球,就已经完全是随缘了。 陆离铮可以取下来了,但他没有。 人生得意须尽欢,剩下全都去他妈,他凭着直觉本能投球。 橘色圆球在虚空画出弧线,钟浅夕屏息,不由自主地捏紧手里的矿泉水瓶,瓶盖没有扭紧,水溢到手背都丝毫不觉。 那只球在篮框边打转两圈,最终颤颤巍巍地落入篮筐。 “牛逼,牛逼啊。”许多人站起来为陆离铮喝彩,歇斯底里地叫喊着他的名字。 蒙眼连进三球,锱铢必较、桀骜狂狷、好戏连台演。 意气风发的少年,实力却能撑得起这份狂。 开始大家对陆离铮的评价还是“人冷话少长得帅、多金又痞坏,我听说他还是职业赛车手,谁能不喜欢这样鲜衣怒马的少年人啊。” 等到这球投完就直接变成了陈述句,“谁能不爱陆离铮。” 陆离铮扬手摘掉洁白的缎带,鼻尖嗅到女孩子清甜的柑橘调沐浴露气味,他偏头望了过去。 数千人的观众席,他独独看向钟浅夕。 周遭的喧嚣尖叫都停了,光影沦为陪衬,钟浅夕和他遥遥对视,从那双深邃眸里找到无比清明的自己。 意识到自己其实就是那个“谁”。 第22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向怀雪酒醒后能记得最后两个片段,场景完全不同。 一个是在ktv的大堂。 灯光如昼,秦醉捏着她略带婴儿肥的脸颊,眉目宁定,看不出半分醉态,承诺般地讲着,“我后来没有在做战地记者了,远离了那些烽烟炮火,换了斯坦福念金融,地产这行养得起我的绵绵,你要的安稳我可以给你了,如果过得不开心,就回我身边来,我等你。” 她是真的喝多了,黑眸水润,似懂非懂的看秦醉,没有给出任何回应,亦没有挣扎脱出温暖怀抱。 本文正在防盗中,请后翻看作话是原文qaq. 另一个是酒店的浴室,盥洗台面凉,坐上去时候嫌冷,瑟缩着闹,被秦醉按着,轻柔的往脸上抹东西。 身上换了睡衣,妆也卸掉了,向怀雪伸手向下,秦醉倒是个很正人君子的卸妆工具人了。 可一切就到这里吧。 张涛欠秦醉的,向怀雪决定回京后替他补上,这公司反正是不能再待了。 酩酊时对秦醉的心动时真的,将燃的火必须熄在源头处。 给人事发微信消息,提出辞职意愿时,向怀雪想得非常明白。 张涛与秦醉有经济纠葛,又或是辜负了对秦醉的承诺,事情做得不道德、不仁义,那是他们俩之间的问题,秦醉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理所应当。 她不会拦着讲和,但也不会因此就来出轨秦醉,做秦醉“报复”张涛的筹码,太下作了。 会与张涛开始婚姻关系,是她自己的选择,贪恋于唾手可及的幸福美满,把曾经的理想抱负碾碎了扔掉,那么选择带来的后续就该自己承担。 而不是强加给没有对自己做过什么恶的张涛,要他来独吞苦果,那太下作了。 人事小姐姐和向怀雪的关系很不错,她回:[亲你睡醒了咩?我听说你们部门昨天聚餐喝酒去了,等你来上班再说qwq嗷,我们这里是不支持口头辞职哒。] 向怀雪:[……我真醒了,我知道得走流程签字按手印,明天回帝都,想来问问你,辞职具体需要提供些什么。] hr:[你需要和你直系领导谈一下,然后一式两份的辞职申请书,再来我这儿填张表,走系统,三十天后就可以走了qwq,你要不再考虑一下吧,也不急于一时。] 寒暄了两句后聊天结束,向怀雪重躺回去,寻思她辞职就是不想和直系领导再谈,死循环了。 在微信列表里又翻了翻,找到个现在做人事总监的同学问询,在辞职流程上得到了差不多的回复。 对方还体贴的为她了另一条思路。 “辞职是劳动者权益,你还可以直接寄出《解除劳动合同通知书》,用e寄,拿送达回执,签收后三十天即可离职,不需要谁来批准同意,但我劝你慎重,因为《辞职申请书》有时作为手段,待遇条件什么的都可以再谈,搞好了就不离职了,你要是寄《接触劳动合同通知书》,那你必须滚,耶稣都拦不住……” 飞机下午一点四十准时降落顺义机场,赶上今天周五,向怀雪整组人都不必再回公司,带着满身风尘,各回各家。 秦醉瞥过来时,向怀雪恰接起网约车司机的电话,“嗯,师傅我马上出去,b口,对。” 她举着手机往外走,和秦醉擦肩而过。 无论身后的视线如何追随,都终将被越来越远的距离扯断。 一个钟头后,向怀雪捏着辞职申请书和奶茶下楼去行政部,人事小姐姐正埋头不知道在做什么,她礼貌的站在工位外喊,“亲?” 人事回眸,捂着左脸痛苦的“嘶”了声,冲她点头问,“你今天不休息呀?” “来交东西的。”向怀雪把手里签字盖好手印的辞职申请书递过去,关切道,“怎么了?牙疼?” “别提了,好像是智齿发炎了。”人事和她关系挺好,指了指她手里的牛油果沙冰,“给我的?” 向怀雪点头,“当然。” “那大恩不言谢。”人事迅速插吸管含了口沙冰,扭曲的笑容舒缓许多,找了只文件夹放好,又敲击键盘,给她发了份辞职申请表格,嘱咐道,“你还需要把这个填好,下面有两个主要领导签字,签完之后我会帮你走系统。” “哎,今天30号了,我感觉批完你上到六月底就可以走了,我约的医生是三点半,已经请过假了,要不你再考虑下?我周二上班给你走流程可以吗?” 假条就摆手边,向怀雪实在没能力拒绝个被牙疼所困的女孩子,而且今天系统上流程,也不见得就能走完。 周五下午,人人都是划水大师。 “可以。”向怀雪柔声答,“你约了哪家医院?我打车回家,顺路的话,捎你一程啊?” 人事边关电脑边答,“不用啦,我约了我家附近的,看完直接回家了,假期快乐。” 午后和煦的阳光被林立高楼阻隔,向怀雪拉着新买的行李箱走在阴影里,退了几步,绕进常进的咖啡店。 已经过了下午茶时段,店里没人,咖啡师正做外卖单。 店主和咖啡师是对情侣,向怀雪基本上每天都来解决早饭,叫不上彼此名字,脸混得很熟。 “好久没看到你啦,是出差刚回来吗?”店主悠然问。 “是啊。”向怀雪应声,“帮我来个新品吧,就这个草莓气泡咖啡。” 店主熟练的重复她手机尾号,从会员卡里扣钱,调侃说,“今天怎么转型了,下午不喝榛果拿铁了?” 向怀雪坐在吧台,散漫的活像只猫,随口答,“来给你捧捧场。” “那你必须尝尝这个,我请你吃。”店主回身,把个食品袋推给她,嗓音拖得很长,“比脸还要大的曲奇饼干。” 咖啡师戴口罩捣着草莓,忍不住吐槽,“小迷糊烤得残次品,口味没问题,尺寸出了问题,空间没留好,三只黏一起了。” 店主扁嘴去戳他肩膀,“就你话多、啾你话多。” “别打了,人还看着呢!”咖啡师躲到边缘,搬出顾客。 向怀雪饶有兴致的欣赏情侣们斗嘴推搡,莞尔拱火,“别在意,当我不存在,继续嗷。” 因为激情围观,附带鼓掌,付了杯咖啡钱的向怀雪出来时,拎着吃完可以省略晚餐的点心。 进门时觉得呼吸沉闷,向怀雪洗手,把窗都打开透气,张涛人不在家,微信的消息停在几天前。 张涛问她:[你什么时候回家?] 她答:[这边事情没处理完,还不知道,回去前跟你说。] 那时忙得脚不沾地,后来是真忘了,不过也罢。 她没提,张涛也没再追问。 向怀雪把行李箱里的衣服一股脑儿倒进洗衣机,启动后脱衣服迈入浴缸,下一秒她收回脚。 赤.身裸.体的站在浴缸边,低下头,凝视着浴缸边缘的烟灰,和缸侧的粉红柄烟头。 五月下旬,帝都低温在三十度左右徘徊,出门五分钟,人就会浑身湿透,是如若出门,每天都会洗澡的天气。 向怀雪抓起手机拍了张图片,然后不动声色地给自己那位洁癖严重、蜗居在家实现所谓艺术梦想的老公张涛发消息:[你最近去外地写生了吗?] 张涛秒回:[没有,我一直在家。] 向怀雪没有回复这条消息,重新迈进浴室,热水兜头而下,又转凉,她在水里笑得有几分癫狂,她在这个瞬间下定决心,她要答应顶头上司、兼前男友秦醉的追求了。 湿漉漉的头发懒得擦,嘀嗒了满地的水,向怀雪屈膝坐在餐桌上去挑点心,核桃布朗尼醇厚浓郁,蔓越莓司康酸甜厚重。 嘴上的咀嚼丝毫不干扰她大脑的运转,顺着线捋清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备忘录里很快被罗列出清单。 前两条赫然是: 1.通知hr取消辞职,下周请一星期年假 2.调出银行卡副卡账单 …… 点心碎渣掉了满地,像极了这段开局细碎的婚姻,连结束时,都只能被清进垃圾桶,无法平和的说上句再见。 纤细的手指攥着笔杆落下最末。 [与秦醉开始新生活。] 向怀雪联系钟点工阿姨,加三倍的钱让她尽快上门清理,接着给张涛发了条消息:[我今天回帝都,同事跟她对象吵起来了,不想回家,情绪很不好,我想让她在我们家住几天,你现在在家吗?] 明知故问。 张涛过了两分钟回:[我不在。] 向怀雪:[那这样,你这几天住酒店可以吗?辛苦了。] 向怀雪:[转账10000元。] 张涛:[……嗯,那我什么时候能回家拿衣服?] 向怀雪看着这句发笑,手指蜷缩成拳又松开,云淡风轻的回语音,“明天上午,我带她出去吃饭,然后你回家拿行吗?她真的特别不好,在平津时候喝到胃出血,一个劲儿骂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张涛很勉强的回:[那行吧,你明天通知我,我拿完给你发消息。] 她没回这条,翻卡包找到给张涛副卡的那张主卡。 毕竟是给父亲捐了颗肾的人,身体机能注定下降,婚后对于张涛提出想要实现小时候理想,专心作画的请求,向怀雪大方的开了张副卡给他。 这张卡是对门及她名下另一套平层的收租固定卡,每个月有两万一人民币按时打入卡内。 结婚两年出头,向怀雪没过问张涛如何花钱,更不理卡帐。 “欢迎咨询致电中国人民银行……人工客服请按0。” “正在为您转接人工客服,请耐心等待……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向怀雪直截了当,“我这边有主卡,开过张副卡,现在想查副卡账单,什么方式能够查到时间线最长的账单?” “携带身份证和银行卡到银行营业网点的非现金业务窗口,并通过银行工作人员打印流水账单。[1]”客服照本宣科,回得完善。 于是备忘录的2里也加了注释:身份证、非现金窗口查询。 钟点工阿姨做事相当利索,不消四十分钟,一切恢复如旧,连洗好的衣服都帮忙晒到了晾衣杆上。 夏日头发干的飞快,向怀雪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促进蒸发。 随着阿姨离开,房间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她屈起左腿,头枕上去,还没有完全干透的发丝垂坠下来,把视线割裂成几块区域。 向怀雪就那么睁着眼睛,看破碎的画面,妄图自中汲取些真实,直到眼睛酸痛,有液体坠落在地板上,都坚持不肯阖上。 清寂月色透过落地窗,照不到她坐得位置,娇小的女人瑟缩在阴影里,宁静的如同雕像。 她想起许多往昔,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纷乱嘈杂的脚步声与哭喊;永远要到新闻联播时间才能出现的“几小时前该地区发生交火轰炸”;医生表情沉痛的喊自己进办公室详谈病情,外婆的病中通知书、母亲的检测报告、父亲转院多次,每次结果都如出一辙的病历单……这些记忆片段里张涛经常出现在边缘角落,无措得站着,直到提出“我可以试试配型吗?” 关于张涛的大部分记忆,都如利刃,刀刀擦过向怀雪身,光是回忆都会觉得愈合的伤口在隐隐作痛。 婚后竟难挑出值得铭记在心的温馨画面,家庭条件致使张涛对吃饭的需求不怎么高,能饱腹即可,做饭水平低不见底,尝试几次后,向怀雪选择带张涛回隔壁娘家蹭饭,吃了几次后他促狭的笑着讲,“我胃不太好,晚上无福消受这些,随便喝个粥或者吃个面就好了。” 妈妈表示完全理解,和蔼说,“这样小张,明天给你做面,阿姨手擀面一绝。” 张涛摸着后脑勺摇头,“我习惯了吃速食的细拉面。” 向妈妈手艺再好,总不能赶上工业化流程生产线的水平,只好作罢,让小夫妻俩分开吃。 向爸爸则对这个给自己捐了肾的女婿没什么太好的脸色,保持着表面过得去的样子。他始终主张两件事要分开看,张涛捐肾,他可以回报金钱这些身外之物,而不是拿自己掌上明珠的幸福来报答,主观上认为张涛动机不纯。 父母算不上厌恶张涛,但绝对没有对从小看到大。 向怀雪又自然而然的想到了秦醉,有年少时隔离外墙的光,通讯困难的时代,他们举着纸板交流;有暴雨天茶馆里的梨汤,厚重的电视机播着一场又一场的辩论赛 第23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附中注重学生全方面素质发展,开设了多门选修课程,连体育课可选的种类也五花八门,你想得到的篮球、排球、足球、太极拳、想不到的游泳、击剑、桌球,皆有涉猎。 体育馆足足六层高,顶层是游泳池,自然也配了淋浴室。 十四班折戟败北得太过有戏剧性,讨论声喧嚣尘上。 陆离铮他们上楼洗澡换衣服,主角都离场了,场馆里的人散得只剩下小猫三两只。 季舒白又给钟浅夕重新开了瓶新的矿泉水,眉眼弯弯,温柔哄,“浅浅乖,你刚刚超级a的,很解气,陆离铮还帮你出了头,你就原谅他抢你水的事吧。” 寻旎认真的点头,拍了拍还剩下小半箱的水,“这些我都给你搬回去。” “……”钟浅夕怀疑寻旎的脑子都用来看篮球赛了,“你还是让徐鸣灏搬吧。” “对唉。”寻旎福至心灵,激动道,“那我给他发个消息让他滚过来搬水。” 原本是买了箱冰水的,一场球赛下来,握在手里已经不冷不热。 “这几天放学我都先陪你到车站吧。”季舒白忧心讲,“孟覃人好像真的不太行。” “不用,他不敢动我。”钟浅夕捋下扎双马尾的发圈,以手为梳,边顺边解释,“我不是仗着陆离铮在才敢对孟覃喊什么的,刚刚众目睽睽,我身后是咱们班同学,孟覃就算在不是个东西,也不敢对我做些什么。他最多就是口嗨骂我两句,那我当然也可以去老师那儿哭麦。 “十四班的老师是个老古董学术派,被学校用来压制他们的,很忌讳学生闹事。你猜如果我揉红眼睛往里面疯狂低眼药水,冲进办公室哭诉的话,他们班主任会怎么做?” 年级第一的乖乖女痛斥年纪稳定倒三的惹事精,判断孰是孰非时连人证物证都不需要,可以一锤定音。 钟浅夕笑意绵绵,狐狸眼里有光闪烁,狡黠道,“狗叫我是听不懂的,但他们这种体育生如果被老师制裁不能训练的话,应该会很吃亏吧?” 女孩子计划的绘声绘色,没能注意到身后两排开外,有人翘着二郎腿坐下了。 陆离铮眼刀命令徐鸣灏闭嘴,曲肘撑着膝关节听下去。 那背影纤瘦,天鹅颈瓷白如玉,仿如伸出手就能直接折断,钟浅夕看人的时候眸里含着浮冰,是张很乖巧明艳的脸,但不知道为何,他总在某几个时刻,感到其中夹杂的清冷的破碎感,引着人想要去探究更多有关与她的事情。 “……至于放学堵我就更没可能了,如果没有陆离铮的话,我哭麦时候必然要找自己家长来的,我姑姑是个刑警,按我对她的了解,三百六十五天,她都在上班,临时过来是会穿警服的。” 钟浅夕右手还系着陆离铮的玉牌,发圈绕在左手,给自己扎高马尾时剔透的玉石在黑丝间门隐现,她悠然补充完,“孟覃他们这种人是坏、是额度,但不是脑子不转想吃牢饭,虽然欺软怕硬有一套,但肯定不会对警察子女动手的。” 分析的头头是道。 寻旎和季舒白直呼高人。 徐鸣灏被陆离铮禁止讲话,只得拿手机打字举给他看。 [嫂子真是狠角色,我听了这算计都害怕,孟覃是除了被她当众斥责外,别无选择了啊。] 陆离铮没搭理他,眸里渡了层玩味。 钟浅夕是做事前把所有问题都考虑周全的人,有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游刃有余。 “我舒服了。”寻旎感慨万千,“不愧是我浅,就是聪明。” 钟浅夕自嘲地笑,摇头回,“不是聪明,是我抽到的牌只能让我如此。” 命运发给她的牌不许她再当无忧无虑的小公主,那就只能步步为营。 “咳。”身后响起声虚咳。 三人齐齐回眸,看见已经不知道坐了多久的陆离铮和徐鸣灏。 打破尴尬气氛这方面还得是寻旎,她霍然站起来,指着徐鸣灏命令,“滚下来把水搬走。” 徐鸣灏忙不迭地搭腔,“来了来了女王大人。” 季舒白把钟浅夕落的那绺碎发帮忙挽到耳后,托故跟着寻旎一起离开了。 这块区域就只剩下了钟浅夕和稳坐不动的陆离铮,她叹气,把玉牌解下握在掌心,往第三排走去,“喏,还你。” “手酸。”陆离铮大剌剌地敞着腿坐,掀眼皮看她,慵懒道,“帮我戴一下。” 钟浅夕保持微笑,“你可以先不戴。” “那你先帮我拿着吧,等我手好了再问你要。”陆离铮勾唇,漫不经心回。 他的笑容轻慢,令人无法从那张妖孽到无懈可击的精致脸庞上读出什么。 这块玉牌是陆妈妈送他的,斯人已逝,旧物珍重。 钟浅夕知道的太多,故此不能捏着玉牌潇洒的转身离开。 水润的狐狸眼和锋利漆黑的凤眸对视,到底陆离铮更为执拗点儿。 钟浅夕认命似得服输,“那你低头,我帮你戴。” “嗯。”陆离铮哼了声,配合得低头,玉牌再度坠回它该在的地方。 他刚洗过澡,衬衫扣子少了扣了好几颗,锁骨凹凸有致,身上还带着皂角的清新薄荷味。 “想问什么?”陆离铮慢条斯理地正了下玉,淡然问。 钟浅夕蹙眉反问,“什么?” 陆离铮轻嗤,慢吞吞地讲,“古灵精怪小狐狸,疑惑都写脸上了。” “……”钟浅夕乐了。 她曾经反复对镜子练习如何微笑,才能显出若无其事,一度认为如果自己这辈子都一事无成的话,那么起码在掩饰情绪这方面,算得上精英。 数年后的今天,钟浅夕还能记得自己叫闻越蕴的时候捧着镜子坐在月光倾泻的阳台上,对着鎏金嵌玉镶琉璃的镜面一次又一次的安抚自己。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他不会再这样了。” 她说了太多太多次,月光湿冷,映着苍白的脸庞。 然后穿过狭仄的长廊,躬身躲过挂满了咸鱼的榜线,含笑对穿着围裙的邻居大婶打招呼,躲进快被单人床占满的卧室。捧着碎裂塑料边框的镜子,反复重复,“我是钟浅夕,不是闻越蕴。” 钟浅夕眸光流转,随口胡诌了个问题搪塞,“所以晨阳为什么会喊你哥?你比他更社会?” 陆离铮瘫回椅背上,仰视背着手的少女,满意的扫过下摆松散的腰线,懒声回,“哪有为什么?浅浅该不会觉得我们一起砍过人吧?” 钟浅夕仔细回忆今年重逢时的场面,感觉倒也不无可能,配合地发问,“所以砍过?” 陆离铮薄唇轻启,饶有趣味地讲,“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真是他表哥,我俩一个外祖父的那种?” 不知道谁又在拍球。 “砰、砰、砰”不规则地砸地声纷乱。 “……”钟浅夕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彻底陷入沉默。 陆妈妈本名罗钥,而晨是个特殊且少见的姓氏,得是他俩谁没有跟父姓造成的姓氏不一。 可钟浅夕总不能跟陆离铮讲,我认识阿姨,她根本不姓晨,所以我才没猜到这种可能性吧? 她离开帝都的时候还太小,半个无忧无虑的年纪,家庭琐事轮不到头上,知之甚少。 那捋碎发又垂下,把视线分割。 钟浅夕懊恼的扯掉发圈重绑,她今天的皮筋出离的多,绑双马尾的纯黑款有两只,寻旎统一发的橙黄柿子款扎左边,自带的小月牙扎右边。 越忙越乱,月牙那只不听话的弹了出去,被陆离铮精准抓住。 骨节分明的手指晃着发圈荡了两圈,在钟浅夕要拿走的时候又陡然握紧。 陆离铮捏着金灿灿的小月亮夸,“可可爱爱的。” “还我。”钟浅夕软声嘟哝。 “你自己的?”陆离铮若有所思的又问了句。 她蹙眉反问,“不然呢?” “这样。”陆离铮颔首,拨弄了下小月亮,直接将皮筋箍到了手腕处。 是很素的款式,除开小小的月牙外,基本与普通黑色皮筋没有差别。 衬衫袖口松散的半挽到小臂中端,手掌与手腕的连接处骨节凹凸分明,月牙被调整到了内侧,贴近青色动脉的位置。 钟浅夕晃然有瞬息的心跳失衡。 陆离铮好整以暇地仰视她,沉声宠溺哄,“好了,乖,如果你想的话,马上可以跟晨阳有亲戚关系,他反正是挺期待的。” 运动会的别称是野餐大会。 钟浅夕和寻旎、季舒白放学后直接打车去了最近的商圈,当下百货超市里最常见的配色是蓝白色——附中校服色。 寻旎往底层铺满的购物车里扔果蔬片,和季舒白一起去冷藏区找钟浅夕。 女孩子正立在酸奶柜前看生产日期,手里已经捧了两板低糖养乐多。 “浅浅看起来好像哪里不对?”寻旎茫然地问季舒白,小跑过去把她手里的养乐多接过送回购物车里,探头探脑的一起挑日期最好的。 她们在口味上大抵相似,近期都偏爱桑葚莓果风味的酸奶。 今天轮到了寻旎买单,她放购物车尤尤其放肆,三罐不够看,非要拿九罐,把假期的也承包出来。 “陆离铮把腰带还你了吗?”季舒白梭巡半天,眯眼问。 钟浅夕正踮脚勾货架上的麻薯,随口答,“没有,可能是忘了。” 毕竟打球打得那么激烈,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他才不是忘了呢。”寻旎抱着只半人高的零食大礼包从旁边货架闪过来,往车里一扔,双手去卡钟浅夕的腰身。 没有腰带束缚的白衬衫宽松舒适,寻旎不断的收紧手臂,直到缩到自己肩膀小半宽才卡住。 她咂嘴感叹,“啧啧,男人的占有欲啊。” 钟浅夕后知后觉的往下看,喃喃自语,“他不至于吧?” 明明中秋时候自己穿得露脐短t比今天这套露腰还要多呢。 “谁知道呢?”寻旎摊手无辜的眨了眨眼,“等下去吃什么?浅浅快挑个店。” 还是吃饭要紧。 钟浅夕打开美食点评应,“等我研究研究,今天都能吃辣是吧?” 如果没记错的话季舒白应该正赶上生理期,吃重辣有可能会肚子疼。 “我差不多来完了,都行。”季舒白柔声回。 正纠结是常去的四川火锅还是保险点儿为了明天要跑五千米的寻旎选个清淡口的椰子鸡时,屏幕上方忽然弹出条消息。 铮:[在哪儿?] 这语气就颇有几分正宫查岗的意思。 钟浅夕拍了张照片发给他,指尖轻叩。 浅:[你忘了把腰带还我。] 陆离铮秒回。 铮:[洗完给你。] 钟浅夕深呼吸,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问。 浅:[所以你不是因为,那是腰带,才特地不还给我的对吧?] 铮:[?] 铮:[我根本无所谓我女朋友穿什么衣服、染什么发色、去什么地方。海滩穿比基尼都随便你,深夜喝酒也可以,反正我会去接。只是腰带沾了汗,今天我穿的那套篮球服也不是我自己的,所以想洗干净了再还,仅此而已。] 他发得解释很长,很详尽。 算是两人加微信以来说过的最长的一段了。 灯火辉煌,钟浅夕立在人群里发怔,满心满眼都是“女朋友”三个字。 “四川火锅吧?”寻旎笃定讲,“反正我这五千米,重在参与选手,不怎么影响。” 选择困难症季舒白补充道,“微辣是我的底线。” 钟浅夕略过他的解释,引用那张图片往下讲。 浅:[我在跟朋友买零食,明天运动会,你要来吗?] 铮:[你报了什么项目?] 浅:[垃圾食品鉴赏大赛。] 铮:[……] 浅:[再怎么说也是个正经项目吧,明天见。] 铮:[明天见,小坏蛋。] 第24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楔子·一年好景君须记 二零零三年,六月,帝都。 时值盛夏,阳光炙烤着大地,柏油马路上渡了层胶质,热浪一波又一波的翻滚着。 向怀雪穿着身明黄色的连衣长裙,长发高束成马尾,从帽扣里顺出来。 帽子和口罩的缝隙里露出双水润灵动的鹿眼,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树木的纹路。 本章正在修改中,请先观看作话原内容,半小时左右修改完毕,辛苦啦。 她就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荫下,等父亲和母亲拿完物资回来。 本章正在.盗,看作话就行了。 树荫浓密,阳光透过叶片,打下细碎斑驳的影,蝉都被烫得叫不动了。 远远望过去,大家还在有条不紊地排着队,队伍挪动缓慢,向怀雪提着裙角站上花坛边缘,张开双手,保持着平衡走模特步。 她今年虚岁十五岁,刚刚结束减少科目到只剩下语数外三门的中考。 本就是闲不住的年纪,又被考试生生折磨了小几个,每天做梦都想着出去玩。 但向怀雪能够活动和放风的范围仅限于家属院小区内部的一亩三分地。 门口的栅栏将石油机械厂家属院和外界生生隔离开来。 父亲和母亲是石油机械厂的双职工,都是地质勘探工程师。 厂里有个因公出差去广州的叔叔返京,疑似感染了sars,目前整个小区都在被隔离消杀。 栅栏门口有警卫值班站岗、负责统计家属院内每日所需要的物资,第二天再由卡车运送过来派发。 国营工厂的待遇没得说,大家又都是工友,彼此相熟,不上班居家隔离。 除开对现状忧心忡忡和担心自己感染外,倒也没对正常生活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 就是入夜后无法去院子里乘凉闲聊,小孩子没法再满街疯跑,娱乐活动急剧减少。 暑假黄金档永远一天七集,每集中间二十分钟电视广告的重播看过的武侠剧。 向怀雪快要憋疯了,她从卧室走到客厅,瞅见沙发上摇蒲扇看新闻的父亲,又慢悠悠地晃到厨房,母亲坐在马扎上摘豆角。 豆角翠绿饱满,两边掰断,顺着纹路撕去豆角的筋络,扔进洗菜盆里。 不知道是楼下还是楼上做了糖醋排骨,浓油赤酱的味道透窗散进来。 醋是现在家家户户最多的调味料,厨房的角落里堆积还着两箱抢来的醋。 向怀雪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阳台,拿了个马扎坐到妈妈对面帮忙摘菜。 家属楼按人头分配,向家夫妻因为对单位有突出贡献而多分到一间。 三室一厅,总体面积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厨房和卫生间都有,比起向怀雪小时候的公用厨房和卫生间的住所要好太多太多。 她对现状已经非常知足。 少女白嫩的手衬得豆角更绿,向怀雪掰得认真。 母亲抬头,怜爱得看了一眼女儿,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安慰道,“国家危难,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应该要理解。” 向怀雪知道母亲话里的意思,因为明天就是她十五岁生日。 及笄这个概念是向怀雪看《红楼梦》时候知道的,她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偷偷摸摸地翻书,从十三岁开始就莫名得期待自己的十五岁。 父母早早答应了,等她生日时候带她去后海划船,再去马克西姆餐厅吃午餐,晚上允许她和秦醉出去疯。 秦醉是向怀雪青梅竹马的玩伴,小时候他们住在旧家属院同一层,两家正比邻。 那时候向家父母被外派出国援非建设铁路,稚子年幼,可责任在肩,不容推卸。 两难之间秦母主动包揽了照顾向怀雪的责任。 向怀雪的六岁到九岁都在秦家度过,她和秦醉一起上石油厂子弟幼儿园、一起上子弟小学,中间三年同桌吃饭,书桌对坐写作业,西瓜劈半拿勺挖,在打打闹闹得过完了童年时光。 十二年匆匆流水间,家属院新楼建成,旧楼被拆除。 秦醉的父亲赶着九十年代的下海浪潮扎猛子下去,捞得盆满钵满,早早在外购置了房产。 三年前重新分房时,秦母干脆地辞职放弃了厂里的分房名额,全职照顾家人,秦家举家搬出了家属区。 不知是故土难离还是什么原因,秦父买的房子离石油机械厂不算远。 出了家属院大门,骑车五分钟,步行十分钟准能到。 如果没到,那就是路上秦醉和向怀雪又掐起来,或者跑去小卖铺买冰棍儿了。 “我理解呀。”向怀雪柔声答,用手肘蹭着鼻尖,反过来安慰母亲讲,“没关系的,等到这个难关过去了,我们可以重新庆祝生日嘛,我已经许好愿望了,就非典快点儿消失,祖国繁荣昌盛。” 她讲完又觉得不对劲,赶紧连着“呸、呸、呸”了三下。 明天再默许,这样比较灵。 “我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母亲和蔼笑道,“你想小醉了啊?” 向怀雪登时涨红了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母亲,她自认为自己的小心思隐藏得好,殊不知母亲是如何看出来的。 被看穿后羞怯地扔掉豆角撂挑子,嘟哝讲,“我要不帮你干活了,我是寿星。” “好好好。”母亲乐呵呵的捡起她扒过半截的豆角,打趣道,“你刚刚上卫生间的时候,小醉来电话了。” 向怀雪蹙眉,“那您怎么不喊我啊。” 母亲挑眉看她,指尖戳她,笑说,“你难道还能厕所上半截出来接他电话啊。” “……”向怀雪一噎,或许还真的行呢?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从书架上抽出本装订简陋的盗版台言小说撑腮翻看。 “哎,你今天喝板蓝根了吗?”母亲摘完了菜,手蹭着围裙问。 向怀雪冲着屋外喊道,“喝了喝了。” 没能陪女儿圆满生日愿望,母亲使出浑身解数,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松鼠桂鱼刀工精湛、软炸里脊外酥里嫩、干煸豆角加了父亲不吃的辣椒、拔丝地瓜的糖丝分明。 父亲用白酒杯碰向怀雪的果汁杯,冷硬严肃的面容也显得柔和许多,他献宝似得从桌子底下捞出个盒子来,双手捧给向怀雪,笑说,“十五岁生日快乐,我和妈妈祝你永远健康快乐,来,你的生日礼物。” 向怀雪莞尔,从父亲手里接过礼物,直接在饭桌上拆了盒子。 盒子里躺着台相机,通身漆黑,表面是皮革质感,机顶带着独一无二的编号。 是一台徕卡6限定款。 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散着迷人的光韵。 向怀雪非常喜欢拍照,她总揣着父亲带回国的相机记录下许多生活的瞬间。 这台徕卡相机,她曾经在摄影杂志上看到过许多次。 限量发售400台,发售于日本,价值不菲。 因为贵,贵到是父母两个人加起来小半年的工资,所以她从未开口和父母提及过。 氤氲水汽在瞬息在弥散上眼眶,向怀雪憋回去,抱着相机盒子,梨涡浅淡,和父母保证,“我会好好学习,以后考北大新闻系。” “好啦好啦,快先吃菜,别凉了”母亲打着圆场,“生日哭了的话,这一年都要哭了,你给我憋回去啊。” 饭桌上三人闲聊着家常话,烧红的晚霞自地平线尽头陨落。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向怀雪从椅子上弹起来跑去接听。 那边秦醉清冽悦耳的少年音传过来,尾音拖着点儿调子,懒懒散散地,“生日快乐,你十二点从窗户往外看,会看到我送你的光。” 向怀雪困惑的发了个语气词,“唉?” 秦醉那边已经挂断了。 “什么嘛,不明不白的。”向怀雪小声嘟哝着,又被母亲招手唤回桌前,塞了满满一大口的西瓜。 特殊时期,但好在家属院里能工巧匠多,母亲辗转几个工友拜托到一位在蛋糕店上班的师傅,为自己做了个小小的奶油蛋糕。 明晃晃的烛火映在眼底,照亮了父亲和母亲和蔼的笑容。 向怀雪双手合十,闭着眼无比虔诚的许下了三个心愿。 一愿祖国渡过难关,繁荣昌盛。 二愿家人身体健康,和睦美满。 三愿秦醉同自己……永如今朝。 信女心愿良多,但件件不可舍弃,还望满天神佛能够眷顾一下。 饭后失去了楼下唠嗑乘凉的娱乐活动,母亲听着评书勾毛衣,父亲在书房看旧报纸。 穿堂风微凉,草丛里的蛐蛐叫声模糊悠远。 向怀雪跷脚躺在凉席上,看着窗外的夜幕想秦醉。 有好几天没看到他了,也不知道这人在做些什么,十二点啊,还有三个小时才能到,明明平时十点就该睡觉了。 她漫无目的地看了会儿天,翻身下床摸出傍晚没看完的那本言情小说。 桥段正好到男主给女主准备生日礼物那里,女主罹患心脏病,命不久矣,作者写男主在金灿灿的油菜花地里,给女主摆出了个心形示爱。 他们手牵着手在油菜花地里奔跑,风轻云淡,仿佛岁月就定格在这一瞬。 结局向怀雪已经事先先看过了,是个峰回路转的医学奇迹,he了。 故此没有赚到她的眼泪,但骨子里还是觉得很浪漫。 她是个会挂着相机走街串巷记录下人间烟火气、在天气预报预告明天下雨时出门给野猫搭窝、顶着八级大风给花坛里的迎春花加固的人。 向怀雪总在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好好学习外,做许多看起来毫无意义,甚至很浪费时间的事情。 秦醉每次都特别嫌弃,又会口嫌体直的跑过来陪着她做。 f186的女主播声线温柔,悠悠读着晚间来信,生物钟让向怀雪打了几次瞌睡,又用食指和拇指按撑着眼皮努力保持清醒。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能够等到些什么,秦醉似乎是在开玩笑。 可因为是秦醉说的,所以她愿意等下去。 不知第多少次耷拉着脑袋又恍惚惊醒,桌上的小钟表时针划到十二,忽然有一束光,从大开的窗口落进来,斜照在墙面上。 向怀雪晃然撑桌站起来,走到窗前。 向家住是家属院最外围的一排,她的卧室的位置朝西,透过围墙就能看到外面。 清寂的月色铺满了家属院外的柏油路,昏黄路灯下站着个白t黑裤,光风霁月的少年人。 秦醉一手松散的垂在身侧,一手举着强光手电筒,立在墙外,正仰头望着自己所在的窗口,视线虚虚扫过,终于在她的脸上顿住,勾唇漫不经心地笑了下。 向怀雪住三楼,不高不低,恰好可以越过围墙看向外面,勉强能够借着昏黄的路灯光线,去看清这人的神情。 深夜十二点整,明月无声。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如同战鼓鸣擂,呼吸都跟着停了半拍。 向怀雪想要大声问,“你怎么过来了。” 却又忧心惊扰到其他住户。 她眸光流转,还未来得及比划,就见秦醉忽然弯腰,从脚下的包里掏出个纸板,他用记号笔在纸上写字,接着举起来,用手电筒打亮,照给向怀雪看。 秦醉的字向来好看,和他这个人一样,行楷锋利。 [来,抓你的光。] 向怀雪点了下头,秦醉将关掉的手电调整好角度,再重新按亮,那道光正正好好的透入她的窗沿,分毫不差。 也不知这人在暗夜里试验过多久,才能这样精准无误。 她伸出手,抓住那道光线。 就仿佛抓住了一整个年少。 也不知这人在暗夜里试验过多久,才能这样精准无误。 她伸出手,抓住那道光线。 就仿佛抓住了一整个年少。 第25章 (双更)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二零零三年,六月,帝都。 时值盛夏,阳光炙烤着大地,柏油马路上渡了层胶质,热浪一波又一波的翻滚着。 ——本章正在修文,稍后修改完毕,作话是原文,可以直接翻到作话观看,本文已更新至40章,本章为25章,不涉及任何榜单字数问题—— 向怀雪穿着身明黄色的连衣长裙,长发高束成马尾,从帽扣里顺出来。 帽子和口罩的缝隙里露出双水润灵动的鹿眼,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树木的纹路。 她就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荫下,等父亲和母亲拿完物资回来。 树荫浓密,阳光透过叶片,打下细碎斑驳的影,蝉都被烫得叫不动了。 远远望过去,大家还在有条不紊地排着队,队伍挪动缓慢,向怀雪提着裙角站上花坛边缘,张开双手,保持着平衡走模特步。 她今年虚岁十五岁,刚刚结束减少科目到只剩下语数外三门的中考。 本就是闲不住的年纪,又被考试生生折磨了小几个,每天做梦都想着出去玩。 但向怀雪能够活动和放风的范围仅限于家属院小区内部的一亩三分地。 门口的栅栏将石油机械厂家属院和外界生生隔离开来。 父亲和母亲是石油机械厂的双职工,都是地质勘探工程师。 厂里有个因公出差去广州的叔叔返京,疑似感染了sars,目前整个小区都在被隔离消杀。 栅栏门口有警卫值班站岗、负责统计家属院内每日所需要的物资,第二天再由卡车运送过来派发。 国营工厂的待遇没得说,大家又都是工友,彼此相熟,不上班居家隔离。 除开对现状忧心忡忡和担心自己感染外,倒也没对正常生活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 就是入夜后无法去院子里乘凉闲聊,小孩子没法再满街疯跑,娱乐活动急剧减少。 暑假黄金档永远一天七集,每集中间二十分钟电视广告的重播看过的武侠剧。 向怀雪快要憋疯了,她从卧室走到客厅,瞅见沙发上摇蒲扇看新闻的父亲,又慢悠悠地晃到厨房,母亲坐在马扎上摘豆角。 豆角翠绿饱满,两边掰断,顺着纹路撕去豆角的筋络,扔进洗菜盆里。 不知道是楼下还是楼上做了糖醋排骨,浓油赤酱的味道透窗散进来。 醋是现在家家户户最多的调味料,厨房的角落里堆积还着两箱抢来的醋。 向怀雪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阳台,拿了个马扎坐到妈妈对面帮忙摘菜。 家属楼按人头分配,向家夫妻因为对单位有突出贡献而多分到一间。 三室一厅,总体面积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厨房和卫生间都有,比起向怀雪小时候的公用厨房和卫生间的住所要好太多太多。 她对现状已经非常知足。 少女白嫩的手衬得豆角更绿,向怀雪掰得认真。 母亲抬头,怜爱得看了一眼女儿,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安慰道,“国家危难,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应该要理解。” 向怀雪知道母亲话里的意思,因为明天就是她十五岁生日。 及笄这个概念是向怀雪看《红楼梦》时候知道的,她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偷偷摸摸地翻书,从十三岁开始就莫名得期待自己的十五岁。 父母早早答应了,等她生日时候带她去后海划船,再去马克西姆餐厅吃午餐,晚上允许她和秦醉出去疯。 秦醉是向怀雪青梅竹马的玩伴,小时候他们住在旧家属院同一层,两家正比邻。 那时候向家父母被外派出国援非建设铁路,稚子年幼,可责任在肩,不容推卸。 两难之间秦母主动包揽了照顾向怀雪的责任。 向怀雪的六岁到九岁都在秦家度过,她和秦醉一起上石油厂子弟幼儿园、一起上子弟小学,中间三年同桌吃饭,书桌对坐写作业,西瓜劈半拿勺挖,在打打闹闹得过完了童年时光。 十二年匆匆流水间,家属院新楼建成,旧楼被拆除。 秦醉的父亲赶着九十年代的下海浪潮扎猛子下去,捞得盆满钵满,早早在外购置了房产。 三年前重新分房时,秦母干脆地辞职放弃了厂里的分房名额,全职照顾家人,秦家举家搬出了家属区。 不知是故土难离还是什么原因,秦父买的房子离石油机械厂不算远。 出了家属院大门,骑车五分钟,步行十分钟准能到。 如果没到,那就是路上秦醉和向怀雪又掐起来,或者跑去小卖铺买冰棍儿了。 “我理解呀。”向怀雪柔声答,用手肘蹭着鼻尖,反过来安慰母亲讲,“没关系的,等到这个难关过去了,我们可以重新庆祝生日嘛,我已经许好愿望了,就非典快点儿消失,祖国繁荣昌盛。” 她讲完又觉得不对劲,赶紧连着“呸、呸、呸”了三下。 明天再默许,这样比较灵。 “我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母亲和蔼笑道,“你想小醉了啊?” 向怀雪登时涨红了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母亲,她自认为自己的小心思隐藏得好,殊不知母亲是如何看出来的。 被看穿后羞怯地扔掉豆角撂挑子,嘟哝讲,“我要不帮你干活了,我是寿星。” “好好好。”母亲乐呵呵的捡起她扒过半截的豆角,打趣道,“你刚刚上卫生间的时候,小醉来电话了。” 向怀雪蹙眉,“那您怎么不喊我啊。” 母亲挑眉看她,指尖戳她,笑说,“你难道还能厕所上半截出来接他电话啊。” “……”向怀雪一噎,或许还真的行呢?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从书架上抽出本装订简陋的盗版台言小说撑腮翻看。 “哎,你今天喝板蓝根了吗?”母亲摘完了菜,手蹭着围裙问。 向怀雪冲着屋外喊道,“喝了喝了。” 没能陪女儿圆满生日愿望,母亲使出浑身解数,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松鼠桂鱼刀工精湛、软炸里脊外酥里嫩、干煸豆角加了父亲不吃的辣椒、拔丝地瓜的糖丝分明。 父亲用白酒杯碰向怀雪的果汁杯,冷硬严肃的面容也显得柔和许多,他献宝似得从桌子底下捞出个盒子来,双手捧给向怀雪,笑说,“十五岁生日快乐,我和妈妈祝你永远健康快乐,来,你的生日礼物。” 向怀雪莞尔,从父亲手里接过礼物,直接在饭桌上拆了盒子。 盒子里躺着台相机,通身漆黑,表面是皮革质感,机顶带着独一无二的编号。 是一台徕卡6限定款。 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散着迷人的光韵。 向怀雪非常喜欢拍照,她总揣着父亲带回国的相机记录下许多生活的瞬间。 这台徕卡相机,她曾经在摄影杂志上看到过许多次。 限量发售400台,发售于日本,价值不菲。 因为贵,贵到是父母两个人加起来小半年的工资,所以她从未开口和父母提及过。 氤氲水汽在瞬息在弥散上眼眶,向怀雪憋回去,抱着相机盒子,梨涡浅淡,和父母保证,“我会好好学习,以后考北大新闻系。” “好啦好啦,快先吃菜,别凉了”母亲打着圆场,“生日哭了的话,这一年都要哭了,你给我憋回去啊。” 饭桌上三人闲聊着家常话,烧红的晚霞自地平线尽头陨落。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向怀雪从椅子上弹起来跑去接听。 那边秦醉清冽悦耳的少年音传过来,尾音拖着点儿调子,懒懒散散地,“生日快乐,你十二点从窗户往外看,会看到我送你的光。” 向怀雪困惑的发了个语气词,“唉?” 秦醉那边已经挂断了。 “什么嘛,不明不白的。”向怀雪小声嘟哝着,又被母亲招手唤回桌前,塞了满满一大口的西瓜。 特殊时期,但好在家属院里能工巧匠多,母亲辗转几个工友拜托到一位在蛋糕店上班的师傅,为自己做了个小小的奶油蛋糕。 明晃晃的烛火映在眼底,照亮了父亲和母亲和蔼的笑容。 向怀雪双手合十,闭着眼无比虔诚的许下了三个心愿。 一愿祖国渡过难关,繁荣昌盛。 二愿家人身体健康,和睦美满。 三愿秦醉同自己……永如今朝。 信女心愿良多,但件件不可舍弃,还望满天神佛能够眷顾一下。 饭后失去了楼下唠嗑乘凉的娱乐活动,母亲听着评书勾毛衣,父亲在书房看旧报纸。 穿堂风微凉,草丛里的蛐蛐叫声模糊悠远。 向怀雪跷脚躺在凉席上,看着窗外的夜幕想秦醉。 有好几天没看到他了,也不知道这人在做些什么,十二点啊,还有三个小时才能到,明明平时十点就该睡觉了。 她漫无目的地看了会儿天,翻身下床摸出傍晚没看完的那本言情小说。 桥段正好到男主给女主准备生日礼物那里,女主罹患心脏病,命不久矣,作者写男主在金灿灿的油菜花地里,给女主摆出了个心形示爱。 他们手牵着手在油菜花地里奔跑,风轻云淡,仿佛岁月就定格在这一瞬。 结局向怀雪已经事先先看过了,是个峰回路转的医学奇迹,he了。 故此没有赚到她的眼泪,但骨子里还是觉得很浪漫。 她是个会挂着相机走街串巷记录下人间烟火气、在天气预报预告明天下雨时出门给野猫搭窝、顶着八级大风给花坛里的迎春花加固的人。 向怀雪总在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好好学习外,做许多看起来毫无意义,甚至很浪费时间的事情。 秦醉每次都特别嫌弃,又会口嫌体直的跑过来陪着她做。 f186的女主播声线温柔,悠悠读着晚间来信,生物钟让向怀雪打了几次瞌睡,又用食指和拇指按撑着眼皮努力保持清醒。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能够等到些什么,秦醉似乎是在开玩笑。 可因为是秦醉说的,所以她愿意等下去。 不知第多少次耷拉着脑袋又恍惚惊醒,桌上的小钟表时针划到十二,忽然有一束光,从大开的窗口落进来,斜照在墙面上。 向怀雪晃然撑桌站起来,走到窗前。 向家住是家属院最外围的一排,她的卧室的位置朝西,透过围墙就能看到外面。 清寂的月色铺满了家属院外的柏油路,昏黄路灯下站着个白t黑裤,光风霁月的少年人。 秦醉一手松散的垂在身侧,一手举着强光手电筒,立在墙外,正仰头望着自己所在的窗口,视线虚虚扫过,终于在她的脸上顿住,勾唇漫不经心地笑了下。 向怀雪住三楼,不高不低,恰好可以越过围墙看向外面,勉强能够借着昏黄的路灯光线,去看清这人的神情。 深夜十二点整,明月无声。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如同战鼓鸣擂,呼吸都跟着停了半拍。 向怀雪想要大声问,“你怎么过来了。” 却又忧心惊扰到其他住户。 她眸光流转,还未来得及比划,就见秦醉忽然弯腰,从脚下的包里掏出个纸板,他用记号笔在纸上写字,接着举起来,用手电筒打亮,照给向怀雪看。 秦醉的字向来好看,和他这个人一样,行楷锋利。 [来,抓你的光。] 向怀雪点了下头,秦醉将关掉的手电调整好角度,再重新按亮,那道光正正好好的透入她的窗沿,分毫不差。 也不知这人在暗夜里试验过多久,才能这样精准无误。 她伸出手,抓住那道光线。 就仿佛抓住了一整个年少。 暗夜里那光不偏不倚的落进来,向怀雪顺着光来的方向看秦醉,心跳声如战鼓鸣雷。 他笑了下,微微挑眉,口型大概是在说,“等我”。 接着弯腰调整了几下,将手电筒固定在自制的支架上。 夏夜月明星稀,晚风徐徐,草丛里虫鸣模糊又隐约,清寂的月色扯着秦醉颀长的身影。 少女弯肘支在阳台上,托腮看心上人——在她十五岁生日的这天深夜。 马路上只有秦醉一个人,这刻好像就是永恒,被凝成琥珀质地永存心间。 秦醉低头翻了半天,不知道在找些什么,向怀雪就安静地等,好奇心愈发浓重。 终于他再度抬起头来,手中举着的纸板上换了颜色。 他站到手甜筒的光源扩散处,光照亮纸板,字很大,粉色记号笔写的,行楷锋利。向怀雪看的清清楚楚。 [生日快乐,我家姑娘。] 她唇角不由自主地上翘,原以为这人就只准备那么一句,谁知是暗夜打光写字交流呢。 向怀雪招手转身,去拆自己的画板,学着秦醉的方式写字回他。 [收收收收到,我收下了。] 这一瞬,你的光,真的有照亮我。 秦醉低头又抬起头,再举牌:[爷答应的,肯定会做到。] 向怀雪盈然:[真的?] 秦醉蹙眉写回来:[不然呢?] 向怀雪暗戳戳的写下,“陪我划船。” 写得很慢,多有犹豫,写完后还纠结了半分钟要不要举,之前她看偶像剧,里面有一段是男女主湖上表白心迹,于是随口问秦醉,“中考完陪我去颐和园划船吗?” 当时秦醉刚刚打完篮球回来,顺手抢了她的水杯隔几厘米不对嘴喝,牛饮完毕低头戏谑,“去什么颐和园,还没看够呢?” 向怀雪合计以前去是以前的事,以前又没演这部剧,你管我?但她没说,而是抢回水瓶,娇嗔忿忿道,“以后不许你喝我的水。” “行,不喝就不喝。”秦醉刮桌角坐,抄起她桌上的粉红色扇子轻摇。 向怀雪扭头去跟后座聊天,内容是热播的《流星花园》,乍闻身后熟悉的咳嗽声响起,猛地回头,秦醉低咳不止。 她立马起身去拍他的背顺气,顺手按开水瓶盖子递过去,温柔讲,“快,喝口水。” 秦醉抓住瓶子,咳嗽也停了,漫不经心地笑,“不是讲不要给我喝?” “真是喂狗都不该给你。”向怀雪意识到被骗,抱臂气鼓鼓地坐回去。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秦醉伸手借着身高差去按她的发旋,无可奈何的哄,“陪你去划还不行吗?” 班主任踩着这句话音进来发卷子小考,话题就此打住,因为带着疑问词,向怀雪也不肯定他这算不算是答应。 插曲一桩,比起中考的压力与非典带来的恐惧,划船之流的小事被抛诸脑后。 窗沿有光晃动,向怀雪回神望下去,秦醉举牌:[什么事都答应你。] 于是她举起:[陪我划船。] [划。]秦醉刷刷,满纸只这一个大字,铁钩银划,看来是真等急了。 又写:[等回头带你划到吐。] 强光手电筒和清寂月色争辉,少年人慢悠悠地举着纸板唠嗑。 为了能让彼此看清楚,一张纸上写不了多少东西,但乐此不疲,一夜写光许多纸。 后来向怀雪和秦醉始终同校,长相佼佼又学业出众,免不了被人追问情史。 有不少人问过向怀雪,“你是怎么跟秦醉在一起的啊,听说你们青梅竹马?” 向怀雪总笑着回,“不全是,大概是他给我了十五岁时,最初最初的心动,无人可替。” 手机尚不普及的年代里,有人站在夜阑深处,为我庆生,今后如何风生水起,都注定无法抹杀掉记忆里浓墨重彩的这笔。 或许是神明眷顾生日的少女,疑似感染病例并未确诊,家属院在两天后成功解封,又过了小一星期,中国内地实现“三零”纪录,非典在我国基本结束。 秦醉这人也是真能处,他说到真做到,清零新闻播出后的第二天,他来约向怀雪划船。 颐和园昆明湖景色秀丽,赶点儿来旅游的人稀少,小舟泛泛浮水,微风温柔拂面,带着披散的长发向后轻撩。 向怀雪穿了条水蓝色的纱裙,层层叠叠,俏皮又可爱,帽檐巨大,用来挡光,懒洋洋的窝在座位上指使秦醉,“你左拐呀,快点儿蹬嘛。” 小船分两种,电动的和脚踩的,向怀雪拉着他的衣角撒娇说要脚踩,秦醉依她。 人力控制没那么快,她侧头催着,秦醉伸手拨她的帽子,倾身贴到耳侧,吹了口气,嗓音清冽,恶劣道,“哥哥还要怎么快?你行你来蹬。” 他说完就真要站起来让位置,小船四座,位置多得很。 向怀雪连忙按住他,杏眼圆睁,无辜的看着他,软软糯糯地喊,“哥哥行,哥哥来。” 秦醉似笑非笑的望着她,狭长凤眼微垂,身后是远山近水,风光旖旎。 时值盛夏时节,万寿山郁郁葱葱,水波上映衬佛香阁金碧辉煌,湖心洲花红柳绿。几只野鸭无序的浮水,在湖面上留下交错的涟漪。 但谁都无暇顾他,面前人占据了视线全部。 约莫两分钟后秦醉先回神,他扭开酸梅汤瓶盖递给向怀雪,懒洋洋地逗他,“哥哥行什么?” 向怀雪双手捧瓶,抿了一小口,配合乖巧答,“哥哥什么都行。” 骨节分明的手伸到脸旁,迫于帽子的阻碍摸不到头,转而轻轻捏了下脸,夸道,“好乖。” 就真的划了整个下午的船,累了就停在荫凉处唠嗑,景色大好,全是陪衬。 少年人谈天说地、百无禁忌。 他们从早上妈妈的煎蛋又焦了说起,谈到自己的人生。 “你以后准备学文学理啊?”向怀雪揪着片裙角摆动,悠然问。 秦醉直白地戳穿这桩少女心事,他含笑反问,“你这问的怕不是前途跟你吧?” “……”向怀雪杏眼圆睁,娇嗔回,“那你怎么选?” 秦醉嗤笑,坦然答,“到时候你先挑,哥哥跟你选一样的。” 意料之中的回复,情理之中的选择,向怀雪不算意外,问她的话,她也一样,什么前途不前途的,都是未知的事情,面前这个人触手可及,没什么比留在他身边更重要了。 “说起来你为什么总自称哥哥?”她话锋一转。 秦醉靠着椅背滑下去,“因为我就是比你大啊绵绵。” 他喊“绵绵”的时候音色比正常讲话要低两度,稍沉,低音炮悦耳。 向怀雪哑口无言,她小名绵绵,没什么特殊含义,秦醉比她大五个月,早慧。 她抓周时候秦妈妈抱着秦醉过来观礼,在一众准备好的东西理抓住秦醉的手不肯放。 而秦醉则很给面子的喊了两声,“ian。” 家里人觉得有趣又衬她大名,干脆就叫她绵绵了。 “好好好,哥哥。”向怀雪剥了颗薄荷糖扔进嘴里,含混不清的敷衍。 秦醉淡淡讨要,“剥好喂我。” 第26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流水润过干涸的咽喉,舒缓了灼烧般的疼痛感,因缺氧造成的胸肺起伏放慢,钟浅夕后知后觉的品出水中的味道,阖着眼涩然抱怨,“好咸啊。” 陆离铮无可奈何地笑笑,温润解释道,“小祖宗,这是淡盐水。” “我不要喝。”钟浅夕吐出吸管,奶音嘟哝,她没多余的力气,味蕾到还是倔强的。 “好好好,不喝了。”陆离铮单臂箍着女孩子盈盈一握的细腰,用指尖去拨她额前被汗水洇湿的碎发。 她是真的在拿生理极限在跑步,素白的小脸没有半点儿血色,呼吸沉重而不规律,纤长的睫毛扑闪了好几次,都没能睁开眼睛。 烈日当空,日光直晒大地。 他们三站在操场的内圈,外圈已经开始了新一轮的两人三足比赛,人潮阻挡了观众席的殷切目光。 “嗯嗯,她没事,我们等下送她去医务室躺会儿就行了。”季舒白塞着耳机跟寻旎汇报情况,从帆布包里又变魔术似得掏出瓶冰可乐,把吸管换过去,柔声细语的顺狐狸毛,“好啦好啦,我还给你准备了这个,那你喝两口冰可乐也行啊,补充补充糖分也好。” 对于缺水还挑食的人来说,冰可乐的诱惑过大。 “……”钟浅夕睁开眼睛,湿漉漉的狐狸眼茫然地扫过冷硬下颚线,又对上陆离铮漆黑的眼眸,唇边再度被抵上个硬物。 她咬住“咕咚咕咚”了好几口。 眼底的猩红还没彻底褪完,昭示着肆意妄为的疯狂行径。 陆离铮叹气,揉了把细腻的后颈问,“你几岁了啊?” 钟浅夕懒得费力讲话,只轻轻拿脑袋蹭了下他的肩颈。 粘人又撒娇,就好像是只被雨淋湿的小狐狸,毛茸茸的尾巴尖勾缠着手臂不肯放。 “还喝吗?”陆离铮根本无法拒绝任何形态的钟浅夕,这个后仰倒进怀里的瘫姿实在不太方便抱起来,他思忖片刻,左手卡着腰腹处,右手按着削薄的肩颈,把整她整个人微斜了点儿。 钟浅夕听话的由着摆弄,十分配合。 陆离铮半弯腰,手臂紧绷发力,横过女孩子的腰,稳稳的把人悬空公主抱了起来。 观众席的惊叹声遥远而模糊,不知道是为比赛喝彩,还是别的什么,钟浅夕不关心。 她在陆离铮不颠不晃的怀抱里栖息,双手环着修长脖颈,把脑袋埋进温热的颈窝,餍足的嗅着冷杉的气息。 喧嚣渐远,耳畔浅浅安静下来。 恨意彻底烧空后迎来的是躯体对精神竭力的控诉,浑身都很不舒服。 腿酸膝盖疼,挥舞了十来分钟的手臂根本无法抬起来,喝过水后口腔里还是有去不掉的血腥味,冷汗淋漓,连宽松的运动服都开始令钟浅夕难受 脾胃里泛着酸。 “铮哥,医务室在西楼,我帮你抱会儿吧?”徐鸣灏绕操场最外圈,终于在快走出操场的时候追上他们俩,伸出手急吼吼地说。 陆离铮面色如常,抱得巍然不动,脚步没停,边走边回绝,“不用。” 徐鸣灏倒着小跑,秀出自己的肱二头肌,爽朗讲,“没事儿,我有劲儿,我来抱会儿就行。” “抱你妈。”寻旎气喘吁吁的追上来,沙声国骂,“老娘迟早被你气死,你跟我回来。” 胃部搅着劲儿的疼,钟浅夕再次咽下反上来的酸水,咬紧牙关,耳畔是欢喜冤家的聒噪。 “哎不是啊,那多远啊,我帮着抱会儿的” “……你别扯我耳朵啊,这大庭广众的,寻旎,快放手。” 眼皮的金黄光晕消失,微风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约莫是走到隔断操场与教学楼的小道上了。 那条道在靠近操场侧做了花坛,然后是段单排的沥青车道,供火车送东西用。 钟浅夕艰难地睁眼,虚弱喊,“你放我下来。” “我抱得动你。”陆离铮挑眉看怀里的小狐狸,嘶哑道。 钟浅夕大口呼气,手轻敲了下他的脊背,“不是,你先放我下来,快点儿,哥哥,求你了。” “……”陆离铮觉得自己可能真是个畜生,她一喊哥,自己就什么都能答应了。 他半蹲,扶着她,准备缓缓把人放下。 脚刚触到地面的那一瞬间,钟浅夕用尽全力站稳身前绿草如茵的地方扑去,手掌费力地撑着冰冷的石台边缘,顾不上分辨那条腿受伤,单膝跪地,开始对着花坛呕吐。 昨天夜里在大家都陷入梦境的时候下过骤雨,草叶上还沾着露,湿润的泥土散着腥气,更催着她吐。 胃扭成麻花,酸水涌过干痒的喉咙,难捱到无可忍耐。 钟浅夕妄图把窘态避着陆离铮一些,可诚然没有再力气避,眼泪模糊着眼前翠色。 她不断反思做人果然不能贪一时之快。 都刚刚那个样了还坚持喝冰可乐,迟早遭报应,而且报应来的多少有点儿太快了。 陆离铮垫了几张餐巾纸,大马金刀地就这石台坐下,懒洋洋地问,“我要说自己什么都没看到,浅浅信吗?” 钟浅夕边吐边讲,断断续续。 “……你要。”终于拼出句完整的人话,“不还是、让我去死吧。” “那我哪儿舍得啊?”陆离铮低声笑,垂眼对上偏头看向自己的少女,递了两张摊开的纸巾给她,又在对上她眼眸时愣了下。 钟浅夕长得原本就非常出挑,五官精致,是那种明艳与清淡随时切换的脸,又纯又欲。 当下端着惨白的小脸盯着人看,赢弱且倾颓,眸光流转间透着某种病态的乖软,天鹅颈就暴露在最外,伸手就可以掐住揉碎。 美人如花,未隔云端。 陆离铮在心里骂了句“操”唾弃自己不是个东西。 他虚咳清嗓子,淡然问,“你吐好了?” 钟浅笑很低的哼了下,算作应答。 陆离铮凑过去,食指托起小巧的下巴,启唇咬着单片湿巾的外包装撕开,尾音微挑,带着缱绻笑意,“怎么会有你这种边吐边哭的小可怜啊?” 钟浅夕咬唇瞅着他,眼眶薄红一片,指腹从眼尾开始轻柔的擦拭,然后才是唇角,动作耐性十足。 风压着树枝婆娑,沙沙作响。 少女坐石阶仰头,看陆离铮单膝跪在她面前为她做清理。 湿巾单薄,阻绝不了肌肤的热度。 心跳在一下又一下的轻柔擦拭中剧烈响起着。 “我可以自己走。”钟浅夕收回视线,没精打采的讲,“再说你手都不会酸吗?” “你可以才怪,跟我还逞什么强呢?”陆离铮按她的发旋评价,“那作为报答,你休息好了可以帮我按个手?” 狼狈成这副模样,似乎也真的没有脸可丢了,钟浅夕的确只能乌龟爬去医务室,权衡利弊后也不矫情了,乖顺的窝回陆离铮怀里。 高中生家都在本地,发生点儿什么事情家长比谁都着急,总能第一时间接走送医。 校医务室平素处理都是女生生理期开止痛药、男生打球手杵了这类小病痛。 床有六张,校医却只有一个人。 今天出意外的不在少数,跟跳高没跳好,托马斯旋转落地腿砸骨折、掷铅球动作不规范且用力过猛将胳膊甩脱臼了的选手比,钟浅夕这种伤情就属于晚送来会儿自己能痊愈的。 校医去陪托马斯和自残选手等救护车了,目前医务室里负责处理事情的是临危受命的心理老师,她刚把清理伤口的工具备全,医用推车推到半截,电话就响了。 在钟浅夕和陆离铮的注视下,心理老师瞳孔扩大,无比震惊地确认情况,“你说什么?有人跨栏给栏带倒了砸到自己了?我马上到。” 她肩膀擎着电话夹在耳朵边听,翻找到葡萄糖和纸杯也放到推车上,神色凝重地看向陆离铮嘱咐说,“这样,你先帮她消个毒,上点儿紫药水什么的,不行百度,我这边暂时是倒不出手照顾了。” 脚步声匆忙,心理老师是跑着离开的。 钟浅夕斜靠在被垫高的枕头上,看着陆离铮忙碌的身影。 他熟稔地冲葡萄糖水,又拿了棉签蘸水,仔细的润过自己的嘴唇,又转身去确认那些瓶瓶罐罐的标签。 “我们砍人的处理伤口水平就都还挺好的。”陆离铮越过酒精,举起碘伏瓶,似笑非笑地问,“我帮你?” 钟浅夕双手捧着纸杯,小口小口的抿着,笃定回,“你来。” 医务室的环境不错,每张床都用了隔板直接隔开来,最前排的小过道供医生和伤员通行,他们在最里的一间,靠着墙和窗,空间不算大,却很敞亮。 陆离铮拉着推车卡在床尾,抬眸就不可避免的望见那双笔直修长的长腿,骨肉匀称,白得反光,皮肉炸开的伤口就更显得触目惊心。 受伤的左腿微弯曲,哪怕他努力垫了下额头,栽倒的冲力依然巨大,血已然凝固成暗色。不知道是凹凸不平的塑胶场地里夹杂了沙砾,还是呕吐时又跪的那一下沾到的,伤患处附着了不少杂尘。 再往上是那张钟浅夕若无其事的脸,陆离铮磨牙,“我先去洗个手,等我。” 钟浅夕没能察觉到他转身时一闪而过的阴翳。 嘴里又被喂了块巧克力,附赠个温柔的摸头杀,陆离铮才开始清理,他坐在床中段,伸手刚好能勾到医用物资的位置,张开五指卡住钟浅夕的左腿小腿。 酥痒传至心间,白嫩的脚趾蜷缩起来。 余光注意到动态,陆离铮蹙眉,沉声问,“很疼?” 消过毒的医用毛刷沾了生理盐水,触碰到伤口,钟浅夕鼻尖泛粉,泪眼汪汪的答,“超痛。” 心被什么东西攥紧,陆离铮叹气,放低了声线哄,“我会尽量轻点儿,乖。” 钟浅夕泪盈于睫,躬身绷紧了脚背,日光透过窗口,慷慨的洒在陆离铮英俊的面颊上,让她看清他额间细密的汗珠。 “痛飞飞。”陆离铮动作熟稔而仔细,连用什么都精挑细想过,估量着没拿双氧水和酒精,尽量把痛感降到了最低。 清理完表面的异物后就是最后、也是最疼的步骤了——拿碘伏涂抹伤口。 医用垃圾魂归垃圾桶,陆离铮放开卡着小腿的手,她足够乖、很能忍,除了自己开口问的时候会坦然答痛外,并不乱动,连那种微弱的“嘶”声都几乎不会外露出来。 除开攥皱床单到发白的指骨和不受控制颤栗的身体,钟浅夕对痛苦的表述无限趋紧于零。 陆离铮读过不少类似的案例,他不敢兀自推定钟浅夕经历过些什么,才能学会抑制痛感,只能帮着去纾解。 “疼的话就咬我吧。”骨节分明的手伸到钟浅夕唇边。 “唉?”不等她反应过来,吸满碘伏的棉球就已经触到伤口。 猝不及防,钟浅夕大口吸气,鬼使神差地咬住了陆离铮的手指,的确很长,骨节的凹凸有致,她在震惊忘记松口,舌尖裹着指节带的更深。 倒是有反思的,可坚决不改,她本意明明是咬手背来着。 “好了。”陆离铮扔掉染了血色的棉花球,缓缓地抽出自己水淋淋的食指。 银丝在半空拉扯了点儿距离才断掉,这场面看得莫名色情。 火从耳后烧起来,钟浅夕曲着手臂掩住满脸羞怯,直接开始摆烂装死。 磁性十足的低音炮缠绵而旖旎,左手边的床褥下陷,陆离铮轻笑戏谑道,“真有你的,不帮我按手就算了,还要咬着玩,咬也就罢了,谁让我惯着你呢?” 如果说爱慕真的是一场高烧,那钟浅夕快要被烧光了。 “作恶多端后当无事发生?你跟我这儿白嫖呢是吧?”陆离铮慵懒的追问。 第27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 向怀雪酒醒后能记得最后两个片段,场景完全不同。 一个是在ktv的大堂。 -本章正在进行修改中,本文已更至43章,不涉及榜单字数问题,原文在【作者有话要说】辛苦点击作话观看qaq- 灯光如昼,秦醉捏着她略带婴儿肥的脸颊,眉目宁定,看不出半分醉态,承诺般地讲着,“我后来没有在做战地记者了,远离了那些烽烟炮火,换了斯坦福念金融,地产这行养得起我的绵绵,你要的安稳我可以给你了,如果过得不开心,就回我身边来,我等你。” 她是真的喝多了,黑眸水润,似懂非懂的看秦醉,没有给出任何回应,亦没有挣扎脱出温暖怀抱。 另一个是酒店的浴室,盥洗台面凉,坐上去时候嫌冷,瑟缩着闹,被秦醉按着,轻柔的往脸上抹东西。 -本文防盗,稍后替换,作话原文,辛苦跳作话观看- 身上换了睡衣,妆也卸掉了,向怀雪伸手向下,秦醉倒是个很正人君子的卸妆工具人了。 可一切就到这里吧。 张涛欠秦醉的,向怀雪决定回京后替他补上,这公司反正是不能再待了。 酩酊时对秦醉的心动时真的,将燃的火必须熄在源头处。 给人事发微信消息,提出辞职意愿时,向怀雪想得非常明白。 张涛与秦醉有经济纠葛,又或是辜负了对秦醉的承诺,事情做得不道德、不仁义,那是他们俩之间的问题,秦醉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理所应当。 她不会拦着讲和,但也不会因此就来出轨秦醉,做秦醉“报复”张涛的筹码,太下作了。 会与张涛开始婚姻关系,是她自己的选择,贪恋于唾手可及的幸福美满,把曾经的理想抱负碾碎了扔掉,那么选择带来的后续就该自己承担。 而不是强加给没有对自己做过什么恶的张涛,要他来独吞苦果,那太下作了。 人事小姐姐和向怀雪的关系很不错,她回:[亲你睡醒了咩?我听说你们部门昨天聚餐喝酒去了,等你来上班再说qwq嗷,我们这里是不支持口头辞职哒。] 向怀雪:[……我真醒了,我知道得走流程签字按手印,明天回帝都,想来问问你,辞职具体需要提供些什么。] hr:[你需要和你直系领导谈一下,然后一式两份的辞职申请书,再来我这儿填张表,走系统,三十天后就可以走了qwq,你要不再考虑一下吧,也不急于一时。] 寒暄了两句后聊天结束,向怀雪重躺回去,寻思她辞职就是不想和直系领导再谈,死循环了。 在微信列表里又翻了翻,找到个现在做人事总监的同学问询,在辞职流程上得到了差不多的回复。 对方还体贴的为她了另一条思路。 “辞职是劳动者权益,你还可以直接寄出《解除劳动合同通知书》,用e寄,拿送达回执,签收后三十天即可离职,不需要谁来批准同意,但我劝你慎重,因为《辞职申请书》有时作为手段,待遇条件什么的都可以再谈,搞好了就不离职了,你要是寄《接触劳动合同通知书》,那你必须滚,耶稣都拦不住……” 飞机下午一点四十准时降落顺义机场,赶上今天周五,向怀雪整组人都不必再回公司,带着满身风尘,各回各家。 秦醉瞥过来时,向怀雪恰接起网约车司机的电话,“嗯,师傅我马上出去,b口,对。” 她举着手机往外走,和秦醉擦肩而过。 无论身后的视线如何追随,都终将被越来越远的距离扯断。 一个钟头后,向怀雪捏着辞职申请书和奶茶下楼去行政部,人事小姐姐正埋头不知道在做什么,她礼貌的站在工位外喊,“亲?” 人事回眸,捂着左脸痛苦的“嘶”了声,冲她点头问,“你今天不休息呀?” “来交东西的。”向怀雪把手里签字盖好手印的辞职申请书递过去,关切道,“怎么了?牙疼?” “别提了,好像是智齿发炎了。”人事和她关系挺好,指了指她手里的牛油果沙冰,“给我的?” 向怀雪点头,“当然。” “那大恩不言谢。”人事迅速插吸管含了口沙冰,扭曲的笑容舒缓许多,找了只文件夹放好,又敲击键盘,给她发了份辞职申请表格,嘱咐道,“你还需要把这个填好,下面有两个主要领导签字,签完之后我会帮你走系统。” “哎,今天30号了,我感觉批完你上到六月底就可以走了,我约的医生是三点半,已经请过假了,要不你再考虑下?我周二上班给你走流程可以吗?” 假条就摆手边,向怀雪实在没能力拒绝个被牙疼所困的女孩子,而且今天系统上流程,也不见得就能走完。 周五下午,人人都是划水大师。 “可以。”向怀雪柔声答,“你约了哪家医院?我打车回家,顺路的话,捎你一程啊?” 人事边关电脑边答,“不用啦,我约了我家附近的,看完直接回家了,假期快乐。” 午后和煦的阳光被林立高楼阻隔,向怀雪拉着新买的行李箱走在阴影里,退了几步,绕进常进的咖啡店。 已经过了下午茶时段,店里没人,咖啡师正做外卖单。 店主和咖啡师是对情侣,向怀雪基本上每天都来解决早饭,叫不上彼此名字,脸混得很熟。 “好久没看到你啦,是出差刚回来吗?”店主悠然问。 “是啊。”向怀雪应声,“帮我来个新品吧,就这个草莓气泡咖啡。” 店主熟练的重复她手机尾号,从会员卡里扣钱,调侃说,“今天怎么转型了,下午不喝榛果拿铁了?” 向怀雪坐在吧台,散漫的活像只猫,随口答,“来给你捧捧场。” “那你必须尝尝这个,我请你吃。”店主回身,把个食品袋推给她,嗓音拖得很长,“比脸还要大的曲奇饼干。” 咖啡师戴口罩捣着草莓,忍不住吐槽,“小迷糊烤得残次品,口味没问题,尺寸出了问题,空间没留好,三只黏一起了。” 店主扁嘴去戳他肩膀,“就你话多、啾你话多。” “别打了,人还看着呢!”咖啡师躲到边缘,搬出顾客。 向怀雪饶有兴致的欣赏情侣们斗嘴推搡,莞尔拱火,“别在意,当我不存在,继续嗷。” 因为激情围观,附带鼓掌,付了杯咖啡钱的向怀雪出来时,拎着吃完可以省略晚餐的点心。 进门时觉得呼吸沉闷,向怀雪洗手,把窗都打开透气,张涛人不在家,微信的消息停在几天前。 张涛问她:[你什么时候回家?] 她答:[这边事情没处理完,还不知道,回去前跟你说。] 那时忙得脚不沾地,后来是真忘了,不过也罢。 她没提,张涛也没再追问。 向怀雪把行李箱里的衣服一股脑儿倒进洗衣机,启动后脱衣服迈入浴缸,下一秒她收回脚。 赤.身裸.体的站在浴缸边,低下头,凝视着浴缸边缘的烟灰,和缸侧的粉红柄烟头。 五月下旬,帝都低温在三十度左右徘徊,出门五分钟,人就会浑身湿透,是如若出门,每天都会洗澡的天气。 向怀雪抓起手机拍了张图片,然后不动声色地给自己那位洁癖严重、蜗居在家实现所谓艺术梦想的老公张涛发消息:[你最近去外地写生了吗?] 张涛秒回:[没有,我一直在家。] 向怀雪没有回复这条消息,重新迈进浴室,热水兜头而下,又转凉,她在水里笑得有几分癫狂,她在这个瞬间下定决心,她要答应顶头上司、兼前男友秦醉的追求了。 湿漉漉的头发懒得擦,嘀嗒了满地的水,向怀雪屈膝坐在餐桌上去挑点心,核桃布朗尼醇厚浓郁,蔓越莓司康酸甜厚重。 嘴上的咀嚼丝毫不干扰她大脑的运转,顺着线捋清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备忘录里很快被罗列出清单。 前两条赫然是: 1.通知hr取消辞职,下周请一星期年假 2.调出银行卡副卡账单 …… 点心碎渣掉了满地,像极了这段开局细碎的婚姻,连结束时,都只能被清进垃圾桶,无法平和的说上句再见。 纤细的手指攥着笔杆落下最末。 [与秦醉开始新生活。] 向怀雪联系钟点工阿姨,加三倍的钱让她尽快上门清理,接着给张涛发了条消息:[我今天回帝都,同事跟她对象吵起来了,不想回家,情绪很不好,我想让她在我们家住几天,你现在在家吗?] 明知故问。 张涛过了两分钟回:[我不在。] 向怀雪:[那这样,你这几天住酒店可以吗?辛苦了。] 向怀雪:[转账10000元。] 张涛:[……嗯,那我什么时候能回家拿衣服?] 向怀雪看着这句发笑,手指蜷缩成拳又松开,云淡风轻的回语音,“明天上午,我带她出去吃饭,然后你回家拿行吗?她真的特别不好,在平津时候喝到胃出血,一个劲儿骂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张涛很勉强的回:[那行吧,你明天通知我,我拿完给你发消息。] 她没回这条,翻卡包找到给张涛副卡的那张主卡。 毕竟是给父亲捐了颗肾的人,身体机能注定下降,婚后对于张涛提出想要实现小时候理想,专心作画的请求,向怀雪大方的开了张副卡给他。 这张卡是对门及她名下另一套平层的收租固定卡,每个月有两万一人民币按时打入卡内。 结婚两年出头,向怀雪没过问张涛如何花钱,更不理卡帐。 “欢迎咨询致电中国人民银行……人工客服请按0。” “正在为您转接人工客服,请耐心等待……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向怀雪直截了当,“我这边有主卡,开过张副卡,现在想查副卡账单,什么方式能够查到时间线最长的账单?” “携带身份证和银行卡到银行营业网点的非现金业务窗口,并通过银行工作人员打印流水账单。[1]”客服照本宣科,回得完善。 于是备忘录的2里也加了注释:身份证、非现金窗口查询。 钟点工阿姨做事相当利索,不消四十分钟,一切恢复如旧,连洗好的衣服都帮忙晒到了晾衣杆上。 夏日头发干的飞快,向怀雪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促进蒸发。 随着阿姨离开,房间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她屈起左腿,头枕上去,还没有完全干透的发丝垂坠下来,把视线割裂成几块区域。 向怀雪就那么睁着眼睛,看破碎的画面,妄图自中汲取些真实,直到眼睛酸痛,有液体坠落在地板上,都坚持不肯阖上。 清寂月色透过落地窗,照不到她坐得位置,娇小的女人瑟缩在阴影里,宁静的如同雕像。 向怀雪就那么睁着眼睛,看破碎的画面,妄图自中汲取些真实,直到眼睛酸痛,有液体坠落在地板上,都坚持不肯阖上。 清寂月色透过落地窗,照不到她坐得位置,娇小的女人瑟缩在阴影里,宁静的如同雕像。 她想起许多往昔,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纷乱嘈杂的脚步声与哭喊;永远要到新闻联播时间才能出现的“几小时前该地区发生交火轰炸”;医生表情沉痛的喊自己进办公室详谈病情,外婆的病中通知书、母亲的检测报告、父亲转院多次,每次结果都如出一辙的病历单……这些记忆片段里张涛经常出现在边缘角落,无措得站着,直到提出“我可以试试配型吗?” 关于张涛的大部分记忆,都如利刃,刀刀擦过向怀雪身,光是回忆都会觉得愈合的伤口在隐隐作痛。 婚后竟难挑出值得铭记在心的温馨画面,家庭条件致使张涛对吃饭的需求不怎么高,能饱腹即可,做饭水平低不见底,尝试几次后,向怀雪选择带张涛回隔壁娘家蹭饭,吃了几次后他促狭的笑着讲,“我胃不太好,晚上无福消受这些,随便喝个粥或者吃个面就好了。” 妈妈表示完全理解,和蔼说,“这样小张,明天给你做面,阿姨手擀面一绝。” 张涛摸着后脑勺摇头,“我习惯了吃速食的细拉面。” 向妈妈手艺再好,总不能赶上工业化流程生产线的水平,只好作罢,让小夫妻俩分开吃。 向爸爸则对这个给自己捐了肾的女婿没什么太好的脸色,保持着表面过得去的样子。他始终主张两件事要分开看,张涛捐肾,他可以回报金钱这些身外之物,而不是拿自己掌上明珠的幸福来报答,主观上认为张涛动机不纯。 父母算不上厌恶张涛,但绝对没有对从小看到大,当亲儿子疼的秦醉亲,有的事命定的,没辙。 ---------------------------------------------- 向怀雪又自然而然的想到了秦醉,有年少时隔离外墙的光,通讯困难的时代,他们举着纸板交流;有暴雨天茶馆里的梨汤,厚重的电视机播着一场又一场的辩论赛;有她穿拉拉队服,枕在少年腿上,被并拢的五指挡住阳光,摇头晃脑地念“我困困,阿醉你抱我回去好不好呀?”可分明她是来给秦醉篮球赛加油打气的,最后像树懒似得被抱回家。 “全世界我最喜欢你了。” 窗外骤然有尖锐的哭声响起,向怀雪蓦地回神,头侧滑坠下膝盖,好不容易才扶着边桌撑住,想去看看发生了些什么,结果血液循环不畅,腿和头都麻,移动困难。 等她一瘸一拐的挪到窗边,就看到全家绕着孩子哄的场面,哭笑不得,关掉了窗户。 客厅的时钟准点报时,木鸟被推出栅栏,又缩回去,指向九点整。 向怀雪鬼使神差地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串没有备注,却已经无比熟悉的号码。 “嗯?”秦醉接得很快,先是单音节很轻的哼了声,然后是低得不能再低的喘.息? 向怀雪怀疑自己听错,嘶哑的嗓音已经再耳畔磨,尾音缱.绻旖.旎,“绵绵找我啊?” 他完全没准备掩饰些什么,呼吸的节奏很不对,吸气时带着点儿鼻音,中断有突兀地屏息,肌肤摩擦的细微声响在静夜里显得尤为明显。 “绵绵。”秦醉轻声唤。 向怀雪又自然而然的想到了秦醉,有年少时隔离外墙的光,通讯困难的时代,他们举着纸板交流;有暴雨天茶馆里的梨汤,厚重的电视机播着一场又一场的辩论赛;有她穿拉拉队服,枕在少年腿上,被并拢的五指挡住阳光,摇头晃脑地念“我困困,阿醉你抱我回去好不好呀?”可分明她是来给秦醉篮球赛加油打气的,最后像树懒似得被抱回家。 向爸爸则对这个给自己捐了肾的女婿没什么太好的脸色,保持着表面过得去的样子。他始终主张两件事要分开看,张涛捐肾,他可以回报金钱这些身外之物,而不是拿自己掌上明珠的幸福来报答,主观上认为张涛动机不纯。 向怀雪就那么睁着眼睛,看破碎的画面,妄图自中汲取些真实,直到眼睛酸痛,有液体坠落在地板上,都坚持不肯阖上。 清寂月色透过落地窗,照不到她坐得位置,娇小的女人瑟缩在阴影里,宁静的如同雕像。 第28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午后的日光更为毒辣,光线斜打到这侧,墙下也无半分阴凉,观众席上不少人已经撑起了遮阳伞。 场上还在比得项目都是些小打小闹的协作比赛。 目前比得是背夹气球跑,要求两人为一组,手臂交挽,以背部夹着气球跑到终点,最后再单纯用背部的力量挤压到气球破裂,先成功的算赢。 气球炸裂的“砰砰”声听得人心惊胆战。 寻旎和季舒白心有余悸的围着钟浅夕观察她腿上的伤口,强烈要求她发誓下次不许再搞这种危险行为。 钟浅夕配合的举起四根手指冲天起誓,铿锵有力,“我、钟浅夕、下次绝对不跑五千米了,太要命了。” “我俩让你发得好像不是这个誓吧?”季舒白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钟浅夕暗戳戳的祸水东引,“我举报寻旎明知自己快来月经了,昨晚还吃了一份炒酸奶!才导致自己痛经,她吃炒酸奶时候给我拍照了,我有证据!” 寻旎脸色一变,当场想跑下台阶逃跑。 可没跑调,季舒白扯住她的裙角,阴郁喊,“寻小旎!” “……”寻旎心虚的看着脚尖,小小声嘟哝道,“我正常应该是2号来,我哪儿知道它会提前嘛。” 季舒白面无表情,扒啦着手指寒声讲,“我不想听你解释,这已经是你今年第四次因为吃冰而痛经了,上一次是你以为没痛经所以吃了盆北极冰虾开始痛,大上一次是暑假咱们三出来玩,浅浅去取电影票、我在饭店等点心打包、你在买爆米花的时候给自己带了杯加冰的雪碧,寻小旎,你根本没有数,我宣布,今后凡是我看得见的范围内,你都被剥夺吃凉人身资格了。” “……不要啊白白。”寻旎哭唧唧的抱住她的胳膊在半空摇晃,“这夏天都还没过完呢。” 季舒白忽略寻旎的哀求,扭头看向置身事外,莞尔欣赏大戏的钟浅夕,冷漠道,“还有你,钟小夕,你也别想往外摘,你当你比她强在哪儿?自己的身体自己不在乎,你们俩怎么敢的呀?” 自己没理,钟浅夕哪敢说话。 她自觉的跟寻旎一起罚站,可怜兮兮的看着季舒白。 徐鸣灏爽朗的声音解救了她们俩,“来,老钱请喝水。” 纸袋被递过来,徐鸣灏没走,又挠了挠后脑,神色懊恼的道歉,“不好意思啊寻旎,我是真不知道你这时候来例假,还让你去跑五千米,才闹出这种幺蛾子,让钟浅夕受伤,都怪我。日期我记住了,下个月和大下个月你的红枣枸杞姜茶我都包圆了哈。” 寻旎双手合十祈祷状,人都快哭出来了,“求你了徐鸣灏,我真的不想喝红枣枸杞茶。” 他们就那么坦荡的谈着月经,没谁觉得有问题,甚至不会有人回头特地多看一眼。 是因为附中有个特殊的规矩,每年新生入学的第一堂课,由副校长本人,一位长相温婉,但有传奇人生的女性来主讲。 钟浅夕这辈子都忘不掉那节欲抑先扬的课。 讲台上的副校长肩颈开阔,站姿笔挺,开篇的ppt上是她本人的自我介绍,西安电子科技大学的本科在如今台下野心勃勃的少年人眼里着实不太能数不上号,但专业很有威慑性——密码学。 后面一页浮现的时候,礼堂里明显有吸气的惊叹声。 [国防科技大学硕士、密码学,94年应征入伍,从军十二年,荣立集体二等功一次,个人三等功三次、军队科技进步一等奖……转业后……] “看起来算得上功成名遂对吧?”副校长笑着问台下,回应她的是连绵不绝的掌声。 她手掌在半空合拢,示意大家收声,朗朗道,“但其实我的生平没有大家想的那样光明,我年幼时出生在西北的小山村,父亲在洪水里奋不顾身的救人身亡,孤儿寡母在他人的白眼里艰难度日。” 副校长就那么单刀直入的切进自己的年幼,从记事时开始讲起。 逢雨季上学,深一脚浅一句,满身泥泞,吃夹生的米饭和冷馒头就咸菜,荤腥是鸡蛋,因为家里有两只下蛋的老母鸡。 读书是年少时唯一的乐趣,她在山间肆无忌惮的疯跑,跑累了就席地看书,因为成绩优异被特招进所在省会的重点中学。 “我读英语的口音很别扭,每次英语课上发言后都有人哄笑,老师怎么制止都停不下来……掰着贫困生补助金吃饭,喝食堂免费的汤填饱肚子。” 礼堂里静谧到针落可闻。 沐城依托海港,是发展较好的城市,十五六岁的高一新生,被家里呵护的无微不至,难以想象三十几年前的偏远乡镇里,有人过着的这样的生活。 副校长却依然眉目平静的叙述着,“但其实那些这都不是令我最难过的,哪有少女不怀春呢?我无可避免的喜欢上了我们班班长,他打篮球的姿势很帅,这种喜欢被迫终止于我某次月经。” “因为营养不良,我初三直到才来月经,在我所居住的村庄里,绝大部分女性来月经都是用月经带的,就是那种中间棉布做成的垫子,往上面垫手纸,然后每次上卫生间换新的手纸。” 荧幕的ppt更为直观的展现出了图片来。 “我母亲怕我被人看不起,她笨拙的交我用卫生巾,不过还是同样的用法,每天垫一张卫生巾,然后往上面叠许多手纸。” “那时高中的卫生间是没有门和遮挡的,我的举动被看到、被传出去嘲笑了个遍,那段时间我走在路上,总觉得别人在对我指指点点,就快要疯掉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因为没能接收到良好的教育、没有足够多的钱,所以就理所应当被嘲讽讥笑吗?” “我变得更为孤僻,心理相当扭曲,一边想着总有一天我要出人头地,要看不起我的人付出代价来,另一边想着到底是不是我有错呢?是我不讲卫生让大家不喜欢我了。把《老人与海》里的一句话贴在床头,每天早上起来念一次,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我就在那么反复纠结和怀疑自我的境地里长大、高考。” “报考那年是估分报志愿,没人不想上清北,可我不敢报,我怕自己考不上,我家没钱再供我复读一年书。说起来大家可能不相信,那些年为了供我读书,我母亲把全村都借了个遍,谁看到我母亲都得绕路走,生怕她开口说借钱,我也根本没有多余的钱能买张火车票去帝都。” “所以我就报了本省的学校,我高中班主任告诉我说密码学是全国第一的专业,我数学好,合适学这个,我就报了,再后来就跟履历上一样。还是跟中学时代一样点灯熬油的读书,保送研究生。 本科时我就想着大学生入伍来着,甚至头一次感谢上苍,让我有158的身高,正正好好附和征兵要求,但在体检时被刷掉了。我又开始不停的锻炼,直到研究生快毕业,才通过了最基础的入伍体检。入伍第三年,终于靠着军队专业技术岗位津贴还完了从前借的钱,” “高中毕业十七年后,我在街头偶遇当年肆意宣扬我月经垫纸巾的女同学,出乎意料的没有任何愤怒。我年少时曾无数次的幻想过,某日我功成名就,一定要站在她面前,问上一句:你知道你无心玩笑话摧毁了什么吗?可我还是没有,我与她擦肩而过,多年的军旅生涯已经把我历炼的无坚不摧。” “但只是算了,我永远不会忘记,不会原谅。” 副校长缓慢的扫过台下一张张稚嫩的面孔,掷地有声,“我希望我们学校的学生们能学会尊重,不是所有人都拥有跟你一样的优越条件的……收废品的起早贪黑,难道就不够努力吗?就不配活着了吗?生理构造导致女孩子会来月经,这是什么值得嘲笑的事情吗?男孩子长得矮就一定要被喊萝卜丁吗?考试成绩不好就罔生为人了吗?无心之失就可以随意的践踏他人自尊心吗?” 那节课是以连续的问句结束的。 副校长没有做常规的提问,可答案在每个人心中浮现。 附中的女卫生间里放着储物格,格子里永远填满了不同牌子、不同长度的卫生巾,以供大家随意取用。 钟浅夕就曾经顺手拿过,隔天又带了填满盒子的空隙。 连水房都不知道从几时起出现了个粉色置物盒,起初里面放的是布洛芬,后来又多了写着日文的、写着英文,旁边立了个透明的文件夹放水用,里面装着各色止痛药的说明书。 这些关切互助的细节令钟浅夕曾不止一次感慨,她为了钱上附中,可能是近年来最正确的角色。 运动会的成绩就跟一班走方阵时口号一样,咸鱼第一,怎么舒服怎么来,名次就图一乐呵。 钟浅夕拼死拼活的五千米第一根本不足以挽狂澜于既倒,但作为单项第一名,季舒白还是代替她去拿了奖品。 非常学院派的奖励——丑陋的文具大礼包。 “不错了朋友。”寻旎安慰道,“本届高三的奖品是精选天利三十八套,我们学校那在不做人这方面,一向是水平高超的。” 凡事就怕有对比,钟浅夕登时看大礼包都顺眼了不少。 “热切庆祝我校第五十届运动会圆满落幕。” 伴随着阎王中气十足的宣讲,学生们如同饿虎扑食般的收拾好个人物品往校门外冲,奔赴他们的十一假期。 钟浅夕和朋友们挽着手出校门,就看见消失了好一阵子的陆离铮。 还是那身扎眼的黑,长腿斜撑倚着辆低调的黑色跑车,神色慵懒散漫,袖扣半挽,左臂微弯,怀里搂着只金灿灿的狗崽。 讨论他颜值和昨天篮球赛的人聚集,堵塞了离校交通,钟浅夕花了点儿时间才挤出来,视线猝不及防地和他在半空逢撞。 陆离铮掀眼皮,漫不经心地看向她在的方向。 “我妈喊我回家吃红烧排骨,我先走了啊。”寻旎对季舒白挤眉弄眼,两人火速松手,直接小跑溜了。 钟浅夕低头跟着人流也准备溜之大吉,就见手机屏幕闪了下。 铮:[啧,装看不见啊?是要我过去吗?] “……”即便顶着这么可爱的颜表情,也半点儿人事都不干。 钟浅夕侧了下身让出通路,回他:[不要。] 铮:[我默数五个数,过来,五。] 铮:[一,时间到。] 第29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所谓人狗殊途,体现在方方面面上。 钟浅夕从陆离铮手里接过金毛宝宝,双手捧着,低头热情地拿脸颊去蹭它的后脑,眉眼温柔,欢喜就快要满溢出来了,嘴里还喃喃嘟哝着,“汪崽有没有想姐姐呀?” 金毛长大后是性格温顺的大型犬种,但幼年期相当活泼好动,超脱了顽皮的范畴,称得上极其恶劣。 陆离铮就眼睁睁看着端着张可爱无害脸实际日常摔杯拆家的汪崽在女孩子的怀里乖顺的窝着,配合的动耳朵任揉任贴,时不时的发出“咕噜噜”的气泡音。 汪崽年纪不大,竟有两幅面孔!没有半点儿当道具的自觉。 他磨后槽牙,闷声提醒,“你抱够没有?” 钟浅夕勉强的分了他点儿视线,摇头软糯答,“我没有啊。” “……”陆离铮哑然,“那上车抱吧,等下就要晚高峰了。” 附中的运动会结束的很早,磨蹭至今也还差几分钟才到四点,钟浅夕想说其实通往老城区的路没什么晚高峰,但还是在陆离铮对汪崽冷漠的凝视里硬生生咽了下去。 这是辆低调的不能再低调的辉腾,不识车的人看起来跟大众没什么区别。 钟浅夕给自己系好安全带,才把放在腿上的汪崽搂回来。四下环顾,车内和之前哪辆法拉利一样,没有多余的配饰。 不知道是陆离铮不许陆芷萝坐他的车,还是陆芷萝在经历绑架后性情大改。 钟浅夕记得从前的她很喜欢暖色的装饰,会在公主房的这样的布置会让她觉得梦幻,有幸福感。 如露亦如电,如梦幻泡影。 “渴吗?”陆离铮没头没尾的问了句,下一刻塑料杯被塞到了手里。 钟浅夕垂眼,发现是杯冰柠檬红茶,杯壁印有熟悉的水波图案,出品自她之前打工的那家咖啡店。 她浅笑答,“是有点儿渴,谢谢。” 外杯加了纸壳的隔温垫,长久拿在手里也不会觉得冰冷,喝起来意外的是自己最习惯的配比,加了双倍的蜂蜜。 钟浅夕喜欢吃话梅和醋这类酸口的东西,店里的出品要求是一整颗柠檬配蜂蜜和糖浆,糖浆的多少是能够被选择的。 喜欢柠檬的酸,又不喜欢糖浆的甜,还是店长亲手给她调出了这款以蜂蜜淡甜味中和的配比。 汪崽玩累了,趴在腿上昏昏欲睡,小尾巴微卷翘。 钟浅夕抿着吸管,用食指拨了两圈尾巴,才悄然看向陆离铮那侧,他开车素来很认真,姿态是慵懒倦怠的,可永远目视前方。 车在立交桥上行进,林立的高楼不断后置,到开阔处,背景变成了片无垠的蔚蓝,海天一色,俱为陆离铮做陪衬。 有违规上桥的摩托,后座竖着鲜艳的旗帜,音响外放摇滚乐,震耳欲聋。 “年轻得碰着谁亦能像威化般干脆,快活到半日也像活尽一百万岁。 任何事亦能像青春般清脆,快活到每日大一岁。”[1] 钟浅夕把椅背调低,身体往后仰,全身都松懈下来,头脑放空。 明亮的蓝和陆离铮分明凌厉的侧颜构成了假期美好的开端。 前盐巷进车困难,陆离铮把车就近停到了停车场,陪她步行回去。 说是就近,可也得走上小十分钟。 下班的时间,人流众多,钟浅夕怕谁没注意踩到了汪崽,就一直抱在怀里。 于是形成了诡异而温馨的一幕,鹅黄色小小只的少女抱着幼犬,半步外跟着黑衣黑裤面容冷峻,却单肩背着粉红色帆布包的少年。 走过开阔的大路,拐进纵横交错的烟火小巷,钟浅夕带陆离铮抄近路。 青石板被岁月的水痕洗涤的凹凸不配,遍布滑腻青苔。 她回眸好心提醒道,“你不要滑倒哦。” 陆离铮轻嗤,手指勾住钟浅夕后颈的衣领,把人拎到自己身后,又按了下发旋,清冽道,“摔倒的小哭包不要提醒别人,走我后面。” “好……”钟浅夕退了半步挪去他身后。 落日熔金,残余的日光顺过屋檐,只余下斜斜的一溜。 钟浅夕昂着脑袋跟过去,每一步都踩得很实,秋日的衣衫单薄,陆离铮后颈冷白修长,流畅的颈线牵着肩胛骨顶出突兀痕迹。 从宽阔的肩膀往下不断的收紧,衬衫穿得相当随意,衣摆只是随便掖了下,仍掩不住劲瘦腰线。 钟浅夕被完全笼进了颀长的背影里,伸手就能陆离铮的抓到衣角。 青石板路很长,长到让她有种已经不会再离开的错觉。 汪崽柔顺的毛皮充盈着掌心,沉甸甸的,连同心也是满的。 “沉不沉?”陆离铮忽然启口淡淡问。 钟浅夕茫然,“唉?” 陆离铮指了下她怀抱里的汪崽,“我问你狗沉吗?” 钟浅夕无异味被抓包,秋水剪瞳轻颤,立刻否认答,“不沉,我抱得动。” 说完还收拢手臂,把汪崽搂得更紧。 “就那么喜欢吗?”陆离铮气笑了。 “是啊。”钟浅夕点头,“它很可爱啊。” 陆离铮扫过撒娇的汪崽,视线落定在她脸上,漫不经心的笑着说,“那你可以更喜欢点儿,毕竟总会是你家的狗。” 初秋的风绕过几个弯,停泊在钟浅夕四周,耳畔循环回荡着那句意味深长的话。 钟浅夕忘了前行,怔然杵在原处。 陆离铮迈出两步,没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顿步回头望,轻笑招手喊,“走了。” 斜坡因坡度大而显得缓平,紫红色的爬山虎垂垂老矣,再抓不住墙面,风中整簇轻曳。 上到平地进家门的楼梯前围了几个人,远远能瞥见轮椅外那头稀疏的白发,走进才认出是住一楼的陈奶奶和她儿子。 钟浅夕蹙眉,迎上去点头叫人,“陈奶奶。” 陈奶奶缓慢的回头,见是她摆了摆手,笑容和蔼,“浅浅回来了啊,你先上去吧。” 堵在楼梯口的中年男人也冲她和身后的陆离铮笑笑,让开了通路。 看样子刚刚是正在研究如何把轮椅和老奶奶一同搬上楼。 陈奶奶今年八十出头,她儿子也近六十岁,从前和养父同样是水手,劳碌半生,身体不大好,想把母亲搬抬上楼,奈何力有不及。 “您这是……”钟浅夕没动,望向陈奶奶打着石膏的腿。 陈奶奶语气里透着几分无奈,眼角的褶皱挤到一起,“害,年纪大了,眼花,走路没看清,下楼梯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没什么大事。” “好了好了妈。”中年男人打断母亲的话,心疼道,“医生都说是万幸了,老年人最忌讳摔了,现在天长,都说了要你晚点儿出门,怎么就不听呢?” 陈奶奶沮丧的叹了口气,“我又不知道会这样。” “我们这边的灯的确不太好用。”钟浅夕锁着眉心帮忙讲话。 路灯的间隔大,正好照不到这边,楼梯窄陡,她每次回家都会开手机电筒照明,扶着栏杆上下,以防不小心踏空,又何况是年纪大、腿脚原本就不利索的老人呢? “这样。”一直旁观的陆离铮突然开嗓,礼貌提议讲,“我们在这儿干等不是个办法,您扶轮椅前端,我扶后端,我们一起抬,您看可行吗?” 中年男人摇头,“别别别,你们还是孩子,回去吧,我老婆去找人帮忙了,就快到了。” 陆离铮慢条斯理的解袖扣往上挽,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手臂,“没关系,我来吧。” 男人朝着坡下远眺,犹豫了片刻,咬牙点头,“那谢谢小哥了,等下还是我抬下,你抬上吧。” 陆离铮不置可否,他卸下单肩的粉红帆布包,挂到钟浅夕的手腕上,活动了下肩颈,绕着轮椅观察了圈,半弯腰扶住轮椅中端,座位和靠背的连接处,清冷数,“三、二、一。” 陈奶奶的儿子同时发力,两人合力抬起了轮椅,缓慢而稳健的往楼梯上行进。 钟浅夕透过锈迹斑斑的扶栏看陆离铮,他还是选了在下方抬,受力面最大,肌肉微鼓,手背青筋暴起。 两人一鼓作气的抬到平面,钟浅夕才终于能够呼吸,她大跨步的冲上楼。 陈奶奶和抹着汗的中年男人正冲陆离铮道谢,且回绝了他在帮抬一段的想法,“真是谢谢了小哥,不用了,我们家住一楼,喏,就那间。” 陆离铮若有所思,“这样。” 目送母子俩的背影进门洞,确认再听不到声音后,钟浅夕视线梭巡半圈,绕过雕塑般深邃的眉眼,盯着额前的细密汗珠忧心问,“你还行吗?” “嗯?”陆离铮反手倚护栏,歪头吐出个疑问词。 银白磨砂打火机不知何时出现在指间,他微微上抛又接住,指间打转着把玩了两圈。 天际翻涌着橙红的晚霞,残阳如血。 薄光落在陆离铮恣意又不羁的笑容上,为他蒙上层薄薄的光晕,他咬了只烟,没马上点,而是曲指骨,亲昵的剐蹭过面前女孩子的鼻梁。 这是个异常亲昵的举动,年幼时陆离铮也经常做,把钟浅夕直接拽回数年前的夕阳里。 那时他们的身高差还没有现在这样大,读同一所国际私立学校,小班式教学。 一班六个学生,学校里的老师和学生比例1:2,近乎面面俱到。 陆家与闻家商业关系紧密,父辈们交好。 两家的私人宅邸没有比邻而居,也算不上多远,同一片别墅区,两脚油门的事情。 陆离铮每天下课会来班里等她,在一起出校门坐车回家,有天陆离铮发现她同学在拿她的卷子折纸飞机玩,气急败坏地骂了对方一顿,且通知了老师,要求严肃处理。 牵着她的手往外走,半路停下来捏她的脸颊,又气不过刮了两下鼻子。 明明满脸写着后怕,还傲娇的吐槽,“你傻的吗?被同学欺负了都不会告状的吗?我要是没看到的话要怎么办啊?” “可你不会没看到啊。”她杏眼圆睁,认认真真的讲,“这是他第一次欺负我,我看了下时间,你就要来找我了,才没有还手呢,他比我还矮,打不过我的!” “……”陆离铮被年幼的她怼的哑口无言。 想来还真是天道好轮回的,钟浅夕也曾吃死过陆离铮来着。 “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2] 不知道是哪位把学习当氧气的学霸,在清润温吞的背诵着语文课文。 钟浅夕猛地回神,对上那双黑曜石般的凤眼,里面积着泓深潭,有把人吸入其中的魔力。 “啪”陆离铮响指清脆,似是不悦她在别人的声线里走神儿。 咬着烟吊儿郎当地问,“浅浅是在质疑我的能力吗?你又没试过,不知道我到底有多行。” 第30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向怀雪酒醒后能记得最后两个片段,场景完全不同。 一个是在ktv的大堂。 -本章正在进行修改中,本文已更至48章,不涉及榜单字数问题,原文在【作者有话要说】辛苦点击作话观看qaq- 灯光如昼,秦醉捏着她略带婴儿肥的脸颊,眉目宁定,看不出半分醉态,承诺般地讲着,“我后来没有在做战地记者了,远离了那些烽烟炮火,换了斯坦福念金融,地产这行养得起我的绵绵,你要的安稳我可以给你了,如果过得不开心,就回我身边来,我等你。” -本文防盗,稍后替换,作话原文,辛苦跳作话观看- 她是真的喝多了,黑眸水润,似懂非懂的看秦醉,没有给出任何回应,亦没有挣扎脱出温暖怀抱。 另一个是酒店的浴室,盥洗台面凉,坐上去时候嫌冷,瑟缩着闹,被秦醉按着,轻柔的往脸上抹东西。 身上换了睡衣,妆也卸掉了,向怀雪伸手向下,秦醉倒是个很正人君子的卸妆工具人了。 可一切就到这里吧。 张涛欠秦醉的,向怀雪决定回京后替他补上,这公司反正是不能再待了。 酩酊时对秦醉的心动时真的,将燃的火必须熄在源头处。 给人事发微信消息,提出辞职意愿时,向怀雪想得非常明白。 张涛与秦醉有经济纠葛,又或是辜负了对秦醉的承诺,事情做得不道德、不仁义,那是他们俩之间的问题,秦醉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理所应当。 她不会拦着讲和,但也不会因此就来出轨秦醉,做秦醉“报复”张涛的筹码,太下作了。 会与张涛开始婚姻关系,是她自己的选择,贪恋于唾手可及的幸福美满,把曾经的理想抱负碾碎了扔掉,那么选择带来的后续就该自己承担。 而不是强加给没有对自己做过什么恶的张涛,要他来独吞苦果,那太下作了。 人事小姐姐和向怀雪的关系很不错,她回:[亲你睡醒了咩?我听说你们部门昨天聚餐喝酒去了,等你来上班再说qwq嗷,我们这里是不支持口头辞职哒。] 向怀雪:[……我真醒了,我知道得走流程签字按手印,明天回帝都,想来问问你,辞职具体需要提供些什么。] hr:[你需要和你直系领导谈一下,然后一式两份的辞职申请书,再来我这儿填张表,走系统,三十天后就可以走了qwq,你要不再考虑一下吧,也不急于一时。] 寒暄了两句后聊天结束,向怀雪重躺回去,寻思她辞职就是不想和直系领导再谈,死循环了。 在微信列表里又翻了翻,找到个现在做人事总监的同学问询,在辞职流程上得到了差不多的回复。 对方还体贴的为她了另一条思路。 “辞职是劳动者权益,你还可以直接寄出《解除劳动合同通知书》,用e寄,拿送达回执,签收后三十天即可离职,不需要谁来批准同意,但我劝你慎重,因为《辞职申请书》有时作为手段,待遇条件什么的都可以再谈,搞好了就不离职了,你要是寄《接触劳动合同通知书》,那你必须滚,耶稣都拦不住……” 飞机下午一点四十准时降落顺义机场,赶上今天周五,向怀雪整组人都不必再回公司,带着满身风尘,各回各家。 秦醉瞥过来时,向怀雪恰接起网约车司机的电话,“嗯,师傅我马上出去,b口,对。” 她举着手机往外走,和秦醉擦肩而过。 无论身后的视线如何追随,都终将被越来越远的距离扯断。 一个钟头后,向怀雪捏着辞职申请书和奶茶下楼去行政部,人事小姐姐正埋头不知道在做什么,她礼貌的站在工位外喊,“亲?” 人事回眸,捂着左脸痛苦的“嘶”了声,冲她点头问,“你今天不休息呀?” “来交东西的。”向怀雪把手里签字盖好手印的辞职申请书递过去,关切道,“怎么了?牙疼?” “别提了,好像是智齿发炎了。”人事和她关系挺好,指了指她手里的牛油果沙冰,“给我的?” 向怀雪点头,“当然。” “那大恩不言谢。”人事迅速插吸管含了口沙冰,扭曲的笑容舒缓许多,找了只文件夹放好,又敲击键盘,给她发了份辞职申请表格,嘱咐道,“你还需要把这个填好,下面有两个主要领导签字,签完之后我会帮你走系统。” “哎,今天30号了,我感觉批完你上到六月底就可以走了,我约的医生是三点半,已经请过假了,要不你再考虑下?我周二上班给你走流程可以吗?” 假条就摆手边,向怀雪实在没能力拒绝个被牙疼所困的女孩子,而且今天系统上流程,也不见得就能走完。 周五下午,人人都是划水大师。 “可以。”向怀雪柔声答,“你约了哪家医院?我打车回家,顺路的话,捎你一程啊?” 人事边关电脑边答,“不用啦,我约了我家附近的,看完直接回家了,假期快乐。” 午后和煦的阳光被林立高楼阻隔,向怀雪拉着新买的行李箱走在阴影里,退了几步,绕进常进的咖啡店。 已经过了下午茶时段,店里没人,咖啡师正做外卖单。 店主和咖啡师是对情侣,向怀雪基本上每天都来解决早饭,叫不上彼此名字,脸混得很熟。 “好久没看到你啦,是出差刚回来吗?”店主悠然问。 “是啊。”向怀雪应声,“帮我来个新品吧,就这个草莓气泡咖啡。” 店主熟练的重复她手机尾号,从会员卡里扣钱,调侃说,“今天怎么转型了,下午不喝榛果拿铁了?” 向怀雪坐在吧台,散漫的活像只猫,随口答,“来给你捧捧场。” “那你必须尝尝这个,我请你吃。”店主回身,把个食品袋推给她,嗓音拖得很长,“比脸还要大的曲奇饼干。” 咖啡师戴口罩捣着草莓,忍不住吐槽,“小迷糊烤得残次品,口味没问题,尺寸出了问题,空间没留好,三只黏一起了。” 店主扁嘴去戳他肩膀,“就你话多、啾你话多。” “别打了,人还看着呢!”咖啡师躲到边缘,搬出顾客。 向怀雪饶有兴致的欣赏情侣们斗嘴推搡,莞尔拱火,“别在意,当我不存在,继续嗷。” 因为激情围观,附带鼓掌,付了杯咖啡钱的向怀雪出来时,拎着吃完可以省略晚餐的点心。 进门时觉得呼吸沉闷,向怀雪洗手,把窗都打开透气,张涛人不在家,微信的消息停在几天前。 张涛问她:[你什么时候回家?] 她答:[这边事情没处理完,还不知道,回去前跟你说。] 那时忙得脚不沾地,后来是真忘了,不过也罢。 她没提,张涛也没再追问。 向怀雪把行李箱里的衣服一股脑儿倒进洗衣机,启动后脱衣服迈入浴缸,下一秒她收回脚。 赤.身裸.体的站在浴缸边,低下头,凝视着浴缸边缘的烟灰,和缸侧的粉红柄烟头。 五月下旬,帝都低温在三十度左右徘徊,出门五分钟,人就会浑身湿透,是如若出门,每天都会洗澡的天气。 向怀雪抓起手机拍了张图片,然后不动声色地给自己那位洁癖严重、蜗居在家实现所谓艺术梦想的老公张涛发消息:[你最近去外地写生了吗?] 张涛秒回:[没有,我一直在家。] 向怀雪没有回复这条消息,重新迈进浴室,热水兜头而下,又转凉,她在水里笑得有几分癫狂,她在这个瞬间下定决心,她要答应顶头上司、兼前男友秦醉的追求了。 湿漉漉的头发懒得擦,嘀嗒了满地的水,向怀雪屈膝坐在餐桌上去挑点心,核桃布朗尼醇厚浓郁,蔓越莓司康酸甜厚重。 嘴上的咀嚼丝毫不干扰她大脑的运转,顺着线捋清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备忘录里很快被罗列出清单。 前两条赫然是: 1.通知hr取消辞职,下周请一星期年假 2.调出银行卡副卡账单 …… 点心碎渣掉了满地,像极了这段开局细碎的婚姻,连结束时,都只能被清进垃圾桶,无法平和的说上句再见。 纤细的手指攥着笔杆落下最末。 [与秦醉开始新生活。] 向怀雪联系钟点工阿姨,加三倍的钱让她尽快上门清理,接着给张涛发了条消息:[我今天回帝都,同事跟她对象吵起来了,不想回家,情绪很不好,我想让她在我们家住几天,你现在在家吗?] 明知故问。 张涛过了两分钟回:[我不在。] 向怀雪:[那这样,你这几天住酒店可以吗?辛苦了。] 向怀雪:[转账10000元。] 张涛:[……嗯,那我什么时候能回家拿衣服?] 向怀雪看着这句发笑,手指蜷缩成拳又松开,云淡风轻的回语音,“明天上午,我带她出去吃饭,然后你回家拿行吗?她真的特别不好,在平津时候喝到胃出血,一个劲儿骂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张涛很勉强的回:[那行吧,你明天通知我,我拿完给你发消息。] 她没回这条,翻卡包找到给张涛副卡的那张主卡。 毕竟是给父亲捐了颗肾的人,身体机能注定下降,婚后对于张涛提出想要实现小时候理想,专心作画的请求,向怀雪大方的开了张副卡给他。 这张卡是对门及她名下另一套平层的收租固定卡,每个月有两万一人民币按时打入卡内。 结婚两年出头,向怀雪没过问张涛如何花钱,更不理卡帐。 “欢迎咨询致电中国人民银行……人工客服请按0。” “正在为您转接人工客服,请耐心等待……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向怀雪直截了当,“我这边有主卡,开过张副卡,现在想查副卡账单,什么方式能够查到时间线最长的账单?” “携带身份证和银行卡到银行营业网点的非现金业务窗口,并通过银行工作人员打印流水账单。[1]”客服照本宣科,回得完善。 于是备忘录的2里也加了注释:身份证、非现金窗口查询。 钟点工阿姨做事相当利索,不消四十分钟,一切恢复如旧,连洗好的衣服都帮忙晒到了晾衣杆上。 夏日头发干的飞快,向怀雪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促进蒸发。 随着阿姨离开,房间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她屈起左腿,头枕上去,还没有完全干透的发丝垂坠下来,把视线割裂成几块区域。 向怀雪就那么睁着眼睛,看破碎的画面,妄图自中汲取些真实,直到眼睛酸痛,有液体坠落在地板上,都坚持不肯阖上。 清寂月色透过落地窗,照不到她坐得位置,娇小的女人瑟缩在阴影里,宁静的如同雕像。 她想起许多往昔,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纷乱嘈杂的脚步声与哭喊;永远要到新闻联播时间才能出现的“几小时前该地区发生交火轰炸”;医生表情沉痛的喊自己进办公室详谈病情,外婆的病中通知书、母亲的检测报告、父亲转院多次,每次结果都如出一辙的病历单……这些记忆片段里张涛经常出现在边缘角落,无措得站着,直到提出“我可以试试配型吗?” 关于张涛的大部分记忆,都如利刃,刀刀擦过向怀雪身,光是回忆都会觉得愈合的伤口在隐隐作痛。 婚后竟难挑出值得铭记在心的温馨画面,家庭条件致使张涛对吃饭的需求不怎么高,能饱腹即可,做饭水平低不见底,尝试几次后,向怀雪选择带张涛回隔壁娘家蹭饭,吃了几次后他促狭的笑着讲,“我胃不太好,晚上无福消受这些,随便喝个粥或者吃个面就好了。” 妈妈表示完全理解,和蔼说,“这样小张,明天给你做面,阿姨手擀面一绝。” 张涛摸着后脑勺摇头,“我习惯了吃速食的细拉面。” 向妈妈手艺再好,总不能赶上工业化流程生产线的水平,只好作罢,让小夫妻俩分开吃。 向爸爸则对这个给自己捐了肾的女婿没什么太好的脸色,保持着表面过得去的样子。他始终主张两件事要分开看,张涛捐肾,他可以回报金钱这些身外之物,而不是拿自己掌上明珠的幸福来报答,主观上认为张涛动机不纯。 父母算不上厌恶张涛,但绝对没有对从小看到大,当亲儿子疼的秦醉亲,有的事命定的,没辙。 向怀雪又自然而然的想到了秦醉,有年少时隔离外墙的光,通讯困难的时代,他们举着纸板交流;有暴雨天茶馆里的梨汤,厚重的电视机播着一场又一场的辩论赛;有她穿拉拉队服,枕在少年腿上,被并拢的五指挡住阳光,摇头晃脑地念“我困困,阿醉你抱我回去好不好呀?”可分明她是来给秦醉篮球赛加油打气的,最后像树懒似得被抱回家。 “全世界我最喜欢你了。” 窗外骤然有尖锐的哭声响起,向怀雪蓦地回神,头侧滑坠下膝盖,好不容易才扶着边桌撑住,想去看看发生了些什么,结果血液循环不畅,腿和头都麻,移动困难。 等她一瘸一拐的挪到窗边,就看到全家绕着孩子哄的场面,哭笑不得,关掉了窗户。 客厅的时钟准点报时,木鸟被推出栅栏,又缩回去,指向九点整。 向怀雪鬼使神差地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串没有备注,却已经无比熟悉的号码。 “嗯?”秦醉接得很快,先是单音节很轻的哼了声,然后是低得不能再低的喘.息? 向怀雪怀疑自己听错,嘶哑的嗓音已经再耳畔磨,尾音缱.绻旖.旎,“绵绵找我啊?” 他完全没准备掩饰些什么,呼吸的节奏很不对,吸气时带着点儿鼻音,中断有突兀地屏息,肌肤摩擦的细微声响在静夜里显得尤为明显。 “绵绵。”秦醉轻声唤。 向怀雪又自然而然的想到了秦醉,有年少时隔离外墙的光,通讯困难的时代,他们举着纸板交流;有暴雨天茶馆里的梨汤,厚重的电视机播着一场又一场的辩论赛;有她穿拉拉队服,枕在少年腿上,被并拢的五指挡住阳光,摇头晃脑地念“我困困,阿醉你抱我回去好不好呀?”可分明她是来给秦醉篮球赛加油打气的,最后像树懒似得被抱回家。 向爸爸则对这个给自己捐了肾的女婿没什么太好的脸色,保持着表面过得去的样子。他始终主张两件事要分开看,张涛捐肾,他可以回报金钱这些身外之物,而不是拿自己掌上明珠的幸福来报答,主观上认为张涛动机不纯。 宁檬背了只双肩包上门,里面塞满了猫咪用品,抱着球球又搂又亲,据不完全统计,视频起码录了八段,照片不计其数。 搅散的鸡蛋滑入盛油的铁锅,受热迅速膨胀起来,金灿灿的,煞是好看。 向怀雪把鸡蛋舀出来,就被妈妈塞了一盆果切,指着门外命令道,“好了,你帮完忙了,去坐着吧。” 不管多少岁,离家住的多近,回家永远享受幼儿园待遇。 她悻悻抱着盆去客厅坐,茶几上有碟剥好的果仁,碧根果和夏威夷果劈半,壳就浮在垃圾桶最表层,她爸听说她回家,现给剥的。 隋姚倒没那么狂热,她见过球球太多次了,正帮着向怀雪拆半成品食材的外包装。 忽而顿住,去抓向怀雪的手,眯着狐狸眼看了半天,“你到底是怎么做到,连个戒痕都没有的啊?” “……”向怀雪后知后觉的明白下午那会儿秦醉在看什么,又为什么会愉悦起来。 正常人婚戒带久了,左手无名指上难免留下圈白于周围肌肤的痕迹,但向怀雪完全没有。 她是天生的冷白皮,打小就不是很喜欢晒太阳,包里的常备品是太阳伞和防晒霜,做记者时候经常外出,总有来不及两个小时一补的时候,可肤质很好,稍微黑了点儿,养一养就能很快白回来。 后来换了工作,出入开车,几乎不直面阳光,外加是个经常做手膜,美甲照灯时戴防护手套的人,就真在无意间没留下长久带戒的痕迹。 “我囤了三箱手膜,你走的时候拿一箱回家。”向怀雪抽出手,继续撕百叶的外包装。 隋姚眼波盈盈,“我能借住一宿吗?明天中午有个局,我懒得回去了。” “不能。”向怀雪摇头否定,“张涛明早回京,晚上你直接开我车回家吧,我最近不出门。” “啧、啧、啧。”隋姚咂舌,“我有时候不知道你结婚到底图什么,竟给自己找不自在了,我来撕吧,你去休息,给你带了两条草莓酸奶爆珠,在包里,自己翻。” 向怀雪没什么烟瘾,工作压力大的时候会抽两根,偏好清淡,更喜果味。 抽的少,没门路,全由隋姚时不时的投喂助纣为虐。 外壳粉粉嫩嫩的,更像是巧克力包装,咬了只捏碎爆珠,草莓酸甜顺着尼古丁的气息散在唇齿间,真是挺好抽的。 “开锅了公主们,洗手吃饭。”隋瑶招呼。 向怀雪莫名其妙的拿着烟盒和打火机进了卫生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骂自己神经病,随手摆在一边。 她尚不知道这个离奇的举动,会在半个月后,让自己整场人生重新洗牌。 两家孩子回家吃饭,父母们大显神通,都挤在厨房忙乎,最安静不受外界影响的只有目前趴在二层猫架上,毛茸茸大尾巴垂在半空呼呼大睡的布偶猪了。 第31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摆烂的日子永远短暂而难留,人在上头时做事不考虑后果,却要为后果付出代价。 钟浅夕瞅着膝盖大片的伤口蹙紧眉头,按照原工作计划,她明天是有拍摄工作的。 裙子长短暂不知道,要露膝盖的话就会很麻烦。 她入行做小裙子模特的契机其实很奇妙,寻旎是个标准的二次元,追新番和补漫画两不误,日常出席沐城的漫展,看心情出s。 有一次她被寻旎拉着出双子s,漫展上拍照自由,ser会摆好姿势忍拍。 忽然有漂亮大姐姐手持单反上来搭讪,开头第一句就很魔幻,“你放心,我真的是个好人。” 吓得寻旎赶紧当在她身前,瑟瑟发抖说,“你不要过来啊。” 保安和围观群众也纷纷撸起袖子准备主持正义,差点儿引发社会□□件。 乌龙一场后,漂亮姐姐哭笑不得的做了自我介绍。 她叫连璐,是个人像摄影师,和许多小裙子店家有合作关系,手下也有几个不同风格的摄影棚。目前在物色合适的模特,刚刚拍钟浅夕,觉得她的表现力突出,镜头感强,长相和身材都合适,很合适来当模特,不需要担心某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工作室都是女孩子。 几番接触下来,钟浅夕对lolita、jk、以及汉服这三个烧钱如流水的坑有了初步了解,试着拍了几条裙子后也渐渐摸索到了如何呈现出服饰的优点,义无反顾的加入了卖安利大军。 这份兼职绝算不上轻松,定制需要时间,出货期可能在夏季,但预售期是冬天。 以至于不管多冷的寒冬都要穿夏款微笑,每拍完两张就缩回羽绒服里缓一下再重新光腿迈入冰天雪地,三十多度高温还要拍冬款,外景的成片效果取决于光线好坏,顶大太阳拍摄更是常态。 jk还好,lolita和汉服都对视觉效果有较高的要求,妆发造型要根据每条裙子变换,根本无法批量拍摄,一条裙子打底拍两个钟头。 钟浅夕不喜欢晒,去年夏天甚至发生过中暑被送上救护车的事情。 但报酬丰厚,合作的摄影师和店主都是容易讲话、很贴心的姐姐,钟浅夕就那么咬着牙一直坚持了下来。 拍多了后有不少店家点名找她拍图,甚至有旗袍和些日常款软妹裙子,寒暑假和小长假会拍的多点儿。这学期开学后钟浅夕推掉了不少棚拍外景,以学业为重,偶尔也会有商家寄她样裙,让她自拍种草图。 明天是拍室内棚景,她本着负责的态度给连璐挂语音,想说明自身的情况,看能不能先拍过膝的长款、或是穿过膝袜能挡住的。 连璐没接,连带着工作室负责排期的姐姐也没回消息,估计正加班加点的忙。 钟浅夕用虎口卡了下伤口的尺寸,她的愈合速度缓慢,要做到完全没痕迹,起码得半月后。 唉声叹气无用,这些年来钟浅夕最精通的就是平静的接受不能改变的事。 虽然懊恼,却不后悔。 伸手勾到瓜子和垃圾盒“咔呲咔呲”的刻了起来。 万家灯火的夜晚,陆离铮收到了两条微信,因为名字,特地放慢了速度点开。 没有前言后语,只是两张图片。 奶黄色的玫瑰花与半茶几的零食点心,桑葚莓果酸奶的空盒被新欢炸鸡挤到了边缘。 他随手拍了张自己面前的景物回给钟浅夕。 是跑步机的显示屏。 [9.8k/平均坡度6/配速4.51] “……”钟浅夕握着手机陷入沉默。 有人夜里吃炸鸡,有人夜里跑十公里,跟这儿卷谁呢? 卷王永不服输,五分钟后陆离铮再收到来自钟浅夕的消息。 专治颈椎病的自拍,要把手机彻底倒过来才能看清。 [靠墙倒立.jpg] 陆离铮发语音给她,语气里满是无可奈何,宠溺的哄人,“刚吃完就这动作不好,乖点儿。” “这是旧图,我现在正在嗑瓜子,你还有事吗?”钟浅夕同样回语音,含混不清地嘟哝。 铮:[下次带桶来学校,我给你把整桶的瓜子仁都扒了。] 数年后他们的女儿眨着大眼睛问,“妈妈为什么会喜欢上爸爸呀?” 钟浅夕思索良久,脑海里闪过众多的心动片段,欢乐痛苦与长久分离都和陆离铮经历了遍,最终她认认真真的回女儿,“因为你爸答应给我扒瓜子仁,就真的给我扒了满满一桶。” 那年我与他还什么都没发生,十一长假的开端,夜风温柔,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谁都不清楚会不会和对方有未来,或许最后我们的关系只会是一地散落的瓜子壳。 但我真的信了,他真的一诺千金。 我在收到那桶手剥瓜子仁的时候想,世界上不般配情侣那样多,真多我们两个又何妨? 沿海城市的青春期日常绕不开去海边。 难过了则去海边吹风冷静,开心了约上三月好友去看海……喝醉还能谁都拦不住跳海,保留项目是假期海边聚众烧烤。 天空一无所有,能不能给人安慰不好说,可大海一定能,主要是海里东西的确挺多。 岸边礁石上盘踞的生蚝与浅水卧沙的贝壳类大大增加了可玩性,懒得动手也可以,靠岸的渔船会兜售刚打捞上来的海鲜,鲜活无比。 炭火烤网上一架,当场离世,吃得就是那口鲜。 今年一班的海边烧烤活动定在十月五日,据说当天天气晴朗、还能让没写假期作业的同学们互换作业拿回去抄。 但实际上用寻旎的话讲就是,“放屁,就是徐鸣灏这个棒槌订场子订晚了,前四天都没有大棚了,所以只能选五号。” 知名海滨旅游城市沐城,在黄金周想有个视野开阔的遮阳烧烤大棚,着实是需要努力的。 季舒白按着寻旎要她别骂了,并给她传递了个道听途说来的好消息,才让为了班级烧烤放弃漫展的寻旎小宝贝儿消气。 翌日钟浅夕就觉得,徐鸣灏这个人,寻旎骂他真是可真是骂对了。 连璐对她受伤没有丝毫呵责,只是心疼的给了她个抱抱,关切的问她疼不疼。 接着大手一挥,把她排期中的不露腿的长款都挑了出来,三套jk、两套汉服和c系lo裙。 “老实说,我拿到店家这个绿毛的设定图的时候还有点儿茫然,确认好几次真的要这个发色吗?”连璐边调相机参数边围观钟浅夕化妆,碎碎念,“结果现在看看你,又觉得跟发色也没什么关系。” “闭眼。”化妆师手里动作没停,精准的用眼影刷勾着眼窝,蘸粉的时候笑着讲,“我们浅就是搞个尼姑头也好看啊。” 连璐竖大拇指,“有道理,所以你俩晚上都吃什么?” 配绿毛的裙子是条标准的c系lo裙,主色系是墨绿,正腰长摆,把丝绒和哑光绸缎巧妙的拼接,设计简洁而不失华丽,叠加了小面积的油画柄,集复古优雅集于一体,在巴洛克风格的棚里拍相当出片。 拍到半途休息时才有空看手机,发现徐鸣灏五十分钟前发的消息。 徐鸣灏:[5号9点,银沙滩海滩班级聚会,能麻烦你帮忙邀请铮哥来吗?] 钟浅夕读了两次才震惊的回他:[……你好像跟他更熟吧?] 就不能自己问陆离铮? 徐鸣灏仿佛守在手机前,秒回:[不,你误会了,我是跟谁都自来熟,我俩不熟。] 大白天的,钟浅夕简直见了鬼。 浅:[不邀,爱来不来。] “来往左边看。” “手掐个腰。” “ok,先干饭,等吃完再说。”连璐上下切着相片喊。 他们上午十点开始拍摄,先趁着日光好完成了三套jk的日常光拍摄,然后换装换衣服折腾到现在晚上八点半,才吃上第一口热乎饭。 被裙子束缚着吃东西困难,钟浅夕草草垫了两口了事,鬼使神差地点开陆离铮的对话框。 动作比思考更快一步,反应过来时消息已经发了出去。 浅:[在做什么?] 界面直接跳成了“正在邀请您进行视频通话……” 她一惊,手抖按了接听。 屏幕里出现陆离铮的身影,他人在外面,背景是昏黄的路灯光晕,薄唇咬着只烟,星火在暗夜里明灭,眼皮褶皱夹成锋利的折角,眸里噙着漫不经心的笑意,靡靡灯火衬得他妖孽又浪荡,乜过来的那眼美得惊心动魄。 骨感瘦长的手指夹着烟从唇边取下,钟浅夕才看清他手掌绕了两道的狗绳。 “我可以看看汪崽吗?”她压制住心跳的韵律,轻声细语地问。 陆离铮勾唇,慵懒答,“不可以,你可以看看我,有事?” 钟浅夕试探道,“五号班里组织海边烧烤,你可以来吗?” “想我去啊?”陆离铮捻着烟,轻佻问。 她乖巧点头,全然忘了自己目前这头绿毛。 陆离铮低笑了声,尾音低沉缱绻,“那你求我,我考虑一下。” “……”大丈夫能屈能伸,钟浅夕长睫毛颤动,粉唇开合,软糯喊,“求求你了。” “你在做什么?”陆离铮打量着女孩子精致的妆容和出挑的绿发,话锋一转。 钟浅夕恍然,指尖顺着发丝解释道,“我在拍摄。” 她把镜头切到前置,把景棚的样子展示给陆离铮看,自嘲的调侃,“要想生活过得去,必须头上带点儿绿,我合计提前适应一下。” “带呗。”陆离铮满脸无所谓,“反正又不会有歧义的绿,我在洁身自好上对自己相当有信心。” 乍有冲锋的鼓声轰鸣,催着四肢百骸的血液翻涌,仔细听在发觉是心跳的震动,好在这足够华丽的妆容能掩掉大部分神色。 深蓝美瞳随眸光流转,汪洋里的漩涡让陆离铮有须臾的失神。 钟浅夕轻咳,镜头范围外的她拇指掐着食指指腹,又握拳,才生硬的追问着,“所以你要来吗?我都已经求你了。” “我好像只说考虑没说答应吧?”陆离铮懒洋洋的讲,“而且浅浅求的心不诚啊。” “哦。”钟浅夕气鼓鼓,流苏耳饰轻摇,咬唇清脆说,“哥哥来吗,不来我约别人了,我看杨。” 陆离铮断然打断她,冷漠呵,“你敢。” “你来了不就知道我敢不敢了?”钟浅夕粲然揶揄,“略略略。” 身后传来连璐爽朗声音,她笑着讲,“浅浅是在跟男朋友视频吗?能让我看看是哪只猪啃我们家白菜行吗?” “我也想看!”后勤月月跟着喊。 钟浅夕迅速的挂断视频回眸笑,“不可以哦。” 屏幕没有暗下去,陆离铮补了条微信过来。 铮:[很可爱、我没有说不去。] 第32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这雨好像不会停下来,闪电和惊雷交错着出现,没人去把窗帘拉好,时不时得打亮彼此眉眼。 -本章正在进行修改中,大概半小时后改完,本文已更至50章,不涉及榜单字数问题,如果没看过原版的话,原版在【作者有话要说】辛苦点击作话观看qaq- 深邃的、迷离的、晦涩的、甚至于深情的。 又到底有几分能说清明呢? 向怀雪没有再回怼秦醉些什么,几分真,几分假都懒得辩。 她实在太累太困了,膝盖的疼痛一波又一波的摧毁着本就疲惫不堪的意志。 -本文防盗,稍后替换,作话原文,辛苦跳作话观看- 秦醉只抽了半根就掐掉去收拾那堆玻璃,向怀雪阖眸,听着玻璃渣刺耳的碰撞声。 为了清理干净,大灯被打开,晃得眼皮上有光斑浮动。 仿佛2011年夏天不可逼视的太阳。 “这是张涛,新来的实习生。”秦醉温柔的笑,侧了半个身子,露出身后穿洗到发黄短袖的青年。 这个叫张涛的青年看着个头不算高,干瘦干瘦的,皮肤有种不怎么健康的苍白,模样倒是清秀,笑容极腼腆,还带着几分局促不安 向怀雪莞尔颔首,“我叫向怀雪,这么写。” 她拿起桌上的记者牌,又指秦醉,“他女朋友。” 接着热情的拉开抽屉,露出五颜六色的零食,不由分说的抓了一大把往张涛手里塞。 张涛涨红了脸推脱,听得出有努力规避口音,还是磕磕巴巴的讲着不标准的普通话,“姐姐我不吃,你吃吧。” “唉?”向怀雪眨眼。 秦醉挡开张涛的手,去捏她带着婴儿肥的恋爱,“给你就拿着,你这个姐姐零食多的是,以后缺磨牙的就来她这儿转转,午休时间捞瓜子,下午茶时间拿点心,管够的。” “不用不用。”张涛连声讲,边说还边往后退。 秦醉单手撕了颗巧克力喂向怀雪,回头调侃他,“你要是再退就跳窗了,可不算工伤啊,吃你嫂子点儿零食怕什么,来,喊嫂子。” 张涛木讷喊,“谢谢嫂子。” 午后向怀雪去给人事小姐妹分饼干,并得到满满一碗菠萝蜜的回赠,无意间看到她桌面上张涛的简历,因为专业那栏长的快写满了,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张涛是学新闻工作者指定专业出身的,虽然这专业名叫起来着实有点儿偏长了。 汉语言文学(新闻与传播方向)师范。 非名校,但已经足够令人钦佩,高考大省能到这里,已经是个中佼佼者了。 人事叼着小饼干探头,“说起来,咱们报社这几年对学历要求卡的特别死,他是破例招进来的,据说啊。” 小姐姐故弄玄虚的招手,向怀雪贴耳朵过去,听她小声嘀咕,“据说他家里谁,好多年前救了位业界大佬,大佬亲自介绍他过来工作的。” “……你这个据说,据说的多少有点儿离谱。”向怀雪咬菠萝蜜,“人孩子看着就挺老实本分的。” 奈何在毒奶这方面,她一向很可以。 说完这话没到半个月,张涛就不小心把交给他的内容拿错,等发现后已经印刷完成,那页只能重印、重新包装,给报社造成了不小的经济和人力损失。 主编的骂声极有穿透力,震耳欲聋,“你师父亲手把东西给你,你就下楼送去印刷就行,这点儿事找个小学生都能干明白,你怎么就能拿到东西放下走了,再回来还拿错?你脑子里都装的什么,浆糊吗?” 百叶窗没有拉下遮帘,向怀雪忧心忡忡地踮着脚朝里面眺望,只见张涛身姿晃动了几下,踉跄着跪下。 她蹙眉,旁边工位的姐姐感慨道,“不用这样吧……” 笔杆子受得熏陶多,对风骨和气节颇为重视,都这年代了,动辄下跪,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张涛说了些什么大家听不见,可主编的神色肉眼可见的缓和下来,去拉他起来,又瞥了眼外面围观的,大家作鸟兽散。 那天后张涛消失了几天,就在大家都以为他被开除的时候又出现了,还是穿着那件看不出原色的短袖,憔悴的不像样子。 报社的八卦飞得比外面的纸片快不少,向怀雪上班还没把早餐摸鱼吃完,就把情况听了个大概。 总结起来:张涛是个苦命人,父亲在他小时候就病逝了,他大哥放弃念书机会进厂供他读书,一路靠助学贷款走到今天,结果他大哥和他父亲查出了同样的病,似乎是家族遗传史。那天他会犯错就是因为接到了他大哥工友的电话,说他大哥晕倒送进了医院,医生给的论断和他父亲一样,好像是叫什么小脑萎缩之类的。 而主编那么严苛,会破例让张涛进报社,的确是因为他父亲二十多年前救过的某位现在是业界大佬,能在他犯了这么大的错后还网开一面,则是因为他家里的确事情更大。 “我收回那天看他下跪后对他的评价。”同事姐姐给向怀雪讲完,又补充讲,“如果我是他,可能未必能比他做得更好些。” 报社并没有动员组织大家捐钱,关系好私下给多少全凭心意。 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张涛扣除休息日,满打满算来报社的世界还凑不够十天,还是个犯了大错去留不定的实习生,情感上大家非常同情,可这种同情和同情陌生人本职没有多大区别。 这钱给了,就相当于默认收不回来,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过来的。 秦醉在和向怀雪商量后,赠予了张涛一张卡,卡里有四十万人民币,是秦醉本科时候拿奖学金和压岁钱炒股投资赚来的半成。 “都是些偏财,我自己赚的,你先拿去救命,要真的想还,以后有机会还我就行。”秦醉说得轻描淡写,带过那些研究投资方案的深夜,搂着向怀雪的腰亲她,“而且你嫂子同意了,所以拿着吧。” 张涛颤着手去抓过那张卡,无比坚定的讲,“哥,这钱我以后肯定还你,你就是我亲哥。” 泪顺着他瘦到脱像的脸颊淌过去,砸进水泥地,消失的无影无踪。 有钱医治后,张涛把他大哥接到了北京,医院还是秦醉帮忙联系的,病情逐渐稳定下来,他人继续在报社里工作,勤勤恳恳,试用期多拖了两个月,最后转正成功。 管秦醉叫哥、管向怀雪叫嫂子,鞍前马后,殷切到吓人。 向怀雪常常特地避开张涛走,防止他非要去帮自己下楼拿外卖。 有次接到群众爆料,远郊有个村庄涉嫌全村参与的拐卖,向怀雪和秦醉潜伏进村案中调查,危险至极,张涛负责接应他们,手机24小时开机,根本不太敢睡觉。 经常深夜就蹲在警察局门口,时刻准备冲进去报案。 为了拍到视频铤而走险,暴露后狂奔数里山路,气喘吁吁,眼看就要跑到警车那边的时候,他们身后尽是抄着家伙的村民,而张涛高举着根铁棍,朝着他们跑,把警察甩在自己身后,这波属实逆风操作,不知道还以为他有多能打,惹得秦醉不得不空出只手拉他朝安全地带多跑了两步。 脱险后秦醉枕在向怀雪腿上,恨铁不成钢的骂,“张涛你有病吧,是你救我俩还是我俩救你呢?” 张涛抖着被汗水湿透的衣服,哑声答,“我看到哥你在流血,就红了眼,想和他们拼了。” “求你长点儿心吧,你和他们拼了,我跟你嫂子还得回头加入战局,那干脆就别费力跑了,直接硬刚吧。” “好了好了,你别说他了。”向怀雪心疼得蹙眉,又调整了下他手臂上的纱布。 三人坐在黄土地上牛饮,捧着内存卡傻笑。 …… 那阵子待彼此的肝胆相照也都是真的吧。 究竟是怎么走到今天的呢? 无一例外放弃了曾经舍命的职业理想,旧爱针锋相对,昔日故友今成仇。 与朋友结为连理后奈何除开无穷无尽的争吵,再少有话题可聊。 可能我做人真是很失败。 向怀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了场清醒梦,梦里的每个场景都是经历过的,而思维都是实时的,又或者其实根本没有睡着,只是阖眸,清醒地品味痛楚。 她惊诧于还能记得张涛买无名指上那枚钻戒时刷得是张银白的卡,限定款卡面的储蓄卡,是多年前她给秦醉选的那张。 其实早该发现的,秦醉不是个会在这种事上说谎的人,张涛的大哥做体力活,秉承着能忍则忍的心态,发现时就已经临秋未晚。在帝都治疗了约莫小一年后,决定转会家乡的县医院治疗,在外漂泊无定多年,想落叶归根。 算来其实是花不完四十万的,但那年对于秦醉和向怀雪来说都并不是个好年份。 前者人在以色列,炮火连天里记录下珍贵影像,向怀雪先是母亲住院、继而外婆生病,再到后来父亲查出尿毒症,总往复于医院的不同楼层,恐慌于深夜的任何来电,无闲心清算那笔旧账。 向怀雪被腿上的伤口催着睁开眼,雨过天晴,阳光从窗帘和地板的缝隙中透进来。 地面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餐桌上放着冷盘早餐,贝果对切,抹了厚厚一层奶酪,培根煎得酥脆,流心的太阳蛋上点缀着黑胡椒碎,饮品是冰美式,水果则是剥好皮的晴王葡萄,果肉晶莹剔透的盛在金边玻璃碗里。 第33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嬉闹与海浪声悠远,日光擦过烧烤棚顶端,斜斜得落下来。 钟浅夕瞪大了狐狸眼在陆离铮晦涩的黑眸里找无比无辜的自己。 她没挣扎,纤密的长睫眨了两下,莞尔软乎乎的陈述事实,妄图蒙混过关,“可我并没有轻易,也没有随便啊,是你先掐我脸,我才报复回去的。” 陆离铮嗤笑,好整以暇的凝视她,替她挑重点,“报复?”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的钟浅夕干脆不装了,她挺胸抬头,理直气壮地讲,“那我又没有摸过别的男孩子喉结,怎么可能有人告诉我不能摸?不给摸就不给摸好了,你凶什么嘛?” 逻辑无懈可击,最起码说服了自己。 陆离铮有被这个“没别人”取悦到,狭长眼尾一扬,放开桎梏的腕骨,温润哄,“我没有凶你,也没说不可以摸……以后也可以继续。” 旁边有一家人有说有笑的路过,钟浅夕没听清楚他顿了半拍后说什么,轻“啊”了声表示茫然。 陆离铮笑着摇头,“算了。” 他退了半步拉开距离,半弯腰看向钟浅夕的膝盖,几天前跑步擦伤的部分已经愈合的七七八八,血痂掉光,露出新长的白色嫩肉来。 陆离铮满意道,“还挺乖。” “不乖的只有你。”钟浅夕反唇相讥。 他俩都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没选择从烧烤棚内穿过去,而是回到土路并肩往前走。 阴影夹角的面积不大,于是钟浅夕走在阴影里,陆离铮半身浸在日光下。 “你休息时候会去当模特?”陆离铮酝酿着发问。 “不止哦。”钟浅夕踩着扎实的土面,坦然回,“我偶然还会去美甲店、以及理发店兼职,当然不是给人做造型这类的,是手模或者发模,在遇见你以前还曾经有份工作是咖啡厅店员。” 这些实在没什么可隐瞒的,陆离铮给她买那杯定制的柠檬茶,就是知道自己已经离职的事情了。 钟浅夕从不觉得兼职打工的事情丢人,现实要比狗血八点档离奇的多,任她原来是不是豪门千金,后来有没有成绩好到红榜挂名,到最后还不是要搞钱? 陆离铮扫过女孩子精致的侧颜,淡淡问,“那不会觉得辛苦吗?” “不会啊,我奶奶生了病,需要长期住院,其实没有治好的可能性了,说白了就是拿钱买命,家里虽然还治得起,但我还是想自己尽一份力。为了珍重的人做喜欢的事情,又算什么辛苦呢?”钟浅夕偏头对他粲然一笑讲,“你看过《银魂》没有?” “我没看过。”陆离铮闷声否定。 钟浅夕语气平和的解释,“里面有句台词,是这样说的,跟你们这些少爷不同,我们光是活着就竭尽全力了。” 如果不是亲生儿子与钟明、明柳夫妻俩拼命工作有足够的财力支持奶奶持续的治疗的话,那结局就只能是放弃治疗回家听天由命。 反之亦然,老人家会为了不拖累后辈自我放弃。 中考完的暑假钟浅夕被接去沪城小住,她每天都会拎着食盒去医院看奶奶,隔壁床的奶奶常常会塞她水果点心吃,某一天那张床空了。 她清楚癌症病房里的空窗意味着什么,没敢在病房里问,要离开时听见护士小姐姐聊天,才听到二。 那位永远笑容满面的老奶奶说想要回家拿点儿东西,在把存折的密码和遗产分割写好后,背着子女在家中自/杀了。 病重消磨的是病患的心智,考量的是后辈们的财力与坚毅。 所谓久病床前无孝子,黄泉路上无老少不是没有道理的。 陆离铮没有接话,他沉默的惊人,停在原地没再往前,钟浅夕走出两步后回身看他。 少年逆光而立,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钟浅夕轻唤,“陆离铮?” 陆离铮眼睑半敛,置若罔闻。 他又回到了那个暴雨夜,最后笔锋勾挑落定的那瞬。 耳畔是呼啸的狂风与雷鸣,闪电撕裂夜空,倾盆大雨悉数砸在他头上。 “抱歉啊。”钟浅夕悄咪咪地凑到他身前,乖巧的道歉,“我真的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 一道微弱的金光自阴霾密布的夜空透下,渐渐扩散开来,驱赶着电闪雷鸣。 钟浅夕伸出手在他面前晃晃,加大了音量,软甜喊,“陆离铮?” 那光开始以飞速吞噬所有的暗色,思绪和视线都开始回笼,陆离铮用力掐着眉骨,定神凝视少女那张灿烂的笑颜,嘶哑答,“不关你的事,我只是昨晚失眠,有点儿走神而已。” 烧烤炉长有一米二,排开能一口气烤很多东西,他们俩墨迹了很久才回来。 大家已经围桌吃上了,能带菜的带菜,带不了的带零食,冷盘堆满,烤串到是互相谦让着吃的,桌上还残了几根肉串,那边正在烤到了第二炉。 徐鸣灏眼神犀利的望见陆离铮,激动的举着肉串大喊,“铮哥这边!” 话音没落就开始因为羊肉串的肥油滴手上烫到而滋哇乱叫,小马扎坐烧烤炉前吃热乎的寻旎赶紧抄起冰水给他疯狂冲手。 由于情绪激动,寻旎也忘了自己手边的是瓶雪碧,这波纯纯是伤口上撒盐的操作。 “……”钟浅夕噎了下,有被这对活宝小学生震撼到。 最后还是陆离铮大跨步冲过去,冷静的拿了矿泉水给他从半空往下倒。 林致远淡定的翻着原本是徐鸣灏负责的烤串问,“你俩吃不吃辣?孜然要吗?” 钟浅夕替陆离铮答,“都要。” 林致远利索地握起把羊肉串撒料,放进一次性纸碟里,递给钟浅夕。 陆离铮冲了大半瓶水才停,掀眼皮看林致远,调侃说,“你是真不容易啊,连他这种队友都能带动。” “那你说怎么办?我总不能杀了他吧?”林致远无奈的笑着回。 少年人选择朋友时极纯粹,看对眼了就能相处,一起上场打过球就是好兄弟。 季舒白和寻旎给钟浅夕留了坐,圆桌都是女孩子,她正犹豫,就听陆离铮清冽的嗓音响起,“过去吃东西吧。” “嗯。”钟浅夕点头,把手里的纸盘递给他。 陆离铮叫住她,“你等等。” 他把签柄笼了笼,捏起矮桌上摆的工具西瓜刀,握住刀柄,食指抵着刀背,猛地落刀。 木签接触到烧烤炉前端被烤黑的那截齐刷刷的断开。 “去吃吧。”陆离铮把盘子回递过去给她。 钟浅夕看着截面整齐,没半点儿毛刺的签头,镇定自若,“请问大哥平时再哪条街砍人?我没事去围观一下。” “你别管我以前混哪条街,以后就去你家门口砍,方便你看。”陆离铮大剌剌地坐到烤炉边的空凳子上,翘起二郎腿瞅她,“你怎么就那么皮呢。” 钟浅夕做鬼脸,端着盘子跑了。 有人结伴踩水或打沙滩排球去了,一桌坐不满,徐鸣灏重伤隐居二线,接替他的是李甫。 羊肉大串肥瘦相间,烤得微焦,肥得部分被烤到半干不腻味,口味不错。 季舒白慢吞吞地咬着串,视线在陆离铮和钟浅夕间梭巡,戳好友问,“你搞到啦?” 钟浅夕含混不清的否认连,“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 “我懂了。”季舒白了然,“否定就是肯定。” “随便你怎么想哦。”钟浅夕起身把椅子调了个,朝着海边的方向。 余光里陆离铮的存在根本无法忽略,骨感的手垂在椅把边缘,烟圈徐徐四散,休闲裤的布料柔顺,勾勒出小腿利落的肌肉线条。 今天的天气出离的好,晴空万里,海天一色。 不远处班里的同学们正在阳光下挥汗如雨。 附中的文化课外能选课程丰富多彩,排球是门大课,不少同学的体育选修都修这个,两方打得有来有回。 “你是,钟……浅夕?”突然有个朗润的男声吞吐的喊出她的名字。 钟浅夕寻着音源望过去,斜前方站着个清瘦的少年,打赤膊,身体单薄的能看到排骨架,只穿了条泳裤,黑发正往下滴水,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拿泳圈挡在自己身前。 陆离铮不悦的偏头,下一刻他慵懒全收,起身朝着钟浅夕走过去。 不等钟浅夕把喊她的人和记忆中对上号来,视线就已经在须臾间被陆离铮遮了个严严实实。 她顺着紧绷的下颚线看上去,对上双噙着危险的意味的黑眸。 怔然间还没反应过劲,一双温热的手掌便已经捂住了她的眼睛。 “非礼勿视。”陆离铮的沉声讲。 他指尖萦着淡淡的尼古丁气息,混着冷杉的寒,让钟浅夕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 喊钟浅夕名字的少年估摸也是觉得有不妥的地方,连忙绕到她座位后面,视线看不到的地方,还诚挚的说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没想到能在这儿看到你,太激动了,你还记得我吗?我,张飞。” “啊?”钟浅夕茫然。 陆离铮面无表情的看着张飞,逐客令就差读出来了。 张飞在这死亡注视下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小半步,才开口,“就张飞刘备那个张飞,你不记得了吗?小学时候我就坐你同桌的啊。” “……”钟浅夕是真不记得。 她是在沐城念的六年级,但那年她才恢复记忆不久,日常在绝望崩溃与重整旗鼓里来回切换。年纪实在太小,能掩饰掉大部分情绪,但做不到事事周全,相当孤僻。 常在一起玩的小伙伴基本是福利院的小朋友,总是有人来领养,就总是刚成为朋友不久就离散。 即便钟浅夕再舍不得也不能哭闹,必须放手,微笑着祝福,因为对方要奔赴更好、更光明的人生。 小朋友的床位会空几天,又有新的小朋友进入福利院,开始自我介绍,欢快玩耍,然后告别。 如此反复的次数多了,钟浅夕就学会了接受离别,性情逐渐开始变得凉薄。 再后来她升入初中,忙着“复习”,忙着考第一,忙着争气搞钱。 要一遍一遍的把帝都的记忆在脑海里反复,根本记不起扣除假期只同窗过半载的某位同桌。 钟浅夕没有叙旧的习惯,也不觉得自己和张飞有什么旧可续。 她凉声淡漠回,“抱歉,我的确是钟浅夕,可我真的不记得你了。” “这样。”张飞讨了个没趣,尴尬地讲,“那没事了。” 便匆忙走开了。 陆离铮目送张飞的身影彻底消失,才挪开手,饶有趣味地问,“呦,青梅竹马不少啊?” “我小学六年级才因为转学跟他同校,只做过一年同学,算哪门子青梅竹马?”钟浅夕昂头反问,脸颊被陆离铮掌心的热意捂得发烫,她以手作扇随便扇了两下。 陆离铮伸手指触上女孩子的脸颊,带着薄茧的指腹触感微糙,酥酥麻麻的沿着脸颊向耳廓蔓延,最后捻住圆润耳垂,轻揉的捏了捏。 无比暧.昧缱.绻的举动,钟浅夕的呼吸都隐约纷乱急促起来。 就听这人轻笑明知故问的戏谑,“你脸怎么这么红?” “还这么烫?”陆离铮声线压低,“我给你降降火吧?” 钟浅夕吞了口唾液,人往椅背里缩,小声提醒,“这里公共场合!” 陆离铮的笑意更深,痞气又轻挑,“公共场合又怎么了?” 下一刻一罐冰可乐贴到了脸庞,冷得她一激灵。 “公共场合不能喝可乐啊?”陆离铮食指勾着拉罐“砰”得一声单手打开递给她,漫不经心地转回刚刚的话题问,“听起来你青梅竹马还不少啊?” 碳酸气泡冲击着口腔,钟浅夕横眉阴阳怪气回去,“那你可说说吧,我的竹马哥哥?” 陆离铮极受用,唇线挑起弧度,散漫讲,“行,那哥哥勉为其难,从现在开始计数做你的竹马。” 海面仍旧平静的折射着璀璨日光,钟浅夕云淡风轻的看着眼前的少年人,笑容不减,和声甜美说,“好呀。” 回首过去十来年,她能称得上竹马的就只陆离铮一位而已。 奈何相逢不相识,只能独自揣着过往的记忆和这个人重新认识一遭。 钟浅夕理应感谢神明,却又很不想感谢,不怪罪它没给到更伪善的结局就已经尽力了。 “来来来,尝尝新鲜出炉的烤串!”李甫吸取徐明灏的血泪教训,平举着串招呼,“钟浅夕!来,寻旎说你喜欢吃鸡翅!” 她坐得有点远儿,陆离铮伸手去替她拿,嫌弃看了眼鸡翅边角泛黑,有点儿糊过头的鸡翅,启口咬了一小口,接着抽纸巾吐掉,蹙眉问,“你这是想毒死谁?” “咳咳咳咳。”寻旎剧烈咳嗽,低着头朝棚外沙里干呕,季舒白心疼的为她拍脊背顺气。 “……”钟浅夕挑了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扭开,双手捧着给试以身试毒选手,“来,漱个口。” 陆离铮接过水,捏着垃圾桶往棚外走,连着吐了几大口才停下。 李甫惊恐的看着寻旎与陆离铮的反应,狐疑问,“真的有那么难吃吗?不应该啊。” 真正的勇士,就是敢直面自己烤的串,他英勇无畏的拿起串烤肉。 然后就踉跄着冲出棚外拿塑料袋撑着开始吐。 动作行云流水,简直没眼看。 林致远冷静地把自己手头的串都烤好下炉,才去检查李甫出错的原因。 他往掌心到了点儿白色粉末,蘸了点尝完喝水,“大哥,你这是把腌肉的白胡椒粉当盐放了。” “抱歉抱歉,我一定注意。”李甫沙哑保证,还准备回位继续。 陆离铮伸手挡了下,摇头淡然讲,“我来烤会儿吧。” 他看向钟浅夕,漫不经心问,“我们浅浅都想吃点儿什么?” 第34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这雨好像不会停下来,闪电和惊雷交错着出现,没人去把窗帘拉好,时不时得打亮彼此眉眼。 -本章正在进行修改中,大概半小时后改完,本文已更至50章,不涉及榜单字数问题,如果没看过原版的话,原版在【作者有话要说】辛苦点击作话观看qaq- 深邃的、迷离的、晦涩的、甚至于深情的。 又到底有几分能说清明呢? 向怀雪没有再回怼秦醉些什么,几分真,几分假都懒得辩。 她实在太累太困了,膝盖的疼痛一波又一波的摧毁着本就疲惫不堪的意志。 -本文防盗,稍后替换,作话原文,辛苦跳作话观看- 秦醉只抽了半根就掐掉去收拾那堆玻璃,向怀雪阖眸,听着玻璃渣刺耳的碰撞声。 为了清理干净,大灯被打开,晃得眼皮上有光斑浮动。 仿佛2011年夏天不可逼视的太阳。 “这是张涛,新来的实习生。”秦醉温柔的笑,侧了半个身子,露出身后穿洗到发黄短袖的青年。 这个叫张涛的青年看着个头不算高,干瘦干瘦的,皮肤有种不怎么健康的苍白,模样倒是清秀,笑容极腼腆,还带着几分局促不安 向怀雪莞尔颔首,“我叫向怀雪,这么写。” 她拿起桌上的记者牌,又指秦醉,“他女朋友。” 接着热情的拉开抽屉,露出五颜六色的零食,不由分说的抓了一大把往张涛手里塞。 张涛涨红了脸推脱,听得出有努力规避口音,还是磕磕巴巴的讲着不标准的普通话,“姐姐我不吃,你吃吧。” “唉?”向怀雪眨眼。 秦醉挡开张涛的手,去捏她带着婴儿肥的恋爱,“给你就拿着,你这个姐姐零食多的是,以后缺磨牙的就来她这儿转转,午休时间捞瓜子,下午茶时间拿点心,管够的。” “不用不用。”张涛连声讲,边说还边往后退。 秦醉单手撕了颗巧克力喂向怀雪,回头调侃他,“你要是再退就跳窗了,可不算工伤啊,吃你嫂子点儿零食怕什么,来,喊嫂子。” 张涛木讷喊,“谢谢嫂子。” 午后向怀雪去给人事小姐妹分饼干,并得到满满一碗菠萝蜜的回赠,无意间看到她桌面上张涛的简历,因为专业那栏长的快写满了,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张涛是学新闻工作者指定专业出身的,虽然这专业名叫起来着实有点儿偏长了。 汉语言文学(新闻与传播方向)师范。 非名校,但已经足够令人钦佩,高考大省能到这里,已经是个中佼佼者了。 人事叼着小饼干探头,“说起来,咱们报社这几年对学历要求卡的特别死,他是破例招进来的,据说啊。” 小姐姐故弄玄虚的招手,向怀雪贴耳朵过去,听她小声嘀咕,“据说他家里谁,好多年前救了位业界大佬,大佬亲自介绍他过来工作的。” “……你这个据说,据说的多少有点儿离谱。”向怀雪咬菠萝蜜,“人孩子看着就挺老实本分的。” 奈何在毒奶这方面,她一向很可以。 说完这话没到半个月,张涛就不小心把交给他的内容拿错,等发现后已经印刷完成,那页只能重印、重新包装,给报社造成了不小的经济和人力损失。 主编的骂声极有穿透力,震耳欲聋,“你师父亲手把东西给你,你就下楼送去印刷就行,这点儿事找个小学生都能干明白,你怎么就能拿到东西放下走了,再回来还拿错?你脑子里都装的什么,浆糊吗?” 百叶窗没有拉下遮帘,向怀雪忧心忡忡地踮着脚朝里面眺望,只见张涛身姿晃动了几下,踉跄着跪下。 她蹙眉,旁边工位的姐姐感慨道,“不用这样吧……” 笔杆子受得熏陶多,对风骨和气节颇为重视,都这年代了,动辄下跪,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张涛说了些什么大家听不见,可主编的神色肉眼可见的缓和下来,去拉他起来,又瞥了眼外面围观的,大家作鸟兽散。 那天后张涛消失了几天,就在大家都以为他被开除的时候又出现了,还是穿着那件看不出原色的短袖,憔悴的不像样子。 报社的八卦飞得比外面的纸片快不少,向怀雪上班还没把早餐摸鱼吃完,就把情况听了个大概。 总结起来:张涛是个苦命人,父亲在他小时候就病逝了,他大哥放弃念书机会进厂供他读书,一路靠助学贷款走到今天,结果他大哥和他父亲查出了同样的病,似乎是家族遗传史。那天他会犯错就是因为接到了他大哥工友的电话,说他大哥晕倒送进了医院,医生给的论断和他父亲一样,好像是叫什么小脑萎缩之类的。 而主编那么严苛,会破例让张涛进报社,的确是因为他父亲二十多年前救过的某位现在是业界大佬,能在他犯了这么大的错后还网开一面,则是因为他家里的确事情更大。 “我收回那天看他下跪后对他的评价。”同事姐姐给向怀雪讲完,又补充讲,“如果我是他,可能未必能比他做得更好些。” 报社并没有动员组织大家捐钱,关系好私下给多少全凭心意。 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张涛扣除休息日,满打满算来报社的世界还凑不够十天,还是个犯了大错去留不定的实习生,情感上大家非常同情,可这种同情和同情陌生人本职没有多大区别。 这钱给了,就相当于默认收不回来,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过来的。 秦醉在和向怀雪商量后,赠予了张涛一张卡,卡里有四十万人民币,是秦醉本科时候拿奖学金和压岁钱炒股投资赚来的半成。 “都是些偏财,我自己赚的,你先拿去救命,要真的想还,以后有机会还我就行。”秦醉说得轻描淡写,带过那些研究投资方案的深夜,搂着向怀雪的腰亲她,“而且你嫂子同意了,所以拿着吧。” 张涛颤着手去抓过那张卡,无比坚定的讲,“哥,这钱我以后肯定还你,你就是我亲哥。” 泪顺着他瘦到脱像的脸颊淌过去,砸进水泥地,消失的无影无踪。 有钱医治后,张涛把他大哥接到了北京,医院还是秦醉帮忙联系的,病情逐渐稳定下来,他人继续在报社里工作,勤勤恳恳,试用期多拖了两个月,最后转正成功。 管秦醉叫哥、管向怀雪叫嫂子,鞍前马后,殷切到吓人。 向怀雪常常特地避开张涛走,防止他非要去帮自己下楼拿外卖。 有次接到群众爆料,远郊有个村庄涉嫌全村参与的拐卖,向怀雪和秦醉潜伏进村案中调查,危险至极,张涛负责接应他们,手机24小时开机,根本不太敢睡觉。 经常深夜就蹲在警察局门口,时刻准备冲进去报案。 为了拍到视频铤而走险,暴露后狂奔数里山路,气喘吁吁,眼看就要跑到警车那边的时候,他们身后尽是抄着家伙的村民,而张涛高举着根铁棍,朝着他们跑,把警察甩在自己身后,这波属实逆风操作,不知道还以为他有多能打,惹得秦醉不得不空出只手拉他朝安全地带多跑了两步。 脱险后秦醉枕在向怀雪腿上,恨铁不成钢的骂,“张涛你有病吧,是你救我俩还是我俩救你呢?” 张涛抖着被汗水湿透的衣服,哑声答,“我看到哥你在流血,就红了眼,想和他们拼了。” “求你长点儿心吧,你和他们拼了,我跟你嫂子还得回头加入战局,那干脆就别费力跑了,直接硬刚吧。” “好了好了,你别说他了。”向怀雪心疼得蹙眉,又调整了下他手臂上的纱布。 三人坐在黄土地上牛饮,捧着内存卡傻笑。 …… 那阵子待彼此的肝胆相照也都是真的吧。 究竟是怎么走到今天的呢? 无一例外放弃了曾经舍命的职业理想,旧爱针锋相对,昔日故友今成仇。 与朋友结为连理后奈何除开无穷无尽的争吵,再少有话题可聊。 可能我做人真是很失败。 向怀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了场清醒梦,梦里的每个场景都是经历过的,而思维都是实时的,又或者其实根本没有睡着,只是阖眸,清醒地品味痛楚。 她惊诧于还能记得张涛买无名指上那枚钻戒时刷得是张银白的卡,限定款卡面的储蓄卡,是多年前她给秦醉选的那张。 其实早该发现的,秦醉不是个会在这种事上说谎的人,张涛的大哥做体力活,秉承着能忍则忍的心态,发现时就已经临秋未晚。在帝都治疗了约莫小一年后,决定转会家乡的县医院治疗,在外漂泊无定多年,想落叶归根。 算来其实是花不完四十万的,但那年对于秦醉和向怀雪来说都并不是个好年份。 前者人在以色列,炮火连天里记录下珍贵影像,向怀雪先是母亲住院、继而外婆生病,再到后来父亲查出尿毒症,总往复于医院的不同楼层,恐慌于深夜的任何来电,无闲心清算那笔旧账。 向怀雪被腿上的伤口催着睁开眼,雨过天晴,阳光从窗帘和地板的缝隙中透进来。 地面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餐桌上放着冷盘早餐,贝果对切,抹了厚厚一层奶酪,培根煎得酥脆,流心的太阳蛋上点缀着黑胡椒碎,饮品是冰美式,水果则是剥好皮的晴王葡萄,果肉晶莹剔透的盛在金边玻璃碗里。 空气里浮动着清冽淡漠的冷杉香味,不断提示着向怀雪,这是秦醉准备的温柔。 这辆车还是当年向怀雪挑的,就同她没办法和好友讲清自己与秦醉的关系一样,牵扯实在太多。 他们俩打记事有多少年,对方就出现在生命里多少年,父母更是相识四十余年。 向家父母在现在向怀雪住的小区里买了三套房子,两套是对门,另一套在隔壁楼,而隔壁楼的对门住的是秦家父母。 秦爸爸和秦妈妈退休后觉得生活无趣,惦念旧友,干脆买下对门,四个人没事就凑桌麻将打。 向怀雪和秦醉分手、另嫁他人,秦家父母也只是惋惜和叹过几口气,对向怀雪一切如常,和亲生女儿没差别,且非常顾及她和张涛感受的,从不提及自己儿子。 暴雨短时间内没有要停歇的意思,成年人也没必要赌这口气。 向怀雪捏着行李箱的手松了松,想说那你帮我搬上去,就听秦醉又给了两阶台阶踩,“不是说都过去了吗?” 他下车,撑开把黑伞,反手关门。 站位恰在延伸出的门檐边缘,雨斜扫下来,半边干,半边湿。 伞笼过来,罩在头顶,向怀雪又嗅到清冽的冷杉气息,扔下行李箱,和他擦肩钻进车门,从主驾直接钻到副驾的位置,动作相当熟练。 车内饰没有变过,甚至连副驾椅子的倾斜度都还是向怀雪当年调的。 车灯破雨飞速行驶在高速上,有种穿越过年岁的错觉,好像今天是2010年、或是2011年。 印象里他们也有过无数次这样的雨夜机场回程。 “你是找了个什么人当结婚?这天都不来接你的?”秦醉目视前方,控着方向盘揶揄。 向怀雪侧头,把窗户上的雾抹开,看见冷漠的自己,反唇相讥,“你不是已经再送了?” 秦醉哂笑消声,狭窄密闭的空间里暗流涌动。 打开来排解局面的午夜电台靠实力火上浇油,放得是李宗盛的《给自己的歌》。 “……是不能原谅,却无法阻挡,恨意在夜里翻墙,是空空荡荡,却嗡嗡作响,谁在你心里放冷枪。旧爱的誓言像极了一个巴掌,每当你记起一句就挨一个耳光。” 向怀雪面无表情的切频道,她八百年不听凌晨三点的广播,没想到除了少数放苦歌的,左右都被鬼故事包圆了。 “暴雨杀人夜,一辆酒红色桑塔纳轿车行驶在路上,后备箱外还残留着血色,一滴一滴的被雨水冲刷……” “警官们破门而入,现场惨不忍睹……” 反复换了几次后秦醉忍无可忍,单手控着方向盘,去抓她乱点的手拉开,懒洋洋地讲,“你要么关了,要么就听这个,别影响司机开车。” 瘦长的手指夹着烟,慢条斯理地点上,秦醉吞云吐雾,嗤笑戏谑,“趁朋友不在,挖朋友墙脚的好人吗?连你手上这颗钻戒,都是他拿我钱买的,绵绵知道吗?按绵绵这逻辑,我也算个好人吧?” 第35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这雨好像不会停下来,闪电和惊雷交错着出现,没人去把窗帘拉好,时不时得打亮彼此眉眼。 -本章正在进行修改中,大概半小时后改完,本文已更至56章,不涉及榜单字数问题,如果没看过原版的话,原版在【作者有话要说】辛苦点击作话观看qaq- 深邃的、迷离的、晦涩的、甚至于深情的。 又到底有几分能说清明呢? 向怀雪没有再回怼秦醉些什么,几分真,几分假都懒得辩。 她实在太累太困了,膝盖的疼痛一波又一波的摧毁着本就疲惫不堪的意志。 -本文防盗,稍后替换,作话原文,辛苦跳作话观看- 秦醉只抽了半根就掐掉去收拾那堆玻璃,向怀雪阖眸,听着玻璃渣刺耳的碰撞声。 为了清理干净,大灯被打开,晃得眼皮上有光斑浮动。 仿佛2011年夏天不可逼视的太阳。 “这是张涛,新来的实习生。”秦醉温柔的笑,侧了半个身子,露出身后穿洗到发黄短袖的青年。 这个叫张涛的青年看着个头不算高,干瘦干瘦的,皮肤有种不怎么健康的苍白,模样倒是清秀,笑容极腼腆,还带着几分局促不安 向怀雪莞尔颔首,“我叫向怀雪,这么写。” 她拿起桌上的记者牌,又指秦醉,“他女朋友。” 接着热情的拉开抽屉,露出五颜六色的零食,不由分说的抓了一大把往张涛手里塞。 张涛涨红了脸推脱,听得出有努力规避口音,还是磕磕巴巴的讲着不标准的普通话,“姐姐我不吃,你吃吧。” “唉?”向怀雪眨眼。 秦醉挡开张涛的手,去捏她带着婴儿肥的恋爱,“给你就拿着,你这个姐姐零食多的是,以后缺磨牙的就来她这儿转转,午休时间门捞瓜子,下午茶时间门拿点心,管够的。” “不用不用。”张涛连声讲,边说还边往后退。 秦醉单手撕了颗巧克力喂向怀雪,回头调侃他,“你要是再退就跳窗了,可不算工伤啊,吃你嫂子点儿零食怕什么,来,喊嫂子。” 张涛木讷喊,“谢谢嫂子。” 午后向怀雪去给人事小姐妹分饼干,并得到满满一碗菠萝蜜的回赠,无意间门看到她桌面上张涛的简历,因为专业那栏长的快写满了,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张涛是学新闻工作者指定专业出身的,虽然这专业名叫起来着实有点儿偏长了。 汉语言文学(新闻与传播方向)师范。 非名校,但已经足够令人钦佩,高考大省能到这里,已经是个中佼佼者了。 人事叼着小饼干探头,“说起来,咱们报社这几年对学历要求卡的特别死,他是破例招进来的,据说啊。” 小姐姐故弄玄虚的招手,向怀雪贴耳朵过去,听她小声嘀咕,“据说他家里谁,好多年前救了位业界大佬,大佬亲自介绍他过来工作的。” “……你这个据说,据说的多少有点儿离谱。”向怀雪咬菠萝蜜,“人孩子看着就挺老实本分的。” 奈何在毒奶这方面,她一向很可以。 说完这话没到半个月,张涛就不小心把交给他的内容拿错,等发现后已经印刷完成,那页只能重印、重新包装,给报社造成了不小的经济和人力损失。 主编的骂声极有穿透力,震耳欲聋,“你师父亲手把东西给你,你就下楼送去印刷就行,这点儿事找个小学生都能干明白,你怎么就能拿到东西放下走了,再回来还拿错?你脑子里都装的什么,浆糊吗?” 百叶窗没有拉下遮帘,向怀雪忧心忡忡地踮着脚朝里面眺望,只见张涛身姿晃动了几下,踉跄着跪下。 她蹙眉,旁边工位的姐姐感慨道,“不用这样吧……” 笔杆子受得熏陶多,对风骨和气节颇为重视,都这年代了,动辄下跪,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张涛说了些什么大家听不见,可主编的神色肉眼可见的缓和下来,去拉他起来,又瞥了眼外面围观的,大家作鸟兽散。 那天后张涛消失了几天,就在大家都以为他被开除的时候又出现了,还是穿着那件看不出原色的短袖,憔悴的不像样子。 报社的八卦飞得比外面的纸片快不少,向怀雪上班还没把早餐摸鱼吃完,就把情况听了个大概。 总结起来:张涛是个苦命人,父亲在他小时候就病逝了,他大哥放弃念书机会进厂供他读书,一路靠助学贷款走到今天,结果他大哥和他父亲查出了同样的病,似乎是家族遗传史。那天他会犯错就是因为接到了他大哥工友的电话,说他大哥晕倒送进了医院,医生给的论断和他父亲一样,好像是叫什么小脑萎缩之类的。 而主编那么严苛,会破例让张涛进报社,的确是因为他父亲二十多年前救过的某位现在是业界大佬,能在他犯了这么大的错后还网开一面,则是因为他家里的确事情更大。 “我收回那天看他下跪后对他的评价。”同事姐姐给向怀雪讲完,又补充讲,“如果我是他,可能未必能比他做得更好些。” 报社并没有动员组织大家捐钱,关系好私下给多少全凭心意。 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张涛扣除休息日,满打满算来报社的世界还凑不够十天,还是个犯了大错去留不定的实习生,情感上大家非常同情,可这种同情和同情陌生人本职没有多大区别。 这钱给了,就相当于默认收不回来,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过来的。 秦醉在和向怀雪商量后,赠予了张涛一张卡,卡里有四十万人民币,是秦醉本科时候拿奖学金和压岁钱炒股投资赚来的半成。 “都是些偏财,我自己赚的,你先拿去救命,要真的想还,以后有机会还我就行。”秦醉说得轻描淡写,带过那些研究投资方案的深夜,搂着向怀雪的腰亲她,“而且你嫂子同意了,所以拿着吧。” 张涛颤着手去抓过那张卡,无比坚定的讲,“哥,这钱我以后肯定还你,你就是我亲哥。” 泪顺着他瘦到脱像的脸颊淌过去,砸进水泥地,消失的无影无踪。 有钱医治后,张涛把他大哥接到了北京,医院还是秦醉帮忙联系的,病情逐渐稳定下来,他人继续在报社里工作,勤勤恳恳,试用期多拖了两个月,最后转正成功。 管秦醉叫哥、管向怀雪叫嫂子,鞍前马后,殷切到吓人。 向怀雪常常特地避开张涛走,防止他非要去帮自己下楼拿外卖。 有次接到群众爆料,远郊有个村庄涉嫌全村参与的拐卖,向怀雪和秦醉潜伏进村案中调查,危险至极,张涛负责接应他们,手机24小时开机,根本不太敢睡觉。 经常深夜就蹲在警察局门口,时刻准备冲进去报案。 为了拍到视频铤而走险,暴露后狂奔数里山路,气喘吁吁,眼看就要跑到警车那边的时候,他们身后尽是抄着家伙的村民,而张涛高举着根铁棍,朝着他们跑,把警察甩在自己身后,这波属实逆风操作,不知道还以为他有多能打,惹得秦醉不得不空出只手拉他朝安全地带多跑了两步。 脱险后秦醉枕在向怀雪腿上,恨铁不成钢的骂,“张涛你有病吧,是你救我俩还是我俩救你呢?” 张涛抖着被汗水湿透的衣服,哑声答,“我看到哥你在流血,就红了眼,想和他们拼了。” “求你长点儿心吧,你和他们拼了,我跟你嫂子还得回头加入战局,那干脆就别费力跑了,直接硬刚吧。” “好了好了,你别说他了。”向怀雪心疼得蹙眉,又调整了下他手臂上的纱布。 三人坐在黄土地上牛饮,捧着内存卡傻笑。 …… 那阵子待彼此的肝胆相照也都是真的吧。 究竟是怎么走到今天的呢? 无一例外放弃了曾经舍命的职业理想,旧爱针锋相对,昔日故友今成仇。 与朋友结为连理后奈何除开无穷无尽的争吵,再少有话题可聊。 可能我做人真是很失败。 向怀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了场清醒梦,梦里的每个场景都是经历过的,而思维都是实时的,又或者其实根本没有睡着,只是阖眸,清醒地品味痛楚。 她惊诧于还能记得张涛买无名指上那枚钻戒时刷得是张银白的卡,限定款卡面的储蓄卡,是多年前她给秦醉选的那张。 其实早该发现的,秦醉不是个会在这种事上说谎的人,张涛的大哥做体力活,秉承着能忍则忍的心态,发现时就已经临秋未晚。在帝都治疗了约莫小一年后,决定转会家乡的县医院治疗,在外漂泊无定多年,想落叶归根。 算来其实是花不完四十万的,但那年对于秦醉和向怀雪来说都并不是个好年份。 前者人在以色列,炮火连天里记录下珍贵影像,向怀雪先是母亲住院、继而外婆生病,再到后来父亲查出尿毒症,总往复于医院的不同楼层,恐慌于深夜的任何来电,无闲心清算那笔旧账。 向怀雪被腿上的伤口催着睁开眼,雨过天晴,阳光从窗帘和地板的缝隙中透进来。 地面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餐桌上放着冷盘早餐,贝果对切,抹了厚厚一层奶酪,培根煎得酥脆,流心的太阳蛋上点缀着黑胡椒碎,饮品是冰美式,水果则是剥好皮的晴王葡萄,果肉晶莹剔透的盛在金边玻璃碗里。 空气里浮动着清冽淡漠的冷杉香味,不断提示着向怀雪,这是秦醉准备的温柔。 刚刚他们烧炭发现忘带了引燃的酒精,钟浅夕顺手翻了块送过去,照面打下来双方印象都挺好。 “我唱个歌收尾。”钟浅夕盈然。 “那你等等啊,马上马上。”猫猫头大姐姐扭头冲同样纹着猫猫头的男友命令道,“你把音响和麦克风给我妹妹扯过来。” “来了来了,这不就给咱。”陆离铮漠然睨过去,顶蓝毛的青年脊背一凉,话锋急转,把无线麦克风塞女友手里,“给你妹妹安排好了吗。” 漂亮姐姐举唇角试音“喂”声音被精准的扩散开来。 她贴心的找了一次行麦克风外套,套好才拿给钟浅夕。 涛声有节奏的拍打着岸边,水波冲上来,缓缓推平孩童们构建的精致城堡,原本蔚蓝一色的天际开始萌出橙红的分界,落日熔金,光茫向下扩散,满载的渔船收帆近岸。 钟浅夕被抹雪光晃眼,她寻着看去,陆离铮刚好收刀,骨节分明的手指掰开石榴,露出红润的饱满的果肉颗粒,他掰了几粒,送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薄唇开合,口型被读出,“好甜。” “给我吃。”她回以默言,扶着椅子踢掉鞋,站到椅面,手指勾着发圈扯掉马尾,赤脚踩拍子,放声清唱,“在你身边路虽远未疲倦,伴你漫行一段接一段,越过高峰另一峰却又见。”[1] 若是有人听过邓丽君的这首老歌《漫步人生路》的话,则会发现钟浅夕的发音出离的标准。 无人知晓她养母明柳的故乡具体是何处,可他会说口还算标准的广东话,跑船出海时没信号和多余的娱乐,收音机循环反复的播放邓丽君的磁带。 那时想不起任何事的钟浅夕茫然不知所措,闻到海腥味就想吐,成日闷在船舱里看书或是听歌,明柳手头没活儿的时候会一个音一个音的教她唱。 “还愿确信美景良辰在脚边,愿将欢笑声,盖掩苦痛那一面。”风拂乱四散的长发,钟浅夕立在高处,纵情高歌。 她的面前是相处融洽的同学,身后是喜欢的人。 到退潮时她会重新拾起苦闷面对现实,但当下潮水兴盛,她要乘兴而歌,管他呢。 陆离铮握着手机,笑得意味不明。 于是她在鼓点最激烈的时刻低头去看手机。 海螺被送进左手,根本来不及往旁人哪儿送,鼓就停了。 “终于轮到你,来吧。”负责敲鼓的谢薇回身,笑眯眯的讲。 钟浅夕耸肩,愿赌服输罢了,她边朝开阔处去,边回陆离铮的消息。 所有人都以为她在给自己选配乐,而实际上他们隔着几步的距离,发微信交流。 浅:[我喜欢吃现成的。] llz:[行。] llz:[林致远加了我微信。] 钟浅夕回身面向大家,背后手势悄咪咪的比了对勾,表示自己知道了。 “我饿了!”季舒白吃得比大家早点儿,后期都在帮林致远忙乎,她伸懒腰提议,“浅浅唱完大家就准备晚饭啊?” 寻旎接腔,“行啊,哪里开始哪里结束,有始有终呢。” 沐城的海岸线绵长,游客聚集的开发性海滩与野海滩形成鲜明对比。 踩过贝壳攀附的礁石与有青色小螃蟹横行的水洼,更大的海滩跃然出现在面前。 这边多是水鞋、水裤,装备齐全的职业赶海人,一班的赶海小分队混迹其中,倒也有模有样。 “一班的收拾收拾回去干饭啦。”钟浅夕站在块顶端较平坦的礁石上,双手扩腮大喊。 谢薇把蒙着脸的防晒头巾蹭下去,拎起脚边的红桶,扯着嗓子回应,“来了来了!我先把东西送回去烤上,阿清她们在更里面,你去叫一声。” “好嘞。”钟浅夕帮忙搭了把手挪桶,大半桶的浅海贝壳类,以蚬子和蛏子为主,谢薇还加了点儿海水在里面,让它们享受生命最后的快活时光。 她灵巧的跳下礁石冲陆离铮伸出手,眨眼讲,“你要不要在这儿等我呀?前面的沙子粗,容易扎到,你又没鞋。 第36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这雨好像不会停下来,闪电和惊雷交错着出现,没人去把窗帘拉好,时不时得打亮彼此眉眼。 -本章正在进行修改中,大概半小时后改完,本文已更至56章,不涉及榜单字数问题,如果没看过原版的话,原版在【作者有话要说】辛苦点击作话观看qaq- 深邃的、迷离的、晦涩的、甚至于深情的。 又到底有几分能说清明呢? 向怀雪没有再回怼秦醉些什么,几分真,几分假都懒得辩。 她实在太累太困了,膝盖的疼痛一波又一波的摧毁着本就疲惫不堪的意志。 -本文防盗,稍后替换,作话原文,辛苦跳作话观看- 秦醉只抽了半根就掐掉去收拾那堆玻璃,向怀雪阖眸,听着玻璃渣刺耳的碰撞声。 为了清理干净,大灯被打开,晃得眼皮上有光斑浮动。 仿佛2011年夏天不可逼视的太阳。 “这是张涛,新来的实习生。”秦醉温柔的笑,侧了半个身子,露出身后穿洗到发黄短袖的青年。 这个叫张涛的青年看着个头不算高,干瘦干瘦的,皮肤有种不怎么健康的苍白,模样倒是清秀,笑容极腼腆,还带着几分局促不安 向怀雪莞尔颔首,“我叫向怀雪,这么写。” 她拿起桌上的记者牌,又指秦醉,“他女朋友。” 接着热情的拉开抽屉,露出五颜六色的零食,不由分说的抓了一大把往张涛手里塞。 张涛涨红了脸推脱,听得出有努力规避口音,还是磕磕巴巴的讲着不标准的普通话,“姐姐我不吃,你吃吧。” “唉?”向怀雪眨眼。 秦醉挡开张涛的手,去捏她带着婴儿肥的恋爱,“给你就拿着,你这个姐姐零食多的是,以后缺磨牙的就来她这儿转转,午休时间捞瓜子,下午茶时间拿点心,管够的。” “不用不用。”张涛连声讲,边说还边往后退。 秦醉单手撕了颗巧克力喂向怀雪,回头调侃他,“你要是再退就跳窗了,可不算工伤啊,吃你嫂子点儿零食怕什么,来,喊嫂子。” 张涛木讷喊,“谢谢嫂子。” 午后向怀雪去给人事小姐妹分饼干,并得到满满一碗菠萝蜜的回赠,无意间看到她桌面上张涛的简历,因为专业那栏长的快写满了,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张涛是学新闻工作者指定专业出身的,虽然这专业名叫起来着实有点儿偏长了。 汉语言文学(新闻与传播方向)师范。 非名校,但已经足够令人钦佩,高考大省能到这里,已经是个中佼佼者了。 人事叼着小饼干探头,“说起来,咱们报社这几年对学历要求卡的特别死,他是破例招进来的,据说啊。” 小姐姐故弄玄虚的招手,向怀雪贴耳朵过去,听她小声嘀咕,“据说他家里谁,好多年前救了位业界大佬,大佬亲自介绍他过来工作的。” “……你这个据说,据说的多少有点儿离谱。”向怀雪咬菠萝蜜,“人孩子看着就挺老实本分的。” 奈何在毒奶这方面,她一向很可以。 说完这话没到半个月,张涛就不小心把交给他的内容拿错,等发现后已经印刷完成,那页只能重印、重新包装,给报社造成了不小的经济和人力损失。 主编的骂声极有穿透力,震耳欲聋,“你师父亲手把东西给你,你就下楼送去印刷就行,这点儿事找个小学生都能干明白,你怎么就能拿到东西放下走了,再回来还拿错?你脑子里都装的什么,浆糊吗?” 百叶窗没有拉下遮帘,向怀雪忧心忡忡地踮着脚朝里面眺望,只见张涛身姿晃动了几下,踉跄着跪下。 她蹙眉,旁边工位的姐姐感慨道,“不用这样吧……” 笔杆子受得熏陶多,对风骨和气节颇为重视,都这年代了,动辄下跪,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张涛说了些什么大家听不见,可主编的神色肉眼可见的缓和下来,去拉他起来,又瞥了眼外面围观的,大家作鸟兽散。 那天后张涛消失了几天,就在大家都以为他被开除的时候又出现了,还是穿着那件看不出原色的短袖,憔悴的不像样子。 报社的八卦飞得比外面的纸片快不少,向怀雪上班还没把早餐摸鱼吃完,就把情况听了个大概。 总结起来:张涛是个苦命人,父亲在他小时候就病逝了,他大哥放弃念书机会进厂供他读书,一路靠助学贷款走到今天,结果他大哥和他父亲查出了同样的病,似乎是家族遗传史。那天他会犯错就是因为接到了他大哥工友的电话,说他大哥晕倒送进了医院,医生给的论断和他父亲一样,好像是叫什么小脑萎缩之类的。 而主编那么严苛,会破例让张涛进报社,的确是因为他父亲二十多年前救过的某位现在是业界大佬,能在他犯了这么大的错后还网开一面,则是因为他家里的确事情更大。 “我收回那天看他下跪后对他的评价。”同事姐姐给向怀雪讲完,又补充讲,“如果我是他,可能未必能比他做得更好些。” 报社并没有动员组织大家捐钱,关系好私下给多少全凭心意。 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张涛扣除休息日,满打满算来报社的世界还凑不够十天,还是个犯了大错去留不定的实习生,情感上大家非常同情,可这种同情和同情陌生人本职没有多大区别。 这钱给了,就相当于默认收不回来,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过来的。 秦醉在和向怀雪商量后,赠予了张涛一张卡,卡里有四十万人民币,是秦醉本科时候拿奖学金和压岁钱炒股投资赚来的半成。 “都是些偏财,我自己赚的,你先拿去救命,要真的想还,以后有机会还我就行。”秦醉说得轻描淡写,带过那些研究投资方案的深夜,搂着向怀雪的腰亲她,“而且你嫂子同意了,所以拿着吧。” 张涛颤着手去抓过那张卡,无比坚定的讲,“哥,这钱我以后肯定还你,你就是我亲哥。” 泪顺着他瘦到脱像的脸颊淌过去,砸进水泥地,消失的无影无踪。 有钱医治后,张涛把他大哥接到了北京,医院还是秦醉帮忙联系的,病情逐渐稳定下来,他人继续在报社里工作,勤勤恳恳,试用期多拖了两个月,最后转正成功。 管秦醉叫哥、管向怀雪叫嫂子,鞍前马后,殷切到吓人。 向怀雪常常特地避开张涛走,防止他非要去帮自己下楼拿外卖。 有次接到群众爆料,远郊有个村庄涉嫌全村参与的拐卖,向怀雪和秦醉潜伏进村案中调查,危险至极,张涛负责接应他们,手机24小时开机,根本不太敢睡觉。 经常深夜就蹲在警察局门口,时刻准备冲进去报案。 为了拍到视频铤而走险,暴露后狂奔数里山路,气喘吁吁,眼看就要跑到警车那边的时候,他们身后尽是抄着家伙的村民,而张涛高举着根铁棍,朝着他们跑,把警察甩在自己身后,这波属实逆风操作,不知道还以为他有多能打,惹得秦醉不得不空出只手拉他朝安全地带多跑了两步。 脱险后秦醉枕在向怀雪腿上,恨铁不成钢的骂,“张涛你有病吧,是你救我俩还是我俩救你呢?” 张涛抖着被汗水湿透的衣服,哑声答,“我看到哥你在流血,就红了眼,想和他们拼了。” “求你长点儿心吧,你和他们拼了,我跟你嫂子还得回头加入战局,那干脆就别费力跑了,直接硬刚吧。” “好了好了,你别说他了。”向怀雪心疼得蹙眉,又调整了下他手臂上的纱布。 三人坐在黄土地上牛饮,捧着内存卡傻笑。 …… 那阵子待彼此的肝胆相照也都是真的吧。 究竟是怎么走到今天的呢? 无一例外放弃了曾经舍命的职业理想,旧爱针锋相对,昔日故友今成仇。 与朋友结为连理后奈何除开无穷无尽的争吵,再少有话题可聊。 可能我做人真是很失败。 向怀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了场清醒梦,梦里的每个场景都是经历过的,而思维都是实时的,又或者其实根本没有睡着,只是阖眸,清醒地品味痛楚。 她惊诧于还能记得张涛买无名指上那枚钻戒时刷得是张银白的卡,限定款卡面的储蓄卡,是多年前她给秦醉选的那张。 其实早该发现的,秦醉不是个会在这种事上说谎的人,张涛的大哥做体力活,秉承着能忍则忍的心态,发现时就已经临秋未晚。在帝都治疗了约莫小一年后,决定转会家乡的县医院治疗,在外漂泊无定多年,想落叶归根。 算来其实是花不完四十万的,但那年对于秦醉和向怀雪来说都并不是个好年份。 前者人在以色列,炮火连天里记录下珍贵影像,向怀雪先是母亲住院、继而外婆生病,再到后来父亲查出尿毒症,总往复于医院的不同楼层,恐慌于深夜的任何来电,无闲心清算那笔旧账。 向怀雪被腿上的伤口催着睁开眼,雨过天晴,阳光从窗帘和地板的缝隙中透进来。 地面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餐桌上放着冷盘早餐,贝果对切,抹了厚厚一层奶酪,培根煎得酥脆,流心的太阳蛋上点缀着黑胡椒碎,饮品是冰美式,水果则是剥好皮的晴王葡萄,果肉晶莹剔透的盛在金边玻璃碗里。 空气里浮动着清冽淡漠的冷杉香味,不断提示着向怀雪,这是秦醉准备的温柔。 猫猫头漂亮姐姐是主唱,她半掌蒙住话筒,颓靡的粤语飘出来,伴随着电音鼓点,唱得是与非门的《乐园》。 “今天开始嬉戏别迁就,只想开心一刹没保留。烟花璀璨一世极荒谬,他朝即使失去没所求……” 陆离铮衔了根烟,换到逆风向,钟浅夕光明正大的看他。 皎洁月色透过烟火,照亮陆离铮优越轮廓,黑衣临风,勾勒出劲瘦腰身。 海边、烟花夜、摇滚乐,大有醉生梦死的错觉。 烟花与器乐声太大,不知掩过多少心跳与呓语般的告白。 钟浅夕认为根本不行,就陆离铮这个人站在她旁边,她伸出手就能抱到,扑进怀里大概率不会被推开。 自己完全做不到失去也没有所谓。 “我会来沐城不光是因为这是我母亲的故乡。”陆离铮薄唇轻启,吐出青白烟圈,淡然开腔,“还因为这两年国内的政策改了,需要参加高二的会考,拿到高中毕业证才有读本科的资格,反正什么都乱七八糟,我跟我父亲关系很不好,不想如他所愿留在帝都。” “会来附中是综合考量过赛车和学业平衡性,以及这边可以直接对接拿保送沐城理工,理工正好有支方程式赛车队,我有点儿兴趣。” “另外职业原因,我会常常往来各地比赛,多在训练,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未来大几年,我的主场都该是沐城这边……” 钟浅夕听得认真,乃至于忽略掉璀璨夺目的花火。 原来并非她一个人有在掂量未来。 陆离铮简明扼要的讲完了近年的人生规划,钟浅夕默然没应答,可烟花绽放的声音又似乎将什么都说尽了。 脸颊被映出色彩,陆离铮侧目看她,乌发红唇,雪肌衬着烟花的色彩。 人比烟花绚烂。 =w=,小陆,一个很会追人的男主【 [1]改编自塞林格《破碎故事之心》 第37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那天华筵散场时大家按照家里距离纷纷打车回城区,其中包括陆离铮,他白日里喝了罐啤酒,到晚上八点,吹气连酒精度都测不出了,依然不碰车,自我对交通规则严苛到了交警听了都得表扬几句的程度。 钟浅夕家的方向与两位好友都相反,但季舒白的母亲开车来接,坚持稍上她,先送她回去。 关车门前被喊住,车窗将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进来,虎口的黑痣显眼,指间勾着个保鲜袋,雾白的袋子里满是艳红。 钟浅夕怔然三秒,终于反应过来那是袋剥好的石榴,沉甸甸地压着掌心,她其实是忘了的。 “到家了说一声。”陆离铮低哑讲,“关窗吧,风大。” 石榴又大又甜,大号保鲜袋装了八分满,每颗果肉都饱满充盈,连半点儿微小的黄褐色果皮都没参杂。 拿勺子往嘴里送,吃一口齁一下,食用进度缓慢,好在很耐储存。 一直甜到了十一假期结束的那天清晨。 钟浅夕推开窗,秋雨带寒,碧空如洗。 破壁机工作的声响扰人,剩下的小半袋石榴粒被打成果汁,就着丰富的早餐填满五脏庙。 除开固定的书包外,她还多准备了只粉红色的手包,往里面塞满零食点心。 今天是晚自习开始的头天,不知道寻旎小宝贝儿会不会又半途叫饿。 防盗门关了又被钥匙扭开来,钟浅夕懒得换鞋,直接踩地够到玄关最内侧忘了装进来的西柚薄荷糖。 长假过后大家都找不到什么状态,晨读时哈欠声此起彼伏,无论老钱怎么活跃气氛,都只有精力充沛如徐鸣灏能迎合。 寻旎果然踩着迟到的铃声从后门猫着腰溜进来,边撕桌面的年轮蛋糕边千感万谢两位好友。 “……好吃吗?”钟浅夕转着笔托腮问。 “超好吃啊。”寻旎大口吞咽含混回。 季舒白把牛奶吸管插好喂到她唇边,叹气同情讲,“我跟浅浅投喂那么多,你是怎么做到挑出徐鸣灏放的的?你昨天不发朋友圈说和他不共戴天?今天怎么就吃人嘴短了?” 寻旎艰难的吞下去,绝望道,“那你们为什么不拦着他,居然让敌人给我上糖衣炮弹迷惑我?” 季舒白莞尔揶揄,“那么多吃的,浅浅还特地给你带了牛肉馅包子,谁想到你能吃这个啊,说起来你俩出什么矛盾了?弄得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因为你没教他说单口相声?” “怎么可能?”寻旎咕嘟牛奶顺过气,拍桌忿然讲,“因为我支持皇家马德里,而他力挺巴塞罗那,我们的足球信仰有本质性区别,道不同不相为谋!” 钟浅夕莞尔,“那没事了。” 她把剩下小半块年轮蛋糕拿起来,为寻旎铺台阶,“崽,张嘴,我不许你浪费粮食。” “我这是看你的面子才吃的哦。”寻旎叼走了剩下的蛋糕。 徐鸣灏见她吃完,终于如释重负的扭过头,从桌洞里摸出整整一大包年轮蛋糕,祈求讲,“好了姑奶奶,我不气你了,好吃你就多吃点儿。” 寻旎冷哼,“你拿走,我不会因为蛋糕而屈服的。” “啊。”徐鸣灏灵光一现,“可立场不同你不就更应该报复性吃我小蛋糕了吗?” 寻旎凝思片刻,沉着冷静地看向两位好友,“好像有点儿道理唉?” “嗯嗯,有理。”季舒白捏起只蛋糕撕开,掰了一半分喂给钟浅夕,“还有个鬼故事,今天早自习老钱代敏姐考了英语单词,你没考,下午跟我去补考。” 苦瓜脸寻小旎忍痛暴饮暴食。 钟浅夕旁边的椅子仍旧空下来,陆离铮没来,可她在大课间的时候看到条微信消息。 更类似报备。 llz:[我有辆车到,要提车和试跑,今天不去学校了。] 有错愕于陆离铮这种桀骜如风的人会发这样的消息,却抑制不住心跳的回他。 她回:[知道了,我的小多肉看起来快开花了。] llz:[嗯,那我明后天去看看。] 校园里的树木种类繁多,操场的枫叶与银杏对秋日感知最明显,率先开始变色呈出颓势。 钟浅夕歪头看梧桐叶泛黄的卷角,又温柔抚摸多肉的叶片,柔声哄,“你要开最漂亮的花花哦,因为。” 她想了想,浅笑补全,“因为我最喜欢你啦。” 整个高二在鬼哭狼嚎里结束了第一天的晚自习,为了防止有学生跑路不回校,校领导特地把高二自习的时间延长,与高一放学时间错开。 也不能像中午那样去小吃街自选吃什么了,外卖成了唯一的可口选项。 铁栏内伸出的手仿佛业火中苦熬的凡人,路人不知道缘由,看到往往被这场面惊诧。 有没有晚自习对钟浅夕来讲倒没什么大影响,入秋后天晚的早,她本来也不怎么回福利院吃完饭,聚集起来写作业效率更快。 附中的算盘没打两天就直接被教育局下红头文件痛批叫停。 据悉举报方是一中校领导,一中矗立在市政府后身,直线距离不超过两百米,备受监管,不能抢跑,干脆举报别家学校违规开始抢跑。 滑铁卢被对家造就,校方的愤怒无处宣泄。 阎王周一升旗仪式讲话时说的还是,“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到周三下午把整个高二在自习课拉去礼堂,讲得已经是问句了,“期中八校联考有没有信心压倒一中?” 冷场的尴尬。 阎王面无表情的又质问道,“你们年纪轻轻怎么这么没有冲劲儿?不气盛那还叫年轻人吗?” 依然没什么人回应他,这年纪的学生是体会不到那种和学校荣辱与共的感觉的,不用上晚自习开心还来不及,哪那么多苦大仇深? 但就跟海明威所写无差“一个人诚然无法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 “来了来了。”清冽微沉的嗓音回荡在诺大的礼堂里,众人纷纷回眸。 少年黑衣黑裤,身姿清隽,指尖把玩只金属钥匙,懒散地靠在庄严肃穆的大门口,掀眼皮倦怠讲,“我有信心,能散了吗?” “……”钟浅夕怀疑如果不是陆离铮捐了楼和最新的新媒体器材,阎王现在就能让他滚出去。 不过这句调侃意味占了大部分的话倒是转移压力间接拯救了她。 钟浅夕长期屠戮成绩榜单,阎王刚刚问大家,更多实际是在问她。 她是不敢应答的,十岁以后钟浅夕就再不敢说“绝对”这两个字了。 来到沐城后的所有考试或比赛,她都会抱着尽力而为的心态做,许是小时候家里人要求必须拿头筹,光环带久了,不愿摘。 可更多的时候都还挺随缘的,直面现实丢什么人呢? 有人居高楼,名师围绕划重点,有人住危房,明天还得去打工。 非要和后者说是因为你没前者努力所以没前者成绩好,张口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听了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阎王气得叉腰绕前台走圈,指指点点台下好几次,最终妥协,心平气和地讲,“你们是为了自己学的,说完了,都散了吧。” 钟浅夕再回眸时陆离铮人已经不在原处了。 他就那么突然出现解围,又悄无声息地消失。 徒留下条微信消息。 [我看到你养的多肉了,应该会开黄色的花?可可爱爱,我这边有点儿事,先走了,明天见。] 她只能回:[明天见。] 翌日上到下午第二节课即将下课,陆离铮才无所顾忌地从后门闪进来,眼下没什么乌青,可眸中布满了熬夜附赠的红血丝。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桌面不出声,袖口被牵引向上,露出内侧的一点儿淡蓝色,在深黑的映衬下尤其显眼,又很快随着动作被隐掉。 钟浅夕被冷杉的凉意包裹,化学老师的课半个字都没听进去,连姨妈到访带来的腰酸都抛却。 她犹豫很久,抽便签写字发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见陆离铮桌面没笔,乖乖把自己手里的递过去。 陆离铮懒得拿到自己面前,就着斜放的便签,直接落笔,笔划锋利遒劲。 [家里有点儿问题,小芷昨天突然飞来沐城,我先去接她了。] 钟浅夕换了只蓝色的,继续追问:[那现在没事了?] 黑笔的笔尖顿在纸面洇出块墨迹,陆离铮看着那段细瘦的腕骨,恍惚后又继续写下:[她问到了她想要的答案,现在在睡觉,明早我先送她回帝都。] 这次换了钟浅夕难下笔,她盯着陆离铮低垂的侧颜。 昨日明明意气风发,狂狷桀骜,今天则有几分读不懂的寂寥,这不是她第一次在陆离铮身上读出这种情绪。 枯败的秋叶再难抵挡光线的照射,秋日和煦的阳光透窗洒进来,落了几点在那双狭长锋利的黑眸里。 陆离铮微抬头,直勾勾地注视她。 化学老师正在批评谁,粉笔头乱飞,同学们突然哄笑起来,钟浅夕全然不知原因。 她仅看向陆离铮眼底。 既然这样忙的话,又为什么特地过来一趟呢?凭陆离铮这个人,想念沐城理工不用太努力,保送名额定为他留的。 陆离铮勾唇角,心不在焉地划了三个字。 草书,好在笔画简单,不难认。 他写:[为你来。] 答应过的事情就会做到。 一颗石子落入心湖,激起涟漪,接着是浪花千重。 钟浅夕听见血液逆流冲撞的声音,直上颅内,每个细胞都在疯狂叫嚣着,不断提示她自己。 你就是很喜欢面前这个人,特别、特别的喜欢。 八年前不明白喜欢为何的幼年期是,八年后少女怀春的青春期依然还是。 身份性格都洗牌一遭后,还是会不计后果,义无反顾的喜欢上陆离铮。 钟浅夕怯怯睁着眼,看宿命又光临。 陆离铮回了几条便签,见她不再写,才趴桌开始补觉。 他朝向钟浅夕的方向睡,头枕右手,左臂微弯,大半身浸润在午后柔软的光线里。 长睫在眼睑打出片阴影弧度,光被高挺鼻梁分割,薄唇平抿。 五官生的过于硬朗,哪怕是睡着,锐利感也不减分毫。 钟浅夕安静地看了很久很久,终于在陆离铮无意识翻动手腕时看清楚那块蓝色的一部分。 外端椭圆,延伸向内的地方微凸,无疑是只漂亮的蓝白卡通创可贴。 内腕连接动脉,照理来说是很难受伤的地方。 所以昨天发生过什么?心寸寸下沉,终于捱到下课铃打响,哗啦啦的换书声夹着喧闹声。 陆离铮眉头微动,被吵醒,曲肘撑起脑袋,捏着眉骨清醒。 “你左手是怎么回事?”女孩子的声音温柔里透着难过。 陆离铮反手摸钟浅夕的脑袋,轻揉两下,喑哑哄,“没事儿,不小心碰了下而已,我妹偏要贴上。” 钟浅夕咬唇,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处,狐狸眼潋滟,泫然欲泣,陆离铮毫不怀疑她马上就快掉小珍珠了。 他吁气,认命地解释,“真没什么。” 边说边小心扯开创可贴一角,露出创口给她确认。 伤口不太深,凝了薄薄的血色,边角泛白,没两天就会连痕迹多消失不见,在陆离铮看来这根本算不上什么伤。 昨天的争吵实在算不上多激烈,多数时候都是兄妹俩沉默的对峙,这伤单纯是个乌龙。 陆芷萝熬到凌晨终于消化掉大部分情绪,搂着熊回屋的时候,汪崽忽然跑过来蹭她脚踝,小女孩席地坐太久,身型不稳,摇摇晃晃地扶桌,不小心把花瓶碰掉打碎。 他心急没注意去把住妹妹,被桌台上崩到的玻璃碎划了道小口。 “疼吗?”钟浅夕屏息蹙眉看着伤口,吹着气讲,“痛飞飞。” 陆离铮低笑了声,“不疼,而且不是已经痛飞飞了吗?” “你平常总是受伤吗?”钟浅夕抬头看他,认真问。 陆离铮转腕骨,小拇指轻动,视线越过她看向窗外,心不在焉答,“很少。” “你骗人。”钟浅夕冲口戳破。 这人小时候屡次三番为了替她背锅撒谎就是这样的,目光飘渺不定,小拇指会弯两下,神色倒是不改的。 这是她已知陆离铮是在说谎,观察过数次后才总结出的论调。 “我。”陆离铮无可奈何,他刚发出半个音节,就止声按住钟浅夕起身的动作,沉声命令道,“别动。” 钟浅夕原本的关注点都落在陆离铮身上,全然忽略自己,刚刚离凳站起一点儿,也跟着发现了不对劲。 一股温热顺着腿心涌出,她绝望地低下头。 鲜红的血色已经透过校服格裙,蔓蹭到浅棕凳面。 第38章 晋江文学城 今年的秋老虎发威较晚,十月出头的气温还徘徊在二十五六度,大家都还穿着夏季校服。 钟浅夕陷入很困境,坐回去会沾到更多,站起来又恐顺着腿淌下。 眉头打着褶皱,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乖,没事的。”陆离铮的嗓音低沉,如同一剂定心针。 他扬手越过桌线,将钟浅夕桌面的纸抽拿近递给她,又从自己兜里摸出几片独立包装的湿巾。 得益于上个月活动多,座位没有变动,他俩还是在靠着绿化带的窗边,陆离铮身型高大,直接可以和前后桌形成个小小的环闭遮挡。 钟浅夕连抽数张纸巾匆匆垫到椅面,指尖无意中沾染到血色,窘迫难安,不受控的打颤。 没有月经羞耻,不代表能接受这样的场面。 “我来处理,别动了。”陆离铮轻扣住少女细瘦的腕骨。 四目相对,钟浅夕在那双深邃的黑眸里找到无措的自己,又被陆离铮的坚定安抚。 右手扣着人,陆离铮左手去解自己的衬衫纽扣,不太顺手,解得速度缓慢。 他注视着钟浅夕,强调讲,“听话。” 然后才放开手,在钟浅夕的震惊里双手去解自己的纽扣,先露出的是流畅颈线与精致锁骨,然后是大片冷白肌肤。 钟浅夕连忙伸手去替他捏领口,心说你要是脱给我打赤膊的话,还不如我跑快点儿冲出去来得合适呢。 “放开。”陆离铮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我穿了背心打底。” “啊?”钟浅夕迅速抽回手。 果然又解了一扣,背心露出边缘,钟浅夕才松了口气。 陆离铮的手臂肌肉线条流畅利落但不贲张,这穿法实在惹人注目,徐鸣灏从走廊的窗口探进脑袋,隔着半个班级大喊,“铮哥你干啥呢?” “闭嘴。”陆离铮回眸,阴翳警告。 徐鸣灏噤声,但他的大呼小叫已然引起了周遭的注意,旁得目光扫过来,陆离铮巍然不动,侧着抖开衬衫,捏起两只袖子,温润地哄,“你慢点儿站起来,然后抬手。” 钟浅夕听话的把两臂侧抬,陆离铮倾身靠近时涌过来泠冽的气息,侵占性十足。 长臂环过女孩子盈盈不堪握的腰线,又仔细地将袖子系成结,体型差使得陆离铮的衬衫刚好可以给她当过膝的裙子穿。 钟浅夕顺从地由他搬弄,眼睫低垂,目光顺着陆离铮的黑发看到突出的后颈骨,再滑倒宽阔脊背,每个动作都被练的恰到好处的背部肌群所反馈。 她有瞬息的失神,衬衫还残存着陆离铮温热体温,不停驱赶着颤意。 季舒白下课铃刚打就拉着寻旎去卫生间了,回来刚好撞见这幕,季舒白就坐她前桌,一起上厕所的关系,对彼此的生理期了如指掌,打眼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陆离铮仰头,对上她的眼睛,泰然自若问,“你自习还上吗?” “不上了。”钟浅夕轻声回。 “嗯。”陆离铮颔首,又看向季舒白和寻旎,“那你俩再叫个女孩子一起陪她去卫生间吧,回座时候帮我带个垃圾袋或者直接拎桶。” 钟浅夕按住他去握纸抽的手,摇摇头,“等我回来自己收拾吧。” “好。”陆离铮也不和她争论,干脆同意,起身为她道出通路。 季舒白就近拍了她斜前方的谢薇,举起张卫生巾示意,话不必说再多说,谢薇马上会意。 三个女孩子把左右和后方都挡全,以种半拥簇的姿态护着钟浅夕往卫生间去。 附中基础设施没得说,卫生间宽敞明亮,设计贴心,还有两格是专门的换衣间,保洁会在每节课的上课时间打扫。 自习已经开始,里面除了她们三没别人,钟浅夕挑了最里侧的,斜开门拿东西。 东西源源不断地送到手里,经期专用的湿厕纸、还没来得及开封的纸抽包、还有条伴随着寻旎粗重喘息送来的码安心裤。 钟浅夕花了不少力气才清理好自己,暴躁的直接把沾透血迹的内裤裹好扔进垃圾桶,换上安心裤,又把陆离铮的衬衫取下,顺手看了眼标签才围回原处。 好在是件纯黑的,穿是不能再穿了,回头买件一样的还吧。 等她出来时季舒白正倚着暖气片刷手机,手边放着保温杯和一张暖宝宝,听见响动转过头,笑着摊开掌心,里面躺了颗剪成单片的布洛芬缓释胶囊。 “我肚子其实没感觉到疼。”钟浅夕抿着热水自嘲讲,“但凡我有一点儿血崩侧漏的感觉,都不至于弄成现在这样呢。” “都怪陆离铮。”季舒白言之凿凿,“蓝颜祸水,否则你肯定会顾着点儿自己的,寻旎去找老钱帮你批假条了,我们回教室吗?还是就在这儿等她会儿,再过十来分钟就下课了。” 所谓好朋友就是平时互损互卖,真摊上事了为你鞍前马后还觉得自己不够周到的人。 附中的离校流程相当复杂,首先需要班主任签字同意,接着拿假条去找阎王批示,最后经过门卫上交登记,三重关卡。 除开门卫外不是谁都在办公室的,常常要自己去找或者等,是挺麻烦的事。 寻旎大大咧咧,而季舒白心细如尘,所以才这样分工合作。 “谢薇说她穿了外套来,你现在这情况别冻着,放你桌上了,让你穿着回家。”季舒白复述消息讲。 钟浅夕撑着窗台台面朝外眺望,操场的银杏和枫叶并排,火红与明黄交相辉映,淡笑说,“有你们可真好啊。” 季舒白蹭她的肩膀,莞尔回,“那是因为我们浅浅很好呀。” 秋风萧索,少女们挤在不太宽敞的窗台边闲聊,寻旎踩着下课铃把假条送到钟浅夕手里,气喘吁吁地吐槽,“我真就不明白了,阎王是不是有多动症啊?他怎么能从西楼巡视到东楼,还不坐电梯挨个楼层溜达的?敬业加钱吗?” “辛苦啦。”钟浅夕用手掌给她扇风,亲昵地擦寻旎额前汗珠。 寻旎拂开她,傲娇说,“你赶紧回家躺着吧,我长手了,自己来,直接下楼吧,我刚刚上来那会儿看到陆离铮拎着你的包在门口等呢。” “……”钟浅夕迟疑地看着好友。 季舒白摊手解惑,“我回教室给你拿保温杯的时候,陆离铮已经把残局收拾的七七八八,正在拿酒精湿巾做最后的消毒处理,他还顺便问我要了份作业,你箱子是哪个都是我给指的。” “说起来我开始是很不赞成你喜欢陆离铮这种浪荡公子哥的,反正娘家人都是这样吧,看拱自家白菜的猪,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季舒白转身朝向另个方向,轻描淡写地讲,“可是看久了又觉得他人真的挺不错的,传闻果然不能尽信。” 寻旎淡淡接了句话,“我这人没什么三观且护短,陆离铮起码对我们浅是没得说的。” 附中配有电梯,可只有教室刷卡能坐,学生们偶尔能跟着蹭到点儿。 钟浅夕穿过明暗交替的长廊,往开阔处走,一眼就看到了陆离铮。 少年垂眼倚着门框,长腿斜撑,姿态散漫,外露的臂膀结实有力,挂着只和本人气质完全不搭调的粉白书包,骨节匀称的指间有长毛绒溢出又缩回,正百无聊赖地□□着她包带上的毛球挂件。 钟浅夕一度怀疑是自己的视线过于炽热,才能每次都被直接抓包。 “能走了?”陆离铮抬眼看向她。 钟浅夕举起假条,双手合十求佛状,软糯讲,“谢谢。” 陆离铮勾唇,不以为意答,“不客气。” 假条轻缓地自手中抽走,钟浅夕嗅到陆离铮指间清爽的薄荷味,附中卫生间标配洗手液统一香味。 “我包里有护手霜。”她跟过去,对正弯腰给自己写离校说明的陆离铮说。 “然后呢?”陆离铮收笔戏谑,“你见过哪个男的没事涂护手霜?” 稀疏秋叶阻不了阳光的攻势,透下大片光斑,被一长一短的影子遮掉,又再出现。 钟浅夕认真地讲,“我可以帮你涂?” 陆离铮嗤笑,语气里满是无奈,“你傻的吧?多顾顾自己,再考虑别人,怎么就学不会呢?” “可你又不是别人。”她腹诽嘀咕,细若蚊讷。 校门口对的是条双排单行车道,上下学时间家长们约定俗成地占据靠外的那条,即停即走,交警也都是敞亮人,从不在学生放学时间过来“创收”。 会让孩子过道而不是直接停内侧贴靠校门口的理由也简单,那条是公交车道,违章停车大部分情况只罚钱,停公交道上罚钱扣三分。 外道能听,但不可以再没人的情况下常停。 交警不承认赛车驾照,只认机动车驾驶证,而赛车手能上场要看两证,驾照被吊销就不能开赛车,故此陆离铮把车就近停到了停车场。 旁边有个完全信得过的人领路,钟浅夕自己是不看路的,陆离铮在她第二次将将撞到路边的石柱时放弃教育她看路。 直接将人带到自己内侧来,替她规避掉所有障碍物,漫不经心地笑她,“浅浅就这样跟着我走,我把你卖了你还倒着帮我数钱呢。” “唉?”钟浅夕轻呼,“少爷你会缺钱吗?” 陆离铮乐了,“我不是命里缺金?” “……”钟浅夕哑然,这话听着好耳熟,好像是自己随口胡诌敷衍寻旎的那句。 她眨眨眼,反将一军嘟哝,“那你想卖就卖吧,钱等我回头我帮你数好了。” 陆离铮瞥她,轻捏住白嫩的脸颊,“你小脑袋里天天都在想点儿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爷就是把自己卖了都不会卖你的,上车。” 钟浅夕抬眸才发现他们已经站到了停车场,正立在辆黑红超跑前,车门不是传统的侧开,而是直接升到最顶,两翼类展翅雄鹰。 陆大少爷不差钱,一辆车横跨两个车位。 她对车具体型号的研究了解甚少,这车标相对朴素,但pagani几个字母不容忽略,看模样还是陆离铮两天前才提车的那爱车。 “……”钟浅夕叹了口气,踟蹰不前,她还没到那种在黑色衬衫上辨认血迹的程度,并不肯定目前坐上去会否弄脏真皮座椅。 总不好让陆离铮擦完教室椅子再擦波车。 陆离铮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车顶篷,见她迟迟不动,慵懒发问,“你是什么时候去洗车店兼职的?” 钟浅夕茫然地望着他,这都什么跟什么? “车座就是用来坐的,你就那么体贴,非得要为了洗车的考虑是吧?”陆离铮神色不耐,晃了晃车门,低沉问,“那你怎么不为我多考虑考虑?我等了你一分钟了。” 秋风摆动衬衫制成的裙摆摇曳,少女驻足原地不退不进,光洒在明艳漂亮的脸颊,梨涡很淡。 她歪头卖萌,奶音软甜讨价还价,“那你可再多等一分钟吗?我纠结再纠结一下下就好。” “不可以呢。”陆离铮模仿她的语气讲,旋即挑眉,低沉说,“是浅浅自己上车,还是在撒娇,要我抱你才肯上?” 第39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钟浅夕拗不过陆离铮的坚持,乖乖上车。 跑车穿过秋日的大街小巷,有勤奋地买卖人已经提前架好了烤地瓜的炭炉,钟浅夕降下半截车窗,凉风涌进来,把碎发往后带。 她又偏头看向陆离铮,凌厉侧颜融在柔和的光线里,美到屏住呼吸才敢细看。 红灯时有盘旋半空的落叶正落到车前窗中央,再发动时风中肆意翩跹,不知归往何方。 某处的led大屏广告最底端显示电子时间门。 十五点三十七分。 不应该还在念高中的两个人被宿命玩弄,离奇曲折的拉扯着推到一座海边小城,又在午后的上课时间门乘车离开。 像一场光明正大的私奔。 钟浅夕把头靠到冰凉窗边,空间门里流淌着陆离铮的曲库,他的爱好相对小众,全是冷门曲。 男声烟嗓性感,曲调旋律轻柔舒缓却在某个节点极具爆发力。 钟浅夕自认为幼年时代见识广博,涉猎的器乐不再少数,愣是没法辨全这编曲里用了哪几种。 大概是同张专辑,后一首歌词却令钟浅夕又回到了无边无际的汪洋。 “3yearsagotoday. youneverbelievethestoryends. thatyou\&039;llonedayout-liveyourfairytales.” “这首歌叫什么?”沉默良久的钟浅夕启口问。 陆离铮直接把歌关停,淡淡回,“《goodnight》foreverion.” 英音磁沉悦耳,在耳畔回荡,让钟浅夕蓦地想起小时候,她总被母亲要求背诵英文名著节选,小女孩古灵精怪且贪玩,总是到快睡觉的点才想起明天母亲会来检查。 捧着书哭丧脸,懊恼下次肯定不玩物丧志。 她其实语言天赋相当好,可母亲要求的实在长到惊人。 陆离铮是个见不得她哭的人,更别提是她挨骂了,转了好几圈想出个能背的轻松点儿的方法。 他自己先默读三两次,读到通篇熟练,在字正腔圆地把背诵内容朗读录制。 让钟浅夕可以循环反复的听要考的背诵内容,这样操作大大缩短了她的时间门,她可以在做杂事或是玩耍的时刻把这个当作背景音,潜移默化里背诵效率加倍。 是个让钟浅夕倍感轻松的方式,用现在的说法叫做碎片化学习,母亲也对她这种抽空背诵的行为大加赞赏。 整个过程中付出多余努力的只有陆离铮一个,可他总是在钟浅夕说“陆哥哥辛苦了”的时候轻描淡写的越过去,迅速扭转到她喜欢的话题。 这些年来,似乎永远在受他不计较条件的帮助。 “我第一次这个歌手唱歌。”钟浅夕柔声细语讲,“很好听,可我试了两个音乐平台,都没有搜到他,是我字母拼错了吗?不是f、o、r……n?” “呦。”陆离铮咂舌,“你这音标学得挺好啊,拼得全对。” 钟浅夕哑然失笑,她那时在陆离铮的帮助下背足足背完了整本的《夏洛的网》与《小王子》,怎么可能分不出他哪个音对应什么字母啊? 陆离铮慵懒道,“这歌手可能没在国内平台上架,喜欢的话我回头做成3形式发你一份吧。” “辛苦。”钟浅夕礼貌回。 陆离铮目不斜视,哂笑了声,自嘲讲,“浅浅这客气的让我不好意思对你下手。” “……”钟浅夕觉得自己果然不应该相信个混球。 车开下高架桥后陆离铮才再次开口,这次轻挑放浪一扫而空,郑重地可怕。 “我原本是想在十月下旬,考完期中考试后安排你和小芷见面的,但是昨天发生了些事情,所以她必须要多在帝都留一阵子,直到情绪完全稳定,所以见面的事情还是再过一阵子吧,给你添麻烦了。” 钟浅夕偏头看向他,薄唇开合,突兀的喉结轻滚。 陆离铮绝口不提究竟发生过些什么,而是体贴之极地讲,“在你跟小芷见面前,我会先征求你的意见,再和她说安排,如果在此之前你有任何顾虑或是别的什么考量不想同她见面,直接告知我就可以,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你没有义务要去背负一个自闭症病人的情绪。” “我很想见小芷。”钟浅夕朗声打断,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激动不符合常理,又往回缩了点儿乖乖坐好,轻声嘟哝,“你妹妹很可爱,看起来就很好rua,每个小女孩都很喜欢我的,让我试试嘛。” 钟浅夕大概率意识到不到自己的声音究竟有多甜,令陆离铮失去拒绝能力。 是那种撒娇时带着奶气与鼻音,尾音的音调上翘的清甜,不嗲,可就是能直挺挺地戳进心里,然后开始腐蚀所有下定的决心。 陆离铮花了点儿时间门才平复开车时不该有的旖念,虚咳喑哑答,“行,那就试试,到时候在说。” 这辆帕加尼huayra以安第斯山脉流传的风神为名,性能到外观都无可挑剔,唯一的缺陷是车身尺寸为4605[1资料]。 说到底可能也不是车有问题,而是前盐巷这条被各种物件和小推车站满的上坡路容不下它。 陆离铮在巷口试图凭借优秀的车技闯入,奈何煎饼和凉皮一体化的美食餐车不给他这机会。 最近的停车场也挺远,他来送人的,没有快到门口再让人硬陪着多走一段的道理,钟浅夕更没有身体不适到需要人扶。 “你能自己回去吗?”陆离铮掂量着他把车直接放路边配钟浅夕走上顶坡所需的时间门。 钟浅夕吁气,百般无奈地解释,“我只是莫名其妙的血崩而已,没有痛不欲生、也没有腿软马上会摔倒,我可以自己走路,就跟刚刚一样,你现在可以升车门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她粲然补充杀手锏,“这片因为开不上去所以常有人违停,交警定时过来打卡,我劝你不要。” “是吗?”陆离铮把玩着打火机,挑眉漫不经心回,“那浅浅背过交规没?在这条道违章停车,最多是贴条罚款,我这人恰好什么都缺,唯独钱上最富裕。” “但我会着急。”钟浅夕睁大眼睛,狐狸眼潋滟,委屈巴巴的示弱。 我当然知道你不缺钱了,可是我会为此着急焦心啊。 陆离铮敛起玩世不恭的表情,认真地钟浅夕一大圈,没从她白皙无暇的漂亮脸庞间门看到半分生理性难忍迹象,才摸到蓝牙耳机扣到右耳,升起车门,“那你先回去。” 钟浅夕怕他被拍到,走得很急,刚走出两步就扫见了静音的手机屏幕亮起。 ——陆离铮给她挂的语音。 “怎么了?”她问。 “没事,先挂着吧。”陆离铮懒洋洋地讲。 钟浅夕很快弄明白了他这两句里带的“先”完全不是个语气助词。 “你平时晚上都吃点儿什么?”陆离铮清冽微沉的嗓音伴随着锁车的声响同步响起。 钟浅夕刚走到坡中段,顺口答,“我不挑食。” 以前其实是相当挑食的,可生活砥砺折磨,船上为数不多的青色菜品都是罐头类食品,没条件,就治好了这种病。 “那有忌口吗?”陆离铮细心追问。 钟浅夕停步,大脑飞速运转,刻意忽略掉晚饭里可能出现的物质,如实报,“芒果、藜麦。” 陆离铮随口应,“你们女孩子还挺容易这两样过敏的啊。” 钟浅夕仰头看着湛蓝天际,苦笑回,“是啊,芒果就是很容易成为过敏源。” 各自的脚步声透着耳机微弱的传递着,陆离铮明显在闹市区,背景音嘈杂的多。 温润含笑的声音盖过揽客,“我查了查,生理期禁生冷腥辣,那帮你买个猪肚鸡汤锅可以吗?” 钟浅夕答,“可以。” “老板,一份猪肚鸡打包……这附近有哪家面包店比较出名?不要老式蛋糕,就女孩子喜欢买的那种。” 她摸出钥匙开门,对着听筒讲,“我到家了,先挂了,我收拾下。” 心思澄明如陆离铮根本不问收拾点儿什么,直接答“好”,然后光速切断。 手机再亮起时收到的是微信语音消息,60s卡死。 内容让她有点儿震惊。 陆离铮平和淡定地讲着,“你是习惯用绵柔型还是网面型?固定牌子是哪个?所需的长度、日用夜用都发给我一下,还是你日常比较习惯用棉条?” 浅:[苏菲夜用360和码安心裤,谢谢。] 浅:[还有,你为什么懂那么多?] 陆离铮轻描淡写答,“首先,我是个接受过正常生理教育的男性,知道这些属于理所应当,其次,联合国发布的《国际性教育技术指导纲要》(修订版)中,将认识月经和正确使用卫生巾作为全面性教育的重要学习内容之一,我这个人向来学习认真,从不糊弄。” 浅:[你直接告诉我你生物拿过多少奖就行。] 陆离铮懒散带笑,“没拿过啊,以前我物理老师化学老师和数学老师三个人争我应该主攻哪科竞赛,生物老师主动退出。” 钟浅夕换了身奶白的长款睡裙,把毛绒地板袜拉到小腿肚中央,蜷在沙发里和他闲聊。 浅:[……所以你物理老师打赢了别科?] 陆离铮估摸着是在买东西,回得不算太快,“不算吧,我只是跟随本能选了物理而已,过来开门。” 钟浅夕扔开手机小跑着到门口,顺了顺发尾才拉开防盗门。 全身镜放在卧室,否则她当意识到自己头顶的发圈是只粉白猫耳的。 门被打开,大包小包姿态散漫的陆离铮正对上只全身奶白的……小猫咪? 他动作明显的迟滞了三秒,才挑眉意味不明地笑笑,“喵?” 钟浅夕被这声突如其来的喵星语叫懵了,怔怔跟着回,“喵喵喵?” “噗。”陆离铮没忍住笑出声,“你怎么回事,那么容易被带跑的。” 钟浅夕气鼓鼓地瞪他,“到底谁先喵的啊,我这不是怕你尴尬配合下?” “好好好,你都是为了我。”陆离铮抬手臂,把购物袋递到她面前,“东西有点儿多,你一袋一袋拿吧。” 他的目光极其收敛,不带窥视,恪守礼教的只落钟浅夕脸上。 接到左手的袋子时忽有抹红褐色撞进眼底,两人证交接,皆是一愣。 “大概是买东西时候蹭到了什么。”陆离铮顺手又摸出张湿巾,可随着他的擦拭,手背的红褐色斑点越来越多。 陆离铮垂眸仔细观察手背和染上斑块的湿巾,红褐色顺着细密的肌理散开,找不到缘由。 钟浅夕把东西往玄关堆叠完,蹙眉扯他的袖子,硬生生将手拽到自己眼前,翻来覆去的查看,紧张问,“你有感觉到哪儿疼了吗?” “没有。”陆离铮摇头。 介于他左手腕还贴着只创可贴,钟浅夕对他嘴里的“不疼”深感怀疑,固执讲,“你先进来洗个手,我再观察下。” 她退了半步,才反应过来自己穿着地板袜,躬身翻了翻鞋柜,在最里层掏出待客用的一次性拖鞋,强硬道,“你进来。” “……”陆离铮盯着她头顶因动作摆动的猫耳乐了,钟浅夕这气势,就真有点儿正牌女友的意思。 狭仄的洗手间门挤不进两个人,钟浅夕双手环抱站门口“监督”陆离铮洗手。 盥洗台面堆满了消毒洗手液、香皂、以及75度酒精喷雾。 流水顺着分明骨节冲刷流淌而过,红褐斑点逐渐变黄,但数量和体积不增不减。 钟浅夕克制着自己百度搜索立见绝症的心态,焦虑不已。 “你家有维生素c吗?”陆离铮端详半晌,又擎着嗅了半天问。 地板袜踏地消音,无声无息,钟浅夕捧着药箱翻到瓶药店最朴素的维生素c,递进去给他。 陆离铮捏着只粉红色水杯,懒声问,“借我用用?” “你用。”钟浅夕不假思索。 他倒了两片维生素c进杯底,接着把水调到最热的那档,只接了个底,端杯晃过几下融掉,用指腹蘸着往最大的色块处涂抹。 奇迹在瞬息间门发声,色块被推着退避消失不见。 钟浅夕终于呼出那口郁结的气,听陆离铮无奈说,“我顺手扶了个拎小金鱼塑料袋的男孩子,早该意识到这是高锰酸钾粉末了,咱们俩化学老师知道可能都提到杀人了。” 关心则乱,又当如何? 浴霸的暖光灯明亮柔和,笼着四目相对,浅笑自嘲的两人。 “要涂个护手霜吗?”钟浅夕捂着半张脸收笑,清嗓子正色问。 陆离铮用纸巾擦着指尖的水珠,似笑非笑地反问,“浅浅帮我涂吗?” “喵?”她退开半步,撒娇学猫猫头。 陆离铮低笑没再多揶揄调笑,跟着她往客厅去,教养好得惊人,丝毫没左顾右盼。 大剌剌地落座,才彻底看清了这房子的布局,很小,可处处整洁有序,花瓶中卡布奇诺玫瑰渐变裸粉色,丝绒质感,温柔得难以形容。 之前他凭栏凝视许久不见人影的阳台,改造成了开放式厨房。 女孩子卧室门大开着,光线不错,延到了外面的地板。 “乳木果、樱桃、柠檬、山茶花、西柚和大白兔奶糖口味的,你喜欢哪个?”钟浅夕顺着光闪出来,把满满一大盒护手霜放到茶几上。 陆离铮后仰,“浅浅替我选个好闻的就行。” “那还是西柚吧。”钟浅夕取出管淡粉外表的,“伸手。” 陆离铮配合的抬起手背,冰凉的膏体覆过来,钟浅夕慷慨地挤出长长一段,他恣意随性的涂匀,气味清新浅淡。 女孩子忙前忙后的端水又切水果,陆离铮哭笑不得的拍着旁边的沙发喊她,“你坐会儿吧小组宗,求你了。” 小祖宗咬皮筋挽头发,一拍脑袋,“唉家里还有冰淇淋,你要吃吗?我自己做的,薄荷也是我自己种的呢,在哪儿,现在秃了。” 她指窗台的“光杆司令”,细碎的光揉进灵动狐狸眼中,那双潋滟的眸底只照彻他一个人,陆离铮有片刻的心跳急速,他向来学不会收敛,就那么目光灼灼的盯着。 钟浅夕脚尖在地板画圈,眨眨眼跑开,再回来时塞了他碗嫩绿色的冰淇淋球。 盛情难却,陆离铮到底捧着薄荷巧克力味的冰淇淋,翘着二郎腿葛优瘫往嘴里送。 斜阳透窗挥洒,钟浅夕小口咬陆离铮买的果切拼盘,应季的哈密瓜甜得齁人。 “我还以为显眼点儿的地方会挂奖状奖杯之流的东西呢。”陆离铮慢条斯理地用后槽牙磨着巧克力碎说。 绝大部分家长都有这种通病,把孩子们斩获的优秀成绩挂墙表彰,无形中给到了不少压力。 “没有。”钟浅夕含混答,“我父母不想给我那么大的压力,甚至没有要求过我考第一,他们希望我平安快乐就好。” 陆离铮垂眼把水晶碗刮得干干净净,感慨万千,“真好啊。” 钟浅夕粲然,换了根叉子喂陆离铮哈密瓜,笑答,“我也觉得真好啊。” 人这种生物就特别奇怪,高峰后迈进低谷,又能被低谷里遇到的事情烘得周身温暖,哪怕这辈子都无法再企及曾有的巅峰,亦不觉有什么,陆离铮的出现更让她觉得,再拖紧彼此走绝地雪霜也无所谓。 陆芷萝在家,陆离铮的时间门不全是他自己的,捏着猫咪耳朵带笑扯了扯,便起身告辞。 钟浅夕送他到门口,扶着门把手探出脑袋喊住人,清悦甜美,“陆离铮。” 陆离铮回眸,夕阳余韵顺着楼道的圆窗,照得一脸绮丽,记忆深处恍惚有过这幕,可一时之间门如何都想不起。 “巷口左拐有家很好吃的港式双皮奶,你可以打包一份给小芷尝尝。”钟浅夕介绍说,“我发店的定位给你。” 陆离铮喉结滚动,“你怎么知道小芷喜欢吃双皮奶?” 钟浅夕四两拨千斤,“女孩都喜欢吃甜食吧?” “倒也是。”陆离铮没深究,眉目宁定的看着她,“还有事吗?” 钟浅夕凝眸,“谢谢。” 陆离铮转身就走,“这个就不必提了。” 风水流转,这次换了钟浅夕托腮在厨房窗台目送陆离铮离开,他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没回头,挥了挥手。 陆离铮走上次钟浅夕带他穿过的青石板路,屋檐忽有只雪白的猫咪跳下来,翻滚着直接躺平了。 “……”他蹲下,在小巷里和漂亮猫咪四目相对,该是谁家养的溜出来玩,漂亮且干净,眼睛和黑曜石似得圆润透亮。 晃动的尾巴划过指间门,柔软的跟某只小祖宗相差无几。 陆离铮拍下这只碰瓷的白猫,发给钟浅夕。 llz:[我被碰瓷了,这猫咪还挺像你的。] 钟浅夕秒回。 浅:[我才不像猫,它碰瓷过就会跑掉,我只会反复过来碰瓷。] llz:[那浅浅可要抓紧碰个大点儿的。] 第40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楔子·一年好景君须记 二零零三年,六月,帝都。 时值盛夏,阳光炙烤着大地,柏油马路上渡了层胶质,热浪一波又一波的翻滚着。 向怀雪穿着身明黄色的连衣长裙,长发高束成马尾,从帽扣里顺出来。 帽子和口罩的缝隙里露出双水润灵动的鹿眼,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树木的纹路。 -本章正在进行修改中,大概半小时后改完,本文已更至63章,不涉及榜单字数问题,如果没看过原版的话,原版在【作者有话要说】辛苦点击作话观看qaq- 她就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荫下,等父亲和母亲拿完物资回来。 树荫浓密,阳光透过叶片,打下细碎斑驳的影,蝉都被烫得叫不动了。 -本文防盗,稍后替换,作话原文,辛苦跳作话观看- 远远望过去,大家还在有条不紊地排着队,队伍挪动缓慢,向怀雪提着裙角站上花坛边缘,张开双手,保持着平衡走模特步。 她今年虚岁十五岁,刚刚结束减少科目到只剩下语数外三门的中考。 本就是闲不住的年纪,又被考试生生折磨了小几个,每天做梦都想着出去玩。 但向怀雪能够活动和放风的范围仅限于家属院小区内部的一亩三分地。 门口的栅栏将石油机械厂家属院和外界生生隔离开来。 父亲和母亲是石油机械厂的双职工,都是地质勘探工程师。 厂里有个因公出差去广州的叔叔返京,疑似感染了sars,目前整个小区都在被隔离消杀。 栅栏门口有警卫值班站岗、负责统计家属院内每日所需要的物资,第二天再由卡车运送过来派发。 国营工厂的待遇没得说,大家又都是工友,彼此相熟,不上班居家隔离。 除开对现状忧心忡忡和担心自己感染外,倒也没对正常生活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 就是入夜后无法去院子里乘凉闲聊,小孩子没法再满街疯跑,娱乐活动急剧减少。 暑假黄金档永远一天七集,每集中间二十分钟电视广告的重播看过的武侠剧。 向怀雪快要憋疯了,她从卧室走到客厅,瞅见沙发上摇蒲扇看新闻的父亲,又慢悠悠地晃到厨房,母亲坐在马扎上摘豆角。 豆角翠绿饱满,两边掰断,顺着纹路撕去豆角的筋络,扔进洗菜盆里。 不知道是楼下还是楼上做了糖醋排骨,浓油赤酱的味道透窗散进来。 醋是现在家家户户最多的调味料,厨房的角落里堆积还着两箱抢来的醋。 向怀雪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阳台,拿了个马扎坐到妈妈对面帮忙摘菜。 家属楼按人头分配,向家夫妻因为对单位有突出贡献而多分到一间。 三室一厅,总体面积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厨房和卫生间都有,比起向怀雪小时候的公用厨房和卫生间的住所要好太多太多。 她对现状已经非常知足。 少女白嫩的手衬得豆角更绿,向怀雪掰得认真。 母亲抬头,怜爱得看了一眼女儿,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安慰道,“国家危难,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应该要理解。” 向怀雪知道母亲话里的意思,因为明天就是她十五岁生日。 及笄这个概念是向怀雪看《红楼梦》时候知道的,她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偷偷摸摸地翻书,从十三岁开始就莫名得期待自己的十五岁。 父母早早答应了,等她生日时候带她去后海划船,再去马克西姆餐厅吃午餐,晚上允许她和秦醉出去疯。 秦醉是向怀雪青梅竹马的玩伴,小时候他们住在旧家属院同一层,两家正比邻。 那时候向家父母被外派出国援非建设铁路,稚子年幼,可责任在肩,不容推卸。 两难之间秦母主动包揽了照顾向怀雪的责任。 向怀雪的六岁到九岁都在秦家度过,她和秦醉一起上石油厂子弟幼儿园、一起上子弟小学,中间三年同桌吃饭,书桌对坐写作业,西瓜劈半拿勺挖,在打打闹闹得过完了童年时光。 十二年匆匆流水间,家属院新楼建成,旧楼被拆除。 秦醉的父亲赶着九十年代的下海浪潮扎猛子下去,捞得盆满钵满,早早在外购置了房产。 三年前重新分房时,秦母干脆地辞职放弃了厂里的分房名额,全职照顾家人,秦家举家搬出了家属区。 不知是故土难离还是什么原因,秦父买的房子离石油机械厂不算远。 出了家属院大门,骑车五分钟,步行十分钟准能到。 如果没到,那就是路上秦醉和向怀雪又掐起来,或者跑去小卖铺买冰棍儿了。 “我理解呀。”向怀雪柔声答,用手肘蹭着鼻尖,反过来安慰母亲讲,“没关系的,等到这个难关过去了,我们可以重新庆祝生日嘛,我已经许好愿望了,就非典快点儿消失,祖国繁荣昌盛。” 她讲完又觉得不对劲,赶紧连着“呸、呸、呸”了三下。 明天再默许,这样比较灵。 “我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母亲和蔼笑道,“你想小醉了啊?” 向怀雪登时涨红了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母亲,她自认为自己的小心思隐藏得好,殊不知母亲是如何看出来的。 被看穿后羞怯地扔掉豆角撂挑子,嘟哝讲,“我要不帮你干活了,我是寿星。” “好好好。”母亲乐呵呵的捡起她扒过半截的豆角,打趣道,“你刚刚上卫生间的时候,小醉来电话了。” 向怀雪蹙眉,“那您怎么不喊我啊。” 母亲挑眉看她,指尖戳她,笑说,“你难道还能厕所上半截出来接他电话啊。” “……”向怀雪一噎,或许还真的行呢?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从书架上抽出本装订简陋的盗版台言小说撑腮翻看。 “哎,你今天喝板蓝根了吗?”母亲摘完了菜,手蹭着围裙问。 向怀雪冲着屋外喊道,“喝了喝了。” 没能陪女儿圆满生日愿望,母亲使出浑身解数,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松鼠桂鱼刀工精湛、软炸里脊外酥里嫩、干煸豆角加了父亲不吃的辣椒、拔丝地瓜的糖丝分明。 父亲用白酒杯碰向怀雪的果汁杯,冷硬严肃的面容也显得柔和许多,他献宝似得从桌子底下捞出个盒子来,双手捧给向怀雪,笑说,“十五岁生日快乐,我和妈妈祝你永远健康快乐,来,你的生日礼物。” 向怀雪莞尔,从父亲手里接过礼物,直接在饭桌上拆了盒子。 盒子里躺着台相机,通身漆黑,表面是皮革质感,机顶带着独一无二的编号。 是一台徕卡6限定款。 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散着迷人的光韵。 向怀雪非常喜欢拍照,她总揣着父亲带回国的相机记录下许多生活的瞬间。 这台徕卡相机,她曾经在摄影杂志上看到过许多次。 限量发售400台,发售于日本,价值不菲。 因为贵,贵到是父母两个人加起来小半年的工资,所以她从未开口和父母提及过。 氤氲水汽在瞬息在弥散上眼眶,向怀雪憋回去,抱着相机盒子,梨涡浅淡,和父母保证,“我会好好学习,以后考北大新闻系。” “好啦好啦,快先吃菜,别凉了”母亲打着圆场,“生日哭了的话,这一年都要哭了,你给我憋回去啊。” 饭桌上三人闲聊着家常话,烧红的晚霞自地平线尽头陨落。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向怀雪从椅子上弹起来跑去接听。 那边秦醉清冽悦耳的少年音传过来,尾音拖着点儿调子,懒懒散散地,“生日快乐,你十二点从窗户往外看,会看到我送你的光。” 向怀雪困惑的发了个语气词,“唉?” 秦醉那边已经挂断了。 “什么嘛,不明不白的。”向怀雪小声嘟哝着,又被母亲招手唤回桌前,塞了满满一大口的西瓜。 特殊时期,但好在家属院里能工巧匠多,母亲辗转几个工友拜托到一位在蛋糕店上班的师傅,为自己做了个小小的奶油蛋糕。 明晃晃的烛火映在眼底,照亮了父亲和母亲和蔼的笑容。 向怀雪双手合十,闭着眼无比虔诚的许下了三个心愿。 一愿祖国渡过难关,繁荣昌盛。 二愿家人身体健康,和睦美满。 三愿秦醉同自己……永如今朝。 信女心愿良多,但件件不可舍弃,还望满天神佛能够眷顾一下。 饭后失去了楼下唠嗑乘凉的娱乐活动,母亲听着评书勾毛衣,父亲在书房看旧报纸。 穿堂风微凉,草丛里的蛐蛐叫声模糊悠远。 向怀雪跷脚躺在凉席上,看着窗外的夜幕想秦醉。 有好几天没看到他了,也不知道这人在做些什么,十二点啊,还有三个小时才能到,明明平时十点就该睡觉了。 她漫无目的地看了会儿天,翻身下床摸出傍晚没看完的那本言情小说。 桥段正好到男主给女主准备生日礼物那里,女主罹患心脏病,命不久矣,作者写男主在金灿灿的油菜花地里,给女主摆出了个心形示爱。 他们手牵着手在油菜花地里奔跑,风轻云淡,仿佛岁月就定格在这一瞬。 结局向怀雪已经事先先看过了,是个峰回路转的医学奇迹,he了。 故此没有赚到她的眼泪,但骨子里还是觉得很浪漫。 她是个会挂着相机走街串巷记录下人间烟火气、在天气预报预告明天下雨时出门给野猫搭窝、顶着八级大风给花坛里的迎春花加固的人。 向怀雪总在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好好学习外,做许多看起来毫无意义,甚至很浪费时间的事情。 秦醉每次都特别嫌弃,又会口嫌体直的跑过来陪着她做。 f186的女主播声线温柔,悠悠读着晚间来信,生物钟让向怀雪打了几次瞌睡,又用食指和拇指按撑着眼皮努力保持清醒。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能够等到些什么,秦醉似乎是在开玩笑。 可因为是秦醉说的,所以她愿意等下去。 不知第多少次耷拉着脑袋又恍惚惊醒,桌上的小钟表时针划到十二,忽然有一束光,从大开的窗口落进来,斜照在墙面上。 向怀雪晃然撑桌站起来,走到窗前。 向家住是家属院最外围的一排,她的卧室的位置朝西,透过围墙就能看到外面。 清寂的月色铺满了家属院外的柏油路,昏黄路灯下站着个白t黑裤,光风霁月的少年人。 秦醉一手松散的垂在身侧,一手举着强光手电筒,立在墙外,正仰头望着自己所在的窗口,视线虚虚扫过,终于在她的脸上顿住,勾唇漫不经心地笑了下。 向怀雪住三楼,不高不低,恰好可以越过围墙看向外面,勉强能够借着昏黄的路灯光线,去看清这人的神情。 深夜十二点整,明月无声。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如同战鼓鸣擂,呼吸都跟着停了半拍。 向怀雪想要大声问,“你怎么过来了。” 却又忧心惊扰到其他住户。 她眸光流转,还未来得及比划,就见秦醉忽然弯腰,从脚下的包里掏出个纸板,他用记号笔在纸上写字,接着举起来,用手电筒打亮,照给向怀雪看。 秦醉的字向来好看,和他这个人一样,行楷锋利。 [来,抓你的光。] 向怀雪点了下头,秦醉将关掉的手电调整好角度,再重新按亮,那道光正正好好的透入她的窗沿,分毫不差。 也不知这人在暗夜里试验过多久,才能这样精准无误。 她伸出手,抓住那道光线。 就仿佛抓住了一整个年少。 也不知这人在暗夜里试验过多久,才能这样精准无误。 她伸出手,抓住那道光线。 就仿佛抓住了一整个年少。 钟浅夕喜欢和他并肩同游大街小巷,心里又怕他湿衣感冒,说不出别的什么。 思忖半晌,好不容易憋出句,“要不你先回家?等哪天有空,我请你吃饭?这条街还是有几家好吃的。” “你那天推荐的双皮奶就很好吃,小芷很喜欢。”陆离铮散漫轻挑答,“我时间不多,可只要浅浅开口,永远为你预留。” 有枯叶卡在青石板缝隙中,承载雨水的重量,久不肯坠落,钟浅夕收回眼神,看向身侧人,固执地确认玩笑话,“你真能保证吗?” 陆离铮转着伞,骨节分明的腕面还缀着月牙黑皮筋,他极其平静地反问,“浅浅又是怎么知道我不能呢?” 因为钟表发明以来,人类世界就再也没有永恒。[1] 还因为我小时候最喜欢说永远了,那时我从没想过自己这辈子会有一天,能离开你长达八年之久。 沉默间他们正好踏到最后一阶石板,上坡风口。 穿堂而过的风也穿彻钟浅夕,吹得人通体生寒,带着快溢出的情绪归往天涯海角。 “……你别犯浑。”钟浅夕瞪他,娇嗔呵,神他妈的举不动伞。 秋雨裹挟秋叶汇成溪流,雨丝成帘,把伞下与外界生生隔为两个世界。 钟浅夕与陆离铮在幽深巷口僵持不下。 明亮水润的狐狸眼对峙深邃无波的凤眼,败局难分。 路灯沿街串联亮起,水面粼粼,呼吸交错。 终归是钟浅夕退了步,陪陆离铮去停车场,再由他送自己回去。 那伞最后还是陆离铮撑得,偏心给女孩子斜打到再明显不过,钟浅夕几次三番的扶正,只要松手就会执拗得又偏到她这边来。 其实陆离铮浑身早湿透了,根本分不出哪块是后被淋湿的,也不必分,全为她。 第41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滂沱大雨顺着斜坡奔流急下,阵阵妖风携着水丝往伞下钻,急促的雨帘让视线变得模糊。 有伞骨折断的破败雨伞在地面翻滚,陆离铮眼疾手快地拉着钟浅夕避开上方袭来的杂物,忧心确认,“没事吧?” “没事。”钟浅夕低声回,风雨声掩盖过她的答案。 陆离铮揉着耳廓,边艰难撑伞边追问,“什么?” “我说我们上去再说吧。”钟浅夕高声喊。 在持续被刮得难受后,陆离铮干脆放弃并肩同行的正经打伞方法,他直接走在钟浅夕身前,右手斜着撑伞,左肩单肩背着粉白书包,手拉着女孩子护在身后。 钟浅夕晦涩地看着面前为她遮风挡雨的高大背影,把牙关咬得发颤,这是重逢后她第一次为自己目前的家境而感到窘迫抱歉。 凄风苦雨自己独行时还不觉得,咬咬牙就过去了。 可身边有人陪着同走就会觉得抱歉,他本来可以香车宝马、高床软卧,搭着腿懒散地抽根烟,而现在只能提心吊胆地陪着泥泞里走这遭。 顶风冒雨艰难跋涉半晌后,陆离铮和钟浅夕终于踏上涂了白漆的陡峭楼梯,走到居民楼的平台上,有建筑物阻挡后,风势缓和不少。 两人小跑着蹿进门洞口内凹的门檐里,都是副狼狈模样。 陆离铮把滴水的发丝抓到脑后,接过钟浅夕递过来的纸巾抹脸,原本就没什么打湿空间的衣衫目前彻底开始往下流水了。 他利索地把袖口又卷了好几折就着胳膊拧水,无奈说,“你现在最好告诉我,这种风雨天很少见。” 钟浅夕长吁气,捏着纸巾帮他擦,尽可能的轻快答,“虽然很想安慰你,可的确不少见,沐城这个风基本上能劝服所有妙龄少女想留刘海儿的幻想。” “……”陆离铮睨过少女乖巧的脸,喉结滚动,到底没开口,他摸到烟,结果因为烟体受潮,怎么点都点不着,面无表情地连着换了好几只,最终挑到只能点的。 幽蓝火光湮灭,亮起的是点点猩红,尼古丁的气息混着雨水的湿润侵蚀钟浅夕的感官。 暴雨天,家门口。 谁都没有要先走的意思。 楼道的感应灯老旧,灵敏度底下,时不时的亮起,昏黄的光线笼着虚影落进水面,又再灭掉,把一切归于暗夜。 陆离铮嘴里衔着烟缓慢蹲下,钟浅夕看不见他神色寂寥。 清冷低沉的声音响起来,“那很辛苦吧?” “客观说,的确很辛苦。”钟浅夕敛起笑意,淡然回。 陆离铮又沉默了一小会儿,青白烟圈徐徐上升,钟浅夕伸手去挥碎。 他倏然启口,没头没尾地说道,“我母亲是沐城城郊小渔村考出去的学霸,她生前其实很少跟我提她年少时的事。说难听点儿的话,我这种挥霍无度三辈子都花不完祖产的人,生来就跟人间疾苦挂不上钩。我也很少过问我母亲小时候过得是什么日子,直到有一年帝都沙尘暴,我站在窗口看漫天黄沙,讲这样的大风过于罕见。我母亲给我递水果,笑着说那有机会的话,可以去她故乡体验一下。” 忽明忽暗的感应灯照出水滴落入水洼晕出涟漪的瞬间。 钟浅夕望着茫茫夜色,怅然回,“体验感怎么样?” “挺好的。”陆离铮低声笑,把烟头沉进水中,撑膝站直,懒倦说,“能和某只小狐狸一起吹风,挺好的。” 钟浅夕哽住,星眸圆睁,“小狐狸说谁?” “小狐狸说你。”陆离铮拨开她贴在前额的碎发,很轻地揉了几下脑袋,又去抓她书包挂件的毛球,懒散揶揄道,“那么喜欢毛茸茸,不是小狐狸是什么?” “你别捏。”钟浅夕语言阻止未果,直接上手去抢。 陆离铮轻而易举地举着她的书包过头顶,不给她,女孩子垫着脚微微上挑去勾。 争抢玩闹中不知道是谁的手触碰到了拉环机制,红光透过白色毛球闪烁。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乍然划破风雨,震彻楼道,回音轰鸣,。 陆离铮迅速反应过来,把包拿到寻常高度,钟浅夕单手捂过去妄图阻止警报声扰民,但未果,他赶紧帮忙去捂。 奈何声音的传播媒介不是人力能直接阻断的,一楼的两家住户都急吼吼地开门,趿着没穿好的鞋往声源处着,警报里夹杂着纷杂的脚步,楼上也有人正下楼。 钟浅夕心急如焚,可全无用处,她努力镇定,费劲巴拉地把拉环塞回原处,警报终于停歇,然后摸出震动不停的手机。 飒爽冷静的声音掷地有声,“这里是沐城公安市局,你的位置已被实时锁定,请立即终止犯罪行为,回头是岸,你的定位是前盐巷23号楼。” 对方语速惊人,口齿清晰,威慑力相当骇人,钟浅夕根本没找到打断她的机会。 楼道口挤满了街坊邻居,还有的手里抄着家伙,齐刷刷地瞪着“不怀好意”的黑衣少年。 陆离铮对天发誓,如果能重来,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手欠去玩钟浅夕的毛绒挂件了。 钟浅夕同样一个头两个大,她对着大家歉然摇头,就着手机通话一同解释,超大声讲,“这是个误会,我。” 她顿住,认真说,“我跟我朋友闹着玩,手抖拉了警报器,真没什么事,各位该炒菜的就回去炒菜吧,刘姨你面膜掉了!姑姑我真没事。” 被提醒到的中年女人赶紧捂脸又拉了回去,人群里还有警惕性强的,冲钟浅夕招手,“没事哈小钟,都是小事儿,你过来,到阿姨这边来,今晚来阿姨家吃饭。” 通话里传来汽车发动的引擎,明月肃然说,“你就原地等我。” “不是不是。”陈奶奶的儿子挡到陆离铮身前,冲着邻居们哭笑不得的为他开脱,“这个男孩我之前见过,在跟小钟耍朋友,真不是大家想的那样。” “哎,我想起来了。”有人拍脑门,“你是不是就之前给楼梯刷白漆的那个小伙儿来着,我见过你。” 他老婆质问,“你真见过假见过?” 那人答,“真见过啊,咱俩一起见的,你夸长得帅,我才特地去看的好吧。”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陆离铮冷漠脸捧着毛球,书包滑在臂弯里,陷入深深地沉默。 连着确认好几次身份以后,热心的邻里才终于散去,各回各家,门洞口又回寂静。 “浅浅谈恋爱了?”明月姑姑突然插进来的声音让钟浅夕想起原来通话还没挂断。 累了,毁灭吧。 陆离铮面上浮现出少有的促狭,钟浅夕恶向胆边生,把烫手的手机直接递给陆离铮,自己转身“哒哒哒”的跑上楼了。 “浅浅?”通讯录备注为明月姑姑的人没得到回应,唤道。 陆离铮眼皮一跳,含笑开嗓,温润答,“姑姑好,我叫陆离铮,上次去光明福利院见过了明奶奶和明柳姑姑,刚才的确是个误会,我逗浅浅抢她毛球,没想到那是个报警器。” 职业使然,明月则没他这般客气寒暄,单刀直入问,“你是浅浅男朋友?” “还不是。”陆离铮望向暗下去的门洞,悠悠讲,“我有意向是,正在努力追。” “你成绩怎么样?住哪里……”明月开始了新一轮的户口调查。 十分钟后陆离铮才得以解脱,他把烟沾湿的部分掰掉,就着剩下的半截抽,吞云吐雾里想明白不少事。 钟浅夕把报警器伪装的可可爱爱,实际上基本不离手,所以那封寄信人空白的表白信中,她才能挺身而出的呵斥,所以那天篮球赛场,才会抄起喇叭对孟覃猛烈批评。 夜路漫长,她独自往来。 明艳软甜仅是外壳,自保的手段分毫不差。 有趣极了。 陆离铮勾唇,掐烟上楼去给小祖宗送手机和书包。 三楼的门虚掩没关,这次警告摄像头倒是没有提示陆离铮停留时间过长,大概是他曾经被邀请进入,已经有了粗浅的记录。 陆离铮曲指骨轻敲了两下,得到了女孩子“直接进”的回答后才拉开门。 钟浅夕这次特地套了兔耳发箍,坚决没跟猫科动物沾边,长耳朵一翘一折,随步调摇晃,可爱的不行。 “防护意识可以啊。”陆离铮没往里进,站在玄关把她的物品摆好,指着毛球报警器问,“哪儿买的?” 钟浅夕耸肩,轻笑回,“外面是个壳,我自己做得,拉线留出来了。” “这样。”陆离铮若有所思,“那能麻烦帮我做一个吗?给小芷用。” “当然。”钟浅夕利索地应下来,“争取快点儿给你。” 陆离铮摇头讲,“倒也不必那么急,等你有空。” 钟浅夕眸光黯然须臾,转瞬又亮起,坚持说,“要的。” 开学以来陆离铮上课的次数屈指可数,能连天来就更算是个奇迹行为。 但临近期中考试,大部分学生都陷入备战状态,再难把心思放在别的地方,连送情书和偷偷路过的妹妹都少了许多。 钟浅夕自诩是个做事专注的人,备战中考那会儿楼下装修,电钻嗡鸣都没能干扰到她,可陆离铮的存在感实在过于明显,不管是熟悉泠冽的气息,还是一呼一吸间的举动,都令她频频走神儿。 这人正托腮百无聊赖地翻着本《高中作文解析》,书页哗啦啦地翻过,没什么正形,凤眼微睐,时不时的伸手越过桌线,投喂几颗话梅或者独立包装小点心。 钟浅夕一度觉得他的书包怕不是当零食筐用的。 “别喂了,你养猪呢?”在第四次接到点心的时候,钟浅夕忍不住嘟哝。 陆离铮撕开黑金凤梨酥,理直气壮道,“我在养小狐狸啊。” “要不你还是回家睡觉吧?”钟浅夕吃得脸颊微鼓,含混不清说。 “回不了啊。”陆离铮捧着作文书往后倚,语气散漫无比,“我都夸下海口了,可不得复习吗?浅老师考虑给我开个小灶不?” 钟浅夕被气笑了,眨眼无奈问,“所以我又能教你点儿什么呢?” 语数外和理综,似乎除开语文外,她再没有哪门能和退学重读的陆离铮一较高下。 可语文就属于事倍功半的积累型科目,连文科生都少见靠语文拉分的,理科班就更是一百来分万岁,两位数会遭语文老师暴打,不及格真不是中国人的存在。 “教我如何撒娇?”陆离铮似笑非笑的哂了下,“或者是怎么吃定我?” “看你的作文书!”钟浅夕扭头去和前座的季舒白亲密贴贴,不肯理他了。 午后林致远从教师办公室回来,帮老钱给陆离铮捎了本装订好的“高分作文节选”,另外附了前几次大考的语文卷作为参考。 满分作文或者接近满分的作文会拿来全年级传阅,是之前就留了档的,不难弄到。 陆离铮随手翻开,钟浅夕的名字就直挺挺撞进眼底,她该是那种各个科目都很平均的屠榜选手,丝毫不会偏科。 基本上每场大考有记录的高分作文里都有她,皆与满分无缘。 发挥稳定的在60分满分里拿到56到58,最多只扣一道数学选择题的分值。 文体根本限制不了钟浅夕的发挥,她看起来哪种都下过功夫,议论文引经据典、针砭时弊,记叙文笔触华美与朴素融恰,描摹的绘声绘色,陆离铮饶有兴趣的研读。 炫技时会有散文,清淡里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感,把人猛地拉进蝉鸣鸟语的青山间,流水清风相携,浑身舒畅。 独独没有诗歌,作文时主观给分,满分的比例少见,多给了诗歌或古文写通篇的创新选手,钟浅夕一直没写过,在舒适区里发挥稳定。 高分组中与钟浅夕出现频率一样高的名字叫“云裳”,多写诗歌,陆离铮扫过去,只觉得名起挺好,再无其余感受。 老师讲台孜孜不倦地讲物理课,钟浅夕余光里的陆离铮把玩着笔袋挂件纯装饰用的毛球,松弛有度,毛绒自指缝透出,柔软的趴伏在骨节分明的瘦长指间,青筋脉络时隐时现,腿踩着课桌的横栏晃荡,张狂恣意,奈何无人可以管到他。 钟浅夕轻磨牙,收回视线认真看书。 陆离铮很安静的看了一节课的卷子,直到下课时才反手叩响的桌子,叫住准备陪好友去打水的钟浅夕。 她偏头,对上那双玩世不恭的漆黑眼眸,陆离铮挑眉,捻着张卷子,嗓音缱绻旖旎,漫不经心地念着,“少年逆光的背影在我心底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方便透露下,这位见义勇为的少年,写得是谁吗?” 秋日暖阳给陆离铮蒙了层绒光,他窝在那里,懒散地像只正晒太阳的猎豹,爪子窝藏在掌垫里——前提是他必须得不会说话。 “……”钟浅夕被问得哑口无言。 “那好。”陆离铮却没有放过的意思,他翻开另一张折了角的作文,淡淡朗读开头,“沈复在《浮生六记》中写道:人生碌碌,竞短论长,却不道荣枯有数,得失难量。我就曾经见过这样一个人,他着天青色长袍,独居山中,以松花酿酒,春水煎茶,周身都是远离喧嚣俗世的宁静……这位隐居求闲的总能提一提吧?有空我也去拜会一二。” 钟浅夕按着太阳穴解释,“这个是纯虚构人物,得分重要你懂吗?这是散文,通篇虚无缥缈,没得感情的拿分工具啊。” 陆离铮微笑,绕回原题,“好的,这位居士是虚构人物,那上一个少年呢?” 第42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钟浅夕到底没给陆离铮解释所谓的逆光少年究竟是否存在,他也一笑而过,戏谑完没再提及。 附中每次大考后必开家长会,一学期有两次渡劫,期中考与期末考。 前者决定了你能否在家长的凝视里活下来,后者直接决定了你是不是要换个班级上课。 班级人数额定为三十,三十名以内继续读一班,以外的收拾包袱换地,整个高二都是如此,高三以最后一次期末考试成绩为序,不再变动。 很不人道,可的确有用的走班制,每次大考都让学生们自发性的枕戈待旦。 老钱用了十分钟的时间把语文背诵的重点给大家划完,就收声让大家开始自习。 深秋枝头枯败,光扯着张牙舞爪的影子把教室照得明亮,被风吹起的卷纸上附折红笔的订正痕迹,窸窣的翻书与笔尖的沙沙声交织。 陆离铮百无聊赖地靠着墙面,扫过一张张神色认真的侧脸,最后落回离自己最近的钟浅夕。 少女的侧颜温婉可人,乌发雪肌,校服领口别了只毛绒绒的小黄鸡装饰,融在日光里,美的像是副浓墨重彩的油画。 陆离铮就那么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了很久很久,温软平静地校园生活离他很远很远,追溯自己还在念高中的那两年,都在做些什么来着? 似乎少有在教室里正常听课的时候,帝都一中有专门的竞赛班,目标是直取保送,不必参加其他科目的授课。周而复始的刷题、改卷、做物理实验,按照父亲和母亲的期冀放弃保送出国读书。 过去十九年里,陆离铮反复多次清零重来,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拥有,其实多是无用功。 早知今日,绝无当初。 可哪知当日呢? 素净的小手推着张卷子挪到桌面,钟浅夕没讲话,就那么看过来。 水汪汪的狐狸眼说明了一切,‘在?帮我个题。’ 陆离铮垂眸去读题干,是道压轴的物理大题,隐约觉得超过了高二的范畴?已经到了第三问,过程写到半截卡住了,卷纸空白处贴了只猫猫头便签。 他摸到笔,把前两问的答案看完确定正确,又去钟浅夕桌上多扯了两张便签纸,徒手开始画示意图,每个解题步骤都尽可能的详尽。 两分钟后卷被推了回来,甚至附注了第二问更简单直白的解题思路。 钟浅夕卡住的时刻少之又少,可习惯性的会推给陆离铮,然后很快得到了解答。 陆离铮想逗弄问问她是怎么想的,自己长得就那么像学习好的样子?可望着那张专注认真的脸,又不忍心去打扰了。 今年的期中考试是省内八所叫的上好的学校联合考试,每个学校出一门卷子,另有不参与出卷的若干学校使用这套联考卷,大家同天考试。 考试时间定在了周四和周五。 附中贴心的给了学生们个“念想”,下周三出完成绩组织大家去海洋馆秋游。 寻旎学得有点儿崩溃,苦撑到下课时破口大骂这个见鬼的设定,她脑袋趴在季舒白的书堆里,手拉着钟浅夕,哀嚎讲,“这就跟搏一搏,赢了天堂看人间,输了地狱奈何桥有什么区别?考差了谁还有心思秋游啊?太损了吧。” “想开点儿。”钟浅夕的笔没停,边演算边宽慰道,“总好过周三继续上课,让你在更大的痛苦里反复琢磨自己为什么考的差。” 季舒白转着脖子,凉凉说,“学海无涯,我就只想回头是岸。” “呵。”寻旎抬头揉着酸疼的眼睛,无情说,“那走啊,咱俩不努力了,一起去二班或者三班红尘潇洒去?” 钟浅夕轻声笑,季舒白立马摇头改口,“我仔细思考过了,我们不能放弃浅浅,我舍不得,要不还是继续苦作舟吧。” “那不用,只要你乐意,我期末马上少写两道大题,陪你去二班换个环境。”钟浅夕把答案写好,昂头不怎么标准的葛。 季舒白摇头如拨浪鼓,“不了不了,你俩不必为我如此牺牲,我不值得。” “我看是你哪儿舍得吧?”钟浅夕去捏她的脸颊,眸光流转,瞥过她隔壁的林致远,粲然说。 世上诸事难分辨说明,可为追逐喜欢的人而拼搏努力,朝向更高处攀爬,永远值得被赞扬。 考场的座位按照上次考试成绩排,只陆离铮没往期成绩,在最末考场,位于西楼。 季舒白小宝贝头昏脑胀,林致远陪她去医务室了,带着认考场的重任就被……甩锅到了钟浅夕肩上。 “说来你还没有仔细在附中里转过吧?”女孩子背着手,步调轻快,她贴着房檐落下的阴影走,音色带笑,风鼓着宽大的校服外套,可可爱爱。 陆离铮低声笑,清润回,“我这不是已经在被带着仔细转了吗?” “没有哦。”钟浅夕歪头看他,“附中很大,有很多地方我也没去过。” 陆离铮反问,“比如说?” 钟浅夕眨眼答,狡黠的像只小狐狸,意味深长答,“阎王的小黑屋?” “……”陆离铮气笑了,揪着衣领把准备跑开的钟浅夕拎回原地,挑眉漫不经意地问,“那浅浅想进吗?要我帮你一下吗?” 钟浅夕直接扯开校服外套的拉链,灵巧的来了出金蝉脱壳,她跑开三两步,回身做鬼脸,“大可不必。” 陆离铮眸光一黯,钟浅夕打底的是件弹性贴身的短袖衬衣,轻薄透气,舒适度拉满,包裹着纤细腰肢与鼓鼓囊囊的胸线,因为面料过于亲肤,连带着内衣的花纹轮廓都若隐若现。 而她本人还在为了自己的精妙逃脱俏皮“略略略”,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副模样多勾人。 陆离铮舔着后槽牙,压下把人人抱进怀里亲揉的旖.旎想法,大步上前把校服扔给她,沉声命令道,“穿好,别感冒了。” “哎?”钟浅夕乖巧的套着外套,“可我不冷啊。” 陆离铮面无表情地捏着拉链帮她拉到颈线处,凉凉讲,“可我看着冷。” “那借你穿?”钟浅夕软声问。 发旋被按了按,陆离铮淡淡回,“到也不用,看你穿多了,我就不冷了。” 神他妈的望衣体暖,钟浅夕小心翼翼地试探讲,“要不然我还是给你借本成语字典吧?” “求你闭嘴。”陆离铮喉结滚动,无可奈何道。 西楼离教学楼有一段距离,没有班级在这边,以实验室和自媒体教室、微机室为主,之前受伤来处理的医务室也在西楼。 钟浅夕领着陆离铮绕着三层找了大半圈,才终于找到了标注的生物实验室。 她踮脚从门上的小窗看进去,正对上个没有感情的骷髅头。 “……”钟浅夕踉跄退开半步,被陆离铮绅士地扶着背稳住身形。 陆离铮蹙眉关切问,“怎么了?” 惊魂未定的钟浅夕抚着胸口嗔怒,“就离谱,我去找老钱,凭什么啊。” 最末考场容纳的都是成绩不怎好的学生,那就活该倒霉在放着人体骨架的生物实验室里考试了?成绩差就不活了?这是人干事? “你等等。”陆离铮拉住义愤填膺的女孩子,指尖拨了拨门牌的金属“9”,把它扶正,又努下巴示意她往后看。 钟浅夕顺着看过去,正对门挂着个9,视线来回梭巡,发现两个门牌的高度有水平差异。 离奇的鬼故事发生了。 谁能知道这个实验室门牌的上挂钩松了,于是6悬下来变成了9,而她根本不常来这片区域,也是摸索着找,以为这就是6。 “……”钟浅夕摸着鼻子,迅速挪到6号实验室前,泰然自若讲,“来陆同学,这是你的考场。” 陆离铮嗤笑,勾唇轻佻说,“浅浅不会觉得这样我就能当没事发生过吧?” “你想怎么样?”钟浅夕漠然。 陆离铮笑意不达眼底,懒洋洋地转着手机,“你起码喊声哥哥?” 喊他哥哥这事吧,钟浅夕自认除开他亲生妹妹陆芷萝外,没人比她叫的多、叫的顺口,算不上什么困难。 她摊手,软糯喊,“哥哥。” 陆离铮愣住,抿唇轻笑讲,“刚才我走错了,还好浅浅及时提醒了我。” 早自习专心致志背诵语文的场面只出现在语文考试前,作为打头科目,语文实在考不出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谁家学生还不认识个中文字了? 哀鸿遍野是从第二科数学开始的,有的东西不会是真不会,除了“解”字之外你连把卷子写满都不知道怎么编。 简单的卷子见不了真章,为了彰显出本校学生的素质,各校出卷的老师都牟足了劲下了死手,怎么刁钻刻薄怎么出题,大多数题都明显超出了高二的教纲,偏向于竞赛题目。 考试如同预习。 钟浅夕答得异常吃力,到最后两道大题的后两问,竭力把能写到的公式填满拿步骤分。 与第一考场的叹息声此起彼伏不同,陆离铮所在考场属于见卷即放弃,转笔落地的声音不绝于耳。 监考老师对于这边的考场没什么监考力度,倒数第一抄倒数第二,没意义。 他循例徘徊,站定在陆离铮身旁。 少年的草稿纸几近空白,直接在卷面算题,答题卡已然填得七七八八。 六科分成两天考,连痛哭流涕的时间都不给你留。 最后一门理综收卷时,大部分学生的眼神空洞脚步虚浮,和好友勾肩搭背,共同怀疑人生。 当天晚上出卷老师的个人简历就在腾讯空间达到了小几千转发。 他们的名字除却本校学生外鲜为人知,但简历辉煌的令人瑟瑟发抖。 一中出化学卷的是他们竞赛部主任,化学老师。 履历如下:[张山、沐城化学学会理事长、国际化学奥林匹克竞赛金牌教练。长期从事培养化学尖子人才的工作,多次荣获全国奥林匹克竞赛突出贡献奖,指导的学生在全国高中学生化学竞赛中有数十人获全国一等奖,著书……][1] 微信朋友圈和腾讯空间齐刷刷的刷屏。 [愿世间再无张山蜡烛蜡烛蜡烛] 哪颗都是普通学生答不出的题,选择靠蒙,填空靠猜,谁都别嘲讽谁矫情。 一中贴吧的高楼是“愿世间再无齐钟毓”。 不巧,齐钟毓恰是钟浅夕他们班的数学老师。 成绩出得相当迅速,周一就逐渐有死讯通告下来,先批完的是语文卷子,无惊无险。 然后进门的是数学老师,全校及格的凤毛麟角,基本一班聚齐。 齐钟毓乐呵呵地宽慰着臊眉搭眼的小白菜们,“下次再接再厉,我就不读大多数人的成绩了,卷子已经发下去了,你们自己看,念念前三名,正好是全校前三,倒着来哈。” “钟浅夕121、林致远134。” 钟浅夕本质不觉得有什么,人林致远是数学竞赛生,考不过自己不过日子了吗? 班里人大眼瞪小眼的环顾,有谁举手发问,“那第一谁啊?” 钟浅夕下意识地看向陆离铮桌面那张满分的试卷,齐钟毓笑呵呵地卖了个关子,“你们猜猜呗?” “不猜不猜,这卷子都把我命要走了,我居然还得猜谁考第一?” “我曾经觉得自己在数学领域还是有那么点儿造诣的,直到我考了89分。” 考不好是配合不了玩闹的。 齐钟毓念出陆离铮名字时全班有瞬间的静默,继而齐刷刷不可思议地看向钟浅夕旁边的那张空座。 陆离铮人今天没来,昨晚他发了条消息说这两天都不来了,不喜欢被人围观的感觉。 下午一门又一门的成绩出来,满分100的化学,全校平均分堪堪达到42,个位数的和一开头双位数的比比皆是,物理更是离谱。 自我扼腕叹息之余,更让人为之震惊的是陆离铮直接屠了全部理科榜单,除开生物扣了三分外,再无扣分项,英语高分146,语文……他背诵部分基本上全空,作文倒是中规中矩的写完了100分整。 众人震惊于大哥你居然不是个单纯的扛把子吗?那你是怎么跟晨阳厮混在一起的啊? 还有这成绩你从帝都转过来是开玩笑来了吗?清华北大是不衬您身份了是吧?捐楼就是单纯喜欢给教育事业添砖加瓦? 疑问有许多,奈何正主根本不在,问不到。 陆离铮正在给钟浅夕拍视频,汪崽长大了点儿,学会了捡球,热衷于四只抱着球滚动,毛茸茸圆滚滚的,看上一眼心都快化了。 她偷偷摸摸的避开老师塞好耳机,听见视频的声音,清冽带笑,“喜欢吗?有空的话带你给玩。” 钟浅夕刚听完关掉视频,就发现陆离铮刚才就贴心补了条文字版,和视频内的话一模一样。 成绩出得相当快,周二中午就全部录入系统完毕,午休时间红榜替换。 江山易主,钟浅夕名列校内第二,被陆离铮压了一头,一名之差,差出了小十分来。 这次卷子的难度可见一斑,寻旎和季舒白都想不出安慰的话。 钟浅夕本人其实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技不如人那就不如呗,又没谁要求她必须拿第一,输给陆离铮未尝不可。 老钱冲进教室,欣喜若狂地对午睡刚醒的学生们讲,“我宣布下,这次八校联考,我们班陆离铮和钟浅夕分别是年纪第一和第二。” “已经知道了。”徐鸣灏打着哈欠回。 老钱拍手,“还有,陆离铮是本次八校联考里高二组别的最高分。” 短暂的沉默后是雷鸣般的掌声,钟浅夕自然而然地想起那天的礼堂。 陆离铮姿态倦怠的靠在肃穆门边,指间转着车钥匙,懒声讲,“我有信心,能散了吗?” 张狂桀骜,言出必行。 少年当此,风光真是殊绝。 钟浅夕往侧桌看,真好哦,这位风头无两的人物,是我竹马。 她悄默默地摸到手机想给他报个喜讯,但上面已经有了条微信消息。 llz:[我记得你只喜欢成绩比你好的?] 第43章 (看作话)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楔子·一年好景君须记 二零零三年,六月,帝都。 时值盛夏,阳光炙烤着大地,柏油马路上渡了层胶质,热浪一波又一波的翻滚着。 向怀雪穿着身明黄色的连衣长裙,长发高束成马尾,从帽扣里顺出来。 帽子和口罩的缝隙里露出双水润灵动的鹿眼,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树木的纹路。 -本章正在进行修改中,大概半小时后改完,本文已更至66章,不涉及榜单字数问题,如果没看过原版的话,原版在【作者有话要说】辛苦点击作话观看qaq- 她就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荫下,等父亲和母亲拿完物资回来。 树荫浓密,阳光透过叶片,打下细碎斑驳的影,蝉都被烫得叫不动了。 -本文防盗,稍后替换,作话原文,辛苦跳作话观看- 远远望过去,大家还在有条不紊地排着队,队伍挪动缓慢,向怀雪提着裙角站上花坛边缘,张开双手,保持着平衡走模特步。 她今年虚岁十五岁,刚刚结束减少科目到只剩下语数外三门的中考。 本就是闲不住的年纪,又被考试生生折磨了小几个,每天做梦都想着出去玩。 但向怀雪能够活动和放风的范围仅限于家属院小区内部的一亩三分地。 门口的栅栏将石油机械厂家属院和外界生生隔离开来。 父亲和母亲是石油机械厂的双职工,都是地质勘探工程师。 厂里有个因公出差去广州的叔叔返京,疑似感染了sars,目前整个小区都在被隔离消杀。 栅栏门口有警卫值班站岗、负责统计家属院内每日所需要的物资,第二天再由卡车运送过来派发。 国营工厂的待遇没得说,大家又都是工友,彼此相熟,不上班居家隔离。 除开对现状忧心忡忡和担心自己感染外,倒也没对正常生活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 就是入夜后无法去院子里乘凉闲聊,小孩子没法再满街疯跑,娱乐活动急剧减少。 暑假黄金档永远一天七集,每集中间二十分钟电视广告的重播看过的武侠剧。 向怀雪快要憋疯了,她从卧室走到客厅,瞅见沙发上摇蒲扇看新闻的父亲,又慢悠悠地晃到厨房,母亲坐在马扎上摘豆角。 豆角翠绿饱满,两边掰断,顺着纹路撕去豆角的筋络,扔进洗菜盆里。 不知道是楼下还是楼上做了糖醋排骨,浓油赤酱的味道透窗散进来。 醋是现在家家户户最多的调味料,厨房的角落里堆积还着两箱抢来的醋。 向怀雪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阳台,拿了个马扎坐到妈妈对面帮忙摘菜。 家属楼按人头分配,向家夫妻因为对单位有突出贡献而多分到一间。 三室一厅,总体面积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厨房和卫生间都有,比起向怀雪小时候的公用厨房和卫生间的住所要好太多太多。 她对现状已经非常知足。 少女白嫩的手衬得豆角更绿,向怀雪掰得认真。 母亲抬头,怜爱得看了一眼女儿,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安慰道,“国家危难,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应该要理解。” 向怀雪知道母亲话里的意思,因为明天就是她十五岁生日。 及笄这个概念是向怀雪看《红楼梦》时候知道的,她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偷偷摸摸地翻书,从十三岁开始就莫名得期待自己的十五岁。 父母早早答应了,等她生日时候带她去后海划船,再去马克西姆餐厅吃午餐,晚上允许她和秦醉出去疯。 秦醉是向怀雪青梅竹马的玩伴,小时候他们住在旧家属院同一层,两家正比邻。 那时候向家父母被外派出国援非建设铁路,稚子年幼,可责任在肩,不容推卸。 两难之间秦母主动包揽了照顾向怀雪的责任。 向怀雪的六岁到九岁都在秦家度过,她和秦醉一起上石油厂子弟幼儿园、一起上子弟小学,中间三年同桌吃饭,书桌对坐写作业,西瓜劈半拿勺挖,在打打闹闹得过完了童年时光。 十二年匆匆流水间,家属院新楼建成,旧楼被拆除。 秦醉的父亲赶着九十年代的下海浪潮扎猛子下去,捞得盆满钵满,早早在外购置了房产。 三年前重新分房时,秦母干脆地辞职放弃了厂里的分房名额,全职照顾家人,秦家举家搬出了家属区。 不知是故土难离还是什么原因,秦父买的房子离石油机械厂不算远。 出了家属院大门,骑车五分钟,步行十分钟准能到。 如果没到,那就是路上秦醉和向怀雪又掐起来,或者跑去小卖铺买冰棍儿了。 “我理解呀。”向怀雪柔声答,用手肘蹭着鼻尖,反过来安慰母亲讲,“没关系的,等到这个难关过去了,我们可以重新庆祝生日嘛,我已经许好愿望了,就非典快点儿消失,祖国繁荣昌盛。” 她讲完又觉得不对劲,赶紧连着“呸、呸、呸”了三下。 明天再默许,这样比较灵。 “我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母亲和蔼笑道,“你想小醉了啊?” 向怀雪登时涨红了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母亲,她自认为自己的小心思隐藏得好,殊不知母亲是如何看出来的。 被看穿后羞怯地扔掉豆角撂挑子,嘟哝讲,“我要不帮你干活了,我是寿星。” “好好好。”母亲乐呵呵的捡起她扒过半截的豆角,打趣道,“你刚刚上卫生间的时候,小醉来电话了。” 向怀雪蹙眉,“那您怎么不喊我啊。” 母亲挑眉看她,指尖戳她,笑说,“你难道还能厕所上半截出来接他电话啊。” “……”向怀雪一噎,或许还真的行呢?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从书架上抽出本装订简陋的盗版台言小说撑腮翻看。 “哎,你今天喝板蓝根了吗?”母亲摘完了菜,手蹭着围裙问。 向怀雪冲着屋外喊道,“喝了喝了。” 没能陪女儿圆满生日愿望,母亲使出浑身解数,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松鼠桂鱼刀工精湛、软炸里脊外酥里嫩、干煸豆角加了父亲不吃的辣椒、拔丝地瓜的糖丝分明。 父亲用白酒杯碰向怀雪的果汁杯,冷硬严肃的面容也显得柔和许多,他献宝似得从桌子底下捞出个盒子来,双手捧给向怀雪,笑说,“十五岁生日快乐,我和妈妈祝你永远健康快乐,来,你的生日礼物。” 向怀雪莞尔,从父亲手里接过礼物,直接在饭桌上拆了盒子。 盒子里躺着台相机,通身漆黑,表面是皮革质感,机顶带着独一无二的编号。 是一台徕卡6限定款。 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散着迷人的光韵。 向怀雪非常喜欢拍照,她总揣着父亲带回国的相机记录下许多生活的瞬间。 这台徕卡相机,她曾经在摄影杂志上看到过许多次。 限量发售400台,发售于日本,价值不菲。 因为贵,贵到是父母两个人加起来小半年的工资,所以她从未开口和父母提及过。 氤氲水汽在瞬息在弥散上眼眶,向怀雪憋回去,抱着相机盒子,梨涡浅淡,和父母保证,“我会好好学习,以后考北大新闻系。” “好啦好啦,快先吃菜,别凉了”母亲打着圆场,“生日哭了的话,这一年都要哭了,你给我憋回去啊。” 饭桌上三人闲聊着家常话,烧红的晚霞自地平线尽头陨落。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向怀雪从椅子上弹起来跑去接听。 那边秦醉清冽悦耳的少年音传过来,尾音拖着点儿调子,懒懒散散地,“生日快乐,你十二点从窗户往外看,会看到我送你的光。” 向怀雪困惑的发了个语气词,“唉?” 秦醉那边已经挂断了。 “什么嘛,不明不白的。”向怀雪小声嘟哝着,又被母亲招手唤回桌前,塞了满满一大口的西瓜。 特殊时期,但好在家属院里能工巧匠多,母亲辗转几个工友拜托到一位在蛋糕店上班的师傅,为自己做了个小小的奶油蛋糕。 明晃晃的烛火映在眼底,照亮了父亲和母亲和蔼的笑容。 向怀雪双手合十,闭着眼无比虔诚的许下了三个心愿。 一愿祖国渡过难关,繁荣昌盛。 二愿家人身体健康,和睦美满。 三愿秦醉同自己……永如今朝。 信女心愿良多,但件件不可舍弃,还望满天神佛能够眷顾一下。 饭后失去了楼下唠嗑乘凉的娱乐活动,母亲听着评书勾毛衣,父亲在书房看旧报纸。 穿堂风微凉,草丛里的蛐蛐叫声模糊悠远。 向怀雪跷脚躺在凉席上,看着窗外的夜幕想秦醉。 有好几天没看到他了,也不知道这人在做些什么,十二点啊,还有三个小时才能到,明明平时十点就该睡觉了。 她漫无目的地看了会儿天,翻身下床摸出傍晚没看完的那本言情小说。 桥段正好到男主给女主准备生日礼物那里,女主罹患心脏病,命不久矣,作者写男主在金灿灿的油菜花地里,给女主摆出了个心形示爱。 他们手牵着手在油菜花地里奔跑,风轻云淡,仿佛岁月就定格在这一瞬。 结局向怀雪已经事先先看过了,是个峰回路转的医学奇迹,he了。 故此没有赚到她的眼泪,但骨子里还是觉得很浪漫。 她是个会挂着相机走街串巷记录下人间烟火气、在天气预报预告明天下雨时出门给野猫搭窝、顶着八级大风给花坛里的迎春花加固的人。 向怀雪总在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好好学习外,做许多看起来毫无意义,甚至很浪费时间的事情。 秦醉每次都特别嫌弃,又会口嫌体直的跑过来陪着她做。 f186的女主播声线温柔,悠悠读着晚间来信,生物钟让向怀雪打了几次瞌睡,又用食指和拇指按撑着眼皮努力保持清醒。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能够等到些什么,秦醉似乎是在开玩笑。 可因为是秦醉说的,所以她愿意等下去。 不知第多少次耷拉着脑袋又恍惚惊醒,桌上的小钟表时针划到十二,忽然有一束光,从大开的窗口落进来,斜照在墙面上。 向怀雪晃然撑桌站起来,走到窗前。 向家住是家属院最外围的一排,她的卧室的位置朝西,透过围墙就能看到外面。 清寂的月色铺满了家属院外的柏油路,昏黄路灯下站着个白t黑裤,光风霁月的少年人。 秦醉一手松散的垂在身侧,一手举着强光手电筒,立在墙外,正仰头望着自己所在的窗口,视线虚虚扫过,终于在她的脸上顿住,勾唇漫不经心地笑了下。 向怀雪住三楼,不高不低,恰好可以越过围墙看向外面,勉强能够借着昏黄的路灯光线,去看清这人的神情。 深夜十二点整,明月无声。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如同战鼓鸣擂,呼吸都跟着停了半拍。 向怀雪想要大声问,“你怎么过来了。” 却又忧心惊扰到其他住户。 她眸光流转,还未来得及比划,就见秦醉忽然弯腰,从脚下的包里掏出个纸板,他用记号笔在纸上写字,接着举起来,用手电筒打亮,照给向怀雪看。 秦醉的字向来好看,和他这个人一样,行楷锋利。 [来,抓你的光。] 向怀雪点了下头,秦醉将关掉的手电调整好角度,再重新按亮,那道光正正好好的透入她的窗沿,分毫不差。 也不知这人在暗夜里试验过多久,才能这样精准无误。 她伸出手,抓住那道光线。 就仿佛抓住了一整个年少。 也不知这人在暗夜里试验过多久,才能这样精准无误。 她伸出手,抓住那道光线。 就仿佛抓住了一整个年少。 她是推着陆离铮出去的,然后枯坐在监控前,看他一根又一根的抽烟,直到烟盒彻底空掉。 楼道里的感应灯彻底不再亮起,钟浅夕揉着酸麻的腿回卧室。 一切都显得如此可笑,锦绣华服着身,听得是心上人对将自己取而代之那位说生日快乐。 不该多问那句是从什么时候停止的,起码可以聊以自/慰,来安慰自己,陆离铮喜欢的是小时候的自己。 又或许从最开始就是错。 屋里没有开灯,扯蝴蝶结揪扯头皮的疼痛被完全漠视,钟浅夕看着镜面里妆容全花的鬼影,肚子在尖叫抗议。 啼笑皆非。 洗完脸后没有擦干,水滴滚进领口,把睡衣洇湿了一大片。 钟浅夕推窗,萧索的冷风带着湿意灌进来,手机倏然响起来。 下午在回程的大巴上特地换的铃声,是与陆离铮在来程是各分一只耳机听的。 “青春仿佛因我爱你而开始,但却令我看破爱这个字……” 闪烁着的来电人是:a-陆离铮。 钟浅夕不想理,不想按,而陆离铮仿佛铁了心要打通。 于是截取出来的那一段就反复回荡在卧室里。 “再回头,你不许,你何以双眼好像流泪。” 视线模糊清明又再模糊,暴雨突至,扫得窗台水迹斑斑。 那是沐城这年的最后一场雨。 陆离铮枕着冰冷的落地窗一遍又一遍的拨,直到提示音变成了“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钟浅夕在这夜痛哭不止,哭声被雨声完全淹没。 骤雨落、宿命敲。 秦醉一手松散的垂在身侧,一手举着强光手电筒,立在墙外,正仰头望着自己所在的窗口,视线虚虚扫过,终于在她的脸上顿住,勾唇漫不经心地笑了下。 向怀雪住三楼,不高不低,恰好可以越过围墙看向外面,勉强能够借着昏黄的路灯光线,去看清这人的神情。 深夜十二点整,明月无声。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如同战鼓鸣擂,呼吸都跟着停了半拍。 向怀雪想要大声问,“你怎么过来了。” 却又忧心惊扰到其他住户。 她眸光流转,还未来得及比划,就见秦醉忽然弯腰,从脚下的包里掏出个纸板,他用记号笔在纸上写字,接着举起来,用手电筒打亮,照给向怀雪看。 秦醉的字向来好看,和他这个人一样,行楷锋利。 [来,抓你的光。] 向怀雪点了下头,秦醉将关掉的手电调整好角度,再重新按亮,那道光正正好好的透入她的窗沿,分毫不差。 也不知这人在暗夜里试验过多久,才能这样精准无误。 她伸出手,抓住那道光线。 就仿佛抓住了一整个年少。 也不知这人在暗夜里试验过多久,才能这样精准无误。 她伸出手,抓住那道光线。 就仿佛抓住了一整个年少。 桥段正好到男主给女主准备生日礼物那里,女主罹患心脏病,命不久矣,作者写男主在金灿灿的油菜花地里,给女主摆出了个心形示爱。 他们手牵着手在油菜花地里奔跑,风轻云淡,仿佛岁月就定格在这一瞬。 结局向怀雪已经事先先看过了,是个峰回路转的医学奇迹,he了。 故此没有赚到她的眼泪,但骨子里还是觉得很浪漫。 她是个会挂着相机走街串巷记录下人间烟火气、在天气预报预告明天下雨时出门给野猫搭窝、顶着八级大风给花坛里的迎春花加固的人。 向怀雪总在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好好学习外,做许多看起来毫无意义,甚至很浪费时间的事情。 秦醉每次都特别嫌弃,又会口嫌体直的跑过来陪着她做。 f186的女主播声线温柔,悠悠读着晚间来信,生物钟让向怀雪打了几次瞌睡,又用食指和拇指按撑着眼皮努力保持清醒。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能够等到些什么,秦醉似乎是在开玩笑。 可因为是秦醉说的,所以她愿意等下去。 不知第多少次耷拉着脑袋又恍惚惊醒,桌上的小钟表时针划到十二,忽然有一束光,从大开的窗口落进来,斜照在墙面上。 第44章 (见作话)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楔子·一年好景君须记 二零零三年,六月,帝都。 时值盛夏,阳光炙烤着大地,柏油马路上渡了层胶质,热浪一波又一波的翻滚着。 向怀雪穿着身明黄色的连衣长裙,长发高束成马尾,从帽扣里顺出来。 帽子和口罩的缝隙里露出双水润灵动的鹿眼,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树木的纹路。 -本章正在进行修改中,大概半小时后改完,本文已更至66章,不涉及榜单字数问题,如果没看过原版的话,原版在【作者有话要说】辛苦点击作话观看qaq- 她就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荫下,等父亲和母亲拿完物资回来。 树荫浓密,阳光透过叶片,打下细碎斑驳的影,蝉都被烫得叫不动了。 -本文防盗,稍后替换,作话原文,辛苦跳作话观看- 远远望过去,大家还在有条不紊地排着队,队伍挪动缓慢,向怀雪提着裙角站上花坛边缘,张开双手,保持着平衡走模特步。 她今年虚岁十五岁,刚刚结束减少科目到只剩下语数外三门的中考。 本就是闲不住的年纪,又被考试生生折磨了小几个,每天做梦都想着出去玩。 但向怀雪能够活动和放风的范围仅限于家属院小区内部的一亩三分地。 门口的栅栏将石油机械厂家属院和外界生生隔离开来。 父亲和母亲是石油机械厂的双职工,都是地质勘探工程师。 厂里有个因公出差去广州的叔叔返京,疑似感染了sars,目前整个小区都在被隔离消杀。 栅栏门口有警卫值班站岗、负责统计家属院内每日所需要的物资,第二天再由卡车运送过来派发。 国营工厂的待遇没得说,大家又都是工友,彼此相熟,不上班居家隔离。 除开对现状忧心忡忡和担心自己感染外,倒也没对正常生活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 就是入夜后无法去院子里乘凉闲聊,小孩子没法再满街疯跑,娱乐活动急剧减少。 暑假黄金档永远一天七集,每集中间门二十分钟电视广告的重播看过的武侠剧。 向怀雪快要憋疯了,她从卧室走到客厅,瞅见沙发上摇蒲扇看新闻的父亲,又慢悠悠地晃到厨房,母亲坐在马扎上摘豆角。 豆角翠绿饱满,两边掰断,顺着纹路撕去豆角的筋络,扔进洗菜盆里。 不知道是楼下还是楼上做了糖醋排骨,浓油赤酱的味道透窗散进来。 醋是现在家家户户最多的调味料,厨房的角落里堆积还着两箱抢来的醋。 向怀雪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阳台,拿了个马扎坐到妈妈对面帮忙摘菜。 家属楼按人头分配,向家夫妻因为对单位有突出贡献而多分到一间门。 三室一厅,总体面积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厨房和卫生间门都有,比起向怀雪小时候的公用厨房和卫生间门的住所要好太多太多。 她对现状已经非常知足。 少女白嫩的手衬得豆角更绿,向怀雪掰得认真。 母亲抬头,怜爱得看了一眼女儿,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安慰道,“国家危难,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应该要理解。” 向怀雪知道母亲话里的意思,因为明天就是她十五岁生日。 及笄这个概念是向怀雪看《红楼梦》时候知道的,她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偷偷摸摸地翻书,从十三岁开始就莫名得期待自己的十五岁。 父母早早答应了,等她生日时候带她去后海划船,再去马克西姆餐厅吃午餐,晚上允许她和秦醉出去疯。 秦醉是向怀雪青梅竹马的玩伴,小时候他们住在旧家属院同一层,两家正比邻。 那时候向家父母被外派出国援非建设铁路,稚子年幼,可责任在肩,不容推卸。 两难之间门秦母主动包揽了照顾向怀雪的责任。 向怀雪的六岁到九岁都在秦家度过,她和秦醉一起上石油厂子弟幼儿园、一起上子弟小学,中间门三年同桌吃饭,书桌对坐写作业,西瓜劈半拿勺挖,在打打闹闹得过完了童年时光。 十二年匆匆流水间门,家属院新楼建成,旧楼被拆除。 秦醉的父亲赶着九十年代的下海浪潮扎猛子下去,捞得盆满钵满,早早在外购置了房产。 三年前重新分房时,秦母干脆地辞职放弃了厂里的分房名额,全职照顾家人,秦家举家搬出了家属区。 不知是故土难离还是什么原因,秦父买的房子离石油机械厂不算远。 出了家属院大门,骑车五分钟,步行十分钟准能到。 如果没到,那就是路上秦醉和向怀雪又掐起来,或者跑去小卖铺买冰棍儿了。 “我理解呀。”向怀雪柔声答,用手肘蹭着鼻尖,反过来安慰母亲讲,“没关系的,等到这个难关过去了,我们可以重新庆祝生日嘛,我已经许好愿望了,就非典快点儿消失,祖国繁荣昌盛。” 她讲完又觉得不对劲,赶紧连着“呸、呸、呸”了三下。 明天再默许,这样比较灵。 “我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母亲和蔼笑道,“你想小醉了啊?” 向怀雪登时涨红了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母亲,她自认为自己的小心思隐藏得好,殊不知母亲是如何看出来的。 被看穿后羞怯地扔掉豆角撂挑子,嘟哝讲,“我要不帮你干活了,我是寿星。” “好好好。”母亲乐呵呵的捡起她扒过半截的豆角,打趣道,“你刚刚上卫生间门的时候,小醉来电话了。” 向怀雪蹙眉,“那您怎么不喊我啊。” 母亲挑眉看她,指尖戳她,笑说,“你难道还能厕所上半截出来接他电话啊。” “……”向怀雪一噎,或许还真的行呢?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从书架上抽出本装订简陋的盗版台言小说撑腮翻看。 “哎,你今天喝板蓝根了吗?”母亲摘完了菜,手蹭着围裙问。 向怀雪冲着屋外喊道,“喝了喝了。” 没能陪女儿圆满生日愿望,母亲使出浑身解数,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松鼠桂鱼刀工精湛、软炸里脊外酥里嫩、干煸豆角加了父亲不吃的辣椒、拔丝地瓜的糖丝分明。 父亲用白酒杯碰向怀雪的果汁杯,冷硬严肃的面容也显得柔和许多,他献宝似得从桌子底下捞出个盒子来,双手捧给向怀雪,笑说,“十五岁生日快乐,我和妈妈祝你永远健康快乐,来,你的生日礼物。” 向怀雪莞尔,从父亲手里接过礼物,直接在饭桌上拆了盒子。 盒子里躺着台相机,通身漆黑,表面是皮革质感,机顶带着独一无二的编号。 是一台徕卡6限定款。 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散着迷人的光韵。 向怀雪非常喜欢拍照,她总揣着父亲带回国的相机记录下许多生活的瞬间门。 这台徕卡相机,她曾经在摄影杂志上看到过许多次。 限量发售400台,发售于日本,价值不菲。 因为贵,贵到是父母两个人加起来小半年的工资,所以她从未开口和父母提及过。 氤氲水汽在瞬息在弥散上眼眶,向怀雪憋回去,抱着相机盒子,梨涡浅淡,和父母保证,“我会好好学习,以后考北大新闻系。” “好啦好啦,快先吃菜,别凉了”母亲打着圆场,“生日哭了的话,这一年都要哭了,你给我憋回去啊。” 饭桌上三人闲聊着家常话,烧红的晚霞自地平线尽头陨落。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向怀雪从椅子上弹起来跑去接听。 那边秦醉清冽悦耳的少年音传过来,尾音拖着点儿调子,懒懒散散地,“生日快乐,你十二点从窗户往外看,会看到我送你的光。” 向怀雪困惑的发了个语气词,“唉?” 秦醉那边已经挂断了。 “什么嘛,不明不白的。”向怀雪小声嘟哝着,又被母亲招手唤回桌前,塞了满满一大口的西瓜。 特殊时期,但好在家属院里能工巧匠多,母亲辗转几个工友拜托到一位在蛋糕店上班的师傅,为自己做了个小小的奶油蛋糕。 明晃晃的烛火映在眼底,照亮了父亲和母亲和蔼的笑容。 向怀雪双手合十,闭着眼无比虔诚的许下了三个心愿。 一愿祖国渡过难关,繁荣昌盛。 二愿家人身体健康,和睦美满。 三愿秦醉同自己……永如今朝。 信女心愿良多,但件件不可舍弃,还望满天神佛能够眷顾一下。 饭后失去了楼下唠嗑乘凉的娱乐活动,母亲听着评书勾毛衣,父亲在书房看旧报纸。 穿堂风微凉,草丛里的蛐蛐叫声模糊悠远。 向怀雪跷脚躺在凉席上,看着窗外的夜幕想秦醉。 有好几天没看到他了,也不知道这人在做些什么,十二点啊,还有三个小时才能到,明明平时十点就该睡觉了。 她漫无目的地看了会儿天,翻身下床摸出傍晚没看完的那本言情小说。 桥段正好到男主给女主准备生日礼物那里,女主罹患心脏病,命不久矣,作者写男主在金灿灿的油菜花地里,给女主摆出了个心形示爱。 他们手牵着手在油菜花地里奔跑,风轻云淡,仿佛岁月就定格在这一瞬。 结局向怀雪已经事先先看过了,是个峰回路转的医学奇迹,he了。 故此没有赚到她的眼泪,但骨子里还是觉得很浪漫。 她是个会挂着相机走街串巷记录下人间门烟火气、在天气预报预告明天下雨时出门给野猫搭窝、顶着八级大风给花坛里的迎春花加固的人。 向怀雪总在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好好学习外,做许多看起来毫无意义,甚至很浪费时间门的事情。 秦醉每次都特别嫌弃,又会口嫌体直的跑过来陪着她做。 f186的女主播声线温柔,悠悠读着晚间门来信,生物钟让向怀雪打了几次瞌睡,又用食指和拇指按撑着眼皮努力保持清醒。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能够等到些什么,秦醉似乎是在开玩笑。 可因为是秦醉说的,所以她愿意等下去。 不知第多少次耷拉着脑袋又恍惚惊醒,桌上的小钟表时针划到十二,忽然有一束光,从大开的窗口落进来,斜照在墙面上。 向怀雪晃然撑桌站起来,走到窗前。 向家住是家属院最外围的一排,她的卧室的位置朝西,透过围墙就能看到外面。 清寂的月色铺满了家属院外的柏油路,昏黄路灯下站着个白t黑裤,光风霁月的少年人。 秦醉一手松散的垂在身侧,一手举着强光手电筒,立在墙外,正仰头望着自己所在的窗口,视线虚虚扫过,终于在她的脸上顿住,勾唇漫不经心地笑了下。 向怀雪住三楼,不高不低,恰好可以越过围墙看向外面,勉强能够借着昏黄的路灯光线,去看清这人的神情。 深夜十二点整,明月无声。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如同战鼓鸣擂,呼吸都跟着停了半拍。 向怀雪想要大声问,“你怎么过来了。” 却又忧心惊扰到其他住户。 她眸光流转,还未来得及比划,就见秦醉忽然弯腰,从脚下的包里掏出个纸板,他用记号笔在纸上写字,接着举起来,用手电筒打亮,照给向怀雪看。 秦醉的字向来好看,和他这个人一样,行楷锋利。 [来,抓你的光。] 向怀雪点了下头,秦醉将关掉的手电调整好角度,再重新按亮,那道光正正好好的透入她的窗沿,分毫不差。 也不知这人在暗夜里试验过多久,才能这样精准无误。 她伸出手,抓住那道光线。 就仿佛抓住了一整个年少。 也不知这人在暗夜里试验过多久,才能这样精准无误。 她伸出手,抓住那道光线。 就仿佛抓住了一整个年少。隔天的钟浅夕请了假没上学,这个完全胡编乱造地理由与她哭哑的嗓音很是匹配。 老钱痛快地给这位得意门生批假,且再三叮嘱她一定好好休息,换季就是流感多发。 而拿了头牌但持续性旷课的陆离铮突然开始上学,还规矩的在早自习前坐好,等到放学才会离开。 他不听课,多数时候在玩手机,少数时候在睡觉。 有学生们闲暇时间门过来围观,但没有老师再阻止过什么。 少年天才不管在任何地方都拥有特权 前盐巷23号的邻里茶余饭后的话题绕不开常常出现在楼下仰头抽烟的清隽少年。 最多的猜测是小情侣吵架了。 陆离铮并不是没有尝试过上楼敲门,可无人回应,他又不可能一直砸。。 第45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楔子·一年好景君须记 二零零三年,六月,帝都。 时值盛夏,阳光炙烤着大地,柏油马路上渡了层胶质,热浪一波又一波的翻滚着。 向怀雪穿着身明黄色的连衣长裙,长发高束成马尾,从帽扣里顺出来。 帽子和口罩的缝隙里露出双水润灵动的鹿眼,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树木的纹路。 -本章正在进行修改中,大概半小时后改完,本文已更至67章,不涉及榜单字数问题,如果没看过原版的话,原版在【作者有话要说】辛苦点击作话观看qaq- 她就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荫下,等父亲和母亲拿完物资回来。 树荫浓密,阳光透过叶片,打下细碎斑驳的影,蝉都被烫得叫不动了。 -本文防盗,稍后替换,作话原文,辛苦跳作话观看- 远远望过去,大家还在有条不紊地排着队,队伍挪动缓慢,向怀雪提着裙角站上花坛边缘,张开双手,保持着平衡走模特步。 她今年虚岁十五岁,刚刚结束减少科目到只剩下语数外三门的中考。 本就是闲不住的年纪,又被考试生生折磨了小几个,每天做梦都想着出去玩。 但向怀雪能够活动和放风的范围仅限于家属院小区内部的一亩三分地。 门口的栅栏将石油机械厂家属院和外界生生隔离开来。 父亲和母亲是石油机械厂的双职工,都是地质勘探工程师。 厂里有个因公出差去广州的叔叔返京,疑似感染了sars,目前整个小区都在被隔离消杀。 栅栏门口有警卫值班站岗、负责统计家属院内每日所需要的物资,第二天再由卡车运送过来派发。 国营工厂的待遇没得说,大家又都是工友,彼此相熟,不上班居家隔离。 除开对现状忧心忡忡和担心自己感染外,倒也没对正常生活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 就是入夜后无法去院子里乘凉闲聊,小孩子没法再满街疯跑,娱乐活动急剧减少。 暑假黄金档永远一天七集,每集中间二十分钟电视广告的重播看过的武侠剧。 向怀雪快要憋疯了,她从卧室走到客厅,瞅见沙发上摇蒲扇看新闻的父亲,又慢悠悠地晃到厨房,母亲坐在马扎上摘豆角。 豆角翠绿饱满,两边掰断,顺着纹路撕去豆角的筋络,扔进洗菜盆里。 不知道是楼下还是楼上做了糖醋排骨,浓油赤酱的味道透窗散进来。 醋是现在家家户户最多的调味料,厨房的角落里堆积还着两箱抢来的醋。 向怀雪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阳台,拿了个马扎坐到妈妈对面帮忙摘菜。 家属楼按人头分配,向家夫妻因为对单位有突出贡献而多分到一间。 三室一厅,总体面积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厨房和卫生间都有,比起向怀雪小时候的公用厨房和卫生间的住所要好太多太多。 她对现状已经非常知足。 少女白嫩的手衬得豆角更绿,向怀雪掰得认真。 母亲抬头,怜爱得看了一眼女儿,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安慰道,“国家危难,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应该要理解。” 向怀雪知道母亲话里的意思,因为明天就是她十五岁生日。 及笄这个概念是向怀雪看《红楼梦》时候知道的,她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偷偷摸摸地翻书,从十三岁开始就莫名得期待自己的十五岁。 父母早早答应了,等她生日时候带她去后海划船,再去马克西姆餐厅吃午餐,晚上允许她和秦醉出去疯。 秦醉是向怀雪青梅竹马的玩伴,小时候他们住在旧家属院同一层,两家正比邻。 那时候向家父母被外派出国援非建设铁路,稚子年幼,可责任在肩,不容推卸。 两难之间秦母主动包揽了照顾向怀雪的责任。 向怀雪的六岁到九岁都在秦家度过,她和秦醉一起上石油厂子弟幼儿园、一起上子弟小学,中间三年同桌吃饭,书桌对坐写作业,西瓜劈半拿勺挖,在打打闹闹得过完了童年时光。 十二年匆匆流水间,家属院新楼建成,旧楼被拆除。 秦醉的父亲赶着九十年代的下海浪潮扎猛子下去,捞得盆满钵满,早早在外购置了房产。 三年前重新分房时,秦母干脆地辞职放弃了厂里的分房名额,全职照顾家人,秦家举家搬出了家属区。 不知是故土难离还是什么原因,秦父买的房子离石油机械厂不算远。 出了家属院大门,骑车五分钟,步行十分钟准能到。 如果没到,那就是路上秦醉和向怀雪又掐起来,或者跑去小卖铺买冰棍儿了。 “我理解呀。”向怀雪柔声答,用手肘蹭着鼻尖,反过来安慰母亲讲,“没关系的,等到这个难关过去了,我们可以重新庆祝生日嘛,我已经许好愿望了,就非典快点儿消失,祖国繁荣昌盛。” 她讲完又觉得不对劲,赶紧连着“呸、呸、呸”了三下。 明天再默许,这样比较灵。 “我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母亲和蔼笑道,“你想小醉了啊?” 向怀雪登时涨红了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母亲,她自认为自己的小心思隐藏得好,殊不知母亲是如何看出来的。 被看穿后羞怯地扔掉豆角撂挑子,嘟哝讲,“我要不帮你干活了,我是寿星。” “好好好。”母亲乐呵呵的捡起她扒过半截的豆角,打趣道,“你刚刚上卫生间的时候,小醉来电话了。” 向怀雪蹙眉,“那您怎么不喊我啊。” 母亲挑眉看她,指尖戳她,笑说,“你难道还能厕所上半截出来接他电话啊。” “……”向怀雪一噎,或许还真的行呢?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从书架上抽出本装订简陋的盗版台言小说撑腮翻看。 “哎,你今天喝板蓝根了吗?”母亲摘完了菜,手蹭着围裙问。 向怀雪冲着屋外喊道,“喝了喝了。” 没能陪女儿圆满生日愿望,母亲使出浑身解数,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松鼠桂鱼刀工精湛、软炸里脊外酥里嫩、干煸豆角加了父亲不吃的辣椒、拔丝地瓜的糖丝分明。 父亲用白酒杯碰向怀雪的果汁杯,冷硬严肃的面容也显得柔和许多,他献宝似得从桌子底下捞出个盒子来,双手捧给向怀雪,笑说,“十五岁生日快乐,我和妈妈祝你永远健康快乐,来,你的生日礼物。” 向怀雪莞尔,从父亲手里接过礼物,直接在饭桌上拆了盒子。 盒子里躺着台相机,通身漆黑,表面是皮革质感,机顶带着独一无二的编号。 是一台徕卡6限定款。 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散着迷人的光韵。 向怀雪非常喜欢拍照,她总揣着父亲带回国的相机记录下许多生活的瞬间。 这台徕卡相机,她曾经在摄影杂志上看到过许多次。 限量发售400台,发售于日本,价值不菲。 因为贵,贵到是父母两个人加起来小半年的工资,所以她从未开口和父母提及过。 氤氲水汽在瞬息在弥散上眼眶,向怀雪憋回去,抱着相机盒子,梨涡浅淡,和父母保证,“我会好好学习,以后考北大新闻系。” “好啦好啦,快先吃菜,别凉了”母亲打着圆场,“生日哭了的话,这一年都要哭了,你给我憋回去啊。” 饭桌上三人闲聊着家常话,烧红的晚霞自地平线尽头陨落。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向怀雪从椅子上弹起来跑去接听。 那边秦醉清冽悦耳的少年音传过来,尾音拖着点儿调子,懒懒散散地,“生日快乐,你十二点从窗户往外看,会看到我送你的光。” 向怀雪困惑的发了个语气词,“唉?” 秦醉那边已经挂断了。 “什么嘛,不明不白的。”向怀雪小声嘟哝着,又被母亲招手唤回桌前,塞了满满一大口的西瓜。 特殊时期,但好在家属院里能工巧匠多,母亲辗转几个工友拜托到一位在蛋糕店上班的师傅,为自己做了个小小的奶油蛋糕。 明晃晃的烛火映在眼底,照亮了父亲和母亲和蔼的笑容。 向怀雪双手合十,闭着眼无比虔诚的许下了三个心愿。 一愿祖国渡过难关,繁荣昌盛。 二愿家人身体健康,和睦美满。 三愿秦醉同自己……永如今朝。 信女心愿良多,但件件不可舍弃,还望满天神佛能够眷顾一下。 饭后失去了楼下唠嗑乘凉的娱乐活动,母亲听着评书勾毛衣,父亲在书房看旧报纸。 穿堂风微凉,草丛里的蛐蛐叫声模糊悠远。 向怀雪跷脚躺在凉席上,看着窗外的夜幕想秦醉。 有好几天没看到他了,也不知道这人在做些什么,十二点啊,还有三个小时才能到,明明平时十点就该睡觉了。 她漫无目的地看了会儿天,翻身下床摸出傍晚没看完的那本言情小说。 桥段正好到男主给女主准备生日礼物那里,女主罹患心脏病,命不久矣,作者写男主在金灿灿的油菜花地里,给女主摆出了个心形示爱。 他们手牵着手在油菜花地里奔跑,风轻云淡,仿佛岁月就定格在这一瞬。 结局向怀雪已经事先先看过了,是个峰回路转的医学奇迹,he了。 故此没有赚到她的眼泪,但骨子里还是觉得很浪漫。 她是个会挂着相机走街串巷记录下人间烟火气、在天气预报预告明天下雨时出门给野猫搭窝、顶着八级大风给花坛里的迎春花加固的人。 向怀雪总在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好好学习外,做许多看起来毫无意义,甚至很浪费时间的事情。 秦醉每次都特别嫌弃,又会口嫌体直的跑过来陪着她做。 f186的女主播声线温柔,悠悠读着晚间来信,生物钟让向怀雪打了几次瞌睡,又用食指和拇指按撑着眼皮努力保持清醒。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能够等到些什么,秦醉似乎是在开玩笑。 可因为是秦醉说的,所以她愿意等下去。 不知第多少次耷拉着脑袋又恍惚惊醒,桌上的小钟表时针划到十二,忽然有一束光,从大开的窗口落进来,斜照在墙面上。 向怀雪晃然撑桌站起来,走到窗前。 向家住是家属院最外围的一排,她的卧室的位置朝西,透过围墙就能看到外面。 清寂的月色铺满了家属院外的柏油路,昏黄路灯下站着个白t黑裤,光风霁月的少年人。 秦醉一手松散的垂在身侧,一手举着强光手电筒,立在墙外,正仰头望着自己所在的窗口,视线虚虚扫过,终于在她的脸上顿住,勾唇漫不经心地笑了下。 向怀雪住三楼,不高不低,恰好可以越过围墙看向外面,勉强能够借着昏黄的路灯光线,去看清这人的神情。 深夜十二点整,明月无声。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如同战鼓鸣擂,呼吸都跟着停了半拍。 向怀雪想要大声问,“你怎么过来了。” 却又忧心惊扰到其他住户。 她眸光流转,还未来得及比划,就见秦醉忽然弯腰,从脚下的包里掏出个纸板,他用记号笔在纸上写字,接着举起来,用手电筒打亮,照给向怀雪看。 秦醉的字向来好看,和他这个人一样,行楷锋利。 [来,抓你的光。] 向怀雪点了下头,秦醉将关掉的手电调整好角度,再重新按亮,那道光正正好好的透入她的窗沿,分毫不差。 也不知这人在暗夜里试验过多久,才能这样精准无误。 她伸出手,抓住那道光线。 就仿佛抓住了一整个。 第46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公交车司机在和上级领导沟通过后再下个站点放下绝大部分乘客,载着加害者、受害者和作为证人的钟浅夕陆离铮驶向警局。 公交公司在第一时间提供了车内录像,与钟浅夕的手机录像互为佐证,受害女孩在女警的安抚下讲述了事发过程。 按例配合调查完,大半个上午都已经过去了。 教导主任阎王等在警局门口,不带审视的把钟浅夕和陆离铮都打量了一圈,确认自家两个孩子没受伤才松了口气。 警花姐姐贴心同阎王解释过了,他们俩是上学途中见义勇为,还特地给了份书面证明。 内容大概是:特邀理工附中两位同学……来我局配合调查。 相当书面,郑重到阎王不知道为什么没问他俩会出现在同辆公交车上。 “我送你俩回家,先好好休息。”阎王拍着陆离铮的肩膀,看向钟浅夕讲。 钟浅夕摇头,“不用主任,您回去忙吧,我等下打车回去就行。” 阎王皱眉,“我送你。” 钟浅夕没顺着应下,她轻声提示,“我家住老城区前盐巷。” 阎王顿了顿,面上微露难色。 期末考试后放假前是兔崽子们最疯的时候,他原本就忙得脚不沾地,是特地过来的。 “我正好想去吃点儿好的逛逛缓解下心情,真不用送了。”钟浅夕莞尔,冲他颔首,“那老师我先走啦?” 阎王知道她家里的情况,思忖后摆摆手,“行,那你去散散心,这样,你晚上到家给你们钱老师发个消息。” 陆离铮则原地没动,他甚至没多看钟浅夕的背影,冲阎王摊开手,“走啊主任,来都来了,要不您送我回去吧。” “你还用送?”阎王叹了口气,无可奈何讲,“你自己打车回去,别折腾老师了。” 陆离铮戏谑,“您这是区别对待啊。” 阎王没搭理他,转身走了,看起来相当疲惫。 陆离铮坐在警局的长椅上等了五分钟,置顶里沉寂许久的名字后多出条新消息。 浅:[定位] 陆离铮顺着导航在另条街的街角找到只抱膝蹲着的小狐狸。 扬起的额前冒着细密的汗珠,有在瑟瑟发抖,全然没有刚才的镇定自若。 陆离铮蹲下去摸钟浅夕的脑袋,耐心十足的温和哄,“乖,刚刚那个女孩子没事了,加害者会受到惩罚。” 钟浅夕置若未闻,迷蒙地看着他。 陆离铮把小熊手套给她戴好,并不催促,就陪着她蹲在路口。 灯红了又绿,人流往来。 他们是异类,是停在路边的障碍物。 可有什么关系呢?旁人如何我才不在乎,我只在乎你而已。 钟浅夕在深邃温柔的眼眸里一点点把自己拼凑好,呼吸平复下来,喑哑喊,“陆离铮。” 陆离铮答,“我就在这里呢。” 她继续唤,陆离铮就继续答,不厌其烦。 阳光明媚的琴房里,扎蓬松公主头的小女孩正襟危坐,白嫩的手指按着黑白键,流淌出曼妙的琴音。 侧墙有一面玻璃柜,陈列了她这些年来的钢琴奖项,光落在明亮如新的奖杯上,折射出绚烂的色彩。 “非常好,再重来一次。”青年穿白色前褶裥衬衫,外搭双排六口燕尾服,举手投足间都是优雅知性,标准的英伦绅士。 彼年的哈里森在钢琴领域是真正的少年天才,享誉乐坛,被无数家庭砸钱卖人情请来执教。 他教的的确很好,起码在那天之前,年幼的闻越蕴都为师从这样一位优秀的钢琴家而骄傲,会在每次获奖后致谢哈里森。 从小带着闻越蕴长大的保姆姓逢,她会陪着闻越蕴上每节钢琴课,直到因为盗窃被辞退,新换的保姆不太熟练,没有陪着上课。 “如果我摸你的话,你会乖乖听话吗?”哈里森微笑凝视着小女孩的眼睛,字正腔圆地问道。 闻越蕴愣住,花了半分钟才理解他的意思,不可思议地仰头看着哈里森,震惊让身体先一步开始朝着琴凳的另一端挪动。 她挪,哈里森并不动,只是如旧挂着笑看她,诱导着哄骗,“你坐过来点儿,那边已经够不到琴键了。” 闻越蕴已经卡在琴凳的边缘摇摇欲坠,她直接站起来,脱离手可以触碰到钢琴的范围,日光把背后晒得大汗淋漓。 哈里森的手指扣响高音,琴声激昂澎湃,琥珀色的眸里浮动着隐晦,换了英文讲浑话,“你是不喜欢老师吗?我记得你明明很喜欢的啊,为什么不愿意让老师碰呢?” 玻璃都是热的,年幼的小女孩闭眼又睁开,故作平静地拿英语回他,“请你收回你的话并且道歉,否则我会马上大叫,你该知道后果的。” “是吗?”哈里森的面若春风,指腹更用力的敲击琴键,高亢的琴声像是黑洞,吞噬掉所有杂音。 他松手,“是吗?” 闻越蕴冷冷盯着他,不想再周旋,她很不配合的切回中文,强硬讲,“可以赌一赌,试试看我大喊,外面究竟能不能听到。” “我道歉,你真不是个可爱的小女孩,可惜没有人会相信你。”哈里森耸肩,若无其事地翻到教材的下一页,“你今天大概要提前下课,下次我来检查你这首曲子。” 闻越蕴没有再靠近过他,就贴着玻璃罚站。 下课时没有和以前一样有礼节的去门口送哈里森,她抚着合好的琴盖,轻声说,“你也并不配当一位老师。” 小女孩跌跌撞撞地走过整条走廊,扑进母亲的怀里,忍着恶心仔细的描述出当时的场景来求助。 然后得到了温柔的安抚,可老师依然是哈里森,没有被换掉,甚至没有人来陪她上钢琴课。 闻越蕴紧绷着神经努力去弹琴,黑白格是场噩梦,她忍着恶心被肌肉记忆驱使弹下去。 一节课、两节课……半个月,什么都没有再发生过。 哈里森恢复了从前的状态,彬彬有礼、绅士十足,对弹琴要求严苛的模样。 闻越蕴恍惚过,那天的浑话和恶心眼神是否只是自己的臆想? 她试探性的询问过同样被哈里森教授的邻家大姐姐舒悦窈。 “我们钢琴老师是个很好的人啊,你不觉得吗?” 闻越蕴攥紧她的裙角,又松了开,反问道,“真的吗?你真的这样觉得吗?” “嗯,当然了啊,蕴蕴为什么会这样问呀?你难道不喜欢老师吗?” 闻越蕴漂亮素净的小脸上闪过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很轻的回道,“没事,我就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哈里森没有对舒悦窈有过什么越界行为,放心之余又满是苦涩。 闻越蕴不甘心,她鼓起勇气试着提及那天的事情,可当她说出时。 哈里森面带疑惑的反问她,“你在说什么?是看了什么电影做了噩梦吗?” 当天傍晚母亲把她喊进书房,屏幕里播放着她这些时候上课的监控录像,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监控,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过。 “你是非要和窈窈一样学习钢琴的,做人要持之以恒。”母亲少有的严色厉声,“不想学琴可以,但绝不能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就去肆意污蔑别人。” 闻越蕴无措的看着母亲质疑眼神,讷讷辩解,“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往后不要再提。”母亲摇着头叮嘱。 人只会相信自己看得到的东西,可事实并不是监控呈现出的事实。 享誉海内外的钢琴家和玩心重的年幼富家千金。 观察后得出的证据与凭空而来的口述。 母亲做出了判断,她没有做错,可是闻越蕴无法接受,因为那是她的母亲。 那段时间里她很多次想问,“你为什么不信我呢?你是我妈妈啊,连你都不肯相信我吗?” 后来钟浅夕回忆到自己对母亲不信任的节点,抵是自那天开始。 而母亲是什么时候开始厌恶自己的呢?她不得而知。 高亢的琴声又响起,哈里森的手停在琴键,开起那个混黄的笑话。 钟浅夕惊醒,耳廓里还是段轰鸣的旋律,她捂着胸口大口喘粗气,漆黑的屋子给不到任何安全感。 她第一次读完整的读完哈里森的生平是在报纸上,足足占了两页八开的版面。 七年前,钟浅夕来到沐城的第二年,哈里森被控告故意杀人、碎尸、埋尸。 举世震惊。 哈里森的全名是harrisongarcia,中文名魏满,身世非常复杂,出生在中国,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但后来随母亲出国,母亲改嫁后,他顺理成章的加入英国籍,随继父姓garcia。在继父跟母亲离婚后重新回国,按照相关法律条例重新加入了中国籍。 也因此适用中国法律,被判死刑缓刑两年执行。 钟浅夕不知道母亲作何感想,午夜梦回有没有后怕过,当穷凶极恶之徒露出沾血的锐齿,没有选择过救救她的孩子。 后来很多次梦到这幕时,钟浅夕总会不停地默念,哈里森对自己没有实质性伤害,甚至没有触碰到自己,他已经死了,死人完全威胁不到自己了。 聊以安慰自己,可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 人终其一生都在治愈童年,后来的她总是非常小心。 恐惧于全天下还有千千万万个哈里森,他们无差别的对弱者伸出魔爪。 钟浅夕不敢去假设如果当年的自己不是闻家二小姐的话,会不会是深埋地底的哪个女孩子。 老城区的巷子很多,辍学的痞子们常常聚众抽烟吹口哨;大排档酒醉的人会对漂亮的老板娘开低俗的玩笑;初中的学校不太好,明柳不放心,每天风雨无阻的接送她上下学,总有离奇的疯言疯语流传,甚至在中考体检的时候才发现有的女孩子怀孕了…… 还有今天。 被猥/亵的女孩子,她穿得严严实实,坐公交车去上课,只因为看起来很乖顺好欺负,就成为下手对象了。 钟浅夕抱膝圈着被子发抖,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最后停在陆离铮的名字上。 凌晨三点十七分,她不抱任何希望的打给陆离铮。 两声电音后,被接通。 “浅浅。”陆离铮嘶哑的嗓音透过来,像是只无形的手,一下又一下的抚着颤抖脊背。 钟浅夕不吭声。 陆离铮听着她不匀称的呼吸声,温柔问,“是做噩梦了吗?你别挂断,乖。” 她搂紧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被子、抱枕,窗帘拉开后有清冷的月光。 就那么仰着头,看那轮孤高弯月。 听筒里传来脚步与稀稀疏疏的响声,杂乱无章的变化,钟浅夕没有心虚去细分。 那头有陆离铮就好了,不需要说些什么,有他就好了。 明天天会亮起来,她只需要熬到破晓就可以了。 冬夜路上没什么车,畅通无阻。 今夜无云,月明星稀,预示着明天会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陆离铮卡着每段路的最高限速开,他心思缜密,其实意识到了什么。 随身携带的毛球报警器、决然为人出头,离开警局后的瑟瑟发抖。 表情掩饰的再好都逃不开人的生理躯体反应。 但他不准备问钟浅夕经历过什么事,他只想再快点儿,去抱一抱她。 星月夜奔赴,只是因为想见到你。 没有人讲话,手机的两端联通,呼吸声和杂音起落交错。 有段路的信号很差,陆离铮那边彻底静了下来,钟浅夕没有挂断,她保持着婴儿在母体中的蜷缩状态,直到带着微微喘息的喑哑男声和门铃一齐响起。 “来给我开门。” 钟浅夕恍然光着脚跑下床去开防盗门,陆离铮一身寒意,她直接扑过去,被搂住接稳。 门没有关,凛冽寒风鼓着单薄睡裙,陆离铮单手箍住盈盈一握的腰,把人往上托稳,就那么抱着进门,顺手关好。 “我可以直接踩地板吗?”他抱着埋在颈窝的小狐狸,克制地亲了亲发旋,嘶哑问。 钟浅夕用力蹭温暖的颈肩,喃喃讲,“随便,总之我才不要下去。” 就要这样抱着你,天亮梦可能会醒,就算我再抱紧也注定落空,我也要抱这刹那。 陆离铮低笑,“那就永远不要下去。” 女孩子身上很暖,沐浴露是甜牛奶味的有丝丝缕缕的蛊惑,根本没什么重量。 他搂着人坐到沙发里,抚过背部轻拍,瘦长的手指顺过凸起的漂亮蝴蝶骨,又回到了后颈,松弛有度的帮她捏按放松。 “唔。”钟浅夕被捏的舒服,困意重新袭卷,小动物般得发出呢喃。 陆离铮的眸光一黯,喉结滚了滚,又垫脚悄悄把人往上搂了点儿。 月光洒到沙发的边缘,呼吸带出的热意交缠,伴着淡淡烟草味的雪松钻进鼻腔。 钟浅夕逐渐开始遗忘哪个伴随多年的噩梦。 陆离铮磁性十足的嗓音自头顶倾泻,“我会永远为你开机,你可以随时随地打给我。” “不会沉吗?”她抬起头,水汪汪的狐狸眼对上深邃的黑眸。 “不会呢。”陆离铮模仿她的强调,忽而沉声,无比认真地讲,“我要牢牢抱住我的未来。” 离得原本就很近,还可以更近。 陆离铮一寸寸的压下来,热息扑在脸颊,钟浅夕跨坐在他腿上,配合地扬起头。 温热的唇落在额前,虔诚、不带任何情/欲的祝福吻。 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声更快一些。 上帝、基督、安拉、玉皇大帝,拜托你们了,就让一切停在这刻吧。 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钟浅夕拨开陆离铮额前的碎发,同样亲了回去。 第47章 (双更)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 楔子·一年好景君须记 一零零三年,六月,帝都。 时值盛夏,阳光炙烤着大地,柏油马路上渡了层胶质,热浪一波又一波的翻滚着。 向怀雪穿着身明黄色的连衣长裙,长发高束成马尾,从帽扣里顺出来。 帽子和口罩的缝隙里露出双水润灵动的鹿眼,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树木的纹路。 -本章正在进行修改中,大概半小时后改完,本文已更至68章,不涉及榜单字数问题,如果没看过原版的话,原版在【作者有话要说】辛苦点击作话观看qaq- 她就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荫下,等父亲和母亲拿完物资回来。 树荫浓密,阳光透过叶片,打下细碎斑驳的影,蝉都被烫得叫不动了。 -本文防盗,稍后替换,作话原文,辛苦跳作话观看- 远远望过去,大家还在有条不紊地排着队,队伍挪动缓慢,向怀雪提着裙角站上花坛边缘,张开双手,保持着平衡走模特步。 她今年虚岁十五岁,刚刚结束减少科目到只剩下语数外三门的中考。 本就是闲不住的年纪,又被考试生生折磨了小几个,每天做梦都想着出去玩。 但向怀雪能够活动和放风的范围仅限于家属院小区内部的一亩三分地。 门口的栅栏将石油机械厂家属院和外界生生隔离开来。 父亲和母亲是石油机械厂的双职工,都是地质勘探工程师。 厂里有个因公出差去广州的叔叔返京,疑似感染了sars,目前整个小区都在被隔离消杀。 栅栏门口有警卫值班站岗、负责统计家属院内每日所需要的物资,第一天再由卡车运送过来派发。 国营工厂的待遇没得说,大家又都是工友,彼此相熟,不上班居家隔离。 除开对现状忧心忡忡和担心自己感染外,倒也没对正常生活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 就是入夜后无法去院子里乘凉闲聊,小孩子没法再满街疯跑,娱乐活动急剧减少。 暑假黄金档永远一天七集,每集中间一十分钟电视广告的重播看过的武侠剧。 向怀雪快要憋疯了,她从卧室走到客厅,瞅见沙发上摇蒲扇看新闻的父亲,又慢悠悠地晃到厨房,母亲坐在马扎上摘豆角。 豆角翠绿饱满,两边掰断,顺着纹路撕去豆角的筋络,扔进洗菜盆里。 不知道是楼下还是楼上做了糖醋排骨,浓油赤酱的味道透窗散进来。 醋是现在家家户户最多的调味料,厨房的角落里堆积还着两箱抢来的醋。 向怀雪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阳台,拿了个马扎坐到妈妈对面帮忙摘菜。 家属楼按人头分配,向家夫妻因为对单位有突出贡献而多分到一间。 三室一厅,总体面积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厨房和卫生间都有,比起向怀雪小时候的公用厨房和卫生间的住所要好太多太多。 她对现状已经非常知足。 少女白嫩的手衬得豆角更绿,向怀雪掰得认真。 母亲抬头,怜爱得看了一眼女儿,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安慰道,“国家危难,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应该要理解。” 向怀雪知道母亲话里的意思,因为明天就是她十五岁生日。 及笄这个概念是向怀雪看《红楼梦》时候知道的,她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偷偷摸摸地翻书,从十三岁开始就莫名得期待自己的十五岁。 父母早早答应了,等她生日时候带她去后海划船,再去马克西姆餐厅吃午餐,晚上允许她和秦醉出去疯。 秦醉是向怀雪青梅竹马的玩伴,小时候他们住在旧家属院同一层,两家正比邻。 那时候向家父母被外派出国援非建设铁路,稚子年幼,可责任在肩,不容推卸。 两难之间秦母主动包揽了照顾向怀雪的责任。 向怀雪的六岁到九岁都在秦家度过,她和秦醉一起上石油厂子弟幼儿园、一起上子弟小学,中间三年同桌吃饭,书桌对坐写作业,西瓜劈半拿勺挖,在打打闹闹得过完了童年时光。 十一年匆匆流水间,家属院新楼建成,旧楼被拆除。 秦醉的父亲赶着九十年代的下海浪潮扎猛子下去,捞得盆满钵满,早早在外购置了房产。 三年前重新分房时,秦母干脆地辞职放弃了厂里的分房名额,全职照顾家人,秦家举家搬出了家属区。 不知是故土难离还是什么原因,秦父买的房子离石油机械厂不算远。 出了家属院大门,骑车五分钟,步行十分钟准能到。 如果没到,那就是路上秦醉和向怀雪又掐起来,或者跑去小卖铺买冰棍儿了。 “我理解呀。”向怀雪柔声答,用手肘蹭着鼻尖,反过来安慰母亲讲,“没关系的,等到这个难关过去了,我们可以重新庆祝生日嘛,我已经许好愿望了,就非典快点儿消失,祖国繁荣昌盛。” 她讲完又觉得不对劲,赶紧连着“呸、呸、呸”了三下。 明天再默许,这样比较灵。 “我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母亲和蔼笑道,“你想小醉了啊?” 向怀雪登时涨红了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母亲,她自认为自己的小心思隐藏得好,殊不知母亲是如何看出来的。 被看穿后羞怯地扔掉豆角撂挑子,嘟哝讲,“我要不帮你干活了,我是寿星。” “好好好。”母亲乐呵呵的捡起她扒过半截的豆角,打趣道,“你刚刚上卫生间的时候,小醉来电话了。” 向怀雪蹙眉,“那您怎么不喊我啊。” 母亲挑眉看她,指尖戳她,笑说,“你难道还能厕所上半截出来接他电话啊。” “……”向怀雪一噎,或许还真的行呢?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从书架上抽出本装订简陋的盗版台言小说撑腮翻看。 “哎,你今天喝板蓝根了吗?”母亲摘完了菜,手蹭着围裙问。 向怀雪冲着屋外喊道,“喝了喝了。” 没能陪女儿圆满生日愿望,母亲使出浑身解数,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松鼠桂鱼刀工精湛、软炸里脊外酥里嫩、干煸豆角加了父亲不吃的辣椒、拔丝地瓜的糖丝分明。 父亲用白酒杯碰向怀雪的果汁杯,冷硬严肃的面容也显得柔和许多,他献宝似得从桌子底下捞出个盒子来,双手捧给向怀雪,笑说,“十五岁生日快乐,我和妈妈祝你永远健康快乐,来,你的生日礼物。” 向怀雪莞尔,从父亲手里接过礼物,直接在饭桌上拆了盒子。 盒子里躺着台相机,通身漆黑,表面是皮革质感,机顶带着独一无一的编号。 是一台徕卡6限定款。 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散着迷人的光韵。 向怀雪非常喜欢拍照,她总揣着父亲带回国的相机记录下许多生活的瞬间。 这台徕卡相机,她曾经在摄影杂志上看到过许多次。 限量发售400台,发售于日本,价值不菲。 因为贵,贵到是父母两个人加起来小半年的工资,所以她从未开口和父母提及过。 氤氲水汽在瞬息在弥散上眼眶,向怀雪憋回去,抱着相机盒子,梨涡浅淡,和父母保证,“我会好好学习,以后考北大新闻系。” “好啦好啦,快先吃菜,别凉了”母亲打着圆场,“生日哭了的话,这一年都要哭了,你给我憋回去啊。” 饭桌上三人闲聊着家常话,烧红的晚霞自地平线尽头陨落。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向怀雪从椅子上弹起来跑去接听。 那边秦醉清冽悦耳的少年音传过来,尾音拖着点儿调子,懒懒散散地,“生日快乐,你十一点从窗户往外看,会看到我送你的光。” 向怀雪困惑的发了个语气词,“唉?” 秦醉那边已经挂断了。 “什么嘛,不明不白的。”向怀雪小声嘟哝着,又被母亲招手唤回桌前,塞了满满一大口的西瓜。 特殊时期,但好在家属院里能工巧匠多,母亲辗转几个工友拜托到一位在蛋糕店上班的师傅,为自己做了个小小的奶油蛋糕。 明晃晃的烛火映在眼底,照亮了父亲和母亲和蔼的笑容。 向怀雪双手合十,闭着眼无比虔诚的许下了三个心愿。 一愿祖国渡过难关,繁荣昌盛。 一愿家人身体健康,和睦美满。 三愿秦醉同自己……永如今朝。 信女心愿良多,但件件不可舍弃,还望满天神佛能够眷顾一下。 饭后失去了楼下唠嗑乘凉的娱乐活动,母亲听着评书勾毛衣,父亲在书房看旧报纸。 穿堂风微凉,草丛里的蛐蛐叫声模糊悠远。 向怀雪跷脚躺在凉席上,看着窗外的夜幕想秦醉。 有好几天没看到他了,也不知道这人在做些什么,十一点啊,还有三个小时才能到,明明平时十点就该睡觉了。 她漫无目的地看了会儿天,翻身下床摸出傍晚没看完的那本言情小说。 桥段正好到男主给女主准备生日礼物那里,女主罹患心脏病,命不久矣,作者写男主在金灿灿的油菜花地里,给女主摆出了个心形示爱。 他们手牵着手在油菜花地里奔跑,风轻云淡,仿佛岁月就定格在这一瞬。 结局向怀雪已经事先先看过了,是个峰回路转的医学奇迹,he了。 故此没有赚到她的眼泪,但骨子里还是觉得很浪漫。 她是个会挂着相机走街串巷记录下人间烟火气、在天气预报预告明天下雨时出门给野猫搭窝、顶着八级大风给花坛里的迎春花加固的人。 向怀雪总在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好好学习外,做许多看起来毫无意义,甚至很浪费时间的事情。 秦醉每次都特别嫌弃,又会口嫌体直的跑过来陪着她做。 f186的女主播声线温柔,悠悠读着晚间来信,生物钟让向怀雪打了几次瞌睡,又用食指和拇指按撑着眼皮努力保持清醒。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能够等到些什么,秦醉似乎是在开玩笑。 可因为是秦醉说的,所以她愿意等下去。 不知第多少次耷拉着脑袋又恍惚惊醒,桌上的小钟表时针划到十一,忽然有一束光,从大开的窗口落进来,斜照在墙面上。 向怀雪晃然撑桌站起来,走到窗前。 向家住是家属院最外围的一排,她的卧室的位置朝西,透过围墙就能看到外面。 清寂的月色铺满了家属院外的柏油路,昏黄路灯下站着个白t黑裤,光风霁月的少年人。 秦醉一手松散的垂在身侧,一手举着强光手电筒,立在墙外,正仰头望着自己所在的窗口,视线虚虚扫过,终于在她的脸上顿住,勾唇漫不经心地笑了下。 向怀雪住三楼,不高不低,恰好可以越过围墙看向外面,勉强能够借着昏黄的路灯光线,去看清这人的神情。 深夜十一点整,明月无声。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如同战鼓鸣擂,呼吸都跟着停了半拍。 向怀雪想要大声问,“你怎么过来了。” 却又忧心惊扰到其他住户。 她眸光流转,还未来得及比划,就见秦醉忽然弯腰,从脚下的包里掏出个纸板,他用记号笔在纸上写字,接着举起来,用手电筒打亮,照给向怀雪看。 秦醉的字向来好看,和他这个人一样,行楷锋利。 [来,抓你的光。] 向怀雪点了下头,秦醉将关掉的手电调整好角度,再重新按亮,那道光正正好好的透入她的窗沿,分毫不差。 也不知这人在暗夜里试验过多久,才能这样精准无误。 她伸出手,抓住那道光线。 就仿佛抓住了一整个年少。 也不知这人在暗夜里试验过多久,才能这样精准无误。 搅散的鸡蛋滑入盛油的铁锅,受热迅速膨胀起来,金灿灿的,煞是好看。 向怀雪把鸡蛋舀出来,就被妈妈塞了一盆果切,指着门外命令道,“好了,你帮完忙了,去坐着吧。” 不管多少岁,离家住的多近,回家永远享受幼儿园待遇。 她悻悻抱着盆去客厅坐,茶几上有碟剥好的果仁,碧根果和夏威夷果劈半,壳就浮在垃圾桶最表层,她爸听说她回家,现给剥的。 两家孩子回家吃饭,父母们大显神通,都挤在厨房忙乎,最安静不受外界影响的只有目前趴在一层猫架上,毛茸茸大尾巴垂在半空呼呼大睡的布偶猪了。 “白胡椒粉放了吗?” ——“好像放了吧。” “好像是放了还是没放啊?” ——“你尝尝不就知道了吗?” “要尝你尝,生虾仁我都放进去了你让我尝尝,糟老头子坏的很你。” ——“我尝就我尝,为了我闺女能吃好,尝尝咋了!” …… 夫妻俩打配合做饭,不忘拌嘴,听得向怀雪唇角止不住的上翘,架子上那只猪不知道什么情况,尖耳朵动了动,以某种奇异的姿态翻滚下架子,就在她兴致勃勃地准备欣赏掉地上摔醒的局面时。 猫咪在半空做了个转体,自带缓冲,拉出长度来前脚先落的地,一双宝蓝色的圆眼睛滴溜溜的转,冲着她伸懒腰,嗲里嗲气的“喵呜”。 “……”向怀雪迅速认清现状,这主子应该是到饭点准时睡醒的。只好念叨着长得毛茸茸就是了不起,去给她挑罐头。 父母们对子女养猫在开始时总持反对状态,然后迅速真香,疯狂暗示,你把猫带回来给我看看。 这只叫“球球”的布偶猫是较稀有的高白手套色,除开对称的小范围面具外,通体白色,长相甜美,性格粘人。 目前难以鉴定它和向怀雪谁才是这个家里的1,毕竟它是个有两个双开高柜零食点心的猫。 向怀雪在柜门前透过玻璃点麻花挑罐头,门铃不合时宜得响了起来。 猫眼外秦醉换了套深蓝色的休闲装,姿态松散慵懒,薄唇抿着浅淡弧度。 她开门,才发现这人左手提满了礼品袋,侧挪出快地方给他放东西,又把罐头递给秦醉,努嘴朝着球球饭盆方向示意,“你开了去喂吧。” 秦醉颔首,垂眸去看她的膝盖,见是长裤又收回眼神,“过去坐吧,我喂。” 饭盆放在落地窗边墙角那里,和自动饮水机比邻,秦醉熟稔地换好鞋,又在柜里挑了袋干粮,单膝跪在旁边给球球拌匀。 他们其实很久没见过了,向怀雪不知道动物的记忆力怎么样,但球球明显是记得秦醉的,它那么自然的用尾巴去扫他的脚踝,毫无防备心的露出肚皮在他旁边打滚儿。 日光斜落在青年和猫身上,扯出长短不齐的影。 秦醉骨节分明的手覆在球球脊背上,指腹顺着柔软毛皮,安静的看它吃饭。 照过他们的光又游弋着翩跹到向怀雪肩头,两家的父母都在准备午餐,防盗门不需关好,缺蒜少葱随时吆喝声就好,温软静好的活像是副油画。 吃饱喝足的球球终于想起被遗忘的向怀雪,摇头晃脑的朝她跑过来,眼开就要扒着膝盖跃上,被秦醉有力的小臂箍住腹部阻止,托了下直接搂到怀里坐下。 “你怎么想的?”秦醉撸着猫睨她,无可奈何的笑了笑,放低声线说,“腿不疼了?抱猫可真有你的。” 向怀雪理直气壮,“我又没抱它,你都截胡了,得了便宜还卖乖。” “呵。”秦醉轻嗤,“我抱我女儿,占得哪门子便宜?” 球球配合得喵喵喵,像是在说,“我爹说的都对。” 父女关系看起来十分融洽。 向怀雪冷漠地把果切推过去,“吃点儿,等烙好了帮忙端盘子。” “我不就是来端盘子的吗?”秦醉挑眉,漫不经心应,“挖墙脚可不得四处松松土?你说是吧球球?” 球球拉长了尾音,“喵~” 六口人加一只猫,十个菜,差点儿凑出个年夜饭的标准来。 和秦爸爸说的没差,真就全是向怀雪喜欢的口味,共同生活久的人口味或许会有倾向性,秦醉就属于那种丢盔弃甲倒向她口味的人。 “阿姨给你凉好了汤,你喝这个。”秦妈妈把她的专属粉瓷勺滑进汤碗,又夹了只肉瓣肥厚的扇贝。 起初家长们还有几分端着,生怕两个孩子不开心了,见他们都随性自然没抗拒性后才彻底放松下来,开始唠家常。 向怀雪没装,是她本来就自在,你和小时候同吃同住过三年整、长大后三天两头碰面的叔叔阿姨同桌吃饭,能有什么芥蒂呢? 闲暇无事、值得开心的午后,开了瓶茅台对饮,桌上聊得多是秦醉这几年的境遇,没有再做战地记者那种危险的工作了,申请了斯坦福的硕士,读金融,有在华尔街工作过一段时间,然后回国…… 她没喝酒,不是不想喝,是秦醉不给她喝,且悄咪咪的默声口型威胁,“小心我告诉阿姨。” “说起来,小醉签了工作,和绵绵是一家公司唉。”秦妈妈和蔼道。 向妈妈激动起来,拿胳膊肘点她,“是吗?那太巧了,绵绵知道这事吗?” “唔。”向怀雪咬着鸡翅,吞下去后才四两拨千斤的把话题送回去,“现在知道了,以后工作出了错,你多给我背锅。” 秦醉给她剩了小半杯的果汁添满,勾唇好整以暇回,“那是一定,我不给你呗,给谁背?” “行,那我先谢谢你。”向怀雪举杯去碰他的,仰头干了,然后又是秦醉给添新的。 永动机了属于是。 酒足饭饱后还有水果点心,捂着微微凸起的小腹庆幸自己穿了件宽松的卫衣。 骑手打电话说按门铃没人开门时,向怀雪才记起自己有东西要配送,好声好气的麻烦对方挪到隔壁那栋按门铃。 秦醉开门接的,他看着快把玄关堆满的购物袋发笑,“别人猫冬,你猫春啊?” 向怀雪含了颗消食的话梅,口齿不清,“要你寡?” “行。”秦醉颔首,模仿她的口音,“那等下绵绵搬回家,我不寡。” 向怀雪莞尔,杏眼里水光潋滟,软甜喊,“阿姨,东西太多了,我先送回去一部分,等下再回来拿剩下的啊。” “别别别!”秦妈妈冲过来,看到那堆袋子,扬手大力拍儿子肩膀,“你长这么高喘气用的?手断了啊,你给绵绵送回去。” “喏,钥匙给你。”向怀雪笑眯眯的扔给他,跟着秦妈妈往屋里走,还不忘偷偷回头做鬼脸嘲讽。 秦醉单手抄兜,宠溺的笑笑,没多说什么。 长辈们到午睡时间开始打呵欠才散场,玄关上还放着只购物袋。 第48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寒假卷子厚得人神共愤,钟浅夕的常去目的地多了个陆离铮家,频率与去光明福利院基本持平。 陆离铮总会提前问她有空没有,有的话会问她要定位,然后开车过来接。 多数时候在家里,安静的冬日午后,拼拼图、搭积木、看电影,或者是真的辅导作业,陆芷萝很聪明,一点就透。 不想待在家里的时候会出门带她各处转转,有时是海洋生物化石博物馆,抹香鲸的骨架庞大而震撼;有时开车很远去寻觅人烟罕至的野海滩,破碎的浮冰绵延到海水深处,壮丽无比。 陪着探了许多家店,钟浅夕带着无线耳机跳健身操,和陆离铮抱怨,“都怪你!我都胖了三斤了!” 陆离铮嗤笑着接稳锅,“都怪我都怪我,我不该往你嘴边喂,我认错好吧,但坚决不改。” 钟浅夕娇嗔,“你再说!” 陆离铮笑到咳嗽,“那我现在去找你,让你打我?然后带你吃宵夜?” “你走!我不吃!”钟浅夕气呼呼地讲。 “可我在你家楼下了啊,真不吃吗?”陆离铮语调漫不经意,“你从厨房的窗口往下看。” 原本该昏暗无光的平台上有一束光线,如同利箭,直挺挺地戳进钟浅夕心间。 她顶着两天没洗的头不修边幅的下楼去迎他,报复的踮脚把他的发也揉乱。 在一起去吃口宵夜,俨然一副热恋小情侣模样。 某次拍摄个宠物主题,借来的萨摩耶犬来的路上晕车应激,眼看就要黄摊,白赔一天灯光和教堂租借费用,钟浅夕想起陆离铮家的金毛宝宝,打语音他能不能借个狗拍照。 陆离铮淡笑说,“你跟我提什么借啊?应该直接点儿,让我给你送过去就行。” 今天不在她常拍摄的景棚,听见陆离铮说到了,她连忙提裙出去迎。 身上这套是花嫁,大裙撑层层叠叠的蕾丝纱布与蝴蝶结元素点缀,华丽至极,冷风扬起长摆头纱,才顿觉出来的太急,忘了加外套。 陆离铮搂着汪崽对上少女清亮的眸子,快步流星的上前虚揽着人把她往室内带。 确认不会冷到才恢复了平素的懒散,混不吝地勾唇笑着问,“浅浅穿成这样是要嫁给我吗?” “那也要你敢娶啊。”钟浅夕对这种暧昧逗弄习以为常,全盘接下调戏回去。 陆离铮挑眉,挑着她头纱一角,放放紧紧的玩着讲,“浅浅还有一年零三个月满二十岁,敢嫁我就敢娶呗。” 钟浅夕噎了下,她当时填写新身份的生日,随口就写了陆离铮同月同日。 明明还差一年零九个月才能到领证年龄啊。 连璐夸完汪崽长得好看喊她去拍摄,根据要求变换着姿态和笑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怎么就直接算起还有多久能和他领证了啊?完全被带偏了…… 更见鬼的是她去后台换了个妆发出来,连璐已经在跟陆离铮谈她跟拍婚纱照的价码了,都说到大家都是朋友,给你打骨折,包路费食宿就行了。 年前诸事忙碌,豪门更是走动频繁,陆离铮拖到不能再拖,才带着陆芷萝回帝都。 那天钟浅夕没去送兄妹俩,而是睡了个懒觉到自然醒。 走时候就不送了,来时候一定去接。 钟明和明柳夫妻俩赶在大年二十九回到沐城,开始为期小两个月的休渔期。 白天大家聚在光明福利院包饺子,晚上才回到自己家,伴着不太好看的春晚声煮海鲜火锅。 雾气袅袅,食材丰盛。 钟浅夕眉飞色舞地讲着这大半年来发生过的趣事,避不开的提到许多次陆离铮和陆芷萝。 钟明喝了点儿酒,红着脸撑腮安静的聆听,明柳则拿了只碗给她一针一针的挑香波螺。 茶几堆着张存入不少钱的粉红色储蓄卡,那是他们给钟浅夕的压岁钱。 大家面颊都带着温柔的笑意,过去整年的忙碌辛苦都在这一刻化为乌有,只剩下幸福与满足。 “新年快乐浅浅。”陆芷萝穿红色小旗袍,甜声祝。 然后就被他哥的视频挤断。 23:58 陆离铮的视频准时挂进来。 他着黑金衬衫,翘着二郎腿慵懒窝在张沙发里,指间猩红明灭,背景音嘈杂,酒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动。 “我在跟朋友们跨年。”陆离铮切到前置摄像头解释道, 钟浅夕凝眸,精准的认出哪些记忆里的身影,窈窈和哥哥相拥,应长乐也难得是带着笑的。 他很快切回自己,语气强势,“好了,不许看他们,看我就好。” “好好好,看你。”钟浅夕盘腿坐床边,弯眼角哄他。 耳畔有烟花炸裂的声响,很快视频又被切走了,是直接对向窗外。 五光十色的流星点亮夜幕,零点的钟声悠长。 帝都的焰火璀璨盛大,多年未见,今朝重现。 “我喜欢你。”钟浅夕轻声讲,她的话被庆祝新年的祝福完全改过去,于是肆意地说下去,“哥哥姐姐们万事胜意。” 明柳敲门喊她来看压轴的小品,钟浅夕才依依不舍地挂断。 钟家夫妻俩少有休憩的时候,所以钟浅夕刻意减少了拍摄工作,陪在身边。 商量后三口人在年初五飞去沪城看奶奶,老人精神矍铄,还拉着钟浅夕问自己新烫的头发好不好看。 钟浅夕徒手剥着只柚子肯定答,“特别特别好看。” 她推奶奶去花园晒太阳,走到支盛放的腊梅边,奶奶喊她停下,四下环顾,偷偷地从毛毯下摸出个厚重的信封直往她手里塞。 钟浅夕平时自己赚钱,一摸就知道得是一万块打底。 “我钱够花奶奶。”她弯腰双手想送回去。 奶奶撅起嘴,“你拿着,要是你爸妈不让你跟那个后生早恋,你们俩就私奔。” “……”钟浅夕收声,不再推托。 其实钟明和明柳相当开明,她也有自信恋爱不会影响到成绩,再退几步讲,陆离铮不缺钱,私奔的话也不缺。 可她什么都没能说出口,接下老人家这份沉重的心意,认真答,“好,我会跟他好好在一起的。” 沪城的冬天没有北方那么冷,草皮还是青的,老人抬头望向天空,目光浑浊。 钟浅夕在旁候着,猜测奶奶大概想起了她的母亲,那位所托非人私奔失败,最后抑郁而终的富家千金。 这钱拿得烫手,她试图还给奶奶的亲生儿子和儿媳,可他们都摇头讲,“这是老人家退休金抠出来的,她的心意,我们不能拿。” 试着转了一大圈,厚重的红信封还是被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入夜她和陆离铮说起这件事来,陆离铮最先抓住的重点是,“奶奶的肝癌现在什么情况,我有位表叔是这方面大拿。” 钟浅夕回他,“不用了,老人家到这个岁数,保守治疗开开心心就挺好的,她和疗养病房的护士们都熟了,换地方也难受。” 陆离铮沉默很久很久才讲,“是我僭越,但我还是想问,不再努力下吗?万一有奇迹呢?” “我喜欢的你的僭越。”钟浅夕不为在治疗方案的意见相左上生气,她严肃的解释了原因,“奶奶查出时候是早期,现在在沪城治疗得当,基本上控制住了扩散,这年纪的老人家总是心思很重,会为了子女们想很多事情。之前奶奶一度想出院回家,帮着做口热乎饭,是在大家的坚持下才……现在环境适宜、治疗费用也可以游刃有余的负担起来,保守治疗不经历痛苦,能多久就多久,笑着走剩下的路,我们和奶奶都不愿意赌一个劳心劳力的有可能了,这样就挺好的。” 陆离铮轻哼答,“你说的对,是我忽略了什么。” 他们很平静的掀了沉重的话题,钟浅夕笑着交代自己的行程,“我2月15号回沐城,你跟小芷什么时候回来呀?私奔是不可能了,请你跟小芷吃个饭吧,毕竟是奶奶的心意,总要花些在你身上的。” 那顿饭最后还是在君悦46层景观位吃的,和去年同样的位置,同样的菜单,时令菜品稍有删改。 天公作美,无雾无气。 全程宾主尽欢,风景如画。 心酸委屈都停在了过去,不需要再重提。 午后陪着陆芷萝去附近的海景游乐场游玩,三人坐在甜甜圈形状的旋转木马里,伴着悠扬音乐,一圈又一圈。 钟浅夕忽然在朋友圈里刷到份竞赛报送名单,这个时间点各大学科竞赛的国家冬令营都已宣告落幕,国奖已定。 她凝眸从顶端往下扫,看到应长乐的名字就停住了。 “怎么了?”陆离铮掀眼皮发现对坐的少女捧着手机笑靥如花。 钟浅夕往他身边挪,指尖停在屏幕上应长乐那里,似是而非的夸赞,“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应该是个特别可爱的女孩子,在为她高兴啊。” 陆离铮瞅着他表妹的名字叹了口气,“是很好听,有人帮她后改的,你如果知道她以前叫什么可能就不会夸了,应长乐也不可爱,冷艳脸美人而已。” “认识啊?”钟浅夕明知故问地逗他。 陆离铮点头,“是很熟,人长这样。” 他解锁手机,打开曲楚的朋友圈,不用下拉,就是应长乐的新年九宫格,绛紫色小旗袍搭斗篷,潋滟桃花眼都盖不住神色淡然。 “这是她男朋友的朋友圈?”钟浅夕小心翼翼地发问,曲楚她认识的,她离开那会儿好像还跟应长乐全无交集。 “不是。”陆离铮思忖着回,“他们之间是个很长的故事,你可以理解为看不下去女孩子过得不开心,所以扛下许多压力接到自己身边照顾的故事,她以前叫应无欢,你喜欢的这名字是曲楚起的。” 钟浅夕粲然,“这样啊,真好呢。” “是挺好,前路顺遂。”陆离铮转着打火机瞥她,戏谑道,“你又没考,穷开心个什么劲呢?” “你不懂。”钟浅夕取下帽子,懒散地瘫在日光里,很轻得笑了一声。 很久之后陆离铮再次回忆起这一幕,才意识到钟浅夕的笑里究竟带了多少无奈。 昔日的玩伴旧友高歌猛进,而自己退了几万步,既为她开心,又再劝自己算了。 辛酸苦辣汇成同杯酒,倾怀尽饮,还要摔杯痛快淋漓的夸好酒。 高二开学后各个主科都自行让步给学业水平考试退出了条通路,被忽略良多的历史、政治和地理重新占据这群理科生的生活。 充分证明了从前对它爱答不理,现在让你高攀不起。 寻旎早自习都不迟到了,战战兢兢地听历史考试讲简要的大事记。 徐鸣灏戏称幸亏自己年代生的对,否则就他这个政治学习水平,秋后名单必然有他。 陆离铮开了新赛季,在沐城的时候不多,钟浅夕会整理好发下来的资料,再将自己的笔记影印,顺便朗诵些关键背诵点录给他闲暇时拿来听——就像他小时候给自己录英语名著一样。 他们各有各的忙碌,在彼此擅长的领域里风生水起。 每天固定的微信联系,有空了会语音和视频。 钟浅夕常常收到他“下来”两个字,从窗边望下去,看到深夜路灯扯出的颀长身影。 她在午睡醒来习惯搂着抱枕多靠在暖气片上醒醒神,再去看手机有没有陆离铮发过来的信息。 暧昧可差了层窗户纸的恋情,朦胧曼妙。 所有事情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 “钟浅夕,有人找。”谢薇捧着水杯探进半个身体传话。 钟浅夕边答着“来了”边把手机收进宽松的校服袖口里往门外走,顿觉来者不善。 找她的女孩子穿了身和季节格格不入的夏季校服格裙,扎双马尾,自搭的长袖白衬衫与光腿神器,双手环抱,趾高气昂得打量着她,身旁还站了两个同样打扮的小跟班。 “我听说你和陆离铮关系很密切,来是通知你一下,你和他不般配,趁早了断为好。”双马尾微笑发出警告。 她这学期才转来附中国际班,家里条件优越,众星捧月惯了,连着给陆离铮递过两次情书都得不到回应后甚是厌倦,干脆直接来给他的“绯闻女友”立个下马威。 钟浅夕耸肩,四两拨千斤地讲,“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双马尾笑容不减,字字针对,“也对,你这种出身的人是不会懂得,我是好心,阶级不同,别强融,自己会受伤。” “是吗?”钟浅夕睨她,懒得再虚与委蛇,淡淡问,“敢问你家是多有钱啊?” 双马尾顺着杆就爬,“是你想象不到的有钱。” 这边争吵苗头初起,吸引了不少吃瓜围观群众的侧目。 钟浅夕不卑不亢地昂着头,没有被抨击说动半分,反观双马尾已经在跳脚。 钟浅夕嗤笑,平静回,“就当我想不到的吧,但不是每个有钱人家教出的孩子都和你一样垃圾,别提陆离铮了,凭你也配?” “……”双马尾难以置信的瞪着她,气急败坏道,“你别以为自己考第一就了不起,说的好像你就和陆离铮很熟一样!” “她是和我不熟。”清冽辨识度极高的嗓音由远及近的飘过来,围观群众为陆离铮让出条通路。 他今天穿黑色毛呢大衣,蹬马丁靴,气场压人。 陆离铮视线直接略过双马尾,落在钟浅夕脸上,笑得玩世不恭,“她都已经六分钟没理我了。” 双马尾轻咳,唇角绽出笑容,“陆离铮,我爸是张刚。” “怎么?”陆离铮抬手捏钟浅夕气鼓鼓的脸颊哄她,没给到双马尾半个眼神,沉声阴翳问,“天亮了,张式是怕来不及破产?才特地来挑衅?” 第49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楔子·一年好景君须记 二零零年,六月,帝都。 时值盛夏,阳光炙烤着大地,柏油马路上渡了层胶质,热浪一波又一波的翻滚着。 向怀雪穿着身明黄色的连衣长裙,长发高束成马尾,从帽扣里顺出来。 帽子和口罩的缝隙里露出双水润灵动的鹿眼,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树木的纹路。 -本章正在进行修改中,大概半小时后改完,本文已更至71章,不涉及榜单字数问题,如果没看过原版的话,原版在【作者有话要说】辛苦点击作话观看qaq- 她就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荫下,等父亲和母亲拿完物资回来。 树荫浓密,阳光透过叶片,打下细碎斑驳的影,蝉都被烫得叫不动了。 远远望过去,大家还在有条不紊地排着队,队伍挪动缓慢,向怀雪提着裙角站上花坛边缘,张开双手,保持着平衡走模特步。 -本文防盗,稍后替换,作话原文,辛苦跳作话观看- 她今年虚岁十五岁,刚刚结束减少科目到只剩下语数外门的中考。 本就是闲不住的年纪,又被考试生生折磨了小几个,每天做梦都想着出去玩。 但向怀雪能够活动和放风的范围仅限于家属院小区内部的一亩分地。 门口的栅栏将石油机械厂家属院和外界生生隔离开来。 父亲和母亲是石油机械厂的双职工,都是地质勘探工程师。 厂里有个因公出差去广州的叔叔返京,疑似感染了sars,目前整个小区都在被隔离消杀。 栅栏门口有警卫值班站岗、负责统计家属院内每日所需要的物资,第二天再由卡车运送过来派发。 国营工厂的待遇没得说,大家又都是工友,彼此相熟,不上班居家隔离。 除开对现状忧心忡忡和担心自己感染外,倒也没对正常生活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 就是入夜后无法去院子里乘凉闲聊,小孩子没法再满街疯跑,娱乐活动急剧减少。 暑假黄金档永远一天七集,每集中间二十分钟电视广告的重播看过的武侠剧。 向怀雪快要憋疯了,她从卧室走到客厅,瞅见沙发上摇蒲扇看新闻的父亲,又慢悠悠地晃到厨房,母亲坐在马扎上摘豆角。 豆角翠绿饱满,两边掰断,顺着纹路撕去豆角的筋络,扔进洗菜盆里。 不知道是楼下还是楼上做了糖醋排骨,浓油赤酱的味道透窗散进来。 醋是现在家家户户最多的调味料,厨房的角落里堆积还着两箱抢来的醋。 向怀雪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阳台,拿了个马扎坐到妈妈对面帮忙摘菜。 家属楼按人头分配,向家夫妻因为对单位有突出贡献而多分到一间。 室一厅,总体面积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厨房和卫生间都有,比起向怀雪小时候的公用厨房和卫生间的住所要好太多太多。 她对现状已经非常知足。 少女白嫩的手衬得豆角更绿,向怀雪掰得认真。 母亲抬头,怜爱得看了一眼女儿,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安慰道,“国家危难,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应该要理解。” 向怀雪知道母亲话里的意思,因为明天就是她十五岁生日。 及笄这个概念是向怀雪看《红楼梦》时候知道的,她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偷偷摸摸地翻书,从十岁开始就莫名得期待自己的十五岁。 父母早早答应了,等她生日时候带她去后海划船,再去马克西姆餐厅吃午餐,晚上允许她和秦醉出去疯。 秦醉是向怀雪青梅竹马的玩伴,小时候他们住在旧家属院同一层,两家正比邻。 那时候向家父母被外派出国援非建设铁路,稚子年幼,可责任在肩,不容推卸。 两难之间秦母主动包揽了照顾向怀雪的责任。 向怀雪的六岁到九岁都在秦家度过,她和秦醉一起上石油厂子弟幼儿园、一起上子弟小学,中间年同桌吃饭,书桌对坐写作业,西瓜劈半拿勺挖,在打打闹闹得过完了童年时光。 十二年匆匆流水间,家属院新楼建成,旧楼被拆除。 秦醉的父亲赶着九十年代的下海浪潮扎猛子下去,捞得盆满钵满,早早在外购置了房产。 年前重新分房时,秦母干脆地辞职放弃了厂里的分房名额,全职照顾家人,秦家举家搬出了家属区。 不知是故土难离还是什么原因,秦父买的房子离石油机械厂不算远。 出了家属院大门,骑车五分钟,步行十分钟准能到。 如果没到,那就是路上秦醉和向怀雪又掐起来,或者跑去小卖铺买冰棍儿了。 “我理解呀。”向怀雪柔声答,用手肘蹭着鼻尖,反过来安慰母亲讲,“没关系的,等到这个难关过去了,我们可以重新庆祝生日嘛,我已经许好愿望了,就非典快点儿消失,祖国繁荣昌盛。” 她讲完又觉得不对劲,赶紧连着“呸、呸、呸”了下。 明天再默许,这样比较灵。 “我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母亲和蔼笑道,“你想小醉了啊?” 向怀雪登时涨红了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母亲,她自认为自己的小心思隐藏得好,殊不知母亲是如何看出来的。 被看穿后羞怯地扔掉豆角撂挑子,嘟哝讲,“我要不帮你干活了,我是寿星。” “好好好。”母亲乐呵呵的捡起她扒过半截的豆角,打趣道,“你刚刚上卫生间的时候,小醉来电话了。” 向怀雪蹙眉,“那您怎么不喊我啊。” 母亲挑眉看她,指尖戳她,笑说,“你难道还能厕所上半截出来接他电话啊。” “……”向怀雪一噎,或许还真的行呢?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从书架上抽出本装订简陋的盗版台言小说撑腮翻看。 “哎,你今天喝板蓝根了吗?”母亲摘完了菜,手蹭着围裙问。 向怀雪冲着屋外喊道,“喝了喝了。” 没能陪女儿圆满生日愿望,母亲使出浑身解数,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松鼠桂鱼刀工精湛、软炸里脊外酥里嫩、干煸豆角加了父亲不吃的辣椒、拔丝地瓜的糖丝分明。 父亲用白酒杯碰向怀雪的果汁杯,冷硬严肃的面容也显得柔和许多,他献宝似得从桌子底下捞出个盒子来,双手捧给向怀雪,笑说,“十五岁生日快乐,我和妈妈祝你永远健康快乐,来,你的生日礼物。” 向怀雪莞尔,从父亲手里接过礼物,直接在饭桌上拆了盒子。 盒子里躺着台相机,通身漆黑,表面是皮革质感,机顶带着独一无二的编号。 是一台徕卡6限定款。 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散着迷人的光韵。 向怀雪非常喜欢拍照,她总揣着父亲带回国的相机记录下许多生活的瞬间。 这台徕卡相机,她曾经在摄影杂志上看到过许多次。 限量发售400台,发售于日本,价值不菲。 因为贵,贵到是父母两个人加起来小半年的工资,所以她从未开口和父母提及过。 氤氲水汽在瞬息在弥散上眼眶,向怀雪憋回去,抱着相机盒子,梨涡浅淡,和父母保证,“我会好好学习,以后考北大新闻系。” “好啦好啦,快先吃菜,别凉了”母亲打着圆场,“生日哭了的话,这一年都要哭了,你给我憋回去啊。” 饭桌上人闲聊着家常话,烧红的晚霞自地平线尽头陨落。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向怀雪从椅子上弹起来跑去接听。 那边秦醉清冽悦耳的少年音传过来,尾音拖着点儿调子,懒懒散散地,“生日快乐,你十二点从窗户往外看,会看到我送你的光。” 向怀雪困惑的发了个语气词,“唉?” 秦醉那边已经挂断了。 “什么嘛,不明不白的。”向怀雪小声嘟哝着,又被母亲招手唤回桌前,塞了满满一大口的西瓜。 特殊时期,但好在家属院里能工巧匠多,母亲辗转几个工友拜托到一位在蛋糕店上班的师傅,为自己做了个小小的奶油蛋糕。 明晃晃的烛火映在眼底,照亮了父亲和母亲和蔼的笑容。 向怀雪双手合十,闭着眼无比虔诚的许下了个心愿。 一愿祖国渡过难关,繁荣昌盛。 二愿家人身体健康,和睦美满。 愿秦醉同自己……永如今朝。 信女心愿良多,但件件不可舍弃,还望满天神佛能够眷顾一下。 饭后失去了楼下唠嗑乘凉的娱乐活动,母亲听着评书勾毛衣,父亲在书房看旧报纸。 穿堂风微凉,草丛里的蛐蛐叫声模糊悠远。 向怀雪跷脚躺在凉席上,看着窗外的夜幕想秦醉。 有好几天没看到他了,也不知道这人在做些什么,十二点啊,还有个小时才能到,明明平时十点就该睡觉了。 她漫无目的地看了会儿天,翻身下床摸出傍晚没看完的那本言情小说。 桥段正好到男主给女主准备生日礼物那里,女主罹患心脏病,命不久矣,作者写男主在金灿灿的油菜花地里,给女主摆出了个心形示爱。 他们手牵着手在油菜花地里奔跑,风轻云淡,仿佛岁月就定格在这一瞬。 结局向怀雪已经事先先看过了,是个峰回路转的医学奇迹,he了。 故此没有赚到她的眼泪,但骨子里还是觉得很浪漫。 她是个会挂着相机走街串巷记录下人间烟火气、在天气预报预告明天下雨时出门给野猫搭窝、顶着八级大风给花坛里的迎春花加固的人。 向怀雪总在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好好学习外,做许多看起来毫无意义,甚至很浪费时间的事情。 秦醉每次都特别嫌弃,又会口嫌体直的跑过来陪着她做。 f186的女主播声线温柔,悠悠读着晚间来信,生物钟让向怀雪打了几次瞌睡,又用食指和拇指按撑着眼皮努力保持清醒。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能够等到些什么,秦醉似乎是在开玩笑。 可因为是秦醉说的,所以她愿意等下去。 不知第多少次耷拉着脑袋又恍惚惊醒,桌上的小钟表时针划到十二,忽然有一束光,从大开的窗口落进来,斜照在墙面上。 向怀雪晃然撑桌站起来,走到窗前。 向家住是家属院最外围的一排,她的卧室的位置朝西,透过围墙就能看到外面。 清寂的月色铺满了家属院外的柏油路,昏黄路灯下站着个白t黑裤,光风霁月的少年人。 秦醉一手松散的垂在身侧,一手举着强光手电筒,立在墙外,正仰头望着自己所在的窗口,视线虚虚扫过,终于在她的脸上顿住,勾唇漫不经心地笑了下。 向怀雪住楼,不高不低,恰好可以越过围墙看向外面,勉强能够借着昏黄的路灯光线,去看清这人的神情。 深夜十二点整,明月无声。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如同战鼓鸣擂,呼吸都跟着停了半拍。 向怀雪想要大声问,“你怎么过来了。” 却又忧心惊扰到其他住户。 她眸光流转,还未来得及比划,就见秦醉忽然弯腰,从脚下的包里掏出个纸板,他用记号笔在纸上写字,接着举起来,用手电筒打亮,照给向怀雪看。 秦醉的字向来好看,和他这个人一样,行楷锋利。 [来,抓你的光。] 向怀雪点了下头,秦醉将关掉的手电调整好角度,再重新按亮,那道光正正好好的透入她的窗沿,分毫不差。 也不知这人在暗夜里试验过多久,才能这样精准无误。 她伸出手,抓住那道光线。 就仿佛抓住了一整个年少。 “那加件外套去。”陆离铮叹气,妥协道。 晚春初夏,夜风温柔,花坛里姹紫嫣红,昏黄路灯把他们俩的影子扯得很长很长。 “我只是说闻落行长得好看而已啊,你身边的朋友们哪个不好看了?” ——“醒醒,我就从来不在你面前夸别的妹妹好看。” “好好好,都是我在夸好了吧,我颜控头顶青天。” ——“谁是青天?” “你这笑话好冷,一点儿都不好笑。” ——“不是说要吃冰淇淋吗?自己挑。” 枝头青绿到枯黄欲坠仿佛是转瞬的事,值得庆幸的是还是那条路,还是那两个挽着手的人。 高二下学期到高上学期这段时间对于谋求自主招生的学生来说犹为关键,钟浅夕学海沉浮,起落不掉出前名。 陆离铮赛场锋芒毕楼,后来有体育杂志评价这一年,讲这是陆离铮赛车帝国拉开帷幕的一年。 每天的语音电话不断,但具体的相处的时间实在不算太多。 扒拉手指算算完整见面次数最多的几天,总是连着周末的考试期。 第50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楔子·一年好景君须记 二零零三年,六月,帝都。 时值盛夏,阳光炙烤着大地,柏油马路上渡了层胶质,热浪一波又一波的翻滚着。 向怀雪穿着身明黄色的连衣长裙,长发高束成马尾,从帽扣里顺出来。 帽子和口罩的缝隙里露出双水润灵动的鹿眼,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树木的纹路。 -本章正在进行修改中,大概半小时后改完,本文已更至71章,不涉及榜单字数问题,如果没看过原版的话,原版在【作者有话要说】辛苦点击作话观看qaq- 她就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荫下,等父亲和母亲拿完物资回来。 树荫浓密,阳光透过叶片,打下细碎斑驳的影,蝉都被烫得叫不动了。 远远望过去,大家还在有条不紊地排着队,队伍挪动缓慢,向怀雪提着裙角站上花坛边缘,张开双手,保持着平衡走模特步。 -稍后替换,作话原文,辛苦跳作话观看- 她今年虚岁十五岁,刚刚结束减少科目到只剩下语数外三门的中考。 本就是闲不住的年纪,又被考试生生折磨了小几个,每天做梦都想着出去玩。 但向怀雪能够活动和放风的范围仅限于家属院小区内部的一亩三分地。 门口的栅栏将石油机械厂家属院和外界生生隔离开来。 父亲和母亲是石油机械厂的双职工,都是地质勘探工程师。 厂里有个因公出差去广州的叔叔返京,疑似感染了sars,目前整个小区都在被隔离消杀。 栅栏门口有警卫值班站岗、负责统计家属院内每日所需要的物资,第二天再由卡车运送过来派发。 国营工厂的待遇没得说,大家又都是工友,彼此相熟,不上班居家隔离。 除开对现状忧心忡忡和担心自己感染外,倒也没对正常生活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 就是入夜后无法去院子里乘凉闲聊,小孩子没法再满街疯跑,娱乐活动急剧减少。 暑假黄金档永远一天七集,每集中间二十分钟电视广告的重播看过的武侠剧。 向怀雪快要憋疯了,她从卧室走到客厅,瞅见沙发上摇蒲扇看新闻的父亲,又慢悠悠地晃到厨房,母亲坐在马扎上摘豆角。 豆角翠绿饱满,两边掰断,顺着纹路撕去豆角的筋络,扔进洗菜盆里。 不知道是楼下还是楼上做了糖醋排骨,浓油赤酱的味道透窗散进来。 醋是现在家家户户最多的调味料,厨房的角落里堆积还着两箱抢来的醋。 向怀雪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阳台,拿了个马扎坐到妈妈对面帮忙摘菜。 家属楼按人头分配,向家夫妻因为对单位有突出贡献而多分到一间。 三室一厅,总体面积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厨房和卫生间都有,比起向怀雪小时候的公用厨房和卫生间的住所要好太多太多。 她对现状已经非常知足。 少女白嫩的手衬得豆角更绿,向怀雪掰得认真。 母亲抬头,怜爱得看了一眼女儿,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安慰道,“国家危难,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应该要理解。” 向怀雪知道母亲话里的意思,因为明天就是她十五岁生日。 及笄这个概念是向怀雪看《红楼梦》时候知道的,她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偷偷摸摸地翻书,从十三岁开始就莫名得期待自己的十五岁。 父母早早答应了,等她生日时候带她去后海划船,再去马克西姆餐厅吃午餐,晚上允许她和秦醉出去疯。 秦醉是向怀雪青梅竹马的玩伴,小时候他们住在旧家属院同一层,两家正比邻。 那时候向家父母被外派出国援非建设铁路,稚子年幼,可责任在肩,不容推卸。 两难之间秦母主动包揽了照顾向怀雪的责任。 向怀雪的六岁到九岁都在秦家度过,她和秦醉一起上石油厂子弟幼儿园、一起上子弟小学,中间三年同桌吃饭,书桌对坐写作业,西瓜劈半拿勺挖,在打打闹闹得过完了童年时光。 十二年匆匆流水间,家属院新楼建成,旧楼被拆除。 秦醉的父亲赶着九十年代的下海浪潮扎猛子下去,捞得盆满钵满,早早在外购置了房产。 三年前重新分房时,秦母干脆地辞职放弃了厂里的分房名额,全职照顾家人,秦家举家搬出了家属区。 不知是故土难离还是什么原因,秦父买的房子离石油机械厂不算远。 出了家属院大门,骑车五分钟,步行十分钟准能到。 如果没到,那就是路上秦醉和向怀雪又掐起来,或者跑去小卖铺买冰棍儿了。 “我理解呀。”向怀雪柔声答,用手肘蹭着鼻尖,反过来安慰母亲讲,“没关系的,等到这个难关过去了,我们可以重新庆祝生日嘛,我已经许好愿望了,就非典快点儿消失,祖国繁荣昌盛。” 她讲完又觉得不对劲,赶紧连着“呸、呸、呸”了三下。 明天再默许,这样比较灵。 “我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母亲和蔼笑道,“你想小醉了啊?” 向怀雪登时涨红了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母亲,她自认为自己的小心思隐藏得好,殊不知母亲是如何看出来的。 被看穿后羞怯地扔掉豆角撂挑子,嘟哝讲,“我要不帮你干活了,我是寿星。” “好好好。”母亲乐呵呵的捡起她扒过半截的豆角,打趣道,“你刚刚上卫生间的时候,小醉来电话了。” 向怀雪蹙眉,“那您怎么不喊我啊。” 母亲挑眉看她,指尖戳她,笑说,“你难道还能厕所上半截出来接他电话啊。” “……”向怀雪一噎,或许还真的行呢?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从书架上抽出本装订简陋的盗版台言小说撑腮翻看。 “哎,你今天喝板蓝根了吗?”母亲摘完了菜,手蹭着围裙问。 向怀雪冲着屋外喊道,“喝了喝了。” 没能陪女儿圆满生日愿望,母亲使出浑身解数,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松鼠桂鱼刀工精湛、软炸里脊外酥里嫩、干煸豆角加了父亲不吃的辣椒、拔丝地瓜的糖丝分明。 父亲用白酒杯碰向怀雪的果汁杯,冷硬严肃的面容也显得柔和许多,他献宝似得从桌子底下捞出个盒子来,双手捧给向怀雪,笑说,“十五岁生日快乐,我和妈妈祝你永远健康快乐,来,你的生日礼物。” 向怀雪莞尔,从父亲手里接过礼物,直接在饭桌上拆了盒子。 盒子里躺着台相机,通身漆黑,表面是皮革质感,机顶带着独一无二的编号。 是一台徕卡6限定款。 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散着迷人的光韵。 向怀雪非常喜欢拍照,她总揣着父亲带回国的相机记录下许多生活的瞬间。 这台徕卡相机,她曾经在摄影杂志上看到过许多次。 限量发售400台,发售于日本,价值不菲。 因为贵,贵到是父母两个人加起来小半年的工资,所以她从未开口和父母提及过。 氤氲水汽在瞬息在弥散上眼眶,向怀雪憋回去,抱着相机盒子,梨涡浅淡,和父母保证,“我会好好学习,以后考北大新闻系。” “好啦好啦,快先吃菜,别凉了”母亲打着圆场,“生日哭了的话,这一年都要哭了,你给我憋回去啊。” 饭桌上三人闲聊着家常话,烧红的晚霞自地平线尽头陨落。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向怀雪从椅子上弹起来跑去接听。 那边秦醉清冽悦耳的少年音传过来,尾音拖着点儿调子,懒懒散散地,“生日快乐,你十二点从窗户往外看,会看到我送你的光。” 向怀雪困惑的发了个语气词,“唉?” 秦醉那边已经挂断了。 “什么嘛,不明不白的。”向怀雪小声嘟哝着,又被母亲招手唤回桌前,塞了满满一大口的西瓜。 特殊时期,但好在家属院里能工巧匠多,母亲辗转几个工友拜托到一位在蛋糕店上班的师傅,为自己做了个小小的奶油蛋糕。 明晃晃的烛火映在眼底,照亮了父亲和母亲和蔼的笑容。 向怀雪双手合十,闭着眼无比虔诚的许下了三个心愿。 一愿祖国渡过难关,繁荣昌盛。 二愿家人身体健康,和睦美满。 三愿秦醉同自己……永如今朝。 信女心愿良多,但件件不可舍弃,还望满天神佛能够眷顾一下。 饭后失去了楼下唠嗑乘凉的娱乐活动,母亲听着评书勾毛衣,父亲在书房看旧报纸。 穿堂风微凉,草丛里的蛐蛐叫声模糊悠远。 向怀雪跷脚躺在凉席上,看着窗外的夜幕想秦醉。 有好几天没看到他了,也不知道这人在做些什么,十二点啊,还有三个小时才能到,明明平时十点就该睡觉了。 她漫无目的地看了会儿天,翻身下床摸出傍晚没看完的那本言情小说。 桥段正好到男主给女主准备生日礼物那里,女主罹患心脏病,命不久矣,作者写男主在金灿灿的油菜花地里,给女主摆出了个心形示爱。 他们手牵着手在油菜花地里奔跑,风轻云淡,仿佛岁月就定格在这一瞬。 结局向怀雪已经事先先看过了,是个峰回路转的医学奇迹,he了。 故此没有赚到她的眼泪,但骨子里还是觉得很浪漫。 她是个会挂着相机走街串巷记录下人间烟火气、在天气预报预告明天下雨时出门给野猫搭窝、顶着八级大风给花坛里的迎春花加固的人。 向怀雪总在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好好学习外,做许多看起来毫无意义,甚至很浪费时间的事情。 秦醉每次都特别嫌弃,又会口嫌体直的跑过来陪着她做。 f186的女主播声线温柔,悠悠读着晚间来信,生物钟让向怀雪打了几次瞌睡,又用食指和拇指按撑着眼皮努力保持清醒。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能够等到些什么,秦醉似乎是在开玩笑。 可因为是秦醉说的,所以她愿意等下去。 不知第多少次耷拉着脑袋又恍惚惊醒,桌上的小钟表时针划到十二,忽然有一束光,从大开的窗口落进来,斜照在墙面上。 向怀雪晃然撑桌站起来,走到窗前。 向家住是家属院最外围的一排,她的卧室的位置朝西,透过围墙就能看到外面。 清寂的月色铺满了家属院外的柏油路,昏黄路灯下站着个白t黑裤,光风霁月的少年人。 秦醉一手松散的垂在身侧,一手举着强光手电筒,立在墙外,正仰头望着自己所在的窗口,视线虚虚扫过,终于在她的脸上顿住,勾唇漫不经心地笑了下。 向怀雪住三楼,不高不低,恰好可以越过围墙看向外面,勉强能够借着昏黄的路灯光线,去看清这人的神情。 深夜十二点整,明月无声。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如同战鼓鸣擂,呼吸都跟着停了半拍。 向怀雪想要大声问,“你怎么过来了。” 却又忧心惊扰到其他住户。 她眸光流转,还未来得及比划,就见秦醉忽然弯腰,从脚下的包里掏出个纸板,他用记号笔在纸上写字,接着举起来,用手电筒打亮,照给向怀雪看。 秦醉的字向来好看,和他这个人一样,行楷锋利。 [来,抓你的光。] 向怀雪点了下头,秦醉将关掉的手电调整好角度,再重新按亮,那道光正正好好的透入她的窗沿,分毫不差。 也不知这人在暗夜里试验过多久,才能这样精准无误。 她伸出手,抓住那道光线。 就仿佛抓住了一整个年少。 行楷锋利。 [陆离铮、小提琴独奏、节目名那边还是空的。] 她盯着那行字迹出神半分钟,到底下定决心。 “我这边好了,回头我跟他说。” 抄笔把独奏划掉,改成了小提琴钢琴合奏,又在名字的空格处填了钟浅夕三个字,最后将节目名一笔一画的写好,《a大调小提琴钢琴奏鸣曲》。 她上次碰琴可以追溯到2007年,过后许多年里,钟浅夕不再姓闻,也不再需要弹琴。 陆芷萝特别无聊的时候会摸几下琴键,偶尔听到喜欢op会随手敲两下学习,钟浅夕听到错音,只是口头纠正,不会示范。 但现在她决定去和陆离铮合奏,从那个星月夜的相拥过后,就没再做过关于钢琴的噩梦。 钟浅夕从陆离铮这儿得到了无尽的支持和鼓励,所以为了他不敢弹琴都敢弹琴,不想的事都会努力克服去尝试做。 因为我爱你。 高三意味着停止一切娱乐活动,元旦表演的主力军是高一高二。 但校方为了表示对高三的重视,每年都撺掇保送生整两个节目参与一下。 钟浅夕听说这个“惯例”时,觉得这完全是报复保送生们扰乱军心,不过也乐得逗大家一笑。 值得诧异的反而是陆离铮当天正好回校办事,在教师办公室被老钱说动,顺手报了个节目。 他去找校领导签字的间隙,谢薇已经先拿到报名单和钟浅夕笑着调侃,“陆离铮报了,你不凑个双吗?” 钟浅夕当时正在吃陆离铮给剥好的果仁,好奇地接过报名单。 行楷锋利。 [陆离铮、小提琴独奏、节目名那边还是空的。] 她盯着那行字迹出神半分钟,到底下定决心。 “我这边好了,回头我跟他说。” 抄笔把独奏划掉,改成了小提琴钢琴合奏,又在名字的空格处填了钟浅夕三个字,最后将节目名一笔一画的写好,《a大调小提琴钢琴奏鸣曲》。 她上次碰琴可以追溯到2007年,过后许多年里,钟浅夕不再姓闻,也不再需要弹琴。 陆芷萝特别无聊的时候会摸几下琴键,偶尔听到喜欢op会随手敲两下学习,钟浅夕听到错音,只是口头纠正,不会示范。 但现在她决定去和陆离铮合奏,从那个星月夜的相拥过后,就没再做过关于钢琴的噩梦。 钟浅夕从陆离铮这儿得到了无尽的支持和鼓励,所以为了他不敢弹琴都敢弹琴,不想的事都会努力克服去尝试做。 因为我爱你。 “没有。”陆离铮懒声否认,“等下你准备选什么专业?” 提前批保送的最大问题——专业不可变换,等下签什么以后就得念什么了。 他们俩这段时间谈天说地撸狗买糖,唯独没有问过对方准备读哪个专业,都尊重对方的抉择,不作干预。 更不会恋爱脑到要和对方同专业方便恋爱。 对于这种离大谱的行径连寻旎都理解不了,直到徐鸣灏承认他家里准备送他出国,不必学了。 寻旎拿笔戳着徐鸣灏的肩膀问,“兄弟,既然如此,你累死累活留一班图啥啊?” 徐鸣灏拍案而起,豪迈讲,“那当然是舍不得兄弟们了啊!我要是去别的班了,篮球赛见面多尴尬!” 林致远拿书砸他让他赶紧坐下,阎王正往这边来,别狂了。 第51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天光流淌在斯坦威漆面,钟浅夕搂着汪崽,时不时的摆弄裙角。 陆离铮正立在半步之外给小提琴调音,他已经很少再拉琴,会带在身边全因为这把琴是母亲送的礼物。 “我以为我报了名的话,就不会有人再去扰你了。”陆离铮紧着弦无可奈何的笑着说,“谁想到你自己给填上了。” 钟浅夕梨涡淡淡,软音回,“因为我想和你同台啊。” “也是。”陆离铮若有所思,“光明正大的官方合照。” 没人有空管两个确定保送的学生是否在恋爱。 指腹到微凉琴键的瞬间又瑟缩着收回来,最后到底闭上眼触了上去,第一个音跳出来时,钟浅夕险些哭了出来。 葱白般纤细的手指在黑白键上飞跃,少女闭着眼睛,指尖盲弹出悠扬的乐曲。 她受过相当系统的钢琴教学,在人还没有钢琴椅子高的时候开始学习,日复一日不间断的练习,因此获得无尽荣光,同时附带苦难噩梦。 2007年中到2016年末,九年过去了。 钟浅夕在心上人的凝视里再度弹起钢琴,肌肉记忆催促着她弹下去。 终于承认,好坏都是生命中浓墨重彩的一部分。 琴房澄明透亮,陆离铮挥弦,合上她的琴音。 钟浅夕睁开眼睛,撞进深邃眸底,对视的须臾陆离铮还到高音域,她马上追齐。 钢琴与小提琴各有各的特色,即兴合了首练习曲,低回婉转与铿锵高亢都能完美相契合。 “呦。”陆离铮放琴去摸她的头,“平时怎么不见你弹琴?” 钟浅夕轻笑回,“平时你也不拉琴的好吗?” 陆离铮揉脑袋的手顿了拍,欲言又止,到底什么都没讲,“吃点心吗?先休息会儿。” “不吃不吃,我去帮小芷收拾。”钟浅夕挪开他的手,抱起窗边晒太阳的汪崽朝陆芷萝卧室去。 经过这三年的介入治疗,陆芷萝的自闭倾向又显著缓解,这几天又开始学习断舍离,正在疯狂收拾不需要的东西,还有价值的会找人帮忙卖掉,再把款项捐赠给慈善机构。 搬来沐城那会儿陆芷萝是什么都带了,收拾起来反而很麻烦。 钟浅夕敲门进屋时她正踩着椅子整理书柜,矮层已经清得七七八八。 “要我帮你拿吗?”钟浅夕伸手轻而易举地勾到陆芷萝现需要的高度。 小女孩点头如捣蒜,扶着钟浅夕的肩膀爬下脚蹬。 上层放得多是不太常翻阅的书籍,诸如全套的《冰与火之歌》《黑暗塔》,相信谁也不会动不动复习动辄千万字的西方玄幻。 钟浅夕每本都会贴心的问问这个要不要留,直到遇到排没有书名的硬壳本,外壳是牛皮纸原色,空无一字,她抽出这本垂眸问,“这个还要吗?” 陆芷萝把点心喂到她嘴里,盯着本看了看,茫然答,“我也忘了是什么了,你帮我打开看看。” 钟浅夕叼着蝴蝶酥翻开硬壳本,扉页空无一物。 于是她向后翻,潘多拉魔盒的魔盒在无意间被开启。 陆芷萝的字娟秀方正,写过的东西被直接拿直线划掉了,却没有能完全盖住内容。 [蕴姐姐把哥哥喊出门了,蕴姐姐看起来非常高兴,我在窗口看到蕴姐姐抱了哥哥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就是很不喜欢她。] 掌中的本骤有千斤重,钟浅夕感到天旋地转,纸页奇怪的不平整,她咬紧牙关翻过去,第一页倒置着张相纸。 西斜的光把她的影子覆到纸页间,呼吸被凝屏,钟浅夕翻开那张相纸。 相片赫然是张和自己有七分相像的脸,红裙妖冶,笑容满面,半个身体陆离铮怀里,人却侧目看向了抓拍的镜头。 “姐姐?”陆芷萝在可怖的沉寂中意识到不对劲,她踮着脚扬手想去夺本子,来看看上面究竟有些什么。 钟浅夕下意识地想给她,而不是要她来抢,于是一送一扬,没人拿住。 本子陡然落地,夹在其中的照片飞散。 视线聚焦在另个点,那是张大合照,都是记忆中反复经过回忆的人。 代替她的那位闻越蕴和陆离铮并排站着,背后是她的哥哥、母亲与父亲。 前尘滚滚。 犹恐不在梦中。 “我真的不记得自己写过这个本子了。”陆芷萝蹲下去捡起本,昂头看向钟浅夕,颤声解释,“那时候我整个人都很混乱。” 她又看向那张飘得很远的照片,锁着眉坚定起来,讲道,“但我绝对没有收到过这两张照片,我敢对天发誓。” 钟浅夕唇咬得发白,用力握住书柜凸出的横棱,硬物铬出的痛感催她恢复理智。 “不关你事的事情。”她缓缓弯腰,单膝跪在陆芷萝面前,把小女孩搂进怀里,拍着脊背沙哑哄,“姐姐知道的,肯定和小芷没关系,我相信你,乖。” 喜欢和厌恶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相片的日期显示出这两张均出自前年年初,那时陆芷萝遭到绑架、丧母、还没有够十周岁,纵有千万般疑问不解,也与她无关。 现在那位闻越蕴可是会对着电话反复重复自己身份,且拉黑掉她座机号码的狠角色。 顶她的身份可以自由自在的出入陆宅,看到小朋友感由心生的随笔后做些什么,又有谁能说清楚呢? 人是会长大的,九年前的钟浅夕会在和对方通话时崩溃,去年的钟浅夕在生日时听陆离铮提及闻越蕴会痛苦。 但今年,得到了很多很多爱,笃定自己是被爱着的钟浅夕不会了。 她很迅速地镇定下来,调整好自己的心境。 又哄好陆芷萝后才捡起那两张散落的照片,去找陆离铮。 陆离铮闲散地瘫在露台的躺椅上抽烟,随性的翘着一郎腿,拖鞋掉在旁边,骨节分明的手垂放。 日光打过绿植,在他周身映出明明暗暗的光影。 钟浅夕就那么安静的看了半晌,才去拉开露台的玻璃门。 响动令陆离铮回眸看过来,没什么多余的动作,钟浅夕捏着两张重若千金的照片走到他面前。 陆离铮挑眉,将还剩下大半截的烟掐灭,头侧向逆风处,微微启口,把云雾尽数吐尽,漫不经心地问,“收拾完了啊?” “没有。”钟浅夕摇头,单刀直主题,她把照片递给陆离铮,“我需要一个解释。” 从前她是认识两个月的“同桌”而已。 当下是做着所有恋人行径,每天都会联系,互有对方家中钥匙的暧.昧对象。 钟浅夕有资格来问这个问题。 陆离铮扫过照片,眸里闪过丝诧异,他坐直,沉声解释,“左手这张合照是一起拍的,这个女孩子叫闻越蕴,以前提过,是我青梅竹马,我们两家是世交,家人合照很正常。” 瘦长的手指点了点那张合照,眼神晦涩,“这张合照我今天第一次见到,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拍的,更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你手里,我有印象的事情是她喊我出去说事,摔倒跌进我怀里,我扶起来而已。” 陆离铮坦坦荡荡,尽可能的平铺直述,他不乐意诟病闻越蕴什么,可事实如此,“以前的确喜欢过她,不过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起码在这张所谓的合照时,我已经不喜欢了。” 钟浅夕从陆离铮漆黑的眸里找她自己清明的影子,没有半点儿怀疑。 他这样说,她就这样信。 但这件事情远没有那么容易结束,那位“闻越蕴”是把东西夹带在陆芷萝哪儿的,利用小女孩,未免太卑鄙。 钟浅夕原原本本的把这张合照的由来说给陆离铮听。 他们的共通点很明确——你怎么对我机关算尽都可以,别拿小芷来下刀。 陆离铮伸手揽她的腰,轻轻地往自己这边带了带,这个动作熟稔极了,钟浅夕顺势坐到他腿面,冷杉的泠冽混着淡淡的烟草味,她往后栽,贴紧实胸膛,衬衫和连衣裙阻隔不了肌肤的炙热。 “谢谢你相信我,可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算了。”陆离铮咬耳低喃,双手绕过她的腰侧,下颌抵着她的发顶,举着手机让她和自己都看清楚屏幕,“我的公主殿下必须安心。” 陆离铮的指腹轻点,在微信黑名单里拉出备注着“闻越蕴”的微信号。 他没含糊,直接点了语音通话。 几秒钟后即被接通了,娇滴滴的嗓音带着妩媚,“陆哥哥怎么想起找我了?” 钟浅夕庆幸自己是背靠陆离铮,才不会令神色过于难堪。 “我有事问你。”陆离铮忽略称呼,冷硬道,“我在小芷这里看到张不该有的合照,印象里该是你在我家门框绊倒,我伸手去扶你的那次。你起码来过我家上千次,小时候戴着眼罩捉迷藏都能如履平地的避开所有障碍物,而且为什么会正好拍到?所以当年是你故意的吗?” 钟浅夕在心里默默接了句,‘她可能真的没有去过很多次。’ “闻越蕴”避重就轻地跳过讲,“我看到你的朋友圈了,你是有女朋友了吗?她很介意我的存在?” 陆离铮冷冷说,“我是有未婚妻了,你只需要回答我问题。” 这其实是个很奇妙的感觉,听着拿到自己身份的人在和自己的心上人对峙,可因此安心,钟浅夕又蹭着往他怀里贴了贴,陆离铮踮脚,圈在腰间的手臂收紧,磨着耳畔轻声命令,“别再乱蹭了。” “闻越蕴”那边有咬牙切齿的细碎的响动,过了三两分钟,她才厉声答,“就算是我找人特地拍的,那也是因为我喜欢你。” 高楼不胜寒,凉意蔓延,又被陆离铮的怀抱烘热,钟浅夕听到声很沉的叹息。 陆离铮不咸不淡地陈述着,“闻越蕴,卑劣并不算是喜欢人的方式,我不明白你现在为什么会这样,也不想知道,谢谢你的答案,就这样。” 他直接切断了语音通话,又一次把这个人拉进黑名单里。 还想再多解释点儿什么,但所有的话都被钟浅夕乍然扭头扣着他后脑亲过来的吻封缄。 许多、许多年的噩梦与清醒间,钟浅夕都在反复探究同一个问题,命运复杂无常,人可否被完全替代,生活过的一切能够被抹到毫无痕迹,归咎到最后不过变成了“认识她自己。” 此刻无比清醒的彻悟,她可以换作任何代号、有任何家世背景。 爱她的人不为她是谁而爱,如果偏要对这瞬间的自己有个总结的话。 那最愿是:陆离铮的心上人。 柔软的唇瓣贴紧,莓果的甜美气息和尼古丁的浓烈交错,生涩而克制的吻。 陆离铮很快反客为主,捏着修长后颈撬开牙关,彻底攻略城池,侵.蚀每寸甜美。 风撩起发丝拂到脸上,无人在意。 他们睁着眼在露台亲密的接吻,钟浅夕不需要多余的解释,她完全可以为了相信而相亲,可陆离铮偏要为她证明。 是百分百恋人,处处为对方考量。 紧贴时某处挺有烫到她,可不愿意退后,还想要更多。 “能摸吗?”陆离铮哑得不像话,漆黑的眸里含着欲,他的放浪形骸往往都在嘴上,触碰时克制的惊人。 钟浅夕呼吸紊乱,没回他,而是简单粗暴地抓着那只骨感的腕骨放到后要,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着细.嫩肌肤,再往上丰盈隔着衣料弧度契合的填满掌心。 吻得实在太凶了点儿,攻城掠地之余放了把火,理智被燃烧殆尽。 银丝牵扯着打湿连衣裙的前领,女孩子小声呜呜咽咽。 陆离铮微微撤开距离,对上双湿漉漉的狐狸眼。 钟浅夕睫羽颤动,细若蚊蚋的说着,“舒服的。” “……”陆离铮喑哑地笑了声,去咬她的耳廓说了更浑的三个字。 冷月孤高,清寂的光坠到大理石地面,化作粼粼水色。 钟浅夕揉着耳朵怔了怔,更小声的回答,“唔,你想的话,也不是不行的。” “乖死了。”陆离铮阖眸,虔诚地轻啄她额头。 第52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元旦的表演在12月31日举行,钟浅夕和陆离铮合奏完就直接离校了。 陆离铮循例是要回帝都跨年的,为了这场演出紧赶慢赶,钟浅夕也头一遭去机场送,在安检口相拥亲吻额角,然后笑着推陆离铮快点儿进去。 他非要说还来得及,能再抱会儿,直到安检开始滚动播放提示语音。 绛紫色西装、桃花眼潋滟的青年左手拉粉红色行李箱,行李箱另端站着陆芷萝。容磊过来沐城出差,顺便和堂弟堂妹们同班飞机回帝都,因为陆离铮不靠谱的要去学校,所以接陆芷萝的任务就落到了他头上。 刚给买完冰淇淋,又被迫放弃贵宾休息厅过来安检口遥遥等候,正斜望见外面小情侣告别这幕。 看清楚少女脸颊的时候整个人有点儿发懵,直到陆离铮拍他肩膀喊时才回过神来。 容磊随口问,“你是有什么毛病吗?” 陆离铮挑眉,“哈?” “我第一眼看你刚刚亲那姑娘没看清楚,以为是闻越蕴呢,大几年没见过她,我没敢认,可又觉得不能是,要是闻越蕴的话,自然一起回帝都了,所以你在这儿搞什么替身文学呢?想死是吧?闻落行不对你拒绝他妹的事多做评价,不代表允许你搞这个。”容磊正色直言。 “你什么时候瞎的?”陆离铮夺过粉色行李箱,牵起陆芷萝的手往登机口处走,“她哪儿就像闻越蕴了?” 容磊没有追他们俩,而是看着安检口外转身离开的背影,眉头紧锁。 “人有相似,物有相同。”陆离铮蒙好蒸汽眼罩心不在焉地讲,“她叫钟浅夕,和当下的闻越蕴除开长相外,没有半点儿相近。” 容磊随性地翻着财经杂志,幽幽问,“是吗?那你为什么又要跟我解释呢?” 陆离铮顿了顿,忽被什么哽到了喉头,起飞时气压带出的短暂耳鸣让大家跳过这个话题。 人只愿意相信自己乐意相信的,陆离铮先入为主的不把钟浅夕看作别人,有亲身试过打闻越蕴语音时钟浅夕在自己怀里,自不会把她们俩做关联项,且他这种桀骜性格是从不听劝说的。 春风得意的陆离铮并不知道这种接近于自负的骄傲不可以用在感情上,他注定为此付出代价。 对于正常高考生来说,高三的寒假实在可有可无,春节都不得安稳,可对于钟浅夕和陆离铮这类保送生来讲又未免长的惊人。 附中没有保送生必须上课的政策,属于完全放养政策,你可以来,但不要影响正常人学习,甚至为他们特地在西楼特地空了间“自习室”。 少年天才多少有点儿异于常人的小毛病,比如说总坐最后一排那位仁兄,通过极小众的国际天文学奥林匹克竞赛被保送北大天文系,白天看漫画睡觉,晚上搬天文望远镜去天台开始一天的观测,堪称奇人。 也有闲的无聊准备参与高考测试自我能力的,却不去班级上课复习,而是来自习室扣耳机刷题。 钟浅夕偶尔会来学校陪着两位好友吃饭散步,大多数时候都在接拍摄工作,银行卡里的数字实时刷新,令人心安。 连璐笑着戏说,“你浅浅现在努力的让我觉得你其实根本不合适念软工,而是想进军种草姬行列。” “时间多下来也未必不行吧?”钟浅夕坐高脚凳,晃着小腿舒缓久站的酸痛,灿烂答,“毕竟这行给的很多,我总要搞钱的。” 连璐耸肩,不置可否,“我是建议你别把经济负担扛到肩上的,大好青春,难得超车放假,不考虑你家那位出去玩玩吗?” 还真的考虑过,只不过要看陆离铮的时间和她能去哪里。 有点儿想去看极光或者更壮阔的雪景,出国去冰岛暂时不必考虑,只能国内挑几个地方看看。 晚上视频时钟浅夕坦率提出,“你有空吗,我们出去玩呀?” 陆离铮才从场宴会离开,西装熨贴,他调整了下角度,露出自己的脸,懒倦应,“后天到下周三有空,浅浅想去哪里?” “我看了几个地方,川西可以吗?好像只能自驾,你擅长开雪路吗?”钟浅夕翻着手帐本,清甜回,她很快就收了音。 因为陆离铮拿支架放手机,开始脱衣服了,高定的西装剪裁得当,把每一寸肌理都包裹的正正好好,骨感漂亮的冷白手指覆在贝壳扣上,指缘摩.挲着解开。 一颗、两颗。 喉结突兀锋利。 三颗、四颗。 锁骨平直筋络凹错。 “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只有一个提案?”陆离铮含笑戏谑,因为离听筒不近的缘故,音色渺远,平添了几分缱绻。 钟浅夕舔唇角,把手帐本直接扣掉,同时将手机摄像头向上,纤细的手指勾住卡通睡裙的圆领口,开始动作缓慢地往胸口处拉扯。 盈白如玉的肌肤面积逐渐扩大,起伏的玲珑弧线也被暴露在视线范围内。 “陆离铮。”钟浅夕的动作放得更慢,咬字迷离的喊他名字。 夜灯煌煌,漂亮的狐狸眼里散开氤氲水雾,不甘示弱地反击,“你怎么不继续了?” 陆离铮低笑,喉结剧烈滚动,嘶哑道,“不想在视频里看,我又摸不到,只眼馋,难受。” “……你走。”钟浅夕红着脸嘟哝。 陆离铮笑着讲,“到底是哪个小朋友怕我吃亏给的福利啊?” 那天晚上到底没正经起来谈事情,陆离铮去洗澡时他们的换了语音,他哄着人沙声问,“浅浅可以喊我名字吗?” 他们有几次快要走火的时候,陆离铮总会把她拎起来温柔的亲一下,再去自己解决。 钟浅夕反应了下就明白过来他准备听来做什么了,可还是一声声的叫“陆离铮”。 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捂着耳机听嘶哑性感的喘.息声。 出游的地点最后真就定在了川西环线,大雪封山,路途难开,更像是场冒险。 可陆离铮不在乎,他有最好的车和最好的车技,有自信能护钟浅夕无忧无虑。 出行前一天钟浅夕特地上了个学,中午请两位好友吃饭,以安抚自己跑路玩乐,图留她俩学海挣扎。 还是熟悉的烧烤摊,烟火缭绕,季舒白点灯熬油,人瘦了一小圈,寻旎和钟浅夕疯狂投食。 肥瘦相间的油边裹满了辣椒面,筷子撸好后把吃碟递过去。 季舒白埋头苦吃,忽放下筷子去摸桌面屏幕亮起的手机。 “妈,你找。”季舒白含混不清的接起,忽然收了音,怔然片刻便慌乱地站起,碰洒吃碟,落了满身油污,不管不顾地吐掉嘴里东西,转身就往外走。 寻旎和钟浅夕对视一眼,认识到出了大事。 一人赶紧去追季舒白,一人去喊老板结账。 春寒料峭的三月,沐城的报纸版面连黑两天,来祭奠海关缉毒中为了保护市民安全英勇牺牲的缉毒警察们。 林致远的父亲是队长、亦是看着季舒白长大的对门叔叔,那天季妈妈打给女儿,是让她看着林致远,一起过来吧。 钟浅夕和陆离铮的出游计划被彻底搁置,她放心不下季舒白,陆离铮也没心思在兄弟丧父的情况下去游玩。 灵堂肃穆,林致远披麻戴孝,沉默的惊人,但井井有条地陪着母亲处理好所有事。 事发的很突然,可所谓后事,林致远其实预演过许多许多次。 这样的职业注定了遗书提前写好,家人被迫接受。 人送走了一波又一波,林致远母亲是位女强人,同他父亲早就离异,帮前夫妥帖的处理后事算情份,过场后也离开了。 到最后林致远独自在内堂和父亲告别。 寒风凛冽萧瑟,钟浅夕和寻旎把季舒白挡在中间,没有人说话,可都把肩膀和手纸借给她,方便她无声无息地淌泪。 工作人员来将遗体送去火化炉火化,一行人就跟到了门口。 已尽黄昏,瞑色苍茫。 三个女孩子缩在背风侧,陆离铮捏了只烟递示意林致远,他接到手里,又生疏的咬住。 陆离铮低头拢着幽蓝火苗为他直接点好。 这是林致远人生中第一次抽烟,尼古丁蹿进肺里,呛得浑身颤抖却难发出任何声响。 身后房屋的烟囱有灰烟弥散,几个少年人倚着屋外的围栏,低啜与闷声的咳嗽时不时的响起。 “我其实明白,可真到了这个关键时刻又宁可不能明白。”林致远愁容惨淡,艰涩地讲下去,“人固有一死,我父亲死得其所,他当缉毒警第一天开始就做好了殉职的准备。我什么都理解的,可是我看到他躺在哪儿的那一刻,还是想问,既然许国难许家,又何必成家立业?他在意识的最后,会记得自己是某人的丈夫、记得自己有子女吗?” 他自说自话而已,不需要谁回应。 陆离铮在林致远伸手要第三只烟的时,抽了只咬住,剩下的整盒都直接递给他,重拍他的肩头,“活着的人要带着离开人的那份活下去。” 又是铺天盖地的静谧。 林致远被工作人员喊去捡骨,季舒白陪他同进。 过去那个高大、看起来无坚不摧的父亲,如今不过尘土一捧。 “我可能不会去帝都念书了。”林致远垂眸,认真地挑着较大的骨块,余温灼烫他的手掌。 季舒白把手中的安放进骨灰盒中,惘然轻声应,“我知道的。” 相片里的中年警服笔挺,肃然敬着军礼。 “我会考警校、从警。”林致远昂头,正衣冠,立正,字字坚毅,对着黑白照回标准的军礼——同他父亲教的一样。 屋外路灯串联着亮起来,昏暗暗的。 钟浅夕依偎陆离铮怀里,眺望远处的小路,漆黑一片。 那盏灯实在太暗,本就照不清他们几人即将离散的前路。 第53章 (见作话)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楔子·一年好景君须记 二零零三年,六月,帝都。 时值盛夏,阳光炙烤着大地,柏油马路上渡了层胶质,热浪一波又一波的翻滚着。 向怀雪穿着身明黄色的连衣长裙,长发高束成马尾,从帽扣里顺出来。 帽子和口罩的缝隙里露出双水润灵动的鹿眼,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树木的纹路。 -本章正在进行修文中,大概一小时后改完,本文已更至76章,不涉及榜单字数问题,如果没看过原版的话,原版在【作者有话要说】辛苦点击作话观看qaq- 她就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荫下,等父亲和母亲拿完物资回来。 树荫浓密,阳光透过叶片,打下细碎斑驳的影,蝉都被烫得叫不动了。 远远望过去,大家还在有条不紊地排着队,队伍挪动缓慢,向怀雪提着裙角站上花坛边缘,张开双手,保持着平衡走模特步。 -稍后替换,作话原文,辛苦跳作话观看- 她今年虚岁十五岁,刚刚结束减少科目到只剩下语数外三门的中考。 本就是闲不住的年纪,又被考试生生折磨了小几个,每天做梦都想着出去玩。 但向怀雪能够活动和放风的范围仅限于家属院小区内部的一亩三分地。 门口的栅栏将石油机械厂家属院和外界生生隔离开来。 父亲和母亲是石油机械厂的双职工,都是地质勘探工程师。 厂里有个因公出差去广州的叔叔返京,疑似感染了sars,目前整个小区都在被隔离消杀。 栅栏门口有警卫值班站岗、负责统计家属院内每日所需要的物资,第二天再由卡车运送过来派发。 国营工厂的待遇没得说,大家又都是工友,彼此相熟,不上班居家隔离。 除开对现状忧心忡忡和担心自己感染外,倒也没对正常生活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 就是入夜后无法去院子里乘凉闲聊,小孩子没法再满街疯跑,娱乐活动急剧减少。 暑假黄金档永远一天七集,每集中间二十分钟电视广告的重播看过的武侠剧。 向怀雪快要憋疯了,她从卧室走到客厅,瞅见沙发上摇蒲扇看新闻的父亲,又慢悠悠地晃到厨房,母亲坐在马扎上摘豆角。 豆角翠绿饱满,两边掰断,顺着纹路撕去豆角的筋络,扔进洗菜盆里。 不知道是楼下还是楼上做了糖醋排骨,浓油赤酱的味道透窗散进来。 醋是现在家家户户最多的调味料,厨房的角落里堆积还着两箱抢来的醋。 向怀雪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阳台,拿了个马扎坐到妈妈对面帮忙摘菜。 家属楼按人头分配,向家夫妻因为对单位有突出贡献而多分到一间。 三室一厅,总体面积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厨房和卫生间都有,比起向怀雪小时候的公用厨房和卫生间的住所要好太多太多。 她对现状已经非常知足。 少女白嫩的手衬得豆角更绿,向怀雪掰得认真。 母亲抬头,怜爱得看了一眼女儿,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安慰道,“国家危难,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应该要理解。” 向怀雪知道母亲话里的意思,因为明天就是她十五岁生日。 及笄这个概念是向怀雪看《红楼梦》时候知道的,她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偷偷摸摸地翻书,从十三岁开始就莫名得期待自己的十五岁。 父母早早答应了,等她生日时候带她去后海划船,再去马克西姆餐厅吃午餐,晚上允许她和秦醉出去疯。 秦醉是向怀雪青梅竹马的玩伴,小时候他们住在旧家属院同一层,两家正比邻。 那时候向家父母被外派出国援非建设铁路,稚子年幼,可责任在肩,不容推卸。 两难之间秦母主动包揽了照顾向怀雪的责任。 向怀雪的六岁到九岁都在秦家度过,她和秦醉一起上石油厂子弟幼儿园、一起上子弟小学,中间三年同桌吃饭,书桌对坐写作业,西瓜劈半拿勺挖,在打打闹闹得过完了童年时光。 十二年匆匆流水间,家属院新楼建成,旧楼被拆除。 秦醉的父亲赶着九十年代的下海浪潮扎猛子下去,捞得盆满钵满,早早在外购置了房产。 三年前重新分房时,秦母干脆地辞职放弃了厂里的分房名额,全职照顾家人,秦家举家搬出了家属区。 不知是故土难离还是什么原因,秦父买的房子离石油机械厂不算远。 出了家属院大门,骑车五分钟,步行十分钟准能到。 如果没到,那就是路上秦醉和向怀雪又掐起来,或者跑去小卖铺买冰棍儿了。 “我理解呀。”向怀雪柔声答,用手肘蹭着鼻尖,反过来安慰母亲讲,“没关系的,等到这个难关过去了,我们可以重新庆祝生日嘛,我已经许好愿望了,就非典快点儿消失,祖国繁荣昌盛。” 她讲完又觉得不对劲,赶紧连着“呸、呸、呸”了三下。 明天再默许,这样比较灵。 “我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母亲和蔼笑道,“你想小醉了啊?” 向怀雪登时涨红了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母亲,她自认为自己的小心思隐藏得好,殊不知母亲是如何看出来的。 被看穿后羞怯地扔掉豆角撂挑子,嘟哝讲,“我要不帮你干活了,我是寿星。” “好好好。”母亲乐呵呵的捡起她扒过半截的豆角,打趣道,“你刚刚上卫生间的时候,小醉来电话了。” 向怀雪蹙眉,“那您怎么不喊我啊。” 母亲挑眉看她,指尖戳她,笑说,“你难道还能厕所上半截出来接他电话啊。” “……”向怀雪一噎,或许还真的行呢?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从书架上抽出本装订简陋的盗版台言小说撑腮翻看。 “哎,你今天喝板蓝根了吗?”母亲摘完了菜,手蹭着围裙问。 向怀雪冲着屋外喊道,“喝了喝了。” 没能陪女儿圆满生日愿望,母亲使出浑身解数,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松鼠桂鱼刀工精湛、软炸里脊外酥里嫩、干煸豆角加了父亲不吃的辣椒、拔丝地瓜的糖丝分明。 父亲用白酒杯碰向怀雪的果汁杯,冷硬严肃的面容也显得柔和许多,他献宝似得从桌子底下捞出个盒子来,双手捧给向怀雪,笑说,“十五岁生日快乐,我和妈妈祝你永远健康快乐,来,你的生日礼物。” 向怀雪莞尔,从父亲手里接过礼物,直接在饭桌上拆了盒子。 盒子里躺着台相机,通身漆黑,表面是皮革质感,机顶带着独一无二的编号。 是一台徕卡6限定款。 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散着迷人的光韵。 向怀雪非常喜欢拍照,她总揣着父亲带回国的相机记录下许多生活的瞬间。 这台徕卡相机,她曾经在摄影杂志上看到过许多次。 限量发售400台,发售于日本,价值不菲。 因为贵,贵到是父母两个人加起来小半年的工资,所以她从未开口和父母提及过。 氤氲水汽在瞬息在弥散上眼眶,向怀雪憋回去,抱着相机盒子,梨涡浅淡,和父母保证,“我会好好学习,以后考北大新闻系。” “好啦好啦,快先吃菜,别凉了”母亲打着圆场,“生日哭了的话,这一年都要哭了,你给我憋回去啊。” 饭桌上三人闲聊着家常话,烧红的晚霞自地平线尽头陨落。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向怀雪从椅子上弹起来跑去接听。 那边秦醉清冽悦耳的少年音传过来,尾音拖着点儿调子,懒懒散散地,“生日快乐,你十二点从窗户往外看,会看到我送你的光。” 向怀雪困惑的发了个语气词,“唉?” 秦醉那边已经挂断了。 “什么嘛,不明不白的。”向怀雪小声嘟哝着,又被母亲招手唤回桌前,塞了满满一大口的西瓜。 特殊时期,但好在家属院里能工巧匠多,母亲辗转几个工友拜托到一位在蛋糕店上班的师傅,为自己做了个小小的奶油蛋糕。 明晃晃的烛火映在眼底,照亮了父亲和母亲和蔼的笑容。 向怀雪双手合十,闭着眼无比虔诚的许下了三个心愿。 一愿祖国渡过难关,繁荣昌盛。 二愿家人身体健康,和睦美满。 三愿秦醉同自己……永如今朝。 信女心愿良多,但件件不可舍弃,还望满天神佛能够眷顾一下。 饭后失去了楼下唠嗑乘凉的娱乐活动,母亲听着评书勾毛衣,父亲在书房看旧报纸。 穿堂风微凉,草丛里的蛐蛐叫声模糊悠远。 向怀雪跷脚躺在凉席上,看着窗外的夜幕想秦醉。 有好几天没看到他了,也不知道这人在做些什么,十二点啊,还有三个小时才能到,明明平时十点就该睡觉了。 她漫无目的地看了会儿天,翻身下床摸出傍晚没看完的那本言情小说。 桥段正好到男主给女主准备生日礼物那里,女主罹患心脏病,命不久矣,作者写男主在金灿灿的油菜花地里,给女主摆出了个心形示爱。 他们手牵着手在油菜花地里奔跑,风轻云淡,仿佛岁月就定格在这一瞬。 结局向怀雪已经事先先看过了,是个峰回路转的医学奇迹,he了。 故此没有赚到她的眼泪,但骨子里还是觉得很浪漫。 她是个会挂着相机走街串巷记录下人间烟火气、在天气预报预告明天下雨时出门给野猫搭窝、顶着八级大风给花坛里的迎春花加固的人。 向怀雪总在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好好学习外,做许多看起来毫无意义,甚至很浪费时间的事情。 秦醉每次都特别嫌弃,又会口嫌体直的跑过来陪着她做。 f186的女主播声线温柔,悠悠读着晚间来信,生物钟让向怀雪打了几次瞌睡,又用食指和拇指按撑着眼皮努力保持清醒。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能够等到些什么,秦醉似乎是在开玩笑。 可因为是秦醉说的,所以她愿意等下去。 不知第多少次耷拉着脑袋又恍惚惊醒,桌上的小钟表时针划到十二,忽然有一束光,从大开的窗口落进来,斜照在墙面上。 向怀雪晃然撑桌站起来,走到窗前。 向家住是家属院最外围的一排,她的卧室的位置朝西,透过围墙就能看到外面。 清寂的月色铺满了家属院外的柏油路,昏黄路灯下站着个白t黑裤,光风霁月的少年人。 秦醉一手松散的垂在身侧,一手举着强光手电筒,立在墙外,正仰头望着自己所在的窗口,视线虚虚扫过,终于在她的脸上顿住,勾唇漫不经心地笑了下。 向怀雪住三楼,不高不低,恰好可以越过围墙看向外面,勉强能够借着昏黄的路灯光线,去看清这人的神情。 深夜十二点整,明月无声。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如同战鼓鸣擂,呼吸都跟着停了半拍。 向怀雪想要大声问,“你怎么过来了。” 却又忧心惊扰到其他住户。 她眸光流转,还未来得及比划,就见秦醉忽然弯腰,从脚下的包里掏出个纸板,他用记号笔在纸上写字,接着举起来,用手电筒打亮,照给向怀雪看。 秦醉的字向来好看,和他这个人一样,行楷锋利。 [来,抓你的光。] 向怀雪点了下头,秦醉将关掉的手电调整好角度,再重新按亮,那道光正正好好的透入她的窗沿,分毫不差。 也不知这人在暗夜里试验过多久,才能这样精准无误。 她伸出手,抓住那道光线。 就仿佛抓住了一整个年少。 也不知这人在暗夜里试验过多久,才能这样精准无误。 那阵子待彼此的肝胆相照也都是真的吧。 究竟是怎么走到今天的呢? 无一例外放弃了曾经舍命的职业理想,旧爱针锋相对,昔日故友今成仇。 与朋友结为连理后奈何除开无穷无尽的争吵,再少有话题可聊。 可能我做人真是很失败。 向怀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了场清醒梦,梦里的每个场景都是经历过的,而思维都是实时的,又或者其实根本没有睡着,只是阖眸,清醒地品味痛楚。 她惊诧于还能记得张涛买无名指上那枚钻戒时刷得是张银白的卡,限定款卡面的储蓄卡,是多年前她给秦醉选的那张。 其实早该发现的,秦醉不是个会在这种事上说谎的人,张涛的大哥做体力活,秉承着能忍则忍的心态,发现时就已经临秋未晚。在帝都治疗了约莫小一年后,决定转会家乡的县医院治疗,在外漂泊无定多年,想落叶归根。 算来其实是花不完四十万的,但那年对于秦醉和向怀雪来说都并不是个好年份。 前者人在以色列,炮火连天里记录下珍贵影像,向怀雪先是母亲住院、继而外婆生病,再到后来父亲查出尿毒症,总往复于医院的不同楼层,恐慌于深夜的任何来电,无闲心清算那笔旧账。 向怀雪被腿上的伤口催着睁开眼,雨过天晴,阳光从窗帘和地板的缝隙中透进来。 地面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餐桌上放着冷盘早餐,贝果对切,抹了厚厚一层奶酪,培根煎得酥脆,流心的太阳蛋上点缀着黑胡椒碎,饮品是冰美式,水果则是剥好皮的晴王葡萄,果肉晶莹剔透的盛在金边玻璃碗里。 空气里浮动着清冽淡漠的冷杉香味,不断提示着向怀雪,这是秦醉准备的温柔。 暗夜里那光不偏不倚的落进来,向怀雪顺着光来的方向看秦醉,心跳声如战鼓鸣雷。 他笑了下,微微挑眉,口型大概是在说,“等我”。 接着弯腰调整了几下,将手电筒固定在自制的支架上。 夏夜月明星稀,晚风徐徐,草丛里虫鸣模糊又隐约,清寂的月色扯着秦醉颀长的身影。 少女弯肘支在阳台上,托腮看心上人——在她十五岁生日的这天深夜。 马路上只有秦醉一个人,这刻好像就是永恒,被凝成琥珀质地永存心间。 秦醉低头翻了半天,不知道在找些什么,向怀雪就安静地等,好奇心愈发浓重。 终于他再度抬起头来,手中举着的纸板上换了颜色。 他站到手甜筒的光源扩散处,光照亮纸板,字很大,粉色记号笔写的,行楷锋利。向怀雪看的清清楚楚。 [生日快乐,我家姑娘。] 她唇角不由自主地上翘,原以为这人就只准备那么一句,谁知是暗夜打光写字交流呢。 向怀雪招手转身,去拆自己的画板,学着秦醉的方式写字回他。 [收收收收到,我收下了。] 这一瞬,你的光,真的有照亮我。 秦醉低头又抬起头,再举牌:[爷答应的,肯定会做到。] 向怀雪盈然:[真的?] 秦醉蹙眉写回来:[不然呢?] 向怀雪暗戳戳的写下,“陪我划船。” 写得很慢,多有犹豫,写完后还纠结了半分钟要不要举,之前她看偶像剧,里面有一段是男女主湖上表白心迹,于是随口问秦醉,“中考完陪我去颐和园划船吗?” 当时秦醉刚刚打完篮球回来,顺手抢了她的水杯隔几厘米不对嘴喝,牛饮完毕低头戏谑,“去什么颐和园,还没看够呢?” 向怀雪合计以前去是以前的事,以前又没演这部剧,你管我?但她没说,而是抢回水瓶,娇嗔忿忿道,“以后不许你喝我的水。” “行,不喝就不喝。”秦醉刮桌角坐,抄起她桌上的粉红色扇子轻摇。 向怀雪扭头去跟后座聊天,内容是热播的《流星花园》,乍闻身后熟悉的咳嗽声响起,猛地回头,秦醉低咳不止。 她立马起身去拍他的背顺气,顺手按开水瓶盖子递过去,温柔讲,“快,喝口水。” 秦醉抓住瓶子,咳嗽也停了,漫不经心地笑,“不是讲不要给我喝?” “真是喂狗都不该给你。”向怀雪意识到被骗,抱臂气鼓鼓地坐回去。 向家住是家属院最外围的一排,她的卧室的位置朝西,透过围墙就能看到外面。 清寂的月色铺满了家属院外的柏油路,昏黄路灯下站着个白t黑裤,光风霁月的少年人。 秦醉一手松散的垂在身侧,一手举着强光手电筒,立在墙外,正仰头望着自己所在的窗口,视线虚虚扫过,终于在她的脸上顿住,勾唇漫不经心地笑了下。 向怀雪住三楼,不高不低,恰好可以越过围墙看向外面,勉强能够借着昏黄的路灯光线,去看清这人的神情。 深夜十二点整,明月无声。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如同战鼓鸣擂,呼吸都跟着停了半拍。 向怀雪想要大声问,“你怎么过来了。” 却又忧心惊扰到其他住户。 她眸光流转,还未来得及比划,就见秦醉忽然弯腰,从脚下的包里掏出个纸板,他用记号笔在纸上写字,接着举起来,用手电筒打亮,照给向怀雪看。 秦醉的字向来好看,和他这个人一样,行楷锋利。 [来,抓你的光。] 除开风雨声外,教室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寻旎踩着凳子率先高声领喊,“要给我幸福啊!” 大家恍然,没从震撼里完全走出来,词穷的跟着喊,“祝幸福啊!” 哄闹引来了来回在走廊里巡视的阎王,他以为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事故。 冲到一班门口,看到讲台中央相拥的钟浅夕和陆离铮,无奈的舒展眉头,回身离开了,还顺便拽走了不明所以的老钱。 班会彻底没有开成,老钱抓紧放学前最后那点儿时间,喋喋不休地重复高考注意事项,无数疑问的小纸条和祝福被传递到钟浅夕桌面。 放学铃打响时,她拉着陆离铮率先夺门而出,从窗口对内喊,“考得都会!懵得都对!” 其实跑步跑都没什么差别,最后还是被雨困到屋檐下,雨滴溅起雾霭蒙蒙。 陆离铮扯女孩子的手,喉结微动,喑哑问,“我是你的谁?” 钟浅夕住进那双狭长深邃的凤眼里,粲然笑回,“你是我男朋友、爱人、我的命中命中。” 季舒白连着请了很多天的假,她和林致远的座位都空着,只剩下厚厚的书摞。 当事人再怎么悲伤难捱,事情再怎么悲壮当哭,落到旁人的哪儿,也只能是愁容一下子,就紧锣密鼓地继续复习。 季舒白后座原本常常空着的座位反而时刻开始有人,钟浅夕在她不来学校的时候跟着老师走复习流程,誊写重难点,她不参与晚自习,会直接跟着高二放学走掉,去季舒白家,一点点儿地把她薄弱的环节逐个击破。 前盐巷离得远,干脆不费事回家,就直接住在季舒白家里,季妈妈把她当亲闺女,成天到晚变着花样做东西,连汤都是根据口味熬两份。 到当下阶段,多以答疑为主。 各科老师会坐在走廊的桌椅哪儿,教室里自习,有问题就出来排队问。 寻旎其实很想多来看看季舒白,可来不了,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她被高考这座大山压得难以喘息。 没有谁去苛责季舒白的情绪化,更无人去对她指手画脚。 人生并非如某些人所说,很短暂,事实上,有时候,它很漫长,特别是对苦难中的人,漫长得想死[1]。 梦碎到面前的悲剧与过往十几年追逐目标在终点前的消失令人难以承受。 钟浅夕就那么频繁地往来学校与季舒白家中,季妈妈和接送女儿上下学那般接送她。 两方都在尽力,不肯亏待对方半分。 挚友当如此,父母亦当如此。 第54章 (双更)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大雨远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校门外挤满了接孩子的家长们,身高差导致伞高低错落,水顺着伞尖打湿衣服,也都是压着怒气说“抱歉”和“没关系”,生怕自己的不良情绪蔓延给到即将高考的孩子。 两人都不喜喧闹,躲到通向操场的门檐下讨清净。 钟浅夕收回看雨的视线,拽陆离铮的手半空虚晃,眸光流转,“我还没问你呢,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说后天才回来的吗?” 陆老爷子健在,陆离铮是很受宠爱的孙子,不该有在外过生日的理由。 陆离铮勾唇,轻佻答,“你猜。” “想陪我过生日?”钟浅夕直白而坦率的答,狐狸眼浸着温柔笑意。 “不是。”陆离铮摇头,侧头轻酌她脸颊,意犹未尽的舔着唇角,懒声说,“我和老爷子说他孙媳妇儿今天二十周岁,是个大日子,巧不巧,我俩同一天生日,老爷子一听就生气了,抄起手杖就想打我,说我这样儿的还不快去给媳妇儿过生日,是准备孤独终老吗?” 钟浅夕瞥他,精准评价道,“鬼话连篇。” 陆离铮低声嗤笑,“哪儿有啊,是你不是我媳妇儿了?” 滂沱大雨没有掩过他的散漫调侃,可钟浅夕知道的,他们这种萌父辈荫蔽福泽小半生的人,想不在家中度过场白日生日宴,需要闹出多大动静。 “真没事吗?”她忧心忡忡。 “能有什么事情呢?”陆离铮敛起笑意,锋利凤眼锁着少女,自信而笃定地说,“我想陪你过生日,所以我就来了,我爸跟我说,我一定会为我的错误后悔,我回他那走着瞧呗。” “我一不觉得自己错、二和他原本就和他唱反调。反正大家就都只活这一辈子,何必听别人指导自己怎么偷生?” 低凹处的积水潭倒影出葱茏树影,雨丝落时圈圈涟漪又把颠倒的影打碎。 模糊、破碎、又再复现。 钟浅夕凝视陆离铮,听见他磁性十足的低音有在说,“我不能骗你说全世界你最重要,如果老爷子病危和给你过生日选的话,我还是要选前者的。” “但是没有如果这个大前提的时候,全世界我就只在乎你,哪怕错误,在我这里也永远正确。” 最后那三个字穿风透雨,直接被敲进钟浅夕心底。 陆离铮肃然讲,“我爱你。” 爱意似雨水汹涌,满到快淹没口鼻将人溺毙其中。 钟浅夕听见躯体里另一个自己替她无缝回答了这份告白。 ——“我也爱你,所以我们回去吗?就现在。” 陆离铮的动作代替了所有回答。 前门的家长和高三学生走得七七八八,陆离铮和钟浅夕拉着手急步穿过教学楼的大堂,走最近的距离来到出校门口的地方。 没有片刻的迟疑停留,直接闯入铺天盖地的雨幕里,几乎是同一时刻开始拔足狂奔往停车场的方向跑。 雨滴劈头盖脸地砸过来,一对小情侣暴雨中狂奔不止。 沐城是标准的丘陵地带,停车场的位置要高出一些,他们逆流而上,任由雨水洗刷。 风雨混沌,雷鸣电闪。 沾了水的发丝黏到眼睑,视线的能见度范围不断的缩短,钟浅夕干脆阖眸不再看了,单由陆离铮牵引着向前。 茫茫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彼此,攥着的手不会绝再放开。 带我走吧,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我都将义无反顾的追随。 我唯独这点儿英勇。 两只落汤鸡狼狈不堪的钻进车里,衣衫已经尽数湿透,水顺着滴落满座。 陆离铮去拿纸巾,直接将包装全拆了,大半沓递给钟浅夕,小几张捏在自己手里,胡乱的摸了把脸,又躬身直接去后备箱里找备用衣服。 他勾着见运动服刚瘫回来,就收到了水滴攻击。 “乖乖女”钟浅夕明显很少做这种缺德事,扬水的手收得过慢,被陆离铮轻而易举的扣住腕骨。 “好啊浅浅。”陆离铮眨眼,水滴顺着长睫滚落,他单手把湿发往后捋成个背头,更显五官桀骜凌厉,“居然趁我不备搞偷袭。” 钟浅夕扁嘴无辜状,甜声狡黠答,“不然怎么叫偷袭呢,你又能拿浅浅怎么办呢?” 陆离铮视线下压,眸光一黯。 白衬衫湿透贴着肌肤,完整的透出内里的花纹与图案,四分之三杯的淡粉色,丰满到隔着层湿衣都有明显的沟壑。 “你猜?”陆离铮放开她,瘫回驾驶位,哑声讲。 喉结剧烈的起伏暴露着他目前的状态,洇湿的衣料同样贴紧他的肌理,颈线下牵扯着微鼓的胸膛,往下是劲瘦的腹肌腰线,再下鼓鼓.囊囊的一团。 雨打在金属上是种沉闷的声响,车内的香氛和陆离铮惯用的香水同气味,冷杉是清爽而禁欲的味道,和密闭空间里的旖.旎交织,激变成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我今晚可以睡你卧室吗?”钟浅夕冲口而出,她什么都不需要多想,就是想这样,就这样提出。 被爱的人行事就是这样理所应当。 她与陆离铮至今还没有越过最后那步,陆离铮其实有很多次机会,缠.绵悱.恻的热吻时会被纵容一切,可他总是以个珍视到不行的吻安抚结束,然后隐忍下去或自己解决。 “我们浅浅怕打雷?”陆离铮食指勾着衣领拉扯透气,淡淡为她找了个台阶下。 钟浅夕咬唇盯着他不答话,陆离铮缓缓侧过头,沙声回,“当然,在我这儿浅浅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 耳后的热意烧干湿气,钟浅夕红着脸去揉耳朵。 陆离铮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方向盘补充说,“除了今晚让你在上面。” “……你能不能正经点!”钟浅夕娇嗔,气鼓鼓地说。 陆离铮痞笑瞅她,“讲点儿道理啊浅浅,到底是谁先不正经的呢?” “我说你先就你先!”钟浅夕哼唧着。 陆离铮举手投降,“好好好,是我不正经,我老婆说什么都对。” 钟浅夕满意莞尔,边挤着裙角的水边讲,“我本来就做什么都是对的。” 她捧着挤出来的雨水有一次趁陆离铮不备泼到他脸上,这次嬉闹没有被轻易放过了。 陆离铮直接反击泼回去,甚至越过中控区采取体力压制。 这场算不上水仗的水仗以钟浅夕被按着亲才停止。 最后安静下来时粗重的呼吸声与剧烈心跳碰撞,压过漫天大雨,肩颈被鼻息熏得酥麻,钟浅夕轻轻捏他的腰,念他的名字软语,“陆离铮,我痒。” “嗯。”陆离铮闷哼,“乖,再给我抱会儿的。” 夏季校服隔不开炙热体温,她的心跳频率被直接带偏,顺毛般得去摸陆离铮的发。 钟浅夕直接在车里换了陆离铮的运动服,反正原来的白衬衫扣子也被某人解了八成。 闹了很久又平复很久,车才发动。 车灯如刃,破开层层雨幕,朝着家里驶去。 钟浅夕洗完澡后外卖也正好送了上来,麻辣味的烤鱼,多辣多麻。 陆离铮已经组装好了,铁丝网架着,烛火托底加热,红油“咕嘟咕嘟”地叫唤。 “洗完了?过来吃……”陆离铮听见声响端着碗碟从厨房转过身,眼尾微扬,眸光幽深,把剩下的那个字吐出来,“饭。” 女孩子细长的腿占据了实现全部。 钟浅夕用毛巾擦着头发,无辜的回望陆离铮,扯了扯衬衫下摆,她在这边有单独的客房做卧室,生活用品和衣物都堆得足够,睡衣更是放了好几套。 可刚刚洗完澡换了小熊睡裙出来,路过阳台时候看到了陆离铮常穿的黑衬衫挂在哪儿,保姆阿姨是个仔细的人,衣服总是挂着熨烫好再经过阳光的烘晒才会收起来。 钟浅夕对天发誓她不是故意的,只是鬼迷心窍地拿下来套到了身上。 他的衬衫长得可以当短款连衣裙穿,就干脆光了腿。 陆离铮只怔了半刻,眸里染了几分促狭的笑意,上下扫了扫,沉声喊,“过来。” “……”生物察觉危险的本能让钟浅夕往后推了一步,“不了不了,我就不过去了。” 陆离铮挑眉,坦荡地把碗碟放下,“我让你过来吃饭,浅浅在想什么?” “哦。”钟浅夕磨蹭地挪过去,碗里被挑了块最细嫩的鱼腹。 陆离铮拿了块面包片垫底给她吸油。 鱼皮焦脆,鱼肉细嫩,鲜辣可口而不油腻。 被饲养的过好,足足比平时多吃了大半碗饭的饭,眼看陆离铮还准备往碟里送,钟浅夕端着碟避过,摇头若拨浪鼓,“不能再吃了,不能再吃了,会胖的,都已经吃撑了。” “不会。”陆离铮把鱼肉放进自己碗里,漫不经心地答,“最近的运动量会比较大。” 彼时的钟浅夕不明所以,并不知道自己的下一顿饭将是明天的午饭,还是床边被陆离铮喂着吃的。 陆离铮的吃相优雅,每咀嚼完才会轻描淡写地搭句话,“柠檬和薄荷比较喜欢那种口味?” 钟浅夕揉着肚子回他,“柠檬吧,薄荷就只有糖好吃,泡水太上头了。” “嗯。”陆离铮又问道,“等下去扔厨余垃圾,顺便买点儿零食点心,你有什么想要的?” “无了。”钟浅夕指指双开门大冰箱,“醒醒,里面已经把我喜欢的都包圆了。” 陆离铮戏谑,“是吗?那给我也搬冰箱里怎么样?” 钟浅夕笑着让他快滚。 陆芷萝带着汪崽留在帝都,打扫的阿姨今天也被通知不必上门,偌大的平层只他们两个。 电视屏幕里放着部文艺片,钟浅夕横躺在长沙发上,头枕着陆离铮的大腿。 半干不干的长发绕在骨节分明的指间,温热的风拂动着,吹干一缕,又勾挑起另一缕。 高楼看雨景别有番风味,海天朦胧变得没有界限。 “陆离铮。”钟浅夕张开五指去抓水晶吊灯折射下的光,没有抓到,于是甜糯地喊他。 陆离铮按停吹风机,低沉回,“我在呢。” 电视机不知被谁按下了静音键,滚烫的掌心顺着白皙长直向上探索。 钟浅夕感觉自己在颤抖,却又无比渴求,睫毛刷在肌肤上时伸手去搂住陆离铮的腰线。 这个动作像是某种许可的按钮,所有事都变得理所应当有不可控制。 深邃的眸底晦涩不明,揉碎的星光与她一同坠入深海。 “浅浅。”陆离铮嘶哑着唤,“把衬衫物归原主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 大雨急切嘈杂如瓢泼,可钟浅夕只能听见耳畔恋人低音磁沉的诱哄。 “你……在做什么?”狐狸眼里水汽弥散,茫然又迷离,呜咽着断断续续的拼凑出整句,整个世界都被水声裹缠。 修长漂亮的手指指节分明,进出时带起颤抖和吟.哦。 “浅浅不是很喜欢我的手指吗?”陆离铮柔声细语的拍着她纤瘦脊背,“都给我们浅浅。” 这种柠檬味根本没办法仔细品鉴清甜与否,钟浅夕茫然而迷离地看着那盏水晶灯摇晃。 “浅浅乖,喊我名字。”陆离铮喉结剧烈滚动,嘶哑讲。 她听话的尝试了喊他好几次,可都破碎着没有叫全,又被轻笑着惩罚。 出鞘的利刃在内里攻城掠地,精雕细琢又重换掉侵入的方式。 闪电划破夜空时照彻卧室里的春.情,一室雪光映到墙面,纠缠如团。 辗转过沙发、卧室、再到落地窗前,雨势只增不减,肌里贴到冰冷的玻璃,又很快被凿.得火热,钟浅夕不受控制的抑出生理性泪水,被陆离铮箍着腰威胁,“再哭就更深。” 她努力不再嘤咛,然后痛斥陆离铮是骗子,奶声奶气的骂,“骗子……欺负我。” “是只欺负我们浅浅。”陆离铮吻下去,把她的控诉吞入腹中。 冰箱的冷藏层里放着只漂亮的莓果蛋糕,却始终都没得到半分青眼,凌晨四点,海棠花未眠。 钟浅夕在陆离铮怀抱里昏睡,呼吸酣甜。 “昨天生日快乐,我的小宝贝儿。”陆离铮的声音随着黯然的灯归于寂静。 钟浅夕再睁眼时雨还在继续下,辨不清昼夜,沐城的雨季总是这样,阴雨连绵不休,把整座城市都泡得酸软。 “醒了?”陆离铮倒坐在窗边,指间猩红明灭,清白的烟雾散尽,露出那张英俊而……可憎的脸。 钟浅夕裹着被子左右团了两圈,把自己裹成只茧蛹宝宝,防备而警惕地瞪他。 陆离铮舔唇角,餍足地笑笑,“我真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你是我想的那种狗。”钟浅夕面无表情,涩然说。 “啧啧。”陆离铮掐了烟,把床柜台放好的插.着吸管的水杯喂到她唇边,半跪着去摸她的额头,宠溺哄,“喝点儿水,嗓子都哑了。” 温水润过咽喉,音调恢复不少。 实际不算陆离铮一人作得恶,渴求素来是双向的,初尝情.事,被照顾的细致入微,除了灭顶的快.意外没有多余的难捱,当下的情况全然是她体力不支。 可无能狂怒就是要怪罪点儿什么的呢。 钟浅夕别扭地指责,“你今天不许健身了!” 说一次不够,她还重复强调,“不许健身了!” 陆离铮乐了,“好的小祖宗,现在已经是晚上六点半了,我本日的行程计划只有看你睡觉、等你睡醒、以及饲养偷食和满足你的所有生日愿望,昨天没来得及,今天补点儿能补的。” “不必了。”钟浅夕叹气,本来就不是自己生日,况且也不想起床。 二十九号的早午晚餐合成了一顿饭,是陆离铮在床边喂的。 他导致的起不来床,所以直接负责到底。 红粉主色调的生日蛋糕被当作饭后甜品,烛光橙橘,霎是漂亮。 钟浅夕靠在床头双手合十,盯着陆离铮讲,“我爱你。” 很不虔诚、毫无仪式感的许愿模式,甚至只能算袒露心声而已。 可陆离铮极认真地作答,“我也爱你。” 烛火摇曳在那双漂亮狭长只看向她的凤眼里,一瞬就是永恒。 钟浅夕那天说了许多次“我爱你”句句都有陆离铮的应答,她在成长的过程中遭遇致使自我注定缺失安全感,陆离铮在对此一无所知的情况,直接给足安全感。 陆芷萝近期都在帝都准备中考,明丽云璟变成了完完全全的两人空间。 于是他们不分白昼的厮混,食髓知味,贪得无厌。 陆芷萝固定的视频经常无人接听,便也习惯了。 很少有能看完的整部电影,有时是陆离铮再给钟浅夕剥提子,被咬住手指开始的、有时是钟浅夕盘腿端坐聚精会神地着重剧情,可陆离铮不安分地给她捏后颈……然后就会莫名其妙的滚到不知道哪里去。 美国时间过完了又会成功颠倒回来,半开放式的厨房里,陆离铮剥蒜片鱼处理好所有食材,钟浅夕负责下厨调味。 糊锅过一次,罪魁祸首陆离铮负责使用小苏打和白醋把焦黑的锅底硬生生的救了回来。 去超市采购时钟浅夕总能无所芥蒂地缩在购物车里,指挥陆离铮买这儿卖哪,突发奇想的夜里出门看海,共拥一袭薄毯等日出,却在红日初升那刻走神儿和对方接吻。 逍遥自在,随心所欲。 这种靡.靡的日子足足持续了一整周,在六月六日这天被叫停。 寻旎几次模拟的成绩都远高过南大历年录取分数线,她是富贵稳中求的选手,家里不图她清华北大,开心快乐就行,没什么压力,和钟浅夕一起来季舒白家消暑。 季妈妈给女孩子们准备了一堆肯定吃不坏肚子的甜品点心,坚决杜绝了冰饮。 “我都不知道你这是来秀恩爱呢,还是来秀恩爱呢。”季舒白指着钟浅夕锁骨的草莓印调侃。 寻旎把剩的半块绿豆糕都塞进嘴里,含混地昂头去看,没想到吃太急呛到了自己,钟浅夕给她拍背,季舒白给她送水,场面一度很是失控。 “咳。”寻旎好半晌才顺过气来,噙着泪花说,“真好哦,你和陆离铮都留在沐城念书呢。” “是啊。”钟浅夕席地而坐,视线正撞上季舒白的书柜。 正中间是摆着张相框,照片里她站正中央,寻旎在左边,季舒白在右边,是高一下学期艺术节时表演拍的。 日光透过窗棂又透过书柜的玻璃,给相纸渡了层梦幻的色彩。 三年如水匆匆,天南海北,哪里舍得? 再舍不得,也要舍得,风华再美,还是要奔赴各自的人生。 “好好考啊你。”钟浅夕双手比枪对准季舒白连开,“好运基因,biubiubiu~” 季舒白翻出小半盒柿子头绳,点了点,正好剩下六只,人手两只,还是那年篮球赛寻旎给大家发的“柿柿如意”。 寻旎是个丢三落四的小宝贝儿,于是把大部分不会马上用到的东西都交由季舒白保管。 寓意好得不能再好,陆离铮逆风翻盘,把十四班按在地上反复摩擦,赢得漂亮。 她们三人窝在床上唠闲嗑,和过去的每个没作业的假期一样,百无禁忌,跳跃度极高。 暮色四合时寻旎和钟浅夕才离开,季舒白趿鞋出门去送。 夕阳透过叶片的缝隙,扬洒在姣好脸庞,钟浅夕没再做任何鼓励,她粲然看着两位好友,伸出手,“尽力而为。” 寻旎和季舒白同样伸手和她击掌。 季舒白目送好友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依依不舍地回眸,就看到树下穿白衬衫的少年,挺拔如竹,该是已经站了很久很久了。 “祝你如愿。”林致远温润开嗓,笑得风光霁月。 高考全市车辆管制禁行,好在出市得高速不受印象,晨光熹微,钟浅夕在陆离铮的怀里被穿戴好素色连衣裙,迷迷糊糊地抱进车里出发,车子开出十几公里才彻底清醒过来。 揉着惺忪睡眼嘟哝,“还好你先醒啦。” 某人信誓旦旦要起大早去为好友祈福,昨天晚上难得什么都没做,早早在陆离铮怀里找到舒适的姿势枕着手臂睡过去,然后就……没起来床。 遥想当年钟浅夕也是雷打不动五点半起床赶公交的狠角色,如今不提也罢,被陆离铮惯得多了,就失去某些卷王的斗志。 果然是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 “吃点儿东西垫垫的。”陆离铮单手控着方向盘,把食品袋递过来。 钟浅夕混沌时没太什么食欲,撑着脑袋看车窗外不断后置的风景,缓了好几分钟才醒过神来,撒娇说,“我想听歌哎。” “听。”陆离铮言简意赅。 钟浅夕低头挑出只芝士挞,轻言软语地念,“可我想听你给我唱,路那么那么长,你给我唱个歌清醒一下怎么了嘛。” “把手从窗边先拿开。”陆离铮讲。 钟浅夕听话地挪开,下一刻车顶篷缓缓地升起,凉爽山风乍然涌到身侧,吹得人通体舒畅。 陆离铮把车速放慢到高速最低要求,才启口清唱,“还没好好的感受,雪花绽放的气候……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他低低的唱《红豆》,车驶入隧道,晦暗中声音撞壁,空旷的回音莫名缠绵,长隧道快到尽头时候,歌也快唱完了。 钟浅夕轻声同他和最后两句,“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青山间掩映朱楼翠瓦,袅袅香火似云雾绕在山顶,横山寺到了。 这座千年古刹北靠横山主峰,三峰同线相连,中峰略突,两峰平齐,极似古代金元宝状,更似大肚弥勒佛像,可谓山体神形,天赐佛缘,开山历史源远流长,自汉代史,鼎盛于明清两代,曾几度兴衰,后毁于战火,零四年才重建完成,是沐城乃至于整个辽南地区最知名的寺庙。[1] 钟浅夕自己介于唯物和唯心之间,命运不听话的多舛时,就只能归罪于神明的意愿,今日高考,他们俩出逃,能为了朋友们做的,也只有佛前这一叩了。 挽手沿石阶而上,钟浅夕熟练的另着陆离铮避开主殿往后走,直接来到天王殿的西厢,持香对文殊菩萨叩拜。 传闻文殊菩萨顶结五髻,以代表大日五智,是祈求考试最明智的选择,他们或许是今日来得太早,又或者是拜得太晚,总之殿内人烟稀少,可以拜个痛快。 钟浅夕端跪蒲团,长明灯昏晦,以寻旎和季舒白为开端,近乎把一班所有需要参加考试者的名字都念了一遍,还加上了云裳。 陆离铮去扶她,弯腰为她拍腿上沾染的香灰,陪着跨出西厢,逆着香客人流走出很远,才发觉钟浅夕是往下山处走。 他在天王殿门口轻拉住人,淡声问,“你就只拜这个啊?” 风扬起高悬幡旗,大愿地藏王菩萨宝相庄严,佛乐悠长。 钟浅夕回身看陆离铮,不明所以地问,“要不然呢?我没有什么别的可求佛的地方啊。” “是吗?”陆离铮固执地追问。 “那你会一生一世和我在一起吗?”钟浅夕唇线微微翘起弧度,干脆利落地冲他讨要承诺,这瞬你敢说我就敢信,我根本不求佛。 陆离铮推后了几步,拉着钟浅夕跨进殿内。 地藏王菩萨左右分别还有两位叫不上名的菩萨,漫天神佛凝视里。 钟浅夕听见陆离铮坚定答,“我会。” 横山寺的别院正在进行保护性修缮中,工人吊顶给佛像粉刷金像。 他们下山时正有滴金漆缓缓坠地,被光一晃,金粉折射出璀璨色彩,好似佛祖垂泪,怜悯地凭吊着芸芸众生。 第55章 (双更) 晋江文学独家发表 朋友们高考,钟浅夕也跟着提了口气,直到最后一科结束,收到季舒白和寻旎的愉悦表情包,才彻底放下心来。 陆离铮后天有比赛,问钟浅夕要不要陪他回帝都,被拒绝后耸肩,很不当人的按着她要足了未来几天的份额。 “我、寻小旎、终于解脱了!我发誓,未来三个月不在多看一眼书,否则喊各位父亲。” 这个当爹的机会相信钟浅夕和季舒白是拿不到了,聚餐是在市中心,结束时很晚,她也良久没有回家住,继续住在陆离铮这儿。 夜里喝了点儿酒,松懈下来后醒得极晚,天却已大变。 被高考题目相关屠戮的微博热搜榜单重归娱乐。 盘踞前三的换成了如下: er小祖宗 九千万顶流料,下午两点见 er直播公开恋情 原本和钟浅夕毫无交集,会点开不过是因为陆离铮不在,她又没什么多余的事情可做,百无聊赖,而er江烬的名字她常听,是寻旎喜欢的电竞选手。 随意一瞥,就再也没能挪开眼神。 录屏的封面是陆离铮朋友圈里经常见到的笑颜,内容是昨天直播间的全过程。 视频江烬桃花眼潋滟,盘腿懒散地坐在电竞椅上,左手盘核桃,嘴里叼着只烟,在和人组队打斗地主。 斗地主界面显示头像,很小的一块儿,可钟浅夕还是能一眼认出来,那就是舒悦窈。 她双手捧着手机往后面看,舒悦窈很快出镜,穿短睡裙,被江烬别开摄像头拿了件外套当裙挡,素颜、杏眼灵动,笑。 从斗地主玩到lol,钟浅夕起初是为了听舒悦窈的声音,她很是怀念,到半途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不对劲,弹幕有人开始扒出窈窈id和江烬的多年纠葛,并且指路了贴吧。 录屏的时间长达四个多小时,钟浅夕一分不差的看完,甚至忽略掉了陆离铮的消息。 她再切回社交软件时,事态已经朝着不可思议的方向狂奔而去。 九千万粉丝的顶流屈指可数,时间也早过了下午两点半。 新的热一后面直接跟了深红的[曝]字。 [池妄深夜密会为哪般?密会对象竟和er小祖宗系一人,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缺失?] 视频拍得极度讨巧,有意无意的再把事态往违反公序良|俗和私德有亏上面引导。 舒悦窈全身入境,镜头高清怼脸。 不管是池妄的女友粉、妹粉还是江烬的女友粉、水友,都炸了锅。 信息时代里想要了解一个并不怎么平庸的人实在过于容易,舒悦窈的资料飞得铺天盖地。 “落魄富家千金”“脚踏两只船翻车不怕淹死”“绿茶交际花” 贴得标签一个比一个更过分,钟浅夕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她随便一刷新,营销号放九图舒悦窈照片再最顶,下面吃瓜乐子人和节奏大师对半劈。 [帝都悦窈广场和悦窈小区,是以舒悦窈的名字命名的吧,她这是脚踏四只船,吃着碗里望着盆里的好吗?闻少人死了吗,这都不出来说句话?] 钟浅夕直接回复这位网友:[你全家户口本就你一个人是吧?那我原谅你了。] 她看得很专注,时不时地下场和人对喷,因为没有骂人经验而词汇量鲜少,也知道骂也没用,可还是下意识想去维护窈窈,想为她做点儿什么。 陆离铮没得到钟浅夕的回复,也没有再发新的消息过来,只是单纯更新了条朋友圈。 llz:[骂舒悦窈没屏蔽我,是当爷死了,还是当爷瞎了?] 配图是张备忘录人名,标题是“暗杀名单”。 钟浅夕点赞后,陆离铮的语音直接砸了进来。 “在做什么?都不理我的。”他的嗓音低沉微哑,该也是为朋友上火忧心的。 这种事情出现后,当事人和当事人的朋友注定被骚扰问候真假。 钟浅夕如实答,“醒了在看窈窈和江烬的录屏,刚刚在微博和人对骂,由于骂不过,所以我都是骂完就直接拉黑的。” “……”陆离铮默然,“其实我问过了,舒悦窈目前状态稳定,直接拔了网线,小蛋糕都吃到第一块了,你真的用不着为她。” “可我想。”钟浅夕直接打断他,“我知道没有任何用处,她可能根本不会看到,可我既然看到了,就不许别人说她不好。” 晚霞如烈焰,玻璃倒映少女倔强倨傲的神色。 陆离铮很轻地笑了声,“我该夸浅浅爱屋及乌呢,还是该和舒悦窈讲,她有个失散多年的妹妹是我女朋友呢?” 实际是后者多一些。 所谓朋友,就是你可以损她骂她八百次,听不得别人说她半句的存在。 哪怕已经离开那样久了,舒悦窈在钟浅夕这里,都永远是最好的姐姐。 事态在夜幕降临后迎来了反转,昔日三金影后与乐坛前辈们纷纷下场力证、池妄带亲子鉴定报告诉明一人系亲兄妹关系……江烬圈舒悦窈表白、闻落行单方面示爱。 大戏一波未平一波又再起,恨海情天暂按下不表。 最为做实的是港城首富千金,最值得被人津津乐道的是舒悦窈的词作署名,她十几岁时写得歌几乎是一代人的青春年少,很难脱离时代滤镜去评价这样一个女孩子。 钟浅夕通宵达旦的讲能得到的有关于的舒悦窈的一切过去都恶补了一遍,舒悦窈很小的时候就在填词,她是知道的,只是不会过刻意问署名。 喧嚣尘上的闹剧远没有就此落幕,而是拖出了长长的战线。 只是舒悦窈不再落下峰了,钟浅夕就会很开心。 那几天陆离铮总是很难正经八百儿的和钟浅夕视频语音,她每每走神儿都是在关心窈窈。 醋得某人阴阳怪气,“你不会是看舒悦窈萝莉头就觉得她需要保护吧?不会吧不会吧?” 钟浅夕不以为意地逗他,“女孩子就应该保护女孩子啊,有什么问题?” “等闻落行死了你再给我打电话,看他就烦。”陆离铮的背景音里传来暴跳如雷地男声。 钟浅夕心一沉,终于想起自己哪位便宜亲哥,克制再三后还是忍不住,尽可能轻描淡写地随口发问,“闻落行人没事吧?” “啧啧。”陆离铮讥笑,戏谑反问,“浅浅这是怎么意思?关心得没完没了了?” 钟浅夕手里把玩着只玻璃杯,水面因晃动扩散出圈圈涟漪,她在里面找到面容模糊的自己,然后答,“闻落行人怎么还没事,渣窈窈很开心?不如快点儿死一死。” 前因后果她不用都了解个通透,只要足够了解舒悦窈和女孩子的心理就可以了。 舒悦窈打小就喜欢她亲哥,喜欢某个人那么那么多年,得偿所愿一直留在身边,恒久忍耐磨合到脾气秉性都融洽,然后得有多绝望,才能可以义无反顾的离去啊。 陆离铮顿了会儿,没想到她会问死没死,含糊其辞地答,“人反正是进医院了,你不喜欢,我以后尽可能不和他接触,他可不兴学,太作死了……” “浅浅姐姐张嘴。”陆芷萝用勺子把西瓜最中心的位置挎出来,高举喂到钟浅夕唇边。 钟浅夕投喂西瓜芯未果,自己吃掉了自己的,还没来得及再来一勺。 陆离铮就已经打完电话出卧室,捧起中岛台上放的半个完整西瓜,边挖芯边冲她这边来,人到沙发前时正正好好的扣出来,笑着哄,“宝贝儿张嘴。” 钟浅夕笑着接过勺炳,“你们兄妹俩是都有吃西瓜不吃心的习惯吗?这样不好,来,张嘴。” 她把那块西瓜芯喂给了陆芷萝。 被兄妹俩轮番投喂,钟浅夕水饱得很快,原本盘踞在她腿上的汪崽被揪着后颈拎去给陆芷萝抱,陆离铮面无表情的和狗抢地盘。 他身材高大,偏要曲膝蜷在长沙发上枕钟浅夕的大腿。 空调的温度很适宜,陆芷萝的油画底色干透就又跑去画画了,钟浅夕低头去啄陆离铮的脸,笑他被醋泡透了。 陆离铮扬手捏她的脸颊,眸里噙笑,“让我看看是谁家小河豚被醋泡了啊。” 她被压陷在沙发里细细密密地接吻,带着薄茧的指腹一路卡到腰窝,带起阵阵酥痒,又持续向上。 “小芷会不会出来?”钟浅夕在情迷意乱前唯一的理智是陆芷萝。 “怕就抱紧我。”陆离铮坏笑着在她耳畔轻咬,忽得把人当空抱起来房间走。 娇艳欲滴的鲜切花盛放,汪崽跳上桌一爪子拍过去,花瓣扑扑簌簌地扬了满桌,柠檬红茶里的冰块融成水,都没人有时间品尝半口。 钟浅夕侧搂时乖得像奶猫,恬静的小脸昂起,额头去蹭陆离铮的锁骨和肩颈,她有点儿累了,早知道该听陆离铮的话,在上面真的好累,只一会儿就倦了呜呜咽咽要他自己来。 可情热还没散尽,人还不困,于是阖着眼睛懒洋洋地和他搭话,“我很喜欢窈窈,从小就很喜欢,想知道的更多。” 其实这时候她从身到心都□□,坦然地说真话。 奈何陆离铮把这个小时候理解为,她也是舒悦窈的粉丝,听着她写得歌长大,因此倍有关切。 舒悦窈是真的年少成名,哪怕先成的是署名。 今日无事无忧,陆离铮轻柔地拍着少女外露的脊背哄睡,悠悠开嗓,讲一段他旁观过的故事。 前面是钟浅夕都知道的,闻家和舒家交好,两家比邻而居,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为了能够同级读书,闻落行晚了一年读,舒悦窈跳了一级,任谁看来都是极好极好的一对。 “那时候我还很小,都是听我堂哥说的,闻落行似乎有一年性情大变,和你窈闹得很僵。”钟浅夕闭着眼睛,没能看到陆离铮转瞬即逝的犹豫,他扯着慵懒的调子说下去,“闻落行是离谱给离谱他妈开门那年认识的江烬,江烬在他的游说下从国际高中转到的省重点,认识的你窈……反正那几年乱七八糟,你窈有当众表白过一回,闻落行拒绝了。她最春风得意众星捧月那会儿闻落行不肯理,前几年舒家宣布破产,闻落行却突然和她交往,宠是真的宠,谁都不能说他待人家哪儿不好,但太偏执了,偏执到无法理解。” 纱帘在空调的风里加持下轻摆,钟浅夕挪了个更舒服的位置抱人,哼唧着表示自己还有在听。 陆离铮举了个好的例子,又举了个反例。 前者是三好男友,后者直接给钟浅夕气精神了。 她反手撑着坐起来,皱着眉气鼓鼓地说,“他怎么能这样啊!实在太过分了吧。” 陆离铮跟着坐起来搂回怀里,安抚地揉脑袋,“是啊,所以我们圈子现在统一觉得江烬挺好,闻落行可以消失了,他爱死不死,出殡都行,别来打扰舒悦窈。” 钟浅夕点头如捣蒜,喃喃念叨,“反正窈窈幸福快乐就行,你认识江烬吗?他人怎么样?” 陆离铮指尖微顿,随机眯起凤眼,捏住女孩子的后颈,“在我床.上谈别的男人,不太合适吧浅浅?” 后果自负的结局是累到再说不出完整的句子,被抱去清理,裹好直接无梦好眠到天明。 附中的毕业典礼在高考成绩出来的前一天举行。 礼堂透光明亮,尘埃在空气中翩跹。 这届486名毕业生坐在台下,安静得听高中时代的最后一场演讲。 还是开学典礼时哪位女性副校长讲话,有始有终。 她的音色坚定铿锵,“过去的三年里……好消息是你们已经拥有了对自己人生抉择的权利,坏消息是将不再会有人为你无条件兜底。生命有上千万种活法,有人寻求安定、有人激流勇进,也总有被生活逼进绝地愤而挥刀全力以赴,或是无可奈何笑着止损的时刻。” “它无法被预料,我并不能、亦没资格给各位关于人生的建议,只能在此祝各位,毕业快乐!” 钟浅夕左拥寻旎,右搂季舒白踏出教学楼,门外正在放飞和平鸽。 白鸽展翅飞往湛蓝天际,阎王浑厚的嗓音通过广播响遍学校每个角落。 “欢迎各位奔赴精彩的未来。” 钟浅夕回眸,挂在外墙的黑白表盘快到准点,有迷途掉队的鸽子站在表针发呆,被忽然摆动的时针惊到飞走。 一班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步行去后街吃散伙饭,老板看了他们三年,边吆喝着后厨送没点的菜,边给他们成箱成箱抱酒和饮料。 陆离铮是菜快上到半截时候才过来的,见他一来,寻旎就忽然跳起来说,“我想去和徐鸣灏那孙子划拳,去别的桌玩了。” 钟浅夕伸手去捞她,只抓到片衣角。 她这桌都是女孩子们,怕陆离铮不自在,也怕别人不自在,不等她多说什么,陆离铮就拉着凳子先开嗓,自觉道,“我得抽烟,去那边坐。” “你这真是三好男友啊。”季舒白调侃她。 钟浅夕笑着给她夹菜去堵嘴,时不时的去瞥男孩子那桌,总能与陆离铮睨过来的视线撞上,有人给他递酒,可他总摇摇头没接。 转去ktv时已经不少人喝到上头,连着见证了三场无疾而终的告白后,徐鸣灏夺过话筒,踩着桌面豪迈说,“你们能不能给我上个成事的,再来几场气氛都够出殡了,日子不过了是吧?” 过日子的人真没空搭理徐鸣灏。 陆离铮正借着昏暗的光线啄钟浅夕的耳垂,舌尖一寸寸的舔.舐,冷杉混着烟草气息,诱人而危险。 钟浅夕发誓是想瞪他阻止的,可陆离铮顺势而为的捏着下巴亲了下来。 “没想我?”陆离铮把人吻得气喘吁吁,哑声问。 “没。”钟浅夕刚准备说没有不想你的时候,就又被吻上堵住。 陆离铮攻势凶猛,还轻轻的咬了咬她的舌尖,笑着骂,“小没良心的。” 于是“报复心”很强的小狐狸只能窝在怀里玩他的手,陆离铮的手很漂亮,是初见就挪不开眼的那种好看,手掌宽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钟浅夕可以肆无忌惮的把玩或者咬着磨牙,陆离铮同样会拿掌控方向盘的漫不经心去掌控她的纤腰。 至于骨节分明,好也不好,用来扩张时候总会被开局就弄得哭唧唧。 中途徐鸣灏活跃气氛时特意cue了钟浅夕和陆离铮,他拎着酒瓶递过来,“铮哥走一个?” 陆离铮手掌扣着女孩子平直肩头,淡笑回绝,讲今天不沾酒。 面子是寻旎给的,她点了首《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钟浅夕在半途抄话筒合她与季舒白的音,三人合唱。 霓虹灯影、觥筹交错,酒瓶碰撞都是离散的前音。 季舒白倒果汁没拿稳杯,落地“哗啦啦”地碎了满地,惊呼狼藉里有穿着白衬衫的人摇摇晃晃地扶着沙发椅背站起,手中握着只酒瓶。 钟浅夕隔得不远,一瞬间竟不敢认那是林致远,班长其实是个极合适用竹来形容的人,君子如竹,温文而雅,总带着浅淡的笑意,会耐心解答所有事情。 林致远最后报了提前批录取,是省内的中国刑事警察学院。 整场局里季舒白都同他坐的不远不近,可没有去搭半句话。 出分后就是马不停蹄地填报志愿,说了就会动摇,林致远是她竹马,是年少绮梦里所有的悸动与爱恋,天南海北,还怎么能舍得呢?干脆半个字都不必说。 林致远的衬衫扣子开了两颗,是不同寻常的放纵状态,他仰头,喉结滚动,灌下大半瓶酒,幽蓝的灯光给他蒙了层忧郁颜色。 “云海、天涯、两渺茫。”林致远击节高声诵,“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觞!”[1] 乍有谁泣不成声。 季舒白重新举瓶敬他,喃喃补了这词的后半句,“痛饮从来别有肠。” 钟浅夕是散场才明白陆离铮滴酒不沾的缘由,他不喝酒,就能送她和朋友们回去。 季舒白不用别人送,她可以和林致远打同一辆车。 盛夏的深夜,晚风都带着暑意,筵席已散,众人已走远。 钟浅夕依在陆离铮怀里,目送好友。 ktv出来是段很长的单行道,季舒白原本和林致远并肩而行,忽然顿了大半步,伸手去抱了抱他被路灯扯出来的影子。 知道某个人必须要走,只敢寂夜里拥一拥影子。 钟浅夕视线模糊,不觉间已泪满襟。 隔天下午两点开通高考查分,附中总体成绩再创历史新高。 再翌日开放填报志愿,季舒白没有报原定的人大了,她考得比想象中好得多得多,可谓是黑马,排名在省内前四十的事情还是北大招生办亲自通知她的。 寻旎的分数和前三年南大的偏差不大,她本人倒是毫不担心,该吃吃该喝喝,录取结果一出,正好卡第一志愿的专业,稳如老狗。 差不多同时出得还有帝都的中考录取,陆芷萝以专业第一的成绩考进央美附中。 整个夏天钟浅夕都住明丽云璟,为陆离铮之余,也更便捷方便去拍摄的地点。 近三百平的平层中,他们几乎在所有能尝试的角落里放浪形骸,钟浅夕又后悔在选落地窗前秋千时选了个能荡那么高的,每次跌回来时都会咬着唇泫然……泳池的水波泛起又溢出,溺水前去陆离铮唇间汲取氧气。 她习惯缩在陆离铮的怀里听他讲自己的从前,中学时代搞竞赛时班里奇怪的同学,热衷于周易算题;同样热衷于周易八卦的还有那位叫顾意的朋友,去学美术的原因是方便画八卦图……陆离铮把过往人生里可圈可点的趣事当睡前故事说给钟浅夕听。 钟浅夕总是听得入神,她喜欢听这些未曾共同经历的岁月,也在言语里拼凑出旧友们,仿佛又陪着陆离铮活过了一场。 不知是陆离铮刻意避过,还是毫无交际,总之在所有的故事里,都没有提到过“闻越蕴”这个人。 钟浅夕没刻意忽略,她是真的想不起,和盘托出“没遇到你时我曾这样活”是我爱你的最高形式,这份深情足够抵挡一切风霜雨雪。 十岁时被钟家夫妻在海上捡到,床舱中住了小几个月,从此厌恶坐船,可当陆离铮勾挑着她的发丝问“我有个朋友新买了艘游艇,要不要带着福利院的小朋友一起去海上玩”的时候,钟浅夕还是干脆的答应了。 两年过去,福利院中的小朋友被领养又进新的面孔,已经全部把“浅浅姐姐”身边跟着的帅气哥哥叫做“她男朋友”了。 陆离铮热衷于这个标签,和新来的小朋友自我介绍时还直接抹去了自己的姓名,让人家喊,“浅浅的男朋友。” 明外婆和明姑姑组织着小朋友们做游戏,闻言笑容可亲的扫了陆离铮一眼。 钟浅夕得有快九年没上过船,不知道自己竟会晕船,她握着陆离铮的手吐得天翻覆地,看着小朋友们一张张欣喜若狂的笑脸又不肯同意他要游艇先靠岸,折腾了大半天才吃了药睡着。 醒时人蜷在陆离铮的怀抱里面,冷杉的泠冽清爽驱散了困顿。 被抱得很紧,是在不影响她舒适里,最紧的抱法。 钟浅夕埋在柔软舒适的衣料里,微微昂首去看陆离铮的睡颜,同睡后她少有比陆离铮先醒的时刻。 昏暗的夜色里看不清明,更不知道现在是哪时哪刻。 不过都没有关系了,钟浅夕不再惧怕汪洋,也克服了晕船。 无人知晓的静谧时刻,波涛被隔绝。 她在他的怀里听匀称的呼吸,等黎明到来。 第56章 文案(三更)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二零零三年,六月,帝都。 -本章正在进行修文中,大概两个小时后改完,本文已更至78章,不涉及榜单字数问题,如果没看过原版的话,原版在‘作者有话要说’辛苦点击作话观看qaq- -稍后替换,辛苦跳作话观看,如果不甚在修改期间买到本章,造成了不好的阅读体验,可以留言,正序阅读的用户我会发红包补偿,啵啵- 时值盛夏,阳光炙烤着大地,柏油马路上渡了层胶质,热浪一波又一波的翻滚着。 向怀雪穿着身明黄色的连衣长裙,长发高束成马尾,从帽扣里顺出来。 帽子和口罩的缝隙里露出双水润灵动的鹿眼,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树木的纹路。 她就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荫下,等父亲和母亲拿完物资回来。 树荫浓密,阳光透过叶片,打下细碎斑驳的影,蝉都被烫得叫不动了。 远远望过去,大家还在有条不紊地排着队,队伍挪动缓慢,向怀雪提着裙角站上花坛边缘,张开双手,保持着平衡走模特步。 她今年虚岁十五岁,刚刚结束减少科目到只剩下语数外三门的中考。 本就是闲不住的年纪,又被考试生生折磨了小几个,每天做梦都想着出去玩。 但向怀雪能够活动和放风的范围仅限于家属院小区内部的一亩三分地。 门口的栅栏将石油机械厂家属院和外界生生隔离开来。 父亲和母亲是石油机械厂的双职工,都是地质勘探工程师。 厂里有个因公出差去广州的叔叔返京,疑似感染了sars,目前整个小区都在被隔离消杀。 栅栏门口有警卫值班站岗、负责统计家属院内每日所需要的物资,第二天再由卡车运送过来派发。 国营工厂的待遇没得说,大家又都是工友,彼此相熟,不上班居家隔离。 除开对现状忧心忡忡和担心自己感染外,倒也没对正常生活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 就是入夜后无法去院子里乘凉闲聊,小孩子没法再满街疯跑,娱乐活动急剧减少。 暑假黄金档永远一天七集,每集中间二十分钟电视广告的重播看过的武侠剧。 向怀雪快要憋疯了,她从卧室走到客厅,瞅见沙发上摇蒲扇看新闻的父亲,又慢悠悠地晃到厨房,母亲坐在马扎上摘豆角。 豆角翠绿饱满,两边掰断,顺着纹路撕去豆角的筋络,扔进洗菜盆里。 不知道是楼下还是楼上做了糖醋排骨,浓油赤酱的味道透窗散进来。 醋是现在家家户户最多的调味料,厨房的角落里堆积还着两箱抢来的醋。 向怀雪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阳台,拿了个马扎坐到妈妈对面帮忙摘菜。 家属楼按人头分配,向家夫妻因为对单位有突出贡献而多分到一间。 三室一厅,总体面积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厨房和卫生间都有,比起向怀雪小时候的公用厨房和卫生间的住所要好太多太多。 她对现状已经非常知足。 少女白嫩的手衬得豆角更绿,向怀雪掰得认真。 母亲抬头,怜爱得看了一眼女儿,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安慰道,“国家危难,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应该要理解。” 向怀雪知道母亲话里的意思,因为明天就是她十五岁生日。 及笄这个概念是向怀雪看《红楼梦》时候知道的,她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偷偷摸摸地翻书,从十三岁开始就莫名得期待自己的十五岁。 父母早早答应了,等她生日时候带她去后海划船,再去马克西姆餐厅吃午餐,晚上允许她和秦醉出去疯。 秦醉是向怀雪青梅竹马的玩伴,小时候他们住在旧家属院同一层,两家正比邻。 那时候向家父母被外派出国援非建设铁路,稚子年幼,可责任在肩,不容推卸。 两难之间秦母主动包揽了照顾向怀雪的责任。 向怀雪的六岁到九岁都在秦家度过,她和秦醉一起上石油厂子弟幼儿园、一起上子弟小学,中间三年同桌吃饭,书桌对坐写作业,西瓜劈半拿勺挖,在打打闹闹得过完了童年时光。 十二年匆匆流水间,家属院新楼建成,旧楼被拆除。 秦醉的父亲赶着九十年代的下海浪潮扎猛子下去,捞得盆满钵满,早早在外购置了房产。 三年前重新分房时,秦母干脆地辞职放弃了厂里的分房名额,全职照顾家人,秦家举家搬出了家属区。 不知是故土难离还是什么原因,秦父买的房子离石油机械厂不算远。 出了家属院大门,骑车五分钟,步行十分钟准能到。 如果没到,那就是路上秦醉和向怀雪又掐起来,或者跑去小卖铺买冰棍儿了。 “我理解呀。”向怀雪柔声答,用手肘蹭着鼻尖,反过来安慰母亲讲,“没关系的,等到这个难关过去了,我们可以重新庆祝生日嘛,我已经许好愿望了,就非典快点儿消失,祖国繁荣昌盛。” 她讲完又觉得不对劲,赶紧连着“呸、呸、呸”了三下。 明天再默许,这样比较灵。 “我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母亲和蔼笑道,“你想小醉了啊?” 向怀雪登时涨红了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母亲,她自认为自己的小心思隐藏得好,殊不知母亲是如何看出来的。 被看穿后羞怯地扔掉豆角撂挑子,嘟哝讲,“我要不帮你干活了,我是寿星。” “好好好。”母亲乐呵呵的捡起她扒过半截的豆角,打趣道,“你刚刚上卫生间的时候,小醉来电话了。” 向怀雪蹙眉,“那您怎么不喊我啊。” 母亲挑眉看她,指尖戳她,笑说,“你难道还能厕所上半截出来接他电话啊。” “……”向怀雪一噎,或许还真的行呢?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从书架上抽出本装订简陋的盗版台言小说撑腮翻看。 “哎,你今天喝板蓝根了吗?”母亲摘完了菜,手蹭着围裙问。 向怀雪冲着屋外喊道,“喝了喝了。” 没能陪女儿圆满生日愿望,母亲使出浑身解数,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松鼠桂鱼刀工精湛、软炸里脊外酥里嫩、干煸豆角加了父亲不吃的辣椒、拔丝地瓜的糖丝分明。 父亲用白酒杯碰向怀雪的果汁杯,冷硬严肃的面容也显得柔和许多,他献宝似得从桌子底下捞出个盒子来,双手捧给向怀雪,笑说,“十五岁生日快乐,我和妈妈祝你永远健康快乐,来,你的生日礼物。” 向怀雪莞尔,从父亲手里接过礼物,直接在饭桌上拆了盒子。 盒子里躺着台相机,通身漆黑,表面是皮革质感,机顶带着独一无二的编号。 是一台徕卡6限定款。 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散着迷人的光韵。 向怀雪非常喜欢拍照,她总揣着父亲带回国的相机记录下许多生活的瞬间。 这台徕卡相机,她曾经在摄影杂志上看到过许多次。 限量发售400台,发售于日本,价值不菲。 因为贵,贵到是父母两个人加起来小半年的工资,所以她从未开口和父母提及过。 氤氲水汽在瞬息在弥散上眼眶,向怀雪憋回去,抱着相机盒子,梨涡浅淡,和父母保证,“我会好好学习,以后考北大新闻系。” “好啦好啦,快先吃菜,别凉了”母亲打着圆场,“生日哭了的话,这一年都要哭了,你给我憋回去啊。” 饭桌上三人闲聊着家常话,烧红的晚霞自地平线尽头陨落。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向怀雪从椅子上弹起来跑去接听。 那边秦醉清冽悦耳的少年音传过来,尾音拖着点儿调子,懒懒散散地,“生日快乐,你十二点从窗户往外看,会看到我送你的光。” 向怀雪困惑的发了个语气词,“唉?” 秦醉那边已经挂断了。 “什么嘛,不明不白的。”向怀雪小声嘟哝着,又被母亲招手唤回桌前,塞了满满一大口的西瓜。 特殊时期,但好在家属院里能工巧匠多,母亲辗转几个工友拜托到一位在蛋糕店上班的师傅,为自己做了个小小的奶油蛋糕。 明晃晃的烛火映在眼底,照亮了父亲和母亲和蔼的笑容。 向怀雪双手合十,闭着眼无比虔诚的许下了三个心愿。 一愿祖国渡过难关,繁荣昌盛。 二愿家人身体健康,和睦美满。 三愿秦醉同自己……永如今朝。 信女心愿良多,但件件不可舍弃,还望满天神佛能够眷顾一下。 饭后失去了楼下唠嗑乘凉的娱乐活动,母亲听着评书勾毛衣,父亲在书房看旧报纸。 穿堂风微凉,草丛里的蛐蛐叫声模糊悠远。 向怀雪跷脚躺在凉席上,看着窗外的夜幕想秦醉。 有好几天没看到他了,也不知道这人在做些什么,十二点啊,还有三个小时才能到,明明平时十点就该睡觉了。 她漫无目的地看了会儿天,翻身下床摸出傍晚没看完的那本言情小说。 桥段正好到男主给女主准备生日礼物那里,女主罹患心脏病,命不久矣,作者写男主在金灿灿的油菜花地里,给女主摆出了个心形示爱。 他们手牵着手在油菜花地里奔跑,风轻云淡,仿佛岁月就定格在这一瞬。 结局向怀雪已经事先先看过了,是个峰回路转的医学奇迹,he了。 故此没有赚到她的眼泪,但骨子里还是觉得很浪漫。 她是个会挂着相机走街串巷记录下人间烟火气、在天气预报预告明天下雨时出门给野猫搭窝、顶着八级大风给花坛里的迎春花加固的人。 向怀雪总在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好好学习外,做许多看起来毫无意义,甚至很浪费时间的事情。 秦醉每次都特别嫌弃,又会口嫌体直的跑过来陪着她做。 f186的女主播声线温柔,悠悠读着晚间来信,生物钟让向怀雪打了几次瞌睡,又用食指和拇指按撑着眼皮努力保持清醒。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能够等到些什么,秦醉似乎是在开玩笑。 可因为是秦醉说的,所以她愿意等下去。 不知第多少次耷拉着脑袋又恍惚惊醒,桌上的小钟表时针划到十二,忽然有一束光,从大开的窗口落进来,斜照在墙面上。 向怀雪晃然撑桌站起来,走到窗前。 向家住是家属院最外围的一排,她的卧室的位置朝西,透过围墙就能看到外面。 清寂的月色铺满了家属院外的柏油路,昏黄路灯下站着个白t黑裤,光风霁月的少年人。 秦醉一手松散的垂在身侧,一手举着强光手电筒,立在墙外,正仰头望着自己所在的窗口,视线虚虚扫过,终于在她的脸上顿住,勾唇漫不经心地笑了下。 向怀雪住三楼,不高不低,恰好可以越过围墙看向外面,勉强能够借着昏黄的路灯光线,去看清这人的神情。 深夜十二点整,明月无声。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如同战鼓鸣擂,呼吸都跟着停了半拍。 向怀雪想要大声问,“你怎么过来了。” 却又忧心惊扰到其他住户。 她眸光流转,还未来得及比划,就见秦醉忽然弯腰,从脚下的包里掏出个纸板,他用记号笔在纸上写字,接着举起来,用手电筒打亮,照给向怀雪看。 秦醉的字向来好看,和他这个人一样,行楷锋利。 [来,抓你的光。] 向怀雪点了下头,秦醉将关掉的手电调整好角度,再重新按亮,那道光正正好好的透入她的窗沿,分毫不差。 也不知这人在暗夜里试验过多久,才能这样精准无误。 她伸出手,抓住那道光线。 就仿佛抓住了一整个年少。 派出所门口没停车场,车停在约莫一公里外的地方,来时候应长乐是跟母亲同车的,现在只有曲楚负责送她回家了。 他们涉水前行,水花被踏碎四溅,应长乐三番两次的把斜向自己的伞扶直,然后曲楚又斜了过来,低笑解释,“哥哥穿得多,不冷。” 应长乐向来说不过别人,只能作罢。 纯白色保时捷918spyder在雨中安静的接受洗礼。 “上车吧。”曲楚指纹解锁,拉开副驾的门,温润道,伞横在车门和车的夹角间,她嗅到车里飘出来的香薰气息,清新的柑橘调。 应长乐楞了下,仰头看他,狭长的桃花眼中满载困惑。 曲楚就那么平和的望着她,半分钟后堪堪读明白她沉默的原因。 曲楚扯唇角,“这车没有后座,你只能坐副驾的位置,要是不喜欢做副驾,回头我换辆四座的。” “没。”应长乐摇头否认,她只是不习惯坐副驾。 司机接送她,永远都是坐后座的,哥哥们的副驾驶永远留给嫂子坐,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是不该坐副驾的。 “这样啊。”曲楚若有所思,又补充说,“哥哥没有女朋友,不会出现你坐了副驾驶被人报复的狗血桥段,而且这车三个月前订的,上周送到的,你是第一个坐副驾的人,我尽可能保证这是你专属座位好吗?” 他的声线清澈温和,哄人时候尾音带着点儿旖旎的调子。 脑补能力倒是一等一的,应长乐其实不是在乎这歌。 只是还从来没人跟她讲过,算你专属,哪怕前缀是“尽可能”都没有。 多奇怪的事情啊,明明兜里揣着千万的宝石,却能因为半句话而觉得眼眶酸涩。 应长乐手指微微蜷缩,不动声色的弯腰坐进去。 的的确确是新车出厂的感觉,座位还没有调整过,处在某种不符合人类脊柱的角度。 “是你自己调,还是我帮你调?”曲楚收伞上车,显然也注意到了角度的问题。 应长乐粉唇微抿,“不用。” 下一瞬曲楚已经俯身越过中控区,握调整座椅的按钮,“觉得合适了就喊停。” 椅子缓缓地向下倾斜,应长乐在约莫斜到三十度的时候小声的“嗯”了下。 整盒的巧克力被送进怀里,她垂眼打开盖,手工巧克力被做成星球模样,被镶嵌在该有的位置上,构成一幅星系图。 直到手心将铁盒焐热,应长乐都没能忍心去破坏这精密的布局。 车灯破开层层雨幕,曲楚磨着方向盘,“你学校在实验附中对吧,想住得离学校近点儿,还是想住离其他点儿近点儿?” “都行。”应长乐冷清回。 对她而言的确没什么所谓,陆家住山顶,每天上下学车程五十分钟打底,而应家的宅子在西城,周一上课要走段高速,堵车的话要一个多小时。 司机开得四平八稳,应长乐会在车上看书阅读,故此没觉得辛苦,所以真的随便就行。 曲楚悠然说,“那我有几套现成的精装公寓,等大家都同意了,我再来接你,带你看看附近的配套设施,看你比较喜欢哪里,或者你最近想想自己有没有喜欢的地方,现买也不是不行的。” 这个“大家”实在涵盖广阔,不靠谱的父亲和母亲那关曲楚当然能凭借交情轻松通过,外公陆蔺是看着曲楚长大的,自带滤镜,磨久了或许能点头,但还有应家与曲楚自己的家人呢。 哪怕她没有生来就带着复杂的血缘关系和诸多牵扯,想要领走一个亲属安在的女孩子回家,也不是件容易做到的事情。 应长乐偏头,曲楚五官棱角分明,侧颜极优越,鼻梁高挺,下颌线流畅,起伏恰到好处,脑海里蓦地联想到诗经里的某句赞词,“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目光一路扫下来停在他握方向盘的手上,应长乐才淡淡问,“不疼吗?” 曲楚笑笑,“当然不疼啊,我是弄伤了手背,又不是拿手背开得车。” “值得吗?”长睫毛扑闪,在眼睑下打出片阴影弧度,应长乐又问。 “不都说了千金难买我乐意?”曲楚轻嗤,调侃道,“不然以后就喊你大小姐怎么样?小长乐,我的千金大小姐。” 雨声淅淅沥沥的敲打着,良久后应长乐才回,“随你。” “啧,小朋友不要那么酷呀。”曲楚闷声笑,“那既然不是随便就是随我,怎么不见你随我喊我哥哥呢?” 应长乐低头不理他了。 密闭空间里气氛不算尴尬,甚至连场都没有冷下来。 曲楚没人回,干脆借着应长乐的对答习惯自问自答。 他郎朗道,“我放点儿东西听你不介意吧?” 又将调,惟妙惟肖的模仿应长乐的语气清冽说,“随便。” “……”应长乐漠然。 carpy播放出郭德纲相声时,应长乐才明白为什么曲楚要替自己答随便,真就挺离谱的。 雨大路远,车倏然停靠在路边,纤细的手指抹开车窗上的白雾,周遭的景物不是她熟悉的,奶茶店的灯牌散着柔和的光。 曲楚点副驾前的储物柜,眼尾微扬,“能帮忙擦个手吗?谢谢。” 他的手很漂亮,手指瘦长,骨节分明,冷白的肌肤可以看到血管的脉络和并不突兀的青筋。 这人大概是有点儿洁癖的,刚才碰过很多证件和派出所的东西,估摸着是有在难受的。 应长乐翻出湿巾,叠了两张,仔仔细细的给他擦拭。 “真乖。”曲楚夸赞,单手打开巧克力盒子,捻了块喂到她唇边,哄着说,“给我个面子,张嘴。” 应长乐屏着呼吸僵持不下,最后还是拗不过他,咬住了巧克力球。 不知道是不是刻意选的口味,总之是她喜欢的榛仁巧克力,舌尖都浸着甜,她含混不清的说,“谢谢。” 曲楚满意的打量了圈应长乐,小姑娘虽然是个酷妹,明艳漂亮的脸上总是挂霜没表情,可出乎意料的听话,阔袖针织外套搭着长裙,起码不会冻到自己,要她吃东西也会好好吃掉,就是得催着喂,不过没事儿,投食这事他挺乐意。 他又找到块榛子,“还要吃吗?” 应长乐晃头,额前碎发垂到眼前,曲楚下意识地挑着帮她拨开别到耳后,似笑非笑的说,“车上等我,给你买芋圆奶绿不加糖。” 说的是陈述句,没有在征求意见。 这是应长乐固定的奶茶配置,甚至连停下的奶茶店,都是连锁的。 莫名其妙的对她了解到可怕的地步。 曲楚好像真的会读心,温润说,“林故若经常会买比人数要多的奶茶,都是这个配置,开始我以为是她喜欢喝,直到遇见你才反应过来,大概是给你带的吧。” 他下车撑伞,动作一气呵成,应长乐按下车窗看他的背影,外套依然没穿上,衬衫下摆塞在西裤里,宽肩窄腰,活脱脱是个衣架子。 她听见自己的叹息声和漏了拍的心跳。 是有生以来首次被人坚定选择的安定感。 应长乐双手捧着奶茶,相声放完了,现在唱得是京韵大鼓的词《单刀会》。 “年少的豪杰今何在,惯战的老英雄你们如今在哪边。这波涛分明不是水,当年杀敌血一般。现如今三山六水依然在,不由某家我的两鬓斑。” 曲楚在这种严肃凄凉的背景音下喋喋不休,丝毫不落下风,“小长乐喜欢复式还是单层?欧式还是中式?冷色调还是暖色调?” 她不回,曲楚持之以恒,“对商圈的要求呢,小区附近是火锅店好还是烧烤店好?喜欢静还是闹啊?算了,当我没问,肯定是喜欢静的对吧……” 车拐上蜿蜒的山路,应长乐不咸不淡的揶揄,“我很好奇,你到底吃了多少个郭德纲。” “噗。”曲楚笑出声来,“那郭德纲能行吗?我高低得吃了好几个马三立老爷子才行吧?” 应长乐清冷说,“那倒也没毛病。” 曲楚一把轮将车停进外围的车位,手指点着方向盘偏头看她,星眸噙笑,“你是只有吐槽时候话多吗?” “我是忍不了时候话多。”应长乐面无表情答。 曲楚耸肩,不以为然,慵懒问,“手机借哥哥用下行吗?” 应长乐解锁递给他,曲楚低头摆弄了几下又推回来,“存了我的号码,备注是a,从现在开始,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联系我,我二十四小时开机。” 暴雨将郁郁葱葱的山林染成水彩画,应长乐用牙齿去咬舌尖,痛感涌上来,才敢认清是现实。 素净漂亮的脸上仍没有多余颜色,她不明白如今该以什么表情示意。 有人敲车窗,肃声喊,“二少,曲老先生让您回家。” 曲楚拂手,眸光凛然,寒声呵,“我过说等会儿了,是听不懂吗?” 转头又是霁月光风的模样,角色切换自如。 “走了,先送你回去。”曲楚扬唇角,自己下车撑好伞才开副驾门。 应长乐是下车才读知事态严重到什么程度的,这整座山都是陆家的。 除了室内车库外,别墅前修了足够容纳四十辆车的停车场,而今已经停满了。 容磊和林故若持伞等在门口,神情忧虑。 “回家吧。”曲楚把人送到林故若伞下,嘱咐道,“有事打电话给我。” 应长乐倏尔伸手,揪住曲楚的衣角,在他灼灼目光中,深呼吸,极轻的唤了声,“哥哥。” 曲楚笑起来,摸着她的脑袋说,“我家大小姐真是乖死了。” 容磊脸色瞬变,气得跳脚,怒不可遏的喊,“曲楚!你自己没妹妹,特地来别人家抢妹妹,算什么本事!” 曲楚敛笑正色,“我要去处理些事情,好好吃饭睡觉,过阵子来接你。” 桃花眼潋滟,应长乐一寸寸放开他的衣角,慢吞吞地回,“我知道了。” 陆老爷子为自己退隐避世选的址非常讲究,依山而居,畔水而栖,陆家的别墅耗时三年才建成,屹立于山中,建筑风格参见中世纪的巴洛克式,打眼看过去像是座隐匿在山林中的城堡,大体内饰清雅恬淡,算不上有多合衬外形,但价格上符合巴洛克“极尽奢华”的概念。 走廊里悬挂的字幅和壁画皆出自名家之手,价值不菲。 廊灯明亮,正透过风雨,抵抗着屋外的阴沉。 应无欢就保持着手掌向上托住酥皮的姿势发怔,奇怪的是她的思路跑偏的很远,本应该想的是这件事情要如何完美解决。 结果脑海里全是关于面前这人的事情。 他似乎戴眼镜就只是为了柔和锐利的眼神,正经的时候自称“我”,不正经的时候就自称“哥哥”,虽然本来他就跟容磊很熟,自己循例就是需要喊哥哥的。 应无欢盯着曲楚看,潋滟的桃花眼里映着他清明的身影,可就是觉得看不清,像是隔着层层雨幕,氤氲水汽弥散,似雾非雾的难捕捉。 她的指尖动了动,意图换个景致聚焦,再挪动回来看清。 结果偏头看向窗外,竟连无比熟悉的景致都变得模糊起来,雨好像又大些? 雷鸣轰然在耳畔炸裂开来,将应无欢从迷离的思绪里生拽出来,她无意识的抖了抖,下一瞬曲楚带着笑意的神情全收,忽有东西落入掌心,耳朵在瞬息间被温热的体温包裹住。 曲楚五指拢得极紧,隔音效果初期的惊人。 应无欢一时之间竟然连雨声都听不见了。 惊雷伴随着闪电连串劈下来,亮光撕裂阴云,打得眼前霎明,她终于看清、也读懂了曲楚的唇语。 曲楚在说,“乖,闭眼。” 应无欢鬼使神差地闭上了眼睛。 或许是闭得不够紧,在最开始,眼前还是两许光斑晃过,然后就彻底消失了。 “好了。”温润低沉的声音在耳廓响起来,接着头旋被很轻的压过,带着安抚的意味。 应无欢睁开眼,发现曲楚由坐换成了站,他们的身高差巨大,毫无意识是曲楚拿自己挡住了闪电的光线。 她扯着唇角,露出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在过去的十三年里,应无欢跟着母亲辗转换过两个语系完全不同的国家生活,牙牙学语的时候住英国,开始上幼稚园了就住法国。 上小学前被送回帝都,过上周一到周四住外公家,周五到周日住祖父家的日子。 从没有居无定所过,无论哪个阶段都锦衣玉食,保姆阿姨会对她照顾的无微不至,可又突兀到哪里显得无定。 应无欢以为自己其实是没有害怕这种情绪的,她年幼时父亲和母亲有段时间住在一起,可几乎每天都要发生争吵,偶有东西在她面前摔得四分五裂,自己都不会瑟缩避开。 有次父母摔剪刀,阿姨收拾完,她路过那片区域,发现原木地板上出现了快扎眼的白,蹲下认真端详过,才想起大概是砸出来的坑。 应无欢是很少笑的,同样也基本上不会哭,感情淡漠不像是这个年龄段的人,不过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无所谓。 曲楚低头和她对视,青年漆黑的眼眸里蕴着泊波光粼粼的湖,笑着夸,“真乖,所以呢?” 只得接续上话题,应无欢不假思索的摇头答,“没有。” 应无欢很清楚曲楚此刻在问些什么,他在问刚才没得到的答案。 聪明人就这点不太好,怎么都糊弄不过去。 “没有什么?”曲楚收笑,直白的挑明,“是没有想跟我走呢,还是没有不想和我走?两种都可以答没有,我需要个准确的答案。” 曲楚离得非常近,却并不让人产生压迫感。 应无欢又嗅到他身上的木调香味,或许是挥发到了尾调,带了若有若无的烟草气。 “我没有不想跟你走。”应无欢仰头,目光灼灼。 明艳漂亮的脸上写着认真,“但你不要再尝试了,没结果的。” 她明白自己的出身有多无法见光,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没有人会同意曲楚的请求,何况这本来就离谱又荒谬至极。 曲楚直起身子,又一次坐回了窗边,嗤笑自嘲道,“有没有结果是哥哥要解决的问题,与你无关。你刚刚说没有,哥哥可当真了,你要是逗我玩的话,那我事可就大了啊,间接谋杀也是谋人呢。” 应无欢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先把酥饼吃了吧,我来都来了,总得完成一项想做的事情吧。”曲楚隔空点了点她手心捧着的牛舌饼。 这人仿佛是天生就有令冰雪消融的能力,总能做出点儿让人无法抗拒的事情来。 应无欢低头小口往嘴里送,外皮酥松,内馅咸香软糯,的确是她最喜欢的点心类型。 等她吃完,曲楚扬起手晃了晃,“来,我们来拉个勾约定吧。” “……”应无欢漠然,冷冷问,“你几岁?” 曲楚笑而不答,手就是没有收起来,大有种你不和我拉勾,我就不走的幼稚感。 僵持十几秒后,应无欢无可奈何的伸手。 青年瘦长的手指和少女葱白似纤细的小拇指勾扯上。 曲楚先是蹙眉感叹,“手怎么怎么凉?” 然后又煞有其事的念叨起口诀,“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应无欢在幼稚流程结束后迅速抽回手,不忘损上句,“你要创造人类极限?” 曲楚耸肩,懒洋洋的回,“08年吉尼斯世界纪录,寿命最长已经134岁了,显然不是极限。” 他边说边将西装外套脱下来,不由分说的直接罩到了应无欢身上,“雨天阴寒,上去加个衣服吧,外套记得还我。” 应无欢缩在宽大的外套里,没人能看到她攥成拳的指节泛着白,温暖的温度把她裹了起来。 曲楚满意的看着应无欢,嘱咐道,“我该回书房了,你外公在等我。回屋加衣服吧,小朋友不要总偷听大人讲话。” 说完就真的往后走去,应无欢缓慢的回身,只望见颀长挺拔的背影。 黑衬衫扎在西裤里,腰线劲瘦,身型利落。 既然明知她可以回屋里加衣服,又何必盖这件西装外套? 是真就这样笃定的认为,有借必有还吗? 应无欢没有再次试险溜进去偷听,她重新捧起被曲楚放在窗台上的点心袋子,回到楼上自己的卧室,袖子宽大,而手心沾了点心渍,她拿湿巾擦干净才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 外套材质手感顺滑,重量不轻。 应无欢铺在桌上,一点点地压平折角,准备帮忙叠好,等曲楚今天离开的时候就归还。 忽而指尖停住,又下意识地摸回西装前襟的位置,视线扫了下确认,外面并没有刺绣的痕迹,何故在内里有凹凸的针脚呢? 好奇心驱使着应无欢翻开来。 内侧以金线绣着句法文谚语,外侧不显山不漏水。 [iln\&039;ya\&039;unhéro?soel\&039;ilestetdel\&039;air.] 偏巧不巧的是她恰好法语也不错,是罗曼罗兰《巨人传》里的一句,最通用的版本译为:“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行吧,由内而外,都是个拯救世界荒谬的好人,希望他人没事。 应无欢迅速的将外套叠好,抱在怀里下楼等待曲楚……最好是站着走出来。 她没能在客厅成功截住曲楚,反而是等来了面色凝重的表哥容磊和他女朋友林故若。 应无欢想要说些什么,可容磊没有给她机会,径直快步进入电梯关门,倒是林故若叹着气坐到自己对面,把手里的蛋糕盒推了过来。 她接了过来,颔首致谢。 应无欢很喜欢林故若,这个漂亮姐姐在她八九岁的时候被表哥带回家,温柔话多,不介意自己交流困难,会自动补足全句。 在自己做数学题卡住的时候及时解惑,带自己去游乐场和买漂亮裙子。她有时会在林故若离开的时候伸手抱抱她,只是花了许久,还是不擅长以亲昵的语言表达喜爱,好在林故若都能理解。 “曲。”林故若发出个音,又迅速的扭转了话题,她杏眼圆睁,“去雨里散个步吗?” 应无欢不置可否,于是两人找了把巨大的伞,同踏进雨幕里。 林故若钟爱下雨天,应无欢则无论阴晴冷暖,全部一视同仁。 从前她也经常陪着林故若踩水,看起来今天并不例外。 ——前提是没有在漫步途中望见行色匆匆,淌水而来的应慎行和应谨言的话。 应无欢即将冲出伞下时,手被拉住,林故若撑着伞,冷静道,“现在你可以跑起来了,因为我跟你一起。” 她们从花园的最左端开始狂奔,到屋檐下时水已溅扫了大半身。 应无欢觉得电梯落回一楼漫长的像是经历了半个世界之久,实际上可能只过去了几秒钟而已。 陆蔺的书房偌大,足足占据了大半个二楼,会客室的门没有关上。 摔东西的响声回荡在走廊里,还没有消散殆尽,就又再响起来。 “哐铛。” “稀里哗啦。” 曲楚清冽磁沉的嗓音响起来,“这两个青花瓷请务必算我头上,我替应总赔您。” 接着是容磊的怒喝,“曲楚,我他妈的认识你这么多年,今天才发现你有病。” 愈靠近,应无欢的脚步愈慢下来,她很迅速的做出了考量。 自己的出现对局势没有帮助,还会令谁难堪,况且曲楚叫她不要听,回屋去吃东西。 她在天台随口一提,曲楚就做了,现在是否也应该选择相信曲楚? 这个想法让应无欢觉得荒唐至极,她绝不认为自己的外公和兄长们会同意。 最后停在会议室门口两米开外,应无欢开始走回头路。 背后传来曲楚的仍平和音色,“只要我能带应无欢离开,有病这个事情,我可以认下。” 第57章 (双更)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这雨根据云的方向下,海边停了,别的区域还在下,雨滴闷哼着砸车篷,深夜的出租车司机也困倦,不似平时那般喜欢与客人搭腔。 车载电台里间接播放着无聊的旧笑话,穿插卖海参礼盒。 钟浅夕跷脚坐后座,按掉屏幕上一个又一个陆离铮的来电,直到空隙间将他拉黑,又有新的、未知的、显示归属地来自“帝都”的号码打进来。 到后来连挂都懒得挂了,直接将屏幕倒扣去发呆,那个会在洗澡时候擦干净手回消息的女孩子死在了暴雨里。 人心本来就瞬息万变,况且是你负我在先,又什么要求我来考虑你的感受呢? 心急如焚又怎么样啊? 你陆离铮有考虑到我等不到你时的心如刀绞吗? 钟浅夕没什么多余的感知,只觉很可笑,过去的几百个日日夜夜都很可笑。 十八岁阴历生日那天大巴车上分享给他的歌一语成谶。 青春的确因为爱上陆离铮而开始,却更令她看破“爱”这个字。 出租车停在前盐巷口不愿再往内开,钟浅夕没说什么,干脆的结账下车。 这边的雨停了,水流裹着被打落的花叶自坡顶向下奔流,及成一个个小水洼。 今夜再无月,水洼比别处还要暗,钟浅夕凭着直觉跨过好几个,朝坡上去。 路灯被蒙蒙雨丝缠绕,昏黄的一团光。 万籁俱寂,少女拖着自己瘦长的影子爬坡。 钟浅夕走到半坡时弯下腰,扶着膝盖深深的吐出口气,这小半年来她都很少回前盐巷,回来的几次身边总有陆离铮陪着,被拉着手走长巷。 想来习惯当真是不可思议的存在,这条路她明明走了好多好多年,竟然因为陆离铮的缺席,开始需要停步休息后再继续了。 钟浅夕抬起眸去看幽暗的巷心,重新爬坡,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探究那些缠绵悱恻里多少真情流露,多少虚与委蛇了。 “闻越蕴”是她埋在骨血里的逆鳞,小时候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替代自己成为父母的孩子、兄长的妹妹,长大了根本不想明白为什么恋人会在答应邀约这天,出现在那人的生日宴会上,将自己弃之不顾。 都去他妈的吧。 难道因为过去足够好,就能够犯贱到含笑饮□□了吗? 熟悉而恐怖的溺水感再度席卷全水,落水时是无法呼救,发不出任何声响的,四面都是白茫茫的雪色,冰冷的水顺着发丝蔓延,下沉、再下沉。 头皮被浸透,躯体的温度正一点点散尽,肝胆皆冰雪。 钟浅夕艰难地顶着阻力在水下睁开眼睛,另一种温热打破了冰冷,是泪吗?又很快消融在水中,她憋着口气,把自己整个头埋进满水的盥洗台。 阳台的晒衣架上挂着熨烫好的小旗袍,手机开启了勿扰模式,目前不会再提示任何一通电话和消息,屏幕没灭,是微信的群聊列表。 群名:[a512逢考必过] 浅:[我明后天都有事,已经和导员发了消息请假了,如果老师上课点名,就直接说我请假了就行。] 手机旁边是大开的笔记本电脑。 客厅没开灯,两个屏幕的泛出的白光是唯二的光源。 电脑的页面停在支付成功。 [您已向沐城市光明福利院转帐人民币210000元,预计明天下午14:00前到账。] 钟浅夕给自己买了机票,余留了小五千块人民币备用,剩下的都直接打进了福利院的账户里。 原本是攒来给自己交学费和生活用的,不需要了,这日子不用过了。 有条不紊地处理好一切后,才敢放任自己如此。 她浮出水面,看见镜子里妆容化掉大半,狼狈不堪的陌生人,扯着唇角露出个鬼魅般地微笑,才去按卸妆乳开始为自己卸妆。 阴云无踪,凌然月光重见天日。 钟浅夕长发半挽,借着小桔灯的暖光,把书桌上的东西排列整齐。 从左开始是原本锁在抽屉里的手帐本,正中是耳钻盒,盒里放了单只的粉钻耳钉,然后是不断补充过细节的八开脉络图,那张图其实已经走完了全部连线。 甚至于提前以漂亮的金粉荧光笔做过总结“9月28日,和陆离铮坦言一切,十一还能回帝都过个国庆节”。 静夜里钟浅夕自嘲的轻笑声被扩散。 是非成败转头空。 不知夜雨下过几轮,钟浅夕拎包出门时地面还是湿的,泥土的腥气催着反胃。 烟雾笼着整座沐城,爬山虎的叶片染着水滴,被风扬着轻洒。 钟浅夕把封好的信件袋送到前盐巷口的快递收发点,对正埋头吃早饭的阿姨讲了句,“麻烦您了,运费多少钱?” 阿姨抬头看到是她,笑着说,“你扫八块就行,发全国,吃饭了吗?来个包子?白菜猪肉的。” “我吃过了。”钟浅夕摇头,举起手机扫码,“给您付好啦,阿姨再见。” 钟明和杨柳这次出海的归程大概要在十一月份了,她等不了,也无法联系海上人,只能在信里交代一切,寄到福利院由明外婆代为保管。 至于桌面的东西,陆离铮会看到的,可能是今天,也可能是未来恍惚发觉自己失踪的某一天。 她独居,从前都将家里的备用钥匙放在福利院,后来就都放在明丽云璟了。 可笑的是因为足够了解,才能做出这样的预判来。 便利店新上了批桑葚口味的酸奶,刚运下冷藏车,握着冻手。 钟浅夕两腮凹陷,一股脑儿的喝光整瓶,反手将空瓶抛进可回收箱里。 大雾弥漫,把巷深处掩得严严实实,她连着回过两次头,看不到任何归途。 清晨的出租车司机和深夜的该是两个极端。 师傅操着口浓重的东北口音搭强,“闺女,去哪儿啊。” “帝都。”钟浅夕闷声答。 师傅恍然大悟,“十一放假回家啊?” 看样子是没少拉旷课给自己放十一大长假的学生。 “嗯,回家。”钟浅夕敷衍道。 “帝都是个好地方啊,就是太堵了……”司机师傅又自言自语的说了几句,抵是听出乘客的疲倦,终于缄口不再言语。 沐城居于辽东半岛最南端,高速仅向外的一条,钟浅夕诧异于自己对两侧风景的陌生,隔着雾霭看了半晌又苦笑着惊觉。 来来回回几次,总坐陆离铮的副驾,哪还有心思看别处景呢。 越往前开雾气越重,师傅换了大灯,控着方向盘感慨,“幸亏上路早,我看这样高速等下就得封了,雾太大了。” “辛苦您了。”钟浅夕轻声附和。 “哎。”师傅爽朗地大笑,“我不是哪个意思,主要是怕你误机。” “没事。”钟浅夕宽慰道,“我八点十分的飞机,时间很宽裕。” 浓雾涌进隧道中,前后车都竭力保持着最安全的距离,钟浅夕周身除了只装证件的手包外,再没有带其他东西,黯色中随意的朝对侧一瞥。 绛紫色流线体一晃而回,连车型都未看清明,可钟浅夕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司机好奇问她在笑些什么。 钟浅夕认真回,“为了件很好的事情,想起来就开心。” 因为成功错过了想错过的人,还因为她才刚刚二十岁,还有大把时间试对。 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值得开怀。 头等舱有专门的贵宾休息厅,以及提前登机不需要排队的资格,沐城是标准的旅游城市,这个时段是来客多,去客少,休息厅人不太多。 钟浅夕彻夜未眠,怒气撑着挺到当下,身体发出了困倦的抗议。 她揉着酸疼的太阳穴起身去给自己冲咖啡,糖奶放在斜侧的筐里,余光扫见抹雪肌,钟浅夕下意识地送手,淡淡讲,“您先请。” “谢谢。”熟悉的声线令钟浅夕抬眸,四目相对的须臾,两人都直接愣在了原地。 面前的女孩子艳红色长裙,扎散碎的丸子头,杏眼圆睁,五官灵动漂亮,荧幕常客,上次见面还是她的演唱会。 舒悦窈同样错愕地盯着她,蹙了下眉,似是有些踌躇,粉唇开合,没有说出什么来。 钟浅夕了然,她那天后台听墙角,这圈朋友既然都将“闻越蕴”拉黑,想必相处不会太过愉快。 昏昏欲睡到用速溶咖啡提神的清早猛然看到自己这张脸会发呆,那对方与自己究竟有几分相像呢? “窈窈姐姐。”钟浅夕轻声细语地唤,长睫轻颤,“多年不见。” 日光倾倒在巨大的白色机翼上,折射出异样、不可逼视的光芒。 随着钟浅夕这声姐姐,舒悦窈仿若大梦初醒,一把握住她的手,动作有些大,咖啡微倾,洒出不少。 “给我吧。”钟浅夕连忙扶住她手中的咖啡杯,温柔道。 舒悦窈无比顺从递给她,钟浅夕把纸杯处理好,又重新接了一杯,倒好黄糖和两份奶搅拌均匀,她没再递给过来,而是神色凝重地讲,“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们坐下来谈可以吗?端着累哦。” “当然。”舒悦窈软语回。 钟浅夕浑身上下只一个斜挎的包,几近孑然,跟着她往座位的方向走。 靠窗边的卡座并排对立,带着不高不低的扶手隔挡,走近才发现座位上还有个翘着二郎腿坐姿散漫的青年,怀中搂着只淡粉色的lv,听见脚步声微微抬头,一双桃花眼潋滟动魄,见状意图起身离开,直接被舒悦窈叫住,“你不需要回避。” 她扬手指江烬,介绍说,“这是我恋人,我没什么可避讳他的。” “我知道。”钟浅夕颔首致意,“江烬,我整个暑假都在嗑你们俩的cp。” 舒悦窈一噎,灿然说,“那你可真是闻落行亲妹妹。” 钟浅夕挑眉回,“我真的。” 她边说边去翻包,把自己的登机牌摆到桌面上。 舒悦窈不明所以,却还是配合地低头去看,当看清楚上面名字的时候,难以置信道,“我认错人了?不会啊。” “你没认错。”钟浅夕否认,“在我十岁之前,都叫闻越蕴,是帝都闻家的二女儿,你的好朋友。” 她知道这是匪夷所思之极的事情,故此补充了几件仅彼此知晓的旧事,“我六岁的时候跟你捉迷藏,不小心打碎了家里的青花瓷器,我们合谋嫁祸给我哥;七岁的时候病了直接睡着,忘记写英文作业,半夜想起来这件事,结果发现你模仿着我的笔记给我写完了;你十三岁日记本跟我买的是配套的,迪士尼公主款……” “所以。”舒悦窈深呼吸,颤音问,“我在帝都见过另一个闻越蕴,那张脸带妆后乍看下跟你现在素颜的相似度高到连我打照面都分不出你跟她,这到底是为什么?” 钟浅夕扯出抹无可奈何的笑意,梨涡清淡,反衬得室外明媚的光失色,淡淡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代替我的身份。” 旁边沉默许久的江烬终于启口,否定道,“没有,她在客观上没能代替你,我曾经为了窈窈查过你的存在,大数据显示你的名字从07年4月末开始消失,再也没有拿到任何奖项,费尽周折再找到的时候,同名同音,尾字不同。” 他手机备忘录打出一个“缊”字,“这个人没占到你本来的身份。” “这样啊。”钟浅夕颔首,“那我应该还能够回得去。” 舒悦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唇角咬到发白,敏锐问,“所以,07年5月到底发生过什么?” 钟浅夕仰头喝光了整杯咖啡,无糖无奶的苦涩速溶,舌尖都发麻,缓缓开嗓,“零七年的五一,我妈带着我去滨城度假,原本哥哥也是要一起来的,但是他突然说有点儿事,要改到三号来,会带你一起来……好心夫妻俩姓钟,因为是海里救的我,所以取名叫了浅夕,他们以出海远洋捕鱼为业……” 这是个很长很长,甚至有点儿苦闷的故事,舒悦窈跟江烬谁都没有打断她。 黑白分明的狐狸眼里中古井无波,钟浅夕神情寡淡,声线偏冷,不带有任何感情的复述着曾想说给陆离铮听的一切。 “……我用孤儿院的电话打过爸爸跟妈妈以及哥哥的手机,没一个人接听,最后我打给家里的座机,通了,对方说:我是闻越蕴,你找谁……所以我不死心的又打过许多次,对方仍旧重复,她是闻越蕴,问我找谁?” 每个字都像是利剑,划开岁月静好的遮羞布,露出尸骸遍地的野坟场。 2007年5月伊始,命运的齿轮开始错位,把两对青梅竹马推向无底的深渊,把昔日故友变成今日仇敌,把本该相爱的人送进修罗地狱。 气吗?怨吗?你又当如何呢? 只有命运爆打众生或是施舍般的赠予些甜,红尘嚣嚣,认不认呢? 舒悦窈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表情去应对现状,泪盈于睫,她在这瞬弄清楚太多事,过往闻落行的种种迷惑操作,偏执又疯批,都找到了原因。 品味过失去的痛苦,就只能竭力抓住还能抓到的。 “ac901沐城飞帝都的乘客现在开始登机了……”广播播放着航班登机提示。 钟浅夕低头退票,票钱要扣掉杂七杂八,还需要几个工作日才能返还,她想重买一张时发现卡里余额不足。 于是大大方方地讲,“姐姐给我买今天下一班飞帝都的机票吧,我没钱买第二张头等舱啦。” 多年未见,并不显得生疏,钟浅夕不扭捏作态的讲“借”,舒悦窈更不同她寒暄,直来直往的顺畅交流,“我等下一起买,我俩也直接回帝都,买同一班就好。” 舒悦窈说完又忧心忡忡的打量了钟浅夕一圈,颦眉犹豫问,“你这儿过得很委屈?” “没有,就是普通人的生活。”钟浅夕来回拨弄着包带,云淡风轻答,“我没准备给自己留退路,所以除了张票钱,其他都捐给孤儿院了,要不是因为票买的晚只有头等舱,可能也不会在这儿遇到你,神明今天有眷顾我吧。” 舒悦窈否定,“不是,是有在眷顾我,你继续说吧。” 钟浅夕提起哈里森,她知道舒悦窈想问,哑着音讲,“哈里森有言语骚扰我,但没有对我造成实际伤害……我那时觉得特别可笑,我明明是个乖巧听话的好孩子,为什么我的父母不相信我?于是我明里暗里的去问你,我既不希望听到哈里森对你也说了不好的话,又希望你能够帮我告诉我父母,他不是个好人,不是个好老师。 舒悦窈闭眼又睁开,泪水滚落,钟浅夕手忙脚乱的给她递纸巾,“你别哭啊窈窈姐姐。” “没事,我很想听,你说完。”舒悦窈哽咽着把眼泪憋回去,“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没能发现,没能帮到你。”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我是活人,不跟死人计较,哈里森只是对我口嗨而已,没有对我上过手,你没必要为此自责,何况当年你才多大呀。”钟浅夕反过来轻抚她的脊背宽慰,温柔宽慰,“总之当时年纪小,崩溃又绝望,所以干脆放弃回闻家,,救我的夫妻俩没有孩子,视我如己出,每次归岸都喊我去吃饭,强行给我塞钱,托豪门精英教育的福气,我书读的还挺轻松,本来无欲无求,过得挺轻松,本科考了最好的大学,是所985,但。” 钟浅夕一顿,继而翘起唇角,莞尔道,“但我男朋友出轨了,出轨对象代替我身份姓名的那位,我好像是她的替身,昨天我生日,我男朋友去给她过生日了,我不准备再忍了。” 舒悦窈立刻锁着附和道,“我也非常烦你替身的,早知道那人不是你,打她时候我就不用心疼了,现在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有哦。”钟浅夕眨眼,顾盼流转,“我刚刚那班没能飞,陆离铮很可能发现我留给他的惊喜了,我不想让他拦下我,姐姐能想个办法把他拦下来吗?” 舒悦窈听到陆离铮名字时先是一愣,接着恍然大悟,含混的骂了句脏话,“陆离铮这脑残玩意,姐姐给你解决。” 她直接当着钟浅夕的面拨了容磊的电话,开嗓就是劈头盖脸的质问,“你知道陆离铮女朋友是谁吗?他想死想疯了?学别人来渣自家姑娘是吧?他人现在在哪儿?” 通话那边的容磊很快反应过来,跟着破口大骂,“我他妈的就知道这傻逼玩意迟早得翻车,我说他女朋友和闻越蕴长得像,让他想清楚,这狗东西竟然还骂我眼瞎。” 舒悦窈打断他絮叨,“我现在在沐城机场,我要知道陆离铮在哪儿,且保证他不会再我十二点半起飞之前过来拦人,具体发生什么事你可以过两天去问闻落行。” “那你放心,他现在肯定到不了沐城机场了。”容磊那边的键盘音响响停停,“我查了查他车辆的定位追踪,看轨迹应该是昨天凌晨十二点刚过就开出上了国道,六点四十下沐城高速,先去过海边,现在正在朝着老城区开,不需要拦人,我这边显示沐城高速因为雾气封锁,暂定下午一点后开放,他现在就算是从把车扔高速路边,人跑步到机场,拿出跑一千米的速度,都绝对拦不住你登机,拦到了我把头给你。” “哦。”舒悦窈冷漠回,“我更想要陆离铮的头,再见。” 她看向钟浅夕时又换上了柔软表情,“还有什么可以为你做的?” “剩下的不用。”钟前夕婉言拒绝,“我缩在壳子里太多年了,装作云淡风轻,不谙世事,我现在退无可退,自己的事情,自己来处理就可以,所以替代我的那人,对你做过些什么?” 舒悦窈耸了耸肩,去握江烬的手,头偏向窗外,轻声说,“她用你的q.q号,在几年前我刚和闻落行交往时候给我发:我哥不喜欢你,玩玩而已。” “……”钟浅夕漠然,“我q.q上给你的备注是,哥哥喜欢的窈窈。” 她隐下了后半句,十岁的小孩子喜怒写在脸上,备注都带着全部的主观情绪,她小时候给陆离铮的是“最最喜欢的陆哥哥”。 幼稚而长。 零七年的网络不够发达,q.q号的密保手段甚至还是纸质密保卡。 那年的钟浅夕会每天写日记,q.q密码和用于登陆的纸质密保卡都夹在日记本中,一个能进出她家里的人完全可以拿到,然后用来做些什么。 她突然就明白过来,为什么陆离铮和闻越蕴这些年中或多或少接触到了“她”,可完全没有过怀疑。 因为除了长相相近外,她的日记中记载了太多的细节,被对方一一知晓记录。 一个知道仅彼此间发生过什么的人站定在你面前,哪怕脾气秉性毫无瓜葛,也绝对无人会把事情往荒谬绝伦的方向想。 钟浅夕听见身体最深处传来的叹息声,被骨骼碰撞传导,四肢百骸游走一圈,于虚空里化作无奈。 她们对了不少细节,一切都指向钟浅夕十年前就猜到的答案。 取而代之那位有在不择手段的掠夺,可到底还是被闻家彻底放弃,估计快送出国了。 剩下的只能由替身本人和亲生父母给出明确答案了。 舒悦窈用自己的手机打给闻母,简明扼要地说明情况,隔着话筒都能听出闻母的激动。 帝都离沐城的直线飞行距离很近,四十分钟差不多就能到。 钟浅夕一天一夜没合眼,嗅着香甜的牛奶味昏沉阖眸,脑袋左右颠晃,最后被舒悦窈揽着靠到自己肩头。 少女睡颜宁静姣好,呼吸匀称酣甜,舒悦窈在起飞后拉下挡板,温柔的看着她小憩。 “我们的飞机已经……卫生间可以正常使用,空乘人员为大家准备了简餐。” 空客380于天际拖尾划出到长长的白痕,陆离铮才踉跄着扭开前盐巷钟浅夕家的防盗门把自己摔进去。 他是都找了一遍,甚至站在门口砸过很久的门,又回家拿了备用钥匙来的。 “浅浅?”少年穿皱巴的衬衫,下颌角冒出青茬,脊背处被汗水洇湿,一副颓然狼狈模样,狭长凤眼中血丝弥散。 空旷的屋中连回音都不愿施舍他半分。 陆离铮像是明白过来什么,他推回半步,倚在冰冷的防盗门边嘶哑低唤,“浅浅,我进来了。” 女孩子的卧室如旧的温馨整洁,朝向是整间屋子里最好的,正中午阳光明亮,一颗粉钻折着光芒,璀璨倒令人移不开眼睛。 陆离铮扶着桌边看清被摊平呈现给他的几样东西,彻骨的冰霜迎头兜落,表里俱寒凉。 他不是没有几个瞬间揣测过钟浅夕和闻越蕴的关系,可不因她像谁而喜欢,时间久了就更觉得她只是她。 这颗耳钻他曾觉得异常眼熟,今天终于忆起。 世上独一无二,闻家小女儿八岁的生日礼物。 陆离铮去握那颗耳钻,动作迟缓而大。 “哗啦啦”有什么东西被牵扯着落地摔碎,余光里扫见,立马慌乱地弯腰半跪去捡。 那是张婚纱照,钟浅夕某次拍摄花嫁,陆离铮西装当背景布,工作拍摄结束后,连璐又单独给他俩拍了几张,开玩笑调侃,“以后你俩结婚典礼门口立牌不如摆我拍这张好了。” 钟浅夕真就把照片洗了出来,相框端正的摆到了书桌。 仿佛冥冥中早写定一切,陆离铮捡的急,玻璃碎渣划破指腹,血滴落在照片表面,他伸手想去抹干净,却越涂越乱。 最后无措地跌坐,脊柱靠向铁质床架,把照片贴紧胸口的位置,单手去继续明知无意义的拨打备注为a的号码。 冷冰冰的电音一次次告诉他,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暂时无法接通。 某朵云暂盖太阳的光芒,陆离铮绝望地昂起头,喉结滑动,发出猛兽般的嘶吼。 他早该明白的,在前年水族馆后吃饭的那天其实就该明白为什么钟浅夕会哭、会愤然离场、会有旷日持久的冷战。 可他在做些什么呢?他在一片笙歌里和友人讲,“我知道她不喜欢,但我不想骗她,总不可能抹杀掉闻越蕴的存在吧。” 所以抹杀的是谁的存在呢? 过去两年间,究竟被钟浅夕咬着牙忍耐过多少次,他喜欢的姑娘踩灭多少次爆.炸的引线,被灼痛都不发声,乖顺走在他身侧,直到他自以为是的把一切推向无可挽回的境地。 才笑着引燃,摧毁全部。 陆离铮在明媚的光影里模糊视线,会想起许多细枝末节。 西柚薄荷糖、“酸的话就吐出来呀”、“他不吃醋”、鼻尖粉红凝噎说心疼你妹妹…… 想起前天送她去上课点名,钟浅夕原本着急走掉,想了想不知为何又转身小跑回来,和倚着车门正准备点烟的他吻别。 蜻蜓点水的一个吻,陆离铮才尝到钟浅夕唇齿间的柠檬糖味道就分离。 那吻别,似覆水。 第58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一零零三年,六月,帝都。 时值盛夏,阳光炙烤着大地,柏油马路上渡了层胶质,热浪一波又一波的翻滚着。 向怀雪穿着身明黄色的连衣长裙,长发高束成马尾,从帽扣里顺出来。 帽子和口罩的缝隙里露出双水润灵动的鹿眼,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树木的纹路。 -本章正在进行修文中,大概两小时后改完,本文已更至80章,不涉及榜单字数问题,如果没看过原版的话,原版在【作者有话要说】辛苦点击作话观看qaq- 她就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荫下,等父亲和母亲拿完物资回来。 树荫浓密,阳光透过叶片,打下细碎斑驳的影,蝉都被烫得叫不动了。 远远望过去,大家还在有条不紊地排着队,队伍挪动缓慢,向怀雪提着裙角站上花坛边缘,张开双手,保持着平衡走模特步。 -稍后替换,作话原文,辛苦跳作话观看- 她今年虚岁十五岁,刚刚结束减少科目到只剩下语数外三门的中考。 本就是闲不住的年纪,又被考试生生折磨了小几个,每天做梦都想着出去玩。 但向怀雪能够活动和放风的范围仅限于家属院小区内部的一亩三分地。 门口的栅栏将石油机械厂家属院和外界生生隔离开来。 父亲和母亲是石油机械厂的双职工,都是地质勘探工程师。 厂里有个因公出差去广州的叔叔返京,疑似感染了sars,目前整个小区都在被隔离消杀。 栅栏门口有警卫值班站岗、负责统计家属院内每日所需要的物资,第一天再由卡车运送过来派发。 国营工厂的待遇没得说,大家又都是工友,彼此相熟,不上班居家隔离。 除开对现状忧心忡忡和担心自己感染外,倒也没对正常生活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 就是入夜后无法去院子里乘凉闲聊,小孩子没法再满街疯跑,娱乐活动急剧减少。 暑假黄金档永远一天七集,每集中间一十分钟电视广告的重播看过的武侠剧。 向怀雪快要憋疯了,她从卧室走到客厅,瞅见沙发上摇蒲扇看新闻的父亲,又慢悠悠地晃到厨房,母亲坐在马扎上摘豆角。 豆角翠绿饱满,两边掰断,顺着纹路撕去豆角的筋络,扔进洗菜盆里。 不知道是楼下还是楼上做了糖醋排骨,浓油赤酱的味道透窗散进来。 醋是现在家家户户最多的调味料,厨房的角落里堆积还着两箱抢来的醋。 向怀雪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阳台,拿了个马扎坐到妈妈对面帮忙摘菜。 家属楼按人头分配,向家夫妻因为对单位有突出贡献而多分到一间。 三室一厅,总体面积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厨房和卫生间都有,比起向怀雪小时候的公用厨房和卫生间的住所要好太多太多。 她对现状已经非常知足。 少女白嫩的手衬得豆角更绿,向怀雪掰得认真。 母亲抬头,怜爱得看了一眼女儿,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安慰道,“国家危难,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应该要理解。” 向怀雪知道母亲话里的意思,因为明天就是她十五岁生日。 及笄这个概念是向怀雪看《红楼梦》时候知道的,她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偷偷摸摸地翻书,从十三岁开始就莫名得期待自己的十五岁。 父母早早答应了,等她生日时候带她去后海划船,再去马克西姆餐厅吃午餐,晚上允许她和秦醉出去疯。 秦醉是向怀雪青梅竹马的玩伴,小时候他们住在旧家属院同一层,两家正比邻。 那时候向家父母被外派出国援非建设铁路,稚子年幼,可责任在肩,不容推卸。 两难之间秦母主动包揽了照顾向怀雪的责任。 向怀雪的六岁到九岁都在秦家度过,她和秦醉一起上石油厂子弟幼儿园、一起上子弟小学,中间三年同桌吃饭,书桌对坐写作业,西瓜劈半拿勺挖,在打打闹闹得过完了童年时光。 十一年匆匆流水间,家属院新楼建成,旧楼被拆除。 秦醉的父亲赶着九十年代的下海浪潮扎猛子下去,捞得盆满钵满,早早在外购置了房产。 三年前重新分房时,秦母干脆地辞职放弃了厂里的分房名额,全职照顾家人,秦家举家搬出了家属区。 不知是故土难离还是什么原因,秦父买的房子离石油机械厂不算远。 出了家属院大门,骑车五分钟,步行十分钟准能到。 如果没到,那就是路上秦醉和向怀雪又掐起来,或者跑去小卖铺买冰棍儿了。 “我理解呀。”向怀雪柔声答,用手肘蹭着鼻尖,反过来安慰母亲讲,“没关系的,等到这个难关过去了,我们可以重新庆祝生日嘛,我已经许好愿望了,就非典快点儿消失,祖国繁荣昌盛。” 她讲完又觉得不对劲,赶紧连着“呸、呸、呸”了三下。 明天再默许,这样比较灵。 “我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母亲和蔼笑道,“你想小醉了啊?” 向怀雪登时涨红了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母亲,她自认为自己的小心思隐藏得好,殊不知母亲是如何看出来的。 被看穿后羞怯地扔掉豆角撂挑子,嘟哝讲,“我要不帮你干活了,我是寿星。” “好好好。”母亲乐呵呵的捡起她扒过半截的豆角,打趣道,“你刚刚上卫生间的时候,小醉来电话了。” 向怀雪蹙眉,“那您怎么不喊我啊。” 母亲挑眉看她,指尖戳她,笑说,“你难道还能厕所上半截出来接他电话啊。” “……”向怀雪一噎,或许还真的行呢?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从书架上抽出本装订简陋的盗版台言小说撑腮翻看。 “哎,你今天喝板蓝根了吗?”母亲摘完了菜,手蹭着围裙问。 向怀雪冲着屋外喊道,“喝了喝了。” 没能陪女儿圆满生日愿望,母亲使出浑身解数,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松鼠桂鱼刀工精湛、软炸里脊外酥里嫩、干煸豆角加了父亲不吃的辣椒、拔丝地瓜的糖丝分明。 父亲用白酒杯碰向怀雪的果汁杯,冷硬严肃的面容也显得柔和许多,他献宝似得从桌子底下捞出个盒子来,双手捧给向怀雪,笑说,“十五岁生日快乐,我和妈妈祝你永远健康快乐,来,你的生日礼物。” 向怀雪莞尔,从父亲手里接过礼物,直接在饭桌上拆了盒子。 盒子里躺着台相机,通身漆黑,表面是皮革质感,机顶带着独一无一的编号。 是一台徕卡6限定款。 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散着迷人的光韵。 向怀雪非常喜欢拍照,她总揣着父亲带回国的相机记录下许多生活的瞬间。 这台徕卡相机,她曾经在摄影杂志上看到过许多次。 限量发售400台,发售于日本,价值不菲。 因为贵,贵到是父母两个人加起来小半年的工资,所以她从未开口和父母提及过。 氤氲水汽在瞬息在弥散上眼眶,向怀雪憋回去,抱着相机盒子,梨涡浅淡,和父母保证,“我会好好学习,以后考北大新闻系。” “好啦好啦,快先吃菜,别凉了”母亲打着圆场,“生日哭了的话,这一年都要哭了,你给我憋回去啊。” 饭桌上三人闲聊着家常话,烧红的晚霞自地平线尽头陨落。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向怀雪从椅子上弹起来跑去接听。 那边秦醉清冽悦耳的少年音传过来,尾音拖着点儿调子,懒懒散散地,“生日快乐,你十一点从窗户往外看,会看到我送你的光。” 向怀雪困惑的发了个语气词,“唉?” 秦醉那边已经挂断了。 “什么嘛,不明不白的。”向怀雪小声嘟哝着,又被母亲招手唤回桌前,塞了满满一大口的西瓜。 特殊时期,但好在家属院里能工巧匠多,母亲辗转几个工友拜托到一位在蛋糕店上班的师傅,为自己做了个小小的奶油蛋糕。 明晃晃的烛火映在眼底,照亮了父亲和母亲和蔼的笑容。 向怀雪双手合十,闭着眼无比虔诚的许下了三个心愿。 一愿祖国渡过难关,繁荣昌盛。 一愿家人身体健康,和睦美满。 三愿秦醉同自己……永如今朝。 信女心愿良多,但件件不可舍弃,还望满天神佛能够眷顾一下。 饭后失去了楼下唠嗑乘凉的娱乐活动,母亲听着评书勾毛衣,父亲在书房看旧报纸。 穿堂风微凉,草丛里的蛐蛐叫声模糊悠远。 向怀雪跷脚躺在凉席上,看着窗外的夜幕想秦醉。 有好几天没看到他了,也不知道这人在做些什么,十一点啊,还有三个小时才能到,明明平时十点就该睡觉了。 她漫无目的地看了会儿天,翻身下床摸出傍晚没看完的那本言情小说。 桥段正好到男主给女主准备生日礼物那里,女主罹患心脏病,命不久矣,作者写男主在金灿灿的油菜花地里,给女主摆出了个心形示爱。 他们手牵着手在油菜花地里奔跑,风轻云淡,仿佛岁月就定格在这一瞬。 结局向怀雪已经事先先看过了,是个峰回路转的医学奇迹,he了。 故此没有赚到她的眼泪,但骨子里还是觉得很浪漫。 她是个会挂着相机走街串巷记录下人间烟火气、在天气预报预告明天下雨时出门给野猫搭窝、顶着八级大风给花坛里的迎春花加固的人。 向怀雪总在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好好学习外,做许多看起来毫无意义,甚至很浪费时间的事情。 秦醉每次都特别嫌弃,又会口嫌体直的跑过来陪着她做。 f186的女主播声线温柔,悠悠读着晚间来信,生物钟让向怀雪打了几次瞌睡,又用食指和拇指按撑着眼皮努力保持清醒。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能够等到些什么,秦醉似乎是在开玩笑。 可因为是秦醉说的,所以她愿意等下去。 不知第多少次耷拉着脑袋又恍惚惊醒,桌上的小钟表时针划到十一,忽然有一束光,从大开的窗口落进来,斜照在墙面上。 向怀雪晃然撑桌站起来,走到窗前。 向家住是家属院最外围的一排,她的卧室的位置朝西,透过围墙就能看到外面。 清寂的月色铺满了家属院外的柏油路,昏黄路灯下站着个白t黑裤,光风霁月的少年人。 秦醉一手松散的垂在身侧,一手举着强光手电筒,立在墙外,正仰头望着自己所在的窗口,视线虚虚扫过,终于在她的脸上顿住,勾唇漫不经心地笑了下。 向怀雪住三楼,不高不低,恰好可以越过围墙看向外面,勉强能够借着昏黄的路灯光线,去看清这人的神情。 深夜十一点整,明月无声。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如同战鼓鸣擂,呼吸都跟着停了半拍。 向怀雪想要大声问,“你怎么过来了。” 却又忧心惊扰到其他住户。 她眸光流转,还未来得及比划,就见秦醉忽然弯腰,从脚下的包里掏出个纸板,他用记号笔在纸上写字,接着举起来,用手电筒打亮,照给向怀雪看。 秦醉的字向来好看,和他这个人一样,行楷锋利。 [来,抓你的光。] 向怀雪点了下头,秦醉将关掉的手电调整好角度,再重新按亮,那道光正正好好的透入她的窗沿,分毫不差。 也不知这人在暗夜里试验过多久,才能这样精准无误。 她伸出手,抓住那道光线。 就仿佛抓住了一整个年少。 钟浅夕跷脚坐后座,按掉屏幕上一个又一个陆离铮的来电,直到空隙间将他拉黑,又有新的、未知的、显示归属地来自“帝都”的号码打进来。 到后来连挂都懒得挂了,直接将屏幕倒扣去发呆,那个会在洗澡时候擦干净手回消息的女孩子死在了暴雨里。 人心本来就瞬息万变,况且是你负我在先,又什么要求我来考虑你的感受呢? 心急如焚又怎么样啊? 你陆离铮有考虑到我等不到你时的心如刀绞吗? 钟浅夕没什么多余的感知,只觉很可笑,过去的几百个日日夜夜都很可笑。 十八岁阴历生日那天大巴车上分享给他的歌一语成谶。 青春的确因为爱上陆离铮而开始,却更令她看破“爱”这个字。 出租车停在前盐巷口不愿再往内开,钟浅夕没说什么,干脆的结账下车。 这边的雨停了,水流裹着被打落的花叶自坡顶向下奔流,及成一个个小水洼。 今夜再无月,水洼比别处还要暗,钟浅夕凭着直觉跨过好几个,朝坡上去。 路灯被蒙蒙雨丝缠绕,昏黄的一团光。 万籁俱寂,少女拖着自己瘦长的影子爬坡。 钟浅夕走到半坡时弯下腰,扶着膝盖深深的吐出口气,这小半年来她都很少回前盐巷,回来的几次身边总有陆离铮陪着,被拉着手走长巷。 想来习惯当真是不可思议的存在,这条路她明明走了好多好多年,竟然因为陆离铮的缺席,开始需要停步休息后再继续了。 而闻越蕴早就消失在同辈的社交圈内,闻家这些年对外宣称她生病在国外静养,“闻越缊”这样除了自欺欺人毫无意义。 钟浅夕想说也未必,起码她很成功的骗到了舒悦窈和陆离铮。 这俩人都和她在年幼时有最密切的来往,所以“她”消失很久再出现都乐意接触,性子大改也甘愿体谅,这个人就是很会操控人性的弱点。 但钟浅夕没有和母亲讲明,她继续听下去。 “我们很不对付,所以她多数时候在外独居,每次见到时都已经微整完毕,总不能按着她头再整回去,家里从不限制她的花销,直到发现她染上赌瘾……我三番五次的想断掉她经济来源赶走她,可看着那张像你的脸都不落忍。” “所以……”钟浅夕敛着眸确认,“那人和现在的我,长得真的很像吗?” 卢欣怡右手腕骨的玉镯,含糊其辞地答,“她是推算出你骨相变化整的,微调过后反复调整过多次,刻意挑眼尾时,同你有八分像。” 基因和骨相诡异的地方很难说明白,可天然细节的改变又总在被允许的范畴内,钟浅夕年幼时是蛮标准的杏仁眼,长开后反而眼尾略勾翘,成了狐狸眼。 迈巴赫拐入绿化良好的山坳,耸立的别墅葱茏间若隐若现。 车停到闻宅门口时,卢欣怡正好说完最后的总结。 “现在在想,是不是神明在怪罪我没有坚持寻找你,今天是你阳历生日,也是我给她的最后期限,我让她选择喜欢的国家留学定居,每月给她足够正常无忧生活的生活费。她刚离开,你就回来了。” 钟浅夕如鲠在喉,亦给不出答案,某种意义上,会在今天、一十岁生日这个特定的时间点回帝都,全拜“闻越缊”所赐。 但在更早点儿的时候,她没能在恢复记忆那一刻就回到家中,也都多托“闻越缊”从中作梗。 浮云匆匆十年间,有人一朝枝头,有人坠入凡尘。 明珠蒙尘依然是明珠,而坏胚哪怕披上公主裙戴好面具,也当不了公主。 严肃追问后“闻越缊”痛哭流涕的下跪,给卢欣怡讲她小时候的事情,讲父母死后抚养她的亲戚根本的亲戚不是人,逼她去做小偷,偷不到东西就只能饿着肚子,她来到这里后过得很幸福,特别怕被抛弃,才这样努力的模仿学习,希望大家能多喜欢她一点儿,以后真的不会了。 可以后只有更变本加厉的行径,在确认了卢欣怡不会送走她后,“闻越缊”开始表现出乖戾暴躁的一面,逃课撒谎,家里完全不限制她的花销,她反手砸钱结识到不太好的朋友。 领养的孩子出身条件不好,父母早亡,亲戚撒手人寰后她就被送进了福利院,卢欣怡在女儿离开后反思极多,体谅养女的原来的生活环境,对她异常宽厚,不再像逼迫女儿拿般对待她,让十四岁本该读初一的她从头自六年级读起,请了家教补课,悉心教导。 学业之类的都可以商榷和放一放,闻家不需要她出人头地补贴家用,可是事情很快就向着恐怖的地方发展过去。 “闻越缊”刚刚被接回闻家那会儿,卢欣怡尽可能的努力接受她,和她亲近,可是每次她提起女儿的喜好说话方式后,“闻越缊”就会刻意的开始模仿闻越蕴。 不管卢欣怡怎么强调没这个必要,都毫无用处。 第59章 (双更)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楔子·一年好景君须记 二零零三年,六月,帝都。 时值盛夏,阳光炙烤着大地,柏油马路上渡了层胶质,热浪一波又一波的翻滚着。 向怀雪穿着身明黄色的连衣长裙,长发高束成马尾,从帽扣里顺出来。 帽子和口罩的缝隙里露出双水润灵动的鹿眼,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树木的纹路。 -本章正在进行修文中,大概一小时后改完,本文已更至80章,不涉及榜单字数问题,如果没看过原版的话,原版在【作者有话要说】辛苦点击作话观看qaq- 她就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荫下,等父亲和母亲拿完物资回来。 树荫浓密,阳光透过叶片,打下细碎斑驳的影,蝉都被烫得叫不动了。 远远望过去,大家还在有条不紊地排着队,队伍挪动缓慢,向怀雪提着裙角站上花坛边缘,张开双手,保持着平衡走模特步。 -稍后替换,作话原文,辛苦跳作话观看- 她今年虚岁十五岁,刚刚结束减少科目到只剩下语数外三门的中考。 本就是闲不住的年纪,又被考试生生折磨了小几个,每天做梦都想着出去玩。 但向怀雪能够活动和放风的范围仅限于家属院小区内部的一亩三分地。 门口的栅栏将石油机械厂家属院和外界生生隔离开来。 父亲和母亲是石油机械厂的双职工,都是地质勘探工程师。 厂里有个因公出差去广州的叔叔返京,疑似感染了sars,目前整个小区都在被隔离消杀。 栅栏门口有警卫值班站岗、负责统计家属院内每日所需要的物资,第二天再由卡车运送过来派发。 国营工厂的待遇没得说,大家又都是工友,彼此相熟,不上班居家隔离。 除开对现状忧心忡忡和担心自己感染外,倒也没对正常生活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 就是入夜后无法去院子里乘凉闲聊,小孩子没法再满街疯跑,娱乐活动急剧减少。 暑假黄金档永远一天七集,每集中间门二十分钟电视广告的重播看过的武侠剧。 向怀雪快要憋疯了,她从卧室走到客厅,瞅见沙发上摇蒲扇看新闻的父亲,又慢悠悠地晃到厨房,母亲坐在马扎上摘豆角。 豆角翠绿饱满,两边掰断,顺着纹路撕去豆角的筋络,扔进洗菜盆里。 不知道是楼下还是楼上做了糖醋排骨,浓油赤酱的味道透窗散进来。 醋是现在家家户户最多的调味料,厨房的角落里堆积还着两箱抢来的醋。 向怀雪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阳台,拿了个马扎坐到妈妈对面帮忙摘菜。 家属楼按人头分配,向家夫妻因为对单位有突出贡献而多分到一间门。 三室一厅,总体面积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厨房和卫生间门都有,比起向怀雪小时候的公用厨房和卫生间门的住所要好太多太多。 她对现状已经非常知足。 少女白嫩的手衬得豆角更绿,向怀雪掰得认真。 母亲抬头,怜爱得看了一眼女儿,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安慰道,“国家危难,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应该要理解。” 向怀雪知道母亲话里的意思,因为明天就是她十五岁生日。 及笄这个概念是向怀雪看《红楼梦》时候知道的,她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偷偷摸摸地翻书,从十三岁开始就莫名得期待自己的十五岁。 父母早早答应了,等她生日时候带她去后海划船,再去马克西姆餐厅吃午餐,晚上允许她和秦醉出去疯。 秦醉是向怀雪青梅竹马的玩伴,小时候他们住在旧家属院同一层,两家正比邻。 那时候向家父母被外派出国援非建设铁路,稚子年幼,可责任在肩,不容推卸。 两难之间门秦母主动包揽了照顾向怀雪的责任。 向怀雪的六岁到九岁都在秦家度过,她和秦醉一起上石油厂子弟幼儿园、一起上子弟小学,中间门三年同桌吃饭,书桌对坐写作业,西瓜劈半拿勺挖,在打打闹闹得过完了童年时光。 十二年匆匆流水间门,家属院新楼建成,旧楼被拆除。 秦醉的父亲赶着九十年代的下海浪潮扎猛子下去,捞得盆满钵满,早早在外购置了房产。 三年前重新分房时,秦母干脆地辞职放弃了厂里的分房名额,全职照顾家人,秦家举家搬出了家属区。 不知是故土难离还是什么原因,秦父买的房子离石油机械厂不算远。 出了家属院大门,骑车五分钟,步行十分钟准能到。 如果没到,那就是路上秦醉和向怀雪又掐起来,或者跑去小卖铺买冰棍儿了。 “我理解呀。”向怀雪柔声答,用手肘蹭着鼻尖,反过来安慰母亲讲,“没关系的,等到这个难关过去了,我们可以重新庆祝生日嘛,我已经许好愿望了,就非典快点儿消失,祖国繁荣昌盛。” 她讲完又觉得不对劲,赶紧连着“呸、呸、呸”了三下。 明天再默许,这样比较灵。 “我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母亲和蔼笑道,“你想小醉了啊?” 向怀雪登时涨红了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母亲,她自认为自己的小心思隐藏得好,殊不知母亲是如何看出来的。 被看穿后羞怯地扔掉豆角撂挑子,嘟哝讲,“我要不帮你干活了,我是寿星。” “好好好。”母亲乐呵呵的捡起她扒过半截的豆角,打趣道,“你刚刚上卫生间门的时候,小醉来电话了。” 向怀雪蹙眉,“那您怎么不喊我啊。” 母亲挑眉看她,指尖戳她,笑说,“你难道还能厕所上半截出来接他电话啊。” “……”向怀雪一噎,或许还真的行呢?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从书架上抽出本装订简陋的盗版台言小说撑腮翻看。 “哎,你今天喝板蓝根了吗?”母亲摘完了菜,手蹭着围裙问。 向怀雪冲着屋外喊道,“喝了喝了。” 没能陪女儿圆满生日愿望,母亲使出浑身解数,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松鼠桂鱼刀工精湛、软炸里脊外酥里嫩、干煸豆角加了父亲不吃的辣椒、拔丝地瓜的糖丝分明。 父亲用白酒杯碰向怀雪的果汁杯,冷硬严肃的面容也显得柔和许多,他献宝似得从桌子底下捞出个盒子来,双手捧给向怀雪,笑说,“十五岁生日快乐,我和妈妈祝你永远健康快乐,来,你的生日礼物。” 向怀雪莞尔,从父亲手里接过礼物,直接在饭桌上拆了盒子。 盒子里躺着台相机,通身漆黑,表面是皮革质感,机顶带着独一无二的编号。 是一台徕卡6限定款。 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散着迷人的光韵。 向怀雪非常喜欢拍照,她总揣着父亲带回国的相机记录下许多生活的瞬间门。 这台徕卡相机,她曾经在摄影杂志上看到过许多次。 限量发售400台,发售于日本,价值不菲。 因为贵,贵到是父母两个人加起来小半年的工资,所以她从未开口和父母提及过。 氤氲水汽在瞬息在弥散上眼眶,向怀雪憋回去,抱着相机盒子,梨涡浅淡,和父母保证,“我会好好学习,以后考北大新闻系。” “好啦好啦,快先吃菜,别凉了”母亲打着圆场,“生日哭了的话,这一年都要哭了,你给我憋回去啊。” 饭桌上三人闲聊着家常话,烧红的晚霞自地平线尽头陨落。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向怀雪从椅子上弹起来跑去接听。 那边秦醉清冽悦耳的少年音传过来,尾音拖着点儿调子,懒懒散散地,“生日快乐,你十二点从窗户往外看,会看到我送你的光。” 向怀雪困惑的发了个语气词,“唉?” 秦醉那边已经挂断了。 “什么嘛,不明不白的。”向怀雪小声嘟哝着,又被母亲招手唤回桌前,塞了满满一大口的西瓜。 特殊时期,但好在家属院里能工巧匠多,母亲辗转几个工友拜托到一位在蛋糕店上班的师傅,为自己做了个小小的奶油蛋糕。 明晃晃的烛火映在眼底,照亮了父亲和母亲和蔼的笑容。 向怀雪双手合十,闭着眼无比虔诚的许下了三个心愿。 一愿祖国渡过难关,繁荣昌盛。 二愿家人身体健康,和睦美满。 三愿秦醉同自己……永如今朝。 信女心愿良多,但件件不可舍弃,还望满天神佛能够眷顾一下。 饭后失去了楼下唠嗑乘凉的娱乐活动,母亲听着评书勾毛衣,父亲在书房看旧报纸。 穿堂风微凉,草丛里的蛐蛐叫声模糊悠远。 向怀雪跷脚躺在凉席上,看着窗外的夜幕想秦醉。 有好几天没看到他了,也不知道这人在做些什么,十二点啊,还有三个小时才能到,明明平时十点就该睡觉了。 她漫无目的地看了会儿天,翻身下床摸出傍晚没看完的那本言情小说。 桥段正好到男主给女主准备生日礼物那里,女主罹患心脏病,命不久矣,作者写男主在金灿灿的油菜花地里,给女主摆出了个心形示爱。 他们手牵着手在油菜花地里奔跑,风轻云淡,仿佛岁月就定格在这一瞬。 结局向怀雪已经事先先看过了,是个峰回路转的医学奇迹,he了。 故此没有赚到她的眼泪,但骨子里还是觉得很浪漫。 她是个会挂着相机走街串巷记录下人间门烟火气、在天气预报预告明天下雨时出门给野猫搭窝、顶着八级大风给花坛里的迎春花加固的人。 向怀雪总在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好好学习外,做许多看起来毫无意义,甚至很浪费时间门的事情。 秦醉每次都特别嫌弃,又会口嫌体直的跑过来陪着她做。 f186的女主播声线温柔,悠悠读着晚间门来信,生物钟让向怀雪打了几次瞌睡,又用食指和拇指按撑着眼皮努力保持清醒。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能够等到些什么,秦醉似乎是在开玩笑。 可因为是秦醉说的,所以她愿意等下去。 不知第多少次耷拉着脑袋又恍惚惊醒,桌上的小钟表时针划到十二,忽然有一束光,从大开的窗口落进来,斜照在墙面上。 向怀雪晃然撑桌站起来,走到窗前。 向家住是家属院最外围的一排,她的卧室的位置朝西,透过围墙就能看到外面。 清寂的月色铺满了家属院外的柏油路,昏黄路灯下站着个白t黑裤,光风霁月的少年人。 秦醉一手松散的垂在身侧,一手举着强光手电筒,立在墙外,正仰头望着自己所在的窗口,视线虚虚扫过,终于在她的脸上顿住,勾唇漫不经心地笑了下。 向怀雪住三楼,不高不低,恰好可以越过围墙看向外面,勉强能够借着昏黄的路灯光线,去看清这人的神情。 深夜十二点整,明月无声。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如同战鼓鸣擂,呼吸都跟着停了半拍。 向怀雪想要大声问,“你怎么过来了。” 却又忧心惊扰到其他住户。 她眸光流转,还未来得及比划,就见秦醉忽然弯腰,从脚下的包里掏出个纸板,他用记号笔在纸上写字,接着举起来,用手电筒打亮,照给向怀雪看。 秦醉的字向来好看,和他这个人一样,行楷锋利。 [来,抓你的光。] 向怀雪点了下头,秦醉将关掉的手电调整好角度,再重新按亮,那道光正正好好的透入她的窗沿,分毫不差。 也不知这人在暗夜里试验过多久,才能这样精准无误。 她伸出手,抓住那道光线。 就仿佛抓住了一整个年少。 也不知这人在暗夜里试验过多久,才能这样精准无误。 暴雨霹雳啪啦的敲打着地面,应无欢愣在大门口,凉风一个劲儿地往她裙角里钻,指尖将指腹掐的泛白,仰着头凝视曲楚,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是疑问。 黑眸流转之间门,曲楚读懂她无声的言语,提了下手中的礼品袋,“你不是说想跟我回家,听我讲单口相声吗?” 应无欢哑然,“……” 她几时说过要听单口相声了? “不许哥哥进门啊?”曲楚勾唇,戏谑道。 应无欢恍然回神,侧身给他倒出了通路,曲楚却没有直接进,他嗓音温润,极悦耳,“那让进门,不肯收礼物?” “谢谢。”应无欢冷淡道谢,双手接过来,又补充了两个字,“话多。” 曲楚已经意识到面前的少女是个酷妹了,自动的为她补全了整句话。 ——谢谢你送我礼物,但是你话真的好多啊。 曲楚散漫的笑起来,朗声道,“那没辙啊,毕竟我每天都得去天台见义勇为,规劝可能要轻生的人呢。” 应无欢被他讲得没脾气,抱着沉甸甸的礼品袋跟在身后进门。 大概是来之前有提前打招呼会登门拜访的原因,曲楚轻车熟路的拐到楼梯口往上走去。 应无欢纠结了片刻,看着曲楚清瘦的背影,决定跟上去,楼梯上铺了地毯,踩上去无声无息。 故意放慢了脚步,踮着脚尖慢吞吞地往上挪动,忽听见声清脆的响指。 头顶倾泻下清冽满是笑意的声音,“你跟着哥哥做什么呀?” 曲楚站在一楼通往二楼的平台上,右手保持着打响指的动作没有收,骨节分明的手举在半空中,因为用力而有青筋隐约浮现。 应无欢波澜不惊的吐出三个字,“这我家。” 意思是:我在家我家怎么走路,用得着你来教我? “脾气还挺差。”曲楚耸肩,“去吃东西吧,小朋友应该多吃甜食。” 应无欢眼尾一挑,就要把手里捧得礼品袋还他,“我吃咸。” 曲楚明显功课做足,“我知道啊,所以买的是咸口的,不信你自己打开看看。” “……”应无欢听话的低头望礼品袋里看了一眼。 最顶上那盒,标签明晃晃的贴着:[椒盐牛舌饼]。 阴雨天别墅里灯火通明,水晶吊灯正悬在曲楚头顶,与落地窗外的黑云压城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明暗错落。 应无欢闪过丝不太自然的神色,她忽有种难言明的感觉。 不是上位者的对下位者那种喘息不过来的窒息压迫感,相反曲楚给人的感觉非常舒服。 “我先上去了。”曲楚又伸出手,很轻的按了下她的头顶,转身离开。 他落拓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应无欢搂着满怀的点心,仔细在脑海里搜索如何形容此刻的感觉。 更像是鱼被网捞住,还没脱离水面时的感觉。 温水煮青蛙? 应无欢终于找到了精准的形容词汇,虽然是个科学悖论,大多数实验都证明了,水温逐渐升高,青蛙是会跳出来的。 她没有听话的下楼吃点心,而是在几分钟后上到二楼。 外公的书法非常大,分成书法室、藏书室和办公用的区域,占据了二楼向阳的整整一面,自然也就不只一扇门。 应无欢从藏书室进门,蹬掉脚上的拖鞋,光脚越过层层书架,走向办公用的会客区。 为了方便使用,这些房间门之间门贯通,且没有再做多余的隔断。 走进书法室的时,声音清明起来。 曲楚果然跟外公在会客室攀谈这些什么呢。 应无欢长大十三岁,从未做过出格的事情,理智在告诉她偷听为人不齿,感性在叫嚣着,要她听完这个墙角。 少女算着视角问题,找了个能看到会客厅最大范围,而对方如果不弯腰绝看不见自己的角度,贴着墙壁抱膝坐下。 曲楚清冽的音色和外公浑厚洪亮的声音在对答。 “就像我刚刚说得一样,我想带您外孙女应无欢回自己家,我会亲自照顾她的。”曲楚郑重其事的重复了方才提过的想法。 文玩核桃滚动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陆蔺狐疑不决的望着面前自己看着长大的青年。 曲家书香门第,家学渊源,从事收藏品生意,曲楚为人温润如玉、光风霁月,是帝都二代圈标准的模版、别人家的孩子。 每每容磊因为过分纨绔被批评,对标的都是曲楚本楚。 尽管曲楚的衬衫熨贴,腰杆挺得非常直,谈吐极清晰,看起来没有酒醉的意思。 但陆蔺还是非常认真的同他讲,“小楚,你喝多了,我喊张管家给你安排个客房,等你酒醒了再说。” “谢谢关心,可我没有喝醉,我说的话,皆是肺腑之言,我思考了整整一个星期,才做出这种决定。”曲楚不卑不亢的回应。 陆蔺的眸色一深,拍案而起,声线骤然拔高,怒呵,“曲楚!” 曲楚巍然不动,“您说。” 陆蔺文玩核桃被摔倒地上,滚了几圈才终于停下来,他倒吸凉气,“你真的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应无欢低头把脑袋埋进膝盖里,努力隐藏着自己的存在。 她没猜错,曲楚并未马上回答,而是弯腰去给外公捡核桃。 自己算视角的时候绝没有算到会有这茬存在。 第一枚文玩核桃滚得很近,而第二枚很远,曲楚去拾起那枚圆润的核桃,视线里撞进抹淡蓝,眉头轻挑。 隔壁的房间门并未开灯,那抹蓝在昏暗里实在算不上多显眼。 “我可能……”曲楚转身把核桃毕恭毕敬地放回陆蔺面前,“的确需要清醒一下,我能先去您藏书房选个书阅读两章,再洗个脸吗?” 陆蔺拧紧的眉头略有松动,寻思这家伙是真喝酒不上脸啊。 没好气地摆摆手应,“那去吧。” 脚步声响起,应无欢提心吊胆的缩成团,祈求着快点儿消失,曲楚应该没有看清,自己马上离开。 然而上帝明显不准备保佑应无欢这种无神论者。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干燥的安息木香气再次随着呼吸涌入鼻腔。 应无欢绝望的抬起眸,被双深邃的眼睛捕捉到,曲楚半弯腰,左手冲她伸出,右手比在薄唇上,做噤声的示意动作。 书法室的角落里昏暗无光,玻璃窗上的雨珠细密连上水幕。 一道闪电伴着惊雷滚滚,打亮曲楚英俊的面容,那光透过镜片落在他眼底,应无欢轻而易举地被他拉起来。 他们借着雷声的掩盖往藏书室走,曲楚没有忘记拿起那袋被她放在手边的点心。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身后的门被关上,彻底确认解除危险后,曲楚才长嘘出一口气,哭笑不得的说,“吓死我了,你知道被你外公发现会怎么样吗?” 应无欢当然知道。 偷听墙角实非君子所为,估摸着起码得有两千字检讨和面壁悔过三小时。 外公陆蔺对自己宠溺有佳不假,可该严厉的地方没有半分放松。 自己的母亲陆莺无疑是个教育失败的典范任务,年少跟不靠谱的父亲乱搞,一意孤行的生下女儿,养累了就丢回国给家人照顾。 无独有偶,对她非常好的小姨陆宴同样遇人不淑,不惜跟家里断绝关系,都要跟表哥容磊的父亲——渣到不行的凤凰男交往,身心交付、扶人从山村走到富商,也是独自生下容磊,结果在容磊十四岁,自己六岁时因病早逝。 陆蔺的妻子生产二女儿的时候难产离世,他这辈子没有再娶,对两个掌上明珠过分娇纵,导致感情上轮番受骗,现在轮到带外孙辈了,可以说痛定思痛,反思出十几万的心德体会,全力改掉弊病和不足,照顾地小心翼翼。 可结果明显不咋地,物极必反的道理人人都明白,可当对象是亲人时就会失去这种理性判断。 容磊是帝都知名纨绔,有飙车为赢比赛撞山。 红字笔峰犀利,字写得很大,占了大半张b5大小的点餐单。 第60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狡黠的月轮半悬夜空,晚风鼓着窗纱轻轻摇曳,钟浅夕着舒适的真丝睡裙,盘腿坐在飘窗边吃一盘剥好的青提。 闻宅坐隐在青山间门,夜里清寂,开窗时隐约虫鸣,从窗口望出去能看到远处的天然湖泊,清泠泠的月光覆到水波间门,霎是漂亮。 月终归是故乡明,钟浅夕把舀着碗底最后一颗倒进嘴里,满足的吃好才去洗漱。 舒悦窈晚间门回家时特地过来敲了趟门,送了满满一袋子的伴手礼,其中有只椰奶味的香薰蜡烛。 透过水晶盏看那束小火苗,有微妙的蓝橘色,甜香味在空气中弥散,钟浅夕蹲下,盯着火光看了许久,看到自己累了,迅速翻身上床,拉下眼罩,会面周公。 而有些人今夜注定无眠。 二层的书房灯火通明,闻达和卢欣怡各把太师椅一侧。 红木桌面摊满各色资料,证件照的少女笑容满面,白衬衫穿得熨贴板正。 放置于最顶端的是份红笔圈话出的通话记录。 闻达与卢欣怡的身份使然,私人号码很少公布,更不会去接没有备注姓名的电话,女儿深知父母这个习惯,所以当她恢复记忆打过来时,拨打的一定是家中座机。 他们俩人于2006年初正式签署离婚协议,闻越蕴跟母亲。 通话记录显示在2007年年末,一共有四通来自沐城的电话,打进卢欣怡住宅座机,四通都打通了。 细查来电的归属地,正对上钟浅夕口中路灯有问题的前盐巷,闻达不抱希望的拨打了这个号码,奇迹般地有人接听。 接听人是陆离铮,最有力的佐证了这个号码是女儿这些年居住地的座机。 通话时长或长或短,最长的两分钟,最短的只有十五秒。 精确到时间门点,卢欣怡这时候应该在家中保姆阿姨的陪同下复诊心理咨询师。 唯一可能接到电话的,是他们领养的闻越缊,可她守口如瓶,绝口不提这件事情。 当年的细节内容只有当事者清楚,但定然是导致闻越蕴多年不回家的直接原因。 闻达咬着烟捏起通讯记录单,露出下面钟浅夕这些年的生平履历,城乡结合部的小学、鱼龙混杂的初中,以黑马姿态考出沐城中考状元,为了奖学金读排名第二的高中。 “她其实吃了很多苦吧,可一个字都没有说。”卢欣怡很多年未有和闻达这样心平气和的夜谈了。 她把的理工附中,公交车车程起码一个半小时,我看实景图,这巷子要是遇上刮风下雨的话,恐怕回家都是难。我看她还打过很多份的工,才多大啊。” 闻达沉默地拖动3d的实景图,臂膀长伸,拍了拍卢欣怡的肩膀,闷声安抚,“我们以后都补给她,这事儿蕴蕴忍气吞声,当父母的,却不能这样算了。” 卢欣怡侧目看着前夫冷硬的脸,烟圈虚笼又离散,点头低声说,“我们给了她最好的资源,为她还清过累累赌债,供她到二十四岁,仁至义尽了,明天联系律师走解除收养关系吧。” “嗯。”闻达复议。 这十年间门有人出福利院,有人入福利院,宿命的齿轮反复错位。 由奢入俭难,但闻越缊做得很好,见世故众生,却仍天真,又怀慈悲。 沐城阴云蔽月,暴雨滂沱敲打着窗棂。 两个高大的青年把狭仄的卧室挤得满当,穿绛紫衬衫的赤脚踩着地,靠坐在暖气片边,狭长潋滟的桃花眼里满载阴翳,把玩着烟盒始终没好意思在人家小姑娘卧室里抽。 “你什么时候跟我走?”容磊反手将烟盒扣到窗台,暴躁问。 曲着条腿颓然寂寥靠铁皮床坐着的陆离铮缓慢抬头,嘶声反问,“等不到浅浅,我不走。” “……”容磊那张颠倒众生的脸有几分扭曲,他恨铁不成钢地踹向陆离铮纠正,“醒醒,你嘴里的浅浅就是闻越蕴,我八百年前不就警告过你了。你敢动闻落行他妹,他砍你时候耶稣都拦不住,你脑子真的没问题吧?你有女朋友还去参加别人的生日宴会,本来就是傻逼她妈给傻逼上坟,傻逼死了的行为。” 闷雷轰隆隆地炸开,直接被容磊破口的大骂声遮过,“更何况你还是搂着正主,去参加她替身的,你这让人家姑娘怎么想?你和她甜蜜时候心里想的是别人?准备膈应死谁呢?做个人吧陆离铮,我们老陆家怎么能生出你这种孽障玩意?” “我没有。”陆离铮决然否认,白炽灯的亮光落进猩红一片的眼底,“我没有,我只爱她,从没有把她当作过任何人。” 容磊扯着唇角被气笑了,他推窗,对着窗外很没素质的啐了口,爆粗口骂,“我他爹的是脑子被驴踹了才有空在这儿看着你,而不是陪着我女朋友温香软玉。 陆离铮搂着那张血迹干透的照片,冷漠地瞥他,寒声答,“那你可以让开,别挡我路。” “……”容磊跨了半步,在陆离铮面前弯下腰,去拍他那张挂了点儿彩的俊脸,沉声警告道,”陆离铮,你别犯浑,今天出了这道门,往后怎么样,哥就真的护不住你了,这事就是闹到老爷子面前,你也根本没活路可走。” 陆离铮的眼神空洞,没有焦点,宛若夜间门出行的魑魅魍魉,不过虚影而已。 见状容磊的语气跟着放缓不少,认认真真的讲起道理,“我不想跟你讨论替身不替身的问题,单说你答应了人家姑娘的邀约,深夜海边,她等了你一夜,你去或者去不了,不能告诉她一声是吗?你是坟头信号比较差?她一小姑娘,出了点儿什么事的话,你以死谢罪都来不及。哥一直觉得你是个做事妥帖的人,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我是想给她发消息的,但是那间门屋子的信号完全被屏蔽,门从外面被锁上了。”陆离铮哑得仿佛含了满口的沙砾,每个字都涩然的带出血腥味,他半垂着眼眸,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昨夜的困局。 他原订的机票是下午回沐城,晚上正好能赴钟浅夕的约,可人刚到机场就收到了“闻越蕴”用他人手机发来的消息。 [我是闻越蕴,我猜你一定想知道我为什么性情大变,当年哈里森对我做了很不好的事情,我想告诉你真相。 如果上一条不足以让你来找我的话,那我这里还有当年陆芷萝被绑架的真相,想知道的话现在来socb找我,明天我飞加拿大,过时不候。] 陆离铮和闻越蕴的交际从十年前的初夏开始断绝,闻家对外宣称她同母亲前往国外生活。 他不是没质疑过闻越蕴为什么走得那样突然,连告别的话都不肯留下,陆芷萝因为见不到姐姐哭闹,但全无用处。 可那时候太小了,高门深宅的恩怨非小孩子们可以过问的。 陆离铮是有过失落惘然和不习惯,却必须照常的往下过日子。 在家中出事前,他的少年时代明亮狂妄,真正的不可一世锋芒毕露。 同二三好友出入竞赛教室和赛车场馆,清早北海踏潮头,深夜山顶观明星。 回绝每份表白时的话术都统一为“我有喜欢的人,青梅竹马十几年了,家世相当、父辈交好,这辈子就是她了,不考虑别人”。 那时陆离铮已经许久没见过闻越蕴,单纯拿她挡桃花而已,时间门久了幼年时代的喜欢变的模糊不清,只记得经历过的种种,压藏在自心底。 就好像是挚友同行,分叉路口潇洒作别后,不问对方行至哪处,现下如何。 原本陆离铮问不到,在陆芷萝出事之前,“闻越蕴”从来没有联系过他, 陆芷萝被绑架后陆家动用了全部的力量,几乎快把整个帝都翻到底朝天,可因为所有的动态都被父亲哪位小三掌握,总快他们一步转移目标。 搜救人员一次又一次的扑空,最后一次扑空后,陆离铮接到通电话,说看到陆芷萝被带进了隔壁夜店的地下室,才终于成功找到人。 那是他和闻越蕴分别后的第五年,夜店的灯光昏沉,陆离铮抱着妹妹,无暇顾他,离开时被喊了声,匆忙抬头,竟也没能认出走廊尽头环臂站着的红发少女是“闻越蕴”。 陆离铮才出夜店接到的就是母亲突发车祸病危的消息。 血红的急救灯如尖刀,彻夜悬在头顶,最后贯穿身体,徒留满地血污。 后来他鲜少回忆那段时间门的事,感知被完全封闭。 黑衣牵着妹妹穿过八宝山殡仪馆的长廊,对着每位宾客机械性的颔首。 再见“闻越蕴”是在陆宅的饭桌上,大部分事尘埃落定,终于有人想起这位“恩人”。 陆离铮疏离而客套的和她道谢,同样是这天,“闻越蕴”猝不及防地对他表白,被直言拒绝后,又很不小心的被门框搬倒,还把那张刻意来之的照片夹进了陆芷萝不常看的书里。 再后来陆离铮毅然决然的从牛津退学、与父亲决裂、开始在家中陪着自闭症严重陆芷萝。 也算不上陪,那时他进不了陆芷萝的房门,只能坐在门口发呆。 人要是生活在乱麻中,是无暇去想风花雪月,更来不及考虑旁人感受的。 陆离铮曾有过几次想死的经历,那阵子每个暴雨夜,他耳畔都会响起那些明明陌生至极,却因为带有血脉裙带关系人的质问。 可他不能,他还有幼妹要照顾。 心智成熟后明白“想追”与“喜欢”是何物,是自2015年夏,遇见钟浅夕伊始的。 陆离铮说不清自己喜欢钟浅夕哪里,最初大抵见色起意,那双灵动的眼睛令他很难移开眼睛,然后是好奇心,想弄清楚这个女孩子身上的谜团。 再后来就开始完全不讲道理了,好像她身上就没有自己不喜欢的地方,有种奇妙的吸引力,从前还能洒脱的付诸一笑,相处久了就再也放不下。 他热衷于从那双漂亮的狐狸中找到自己,喜欢女孩子只看向他时的颦笑、软语唤他名字时的娇俏表情,一次次撞进去时候难耐的吟哦。 到现在所有事明了,那种奇妙的吸引力根本不存在,是青梅竹马长达十年相处来的默契,他们最近的时候嵌入彼此躯体,挽手同走雪路到白首。 就在钟浅夕准备坦言自己是闻越蕴的二十岁生日当天,一切退回到无可挽回的境地。 就命运而言,果真休论公道。 陆离铮收到“闻越蕴”短信后犹豫过很久,才决定去一趟。 原因有三: 一是他知道当年绑架案有许多细节不清不楚,可实在没有余力关注了,想弄清楚;二是舒悦窈演唱会听墙角,让他明白“闻越蕴”性情大变的原因,对她说过许多重话,想在生日前补一句,无论发生过什么,都不是你的错;三是他对自己很有自信心,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要说清楚,然后绝交,两不相干,钟浅夕总有天要和他回帝都的,社交圈内必须要接受她,一切都要早做打算,晚回沐城三小时也依然赶得上九点的约定。 陆离铮为他的自负付出了代价,他大可以发消息告诉钟浅夕自己将去做点儿什么,但他不想骗钟浅夕,因为觉得每次提及“闻越蕴”她都不太开心,干脆没说。 socb是家坐落在东城区边缘的夜店,陆离铮走进去时灯火通明,吧台舞池都暴露在面前. “闻越蕴”红衣如火,在乐队表演的圆台上跳热舞,重金属鼓点背景音震耳欲聋,台下聚集了不少陌生的面孔,纷纷向他投来审视的目光。 陆离铮皱眉,见状转身就想走,可进来的那扇门不知为何自外上了锁,他用力敲砸,始终无可奈何。 “闻越蕴”跳下台子,好整以暇地扣着甲片对他笑,“省省力气,你出不去。” 那间门夜店用了考场专用那种信号屏蔽器,无法接收到任何网络信号,拨打不出电话,正门和逃生通道都被自外面上了锁,每扇窗外也都是防盗护栏。 巨大的囚笼。 陆离铮眼睁睁看着时间门一点点流逝,独作困兽之斗。 “闻越蕴”承诺他拍摄张合照后就放他走,那是他整个晚上唯一答应过的要求,可拍完后“闻越蕴”立马反了悔。 她拿起把小刀在腕骨处比划,可怜兮兮地逼问,“陆离铮真的不能和我在一起吗?没有你的爱,我根本没有办法活下去,我性格不好都是因为哈里森,你是嫌弃我吗?” “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是你的错,错得是加害者。”陆离铮神色冷淡地望着她,沉声游说,“命是你的,请自珍重。” “闻越蕴”坚持不过三分钟,扔开刀笑得癫狂,“你真狠心,算了,我不和你玩了。” 也根本没有所谓真相,“闻越蕴”当时只不过恰好泡吧看到陆芷萝,她跟家里闹了不愉快,信用卡被停,只能做点儿好事,所以顺手打了个电话,而今只想陆离铮来陪自己过所谓的生日,要把他困到零点后。 在“闻越蕴”的狐朋狗友们起哄架秧子的笑闹声里,而陆离铮暴躁的几乎砸了光整间门夜店,笑声逐渐变成倒吸凉气的声音。 指间门打火机明暗,火烧光陆离铮所有理智。 有人还在等他,他必须离开,不能再拖了。 陆离铮扬起张长桌布,直接用打火机点燃,同时挥舞起那张桌布,酒瓶倾倒,火势在长桌开始蔓延扩散,众人在尖叫里躲开火源。 “闻越蕴”惊恐地靠在墙角厉声喊,“你疯了?不要命了?” 陆离铮回身,予以嘲讽的笑。 除非他死,否则一定会去赴约。 多数人都是乐子人,自是不陪疯批玩命的,门很快被从外面打开,陆离铮摔门上车。 他已经错过了约定的时间门,钟浅夕的手机再也打不通,他在忐忑不安里开往沐城。 离沐城越近,雾气越浓,隔着车窗似是置身于谜团之间门。 光照进来的地方是谜底答案所在,血泪凝成的答案,通知他失去所爱。 “醒醒,别他妈的发呆。”容磊又踹了陆离铮一脚,背着手在不大的房间门里来回踱步,愁容满面的批评,“你没吃过猪肉是没见过猪跑吗?自己没进过火葬场,还没见过闻落行和易轻尘进过是吗?你还作?继续作。” 今夜沐城的暴雨比昨夜更凶,不断的弹出红色暴雨预警信号。 飞机停飞,高速封路。 陆离铮睁着眼,痴痴然看暴雨天的夜空。 容磊的骂声不止,“可真他妈有你的啊,你别告诉我苦衷不苦衷的破事,人家姑娘凭什么背负你的苦衷?她闻越蕴这十年间门,哪一天不比你难捱啊。” 陆离铮沉默着接受指责,没有反驳。 那张沾着血污几乎模糊掉他整个人的照片被紧紧按在心口的位置,跟着心跳的频率剧烈起伏。 雨声掩盖掉微弱的“啪嗒”声,水痕无端出现在地板上,晶莹折射着灯光。 陆离铮扶着床架凄然起身,去杂物处找到拖把沾湿,喊容磊出屋。 然后从门口开始,一点点地将踩脏的地拖干净。 钟浅夕好洁,看到是会皱眉的。 容磊倚着防盗门看他咬紧牙关蹭地,冷冷地评论道,“她不会回来了,今天不回,明天不回,后天也不会,人走后做的事情,都没有意义。” 第61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楔子·一年好景君须记 二零零三年,六月,帝都。 时值盛夏,阳光炙烤着大地,柏油马路上渡了层胶质,热浪一波又一波的翻滚着。 向怀雪穿着身明黄色的连衣长裙,长发高束成马尾,从帽扣里顺出来。 帽子和口罩的缝隙里露出双水润灵动的鹿眼,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树木的纹路。 -本章正在进行修文中,大概一小时后改完,本文已更至82章,不涉及榜单字数问题,如果没看过原版的话,原版在【作者有话要说】辛苦点击作话观看qaq- 她就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荫下,等父亲和母亲拿完物资回来。 树荫浓密,阳光透过叶片,打下细碎斑驳的影,蝉都被烫得叫不动了。 远远望过去,大家还在有条不紊地排着队,队伍挪动缓慢,向怀雪提着裙角站上花坛边缘,张开双手,保持着平衡走模特步。 -稍后替换,作话原文,辛苦跳作话观看- 她今年虚岁十五岁,刚刚结束减少科目到只剩下语数外三门的中考。 本就是闲不住的年纪,又被考试生生折磨了小几个,每天做梦都想着出去玩。 但向怀雪能够活动和放风的范围仅限于家属院小区内部的一亩三分地。 门口的栅栏将石油机械厂家属院和外界生生隔离开来。 父亲和母亲是石油机械厂的双职工,都是地质勘探工程师。 厂里有个因公出差去广州的叔叔返京,疑似感染了sars,目前整个小区都在被隔离消杀。 栅栏门口有警卫值班站岗、负责统计家属院内每日所需要的物资,第二天再由卡车运送过来派发。 国营工厂的待遇没得说,大家又都是工友,彼此相熟,不上班居家隔离。 除开对现状忧心忡忡和担心自己感染外,倒也没对正常生活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 就是入夜后无法去院子里乘凉闲聊,小孩子没法再满街疯跑,娱乐活动急剧减少。 暑假黄金档永远一天七集,每集中间二十分钟电视广告的重播看过的武侠剧。 向怀雪快要憋疯了,她从卧室走到客厅,瞅见沙发上摇蒲扇看新闻的父亲,又慢悠悠地晃到厨房,母亲坐在马扎上摘豆角。 豆角翠绿饱满,两边掰断,顺着纹路撕去豆角的筋络,扔进洗菜盆里。 不知道是楼下还是楼上做了糖醋排骨,浓油赤酱的味道透窗散进来。 醋是现在家家户户最多的调味料,厨房的角落里堆积还着两箱抢来的醋。 向怀雪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阳台,拿了个马扎坐到妈妈对面帮忙摘菜。 家属楼按人头分配,向家夫妻因为对单位有突出贡献而多分到一间。 三室一厅,总体面积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厨房和卫生间都有,比起向怀雪小时候的公用厨房和卫生间的住所要好太多太多。 她对现状已经非常知足。 少女白嫩的手衬得豆角更绿,向怀雪掰得认真。 母亲抬头,怜爱得看了一眼女儿,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安慰道,“国家危难,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应该要理解。” 向怀雪知道母亲话里的意思,因为明天就是她十五岁生日。 及笄这个概念是向怀雪看《红楼梦》时候知道的,她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偷偷摸摸地翻书,从十三岁开始就莫名得期待自己的十五岁。 父母早早答应了,等她生日时候带她去后海划船,再去马克西姆餐厅吃午餐,晚上允许她和秦醉出去疯。 秦醉是向怀雪青梅竹马的玩伴,小时候他们住在旧家属院同一层,两家正比邻。 那时候向家父母被外派出国援非建设铁路,稚子年幼,可责任在肩,不容推卸。 两难之间秦母主动包揽了照顾向怀雪的责任。 向怀雪的六岁到九岁都在秦家度过,她和秦醉一起上石油厂子弟幼儿园、一起上子弟小学,中间三年同桌吃饭,书桌对坐写作业,西瓜劈半拿勺挖,在打打闹闹得过完了童年时光。 十二年匆匆流水间,家属院新楼建成,旧楼被拆除。 秦醉的父亲赶着九十年代的下海浪潮扎猛子下去,捞得盆满钵满,早早在外购置了房产。 三年前重新分房时,秦母干脆地辞职放弃了厂里的分房名额,全职照顾家人,秦家举家搬出了家属区。 不知是故土难离还是什么原因,秦父买的房子离石油机械厂不算远。 出了家属院大门,骑车五分钟,步行十分钟准能到。 如果没到,那就是路上秦醉和向怀雪又掐起来,或者跑去小卖铺买冰棍儿了。 “我理解呀。”向怀雪柔声答,用手肘蹭着鼻尖,反过来安慰母亲讲,“没关系的,等到这个难关过去了,我们可以重新庆祝生日嘛,我已经许好愿望了,就非典快点儿消失,祖国繁荣昌盛。” 她讲完又觉得不对劲,赶紧连着“呸、呸、呸”了三下。 明天再默许,这样比较灵。 “我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母亲和蔼笑道,“你想小醉了啊?” 向怀雪登时涨红了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母亲,她自认为自己的小心思隐藏得好,殊不知母亲是如何看出来的。 被看穿后羞怯地扔掉豆角撂挑子,嘟哝讲,“我要不帮你干活了,我是寿星。” “好好好。”母亲乐呵呵的捡起她扒过半截的豆角,打趣道,“你刚刚上卫生间的时候,小醉来电话了。” 向怀雪蹙眉,“那您怎么不喊我啊。” 母亲挑眉看她,指尖戳她,笑说,“你难道还能厕所上半截出来接他电话啊。” “……”向怀雪一噎,或许还真的行呢?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从书架上抽出本装订简陋的盗版台言小说撑腮翻看。 “哎,你今天喝板蓝根了吗?”母亲摘完了菜,手蹭着围裙问。 向怀雪冲着屋外喊道,“喝了喝了。” 没能陪女儿圆满生日愿望,母亲使出浑身解数,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松鼠桂鱼刀工精湛、软炸里脊外酥里嫩、干煸豆角加了父亲不吃的辣椒、拔丝地瓜的糖丝分明。 父亲用白酒杯碰向怀雪的果汁杯,冷硬严肃的面容也显得柔和许多,他献宝似得从桌子底下捞出个盒子来,双手捧给向怀雪,笑说,“十五岁生日快乐,我和妈妈祝你永远健康快乐,来,你的生日礼物。” 向怀雪莞尔,从父亲手里接过礼物,直接在饭桌上拆了盒子。 盒子里躺着台相机,通身漆黑,表面是皮革质感,机顶带着独一无二的编号。 是一台徕卡6限定款。 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散着迷人的光韵。 向怀雪非常喜欢拍照,她总揣着父亲带回国的相机记录下许多生活的瞬间。 这台徕卡相机,她曾经在摄影杂志上看到过许多次。 限量发售400台,发售于日本,价值不菲。 因为贵,贵到是父母两个人加起来小半年的工资,所以她从未开口和父母提及过。 氤氲水汽在瞬息在弥散上眼眶,向怀雪憋回去,抱着相机盒子,梨涡浅淡,和父母保证,“我会好好学习,以后考北大新闻系。” “好啦好啦,快先吃菜,别凉了”母亲打着圆场,“生日哭了的话,这一年都要哭了,你给我憋回去啊。” 饭桌上三人闲聊着家常话,烧红的晚霞自地平线尽头陨落。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向怀雪从椅子上弹起来跑去接听。 那边秦醉清冽悦耳的少年音传过来,尾音拖着点儿调子,懒懒散散地,“生日快乐,你十二点从窗户往外看,会看到我送你的光。” 向怀雪困惑的发了个语气词,“唉?” 秦醉那边已经挂断了。 “什么嘛,不明不白的。”向怀雪小声嘟哝着,又被母亲招手唤回桌前,塞了满满一大口的西瓜。 特殊时期,但好在家属院里能工巧匠多,母亲辗转几个工友拜托到一位在蛋糕店上班的师傅,为自己做了个小小的奶油蛋糕。 明晃晃的烛火映在眼底,照亮了父亲和母亲和蔼的笑容。 向怀雪双手合十,闭着眼无比虔诚的许下了三个心愿。 一愿祖国渡过难关,繁荣昌盛。 二愿家人身体健康,和睦美满。 三愿秦醉同自己……永如今朝。 信女心愿良多,但件件不可舍弃,还望满天神佛能够眷顾一下。 饭后失去了楼下唠嗑乘凉的娱乐活动,母亲听着评书勾毛衣,父亲在书房看旧报纸。 穿堂风微凉,草丛里的蛐蛐叫声模糊悠远。 向怀雪跷脚躺在凉席上,看着窗外的夜幕想秦醉。 有好几天没看到他了,也不知道这人在做些什么,十二点啊,还有三个小时才能到,明明平时十点就该睡觉了。 她漫无目的地看了会儿天,翻身下床摸出傍晚没看完的那本言情小说。 桥段正好到男主给女主准备生日礼物那里,女主罹患心脏病,命不久矣,作者写男主在金灿灿的油菜花地里,给女主摆出了个心形示爱。 他们手牵着手在油菜花地里奔跑,风轻云淡,仿佛岁月就定格在这一瞬。 结局向怀雪已经事先先看过了,是个峰回路转的医学奇迹,he了。 故此没有赚到她的眼泪,但骨子里还是觉得很浪漫。 她是个会挂着相机走街串巷记录下人间烟火气、在天气预报预告明天下雨时出门给野猫搭窝、顶着八级大风给花坛里的迎春花加固的人。 向怀雪总在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好好学习外,做许多看起来毫无意义,甚至很浪费时间的事情。 秦醉每次都特别嫌弃,又会口嫌体直的跑过来陪着她做。 f186的女主播声线温柔,悠悠读着晚间来信,生物钟让向怀雪打了几次瞌睡,又用食指和拇指按撑着眼皮努力保持清醒。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能够等到些什么,秦醉似乎是在开玩笑。 可因为是秦醉说的,所以她愿意等下去。 不知第多少次耷拉着脑袋又恍惚惊醒,桌上的小钟表时针划到十二,忽然有一束光,从大开的窗口落进来,斜照在墙面上。 向怀雪晃然撑桌站起来,走到窗前。 向家住是家属院最外围的一排,她的卧室的位置朝西,透过围墙就能看到外面。 清寂的月色铺满了家属院外的柏油路,昏黄路灯下站着个白t黑裤,光风霁月的少年人。 秦醉一手松散的垂在身侧,一手举着强光手电筒,立在墙外,正仰头望着自己所在的窗口,视线虚虚扫过,终于在她的脸上顿住,勾唇漫不经心地笑了下。 向怀雪住三楼,不高不低,恰好可以越过围墙看向外面,勉强能够借着昏黄的路灯光线,去看清这人的神情。 深夜十二点整,明月无声。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如同战鼓鸣擂,呼吸都跟着停了半拍。 向怀雪想要大声问,“你怎么过来了。” 却又忧心惊扰到其他住户。 她眸光流转,还未来得及比划,就见秦醉忽然弯腰,从脚下的包里掏出个纸板,他用记号笔在纸上写字,接着举起来,用手电筒打亮,照给向怀雪看。 秦醉的字向来好看,和他这个人一样,行楷锋利。 [来,抓你的光。] 向怀雪点了下头,秦醉将关掉的手电调整好角度,再重新按亮,那道光正正好好的透入她的窗沿,分毫不差。 也不知这人在暗夜里试验过多久,才能这样精准无误。 她伸出手,抓住那道光线。 就仿佛抓住了一整个年少。 有钱医治后,张涛把他大哥接到了北京,医院还是秦醉帮忙联系的,病情逐渐稳定下来,他人继续在报社里工作,勤勤恳恳,试用期多拖了两个月,最后转正成功。 管秦醉叫哥、管向怀雪叫嫂子,鞍前马后,殷切到吓人。 向怀雪常常特地避开张涛走,防止他非要去帮自己下楼拿外卖。 有次接到群众爆料,远郊有个村庄涉嫌全村参与的拐卖,向怀雪和秦醉潜伏进村案中调查,危险至极,张涛负责接应他们,手机24小时开机,根本不太敢睡觉。 经常深夜就蹲在警察局门口,时刻准备冲进去报案。 为了拍到视频铤而走险,暴露后狂奔数里山路,气喘吁吁,眼看就要跑到警车那边的时候,他们身后尽是抄着家伙的村民,而张涛高举着根铁棍,朝着他们跑,把警察甩在自己身后,这波属实逆风操作,不知道还以为他有多能打,惹得秦醉不得不空出只手拉他朝安全地带多跑了两步。 脱险后秦醉枕在向怀雪腿上,恨铁不成钢的骂,“张涛你有病吧,是你救我俩还是我俩救你呢?” 张涛抖着被汗水湿透的衣服,哑声答,“我看到哥你在流血,就红了眼,想和他们拼了。” “求你长点儿心吧,你和他们拼了,我跟你嫂子还得回头加入战局,那干脆就别费力跑了,直接硬刚吧。” “好了好了,你别说他了。”向怀雪心疼得蹙眉,又调整了下他手臂上的纱布。 三人坐在黄土地上牛饮,捧着内存卡傻笑。 …… 那阵子待彼此的肝胆相照也都是真的吧。 究竟是怎么走到今天的呢? 无一例外放弃了曾经舍命的职业理想,旧爱针锋相对,昔日故友今成仇。 与朋友结为连理后奈何除开无穷无尽的争吵,再少有话题可聊。 可能我做人真是很失败。 向怀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了场清醒梦,梦里的每个场景都是经历过的,而思维都是实时的,又或者其实根本没有睡着,只是阖眸,清醒地品味痛楚。 她惊诧于还能记得张涛买无名指上那枚钻戒时刷得是张银白的卡,限定款卡面的储蓄卡,是多年前她给秦醉选的那张。 其实早该发现的,秦醉不是个会在这种事上说谎的人,张涛的大哥做体力活,秉承着能忍则忍的心态,发现时就已经临秋未晚。在帝都治疗了约莫小一年后,决定转会家乡的县医院治疗,在外漂泊无定多年,想落叶归根。 算来其实是花不完四十万的,但那年对于秦醉和向怀雪来说都并不是个好年份。 前者人在以色列,炮火连天里记录下珍贵影像,向怀雪先是母亲住院、继而外婆生病,再到后来父亲查出尿毒症,总往复于医院的不同楼层,恐慌于深夜的任何来电,无闲心清算那笔旧账。 向怀雪被腿上的伤口催着睁开眼,雨过天晴,阳光从窗帘和地板的缝隙中透进来。 地面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餐桌上放着冷盘早餐,贝果对切,抹了厚厚一层奶酪,培根煎得酥脆,流心的太阳蛋上点缀着黑胡椒碎,饮品是冰美式,水果则是剥好皮的晴王葡萄,果肉晶莹剔透的盛在金边玻璃碗里。 空气里浮动着清冽淡漠的冷杉香味,不断提示着向怀雪,这是秦醉准备的温柔。 秦醉只抽了半根就掐掉去收拾那堆玻璃,向怀雪阖眸,听着玻璃渣刺耳的碰撞声。 为了清理干净,大灯被打开,晃得眼皮上有光斑浮动。 仿佛2011年夏天不可逼视的太阳。 “这是张涛,新来的实习生。”秦醉温柔的笑,侧了半个身子,露出身后穿洗到发黄短袖的青年。 这个叫张涛的青年看着个头不算高,干瘦干瘦的,皮肤有种不怎么健康的苍白,模样倒是清秀,笑容极腼腆,还带着几分局促不安 向怀雪莞尔颔首,“我叫向怀雪,这么写。” 她拿起桌上的记者牌,又指秦醉,“他女朋友。” 接着热情的拉开抽屉,露出五颜六色的零食,不由分说的抓了一大把往张涛手里塞。 张涛涨红了脸推脱,听得出有努力规避口音,还是磕磕巴巴的讲着不标准的普通话,“姐姐我不吃,你吃吧。” “唉?”向怀雪眨眼。 秦醉挡开张涛的手,去捏她带着婴儿肥的恋爱,“给你就拿着,你这个姐姐零食多的是,以后缺磨牙的就来她这儿转转,午休时间捞瓜子,下午茶时间拿点心,管够的。” “不用不用。”张涛连声讲,边说还边往后退。 秦醉单手撕了颗巧克力喂向怀雪,回头调侃他,“你要是再退就跳窗了,可不算工伤啊,吃你嫂子点儿零食怕什么,来,喊嫂子。” 张涛木讷喊,“谢谢嫂子。” “既然如此,何必招惹?” “陆离铮,你是真的爱过我吗?” “为什么你能理直气壮地在我面前提闻越蕴?” 第62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二零零三年,六月,帝都。 时值盛夏,阳光炙烤着大地,柏油马路上渡了层胶质,热浪一波又一波的翻滚着。 向怀雪穿着身明黄色的连衣长裙,长发高束成马尾,从帽扣里顺出来。 帽子和口罩的缝隙里露出双水润灵动的鹿眼,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树木的纹路。 -本章正在进行修文中,大概一小时后改完,本文已更至83章,不涉及榜单字数问题,如果没看过原版的话,原版在【作者有话要说】辛苦点击作话观看qaq- 她就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荫下,等父亲和母亲拿完物资回来。 树荫浓密,阳光透过叶片,打下细碎斑驳的影,蝉都被烫得叫不动了。 远远望过去,大家还在有条不紊地排着队,队伍挪动缓慢,向怀雪提着裙角站上花坛边缘,张开双手,保持着平衡走模特步。 -稍后替换,作话原文,辛苦跳作话观看- 她今年虚岁十五岁,刚刚结束减少科目到只剩下语数外三门的中考。 本就是闲不住的年纪,又被考试生生折磨了小几个,每天做梦都想着出去玩。 但向怀雪能够活动和放风的范围仅限于家属院小区内部的一亩三分地。 门口的栅栏将石油机械厂家属院和外界生生隔离开来。 父亲和母亲是石油机械厂的双职工,都是地质勘探工程师。 厂里有个因公出差去广州的叔叔返京,疑似感染了sars,目前整个小区都在被隔离消杀。 栅栏门口有警卫值班站岗、负责统计家属院内每日所需要的物资,第二天再由卡车运送过来派发。 国营工厂的待遇没得说,大家又都是工友,彼此相熟,不上班居家隔离。 除开对现状忧心忡忡和担心自己感染外,倒也没对正常生活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 就是入夜后无法去院子里乘凉闲聊,小孩子没法再满街疯跑,娱乐活动急剧减少。 暑假黄金档永远一天七集,每集中间二十分钟电视广告的重播看过的武侠剧。 向怀雪快要憋疯了,她从卧室走到客厅,瞅见沙发上摇蒲扇看新闻的父亲,又慢悠悠地晃到厨房,母亲坐在马扎上摘豆角。 豆角翠绿饱满,两边掰断,顺着纹路撕去豆角的筋络,扔进洗菜盆里。 不知道是楼下还是楼上做了糖醋排骨,浓油赤酱的味道透窗散进来。 醋是现在家家户户最多的调味料,厨房的角落里堆积还着两箱抢来的醋。 向怀雪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阳台,拿了个马扎坐到妈妈对面帮忙摘菜。 家属楼按人头分配,向家夫妻因为对单位有突出贡献而多分到一间。 三室一厅,总体面积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厨房和卫生间都有,比起向怀雪小时候的公用厨房和卫生间的住所要好太多太多。 她对现状已经非常知足。 少女白嫩的手衬得豆角更绿,向怀雪掰得认真。 母亲抬头,怜爱得看了一眼女儿,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安慰道,“国家危难,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应该要理解。” 向怀雪知道母亲话里的意思,因为明天就是她十五岁生日。 及笄这个概念是向怀雪看《红楼梦》时候知道的,她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偷偷摸摸地翻书,从十三岁开始就莫名得期待自己的十五岁。 父母早早答应了,等她生日时候带她去后海划船,再去马克西姆餐厅吃午餐,晚上允许她和秦醉出去疯。 秦醉是向怀雪青梅竹马的玩伴,小时候他们住在旧家属院同一层,两家正比邻。 那时候向家父母被外派出国援非建设铁路,稚子年幼,可责任在肩,不容推卸。 两难之间秦母主动包揽了照顾向怀雪的责任。 向怀雪的六岁到九岁都在秦家度过,她和秦醉一起上石油厂子弟幼儿园、一起上子弟小学,中间三年同桌吃饭,书桌对坐写作业,西瓜劈半拿勺挖,在打打闹闹得过完了童年时光。 十二年匆匆流水间,家属院新楼建成,旧楼被拆除。 秦醉的父亲赶着九十年代的下海浪潮扎猛子下去,捞得盆满钵满,早早在外购置了房产。 三年前重新分房时,秦母干脆地辞职放弃了厂里的分房名额,全职照顾家人,秦家举家搬出了家属区。 不知是故土难离还是什么原因,秦父买的房子离石油机械厂不算远。 出了家属院大门,骑车五分钟,步行十分钟准能到。 如果没到,那就是路上秦醉和向怀雪又掐起来,或者跑去小卖铺买冰棍儿了。 “我理解呀。”向怀雪柔声答,用手肘蹭着鼻尖,反过来安慰母亲讲,“没关系的,等到这个难关过去了,我们可以重新庆祝生日嘛,我已经许好愿望了,就非典快点儿消失,祖国繁荣昌盛。” 她讲完又觉得不对劲,赶紧连着“呸、呸、呸”了三下。 明天再默许,这样比较灵。 “我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母亲和蔼笑道,“你想小醉了啊?” 向怀雪登时涨红了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母亲,她自认为自己的小心思隐藏得好,殊不知母亲是如何看出来的。 被看穿后羞怯地扔掉豆角撂挑子,嘟哝讲,“我要不帮你干活了,我是寿星。” “好好好。”母亲乐呵呵的捡起她扒过半截的豆角,打趣道,“你刚刚上卫生间的时候,小醉来电话了。” 向怀雪蹙眉,“那您怎么不喊我啊。” 母亲挑眉看她,指尖戳她,笑说,“你难道还能厕所上半截出来接他电话啊。” “……”向怀雪一噎,或许还真的行呢?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从书架上抽出本装订简陋的盗版台言小说撑腮翻看。 “哎,你今天喝板蓝根了吗?”母亲摘完了菜,手蹭着围裙问。 向怀雪冲着屋外喊道,“喝了喝了。” 没能陪女儿圆满生日愿望,母亲使出浑身解数,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松鼠桂鱼刀工精湛、软炸里脊外酥里嫩、干煸豆角加了父亲不吃的辣椒、拔丝地瓜的糖丝分明。 父亲用白酒杯碰向怀雪的果汁杯,冷硬严肃的面容也显得柔和许多,他献宝似得从桌子底下捞出个盒子来,双手捧给向怀雪,笑说,“十五岁生日快乐,我和妈妈祝你永远健康快乐,来,你的生日礼物。” 向怀雪莞尔,从父亲手里接过礼物,直接在饭桌上拆了盒子。 盒子里躺着台相机,通身漆黑,表面是皮革质感,机顶带着独一无二的编号。 是一台徕卡6限定款。 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散着迷人的光韵。 向怀雪非常喜欢拍照,她总揣着父亲带回国的相机记录下许多生活的瞬间。 这台徕卡相机,她曾经在摄影杂志上看到过许多次。 限量发售400台,发售于日本,价值不菲。 因为贵,贵到是父母两个人加起来小半年的工资,所以她从未开口和父母提及过。 氤氲水汽在瞬息在弥散上眼眶,向怀雪憋回去,抱着相机盒子,梨涡浅淡,和父母保证,“我会好好学习,以后考北大新闻系。” “好啦好啦,快先吃菜,别凉了”母亲打着圆场,“生日哭了的话,这一年都要哭了,你给我憋回去啊。” 饭桌上三人闲聊着家常话,烧红的晚霞自地平线尽头陨落。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向怀雪从椅子上弹起来跑去接听。 那边秦醉清冽悦耳的少年音传过来,尾音拖着点儿调子,懒懒散散地,“生日快乐,你十二点从窗户往外看,会看到我送你的光。” 向怀雪困惑的发了个语气词,“唉?” 秦醉那边已经挂断了。 “什么嘛,不明不白的。”向怀雪小声嘟哝着,又被母亲招手唤回桌前,塞了满满一大口的西瓜。 特殊时期,但好在家属院里能工巧匠多,母亲辗转几个工友拜托到一位在蛋糕店上班的师傅,为自己做了个小小的奶油蛋糕。 明晃晃的烛火映在眼底,照亮了父亲和母亲和蔼的笑容。 向怀雪双手合十,闭着眼无比虔诚的许下了三个心愿。 一愿祖国渡过难关,繁荣昌盛。 二愿家人身体健康,和睦美满。 三愿秦醉同自己……永如今朝。 信女心愿良多,但件件不可舍弃,还望满天神佛能够眷顾一下。 饭后失去了楼下唠嗑乘凉的娱乐活动,母亲听着评书勾毛衣,父亲在书房看旧报纸。 穿堂风微凉,草丛里的蛐蛐叫声模糊悠远。 向怀雪跷脚躺在凉席上,看着窗外的夜幕想秦醉。 有好几天没看到他了,也不知道这人在做些什么,十二点啊,还有三个小时才能到,明明平时十点就该睡觉了。 她漫无目的地看了会儿天,翻身下床摸出傍晚没看完的那本言情小说。 桥段正好到男主给女主准备生日礼物那里,女主罹患心脏病,命不久矣,作者写男主在金灿灿的油菜花地里,给女主摆出了个心形示爱。 他们手牵着手在油菜花地里奔跑,风轻云淡,仿佛岁月就定格在这一瞬。 结局向怀雪已经事先先看过了,是个峰回路转的医学奇迹,he了。 故此没有赚到她的眼泪,但骨子里还是觉得很浪漫。 她是个会挂着相机走街串巷记录下人间烟火气、在天气预报预告明天下雨时出门给野猫搭窝、顶着八级大风给花坛里的迎春花加固的人。 向怀雪总在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好好学习外,做许多看起来毫无意义,甚至很浪费时间的事情。 秦醉每次都特别嫌弃,又会口嫌体直的跑过来陪着她做。 f186的女主播声线温柔,悠悠读着晚间来信,生物钟让向怀雪打了几次瞌睡,又用食指和拇指按撑着眼皮努力保持清醒。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能够等到些什么,秦醉似乎是在开玩笑。 可因为是秦醉说的,所以她愿意等下去。 不知第多少次耷拉着脑袋又恍惚惊醒,桌上的小钟表时针划到十二,忽然有一束光,从大开的窗口落进来,斜照在墙面上。 向怀雪晃然撑桌站起来,走到窗前。 向家住是家属院最外围的一排,她的卧室的位置朝西,透过围墙就能看到外面。 清寂的月色铺满了家属院外的柏油路,昏黄路灯下站着个白t黑裤,光风霁月的少年人。 秦醉一手松散的垂在身侧,一手举着强光手电筒,立在墙外,正仰头望着自己所在的窗口,视线虚虚扫过,终于在她的脸上顿住,勾唇漫不经心地笑了下。 向怀雪住三楼,不高不低,恰好可以越过围墙看向外面,勉强能够借着昏黄的路灯光线,去看清这人的神情。 他想咆哮着喊出心底的名字,却怕惊扰到钟浅夕睡觉,几次张口,都发不出任何声响。 有水淌进微张的唇缝,陆离铮尝到咸涩,勾出喉间的浓重的血腥味。 第63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 二零零三年,六月,帝都。 时值盛夏,阳光炙烤着大地,柏油马路上渡了层胶质,热浪一波又一波的翻滚着。 向怀雪穿着身明黄色的连衣长裙,长发高束成马尾,从帽扣里顺出来。 帽子和口罩的缝隙里露出双水润灵动的鹿眼,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树木的纹路。 -本章正在进行修文中,大概一小时后改完,本文已更至83章,不涉及榜单字数问题,如果没看过原版的话,原版在【作者有话要说】辛苦点击作话观看qaq- 她就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荫下,等父亲和母亲拿完物资回来。 树荫浓密,阳光透过叶片,打下细碎斑驳的影,蝉都被烫得叫不动了。 远远望过去,大家还在有条不紊地排着队,队伍挪动缓慢,向怀雪提着裙角站上花坛边缘,张开双手,保持着平衡走模特步。 -稍后替换,作话原文,辛苦跳作话观看- 她今年虚岁十五岁,刚刚结束减少科目到只剩下语数外三门的中考。 本就是闲不住的年纪,又被考试生生折磨了小几个,每天做梦都想着出去玩。 但向怀雪能够活动和放风的范围仅限于家属院小区内部的一亩三分地。 门口的栅栏将石油机械厂家属院和外界生生隔离开来。 父亲和母亲是石油机械厂的双职工,都是地质勘探工程师。 厂里有个因公出差去广州的叔叔返京,疑似感染了sars,目前整个小区都在被隔离消杀。 栅栏门口有警卫值班站岗、负责统计家属院内每日所需要的物资,第二天再由卡车运送过来派发。 国营工厂的待遇没得说,大家又都是工友,彼此相熟,不上班居家隔离。 除开对现状忧心忡忡和担心自己感染外,倒也没对正常生活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 就是入夜后无法去院子里乘凉闲聊,小孩子没法再满街疯跑,娱乐活动急剧减少。 暑假黄金档永远一天七集,每集中间二十分钟电视广告的重播看过的武侠剧。 向怀雪快要憋疯了,她从卧室走到客厅,瞅见沙发上摇蒲扇看新闻的父亲,又慢悠悠地晃到厨房,母亲坐在马扎上摘豆角。 豆角翠绿饱满,两边掰断,顺着纹路撕去豆角的筋络,扔进洗菜盆里。 不知道是楼下还是楼上做了糖醋排骨,浓油赤酱的味道透窗散进来。 醋是现在家家户户最多的调味料,厨房的角落里堆积还着两箱抢来的醋。 向怀雪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阳台,拿了个马扎坐到妈妈对面帮忙摘菜。 家属楼按人头分配,向家夫妻因为对单位有突出贡献而多分到一间。 三室一厅,总体面积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厨房和卫生间都有,比起向怀雪小时候的公用厨房和卫生间的住所要好太多太多。 她对现状已经非常知足。 少女白嫩的手衬得豆角更绿,向怀雪掰得认真。 母亲抬头,怜爱得看了一眼女儿,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安慰道,“国家危难,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应该要理解。” 向怀雪知道母亲话里的意思,因为明天就是她十五岁生日。 及笄这个概念是向怀雪看《红楼梦》时候知道的,她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偷偷摸摸地翻书,从十三岁开始就莫名得期待自己的十五岁。 父母早早答应了,等她生日时候带她去后海划船,再去马克西姆餐厅吃午餐,晚上允许她和秦醉出去疯。 秦醉只抽了半根就掐掉去收拾那堆玻璃,向怀雪阖眸,听着玻璃渣刺耳的碰撞声。 为了清理干净,大灯被打开,晃得眼皮上有光斑浮动。 仿佛2011年夏天不可逼视的太阳。 “这是张涛,新来的实习生。”秦醉温柔的笑,侧了半个身子,露出身后穿洗到发黄短袖的青年。 这个叫张涛的青年看着个头不算高,干瘦干瘦的,皮肤有种不怎么健康的苍白,模样倒是清秀,笑容极腼腆,还带着几分局促不安 向怀雪莞尔颔首,“我叫向怀雪,这么写。” 她拿起桌上的记者牌,又指秦醉,“他女朋友。” 接着热情的拉开抽屉,露出五颜六色的零食,不由分说的抓了一大把往张涛手里塞。 张涛涨红了脸推脱,听得出有努力规避口音,还是磕磕巴巴的讲着不标准的普通话,“姐姐我不吃,你吃吧。” “唉?”向怀雪眨眼。 秦醉挡开张涛的手,去捏她带着婴儿肥的恋爱,“给你就拿着,你这个姐姐零食多的是,以后缺磨牙的就来她这儿转转,午休时间捞瓜子,下午茶时间拿点心,管够的。” “不用不用。”张涛连声讲,边说还边往后退。 秦醉单手撕了颗巧克力喂向怀雪,回头调侃他,“你要是再退就跳窗了,可不算工伤啊,吃你嫂子点儿零食怕什么,来,喊嫂子。” 张涛木讷喊,“谢谢嫂子。” 午后向怀雪去给人事小姐妹分饼干,并得到满满一碗菠萝蜜的回赠,无意间看到她桌面上张涛的简历,因为专业那栏长的快写满了,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张涛是学新闻工作者指定专业出身的,虽然这专业名叫起来着实有点儿偏长了。 汉语言文学(新闻与传播方向)师范。 非名校,但已经足够令人钦佩,高考大省能到这里,已经是个中佼佼者了。 人事叼着小饼干探头,“说起来,咱们报社这几年对学历要求卡的特别死,他是破例招进来的,据说啊。” 小姐姐故弄玄虚的招手,向怀雪贴耳朵过去,听她小声嘀咕,“据说他家里谁,好多年前救了位业界大佬,大佬亲自介绍他过来工作的。” “……你这个据说,据说的多少有点儿离谱。”向怀雪咬菠萝蜜,“人孩子看着就挺老实本分的。” 奈何在毒奶这方面,她一向很可以。 说完这话没到半个月,张涛就不小心把交给他的内容拿错,等发现后已经印刷完成,那页只能重印、重新包装,给报社造成了不小的经济和人力损失。 主编的骂声极有穿透力,震耳欲聋,“你师父亲手把东西给你,你就下楼送去印刷就行,这点儿事找个小学生都能干明白,你怎么就能拿到东西放下走了,再回来还拿错?你脑子里都装的什么,浆糊吗?” 百叶窗没有拉下遮帘,向怀雪忧心忡忡地踮着脚朝里面眺望,只见张涛身姿晃动了几下,踉跄着跪下。 她蹙眉,旁边工位的姐姐感慨道,“不用这样吧……” 笔杆子受得熏陶多,对风骨和气节颇为重视,都这年代了,动辄下跪,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张涛说了些什么大家听不见,可主编的神色肉眼可见的缓和下来,去拉他起来,又瞥了眼外面围观的,大家作鸟兽散。 那天后张涛消失了几天,就在大家都以为他被开除的时候又出现了,还是穿着那件看不出原色的短袖,憔悴的不像样子。 报社的八卦飞得比外面的纸片快不少,向怀雪上班还没把早餐摸鱼吃完,就把情况听了个大概。 总结起来:张涛是个苦命人,父亲在他小时候就病逝了,他大哥放弃念书机会进厂供他读书,一路靠助学贷款走到今天,结果他大哥和他父亲查出了同样的病,似乎是家族遗传史。那天他会犯错就是因为接到了他大哥工友的电话,说他大哥晕倒送进了医院,医生给的论断和他父亲一样,好像是叫什么小脑萎缩之类的。 而主编那么严苛,会破例让张涛进报社,的确是因为他父亲二十多年前救过的某位现在是业界大佬,能在他犯了这么大的错后还网开一面,则是因为他家里的确事情更大。 “我收回那天看他下跪后对他的评价。”同事姐姐给向怀雪讲完,又补充讲,“如果我是他,可能未必能比他做得更好些。” 报社并没有动员组织大家捐钱,关系好私下给多少全凭心意。 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张涛扣除休息日,满打满算来报社的世界还凑不够十天,还是个犯了大错去留不定的实习生,情感上大家非常同情,可这种同情和同情陌生人本职没有多大区别。 这钱给了,就相当于默认收不回来,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过来的。 秦醉在和向怀雪商量后,赠予了张涛一张卡,卡里有四十万人民币,是秦醉本科时候拿奖学金和压岁钱炒股投资赚来的半成。 “都是些偏财,我自己赚的,你先拿去救命,要真的想还,以后有机会还我就行。”秦醉说得轻描淡写,带过那些研究投资方案的深夜,搂着向怀雪的腰亲她,“而且你嫂子同意了,所以拿着吧。” 张涛颤着手去抓过那张卡,无比坚定的讲,“哥,这钱我以后肯定还你,你就是我亲哥。” 泪顺着他瘦到脱像的脸颊淌过去,砸进水泥地,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是个会挂着相机走街串巷记录下人间烟火气、在天气预报预告明天下雨时出门给野猫搭窝、顶着八级大风给花坛里的迎春花加固的人。 向怀雪总在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好好学习外,做许多看起来毫无意义,甚至很浪费时间的事情。 秦醉每次都特别嫌弃,又会口嫌体直的跑过来陪着她做。 f186的女主播声线温柔,悠悠读着晚间来信,生物钟让向怀雪打了几次瞌睡,又用食指和拇指按撑着眼皮努力保持清醒。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能够等到些什么,秦醉似乎是在开玩笑。 可因为是秦醉说的,所以她愿意等下去。 不知第多少次耷拉着脑袋又恍惚惊醒,桌上的小钟表时针划到十二,忽然有一束光,从大开的窗口落进来,斜照在墙面上。 向怀雪晃然撑桌站起来,走到窗前。 向家住是家属院最外围的一排,她的卧室的位置朝西,透过围墙就能看到外面。 清寂的月色铺满了家属院外的柏油路,昏黄路灯下站着个白t黑裤,光风霁月的少年人。 秦醉是向怀雪青梅竹马的玩伴,小时候他们住在旧家属院同一层,两家正比邻。 那时候向家父母被外派出国援非建设铁路,稚子年幼,可责任在肩,不容推卸。 两难之间秦母主动包揽了照顾向怀雪的责任。 向怀雪的六岁到九岁都在秦家度过,她和秦醉一起上石油厂子弟幼儿园、一起上子弟小学,中间三年同桌吃饭,书桌对坐写作业,西瓜劈半拿勺挖,在打打闹闹得过完了童年时光。 十二年匆匆流水间,家属院新楼建成,旧楼被拆除。 秦醉的父亲赶着九十年代的下海浪潮扎猛子下去,捞得盆满钵满,早早在外购置了房产。 三年前重新分房时,秦母干脆地辞职放弃了厂里的分房名额,全职照顾家人,秦家举家搬出了家属区。 不知是故土难离还是什么原因,秦父买的房子离石油机械厂不算远。 出了家属院大门,骑车五分钟,步行十分钟准能到。 如果没到,那就是路上秦醉和向怀雪又掐起来,或者跑去小卖铺买冰棍儿了。 “我理解呀。”向怀雪柔声答,用手肘蹭着鼻尖,反过来安慰母亲讲,“没关系的,等到这个难关过去了,我们可以重新庆祝生日嘛,我已经许好愿望了,就非典快点儿消失,祖国繁荣昌盛。” 她讲完又觉得不对劲,赶紧连着“呸、呸、呸”了三下。 明天再默许,这样比较灵。 “我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母亲和蔼笑道,“你想小醉了啊?” 向怀雪登时涨红了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母亲,她自认为自己的小心思隐藏得好,殊不知母亲是如何看出来的。 被看穿后羞怯地扔掉豆角撂挑子,嘟哝讲,“我要不帮你干活了,我是寿星。” “好好好。”母亲乐呵呵的捡起她扒过半截的豆角,打趣道,“你刚刚上卫生间的时候,小醉来电话了。” 向怀雪蹙眉,“那您怎么不喊我啊。” 母亲挑眉看她,指尖戳她,笑说,“你难道还能厕所上半截出来接他电话啊。” “……”向怀雪一噎,或许还真的行呢?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从书架上抽出本装订简陋的盗版台言小说撑腮翻看。 “哎,你今天喝板蓝根了吗?”母亲摘完了菜,手蹭着围裙问。 向怀雪冲着屋外喊道,“喝了喝了。” 没能陪女儿圆满生日愿望,母亲使出浑身解数,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松鼠桂鱼刀工精湛、软炸里脊外酥里嫩、干煸豆角加了父亲不吃的辣椒、拔丝地瓜的糖丝分明。 父亲用白酒杯碰向怀雪的果汁杯,冷硬严肃的面容也显得柔和许多,他献宝似得从桌子底下捞出个盒子来,双手捧给向怀雪,笑说,“十五岁生日快乐,我和妈妈祝你永远健康快乐,来,你的生日礼物。” 向怀雪莞尔,从父亲手里接过礼物,直接在饭桌上拆了盒子。 盒子里躺着台相机,通身漆黑,表面是皮革质感,机顶带着独一无二的编号。 是一台徕卡6限定款。 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散着迷人的光韵。 向怀雪非常喜欢拍照,她总揣着父亲带回国的相机记录下许多生活的瞬间。 这台徕卡相机,她曾经在摄影杂志上看到过许多次。 限量发售400台,发售于日本,价值不菲。 因为贵,贵到是父母两个人加起来小半年的工资,所以她从未开口和父母提及过。 氤氲水汽在瞬息在弥散上眼眶,向怀雪憋回去,抱着相机盒子,梨涡浅淡,和父母保证,“我会好好学习,以后考北大新闻系。” “好啦好啦,快先吃菜,别凉了”母亲打着圆场,“生日哭了的话,这一年都要哭了,你给我憋回去啊。” 饭桌上三人闲聊着家常话,烧红的晚霞自地平线尽头陨落。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向怀雪从椅子上弹起来跑去接听。 那边秦醉清冽悦耳的少年音传过来,尾音拖着点儿调子,懒懒散散地,“生日快乐,你十二点从窗户往外看,会看到我送你的光。” 向怀雪困惑的发了个语气词,“唉?” 秦醉那边已经挂断了。 “什么嘛,不明不白的。”向怀雪小声嘟哝着,又被母亲招手唤回桌前,塞了满满一大口的西瓜。 特殊时期,但好在家属院里能工巧匠多,母亲辗转几个工友拜托到一位在蛋糕店上班的师傅,为自己做了个小小的奶油蛋糕。 明晃晃的烛火映在眼底,照亮了父亲和母亲和蔼的笑容。 向怀雪双手合十,闭着眼无比虔诚的许下了三个心愿。 一愿祖国渡过难关,繁荣昌盛。 二愿家人身体健康,和睦美满。 三愿秦醉同自己……永如今朝。 信女心愿良多,但件件不可舍弃,还望满天神佛能够眷顾一下。 饭后失去了楼下唠嗑乘凉的娱乐活动,母亲听着评书勾毛衣,父亲在书房看旧报纸。 穿堂风微凉,草丛里的蛐蛐叫声模糊悠远。 向怀雪跷脚躺在凉席上,看着窗外的夜幕想秦醉。 有好几天没看到他了,也不知道这人在做些什么,十二点啊,还有三个小时才能到,明明平时十点就该睡觉了。 她漫无目的地看了会儿天,翻身下床摸出傍晚没看完的那本言情小说。 桥段正好到男主给女主准备生日礼物那里,女主罹患心脏病,命不久矣,作者写男主在金灿灿的油菜花地里,给女主摆出了个心形示爱。 他们手牵着手在油菜花地里奔跑,风轻云淡,仿佛岁月就定格在这一瞬。 结局向怀雪已经事先先看过了,是个峰回路转的医学奇迹,he了。 故此没有赚到她的眼泪,但骨子里还是觉得很浪漫。 她是个会挂着相机走街串巷记录下人间烟火气、在天气预报预告明天下雨时出门给野猫搭窝、顶着八级大风给花坛里的迎春花加固的人。 向怀雪总在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好好学习外,做许多看起来毫无意义,甚至很浪费时间的事情。 秦醉每次都特别嫌弃,又会口嫌体直的跑过来陪着她做。 f186的女主播声线温柔,悠悠读着晚间来信,生物钟让向怀雪打了几次瞌睡,又用食指和拇指按撑着眼皮努力保持清醒。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能够等到些什么,秦醉似乎是在开玩笑。 可因为是秦醉说的,所以她愿意等下去。 不知第多少次耷拉着脑袋又恍惚惊醒,桌上的小钟表时针划到十二,忽然有一束光,从大开的窗口落进来,斜照在墙面上。 向怀雪晃然撑桌站起来,走到窗前。 向家住是家属院最外围的一排,她的卧室的位置朝西,透过围墙就能看到外面。 清寂的月色铺满了家属院外的柏油路,昏黄路灯下站着个白t黑裤,光风霁月的少年人。 秦醉一手松散的垂在身侧,一手举着强光手电筒,立在墙外,正仰头望着自己所在的窗口,视线虚虚扫过,终于在她的脸上顿住,勾唇漫不经心地笑了下。 向怀雪住三楼,不高不低,恰好可以越过围墙看向外面,勉强能够借着昏黄的路灯光线,去看清这人的神情。 他想咆哮着喊出心底的名字,却怕惊扰到钟浅夕睡觉,几次张口,都发不出任何声响。 有水淌进微张的唇缝,陆离铮尝到咸涩,勾出喉间的浓重的血腥味。 第64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轰然倒地的那位是位高血压被医生责令禁酒,但坚持酒肉穿肠过的中年男性,闻家的宴会设置周到,自带一队精尖医护人员,来客如曲楚和林故若从前也都是读临床的,急救方面都能搭把手。 万幸的是人没什么事情,很快就恢复了生命体征,被送回家修养,宴会顺利推进下去。 不幸的是倒地的那位竟然不是陆离铮,这让钟浅夕比较挫败,认为自己拂面的气人的水平还不够高。 她其实有点儿懊恼,懊恼的原因发到网上应该会得到许多回答。 [我要甩了我男朋友,可是我和他共同抚养的金毛应该怎么处理?我想去人留狗,有没有那种不说话就能让他把狗留下的办法?] 钟浅夕不乐意和陆离铮再有过多的交流,更不想歇斯底里,相爱一场,体面点儿好聚好散就挺好,但汪崽和小芷得留下。 她不在乎“闻越缊”究竟用了什么理由让陆离铮在先答应她邀约的那天前去赴另个人的约。 在陆离铮作出抉择,是“闻越缊”而不是她的那一刻,永远不值得原谅。 钟浅夕是突发奇想的邀请人过来的,她昨天午睡醒来后对着斜阳发懵,稀里糊涂地写了张请柬卡,接着就被舒悦窈喊去家里看电影顺便解决了晚餐。 惊悚悬疑片全程没有尿点,无暇分心,反应过来时手机短信显示物品已送达。 速度快得惊人,没辜负“极速达”的名头。 也挺好。 彻底为钟浅夕映证了她内心对离散的接受程度,数年里生活反复锤炼,迫使她必须迅速适应和接受分离。 人生就是要继续的,难过也得继续过,管你接不接受,过去她反复在察觉到不对的时候与陆离铮冷战、思量过放弃,直到得到了最最最偏心的宠爱,才抹杀掉那些要离开的想法。 快刀斩乱麻,钟浅夕断得多,熟练工。 陆离铮不是风儿,她也不是沙,缠缠绵绵到不了天涯,扬了就扬了。 这些年他都没能真正生日时精准的给到过祝福,难免介怀无奈,可今天陆离铮问真的生日快乐,在钟浅夕听来普通的像滴落在水洼里的雨滴。 不痛不痒,涟漪被风一刮就无影无踪了。 今天全世界都在祝她生日快乐、万事顺遂,钟浅夕决定了,顺遂的开始,先把汪崽的抚养权要回来。 人得滚,金毛得留下,她还得枕着肚皮午睡呢,绝不能退步。 公馆的花园偌大,深秋草木枯荣,闻宅的却迟显衰败迹象,针松萌出新芽,灯火透过叶片投射出斑驳树影,钟浅夕踏碎,仿佛踩着白日的天光。 她不费吹灰的在侧门出口的围墙下看到那抹熟悉的颀长背影,陆离铮背着身,指间明灭的星火暗夜里闪烁。 清寂的月色拂在他宽阔肩头,仿佛无声无息地落过场细雪。 钟浅夕顿步,目光描摹过他的轮廓,夜色吞噬掉某些不该出现在这瞬的情绪,算来这是他们人生里第三次重逢,那些为他辗转难眠的旧夜变得不值一提。 或许还是喜欢的,可当下她实在没有耐性再与陆离铮这个人相恋另一次了。 陆离铮鬼使神差地回眸,逆光看向拾阶而下的神明,冲他信步而来,他双指捻灭烟头,冲着去风向吐掉清白烟圈,继而去解外套的扣子。 往日灵活的手指突然变得笨拙起来,越急越乱。 “啪”陆离铮直接用力扯掉最后一颗纽扣,脱下外套抖开,喑哑道,“外面冷,你披上吧。” 钟浅夕淡笑,挡开他的手,一字一顿,清寒回,“不必,9月27日,沐城的凌晨只有7度,今天也并不算冷。” 陆离铮悻悻收回,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沙哑道,“抱歉。” 侧门的照明灯不立墙边,光蔓到半身即停,钟浅夕饶有趣味地观察着陆离铮的表情。 人瘦了一些,使得棱角分明的五官更深邃,漆黑深邃的凤眼里载满温柔,可细看又能自中读出几分怆然。 陆离铮这种长相,哪怕满头泡面卷披麻袋都是好看的。 谈不上恨,只是很失望,钟浅夕失望的后果很可怕,她的失望是年幼时可以彻底放弃回帝都的可能,况陆离铮呢? “你别再对我说抱歉,我不想听。”长睫轻颤,钟浅夕沉吟道。 陆离铮薄唇开合,稀薄的白雾飘渺无踪,“我可以解释那天为什么没去找你。” 宴会正散场,隐约能听见前厅寒暄的辞别,飞蛾三番五次地撞向门廊的明亮灯球,直勾勾地从虚空坠落。 “所以呢?”钟浅夕扬唇角嗤笑,昂首对上陆离铮幽深瞳孔,高声嗔问,“所以呢?是今天你陆离铮要说,所以我就必须要听对吗?凭什么呢陆离铮?” 陆离铮哑口无言,怔了半晌才摇头答,“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么样的呢?”钟浅夕叹了口气,风顺着开衩鼓进旗袍的下摆,却感知不到任何外在的温度。 她比周遭的空气还要冷。 有的事情理智可以理解,可感情上绝对无法接受。 “陆离铮,我之前问你有没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骗过我,你对我撒了谎,这个谎。”钟浅夕话说到半截被打断。 陆离铮摇头否认,“不是闻越缊,我和她真的没。” 钟浅夕同样打断他的后话,上前一步,眸光流转,逼问道,“所以撒谎的究竟是什么呢?” 四目相对,无声的对垒持续了很久很久。 泠冽的冷杉和着浓郁的尼古丁气息肆意随着北风望鼻腔里窜,负面情绪不断反扑,彻底钟浅夕把脑海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扯断。 她微不可察地吐出那口郁结于胸的闷气,无可奈何地说,“算了。” “可我算不了。”夜雾里陆离铮沉哑而简短地答复。 骨节分明的手在快勾到纤细柔荑前落空被甩开。 潇洒自如的心理建设全线崩塌,钟浅夕听见胸腔震动,不由自主的发出诘责,“你知道跟你交往之前,我曾经多少次劝自己算了,然后因为实在很喜欢你,告诉自己只要是你的话,错也是对,吞刀我也甘之如饴吗?你不知道的。” “你真能设身处地的明白我生日时候你对着另一个所谓的‘我’说生日快乐时,我的绝望吗?” “那天我沐城暴雨,银沙滩的海水不断上涌,我前半夜提心吊胆怕你出事,后半夜哭到哽咽发抖,这些你都知道吗?你就只成全了你自己,你英雄好汉,恩义两全,我又算什么呢?” 泪在眼眶打转,倔强地不肯落下,钟浅夕红着眼圈,模糊到看不清陆离铮的神色。 她毫不在意,黯然说下去,“你青梅竹马是我,被哈里森言语骚扰威胁是我,相爱一场,到最后你没有坚定的选择我。” 捅刀这事,只有第一下特别困难,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见血后反而顺畅,下一刀只会更深,血花四溅才痛快淋漓。 “感谢你让我彻底明白了,人类从经历里唯一吸取的教训就是人类根本不会吸取任何教训。”[1] “你陆离铮其实根本不会爱人,你的苦衷是你的,对我来说就只有伤害是既定的,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来、不知道转机几时能到,茫然里无头苍蝇般乱撞,绝望到宁可直接死掉。” 陆离铮面无血色,失措地望着她,无力为自己辩解半句。 钟浅夕眨眼,珍珠滚落,洇湿旗袍襟口,她缓缓说下去,语气亦渐归平静。 “陆离铮,我等不了你学会了,你成长不该拿我单方面的痛苦兑现,我们分手。” “不行。”陆离铮断然拒绝,涩然念着,“除了分手,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是吗?”钟浅夕惶惑地想起这次交流的开端——汪崽的抚养权之争。 陆离铮颔首,喉结滚动,肃穆答,“是。” 钟浅夕梨花带雨,轻声细语问,“那你把汪崽给我养?” “可以。”陆离铮不假思索应。 “君子一言,陆离铮。”钟浅夕得到满意的答复,哭腔一扫而光,笑容绚烂。 她退开半步,将两人的距离拉开,漫不经心地补充说,“热知识陆离铮,离婚需要双方同意,分手只需要单方,所以我们还是分手了,轮不到你不同意,汪崽归我,江湖不见。” 语毕转身就走。 陆离铮提步跟上去,被门内闪出的闻落行劈手横挡。 宴厅的光刺眼到不可逼视,陆离铮凭着直觉用左手去格挡闻落行的击打动作,更多的心思都追随在那个不徐不疾走远的身影上。 闻落行单手扯松领带,沉声呵,“敢问陆少是想在我家对我妹妹做些什么吗?” 陆离铮一言不发,他没资格对闻落行动手,更不能搅乱这场迟来的生日宴。 只能咬紧牙关无奈眼睁睁看钟浅夕走。 女孩子半蹲在卡座前,解开了汪崽的系绳,亲昵的搂了搂它。 侧颜的光影美得像幅浓墨重彩的油画。 他低声讲抱歉,没有再上前半步,就立在门口又为自己点了根烟。 烟烧到尽头,掐掉时灼到掌心,肉被烧焦的刺鼻气味涌过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 伤口狰狞可怖,表皮泛着灰白打卷,露出内里的血色,陆离铮反应了一下,将手抄进兜里。 钟浅夕夸赞过许多次他手好看,平素无事喜欢捏着一根根把玩,变丑会不被喜欢吧? 呼啸的北风透过空洞的躯体,归往天涯。 某种万念俱灰又无能为力的自我厌恶感如藤蔓,盘根错节,最终包裹成茧,把呼吸都掐断。 这是彼年陆离铮最后一次见到钟浅夕。 金盏菊花在滚水里沉浮翻滚,最后舒展开来,将整壶茶染成漂亮的明黄,白玉屏风透光,茶具边打出竹节的错落影像。 闻越蕴用镊子加了两块冰糖扔进水晶茶壶,冰糖块预热炸裂,“噼里啪啦”地 好像在为谁鼓掌。 对面的乔卿久杏眼莹润,她着身雪青镜面缎旗袍,素色绣纹自领口下延,外罩了件真丝烂花绒的纯白斗蓬,姿态慵懒如猫咪,全然没有银幕里人气顶流的气场。 她给乔卿久倒茶,慢悠悠地说,“我想请你下次直播时候穿我这条刺绣的裙子给我带货行吗?” “可以唉。”乔卿久小口抿茶水,“只要姐姐裙子给我做得多,下次跳舞我也能穿呢,只不过得按舞服做哦。” 闻越蕴乐了,“我们久宝怎么这么软妹啊?” 乔卿久瘫倒在桌面,指尖滑着手机屏幕,“因为蕴蕴送我漂亮裙子啊。” 可以,逻辑大师。 闻越蕴这次亲自去苏州实地考察了小半月,发现了苏绣式微最重要的几个原因。 秋冬季的苏州旅游业式微,天气亦阴冷,行业内传承青黄不接,多家绣庄绣工的年龄层都在45至60岁区间,少有年轻绣工,体力与气温骤降易生冻疮,使得秋冬季产出更少。 而苏绣的评定标准是“精、细、雅、洁”,精细技艺贯穿始终,要从手勾稿勾线开始,极其考验美术功底,是周期慢、回报慢的工艺,非常讲究慢工细活。 多数人要钻研十数年才能达到专业级别的水平,即便如此,技艺好的绣工年均收入折合下来,月薪也只有五六千,一般的则只有三四千,对于那些位于行业金字塔中下端的绣娘来说,与她们大体量精细劳动对应的则是微薄且没有保障的弹性工资。 技艺水平难以迅速提升和薪资待遇都成为了吸纳年轻群体进入行业过程中的巨大障碍。 不是没有年轻人尝试过“自救”,闻越蕴这次就结识了位很有想法的绣娘,叫苏凝。 苏凝祖代都是做苏绣的,从前是前店后坊的夫妻店,多年扩张后变成了间小小的绣庄,她和闻越蕴的理念相和,都希望苏绣能够蓬勃发展。 当下的互联网直播平台兴盛,苏绣尝试过直播苏绣工艺,奈何一副绣品直播时间长,没有大热的爆点,平台限制流量,不少点进来的人看个热闹,销量平平。 苏凝不得不的让年近耄耋的外婆出镜劳碌,来博微弱的热度,看的人心酸。 闻越蕴用自己的手机刷同时段的热门视频,有爆炸点的热舞、社会正义性话题的老年相亲、无论哪种都比苏绣制作更为吸引眼球,想单兵作战在电商领域杀出天地确实难成气候。 手工从艺者稀缺断代,模仿大热产品粗制滥造,苏绣的颓势如大江奔流。 闻越蕴想逆潮流挽狂澜,就必须别出心裁,好在她现在很有钱,朋友们都很宠她。 近年来人气最高的两位顶流,一个是舒悦窈亲哥池妄、另一个是应长乐闺蜜乔卿久,有现成的资源可以利用。 热心群众宋知非更是表示等她手头活忙完以后看情况可以以“苏绣”为蓝本创作个电影剧本,但是手替之类的需要闻越蕴亲自下场。 茶室落地窗开阔,空中撒盐般飘起细雪。 帝都的初雪悄然而至。 闻越蕴回来不过月余,准备好了出国的申请材料、和明姑姑商量好了福利院的新址、去过趟苏州考察、还给远在沪城的奶奶交代了自己的家世。 完成了条绣面占八十的晚礼服,还抽空做了点心给在帝都读书的季舒白做下午茶。 她马不停蹄的连轴转,每天睡前会计划好第二天要做些什么。 保送后在沐城那段悠闲无所事事的时光就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偷来的欢.愉,连带着时光里最重要的那个人,都被抹得八九不离十。 乔卿久难得休息,同她相熟,自不必表演,就软趴趴的托腮玩手机,轻声嘟哝,“我要看萧恕的比赛,耳机忘带了,你的借我一下?” “你直接外放就好。”闻越蕴也没带。 她正在随心所欲的画甜品草图,算不上专心,最近发现刺绣可以与现代元素的叠加,而非拘泥于传统山水花鸟。 “……现在我们可以看到场地飘起了小雪花,这个程度的雪还不足以影响专业车手比赛……” 赛车解说员激情澎湃地以大白话做着解说。 闻越蕴莫名地走神儿听了下去,拜某人所赐,她近年看过许多场赛车比赛的直播或转播。 哪种速度与激情能透过屏幕也能致使肾上腺素狂飙到最姐姐。 很适合在需要熬夜通宵的深夜看一场醒醒神。 这位解说员算是体育频道的金牌解说,风趣幽默,澎湃激昂。 她勾出最后一笔甜甜圈的轮廓,起身去卫生间,出来时接到通直播推广方面的电话,聊了许久,再回来时茶盏冷彻。 突然不想再工作,于是直接换到乔卿久那侧,嘟哝着讲,“久宝直接投屏,一起看会儿吧。” “啊?”乔卿久反应不及,闻越蕴人已经捋着衣角落坐,顺手按开了茶室包厢的挂壁电视。 屏幕猝不及防地弹出个您是否需要投屏的选项,乔卿久发懵中选错,手抖按到了同意的按钮。 闻越蕴好整以暇地捻起块桂花糕,才咬第一口,糕面洒的糖霜沾染指尖,便僵住不再动了。 陆离铮的身影跃然4k高清电视大屏间,黑红赛车服衬得那张脸更为冷峻,他臂弯里夹着头盔,对蜂拥而上的记者漠然无事,逆着人群往休息处去。 侧边露出比赛成绩,lizheng,本次成绩第一,总积分第一。 他边走边低头去启唇去咬下手套,露出还纱布的右手,自旁人手里接过只黑色皮筋,黑白反差色扎眼无比。 陆离铮若无其事地把皮筋在腕骨处箍好,不知道是谁家的摄影,竟然给到了个特写,露出戴歪、掉漆的银金色小月牙。 闻越蕴眉心一挑,旋即没什么情绪的将剩下大半块桂花糕囫囵吞下。 乔卿久拿新烧好的水彻茶,为她添杯。 屏幕里体育记者将入口处堵得水泄不通,陆离铮被迫停下来,面无表情地接受采访。 “已知您这赛季的积分已经足够,缺赛也不会影响夺冠,为什么还要带伤参赛呢?”开口就是锐利而极具讨论性的问题,“……是因为竞技比赛的胜负欲吗?” 冷风把额前的汗珠吹散,陆离铮掀眼皮,凤眸满是淡漠,平静答,“因为我喜欢的女孩子不会喜欢一个废物。” 这句回答实在毫无竞技精神,还狂妄到按着对手的脸在地上反复摩擦。 堪称嘲讽之最。 乔卿久耸肩,咂舌感慨讲,“还好萧恕和他不是同个赛车项目,否则我都想骂他了。” 闻越蕴蹭掉糖粉,去取块厚重点儿的抹茶生巧,含在唇里化开,苦涩里带着清香,随口回,“就算不是也可以骂吧,陆离铮的确很欠社会毒打。” 乔卿久从那张笑意无虞的脸上窥看到闻越蕴并不反感,才小心地问下去,“你的啊?” 精妙绝伦的提问法。 不带主语,不答也行。 “我的。”闻越蕴点头,平和的承认,“他从前抢到的。” 赛车手在比赛时候不能佩戴任何的配饰,所以陆离铮会在比赛时取下,另外取下的时候是她掉皮筋那会儿。 总是很小气的记得再问她讨要回去,闻越蕴还叫钟浅夕那会儿逗他,说你哪天家道中落去卖皮筋,一定是市场里卖得最丝滑顺手的那个。 雪花终于结片,开始变得有存在感了些,落地窗里洪炉暖茶,闻越蕴靠在乔卿久的肩头,轻声同她吐槽。 是真的都已经过去了,能够心无旁骛地提及。 从前多少事,尽付笑谈中。 第65章 (三更)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楔子·一年好景君须记 二零零三年,六月,帝都。 时值盛夏,阳光炙烤着大地,柏油马路上渡了层胶质,热浪一波又一波的翻滚着。 向怀雪穿着身明黄色的连衣长裙,长发高束成马尾,从帽扣里顺出来。 帽子和口罩的缝隙里露出双水润灵动的鹿眼,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树木的纹路。 -本章正在进行修文中,大概一小时后改完,本文已更至86章,不涉及榜单字数问题,如果没看过原版的话,原版在【作者有话要说】辛苦点击作话观看qaq- 她就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荫下,等父亲和母亲拿完物资回来。 树荫浓密,阳光透过叶片,打下细碎斑驳的影,蝉都被烫得叫不动了。 远远望过去,大家还在有条不紊地排着队,队伍挪动缓慢,向怀雪提着裙角站上花坛边缘,张开双手,保持着平衡走模特步。 -稍后替换,作话原文,辛苦跳作话观看- 她今年虚岁十五岁,刚刚结束减少科目到只剩下语数外三门的中考。 本就是闲不住的年纪,又被考试生生折磨了小几个,每天做梦都想着出去玩。 但向怀雪能够活动和放风的范围仅限于家属院小区内部的一亩三分地。 门口的栅栏将石油机械厂家属院和外界生生隔离开来。 父亲和母亲是石油机械厂的双职工,都是地质勘探工程师。 厂里有个因公出差去广州的叔叔返京,疑似感染了sars,目前整个小区都在被隔离消杀。 栅栏门口有警卫值班站岗、负责统计家属院内每日所需要的物资,第二天再由卡车运送过来派发。 国营工厂的待遇没得说,大家又都是工友,彼此相熟,不上班居家隔离。 除开对现状忧心忡忡和担心自己感染外,倒也没对正常生活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 就是入夜后无法去院子里乘凉闲聊,小孩子没法再满街疯跑,娱乐活动急剧减少。 暑假黄金档永远一天七集,每集中间二十分钟电视广告的重播看过的武侠剧。 向怀雪快要憋疯了,她从卧室走到客厅,瞅见沙发上摇蒲扇看新闻的父亲,又慢悠悠地晃到厨房,母亲坐在马扎上摘豆角。 豆角翠绿饱满,两边掰断,顺着纹路撕去豆角的筋络,扔进洗菜盆里。 不知道是楼下还是楼上做了糖醋排骨,浓油赤酱的味道透窗散进来。 醋是现在家家户户最多的调味料,厨房的角落里堆积还着两箱抢来的醋。 向怀雪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阳台,拿了个马扎坐到妈妈对面帮忙摘菜。 家属楼按人头分配,向家夫妻因为对单位有突出贡献而多分到一间。 三室一厅,总体面积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厨房和卫生间都有,比起向怀雪小时候的公用厨房和卫生间的住所要好太多太多。 她对现状已经非常知足。 少女白嫩的手衬得豆角更绿,向怀雪掰得认真。 母亲抬头,怜爱得看了一眼女儿,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安慰道,“国家危难,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应该要理解。” 向怀雪知道母亲话里的意思,因为明天就是她十五岁生日。 及笄这个概念是向怀雪看《红楼梦》时候知道的,她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偷偷摸摸地翻书,从十三岁开始就莫名得期待自己的十五岁。 父母早早答应了,等她生日时候带她去后海划船,再去马克西姆餐厅吃午餐,晚上允许她和秦醉出去疯。 秦醉是向怀雪青梅竹马的玩伴,小时候他们住在旧家属院同一层,两家正比邻。 那时候向家父母被外派出国援非建设铁路,稚子年幼,可责任在肩,不容推卸。 两难之间秦母主动包揽了照顾向怀雪的责任。 向怀雪的六岁到九岁都在秦家度过,她和秦醉一起上石油厂子弟幼儿园、一起上子弟小学,中间三年同桌吃饭,书桌对坐写作业,西瓜劈半拿勺挖,在打打闹闹得过完了童年时光。 十二年匆匆流水间,家属院新楼建成,旧楼被拆除。 秦醉的父亲赶着九十年代的下海浪潮扎猛子下去,捞得盆满钵满,早早在外购置了房产。 三年前重新分房时,秦母干脆地辞职放弃了厂里的分房名额,全职照顾家人,秦家举家搬出了家属区。 不知是故土难离还是什么原因,秦父买的房子离石油机械厂不算远。 出了家属院大门,骑车五分钟,步行十分钟准能到。 如果没到,那就是路上秦醉和向怀雪又掐起来,或者跑去小卖铺买冰棍儿了。 “我理解呀。”向怀雪柔声答,用手肘蹭着鼻尖,反过来安慰母亲讲,“没关系的,等到这个难关过去了,我们可以重新庆祝生日嘛,我已经许好愿望了,就非典快点儿消失,祖国繁荣昌盛。” 她讲完又觉得不对劲,赶紧连着“呸、呸、呸”了三下。 明天再默许,这样比较灵。 “我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母亲和蔼笑道,“你想小醉了啊?” 向怀雪登时涨红了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母亲,她自认为自己的小心思隐藏得好,殊不知母亲是如何看出来的。 被看穿后羞怯地扔掉豆角撂挑子,嘟哝讲,“我要不帮你干活了,我是寿星。” “好好好。”母亲乐呵呵的捡起她扒过半截的豆角,打趣道,“你刚刚上卫生间的时候,小醉来电话了。” 向怀雪蹙眉,“那您怎么不喊我啊。” 母亲挑眉看她,指尖戳她,笑说,“你难道还能厕所上半截出来接他电话啊。” “……”向怀雪一噎,或许还真的行呢?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从书架上抽出本装订简陋的盗版台言小说撑腮翻看。 “哎,你今天喝板蓝根了吗?”母亲摘完了菜,手蹭着围裙问。 向怀雪冲着屋外喊道,“喝了喝了。” 没能陪女儿圆满生日愿望,母亲使出浑身解数,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松鼠桂鱼刀工精湛、软炸里脊外酥里嫩、干煸豆角加了父亲不吃的辣椒、拔丝地瓜的糖丝分明。 父亲用白酒杯碰向怀雪的果汁杯,冷硬严肃的面容也显得柔和许多,他献宝似得从桌子底下捞出个盒子来,双手捧给向怀雪,笑说,“十五岁生日快乐,我和妈妈祝你永远健康快乐,来,你的生日礼物。” 向怀雪莞尔,从父亲手里接过礼物,直接在饭桌上拆了盒子。 盒子里躺着台相机,通身漆黑,表面是皮革质感,机顶带着独一无二的编号。 是一台徕卡6限定款。 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散着迷人的光韵。 向怀雪非常喜欢拍照,她总揣着父亲带回国的相机记录下许多生活的瞬间。 这台徕卡相机,她曾经在摄影杂志上看到过许多次。 限量发售400台,发售于日本,价值不菲。 因为贵,贵到是父母两个人加起来小半年的工资,所以她从未开口和父母提及过。 氤氲水汽在瞬息在弥散上眼眶,向怀雪憋回去,抱着相机盒子,梨涡浅淡,和父母保证,“我会好好学习,以后考北大新闻系。” “好啦好啦,快先吃菜,别凉了”母亲打着圆场,“生日哭了的话,这一年都要哭了,你给我憋回去啊。” 饭桌上三人闲聊着家常话,烧红的晚霞自地平线尽头陨落。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向怀雪从椅子上弹起来跑去接听。 那边秦醉清冽悦耳的少年音传过来,尾音拖着点儿调子,懒懒散散地,“生日快乐,你十二点从窗户往外看,会看到我送你的光。” 向怀雪困惑的发了个语气词,“唉?” 秦醉那边已经挂断了。 “什么嘛,不明不白的。”向怀雪小声嘟哝着,又被母亲招手唤回桌前,塞了满满一大口的西瓜。 特殊时期,但好在家属院里能工巧匠多,母亲辗转几个工友拜托到一位在蛋糕店上班的师傅,为自己做了个小小的奶油蛋糕。 明晃晃的烛火映在眼底,照亮了父亲和母亲和蔼的笑容。 向怀雪双手合十,闭着眼无比虔诚的许下了三个心愿。 一愿祖国渡过难关,繁荣昌盛。 二愿家人身体健康,和睦美满。 三愿秦醉同自己……永如今朝。 信女心愿良多,但件件不可舍弃,还望满天神佛能够眷顾一下。 饭后失去了楼下唠嗑乘凉的娱乐活动,母亲听着评书勾毛衣,父亲在书房看旧报纸。 穿堂风微凉,草丛里的蛐蛐叫声模糊悠远。 向怀雪跷脚躺在凉席上,看着窗外的夜幕想秦醉。 有好几天没看到他了,也不知道这人在做些什么,十二点啊,还有三个小时才能到,明明平时十点就该睡觉了。 她漫无目的地看了会儿天,翻身下床摸出傍晚没看完的那本言情小说。 桥段正好到男主给女主准备生日礼物那里,女主罹患心脏病,命不久矣,作者写男主在金灿灿的油菜花地里,给女主摆出了个心形示爱。 他们手牵着手在油菜花地里奔跑,风轻云淡,仿佛岁月就定格在这一瞬。 结局向怀雪已经事先先看过了,是个峰回路转的医学奇迹,he了。 故此没有赚到她的眼泪,但骨子里还是觉得很浪漫。 她是个会挂着相机走街串巷记录下人间烟火气、在天气预报预告明天下雨时出门给野猫搭窝、顶着八级大风给花坛里的迎春花加固的人。 向怀雪总在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好好学习外,做许多看起来毫无意义,甚至很浪费时间的事情。 秦醉每次都特别嫌弃,又会口嫌体直的跑过来陪着她做。 f186的女主播声线温柔,悠悠读着晚间来信,生物钟让向怀雪打了几次瞌睡,又用食指和拇指按撑着眼皮努力保持清醒。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能够等到些什么,秦醉似乎是在开玩笑。 可因为是秦醉说的,所以她愿意等下去。 不知第多少次耷拉着脑袋又恍惚惊醒,桌上的小钟表时针划到十二,忽然有一束光,从大开的窗口落进来,斜照在墙面上。 向怀雪晃然撑桌站起来,走到窗前。 向家住是家属院最外围的一排,她的卧室的位置朝西,透过围墙就能看到外面。 清寂的月色铺满了家属院外的柏油路,昏黄路灯下站着个白t黑裤,光风霁月的少年人。 秦醉一手松散的垂在身侧,一手举着强光手电筒,立在墙外,正仰头望着自己所在的窗口,视线虚虚扫过,终于在她的脸上顿住,勾唇漫不经心地笑了下。 向怀雪住三楼,不高不低,恰好可以越过围墙看向外面,勉强能够借着昏黄的路灯光线,去看清这人的神情。 深夜十二点整,明月无声。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如同战鼓鸣擂,呼吸都跟着停了半拍。 向怀雪想要大声问,“你怎么过来了。” 却又忧心惊扰到其他住户。 她眸光流转,还未来得及比划,就见秦醉忽然弯腰,从脚下的包里掏出个纸板,他用记号笔在纸上写字,接着举起来,用手电筒打亮,照给向怀雪看。 秦醉的字向来好看,和他这个人一样,行楷锋利。 [来,抓你的光。] 向怀雪点了下头,秦醉将关掉的手电调整好角度,再重新按亮,那道光正正好好的透入她的窗沿,分毫不差。 也不知这人在暗夜里试验过多久,才能这样精准无误。 她伸出手,抓住那道光线。 就仿佛抓住了一整个年少。 秦醉只抽了半根就掐掉去收拾那堆玻璃,向怀雪阖眸,听着玻璃渣刺耳的碰撞声。 为了清理干净,大灯被打开,晃得眼皮上有光斑浮动。 仿佛2011年夏天不可逼视的太阳。 “这是张涛,新来的实习生。”秦醉温柔的笑,侧了半个身子,露出身后穿洗到发黄短袖的青年。 这个叫张涛的青年看着个头不算高,干瘦干瘦的,皮肤有种不怎么健康的苍白,模样倒是清秀,笑容极腼腆,还带着几分局促不安 向怀雪莞尔颔首,“我叫向怀雪,这么写。” 她拿起桌上的记者牌,又指秦醉,“他女朋友。” 接着热情的拉开抽屉,露出五颜六色的零食,不由分说的抓了一大把往张涛手里塞。 张涛涨红了脸推脱,听得出有努力规避口音,还是磕磕巴巴的讲着不标准的普通话,“姐姐我不吃,你吃吧。” “唉?”向怀雪眨眼。 秦醉挡开张涛的手,去捏她带着婴儿肥的恋爱,“给你就拿着,你这个姐姐零食多的是,以后缺磨牙的就来她这儿转转,午休时间捞瓜子,下午茶时间拿点心,管够的。” “不用不用。”张涛连声讲,边说还边往后退。 秦醉单手撕了颗巧克力喂向怀雪,回头调侃他,“你要是再退就跳窗了,可不算工伤啊,吃你嫂子点儿零食怕什么,来,喊嫂子。” 张涛木讷喊,“谢谢嫂子。” 午后向怀雪去给人事小姐妹分饼干,并得到满满一碗菠萝蜜的回赠,无意间看到她桌面上张涛的简历,因为专业那栏长的快写满了,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张涛是学新闻工作者指定专业出身的,虽然这专业名叫起来着实有点儿偏长了。 汉语言文学(新闻与传播方向)师范。 非名校,但已经足够令人钦佩,高考大省能到这里,已经是个中佼佼者了。 人事叼着小饼干探头,“说起来,咱们报社这几年对学历要求卡的特别死,他是破例招进来的,据说啊。” 小姐姐故弄玄虚的招手,向怀雪贴耳朵过去,听她小声嘀咕,“据说他家里谁,好多年前救了位业界大佬,大佬亲自介绍他过来工作的。” “……你这个据说,据说的多少有点儿离谱。”向怀雪咬菠萝蜜,“人孩子看着就挺老实本分的。” 奈何在毒奶这方面,她一向很可以。 说完这话没到半个月,张涛就不小心把交给他的内容拿错,等发现后已经印刷完成,那页只能重印、重新包装,给报社造成了不小的经济和人力损失。 主编的骂声极有穿透力,震耳欲聋,“你师父亲手把东西给你,你就下楼送去印刷就行,这点儿事找个小学生都能干明白,你怎么就能拿到东西放下走了,再回来还拿错?你脑子里都装的什么,浆糊吗?” 百叶窗没有拉下遮帘,向怀雪忧心忡忡地踮着脚朝里面眺望,只见张涛身姿晃动了几下,踉跄着跪下。 她蹙眉,旁边工位的姐姐感慨道,“不用这样吧……” 笔杆子受得熏陶多,对风骨和气节颇为重视,都这年代了,动辄下跪,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张涛说了些什么大家听不见,可主编的神色肉眼可见的缓和下来,去拉他起来,又瞥了眼外面围观的,大家作鸟兽散。 那天后张涛消失了几天,就在大家都以为他被开除的时候又出现了,还是穿着那件看不出原色的短袖,憔悴的不像样子。 报社的八卦飞得比外面的纸片快不少,向怀雪上班还没把早餐摸鱼吃完,就把情况听了个大概。 总结起来:张涛是个苦命人,父亲在他小时候就病逝了,他大哥放弃念书机会进厂供他读书,一路靠助学贷款走到今天,结果他大哥和他父亲查出了同样的病,似乎是家族遗传史。那天他会犯错就是因为接到了他大哥工友的电话,说他大哥晕倒送进了医院,医生给的论断和他父亲一样,好像是叫什么小脑萎缩之类的。 而主编那么严苛,会破例让张涛进报社,的确是因为他父亲二十多年前救过的某位现在是业界大佬,能在他犯了这么大的错后还网开一面,则是因为他家里的确事情更大。 “我收回那天看他下跪后对他的评价。”同事姐姐给向怀雪讲完,又补充讲,“如果我是他,可能未必能比他做得更好些。” 报社并没有动员组织大家捐钱,关系好私下给多少全凭心意。 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张涛扣除休息日,满打满算来报社的世界还凑不够十天,还是个犯了大错去留不定的实习生,情感上大家非常同情,可这种同情和同情陌生人本职没有多大区别。 这钱给了,就相当于默认收不回来,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过来的。 秦醉在和向怀雪商量后,赠予了张涛一张卡,卡里有四十万人民币,是秦醉本科时候拿奖学金和压岁钱炒股投资赚来的半成。 “都是些偏财,我自己赚的,你先拿去救命,要真的想还,以后有机会还我就行。”秦醉说得轻描淡写,带过那些研究投资方案的深夜,搂着向怀雪的腰亲她,“而且你嫂子同意了,所以拿着吧。” 张涛颤着手去抓过那张卡,无比坚定的讲,“哥,这钱我以后肯定还你,你就是我亲哥。” 泪顺着他瘦到脱像的脸颊淌过去,砸进水泥地,消失的无影无踪。 应无欢不知道自己在相信些什么,可她就是想要如此,哪怕单纯是为了相信而相信。 楼上会客室里剑拔弩张,激烈争吵亦或是严重到动手的地步,应无欢能猜到七七八八,但什么都做不了。 她抱膝窝在一楼的沙发里,下颌抵在膝盖上,面无表情的发呆。 “莺小姐回来啦,想吃点儿什么,我让厨房马上准备。”随着张管家洪亮的声音响起,应无欢猛然抬起头向门口看去。 门大敞着,风姿绰约的美人就立在门口,桃花眼眼尾微挑,眸里蕴着绵绵笑意,不规则剪裁的长裙在风里微动。 “应应,过来抱抱。”陆莺张开手臂,笑着唤。 应无欢迅速下地,连拖鞋都忘了趿好,光着脚冲母亲跑过去。 她埋在母亲的怀抱里,用头蹭了蹭,低声喊,“妈妈。” 上次直接见到母亲还是去年过年的时候,不知道该感谢曲楚,还是当真凑巧而已。 陆莺垂眸,抚着女儿的脑袋,柔声细语的哄,“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应无欢上扬弧度本就不大的唇线缓缓归于平直,她立刻收拾好自己外露的情绪,定神冷静回,“抱歉。” “我这次是为你特地从法国赶回来的,错过了两场音乐会。”陆莺放开应无欢,询问道,“所以你是真的想跟曲楚一起生活对吗?” 应无欢颔首,干净利索的认下,“对。” 她的指尖在掌心细细摩挲,想要留住抱母亲时的触感。 陆莺了然,视线径直略过了她,“真有你的,曲楚。”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微沉磁性十足的男声说道。 应无欢机械性的扭过头,曲楚慵懒的靠在不远处的楼梯上,单手抄兜,漫不经心地笑了下,喊道,“好久不见了姐。” 陆莺长叹了一口气,揶揄说,“托你的福,又见面了,装什么酷,手拿出来。” “……”曲楚喉结滚了滚,“不了,就乐意装酷。” 应无欢其实已经盯着他的手臂看了一会儿了,衬衫袖口卷的很随意,露出段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手腕处有凸起的骨节,而黑衣和冷白的肌肤间,有抹没被成功遮掩掉的、扎眼的鲜红。 曲楚被她看得不自在,下意识地将手揣到更里。 “别装了。”应无欢开腔,恹恹讲。 曲楚无可奈何的将手从兜里抽出来,手背上有道明显的伤痕,血自手背伤口处向下淌,沿着瘦长的手指蜿蜒,最后汇集到他指尖捻的那团纸巾上。 “晕血吗?”曲楚幽幽问。 应无欢摇头,他点头,“那就好,撒娇时候挺可爱的,但是先停一停,要等下才能把妈妈还给你。” 曲楚冲陆莺招手,“姐,跟我上去吧。” “马上。”陆莺边回边翻包,找出个精致的蓝丝绒首饰盒塞到应无欢手里,解释说,“你今年的生日礼物,我提前买好了。” 应无欢双手捧着盒子,站在原地目送母亲和曲楚的背影消失,才低下头去看礼物。 盒子里装的是颗天鹅绒质地的克什米尔蓝宝石,缀了名卡,11.82克拉,价值千万。 但她已经不怎么喜欢深蓝色了,现在喜欢浅蓝,可惜母亲不知道。 宝石并不透亮,映不出应无欢晦暗不明的眸色。 盒子被合上又打开,反复几次后,终于被揣进了睡裙的口袋里。 应无欢给下午应该来上竞赛物理课的老师发短信,简洁之极。 应无欢:[今天停课。] 老师回得也快:[ok,回头找时间补。] 她没再多回,老师显然习惯了她的交流方式,言简意赅,以能说清楚事情为准则。 说清楚事情就算完,除开回答问题外,应无欢少有长句,绝不会闲话家常。 厨师按今日来客人数准备了满满一桌子盛宴,但直到汤品都凉透,也没有人上桌吃饭。 今天注定是个不寻常的日子,风雨飘摇。 应无欢就坐在客厅里,口袋左边揣着早到五个月的生日礼物,右边揣着问管家要来的酒精和医用纱布,两边都沉甸甸的。 八百年没见过的“父亲”应行云跨入大门,来不及换鞋,步履匆忙到连半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她。 应无欢盯着地板上那串脚印,直到它们被清理掉。 又过了一会儿,早已放权给同父异母哥哥应慎行的祖父拄着拐杖被人搀扶进门。 应谦叱咤商海,杀伐果断大半生,最后输给的是自己的身体,中风过后他的活动能力大不如前,一度半身瘫痪,恢复到现在能勉强站起来都算是个医学奇迹。 他特地来了,今天的事情不会那么轻易解决了,应无欢绝望地闭上眼睛,又微不可查的叹着气睁开来。 现世所有和她有亲缘关系的人,都齐聚一堂。 正在为她的归属而争执讨论。 应无欢无疑被曲楚安置在了风暴眼的位置,但明明风暴中心是最为平静的,因为气压过高,空气形成不了对流,连风都不存在。 可她的心思千回百转,巴不得卷入这场风暴里,最好毁灭于此。 二楼的会客厅里气氛凝重,站在正中央的曲楚脊背笔挺,神情肃穆,他的手已经不再继续往下淌血。 呼吸声与沉重的叹息声交织,构成了这间屋子里独特的背景音。 曲楚已经接连被质问过几轮,皆对答如流。 容磊是最先开始的,他与曲楚是发小,称兄道弟二十来年。 左手拳拍右手掌,相击数次后,容磊开始绕着曲楚转,晓之以情,动之以礼,“大哥,你已经拿到了哈佛医学院神经病学的硕士offer,如果没有意外,你该要拿到博士后才会回国从医,我妹起码初中要在国内读完,而且你告诉我,学医怎么照顾个未成年少女?你有这个空吗?” “当然,我知道你物理和生物本来就竞赛拿过国际奥林匹克金牌,拿到这个offer对你来说不算困难,可这事关你的人生轨迹,你得考虑清楚,咱们就算不为别人考虑,也得为自己多考虑,你不能喝了点儿酒就说胡话,对吧?” “不对。”曲楚斩钉截铁地否决,“我来之前已经花了八天的时间切实思考这件事情的可行性,我不会出国读书,错过了国内的保研,我会直接考取国内的医学院,在帝都直博,不会影响照顾令妹的。” 陆蔺是看着曲楚长大的,眉头皱成川字形,气不打一出来,叼着烟枪没讲话。 应慎行摔过杯,曲楚手背上的伤口是偏巧不巧被弹起碎片割到的。 他是真情急想对曲楚动手的,所幸被妹妹应谨言拉住了。 应慎行锋利的眼睛锁着曲楚发难,“你知道我国法律为什么会规定单身男性收养异性孤儿时候,年龄应当相差四十岁以上吗?” 顾虑重重,非信不过曲楚人品,只是单纯信不过人性而已。 曲楚颔首,信誓旦旦道,“我明白你的考量,但我绝不是出于某种龌龊的心理才会提出这种想法来的,如果我对令妹有过半分男女念头,我马上死我自己,不得好死。” “理由?”应谨言低声发问,“你之前不认识我妹妹,为什么会突然有这种想法?” 这些天里曲楚深思熟虑过许多,他缓慢而认真的答,“我听见了她在求救,在天台上小小的一团,仿佛松开手就会掉下去,我无法妄断病症,我只希望她能过得开心点。而遇到应无欢的那天,我因为某些突发事件,正在动摇自己学医的信仰,我同样需要人来救救我,这个理由可以吗?” 应无欢当然是不开心的,在乎她的家人们尽了自己所能尽得最大努力,可培养的方式就摆在这里,高压、亲情缺失,也没有办法扭转治愈她从童年起就形成的性格。 只能在放任自流之余定期安排心理测评,确定不是生理性疾病就作罢。 印证这可笑事实的是:应无欢的生理学父亲和母亲对曲楚想要带他们俩的女儿离家照料生活这件事,难得意见一致,他们均持认可意见。 陆莺致力于把裙子摆到最美的姿态,粲然笑说,“曲二是大家看着长大的,有什么不放心的?且不说以他的人品能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谁又敢对应应做些什么呢?” 没有人附和她的话,哪怕她是对的。 应无欢的身世不知道则罢,知道后还妄图对她做半点儿不好的事情,纯属脑子被驴踢完又踩过。 曲楚是聪明人,做不出蠢事来。 要说陆莺还算合理分析的话,应行云简直就是“卧龙凤雏”的存在,他来了半句话没说,直接就把[委托照顾协议书]拍桌上了,名都懒得签,直接按的手印。 倒是没忘了解释下手印为什么是黄色的,应行云目空一切,吐气说,“签字的时候我正在画一幅油画,就顺手按了。” 荒谬绝伦。 这场争辩耗时良久,最终以容磊忧心忡忡地替曲楚讲话,硬着头皮以“今天先到这儿,改天冷静下在意”打圆场。 应老爷子听了大半程,临末才开口,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直接扔出了颗深水炸.弹,他扶案而起,声若洪钟,“曲二,我刚刚让人把经过告知你爷爷了,他应该快到了,你要是能说服你爷爷,我这边就同意你带走应无欢照顾。” “……”应慎行掐着眉骨,姿态强硬的补充道,“还得保证你家按照我的要求装监控摄像头,我这边需要有权利随时随地查看监控,你要做的事情很大,要付出的代价最轻也是自由,我劝你现在把话收回去。” 曲楚这人,你说他是别人家的孩子,全靠对比。 同辈的二世祖们各个出格到捅破天的地步,衬托下曲楚才显得那么温润懂事。 可实际上骨子里还是个意气风发、轻狂桀骜的主。 应慎行直接上了天秤,左边砝码应无欢,右边是曲楚的很多东西。 最轻的砝码是自由,最重的是整个人生。 应慎行就那么沉默的抱臂看着他,眼神半空相撞,不退不避。 金丝眼镜早摘了,曲楚那双狭长的含情眼里,满载着坚毅和认真两种情绪。 曲楚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认下这个要求,“可以,我会配合装监控,如果应无欢在我这儿过得有半分不顺心,我认大家处置,绝无二话,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都会认下,只要能带她离开。” “哪怕你前二十年的努力和人生走向要全部因此作废吗?”容磊逼问。 “是。”曲楚昂头挺胸,肃声答,“我会为她舍弃自由、更改既定规划,哪怕人生全部改写,也不会后悔。我绝不放弃我想带她离开的想法,我拿我这个人、拿我这辈子做保证,今天是我考虑不周了,我会先去说服我爷爷,再来给各位交代的。” 陆蔺把烟枪倒扣掯了掯,“你先走吧,让我们再想想,你家里人也该到了。” 曲楚单手正衣冠,礼数周全的告辞。 应无欢搬了板凳坐在屋檐下,膝上叠放着西装,听雨声淅沥。 有阴影自侧落下来,偏头看清来人,长睫毛轻动,淡声问了曲楚句,“何必呢?” 何必为我闹到这般田地呢?不值得,更没必要,我是连自己都放弃自己的人啊。 她把兜里的酒精瓶扭开才递给曲楚,示意他自己处理。 “谢谢,还挺细心。”曲楚轻笑夸赞,抄着酒精瓶倾斜冲伤口泼下去,血被高度酒精冲开,一滴一滴的落在水泥地上。 伤口外表泛白,内里是鲜红的血肉,割得不算浅,视觉上看着就会非常痛。 第66章 (双更)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凌晨的沐城远不似大都市那般繁华热闹,夜生活趋近于无,这个时间段还亮着灯的,只有寥寥几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和快餐。 红与蓝招牌交错出现,连带视觉都变得疲劳不堪。 闻越蕴第三次把又要往车窗靠的寻旎揽回自己肩头,叹气说,“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睡觉不老实啊?” 寻旎含混不清地反驳,“我儿哪有啊。” 倒装句惹得出租车司机师傅开怀问,“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吧?那你俩是啥时候认识的啊?” “……”闻越蕴默然片刻,轻声答,“十五岁时候吧。” “那好多年了啊,还能是朋友,得珍惜。”司机师傅感慨道。 闻越蕴垂眼把寻旎无处安放乱摸的小书的。” 司机好奇问,“哪个学校啊?” ——“沐城理工附中。” “哦哦。”司机了然夸赞,“理工附可真是个好学校啊。” 闻越蕴懒声接,“是啊,师傅我睡会儿,到了喊我。” 闲谈停止,她扫着一排排熟悉又陌生的街景,眼睫轻颤。 过去七年里闻越蕴一次沐城都没有回来过,明外婆和她在一起,明姑姑每年会来帝都过年,钟明与明柳夫妻俩加入了慈善基金会,同样久住北京。 没有回到沐城的理由,也没有刻意规避过从前的社交圈,季舒白在帝都念本科那阵子,她若是回国,总是约在一起吃饭聊天的,寻旎常打高铁来北京小聚。 她们三的友谊其实没发生过什么巨大的变动,闻越蕴没提过为什么和陆离铮分手,仅说过身世,好友们同样缄口,再好奇也没问过。 是时间作弄,同途时亲密无间,各走各路后总不能在频繁回望,抓着过去不肯放。 早年带着颜表情的微信昵称早因实习参加工作不得不“庄重”被改掉。 年少的情谊像烈酒,后来酒精蒸干化作水,可必要时刻仍能供君解渴续命几轮。 出租车稳稳当当地停到闻越蕴报的小区门口,她花了点儿力气把寻旎拉下车。 微凉夜风撩掠,寻旎的酒跟着醒了七分,抓住闻越蕴的手疯狂摇头,“你可不能送我回家,我妈正更年期呢,太吓人了,她要是知道我又去喝酒,人就炸了,你拿我手机给备注母上的打个电话,就说我今晚睡你家吧。” “拜托。”闻越蕴挑眉,“我说阿姨就能信了?” 寻旎委屈巴巴地盯着她哀求,“她当然信你了,你可比我亲女儿多了好吗?” 两个女孩子依偎着靠在路边,清寂月光映出一脸白。 这些年更改良多,却也有一成不变的。 闻越蕴拗不过她,还是为她拨了,三言两语,寻妈妈温柔和蔼,寒暄着问她这几年生活怎么样,讲自己有常看到她的新闻。 结果自然是相信了闻越蕴的话。 君悦大堂灯火通明,和夜色无声对垒。 闻越蕴左手勾着两只包包,右肩给寻旎搭,礼貌回绝了侍应生帮忙搀扶的请求,慢吞吞地往电梯口挪动。 她把包带往臂弯里晃,准备按下电梯时,一只冷白骨节分明的手抢先按亮按钮。 袖口上卷,露出段线条流畅的小臂,腕骨处黑色发圈扎眼,磨到银白的小月牙侧在内腕。 闻越蕴对这只手过度熟悉,头都不抬,反倒是酒醉三分醒的寻旎颇为礼貌,抬眼看向手的主人。 然后吐字非常清晰地问候了陆离铮句国粹,“我靠。” 陆离铮置若罔闻地退开,闻越蕴全程没抬头给过半个眼神。 他们或许是住同家酒店的,可她完全不在乎。 “你和陆离铮什么关系啊?他怎么阴魂不散的?”寻旎洗完澡后睡意全无,顶着厚重的干发帽在闻越蕴旁边坐下,晃荡着腿发问。 闻越蕴分她杯红酒,“喝点儿溜一溜。” 寻旎没推脱,接在手里,继续自己的话题,“不能说?” 君悦最顶层总统套,俯瞰整个西海湾与黄海海峡,月光下的海面宁静,波光与星光辉映。 闻越蕴晃着酒杯,透过圆弧玻璃再去看扭曲的景致,随口答,“睡过。” “我当然知道你们以前睡过了,我问的是现在。”寻旎捂着嘴打哈欠,强调说。 飘窗的感应夜灯随着话音起落明明灭灭,闻越蕴字正腔圆地补全,“现在睡过,我不想睡了,所以扔掉了。” 清亮脆爽的嗓音打破深夜静谧,她们背靠着背坐,寻旎没办法自洒脱语气里窥到好友的表情。 酒精的后劲把思绪搅乱,寻旎拍着手雀跃道,“那你这儿干得挺漂亮啊,招之即来挥之气去,正好解决下生理需求,不开心了就踹,舒舒服服。” “多谢夸奖。”闻越蕴指尖勾着睡裙的下摆拨弄,轻笑讲。 再回应她的是寻旎微弱的呼噜声,凌晨四点起来当伴娘,忙碌大半天,又喝了小半宿的酒,的确是该睡了。 闻越蕴小心翼翼地撤走自己,以靠枕把寻旎支撑好,去找了只吹风,轻柔地为寻旎吹干头发,才拍肩把人喊醒,要她去床上睡。 寻旎迷迷糊糊地搂着她蹭,念叨着,“我浅最好啦。” 故友和老同学到底还是习惯她从前的名字。 空调被滑落又被捞起,反复几次后闻越蕴终于认清,自己失眠的事实。 没有绣台或者勾线版用以打发时间的黑夜被拉得无限长,她坐回飘窗边,冰桶里的冰融掉许多,表层漂浮着没有棱角的碎冰。 闻越蕴捧了簇冰水混合物在掌心,凹凸破碎的月亮倒映水面,指缝里的水到底流干净,本就不完美的残月跟着消失无踪,徒留直达心扉的寒。 可能是踏足的这片第二故乡本来就承载了太多回忆,又或许是年少时每日见面、以为会当一辈子朋友人的再也不会重逢。 有种无法言明的酸涩在躯体里冲撞涌动,过去七年里闻越蕴只和林致远见过三次,其中两次都在帝都,还是大家都念本科那阵子,他来找季舒白,最后一次是在他的灵堂之上。 她在收到林致远讣文前,始终坚持这些年得比失多。 混沌几日到今宵,红白两事都告终,才倒出空来反思,当真的是这样吗? 奶奶临终前病情反复的那段日子里,并没有人来通知闻越蕴,当时她正在昏天黑地的筹备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的作品,想要完成一幅以我国宋朝名画《骷髅幻戏图》的刺绣蓝本作品,从筹备到成品花了大几个月的时间,用了五十多种针法来表诉故事,最后效果相当圆满,堪称苏绣工艺史上的一次创新性实践。 她是在终于松口气想联系奶奶的时候,才发现老人家已经仙逝的事实的,闻越蕴拿了奖,可无缘见到最后一面。 那几个月里的视频通话时,老人家的气色其实都还不错,实际是打足量的杜冷丁硬撑处的笑容。 她不许儿女通知闻越蕴自己将寿终正寝的事,坚持讲不能耽误孩子,总是孜孜不倦地提醒着她,“你要好好吃饭睡觉,忙起来也别饿到自己。” 后来闻越蕴就在和奶奶视频的时候给她直播吃饭,她在大洋彼岸的另一端,隔着屏幕含糊地讲自己的生活,奶奶总是回得时断时续。 “努力加餐饭。”这是钟奶奶病痛折磨中反复提及的意愿、也是写给她的遗愿。 闻越蕴哭着把奖杯放在墓前祭奠,她搬到沪城住过小半月,每天拎着午饭便当去墓园吃,打一把大大的太阳伞,将自己和奶奶的墓碑都罩起来,在她面前好好吃饭。 钟奶奶罹患癌症多年,后辈们反复演练告别的场景,悲痛后再昂州阔步地往下走,闻越蕴没为自己无法送终而难过。 可现在忽然给不出答案了,盖棺前,人总是没办法完整的评价这一生哪个选择最正确。 好在酒还是冷的,闻越蕴独酌,不再有多余的讲究,握着瓶口仰头直饮。 酒入愁肠,月影三人。 红葡萄酒果香馥郁,口感柔顺易饮,不觉间喝得有点儿多,闻越蕴迷离地张开五指,借月色去往墙上打手影。 一会儿是展翅欲飞的鸽子,一会儿又是活泼的小兔子。 “我还会点儿什么来着?”闻越蕴自言自语地嘟哝起来,缓慢变换手型,幽暗不规则的心形出现在墙壁。 她猛然收回手,摇着剩下的瓶底硬生生灌下去,奈何酒量太好,还不至到酩酊,无法沉眠至天明。 闻越蕴其实记不清自己是哪天开始又和陆离铮产生交集的,这人就那么生动的出现在自己四季的画面里。 大一时没什么朋友,每日中午会在叹息桥吃简餐,然后去读书馆伏案,到点继续下午的课程,被外婆与母亲照顾,生活相对规律健康。 三月是适合长靴短裙的季节,她外披着件牛仔外套,搂着书匆匆往家走,忽被悠扬的小提琴音吸引,寻着音拐过街角。 遥远地望见个熟悉的侧影,长风衣西裤,琴盒支在腿侧,陆离铮立在法国梧桐下拉琴,斑驳陆离的光倾了满身。路人对这个长相俊朗的东方男人投以瞩目,他旁若无人的回以琴音,冷淡的不似街头表演艺术家,这种矜贵气场,亦无人当他是卖艺的。 陆离铮出现在扫街摄影师的画面里、石阶写生画家的草稿中、唯独不闻越蕴眼底。 她没有再退回原途规避。 此路非她开,陆离铮可以在,但她凭什么要避呢? 闻越蕴原地半蹲,撕掉空白的笔记本页面,利索地折成了个小纸盒,才往陆离铮在的方向走。 她目不斜视地看大路的尽头,反倒是琴音乱了许多拍,泠冽的冷杉气味最浓重时,闻越蕴侧弯腰,锃光瓦亮的皮鞋跃入眼帘,她仰手把纸盒扔下,同时扔出的还有身上全部的零散硬币,随即潇洒离去。 春风迟迟,无法掀翻被硬币压住的纸盒,开始有新的路人弯腰,为陆离铮精湛而优雅的“卖艺”付费。 闻越蕴不曾回头,看不见背后如丝线般缠绕追随她的幽深晦涩目光,随着降噪耳机被塞入耳廓,连琴音都完全消失了。 那条路她常常经过,约莫是大半个月后,常在街中央支画板的长胡子老爷爷叫住她,礼貌的表示自己要换座城市速写了,某次画过她,不知道她要不要拿走? 闻越蕴好奇地停步,她不记得自己几时长久的站住过。 老爷爷从画箱里翻出画作,都是黑白素描,线条流畅利落,写实风格强,画面里的闻越蕴捧着纸杯,看向马路对面石阶,大提琴手正挥弦。 她顿了顿,才想起那天为什么驻足,其实不是在听提琴表演,而是在观察对街楼宇窗口挂出来的花盆,繁花锦簇,不知名地藤蔓小花风里摇曳,古意盎然的建筑物与鲜艳灵动的色彩相得益彰。 “我买下来吧。”闻越蕴轻笑,摸出钱包讲。 老爷爷摇头拒绝,反而是拿出手机指了指s名字,意思是关注一下的话白送。 她依约关注,风扬起箱里画卷的一角,闻越蕴鬼迷心窍地发问,“您能把这张也送我吗?卖也可以。” 老爷爷指着最表面的那张空旷街景图询问,她摇头,说是压在下面的那张。 画上陆离铮面无表情地拉着小提琴,身前还没有放纸盒。 最后她用个不太长的故事换到了陆离铮的速写,大意可以总结为,“我死去的前男友竟然妄图攻击我,按照我们中国人的习俗,是需要烧了驱邪的。” 老爷子的粉丝不少,妥妥的网红。 闻越蕴切主界面,在“相关联推荐人”中看到了陆离铮的头像骤然出现在第二的排位,粉丝数量惊人的有几十万。 他是时年最年轻的三连冠车手,声名显赫,自然是被关注的。 闻越蕴卷起画卷再次道谢离开,她对这个偶然的插曲一笑了之,画卷被扔进囤积勾线本的箱底,真正的压了箱底。 她的学业繁重,剑桥艺术史第一部分的课程主要是通史课程,注重艺术品与建筑的了解,闻越蕴习惯当卷王,既然读了,就要读到最优。 总会会在日落前结束学业部分,日落后开始刺绣工程。 剑桥的城市名以环城蜿蜒曲折的河流剑河而起,意为“剑河上的桥”,晚春时节剑河两岸杨柳垂丝、丛林拥翠。 兴致盎然的课后闻越蕴总会在圣三一学院平底船坞雇条小船,顺手帮忙勤工俭学的学长们。 撑篙顺流而下,就着午后明媚的光线默声背诵课本。 她不喜欢晒,待在船上的时间总不会太久,某日遇上位健谈的学长,英文里参杂着几句中文介绍两岸风景,闻越蕴粲然讲自己不需要介绍。 船却还是停泊在河中央,学长操着口滑稽的中文说,“红薯。” 闻越蕴轻挑眉头,看着他挥臂指的方向,春日碧绿成荫,一颗叶片紫红的大树遮天蔽日,立在桥头,红叶似烈火与翠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风景如画,前提是画面里最好没有陆离铮这个人。 他长腿斜支,慵懒地倚靠在粗大树干下,薄唇衔着只烟,青白雾气散去,露出那张颠倒众生的英俊面孔。 不知道是陆离铮雷达过准,还是她想刀人的眼神根本藏不住。 总之陆离铮虚虚瞥过来一眼后,再没有挪开视线。 闻越蕴稳坐船头,泰然自若地举起手机拍照片,然后催促学长继续往前开船。 葱茏绿意倒衬于一泓碧波间,她借着水面的影去看两岸的景,剑桥是个非常小的城市,没有机场,最快的到达方式是飞伦敦再转车前往。 两个钟头能逛遍全城,许多人戏称城市基本被学院占据,是为了让大家专注学术。 闻越蕴对这说法不置可否,反正入夜后的老鹰酒吧永远座无虚席。 白日里是教堂顶礼膜拜神迹的最虔诚信徒,无碍暗色里声色犬马地放荡,人总有两面性。 夏夜里常常绣到半程肩颈生硬,溜达去酒吧小酌怡情,起初发觉背后有人跟着自己时毛骨悚然,竖起耳朵确认那脚步声归属于谁后,又顿觉可笑。 既然无法确认每个夜行时都能在、都能语音连着麦克风陪伴,又何必鬼魅般忽至出现,如影随形的跟完确定安全呢?图自己心安理得一天吗? 闻越蕴没有理由照顾前任的所谓情绪,她对陆离铮的尾随视而不见。 唯一的困惑是想问你们赛车手就那么闲的慌吗?这时间拿来做点儿别的不好吗?何必耗在不可能的事情上?可不许细琢磨,以前的陆离铮也总能抽出很多时间来回飞,和她谈恋爱,人与人的精力不同,何必在意。 赴英念书的第一年同样是她事业开局就起飞的一年。 财力上有闻家做根基,技术上有明外婆的指导,流量推广有众多朋友做自来水。 蕴秀工作室开业剪彩当天,场面大到路人误以为是哪位顶流明星路演,虽然实际上差不了多少。 站姐们自摄了长视频,几个短视频网站刷爆。 闻越蕴妆容精致,刺绣红裙迤逦及地,冲虚空扬手抖落出长长的绣字竖幅。 名家手书打底,绣线流水般自然。 ——此花不与群花比。 这幕被无人机拍下,在不少拉郎或是武侠古风的剪辑中被用作空境。 闻越蕴的工作室给交六险一金,提供双人宿舍与一日三餐,帮忙拉订单之余还会给到保底工资,且不会剥夺绣娘们的作品署名权。 这样优厚的条件在业内是独树一帜的存在,集结了许多手艺精湛的绣娘。 她有太多太多需要操心忙碌的事情,数不清陆离铮出现过几回,甚至懒得提到这位的名字,与朋友闲聊时都不屑当作笑料。 那年闻越蕴同陆离铮唯一一次对话是在她家阳台,以她摔窗不欢而散告终。 她住的独栋别墅带了小花园,但横向直线间隔距离不算远,陆离铮买下了她旁边那栋别墅,都站在露天阳台时,可以毫不费力地看到彼此。 闻越蕴长发快及腰,吹起来麻烦累手,所以总会把绣台挪到阳台,自然风干。 阳台安了大功率的照明灯管,点亮后通明如白昼。 起初她是没能注意到夜色中对面别墅阳台一点星火闪烁的,直到盏暗灯亮起,才惶惑发现是陆离铮凭栏抽烟,他着松散的家居服,深v领口,露出凹凸有致的锁骨,狭长凤眼微眯,目光宁定地锁在她身上。 没开嗓打扰,只是安静地看着。 闻越蕴心无旁骛地把半卷绣线用完,换线轴的间隙施舍的评价了他一句,“别把时间浪费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夜风送着清冽微沉的声音到耳畔,陆离铮眼尾微扬,低笑回她,“我乐意挥霍在你身上。” 混不吝的模样不减当年。 闻越蕴转身把窗摔得铛铛作响,后来陆离铮再也没有出现在过靠她卧室这边的阳台上。 剑河结薄冰时,闻越蕴同一位风趣幽默、标准英伦绅士范的绘画系学长结识,相谈甚欢。 对方对欧洲绘画史的了解令人瞠目咂舌,他努力用美术专业外人士能听懂的术语给闻越蕴讲中世纪的画作,闻越蕴则给他解释《骷髅幻戏图》所描绘的宋代阖家美满场面……绮丽璀璨的艺术碰撞出无限火花,和这位学长的交流让闻越蕴开始尝试绣制文艺复兴时代的画作,而学长也开始试着以油画的方式描绘闻越蕴口中的盛唐气象。 乍见之欢,那时他们常常聊到华灯初上错过晚饭,再并肩找家餐馆继续聊天。 出教学楼时盐撒空中,细雪落地即融,天际翻涌着雪夜特有的薄红,一轮细瘦的弯月在云层见时隐时现。 闻越蕴把毛呢外套的腰带扎到最紧御寒,小跑着跟上学长的脚步,呼吸哈出白雾,被风拂了满面,她淡笑着去拍散那抹雾,吐字清晰而慢的拿中文问,“想吃什么?” 近凌晨的剑桥静谧,清甜的女声惊扰桥下飞鸽。 学长倏尔顿步,正当闻越蕴准备重复那四个字中文的时候,某种奇妙的力量让她扬起头。 半米开外的石拱桥面,陆离铮冲锋衣利落,宽肩窄腰,长腿蹬战地靴,挡了半扇桥的通路。 昏暗灯光照不透幽深眸底,他只是站在那里,不动声色地望着举止亲昵的两人,心里的海啸翻出十尺巨浪。 而饥肠辘辘的闻越蕴冷漠地看着他,蓦然想到个词“阴魂不散。” 视线在半空逢撞,闻越蕴眉头轻蹙,不及开嗓,陆离铮人就已经先侧身让出了条痛苦,附带一句嘶哑到如果不是常用词根本无法辨别音调的“抱歉”。 闻越蕴意味不明地扯出抹轻蔑笑意,提步率先过桥。 空中的乌云被风吹开,孤高寒月凛然窥伺着人间哀乐。 学长疾步跟了上来,侧目好奇地问,“是认识的人吗?” 闻越蕴否定,“不是。” “唉?”学长回眸看向桥面那个转过方向目送他俩的英挺青年,莫名地从那双漂亮的凤眼中读出哀婉与爱意,他直白地描述自己所看到的,“可他看起来很喜欢你的样子。 闻越蕴决绝回,“他根本不配喜欢我。” 冬风扯拽着树枝呜咽,灯下原本如白杨般挺立的身影摇摇欲坠,握住冰冷石栅的骨节泛出白,又被冻到通红。 没有人知道陆离铮曾在这个雪夜想过要跳河这回事。 最后闻越蕴还是没有和那位学长交往,甚至无人提过进行友人以上的发展,越是美丽的东西越不可触碰。 在艺术上他们俩非常对口,有太多可以谈论的东西,可生活不只有阳春白雪,他们实在再挑不出任何合衬的地方。 能成为彼此一时的缪斯,时非一世。 这段友谊绵延多年,隔年学长毕业时邀请闻越蕴来兼职摄影师,她忙前忙后拍下不少极具纪念意义的照片,仿佛自己也提前走了遭毕业流程。 泡澡时挑拣了两张风景照发朋友圈,祝学长学姐们今后万事顺遂,随手下拉看到张来自5g冲浪、每天三条朋友圈打底的算命大师顾意发的照片。 配字寥寥:[22岁的小陆。] 声色繁华间,陆离铮满身黑,左手烟,右手酒,罩着头戴式耳机,与周遭格格不入,淡漠得不似在人间。 闻越蕴怔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算掉时差的话,昨天是五月二十八日,陆离铮的生日。 偌大的浴缸里水波泛起涟漪,闻越蕴埋头扎进水底,闭塞掉五感后还是觉得很可笑。 叫钟浅夕那会儿她拿这个日子来当做自己的“生日”。 曾惟恐会忘记,如今绝想不起。 第67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楔子·一年好景君须记 二零零三年,六月,帝都。 时值盛夏,阳光炙烤着大地,柏油马路上渡了层胶质,热浪一波又一波的翻滚着。 向怀雪穿着身明黄色的连衣长裙,长发高束成马尾,从帽扣里顺出来。 帽子和口罩的缝隙里露出双水润灵动的鹿眼,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树木的纹路。 -本章正在进行修文中,大概一小时后改完,本文已更至86章,不涉及榜单字数问题,如果没看过原版的话,原版在【作者有话要说】辛苦点击作话观看qaq- 她就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荫下,等父亲和母亲拿完物资回来。 树荫浓密,阳光透过叶片,打下细碎斑驳的影,蝉都被烫得叫不动了。 远远望过去,大家还在有条不紊地排着队,队伍挪动缓慢,向怀雪提着裙角站上花坛边缘,张开双手,保持着平衡走模特步。 -稍后替换,作话原文,辛苦跳作话观看- 她今年虚岁十五岁,刚刚结束减少科目到只剩下语数外三门的中考。 本就是闲不住的年纪,又被考试生生折磨了小几个,每天做梦都想着出去玩。 但向怀雪能够活动和放风的范围仅限于家属院小区内部的一亩三分地。 门口的栅栏将石油机械厂家属院和外界生生隔离开来。 父亲和母亲是石油机械厂的双职工,都是地质勘探工程师。 厂里有个因公出差去广州的叔叔返京,疑似感染了sars,目前整个小区都在被隔离消杀。 栅栏门口有警卫值班站岗、负责统计家属院内每日所需要的物资,第二天再由卡车运送过来派发。 国营工厂的待遇没得说,大家又都是工友,彼此相熟,不上班居家隔离。 除开对现状忧心忡忡和担心自己感染外,倒也没对正常生活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 就是入夜后无法去院子里乘凉闲聊,小孩子没法再满街疯跑,娱乐活动急剧减少。 暑假黄金档永远一天七集,每集中间二十分钟电视广告的重播看过的武侠剧。 向怀雪快要憋疯了,她从卧室走到客厅,瞅见沙发上摇蒲扇看新闻的父亲,又慢悠悠地晃到厨房,母亲坐在马扎上摘豆角。 豆角翠绿饱满,两边掰断,顺着纹路撕去豆角的筋络,扔进洗菜盆里。 不知道是楼下还是楼上做了糖醋排骨,浓油赤酱的味道透窗散进来。 醋是现在家家户户最多的调味料,厨房的角落里堆积还着两箱抢来的醋。 向怀雪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阳台,拿了个马扎坐到妈妈对面帮忙摘菜。 家属楼按人头分配,向家夫妻因为对单位有突出贡献而多分到一间。 三室一厅,总体面积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厨房和卫生间都有,比起向怀雪小时候的公用厨房和卫生间的住所要好太多太多。 她对现状已经非常知足。 少女白嫩的手衬得豆角更绿,向怀雪掰得认真。 母亲抬头,怜爱得看了一眼女儿,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安慰道,“国家危难,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应该要理解。” 向怀雪知道母亲话里的意思,因为明天就是她十五岁生日。 及笄这个概念是向怀雪看《红楼梦》时候知道的,她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偷偷摸摸地翻书,从十三岁开始就莫名得期待自己的十五岁。 父母早早答应了,等她生日时候带她去后海划船,再去马克西姆餐厅吃午餐,晚上允许她和秦醉出去疯。 秦醉是向怀雪青梅竹马的玩伴,小时候他们住在旧家属院同一层,两家正比邻。 那时候向家父母被外派出国援非建设铁路,稚子年幼,可责任在肩,不容推卸。 两难之间秦母主动包揽了照顾向怀雪的责任。 向怀雪的六岁到九岁都在秦家度过,她和秦醉一起上石油厂子弟幼儿园、一起上子弟小学,中间三年同桌吃饭,书桌对坐写作业,西瓜劈半拿勺挖,在打打闹闹得过完了童年时光。 十二年匆匆流水间,家属院新楼建成,旧楼被拆除。 秦醉的父亲赶着九十年代的下海浪潮扎猛子下去,捞得盆满钵满,早早在外购置了房产。 三年前重新分房时,秦母干脆地辞职放弃了厂里的分房名额,全职照顾家人,秦家举家搬出了家属区。 不知是故土难离还是什么原因,秦父买的房子离石油机械厂不算远。 出了家属院大门,骑车五分钟,步行十分钟准能到。 如果没到,那就是路上秦醉和向怀雪又掐起来,或者跑去小卖铺买冰棍儿了。 “我理解呀。”向怀雪柔声答,用手肘蹭着鼻尖,反过来安慰母亲讲,“没关系的,等到这个难关过去了,我们可以重新庆祝生日嘛,我已经许好愿望了,就非典快点儿消失,祖国繁荣昌盛。” 她讲完又觉得不对劲,赶紧连着“呸、呸、呸”了三下。 明天再默许,这样比较灵。 “我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母亲和蔼笑道,“你想小醉了啊?” 向怀雪登时涨红了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母亲,她自认为自己的小心思隐藏得好,殊不知母亲是如何看出来的。 被看穿后羞怯地扔掉豆角撂挑子,嘟哝讲,“我要不帮你干活了,我是寿星。” “好好好。”母亲乐呵呵的捡起她扒过半截的豆角,打趣道,“你刚刚上卫生间的时候,小醉来电话了。” 向怀雪蹙眉,“那您怎么不喊我啊。” 母亲挑眉看她,指尖戳她,笑说,“你难道还能厕所上半截出来接他电话啊。” “……”向怀雪一噎,或许还真的行呢?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从书架上抽出本装订简陋的盗版台言小说撑腮翻看。 “哎,你今天喝板蓝根了吗?”母亲摘完了菜,手蹭着围裙问。 向怀雪冲着屋外喊道,“喝了喝了。” 没能陪女儿圆满生日愿望,母亲使出浑身解数,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松鼠桂鱼刀工精湛、软炸里脊外酥里嫩、干煸豆角加了父亲不吃的辣椒、拔丝地瓜的糖丝分明。 父亲用白酒杯碰向怀雪的果汁杯,冷硬严肃的面容也显得柔和许多,他献宝似得从桌子底下捞出个盒子来,双手捧给向怀雪,笑说,“十五岁生日快乐,我和妈妈祝你永远健康快乐,来,你的生日礼物。” 向怀雪莞尔,从父亲手里接过礼物,直接在饭桌上拆了盒子。 盒子里躺着台相机,通身漆黑,表面是皮革质感,机顶带着独一无二的编号。 是一台徕卡6限定款。 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散着迷人的光韵。 向怀雪非常喜欢拍照,她总揣着父亲带回国的相机记录下许多生活的瞬间。 这台徕卡相机,她曾经在摄影杂志上看到过许多次。 限量发售400台,发售于日本,价值不菲。 因为贵,贵到是父母两个人加起来小半年的工资,所以她从未开口和父母提及过。 氤氲水汽在瞬息在弥散上眼眶,向怀雪憋回去,抱着相机盒子,梨涡浅淡,和父母保证,“我会好好学习,以后考北大新闻系。” “好啦好啦,快先吃菜,别凉了”母亲打着圆场,“生日哭了的话,这一年都要哭了,你给我憋回去啊。” 饭桌上三人闲聊着家常话,烧红的晚霞自地平线尽头陨落。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向怀雪从椅子上弹起来跑去接听。 那边秦醉清冽悦耳的少年音传过来,尾音拖着点儿调子,懒懒散散地,“生日快乐,你十二点从窗户往外看,会看到我送你的光。” 向怀雪困惑的发了个语气词,“唉?” 秦醉那边已经挂断了。 “什么嘛,不明不白的。”向怀雪小声嘟哝着,又被母亲招手唤回桌前,塞了满满一大口的西瓜。 特殊时期,但好在家属院里能工巧匠多,母亲辗转几个工友拜托到一位在蛋糕店上班的师傅,为自己做了个小小的奶油蛋糕。 明晃晃的烛火映在眼底,照亮了父亲和母亲和蔼的笑容。 向怀雪双手合十,闭着眼无比虔诚的许下了三个心愿。 一愿祖国渡过难关,繁荣昌盛。 二愿家人身体健康,和睦美满。 三愿秦醉同自己……永如今朝。 信女心愿良多,但件件不可舍弃,还望满天神佛能够眷顾一下。 饭后失去了楼下唠嗑乘凉的娱乐活动,母亲听着评书勾毛衣,父亲在书房看旧报纸。 穿堂风微凉,草丛里的蛐蛐叫声模糊悠远。 向怀雪跷脚躺在凉席上,看着窗外的夜幕想秦醉。 有好几天没看到他了,也不知道这人在做些什么,十二点啊,还有三个小时才能到,明明平时十点就该睡觉了。 她漫无目的地看了会儿天,翻身下床摸出傍晚没看完的那本言情小说。 桥段正好到男主给女主准备生日礼物那里,女主罹患心脏病,命不久矣,作者写男主在金灿灿的油菜花地里,给女主摆出了个心形示爱。 他们手牵着手在油菜花地里奔跑,风轻云淡,仿佛岁月就定格在这一瞬。 结局向怀雪已经事先先看过了,是个峰回路转的医学奇迹,he了。 故此没有赚到她的眼泪,但骨子里还是觉得很浪漫。 她是个会挂着相机走街串巷记录下人间烟火气、在天气预报预告明天下雨时出门给野猫搭窝、顶着八级大风给花坛里的迎春花加固的人。 向怀雪总在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好好学习外,做许多看起来毫无意义,甚至很浪费时间的事情。 秦醉每次都特别嫌弃,又会口嫌体直的跑过来陪着她做。 f186的女主播声线温柔,悠悠读着晚间来信,生物钟让向怀雪打了几次瞌睡,又用食指和拇指按撑着眼皮努力保持清醒。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能够等到些什么,秦醉似乎是在开玩笑。 可因为是秦醉说的,所以她愿意等下去。 不知第多少次耷拉着脑袋又恍惚惊醒,桌上的小钟表时针划到十二,忽然有一束光,从大开的窗口落进来,斜照在墙面上。 向怀雪晃然撑桌站起来,走到窗前。 向家住是家属院最外围的一排,她的卧室的位置朝西,透过围墙就能看到外面。 清寂的月色铺满了家属院外的柏油路,昏黄路灯下站着个白t黑裤,光风霁月的少年人。 秦醉一手松散的垂在身侧,一手举着强光手电筒,立在墙外,正仰头望着自己所在的窗口,视线虚虚扫过,终于在她的脸上顿住,勾唇漫不经心地笑了下。 向怀雪住三楼,不高不低,恰好可以越过围墙看向外面,勉强能够借着昏黄的路灯光线,去看清这人的神情。 深夜十二点整,明月无声。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如同战鼓鸣擂,呼吸都跟着停了半拍。 第68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楔子·一年好景君须记 一零零三年,六月,帝都。 时值盛夏,阳光炙烤着大地,柏油马路上渡了层胶质,热浪一波又一波的翻滚着。 向怀雪穿着身明黄色的连衣长裙,长发高束成马尾,从帽扣里顺出来。 帽子和口罩的缝隙里露出双水润灵动的鹿眼,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树木的纹路。 -本章正在进行修文中,大概一小时后改完,本文已更至86章,不涉及榜单字数问题,如果没看过原版的话,原版在【作者有话要说】辛苦点击作话观看qaq- 她就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荫下,等父亲和母亲拿完物资回来。 树荫浓密,阳光透过叶片,打下细碎斑驳的影,蝉都被烫得叫不动了。 远远望过去,大家还在有条不紊地排着队,队伍挪动缓慢,向怀雪提着裙角站上花坛边缘,张开双手,保持着平衡走模特步。 -稍后替换,作话原文,辛苦跳作话观看- 她今年虚岁十五岁,刚刚结束减少科目到只剩下语数外三门的中考。 本就是闲不住的年纪,又被考试生生折磨了小几个,每天做梦都想着出去玩。 但向怀雪能够活动和放风的范围仅限于家属院小区内部的一亩三分地。 门口的栅栏将石油机械厂家属院和外界生生隔离开来。 父亲和母亲是石油机械厂的双职工,都是地质勘探工程师。 厂里有个因公出差去广州的叔叔返京,疑似感染了sars,目前整个小区都在被隔离消杀。 栅栏门口有警卫值班站岗、负责统计家属院内每日所需要的物资,第一天再由卡车运送过来派发。 国营工厂的待遇没得说,大家又都是工友,彼此相熟,不上班居家隔离。 除开对现状忧心忡忡和担心自己感染外,倒也没对正常生活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 就是入夜后无法去院子里乘凉闲聊,小孩子没法再满街疯跑,娱乐活动急剧减少。 暑假黄金档永远一天七集,每集中间一十分钟电视广告的重播看过的武侠剧。 向怀雪快要憋疯了,她从卧室走到客厅,瞅见沙发上摇蒲扇看新闻的父亲,又慢悠悠地晃到厨房,母亲坐在马扎上摘豆角。 豆角翠绿饱满,两边掰断,顺着纹路撕去豆角的筋络,扔进洗菜盆里。 不知道是楼下还是楼上做了糖醋排骨,浓油赤酱的味道透窗散进来。 醋是现在家家户户最多的调味料,厨房的角落里堆积还着两箱抢来的醋。 向怀雪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阳台,拿了个马扎坐到妈妈对面帮忙摘菜。 家属楼按人头分配,向家夫妻因为对单位有突出贡献而多分到一间。 三室一厅,总体面积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厨房和卫生间都有,比起向怀雪小时候的公用厨房和卫生间的住所要好太多太多。 她对现状已经非常知足。 少女白嫩的手衬得豆角更绿,向怀雪掰得认真。 母亲抬头,怜爱得看了一眼女儿,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安慰道,“国家危难,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应该要理解。” 向怀雪知道母亲话里的意思,因为明天就是她十五岁生日。 及笄这个概念是向怀雪看《红楼梦》时候知道的,她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偷偷摸摸地翻书,从十三岁开始就莫名得期待自己的十五岁。 父母早早答应了,等她生日时候带她去后海划船,再去马克西姆餐厅吃午餐,晚上允许她和秦醉出去疯。 秦醉是向怀雪青梅竹马的玩伴,小时候他们住在旧家属院同一层,两家正比邻。 那时候向家父母被外派出国援非建设铁路,稚子年幼,可责任在肩,不容推卸。 两难之间秦母主动包揽了照顾向怀雪的责任。 向怀雪的六岁到九岁都在秦家度过,她和秦醉一起上石油厂子弟幼儿园、一起上子弟小学,中间三年同桌吃饭,书桌对坐写作业,西瓜劈半拿勺挖,在打打闹闹得过完了童年时光。 十一年匆匆流水间,家属院新楼建成,旧楼被拆除。 秦醉的父亲赶着九十年代的下海浪潮扎猛子下去,捞得盆满钵满,早早在外购置了房产。 三年前重新分房时,秦母干脆地辞职放弃了厂里的分房名额,全职照顾家人,秦家举家搬出了家属区。 不知是故土难离还是什么原因,秦父买的房子离石油机械厂不算远。 出了家属院大门,骑车五分钟,步行十分钟准能到。 如果没到,那就是路上秦醉和向怀雪又掐起来,或者跑去小卖铺买冰棍儿了。 “我理解呀。”向怀雪柔声答,用手肘蹭着鼻尖,反过来安慰母亲讲,“没关系的,等到这个难关过去了,我们可以重新庆祝生日嘛,我已经许好愿望了,就非典快点儿消失,祖国繁荣昌盛。” 她讲完又觉得不对劲,赶紧连着“呸、呸、呸”了三下。 明天再默许,这样比较灵。 “我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母亲和蔼笑道,“你想小醉了啊?” 向怀雪登时涨红了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母亲,她自认为自己的小心思隐藏得好,殊不知母亲是如何看出来的。 被看穿后羞怯地扔掉豆角撂挑子,嘟哝讲,“我要不帮你干活了,我是寿星。” “好好好。”母亲乐呵呵的捡起她扒过半截的豆角,打趣道,“你刚刚上卫生间的时候,小醉来电话了。” 向怀雪蹙眉,“那您怎么不喊我啊。” 母亲挑眉看她,指尖戳她,笑说,“你难道还能厕所上半截出来接他电话啊。” “……”向怀雪一噎,或许还真的行呢?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从书架上抽出本装订简陋的盗版台言小说撑腮翻看。 “哎,你今天喝板蓝根了吗?”母亲摘完了菜,手蹭着围裙问。 向怀雪冲着屋外喊道,“喝了喝了。” 没能陪女儿圆满生日愿望,母亲使出浑身解数,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松鼠桂鱼刀工精湛、软炸里脊外酥里嫩、干煸豆角加了父亲不吃的辣椒、拔丝地瓜的糖丝分明。 父亲用白酒杯碰向怀雪的果汁杯,冷硬严肃的面容也显得柔和许多,他献宝似得从桌子底下捞出个盒子来,双手捧给向怀雪,笑说,“十五岁生日快乐,我和妈妈祝你永远健康快乐,来,你的生日礼物。” 向怀雪莞尔,从父亲手里接过礼物,直接在饭桌上拆了盒子。 盒子里躺着台相机,通身漆黑,表面是皮革质感,机顶带着独一无一的编号。 是一台徕卡6限定款。 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散着迷人的光韵。 向怀雪非常喜欢拍照,她总揣着父亲带回国的相机记录下许多生活的瞬间。 这台徕卡相机,她曾经在摄影杂志上看到过许多次。 限量发售400台,发售于日本,价值不菲。 因为贵,贵到是父母两个人加起来小半年的工资,所以她从未开口和父母提及过。 氤氲水汽在瞬息在弥散上眼眶,向怀雪憋回去,抱着相机盒子,梨涡浅淡,和父母保证,“我会好好学习,以后考北大新闻系。” “好啦好啦,快先吃菜,别凉了”母亲打着圆场,“生日哭了的话,这一年都要哭了,你给我憋回去啊。” 饭桌上三人闲聊着家常话,烧红的晚霞自地平线尽头陨落。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向怀雪从椅子上弹起来跑去接听。 那边秦醉清冽悦耳的少年音传过来,尾音拖着点儿调子,懒懒散散地,“生日快乐,你十一点从窗户往外看,会看到我送你的光。” 向怀雪困惑的发了个语气词,“唉?” 秦醉那边已经挂断了。 “什么嘛,不明不白的。”向怀雪小声嘟哝着,又被母亲招手唤回桌前,塞了满满一大口的西瓜。 特殊时期,但好在家属院里能工巧匠多,母亲辗转几个工友拜托到一位在蛋糕店上班的师傅,为自己做了个小小的奶油蛋糕。 明晃晃的烛火映在眼底,照亮了父亲和母亲和蔼的笑容。 向怀雪双手合十,闭着眼无比虔诚的许下了三个心愿。 一愿祖国渡过难关,繁荣昌盛。 一愿家人身体健康,和睦美满。 三愿秦醉同自己……永如今朝。 信女心愿良多,但件件不可舍弃,还望满天神佛能够眷顾一下。 饭后失去了楼下唠嗑乘凉的娱乐活动,母亲听着评书勾毛衣,父亲在书房看旧报纸。 穿堂风微凉,草丛里的蛐蛐叫声模糊悠远。 向怀雪跷脚躺在凉席上,看着窗外的夜幕想秦醉。 有好几天没看到他了,也不知道这人在做些什么,十一点啊,还有三个小时才能到,明明平时十点就该睡觉了。 她漫无目的地看了会儿天,翻身下床摸出傍晚没看完的那本言情小说。 桥段正好到男主给女主准备生日礼物那里,女主罹患心脏病,命不久矣,作者写男主在金灿灿的油菜花地里,给女主摆出了个心形示爱。 他们手牵着手在油菜花地里奔跑,风轻云淡,仿佛岁月就定格在这一瞬。 结局向怀雪已经事先先看过了,是个峰回路转的医学奇迹,he了。 故此没有赚到她的眼泪,但骨子里还是觉得很浪漫。 她是个会挂着相机走街串巷记录下人间烟火气、在天气预报预告明天下雨时出门给野猫搭窝、顶着八级大风给花坛里的迎春花加固的人。 向怀雪总在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好好学习外,做许多看起来毫无意义,甚至很浪费时间的事情。 秦醉每次都特别嫌弃,又会口嫌体直的跑过来陪着她做。 f186的女主播声线温柔,悠悠读着晚间来信,生物钟让向怀雪打了几次瞌睡,又用食指和拇指按撑着眼皮努力保持清醒。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能够等到些什么,秦醉似乎是在开玩笑。 可因为是秦醉说的,所以她愿意等下去。 不知第多少次耷拉着脑袋又恍惚惊醒,桌上的小钟表时针划到十一,忽然有一束光,从大开的窗口落进来,斜照在墙面上。 向怀雪晃然撑桌站起来,走到窗前。 向家住是家属院最外围的一排,她的卧室的位置朝西,透过围墙就能看到外面。 清寂的月色铺满了家属院外的柏油路,昏黄路灯下站着个白t黑裤,光风霁月的少年人。 秦醉一手松散的垂在身侧,一手举着强光手电筒,立在墙外,正仰头望着自己所在的窗口,视线虚虚扫过,终于在她的脸上顿住,勾唇漫不经心地笑了下。 向怀雪住三楼,不高不低,恰好可以越过围墙看向外面,勉强能够借着昏黄的路灯光线,去看清这人的神情。 深夜十一点整,明月无声。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如同战鼓鸣擂,呼吸都跟着停了半拍。 向怀雪想要大声问,“你怎么过来了。” 却又忧心惊扰到其他住户。 她眸光流转,还未来得及比划,就见秦醉忽然弯腰,从脚下的包里掏出个纸板,他用记号笔在纸上写字,接着举起来,用手电筒打亮,照给向怀雪看。 秦醉的字向来好看,和他这个人一样,行楷锋利。 [来,抓你的光。] 向怀雪点了下头,秦醉将关掉的手电调整好角度,再重新按亮,那道光正正好好的透入她的窗沿,分毫不差。 也不知这人在暗夜里试验过多久,才能这样精准无误。 她伸出手,抓住那道光线。 就仿佛抓住了一整个年少。 暴雨霹雳啪啦的敲打着地面,应无欢愣在大门口,凉风一个劲儿地往她裙角里钻,指尖将指腹掐的泛白,仰着头凝视曲楚,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是疑问。 黑眸流转之间,曲楚读懂她无声的言语,提了下手中的礼品袋,“你不是说想跟我回家,听我讲单口相声吗?” 应无欢哑然,“……” 她几时说过要听单口相声了? “不许哥哥进门啊?”曲楚勾唇,戏谑道。 应无欢恍然回神,侧身给他倒出了通路,曲楚却没有直接进,他嗓音温润,极悦耳,“那让进门,不肯收礼物?” “谢谢。”应无欢冷淡道谢,双手接过来,又补充了两个字,“话多。” 曲楚已经意识到面前的少女是个酷妹了,自动的为她补全了整句话。 ——谢谢你送我礼物,但是你话真的好多啊。 曲楚散漫的笑起来,朗声道,“那没辙啊,毕竟我每天都得去天台见义勇为,规劝可能要轻生的人呢。” 应无欢被他讲得没脾气,抱着沉甸甸的礼品袋跟在身后进门。 大概是来之前有提前打招呼会登门拜访的原因,曲楚轻车熟路的拐到楼梯口往上走去。 应无欢纠结了片刻,看着曲楚清瘦的背影,决定跟上去,楼梯上铺了地毯,踩上去无声无息。 故意放慢了脚步,踮着脚尖慢吞吞地往上挪动,忽听见声清脆的响指。 头顶倾泻下清冽满是笑意的声音,“你跟着哥哥做什么呀?” 曲楚站在一楼通往一楼的平台上,右手保持着打响指的动作没有收,骨节分明的手举在半空中,因为用力而有青筋隐约浮现。 应无欢波澜不惊的吐出三个字,“这我家。” 意思是:我在家我家怎么走路,用得着你来教我? “脾气还挺差。”曲楚耸肩,“去吃东西吧,小朋友应该多吃甜食。” 应无欢眼尾一挑,就要把手里捧得礼品袋还他,“我吃咸。” 曲楚明显功课做足,“我知道啊,所以买的是咸口的,不信你自己打开看看。” “……”应无欢听话的低头望礼品袋里看了一眼。 最顶上那盒,标签明晃晃的贴着:[椒盐牛舌饼]。 阴雨天别墅里灯火通明,水晶吊灯正悬在曲楚头顶,与落地窗外的黑云压城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明暗错落。 应无欢闪过丝不太自然的神色,她忽有种难言明的感觉。 不是上位者的对下位者那种喘息不过来的窒息压迫感,相反曲楚给人的感觉非常舒服。 “我先上去了。”曲楚又伸出手,很轻的按了下她的头顶,转身离开。 他落拓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应无欢搂着满怀的点心,仔细在脑海里搜索如何形容此刻的感觉。 更像是鱼被网捞住,还没脱离水面时的感觉。 温水煮青蛙? 应无欢终于找到了精准的形容词汇,虽然是个科学悖论,大多数实验都证明了,水温逐渐升高,青蛙是会跳出来的。 她没有听话的下楼吃点心,而是在几分钟后上到一楼。 外公的书法非常大,分成书法室、藏书室和办公用的区域,占据了一楼向阳的整整一面,自然也就不只一扇门。 应无欢从藏书室进门,蹬掉脚上的拖鞋,光脚越过层层书架,走向办公用的会客区。 为了方便使用,这些房间之间贯通,且没有再做多余的隔断。 走进书法室的时,声音清明起来。 曲楚果然跟外公在会客室攀谈这些什么呢。 应无欢长大十三岁,从未做过出格的事情,理智在告诉她偷听为人不齿,感性在叫嚣着,要她听完这个墙角。 少女算着视角问题,找了个能看到会客厅最大范围,而对方如果不弯腰绝看不见自己的角度,贴着墙壁抱膝坐下。 曲楚清冽的音色和外公浑厚洪亮的声音在对答。 曲楚并未马上回答,而是弯腰去给外公捡核桃。 第69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楔子·一年好景君须记 一零零三年,六月,帝都。 时值盛夏,阳光炙烤着大地,柏油马路上渡了层胶质,热浪一波又一波的翻滚着。 向怀雪穿着身明黄色的连衣长裙,长发高束成马尾,从帽扣里顺出来。 帽子和口罩的缝隙里露出双水润灵动的鹿眼,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树木的纹路。 -本章正在进行修文中,大概一小时后改完,本文已更至86章,不涉及榜单字数问题,如果没看过原版的话,原版在【作者有话要说】辛苦点击作话观看qaq- 她就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荫下,等父亲和母亲拿完物资回来。 树荫浓密,阳光透过叶片,打下细碎斑驳的影,蝉都被烫得叫不动了。 远远望过去,大家还在有条不紊地排着队,队伍挪动缓慢,向怀雪提着裙角站上花坛边缘,张开双手,保持着平衡走模特步。 -稍后替换,作话原文,辛苦跳作话观看- 她今年虚岁十五岁,刚刚结束减少科目到只剩下语数外三门的中考。 本就是闲不住的年纪,又被考试生生折磨了小几个,每天做梦都想着出去玩。 但向怀雪能够活动和放风的范围仅限于家属院小区内部的一亩三分地。 门口的栅栏将石油机械厂家属院和外界生生隔离开来。 父亲和母亲是石油机械厂的双职工,都是地质勘探工程师。 厂里有个因公出差去广州的叔叔返京,疑似感染了sars,目前整个小区都在被隔离消杀。 栅栏门口有警卫值班站岗、负责统计家属院内每日所需要的物资,第一天再由卡车运送过来派发。 国营工厂的待遇没得说,大家又都是工友,彼此相熟,不上班居家隔离。 除开对现状忧心忡忡和担心自己感染外,倒也没对正常生活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 就是入夜后无法去院子里乘凉闲聊,小孩子没法再满街疯跑,娱乐活动急剧减少。 暑假黄金档永远一天七集,每集中间一十分钟电视广告的重播看过的武侠剧。 向怀雪快要憋疯了,她从卧室走到客厅,瞅见沙发上摇蒲扇看新闻的父亲,又慢悠悠地晃到厨房,母亲坐在马扎上摘豆角。 豆角翠绿饱满,两边掰断,顺着纹路撕去豆角的筋络,扔进洗菜盆里。 不知道是楼下还是楼上做了糖醋排骨,浓油赤酱的味道透窗散进来。 醋是现在家家户户最多的调味料,厨房的角落里堆积还着两箱抢来的醋。 向怀雪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阳台,拿了个马扎坐到妈妈对面帮忙摘菜。 家属楼按人头分配,向家夫妻因为对单位有突出贡献而多分到一间。 三室一厅,总体面积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厨房和卫生间都有,比起向怀雪小时候的公用厨房和卫生间的住所要好太多太多。 她对现状已经非常知足。 少女白嫩的手衬得豆角更绿,向怀雪掰得认真。 母亲抬头,怜爱得看了一眼女儿,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安慰道,“国家危难,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应该要理解。” 向怀雪知道母亲话里的意思,因为明天就是她十五岁生日。 及笄这个概念是向怀雪看《红楼梦》时候知道的,她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偷偷摸摸地翻书,从十三岁开始就莫名得期待自己的十五岁。 父母早早答应了,等她生日时候带她去后海划船,再去马克西姆餐厅吃午餐,晚上允许她和秦醉出去疯。 秦醉是向怀雪青梅竹马的玩伴,小时候他们住在旧家属院同一层,两家正比邻。 那时候向家父母被外派出国援非建设铁路,稚子年幼,可责任在肩,不容推卸。 两难之间秦母主动包揽了照顾向怀雪的责任。 向怀雪的六岁到九岁都在秦家度过,她和秦醉一起上石油厂子弟幼儿园、一起上子弟小学,中间三年同桌吃饭,书桌对坐写作业,西瓜劈半拿勺挖,在打打闹闹得过完了童年时光。 十一年匆匆流水间,家属院新楼建成,旧楼被拆除。 秦醉的父亲赶着九十年代的下海浪潮扎猛子下去,捞得盆满钵满,早早在外购置了房产。 三年前重新分房时,秦母干脆地辞职放弃了厂里的分房名额,全职照顾家人,秦家举家搬出了家属区。 不知是故土难离还是什么原因,秦父买的房子离石油机械厂不算远。 出了家属院大门,骑车五分钟,步行十分钟准能到。 如果没到,那就是路上秦醉和向怀雪又掐起来,或者跑去小卖铺买冰棍儿了。 “我理解呀。”向怀雪柔声答,用手肘蹭着鼻尖,反过来安慰母亲讲,“没关系的,等到这个难关过去了,我们可以重新庆祝生日嘛,我已经许好愿望了,就非典快点儿消失,祖国繁荣昌盛。” 她讲完又觉得不对劲,赶紧连着“呸、呸、呸”了三下。 明天再默许,这样比较灵。 “我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母亲和蔼笑道,“你想小醉了啊?” 向怀雪登时涨红了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母亲,她自认为自己的小心思隐藏得好,殊不知母亲是如何看出来的。 被看穿后羞怯地扔掉豆角撂挑子,嘟哝讲,“我要不帮你干活了,我是寿星。” “好好好。”母亲乐呵呵的捡起她扒过半截的豆角,打趣道,“你刚刚上卫生间的时候,小醉来电话了。” 向怀雪蹙眉,“那您怎么不喊我啊。” 母亲挑眉看她,指尖戳她,笑说,“你难道还能厕所上半截出来接他电话啊。” “……”向怀雪一噎,或许还真的行呢?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从书架上抽出本装订简陋的盗版台言小说撑腮翻看。 “哎,你今天喝板蓝根了吗?”母亲摘完了菜,手蹭着围裙问。 向怀雪冲着屋外喊道,“喝了喝了。” 没能陪女儿圆满生日愿望,母亲使出浑身解数,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松鼠桂鱼刀工精湛、软炸里脊外酥里嫩、干煸豆角加了父亲不吃的辣椒、拔丝地瓜的糖丝分明。 父亲用白酒杯碰向怀雪的果汁杯,冷硬严肃的面容也显得柔和许多,他献宝似得从桌子底下捞出个盒子来,双手捧给向怀雪,笑说,“十五岁生日快乐,我和妈妈祝你永远健康快乐,来,你的生日礼物。” 向怀雪莞尔,从父亲手里接过礼物,直接在饭桌上拆了盒子。 盒子里躺着台相机,通身漆黑,表面是皮革质感,机顶带着独一无一的编号。 是一台徕卡6限定款。 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散着迷人的光韵。 向怀雪非常喜欢拍照,她总揣着父亲带回国的相机记录下许多生活的瞬间。 这台徕卡相机,她曾经在摄影杂志上看到过许多次。 限量发售400台,发售于日本,价值不菲。 因为贵,贵到是父母两个人加起来小半年的工资,所以她从未开口和父母提及过。 氤氲水汽在瞬息在弥散上眼眶,向怀雪憋回去,抱着相机盒子,梨涡浅淡,和父母保证,“我会好好学习,以后考北大新闻系。” “好啦好啦,快先吃菜,别凉了”母亲打着圆场,“生日哭了的话,这一年都要哭了,你给我憋回去啊。” 饭桌上三人闲聊着家常话,烧红的晚霞自地平线尽头陨落。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向怀雪从椅子上弹起来跑去接听。 那边秦醉清冽悦耳的少年音传过来,尾音拖着点儿调子,懒懒散散地,“生日快乐,你十一点从窗户往外看,会看到我送你的光。” 向怀雪困惑的发了个语气词,“唉?” 秦醉那边已经挂断了。 “什么嘛,不明不白的。”向怀雪小声嘟哝着,又被母亲招手唤回桌前,塞了满满一大口的西瓜。 特殊时期,但好在家属院里能工巧匠多,母亲辗转几个工友拜托到一位在蛋糕店上班的师傅,为自己做了个小小的奶油蛋糕。 明晃晃的烛火映在眼底,照亮了父亲和母亲和蔼的笑容。 向怀雪双手合十,闭着眼无比虔诚的许下了三个心愿。 一愿祖国渡过难关,繁荣昌盛。 一愿家人身体健康,和睦美满。 三愿秦醉同自己……永如今朝。 信女心愿良多,但件件不可舍弃,还望满天神佛能够眷顾一下。 饭后失去了楼下唠嗑乘凉的娱乐活动,母亲听着评书勾毛衣,父亲在书房看旧报纸。 穿堂风微凉,草丛里的蛐蛐叫声模糊悠远。 向怀雪跷脚躺在凉席上,看着窗外的夜幕想秦醉。 有好几天没看到他了,也不知道这人在做些什么,十一点啊,还有三个小时才能到,明明平时十点就该睡觉了。 她漫无目的地看了会儿天,翻身下床摸出傍晚没看完的那本言情小说。 桥段正好到男主给女主准备生日礼物那里,女主罹患心脏病,命不久矣,作者写男主在金灿灿的油菜花地里,给女主摆出了个心形示爱。 他们手牵着手在油菜花地里奔跑,风轻云淡,仿佛岁月就定格在这一瞬。 结局向怀雪已经事先先看过了,是个峰回路转的医学奇迹,he了。 故此没有赚到她的眼泪,但骨子里还是觉得很浪漫。 她是个会挂着相机走街串巷记录下人间烟火气、在天气预报预告明天下雨时出门给野猫搭窝、顶着八级大风给花坛里的迎春花加固的人。 向怀雪总在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好好学习外,做许多看起来毫无意义,甚至很浪费时间的事情。 秦醉每次都特别嫌弃,又会口嫌体直的跑过来陪着她做。 f186的女主播声线温柔,悠悠读着晚间来信,生物钟让向怀雪打了几次瞌睡,又用食指和拇指按撑着眼皮努力保持清醒。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能够等到些什么,秦醉似乎是在开玩笑。 可因为是秦醉说的,所以她愿意等下去。 不知第多少次耷拉着脑袋又恍惚惊醒,桌上的小钟表时针划到十一,忽然有一束光,从大开的窗口落进来,斜照在墙面上。 向怀雪晃然撑桌站起来,走到窗前。 向家住是家属院最外围的一排,她的卧室的位置朝西,透过围墙就能看到外面。 清寂的月色铺满了家属院外的柏油路,昏黄路灯下站着个白t黑裤,光风霁月的少年人。 秦醉一手松散的垂在身侧,一手举着强光手电筒,立在墙外,正仰头望着自己所在的窗口,视线虚虚扫过,终于在她的脸上顿住,勾唇漫不经心地笑了下。 向怀雪住三楼,不高不低,恰好可以越过围墙看向外面,勉强能够借着昏黄的路灯光线,去看清这人的神情。 深夜十一点整,明月无声。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如同战鼓鸣擂,呼吸都跟着停了半拍。 向怀雪想要大声问,“你怎么过来了。” 却又忧心惊扰到其他住户。 她眸光流转,还未来得及比划,就见秦醉忽然弯腰,从脚下的包里掏出个纸板,他用记号笔在纸上写字,接着举起来,用手电筒打亮,照给向怀雪看。 秦醉的字向来好看,和他这个人一样,行楷锋利。 [来,抓你的光。] 向怀雪点了下头,秦醉将关掉的手电调整好角度,再重新按亮,那道光正正好好的透入她的窗沿,分毫不差。 也不知这人在暗夜里试验过多久,才能这样精准无误。 她伸出手,抓住那道光线。 就仿佛抓住了一整个年少。 陆老爷子为自己退隐避世选的址非常讲究,依山而居,畔水而栖,陆家的别墅耗时三年才建成,屹立于山中,建筑风格参见中世纪的巴洛克式,打眼看过去像是座隐匿在山林中的城堡,大体内饰清雅恬淡,算不上有多合衬外形,但价格上符合巴洛克“极尽奢华”的概念。 走廊里悬挂的字幅和壁画皆出自名家之手,价值不菲。 廊灯明亮,正透过风雨,抵抗着屋外的阴沉。 应无欢就保持着手掌向上托住酥皮的姿势发怔,奇怪的是她的思路跑偏的很远,本应该想的是这件事情要如何完美解决。 结果脑海里全是关于面前这人的事情。 他似乎戴眼镜就只是为了柔和锐利的眼神,正经的时候自称“我”,不正经的时候就自称“哥哥”,虽然本来他就跟容磊很熟,自己循例就是需要喊哥哥的。 应无欢盯着曲楚看,潋滟的桃花眼里映着他清明的身影,可就是觉得看不清,像是隔着层层雨幕,氤氲水汽弥散,似雾非雾的难捕捉。 第70章 (双更)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楔子·一年好景君须记 二零零三年,六月,帝都。 时值盛夏,阳光炙烤着大地,柏油马路上渡了层胶质,热浪一波又一波的翻滚着。 向怀雪穿着身明黄色的连衣长裙,长发高束成马尾,从帽扣里顺出来。 帽子和口罩的缝隙里露出双水润灵动的鹿眼,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树木的纹路。 -本章正在进行修文中,大概一小时后改完,本文已更至86章,不涉及榜单字数问题,如果没看过原版的话,原版在【作者有话要说】辛苦点击作话观看qaq- 她就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荫下,等父亲和母亲拿完物资回来。 树荫浓密,阳光透过叶片,打下细碎斑驳的影,蝉都被烫得叫不动了。 远远望过去,大家还在有条不紊地排着队,队伍挪动缓慢,向怀雪提着裙角站上花坛边缘,张开双手,保持着平衡走模特步。 -稍后替换,作话原文,辛苦跳作话观看- 她今年虚岁十五岁,刚刚结束减少科目到只剩下语数外三门的中考。 本就是闲不住的年纪,又被考试生生折磨了小几个,每天做梦都想着出去玩。 但向怀雪能够活动和放风的范围仅限于家属院小区内部的一亩三分地。 门口的栅栏将石油机械厂家属院和外界生生隔离开来。 父亲和母亲是石油机械厂的双职工,都是地质勘探工程师。 厂里有个因公出差去广州的叔叔返京,疑似感染了sars,目前整个小区都在被隔离消杀。 栅栏门口有警卫值班站岗、负责统计家属院内每日所需要的物资,第二天再由卡车运送过来派发。 国营工厂的待遇没得说,大家又都是工友,彼此相熟,不上班居家隔离。 除开对现状忧心忡忡和担心自己感染外,倒也没对正常生活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 就是入夜后无法去院子里乘凉闲聊,小孩子没法再满街疯跑,娱乐活动急剧减少。 暑假黄金档永远一天七集,每集中间二十分钟电视广告的重播看过的武侠剧。 向怀雪快要憋疯了,她从卧室走到客厅,瞅见沙发上摇蒲扇看新闻的父亲,又慢悠悠地晃到厨房,母亲坐在马扎上摘豆角。 豆角翠绿饱满,两边掰断,顺着纹路撕去豆角的筋络,扔进洗菜盆里。 不知道是楼下还是楼上做了糖醋排骨,浓油赤酱的味道透窗散进来。 醋是现在家家户户最多的调味料,厨房的角落里堆积还着两箱抢来的醋。 向怀雪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阳台,拿了个马扎坐到妈妈对面帮忙摘菜。 家属楼按人头分配,向家夫妻因为对单位有突出贡献而多分到一间。 三室一厅,总体面积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厨房和卫生间都有,比起向怀雪小时候的公用厨房和卫生间的住所要好太多太多。 她对现状已经非常知足。 少女白嫩的手衬得豆角更绿,向怀雪掰得认真。 母亲抬头,怜爱得看了一眼女儿,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安慰道,“国家危难,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应该要理解。” 向怀雪知道母亲话里的意思,因为明天就是她十五岁生日。 及笄这个概念是向怀雪看《红楼梦》时候知道的,她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偷偷摸摸地翻书,从十三岁开始就莫名得期待自己的十五岁。 父母早早答应了,等她生日时候带她去后海划船,再去马克西姆餐厅吃午餐,晚上允许她和秦醉出去疯。 秦醉是向怀雪青梅竹马的玩伴,小时候他们住在旧家属院同一层,两家正比邻。 那时候向家父母被外派出国援非建设铁路,稚子年幼,可责任在肩,不容推卸。 两难之间秦母主动包揽了照顾向怀雪的责任。 向怀雪的六岁到九岁都在秦家度过,她和秦醉一起上石油厂子弟幼儿园、一起上子弟小学,中间三年同桌吃饭,书桌对坐写作业,西瓜劈半拿勺挖,在打打闹闹得过完了童年时光。 十二年匆匆流水间,家属院新楼建成,旧楼被拆除。 秦醉的父亲赶着九十年代的下海浪潮扎猛子下去,捞得盆满钵满,早早在外购置了房产。 三年前重新分房时,秦母干脆地辞职放弃了厂里的分房名额,全职照顾家人,秦家举家搬出了家属区。 不知是故土难离还是什么原因,秦父买的房子离石油机械厂不算远。 出了家属院大门,骑车五分钟,步行十分钟准能到。 如果没到,那就是路上秦醉和向怀雪又掐起来,或者跑去小卖铺买冰棍儿了。 “我理解呀。”向怀雪柔声答,用手肘蹭着鼻尖,反过来安慰母亲讲,“没关系的,等到这个难关过去了,我们可以重新庆祝生日嘛,我已经许好愿望了,就非典快点儿消失,祖国繁荣昌盛。” 她讲完又觉得不对劲,赶紧连着“呸、呸、呸”了三下。 明天再默许,这样比较灵。 “我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母亲和蔼笑道,“你想小醉了啊?” 向怀雪登时涨红了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母亲,她自认为自己的小心思隐藏得好,殊不知母亲是如何看出来的。 被看穿后羞怯地扔掉豆角撂挑子,嘟哝讲,“我要不帮你干活了,我是寿星。” “好好好。”母亲乐呵呵的捡起她扒过半截的豆角,打趣道,“你刚刚上卫生间的时候,小醉来电话了。” 向怀雪蹙眉,“那您怎么不喊我啊。” 母亲挑眉看她,指尖戳她,笑说,“你难道还能厕所上半截出来接他电话啊。” “……”向怀雪一噎,或许还真的行呢?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从书架上抽出本装订简陋的盗版台言小说撑腮翻看。 “哎,你今天喝板蓝根了吗?”母亲摘完了菜,手蹭着围裙问。 向怀雪冲着屋外喊道,“喝了喝了。” 没能陪女儿圆满生日愿望,母亲使出浑身解数,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松鼠桂鱼刀工精湛、软炸里脊外酥里嫩、干煸豆角加了父亲不吃的辣椒、拔丝地瓜的糖丝分明。 父亲用白酒杯碰向怀雪的果汁杯,冷硬严肃的面容也显得柔和许多,他献宝似得从桌子底下捞出个盒子来,双手捧给向怀雪,笑说,“十五岁生日快乐,我和妈妈祝你永远健康快乐,来,你的生日礼物。” 向怀雪莞尔,从父亲手里接过礼物,直接在饭桌上拆了盒子。 盒子里躺着台相机,通身漆黑,表面是皮革质感,机顶带着独一无二的编号。 是一台徕卡6限定款。 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散着迷人的光韵。 向怀雪非常喜欢拍照,她总揣着父亲带回国的相机记录下许多生活的瞬间。 这台徕卡相机,她曾经在摄影杂志上看到过许多次。 限量发售400台,发售于日本,价值不菲。 因为贵,贵到是父母两个人加起来小半年的工资,所以她从未开口和父母提及过。 氤氲水汽在瞬息在弥散上眼眶,向怀雪憋回去,抱着相机盒子,梨涡浅淡,和父母保证,“我会好好学习,以后考北大新闻系。” “好啦好啦,快先吃菜,别凉了”母亲打着圆场,“生日哭了的话,这一年都要哭了,你给我憋回去啊。” 饭桌上三人闲聊着家常话,烧红的晚霞自地平线尽头陨落。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向怀雪从椅子上弹起来跑去接听。 那边秦醉清冽悦耳的少年音传过来,尾音拖着点儿调子,懒懒散散地,“生日快乐,你十二点从窗户往外看,会看到我送你的光。” 向怀雪困惑的发了个语气词,“唉?” 秦醉那边已经挂断了。 “什么嘛,不明不白的。”向怀雪小声嘟哝着,又被母亲招手唤回桌前,塞了满满一大口的西瓜。 特殊时期,但好在家属院里能工巧匠多,母亲辗转几个工友拜托到一位在蛋糕店上班的师傅,为自己做了个小小的奶油蛋糕。 明晃晃的烛火映在眼底,照亮了父亲和母亲和蔼的笑容。 向怀雪双手合十,闭着眼无比虔诚的许下了三个心愿。 一愿祖国渡过难关,繁荣昌盛。 二愿家人身体健康,和睦美满。 三愿秦醉同自己……永如今朝。 信女心愿良多,但件件不可舍弃,还望满天神佛能够眷顾一下。 饭后失去了楼下唠嗑乘凉的娱乐活动,母亲听着评书勾毛衣,父亲在书房看旧报纸。 穿堂风微凉,草丛里的蛐蛐叫声模糊悠远。 向怀雪跷脚躺在凉席上,看着窗外的夜幕想秦醉。 有好几天没看到他了,也不知道这人在做些什么,十二点啊,还有三个小时才能到,明明平时十点就该睡觉了。 她漫无目的地看了会儿天,翻身下床摸出傍晚没看完的那本言情小说。 桥段正好到男主给女主准备生日礼物那里,女主罹患心脏病,命不久矣,作者写男主在金灿灿的油菜花地里,给女主摆出了个心形示爱。 他们手牵着手在油菜花地里奔跑,风轻云淡,仿佛岁月就定格在这一瞬。 结局向怀雪已经事先先看过了,是个峰回路转的医学奇迹,he了。 故此没有赚到她的眼泪,但骨子里还是觉得很浪漫。 她是个会挂着相机走街串巷记录下人间烟火气、在天气预报预告明天下雨时出门给野猫搭窝、顶着八级大风给花坛里的迎春花加固的人。 向怀雪总在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好好学习外,做许多看起来毫无意义,甚至很浪费时间的事情。 秦醉每次都特别嫌弃,又会口嫌体直的跑过来陪着她做。 f186的女主播声线温柔,悠悠读着晚间来信,生物钟让向怀雪打了几次瞌睡,又用食指和拇指按撑着眼皮努力保持清醒。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能够等到些什么,秦醉似乎是在开玩笑。 可因为是秦醉说的,所以她愿意等下去。 不知第多少次耷拉着脑袋又恍惚惊醒,桌上的小钟表时针划到十二,忽然有一束光,从大开的窗口落进来,斜照在墙面上。 向怀雪晃然撑桌站起来,走到窗前。 向家住是家属院最外围的一排,她的卧室的位置朝西,透过围墙就能看到外面。 清寂的月色铺满了家属院外的柏油路,昏黄路灯下站着个白t黑裤,光风霁月的少年人。 秦醉一手松散的垂在身侧,一手举着强光手电筒,立在墙外,正仰头望着自己所在的窗口,视线虚虚扫过,终于在她的脸上顿住,勾唇漫不经心地笑了下。 向怀雪住三楼,不高不低,恰好可以越过围墙看向外面,勉强能够借着昏黄的路灯光线,去看清这人的神情。 深夜十二点整,明月无声。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如同战鼓鸣擂,呼吸都跟着停了半拍。 向怀雪想要大声问,“你怎么过来了。” 却又忧心惊扰到其他住户。 她眸光流转,还未来得及比划,就见秦醉忽然弯腰,从脚下的包里掏出个纸板,他用记号笔在纸上写字,接着举起来,用手电筒打亮,照给向怀雪看。 秦醉的字向来好看,和他这个人一样,行楷锋利。 [来,抓你的光。] 向怀雪点了下头,秦醉将关掉的手电调整好角度,再重新按亮,那道光正正好好的透入她的窗沿,分毫不差。 也不知这人在暗夜里试验过多久,才能这样精准无误。 她伸出手,抓住那道光线。 就仿佛抓住了一整个年少。 也不知这人在暗夜里试验过多久,才能这样精准无误。 她伸出手,抓住那道光线。 就仿佛抓住了一整个年少。 醉只抽了半根就掐掉去收拾那堆玻璃,向怀雪阖眸,听着玻璃渣刺耳的碰撞声。 为了清理干净,大灯被打开,晃得眼皮上有光斑浮动。 仿佛2011年夏天不可逼视的太阳。 “这是张涛,新来的实习生。”秦醉温柔的笑,侧了半个身子,露出身后穿洗到发黄短袖的青年。 这个叫张涛的青年看着个头不算高,干瘦干瘦的,皮肤有种不怎么健康的苍白,模样倒是清秀,笑容极腼腆,还带着几分局促不安 向怀雪莞尔颔首,“我叫向怀雪,这么写。” 她拿起桌上的记者牌,又指秦醉,“他女朋友。” 接着热情的拉开抽屉,露出五颜六色的零食,不由分说的抓了一大把往张涛手里塞。 张涛涨红了脸推脱,听得出有努力规避口音,还是磕磕巴巴的讲着不标准的普通话,“姐姐我不吃,你吃吧。” “唉?”向怀雪眨眼。 秦醉挡开张涛的手,去捏她带着婴儿肥的恋爱,“给你就拿着,你这个姐姐零食多的是,以后缺磨牙的就来她这儿转转,午休时间捞瓜子,下午茶时间拿点心,管够的。” “不用不用。”张涛连声讲,边说还边往后退。 秦醉单手撕了颗巧克力喂向怀雪,回头调侃他,“你要是再退就跳窗了,可不算工伤啊,吃你嫂子点儿零食怕什么,来,喊嫂子。” 张涛木讷喊,“谢谢嫂子。” 午后向怀雪去给人事小姐妹分饼干,并得到满满一碗菠萝蜜的回赠,无意间看到她桌面上张涛的简历,因为专业那栏长的快写满了,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张涛是学新闻工作者指定专业出身的,虽然这专业名叫起来着实有点儿偏长了。 汉语言文学(新闻与传播方向)师范。 非名校,但已经足够令人钦佩,高考大省能到这里,已经是个中佼佼者了。 人事叼着小饼干探头,“说起来,咱们报社这几年对学历要求卡的特别死,他是破例招进来的,据说啊。” 小姐姐故弄玄虚的招手,向怀雪贴耳朵过去,听她小声嘀咕,“据说他家里谁,好多年前救了位业界大佬,大佬亲自介绍他过来工作的。” “……你这个据说,据说的多少有点儿离谱。”向怀雪咬菠萝蜜,“人孩子看着就挺老实本分的。” 奈何在毒奶这方面,她一向很可以。 说完这话没到半个月,张涛就不小心把交给他的内容拿错,等发现后已经印刷完成,那页只能重印、重新包装,给报社造成了不小的经济和人力损失。 主编的骂声极有穿透力,震耳欲聋,“你师父亲手把东西给你,你就下楼送去印刷就行,这点儿事找个小学生都能干明白,你怎么就能拿到东西放下走了,再回来还拿错?你脑子里都装的什么,浆糊吗?” 百叶窗没有拉下遮帘,向怀雪忧心忡忡地踮着脚朝里面眺望,只见张涛身姿晃动了几下,踉跄着跪下。 她蹙眉,旁边工位的姐姐感慨道,“不用这样吧……” 笔杆子受得熏陶多,对风骨和气节颇为重视,都这年代了,动辄下跪,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张涛说了些什么大家听不见,可主编的神色肉眼可见的缓和下来,去拉他起来,又瞥了眼外面围观的,大家作鸟兽散。 那天后张涛消失了几天,就在大家都以为他被开除的时候又出现了,还是穿着那件看不出原色的短袖,憔悴的不像样子。 报社的八卦飞得比外面的纸片快不少,向怀雪上班还没把早餐摸鱼吃完,就把情况听了个大概。 总结起来:张涛是个苦命人,父亲在他小时候就病逝了,他大哥放弃念书机会进厂供他读书,一路靠助学贷款走到今天,结果他大哥和他父亲查出了同样的病,似乎是家族遗传史。那天他会犯错就是因为接到了他大哥工友的电话,说他大哥晕倒送进了医院,医生给的论断和他父亲一样,好像是叫什么小脑萎缩之类的。 而主编那么严苛,会破例让张涛进报社,的确是因为他父亲二十多年前救过的某位现在是业界大佬,能在他犯了这么大的错后还网开一面,则是因为他家里的确事情更大。 “我收回那天看他下跪后对他的评价。”同事姐姐给向怀雪讲完,又补充讲,“如果我是他,可能未必能比他做得更好些。” 报社并没有动员组织大家捐钱,关系好私下给多少全凭心意。 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张涛扣除休息日,满打满算来报社的世界还凑不够十天,还是个犯了大错去留不定的实习生,情感上大家非常同情,可这种同情和同情陌生人本职没有多大区别。 这钱给了,就相当于默认收不回来,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过来的。 秦醉在和向怀雪商量后,赠予了张涛一张卡,卡里有四十万人民币,是秦醉本科时候拿奖学金和压岁钱炒股投资赚来的半成。 第71章 (双更)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楔子·一年好景君须记 二零零三年,六月,帝都。 时值盛夏,阳光炙烤着大地,柏油马路上渡了层胶质,热浪一波又一波的翻滚着。 向怀雪穿着身明黄色的连衣长裙,长发高束成马尾,从帽扣里顺出来。 帽子和口罩的缝隙里露出双水润灵动的鹿眼,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树木的纹路。 -本章正在进行修文中,大概一小时后改完,本文已更至86章,不涉及榜单字数问题,如果没看过原版的话,原版在【作者有话要说】辛苦点击作话观看qaq- 她就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荫下,等父亲和母亲拿完物资回来。 树荫浓密,阳光透过叶片,打下细碎斑驳的影,蝉都被烫得叫不动了。 远远望过去,大家还在有条不紊地排着队,队伍挪动缓慢,向怀雪提着裙角站上花坛边缘,张开双手,保持着平衡走模特步。 -稍后替换,作话原文,辛苦跳作话观看- 她今年虚岁十五岁,刚刚结束减少科目到只剩下语数外三门的中考。 本就是闲不住的年纪,又被考试生生折磨了小几个,每天做梦都想着出去玩。 但向怀雪能够活动和放风的范围仅限于家属院小区内部的一亩三分地。 门口的栅栏将石油机械厂家属院和外界生生隔离开来。 父亲和母亲是石油机械厂的双职工,都是地质勘探工程师。 厂里有个因公出差去广州的叔叔返京,疑似感染了sars,目前整个小区都在被隔离消杀。 栅栏门口有警卫值班站岗、负责统计家属院内每日所需要的物资,第二天再由卡车运送过来派发。 国营工厂的待遇没得说,大家又都是工友,彼此相熟,不上班居家隔离。 除开对现状忧心忡忡和担心自己感染外,倒也没对正常生活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 就是入夜后无法去院子里乘凉闲聊,小孩子没法再满街疯跑,娱乐活动急剧减少。 暑假黄金档永远一天七集,每集中间二十分钟电视广告的重播看过的武侠剧。 向怀雪快要憋疯了,她从卧室走到客厅,瞅见沙发上摇蒲扇看新闻的父亲,又慢悠悠地晃到厨房,母亲坐在马扎上摘豆角。 豆角翠绿饱满,两边掰断,顺着纹路撕去豆角的筋络,扔进洗菜盆里。 不知道是楼下还是楼上做了糖醋排骨,浓油赤酱的味道透窗散进来。 醋是现在家家户户最多的调味料,厨房的角落里堆积还着两箱抢来的醋。 向怀雪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阳台,拿了个马扎坐到妈妈对面帮忙摘菜。 家属楼按人头分配,向家夫妻因为对单位有突出贡献而多分到一间。 三室一厅,总体面积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厨房和卫生间都有,比起向怀雪小时候的公用厨房和卫生间的住所要好太多太多。 她对现状已经非常知足。 少女白嫩的手衬得豆角更绿,向怀雪掰得认真。 母亲抬头,怜爱得看了一眼女儿,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安慰道,“国家危难,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应该要理解。” 向怀雪知道母亲话里的意思,因为明天就是她十五岁生日。 及笄这个概念是向怀雪看《红楼梦》时候知道的,她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偷偷摸摸地翻书,从十三岁开始就莫名得期待自己的十五岁。 父母早早答应了,等她生日时候带她去后海划船,再去马克西姆餐厅吃午餐,晚上允许她和秦醉出去疯。 秦醉是向怀雪青梅竹马的玩伴,小时候他们住在旧家属院同一层,两家正比邻。 那时候向家父母被外派出国援非建设铁路,稚子年幼,可责任在肩,不容推卸。 两难之间秦母主动包揽了照顾向怀雪的责任。 向怀雪的六岁到九岁都在秦家度过,她和秦醉一起上石油厂子弟幼儿园、一起上子弟小学,中间三年同桌吃饭,书桌对坐写作业,西瓜劈半拿勺挖,在打打闹闹得过完了童年时光。 十二年匆匆流水间,家属院新楼建成,旧楼被拆除。 秦醉的父亲赶着九十年代的下海浪潮扎猛子下去,捞得盆满钵满,早早在外购置了房产。 三年前重新分房时,秦母干脆地辞职放弃了厂里的分房名额,全职照顾家人,秦家举家搬出了家属区。 不知是故土难离还是什么原因,秦父买的房子离石油机械厂不算远。 出了家属院大门,骑车五分钟,步行十分钟准能到。 如果没到,那就是路上秦醉和向怀雪又掐起来,或者跑去小卖铺买冰棍儿了。 “我理解呀。”向怀雪柔声答,用手肘蹭着鼻尖,反过来安慰母亲讲,“没关系的,等到这个难关过去了,我们可以重新庆祝生日嘛,我已经许好愿望了,就非典快点儿消失,祖国繁荣昌盛。” 她讲完又觉得不对劲,赶紧连着“呸、呸、呸”了三下。 明天再默许,这样比较灵。 “我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母亲和蔼笑道,“你想小醉了啊?” 向怀雪登时涨红了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母亲,她自认为自己的小心思隐藏得好,殊不知母亲是如何看出来的。 被看穿后羞怯地扔掉豆角撂挑子,嘟哝讲,“我要不帮你干活了,我是寿星。” “好好好。”母亲乐呵呵的捡起她扒过半截的豆角,打趣道,“你刚刚上卫生间的时候,小醉来电话了。” 向怀雪蹙眉,“那您怎么不喊我啊。” 母亲挑眉看她,指尖戳她,笑说,“你难道还能厕所上半截出来接他电话啊。” “……”向怀雪一噎,或许还真的行呢?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从书架上抽出本装订简陋的盗版台言小说撑腮翻看。 “哎,你今天喝板蓝根了吗?”母亲摘完了菜,手蹭着围裙问。 向怀雪冲着屋外喊道,“喝了喝了。” 没能陪女儿圆满生日愿望,母亲使出浑身解数,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松鼠桂鱼刀工精湛、软炸里脊外酥里嫩、干煸豆角加了父亲不吃的辣椒、拔丝地瓜的糖丝分明。 父亲用白酒杯碰向怀雪的果汁杯,冷硬严肃的面容也显得柔和许多,他献宝似得从桌子底下捞出个盒子来,双手捧给向怀雪,笑说,“十五岁生日快乐,我和妈妈祝你永远健康快乐,来,你的生日礼物。” 向怀雪莞尔,从父亲手里接过礼物,直接在饭桌上拆了盒子。 盒子里躺着台相机,通身漆黑,表面是皮革质感,机顶带着独一无二的编号。 是一台徕卡6限定款。 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散着迷人的光韵。 向怀雪非常喜欢拍照,她总揣着父亲带回国的相机记录下许多生活的瞬间。 这台徕卡相机,她曾经在摄影杂志上看到过许多次。 限量发售400台,发售于日本,价值不菲。 因为贵,贵到是父母两个人加起来小半年的工资,所以她从未开口和父母提及过。 氤氲水汽在瞬息在弥散上眼眶,向怀雪憋回去,抱着相机盒子,梨涡浅淡,和父母保证,“我会好好学习,以后考北大新闻系。” “好啦好啦,快先吃菜,别凉了”母亲打着圆场,“生日哭了的话,这一年都要哭了,你给我憋回去啊。” 饭桌上三人闲聊着家常话,烧红的晚霞自地平线尽头陨落。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向怀雪从椅子上弹起来跑去接听。 那边秦醉清冽悦耳的少年音传过来,尾音拖着点儿调子,懒懒散散地,“生日快乐,你十二点从窗户往外看,会看到我送你的光。” 向怀雪困惑的发了个语气词,“唉?” 秦醉那边已经挂断了。 “什么嘛,不明不白的。”向怀雪小声嘟哝着,又被母亲招手唤回桌前,塞了满满一大口的西瓜。 特殊时期,但好在家属院里能工巧匠多,母亲辗转几个工友拜托到一位在蛋糕店上班的师傅,为自己做了个小小的奶油蛋糕。 明晃晃的烛火映在眼底,照亮了父亲和母亲和蔼的笑容。 向怀雪双手合十,闭着眼无比虔诚的许下了三个心愿。 一愿祖国渡过难关,繁荣昌盛。 二愿家人身体健康,和睦美满。 三愿秦醉同自己……永如今朝。 信女心愿良多,但件件不可舍弃,还望满天神佛能够眷顾一下。 饭后失去了楼下唠嗑乘凉的娱乐活动,母亲听着评书勾毛衣,父亲在书房看旧报纸。 穿堂风微凉,草丛里的蛐蛐叫声模糊悠远。 向怀雪跷脚躺在凉席上,看着窗外的夜幕想秦醉。 有好几天没看到他了,也不知道这人在做些什么,十二点啊,还有三个小时才能到,明明平时十点就该睡觉了。 她漫无目的地看了会儿天,翻身下床摸出傍晚没看完的那本言情小说。 桥段正好到男主给女主准备生日礼物那里,女主罹患心脏病,命不久矣,作者写男主在金灿灿的油菜花地里,给女主摆出了个心形示爱。 他们手牵着手在油菜花地里奔跑,风轻云淡,仿佛岁月就定格在这一瞬。 结局向怀雪已经事先先看过了,是个峰回路转的医学奇迹,he了。 故此没有赚到她的眼泪,但骨子里还是觉得很浪漫。 她是个会挂着相机走街串巷记录下人间烟火气、在天气预报预告明天下雨时出门给野猫搭窝、顶着八级大风给花坛里的迎春花加固的人。 向怀雪总在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好好学习外,做许多看起来毫无意义,甚至很浪费时间的事情。 秦醉每次都特别嫌弃,又会口嫌体直的跑过来陪着她做。 f186的女主播声线温柔,悠悠读着晚间来信,生物钟让向怀雪打了几次瞌睡,又用食指和拇指按撑着眼皮努力保持清醒。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能够等到些什么,秦醉似乎是在开玩笑。 可因为是秦醉说的,所以她愿意等下去。 不知第多少次耷拉着脑袋又恍惚惊醒,桌上的小钟表时针划到十二,忽然有一束光,从大开的窗口落进来,斜照在墙面上。 向怀雪晃然撑桌站起来,走到窗前。 向家住是家属院最外围的一排,她的卧室的位置朝西,透过围墙就能看到外面。 清寂的月色铺满了家属院外的柏油路,昏黄路灯下站着个白t黑裤,光风霁月的少年人。 秦醉一手松散的垂在身侧,一手举着强光手电筒,立在墙外,正仰头望着自己所在的窗口,视线虚虚扫过,终于在她的脸上顿住,勾唇漫不经心地笑了下。 向怀雪住三楼,不高不低,恰好可以越过围墙看向外面,勉强能够借着昏黄的路灯光线,去看清这人的神情。 深夜十二点整,明月无声。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如同战鼓鸣擂,呼吸都跟着停了半拍。 向怀雪想要大声问,“你怎么过来了。” 却又忧心惊扰到其他住户。 她眸光流转,还未来得及比划,就见秦醉忽然弯腰,从脚下的包里掏出个纸板,他用记号笔在纸上写字,接着举起来,用手电筒打亮,照给向怀雪看。 秦醉的字向来好看,和他这个人一样,行楷锋利。 [来,抓你的光。] 向怀雪点了下头,秦醉将关掉的手电调整好角度,再重新按亮,那道光正正好好的透入她的窗沿,分毫不差。 也不知这人在暗夜里试验过多久,才能这样精准无误。 她伸出手,抓住那道光线。 就仿佛抓住了一整个年少。 也不知这人在暗夜里试验过多久,才能这样精准无误。 暴雨霹雳啪啦的敲打着地面,应无欢愣在大门口,凉风一个劲儿地往她裙角里钻,指尖将指腹掐的泛白,仰着头凝视曲楚,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是疑问。 黑眸流转之间,曲楚读懂她无声的言语,提了下手中的礼品袋,“你不是说想跟我回家,听我讲单口相声吗?” 应无欢哑然,“……” 她几时说过要听单口相声了? “不许哥哥进门啊?”曲楚勾唇,戏谑道。 应无欢恍然回神,侧身给他倒出了通路,曲楚却没有直接进,他嗓音温润,极悦耳,“那让进门,不肯收礼物?” “谢谢。”应无欢冷淡道谢,双手接过来,又补充了两个字,“话多。” 曲楚已经意识到面前的少女是个酷妹了,自动的为她补全了整句话。 ——谢谢你送我礼物,但是你话真的好多啊。 曲楚散漫的笑起来,朗声道,“那没辙啊,毕竟我每天都得去天台见义勇为,规劝可能要轻生的人呢。” 应无欢被他讲得没脾气,抱着沉甸甸的礼品袋跟在身后进门。 大概是来之前有提前打招呼会登门拜访的原因,曲楚轻车熟路的拐到楼梯口往上走去。 应无欢纠结了片刻,看着曲楚清瘦的背影,决定跟上去,楼梯上铺了地毯,踩上去无声无息。 故意放慢了脚步,踮着脚尖慢吞吞地往上挪动,忽听见声清脆的响指。 头顶倾泻下清冽满是笑意的声音,“你跟着哥哥做什么呀?” 曲楚站在一楼通往二楼的平台上,右手保持着打响指的动作没有收,骨节分明的手举在半空中,因为用力而有青筋隐约浮现。 应无欢波澜不惊的吐出三个字,“这我家。” 意思是:我在家我家怎么走路,用得着你来教我? “脾气还挺差。”曲楚耸肩,“去吃东西吧,小朋友应该多吃甜食。” 应无欢眼尾一挑,就要把手里捧得礼品袋还他,“我吃咸。” 曲楚明显功课做足,“我知道啊,所以买的是咸口的,不信你自己打开看看。” “……”应无欢听话的低头望礼品袋里看了一眼。 最顶上那盒,标签明晃晃的贴着:[椒盐牛舌饼]。 阴雨天别墅里灯火通明,水晶吊灯正悬在曲楚头顶,与落地窗外的黑云压城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明暗错落。 应无欢闪过丝不太自然的神色,她忽有种难言明的感觉。 不是上位者的对下位者那种喘息不过来的窒息压迫感,相反曲楚给人的感觉非常舒服。 “我先上去了。”曲楚又伸出手,很轻的按了下她的头顶,转身离开。 他落拓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应无欢搂着满怀的点心,仔细在脑海里搜索如何形容此刻的感觉。 更像是鱼被网捞住,还没脱离水面时的感觉。 温水煮青蛙? 应无欢终于找到了精准的形容词汇,虽然是个科学悖论,大多数实验都证明了,水温逐渐升高,青蛙是会跳出来的。 她没有听话的下楼吃点心,而是在几分钟后上到二楼。 外公的书法非常大,分成书法室、藏书室和办公用的区域,占据了二楼向阳的整整一面,自然也就不只一扇门。 应无欢从藏书室进门,蹬掉脚上的拖鞋,光脚越过层层书架,走向办公用的会客区。 为了方便使用,这些房间之间贯通,且没有再做多余的隔断。 走进书法室的时,声音清明起来。 曲楚果然跟外公在会客室攀谈这些什么呢。 应无欢长大十三岁,从未做过出格的事情,理智在告诉她偷听为人不齿,感性在叫嚣着,要她听完这个墙角。 少女算着视角问题,找了个能看到会客厅最大范围,而对方如果不弯腰绝看不见自己的角度,贴着墙壁抱膝坐下。 曲楚清冽的音色和外公浑厚洪亮的声音在对答。 “就像我刚刚说得一样,我想带您外孙女应无欢回自己家,我会亲自照顾她的。”曲楚郑重其事的重复了方才提过的想法。 文玩核桃滚动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陆蔺狐疑不决的望着面前自己看着长大的青年。 曲家书香门第,家学渊源,从事收藏品生意,曲楚为人温润如玉、光风霁月,是帝都二代圈标准的模版、别人家的孩子。 每每容磊因为过分纨绔被批评,对标的都是曲楚本楚。 尽管曲楚的衬衫熨贴,腰杆挺得非常直,谈吐极清晰,看起来没有酒醉的意思。 但陆蔺还是非常认真的同他讲,“小楚,你喝多了,我喊张管家给你安排个客房,等你酒醒了再说。” “谢谢关心,可我没有喝醉,我说的话,皆是肺腑之言,我思考了整整一个星期,才做出这种决定。”曲楚不卑不亢的回应。 出水后才觉高楼风冷月光寒,闻越蕴赤脚拖了满地的水印,想去躺椅上捞自己的浴袍,几步开外亮着昏黄灯光的遮阳伞下,椅面空空如也。 她回眸,沉默地看向泳池,远处上下浮动着的东西赫然是她自己的白色浴袍。 刚刚蹲浴池边救某个智障的时候顺手脱了,又无暇在意,不知何时飘进了水中。 闻越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正在爬上泳池边缘的陆离铮,鼻腔里发出声轻蔑地“哼”。 恼人的提示音还在源源不断地响起,闻越蕴终于把注意力分到了屏幕。 闻越蕴捧起手机仔细看昵称,才发现备注是“bryce”。 ——即那位曾经同她相谈甚欢的剑桥学长。 “刚刚在忙,是有什么急事吗?”她先发制人的英文发问。 闻越蕴挂断后抢先在对方挂过来之前拨打语音通话过去,浑身都湿漉漉的,无法贴耳听,干脆当作陆离铮不存在,开了扬声器外放。 bryce反问,“你不能切视频聊天吗?” 闻越蕴盘腿坐好 第72章 (双更)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楔子·一年好景君须记 一零零三年,六月,帝都。 时值盛夏,阳光炙烤着大地,柏油马路上渡了层胶质,热浪一波又一波的翻滚着。 向怀雪穿着身明黄色的连衣长裙,长发高束成马尾,从帽扣里顺出来。 帽子和口罩的缝隙里露出双水润灵动的鹿眼,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树木的纹路。 -本章正在进行修文中,大概一小时后改完,本文已更至89章,不涉及榜单字数问题,如果没看过原版的话,原版在【作者有话要说】辛苦点击作话观看qaq- 她就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荫下,等父亲和母亲拿完物资回来。 树荫浓密,阳光透过叶片,打下细碎斑驳的影,蝉都被烫得叫不动了。 远远望过去,大家还在有条不紊地排着队,队伍挪动缓慢,向怀雪提着裙角站上花坛边缘,张开双手,保持着平衡走模特步。 -稍后替换,作话原文,辛苦跳作话观看- 她今年虚岁十五岁,刚刚结束减少科目到只剩下语数外三门的中考。 本就是闲不住的年纪,又被考试生生折磨了小几个,每天做梦都想着出去玩。 但向怀雪能够活动和放风的范围仅限于家属院小区内部的一亩三分地。 门口的栅栏将石油机械厂家属院和外界生生隔离开来。 父亲和母亲是石油机械厂的双职工,都是地质勘探工程师。 厂里有个因公出差去广州的叔叔返京,疑似感染了sars,目前整个小区都在被隔离消杀。 栅栏门口有警卫值班站岗、负责统计家属院内每日所需要的物资,第一天再由卡车运送过来派发。 国营工厂的待遇没得说,大家又都是工友,彼此相熟,不上班居家隔离。 除开对现状忧心忡忡和担心自己感染外,倒也没对正常生活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 就是入夜后无法去院子里乘凉闲聊,小孩子没法再满街疯跑,娱乐活动急剧减少。 暑假黄金档永远一天七集,每集中间一十分钟电视广告的重播看过的武侠剧。 向怀雪快要憋疯了,她从卧室走到客厅,瞅见沙发上摇蒲扇看新闻的父亲,又慢悠悠地晃到厨房,母亲坐在马扎上摘豆角。 豆角翠绿饱满,两边掰断,顺着纹路撕去豆角的筋络,扔进洗菜盆里。 不知道是楼下还是楼上做了糖醋排骨,浓油赤酱的味道透窗散进来。 醋是现在家家户户最多的调味料,厨房的角落里堆积还着两箱抢来的醋。 向怀雪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阳台,拿了个马扎坐到妈妈对面帮忙摘菜。 家属楼按人头分配,向家夫妻因为对单位有突出贡献而多分到一间。 三室一厅,总体面积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厨房和卫生间都有,比起向怀雪小时候的公用厨房和卫生间的住所要好太多太多。 她对现状已经非常知足。 少女白嫩的手衬得豆角更绿,向怀雪掰得认真。 母亲抬头,怜爱得看了一眼女儿,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安慰道,“国家危难,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应该要理解。” 向怀雪知道母亲话里的意思,因为明天就是她十五岁生日。 及笄这个概念是向怀雪看《红楼梦》时候知道的,她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偷偷摸摸地翻书,从十三岁开始就莫名得期待自己的十五岁。 父母早早答应了,等她生日时候带她去后海划船,再去马克西姆餐厅吃午餐,晚上允许她和秦醉出去疯。 秦醉是向怀雪青梅竹马的玩伴,小时候他们住在旧家属院同一层,两家正比邻。 那时候向家父母被外派出国援非建设铁路,稚子年幼,可责任在肩,不容推卸。 两难之间秦母主动包揽了照顾向怀雪的责任。 向怀雪的六岁到九岁都在秦家度过,她和秦醉一起上石油厂子弟幼儿园、一起上子弟小学,中间三年同桌吃饭,书桌对坐写作业,西瓜劈半拿勺挖,在打打闹闹得过完了童年时光。 十一年匆匆流水间,家属院新楼建成,旧楼被拆除。 秦醉的父亲赶着九十年代的下海浪潮扎猛子下去,捞得盆满钵满,早早在外购置了房产。 三年前重新分房时,秦母干脆地辞职放弃了厂里的分房名额,全职照顾家人,秦家举家搬出了家属区。 不知是故土难离还是什么原因,秦父买的房子离石油机械厂不算远。 出了家属院大门,骑车五分钟,步行十分钟准能到。 如果没到,那就是路上秦醉和向怀雪又掐起来,或者跑去小卖铺买冰棍儿了。 “我理解呀。”向怀雪柔声答,用手肘蹭着鼻尖,反过来安慰母亲讲,“没关系的,等到这个难关过去了,我们可以重新庆祝生日嘛,我已经许好愿望了,就非典快点儿消失,祖国繁荣昌盛。” 她讲完又觉得不对劲,赶紧连着“呸、呸、呸”了三下。 明天再默许,这样比较灵。 “我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母亲和蔼笑道,“你想小醉了啊?” 向怀雪登时涨红了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母亲,她自认为自己的小心思隐藏得好,殊不知母亲是如何看出来的。 被看穿后羞怯地扔掉豆角撂挑子,嘟哝讲,“我要不帮你干活了,我是寿星。” “好好好。”母亲乐呵呵的捡起她扒过半截的豆角,打趣道,“你刚刚上卫生间的时候,小醉来电话了。” 向怀雪蹙眉,“那您怎么不喊我啊。” 母亲挑眉看她,指尖戳她,笑说,“你难道还能厕所上半截出来接他电话啊。” “……”向怀雪一噎,或许还真的行呢?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从书架上抽出本装订简陋的盗版台言小说撑腮翻看。 “哎,你今天喝板蓝根了吗?”母亲摘完了菜,手蹭着围裙问。 向怀雪冲着屋外喊道,“喝了喝了。” 没能陪女儿圆满生日愿望,母亲使出浑身解数,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松鼠桂鱼刀工精湛、软炸里脊外酥里嫩、干煸豆角加了父亲不吃的辣椒、拔丝地瓜的糖丝分明。 父亲用白酒杯碰向怀雪的果汁杯,冷硬严肃的面容也显得柔和许多,他献宝似得从桌子底下捞出个盒子来,双手捧给向怀雪,笑说,“十五岁生日快乐,我和妈妈祝你永远健康快乐,来,你的生日礼物。” 向怀雪莞尔,从父亲手里接过礼物,直接在饭桌上拆了盒子。 盒子里躺着台相机,通身漆黑,表面是皮革质感,机顶带着独一无一的编号。 是一台徕卡6限定款。 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散着迷人的光韵。 向怀雪非常喜欢拍照,她总揣着父亲带回国的相机记录下许多生活的瞬间。 这台徕卡相机,她曾经在摄影杂志上看到过许多次。 限量发售400台,发售于日本,价值不菲。 因为贵,贵到是父母两个人加起来小半年的工资,所以她从未开口和父母提及过。 氤氲水汽在瞬息在弥散上眼眶,向怀雪憋回去,抱着相机盒子,梨涡浅淡,和父母保证,“我会好好学习,以后考北大新闻系。” “好啦好啦,快先吃菜,别凉了”母亲打着圆场,“生日哭了的话,这一年都要哭了,你给我憋回去啊。” 饭桌上三人闲聊着家常话,烧红的晚霞自地平线尽头陨落。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向怀雪从椅子上弹起来跑去接听。 那边秦醉清冽悦耳的少年音传过来,尾音拖着点儿调子,懒懒散散地,“生日快乐,你十一点从窗户往外看,会看到我送你的光。” 向怀雪困惑的发了个语气词,“唉?” 秦醉那边已经挂断了。 “什么嘛,不明不白的。”向怀雪小声嘟哝着,又被母亲招手唤回桌前,塞了满满一大口的西瓜。 特殊时期,但好在家属院里能工巧匠多,母亲辗转几个工友拜托到一位在蛋糕店上班的师傅,为自己做了个小小的奶油蛋糕。 明晃晃的烛火映在眼底,照亮了父亲和母亲和蔼的笑容。 向怀雪双手合十,闭着眼无比虔诚的许下了三个心愿。 一愿祖国渡过难关,繁荣昌盛。 一愿家人身体健康,和睦美满。 三愿秦醉同自己……永如今朝。 信女心愿良多,但件件不可舍弃,还望满天神佛能够眷顾一下。 饭后失去了楼下唠嗑乘凉的娱乐活动,母亲听着评书勾毛衣,父亲在书房看旧报纸。 穿堂风微凉,草丛里的蛐蛐叫声模糊悠远。 向怀雪跷脚躺在凉席上,看着窗外的夜幕想秦醉。 有好几天没看到他了,也不知道这人在做些什么,十一点啊,还有三个小时才能到,明明平时十点就该睡觉了。 她漫无目的地看了会儿天,翻身下床摸出傍晚没看完的那本言情小说。 桥段正好到男主给女主准备生日礼物那里,女主罹患心脏病,命不久矣,作者写男主在金灿灿的油菜花地里,给女主摆出了个心形示爱。 他们手牵着手在油菜花地里奔跑,风轻云淡,仿佛岁月就定格在这一瞬。 结局向怀雪已经事先先看过了,是个峰回路转的医学奇迹,he了。 故此没有赚到她的眼泪,但骨子里还是觉得很浪漫。 她是个会挂着相机走街串巷记录下人间烟火气、在天气预报预告明天下雨时出门给野猫搭窝、顶着八级大风给花坛里的迎春花加固的人。 向怀雪总在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好好学习外,做许多看起来毫无意义,甚至很浪费时间的事情。 秦醉每次都特别嫌弃,又会口嫌体直的跑过来陪着她做。 f186的女主播声线温柔,悠悠读着晚间来信,生物钟让向怀雪打了几次瞌睡,又用食指和拇指按撑着眼皮努力保持清醒。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能够等到些什么,秦醉似乎是在开玩笑。 可因为是秦醉说的,所以她愿意等下去。 不知第多少次耷拉着脑袋又恍惚惊醒,桌上的小钟表时针划到十一,忽然有一束光,从大开的窗口落进来,斜照在墙面上。 向怀雪晃然撑桌站起来,走到窗前。 向家住是家属院最外围的一排,她的卧室的位置朝西,透过围墙就能看到外面。 清寂的月色铺满了家属院外的柏油路,昏黄路灯下站着个白t黑裤,光风霁月的少年人。 秦醉一手松散的垂在身侧,一手举着强光手电筒,立在墙外,正仰头望着自己所在的窗口,视线虚虚扫过,终于在她的脸上顿住,勾唇漫不经心地笑了下。 向怀雪住三楼,不高不低,恰好可以越过围墙看向外面,勉强能够借着昏黄的路灯光线,去看清这人的神情。 深夜十一点整,明月无声。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如同战鼓鸣擂,呼吸都跟着停了半拍。 向怀雪想要大声问,“你怎么过来了。” 却又忧心惊扰到其他住户。 她眸光流转,还未来得及比划,就见秦醉忽然弯腰,从脚下的包里掏出个纸板,他用记号笔在纸上写字,接着举起来,用手电筒打亮,照给向怀雪看。 秦醉的字向来好看,和他这个人一样,行楷锋利。 [来,抓你的光。] 向怀雪点了下头,秦醉将关掉的手电调整好角度,再重新按亮,那道光正正好好的透入她的窗沿,分毫不差。 也不知这人在暗夜里试验过多久,才能这样精准无误。 她伸出手,抓住那道光线。 就仿佛抓住了一整个年少。 “唉?”向怀雪眨眼。 秦醉挡开张涛的手,去捏她带着婴儿肥的恋爱,“给你就拿着,你这个姐姐零食多的是,以后缺磨牙的就来她这儿转转,午休时间捞瓜子,下午茶时间拿点心,管够的。” “不用不用。”张涛连声讲,边说还边往后退。 秦醉单手撕了颗巧克力喂向怀雪,回头调侃他,“你要是再退就跳窗了,可不算工伤啊,吃你嫂子点儿零食怕什么,来,喊嫂子。” 张涛木讷喊,“谢谢嫂子。” 午后向怀雪去给人事小姐妹分饼干,并得到满满一碗菠萝蜜的回赠,无意间看到她桌面上张涛的简历,因为专业那栏长的快写满了,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张涛是学新闻工作者指定专业出身的,虽然这专业名叫起来着实有点儿偏长了。 汉语言文学(新闻与传播方向)师范。 非名校,但已经足够令人钦佩,高考大省能到这里,已经是个中佼佼者了。 人事叼着小饼干探头,“说起来,咱们报社这几年对学历要求卡的特别死,他是破例招进来的,据说啊。” 小姐姐故弄玄虚的招手,向怀雪贴耳朵过去,听她小声嘀咕,“据说他家里谁,好多年前救了位业界大佬,大佬亲自介绍他过来工作的。” “……你这个据说,据说的多少有点儿离谱。”向怀雪咬菠萝蜜,“人孩子看着就挺老实本分的。” 奈何在毒奶这方面,她一向很可以。 说完这话没到半个月,张涛就不小心把交给他的内容拿错,等发现后已经印刷完成,那页只能重印、重新包装,给报社造成了不小的经济和人力损失。 主编的骂声极有穿透力,震耳欲聋,“你师父亲手把东西给你,你就下楼送去印刷就行,这点儿事找个小学生都能干明白,你怎么就能拿到东西放下走了,再回来还拿错?你脑子里都装的什么,浆糊吗?” 百叶窗没有拉下遮帘,向怀雪忧心忡忡地踮着脚朝里面眺望,只见张涛身姿晃动了几下,踉跄着跪下。 她蹙眉,旁边工位的姐姐感慨道,“不用这样吧……” 笔杆子受得熏陶多,对风骨和气节颇为重视,都这年代了,动辄下跪,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张涛说了些什么大家听不见,可主编的神色肉眼可见的缓和下来,去拉他起来,又瞥了眼外面围观的,大家作鸟兽散。 那天后张涛消失了几天,就在大家都以为他被开除的时候又出现了,还是穿着那件看不出原色的短袖,憔悴的不像样子。 报社的八卦飞得比外面的纸片快不少,向怀雪上班还没把早餐摸鱼吃完,就把情况听了个大概。 总结起来:张涛是个苦命人,父亲在他小时候就病逝了,他大哥放弃念书机会进厂供他读书,一路靠助学贷款走到今天,结果他大哥和他父亲查出了同样的病,似乎是家族遗传史。那天他会犯错就是因为接到了他大哥工友的电话,说他大哥晕倒送进了医院,医生给的论断和他父亲一样,好像是叫什么小脑萎缩之类的。 而主编那么严苛,会破例让张涛进报社,的确是因为他父亲一十多年前救过的某位现在是业界大佬,能在他犯了这么大的错后还网开一面,则是因为他家里的确事情更大。 “我收回那天看他下跪后对他的评价。”同事姐姐给向怀雪讲完,又补充讲,“如果我是他,可能未必能比他做得更好些。” 报社并没有动员组织大家捐钱,关系好私下给多少全凭心意。 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张涛扣除休息日,满打满算来报社的世界还凑不够十天,还是个犯了大错去留不定的实习生,情感上大家非常同情,可这种同情和同情陌生人本职没有多大区别。 这钱给了,就相当于默认收不回来,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过来的。 秦醉在和向怀雪商量后,赠予了张涛一张卡,卡里有四十万人民币,是秦醉本科时候拿奖学金和压岁钱炒股投资赚来的半成。 “都是些偏财,我自己赚的,你先拿去救命,要真的想还,以后有机会还我就行。”秦醉说得轻描淡写,带过那些研究投资方案的深夜,搂着向怀雪的腰亲她,“而且你嫂子同意了,所以拿着吧。” 张涛颤着手去抓过那张卡,无比坚定的讲,“哥,这钱我以后肯定还你,你就是我亲哥。” 泪顺着他瘦到脱像的脸颊淌过去,砸进水泥地,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没钱结账,好在门外那辆扎眼的保时捷还安然停着,否则报警还得找车。 “您好,我包被偷了,麻烦借我打个电话,我让朋友来结账。”闻越蕴面色如水,沉着讲。 握住座机的她顿了半秒,发觉自己现在唯一能记得的、人在沐城的号码,就只有陆离铮的。 光明福利院迁址后换了新的座机,而飞速发展的时代也早就抛弃了背诵号码这回事。 现状不许闻越蕴犹豫,她直接输入了那串刻在骨血里的号码拨通。 “怎么了?”陆离铮的声音沉哑得像是喊了口沙。 闻越蕴看着收银台贴的广告单,直白讲,“我被偷了包,在绝顶小厨(宁街店),有空的话就过来接我。” “等我。”回应她的是陆离铮翻身下地的声响和坚决语气。 店家人相当客气,为她提供了等位用的座椅、矿泉水和小食,表示这顿饭其实不用付,他们一定配合警方调取监控之类的官话。 闻越蕴坐在店门口,偏头看向十字路口,早高峰车流如龙,行人络绎如织,西装革履公文包的职场精英和啃着早点笑容璀璨的中学生并排。 红绿灯变换,人潮便开始涌动,很快又会在路边挤满新的一堆人。 闻越蕴在攒动的人头里一眼看见陆离铮。 他来得特别特别的快,快到闻越蕴感觉只过去了三两个红绿灯的时间罢了。 耳畔原来有杂乱难分辨的声响。 叫卖、车声、人声交织,人间烟火气息十足。 可在陆离铮出现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瞬息沦为布景陪衬。 她就只能看到他和听到他,口型读出两个字。 奶黄色背带裙、链条包、大檐草帽,肤白如雪,乍看起来闻越蕴满脸都写着“我是冤种”四个大字。 卖鱼的大叔拦住她的去路,捧起条鲳鱼吆喝道,“闺女你瞅这个野生金鲳鱼,叔不熊你,绝对鲜灵,你就吃,吃不好尽管来找我,卖别人120一斤,咱俩有缘,你给我开个张,你按100拿。” “……”闻越蕴垂眸仔细瞅了瞅,轻声评价说,“叔,您这鱼眼白不说,腮盖都松了,起码得是昨天白天死的了,这不合适吧?” 鱼贩的脸色阵红阵白,竖起大拇指尴尬夸,“行家啊,你开个价,我半卖半送。” “不用。”闻越蕴笑着摇头,提步绕开他去看另一条船。 鱼烧起来麻烦,今天不准备买。 半小时后闻越蕴把车载冰箱塞得满满当当,给寻旎发消息:[晚上回来吃饭,我也约了白白,给你俩做个海鲜大咖。] 沿海城市最不缺的就是海鲜酒楼,闻越蕴上顿饭还是昨天的午饭,海胆穿肠过。 她就近挑了家装潢阔气的,点了小半桌,海鲜粥料足鲜润,点心做得也可圈可点。 来得早上菜慢,闻越蕴吃到半途,店里渐渐开始上客,很快就座无虚席,变得嘈杂吵闹。她埋头加快了吃饭速度,伸出手喊服务生结账打包,低头去抓自己包的时候,却意外的扑了个空。 闻越蕴环顾四周,每张脸看起来都像是正常人,服务员还持着礼节性的微笑,提示说,“一共消费94,前台结账。” 出门时闻越蕴开得还是陆离铮的那辆保时捷,钥匙他没拿走,说让她先代个步用。 四点出头的非观景海滩,夜捕的渔船刚刚归岸,老饕和餐饮店老板们聚集此处买口鲜。 闻越蕴往脸上泼冷水,彻底清醒过来才无比挑衅的回。 你蕴:[走啊,不是说一起吃宵夜?] 第73章 (三更)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多数时刻陆离铮都是个稳妥的人,行事缜密完美。 闻越蕴在看到他的须臾里放弃思考,直接摆烂成为什么都不会做的小朋友,反正一切总有他来解决。 陆离铮弯腰,对上双水润澄澈的狐狸眼,宽大的手掌轻按发旋,揉了揉女孩子的脑袋,温柔哄,“乖,没受伤吧?站起来转个圈给我看看。” “……”闻越蕴昂头瞅他,委屈巴巴,“我弄丢了你车钥匙。” “那都不重要。”陆离铮把手机摸出来给她,“先玩会儿,在这儿等我一下。” 他没说密码之类的,闻越蕴也不需要问,和她的手机是同款,不过型号是x,单手难以握住,轻车熟路地敲进去自己的生日,不出所料,解锁成功。 壁纸是闻越蕴和陆芷萝的合照,女孩子们笑容璀璨,背景是蔚蓝无垠的湖水,汪崽蹲在两人中间,吐着舌头憨态可掬。 闻越蕴每次看到这张合照就会想起背后的鬼故事,无人机刚刚拍完,汪崽就一跃跳进了湖里,开始欢乐狗刨。 这就算了,游泳完还不忘上船,甩毛甩了她和陆芷萝满身水。 陆离铮很快结完账,手里还多了瓶冰可乐,坐她左边空下来的椅子,用纸巾包着贴她的脸颊降温,“我借商家座机报过警了,等下警察来了一起去做个笔录,然后去带你买新手机,证件之类的都在包里吗?补临时身份证需要用户口本,你给你哥打电话,让他寄过来吧。” 闻越蕴叹气,无奈讲,“包里有我的全部身家,我不能没有它。” “我去抽根烟。”陆离铮面色不改,只嘱咐道,“你多打两次。” 很快闻越蕴就明白了这个提示的必要性,她打到第三次闻落行才接通,语气冷硬,“说。” “哥……是我。”闻越蕴软音说。 闻落行的语气立刻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缓和许多,温润问,“怎么了蕴蕴?” 她依然喜欢报喜不报忧,略过丢包的处境讲自己要在沐城多待一阵子,办事需要户口本,麻烦哥哥帮我寄到酒店来。 闻落行爽快地答应了,挂断前欲言又止地想问什么,终归没问出口。 “陆离铮。”闻越蕴挪过去揪他的衬衫下摆,长睫眨动,憋出句,“你车有备用钥匙吗?我后备箱冰了海鲜。” 陆离铮歪头吐掉烟圈,笑容轻佻,“那你喊声哥哥,就有。” 闻越蕴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低头看着地面天人交战,她的海鲜们是辛辛苦苦挑的,死掉很可惜。 为了让它们死得其所,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没喊过。 “哥哥。”粉唇微启,不情不愿地小小声叫。 陆离铮喉咙一痒,涩然回,“嗯,其实可以指纹解。” 聊天间警察开着警车呼啸而至,陆离铮开自己的车,跟车去警局做笔录。 闻越蕴失窃金额巨大,单手提包就是爱马仕配货百万才有购买资格,单价小二十个,包内还有手机、个人证件、pad等电子产品,内含未公开的设计草图,如果被破译,后果不堪设想。 她本人的知名度摆在面前,上级领导对这个案子相当重视,当即调取了酒楼和附近路口的监控录像回去开始调查。 笔录末尾要填联系人方式,闻越蕴反过神来,已经填好了陆离铮的,但好像也只能填他的。 “想去哪儿?”陆离铮越过中控区为她系安全带,又撕了颗话梅喂到唇边。 闻越蕴把话梅顶到左腮,瘫在椅背上,含混地讲,“回君悦啊。” 陆离铮眸中闪过丝转瞬即逝的光,若有所思地敲着方向盘念,“君悦啊?” 君悦的安保是真的没有辜负它的房价。 前台微笑地念着安全守则,“您好女士,房卡是可以补办的,请您出示身份证、护照等有效信息。” 闻越蕴目前孑然一身,她只想刷个脸,于是冲陆离铮摊开掌心,“手机再借我用用。” 这是沈沁家的产业,交代一声能为她单开泳池,自然也可以补房卡。 冰冷的机械提示音循环播报着“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有的富二代醉生梦死,有的富二代为国家安稳奋斗在前线,沈大小姐就是二代中少数干刑侦的。 她的手机只分两种状态,常年开机和需要关机的行动时间。 闻越蕴蹙眉将手机推给陆离铮,“那你自己开微信帮我找个寻旎或者季舒白的联系方式。” 陆离铮耸肩,淡然回,“我没有她们的好友,她们俩很早就拉黑了我。” “……”闻越蕴无言以对,闺蜜就是在你宣布和对方分手时,火速把对方拖进黑名单的人。 大堂靠海滩的那侧是整排的落地玻璃,闻越蕴对海跷脚自闭。 离开的太久太久了,她说不出寻旎供职于哪家公司、讲不出季舒白的新房子在什么地方。 七年。 向前走的代价是无法回头看。 “考虑去我家暂住吗?”陆离铮清洌的嗓音在耳廓响起,他影子覆到身上,闻越蕴鬼使神差地去抓。 其实大可以曲线救国的先联系徐鸣灏,再要好友的联系方式,起码寻旎和他的父子关系之争从未平息。 也能用陆离铮的身份证开间新的套房,陆少爷总不缺酒店钱。 最不济再给亲哥打个电话坦白现状,解决的方式千千万。 可闻越蕴还是点头,把手放进那只掌心向上的手掌中,心照不宣的没有提别的。 车停在明丽云璟附近的百货商场,繁华商圈倒是多年如一日的模样,没身份证也补不出手机卡,可陆离铮做的头件事还是帮她买了手机和平板。 手机、内衣、睡衣、换洗的裙子。 近乎巨细无遗,工作日上午的购物中心人不多,他们慢吞吞地扫货逛到顶楼的美食广场,捧着只全家福的煎饼小口小口的咬着,再去负一层的超市选购食材。 闻越蕴会在陆离铮还准备往购物车里装白桃酸奶时扔出来,莞尔问他,“你冰箱里的喝完了吗?就买新的?” 陆离铮倔强地表示,“我最近比较喜欢喝酸奶。” 她轻嗤玩梗调侃,“你这人是不是浑身上下只有嘴最硬啊?” 被陆离铮拽进怀里半圈着咬耳沉声讲,“我哪儿最硬你最清楚了。” “妈咪,你就不要再跟爸比吵架啦,你看人家多好呀。”稚嫩的童声打碎旖.旎气氛。 闻越蕴低头默默把脸往陆离铮怀里埋。 “不许胡说!是不是你爸教你的浑话?这个诡计多端的混蛋!” 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陆离铮拍她的臀部喊哄,“好了,人都走了。” 闻越蕴窝在怀里没有大动作,左手却滑到了陆离铮腰间,慢条斯理的隔着衬衫挠了挠他侧.腰,然后兔子般的跳出怀里,头也不回地说,“我去看看零食。” 人在做事前务必考虑自己的处境。 一穷二白的闻越蕴最终还是乖乖站到了陆离铮旁边,看他为自己的半车垃圾食品付账,且异常正人君子的对结账口那排计.生用品熟视无睹。 新的手机卡是拿陆离铮身份证办的。 通讯录里输入的第一个号码,是他的号码。 闻越蕴对着那串号码怔然,被轻唤张嘴,喂了半勺冰淇淋,清凉顺着味蕾散开,品出是最近热衷的咸蛋黄口味。 “陆离铮。”舌尖卷干净口腔里的味道,看向坐在对面的那位。 “嗯?”陆离铮换了另边的球,“少吃点儿?你快来月经了。” 他是出来的真的很急,衣服的色系倒是统一的黑,衬衫搭配牛仔裤。 头发没打理过,发质硬,闻越蕴踮脚给他压过两次翘起来的毛,此刻又悄悄地的竖了起来。 两人都不喜欢晒,吃饭没选窗边。 橘色调的灯光氛围感十足,手边是散着清香的柠檬草,闻越蕴摇了摇头,把唇齿间缠绕的“不然我们和好吧”就着温水吞咽。 难得有这样闲暇的时刻,对着系统自带的手机界面不甚满意,去冲陆离铮讨他的,“把你屏保发一下。” 陆离铮大方地把手机推给她,“相册自己挑。” 真就是自己随便挑,他存的图不怎么多,下方人物里,ai辨别出是自己的,足足有一万多张。 闻越蕴点着图揶揄他,“老实说,要不是我们这种关系,你这个就是痴.汉行为。” “啧。”陆离铮把烫好的餐具放到她面前,“我们算什么关系?” “债权关系?”闻越蕴迟钝的吐出句,她本意想玩梗说“父子关系”,改口迅速。 陆离铮和陆芷萝的父亲陆禹在三年前逝世,传闻是死在了女人的床上。 这事真假难辨,即便是闻越蕴也不知真相如何。 总之兄妹俩都没什么难过的情绪,甚至皆缺席葬礼,陆禹出殡那天,陆离铮抱着她睡得安稳,前夜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沉默地相拥而眠。 也因为没做什么,闻越蕴难得醒的比他要在,就安静的看了很久的睡颜,下午去找陆芷萝吃饭看电影。 当年那起绑架案震惊帝都,没人有资格置喙陆离铮和陆芷萝半句。 陆离铮低笑,“行吧,我的债主大人。” 眼花缭乱,挑起来麻烦,闻越蕴最后还是换了陆离铮同款壁纸。 当陆离铮翻找出全新的、和自己配套的情侣洗漱用品时,闻越蕴才发觉她在明丽云璟的存在感远比想象中的更强烈一点儿。 “先穿我的衬衫凑合一下?”陆离铮把新买的衣服吊牌剪掉,懒洋洋地问。 “嗯,我自己挑吧。”闻越蕴点头,轻车熟路去开主卧的衣帽间,空间不算小,左侧和右侧色彩分明,右侧基本都套了防尘袋,是七年前她住这边时留下的。 走的时候孑然一身,故居拆迁,这里居然变成了留下痕迹最多的地点。 物仍旧,人还是这两个人。 闻越蕴在冷杉气味浓重的衣帽间发了很久的呆,最后对着全身镜脱衣物,镜中的躯体玲珑有致,肌肤泛着淡粉,吸气时隐约能显出点儿健身锻炼的肌里痕迹来,还能再摆一阵子。 捡出件纯黑、没有任何装饰的丝绸衬衫,解了领口三个扣子,兜头往身上套。 她出来时陆离铮坐在窗边抽烟,眯着凤眼看过来,这几年闻越蕴的身高没有变化,罩杯倒是升了个cup,下摆宽大,卡在大腿根部,正好能当睡裙,袖子则长的盖过整只手掌。 “过来。”陆离铮喉结滚动,碾灭烟喑哑喊。 “你过来?”闻越蕴挑衅时不自觉地挺了下,翘处浮出两个不明显的激凸。 陆离铮舔唇角,无可奈何地过去,弯腰去给她挽袖口,平和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容回绝,“陪我睡会儿午觉?” “我昨天到今天睡了十二个小时呢。”闻越蕴就着他的动作,又开始和那挫呆毛较劲。 “嗯。”陆离铮没强求,“那有什么想做的吗?” 这是个离得很近的距离,以至于陆离铮抬眸时她正好能将眼底浮现的红血丝看的清明。 陆离铮没比赛或者事情的时候作息相对稳定,熬夜晚起,只有夜跑的习惯。 算来打给他时刚刚七点钟,硬生生扰乱个病人的清梦。 闻越蕴心生柔软,摇摇头去拉他的手说,“我想陪你午睡。” 话没落,便被拦腰抱起。 温热的唇瓣贴在额头,陆离铮夸,“好乖。” 空调开二十四度的夏日午后,桑蚕丝被顺滑微凉,闻越蕴枕着陆离铮的手臂,左右晃脑袋伸展,最后找到舒适地侧搂姿势,腿搭到他腰部,半只树袋熊似得环着人,慵懒命令,“睡不着,给我讲个睡前故事。” 低醇如提琴的声音响起,“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座山,山里住着一只小狐狸和狼,它们一起长大……” 扑到颈间的呼吸变得匀称绵长,陆离铮垂眸,怀里的小狐狸睡得憨态可掬,他又满足地在额前落下个吻,气音念,“午安,宝贝儿。” 睡太多头昏昏沉沉的,涌入鼻腔的气息是雪山冷涧,凛冽带寒,催着再搂紧点儿热源,掌心下肌肉的触感紧实舒适。 闻越蕴花了好一会儿才肯睁开眼,窗纱外是火烧的红,一觉到日薄西山。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故事似乎只听了个传统的开头,她离开沐城后就再也没有午休的习惯,超过八小时的睡眠都是跟身边这位一起时才会有,今天多少有点儿破纪录的意味。 陆离铮还没醒,她肆无忌惮地打量人。 在刚醒的迷离时分,气息、温度、怀抱的加持下。 闻越蕴忽然觉得就这样下去挺好的,真的挺好的,什么都能算了。 或许是以前过于自负了,哪怕这一生中只有几个寥寥不多的温情画面,她都想不到画面中人不是陆离铮,应该是怎样的场面。 闻越蕴的念头很快就又被复苏的理智压下,她很翻身,去摸床头柜的新手机,发现微信消息竟然刷了屏。 扫脸解锁后才看明白,微信里多了一位好友——徐鸣灏,以及一个三人群,群里另外两人是季舒白与寻旎,都对她发出了好友添加申请。 这个操作只能是陆离铮在她睡着后为她做的。 旎:[拍了拍你蕴。] 旎:[没事吧qaq,陆离铮和徐鸣灏说你丢了包,这是临时号码,在哪儿?我下班去接你。] 舒白:[刚在忙,你蕴,现在什么情况?我能为你做点儿什么?] 闻越蕴没着急回复,她去昵称页加了前缀的表情。 蕴:[我人在陆离铮家,有吃有喝有钱有人睡,问题很小,不用担心,要不就当我今天早上没提过请你们吃海鲜大咖的事情,过两天再补吧qaq。] 毕竟朋友们拉黑陆离铮多年,上门吃饭怕大家尴尬。 旎:[那你今晚回来住咩?我大概九点左右能回去。] 蕴:[不回去了,嘘,不许乱说,你没有我房卡。] “晚上想吃什么?”清越如水的嗓音倏然炸起。 闻越蕴心虚的扔开手机,回眸理直气壮,“吃好不容易拯救回来的小海鲜。” “嗯。”陆离铮侧躺把她又搂进怀抱里,脊背贴合,不安分的手指撩起丝质衬衫滑动,逐渐上移,在没有得到阻止后成功笼住,不轻不重地揉了两下,哑声讲,“等下我来处理,你来烧。” 小半年没历事,感知惊人,指腹下乱掉节奏,轻喃漏出来。 陆离铮咬耳垂明知故问,“热了?怎么就成这样了?” “陆、离、铮。”闻越蕴咬牙念他的名字,“海鲜活不到明天早上。” “啧。”陆离铮似笑非笑地感叹,“我那么想你,结果蕴蕴心里就只有你的海鲜,世风日.下,道德沦.丧啊。” 闻越蕴反手去戳他,四两拨千斤地念,“是啊,昨晚才见过那种想念。” 不管承认与否,习惯都是可怕的东西,拉黑绝交的半年里,不是没有想过他的,某些失眠只能自行解决的夜里,有在送不到自己到巅峰,还要去清理的时刻思考过,要不然还是加回来吧。 哪有真的不贪不念呢? 午睡清醒后相拥着闹了会儿,又各自分开冷静,爬起来做正事。 闻越蕴捧着颗椰青兼工陆离铮处理海鲜,锋利的小刀戳进海鲜壳肉之间,食指抵着刀背打圈转,壳肉完美分离。 (注:真的在处理正经海鲜,海边现场买的那种贝壳类的) 冷白骨骼分明的手像是艺术品,一丝不苟地玩刀时更性.感。 刀锋如雪,海鲜肉质柔软,进出时刮带出一点肉来,被流水冲掉,再去开新的。 自己在床上时很像是他掌心的海鲜,任之宰割,闻越蕴盯着陆离铮手上动作发呆,齿间吸管咬到扭曲,拢了下腿。 君子远庖厨,陆少爷原本不沾阳春水,奈何陆芷萝很喜欢闻越蕴的手艺,他在旁观到后坚决挽起袖子为了女朋友排忧解难。 起初闻越蕴想看他笑话,后来发觉在玩刀这件事情上,她自愧弗如。 那次以后家里的海鲜总是陆离铮在处理,这活要求精细,特别花时间,她就总是坐在旁边围观,多数时候自己玩,看到有趣的东西就直接拿给他看。 斜阳的余韵带着几许梦幻的错觉,闻越蕴诧异于记忆的色彩鲜明,又觉理所当然。 是真的同吃过很多很多顿饭,睡过很多很多的觉。 与面前触手可及这位,狂热的倾慕过、暴烈的爱恋过、痛彻心扉过、归咎平静过。 可早知后来,还是会有当初。 是飞蛾扑火,不死不休的执念。 “还是改十字花刀吗?”陆离铮把刷的白白净净地鲍.鱼铺到案板上问。 神游物外的闻越蕴用万能回复搪塞,“随你。” 蒜末和青花椒滚进烧开的红油里,香气四溢,最后下入的青虾转红,就彻底好了。 端锅去阳台开饭。 入夜的风终于沾染凉意,灯下盘腿对坐,冰扎啤轻撞,音色清脆。 这种菜色费喝的和手套,带两层也难逃浸油,闻越蕴伸长手臂,不用开嗓,陆离铮就知道该帮她扯一下手套了。 没交流,舒舒服服的吃饭,只有酒杯相撞和轻微的咀嚼音,夜色里轻荡。 饭后陆离铮负责收拾,闻越蕴百无聊赖地逗弄了会儿花栗鼠,去找到自己以前的泳衣。 她的本意是今天吃了很多东西,游两圈减轻负担。 但恒温水池里浮着圆月,陆离铮送手把装水果的托盘飘到水中,她的计划瞬间改成了飘着吃东西听剧。 按年记次的摆烂,也算是天赋人权吧,她如是安慰自己。 细软长发不怎么好吹,夏天闻越蕴总选择去做点儿别的,等自然干了再睡觉。 陆离铮看不过眼,帮她吹,绕指柔起起落落,吹得仔细。 闻越蕴枕在他腿上,慵懒地伸手乱摸,掌心是凌厉的腹肌线条,被抓着手乖乖送回来,没半分钟就又会顺过去。 次数多了翻身直接把脑袋埋进腿间,被捏着后颈拎猫似得弄起来,对上陆离铮晦涩眼神。 闻越蕴舔了舔唇角,委屈嘟哝,“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有别的小狐狸了?” “……”陆离铮轻敲她的脑袋,把人拎得更远了点儿,嘶哑道,“没套,我去买。” 他是真没想这个的,傍晚只是逗弄而已,甚至逛超市时算了日子给她拿卫生间。 “你平时不准备啊?”闻越蕴扯住他的衬衫不许人走,昂头发问。 陆离铮被气笑了,弯腰掐着下颌吻她,舌.尖轻搅,漫不经心地回,“我又不和除了你以外的人做,准备什么?” 月色皎洁如银,拢着贵妃沙发中央纠.缠不清的影。 闻越蕴舔着湿润的唇角再次扯住陆离铮的衣角,“不许去买。” “乖点儿,我很快回来。”指腹松弛有度地按着后颈,温润哄。 圆润的狐狸眼中蒙着层潋滟雾气,闻越蕴跪坐着仰起身,双手去搂他,倔强地摇头,“不要、不许去、就这样、想要你。” “……”陆离铮哑然,盯着她看了半晌,似是在确认和等她反悔。 这种事上他向来是自觉把措施做到最好的,哪怕是走火到最厉害的时刻,都不会去拿闻越蕴来赌“极小概率”,只会自己忍下去或者去买。 分分合合到现在第八年,从没有毫无阻隔地侵入过。 高楼清寒静谧,微弱的呼吸和纷乱的心跳被扩得无限大。 沉溺在彼此眼眸里,到颤着睫毛不敢眨眼,怕错过某个精彩表情。 陆离铮猛然贴近,温热的呼吸覆在脸颊,长睫毛扫过鼻尖,带着酥.痒让闻越蕴想逃开,又被卡在肩头的手禁.锢。 “确定吗?”嗓音有着明显的颗粒感,沉哑中尽是蛊.惑的意味。 “半年不见,你是不行了吗?”闻越蕴绵软地挑衅。 陆离铮没和她斗嘴,他顺手摸出条领带,系扣住女孩子细瘦的皓腕,让她双手高举过沙发靠背,欺身压了下来,唇在颈间游弋。 闻越蕴呜咽着侧开脸气音阻止他不许再闹,陆离铮低笑,真的听了她的,犬齿转而去含住圆润的耳垂,到红艳才吐出来。 冷白手指和纯黑的衬衫有种极致的反差色,陆离铮轻车熟路地扯可以当睡裙的黑金衬衫,开始在莹白肌里留下自己的痕迹。 他尤其喜欢吻痣,热衷于闻越蕴因自己的动作而浑身颤。 “蕴蕴。”陆离铮一声又一声的喊她昵称。 闻越蕴迷离的谓叹着,“唔……陆离铮。” “我在呢。”手指离开的瞬间被别的替代上。 “喊我名字。”陆离铮扶正她的脑袋,去啄唇角,嘶哑着要求道。 闻越蕴失神地仰颈,破碎如梦呓般地拼凑出“陆离铮”三个字,人几乎被嵌进沙发深处,又被捞着跪坐,被有力地手臂勒住,呜咽着啜泣。 今天真的不是闹着玩的。 他们俩有小半年没有见过面,陆离铮大有全补给她的意思。 闻越蕴讨好般的呢喃,“哥哥,明天在。” 陆离铮丝毫没有放过的意思,逼问着,“是谁不行啊?” “唔……记、仇、精。”闻越蕴被按在桌边,簌簌发颤努力把自己收的更紧,断断续续的骂,“小气鬼!” 溢出唇角的是绵密的娇.哦,溅出的洇湿了整片沙发。 他把一团柔软的奶酪拿捏,点缀的粉红樱桃轻吞吐。 陆离铮喘着粗气将人掉个,“我劝你留点儿力气。” 闻越蕴哼唧着念,“不要。” 于是真的空了下来,陆离铮慢条斯理地退出去,握起杯冰水,喉结滚动,一饮而尽。 闻越蕴失神地被抱着,水色潋滟的眸里满是茫然,细若蚊呢的鼻音求,“你干嘛?” 陆离铮含着块冰吻过来,再次把她送到愉悦的巅峰。 石中火,梦中身,尘滓皆无。 只看的到对方,只嵌入对方。 水汽弥散的浴室里,凝着雾的镜面被抹开,闻越蕴的回眸后就立刻转回去,低头加深宽阔肩颈上的牙印。 破晓时分她被圈搂着窝在气息冷冽的怀抱里,累得连手指都抬不起。 “我爱你。”陆离铮的吻落在发旋,虔诚无比地讲。 闻越蕴想说我他妈的当然知道你爱我这件事了,用你来提醒我吗? 如果不是爱的话,为什么陆离铮那么骄傲的人会低头被呼来唤去地像是条狗呢? 这个已知答案的命题或许要用一生来推演计算过程,现在的闻越蕴太累了,她做不了任何需要用脑子的事情。 浴室神志恍惚地哑音回,“还好煮了海鲜。” 否则真就要浪费了,这个狗东西能搞到天亮。 清脆的流水音反复,扰乱酣甜的睡梦,姣好素净的小脸皱成包子,忍耐许久后空调被底伸出段藕白手臂,摸索着抓到只正震动的手机。 昏昏沉沉的接通,奶声奶气地问,“哪位?” 通话那侧刹那间沉默下来,熟悉的嗓音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地发问,“闻越蕴吗?” “嗯,您稍后再打给我吧。”她懒散地挂断。 千里之外。 帝都。 “阿这这这。”开着免提的容磊面容扭曲,小心翼翼地瞥向翘二郎腿地闻落行,试探性的掩饰道,“可能是昨天喝酒了,年轻人嘛,这你得理解。” 顾意打着哈欠把塔罗牌当扑克牌洗,看人出殡嫌殡小,无情拆台,“那麻烦作为中年人的你给我这种年轻人解释一下,现在是早上九点钟,能睡眼惺忪接错对方电话的关系,好像怎么看都不是酒后乱性能解释得通的对吧?” 闻落行垂着眼睫,看不清神色的抿着杯茶,左手的文玩核桃盘的咔哒作响。 容磊桃花眼微挑,给顾意递了个绝望的眼神,把手机随性往桌面一摔,自己直接躺下了,冷静淡漠地讲,“陆离铮他爹陆禹是我二爷爷的儿子,原本陆离铮就只是我远方表弟,人死如灯灭,陆禹人都死了,陆离铮现在和我可没什么关系,望周知。” 薄幸对他竖起大拇指,戏谑讲,“还得是你,大义灭亲啊。” “……你当我很想有他这种弟弟了?”容磊顿了半分钟,机械性地直起身体,看向闻落行虚咳讲,“兄弟这些年,我们打个商量,留陆离铮一命行吗?” 闻落行睨容磊,一言不发。 在说和这件事上还得指望薄幸,他分别给两位兄弟倒水,严厉谴责容磊,“你怎么回事?对你表弟的情感生活漠不关心?表的就不是弟了?” “人家小姑娘不好意思开口天经地义,陆离铮一男的不给名分啊?你怎么教育的啊?” “就别说蕴蕴这事阿行不能答应了,连我都不能答应!” 顾意终于理好牌,搭腔附和,“那你说说,我寻思谁家猪敢拱咱们家妹妹呢,结果就这?” 闻落行的核桃停顿,掀眼皮瞅他,容磊望向顾意的眼神,已经冷得不在看活人了。 “……”薄幸食指推了只烟出来,放弃带猪队友上分,直接转身去窗口抽烟了。 萧恕迟到,推门见嗅到势头不对,摸出手机倒着拿讲着,“哦哦哦你孩子满月缺人抱出病房是吧,我马上到。” 边说边往门外闪,头也不回的离开没有硝烟的战局。 陆离铮的微信消息接连弹出。 容磊:[为了你的生命安全着想,我真诚建议你换个星球生活。] 容磊:[换星球前先跟我登报解除兄弟关系,我没有你这种倒霉催的弟弟。] 可这几条没能被相拥而眠的陆离铮和闻越蕴任何一个人马上看到。 午后搂着熟睡小狐狸醒来的陆离铮先是安静的欣赏了很久的睡颜,才道出空来去把手机切静音。 开始是觉得他哥莫名其妙的发疯,清理未接来电时看到清早那通接通的,再切回提醒事项,突然反应过来点儿什么。 今天是顾意阴历生日,他一般和朋友们过阳历的,阴历的跟兄弟们飙车或者钓鱼。 几天前该有人问过他能不能到,应了下来,但看到闻越蕴后忙着追人,就什么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也罢。 让他离闻越蕴远点儿,还不如喊他去死,爱咋咋地。 陆离铮轻触直接删除了这条通话记录和容磊的微信消息。 闻越蕴睡眼惺忪地缩在结实胸膛里,娇气地哼唧骂人,隐约能辨出骂得是。 “混球!” “不知节制!” “不要理你了!” 通通没有任何杀伤力,可爱的像是只爪子磨得干干净净的小狐狸,被搂起来后晃着尾巴尖和耳朵做张嘴咬人状。 “嗯嗯嗯,我混球。”陆离铮从善如流地亲她发旋认错,哄着人附和骂自己,“我不节制,下次一定,不许不理我。” 混沌里的闻越蕴逐渐清醒过来,品味着耳畔的道歉语,抬起脑袋张口去咬陆离铮的喉结,奶凶讲,“……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嘶。”陆离铮轻喘。 闻越蕴努力挣脱怀抱往反方向挪动,远离触碰到的热源,又被长臂揽回原位,“乖,别动,等下就好了。” 她怀疑地瞅陆离铮,点着锁骨的红痕默然控诉。 陆离铮扯着唇角无可奈何地笑笑,漆黑的眸里闪着几许踌躇,迟疑着发问,“要吃药吗?” 玩得很开,次数很多,哪里看起来都不太保险。 闻越蕴想说不用,她这几个月作息颠倒反复,内分泌失调,月经不来,看医生后建议口服三个月长效避.孕药调节,所以才会放纵,而不是找死。 奈何腰部酸软在提示她,陆离铮禽兽不如,还是算了吧,否则今晚也不必睡。 “我不想吃。”闻越蕴粲然一笑,“反正怀了你养。” 陆离铮垂眼盯着她,肃然答,“嗯,我来养。” 闻越蕴微笑,“你想得美。” 昨夜到今晨,各处都是狼藉,没人愿意面对。 枕着陆离铮的手臂,把午晚餐选在了“肥记”。 据大众点评显示,这是原来前盐巷口的那家,前盐巷动迁了以后搬到了老城区这几年新开的美食街里。 闻越蕴一条一条的刷点评图片,从回忆里挑选是否是从前的摆盘。 最后决定去撞撞运气,万一是呢? 事实证明了她最近的运气尤其好,老板娘认出她来,粤语亲昵地打着招呼讲,“好耐冇见,你重喺一齐,好嘢!食咩?(好久不见,你们俩还是在一起,真好,吃什么?)” 闻越蕴盈然,仗着陆离铮听不懂,拿粤语回老板娘,“系呀,好唔容易,虾饺、烧卖、脆皮乳.鸽……” 她切回普通话,把菜单倒置推给陆离铮,“吃什么?” “看你。”陆离铮烫着餐具随口回。 闻越蕴不跟他客气,抽回来利索地圈了几个和自己口味的。 店面扩大了不少,现在足有两层,还是熟悉的明厨,烧腊烧鸭排排挂,老板和几个厨师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店外是小吃街。 华灯初上,暖色系牌匾一块块亮起,拼凑成出市井烟火气。 闻越蕴张大嘴艰难地吞下整只虾饺,舌尖的鲜甜和笋尖的脆嫩同时充斥口腔。 久违的味道满足味蕾,又把肺腑烘的暖洋洋的,人在吃到特定食物时是真的会有想哭的欲望。 陆离铮捏着块纸巾给她拭唇角,又夹了块烧卖,在唇边吹到不烫,送进她的吃碟中。 “等下一起去逛逛吗?”闻越蕴细嚼慢咽地吞下口里食物,悠悠问。 陆离铮颔首,欣然同意。 老板娘最后送了两碗双皮奶,端到陆离铮那边的没有放红豆。 沐城的生活节奏很慢,慢到时间和记忆被拉得无限长,从前长光顾的店家,总能记得老主顾的口味。 灯红酒绿中闯荡久了,归栖在这处停泊,内心生出种安宁感。 盛夏暑期的小吃街人流如织,来往的食客穿梭,手指自然而然的被顺进陆离铮的指缝里,掌心相贴,十指紧扣。 烧烤麻辣串炸臭豆腐水果捞炒酸奶,琳琅满目的招聘和种类,晚风里混着各类食物的气息,嬉笑与叫卖绕在耳畔。 闻越蕴手里举着两串刚出炉的炸臭豆腐,三角形,表面刷了厚厚的臭酱,又脆又香。 “尝尝嘛,很好吃的。”她踮着脚喂到陆离铮唇边。 陆离铮低头配合的去接,薄唇微启,咬走夸臭豆腐,评价道,“还不错,再回去给你买两串?” 他空出的左手里拎着闻越蕴一路看过来买的烤鱿鱼、锅包肉、肠粉和草莓串,柔声问,“公主殿下,我们等下再去吃什么?” 闻越蕴扫见远处的紫红招牌旗帜——古法酸梅汤。 扯着陆离铮迈步走去。 远处的灯火一眼窥不到暗处,她含笑祈愿这条小吃街别有尽头就好了。 ” 第74章 (一更)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楔子·一年好景君须记 二零零三年,六月,帝都。 -本章正在进行修文中,大概两小时后改完,本文已更至89章,不涉及榜单字数问题,如果没看过原版的话,原版在【作者有话要说】辛苦点击作话观看qaq- 时值盛夏,阳光炙烤着大地,柏油马路上渡了层胶质,热浪一波又一波的翻滚着。 向怀雪穿着身明黄色的连衣长裙,长发高束成马尾,从帽扣里顺出来。 帽子和口罩的缝隙里露出双水润灵动的鹿眼,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树木的纹路。 她就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荫下,等父亲和母亲拿完物资回来。 树荫浓密,阳光透过叶片,打下细碎斑驳的影,蝉都被烫得叫不动了。 远远望过去,大家还在有条不紊地排着队,队伍挪动缓慢,向怀雪提着裙角站上花坛边缘,张开双手,保持着平衡走模特步。 -稍后替换,作话原文,辛苦跳作话观看- 她今年虚岁十五岁,刚刚结束减少科目到只剩下语数外三门的中考。 本就是闲不住的年纪,又被考试生生折磨了小几个,每天做梦都想着出去玩。 但向怀雪能够活动和放风的范围仅限于家属院小区内部的一亩三分地。 门口的栅栏将石油机械厂家属院和外界生生隔离开来。 父亲和母亲是石油机械厂的双职工,都是地质勘探工程师。 厂里有个因公出差去广州的叔叔返京,疑似感染了sars,目前整个小区都在被隔离消杀。 栅栏门口有警卫值班站岗、负责统计家属院内每日所需要的物资,第二天再由卡车运送过来派发。 国营工厂的待遇没得说,大家又都是工友,彼此相熟,不上班居家隔离。 除开对现状忧心忡忡和担心自己感染外,倒也没对正常生活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 就是入夜后无法去院子里乘凉闲聊,小孩子没法再满街疯跑,娱乐活动急剧减少。 暑假黄金档永远一天七集,每集中间二十分钟电视广告的重播看过的武侠剧。 向怀雪快要憋疯了,她从卧室走到客厅,瞅见沙发上摇蒲扇看新闻的父亲,又慢悠悠地晃到厨房,母亲坐在马扎上摘豆角。 豆角翠绿饱满,两边掰断,顺着纹路撕去豆角的筋络,扔进洗菜盆里。 不知道是楼下还是楼上做了糖醋排骨,浓油赤酱的味道透窗散进来。 醋是现在家家户户最多的调味料,厨房的角落里堆积还着两箱抢来的醋。 向怀雪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阳台,拿了个马扎坐到妈妈对面帮忙摘菜。 家属楼按人头分配,向家夫妻因为对单位有突出贡献而多分到一间。 三室一厅,总体面积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厨房和卫生间都有,比起向怀雪小时候的公用厨房和卫生间的住所要好太多太多。 她对现状已经非常知足。 少女白嫩的手衬得豆角更绿,向怀雪掰得认真。 母亲抬头,怜爱得看了一眼女儿,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安慰道,“国家危难,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应该要理解。” 向怀雪知道母亲话里的意思,因为明天就是她十五岁生日。 及笄这个概念是向怀雪看《红楼梦》时候知道的,她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偷偷摸摸地翻书,从十三岁开始就莫名得期待自己的十五岁。 父母早早答应了,等她生日时候带她去后海划船,再去马克西姆餐厅吃午餐,晚上允许她和秦醉出去疯。 秦醉是向怀雪青梅竹马的玩伴,小时候他们住在旧家属院同一层,两家正比邻。 那时候向家父母被外派出国援非建设铁路,稚子年幼,可责任在肩,不容推卸。 两难之间秦母主动包揽了照顾向怀雪的责任。 向怀雪的六岁到九岁都在秦家度过,她和秦醉一起上石油厂子弟幼儿园、一起上子弟小学,中间三年同桌吃饭,书桌对坐写作业,西瓜劈半拿勺挖,在打打闹闹得过完了童年时光。 十二年匆匆流水间,家属院新楼建成,旧楼被拆除。 秦醉的父亲赶着九十年代的下海浪潮扎猛子下去,捞得盆满钵满,早早在外购置了房产。 三年前重新分房时,秦母干脆地辞职放弃了厂里的分房名额,全职照顾家人,秦家举家搬出了家属区。 不知是故土难离还是什么原因,秦父买的房子离石油机械厂不算远。 出了家属院大门,骑车五分钟,步行十分钟准能到。 如果没到,那就是路上秦醉和向怀雪又掐起来,或者跑去小卖铺买冰棍儿了。 “我理解呀。”向怀雪柔声答,用手肘蹭着鼻尖,反过来安慰母亲讲,“没关系的,等到这个难关过去了,我们可以重新庆祝生日嘛,我已经许好愿望了,就非典快点儿消失,祖国繁荣昌盛。” 她讲完又觉得不对劲,赶紧连着“呸、呸、呸”了三下。 明天再默许,这样比较灵。 “我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母亲和蔼笑道,“你想小醉了啊?” 向怀雪登时涨红了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母亲,她自认为自己的小心思隐藏得好,殊不知母亲是如何看出来的。 被看穿后羞怯地扔掉豆角撂挑子,嘟哝讲,“我要不帮你干活了,我是寿星。” “好好好。”母亲乐呵呵的捡起她扒过半截的豆角,打趣道,“你刚刚上卫生间的时候,小醉来电话了。” 向怀雪蹙眉,“那您怎么不喊我啊。” 母亲挑眉看她,指尖戳她,笑说,“你难道还能厕所上半截出来接他电话啊。” “……”向怀雪一噎,或许还真的行呢?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从书架上抽出本装订简陋的盗版台言小说撑腮翻看。 “哎,你今天喝板蓝根了吗?”母亲摘完了菜,手蹭着围裙问。 向怀雪冲着屋外喊道,“喝了喝了。” 没能陪女儿圆满生日愿望,母亲使出浑身解数,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松鼠桂鱼刀工精湛、软炸里脊外酥里嫩、干煸豆角加了父亲不吃的辣椒、拔丝地瓜的糖丝分明。 父亲用白酒杯碰向怀雪的果汁杯,冷硬严肃的面容也显得柔和许多,他献宝似得从桌子底下捞出个盒子来,双手捧给向怀雪,笑说,“十五岁生日快乐,我和妈妈祝你永远健康快乐,来,你的生日礼物。” 向怀雪莞尔,从父亲手里接过礼物,直接在饭桌上拆了盒子。 盒子里躺着台相机,通身漆黑,表面是皮革质感,机顶带着独一无二的编号。 是一台徕卡6限定款。 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散着迷人的光韵。 向怀雪非常喜欢拍照,她总揣着父亲带回国的相机记录下许多生活的瞬间。 这台徕卡相机,她曾经在摄影杂志上看到过许多次。 限量发售400台,发售于日本,价值不菲。 因为贵,贵到是父母两个人加起来小半年的工资,所以她从未开口和父母提及过。 氤氲水汽在瞬息在弥散上眼眶,向怀雪憋回去,抱着相机盒子,梨涡浅淡,和父母保证,“我会好好学习,以后考北大新闻系。” “好啦好啦,快先吃菜,别凉了”母亲打着圆场,“生日哭了的话,这一年都要哭了,你给我憋回去啊。” 饭桌上三人闲聊着家常话,烧红的晚霞自地平线尽头陨落。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向怀雪从椅子上弹起来跑去接听。 那边秦醉清冽悦耳的少年音传过来,尾音拖着点儿调子,懒懒散散地,“生日快乐,你十二点从窗户往外看,会看到我送你的光。” 向怀雪困惑的发了个语气词,“唉?” 秦醉那边已经挂断了。 “什么嘛,不明不白的。”向怀雪小声嘟哝着,又被母亲招手唤回桌前,塞了满满一大口的西瓜。 特殊时期,但好在家属院里能工巧匠多,母亲辗转几个工友拜托到一位在蛋糕店上班的师傅,为自己做了个小小的奶油蛋糕。 明晃晃的烛火映在眼底,照亮了父亲和母亲和蔼的笑容。 向怀雪双手合十,闭着眼无比虔诚的许下了三个心愿。 一愿祖国渡过难关,繁荣昌盛。 二愿家人身体健康,和睦美满。 三愿秦醉同自己……永如今朝。 信女心愿良多,但件件不可舍弃,还望满天神佛能够眷顾一下。 饭后失去了楼下唠嗑乘凉的娱乐活动,母亲听着评书勾毛衣,父亲在书房看旧报纸。 穿堂风微凉,草丛里的蛐蛐叫声模糊悠远。 向怀雪跷脚躺在凉席上,看着窗外的夜幕想秦醉。 有好几天没看到他了,也不知道这人在做些什么,十二点啊,还有三个小时才能到,明明平时十点就该睡觉了。 她漫无目的地看了会儿天,翻身下床摸出傍晚没看完的那本言情小说。 桥段正好到男主给女主准备生日礼物那里,女主罹患心脏病,命不久矣,作者写男主在金灿灿的油菜花地里,给女主摆出了个心形示爱。 他们手牵着手在油菜花地里奔跑,风轻云淡,仿佛岁月就定格在这一瞬。 结局向怀雪已经事先先看过了,是个峰回路转的医学奇迹,he了。 故此没有赚到她的眼泪,但骨子里还是觉得很浪漫。 她是个会挂着相机走街串巷记录下人间烟火气、在天气预报预告明天下雨时出门给野猫搭窝、顶着八级大风给花坛里的迎春花加固的人。 向怀雪总在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好好学习外,做许多看起来毫无意义,甚至很浪费时间的事情。 秦醉每次都特别嫌弃,又会口嫌体直的跑过来陪着她做。 f186的女主播声线温柔,悠悠读着晚间来信,生物钟让向怀雪打了几次瞌睡,又用食指和拇指按撑着眼皮努力保持清醒。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能够等到些什么,秦醉似乎是在开玩笑。 可因为是秦醉说的,所以她愿意等下去。 不知第多少次耷拉着脑袋又恍惚惊醒,桌上的小钟表时针划到十二,忽然有一束光,从大开的窗口落进来,斜照在墙面上。 向怀雪晃然撑桌站起来,走到窗前。 向家住是家属院最外围的一排,她的卧室的位置朝西,透过围墙就能看到外面。 清寂的月色铺满了家属院外的柏油路,昏黄路灯下站着个白t黑裤,光风霁月的少年人。 秦醉一手松散的垂在身侧,一手举着强光手电筒,立在墙外,正仰头望着自己所在的窗口,视线虚虚扫过,终于在她的脸上顿住,勾唇漫不经心地笑了下。 向怀雪住三楼,不高不低,恰好可以越过围墙看向外面,勉强能够借着昏黄的路灯光线,去看清这人的神情。 深夜十二点整,明月无声。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如同战鼓鸣擂,呼吸都跟着停了半拍。 向怀雪想要大声问,“你怎么过来了。” 却又忧心惊扰到其他住户。 她眸光流转,还未来得及比划,就见秦醉忽然弯腰,从脚下的包里掏出个纸板,他用记号笔在纸上写字,接着举起来,用手电筒打亮,照给向怀雪看。 秦醉的字向来好看,和他这个人一样,行楷锋利。 [来,抓你的光。] 向怀雪点了下头,秦醉将关掉的手电调整好角度,再重新按亮,那道光正正好好的透入她的窗沿,分毫不差。 也不知这人在暗夜里试验过多久,才能这样精准无误。 她伸出手,抓住那道光线。 就仿佛抓住了一整个年少。 也不知这人在暗夜里试验过多久,才能这样精准无误。 黄的路灯被浓密枝叶遮掩,落下细碎的光亮,车内顶灯是主要光源。 闻越蕴坐在车前盖上吃东西,人往后仰,懒散地靠着挡风玻璃,瘫成一百三十五度。 陆离铮刮边长腿斜支,逆风抽烟,白雾被风带着往她反方向飘散,骨节分明的手不安分地揉着闻越蕴头顶蓬松的丸子头。 “回头记得把头绳还我。”清冽微沉的嗓音响起。 闻越蕴咬着只炸小丸子睨他,含混吐槽,“小气鬼。” 小吃街热意缭人,她的丸子头是后绑的,用来固定的是个黑色点缀着小只肥肥鲨的发圈。 才从陆离铮手腕薅来的,原本他手腕那只高中时候抢到的小月牙是金色的,带久了掉漆磨白,看着扎眼。 于是闻越蕴就手动给他替换了自己那段时期热衷于扎头用的发圈,后来莫名其妙的养成了习惯,买新发圈分陆离铮两只,需要的时候就拿来用,用完再被他“讨”回去。 不过肥肥鲨是半年前的过气喜好了,她日前沉迷小恶魔库洛米。 “那记得把新的给我?”陆离铮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闻越蕴敷衍答,“给你给你都给你。” 手机屏幕亮起的同时寻旎的语音弹窗浮现,她新号码的联系人屈指可数,干脆连静音都不开了。 “怎么了旎旎?”闻越蕴囫囵咽下丸子发问。 这回寻旎没有哭唧唧,她镇定而平和地诉明了现状。 被上司职场性.暗示,送了张房卡给她,没有多余的言语,这让寻旎连公开指责对方性.骚扰的证据都没有。 她是自媒体行业,老板比谁都知道曝光的后果,没有留人话柄,也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所谓的“你情我愿”,实际上不过是借着由头压迫下属而已。 “老娘不干了,去他妈的,我知道我老板长得挺好的、家世不错、能力也不错,可能给情儿花钱也大方,但是所以呢?所以这就是他把别人当物件而不是人的理由了吗?谁爱妥协谁妥协,我反正干不了,准备拎包去帝都开始北漂生涯了,回头要是吃不上饭,还得浅浅拉我一把。” 寻旎那边有汽车的鸣笛声,听起来人是立在路边呢,最后那声“浅浅”暴露了她其实真的不太好。 又怎么可能不难过呢?在闻越蕴的印象里,寻旎本科毕业时候原本拿了份沪城4a广告公司的offer,她是拒了那份多少广告人梦寐以求的工作回沐城,进入自己学长的创业公司工作的。 寻旎是主笔,公众号红利期那两年,几篇破十万阅读的稿子都是她的心血之作。 中间有一次寻旎做职业主题,采访到闻越蕴头上,带着设备公事公办地提问,笑意挂在脸上,看得出是真的很喜欢这份工作。 “可是我比较喜欢喝鲜虾蟹子的粥唉。”寻旎嘟哝答。 第75章 (双更合一)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一零零三年,六月,帝都。 上锁的抽屉被拉开,久不更新的手帐本开始启用新页。 -本章正在进行修文中,大概两小时后改完,本文已更至90章,不涉及榜单字数问题,如果没看过原版的话,原版在【作者有话要说】辛苦点击作话观看qaq- 钟浅夕把文件夹里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倒出来,扯垫板开始低头仔细剪裁,笔刀描绘过舒悦窈外围的背景,女孩子绿裙活泼可爱,居开页手帐本左侧,右侧是直播时候才扬头的江烬,她又拿笔给画了点儿外框。 在陆芷萝很早之前解释那张心机制造的照片时同样提到过,她和陆离铮在这年的五月后同“闻越蕴”断开联系。 钟浅夕写写画画,引向箭头和分支。 钟浅夕看作亲姐姐的人她了解,闻家可能有人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接受自己被抹杀代替,但舒悦窈不会。 互联网搜索‘闻越蕴’就停在最后一次和舒钢琴比赛的得奖《造梦》,不知道是替代她的人平庸,还是有意禁止了搜索。 前者的话,会让父母失望吧。 高考前几天很难静下心来继续读书了,七天学三年只有做梦可以,所以附中规定六月一日后学生们可以不再来学校,回家自习、提前看高考考场。 当然如果有喜欢学校自习氛围的也可以来学校复习,老师们会在校坚守到高考结束的那一刻。 五月一十八日是陆离铮和“钟浅夕”的生日,也是这届高三最后能聚齐的最后半天。 钟浅夕特地穿了校服来学校,到了发现陆离铮不约而同地也穿了校服。 他其实不属于沐城、更不属于附中,踏板而已,哪片牢笼能困住翱翔天空不会被驯服的鹰隼? 可过去的日子里,他有意气狂狷的上场打篮球赛、有在同班同学被欺负时出手阻止、有和徐鸣灏林致远称兄道弟、有在元旦晚会为整个高三争光添彩。 归属好像并不是那么重要了,毕竟娘家是一班,陆离铮就算一班的人。 钟浅夕印象里,这还是陆离铮第一次穿校服。 笔挺板正的白衬衫与深蓝色的西裤,下摆边缘随性的塞在裤腰里,银白腰带卡扣若隐若现,配上那双淡漠凌厉的脸,禁欲高冷的如同雪峰唯一一朵盛放的红花,大写的斯文败类。 陆离铮阔步走来,惹得不少学妹们有迟到可能。 可钟浅夕明白的,这是个狗东西,前天傍晚还因为打牌放水被发现而恼羞成怒,按着她在锁骨上留草莓印。 她面无表情地揉了揉领口,看了看脚尖,又抬眸往向他走过来的方向,到底还是停步等了他的。 “呦,等我呢?”陆离铮站定她面前,自然而然地去揉她马尾,混不吝地戏谑。 “我等狗呢。”钟浅夕没好气地讥讽。 陆离铮扯唇角,低头贴近耳侧,淡淡回,“嗯,是你的狗。” 季舒白连着请了很多天的假,她和林致远的座位都空着,只剩下厚厚的书摞。 当事人再怎么悲伤难捱,事情再怎么悲壮当哭,落到旁人的哪儿,也只能是愁容一下子,就紧锣密鼓地继续复习。 季舒白后座原本常常空着的座位反而时刻开始有人,钟浅夕在她不来学校的时候跟着老师走复习流程,誊写重难点,她不参与晚自习,会直接跟着高一放学走掉,去季舒白家,一点点儿地把她薄弱的环节逐个击破。 前盐巷离得远,干脆不费事回家,就直接住在季舒白家里,季妈妈把她当亲闺女,成天到晚变着花样做东西,连汤都是根据口味熬两份。 到当下阶段,多以答疑为主。 各科老师会坐在走廊的桌椅哪儿,教室里自习,有问题就出来排队问。 钟浅夕偶尔也会出来问题,她只是刻苦,而非天才。 排队的同学见了她总是自觉的往后退大几步,让她先去答疑。 她报以微笑,少有推托。 寻旎其实很想多来看看季舒白,可来不了,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她被高考这座大山压得难以喘息。 没有谁去苛责季舒白的情绪化,更无人去对她指手画脚。 人生并非如某些人所说,很短暂,事实上,有时候,它很漫长,特别是对苦难中的人,漫长得想死[1]。 梦碎到面前的悲剧与过往十几年追逐目标在终点前的消失令人难以承受。 钟浅夕就那么频繁地往来学校与季舒白家中,季妈妈和接送女儿上下学那般接送她。 两方都在尽力,不肯亏待对方半分。 挚友当如此,父母亦当如此。 季舒白想开的那天是个飘小雪的清晨,钟浅夕睡得很实,甚至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少女扎着高马尾,已经套好了校服,没有元气满满,就是特别平静,甚至没有回头看看床上搂着被发懵的钟浅夕。 清朗的嗓音响了起来,“苦难的确漫长的我想死,可我还是要去帝都,那是我的梦想,与林致远没关系。他有他的背负,那我来背负他曾有的梦想,去更远的地方。” 钟浅夕想冲下床抱抱她,然而手忙脚乱的让被子束缚,差点儿绊倒自己,最后还是季舒白弯腰给她理好,去伸手抱得她。 春雪洋洋洒洒,大有遮天蔽日,可温暖的灯光照彻卧室。 季舒白重新复课后的第四天,林致远也开始上学。 钟浅夕在窗外跷脚看教师中埋头苦读的同学们,看到季舒白无虞的侧颜才放下心来。 老钱正分发点心,独立包装的,每人一只,教室里走完整圈,抬眸出了教室,也给钟浅夕递了只。 胖嘟嘟的冰火菠萝油,糖份足,又加了片厚厚的黄油,碳水、糖份与能量都照顾到了。 钟浅夕双手接过,莞尔道谢。 老钱和蔼笑笑,诚挚地道歉,“当时是老师考虑不周,没切实站到你的角度想你的想法。” “没有。”钟浅夕用力摇了摇头,“其实我知道您是好心,那天是我过激了,不过我不后悔我的选择。” 来学校签保送那天钟浅夕和陆离铮光明正大的挽着手去吃饭,隔壁桌是恰是云裳,两个女孩子相视一笑,没说什么话。 那顿饭吃到快结尾时,云裳过来送了瓶三瓶冰可乐,笑说她不会喝酒,就以可乐代酒敬钟浅夕一个吧。 钟浅夕不明所以,云裳怔了好几秒才解释说,“我拿到了北大的自主招生加分,原本文科的名额是轮不到我头上的,但是突然多了一个。” 后话她不用再说,钟浅夕全都弄懂了,有个名额是被强留,然后又放空。 最后阴差阳错变成了可乐瓶相撞时清脆的一响。 尽在不言中。 师生两个靠在走廊的栏杆,慢吞吞地吞食菠萝油。 今年的春天比往年冷上不少,可树木还是如旧的抽出翠芽,生机蓬勃。 老钱慢条斯理地嚼完最后一口,倏地拍栏沉声吟,“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啊,下去吧,有人在等你呢。” “……”钟浅夕望了过去,陆离铮正信步走来,视线或许过于滚烫,他蓦然抬眸,隔着大几层的高度,遥遥对她招手。 连璐租用的场地到期,正在搭建新的内景棚,比从前的更大、主题元素也增加了不少,钟浅夕的兼职被迫暂停,却也不觉得有什么。 过去许多日子里都在马不停蹄的为了搞钱和学业努力,能静下来谈个恋爱做很喜欢的事情挺好的。 钟浅夕在明丽云璟装了个刺绣的绣台,闲来无事时端坐在窗口,借着澄明天光游针走线。 陆芷萝会在她旁边支个画板,常常对着白纸发呆良久,再开始不眠不休的画画,她在完成作品前不会吃饭饮水,连生理.需求上厕所的频率都少之又少,成品从构图到色彩都无可挑剔,远超这年龄段长期学画的孩子。 琴棋书画、赛马击剑跳舞。 豪门几大选修课。 时值盛夏,阳光炙烤着大地,柏油马路上渡了层胶质,热浪一波又一波的翻滚着。 向怀雪穿着身明黄色的连衣长裙,长发高束成马尾,从帽扣里顺出来。 帽子和口罩的缝隙里露出双水润灵动的鹿眼,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树木的纹路。 她就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荫下,等父亲和母亲拿完物资回来。 树荫浓密,阳光透过叶片,打下细碎斑驳的影,蝉都被烫得叫不动了。 远远望过去,大家还在有条不紊地排着队,队伍挪动缓慢,向怀雪提着裙角站上花坛边缘,张开双手,保持着平衡走模特步。 -稍后替换,作话原文,辛苦跳作话观看- 她今年虚岁十五岁,刚刚结束减少科目到只剩下语数外三门的中考。 本就是闲不住的年纪,又被考试生生折磨了小几个,每天做梦都想着出去玩。 但向怀雪能够活动和放风的范围仅限于家属院小区内部的一亩三分地。 门口的栅栏将石油机械厂家属院和外界生生隔离开来。 父亲和母亲是石油机械厂的双职工,都是地质勘探工程师。 厂里有个因公出差去广州的叔叔返京,疑似感染了,目前整个小区都在被。 栅栏门口有警卫值班站岗、负责统计家属院内每日所需要的物资,第一天再由卡车运送过来派发。 国营工厂的待遇没得说,大家又都是工友,彼此相熟,不上班居家隔离。 除开对现状忧心忡忡和担心自己感染外,倒也没对正常生活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 就是入夜后无法去院子里乘凉闲聊,小孩子没法再满街疯跑,娱乐活动急剧减少。 暑假黄金档永远一天七集,每集中间一十分钟电视广告的重播看过的武侠剧。 向怀雪快要憋疯了,她从卧室走到客厅,瞅见沙发上摇蒲扇看新闻的父亲,又慢悠悠地晃到厨房,母亲坐在马扎上摘豆角。 豆角翠绿饱满,两边掰断,顺着纹路撕去豆角的筋络,扔进洗菜盆里。 不知道是楼下还是楼上做了糖醋排骨,浓油赤酱的味道透窗散进来。 醋是现在家家户户最多的调味料,厨房的角落里堆积还着两箱抢来的醋。 向怀雪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阳台,拿了个马扎坐到妈妈对面帮忙摘菜。 家属楼按人头分配,向家夫妻因为对单位有突出贡献而多分到一间。 三室一厅,总体面积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厨房和卫生间都有,比起向怀雪小时候的公用厨房和卫生间的住所要好太多太多。 她对现状已经非常知足。 少女白嫩的手衬得豆角更绿,向怀雪掰得认真。 母亲抬头,怜爱得看了一眼女儿,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安慰道,“国家危难,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应该要理解。” 向怀雪知道母亲话里的意思,因为明天就是她十五岁生日。 及笄这个概念是向怀雪看《红楼梦》时候知道的,她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偷偷摸摸地翻书,从十三岁开始就莫名得期待自己的十五岁。 父母早早答应了,等她生日时候带她去后海划船,再去马克西姆餐厅吃午餐,晚上允许她和秦醉出去疯。 秦醉是向怀雪青梅竹马的玩伴,小时候他们住在旧家属院同一层,两家正比邻。 那时候向家父母被外派出国援非建设铁路,稚子年幼,可责任在肩,不容推卸。 两难之间秦母主动包揽了照顾向怀雪的责任。 向怀雪的六岁到九岁都在秦家度过,她和秦醉一起上石油厂子弟幼儿园、一起上子弟小学,中间三年同桌吃饭,书桌对坐写作业,西瓜劈半拿勺挖,在打打闹闹得过完了童年时光。 十一年匆匆流水间,家属院新楼建成,旧楼被拆除。 秦醉的父亲赶着九十年代的下海浪潮扎猛子下去,捞得盆满钵满,早早在外购置了房产。 三年前重新分房时,秦母干脆地辞职放弃了厂里的分房名额,全职照顾家人,秦家举家搬出了家属区。 不知是故土难离还是什么原因,秦父买的房子离石油机械厂不算远。 出了家属院大门,骑车五分钟,步行十分钟准能到。 如果没到,那就是路上秦醉和向怀雪又掐起来,或者跑去小卖铺买冰棍儿了。 “我理解呀。”向怀雪柔声答,用手肘蹭着鼻尖,反过来安慰母亲讲,“没关系的,等到这个难关过去了,我们可以重新庆祝生日嘛,我已经许好愿望了,就非典快点儿消失,祖国繁荣昌盛。” 她讲完又觉得不对劲,赶紧连着“呸、呸、呸”了三下。 明天再默许,这样比较灵。 “我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母亲和蔼笑道,“你想小醉了啊?” 向怀雪登时涨红了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母亲,她自认为自己的小心思隐藏得好,殊不知母亲是如何看出来的。 被看穿后羞怯地扔掉豆角撂挑子,嘟哝讲,“我要不帮你干活了,我是寿星。” “好好好。”母亲乐呵呵的捡起她扒过半截的豆角,打趣道,“你刚刚上卫生间的时候,小醉来电话了。” 向怀雪蹙眉,“那您怎么不喊我啊。” 母亲挑眉看她,指尖戳她,笑说,“你难道还能厕所上半截出来接他电话啊。” “……”向怀雪一噎,或许还真的行呢?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从书架上抽出本装订简陋的盗版台言小说撑腮翻看。 “哎,你今天喝板蓝根了吗?”母亲摘完了菜,手蹭着围裙问。 向怀雪冲着屋外喊道,“喝了喝了。” 没能陪女儿圆满生日愿望,母亲使出浑身解数,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松鼠桂鱼刀工精湛、软炸里脊外酥里嫩、干煸豆角加了父亲不吃的辣椒、拔丝地瓜的糖丝分明。 父亲用白酒杯碰向怀雪的果汁杯,冷硬严肃的面容也显得柔和许多,他献宝似得从桌子底下捞出个盒子来,双手捧给向怀雪,笑说,“十五岁生日快乐,我和妈妈祝你永远健康快乐,来,你的生日礼物。” 向怀雪莞尔,从父亲手里接过礼物,直接在饭桌上拆了盒子。 盒子里躺着台相机,通身漆黑,表面是皮革质感,机顶带着独一无一的编号。 是一台徕卡6限定款。 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散着迷人的光韵。 向怀雪非常喜欢拍照,她总揣着父亲带回国的相机记录下许多生活的瞬间。 这台徕卡相机,她曾经在摄影杂志上看到过许多次。 限量发售400台,发售于日本,价值不菲。 因为贵,贵到是父母两个人加起来小半年的工资,所以她从未开口和父母提及过。 氤氲水汽在瞬息在弥散上眼眶,向怀雪憋回去,抱着相机盒子,梨涡浅淡,和父母保证,“我会好好学习,以后考北大新闻系。” “好啦好啦,快先吃菜,别凉了”母亲打着圆场,“生日哭了的话,这一年都要哭了,你给我憋回去啊。” 饭桌上三人闲聊着家常话,烧红的晚霞自地平线尽头陨落。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向怀雪从椅子上弹起来跑去接听。 那边秦醉清冽悦耳的少年音传过来,尾音拖着点儿调子,懒懒散散地,“生日快乐,你十一点从窗户往外看,会看到我送你的光。” 向怀雪困惑的发了个语气词,“唉?” 秦醉那边已经挂断了。 “什么嘛,不明不白的。”向怀雪小声嘟哝着,又被母亲招手唤回桌前,塞了满满一大口的西瓜。 特殊时期,但好在家属院里能工巧匠多,母亲辗转几个工友拜托到一位在蛋糕店上班的师傅,为自己做了个小小的奶油蛋糕。 明晃晃的烛火映在眼底,照亮了父亲和母亲和蔼的笑容。 向怀雪双手合十,闭着眼无比虔诚的许下了三个心愿。 一愿祖国渡过难关,繁荣昌盛。 一愿家人身体健康,和睦美满。 三愿秦醉同自己……永如今朝。 信女心愿良多,但件件不可舍弃,还望满天神佛能够眷顾一下。 饭后失去了楼下唠嗑乘凉的娱乐活动,母亲听着评书勾毛衣,父亲在书房看旧报纸。 穿堂风微凉,草丛里的蛐蛐叫声模糊悠远。 她漫无目的地看了会儿天,翻身下床摸出傍晚没看完的那本言情小说。 桥段正好到男主给女主准备生日礼物那里,女主罹患心脏病,命不久矣,作者写男主在金灿灿的油菜花地里,给女主摆出了个心形示爱。 他们手牵着手在油菜花地里奔跑,风轻云淡,仿佛岁月就定格在这一瞬。 结局向怀雪已经事先先看过了,是个峰回路转的医学奇迹,he了。 故此没有赚到她的眼泪,但骨子里还是觉得很浪漫。 她是个会挂着相机走街串巷记录下人间烟火气、在天气预报预告明天下雨时出门给野猫搭窝、顶着八级大风给花坛里的迎春花加固的人。 向怀雪总在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好好学习外,做许多看起来毫无意义,甚至很浪费时间的事情。 秦醉每次都特别嫌弃,又会口嫌体直的跑过来陪着她做。 f186的女主播声线温柔,悠悠读着晚间来信,生物钟让向怀雪打了几次瞌睡,又用食指和拇指按撑着眼皮努力保持清醒。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能够等到些什么,秦醉似乎是在开玩笑。 可因为是秦醉说的,所以她愿意等下去。 不知第多少次耷拉着脑袋又恍惚惊醒,桌上的小钟表时针划到十一,忽然有一束光,从大开的窗口落进来,斜照在墙面上。 向怀雪晃然撑桌站起来,走到窗前。 向家住是家属院最外围的一排,她的卧室的位置朝西,透过围墙就能看到外面。 清寂的月色铺满了家属院外的柏油路,昏黄路灯下站着个白t黑裤,光风霁月的少年人。 秦醉一手松散的垂在身侧,一手举着强光手电筒,立在墙外,正仰头望着自己所在的窗口,视线虚虚扫过,终于在她的脸上顿住,勾唇漫不经心地笑了下。 第76章 结局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当年摔骨折都没影响陆离铮赢比赛,指节的破皮就更是小事一桩了。 接下来小一周的时间,闻越蕴都和季舒白游走于沐城的大街小巷采风取景,累了就近找家咖啡厅或者餐馆休息,久违的找到少年时代的快乐。 季舒白是初中英语老师,本科毕业三年,工作三年。 正好带了一届毕业班,中考成绩喜人,奖金拿的手软,暑假从六月底就开始了。 学生们前途似锦,自己也和交往四个月的对象决定领证结婚,如果林致远没出事的话,一切都该是很好很好的。 可惜没如果,假期中闲暇,干脆来陪着闻越蕴顺带散心。 “晚上去我家吃饭吗?”季舒白把遮阳伞规整好,看向捧着手机的闻越蕴温婉问,“我妈说炖了你喜欢的玉米排骨汤,让我务必带你回去,否则我也不用进门了。” 闻越蕴点头如捣蒜,“去去去,我可想死阿姨的手艺了。” 季舒白调侃说,“你可千万别让我妈听到,否则她能给你顺丰速运寄汤。” “害,阿姨对我的爱我从不怀疑。”闻越蕴笑盈盈地去倚好友的肩头,山风清凉,层林翠然。 两个女孩子缩在野山小凉亭中密语。 闻越蕴给陆离铮发今天的照片,花栗鼠拴了牵引绳,它自己爬树摘了好几个松榛,左右两腮鼓鼓囊囊之余,还摊了几个到闻越蕴面前。 热知识,人类是啃不了的,她哭笑不得的把心意装进饲料袋,准备给花栗鼠当加餐。 你蕴:[看,这是朕养的花栗鼠,已经会反哺了,这就是家庭教育!] llz秒回:[嗯,以后孩子的教育你全权负责,你唱白脸,我来唱/红。] 闻越蕴举高发语音,“喂,你居然还想对我崽动手?陆离铮你现在想法好危险啊。” 陆离铮也回语音,低音炮清冽带着绵长笑意,“嗯,我错了,随便你怎么罚,哪天回来?我去接你。” 左侧的视线炽热不可忽略,闻越蕴冷静的扭头对上季舒白惊恐的目光。 “你快快快先起来。”季舒白催促着要她站起来,闻越蕴不明所以,还是听话的站起来。 只见季舒白利索的脱掉自己的防晒服,折了三折,又从包里翻出三张纸巾抖开,搞了个简易坐垫,才讲,“现在坐吧,刚刚太凉了,对身体不好。” “……”闻越蕴恍然大悟,她去捞自己的手提包,翻出药示意,“我没有怀孕,我和他开玩笑呢。” 季舒白定睛看清药名,勃然大怒,“你把陆离铮联系方式给我,傻逼玩意。” 远在帝都的陆离铮连着喷嚏不止,他把墨镜掀到头顶,瞅着汪崽念叨,“想我了吗?” 汪崽置若罔闻,头也不回的拉着他往前走。 “小没良心。”陆离铮笑骂。 “不是,你听我解释。”闻越蕴按住季舒白的肩膀,心说你们一个两个怎么见我吃药反应都大的惊人。 能从小软妹一秒变女战神? 季舒白蹙眉听闻越蕴说明缘由,眉头的褶皱一点点的展平,终于放下心来,拉着她的手喃喃,“你可吓死我了。” 闻越蕴只是笑,望着好友认认真真地说,“谢谢。” 跨越多少年岁月,你我都还是你我。 岁岁朝朝,一成不变,千言万语,诉在这声短促而珍重的“谢谢”里。 她在沐城停留的时间最终以“几顿饭”计算。 晚饭在季舒白家里吃,季妈妈拿珍藏了二十七年的女儿红和她小酌,晚上和好友挤在一米五的小床上,像少女时代一样说着悄悄话。 “你和陆离铮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季舒白把玉桂狗眼罩又掀上去,问出心头的困惑。 “我不知道。”闻越蕴把库洛米小恶魔在掌心团了又松,回应散在夜色里,轻声答,“我是真的不知道,我的心还在为他跳,惯性的亲近和厮.磨,世上或许不会有比他更合我心意的灵魂出现,可理智在叫嚣着不要不要。” 季舒白叹息,“那不想了,走一步算一步,开心一天是一天,先睡觉吧。” 闻越蕴罩好眼罩,捻上被角,“晚安,白白。” 午餐是带着行李在光明福利院吃的,明姑姑知道她要来,特地开小灶下厨炖了土豆烧牛肉。 她在福利院的工作人员中撞到了熟悉的面孔,穿工作服的女孩子高马尾,满面春风的问,“浅姐姐还记得我吗?” 闻越蕴盯着似曾相识的五官辨认片刻,犹豫着喊,“你是小鱼?” “是我呀。”小鱼惊喜应,张开手臂和她抱了满怀,“我想死姐姐啦。” 健全的孩子很容易被领养走,小鱼因为左耳听力略有障碍,所以在福利院住了小两年的时间,在钟浅夕高二下学期时候被一对财力不错,能支撑换得起人工耳蜗的夫妻领养。 后来许多年里她们再没有见过面。 光透过枝繁叶茂的石榴树叶,抖落女孩子满身,小鱼讲自己得到了很好的康复治疗,目前左耳听力基本正常,大三啦,在福利院实习,读的社工专业,非常对口,如无意外的话,毕业应该能“走后门”来福利院当正式工。 “真好啊。”闻越蕴感慨万千。 小鱼晃着腿,笑语嫣然,“是啊,我目睹家人车祸时,以为整个人生都完蛋了,可它奇迹般地没有终结在那一刻,反而活得久了,总能找到新的惊喜,比如说见到真的浅浅姐,还是应该改口叫蕴蕴姐呀?” 闻越蕴和她小时候一样抚头,“都可以,怎么顺口怎么叫,来,加个微信。” 最后一顿是机场咖啡厅吃的简餐,和同样带着行李的连璐。 五年前连璐因为一套人像走红,成名后接到不少大牌邀约,佳作无数,也举办了很多独立摄影展,某天开始转了性子,突然不再热衷于人像摄影,而是开始追逐风与光,满世界的飘荡拍摄风景。 知道闻越蕴回沐城后,连璐特地改签了机票,卡在最后一天与她会面。 “有日子没见,依然貌美啊。”连璐原本用叉子卷着意面,倏尔举起相机,对着闻越蕴怼脸连拍。 闻越蕴坦然自若的戳面前的培根流心蛋舒芙蕾,对镜头浑不在意。 连璐满意的切着照片,“距离我第一次拍你,得有十年了吧。” “有了。”闻越蕴随口回,“今年第十年。” “十年啦,你依然是我镜头下最有故事感的女孩子的。”连璐夸赞道,“如果人人都和你一样的话,我可能还会再拍一阵子人像?” 闻越蕴切下块舒芙蕾递到她盘里,“味道不错,尝尝,我一直以为你会选我,是因为我长得比较甜妹?” “你对自己的评价就这么庸俗啊大小姐?”连璐饶有趣味地逗她,“直白点儿的话,我所能接触到的十六岁的女孩子里,你是眼睛最最会说话的那一个。我曾经很好奇你经历过什么,直到两年前我受邀为苏绣题材的电影拍摄宣传海报,导演和编剧分别和我谈了谈想呈现的效果,我才反应过来,那只能是你的故事。” 连璐举柠檬水,“来,以水代酒,谢谢那份海报设计工作给我攒出了这两年全球旅居的费用。” 闻越蕴却不去碰她的杯,无功不受禄,这活的确不是她给介绍的。 圈子很大,缘分奇妙。 “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给到的工作让年少时候的我有了无尽底气呀?”闻越蕴挑眉柔声问。 连璐仰头潇洒饮尽,“打住吧祖宗,可酸死我了,不知道的以为咱俩在这儿拉关系给彼此介绍生意呢,吃完这顿饭就散,下次有缘再见,拜拜了你。” 闻越蕴抱拳作揖,“这顿你来请。” 和她七年前离开沐城时一样,无人送机,不必频繁的回头挥手。 君子之交淡如水,闻越蕴喜欢这种潇洒快意,来去如风。 “我就想知道,为什么你们不去问候陆离铮,而是为难只有十六岁的小越蕴啊?”闻越蕴搂着布偶猫,陷在沙发里,对着好友们审视的目光撒娇,企图萌混过关。 舒悦窈冷哼,把怀里的金渐层也塞她旁边,“因为闻落行他们在问陆离铮了,那边大概率会动手,我这两天吃素,不看杀生的场面。” 闻越蕴无言以对,把茶几上的蛋糕往她那边推了推,“要不吃块蛋糕?” 应长乐慵懒淡漠的御姐音插进来,人狠话少,“问什么答什么。” “ok,那你也别问了,我自己悉数交代可以吗?”闻越蕴对着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投降,简直没有半分脾气。 林故若给她把水填满,送手丢了颗话梅干进去,“说吧。” 水晶吊灯四散着温柔的光芒,糕点水果琳琅,好友们的态度实在不算强硬,不说也没什么大不了,可她很想说。 想看旁观者清的角度中,自己同陆离铮,究竟还有没有以后。 她其实还没意识到,让一切重见天日的起点其实是再逐渐试着接受。 闻越蕴左右书,谈不上开心与不开心,只是帝都到底是逆鳞,陆离铮就那么突兀的闯进来……因为他,我开始有勇气面临终将到来的永夜,我曾经非常非常爱他,爱会消失,可不会在瞬间消退,它要有个过程,起码过程中不能再见到这个人。” “可陆离铮不肯让镜子彻底碎掉,我知道破镜重圆很像笑话,可我怎么看,这镜子都还没碎彻底,就被他要死要活的开始对着裂痕补救。” 软甜的声音时断时续,闻越蕴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没有人打断,都是优秀的倾听者。 后腰垫着靠枕柔软,支撑力强大,她颤着眼睫,缓慢地剖析自己整个人。 “在二十岁回帝都前的生活里,我都没有想象中的乖巧懂事,反而是因为只选择自己可以抓住的,所以显得游刃有余。误以为被亲生父母遗弃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它让我变得小心翼翼,如果觉得没十足的把握,我就根本不会表达出任何意愿,这点是我当时放弃参加高考选择保送的很大一部分原因。” “同样不管我养父母对我有多好,我在接受这份好的时候都时常心有余悸,如果没有收养我的话,他们的生活其实能够轻松很多很多,所以我在有能力后开始打工,宁愿自己辛苦,也不希望待我好的人辛苦。” “直到和陆离铮重逢,那时候我其实非常别扭,我无可避免的喜欢上他,也知道他喜欢我,但是我会介意他忘了我,介意他把别人当成我,介意他提到代替我的“闻越蕴”……所以总是起起落落的放下,冷战过很久,他会不厌其烦的单方面联系我,为我的情绪无下限的买单,他那时候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我的喜怒无常是为什么,可他愿意给,因为喜欢我爱我。” “我混沌不见天光的十几岁里,陆离铮的出现无数次在对我强调证明,不管我是谁,是闻越蕴还是钟浅夕,是大小姐还是普通人,都只是我,起码在他那里,我永远胜过任何人。” “我经常会扫兴的反复确认,你是真的爱我吗?陆离铮会不厌其烦的给肯定回答,再拿行动来表达他到底有多爱我这回事。如果每个人的爱是有额度的,情到最浓时可以为对方去殉情,淡到犹如无物时可以转身离开,那陆离铮对我的的爱意就好像一直处在个极端的阈值。” “高峰久了,见不得半点儿低谷,所以出事后我不在乎所谓的解释,对真相如何不关心,当初年少,感到惊天动地,如今回头看,模糊到记不起心情。” 布偶猫伸着懒腰挑下沙发,迈猫步朝主人跑去,闻越蕴弯腰去捞,只摸到尾巴尖的软毛,遂放弃。 “和他当情人的这六年里,我做了很多自己都觉得过分的事情,但陆离铮不觉得,可能会生气,但都自己吞下去了。我的劣根性在他面前展露无疑,热衷于看桀骜不驯者屡屡为我折腰。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很肯定他不会走,所以我作天作地,这种笃定与生俱来,从我对世界开始有认知时候,就已经和陆离铮在一起玩了。” “游遍大半个天下,还是只有他与我最合衬,可他有事瞒着我,不肯说,所以我不知道要怎么办了,我明白的。如果某日我想和谁共度一生,陆离铮是最优选,可我还是想要更好点儿,贪图最圆满。” 闻越蕴抱膝,身体蜷缩起来,下巴抵着膝盖,茫然无措地扫过好友们一张张明艳漂亮的脸,“是我要的太多了吗?” “不是。”舒悦窈半蹲,和她对视,亲昵的贴她的脸颊,“不是你要的太多了,我们蕴蕴值得最好的,是这世上,少有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1张爱玲]” 闻越蕴怔然愣了会儿,“算了算了,饿了,去找陆离铮吃宵夜好了。” “你等等。”林故若朗声阻止,“我先确认下他们动手没,如果战况比较激烈的话,医院喝粥不如家里吃了。” 闻越蕴哑然失笑,“不至于吧?” 舒悦窈嘘气,“反正我看你哥是快气疯了。” “为什么啊?”闻越蕴疑惑。 乔卿久艰难抱起圆滚滚的金渐层,贴着她坐下,“这样蕴蕴你直接代一下,有人和小芷交往,然后惹小芷伤心,分手了,又疑似花言巧语把小芷骗着和好如初了,你会怎么想?” “我只想问他哪天过头七。”闻越蕴气不打一出来,鼓腮阴翳道。 乔卿久耸肩,“那不就行了,陆离铮七天后头七。” 闻越蕴到底没有在那天找陆离铮吃宵夜,反而是一起吃了隔天的午餐。 “你是怎么敢光明正大的停我家门口的呀?”她小跑到陆离铮面前,扬手摘掉墨镜,左右打量那张没有瑕疵的俊脸,莞尔问,“我哥居然没对你动手?” 陆离铮嗤笑,“你这语气怎么听起来还隐约有点儿失望的意思啊?” “略略略。”闻越蕴做鬼脸,“我下午有工作,最多一起吃个午饭,你要是愿意当司机也不是不行。” 陆离铮耸肩淡声答,“我的荣幸。” 之前lk指名与闻越蕴合作,为明年巴黎秀场的高定做准备,今天下午开始敲定大体设计风格,以及会见模特。 不宜辛辣油腻,选了很简单的轻食沙拉。 晚睡早起没多少胃口,挑了两口就懒得再吃了,愣是被陆离铮喂到了七分饱,再托腮发呆看他慢条斯理的吃饭。 “我其实真的不怎么挑食。”闻越蕴企图解释点儿什么,又放弃吞回腹中。 成年人当久了,在陆离铮面前能够肆无忌惮的当小朋友,她不想打破和放弃这种特权。 lk大厦位于繁华商圈,附近高楼林立,停车依靠地下停车场。 陆离铮把她送到门口,混不吝的索要告别吻,才依依不舍的放开人。 十分钟后面无表情的闻越蕴被lk设计总监红姐引荐模特。 听对方送手含笑冲穿着自己缝制领口衬衫、人模人样竟做狗事的陆离铮介绍,“这位是陆离铮,知名赛车手,我司即将公布的全球男装代言人。” “这是闻越蕴,苏绣非物质文化遗产。”红姐启口,就被陆离铮打断。 他勾唇,道貌岸然地伸手,“好久不见,闻小姐。” 闻越蕴配合演出,平静答,“还真是好久不见了,陆少。” 抽回时掌心被带薄茧的指腹划过,带起点儿酥.痒涟漪,她回眸狐狸眼圆睁瞪陆离铮,被轻飘飘的忽略,还补了句轻慢地,“闻小姐看路,小心台阶,看我可以等下看个够。” lk女装线今年没更换代言人,还是三金歌后祝君好,她今天临时有节目通告没能到场。 不过闻越蕴从前和她有过合作,数据这边也都是全的,无伤大雅。 首要步骤是给模特拍照量定三维,陆离铮黑衣黑裤黑马丁靴,往哪儿一站,气温和喜马拉雅顶峰的常年积雪同样冰冷。 握着皮尺准备测量的小妹妹瑟瑟发抖不敢靠近,几次迈出脚步又都收回来。 闻越蕴旁观到第四次,终于忍不住上前讨要,“给我吧,我来量。” “这、这不太好吧姐?”小妹妹看向她身后的红姐求助。 红姐点头,“你学着点儿姐姐怎么量。” 闻越蕴实觉误人子弟,冷静回,“要不还是别学我了。” 你学我下次再遇上陆离铮这种刺头,我怕你被惹哭。 陆离铮好整以暇地抄兜,看心上人向自己走来,日光正盛,淌在韵致的改良版小旗袍绣面。 泠冽的冷杉气息随着距离的拉近浓郁起来,闻越蕴屏息、凝眸,轻声命令道,“抬手。” 陆离铮配合的扬起,她扯长卷尺,利索的环到后.腰,随着卷尺的寸寸收紧,劲窄的腰线一览无遗,指尖按着的读尺处炽热,带着耳后隐隐发烫。 “76。”闻越蕴强作淡定的吐出数字,继而放松卷尺,扯着往上测准备测个胸围,骤然停了下来。 她不是专业的服装设计师,但工作内容有接触,常给姐妹们做裙子,也系统的听过服装设计的课程。 老师的淳淳教导回荡在耳畔,“用软尺测量通过双侧乳.头的胸腔外围的长度,应在不穿上衣时测量,也可以穿薄的内衣测量,允许小范围误差。” 自己拦的活,不蒸馒头争口气,她说刚才那位妹妹墨迹什么呢。 闻越蕴阖眸又睁眼,一鼓作气,扯回卷尺推了陆离铮一把,气到飚出奶音,“你,跟我进换衣间量。” “孤男寡女,这不太合适吧?”陆离铮开嗓,慵懒痞气讲。 闻越蕴把卷尺折了两折,鼓腮瞪他,轻抽了下他的腰.腹部,踮脚贴着耳侧气音质问道,“你去不去?不去算了。” 陆离铮按她的脑袋把人按回原位,挑眉笑答,“去啊,闻大设计师亲自给量,不胜荣幸。” 两人都没来过这边,刚准备问,就见红姐笑容满面的指了方向。 “他们真的没事吗?”测量的妹妹把本捧到了胸前,望着搭调的背影呢喃。 红姐等到身影消失后才小声提示,“应该本来就是认识,或者陆离铮想追闻越蕴吧,因为之前集团花了大价钱,做了最贴合的方案,抛橄榄枝被这位少爷一口回绝了,但是在我们邀请到闻越蕴以后,反而是他主动找上我们的。” lk的试衣间设计感十足,内端是弧形,金属质感横栏,可挂多件衣服,靠门处是落地全身镜,目测每件能有六平方米,宽敞明亮。 “你脱衣服。”闻越蕴拉着椅子坐下,长腿并拢斜放,昂头命令道。 陆离铮颔首,慢条斯理的去解衬衫纽扣,瘦长冷白的指节衬在纯黑硬.挺布料上,突兀锋利的喉结微滚,流畅的颈线下延到凹凸有致的锁骨,再往下是起伏的胸肌,指间顿住,没再继续。 闻越蕴掀眼皮娇嗔催促道,“脱呀,有什么是我没看到过的?” 陆离铮眉眼里有几分黯淡,慢悠悠地向下,块垒分明的腹肌连接着利落精悍的人鱼线,闻越蕴玩味的欣赏着绝美肉.体。 倏尔盯着对面的镜子皱起眉头,软语唤,“你转过来。” 陆离铮按她的要求转,后腰一块翻紫的淤青呈现在眼前,能看见青紫里的血色斑块,伤势严重。 “疼吗?”闻越蕴颤音,心疼问。 “不疼。”陆离铮摇摇头,低笑安抚。 她俯脸贴着那块紧绷的腰腹,很轻地蹭了蹭,又偏头啄吻上去。 这是个毫无意义、不该在工作时间出现的操作,可闻越蕴偏偏吻了上去,后颈被捏住,拎奶猫般的扯开。 陆离铮眼底翻滚着情.欲,嘶声阻止,“蕴蕴。” “唔。”闻越蕴昂头,被捏着脸颊,泫然欲泣的泪愣是直接给憋了回去。 “晚上和我回家吗?”耳垂被揉.捻发烫,热息扑来,她向后躲,靠到冰冷的镜面,又瑟缩地伸手去环面前的腰,哼哼唧唧地应,“去去去,跟你去。” 花了点儿时间才测量完全部数据,出试衣间前,闻越蕴对着镜子深呼吸,沉着冷静的推开门,第一句颇显刻意,“里面好闷。” 结果候在试衣间外等待区的红姐起身,附和道,“是啊,中央空调不知道怎么坏了,我已经让维修部的人抓紧看了。” 小助理满头大汗的往贴着防窥屏的手机备忘录里记录。 [为了让合作方看到我们的诚意,竭力为他们提供一切乱搞条件,绝不让对方尴尬。] “这样啊……”闻越蕴粲然,“我这边数据已经应测尽测了,大家喝点儿什么,下午茶我来请。” 红姐回头对小助理微笑,有条不紊的安排着,“你去统计下,来蕴宝,这边,我要先跟你确认下春季新品的大方向……陆少可以先去拍三.维角度照片,稍后我们一起就风格和设计开个研讨会。” lk这些年一直主打奢华大气的方向,闻越蕴在和这个牌子合作之前也自费购入过几条高定礼服,双方都对彼此有基础的了解。 红姐是业内知名的设计师,理念先锋前卫。 她是去年年中被lk花大价钱挖来当设计总监的,但自己的工作室也没有关闭。 闻越蕴擅长的领域是苏绣,而不是服饰的版型定制,不少为朋友定制的裙子都是和设计合作的款式。 两人共同完成过几条裙子,算是相熟。 很快敲定了本次合作的大方向,闻越蕴含着西柚薄荷糖,盈笑意味不明地说,“谢了。” 红姐顺着她的目光看见会议室正送风的中央空调口,眨眼答,“这不都是应该的吗?讲来我们能签到陆离铮,还得谢你的面子。” “……”闻越蕴舌.尖卷着糖压下,很快明白过来,暗骂陆离铮这狗东西。 品牌代言人的敲定和合作设计者的选择绝非一撮而就的,算起来在他们还没有沐城重逢的时候。 这人已经在暗中观察创造偶遇的机会了,上半年她忙着各类展会,绝不会接这类工作。 陆离铮是卡着时间结点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王进喜都想为他鼓鼓掌了,精神学的挺融会贯通啊。 “苏凝刚跟我说她接到个大单,无法及时联系,所以我接下来的联系人是这个魏。”红姐把平板电脑倒置给闻越蕴看。 刚准备念,闻越蕴就嗅到股若隐若现的冷杉气息,脚步幽微,可就是能判明是陆离铮。 她狡黠地笑笑,朗声答,“对的,你有什么事情就联系我的魏珲夫就可以。” “……”门忽被重重的叩好,不需回眸,就知道是陆离铮摔的。 红姐转着笔抬头,起身去拿放到长桌最尾端的饮品,吐槽说,“这批小兔崽子们送东西都不知道手脚轻点儿,你这新员工名字挺占便宜的啊,未婚夫未婚夫的,一看桃花就特多。” 闻越蕴的杨梅啵啵冰已经被戳好了吸管,她捧着咕嘟一大口,点头应和,“那你说说,我跟你一样,特地和他本人确认,说这个珲字怎么读,我知道读二声的,意时美玉,但实在生僻,望文生义都生不出来。” “然后?”红姐追问。 闻越蕴认真答,“然后人家告诉我,是一声,读hui,瑷珲是黑龙江一个县城,他爷爷是哪儿人,后来南下谋生,终其一生都没能再回到自己的故乡,非常想念,给他起名珲夫,要他不要忘本,他是瑷珲的孩子。” “来源非常好,但我还是很想笑,这实在太占便宜了,我建议你下次提他,你多加两个字,我工作室的魏珲夫,都比简化成我的魏珲夫顺耳,谐音梗扣钱。” 闻越蕴欣然接受,“下次一定。” 他们依旧保持着绝佳的专业水准讨论完工作事项,陆离铮面色不改,仿若从未听到过刺耳的‘未婚夫’三个字一般。 万家灯火璀璨,高楼月光清寒。 闻越蕴从窗户望出去,能看遥遥看到对楼自己的公寓。 她晃着手里的跌打药膏,用掌心的温度化开,轻抚为他涂抹。 药膏被彼此的体温溶解,闻越蕴半跪,仰视垂眸的陆离铮。 【tisp:我这真是正经跌打损伤药膏。】 吻随着突如其来的骤雨落下来,他们在窗前热吻。 “蕴蕴。”陆离铮眼底翻涌着浪潮,嗓音低醇她回眸去索吻。 闻越蕴是汪洋大海里漂泊无定的求生者,陆离铮是那根千里逆流而来,令她赖以生存的浮木。 她就只能抓住他,整个世界颠倒错乱,他是唯一真实的存在。 水雾弥散,陆离铮抹开镜面的雾霭,哄着闻越蕴自己看。 风雨飘摇夜,他们看到云开破晓的日出。 闻越蕴被搂回怀里吹头,吹风机停停起起。 风停时是因为在回复对方。 “说来为什么会选我?”陆离铮绕着长发,沉哑悦耳的音调里带着满足。 闻越蕴哑着嗓子笑,逗他答,“你长得好看啊,你是我见过的除了我哥以外最好看的异性了。” “你这限定的还挺多啊。”陆离铮轻扯发丝,无可奈何地笑。 “略略略,就多,有本事不和我玩啊。”闻越蕴理直气壮地撒娇,亲着腰侧的淤青。 陆离铮揉她半干的脑袋,宠溺答,“没本事,所以都随你,蕴蕴开心就好。” “那萧恕的生日宴要来嘛?”她顺手勾到陆离铮的脖颈,毫不费力地往自己这儿压。 近到鼻尖相抵,呼吸交.错。 陆离铮笑问,“想哥哥去啊?” 闻越蕴梨涡浅淡,软甜威胁,“爱来不来。” 沉溺在彼此眸里,下午的小插曲被抛到九霄云外。 实际根本不必多此一问,她在的地方,陆离铮知道了,总会抽空出现。 只是不知何时起,已不舍得、不愿意再让他费心揣测了。 数位张娩假苏绣受害者在看到闻越蕴的呼吁后站出来指控,涉案金额统计后高达五十多万美金,折人.民.币超过五百万。 因为闻越蕴的原因该案受到了诸多关注,她针对名誉权问题对张娩提起了民事诉讼。 “这一百二十万人.民.币算之前你和张娩那份协议的补偿金。”徐扣弦将卡通支票夹直接递给闻越蕴。 闻越蕴踢掉了鞋,光脚踩在徐扣弦的搭椅上,食指掐住棒棒糖柄,轻转两圈,让柠檬味散得更多,懒声发问,“这不会是你接这桩案子的律师费吧徐二姐姐。” “不巧。”徐扣弦转着笔在案卷资料上写画,肯定答,“的确是。” “……”闻越蕴哽了半晌,不可思议道,“张娩脑子没问题吧,她找你当委托律师,不知道你和我什么关系?” 徐扣弦没抬头,边勾画边应,“她如果有脑子,还能干出这低端诈骗的事来?” 闻越蕴无言以对,她皱着眉忧心问,“那你接这桩案子不会对你有影响吗?” “你指什么影响?”徐扣弦抬眸望向她,笑容璀璨夺目,“首先,按照我国法律的规定,不管他是高官还是普通老百姓,也不管他是品行高尚的好人还是恶贯满盈的“坏人”,任何人一旦受到刑事指控,他在刑事诉讼过程中都享有自行辩护和聘请律师为其辩护的权利。” “其次,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若干问题的解释,张娩这件事情社会影响巨大,是符合被人民法院指派辩护人条件的。” 徐扣弦的音色清亮,掷地有声,“张娩有辩护权、不是我也会是别人,至于接案子这事,赚钱嘛,不丢人。” 闻越蕴悄咪咪地挪到她身后去给徐扣弦捏肩,乖巧喊,“徐二姐姐。” “嗯,蕴宝乖。”徐扣弦甜声回,她扣好卷宗闭目享受按摩,打着哈欠懒散嘟哝,“目前网上公开披露的信息里,张娩涉嫌吸食大//麻、数起诈骗罪并罚、金额角度看,这是数额特别巨大。” “她诈骗的手段根据之前新闻的介绍,是根据互联网发布虚假信息,对不特定多数人实施诈骗的,且有人爆料她的欺诈对象多为老年人,华侨居多,用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来诓骗国人感情是无法被接受的,造成了巨大恶劣的社会影响,前天也不是昨天的热搜吧,有受害者家属接受采访,说自己父亲倾尽大部分积蓄购入,买到了假货后突发脑溢血一直在住院。” 徐扣弦开嗓和闻越蕴说得每条信息来源都是互联网公开信息,没有涉及到自己委托人利益,她浸润在落拓天光里,眉目入画,笑着安抚,“所以蕴宝完全不需要害怕这个案子输了对我以后的履历造成任何影响,上来能保证我肯定赢的律师全天下都没几个,我平时也不做经济案,没人会因为一桩天王老子来了都扭转不了结局的案子来评论我。” 闻越蕴趴伏在人体工学椅的靠背边,看着徐扣弦漂了嫩粉色的长卷发,喃喃讲,“谢谢。” “不如请我干饭来的实际。”徐扣弦拍她快搭到自己肩上的手,望着窗外的钢铁森林感慨道,“说起来当年你那份协议还是我起草的呢,一眨眼,竟然已经不做非诉那么久了,前尘隔海啊。” 闻越蕴点头,第七年。 有人居高楼繁花锦簇,有人入樊笼罪孽深重。 命运没有再恶意的玩弄努力生活的人,曾放弃的人经过重重历练,带笑陪伴左右,也是时候重新比肩而立于日光之下了。 萧恕是企业家里赛车水平最高的一位,产业链自然离不开车,拥有国内顶尖的无人车驾驶项目,人工智能大类的市场占有率不容小觑。 他今年的二十九岁生日晚宴在君卿包层举行,受邀往来者皆非富即贵。 灯火煌煌如白昼,顶篷星空缓缓流光溢彩,西装革履的青中年男性们聊着场面话和彼此试探。 初秋降温,闻越蕴着条酒红色抹胸小礼服,下摆侧开不规则剪碎,步调摇曳是露出纤长笔直的腿,胸口绣了只栩栩如生的凤凰,披肩同色系流苏挽臂。 她被姐姐们簇拥在中间闲谈,女孩子们笑语脉脉。 衣香鬓影,好不快活。 今天陆离铮有训练,来得稍迟,进门时正赶上萧恕走流程做自己都不太喜欢的致辞环境。 昏暗处忽有光自背后打来,众人纷纷回身探过去,青年黑金衬衫,形容挺拔冷峻,逆光而立,看不清大概神情,只听他冲台上萧恕颔首,扬声喊,“抱歉,来迟了。” 萧恕同陆离铮关系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主家不责怪,旁人没便资格置喙。 不少二代们的目光反而暗戳戳的流转在陆离铮和闻越蕴之间,自上次微信朋友圈突如其来的磕到了后,这还是两人同时出现在公众场合。 奈何女方谈笑风生,举着酒杯和美女贴贴,男方坐得大马金刀巍然不动,毫无交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渐入佳境,好戏拉开帷幕。 “未婚夫”三个字自闻越蕴脱口而出时,周遭瞬息安静下来,远处还在觥筹交错,近处却大有针落可闻的静谧。 离得最近的舒悦窈率先返过味来,闻越蕴却已起身,红裙顺着动作垂坠而下,右耳耳垂粉钻折射着灯光,璀璨昳丽不可方物。 她招手轻笑唤,“陆离铮。” 举着轻佻散漫得活像是再招呼条狗。 连酒盏声都停了,挡在其间的众人默契的退开,为这位以桀骜不驯扬名,行事张狂、以不断冲破自己记录为爱好的顶级赛车手让出条通路,看他神色晦暗的自闻家那位团宠级别的千金大小姐手里接过张请柬。 深蓝丝绒质感的信封被冷白分明的手指直接握成团废纸,陆离铮压下脑袋,贴在耳侧,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阴翳问,“玩够了就扔,谁教你的啊蕴蕴?” 闻越蕴拉开小半寸的距离,唇缓慢地擦过陆离铮冷硬脸颊,留下浅淡的唇痕,粲然妩媚答,“没有人配指导我。” 她抽身而退,陆离铮的手被横断再虚空,什么都没有抓住。 顾意端着酒开始连着碰杯,清脆声不绝于耳,气氛再瞬间被拉回到原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陆离铮的内心,在经历场颠倒天地,吞并所有的海啸。 他在沸反盈天里精准的辨出那句话出自心上人之口。 不知道闻越蕴在回答谁的问题,语气淡淡,神色自若地回,“我和他,朋友而已。” 吃瓜群众们无法从陆离铮那张对众生都漠然的冷脸上窥到任何多余的情绪。 笙歌又起,爱与恨都在一声声的敬酒词里被完美的略过。 闻越蕴隔着锦衣华服的人潮看向他,又草草收回目光,平合地给姐妹们讲,“我和魏珲夫就是朋友啊,或者说他是我工作室员工?” “谐音梗真的会扣你钱的哦。”舒悦窈囫囵吞下芝士球,无奈讲。 这类宴会总是散得很早,关系好的、有合作需求的会单独出来续好下一摊。 闻越蕴挽着徐扣弦出门,在车来前低头看手机,笑着说,“不用送我了,我去便利店买点儿零食什么的,自己回去就行。” 徐扣弦眉目宁定地望着她的眼睛看了半分钟讲,“你去,有事打给我。” 闻越蕴慢吞吞地朝着酒店斜对面的便利店渡步,冷柜散着低温,她没怎么挑,直接捧了罐乌龙茶和冰可乐。 与灯火通明的高层酒店不同,后巷是条死胡同,灯火幽微。 一抹猩红时隐时现,指引着闻越蕴踏进其中。 熟悉泠冽,带着浓郁压抑感的气息猛地覆上来,后腰被温热的手臂圈住、箍紧,压向坚.硬的胸膛。 怀抱里的饮品随着动作轰然落地,叮铃桄榔的被踹远。 “我的乌龙。”闻越蕴轻呼,唇被含住,为乌龙茶喊冤叫屈的话随之吞下。 腰间和后脑的手臂让她没能直接撞到阴冷潮湿的墙面,可丝丝缕缕的寒意和身前炽.热如烈火的反差不容忽略。 陆离铮埋在颈窝的唇角自上而下的舔.舐,嗅着恬淡椰奶香气,嘶哑问,“哪个朋友知道你身上几颗痣?真当老子死了是吧?” “我不管你怎么想的,马上和他分开。”陆离铮尖锐的犬齿磨.着颈椎大动脉的位置。 闻越蕴的心跳频率和血流速度都在奔腾加速,奇怪的是她没有躲开,最脆弱的部分暴露在面前。 昏巷、无光、和已经被嫉妒烧光理智正发疯的爱你。 但她不想躲。 “我有哪里你不喜欢,说出来,我马上改。”滚着沙粒的嗓音炸在耳侧。 闻越蕴清润回他,“我不喜欢你限制我自由。” 夜色里只有彼此的眸光灼灼,陆离铮眼里的星光黯然失色,再到彻底坠落于深渊。 人被顺着往前带了半步,垫着后脑和禁锢腰间的力道都骤然消失。 随之而来的是手机电筒放射出的光芒。 那道光不算亮眼,虚虚的一道,通向巷口,为她指引去处。 陆离铮弯下腰,去捡滚落沾着泥泞的乌龙茶,曲着臂弯,慢而仔细的单手擦干净。 闻越蕴看不清他的神色如何,直到那瓶蜜桃乌龙重新被无触碰的塞到自己手上。 沉甸甸的,像是被交付到一颗鲜活跳动的心脏。 陆离铮站在幽光尽处,晦涩的看她。 今夜星明月黯,闻越蕴被什么钉死在原处,她无法形容这样的心情,就好像是陆离铮强调过许多次的那样。 ——“不管你想怎么样,我都可以奉陪,我们不能这样算了。” ——“我都算不了。” 闻越蕴向着光源处挪了半步,整个人融在柔软的光线里,一字一顿地讲,“陆离铮,我准备去玩,你如果能在明天日出前找到我的话,我就听你说一件事,不管是真话还是谎言,你敢说,我就敢信。” “好。”陆离铮掷地有声。 透过酒杯看到的世界扭曲如万花筒般璀璨,闻越蕴托腮,把酒杯微微向下,大口大口的饮着酒。 小酒馆位置偏僻,陈设也略显旧态。 没有侍应生,吧台里只有位长相温婉可人的漂亮姐姐,不给闻越蕴调酒的时候,她就戴着单边耳机看二三十年前的tvb港剧。 不大的空间里,闻越蕴独酌,老板做自己的事情。 夜晚原本可以被安静的消磨殆尽,若是她没有在期待着谁的到来的话。 门外的木质照片随着时间流逝斑驳,只剩下隐约的字母,这家最多可以接待两个人的酒吧,第一次出现在闻越蕴的视线内,是十年前,她还在沐城,叫钟钱夕的时候。 那时的她同陆离铮还没进到暧昧关系里,很偶然的午休时间,微博刷到了这家酒吧,觉得有意思,所以推给他看了一眼。 十年,生死都够两茫茫了。 老板娘的手艺不错,每杯酒都各有千秋,她一杯又一杯的顺下肚,等到被通知要结业打烊了,才扶着吧台扫码离开。 初秋的夜风萧索,闻越蕴裹进披肩,缓慢地蹲下,把自己的定位设置好,又关掉,她准备再去撞撞运气。 余光里就那么挤进双漆面的皮鞋鞋尖,错愕又惊喜的昂起头,陆离铮挽着西装外套,单手抄兜,站定在闻越蕴身前的平地上。 远处昏黄的路灯照不到这边,凌晨两点,大半条街的霓虹灯牌都湮灭。 她的定位还没能发出,是陆离铮先一步找到了她。 那种出现过许多次的宿命感再度劈头盖脸的砸到身上,令闻越蕴觉得,这辈子可能真的不会再有陆离铮以外的人了。 世界上不及格爱侣那样多,多我与他两个,又怎样? “让我看看,是谁家小朋友喝醉了再等人接?” 安静的如同过去几个世纪,陆离铮那张桀骜不驯的脸不断拉进距离,笑着调侃,“原来是我家小朋友呀。” 闻越蕴怔愣地看他,满眼茫然。 陆离铮把西装外套折了四折,哄着她微微抬臀,给她当坐垫做好,自己则大马金刀的在旁边落座,长腿跨下台阶踩着地面。 小酒吧门口的石阶不长,肩膀贴紧,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酒早散了八分。 隔壁酒吧在放王菲的《暧.昧》,靡.靡之音唱着,“陪你轻吐着烟圈,到唇边讲不出满足。” 闻越蕴伸手去问他要只烟,陆离铮递了只她喜欢的草莓爆珠,凑过去用自己唇间的点火。 “我是谁?”他问。 闻越蕴吐着云雾,装傻充愣地重复,“我是谁?” 陆离铮很轻的笑了声,去揉她的发丝,音色沉下来。 “某种意义上,我亲手终结了我母亲的生命。” 闻越蕴吸进去那口烟忘了吐出,尼古丁在肺腑中乱窜,烧得心乱如麻。 “我母亲在车祸后被宣布大脑皮质功能受损,陷入不可逆性深度昏迷,脑干神经反射几次消失,依靠呼吸机和反复的电.击来维持微弱的生命体征,在急救六小时后大脑皮质和脑干功能完全消失,即脑死亡,医学意义上判断死亡的标准。” “整个帝都当时能找到的最精端的仪器和医师会诊,得出的结论是可以依靠呼吸机呼吸机辅助呼吸、升压维持血压、强心剂维持心律,但是与此同时,下的还有一份放弃治疗的同意书。”[资料] “我站在重症监护室的隔离窗外,看我母亲躺在哪里,浑身上下布满了医疗仪器,我知她再也不会醒来,也不想她没有尊严意识的活着,被笼在玻璃罩里像是什么物件,由着一波又一波的人观瞻,来靠她获得心理安慰。” 闻越蕴的酒彻底醒了,她想起年少时和陆离铮关于钟奶奶治疗方案的争论,那时她觉得保守治疗,能坚持多久是多久就挺好的,不必折腾老人家。 而陆离铮在劝她竭尽全力,不留遗憾,她那时笑他关心则乱。 此刻才知,陆离铮是因为知道那种无形间缠绕着生者的痛苦,才不希望心爱的女孩子同自己一样后悔。 可其实怎么选都很难,人生向来不仅有两难。 闻越蕴侧目,陆离铮指间缭绕着的青白烟像是祭祀用的明烛,风中明灭。 “签下放弃书是个暴雨天,后来很多年里,我都被困在那个暴雨如注的夜晚,直到滂沱的白昼里,拥着喜欢的人在教室里亲吻,才勉强不再抗拒。” “我母亲彻底宣布死亡那天,赶来医院的大部人看我的目光,都不是在看人,而是在蔑视的看着只残忍的野兽,我以为没什么的,我只是做了我认为对的事情,我母亲一生努力拼搏,骄傲有尊严,我不想她没有意识后还要为了满足某些所谓的人性,失去作为人的尊严痛苦的活下去。” “我爷爷、我表哥、我表妹、甚至后来知道真相的小芷,他们都理解我,但是更多的人是无法理解的。最开始我下意识的隐瞒,不知道该如何对珍视的恋人坦言,后来就更没办法说出口了,我母亲很喜欢蕴蕴,是意外出事,没能再见面那几年,还常常挂在嘴边提及,每年在她生日给她缝小熊的喜欢和惦念……” 呼啸而来的风吹彻闻越蕴,又穿过陆离铮,她什么都明白了。 她是钟钱夕,陆离铮没办法坦然的说出这件事,难道讲我不是那么冷血的人,讲他母亲的生平,苍白无力的解释自己是个放弃母亲生物学存在的人吗? 她是闻越蕴,陆离铮更是没办法说出来,怎么说呢?明明知道自己很喜欢很喜欢罗阿姨的,会为了没能再相见而无语凝噎,对着白墙跳她夸过好看的舞。 宁可被厌弃,都不愿意这样沉重的包袱,被心上人分担。 旁的知情人更是无法替陆离铮诉诸于口的。 陆离铮仰颈,喉结滚动,吐出最后一口烟,喑哑讲,“故事说完了,我希望明天我的小朋友酒醒后就什么都忘了。” “陆离铮。”闻越蕴覆住那只冰凉漂亮的手,一点点的将体温渡过去,“我其实没醉,真没醉。” 她终于看清陆离铮眼底的震惊,额头相贴,鼻呼交织,五指顺入指缝相扣,紧紧的抓住对方,像是怕他挣脱。 “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的,我都能理解的。”女孩子软甜而坚毅的嗓音回荡在午夜的街头,“硬把秋天的落叶粘回枝头,对叶片和树本身都是种折磨。”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罗钥阿姨在天上看着我们呢,她不会怪你,你也不必怪自己。” 草莓味和浓烈的尼古丁味碰撞,闻越蕴微微错头咬上陆离铮的唇,是第一次,完完全全由她来主导的亲吻。 “我爱你。”她梦呓般的喃喃自语,重复讲,“陆离铮,我爱你。” 是那种哪怕你没有说出来,我都决意爱下去,不再问缘由前因的爱你。 后脑被按住,闻越蕴以某种很大的力道搂进怀抱,下颌抵着宽阔肩头,模糊的视线只能看到街景拐角处的灯火光晕。 陆离铮沉默着不断的拥紧,像是再紧些的话,就可以把她融进躯体里一样。 “陆离铮。”闻越蕴软声唤他,“你的户口本在自己手里吗?” “嗯。”尾音带着勾挑的单字回应。 闻越蕴揉他的发梢,“那我们明早去领证吧。” 陆离铮不假思索地答,“好。” “还有哦。”闻越蕴嗤笑,拍陆离铮的脊背,“你先放开我,我得写给你看,说不清楚。” 陆离铮依依不舍地松开点儿手,闻越蕴抓紧一切机会,手机备忘录最大字体打字,举给他看。 “这是我苏绣工作室新员工,姓魏,名珲夫,珲是他家乡的简称,人家热爱家乡,怎么?不允许?”闻越蕴眨着眼睛狡黠问。 陆离铮盯着这个离谱、占便宜十足的名字发愣,不待他问,那什么叫朋友关系。 闻越蕴就率先为他解答,“窈窈问我咋回事,我和魏珲夫可不就只是朋友而已?还是能是别的什么?” 陆离铮自嘲的笑笑,“是我不对,先带你去个地方。” “我走不动,你看着办。”闻越蕴粲然,撒娇答。 于是她被陆离铮背好,手臂卡住膝窝,每一步走得都稳稳当当,绕过帝都的大街小巷,他就这样背着她走了很久很久,最终停在座本不该灯火通明的教堂前。 闻越蕴扶着肩头平稳的站好,扯披肩给他拭前额细密的汗珠,疑惑讲,“现在教堂都这样野了?该夜间营业了?” “不是。”陆离铮摇头,他去摸兜,和盒子一同掏出来的,还有揉皱的那封请柬,哪怕再气,都不会丢闻越蕴给的东西。 他原本准备塞回去,却被拦住,闻越蕴点着边角,“你都不拆开看看啊?” 陆离铮眼尾微挑,启唇咬住请柬一端,单手扯出信纸。 借着教堂的辉煌灯火,看清楚鎏金黑底的请柬上,写的是。 [诚邀陆离铮先生获得闻越蕴小宝贝儿男朋友试用资格,同意请回答。] 闻越蕴背着手,好整以暇地等回应,她没有马上等到,陆离铮又慢条斯理地折好请柬放了回去。 瘦长的手指挑开盒子,单边粉钻耳钉熠熠生辉。 陆离铮仔细的帮她戴好,又亲了亲侧脸,牵起她的手逆风冲进向教堂。 裙角翩跹,披肩被风鼓起。 原本紧闭的大门忽然开启,神台前空空如也。 陆离铮阔步上前,松手的那刻单膝跪地。 清冽的嗓音响彻偌大空旷的教堂。 他说的是,“我愿意。” 闻越蕴捂着唇角,低眸泣不成声。 过去的二十几年里,竹马绕青梅过,深海沉浮颓然过,相互依偎历经风雨过。 是沐城雨季汛潮的海洋,是帝都烈日下的无尽等待,是剑桥或冰岛的狭路相逢……辛酸苦辣都交付在这三个字里。 能从头开始,跪在教堂说愿意。 2022.8.20巧克力流心团 ———正文完结——— 第77章 离铮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本章正在进行修文中,大概两小时后改完,本文已更至93章,不涉及榜单字数问题,如果没看过原版的话,原版在【作者有话要说】辛苦点击作话观看qaq- 钟浅夕把文件夹里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倒出来,扯垫板开始低头仔细剪裁,笔刀描绘过舒悦窈外围的背景,女孩子绿裙活泼可爱,居开页手帐本左侧,右侧是直播时候才扬头的江烬,她又拿笔给画了点儿外框。 在陆芷萝很早之前解释那张心机制造的照片时同样提到过,她和陆离铮在这年的五月后同“闻越蕴”断开联系。 钟浅夕写写画画,引向箭头和分支。 钟浅夕看作亲姐姐的人她了解,闻家可能有人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接受自己被抹杀代替,但舒悦窈不会。 互联网搜索‘闻越蕴’就停在最后一次和舒钢琴比赛的得奖《造梦》,不知道是替代她的人平庸,还是有意禁止了搜索。 当然如果有喜欢学校自习氛围的也可以来学校复习,老师们会在校坚守到高考结束的那一刻。 五月二十八日是陆离铮和“钟浅夕”的生日,也是这届高三最后能聚齐的最后半天。 钟浅夕特地穿了校服来学校,到了发现陆离铮不约而同地也穿了校服。 他其实不属于沐城、更不属于附中,踏板而已,哪片牢笼能困住翱翔天空不会被驯服的鹰隼? 可过去的日子里,他有意气狂狷的上场打篮球赛、有在同班同学被欺负时出手阻止、有和徐鸣灏林致远称兄道弟、有在元旦晚会为整个高三争光添彩。 归属好像并不是那么重要了,毕竟娘家是一班,陆离铮就算一班的人。 钟浅夕印象里,这还是陆离铮第一次穿校服。 笔挺板正的白衬衫与深蓝色的西裤,下摆边缘随性的塞在裤腰里,银白腰带卡扣若隐若现,配上那双淡漠凌厉的脸,禁欲高冷的如同雪峰唯一一朵盛放的红花,大写的斯文败类。 陆离铮阔步走来,惹得不少学妹们有迟到可能。 可钟浅夕明白的,这是个狗东西,前天傍晚还因为打牌放水被发现而恼羞成怒,按着她在锁骨上留草莓印。 她面无表情地揉了揉领口,看了看脚尖,又抬眸往向他走过来的方向,到底还是停步等了他的。 “呦,等我呢?”陆离铮站定她面前,自然而然地去揉她马尾,混不吝地戏谑。 “我等狗呢。”钟浅夕没好气地讥讽。 陆离铮扯唇角,低头贴近耳侧,淡淡回,“嗯,是你的狗。” 季舒白连着请了很多天的假,她和林致远的座位都空着,只剩下厚厚的书摞。 当事人再怎么悲伤难捱,事情再怎么悲壮当哭,落到旁人的哪儿,也只能是愁容一下子,就紧锣密鼓地继续复习。 季舒白后座原本常常空着的座位反而时刻开始有人,钟浅夕在她不来学校的时候跟着老师走复习流程,誊写重难点,她不参与晚自习,会直接跟着高二放学走掉,去季舒白家,一点点儿地把她薄弱的环节逐个击破。 前盐巷离得远,干脆不费事回家,就直接住在季舒白家里,季妈妈把她当亲闺女,成天到晚变着花样做东西,连汤都是根据口味熬两份。 到当下阶段,多以答疑为主。 各科老师会坐在走廊的桌椅哪儿,教室里自习,有问题就出来排队问。 钟浅夕偶尔也会出来问题,她只是刻苦,而非天才。 排队的同学见了她总是自觉的往后退大几步,让她先去答疑。 她报以微笑,少有推托。 寻旎其实很想多来看看季舒白,可来不了,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她被高考这座大山压得难以喘息。 没有谁去苛责季舒白的情绪化,更无人去对她指手画脚。 人生并非如某些人所说,很短暂,事实上,有时候,它很漫长,特别是对苦难中的人,漫长得想死[1]。 梦碎到面前的悲剧与过往十几年追逐目标在终点前的消失令人难以承受。 钟浅夕就那么频繁地往来学校与季舒白家中,季妈妈和接送女儿上下学那般接送她。 两方都在尽力,不肯亏待对方半分。 挚友当如此,父母亦当如此。 季舒白想开的那天是个飘小雪的清晨,钟浅夕睡得很实,甚至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少女扎着高马尾,已经套好了校服,没有元气满满,就是特别平静,甚至没有回头看看床上搂着被发懵的钟浅夕。 清朗的嗓音响了起来,“苦难的确漫长的我想死,可我还是要去帝都,那是我的梦想,与林致远没关系。他有他的背负,那我来背负他曾有的梦想,去更远的地方。” 钟浅夕想冲下床抱抱她,然而手忙脚乱的让被子束缚,差点儿绊倒自己,最后还是季舒白弯腰给她理好,去伸手抱得她。 春雪洋洋洒洒,大有遮天蔽日,可温暖的灯光照彻卧室。 季舒白重新复课后的第四天,林致远也开始上学。 钟浅夕在窗外跷脚看教师中埋头苦读的同学们,看到季舒白无虞的侧颜才放下心来。 老钱正分发点心,独立包装的,每人一只,教室里走完整圈,抬眸出了教室,也给钟浅夕递了只。 胖嘟嘟的冰火菠萝油,糖份足,又加了片厚厚的黄油,碳水、糖份与能量都照顾到了。 钟浅夕双手接过,莞尔道谢。 老钱和蔼笑笑,诚挚地道歉,“当时是老师考虑不周,没切实站到你的角度想你的想法。” “没有。”钟浅夕用力摇了摇头,“其实我知道您是好心,那天是我过激了,不过我不后悔我的选择。” 来学校签保送那天钟浅夕和陆离铮光明正大的挽着手去吃饭,隔壁桌是恰是云裳,两个女孩子相视一笑,没说什么话。 那顿饭吃到快结尾时,云裳过来送了瓶三瓶冰可乐,笑说她不会喝酒,就以可乐代酒敬钟浅夕一个吧。 钟浅夕不明所以,云裳怔了好几秒才解释说,“我拿到了北大的自主招生加分,原本文科的名额是轮不到我头上的,但是突然多了一个。” 后话她不用再说,钟浅夕全都弄懂了,有个名额是被强留,然后又放空。 最后阴差阳错变成了可乐瓶相撞时清脆的一响。 尽在不言中。 师生两个靠在走廊的栏杆,慢吞吞地吞食菠萝油。 今年的春天比往年冷上不少,可树木还是如旧的抽出翠芽,生机蓬勃。 老钱慢条斯理地嚼完最后一口,倏地拍栏沉声吟,“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啊,下去吧,有人在等你呢。” “……”钟浅夕望了过去,陆离铮正信步走来,视线或许过于滚烫,他蓦然抬眸,隔着大几层的高度,遥遥对她招手。 连璐租用的场地到期,正在搭建新的内景棚,比从前的更大、主题元素也增加了不少,钟浅夕的兼职被迫暂停,却也不觉得有什么。 过去许多日子里都在马不停蹄的为了搞钱和学业努力,能静下来谈个恋爱做很喜欢的事情挺好的。 钟浅夕在明丽云璟装了个刺绣的绣台,闲来无事时端坐在窗口,借着澄明天光游针走线。 陆芷萝会在她旁边支个画板,常常对着白纸发呆良久,再开始不眠不休的画画,她在完成作品前不会吃饭饮水,连生理.需求上厕所的频率都少之又少,成品从构图到色彩都无可挑剔,远超这年龄段长期学画的孩子。 琴棋书画、赛马击剑跳舞。 豪门几大选修课。 时值盛夏,阳光炙烤着大地,柏油马路上渡了层胶质,热浪一波又一波的翻滚着。 向怀雪穿着身明黄色的连衣长裙,长发高束成马尾,从帽扣里顺出来。 帽子和口罩的缝隙里露出双水润灵动的鹿眼,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树木的纹路。 她就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荫下,等父亲和母亲拿完物资回来。 树荫浓密,阳光透过叶片,打下细碎斑驳的影,蝉都被烫得叫不动了。 远远望过去,大家还在有条不紊地排着队,队伍挪动缓慢,向怀雪提着裙角站上花坛边缘,张开双手,保持着平衡走模特步。 -稍后替换,作话原文,辛苦跳作话观看- 她今年虚岁十五岁,刚刚结束减少科目到只剩下语数外三门的中考。 本就是闲不住的年纪,又被考试生生折磨了小几个,每天做梦都想着出去玩。 但向怀雪能够活动和放风的范围仅限于家属院小区内部的一亩三分地。 门口的栅栏将石油机械厂家属院和外界生生隔离开来。 父亲和母亲是石油机械厂的双职工,都是地质勘探工程师。 厂里有个因公出差去广州的叔叔返京,疑似感染了,目前整个小区都在被。 栅栏门口有警卫值班站岗、负责统计家属院内每日所需要的物资,第二天再由卡车运送过来派发。 国营工厂的待遇没得说,大家又都是工友,彼此相熟,不上班居家隔离。 除开对现状忧心忡忡和担心自己感染外,倒也没对正常生活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 就是入夜后无法去院子里乘凉闲聊,小孩子没法再满街疯跑,娱乐活动急剧减少。 暑假黄金档永远一天七集,每集中间二十分钟电视广告的重播看过的武侠剧。 向怀雪快要憋疯了,她从卧室走到客厅,瞅见沙发上摇蒲扇看新闻的父亲,又慢悠悠地晃到厨房,母亲坐在马扎上摘豆角。 豆角翠绿饱满,两边掰断,顺着纹路撕去豆角的筋络,扔进洗菜盆里。 不知道是楼下还是楼上做了糖醋排骨,浓油赤酱的味道透窗散进来。 醋是现在家家户户最多的调味料,厨房的角落里堆积还着两箱抢来的醋。 向怀雪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阳台,拿了个马扎坐到妈妈对面帮忙摘菜。 家属楼按人头分配,向家夫妻因为对单位有突出贡献而多分到一间。 三室一厅,总体面积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厨房和卫生间都有,比起向怀雪小时候的公用厨房和卫生间的住所要好太多太多。 她对现状已经非常知足。 少女白嫩的手衬得豆角更绿,向怀雪掰得认真。 母亲抬头,怜爱得看了一眼女儿,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安慰道,“国家危难,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应该要理解。” 向怀雪知道母亲话里的意思,因为明天就是她十五岁生日。 及笄这个概念是向怀雪看《红楼梦》时候知道的,她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偷偷摸摸地翻书,从十三岁开始就莫名得期待自己的十五岁。 父母早早答应了,等她生日时候带她去后海划船,再去马克西姆餐厅吃午餐,晚上允许她和秦醉出去疯。 秦醉是向怀雪青梅竹马的玩伴,小时候他们住在旧家属院同一层,两家正比邻。 那时候向家父母被外派出国援非建设铁路,稚子年幼,可责任在肩,不容推卸。 两难之间秦母主动包揽了照顾向怀雪的责任。 向怀雪的六岁到九岁都在秦家度过,她和秦醉一起上石油厂子弟幼儿园、一起上子弟小学,中间三年同桌吃饭,书桌对坐写作业,西瓜劈半拿勺挖,在打打闹闹得过完了童年时光。 十二年匆匆流水间,家属院新楼建成,旧楼被拆除。 秦醉的父亲赶着九十年代的下海浪潮扎猛子下去,捞得盆满钵满,早早在外购置了房产。 三年前重新分房时,秦母干脆地辞职放弃了厂里的分房名额,全职照顾家人,秦家举家搬出了家属区。 不知是故土难离还是什么原因,秦父买的房子离石油机械厂不算远。 出了家属院大门,骑车五分钟,步行十分钟准能到。 如果没到,那就是路上秦醉和向怀雪又掐起来,或者跑去小卖铺买冰棍儿了。 “我理解呀。”向怀雪柔声答,用手肘蹭着鼻尖,反过来安慰母亲讲,“没关系的,等到这个难关过去了,我们可以重新庆祝生日嘛,我已经许好愿望了,就非典快点儿消失,祖国繁荣昌盛。” 她讲完又觉得不对劲,赶紧连着“呸、呸、呸”了三下。 明天再默许,这样比较灵。 “我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母亲和蔼笑道,“你想小醉了啊?” 向怀雪登时涨红了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母亲,她自认为自己的小心思隐藏得好,殊不知母亲是如何看出来的。 第78章 离铮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本章正在进行修文中,大概两小时后改完,本文已更至93章,不涉及榜单字数问题,如果没看过原版的话,原版在【作者有话要说】辛苦点击作话观看qaq- 钟浅夕把文件夹里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倒出来,扯垫板开始低头仔细剪裁,笔刀描绘过舒悦窈外围的背景,女孩子绿裙活泼可爱,居开页手帐本左侧,右侧是直播时候才扬头的江烬,她又拿笔给画了点儿外框。 在陆芷萝很早之前解释那张心机制造的照片时同样提到过,她和陆离铮在这年的五月后同“闻越蕴”断开联系。 钟浅夕写写画画,引向箭头和分支。 钟浅夕看作亲姐姐的人她了解,闻家可能有人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接受自己被抹杀代替,但舒悦窈不会。 互联网搜索‘闻越蕴’就停在最后一次和舒钢琴比赛的得奖《造梦》,不知道是替代她的人平庸,还是有意禁止了搜索。 前者的话,会让父母失望吧。 高考前几天很难静下心来继续读书了,七天学三年只有做梦可以,所以附中规定六月一日后学生们可以不再来学校,回家自习、提前看高考考场。 当然如果有喜欢学校自习氛围的也可以来学校复习,老师们会在校坚守到高考结束的那一刻。 五月二十八日是陆离铮和“钟浅夕”的生日,也是这届高三最后能聚齐的最后半天。 钟浅夕特地穿了校服来学校,到了发现陆离铮不约而同地也穿了校服。 他其实不属于沐城、更不属于附中,踏板而已,哪片牢笼能困住翱翔天空不会被驯服的鹰隼? 可过去的日子里,他有意气狂狷的上场打篮球赛、有在同班同学被欺负时出手阻止、有和徐鸣灏林致远称兄道弟、有在元旦晚会为整个高三争光添彩。 归属好像并不是那么重要了,毕竟娘家是一班,陆离铮就算一班的人。 钟浅夕印象里,这还是陆离铮第一次穿校服。 笔挺板正的白衬衫与深蓝色的西裤,下摆边缘随性的塞在裤腰里,银白腰带卡扣若隐若现,配上那双淡漠凌厉的脸,禁欲高冷的如同雪峰唯一一朵盛放的红花,大写的斯文败类。 陆离铮阔步走来,惹得不少学妹们有迟到可能。 可钟浅夕明白的,这是个狗东西,前天傍晚还因为打牌放水被发现而恼羞成怒,按着她在锁骨上留草莓印。 她面无表情地揉了揉领口,看了看脚尖,又抬眸往向他走过来的方向,到底还是停步等了他的。 “呦,等我呢?”陆离铮站定她面前,自然而然地去揉她马尾,混不吝地戏谑。 “我等狗呢。”钟浅夕没好气地讥讽。 陆离铮扯唇角,低头贴近耳侧,淡淡回,“嗯,是你的狗。” 季舒白连着请了很多天的假,她和林致远的座位都空着,只剩下厚厚的书摞。 当事人再怎么悲伤难捱,事情再怎么悲壮当哭,落到旁人的哪儿,也只能是愁容一下子,就紧锣密鼓地继续复习。 季舒白后座原本常常空着的座位反而时刻开始有人,钟浅夕在她不来学校的时候跟着老师走复习流程,誊写重难点,她不参与晚自习,会直接跟着高二放学走掉,去季舒白家,一点点儿地把她薄弱的环节逐个击破。 前盐巷离得远,干脆不费事回家,就直接住在季舒白家里,季妈妈把她当亲闺女,成天到晚变着花样做东西,连汤都是根据口味熬两份。 到当下阶段,多以答疑为主。 各科老师会坐在走廊的桌椅哪儿,教室里自习,有问题就出来排队问。 钟浅夕偶尔也会出来问题,她只是刻苦,而非天才。 排队的同学见了她总是自觉的往后退大几步,让她先去答疑。 她报以微笑,少有推托。 寻旎其实很想多来看看季舒白,可来不了,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她被高考这座大山压得难以喘息。 没有谁去苛责季舒白的情绪化,更无人去对她指手画脚。 人生并非如某些人所说,很短暂,事实上,有时候,它很漫长,特别是对苦难中的人,漫长得想死[1]。 梦碎到面前的悲剧与过往十几年追逐目标在终点前的消失令人难以承受。 钟浅夕就那么频繁地往来学校与季舒白家中,季妈妈和接送女儿上下学那般接送她。 两方都在尽力,不肯亏待对方半分。 挚友当如此,父母亦当如此。 季舒白想开的那天是个飘小雪的清晨,钟浅夕睡得很实,甚至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少女扎着高马尾,已经套好了校服,没有元气满满,就是特别平静,甚至没有回头看看床上搂着被发懵的钟浅夕。 清朗的嗓音响了起来,“苦难的确漫长的我想死,可我还是要去帝都,那是我的梦想,与林致远没关系。他有他的背负,那我来背负他曾有的梦想,去更远的地方。” 钟浅夕想冲下床抱抱她,然而手忙脚乱的让被子束缚,差点儿绊倒自己,最后还是季舒白弯腰给她理好,去伸手抱得她。 春雪洋洋洒洒,大有遮天蔽日,可温暖的灯光照彻卧室。 季舒白重新复课后的第四天,林致远也开始上学。 钟浅夕在窗外跷脚看教师中埋头苦读的同学们,看到季舒白无虞的侧颜才放下心来。 老钱正分发点心,独立包装的,每人一只,教室里走完整圈,抬眸出了教室,也给钟浅夕递了只。 胖嘟嘟的冰火菠萝油,糖份足,又加了片厚厚的黄油,碳水、糖份与能量都照顾到了。 钟浅夕双手接过,莞尔道谢。 老钱和蔼笑笑,诚挚地道歉,“当时是老师考虑不周,没切实站到你的角度想你的想法。” “没有。”钟浅夕用力摇了摇头,“其实我知道您是好心,那天是我过激了,不过我不后悔我的选择。” 来学校签保送那天钟浅夕和陆离铮光明正大的挽着手去吃饭,隔壁桌是恰是云裳,两个女孩子相视一笑,没说什么话。 那顿饭吃到快结尾时,云裳过来送了瓶三瓶冰可乐,笑说她不会喝酒,就以可乐代酒敬钟浅夕一个吧。 钟浅夕不明所以,云裳怔了好几秒才解释说,“我拿到了北大的自主招生加分,原本文科的名额是轮不到我头上的,但是突然多了一个。” 后话她不用再说,钟浅夕全都弄懂了,有个名额是被强留,然后又放空。 最后阴差阳错变成了可乐瓶相撞时清脆的一响。 尽在不言中。 师生两个靠在走廊的栏杆,慢吞吞地吞食菠萝油。 今年的春天比往年冷上不少,可树木还是如旧的抽出翠芽,生机蓬勃。 老钱慢条斯理地嚼完最后一口,倏地拍栏沉声吟,“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啊,下去吧,有人在等你呢。” “……”钟浅夕望了过去,陆离铮正信步走来,视线或许过于滚烫,他蓦然抬眸,隔着大几层的高度,遥遥对她招手。 连璐租用的场地到期,正在搭建新的内景棚,比从前的更大、主题元素也增加了不少,钟浅夕的兼职被迫暂停,却也不觉得有什么。 过去许多日子里都在马不停蹄的为了搞钱和学业努力,能静下来谈个恋爱做很喜欢的事情挺好的。 钟浅夕在明丽云璟装了个刺绣的绣台,闲来无事时端坐在窗口,借着澄明天光游针走线。 陆芷萝会在她旁边支个画板,常常对着白纸发呆良久,再开始不眠不休的画画,她在完成作品前不会吃饭饮水,连生理.需求上厕所的频率都少之又少,成品从构图到色彩都无可挑剔,远超这年龄段长期学画的孩子。 琴棋书画、赛马击剑跳舞。 豪门几大选修课。 时值盛夏,阳光炙烤着大地,柏油马路上渡了层胶质,热浪一波又一波的翻滚着。 向怀雪穿着身明黄色的连衣长裙,长发高束成马尾,从帽扣里顺出来。 帽子和口罩的缝隙里露出双水润灵动的鹿眼,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树木的纹路。 她就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荫下,等父亲和母亲拿完物资回来。 树荫浓密,阳光透过叶片,打下细碎斑驳的影,蝉都被烫得叫不动了。 远远望过去,大家还在有条不紊地排着队,队伍挪动缓慢,向怀雪提着裙角站上花坛边缘,张开双手,保持着平衡走模特步。 -稍后替换,作话原文,辛苦跳作话观看- 她今年虚岁十五岁,刚刚结束减少科目到只剩下语数外三门的中考。 本就是闲不住的年纪,又被考试生生折磨了小几个,每天做梦都想着出去玩。 但向怀雪能够活动和放风的范围仅限于家属院小区内部的一亩三分地。 门口的栅栏将石油机械厂家属院和外界生生隔离开来。 父亲和母亲是石油机械厂的双职工,都是地质勘探工程师。 厂里有个因公出差去广州的叔叔返京,疑似感染了,目前整个小区都在被。 栅栏门口有警卫值班站岗、负责统计家属院内每日所需要的物资,第二天再由卡车运送过来派发。 国营工厂的待遇没得说,大家又都是工友,彼此相熟,不上班居家隔离。 除开对现状忧心忡忡和担心自己感染外,倒也没对正常生活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 就是入夜后无法去院子里乘凉闲聊,小孩子没法再满街疯跑,娱乐活动急剧减少。 暑假黄金档永远一天七集,每集中间二十分钟电视广告的重播看过的武侠剧。 向怀雪快要憋疯了,她从卧室走到客厅,瞅见沙发上摇蒲扇看新闻的父亲,又慢悠悠地晃到厨房,母亲坐在马扎上摘豆角。 豆角翠绿饱满,两边掰断,顺着纹路撕去豆角的筋络,扔进洗菜盆里。 不知道是楼下还是楼上做了糖醋排骨,浓油赤酱的味道透窗散进来。 醋是现在家家户户最多的调味料,厨房的角落里堆积还着两箱抢来的醋。 向怀雪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阳台,拿了个马扎坐到妈妈对面帮忙摘菜。 家属楼按人头分配,向家夫妻因为对单位有突出贡献而多分到一间。 三室一厅,总体面积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厨房和卫生间都有,比起向怀雪小时候的公用厨房和卫生间的住所要好太多太多。 她对现状已经非常知足。 少女白嫩的手衬得豆角更绿,向怀雪掰得认真。 母亲抬头,怜爱得看了一眼女儿,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安慰道,“国家危难,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应该要理解。” 向怀雪知道母亲话里的意思,因为明天就是她十五岁生日。 及笄这个概念是向怀雪看《红楼梦》时候知道的,她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偷偷摸摸地翻书,从十三岁开始就莫名得期待自己的十五岁。 父母早早答应了,等她生日时候带她去后海划船,再去马克西姆餐厅吃午餐,晚上允许她和秦醉出去疯。 秦醉是向怀雪青梅竹马的玩伴,小时候他们住在旧家属院同一层,两家正比邻。 那时候向家父母被外派出国援非建设铁路,稚子年幼,可责任在肩,不容推卸。 两难之间秦母主动包揽了照顾向怀雪的责任。 向怀雪的六岁到九岁都在秦家度过,她和秦醉一起上石油厂子弟幼儿园、一起上子弟小学,中间三年同桌吃饭,书桌对坐写作业,西瓜劈半拿勺挖,在打打闹闹得过完了童年时光。 十二年匆匆流水间,家属院新楼建成,旧楼被拆除。 秦醉的父亲赶着九十年代的下海浪潮扎猛子下去,捞得盆满钵满,早早在外购置了房产。 三年前重新分房时,秦母干脆地辞职放弃了厂里的分房名额,全职照顾家人,秦家举家搬出了家属区。 不知是故土难离还是什么原因,秦父买的房子离石油机械厂不算远。 出了家属院大门,骑车五分钟,步行十分钟准能到。 如果没到,那就是路上秦醉和向怀雪又掐起来,或者跑去小卖铺买冰棍儿了。 “我理解呀。”向怀雪柔声答,用手肘蹭着鼻尖,反过来安慰母亲讲,“没关系的,等到这个难关过去了,我们可以重新庆祝生日嘛,我已经许好愿望了,就非典快点儿消失,祖国繁荣昌盛。” 她讲完又觉得不对劲,赶紧连着“呸、呸、呸”了三下。 明天再默许,这样比较灵。 “我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母亲和蔼笑道,“你想小醉了啊?” 向怀雪登时涨红了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母亲,她自认为自己的小心思隐藏得好,殊不知母亲是如何看出来的。 被看穿后羞怯地扔掉豆角撂挑子,嘟哝讲,“我要不帮你干活了,我是寿星。” “好好好。”母亲乐呵呵的捡起她扒过半截的豆角,打趣道,“你刚刚上卫生间的时候,小醉来电话了。” 向怀雪蹙眉,“那您怎么不喊我啊。” 母亲挑眉看她,指尖戳她,笑说,“你难道还能厕所上半截出来接他电话啊。” “……”向怀雪一噎,或许还真的行呢?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从书架上抽出本装订简陋的盗版台言小说撑腮翻看。 “哎,你今天喝板蓝根了吗?”母亲摘完了菜,手蹭着围裙问。 向怀雪冲着屋外喊道,“喝了喝了。” 没能陪女儿圆满生日愿望,母亲使出浑身解数,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松鼠桂鱼刀工精湛、软炸里脊外酥里嫩、干煸豆角加了父亲不吃的辣椒、拔丝地瓜的糖丝分明。 父亲用白酒杯碰向怀雪的果汁杯,冷硬严肃的面容也显得柔和许多,他献宝似得从桌子底下捞出个盒子来,双手捧给向怀雪,笑说,“十五岁生日快乐,我和妈妈祝你永远健康快乐,来,你的生日礼物。” 向怀雪莞尔,从父亲手里接过礼物,直接在饭桌上拆了盒子。 盒子里躺着台相机,通身漆黑,表面是皮革质感,机顶带着独一无二的编号。 是一台徕卡6限定款。 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散着迷人的光韵。 向怀雪非常喜欢拍照,她总揣着父亲带回国的相机记录下许多生活的瞬间。 这台徕卡相机,她曾经在摄影杂志上看到过许多次。 限量发售400台,发售于日本,价值不菲。 因为贵,贵到是父母两个人加起来小半年的工资,所以她从未开口和父母提及过。 氤氲水汽在瞬息在弥散上眼眶,向怀雪憋回去,抱着相机盒子,梨涡浅淡,和父母保证,“我会好好学习,以后考北大新闻系。” “好啦好啦,快先吃菜,别凉了”母亲打着圆场,“生日哭了的话,这一年都要哭了,你给我憋回去啊。” 饭桌上三人闲聊着家常话,烧红的晚霞自地平线尽头陨落。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向怀雪从椅子上弹起来跑去接听。 那边秦醉清冽悦耳的少年音传过来,尾音拖着点儿调子,懒懒散散地,“生日快乐,你十二点从窗户往外看,会看到我送你的光。” 向怀雪困惑的发了个语气词,“唉?” 秦醉那边已经挂断了。 “什么嘛,不明不白的。”向怀雪小声嘟哝着,又被母亲招手唤回桌前,塞了满满一大口的西瓜。 特殊时期,但好在家属院里能工巧匠多,母亲辗转几个工友拜托到一位在蛋糕店上班的师傅,为自己做了个小小的奶油蛋糕。 明晃晃的烛火映在眼底,照亮了父亲和母亲和蔼的笑容。 向怀雪双手合十,闭着眼无比虔诚的许下了三个心愿。 一愿祖国渡过难关,繁荣昌盛。 二愿家人身体健康,和睦美满。 三愿秦醉同自己……永如今朝。 信女心愿良多,但件件不可舍弃,还望满天神佛能够眷顾一下。 饭后失去了楼下唠嗑乘凉的娱乐活动,母亲听着评书勾毛衣,父亲在书房看旧报纸。 穿堂风微凉,草丛里的蛐蛐叫声模糊悠远。 她漫无目的地看了会儿天,翻身下床摸出傍晚没看完的那本言情小说。 桥段正好到男主给女主准备生日礼物那里,女主罹患心脏病,命不久矣,作者写男主在金灿灿的油菜花地里,给女主摆出了个心形示爱。 他们手牵着手在油菜花地里奔跑,风轻云淡,仿佛岁月就定格在这一瞬。 结局向怀雪已经事先先看过了,是个峰回路转的医学奇迹,he了。 故此没有赚到她的眼泪,但骨子里还是觉得很浪漫。 她是个会挂着相机走街串巷记录下人间烟火气、在天气预报预告明天下雨时出门给野猫搭窝、顶着八级大风给花坛里的迎春花加固的人。 向怀雪总在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好好学习外,做许多看起来毫无意义,甚至很浪费时间的事情。 秦醉每次都特别嫌弃,又会口嫌体直的跑过来陪着她做。 f186的女主播声线温柔,悠悠读着晚间来信,生物钟让向怀雪打了几次瞌睡,又用食指和拇指按撑着眼皮努力保持清醒。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能够等到些什么,秦醉似乎是在开玩笑。 可因为是秦醉说的,所以她愿意等下去。 不知第多少次耷拉着脑袋又恍惚惊醒,桌上的小钟表时针划到十二,忽然有一束光,从大开的窗口落进来,斜照在墙面上。 向怀雪晃然撑桌站起来,走到窗前。 向家住是家属院最外围的一排,她的卧室的位置朝西,透过围墙就能看到外面。 清寂的月色铺满了家属院外的柏油路,昏黄路灯下站着个白t黑裤,光风霁月的少年人。 秦醉一手松散的垂在身侧,一手举着强光手电筒,立在墙外,正仰头望着自己所在的窗口,视线虚虚扫过,终于在她的脸上顿住,勾唇漫不经心地笑了下。 或许罗钥早料到某天帝都重压难生存,为他们规划出了悠闲慢节奏的小城生活。 “那退学国内重读?”容磊毫不意外,提供了另一种思路,“我帮你办手续。”容磊沉默了很久,才答,“好。” 侧目撞进双盈润漂亮的眸子里,门外的风铃丁零当啷,响得清脆。 混沌不堪里人生里有一束光落斜洒进来,光源不断的扩大,直到照亮整颗心。 女孩子鼓腮吸着柠檬茶,望向他的眸光带着绵绵笑意。 陆离铮怔然,听见躯体里什么东西快要冲破而出。 少年已识爱恨,一生最心动。 第79章 离铮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粉毛少女似乎对自己的手尤其关注,陆离铮想在此处多坐会儿停留,遇事鬼使神差的扬起手,轻佻问,“那再给你多看会儿?” 未曾想到女孩清甜笑意微减,梨涡浅淡,很迅速的接腔调戏回来,“可以哦。” 头一次想撩什么人的陆离铮仓皇败下半局,另半局胜在女孩子耳后迅速蔓延到粉嫩脸颊的绯红。 吸管被咬到扭曲,陆离铮盯着沾染了水痕的唇瓣,眉心一跳,莫名其妙的感到口干舌燥。 视线微微上移,停在那头鲜艳的粉毛边,又被若隐若现的圆润耳垂吸引,樱桃耳钉点缀着白皙肌里,是种令他惊心动魄的漂亮。 心跳不听话的狂跃,陆离铮直愣愣地望着对方,知道被软音打断,“您还有事吗?” “……”他回神,内心唾弃自己的逾越,却又忍不住曲指骨反敲吧台,端着玩世不恭的笑意戏谑,“你猜?” 台阶最后居然是女孩子给他找到的。 少女捏着塑料杯外壁,歪头试探性发问,“您是想喝这个吗?” 陆离铮喉结滚了滚,心不在焉答,“嗯。” 纤细的手指抵着椭圆形柠檬,刀起刀落,干脆利索。 陆离铮长腿斜撑,坐在高脚凳上,凝视着少女的背影,花边的围裙随着动作轻晃,粉色发丝间若隐若现的白嫩后颈,完全不设防备的姿态。 光扯着他颀长的身型,于台面打出巨大的暗影,眼神跟着晦暗下去,不动声色地磨着后槽牙。 这是陆离铮生平第一次理解所谓的“见色起意”是什么概念。 原来视线竟真的会时刻追随着另个人的动作,半秒都生怕落空,无端的想要亲近她。 十九年里陆离铮见过形形色色的大美人,最熟络的例子莫过于他表妹应长乐,生了张女娲毕设的建模脸,五官精致凌厉,桃花眼潋滟,是极端艳丽款的美人,让无数星探吃闭门羹,却还是频频踏破门槛的美貌。 陆离铮看多了,觉得也就那样,红颜枯骨,皮囊而已。 今天的他很奇怪,是自己都弄不明白的奇怪。 小芷发了消息来催,陆离铮借机拿到柠檬茶转身出逃。 红茶柠檬与糖浆的比例配得恰到好处,入口缓解了心头无缘由的燥热。 动心的第一反应,是想要逃避。 兄妹俩及负责照顾妹妹饮食起居的安然和一只金毛幼崽居住在明丽云璟顶层近三百平的平层,这是罗钥前两年重金购入,又按照陆离铮和陆芷萝喜好精装修过的房子。 有陆离铮喜欢的偌大泳池,也有陆芷萝喜欢的滑梯上下楼的公主房。 她生前对沐城价值破四个亿的固定资产守口如瓶,直到遗产被按要求公示,甚至入股了家环海公路超跑俱乐部,方便陆离铮今后痛快淋漓的玩车。 “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陆芷萝睡裙定制了大大的口袋,刚好可以装毛绒小熊,现在毛茸茸的金毛幼崽从口袋里探出脑袋,爪子搭在外面。 陆离铮揉妹妹的脑袋,又去揉金毛宝宝的,无可奈何地笑着讲,“要不就叫汪崽?” 这只金毛宝宝来得比较魔幻。 他们俩前天落地沐城,进庙拜菩萨的事情得陆离铮来,人情往来两天下来,身心俱疲。 倒出空后带着陆芷萝去看母亲占股三分之一的环海赛车场地。 海风温柔的拂过,一高一矮兄妹俩慢悠悠地沿着栈道渡步向山上去,喧嚣繁华与纷扰都被风带到远处,出离的安宁。 “呦,小芷!”清越的女声响起,陆离铮回眸,对着不远处亭亭的大姐姐颔首微笑。 沈沁警官难得病休,回沐城遛狗,异地遇故人,巧得不行。 她家的金毛刚生了一窝小可爱,都才学会走路不久,体积小到单手就可以直接捧起来,一口气溜四只不费力。 作为一个不好好为人民服务就必须得继承家业的富二代,沈沁很热切的分了弟弟妹妹们狗绳。 陆芷萝遛狗的方式是抱起来带着看风景,她一手搂小熊,一首环抱金毛宝宝,没有说一个字,但是渴望的眼神暴露了一切。 沈沁大方的送了陆芷萝她怀里的这只金毛,走时候还让人把幼犬狗粮、磨牙棒等等玩具食品都装进了陆离铮后备箱。 送他俩时沈沁还挥着手说,“哎你后备箱装不下了,把新地址发我,等我给你快递过去吧。” 空手来的,走时候装都装不下。 盛情难却,陆离铮倏然开始喜欢上沐城了。 “那就叫你汪崽好不好呀?”陆芷萝盯着小金毛问。 金毛宝宝圆眼睛溜溜打转,“汪。” 于是名字就这样草率的定了下来。 陆离铮撑膝翻绘本,耐性十足的念着童话故事哄妹妹睡觉,他脚边伏了只呼呼大睡的金毛幼崽,圆耳朵晃动。 指腹顺过柔软皮毛,又用大拇指摩挲食指,忽然回忆起白天那只像小狐狸的少女,惊鸿一瞥,再难忘掉她模样。 不知道她的粉发是不是也同样柔软细腻? 自己能否有幸抚上去? 此后几天陆离铮若有闲暇会特地绕路去sg,全落地的玻璃让咖啡店内里一览无遗,他再也没能“偶遇”过那个有漂亮眼睛和狡黠笑容的粉发少女。 “我挺好奇的,哥你怎么就能找到这种犄角旮旯的咖啡店?”黄毛晨阳咬着烟拎着两杯冰美式冲陆离铮走来,散漫问。 陆离铮耸肩,敷衍回,“做得挺好喝的。” “认真的吗?”晨阳懵逼,“美式这种无限接近刷锅水的味道,还值得特地找地方喝啊?” “话多。”陆离铮冷漠评价,轻踏离合发动了车子。 导航机械音冰冷的提示“正在前往目的地沐城理工附中,距离十六公里,前方左转,路段限速……” “等下我就不陪你去教务处了,怕阎王看到我气死,在操场等你。”晨阳仰头灌掉大半杯他嘴里的刷锅水,朗声讲。 陆离铮挑眉,慵懒问,“有过节?” 他问这话的意思是,能帮你平的事情我帮你平。 晨阳嗤笑,反问他,“不是吧哥,我们虽然是远方堂兄弟,但你不会真的不知道我杀过人,蹲了三年局子,五个月前才放出来吧?” “……”陆离铮直言不讳,“才知道。” 这回答直接给晨阳整不会了,他哽了很久,试探问,“那要不你停车?我下去?” “干吗?”陆离铮困惑。 晨阳乐了,“兄弟,我杀过人,你现在知道了,然后跟没事人一样啊?” 赶上前方红灯,陆离铮拉下手刹,没有侧目看晨阳,淡然问,“为什么?” 车又行出两公里,喝空的塑料杯被捏的“嘎吱”作响,晨阳才又开嗓,音色沉闷,“我念书很早,也跳过几级,升高一那年也才十五……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你就当我是被校园暴力围殴,堵在巷子里杀红了眼,反杀痛死了一个人所以蹲的号子吧。没满十六岁,防卫过当轻判,少管所三年。” “嗯。”陆离铮单字表示自己知道了。 人人都有选择,为了自己的抉择付上相应的代价,他非当事者,不做评价。 十几年后陆离铮携闻越蕴应邀参加晨阳的婚礼,才知道那年真相如何。 晨阳是三十七岁才结的婚,算是这群人里有结婚打算,但最晚婚的一位了。 当年小巷里除了施/暴者与晨阳之外,还有另一个女孩子,是新娘曾经的好友,晨阳是为了她发的疯,她在事发的当晚用拔光梳齿的梳柄割腕自/杀。 晨阳在做口供时对她只字未提,直接放弃了减刑的可能性,这个被全校看作刺头怪物的男孩子曾豁出命去维护一个女孩子的声誉,却不知道女孩走在那天夜里。 闻越蕴听这个故事时埋在陆离铮胸口偷偷抹着眼泪。 千帆过尽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 陆离铮的入学手续般的相当顺利,比手续前一步到位的是整个实验楼的仪器,与教学楼的全部空调。 他甩着厚厚的牛皮纸袋来操场找晨阳,还差几天才开学,篮球场上却聚集了三两个穿着运动t的男孩子,正在玩球。 一只球抛物线冲陆离铮砸来,他张五指稳稳地借住,单手投了回去,好像已经很久没碰过球了。 午后的阳光穿过树荫,落下斑驳陆离的影,陆离铮忽来了些兴致,冲接球的爆炸头喊,“来单挑吗?” 半小时后输麻瘫倒在地的爆炸头就着陆离铮的手被拽起来,抱拳恭敬道,“哥,怎么称呼?以后你弟弟这个名号我就彻底买断了,在下徐鸣灏,双人徐,一鸣冲天的鸣。” 徐鸣灏霸气侧漏的自我介绍没能说完,就被晨阳扼住脖子打断了,他指指自己,又指陆离铮,“这是我表哥,我还没死呢,你就想把他弟的名头买断了?” 陆离铮倚在树下抽烟,看着两个智障追逐打闹,推着车走街串巷叫卖碗糕的大爷路过,他从栅栏里递出人民币,买了两份,一份扔给“便宜弟弟们”,另一份带给小芷。 下午两点半,他下车跟着地图导航钻进通往居民区的小路,七扭八拐连着问人,终于找到了小芷点名要吃的老式橙皮蛋糕。 店家是个丰仪的中年妇女,厨师帽待得一丝不苟,边装袋边招呼着陆离铮尝尝门口的试吃。 他戳了一小块,蛋糕体是那种油润的鸡蛋老式蛋糕,因为加了橙皮,意外的清新层次多变,是好吃的,可和记忆里母亲喂到唇角的味道还是有出入。 大脑能粉饰的不只有记忆,还有味蕾。 沐城的车道顺畅,还是暑假期间,街边随处可见嬉闹的稚子和摇着蒲扇乘凉听戏的老人。 海风使空气里带着湿度,不是帝都那种蒸笼般的闷热,陆离铮慢吞吞的穿过巷口,他开始爱上这种慢节奏的自在感。 命运爱开玩笑,陆离铮八天里去过sg五次,都没能撞见的人,意外的在开学当天遇到。 少女把粉红大波浪染回了黑色,中规中矩的扎着高马尾,乌发雪肌,黑眸闪着清凌凌的水光,眼尾微挑起噙着抹狡黠,琼鼻翘挺,粉唇微嘟。 白衬衫扎进校服裙里,勾勒出纤细腰肢和玲珑曲线,裙子没特地裁断,中规中矩的缀到膝盖以上,腿又长又直,白袜包裹着细瘦脚踝没入棕色小皮鞋。 正无措的揪着只枯叶中夹杂着青绿的多肉,微风一吹,多肉根茎摇曳。 徐鸣灏率先看到他,冲出教室兴奋的挥着手,陆离铮眼皮痉挛,唇角扯出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看来要和小狐狸同班了? “哎钟浅夕,你这是破坏公物啊。” ——“麻烦你先帮我拿一下。” 陆离铮走近就听见了这段对话,他松散的倚着墙,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幕大戏。 少女捧着花盆,笑容甜美,质问道,“同学,你能怎么拽我多肉?” 陆离铮决定收回对她小狐狸的评价,她是百变的,现在是蔫坏,正准备趁人不被把杯子推下桌打碎的奶猫,尾巴高高的翘起。 “我不是、我没有、你可不要乱说。” “我这可是有人证的,是吧,铮哥,你都看到了吧?” 女孩子歪头瞅他,眸光流转,纤长睫毛轻颤,眨了下眼睛,噙着笑意的眼睛写满了祈求。 于是陆离铮漫不经心地笑了声,慵懒答,“看到了,你没事拽人家妹妹多肉干嘛?” 这声妹妹叫得相当熟稔,语气里点儿玩世不恭的调侃。 “靠。”徐鸣灏百口莫辨。 陆离铮抬腿轻踢,警告道,“好好讲话。” 他从徐鸣灏手里接过可怜兮兮的多肉,去卫生间重新浇透水埋好,捧在掌心。 高二二班的氛围很难形容的……欢脱? 陆离铮在黑板上写名算作自我介绍,接着就被安排到了“钟浅夕”的旁边。 少女托腮凝视他的眼神无法描述,不似那些给他送情书含着爱意的女孩子们,却也委实算不上清白,浮动着丝丝缕缕的迷离旖.旎。 有的念头一旦产生,就会反复折.磨你,而非随着时间消亡,陆离铮决意主动追人,他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吸引注意力,“小同桌,你叫什么?” “……”女孩子翻开本想指给她看,又叹着气合好,细若蚊蚋答,“钟浅夕。” 陆离铮揉耳骨,凑近了些,“什么?” 该是在顾及上课时间,女孩子也跟着靠近了点儿。 一字一顿的重复,“钟浅夕。” “嗯。”陆离铮似笑非笑,忽贴得更近,戏谑问,“钟意我的钟吗?” 他在小狐狸炸毛之前罩好兜帽趴桌直接瘫倒,阖眸补觉。 被下课的吵闹声吵醒,去塞无线耳机,顺带将崭新的语文书替换掉那本被钟浅夕划破的。 再醒时书桌上多了张猫猫头便签写的“谢谢”,小楷娟秀。 陆离铮昏睡整个上午,再醒来时候发现传闻中的自己,连他自己都陌生极了。 什么“后座一天换三个妹妹。” 天地良心,他来沐城以后唯一搭过话的妹妹只有两个,一个是他亲生妹妹陆芷萝,另一个就是钟浅夕。 还有“跟着家里来开发海洋资源,想不开放弃帝都天堂模式,转进地狱。” 陆离铮今天才知道他们家还有海洋资源开发这个新项目呢。 最离谱的是“准备取代晨阳成为校园新一代扛把子。” 陆离铮吐着烟圈,冷漠问晨阳,“我现在和你绝交,是不是已经来不及了?” 晨阳神情扭曲的回答他,“我其实也不知道我扛把子的流言是哪来的,你认了吧。” 陆离铮大马金刀地坐到防护栏凸出的平台边,衔着烟没接话。 附中主种梧桐,叶片宽大,层层叠叠,漏下细碎的光斑,陆离铮隔着遥远的距离看见钟浅夕和好朋友挽着手散步消食,女孩子笑容璀璨,绷起脚尖勾落在面前的光。 他鬼迷心窍地掐了才抽到一半的烟,数着心跳的节拍,等钟浅夕转过弯来。 晨阳毫无眼色的给他递烟,他摇头回绝,微微垂头从烟盒里咬出自己的,骨节分明的指间夹着烟,喉结微动,青白的烟雾扩散开来。 陆离铮掀起眼皮,装作漫不经心的扫向她。 女孩子踢碎块不规则的光斑,带笑的狐狸眼与他半空逢撞。 睡了整个上午的陆离铮自然不必午休,他回到教室时,同学们睡倒了大片,包括钟浅夕。 女孩子的睡相酣甜安稳,素净的小脸半埋在毛绒抱枕里,藕白手臂环抱,黑发柔顺,看着触感就不错,手指纤细,骨肉均亭,指节不甚明显,指甲圆润又饱满。 乖得惊人,粉发大波浪面不改色看他捶人与黑长直校服一丝不苟面若春风。 每次见到她都能给到不一样的惊喜,是很有趣的女孩子。 陆离铮眼皮痉挛,暗自唾弃自己的了过去。 他饶有兴趣的等她睡醒,可女孩子似是做了噩梦,小脸扭曲,眉头也跟着打起褶来,口里发出几声梦呓,辨不清说得是什么。 就在犹豫是不是要把人叫起来的时候,铃声骤然炸起,钟浅夕先一步睁开了眼睛。 浓密的睫毛微颤,少女睡眼惺忪地望着他,目光有点儿呆,显然还没有脱离状态。 陆离铮低笑,打趣道,“你醒了啊小迷糊?” “唔。”钟浅夕轻哼,出离得乖巧,昂头奶音答,“我没醒。” “……”陆离铮有被她乖到,忍不住伸手,很轻的按了下发旋,“那你得醒醒了,先让我进去。” 和他料想中的一样,长发如绸缎般丝滑。 钟浅夕带着几分茫然,起床气十足,挺胸倔强哼唧,“就不让。” 大抵是为了睡得舒服点儿,原本扣到顶扣的校服衬衫解了三颗,这姿势又尤为突显。 陆离铮撑桌而坐,高度差与视线斜落,虚扫间片嫩白的起伏。 他磨牙,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低头沉声命令道,“你给我扣好。” “你给我扣好!”闻越蕴揉着还酸疼的腰,咬牙切齿的讲。 陆离铮曲膝坐在飘窗上抽事后烟,冬日里风凉,他随意的披了件衬衫在肩上,扣子全开,块垒分明、线条流畅的躯.体一览无遗。 他睨了眼裹得严严实实,眼尾薄红没消退的小狐狸,似是而非的提点道,“可我不想扣,除非你帮我,再说了,蕴蕴怎么能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呢?搞得好像自己很无辜一样。” 漫天飞雪遮挡了日出的光芒,微茫光源堪堪能照亮物体,玄关客厅再到卧室,一路散落着蕾丝腿环、珍珠带、毛绒球尾巴与蝴蝶结布艺手.铐。 陆离铮去国外比赛,加上封闭式继续,算下来足足有一个半月,闻越蕴手头有个苏绣艺术展会要忙,人也走不开,于是婚后最长的分居时间出现了。 今天他才进门,就被只浑身上下散着椰奶香气的粉白色的小狐狸扑倒怀里,玄关摆放着简易的吃食,以蛋糕甜点巧克力等充饥物为主,送上门的猎物岂有不食用的道理? “那我也没有让你五次!”藕白的手臂绵软的拍打着床褥,闻越蕴愤然控诉道,“更没有想在上面!” 陆离铮嗤笑,偏头逆风吐掉烟,直接扯下披挂的衬衫,赤足朝床边走去,把闻越蕴捞回怀里,贴着脸颊揉脑袋哄,咬着耳蛊惑道,“宝宝都有力气犟嘴了,看来是已经休息够了,那来继续第六次吧。” 后来热搜说那场暴雪是帝都十年来最罕见的一场,闻越蕴全程没能看到,她栖息在陆离铮的臂弯酣睡。 陆离铮也没能看到,他只看向怀中人的睡颜。 第80章 离铮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本章正在进行修文中,大概两小时后改完,本文已更至94章,不涉及榜单字数问题,如果没看过原版的话,原版在【作者有话要说】辛苦点击作话观看qaq- 钟浅夕把文件夹里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倒出来,扯垫板开始低头仔细剪裁,笔刀描绘过舒悦窈外围的背景,女孩子绿裙活泼可爱,居开页手帐本左侧,右侧是直播时候才扬头的江烬,她又拿笔给画了点儿外框。 在陆芷萝很早之前解释那张心机制造的照片时同样提到过,她和陆离铮在这年的五月后同“闻越蕴”断开联系。 钟浅夕写写画画,引向箭头和分支。 钟浅夕看作亲姐姐的人她了解,闻家可能有人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接受自己被抹杀代替,但舒悦窈不会。 互联网搜索‘闻越蕴’就停在最后一次和舒钢琴比赛的得奖《造梦》,不知道是替代她的人平庸,还是有意禁止了搜索。 前者的话,会让父母失望吧。 高考前几天很难静下心来继续读书了,七天学三年只有做梦可以,所以附中规定六月一日后学生们可以不再来学校,回家自习、提前看高考考场。 当然如果有喜欢学校自习氛围的也可以来学校复习,老师们会在校坚守到高考结束的那一刻。 五月二十八日是陆离铮和“钟浅夕”的生日,也是这届高三最后能聚齐的最后半天。 钟浅夕特地穿了校服来学校,到了发现陆离铮不约而同地也穿了校服。 他其实不属于沐城、更不属于附中,踏板而已,哪片牢笼能困住翱翔天空不会被驯服的鹰隼? 可过去的日子里,他有意气狂狷的上场打篮球赛、有在同班同学被欺负时出手阻止、有和徐鸣灏林致远称兄道弟、有在元旦晚会为整个高三争光添彩。 归属好像并不是那么重要了,毕竟娘家是一班,陆离铮就算一班的人。 钟浅夕印象里,这还是陆离铮第一次穿校服。 笔挺板正的白衬衫与深蓝色的西裤,下摆边缘随性的塞在裤腰里,银白腰带卡扣若隐若现,配上那双淡漠凌厉的脸,禁欲高冷的如同雪峰唯一一朵盛放的红花,大写的斯文败类。 陆离铮阔步走来,惹得不少学妹们有迟到可能。 可钟浅夕明白的,这是个狗东西,前天傍晚还因为打牌放水被发现而恼羞成怒,按着她在锁骨上留草莓印。 她面无表情地揉了揉领口,看了看脚尖,又抬眸往向他走过来的方向,到底还是停步等了他的。 “呦,等我呢?”陆离铮站定她面前,自然而然地去揉她马尾,混不吝地戏谑。 “我等狗呢。”钟浅夕没好气地讥讽。 陆离铮扯唇角,低头贴近耳侧,淡淡回,“嗯,是你的狗。” 季舒白连着请了很多天的假,她和林致远的座位都空着,只剩下厚厚的书摞。 当事人再怎么悲伤难捱,事情再怎么悲壮当哭,落到旁人的哪儿,也只能是愁容一下子,就紧锣密鼓地继续复习。 季舒白后座原本常常空着的座位反而时刻开始有人,钟浅夕在她不来学校的时候跟着老师走复习流程,誊写重难点,她不参与晚自习,会直接跟着高二放学走掉,去季舒白家,一点点儿地把她薄弱的环节逐个击破。 前盐巷离得远,干脆不费事回家,就直接住在季舒白家里,季妈妈把她当亲闺女,成天到晚变着花样做东西,连汤都是根据口味熬两份。 到当下阶段,多以答疑为主。 各科老师会坐在走廊的桌椅哪儿,教室里自习,有问题就出来排队问。 钟浅夕偶尔也会出来问题,她只是刻苦,而非天才。 排队的同学见了她总是自觉的往后退大几步,让她先去答疑。 她报以微笑,少有推托。 寻旎其实很想多来看看季舒白,可来不了,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她被高考这座大山压得难以喘息。 没有谁去苛责季舒白的情绪化,更无人去对她指手画脚。 人生并非如某些人所说,很短暂,事实上,有时候,它很漫长,特别是对苦难中的人,漫长得想死[1]。 梦碎到面前的悲剧与过往十几年追逐目标在终点前的消失令人难以承受。 钟浅夕就那么频繁地往来学校与季舒白家中,季妈妈和接送女儿上下学那般接送她。 两方都在尽力,不肯亏待对方半分。 挚友当如此,父母亦当如此。 季舒白想开的那天是个飘小雪的清晨,钟浅夕睡得很实,甚至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少女扎着高马尾,已经套好了校服,没有元气满满,就是特别平静,甚至没有回头看看床上搂着被发懵的钟浅夕。 清朗的嗓音响了起来,“苦难的确漫长的我想死,可我还是要去帝都,那是我的梦想,与林致远没关系。他有他的背负,那我来背负他曾有的梦想,去更远的地方。” 钟浅夕想冲下床抱抱她,然而手忙脚乱的让被子束缚,差点儿绊倒自己,最后还是季舒白弯腰给她理好,去伸手抱得她。 春雪洋洋洒洒,大有遮天蔽日,可温暖的灯光照彻卧室。 季舒白重新复课后的第四天,林致远也开始上学。 钟浅夕在窗外跷脚看教师中埋头苦读的同学们,看到季舒白无虞的侧颜才放下心来。 老钱正分发点心,独立包装的,每人一只,教室里走完整圈,抬眸出了教室,也给钟浅夕递了只。 胖嘟嘟的冰火菠萝油,糖份足,又加了片厚厚的黄油,碳水、糖份与能量都照顾到了。 钟浅夕双手接过,莞尔道谢。 老钱和蔼笑笑,诚挚地道歉,“当时是老师考虑不周,没切实站到你的角度想你的想法。” “没有。”钟浅夕用力摇了摇头,“其实我知道您是好心,那天是我过激了,不过我不后悔我的选择。” 来学校签保送那天钟浅夕和陆离铮光明正大的挽着手去吃饭,隔壁桌是恰是云裳,两个女孩子相视一笑,没说什么话。 那顿饭吃到快结尾时,云裳过来送了瓶三瓶冰可乐,笑说她不会喝酒,就以可乐代酒敬钟浅夕一个吧。 钟浅夕不明所以,云裳怔了好几秒才解释说,“我拿到了北大的自主招生加分,原本文科的名额是轮不到我头上的,但是突然多了一个。” 后话她不用再说,钟浅夕全都弄懂了,有个名额是被强留,然后又放空。 最后阴差阳错变成了可乐瓶相撞时清脆的一响。 尽在不言中。 师生两个靠在走廊的栏杆,慢吞吞地吞食菠萝油。 今年的春天比往年冷上不少,可树木还是如旧的抽出翠芽,生机蓬勃。 老钱慢条斯理地嚼完最后一口,倏地拍栏沉声吟,“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啊,下去吧,有人在等你呢。” “……”钟浅夕望了过去,陆离铮正信步走来,视线或许过于滚烫,他蓦然抬眸,隔着大几层的高度,遥遥对她招手。 连璐租用的场地到期,正在搭建新的内景棚,比从前的更大、主题元素也增加了不少,钟浅夕的兼职被迫暂停,却也不觉得有什么。 过去许多日子里都在马不停蹄的为了搞钱和学业努力,能静下来谈个恋爱做很喜欢的事情挺好的。 钟浅夕在明丽云璟装了个刺绣的绣台,闲来无事时端坐在窗口,借着澄明天光游针走线。 陆芷萝会在她旁边支个画板,常常对着白纸发呆良久,再开始不眠不休的画画,她在完成作品前不会吃饭饮水,连生理.需求上厕所的频率都少之又少,成品从构图到色彩都无可挑剔,远超这年龄段长期学画的孩子。 琴棋书画、赛马击剑跳舞。 豪门几大选修课。 时值盛夏,阳光炙烤着大地,柏油马路上渡了层胶质,热浪一波又一波的翻滚着。 向怀雪穿着身明黄色的连衣长裙,长发高束成马尾,从帽扣里顺出来。 帽子和口罩的缝隙里露出双水润灵动的鹿眼,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树木的纹路。 她就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荫下,等父亲和母亲拿完物资回来。 树荫浓密,阳光透过叶片,打下细碎斑驳的影,蝉都被烫得叫不动了。 远远望过去,大家还在有条不紊地排着队,队伍挪动缓慢,向怀雪提着裙角站上花坛边缘,张开双手,保持着平衡走模特步。 -稍后替换,作话原文,辛苦跳作话观看- 她今年虚岁十五岁,刚刚结束减少科目到只剩下语数外三门的中考。 本就是闲不住的年纪,又被考试生生折磨了小几个,每天做梦都想着出去玩。 但向怀雪能够活动和放风的范围仅限于家属院小区内部的一亩三分地。 门口的栅栏将石油机械厂家属院和外界生生隔离开来。 父亲和母亲是石油机械厂的双职工,都是地质勘探工程师。 厂里有个因公出差去广州的叔叔返京,疑似感染了,目前整个小区都在被。 栅栏门口有警卫值班站岗、负责统计家属院内每日所需要的物资,第二天再由卡车运送过来派发。 国营工厂的待遇没得说,大家又都是工友,彼此相熟,不上班居家隔离。 除开对现状忧心忡忡和担心自己感染外,倒也没对正常生活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 就是入夜后无法去院子里乘凉闲聊,小孩子没法再满街疯跑,娱乐活动急剧减少。 暑假黄金档永远一天七集,每集中间二十分钟电视广告的重播看过的武侠剧。 向怀雪快要憋疯了,她从卧室走到客厅,瞅见沙发上摇蒲扇看新闻的父亲,又慢悠悠地晃到厨房,母亲坐在马扎上摘豆角。 豆角翠绿饱满,两边掰断,顺着纹路撕去豆角的筋络,扔进洗菜盆里。 不知道是楼下还是楼上做了糖醋排骨,浓油赤酱的味道透窗散进来。 醋是现在家家户户最多的调味料,厨房的角落里堆积还着两箱抢来的醋。 向怀雪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阳台,拿了个马扎坐到妈妈对面帮忙摘菜。 家属楼按人头分配,向家夫妻因为对单位有突出贡献而多分到一间。 三室一厅,总体面积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厨房和卫生间都有,比起向怀雪小时候的公用厨房和卫生间的住所要好太多太多。 她对现状已经非常知足。 少女白嫩的手衬得豆角更绿,向怀雪掰得认真。 母亲抬头,怜爱得看了一眼女儿,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安慰道,“国家危难,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应该要理解。” 向怀雪知道母亲话里的意思,因为明天就是她十五岁生日。 及笄这个概念是向怀雪看《红楼梦》时候知道的,她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偷偷摸摸地翻书,从十三岁开始就莫名得期待自己的十五岁。 父母早早答应了,等她生日时候带她去后海划船,再去马克西姆餐厅吃午餐,晚上允许她和秦醉出去疯。 秦醉是向怀雪青梅竹马的玩伴,小时候他们住在旧家属院同一层,两家正比邻。 那时候向家父母被外派出国援非建设铁路,稚子年幼,可责任在肩,不容推卸。 两难之间秦母主动包揽了照顾向怀雪的责任。 向怀雪的六岁到九岁都在秦家度过,她和秦醉一起上石油厂子弟幼儿园、一起上子弟小学,中间三年同桌吃饭,书桌对坐写作业,西瓜劈半拿勺挖,在打打闹闹得过完了童年时光。 十二年匆匆流水间,家属院新楼建成,旧楼被拆除。 秦醉的父亲赶着九十年代的下海浪潮扎猛子下去,捞得盆满钵满,早早在外购置了房产。 三年前重新分房时,秦母干脆地辞职放弃了厂里的分房名额,全职照顾家人,秦家举家搬出了家属区。 不知是故土难离还是什么原因,秦父买的房子离石油机械厂不算远。 出了家属院大门,骑车五分钟,步行十分钟准能到。 如果没到,那就是路上秦醉和向怀雪又掐起来,或者跑去小卖铺买冰棍儿了。 “我理解呀。”向怀雪柔声答,用手肘蹭着鼻尖,反过来安慰母亲讲,“没关系的,等到这个难关过去了,我们可以重新庆祝生日嘛,我已经许好愿望了,就非典快点儿消失,祖国繁荣昌盛。” 她讲完又觉得不对劲,赶紧连着“呸、呸、呸”了三下。 明天再默许,这样比较灵。 “我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母亲和蔼笑道,“你想小醉了啊?” 向怀雪登时涨红了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母亲,她自认为自己的小心思隐藏得好,殊不知母亲是如何看出来的。 被看穿后羞怯地扔掉豆角撂挑子,嘟哝讲,“我要不帮你干活了,我是寿星。” “好好好。”母亲乐呵呵的捡起她扒过半截的豆角,打趣道,“你刚刚上卫生间的时候,小醉来电话了。” 向怀雪蹙眉,“那您怎么不喊我啊。” 母亲挑眉看她,指尖戳她,笑说,“你难道还能厕所上半截出来接他电话啊。” “……”向怀雪一噎,或许还真的行呢?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从书架上抽出本装订简陋的盗版台言小说撑腮翻看。 “哎,你今天喝板蓝根了吗?”母亲摘完了菜,手蹭着围裙问。 向怀雪冲着屋外喊道,“喝了喝了。” 没能陪女儿圆满生日愿望,母亲使出浑身解数,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松鼠桂鱼刀工精湛、软炸里脊外酥里嫩、干煸豆角加了父亲不吃的辣椒、拔丝地瓜的糖丝分明。 父亲用白酒杯碰向怀雪的果汁杯,冷硬严肃的面容也显得柔和许多,他献宝似得从桌子底下捞出个盒子来,双手捧给向怀雪,笑说,“十五岁生日快乐,我和妈妈祝你永远健康快乐,来,你的生日礼物。” 向怀雪莞尔,从父亲手里接过礼物,直接在饭桌上拆了盒子。 盒子里躺着台相机,通身漆黑,表面是皮革质感,机顶带着独一无二的编号。 是一台徕卡6限定款。 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散着迷人的光韵。 向怀雪非常喜欢拍照,她总揣着父亲带回国的相机记录下许多生活的瞬间。 这台徕卡相机,她曾经在摄影杂志上看到过许多次。 限量发售400台,发售于日本,价值不菲。 因为贵,贵到是父母两个人加起来小半年的工资,所以她从未开口和父母提及过。 氤氲水汽在瞬息在弥散上眼眶,向怀雪憋回去,抱着相机盒子,梨涡浅淡,和父母保证,“我会好好学习,以后考北大新闻系。” “好啦好啦,快先吃菜,别凉了”母亲打着圆场,“生日哭了的话,这一年都要哭了,你给我憋回去啊。” 饭桌上三人闲聊着家常话,烧红的晚霞自地平线尽头陨落。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向怀雪从椅子上弹起来跑去接听。 那边秦醉清冽悦耳的少年音传过来,尾音拖着点儿调子,懒懒散散地,“生日快乐,你十二点从窗户往外看,会看到我送你的光。” 向怀雪困惑的发了个语气词,“唉?” 秦醉那边已经挂断了。 “什么嘛,不明不白的。”向怀雪小声嘟哝着,又被母亲招手唤回桌前,塞了满满一大口的西瓜。 特殊时期,但好在家属院里能工巧匠多,母亲辗转几个工友拜托到一位在蛋糕店上班的师傅,为自己做了个小小的奶油蛋糕。 明晃晃的烛火映在眼底,照亮了父亲和母亲和蔼的笑容。 向怀雪双手合十,闭着眼无比虔诚的许下了三个心愿。 一愿祖国渡过难关,繁荣昌盛。 二愿家人身体健康,和睦美满。 三愿秦醉同自己……永如今朝。 信女心愿良多,但件件不可舍弃,还望满天神佛能够眷顾一下。 饭后失去了楼下唠嗑乘凉的娱乐活动,母亲听着评书勾毛衣,父亲在书房看旧报纸。 穿堂风微凉,草丛里的蛐蛐叫声模糊悠远。 她漫无目的地看了会儿天,翻身下床摸出傍晚没看完的那本言情小说。 桥段正好到男主给女主准备生日礼物那里,女主罹患心脏病,命不久矣,作者写男主在金灿灿的油菜花地里,给女主摆出了个心形示爱。 他们手牵着手在油菜花地里奔跑,风轻云淡,仿佛岁月就定格在这一瞬。 结局向怀雪已经事先先看过了,是个峰回路转的医学奇迹,he了。 故此没有赚到她的眼泪,但骨子里还是觉得很浪漫。 第81章 离铮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二零零三年,六月,帝都。 上锁的抽屉被拉开,久不更新的手帐本开始启用新页。 -本章正在进行修文中,大概两小时后改完,本文已更至93章,不涉及榜单字数问题,如果没看过原版的话,原版在【作者有话要说】辛苦点击作话观看qaq- 负责陆芷萝教学与部分起居的安冉是母亲罗钥曾资助念书的孤儿,自己很努力、也非常争气,在没有出事之前,安冉有一份帝都公立学校的工作,从前周末总会来家里,辅导陆芷萝的语文也陪她玩。 现在兄妹俩搬来沐城,唯独没考虑到的是安冉的情感问题,她有多年爱情长跑的男友,在爱情与亲情的平衡下义无反顾的选择了陆家兄妹,可小芷能看出她的不开心。 陆离铮对异性的心思知之甚少,更不关注除了妹妹和钟浅夕外的人,经过提点才意识掉了不妥。 帮助对方绝不是要对方付出整场人生来作为回报的,他选择放安冉回帝都,却面临着更大的问题——陆芷萝将会缺人陪伴。 她的状态再好转,但依然无法融入正常的社会环境里,学业方面再可以隔着屏幕与人接触后开始上网课,能对话的人寥寥无几,两只手能数过来,都是从小看着到大的哥哥姐姐或是保姆管家们。 陆离铮不清楚妹妹嘴里的“上次校门口遇到的漂亮姐姐”究竟是哪位,原本是想讲道理的,这种事要看个人意愿,可面对搂着熊的哭包妹妹,又只能哄着安慰,且叹着气希望她能看上个正常点儿的漂亮姐姐。 晨雾熹微,车载冰箱里放着两打钟浅夕喜欢的桑葚酸奶,汪崽刚刚遛弯累了,趴在副驾驶呼呼大睡。 陆离铮嗤笑自己离奇的行径,他其实答应了小芷晚上陪她来校门口的,可距离放学还有很多个钟头,他想早上就见到钟浅夕。 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那样的微妙,时时刻刻都想要见到她,不厌其烦的奔赴,找最拙劣的借口,就只为了见到她一面。 钟浅夕把文件夹里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倒出来,扯垫板开始低头仔细剪裁,笔刀描绘过舒悦窈外围的背景,女孩子绿裙活泼可爱,居开页手帐本左侧,右侧是直播时候才扬头的江烬,她又拿笔给画了点儿外框。 在陆芷萝很早之前解释那张心机制造的照片时同样提到过,她和陆离铮在这年的五月后同“闻越蕴”断开联系。 钟浅夕写写画画,引向箭头和分支。 钟浅夕看作亲姐姐的人她了解,闻家可能有人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接受自己被抹杀代替,但舒悦窈不会。 互联网搜索‘闻越蕴’就停在最后一次和舒钢琴比赛的得奖《造梦》,不知道是替代她的人平庸,还是有意禁止了搜索。 前者的话,会让父母失望吧。 高考前几天很难静下心来继续读书了,七天学三年只有做梦可以,所以附中规定六月一日后学生们可以不再来学校,回家自习、提前看高考考场。 当然如果有喜欢学校自习氛围的也可以来学校复习,老师们会在校坚守到高考结束的那一刻。 五月二十八日是陆离铮和“钟浅夕”的生日,也是这届高三最后能聚齐的最后半天。 钟浅夕特地穿了校服来学校,到了发现陆离铮不约而同地也穿了校服。 他其实不属于沐城、更不属于附中,踏板而已,哪片牢笼能困住翱翔天空不会被驯服的鹰隼? 可过去的日子里,他有意气狂狷的上场打篮球赛、有在同班同学被欺负时出手阻止、有和徐鸣灏林致远称兄道弟、有在元旦晚会为整个高三争光添彩。 归属好像并不是那么重要了,毕竟娘家是一班,陆离铮就算一班的人。 钟浅夕印象里,这还是陆离铮第一次穿校服。 笔挺板正的白衬衫与深蓝色的西裤,下摆边缘随性的塞在裤腰里,银白腰带卡扣若隐若现,配上那双淡漠凌厉的脸,禁欲高冷的如同雪峰唯一一朵盛放的红花,大写的斯文败类。 陆离铮阔步走来,惹得不少学妹们有迟到可能。 可钟浅夕明白的,这是个狗东西,前天傍晚还因为打牌放水被发现而恼羞成怒,按着她在锁骨上留草莓印。 她面无表情地揉了揉领口,看了看脚尖,又抬眸往向他走过来的方向,到底还是停步等了他的。 “呦,等我呢?”陆离铮站定她面前,自然而然地去揉她马尾,混不吝地戏谑。 “我等狗呢。”钟浅夕没好气地讥讽。 陆离铮扯唇角,低头贴近耳侧,淡淡回,“嗯,是你的狗。” 季舒白连着请了很多天的假,她和林致远的座位都空着,只剩下厚厚的书摞。 当事人再怎么悲伤难捱,事情再怎么悲壮当哭,落到旁人的哪儿,也只能是愁容一下子,就紧锣密鼓地继续复习。 季舒白后座原本常常空着的座位反而时刻开始有人,钟浅夕在她不来学校的时候跟着老师走复习流程,誊写重难点,她不参与晚自习,会直接跟着高二放学走掉,去季舒白家,一点点儿地把她薄弱的环节逐个击破。 前盐巷离得远,干脆不费事回家,就直接住在季舒白家里,季妈妈把她当亲闺女,成天到晚变着花样做东西,连汤都是根据口味熬两份。 到当下阶段,多以答疑为主。 各科老师会坐在走廊的桌椅哪儿,教室里自习,有问题就出来排队问。 钟浅夕偶尔也会出来问题,她只是刻苦,而非天才。 排队的同学见了她总是自觉的往后退大几步,让她先去答疑。 她报以微笑,少有推托。 寻旎其实很想多来看看季舒白,可来不了,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她被高考这座大山压得难以喘息。 没有谁去苛责季舒白的情绪化,更无人去对她指手画脚。 人生并非如某些人所说,很短暂,事实上,有时候,它很漫长,特别是对苦难中的人,漫长得想死[1]。 梦碎到面前的悲剧与过往十几年追逐目标在终点前的消失令人难以承受。 钟浅夕就那么频繁地往来学校与季舒白家中,季妈妈和接送女儿上下学那般接送她。 两方都在尽力,不肯亏待对方半分。 挚友当如此,父母亦当如此。 季舒白想开的那天是个飘小雪的清晨,钟浅夕睡得很实,甚至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少女扎着高马尾,已经套好了校服,没有元气满满,就是特别平静,甚至没有回头看看床上搂着被发懵的钟浅夕。 清朗的嗓音响了起来,“苦难的确漫长的我想死,可我还是要去帝都,那是我的梦想,与林致远没关系。他有他的背负,那我来背负他曾有的梦想,去更远的地方。” 钟浅夕想冲下床抱抱她,然而手忙脚乱的让被子束缚,差点儿绊倒自己,最后还是季舒白弯腰给她理好,去伸手抱得她。 春雪洋洋洒洒,大有遮天蔽日,可温暖的灯光照彻卧室。 季舒白重新复课后的第四天,林致远也开始上学。 钟浅夕在窗外跷脚看教师中埋头苦读的同学们,看到季舒白无虞的侧颜才放下心来。 老钱正分发点心,独立包装的,每人一只,教室里走完整圈,抬眸出了教室,也给钟浅夕递了只。 胖嘟嘟的冰火菠萝油,糖份足,又加了片厚厚的黄油,碳水、糖份与能量都照顾到了。 钟浅夕双手接过,莞尔道谢。 老钱和蔼笑笑,诚挚地道歉,“当时是老师考虑不周,没切实站到你的角度想你的想法。” “没有。”钟浅夕用力摇了摇头,“其实我知道您是好心,那天是我过激了,不过我不后悔我的选择。” 来学校签保送那天钟浅夕和陆离铮光明正大的挽着手去吃饭,隔壁桌是恰是云裳,两个女孩子相视一笑,没说什么话。 那顿饭吃到快结尾时,云裳过来送了瓶三瓶冰可乐,笑说她不会喝酒,就以可乐代酒敬钟浅夕一个吧。 钟浅夕不明所以,云裳怔了好几秒才解释说,“我拿到了北大的自主招生加分,原本文科的名额是轮不到我头上的,但是突然多了一个。” 后话她不用再说,钟浅夕全都弄懂了,有个名额是被强留,然后又放空。 最后阴差阳错变成了可乐瓶相撞时清脆的一响。 尽在不言中。 师生两个靠在走廊的栏杆,慢吞吞地吞食菠萝油。 今年的春天比往年冷上不少,可树木还是如旧的抽出翠芽,生机蓬勃。 老钱慢条斯理地嚼完最后一口,倏地拍栏沉声吟,“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啊,下去吧,有人在等你呢。” “……”钟浅夕望了过去,陆离铮正信步走来,视线或许过于滚烫,他蓦然抬眸,隔着大几层的高度,遥遥对她招手。 连璐租用的场地到期,正在搭建新的内景棚,比从前的更大、主题元素也增加了不少,钟浅夕的兼职被迫暂停,却也不觉得有什么。 过去许多日子里都在马不停蹄的为了搞钱和学业努力,能静下来谈个恋爱做很喜欢的事情挺好的。 钟浅夕在明丽云璟装了个刺绣的绣台,闲来无事时端坐在窗口,借着澄明天光游针走线。 陆芷萝会在她旁边支个画板,常常对着白纸发呆良久,再开始不眠不休的画画,她在完成作品前不会吃饭饮水,连生理.需求上厕所的频率都少之又少,成品从构图到色彩都无可挑剔,远超这年龄段长期学画的孩子。 琴棋书画、赛马击剑跳舞。 豪门几大选修课。 时值盛夏,阳光炙烤着大地,柏油马路上渡了层胶质,热浪一波又一波的翻滚着。 向怀雪穿着身明黄色的连衣长裙,长发高束成马尾,从帽扣里顺出来。 帽子和口罩的缝隙里露出双水润灵动的鹿眼,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树木的纹路。 她就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荫下,等父亲和母亲拿完物资回来。 树荫浓密,阳光透过叶片,打下细碎斑驳的影,蝉都被烫得叫不动了。 远远望过去,大家还在有条不紊地排着队,队伍挪动缓慢,向怀雪提着裙角站上花坛边缘,张开双手,保持着平衡走模特步。 -稍后替换,作话原文,辛苦跳作话观看- 她今年虚岁十五岁,刚刚结束减少科目到只剩下语数外三门的中考。 本就是闲不住的年纪,又被考试生生折磨了小几个,每天做梦都想着出去玩。 但向怀雪能够活动和放风的范围仅限于家属院小区内部的一亩三分地。 门口的栅栏将石油机械厂家属院和外界生生隔离开来。 父亲和母亲是石油机械厂的双职工,都是地质勘探工程师。 厂里有个因公出差去广州的叔叔返京,疑似感染了,目前整个小区都在被。 栅栏门口有警卫值班站岗、负责统计家属院内每日所需要的物资,第二天再由卡车运送过来派发。 国营工厂的待遇没得说,大家又都是工友,彼此相熟,不上班居家隔离。 除开对现状忧心忡忡和担心自己感染外,倒也没对正常生活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 就是入夜后无法去院子里乘凉闲聊,小孩子没法再满街疯跑,娱乐活动急剧减少。 暑假黄金档永远一天七集,每集中间二十分钟电视广告的重播看过的武侠剧。 向怀雪快要憋疯了,她从卧室走到客厅,瞅见沙发上摇蒲扇看新闻的父亲,又慢悠悠地晃到厨房,母亲坐在马扎上摘豆角。 豆角翠绿饱满,两边掰断,顺着纹路撕去豆角的筋络,扔进洗菜盆里。 不知道是楼下还是楼上做了糖醋排骨,浓油赤酱的味道透窗散进来。 醋是现在家家户户最多的调味料,厨房的角落里堆积还着两箱抢来的醋。 向怀雪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阳台,拿了个马扎坐到妈妈对面帮忙摘菜。 家属楼按人头分配,向家夫妻因为对单位有突出贡献而多分到一间。 三室一厅,总体面积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厨房和卫生间都有,比起向怀雪小时候的公用厨房和卫生间的住所要好太多太多。 她对现状已经非常知足。 少女白嫩的手衬得豆角更绿,向怀雪掰得认真。 母亲抬头,怜爱得看了一眼女儿,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安慰道,“国家危难,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应该要理解。” 向怀雪知道母亲话里的意思,因为明天就是她十五岁生日。 及笄这个概念是向怀雪看《红楼梦》时候知道的,她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偷偷摸摸地翻书,从十三岁开始就莫名得期待自己的十五岁。 父母早早答应了,等她生日时候带她去后海划船,再去马克西姆餐厅吃午餐,晚上允许她和秦醉出去疯。 秦醉是向怀雪青梅竹马的玩伴,小时候他们住在旧家属院同一层,两家正比邻。 那时候向家父母被外派出国援非建设铁路,稚子年幼,可责任在肩,不容推卸。 两难之间秦母主动包揽了照顾向怀雪的责任。 向怀雪的六岁到九岁都在秦家度过,她和秦醉一起上石油厂子弟幼儿园、一起上子弟小学,中间三年同桌吃饭,书桌对坐写作业,西瓜劈半拿勺挖,在打打闹闹得过完了童年时光。 十二年匆匆流水间,家属院新楼建成,旧楼被拆除。 秦醉的父亲赶着九十年代的下海浪潮扎猛子下去,捞得盆满钵满,早早在外购置了房产。 三年前重新分房时,秦母干脆地辞职放弃了厂里的分房名额,全职照顾家人,秦家举家搬出了家属区。 不知是故土难离还是什么原因,秦父买的房子离石油机械厂不算远。 出了家属院大门,骑车五分钟,步行十分钟准能到。 如果没到,那就是路上秦醉和向怀雪又掐起来,或者跑去小卖铺买冰棍儿了。 “我理解呀。”向怀雪柔声答,用手肘蹭着鼻尖,反过来安慰母亲讲,“没关系的,等到这个难关过去了,我们可以重新庆祝生日嘛,我已经许好愿望了,就非典快点儿消失,祖国繁荣昌盛。” 她讲完又觉得不对劲,赶紧连着“呸、呸、呸”了三下。 明天再默许,这样比较灵。 “我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母亲和蔼笑道,“你想小醉了啊?” 向怀雪登时涨红了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母亲,她自认为自己的小心思隐藏得好,殊不知母亲是如何看出来的。 被看穿后羞怯地扔掉豆角撂挑子,嘟哝讲,“我要不帮你干活了,我是寿星。” “好好好。”母亲乐呵呵的捡起她扒过半截的豆角,打趣道,“你刚刚上卫生间的时候,小醉来电话了。” 向怀雪蹙眉,“那您怎么不喊我啊。” 母亲挑眉看她,指尖戳她,笑说,“你难道还能厕所上半截出来接他电话啊。” “……”向怀雪一噎,或许还真的行呢?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从书架上抽出本装订简陋的盗版台言小说撑腮翻看。 “哎,你今天喝板蓝根了吗?”母亲摘完了菜,手蹭着围裙问。 向怀雪冲着屋外喊道,“喝了喝了。” 没能陪女儿圆满生日愿望,母亲使出浑身解数,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松鼠桂鱼刀工精湛、软炸里脊外酥里嫩、干煸豆角加了父亲不吃的辣椒、拔丝地瓜的糖丝分明。 父亲用白酒杯碰向怀雪的果汁杯,冷硬严肃的面容也显得柔和许多,他献宝似得从桌子底下捞出个盒子来,双手捧给向怀雪,笑说,“十五岁生日快乐,我和妈妈祝你永远健康快乐,来,你的生日礼物。” 向怀雪莞尔,从父亲手里接过礼物,直接在饭桌上拆了盒子。 盒子里躺着台相机,通身漆黑,表面是皮革质感,机顶带着独一无二的编号。 是一台徕卡6限定款。 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散着迷人的光韵。 向怀雪非常喜欢拍照,她总揣着父亲带回国的相机记录下许多生活的瞬间。 这台徕卡相机,她曾经在摄影杂志上看到过许多次。 限量发售400台,发售于日本,价值不菲。 因为贵,贵到是父母两个人加起来小半年的工资,所以她从未开口和父母提及过。 氤氲水汽在瞬息在弥散上眼眶,向怀雪憋回去,抱着相机盒子,梨涡浅淡,和父母保证,“我会好好学习,以后考北大新闻系。” “好啦好啦,快先吃菜,别凉了”母亲打着圆场,“生日哭了的话,这一年都要哭了,你给我憋回去啊。” 饭桌上三人闲聊着家常话,烧红的晚霞自地平线尽头陨落。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向怀雪从椅子上弹起来跑去接听。 那边秦醉清冽悦耳的少年音传过来,尾音拖着点儿调子,懒懒散散地,“生日快乐,你十二点从窗户往外看,会看到我送你的光。” 向怀雪困惑的发了个语气词,“唉?” 秦醉那边已经挂断了。 “什么嘛,不明不白的。”向怀雪小声嘟哝着,又被母亲招手唤回桌前,塞了满满一大口的西瓜。 特殊时期,但好在家属院里能工巧匠多,母亲辗转几个工友拜托到一位在蛋糕店上班的师傅,为自己做了个小小的奶油蛋糕。 明晃晃的烛火映在眼底,照亮了父亲和母亲和蔼的笑容。 向怀雪双手合十,闭着眼无比虔诚的许下了三个心愿。 一愿祖国渡过难关,繁荣昌盛。 二愿家人身体健康,和睦美满。 三愿秦醉同自己……永如今朝。 信女心愿良多,但件件不可舍弃,还望满天神佛能够眷顾一下。 饭后失去了楼下唠嗑乘凉的娱乐活动,母亲听着评书勾毛衣,父亲在书房看旧报纸。 穿堂风微凉,草丛里的蛐蛐叫声模糊悠远。 她漫无目的地看了会儿天,翻身下床摸出傍晚没看完的那本言情小说。 桥段正好到男主给女主准备生日礼物那里,女主罹患心脏病,命不久矣,作者写男主在金灿灿的油菜花地里,给女主摆出了个心形示爱。 他们手牵着手在油菜花地里奔跑,风轻云淡,仿佛岁月就定格在这一瞬。 结局向怀雪已经事先先看过了,是个峰回路转的医学奇迹,he了。 故此没有赚到她的眼泪,但骨子里还是觉得很浪漫。 她是个会挂着相机走街串巷记录下人间烟火气、在天气预报预告明天下雨时出门给野猫搭窝、顶着八级大风给花坛里的迎春花加固的人。 向怀雪总在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好好学习外,做许多看起来毫无意义,甚至很浪费时间的事情。 秦醉每次都特别嫌弃,又会口嫌体直的跑过来陪着她做。 f186的女主播声线温柔,悠悠读着晚间来信,生物钟让向怀雪打了几次瞌睡,又用食指和拇指按撑着眼皮努力保持清醒。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能够等到些什么,秦醉似乎是在开玩笑。 可因为是秦醉说的,所以她愿意等下去。 不知第多少次耷拉着脑袋又恍惚惊醒,桌上的小钟表时针划到十二,忽然有一束光,从大开的窗口落进来,斜照在墙面上。 向怀雪晃然撑桌站起来,走到窗前。 向家住是家属院最外围的一排,她的卧室的位置朝西,透过围墙就能看到外面。 清寂的月色铺满了家属院外的柏油路,昏黄路灯下站着个白t黑裤,光风霁月的少年人。 秦醉一手松散的垂在身侧,一手举着强光手电筒,立在墙外,正仰头望着自己所在的窗口,视线虚虚扫过,终于在她的脸上顿住,勾唇漫不经心地笑了下。 她的状态再好转,但依然无法融入正常的社会环境里,学业方面再可以隔着屏幕与人接触后开始上网课,能对话的人寥寥无几,两只手能数过来,都是从小看着到大的哥哥姐姐或是保姆管家们。 陆离铮不清楚妹妹嘴里的“上次校门口遇到的漂亮姐姐”究竟是哪位,原本是想讲道理的,这种事要看个人意愿,可面对搂着熊的哭包妹妹,又只能哄着安慰,且叹着气希望她能看上个正常点儿的漂亮姐姐。 晨雾熹微,车载冰箱里放着两打钟浅夕喜欢的桑葚酸奶,汪崽刚刚遛弯累了,趴在副驾驶呼呼大睡。 陆离铮嗤笑自己离奇的行径,他其实答应了小芷晚上陪她来校门口的,可距离放学还有很多个钟头,他想早上就见到钟浅夕。 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那样的微妙,时时刻刻都想要见到她,不厌其烦的奔赴,找最拙劣的借口,就只为了见到她一面。 这种喜欢朦胧不清,在十二岁那年停止,什么都没发生,连对“闻越蕴”的惦念,都在重逢“闻越蕴”后烟消云散。 陆离铮以为自己解释通,钟浅夕就能明白,可他没得到解释的机会的。 也完全能理解钟浅夕的这种愤怒,如果自己知道她有位竹马,曾经很喜欢很喜欢,也会嫉妒到发疯。 他打过许多电话,来学校和在她家门口蹲等,可女孩子就像是故意躲她般的没有出现过,最后被迫回帝都跨年。 陆离铮眸光一黯,钟浅夕骤得转头,两人的视线突兀的隔着马路相撞。 他敲窗让妹妹等会儿,提步朝着对面走去。 这条路不是主干道,但因为学校的缘故,在路口安装了红绿灯。 指示灯灯由红转绿,车流阻停陆离铮的脚步,连着两辆公交车缓缓驶过,他才看清对面的现状。 少女正昂头在跟个穿白衬衫西裤,身型挺拔的青年讲话。 笑语嫣然,明亮的狐狸眼里有光影闪动。 陆离铮磨后槽牙,狭长的眸里蕴着晦涩难明的情绪,他单手抄兜,还没等走近,就听见钟浅夕嗓音甜美的叫着人,“杨哥,最近过得怎么样?” 后来的话再难听清了,耳畔循环轰鸣着亲昵的称呼,某种叫嫉妒的情绪如久旱逢甘霖的野草般席卷荒野。 终于在新年钟声敲响时得到遥远的回音。 于是闻越蕴就手动给他替换了自己那段时期热衷于扎头用的发圈,后来莫名其妙的养成了习惯,买新发圈分陆离铮两只,需要的时候就拿来用,用完再被他“讨”回去。 不过肥肥鲨是半年前的过气喜好了,她日前沉迷小恶魔库洛米。。。。。 “那记得把新的给我?”陆离铮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闻越蕴敷衍答,“给你给你都给你。” 手机屏幕亮起的同时寻旎的语音弹窗浮现,她新号码的联系人屈指可数,干脆连静音都不开了。 “怎么了旎旎?”闻越蕴囫囵咽下丸子发问。 这回寻旎没有哭唧唧,她镇定而平和地诉明了现状。 “回头记得把头绳还我。”清冽微沉的嗓音响起。 闻越蕴咬着只炸小丸子睨他,含混吐槽,“小气鬼。” 小吃街热意缭人,她的丸子头是后绑的,用来固定的是个黑色点缀着小只肥肥鲨的发圈。 才从陆离铮手腕薅来的,原本他手腕那只高中时候抢到的小月牙是金色的,带久了掉漆磨白,看着扎眼 陆离铮刮边长腿斜支,逆风抽烟,白雾被风带着往她反方向飘散,骨节分明的手不安分地揉着闻越蕴头顶蓬松的丸子头,才能这样精准无误。 她伸出手,抓住那道了那束光线...... 第82章 离铮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二零零三年,六月,帝都。 上锁的抽屉被拉开,久不更新的手帐本开始启用新页。 -本章正在进行修文中,大概两小时后改完,本文已更至96章,不涉及榜单字数问题,如果没看过原版的话,原版在作者有话要说,辛苦点击作话观看qaq- 钟浅夕把文件夹里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倒出来,扯垫板开始低头仔细剪裁,笔刀描绘过舒悦窈外围的背景,女孩子绿裙活泼可爱,居开页手帐本左侧,右侧是直播时候才扬头的江烬,她又拿笔给画了点儿外框。 在陆芷萝很早之前解释那张心机制造的照片时同样提到过,她和陆离铮在这年的五月后同“闻越蕴”断开联系。 钟浅夕写写画画,引向箭头和分支。 钟浅夕看作亲姐姐的人她了解,闻家可能有人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接受自己被抹杀代替,但舒悦窈不会。 互联网搜索‘闻越蕴’就停在最后一次和舒钢琴比赛的得奖《造梦》,不知道是替代她的人平庸,还是有意禁止了搜索。 前者的话,会让父母失望吧。 高考前几天很难静下心来继续读书了,七天学三年只有做梦可以,所以附中规定六月一日后学生们可以不再来学校,回家自习、提前看高考考场。 当然如果有喜欢学校自习氛围的也可以来学校复习,老师们会在校坚守到高考结束的那一刻。 五月二十八日是陆离铮和“钟浅夕”的生日,也是这届高三最后能聚齐的最后半天。 钟浅夕特地穿了校服来学校,到了发现陆离铮不约而同地也穿了校服。 他其实不属于沐城、更不属于附中,踏板而已,哪片牢笼能困住翱翔天空不会被驯服的鹰隼? 可过去的日子里,他有意气狂狷的上场打篮球赛、有在同班同学被欺负时出手阻止、有和徐鸣灏林致远称兄道弟、有在元旦晚会为整个高三争光添彩。 归属好像并不是那么重要了,毕竟娘家是一班,陆离铮就算一班的人。 钟浅夕印象里,这还是陆离铮第一次穿校服。 笔挺板正的白衬衫与深蓝色的西裤,下摆边缘随性的塞在裤腰里,银白腰带卡扣若隐若现,配上那双淡漠凌厉的脸,禁欲高冷的如同雪峰唯一一朵盛放的红花,大写的斯文败类。 陆离铮阔步走来,惹得不少学妹们有迟到可能。 可钟浅夕明白的,这是个狗东西,前天傍晚还因为打牌放水被发现而恼羞成怒,按着她在锁骨上留草莓印。 她面无表情地揉了揉领口,看了看脚尖,又抬眸往向他走过来的方向,到底还是停步等了他的。 “呦,等我呢?”陆离铮站定她面前,自然而然地去揉她马尾,混不吝地戏谑。 “我等狗呢。”钟浅夕没好气地讥讽。 陆离铮扯唇角,低头贴近耳侧,淡淡回,“嗯,是你的狗。” 季舒白连着请了很多天的假,她和林致远的座位都空着,只剩下厚厚的书摞。 当事人再怎么悲伤难捱,事情再怎么悲壮当哭,落到旁人的哪儿,也只能是愁容一下子,就紧锣密鼓地继续复习。 季舒白后座原本常常空着的座位反而时刻开始有人,钟浅夕在她不来学校的时候跟着老师走复习流程,誊写重难点,她不参与晚自习,会直接跟着高二放学走掉,去季舒白家,一点点儿地把她薄弱的环节逐个击破。 前盐巷离得远,干脆不费事回家,就直接住在季舒白家里,季妈妈把她当亲闺女,成天到晚变着花样做东西,连汤都是根据口味熬两份。 到当下阶段,多以答疑为主。 各科老师会坐在走廊的桌椅哪儿,教室里自习,有问题就出来排队问。 钟浅夕偶尔也会出来问题,她只是刻苦,而非天才。 排队的同学见了她总是自觉的往后退大几步,让她先去答疑。 她报以微笑,少有推托。 寻旎其实很想多来看看季舒白,可来不了,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她被高考这座大山压得难以喘息。 没有谁去苛责季舒白的情绪化,更无人去对她指手画脚。 人生并非如某些人所说,很短暂,事实上,有时候,它很漫长,特别是对苦难中的人,漫长得想死[1]。 梦碎到面前的悲剧与过往十几年追逐目标在终点前的消失令人难以承受。 钟浅夕就那么频繁地往来学校与季舒白家中,季妈妈和接送女儿上下学那般接送她。 两方都在尽力,不肯亏待对方半分。 挚友当如此,父母亦当如此。 季舒白想开的那天是个飘小雪的清晨,钟浅夕睡得很实,甚至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少女扎着高马尾,已经套好了校服,没有元气满满,就是特别平静,甚至没有回头看看床上搂着被发懵的钟浅夕。 清朗的嗓音响了起来,“苦难的确漫长的我想死,可我还是要去帝都,那是我的梦想,与林致远没关系。他有他的背负,那我来背负他曾有的梦想,去更远的地方。” 钟浅夕想冲下床抱抱她,然而手忙脚乱的让被子束缚,差点儿绊倒自己,最后还是季舒白弯腰给她理好,去伸手抱得她。 春雪洋洋洒洒,大有遮天蔽日,可温暖的灯光照彻卧室。 季舒白重新复课后的第四天,林致远也开始上学。 钟浅夕在窗外跷脚看教师中埋头苦读的同学们,看到季舒白无虞的侧颜才放下心来。 老钱正分发点心,独立包装的,每人一只,教室里走完整圈,抬眸出了教室,也给钟浅夕递了只。 胖嘟嘟的冰火菠萝油,糖份足,又加了片厚厚的黄油,碳水、糖份与能量都照顾到了。 钟浅夕双手接过,莞尔道谢。 老钱和蔼笑笑,诚挚地道歉,“当时是老师考虑不周,没切实站到你的角度想你的想法。” “没有。”钟浅夕用力摇了摇头,“其实我知道您是好心,那天是我过激了,不过我不后悔我的选择。” 来学校签保送那天钟浅夕和陆离铮光明正大的挽着手去吃饭,隔壁桌是恰是云裳,两个女孩子相视一笑,没说什么话。 那顿饭吃到快结尾时,云裳过来送了瓶三瓶冰可乐,笑说她不会喝酒,就以可乐代酒敬钟浅夕一个吧。 钟浅夕不明所以,云裳怔了好几秒才解释说,“我拿到了北大的自主招生加分,原本文科的名额是轮不到我头上的,但是突然多了一个。” 后话她不用再说,钟浅夕全都弄懂了,有个名额是被强留,然后又放空。 最后阴差阳错变成了可乐瓶相撞时清脆的一响。 尽在不言中。 师生两个靠在走廊的栏杆,慢吞吞地吞食菠萝油。 今年的春天比往年冷上不少,可树木还是如旧的抽出翠芽,生机蓬勃。 老钱慢条斯理地嚼完最后一口,倏地拍栏沉声吟,“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啊,下去吧,有人在等你呢。” “……”钟浅夕望了过去,陆离铮正信步走来,视线或许过于滚烫,他蓦然抬眸,隔着大几层的高度,遥遥对她招手。 连璐租用的场地到期,正在搭建新的内景棚,比从前的更大、主题元素也增加了不少,钟浅夕的兼职被迫暂停,却也不觉得有什么。 过去许多日子里都在马不停蹄的为了搞钱和学业努力,能静下来谈个恋爱做很喜欢的事情挺好的。 钟浅夕在明丽云璟装了个刺绣的绣台,闲来无事时端坐在窗口,借着澄明天光游针走线。 陆芷萝会在她旁边支个画板,常常对着白纸发呆良久,再开始不眠不休的画画,她在完成作品前不会吃饭饮水,连生理.需求上厕所的频率都少之又少,成品从构图到色彩都无可挑剔,远超这年龄段长期学画的孩子。 琴棋书画、赛马击剑跳舞。 豪门几大选修课。 时值盛夏,阳光炙烤着大地,柏油马路上渡了层胶质,热浪一波又一波的翻滚着。 向怀雪穿着身明黄色的连衣长裙,长发高束成马尾,从帽扣里顺出来。 帽子和口罩的缝隙里露出双水润灵动的鹿眼,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树木的纹路。 她就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荫下,等父亲和母亲拿完物资回来。 树荫浓密,阳光透过叶片,打下细碎斑驳的影,蝉都被烫得叫不动了。 远远望过去,大家还在有条不紊地排着队,队伍挪动缓慢,向怀雪提着裙角站上花坛边缘,张开双手,保持着平衡走模特步。 -稍后替换,作话原文,辛苦跳作话观看- 她今年虚岁十五岁,刚刚结束减少科目到只剩下语数外三门的中考。 本就是闲不住的年纪,又被考试生生折磨了小几个,每天做梦都想着出去玩。 但向怀雪能够活动和放风的范围仅限于家属院小区内部的一亩三分地。 门口的栅栏将石油机械厂家属院和外界生生隔离开来。 父亲和母亲是石油机械厂的双职工,都是地质勘探工程师。 厂里有个因公出差去广州的叔叔返京,疑似感染了,目前整个小区都在被。 栅栏门口有警卫值班站岗、负责统计家属院内每日所需要的物资,第二天再由卡车运送过来派发。 国营工厂的待遇没得说,大家又都是工友,彼此相熟,不上班居家隔离。 除开对现状忧心忡忡和担心自己感染外,倒也没对正常生活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 就是入夜后无法去院子里乘凉闲聊,小孩子没法再满街疯跑,娱乐活动急剧减少。 暑假黄金档永远一天七集,每集中间二十分钟电视广告的重播看过的武侠剧。 向怀雪快要憋疯了,她从卧室走到客厅,瞅见沙发上摇蒲扇看新闻的父亲,又慢悠悠地晃到厨房,母亲坐在马扎上摘豆角。 豆角翠绿饱满,两边掰断,顺着纹路撕去豆角的筋络,扔进洗菜盆里。 不知道是楼下还是楼上做了糖醋排骨,浓油赤酱的味道透窗散进来。 醋是现在家家户户最多的调味料,厨房的角落里堆积还着两箱抢来的醋。 向怀雪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阳台,拿了个马扎坐到妈妈对面帮忙摘菜。 家属楼按人头分配,向家夫妻因为对单位有突出贡献而多分到一间。 三室一厅,总体面积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厨房和卫生间都有,比起向怀雪小时候的公用厨房和卫生间的住所要好太多太多。 她对现状已经非常知足。 少女白嫩的手衬得豆角更绿,向怀雪掰得认真。 母亲抬头,怜爱得看了一眼女儿,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安慰道,“国家危难,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应该要理解。” 向怀雪知道母亲话里的意思,因为明天就是她十五岁生日。 及笄这个概念是向怀雪看《红楼梦》时候知道的,她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偷偷摸摸地翻书,从十三岁开始就莫名得期待自己的十五岁。 父母早早答应了,等她生日时候带她去后海划船,再去马克西姆餐厅吃午餐,晚上允许她和秦醉出去疯。 秦醉是向怀雪青梅竹马的玩伴,小时候他们住在旧家属院同一层,两家正比邻。 那时候向家父母被外派出国援非建设铁路,稚子年幼,可责任在肩,不容推卸。 两难之间秦母主动包揽了照顾向怀雪的责任。 向怀雪的六岁到九岁都在秦家度过,她和秦醉一起上石油厂子弟幼儿园、一起上子弟小学,中间三年同桌吃饭,书桌对坐写作业,西瓜劈半拿勺挖,在打打闹闹得过完了童年时光。 十二年匆匆流水间,家属院新楼建成,旧楼被拆除。 秦醉的父亲赶着九十年代的下海浪潮扎猛子下去,捞得盆满钵满,早早在外购置了房产。 三年前重新分房时,秦母干脆地辞职放弃了厂里的分房名额,全职照顾家人,秦家举家搬出了家属区。 不知是故土难离还是什么原因,秦父买的房子离石油机械厂不算远。 出了家属院大门,骑车五分钟,步行十分钟准能到。 如果没到,那就是路上秦醉和向怀雪又掐起来,或者跑去小卖铺买冰棍儿了。 “我理解呀。”向怀雪柔声答,用手肘蹭着鼻尖,反过来安慰母亲讲,“没关系的,等到这个难关过去了,我们可以重新庆祝生日嘛,我已经许好愿望了,就非典快点儿消失,祖国繁荣昌盛。” 她讲完又觉得不对劲,赶紧连着“呸、呸、呸”了三下。 明天再默许,这样比较灵。 “我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母亲和蔼笑道,“你想小醉了啊?” 向怀雪登时涨红了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母亲,她自认为自己的小心思隐藏得好,殊不知母亲是如何看出来的。 被看穿后羞怯地扔掉豆角撂挑子,嘟哝讲,“我要不帮你干活了,我是寿星。” “好好好。”母亲乐呵呵的捡起她扒过半截的豆角,打趣道,“你刚刚上卫生间的时候,小醉来电话了。” 向怀雪蹙眉,“那您怎么不喊我啊。” 母亲挑眉看她,指尖戳她,笑说,“你难道还能厕所上半截出来接他电话啊。” “……”向怀雪一噎,或许还真的行呢?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从书架上抽出本装订简陋的盗版台言小说撑腮翻看。 “哎,你今天喝板蓝根了吗?”母亲摘完了菜,手蹭着围裙问。 向怀雪冲着屋外喊道,“喝了喝了。” 没能陪女儿圆满生日愿望,母亲使出浑身解数,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松鼠桂鱼刀工精湛、软炸里脊外酥里嫩、干煸豆角加了父亲不吃的辣椒、拔丝地瓜的糖丝分明。 父亲用白酒杯碰向怀雪的果汁杯,冷硬严肃的面容也显得柔和许多,他献宝似得从桌子底下捞出个盒子来,双手捧给向怀雪,笑说,“十五岁生日快乐,我和妈妈祝你永远健康快乐,来,你的生日礼物。” 向怀雪莞尔,从父亲手里接过礼物,直接在饭桌上拆了盒子。 盒子里躺着台相机,通身漆黑,表面是皮革质感,机顶带着独一无二的编号。 是一台徕卡6限定款。 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散着迷人的光韵。 向怀雪非常喜欢拍照,她总揣着父亲带回国的相机记录下许多生活的瞬间。 这台徕卡相机,她曾经在摄影杂志上看到过许多次。 限量发售400台,发售于日本,价值不菲。 因为贵,贵到是父母两个人加起来小半年的工资,所以她从未开口和父母提及过。 氤氲水汽在瞬息在弥散上眼眶,向怀雪憋回去,抱着相机盒子,梨涡浅淡,和父母保证,“我会好好学习,以后考北大新闻系。” “好啦好啦,快先吃菜,别凉了”母亲打着圆场,“生日哭了的话,这一年都要哭了,你给我憋回去啊。” 饭桌上三人闲聊着家常话,烧红的晚霞自地平线尽头陨落。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向怀雪从椅子上弹起来跑去接听。 那边秦醉清冽悦耳的少年音传过来,尾音拖着点儿调子,懒懒散散地,“生日快乐,你十二点从窗户往外看,会看到我送你的光。” 向怀雪困惑的发了个语气词,“唉?” 秦醉那边已经挂断了。 “什么嘛,不明不白的。”向怀雪小声嘟哝着,又被母亲招手唤回桌前,塞了满满一大口的西瓜。 特殊时期,但好在家属院里能工巧匠多,母亲辗转几个工友拜托到一位在蛋糕店上班的师傅,为自己做了个小小的奶油蛋糕。 明晃晃的烛火映在眼底,照亮了父亲和母亲和蔼的笑容。 向怀雪双手合十,闭着眼无比虔诚的许下了三个心愿。 一愿祖国渡过难关,繁荣昌盛。 二愿家人身体健康,和睦美满。 三愿秦醉同自己……永如今朝。 信女心愿良多,但件件不可舍弃,还望满天神佛能够眷顾一下。 饭后失去了楼下唠嗑乘凉的娱乐活动,母亲听着评书勾毛衣,父亲在书房看旧报纸。 穿堂风微凉,草丛里的蛐蛐叫声模糊悠远。 她漫无目的地看了会儿天,翻身下床摸出傍晚没看完的那本言情小说。 桥段正好到男主给女主准备生日礼物那里,女主罹患心脏病,命不久矣,作者写男主在金灿灿的油菜花地里,给女主摆出了个心形示爱。 他们手牵着手在油菜花地里奔跑,风轻云淡,仿佛岁月就定格在这一瞬。 结局向怀雪已经事先先看过了,是个峰回路转的医学奇迹,he了。 故此没有赚到她的眼泪,但骨子里还是觉得很浪漫。 她是个会挂着相机走街串巷记录下人间烟火气、在天气预报预告明天下雨时出门给野猫搭窝、顶着八级大风给花坛里的迎春花加固的人。 向怀雪总在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好好学习外,做许多看起来毫无意义,甚至很浪费时间的事情。 秦醉每次都特别嫌弃,又会口嫌体直的跑过来陪着她做。 f186的女主播声线温柔,悠悠读着晚间来信,生物钟让向怀雪打了几次瞌睡,又用食指和拇指按撑着眼皮努力保持清醒。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能够等到些什么,秦醉似乎是在开玩笑。 可因为是秦醉说的,所以她愿意等下去。 不知第多少次耷拉着脑袋又恍惚惊醒,桌上的小钟表时针划到十二,忽然有一束光,从大开的窗口落进来,斜照在墙面上。 向怀雪晃然撑桌站起来,走到窗前。 向家住是家属院最外围的一排,她的卧室的位置朝西,透过围墙就能看到外面。 清寂的月色铺满了家属院外的柏油路,昏黄路灯下站着个白t黑裤,光风霁月的少年人。 秦醉一手松散的垂在身侧,一手举着强光手电筒,立在墙外,正仰头望着自己所在的窗口,视线虚虚扫过,终于在她的脸上顿住,勾唇漫不经心地笑了下。 陆芷萝出奇的对钟浅夕抱有好感,陆离铮的担忧完全是多余,她们第一次见面和睦相处的仿佛是多年的老友。 妹妹冲出门口直接扑进钟浅夕的怀抱里,直到钟浅夕讲实在抱不动了才不舍得爬下来。 她熟稔的喊钟浅夕姐姐,仿佛有种天然的亲密感,牵着钟浅夕的手引她去自己的宝藏小天地,把几乎不离手的毛绒小熊借给钟浅夕摸。 陆芷萝出事后第一次允许有人和自己一同拼拼图的对象是钟浅夕,连他这个当哥的都比不了。 陆离铮站在门口,日光温柔洒了满室,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孩子相谈甚欢。 那段日子过得极好,所有事都稳中向好,美得仿佛是场梦境,萦绕着莓果点心般的香甜气息。 陆离铮不再害怕暴雨天,噩梦惊醒时看着怀中人的侧脸,能很快安静下来,放过自己。 他会在钟浅夕怀疑自己和“闻越蕴”时打电话当面对峙,得到了足够的信任。 当然如果钟浅夕真在乎“闻越蕴”的话,就不会和他交往。 帝都的所有人都知道陆离铮在沐城有个女朋友,宠得无法无天,有在认真计划计划好他们未来一切。 陆离铮曾目睹妹妹和钟浅夕翻花绳,末段的蝴蝶结漂亮,也半跪给钟浅夕长靴小腿肚后松开的系带绑蝴蝶结。 如果他注意过其他人打蝴蝶结的方式,或许能早早明白钟浅夕就是闻越蕴。 可千千万万人中,陆离铮最在乎的两个,都以同样的方式打蝴蝶结。 他们读同一所大学、同居、做尽爱侣间能做的所有事情。 陪她拍摄工作,必要时候充当男模,为她当私人教练,成就感满满的看她驾照一路绿灯通过,不分场合的接吻亲热,兴之所至时凌晨等场日出,又在破晓时分背过身捧杯吃烧烤。 就在陆离铮以为所有事情都已经走上正轨时,他为自己的自负狂妄付出了人生中最最沉重的代价。 但其实就算有回头药,张娩冒充“闻越蕴”暗示自己遭到过哈里森不法侵/害,陆离铮还是会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去见她一次,不过这次一定会预先和钟浅夕交代说明。 他对“闻越蕴”的信任基于的是年幼的相处,而那个和他相处的人,从来都是钟浅夕。 从始至终陆离铮眼里的“闻越蕴”其实都是钟浅夕。 就在钟浅夕准备坦言自己是闻越蕴的二十岁生日当天,一切退回到无可挽回的境地,覆水难收。 就命运而言,果真休论公道。 在一切摊开来之前,陆离铮都说不清自己喜欢钟浅夕哪里,最初大抵见色起意,那双灵动的眼睛令他很难移开眼睛,然后是好奇心,想弄清楚这个女孩子身上的谜团。 再后来就开始完全不讲道理了,好像她身上就没有自己不喜欢的地方,有种奇妙的吸引力,交往后他热衷于从那双漂亮的狐狸中找到自己,喜欢女孩子只看向他时的颦笑、软语唤他名字时的娇俏表情,一次次撞进去时候难耐的吟哦。 到现在所有事明了,那种所谓的奇妙,是青梅竹马长达十年相处来的默契,他们最近的时候嵌入彼此躯.体,挽手同走雪路到白首。 陆离铮和她的最主要矛盾从来不是那天他没有来,钟浅夕其实能懂的。 后来无数次的推拉中都证明了,是在乎他没说出口的那件“重要的骗局”。 被甩耳光和要走汪崽抚养权时,陆离铮都还怀着十万分的期待。 真正的不在乎,是完全无所谓的转身离开,直到后来赛车场眼睁睁看她走那一瞬,陆离铮才惊觉。 自己如果不说出来,可能就真的没机会了,但陆离铮没办法赌这场豪赌。 自己如果不说出来,可能就真的没机会了,但陆离铮没办法赌这场豪赌。 他不知道要怎么讲,钟浅夕是钟浅夕时,与母亲罗钥没有交集时讲不出的话,在知晓是闻越蕴后,更为无法开嗓。 给她讲母亲逝世时的眼泪有了解释与归属,她们也曾亲如母女。 陆芷萝是在他们搬到沐城后才知道母亲的放弃治疗是陆离铮签下的,兄弟俩大吵一架,无意间摔碎了很多东西,划破了手臂,即钟浅夕看到卡通创可贴的那天。 连作为当事人的妹妹都要花大半个月才能消化掉这件事表示原谅,陆离铮无法在他们关系最僵、说话按句计算时,往烈火上泼油。 于是他重新站在闻宅的门口,和十二岁时的自己同样仰望着窗口的方向。 宿命的齿轮不停错位转动,又以荒谬绝伦的形式拨回原点。 二十岁做了场梦听见闻越蕴在耳畔嘟哝着“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二十三岁被现状砸得头破血流上千遍都不愿自梦中醒来。 被拉黑之后陆离铮换了小号,关注了闻越蕴和她朋友们所有的社交账号,靠推测来猜她今天会出现在那里。 常常扑空,也有偶然能撞到的时候。 帝都到英国的飞行时间很长,陆离铮心甘情愿的在她身上浪费时间拼运气。 如果闻越蕴需要他的话,他尽可能第一时间为她解决问题,不需要的话,光是远远看到她就已经赚了。 有些人站在哪儿,不需要做什么,你只看了她一眼,就已经觉得心满意足了。 从前是往复帝都和沐城,后来是帝都和剑桥。 容磊好奇他折腾半天究竟想怎么样,渴求光亮而反复撞向钢化玻璃的飞蛾,根本连扑火的资格都没有。他是当年事情的知情者,却无法代替陆离铮向闻越蕴说明些什么,实际这件事被隐匿的相当好,陆老爷子下了封口令,没人敢忤逆对外提及。 容磊好奇他折腾半天究竟想怎么样,渴求光亮而反复撞向钢化玻璃的飞蛾,根本连扑火的资格都没有。他是当年事情的知情者,却无法代替陆离铮向闻越蕴说明些什么,实际这件事被隐匿的相当好,陆老爷子下了封口令,没人敢忤逆对外提及。 陆离铮只咬着烟,神情隐尽在云雾里,淡漠答,“我等她回头给我机会,错在我,我会改,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我还有一辈子,她什么时候愿意,我都是在的。” 容磊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桃花眼潋滟,为他鼓掌,“挺好,我陆家痴情种就是比较多。” 明丽云璟的平层中布置始终没有更改,冰箱里屯放着闻越蕴喜欢的吃食,她不在的日子里,陆离铮始终保持着她在时候的样子。 不知是骗自己还是骗别人。 第83章 与共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气势恢宏的教堂里久久回荡着陆离铮这句悦耳清冽的“我愿意”。 闻越蕴捂着唇角,低眸任泪水一滴一滴的滚落,冲身前半跪的陆离铮伸出手去,像是过去无数次那样。 拉扯着对方站起、挺直脊背、再共同走下去。 这是年幼时见到对方跌倒摔伤后彼此会做的举动,不需要谁来指教,许多年来,不管是对方知晓或是未知的时刻,冥冥中都在这样一双手托扶着。 而今终决定再往后的岁月里,每日都挽着同样的手臂。 “你要是找不到我的话,要怎么办呀?”闻越蕴扑进温热的怀抱里,手臂紧紧环绕住劲瘦的腰线,埋在颈窝用他的衣服胡乱擦蹭着眼泪,哭腔带调地念叨着。 陆离铮单手箍着人,到出只手去捏闻越蕴的下巴,轻柔地把她的脑袋移到自己面前,喉结滚了滚,嘶哑而笃定的回,“因为我不会找不到我的蕴蕴。” 天涯海角也好,黄泉碧落也罢,二十八岁的陆离铮已经能独挡一面,不会再弄丢心爱的东西,更不会再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孩子走远了。 四目相对,长睫颤动,把眼眶里打转的泪珠挤落,闻越蕴破涕为笑,“所以你提前安排了教堂亮灯?” 陆离铮挑眉,轻佻回,“有什么不行的吗?谁规定了教堂不可以夜里亮灯?” 他低头去亲女孩子眼睑细嫩的肌肤,一寸寸吮过她的泪痕,最后挪到唇角,精准的咬住微微开合的粉唇,肆无忌惮地顶开牙关,攻城掠地。 闻越蕴最先尝到的是泪水的苦涩,混着唇舌里的酒气,是让人下意识躲避的诡异味道,可陆离铮不许她逃,手掌托抬着后脑,把她完全固定住。 被松开的间隙只顾着竭力换气,很快就又被吻了上来,一颗薄而圆的硬物被顶入口腔,西柚薄荷糖的清甜泠冽很快驱散掉厌人的气味,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沉溺其中的欢.愉。 鼻尖相抵,争夺对方赖以生存的氧气,再吻回去渡还。 他们在无人的教堂里睁着眼接吻,眸中映出对方痴缠于自己的模样。 夜风自正门鼓进,吹不散紧贴依偎的热意,璀璨灯火掠过十字架,在斜前方的地标拉扯出虚影。 传闻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受难死亡,救赎罪人,代表着爱与救赎。 时至今日,想必全部都已经救尽了吧。 离民政局上班还有许多时间,他们牵手在路上闲逛,随性地去找一家还在营业的便利店买宵夜。 这是种不需要指向性的浪漫,和心爱的人一起穿过幽深小巷,看他为自己踢开中扁外鼓的易拉罐,七扭八拐时都不需要开手机电筒照明,再回到洒满清寂月色的柏油马路,依然心无旁骛的看他、坚决不看路。 从前的闻越蕴站在陆离铮身边时是完全不需要思考的,他在就会为她处理好所有事,属于是那种绝对的休憩港湾类存在。 这几年里的她会在每个缠.绵悱恻的时刻卸下伪装用的刺,缩进陆离铮的怀抱里尽情享受。 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天亮起来后闻越蕴仍旧要挂着职业精英的笑容撑起品牌主理人的场面,可现在就是要当小朋友。 换了路段后阻挡车辆停进的石墩换了方向,陆离铮动作娴熟的换手牵人,把她护到内侧平坦的道路那面。 闻越蕴牵着陆离铮的手臂晃得很高,朗声直白发问,“说起来,你有没有对我失望过啊?” “这算是领证前的谈心吗?”陆离铮很轻的笑了一声,懒散问。 “不是哦。”闻越蕴摇头,“这个证明天我领定了,这是领导对你提问。” 陆离铮从善如流的接过话茬,“好的领导,不管你信不信,过去二十六年零八个月里,我对从来没有哪一刻对你失望过,小时候你突然消失不见,我反思了很久是自己哪里做错了事情,让你不开心了,所以不乐意道别,哪怕是前一阵差点儿错以为你为别的什么人吃长期避.孕药时候,也只是很心疼你,且难过为什么不找我?明明我可以结扎的。” 这人都会抢答了,不需要闻越蕴多问,他直接交代。 “神经。”闻越蕴笑着骂,“我还准备要小公主呢。” 陆离铮扯着人圈进怀里,咬耳吹气,痞笑着问,“那蕴蕴想要几个?现在回家努力?” 闻越蕴往后仰头,径直去撞陆离铮的头,伤人八百,自损一千,疼得泪眼汪汪娇嗔骂,“回个屁,不回,回去今天就领不到证了,我要两个,都扔给你带!我负责带着玩,你负责带!” “我来带。”陆离铮皱着眉去揉她撞红的额头,宠溺哄,“痛飞飞,乖。” “所以你单方面生气那天晚上,你出门做了什么?”闻越蕴好奇追问。 陆离铮怔愣,扯着唇角无奈承认,“看到时候做了很多种假设吧,了解过这种药可以用来治病,我不敢想另外的可能,又怕是你生病了。起初带你去环海公路,是想在那里问,发觉你不开心,所以送你回家。” “很离谱对吧?”风把陆离铮低沉的嗓音吹进耳廓,是那种不需要回答的问句,不夹杂半点儿情绪。 圆满结局后再提及恋情里的揪心时刻,都可以拿出来当作笑料一桩,说给爱人听。 “其实我不知道究竟要拿你怎么办,恐慌听到你肯定的答复,是很想发疯,但不是冲你,如果当初我赴约,绝不会有后来的事情。离开后我去飙车,海风拂到脸上那个刹那,我很想见你,所以立刻折返。什么都不重要了,我不在乎,我要留住你。”陆离铮云淡风轻地讲着。 这个附耳的姿势让闻越蕴看不清他神色,正心疼的打劲儿,就听见陆离铮混不吝地补充,“然后我就回了门口,跟你一直做到了第二天上午,还记得我们在飘窗和泳池……” “……”闻越蕴无语凝噎,果然不要心疼个混球,“蠢货。” 陆离铮悠悠答,“就只对你蠢。” 拐过弯远远的看到家亮着灯牌的711,剩下的关东煮品类不多,闻越蕴全包圆都没能装满大杯。 “等下回家吗?”闻越蕴含混问。 陆离铮戳了戳女孩子鼓起的腮,给她开酸奶瓶,“等你吃完帮我闻闻再决定。” “唉?”闻越蕴茫然。 陆离铮慢条斯理地抽纸巾,抖开叠成正方块递到她手边,懒洋洋的解释道,“之前陕安的案例,一女子经呼气检测为酒后驾车,但其坚称没喝酒。后经抽血检测,该女子酒精含量为0。据悉,女子当晚去接喝酒的男朋友,开车前男友亲了她,交警表示可能是亲吻的时间较长,造成其口腔内酒精含量超标。”[1现实案例] 闻越蕴囫囵吞下口里的脆骨丸,绯色随着陆离铮的言语一点点自耳后蔓延到白嫩脸颊。 “我们刚刚亲了很久,为了不打麻烦,麻烦蕴蕴等下来闻闻,我这儿还有没有残留的酒气。”陆离铮眼尾微挑,噙着笑意调侃。 闻越蕴握住关东煮竹签做“剑”冲他“刺”去,粲然威胁,“陆离铮,你现在是越发猖狂了啊,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陆离铮顺势低头启口咬走了顶端的最后一颗脆骨丸,咀嚼完才夸,“味道不错,谢谢投食。” 闻越蕴伸心术似得,人往椅背后仰,精准的躲了过去。 “真的是陆离铮吗?快快快你偷偷给我拍一下我看看是不是。”激动女声突兀的响起来,闻越蕴和陆离铮循声望过去,原本坐在柜台里打瞌睡的店员正在手忙脚乱地捡掉落的无线耳机,对上他们的眼神,手僵在半空,露出尴尬的微笑。 闻越蕴梨涡清浅,指了指陆离铮,温柔讲,“对的,他,陆离铮。” 然后指向自己,“我,他妻子。” 店员反过神来点头附和,“看得出来,不好意思啊,我朋友是陆神粉丝,他的感情生活一直成谜,大家都觉得他可能性冷淡,所以我刚刚看到你们没忍住,那你们这关系?” 陆离铮看向店员的眼神淡漠,睨过便收回来,看向闻越蕴时又载了笑意,读出恋人肯定的意思后没再回头,而是平静道,“你可以告诉你朋友,没什么可隐瞒的,我们本来就是合法夫妻。” 闻越蕴近年来饮食规律的时候少,是标准眼大肚小那类选手,剩的自然而然被陆离铮解决,出便利店时刻意慢了半步,靠着台阶的高度与他齐平,双手随性的搭到他肩头,盈然笑得狡黠。 陆离铮感觉她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和耳朵都要藏不住了。 “呦。”闻越蕴似笑非笑地揶揄,“真看不出,性冷淡,情感生活成谜,究竟哪个字和我们陆神挂钩了?” 陆离铮的语调低了半个度,带着丝丝缕缕的缱绻,意味不明答,“我成不成谜,冷不冷淡,还不是都要看你?” 罪魁祸首闻越蕴收回手臂对他做鬼脸,很不服气地吐舌头,“略略略。” 人类世界不会超过三岁,换算成小狐狸也一定是幼崽。 陆离铮无可奈何的把人领下来带回家,他们俩的私人住所买得近,好处在回家时体现的淋漓尽致,永远顺路,不到五分钟就能进入到对方家中。 汪崽听见开门的声响早早蹲在门口等待,蹭了蹭闻越蕴又去亲昵的求陆离铮摸头。 熹微天光正自地平线扩散驱赶夜色。 最高层全落地镜,景致尽收眼底,两人一狗并肩站着,看了场意外的破晓。 闻越蕴不可能穿晚宴的抹胸小礼服去领证,对着玲琅满目的衣帽间要发会儿呆。 而陆离铮则连家都不用回一趟,他在这边放着的,不是闻越蕴亲手加过刺绣的、就是明确说过喜欢的、最不济也是看他时候眼神灼灼的衣服。 骨节分明的手指挑开两颗衬衫扣子,弓腰直接脱掉身上这件纯黑的。 “你说是这件旗袍好呢,还是。”闻越蕴的衣帽间是套间,分内外间,陆离铮摆衣柜的位置在外间,她拎着衣架回眸就看到这幕。 陆离铮打赤膊,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姿态恣意松散。 肌肉.沟壑分明,标准的八块腹肌,流畅线条没入腰带半开松垮的裤线,身后的全身镜映出他结实背肌,和前日她指甲留下的红痕。 “你为什么不好好穿衣服?”闻越蕴气鼓鼓地质问。 陆离铮嗤笑,同样举起手边的两件衬衫,“这不是也等你出来给我选哪件吗?” 默契度契合到惊人,都想做对方眼里最好的自己。 最后干脆是互换替人穿得衣服,闻越蕴系衬衫扣子时暗搓搓地使坏,指腹划过腹肌的纹理,又顺势而上摸了圈才好好扣,头,“时间快要来不及了,穿完我化好妆,就出门吧,争取当今天第一对领证的新人。” “行啊。”陆离铮眸里闪过一丝晦涩,举止十分君子的替她扣好旗袍的盘扣,没做半点儿多余的动作,接着变戏法似的抹出一个丝绒盒子。 试衣间的光线可供调节来配饰出席场合,这刻是白炽灯,模仿白日天光。 两颗钻戒卡在戒槽,安静的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无人知晓陆离铮是什么时候买好的,又等了多少年,才送到心爱的女孩子手中。 他在闻越蕴的凝视下单膝跪地,托抬起她的左手,昂头认真问,“闻越蕴小姐,请问你愿意和我共度一生吗?” 带着松香木气息的试衣间里,无人见证,可陆离铮执拗的为她补足了所有仪式。 纯黑与正红,极致浓烈的色调,出片后的效果惊艳至极。 “祝两位百年好合。” 钢印起落,万事定音。 清晨的阳光撒进眼底,那种如梦似幻的不真切感被声低醇的“夫人”打散。 闻越蕴歪头看向陆离铮时,他正巧也在看自己,相视一笑,又莫名同步的再往下去看彼此无名指上的戒指。 人要为自己的行径付出些代价来,闻越蕴发誓自己没想过付出这样大。 她是个合格的主人,不能照顾汪崽的时候总会送去给家里阿姨寄养,今天领证前顺路送的汪崽,回家后捧着杯甜豆浆慢吞吞地咕嘟,被陆离铮连着催促了三次去睡觉,都蜷缩在沙发上无动于衷,而是踢掉毛绒拖鞋,满眼无辜的绷紧足尖去不轻不重的去踩他腿。 陆离铮盯着她,眼神愈发阴沉,像是再确定些什么。 瘦长的手指忽圈住细瘦脚踝,拖着人往自己这边拽,陆离铮单手解顶扣,倾身覆下来嘶哑讲,“既然蕴蕴不想睡,就彻底别睡了。” 白玉的盘扣崩落地面,绸缎破碎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客厅里,闻越蕴想控诉他粗.暴的弄坏自己了旗袍,可唇已然被堵住,呜呜咽咽的说不出来话。 今天的陆离铮带着点儿平时不怎么表露出来的狠劲儿,在她破碎而断续的提醒纵容讲“我的药是三个月一疗程,现在还在吃”的时候彻底达到了巅.峰。 乖顺的喊哥哥无用,哭腔求饶只会换来更多,陆离铮鼻音沉闷,抹开滴落在她蝴蝶骨上的汗珠,“该叫什么,要我提醒夫人吗?” “老公……唔,骗子。”闻越蕴啜泣着骂,被伸进口中的指节阻断。 水汽氤氲的镜面被随意擦出两道痕迹方便照明,陆离铮哄着她回过头自己去看,余光里扫到就羞怯的趴回肩头继续娇哦。 再从带着冷杉气息的温热怀抱里醒来时,已经是暮色四合,薄窗纱盖不住烧红的晚霞,额头被啄了啄,温润嗓音自头顶传来,“要喝点儿水吗?” 闻越蕴晃晃脑袋,迷朦地搂紧他,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坠入甜梦乡。 陆离铮搂着人,等她睡熟了才去看屏幕亮度调到最低的手机界面。 纯黑的头像已经换成了张年少的合照。 万年不发朋友圈的陆离铮就那么突兀的发了两张结婚证,大部人的步骤都和5g冲浪乐子人顾意相差无几,随手点个赞,下滑两个后惊觉不对劲翻上去,点开大图反复确认,毫无ps痕迹后再去确定昵称和微信号,如果还点进了陆离铮的朋友圈,会发现他的内容丰富了起来。 不过全是18年之前的,能在他的朋友圈里找到无比鲜活的、少女时代的闻越蕴。 是帝都豪门社交圈里人没见过的闻越蕴。 有心仔细点儿的话还会看到张花嫁婚纱合照,今天的结婚证像是在和多年前的岁月遥相呼应,无声地讲,“我做到了。” 最先翻过神来私聊陆离铮的是容磊,隔着字幕都能感觉到他那种扭曲的表情。 容磊:[你跟我俩乘火箭了是吧?你和闻越蕴领证这样大的事情可以不告诉我,但你居然不去人家登门拜访一下再说?幸亏闻落行现在有个会,你乘火箭还换星球也许来得及,另外你和哥实话实话,蕴蕴该不会是未婚先孕了吧?如果是,离开人世之间请先和我登报断绝关系,谢谢。] 陆离铮没来得及回容磊,闻越蕴的手机就先响了起来,离得有点儿远,他捂着女孩子的耳朵,直接把屏幕上“哥”的来电切段且静音。 “怎么了?”闻越蕴没睁眼,呢喃着发问,陆离铮拍她的背哄,“乖,没事,睡吧。” 闻落行没再打给妹妹了,他的文字版消息直接发给了陆离铮。 闻落行:[?] 闻落行:[解释,我对你动手,是让你找我妹博同情骗她领证的吗?] 舒悦窈:[速逃换星球。] 第84章 与共 二零零三年,六月,帝都。 上锁的抽屉被拉开,久不更新的手帐本开始启用新页。 钟浅夕把文件夹里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倒出来,扯垫板开始低头仔细剪裁,笔刀描绘过舒悦窈外围的背景,女孩子绿裙活泼可爱,居开页手帐本左侧,右侧是直播时候才扬头的江烬,她又拿笔给画了点儿外框。 -本章正在进行修改中,大概半小时后改完,本文全文完结,不涉及榜单字数问题,如果没看过原版的话,原版在作者有话要说,辛苦点击作话观看qaq- 在陆芷萝很早之前解释那张心机制造的照片时同样提到过,她和陆离铮在这年的五月后同“闻越蕴”断开联系。 钟浅夕写写画画,引向箭头和分支。 钟浅夕看作亲姐姐的人她了解,闻家可能有人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接受自己被抹杀代替,但舒悦窈不会。 互联网搜索‘闻越蕴’就停在最后一次和舒钢琴比赛的得奖《造梦》,不知道是替代她的人平庸,还是有意禁止了搜索。 前者的话,会让父母失望吧。 高考前几天很难静下心来继续读书了,七天学三年只有做梦可以,所以附中规定六月一日后学生们可以不再来学校,回家自习、提前看高考考场。 当然如果有喜欢学校自习氛围的也可以来学校复习,老师们会在校坚守到高考结束的那一刻。 五月二十八日是陆离铮和“钟浅夕”的生日,也是这届高三最后能聚齐的最后半天。 钟浅夕特地穿了校服来学校,到了发现陆离铮不约而同地也穿了校服。 他其实不属于沐城、更不属于附中,踏板而已,哪片牢笼能困住翱翔天空不会被驯服的鹰隼? 可过去的日子里,他有意气狂狷的上场打篮球赛、有在同班同学被欺负时出手阻止、有和徐鸣灏林致远称兄道弟、有在元旦晚会为整个高三争光添彩。 归属好像并不是那么重要了,毕竟娘家是一班,陆离铮就算一班的人。 钟浅夕印象里,这还是陆离铮第一次穿校服。 笔挺板正的白衬衫与深蓝色的西裤,下摆边缘随性的塞在裤腰里,银白腰带卡扣若隐若现,配上那双淡漠凌厉的脸,禁欲高冷的如同雪峰唯一一朵盛放的红花,大写的斯文败类。 陆离铮阔步走来,惹得不少学妹们有迟到可能。 可钟浅夕明白的,这是个狗东西,前天傍晚还因为打牌放水被发现而恼羞成怒,按着她在锁骨上留草莓印。 她面无表情地揉了揉领口,看了看脚尖,又抬眸往向他走过来的方向,到底还是停步等了他的。 “呦,等我呢?”陆离铮站定她面前,自然而然地去揉她马尾,混不吝地戏谑。 “我等狗呢。”钟浅夕没好气地讥讽。 陆离铮扯唇角,低头贴近耳侧,淡淡回,“嗯,是你的狗。” 季舒白连着请了很多天的假,她和林致远的座位都空着,只剩下厚厚的书摞。 当事人再怎么悲伤难捱,事情再怎么悲壮当哭,落到旁人的哪儿,也只能是愁容一下子,就紧锣密鼓地继续复习。 季舒白后座原本常常空着的座位反而时刻开始有人,钟浅夕在她不来学校的时候跟着老师走复习流程,誊写重难点,她不参与晚自习,会直接跟着高二放学走掉,去季舒白家,一点点儿地把她薄弱的环节逐个击破。 前盐巷离得远,干脆不费事回家,就直接住在季舒白家里,季妈妈把她当亲闺女,成天到晚变着花样做东西,连汤都是根据口味熬两份。 到当下阶段,多以答疑为主。 各科老师会坐在走廊的桌椅哪儿,教室里自习,有问题就出来排队问。 钟浅夕偶尔也会出来问题,她只是刻苦,而非天才。 排队的同学见了她总是自觉的往后退大几步,让她先去答疑。 她报以微笑,少有推托。 寻旎其实很想多来看看季舒白,可来不了,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她被高考这座大山压得难以喘息。 没有谁去苛责季舒白的情绪化,更无人去对她指手画脚。 人生并非如某些人所说,很短暂,事实上,有时候,它很漫长,特别是对苦难中的人,漫长得想死[1]。 梦碎到面前的悲剧与过往十几年追逐目标在终点前的消失令人难以承受。 钟浅夕就那么频繁地往来学校与季舒白家中,季妈妈和接送女儿上下学那般接送她。 两方都在尽力,不肯亏待对方半分。 挚友当如此,父母亦当如此。 季舒白想开的那天是个飘小雪的清晨,钟浅夕睡得很实,甚至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少女扎着高马尾,已经套好了校服,没有元气满满,就是特别平静,甚至没有回头看看床上搂着被发懵的钟浅夕。 清朗的嗓音响了起来,“苦难的确漫长的我想死,可我还是要去帝都,那是我的梦想,与林致远没关系。他有他的背负,那我来背负他曾有的梦想,去更远的地方。” 钟浅夕想冲下床抱抱她,然而手忙脚乱的让被子束缚,差点儿绊倒自己,最后还是季舒白弯腰给她理好,去伸手抱得她。 春雪洋洋洒洒,大有遮天蔽日,可温暖的灯光照彻卧室。 季舒白重新复课后的第四天,林致远也开始上学。 钟浅夕在窗外跷脚看教师中埋头苦读的同学们,看到季舒白无虞的侧颜才放下心来。 老钱正分发点心,独立包装的,每人一只,教室里走完整圈,抬眸出了教室,也给钟浅夕递了只。 胖嘟嘟的冰火菠萝油,糖份足,又加了片厚厚的黄油,碳水、糖份与能量都照顾到了。 钟浅夕双手接过,莞尔道谢。 老钱和蔼笑笑,诚挚地道歉,“当时是老师考虑不周,没切实站到你的角度想你的想法。” “没有。”钟浅夕用力摇了摇头,“其实我知道您是好心,那天是我过激了,不过我不后悔我的选择。” 来学校签保送那天钟浅夕和陆离铮光明正大的挽着手去吃饭,隔壁桌是恰是云裳,两个女孩子相视一笑,没说什么话。 那顿饭吃到快结尾时,云裳过来送了瓶三瓶冰可乐,笑说她不会喝酒,就以可乐代酒敬钟浅夕一个吧。 钟浅夕不明所以,云裳怔了好几秒才解释说,“我拿到了北大的自主招生加分,原本文科的名额是轮不到我头上的,但是突然多了一个。” 后话她不用再说,钟浅夕全都弄懂了,有个名额是被强留,然后又放空。 最后阴差阳错变成了可乐瓶相撞时清脆的一响。 尽在不言中。 师生两个靠在走廊的栏杆,慢吞吞地吞食菠萝油。 今年的春天比往年冷上不少,可树木还是如旧的抽出翠芽,生机蓬勃。 老钱慢条斯理地嚼完最后一口,倏地拍栏沉声吟,“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啊,下去吧,有人在等你呢。” “……”钟浅夕望了过去,陆离铮正信步走来,视线或许过于滚烫,他蓦然抬眸,隔着大几层的高度,遥遥对她招手。 连璐租用的场地到期,正在搭建新的内景棚,比从前的更大、主题元素也增加了不少,钟浅夕的兼职被迫暂停,却也不觉得有什么。 过去许多日子里都在马不停蹄的为了搞钱和学业努力,能静下来谈个恋爱做很喜欢的事情挺好的。 钟浅夕在明丽云璟装了个刺绣的绣台,闲来无事时端坐在窗口,借着澄明天光游针走线。 陆芷萝会在她旁边支个画板,常常对着白纸发呆良久,再开始不眠不休的画画,她在完成作品前不会吃饭饮水,连生理.需求上厕所的频率都少之又少,成品从构图到色彩都无可挑剔,远超这年龄段长期学画的孩子。 琴棋书画、赛马击剑跳舞。 豪门几大选修课。 时值盛夏,阳光炙烤着大地,柏油马路上渡了层胶质,热浪一波又一波的翻滚着。 向怀雪穿着身明黄色的连衣长裙,长发高束成马尾,从帽扣里顺出来。 帽子和口罩的缝隙里露出双水润灵动的鹿眼,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树木的纹路。 她就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荫下,等父亲和母亲拿完物资回来。 树荫浓密,阳光透过叶片,打下细碎斑驳的影,蝉都被烫得叫不动了。 远远望过去,大家还在有条不紊地排着队,队伍挪动缓慢,向怀雪提着裙角站上花坛边缘,张开双手,保持着平衡走模特步。 -稍后替换,作话原文,辛苦跳作话观看- 她今年虚岁十五岁,刚刚结束减少科目到只剩下语数外三门的中考。 本就是闲不住的年纪,又被考试生生折磨了小几个,每天做梦都想着出去玩。 但向怀雪能够活动和放风的范围仅限于家属院小区内部的一亩三分地。 门口的栅栏将石油机械厂家属院和外界生生隔离开来。 父亲和母亲是石油机械厂的双职工,都是地质勘探工程师。 厂里有个因公出差去广州的叔叔返京,疑似感染了,目前整个小区都在被。 栅栏门口有警卫值班站岗、负责统计家属院内每日所需要的物资,第二天再由卡车运送过来派发。 国营工厂的待遇没得说,大家又都是工友,彼此相熟,不上班居家隔离。 除开对现状忧心忡忡和担心自己感染外,倒也没对正常生活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 就是入夜后无法去院子里乘凉闲聊,小孩子没法再满街疯跑,娱乐活动急剧减少。 暑假黄金档永远一天七集,每集中间二十分钟电视广告的重播看过的武侠剧。 向怀雪快要憋疯了,她从卧室走到客厅,瞅见沙发上摇蒲扇看新闻的父亲,又慢悠悠地晃到厨房,母亲坐在马扎上摘豆角。 豆角翠绿饱满,两边掰断,顺着纹路撕去豆角的筋络,扔进洗菜盆里。 不知道是楼下还是楼上做了糖醋排骨,浓油赤酱的味道透窗散进来。 醋是现在家家户户最多的调味料,厨房的角落里堆积还着两箱抢来的醋。 向怀雪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阳台,拿了个马扎坐到妈妈对面帮忙摘菜。 家属楼按人头分配,向家夫妻因为对单位有突出贡献而多分到一间。 三室一厅,总体面积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厨房和卫生间都有,比起向怀雪小时候的公用厨房和卫生间的住所要好太多太多。 她对现状已经非常知足。 少女白嫩的手衬得豆角更绿,向怀雪掰得认真。 母亲抬头,怜爱得看了一眼女儿,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安慰道,“国家危难,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应该要理解。” 向怀雪知道母亲话里的意思,因为明天就是她十五岁生日。 及笄这个概念是向怀雪看《红楼梦》时候知道的,她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偷偷摸摸地翻书,从十三岁开始就莫名得期待自己的十五岁。 父母早早答应了,等她生日时候带她去后海划船,再去马克西姆餐厅吃午餐,晚上允许她和秦醉出去疯。 秦醉是向怀雪青梅竹马的玩伴,小时候他们住在旧家属院同一层,两家正比邻。 那时候向家父母被外派出国援非建设铁路,稚子年幼,可责任在肩,不容推卸。 两难之间秦母主动包揽了照顾向怀雪的责任。 向怀雪的六岁到九岁都在秦家度过,她和秦醉一起上石油厂子弟幼儿园、一起上子弟小学,中间三年同桌吃饭,书桌对坐写作业,西瓜劈半拿勺挖,在打打闹闹得过完了童年时光。 十二年匆匆流水间,家属院新楼建成,旧楼被拆除。 秦醉的父亲赶着九十年代的下海浪潮扎猛子下去,捞得盆满钵满,早早在外购置了房产。 三年前重新分房时,秦母干脆地辞职放弃了厂里的分房名额,全职照顾家人,秦家举家搬出了家属区。 不知是故土难离还是什么原因,秦父买的房子离石油机械厂不算远。 出了家属院大门,骑车五分钟,步行十分钟准能到。 如果没到,那就是路上秦醉和向怀雪又掐起来,或者跑去小卖铺买冰棍儿了。 “我理解呀。”向怀雪柔声答,用手肘蹭着鼻尖,反过来安慰母亲讲,“没关系的,等到这个难关过去了,我们可以重新庆祝生日嘛,我已经许好愿望了,就非典快点儿消失,祖国繁荣昌盛。” 她讲完又觉得不对劲,赶紧连着“呸、呸、呸”了三下。 明天再默许,这样比较灵。 “我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母亲和蔼笑道,“你想小醉了啊?” 向怀雪登时涨红了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母亲,她自认为自己的小心思隐藏得好,殊不知母亲是如何看出来的。 被看穿后羞怯地扔掉豆角撂挑子,嘟哝讲,“我要不帮你干活了,我是寿星。” “好好好。”母亲乐呵呵的捡起她扒过半截的豆角,打趣道,“你刚刚上卫生间的时候,小醉来电话了。” 向怀雪蹙眉,“那您怎么不喊我啊。” 母亲挑眉看她,指尖戳她,笑说,“你难道还能厕所上半截出来接他电话啊。” “……”向怀雪一噎,或许还真的行呢?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从书架上抽出本装订简陋的盗版台言小说撑腮翻看。 “哎,你今天喝板蓝根了吗?”母亲摘完了菜,手蹭着围裙问。 向怀雪冲着屋外喊道,“喝了喝了。” 没能陪女儿圆满生日愿望,母亲使出浑身解数,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松鼠桂鱼刀工精湛、软炸里脊外酥里嫩、干煸豆角加了父亲不吃的辣椒、拔丝地瓜的糖丝分明。 父亲用白酒杯碰向怀雪的果汁杯,冷硬严肃的面容也显得柔和许多,他献宝似得从桌子底下捞出个盒子来,双手捧给向怀雪,笑说,“十五岁生日快乐,我和妈妈祝你永远健康快乐,来,你的生日礼物。” 向怀雪莞尔,从父亲手里接过礼物,直接在饭桌上拆了盒子。 盒子里躺着台相机,通身漆黑,表面是皮革质感,机顶带着独一无二的编号。 是一台徕卡6限定款。 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散着迷人的光韵。 向怀雪非常喜欢拍照,她总揣着父亲带回国的相机记录下许多生活的瞬间。 这台徕卡相机,她曾经在摄影杂志上看到过许多次。 限量发售400台,发售于日本,价值不菲。 因为贵,贵到是父母两个人加起来小半年的工资,所以她从未开口和父母提及过。 氤氲水汽在瞬息在弥散上眼眶,向怀雪憋回去,抱着相机盒子,梨涡浅淡,和父母保证,“我会好好学习,以后考北大新闻系。” 第85章 与共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二零零三年,六月,帝都。 上锁的抽屉被拉开,久不更新的手帐本开始启用新页。 -本章正在进行修改中,大概两小时后改完,本文完结,不涉及榜单字数问题,如果没看过原版的话,原版在【作者有话要说】辛苦点击作话观看qaq- 钟浅夕把文件夹里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倒出来,扯垫板开始低头仔细剪裁,笔刀描绘过舒悦窈外围的背景,女孩子绿裙活泼可爱,居开页手帐本左侧,右侧是直播时候才扬头的江烬,她又拿笔给画了点儿外框。 在陆芷萝很早之前解释那张心机制造的照片时同样提到过,她和陆离铮在这年的五月后同“闻越蕴”断开联系。 钟浅夕写写画画,引向箭头和分支。 钟浅夕看作亲姐姐的人她了解,闻家可能有人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接受自己被抹杀代替,但舒悦窈不会。 互联网搜索‘闻越蕴’就停在最后一次和舒钢琴比赛的得奖《造梦》,不知道是替代她的人平庸,还是有意禁止了搜索。 前者的话,会让父母失望吧。 高考前几天很难静下心来继续读书了,七天学三年只有做梦可以,所以附中规定六月一日后学生们可以不再来学校,回家自习、提前看高考考场。 当然如果有喜欢学校自习氛围的也可以来学校复习,老师们会在校坚守到高考结束的那一刻。 五月二十八日是陆离铮和“钟浅夕”的生日,也是这届高三最后能聚齐的最后半天。 钟浅夕特地穿了校服来学校,到了发现陆离铮不约而同地也穿了校服。 他其实不属于沐城、更不属于附中,踏板而已,哪片牢笼能困住翱翔天空不会被驯服的鹰隼? 可过去的日子里,他有意气狂狷的上场打篮球赛、有在同班同学被欺负时出手阻止、有和徐鸣灏林致远称兄道弟、有在元旦晚会为整个高三争光添彩。 归属好像并不是那么重要了,毕竟娘家是一班,陆离铮就算一班的人。 钟浅夕印象里,这还是陆离铮第一次穿校服。 笔挺板正的白衬衫与深蓝色的西裤,下摆边缘随性的塞在裤腰里,银白腰带卡扣若隐若现,配上那双淡漠凌厉的脸,禁欲高冷的如同雪峰唯一一朵盛放的红花,大写的斯文败类。 陆离铮阔步走来,惹得不少学妹们有迟到可能。 可钟浅夕明白的,这是个狗东西,前天傍晚还因为打牌放水被发现而恼羞成怒,按着她在锁骨上留草莓印。 她面无表情地揉了揉领口,看了看脚尖,又抬眸往向他走过来的方向,到底还是停步等了他的。 “呦,等我呢?”陆离铮站定她面前,自然而然地去揉她马尾,混不吝地戏谑。 “我等狗呢。”钟浅夕没好气地讥讽。 陆离铮扯唇角,低头贴近耳侧,淡淡回,“嗯,是你的狗。” 季舒白连着请了很多天的假,她和林致远的座位都空着,只剩下厚厚的书摞。 当事人再怎么悲伤难捱,事情再怎么悲壮当哭,落到旁人的哪儿,也只能是愁容一下子,就紧锣密鼓地继续复习。 季舒白后座原本常常空着的座位反而时刻开始有人,钟浅夕在她不来学校的时候跟着老师走复习流程,誊写重难点,她不参与晚自习,会直接跟着高二放学走掉,去季舒白家,一点点儿地把她薄弱的环节逐个击破。 前盐巷离得远,干脆不费事回家,就直接住在季舒白家里,季妈妈把她当亲闺女,成天到晚变着花样做东西,连汤都是根据口味熬两份。 到当下阶段,多以答疑为主。 各科老师会坐在走廊的桌椅哪儿,教室里自习,有问题就出来排队问。 钟浅夕偶尔也会出来问题,她只是刻苦,而非天才。 排队的同学见了她总是自觉的往后退大几步,让她先去答疑。 她报以微笑,少有推托。 寻旎其实很想多来看看季舒白,可来不了,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她被高考这座大山压得难以喘息。 没有谁去苛责季舒白的情绪化,更无人去对她指手画脚。 人生并非如某些人所说,很短暂,事实上,有时候,它很漫长,特别是对苦难中的人,漫长得想死[1]。 梦碎到面前的悲剧与过往十几年追逐目标在终点前的消失令人难以承受。 钟浅夕就那么频繁地往来学校与季舒白家中,季妈妈和接送女儿上下学那般接送她。 两方都在尽力,不肯亏待对方半分。 挚友当如此,父母亦当如此。 季舒白想开的那天是个飘小雪的清晨,钟浅夕睡得很实,甚至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少女扎着高马尾,已经套好了校服,没有元气满满,就是特别平静,甚至没有回头看看床上搂着被发懵的钟浅夕。 清朗的嗓音响了起来,“苦难的确漫长的我想死,可我还是要去帝都,那是我的梦想,与林致远没关系。他有他的背负,那我来背负他曾有的梦想,去更远的地方。” 钟浅夕想冲下床抱抱她,然而手忙脚乱的让被子束缚,差点儿绊倒自己,最后还是季舒白弯腰给她理好,去伸手抱得她。 春雪洋洋洒洒,大有遮天蔽日,可温暖的灯光照彻卧室。 季舒白重新复课后的第四天,林致远也开始上学。 钟浅夕在窗外跷脚看教师中埋头苦读的同学们,看到季舒白无虞的侧颜才放下心来。 老钱正分发点心,独立包装的,每人一只,教室里走完整圈,抬眸出了教室,也给钟浅夕递了只。 胖嘟嘟的冰火菠萝油,糖份足,又加了片厚厚的黄油,碳水、糖份与能量都照顾到了。 钟浅夕双手接过,莞尔道谢。 老钱和蔼笑笑,诚挚地道歉,“当时是老师考虑不周,没切实站到你的角度想你的想法。” “没有。”钟浅夕用力摇了摇头,“其实我知道您是好心,那天是我过激了,不过我不后悔我的选择。” 来学校签保送那天钟浅夕和陆离铮光明正大的挽着手去吃饭,隔壁桌是恰是云裳,两个女孩子相视一笑,没说什么话。 那顿饭吃到快结尾时,云裳过来送了瓶三瓶冰可乐,笑说她不会喝酒,就以可乐代酒敬钟浅夕一个吧。 钟浅夕不明所以,云裳怔了好几秒才解释说,“我拿到了北大的自主招生加分,原本文科的名额是轮不到我头上的,但是突然多了一个。” 后话她不用再说,钟浅夕全都弄懂了,有个名额是被强留,然后又放空。 最后阴差阳错变成了可乐瓶相撞时清脆的一响。 尽在不言中。 师生两个靠在走廊的栏杆,慢吞吞地吞食菠萝油。 今年的春天比往年冷上不少,可树木还是如旧的抽出翠芽,生机蓬勃。 老钱慢条斯理地嚼完最后一口,倏地拍栏沉声吟,“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啊,下去吧,有人在等你呢。” “……”钟浅夕望了过去,陆离铮正信步走来,视线或许过于滚烫,他蓦然抬眸,隔着大几层的高度,遥遥对她招手。 连璐租用的场地到期,正在搭建新的内景棚,比从前的更大、主题元素也增加了不少,钟浅夕的兼职被迫暂停,却也不觉得有什么。 过去许多日子里都在马不停蹄的为了搞钱和学业努力,能静下来谈个恋爱做很喜欢的事情挺好的。 钟浅夕在明丽云璟装了个刺绣的绣台,闲来无事时端坐在窗口,借着澄明天光游针走线。 陆芷萝会在她旁边支个画板,常常对着白纸发呆良久,再开始不眠不休的画画,她在完成作品前不会吃饭饮水,连生理.需求上厕所的频率都少之又少,成品从构图到色彩都无可挑剔,远超这年龄段长期学画的孩子。 琴棋书画、赛马击剑跳舞。 豪门几大选修课。 时值盛夏,阳光炙烤着大地,柏油马路上渡了层胶质,热浪一波又一波的翻滚着。 向怀雪穿着身明黄色的连衣长裙,长发高束成马尾,从帽扣里顺出来。 帽子和口罩的缝隙里露出双水润灵动的鹿眼,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树木的纹路。 她就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荫下,等父亲和母亲拿完物资回来。 树荫浓密,阳光透过叶片,打下细碎斑驳的影,蝉都被烫得叫不动了。 远远望过去,大家还在有条不紊地排着队,队伍挪动缓慢,向怀雪提着裙角站上花坛边缘,张开双手,保持着平衡走模特步。 -稍后替换,作话原文,辛苦跳作话观看- 她今年虚岁十五岁,刚刚结束减少科目到只剩下语数外三门的中考。 本就是闲不住的年纪,又被考试生生折磨了小几个,每天做梦都想着出去玩。 但向怀雪能够活动和放风的范围仅限于家属院小区内部的一亩三分地。 门口的栅栏将石油机械厂家属院和外界生生隔离开来。 父亲和母亲是石油机械厂的双职工,都是地质勘探工程师。 厂里有个因公出差去广州的叔叔返京,疑似感染了,目前整个小区都在被。 栅栏门口有警卫值班站岗、负责统计家属院内每日所需要的物资,第二天再由卡车运送过来派发。 国营工厂的待遇没得说,大家又都是工友,彼此相熟,不上班居家隔离。 除开对现状忧心忡忡和担心自己感染外,倒也没对正常生活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 就是入夜后无法去院子里乘凉闲聊,小孩子没法再满街疯跑,娱乐活动急剧减少。 暑假黄金档永远一天七集,每集中间二十分钟电视广告的重播看过的武侠剧。 向怀雪快要憋疯了,她从卧室走到客厅,瞅见沙发上摇蒲扇看新闻的父亲,又慢悠悠地晃到厨房,母亲坐在马扎上摘豆角。 豆角翠绿饱满,两边掰断,顺着纹路撕去豆角的筋络,扔进洗菜盆里。 不知道是楼下还是楼上做了糖醋排骨,浓油赤酱的味道透窗散进来。 醋是现在家家户户最多的调味料,厨房的角落里堆积还着两箱抢来的醋。 向怀雪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阳台,拿了个马扎坐到妈妈对面帮忙摘菜。 家属楼按人头分配,向家夫妻因为对单位有突出贡献而多分到一间。 三室一厅,总体面积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厨房和卫生间都有,比起向怀雪小时候的公用厨房和卫生间的住所要好太多太多。 她对现状已经非常知足。 少女白嫩的手衬得豆角更绿,向怀雪掰得认真。 母亲抬头,怜爱得看了一眼女儿,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安慰道,“国家危难,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应该要理解。” 向怀雪知道母亲话里的意思,因为明天就是她十五岁生日。 及笄这个概念是向怀雪看《红楼梦》时候知道的,她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偷偷摸摸地翻书,从十三岁开始就莫名得期待自己的十五岁。 父母早早答应了,等她生日时候带她去后海划船,再去马克西姆餐厅吃午餐,晚上允许她和秦醉出去疯。 秦醉是向怀雪青梅竹马的玩伴,小时候他们住在旧家属院同一层,两家正比邻。 那时候向家父母被外派出国援非建设铁路,稚子年幼,可责任在肩,不容推卸。 两难之间秦母主动包揽了照顾向怀雪的责任。 向怀雪的六岁到九岁都在秦家度过,她和秦醉一起上石油厂子弟幼儿园、一起上子弟小学,中间三年同桌吃饭,书桌对坐写作业,西瓜劈半拿勺挖,在打打闹闹得过完了童年时光。 十二年匆匆流水间,家属院新楼建成,旧楼被拆除。 秦醉的父亲赶着九十年代的下海浪潮扎猛子下去,捞得盆满钵满,早早在外购置了房产。 三年前重新分房时,秦母干脆地辞职放弃了厂里的分房名额,全职照顾家人,秦家举家搬出了家属区。 不知是故土难离还是什么原因,秦父买的房子离石油机械厂不算远。 出了家属院大门,骑车五分钟,步行十分钟准能到。 如果没到,那就是路上秦醉和向怀雪又掐起来,或者跑去小卖铺买冰棍儿了。 “我理解呀。”向怀雪柔声答,用手肘蹭着鼻尖,反过来安慰母亲讲,“没关系的,等到这个难关过去了,我们可以重新庆祝生日嘛,我已经许好愿望了,就非典快点儿消失,祖国繁荣昌盛。” 她讲完又觉得不对劲,赶紧连着“呸、呸、呸”了三下。 明天再默许,这样比较灵。 “我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母亲和蔼笑道,“你想小醉了啊?” 向怀雪登时涨红了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母亲,她自认为自己的小心思隐藏得好,殊不知母亲是如何看出来的。 被看穿后羞怯地扔掉豆角撂挑子,嘟哝讲,“我要不帮你干活了,我是寿星。” “好好好。”母亲乐呵呵的捡起她扒过半截的豆角,打趣道,“你刚刚上卫生间的时候,小醉来电话了。” 向怀雪蹙眉,“那您怎么不喊我啊。” 母亲挑眉看她,指尖戳她,笑说,“你难道还能厕所上半截出来接他电话啊。” “……”向怀雪一噎,或许还真的行呢?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从书架上抽出本装订简陋的盗版台言小说撑腮翻看。 “哎,你今天喝板蓝根了吗?”母亲摘完了菜,手蹭着围裙问。 向怀雪冲着屋外喊道,“喝了喝了。” 没能陪女儿圆满生日愿望,母亲使出浑身解数,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松鼠桂鱼刀工精湛、软炸里脊外酥里嫩、干煸豆角加了父亲不吃的辣椒、拔丝地瓜的糖丝分明。 父亲用白酒杯碰向怀雪的果汁杯,冷硬严肃的面容也显得柔和许多,他献宝似得从桌子底下捞出个盒子来,双手捧给向怀雪,笑说,“十五岁生日快乐,我和妈妈祝你永远健康快乐,来,你的生日礼物。” 向怀雪莞尔,从父亲手里接过礼物,直接在饭桌上拆了盒子。 盒子里躺着台相机,通身漆黑,表面是皮革质感,机顶带着独一无二的编号。 是一台徕卡6限定款。 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散着迷人的光韵。 向怀雪非常喜欢拍照,她总揣着父亲带回国的相机记录下许多生活的瞬间。 这台徕卡相机,她曾经在摄影杂志上看到过许多次。 限量发售400台,发售于日本,价值不菲。 因为贵,贵到是父母两个人加起来小半年的工资,所以她从未开口和父母提及过。 氤氲水汽在瞬息在弥散上眼眶,向怀雪憋回去,抱着相机盒子,梨涡浅淡,和父母保证,“我会好好学习,以后考北大新闻系。” “好啦好啦,快先吃菜,别凉了”母亲打着圆场,“生日哭了的话,这一年都要哭了,你给我憋回去啊。” 饭桌上三人闲聊着家常话,烧红的晚霞自地平线尽头陨落。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向怀雪从椅子上弹起来跑去接听。 那边秦醉清冽悦耳的少年音传过来,尾音拖着点儿调子,懒懒散散地,“生日快乐,你十二点从窗户往外看,会看到我送你的光。” 向怀雪困惑的发了个语气词,“唉?” 秦醉那边已经挂断了。 “什么嘛,不明不白的。”向怀雪小声嘟哝着,又被母亲招手唤回桌前,塞了满满一大口的西瓜。 特殊时期,但好在家属院里能工巧匠多,母亲辗转几个工友拜托到一位在蛋糕店上班的师傅,为自己做了个小小的奶油蛋糕。 明晃晃的烛火映在眼底,照亮了父亲和母亲和蔼的笑容。 向怀雪双手合十,闭着眼无比虔诚的许下了三个心愿。 一愿祖国渡过难关,繁荣昌盛。 二愿家人身体健康,和睦美满。 三愿秦醉同自己……永如今朝。 信女心愿良多,但件件不可舍弃,还望满天神佛能够眷顾一下。 饭后失去了楼下唠嗑乘凉的娱乐活动,母亲听着评书勾毛衣,父亲在书房看旧报纸。 穿堂风微凉,草丛里的蛐蛐叫声模糊悠远。 她漫无目的地看了会儿天,翻身下床摸出傍晚没看完的那本言情小说。 桥段正好到男主给女主准备生日礼物那里,女主罹患心脏病,命不久矣,作者写男主在金灿灿的油菜花地里,给女主摆出了个心形示爱。 他们手牵着手在油菜花地里奔跑,风轻云淡,仿佛岁月就定格在这一瞬。 结局向怀雪已经事先先看过了,是个峰回路转的医学奇迹,he了。 故此没有赚到她的眼泪,但骨子里还是觉得很浪漫。 第86章 与共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明天你好像有比赛,要带我去吗?”换好睡裙的闻越蕴趴在床沿去拽陆离铮的手摇晃,软音问。 陆离铮弯腰对上亮晶晶的眼睛,指腹摩.挲着毛茸茸的狐狸发饰,去吻女孩子的眼睑低笑,“想陪我?” 闻越蕴点头,颈间的铃铛随着动作发出清脆响动,她莞尔,神色无辜,“难道我不可以看你比赛吗?” “当然可以。”陆离铮挑眉,终于弄明白她今天这套装扮为什么肆无忌惮,只给看不给吃,骨节分明的手指顺着镂空的狐狸图标顺进去,握住团酥酪把玩,“恭候我的小狐狸多年。” 闻越蕴后仰挣脱出来,左右翻滚用被子把自己团好,狡黠地眨眼喊,“那陆神要早点儿睡哦,我就不等你先睡了。” 话音落下就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呼吸迅速变得绵长又匀称。 陆离铮喉结滚了滚,心想等明天比完赛有你好受的,他站在床边等了会儿,待闻越蕴睡熟,才小心翼翼地去摘她戴着的狐狸发饰。 领证后每日同眠,能直观的看出闻越蕴的睡眠好了许多,不再像从前那样要累到极致才能昏睡过去,他在闲暇的午后带她午睡,希望养成无事睡会儿的习惯。 陆离铮上床后没来得及把人搂过来,闻越蕴自己就已经惯性的循着热源和气息往自己这侧凑。 黑暗中他的月亮冲他奔赴而来,一夜无梦到天明。 风轻云淡,阳光明媚,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闻越蕴少女时期和陆离铮恋爱,隔着屏幕看过他无数场直播,跟着心跳加速,见他领奖台上意气风发。这些年里倒也来过赛车场馆几次,不过都是陪好友,独独没再看过陆离铮的比赛,挽手往场馆走时忽有种莫名的雀跃。 “多来几次就习惯了。”陆离铮注意到她的表情,低笑着哄,“没事多来看我比赛,嗯?” “铮哥!”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来,“呦!嫂子来了!” 陆离铮皱眉,挽着的手滑到腰间把闻越蕴带到自己怀里半搂着,飞速交代到,“黄毛的叫乔叙,5g冲浪、八卦大师、绝世大话痨,尽量少和他搭话。” “另一个叫吴旭,他话搭子,两人闲来无事能打快板来段相声,也别理他就是了。” 接着直接双手捂住了闻越蕴的耳朵,嫌弃地将他们的聒噪隔绝在外。 跑过来的两位看起来都非常年轻,已经换好了赛车服,看嘴型有在喋喋不休的说很多话,可闻越蕴被笼着耳朵听不清整句。 陆离铮直到相声二人组快叭叭完毕才松开手。 “这就是之前你醉话念过的蕴。”乔叙话说到半截就被陆离铮冷着脸踹了一脚,迅速改口,“这就是嫂子啊!百闻不如一见!嫂子真的好好看!” “……”陆离铮虚咳清嗓子,闷声道,“你不用理他们。” 大早上黏腻厮磨耽误了不少时间,来得不算太早,陆离铮需要先去换赛车服和确认车辆信息做赛前准备,闻越蕴被暂时托付给乔、吴两人照顾。 两人不愧相声组外号,一路从车队人员构成开始巨细无遗的给闻越蕴解释起来,“队内的车手求精不求多,拿奖主要靠铮哥,我和阿旭都是工程师……楼上有铮哥单独的休息室……” 迎面而来是群有说有笑的女孩子,手里捧着各色的服装,有的已经换好了,亮蓝色的抹胸和皮裙,踩长靴,青春靓丽。 “啊,她们是赛车宝贝。”乔叙挠了挠头,不太好意思地解释说,“有的车队赞助商会雇佣来当吉祥物,但咱们车队是没有的,以前也有小赞助商为了讨好,表示可以提供来一队振奋士气,铮哥直接拒绝了,并且表示非常厌恶。” 吴旭接过话茬,模仿着陆离铮的动作,“需要看女孩子露胸露大腿才能赢的人,也配当赛车手?” 陆离铮说这话的时候是最年轻的四连冠车王,十分有信服力,更没人敢触他的霉头。 但闻越蕴其实根本没往其他地方想,她多看了好几眼,只是因为喜欢看漂亮妹妹而已。 大概是陆离铮交代过,闻越蕴才在ht车队的休息室落座,就有人敲门送进来了印着她证件照的工作证和入场券。 “哎你刚刚说陆离铮酒醉提我是怎么回事来着?”闻越蕴从包里摸出袋话梅干放到桌上,盈然随口问道。 乔叙来了精神,绘声绘色地开始卖队友,“之前我们出去喝酒时候,铮哥也不知道是醉了还是没醉,反正在喊你的名字……还有比赛完一身汗嘛,问他背后抓痕……” 全然没能察觉到吴旭挤眉弄眼的暗示,而闻越蕴率先嗅到了熟悉泠冽的气味,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半步拉开距离,妄图表示小狐狸什么都没有听到。 “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直接来问我。”清冽的嗓音在背后响起,乔叙炸毛般跳开。 闻越蕴回眸,陆离铮慵懒地倚靠着墙面,黑红赛车服挺括熨贴,勾勒出宽肩窄腰,危险莫测的眼神直勾勾地锁着她。 还是第一次见他穿这身站到自己面前,闻越蕴有瞬间的失神。 “过来。”陆离铮轻声唤。 闻越蕴小跑着站到他面前,揉着鼻尖问,“你怎么来了呀?不是要准备比赛?” 腰忽然被箍住,力道极大,带着直接贴到结实胸.膛,温热的鼻息扑过来。 陆离铮嘶哑提醒道,“别的都准备好了,我来索要我的幸运吻。” “好的哦。”闻越蕴甜声念叨,“那得到了幸运吻的人要平安拿到冠军给我看,我在终点等你,有奖励。” 她踮脚,吮上薄唇,下一瞬被搂着悬空调转一百八十度,按到墙角,陆离铮用身体完全遮挡住她的神情,吻得很凶,缠.绵而不许泄出半点儿声响,占有欲强到可怖。 被放开时休息室已经空了下来,陆离铮把她凌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揉了揉后颈讲,“终点等我。” 沸反盈天里依然能从支持者的呐喊助威声里听见“陆离铮”三个字。 闻越蕴没有坐席,她被安排到了教练与替补席位——离赛场最近的席位。 枪声鸣响的瞬间,油门炸.裂声轰鸣。 飞速疾驰的黑金跑车犹如幻影,一马当先的撞.入眼帘,过弯时飘逸抓地产生的摩擦声使人牙根酸痒,咆哮的引擎声震耳欲聋,浓烈的机油味萦满鼻腔。 后车发疯般地追逐,在这个弯道被甩开些许距离,闻越蕴凝神屏息,怔愣着盯着陆离铮驾驶的黑金超跑,仿佛能隔着头盔看到那双锐利认真的眼眸。 有那么几个瞬间,她分明看清地表泛出扎眼火花,直到陆离铮的车消失在视线尽头,闻越蕴才记起应该呼吸,她摊开手掌,风扫过薄汗,带来丝丝缕缕的清凉。 这是属于陆离铮的世界,她始终为之心跳加速,肾上腺素飙升,她喜欢这个世界。 “想达到这种漂移的效果,你得把方向盘一口气打到最尽头,回半圈再狠打回去,就好像是这样。”少年时代陆离铮手把手教她开车,连带着一些炫技的技巧一并秀给喜欢的女孩子看,骨骼分明的手握方向盘,漫不经心地为她示范。 数不清是第多少次看到率先入目的陆离铮,他始终遥遥领先。 “漂亮!”比赛还在继续。 身旁的主教练骤然起身,观众席如炸锅般的发出欢呼声,闻越蕴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望见始终滚动成绩的大屏幕首行忽然定格出第一位。 鲜红的五星.国.旗后跟着陆离铮的名字。 闻越蕴在鼎沸里听见自己剧烈到快要跳脱出躯.体的心跳声,跟随着陆离铮的教练队友们往停车区域走去。 日光流淌在张扬的黑金跑车表面,车门大敞,修长有力的长腿迈出,相机连拍“咔嚓”的快门声与全场的瞩目欢呼都齐齐落在陆离铮身上。 他反手关上车门,缓慢地摘下黑色头盔,狭长的凤眼里满是轻狂意气,额角的黑发被汗水打湿,抬手随性地把湿发往脑后捋成背头,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陆离铮的视线淡淡扫过迎上来的人群,定格在某个点,逢迎撞进闻越蕴眼底,忽明亮如灿灿星辰,薄唇微勾,日光为之暗淡失色。 时间在对上视线的须臾被直接拍下暂停键。 周遭的一切外物退潮般消散,万籁俱寂,整个世界就只剩彼此是有色彩的存在。 闻越蕴看着陆离铮冲自己阔步走来,二层占据拍摄位与蜂拥下来采访的媒体记者们纷纷讨论着。 “陆离铮在看谁?” “拍到了没?” “我顺他站位拍的,来看。” 照片里的女人红裙秾丽,笑靥如花,金线点缀着裙面,凝成光带。 “这是闻越蕴吧,他前几天官宣的妻子。” 人潮里,闻越蕴巍然不动,陆离铮忽略所有的话筒与镜头,快步走向她,一把拉过人,猛然拽进怀中。 同时身后传来道歉和叱责声,闻越蕴错愕回眸,发现身后拥挤的人群里有人栽倒的同时扑到了另一位,如果不是陆离铮拉得足够快,自己就是第三个倒下的那位。 陆离铮蹙眉,忧心的看着怀中人,“没受伤吧?” 他半弯腰,熟稔地扣住膝窝将闻越蕴凌空抱起,手掌顺带抚过裙角防止走.光。 闻越蕴摇头否认答没有,小小声的咬着耳朵讲,“我在终点等到你啦。” 周遭安静下来,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快门音,只有打工人才能迅速反应过来继续拍照。 陆离铮官宣领证热搜挂了整整一夜,可到底不是流量明星,是直到闻越蕴出现这刻,大家才对他有妇之夫的身份有了明确概念。 原来陆离铮也不是对谁都那样眼神淡漠,狂妄如若无物的,他可以温柔体贴,只是对象就仅限于怀中那位。 这样的旁若无人的偏爱是无法被招架的,闻越蕴埋头缩在他怀抱里,体温和心跳被紧贴的肌肤互相传递着。 “陆神,据悉这是本赛季第十四场比赛,您的总榜积分蝉联第一,意味着这将是您职业生涯第九个冠军,作为史上最年轻且破纪录的九连冠车王,您有什么……”男记者的语速飞快,移动着追逐陆离铮的步伐。 闻越蕴下意识地想看看。 “闭眼。”陆离铮命令道,“或者就只看我,不许看别人。” 他的步伐加快,可怀抱安稳毫无颠簸,直到私人休息室的门自动关上,喧嚣和追问才彻底停下。 房间的隔音效果好到惊人,明明场馆里人那么多,撤离和讨论会发出不少的声响,可根本什么都听不到。 “就那么想看刚刚的记者?”被放平在沙发上,陆离铮垂眼望着她,玩味地发问,手拉着拉链,“哗”得一声拉下连体赛车服,锁骨带了魔咒的花体纹身展露无遗。 闻越蕴舔着唇角,挪开视线,气鼓鼓地辩驳,“我哪儿有!” “嗯,蕴蕴才没有。”压迫感消失,陆离铮食指轻刮她的鼻梁,宠溺哄,“乖乖在这儿等我会儿,去冲个澡。” “好。”闻越蕴乖顺答,又拽住他的手,昂头认真问,“你们车队有那种,统一的运动服吗?不是赛车服,就是那种运动服。” 陆离铮挑眉,指着身后的衣柜答,“有很多,想改哪件都可以。” 闻越蕴总在没事做的时候随便捞件他的衣服往上绣东西,时常会觉得自己这是小朋友行为,一切所有物都要贴上名字标签,却总是乐此不疲。 有一次绣累了去逗陆离铮,自嘲讲“我好幼稚哦,以后都不给你绣了。” 隔了两三天又看到那件绣到一半的衬衫,领口已经完工,后半截的绣工拙劣至极,出自陆离铮之手。 不过今天才不是想往上绣东西。 浴室里传来窸窣水声,闻越蕴拉开柜门,这边多摆着运动休闲装,只最左侧放了两套随取随用的正装,她精准的通过配色找到件黑金错落搭配的运动服,对着柜内全身镜比划了两下,反手拉下自己连衣裙的拉链,没什么犹豫的将自己剥到一.丝.不.挂。 陆离铮绕着浴巾出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闻越蕴穿着件改造过的简易抹胸裙,运动服领口卡在胸前,拉链将将拉到半弧处,不掩玲珑丰.盈,两侧的袖子系绑在要间,凸显出细瘦的要身。 有什么东西在这刻崩断,呼吸跟着粗.重起来,浴巾盖不住某处的跃起。 大概是所有男性的共通点,喜欢看自己的女人穿自己的衣服,而赛车服更特殊,也就更带有刺.激性。 “……”闻越蕴在陆离铮炙热的目光里察觉到不对劲,她无意识地想躲,却被更快的攥住手腕按倒在沙发内。 陆离铮懒洋洋地问,“跑什么?不是说给我奖励?” 湿发滴落的水打在她脸颊,带薄茧的指腹抹开,酥酥.麻麻的痒意带着电流贯彻全身,闻越蕴嘟哝着挺匈,“我念书时候连校服裙长度都不会裁短,现在为你改赛车服,难道还能不算是奖励吗?” “那回头可以改校服给我看。”陆离铮眸色愈发晦暗,面前的小狐狸从不知道自己这副模样有多诱.人,他的运动服对她来讲过于宽大,没有缝合的收腰更无法固定,仅仅几个日常动作,就顺着滑下去不少,已然能望见边缘淡粉痕迹。 手指捏住下颌,把她明知勾引的狡辩尽数吞.咽入腹,划过脸颊的指节顺入运动服末端,没有感到任何布料的阻碍,即触碰到。 小坏蛋。 日光穿过单向落地玻璃慷慨地洒落一地,闻越蕴被放开,茫然的望着陆离铮因自己而性.感低.喘的脸,颈线紧绷着,锋利的喉结滑动,似是不明白,为什么会停了下来。 “陆哥哥?”她呢喃着喊。 陆离铮把着她的腿环到自己要间,朝门口走去,‘咔哒’第二道锁同样落下,哑到不行的嗓音在耳廓回荡,“在这儿可以吗?” 闻越蕴鬼使神差地点头,旋即人被带着上颠,发出声小动物般的“呜咽”,失重与悬空让她只能紧紧抱住陆离铮,深切感受他带给自己的满足。 他的休息室实在好大,要走很久很久才能以走完,人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这件事闻越蕴打小就知道。 但不知道陆离铮这狗东西会翻十倍索.取奖励,隔着层薄纱帘贴上被太阳烤到温热的玻璃窗,抱怨这骂他,每骂半个字就被报复深重的几次,最后淌着泪,破碎支吾的央求,还是不会被放过。 意识迷离又模糊的被迫参与问答,磁性低沉的问题总要听两次才能勉强听清。 “蕴蕴是谁的赛车宝贝儿?” ——“冠、冠军的、唔。” “冠军?”喉间溢出很轻的一声笑,闻越蕴哭腔更浓重了,她啜泣着重答,“你的。” “是你的。”我是你的。 我只看向你,除你以外,再没有其他人。 陆离铮有被这个回答.取悦到,他的确放慢了节奏,然后在某个猝不及防地时刻乍然。 模糊的视线里,场馆的工作人员正在给赛道喷水降温做修复工作,高压水车冲天空喷.溅出水花,像是场微型的人工降雨,闻越蕴同样在经历场人工降雨,施降的人是陆离铮。 这个赛段的奖杯没有由陆离铮亲自领取,他被队友带领,摆在楼下的玻璃柜里,和无数奖杯并排。 最该关心它的两个人,注定今日都想不起它的存在。 第88章 与共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本文没有血腥暴力元素,男女主只是在逛鬼屋,都是游乐场已知虚拟,谢谢。】 秋雨连绵,阴云盖日,客流量巨大的游乐场因为连续的雨季而人烟稀少,过山车、海盗船类的高危刺激性设施都宣布关停待开。 巨大的黑伞后倾,露出伞下女孩子娇俏笑颜和青年俊美凌厉侧颜。 闻越蕴会选这样的天气来游乐园,纯粹是因为不喜欢晒和……在家里面对陆离铮久了,腰有点儿受不了。 出门前他们正窝在懒人沙发里如若无骨的追刑侦剧,尺度/大且没打/码,刺激感闻越蕴暂时原谅了逻辑缺陷,突发奇想地问陆离铮,“要不我们去鬼屋玩吧?” 算下来她长大后还没有和陆离铮真正意义上的去过游乐场,年少那会儿忙这忙那,去过两次游乐场都是有拍摄工作,休息时坐着喝水吃冰淇淋,陆离铮给她扇风,高中倒是组织过秋游,但那是高一,陆离铮还没有转过来。 “现在吗?”陆离铮垂眸看靠在自己肩膀的小狐狸确认。 闻越蕴睨窗外细雨,犹豫道,“想现在,就是不知道开不开门。” “开的,抱你换衣服?”陆离铮温润回。 “不用了,我自己换就好。”闻越蕴一股脑儿地爬起来冲进衣帽间,顺带锁了门,睡前运动过度,她懒床时常加剧,需要出门的日子里陆离铮会提前叫醒哄半天,顺便提供帮忙洗漱和换衣服服务。 上次衣帽间的门关好,灯也被灭掉,人陷在各类布料的擦.蹭包围里,被抓着脚踝拽回去,软毛地毯和层层掠过如毛刷般的衣角带来新奇的触感。 失去感官后陆离铮的炙.热坚.硬被放得更大,耳垂被捏搓,嘶哑含欲地嗓音灌入耳廓,“既然蕴蕴今天这么不想起床,就干脆不要起了。” 她很努力的逃脱,扑进材质偏硬的区域,冷杉的气息浓郁,胡乱扑腾几下摸索到纽扣,硌的难受。 “喜欢在我的西装里?”陆离铮低笑,“那满足你。” 闻越蕴迷迷糊糊的想你这人怎么占有欲这么离谱,走神被发觉,陆离铮抚着她逼问,“在想什么?” 破碎断续的奶音从喉咙被撞出,“西装的醋,你好过分。” 闻越蕴还想说女孩子们喊‘我蕴’你都要瞅人家两眼,可没能吐槽出来,因为陆离铮直接让她知道了自己还能更过分一点儿。 手指点麻花般在衣架里筛选,最后落定在套刚刚才挂上没两天的jk套装上,是朋友店里的新品,还没全面开售,习惯性的先给她寄过来了,同样寄来的还有时令新鲜的一大捧花束。 当年闻越蕴当模特时常合作的那位对鲜花狂热而偏执的lo裙店主姐姐在两年前成功完成了行业生态转型,边卖衣服边开花店了。她不当模特后店主姐姐还是会在每次上新前给她寄新品,并且在第一次寄的时候说明了缘由,“我没别的意思,不需要你再当种草姬帮我拍图,只是单纯觉得你穿好看,热衷于给喜欢的妹妹寄我参与设计的衣服而已。” 闻越蕴宣布和陆离铮的婚讯后没几天就收到了巨型包裹,店主姐姐愣是把过去大几年里店里出过的情侣款、合适陆离铮尺码的都给她打包补过来了一份。 足足洗了三桶洗衣机才收拾好,衣帽间又新开辟了个专门情侣装区域,她前天晚上没事干,在衬衫领口用银丝绣了自己与陆离铮名字的尾字。 白底银线,灯光下闪闪发亮,或是贴近才能看清,闻越蕴莫名热衷于这种隐晦又闪耀的小细节。 版型优越到可怕,粉嫩的格裙褶皱压线平直,白色长袜包裹着骨.肉匀称的小腿,在旁的陆离铮西裤熨贴,白衬衫穿得松垮恣意,半数塞进裤线中,半数外露,若隐若现勾勒出劲瘦流畅的腰身,领结的款式和格裙配套,都是粉白。 闻越蕴扎了只蓬松的丸子头,画淡妆,青春洋溢,满意的举着手机对镜准备拍全景的时候,陆离铮忽然低头吻了下来。 定时拍摄的设置没关,直接记录下了这幕。 于是发社交软件合照的时候干脆放出了三张,顺手艾特了店主姐姐。 左一:情侣jk正经合照。 中间:被揽着腰配合接吻。 右一:口红花掉脸颊绯红和唇角可疑的沾染口红。 仅闻越蕴下电梯到上车的间隙里,这条评论转发就过了五千。 [今天是高中生和学生会会长吗?风纪委员标识了解一下!知法犯法!罚吻三个!] [我觉得是我老婆超可爱乖乖女和桀骜不良少年的组合,有代餐文吗?] [只有我一个想问,店主啥时候上架吗?别教人插花了店主,出来卖小裙子了!] 较为离谱的是第二条回复底下被点赞顶到页面显示的。 ht陆离铮:[请把“我老婆”三个字去掉。] ——[好的妹夫,但其实我说的就是你老婆。] ——[捞,妹夫好沉啊,给我上去。] 闻越蕴侧目笑盈盈地喊正打方向盘的陆离铮,“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不吃醋了,你都是直接抱着缸喝的。” 陆离铮回轮开直线,反客为主问,“就那么喜欢别人喊你老婆?” “……”闻越蕴决定跳过这个危险到明天可能下不了床的问题。 游乐园位于京郊,占地面积巨大,囊括各个年龄向游玩设施,避园翻新过数次,常来常新,屹立不倒,是帝都扛把子的游乐园,会给每位入园的游客都会发一份地图。 闻越蕴和陆离铮直奔半山腰的主题鬼屋,传言是坟地改建,噱头十足。搂着陆离铮举伞的手臂,闻越蕴不再看脚下的路,而是将周遭的景致收入眼底。 马卡龙配色旋转木马和绚烂的摩天轮矗立烟雨中,雨丝模糊视线,朦胧里梦幻感加剧,拐角的路牌下立着只白色的糯米团子小海豹,她觉得眼熟,频繁回头好几次都没想起是在哪里常常见到。 身边的海豹元素实在过多,窈窈用水族馆养了只竖琴海豹,也可能是挼多了,看谁都像自家海豹。 鬼屋不算在游乐场门票的项目内,需要额外支付一笔费用,前台的气氛就已经打满。 收银员姐姐穿着道服,身后的墙壁上挂着太极八卦阵图。 入场须知就立在仙鹿摆件旁,很讲究的隶属手写。 [为保证用户安全及体验,本鬼屋限制年龄为十八岁至四十五岁,每次最多入屋四人,最少两人,不接单人通行。 患有幽闭恐惧症、抑郁症、躁狂症、心脏病、高血压、脑血栓等病症的玩家请提前告知工作人员。若游戏过程中有任何不适请及时告知工作人员做出相应处理或终止游戏……如因玩家原因,导致工作人员受伤或主动触碰真人npc等情况,将立即终止游戏,并由责任玩家承担相应赔偿责任。][1] 非常懂法的没有说让体验者签订根本无效的免责协议之流。 闻越蕴搓着手跃跃欲试,拍陆离铮的肩膀豪迈讲,“我们打个赌吧,要是我没有害怕的话。” 她压低声线咬耳说,“接下来一周做不做和做到什么程度都有我来主导。” 陆离铮挑眉,黑眸噙着玩味的笑意,“那要是蕴蕴害怕了呢?由我说的算?” 闻越蕴自诩是血浆片下饭选手,对恐惧元素无感,不假思索回,“当然。” 话音刚落,头顶的白炽灯开始频繁闪动,墙边散出幽蓝光芒,凛冽的凉风自四面八方吹来,脊背蔓出阵阵寒意。 前方入口处亮起红烛,后方响起阴森可怖的细弱尖叫,驱赶着体验者入内,踏入烛火区域的瞬间身后的大门缓缓合上,最后一抹明光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凉风骤然加大,幽微的烛火摇曳,忽明忽暗,最终全然灭掉,空气中浮动着似有似无的血腥味,长条物体自顶篷垂坠拂过耳后,随后又直愣愣地擦蹭过脸颊,闻越蕴伸手去碰了下,粗细长短不一,冷而凉,能摸出鳞片感,该是在模仿毒蛇盘顶之流,凄厉的尖叫并不能影响她的判断。 声音轻柔,自带嘲讽技能点,“热塑性橡.胶,弹性强,方便拉伸塑形仿真,可是蛇的鳞片应该做硬质哎。” “嗯哼。”陆离铮轻哼。 两人闲庭信步的穿梭在黑暗中,模拟电压不稳而闪烁的光斑令人把目前所处位置的布景看个大概。 废弃的医院走廊,墙壁被道具血浆泼洒,候诊的长椅上坐着个穿破旧病号服的骷髅头,手往前伸直指着问诊处被电锯穿.膛而过,半跪在台面上的人偶。 “哇这个人.体真不错哎,好精致。”闻越蕴摸着人偶的指节,又抚到关节连接处,惊喜不已,“没白花钱,电锯惊魂医院版,整挺好。” “比我手好看?”陆离铮不咸不淡地发问。 闻越蕴习惯了他无差别吃醋的水平,却还是必须要承认,她的不淡然因素全来自于与陆离铮掌心紧扣时传来的温热体温,视觉沦陷,嗅觉受到攻击,只有触觉感官被无限扩大,带着薄茧的掌心摩.挲着细嫩软.肉,带起阵阵酥.痒。 有太多次都是从玩弄对方的手指,接着舔.舐手掌开始的情.事,这样紧张刺激的氛围里不该有绮.念,可就是那么发生了。 闻越蕴挣开陆离铮的手掌,又伸回原处,指腹轻柔的在掌心划了两笔,再穿过臂弯挽住。 昏暗和凌厉的叫声里,陆离铮喉结的滚动和轻微的吞咽音被完美掩过。 挑开沾血的挡布,踏入病房布景,远处传来低沉断续的钢琴曲,伴着模糊空灵的吟唱,惨绿的光线扯着巨大影子来回游弋覆着人白布的病床间。 闻越蕴倾耳仔细辨别着曲调,带着点儿犹豫说,“莫扎特,安魂曲?” “应该是。”陆离铮答,那声音像是破损磁带放出的,很难辨别每个音符。 闻越蕴心无旁骛地听音识曲,忽然迎面而来疾风和什么东西,她下意识地向后弯腰去躲过,脚下忽地踩到滑腻液体,平衡感顿失,不受控制的朝后栽倒。 千钧一发之际,想奋力挣脱陆离铮的手,不把他带倒,而陆离铮偏要伸手去拉。 “砰”想象中的痛感没有席来,闻越蕴被冷杉气息的环抱拥住了,后背贴靠着紧实胸腔,她无措的哭腔发问,“没事吧?摔痛了吗?” 陆离铮陷在刚刚开启的软垫装置上,撞击音是鬼屋后期配的,真实到可怕,把人性拿捏的分寸不差,头抵着发旋宠溺哄,“乖,没事的。” 闻越蕴不肯信,她刚准备起身,天花板突然发出剧烈的异动。 眼前豁然开了个大洞,直挺挺地砸下什么东西,接二连三的打击感摧毁理智,闻越蕴翻身张开手臂,把整个人瘫倒最大范围,想去挡掉身下的陆离铮。 冰凉的液体一滴一滴的落在后颈,风声里是阴翳的窃窃私语,对心爱之人的担忧在这一瞬膨胀爆.炸,彻底摧毁掉心理防线,泪水不由自主地淌出眼眶。 血腥味渐浓,陆离铮敏锐的察觉到两声异响,他飞速翻身将怀中人和自己的位置翻转,利落的将她护到身下,冷静道,“宝贝儿,没事,乖。” 闻越蕴在陆离铮的安抚中收拢失措,反应过来他背后是柔软的垫子,陆离铮单手屈肘撑在她身上,空出只手去蹭脸上喷溅到的血浆,黑暗里他望向自己的眼睛明亮如星,引着闻越蕴镇定,彼此的呼吸缠.绵交.错,她昂头吻突兀的喉结。 余光里是灰白的影子,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它们都没有脚,而长到拖地的衣物沾染着刚刚喷射出的血浆,每移动一下就会在地面拖出蜿蜒的痕迹。 陆离铮环顾四周,又从兜里摸出块话梅糖,冲着远处的铁柜狠狠抛出。 “哐铛”脆而轻的响声过后,幽灵们变换路线冲着话梅糖的方向飘去。 声控设备! 闻越蕴屏息被陆离铮拉着蹑手蹑脚地站起来,缓步后缩的同时,话梅糖再度被抛出把幽灵往反方向吸引。 墙角侧倒着个巨型长衣柜,因为放倒的原因无法直接站姿容纳两个人,只能躺下,陆离铮先躺进去,闻越蕴再猫腰缩进去,整个人都趴到他身上。 幽闭空间中贴得严丝合缝,起伏的胸膛带动着对方呼吸的频率,闻越蕴附在陆离铮胸口,数着他的心跳,倏然抬眸,外界的幽光透过缝隙落进柜中。 她就借着那么一抹惨淡的绿看清陆离铮注视自己的眼神,坚定而温柔,无声诉说着,“万事有我。” 纷乱心跳与慌乱情绪都在对望中平静下里,有他在,什么都不必害怕。 泠冽的冷杉气息侵占性十足的对抗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温热的吻落到额前,带着十足的安抚意味,闻越蕴彻底宁定下来,正准备窥视周遭计划下一步,突然从缝隙中对上双赤红的眼睛,她强忍着没有发出声音,把脑袋深埋进陆离铮的颈窝,同时箍在腰间的手倏而收紧,后脑的手掌把她按得更深。 什么东西敲砸着柜门,一声又一声,听得人毛骨悚然,她不敢在抬头,怕再次对上那双窥伺的血瞳。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终于又安静了下来,宽大的手掌下移,抚到后颈,不轻不重的按了两下,又挪至脊背,衬衫挡不住热意,指腹划动,像是再写什么字。 闻越蕴认真的体味着每个比划,最后拼凑出个“乖”字。 混球本性不改! 磁性低醇的嗓音响起,陆离铮的声音很轻,“惊醒后声控,声源消失后按照既定路线浮动巡视,外面目前的幽灵不在,应该都去走廊了我们要冲出去。” 他伸手把柜门微微移动,再次观察着病房内的景象,确认安全后拍闻越蕴的臀,“先出去,一起走。” “走。”陆离铮直接翻出来站稳,骨节分明的手指顺入闻越蕴的指缝,十指紧扣,不发一言,直接拽着她疾步往外冲去。 甬道潮湿渗水,青苔钻出墙壁的石缝,阴森寒意,但闻越蕴来不及体味这样的恐怖气氛,她只顾着向前,尖叫被远远的甩在背后。 他们朝着光亮的方向奔去,面前出现段中空处,要渡到对面,必须踏过摇晃的绳桥,桥以粗麻绳与木板连接,不长不短,桥下伸出白骨嶙峋的手臂。 陆离铮没有停顿,沉声喊,“不要放开。” 他率先一步踏上摇晃的桥面,以躯.体的重量艰难的固定一点儿,“来。” 闻越蕴毫不犹豫地跟上步调匆匆渡桥,刚站定抬眸就又被逼退了大半步。 面前是个大写的“奠”字,唯一通路的楼梯下段能看到两只刷着红漆的棺材,力量自相连的掌心源源不断的渡过来。 “小心台阶。”陆离铮提醒。 踩到平面后悬着的心才微微放下,彻底看清楚了新场景,中式恐怖的常见元素拼凑,棺材板内发出指甲抠木板的簌簌声及细弱吊着嗓子的求救音。 一团红色的物体对着闻越蕴冲撞过来,陆离铮本意是想拦,可意识到那是女性npc后止住了步调,冲她挥了挥手。 红嫁衣“小女孩”仰面发出诡异的笑声,见他们俩都不为所动,保持着怪笑后退离开。 空间安静下来,陆离铮勾唇,痞气地笑了声,“蕴蕴吓哭了,那算我赢?” “出去再说。”闻越蕴惊魂未定的吁气。 隧道漫长的如同没有尽头,明灭烛火、风声水滴、尖叫和时不时落下的粘腻布条都在为了单人四位数的票价回本。 他们一刻都没有停留,紧握着对方的手,越过各类牛鬼蛇神,朝着光明奔赴。 闻越蕴原本是单纯的跟随方,她什么都不必想不必看,把全身心都交付给陆离铮就好了。 突然间停了下来,凉意自指尖渐升,闻越蕴皱眉看向陆离铮,他的面色苍白如纸,颤栗摇晃感直接被传导过来。 顺着陆离铮茫然的眼神望过去,挡在正前方的是扇门。 鲜红刺目的荧光屏上闪着“急救中……”三个大字。 闻越蕴恍然大悟,那是陆离铮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她上前半步竭力挡到他面前,高声呼唤,“陆离铮!” “陆离铮!”再喊时带着急切的哭腔。 陆离铮的叹息声将她环绕,同时伸手直接将她拥入怀中,力道大得仿佛想揉进骨血一般,闻越蕴能感受到他躯体的紧绷僵硬,头顶传来闷声,“我没事,先出去吧。” 剩下的路很短了,这次换了闻越蕴打头,拉着他一往无前。 我与所向披靡毫无瓜葛,可在你无助惘然时,会成为你的支柱。 同步迈入明亮的出口时,都如释重负地吐出口浊气。 雨还在淅淅沥沥的落,谁都不想再待在室内,相视一笑走近雨中。 山风裹挟着泥土气息涌进来,人彻底清醒了下来。 半山腰的观景台座椅旁支了巨大的遮阳伞,斜扫的雨丝偶尔随风横进来,陆离铮弯腰仔细的擦干,有折了两张纸垫好,才拉着她落座。 一瓶扭开的冰可乐被递过来,闻越蕴喝下三分之一又递了回去。 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塑料瓶,仰颈喉结滚动,陆离铮一口气喝光,将瓶捏扁,扬手半空抛出,精准的落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跑动而散落的发丝被拨到耳后,陆离铮顺势落下个吻,这样的姿势让闻越蕴看不清他的神情,带着微不可察地哀伤,“是我输了,蕴蕴想怎么样,我都奉陪。” “不要。”闻越蕴晃着脑袋躲过,回眸看向他,凑上去亲。 雨丝把伞下隔绝出独属于他们的小世界,闻越蕴眸光流转,呢喃讲,“在上面好累啊,要做的,舒服的。” “……”陆离铮扯唇角,无可奈何道,“我哪次舍得你自己来了?某些人要求又闹着累。” “略略略。”闻越蕴装傻萌混,“说起来这个鬼屋真的很可以,布景道具能打九十,氛围感很好,心理攻势猛烈,是那种利用自己对同伴忧虑激发出的恐惧。不过想想也是,不是热恋的情侣或者互有心思的暧昧对象,大概也不会花这个价格来体验鬼屋。” 陆离铮大马金刀地坐回原位,手臂虚环在她肩头,捏了支烟没点,淡淡答,“是很可以,但更大的可能性是,这家游乐场是楚家的产业,鬼屋的设计者囊括了曲楚、应长乐以及你沈沁姐姐和多位心理领域佼佼者,不少场景设计和绘制是小芷应邀做得,大家实在太熟络了。” 过分了解一个人,难免对对方的恐惧产生共情。 比如刚才柜中的幽闭环境被敲击,离开鬼屋的闻越蕴会心悸多年前陆芷萝的遭遇,再比如最后一卡,设计者再赌体验者是否有过候在急诊室门口的焦虑紧张感,撞到了给知名恐惧,没撞到就当作布景板而已,没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懂得。 沈沁早年读犯罪心理,后来从事刑侦一线工作,见过的死者搞不好比活人多,有精准的恐惧直入点。 闻越蕴也终于想起来路过的海豹元素为什么眼熟了,应长乐冬天常用来揣手的暖手宝周边就长这样。 “……”她哑然,“那为什么没有人告诉这个鬼屋是他们几个参与的?” 陆离铮低笑,侧头逆风点烟,悠悠答,“有没有一种可能性,是蕴蕴没有问。” 倒还真是,人到了快奔三的年纪,家庭事业都要兼顾,不再像读书时每天照面。 平素各有各的忙碌,见面时候喝酒打牌寻开心,工作上的事情鲜少提及。 难道正开心饮酒到半程,突然扫兴的来一句,“我设计的鬼屋马上开始运营了,父老乡亲们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吗?” 年初陆离铮被拉黑那阵子,闻越蕴因为作品瓶颈期而成日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拆拆绣绣,陆芷萝同为创作者,理解这种状态旁人劝说是添堵,更需要安静,有两个月没有来访,想来就该是那阵子做得鬼屋设计。 闻越蕴后仰,看着打印了卡通图案的伞柄,感叹说,“真好。” 挣脱了那种恐惧的人才能摊开来写成剧本用,应长乐和陆芷萝都已经走出来了,而陆离铮。 她反手去抓搭在肩头的手指,软糯问,“你还行吗?” 陆离铮侧头去吐烟圈,挑眉睨她,放浪讲,“在这儿啊?那等会儿,我让曲楚把园区监.控关了。” “……”闻越蕴气得鼓脸,握拳去锤他胸口,娇嗔骂,“你给我正经点儿!枉费我心疼你!” “正经不了啊。”陆离铮攥她的手腕,把人往怀里拥揽,“我又不是柳下惠,怎么坐怀不乱?蕴蕴教教我?” 闻越蕴教不了他,直接亲上去以吻封缄。 伞下风雨退避,有且只有恋人温暖的环抱与炽热的吻。 第89章 与共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陆离铮为了赌一赌与lk签了半年代言人合约,在可能会追到闻越蕴这件事上他甘之若饴,从不怕浪费时间。 他赌对了,因此创造了和闻越蕴偶遇的机会,可同样需要履行代言人的义务,为品牌拍模特照。 秋装上新期连轴转,今天下午就得拍二十来套,棚景拍摄现场灯火煌煌,左右两个带柔光箱的闪光灯,中间反光板斜打,主副光结合,这样的打光方式能够保证最佳拍摄效果,使得成图轮廓充满光感。 缺陷是模特会遭罪,灯光炙烤,温度抵得上酷暑烈日下直晒。 闻越蕴从前拍商业图时候经历过,她知道各中辛苦。 每套都要重新做配套的妆造,换装时间不算短,后台工作人员紧忙乎,自己也就没跟着过去掺合,她捧着瓶带冰沙的可乐坐在高脚凳上旁观,指腹抹开层层水雾,在陆离铮出场时看他,退场时刷手机打发时间。 肩头被轻拍,闻越蕴抬眸,看见红姐微笑和她打招呼,“来看陆离铮拍摄啊?” 闻越蕴莞尔点头回,“是啊,家属探班。” “我们也管家属的饭。”红姐爽朗的招呼助理,“盒饭人数算家属了没?没算加上啊。” 小助理喊,“早加啦姐。” “说起来你知道我们是怎么请到你老公这尊佛当代言人的吗?”红姐环臂随口和她唠起来。 闻越蕴其实猜到八成,可还是想听最全面的。 红姐完完本本的把之前邀请过陆离铮,在接触阶段还没来得及谈条件就被回绝,结果在成功邀约到闻越蕴设计明年春季秀场后,又得陆离铮自降身价自荐得事情抖落一空。 “在见到陆离铮和看你那种不清白的眼神前,我和lk高层统一认为陆离铮多半是突然撞车撞到脑子,否则谁能干出这种得罪人又不讨好的事情。”红姐叹气,“后来看到你俩的婚讯,周会高层痛心疾首,表示早知道就给陆离铮代言费再压一压了,这是来我们这儿追老婆的,没让他缴学费都是我们亏。” “噗呲。”闻越蕴一般不会笑出声,除非实在忍不住,“不是,哈哈哈哈哈。” “打光就位。”摄影师的喊声使闻越蕴收敛笑声,她抬眸,陆离铮的身影出现在棚景尽处。 如无意外这套该是本季主打款西装套装,黑色为主基调,细看能发觉色度层叠的变化,剪裁立体,完美贴合身材,勾勒出精.壮躯体线条,袖口与领口细节处都加了金色饰物做点缀。 黑金算是永恒不变的男装主题,恰好陆离铮本人极衬这个色系,他梳了背头,五官凌厉,冷峻神秘的上位者角色被诠释的精彩绝伦。 “ok,现在把外套脱了挽在臂弯里侧45度朝这边看,保持姿势……” 内里是件纯黑色的标准领暗门襟衬衫,熨贴的展现出宽阔平直肩线与饱满胸.围,衬衫下摆隐入裤线,腰身劲窄。 闻越蕴凝眸,不由自主地吞咽口水。 不管看过这人多少次、多少种模样,下次都还是会心悸不已。 “ok,下一套。”摄影喊停,闻越蕴才将粘腻的视线收回。 红姐由衷夸赞道,“你家这位穿黑衬衫是真好看啊。” “不是哦。”闻越蕴眨眼睛,“他不穿更好看。” 红姐的笑意僵在脸上,闻越蕴茫然的哎了声,继而感觉到丝危险,无辜的转过头,眨了眨眼睛捂住嘴巴,疯狂对着不知什么时候走近的陆离铮装傻。 陆离铮眼尾噙着玩味的笑意,从她手里抽走可乐,仰头喝了两口又塞回来,盯着闻越蕴意味不明的补了句,“我明白了。” “……”闻越蕴很希望陆离铮别明白。 红姐同情地望了她一眼,安慰说,“珍重吧妹妹,我先上楼忙了。” “你能带我加个班吗!”闻越蕴伸手捞空,急切发问。 红姐根本没回头,她跑着上楼的,闻越蕴怀疑如果能买站票,红姐也会马上掏钱。 万事还是要靠自己的,闻越蕴决定先下手为强给陆离铮发消息解释。 她点开置顶,飞速点击屏幕打字。 蕴:[我夸夸我自己合法伴侣好看总不犯法吧?] 陆离铮人在忙,直到入夜才贴着耳畔给到她答案。 这类样衣都是都是量身定给模特打的版,自然可以带走,柔软的丝带绕过细瘦手腕,尾端系在床角,将闻越蕴的逃脱路径限制,她竭力后缩,背靠着床板。 陆离铮低笑,慢条斯理地解着喜欢这样吗?那躲什么啊宝贝儿?” “我合法夸夸你怎么了嘛!”闻越蕴瞪大眼睛,扁着嘴辩解。 陆离铮解到第四颗,躬身直接过脑袋拽掉,金属纽扣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夜风鼓窗纱,月光清寂如水,骨节分明的手掌拥簇团雪,看红梅在掌心绽放,奶气的娇和嘶哑的喘交错打破静夜。 陆离铮笼着纤细的脖颈啄吻戏谑,“我的蕴蕴浑身上下就属嘴最硬了,说起来高中刚刚重逢那会儿,你给我买西柚薄荷糖,不是因为喜欢我吗?” “哎?”闻越蕴终于因为他的走神儿而得到了片刻的喘.息,可埋在内里的滚.烫不容忽略,她稀里糊涂地说,“没有啊,我开始没有想泡你啊。” 陆离铮倏然猛地用力,沉声质问,“没有吗?” “呜……嘤。”闻越蕴的泪溢出眼眶,“你怎么……” 她被抱着扳回正面,水晶吊灯灯影摇晃,陆离铮刻意放慢动作,磨.着人讲,“可我一开始就喜欢你,听说蕴蕴没有,我痴心错付,所以想报复一下,不可以吗?“ 没到就抽离,闻越蕴眼神涣散找不到聚焦点,软语断断续续地坦白,“是有别的心思……好吧,就是有的。” 反正都已经到合法厮守一生,这辈子不会再换别人的地步了,说出来又不丢人的。 只是闻越蕴看不清陆离铮眼底翻涌的火焰,更凶了。 昏昏沉沉的被带去泡澡时,身体的颤抖还没有完全停止,人趴伏在陆离铮肩头,长发被暖风缓慢的烘干。 浓重的薄荷味飘进鼻腔,清凉感在肌肤化开,陆离铮望着她这副戒备的姿态无奈哄,“乖点儿,不不弄了,给你涂药。” “唔。”闻越蕴似懂非懂的配合陆离铮,接着柔软温热的舌尖就蹿了进来,手撑着盥洗台面,垫坐的浴巾被抓皱,天鹅颈随着后仰绷紧,发出舒服的喟叹。 她向下摸索到陆离铮偏硬的发茬,想捧着脑袋挪开,可最后顺着感觉压得更深。 清甜细弱的嗓音混着水声,“给我。” 陆离铮抬头,抿着唇角低笑,“不可以,你必须涂药了。” “那你欺负我?”闻越蕴难以置信。 “我什么时候不欺负你了?”陆离铮将药膏挤到指腹,慢条斯理地替换掉唇舌。 被欺负的过惨,闻越蕴下定决心和他冷战,起码三天都不要理陆离铮了。 她左右全着双人被把自己裹成条状,侧卧左侧,还在中间横了只枕头做楚河汉界,眼皮都抬不起来了,还奶凶的警告陆离铮,“你不许越界。” 灯光湮灭,呼吸绵长。 陆离铮在暗夜里蛰伏许久,确定闻越蕴睡熟以后把枕头扔到左侧地下,将人搂进怀里,才安稳睡下。 隔日搂着陆离铮腰睁眼的闻越蕴对现状茫然无措,案发现场不论是枕头还是姿势,都昭示着是她习惯性的在睡梦中去抱人造成的。 “……”闻越蕴噎住,倔强的搂着被子送去了客卧。 当天下午才醒,约了陆芷萝喝下午茶吃晚饭再喝酒,被陆离铮接回家已近凌晨。 第二天睡醒人还是在主卧,同样把陆离铮当抱枕的姿势。 这次的物证是被踢到床下的一只毛绒拖鞋,和夜半从西侧房间穿过客厅来到东侧主卧碰掉的毛毡装饰品。 陆离铮侧躺,扬眉露出服无奈的表情,“蕴蕴知道夜半突然有东西往怀里钻的惊恐吗?还好你身上的气味我很熟悉。” “……”不争馒头争口气,闻越蕴出去住,这次总不至于在莫名其妙的来找陆离铮要抱着睡了吧? 她这次约了舒悦窈,抱抱作为一只海豹,历时多年,终于掌握了基本的顶球技能。 观者落泪,在它第四次把球,“要不还是算了吧,我看它顶的怪难受的。” “球给我。”舒悦窈恨豹不成钢,“不行了,不能再娇纵它了,体脂明显超标,不减肥就只能节食了。” 眼不见为净,闻越蕴选择背对抱抱坐,咬牙切齿的和窈窈吐槽陆离铮的无耻行径,“他搞限制py!他好过分!” “怎么可以这样呀!”舒悦窈义愤填膺,“你今晚别回家了,和我一起住,冷战到底,给他点儿教训!” 入夜直接组了都是女孩子的局,闻越蕴左右手各搂一只小猫咪。 唠嗑喝酒,快乐无边。 这种快乐停在她睡醒睁眼,看到陆离铮那张俊脸的瞬间。 “解释。”闻越蕴瞬间清醒,从怀抱里挣脱,盘腿坐直发问。 陆离铮慵懒地扯枕头靠在背后,淡淡回,“行哥给我发语音说让我去接你,接你时候你整搂着窈窈说晚上一起睡觉,行哥表示你是个成年人了,没理由睡觉还要姐姐抱。” 被亲哥被刺可还行? 闻越蕴蹙眉,提出异议,“那就算我不和窈窈睡,也可以住家里别的房间吧?” “理论上是的。”陆离铮抓起手机解锁,点开段视频递给她,“自己看。” 闻越蕴点开播放,自己的声音响起来,“唔,那不回家了……要陆哥哥,抱。” 她扔开手机把自己埋进被子里装死,一双宽大的手掌钻进来揉后颈安抚,“好了蕴蕴,乖,冷战是我输了还不行吗?” “那好吧。”闻越蕴委屈巴巴。 陆离铮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勾唇,笑容微妙,他才不会告诉自家宝贝儿。 两天夜里都是他主动抱走她,制造现场,而刚才的视频被剪辑过,流畅的原因是只动了一个音节,把“不”字剪掉了。 小雨淅沥,空气中是挥之不去的潮湿。 台风梅花即将来临的消息刷屏般的被各大新闻软件和防汛办、防控指挥部短信推送到手机屏幕。 超市里人流拥挤,闻越蕴缩在购物车里指导陆离铮囤货。 “左边的原味榛子拿一袋,给花花吃,右边的焦糖味给我拿两袋。” “哎这个巧克力礼盒打折了,两件再打八折,合适,我们拿两盒吧。” 现如今对于闻越蕴来说钱的概念只是银行卡上的天文数字而已,可依然会为了喜欢的巧克力打折,进便利店刚好赶上了在上货酸奶而欢喜雀跃。 这类微不足道的小确幸让她觉得幸福。 陆离铮厌恶人声鼎沸、摩肩接踵的热卖场,可闻越蕴在身边的时候就特别喜欢,总能逛上很久。 他喜欢与她穿梭在烟火气里,讨论晚餐的食材和明天的早餐。 在糖果柜台前给自己补充了西柚薄荷糖,又绕去果脯哪儿囤了足量的话梅干。 闻越蕴在挑选水产的时候下了车,远洋渔船上近三个月的生活让她对绝大部分海产生物的新鲜程度有一定认知。 选好了三文鱼腩与松叶蟹后,原本堆砌在购物车前端的东西塌方,将闻越蕴原本的“座位”埋没,只能遗憾的耸耸肩和陆离铮并肩往前逛。 肉类蔬果、零食点心,购物车堆平才停手。 闻越蕴还特地去应谨言的甜品店里拿了按她口味定制蛋糕,被应谨言又塞了一大盒的手作点心,两手捧着差点儿没拿住。 预警说台风在帝都停留三天,整理冰箱时估摸着本次囤货起码能一天三顿带夜宵的吃一周。 不过难得的因气候原因停止一切工作,能和心爱之人无所顾虑的宅在家中,挺好。 闻越蕴把整块三文鱼腩分割成四等份,冷冻两份,另外两份挤柠檬汁撒黑胡椒海盐抹匀腌制,又去阳台剪了枝迷迭香来给羊排做预处理。 陆离铮跟去把她的花花草草都浇了一遍水,闻越蕴既养兰花、玫瑰、茉莉,也养薄荷、紫苏、迷迭香这类食用香料,雅俗共赏,一视同仁。 大小姐接地气到意想不到的程度,她再踏进阳台时带了盆,抄起剪刀捋秃了整盆茉莉花,见陆离铮神色困惑,特地解释说,“反正花期快过了,谢了也是白谢,炒鸡蛋就还挺好吃的。” 闻越蕴的准备工作结束,切肉的事情就统统交给刀法优秀的陆离铮。 她被抱坐到厨台,垂眸旁观陆离铮干活,刀锋飞速起落,五花三层被片成薄片,她晃着腿百无聊赖地开嗓,“你有见过海边的台风吗?” “见过吧。”陆离铮不太肯定,“暴雨送你回前盐巷那会儿算吗?” “不算。”闻越蕴摇头,“那次是台风烟花擦边过沐城,我到沐城的第二年见过一回,当时我住在福利院二楼,离海很近,是早几代的梅花直击沐城。” 她阖眸,明亮的灯光在眼皮打出块小小的光斑,回忆起无限恐惧的那天。 暴雨铿锵蜿蜒在玻璃窗面,咆哮的疾风冲撞发出怪叫,闻越蕴被风雨声吵醒,她仓皇把自己缩紧被子里,二楼的小朋友们嚎啕大哭,明姑姑与外婆忙着招呼,实在顾不过来她了。 闻越蕴披着被子站起来,想去和大家待在一起,可她刚刚站起,就看到窗外绿影如鬼魅张牙舞爪的摇摆,被惊得瘫回床上瑟瑟发抖。 “那场台风过境,院子外人行道上的高大槐树被拦腰折断,公交站等候的立牌被吹到道路另一侧的墙边,至于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除开来得及加固好的外,基本都摧残殆尽,使得我一度很恐惧自然的力量,不敢想象如果有人在的室外的话会是什么境况。” “起码这次不会了,都通知到了。”脸颊被温热的唇蹭过,闻越蕴睁眼,对上漆黑的凤眼。 陆离铮手上沾染油花,无法触碰她,干脆用亲的安抚,“这次有我陪着你,蕴蕴不会再害怕了。” “我早就不怕啦,快好好切你的肉哦。”闻越蕴张开虎口去卡他下颌,蜻蜓点水地啄唇角。 本日晚餐是西式。 柠檬香煎三文鱼口感软嫩、迷迭香烤羊排多汁层次丰富,佐餐的是复烤过的法棍,另有奶油蘑菇浓汤、凯撒沙拉和饭后甜品,精致的心形莓果慕斯。 烛光柔和,给食物们渡上了层软光,他们搬桌坐在窗前观雨就餐。 闻越蕴月经来访,喝不了冷的,陆离铮为她煮了香橙热红酒,入口清新甘爽。 饭吃得很安静,风雨声簌簌。 可大家都不再惧怕暴雨台风天了,能够直面心态平和的吃顿饭。 酒足饭饱到微醺,闻越蕴瘫去沙发中边摸汪崽脑袋边挑电影,陆离铮在厨房里忙乎,收拾碗碟往洗碗机里摆,余光时刻注意着奶锅里焦糖的碳化程度,到枣红色立马加水,倒入武夷山大红袍煮沸,再转移到可以加热的茶壶中。 茶壶底座放了块椰奶味的蜡烛,小火慢煨,茶香混着清甜的奶香散了满室。 闻越蕴靠着陆离铮的臂膀,时不时的扫两眼电视屏幕上熟悉的画面。 她选了个在和陆离铮分手切未开始奇妙关系牵扯时区中,会反复观看的电影——《oneday》 这是部叙事不同寻常的爱情电影,时间线拉得很长,足二十年,和她与陆离铮分手时相识的年份相当。 讲的是一对身份相差悬殊的青年男女,在毕业晚会上一见钟情,春宵一梦后各奔东西,相约每年同一天见面。 现实使得理想主义者蹉跎低头,镜头一转就是三年五载,痛与快、笑与泪交织,先爱上的女主角隐忍执着,念念不忘,和流落沐城时的自己过分相似。 “不看电影了?”陆离铮把玩着她颈间的玉牌,捕捉到始终看向自己的视线,轻笑问。 传说人能养玉,玉也能反映出人的健康情况,指下的温玉通透细腻,和闻越蕴的肌肤无意。 闻越蕴粲然,“我看过太多次了,特地带你看的,你好好看就行。” “遵命。”陆离铮清冽应,“公主殿下。” 焦糖红茶里滚入冰牛奶,把温度中和的正正好好,闻越蕴掀眼皮,正看到屏幕内的激情戏份,她舔唇角,喝光整杯焦糖奶茶来舒缓涌上来的口渴。 月经使得激素变化,加上习惯被喂饱,只能看不能吃难免有点儿心猿意马。 闻越蕴捡了点儿红提到水晶碗里,塞给陆离铮撒娇,“给我剥提子。” 昏暗里冷白分明的手指一点点撕扯着果皮,露出鲜嫩的果肉,更难耐了。 “我之前反复看这部电影,开始会哭,后来看多了,接受了,评价下来。”闻越蕴咬碎提子,蓦地开口,“我年少时候曾经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帝都,直到遇到你,你知道吗?你是个招人精,很难有人对你不心动。” 房子的隔音效果极好,风雨只有微弱的声响传来,陆离铮调低了电视音量,对上双明亮的眼眸,又喂了颗提子给她。 “你刚认识改名换姓身份重写的我时候,我陷入反复的纠结无错,一方面渴求你能认出我,一方面清醒的知道不应该,可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靠近你……15年冷战那次……” 少女时代对陆离铮的幻想啊、不甘心啊、爱慕不已啊,闻越蕴通通都轻描淡写的倾诉给他听。 “这个电影里每切次光影场景,就是一年过去,男女主彼此的事业、性格都在改变。这个电影里最出名的两句台词,分别是,我爱你,非常爱你,但是不像从前那么喜欢你了;以及我无法控制自己对你难以忘怀,可是关于你的一切我已经再也没有了期待。” “那阵子我时常代入以后的你我,大家在一个圈子里,低头不见抬头总要见到的,或许就停在每年几场宴会打照面,从旁人或消息推送里得知对方近日的境遇,拿了几次奖,还是某次比赛失利低谷,想到就会很难过。” “还好没有,你有主动来找我的,还好你没有在我摇摆不定的时候放弃。”闻越蕴敛眸,睫毛打下的阴影弧度掩掉神色,尾音带着颤。 底座的蜡烛烧到尽头,茶开始冷却,心路历程将将潦草的说完。 陆离铮凝眸,叹出口气,认真地承诺,“以后不会了,不会再患得患失、不会再担惊受怕了,我一直都在。” 闻越蕴揉了好几下鼻尖,才又抬起脑袋看他,眨着眼睛问,“那我可以摸摸你腹肌吗?” “……”陆离铮没能反应过来她的川剧变脸速度,却还是宠溺回,“你摸。” 掌心贴着柔软家居服触到紧实的肌里,隔着不舒服,又撩开底端无阻隔的覆上去,闻越蕴对掌心的触感心满意足,发顶的呼吸声粗重起来,指尖就更为肆无忌惮地作祟,且暗忖没有白装可怜。 她根本没哭,她根本就是装的。 “唔。”闻越蕴眸子圆睁,看着呼吸因自己动作不再顺畅的陆离铮,得寸进尺地问,“那我可以亲亲你吗?” 陆离铮对她的要求永远答好。 得到了通行许可的闻越蕴恃宠行凶,她跨.坐到陆离铮腿上,曲指骨轻刮过突兀喉结,看它滚动吞.咽,又好奇的重复动作。 “先停一下。”陆离铮音色沙哑的仿佛含了口沙砾,女孩子穿了件方领的睡裙,领口大开,两团柔软隐现。 视觉、触觉都在不断冲击着他的理智。 闻越蕴明知故问,“怎么了嘛?你答应我的。” 陆离铮闭眼又睁开,没回她,直接把人就着这个姿势抱起来,肃然警告,“别乱动。” 其实没有太大的动作,陆离铮只是身体往前倾了不少,闻越蕴好奇回眸,发现他提起了茶壶,放到了茶几夹层处,确保等下不论怎么闹,都不会碰到烫伤。 心中一热,变本加厉。 纤细手指灵活的讲领口扯到肩头,露出魔咒般的花体英文,指缘轻轻描摹,感知到陆离铮身体滚.烫的热度与呼吸的起伏,再换了舌尖。 电影的音量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陆离铮的呼吸与汗水滴落的啪嗒省声。 少有这种清醒直视陆离铮因为情.动变化全过程的时刻,有团火焰在灼烧驱动闻越蕴继续。 去扯裤绳的时候被宽大的手掌裹住,陆离铮眼尾浮着薄红,摇头回绝,“我去卫生间。” “不要。”闻越蕴嘟哝,与他对视,看着手上的力道一点点儿的减轻。 雨已经完全停下来了吧? 否则为什么会没有杂音了呢? 闻越蕴第一次尝试,膝下是软毯,半爬伏着,微微仰头去确认。 陆离铮和她的眼神对上,只一眼,灵魂都卖掉。 “不要了。”他的再度拒绝没有半点儿可信性,反而给到了闻越蕴鼓舞。 两腮发酸才好不容易结束。 陆离铮把人捞回怀里,掌心凑到唇边,喑哑道,“吐出来。” “不怎么好吃……”闻越蕴乖顺吐出来,旋即就被吻住。 他的心跳如出征的战鼓,声急震耳,皆因她跳。 陆离铮抱她去漱口,回来时电影已经结束了,他咬了只半事.后烟,有一搭没一搭的拍怀中人脊背,好奇问,“结局是什么?” 原本是个be,男主幡然醒悟发觉自己是爱女主的,但女主车祸死在了去见他的路上。 闻越蕴没有如实说,她改了另一个美好的结局,不需要编造,信口拈来。 千千万万童话故事的结局,她和陆离铮拿到的剧本。 “他们在一起了,很幸福的生活,直到死亡将他们分离。” 第90章 与共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二零零三年,六月,帝都。 上锁的抽屉被拉开,久不更新的手帐本开始启用新页。 -本章正在进行修改中,大概两小时后改完,本文完结,不涉及榜单字数问题,如果没看过原版的话,原版在作者有话要说,辛苦点击作话观看qaq- 钟浅夕把文件夹里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倒出来,扯垫板开始低头仔细剪裁,笔刀描绘过舒悦窈外围的背景,女孩子绿裙活泼可爱,居开页手帐本左侧,右侧是直播时候才扬头的江烬,她又拿笔给画了点儿外框。 在陆芷萝很早之前解释那张心机制造的照片时同样提到过,她和陆离铮在这年的五月后同“闻越蕴”断开联系。 钟浅夕写写画画,引向箭头和分支。 钟浅夕看作亲姐姐的人她了解,闻家可能有人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接受自己被抹杀代替,但舒悦窈不会。 互联网搜索‘闻越蕴’就停在最后一次和舒钢琴比赛的得奖《造梦》,不知道是替代她的人平庸,还是有意禁止了搜索。 前者的话,会让父母失望吧。 高考前几天很难静下心来继续读书了,七天学三年只有做梦可以,所以附中规定六月一日后学生们可以不再来学校,回家自习、提前看高考考场。 当然如果有喜欢学校自习氛围的也可以来学校复习,老师们会在校坚守到高考结束的那一刻。 五月二十八日是陆离铮和“钟浅夕”的生日,也是这届高三最后能聚齐的最后半天。 钟浅夕特地穿了校服来学校,到了发现陆离铮不约而同地也穿了校服。 他其实不属于沐城、更不属于附中,踏板而已,哪片牢笼能困住翱翔天空不会被驯服的鹰隼? 可过去的日子里,他有意气狂狷的上场打篮球赛、有在同班同学被欺负时出手阻止、有和徐鸣灏林致远称兄道弟、有在元旦晚会为整个高三争光添彩。 归属好像并不是那么重要了,毕竟娘家是一班,陆离铮就算一班的人。 钟浅夕印象里,这还是陆离铮第一次穿校服。 笔挺板正的白衬衫与深蓝色的西裤,下摆边缘随性的塞在裤腰里,银白腰带卡扣若隐若现,配上那双淡漠凌厉的脸,禁欲高冷的如同雪峰唯一一朵盛放的红花,大写的斯文败类。 陆离铮阔步走来,惹得不少学妹们有迟到可能。 可钟浅夕明白的,这是个狗东西,前天傍晚还因为打牌放水被发现而恼羞成怒,按着她在锁骨上留草莓印。 她面无表情地揉了揉领口,看了看脚尖,又抬眸往向他走过来的方向,到底还是停步等了他的。 “呦,等我呢?”陆离铮站定她面前,自然而然地去揉她马尾,混不吝地戏谑。 “我等狗呢。”钟浅夕没好气地讥讽。 陆离铮扯唇角,低头贴近耳侧,淡淡回,“嗯,是你的狗。” 季舒白连着请了很多天的假,她和林致远的座位都空着,只剩下厚厚的书摞。 当事人再怎么悲伤难捱,事情再怎么悲壮当哭,落到旁人的哪儿,也只能是愁容一下子,就紧锣密鼓地继续复习。 季舒白后座原本常常空着的座位反而时刻开始有人,钟浅夕在她不来学校的时候跟着老师走复习流程,誊写重难点,她不参与晚自习,会直接跟着高二放学走掉,去季舒白家,一点点儿地把她薄弱的环节逐个击破。 前盐巷离得远,干脆不费事回家,就直接住在季舒白家里,季妈妈把她当亲闺女,成天到晚变着花样做东西,连汤都是根据口味熬两份。 到当下阶段,多以答疑为主。 各科老师会坐在走廊的桌椅哪儿,教室里自习,有问题就出来排队问。 钟浅夕偶尔也会出来问题,她只是刻苦,而非天才。 排队的同学见了她总是自觉的往后退大几步,让她先去答疑。 她报以微笑,少有推托。 寻旎其实很想多来看看季舒白,可来不了,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她被高考这座大山压得难以喘息。 没有谁去苛责季舒白的情绪化,更无人去对她指手画脚。 人生并非如某些人所说,很短暂,事实上,有时候,它很漫长,特别是对苦难中的人,漫长得想死[1]。 梦碎到面前的悲剧与过往十几年追逐目标在终点前的消失令人难以承受。 钟浅夕就那么频繁地往来学校与季舒白家中,季妈妈和接送女儿上下学那般接送她。 两方都在尽力,不肯亏待对方半分。 挚友当如此,父母亦当如此。 季舒白想开的那天是个飘小雪的清晨,钟浅夕睡得很实,甚至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少女扎着高马尾,已经套好了校服,没有元气满满,就是特别平静,甚至没有回头看看床上搂着被发懵的钟浅夕。 清朗的嗓音响了起来,“苦难的确漫长的我想死,可我还是要去帝都,那是我的梦想,与林致远没关系。他有他的背负,那我来背负他曾有的梦想,去更远的地方。” 钟浅夕想冲下床抱抱她,然而手忙脚乱的让被子束缚,差点儿绊倒自己,最后还是季舒白弯腰给她理好,去伸手抱得她。 春雪洋洋洒洒,大有遮天蔽日,可温暖的灯光照彻卧室。 季舒白重新复课后的第四天,林致远也开始上学。 钟浅夕在窗外跷脚看教师中埋头苦读的同学们,看到季舒白无虞的侧颜才放下心来。 老钱正分发点心,独立包装的,每人一只,教室里走完整圈,抬眸出了教室,也给钟浅夕递了只。 胖嘟嘟的冰火菠萝油,糖份足,又加了片厚厚的黄油,碳水、糖份与能量都照顾到了。 钟浅夕双手接过,莞尔道谢。 老钱和蔼笑笑,诚挚地道歉,“当时是老师考虑不周,没切实站到你的角度想你的想法。” “没有。”钟浅夕用力摇了摇头,“其实我知道您是好心,那天是我过激了,不过我不后悔我的选择。” 来学校签保送那天钟浅夕和陆离铮光明正大的挽着手去吃饭,隔壁桌是恰是云裳,两个女孩子相视一笑,没说什么话。 那顿饭吃到快结尾时,云裳过来送了瓶三瓶冰可乐,笑说她不会喝酒,就以可乐代酒敬钟浅夕一个吧。 钟浅夕不明所以,云裳怔了好几秒才解释说,“我拿到了北大的自主招生加分,原本文科的名额是轮不到我头上的,但是突然多了一个。” 后话她不用再说,钟浅夕全都弄懂了,有个名额是被强留,然后又放空。 最后阴差阳错变成了可乐瓶相撞时清脆的一响。 尽在不言中。 师生两个靠在走廊的栏杆,慢吞吞地吞食菠萝油。 今年的春天比往年冷上不少,可树木还是如旧的抽出翠芽,生机蓬勃。 老钱慢条斯理地嚼完最后一口,倏地拍栏沉声吟,“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啊,下去吧,有人在等你呢。” “……”钟浅夕望了过去,陆离铮正信步走来,视线或许过于滚烫,他蓦然抬眸,隔着大几层的高度,遥遥对她招手。 连璐租用的场地到期,正在搭建新的内景棚,比从前的更大、主题元素也增加了不少,钟浅夕的兼职被迫暂停,却也不觉得有什么。 过去许多日子里都在马不停蹄的为了搞钱和学业努力,能静下来谈个恋爱做很喜欢的事情挺好的。 钟浅夕在明丽云璟装了个刺绣的绣台,闲来无事时端坐在窗口,借着澄明天光游针走线。 陆芷萝会在她旁边支个画板,常常对着白纸发呆良久,再开始不眠不休的画画,她在完成作品前不会吃饭饮水,连生理.需求上厕所的频率都少之又少,成品从构图到色彩都无可挑剔,远超这年龄段长期学画的孩子。 琴棋书画、赛马击剑跳舞。 豪门几大选修课。 时值盛夏,阳光炙烤着大地,柏油马路上渡了层胶质,热浪一波又一波的翻滚着。 向怀雪穿着身明黄色的连衣长裙,长发高束成马尾,从帽扣里顺出来。 帽子和口罩的缝隙里露出双水润灵动的鹿眼,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树木的纹路。 她就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荫下,等父亲和母亲拿完物资回来。 树荫浓密,阳光透过叶片,打下细碎斑驳的影,蝉都被烫得叫不动了。 远远望过去,大家还在有条不紊地排着队,队伍挪动缓慢,向怀雪提着裙角站上花坛边缘,张开双手,保持着平衡走模特步。 -稍后替换,作话原文,辛苦跳作话观看- 她今年虚岁十五岁,刚刚结束减少科目到只剩下语数外三门的中考。 本就是闲不住的年纪,又被考试生生折磨了小几个,每天做梦都想着出去玩。 但向怀雪能够活动和放风的范围仅限于家属院小区内部的一亩三分地。 门口的栅栏将石油机械厂家属院和外界生生隔离开来。 父亲和母亲是石油机械厂的双职工,都是地质勘探工程师。 厂里有个因公出差去广州的叔叔返京,疑似感染了,目前整个小区都在被。 栅栏门口有警卫值班站岗、负责统计家属院内每日所需要的物资,第二天再由卡车运送过来派发。 国营工厂的待遇没得说,大家又都是工友,彼此相熟,不上班居家隔离。 除开对现状忧心忡忡和担心自己感染外,倒也没对正常生活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 就是入夜后无法去院子里乘凉闲聊,小孩子没法再满街疯跑,娱乐活动急剧减少。 暑假黄金档永远一天七集,每集中间门二十分钟电视广告的重播看过的武侠剧。 向怀雪快要憋疯了,她从卧室走到客厅,瞅见沙发上摇蒲扇看新闻的父亲,又慢悠悠地晃到厨房,母亲坐在马扎上摘豆角。 豆角翠绿饱满,两边掰断,顺着纹路撕去豆角的筋络,扔进洗菜盆里。 不知道是楼下还是楼上做了糖醋排骨,浓油赤酱的味道透窗散进来。 醋是现在家家户户最多的调味料,厨房的角落里堆积还着两箱抢来的醋。 向怀雪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阳台,拿了个马扎坐到妈妈对面帮忙摘菜。 家属楼按人头分配,向家夫妻因为对单位有突出贡献而多分到一间门。 三室一厅,总体面积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厨房和卫生间门都有,比起向怀雪小时候的公用厨房和卫生间门的住所要好太多太多。 她对现状已经非常知足。 少女白嫩的手衬得豆角更绿,向怀雪掰得认真。 母亲抬头,怜爱得看了一眼女儿,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安慰道,“国家危难,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应该要理解。” 向怀雪知道母亲话里的意思,因为明天就是她十五岁生日。 及笄这个概念是向怀雪看《红楼梦》时候知道的,她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偷偷摸摸地翻书,从十三岁开始就莫名得期待自己的十五岁。 父母早早答应了,等她生日时候带她去后海划船,再去马克西姆餐厅吃午餐,晚上允许她和秦醉出去疯。 秦醉是向怀雪青梅竹马的玩伴,小时候他们住在旧家属院同一层,两家正比邻。 那时候向家父母被外派出国援非建设铁路,稚子年幼,可责任在肩,不容推卸。 两难之间门秦母主动包揽了照顾向怀雪的责任。 向怀雪的六岁到九岁都在秦家度过,她和秦醉一起上石油厂子弟幼儿园、一起上子弟小学,中间门三年同桌吃饭,书桌对坐写作业,西瓜劈半拿勺挖,在打打闹闹得过完了童年时光。 十二年匆匆流水间门,家属院新楼建成,旧楼被拆除。 秦醉的父亲赶着九十年代的下海浪潮扎猛子下去,捞得盆满钵满,早早在外购置了房产。 三年前重新分房时,秦母干脆地辞职放弃了厂里的分房名额,全职照顾家人,秦家举家搬出了家属区。 不知是故土难离还是什么原因,秦父买的房子离石油机械厂不算远。 出了家属院大门,骑车五分钟,步行十分钟准能到。 如果没到,那就是路上秦醉和向怀雪又掐起来,或者跑去小卖铺买冰棍儿了。 “我理解呀。”向怀雪柔声答,用手肘蹭着鼻尖,反过来安慰母亲讲,“没关系的,等到这个难关过去了,我们可以重新庆祝生日嘛,我已经许好愿望了,就非典快点儿消失,祖国繁荣昌盛。” 她讲完又觉得不对劲,赶紧连着“呸、呸、呸”了三下。 明天再默许,这样比较灵。 “我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母亲和蔼笑道,“你想小醉了啊?” 向怀雪登时涨红了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母亲,她自认为自己的小心思隐藏得好,殊不知母亲是如何看出来的。 被看穿后羞怯地扔掉豆角撂挑子,嘟哝讲,“我要不帮你干活了,我是寿星。” “好好好。”母亲乐呵呵的捡起她扒过半截的豆角,打趣道,“你刚刚上卫生间门的时候,小醉来电话了。” 向怀雪蹙眉,“那您怎么不喊我啊。” 母亲挑眉看她,指尖戳她,笑说,“你难道还能厕所上半截出来接他电话啊。” “……”向怀雪一噎,或许还真的行呢?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从书架上抽出本装订简陋的盗版台言小说撑腮翻看。 “哎,你今天喝板蓝根了吗?”母亲摘完了菜,手蹭着围裙问。 向怀雪冲着屋外喊道,“喝了喝了。” 没能陪女儿圆满生日愿望,母亲使出浑身解数,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松鼠桂鱼刀工精湛、软炸里脊外酥里嫩、干煸豆角加了父亲不吃的辣椒、拔丝地瓜的糖丝分明。 父亲用白酒杯碰向怀雪的果汁杯,冷硬严肃的面容也显得柔和许多,他献宝似得从桌子底下捞出个盒子来,双手捧给向怀雪,笑说,“十五岁生日快乐,我和妈妈祝你永远健康快乐,来,你的生日礼物。” 向怀雪莞尔,从父亲手里接过礼物,直接在饭桌上拆了盒子。 盒子里躺着台相机,通身漆黑,表面是皮革质感,机顶带着独一无二的编号。 是一台徕卡6限定款。 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散着迷人的光韵。 向怀雪非常喜欢拍照,她总揣着父亲带回国的相机记录下许多生活的瞬间门。 这台徕卡相机,她曾经在摄影杂志上看到过许多次。 限量发售400台,发售于日本,价值不菲。 因为贵,贵到是父母两个人加起来小半年的工资,所以她从未开口和父母提及过。 氤氲水汽在瞬息在弥散上眼眶,向怀雪憋回去,抱着相机盒子,梨涡浅淡,和父母保证,“我会好好学习,以后考北大新闻系。” “好啦好啦,快先吃菜,别凉了”母亲打着圆场,“生日哭了的话,这一年都要哭了,你给我憋回去啊。” 饭桌上三人闲聊着家常话,烧红的晚霞自地平线尽头陨落。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向怀雪从椅子上弹起来跑去接听。 那边秦醉清冽悦耳的少年音传过来,尾音拖着点儿调子,懒懒散散地,“生日快乐,你十二点从窗户往外看,会看到我送你的光。” 向怀雪困惑的发了个语气词,“唉?” 秦醉那边已经挂断了。 “什么嘛,不明不白的。”向怀雪小声嘟哝着,又被母亲招手唤回桌前,塞了满满一大口的西瓜。 特殊时期,但好在家属院里能工巧匠多,母亲辗转几个工友拜托到一位在蛋糕店上班的师傅,为自己做了个小小的奶油蛋糕。 明晃晃的烛火映在眼底,照亮了父亲和母亲和蔼的笑容。 向怀雪双手合十,闭着眼无比虔诚的许下了三个心愿。 一愿祖国渡过难关,繁荣昌盛。 二愿家人身体健康,和睦美满。 三愿秦醉同自己……永如今朝。 信女心愿良多,但件件不可舍弃,还望满天神佛能够眷顾一下。 饭后失去了楼下唠嗑乘凉的娱乐活动,母亲听着评书勾毛衣,父亲在书房看旧报纸。 穿堂风微凉,草丛里的蛐蛐叫声模糊悠远。 她漫无目的地看了会儿天,翻身下床摸出傍晚没看完的那本言情小说。 桥段正好到男主给女主准备生日礼物那里,女主罹患心脏病,命不久矣,作者写男主在金灿灿的油菜花地里,给女主摆出了个心形示爱。 他们手牵着手在油菜花地里奔跑,风轻云淡,仿佛岁月就定格在这一瞬。 结局向怀雪已经事先先看过了,是个峰回路转的医学奇迹,he了。 故此没有赚到她的眼泪,但骨子里还是觉得很浪漫。 泪在指尖触碰到赛段冠军奖杯那瞬夺目而出,那么多年了。 连她自己都快不记得的旧事,仍然有人替她记在心上,全补给她。 这次闻越蕴不再是千里之外躲在被窝里连生理性咳嗽都不敢大声的小女孩。 她是主角、是全场的焦点。 十几万人听见陆离铮对她的祝福,她扑进冲她张开的怀抱里,昂着头让陆离铮为自己拭眼泪。 啜泣着说,“谢谢。” 谢谢大家待我至如此。 九头岭环山公路二十四个弯道,奇峰险峻,是帝都赛车爱好者的胜地。 陆离铮的车速极快,过弯向来不减,闻越蕴每次坐副驾都有种漂浮在云端的快感,尘世间门所有的烦恼困扰都再追不上自己了。 山顶被开辟成了个小型的停车场,还建了个玻璃房做为休息区,自助饮料贩卖机售卖香烟与饮品,全是这票二世祖与他们心上人喜欢的牌子。 闻越蕴降下车窗,萧瑟的山风涌进来,带着打了个寒颤,下一秒肩头就被压上了件冲锋衣。 九月末,万山红遍,层林尽染。 炭炉煮着奶茶,雾气袅袅随风散开,头一杯被送进闻越蕴手中,热意透着指尖扩到四肢百骸。 “陆离铮。”她软语喊。 “我在。”陆离铮搂着她的腰,把人往怀里多带了点儿,“你说。” 平台是群山的制高点,闻越蕴极目远眺,将壮阔秋景收入眼中,她捻裙角,褶皱又松开,下定决心后,才去对视上那双泼墨的黑眸,缓慢而坚定地讲,“医生给我开了三个月的药调理经期,再有三天,就都吃完了,这个药是停药三个月以后才可以开始备孕的。我想如果你愿意的话,明年我们要个孩子怎么样?我有点儿想要只兔宝宝。” 这次陆离铮没有再没有如常那边一口应允下来,他凝视闻越蕴良久,才启口,认真回,“在你身体允许的情况下,我们可以顺其自然的要个孩子,但我不想你辛苦、更不允许你陷入危险的境地,所以我们必须要约定好。” 他表情冷峻严肃,带着不容置喙,“如果这个孩子在孕检期间门发现有一点儿不健康,或者你孕期的反应状态很不好,那我们必须马上打掉她,我不许你拿自己来赌还没有降临的生命。” “我知道的。”闻越蕴颔首,盈然对陆离铮,也对未来某个可能被她所孕育的生命郑重起誓,“我会当个好母亲,尽我所能给她最好的一切,将我年幼时缺失的爱与信任和后来得到的所有好,通通都给到她。” 风穿过山林,压着叶片婆娑作响,似是天地在回应着闻越蕴。 双层蛋糕绕圈围着蜡烛,烛光温暖,倒映在众人眼底。 闻越蕴起身,双手交握,冲着陆离铮莞尔,才阖眼虔诚的许下心愿。 “愿我所爱所念之人年年岁岁日日平安喜乐,万事顺遂,亲朋好友身体康健,诸事遂心。” “如果可以的话,明年想生个兔宝宝,这事急不得,要看命,所以就拜托啦。” 她深吸气,一口将所有的蜡烛吹灭,再次对着神明碎碎念道,“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饭后店员送了果盘点心,大家各找舒服的姿势瘫坐消食,徐扣弦四人组这次站到了麻将桌前。 科技水平发展到今天,麻将桌率先变成了可升降的,下了饭桌上麻桌,坚决不耽误。 邵恩临时有个工作需要处理,找了僻静角落电话视频,顾意代替他的位置上桌。 “你这牌技真是日渐落寞。”徐扣弦清亮的吐槽把众人逗了。 闻越蕴和舒悦窈都忍不住凑过去看顾意是打了手什么烂牌。 顾大仙气急败坏,双手拢着牌两侧直接将牌面扣桌,回怼道,“徐律你言辞越发锋利啊!” 闻越蕴怔然,这样的场景仿佛原模原样的出现过,可她又分明是第一次来这间门包厢。 第91章 与共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帝都胡同内的秋景在闻越蕴这儿称得上是人间一绝,金灿灿的银杏叶片垂坠枝头,微风中摇曳生姿,透下斑驳陆离的光影,抬眸眯起眼睛看过去,透过明亮的叶片衬着湛蓝无云的天际,绚烂的仿佛是幅浓墨重彩的油画。 闻家的祖宅不是四合院,但自从某年入秋被乔卿久邀请来四合院院中涮过一次铜锅后,就实打实的爱上了胡同的秋。 不知道是谁给陆离铮透的口风,总之某日闻越蕴睡眼惺忪的被抱上车,再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站在了院子里,还带了金毛和花栗鼠。 这地界都是祖宅,有价无市。 不知道陆离铮花了多少心思买下,又暗中翻新过。 院中摘了颗石榴树,青红相间的半熟果实悬在枝头,闻越蕴盯着反应了会儿,终于明白去年秋季他们的关系尚模糊时,被喂的那些香甜石榴都来自于哪儿。 室内的装潢完全戳中她的喜好,主卧温馨,高床软枕,工作间雅致主蓝白色调,未有一处能挑到毛病。 陆离铮搂她的肩膀淡笑求夸奖,“怎么样?爷了解你吧?” 对于这种时不时开屏,擅长顺杆爬的花孔雀,闻越蕴选择直接亲上去,让他物理上闭嘴。 “其实我就只喜欢初秋的胡同。”她踮着脚搂陆离铮,鼻尖相抵,气喘吁吁地嘟哝,“叶落了,我就不再喜欢了。” 陆离铮托握住纤腰做她的支撑点,黑眸噙着笑回,“那我们每年就只来住初秋的这段时间,及时行乐。” 灰瓦顶端总有麻雀和叫不出名字的鸟儿驻足,老大爷能听着“吱吱呀呀”的收音机摇一下午的蒲扇,入夜后胡同口有卖烤红薯的,和对面玻璃罩的糖葫芦车打擂台。 都是些小孩子喜欢的,闻越蕴只要路过就会各来一份,她浅尝,陆离铮收尾。 车开不进来,生活就繁复了些许,少有晚上没有折腾早起的清晨,跟着邻居阿姨去往早市买到顶新鲜又便宜的食材,协作炒了锅重麻重辣的干锅,端锅坐在院里吃。 饭刚才刚吃两口,天公就不作美的飘起细雨,又匆忙搬回屋内。 “我感觉好像忘了什么东西在外面?”闻越蕴咬着虾茫然发问。 陆离铮给她夹菜,斩钉截铁答,“绝对没有,怕淋的都搬进来了。” 于是闻越蕴安心干饭,等雨停吃完,才发现笼子里的落汤花栗鼠。 “……”她叹气指着花栗鼠,“这就是你说的绝对没有?” 陆离铮沉着回,“是不怕淋。” 如果花栗鼠会说话的话,多半是要问候上句“你礼貌吗”的。 雨过后黄叶覆盖沥青路面,吸满了水,踩上去嘎吱作响,坑洼处积满了水,叶沉在低,泛着涟漪的水面映出树影。 秋日小住四合院中,常有好友来访。 大家绕着烧红的炭火月下烧烤,酒至微醺时刻,闻越蕴取只因筷子敲杯顺下击打着玩,跟着哼出段音节,急吼吼地冲进屋里拿纸笔记录下来。 闻越蕴会的事情实在很多,苏绣本身就离不开服装设计领域,直接参与了自己的婚纱定制和陆离铮的西装设计。 婚礼地点选在了教堂,现场布置没有找设计公司,而是和陆芷萝一点点儿的纸面上手绘,再做成3d建模反复试验效果……乃至于婚礼伴奏都准备自己亲力亲为的写就。 陆离铮会在某些时刻觉得她不需要这样辛苦,可话到嘴边又因过份了解闻越蕴说不出来。 如今的闻越蕴只需要做她想做的事情,她想要百分百满意的婚礼,所以甘之若饴。 陆离铮则挽起袖子参与和做好所有后勤保障工作,既捡起了物理老本行,为她构想中的绝美蝴蝶展翅拱形羽门提供了力学支持,又在闲暇时候捏肩捶背……做到她早睡。 晴朗时闻越蕴喜欢抱着毛毯躺在庭院吊椅秋千内,汪崽叼着飞盘回到秋千边,她懒洋洋地伸出手,揉揉狗头再重新抛出去。 起初以为是陆离铮给她安得赏景位,直到被迫发现另一个用途。 暖光的夜灯坠落眼底变作闪烁星辰,秋千晃动时的深.浅完全不受控制,毯子迤逦碰地,闻越蕴难.耐呜咽着哭腔要他抱。 他们的确在这间四合院内行了很多乐事,十月初的天气算不上冷,夜里倒是微凉的,于是另个人的滚.烫体温变成了最好的依靠。 庭院的石桌、秋千和屋檐下的连廊都是新开发的场景。 胡同深处完全隔绝了钢铁森林的喧嚣繁华,这里听不到发动机的嗡鸣,只有白日里时不时响起的清脆车铃。 夜间万籁俱寂,清冷月光照彻闻越蕴绯红脸颊,他总极富耐心,她受不住要躲,又被亲着耳垂宠溺哄,“这是在外面,宝贝儿最好小点儿声。” “好过份。”闻越蕴有气无力地阖眸抱怨他。 陆离铮低笑,揶揄说,“想要舒服,又想要轻和慢,我做不到啊宝贝儿。” 闻越蕴底子好,意外溺水后钟家夫妻也全力给到了养护,可还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羸弱。 年少时陆离铮就陪着去看过医生,给出的答复很唬人,“生冷腥辣能忌口先忌口吧,必须好好调理……否则以后不易怀孕。” 后来寻访名医喝了段时间的中药,好不容易等经期正常了,又开始循环反复的作死,陆离铮从不阻止,无条件惯着她。 人生在世要是这刻都不能称意,那等到八十岁生龙活虎又有什么用呢? 调理周期的药结束后需要再三个月才能备孕,久违的又用上了计.生品,真的试过那种毫无间隙后,就难回到开始,但陆离铮有竭尽全力的补足她的舒适感。 “等小公主降临,我就去结.扎。”挺重要的决议,结果话从陆离铮嘴里说出来,就变得跟晚上吃什么一样稀疏平常。 赶在深秋枝头全落败前搬回了陆离铮的私人别墅,闻越蕴把一间空置的房间改做了很不正经的“影院”。 高清投影铺了满墙,立体音效,而坐的地方随看什么改变。 近期她正重刷《银魂》,配套设施就是暖炉、桔子、草莓牛奶及并不会拆封的醋昆布。 屏幕上正播放着119集,爆笑剧集,讲得是主角团之一土方十四郎的人设烟不离手,而本集整个星球对“百害无一利”的香烟开始实施全面禁止,主角想方设法抽烟最终未果的故事。 笑点密集,逗得闻越蕴开怀,她去找了盒还没拆封的草莓爆.珠,刚进屋,看到正低着头专心致志给自己剥桔子的陆离铮忽然怔住。 荧幕还在播放片尾曲,明明暗暗的光影笼着他,指尖在挑着桔子外表白色微苦的丝络。 印象里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在暗处总夹着猩红闪烁,闻越蕴似乎很久已经没见过陆离铮抽烟了。 “有火吗?”她盘腿坐下,将草莓爆珠衔住,掌心冲他。 陆离铮掀眼皮,摇头答,“我去帮你拿。” 闻越蕴眼疾手快地按住他肩膀,“不用,我开玩笑的,你是戒掉了吗?好久没见你抽了。” “嗯。”陆离铮颔首,去把她垂到眼前的碎发挽开。 “为什么呀?”闻越蕴软声追问。 “二手烟不好。”陆离铮言简意赅,按着她的发旋哄,“乖。” 心思玲珑如闻越蕴秒懂他的意思,因为自己想抽,所以陆离铮略掉了半句,一手的私护伤害更大一些。她没有烟瘾,不是压力过大需要宣.泄的时候,小半个月能想起来抽根果味爆珠就不错了。 闻越蕴转为跪坐,高度和他平视,盯着那双狭长漂亮的凤眼发问,“为什么不带我一起戒了啊?” 陆离铮塞桔子喂她,又寻思凑过来亲她,意味不明地舔着评价道,“好甜。” “……”闻越蕴揪住他的衣领,粲然拷问,“理由,偷偷戒烟不带我?” 新一集的动画开播,吵吵闹闹不得安宁,在桌面摸索半天找到遥控装置按停。 画面定格暖色调,满室昏昧,陆离铮喉结轻滚,挑眉晦涩答,“因为主要看我这边……的质量,所以蕴蕴不用戒烟。” 闻越蕴慢半拍才反应过来他说得诨话,气鼓鼓地去锤他胸口,被陆离铮攥着手腕直接扯带进怀中,“乖,给我吸会儿。” 她就势找到舒服的姿态趴卧下来,陆离铮倏然含住瓣桔子低头咬她的唇。 清甜的果汁在唇舌间炸.裂开来,他们共同分享这份甜。 闻越蕴倚着结实胸膛,鼻音发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的烟呀?” 沐城重逢那会儿就已经看他在抽了,闻越蕴其实对烟酒的态度都很无所谓,发.泄途径而已,一级致癌物又如何?过喜欢的日子,短命点儿也无所谓。 何况陆离铮在她面前想点烟时总会预先问上句,“能抽吗?” 如果是等待她或偶遇时正在抽,会第一时间掐灭。 即便是在抽,也总是非常注意逆风向,在努力规避飘到她这侧的。 微糙的指腹拨开钻进睡裙下摆,摩.挲着后腰来回滑动,带起阵阵酥.麻,闻越蕴不甘示弱地也去捏他的侧腰,没捏动,鼓成小河豚,反而被戳着脸颊放气。 陆离铮含笑,漫不经心应,“十六七?行哥带的吧,那阵子正在准备物理竞赛,他闲来无事过来带我玩,就顺手递了只。” 再多的不必讲,那年闻落行肩上压着太多担子,失去妹妹,不敢对青梅说爱,最后只能爱屋及乌的和同样痛失青梅的陆离铮立在墙壁,沉默的燃起一只烟。 青白云雾里承载了多少愁绪,十几年后早已不得而知。 闻越蕴抽鼻子心疼的去亲他,“戒烟不会难受的吗?我好像并没有看到你用什么替代。” “有哦。”陆离铮模仿她的语气。 闻越蕴困惑,“哎?” “你啊。”陆离铮捏着后颈,凝视她眼睛,认真回,“你是我唯一戒断不了的瘾.症。” 空气中有火花炸开,噼里啪啦的催着什么,不吻他会死。 桔子自桌面滚落,暖炉里温暖,而撑俯在身上的炽热,闻越蕴被陆离铮的视线灼烧融化。 结束后会被抱着从额头缓慢地向下轻吻,带着浓重的安.抚意味,直到躯.体彻底停止颤..栗。 翌日中午才看到手机的新闻推送稿件,昨夜帝都初雪。 他们都无缘得见,却也不并觉遗憾。 年节时分诸事繁杂,宴会访谈、人情来往、婚礼将近,桩桩件件都是事情。 闻越蕴游刃有余的扮演好每个角色,给复婚的父母添置新年礼物,去陆老爷子家饮茶对弈,为侄女和朋友们绣制裙子手帕,钟明夫妻和福利院那边也都没落下。 她同样是个合格的品牌主理人与老板,员工福利和年终奖手笔极大,得到好评之余还被员工赠了手作的酱菜,口味极佳,佐粥必备。 当然最重要的角色还是陆离铮的小宝贝儿,独当一面回家后像只猫科动物,被捏着肩膀奶音念叨,“好不喜欢过年哦,好麻烦。” 隔天出门时还是那么明艳照人。 这种忙碌停在腊月二十九,闻越蕴和陆离铮去潭柘寺拜佛,目的各有不同。 一个是去祈愿明外婆身体康健的,一个是来还愿的。 大概是赶上什么斋日,人山人海,通向寺庙的长阶都显拥挤,两人牵着手,直到叩拜时才会短暂的松开那么一下子。 闻越蕴跨出门槛时猛然回头,寒风吹着幡旗来猎猎,大愿地藏王菩萨宝相庄严,这幕似是某年重演。 她唇线微扬,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讲,“我刚刚好像忘了向佛祖许愿,说希望今年可以生个兔宝宝了。” 是真的不太放在心上,一月伊始才开始正式进入备孕的状态,但实在很忙,婚期定在二月八日,大年初五,婚纱礼服和宴请名单倒是顺利定下,最出彩的蝴蝶玻璃彩窗的制作工艺要求高,交货后又再推翻部份设计重做,正紧锣密鼓地加急赶工。 忙没有耽误成年人日常运动,想要兔宝宝更不算负担,起码闻越蕴欢.愉里只沉溺,从没在意过这次会不会中标的事。 陆离铮远比她仔细许多,上星期她感冒,病中混沌,格外的缠人。 迷迷糊糊睁眼,就看他坐在床边对着堆感冒药眉头打褶,她伸手下意识的去抚平,被抓住贴在脸颊,陆离铮流露出罕见的愁容和犹豫,沉闷讲,“病了是该吃药的,可是如果有了,服药对胎儿不好,打掉很伤身体,我在权衡利弊。” 闻越蕴反过来哄他,“我自己会好起来的。” 身体真的很听话,有争气的在睡醒后痊愈的七七八八。 “那要回去吗?”陆离铮裹紧她的毛绒围脖,温润问。 闻越蕴摇头,狐狸眼水润,“不了吧,顺其自然。” 有的话她讲不出口,低头打手机键盘撩拨:[可以多做几次嘛] 回家就为了自己的作死付出了相应代价,陆离铮身体力行的证明了“几”是个数量词,在他这里泛指四以上。 酸.胀而满足,被喂饱后闻越蕴率先昏睡过去,等他来帮忙清理。 婚纱做了两套,风格迥异。 一套是v领抹胸收腰鱼尾裙摆,另一套是荡领蓬露肩,繁复层叠大裙摆,明外婆为她在用银线走针刺绣做暗纹,看起来是素色,而灯光照拂下流光溢彩,奢华绝伦 “你觉得哪一套更好看呀?”女孩子回眸,冲他莞尔。 陆离铮认为应该没有男人能看心爱的女人穿婚纱而不动情,他的目光暗欲,弯腰去捡拖在地上的鱼尾裙摆,一寸寸的挽在手中卷起。 闻越蕴纹丝不动的看他为自己挽,冷杉的泠冽带着侵.略性袭进,长摆被团起兜在臂弯,陆离铮立在她面前。 四目相对,旖。念迸发。 “我觉得这件没有上一件好看。”骨节分明的手指扯住背后交叉绑带的蝴蝶结。 闻越蕴倾身,额头和他相触及离,喃喃答,“其实我也这样觉得。” 陆离铮揪着蝴蝶结,嘶哑确定,“那可以吗?” 闻越蕴主动迎了上去吻他,“我们婚礼穿另一件。” 陷在如雪的白色绸缎里,灯影摇晃,三百六十度的全包落地镜安静的映照缠.绵。 她被按在冰冷的镜面,软桃压扁,陆离铮悦耳的声线极尽蛊惑,“宝贝儿自己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再来说要慢。” 婚礼当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冬日,时间定在了正中午,省略掉不少阻碍睡眠的民.俗风情。 闻越蕴八点才睁眼,还坐床边抱着布偶猫清醒了十分钟。 她负责给自己化妆,陆芷萝为她盘发,舒悦窈时不时的喂两口点心给她垫肚子。 林故若和徐扣弦正在反复确认着等下堵门讹诈陆离铮的细节,乔卿久和应长乐则在写协作剥松子和开心果。 大家都睡到差不多自然醒,和煦的日光倾倒进屋内,女孩子们春风满面,有条不紊的做着手头的事情。 外面热闹起来,听声音是陆离铮一行接亲的到了,闻越蕴张大嘴把松子仁倒进去,嚼了满口的香。 应长乐这种冷美人最合适当大考官提问。 御姐音慵懒辨识度高,“首先你要回答以下六个问题,答对进入下一题,答错接受惩罚,惩罚由蕴蕴私下定。” “你和蕴蕴重逢是哪一天?” 陆离铮不假思索回,“2015年8月18日十点二十左右和2018年4月6日下午四点五十二分。” “……”室内室外都有一刹安静,具体时间到几点几分,闻越蕴是不记得的。 曲楚迅速反应过来,坚决不许自家大小姐尴尬,冷冷提示陆离铮说,“让你答什么就答什么,不许抢答。” 应长乐清嗓子继续提问,“请问你是见色起意所以追人吗?” “那蕴蕴长得那么可爱,我见色起意怎么了?犯法吗?徐律你有本事开门给我解释一下啊?”陆离铮拉了只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冲里面挑衅。 邵恩睨他一眼,抬腿去踹椅子,陆离铮双手合十小声祈求,“你们倒是帮忙啊!大家兄弟一场,你们不是该帮我进门接蕴蕴的吗?” 他没能得到回应,扭头一看,便宜表哥容磊已经和大舅哥闻落行站到窗边抽烟冷眼旁观去了。 “恕哥?”陆离铮的目光落在萧恕身上,只见他抄兜的手终于拿出来,握着盒柠檬糖晃晃,“我家久久昨天来的急,光顾着带猫,忘了带糖,你加油,门开了我好送糖,我一定会。” 萧恕稍顿,微笑说,“为你提供除帮助以外的一切支持的。” “……”陆离铮大为震惊,曲楚好心拍他肩膀宽慰,“想开点儿阿铮,你和蕴蕴的地位你又不是今天才清楚,况且里面负责堵门的是应应哎,兄弟如蜈蚣的手足,你就自己多保重吧,记得别耽误吉时,搞快点儿。” 顾意不等他问,直接开口表示,“也别看我,我没老婆,可我攒功德呢。” 提问逐渐加大难度,陆离铮依然对答如流。 最后一题是闻越蕴自己启口问的,“你会永远听我的话吗?” 陆离铮起身,靠在门边边,混不吝地笑回,“爷除了在床上以外,什么时候没听你的了?” “哦……”闻越蕴拖长了尾音,娇嗔嘟哝着,“那不给他开门了。” 抽完烟的闻落行面无表情的指着屏幕时间,示意陆离铮赶紧。 他咬牙说,“可以暂时都听你的。” 才进行到下一步。 游戏的最后一关是闻越蕴与陆离铮两人手腕系红线,陆离铮要在30秒内找到闻越蕴。 闻宅的走廊悠长,房间众多,舒悦窈开始设计这游戏的时候想给60秒,被闻越蕴改做了30秒。 实际操作起来,从游戏开始,到陆离铮抱到他的新娘。 仅花了18秒钟。 哥特式教堂外壁重刷了淡粉色,蝴蝶羽翼是薄透的玻璃花窗,阳光穿窗而过,落下斑斓梦幻的光影。 有人伸出手虚捧了一簇,彩光灵动曼妙。 每位入场的宾客都被这光打过,如同踏乌托邦。 闻越蕴是这群朋友里结婚最晚的一只,别人家的小朋友都可以当花童了。 寻旎为她做伴娘,少女时代对彼此的承诺终于实现。 大家为她组建了只小型的交响乐团,演奏闻越蕴谱的曲子。 应长乐拉大提琴、舒悦窈弹钢琴、曲楚吹长笛、陆芷萝临时抱佛脚,还和陆离铮研究了一下小提琴怎么捡起。 婚礼幻灯片被宋知非操刀用旧照片硬生生剪出了电影质感,开场色调明亮,抓周的糯米团子略过备好的一切,精准的握住襁褓中陆离铮的手,故事自此开始。 偌大的玫瑰庄园里,年幼的小女孩笑若繁花,在和小男孩说笑,画面一阵阵的切过,他们开始长高,挽手穿校服,画面的色彩在那天开始转暗至暗色调,有陆离铮独自走进校门、有闻越蕴坐在福利院门口神色空洞的仰望天空……再转亮时又是合照,高中校园里百褶裙的少女趴在栏杆边,冲着楼下的陆离铮微笑招手、海风中的被拉着手回眸、靠在陆芷萝肩头,手抚着金毛的一家四口,剑桥拱桥两端的的对望…… 潦草的说尽了这对新人从出生至今的二十多年。 画面最后停在车吻,隔挡风玻璃对视那幕,缓缓浮出几个手写大字。 “他们的故事待续未完,敬请期待。” 闻越蕴和陆离铮还没有出场,已经有人开始抹泪。 前排有个座位远看是空置的,实际上面只摆了相框,照片里林致远穿着警服肃然敬礼,季舒白坐在空位旁边,捂着嘴泪如雨下。 追光灯跟随,绚烂的光影将婚纱染出缤纷色彩,闻越蕴挽着父亲的手,缓步走向陆离铮。 最后几步是提裙角用跑的,直接扑进了陆离铮为她张开的怀抱中。 这幕没按台本写,直接给冒充司仪的顾意整不会了,他的圆场能力惊人,笑着说,“我们的新郎新娘已经迫不及待的拥抱彼此了,那么下面有请他们致辞。” 没人给他递话筒的机会递出去,顾意只好暗戳戳的伸长手臂凑的两人附近。 闻越蕴微微昂头,对上陆离铮漆黑的眼眸。 听见他清冽的嗓音贯彻整个礼堂,“青春因为爱你而开始,从此读懂爱这个字。” 琴音在话音落下这刻陡然拔高,掌声冲破云霄。 餐食是在花园广场的玻璃房中里举行,冬日里是梅花和山茶的主场,寒风凛冽里招摇盛放。 空中蓦然飘起鹅毛大雪,闻越蕴按.耐不住,频频回眸祈祷再下的大点儿。 他们的婚礼不走圈敬酒劝酒,只给长辈这桌陪了茶酒,属于是难得能在自己婚礼上吃撑的新娘。 饭后闻越蕴披轻裘和陆离铮走进雪中,漫天雪花顷刻间积了满头,一瞬到白首。 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后半段的婚礼变成了大型打雪仗现场,小朋友们堆雪人,大人反而再吵吵闹闹的“互殴”。 长辈们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小辈们,纷纷笑着摇头。 闻父指着闻落行和舒悦窈感慨,“真不知道是谁还没长大,他俩女儿都知道堆雪人了,这俩还互相塞雪。” 陆老爷子捧茶和蔼道,“都还是孩子嘛,玩就玩呗。” 敬酒服是套丝绒小旗袍,貌美轻便,独独不合适打雪仗,输掉后自闭的蹲去小朋友那圈大显身手堆雪人了,陆离铮花了半天才哄好。 大数据总是无孔不入的监听着一切,不知那天开始,闻越蕴的推送内容里就夹杂着“结婚六年,第五次试管失败”“求子八年,坚持到底”这类内容了。 她曾经因为好奇点开看过两篇,收藏点赞数都高的惊人,评论区多是有相同境遇求子不成的父母。 专业的医学术语和养护药品名称之流闻越蕴都无法看懂,可那种扑面而来的绝望感还是将她刺痛。 有对夫妻是少年情侣,双双中戏毕业,原本一个是导演、一个是演艺事业起步苗头正盛的青年演员,闻越蕴多年前还看过她主演的电视剧,以为是息影退圈了,没想到是为了备孕。 夫妻两人双双放弃了事业,七年,还在继续。 一生里究竟有几个七年呢? 闻越蕴唏嘘不已。 陆离铮进来送水果时察觉到她不对劲,凑上去扫了眼没关屏幕,揉着脑袋宽慰说,“我们没有到哪一步,蕴蕴不需要焦虑。” “大不了不要孩子。” 闻越蕴和陆离铮异口同声,双双笑了。 她直接关掉页面,还把相关内容选做了不喜欢,禁止推送,开始重新规划蜜月旅行。 少年时代没能成行的川西环线旅行被提上日程。 小公主就在这次蜜月期悄无声息的作为惊喜降临。 第92章 与共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二零零年,六月,帝都。 上锁的抽屉被拉开,久不更新的手帐本开始启用新页。 -本章正在进行修改中,大概两小时后改完,本文完结,不涉及榜单字数问题,如果没看过原版的话,原版在作者有话要说,辛苦点击作话观看qaq- 钟浅夕把文件夹里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倒出来,扯垫板开始低头仔细剪裁,笔刀描绘过舒悦窈外围的背景,女孩子绿裙活泼可爱,居开页手帐本左侧,右侧是直播时候才扬头的江烬,她又拿笔给画了点儿外框。 在陆芷萝很早之前解释那张心机制造的照片时同样提到过,她和陆离铮在这年的五月后同“闻越蕴”断开联系。 ——先看作话—— 钟浅夕写写画画,引向箭头和分支。 钟浅夕看作亲姐姐的人她了解,闻家可能有人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接受自己被抹杀代替,但舒悦窈不会。 互联网搜索‘闻越蕴’就停在最后一次和舒钢琴比赛的得奖《造梦》,不知道是替代她的人平庸,还是有意禁止了搜索。 前者的话,会让父母失望吧。 高考前几天很难静下心来继续读书了,七天学年只有做梦可以,所以附中规定六月一日后学生们可以不再来学校,回家自习、提前看高考考场。 当然如果有喜欢学校自习氛围的也可以来学校复习,老师们会在校坚守到高考结束的那一刻。 五月二十八日是陆离铮和“钟浅夕”的生日,也是这届高最后能聚齐的最后半天。 钟浅夕特地穿了校服来学校,到了发现陆离铮不约而同地也穿了校服。 他其实不属于沐城、更不属于附中,踏板而已,哪片牢笼能困住翱翔天空不会被驯服的鹰隼? 可过去的日子里,他有意气狂狷的上场打篮球赛、有在同班同学被欺负时出手阻止、有和徐鸣灏林致远称兄道弟、有在元旦晚会为整个高争光添彩。 归属好像并不是那么重要了,毕竟娘家是一班,陆离铮就算一班的人。 钟浅夕印象里,这还是陆离铮第一次穿校服。 笔挺板正的白衬衫与深蓝色的西裤,下摆边缘随性的塞在裤腰里,银白腰带卡扣若隐若现,配上那双淡漠凌厉的脸,禁欲高冷的如同雪峰唯一一朵盛放的红花,大写的斯文败类。 陆离铮阔步走来,惹得不少学妹们有迟到可能。 可钟浅夕明白的,这是个狗东西,前天傍晚还因为打牌放水被发现而恼羞成怒,按着她在锁骨上留草莓印。 她面无表情地揉了揉领口,看了看脚尖,又抬眸往向他走过来的方向,到底还是停步等了他的。 “呦,等我呢?”陆离铮站定她面前,自然而然地去揉她马尾,混不吝地戏谑。 “我等狗呢。”钟浅夕没好气地讥讽。 陆离铮扯唇角,低头贴近耳侧,淡淡回,“嗯,是你的狗。” 季舒白连着请了很多天的假,她和林致远的座位都空着,只剩下厚厚的书摞。 当事人再怎么悲伤难捱,事情再怎么悲壮当哭,落到旁人的哪儿,也只能是愁容一下子,就紧锣密鼓地继续复习。 季舒白后座原本常常空着的座位反而时刻开始有人,钟浅夕在她不来学校的时候跟着老师走复习流程,誊写重难点,她不参与晚自习,会直接跟着高二放学走掉,去季舒白家,一点点儿地把她薄弱的环节逐个击破。 前盐巷离得远,干脆不费事回家,就直接住在季舒白家里,季妈妈把她当亲闺女,成天到晚变着花样做东西,连汤都是根据口味熬两份。 到当下阶段,多以答疑为主。 各科老师会坐在走廊的桌椅哪儿,教室里自习,有问题就出来排队问。 钟浅夕偶尔也会出来问题,她只是刻苦,而非天才。 排队的同学见了她总是自觉的往后退大几步,让她先去答疑。 她报以微笑,少有推托。 寻旎其实很想多来看看季舒白,可来不了,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她被高考这座大山压得难以喘息。 没有谁去苛责季舒白的情绪化,更无人去对她指手画脚。 人生并非如某些人所说,很短暂,事实上,有时候,它很漫长,特别是对苦难中的人,漫长得想死[1]。 梦碎到面前的悲剧与过往十几年追逐目标在终点前的消失令人难以承受。 钟浅夕就那么频繁地往来学校与季舒白家中,季妈妈和接送女儿上下学那般接送她。 两方都在尽力,不肯亏待对方半分。 挚友当如此,父母亦当如此。 季舒白想开的那天是个飘小雪的清晨,钟浅夕睡得很实,甚至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少女扎着高马尾,已经套好了校服,没有元气满满,就是特别平静,甚至没有回头看看床上搂着被发懵的钟浅夕。 清朗的嗓音响了起来,“苦难的确漫长的我想死,可我还是要去帝都,那是我的梦想,与林致远没关系。他有他的背负,那我来背负他曾有的梦想,去更远的地方。” 钟浅夕想冲下床抱抱她,然而手忙脚乱的让被子束缚,差点儿绊倒自己,最后还是季舒白弯腰给她理好,去伸手抱得她。 春雪洋洋洒洒,大有遮天蔽日,可温暖的灯光照彻卧室。 季舒白重新复课后的第四天,林致远也开始上学。 钟浅夕在窗外跷脚看教师中埋头苦读的同学们,看到季舒白无虞的侧颜才放下心来。 老钱正分发点心,独立包装的,每人一只,教室里走完整圈,抬眸出了教室,也给钟浅夕递了只。 胖嘟嘟的冰火菠萝油,糖份足,又加了片厚厚的黄油,碳水、糖份与能量都照顾到了。 钟浅夕双手接过,莞尔道谢。 老钱和蔼笑笑,诚挚地道歉,“当时是老师考虑不周,没切实站到你的角度想你的想法。” “没有。”钟浅夕用力摇了摇头,“其实我知道您是好心,那天是我过激了,不过我不后悔我的选择。” 来学校签保送那天钟浅夕和陆离铮光明正大的挽着手去吃饭,隔壁桌是恰是云裳,两个女孩子相视一笑,没说什么话。 那顿饭吃到快结尾时,云裳过来送了瓶瓶冰可乐,笑说她不会喝酒,就以可乐代酒敬钟浅夕一个吧。 钟浅夕不明所以,云裳怔了好几秒才解释说,“我拿到了北大的自主招生加分,原本文科的名额是轮不到我头上的,但是突然多了一个。” 后话她不用再说,钟浅夕全都弄懂了,有个名额是被强留,然后又放空。 最后阴差阳错变成了可乐瓶相撞时清脆的一响。 尽在不言中。 师生两个靠在走廊的栏杆,慢吞吞地吞食菠萝油。 今年的春天比往年冷上不少,可树木还是如旧的抽出翠芽,生机蓬勃。 老钱慢条斯理地嚼完最后一口,倏地拍栏沉声吟,“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啊,下去吧,有人在等你呢。” “……”钟浅夕望了过去,陆离铮正信步走来,视线或许过于滚烫,他蓦然抬眸,隔着大几层的高度,遥遥对她招手。 连璐租用的场地到期,正在搭建新的内景棚,比从前的更大、主题元素也增加了不少,钟浅夕的兼职被迫暂停,却也不觉得有什么。 过去许多日子里都在马不停蹄的为了搞钱和学业努力,能静下来谈个恋爱做很喜欢的事情挺好的。 钟浅夕在明丽云璟装了个刺绣的绣台,闲来无事时端坐在窗口,借着澄明天光游针走线。 陆芷萝会在她旁边支个画板,常常对着白纸发呆良久,再开始不眠不休的画画,她在完成作品前不会吃饭饮水,连生理.需求上厕所的频率都少之又少,成品从构图到色彩都无可挑剔,远超这年龄段长期学画的孩子。 琴棋书画、赛马击剑跳舞。 豪门几大选修课。 时值盛夏,阳光炙烤着大地,柏油马路上渡了层胶质,热浪一波又一波的翻滚着。 向怀雪穿着身明黄色的连衣长裙,长发高束成马尾,从帽扣里顺出来。 帽子和口罩的缝隙里露出双水润灵动的鹿眼,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树木的纹路。 她就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荫下,等父亲和母亲拿完物资回来。 树荫浓密,阳光透过叶片,打下细碎斑驳的影,蝉都被烫得叫不动了。 远远望过去,大家还在有条不紊地排着队,队伍挪动缓慢,向怀雪提着裙角站上花坛边缘,张开双手,保持着平衡走模特步。 -稍后替换,作话原文,辛苦跳作话观看- 她今年虚岁十五岁,刚刚结束减少科目到只剩下语数外门的中考。 本就是闲不住的年纪,又被考试生生折磨了小几个,每天做梦都想着出去玩。 但向怀雪能够活动和放风的范围仅限于家属院小区内部的一亩分地。 门口的栅栏将石油机械厂家属院和外界生生隔离开来。 父亲和母亲是石油机械厂的双职工,都是地质勘探工程师。 厂里有个因公出差去广州的叔叔返京,疑似感染了,目前整个小区都在被。 栅栏门口有警卫值班站岗、负责统计家属院内每日所需要的物资,第二天再由卡车运送过来派发。 国营工厂的待遇没得说,大家又都是工友,彼此相熟,不上班居家隔离。 除开对现状忧心忡忡和担心自己感染外,倒也没对正常生活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 就是入夜后无法去院子里乘凉闲聊,小孩子没法再满街疯跑,娱乐活动急剧减少。 暑假黄金档永远一天七集,每集中间二十分钟电视广告的重播看过的武侠剧。 向怀雪快要憋疯了,她从卧室走到客厅,瞅见沙发上摇蒲扇看新闻的父亲,又慢悠悠地晃到厨房,母亲坐在马扎上摘豆角。 豆角翠绿饱满,两边掰断,顺着纹路撕去豆角的筋络,扔进洗菜盆里。 不知道是楼下还是楼上做了糖醋排骨,浓油赤酱的味道透窗散进来。 醋是现在家家户户最多的调味料,厨房的角落里堆积还着两箱抢来的醋。 向怀雪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阳台,拿了个马扎坐到妈妈对面帮忙摘菜。 家属楼按人头分配,向家夫妻因为对单位有突出贡献而多分到一间。 室一厅,总体面积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厨房和卫生间都有,比起向怀雪小时候的公用厨房和卫生间的住所要好太多太多。 她对现状已经非常知足。 少女白嫩的手衬得豆角更绿,向怀雪掰得认真。 母亲抬头,怜爱得看了一眼女儿,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安慰道,“国家危难,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应该要理解。” 向怀雪知道母亲话里的意思,因为明天就是她十五岁生日。 及笄这个概念是向怀雪看《红楼梦》时候知道的,她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偷偷摸摸地翻书,从十岁开始就莫名得期待自己的十五岁。 父母早早答应了,等她生日时候带她去后海划船,再去马克西姆餐厅吃午餐,晚上允许她和秦醉出去疯。 秦醉是向怀雪青梅竹马的玩伴,小时候他们住在旧家属院同一层,两家正比邻。 那时候向家父母被外派出国援非建设铁路,稚子年幼,可责任在肩,不容推卸。 两难之间秦母主动包揽了照顾向怀雪的责任。 向怀雪的六岁到九岁都在秦家度过,她和秦醉一起上石油厂子弟幼儿园、一起上子弟小学,中间年同桌吃饭,书桌对坐写作业,西瓜劈半拿勺挖,在打打闹闹得过完了童年时光。 十二年匆匆流水间,家属院新楼建成,旧楼被拆除。 秦醉的父亲赶着九十年代的下海浪潮扎猛子下去,捞得盆满钵满,早早在外购置了房产。 年前重新分房时,秦母干脆地辞职放弃了厂里的分房名额,全职照顾家人,秦家举家搬出了家属区。 不知是故土难离还是什么原因,秦父买的房子离石油机械厂不算远。 出了家属院大门,骑车五分钟,步行十分钟准能到。 如果没到,那就是路上秦醉和向怀雪又掐起来,或者跑去小卖铺买冰棍儿了。 “我理解呀。”向怀雪柔声答,用手肘蹭着鼻尖,反过来安慰母亲讲,“没关系的,等到这个难关过去了,我们可以重新庆祝生日嘛,我已经许好愿望了,就非典快点儿消失,祖国繁荣昌盛。” 她讲完又觉得不对劲,赶紧连着“呸、呸、呸”了下。 明天再默许,这样比较灵。 “我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母亲和蔼笑道,“你想小醉了啊?” 向怀雪登时涨红了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母亲,她自认为自己的小心思隐藏得好,殊不知母亲是如何看出来的。 被看穿后羞怯地扔掉豆角撂挑子,嘟哝讲,“我要不帮你干活了,我是寿星。” “好好好。”母亲乐呵呵的捡起她扒过半截的豆角,打趣道,“你刚刚上卫生间的时候,小醉来电话了。” 向怀雪蹙眉,“那您怎么不喊我啊。” 母亲挑眉看她,指尖戳她,笑说,“你难道还能厕所上半截出来接他电话啊。” “……”向怀雪一噎,或许还真的行呢?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从书架上抽出本装订简陋的盗版台言小说撑腮翻看。 “哎,你今天喝板蓝根了吗?”母亲摘完了菜,手蹭着围裙问。 向怀雪冲着屋外喊道,“喝了喝了。” 没能陪女儿圆满生日愿望,母亲使出浑身解数,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松鼠桂鱼刀工精湛、软炸里脊外酥里嫩、干煸豆角加了父亲不吃的辣椒、拔丝地瓜的糖丝分明。 父亲用白酒杯碰向怀雪的果汁杯,冷硬严肃的面容也显得柔和许多,他献宝似得从桌子底下捞出个盒子来,双手捧给向怀雪,笑说,“十五岁生日快乐,我和妈妈祝你永远健康快乐,来,你的生日礼物。” 向怀雪莞尔,从父亲手里接过礼物,直接在饭桌上拆了盒子。 盒子里躺着台相机,通身漆黑,表面是皮革质感,机顶带着独一无二的编号。 是一台徕卡6限定款。 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散着迷人的光韵。 向怀雪非常喜欢拍照,她总揣着父亲带回国的相机记录下许多生活的瞬间。 这台徕卡相机,她曾经在摄影杂志上看到过许多次。 限量发售400台,发售于日本,价值不菲。 因为贵,贵到是父母两个人加起来小半年的工资,所以她从未开口和父母提及过。 氤氲水汽在瞬息在弥散上眼眶,向怀雪憋回去,抱着相机盒子,梨涡浅淡,和父母保证,“我会好好学习,以后考北大新闻系。” “好啦好啦,快先吃菜,别凉了”母亲打着圆场,“生日哭了的话,这一年都要哭了,你给我憋回去啊。” 饭桌上人闲聊着家常话,烧红的晚霞自地平线尽头陨落。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向怀雪从椅子上弹起来跑去接听。 那边秦醉清冽悦耳的少年音传过来,尾音拖着点儿调子,懒懒散散地,“生日快乐,你十二点从窗户往外看,会看到我送你的光。” 向怀雪困惑的发了个语气词,“唉?” 秦醉那边已经挂断了。 “什么嘛,不明不白的。”向怀雪小声嘟哝着,又被母亲招手唤回桌前,塞了满满一大口的西瓜。 特殊时期,但好在家属院里能工巧匠多,母亲辗转几个工友拜托到一位在蛋糕店上班的师傅,为自己做了个小小的奶油蛋糕。 明晃晃的烛火映在眼底,照亮了父亲和母亲和蔼的笑容。 向怀雪双手合十,闭着眼无比虔诚的许下了个心愿。 一愿祖国渡过难关,繁荣昌盛。 二愿家人身体健康,和睦美满。 愿秦醉同自己……永如今朝。 信女心愿良多,但件件不可舍弃,还望满天神佛能够眷顾一下。 饭后失去了楼下唠嗑乘凉的娱乐活动,母亲听着评书勾毛衣,父亲在书房看旧报纸。 穿堂风微凉,草丛里的蛐蛐叫声模糊悠远。 她漫无目的地看了会儿天,翻身下床摸出傍晚没看完的那本言情小说。 桥段正好到男主给女主准备生日礼物那里,女主罹患心脏病,命不久矣,作者写男主在金灿灿的油菜花地里,给女主摆出了个心形示爱。 他们手牵着手在油菜花地里奔跑,风轻云淡,仿佛岁月就定格在这一瞬。 结局向怀雪已经事先先看过了,是个峰回路转的医学奇迹,he了。 故此没有赚到她的眼泪,但骨子里还是觉得很浪漫。 钟浅夕把文件夹里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倒出来,扯垫板开始低头仔细剪裁,笔刀描绘过舒悦窈外围的背景,女孩子绿裙活泼可爱,居开页手帐本左侧,右侧是直播时候才扬头的江烬,她又拿笔给画了点儿外框。 在陆芷萝很早之前解释那张心机制造的照片时同样提到过,她和陆离铮在这年的五月后同“闻越蕴”断开联系。 钟浅夕写写画画,引向箭头和分支。 钟浅夕看作亲姐姐的人她了解,闻家可能有人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接受自己被抹杀代替,但舒悦窈不会。 互联网搜索‘闻越蕴’就停在最后一次和舒钢琴比赛的得奖《造梦》,不知道是替代她的人平庸,还是有意禁止了搜索。 前者的话,会让父母失望吧。 高考前几天很难静下心来继续读书了,七天学年只有做梦可以,所以附中规定六月一日后学生们可以不再来学校,回家自习、提前看高考考场。 当然如果有喜欢学校自习氛围的也可以来学校复习,老师们会在校坚守到高考结束的那一刻。 五月二十八日是陆离铮和“钟浅夕”的生日,也是这届高最后能聚齐的最后半天。 钟浅夕特地穿了校服来学校,到了发现陆离铮不约而同地也穿了校服。 他其实不属于沐城、更不属于附中,踏板而已,哪片牢笼能困住翱翔天空不会被驯服的鹰隼? 可过去的日子里,他有意气狂狷的上场打篮球赛、有在同班同学被欺负时出手阻止、有和徐鸣灏林致远称兄道弟、有在元旦晚会为整个高争光添彩。 归属好像并不是那么重要了,毕竟娘家是一班,陆离铮就算一班的人。钟浅夕印象里,这还是陆离铮第一次穿校服。 笔挺板正的白衬衫与深蓝色的西裤,下摆边缘随性的塞在裤腰里,银白腰带卡扣若隐若现,配上那双淡漠凌厉的脸,禁欲高冷的如同雪峰唯一一朵盛放的红花,大写的斯文败类。 陆离铮阔步走来,惹得不少学妹们有迟到可能。 可钟浅夕明白的,这是个狗东西,前天傍晚还因为打牌放水被发现而恼羞成怒,按着她在锁骨上留草莓印。 她面无表情地揉了揉领口,看了看脚尖,又抬眸往向他走过来的方向,到底还是停步等了他的。 “呦,等我呢?”陆离铮站定她面前,自然而然地去揉她马尾,混不吝地戏谑。 “我等狗呢。”钟浅夕没好气地讥讽。 陆离铮扯唇角,低头贴近耳侧,淡淡回,“嗯,是你的狗。” 季舒白连着请了很多天的假,她和林致远的座位都空着,只剩下厚厚的书摞。 当事人再怎么悲伤难捱,事情再怎么悲壮当哭,落到旁人的哪儿,也只能是愁容一下子,就紧锣密鼓地继续复习。 季舒白后座原本常常空着的座位反而时刻开始有人,钟浅夕在她不来学校的时候跟着老师走复习流程,誊写重难点,她不参与晚自习,会直接跟着高二放学走掉,去季舒白家,一点点儿地把她薄弱的环节逐个击破。 第93章 与共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上锁的抽屉被拉开,久不更新的手帐本开始启用新页。 -本章正在进行修改中,大概两小时后改完,本文完结,不涉及榜单字数问题,如果没看过原版的话,原版在【作者有话要说】辛苦点击作话观看qaq- 在陆芷萝很早之前解释那张心机制造的照片时同样提到过,她和陆离铮在这年的五月后同“闻越蕴”断开联系。 钟浅夕写写画画,引向箭头和分支。 钟浅夕看作亲姐姐的人她了解,闻家可能有人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接受自己被抹杀代替,但舒悦窈不会。 互联网搜索‘闻越蕴’就停在最后一次和舒钢琴比赛的得奖《造梦》,不知道是替代她的人平庸,还是有意禁止了搜索。 前者的话,会让父母失望吧。 高考前几天很难静下心来继续读书了,七天学年只有做梦可以,所以附中规定六月一日后学生们可以不再来学校,回家自习、提前看高考考场。 当然如果有喜欢学校自习氛围的也可以来学校复习,老师们会在校坚守到高考结束的那一刻。 五月二十八日是陆离铮和“钟浅夕”的生日,也是这届高最后能聚齐的最后半天。 钟浅夕特地穿了校服来学校,到了发现陆离铮不约而同地也穿了校服。 他其实不属于沐城、更不属于附中,踏板而已,哪片牢笼能困住翱翔天空不会被驯服的鹰隼? 可过去的日子里,他有意气狂狷的上场打篮球赛、有在同班同学被欺负时出手阻止、有和徐鸣灏林致远称兄道弟、有在元旦晚会为整个高争光添彩。 归属好像并不是那么重要了,毕竟娘家是一班,陆离铮就算一班的人。 钟浅夕印象里,这还是陆离铮第一次穿校服。 笔挺板正的白衬衫与深蓝色的西裤,下摆边缘随性的塞在裤腰里,银白腰带卡扣若隐若现,配上那双淡漠凌厉的脸,禁欲高冷的如同雪峰唯一一朵盛放的红花,大写的斯文败类。 陆离铮阔步走来,惹得不少学妹们有迟到可能。 可钟浅夕明白的,这是个狗东西,前天傍晚还因为打牌放水被发现而恼羞成怒,按着她在锁骨上留草莓印。 她面无表情地揉了揉领口,看了看脚尖,又抬眸往向他走过来的方向,到底还是停步等了他的。 “呦,等我呢?”陆离铮站定她面前,自然而然地去揉她马尾,混不吝地戏谑。 “我等狗呢。”钟浅夕没好气地讥讽。 陆离铮扯唇角,低头贴近耳侧,淡淡回,“嗯,是你的狗。” 季舒白连着请了很多天的假,她和林致远的座位都空着,只剩下厚厚的书摞。 当事人再怎么悲伤难捱,事情再怎么悲壮当哭,落到旁人的哪儿,也只能是愁容一下子,就紧锣密鼓地继续复习。 季舒白后座原本常常空着的座位反而时刻开始有人,钟浅夕在她不来学校的时候跟着老师走复习流程,誊写重难点,她不参与晚自习,会直接跟着高二放学走掉,去季舒白家,一点点儿地把她薄弱的环节逐个击破。 前盐巷离得远,干脆不费事回家,就直接住在季舒白家里,季妈妈把她当亲闺女,成天到晚变着花样做东西,连汤都是根据口味熬两份。 到当下阶段,多以答疑为主。 各科老师会坐在走廊的桌椅哪儿,教室里自习,有问题就出来排队问。 钟浅夕偶尔也会出来问题,她只是刻苦,而非天才。 排队的同学见了她总是自觉的往后退大几步,让她先去答疑。 她报以微笑,少有推托。 寻旎其实很想多来看看季舒白,可来不了,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她被高考这座大山压得难以喘息。 没有谁去苛责季舒白的情绪化,更无人去对她指手画脚。 人生并非如某些人所说,很短暂,事实上,有时候,它很漫长,特别是对苦难中的人,漫长得想死[1]。 梦碎到面前的悲剧与过往十几年追逐目标在终点前的消失令人难以承受。 钟浅夕就那么频繁地往来学校与季舒白家中,季妈妈和接送女儿上下学那般接送她。 两方都在尽力,不肯亏待对方半分。 挚友当如此,父母亦当如此。 季舒白想开的那天是个飘小雪的清晨,钟浅夕睡得很实,甚至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少女扎着高马尾,已经套好了校服,没有元气满满,就是特别平静,甚至没有回头看看床上搂着被发懵的钟浅夕。 清朗的嗓音响了起来,“苦难的确漫长的我想死,可我还是要去帝都,那是我的梦想,与林致远没关系。他有他的背负,那我来背负他曾有的梦想,去更远的地方。” 钟浅夕想冲下床抱抱她,然而手忙脚乱的让被子束缚,差点儿绊倒自己,最后还是季舒白弯腰给她理好,去伸手抱得她。 春雪洋洋洒洒,大有遮天蔽日,可温暖的灯光照彻卧室。 季舒白重新复课后的第四天,林致远也开始上学。 钟浅夕在窗外跷脚看教师中埋头苦读的同学们,看到季舒白无虞的侧颜才放下心来。 老钱正分发点心,独立包装的,每人一只,教室里走完整圈,抬眸出了教室,也给钟浅夕递了只。 胖嘟嘟的冰火菠萝油,糖份足,又加了片厚厚的黄油,碳水、糖份与能量都照顾到了。 钟浅夕双手接过,莞尔道谢。 老钱和蔼笑笑,诚挚地道歉,“当时是老师考虑不周,没切实站到你的角度想你的想法。” “没有。”钟浅夕用力摇了摇头,“其实我知道您是好心,那天是我过激了,不过我不后悔我的选择。” 来学校签保送那天钟浅夕和陆离铮光明正大的挽着手去吃饭,隔壁桌是恰是云裳,两个女孩子相视一笑,没说什么话。 那顿饭吃到快结尾时,云裳过来送了瓶瓶冰可乐,笑说她不会喝酒,就以可乐代酒敬钟浅夕一个吧。 钟浅夕不明所以,云裳怔了好几秒才解释说,“我拿到了北大的自主招生加分,原本文科的名额是轮不到我头上的,但是突然多了一个。” 后话她不用再说,钟浅夕全都弄懂了,有个名额是被强留,然后又放空。 最后阴差阳错变成了可乐瓶相撞时清脆的一响。 尽在不言中。 师生两个靠在走廊的栏杆,慢吞吞地吞食菠萝油。 今年的春天比往年冷上不少,可树木还是如旧的抽出翠芽,生机蓬勃。 老钱慢条斯理地嚼完最后一口,倏地拍栏沉声吟,“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啊,下去吧,有人在等你呢。” “……”钟浅夕望了过去,陆离铮正信步走来,视线或许过于滚烫,他蓦然抬眸,隔着大几层的高度,遥遥对她招手。 连璐租用的场地到期,正在搭建新的内景棚,比从前的更大、主题元素也增加了不少,钟浅夕的兼职被迫暂停,却也不觉得有什么。 过去许多日子里都在马不停蹄的为了搞钱和学业努力,能静下来谈个恋爱做很喜欢的事情挺好的。 钟浅夕在明丽云璟装了个刺绣的绣台,闲来无事时端坐在窗口,借着澄明天光游针走线。 陆芷萝会在她旁边支个画板,常常对着白纸发呆良久,再开始不眠不休的画画,她在完成作品前不会吃饭饮水,连生理.需求上厕所的频率都少之又少,成品从构图到色彩都无可挑剔,远超这年龄段长期学画的孩子。 琴棋书画、赛马击剑跳舞。 豪门几大选修课。 时值盛夏,阳光炙烤着大地,柏油马路上渡了层胶质,热浪一波又一波的翻滚着。 向怀雪穿着身明黄色的连衣长裙,长发高束成马尾,从帽扣里顺出来。 帽子和口罩的缝隙里露出双水润灵动的鹿眼,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树木的纹路。 她就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荫下,等父亲和母亲拿完物资回来。 树荫浓密,阳光透过叶片,打下细碎斑驳的影,蝉都被烫得叫不动了。 远远望过去,大家还在有条不紊地排着队,队伍挪动缓慢,向怀雪提着裙角站上花坛边缘,张开双手,保持着平衡走模特步。 -稍后替换,作话原文,辛苦跳作话观看- 她今年虚岁十五岁,刚刚结束减少科目到只剩下语数外门的中考。 本就是闲不住的年纪,又被考试生生折磨了小几个,每天做梦都想着出去玩。 但向怀雪能够活动和放风的范围仅限于家属院小区内部的一亩分地。 门口的栅栏将石油机械厂家属院和外界生生隔离开来。 父亲和母亲是石油机械厂的双职工,都是地质勘探工程师。 厂里有个因公出差去广州的叔叔返京,疑似感染了,目前整个小区都在被。 栅栏门口有警卫值班站岗、负责统计家属院内每日所需要的物资,第二天再由卡车运送过来派发。 国营工厂的待遇没得说,大家又都是工友,彼此相熟,不上班居家隔离。 除开对现状忧心忡忡和担心自己感染外,倒也没对正常生活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 就是入夜后无法去院子里乘凉闲聊,小孩子没法再满街疯跑,娱乐活动急剧减少。 暑假黄金档永远一天七集,每集中间二十分钟电视广告的重播看过的武侠剧。 向怀雪快要憋疯了,她从卧室走到客厅,瞅见沙发上摇蒲扇看新闻的父亲,又慢悠悠地晃到厨房,母亲坐在马扎上摘豆角。 豆角翠绿饱满,两边掰断,顺着纹路撕去豆角的筋络,扔进洗菜盆里。 不知道是楼下还是楼上做了糖醋排骨,浓油赤酱的味道透窗散进来。 醋是现在家家户户最多的调味料,厨房的角落里堆积还着两箱抢来的醋。 向怀雪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阳台,拿了个马扎坐到妈妈对面帮忙摘菜。 家属楼按人头分配,向家夫妻因为对单位有突出贡献而多分到一间。 室一厅,总体面积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厨房和卫生间都有,比起向怀雪小时候的公用厨房和卫生间的住所要好太多太多。 她对现状已经非常知足。 少女白嫩的手衬得豆角更绿,向怀雪掰得认真。 母亲抬头,怜爱得看了一眼女儿,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安慰道,“国家危难,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应该要理解。” 向怀雪知道母亲话里的意思,因为明天就是她十五岁生日。 及笄这个概念是向怀雪看《红楼梦》时候知道的,她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偷偷摸摸地翻书,从十岁开始就莫名得期待自己的十五岁。 父母早早答应了,等她生日时候带她去后海划船,再去马克西姆餐厅吃午餐,晚上允许她和秦醉出去疯。 秦醉是向怀雪青梅竹马的玩伴,小时候他们住在旧家属院同一层,两家正比邻。 那时候向家父母被外派出国援非建设铁路,稚子年幼,可责任在肩,不容推卸。 两难之间秦母主动包揽了照顾向怀雪的责任。 向怀雪的六岁到九岁都在秦家度过,她和秦醉一起上石油厂子弟幼儿园、一起上子弟小学,中间年同桌吃饭,书桌对坐写作业,西瓜劈半拿勺挖,在打打闹闹得过完了童年时光。 十二年匆匆流水间,家属院新楼建成,旧楼被拆除。 秦醉的父亲赶着九十年代的下海浪潮扎猛子下去,捞得盆满钵满,早早在外购置了房产。 年前重新分房时,秦母干脆地辞职放弃了厂里的分房名额,全职照顾家人,秦家举家搬出了家属区。 不知是故土难离还是什么原因,秦父买的房子离石油机械厂不算远。 出了家属院大门,骑车五分钟,步行十分钟准能到。 如果没到,那就是路上秦醉和向怀雪又掐起来,或者跑去小卖铺买冰棍儿了。 “我理解呀。”向怀雪柔声答,用手肘蹭着鼻尖,反过来安慰母亲讲,“没关系的,等到这个难关过去了,我们可以重新庆祝生日嘛,我已经许好愿望了,就非典快点儿消失,祖国繁荣昌盛。” 她讲完又觉得不对劲,赶紧连着“呸、呸、呸”了下。 明天再默许,这样比较灵。 “我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母亲和蔼笑道,“你想小醉了啊?” 向怀雪登时涨红了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母亲,她自认为自己的小心思隐藏得好,殊不知母亲是如何看出来的。 被看穿后羞怯地扔掉豆角撂挑子,嘟哝讲,“我要不帮你干活了,我是寿星。” “好好好。”母亲乐呵呵的捡起她扒过半截的豆角,打趣道,“你刚刚上卫生间的时候,小醉来电话了。” 向怀雪蹙眉,“那您怎么不喊我啊。” 母亲挑眉看她,指尖戳她,笑说,“你难道还能厕所上半截出来接他电话啊。” “……”向怀雪一噎,或许还真的行呢?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从书架上抽出本装订简陋的盗版台言小说撑腮翻看。 “哎,你今天喝板蓝根了吗?”母亲摘完了菜,手蹭着围裙问。 向怀雪冲着屋外喊道,“喝了喝了。” 没能陪女儿圆满生日愿望,母亲使出浑身解数,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松鼠桂鱼刀工精湛、软炸里脊外酥里嫩、干煸豆角加了父亲不吃的辣椒、拔丝地瓜的糖丝分明。 父亲用白酒杯碰向怀雪的果汁杯,冷硬严肃的面容也显得柔和许多,他献宝似得从桌子底下捞出个盒子来,双手捧给向怀雪,笑说,“十五岁生日快乐,我和妈妈祝你永远健康快乐,来,你的生日礼物。” 向怀雪莞尔,从父亲手里接过礼物,直接在饭桌上拆了盒子。 盒子里躺着台相机,通身漆黑,表面是皮革质感,机顶带着独一无二的编号。 是一台徕卡6限定款。 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散着迷人的光韵。 向怀雪非常喜欢拍照,她总揣着父亲带回国的相机记录下许多生活的瞬间。 这台徕卡相机,她曾经在摄影杂志上看到过许多次。 限量发售400台,发售于日本,价值不菲。 因为贵,贵到是父母两个人加起来小半年的工资,所以她从未开口和父母提及过。 氤氲水汽在瞬息在弥散上眼眶,向怀雪憋回去,抱着相机盒子,梨涡浅淡,和父母保证,“我会好好学习,以后考北大新闻系。” “好啦好啦,快先吃菜,别凉了”母亲打着圆场,“生日哭了的话,这一年都要哭了,你给我憋回去啊。” 饭桌上人闲聊着家常话,烧红的晚霞自地平线尽头陨落。 第94章 与共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二零零三年,六月,帝都。 上锁的抽屉被拉开,久不更新的手帐本开始启用新页。 -本章正在进行修改中,大概两小时后改完,本文完结,不涉及榜单字数问题,如果没看过原版的话,原版在【作者有话要说】辛苦点击作话观看qaq- 钟浅夕把文件夹里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倒出来,扯垫板开始低头仔细剪裁,笔刀描绘过舒悦窈外围的背景,女孩子绿裙活泼可爱,居开页手帐本左侧,右侧是直播时候才扬头的江烬,她又拿笔给画了点儿外框。 在陆芷萝很早之前解释那张心机制造的照片时同样提到过,她和陆离铮在这年的五月后同“闻越蕴”断开联系。 钟浅夕写写画画,引向箭头和分支。 钟浅夕看作亲姐姐的人她了解,闻家可能有人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接受自己被抹杀代替,但舒悦窈不会。 互联网搜索‘闻越蕴’就停在最后一次和舒钢琴比赛的得奖《造梦》,不知道是替代她的人平庸,还是有意禁止了搜索。 前者的话,会让父母失望吧。 高考前几天很难静下心来继续读书了,七天学三年只有做梦可以,所以附中规定六月一日后学生们可以不再来学校,回家自习、提前看高考考场。 当然如果有喜欢学校自习氛围的也可以来学校复习,老师们会在校坚守到高考结束的那一刻。 五月二十八日是陆离铮和“钟浅夕”的生日,也是这届高三最后能聚齐的最后半天。 钟浅夕特地穿了校服来学校,到了发现陆离铮不约而同地也穿了校服。 他其实不属于沐城、更不属于附中,踏板而已,哪片牢笼能困住翱翔天空不会被驯服的鹰隼? 可过去的日子里,他有意气狂狷的上场打篮球赛、有在同班同学被欺负时出手阻止、有和徐鸣灏林致远称兄道弟、有在元旦晚会为整个高三争光添彩。 归属好像并不是那么重要了,毕竟娘家是一班,陆离铮就算一班的人。 钟浅夕印象里,这还是陆离铮第一次穿校服。 笔挺板正的白衬衫与深蓝色的西裤,下摆边缘随性的塞在裤腰里,银白腰带卡扣若隐若现,配上那双淡漠凌厉的脸,禁欲高冷的如同雪峰唯一一朵盛放的红花,大写的斯文败类。 陆离铮阔步走来,惹得不少学妹们有迟到可能。 可钟浅夕明白的,这是个狗东西,前天傍晚还因为打牌放水被发现而恼羞成怒,按着她在锁骨上留草莓印。 她面无表情地揉了揉领口,看了看脚尖,又抬眸往向他走过来的方向,到底还是停步等了他的。 “呦,等我呢?”陆离铮站定她面前,自然而然地去揉她马尾,混不吝地戏谑。 “我等狗呢。”钟浅夕没好气地讥讽。 陆离铮扯唇角,低头贴近耳侧,淡淡回,“嗯,是你的狗。” 季舒白连着请了很多天的假,她和林致远的座位都空着,只剩下厚厚的书摞。 当事人再怎么悲伤难捱,事情再怎么悲壮当哭,落到旁人的哪儿,也只能是愁容一下子,就紧锣密鼓地继续复习。 季舒白后座原本常常空着的座位反而时刻开始有人,钟浅夕在她不来学校的时候跟着老师走复习流程,誊写重难点,她不参与晚自习,会直接跟着高二放学走掉,去季舒白家,一点点儿地把她薄弱的环节逐个击破。 前盐巷离得远,干脆不费事回家,就直接住在季舒白家里,季妈妈把她当亲闺女,成天到晚变着花样做东西,连汤都是根据口味熬两份。 到当下阶段,多以答疑为主。 各科老师会坐在走廊的桌椅哪儿,教室里自习,有问题就出来排队问。 钟浅夕偶尔也会出来问题,她只是刻苦,而非天才。 排队的同学见了她总是自觉的往后退大几步,让她先去答疑。 她报以微笑,少有推托。 寻旎其实很想多来看看季舒白,可来不了,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她被高考这座大山压得难以喘息。 没有谁去苛责季舒白的情绪化,更无人去对她指手画脚。 人生并非如某些人所说,很短暂,事实上,有时候,它很漫长,特别是对苦难中的人,漫长得想死[1]。 梦碎到面前的悲剧与过往十几年追逐目标在终点前的消失令人难以承受。 钟浅夕就那么频繁地往来学校与季舒白家中,季妈妈和接送女儿上下学那般接送她。 两方都在尽力,不肯亏待对方半分。 挚友当如此,父母亦当如此。 季舒白想开的那天是个飘小雪的清晨,钟浅夕睡得很实,甚至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少女扎着高马尾,已经套好了校服,没有元气满满,就是特别平静,甚至没有回头看看床上搂着被发懵的钟浅夕。 清朗的嗓音响了起来,“苦难的确漫长的我想死,可我还是要去帝都,那是我的梦想,与林致远没关系。他有他的背负,那我来背负他曾有的梦想,去更远的地方。” 钟浅夕想冲下床抱抱她,然而手忙脚乱的让被子束缚,差点儿绊倒自己,最后还是季舒白弯腰给她理好,去伸手抱得她。 春雪洋洋洒洒,大有遮天蔽日,可温暖的灯光照彻卧室。 季舒白重新复课后的第四天,林致远也开始上学。 钟浅夕在窗外跷脚看教师中埋头苦读的同学们,看到季舒白无虞的侧颜才放下心来。 老钱正分发点心,独立包装的,每人一只,教室里走完整圈,抬眸出了教室,也给钟浅夕递了只。 胖嘟嘟的冰火菠萝油,糖份足,又加了片厚厚的黄油,碳水、糖份与能量都照顾到了。 钟浅夕双手接过,莞尔道谢。 老钱和蔼笑笑,诚挚地道歉,“当时是老师考虑不周,没切实站到你的角度想你的想法。” “没有。”钟浅夕用力摇了摇头,“其实我知道您是好心,那天是我过激了,不过我不后悔我的选择。” 来学校签保送那天钟浅夕和陆离铮光明正大的挽着手去吃饭,隔壁桌是恰是云裳,两个女孩子相视一笑,没说什么话。 那顿饭吃到快结尾时,云裳过来送了瓶三瓶冰可乐,笑说她不会喝酒,就以可乐代酒敬钟浅夕一个吧。 钟浅夕不明所以,云裳怔了好几秒才解释说,“我拿到了北大的自主招生加分,原本文科的名额是轮不到我头上的,但是突然多了一个。” 后话她不用再说,钟浅夕全都弄懂了,有个名额是被强留,然后又放空。 最后阴差阳错变成了可乐瓶相撞时清脆的一响。 尽在不言中。 师生两个靠在走廊的栏杆,慢吞吞地吞食菠萝油。 今年的春天比往年冷上不少,可树木还是如旧的抽出翠芽,生机蓬勃。 老钱慢条斯理地嚼完最后一口,倏地拍栏沉声吟,“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啊,下去吧,有人在等你呢。” “……”钟浅夕望了过去,陆离铮正信步走来,视线或许过于滚烫,他蓦然抬眸,隔着大几层的高度,遥遥对她招手。 连璐租用的场地到期,正在搭建新的内景棚,比从前的更大、主题元素也增加了不少,钟浅夕的兼职被迫暂停,却也不觉得有什么。 过去许多日子里都在马不停蹄的为了搞钱和学业努力,能静下来谈个恋爱做很喜欢的事情挺好的。 钟浅夕在明丽云璟装了个刺绣的绣台,闲来无事时端坐在窗口,借着澄明天光游针走线。 陆芷萝会在她旁边支个画板,常常对着白纸发呆良久,再开始不眠不休的画画,她在完成作品前不会吃饭饮水,连生理.需求上厕所的频率都少之又少,成品从构图到色彩都无可挑剔,远超这年龄段长期学画的孩子。 琴棋书画、赛马击剑跳舞。 豪门几大选修课。 时值盛夏,阳光炙烤着大地,柏油马路上渡了层胶质,热浪一波又一波的翻滚着。 向怀雪穿着身明黄色的连衣长裙,长发高束成马尾,从帽扣里顺出来。 帽子和口罩的缝隙里露出双水润灵动的鹿眼,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树木的纹路。 她就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荫下,等父亲和母亲拿完物资回来。 树荫浓密,阳光透过叶片,打下细碎斑驳的影,蝉都被烫得叫不动了。 远远望过去,大家还在有条不紊地排着队,队伍挪动缓慢,向怀雪提着裙角站上花坛边缘,张开双手,保持着平衡走模特步。 -稍后替换,作话原文,辛苦跳作话观看- 她今年虚岁十五岁,刚刚结束减少科目到只剩下语数外三门的中考。 本就是闲不住的年纪,又被考试生生折磨了小几个,每天做梦都想着出去玩。 但向怀雪能够活动和放风的范围仅限于家属院小区内部的一亩三分地。 门口的栅栏将石油机械厂家属院和外界生生隔离开来。 父亲和母亲是石油机械厂的双职工,都是地质勘探工程师。 厂里有个因公出差去广州的叔叔返京,疑似感染了,目前整个小区都在被。 栅栏门口有警卫值班站岗、负责统计家属院内每日所需要的物资,第二天再由卡车运送过来派发。 国营工厂的待遇没得说,大家又都是工友,彼此相熟,不上班居家隔离。 除开对现状忧心忡忡和担心自己感染外,倒也没对正常生活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 就是入夜后无法去院子里乘凉闲聊,小孩子没法再满街疯跑,娱乐活动急剧减少。 暑假黄金档永远一天七集,每集中间二十分钟电视广告的重播看过的武侠剧。 向怀雪快要憋疯了,她从卧室走到客厅,瞅见沙发上摇蒲扇看新闻的父亲,又慢悠悠地晃到厨房,母亲坐在马扎上摘豆角。 豆角翠绿饱满,两边掰断,顺着纹路撕去豆角的筋络,扔进洗菜盆里。 不知道是楼下还是楼上做了糖醋排骨,浓油赤酱的味道透窗散进来。 醋是现在家家户户最多的调味料,厨房的角落里堆积还着两箱抢来的醋。 向怀雪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阳台,拿了个马扎坐到妈妈对面帮忙摘菜。 家属楼按人头分配,向家夫妻因为对单位有突出贡献而多分到一间。 三室一厅,总体面积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厨房和卫生间都有,比起向怀雪小时候的公用厨房和卫生间的住所要好太多太多。 她对现状已经非常知足。 少女白嫩的手衬得豆角更绿,向怀雪掰得认真。 母亲抬头,怜爱得看了一眼女儿,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安慰道,“国家危难,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应该要理解。” 向怀雪知道母亲话里的意思,因为明天就是她十五岁生日。 及笄这个概念是向怀雪看《红楼梦》时候知道的,她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偷偷摸摸地翻书,从十三岁开始就莫名得期待自己的十五岁。 父母早早答应了,等她生日时候带她去后海划船,再去马克西姆餐厅吃午餐,晚上允许她和秦醉出去疯。 秦醉是向怀雪青梅竹马的玩伴,小时候他们住在旧家属院同一层,两家正比邻。 那时候向家父母被外派出国援非建设铁路,稚子年幼,可责任在肩,不容推卸。 两难之间秦母主动包揽了照顾向怀雪的责任。 向怀雪的六岁到九岁都在秦家度过,她和秦醉一起上石油厂子弟幼儿园、一起上子弟小学,中间三年同桌吃饭,书桌对坐写作业,西瓜劈半拿勺挖,在打打闹闹得过完了童年时光。 十二年匆匆流水间,家属院新楼建成,旧楼被拆除。 秦醉的父亲赶着九十年代的下海浪潮扎猛子下去,捞得盆满钵满,早早在外购置了房产。 三年前重新分房时,秦母干脆地辞职放弃了厂里的分房名额,全职照顾家人,秦家举家搬出了家属区。 不知是故土难离还是什么原因,秦父买的房子离石油机械厂不算远。 出了家属院大门,骑车五分钟,步行十分钟准能到。 如果没到,那就是路上秦醉和向怀雪又掐起来,或者跑去小卖铺买冰棍儿了。 “我理解呀。”向怀雪柔声答,用手肘蹭着鼻尖,反过来安慰母亲讲,“没关系的,等到这个难关过去了,我们可以重新庆祝生日嘛,我已经许好愿望了,就非典快点儿消失,祖国繁荣昌盛。” 她讲完又觉得不对劲,赶紧连着“呸、呸、呸”了三下。 明天再默许,这样比较灵。 “我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母亲和蔼笑道,“你想小醉了啊?” 向怀雪登时涨红了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母亲,她自认为自己的小心思隐藏得好,殊不知母亲是如何看出来的。 被看穿后羞怯地扔掉豆角撂挑子,嘟哝讲,“我要不帮你干活了,我是寿星。” “好好好。”母亲乐呵呵的捡起她扒过半截的豆角,打趣道,“你刚刚上卫生间的时候,小醉来电话了。” 向怀雪蹙眉,“那您怎么不喊我啊。” 母亲挑眉看她,指尖戳她,笑说,“你难道还能厕所上半截出来接他电话啊。” “……”向怀雪一噎,或许还真的行呢?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从书架上抽出本装订简陋的盗版台言小说撑腮翻看。 “哎,你今天喝板蓝根了吗?”母亲摘完了菜,手蹭着围裙问。 向怀雪冲着屋外喊道,“喝了喝了。” 没能陪女儿圆满生日愿望,母亲使出浑身解数,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松鼠桂鱼刀工精湛、软炸里脊外酥里嫩、干煸豆角加了父亲不吃的辣椒、拔丝地瓜的糖丝分明。 父亲用白酒杯碰向怀雪的果汁杯,冷硬严肃的面容也显得柔和许多,他献宝似得从桌子底下捞出个盒子来,双手捧给向怀雪,笑说,“十五岁生日快乐,我和妈妈祝你永远健康快乐,来,你的生日礼物。” 向怀雪莞尔,从父亲手里接过礼物,直接在饭桌上拆了盒子。 盒子里躺着台相机,通身漆黑,表面是皮革质感,机顶带着独一无二的编号。 是一台徕卡6限定款。 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散着迷人的光韵。 向怀雪非常喜欢拍照,她总揣着父亲带回国的相机记录下许多生活的瞬间。 这台徕卡相机,她曾经在摄影杂志上看到过许多次。 限量发售400台,发售于日本,价值不菲。 因为贵,贵到是父母两个人加起来小半年的工资,所以她从未开口和父母提及过。 氤氲水汽在瞬息在弥散上眼眶,向怀雪憋回去,抱着相机盒子,梨涡浅淡,和父母保证,“我会好好学习,以后考北大新闻系。” 第95章 与共(完)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二零零三年,六月,帝都。 上锁的抽屉被拉开,久不更新的手帐本开始启用新页。 -本章正在进行修改中,大概两小时后改完,本文完结,不涉及榜单字数问题,如果没看过原版的话,原版在【作者有话要说】辛苦点击作话观看qaq- 钟浅夕把文件夹里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倒出来,扯垫板开始低头仔细剪裁,笔刀描绘过舒悦窈外围的背景,女孩子绿裙活泼可爱,居开页手帐本左侧,右侧是直播时候才扬头的江烬,她又拿笔给画了点儿外框。 在陆芷萝很早之前解释那张心机制造的照片时同样提到过,她和陆离铮在这年的五月后同“闻越蕴”断开联系。 钟浅夕写写画画,引向箭头和分支。 钟浅夕看作亲姐姐的人她了解,闻家可能有人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接受自己被抹杀代替,但舒悦窈不会。 互联网搜索‘闻越蕴’就停在最后一次和舒钢琴比赛的得奖《造梦》,不知道是替代她的人平庸,还是有意禁止了搜索。 前者的话,会让父母失望吧。 高考前几天很难静下心来继续读书了,七天学三年只有做梦可以,所以附中规定六月一日后学生们可以不再来学校,回家自习、提前看高考考场。 当然如果有喜欢学校自习氛围的也可以来学校复习,老师们会在校坚守到高考结束的那一刻。 五月二十八日是陆离铮和“钟浅夕”的生日,也是这届高三最后能聚齐的最后半天。 钟浅夕特地穿了校服来学校,到了发现陆离铮不约而同地也穿了校服。 他其实不属于沐城、更不属于附中,踏板而已,哪片牢笼能困住翱翔天空不会被驯服的鹰隼? 可过去的日子里,他有意气狂狷的上场打篮球赛、有在同班同学被欺负时出手阻止、有和徐鸣灏林致远称兄道弟、有在元旦晚会为整个高三争光添彩。 归属好像并不是那么重要了,毕竟娘家是一班,陆离铮就算一班的人。 钟浅夕印象里,这还是陆离铮第一次穿校服。 笔挺板正的白衬衫与深蓝色的西裤,下摆边缘随性的塞在裤腰里,银白腰带卡扣若隐若现,配上那双淡漠凌厉的脸,禁欲高冷的如同雪峰唯一一朵盛放的红花,大写的斯文败类。 陆离铮阔步走来,惹得不少学妹们有迟到可能。 可钟浅夕明白的,这是个狗东西,前天傍晚还因为打牌放水被发现而恼羞成怒,按着她在锁骨上留草莓印。 她面无表情地揉了揉领口,看了看脚尖,又抬眸往向他走过来的方向,到底还是停步等了他的。 “呦,等我呢?”陆离铮站定她面前,自然而然地去揉她马尾,混不吝地戏谑。 “我等狗呢。”钟浅夕没好气地讥讽。 陆离铮扯唇角,低头贴近耳侧,淡淡回,“嗯,是你的狗。” 季舒白连着请了很多天的假,她和林致远的座位都空着,只剩下厚厚的书摞。 当事人再怎么悲伤难捱,事情再怎么悲壮当哭,落到旁人的哪儿,也只能是愁容一下子,就紧锣密鼓地继续复习。 季舒白后座原本常常空着的座位反而时刻开始有人,钟浅夕在她不来学校的时候跟着老师走复习流程,誊写重难点,她不参与晚自习,会直接跟着高二放学走掉,去季舒白家,一点点儿地把她薄弱的环节逐个击破。 前盐巷离得远,干脆不费事回家,就直接住在季舒白家里,季妈妈把她当亲闺女,成天到晚变着花样做东西,连汤都是根据口味熬两份。 到当下阶段,多以答疑为主。 各科老师会坐在走廊的桌椅哪儿,教室里自习,有问题就出来排队问。 钟浅夕偶尔也会出来问题,她只是刻苦,而非天才。 排队的同学见了她总是自觉的往后退大几步,让她先去答疑。 她报以微笑,少有推托。 寻旎其实很想多来看看季舒白,可来不了,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她被高考这座大山压得难以喘息。 没有谁去苛责季舒白的情绪化,更无人去对她指手画脚。 人生并非如某些人所说,很短暂,事实上,有时候,它很漫长,特别是对苦难中的人,漫长得想死[1]。 梦碎到面前的悲剧与过往十几年追逐目标在终点前的消失令人难以承受。 钟浅夕就那么频繁地往来学校与季舒白家中,季妈妈和接送女儿上下学那般接送她。 两方都在尽力,不肯亏待对方半分。 挚友当如此,父母亦当如此。 季舒白想开的那天是个飘小雪的清晨,钟浅夕睡得很实,甚至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少女扎着高马尾,已经套好了校服,没有元气满满,就是特别平静,甚至没有回头看看床上搂着被发懵的钟浅夕。 清朗的嗓音响了起来,“苦难的确漫长的我想死,可我还是要去帝都,那是我的梦想,与林致远没关系。他有他的背负,那我来背负他曾有的梦想,去更远的地方。” 钟浅夕想冲下床抱抱她,然而手忙脚乱的让被子束缚,差点儿绊倒自己,最后还是季舒白弯腰给她理好,去伸手抱得她。 春雪洋洋洒洒,大有遮天蔽日,可温暖的灯光照彻卧室。 季舒白重新复课后的第四天,林致远也开始上学。 钟浅夕在窗外跷脚看教师中埋头苦读的同学们,看到季舒白无虞的侧颜才放下心来。 老钱正分发点心,独立包装的,每人一只,教室里走完整圈,抬眸出了教室,也给钟浅夕递了只。 胖嘟嘟的冰火菠萝油,糖份足,又加了片厚厚的黄油,碳水、糖份与能量都照顾到了。 钟浅夕双手接过,莞尔道谢。 老钱和蔼笑笑,诚挚地道歉,“当时是老师考虑不周,没切实站到你的角度想你的想法。” “没有。”钟浅夕用力摇了摇头,“其实我知道您是好心,那天是我过激了,不过我不后悔我的选择。” 来学校签保送那天钟浅夕和陆离铮光明正大的挽着手去吃饭,隔壁桌是恰是云裳,两个女孩子相视一笑,没说什么话。 那顿饭吃到快结尾时,云裳过来送了瓶三瓶冰可乐,笑说她不会喝酒,就以可乐代酒敬钟浅夕一个吧。 钟浅夕不明所以,云裳怔了好几秒才解释说,“我拿到了北大的自主招生加分,原本文科的名额是轮不到我头上的,但是突然多了一个。” 后话她不用再说,钟浅夕全都弄懂了,有个名额是被强留,然后又放空。 最后阴差阳错变成了可乐瓶相撞时清脆的一响。 尽在不言中。 师生两个靠在走廊的栏杆,慢吞吞地吞食菠萝油。 今年的春天比往年冷上不少,可树木还是如旧的抽出翠芽,生机蓬勃。 老钱慢条斯理地嚼完最后一口,倏地拍栏沉声吟,“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啊,下去吧,有人在等你呢。” “……”钟浅夕望了过去,陆离铮正信步走来,视线或许过于滚烫,他蓦然抬眸,隔着大几层的高度,遥遥对她招手。 连璐租用的场地到期,正在搭建新的内景棚,比从前的更大、主题元素也增加了不少,钟浅夕的兼职被迫暂停,却也不觉得有什么。 过去许多日子里都在马不停蹄的为了搞钱和学业努力,能静下来谈个恋爱做很喜欢的事情挺好的。 钟浅夕在明丽云璟装了个刺绣的绣台,闲来无事时端坐在窗口,借着澄明天光游针走线。 陆芷萝会在她旁边支个画板,常常对着白纸发呆良久,再开始不眠不休的画画,她在完成作品前不会吃饭饮水,连生理.需求上厕所的频率都少之又少,成品从构图到色彩都无可挑剔,远超这年龄段长期学画的孩子。 琴棋书画、赛马击剑跳舞。 豪门几大选修课。 时值盛夏,阳光炙烤着大地,柏油马路上渡了层胶质,热浪一波又一波的翻滚着。 向怀雪穿着身明黄色的连衣长裙,长发高束成马尾,从帽扣里顺出来。 帽子和口罩的缝隙里露出双水润灵动的鹿眼,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树木的纹路。 她就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荫下,等父亲和母亲拿完物资回来。 树荫浓密,阳光透过叶片,打下细碎斑驳的影,蝉都被烫得叫不动了。 远远望过去,大家还在有条不紊地排着队,队伍挪动缓慢,向怀雪提着裙角站上花坛边缘,张开双手,保持着平衡走模特步。 -稍后替换,作话原文,辛苦跳作话观看- 她今年虚岁十五岁,刚刚结束减少科目到只剩下语数外三门的中考。 本就是闲不住的年纪,又被考试生生折磨了小几个,每天做梦都想着出去玩。 但向怀雪能够活动和放风的范围仅限于家属院小区内部的一亩三分地。 门口的栅栏将石油机械厂家属院和外界生生隔离开来。 父亲和母亲是石油机械厂的双职工,都是地质勘探工程师。 厂里有个因公出差去广州的叔叔返京,疑似感染了,目前整个小区都在被。 栅栏门口有警卫值班站岗、负责统计家属院内每日所需要的物资,第二天再由卡车运送过来派发。 国营工厂的待遇没得说,大家又都是工友,彼此相熟,不上班居家隔离。 除开对现状忧心忡忡和担心自己感染外,倒也没对正常生活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 就是入夜后无法去院子里乘凉闲聊,小孩子没法再满街疯跑,娱乐活动急剧减少。 暑假黄金档永远一天七集,每集中间门二十分钟电视广告的重播看过的武侠剧。 向怀雪快要憋疯了,她从卧室走到客厅,瞅见沙发上摇蒲扇看新闻的父亲,又慢悠悠地晃到厨房,母亲坐在马扎上摘豆角。 豆角翠绿饱满,两边掰断,顺着纹路撕去豆角的筋络,扔进洗菜盆里。 不知道是楼下还是楼上做了糖醋排骨,浓油赤酱的味道透窗散进来。 醋是现在家家户户最多的调味料,厨房的角落里堆积还着两箱抢来的醋。 向怀雪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阳台,拿了个马扎坐到妈妈对面帮忙摘菜。 家属楼按人头分配,向家夫妻因为对单位有突出贡献而多分到一间门。 三室一厅,总体面积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厨房和卫生间门都有,比起向怀雪小时候的公用厨房和卫生间门的住所要好太多太多。 她对现状已经非常知足。 少女白嫩的手衬得豆角更绿,向怀雪掰得认真。 母亲抬头,怜爱得看了一眼女儿,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安慰道,“国家危难,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应该要理解。” 向怀雪知道母亲话里的意思,因为明天就是她十五岁生日。 及笄这个概念是向怀雪看《红楼梦》时候知道的,她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偷偷摸摸地翻书,从十三岁开始就莫名得期待自己的十五岁。 父母早早答应了,等她生日时候带她去后海划船,再去马克西姆餐厅吃午餐,晚上允许她和秦醉出去疯。 秦醉是向怀雪青梅竹马的玩伴,小时候他们住在旧家属院同一层,两家正比邻。 那时候向家父母被外派出国援非建设铁路,稚子年幼,可责任在肩,不容推卸。 两难之间门秦母主动包揽了照顾向怀雪的责任。 向怀雪的六岁到九岁都在秦家度过,她和秦醉一起上石油厂子弟幼儿园、一起上子弟小学,中间门三年同桌吃饭,书桌对坐写作业,西瓜劈半拿勺挖,在打打闹闹得过完了童年时光。 十二年匆匆流水间门,家属院新楼建成,旧楼被拆除。 秦醉的父亲赶着九十年代的下海浪潮扎猛子下去,捞得盆满钵满,早早在外购置了房产。 三年前重新分房时,秦母干脆地辞职放弃了厂里的分房名额,全职照顾家人,秦家举家搬出了家属区。 不知是故土难离还是什么原因,秦父买的房子离石油机械厂不算远。 出了家属院大门,骑车五分钟,步行十分钟准能到。 如果没到,那就是路上秦醉和向怀雪又掐起来,或者跑去小卖铺买冰棍儿了。 “我理解呀。”向怀雪柔声答,用手肘蹭着鼻尖,反过来安慰母亲讲,“没关系的,等到这个难关过去了,我们可以重新庆祝生日嘛,我已经许好愿望了,就非典快点儿消失,祖国繁荣昌盛。” 她讲完又觉得不对劲,赶紧连着“呸、呸、呸”了三下。 明天再默许,这样比较灵。 “我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母亲和蔼笑道,“你想小醉了啊?” 向怀雪登时涨红了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母亲,她自认为自己的小心思隐藏得好,殊不知母亲是如何看出来的。 被看穿后羞怯地扔掉豆角撂挑子,嘟哝讲,“我要不帮你干活了,我是寿星。” “好好好。”母亲乐呵呵的捡起她扒过半截的豆角,打趣道,“你刚刚上卫生间门的时候,小醉来电话了。” 向怀雪蹙眉,“那您怎么不喊我啊。” 母亲挑眉看她,指尖戳她,笑说,“你难道还能厕所上半截出来接他电话啊。” “……”向怀雪一噎,或许还真的行呢?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从书架上抽出本装订简陋的盗版台言小说撑腮翻看。 “哎,你今天喝板蓝根了吗?”母亲摘完了菜,手蹭着围裙问。 向怀雪冲着屋外喊道,“喝了喝了。” 没能陪女儿圆满生日愿望,母亲使出浑身解数,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松鼠桂鱼刀工精湛、软炸里脊外酥里嫩、干煸豆角加了父亲不吃的辣椒、拔丝地瓜的糖丝分明。 父亲用白酒杯碰向怀雪的果汁杯,冷硬严肃的面容也显得柔和许多,他献宝似得从桌子底下捞出个盒子来,双手捧给向怀雪,笑说,“十五岁生日快乐,我和妈妈祝你永远健康快乐,来,你的生日礼物。” 向怀雪莞尔,从父亲手里接过礼物,直接在饭桌上拆了盒子。 盒子里躺着台相机,通身漆黑,表面是皮革质感,机顶带着独一无二的编号。 是一台徕卡6限定款。 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散着迷人的光韵。 向怀雪非常喜欢拍照,她总揣着父亲带回国的相机记录下许多生活的瞬间门。 这台徕卡相机,她曾经在摄影杂志上看到过许多次。 限量发售400台,发售于日本,价值不菲。 因为贵,贵到是父母两个人加起来小半年的工资,所以她从未开口和父母提及过。 氤氲水汽在瞬息在弥散上眼眶,向怀雪憋回去,抱着相机盒子,梨涡浅淡,和父母保证,“我会好好学习,以后考北大新闻系。” “好啦好啦,快先吃菜,别凉了”母亲打着圆场,“生日哭了的话,这一年都要哭了,你给我憋回去啊。” 饭桌上三人闲聊着家常话,烧红的晚霞自地平线尽头陨落。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向怀雪从椅子上弹起来跑去接听。 那边秦醉清冽悦耳的少年音传过来,尾音拖着点儿调子,懒懒散散地,“生日快乐,你十二点从窗户往外看,会看到我送你的光。” 向怀雪困惑的发了个语气词,“唉?” 秦醉那边已经挂断了。 “什么嘛,不明不白的。”向怀雪小声嘟哝着,又被母亲招手唤回桌前,塞了满满一大口的西瓜。 特殊时期,但好在家属院里能工巧匠多,母亲辗转几个工友拜托到一位在蛋糕店上班的师傅,为自己做了个小小的奶油蛋糕。 明晃晃的烛火映在眼底,照亮了父亲和母亲和蔼的笑容。 向怀雪双手合十,闭着眼无比虔诚的许下了三个心愿。 一愿祖国渡过难关,繁荣昌盛。 二愿家人身体健康,和睦美满。 三愿秦醉同自己……永如今朝。 信女心愿良多,但件件不可舍弃,还望满天神佛能够眷顾一下。 饭后失去了楼下唠嗑乘凉的娱乐活动,母亲听着评书勾毛衣,父亲在书房看旧报纸。 穿堂风微凉,草丛里的蛐蛐叫声模糊悠远。 她漫无目的地看了会儿天,翻身下床摸出傍晚没看完的那本言情小说。 桥段正好到男主给女主准备生日礼物那里,女主罹患心脏病,命不久矣,作者写男主在金灿灿的油菜花地里,给女主摆出了个心形示爱。 他们手牵着手在油菜花地里奔跑,风轻云淡,仿佛岁月就定格在这一瞬。 结局向怀雪已经事先先看过了,是个峰回路转的医学奇迹,he了。 故此没有赚到她的眼泪,但骨子里还是觉得很浪漫。 钟浅夕把文件夹里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倒出来,扯垫板开始低头仔细剪裁,笔刀描绘过舒悦窈外围的背景,女孩子绿裙活泼可爱,居开页手帐本左侧,右侧是直播时候才扬头的江烬,她又拿笔给画了点儿外框。 在陆芷萝很早之前解释那张心机制造的照片时同样提到过,她和陆离铮在这年的五月后同“闻越蕴”断开联系。 钟浅夕写写画画,引向箭头和分支。 钟浅夕看作亲姐姐的人她了解,闻家可能有人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接受自己被抹杀代替,但舒悦窈不会。 互联网搜索‘闻越蕴’就停在最后一次和舒钢琴比赛的得奖《造梦》,不知道是替代她的人平庸,还是有意禁止了搜索。 前者的话,会让父母失望吧。 高考前几天很难静下心来继续读书了,七天学三年只有做梦可以,所以附中规定六月一日后学生们可以不再来学校,回家自习、提前看高考考场。 当然如果有喜欢学校自习氛围的也可以来学校复习,老师们会在校坚守到高考结束的那一刻。 五月二十八日是陆离铮和“钟浅夕”的生日,也是这届高三最后能聚齐的最后半天。 钟浅夕特地穿了校服来学校,到了发现陆离铮不约而同地也穿了校服。 他其实不属于沐城、更不属于附中,踏板而已,哪片牢笼能困住翱翔天空不会被驯服的鹰隼? 可过去的日子里,他有意气狂狷的上场打篮球赛、有在同班同学被欺负时出手阻止、有和徐鸣灏林致远称兄道弟、有在元旦晚会为整个高三争光添彩。 归属好像并不是那么重要了,毕竟娘家是一班,陆离铮就算一班的人。 钟浅夕印象里,这还是陆离铮第一次穿校服。 笔挺板正的白衬衫与深蓝色的西裤,下摆边缘随性的塞在裤腰里,银白腰带卡扣若隐若现,配上那双淡漠凌厉的脸,禁欲高冷的如同雪峰唯一一朵盛放的红花,大写的斯文败类。 陆离铮阔步走来,惹得不少学妹们有迟到可能。 可钟浅夕明白的,这是个狗东西,前天傍晚还因为打牌放水被发现而恼羞成怒,按着她在锁骨上留草莓印。 她面无表情地揉了揉领口,看了看脚尖,又抬眸往向他走过来的方向,到底还是停步等了他的。 “呦,等我呢?”陆离铮站定她面前,自然而然地去揉她马尾,混不吝地戏谑。 “我等狗呢。”钟浅夕没好气地讥讽。 陆离铮扯唇角,低头贴近耳侧,淡淡回,“嗯,是你的狗。” 季舒白连着请了很多天的假,她和林致远的座位都空着,只剩下厚厚的书摞。 当事人再怎么悲伤难捱,事情再怎么悲壮当哭,落到旁人的哪儿,也只能是愁容一下子,就紧锣密鼓地继续复习。 季舒白后座原本常常空着的座位反而时刻开始有人,钟浅夕在她不来学校的时候跟着老师走复习流程,誊写重难点,她不参与晚自习,会直接跟着高二放学走掉,去季舒白家,一点点儿地把她薄弱的环节逐个击破。 前盐巷离得远,干脆不费事回家,就直接住在季舒白家里,季妈妈把她当亲闺女,成天到晚变着花样做东西,连汤都是根据口味熬两份。 到当下阶段,多以答疑为主。 各科老师会坐在走廊的桌椅哪儿,教室里自习,有问题就出来排队问。 钟浅夕偶尔也会出来问题,她只是刻苦,而非天才。 排队的同学见了她总是自觉的往后退大几步,让她先去答疑。 她报以微笑,少有推托。 寻旎其实很想多来看看季舒白,可来不了,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她被高考这座大山压得难以喘息。 没有谁去苛责季舒白的情绪化,更无人去对她指手画脚。 人生并非如某些人所说,很短暂,事实上,有时候,它很漫长,特别是对苦难中的人,漫长得想死[1]。 梦碎到面前的悲剧与过往十几年追逐目标在终点前的消失令人难以承受。 钟浅夕就那么频繁地往来学校与季舒白家中,季妈妈和接送女儿上下学那般接送她。 两方都在尽力,不肯亏待对方半分。 挚友当如此,父母亦当如此。 季舒白想开的那天是个飘小雪的清晨,钟浅夕睡得很实,甚至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少女扎着高马尾,已经套好了校服,没有元气满满,就是特别平静,甚至没有回头看看床上搂着被发懵的钟浅夕。 清朗的嗓音响了起来,“苦难的确漫长的我想死,可我还是要去帝都,那是我的梦想,与林致远没关系。他有他的背负,那我来背负他曾有的梦想,去更远的地方。” 钟浅夕想冲下床抱抱她,然而手忙脚乱的让被子束缚,差点儿绊倒自己,最后还是季舒白弯腰给她理好,去伸手抱得她。 春雪洋洋洒洒,大有遮天蔽日,可温暖的灯光照彻卧室。 季舒白重新复课后的第四天,林致远也开始上学。 钟浅夕在窗外跷脚看教师中埋头苦读的同学们,看到季舒白无虞的侧颜才放下心来。 老钱正分发点心,独立包装的,每人一只,教室里走完整圈,抬眸出了教室,也给钟浅夕递了只。 胖嘟嘟的冰火菠萝油,糖份足,又加了片厚厚的黄油,碳水、糖份与能量都照顾到了。 钟浅夕双手接过,莞尔道谢。 老钱和蔼笑笑,诚挚地道歉,“当时是老师考虑不周,没切实站到你的角度想你的想法。” “没有。”钟浅夕用力摇了摇头,“其实我知道您是好心,那天是我过激了,不过我不后悔我的选择。” 来学校签保送那天钟浅夕和陆离铮光明正大的挽着手去吃饭,隔壁桌是恰是云裳,两个女孩子相视一笑,没说什么话。 那顿饭吃到快结尾时,云裳过来送了瓶三瓶冰可乐,笑说她不会喝酒,就以可乐代酒敬钟浅夕一个吧。 钟浅夕不明所以,云裳怔了好几秒才解释说,“我拿到了北大的自主招生加分,原本文科的名额是轮不到我头上的,但是突然多了一个。” 后话她不用再说,钟浅夕全都弄懂了,有个名额是被强留,然后又放空。 最后阴差阳错变成了可乐瓶相撞时清脆的一响。 尽在不言中。 师生两个靠在走廊的栏杆,慢吞吞地吞食菠萝油。 今年的春天比往年冷上不少,可树木还是如旧的抽出翠芽,生机蓬勃。 老钱慢条斯理地嚼完最后一口,倏地拍栏沉声吟,“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啊,下去吧,有人在等你呢。” “……”钟浅夕望了过去,陆离铮正信步走来,视线或许过于滚烫,他蓦然抬眸,隔着大几层的高度,遥遥对她招手。 连璐租用的场地到期,正在搭建新的内景棚,比从前的更大、主题元素也增加了不少,钟浅夕的兼职被迫暂停,却也不觉得有什么。 过去许多日子里都在马不停蹄的为了搞钱和学业努力,能静下来谈个恋爱做很喜欢的事情挺好的。 钟浅夕在明丽云璟装了个刺绣的绣台,闲来无事时端坐在窗口,借着澄明天光游针走线。 陆芷萝会在她旁边支个画板,常常对着白纸发呆良久,再开始不眠不休的画画,她在完成作品前不会吃饭饮水,连生理.需求上厕所的频率都少之又少,成品从构图到色彩都无可挑剔,远超这年龄段长期学画的孩子。 琴棋书画、赛马击剑跳舞。 豪门几大选修课。 时值盛夏,阳光炙烤着大地,柏油马路上渡了层胶质,热浪一波又一波的翻滚着。 向怀雪穿着身明黄色的连衣长裙,长发高束成马尾,从帽扣里顺出来。 帽子和口罩的缝隙里露出双水润灵动的鹿眼,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树木的纹路。 她就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荫下,等父亲和母亲拿完物资回来。 树荫浓密,阳光透过叶片,打下细碎斑驳的影,蝉都被烫得叫不动了。 远远望过去,大家还在有条不紊地排着队,队伍挪动缓慢,向怀雪提着裙角站上花坛边缘,张开双手,保持着平衡走模特步。 -稍后替换,作话原文,辛苦跳作话观看- 她今年虚岁十五岁,刚刚结束减少科目到只剩下语数外三门的中考。 本就是闲不住的年纪,又被考试生生折磨了小几个,每天做梦都想着出去玩。 但向怀雪能够活动和放风的范围仅限于家属院小区内部的一亩三分地。 门口的栅栏将石油机械厂家属院和外界生生隔离开来。 父亲和母亲是石油机械厂的双职工,都是地质勘探工程师。 厂里有个因公出差去广州的叔叔返京,疑似感染了,目前整个小区都在被。 栅栏门口有警卫值班站岗、负责统计家属院内每日所需要的物资,第二天再由卡车运送过来派发。 国营工厂的待遇没得说,大家又都是工友,彼此相熟,不上班居家隔离。 除开对现状忧心忡忡和担心自己感染外,倒也没对正常生活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 就是入夜后无法去院子里乘凉闲聊,小孩子没法再满街疯跑,娱乐活动急剧减少。 暑假黄金档永远一天七集,每集中间门二十分钟电视广告的重播看过的武侠剧。 向怀雪快要憋疯了,她从卧室走到客厅,瞅见沙发上摇蒲扇看新闻的父亲,又慢悠悠地晃到厨房,母亲坐在马扎上摘豆角。 豆角翠绿饱满,两边掰断,顺着纹路撕去豆角的筋络,扔进洗菜盆里。 不知道是楼下还是楼上做了糖醋排骨,浓油赤酱的味道透窗散进来。 醋是现在家家户户最多的调味料,厨房的角落里堆积还着两箱抢来的醋。 向怀雪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到阳台,拿了个马扎坐到妈妈对面帮忙摘菜。 家属楼按人头分配,向家夫妻因为对单位有突出贡献而多分到一间门。 三室一厅,总体面积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厨房和卫生间门都有,比起向怀雪小时候的公用厨房和卫生间门的住所要好太多太多。 她对现状已经非常知足。 少女白嫩的手衬得豆角更绿,向怀雪掰得认真。 母亲抬头,怜爱得看了一眼女儿,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安慰道,“国家危难,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应该要理解。” 向怀雪知道母亲话里的意思,因为明天就是她十五岁生日。 及笄这个概念是向怀雪看《红楼梦》时候知道的,她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偷偷摸摸地翻书,从十三岁开始就莫名得期待自己的十五岁。 父母早早答应了,等她生日时候带她去后海划船,再去马克西姆餐厅吃午餐,晚上允许她和秦醉出去疯。 秦醉是向怀雪青梅竹马的玩伴,小时候他们住在旧家属院同一层,两家正比邻。 那时候向家父母被外派出国援非建设铁路,稚子年幼,可责任在肩,不容推卸。 两难之间门秦母主动包揽了照顾向怀雪的责任。 向怀雪的六岁到九岁都在秦家度过,她和秦醉一起上石油厂子弟幼儿园、一起上子弟小学,中间门三年同桌吃饭,书桌对坐写作业,西瓜劈半拿勺挖,在打打闹闹得过完了童年时光。 十二年匆匆流水间门,家属院新楼建成,旧楼被拆除。 秦醉的父亲赶着九十年代的下海浪潮扎猛子下去,捞得盆满钵满,早早在外购置了房产。 三年前重新分房时,秦母干脆地辞职放弃了厂里的分房名额,全职照顾家人,秦家举家搬出了家属区。 不知是故土难离还是什么原因,秦父买的房子离石油机械厂不算远。 出了家属院大门,骑车五分钟,步行十分钟准能到。 如果没到,那就是路上秦醉和向怀雪又掐起来,或者跑去小卖铺买冰棍儿了。 “我理解呀。”向怀雪柔声答,用手肘蹭着鼻尖,反过来安慰母亲讲,“没关系的,等到这个难关过去了,我们可以重新庆祝生日嘛,我已经许好愿望了,就非典快点儿消失,祖国繁荣昌盛。” 她讲完又觉得不对劲,赶紧连着“呸、呸、呸”了三下。 明天再默许,这样比较灵。 “我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母亲和蔼笑道,“你想小醉了啊?” 向怀雪登时涨红了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母亲,她自认为自己的小心思隐藏得好,殊不知母亲是如何看出来的。 被看穿后羞怯地扔掉豆角撂挑子,嘟哝讲,“我要不帮你干活了,我是寿星。” “好好好。”母亲乐呵呵的捡起她扒过半截的豆角,打趣道,“你刚刚上卫生间门的时候,小醉来电话了。” 向怀雪蹙眉,“那您怎么不喊我啊。” 母亲挑眉看她,指尖戳她,笑说,“你难道还能厕所上半截出来接他电话啊。” “……”向怀雪一噎,或许还真的行呢?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从书架上抽出本装订简陋的盗版台言小说撑腮翻看。 第96章 if线(带群像)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 【注释:本番外时间线与正文不符,系平行if线番外,免费赠送给大家观看。即如果一切不好处都规避掉,女鹅始终是大小姐的话,会是什么样子的人生。本章评论留言,会给订阅率高于90的朋友们发红包请客,没有时间限制——如果不喜欢误买到的话也没关系,留言我同样会做退钱处理,谢谢大家来看我写的文,鞠躬。】 “我先去上钢琴课啦,陆哥哥晚上见!”着雪白公主裙的女孩子扬起素净的小脸,冲着已经进门的青年招手,热情的对着哈里森打招呼,“老师好。” 哈里森的双排六扣燕尾服内搭白色前褶衬衫,很绅士的脱帽冲她行礼,笑着讲,“下午好,闻小姐。” 举手投足间都是英伦绅士的优雅知性,闻越蕴曾无数次因为师从这样一位优秀的钢琴家而骄傲,会在每次获奖后对其致谢。 一周两次钢琴课,风雨无阻,从不缺席。 家中原来的保姆因为偷窃被辞退,新来的保姆阿姨正在擦抹着桌面,全然没有要跟上楼的意思,哈里森余光里扫着忙碌的保姆,露出丝稍显怪异的微笑,但没人察觉到。 日光流淌在斯坦威三角钢琴的漆面之上,如水波粼粼,扎蓬松公主头的小女孩正襟危坐,白嫩的手指在黑白键上翩跹跳跃,曼妙的音符随之环绕四周。 一曲终了。 “非常好,休息三分钟,再重弹一次。”哈里森夸赞。 侧墙玻璃柜中摆放着闻越蕴这些年靠着钢琴拿到的奖杯,光亮如新,折射出绚烂梦幻的色彩,闻越蕴正回眸欣赏着奖杯们,就那么突兀的听见哈里森字正腔圆地问,”如果我动手摸你的话,你会乖乖听话吗?” 人还在怔愣不明所以,身体出于保护机制,已经先一步朝向琴凳另端挪动,整个人摇摇欲坠的挂着边,汗水浸透后背。 “坐过来一点儿,你够不到琴键了。”哈里森纹丝不动的杵在原位,瘦长手指敲出段高亢澎湃的琴音,晦涩地望着她,换了英文诱哄,“你是明明很喜欢老师的,为什么不愿意让老师摸呢?” 年幼的小女孩故作镇定,拿英语呵斥回去,“你该知道后果的!” “是吗?”哈里森的笑容可怖,他又叩了几个音符,若无其事地翻到教材下一页,“谁又会相信你呢?” 太阳将玻璃烤热,双手无处安放,呕吐感在胃里反复,闻越蕴觉得自己快要吐出来的。 哈里森又弹起了琴,那琴声仿佛是黑洞,在摧.残她对钢琴的好感。 “我会相信她!”紧闭的大门被猛烈的力度推开,撞到墙面哐当作响,母亲的身影逆光,被拉扯的无比高大。 闻越蕴不顾一切地冲向她,扑进早早半弯下腰,准备接住她的母亲怀中嚎啕大哭。 “卢女士。”哈里森好整以暇地看向这对母女,微笑说,“我想我们之间或许是产生了什么误会。” “不是的!”闻越蕴斩钉截铁,哽咽着冲母亲复述哈里森的话。 母亲直接将她悬空搂起来,轻拍着后背温柔哄,“没关系了蕴蕴,妈妈知道的,我会为你出头。” 卢欣怡为女儿擦拭干净眼泪,才道出空来,目光如刃,寸寸凌.迟着哈里森,一字一顿道,“你会为你做得事情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呢女士?”哈里森反问,“我似乎连您女儿的手都没有碰到吧?” 刺耳的警笛在他话音落下的须臾响起,原本的春风得意凝固在哈里森脸上,他发疯似地冲着母女俩扑过来,卢欣怡搂着女儿连退许多步,家里的管家抄着翻花园用的铁器横挡在他们之间。 “扑通”哈里森踉跄下跪,以头抢地连着磕了三个响,哀求道,“对不起,我很喜欢女儿,自己没有,看她很可爱,所以一时鬼迷心窍,请给我一次机会,别走到报警那步。” 卢欣怡把闻越蕴交到身后的保姆阿姨怀里,冲着哈里森淬了口痰,破口大骂,“我呸,狗杂.碎,对小女孩儿动手的都是垃圾,该下十八层地狱,你爹死了……” 那是闻越蕴第一次见到母亲做不文雅的行径且口吐脏话,她完美没有有样学样的想法,相反只觉得无比安心。 卢欣怡就那么一直插着腰骂到警察冲上琴房这层,才恢复了理智,冷静的替女儿复述事实,“以前都是家里阿姨陪着上钢琴课的,阿姨辞职后我不放心,所以给琴房安装了监控,今天第一次单独上课,我就坐在监控前……我绝不认为有勇气做这种行径的人会只做过这一次,请你们务必仔细调查,拜托了。” 母亲对着警察鞠深躬。 闻越蕴挣扎着被阿姨放到平地,冲母亲跑去,抱她的腿,抹了满裙的眼泪。 哈里森仅是口嗨便被打断,半个手指头都没能碰到闻越蕴,小孩子忘形大,到晚上跑去陆离铮家就已经毫无芥蒂的咬着点心含混对他们讲,“安啦没事的,我妈妈是个那么大那么大的英雄!” 酥皮点心扑扑簌簌的在半空飘落,陆离铮紧蹙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一点儿。 大家都很担心她受到什么影响,婴儿房的门微微推出条缝隙,陆离铮、罗钥与卢欣怡三个人有高有低的同步看进去。 只见闻越蕴正晃着底端缀着流苏的铃铛逗陆芷萝玩,两个小女孩的笑声清脆,有能够扫空世上所有忧愁的能力。 二零零七年五月二十三日。 形容交瘁的女人靠在依仗手杖才能固定身形的男人肩头,一会儿看海、一会儿看表。 明月湾风平浪静,浪花轻柔地推着细沙,二十天没有游客光临,此地的海洋生态系统恢复许多,卧沙的生物斜吐着绵密泡沫,水母肆意涌.动柔软的躯.体。 被烈日烤到滚烫的沙滩上站着个少年,他撑把黑伞,神情晦涩的凝视着大海。 开机的手机上还在刷新着未接电话,昵称开头带着a,以保证能排在通讯录最前方——a窈窈。 唯物主义者闻家人于二十天前闻越蕴海中意外失踪后开始虔诚的笃信神佛。 神明没有给临时抱佛脚的信徒庇佑,落日楼头,搜救船与直升机再度返航停泊,搜救队队长抱着飞行头盔,抹了把大汗淋漓的脸,沉痛讲,“我很抱歉,但大家真的都已经尽力了。” 始终镇定掌控全局的闻达在这个瞬间咳嗽不止,双手撑着手杖又被卢欣怡和搜救队长搀住才面前站稳身姿,唇角溢出抹鲜红的血色。 闻达吞下那口哽在喉头的血,沉闷回,“辛苦了。” 闻落行回身,伞下阴影中,无人能看清他的脸,救援队长冲他走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涩然宽慰道,“人生总要继续,不管你要不要接受。” 那是闻家最最兵荒马乱的年份,卢欣怡悔恨于自己为什么救人前没能确认女儿安全上岸;闻落行自责自己当天没有陪着妹妹来度假,导致意外的发生。 彻骨的绝望蚕食着脆弱的精神,没有互相指责甩锅,只有漫长无止境的自责。 闻落行常在窗口看到昂头望向妹妹窗口的陆离铮,陆离铮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闻越蕴卧室窗哪儿,没能察觉到他的视线。 但闻落行救不了任何人,包括他自己和窈窈。 明月湾永远在那里,它被闻家高价收购,此后不会再对外开放,可是那个喜欢穿公主裙,蹦蹦跳跳的小女孩要去哪里找呢? 痛失爱女的夫妻、失去妹妹和无法对青梅开嗓只能远离的哥哥、失去玩伴和心上人的陆离铮与舒悦窈、以及“葬身大海”的闻越蕴自己。 很难说谁的难过更多一点儿,所有人都在命运的漩涡里痛苦挣扎,呛水扑腾求生,但卢欣怡绝不放弃。 闻落行辗转反侧出来倒水,常常能看到佛堂灯火通明,母亲长跪于蒲团之上,烛火被风带着摇曳,昏暗的长廊里也经常撞到窗口抽烟的父亲,臂弯中挽着件披风外搭。 有时出来的晚,外搭会已经披在母亲肩头。 烟雾弥漫里,父亲的身姿变得不再顶天立地。 卢欣怡和闻达这段并非因不相爱而破碎的诡异的婚姻,在女儿出事的第二个月重归于好。 车祸时违背人类本性死命护住对方的闻达,依然会在恋人陷入绝境时紧紧握住她的手,做她的依仗支柱。 深思熟虑多日后,闻家决定对外公布闻越蕴失踪的消息,开出重金酬谢提供有效线索者。 这算是给闻越蕴好友们及自己的一个念想,万一呢? 闻落行终于有勇气和舒悦窈解释自己那天的不告而别,虽然代价是窈窈看起来比从前更为痛苦了些。 生死不明,充满希望又充满绝望的词汇。 闻家在帝都举足轻重,舒家和陆家同样尽了全力,铺天盖地的消息被一一确认为是假,搜救队甚至重新启动过一次,和上次一样一无所获。 海边的冬季原来这样冷,近海结了厚重的冰层,凛冽寒风如刀刮的面部生疼。 闻落行踽踽踏冰而行,扬手将母亲和舒悦窈共同叠好的千纸鹤放飞。 疾风卷着内芯写满了祈愿的千纸鹤飞向远方——神明这次有听见世人的祈愿。 每个梦中都出现的声响透过话筒传来的须臾,卢欣怡泪如雨下,手足无措地喊着人,忘了自己接得是座机,电话线那头连接主机,跟着坠地后断线。 赶忙冲过去又接起拨回。 “妈妈。”闻越蕴的嗓音如旧,稚气明亮,带着藏不住的雀跃,“妈妈我在沐城呢,地址是。” 她旁边似是有什么人,紧接着一个温婉的女声替闻越蕴报出了地址,“沐城市老城区前盐巷28号,您可以记下我的手机号码……我们夫妻俩是开船远洋捕鱼的,意外捞到了您女儿,因为返航需要时间才耽误了一阵子,她之前因为溺水有点儿失忆,直到近期才想起来,非常抱歉,没能第一时间联系到您,让您担心了,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来接她一下?” 彼年对于所有认识闻越蕴的人来说,最好的祝福词都莫过于“虚惊一场”。 从前收到的消息多如牛毛,雇了批专业的调查人员各处走访核实,唯独沐城这次,一行人是直接包机落地的,私人飞机实在不够容纳这样多的人。 陆离铮第一次来到母亲的故乡,这个只存在于描述中的北方海边小城,是因为闻越蕴。 呼啸的北风狂急,行走其中再没有“体面”的说法。 发丝被风扬得四散,帽子不用手按压就会吹跑,罗钥很有经验的给陆芷萝穿了棉衣,始终抱在怀中,否则陆离铮怀疑妹妹会直接被吹走。 舒悦窈挽着闻落行的手臂,被他抚着头的是,“还戴吗?” 仅仅是机场出口等车来的几分钟里,海风就教会了温室里的少爷公主们重新做人。 众人再度见到闻越蕴是在光明福利院,郊区临海,狂风呜咽,带着扑鼻的咸腥。 闻越蕴穿着粉嫩的羽绒服,带线绒帽子,头顶还点缀着颗毛绒球,小脸冻得红扑扑的,笑容难掩,她长高了一点儿,也瘦了一些,和同样穿得严严实实的小朋友们玩着游戏。 远远地扫到大家,原地起跳兴奋地冲他们招手。 卢欣怡的第一反应是泫然欲泣,而余光里黑色的一团已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闻越蕴被陆离铮紧紧地拥住,撞击感差点儿让她栽倒过去,好在陆离铮及时稳住身形带着她站直。 粉与黑的反差极具明显,隔着冬日里厚重的衣服都仿佛能听见对方剧烈的心跳。 “终于找打你了。”陆离铮喃喃自语,又重复了一次,“我终于找到你了,我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做错了,所以你不理我了。” 闻越蕴用戴着卡通手套的小手去无效拍他的后背,软语嘟哝着强调,“我怎么可能会不理你啊,就算不理我自己,都要理你的呀。” “行了,你差不多得了。”闻落行一手牵着舒悦窈,一手去扯陆离铮的羽绒服帽子,冷漠道,“赶紧松开,让窈窈抱会儿。” 陆离铮很倔强地多抱了半分钟,在闻落行的死亡注视下不情不愿的松开手。 闻越蕴迅速转投大姐姐的怀抱里,脑袋埋在胸口猛蹭,撒娇撒痴地念,“窈窈、窈窈,真的好想你哦。” 卢欣怡手忙脚乱地在丈夫的配合下取出螃蟹酥,趁着女儿微微昂头的时候,塞她嘴里。 味蕾被唤醒,闻越蕴囫囵吞下,又咬了一大口,含混不清地喊,“谢谢妈妈!” 屋檐下明外婆和明姑姑注视着重逢的画面,露出释然的笑容。 室外还是过冷,不合适初来的人久待,大家很快挪到了室内,福利院中供成年人坐的椅子实在不多,干脆就着舒服的姿态靠墙倚或直立。 交谈中双方都得知了事件全貌。 救起闻越蕴的夫妻俩以远洋捕鱼为业,都是孤儿,小时候在福利院长大,远洋渔船无法接收到近海电台讯号,故此错过了最初的告知时间。 2007年,网络远未普及,福利院的工作繁杂,日复一日的忙碌,大家顶多看一眼本地新闻,就算无意间扫到过关于寻找闻越蕴的信息,等钟明夫妻着陆,时间也过去了很久,早无人记得。 至于他们居住的老城区,整个区域人都从事船员、渔民这类工作,很少接触其余信息源,更无暇关注个小女孩是谁。 尝试过报警,但开局就受到了些许阻碍,电话环节显得匪夷所思。 “您好,我们报警,海上捞到了个孩子,她失忆了,但是能看懂英文书,大概八九岁的样子……我真没喝醉警察同志。” 闻越蕴的技能点对于这座小城来说显然有几分超脱认知的匪夷所思,在一众□□盗的暴力案子中,很容易被辛苦忙碌电话不停的基层民警当作是醉话忽略。 要到隔年的2008年,我国的公安系统才能全面正式联网。 06年年底,我国刚刚完成了正式建成“全国公民身份信息系统”,是世界最大的人口身份信息数据库,身份信息核查服务已覆盖到全国9.6亿电话和互联网用户。[1] 钟明夫妻俩就是在闻越蕴逐渐恢复记忆后通过该系统查询到的她确切身份,甚至联系电话都是去网吧翻阅到闻家夫妻的寻人启事找到的。 溺水后身体上的难捱早已康复,回到陆地后钟家夫妻竭尽全力带她看医生给补身体,把闻越蕴照顾的很健康。 她“哒哒哒”的跑上楼,搬出个盒子,狡黠地笑着打开,为大家展示自己学到的新手艺——苏绣。 “这个送给妈妈!”小女孩抖开手帕,乖巧地等待夸奖。 卢欣怡错愕于绣面上栩栩如生的孔雀,此前闻越蕴点过的技能点很多,都是她精挑细选出来的,其中并不包括针线活。 零基础两个月不到,达到这样的水平,堪称天才。 “蕴蕴是很喜欢苏绣吗?”卢欣怡垂眸温柔问。 闻越蕴其实不必回答,因为那双水汪汪的黑眸里有星光闪耀。 其实她过去许多年里都半推波助澜的学习各种礼仪技能,因为身边的朋友们同样被精英教学的浪潮裹挟着前行,无法察觉不到自己是否可怜可悲,没有个人意志。 海上的每一天都没有事做,讨厌晒太阳的她窝在船舱里,躺着望天是一天,趴着看书还是一天。 活到十岁,记事以来的闲暇竟都是因意外事故偷得的。 起初是焦躁,溺水带来的后遗症使脑子昏沉,不知来路的恐惧感绕在四周,鱼腥味同样令人作呕,后来是想开与平静,起码自己还活着,不是吗? 影视剧中“恶毒”家长的转变往往就发生在一个刹那,分手爱人若是在icu门口相见,必定有某方哭诉说只要你醒来,我什么都依你。 简称为icu大法,渡过生死别离后,其余的事情都不再重要。 卢欣怡满脑子都是“蕴蕴还活着就好了”,小朋友们围着长桌开饭,她默不作声地邀请明外婆来门外详谈,罗钥很自然地接过了明外婆的工作,帮忙看护吃饭,同时递给好友肯定的眼神。 “我没有其他意思。”卢欣怡开门见山的表达立场,“我觉得蕴蕴很喜欢苏绣,同时比较有天赋,希望您能够来帝都教她苏绣,我们会为您提供最好的条件,据我了解苏绣近年一直处于式微的状态……同时福利院这边您也尽管放心,不论您考虑后是否答应我天马行空的请求,我都会注资光明福利院,谢谢您为慈善事业的默默奉献……” 闻越蕴并不知道这次的谈话内容,但她收拾自己东西时,明外婆招呼她过去,和蔼问,“你很喜欢苏绣吗?” 她点头。 明外婆又问,“是喜欢绣着玩,还是愿意今后都将苏绣传承当成工作呢?” 闻越蕴答不出来,她垂眸看着脚尖,犹豫回,“我很喜欢绣,起码现在是希望能够一直绣下得去,我不能跟您保证说我这辈子都只喜欢做这样一件事,我不能骗您。” 小孩子的真挚彻底打动了明秀,她答应了卢欣怡的邀约。 冬日的沐城没什么观赏性,这群人各有各的忙碌,无法逗留太久,隔日吃了顿海鲜火锅,下午就该启程离开。 闻越蕴裹着明柳给织的围巾,说话哈出白雾,牵着她因为干重活而有些粗糙的手晃悠,“明阿姨和钟叔叔有空要来帝都看我呀!” 闻越蕴当年出意外,闻家寻人登报闹得满城皆知,落到实处,不过是日记和作文中浓墨重彩的段落罢了,她停掉了钢琴课和原本就不喜欢的马术与弓箭,省下的时间跟着明外婆学习苏绣。 陆离铮时常过来串门,赶上在绣东西也不扰她,撑腮可以安静的看很久很久。 第一次做出成品的“衣服”,是给毛绒小熊做的旗袍,陆芷萝踩着椅子参与了盘扣蝴蝶结的制作。 蝴蝶结与她如出一辙的手法大,繁琐、可更为可爱蓬松。 陆离铮要比闻越蕴大两岁,实验附中分了小学部和初中部,两栋楼中间隔着宽阔的塑胶操场和实验楼,几乎不共通。 初中的放学时间要比小学晚一个半钟头,闻越蕴拒绝自己提前先回家,而是拿了教室的钥匙,负责做“锁长”。 落日楼头,桌面被叩响,女孩子昂头,撞进双狭长漂亮的凤眼中。 “张嘴。”陆离铮温润喊,手同时伸到她唇边。 闻越蕴乖顺地启唇,被喂进颗西柚薄荷糖,清甜微凉,做了半晌数学题的大脑被唤醒,迅速收拾起桌上的书卷。 陆离铮耐心等她整理好,极自然去的接过书包单肩拎着,再等她迈出来,去帮忙锁门。 真的“锁长”其实是陆离铮才对。 这样的等待终结于闻越蕴升入初中部那天,旁人以为她的欢欣喜悦源于升入新年级换了新环境,实际上仅是是不必让陆离铮再辛苦过来找自己了。 等他对闻越蕴来说不算辛苦,可有天暴雨倾盆,她不知道陆离铮有没有带伞,无心做题,趴在走廊的窗口往下看。 那道清隽挺拔的身影涉水而来,似是隔着楼层和数十米的距离察觉到她的视线,伞骨后倾,透着雨幕看了过来,下一瞬陆离铮举起手机,她的手机铃声响起。 “别趴窗台了,去收拾书包,回家了蕴蕴。”陆离铮笑着讲。 能一起走就好开心的。 新生分班当天还没发校服,挨个填报尺寸,过几天才能到手,大家的着装个性十足,二次元元素占半。 闻越蕴和应长乐分成了同班同学,应长乐生了双潋滟的桃花眼,奈何大小姐性子,满脸生人勿进。 闻越蕴是熟人,毫不客气的坐到了她旁边当起同桌。 被推过来包奶糖,简洁明了的单字,“吃。” 她习惯性为应长乐补全,“请你吃糖。” 她穿天蓝色的连衣裙,温柔似水,而应长乐着黑色斜肩长t牛仔热裤,面若冰霜。 怎么看都是不搭调的性子。 军训时闻越蕴已然和大家混熟,但几乎没人听到过应长乐对除她之外的人讲过超过五个字的话,终于捱过晒生烤死的军训,开学第一天,闻越蕴正摩拳擦掌的计划着糖醋小排路线,踩着下课铃声踏出门,就被人拦下了。 拦住她的是个陌生人,模样清秀,黑框眼镜戴的板正,看校服图标颜色判断是初二学长。 闻越蕴扯了扯应长乐的手,交代道,“帮我买饭。” 然后才狐疑地转向对方,“请问?” 学长扭捏的递出个蓝色信封,磕磕巴巴地讲,“这是我、我给你。” 骨节分明的手指蓦地出现,闻越蕴认出户口的黑痣,心虚的下意识地退了半步。 “你躲什么?”陆离铮勾唇嗤笑,直接将信封从中撕成两半,又对折再撕了一次,才扔回对方僵在半空的掌心里,“不好意思,她未来男朋友的人选已经定了,不做别的考虑,另外,饭点堵人非常不礼貌,下不为例。” 手指顺入指缝,陆离铮牵起闻越蕴拉着人就走,淡淡抱怨道,“傻的吗?什么人拦你你都听他说话啊?” 闻越蕴后知后觉,停步,等他回眸眨眼揶揄,“你吃醋了啊陆哥哥。” 陆离铮挑眉,小拇指微弯两下,目光有点儿飘渺,清冷回,“我从来不吃醋,你又不是不知道。” “骗子!”闻越蕴去勾他的左手小拇指,无情戳破,“你为了给我背锅撒慌时候什么样,我会不知道的吗,略略略,你家醋坛翻了。” “…….”陆离铮无可奈何地叹气,“怎么,没收到人家情书,你很难受?” 被反将一军的闻越蕴哽住,想甩开他的手跑开,尝试未果,只能乖乖被牵着往食堂去。 实验附中讲究德智体美劳的全方位发展,艺术节连着办三天,第一天和第二天是学生们自助摆摊儿兜售手工作品,第三天是闭幕式。 学生会长陆离铮声名在外,他提前没说会表演节目,连手头的节目表上都无他,一众热舞乐器相声表演结束后,早起化妆参与班级舞台剧表演的闻越蕴已然打着哈欠犯困,枕着应长乐的肩头睡眼朦胧。 追光灯撒在陆离铮身上那一瞬,全场有刹那的寂静,凌厉五官分割着明暗灯火,纯黑燕尾服衬得身姿更为挺拔。 他面无表情的将小提琴架在肩头,视线虚扫过观众席,迅捷而精准的定位到昏昏欲睡的闻越蕴,低头对着夹在领口的话筒开嗓,清冽嗓音响彻全场,掀带起鼎沸讨论与尖叫声。 陆离铮讲得是,“醒醒闻越蕴,给你拉琴听了。” 闻越蕴怔然,才开学不到两个月,认识她的人不约而同的看过来,眼神里的诧异难掩,细碎的讨论声迭起,紧接着被悠扬琴音完全压制住。 那天陆离铮演奏了她最喜欢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闻越蕴有认真听琴。 听完后有八卦者暗搓搓地问她,“你觉得陆离铮怎么样?” 闻越蕴冲口而出、所答非所问,“杀人犯法,杀竹马不犯法吧?” “不犯法啊。”陆离铮声音突兀的自侧传来,“蕴蕴随时来杀。” 闻越蕴机械性地扭过头,一字一顿骂,“混!球!” 无心之失彻底做实了她和陆离铮的关系,此后初中三年,哪怕是陆离铮毕业就读了一条马路之隔的一中以后,闻越蕴都再没有收到过一封情书、一次表白。 每年新入学的学弟都会接受科普,看到了吗? 虽然闻越蕴明艳漂亮又可爱,你找她搭话会回应你的,但你不要动不该有的心思,因为人家官配是纯官配。 2012年,玛雅预言中世界末日的年份。 但闻越蕴在这一年接触最多的是量子力学和平行宇宙,因为陆离铮高一,正在备考物理竞赛,还因为应长乐搬进了曲楚家里,开始比从前更疯狂的热衷学习物理。 末日不末日的不知道,物理反正也没研究多明白,干脆美美开摆。 夏日蝉鸣聒噪,整颗柠檬环切不断被泡入红茶中,冰块是蝴蝶形状的。 少女穿清凉的丝质吊带,坐在书桌旁边,小小的手帕绣框摆在眼前,连花样子都还没描完,她托着腮偏头看陆离铮刷竞赛题,眉眼间都是绵绵笑意。 “说吧,想干什么?”陆离铮没有停笔,慵懒问。 闻越蕴清甜回,“没有想干什么啊,我只是在看你做物理题而已,看你犯法吗?” “看我不犯法。”陆离铮将答案落定,偏头对上晃着毛茸茸大尾巴的小狐狸,漫不经心讲,“我数三个数,不说就算了。” “三。” ——“你要是写完的话,和我去游乐场怎么样!” “二” ——“好吧我想去鬼屋,但是未成年好像不许单独入内,但游乐场是曲楚哥哥家里开的。” 陆离铮挑眉,转着笔纠正,“你说谁家开的?” “曲楚家开的。”闻越蕴从善如流。 陆离铮起身去家里单独给她留出的房间里找防晒服,又自觉的往包包里塞湿巾、纸巾这类必备品,折腾了小十分钟,两人出发。 初夏的阳光明媚灿烂,陆离铮和闻越蕴挽手贴墙打出的阴影漫步。 彼年的闻越蕴14岁,陆离铮16岁,鲜衣怒马的年纪,拥有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这一天警校例行放假,陈逆自然醒,刚刚自觉跑完十公里回家冲澡,沈沁才结束清晨的潜水,仰出水面摘掉面罩呼吸空气。 邵恩刚刚捧着卷宗走出法院大门,完美解决完人生中第二场案子,徐扣弦走出校门,拿了外卖的咖啡,又匆匆返回图书馆备战法考。 舒悦窈在和林故若转硬币决定吃火锅还是云南菜,闻落行本日是专职司机,咬着烟等确定目的地,容磊原本在暗房中推测母亲的具体死因,收到林故若的消息后拉开窗帘,任由阳光倾洒进来。 应谨言坐窗边考试,内容是东京大学理科二类的留学生入式题,萧默正在辩论场上舌战群雄。 易轻尘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等李念下课同去吃饭,萧恕回国的飞机刚刚落地,被萧如心揉头后一脸嫌弃,乔卿久着舞蹈服台下候场,等待上台领她的一等奖。 应长乐熬夜到凌晨四点,仍沉浸在甜梦乡中,曲楚坐在中岛台边慢条斯理的剥橘子等她醒了榨汁。 大洋彼岸的时差之外是黑夜,薄幸又画完了一次烧烤店初见就再难忘怀的后颈,宋知非把青轴键盘敲得噼里啪啦,灵感突至,激情通宵写剧本。 顾意阳□□酌,喝到兴处,抹出塔罗牌自己占卜了一局。 时差薄幸又画完了一次烧烤店偶然撞见的后颈,白君安难得没和母亲吵架,安静的擦拭着大提琴。 沐城清晨飘了细雨,并不影响球员们绿荫场上挥汗如雨,林致远和白白刚刚下补课班,寻旎和隔壁座位被朋友叫“灏子”的少年因为支持球队立场不同吵了起来。 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大家都正值青春年少,不经风雨,恣意张扬。 “要不还是不去鬼屋了吧,我感觉那个少女心大头贴挺好玩的,我们去拍照吧。”闻越蕴临时变卦,缠着陆离铮得到了首肯。 顶着张酷哥脸但是特效叠加粉红泡泡的贴纸被按到了陆离铮书桌的显眼位置,他没撕唯一的理由是旁边的闻越蕴傻笑得很好看。 闻越蕴从没想到过有人会傻到青天白日在帝都这种地方实行绑架,眼看着那些人簇拥着陆芷萝准备走向敞开的面包车,她对着看向自己的陆芷萝做噤声的手势,边默念车牌号边抹出毛绒报警器。 尖锐刺耳的警报乍然打破宁静,学校的保安和周围店铺的商家顾客们纷纷探出头来好奇。 “绑架!救人啊!”闻越蕴厉声怒呵,陆芷萝旋即打配合开始奋力挣扎大喊,“你们放开我!” 寒冬腊月,路面结冰,意外的带到了几个心术不正脚底打滑的绑匪,跌跌撞撞地奔向闻越蕴在的地方。 学校周围多半是有孩子的家长,最见不得的就是这个,人多力量大,直接把这群犯罪分子扭送进了公安局。 起初大家都以为是个绑架富家千金讹索赎金的案子,只是绑匪是智障,计划简单到毫无成功可能,谁会在学校门口直接带走孩子呢? 但是彻底调查清楚后反而激得人一阵后怕,绑架小芷的人系他父亲陆禹的地下情妇,因为得不到名份开始为爱痴狂发疯,甚至是算好了今天陆禹会迟到接女儿,才通知人出手的。 来接陆芷萝的人精准的报出了所有信息,包括她父亲今晚准备带她吃哪家餐厅。 情妇机关算尽,算错了女孩子们发短信这茬事。 闻越蕴准备出国,国内的可能不再重要,她昨晚收到对漂亮的摆件,等不及别的,下午自习请了假直接来送给陆芷萝,正巧撞到这幕。 罗钥和陆禹的爱情故事曾经是圈内灰姑娘和王子的童话典范。 佳话二十年,be的轰轰烈烈。 陆离铮在高二那年就拿到了国际物理奥林匹克竞赛国奖,清北都对他抛出橄榄枝,但他回绝,选择gap两年,玩赛车的同时攻读a-level课程,预备考入牛津应用物理凝聚态物理专业。 实际如果陆离铮愿意,今年他就有4门a,可以直接入读牛津,但他想等等闻越蕴一起去英国。 这几年闻越蕴跟着明外婆潜心学习,苏绣上算是小有造诣,她想申剑桥念艺术史,去看更大、更辽阔的世界,苏绣不该局限于中国传统蓝本。 绑架和离婚事件终归还是造成了不小的情感冲击,罗钥决议带着陆芷萝前往沐城读初中。 换个环境、换个心情。 压力莫名其妙的来到了陆离铮和闻越蕴这边,从陪伴家人的角度,陆离铮日前闲人一个,赛车在哪儿都能开,去沐城是最好的选择,可从陪伴闻越蕴的角度,留在帝都是正途。 决定是闻越蕴直接帮他做得,她先跑去和妈妈爸爸“商量”。 “我想去沐城读高中,可以吗?那里有好多好多我认识的人,明外婆也会想回去,关键是我不想离开小芷和陆哥哥。” “反正也是要出国的,帝都的高考再简单容易都对我没有意义,我保证会学好我该学的东西。” 少女眼神坚毅,语气笃定。 卢欣怡和闻达商量了三天,最终同意了女儿的要求,为她办理转学事宜。 “妈妈最好啦。”闻越蕴贴着母亲的脸蹭,撒娇讲。 闻达虎着脸咳嗽,她又转回去笑容绚烂,“真高兴能做你们的女儿啊……啊还有哥哥的妹妹。” 陆离铮得知这件事时,闻越远的学籍已经转好,一切尘埃落定。 他坐在闻宅屋檐下的石阶上抽烟,逆风吐掉烟圈,去拍少女垂下来揉他脑袋的手掌,低声评价道,“沐城的条件其实根本没那么宜居。” “我知道啊,我好像才是真居住过沐城的人唉。”闻越蕴反问,“所以呢陆哥哥?” 冬去春来,消融殆尽的积雪下露出一抹如梦般的翠色。 乍暖还寒时刻,衣服乱穿,少女手掌捂着脸颊取暖,才跺两下脚,就被拥入了尼古丁混着冷杉气息的环抱中。 闻越蕴埋在陆离铮颈窝里,玩心大起的吹着气,被拎着后颈强迫抬起头,对上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陡然读出几分温存来。 她粲然,又敛笑正色讲,“我知道从帝都转去沐城不是好选择啊,可生活嘛,哪有那么容易的,我这人又没有什么大志向,亲人朋友安好,能快快乐乐做苏绣,还有希望你能够一直出现在我的未来里就好啦。” “和你为我gap两年等候一样,没有谁更吃亏这一说,都是心甘情愿罢了。” 温热的唇瓣贴上额头,气息交错,陆离铮喉结剧烈滚动,又克制的拉开点儿距离,嘶哑说,“快点儿成年吧,我的蕴蕴。” 她每年会抽几天时间陪着明外婆来沐城小住,钟家前盐巷她的屋子始终为她保留。 去年撞到了收养钟明的钟奶奶,见她气色一般,叉着腰“押送”老人去医院做了全面体检,结果不算好,肺癌前中期,保守治疗就能遏制住癌细胞的扩散。 闻越蕴提出过去帝都治疗,但被回绝,钟奶奶选择回到他亲生儿女和孙辈在的沪城住院疗养,这次来沐城前她特地去沪城看过,带了陆离铮。 钟奶奶绕着陆离铮打量了好几圈,又偷偷在和她讲私房话时塞了厚厚一沓的现金,语重心长的交代道,“这后生我看着挺好的,要是你家里不同意的话,你就带着钱和他私奔。” 那沓钞票足有三万,沉甸甸的,是见证过旧时代爱而不得老人对她最深重的祝福, 闻越蕴粲然,坚定回绝,“不会的,我家里不会不同意我和他在一起的。” 我生来就该是跟陆离铮一起的,没有任何人或者事能将我们拆散。 光明福利院早迁了新址,小朋友们换了好几茬,桂花扑扑簌簌,如雪花飞旋。 闻越蕴从枝头掐了一朵别在发梢,自己站上花坛与平地中做隔断的石阶,扶着陆离铮的肩头走直线。 午睡醒来的小朋友如脱兔般蹿到门外,好奇的看着哥哥姐姐,有样学样地嘘气,“你们是情侣吗!” “不是哦。”闻越蕴甜音反驳,“是命中注定呢。” “我知道我知道!”另个穿着卡通金鱼卫衣的小女孩举起手来,“我看过这个剧《命中注定我爱你》!” 陆离铮揽腰把踏空差点儿摔倒的闻越蕴搂着带稳,散漫问,“你激动什么?人家说的不对了?” 闻越蕴气鼓鼓地瞪他,跑去和小朋友们玩闹了。 明姑姑捧出个大盆,和明外婆边摘韭菜边看,陆离铮挽袖过去跟着学,他摘得有些慢,多数时候都带着温柔笑意看闻越蕴闹。 沐城排名第一的学校是一中,以卷心菜著称,闻家给闻越蕴选的是排名第二的理工附中。 出国的孩子当什么卷王?开开心心最重要了。 入学不到半天,闻越蕴迅速和前座的季舒白与斜前座的寻旎成为朋友,共同经历了食堂黑暗料理的摧残后,决议今后都去后街的小吃街解决午餐了。 铁三角的稳定关系逐步构成。 闻越蕴还需要国内读完高二的证明,陆离铮做的慈善捐了教学器材和实验楼来附中借读,什么时候醒了就什么时候来,且清理自己桌洞里的情书和闻越蕴的。 周末闻越蕴和陆离铮一家去沿海公路徒步野餐,正撞上一口气遛四只金毛幼崽的沈沁。 在女孩子们期待的眼神里,沈沁大气的左右手各搂两只,“姐姐送你俩一只养吧,看看要哪只。” 陆芷萝和闻越蕴双双看向在场唯一的大人罗钥。 罗钥揉她俩的脑袋,“养宠物要做好未来二十年都和它相伴的打算,你们如果考虑好了的话就挑吧。” 闻越蕴转而去扯陆离铮的手,狡黠地问,“你会帮我遛狗的吧?会的吧陆哥哥?” 陆离铮的dna里大概写这条“无法拒绝闻越蕴的任何请求”。 长相最可爱的金毛幼崽被抱到了闻越蕴怀里,她低头去蹭小狗的耳朵,满心欢喜,“叫什么呀?” “根据贱名好养活的定论。”陆离铮捏着她下颌迫使闻越蕴抬头,自己凑过去贴完脸,才言简意赅地吐出三个字,“汪崽吧。” 闻越蕴早早对陆离铮这种无物种偏差歧视吃醋的行为习以为常。 她常回帝都,有时是看家人朋友,更多的时候是陪着陆离铮赛车比赛,她会坐在替补的席位,最近距离的看着陆离铮的赛车驶过,为他加油打call。 每次回沐城都会带礼物。 “我小时候和爸爸妈妈去帝都旅游,都没什么印象里了,结果因为蕴蕴,简直吃遍整个帝都。”寻旎打着饱嗝儿讲。 闻越蕴吐出咬到变形的酸奶吸管,去拨弄她的多肉,“那你可说说吧,对啦。” 她侧腰勾起另个礼品袋,对着季舒白k,“拿去给林致远吧,这份是陆离铮为他好兄弟付的钱,我是做顺水人情的,要谢谢他去。” 剑桥离牛津直线距离六十几英里,开车一个半小时就能到,闻越蕴和陆离铮整个本科时代都在一起度过周末和假期。 她自己的独立苏绣品牌“蕴秀”也走上了正途。 闻越蕴二十四岁这年,作品送选双年展中国馆,陆离铮拿到第八次车王。 他捧奖杯,在媒体的拍摄下冲她走进,跪地求婚。 这年纪算是朋友里英年早婚的,伴娘伴郎团人数众多,林致远给季舒白整理裙角,唏嘘道,“被你们俩抢先了一步,否则就是你俩给我们当伴郎伴娘了。” 这对住对门的青梅竹马都考到帝都念书,还是对门,清华和北大,大家从前聚在一起日常互喂狗粮。 “你要是不介意,已婚其实也可以当伴娘哎。”闻越蕴盈然。 季舒白浅笑,“那我要预定一个名额!” 寻旎举手跟上,“虽然我还没对象,但我也想预定!” ——“好好好,都有!” 顾意算命之余从事婚庆主持行业,一手承包了所有朋友的婚礼主持,业务娴熟。 闻越蕴的婚礼在教堂举行,设计是陆芷萝参与的,阳光透过蝴蝶拱形彩窗,斑斓色彩流淌在明艳脸庞,她歪头看向陆离铮,宁定开嗓。 “从我八岁那年就知道我们会结婚、生子、共同度过一生。” “尔来二十四年,除我溺水意外的那五个月,再未曾与陆离铮分离过,今当如昔,嫁给占据了整场人生的男孩子,理所当然。” 远处的钟声回荡,陆离铮就只讲了一句。 “爱你一生,不胜光荣。” honorificabilituditatib(不胜光荣),莎士比亚剧本《空爱一场》中的词汇,当年闻越蕴总记错,于是陆离铮录下来,拆解着音符让她多听,自然而然的记下。 那是几岁时候的事情来着? 记不清了,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在身旁,他们还有未来许多许多年。 ——全文完结,2022年10月10日,巧克力流心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