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嫁糙汉老王》 第1章 001 001 “四丫、四丫……” “阮四丫——醒了就给我起来!” 尖锐的喊声,如炸了般响起,阮宁费力的睁开眼。 已经有多久没人这么吼她了? 好像打从她嫁人后,她妈怕丢脸,直让她有事也别往娘家跑。想到这,阮宁心里有着说不尽的复杂。 “都几点了还在睡!?” “还不赶紧起来打猪草把鸡给喂了!” 随着吼声,以及房门被撞开来的刹那,面前土墙不堪负荷,碎屑般的土疙瘩簌簌掉落,就这么擦过上头伟人画像‘星星之火,足以燎原’几个大字。 看着这一幕,阮宁猛地觉得不对。 她在娘家? 这伟人画像是她当姑娘时,亲妈没管她意愿的贴在墙壁上,美名是多学学伟人思想,还有底下几块烂木头拼的床板,跟床旁缺了一只腿,用石头垫着的矮桌…… “不会好好说话吗?跟孩子吼什么吼?” “你不在田里干活回来做什么?” “双抢结束了,地里的活计都干完了,我不回来休息是要上哪儿去?要是我没回来,哪知道你平时是这么对闺女的!” “什么叫做平时这么对闺女的?也不瞧瞧这都几点了,你活都干完了她还在睡!猪草没打鸡没收拾,这么简单的事儿为什么还要我说?就没看过这么懒的姑娘!” 连珠炮弹似的一通数落,直把阮宁搞的,整个心头是满满的一言难尽。 亲妈就是这样的。 对她是这样的。 一直都是。 到这时阮宁还有什么不懂,她做了个梦。 梦里,她如愿的嫁给了喜欢的人。 可过的却不是心中所想的、那种令人憧憬的美满生活,而是备受搓磨,形同丧偶式的婚姻。 直到丈夫将亲子鉴定甩在脸上,闹离婚时,这才清醒过来,听到亲妈炸裂般的骂声。 阮宁:“……” 不过那梦简直离了个大谱。 撇开爱人不说,谁会跟个瞎了一只眼睛,还腿残的人搞上? 更别说那人大自己十岁,且住隔壁姓王! 就是条件再差的人,也不会找这种没法上工、一看就知生活没有保障的人过日子。 更何况自己条件还不差! “……准是你昨天把人给累坏了,不然四丫怎么会睡到现在?” “呵!老娘生完孩子还不是照样下地干活,怎么到她了就娇气成这样?” “你是你,四丫是四丫……” “我呸!你个糟老头是不是还想着我表姐?!我跟你说老娘还没死呢!” “胡咧咧什么!这是能乱说的事!?也不瞧瞧孩子听了……” 阮宁:“……” 我已经听到了。 爹妈还在门外吵,阮宁深觉自己还在屋里头真不像话……当然更觉得这不是自己能听的事儿。 她立马揉了把脸,醒了醒神,朝外头喊。 “好了好了我起来了,你们别吵了……” 乡下人缺食短衣的,哪有什么讲究,睡前穿的衣服跟出门的没两样。但阮宁还是这儿拉拉、那儿整整,拆下来的头发重新绑成两条辫子。 老旧的古铜镜里,凹凸不平的镜面倒映着模模糊糊的身影。 只能看出自己还算周正。 要是有梦里的那个水银镜就好了,至少有没有眼屎都能看出来……阮宁既实在又可惜的想着。 收拾好,阮宁的出了房门。 门外廊上,争吵的两人一瞧见她,很有默契的闭上嘴。 “去把衣服洗了晾了,捯饬完再去打猪草扫鸡窝。”陈翠花瞧见闺女,横眉竖眼,毫不客气地将手上堆满脏衣服的盆子塞给小闺女。 阮宁猝不及防,被这么一塞地撞得踉跄了下。 阮正国见状,眉头拧紧,很有意见念,“你活都让四丫干了你自己呢?” “呵!猪圈你扫吗!?” 阮正国嘴巴张了张,没说话。 “不扫就给老娘滚开!”陈翠花鄙夷的骂了句,扫眼,瞧小闺女那张出落得越发精致的小脸,越来越像自家表姊,更不解气了。 “只知道下地干活,清楚家里有多少事要干吗?不懂就少在这儿装大蒜!” “整天就瞎指点,回来却啥都不管也不干,跟大爷似的要人伺候,地主家的小姐都没有你们能!” 面对这指桑骂槐的话,只要不对号入座,就没什么。 阮宁知道亲妈的脾气。 吵起来是真的没意义,便说:“妈,我去洗衣服了。” 哪知这话不紧没能消了陈翠花怒火,还高涨起来。 “叫什么妈,叫娘!咱们又不是城里人,学那一套做啥?你是不是又和那些知青来往了,要说几次你才会懂?” 阮宁:“……” 这没问清楚就定罪的话,任谁都没能乖乖地受着。 也不是说要吵架,阮宁就是想解释。 毕竟没影的事儿啊,怎能这么被误会呢。 可她爹似乎是知道她受气了,还忍不住要怼回去,立即打断她娘的碎碎念。 “别说了!没听猪再叫!?” 这纯粹是说猪再叫,还是骂她妈跟猪一样的叫,也只有她爹阮正国知道了。 阮宁表情微妙。 总之这句话很成功地让亲妈打住话。 陈翠花狐疑又沉默了几秒,然后骂咧着“该死的猪又噎屎了”的离开。 阮宁:“……” “爸、呃”意识到自己又叫错了,阮宁忙改口。 “爹,我去洗衣服了。”那梦,还是对自己影响太大了。这不,叫人都不一样了。 “闺女。” “欸?”阮宁停下迈开来的腿。 “你娘就是这个德行,你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 见闺女乖巧,没像以前那样、一听她娘误会就反应巨大的要掀房子解释,阮正国心头多少疼惜这个打小就不受亲娘待见的小闺女。 都是他害的,不然也…… 阮正国心头愧疚,往怀里掏了掏,摸出自个早上舍不得吃的水煮蛋出来。 “拿着。” “爹?”阮宁讶异。 “不是刚睡醒还没吃?你娘一定没给你留饭,你还要干活呢,先吃点垫垫肚子。” 阮宁有点感动。 爸爸对她还是很好的。 阮正国见闺女接过去,语重心长道:“你娘说的那些也是为你好,赵三家的你知道吧,找那知青尪,结果一回城就抛妻弃子,可怜那赵三娘,带四个娃子怎么活哟……” “所以啊,别和那些知青玩一块儿,不然以后……” 不然以后如何? 阮宁很想说,自己根本没和知青玩。 甚至只要问问别人,都能知道自己平时跟谁凑在一块儿。 更别提前几天帮忙双抢,她是下地干活又要接收亲妈丢来的活,她已经很久没和小伙伴们玩了。 可听爹的语气,以及一张晒的黝黑,仍能看出深刻沟壑的脸上表情,一如梦中她嫁人前的担心时,阮宁那些争辩的话,一时间是怎么地都说不出来。 “我没和他们玩。” “更没那个时间!” “走了,我去洗衣服了。” 一连三句,说的又急又快,阮宁没管她爹听懂没,抱着盆子快步离开。 阮正国瞅闺女倔强的样子,微微叹气。 闺女这脾气……像谁啊? …… 秋日午前,逐渐当空的太阳,缓缓地散发着高温。 阮宁走在田间踩实了的泥巴路上,一张白皙小脸没几分钟时间,便被烈日晒出了层粉色与薄汗。 她腾出一只手,抹了抹额头。 虽然双抢结束了,可也有人干活没那么麻利,一眼望去,无垠的田野里,依旧有着三三两两的人家弯着腰,于水田里插着秧苗。 青葱似的嫩苗,随着清风缓缓摇摆。 “四丫啊,洗衣服哈?”远远地,一个戴着斗笠的老头直起身子,热情的喊。 “是呢燕大伯。” 阮宁回应完,又听几个熟人叫她,但距离太远,同条道上又有人走来,怕这一嗓子刺了人家耳朵,就应个一两声,没理会了。 迎面走来的人,一个个光鲜亮丽。 青年多是白衬衣,下着灰色长裤,只有一人穿着绿色军装,而女青年则是碎花衬衣、素色长裤居多,两人素色上衣,碎花长裤。 他们穿着打扮不一样,唯一的共通点便是衣服没有一处补丁。 在农村,能一身完好,没有补丁的,也只有那些下乡的、住在村东知青点里的知识青年了。 简称知青。 说笑声,随着彼此距离拉近,对方瞧见自己,一个个眼睛黏在她脸上时消失。 阮宁礼貌性点头,没说话的越过他们。 乡下人家向来跟城里来的娃,也就是知青们玩不来,除非是一同上工熟悉的,不然看到都是敷衍的打了个招呼了事。 阮宁是这个态度。 对方也是。 只是走没几步,阮宁听到他们没有压低的话声。 “以前还真没仔细来着,这阮四丫还长得挺好看的?” “醒醒吧同志,一个乡巴佬,就是漂亮的跟朵花似的,还是挡不住那身土气。” “笑死,这叫漂亮?不就是皮肤白了点吗,你瞧瞧其他地方,浑身上下哪点比得上咱们城里人?整一个豆芽菜没两样,也就你们不挑嘴……” 阮宁听了,还没觉得什么,对边走来的人却是冲过来了。 少年一个皮肤古铜,一个浅褐,身量不高,却是浑身肌肉贲起,大有一拳能抡趴人的架势。 “娘的这群知青……” 两人嘴上骂着,手上提着不知打哪来的鱼,此时那鱼正随着甩开来的膀子、跑来的动作间,剧烈弹跳晃动,大有飞出去的节奏。 画面多少喜感。 天见可怜的,那鱼的鳃帮子都快扯烂了吧? 阮宁歪了一秒。 然后再瞧两人样子,哪不知发小是要替自己找回场子了,立即往旁一站,挡住去路。 “做啥呀你们两个,这鱼哪抓的?” 狗蛋铁柱急急打住腿,狗蛋没好气囔着,“你做啥啊!差点撞到你了!” “四丫你让开!我铁柱不揍他们名字就反过来写!” “这啥跟啥啊,至于打人吗?”阮宁好笑说着,又问:“你们手上的鱼哪来的呀?” “上游抓的。”铁柱说。 比起人家说什么就会被带跑边的铁柱,狗蛋皱眉,“四丫,他们这样说你,你不生气啊?” “有什么好生气的?”阮宁有些莫名。 “不是说我漂亮?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狗蛋:“……” 铁柱:“……” 这哪来的自信? 不过这话倒是让从小玩到大的两人,有了点点的意识。 四丫好像真的漂亮? 仔细一瞧,四丫身量不高,个头纤细娇小,皮肤白皙细嫩,秀美的五官在两条粗长的大辫子衬托下,更显得精致俏丽。 打量中,少年俩突然发现,不是好像,是搁村子里,没一个比四丫俊俏的。 这认知,顿时让人有些不知所措。 狗蛋铁柱还没想好怎么应对“漂亮”的发小,阮宁催促了。 “行了,你们赶紧回去,不然这鱼都要不新鲜了。” “哦。”铁柱呆呆应声。 狗蛋倒会来事,直问,“你吃鱼不?我拿去你家……不对,你娘咋可能给你鱼吃呢,怕是连鱼骨头都没能瞧见,我等会烤好拿去给” “不吃,你们赶紧拿回家,我去洗衣服了。” “阮宁,这鱼可好吃了……” “真的好吃,我和狗蛋上次” 两人的好意,阮宁懂。 可这年头,没人的食物是风刮来的,更别说狗蛋娘知道了又不知道要编排什么,阮宁不想麻烦,没给他俩‘劝说’的机会,脚步极快地往村内唯一的一条溪走去。 没一会,阮宁听到打趣声。 “四丫啊,狗蛋铁柱喊你呢。” “燕六婶、陈九姨。”阮宁礼貌性叫人。 陈九姨端着洗好衣服的盆子,好奇问,“四丫啊,你今儿怎么这么晚?” 阮宁还没回,燕六婶就笑了,“你姐是什么德行你不知道?还问四丫,这是要把她架在火上烤,让人知道她说自家亲娘不是了。” 阮宁有点尴尬。 因为这还真是说什么都不对。 陈九姨是她妈陈翠花的妹妹,燕六婶则是村内大姓人家,虽说燕家村早在公社成立后成了杂姓,甚至大队长都不姓燕,可架不住人家在生产队内占了一半人啊。 更别说她二奶奶就姓燕,八婶、十五婶还是姓燕,同辈也……总之阮宁是笑笑说:“我等会还要打猪草,不聊了六婶九姨,免得等会错过午饭了。” “你娘不会给你留吗?” 阮宁还是笑笑,啥也没说的赶紧走人,免得给人家饭后谈资。 “瞧你把孩子给吓的……” “呵,我能比她亲娘可怕?不是我说,你那姐姐可真是……” 第2章 002(抓虫) 002 燕家村在呈山区,不管排前还是排后,数起来恰恰是九的位数,所以公社成立后,燕家村也成了红星公社的第九大队。 第九大队没河没湖,只有一条溪涧穿过整个村落。 九水溪不大不小,却足够村里人浇灌田地,平时妇人都来这儿洗衣服。 阮宁熟门熟路来到她习惯的位置上,开始忙活。 手里的木槌嘣嘣几下,敞开吸满水的衣服又来几下,上搓下揉,反覆卷个几次,几个呼吸便洗好了一件又一件。 她手脚麻利,不到一刻钟,就将一家八口整盆子的脏衣服整完了。 “四丫这速度啊,简直把人羡慕坏了!” “可不是嘛,以后谁娶了只有羡慕的份儿。” 溪边洗衣服的,往来就是那么几个熟面孔,阮宁都是认识的。 以前她听到这些关于嫁人的话题总会害羞,可现在……或许是那场梦的关系,她心性似是成熟了不少,或者可以说是脸皮厚了百毒不侵,这会完全无感。 阮宁一心只想快点完成手上活计、好赶上午饭干饭,于是难得的没和这些大小媳妇聊天,而这结果,就是直接当作没听到的离开。 备受冷落的大小媳妇们面面相觑。 “阮四丫怎么了?” “咋今天一声不吭的?” “不会又被她娘骂了吧?” “阮大娘也真是的,四丫性子爽利,又下得了地整得了家务,听说做饭还是顶好吃的,这么勤奋肯干的娃,怎么天天骂?” “还不是阮正国惹得,听说啊……” 阮宁完全不知自己走后的八卦,回家晾完衣服,趁着喝水解渴时,趁她妈还没扫完猪圈这会,偷偷摸摸的拿出亲爹给的水煮蛋。 个头小小的土鸡蛋,剥开褐色的蛋壳,白嫩嫩的蛋白散发出鸡蛋特有的淡淡香味。 肚子饿时,就是没调料,也是么么吃么么香的。 再怎么珍惜的一口一口地慢慢吃嚼着,总有吃完的时候。 一颗蛋,有吃没有饱。 阮宁只好灌水,混个饱。只是将蛋壳毁尸灭迹时,起身刹那,肚子发出水晃声,她人多少恍惚了下。 赶紧干活吃午饭实在。 阮宁不耽搁了,立即将蛋壳埋进自留地的土里,随后拿柴刀,背上篓子打猪草去。 生产队的猪是集体制的,按大锅饭那时,得集中在一起,由一两人负责饲养,可两年前猪病了,累的所有猪都没了,整队人交不上官猪,公社挨批后,根据实际状况,制订了几项养猪方针,之后推广成私人养猪的办法。 愿意养猪的,公社除了柴草补助与一些贴补,年底杀猪时,单只猪要是满200斤,超过的部分能自家带走,抑或以一定价格卖给公社。 这福利好的很,谁不愿意养? 当然,没满200斤,就得倒贴回来。 谁能保证养的猪能上200斤?更别提病了得看病,死了啥都没有的损耗。 现在猪吃的是青草,煮过的潲水,哪容易养肥,不掉膘就偷笑了。 这也导致村内的官猪,都是大队长求着乡亲社员养着。 而他们家之所以会养猪,还是因为自己跟大队长家的三闺女周小红玩的好,这才说服爹妈养着。 不过她妈很生气。 以她妈陈翠花的意思是,谁说要养的谁负责。 这话没毛病。 但要是公社贴补的钱,以及超过奖励的猪肉能给她……就是不全给,分一点,阮宁会更高兴点。 不过一家人住一块儿,哪能分得这么清楚。 所以她就只能负起责任来。 只是偶尔照看不过来……比如要干的家事太多,她妈受不了猪屎味儿的去打扫卫生时,就不能怪她了。 而她妈也常常在这种时候,显得特别暴躁。 像今天这样。 阮宁叹气。 红星公社的养猪方针,是要求生产队内将边边角角的地儿垦出来,种上给养猪户的青饲料。 阮宁去那儿打猪草。 没意外,薅秃的一片,光溜溜的像男人剔了胡子的下巴。 阮宁又叹气,逐往山下,野草野菜长得比较茂密的地方,好解决猪草问题。 双抢之所以叫双抢,除了怕晚了季节导致收成大减甚至绝收,另一要因便是得赶在暴雨前晒干收上来的稻子。 每年立秋这时,最容易来台风。 只要山够大,多少能够挡住台风带来的灾害,可偏偏她们这儿的大山只有一座,且位置还不是台风来的方向,是出去的点…… 这就导致台风来了常常走的特别慢,令雨水丰沛到,但凡抢收上来的稻子没能得到干燥,便会出青抽芽或发霉吃坏人。 而刚过双抢结束的现在,台风还没来,但山上却有了预警,连着几天雾蒙蒙的,连带山底下都时不时下着短暂的零星小雨。 像她现在站的地方,泥巴地是受过雨水滋润的深褐色,矮丛野草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 显然,刚才下了短暂的阵雨。 阮宁大喜,赶紧往熟悉的地方走去。 她小时候调皮的很,天不怕地不怕的,加上爹妈没管,常常跟和狗蛋铁柱四处野。 涉溪抓虾、下湖摸鱼、爬树掏鸟蛋、揪蚂蝗黄鳝钓田蟹捞螺、做陷阱抓野鸡、棍拍板栗等等,但凡能玩的都被他们玩了一圈,什么都是小意思,像这种山下再往深入里的,即便大人们禁止他们进来玩,依旧没能挡住他们发现‘秘密基地’的心。 这儿可藏了□□祸祸后的遗物。 随着深入,林间树荫郁郁,落叶腐土渐厚,空气里除了湿润的水气,还有一股子没注意,都没能发现的浅淡气味。 淡淡的,若有似无的味道,随着清风穿过枝桠,摇晃的树叶落下一地斑驳光影,衬得不远横躺的断木,与那些平整的低矮木桩子上,朵朵菌子越发可爱迷人。 阮宁脸上扬了大大的笑容。 她没碰那些色彩鲜艳的菌子,只找知道的、吃过的。 没一会,她兜里多的装不完。 狗蛋跟铁柱今天去上游抓鱼,没来这儿可真是让她捡了漏。 阮宁乐滋滋的摘了大叶子,将菌子包起来放背篓,然后又抓了一片大叶子,继续薅。 她这时候不摘光简直浪费,等雨没了,空气不湿润了,菌子也会死光的。 直到肚子不断发出抗议的咕噜噜声,阮宁才作罢,赶紧做正事。 不过再往回走、打猪草的时候,还顺手打了些板栗下来。 厚厚的毛刺用石头砸开,内里头的壳多少受到牵连,露出些微破碎的白色果肉。 阮宁本来抓了就要吃,却瞧见自己脏兮兮的手。 薅那么多菌子,怎么不脏? 不想吃出毛病,阮宁只好挨个打破板栗去掉扎人的毛,塞进口袋,拐去溪边洗了洗,这才背着打满猪草的篓子,边吃边走的回家。 比起蒸熟的板栗,生板栗吃起来是汁水丰沛清脆又甘甜。 享受独食,阮宁心里美的冒泡。 肚子不再饿的直叫,嘴巴也不渴了,就在她吃的差不多,都快半饱时,突然听到没好气的喊声。 “阮宁!”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你知道我在溪东口那儿等你多久吗!?” 阮宁:“……” 听这充满指责意味的语气,以及闺蜜用力蹬腿跑来的愤怒调调,阮宁后知后觉想起,自己……貌似、好像、真的放了对方鸽子。 “呃……对不起啊小红,我忘了……” 在做了奇怪的梦,醒来时爹妈又吵架,然后被塞了一堆家事……阮宁真忘了自己和周小红约好的事儿了。 她连忙道歉,还讨好的递上板栗。 “吃不?消消气?” 哪知周小红不领情,一把拍开她手,骂道:“吃啥吃啊!我气都气饱了!” 板栗飞出去,阮宁的手也被打红了。 阮宁没说话,但那充满歉意的小脸上,变得面无表情起来。 比起生在大队长家,不用干活也能吃饱的周小红,她受到亲妈长久以来的不喜与针对,是以非常珍惜手边的食物。 周小红明明知道这点,却这么做,这算什么? 阮宁脑中浮现梦到的画面。 那几幕,哪怕只是晃眼而过,却扎了阮宁的心。 许是注意到她的表情与过份沉默的态度,周小红缓了语气,略怪责怪道:“傻了你?知道我生气了还不缩回手任我打了?” 阮宁没理她。 周小红只好自顾自的说:“对了你咋又来这儿了,今年大山、怀山、梨山不开,只有常名山开放,你在怀山山下打猪草,要是有人吃饱太闲的去支书那儿说事,就是我爸是九队的大队长,帮你说话也得挨批!” 他们村子隶属红星公社。 红星公社囊括三座大山七座小山,二河一江一湖一溪,三丘陵多平原,这儿除了栽种水稻蕃薯玉米等粮食,亦产茶叶甘蔗与一些中药材。 农闲时,会开窑烧砖搞些副业,可以说底下社员并不穷,甚至和那些住在山沟沟的同志们比,可以说得上富裕。 只是这些和第九大队的社员没半毛钱关系。 第九大队四面环山,除了一条不大不小的溪涧穿过整个村落,带给村民足够浇灌田地的水资源,就什么都没有了。 不是还有山吗? 是有,但因为农闲的烧砖副业需要大量柴禾,为保证供应与指标,这几座山被轮着禁止出入。 意思即是,贴靠他们第九大队的大山、怀山、梨山,今年被禁止上山,而常名山可以去,但阮宁没去开放的常名山打她的猪草板栗,反而到了禁止的怀山,要是被有心人知道,可能就要挨批,面对写检讨书的下场。 阮宁点点头,“我下次注意点。” “还下次?”周小红不高兴的扬了眉。 可见阮宁不知啥情况,不像平时那样吃她这招的讨好,只淡淡的看着自己,周小红顿觉没戏又尴尬,只好转了话题,提起爽约的事来。 “你知道吗,因为你没在约定的时间过来,害我跟贺明辉等了好久,最后我不好意思极了,只好跟他道歉说晚点再找……” “阮宁,我也不管你是因为什么事情忘了这茬,总之礼物你准备好了吗?好了的话,我们现在就过去,我去帮你叫贺明辉来。” 阮宁是忘了这事,却没到失去记忆地步。 身为闺蜜的周小红知道她喜欢贺明辉,让她准备礼物,好约对方出来时告白。 这事儿有多么不靠谱,任谁用膝盖头想都清楚,可那时,在周小红不断鼓舞下,她居然脑袋一热的答应了。 可能还是受到那个梦的刺激,阮宁便是早就准备好了礼物,此时依然说:“我没准备礼物。” 她正想说我不去告白了,周小红顿时笑说:“我就知道你忙起来就忘了,没事儿!我已经帮你准备好了!你现在只要出个人跟我过去就行!” 阮宁:“……” 还能这样? “阮宁,你知道的,我特别羡慕有情人终成眷属!尤其你还是我的好朋友,我咋能让你失意呢!走!咱们这就过去!”周小红一脸憧憬的高兴样,抓她手就要走。 别看周小红模样清秀,娇弱的彷佛没能提个重物似的,可那身量是比她高的,连带体型都壮了不少,甚至是这会抓她手的力道,竟大的让她这个常干活的人一时挣不开。 阮宁有些讶异。 但又不意外。 再怎么说,周小红到底年长自己一岁。 面对极度热情的闺蜜,阮宁不好意思泼对方冷水,直道:“等等小红,我还得煮潲水,喂完猪后要打扫鸡舍卫生……真没空和你去。” 阮宁尽量将拒绝的话说的婉转。 周小红拧眉,一副被扰了兴致的样子,可还是妥协问,“那你什么时候得空?” “你总得给我一个准信,不然一直干等着算什么?更别说你今天没来时,我还跟贺明辉说晚点再找他……这晚点找他,也就是今天的意思。” 阮宁:“……” 莫名的,周小红这说法,让阮宁有种逃不开,绕不开的直视感。 彷佛,她不管如何,今天就是得去跟贺明辉告白就是了。 阮宁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像是被迫,要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尤其这事儿在梦中发生过,甚至她还看到自己告白后,遭受到的结果,更不想承受那份嘲弄与耻笑。 哪怕她还喜欢着贺明辉…… 但要是这份喜欢,会令自己遭遇到这样的事,那就不是单纯的喜不喜欢的问题,而是耻辱、是被看轻看不起的事了。 人言可畏,更别说乡下了,一人一嘴巴,绝对能把人逼死。 阮宁想到梦中遭遇,瞬间冷静下来。 然后她听到自己说:“我不去。” “要是贺明辉真的喜欢我,等着就等着了,绝不会说什么的,要是真的等不了,过来找我也行,凭什么是我过去找他?” “我这般倒贴,又算什么?” 第3章 003(抓虫) 003 阮宁没有歇斯底里的责问,只有陈述般的表述。 一说完,阮宁拨开闺蜜周小红抓着自己的手,头也不回的往家里方向走。 周小红傻眼。 阮宁怎么回事? 不是说好告白的吗? 现在的硬气是啥情况? 又不是不知道贺明辉对她的态度是爱理不理的,现在让人来找她,怎么可能? 周小红急了,登时追去。 “阮宁!你不知道那些女知青多么喜欢贺明辉,每次我都能听她们夸赞贺明辉,说人在乡下可惜了!” “他们还说贺明辉有文化,说话风趣又跟他们聊得开,人长得帅气干活又给力,嫁给对方是一点儿都不吃亏的,还说以后回城时能给贺明辉谋个差事……” “瞧瞧人家说的,开的这个条件,还是个文化人,贺明辉能不心动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要是个在意的,总会给个一两句话,然而阮宁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这可把周小红气得无语到极点了! 轴啊你! 周小红心头骂了声,咬牙切齿道:“别怪我不提醒你!要是错过今天你就没那个机会了!” “我听说贺大婶最近帮贺明辉相看媳妇,你也知道贺大婶那人看高不看低,辛苦养大的儿子就想往城里塞,好跟着吃上商品粮,这会这么多女知青表示善意,还不挨个挑?” “你要是不趁现在冒头,和贺明辉表明心意让他看上你,是要等别人摘了桃子?!” “真要到那个时候,你可别哭着来找我!” 一通话下来,周小红终于看到阮宁停下脚步。 周小红顿时松了一口气,高兴中,又压着表情劝,“阮宁,贺明辉对你绝对不像表面上的无情,他既然能够收你的东西,一定对你有意思的,你可千万不要前功尽弃便宜了别人啊。” “现在,你就听我的,我” 周小红那如同知心姐姐般的表情,带着喜意显得高亢的声音,随着阮宁转过头来时,整一个停顿住。 周小红终于看到阮宁的脸。 那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一时间,周小红说不上来,只感觉到一股、很是微妙的氛围萦绕其中,让她深刻地察觉到,自己说话最好经过脑子。 阮宁审视眼前的周小红。 比起狗蛋铁柱,阮宁和周小红玩在一起的时间更久了点。 她们俩可以说是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 然而也是这样,当周小红不断说服自己、要勇敢追爱时,她脑袋发热的答应了。 而现在,她不经意的爽约,周小红找上来,于她表明不去后,依然没放弃的要她告白。 到这时候,阮宁忽然觉得,有些不认识眼前人了。 同是农村人,阮宁不相信周小红不知道这年头,主动的那一方,还是女生的那一方,会被说成什么样。 更别说周小红的爸爸还是生产队的大队长。 就是大队长是男的,不方便跟闺女说这些,周边的女性也会科谱再科谱,保证不掉链子给家人带来麻烦。 周小红一定知道的。 毕竟在这十分保守、街上拉个小手都能被说成耍流氓的年代,谁不爱惜名声,好让自己过得轻松点? 然而周小红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让自己这么做。 阮宁就不明白。 不……或许是明白的。 只是自己不愿相信梦中的一切。 所以,阮宁忽然问了个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 “小红,你不是走完礼要嫁到镇上了,什么时候喝喜酒?” 周小红楞住。 随后瞳孔震荡,整个人明显的惊住。 她确实是拗不过家人,和人家介绍的那位处对象了,只是还没到结婚的地步,怎么就走礼喝喜酒了? 重点是阮宁连她处对象的事儿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提亲这茬? 许是看出她的纳闷与疑惑,阮宁一脸讶异,“你不知道?” “我不是忘了跟你约好的事嘛,早上那会去常名山打猪草,就看到去镇上那条路来了几个穿着体面的人,他们人人一手鸡啊肉的,我瞧着热闹,凑上前问了问……” 阮宁声音顿了顿,然后像是怕引起她不满还是说错话了,觑了她一眼,小心翼翼道:“那会我才知道人家是去你家跟你提亲……呃,不会是你家人逼你跟镇上的人结婚吧?” “还有你,什么时候处对象了我都不知道。” 阮宁话说的巧妙,是道明前因后果,又突出了自己是关心她来着,令听着的周小红,完全信了这个说法。 两人到底认识太久了,这个久,久到周小红十分了解阮宁的性子,更清楚对方没那个脑子编谎话,只有是真的看到、遇到了的,才能说的这么流畅。 周小红完全没怀疑阮宁说的,僵硬解释,“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处对象的,实在是拗不过我爹妈才……阮宁你不怪我吧?” “怎么会呢?”阮宁微笑,“没事儿的,幸好我遇到那些人了,不然还不知道你处了对象呢,不过也没啥,你都要结婚了,现在知道也不迟。” 周小红:“……” 这话说的,莫名有种‘咱们认识这么久了,你处对象都没说,结果还是看人家来提亲了我才知道’的种数落感。 周小红明显的感觉到了。 而这样的感觉,配上阮宁一副好闺蜜的理解样,周小红顿时有种怎么解释都没用的憋屈感。 毕竟还靠着家里吃饭,长辈要她嫁到城里,即便拒绝也没用。 这年头,谁不愿意嫁到城里,做个人上人? 她清楚这事儿但凡说出去,只会惹人掐酸拈醋说不知好歹,再添个令人发笑感叹不知父母心的谈资罢了。 所以再不喜欢镇上那位,可身旁人都这么说了,一脸嫉妒艳羡样,又有足够的利益,最后只能默许这一切。 然而没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还是让人委屈的。 这样的委屈,向来要强的她,又怎么可能跟阮宁说呢,更别提那个人还是…… “我不是不跟你说我和谁处对象了,是怕刺激到你……你也知道我很担心你跟贺明辉,就怕那小子拿了你的好处却在装傻充楞,你俩八字没一撇,我怎么好意思提?就怕你伤心,这才要你今天告白,好他也同意后,咱们能一同高兴高兴,不就双喜临门吗?” 周小红说着说着,神奇地发现,自己居然圆了整个事件。 就在她惊觉自己是个人才,阮宁却是咀嚼‘伤心’两字,与那值得玩味的‘双喜临门’。 到底是谁伤心,谁又双喜临门呢,怕是只有周小红自己知道了。 阮宁莞尔,没给面子说:“有什么好伤心的,该伤心的不是你吗?毕竟我跟贺明辉俩是怎么一回事,都是你在安排” “阮宁!”周小红叫了声,打断她话,有些紧张又不高兴道:“你别乱说话!就是是我安排的,那也是因为你,不然我干嘛这样做?” 阮宁笑了笑。 意味不明的笑容,合在此时说的话,让周小红有种被看穿,被看破的直视感。 周小红有些慌乱。 以阮宁的脑子,与那过份依赖自己的信赖感,阮宁根本不会猜到什么,只有是别人跟她说的。 “这些话是谁和你说的?”周小红问。 阮宁没说话。 这态度,更令周小红相信自己的推测,非常不高兴的骂,“要我知道是谁在跟你乱搅舌根,看我还不撕了他的嘴!” 周小红一番表露情谊的话,听在阮宁耳里,诡异在心里。 阮宁神奇的发现,自己内心竟没一丝波动。 是被梦境影响太过,还是套出周小红的反应后的失望,总之她现在不想看到周小红,更不想对方在身旁叭叭个不停。 “你对象今天带礼上门说亲,你这会还在这儿……这样好吗?” 周小红楞了一下。 她今天为了阮宁,整天都在外头,且因为不知道阮宁忘了告白这茬,又怕贺明辉等久了不高兴,便和贺明辉一起等了一个早上,直到贺明辉以他还有事做,而她道歉说晚点再找他后,立即去阮宁家,后得知阮宁去打猪草,又找了好一会,这才找到人。 是以,要不是阮宁说了提亲的事,周小红根本不知道。 虽然为了让阮宁告白这事,她费了不少心思谋划,且辛苦的努力在这时终于有了结果,然而比起对方,自己的人生大事更不容错过。 周小红当即有了决断,没犹豫道:“好吧,我先回去,等会再来找你。” 说完,周小红又不放心,止不住提醒,“阮宁,我说的话你好好想清楚,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唉,我真的不希望你和贺明辉就这么错过……” 阮宁听她说的,觉得莫名讽刺。 纠缠的流言诽语,遭人看轻后的羞辱标签,与那半推半就的丧偶式婚姻,可真是一辈子的事。 周小红说完就走了。 阮宁掂了掂下滑的背篓,继续沿着溪边走。 从这儿回她家,是挺近的。 只是走着走着,没一会便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阮宁抿了唇。 哪怕对方是背对着自己,阮宁依旧能够从背影认出人来。 毕竟是喜欢的人,甚至梦里是自己的丈夫。 而显然,正和他说话的男人发现到自己,抬手,朝自己这个方向指着。 贺明辉扭过头来,一张不笑亦让人觉得温和的脸,多了讶异。 “阮宁,你怎么在这儿?” 阮宁扯了下嘴角,“打猪草。” 贺明辉点点头,一副明白样。 “我听小红说你临时有事,这才没”贺明辉说着,忽然意识到身旁还有其他人,再说下去不合适,声音就这么顿了顿,然后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 “你要回家了?东西重不重,需要我帮你不?” 贺明辉温柔的问着。 他有张时下城里人的好气色面貌,尤其是那身书卷味的气质,让本就不平凡的五官加分了不少,也让许多人下意识忽略了对方跟自己一样是个地里刨食的农民,甚至忽略了对方家境还没自身好。 贺明辉打小单亲,底下还有两个年幼弟妹,妈妈贺大婶身体不太好,而这便体现在贺大婶平时没在家、就是在赤脚大夫那儿呈现,且每年腊八杀猪、分粮食完,贺大婶就会到省城医院报到。 有这么一个药罐子,谁能存得住钱? 贺明辉家可以说是穷得叮当响,是第九大队里,末端几名的存在。 她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乡下地方没有娱乐活动,总会八卦谁家如何如何,就是你不想知道也挺困难的。 然而贺明辉家里再不好过,喜欢这种事,总能让人天真,并不当一回事的直撞南墙心不悔。 阮宁之前是这样的。 梦是梦,现实是现实。 可是当梦境太过真实,真实到刚才她没忍住地套了周小红话,且还得到了证实的结果时,就由不得她不重视、谨慎了起来。 所以她没像以往那般,看到贺明辉释放出来的、那一点点温柔便高兴的贴上去,是点点头,说着,“不用了,这点重量我还背的起。” 说完,阮宁便以‘我还有事儿忙’为由,脚步没停的越过两人。 好一会,直到快看不到阮宁背影时,贺明辉身旁,那始终没说话、却拿眼滴溜溜地看着的燕红兵,忍不住的发出怪声。 “呦!咱们阮村花今儿啥情况,居然没凑过来跟你说话?用那满是花痴一样的表情和你聊天?” 面对发小燕红兵充满惊讶的夸张用词,贺明辉没好气道:“会不会说话了你,小心得罪人。” “笑死,我会怕得罪她?”燕红兵嗤了声,给他科谱着,“整个大队里,谁不知道咱们村花阮宁阮四丫喜欢你?” “她天天带着吃的在你屁股后面跑,做得这么明显,谁不知道啊?就这样,作为你的好朋友,我还怕会得罪她?” 燕红兵嗤了声。 “那你少说两句。” “啧,怕啥呀,这种桃色人人都喜欢,我不止说,还要吼个几句才畅快呢。” “你别乱说话,我只喜欢有文化的人。” “噗,有文化?那实在可怜咱们一心追求你的阮宁阮四丫了……” “人家还是个姑娘,你别乱说话。” 燕红兵一听,瞬间笑的不能自己,猛拍腿的囔囔,“是啊!是个姑娘呢!还是个貌美如花的村花呢! “可就是这样又如何呢?” “要知道咱们村花没文化,但村花爱你呀哈哈哈……” 第4章 004 004 周小红回到家时,除了满脸喜色笑意吟吟的家人,那所谓的城里人,她对象已经离开了。 “小红,你可回来了!知道你对象今天带了什么来吗?” “一包要三毛五的大前门香菸!整整一条,可真够大方的!” “还有这些要票的鸡蛋糕、有钱不一定能买到的老白干跟定额水果糖啊,你男人真是大手笔了,可见亲家有多满意你,认同这门婚事!” “姑姑姑姑!我要吃糖!” “三姑姑,我能不能吃糖呀?” “我也要吃糖!” 周小红本来对自己要结婚,却不知对象今天上门提亲这事儿非常不满,现在听大哥二哥四弟这么说,嫂子们一脸羡慕嫉妒,侄女侄子抓她手撒娇囔着说要吃糖时,那份不悦多少缓和下来。 “拿去吃吧。” 周母抓了把糖给孙子孙女,打发他们去外头玩,扭头问闺女,“你整天跑去哪儿了?叫你嫂子去找你都找不着的。” 周小红都还没兴师问罪呢,就被先问了去哪了,好不容易摁下来的火气蹭的又上来。 周小红口气极差道:“去哪?我能去哪!咱们生产队就这么点大,问都能知道我在哪儿,怎么嫂子就找不到人了!?” “咋说话的,对你嫂子客气点!”周家老大不爽妹妹态度。 “我说的是事实!” “你!” “行了!”周大队长喝了一声,成功地让争吵的大儿子跟三闺女闭嘴,然后看着三闺女说:“如果是只有你大嫂没找着你就是你嫂子的问题,可去外头叫你回来的,还有你二哥跟三弟,难道他们也说谎了?” 周小红嘴巴张了张,没能说是。 可就是这样,顶着家人审视目光,向来在家吃得开的她,面子多少抹不过去。 就在她着嘴,欲辩解‘这不是你们不管我意愿应了这门亲事的理由’时,她爹更早开口了。 “我不管你今天忙啥去了让人找不到,总之礼收了,这门婚事已经答应,你不愿意嫁也得嫁,我们老周家丢不起这个脸。” “爸!你这是卖女儿!”周小红不满的叫。 “卖女儿?”周大队长冷笑,“让你嫁给城里人你还委屈上了?” “你喜欢你嫁啊!” “说啥疯话!?”周大队长气的拍桌。 遽然受击的八仙桌,猛地发出一声巨响,那动静直让场上几人心头跟着跳了跳。 父女俩针锋相对,简直说出真火了,周母忙劝,“小红啊,你爸爸是为你好” 哪知周小红根本不是人劝的性子,直接炸! “什么为我好!?他不过是为了自己为了儿子!根本没为过我!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周大队长瞬间气乐了,“所以你就看上那个寡妇家的儿子,当你爹娘都死了是不是?!” 这话一出,整家人都震住,就是周小红,心跳都止不住地漏了半拍。 然而这事儿不管是不是事实,说出来就是难堪。 周小红当然不愿意在这么多人面前、甚至是自家人面前承认这种见不得人的小心思,顿时一副被气到的模样叫。 “爸你在说啥啊!这种事是能乱说的吗?!” 见闺女这态度,周大队长也被刺激到了,反讥问,“乱说?刚谁说咱们生产队就这点儿大!” 作为一个生产队的大队长,自然有人将一些不方便说的事捅到自己面前,以周大队长年岁,又怎么看不出自家闺女想什么,就是因为知道,才给她找了城里人,好断了那奇怪的念头。 什么人不选,选了个寡妇家的儿子,都不知道那份聪明劲用在哪儿了。 周小红脸色青红交错。 被自家爹捅出来,是始料未及的事,当然这时她更知道,能拿出来说,便是不可能善了。 周小红自认和贺明辉没什么,也就是聊得来,多说了几句话罢了,可这些在她家人看来,是不可能说的通的,为了洗脱嫌疑,她只能说:“我和贺明辉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约他出来,不过是因为阮宁喜欢他!” “就是今天,也因为阮宁说要告白我才去找贺明辉,哪知阮宁放我们鸽子,害我跟贺明辉傻等在溪东口那么久!你们要是不信,可以去问人,看我今天有没有跟贺明辉在溪东口就知道了!” 周大队长不信,正要再刺几句,却被媳妇扯了一把,还得了个息事宁人的眼神。 “好了,既然是为了帮阮宁才这样,我和你爸爸都能理解,可别人不知道啊,加上你现在到底是有对象又要结婚的人,不管如何,我们都希望你能注意一点,别为了别人害得自己被说闲话了。”周母和稀泥的说着。 周家人一听,多少配合了一两句。 “娘说的没错,你都是要结婚的人了,还是注意点好。”周大哥道。 “三妹你就是太单纯,人家喜欢谁就让她自己来就是,你凑什么热闹?要是没帮上忙就算了,要是被讨厌呢,这种活计你也干,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周二哥数落着。 三哥倒是没说什么,只一味的吃着人家提亲来的鸡蛋糕。 而两位嫂子,眼关鼻、鼻关心的没出声。 不说话不代表没意见,但这时周小红也管不着嫂子们想什么,毕竟话到这份上,只要她应个声,就是揭过了。 “听到哥哥们说的了?”周大队长问。 周小红闷声,“知道啦。” “好了好了都去忙吧,今天晚饭做干的,庆祝一下。”周母安排媳妇干活。 儿媳俩应了声,领了周母给的粮食去灶房忙活。 三兄弟为了亲家提亲这事待在家里一整天,这会得空也去忙自己的事。 周小红本要回房间,却被亲爹叫去说话。 “我不管你刚才说的是真是假,总之你在嫁人前都给我在家好好待着,就是阮宁来找你也不准出去。”周大队长开门见山的下了禁足令。 “爸……” “如果你还想嫁到城里,当个工人吃上商品粮,就给我乖乖待到结婚。” 周小红犹豫了一下,点头。 见她这样,周大队长十分无语,免不了说了句,“做爹的还能害你不行?” 周小红没说话。 这态度简直让人生气,可周大队长还是懂自家闺女脾气,苦口婆心说:“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谁不高兴,可人这一辈子很难随心所欲,要这个,就会舍弃那个,难道你不想过好日子,要天天为了点鸡毛蒜皮的事儿吵架?” “等你嫁过去,进了厂子做个工人,那时谁还看轻你,又怎么不风光让人羡慕呢?”周大队长说完,也不等闺女有没有想清楚,直摆手,让人回房间自个想了。 周小红回房间后,拆着今天出门时特意装扮的发型。 她看着水银镜中的自己。 圆脸塌鼻子,高颅骨狭长眼,十分普通的样貌纯靠发型穿着遮掩,与这些年来特意培养出来的气质,整体看下来,勉强称得上是清秀点的小家碧玉。 可就是这样,每每出门时,还是得用心打扮自己,不然被阮宁一衬托,还真什么都不是。 周小红记得很清楚,小时候自己跟阮宁玩时,常被取笑丑八怪。 她是长得没阮宁漂亮,但也不至于丑到不能看,可长期被人嘲笑,又怎么叫人甘心,又怎么没想法呢,更别说她爸爸是生产队的大队长! 她家境好,什么都不缺,也不用像阮宁那样需要干活才不会饿肚子,所以条件好的她,为什么要成为衬托? 那时她不懂,这叫嫉妒,只知道自己非常讨厌阮宁。 直到疏远阮宁,对方还什么都不懂的,傻傻的拿东西来讨好,甚至她使坏地抢了阮宁东西,对方就是不高兴了还是傻傻的给了时,她只觉得阮宁蠢的可以,却又陷入这种明知不对、但能带给她十分舒爽快活的别扭情感里。 直到母亲发现。 母亲没有骂她,反而告诉她,敢挣是好事。 但是挣的手法万万种,最低下的,便是这种能看出来的伎俩。 那太拙劣了。 拙劣到一眼即知,那会令她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于是那之后,她开始跟着母亲学打扮,认真读书,走气质路线,试图摆脱阮宁带给自己的阴影。 结果自然是成功的。 没人再拿长相容貌说事,就是那些城里来的知青,也不会将她俩搁在一起比较,甚至还会嘲笑阮宁没文化,连带阮宁喜欢的贺明辉,也在自己不断制造‘巧遇’下,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且明显的,比起阮宁,贺明辉对自己更有兴趣。 然而现在自己要结婚了,势必得放下贺明辉。 但……甘愿吗? 说不上甘愿不甘愿,就是茫然。 茫然中,她发现一件可怕的事实,那就是,自己到底是喜欢贺明辉,还是……只是喜欢抢赢阮宁的感觉? 从没想过这个问题的周小红,陷入沉思。 直到她看到镜中、自己那张普通到丢在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脸时,忽地一笑。 喜不喜欢贺明辉重要吗? 不重要。 只要能给阮宁添堵,让人不好受,她就开心满足了。 心爱的男人心头住了个白月光,而那白月光还是自己闺蜜……这故事多好啊,该怎么来,就继续怎么来。 …… 阮宁便是走远,依然听到那极度放肆的笑声。 村花没文化但村花爱你。 阮宁:“……” 哪怕她没告白,这句话依然出现地让人猝不及防。 到底哪里出了错? 阮宁不明白,却知道这话带来的影响。 因为梦中,这句话不止传遍了整个生产队,连隔壁生产队都知道了,谁瞧见她都会打趣的说上一两句,更有那些浑不吝的嘴花花占便宜…… 她明明没告白,刚才也走得快,为什么还有这句话? 阮宁真真不明白。 整颗心是又闷又堵,难受的就想捶个几下,好让自己通畅点。 然而、或许是太难受了,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走向,那走着的腿,简直快到跟逃离现场没两样的速度,直直让心神大乱的她,没一会便重重地撞上人。 显然被撞着的人同样存了心事,压根儿没想到路这么宽还能被撞上,一时是双双叫了声的往后跌倒。 碰撞那瞬间,阮宁觉得自己跟磕到石头没两样,疼的泪水飙出。 就是挨个屁股墩都没这么疼! 阮宁恨恨抬眼,就想看是哪个不长眼的磕疼自己了,谁知这一瞧,直把她给楞住。 跌坐在她面前的男人,哪怕面向她的只是一个侧面,却能窥看出不俗的样貌。 那深邃轮廓,是大小媳妇姑娘们最爱的刚毅俊朗,尤其是皱眉后,浑身遽起的冷肃气质,与那足够板正高大体型,都能让人一颗心如小鹿般乱跳。 然而阮宁没有小鹿乱跳,只有大大一跳! 这让人惊艳的侧脸转过来时,那正面,左眼覆了块丑不啦叽的黑色布料。 失望吗? 可惜吗? 一点也不! 因为生产队内只有一个人是这般扮相。 那就是因公受伤,从部队退役回来的王行! ——“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可这孩子却是隔壁老王的!” 阮宁脑海突然炸出这句话来,且眼前还甩来一沓纸。 亲子鉴定报告 梦中,贺明辉大怒甩来的亲子鉴定报告。 这一刻,阮宁彷佛身历其境,唬的她人整从地上弹了起来。 可等她腾地起身间,又什么都没有…… 一切,如同幻觉。 唯独地上皱眉看着她的男人。 阮宁:“……” “对不起撞了你。”阮宁快速抓起倒地背篓,但见里头物散了一地,直直扫回篓子,赶紧走人。 动作快速,一气呵成,与见鬼了没两样。 等王行回过神,人已走远。 王行:? 现在的小姑娘都是这么麻利的吗? 王行没将这意外放在心上,倒是因为这一撞,沉重的心事反而被撞散了不少。 王行站起来,拍了拍身上蹭了的沙土。 他准备回家。 只是走了几步,忽然感觉到底下的不同。 好像踩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 他低头,挪开脚。 一朵被踩烂的菌子。 附近还有散落的,以及不远躺着的大叶子,敞开的缺口里,都是菌子。 是小姑娘的东西。 王行对菌子的认知不多,但能够被村民采摘回来的,一定是能够吃的东西。 王行想喊住那个小姑娘,却不见人影了。 走个可真快。 王行挨个捡了捡,准备送去小姑娘家。 如果没记错的话,小姑娘该是以前常被丢包,被他抱回去的那个……阮家老四阮四丫。 小阮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