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之娇养太孙妃》 1. 001 九月的天,在京中还是酷热难当,到了草原上,沁凉的风鼓过来,便是通体舒爽了。 康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刚刚结束亲征噶尔丹,将准噶尔战事平定,噶尔丹人死的透透的,喀尔喀蒙古又重新归附大清。 只隔了两个月,康熙就去了木兰围场,在热河,亲亲热热的与蒙古诸部王公见个面,聊一聊,联络联络感情。 康熙高兴,沿途惦记出嫁到蒙古的公主们。在科尔沁部,敖汉部,巴林部,离得近些的公主们,康熙都召来觐见,还去了和硕恪靖公主的公主府上,同公主额驸一道用了午膳才回行宫。 这日见着达尔汗亲王满珠习礼的孙子班第,嫁班第的是世祖爷养在膝下的固伦端敏公主。 康熙喜欢和硕恪靖公主,自己的这个女儿怎么都好,可这位当做表姐看待的出身高贵的固伦端敏公主,康熙就不大喜欢的,神情总是淡淡的。 端敏公主在旁人跟前清高傲气,在才平定了准噶尔叛乱的康熙跟前,却不敢多拿着表姐的架子。 见康熙只管与班第说话,端敏公主心里不痛快了,也不好说什么,就只管闭口不言了。 额驸班第早已是亲王了,倒是会说话,与康熙相聊甚畅。 外头禀报:“皇上,大阿哥来了。” 康熙一听就笑了:“快叫他进来。” 此次跟着康熙来热河的,是直郡王、诚贝勒、雍贝勒、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八几位皇子阿哥。 除了皇子阿哥们,皇孙们年岁大些的,也带着来了几个。 外头奴才们禀报的大阿哥,便是皇太子胤礽的长子,现年十七的皇长孙弘晳。 皇长孙自幼养在康熙膝下,刚出生就得了康熙的喜爱,几乎同太子小时候一样,是在康熙身边启蒙教养的。长到了七岁,才送去了上书房读书。 要说太子如今跟个隐形人似的,这位皇长孙却是万众瞩目,得康熙厚爱,走哪儿都要带在身边。 端敏公主打叠起精神,翘首瞧着进来的年轻人。 皇长孙身边,如今就只有一位侧福晋董鄂氏,还有几个侍妾伺候,至今都不曾大婚娶福晋。 这跟当初的皇太子多像啊。 胤礽是到了二十岁才大婚有了太子妃的。 当初皇太子迟迟不大婚,多少人的眼睛都盯着太子妃的位置。 太/祖太/宗皇帝自不必说,后宫里头蒙古皇后妃嫔多得很。 到了世祖爷这儿,便是再不济,还是有她们博尔济吉特氏的皇后在的。 如今的皇上,却不大要蒙古的妃嫔了。 皇太子是元后嫡子,纵然知道可能性很小,但科尔沁们的王公贵妇们,总还是有那么一丝想头的,想再挣一个皇后当当。 结果也是空想。 皇长孙弘晳是皇太子的长子,太子妃瓜尔佳氏无所出,这位侧福晋李佳氏所出的弘晳阿哥几乎就如同皇太子的嫡子是一样的。 固伦端敏公主还是忍不住想,要是这位阿哥的嫡福晋出自蒙古,出自她们科尔沁,那岂不是天大的好事么。 也不怪端敏公主如此想,她自幼是仁宪皇太后和孝庄太皇太后带大的,她的额娘、祖母都出自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她骨子里流的就是科尔沁部的血液。 太皇太后虽去了,仁宪皇太后仍在。 她为的都是科尔沁。这么些年过去了,她还是叹服羡慕,当初的科尔沁大妃的荣耀。 弘晳一走进来,众人都是眼前一亮。 班第见过多少蒙古好汉巴图鲁,可瞧着这位略瘦削却身材高大挺拔的大阿哥,心下暗暗点头,这位大阿哥如今的骑射拳脚功夫,据说是可以和直郡王相较的。 弘晳跑马回来,去了自己的帐中沐浴更衣,换了一身束腰的利索常服,就来给康熙请安。 康熙亲切叫了起,还叫赐座,拉着弘晳的手,笑着给他说班第和端敏公主:“也不是第一回见了。都是你的长辈,也是朕的舅家。” 听康熙这样说,端敏公主心中熨帖,班第却惶恐,连连说不敢当。 康熙含笑道:“如何当不得?科尔沁所出都有皇后皇太后,都是朕的长辈。入关前和入关后,皇家公主所嫁最多的也是科尔沁。这可是名正言顺的,朕的舅家。” 班第心中擂鼓一般,一时也不敢深究琢磨,只顺着康熙的话附和。 好在康熙也不在意,随意聊了两句,也就不说这个了。 倒是弘晳,班第借着说话,瞧了他好几眼。 见他极其英俊的面容,却没有多深的笑意。眼底一片冷肃,班第心想,果真还是从前那样冷淡的性子。 端敏公主虽然有些想法,可有康熙在这里,她也不好贸然说些什么,心里正琢磨着如何说项,就听见康熙笑着问弘晳:“今日可高兴?” 弘晳眼里有了一点笑:“高兴。” 说的是高兴,但神情不见得多高兴,笑意不达眼底,反而带了些倨傲的张扬。 康熙浑不在意,好似习惯了长孙这副带刺的冷横模样。 弘晳起身跪下,声音软和了一点:“玛法,孙儿瞧准了。” 祖孙俩似乎别有默契。 班第和端敏公主没有听懂。 康熙却轻挑了眉头,饶有兴致的笑着问:“瞧中谁家的姑娘了?” 大阿哥十七了。是该大婚的时候了。 他原本是想等这孩子十五就赐婚的,偏这孩子眼界高,瞧不中喜欢的嫡福晋就不肯大婚。 康熙也舍不得委屈他,只好由着他。但也约法三章了。 若十八还瞧不中,那他就直接赐婚了。 弘升弘晖几个比他小的都大婚了,皇长孙哪能一直单着呢? 没想到才来了热河不久,这小子就瞧中了。 康熙勾了勾唇角,这是瞧中草原上的格格了? 弘晳轻轻抿了抿唇角,像极了康熙的眼眸里流光溢彩:“喀喇沁部,扎萨克郡王噶尔臧的长女,乌梁海氏。” 他一直很冷淡。 唯有说起这几个字时,冷淡的眉眼仿若融入了春水般,流泻出一丝丝的温柔。 暗中观察弘晳的端敏公主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一句话震的她心中惊涛骇浪。 皇长孙竟要乌梁海氏? 康熙似乎不意外,只是哦了一声:“噶尔臧的长女。是迪雅的姐姐。朕见过。叫什么来着?” 旁边侍立的梁九功刚要回答,弘晳冷淡扫他一眼,梁九功闭嘴了。 弘晳道:“她叫苏玳。” 康熙嗯了一声,他想起来了:“那不是朕的端静亲生的。是噶尔臧的侧妃生的。朕记得模样不错。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康熙的印象中,就记得那孩子娇小玲珑的。倒不像是蒙古郡王的公主,倒像是养在京城勋贵府里的娇娇姑娘。 可那姑娘,骑射好得很。上回见了一回,满场都是称赞的。 康熙含笑瞧弘晳,难怪这小子看上了。 端敏公主缓过神来,适时跟着笑道:“皇上说的是,苏玳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说起来,这孩子的额娘啊,也是咱们科尔沁部的。是祖上卓礼克图亲王一系的。” 端敏公主所说的卓礼克图亲王,便是吴克善。是孝庄太皇太后的长兄。 康熙点头,这个他知道。 他的端静是贵人兆佳氏所出,是他钟爱的三公主。 他给端静选的额驸便是噶尔臧。 只是端静嫁给噶尔臧数年无所出,身体也很差,最后人都快要死了。 实在舍不得噶尔臧到了四十还无子,端静就给他娶了侧妃。就是出自科尔沁蒙古的博尔济吉特氏。 乌梁海氏是除博尔济吉特氏外蒙古的另一大领主家族。祖先是成吉思汗麾下的大将济拉玛。 出自科尔沁的博尔济吉特氏自然不能是普通的侍妾。 这位侧妃嫁给噶尔臧后,就生下长子,过后两年,生下噶尔臧的长女就因病去世了。 两个孩子就养在了端静膝下。 说起来,也正是这位小公主的出生,竟叫端静公主的身体渐渐好起来,又重新恢复了身体的健康。 还为噶尔臧生下了次子,及一对龙凤胎。 喀喇沁部都将苏玳小公主当做是他们部众的小福星,是众星捧月的小公主。 哪怕是侧妃所出,养在公主膝下,也如同嫡出的公主一般。更何况,小公主是两大领主家族的结晶,出身也是非常高贵的。 “既瞧上了。朕就给你们赐婚。” 康熙照准了。 端静公主的女儿迪雅今年才七岁,这个苏玳却已经十四了。 就年纪来说,自然是苏玳更合适的。 喀喇沁部的小公主,蒙古出身的嫡福晋,与满洲勋贵宗亲都不沾边,康熙很满意。 康熙还是可惜,迪雅若是年纪再大些,本该是她嫁给弘晳的。到底是端静所出的孩子,嫁给他的皇长孙,才是最相配的。 不过,也罢了。 额驸班第和端敏公主真心实意的恭贺弘晳,弘晳领受了。 出了御帐,瞧着护卫送班第和端敏公主离开。 弘晳慢慢走回去,脸色复又冷淡沉肃。 他素来眼高于顶,性子又冷又横,也没人敢招惹他,奴才们都不敢瞧他。 也没人知道,这位备受皇上宠爱的皇长孙,此时心口就像是泡在热烫的柠檬蜂蜜水中。 一半酸涩至极,一半热烈欢欣。 他就知道,只要不挑八旗勋贵宗亲高门的格格贵女,玛法会答应给他赐婚的。 重来这一世,再选他的嫡福晋,他不会再任由玛法的摆布了。 2. 002 苏玳是胎穿。 早早的记事,心里就很庆幸。幸而她生在了蒙古,生在了喀喇沁部的郡王身边做女儿。 康熙年间,京中动荡,九龙夺嫡,前辈的穿越女们奋斗在第一线,她不想沾惹那些事,就快快乐乐的在喀喇沁做个尊贵的小公主挺好的。 和硕端静公主对她很好,很宠爱她,她生母博尔济吉特氏早逝,公主额娘就跟她的亲额娘似的。 有亲哥哥,有公主额娘,后来又有弟弟妹妹的陪伴,苏玳这十四年过的很快乐。 她是噶尔臧的长女,噶尔臧逝去的父兄还有未嫁的女儿在,姑姑表姐的婚事都是老郡王定下来的,要嫁到满八旗,京中去,而她就不必回嫁了。 噶尔臧也舍不得她,以前就答应她,等她再长大些,就让她在喀喇沁部选个自己喜欢的台吉嫁过去,让她在草原上逍遥一辈子的。 结果现在一切的美好幻想,都泡汤了。 驻跸热河的康熙,那个她只见过几次的名义上的外祖父,给她赐婚了,定了她做皇长孙弘晳的嫡福晋。 阿爸和公主额娘高兴,部众们都来贺喜,他们本来是要在第二日就回去的,结果赐婚的圣旨一下,又要继续住下了。 还在行宫里的诸部额驸与公主们都来贺喜,尤以科尔沁部博尔济吉特氏和喀喇沁部的乌梁海氏最为高兴。 苏玳却半点高兴不起来,躲过所有人,跑到外头郁闷去了。 “主母说,公主是有福气的孩子,这话一点都不错。公主如今得了阿木古朗汗的赐婚,要嫁到宫里给大阿哥做嫡福晋,侧妃若知道了,会很高兴的。”格珠说。 格珠是博尔济吉特氏留给苏玳的蒙古嬷嬷的女儿,一直陪伴苏玳长大。 格珠是科尔沁的人,对康熙比一般蒙古人还要更为尊敬。 苏玳轻叹:“你不懂。” 小人儿的烦恼,哪怕是身边最亲近的侍女,也没法说。 那个英俊帅气的皇长孙,她见过,人冷了点,但模样是真挺好的。 爱新觉罗家的子孙,宫里的妃嫔都好看,康熙自己也不差,生出来的儿孙自然都是好看的。 常年骑射,教养文化,耳濡目染的熏陶下来,哪个不是文武双全呢? 可这个嫡福晋,它就是个大坑啊。 苏玳知道皇太子胤礽数度废立的事,作为太子的儿子,弘晳还能有好吗? 现今是康熙四十一年,康熙才将将搞定噶尔丹,太子在朝中跟个隐形人似的,皇长孙弘晳万众瞩目,颇得康熙的宠爱。 康熙明年正五十了,身子骨似乎还硬朗,苏玳想,她莫不是穿到了平行时空的大清? 可哪怕不是那个大清,太子和皇长孙的处境也不好,她不关心紫禁城的事,却也知道,将来太子被废被圈禁了,她这个皇长孙的嫡福晋,还能逃得过吗? 可婚都赐了,她还能如何呢? 她也没那个胆子抗旨啊。 巴勒多尔济找到这片草垛子来的时候,果然就瞧见了他的小妹妹躺在一堆草上望天。 巴勒多尔济轻轻松松把人抱起来:“到了京中,给大阿哥做福晋了,就不能这么没规矩了。” 苏玳感受到熟悉的气息,立刻抱住亲哥哥的腰撒娇:“我不要。” 巴勒多尔济温柔含笑:“哪能不要?被人听见了,你就倒霉了。” 把妹妹身上的杂草都挑出来。他比苏玳大两岁,今年十六了,蒙古少年长得高大,看起来就跟个大人似的。 照顾妹妹照顾惯了,特别疼爱她:“赐婚的圣旨都接了。你如今就是大阿哥的嫡福晋。多少人看着呢,以后要谨言慎行,不能这么没规矩。” 苏玳哼了一声,小声道:“这儿也没人呀。” 在喀喇沁部,公主额娘宠着,阿爸宠着,他也宠着,小公主养成了娇娇的性子,却也不是骄纵没规矩。 巴勒多尔济最自豪的,便是妹妹的可爱乖巧和懂事。 看她不高兴,都知道在人前笑着,人后就跑到这没人的地方来舒缓心绪。 苏玳这么乖,巴勒多尔济又有些心疼。 他摸摸妹妹的头发:“皇上圣旨,阿爸也没有办法。是大阿哥亲自去御前要的你。没有转圜的余地。你便嫁去了宫中,也不要怕。你是喀喇沁的小公主,是大阿哥的嫡妻,没有人敢欺负你的。” 妹妹孤身一人嫁到北京去,他这个亲哥哥又怎能放心呢? 这些话是安慰苏玳,也是安慰他自己。 妹妹太出众了,草原上耀眼的华光明珠,扎萨克郡王的宝珠公主,多少人都在惦记,皇长孙既瞧见了,怎么会不动心呢? 只是谁能想到,皇上竟能真的允准皇长孙的求娶? 若将来太子……皇长孙又有造化……那妹妹的前途不可限量。 可是,喀喇沁出身的女子,真的能登顶吗? 紫禁城里,皇上与太子,皇上与皇长孙,诸位皇子阿哥们之间的暗潮汹涌,已经开始跟着噶尔臧处理旗务的巴勒多尔济有所耳闻,他想得多,想的心惊,周身冷汗。 妹妹这一去,就真的入了险地了。 苏玳长大后,很少再和巴勒多尔济这样亲昵,在巴勒多尔济怀里待了一会儿,她就改成了兄妹并肩依偎的姿势。 手里拿着长长的杂草随意攀折,她轻声问:“皇上围猎时,哥哥也跟着阿爸去随驾过,和大阿哥也有过接触,哥哥觉得,他好相处吗?” 他人冷淡,也挺好的。 大家都说皇长孙去皇上跟前求娶她是喜欢她。 苏玳却觉得不可能。满蒙汉八旗里头,出众的女孩子那么多,难道这几年他就没看上一个吗? 他至今还没大婚,至今没有子嗣。联想太子也是晚婚。 再想康熙不大待见蒙古的妃嫔,致力于稀释蒙古血液的康熙皇帝,给太子娶的太子妃就是精挑细选的,门第不高不低,给皇长孙选的嫡福晋,又怎会选八旗高门勋贵呢? 乌梁海氏。 这个不伫立在权贵中心,却又出身高贵的喀喇沁部左翼旗,就是很合适的选择了。 苏玳想,弘晳八成是看上她的姓氏了。 这就很好办了。 成婚后,大家相敬如宾,他冷淡,她也不必拿出什么感情来,只管做好嫡福晋的本分。 但凡她冷淡些无趣些,弘晳迟早厌了她,将来哪怕被圈禁,苏玳也不至于伤心伤身了。 好歹是皇孙,也不至于丢了性命。历史上的弘晳,不就苟到了乾隆朝吗? 苏玳秉持着咸鱼躺平的心态,在弘晳身边苟着好了。 巴勒多尔济想起自己见过几次的皇长孙,想起皇长孙围猎时那凶烈嚣猛的模样,那是叫蒙古巴图鲁看了都心惊的勇猛无畏。 他身上没有爵位,不能御前近侍,只是跟着台吉们跑过几回马。 瞧瞧妹妹的小身板,巴勒多尔济心里担心的不得了,皇长孙对女人,会不会也这般猛? 可苏玳是他自个儿看上的女子,也会这么混吗? 巴勒多尔济还没有成婚,不能理解已经有了侧福晋和侍妾的皇长孙的心态。 可瞧着亲妹妹柔光溢彩的大眼睛,漂漂亮亮的小脸蛋,他也不敢说实话。 巴勒多尔济特别心虚:“大阿哥他……很好相处。” 巴勒多尔济也不太了解京中的事情。是听到了赐婚的消息,才悄悄去打听过皇长孙的。 可打听回来的消息实在是太……他也不敢跟妹妹说呀。 苏玳一看就知道哥哥没说实话。 她哼了一声:“我也可以自己去打听的。” 巴勒多尔济没法子了:“大阿哥他……他们说,他小时候骂过索额图大人和明珠大人。还用鞭子抽过几个大臣。他外祖父的几个兄弟,哪怕到了现在,大阿哥也时常会骂他们。” 说的人不敢多说,问的人也不敢多问。 但只隐隐绰绰的这么几条,都够让巴勒多尔济心惊的了。 苏玳低声惊呼:“怎么会这样?!” 这和她所知道的历史一点也不一样啊。 弘晳是这么凶野的个性吗? 弘晳这么作死,康熙还能容得下他? 苏玳实在是想不通,弘晳这样是怎么还能得到康熙的宠爱的。 可就他这么作死,将来铁板钉钉的是要被圈禁的吧? 兄妹俩耷拉着脑袋坐在一起发愁。 巴勒多尔济太担心了,拉了拉妹妹的衣袖,小声说:“要不,我跟阿爸说,我去京城陪着你吧?” 妹妹一个人在宫里,他没办法放心的。 苏玳哎了一声:“你怎么去呀?你去不了的。” 噶尔臧的爵位,只会留给端静公主的亲儿子。 她和哥哥知道,也早就明白。 哥哥的前程,只能靠他自己去挣。 巴勒多尔济现在什么都没有,他就算去了京城,也帮不到苏玳什么。 反而得靠着苏玳这个长孙嫡福晋罩着他。 弘晳远远瞧见这一幕,他摸了摸腰上的鞭子,唇角勾起一个弧度来。 也不知道小福晋和她那哥哥说什么呢。两个人都跟霜打了的茄子蔫蔫儿的。 “爷?”跟着弘晳的侍卫赵凛看见本来奉旨去御前的大阿哥调转了马头。 弘晳勾唇:“爷去瞧瞧爷的小福晋。” 这不合规矩啊。跟着弘晳的太监疯狂给赵凛使眼色。赵凛只当没看见。 这位爷的脾气。他敢说吗?他不敢啊。 何况,这位爷从小到大干的不合规矩的事多了,也不差这一件。 弘晳知道巴勒多尔济暗地里偷偷摸摸打听他的事儿。 他挺满意小福晋的。就不知道小福晋满不满意他呢? 3. 003 弘晳没想到自己能重生一回。 但既然重来一回,他就不能再落得上辈子那样的结局了。 阿玛被废,他得汗玛法宠爱,没有跟着被拘禁在咸安宫中。可即便住在阿哥所里,也并没有多少自由。 汗玛法去后,四皇叔做了皇帝,废太子还被拘禁在咸安宫中,说是没有皇考旨意,不敢擅专。 他们将他和兄弟姐妹们,及所属家眷们,都送到了京郊的郑各庄去了。 那里建了王府,建了城池,建了兵丁营防,高墙圈禁,不许他随意出入,哪怕是去京城,也要先禀报,无事是不能入京的。 再后来呢?到了弘历那小子即位,他忌惮自己是前太子东宫嫡子,汗玛法的长孙,说他有心谋反,一句话稀里糊涂的就定了他的谋逆罪。 他竟落得跟八叔九叔一样的下场。连名字都给改了。 叫什么狗屁四十六。 凭什么? 阿玛被废,他怕自己撑不住弟弟妹妹们,撑不住在外头的家眷们,时时刻刻小心谨慎,在汗玛法跟前更是小心乖巧的伺候,生怕惹怒了他。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过了几十年,到头来还要被说他有谋反之心。 这辈子重生,弘晳把什么乖巧谨慎,小心翼翼全都丢了。 从记事起就谋划,阿玛这辈子,必须顺顺利利的做皇帝,而他,也绝不会再走上辈子的老路。 皇位,只能是他们父子的。 上辈子的嫡福晋,是汗玛法给他选的。 也是乌梁海氏。是噶尔臧的女儿,而非公主之女。 那会儿,噶尔臧身边没有早逝的博尔济吉特氏侧妃。 这辈子再来,很多事都不一样了。 弘晳没打算用这个事和康熙对上,他对上辈子的嫡福晋没有什么感情,也不想再要那个女子了。 没有更好。 那天在草场上,满场的格格公主里头,他一眼就瞧见了喀喇沁的小公主。 小姑娘一身赤红的旗装,裙摆掺着金线,在阳光底下亮晶晶的。 露出来的骑射裤也别出心裁的用金线绣着一匹匹的小马驹,满头的辫子茂密花哨,特别的朝气蓬勃。 她驭马跑在最前头,像一团燃烧炽热的火焰。 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写满了快活和自由。 就那一瞬间,灵动的钻进了弘晳的心里。 他喜欢那个笑,喜欢她潇洒肆意的模样。 令皇长孙一见倾心的光亮,弘晳要把她攥在身边,攥在心里。 骑在马上的弘晳居高临下的望着草堆上的兄妹二人。 巴勒多尔济还不错,给他行礼问安后就不卑不亢的站在那里。 弘晳只瞧了巴勒多尔济一眼,就将目光全落在了苏玳的身上。 就见他的小福晋板着脸,悄悄的往巴勒多尔济身后躲,完全不见那日的俏丽活泼。 这是,怕他了? 弘晳微微勾了勾唇,怕他么,那就逗一下。 “大婚后,你和爷就住在毓庆宫里。” 康熙已经下旨,令内务府办大阿哥婚事。婚期就定在来年三月。 回京后已经是秋末冬初了,要预备颁金节,还有年节的事,康熙不想仓促办弘晳的婚事,最近的吉日便在三月,便定在了春暖花开之时。 这次回京,噶尔臧会和端静公主一道送嫁。京中有康熙赐下的公主宅邸,苏玳会在那里住下,等待婚期的到来。 弘晳盯着苏玳:“毓庆宫里,住着太子太子妃。还有太子的侧福晋及格格侍妾们。还有爷的弟弟们。人还是挺多的。” “不过嘛,毓庆宫不大,你同爷住进去,就一共两间小屋子。地方不大,刚够转身,凑合住住吧。哦对了,爷的侧福晋格格们,也都住在那儿,咱们隔壁就是。” 还没成婚,弘晳就和小福晋说这些,很不妥当。 赵凛和几个太监眼观鼻鼻观心,都当没听见。这位爷无法无天惯了,谁敢说他呢。 瞧着喀喇沁的小公主听着这些话眼睛都瞪圆了,几个人心里忍不住叹息,谁让这位小公主被这位祖宗看上了呢? 小祖宗折磨够了京城里的人,嫡福晋还没过门,这就开始逗上了。 弘晳说的这些,苏玳当然知道。 那毓庆宫,她还去参观过呢。 可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她居然要住进去! 苏玳心里苦,还忍不住抱有一丝希望,大眼睛眨啊眨,怯生生的看弘晳:“阿哥爷为什么不住阿哥所呢?” 阿哥爷。什么鬼称呼。 弘晳差点没崩住,吊儿郎当的看着他的小福晋。 太监们这会儿有眼色了,告诉苏玳,订了婚,规矩上,称呼大阿哥与爷就好。 弘晳继续忽悠苏玳:“爷住毓庆宫十几年了。屋里但凡有个什么动静,外头都能知道。阿玛打个喷嚏,爷在屋子里都能听到。等福晋住进去就知道了。” 话说的不妥当,人也不规矩。 他目光深邃,神色不简单,一副你要细品爷的话的痞子模样。 苏玳为自己将来的住房问题愁苦,顾不上弘晳的深意。 巴勒多尔济还没成婚,不大懂弘晳的暗示。 可人之大事,无非是吃喝酣睡,人伦之乐。 弘晳老盯着苏玳看,兄妹俩过后就反应过来了。 苏玳气的扯着她大哥就走。 这人果然坏得很,故意来调/戏她的! 屋子里有动静外头就能听见,她又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在现代脑子里被灌输了那么多的有色知识。 去参观毓庆宫的时候,还和同行的人嘀嘀咕咕的讨论过,说太子睡哪个女人,不但他自己宫里知道,就连乾清宫的康熙立马都能知道。 没有一点隐私,还要被人听床脚。 现在好了,轮到她了。 苏玳气,巴勒多尔济更气。 不是说阿木古朗汗最宠爱皇太子和皇长孙么?怎么毓庆宫会这样小? 那妹妹嫁过去,岂不是要受委屈? 不对,妹妹现在就开始受委屈了。 巴勒多尔济打听来的那些事,已让他心里有了些想法,如今再一接触,才知道皇长孙竟是这么恶劣的性子,被皇长孙看上了,妹妹真倒霉。 巴勒多尔济想不通,就皇长孙这样的,怎么还会得了阿木古朗汗的宠爱呢? 他甚至想,如果皇太子和皇长孙真的是阿木古朗汗最宠爱的儿子和孙子,那为什么要让他们住在毓庆宫那么狭小的地方呢? 巴勒多尔济不知道宫里的事,他也想不明白。 但他知道,就是这些透着古怪的地方,越发证明天家父子祖孙间的不平静。 要不是不能抗旨,巴勒多尔济真恨不得毁了这婚事。 “大舅哥留步。”弘晳笑嘻嘻的喊人。小福晋一逗就恼了,真好玩。 巴勒多尔济的脚步一顿,被苏玳扯着,两个人只得转身面对弘晳。 巴勒多尔济面色僵硬,给弘晳行礼:“小人当不起阿哥的一声大舅哥。” 弘晳摆了摆手,不在意这个,他笑道:“爷也瞧中你了。跟爷去京城,给你差事做,怎么样啊?” 他这样真像当街强抢民男的恶霸。 可在场的人都很震惊,顾不上这样想。 喀喇沁扎萨克郡王的长子,即使做不成台吉,不能承袭爵位,只要留在本部,将来也总能挣到他的前程。 跟着大阿哥去京城办差这叫什么事? 喀喇沁部的郡王长子,不是八旗的人,更不是大阿哥的奴才。 从前也不是没有先例。可那都是蒙八旗的人。 藩部之子,尤其是领旗者还活着的部族,是不会让孩子去京城当差的。除非这孩子定了是将来要尚公主,或者要跟宗亲女成婚做额驸的。 这和抛家舍业,舍弃蒙古的一切没有区别。 众人都想,巴勒多尔济是绝不会答应的。 结果这位扎萨克郡王的长子,咬着牙片刻,说:“好。” 巴勒多尔济不会继承噶尔臧的爵位,但在喀喇沁,部众还是和公主的儿子们一样,也将他称作小王爷。 可巴勒多尔济心里很清楚,这是不一样的。 苏玳急了,扯着巴勒多尔济的手臂阻止他:“哥哥。你不能去。” 她知道哥哥疼她,多半是心疼她担心她才会答应。 可这位皇长孙令她很不信任,她不想巴勒多尔济抛家舍业的去京城却一事无成,这一去,要再想回喀喇沁得到什么,就很难了。 巴勒多尔济轻轻抚了抚苏玳的脑袋,轻声让她别急,他说:“妹妹,我们在这里,也是一无所有的。” 跟着皇长孙博一把,或许能施展他的抱负。 留在喀喇沁,前途更难。 他想帮妹妹,想给妹妹撑腰。可他什么都没有。他必须尽快的长大。 皇长孙能给他的一切,阿爸可能都给不了他。而他,也不想留在这里和弟弟们争。 大阿哥为人轻挑,又有那么多的‘劣迹’,可巴勒多尔济也不知怎么,看着那个比他大了一岁,却深沉又轻浮的好似纨绔子弟的皇长孙,巴勒多尔济觉得可以相信他。 苏玳不能拦着她亲哥哥想要上进的一颗心。可兄妹俩都落进大坑里,面对迟早要圈禁的结局,苏玳就不淡定了。 咬唇半晌,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就是不大高兴,手里来回搓着杂草泄愤。 弘晳下了马,欣赏着小福晋的小脾气,把兄妹俩都弄到手里了,他心里很舒坦。 康熙久等弘晳不来,派人来寻,兄妹俩趁势要回去。 弘晳不准,懒洋洋的叫传话太监回去:“爷要送爷的小福晋和大舅哥回去。你告诉汗玛法,让他自个儿去玩吧。” 传话太监哪敢原话传回去呢?也不敢逼这位爷回去,心里斟酌了词句,苦哈哈的回去复命了。 苏玳气得忍不住跺脚,这下好了,她和哥哥都在康熙那儿挂上号了。 察觉到弘晳落在她身上肆意打量的目光,苏玳忍住想要瞪死这人的冲动,心中腹诽怒骂,她和哥哥,迟早会被这位爷坑死! 4. 004 弘晳把人送到了公主额驸的住处,苏玳找了个借口就跑了。把巴勒多尔济留在这儿。 哥哥执意要跟着弘晳办差,那就让哥哥好好招待这位爷吧。 把亲哥哥当‘苦力’用,苏玳一点不心虚的。 一路回来,瞧小福晋闹脾气的冷淡小模样,弘晳心情很好,就是心里总有根小羽毛在挠啊挠的,还是不满足。 快点大婚就好了。 和硕端静公主育有两子一女。 长子十岁,名为敏珠尔拉布坦。 次子与次女是双胎,都是七岁。 次子名为纳穆赛,次女就是康熙挂在嘴边的迪雅。 弘晳人来了也没打算立刻就走,大马金刀的往主位上一坐,瞧着那三个公主亲生的孩子。 上辈子端静公主死的早。就生了敏珠尔和纳穆赛两个儿子。 这俩小子后来归了弘历那小子用了,当表弟用的还挺顺手的。 端静公主和噶尔臧感情并不好。为着公主的早逝,他汗玛法将怒气都撒在了噶尔臧的身上,噶尔臧因罪夺爵,下场不好。 这辈子夫妻俩感情倒是不错。 喀喇沁最受宠爱的小公主,乌梁海氏的小福星,有了她,夫妻俩才渐渐感情融洽,然后才生下了这三个孩子,公主的身体也越来越好了。 看上了苏玳,弘晳就将小福晋的事查了个一清二楚。 这么一颗明珠,他怎么可能让别人摘走呢?必得攥在他的囊中。 弘晳气势太强,名声太狠,连噶尔臧在弘晳跟前,也是大气不敢出的模样。 三个孩子都小,在弘晳如鹰般的探究目光下,都白了白脸色,没躲,但有怕。 倒是巴勒多尔济,气度不错,心态和承受能力也很好。 弘晳心里啧了一声,心里还是更偏向巴勒多尔济了。 果然还是他看中的小福晋好,小福晋的亲哥哥也很对他的胃口。 “皇上将启程回京,公主与额驸也要一同回京。公主宅邸总要人提前收拾的。大舅哥明日就启程,去京中先收拾收拾吧。” 弘晳姿态闲适,话却不是商量,是通知。 人都称呼的客气,唯独对巴勒多尔济亲近些。 夫妻俩也不敢说什么,端静公主笑着应是。皇长孙的意思,许就是皇上的意思。 弘晳看他们听话,就笑了一下,跟个痞子似的,起身招招手,示意巴勒多尔济送他出来。 避开几个太监,寻了个机会,耳语巴勒多尔济:“叫你去收拾宅子是假。你提前入京,先去替爷见个人。你面生,京中的人现在还不认识你。” 言罢,又说了几句话,才姿态潇洒的拉过马,骑上走了。 巴勒多尔济愣在原地,几乎震惊到失语。 皇长孙叫他做的事……这可是机密啊。 弘晳凶名在外,板着脸小孩子会怕他。 偏他长得极好,一笑起来英俊潇洒,具有强大的迷惑性。 迪雅年纪不大,却让哥哥姐姐们宠的很天真无邪,草原上的孩子们早熟,苏玳是喜欢当活泼的小姑娘,迪雅却总听公主身边的嬷嬷念叨,说她是公主之女,将来是一定要回嫁京中的。 迪雅很早就知道了婚嫁之事。 懵懂蒙昧的小姑娘,被弘晳这么一笑晃了眼睛,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深深低头,谁也没有瞧见她红透了的小脸蛋。 巴勒多尔济提前走了,苏玳跟着噶尔臧与公主一道随圣驾进京。 敏珠尔拉布坦与纳穆赛回喀喇沁,迪雅闹着想去京城看一看,端静公主就把小女儿带上了。 这一路上有迪雅作伴,苏玳就不至于太无聊。 要离开心爱的大草原,苏玳心里很是舍不得,但还没等她多愁善感太久,端静公主就来和她说些出嫁前的体己话了。 苏玳亲生额娘早就不在了,这些女儿家的事情,自然是都交给端静公主的。 “还有几日便到京城了。” 端静公主说,“你哥哥来信,说府邸早就收拾好了,他正等着咱们呢。” “原先想着,你就嫁在草原上,喀喇沁部的好男儿多得是,你喜欢谁就挑谁,便不曾教给你什么规矩。只是如今要入宫做皇孙的嫡福晋,这就不得不学宫里的规矩了。” “幸而离大婚还有数月时间,还来得及。” 苏玳想通了,她能屈能伸,她笑道:“额娘放心,我会好好学的。” 端静公主心里一叹,有点舍不得这个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女儿,“你自幼聪明。这些我自是不担心的。只是你嫁进去,是皇孙的嫡福晋,这奴仆土地就没了用处,和你阿爸商量过后,都换成了金银给你带着,深宫之中,我们都不在你身边,你不要委屈了自己。” 端静公主还特地给苏玳预备了侍女和嬷嬷。除了格珠之外,另外还有几个贴心的侍女。 她甚至要把自己身边的秦嬷嬷给苏玳。 苏玳没要:“秦嬷嬷是额娘的奶嬷嬷,女儿不能要。就让嬷嬷在额娘身边陪伴吧。嬷嬷年纪大了,既从宫里出来了,就不要再入宫了。” “额娘对女儿好,女儿知道。但女儿已经决定了。便是格珠都不带进宫里去的。额娘也不必再给我添侍女了。” 她一个在坑里就算了。就是个将来圈禁的命。怎么好再让人跟着她吃苦呢? 格珠的将来她都打算好了。送她回科尔沁,和她额娘弟弟一起生活,将来嫁人也好,都随格珠高兴。 端静公主一下子就心疼了:“你谁都不要,孤身在宫里,谁伺候你呢?谁照顾你呢?” 宫里过日子,怎么能少了贴心的人? 苏玳笑起来:“额娘,内务府会给我预备的。就用内务府的人就好了。” “况且,”她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宫里规矩大,她们到底不是从小就学规矩的,若是冲撞了贵人,反而是害了她们,不如不带了。” 这个理由还是说服了端静公主。 公主想,内务府的人,还是得用的。 若苏玳从蒙古带去的人出了差错,恐怕还会连累主子。 端静公主权衡再三,听了苏玳的话。 端静公主说:“大阿哥身边,已有了一位侧福晋董鄂氏。还有三个侍妾,王氏、张氏,袁氏。” “如今管着大阿哥身边事的,就是董鄂氏。这几个人里头,唯王氏最为得宠。据说样貌也是最好的,是去年皇上赏赐,去大阿哥身边服侍的。” 这些宫闱内廷的消息,端静公主有消息渠道。为了女儿,她当然是要打听清楚的。 按说侍妾在皇子皇孙身边不算个什么。 只是弘晳身边人少。除了侧福晋外,就是康熙给的三个侍妾。连个格格都没有。 苏玳进宫做了福晋,要收回管事权不说,也得清楚,这皇长孙心里头,如今宠着谁,将来才好行事。 端静公主小声道:“大阿哥身边,十五岁就有人服侍了。十六岁侧福晋进门,身边也有了这么几个人,但至今没有子嗣。我瞧着这个意思,大阿哥怕是等着嫡子先出生的。” “玳儿,你年纪还是小了些,本不该这样早就生育,可大阿哥那头还等着嫡子。若按我私心,还是想叫你再等上一两年的。等你身子骨更开些,再说生育的事。” 她悄悄贴近苏玳的耳朵,轻声说:“你要想法子,叫大阿哥怜惜你。想法子等一两年再生孩子。大阿哥要真有心要嫡子,会宠爱你的。但你别让他知晓你的心思。” 太子如今这样,皇长孙虽是太子侧福晋所出,但阖宫上下,朝野内外,早就将皇长孙看做了东宫嫡子。 这时候皇长孙再有了嫡子,就太显眼了。 缓一缓,也未尝不可。端静公主也是真心为苏玳考虑。 弘晳大婚后就是大人了,长成了的皇孙,哪有小皇孙可爱呢? 端静公主总觉得,她汗阿玛是希望弘晳不要长得那么快的。 苏玳正好年纪小,生孩子的事,等等再说吧。 苏玳圈住端静公主的脖子,也轻声说:“额娘的话,我记住了。” 公主额娘的心思,真是和她一拍即合了。 她可不想这么早生孩子。巴不得一辈子不要生孩子呢。 那位爷的宠爱,她也可以不要。他爱宠谁宠谁去,她只要做好嫡福晋的本分就够了。 生了嫡子,有了孩子也是将来受苦的,何必呢? 反正她只要做一个冷淡无趣的嫡福晋,弘晳很快会对她失去兴趣的。 历史上的这两年,正是太子胤礽被废之前,夺嫡白热化,胤礽彻底为康熙所忌惮。 苏玳悄悄留心收集情报,知道了这儿可能是不同的大清。 太子早在十年前就生过一场重病,这病痊愈了,却留下了病根,一年里总有那么几个月要缠绵病榻,什么事都做不了。 太子成了个病秧子,康熙似乎就不那么防备太子了,其他的皇子阿哥们,得了康熙的大力培养和宠爱,太子及太子一党,似乎这十来年都是安安静静的。 此次多伦会盟,康熙带着备受宠爱的皇长孙来了,带了众多的儿子们来了。 留下重病的太子在京城休养,八阿哥九阿哥奉旨,在京城坐镇。 她想,太子病弱,因此康熙要把皇长孙扶持起来,和皇子阿哥们相互牵制吗? 弘晳知道他代替他阿玛成了被皇子磨刀石们所磨的那把刀吗? 5. 005 弘晳陪侍康熙左右,与皇叔们将康熙送至乾清宫,也没有就走,和几个皇子阿哥守在那里,等着听宣。 直到梁九功带着旨意出来,康熙叫了坐镇京城的八阿哥九阿哥来见,叫这里等着的皇子皇孙们都回去。 直郡王持有军功在身,又仗着自己得康熙宠爱,又是兄弟里头唯一的郡王,也不大将自己的兄弟看在眼里,皇长子的派头拿的足足的。 听闻这话,直郡王谁也不搭理,当即就走了。 直郡王性子莽直,弘晳却是个混不吝,太子如今不得势,弘晳锋芒毕露,直郡王倒也有些避其锋芒的意思,不与皇长孙发生直面冲突。 一个皇长子,一个皇长孙,其实谁也不服谁。 倒是几个贝勒和阿哥们,走的时候都和弘晳颔首致意。 等几个小皇孙也都嘻嘻哈哈的走了,弘晳才出了乾清宫,往毓庆宫去了。 他忽悠小福晋,说他和侧福晋侍妾们都住在毓庆宫,其实没有,他身边有了人服侍后,就找汗玛法,理直气壮的搬到阿哥所去了。 这辈子再要他住这么狭小的毓庆宫,他真的会疯的。 只是他能走,阿玛却还不能走。 不过没关系,阿玛再坚持坚持,迟早有一日,东宫诸人,都能名正言顺的搬出毓庆宫。 太子病重安养,毓庆宫静悄悄的,主子们都安安静静的,伺候的宫人们更是不敢发出什么声音。 弘晳进来,宫人们无声请安,弘晳淡淡抬手,都免了。 眼瞧着入冬了,这毓庆宫内都烧上了地龙,弘晳进来觉得热,随手解开外裳就丢给了随侍他的太监。 到了胤礽屋前,弘晳抬了抬手,随侍的太监会意,抱着外裳安静的候在外头,弘晳一人进去了。 屋子里光线有些昏暗,没有开窗,药味有点重。 转过屏风后,就瞧见胤礽靠在榻上,身边有格格刘氏给他轻轻的捏腿。 见弘晳进来,胤礽便淡声叫刘氏:“下去吧。” 刘氏给胤礽弘晳父子行礼后,就退下了。 屋中只他们父子二人,弘晳在榻前跪下,给胤礽请安:“阿玛。” 胤礽啧了一声,给他指着榻前的小凳子:“起来。坐。都和你说了,别动不动就跪。” 弘晳细细瞧了瞧胤礽的面色,见他阿玛不复方才在刘氏跟前虚弱的模样,弘晳心里就放心多了。 没真的病重就好。 重病,是示弱保存实力的方式。 “你小子,瞧什么呢?”胤礽在弘晳跟前总算能松快几分了。 跟小时候似的揉了揉弘晳的脑袋,见大儿子不满了,才笑吟吟的把手收回来,“别担心。既对外说是重病,总还是要有几分病的样子。不拿出病恹恹的样子来,怎么取信于人呢?” 父子俩心知肚明。 哪怕是皇上出宫了,乾清宫也会天天来人给皇太子问安。 从小到大,胤礽就是在康熙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事事样样,康熙都了如指掌。 胤礽要是装病,早就被人戳穿了。 他要病得起不来了,他汗阿玛才能真正的放心弘晳,信任弘晳。 弘晳收起那套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所有人眼里混世魔王般的皇长孙,在皇太子面前,露出他真正的成熟稳重的模样来。 他说:“阿玛,儿子要大婚了。” 胤礽跟着笑道:“孤知道了。乌梁海氏的女儿,喀喇沁部的小公主,眼光不错。” 儿子再成熟稳重,也是个还没大婚的臭小子。 在满人眼里,哪怕是有了侍妾有了格格有了侧福晋,但凡没有福晋在身边,也还是个单身的小伙子。 见弘晳难得的眸光闪亮,就知道这个乌梁海氏,很得他的喜欢。 这样就好了。胤礽想。 这个太子做的不易,做太子的嫡子,皇上的皇长孙,更不易。 弘晳从小早慧,胤礽渐渐瞧出端倪来,总觉得这儿子太调皮了些。生怕他惹了康熙的不快。 胤礽从小被康熙带在身边教养,事事都要力求做到完美,他是习惯了他汗阿玛在满朝文武跟前夸奖他这个皇太子多好多好的。 这么一个完美无暇的皇太子,怎么能有一个调皮捣蛋的儿子呢? 弘晳渐渐长大,胤礽就想掰正他。 十年前父子俩深谈了一回,结果就是胤礽被儿子掰过去了。 胤礽并不是很喜欢瓜尔佳氏。只因她是皇父所选的太子妃,胤礽愿给她尊重体面。 他心中最宠爱的,是李佳氏。也是弘晳的生母。 瓜尔佳氏无子,弘晳就是他最年长的儿子,又是皇父的长孙,外头都说弘晳是东宫嫡子,胤礽也默认了这个说法。 喀喇沁部的乌梁海氏,姓这个的皇长孙嫡福晋,才不会被皇父所忌惮。 弘晳说:“三征噶尔丹,玛法就定了多伦会盟。此次跟着去的,也是跟着玛法去乌兰木通上战场的人。这次回来。玛法可能会大封皇子们。” “噶尔丹人虽死了,他的侄子却仍在,且在准噶尔部自立为汗王。八旗将他们打怕了,却不曾打服,若再有沙俄暗中支持,数年后,准噶尔部会卷土重来。” 雍正年间,乾隆年间,和漠西蒙古的战事很多。战事绵延,始终不能很好的完结。 弘晳上辈子冷眼旁观,但他什么都做不了。 玛法年纪大了些,精神不济,一而再,再而竭,三征噶尔丹,噶尔丹人虽死了,但八旗对准噶尔部的制约远远不够。 这会儿,已经是没办法再继续的了。 弘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错失良机,还要宣告大捷胜利。 胤礽懂儿子的不甘,他轻轻拍了拍弘晳的手背,说:“如今孤这个皇太子,就是闲置。可孤的兄弟,你的叔叔们,一日日长大了。他们有心,你皇祖有意,就算是万丈深渊,他们也会往下跳的。分封爵位,是迟早的事。” “依孤看,老八老九,老九这回没去打噶尔丹,坐镇京城,也会有封赏的。” 胤礽轻叹一声,“他们一个个的眼睛,都盯着太子之位。准噶尔的事,怕是很难再牵扯他们的精力了。孤膝下有你,你皇祖宠爱你一日,孤就会没事。” 弘晳眸光坚毅:“阿玛,儿子会护着你的。” 他阿玛从小在皇祖身边教养长大,一言一行堪称完美,皇祖那会儿成日里跟臣子们炫耀太子的聪慧。 他阿玛是按照皇太子的标准教育长大的,半君之位,储君传承,所学的就是怎么做皇帝。 胤礽学了十数年,怎么可能是个草包呢?他只是做不了主。 他们父子都知道,明明现在该是好好整顿吏治,一致对外,解决群狼环伺的时候,偏偏皇子阿哥们大了,康熙的纵容,令所有人内斗,所有的精力和聪明才智,都内耗在争权夺位之上。 什么时候能做主呢? 大约只能等胤礽做了皇帝,才是一展抱负的时候。 毓庆宫太小了,离乾清宫太近了,话不能太多太深,乾清宫的宫人将要来送膳问安,父子俩不能久待。 胤礽咳了两声,劳了心神有些累了,想歇一歇,就瞧着弘晳慢慢露出一个笑来:“好不容易回来了,去瞧瞧你额娘。她念叨着你呢。” 弘晳应了。 再出去时,换上了一副忧心阿玛病重的模样,往后院去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先去了瓜尔佳氏处给她请安,而后才去了他额娘李佳氏处。 李佳氏从小就管不住这个泥猴儿似的儿子,见他健健康康的回来,就很放心了。 她素来也不管儿子的事,知道儿子要大婚了,也懒得管,只叫人上了午膳,陪着儿子一道用了。 李佳氏素来是这样的洒脱性子,要不也不会得了胤礽的喜欢,弘晳在他额娘这里自在得很。 这辈子李佳氏福气好,还给弘晳添了个亲弟弟,康熙亲自赐名,叫弘旸。 弘旸六岁了,被父兄一块联合,丢到上书房读书去了。 李佳氏要歇晌,弘晳被赶出来了。 他摸摸鼻子,想去上书房看看几个弟弟,还有小阿哥们的课业。 结果一出毓庆宫,瞧见梁九功的徒弟和他的太监李固站在一块儿,弘晳心里就哼了一声。 玛法又来找他了。 近前来,梁九功的徒弟陪笑道:“爷,万岁爷传召,请爷去说话儿。” “传教士拿来了几样新鲜玩意儿,万岁爷想和爷一道瞧瞧。” 弘晳扬了扬下巴,示意李固跟上自己:“爷不去。爷要出宫去瞧瞧爷的小福晋。” 梁九功的徒弟顾文都快哭了,追上来求着:“爷,好歹去一次。万岁爷等着呢。若爷不去,回来奴才怎么交代呢?” 弘晳似笑非笑骂道:“要你交代什么?狗奴才,只管把爷的话照实禀报了皇上就是了。玛法有责罚,爷自己领着。” “爷好不容易要娶媳妇了,新鲜着呢。还不滚回去。” 顾文不敢追了,苦着脸回去。 弘晳径自出宫。 他的太监李固瞧惯了,知道顾文当面这么哭,一回去必定把实话全秃噜给皇上了。 从前倒也罢了。可为着还没过门的嫡福晋,这是两次驳了皇上了。 李固担心:“爷,福晋还没过门,爷就这样。这不是在万岁爷那儿将福晋给挂上了么?” 他就怕他们主子这么胡闹,把福晋的名声在皇上跟前带累了。 “就你明白。” 弘晳踹了李固一脚,叫这灵活的太监躲过去了,他也不生气,哼道,“爷不这么混,怎么能衬托福晋的乖巧可爱呢?” 要是有了小福晋立马就变好了,那才是坏了事。 成了婚,也是混蛋一个。才能保得住她。 6. 006 顾文回去,不敢欺瞒康熙,果然将弘晳的话给康熙说了。 康熙笑骂道:“这个混小子,还指望着他娶了福晋能懂事些。结果还是这个样。” 康熙问:“乌梁海氏入京后,在公主府邸,还好吗?” 梁九功侍候康熙最久,知道康熙问的不是喀喇沁小公主的衣食。 他答:“大阿哥并不常去。但也惦记着那边。将公主府邸布置的很好。” 康熙很满意:“对自己的婚事上心,倒是没混到那个地步。” 弘晳从小就这样,小时候还干过比这更没规矩更气人的事,康熙宠爱他,都不曾说过他什么。 有了那么一个聪慧乖巧的皇太子,添了这样一个调皮捣蛋嬉笑怒骂皆形于色的皇长孙,康熙觉得还挺新鲜的,也就默认了。 康熙也不指望弘晳一成婚就能改好,这孩子本性如此,哪能取了媳妇就好了呢?只要他在大事上不含糊,也就罢了。 康熙也不叫弘晳来了,放他去找乌梁海氏,梁九功就知道,万岁爷这是默认了。 这落在大阿哥身上可是无上荣宠了,便是哪一位皇子,也不能在婚前这么频繁的去找未过门的嫡福晋啊。 照着大阿哥的性子,怕是日后会经常过去的。但万岁爷有分寸,也会派人盯着的,倒也不至于闹出什么事情来。 康熙心情好,自个儿瞧这几件西洋玩意儿也很高兴,看够了玩够了,就叫梁九功:“都送去他那里。朕赏他的。” 梁九功忙答应,知道皇上这是给大阿哥的赏赐。 康熙还要见几个大臣,更衣的时候问梁九功:“太子如何了?” 他走的时候,嘱咐太医院好好看顾太子的,可太子的病始终不大好,如今天气冷了,太子这病就得好好养着,是热不得也冷不得的。 梁九功说:“回万岁爷,太子爷好些了,只是不能起身,说是头晕。” 康熙点点头,说:“回头你走一趟,去瞧瞧他。叫他好好养着,开春了他儿子大婚,他不能这么病恹恹的。” 太子十年前的一场重病,将原本健康的儿子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康熙早先就逼出过太医的话,知道这病还是影响了太子的寿数,太子怕是活不过五十,康熙心中凄伤,许多事倒是不忍心做了。 可胤礽是皇太子,如今朝中的汉臣们也还得用,在南边,太子的威望仍在。 要康熙放下心中芥蒂,还和太子小时候那样和太子亲近,康熙也做不到。 现在这样倒好了。太子病恹恹的,一年里也做不了什么事情,就跟个隐形人似的。 康熙觉得舒坦些,不用总去提防那天然聚集在太子身边的太子一党。 可那毕竟是自己手把手教养长大的儿子,康熙被党争磨砺了这么些年的心,总还是有些慈父心肠的。 和太子亲拢不起来了,就尽数放在了皇长孙的身上。 康熙想起那个似乎也跟着隐形起来了的太子妃。 瓜尔佳氏是他亲自挑选的,是按照皇后标准遴选的太子妃。 那孩子是个好的,可惜没生儿子。 康熙说:“把当初给太子妃进宫前的教规矩的嬷嬷送去乌梁海氏跟前。叫她们好生伺候大阿哥的福晋。” 太子妃出身并不算太高,苏完瓜尔佳氏,是满洲著姓。 她出身汉军正白旗,是康熙想徐徐图之,要胤礽即位的时候,把汉军旗也牢牢攥在手里。 康熙心中有宏图大业,奈何身子骨不争气,从前还好好的。 怎么三征噶尔丹后回京,这身子骨就大不如前了。 他是将满五十了,可将满五十了,他就不行了吗?那他的宏图大业怎么办? 交给太子? 梁九功听着康熙温和的语气,还以为万岁爷高兴的,结果转个头再出去见大臣时,皇上目光却冷凝锋利,透着最冷漠的无情和戾意。 梁九功心口紧坠,忙敛身伺候,不敢多说什么了。 苏玳打定主意要做好弘晳的嫡福晋,因此这规矩上学的很认真。 几个嬷嬷都是从前教导过太子妃的,后来也教导过各家的嫡福晋,是内务府的老嬷嬷了。 可没想到这位蒙古来的小公主,规矩竟学的和当初的太子妃一样好。 这样聪慧的贵人,如今可不多见了。 嬷嬷们心生喜欢,恨不得将所知一股脑的都交给苏玳。 苏玳也很高兴啊,她来者不拒。 她是要在宫里好好苟到乾隆朝圈禁的人,万不能提前因为这些小事栽了跟头的。 四个嬷嬷给苏玳上课,教她怎么伺候皇长孙,苏玳听的津津有味。 啧啧,弘晳的口味原来是这样的。尺度很大嘛。 旁的阿哥嫡福晋不会学这些,皇子阿哥们有什么喜好,这得婚后福晋自己慢慢琢磨。机灵些的自然会事先打听。但不会有嬷嬷专门去教。 这四位是教导过太子妃的。 当年太子妃学规矩是比对着皇后来的。那当然要将皇太子的喜好和规矩说给太子妃知道。 皇上这方面的喜好,嬷嬷们要说与皇后宫妃知晓。 太子这儿一样。 皇上又要她们教苏玳,嬷嬷们心里明白,这位怕是以后同太子妃是一样的待遇地位了,是以,也照着规矩来的。 皇长孙这位爷,性子骄横,眼高于顶,宫里没人敢打探他的喜好。 可他宠着王氏是事实,只要细细琢磨,比对一下,就晓得皇长孙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了。 嫡妻不用跟侧福晋格格侍妾似的争宠,但夫妻和睦,自来就是一个你迎合我,我尊重你的来往,有了尊贵又有宠爱,自然是更好的。 喀喇沁部的小公主,那可是大阿哥亲自求娶来的,嬷嬷们教她如何伺候大阿哥,嬷嬷们觉得一点问题都没有。 苏玳在这儿听的聚精会神,外头听墙角的弘晳不乐意了。 他抬脚踹开门,吓得四个嬷嬷全跪下了,他冷着脸看她们:“爷的小福晋不用学这些!” 小福晋以后是要做皇后的人。学这些讨好人伺候人的事干什么。 她不用学。 他既娶了她,自会待她如珠似宝,怎么舍得一见倾心的小姑娘做这些? 她根本不需要。 苏玳眨眨眼,她倒是没有被吓着,就是有些不明白弘晳的怒气从何而来。 不喜欢她学这些吗? 那不学也无所谓。苏玳无可无不可的想,反正他以后身边还会有很多伺候的人,别人伺候的好也是一样的。 瞧着弘晳气呼呼的在她身边坐下,苏玳看着他收紧的下颌线,忍不住思绪飘起来,想起嬷嬷们说的王氏。 他身边的侍妾王氏,模样好,是个柔弱无骨的美人,在弘晳身边很得宠,听说得宠到……一夜折腾好几回。 侍候一回,那王氏就要躺好几天才能起身。 想想也是,弘晳今年才十七,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再看看自己的小身板。 苏玳想,公主额娘的话很对啊,她哪怕身体好,发育好些,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啊。 弘晳对上苏玳的目光,小福晋一直瞧他,眸中微光盈盈,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他几次来,小福晋要么避而不见,要么装作古板无趣的模样坐着,不怎么活泼,此番难得见到她这般女儿情态,弘晳目光瞬时就亮了。 又怕小福晋误会他,赶紧解释:“爷的意思是,你不必学那些乱七八糟的。你这样就很好。爷很满意。” 苏玳轻轻点头,哦,明白了。继续冷淡无趣,古板冷漠就可以了。不用刻意迎合他。 跟这位无法无天的皇长孙讲不着什么规矩,苏玳不想他老对自己这么热乎,想他冷一点。 她起身,请嬷嬷们去休息,她给弘晳福身,说:“阿哥自便吧。我累了,我要去休息了。” 板着脸,冷淡没兴趣做了个十成十。他们还没成婚,私下相处,她也不用自称妾。 弘晳却一下子站起来,仗着腿长几步挡在她前面,勾着唇笑了一下:“这是生气了?生爷的气?” 苏玳板着脸,一板一眼的道:“不敢。” “大阿哥欺负我年纪小,不懂宫里的规矩。不懂宫里的事。我是要好好学的。但还请大阿哥以后莫要骗我。皇上才有旨意,令我年节下进宫给太后磕头。还要拜见太子爷和太子妃。” “大阿哥哄我将来要住毓庆宫的话,是想叫我在贵人们面前出丑么?” 这厮真坏。跟着嬷嬷们学了规矩,苏玳才知道他信口开河,骗她这事。 其实成婚后,她是要跟着弘晳住阿哥所的。东三所那一片,都是弘晳的住处。 就这样的蔫坏的性子,相信他会对自己这个嫡福晋体贴温柔,那才是有鬼了。 小福晋板着脸,故意做出冷漠质问的模样,就像是那些古井无波的,在宫里待了数十年的喜怒不放在脸上的嫔妃,可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头燃着的一小簇一小簇的小火苗出卖了她。 就是这样。这就是他喜欢的模样。 她明明就老成不起来,偏要装成那个样子。 可弘晳偏偏还就喜欢看她装成那个样子,面上冰清玉洁,骨子里却是烈焰般的灵巧高傲。 弘晳微微倾身,小福晋个子不高,跟他比是有点矮了。 娇小纤细的女孩儿瞪着他,弘晳微微侧头,气息一点点逼近她的小脸。 将近不近的时候,弘晳笑得不怀好意,又逗小福晋:“东三所地方大,咱们有什么动静,外头都是不知道的哦。” 7. 007 苏玳把弘晳给赶走了。 苏玳本来也不是冷淡古板的性子,装也装不久,装也装不好,听见这样的混账话,也实在是装不下去了,直接把人给赶走了。 看着眼前砰的一声关上的屋门,弘晳摸摸差点撞到的鼻子,嘿嘿笑了。 转头就看了李固一眼,李固会意,弘晳就大摇大摆的找巴勒多尔济去了。 小福晋的亲哥哥聪慧得很。 弘晳起了爱才之心,想着等巴勒多尔济更熟悉些京城人事后,再看看巴勒多尔济的去向。 这会儿他的大舅哥正在埋头整理京中错综复杂的关系呢,弘晳打算去看看大舅哥记到哪儿了。 李固在外头,把弘晳选出来的四个宫女送到了苏玳的门前。 格珠伺候着苏玳开了门。 李固恭敬道:“主子吩咐,给福晋主子挑的侍女,都是主子从前院子里从小侍奉的。出身家世干净清白。如今就放在福晋主子身边服侍。福晋主子身边日后所有事,都尽可以交给她们去办。” 苏玳瞧见院子里站着的四个规规矩矩的从内务府出来的宫女,这才知道,这件小事,弘晳竟亲自替她办了。 才说了他不会体贴人,却将这事记在心上,还把打小用的人送她了。 福春、福夏、福秋、福冬。名字倒是好记。 “叫你们主子费心了。”苏玳将人收下了。叫格珠取了银钱来挨个看赏。 李固也得了赏,笑得牙都看不见了:“福晋主子的事,我们主子爷那是一准放在心上的。为福晋主子用心,我们主子爷高兴着呢。” 主子爷光会逗人气人了,他们做奴才的自然要机灵些,可不能让主子爷糟蹋了自己的一片真心哪。 苏玳倒觉得有意思,主子信口开河,奴才的嘴倒是挺甜的。 苏玳问了一句弘晳去向,知道弘晳找她亲哥哥去了,也不说什么了,将四个福留在身边侍候,等用了午膳歇晌后,再将嬷嬷们请来学规矩。 三征噶尔丹,康熙带着前头的皇子阿哥们都去了。 有跟着上了战场的,也有没跟着上前线,只是去溜了一圈然后回来的。 但毕竟都去了,那军功也都是沾着了的。 喀尔喀蒙古重新为大清所有,近些年准喀尔部也再翻不起什么大的浪花来,西北防线又往前推进了许多,康熙心里头高兴,自然今年的年节就大办了起来。 康熙喜欢热闹,年节大宴,将亲近重臣与后妃阿哥们还有勋贵们都安顿在大殿中,团团坐了一殿的人,也只是隔着屏风,不叫太混坐就是了。 康熙高兴,瞧着人齐全,人人脸上都带着笑,康熙旋即下旨,册直郡王为亲王,胤祉、胤禛为诚亲王,雍亲王,胤祺、胤祐、胤禩为贝勒。 胤祺胤祐完全是因为生得早排行在前头沾光了。他们两个又没上战场,总不好封了后头弟弟哥哥却什么都没有。 康熙上了年纪,素来标榜自己宽厚仁爱,自然不会克扣儿子,封了老八,老五和老七也不会落下。 至于底下的阿哥们,就暂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胤禩跟着康熙去了三征噶尔丹,没在前线杀敌,却得了贝勒爵位。 一时成了皇子阿哥里头最年轻的贝勒,风光无限,得意显赫。 前头三位亲王那里被恭贺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胤祺胤祐那儿没什么人,胤禩那儿围着恭贺的人竟还比几位亲王哥哥那儿的人更多些。 这般场景,康熙就跟察觉不出什么似的,笑呵呵的看着,像个慈爱的老父亲。 苏玳奉旨进宫,给皇太后磕头,给皇太子及太子妃磕头。 她虽是未过门的长孙嫡福晋,可弘晳三天两头的往公主府跑,所有人现在都默认了这位爷没规矩的行为,康熙这圣旨一下,宫里头也已经将她视作皇长孙的嫡福晋了。 只是尚未大婚,不好让她混在福晋里头坐着,大宴上,就还是让苏玳跟着端静公主。 和硕端静公主得康熙看重,大宴上安排的位置还是很不错的。 苏玳坐在那儿,瞧着满殿热热闹闹给亲王贝勒恭贺的群臣,下意识的就去看皇太子和弘晳那边。 皇太子一直微微笑着,虽坐在康熙身侧,父子俩却没有什么太多的交流。 倒是康熙赐膳赐汤,甚至笑呵呵的让皇太子饮酒,皇太子也饮了。 皇太子恭顺,康熙慈和,苏玳却看的心酸。 这哪是后世所记载的那个暴戾逞凶的胤礽呢?便是那些记载,也多是后人抹黑。 否则何以解释,皇太子小时候聪慧完美,长大了却暴戾打人呢? 康熙手把手教出来的,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小时候喜爱,成日炫耀太子好,长大了心里不痛快,便不包容不理解,还说容忍了太子数十年。 苏玳没办法理解这样的帝王父子之爱。 这里的皇太子,异常的恭顺卑微,把他和弘晳放在一起,儿子肆意含笑张扬骄横,却也叫苏玳看的心酸难过。 弘晳若非这样的性子,怕是护不住他阿玛的。 就那么一瞬间,苏玳好像看懂了很多。 皇太子尚且还有病容,脸色似是被特意遮过的,不让人看出病气来,但人久病虚弱,瞒不住的。 病了还叫人家喝酒。真是霸道。 苏玳过于凝实的目光,令那边的弘晳似有所觉。 原本就分神关注着小福晋那边,此时弘晳自是毫不犹豫的望了过去。 结果没撞上小福晋的目光,却是和硕端静公主把小福晋的脸扭过去了。 端静公主放下勾过苏玳下巴的手,席间的人都去恭贺几位亲王贝勒的母妃去了,他们母女两个坐在这热闹的宴席里。 望着女儿明亮的眼眸,端静公主轻声说:“大阿哥也去了乌兰木通的。” 康熙亲征噶尔丹,把皇长孙也带去了。甚至弘晳都去了前线。 但回来封赏,弘晳什么都没有。皇太子也什么都没有。 他们父子还得看着哥哥叔叔们,一个个有了王爵之位,得皇上赏识喜爱,还要恭贺他们。 亲手养大的女儿做了皇长孙的嫡福晋,原本不偏向任何人的端静公主,在这一刻,心里还是偏向了大阿哥。 她的汗阿玛是要用皇子阿哥们牵制皇太子。 他们喀喇沁部的小公主嫁过去,这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大好过的。 就只盼着大阿哥,能将她的苏玳护好吧。 苏玳轻轻点了点头,说:“额娘,女儿知道。” 她亲哥哥如今对弘晳的事知道很多。弘晳上战场的事,苏玳是从巴勒多尔济那儿知道的。 她总是不自禁的想将来。 巴勒多尔济说,大阿哥不是庸碌之人,才能极高。 可才能再高,作为皇太子的长子,皇太子病弱,做不了皇子阿哥的磨刀石,那行事高调的皇长孙,就必然会首当其冲的成为皇子阿哥们要越过的阻碍了。 康熙一生都讲究一个平衡牵制,一方面宠爱弘晳,不坠太子的名头;另一方面,又要用皇子阿哥们打压天然聚集在太子和皇长孙身边的力量。 这样两难的处境,弘晳过了有十几年了吧。 宴后,端静公主依着规矩出宫,苏玳被送到了毓庆宫中。 皇太子与太子妃还未回来,她被安置在侧殿等候。 毕竟还没有大婚,也不好送苏玳去侧福晋李佳氏那儿,只能请这位即将过门的嫡福晋自己歇着了。 毓庆宫的人生怕怠慢了她,苏玳倒觉得很自在,自己一个人待着挺自由的。 应酬完了的弘晳好不容易脱身回来,第一时间来看小福晋,预备带着小福晋给他阿玛和太子妃磕头请安去。 结果一进来,就瞧见小福晋裹着毛茸茸的披风,小脸蛋陷在柔软的白色风毛里,抱着小手炉睡着了。 他放轻了手脚,结果小福晋倒是很警醒,一下子就醒过来了。 大眼睛瞪的圆圆的,像草原上受惊的小兔子。 旋即,小福晋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忽而锐利起来,弘晳又想,她不像小兔子,太软了。她像新生的小狼崽,活泼又灵巧。 瞧见苏玳眼睛红红的,眼眶里似乎有微微盈盈的水光,弘晳眉头一紧:“谁招惹你了?惹你生气了?” 这是气哭了? 难道那些背地里乱嚼舌根的,跑到她面前胡吣了? 弘晳手一紧,杀人的心都有了。 苏玳晨起太早,没睡醒又没怎么吃饱,整个人有点怔懵,看见他这样急切,突然就想起自己方才做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梦。 她认认真真的看着眼前的青年,轻声说:“大阿哥要一直站的高高的才好。” 一直站的高高的,就不会摔下来。不会被那些人踩到泥土里。 他总来看她。 好像很怕有人欺负她,气她。明明只有他会惹她生气,可他又好像很怕她生气或者难过。 她也不想看到有人欺负他。 小福晋太乖了。 弘晳心里嗷一声,没忍住,直接就上手了。 一边揉着小福晋柔软白嫩的小脸蛋,一边笑嘻嘻的道:“那是。” “爷必须得站的高高的。爷站得高,就只准你骑在爷的脖子上作威作福。看谁还敢欺负你。爷打死他。” 等苏玳从弘晳的魔爪下逃脱出来,头发都散了。 她今儿是满人的打扮来的,美美的梳了旗头,结果全给这厮毁了。 “以后你不许随便靠近我。”苏玳恼得很,叫了福春福夏进来给她重新梳头发。 “爷许你靠近爷。你还要骑在爷的脖子上作威作福呢,对不对?”弘晳挤眉弄眼逗人。 于是,皇长孙收获一只板着脸用背影对着他绝不肯再理他的气鼓鼓的小福晋。 弘晳忍俊不禁,畅快大笑。 回忆着手上绵软的触感,弘晳的眸底轻轻淌过一点点温柔。 他需要这样的鲜活。 方才在大殿上,听见那圣旨,他差点压不住心头的黑暗了。 那种想要吞噬一切毁灭一切的黑暗,在酒意的作用下燃烧着。 只有看见他的小福晋,小福晋的一颦一嗔,才能勉强浇灭他心头的不甘和愤恨,将他拉回这个还需要隐忍的烟火人间。 8. 008 康熙疼爱皇太子,自然也疼爱皇长孙。 太子病弱,如今一腔慈爱心肠都移到了皇长孙的身上。 从弘晳十五岁,身边服侍的人就都是康熙给的。 他闹着不要嫡福晋,康熙就做主给了他侧福晋董鄂氏。 康熙也当然是希望孙儿们能够后宅和睦,多生子嗣的。 不过他也没那么多的闲工夫,儿子们的后宅之事他都是不大管的,更不要说孙子们的后宅了。 只要不闹出什么大事来,都随他们了。 康熙喜欢把儿子孙子都拎到跟前来耳提面命,谆谆教导。 把儿子孙子都教导好了,何愁后宅不定呢? 年节过了,接着该忙的便是皇长孙的婚事了。 康熙嘱咐内务府要好好的办,热热闹闹的办。 内务府和礼部是忙得很了,一面要操办诸王诸贝勒的册封,一面还要忙着皇长孙的婚事,都是不能得罪的,也都是皇上眼睛盯着的,他们只能尽心竭力。 父子叔侄祖孙们坐在一处,偶然说起这些喜事。 年轻的八贝勒笑言:“儿臣倒是听说,弘晳每回……还会赐给身边女子避子汤。如今要有福晋的人了,这避子汤就不必再有了吧?咱们满人正是要多子多福的。大阿哥都这样大了,怎么至今膝下无子呢?” 康熙也听过这个话,只是心里不信。 他的皇长孙再混,也不至于这么混吧?这避子汤用多了,会损害女子的身体,身边就那么几个人,这孩子将来还想不想要儿子了? 前两年,说弘晳膝下无子的人多些。 甭管谁说,都让弘晳给怼回去了。就算是叔爷辈的王爷说他,他也是毫不留情的给呛回去了。 人家闹了个没脸,还得康熙出面打圆场,久而久之,人人都知道了,这位皇长孙不喜欢别人说他后院的事。 慢慢的,也就没人再去触这个霉头了。 没想到今日这话头,倒是被八贝勒提起来了。 八贝勒得封爵位,额娘得封良妃,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他就是看不惯皇长孙这样受汗阿玛的宠爱。 以前不敢,现在觉得腰板子挺直了,就想法子刺一刺弘晳了。 八旗勋贵,皇子阿哥,谁家都想要个多子多福的。生儿生女少了,总是要背地里被人议论几句的。 弘晳眼睛里不揉沙子,背地里议论不叫他知道,他不发作,可到他跟前来说,就别怪他不顾叔侄情面了。 弘晳面色冷下来,微微仰着的下巴满是冷意嘲讽:“八叔膝下,不是也没有儿子吗?你没赐过什么避子汤,怎么有了福晋这么多年,还生不出儿子呢?侄儿看,是你不行吧?” 几位亲王贝勒都在,小阿哥们也都在坐,还有亲王贝勒府上封了世子的皇孙也在,弘晳这话,算是把胤禩的脸都撕了。 “你、爷好歹是你的长辈!”胤禩素来温雅,这会儿脸都气红了。 弘晳冷哼一声:“长辈怎么了?长辈就说不得了?你本来就没儿子么。” 若不是康熙在座,胤禩气的要拂袖而去了。 皇子皇孙们个个都来劝,几个和弘晳好的,面上大义凛然,心里都在憋笑。 八叔素来装模作样的,他们早就看不惯了,今儿这一仗,大阿哥怼的好啊。 “好了好了。” 康熙出来打圆场,“你们是亲叔侄,闹什么。大阿哥别胡闹。这事儿由不得你耍性子。你福晋眼瞅着就要进门了。半年之内,嗯,一年之内吧,让你福晋有孕,给朕生个白白胖胖的重孙子。” 弘晳似乎要说些什么,被康熙摆手打断了,“别跟朕胡搅蛮缠。这事儿没得商量。这是圣旨。你贪玩了这么久,也该有个儿子了。瞧人家弘昱,可都有好几个儿子了。” 提起人数众多的皇孙们,康熙都是唤名字的,便是直亲王的长子,在康熙这儿,也只是弘昱阿哥。 在这宫里,能在康熙这儿按排行的呼唤,也只有太子的儿子才有这样的殊荣。 哪怕拿着‘圣旨’压人,康熙也是轻描淡写的态度,倒不像是他不满弘晳似的,倒像是用‘圣旨’给皇长孙解围,不许再有如胤禩这样的人置疑弘晳的后宅了。 再对上胤禩,康熙的面色就很是冷淡了几分:“你的嫡福晋也着实有些不像话。难道她没有儿子,就不许你有儿子了?朕的儿子,何以这样惧内?” 康熙也不说什么期限了,这样冷淡的问罪,就足够胤禩跪下来认错了。 胤禩再也顾不上刺弘晳了。他是力求要做到完美的皇阿哥,正是得意自己封贝勒的时候,额娘在宫里似有复宠之意,这次绝不能因为后嗣的事,在皇上那里添了恶感。 胤禩想,一年之内,不,半年之内,他一定要让他身边的人有孕,他必须要个儿子! 弘晳与苏玳再有一个多月就要大婚了。按规矩,这时候是不能见面的。 怕将来有人笑话苏玳,弘晳这回倒守着规矩了,按捺心情不去见她。 和弘晖弘升弘昌几个小爷约着出去跑马,跑了大半个时辰,这心里头才慢慢畅快起来。 弘晖弘升弘昌几个说要打猎,跑去猎狐狸做围脖套哄他开心,早就跑远了。 他这儿自有人收拾出一块地方来,就在这山里,弄出个小亭子来。 四处围着毡布挡风,喝着添了浓羊奶的奶茶。 这辈子有这么几个兄弟相交,还是不错的。弘晖也没早死,还娶妻生子了。 把雍亲王世子拢在身边做个兄弟,弘晳勾勾嘴唇,觉得很不错。 宫里还是太逼仄,东三所是他的地方,可到底不自在,弘晳还是喜欢外头的天地广大。 赵凛悄悄过来禀报:“主子,刚收到消息。八贝勒让何焯去江南买书了。” 弘晳目光微闪,半晌没说话。 他八叔果然封了贝勒,这就不安分了。 上辈子,这么几个叔叔,跟他阿玛争夺储君之位是不死不休。害的他阿玛多惨啊。 汉人立太子,尊崇立嫡立长,他阿玛从襁褓之中就立为太子,将三藩叛乱的人心收复了大半,稳定了大半。 大清后继有人,皇太子完美聪慧。 不需要多加笼络,汉人们,百姓们,汉臣的心,就都在太子的身上。 太子根本不需要去多做些什么,父死子继,皇太子即位,就是最名正言顺的皇帝。 哪还要争? 可他们,为了败坏太子的名声。 偷偷派人到江南去,在江南官绅之中,士族之中,在盐商之中,克扣勒索,用采买女子的名义,传播太子骄奢淫逸的行为。 他们甚至,借着太子的名声,买了许多模样周正的男人回来。 太子男女不忌,沉迷奢靡之事,连他的汗玛法都信了。 可那些人,是太子自己要的吗?索额图被弄死以后,赫舍里一家都被汗玛法弄死了,一个护着太子的都没有,宫人们都被遣散,送来伺候的都是各家的眼线。 被看见在毓庆宫中出入的男女,就是被他们强行塞进来的。 太子百口莫辩,他这个皇长孙更没法洗刷阿玛的冤屈。 他怎能不恨? 可这辈子,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他们能派人去江南,他难道不能让人去江南吗? 这么多年,他什么都安排好了。 弘晳压下心中翻涌的恨意,眼底闪过一抹猩红,微微勾了勾唇,说:“叫孟光祖,跟着何焯。依计行事。” 赵凛答应了一声,便去安排了。 苏玳这里,安安静静的待在屋里绣嫁衣。 其实她啥也不会,就只能在嫁衣上拿着针挑几下做做样子。弘晳虽只是皇孙,但皇长孙的大婚,依康熙的意思,是比照着贝勒的大婚级别来的。 苏玳虽不可能穿贝勒品级的嫡福晋袍服,但是她的袍服也和普通的皇子阿哥福晋的不一样。 可以说是独一份的尊贵。 知道了康熙的圣旨,苏玳连随便动几针都不想干了。 趁着噶尔臧和端静公主带着迪雅出去串门子,她悄悄跑去找巴勒多尔济。 待嫁的皇长孙福晋不能随意见人,但亲哥哥就没所谓,不用防的那么严实。 叫格珠和身边伺候的福春福夏自去茶水房歇着,她进屋来见巴勒多尔济。 屋里伺候的人悄无声息的退下去,苏玳从屏风后头探出小脑袋,可怜兮兮的望着她亲哥哥:“哥哥,我有点怕。” 巴勒多尔济吓了一跳,连忙把人迎进来,给她倒了热茶:“怕什么?有人欺负你了?” 将要十七岁的巴勒多尔济又长高了些。 在京城的这小半年,将他身上属于蒙古儿女的质朴纯稚涤荡了个干干净净。 现下站在苏玳面前的蒙古男儿脱胎换骨,是即将要去乾清宫当御前侍卫的人了。 苏玳在亲哥哥面前才有安全感,有些话连端静公主都不会说,却很愿意和巴勒多尔济说。 小姑娘很发愁:“哥,原本我打算,不要这么早生孩子的。我年纪还小,不想这么早生孩子。额娘也说不要这么早生孩子。” “可现在怎么办呀?皇上的圣旨都下了,叫我一年内有孕。我怎么办嘛。” 这位爷也是。不知道在犟什么。 要是他现在有孩子,至于被康熙这么逼迫么。 苏玳看着据说现在已经跟弘晳很熟的巴勒多尔济问:“哥,你知道大阿哥为什么现在还没有孩子吗?” 这厮不会真的每回……都赐他的女人避子汤吧? 9. 009 巴勒多尔济倒茶的手一顿,这个他上哪儿知道去? 他如今是和皇长孙熟悉些,但也不可能去皇长孙跟前问这个啊。 见哥哥沉默不语,苏玳自己拿着茶盏饮了一小口,也说不上太失望,只喃喃道:“你也不知道啊。” 看康熙的圣旨就知道,连康熙都不知晓缘由,她哥哥又怎么会知道呢? 她跑来问她亲哥哥,也纯粹是病急乱投医了。 在草原上天天吃牛羊肉喝奶茶,身上总有那么一股子燥热,巴勒多尔济来了京城后,能天天饮清茶,这身上就觉得舒坦了许多。 如今觉得清茶好,也爱给妹妹用。 苏玳觉得巴勒多尔济泡茶的手艺渐长,很给面子的饮了半盏。 巴勒多尔济坐下,望着妹妹的眼神也温柔:“玳儿,还记得咱们离开喀喇沁前,我给你打听到的,大阿哥的那些事情么?” 苏玳点头,怎么可能忘得了?他们兄妹那是第一次认识到弘晳的肆无忌惮,很是发愁了一阵子。 巴勒多尔济在袅袅茶香中说:“索额图与明珠在很多事情上都意见不和。甚至因为他们各自支持的人不同,而导致朝中隐隐有了党争的出现。” “但因为能力出众,还是很得皇上重用的。” 巴勒多尔济来到京城后,知道了更多的事情。 他说:“大阿哥十岁那年,遇见索额图便将索额图骂一顿,明确表示不喜索额图的为人品行。遇见明珠,也毫不留情的将明珠数落一顿。为着这事,险些和当时的直亲王闹起来,还是皇上出面才缓和的。” 因为大阿哥不和赫舍里家的人亲近,当时仁孝皇后的生父噶布喇已经去世了,而皇太子也和索额图他们保持了距离,皇上似乎很高兴。 过了几年,索额图年纪大了不顶事了,就找了个借口叫索额图回府荣养了。 索尼剩下的几个庶出的小儿子,也只是做了宫里的侍卫,再没有索额图那样的高官了。 明珠比索额图的年纪还要大些,皇上也让明珠回府荣养了。 这些年朝中没有了这两个人的相争,倒是平静了许多。 巴勒多尔济将这些事细致的与苏玳说了:“玳儿,先时我不懂,大阿哥何以会如此。如今再去看,觉得大阿哥此举动很有深意。若是大阿哥放手不管,只怕赫舍里氏一族,得不到如今的平静。” “索额图虽然回府荣养了。可仁孝皇后生父亲子,太子的舅舅领侍卫内大臣常泰,在此次三征噶尔丹中领火器营,著有大功。很受皇上器用。” 若大阿哥不管,依着索额图的性子,必定是不成的。 反而因为大阿哥的训斥不喜,叫赫舍里氏一族低调冷静下来,才得以保全了。 苏玳只以为这是不一样的大清。 却不知这里头,竟还有弘晳下了这样的功夫。 赫舍里氏一族的后人,从索额图开始,他们的命运确实是和之前不一样了。 算算年份,也就是在这几年。 噶布喇死后,他的儿子被牵连到太子的事情中,索额图被饿死,索尼的几个儿子也是潦倒,太子从此失了左膀右臂,被康熙捏在手中。 弘晳早早瞧出了这些,嬉笑怒骂,凭借他自己的心思,保住了赫舍里氏一族。 她哥既然同她说了这些,便断定弘晳不是无心,而是有心为之。 大阿哥从十岁起,就开始为索额图为赫舍里氏筹谋了。 皇太子头回重病,也是大阿哥十岁的时候。 苏玳眸光闪动:“哥哥的意思是说,大阿哥不要孩子,也有他的深意缘由?” 巴勒多尔济点头:“必定是有缘由的。所以玳儿,你不用太过担心。大阿哥他心中有数,你也不用怕,他待你很是上心,不会伤了你的。” 苏玳看了看巴勒多尔济:“哥哥很信他么?” 巴勒多尔济微微一笑:“哥哥信他。” 苏玳也笑起来:“那哥哥与我说这些,被大阿哥知道了怎么办?” 她嫁给弘晳做嫡福晋,从此跟弘晳绑在一处。她的亲哥哥和弘晳过从甚密,想来也是摘不出去了。 看他们来往的样子,这将来……也是弘晳的心腹之人了。 把这些事说给她听,能行吗? 巴勒多尔济很想揉揉妹妹软软的小脸蛋,可妹妹如今大了,要嫁人了,巴勒多尔济只能遗憾放弃了。 他的声音温柔:“我不想你误会大阿哥。况且这些事,京中的人都知道。” “我想,大阿哥应该会很高兴我告诉你这些。” 皇长孙总在他跟前抱怨,说小福晋待他冷淡。巴勒多尔济知道自己妹妹的性子,怕是因为自己当初打听到的那些事吓到苏玳了,所以今儿个特意正经替皇长孙澄清了一回。 这夫妻相处,巴勒多尔济帮不上什么忙。 但妹妹最是个纯善柔软的人,只要皇长孙待她好,她会明白的。 只不过……巴勒多尔济扶额,大阿哥总喜欢逗苏玳,怕是这两个人,还有的磨呢。 苏玳哼了一声,不爱听哥哥给弘晳说好话:“哥哥忙吧。我走了。” 转过身,小姑娘的唇角却噙着浅浅的笑意。 她和弘晳大婚后,巴勒多尔济也会开始办差。 她阿爸和公主额娘,还有迪雅都会回喀喇沁去。 巴勒多尔济留下来,还住在这座宅邸里。等以后他有了自己的根基,也会在京中买自己的宅子,大概率是要常住京城的。 就算不能和亲哥哥时常见面,但知道哥哥就在这里,苏玳心里就高兴。 弘晳大婚,去端静公主宅邸接苏玳的时候,他是亲自去的。 上辈子大婚,完全按照内务府的章程,他是在宫里等着福晋被送到宫中来的。 这辈子重生,活得就是一个顺心肆意。 皇长孙说要亲自去接,没人敢反对。康熙随他高兴,结果就是皇长孙带着几个玩得好的兄弟,带着他的亲弟弟们,浩浩荡荡的去公主府邸接福晋了。 他把索额图的性命保下来,让舅公常泰得以继续留在火器营中施展所长,让长进了的叔公们还在宫里当侍卫。 只是如今还不到与赫舍里氏一族亲近的时候,他的大婚,赫舍里家里不能来人。 但礼物都跟着送到了。 弘晳如今,不能和赫舍里氏一族太亲近,也不能和他额娘的父兄太过亲近。 面上,汗玛法才该是他最亲近的人。 但宫里也不缺人,多得是人参加他的婚礼。 从毓庆宫到东三所,到处都是热热闹闹的。 巴勒多尔济和他混熟了,今儿个可劲灌他的酒,弘晳酒量不错,可今儿灌他的人多,到底还是有点喝醉了。 还是他四叔,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叫人拦下了那些小鬼头们,没让他们继续喝了。 弘晳笑了两声,从善如流,把宴席扔给他四叔善后了。 李固要去给他拿点醒酒汤来,弘晳不肯,笑呵呵的架在李固身上,往正院新房去了:“今儿高兴。不用醒酒。” 夜色渐渐深沉,没人敢闹皇长孙的洞房,生怕惹恼了这位爷。 一套仪式走完,奴才们都出去了,弘晳瞧着面前揭了盖头还戴着金冠的小福晋,露出了一个从心而发的痞气笑容。 “福晋。”一个多月没见,小福晋还是这么白嫩可爱。 弘晳心里痒痒的,伸手就要揉小福晋的脸蛋。 苏玳忙躲他,还把鼻子捂上了。 这是喝了多少酒啊?刚才人多,就忍着了。 这会儿可忍不住了。酒味太重,他难道是抱着酒壶直接灌的吗? 弘晳勾唇就笑,才不管她,直接把人捞过来:“嫌爷酒气重?” “告诉你,嫌弃也没用!”上手就揉脸蛋,给她摘头上金冠的动作却很温柔。 “疼。”苏玳委屈,身上衣领上,都被熏染了他的酒气。 他的掌心很烫,晕染了她一脸的红晕。 红烛底下,小福晋龇牙咧嘴的,一双大眼睛漂亮的像璀璨的宝石。 弘晳心里嗷一嗓子,把纤细娇小的小福晋抱在怀里:“让爷亲亲。” 亲了两下,小福晋的声音艰难的漏了一点出来:“要先洗漱。” 弘晳就笑了。 把人放开了。 叫了福春福夏进来,伺候苏玳洗漱,弘晳自个儿也去了另一边的净室洗漱。 苏玳觉得自己动作够慢的了,没想到她都弄完了,弘晳还没回来。 饿了一天了,苏玳也没心思想什么洞房之夜到底怎么过。 先前倒是暗暗担心了一个多月,这会儿事到临头了,倒是不担心了。 叫福春福夏去拿了些茶水点心来,她倒是坐这儿先吃上了。 甭管一会儿怎么样,先把肚子填饱了再说吧。 弘晳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回来,就瞧见暖热的正屋里头,他的小福晋正笑模笑样的吃点心呢。 弘晳坐过去,伸手戳了戳苏玳鼓鼓的腮帮子。被苏玳瞪了一眼。 弘晳忍俊不禁,心情更好,拿出揣在怀里的白玉盒子递过去:“爷送你的。” 苏玳净了手,将那长条的白玉盒子打开看,里头是一根赤金的九凤金钗。 九只飞天凤凰栩栩如生。金光灿烂。 那白玉的盒子更不是人工雕琢而成的。是天然长成的,只稍稍弄出了金钗存放的空间。 两样东西,贵重非凡。 弘晳扬了扬下巴:“戴着玩吧。” 苏玳被那金钗的金光闪了闪眼睛,轻声说:“妾如今的品级,怕是不能戴这个。” 这是皇后才能戴的饰物。别说她了,就是康熙满宫的嫔妃,也没人能戴这个。 也就是太子妃瓜尔佳氏,若太子登基成了皇帝,太子妃做了皇后,才有资格戴这个。 弘晳就笑了,笑得意味深长:“那就收着吧。反正迟早有一日,你能戴。” 弘晳心情好,苏玳却被这话吓着了。 这是怎么说的?私藏皇后品级的禁物,回头被人看见了,那就是妥妥的圈禁结局好吗! 知道弘晳无法无天,可也不能带着她在作死的边缘反复试探啊。 10. 010 见小福晋愣着,弘晳笑道:“这不是没有来历的东西。” “这是爷的玛嬷册封皇后那日所戴的凤钗。” 弘晳的玛嬷,就是太子的额娘,即已经故去的仁孝皇后。 皇后的东西,本来就非比寻常。更何况是赫舍里氏册封皇后当日所戴的首饰了。 “爷要将这东西给妾吗?”苏玳不得不多想,老怀疑弘晳憋着坏。可他再混账,也不能用这个害媳妇吧。 害了媳妇,可也连带着他自己一起坑了啊。 小福晋这么谨慎,弘晳觉得有意思极了,寻常女子若得了这个,早就欢欢喜喜忙不迭的收起来了,她倒好,还要推三阻四的。 他还能害她不成? 弘晳拿着凤钗对着小福晋的头发上比划了一下,挺满意的,瞧着她白嫩脸蛋上没退下去的嫣红,他执意将白玉盒子推到她怀里。 弘晳道:“玛嬷的东西,如今都在爷这儿收着。将来都是要给你的。这个是今夜送你的。” “将来自然有你能用的时候。自家人的东西,不是逾矩。爷跟汗玛法讨要这些东西的时候,就已经明说了,是要给你的。” 上辈子他乖巧懂事,他阿玛更傻,全心全意的信任汗玛法。 他玛嬷去世后,东西都在玛法的内库里收着。他阿玛没要,他当然不可能去要。 他阿玛所用的东西,全部都是取用于玛法这里,一丝一毫也没动用玛嬷的东西。 结果呢,几十年后太子被废,身家性命都难以保全,想要拿到玛嬷的东西更是妄想了。 他四叔即位当了雍正皇帝,玛法的内库全部归了四叔,他四叔也没想着把玛嬷的东西还给他们,就名正言顺的继承了。 这辈子可不能让玛嬷的东西流落在旁人手里了。 他早跟玛法说好了,他大婚了,这些东西都是要拿回来的,要给他的小福晋。 汗玛法现在还疼他,当然都答应了。 “将来有我能用的时候。”苏玳喃喃将弘晳的话重复了一遍。盯着白玉盒子的目光一言难尽。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怕了?”弘晳稍稍侧头瞧了瞧小福晋的神色,笑吟吟的问。 苏玳说:“妾不是怕。”是担心。 弘晳丝毫不瞒着她:“爷瞧你,也不是轻易害怕的人。” “阿玛是太子,爷是他的长子,将来太子即位,爷就是皇太子,你就是太子妃。爷当了皇帝,你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后。玛嬷的东西,不给你给谁?” “她们都不配。阿玛也不会将玛嬷的东西给太子妃的。既然落到了爷的手里,爷就要给你。” 无法无天,被康熙宠爱着长大的皇长孙,该有他任性肆意的权利。 新婚第一夜,弘晳就向苏玳展露了他的野心。 或者说,这不叫野心。在弘晳看来,他将来做皇帝,是名正言顺的事情。 可这一份名正言顺,将来还不知多少坎坷呢。 康熙与太子,太子与弘晳,父子祖孙,竟都一致觉得该将仁孝皇后的东西给她。 这手里的白玉凤钗沉甸甸的仿若有千斤重,苏玳想,这副担子,她是挑起来了。 苏玳将白玉盒子塞到高高的锦绣枕头底下,打算明儿再好好的收起来。 弘晳很满意小福晋的知趣,伸手就揉揉她的小脸蛋,夸她:“真乖。” 苏玳不高兴了:“妾不是小孩子了。” 弘晳心里痒痒,把人抱过来亲亲,嘴上还哄她:“对,咱们不是小孩子了。你是爷的妻子。别动,叫爷好好亲亲。” 弘晳挥手把床帐打落,红烛只落了一点光在帐子里。 苏玳一下子紧张起来,身上都绷紧了。 弘晳捏住她的小腰,失笑道:“怕什么?嬷嬷没教过你?” 苏玳轻轻点头,又连忙摇头。 教是教过,她也不怕,但是就是……哎,想躲过去。 “皇上圣旨,妾真的要在一年内有孕吗?” 苏玳怎么躲都没用,只好躺平,随便弘晳在她身上忙碌,她脸都烧红了,带着一点点喘,拽着自己的衣裳,“可是……我还小啊。” 将将十四岁。尚未及笄。实在是不适宜这么早就有孕生子的。 教她的嬷嬷也说了,让她定要想着法子叫弘晳怜惜她些。不能由着皇长孙胡来的。 她是嫡福晋的身份,不是侧福晋或者格格侍妾,不能让皇长孙胡来的。 弘晳有点热,捏着她的腰缓了片刻,才慢慢停下来。 他用牙齿咬了两下怀里小福晋的耳朵。 怀里的小福晋抖了两下,衣裳松开,露出的一点点肩膀很纤细漂亮,弘晳看了两眼,给她将衣裳拉上了。 “真是会磨人。” 弘晳懒洋洋的把人抱在怀里安抚,“安歇了吧。本来也没打算动你的。” 小福晋太小了。他也舍不得这么早把人给吃了。 她年纪还小,女子太小有孕生子,对孩子对大人都不好。他看得多,也见得多,对此深有体会。 苏玳的目光实在是太令人难以忽视了,弘晳闭眸半晌,还是睁开了。 一垂眸,就对上了小福晋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弘晳撩了撩她浓密挺翘的睫毛,笑道:“玛法那边你不必管。总之,爷不会叫你一年内有孕的。人还这么小,不养好了生什么孩子。” 再说了,生孩子有什么好的。 后头这想法,弘晳没说出来。 苏玳还吊着心,试着试探他:“额娘说,至少得满了十七岁,才能生孩子。” 弘晳嗤笑一声:“随便。爷又不着急要孩子。你就别把这个放在心上了。” 苏玳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心定了,她就真的放心了。 横竖一年后,康熙那儿有弘晳这位爷顶着呢。 苏玳方才吃饱了,又被弘晳暖暖的抱在怀里,这累了一天的困乏席卷上来,她一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见怀里的人几乎一瞬间就睡着了,弘晳想她可真是够放心的,片刻后觉得高兴,难得她对他这么信任。 瞧她睡得可爱,又亲了亲她圆润的唇珠,半晌就是一叹,温香软玉在怀,却没法碰她要她,全是在折磨他自己了。 不过好在,这么些年也都习惯了。 弘晳如今不用上朝,翌日晨起后,就陪着苏玳去正式见了胤礽及太子妃瓜尔佳氏,而后又将苏玳带到了他额娘李佳氏这儿,弘晳就去康熙身边了。 便是康熙不见人,几个得用的皇子阿哥,还有皇孙们,都要去殿前值守,预备着皇上召见。 李佳氏不是个爱磋磨人的性子,又不是什么恶毒的婆婆,瞧见儿子把福晋扔在她这儿,自己大喇喇的走了,而新入门的嫡福晋还懵懵的模样,李佳氏心里就是一叹,又是一笑。 成婚的时候瞧着,倒是很稳重的模样,今儿个把吉服一脱,换了寻常福晋的装扮,衣裳颜色又鲜嫩,就显得这个嫡福晋年纪小得很了。 弘晳和她说过,福晋长大前不会动她,看着一团灵动稚气醇柔的小姑娘,李佳氏也心生喜欢。 叫人上了茶水点心,勾着苏玳说了些蒙古的趣事,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李佳氏就叫人将苏玳送回去了。 李佳氏笑道:“我这儿也不用你伺候,也不用你站规矩。咱们毓庆宫也没有侍奉的规矩。贵妃主子娘娘们,不曾也不会叫太子妃与我等去请安侍奉。自然你也不必。” “你便依着规矩,五日来请安一回便是了。” “弘晳院子里的事,我向来不管。如今有了你,自然你管着便是了。只是那一片还住着十五阿哥十六阿哥,都与弘晳交好。你总要应酬的。” “今儿婶婶们妯娌们都要去瞧你。你也有自己院子里的事要熟悉处置。我便不多留你了。若有什么烦难之事,只管来毓庆宫,寻太子妃或寻我,都是使得的。” 苏玳笑盈盈的应了是。觉得这个婆婆比那位爷可好相处多了。 人又和善,一点怪话都没有。 她也见了太子妃瓜尔佳氏,瓜尔佳氏那个名义上的婆婆,与李佳氏还是大不相同的。 苏玳总觉得,李佳氏似乎待她更和善亲近些。瓜尔佳氏跟弘晳隔了一层,跟她自然也是隔了一层的。 苏玳是皇长孙的嫡福晋,见李佳氏已是破例了,太子的另外的侧福晋还有格格侍妾们,就不必特意去见了。 她回了东三所,正是李佳氏所说的那样,隔壁住着的十五阿哥福晋,十六阿哥福晋都来了。 还有弘晖弘昌几个皇孙的嫡福晋,也都来了。 其实还有人想来的,只是宫里的皇子阿哥们大婚的也就这两个了,尚未出宫建府才能来。 出去了的不好大张旗鼓的进来。 当时皇孙媳妇们,和弘晳交好的,顺顺当当的递牌子就进来了,热热闹闹的一群人,给苏玳带了许多的礼物,还有托她们转交的。 苏玳是正室嫡妻,今儿来的也都是嫡福晋。 苏玳收了礼,又回了礼,应酬完了,叫客人们高高兴兴的回去了,她才得空坐下歇一会儿。 这一晃两个时辰都过去了,都要近晌午用膳了。 福秋悄悄进来,说:“福晋,毓庆宫那头传出消息,太子爷怕是不好了。” 苏玳当即心头一紧。怎么就不好了?早上瞧着还好好的。 这头福冬也进来,说:“福晋,侧福晋还有侍妾们,要来拜见福晋,给福晋磕头。” 可不是么。忙了一上午,倒是把她们忘了。 嫡福晋进门,她们合该要来正式磕头见主母的。 11. 011 在这个大清,这个年月,太子正是三十有三的年纪。 太子比历史上早生了几年,是同仁孝皇后那位嫡长子承祜差不多的出生年月。 这个年纪,正是年轻有为的时候。 譬如太子的兄弟们,几个亲王几位贝勒,要么身上有军功,要么手上有差事。 唯有太子,这么大好的年纪活得跟个隐形人似的,不管事不说,还一身的病。 福秋这话说的可把苏玳给吓着了。 太子不好了,这可不是乱说的。 难不成太子病重,年纪轻轻就要去了吗? 福春瞪了福秋一眼,说她不该冒冒失失的吓着福晋,然后就悄悄出去打听消息了。 这儿福秋也是乍听到消息唬了一跳,连忙就进来告诉苏玳了。 她是怕太子真有个什么好歹,上头怪罪到福晋身上。毕竟福晋刚刚嫁进来第二日太子爷就病了,那有心人必要以此来陷害福晋,编排福晋的。 福秋也知道自己莽撞了,连忙请罪。 苏玳叫她起来:“有事来说,这是你的本分。只是这消息怎么传出来的,你细细和我说清楚。” 毓庆宫的消息,太子好与不好,是特意传到东三所的?还是东三所和外头都一样知道了呢? 弘晳是有一百八十个心眼子的人,就算太子大不如前了,弘晳也不至于让毓庆宫连这等消息也守不住吧? 苏玳还记着侧福晋和侍妾们在等着,她叫福冬:“请侧福晋和侍妾们稍候。外头冷,叫她们先去屋子里等等吧。我这里忙完了,再请她们过来。” 太子若真有事,她必定是要去毓庆宫的。 既去了毓庆宫,那就顾不上侧福晋和侍妾们了。 福秋这才说:“今儿是太子妃请平安脉的日子。太医去了毓庆宫,给太子妃瞧了。正好遇见太子爷不大好,这消息就传出来了。” 苏玳想,那就是说,阖宫上下都得了消息了。 太子妃的身体看起来比太子好多了。这宫里多少人盯着毓庆宫,外头太医进去,必不敢乱说的,可太子若是突然不好,太医身边的人会不会趁乱把消息送出去,那就不好说了。 瞧着眼下,是唯恐天下不乱了。 苏玳思忖片刻,决定去一趟毓庆宫。 弘晳是太子长子,她是弘晳的嫡福晋,不能无视这件事,要去公公婆婆跟前侍奉的。 她这儿才起身,福春就悄悄回来了。 福春说:“福晋,太子爷没有大碍,太医瞧了,便是从前的老毛病,眼下已经好了。” “毓庆宫侧福晋悄悄使人来告诉奴才,请福晋宽心。” “太医给太子妃请平安脉,诊出太子妃已有两个月的身孕,宫里的赏赐已经下来了。侧福晋说,福晋等晌午后,太子妃歇好了,可去给太子妃请安。太子爷那儿要歇着,福晋就不必去了。” 苏玳又坐回去,心里转过数个念头,面上却道:“知道了。” 太子妃与太子年岁相仿,这个年纪还能有身孕,在古代来瞧,真是厉害。但也凶险的很。 福春说赏赐颇丰,皇上太后赏赐极多,后宫贵妃娘娘们也都送了礼物。 这孩子要是生下来,若是个小阿哥……那可是正经的嫡出皇孙了。 董鄂氏和侍妾们都回去了,苏玳索性不叫了,好好的用了一顿午膳,又歇过了晌,打听着太子妃那边起身了,她就收拾妥当去毓庆宫了。 李佳氏说不必她去请安,她还是去了太子爷那儿,在殿外请过了安,才去了太子妃处。 她是晚辈,谈不上赏赐送礼,却是带了些精美的物件,是草原上特有的风/情小物,哄的神色略有些倦怠的太子妃开心了些。 李佳氏这会儿正在胤礽这儿陪着他。 胤礽睡着了,李佳氏正听身边侍女说苏玳的事。 侍女说:“大福晋去太子妃那儿坐了两刻钟,就出来了。奴才瞧见,是太子妃跟前的嬷嬷笑吟吟送出来的。大福晋给太子妃带了礼物,太子妃听说很高兴,与大福晋一直说话。” 李佳氏听罢,想起弘晳福晋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便笑道:“我就说了,那小子看中的人,肯定是聪明的。太子妃这胎怀的辛苦,大福晋能逗她高兴,这是好事。” “什么好事?”胤礽正好醒了听见这话,就问。 李佳氏忙进去服侍,瞧胤礽气色好了,李佳氏也很高兴,就笑道:“正说弘晳福晋呢。说她聪明,去给太子妃请安,将太子妃哄的高高兴兴的。” 太子妃有孕,这事儿对整个毓庆宫来说都是个意外。 年轻的时候,太子妃倒是怀过一回,但没坐住胎,就掉了。 再往后,就再也没有过了。胤礽也不太常和太子妃一处,这么些年过去,他都以为太子妃不会再有身孕了。 结果谁想到,就那么一回,太子妃竟有了。 太医说这回怀相不错,应是能生下来的。 胤礽先前头晕,这会儿缓过劲来,竟觉得有些对不住李佳氏,就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你喜欢弘晳福晋,就该叫她时常来孝顺你。” 李佳氏就笑了,与胤礽亲昵道:“爷说的,妾都知道。妾又不争什么。” “弘晳福晋是个懂礼的。听说爷病了,忙着就叫人悄悄来问妾,妾知道爷不愿意声张,就传话去叫她不必担心。也叫她不必过来。晌午后她来,还是到爷门前磕了个头才去太子妃那边的。这孩子是真不错。” 先前皇上就说了,大阿哥大婚,不叫太子病恹恹的。 胤礽没法子,只得私下用了些方子,将病气压住了,精精神神的参加了长子的大婚。 可这病根还在,昨儿个高兴,兄弟几个给了酒,康熙也凑趣,不好不饮。 今儿在太医面前就没绷住,叫人看见了。 胤礽知道这个节骨眼上不能传出去太子不好的消息,就怕有人针对弘晳福晋。 就随后叫人压住了,说他无碍,老毛病罢了。 也幸而有太子妃的孕事将注意力冲淡些。 他病了后又无碍的消息会被人送到御前,胤礽心中忐忑,汗阿玛大概以为他又不省事,乾清宫那边静悄悄的,胤礽这里就放不下心来。 太子妃的消息报过去,乾清宫的赏赐下来了,胤礽这一颗心才放下。 汗玛法……大约是没有怪罪他的意思吧。 只是见李佳氏这样不挂怀,他自己心里却很是挂怀。 胤礽轻叹:“孤不能不去看她。孤也不能多去看你。” 李佳氏面色温柔下来,抱了抱瘦削的男人,轻声说:“妾都知道,都明白。” 两个人私下相处,就跟寻常夫妻似的,并无尊卑之分。 弘晳这个皇长孙太瞩目了,李佳氏儿子争气,自己又深得太子宠爱,自然明白不能抢了太子妃的风头。 胤礽眸中有温情脉脉:“日后,孤能多去看看你。” 太子妃有了身孕,意义非同小可。这小小的毓庆宫也是需要平衡的。就当他偏心吧,日日这样病恹恹的,总还是想和自己心爱的女子多在一处的。 李佳氏也笑,心里却觉得酸涩难过,大清的皇太子,从小尊贵的元后嫡子,她从十五岁就陪着的人,她见过他那样意气风发的模样,如今却要这样藏拙避锋。 一个个都是亲父亲兄弟,却一心想要把胤礽给吞噬掉。 何其可怕。 收复喀尔喀蒙古,剿灭噶尔丹是丰功伟业。 朝臣们无事都要吹一波康熙,如今有了这样的大好事,那自然是要可劲儿的吹了。 朝臣们请求上尊号,甚至还有人提议,请皇上册立皇后。 这是大好事,就应该好事成双。后位空悬,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时候补齐了。 封后大典办起来,更能显示大清国力昌盛,帝后相合。 上尊号的事,康熙未允。 当初平定三藩叛乱,□□,朝臣们都要求上尊号,康熙一概未准。 可立皇后,康熙没有当廷表态,没说立,也没说不立。 这模棱两可的态度,就令许多人的心里都沸腾了。 前朝后宫,都因为这件事,心思活络起来了。 弘晳第一时间知道了消息,心想,还真是明目张胆的得寸进尺啊。 才有了皇子大封,紧跟着就要立皇后,这后宫里头,有子嗣的嫔妃立了皇后,那她的儿子也是嫡子了。 这下一步,是不是就准备废太子了呢? 弘晳从小就书画双绝,康熙喜欢他的字,说他的字是皇子阿哥里头最好的,甚至比皇太子的还要好。 有时候就喜欢叫这个皇长孙在跟前侍墨。 康熙批阅奏折公文,毓庆宫的消息送到御前。 太子不好了又病了,太子妃有身孕了。 康熙手一顿,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眉头,随后舒展了眉头,叫梁九功:“赏太子妃。” 太子妃有身孕,康熙还是很高兴的。太子妃年纪大了,这一胎要太医好好看顾才是。 康熙继续书写,却漫不经心的问弘晳:“朝臣们说要立皇后,你怎么看啊?” 弘晳心冷的像石头,面上却笑嘻嘻的道:“玛法,孙儿想,不如立惠妃娘娘为皇后吧。惠妃娘娘资历深,直亲王是玛法长子,又有军功在身,皇长子变成皇嫡长子,这下就没人敢跟大伯父争啦。” “玛法觉得好不好?” 他这里笑得风和日丽,梁九功和一干殿中伺候的太监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戳烂,权当什么都没听见才好。 12. 012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康熙没做声,朱笔落在奏折上,墨汁顺畅,康熙手腕悬着力道,也没弄出什么声响来。 奏折的纸张改良过,他批阅的朱笔精挑细选,不洇色不凝滞,康熙文思泉涌,竟难得在这江浙来的折子上多写了几百个字。 康熙不出声,弘晳也不惯着。 人都说伴君如伴虎,他这些年也没少捋老虎的胡须了。 他从小就在不断突破康熙的底线,嬉笑怒骂,骄横跋扈,就是要在康熙那里坐实了混账的名声。 乖巧懂事有什么用? 会哭会闹的孩子,才有糖吃。 弘晳只当察觉不出满殿的压抑气氛,他笑嘻嘻道:“玛法觉得不好么?” “那良妃娘娘也不错啊。八叔如今得封贝勒,良妃娘娘也深得玛法的喜欢,孙儿的几个叔叔里头,八叔最是锐意进取刻苦努力的,前儿还派人到江南去购书呢。这样上进的贝勒爷,想必良妃娘娘也是极好的。便是出身上欠缺些,但有玛法支持,朝臣们也说不出什么来。” “若良妃娘娘当了皇后,八叔也不必总觉得自卑,成了嫡子,想必八叔日后会更优秀的。” 弘晳不止提了惠妃良妃,他把贵妃宜妃德妃荣妃都提了一遍。 说完了就问康熙好不好,终于把康熙问烦了。 康熙丢了笔,朱红墨汁洒了一桌子,他一脚踹过去骂了一句:“好个屁!” 他还是疼弘晳的,这一脚没踹到实处,弘晳早习惯了,灵活的一躲,躲的远远的。 康熙板着脸骂人,皇长孙还笑嘻嘻的,殿内殿外的太监都恨不得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偏偏有人身上担着差事,得报毓庆宫的消息。 梁九功小心翼翼的:“万岁爷,毓庆宫那边传来消息,说太子爷无碍了。太医也瞧过了,说太子爷如今已好了。” 康熙唔了一声。想起病恹恹的皇太子,心里对弘晳的恼就少了几分。 太子如今护不住自己的儿子了。他若不看着些,就弘晳这个得罪人的性子,将来可怎么好? “去看看你阿玛吧。”太子这个身体,真的是太差了。 见弘晳还探着头看他。康熙拧眉骂道,“看什么!还不快滚!” 太子身子骨不好,这小子却结实得很。康熙看着弘晳的背影想,这么些皇孙里头,就弘晳生的最好看,也最像他。 十七岁,正是朝气蓬勃精力旺盛的时候。 他十七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呢?在平三藩啊。 想起自己的当年,又瞧瞧自己扔出去的朱笔。 他如今五十了,外头都说皇上正值盛年,是励精图治的时候,可康熙自己知道。 他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 头晕目眩不能登高的毛病逐年加剧,目力也早不如往昔,前些时候隆科多来求墨宝。 他勉力写了个扇面给隆科多。但想再有,是不能了的。康熙如今的目力,已不能再写细书了。 太子寿数不永,弘晳又是这么个性子,皇子阿哥们倒是有几个出色的,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 可他还没想着交班呢,他们就一个个的蠢蠢欲动起来。 立皇后?怕是盯着那个嫡出皇子的位子吧? 这有皇后支持的嫡子做太子,和没有皇后支持的嫡子做太子,那是大不一样的。 康熙一生致力于收拢权力,可这些人,却迫不及待的想要来他这里分一杯羹了。 康熙重新捡起朱笔,又拿起江浙的密折批复。 太子也病的够久的了。容不得他再继续病下去了。 怕毓庆宫那边还有什么吩咐,苏玳回了东三所也一直候着。 直到确定那边确实没什么动静了,苏玳才放下心来。 冬日天黑的早些,苏玳就在用晚膳前见了侧福晋董鄂氏与侍妾们。 康熙疼爱弘晳,给弘晳的侧福晋与侍妾,相貌都是极好的。 董鄂氏生的端庄,三个侍妾也都是貌美的。而其中这个王氏,确实是最好看的一个。 苏玳多看了这个王氏几眼。 在她面前,弘晳的女人们都是恭敬有礼的,丝毫不敢对她这个嫡福晋不敬。 苏玳心里盘算,弘晳喜欢王氏也好。 她与弘晳做个表面夫妻,等这几日过去,弘晳也不能碰她,之后弘晳大约又会去宠王氏的。 到了那时候,她就能自在的做这个嫡福晋了。 董鄂氏今日和侍妾们来见嫡福晋。 侍妾们身份太低,不敢随意说话,董鄂氏见嫡福晋果然如传闻中一般爽朗。 她这一颗心就放下了一多半了。 董鄂氏知进退,给苏玳请了安,又说了几句话后,便将院中事务都交了出来。 董鄂氏说:“先前爷尚未大婚,妾身奉命管着院子里的事务。如今福晋进府,妾身将事务交给福晋,由福晋统领一切。” 端静公主宠爱苏玳,也好好的教养她。 草原上的小公主成婚后,还会管着夫家奴仆事务。甚至还能插手部众的旗务。 苏玳有能力,端静公主特意教过她这些。如今要说管这园子里的人事,也是不在话下了。 董鄂氏交的痛快,苏玳接的也痛快。 和弘晳的女人们不熟,苏玳也没有和她们多聊的意思,将董鄂氏交上来的东西交给福春福夏收拢后,苏玳就预备叫她们散了。 各自回去用晚膳就罢了。 这东三所横竖也就几座大院子,人事不多,又简单,弘晳这么厉害的主子在这儿镇着,想必也没有什么敢闹幺蛾子的人。 这家事好管的很。 “爷回来了。” 苏玳还没开口,外头下人们的通禀就传了进来。 弘晳腿长,又赶着见小福晋,几步就走进来了。 他压根没瞧见董鄂氏和侍妾们,进来就直奔苏玳。 凛冽目光落在苏玳的小脸上,露出一点笑意来,上手就揉了揉苏玳的脸蛋,然后长腿一迈,大爷似的往榻上一躺:“爷饿了。摆膳吧。” 董鄂氏和侍妾们忙起身给弘晳请安:“爷吉祥。” 苏玳脸一阵红一阵热,她又不是玩具。一回来就揉她的脸。 弘晳挑眉,看见了,有点不高兴:“你们怎么在这?谁让你们来的?” 董鄂氏尴尬,三个侍妾连头都不敢抬。 瞧着秒变缩头鹌鹑的四个女人,苏玳开口给她们解了围。 弘晳哦了一声,浑不在意道:“都走吧。以后没事别来打扰福晋。” 弘晳还给苏玳出主意,“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你直接让人去将东西取来就是了。有什么必要见她们。” 苏玳分明看见,出去的几个人身形都踉跄了下。 苏玳就多瞧了走在最后头的王氏几眼。 这可是他最宠的女人。他从进来就没看王氏一眼。这么漫不经心的态度,这是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的渣男吗? 也对了,皇子阿哥皇孙们,又哪个会和身边的女人讲什么真感情呢? 苏玳想,忍过了这几日的新鲜,她想个法子叫王氏重获宠爱,她也好安安静静的过日子。 做好嫡福晋的本分,也不难。 苏玳叫传膳:“妾以为,爷会在毓庆宫用膳的。” 她听见康熙叫弘晳去毓庆宫探望太子的消息了。 阿哥所不在正后宫,距离前朝稍微近一些,这儿消息也稍微灵通些。 她身边伺候的四个福都是弘晳身边的,她是嫡福晋,不同于弘晳身边别的女人。 有些消息是一定要知道的。 只是朝臣们要康熙册立皇后的消息,她们这儿知道的晚一些。 而乾清宫里,弘晳笑嘻嘻说的那些话,也在他离开乾清宫后,从那里传了出去。 苏玳想,这位爷是真的在作死了。 但她不想提这个。她才和弘晳成婚第二日,好像够不上说这个。 算了,他要作死,她也拦不住。 弘晳翻了个身,把小福晋搂在怀里,闻着她身上清甜气息,懒洋洋道:“爷出宫了一趟。才回来。” 他去过毓庆宫,就知道乾清宫那边的消息了。 后宫这会儿,想必都听说了朝臣们提议册立皇后,和他在康熙跟前说那些话的事。 乾清宫里都是玛法的人,要是玛法有心,什么话都不会透出来的。 既然他的那些话都传出来了,就只能是玛法授意的。 玛法是觉得他皮糙肉厚的,顶得住后宫嫔妃娘娘们,还有那些个叔叔们的联手攻击么? 玛法这个人,说他仁爱心软,他甚至恋旧物的要命。乾清宫暖阁里一个毡褥子能用三十年。 说他心狠手辣,他好似是真的没有心。妻子妾室,妃嫔儿孙,个个都能拿来利用。 还好他早就看透了。 弘晳没胃口了。 小福晋倒是吃得香。 弘晳戳了戳小福晋的腮帮子,小福晋就瞪他,弘晳笑了一下,眼里的光却有些暗:“爷不高兴。” 他吩咐过,外间的事都不瞒着福晋,后宫的消息要让小福晋知道。不是要叫她做什么,是要她耳聪目明。 小福晋明明都知道了,太子妃有孕,还知道去毓庆宫看望太子妃,哄太子妃高兴,还知道去阿玛额娘跟前全了礼数,怎么对他就这么冷淡呢? 他都被亲玛法利用了,小福晋一句安慰没有,就知道吃吃吃。 苏玳故意装傻:“是不是饭菜不合爷的胃口?那妾让他们重新再去膳房取些来。” 阿哥所的膳房若不好,那就拿着弘晳的牌子,去御膳房取用膳食。 弘晳更不高兴了,筷子一扔,直接往榻上一躺:“爷胃疼。你过来,给爷揉揉。” 苏玳净了手,慢慢上榻,跪在弘晳身边给他轻轻揉着胃部。 她心里有点不落忍,还觉得自己有点没良心。 可关心的话到了嘴边,硬是被她自己给咽下去了。 她才吃了几口,也饿着呢。再叫这位爷闹下去,她也要胃疼了。 13. 013 苏玳饿着肚子揉了好一会儿,手也酸了。 瞧着弘晳闭眸假寐,眉目舒展,似乎不像那么难受了。 苏玳就有点不想干了。 这会儿正是饭点,不吃饭可不行。真这么饿下去,非得饿出什么好歹来不可。 也不能因为和康熙置气,这位爷就真的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啊。 苏玳停了手,揉了揉手腕,把福春福夏叫进来吩咐,让她们把冷掉的饭菜拿去热热,又添了一点好克化的软软的乳糕和小粥来。 弘晳要是胃疼的话,大约也不好吃太硬的东西。 弘晳其实没睡着,小福晋的手还挺有劲儿的,他本来也没有那么难受,揉了一会儿就变成享受了。 小福晋才把手一拿开,弘晳就将眼睛睁开了。 小福晋还挺委屈的,从他身边挪走,下了榻去坐着:“妾饿了。” “方才爷不是也饿了么?爷也起来吧。一会儿吃好了再睡。” 弘晳跟过去,把小福晋的手腕拿过来揉搓,小福晋还算有良心,她方才吩咐的话弘晳都听见了,是怕他胃疼吃不了硬的东西呢。 弘晳不让小福晋坐远,非要两个人一起挨着:“福晋辛苦了。来,叫爷心疼心疼。” 苏玳瞧他这个痞样子就憋闷,没好气的道:“爷别折腾了。好好用膳吧。” 小福晋难得驳他,瞧见小福晋这张牙舞爪炸毛的模样,弘晳莫名的心情好起来,含笑干了一大碗粥,高高兴兴的抱着小福晋安寝了。 弘晳跟康熙闹了脾气。 本该晨起去乾清宫偏殿值守的皇长孙不去了。 懒懒散散的在东三所窝着,天天在家里逗自己刚娶的小福晋。 一连十天,弘晳连门都不出了,就歇在正院里头,天天和苏玳说话,逗小福晋问蒙古的事,几乎让苏玳把她十四年的生活说尽了。 苏玳不想理他,偏这位爷惹不起也躲不掉,苏玳最后都麻木了,干脆装起了嗓子疼,他问什么都不说话了。 外头为立皇后的事闹了个天翻地覆,弘晳在乾清宫一番指名道姓的话,让后宫娘娘们和皇子阿哥们都动了起来。 太子只是病弱,又不是死了,又非被废。 太子仍旧是储君,是康熙的后继之人,皇长孙又如此的得皇上圣心。他们想要更进一步,就必得找个人出来试探。 可真正点出了人,却也是引火烧自身。 弘晳把人点出来,那些话毒辣刻薄,放在谁身上都是大罪,从贵妃到荣妃,从直亲王到八贝勒,个个都在康熙跟前陈情,力证自己与娘娘们无此心。 有心思试探的人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可他们反应也快,弘晳把他们一个个弄得鸡飞狗跳的,他们也不让弘晳好过。 陈情之后,朝中就起了风声。 有朝臣提议,册立平妃赫舍里氏为皇后。 理由就是平妃为仁孝皇后妹妹,身份尊贵,出身也不差,又刚刚生下了一位小阿哥,又年轻,正适宜做这个皇后。 一经提出,响应者无数。 康熙听了沉默不语,却在乾清宫暖阁里摔碎了一方砚台。 消息传出去,还在坐月子的平妃就病了,本来身子骨就不大好的人这回病得还挺重的。 太医去瞧了,拿不出什么说法来,只说要静心安养。 这一方砚台,也将这乱糟糟的局面摔出了短暂的平静。 小阿哥也时气所感,有些不大好。 消息送到弘晳这里,原本懒洋洋躺在榻上的弘晳不说话了。 苏玳瞧见,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在这位爷的眼底看见了一抹转瞬即逝的冷厉。 下一瞬,弘晳坐起来,似笑非笑的看着小福晋道:“还跟爷闹么?” 闹什么呢?苏玳撇撇嘴,明明是他单方面在闹。 弘晳非要给她请太医看嗓子,她不肯,本来也是七分装三分真,他不闹,万事大吉。 他却非要撩拨,两个人正扯来扯去呢。 苏玳看了底下回话的李固一眼,不得已提醒他正经点:“爷,平妃娘娘病了。小阿哥也不大好。” 弘晳啧了一声,凑过来低声道:“什么嗓子疼?爷就知道你这个小东西是装的。” 这说话声音不是挺好听的?现在倒知道糊弄他了。 这会儿没法跟小福晋算账,弘晳点到为止。 弘晳深深望着小福晋,说:“这事,怕是要劳动福晋走一趟了。” 嗯?苏玳说:“妾去吗?” 她只是皇孙福晋,能越过太子妃去后宫瞧娘娘? 弘晳道:“平妃也是赫舍里家的人。是玛嬷的妹妹。虽是庶出,也是外曾祖的一点血脉。她也是个可怜人。” 平白被人拿出来这样博弈。 弘晳心里烧着一团火,面上却温雅从容:“太子妃如今有身孕,时时都不安稳,根本不能出毓庆宫。这时候去后宫对她来说也不安稳。爷的额娘身份不够,就更不能去了。” “你是晚辈,是爷的嫡福晋,去探望平妃正好。再去看看小阿哥。叫李固与你同去。他知道带哪个太医去。” 上辈子这对母子都是牺牲品。这辈子,弘晳想保全整个赫舍里。 苏玳望着这个难得正经起来的皇长孙。 她忍不住在心里猜想,弘晳就这么相信她,相信她会与他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吗? 她心里转着这个念头,却几乎是在弘晳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她就开了口:“好。” 弘晳就轻轻的笑了,抚了抚小福晋柔顺的长发,说:“进宫后,不必去见任何人。直接去平妃宫中。” 苏玳有点担忧:“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按规矩,她去了后宫,应先去给佟贵妃请安,而后再去平妃宫中。 弘晳垂眸嗤笑:“无妨。你的身份,不必去见任何人。别太给她们脸了。乖,听爷的。” 苏玳晓得了,这是还在闹。 她作为皇长孙的嫡福晋,确实是不该坠了皇长孙的名头。 这位爷跟康熙闹脾气,她就得跟着跋扈给后宫嫔妃们瞧瞧。 这才叫夫妻一心,一体的蛮横。 这位爷拉着她上了‘贼船’,还要拖着她一起坠入深渊。 福春进来禀报:“主子爷,福晋,十三爷来了。请主子爷去前头说话。” 弘晳懒得动,问:“说什么事?” 福春说:“这个奴才不知道。十三爷说,他是从万岁爷那儿过来的。请主子说的,是要事。请主子爷务必去一趟。” “成。爷就去见见十三叔。” 弘晳起身了。他不去康熙跟前,自有人在康熙跟前为他做耳目。他这个十三叔嫉恶如仇,又和他阿玛亲近得很,想必要事是真的很重要吧。 弘晳把李固留给了苏玳,自己带着李固的小徒弟去前头见胤祥了。 平妃和小阿哥的病情耽误不起,苏玳将弘晳送走后,她这儿就收拾了一下,带上福春福夏,还有李固和李固去请的太医,往后宫去了。 是弘晳叫她来的。弘晳要把她拉到深渊里头来。 她不用一用弘晳的名头,那就太对不起嫡福晋这个称号了。 如今她和弘晳在外头人看来,就该是一体的。 她只打算在弘晳身边苟着,没打算跟弘晳对着干,也没打算跟这位爷分庭抗礼。 她要是独树一帜,不紧跟着弘晳干,只怕在这深宫里死得更快。 是以苏玳进了后宫,当真哪儿都不去了。 直奔平妃宫中。 小阿哥还小,刚出生不足一个月,苏玳叫李固请了两个太医。 一个专精妇人科的,一个专精小儿科的。 平妃生子,这小阿哥若排行起来,是十九阿哥。与历史上的排行是不一样的。 苏玳瞧这孩子不是先天不足的样子,养的还不错,就是很瘦。和平妃一样,都很瘦弱。 如果好好养,营养都跟上的话,是可以好好长大的。 平妃这里瞧着也似还可以,不像是受了苛待的样子,但门庭冷落是一定的了。 苏玳有点心酸,实不想看见这对无人问津的母子先后殒命。 如果能好好的活下去,谁不想活着呢? 太医看完了,请出去开方子,苏玳也跟着去了,嘱咐完了回来,就安心将剩下的事交给李固了。 小阿哥让宫女们抱回去交给奶娘喂奶了。 苏玳到平妃榻前坐着。 瘦弱的女子眼中有泪:“本宫给大阿哥和福晋添麻烦了。” 大阿哥的福晋平妃是第一次见,可瞧这位蒙古出身的嫡福晋这样细心体贴,竟对他们母子这么上心,不是来敷衍了事的,平妃心中真切感怀。 苏玳道:“娘娘千万莫伤心。月子里也是不能哭的。” “娘娘万事也莫放在心上。只管好好休养身体照顾十九叔。等娘娘身体好了,十九叔安康了,我们爷也会高兴的。” “外头的事,横竖不与娘娘相关,娘娘不要计较那些。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最要紧的。” “十九叔长得好,就是瘦了些,娘娘守着他,他才能平安。” 苏玳真心怜惜,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的话,猛然瞧见平妃落泪,她吓着了,忙不说了。 平妃是感动,一瞧苏玳这样,倒轻轻含泪笑了。 她屏退身边伺候的人,拉着苏玳的手,轻声说:“你是个好孩子,说的都是实在话。” “我这几年,本十分不放心大阿哥。如今见了你,倒觉得放心了些。” 平妃说:“外头的事,我自然是管不了的。我心里许多话,与太子说不得,与大阿哥说不上,倒是能与你这孩子说两句。” “只是与你说了,你听了,也莫要害怕。” 14. 014 苏玳想,都嫁给弘晳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娘娘只管说。妾什么都不怕。”伺候的人都让平妃遣出去了,她就去热了奶茶,暖呼呼的放在跟前,预备平妃说累了就给她倒些。 平妃瞧她这样细致,气度从容娴雅,倒不像是蒙古藩部出来的王公之女,反而像是八旗勋贵人家出来的贵女。 可想想后宫那几位勋贵人家出来的贵女,平妃闷在心里想,那几位还不如弘晳的嫡福晋呢。 平妃入宫的时候尚不足十四,在宫中养着待年,等年纪到了才侍寝,那会儿她年纪小,自己一个人在宫里生活,又并不得皇上的关注和喜欢。 她还是很怕的。实在是很比不上弘晳的嫡福晋。 平妃说:“我进宫来,是皇上提出来的。赫舍里氏已经有了一位皇后,可仁孝皇后早逝了。阿玛当时病重,皇上就下旨,令我进宫。” 苏玳知道,康熙很喜欢搞这个名堂。姐妹共事一夫的戏码。 如今的贵妃佟佳氏,不就是佟皇后的妹妹么?也是家里庶出的女儿。 只不过,仁孝皇后的妹妹在宫中的待遇,远远比不上佟皇后的妹妹。 平妃道:“当时,皇太子年幼。家里都在想,我进宫也好,太子终究年纪小,即便将来长大了,皇上再疼爱,后宫也不能没有在皇上跟前为太子说得上话的人。” 可康熙实在是对太子太上心了。 结果事与愿违,康熙将太子牢牢控制在手心里,根本不允许任何人接触和触碰。 太子的一切,康熙都亲自过问,康熙从不允许太子跟后宫嫔妃有一丝一毫的接触,哪怕是赫舍里氏的平妃,也不行。 平妃深深望着苏玳:“在皇上心中,太子身边只能有他。皇上不愿意太子将外祖家看的比皇上重要。皇上一个人大权独揽惯了,这么多年过去,太子病弱十年,皇上纵然抬举大阿哥,抬举皇子们,可一个能与皇帝并肩的皇后,他也不会想要的。” 平妃认定,康熙根本不可能册立皇后。 她病,不是怕的,是闻知康熙将那方砚台摔碎了,她心中陡然一松,是心里长出一口气的畅快。 原来皇上也会恼怒担忧啊。 平妃战战兢兢这么些年,一朝放松下来,心神松懈,生子疲惫撑不住,才病了的。 可她心里却觉得松快了许多。 “这话放在大阿哥身上,也是同样。皇上若知道他叫你来瞧我,怕是真要不高兴了。”平妃微微叹息。 苏玳笑起来,露出一口漂漂亮亮的糯米牙:“我们爷是无法无天的性子,皇上早就知道的。大阿哥行事,皇上都管不了,要不然也不会折腾这么多年了。” “娘娘且宽心,横竖是亲祖父,由着他们闹去。天塌下来,还有爷们顶着呢。” 这话听着也太光棍了。这要是八旗勋贵的女儿,平妃提这一句,怕是就要愁的不行了。 谁知道这位蒙古的小公主,半点不发愁,似乎还喜滋滋的乐观得很。 豁达心大成这样,难怪叫弘晳看中了。 平妃眸中有爱怜之色:“他是亲孙子,那你怎么办呢?” 才成婚的嫡福晋,就这么丢出来放到后宫里来招人眼,弘晳这小子也真是舍得。 平妃生怕小福晋被人利用了,又怕小福晋心里对弘晳有意见,更怕有人因此挑拨他们的关系,讲明利害后,特意将这话点出来,看看小福晋心中是不是真的有芥蒂。 苏玳笑得越发甜了,她装傻:“妾是大阿哥的女人。大阿哥说怎样妾就怎样。妾从蒙古来,妾什么都不懂的。” 夫妻二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是弘晳的嫡福晋,一笔可写不出两个姓氏来。 那历史上的皇太子和皇长孙难道不乖巧懂事吗? 被康熙攥在手心里几十年,到头来又怎么样?还不是被废了。 弘晳还老老实实苟到了乾隆朝呢。结果还不是圈禁致死。 这里皇太子病弱,弘晳撑着局面,他无法无天,嚣张蛮横,也不知道能不能为他们父子,为毓庆宫上下,为太子一系争得些许光明的未来呢? 新婚夜,他拿着仁孝皇后的凤钗送给她,说她迟早能戴上的。 弘晳有以她为皇后之心,证明弘晳心里很清楚,知道要保住他阿玛的太子之位。 他新婚高兴,仁孝皇后的东西这些日子都搬了十来个箱子送到她的库房里去了。 苏玳从平妃宫中出来,瞧瞧眼前的红墙琉璃瓦,巍峨的紫禁城伫立在这里,她就想起她进宫前哥哥说的那句话来。 大阿哥似乎有一种让人无条件相信他的魔力。 弘晳到前院去见胤祥。 问了胤祥安,就跟没骨头似的倚在坐塌上,小福晋不在身边,哎,没劲。 胤祥见他这样,一巴掌就上来了:“坐好!懒洋洋的像什么样子。” 数十天不见,大侄子也忒懒了。 弘晳翻了个身,灵巧躲过:“十三叔从山西回来,手上功夫见长啊。” 人没被打到,但那掌风还挺狠的。 胤祥懒得跟他贫嘴:“刚回来就去了御前,见过皇上就来瞧你。别说做叔叔的不疼你。你要的东西也给你带回来了。” 弘晳就笑着问:“还没见过我阿玛?” 胤祥顿了顿,说:“见过你,再去给太子请安。” 胤祥奉旨去山西赈灾,差事办的不错,见康熙的时候还被夸奖了,还得了赏赐。 只是山西的情形有些不大好,他知道康熙只关注灾情,官场上的腌臜事不爱听,也不想听,憋着一肚子的话没法说,打算跟亲近的太子二哥聊聊。 弘晳瞧了他一眼,忽而就正了身子,轻声说:“十三叔,阿玛身子不好,还病着。有些事,他操不得心。有些话,他也不能听。你还是同我说吧。” 胤祥是个嫉恶如仇快人快语的性子,本来就憋不住,一股脑全给弘晳说了。 弘晳听完,半晌没说话,冷了茶饮了半盏,才望着胤祥道:“皇上精神不济,纵然外头看着还好,但三病两痛的,总还是有的。年纪大了,不爱听互相争斗的事,只希望天底下都是太太平平的,歌舞升平,最好一点事情都没有。” “老人家爱热闹,还要预备着南巡的。大事化小,小事从无,只要不动摇根本,都是宽宥为上。十三叔一路辛劳,既回来了,就好好歇几日,玛法不是还赏了十三叔几瓶葡萄酒么?十三叔就好好品鉴吧。” 胤祥知道弘晳叫他别闹出来,胤祥也只是来发发牢骚的,贪/腐之事闹出来太大,他也不敢贸然有什么动作。 今儿过来,也不是要说这个。 胤祥面色凝重了些,说:“只怕我还歇不了。” 胤祥问:“太子的病,当真严重到无法痊愈吗?” 弘晳对胤祥也是一样的说辞:“阿玛十年前的重病留下病根,伤了身子,没法完全回到以前。现如今这样,已是上苍庇佑了。这些话,太医早就说过,十三叔怎么又问?” 胤祥说:“我在御前,听见皇上召见照顾太子身子的太医,详细问了太子病情,查看太子医案。皇上下定决心,要医好太子。已着人寻访名医。” “江浙进了个很有名的民医,皇上的意思,是让我去把人带回来。” “若按你说的还预备着南巡,怕是要在南巡前给太子爷瞧病,而后,要带着太子去南巡了。” 胤祥在路上,就知道京中为册立皇后的事闹开了。 大阿哥一连十日不去御前,皇上不叫人,却也不治罪,就忙着太子的病,大张旗鼓的给太子找医生瞧病。 胤祥推测圣心:“皇上不会立皇后的。皇上心里,还是看重太子爷的。” 他无疑是亲近太子的阿哥。和太子,和大阿哥的关系自然是极好的。 当然更希望太子和大阿哥都好。 可他这位冷横跋扈的大侄儿,却说了一句叫他心口凉透的话。 弘晳说:“太子若病愈,同从前一样出现在人前,皇上就不会被人逼着立皇后了。他们会转而攻讦太子,直到太子被废。” 这话太过于冰冷残酷。 听的胤祥血液凝固,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心跳似乎都停止了。 太子若被废,那他们这些跟着太子的人…… 胤祥面容坚毅:“我去御前请辞。我不去江浙了。请皇上另派人去。” “听说雍亲王和八贝勒接了差事,要清查户部亏空,剿索账目,我去户部帮四哥。” 弘晳勾了勾唇:“请医生的事,十三叔不管就罢了。也不必十三叔去驳,我去说罢。四叔和八叔打擂台,十三叔就别掺和了。一个亲王对上贝勒,绰绰有余了。四叔手底下,八叔占不到便宜的。” 胤祥不乐意了:“你真要我歇着?” 弘晳乐了,笑得意味深长:“十三叔去西北吧。去西北看看军备,看看青海地形。将来,这些都是大有用处的。” 胤祥懒得琢磨,知道听大侄子的准没错,一口就答应了:“行。” 弘晳也不多留胤祥了:“十三叔回府吧。好好歇几日,等事情定了,会有人带十三叔去西北的。” 十三叔不适宜留在京城斗心眼,多接触军中历练正合适。回头打仗了,把大将军的位置一占,十四叔不就没搞头了么。 15. 015 康熙自三十二年得过疟疾,由西医治好后,这心里头就对中医,对宫里的太医都不大信任了,甚至产生了些怀疑。 他从小刻苦读书,对一切科学知识,先贤著论都抱有强烈的好奇心和旺盛的求知欲。 康熙曾说,一刻不亲书册,此心未免旁骛。 他为人谨慎,得病后,总要复盘一二,什么有用,什么无用,心里记得清清楚楚的。 正所谓久病成医,自己得过这个病,又是如何治好的,从不吝啬让人知道。倘或大臣也得了这个病,康熙还要赐药赐方,务必让人家健康痊愈。 和西药探讨医学甚多,和中医也时常论古,他甚至还亲自解剖过一只冬眠的熊。就为了看看看过的解剖书籍理论是不是正确得用的。 康熙早年不饮酒,也不爱饮酒,酗酒更是没有的事。 可听传教士说,他们的葡萄酒对身体好,并不单单只有饮酒的乐趣。 康熙就尝试了一下。 结果发现真的是挺好的。饮过之后,身上的许多暗伤都好了很多,精神头也不错了。 达不到痊愈的效果,但确实能够舒缓他的情绪。 康熙就下旨,令大臣得传教士赠此物后,一律进献入京。 就这几个月,就得了几千瓶。 胤祥从山西回来,差事办的甚好,康熙心里高兴,就赏了他几瓶。 太子处,当然也是必不可少的。也一样送了五瓶过去。 太子的病不宜饮酒,但少少喝些,对身子骨也有些好处。 太医院太医伺候太子安养十年,太子的身子骨却一年不如一年了,可见太医还是不成。 康熙深知太子的病,知道太医说的,太子寿数难永,康熙却不肯信,也坚决不信。 只要是病,哪有治不好的? 他还好好的活着,太子怎么能走?否则他如何对得起仁孝呢? 太医不成,那就西医,那就民间的医生。康熙是下定了决心要将太子的病治好的。 册立皇后的闹剧,令康熙心生警惕,弘晳跟他闹了脾气,他看到了那些人的如狼似虎。 他没有怪罪弘晳的僭越和没规矩,高高在上的帝王忽而就想,他从小疼爱的皇长孙反应这样大,大约是他的儿子们给弘晳的压力太大了吧? 弘晳是骄横些,可他的儿子们想用这事拿捏太子拿捏弘晳,拿捏他,康熙也不愿意。 送酒去毓庆宫,也是个信号。表示康熙不会降罪皇长孙无礼僭越的态度。 弘晳回东三所的时候都深夜了。 弘晳在前院更衣洗漱,就直接去了正院找小福晋。 苏玳早就睡下了。 弘晳让人不许扰了小福晋睡觉,他自己也是轻手轻脚的上了床榻。 苏玳都睡熟了,弘晳小心翼翼的把人抱在怀里,搂紧小福晋的那一瞬间,温软满怀,弘晳心中喟叹,全身心都跟着放松下来了。 结果苏玳却迷迷糊糊的醒了:“爷?” 看到弘晳半夜过来,苏玳整个人都很懵。 小福晋卸了钗环松了头发,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懵懂模样实在可爱。 弘晳心里喜欢,抱着人就亲了好一会儿,才轻笑道:“爷回来了。睡吧。” 苏玳叫弘晳这么一闹,睡意全给亲跑了,人却还是很困。 弘晳攥的她很紧,苏玳心里叫苦。 这大半夜的回来,又何必跑来这么折腾呢?自己在前院睡了不就好了? 还要跑过来闹醒她。 这位爷都黏在她这儿十来天了,难道就不能自己睡,或者找旁人去睡么? 想起今儿来她这里请安的董鄂氏和侍妾们,那眼巴巴的模样,苏玳心想,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她便殷勤道:“爷在妾这里施展不开。今儿也就罢了。再有下回,爷可去侧福晋还有侍妾们那里。王氏不是一向伺候的很好么?” 她也是为弘晳着想啊。老这样,大约对弘晳也是不好的。 这是嫡福晋的本分,是正妻该做的事。 苏玳没心思要独宠,巴不得离弘晳远些,弘晳要去睡别人,她太愿意了。 弘晳困了,正要抱着小福晋美美的睡一觉,结果小福晋一席话,把他恼的眉头都拧起来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推他到别人屋里去? 弘晳坐起来,强把苏玳箍在怀里坐着,美滋滋的心里生出星星点点的不高兴,“你怎的这么没良心?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原来心里没爷么?” 听李固悄悄和他说小福晋在后宫和平妃说的那些话,弘晳心里可高兴了。 小福晋这么依赖他就对了。把事儿都推在他身上,他就乐意给她撑腰。 结果呢?这就是个小没良心的。嘴上说的甜言蜜语都是哄人的。 瞧这大婚以来,她都冷淡得很,也不主动亲近他,结果说起去旁人那里,倒是这样热切。 弘晳一腔心思折进去,越发觉得眼前的小福晋恼人的很。 苏玳惊的眼睛都瞪圆了。 她不过说了一句,这位爷竟不分青红皂白骂她这么狠? 柔顺冷淡日久,苏玳也没忘了自己是草原上的小公主。 那从前在喀喇沁部,她也是众星捧月着长大的,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娇性子一上来,她就用脚蹬弘晳:“是呀是呀。妾就是不可理喻。妾不好,妾心里没爷。爷干脆把妾撂下,去找董鄂氏,找王氏好了。还在妾这里歪缠做什么?” 五分力五分装。反正这厮身体壮实的要命,她脚都蹬疼了,他倒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一手攥住小福晋雪白的小脚,弘晳笑嘻嘻的贴近她的耳朵,声音轻轻的如羽毛撩人心:“福晋这样更可人疼了。爷记得,是那日子快到了吧?似乎就是明日。怪不得跟爷这样闹。爷知晓你身子不爽快,要打要踹都使得,只你身上嫩得很,别伤着你自己。” 苏玳不能施为,大眼睛里盈盈水色微漾,起先还不懂,片刻又反应过来,小脸气的更红了。 她伸手一指:“爷走!” 弘晳笑嘻嘻的抓她的手亲:“爷不走。爷陪你。” 小福晋身子不错,月事历来很准。只是总归是不舒服的。弘晳哪舍得这时候不陪她呢? 她冷淡古板他都喜欢逗她,更何况现在这样刁蛮的活色生香,他就更喜欢了。 苏玳觉得不能再和这厮待在一起了,否则她真的要气死。 记恨他骂人的话,苏玳使劲挣脱:“爷不走,那妾走!” 弘晳怕她真伤着自己,也不敢使劲攥着,就把人拢在怀里,随便她怎么折腾,就是定着不肯放人。 怀里的小福晋真是气狠了,大眼睛眼眶都红红的,咬牙切齿的娇着声音骂他:“你才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你才没良心!” 弘晳舒坦极了:“对对对。都是爷不好。都是爷错了。” 苏玳累了,没力气了,也挣脱不动了,她想算了,再闹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弘晳就是个人来疯,她越骂,他越来劲。 他性子顽劣,她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怀里的人忽然安静下来,柔软的小脸蛋搁在弘晳肩头,忽而沉默下来的小福晋,瞧的弘晳心口莫名沉落,他按捺眼中亮光,倾泻了丝丝温柔笑意爱怜。 弘晳替苏玳整理头发:“你和爷是少年夫妻。你是爷的结发妻子,是爷自己亲选的。与董鄂氏王氏她们不一样。那是汗玛法给的。和你绝不一样。” “你想想,换做她们,今日敢往平妃宫里走一趟么?” 苏玳感受到他的温柔,心口微微塌陷,却还嘴硬:“妾不想。” 弘晳摸摸她温热的耳垂:“你推爷去别人那里。爷不高兴。” 苏玳抬眸看他,目光平静若水:“她们也是爷的女人。比妾还要早在爷身边的。” 弘晳与她对视。小福晋生的极美,漂亮的大眼睛像极了一泓清澈的泉水。 她人又聪明,规矩礼数,样样都好,宫里人人都挑不出她的错来。 简直是完美的嫡福晋。唯独对他冷淡些。 可这样标准行事的嫡福晋,不是弘晳想要的。 小福晋心无杂质,要恪守勋贵人家正妻的规矩,可他不许,也不要。 弘晳把手放在小福晋的肩上,轻轻摁了摁:“她们虽早来。但爷没碰过她们。一次也没有过。以后,别学着那些贤良淑德的规矩,把爷弄走。” “爷就在这儿,哪儿也不想去。” 没碰过?苏玳又惊了。 她下意识的往下看了看,她正坐在弘晳腿上,往下看,亵裤宽松,她探究的目光落上去,也看不出什么来。 弘晳感受到她的目光,瞬间领悟她眼中含义,目光霎时凶恶:“爷又不是不行!” 弘晳扬了扬下巴,神色矜傲,“爷就是不想。” 不想? 苏玳眨眨眼,弘晳十七了,再过些时都要十八了,他身体素质这么好,恐怕十五岁就应该……居然还会不想? 放着几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不要,他这是在驴她吧? 细数弘晳斑斑劣迹,他的话,苏玳一个字也不信。 看小福晋滴溜溜乱转的大眼睛,弘晳恼得很,把人塞到被子里定住,还凶她:“你不许乱想。” 苏玳眨眼,满脸无辜纯良:“妾没有乱想。” 弘晳还是恼,干脆把她的小手抓过来:“你不信。爷叫你试试就知道了。” 苏玳惊恐,忙道:“妾错了妾错了。妾真的没有乱想。妾以后绝对不赶爷走了!” 手指尖都碰到亵裤柔软的布料了。 弘晳停了手,成,吓唬吓唬还是有用的。 把人搂在怀里,小福晋还是小啊,弘晳往常怕吓着她,都没怎么太贴合下头,今儿特意贴合了些,威慑吓唬,小福晋老老实实的。 弘晳没什么旖旎心思,自己控的住,一双手覆上小福晋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男人的声音带着笑意:“快睡吧。明儿晨起,给爷预备行装。爷要去江浙一趟。” 苏玳一动不敢动,睫毛抵在弘晳宽大暖热的掌心里,她的心仿佛也被他的大掌包裹了。 怕这位爷凶性大发要吃她,她老实的像个鹌鹑:“哦。知道了。” 16. 016 小福晋的睫毛绵密纤长,一扫一扫的刷过弘晳的掌心,挠的他心里痒痒的。 怀里的人乖巧的可爱,弘晳贴过去亲亲她柔软的小脸蛋,低声与她解释。 弘晳说:“玛法下定决心要治好阿玛的病。江浙有名医,爷要亲自去接回来。” “一路快马加鞭,也不坐马车。月内就能回来,也不用收拾太多的东西。” “哦,对了,你哥哥随爷一道去。” 巴勒多尔济是康熙指名叫跟着弘晳去的,倒不是弘晳自己要的。 苏玳轻轻碰了碰弘晳的手,见弘晳没阻止她,就抓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掌从自己眼睛上给拿下来了。 床帐里有些昏暗,没什么光亮,苏玳眨眨眼,一转头,就看见了弘晳灿若星辰的眸子。 她的心颤悠悠的,她小声问:“太子爷的病,能痊愈么?” 弘晳深深凝视她:“阿玛的病,治不好了。” 小福晋哦了一声,又没话了。 弘晳也不着急,瞧小福晋的大眼睛转来转去的,就知道她心里有心思,想来能听懂他的话。 就是小心思太多,从不肯对他直说罢了。 弘晳也不打算逼她,很多事,他没打算瞒着小福晋。 但小福晋年纪还是太小了,很多事她想不明白,需要给她时间慢慢来。 苏玳困得很,一会儿想,哥哥这么快就得了皇上和这位爷的重用,随身侍候,哥哥真厉害。 一会儿又想,弘晳这么笃定太子的病治不好了,难不成太子的病有什么内幕? 片刻后,又想,弘晳膝下一直没有孩子,难不成他真的没有碰过董鄂氏她们吗? 苏玳还是不信。 弘晳心无旁骛,还指望着小福晋心生灵犀,再多与他说几句话的,结果半晌没回应,低头一瞧,小福晋团在他怀里,睡得正香呢。 弘晳失笑,眸光柔软下来,亲亲他的小福晋,也跟着睡去了。 奉旨去江浙带曹寅李煦费尽心思从苏州找的名医回京,其实本也不必闹得众人皆知。 偏是弘晳亲接了这趟差事,这位爷就没打算静悄悄的去,他大张旗鼓的带着巴勒多尔济一众人南下,走哪儿都叫人知道,皇长孙到了地界了。 但也不要地方接待,只住在驿馆里,有人来求见,弘晳也不见。 皇长孙只管办他自己的差事,不管地方上的事务。 可随着他这一路南下,为太子爷请医的事也就传开了。 等弘晳五月里带着名医回来,大清天南海北,尤其是江浙一带,都知道宫里太医对太子的病束手无策,要皇长孙亲自到江浙来带名医回宫的事。 康熙□□后南巡,曾带着太子一道去。 在南京拜谒过明孝陵,在朱元璋的陵前带着太子说过□□的功绩。 那时节,太子年少,康熙心里对自己一手教养起来的太子十分的满意,不止在朝臣们面前炫耀,更是带着太子南下,要让江南的臣民们都看看,他收复了台湾,铸就功绩,更有一个完美的继承人。 康熙尊崇朱元璋,要揽尽江南士族之心,他自己尊崇汉学,也将太子培养的通晓四书五经。 太子在江南江浙的声望就这么养起来了,人人都说太子极好,江南士族乡绅们,自然对太子有仰慕情怀,这都是康熙所默许的。 虽都知道这些年太子病弱,但内廷消息,获知不易,众人只晓得太子在将养,十年都不大出宫了。 如今皇长孙这一趟,却将江南士族乡绅臣民百姓们都跟着担心起来,他们惦念仰慕的皇太子,不会真的有什么重病吧? 十几年前见过的那个俊美尊贵的少年,许多人还是记得的,病重十年,不知道皇太子如今又是个什么境况呢? 大江南北,对此都议论纷纷的。 弘晳带着江浙名医回宫,康熙这儿正同诸皇子论事,听见弘晳回来了,他很高兴。 册立皇后的事不了了之。 康熙不再提起,朝臣们也就不再提了。平妃和十九阿哥病好后,康熙亲自给十九阿哥赐名,胤褣。 太子病弱后,极少出现在人前,太子也不办差,诸皇子见他的机会甚少。 有康熙在,诸皇子也不必特意去毓庆宫给太子请安,一年四个大节,也就这时候才能见到皇太子。 康熙总觉得诸皇子对太子尊敬不够,趁着江浙名医去毓庆宫给太子瞧病的事,康熙将诸皇子都带去了毓庆宫。 也是要他们好好看看,太子纵然病弱,那也是皇太子,是凌驾于他们之上的。 何况现在江浙名医都来了,曹寅与李煦说过,这人治病不错,太子的病他应有四成把握,康熙觉得很可以试一试。 太子的病好了,诸皇子更不能轻视皇太子。 太子妃如今怀相更好些,有些孕期的症状,但总体来说还是很好的。 听闻康熙带着诸皇子来了毓庆宫,瓜尔佳氏忙要去侍候。 苏玳正在瓜尔佳氏这里,瓜尔佳氏将她也带去了。 她还不知能不能有小阿哥,便是生下了小阿哥,小阿哥也还是太小了,这位如今还是东宫嫡子的嫡福晋,这样的场合,她是该去的。 太子住的地方也不大,平日里倒也还好。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满满当当往这里一站,就显得很狭小了。 康熙坐镇,瓜尔佳氏与苏玳就不能在屏风后头侍奉,要到前头来。 念瓜尔佳氏有孕,康熙赐座,苏玳就站在瓜尔佳氏身边侍奉。 弘晳陪在康熙身边,只在苏玳陪着瓜尔佳氏进来的时候瞧了她一眼。 他一走数日,他的小福晋却倒是一如往昔。也没有消瘦,面色红润,瞧着很精神的样子,弘晳放了心。 带来的江浙名医虽是民人,但既时常出入江浙官宦人家,给男主子瞧病的差事,这人也是见过些世面的,不至于缩手缩脚的害怕。 但天家威严,康熙天威难测,陪侍的都是亲王贝勒皇子阿哥们,甚至连年纪还小的十七十八阿哥都赶来了,这医生就有点紧张。 弘晳到胤礽跟前服侍,替他阿玛将衣袖挽起来,又把小枕放在他阿玛手底下,含笑道:“你莫怕。该怎样便是怎样。只管做好你自己的事。哪怕太子爷的病治不好,也不会要你的命。” 这四十多岁的名医家学渊源,几辈子都在江浙行医,性情温厚,各家各户的议论听见了就是听见了,也不爱乱传话,近几年就是在江南衙门里伺候。 听说过皇长孙的威名。哪怕这一路跟着弘晳回来,皇长孙待他温和有礼,这名医也还是有点莫名怕他。 弘晳开了口,也没人说话,这名医硬着头皮跪着给太子爷把脉,大着胆子观太子爷的面色。 将近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康熙见他埋头苦思,才说:“如何了?” 这人不敢说。额头上的汗都出来了。这病不难,可是这阵仗太吓人了。 他怕说出来,自己即刻就没命了。 康熙一眼,就叫他膝盖发软,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诸皇子都安静陪着,也都不说话。 弘晳道:“与你说了,病治不好,不要你的命。但你若是欺世盗名,瞧不出病由,说不出病因,那就是一死。你若是欺瞒皇上,不实话实说,那也是一死。也不会再有你在江浙的将来了。” “你的一家,全没了活路。” “有什么就只管说。实话实说,皇上不会杀你。” 康熙淡淡道:“实话实说。朕可恕你无罪。” 有宫中太医的话做底,再差还能差到哪里去? 曹寅说此人有眼色,想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人不会乱说。实际情形,私底下再说也就罢了。 这名医是个实心眼,真信了祖孙的话,想着实话实说就能活命,他就真的实话实说了。 他说:“太子爷的病是积年有的。气巡不至,五内颓郁。是活动太少,居室狭小的大缘故。要想调养,要多走动,勤出门。居住的地方也要宽大为上。” “如精心养着,换到大宅院里住着,或许能多些年月。若要吃药,也是水剂为上。经年累月的,或许有用处。小人能力有限,只把的出脉象,知道轮廓,若要治愈,小人怕力有不逮,也怕伤了病人贵气。” 这话,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说太子爷活着就是熬日子么? 诸皇子个个心思玲珑,皇上一力坚持要治愈太子,起先以为是疼宠太子的心,如今再看,里头竟是大有文章的,若不是太子病得快要死了,何至于撇下宫中太医,去民间寻能人异士呢? 太子病入膏肓,竟是没救了吗? 诸皇子心中盘算,唯有后头几个小阿哥,十五十六他们,十七十八他们,几个人红了眼眶,瞧着病弱的皇太子,被人当着面说病治不好,却还含笑的太子二哥。 康熙宛若被割了心头肉般心神剧痛,他杀心起了,指着那名医道:“将他拖下去!立斩!” 弘晳上来将人护着,面色平静,却掷地有声的顶撞他的玛法:“皇上金口玉言。他实话实说,恕他无罪。” “何况,宫中太医早有断言,阿玛寿数难永。宫中太医都对阿玛的病束手无策,皇上又何必迁怒他人?” 17. 017【一更】 太子病弱的事众人皆知。 但太子寿数难永之事,是康熙悄悄在私下问的太医,并严令不许太医外传。 因此这事,就没几个人知道。 弘晳将这话在众人面前道出,瓜尔佳氏的脸色当即就是一白。 她不知道太子因病活不长的事,乍然听见弘晳这样说,一时焦切忧闷,竟牵动五脏六腑,肚子都有些疼了起来。 侍候在瓜尔佳氏旁边的苏玳注意到瓜尔佳氏的异样,连忙悄悄安抚太子妃,让太子妃平复心绪。 与太子交好的胤禛几个,都是一脸的震惊。小阿哥们更是惊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另外别有用心的皇子们,这心里头涌起的狂喜压都压不住,但一个个都是做戏的高手,也全都是一股子忧色。 康熙不防弘晳将他死死瞒住的事给捅了出来,一时恼怒气愤全都冲着弘晳去了。 他骂道:“放屁!” 还踹弘晳:“你给朕滚出去!滚出去!” 这几脚也没想踢到弘晳的身上,康熙这几脚踹过去用了极大的力气,但也就是做个样子。以弘晳的机灵劲,躲开就完了。 偏偏弘晳直挺挺的跪在那里,并没有躲。 这几脚就硬生生的踹在弘晳的腰腹之上了。 弘晳身子只歪了一下,然后就立刻跪直了。哼都没哼一声。 康熙都愣住了,没想到自己踢中了大孙子。 弘晳给康熙行了礼,说了一句孙儿告退,这就‘滚’出去了。 康熙瞧见他这样又生气:“大阿哥该罚。” 罚他就要打板子。看他还逞强不逞强。平常就罢了,这会儿还嘴不严实,看给他弄出多大的烂摊子。 康熙不许人徇私舞弊,叫梁九功亲自去监督,结结实实打了弘晳二十板子,打的血肉模糊的,叫梁九功都不忍心看了。 康熙还有杀心。可有胤禛几个从旁解劝,纵然直亲王八贝勒再言辞怂恿,这江浙名医也是杀不得了。 叫人先关起来了。 康熙没什么精神了,诸皇子将他送回乾清宫,等康熙发了话,诸皇子才散了。 梁九功回来复命,康熙问他:“大阿哥无碍?” 他自己的孙子自己知道,奴才们就算不敢徇私舞弊,但也不会下重手,打了二十板子,打不坏的,就是会有些皮肉之伤,需要养上些时日。 梁九功斟酌着回答:“回皇上,奴才瞧准了的,大阿哥没有伤着筋骨。就是叫人抬回去的。” “叫他身边的人好好伺候他。”康熙想起他踹弘晳的时候,他那个嫡福晋,他的长孙媳妇似乎颇为动容,还是太子妃把人拽了一下,才没有失态。 这孙媳妇还不错。 但大孙子太闹人了。 这伤又不重,还叫人抬回去,是叫宫里人都瞧见他这个玛法‘残暴不仁’么? 康熙那会儿在气头上,也不后悔自己要打弘晳的板子。 就是气这大孙子口无遮拦。 这样的话说出来,岂不是明晃晃的告诉众人,太子无用了吗? 那接下来,便会有那等心怀叵测的人想要废太子,甚至再去夺取那太子之位的。 康熙担心这一点,更担心有人会借此机会对胤礽下手。 “你说,朕对太子不好吗?”跟前只一个梁九功侍候,康熙就说给梁九功听。 梁九功道:“万岁爷怎会对太子爷不好?万岁爷待太子爷是最好的。太子爷的饮食起居,从小到大,都是万岁爷一手操办的。哪样都是费尽了心思的,生怕太子爷不妥帖不舒适。” 康熙道:“是啊。朕怕他过的不好,舍不得叫他离开朕,特意给他修了毓庆宫,叫他住在朕跟前,朕能时时刻刻看着他。结果呢?他却病成这个样子。” “今日那些话你也听到了。太子,他是居室不畅,五内颓郁才有的病。朕从不许人慢待他,可他竟病成这个样子。” 毓庆宫是不大,可今日康熙去看了才发现,毓庆宫是真小啊。 就那么几个人一去,竟就转不开身了。 太子经年累月在那里生活,十年里都是这样蜗居养病的,也难怪了。 可在他的身边,除了毓庆宫,又有何处还能放置太子,让太子在宽敞的地方养病呢? 康熙这话,梁九功就不敢答了。 太子的事情,宫里没有人敢沾惹毫分。尤其是太皇太后去世以后,就全是皇上一人说了算了。 底下的人不敢言语,身边的人生怕惹怒了皇上,也都不敢提。从前佟贵妃说过几句,得了皇上训斥后,就没有人敢再提了。 也就是大阿哥,还敢为太子爷说几句话。 可即便是大阿哥,今儿个把话说出来,不也是挨了踹挨了打么?若不是大阿哥力保,怕是那位江浙名医也是要被杀的。 太子究竟如何,只能是皇上一人决断。 瓜尔佳氏到底还是受了惊吓,回去后就有些不好,但她不敢这时候请太医,幸好不曾见红,只要稍加休息应当就能好起来。 太子妃不舒服,苏玳也不能不理会,就留在这儿陪着太子妃。 弘晳那头挨了打,听说是血肉模糊抬回去的,苏玳当场见证自家爷跋扈过程,实在很是被吓到了。 尤其是弘晳说的那番话,太子活不长了,太子病的这么严重,那太子要是死了…… 可太子怎么会死呢?太子怎么能死呢? 苏玳心里乱糟糟的,心里对弘晳生出几分惧意来。她有一些很不好的猜测和想法。 胤礽过来瞧瓜尔佳氏。 太子病弱,却也不至于走不了路,从他那里到瓜尔佳氏这里也不远,太子慢慢就过来了。 先前的事,好似并没有给太子带来什么样大的影响,太子仍是那般温雅的轻柔含笑。 好似知道自己活不长久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太子安慰瓜尔佳氏:“福晋莫怕。既身子不舒服,该请太医就请。不必顾忌太多。” “你如今有身孕,本来就该好好休养的。” 胤礽叫人去请太医来给瓜尔佳氏诊脉,一直和风细雨的安慰瓜尔佳氏。 瓜尔佳氏眼圈红红的,忍着不哭,但瞧着很是娇弱可怜。 胤礽也怜惜她,便轻声道:“孤现在还没死呢。” 瓜尔佳氏更是心酸,可瞧见苏玳在身边,就忍住了。 瓜尔佳氏那一眼,胤礽也瞧见了苏玳,他对这个儿媳妇倒是很满意的,想起弘晳那臭小子,便说:“你也回去吧。好生歇着。大阿哥那里,孤就要辛劳你了。” 苏玳忙给胤礽磕了头,按着规矩退下了。 等太医来瞧过瓜尔佳氏,瓜尔佳氏一个人在内室安胎,胤礽才握着她的手,轻声说:“福晋好好养着,千万不要多想。孤也盼着福晋给孤生个健康的孩子。” “眼下这事,福晋不必劳心。孤横竖现在没死,也不会立刻就死。福晋将心放宽些。” 太子甚少对瓜尔佳氏这般柔情蜜意,瓜尔佳氏很听话,抚着肚子,轻声应好。 她不将心放宽些,又能如何呢? 若在思虑过重,这个孩子就保不住了。 若没了这个孩子,她这一辈子就没了指望了。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太子若真的没了,她还要指着这个孩子活下去呢。 苏玳回了东三所,留守正院的福秋福冬来同她说,弘晳抬回来后,得了消息的董鄂氏立刻就去前院伺候了。 那会儿苏玳还在毓庆宫陪着太子妃没回来,弘晳身边不能没人服侍,董鄂氏这么做也是对的。 但弘晳不许她留下,将人都赶回来了。 侧福晋都被赶出来了,侍妾们就更不敢往跟前凑了。 福秋说:“眼下主子爷身边,就是李固公公在伺候。” 福冬说:“主子爷说,等主子回来,请主子往前院去。也不要主子伺候,就想请主子陪着。主子爷瞧着主子,就不那样疼了。” 若在从前,弘晳要她去,苏玳也就去了。 既然做了他的嫡福晋,又是夫妻,也不用在这事上跟他拧着。 可如今苏玳心里是又气又恨又怕。 气弘晳当初在热河一眼就看中了她,问也不问就定了她的终身大事。心里生气他草率霸道,却也有些委屈。 怕的是,从前她亲哥哥就说过了,大阿哥事事都有深意。 她知道他性子顽劣,今日瞧见这一出,始悟他恐怕是个心机深沉的人。 太子病重,为此造就如今的格局,瞧着目下和历史上几乎大不一样的走向,这是不是就是弘晳有意为之呢? 甚至连太子的重病,都是……都是弘晳暗地里干的? 就为了跟康熙博弈?甚至不惜利用自己的阿玛吗? 苏玳想着想着,不寒而栗。 她的枕边人心计如此之深,怎能不叫人害怕? 他有当皇帝的野心。许诺她做皇后。 可若他不愿意守人子之节,太子没了,他离那个位置也可说是更进一步了。 从前苏玳怕圈禁,想要离弘晳远些,免得将来伤心伤身。 如今更怕自己落入万劫不复之地,巴不得从此远走高飞才好。 眼下陷在这里,却是插翅难飞。 苏玳脱了鞋袜,把自己裹在锦被里,叫福春去前院回话。 她说:“就跟大阿哥说,我受了惊吓,要歇着。恐怕不能伺候大阿哥了。大阿哥若实在想要人陪伴,就请侧福晋与侍妾们去。她们与我,都是一样的。” 他那样的性子,叫奴才去说拒绝的话,怕是当场就要翻天。 幸而他身上有伤,都打成那个样子了,苏玳想,那位爷大概也没法和她闹什么了吧? 18. 018【二更】 弘晳眼巴巴的在前院等着苏玳过去。 结果人没等到,等来的却是小福晋绝情拒绝的话。 这顿打不算什么。皮肉之苦也不算什么,哪怕是后头打的血肉模糊皮开肉绽了,弘晳哼都没哼一声。 可小福晋不来,他就委屈了。 弘晳找衣裳穿,要去正院找小福晋,旁边侍候的李固人立刻就慌了:“爷,您这时候不能挪动啊。太医说了,要爷好好的养着的。” 那后头的药是李固上的。那衣裳剪开一看见伤口,李固就心疼的直掉眼泪。 他们主子爷金尊玉贵的,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苦啊? 主子爷坚强,上药都不吭气,他们做奴才的也不敢说什么,可这万一要是惊动了伤口,再伤上加伤,他这就是有一万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啊。 弘晳不理他,找了衣裳自己穿上,龇牙咧嘴的扶着腰往外走:“没听见你福晋说么。她受了惊吓。爷放心不下,爷得去看看。” “再说了,爷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还养什么养啊,爷要去福晋身边养着。” “狗奴才,还不快点过来扶着你主子爷!” 弘晳为了做戏做全套,李固咋咋呼呼叫人抬着他血肉模糊的回来,他也没阻止。 梁九功会如实将看到的情形禀告给玛法,他挨了打,自己心里不也气着委屈着么。上辈子强撑够了,这辈子绝不逞强了。 这会儿在自己的地方,懒得动那么大的阵仗。 东三所这地界,他还是管得住的。一丝消息不许透出来,李固这狗奴才还是能做到的。 弘晳上药的时候,李固就嘀嘀咕咕跟弘晳说了苏玳在康熙要罚他时的动作。 弘晳听了倒很高兴,他可不想小福晋贸然出来掺和这些事。但小福晋对他不是无动于衷,这就让弘晳很高兴了。 结果满腔热情,小福晋却不肯来。 弘晳带伤执意去正院,其实心里头也是担心小福晋,怕她真的受了惊吓。 今儿这场面,太子妃都动了胎气了,小福晋这样小,在蒙古又是千娇百宠长大的,怕是没见过这样的事。 他不去陪着,难道任由小福晋一个人害怕么? 福春飞一般的先回正院报信。 苏玳闹情绪不出来,只当做自己睡着了。 四个福没办法,只好四个人一块儿出来迎弘晳。 弘晳倒是很不在意,瞧见四个人门前跪了一排还问:“你们主子呢?” 福春惶恐:“回爷,主子睡下了。” 弘晳哦了一声,忙问:“她哭了没有?” 福春说:“主子不曾哭。” 弘晳的心放下来了,没吓哭就好。 苏玳年纪小,原本端静公主是想要在她身边放一个嬷嬷照顾着的。 但弘晳没要,也不准嬷嬷在苏玳身边伺候。 这东三所里,弘晳身边,乃至于他们日后住的地方,都该只有苏玳一个女主人。 他的小福晋想如何便如何,想怎样管家就怎样管家,不需要嬷嬷从旁照顾指点。 他送去的侍女本身就很稳重,伺候小福晋是尽够的了。 听说小福晋这就睡下了,也不出来迎他,弘晳反而心里很高兴。 小福晋过的随意些自在些,这就很好。 他受够了被管教的不痛快和憋闷,小福晋能在他的东三所这里这么随意,弘晳心中很是欣慰。 弘晳轻手轻脚的进屋,和李固主仆两个尽量不发出声音来,四个福都没让跟进来。 苏玳压根没睡觉,不过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胡思乱想。 听见有动静,探头一看吓了一跳:“爷怎么过来了?!” 这会儿都顾不上害怕惊讶了,也不管弘晳是不是来找她算账的了。 看弘晳这个非要折腾的样子,只怕是伤口都裂开了。 苏玳连忙起身去扶弘晳,要他上榻趴着,气弘晳胡闹,不敢骂这位爷,就抱怨李固不懂事。 李固哭丧着脸:“奴才有罪。可福晋明鉴,奴才实在是劝不住爷呀。就这么一路爷都是走过来的,这伤口只怕是早就裂开出血了,这还得劳烦福晋给爷上药了。” 弘晳听李固替他在小福晋跟前卖惨的话舒坦得紧,就趴在那儿笑:“还不把爷的药给福晋?怎么话这么多?” 小福晋眉宇间有些倦色,眼睛倒是没红,可见确实没哭过。 他一来,小福晋似乎还好些,弘晳仔细瞧了瞧苏玳,见小福晋接了药,就要李固快走:“滚出去候着吧。别在爷跟前晃悠了。” 然后瞧着苏玳挑眉头,“爷疼得紧。福晋过来,给爷上药。” 他身上的外裳脱掉了,苏玳都瞧见了,有些微血色洇出来,看样子是伤得不轻的。 苏玳有些恼,却又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恼的。 这么个心机深沉的人不珍惜自己,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的态度又这么轻挑,惹得苏玳心中越发抗拒,她捏紧了手里的药,垂着眼眸淡声说:“妾请侧福晋过来侍候爷吧。” 弘晳迷惑:“在你这儿,叫她过来做什么?” 有福晋在,要侧福晋干什么? 苏玳垂眸不说话。神色冷淡,心里却一点落不到实处。 弘晳瞧小福晋这低眉顺眼的模样,娇小纤细的人这么瞧着就有些可怜。 他就翻了身起来,把小福晋手里的药拿过来,顺势探过去瞧她的眉眼:“今儿吓着了?” 弘晳眸光温柔:“福晋莫怕。今日之事,是爷有意为之。原没想吓着你的。没想到太子妃将你也带去了。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往后再有这样的事,你也莫怕。这伤口也就是瞧着吓人些,但不疼的。又不是打你,没事儿。” “汗玛法也不是总这样。他就是被爷气着了。你这么乖,他是喜欢你的。” 他这样动,身上的伤口只怕不能看了。 苏玳惊讶于自己还在想这个。可药被抢走了,她又实在心里膈应,便不想理会这些了。 弘晳竟还当着她的面承认是有意为之,还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苏玳抬眸,一言难尽的看着弘晳。 这真的是一点都不装了,直接在她面前露出了野心勃勃心狠手辣的一面。 苏玳怕自己哪天也被这位爷卖了而不自知。 手段了得的人在跟前,苏玳没什么底气,又不能放任自己忍气吞声,又不想得罪他,可想着这位爷的反复无常,苏玳一咬牙,一横心。 她说了:“太子爷十年前就生了一场重病。这病根子落在身上,总也不能好。是太子爷病了之后,爷才更在皇上跟前显出来了的。今日之事,爷筹谋了十年吗?就为了今天叫众人知道太子爷命不久矣,而爷正年轻么?” 他们兄妹都陷在弘晳这里。她也只是猜测。 实不知身边的人究竟是个什么心思。他就像是一个谜团,苏玳虽在他身边,他也并没有待她不好,可她却从来对他捉摸不透,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这其实是很危险的。如果她不能知道他究竟揣着什么心思,这样如同盲人摸着石头过河般,全不知前路是何。 弘晳一着不慎,那简直不是圈禁那等简单的事,简直就是要她去送命。 弘晳愣了愣,随即气笑了:“你怀疑阿玛的病和爷有关?” “你觉得爷想叫阿玛病重,爷想利用阿玛,取代阿玛?” 苏玳不做声,她两只手抓在一块儿,手心里全是汗。 弘晳怕吓着小福晋,瞧她似乎有些紧张,便放轻了声音,柔声问她:“是有人和你说过些什么?” 苏玳轻轻摇头,她也不想误会他,也不想被他误会,就轻声说:“妾不能明白爷为何要这样做。” 太子本该是健康的。就算不健康,也不至于病成这样吧? 她明白哥哥和她说过的那些话,知道弘晳从小到现在,许多行为都是在保全赫舍里氏一族。他保全了很多人,甚至让太子直至现在都没有被康熙厌弃。 可弘晳会不会因为想要保全太子,就让太子病呢?再更进一步,得以取代太子呢? 苏玳不想这样去想,可她无法说服自己。也找不到说服自己的理由。 弘晳瞧着苏玳,忽用食指点了点苏玳的额头:“你这话说的,叫爷听了心疼。” “比爷身上的伤口疼多了。” 苏玳嘀咕:“爷方才还说了,伤口不疼的。”他这会儿倒是不嘴硬了。 弘晳把药塞回苏玳手中,又翻身趴下,叫苏玳给他上药:“疼得紧。快给爷上药。” 苏玳默不作声的过去给他上药。 伤口血肉模糊的,还在流血,可见打的还是很厉害的。只是没有伤筋动骨。 都是皮肉之躯,打成这样哪有不疼的? 苏玳想,哪怕她手上划伤一点点,都疼到心里去了,他这样,怕是疼的钻心了。 苏玳不说话,动作越来越轻。 弘晳感受到伤口疼痛在慢慢缓解,他才道:“阿玛的病,从他小时候就有了。” “住的地方那么小,吃穿用度,都是在汗玛法的眼皮子底下。汗玛法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让吃什么就吃什么,让夜里起身读书就夜里起身读书,一切都不得自己做主,身边的人都是汗玛法的人。这样的日子过个十年二十年,你难受不难受?” “你没进宫的时候,就让你哥哥打听了。进京后,端静公主更没少和你说宫里的事。爷总去看你,你也会进宫来。后来大婚,你就住在宫里头。毓庆宫是什么日子,东三所是什么日子,福晋心里都是知道的。爷是太子长子,不需要动什么手脚,名正言顺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可是福晋,这事哪有那么容易呢?太子爷是完美的,太子长子也是完美的,那福晋说,谁该睡不着觉了呢?” 19. 019【一更】 苏玳低声道:“这些妾都明白。” 她当然知道。那历史上的皇太子不就是因为这样,才被康熙所忌惮,最后才被废了的么。 苏玳只是不知道,在这里,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弘晳不再如同历史上那样乖巧苟命了。 又是因为什么,让皇太子也改变了呢? 他们父子行事,尤其是弘晳这位爷的行事,可和历史上大相径庭啊。 弘晳回头瞧了一眼。 小福晋低着头,认认真真的给他擦药。 侧影娴静美好,漂亮的像是画上的仙女。 她说着质问的话,怀疑他心有诡计,可她却心肠软得很,还这样小心翼翼的给他涂药。 是怕弄疼了他么? 弘晳也不嫌小福晋磨叽,还挺享受的,与她说:“皇上头回亲征噶尔丹时,身患疟疾,痛苦异常。随行太医们一度束手无策。皇上身体每况愈下,最后到了不能进食不能起身的地步。皇上怕出意外,不得不早做打算。传旨回京,令太子与三阿哥去往御前探病。” “那个时候,额娘到太子身边服侍不足一年,刚刚有孕。太子那会儿也才十六岁。” 胤礽同胤祉并不十分清楚消息,只知道康熙病了,似乎还病得很重,兄弟俩着急忙慌的赶过去。 康熙本来是病重,可吃了传教士的药后,疟疾就好了。兄弟俩到的时候,康熙正好痊愈,能吃饭能走动,气色也好了许多了。 兄弟俩一路担心,到了地方瞧见康熙好了,都松了一口气。 结果就这个细节被康熙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了。 弘晳说:“四叔那会儿还小。可等皇上班师回朝后不久,四叔就悄悄来了阿玛这里。与太子说,皇上对太子和三阿哥探病时的举动尤为不满。认为兄弟俩不够伤心,觉得儿子不孝顺。只是一直隐忍不曾说出来,四叔也是偶然听见的。” 弘晳身上的药涂完了。苏玳给他慢慢收拾好,听见这个话,撩起衣裳的手就是一顿。 这事有记载,她也知道。 可太子原来在这里是知道了么? 康熙对皇太子胤礽,确实是掌控欲很强的。小太子的一言一行,必须符合完美继承人的标准,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偏离,康熙都是不满的。 弘晳说:“从那之后,太子处处留心,自然发现许多似这样的事情。爷从小这般长大,也得皇上教养,是最知道太子处境的人。爷长到七岁,也就是十年前,索额图与明珠党争激烈,皇上忍无可忍之际,爷与阿玛深谈,阿玛择急流勇退之举,才有这事。” “但数年劳心劳力,阿玛纵然年轻,身上也是有暗病的。这病不是假的。要是治好也不难。可不能在宫里待着。” “爷为何说出来?若不釜底抽薪,怎能让他们措手不及?又怎能引蛇出洞呢?” 弘晳眸底发狠,声音却轻轻的:“金蝉脱壳,未必不是良计。” 苏玳仔细听弘晳的话,至此明白,这是父子俩联手下的一盘大棋。 弘晳自己是豁出去了,为父筹谋。 胤礽是甘愿隐忍重病,也是为了一众毓庆宫人的身家性命。 这父子俩,是卧薪尝胆了。 装着热水的盆就在手边,李固早就退出去了,苏玳自个儿慢慢洗掉手上的血迹和药膏,也不知道心里如今是什么滋味。 弘晳觉得趴着不方便,想翻身看看小福晋,结果被扯住衣裳不能动,一扭头瞧见小福晋默默目光,他就笑了。 挑眉道:“怎么?还不信爷?” 苏玳扯着他的衣裳不让他动:“爷老实些吧。总要让伤口先长好的。” “妾不会伺候人。妾还是去请侧福晋来照顾爷吧。” 弘晳不高兴了:“怎么还要叫她来?爷不许。” “爷又不要你照顾。你只管坐着,陪着爷就好了。上药的事,交给李固就成了。” 他把人娶回来,也不是要她伺候人的。 小福晋这么娇嫩,当然不能这样伺候。等长大了,也是他伺候她才对嘛。 苏玳哦了一声,把手擦干后,就真老老实实在旁边坐着了。 瞧她方才刁蛮任性,这会儿却乖巧的不像话,弘晳心里不由好笑。 小福晋坐那发呆,弘晳长臂一伸,把人捞过来抱着:“宫里还是太憋闷了。东三所这一片也太小,住着不畅快。等宫外的太子府建出来,规制会比亲王府还要大。到时候你和爷一道住出去,就不必在宫里受苦了。” 苏玳想说,她在宫里也没受什么苦啊。 但想到太子和弘晳的憋闷,心说住出去也好。 弘晳闹了这一出,是想把太子和他们都弄出宫去,只是不知道,康熙肯不肯怜惜了。 要真是出去了,那就和历史上大大的不一样了。那最后既定的结局,会不会也跟着不一样呢? 弘晳借着养伤,又开始万事不管了。 他在康熙那儿做足了功夫,这会儿就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得了乾清宫流水般的赏赐,梁九功的徒弟顾文一日三趟的来东三所奉旨探望,弘晳也是爱答不理的模样。 借着养伤,他更是不去谢恩了。 康熙也不理会,由着弘晳任性,那个曹寅李煦送来的名医,康熙也没杀,只叫关着,不许人死了就成。 倒是直亲王雍亲王八贝勒在康熙跟前办差不力,得了康熙好几回的训斥,似是迁怒他们的意思。 弘晳听了这个话,也不过一笑置之。 他伤好的差不多了,才从正院出来,同小福晋一起往毓庆宫去请安。 小福晋去瞧太子妃,弘晳便去了太子处。 江浙名医给太医瞧病的事,当场说的那些话,压根就瞒不住。 康熙那天带了那么多人来,十几个皇子阿哥,还有奴才下人们都在,弘晳的话说的众人都听见了,康熙就是想封锁消息也封不住。 早就在当日传出去了。现在外头都知道了。 太子寿数难久,这消息在外头引起轩然大波。 唯有弘晳、毓庆宫、还有赫舍里氏一族最为安静。 连明珠都忍不住出来打听消息了。 胤礽这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 天气渐渐热了,胤礽不好用冰,就散了衣裳坐在院子里透透气。 见了弘晳来,忙笑着叫他坐:“来得正好。你玛法送了新鲜的青芒来,说是快马运来的,请孤尝个鲜。孤吃不得,都给你吧。” 弘晳不爱吃酸,但还是尝了一个,酸的脸都皱起来了。 胤礽瞧着忍俊不禁,忙给他倒了蜂蜜水,叫他喝了。 难得瞧见儿子有这么孩子气的模样,父子俩也难得有这样的闲暇时光。 “伤都好了?”胤礽问。 弘晳道:“大好了。阿玛放心吧。本来也没什么大事。” 胤礽随意拨弄了两下跟前的果盘,慢慢道:“这个人,也是你从江浙寻来的?” 弘晳说:“不是。他不是儿子的人。是曹寅李煦给玛法寻来的人。” 胤礽哦了一声,说:“那就是别人的动作。有人要害你?” 弘晳默了片刻,才道:“阿玛,玛法是铁了心想要治好阿玛的病。几个亲王贝勒的人都在地方活动。玛法怕是难以节制了。阿玛的病好了,就能帮他的。” 胤礽看向弘晳的目光很温和:“所以你就拼着自己挨了打,也要为孤争得眼下的局面?” 弘晳挨打的时候都没哭,一点儿不走心,这会儿听见胤礽的话,眼圈儿都红了:“阿玛不怪我擅自做主,将阿玛的病叫众人都知道么?” “怪你做什么?怪你一心为了孤好?” 胤礽叹息,“你是孤的儿子,你想做什么,孤难道还能不知道?这是有人要害咱们父子。你这样做,是为了咱们自保。” 胤礽本来以为,自己是要在毓庆宫困守一辈子的。因此他很早就与弘晳讲过,他出不去,希望弘晳能住出去。 结果这孩子傻,为了压根没有的希望,还是要保护他,为他争一线希望。 胤礽从衣袖里拿出一截小纸条,给弘晳瞧。 “皇上已开始为孤在宫外选址,建太子府。消息准确。为了这个,连十五十六他们的府邸都延后了。皇上旨意,务要在年节前将太子府建成。” “为了叫孤调养身子,皇上已下旨搬畅春园。辟给孤的地方大得很,是要叫孤好好养着。今年南巡,皇上令孤随行。” 弘晳看了纸条,亲自寻了火烛来焚毁:“阿玛,皇上是真的铁了心要治好阿玛的。” 胤礽淡淡一笑:“是。那个江浙来的名医,也有旨意叫进府,终身侍奉孤。孤不好,他一家人都得死。孤若好了,他和他一家人才能活。” 但总归是能搬出去的。 这毓庆宫里,他真的是住够了。 搬出去住,他们父子行事就更方便了。 弘晳却道:“阿玛出宫是好事,住出去也是好事。可唯有一件,旁人出宫建府,宫里都有人在,消息不至于闭塞,有事也有人在皇上跟前说话。咱们若出去了,这宫里就真的无人了。” 没有人能为他们父子在皇上跟前说得上话。 胤礽倒是不担心,他浅浅一笑:“平妃吧。平妃寻常还是得用的。” 至于说真有什么大事,有人无人都是一样的。 弘晳却想,平妃不得宠,也不见得怎么有用。现如今在皇上跟前,反而是小嫔妃受宠些。 这次去南巡,或许能有出众的女子……弘晳动了往他玛法跟前塞人的心思。 20. 020【二更】 康熙近几年都爱在畅春园住着。 每回去畅春园也会把太子带着去。 太子的住处就安排在无逸斋那边。太子从小就住在那里,那里藏书最多,方便读书,因此直至长大后成婚,太子也不曾挪动过。 无逸斋的地方不算大,至少比毓庆宫是大多了。 可这些年太子要藏锋,不能多出去走动,便是住进了畅春园中,也因为诸多顾虑,并没有出去很多,还是照旧在院子里待着。 康熙圣旨已下,此次南巡,要带皇太子随行。除胤礽外,还有雍亲王恒亲王八贝勒及一众小阿哥随行。 直亲王与诚亲王留京,七贝勒也一并留在京中了。 这回再入畅春园也住不了太长的时间,但满朝都知道,临行前康熙还要费些周折住进来,全是为了在南巡前给太子先养好身子的。 康熙将太子及太子妃等家眷安排在凝春堂,这是个大院子,极其的宽敞。弘晳苏玳也是跟着一块儿住进来的。 瓜尔佳氏有了身孕,此次南巡就不能跟着去了。 跟着太子去的是侧福晋李佳氏,即弘晳的额娘。另一位侧福晋李佳氏留在凝春堂陪伴太子妃。 太子另还带了两个格格。 这回康熙南巡,还指名要弘旸弘晋都跟着一块儿去。弘旸是弘晳的亲弟弟,弘晋是太子另一位侧福晋林佳氏所出。 弘晳这儿,弘晳肯定是要将苏玳带着一块儿去的。 苏玳还想把王氏带去。 弘晳不乐意了:“带她去做什么?” 苏玳比照着太子说事:“阿玛那边也带了两个格格。爷不好只带妾一个的。董鄂氏要留下看家,三个侍妾总要带上一个的。” 听苏玳喊他阿玛做阿玛,弘晳心里倒是很舒坦。 但他还是不同意:“做什么要和阿玛一样?弘晖弘升几个,不也没带侍妾么?爷只带你一个就够了。” 苏玳道:“妾是年纪小,得爷怜惜,有爷周全,妾安心不生。” “可子嗣的事情,爷也不好总是这样的。妾这里没有,王氏的年纪却是正好。横竖爷都是该有孩子的。否则一年后,皇上那里如何交代呢?” 她回回侍奉太子妃跟前,太子妃倒是待她还不错,这里女长辈的真心,就全用在催生上头了。 她倒是喜欢李佳氏这个婆婆的随性自在万事不管,可太子妃就不同了。 太子妃自己也是很艰难的才有了身孕,护这个孩子护得紧。也将自己小心翼翼的照顾得很好。 再瞧苏玳,就觉着苏玳该趁着年轻要孩子。 太子妃不晓得弘晳和苏玳之间的‘协议’,还说如今都过了三四个月里,离一年之期也不剩多少日子了,太子妃怕苏玳没法跟康熙交代。 苏玳叫太子妃说的,也觉着弘晳确实是该有个孩子的。这儿的人都重视子嗣。 弘晳应当也是重视的。如今她不能生,就不该拦着旁人不生。 不管是侧福晋还是侍妾的孩子,只管生下来,她养着就是了。 侧福晋按规矩可以自己养孩子。可这回董鄂氏不去。也就没这个机会了。 王氏是侍妾,身份低些,不能自己养孩子。苏玳也没打算亏待她,若她真有了孩子,养在正院里,苏玳也不会叫他们母子不能接触的。 苏玳这么盘算着,就觉得该把王氏带去的。 这都好几个月了,弘晳又不能和她做些什么,天天宿在正院里也是难为他了。 这次把王氏带去,她就让王氏复宠,甭管他们以前怎么样,弘晳碰没碰过人家,这次碰就行了。 弘晳就不爱听这个,捏着小福晋的下巴咬了她一口,不满道:“爷没法跟皇上交代的事还少了?” 他哼了一声,一针见血道,“福晋是怕你自个儿没法跟皇上交代吧?” 说到底,小福晋还是不信他。 怎么就是不信他呢?弘晳泄愤似的,又在她下巴上狠狠咬了一口。 苏玳吃痛,下意识就踹了弘晳一脚。 她正后悔呢,生怕踹恼了这位祖宗,结果下一秒,弘晳就眯着眼睛笑起来,很是愉悦的模样。 苏玳被笑得莫名其妙的,搞不懂。她真的搞不懂这位爷在想什么。 苏玳拿出哄孩子的耐心来:“爷膝下总是要有孩子的。妾不是苛待侧福晋格格侍妾的人。爷日后的孩子,妾都会善待的。” 如果弘晳一定要嫡出的孩子生在庶出前头,这就太苛刻了。 若她跟直亲王的王妃似的,一直生不出儿子,一直生女儿,难道拦着一院子的女人都不生孩子,都等着她么? 这压根就不现实。 也不是一个安静祥和的后院。 她想顺利苟命,就必须让后院的女人们安心些。弘晳也不知是个什么想头,她还是希望自己能劝服弘晳的。 这位爷脾气大得很,也不知道肯不肯听她的。 她就是想让弘晳知道,她真的不是那么在意嫡庶之分的。也犯不着为了这个去争什么。 弘晳又生气了,把人往身子底下压:“说来说去,福晋就是想让别人来伺候爷!” 苏玳推也推不动,也有点不高兴了:“叫王氏伺候爷,也是怕爷憋着难受。妾这么不对么?” “不对。”弘晳气呼呼的道,“爷不会碰她们的!” 苏玳都顾不上跟他闹了,听了这话是真好奇了,也勾起了心里隐藏多时的八卦之心。 她问:“为什么呢?爷为什么不碰她们?” 弘晳咬牙道:“非但不碰她们。也不会叫她们生下爷的孩子。” 苏玳穷追不舍:“为什么?” 为什么? 弘晳冷笑。 上辈子,他生的孩子还少么。死了一些,也活了一多些。 可活下来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跟着他一起被高墙圈禁,住在郑各庄的王府里,一辈子失去自由,最后被人家整的连皇家人都不是了。 儿子不得自由,女儿被指婚嫁去了蒙古。 他住在郑各庄的王府里,后来也有了一些孩子,那会儿人还蒙昧得很。 现在重活一回,弘晳想通了,要什么孩子呢?他这辈子就没打算要孩子。 更不会和董鄂氏,和那几个侍妾生孩子。 直到遇见苏玳。那个灵动明亮如火焰般的小公主,一下子就钻到了他的心里。 弘晳想,如果今生一定要有孩子的话,那就和这个漂亮的小公主生吧。 可这样惨痛的过往,叫他怎么跟小福晋说呢? 小福晋会相信吗?莫不是会当他在胡扯呢。 小福晋在喀喇沁部从未受过委屈,嫁给他做嫡福晋,弘晳也绝不肯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这样的事,弘晳一个字也不想对小福晋说起。 弘晳垂目,温柔亲亲苏玳下巴上的咬痕,轻笑道:“你若喜欢王氏伺候,那就带上吧。爷还会去皇上和阿玛跟前侍奉,顾不上陪你,有她伺候你,爷也放心。” 苏玳一愣,随即盯着弘晳看,这位爷在转移话题啊。他百分百是转移话题呢。 方才提起不要孩子的事,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又冰冷又残酷。像是尘封了数万年的冰川,找不到一丝的柔软。 苏玳一把扯住弘晳的衣袖——这厮不但转移话题,这厮还要立刻溜走。 弘晳笑得痞气十足,干脆把人捞过来亲了个七荤八素,才把迷迷糊糊的小福晋放开。 随手抹掉自己唇上蹭上的口脂,弘晳挑眉笑道:“人,你要带便带着,别指望爷会去睡她。” “爷早说了,爷只‘睡’你。不睡别人。” 趁着小福晋愣神,弘晳得胜般的潇潇洒洒的走了。 苏玳衣裳松了,头发也散了,整个人都被弘晳弄得乱七八糟的,她自己弄不好,只得叫福春来帮她。 但带着王氏出门的事,也还是让人传话去叫王氏准备起来了。 还是要试一试的。不都说了么,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如果眼前的这几个不行,来年选秀,弘晳这里还没有孩子,不用苏玳说什么,康熙一定会再赐弘晳几个女人的。 按规矩,他这儿还可有一位侧福晋和几位格格。到时候再有漂亮的女子进来,说不准弘晳会动心的。 弘晳出畅春园,径直找巴勒多尔济去了。 巴勒多尔济住在公主宅邸里,正好是值休的时候,弘晳大摇大摆的就去他的府上了。 康熙自然是派了人跟在他身边的。 他的这个玛法,两辈子也改不了这个行为。 当初对他阿玛是如此,如今对他也是如此。他冷横些,玛法掌控他不是那么的严,但暗中派人保护他顺道盯着他,这些事还是有的。 弘晳出门,十回里总有几回让他们跟着,瞧着他做了什么事。 今儿个却七拐八拐的,叫赵凛把人迷惑了,弘晳趁机脱了身,甩掉了几个尾巴,顺利去到了端静公主府邸。 巴勒多尔济如今越发像个御前带刀侍卫了,历练了几个月,有了些皇城里办差的气度。 弘晳瞧了,心里满意几分。 在大舅哥这儿,弘晳放松得很,翘着二郎腿和巴勒多尔济说话:“这回南巡,大舅哥就别去了。你留在京中,替爷盯着几个人。” 巴勒多尔济面上是康熙的御前侍卫。但暗地里,早就跟弘晳手底下暗暗办差了。 他职责所在,也不能擅离职守,弘晳给他的差事便都是在京中,也不会为难他,都是巴勒多尔济能够办到的事。 巴勒多尔济拱手道:“请大阿哥吩咐。” 南巡他本是要跟着去的。皇上还挺器重他,点了名要他去。 大阿哥既如此说了,想必已经都打点好了。巴勒多尔济没有二话,他跟着大阿哥办差,亲妹妹是大阿哥的嫡福晋,选定了这一头,自然就舍下那一头了。 21. 021【三更】 弘晳没写下来,口述了几个人名叫巴勒多尔济知道。 巴勒多尔济听了,便斟酌道:“这是雍亲王与八贝勒常去登门的几家勋贵。他们各家少说也欠了户部两三万两银子。” 弘晳勾唇,赞赏道:“不错。” 大舅哥每日忙着当差,但还能注意到这些,确实不错。 弘晳说:“雍亲王办差认真,一心一意要将他们欠户部的银子拿回来,八贝勒却想着不得罪这些八旗勋贵们,总想要人主动将银子还回来。两个人各自不服,就只管各自办差。至今却也没有一户将银子交还。” 雍亲王太严,八贝勒太慈,八旗勋贵都不将两个人放在眼里,差事办得不顺利,康熙那头没法交差,康熙自然训斥了好几回。 把人带着去南巡,也是康熙怕自己不在京中,两个人在京城里闹出什么乱子来。 弘晳就想要雍亲王和八贝勒闹起来。这差事不好办,拖的越久越好。 弘晳才找上了巴勒多尔济:“这几户人家是快要还银子了。你去盯着,如果他们有动作,就暗地里给他们找点麻烦,不要叫他们即刻就还了银子。便是要还,也要等南巡之后回来再还上。” 他八叔现在还是春风得意的。良妃在宫里也过得还不错。 弘晳怎么可能让八贝勒这么得意呢?江南江浙那些有关于太子的卑劣传言,八贝勒和何焯他们,难道还干的少了么? 巴勒多尔济如今早在京城混熟了,他人稳重又热朴,在御前也有几个相好的侍卫兄弟。 端静公主的长子,出身科尔沁和喀喇沁的蒙古子弟,又是大阿哥嫡福晋的亲哥哥,这样的身份在京城勋贵子弟里也不低了。 他既已成为御前侍卫,便是常在京中了。 众人都猜测,巴勒多尔济将来定是要娶皇家或宗室女的。八成是内定的额驸了。自然够得上的人,都对巴勒多尔济态度很好。 弘晳吩咐的事情对现在的巴勒多尔济来说不难。 他有法子有分寸,知道不必站于人前,就能做到大阿哥要求他做的事情。 弘晳说:“大舅哥,外头不少人盯着你的婚事。皇上那里,将来是定要指你做额驸的。爷也是这个意思。爷的福晋说了,这事儿里头,不许你盲婚哑嫁,说是要大舅哥你觉得好了,喜欢了,才能赐婚。这事有操作空间,你若有中意的,爷给你做主。” 巴勒多尔济年纪也差不多了。 噶尔臧和端静公主那边尚未有什么想法。儿子到了京中,又成了御前侍卫,那长子的婚事就不由他们说了算了。 全凭康熙做主。 就像弘晳说的,这事儿里头操作空间很大,不必叫巴勒多尔济娶上迟早是对头人家的女儿。 巴勒多尔济一直都很惦记苏玳。 只是男女有别,苏玳又住在宫中,他们兄妹不好见面,但他从弘晳处知道苏玳过得很好。 大阿哥的嫡福晋在宫里也确实是不错的。 听见说妹妹也惦记着他,巴勒多尔济就笑了:“在下的婚事,就听大阿哥的吧。” 弘晳又不会害他。他寻常也见不到人家家里的女眷,就叫大阿哥做主就是了。 弘晳也笑:“南巡前事多事忙,也来不及叫你们兄妹见面。等南巡回来,爷找个时间,带福晋出来与大舅哥见上一面。” 巴勒多尔济应了好。 □□/后,康熙带着胤礽去过一趟南京。 那还是在太子病弱之前去的,在明孝陵跟前的帝王与年轻的太子给南京官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康熙对于朱元璋的礼遇令江南乡绅官民都对康熙的印象很好。 看见了那么聪明灵秀的皇太子,也令官民们对大清的未来充满了信心,更是喜爱这位年轻的太子。 太子的声望也是这时候起来的。尤其是在南京一带,皇太子的名声特别好。 太子病重命不久矣的消息传到江南,南京的官民乡绅都觉得很伤心,都很不愿意失去这样年轻的太子。 很多曾经在现场看过的年老乡民都还很记得太子在明孝陵中朱元璋墓前念台湾捷书的风采。 康熙与太子南巡,在南京盘桓几日,乡民们知道来行宫也看不见太子,但还是会有些人,悄悄在外/围,指望着能够瞧一瞧太子如今的模样。 太子能够跟着皇上南巡,是不是就说明太子的身子骨如今已经好些了呢? 那位江浙的名医,这回也是随行了的。康熙有旨意,他得寸步不离的守着太子。 康熙原本就是要治好太子,要将太子大好的消息递出去的。 他下了严令,不管如何,太子一定要好好的随行这次的南巡。 因此,听见说南京乡民特意来看太子,康熙还很是高兴,招了招手,叫太子站到他跟前来。 康熙含笑把手臂递给太子,道:“太子,同朕一道出去走走吧。” 胤礽温雅笑着,伸手就扶住了康熙的手臂:“是。儿臣随汗阿玛去。” 再去明孝陵。 这一路上,自然大家都能看见完好的太子了。 胤礽在凝春堂住了些时日,有太医和名医给他调理,他自个儿也心情舒畅了些,知道这次南巡是躲不过去的,这身子骨就没刻意糟践,就确实好起来了一些。 此番走在康熙身边,虽然不似从前那样极好极健康的样子,但此番能起身出门走动,也已经是很好的。 太子肖似康熙的面容上挂着温雅笑容,气质内敛高华,瞧着十分的明净如玉,从前人都说八贝勒光风霁月模样好看,如今太子出来了,众人眼前一亮,才发觉皇太子是珍珠华光,八贝勒远远及不上。 这些年太子病重,康熙多带着直亲王等人出行。 不管去哪儿,康熙身边最近的地方,都是留给直亲王这位皇长子的。 他如今仗着自己有从征噶尔丹有军功,额娘又是四妃之一,自己又是皇长子的身份,太子跟个隐形人似的,胤禔俨然是将自己当做康熙的继承人了。 可病重的太子突然出现了,还抢了他的位置,偏偏人家还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直亲王这不平衡的心里就更加的不平衡了。 太子不过是个快死的人了,还站着太子的位置干什么?直亲王不忿地想。 从明孝陵回去,直亲王深深被那样的场面刺激了。 太子的声望都因为他是皇上亲封的皇太子。 若是换了人来做这个皇太子,那些汉人应该也会支持新太子的。 反正谁做太子都是如此,他们只瞧太子是谁,谁就是正统的继承人。 直亲王心里狂热的想,如果他这个皇长子来做皇太子,那往后获得这些声望的人,就是他了。 晚间还有个聚宴,康熙这回只带了宜妃出来。另还有几个小嫔妃。 各家爷们有带了嫡福晋,也有侧福晋格格侍妾的,都各自按着自己的身份用膳。 身份太低的,自然是不能来的。 康熙身边是宜妃陪伴,太子身边没有人,其余的有些是嫡福晋,有些也是单个。 家宴,就都有随意。弘晳身边坐着的,自然是苏玳了。 晚间人多,直亲王又喝了些酒,趁着酒意,他就说:“阿玛,儿臣来了南京才晓得,不但太子爷在这儿的名声好,还有八弟在这儿的名声也很好啊。” “儿臣听说,八弟性喜读书,早几个月就让何焯来江南买书了。这会儿何焯都没回京去,倒是送了不少的书册回京。大伙儿都说,八贝勒爱读书人又和善好亲近,这可真是最最难得的了。” 康熙含笑,淡声道:“老八从小字就不好。多看看书,瞧瞧字帖,原是应该的。” 诚亲王也笑道:“阿玛说的是。八弟这么爱书,不若将来回京,同儿臣一道修书去吧。儿臣也好有个同伴啊。” 八贝勒先在康熙跟前自谦自勉一番,又含混了诚亲王的话,心中只是叫苦。 心说大哥这是什么意思,好好的把他和太子单拎出来比对,是想叫太子恨他么? 便是要出头,也不是这么个出法啊。 直亲王干脆直白道:“太子从小也很爱读书。老八像太子。今儿儿臣从旁瞧着,有时冷不丁觉得老八与太子像是一对双生兄弟呢。汗阿玛说是不是?” “八叔叫他的门人来江南,就只是买书么?我怎么听说,有人找上了门,已经叫八叔的人与三叔的人一块儿合伙儿印书了呢?八叔的名声好,是这些书都是免费赠送的。人人称颂,八贝勒贤良仁厚的名声。我阿玛这点就比不上八叔。” 弘晳漫不经心饮了半口酒,“江浙富庶,可总也有穷乡僻壤念不起书的地方。八叔赠了书册给人家,人人称颂八叔的功德,听说还有替八叔供奉长生牌位的。天天念着的不是汗玛法,是八叔你。玛法是费尽力气收拢来的江南士心,八叔有样学样,费尽力气收拢了江南民心啊。” 弘晳慢慢起身,走到八贝勒胤禩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那儿的年轻男人,“太子反正也活不长了,不如我自请玛法,废了我阿玛的太子之位,改立八叔做皇太子,八叔说好不好?” 22. 022【四更】 八贝勒让何焯往江南购书之事,公开透明,人人都知道,是八贝勒让何焯去江南的。 胤禩生母出身不高,在宫里多年熬下来,才熬成了良妃。 胤禩靠着什么吸引康熙的注意呢?就只能是字写不好,叫康熙时时惦记了。 康熙这人最喜善书之人,自己天天练书法,也要求儿子们天天跟他一样临字百张千张。 到了胤禩长大了,康熙还记着他小时候写字不好的事,把字写得极好的何焯给去了八贝勒府上,叫何焯侍奉胤禩读书写字。 让何焯去江南,是重视康熙给的人,也确实是胤禩沽名钓誉之举。 但胤禩只让何焯借机收买江南人心,并趁机找人悄悄抹黑太子的名声,可和诚亲王的人一块儿编书是什么事?还有赠送书册的事,他怎么会不知道? 下一瞬听见弘晳轻描淡写质问他的话,胤禩心想坏了,这是叫人算计了呀。 弘晳的话惊世骇俗,胤禩甚至来不及多想,立刻就要起身去康熙面前请罪。 皇子阿哥们哪个没有将太子取而代之的野心呢?大家都有。但有归有,这事儿却不能放到明面上来说。 这个忌讳,眼下还犯不得。 胤禩快,弘晳比他更快。 鸦雀无声的寂静中,弘晳跪到了康熙面前:“玛法,八叔年轻力壮,又一心想做个贤良的人,孙儿想,与其让阿玛无所作为,不如请玛法废了阿玛的太子之位,改立八叔为皇太子吧。” “阿玛身体不好,恐怕无法胜任太子之位,也做不好八叔擅长的这些事情,不如退位让贤。玛法觉得好不好?” 胤禩才跪到康熙跟前:“汗阿玛,儿臣绝无此心啊。至于书册赠送之事,儿臣并不知情。还求汗阿玛明察。儿臣——” 白玉杯从前头掷下,在胤禩脚边摔了个粉碎,胤禩瞬间噤声,一个字都不敢多言了。 每回康熙都以为,弘晳已经够惹人生气的了,他不可能再混账了。结果不知道哪一天,这个孙子就会说出一些把他气上新巅峰的话来。 自请废太子? 废什么太子! 康熙高高兴兴带着太子到南京来,南京官民恳求他们父子再住两天,他才刚刚下旨,允准再住一天。 底下人进献他许多东西,听闻还特意进献了太子五十样东西,但太子一样都没有收,康熙收了两样难得的古董。 今夜月色如昼,康熙这里正高兴呢,弘晳这几句话说的,康熙一瞬怒不可遏。 好端端的,为什么总要提及太子命不久矣的话?他已经令人给太子细细诊治了。 康熙又摔了个杯子,对着太子道:“你看看你养了个什么混账儿子!说的是什么混账话!” “你是朕祭天法祖,亲定下的皇太子。是祭告过祖宗,宣于天下百姓面前的皇太子,是朕元后嫡子,岂能说废就废?” 太子慢吞吞的起身,和弘晳跪在一处:“儿臣有罪。” “你有什么罪?”康熙气愤道,“这混账是胆子养大了,在朕跟前什么都敢说!” 太子从小就听话,乖巧聪慧懂事。哪怕现在病弱些,那也是自己手把手教养出来的皇太子,康熙对太子还是满意的。 他还没想过废太子。只是有时候会想,太子怎么一下子就长这么大了呢? 几个阿哥心大了,需要太子健康的出来震慑一下。 可太子要是真的寿数难永,等不到承继皇位的那一天,又有哪个皇子能做这个皇太子呢? 康熙生气,是气弘晳口无遮拦。更气胤禩处心积虑。 他还没死呢,这一个个的就都迫不及待了。 这哪里是逼迫太子,是在逼迫他。 在场的皇子阿哥们跪了一地。 宫眷及亲贵也不敢坐着,都跪下了。没人敢说话,生怕自己被卷进去。 苏玳跪在李佳氏身侧,心里竟然一片平静,半点涟漪没起。 这位爷惊世骇俗的事做多了,她竟然跟早就料到了似的。他们父子这是受了多少委屈啊,竟当庭这么闹起来了。 苏玳看着跪在那儿挺拔如松的弘晳,想到一句话。 高级的猎手往往会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胤禔胤禩他们这些人以为私底下的动作能够抢夺了太子的地位,殊不知人家父子早就联起手来做了一张大网,等着他们一个个自投罗网呢。 “玛法这话是不同意八叔做太子了?” 弘晳跟个没事人似的,还给康熙推荐其他人,“那直亲王呢?大伯是惠妃之子,汗玛法的长子。做太子也不错了。” “阿玛被废之后,各位叔叔们都有了机会。三叔这几年修书也是成绩斐然,荣妃之子,也是很可以做太子的。” 弘晳对着康熙身边端坐的宜妃灿然一笑,“宜妃娘娘也在这里,娘娘在玛法身边得眷顾最深,九叔如今虽没有爵位,可却是个能干的,和八叔关系也好,孙儿想,九叔来做这个皇太子也是很好的。娘娘说是吗?” 那回册立皇后之事,弘晳在康熙面前提这个点那个,都是当事人不在现场的时候。 他们事后得知消息,只能事后来康熙这里弥补,被弘晳弄得很是被动。 如今弘晳胡说八道攀扯他们,他们就在跟前。 这位皇长孙无法无天惯了,也没人敢逾越规矩上来捂他的嘴。 可也不能当他们一个个都是死人哪! 直亲王很愤怒,非常愤怒:“弘晳!你闭嘴!” 宜妃是真得宠,也是真的有底气,别人跪了一地,她还能坐下去。 可弘晳的话攀扯到了她还有她的儿子,她忙跪下,可宜妃在康熙身边侍奉多年,深知康熙秉性,她不似胤禩胤禔那样说话。 她只说:“臣妾不懂这些,臣妾只会侍奉皇上。至于老九,他就是个棒槌,当不起大阿哥一句能干。” 苏玳跪在底下听见了,心里只想,难怪宜妃得宠,就这么短短几句话,就将自己和儿子都摘出去了。 被称作棒槌的九阿哥脸色铁青,可跪在那儿一句话也不敢说。 他要是出来反驳,不正是撞在枪口上了么? 这时候别说什么棒槌,便是说他是头猪,他也要捏着鼻子认下的。 弘晳揪着直亲王,开始跟他胡搅蛮缠:“大伯为何不让我说话?难道说是被我猜中了心思么?” “听我举荐别的叔叔们心生不满?大伯还是觉得自己最适合当这个皇太子吧?这大千岁的称呼,到底不如太子爷来的尊贵啊。” 直亲王莽直粗人,太子聪明文秀,诗文书经俱佳,不在底下表现自己的文武双全。 直亲王就也不表现。他文‘不成’,自然武艺骑射要过人。这也是为了弥补太子的‘短处’。 莽直这么多年,此刻口舌上也不如弘晳利索,叫弘晳闭嘴也没用,直亲王脾气上来,就要和弘晳拼了。 康熙看见叫嚣的大儿子就心生厌恶,他还在这里,直亲王怎么敢动手的? 康熙拿起桌案上的止箸就扔了过去,不偏不倚,正中直亲王的额头。 砸破了皮,一时鲜血流出,直亲王愣神,不可置信的看着康熙:“阿玛——” 康熙用手一指:“都滚出去跪着!” 是叫在场所有的皇子阿哥。 太子没让跪,让回去闭门思过,为什么养出一个混账儿子来。 弘晳也要跟着出去,康熙把人叫住了:“你就在这儿,自己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滚回去。” 康熙这回带来的几个成年阿哥都跪在外头。康熙回去歇着,看见他们心烦,就都让在院子外头去跪着,他不想看见他们。 把弘晳留在屋里跪着,宫女太监在梁九功的示意下大致收拾了一下,也不敢动弘晳这边,就都退下了。 这是康熙的意思,不许叫任何人接近弘晳。 屋门窗户大敞,不许给冰块,夏热的风吹进来,弘晳身上里外两层衣裳都汗湿透了。 弘晳仿若未觉,挺直了脊背跪在那儿,看着地上那块沾了血的止箸和白玉杯的碎片,心中觉得真是痛快。 宫女太监来回办差,都能看见里头跪着的大阿哥。 外头康熙那边,来朝的官员也都能看见跪着的一众皇子阿哥们。康熙神色如常,谈笑自若,却偏偏一字不提,谁也不敢多问什么。 只晓得太子无事,这就心里安了几分。 许是皇子们做错了什么事情吧?听说直亲王都受伤了,这些时日要回去养伤,不许叫出来伺候了。 康熙将方才的事封锁了,不许传出去一个字。若有不安分的人,直接打死。 他是不允许在这个时候,有废太子的话传出去的,哪怕是戏言,哪怕是负气之言,都不允许。 此番若不是老大几句话惹恼了弘晳,弘晳也不至于气成这样。 老大太过分,老八也不安分。 明珠虽荣养回府,可暗地里也不是没有动作的。 老大老八的身后,站着的人可不少。 可太子这边呢?除了一个弘晳,谁也没有。 康熙忽而惊觉,这十年来,竟是弘晳撑着太子的门庭。 他有意打压赫舍里氏一族的人,把常泰丢在北边不调回来,这些人看着太子父子势单力薄,这就欺负到头上去了。 那下一步,是不是打算想法子把他这个皇上给废了呢? 康熙叫梁九功:“传旨,叫常泰回京。议叙军功。” 噶布喇的这个长子,很有才能,还是很可以用一用的。 眼下太子这边需要有人撑着,起用常泰最合适不过了。 苏玳将李佳氏送回她的住处,太子正在李佳氏的屋里。 婆媳俩忙给太子见礼,太子都免了。 太子这里地方大得很,太子自己住了一处院子。李佳氏自己也住了一处院子,太子的格格侍妾再住一处小院子。 此番随行,弘旸弘晋住在一起,就在太子院落的旁边。弘晳自然也不会离得太远。 苏玳见李佳氏的脸色不好,便留下来陪伴。 太子只瞧了她一眼,便说:“你心不在此处,就不必留下了。这里有孤,你自去吧。” 苏玳应了一声是。 李佳氏只当她也被吓着了,就说:“你回去后别多想。大阿哥不会有事的。跪一会子就完了。你也受了惊吓,好好歇着就是了。不许劳累了自己,横竖有什么事,叫奴才伺候。若是害怕,就来我这里,与我说说话也好。” 也是李佳氏眼下不便,若不是太子在这里,她肯定是要将弘晳的福晋留下来安抚一番的。 可怜这孩子年纪小,竟经了这样的事好几回。瞧她方才还很镇定的模样,就怕事后会害怕。 太子听着,慢慢笑起来:“你当她是要回去么?孤猜她不是要回去,是要去瞧弘晳的。” “是也不是?”太子含笑问苏玳。 苏玳给太子和李佳氏福了福身,说:“阿玛说的是。媳妇是要去看大阿哥。” 李佳氏急了:“皇上不是有旨意么。不许任何人去接近他。” “媳妇知道。” 可她还是要去的。 苏玳目光澄澈:“阿玛,额娘,天气太热了,他身上衣裳都湿透了,这么跪着不会舒服的。久跪对膝盖也不好。方才也没见他吃什么,这会儿饿着肚子罚跪也难受。媳妇做不得什么,就去看一眼。” “媳妇还有几句话想问他,不问不安心。不去也不安心。” 李佳氏还想说些什么,叫太子含笑止住了。 太子说:“你去吧。皇上不会怪罪你。以后也不会怪罪你的。” “孤到底是你们的阿玛,还能护得住自己的孩子。” 苏玳认认真真行礼:“多谢阿玛。多谢额娘。媳妇告退。” 目送苏玳离开。 太子握住李佳氏的手,将她拢到自己跟前坐下,冷清语调中透着贪恋世情的暖热。 太子说:“孤以前总想,弘晳这样独,怕是要孤苦伶仃的孤单过一辈子的。如今却也有了这孩子陪着他。这样也好,他的路太难走,但愿这孩子能陪着他好好的走下去。” 胤礽望着李佳氏微微地笑:“就如同你与孤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