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贬下凡后我捡了只猫神君》 第1章 山水为镇(一) 康平坊,刘府。 刘员外直愣愣地盯着地上半死不活的夜磨子,一脸诧愕:“敢问仙君,这几日闹的我家宅不宁的,就是这么个玩意儿?” 他虽不愿相信,但方才亲眼见少女信步至府中粮仓前,连腰间的佩剑都未曾出鞘,只用剑鞘在仓门上轻轻一敲,靛色清光一闪,竟从墙内弹出只一尺有余的夜磨子来。 地上的夜磨子似是感受到了刘员外对它的轻视,獠牙一龇,体型暴涨,豆大的眼珠红光闪动,长尾尖端骤然长出倒刺,直直朝刘员外的脖颈处缠去。 一旁俏生生立着的少女一步未挪,双指一并,指间凭空生出一道金符,触之成网,将暴起的夜磨子牢牢裹缚,狠狠摔在地上。 少女几步上前,拾起金符锁一角,瞥了一眼不断扑腾挣扎的夜磨子,红眼尖尾,脊背之处有冥色纹路。 她眉头微拧:“魔气?” 瘫坐在地的刘员外见夜磨子被缚,忙起身理了理衣角,不敢再靠近,只走到少女身前,庆幸道:“多谢仙君,仙君神勇” 少女扬手止住了他滔滔不绝的马屁话头:“家中可有人被它所伤?” 刘员外面露难色:“正是犬子夜间被这妖物啃噬,从趾骨一路溃烂至髌骨处,伤口还冒着黑气滋滋作响,寻了多少大夫都束手无策,这才受人点拨,斗胆找上了仙君。” 说完便命奶娘将小少爷抱来给仙君瞧瞧。 少女掀起襁褓一角,小儿啼哭不止,面颊青黑,左腿溃烂,隐约可见血肉之下森森白骨。 她有些生气,拎起剑鞘就狠抽了一下夜磨子的屁股。 夜磨子心虚地哼唧几声,不敢再挣扎。 少女解下腰间的芥子袋,从中摸出一颗青色丸药,道:“此乃回春丹,可除妖毒,净魔气,祛疫病,肉白骨,要正午时分服下效用最佳,给这小儿化水服下吧。” 刘员外接过,只觉得小小分量丸药颇重,似青玉般触手生凉,绝非凡物。 他领着一众家仆连连道谢:“多谢仙君赐药。不知仙君这收妖报酬,收取几何啊?” 自无上剑宗百年前有弟子飞升成仙后,剑宗弟子下山收妖所收取之金玉宝物愈来愈多,非家底殷实的贵胄豪商不敢前请。 长此以往,无妄山方圆千里的百姓间竟流传了这么一句俗谚。 “宁遭妖患,不问仙踪。” 刘员外心下忐忑,虽然老来只得这么一子,可若为救他要掏空多年积攒的家底儿,他还是颇有不愿。 少女把金符锁一端缠在食指上,不紧不慢地旋,直转得夜磨子双眼发昏,体内残余的魔气顺着金网盘旋而上,在它的头顶聚成一个小漩涡,像一朵没精打采的小乌云。 她声线清甜,不像无上剑宗里傲视轻物的冷清仙君,倒似坊间儿女,一出口便是极亲近的红尘气。 “报酬嘛,烤鸭一只,狂歌酒二两,香篆三支,上刻篆文丹霄仙君即可。”少女笑意漾开,“如果还能立两道香烛,那就更好啦。” 她心情不错,颊边隐约露出梨涡,才出府门便化烟而去。 刘员外眼睁睁望着烟云飘散,他牢牢攥着手里的回春丹,心里涌起一阵狂喜。 不要钱财宝物,只要香篆烛火,这哪里是无上剑宗的修仙弟子。 他这是遇到真神仙了啊! — 少女回到丹霄殿,早早有几名紫衣弟子候在殿门,见她回来了,齐齐抱剑行了个礼,道:“陆师姐。” 陆令遥将手里提着的夜磨子随手往殿内一扔,头也不抬:“还是唤我仙君吧,无上剑宗既已将我的升仙牌移出奉仙殿,与除名无异,我也算不得你们师姐了。” 她言语实在算不得友好,几名紫衣弟子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殿中供奉案上倏尔云气缭绕,陆令遥鼻头一动,几息之间那云气慢散,显出供奉案上的烤鸭美酒,正是将才她朝那那刘老爷要的报酬。 陆令遥揭开食篮,殿内顷刻溢满了浓郁的烤鸭香气,间杂着一股清甜又凛冽的酒香。 她惬意地抿了一口狂歌酒,见几人仍同木桩子似的站着,只好搁下酒杯问道:“又来找我做什么?” 几人几番眼色交换,将一名靠后的女弟子往前一推,那女弟子好险稳住了身子,只好硬着头皮开口道:“丹霄仙君,我是琼华剑尊座下弟子楚澄,八年前赤焰秘境中您曾救过我,您还记得吗?” 琼华师叔?倒是无上剑宗那堆沽名钓誉的老东西里难得的明白人。 不过她从前在无上剑宗做大师姐的时候,探寻大小秘境一向都是由她和叶俞川带队,手里救过的师弟师妹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她想不起楚澄也属实正常。 楚澄见陆令遥显然不记得她,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想起此行目的:“仙君,都城朱雀大街昨日起火,疑是妖异作怪,剑宗前前后后已有数十名弟子被困,性命垂危,我等实在束手无策,特来请仙君相助。” 陆令遥闻言轻笑:“无上剑宗除我之外,不还有一位飞升上清境的大师兄么,他才是剑宗的荣光所在,剑宗遇事不去宗内的奉仙殿求他,找我这个被贬斥的罪仙做什么呢?” 弟子们有些尴尬,一名男弟子回道:“宗内已连燃了数个时辰的通天香,清元仙君始终不做回应,诸位长老实在没法子,只好遣我们来麻烦仙君您了。” 陆令遥笑的更为恣意,额前青玉坠连连颤动:“连通天香都不理会,叶俞川是死在上清境了么?他若死了,我倒有些高兴,随你们走一趟也不是不行,只不过” 男弟子听着陆令遥大逆不道的话,冷汗直冒,忐忑道:“只不过什么?” 陆令遥指尖一动,自供奉案前飞来一卷小而精致的银制卷轴,慢慢悠悠地在几人面前展开,卷内一抹黑墨翻飞于山水间,墨尾所至之处,皆是金光闪动,灵气充溢。 “只不过,叶俞川往后的剑宗香火须得入我的功德簿中来,我也不要多了,只要他八十一年的,于他而言,也不过八十一日。” 她面上仍旧笑着,语气却渐渐冷了下来:“我小小罪仙,急需功德赎罪,好让我早日回上清九重天啊。” — 朱雀大街是本朝凡人都城的中轴大街,长约一千五百余丈,人稠物穰,豪门贵胄沿街修建庭院无数,往日里商楼酒肆,二分明月,十里灯火,最是繁荣太平。 昨日是正月十五,凡人佳节,金吾不禁。 她在丹霄殿内强忍罪仙印发作之苦,痛到神思混沌之时,隐隐听见禁制外漫天火树银花迸裂之声。 上元佳夜,按理说妖魔不会轻易出来。 陆令遥手捏术法,缩地成寸,眨眼之间便带着楚澄几人从丹霄殿移至朱雀大街大街子午路旁。 将要落地,熊熊烈火扑面而来,火势熯天炽地,火焰之上气流扭曲,与风势相合,形成一股翻滚热浪,险些烧了几人的衣服。 陆令遥拎起瘫软在地的男弟子,腾空后跃几步,男弟子脚步不稳,踉跄几下伏在一旁呕吐起来。 楚澄一惊:“仙君,左霆这是怎么了?” 陆令遥瞥了他一眼,不甚在意:“御剑惯了,晕术法而已,缓缓就好。” 她仰头望这漫天火海,火势蔓延小半条街,如一条巨大的火龙,两头处被无上剑宗的防火符截断,才没有烧光整条街。 陆令遥点点头赞同:“做得不错。但防火符撑不了太久,符阵中心已经有裂纹了。” 左霆道:“仙君,呕那现在怎么办啊?” 陆令遥垂眸思索片刻,手指轻抚腰间的剑鞘,道:“把你们的佩剑插入四方阵眼,把阵镇住,我去看看这火是从哪里烧起来的。” 先前在身后推楚澄的男弟子不满道:“这火来历不明,又在朱雀大街如此肆虐,若果真是朱雀神失控,烧起南明离火,仙君是要我们几人的本命剑全毁在这里吗?” 几名向符阵走去的弟子闻言有些犹豫,只有楚澄照陆令遥所说第一个将剑插入阵心。 陆令遥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是?” 男弟子神色倨傲:“我名齐见滔,无上剑宗现任宗主是我爹。” 陆令遥唇角一勾:“是么,可惜我最讨厌的,就是宗主的儿子。” 陆令遥一手结印,撑起一道青色结界在防火符阵之外,结界如同苍穹倾泻而下,将熊熊烈火罩在其中。 她脚下生风,凌云而上,负手立于烈火之巅,墨发被滚滚热浪卷起飞扬,低头轻笑:“若真如他所说,这是南明离火,那你们倒有福了,说不准能淬出几把神剑来。” 陆令遥一脸惋惜地摇头:“可惜啊,你们没这个福气啦。” 话音刚落,防火符阵支撑不住,寸寸崩裂,化作黑灰,烈火以燎原之势奔腾而上,又被青色结界狠狠压下。 齐见滔只觉弟子们的眼神令他如芒在背,面色难看:“她明明有法子,还非要用我们的剑,谁知道是不是因为奉仙殿一事怀恨在心,想要毁我们的剑报复” 楚澄打断他:“齐师兄,仙君若想报复我们,以她的实力,便是杀上剑宗也无人敢拦,又何须” 齐见滔冷笑:“闭嘴!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楚澄还欲争辩,被左霆拉到一旁:“算了,你与他争什么,回去又得受罚。” 楚澄气的面色发红,转头去火海中寻剑去了。 陆令遥俯首望去,火势似乎小了一些,外焰几近透明,唯独街巷西南角火势最盛,热气卷起的汹涌光焰暗的发黑,想来便是焰心所在。 这嚣张到敢在上元节出来捣乱的火妖,应该就藏在温度最低的焰心处。 她目光向下一扫,有十余个剑宗弟子被困在一秦楼酒肆的厅堂内,观服饰佩剑皆是练气期弟子,环环而坐才勉强共同撑起一个结界,保住了性命。 想来以为是小小火妖,宗门内没当回事。 陆令遥捏出一个辟火决,投掷而下,生生为这群剑宗弟子在四面火海中劈开了一条通道。 被困的剑宗弟子们立刻奔逃,才刚刚逃出生天,厅阁之内火势再起,转瞬间就将生路舔舐殆尽。 陆令遥一愣,这下面放火的究竟是个什么妖物? 她虽然身负罪仙印,到底是个正经飞升的神仙,她画出的法诀符纸注有神力,怎么也不该如此轻易就被化解。 更何况,她飞升之前,本就是当世最强者,手下妖魔无不伏诛。 陆令遥心底生起了几分兴趣,足下烟岚微斜,向焰心处飘去。 焰心处的楼台殿阁最先燃起,已成一片焦土,所行之处尘烟弥漫,陆令遥朝焰心之处打出一道青色飞瀑。 飞瀑激流,如碎玉喷溅,焰心将熄,楼阁尽塌,扬起飞尘无数。 陆令遥侧身避开倒塌的楼柱,焰心处却扑来一坨金色的光团,光耀无害,隐约若有神息。 她下意识伸手一搂,毛绒绒的一大团,再单手一拎,提到面前。 金光散去,陆令遥拎着手里的大毛团子,只觉得神魂都卡了壳。 她捏着毛团子脖颈处的皮毛,声音疑惑不已。 “猫?” 第2章 山水为镇(二) 陆令遥化出金符锁,这只黑漆漆的猫已经在她怀里晕了过去,怎么折腾也不见醒,被金符锁一缚,力量尽失,朱雀绵延百丈的火焰即刻熄灭,唯留焦土飞烟。 她刚从残垣断壁中走出,就被获救的剑宗小弟子团团围住。 “不愧是大师姐,长老们都拿这火妖没法子,大师姐一来便解决了。” “仙君,放火烧了朱雀街的火妖,就是这只黑猫吗?” “多谢仙君救命之恩,待我回了剑宗,必定日日在案前为仙君上香!” “我也是我也是,以后我便是仙君的香火!” 陆令遥听得好笑,拨开面前的一群小弟子,拎起黑猫冲齐见滔晃了晃:“我抓的我可就带走了,你不愿帮忙,宗门绩玉上没有刻分可怪不得我。” 齐见滔一愣:“你怎么知道?” 陆令遥笑道:“这绩玉是我当年为剑宗做出来的,我有什么不知道的。但凡是杀妖时毫无贡献的,便一分也不记,免得总有人混迹其中,偷奸取巧。” 齐见滔拽下腰间绩玉,绩玉果真毫无反应,他难以置信道:“不可能,我爹明明” “改过了,是吗?”陆令遥拿过他的绩玉,指尖一碾,玉石化为齑粉,尽数扑在齐见滔面上,呛得齐见滔连连咳嗽。 陆令遥嫌弃手上的余灰,在齐见滔的肩头来回擦拭,姿态倨傲:“回去告诉你那宗主爹,若再为私欲胡乱改我的东西,我就把他的灵根挖出来喂天狗去。” “我说齐师兄怎么每次都在宗门贡献榜第一呢。” “对啊,也没见他多勤勉,原来如此。” “嘘,小声些,没看到齐师兄的脸色吗,快别说了!” 齐见滔听得面色铁青,却不好发作,他暗暗咬牙,等回了剑宗,定要这些人好看。 楚澄从一处楼阁中飞身而下,小跑到陆令遥身前,惊喜道:“陆师姐!你瞧我的剑!” 众人齐刷刷望过来。 陆令遥打眼一看,笑道:“看来这火比南明离火还要厉害,竟为你淬出了剑灵。” 身后一阵倒吸气声,之前犹豫的几人不免幽怨,却也无法,只恨自己无缘。 陆令遥视线在楚澄脸上一定:“怎么把脸烧了?” 楚澄抱着剑,神色极为欣喜:“寻剑时不慎被烧,没什么大碍。” 陆令遥看着她脸上的灼痕,脑海里渐渐浮出一个小小个头的姑娘,半边身子遭赤焰兽撕咬,鲜血浸染了大半个身子,却不呼痛,乖巧地依偎在她怀里,怯怯地问她:“陆师姐,我以后还能练剑吗?” 陆令遥食指顺着灼痕细细描绘而过,她所触之处,灼痕一寸一寸崩裂,进而消失不见,露出原本白皙无暇的肌肤来。 楚澄抚了一下光滑如初的脸颊,笑道:“多谢师姐!” “谢就不必了,别忘了我抢了叶俞川八十一年的香火,若我收不到,下次你们可就没那么容易能找到丹霄殿了。” 神仙殿宇随缘而遇,并非是苦寻能寻到的,若神仙愿意见你,五岳三山洞府不过眨眼就在跟前,若不愿见,跋涉百年也未必能见。 楚澄不由得一笑,陆师姐是愿意见他们,才让他们找到了丹霄殿的路。 她扶剑行礼:“怎么叫抢,师姐是剑宗弟子飞升,本就应该享剑宗香火供奉,我等早已传讯师门,奉仙殿此刻已在改刻香篆了,还请师姐放心。” 陆令遥一想到叶俞川在天上收不到香火,还不知道要怎么气急败坏。她心内愉悦得不了,满意地点点头。 她俯身凑到楚澄耳畔,小声道:“回去在无妄山脚下的飘香阁给我捎只烤鸭放在供奉案上呀,别处的,总是不对味儿。” 楚澄抬头对上陆令遥一双狡黠的杏眼,轻快点头:“嗯!” — 回到丹霄殿,陆令遥端起桌上未饮完的狂歌酒,就着酥脆的烤鸭肉,一饮而尽,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做神仙就是这点不好,仙物没滋没味不合她的口味,凡物非供奉又不能入口。 若成日在天上不见不想也就罢了,可她被贬作地仙,成日在红尘佳肴中打滚,却半点不能尝,实在痛苦。 陆令遥吃完烤鸭,净了手,蹲在地上戳了戳被她抓来的黑猫。 方才在焰心中,她隐隐感觉到了神息,魔气与神息绝不可并存,这猫应当不是魔物。 陆令遥思索片刻,拔下发簪,轻刺指腹,逼出一点血来,以血化符,血色符纹四散开来,绕着小黑猫飞了几圈,无处下咒,片刻后又凝为血珠,没入指腹之中。 她轻轻蹙眉,结不了血契? 也不是妖兽。 她拎起金符锁,把黑猫翻了过来,露出柔软的肚腹,看着软软绵绵的,陆令遥看着看着,忍不住又揉了一把。 黑猫还没醒,两耳尖尖,额头有一簇金色的火焰,右爪套着一只纹路古朴,质地腻润的玉圈。 陆令遥抬起他的肉垫,细瞧了一瞬,倏尔冷笑。 是混元双丝扣。 这是上清九重天用来压制罪仙神力的神器,本来也要给她捆上一只,还是叶俞川提议。将混元双丝扣换作罪仙印来罚她,这才算了。 这小黑猫,竟是只猫神仙? 陆令遥捏着她的爪子,细细读了一遍混元双丝扣的刻痕,看了半天也不懂这小仙猫犯了什么离奇古怪的罪。 若是如她一般犯下大错,混元双丝扣上应当详尽刻下罪行才是;若是小罪,他这刑期无穷无尽的实在是不合常理。 正思索着,小仙猫醒了,额心火焰之下睁开一对圆滚滚的金瞳,见陆令遥拎着他的爪子,颇为不满,抬爪就要一爪子拍到她脸上。 金符锁察觉到绑着的东西有伤人意图,又是一紧,勒得小仙猫吐出一口薄弱的火星子。 陆令遥扬手打散火星,飞星四溅,殿内一瞬亮如白昼,犹如铁花骤开,焰火四绽。 她接住一粒火星子,捻了捻,皮肉霎时被灼开,又瞬间愈合如初。 陆令遥心中诧异,这无名火,竟能烧伤神仙。 怪不得被捆上混元双丝扣,这小东西发起疯来,只怕能把整个凌霄殿都焚了。 陆令遥和他对视,他一双金瞳睁得大大的,警惕不已,小巧的鼻子轻轻耸动,不知在嗅个什么。 陆令遥跟着他耸了耸鼻子,只闻到残存的烤鸭香。 她心领神会地问他:“饿了?” 小仙猫神色警惕,这地仙不知想对他做什么,还是别应她的好。 陆令遥起身走到丹霄殿一角,把缩在那儿不敢吭声的夜磨子拽出来,丢到小仙猫面前:“吃吧。” 陆令遥蹲在小仙猫面前,撑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你们神仙小猫,应当也是吃老鼠的吧。” 夜磨子和小仙猫沉默着对视了一会儿,双双毛发炸开,各自拖着身后的金符锁,拼命地朝相反的方向拱去。 陆令遥看得有趣,忍不住笑出声来。 观赏来一阵子猫鼠互相嫌弃之后,她把夜磨子拖到桌案上,像模像样地审问道:“说吧,你身上的魔气是哪儿来的。” 她嘴角扬起恶劣的笑:“若不实话实说,我就让这只黑猫生扒了你。” 夜磨子被她吓得浑身一哆嗦,颤颤巍巍地说起话来:“小鼠不知道!小鼠小鼠本是刘员外家的守仓福鼠,谁知有一日天光大泻,小鼠莫名其妙晕了过去,再醒过来就成了只魔鼠夜磨子。” 它说着说着,短小的爪子捂住豆眼,嘤嘤哭起来:“小鼠本受了点拨,是要做神使的,这下啃了人,造了孽,再别想入生肖殿了呜呜呜” 陆令遥伸出小拇指在它尖尖嘴上轻轻一点:“嘘,行啦,别哭啦,不就是想做生肖殿的神使吗?” 她神念一动,腰间剑鞘嗡鸣,碧虚剑拔出,陆令遥握住剑柄,横空一斩,一道清净坚决刹那间就将它头顶的魔气漩涡斩了个干净。 一阵骇人的魔气尖啸声后,守仓鼠豆大的红眼慢慢转为黑色,长尾变短,倒刺化烟,短硬成结的黑色毛发变为柔软细腻的短绒毛。 陆令遥揉了揉小鼠头:“原来你长这样,魔气果真令鼠变丑。” 守仓福鼠委委屈屈地撇嘴。 陆令遥化了张符纸,缠裹在守仓鼠身上,道:“此番因果已被我斩尽,你是为人所累,继续好好做你的守仓福鼠便是,终究会有进生肖殿的一日的。” 守仓福鼠捧起一双小爪子,学着凡人作了几个揖。 符纸裹着它从窗边掠出,像艘黄纸小船,慢慢悠悠地送它归家。 小仙猫突地开口,是虚弱而清越的少年声:“你的剑为何是断的?” 陆令遥惊诧回头,小仙猫有些虚弱,额头的金色火焰略显黯淡,许是因为还在原型,音色还带着几分兽类特有的糯感。 “还有,你为什么把那臭老鼠的因果化到你自己身上?” 小仙猫不满陆令遥的眼神:“问你话呢,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陆令遥把它抓起来,指尖一触,金符锁随之半开,她熟练地拨开小仙猫的双腿。 小仙猫被拎的昏头转向,还没搞清楚陆令遥在干什么,就听见她饱含失望的声音。 “长得这么好看,怎么是只公猫啊——” 萧炽: 他咬牙切齿地并拢毛茸茸的后腿,挣开金符锁就跳到多宝阁的最高处,浑身软蓬蓬的毛发从头顶一路炸到尾巴根儿。 “你在看什么!” 陆令遥把碧虚断剑收回剑鞘,碧虚遇鞘化水,清凌凌的水刃波动,剑面有涟漪点点,可惜从中间斜斜断了一截,残端一线红光似血。 “看怎么了,我还亲手阉过呢。” 陆令遥趁猫不备,又将他拢在怀里,死死搂住:“说起来,我阉的第一只妖兽是老虎,它成精化人欺辱凡人女子,我呢,不仅把它活阉了,还把它的妖皮妖骨拆得七零八碎,全卖了银钱呢。” 萧炽冷笑:“凡人,果真残暴。” 陆令遥满不在意:“你骂凡人,关我神仙什么事。” 萧炽不断挣扎:“便是修成了神仙,也无神格,难改凡人习性,没一个好东西。” 陆令遥拢住他的前爪,腾出手来,轻轻触碰了一下萧炽额间的火纹,试探道:“你这么厌恶凡人,你又是什么?” 猫脸毛茸茸的,分明瞧不出表情,他的金色瞳孔里却自有一股天生地长的傲慢。 小仙猫不理她,在她怀里转了个身,拿屁股对着她。 陆令遥循循善诱:“你告诉我,我给你烘小鱼干吃,好不好?” 萧炽转头不可置信地瞧着她:“你把我当猫?!” 陆令遥一懵,摸了摸他尖尖的猫耳朵:“难不成你不是猫?” 萧炽跳到地面,额间金色火焰纹一晃,体型兀然变大,额上一对长角如青玉梅枝,长尾数尺,舒卷如祥云,威风凛凛。 可惜不过一瞬,又变作了小黑猫模样,软趴趴地伏在地上,声音虚弱,头还仰的高高的:“看清楚了么我可不是猫。” 陆令遥眨眨眼:“龙子狻猊?” 萧炽轻嗤,这女人还算有些见识。 陆令遥收起金符锁,挥袖打开殿内大门:“你走吧。” 萧炽一愣:“为什么?” 他神力不支化身像猫的时候,这女人对他又抱又捏,还试图和他结契,很是喜欢的样子,怎么看了他真身,反倒要赶他走? “古籍有载,‘狻猊如虦猫,食虎豹’”,陆令遥苦恼着挥挥手,“我上哪儿找虎豹给你吃去,我可养不起你,你走吧。”(注1) 萧炽气得猫头冒火,火起三丈,险些燎了丹霄殿的帐幔。 他一眼都不想再看到陆令遥,转头便跑出了殿门,不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第3章 山水为镇(三) 翌日一早,天光大好。 陆令遥窝在榻上,荡开神识,丹霄殿方圆百里风清气朗,无一丝妖魔气息。 想着左右今日无事,她在金丝软枕下摸出传讯八卦镜,要去找她的神仙好友江夫人讨杯酒喝。(注1) 陆令遥刚起身,正要赤足下榻,足下触感不是平日里丹霄殿惯用的青玉阶,反而是一股诡异的柔软。 陆令遥低头察看,脚腕突地一痛,足尖下意识一碾。 “嘶——” 两道吸气声齐齐响起。 陆令遥垂下头,只见昨日的小仙猫怏怏地叼住她的脚腕,毛茸茸的长尾巴一圈一圈缠在她的小腿上,像蜿蜒而上的黑色藤蔓,一双金瞳怒气冲冲地盯着她。 她弯腰拎起小仙猫后脖颈的柔软皮毛:“我放你走,你却埋伏在我榻前咬我?” 小仙猫短腿凌空,不断扑腾:“不看路的女人,你踩到我尾巴了。” 陆令遥把他的尾巴从小腿上薅下来,轻轻抚了两把,奇道:“我都放你走了,还回来做什么?” 她一边问一边打量他,毛似乎比昨日脏了一些,灰扑扑的,陆令遥抱起他往内殿走。 小仙猫在她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下巴搁在她手腕上:“我只是想起来,我昨日问你等等,你带我去哪儿?” 陆令遥脚下不停,面颊上的梨涡若隐若现:“给你洗澡呀。” 小仙猫瞪大眼:“洗什么澡,你做神仙的,施一个清洁术不就” “噗通——”,他话未说完,直接被陆令遥丢进了内殿的浴桶里。 陆令遥撩起一捧水,轻轻揉搓他的肚腹和下巴:“不是你说的么,我做了三百余年凡人,哪怕一朝飞升还是难改凡人习性。” 她素白的一双手浸在浴桶香汤中,不由喟叹道:“干巴巴的清洁术,哪有泡个热水澡舒服呀。” 萧炽泡在热汤中,憋的头顶一阵一阵冒火,这个女人,报复心未免太强。 凡人,果真恶毒如斯! — 陆令遥把他洗的干干净净,裹在一堆绫罗中,边儿上悬了只暖风符呼呼吹着,便不再管他,转身去翻找从前存下的虎妖骨。 江夫人是伏虎女神,她本是闽地的一名农家少女,因为一身饲虎,保一方平安而就地成神。 陆令遥还未飞升时就因为诛灭虎妖与其相识,成仙后更是常常把酒言欢。 想去讨江夫人的酒喝,虎妖骨是再好不过的礼了。 萧炽静静趴伏在软榻上,抬爪拨了拨脑袋上的暖风符,颇有些无言,不过一个术法的事儿,她偏爱搞些凡人养猫的笨法子。 他看着陆令遥手忙脚乱地翻开一个又一个锦盒,不一会儿整个丹霄殿跟遭了群猴妖洗劫似的,各色仙丹奇玉横七竖八,妖皮魔骨东零西散,满地狼藉。 简直乱得不成个样子。 陆令遥一脸苦恼,若有所思,随后手中结印,遍地乱七八糟得瑰奇珍玩升空而起,如天河星子萦回盘绕。 她樱唇微动,念了个法诀,一截莹白如玉的虎骨从无数奇珍中飞出,幻化金光点点落入她腰间的芥子袋中。 下一瞬,陆令遥宽袖一挥,各色秘宝皆化作流光,归入锦盒,千百只锦盒无风自动,层层叠叠回到殿内宝阁之中,措置有方,一丝不乱。 她掂了掂手中的芥子袋,回身揉了把猫脑袋,道:“做这些繁杂家事,果真还是神仙的法子方便。” 猫脑袋骄横一偏,哼了一声,不给她摸。 本是极傲然的动作,谁知猫头才偏过去,猫肚子就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两声。 陆令遥扑哧一笑。 “饿了?”她问。 萧炽脸上发热,闭上眼装死,不答话。 她将他抱起来稳稳搂在臂弯:“凡人食物,须得凡人供奉与神才能让你尝出本味,我飞升没几日就遭贬,没什么信徒,无人供奉我,我也无甚可喂你的。” 她笑吟吟地:“不过你运气好,今日便带上你找我好友打牙祭去~” “江夫人千里伏虎,信徒无数,必然少不了咱俩一口好吃的。” — 八闽之地,接水为乡,千渠百泽,山川丰茂。 闽山厄海,山清水灵,精怪灵物颇多,更是珍禽异兽栖息之佳地。 但也因此此处闹了多年虎患,更有虎怪吸亡者怨气成精,伤人掠财无数,直到江夫人以身殉道,与虎成契,升天为神,这才解了闽地的虎患之忧。 陆令遥没走几步便看到一座江夫人宫,她触动虎首门环,殿宫四周景致如镜花水月般波动,几番虚无变幻后,景况已是大不相同。 原本的凡尘庙宇朱楼碧瓦化作空涧林薮,幽谷中仙气萦绕,隐有玉宇琼楼,楼旁高台两座,皆驮于虎背之上。 萧炽甩了甩尾:“你这好友对你倒不错,她的老巢你想进便进,竟连禁制都不对你设。” 陆令遥笑眯眯地攥住他晃来晃去的尾巴:“你念过书吗,这叫仙人洞府,什么老巢,真难听。” 萧炽欲要反驳,却被陆令遥反手塞进了芥子袋。 远处殿门大开,一头戴紫金冠,手持银柄浮尘的仙人盘坐于吊睛白额虎脊之上,飘然而出,出口便是极为爽朗的笑意:“阿遥,又来找我讨酒喝了?” 江夫人拍了拍虎脑袋,虎足之下顿生祥云。 陆令遥熟练地飞身而上,斜倚在祥云的尾卷旁:“是呀,江姐姐也知道,我这无信徒之人,不三朝五日的来抢你的贡品,就得活活饿死在丹霄殿啦。” 江夫人笑骂道:“多俊俏一仙子,可惜长了张破嘴,出口便是胡说八道。” 吊睛虎拖着一尾祥云进殿,江夫人将陆令遥牵到珊瑚经纬桌旁,不一会儿便有几名小仙童捧着时鲜瓜果,醇酒佳肴,有条不紊地一一置在经纬桌上。 陆令遥把萧炽从芥子袋里掏出来,撕了只鸡腿,拣了些瓜果放在空盘里,一并给他。 江夫人视线在猫爪上一顿:“混元双丝扣?这是你从上清九重天掳下来的狸奴?” 萧炽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还不忘抬头唔唔反驳。 陆令遥摇头道:“不是,是我前几日捡的。” 江夫人微微蹙眉,很不赞同的样子:“这猫戴着混元双丝扣,还不知犯了什么罪过,你把它带在身边,万一是个大麻烦” 陆令遥捏捏猫爪子:“是麻烦又有什么关系,罪仙养罪猫,天经地义得很。” 江夫人想到她身上的罪仙印,叹了口气。 陆令遥继续道:“何况我有非养它不可的理由。” 萧炽嘴里咬着鲜嫩多汁的葡萄,闻言悄悄竖起尖尖耳朵。 什么理由,让这女人这么想养我。 陆令遥轻拎他的耳朵,对江夫人道:“这猫认得我的剑,似乎是我从九重天放出来的,他烧了半条朱雀大街,我替他给凡人赔了不少财物” 她的脸越凑越近,萧炽几乎都读懂了她杏子眼里鬼黠的笑意。 “我现在可是他的债主,不把他养在身边,怎么逼他还债呢?” 萧炽: 他就知道! 陆令遥屈指敲了敲桌面:“江姐姐今日怎舍得将经纬桌拿出来摆餐席用?” 江夫人是闽地神仙,她的经纬桌乃是去闽海千年赭红珊瑚所制,浑然天成的圆桌之上珊瑚纹路自成经纬,乍一看如凡界棋盘,一个方格即为一地,一分四则为一界,她所庇佑之处祸福吉凶皆在此桌之上,乃是难得的珍贵神物。 故而陆令遥有此一问。 江夫人为陆令遥斟了一杯酒,将酒盅撤下,这才指了经纬桌上东南一格让她瞧:“阿遥你看。” 陆令遥凝眸望去,只见江夫人所指之处,那一格瞬间伸延至整个桌面,桌面上细密的珊瑚横纵纹如一张扭曲的渔网,纹路裂线游离波动,渐渐勾勒出一座小镇山水来。 但只一瞬,山水间突起黑雾,浓郁堆叠,密密匝匝地笼罩了整张经纬桌。 江夫人三指轻拂,暴动的线纹顷刻平息规整,与往日一般无二,只是桌面似乎殷红更甚,似血一般。 陆令遥敏锐地从将才蒸腾的黑雾中感受到来一股不详的气息。 “这是?” 江夫人面露难色:“此地叫桥头镇。此镇数百年前有人就地飞升,就此成为神仙福地,往日里我并未多加关注。只前几日我观经纬,察觉桥头镇有异,我想进镇细察,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此镇了。” 陆令遥放下手中酒杯:“经纬桌既可观辖地境域,更可随意进四海九州,便是它也找不到桥头镇么?” 江夫人忧心忡忡:“如你方才所见,别说是通过经纬桌进镇了,哪怕只是想细看一眼,都会被这来历不明的黑雾阻隔。” 陆令遥盯着桌面:“这不明黑雾邪气冲天,不像一朝一夕生成的。” 江夫人道:“正是。原本今日你不来找我,我也要去寻你的。我实在担忧此镇的境况,阿遥修为高绝,可愿同我一起前去察看一番?” 江夫人正等着陆令遥回答,却见她忙不迭从怀里掏出个破破烂烂的小金册子,哗啦啦地翻起来。 “这是什么?”江夫人问。 “是我那日劈了仙牢,不慎放出的妖魔堕仙名册。” 陆令遥苦着一张小脸,抓着江夫人的手,声音颇有些可怜:“江姐姐,这册子上还有好些堕仙没有捉到,这桥头镇的事,不会也是我造的孽吧。” 江夫人被她逗得想笑:“你这脑袋,怎么忽灵忽不灵的,刚刚才说这黑雾绝非朝夕可成,你才被贬几天,怎会与你有关。” 江夫人将那金册拢在手中,道:“那阿遥可应了此事?” “自然,我在江姐姐这儿吃了不少闽地百姓的贡品,”她点头道,“为他们做些事,乃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