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吻玫瑰》 1. 重逢 顾屿深x南知 “在我贫瘠的土地上,你是最后的玫瑰。” - [滋滋,我分手了。] 南知从舞团练功房出来时正好收到凤佳的短信。 她脚步稍停顿,过了会儿回复:你在哪,我过来找你。 凤佳发了定位。 南知将手机丢进包中,刚洗了把脸,身后一人喊她:“南知姐,团长叫你呢。” “好。” 她甩了甩手上的水,将零星散落的黑发整理一番。 她还穿着一声纯黑练功服,贴合皮肤,勾勒出纤细身材,盘靓条顺,学芭蕾的,天生好气质,清冷而勾人。 南知走到团长办公室外便听到里面的争吵声,她没立马进去,只靠在门外墙上。 虽无心听墙角,但高汐的声音还是清晰地传出来。 “团长,凭什么把《舞姬》Nikija的位置给南知,您明明知道我已经等《舞姬》等了这么久,她才刚来!” “这次演出很重要,南知虽然刚刚回国,但她在国外拿到的奖项都是很高含金量的,我看过她从前《舞姬》的演出视频,不可否认,她的确是目前我们团内最能演绎出Nikija的。” 高汐:“可您从来没有给我过这个机会,您怎么知道我不能表演?” 团长叹口气:“我知道你也有实力有功底,但芭蕾舞本就是台下十年功台上一分钟,更何况《舞姬》是难度最高的芭蕾舞剧之一,不是一般人能够胜任的,我们的每一次演出都不可能是给你们用来练习提升的场所,我的标准就是谁最好、最合适,就谁上!” 团长已经把话说死,最好只得用力跺了跺脚,愤愤离开。 一拉开门就看到一旁靠着的南知。 高汐整个眼眶都红了,委屈又愤然,恶狠狠地瞪着南知:“插队挤走别人的位置,凭什么你天降了就要牺牲我?” 南知笑了:“凭我的履历比你漂亮,凭我比你更适合。” 听了她这大言不惭的话,高汐脸都黑了,气得脖颈处的青筋都一显一显。 可南知往那儿一站就是浑然天成的傲气。 她靠在墙上,表情很淡,笑容也很淡,带着消融不去的冷意,逼得高汐那一肚子恶意的话都不敢说出来,只能重新咽回去。 里头舞团团长听到了,喊一声:“南知。” “来了。”她目不斜视地掠过高汐进了办公室。 团长:“你听到刚才我们说的话了吧。” “嗯。” “你别跟高汐一般见识,她虽好强,容易得罪人,不过对芭蕾舞是真的热忱。” 南知又“嗯”了声,抛开这个话题,问了些关于《舞姬》演出的问题。 《舞姬》被认为是最难的芭蕾舞剧之一,对编舞和舞者的舞台表现力都有极高的要求,甚至被视作一个舞台的试金石,这次演出不容小觑,团长也很看重。 南知的来临算是终于让她放下了压在心间的石头。 “对了,你之前不是都在国外的Afir芭蕾舞团吗,客观讲有更宽广的前景,怎么决定回国了?”团长问。 南知:“我高中时因家庭原因出国,现在父母都回来了,我也觉得更适应国内的生活,所以就回来了。” 团长笑道:“行,以后就把我们舞台当家就好,大家伙儿都挺好相处的。” 南知说了声谢谢,没聊几句便起身告辞。 - 换了身衣服离开舞团,南知直接开车去接凤佳。 两人是高中好友,南知出国后除了凤佳和其他同学联系不多。 凤佳一开车门就来了个熊抱:“滋滋,我可太想你了!” “我们前两天不是刚见过?” 凤佳切声:“那之前不是都六年没见啦,才见一面哪够。” 南知笑,斜看她一眼:“你看着不像失恋。” 凤佳夸张道:“咱们新时代年轻人失恋啊,可不能流眼泪,皇冠会掉的。” 南知笑了笑,没答话。 车内安静好一会儿,凤佳才叹口气:“哎,其实我还是挺难受的,毕竟也在一起这么久了。” “为什么分了?” “和平分手,结束得挺体面的,不是有个叫三年之痛的?我估摸着差不多就这玩意儿,感觉不到爱了,但真结束了吧,还真就空落落的,三年时间啊,肉麻点说,我有时候都觉得他已经内化成我的一部分了。” “那你这是刮骨疗毒了。”南知问,“去哪?” “随便吃个晚饭去酒吧疗疗伤。”凤佳说,“Shake It,三里屯的一家酒吧。” 这店估计是这些年开的,南知对此没记忆。 下班高峰期的路堵得水泄不通,两人吃了法餐,到酒吧时已经晚上九点,正好一支摇滚乐队上台唱歌。 凤佳大概常来,就连跟那一头小波浪长发的乐队男主唱都很熟,她站在舞台台子底下,敲了敲台面:“阿毛,给姐来一首《当爱已成往事》。” 被叫做阿毛的男人调侃:“佳佳姐,你这是情场失意啊。” 凤佳笑骂一声滚,揽着南知手臂到一旁坐下了。 阿毛很给面子,真就唱了《当爱已成往事》,还在开唱前大张旗鼓地说了句“这首歌献给我的朋友凤佳”,不过歌声的确很好听,娓娓道来的诉说感。 “ 往事不要再提 人生已多风雨 纵然记忆抹不去 爱与恨都还在心里 真的要断了过去 让明天好好继续 ……” 凤佳点了杯酒,南知因为还要开车便没喝,只要了杯白开水。 在歌声中,凤佳缓缓跟她诉说起自己这段长达三年的恋爱,说到有趣儿的地方还忍不住笑。 到最后,凤佳懒懒靠着椅背,说:“我当初跟你提我谈恋爱了的时候你还在国外呢,其实那时候知道他的人都觉得他不靠谱,不看好我们,只有你不反对,就算我跟你说了很多他不靠谱的事儿你也挺支持我们的。” “嗳,滋滋。”凤佳侧头看她,“你到底怎么想的,连我自己在热恋期有时候都不看好我俩,你支持得简直是太坚定了。” 南知晃动手中的玻璃杯:“喜欢一个人嘛,哪有这么多顾虑。” 她笑着说,“再说了,喜欢不靠谱的人这种事儿,我比你专业多了。” 凤佳一愣,立马反应过来她指得是谁。 反应速度都没有一秒,毕竟高中那会儿他俩的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只是许久没从她口中听到那个人,凤佳还是很诧异的:“顾屿深?” 她挺平静,眼都没抬:“对啊。” “那他也就以前不靠谱,现在可不知道多少女人想嫁给他呢,真就升官发财死爸爸,这么大个集团全在他手里,别提多靠谱了。”凤佳说着说着又不正经。 “不过啊。”凤佳凑到她耳边,“你现在回国了,就没想过跟他破镜重圆?”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快忘了,只剩破镜不能重圆了。”南知无所谓地笑了笑,“你在一起三年都觉得不爱了,更何况我们分开六年都没有联系。” 凤佳瞧着她那样儿挺平静的,不像谈到没放下的旧情人的样子,也就放心了,大咧咧地啧啧出声,像个女流氓:“我只是觉得可惜啊,顾屿深那脸可太绝了,真绝,就算在一块儿三十年也不可能食之无味的。” “行啊,那正好你现在单身,给你找着下个目标了。” “拉倒吧,就顾屿深那薄情样儿,万一真陷进去了那真是要命了。” 说到这,她还用闽南腔娇滴滴唤了句“夭寿啦”。 南知指尖一顿,抬手捏了下耳朵。 后来换了个话题,没再继续聊顾屿深。 南知管着凤佳,没让她喝太多酒,一边聊天一边听歌。 夜渐深,Shake it里反倒是越来越热闹。 南知从小练芭蕾舞,皮肤白皙,天鹅颈,气质优越,放在人群中异常抓人眼球,中途好些上来搭讪的男人。 凤佳一脸揶揄地看她拒绝一个又一个,好一会儿才幸灾乐祸地起身:“走吧美人儿,再待下去我都怕全酒吧的男人集体失意。” - 到酒吧外。 “车停哪了?” 南知:“在那边商场的停车库,有点远,你正好散散酒劲。” 最是热闹喧嚣的首都,如今已是11月,南知一席风衣衬得身材愈佳,即便是俊男美女最多的酒吧街也引得不少人打量。 国外的日子大家的赞美欣赏更加外露,南知早已习惯这样的视线。 只不过忽然一个身影骤然闯进视线,她几乎是瞬间停住了脚步。 真正看到顾屿深的瞬间,南知愣了好久。 她已经好久没有见过这样锋芒毕露的顾屿深了。 确切的说,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锋芒毕露的人了,后来遇到的人大多或和善或圆滑,能保留些许棱角都属不易。 在喧嚣的马路对岸,他背靠湖边石栏,指间一支烟,正跟旁边同伴说话。 路灯下,他的影子被拉得格外狭长,眉眼锋利凌厉,风呼呼吹,他黑发凌乱,愈显散漫。 许是她目光太明显,男人也看过来。 撞上一对漆黑的眸,像不见底的深潭。 时间过去太久,记忆中那些模糊片段也都被重新粉饰。 从前的顾屿深也是个坏人,读书时学校里没人不怕他,几乎到了谈及色变的程度。 可她那时却仗着他对她的宠爱肆无忌惮,以至于现在回忆起来也是他顺着毛懒洋洋冲她笑的模样。 南知原以为,六年没有联系了,她应该也早已经忘记了。 可在这一刻才发现那些过去早就刻在她的骨血,忘不掉了。 她还记得,那时候顾屿深坐着时总靠在她肩头——这动作一般总是女孩靠在男孩肩头,显得依偎又娇小可人。 可顾屿深不,他性格是骨子里的混不吝和落拓不羁,这样的动作只让人觉得混不正经、吊儿郎当。 就是这样一个人,毫不顾忌地宠着她,她那时甚至被他宠得堪称娇纵。 大家都怕他,只有她不怕,还敢对他使脾气。 顾屿深总笑着讽她:“你怎么就知道跟我横?” “得,惯着。”他一口京片儿,懒散道,“谁让爷就吃你这套。” 看惯了他纵容宠溺的模样,以至于看到他现在这云淡风轻游戏人间的薄情样子格外不适应。 可明明他们早已经分开六年,是陌生人了。 - 凤佳察觉到南知的异样,回头去看她。 其实她脸上没有多余情绪或表情,就像只是看到一个陌生人,但粉饰太平的伪装还是隐约从泛红的下眼睑透了出来。 再不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芭蕾小仙女儿。 七情六欲逐渐复苏,终于像个凡人了。 生动来讲,就像一盆盎然而生的绿植,雪融于水了。 凤佳心口一顿,莫名意识到些什么,顺着南知的视线看去。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只是在她看过去的档口男人正好别过了脸,笑得懒散,和旁人搭话去了。 真跟没看到似的。 2. 融冰 凤佳还愣着,南知已经率先收回目光,平静道:“走吧。” “啊?” 南知已经抬步往前走了,凤佳只好跟上前。 好在夜色和人群都是她们的保护色,等与那一群人擦肩而过,凤佳才问:“刚才那人,是顾屿深吧?” “嗯,你没看到他旁边几个吗,周越他们。” “是吗,我前不久刚跟周越吃过饭,也没注意。” 顾屿深就像一把最锋利的剑,只要在他总能挡去旁人的锋芒。 凤佳又说,“倒是真好久没见到顾屿深了,不过他还跟以前一样。” “一样?” “对啊,他不是从高中就这样,往那儿一站就跟占山为王的悍匪似的,虽然那脸是优越,但还是让人不敢接近的那种存在。” 南知被她那比喻逗笑了:“有这么吓人吗。” “你当然不懂了,这悍匪只对外头的人悍,对里头的人整儿一个人设崩塌,你……” 凤佳嘴快,说到一半才觉得不对,及时止住了。 南知不动声色地换话题:“你晚上回哪儿?” “胧湖湾。” “你还住在那儿啊?” “没,早搬出来了,就是明天是我妈生日,喊我回去住一晚。” 胧湖湾是著名别墅区,也是富人区。 像凤佳、顾屿深、周越他们从小就生活在那,而南知是初中时父亲发迹,在高一时搬去了胧湖湾,也认识了那里的一群孩子们,后来一个高中读书。 其实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都有自己的交际圈子,挺排外的,不过那时候南知仗着顾屿深和他们相处的都非常亲密。 只不过她父亲生意壮大的时间并不久,很快就遇到了危机,她高三时一家人就搬离出国,到近期才回来。 去胧湖湾的路她熟,不用导航,南知说:“那你替我跟阿姨说声生日快乐。” “行,我妈以前还总念叨你,说挺想你的,要不明天你一块儿来吧?” “我就不去了,难得生日肯定都是亲戚朋友,我改天去拜访阿姨。” “也行。” 凤佳往椅背里窝了窝,“现在的胧湖湾可没以前那么热闹了,顾屿深是最早一个不在这住的,我和周越都是大学毕业搬出来的,大家伙儿都不太想跟父母一块儿住。” 南知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忽然松了劲,像是松了口气。 渐渐靠近胧湖湾,这一带最初就是最昂贵的地段。 即便多年过去也不改地段的价值,在寸土寸金的城市中拥有得天独厚的湖面和绿化环境,成了新一代年轻人有钱也买不到的地段。 “等一下,停车停车!”凤佳突然说。 南知:“怎么了?” “这有一家居酒屋,做的煎茶布丁超级好吃!” “都这么晚了还吃。” “这居酒屋当然得晚上才有气氛。” 凤佳理直气壮,“你练芭蕾就这一点不好,时时得控制身材,不过日料不怎么会胖,我们再去吃点,我刚才那几杯酒下肚,不吃点东西胃都该难受了。” 南知无奈,将车泊在一旁。 这家居酒屋还真有些深夜食堂的感觉,和风装潢,外面挂了个写着日文的红灯笼。 刚准备推门进去,身后忽然一道刹车声,有个声音说:“顾爷,难得啊,你都多少年没回来了,怎么今天回老宅住了?” 顾爷,以及这个声音? 南知回头。 走在前面的男人也是混不正经的气质,只不过有后头那个做衬,竟硬生生的扯出几分斯文相来。 前面那个是周越。 后头,是顾屿深。 - 周越远远就看到两个漂亮女人,其中一个皮肤极为白皙,他的注意力便先落在她身上,等看清了脸着实是愣在了原地。 再一看旁边,凤佳。 周越这才相信,南知真的回来了。 当初差点让顾屿深发疯的南知,回来了。 周越回头瞥了身后人一眼,他倒是淡定,从烟盒里摸出根烟点上了,他还真有点怀疑是不是真没认出来。 凤佳也看到两人了。 周越和凤佳无奈对视,纷纷后悔自己怎么就管不住嘴要来吃这混蛋日料。 旧情人见面,只要当事人不尴尬,尴尬的就是旁人。 在他们身上得到了最深刻的印证。 最后还是周越先打招呼:“好巧,这么多年没见你都快认不出你来了,什么时候回国的?” “上周。”南知答。 “你这可不够意思啊,怎么回来都不通知一声,给你接风洗尘啊。” 南知笑了笑,都没看后面那男人一眼,答得滴水不漏:“回来忙工作的事忙得车轱辘转,本打算忙完了告诉你们的。” 周越:“别站这聊了,进去一块儿吃点,叙叙旧?” 大家进店,顾屿深依旧走在最后。 他个子高,进店时还要抬手拂开门口的和风短门帘。 居酒屋的座位是围绕烧烤台的一横排,这地儿虽僻静但生意竟然不错,正好剩下横排四个位置。 周越走在最前,占了最左边的位儿,其次是凤佳。 这两人坐下后才发现这一对旧情人似乎要并肩坐了,这时候换座位也不是,反倒显得刻意。 正想着,那两人已经极为平静地各自坐下来了。 南知的确没多犹豫,年轻时不懂事,谁还没爱过几个混蛋,这么多年过去早应该没了,扭扭捏捏的反倒像是没放下。 她不想在这事儿上落人一头。 至于顾屿深,他本就是生性凉薄人。 当初宠她无度的是他,后来转眼冷漠的也是他。 南知想,他大概是更不会在意这座位排序的人。 周越和凤佳默默对视一眼,一顿挤眉弄眼,纷纷在桌下互相比了个拇指,真心实意的沟通了一下目前的共同想法——高手啊。 凤佳还在点菜,周越先要了瓶酒,日料师傅启开了给他。 他挨个倒酒,到南知,她伸手盖了杯口:“我不喝了,还要开车回去。” 周越不劝酒,又给顾屿深倒上。 凤佳点好了吃食,挨个儿报一遍:“够了吧?” 周越食指点了点其中一道:“这个怎么就三份?” “她不吃。”凤佳往南知身上指了下,“咱们滋滋现在可是大舞蹈家,首席舞者,平时都得吃斋的。” 南知说:“没那么夸张,只不过我挺饱的。” 周越笑:“怪不得,刚才在外面还没认出你呢就觉得身材气质可真好,不愧是跳舞的。” 摸着良心说,周越这话没有半分别的意思,既是实话实说,也是人情夸赞。 却不想落入到某人耳朵里。 顾屿深目光扫过来,眼神深沉,睨了周越一眼,而后很快收回,拎起酒杯灌了半杯。 喝下,勾着唇漫不经心哂笑一瞬。 周越:“……” 凤佳对于美食的眼光不会错,这家日料店的确精致美味,难怪会撞上周越这吃喝玩乐专业户。 中途多数是周越和凤佳在说话,偶尔问及南知在国外忙什么,她回答基本天天都在国外那个舞团里练舞,凤佳又对她那一通闪亮亮的获奖履历一通科普。 周越:“那你过得不错啊。” 她答:“都挺好的。” 话音刚落,坐在旁边一直没有出声的男人忽然往后靠到椅背上,拿下嘴里的烟,似有似无的轻嗤了声。 那声音很低,只有南知听到,冷淡又带轻讽意味。 南知下意识回头看他,正好撞进他漆黑瞳孔。 只一眼,她就好像被拉入了六年前的那个暴雨中的北京冬夜。 都说一到冬天,北京就变成了北平,但那次却是冬日里少有的一场暴雨。 寒风刺骨,生生将她的心脏扯开一个口子。 刚才在Shake it外面,顾屿深率先移开视线,而这一次,南知先收回了目光。 ——她手机响了。 备注陈峰俞。 她回忆起来,陈峰俞是R大社会学系教授,前几天因为工作的事来过一趟舞团,跟后面《舞姬》演出相关,团长便让陈峰俞直接跟她交接,也因此互换了联系方式。 她接起电话。 陈峰俞声线温柔,甚至能分辨出儒雅性格:“南知,睡了吗?” “还没,怎么了?” “我上次把一叠资料落在你车上了,今晚备课的时候才发现,这不是明天就要用到了,想来问问你现在方便吗?” 南知看了眼时间:“可以啊,我正好还在外面,我过去吧?” “那怎么好意思,你给我个你现在的位置吧,我过去。” “我现在在胧湖湾附近的一家日料店,这样吧,我待会儿把确切位置发你微信里。” 陈峰俞温和道:“行,谢谢了南知。” 南知笑了笑:“这有什么好谢的,麻烦你过来。” 陈峰俞的声音有一种春风和煦般影响力,连带着南知也不自主地放缓声线,她嗓音偏细软,平时说话是清冷的,但只要染上笑意便一下变得软糯,像撒娇。 这声音听得顾屿深眉角突突跳。 他撂了筷子,细碎又突兀的声音响起。 而后靠着椅子,抱臂。 凤佳和周越齐刷刷一寂。 顾屿深眯了眯眼,在平静中执拗,轻而易举地就让周遭氛围一下变了。 他好像变了,又好像一点都没变,还是跟高中那样桀骜、跋扈,甚至于,他依旧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唯我独尊,不懂圆滑。 但他又更加成熟、更加张扬,更加让人生出距离感。 顾屿深笑了下,看向南知,很无谓地问:“男朋友?” 两人对视,南知指甲无意识掐进手心,但依旧不肯退让的注视他。 他们在对峙中僵持。 他们从酒吧外那一眼为始的心照不宣的沉默和生疏都在这一刻被顾屿深用最直截了当的方式剖开了。 他向来如此。 不给六年未化的坚固寒冰任何缓冲机会,火焰从寒冰底部烧灼奔腾,掀翻惊天巨浪。 3. 牙疼 南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其实答案很简单。 不是。 陈峰俞怎么可能是她男朋友,他们分明才认识了没几天。 很简单的一句话,两个字就说清楚了。 但她不想这么回答,也无暇探究自己内心,到底是不屑还是不甘。 最后她回答:“跟你有关系吗。” 凤佳和周越才发现,原来这气氛是还能一冷再冷的。 这些年南知不在,顾屿深身边也就没有敢惹他的,如今这祖宗乍然回来,惹火的本事不降反升,周越都担心顾屿深这火会不会憋不住。 他正犹豫要不要去控控火,顾屿深反倒是笑了。 刚才还笼罩在冰冷的疏离感中,这下被尽数破开。 笑声轻飘飘的,语调也是轻柔的,周越想,这南知还真是个奇女子,顾屿深搁她这儿就真熄了火。 不过火虽没发,但说的依旧不怎么入耳。 “这么多年没见。”顾屿深漫不经心道:“惹我生气的本事倒见长。” 乍听是亲昵,再揣摩却像是威胁。 凤佳虽跟顾屿深联系很少,但好歹也是同个圈子长大,这会儿也听不下去了:“你也知道是这么多年没见,别这么跟滋滋说话。” 周越也跟着圆场:“行了行了,来,喝酒,也算是为南知接风洗尘了。” 南知没再管身侧的男人,以茶代酒,拿起茶杯跟周越碰了下。 - 气氛凝滞。 好在陈峰俞很快就到了,给她发短信。 终于能够脱身,南知很快起身告辞。 凤佳摆手说了拜拜,周越问:“这么快就回去了啊?” 南知点头:“嗯,我朋友到了。” 道完别,她转身离开,没有多看顾屿深一眼,而他也没有看向她。 走出居酒屋才觉得寒风刺骨,南知拢紧风衣,抬眼便看到路灯下站着的陈峰俞,她小跑过去:“陈教授。” 她里面是黑色修身针织长裙,外面一件千鸟格大衣,修长的小腿暴露在寒风中。 都说练舞的女生腿型因为有肌肉不会太好看,但其实顶级芭蕾舞者对每一处形体的美感都有很高的要求。 从脚踝到大腿根,没有一处赘肉,跟腱高而流畅,小腿更显修长。 陈峰俞笑着打招呼,又说:“这么冷的天穿这么少不冷么?” “还好,习惯了,北京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呢。”南知看了眼他身后,“陈教授,你没开车过来?” “嗯,跟我朋友就在附近保龄球馆,腿儿着来的。” “我车在那。”南知领他往路边走去,“你的文件放在哪了,我好像没注意到。” “应该是在后座。” “哦,那有可能,我没留意后座。”南知拉开后座,果然发现一个牛皮纸的文件袋,她递过去,“给。” 陈峰俞道谢,目光却低垂定住:“你穿高跟鞋开车?” “嗯,今天出来得急,忘换鞋了。” “这可不太安全啊。” 南知笑了笑,顺着说:“陈教授教训得是,明儿我就放双平底鞋在车里。” “那今天怎么办?” “嗯?今天就算了吧,我开慢点就行,没问题的。” “这样吧,正好我也要回去了,今天我没开车,这地方也不太好打车,我送你回去,到那边再打车好了。” 南知愣了下,对于认识并不久的男人突然的好意与殷勤她其实很熟悉,抬头看了陈峰俞一眼,他倒是很坦然的注视,没移开视线。 “不用麻烦了,陈教授。” “不麻烦,其实是我蹭你的车。” 话到这份儿上,南知不好推脱,再者最近她练舞时间长,长时间开车也腰疼,便同意了:“那先谢谢您了。” “跟我这么客套啊。”陈峰俞温和道,“你这样我也得谢谢你允许我蹭车了。” 南知笑了下,坐上副驾驶,原本想让陈峰俞开车回自己公寓,然后她再开车回去就好,但陈峰俞坚持直接送她回家后自己打车,她便也没再坚持。 她将椅座往后靠了靠,酸痛的腰终于挨上支撑物,缓解不少。 路上两人闲聊。 对她的好奇无非也就那些问题。 为什么在国外发展这么好会这么年轻就选择回国。 为什么呢?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真要说贪恋故土,但其实北京算不上她的故土,她高中才转学到北京,真正待的时间其实连三年都没有。 坐上归国的航班,南知望着脚下浮动白云,从心底挖出了一个足够说服自己的理由。 因为她在这个城市短暂的那三年里见到了最美妙的风景,度过了最深刻的青春。 在国外的日子过得不算差,可踽踽独行的漫漫长路总让人看不到尽头,可似乎回到这里,就又能回到所谓“看春风不喜,看夏蝉不烦,看秋风不悲,看冬雪不叹”的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对了,你们舞团演出是什么时候?”陈峰俞问。 “下周末。” “周末啊,挺好,我没课。”陈峰俞说,“我之前做过芭蕾舞剧《舞姬》的社会学相关的课题,听你们团长说这个主舞是你,介意我去看看吗?” “当然不介意,你可以问问团长还有没有票,她那儿应该有内部票的。”南知答应得很快。 陈峰俞原以为她会对认识不久且对她有意的男人去看她的表演有或羞涩或抵触的情绪。 但南知没有。 在她眼里,芭蕾舞是值得欣赏的艺术,她也有让人欣赏的本事。 而且,从她波澜不惊的语调中,陈峰俞也能很明确的感受到,她对他没有他对她的那方面意思。 “好,谢谢。”陈峰俞又问:“南知,你有男朋友了吗?” 南知被这直球弄得愣了下,才答:“没。” “好。”他笑。 她没看陈峰俞现在表情如何,看着车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好一会儿后才跟着直球的补充了句:“不过我很难追的。” 陈峰俞似是听到了很有趣的反应,笑着问:“有刻骨铭心的人?” 南知左眼皮很快地跳了一下,开口却依旧波澜不惊:“没有。” “那……是想劝我知难而退?” 南知耸了耸肩,无所谓道:“我实话实说而已。” - 车开到南知住的小区停车库,陈峰俞原本想送她到公寓楼下,南知拒绝了,他也没强迫,道别后就去外面打车。 南知上楼,打开房门。 入眼便是七零八落在地上的大大小小的快递箱。 回来后一直在落实舞团的工作,都还没整理好归国的行李。 南知站在这堆“垃圾”面前,看了眼时间,快零点了,她叹了口气,在地板上坐下来,认命地开始收拾行李。 其中一箱都是芭蕾舞服,浪漫派的、古典式的,都需要保存得当,所以她那时候找房子时特意要一间有单独衣帽间的。 她将一件件芭蕾舞服整齐挂进衣帽间里,又收拾好其他衣物,再打开下一个快递箱。 这回是个装零散物件儿的箱子。 她一样样整理,忽然看到压在一个石膏像摆件下的病历本。 口腔医院的病历本。 当时国内顺带装走的,这么多年也没丢,这次不知怎么又被一股脑带回来了。 南知坐在地上,将长发束起盘发。 深夜寂静,她心里也静,静悄悄的,又想起刚才在酒吧外看到顾屿深的那一眼。 挺神奇的。 还真有点电影画面的感觉。 周围一切都虚化,光圈笼罩出一个顾屿深。 一个曾经最熟悉现在最陌生的顾屿深。 原来这就是旧情人的威力,南知心想。 她翻开病历本,上面字迹淡去,已经看不太清,但那时候看牙医的痛苦回忆却仍旧历历在目。 她以前爱吃糖,嘴里总得有点味儿才觉得舒服,软糖硬糖话梅糖,她都爱吃。 第一次去口腔医院就是顾屿深带她去的,就在高中附近。 那时候他们还没在一起,高一那年的圣诞节。 南知跟学校里最出名的几个富家子弟交情好,和凤佳天天一起吃饭一起上厕所,就连大家都忌惮的顾屿深也对她不一般,这样的女生当然不会被大家忽略。 更何况容貌姣好,不摆架子,跟其他同学相处都很融洽,很受大家欢迎,男生中“暗许芳心”的不少。 圣诞节这天,南知抽屉里被塞了好些男孩子送的巧克力。 她搞不清都是谁送的,既然没法还回去,她真就来者不拒了。 于是那段时间连着吃了好些巧克力。 就连凤佳都劝她别吃了,南知嘴上答应,又悄没声儿的摸出一块塞进嘴里。 凤佳只好去找顾屿深。 顾屿深挑眉:“她吃什么关我什么事?” 凤佳:“她那个吃法,要不就长胖十斤要不就蛀牙一片,就你管得住她,当然你负责。” 顾屿深无情无义:“随她去。” 凤佳那个乌鸦嘴灵光,南知蛀牙了。 她小时候就因为爱吃糖牙不好,这次是头一回疼了,一抽一抽的,连着神经疼。 她痛得哼哼唧唧,小脸都皱成一团,当天放学就被顾屿深拎去了口腔医院。 她还有闲情怪顾屿深,捂着半边脸抱怨:“都怪你,也不让我少吃点,现在害我都牙疼了吧。” “你这歪理厉害。” 顾屿深气笑了,吊着半边眉毛,用力捏她脸蛋:“来,再给你次机会,再复述一遍你刚才的话。” 南知非但听不出话里的警告含义,还被他那一揪捏得牙齿更疼,重重拍他手背,边拍边骂:“疼死了!你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是不是!故意的!” 直接把他手都打得通红一片。 顾屿深抽了手:“白眼狼。” 后来看完医院,第二天顾屿深就直接把她书洞里的巧克力都拿出来,把垃圾桶踢到一边,人坐在她桌面上,言简意赅:“扔了。” 南知好了伤疤忘了疼,舍不得,磨磨蹭蹭道:“……浪费。” “扔了。” “……” 正好有课代表来收作业,顾屿深也极其霸道的直接把人推到一边,交代:“你等会儿。” 然后又看向南知,手指在课桌上点了点,淡声:“别让我说第三遍。” 这回南知嗅到了危险气息,回忆昨天躺在诊疗椅上的痛苦,干脆地把一捧巧克力都丢进了垃圾桶。 巧克力外裹着的金箔纸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委屈地躺在垃圾桶里。 顾屿深满意了,揉了把她头发,说:“以后不许再吃别人给的糖。” 只不过戒糖哪有这么容易。 顾屿深管着不让她吃,她就偷偷吃,还想着只要不碰到牙齿就不会蛀牙,只小心翼翼将糖粒裹在舌尖儿尝甜味。 所以后来自然又去了几次医院,但顾屿深没再像像圣诞节那次那么生气了,还问过护士后特地给她买冰淇淋止疼。 也因此,整个高中,即便练舞不能吃很多高热量的东西,她也戒不掉,到了为了吃糖能不吃饭来控制体重的地步。 - 南知合上病历本,手抚上脸颊。 后来没人再管她吃糖了,可她已经不会牙疼了,也已经不爱吃糖了。 真正戒掉是国外的第二年。 她智齿总是疼,后来便想索性拔了,却不料拔完智齿后脸就肿起一个包,耽误了后面的芭蕾舞预演,丢了一次机会。 吃一堑长一智。 再往后,她渐渐就不爱吃了。 行李收拾到一半她就犯困,便先回卧室睡觉了。 最近练舞消耗体力大,很快就睡着了。 但睡得不沉,到中途还被一个电话给吵醒了。 手机在床头嗡嗡震动,她睁不开眼,手挡着屏幕光迷迷糊糊接起来。 “喂?” 那头没声音。 南知看了眼来电显示,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她那句“哪位”还没脱口而出,忽然哽住了喉咙,没发出声音来。 她渐渐醒了,心跳也有些加快。 大概安静了三秒。 那头挂了电话,只剩下一串忙音。 4. 酒会 卧室内窗帘紧闭,不泄一丝余光,手机在响。 顾屿深穿着白色浴袍从浴室出来,瞥了眼手机,助理打来的,他接起。 “顾总,今晚有个川禾传媒的酒会活动,您出席吗?” “找个人代我。”顾屿深简洁道。 助理停顿了下,没挂断电话,顾屿深坐在床沿,抬手按了按眉心,皱眉问:“还有事?” 助理想起昨天晚上顾总给他发来一个女人的名字让他去查对方的手机号码和住址一系列个人信息。 叫什么来着? 对,南知。 而他也在穿禾传媒出席名单里看到了这南知所在舞团团长的名字,应该会带一个人一起来,论团里的资历,应该就是南知同行。 他跟在顾屿深身边工作了这么久。 这顾总在大学时老顾总就离世了,直接将整个顾氏集团的重担压在当时二十岁出头的顾总肩上。 好在虎父无犬子,商场上他雷厉风行,抗住了危机。 近几年不少富家千金都对他芳心暗许,更有甚者到了非他不嫁的地步,但也从来没见他对哪个女人青眼有加过。 除了“南知”。 助理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他打听一个女人。 肯定不一般。 于是助理最后还是将这个猜测告诉了顾屿深,最后自斟酌句地小心翼翼问:“您去吗?” - 南知今天一早醒来就觉得腰更疼了。 腰伤已经是旧毛病了,她从抽屉里翻出一张伤膏贴贴上,梳洗一番后去了舞团。 舞团一批一批的新人,一大早练功房就已经有一批年轻舞者在练基本功,南知年纪虽不大,但获奖履历颇佳,有首席舞者的称号,在舞团也就比较自由。 一进来就有不少其他舞蹈演员主动跟她打招呼。 没人不知道,她们舞团可来了一尊大佛,一尊能将《舞姬》跳得淋漓尽致的大佛。 “师姐,我看了你在国外演出的那些芭蕾舞剧视频,我真是太崇拜你了!”一个女生跑到她旁边。 “谢谢啊。” “我能请教一下你吗,有些动作我都做不到位,但我看你就做得超级干脆漂亮,太厉害了!” 南知笑了笑:“当然可以了,不过我要先去找一趟团长。” 正说着,高汐从转角过来了。 她已经练了一小时的舞,白皙纤细的脖颈汗津津的。 她太好强,又丢了《舞姬》主舞的位置,南知的到来给她带来了极为深重的压迫感。 高汐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以前每天围在我这边,现在两幅面孔,至于么。” 被说的女孩子立马脸颊通红,羞愤不已,唤了声“高汐姐”,支支吾吾地想要解释,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南知抬臂将人挡到身后:“你先去练功房吧。” 等人走后,高汐又道:“你倒是一来就开始收拢人心了。” 斜照进的太阳在她侧脸落下分明的光线,就连睫毛都是根根分明的纤长。 南知低头,懒散抱臂靠在墙上,轻弯唇,勾起的嘴角弧度带上鲜活的烟火气,轻柔又流露出一点冷感。 “高汐。”她说,“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 高汐被她眼底的冷意煞到:“……什么?” 南知眯着眼看她:“你有种再敢在我面前说些阴阳怪气的话,试试,真当我好脾气?” 说完她转身就走,剩下高汐一人气得胸口急促起伏却也莫名被怔的不敢再上前。 - “团长,您找我?”南知推门进办公室。 “来啦,找你是因为今天晚上有一个活动,想让你跟我一起出席。”团长拿着手机鼓弄一阵,“你看看,我发给你了。” 她发来的是一则介绍推文。 南知粗略扫了一眼:“川禾传媒?” “嗯,我们很多演出都是和川禾传媒一起合办的,这次的《舞姬》也同样,所以正好想让你跟我一起去,不知道你晚上有没有空?” 见南知还在犹豫,团长又补充道:“我大概从你的档案中了解过你的家庭,后来也听川禾传媒董事长提过,他妻子从前也学芭蕾,是师从你奶奶。” 南知一愣。 团长笑了:“他妻子听说你后就很想见见你,晚上要是没事你就随我去吧。” “好。”她这回答应了。 团长又问:“你奶奶那时候是芭蕾舞老师,应该是我们国家最早一批学芭蕾舞的了吧。” “嗯,她以前是早期中|央芭蕾舞剧团的,那会儿常表演的还是《白毛女》、《红色娘子军》一类。” 团长真心实意道:“真厉害,你奶奶肯定也特别为你骄傲。” 南知笑。 团长:“老人家现在身体怎么样?” 南知停顿片刻:“她前些年去世了。” “抱歉。”团长说,“节哀。” 南知摆手笑了下:“没事,都过去了,好在老人家走得不痛苦。” 从团长办公室出来后南知直接去了练功房,陪刚才那个女孩儿练了片刻她便去单人舞蹈房练习《舞姬》。 到第二遍腰就开始发痛。 这已经是老毛病了,她甚至都能估摸出可能过几天就得去医院一趟了。 - 到晚上,她和团长直接从舞团出发,去参加川禾传媒举办的晚会。 南知对这样的名利场不算陌生,以前和父母也要偶尔出席这种场合。 一到宴会厅,团长便领她与穿禾传媒董事长的妻子见面,董事长妻子了解她一系列获奖经历后很欣赏她,约定了有时间一定去看她的演出。 他们这边正聊天,一旁川禾董事长忽然越过南知的肩膀看向她身后,一边热络招呼:“顾总,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南知一愣,下意识回头看去。 她第一次意识到,现在的顾屿深真的完全不一样了。 他更成熟更强大,在这样的名利场中,他是权力的中心,是聚焦点。 注意到她的视线,董事长妻子还特意跟她介绍:“南知,你刚刚回国可能不认识,那位是顾总,顾氏集团总裁。” 她淡淡收回视线,附和了句:“是么。” “是啊,年轻帅气多金,不管是在商场还是名媛圈中可都是红人。” 大概是川禾董事长正在向顾屿深介绍自己妻子,他视线也投过来,南知只感觉自己手腕被人一挽,董事长妻子在旁说:“走,我介绍你认识。” 南知:“……” 她现在觉得自己哪哪都别扭。 川禾董事长妻子全然不知两人的实际关系,还十分热络的给他们介绍对方,俨然是因为太喜欢南知想介绍给她在场这个最被视为天之骄子的人。 董事长妻子问:“顾总,听说您还没女朋友啊?” 男人嗓音偏低:“没。” “那你看看我们南知怎么样?她可是现在国内最厉害的芭蕾舞者之一呢。” “……” 南知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尴尬的呼吸不畅了,“禾夫人……” 她推脱的话还没说出口,男人说话了,嗓子有点哑,带着极淡的笑意:“凑合。” 伴随着轻佻的视线扫过她全身。 南知受不了了,低声:“顾屿深!” 周围几人皆是一愣,董事长妻子懵问:“怎么,你们之前认识啊?” “认识。”顾屿深漫不经心,混蛋得要命,“以前有过一段。” 他那不管不顾的混蛋劲儿又出来了,自我又自大,混不吝的痞气,完全不考虑别人。 南知懒得在这被人消遣,和禾夫人说了声便转身到别处去了。 她不知道,这些年顾屿深身边就是连个母蚊子都没有,突然听说个前女友,这可了不得。 这简直是难得一闻的新闻啊! 禾董没那番细腻心思,还调侃问了句:“什么时候的事儿啊顾总,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禾董,甭笑我了。”他懒散时京腔偏重,“读书时候不懂事儿。” 竟然是读书时候的了。 那种时候最容易有白月光。 禾董又侧头看了眼南知的背影,忍不住问:“顾总,你这么多年也不交个女朋友,不会是因为有放不下的人吧?” 顾屿深笑了,轻点烟卷:“都分了多少年了。” 轻飘飘的。 无所谓的。 落到了南知的耳朵里。 - 整个酒会在南知眼里很乏味。 觥筹交错间都是利益和人际关系的碰撞,地位低者曲意逢迎想攀附权贵,地位高者才能真正如鱼得水。 顾屿深属于后者。 到后来她拿了杯饮料到一旁角落坐着去了,穿着高跟鞋站久了还腰疼,实在是难受。 既然已经见过禾夫人,她无意再多留,跟团长说一声就悄然离席。 原想酒会上兴许要喝酒,南知没开车过来,兜兜转转地终于从迷宫似的汉秋府出来,外面车流穿梭,但这附近都不能停车,要打车还得去前面。 南知按着腰叹了口气。 得吧,走。 她身上穿的是礼服裙,过分显身材,一路上引得不少人侧目。 正走着,忽然鼻间萦绕过一阵烟草味,随即,一件西服外套压在她肩头,带着分量和温度。 男人走在路灯下,混在酒色灯光中,手里夹了支烟:“腰怎么了?” 他看出她的异样。 南知没答,看了眼肩头的西服,直接问:“干嘛?” “穿着。” 她偏跟他对着干,将衣服还回去,他没伸手接,只黑沉的眸子看着她白皙的手。 两人僵持在马路旁。 酒色灯光、车水马龙。 她们沉默中对峙。 南知回忆起他方才不带丝毫感情轻飘飘那句话——都分了多少年了。 是啊,都分了多少年了。 夜风卷着北方霜寒冷气,只一件晚礼服的确冷,南知露在外的小腿被吹得发冻。 但她还是坚持要将衣服还给他。 她仰起头,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男人流畅刚毅的下颌线。 她看向别处,淡淡:“顾屿深,当初是你让我走的。” 一句话砸在了波澜无惊的水面上,向外泛开层层涟漪。 5. 买药 今年冬日北京的雨超乎寻常的多。 南知在深夜被窗外的淅沥雨声吵醒,她睡觉时忘记关窗,雨水打进卧室,窗台上一滩水迹。 她裹上一条披肩起身,走到窗前,潮湿又刺骨的水汽密密麻麻席卷而来,像是要将她困在六年前的那个雨天。 她关上窗,觉得喉咙烧灼,出去倒了杯温水,喝完后回到床上。 在梦中昏昏沉沉的回到了六年前。 - 胧湖湾是大家熟知的富人区。 当地很多有头有脸的商界人物都住在那儿,大家平日里寒暄问候,表面祥和一片,实则暗流涌动、尔虞我诈。 高三那年,她父亲南兼石被别家公司抢去了一项巨头生意,资金周转失灵。 对方几代的势力,而南兼石发迹不久,怎么可能斗得过,结果自然是惨败。 一朝失势,周围冷嘲热讽皆有。 就连学校里对南知也同样,不过当时她身边有顾屿深在,大家忌惮着,也不敢太过明显,可风言风语依旧挡不住走漏的风声。 南兼石决定离开另谋他路,母亲也在那时准备她的出国资料。 南知没有任何拒绝反抗的余地。 她年纪还小,没有自己生存的能力,也知道如果继续留在这里,父亲的公司就再没有转圜余地。 她去跟顾屿深道别,说自己要走了,要出国。 也许她们得坚持几年分别的日子,等她回国,他们就真的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当然,后面这句她没有说出口。 那天倾盆大雨,她和顾屿深站在学校顶楼天台,雨丝斜着打进楼檐,地上一半湿一半干,划开一道分界线。 她站在干的这头。 顾屿深站在湿的那头。 他倚在窗台抽烟,烟的火光照亮他半边侧脸,在缭绕的雾里,他没表情的偏头看她。 南知还记得那天的风刮得她脸颊都生疼。 过了很久,顾屿深将烟按灭在窗台,抬步走向楼梯,只经过她身边时无所谓地说了句:“那你走呗。” 那你走呗。 南知剩下的所有话都被堵在了嗓子眼。 她曾经是大家青春时光中最为惊羡的那个人,有顾屿深这样的少年宠着、护着,好像活成了大家都期望的样子。 谁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那么决绝的离开。 班主任告诉大家南知转校之时,除了凤佳没有一人知道这个消息。 她消失得干脆利落,好像连阵风都没有带走。 那段时间,大家课间茶余饭后的谈资都是南知,除此之外便是顾屿深。 所有人都目睹得知这个消息的顾屿深是怎么失控的, 那个最傲慢凛冽的少年是怎样冲出了教室,分不清到底是惊怒还是悲伤,也无法再顾及此刻的自己有多狼狈。 而这些,南知也不知道。 - 醒来时昨晚那场雨已经停了,但空气还有浓重的水汽,湿漉漉的,让人觉得喘不过气。 南知在睁眼的瞬间就觉得自己疼了好几天的腰痛感更加剧了,空气里刺骨的水汽也往骨头缝儿里钻似的。 她皱着眉“嘶”了声,缓了片刻才坐起来。 手机里有凤佳和陈峰俞发来的信息,都问她在做什么。 她回复完后又跟团长请了个假,直接开车去医院。 她连妆都没化,但本身底子好,用如今时兴的词来形容,她属于浓颜系,脸部立体,黑葡萄似的杏眼,睫毛卷翘浓密,唇不点而红。 到医院,拍了腰部片子。 医生看着片子说:“你这腰损伤已经很严重了啊,还有点发炎,有没有觉得头晕?” “有点。” 医生拿了支温度计给她:“哎,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啊,忒不爱惜自己身体,都发炎了才来看,也不怕再晚点来看会有并发症。” 量了体温,果然有点炎症引起的发烧,38度。 南知配了退烧药和消炎药,又做了个腰椎理疗,离开医院时正好收到妈妈的短信,叫她回家吃饭。 - 她开车到御嘉华庭。 如今南兼石的生意虽不像之前那样突然如日中天,但也尚且称得上富足,回国后没再去胧湖湾住,住在御嘉华庭。 “爸、妈。”南知将围巾挂在门口衣架。 南母:“滋滋来啦,唷,我怎么看你瘦了一圈?” “您又夸张。” 南母凑过来在她身侧嗅了嗅:“什么味儿啊?” “腰上贴了药膏。” “又疼了啊,我看人家跳舞都是锻炼身体,怎么到你这还伤身体了啊,也不知道平时护着点。” 听妈妈又要唠叨,南知岔开话题:“爸呢?” “书房呢,你先坐,我去叫他。” 很快,南兼石便也出来了,这一生的起伏坎坷让沧桑的痕迹刻在他脸上。 “滋滋怎么穿这么少。”南兼石说。 南知哎呦,受不了地说:“我都不小啦,自己知道。” 南兼石笑着说:“是不小啦,该找男朋友了。” 这话在南知耳朵里过了一圈,一字不留地又被抛出去了,很敷衍地应了声。 妈妈敲了敲她面前的碟子:“听到没啊?” “什么啊?” “可以找男朋友啦!” 她笑:“哦。” “哦什么哦,妈妈问你,你身边有喜欢你的男孩子没?” 南知半点不谦虚:“废话,您也不看看您女儿多漂亮多优秀。” “那里面有你喜欢的没?” “没有。” 妈妈在她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下:“你这不还是白说!?” “……” 南兼石插了一嘴:“滋滋,你易叔叔倒是有个儿子,比你大两岁,模样周正,爸爸觉得挺好,要不你去见见?” 南知佯怒:“爸,我今天回来吃饭您就是为了说这个的呀。” 南兼石笑:“欸,爸爸不就是跟你提一嘴吗。” 妈妈也打辅助:“那个男孩子我看过照片的,模样跟滋滋你挺般配的。” 她低头扒饭,叫停:“行了啊。” 这才没继续说下去。 吃完饭,南知又陪了二老一会儿。 父母察觉到她对谈恋爱这事儿的排斥,既不好继续明说,但也少不了暗示,到最后南知只好随口答应了他们见一面的提议,想着到时找个理由推脱了便是。 这才安安静静地看了会儿电视。 等天暗了她才起身离开。 为了不让父母担心她都没将医院配来的药拎上去,就丢在车里,这会儿才就着矿泉水咽了两颗药。 - 天色浓云密布,黑压压的,像是又要下雨。 也扯着南知的情绪往下跌了几分。 开车回公寓楼下,她接到凤佳的电话:“喂。” “滋滋,干嘛呢?” 凤佳的声调跳跃,看来是从短暂的失恋中走出来了,连带她心情也好了不少,笑了声:“刚从我爸妈那回来,怎么了?” “也没什么事,就是听荔枝说明天有个班聚,问我你愿不愿意来。” 他们高中班级关系不错,每次年末都会有班聚,大家一块儿出来唠唠嗑。 南知:“她知道我回国了啊?” “我不是发过朋友圈嘛,挺多人都知道了,只不过你后来换了电话号码,大家才没法跟你联系的。”凤佳说,“那你去吗?” 她还在犹豫,凤佳补充:“你放心,顾屿深不会去的,他这么多年从来没来过。” 顾屿深。 南知忽然想起前天半夜接到的那个无人应答的电话。 会是他吗? 可她换了电话号码。 应该不会是他。 她低头任思绪随意飘散,忽然余光捕捉到一人,她脚步一顿,攥紧了手里的药盒袋子。 凤佳没听到回应:“南知?” 她回神,“嗯”一声。 “你陪我一块儿去吧,我看你天天窝在舞团里可不行,姐姐带你出去找乐子。” 南知笑了声:“好啊。” 等挂了电话,她再看去的时候,那个身影早已经不见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幻觉。 - 顾屿深站在一盏熄灭的路灯下,看着南知走进公寓,手里提了一袋药,袋子上是市医院的标志。 他自嘲弯唇,黑睫虚阖而下,提起手里那一袋膏药贴和消炎药,直接丢进了垃圾桶。 昨天在酒会就看出她腰不舒服,南知从小就练芭蕾舞,高中时就经常出去比赛,顾屿深自然清楚她有腰伤。 本来懒得再管她,但还是忍不住去药店买了她以前的常备药,在她公寓楼下等她。 以前她总不会好好照顾自己,这种事他都得多留心。 可原来现在她已经能够将自己照顾得很好。 自从得知她回来后,顾屿深就觉得自己越来越矛盾,既不想看她过得太好,可又怕她着凉、怕她病痛。 腆着脸凑上前,还不被人待见。 他靠在灯柱上抽烟,直到身后响起两声车喇叭。 周越从车窗探出头,故意往人心上戳刀子:“这儿是我们南大舞蹈家住的地方吧?” 顾屿深也没半点儿被人看穿的窘迫,依旧原样,手拢着风点上烟:“你怎么知道的?” “今天去了你公司一趟。” 顾屿深便明白了,之前让助理查过南知的信息。 助理知道他跟周越的关系,口无遮拦了。 他享受烟草带来的松懈感,浑声道:“明儿就让他滚蛋。” 周越笑了:“还以为你以前疯是因为年轻,没想到现在都顾总了碰上她还这么沉不住气啊。” 顾屿深手指修长,夹着烟,混着夜色,懒懒的,格外吸睛。 周越似真似假的玩笑:“所以说,早知道得栽,你当初干嘛这么对人家?” 男人拿烟的手停顿了下。 他到这时才终于显出点倦意,风将他单薄的衬衣吹得向后鼓,而他好像一直踽踽独行在漆黑的漫漫长路。 南知是他整个漫漫无边的黑暗年少中,唯一那个提灯的人。 是他亲手熄灭了那一盏灯。 6. 剃头 周越说的喝酒的地儿是一个露天酒场。 喧嚣大都市里生活快节奏和各方面的压力也使这儿夜生活丰富,大家寻一个酒吧落脚,抛开白日疲惫与拘谨,去寻找陌生人间的互相吸引与慰藉。 当顾屿深和周越走近时,便被众人的目光团团围住了。 周越在这种场所混得很开,如鱼得水,还很暖心地照顾到各处投来的充斥搭讪挑|逗意味的目光。 而顾屿深则冷戾许多,其实他也是一张玩世不恭的脸,但今天平直肩线往下压,他咬着烟穿过浮华场,没沾染上任何。 周越很娴熟地点了酒,往藤椅里一靠,双臂打开搭在椅背上,玩笑道:“借酒消个愁?” 顾屿深呼出一口烟,笑笑:“你太久没挨揍了吧?” “可不是。”周越笑得贱兮兮,“皮都痒了。” 服务生很快端了酒过来,给他们分别倒上。 冰凉的酒精入喉,混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就连酒精也好像随着舞曲和人声跳跃。 能看到有人在隐秘的角落接吻,动情又激烈,旁若无人,但绝大多数却都是第一次见到彼此。 大家随意而廉价,看对眼就相伴,被拒绝也不伤心。 但顾屿深和周越这种人群中扎眼到突兀的人中龙凤虽然吸引目光,但真正敢上前的不多。 不过还是有那么几个人群中同样更出挑的女人。 穿着紧身低胸裙,细高跟,妆容精致又雷同。 周越三两句婉拒一人,看热闹似的看向顾屿深那边。 女人说:“一块儿喝酒吗?” 离得很近,沁着浓郁的香水味。 顾屿深皱了下眉,抬手把女人的手臂打回去,酒倒了大半也没看一眼。 可有些人天生就是有被人放纵原谅的资本的。 女人非但不生气,还更放软了声儿说:“我一会儿要去跳舞,你要跟我一起吗,或者说,你想看看吗?” 顾屿深往舞池里看了眼,一堆群魔乱舞。 这回他是真笑了,将手中未点燃的烟在茶座上磕了磕,懒着嗓漫不经心道:“原来这也能叫跳舞。” 他样子很痞,像随口一句,但里面的嘲讽足以刺破对方的自尊心。 女人羞恼地红了脸,从精致的妆容底下透出来,转身走了。 周越看着女人的背影,做作地哎哟一声:“这心都碎了一地了唷。” 顾屿深冷冷睨他一眼。 周越笑着摸了下鼻子,总算是消停了,继而问:“那我再最后八卦一下,什么样的舞才能叫跳舞啊?” 顾屿深烦了,直接踹他:“不喝滚蛋。” 难得见顾屿深这样子,周越笑得都咳嗽:“欸,兄弟,还真是只有南知能逼出你一点人情味儿啊。” 顾屿深已经懒得再理他嘴贱了。 “不过话说回来,她到底有男朋友了没?” “没。” “真没?” 他“啧”了声。 周越也不再理会他是逞一时之气否认还是真去调查清楚了,笑着频频点头:“得得得。” 周越跟顾屿深从小就认识,见识过他各种脾气,可以说相较于从前只被纵容宠溺着的南知,周越甚至比她更了解顾屿深。 这会儿见好就收,踩着他底线悠悠过去了。 - 当初南知一声不吭地就直接出了国,顾屿深那段时间如何浑浑噩噩周越是最清楚的。 习惯被人仰视的的少年,他绝望又暴怒,恐惧又无措,他有千言万语想说,但最终却只沉默地孤零零地度过了那段时间。 时间是抚慰所有伤口的良药。 后来南知这个名字消失在他们的生活中,就连学校里也不再听人提起。 顾屿深薄唇而薄情相。 生活恢复平静,他也跟往常一样了,大多数时候冷冷的懒得搭理人,有时也吊儿郎当和他们开玩笑,倒也不刻意避开异性的示好,但也就点到即止,总给人一种慵懒风流又片叶不沾身的错觉。 偶尔有人再想起南知,也不过觉得是一段还算刻过骨、铭过心的风流韵事。 不值一提。 但高考前几天的晚修课,班上有人偷偷带来几箱酒。 越是接近高考,大家反倒不紧张了,还提前开了场散伙宴。 他们几个朋友边喝边聊,到后来周越发现顾屿深不见了。 他去找。 最后在教学楼顶楼天台找到他,孤身一人,他正好从楼梯走下来,夜色将他的身形勾勒得很朦胧。 他神色平淡,低垂脖颈,黑发被风吹得凌乱。 周越问:“你怎么来这了?” 顾屿深说:“我最后一次看到她,是在这。”他喝得有点多了。 周越一时没反应过来:“谁啊?” 顾屿深没说话。 “南知?”真说出这个名字时,周越都觉得生疏。 “你别叫她名字。” “……” 他颓然垂颈,夜色将他分割,像是切碎,支离破碎。 “她不要我了。” 从顾屿深口中听到这句话太过震惊,周越至今都忘不掉分毫。 只不过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就连酒量都练上去了,想要灌醉顾屿深几乎不可能。 临离开顾屿深眼神都是明澈的。 离开酒吧前,周越最后跟他说:“我劝你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就南知现在这条件,保不准哪天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顾屿深只是摆了摆手里的烟,头也不回地走了。 - 翌日一早。 凤佳早早就发来信息再次嘱咐她别忘记要班聚。 南知回复了短信,今天要预演下周末正式演出的《舞姬》,还要去一趟舞团。 她换了腰上的膏药贴,又挤出两颗退烧药和消炎药,放进嘴里之前忽然想到班聚上说不定会喝酒,重新检查了药盒上的成分说明,最后只吃了一颗退烧药。 “滋滋。”上回团长听到凤佳给她发的语音,现在也跟着喊她滋滋,“你看谁来了?” 南知看向她身后:“陈教授,您怎么过来了?” 陈峰俞:“我找团长有点事,听说你们今天预演,就想看看。” 南知没和他聊太久:“那一会儿见,我先去换衣服梳妆。” 没一会儿团长也进来后台,南知刚换好古典芭蕾舞服,团长撞了撞她肩膀:“有情况啊?” 南知也不装傻:“没情况。” 团长笑了:“你也看出来陈峰俞对你有点意思?” “他都跟我明说了。” “看不出来这大学教授是走直球这一挂的,你就没半点意思?” 南知推开她走到梳妆镜前,将长发高高盘起,笑着答:“真没。” 芭蕾舞要将头发梳理得整齐,南知拿起发胶喷雾,刚喷了两下就觉得不对劲了,两根手指一捻。 黏的。 她立马将盘发拆了。 团长问:“怎么了?” “发胶里有胶水。” “啊?过期了?不可能啊,我们这发胶都是专用的,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啊。” 正好有人进来,南知问她有没有看到谁进来过,那人回答今天需要预演的只有她和高汐姐,高汐姐来得早,已经去舞台了。 团长一愣:“滋滋,你是怀疑……?” 南知看了她一眼,直接就朝外面走去,陈峰俞正坐在外面座椅上看手机,跟她打了声招呼,她也没理。 小姑娘平日里看着温顺,真惹恼了谁也拦不住。 古典芭蕾舞裙垂坠,被步风带得向后扬起一片。 高汐刚刚结束第一遍彩排,一走下台就看到南知,她径直走到她面前,冷声问:“是不是你干的?” 她装傻:“你在说什么?” 南知蓬松的黑色长发打着卷,发尾的胶水逐渐干涸,白丝儿勾连。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她看着好说话,但此刻丝毫没有笑意,“是不是你。” 高汐被她震得说不出反驳的话。 两秒之后,南知旋开发胶喷雾的盖子,直接浇头淋在了高汐头顶。 伴随这高汐的尖叫声,她将瓶子丢到一旁,凑近她低声说:“下次你再敢背后做这么勾当,就不止以牙还牙这么简单了。” - 团长因此忙碌了一个早上。 舞团里最忌这样嫉妒心作祟使坏的人,其实团长也赏识高汐,但这事她做得实在过分,南知又不是个隐忍性格,这事一早上就闹得人尽皆知。 高汐被训着去向南知道歉时她正坐在椅子上梳头发。 好在喷的不多,那点胶都打在了发尾部分,越是梳越是乱糟糟一团,扯都扯不开。 她对着镜子比了比头发的位置,直接拿起一把剪刀,沿着打结部分齐齐剪去,足剪掉了十公分。 把团长和陈峰俞都看愣了。 团长看她也懒得搭理高汐,摆手让哭哭啼啼的人走了,转而说:“这么剪当心不好看啊。” “预演时间来不及了。” 她重新盘好头发,梳理整齐,上了舞台。 能够在这个年纪拿到首席舞者和独舞演员的称号地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甚至国内能跳好《舞姬》的舞者都不多。 而亲眼看南知表演完整个舞剧,比看她从前的表演录像更加震撼。 脚尖点地而跳跃,每一个动作,都收放自如、干脆利落,过分轻盈。 太美了。 - 重新放下头发,她才明白为什么团长会说这么剪当心不好看。 剪的时候没有将头发梳顺,这会儿放下来发尾跟狗啃了似的,参差不齐。 跳完舞,情绪得到发泄,她也没之前那么生气了。 陈峰俞看她怔愣模样笑了:“没事,也挺好看的。” 南知:“陈教授,你就别安慰我了。” “我说认真的呢,很可爱,到时再去修修就好了。” 也只能这样了,南知叹了口气,点点头。 后面陈峰俞接了个学校来的电话,临时有事先走了。 团长目送他离开,摇着头感叹:“就这你还不心动?” “嗯?” “长得帅,性格好,家世工作都不错,绅士温柔,就你这狗啃头发都能夸可爱,都情人眼里出西施了,还能比陈教授更到位的候选人?”团长说,“教授和芭蕾舞者,很配啊。” 南知停顿片刻,忽然说:“我高中时也有一次把头发剪烂了。” 团长:“你怎么这么多仇人?” “……”南知说,“不是,那次是被元旦晚会上学校请来的化妆师剪坏的。” “然后呢?” 她垂眸温声道:“然后我觉得丑,不开心,那时候的……同桌,算是要跟我同甘共苦吧,让我拿他头发开刀,随我剪。” “你剪了?” “没,我不敢,他就拿推子直接把头发剔平了,贴着头皮的那种。” 团长愣了愣,揶揄问:“你这个同桌,跟你关系不一般吧?” “前男友。”她坦然承认。 团长笑了:“那样的年纪有男生愿意为了哄你开心把自己头发剃平应该很感动吧,我读书时候那些帅哥们好像都挺宝贝自己头发的,有些还每天偷偷抹发蜡呢。” “也没感动。”南知看向窗外,回忆那时的事,“我后来还生气了,因为他剔完平头更帅了,招惹来了外校的女生。” “是帅哥,脾气还这么好。”团长说,“怪不得你看不上陈教授呢,你这是不是映衬了那句话——年轻时候不要遇到太惊艳的人。” “脾气好?” “不好吗,他都为你剃头发了,结果你还为人家的烂桃花生气,这种作法儿我想都不敢想。” “……” 顾屿深脾气好吗? 要是去问所有认识他的人,可能都会说不好。 但南知回顾从前他们在一起的日子,顾屿深在她这儿真是什么脾气都没有,有时候自己憋着火都得先把她哄开心了。 就是这样明目张胆的偏爱才让人念念不忘这么久。 没有人会不喜欢被偏爱的。 但他也能一下子就抽走所有的偏爱,最后化作一句漫不经心的“都分了多少年了”。 凤佳这时发来信息告诉她班聚的位置:到时自己过来还是我来接你? 南知回复:我自己过去吧。 她没回答团长的问题,岔开话题说自己有事要先走。 “行,那我也先回去了。”团长说完出去了。 南知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头发,要这样去参加班聚,她叹了口气。 7. 班聚 最后南知也没法说服自己顶着狗啃头发去见那么多年没见的老同学,时间还早,她先去理发店修了个头发。 出来后时间有点晚了,她赶去约定的餐厅吃饭。 凤佳又催她发来几条信息,说大家听说她会过来都期待着呢。 南知将车停到地下车库,回复了条语音:“我到了。” 天色已经很暗了,外面洋洋洒洒地下起小雪,南知坐电梯到餐厅包厢层,找到凤佳给她发来的包厢号。 隔着门板也能听到里面的喧闹人声。 虽然出国后南知就换了联系方式,也再没有跟其他同学联系过,但每年都能看到凤佳发的班聚朋友圈。 每年年末都挑大家空闲时候聚一次,高中的情谊倒一直没散。 她在门口站了会儿,还是有点紧张。 还对着一旁的黑色大理石板照了个镜子,米白色的羊呢大衣,牛仔裤将她腿型修饰得极好,线条流畅,腿细而长。 平时因为练舞她经常素颜或淡妆,今天特意化了个精致的妆容,五官的蛊惑动人处都被无限放大,眸色潋滟。 内化的气质和外露的美艳融合得恰到好处。 南知整了整衣服,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刚才还热闹交谈的众人齐刷刷看过来,瞬间安静下来。 这种气氛很微妙。 南知抬手跟大家打招呼,笑着说:“抱歉啊,我来迟了。” 凤佳从座位上站起来:“都愣着干嘛呢,刚才不还一个个的问南知怎么还不来,现在都哑巴了?” 大家都这才回神似的,很热络的迎着南知入座,在凤佳旁边坐下。 “南知,你前天是不是去过银泰城啊?”其中一个女生忽然问。 她回忆了下:“是啊,我中午去的,怎么了?” “那我那天就看到你了!一个背影,我还跟我同事说呢,这女的长得也忒漂亮了,居然就是你!” 有人起哄:“小红,这就是你不够意思了,怎么见了老同学都认不出来了?” 那女生是以前班上的学习委员,成绩特别好,常年红榜前列,后来便多了个绰号叫“小红”。 “你们就能认出来了?”小红反呛,“刚才南知进来你们可一个个眼都瞧直了!” 有人笑道:“那不是好久没看到仙女儿下凡了。” 小红问:“听凤佳说,南知你现在在芭蕾舞团啊?” 南知点头:“嗯。” 又有个胖乎乎的男人笑问:“那你们舞团里是不是有很多漂亮姑娘啊?” 南知还没回答,其他人已经群起而攻之:“暖羊羊你要不要脸,还想着勾搭漂亮姑娘,人家长大是十八变,你这胖了得十八圈儿了吧?” “滚滚滚,我现在可是个正儿八经的律师啊,当心我告你侵犯我名誉权!” 一群人又吵吵闹闹地说笑开。 南知就在一旁安静听着,很快就没了刚开始的紧张情绪。 大家都还互相喊着对方的绰号,就跟以前在学校里时一样。 南知还记得暖羊羊这绰号来由还是网上的一句吐槽——“你就像青青草原的暖羊羊,长得贼壮还有点娘。” 大家闹了一通,有人举杯提议:“来,大家碰一下吧,难得南知也来了,咱班的人差不多都到了吧。” 话说一半他也意识到不对了。 以前班聚总缺两人,南知和顾屿深。 今天也缺了两人,顾屿深和周越。 顾屿深一次也没来过,不过也情有可原,现在这人可是经常出现在财经杂志的人物,怎么有闲工夫跟他们聚会。 只不过今天情况特殊…… 众人小心翼翼地看向南知,而后者神色自若,恍然不觉般,像是真把那人忘得脑后去了。 大家不由在心中想:要说绝情,南知还真是比顾屿深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现在彼此都是陌路人了,可好歹顾屿深得知她离开时的样子大家都还记得。 小红破解尴尬:“说起来,周越怎么没来啊?” 凤佳说:“他好像有事儿,跟我说过一嘴。” 大家碰了一杯,又重新坐下了,继续聊天。 都是已经步入社会的人,虽然当年全校都在八卦南知为什么突然离开,也八卦她和顾屿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没人会这么没眼力见的在饭桌上提出来自讨没趣。 吃完饭,大家才发现小红偷偷把一桌的饭钱都给付了。 都知道小红家情况特殊,父母是务农人,虽然现在工作不错,但在大城市生活压力依旧大,开销也大,众人便又提议AA。 凤佳把南知拉进班级群,大家各自扔了个红包进去。 其中一个男人提议:“大家一会儿都还有事吗?” 大部分人都没有,零星几人说有事。 “‘没事儿’的们要不大家一块儿去楼上唱歌吧,这么早回去也太早了。”男人说,“怎么样,南知,你去不去?” 众人立马起哄:“哎哟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就问南知去不去,意思大家都不重要呗。” “嘿,这你们都说哪儿去了!我怎么敢对南知有意思啊,这不是……”他声音渐渐低下去,似是想到些什么,干瘪瘪地说完后几个字,“这不是找死吗。” 南知:“……” - 明早还有事儿的几人提前回去了,剩下几人上楼顶KTV。 凤佳挽着南知的手走在最后。 南知忍不住问:“我怎么觉得大家看我的眼神这么奇怪呢?” “还能因为什么,顾屿深呗。” “高中时我们班谈恋爱的好几对,一对都没成啊,怎么到我这就这样了?” 凤佳顿了顿说:“你可能不知道,你刚走那会儿吧,顾屿深干了点挺出格的事,闹挺大的。” 南知一愣,呼吸都静了几秒。 凤佳又说:“拜托,那可是顾屿深欸,所以大家印象深刻也正常,估计心里都觉得你那时候是个撩完人就跑的渣女呢。” 南知懵了:“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你不是国外定下来了才联系我的吗,我看你那时候状态不好,顾屿深也就疯了一阵儿,后边挺正常的,我也就没告诉你烦心。” 南知说不上来自己此刻的感觉,除了懵还是懵。 这一段在她脑海中完全不存在,她对于出国前最后的记忆就是北京连绵不断的冬雨,还有天台上顾屿深那一句狠心的“那你走呗。” 走到KTV包厢,有人扭头过来跟她们说话,这个话题戛然而止。 南知推脱了唱歌,和凤佳坐在角落,听小红和暖羊羊合唱一首《你曾是少年》。 默了片刻,她拿出手机。 昏暗的包厢环境内手机光线格外刺眼,她点开微信。 刚才加了班级群后好些同学来加她好友,她一一通过再次点进群里,看群成员。 一共49个人。 他们班一共有50个人。 她粗粗看了一遍,很快就知道缺的那个人是谁。 南知将手机放进包里。 又待了会儿,她被包厢里的烟味熏得坐不住,起身去卫生间。 - 她站在镜子前理头发,剪短了些,摸上去很明显,跟平时的感觉不一样。 与此同时,旁边一道声音:“南知?” 她回头:“周越,这么巧,在这也能碰上。” “来应酬。”他扬了扬手里的烟,“你呢?” “班级聚会。” 周越愣了下,然后恍然:“哦,对,凤佳跟我提过,这次你也去了啊。” “嗯,闲着没事,来看看。” 周越:“对了,你们在哪个包厢,一会儿我过去一趟。” “518。”南知手机震动,凤佳催她了,“那我先回去了。” 她转身原路返回,没几步又听到周越的声音,这回不是对她说的,声线也变得懒散戏谑许多:“顾爷。” 南知脚步一顿。 男人从另一边走过来,被酒气浸染过,衬衣领口松开两颗,昏暗的走廊灯光让他更显落拓不羁和随性。 南知听到周越问他:“咱们高中班今天也在这聚会呢,你这么多年没去过,今天巧了,去瞅一眼?” 以她对顾屿深的了解,他肯定会拒绝这种集体活动。 但出乎意料的,这次顾屿深同意了。 她回头看过去时顾屿深没看她,所以对上了周越的视线。 周越笑得斯文儒雅,又莫名像只狐狸:“南知,要不你带路吧?” 南知总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坑里。 - 她方向感很差,所以在KTV这种场所尤其强迫自己记住在哪一处拐了弯,最后也算是成功找回去了。 一推开包厢门就听到有人喊:“南知快来,我们正准备玩游戏呢。” 随着众人抬起头,大家笑容到僵在脸上。 太震惊了。 如今想见顾屿深一面都不容易,更不用说顾屿深和南知一起出现了,就连凤佳的眼都睁大了。 周越心知肚明,吊儿郎当地走进去,打破尴尬:“玩什么呢?” 一人说:“七八九。” 七八九是骰子游戏,两颗骰子,和数是7就加酒,和数是8就喝一半,和数是9就全部喝完,其他数目则过。 “行啊,一块儿呗。”周越说。 这么多人,大包都是勉强塞下的,刚才大家挤在一起在玩,只剩下旁边还有位置可以坐下。 南知神色不变地走过去,坐下,顾屿深就坐在她旁边。 位置挤,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周围的体温和气味。 有人问他:“顾总,我们杂志社最近正想采访您呢,也不知道您有没有空。” 即便是同学,可到了他身上,大家不自觉地就换了种称呼。 顾屿深将烟蒂浸入烟灰缸,答应得随意:“行啊。” 顾屿深不在小事上为难人,看着很讲情分也很好说话,可没有人会因此误以为他就是个随和的人。 就像从前读书时候也没人敢挑战他的底线,他仿佛天生就带上位者的气场姿态。 开始完游戏。 几轮下来,不少人喝过酒。 这游戏其实就是闲来助兴的玩意儿,没有技术含量,大家边唱歌边玩,两头不落。 只是这一轮砸了好几个7,酒已经满上了七杯,也就意味着如果有人砸到9就要一口气喝完七杯。 大家这才有了游戏的心思,每过一轮都连连庆幸,幸好没轮到自己。 轮到南知。 一个5,一个4. 正好是9。 大家起哄,齐刷刷鼓掌,一口一个“喝!喝!喝!” 大家虽然懂分寸没聊过去的事,但不意味着心里不多想,不少人都偷偷打量旁边顾屿深的神情。 男人懒散靠在沙发里,敞开的领口里锁骨分明,凹陷处像盛满了上方投射下来的光。 南知在起哄声中无奈笑,拎起第一杯酒。 刚要喝,刚才还无动于衷的男人忽然倾身靠近,微凉的手握住了南知的手腕。 周遭瞬间安静。 南知停下动作,扭头对上他漆黑的眼。 男人的眉眼都浸润在昏暗中,模样锋利凛冽,看了她两秒,懒嗓道:“吃了药还喝酒,不要命了?” 磁沉嗓音带着不容忽视的散漫与亲昵。 8. 较劲 那一句话,其实顾屿深是很平静地说出来的。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关系尴尬,他又知道她吃了头孢,就免不得让人多想了,周围大家的目光瞬间变得不一样。 从刚开始的尴尬慢慢变得活泛起来,像是真发现了两人之间那点暧昧的藕断丝连。 即便南知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知道她吃了消炎药的。 她端着酒杯,手停在原地。 压抑了一晚上的八卦之心终于得到解放,有人耐不住地立马说:“怎么回事儿,公然英雄救美啊,既然南知喝不了,那顾总就替南知喝了?” 他没拒绝,拿过南知手里的酒,仰头便灌进了喉咙。 一连喝完五杯,从南知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上下滑动的喉结。 再一顿,她便越过了顾屿深看到了周越。 周越正窝在沙发里幸灾乐祸地笑,真像只狐狸。 他也是真觉得挺好笑的,这一屋子的人换作平时哪里敢劝顾屿深的酒,就放到商场上都找不到敢的人。 今天这是南知来了,连带着大家的胆儿也变大了。 注意到南知的视线,周越还冲她笑了下。 “……” 老狐狸。 她收回了视线,人往后靠。 却没想到顾屿深也同时往后靠,两人肩膀挨在一块儿,也就一秒,南知立马停住,不前不后地停在那。 反倒是顾屿深,没察觉到似的,懒懒散散地继续靠回去了。 南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们俩像是在较劲,谁也不想显得自己对那段感情比对方更加放不下。 有人没眼力见地继续调侃:“还以为南知回国后先来见我们这些老同学呢,原来早就和顾总见过了。” 他是从顾屿深知道她吃药中推测得知的。 但两人的确见过面,无从反驳。 南知淡声:“嗯,之前遇到过。” 这回顾屿深笑了。 笑声低低沉沉的,就在她耳边。 南知瞬间炸毛了,同时这笑声也证实了一点,顾屿深就是在跟她较劲儿! 南知瞪着他:“你笑什么?” 他扬眉,轻佻道:“怎么,我笑什么也要跟你解释?” 带着鼻音,嗓音被酒精涤荡过,又沉又哑,听着还带点欠揍的亲昵。 南知说不过他,其实从以前她就说不过他。 顾屿深这嘴要命,这脾气也要命,以前那是他愿意惯着她,真不愿意了南知哪是他的对手。 最后只又瞪了他一眼就也靠到沙发背上。 这种情况下不能怂。 这是一场无声的博弈,谁怂了谁就输了。 所以即便两人肩膀都挤在一块儿了南知也一动不动。 对面凤佳嘴都张得能塞下拳头了。 南知看了她一眼,她才闭上嘴,随即手点了点手机,给她发信息。 「凤佳:你们死灰复燃干柴烈火了???」 「南知:文明点,知道干柴烈火是什么意思吗就瞎用。」 「凤佳:那顾屿深怎么知道你吃了药,我!都!不!知!道!」 “……” 「南知:我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因为腰伤发炎了才吃的。」 她发完这条信息,又忽然想起。 她今天压根就没吃带头孢的消炎药,早上时因为考虑到班聚可能会喝酒,她只吃了一片退烧药。 「南知:哦,我想起来了,我今天没吃消炎药。」 「凤佳:所以你们刚才是什么行为艺术,秀恩爱???」 「南知:?」 「南知:眼睛没用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 凤佳直接甩了张照片过来,是现拍的她和顾屿深的照片。 两人挨得极近,她长发披散在胸前,手机光映在脸上,旁边顾屿深肩膀宽阔平直,更显得她娇小,乍一看的确是非常亲密。 「凤佳:到底是谁的眼睛没用?」 「凤佳:你见过哪对旧情人坐着恨不得贴在一块儿的?」 南知:……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凤佳解释这坐姿。 对于凤佳这种和恋爱多年的男友分手后都能迅速恢复的女斗士而言,是难以理解南知心中那些跟前男友较劲儿比“谁更加把对方当空气”的理论的。 但她看着照片里的自己和顾屿深。 亲密又尴尬的氛围真实地以具体的方式呈现在她眼前,她还是觉得非常、非常不自在。 - 虽然想起来自己压根没有吃头孢,但南知也懒得再说了,索性顺着大家以为的退出了游戏。 又过了几轮,她终于耐不住,找了个借口离开包厢。 刚走到外面,手机响了,团长打来的。 没其他事,只是《舞姬》的表演服装到了,她来问问南知的尺码是什么,南知一一说了。 团长又问:“你那边怎么这么吵?” “和高中同学聚会,在KTV。” 团长笑了下,问:“见到你那个同桌了吗?” “……” 她之前都没发现团长也这么八卦。 而这时,518包厢的门打开,顾屿深走出来。 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他身材比例优越,每一步都踩得稳当。 最后,竟然就在南知旁边停下了,看到她在打电话,他不打扰,靠在她对面墙上,点了支烟。 要不是刚才那五杯酒只是啤酒,她都要怀疑顾屿深是不是喝多了。 前男友杵在那儿,偏偏电话里还聊得是他,南知心里发虚,只“嗯”了声。 “怎么样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说呢。” 南知笑了笑:“没怎么样,早就都结束了。” 对面男人今天没有刻意打理头发,黑发耷拉下来,挡住本落在眉眼处的光线。 听到南知这句话,才微不可察地抬了下眼。 对面团长又很不负责地怂恿鼓动了几句,终于挂了电话。 算起来,回国后这已经是第三次见到顾屿深了,不再像前两次那么刻意地划清两人之间的界限。 南知看了他一眼,问:“你怎么知道我最近在吃药?” “你身上这点皮肉有多娇贵,我能不清楚?”他淡淡反问。 “……” 南知回忆了下,当时在酒会上遇到顾屿深那次是她腰最疼的时候,估计他是那时候就看出来了。 因为练舞,她高中时就有腰伤腿伤,有时拉伤韧带就得痛几天,从前消炎药也没少吃。 怎么到他嘴里倒成了她娇气似的。 她回:“我那是跳舞跳的。” 顾屿深抬下巴示意:“头发剪了?” 也不怪他特意问一句,南知从小就宝贝自己这一头乌发,总是长发及腰,从不会剪得太短。 只是她大部分时候都梳起头发,没想到顾屿深还能发现短了点,她点头:“被团里一人折腾的。” 她说得笼统,顾屿深也不追根究底,真像是随口一说和随便一听。 然后他问:“折腾回去了么?” 南知直觉他们现在这聊天走向不对劲,实在是太和谐了,还有些说不上来的默契和心有灵犀。 再加上下午才跟团长提过她从前头发剪毁的事,更觉得别扭了。 南知低着头,轻轻跺了跺脚,瞥了下嘴说:“嗯。” 他笑了声,弹掉烟灰:“行。” 丢下这一个字,他转身离开了,没有再回包厢。 南知看着他的背影,总产生一种错觉。 就是顾屿深在卫生间外看到她后会同意去班级聚会,只是为了找机会问一问她—— 头发怎么剪短了。 有没有受欺负。 9. 修罗 这念头只在脑海中窜了一圈,她摇摇头,没再自作多情下去。 南知独自一人回到包厢,立马有人问:“南知,顾总人呢?” “先走了。”她说。 “去哪了啊?” 去哪了她怎么知道,南知心想。 她回:“不知道。” 大家并不在这问题上多作纠结,推杯换盏与各位麦霸之间,这场同学聚会终于结束了。 到楼下,大家道别后各自打车离开。 11月底了,临近年关,往后的日子大家工作都越来越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聚,还提前互道了新年快乐。 因为那吃药的乌龙,南知今晚都没喝酒,送凤佳回家。 凤佳后来手气不佳,连续输了好几轮,已经微醺,又借着酒意唱了好几首高难度的歌,这下弄得嗓子也哑了。 南知扶着她,将人推进副驾驶座。 凤佳大剌剌一倒,还凑过去捏她脸,神神道道的:“女儿长大了啊,都敢瞒着妈妈了。” 南知看她一眼,笑了,警告:“别吐我车上啊。” “跟你说认真的呢。”凤佳用一种极不认真的语调说了这句话,“刚才你出去不久顾屿深也出去了,你们说什么了?” “你怎么就知道我们说话了。” 凤佳瞪她:“滋滋,你这么可就没意思了啊。” 南知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他就随口问了我一句剪头发了。” “你剪头发了?” 南知故意取笑:“有你这么当妈的吗?” 凤佳耸耸肩:“他问你这个做什么。” 南知停顿了几秒,最后只说:“我哪知道。” “你们到底是怎么个意思,打算复合?”凤佳问。 南知很无奈地反问:“你看我们俩有半点打算复合的样子吗?” “这我可不知道,当初我们几个也没觉得你会和顾屿深谈恋爱啊,谁知道后来给我们这么大一个惊喜。” “……” - 最初的顾屿深对南知并不是百依百顺的宠着的。 他那脾气跟炮仗似的自由发展了十几年,南知也不是个脾气温顺的,顾屿深比她大一岁,经常管她,管不听就威胁。 要是碰上南知也固执的时候,这俩炮仗还得吵一架。 这种关系很奇怪,也有点微妙。 当初凤佳一群人毕竟年纪小,见不多识不广,没想到情侣还有这种型号的。 毕竟学校里那些偷偷摸摸早恋的都恨不得时刻黏在一起。 所以尽管他们都知道顾屿深转了性,对女孩儿有了耐心,但也以为只是像兄长管教妹妹一样。 就比如南知总是吃糖吃到牙疼,凤佳便去跟顾屿深告状,让顾屿深去管教她。 而顾屿深的做法也很直白。 直接把垃圾桶放到她面前,让她自己把桌肚里的巧克力都给扔了。 南知舍不得,他就按着她肩膀凶巴巴地警告说,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后来也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时候纠缠到一块儿变成情侣的。 直到高二那年的万圣节。 他们高中遵循素质教育,不提倡纯题海战术,社团很多,活动也很多,那年的万圣节还举办了一次化妆舞会。 想要参加的同学可以自己化妆准备。 万圣节,11月1日,那天是星期日。 他们每周日傍晚返校,晚上就是化装舞会。 提前一周南知就开始怂恿鼓动顾屿深也来参加舞会,都被顾屿深拒绝了。 而凤佳和南知爱漂亮爱折腾,怎么可能放过这种可以在学校光明正大化妆的日子。 两人思来想去,后来决定扮演黑白无常。 南知扮演黑无常。 租不到合适的衣服,最后租了一套黑色的太监服,黄顶的地主圆帽。 服装不够,妆容来凑——化上浓浓的“黑眼圈”,脸颊上两酡没晕染开的腮红,再配上大红唇。 南知长相明媚漂亮,化完这样的妆也不丑,只是憨傻可爱。 化妆晚会上拍了不少照片,“黑白无常”一块儿行动,结果到晚会结束时凤佳却找不到南知了。 最后在舞会外一处黑漆漆的角落看到她。 对面还站着顾屿深。 他身上是干净整洁的校服,拉链拉到胸口——不想参加晚会的同学都在教室晚自习,顾屿深是从教室过来的。 他个子高,路灯将他的影子完整的盖过南知,让“黑无常”真跟夜色融在一块儿了。 两相对比,南知这会儿的装扮就更加憨傻了。 她办作黑无常的样子抬高手臂,还用最中国风的装扮说了一句英语:“Treat or trick!” 顾屿深靠墙,双手揣着校服兜,任由南知冰凉的小手趁机往他脖子上摸。 他上下看她一眼:“你扮得是什么?” “你看不出来吗?”南知不满,“黑无常!” “索我命啊?” “不给糖就索命咯。” 顾屿深从口袋伸出右手,握着拳头伸到她面前。 总被他限制着吃糖,南知没想到他还真给她准备了万圣节糖果,顿时受宠若惊地睁大眼,像只小狗崽似的盯着他的手。 “什么糖啊?” 他摊开手,一粒小小的薄荷糖。 每家餐厅收银台前都会放的那种。 “……” 南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就知道不能期待你。” 顾屿深问:“不满意?” “不满意!”南知瞪着他说,“你这才不是特意给我买的呢,就是吃完饭顺手拿了一颗而已。” “不满意的话——”顾屿深靠近,扣着她手腕往自己脖子上拉,笑着说,“那就索命吧。” 南知指尖碰到他喉结,凸出的,带着滚烫的体温。 她不自觉蜷缩了下手指,指甲像挠痒似的蹭过,然后顾屿深喉结便一上一下滚动了下。 她不自在地舔了舔嘴唇,莫名觉得热,可嘴上还是逞强:“索就索,谁怕你呀。” 顾屿深又笑了声,哑着嗓低声:“我教你怎么索我的命。” 大晚上的她穿着黑无常的COS服,两人还聊着什么索命不索命的话题,南知觉得有点吓人。 她刚缩了下脖子,顾屿深就抬手抚上她的脖颈,虎口正对,俯身吻了下去。 南知瞬间睁大双眼。 五感尽失,她僵直在原地。 等到清醒,她和顾屿深的位置都已经掉了个个儿,现在是她靠在墙上——如果没有这堵墙,她可能都已经站不住了。 她喘着气脸通红地看着顾屿深,心脏在胸腔里一下一下重重砸。 顾屿深撕开糖纸,将那粒小小的薄荷糖放进她嘴里,拇指轻轻划过她湿润的唇瓣。 南知指尖卷着薄荷糖,好一会儿才回神,食指点着他的白净校服控诉:“明明、明明是你这个白无常要我的命。” “嗯?” “我差点就要憋死啦!” 他笑,嗓音低哑又温柔:“滋滋。” 他叫她滋滋。 旁边一不小心看完全程的凤佳“嗖”一下,缩回了脑袋。 她倒是没听到两人说了些什么,但实实在在地看到穿着校服的顾屿深低头吻了穿着黑袍子化了浓妆的“小鬼”。 那场面实在是有些惊悚。 而那个万圣节夜,那个昏暗角落,没有人看到顾屿深眼底压抑许久的光,也没有人听到顾屿深剧烈的心跳声。 索命是玩笑话,但也不是。 南知离开时,他这条命差点就没了。 - 之后南知又吃了几天药,总算是把发烧拖着养好了。 跟高汐那事儿闹得大,本来该给高汐一个处分,但南知直接把整瓶发胶倒人头上了,方法不得当,要给处分两人都得给。 所以团长最后也没给处分,一份保证书和公开道歉就作罢。 南知也无所谓。 后来去舞团见到过高汐一次,她也剪了头发,只到肩膀下,勉强可以盘起头发的长度,比她的短多了。 总算是痛快了。 处不处分的虚名都无所谓。 爽就行了。 离正式的演出越来越近,南知结束最后一次预演,下舞台就收到妈妈的短信。 「妈妈:滋滋在干什么呢?」 她发了张舞台照片过去,妈妈又问晚上有没有空一块儿吃饭。 「南知:好啊,我一会儿就回家。」 「妈妈:稍微早点回来。」 「南知:知道啦。」 放下手机,南知看了眼时间,去医院又做了一次腰部理疗,几次针灸下来腰疼缓解不少。 正好到傍晚时分,她开车回家,正好碰上父母下楼。 “滋滋坐你爸的车吧,你那腰伤也不能长时间开车。” 她听话下车,问:“不是要吃饭吗?” “我们去外面吃饭。” “去哪啊?” 三人坐上车,妈妈说:“国府馆。” “怎么去那儿吃饭了?” “就看你每天这么辛苦,带你吃顿好吃的呗。” 南知不相信:“您少来啊。” 妈妈看了她一眼:“你爸爸有个朋友,就跟他们家人吃顿饭。” 她挑眉:“跟人家儿子?” 妈妈颇为尴尬地点了下头:“啊。” 南知直接就要拉车门下车,妈妈了解她性格,早提前抓住她的手:“你这做什么!就吃顿饭而已,又没让你和小易马上谈恋爱。” “妈,我都说了我现在不想谈这个事情。” “只是去吃个饭而已,你就去看看嘛,万一喜欢呢,小易模样真挺不错的。” 南知没法,最后还是答应了。 好在周围也有朋友被催着相亲,还算有心理准备。 她打算就顺着父母见一面就好,也好让他们没话可说。 到国府馆楼下。 南知没直接去宴会厅,先去了躺卫生间。 出来洗手时碰到一个男人,一身笔挺西装,正打电话,吊儿郎当对手机那头说:“等会儿那女的要是不好看,我给你个信号你可得来救我。” 南知透过镜子看她一眼。 长得倒不错,一对桃花眼,就差把“渣男”二字写脸上了。 过了会儿,男人又叹气无奈道:“还不是要哄我家老头,不然谁爱来这地儿。” 接着,三两句挂断电话。 男人对镜整理衣着,将衬衫顶上两颗扣子也都扣上,敛去笑,竟还真撑出一副儒雅模样。 男人注意到南知目光,视线相撞,而后冲她很轻地笑了一下。 那笑挺微妙。 有点不负责的撩拨意思。 南知掀了一眼,没搭理,转身离开。 厅内已经有人了,正是妈妈口中的“小易”一家。 而主角似乎不在,只有易父易母两人。 易母夸道:“南知长得可真漂亮啊,不愧是学舞蹈的,这气质和身材别人都比不了。” 说着,门又打开。 来人正是这桌饭的男主角儿。 南母回头看去,“礼尚往来”地也夸了对方儿子一通。 “对了南知,阿姨给你介绍一下。”易母说,“这是我儿子,叫易彬庭。” 南知起身回头。 倏的一愣。 就是刚才卫生间遇到的男人。 她刚才还在唏嘘哪家的姑娘这么倒霉要跟这种渣滓想亲。 原来就是她自己。 “……” 易彬庭自然也认出她来了,但这人的脸皮显然是有些功力的,非但面上不露,还彬彬有礼地伸出手:“你好,南知,很高兴认识你。” 南知简单握了个手,很快抽回。 好在大家没有总把注意力放在两个晚辈身上,南知也松了口气。 南兼石跟易父碰了杯酒:“这次多亏了你帮忙,不然我也没法这么快就吃下那个大单。” 易父:“不用说谢,我跟萬林集团早就不对付了,拉你一把也不过是顺手的事儿,当初你也对我有恩,如今要是真能亲上加亲,那是最好的了。” 南知愣了下。 对南兼石口中提到的这个事她不是没听过。 那会儿还在国外,父亲得人帮忙,吃下一个大项目,才终于重新在国内市场扎下了步子。 现在听来,应该就是这个易叔叔帮的忙。 南知视线扫过易彬庭,他正巧也在看她,而后朝她一笑。 没被长辈们盯着,他那双桃花眼又开始了。 南知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对这眼型的偏见还是怎么,反正她被那一笑弄得极为别扭。 “抱歉,叔叔阿姨,我去趟卫生间。”她起身离席。 出去后南知没真去卫生间,而是直接下楼到外面吹风。 南兼石曾经破产过,那段时间南知就见识过人情冷暖,也被人取笑讽刺过。 也许是这样的经历让她变得比幼时敏感许多。 刚才的场合让她觉得,她是背着某种使命、某项任务去和易彬庭吃饭的。 她倚在廊柱上吹风。 忽然,响起两声车喇叭声—— 顾屿深停车在她面前,拉下车窗,问得极为自然坦然:“怎么在这?” 这种心境下看到顾屿深让南知觉得难堪。 他侧了下头:“送你?” 南知还未回答,易彬庭就大步走来:“南知,你在这,父母们都等你回去呢。” 后一辆汽车的车灯直直扫过来,落在三人之间。 仿佛利刃出鞘—— 划破所有粉饰与伪装,而在掩藏的伤口上用力的划下一刀。 10. 失控 易彬庭出来后也看到顾屿深了:“顾总,你也来这吃饭?”. 顾屿深看了两人片刻,最后笑了,只是那笑里更多是冷笑,还有一点嘲讽,分不清是在笑南知还是自嘲。 他什么都没说,直接驱车走了。 南知看着他车尾灯,很快就消失不见。 在寒冷的北京冬天,她再次感受到两人之间直白的推拉感。 易彬庭不知两人关系,看了南知一眼,还跟她解释:“你刚回国可能不认识,那位是顾总,顾屿深。” 南知问:“你熟悉?” “不熟悉。”易彬庭懒洋洋笑着说,“但是常有耳闻,就那脾气,你不用在意。” 南知点头。 易彬庭拿出手机,忽然问:“方便加个微信吗?” 南知从前住在胧湖湾时也见过不少富家子弟,从小到大虽也坎坷但她也基本过得颇为富足,对这样的纨绔子弟并不陌生。 南知撩了撩眼皮,挺不给面儿的戳穿:“不叫你朋友来解救你?” 易彬庭先是愣了下,而后笑得极为开怀:“不了,你长得很漂亮。” “……” 念及长辈们的关系,南知还是控制了下自己脾气,扫了眼他手机屏幕,说:“我手机没电了。” 他挑眉。 似乎是在辨认她这话的真伪。 南知也没兴趣了解他最后的辨认结果如何,只是更确定自己不想再待在这了。 她说:“我舞团里还有事,麻烦你跟我父母说一声,然后也跟你父母说声抱歉。” 没等易彬庭回复,她直接拦了辆出租车走了。 - 回了公寓。 南知洗完澡出来,手机里好几条信息,来自父母的,母亲的语气稍温和,父亲的则更多责备。 她扫了眼,一时也提不起力气回复。 六年前父亲公司破产那段时间是她最难熬的时候。 不是因为贫穷,她其实没过过真正贫穷的日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破产,剩余的其他资产也足够他们在国外生活,足够让她受到不错的教育。 而是因为她对那段时间的回忆都很不好。 阴冷像南方的冬天,总是下雨,离开了熟悉的朋友和环境,必须卯足了劲儿去努力适应一个完全不同的成长环境。 最初语言也不通,她曾经在异国他乡迷路过,那条街小混混多,她连哭都不敢大声,后来还是和街上的巡警比划许久才终于找到回家的路。 当晚回去,南知就发了高烧。 所有压抑的情绪都在一夜之间汹涌而来,她在滚烫潮热的梦中,梦到了顾屿深。 梦中,他站在冰凉雨幕中。 不管南知多少次想要将手伸出去,他都没有回握住她的手。 就像现实中他对她说的那一句,那你走呗。 他放开了她的手。 由这些混合而成的回忆,都让南知对那段时光充满排斥。 而今天这次见面,她看到易叔叔,她看到明显对她有意思的易彬庭,就好像是一双湿漉漉的手,再次把她拉进了过去的漩涡中。 而她在这漩涡中,再次见到了顾屿深。 他又一次离开了。 - 她睡了一觉,醒来时手机亮着,有电话打过来。 刚才因为父母的短信,南知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没听到铃声。 已经凌晨两点了,是一个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 她刚要接起,电话挂断了,绿色的电话图标上一个写着“19”的圈儿——这个号码已经给她打了第19通电话了。 而这个号码似乎也有些眼熟。 下一秒,又一个电话打过来。 这回南知迅速接了:“喂?” 那头许久没反应,只能听到呼吸声和风声。 而也在同时,她忽然想起为什么觉得这个号码眼熟了——回国后第一次见到顾屿深的那一晚,正是这个号码也给她打了电话,也同样什么话都没说。 她轻声试探:“顾屿深?” 那边依旧没声音。 可南知却瞬间确定了,他就是顾屿深。 “你喝酒了?”她听出他呼吸声很重。 安静了大概半分钟,他终于开口了,冷清的哑嗓:“好玩吗?” “什么?” “六年前和现在,南知,玩我有意思吗?”他仿佛沁入魔障,挣扎在自己的迷宫中,哪里还有平时的风度。 他声音都带颤,一字一句地问她:“凭什么走也听你的,回来也听你的。” 这句控诉和方才梦境中的顾屿深实在不像一个人。 南知隔了许久才说:“我离开的时候,是听你的。” 可顾屿深哪里还能将她的话听进去,喝醉后的顾屿深简直半分都不再掩饰自己的委屈和愤怒。 算了。 南知叹了口气。 她耐着性子问:“顾屿深,你现在在哪?” 他不回答。 可就是这么巧的,不知是巧合还是心有灵犀,南知看向窗外,看到了正站在公寓楼下的顾屿深。 - 十一月底的北京又开始下雨了。 风卷树枝,在摩擦间发出可怖的鬼哭狼嚎的声音。 南知套了件大衣下楼。 几分钟前梦中的顾屿深站在雨中,而此刻真正的顾屿深也站在雨中。 前者表情淡漠冷酷,后者双眼猩红。 让她一时之间分不清现在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她撑着伞跑到顾屿深旁边:“你怎么来这了?” 靠近后她便闻到顾屿深身上浓郁的酒味,被雨水冲走后都还浓重的凝在周身。 这是喝了多少酒啊。 她扶住他的手,才发现是一片滚烫。 发烧了。 现在已经凌晨两点,他打了20通电话,不知道单薄身躯在雨中站了多久。 “你先上楼。”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放开。”他固执地甩掉她的手。 南知皱眉:“顾屿深,你大晚上耍什么酒疯?” 他冷笑一声:“我在你眼里就他妈这么贱吗?我一次一次丢掉自尊,看到你腰疼就买药给你送过来,怕你被欺负还去问你为什么剪发,还想送你回家,你有在乎过吗?” 顾屿深冷脸冷嗓,可却又狼狈到无以复加,食指戳在心口上,猩红着眼看着她问:“看我这样,好玩吗?” 南知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顾屿深。 而送药过来? 她想起上次去医院配完药回来时在公寓外看到的那个一瞬即逝的熟悉身影。 “顾屿深,你先跟我上楼可以吗?” 南知看着他不为所动的表情,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说:“外面太冷了。” 顾屿深眼皮动了下,而后看她。 她大衣里面是一件薄睡裙,锁骨的大片白皙皮肤都暴露在寒风中。 他最终妥协了,抬步跟她走。 而南知的睫毛则不受控地颤了下。 领着顾屿深回去,到门口她身上也已经湿了大片。 开门,将人安置在沙发上,南知先是翻出之前剩的退烧药给他,看着他乖乖吃了:“你先去洗个澡?” 他摇头。 南知觉得这人的脾气简直比读书时更轴了。 她也懒得同喝多了的人理论,转身回了卧室,找到了一件某个牌子男女同款的白T,她习惯穿宽松的,L码,拿给顾屿深穿不会嫌小。 只不过等她出去看到顾屿深已经倒在沙发上睡着了,才发觉给人换衣服是件多困难的事。 尤其人喝多后压根都叫不醒。 而穿着湿衣服睡一晚估计明早就烧糊涂了。 她拎着衣服立在沙发旁,认命地叹了口气。 前男友的裸|体是裸|体吗? 不是! 她屈膝半跪在沙发上,将他湿透的白衬衫纽扣一颗颗解开。 她逼迫自己像一个见过大风大浪的人面不改色心不跳,可最终却还是憋得满脸通红。 只能安慰自己,反正这房子里另外一个活人已经睡死了,没人能嘲笑她。 顾屿深肌肉坚实,线条轮廓都很清晰,腹肌线条纵横排列,不小心触碰到时体温偏高,触电般。 而当南知将衣服剥过他肩膀时忽然停顿了下。 她看到一条疤。 横亘在他肩头。 看得出来应该已经有几个年头了,像是刀疤,细长一条。 她正看着他的疤发呆,回忆到底是什么时候留下的,是在她走后还是更早之前? 南知维持着这个姿势半跪在沙发上,忽然,顾屿深抬手,眼睛还闭着,但扣住了她手腕。 她下意识挣开,睡着后的顾屿深没那么不听话,轻松抽出了手。 南知不再想其他,将那件短袖套到他身上,又将湿透的衣服放进烘干机,回去睡觉了。 - 各种乱七八糟的画面混杂着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没睡一会儿,天就亮了。 醒来时南知就跟断片儿的一样,花了好几分钟才确定后半夜发生的那些事并不是她做的梦。 她从床上坐起来,推门出去客厅。 沙发上已经没人了。 什么都没留下,让她再次对自己的记忆产生怀疑。 那个狼狈的顾屿深是不是真实的? 也许不是吧。 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太不真实了。 南知迷迷糊糊地叹了口气,又松了口气,想再回去睡个回笼觉,一旁侧门却打开了,顾屿深从里面走出来,发梢往下淌水。 “起了。”顾屿深说。 她有点懵,点点头:“啊。” “……你还难受么?”她又问。 “嗯?” “你昨天好像发烧了,我给你吃了片退烧药。” 顾屿深:“应该退了。” “……哦。” 她去看他脸,的确不像昨晚那么苍白了,也发现他已经把衣服换回来了,越过他的肩膀,昨天那件短袖整齐放在烘干机上。 只是此刻身上的衬衫没熨烫过,有些皱。 南知局促地绕起手指。 顾屿深现在平静的好像完全不记得昨晚的事了,让她也无从开口。 而也在这时,陈峰俞打电话过来。 顾屿深也看到了。 他冷笑一声:“怎么,打算选谁?” 南知:“什么?” “我在你眼里算什么。”顾屿深冷眼看她,“下一个打算找谁?易彬庭这种人都可以,你这几年还真是越活越回去。” 三两句就挑起了南知的火。 “顾屿深你酒还没醒吧?没醒就滚回去睡,别在我这耍酒疯!” 顾屿深不怒反笑,向前一步,将她逼到墙角,而后抬手抚上了她的脖颈。 稍一用力,南知被迫仰起头,直视进他漆黑深邃的瞳孔。 她听到他覆在耳边说:“既然谁都可以,不如嫁给我。” 巴掌 周越是周家独子,父亲还健在,既没有争夺家产的压力,也没有继承家产的压力,每天游手好闲,日子过得很是自在。 这天他闲来无事,下午便去顾屿深公司找他。 公司上下都很喜欢他,就因为自家总裁太冷漠不近人情,而周越待他们更亲和,还时常带点儿昂贵的甜品过来。 秘书在总裁办外,收了周越的点心,笑得一脸灿烂:“谢谢周总,您怎么过来了。” “专门给你带点心过来。”周越随口调戏一句,又问,“你们顾总在吗?” “在的,已经通报过了,您进去吧。” 周越进去便看到顾屿深正在工作,头也没抬,他啧啧几声,自顾自坐下了。 顾屿深签完最后一份文件,丢到一旁,这才摸出一支烟点燃。 脱离工作状态,他似乎也和周越这样的纨绔子弟没什么两样,混不吝的落拓气质,和周越的轻浮散漫不同,他是清冷的痞。 顾屿深食指轻点着烟卷,忽然问:“你跟易彬庭认识么?” 周越:“算认识吧,怎么了?” “没怎么。” 周越狐疑地看他:“你怎么突然想起他来了?人前还算是人模狗样,背地里挺混的,玩的也挺开,我都不常跟他们那群人聚。” 听到这,顾屿深才抬了下眼皮,嗤笑了声。 周越刚想再问,秘书过来通报:“顾总,南总来了。” 他淡淡“嗯”了声:“请他进来吧。” 周越整个懵了:“南总?哪个南总?” 南姓不常见,整个北京城以前倒是有位称得上的“南总”,而现在……似乎也回来了一个“南总”。 但他还是不敢相信,南兼石怎么会来找顾屿深?! 而看顾屿深的表情便知,秘书口中的“南总”的确就是南兼石。 周越给他比了个大拇指,一头雾水地离开办公室,与南兼石错身而过。 这么多年过去了,南兼石没认出他来。 - 而南兼石当然是认识顾屿深的,从前住胧湖湾时其中最有权势地位的便是顾家,后来顾父早亡登报,南兼石在国外也知晓,再往后便听说了顾屿深雷霆手段,顾氏不衰反盛,当真是虎父无犬子。 只是不知道两家向来没有联系,怎么这顾总会突然请他过来? “顾总。”南兼石走进去。 顾屿深示意面前的座位:“请坐。” “顾总今天请我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提亲。” 只两个字,南兼石却完全反应不过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顾屿深看着他,淡声道:“不知道南、顾两家是否愿意联姻。” 这哪里能叫做联姻。 联姻是两家规模相似的企业集团互利共赢的手段,可现如今的南氏和顾氏简直天壤之别,要真是联姻,只有南家能占到便宜。 顾屿深既然能年纪轻轻把顾氏集团做到如今地步,其中利害关系不可能不清楚。 南兼石顿了顿,迟疑问:“顾总,敢问您为什么会选择我们公司进行联姻?” “我和您女儿从前认识,算是了解,以顾氏如今的权势地位其实不需要跟任何集团联姻,但其中利益交错也不能随便与人结亲,所以我认为南氏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他这话说得很清楚,也没有半分真正想要提亲的人的客套热络。 说是联姻,实则只是觉得南氏如今初来乍到根基不实,足够他完全掌控。 而在众多可以掌控的集团里,为什么选择他,或许其中还有南知的原因。 从前南知虽不常跟他讲,但南兼石也知道女儿和胧湖湾那些同龄孩子们相处融洽,但这种感情随着地域、时间的分隔逐渐褪去,普通人尚且如此,更不用说他们之间还有更多利益纠缠暗流涌动。 南兼石说:“多谢顾总看得起我,但是我家女儿从小被惯坏了,这事我需要回去跟她讲讲,问她同不同意。” 说来可笑,此时向南家提亲的顾屿深却西装革履,懒散而高高在上地坐在南兼石面前,反倒是南兼石更显局促。 呼出的烟雾笼在两人之间,顾屿深淡声:“好。” - 周越出去后没离开,而在和秘书说话,结果没说几句便听到了后面联姻的内容。 顿时他和秘书对视一眼,满脸都写着难以置信。 秘书难以置信的是生冷不忌、冷肠冷血的顾总竟然动了结婚的念头。 而周越难以置信的则是这个疯子竟然打算用联姻来绑住南知。能和顾氏联姻,没有哪个商人会不心动的。 南兼石走后,周越再次进入办公室。 “你怎么打算的?”周越问。 他很坦然:“就你听到的那样。” “跟前女友商业联姻。”周越震惊到反而笑了,“顾屿深,你怎么想的?” 顾屿深:“南兼石昨天带她去跟易家吃饭了。” 周越一愣:“易彬庭?” “嗯。” 关于南兼石重振旗鼓回来的事,周越也有耳闻,听说过是易氏帮忙,这么一来,其中前因后果便都清楚了。 “那南知也喜欢易彬庭?” 周越刚问出口,就被顾屿深冷冷看了眼。 周越笑起来:“你连这也听不得啊?” 顾屿深又点了支烟,打火机扔在桌上,懒得搭腔。 周越并不觉得南知会喜欢易彬庭,也不觉得就算南兼石起初的确动了和易氏联姻的念头南知就会答应。 南知可是能把顾屿深都磨到没脾气的人啊。 性格倔且狠,本质和顾屿深是同类人。 “说实话啊,当初是你先跟人说了狠话,就别怪人家丢下你离开。”周越说,“现在又用手段施压强迫人留在你身边,哪有你这么玩的——” 说到这,周越还笑着开玩笑:“我劝你最近小心点,不然以南知的性格知道这事后真有可能想弄死你。” 顾屿深夹烟的手良久没动。 正当周越以为自己的话奏了效,顾屿深忽然侧头嗤笑了下:“那就让她试试,能不能弄死我。” - 天空又开始飘雪了。 几天下来舞团里大家都已经相熟,高汐和南知依然不睦,但勉强互不干涉。 一见下雪便有人嚷着要吃炸鸡啤酒,刚好被团长听见了:“芭蕾舞演员的人生中没有炸鸡。” 众人哀嚎:“没有男朋友又没有炸鸡的下雪天还有什么意思。” “你们本来就没男朋友,可别把男朋友还跟下雪挂上钩。” “团长你不懂!最近有个特别火的剧,就是讲初雪天得跟喜欢的人一起吃炸鸡和啤酒呢。” “今天也不是初雪啊。” “团长你也太不懂浪漫了。” 团长:“行,那我接受一下你们的浪漫熏陶,那剧讲什么的啊?” “就是男女主角一不小心结婚了,婚后慢慢爱上对方的故事。” 团长诧异:“还能一不小心结婚啊?” 南知今天一整天都浑浑噩噩,本来在一旁正压腿,她们交谈的话传到她耳边,差点站不稳摔倒。 想起早上顾屿深那句 “既然你随便谁都可以,不如嫁给我。” “……” 神经病! 这人怎么年纪越大越疯了! 南知忍不住,羞恼到红脸,愤愤地自言自语低骂了句。 “滋滋姐。”有人喊她,“有电话。” “谁的啊?”南知问。 那人帮看了眼屏幕:“你爸爸。” 她拍拍脸,从杆子上下腿,过去拿手机接起来:“爸。” 最近那先婚后爱的电视剧实在是火,尽管团长依旧理解不了“一不小心结了婚”中的逻辑线,但不影响大家探讨剧情的热情。 时不时发出“啊啊啊啊Kswl”、“我也想闪婚了”、“什么时候我才能有一个又帅又有钱的闪婚对象”一类的感慨。 而此时一旁的南知眉头越蹙越紧。 南兼石说的话是简单的复述,但她却像怎么也听不懂似的。 听到最后,南知整个眼眶都渐渐红了,不是因为想哭,而是因为愤怒。 她至始至终都没有说话,站在一旁,脊背挺立得过去直,反而显得有些脆弱,好像一经敲打就会彻底支离破碎。 最后是团长最先注意到她的:“滋滋?” 她放下手机。 团长轻声问:“出什么事了吗?” 南知摇头,声音忽然有点哑:“没有。” 又过了三秒,她丢下一句“我出去一趟”,便直接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众人还面面相觑。 - 冬天的北京天很快就暗了,灰蒙蒙一片,飘落的雪花像黑绸缎中的点缀。 正值下班时间,顾氏集团众人陆续离开。 正是大堂最拥挤的时候,其中一个身形高挑容貌艳丽的女人径直大步走入,和离开的众人反方向。 她步子跨得大,大衣向后飞舞,营造处过分洒脱的气场,也引得不少人侧目。 南知直接走到前台,开门见山:“你好,我找顾屿深顾总。” 前台小妹看了她一会儿,问:“请问您有预约吗?” “没有,你只要告诉你们顾总我叫南知。” 前台小妹头一次看到有女人竟然能有自信靠自己的名字见到顾总,但眼前这女人的确是漂亮到让人惊艳。 “好,我通知一声。”前台小妹刚拿起电话就看到顾屿深从转角出来,“欸,顾总,这儿有一位小姐……” 她话还没说完,南知就已经笔直朝他走去。 大家都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啪——”一声。 顾屿深的脸侧向一边。 他今天早上是从南知家直接过来公司,头发也没有认真打理,现在黑发凌乱地挡住眉眼,只脖颈上的经络清晰到可怕。 众目睽睽之下。 他维持这个姿势不动,西装革履下笔直的脊背,低垂的脖颈。 像引颈就戮的、堕落的王。 妥协 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装作没看到。 可眼前的景象实在太过震惊,没有人反应迅速到及时移开视线。 顾屿深凌驾于所有权力之上,是名副其实的上位者。 他年轻帅气,有资本有实力,有足够让人生畏敬佩的魄力和胆识。 这些年光芒更甚,暗许芳心的名媛小姐不少,众人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出现眼前这一幕。 而站在他面前的女人也是十足的漂亮,浓颜艳丽,夕阳西下,落日照亮她半边精致的轮廓。 即便现在被怒意席卷了满脸,但却能从她发亮的瞳孔中看到鲜活的灵气。 她愤怒地看着顾屿深,一字一字地问:“你凭什么这么做?” 顾屿深满不在乎地搓了把脸,看向她的眼睛漆黑一片:“凭我可以给的条件足够让你爸心动。” 南知可以允许自回国以来两人之间来回涌动的推拉感兀自发展,甚至她也能允许从前的同学根本不了解实情的各种调侃。 但她不能接受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变成所谓的“条件”,而她只是个供人选择的物品。 她一直知道顾屿深挺混蛋的。 可这混蛋劲儿再次用在了她身上,还是压得她喘不上气。 她努力平复呼吸,可最后还是失败了,她再次抬起手挥过去。 这回被顾屿深握住了,死死扣住她手腕,火辣辣的。 他动作迅速,捏着她手腕往后一别,不轻不重,但却让人瞬间动不了,一动就疼。 他抬眼看向周围,不怒自威:“都站着干嘛?” 一句话,众人鸟兽散。 怕被波及,转眼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南知挣了挣手腕:“你松开。” 他反倒更加用力,把人直接往后扯,南知后腰抵在前台桌沿。 顾屿深俯下身,逼迫性地直视她。 “别得寸进尺。” 这是警告。 以前顾屿深也这样,他们和一般的情侣相处方式不同。 顾屿深太自我太霸道太冷硬,并不像有些男朋友那样无条件会哄女朋友高兴,以前两人吵架或是南知无理取闹,他也这样。 重重掐着她脸警告:“别得寸进尺。” 但她恃宠而骄,就算面前是顾屿深也没什么不敢的。 可现在不一样了。 “顾屿深,到底是谁得寸进尺,我是一只可以随便丢弃又随便捡回来的宠物吗?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凭什么我自己的婚姻是由你做主的。” 南知说,“那我现在就正式告诉你答案,我不愿意,我不愿意跟你结婚。” 顾屿深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冷,唇抿成一条直线。 “顾屿深。”她闭了闭眼,带着颤缓声说,“既然做不了最亲密的人,那至少别让我恨你。” 这句话不知怎么触及顾屿深的逆鳞。 他忽然暴起,眼底翻滚着浓重的戾气,靠近,灼热的鼻息打在她颈侧。 可开口时却又是吊儿郎当的懒嗓:“我没你那么洒脱,就算你恨我,我也不许你看别的男人一眼,我要你永远只能是我的。” 说完后,他还低头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却又像个囚徒。 - 南兼石回家后就跟南母说了这件事。 “滋滋什么时候跟那个顾总扯上的关系?”南兼石那时工作忙,对女儿高中时候的事了解不多。 “你那时候忙得还真是女儿什么事都不知道。” 南母说:“那会儿寒暑假,你女儿就总往顾家跑,说是作业不会写,要去问顾屿深。” 南兼石诧异:“还有这回事?” “不止,当初我们一家准备出国时,滋滋也是千百个不愿意,说是不舍得这儿的朋友,但其实主要还是因为顾屿深。” 南兼石皱起眉:“你怎么从来没跟我提过?” “我也没想到他们现在还有联系。”南母说到这,忽然狐疑地看向南兼石,“你还真打算让南知嫁给这顾总?” “有什么不好的,要是真能嫁进顾家,那才是真的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了,也再没人敢欺负我们滋滋。” 南母眯起眼:“我看你是对和顾氏联姻起心思了吧?” “这不是双赢的事吗,有了顾氏做亲家,不说能回到从前的鼎盛时候,就连当初被诟陷的仇也能得报。” “滋滋那时候对易家有多排斥你没看到?你觉得她真会同意?刚才可是挂了你电话的。” “可好歹她和顾总以前也认识啊,和彬庭还不一样。” “我看你是钻钱眼儿里了吧。” 南母冷笑一声,朝南兼石背上拍了一掌,“他们俩要真是两情相悦,那顾总会用这种方式来告诉你?摆明了借你给滋滋施压呢,我警告你啊,你别想卖女儿!” 南兼石皱起眉:“你这话太难听,什么叫卖女儿?” “这可不就是卖女儿?!” “你问问咱们周围那些,有多少是联姻结婚的,就是我和你结婚的时候也都是婚后培养感情啊,再说了,顾总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多少人想和顾氏结亲家啊,滋滋至少不会受那些污秽气。” 南母跟他讲不通:“反正你敢用这件事去逼滋滋我肯定跟你没完。” - 雪停了,在地上铺上厚厚一层,踩上一个个深深浅浅的脚印。 从顾氏集团离开后,南知便叫上凤佳一块儿出来吃晚饭,顺带将这一天发生的离奇可笑的事都告诉了她。 凤佳震惊极了:“结婚?你和顾屿深?!” 南知浅饮酒:“嗯。” “你俩还真是闷声干大事啊,以前偷偷在一起了,现在偷偷就准备结婚了?” 南知翻了个白眼:“你再这样我就走了啊。” 凤佳立马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没过几秒,又忍不住说:“不是啊,嫁给顾屿深也挺好的啊,可以天天随便挥霍他的钱,还再也没有人敢惹你,就你们舞团那个蠢货压根也不敢惹你,有钱又能爽,有什么不好的。” 南知晃了晃酒杯:“行,那你替我嫁了吧。” “别,敢抢闺蜜的前男友兼现任求婚者,可真是折煞我了。” “……” 凤佳又问:“不过,顾屿深这反应说明他还是喜欢你的啊,你就真放得下?要能再破镜重圆也挺好。” 南知去揪她耳朵:“顾屿深给你下蛊了你这么给他说话?” 凤佳努努嘴:“我实话实说嘛。” 她回国才没多长时间,可自从和顾屿深重逢后生活就开始天翻地覆。 当那晚顾屿深喝醉酒去找她,他说的那番话,南知不是没自作多情地想他是不是还没有放下自己。 但现在看来这一切和感情无关。 只是占有欲作祟。 “他要是真喜欢我,会用这种方式吗?”南知看着酒杯里琉璃般的液体,“他明知道我一定会生气。” 凤佳也搞不懂这两人之间的纠葛。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两人明明都没有彻底放下对方,可偏偏都要采用最偏激的做法。 “那你爸妈怎么说的?”凤佳问。 “不知道,以我爸的性格肯定挺希望我和顾屿深结婚。” 南兼石不懂儿女情长的事,也没有女人的细腻心思,虽然对南知一直不错,但思考方式都是纯粹的商人趋利角度。 “哦哟,那你岂不是就要成为悲催的联姻工具了?” 凤佳话里听不出半点忧愁,还在幸灾乐祸。 南知斜扫了她一眼,也不知她怎么就对顾屿深那么看好,弄的她来找她喝酒都找不到半分慰藉。 “不至于。”南知说。 “你说你要是誓死不从,顾屿深会不会抢婚啊,就那种强取豪夺!” 凤佳眼里充斥着四个字——好刺激啊! “……” 南知懒得搭理她了,兀自喝尽了最后一口酒,又向服务员要了一杯。 这酒入口甘甜清冽,口感很好,也不觉得刺,等南知发现自己喝多时面前的凤佳已经变成两个儿了。 前一天没有睡好,连带酒量也差了不少。 凤佳也这才察觉到,抬手放她眼前挥了挥:“Hello?” 南知支着头看她。 凤佳比了个数字:“这是几?” 南知抬手拍掉她的手:“看得清,别瞎比划。” 凤佳被她拍得倒抽气“嘶”一声,揉揉手,毫不顾忌地吐槽:“这还没结婚呢,你这妮儿的脾气怎么就跟顾屿深一样臭了?” “你脸都红成什么样了逞什么强。”凤佳捏了把她脸,“你们俩这嘴硬王者真结了婚才有趣儿呢。” 南知手撑着脸,完全仗着颜值随意对待自己的脸,搓着半边脸:“早知道今天不跟你出来了。” 说到这她还笑了声。 被凤佳一搅和她反倒心情好了不少,喝着酒经凤佳一洗脑甚至都开始觉得结婚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抛开跟顾屿深的过去,他的确是一个最好的联姻对象。 凤佳起身:“你乖乖在这坐着,我去上个卫生间。” 可等凤佳回来就看到南知已经倒在桌上趴下了了。 凤佳:“……” 与此同时,南知手机响了。 凤佳接起:“是我。” 那头停顿片刻:“嗯?” 凤佳大大翻了个白眼:“我,凤佳。” “南知人呢?” 自从毕业后凤佳也很少跟顾屿深有联系了,但仗着现在南知在旁边,她也就口无遮拦了:“你今儿作了这么大个死,还敢给滋滋打电话啊?” 顾屿深啧了声:“你们现在在哪?” 凤佳看着眼前的南知沉默了会儿,而后跟顾屿深报了个名。 “算了,你自己惹的事自己来解决。”凤佳说,“来接一趟吧,她喝多了。” 凤佳坐了会儿就去结账,回来后顾屿深已经到了。 这速度。 餐厅那么多人,他轻而易举找到南知,就站在她身侧。 “走了。”他拎起南知的手臂。 南知整个人迷迷糊糊,嘴里嘟哝着“你谁啊”,一边想把手从禁锢中抽出来。 顾屿深皱眉,低斥:“别乱动。” 上下眼皮的缝隙里印出男人皱起的眉眼。 好凶。 南知缩了缩脖子。 街头的风冷飕飕的,顾屿深直接把南知推进车,甩上车门。 凤佳紧接着坐上车后座,顾屿深看了她一眼,凤佳笑眯眯道:“你不会觉得我把滋滋就这么丢给你了吧,那也太便宜你了。” 顾屿深不跟她废话,直接开车走了。 只不过开了没一会儿,凤佳就察觉不对:“顾屿深,你现在是打算先把我送回去?” 顾屿深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满脸写着“废话”,都懒得开口搭理她。 凤佳:“我警告你啊,别想对我的滋滋图谋不轨。” 顾屿深扬眉轻讽:“你的?” 凤佳迅速回:“难不成是你的?” “先送你顺路。” “……” 没一会儿,车就停在了凤佳的公寓楼下。 凤佳原本还想再挣扎一下,但刚要说话却忽然注意到顾屿深左脸上那个隐约的红印。 凤佳:……? 不用问都知道这是谁的杰作。 她又看向南知,一时之间竟心有余悸。 居然敢扇顾屿深巴掌,这胆儿也太大了。 凤佳震惊着,最后都不知道怎么下车的,等回神时顾屿深早就驱车离开了。 - 车停到南知住处楼下。 她已经睡着了,顾屿深没有立马叫醒她。 小姑娘睡得挺熟,呼吸匀畅,胸前一起一伏,月光落在她脸上,白莹莹一片,像块滑嫩豆腐,让人忍不住想伸手触碰试试是不是真的脆弱到吹弹可破。 顾屿深忍不住俯身。 她似乎是察觉到他靠近的鼻息,偏了下头,软绵绵的咕哝一声。 自从重逢后只见识过南知面对他时的冷淡疏离,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全无防备的样子,跟从前时一般无二。 顾屿深缓缓靠近,像是要埋进她的脖颈。 “滋滋。”他哑着嗓唤她名字。 他想起傍晚南知鲜红着眼眶愤怒冲他说的——既然做不了最亲密的人,那至少别让我恨你。 自从那晚在酒吧外再次看到她,顾屿深竭尽全力克制的都在这一刻分崩离析,全数砸毁在地上,碎成了渣。 他忍住想要攥紧她腰肢的冲动,克制到手臂上青筋尽显。 他低声说: “你这么好,想要得到你,总得不计后果。” 他这条命硬,母亲和父亲的死都没能带走他。 可只要南知再次出现在他眼前,他这条命也都摇摇欲坠。 一切都早已成定居。 就像那年万圣节,他们确定关系的那个夜晚。 他搂着打扮成黑无常模样的南知说玩笑话——那就索命吧。 一语成谶。 既然如此,索性都给她得了。 顾屿深心想。 馄饨 周围静谧黑暗的环境消弭青天白日下的冷静和理智,那些难以言说的情愫如潮水般一涌接着一涌。 顾屿深从她身上闻到一股从前就过分熟悉的味道——那是她每次跳舞都会抹的发胶味道,一股很淡的茉莉清香。 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翻滚,他眉眼间皆是笼罩在暗夜下的郁躁。 他的南知。 他的滋滋。 现在终于是在他的怀里了。 他所有强支撑起的自尊和傲气注定在遇到南知的那一刻破碎,尽数进献给她。 南知只觉得周身有些热,因为醉意太阳穴也发紧,一抽一抽的。 她眯着眼缓缓睁开眼,然后感觉到肩膀上有些痒,是短发蹭在上面,而后她闻到了顾屿深身上独有的烟草味,最后她才看清他的脸。 这一刻她完全是懵的。 现在的姿势太容易让人多想,暧昧到根本难以想象这会出现在一对旧情人身上。 可确实是发生了。 思绪回笼的那个瞬间,南知眼疾手快,一巴掌拍在顾屿深脸上。 “你在做什么?”她往后躲,拉开两人的距离。 顾屿深漆黑双眸紧盯着她,好一会儿才鼓了下腮,反而笑了:“没吃饭?” “……” “打得比下午时没劲儿多了。” “……怎么是你送我回来的?”她的酒意都被吓没了。 顾屿深:“你自己去问凤佳。” “这个叛徒。”南知低骂了句,又问,“你刚才在干嘛?” 顾屿深说得面不改色:“给你解安全带。” 放平时南知肯定不会相信这个鬼话,哪有安全带需要那种姿势来解,可这一刻她无暇思考太多。 现在两人关系尴尬上加别扭,南知无意多留。 “那我先走了。” 她说完便直接去拉车门,却被顾屿深攥着手腕按回去。 他靠回椅背,平静道:“结婚的事,我是认真的,你仔细考虑。” 南知立马回头瞪他,被他那稀松平常的语气激得满腔怒火都迫不及待地要发出来,可最后看着他脸上两个巴掌印还是憋回去了。 回应顾屿深的是“嘭”一声关门声,和南知决绝的背影。 - 回到家,吃了两片解酒药,南知舒舒服服地去洗了个热水澡。 暂时将这一整天的烦心事都抛到脑后,点开一个芭蕾舞视频坐下来欣赏。 刚看完一段,她胃突然疼起来。 她第一次拿到芭蕾舞剧《舞姬》主舞的角色是在去国外的第二年,为了呈现出最好的舞台效果,她节食了一段时间,胃病也是那时候落下的。 今天估计是因为空腹喝了太多酒的关系。 南知捂着肚子缓了一会儿,额头密布一层薄汗,才终于走进厨房想翻翻看有没有吃的,意料之中的没有。 胃越来越疼。 南知看了眼时间,点开许久都没用过的外卖APP,点了家店名叫“如此多饺”的小馄饨。 将那一段完整的芭蕾舞剧视频看完,外卖终于到了,南知跟外卖员道谢,拿着小馄饨进屋。 香气腾腾的馄饨个个小巧玲珑,浓汤上浮着葱花和蛋丝,将空荡荡的房间都增添几分温馨色彩。 南知拿塑料勺吃了一颗小馄饨,熟悉的味道刺激味蕾,也连带勾起回忆。 - 从前她读的高中学校外就开过一家“如此多饺”。 当时还是很小的一家店,是一对中年夫妻一起开的,妻子包馄饨,丈夫熬汤,味道好吃又便宜,在同学们中很受欢迎。 南知那会儿出入学校都跟凤佳一起,平时的玩伴也都是胧湖湾那群富家子弟,大家从来不愿踏足这样狭小破旧的一家店。 直到有一天晚上,凤佳被留堂,等南知跟她一块儿回家时外面天都已经黑了。 两人饥肠辘辘,还没吃晚饭,于是就近去了校门口对面的“如此多饺”。 从此凤佳自愿担任起“如此多饺”的宣传官,向周围一切朋友推荐。 那会儿南知还没和顾屿深在一起。 两人是同桌,南知也跟他去推荐,让他一定要去试试那家店。 “凤佳喜欢吃它家的猪肉饺子,但我觉得它的小馄饨才是最好吃的!”为了加强肯定,南知还一个劲儿地冲他点头,“真的!超级!好吃!” 顾屿深不屑一顾:“不去。” “为什么?” “你哪这么多为什么。” 南知盯着他看了会儿,人退回去,慢吞吞地评价了句:“万恶的资本家。” 顾屿深:“……” 后来顾屿深的确没去吃过,不是因为南知以为的他瞧不上小店面,而是他本来就对吃的没有多大兴趣,那家店人还总是很多,他没闲心去凑热闹。 而“如此多饺”便成了南知和凤佳常去的地方,直到高二的冬天,“如此多饺”搬地方了。 大冬天又冷又干,两人便就好久没有再吃过了。 那时候,南知和顾屿深已经在一起。 有一回她和顾屿深闹脾气——那时他被学校叫去参加全国高中级机器人大赛,组员里有一个漂亮学姐,那段时间总来找顾屿深,还动不动送来奶茶,南知看在眼里,心里烦,嘴上还不愿意说,就憋着火跟顾屿深置气。 后来顾屿深一组要代表学校去广州参加机器人大赛,南知嘴上嗯啊应着,眼睛却盯着同组那个女生。 直到看着顾屿深坐上大巴车,凤佳在一旁笑着调侃:“行啦,再看下去我看那学姐都得一路打喷嚏到机场。” 南知哼一声,别过头不理人。 青春期怀春少女的想象力丰富到可怕。 学校对他们这一组拿到金奖抱了很大期待,于是那段时间每天校报上都是相关内容的报道。 经常有五人一组的照片。 于是—— “气死了气死了,文学社这标题怎么把关的啊,什么叫天作之合啊,天作之合是用来形容比赛的吗!?” “顾屿深居然还笑!” “早知道这样,我也去报名参加机器人比赛了!” …… 凤佳在一旁听得耳朵起茧子,懒洋洋提醒道:“这比赛不是报名了就能进的。”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了一周,比赛结束了,顾屿深组代表学校拿到了金奖。 学校立马贴起横幅庆贺,布告栏上也贴上小组五人颁奖时的照片。 全校都挺高兴的,除了南知。 那天回家,她看着自己当时逼着顾屿深一起改的情侣头像,这会儿却觉得怎么看怎么讽刺。 南知心情低落。 觉得自己就像那树杈上最后一片被北风刮落的树叶,风雨飘零。 小姑娘哭丧着小脸,感慨自己可真是太懂事了,一边点开情侣头像打算换掉,不给顾屿深造成任何心理负担。 可她相册里没什么可供选择的头像照片,翻了一圈,南知心烦意乱,随便选了一张之前跟凤佳去吃“如此多饺”时拍的小馄饨。 只剩下最后一个小馄饨了。 孤零零地躺在碗里。 就跟她现在一样,很契合。 …… 到晚上,顾屿深给她打电话。 “干嘛。”接起电话,南知怏怏的。 “下来一趟。” “什么?” “听不懂话?” “……” 这混蛋果然是变心了,什么态度啊! 南知吸了吸鼻子:“这么冷,我下来干嘛。” 那头叹了口气,很无奈地说:“我在楼下。” “哦。”她点点头,很快反应过来,一下子从床上爬起来,“你回来了?!” “嗯。” 南知立马扒在窗口往下看。 少年就站在屋前旷地,懒洋洋地倚在灯柱上。 少女的心又开始滋滋冒泡。 南知立马跑下去找他。 “你不是今天刚比完赛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南知小跑着要冲进他怀里,却被他按着脑门往后推回去,她不明所以,歪着头问怎么了。 顾屿深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问:“我这礼拜不在北京,你就不能听话点?” “啊?” “头像怎么回事?” “……” 差点忘了这茬了,南知瘪了下嘴,嘟囔道:“你那时候不是嫌弄情侣头像幼稚。” 不过看她这样子也不像真生气,顾屿深没再继续问,抬手捏了把她脸,吊儿郎当地闲散道:“想我没?” 南知努嘴:“想了个傻子。” 顾屿深笑:“得,随你占便宜,想的是我就行。” 后来南知妈妈在屋里喊她,两人毕竟算暂时见不得光的早恋,南知便推搡着他让他快走。 顾屿深到这时才把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拿出来,食指上勾着一个袋子,上面写着“如此多饺”。 正是她最喜欢吃的小馄饨。 南知看愣了:“你怎么买这个了?” “你头像的意思不就是想吃?” “……” 南知喜笑颜开,也不跟他再细解释,“那家店现在开得好远的,你一下飞机就去买的呀?” “嗯。”他敲她脑袋,把小馄饨给她,“走了。” 转身走远两步,他又回过身:“吃完把头像换回来。” - 马上就到《舞姬》正式演出,南知控制体重,最后那晚的小馄饨也只吃了一半。 经过两天的预演,终于迎来《舞姬》正式演出。 这回团长还留了个心眼,特地检查了发胶。 换上舞服,古典芭蕾舞裙和一般常见的不同,是摇曳的长裙,还有各种头饰与颈饰。 换好服装、化完妆,她正坐在后台休息,陈峰俞来了。 两人刚认识不久时陈峰俞就说了要来看她演出,正好他在做一个与古典芭蕾相关的课题 。 “南知。” “陈教授。” “原来你们的服装是这样的。”陈峰俞说,“我差点认不出你。” 南知笑了笑:“变化是挺大的。” “不过很漂亮。” 她答:“谢谢。” 团长还要去确认演出前的最后事宜,先出去了,把后台留给单独两人。 陈峰俞与生俱来的气质将他衬得格外儒雅,他拉开一把椅子在南知面前坐下,问:“你最近在躲我?” “嗯?” 陈峰俞笑着提醒:“我好几次想约你一块儿吃饭都被你拒绝了。” 南知愣了下,回想一番的确是拒绝了好几次:“抱歉啊,我最近的确是比较忙。” “你能把《舞姬》演绎的这么好,是因为你跟她有一样的爱情观吗?”陈峰俞忽然问。 《舞姬》讲了女主角与一个武士互生爱慕,可武士却和公主有婚约,武士的离开让舞姬痛苦,后来舞姬被毒蛇咬伤,她也不愿用解药而宁愿去死。 还是头一回听别人问她这个。 南知扬了下眉,笑了:“当然不是,别咒我啊,她太悲情了。” 陈峰俞:“那你会选择解药?” “我压根就不可能爱上像武士这样的男人。” 陈峰俞也笑了:“我有时候真觉得你是个不婚主义者。” 南知一愣。 “看得出来,你对我没有进一步交往的兴趣,不过一般人总愿意再深入交往试试,而你是直接把人挡在门外拒绝所有进一步的机会。”陈峰俞靠在椅背上,佯装痛苦道,“你这样我很受伤的啊。” 他太坦诚了,南知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 “算了,我放弃了。”陈峰俞笑着说,“这还是我第一次还没开始就放弃了,说起来还真有点丢脸。” “……” 陈峰俞在她肩头拍了下,说你准备上台,我先出去了。 南知独自坐在后台,在陈峰俞的玩笑话中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说的没错,自顾屿深后她从来没有给任何一个人走进自己的机会,也难怪会让人觉得她是个不婚主义者。 因为她先遇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已经让她尝遍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 所以也不愿再浑浑噩噩地跟其他的人再去从头走一遭。 结婚 南知还坐在椅子上发呆,团长过来叫她出去准备一下。 刚出去就遇到两个人——凤佳和周越。 南知扬了扬眉,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这话是对凤佳说的,她故意忽视了周越,之前KTV那事儿她就不待见周越,现在又因为顾屿深对他也恨屋及乌了,还表现得格外明显。 凤佳:“我家滋滋的表演怎么能错过,当然要来看了。” “你怎么没跟我说呢,我有内部位置可以给你的。” 凤佳晃着手里两张前排正中间的票根:“姐有钱。” 周越终于受不了了,伸出手在南知面前挥了挥:“没看见我?” 南知抬眼:“看见了。” “老同学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我跟你没什么好打的。”南知又跟凤佳说,“我马上要过去了,你们先找位置坐吧。” 凤佳:“行行行。” 南知很快走了,剩下周越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凤佳:“她什么情况,之前碰到还挺待见我的呢?” 凤佳翻了个白眼说:“你被‘连坐’了。” “……” - 国内演出《舞姬》的场次并不多,底下座无虚席。 而芭蕾舞不是国民度高的舞种,像凤佳、周越这样的外行不多,来的观众大多都是本身就热爱芭蕾舞的人。 《舞姬》一共有六幕剧。 之前多次预演已经让大家配合默契,剧院内的舞台效果也发挥到极致。 呈现出来的舞台美得让人炫目,就连凤佳这种不懂芭蕾舞剧的也莫名头皮发麻,开了天灵盖般的冲动。 整场舞剧结束,芭蕾舞演员们谢幕,南知站在中央,大家被震撼到纷纷起身热烈鼓掌。 《舞姬》被誉为最难的芭蕾舞剧不是说说而已,走下舞台,南知整个人都仿佛燃烧了一次,大汗淋漓。 一下台团长就冲上来,被舞台感染到热泪盈眶:“太好了,太好了,滋滋,跳得太好了!” 南知道了谢,笑着:“我先去洗澡换衣服。” “对了,刚才有个导演找我,说一会儿想跟你聊聊。” “导演?” “嗯,一个节目导演,好像是芭蕾舞相关的,她就在外面,你出来再详聊吧。” “好。” 南知去冲了个澡,换上舒适的轻便衣服。 每次跳完这整场的舞她都觉得从头到尾的酣畅,连带人都放松不少。 出去后她先去找了凤佳,让她稍等一会儿,而后便跟着团长去找了那位导演。 导演是个中年女人,戴了副厚黑框眼镜,一见到南知就站起来,张口便是“南老师”,弄得南知有些手足无措。 “您叫我名字就好了,老师称不上的。”南知说。 “好好好,那我就叫您南知了,快坐下吧。” 南知在一旁坐下,听导演介绍自己的来意。 最近他们台正在筹备一项节目,叫《脚尖的艺术》,一个芭蕾舞蹈竞技节目,马上就要开录了。 而来找南知并不是邀请她参赛,而是想邀请她当节目评审。 导演给她介绍了一下目前已经确定的几个节目评审,都是国内知名的舞蹈家,其中两个更是常出现在公众视野中的。 导演说:“我们看过您的履历,今天也特意来看了您的演出,觉得您和我们节目的要求非常匹配。” 南知婉拒:“可我从来没有参加过节目录制,可能胜任不了。” 导演笑着说:“我制作过好几档节目了,您也可以试着相信我选人的眼光。” 南知对于这样的事并没有很大兴趣,也不想把自己置于镜头前供人评价,这种节目必定会有争议,添加了观众们的好恶,而且那个节目的录制地还在上海,到时两头奔波也会累。 她没有花太长时间考虑,拒绝了。 导演还有些不甘心,递了张名片过去:“您再仔细考虑一下,如果愿意的话随时可以联系我。” 南知收下了,跟人道谢。 导演走后,团长问:“真放弃这机会啊?” “嗯。”南知不觉得可惜,“团长,我朋友还在外面等我,先走了。” - 凤佳就等在外面,讨人嫌的周越也还在。 “什么事儿啊?”凤佳问。 南知简单将导演找她的事跟凤佳说了。 凤佳:“为什么不去,去了以你这长相直接原地出道!” “……” 凤佳说到这还扫了旁边周越一眼,故意道,“到时候顾屿深就得苦苦哀求你别离开了。” 周越无奈:“你说这话看我干嘛?” 凤佳:“谁让你跟顾屿深是一丘之貉。” 周越:“?关我屁事。” 凤佳懒得理他:“滋滋,你一会儿还有事吗?” “没,怎么了?” “一块儿去吃饭吧,正好你演出结束,今天可以好好吃一顿了。” 南知看了眼时间,点头说“好”。 凤佳:“我先去个卫生间,你们这的卫生间在哪?” 南知给她指了个方向。 剧院内的人陆陆续续地都已经离开,凤佳走后这一排就剩下她和周越两人。 方才跳了整一场舞,南知也觉得累了,拉下椅子坐下来。 周越侧了侧身,忽然问:“你跟顾屿深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 刚才他和凤佳一块儿坐在台下,她才不信周越会不知道她和顾屿深怎么样了。 周越笑着说:“好歹也是两年半高中同学,你以前说话可没那么冲。” 南知好整以暇:“这不是以前我也没跟顾屿深分手呢吗,谁让你跟他是朋友。” 这话说得直,周越啧了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件事:“我真觉得你们俩得好好聊聊当年的事,何必弄成现在这个局面。” “这话你应该去跟他说,弄成现在这个局面完全是因为他。”南知说,“何况你又不是不了解他,他是那种愿意‘好好聊聊’的性格吗?” “……” 这倒的确。 “南知。” 周越停顿片刻,说:“其实你走后顾屿深挺受打击的。” 南知没说话,视线看向另一边,凤佳还没回来。 “就算平时我跟顾屿深插科打诨的没什么正经,但其实我看得出来,从你第一天离开起,他就在等你回来。” 他曾看到高考前夜的顾屿深孤零零地从学校天□□自走下来,一步一步,踽踽独行,他背后是黑夜,前方却也像是无尽黑夜。 周越当时不理解,但自从南知回来后,他再回想起便觉得似乎也有些能理解了。 他从来没有跟过去的自己和解,也从来不像他表面那么平静。 所有平静都是伪装。 就像第一次见到南知的那个晚上,就像班级聚会时的KTV。 他一直站在伤痛和阴影中动不了,却要强装无所谓,不愿意被轻视或被可怜,可伪装也终究会有难以为继、分崩离析的那一天。 所以当他看到南知和易彬庭,即便那易彬庭压根什么都算不上,可他还是产生了一种南知会随时再次离开他的恐惧感。 他用最极端、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方式去处理。 说来也可笑,当周越在他办公室外听到他跟南兼石说联姻时也是觉得不可思议的可笑,但其实这已经是顾屿深最后一层维继自尊的遮羞布了。 “你15、6岁的时候才认识的顾屿深吧,你其实不了解他。” 南知看了他一眼。 这一刻其实挺想回一句我不了解他难道你更了解他吗? 好歹我曾经也是他女朋友吧,我也算是见过他从不向其他人流露的那一面的。 可最终她还是没说出口,听周越说下去:“以前他那个个性,其实很大一部分是他父母造成的。” 他吊儿郎当、落拓不羁,但又不和周越一样,同时他也是狂妄的、狠戾的、偏执的。 前者的性格常见,但后者却少见。 无疑,后者在顾屿深身上的烙印更深。 南知忽然理解了为什么周越会说她其实不了解他。 她的确见过顾屿深很多跟完全不同的样子,但这些只在她面前展现,并不是他内心深处真正的模样。 现在想来,她真的只是跟顾屿深谈了个恋爱。 她从来没有去了解过他为什么是这样子的性格,也从来没有去了解过到底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他,更不用说去了解他的家庭。 说到最后,周越笑着说:“要是你愿意去了解他一下,可能你就能理解他为什么会做出这么极端的决定了。” 南知:“你能理解?” 周越耸肩:“百分之一吧。” 南知很不屑的切声:“才百分之一你还好意思跟我说这么多。” 周越笑得靠倒在椅背,而后说:“但是你不一样。” - 凤佳回来后两人就自觉闭了嘴,看上去像是各自沉默了十分钟。 凤佳拎起包问:“我们去哪吃饭?” 周越:“随便,你决定。” 凤佳:“那就去吃香格里拉的那家法餐。” 迅速决定了晚上吃什么,南知却忽然挪不动脚步,凤佳在她面前挥了挥手:“回神儿了宝贝儿。” “凤佳,我临时有事,就不跟你们一起去吃了。” “啊?什么事啊?” 南知看了周越一眼,又看向凤佳,缓声道:“大事。” “……” 凤佳被周越拽着走了,南知拿出手机想给顾屿深打电话,先是恍然记起自己竟然连他手机号都没有,而后又想起自己是有的——顾屿深给她打过。 她打开通话记录,从中翻出那串没有备注的数字,拨了过去。 他接得很快,接通后两人都安静了两秒,然后顾屿深出声:“喂?” 南知:“是我。” “我知道。”他嗓音很沉,又有些低,“怎么了?” “你现在有空吗,我有事想问你。” 他停顿片刻,“行,你在哪,我过来。” 南知记得他公司对面有家咖啡厅。 “不用了,就在你公司对面的咖啡厅吧,我过来大概还要半小时。” 挂了电话,南知开车驶向咖啡厅。 她心跳莫名有些快,扑通扑通跳。 她还有些惶急,放以前她一定不会这么做,但现在被周越的话刺激着,冲动大于理智,怕再慢一点自己就又反悔了。 天逐渐暗了,远处的天空都是幽深的紫,路灯一盏一盏亮起来,一条直线蔓延到天际。 …… 南知已经看到了路边的那家咖啡厅。 但意外是突然发生的,从蜿蜒的立交桥下来,汇入车流,也是在这时,另一旁岔道突然蹿出来一辆车。 南知来不及思考,只下意识地向另一边打转方向盘,前车轮直接冲上了路边的花坛,而后自动制动猛的刹车。 她在惯性作用下人重重往前摔出去,额头砸在方向盘上,有一瞬间头晕目眩。 正是下班高峰期,瞬间,周围充斥嘈杂尖锐的喇叭声。 各种刺激下,南知几乎耳鸣。 因为疼痛和噪音她紧紧皱着眉,黑睫重重拢下来,然后她便在漱漱几撮睫毛间隙里看到了一个修长的身影,急匆匆地朝她跑来。 他的发梢眉眼都被橙紫色的晚霞沾染上微光。 紧接着,车门被拉开。 顾屿深几乎是冲过来的,膝盖一软,差点直接跪在地上。 南知耳朵里嗡嗡响,全是耳鸣的声音,像浆糊。 只看到顾屿深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是很焦急地在跟她说话,可是她听不清。 其实她并不觉得什么地方特别疼,只是一下子冲击力太大听不清楚罢了。 她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顾屿深,看到他眼圈慢慢逼红。 焦急、慌张、害怕。 这些本不该出现在顾屿深身上的情绪现在都清晰地出现在他脸上。 她在车被撞上的那个瞬间里大脑一片空白,什么其他的都没有,只剩下一个顾屿深。 完整、干净、纯粹的一个顾屿深。 无关六年前的那场暴雨,无关记忆中任何一个时刻的顾屿深。 他只是顾屿深而已。 贯穿了分别的六年的顾屿深,他一直就站在那,身边空无一人。 南知明明没有听清他此刻说的任何话,可这一瞬间却汹涌着彻底击中了她。 她在这一刻觉得,她不需要周越说的什么‘了解’了。 她什么都不需要了。 自从出国后就逼迫自己理智到底的南知,在这一刻觉得自己被一个叫“感性”的情绪砸得晕头转向。 她在车祸发生的那个瞬间,脑子里只剩下顾屿深。 现在劫后逢生,她便觉得,如果她的人生真就这么结束了她的青春才是无疾而终。 不就是结婚吗? 结就结,谁不敢谁是小狗。 听力慢慢回归,她脸被顾屿深捧在掌心,渐渐听清他的声音,焦急惶切地叫她名字,问她怎么了。 “顾屿深。”她开口。 他胸腔剧烈起伏着,急切道:“在,我在。” 南知听到自己对他说:“我考虑好了,我们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