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冰雪》 第1章 自杀 在床上躺了一会,沈归舟又起身下床。 在屋里仔细转了一圈,见窗户紧闭,炭火正旺,她终于放下心来。 她又躺了回去,闭上眼睛那刻内心信心满满。 很好,一切具备,只欠时间。 这次,她一定可以自杀成功的。 ...... “阑儿,不要怪我,要怪就怪命。” “怪我的命不好,生了你。怪你的命不好,生在了沈家。若来生我还能再成为你的母亲,我一定好好待你,宠你,爱你。”筆趣庫 “砰。” 一声巨响惊醒了噩梦中的沈归舟,好一会儿她才缓过神来。 呼吸有点困难,一歪头看到还没燃完的炭火。 她确定自己还没死。 有风拂过她的鼻尖,她抬眼顺着风来的方向看过去。 看着被砸开一个大洞的窗户…… 艹。 哪个王八羔子砸的,害得她又没死成。 这是沈归舟今年第八次自杀,和前面七次一样,以失败告终。 因为不想流血,她对如何死这个问题是经过慎重思考的。 第一次她选择的是上吊,快断气的时候,因为房子太破,房梁断了,没死成。 第二次,她还是选择上吊。为了这个事,她特意用了最结实的木头换了新的房梁。结果,她死一半的时候,旁边邻居来敲门,问她借盐巴做晚饭......没死成。 她不信邪,第三次还是上吊。可惜,有年头的绳子在承受了她三次把玩后,先她一步西去了。 第四次,她打算换成砒霜,破药店......缺货。 老板是个会做生意的,听她说家里闹耗子,就给她推荐了老鼠药。她买了,回去吃完,往床上一躺,第二天醒来啥事没有。那个缺德的老板,卖的是假药,气得她直接向官府把他给举报了。 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都因为各种意外没有死成。 第八次,她以为万无一失了,结果...... 早知道死是这么难的一件 事,十一年前她就不应该从棺材里爬出来。 呵呵。 十一年前,沈归舟还有一个名字——沈星阑。 沈星阑出生将门世家,是天楚雄狮沈家军的少将军,世人称其天下奇才。 她十二岁入军营,十三岁组建浮柳营。 浮柳营是她的亲卫军,也是沈家军的先锋营,问世以来,战无不胜。 她十四岁,建百鬼夜行营。后有传言,百鬼一出,天下皆服。 因为沈星阑,互为姻亲的堕落贵族沈府和贺府重新崛起,成为权力中心的新贵。 永盛十五年十一月,有消息传出,天楚帝欲将三公主赐婚给沈星阑,时年沈星阑十七岁。 所有人都在羡慕沈贺两家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时,沈贺两家却在担忧一件事情。 沈峰和贺舒窈没有儿子,他们有的从来都是一个女儿。 这本不是个秘密,但是沈星阑为了能够方便在军中行走,就女扮男装。 久而久之,天下皆以为沈家生的就是个儿子。 这个秘密若再揭开,就是欺君之罪。 无论是沈家还是贺家都承受不起这样的后果。 它们都是百年簪缨世家,族人众多,不能因为一个人毁于一旦。 沈星阑其实早就猜到了贺舒窈已经打算放弃她了,毕竟在那个女人眼里,权力高于一切。 只是她在赌,赌那句虎毒不食子。 很可惜,她赌输了。 赐婚的消息传出还不到半个月,沈家少将军沈星阑伤重不治,后葬于北疆漠苍山顶,自此与天地同寿。 沈星阑的死是天下都知道的事。 可是天下不知道的是,那个曾经打下北疆十八城,叱咤疆场的少年人,死之前在沈家祠堂地底的密室里,遭遇了各种酷刑。 她被钉在棺材里时,血尽骨碎,体无完肤。 沈归舟看着自己的双手,精神有些恍惚。 当时若不是那三个盗墓的财迷心窍撬开了棺椁,今天她也不会在这里。 如此想来,她当 时突然睁开眼睛吓到了他们,其实算是恩将仇报呢。 后来,她在棺材里躺了不知道几天,断骨开始长合。 发现能动的时候,她爬了出去,风雪之中,又滚落在山腰处。 她在无人的山林中养了半年伤,开始南漂,一直到了最南边的南泉县的白歌镇。 从此她换了名字,名唤沈归舟。 这里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往,只知道她是从北边逃难过来,半路还死了相公的可怜人。 她告诉别人她夫家姓韩,从此,大家就唤她韩娘子。至于她的名字,没人问,她也就没说了。 南泉县乃偏隅之地,穷的很,可沈归舟觉得这里很好,打算在这里住到老死。 但是,第九年刚过完,她改变主意了。 她想自杀。 当年她在山中,误食了一种草药,断骨才得以长合。 然而福祸相依,从不单行。 自那之后,她全身上下的骨头会时不时的突然碎裂,快则一天,慢则半月,骨头又会重新长好,如此往复...... 当年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人没有死,却活成了怪物。 这种折磨她忍受了九年,第十年年初,她不想再忍了,决定自杀。 然而,她没想到,当初活下来不容易,现在要死更艰难。 这世道怎么可以这样。 艹。 她正在心里咒骂之际,外面响起敲门声。 “韩娘子,你在吗?” 她不想回话,可是外面的声响越来越大,这让她愈发烦躁。 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下来,抓了两把脂粉在脸上胡乱涂了几下,她压着性子打开房门。 敲门的是县衙的捕头李老三,看到沈归舟,他松了口气,“你在啊,那为什么这么久不开门?” 忙着死。筆趣庫 沈归舟反问他,“你怎么来了?” 李老三是县官的小舅子,亲自上门来找她,还是第一次。 她这一问,李老三记起了正事,“快,快去义庄。” “义庄?” “嗯,死人了。” 第2章 令牌 沈归舟初来南泉县的那一天,城里内河中捞出一具尸体。 她看了一眼,断定那人是因为醉酒失足跌入河中,失温溺死的。 因为这事,南泉县令摒弃男女之见,特聘她为县衙仵作。 所以,死人这事,找她倒也不稀奇。 沈归舟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烧的炭火,唉,算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先忙工作,下次再死吧。 南泉县历来治安好,继那个醉酒溺死的人之后,这是南泉县出现的第二起人命案。 随着这尸体的到来,作为仵作的沈归舟和义庄都迎来了高光时刻。 城南义庄没墙,只有几根柱子撑着,上面搭了茅草好挡些雨水。 里面一副棺材都没有,灰尘起码两寸厚。要不是门口那斗大的义庄二字,路过的人还以为这只是个废棚子呢。 沈归舟携着满身的脂粉香气踏进义庄,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扑进鼻腔。 彼时,知县等一众带编人员,一共八人,已经全部侯在那里。 沈归舟看着这情景,不禁有些感慨,幸亏今天没死成。 有生之年,竟还能看见这些个大人物齐聚一堂的场景,何其有幸。 李老三一见知县,激动地甩开沈归舟的手,走上前去,“大人。” 他这一喊,众人都将视线转了过来。 知县眼睛一亮,急步朝沈归舟走来,“你可算是来了。” 这如至亲之人多年不见,终于重逢的场景,差点没把沈归舟感动的热泪盈眶。 “阿嚏。” 知县大人一个喷嚏,感人的气氛被破坏殆尽。 她回过神来,优雅地见过礼,直奔主题:“大人急急将小人唤来,不知有何吩咐?” 知县也不作声,直接拉着她就往前走。 本围做一团的几人动作麻利地散开,她一个重心不稳差点踩在尸体上。 罪过。 沈归舟蹲下身来,看着那张死白的脸有些走神。 十年了,她这仵作终于可以验一回人尸了。 装模作样 地围着尸体转了一圈,喊娘子又动手将尸体翻了过来,仔细看了看。 经过沈归舟专业地检验,给出如下结论。 死者,男,25-30岁,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痕,应该是剑伤。一剑割喉,没有凶器,也没有看到其他兵器。看尸斑,应该死了至少两天了。 南泉县地处南方,此时天气炎热,尸体已经有了腐烂的现象。 她翻看了一下他的手,手掌粗糙,有明显的厚茧子,右手虎口处更是明显,骨骼偏大,此人显然是个练家子。 她又仔细看了看,没发现有其他的伤痕。鉴于此处围观的人过多,她也不好把尸体给脱光了,再者她也没有这个习惯。 听了沈归舟的检验结果,知县沉吟了半响,问她:“依你看,此人是死于何故?” 这种事情干嘛问她?她又不是捕快,这大人未免也太看得起她了吧。 她斟酌了一下字句,道:“小人见识粗鄙,不敢妄下断论。大人断案如神,想必心中已有定论。” 来义庄的路上,李老三已经告诉她死的是个外地人,身上除了衣服,空无一物,想必多半是被城外最近冒出来的土匪给打劫了。 知县用他那双细小却精明的眼睛看了沈归舟一眼。 仅是一眼,大概是觉得沈归舟这张涂脂抹粉的脸实在是不符合他的审美,又转头看向尸体。 看了一眼,又将视线往上移,庄重宣布,“本官宣判,经仵作勘验,本官多方查证,死者遭弃岁山上土匪掠夺财物后,被残忍杀害。停尸一日,若无人认领尸体,就埋入乱葬岗吧。” “大人英明。”忙着回去想下次死法的沈归舟对他的话没有丝毫异议,“大人,既然这里没有小人什么事了,小人便先告退了。” 知县善解人意地挥了挥手。 从义庄出来,有点饿的沈归舟先去了城里唯一一家酒楼翠云轩吃了顿饭。 打道回府时,经过城 隍庙,看见两个乞丐坐在门口争吵。 “你不是说那人身上什么也没有吗?” “是什么都没有啊。” “那这哪来的?” “我捡的,不行啊。” “狗屁,明明是那死人的东西。我告诉你,一人一半,不然我就去告诉大老爷。” “放你娘的屁。这就是我捡的,凭什么分你。” “……” 沈归舟本能的反头看了一眼,看见两人正在争夺一块汉白玉令牌。 她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那是那死人的东西? 这小十年,她没有踏出过南泉县,但三年前,有一个游方郎中来到这里,他们偶然相识,她无意从他的嘴里知道了很多外面的消息。 如果那个游方郎中没有胡说的话..... 整个天楚皇朝,乃至整个天下,能用汉白玉做令牌的只有晋王府。 永盛十六冬,沈星阑死后第二年,北疆最大的部族阿哈族叛乱。 沈家少将军沈星阑死后,常胜之师沈家军战力大减,连连败退。 七皇子陈穆愉主动请缨,率十万大军赶赴北疆平叛。他仅用了三个月,便成功平定叛乱,绞杀叛军首领隆罗。 后三年,七皇子镇守北疆,平定各部族叛乱,对抗敌国侵扰,参加大小战役几十次,重新稳定北疆局势。 永盛二十二年新春,天子赐封七皇子陈穆愉为晋王,当朝一品亲王,随后长居京都。 可这里是南境,晋王府的令牌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死的那个人是侍卫,还是探子,或者斥候? 难道.....南境要有战事了? 乞丐打了起来,这也让她回过神来。 她揉了一下太阳穴,算了,这些都不关她的事,她还是好好想想下次该怎么死才不会有意外吧。 上吊,服毒,泡水,捂被子,烧炭这些都是失败的。 还有什么不用流血,又不会吓到旁人的死法呢? 活埋? 唉,算了,这种体验有一次就够了,还是换一种吧。 第3章 偶遇 第一次自杀失败的时候,沈归舟给自己设定了一个自杀缓冲期。 失败一次,就再多活一个月。 浑浑噩噩过了二十来天,制定下一次自杀的日子还差两天,领俸禄的日子先到了。 这一天沈归舟很兴奋,因为昨晚她终于想到了十分靠谱的死法。筆趣庫 先服毒,再烧炭。双管齐下,必定万无一失。 不过,那破药铺的毒药不靠谱,她决定亲自去山上找。 她住在白歌镇,去县城的途中有一座山。她想着,上午先去山上找毒药,完了再去县衙领响,时间刚刚好。 在山中看到一处清泉,见四周清幽,满身汗水的她只思考了一瞬,便脱衣服下了水。 刚将脸上的脂粉洗净,周边突然传来声响。 她动作一滞,有野兽? 不可能吧,这山荒凉,极少有人来,但这些年,她来过很多次,从未遇到过野兽。 那是有人? 这些年她往返这里多次,也没遇到过人。 林间的动静越来越大,似乎还在向这边靠近。 她听着还是决定先上去,刚要动,胸口传来一阵剧痛。 她动作一滞,随即那种痛开始蔓延到每一根骨头。 艹,这个时候发作? 不等她有更多反应,丛林中有东西飞出来,然后直直砸在她身边。 水溅起砸到她脸上,她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 她深吸一口气,低头一看只见一具头和脖子差点分家的尸体浮上来。 那双没有闭上的眼睛正好看着她。 咒骂还未在心中形成,丛林中又飞出一个两个身影。 一黑一白,黑的在半空中被一剑割喉。 “砰。” 又被砸一脸血水的沈归舟,心情突然就平静了。 她甚至还注意到那两死人穿的竟然是外族服饰。 沈归舟挪开眼,先看见的是一把还在滴血的长剑,顺着那把剑抬头看向落在岸边的陈穆愉时,他也正好看着她。 陈穆愉也没想到泉中会有人。 沈归舟裸着肩膀,湿散着头发立在水中,鲜血染红了泉水,模糊了她的身影。 但是不难猜测,她此刻身无寸缕。 两具尸体一左一右环绕着她...... 两人就那样对视着,周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静谧。 最后还是身体的疼痛让沈归舟先反应过来,快速抬手 遮住了自己的脸。 至于为什么遮脸......她没有力气起来杀人了,也没有勇气将自己沉到血水里。 她的反应也让陈穆愉反应过来,快速扯下身上的披风朝她扔过去。 同时他飞身朝她掠过去,披风将她罩住时,他的手已经拽住她的手,将她提了起来。 沈归舟飞出水面的那刻,手臂上的那只手环到了她的腰上。 披风没有顾及到的地方,有了皮肤的触感。 她应该杀了他的。 可是,她不确定现在的自己是否有这个能力。 还有,他好像长得很好看欸,这让她怎么忍心下手。 晃神的功夫,两人已经上岸。 脚一着地,陈穆愉就放开了她。 仿佛,她是有什么传染病症一般。 沈归舟骨头痛的她发抖,他突然放手,让她失去了支撑,来不及反应便跌坐在地。 “啊。” 屁股摔在坚石上,她没忍住,叫出声来。 陈穆愉看着她,握着剑的手紧了些。 沈归舟感受到杀气,嘴角泛起一抹笑容。 想杀她,那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将她弄上来。 她深吸一口气,压住痛感,将头上的披风扯了下来。 陈穆愉没躲避,就那样看着她露出苍白的脸。 见他如此,她停止了扯披风的手,没再管露出的胳膊和露出的腿,以及身后的空无一物。 林间山泉,清风拂面。 他们一男一女,一坐一立,一人衣袂飘飘,一人衣衫不整。 站着的神色冷漠,坐着的看上去楚楚可怜。 远看,如斯情景,如诗如画。 近看…… 两人对视着,气氛变得比之前还诡异。 两人都在心里思量,杀还是不杀。 陈穆愉看着沈归舟惨白的脸上不断有冷汗渗出,最终,他收起了剑。 沈归舟心中诧异,这是不打算杀人灭口了。 “把你今日看到的忘了吧。” 低沉好听的声音响起,犹如山涧清泉流动。 沈归舟回过神来,抓住了话中的奇怪之处。 他的语气没有威胁。 他不怕她将事情说出去? 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杀人,还如此坦荡。 “你不杀我吗?” 因为自身身体不适,她说话有些吃力,落在他人耳里,就像是惊吓过度。 陈穆愉就是这样认为的。 他看了一眼 泉中的尸体,如果他知道这下面有人,他或许...... 没有或许。 “你跟他们是一起的?” 什么。 沈归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泉中的尸体,猝不及防又对上了那没有闭上的眼睛。 她挪了一下眼,鲜红的血色让她眼睛有些刺痛,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她赶紧收回视线,如实道:“我不认识他们。” 陈穆愉并不是真的怀疑她,本就是顺着她的话接的一句话,看着她惊恐的神色更加确定她真的只是不幸被卷进来的无辜之人。 他又问:“你是当地人?” 算是吧。 “我经常来这山上采药。” 陈穆愉一直注意着她的眼睛,没有在里面看到闪躲和心虚。 沉默片刻后,他反问“那我为何要杀你?” 他又不是滥杀之人。 这? 他的理直气壮,将沈归舟给问住了。 难不成她要自己给他送上一个杀她的理由。 她垂眸,没有说话,看着就像是胆怯的小姑娘,弱不经风。 陈穆愉盯着她看了一会,转身走了。 这就走了? 沈归舟看着他消失在山林间的身影,有些晃神。 真的不杀她? 她看着身上纯白的披风,眼里闪过一抹诡异的光芒。 既然如此,那看在他那张好看的脸上,她也放过他吧。 再抬头,那抹身影只剩下几片飘舞的衣角。 犹豫片刻,她朝他喊道:“下山的路在北边。” 他走的方向是没有路的,再走下去,今日怕只能在这山中打转了。 陈穆愉听到声音,有些诧异。 下意识回过头去,只见她已经爬起来,背着他往另一边走去。 隐约间,他好像看到了裸露的皮肤,赶紧回过头。 “多谢姑娘。” 他还是礼貌回了一声,才朝北边走去。 沈归州听到道谢时,正好抓住自己的衣服。 她动作一顿,嘴角微微扬起。 姑娘......声音真好听。 衣服穿上的那刻,她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她看着自己垂着的右手,笑容蔓延到那双狐狸眼里。 好在是现在发作的,不然,这荒山野岭,她就要吓到刚才那位公子了呢。 那才是最糟糕的事情。 所有关节断开的那刻,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这一次,她一定要自杀成功。 第4章 再逢 离酉时还差两刻,沈归舟脚步轻快地踏进了县衙大门。 她心情很好,她已筹划,待会领到了那三两纹银,就先去翠云轩吃一顿,然后再去红袖楼看看红云,在那留宿一晚,明日再去翠云轩吃个早餐。 此后,她回白歌镇,睡一觉。 这一生,也就走到尽头了。 有时候,祸福真的很难分清楚。 比如今天,洗个澡能被砸两具尸体,明明离死只差一天了,偏偏还让她再经受一次碎骨的折磨。 可是,她在痛的地上打滚的时候,竟然发现了一株乌头。 乌头可是好东西,从头到尾,都有剧毒。 她摸着放在衣袖的那株乌头,心情越来越好。 先服毒,再烧炭,她坚信,这一次自己绝对会死。 正准备直奔账房,突然被拦住了去路。她一个刹车不及,差点和那人迎面撞上。 哪个不长眼睛的,有毛病啊。 她抬起头,看到那张见不到眼睛的脸,眼角抽了一下,尽量放柔声音,“李捕头,您这是?” 有话就说,有屁快放,没事就滚。 “韩娘子,大,大人,有,有事找你。” 她嘴巴比脑子反应要快,“又死人啦?” 不是吧,她想死就那么难,他们死怎么就这么容易,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也不是她多想,她一个仵作,知县找她总不会是找她商量国计民生吧。 沈归舟欢快的心情蒙上了一层雾,这不会耽误她自杀的大事吧。 她的心思已经滚了一大圈,李老三才磕磕巴巴地回答:“不,不是。”筆趣庫 不是死人。 沈归舟心情瞬间转晴,“麻烦您下次说话先说重点好吗?” 既然不是死人,那应该不会影响她今晚的行程。 李老三被沈归舟这一番抢白弄的更说不出话来了,看他憋红的脸她有那么点心虚。 她正了语气询问:“不是死人,那大人找我干什么?” 总不可能是给她发赏钱吧。 李老三估计是知道自己说话困难,反倒不开口了,直接拽过她就往大堂走。 这……虽然她不是个小姑娘,可好歹也是个女的。 她还是个寡妇。 “那个,李捕头,男女授受不亲。” 人微言轻,她的话直接被前面的人忽略掉。 整个县衙还没半亩地,不到一盏茶,沈归舟就被迫来到后院会客厅。 还未看到知县的身影,她先被几个喷嚏吸引了注意力。 沈归舟眨了眨还算大的眼睛,这才发现正堂端坐着一个陌生人。 一袭黑色锦袍,剑眉星目,玉冠束发,长发及腰 ,墨发和黑衣融入一体。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竟然是他。 山中的‘有缘人’。 她下意识低下了头,想藏住自己的脸。 低头的那一瞬,她想起了自己脸色抹的那半盒胭脂。 藏个屁,她现在和见他时完全是两个模样。 想明白这点,她镇定下来,重新看向他。 只见那放在鼻子上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 陈穆愉后来问过她,当时见到他,她是什么想法。 她诚实道出,那双手如果砍下来摆在家里应该是极其赏心悦目的,估计比咸菜要下饭。 “阿嚏”。 又一个响亮的喷嚏声让沈归舟灵魂瞬间归位,今天这县衙有贵客啊。 除了首位坐着外,旁边还站了三位。 一个个丰神俊朗,皆是穿着深色劲装,身姿挺拔,大长腿看的沈归舟眼睛一亮。 有点飒风景的是,三人动作统一地捂着鼻子,脸色十分复杂。 这是都感染了风寒? 她还没来得及行礼,坐在下首的知县站了起来。 “韩娘子来了啊,本官正要差人去请你呢?来的好,来的好。” 他似乎想迎上来,最后却皱着鼻子退了一步。 客气的语气,尤其是那“请”字,将沈归舟吓了一跳。 “大人客气了,大人有事,尽管吩咐便是。只是小人不知大人有客人,就闯了进来,实乃冒昧。既然大人有事,小人先去旁厅等候,大人您先忙。” 提脚准备走人,离她最近的少年身形一闪,挡住了她的去路。 沈归舟拍着胸口,抬起头,“这位大……侠。” 少年看着知县,“这是仵作?阿……嚏。” 一个喷嚏,他高傲的形象毁之一旦。 沈归舟一向动作比脑子快,先一步往后跳开,险险避过了他的鼻涕与口水。筆趣庫 知县这次反应很快,立即指着她向端坐在上首的陈穆愉介绍:“陈公子,这位便是韩娘子,县衙仵作。那日,正是由这位韩娘子验的尸。” 沈归舟转过身,快速地扫视了一眼所有人。 知县又转过头对她道:“韩娘子,这位是京城来的陈沐陈公子,陈公子有些话想要问问你。” 听到验尸二字,沈归舟大概猜到自己为什么会被叫到这里了。 上个月城西破庙那具无名死尸,还有下回分解啊。 京都来的,姓陈…… 陈乃国姓。 再看上首那人气质,沈归舟心中震惊。 晋王陈穆愉! 难怪当着她的面杀了人也丝毫不见惧色。 沈归舟正考虑着要不要给他见个礼,陈穆愉自己 先开了口。 “你是仵作?” 他果然没有认出她。 “这不废话嘛。” 嘴巴比脑子快,等沈归舟意识到不对时,已经将话说了出来。 这大厅突然变得有点冷,彼时,她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收到了知县一记严厉的眼刀,沈归舟赶紧端正了态度,恭敬回话:“回禀这位公子,小人正是县衙仵作。” 大概是见她态度真诚,又是个没有见识的妇人,几人倒是没因她刚才那无心之言迁怒。 陈穆愉从衣袖里摸出一方雪白的绢帕掩着鼻子问道:“那人死因为何?” 沈归舟这十年也就验了两具人尸,很快反应过来。 陈穆愉身上散发出的骇人气势,让她的心也提了几分。 出于对上级的敬重,她还是相当本分地看了知县一眼,以眼神询问是否要如实回答。 知县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韩娘子,公子问你,你如实回答便是。” 瞪什么瞪,她这不是给他撑面子嘛。 她脸上笑得谦卑有礼,“回公子,一剑封喉。” “可有其他伤痕?” “没有。” “可有可疑之处?” 这话问的……她又不是捕快。 沈归舟脸上愈发恭谦:“小人才鄙识浅,未看出其他可疑之处。” 她一直都低着头,不知道他是何神情。 就在她觉得脖子快要折了的时候,站在陈穆愉旁边的陈霄出声。 “今日烦扰大人了。多谢大人体谅我家公子丧亲之痛。” “不敢,不敢。匪患猖獗,本官也是愤怒万分,斯人已逝,还望陈公子节哀。” 知县说的慷慨激昂,不知道的以为死的是他家血亲呢。 “告辞。” 随着话音,沈归舟眼角余光瞥见坐着的人站了起来,大长腿看的她又妒又恨。 几人朝她走来,脚步轻盈,落地无声。 “阿嚏。” 陈穆愉被她身上的香粉味熏得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她抬头,担忧道,“公子,风寒可大可小,得赶紧看大夫。” 陈穆愉:“……” 陈穆愉用眼神拦住了身边的人,又冷眼看了她一眼,从她身边走过。 她说错什么了吗? 陈穆愉那黑色的衣角消失在门口时,她有些晃神。 泉中那两具尸体,后来她捞出来查看了一番。 她在他们身上翻到了一块令牌,上面刻着她看不懂的外族文字。 外族人?晋王亲临...... 这南泉县是要有大事了? 知县的叹气声让她回过神来,也提出了告辞。 不管什么大事,只要不影响她自杀就行。 第5章 调戏 出了大堂,沈归舟直奔账房而去,领了她那三两纹银,心情又好起来。 颠着银子出了县衙,门口的衙役看她脚步匆匆,便问她,“韩娘子,走这么急干嘛去啊?” 另一个干的年头多一点的人看着他有点无语。 几乎整个南泉县的人都知道,这个女人每月十五去县衙领俸银,然后直奔红袖楼嫖妓,并留宿一晚。 哪知沈归舟却笑道:“急着去死啊。” 两人:“……” 她的声音不小,语调中的喜悦引起了门口正准备走的陈穆愉的侧目。 他看过去时,只见到一个和她那张脸极不相配的窈窕背影。 是他的错觉吗? 他为何会觉得她的声音有点耳熟。 沈归舟出了县衙,直奔金水大街的红袖楼。 心里嘟囔着,一个月没有见到红云,不知这姑娘老了没。 沈归舟一向都是将休管他人瓦上霜作为处事原则,然而陈穆愉的出现,让她心里渐渐的有些不安。 总感觉,这些事情的发生可能会影响她寻死的大事。 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杀了人不抛尸荒野,竟然还扔到城里来。 若不是那具弃尸,就不会有这么多后续了。 耳朵已经可以听到红袖楼门口红花和客人调笑的声音,沈归舟摸着瘪瘪的肚子决定还是先去翠云轩搓一顿。 保暖思淫欲,她觉得还是先吃饭比较重要。 踩着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步入了翠云轩,一进门她就发现店小二没有趴在柜台睡觉,反倒是托着托盘脚步轻快的在大堂里穿梭。 这太诡异了。 她以名誉担保,这小子绝对是第一次这么热情。筆趣庫 她光顾了这家店十年,来十次有九次他都是趴在柜台睡的昏天暗地,剩下的那次还是在拍苍蝇。 南泉县的人都穷,除了她这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还事业有成的人几乎没人下得起馆子。所以,翠云轩平均起来一天也不一定有一单生意。 它之所以一直没倒闭,是因为它是这城里唯一一家酒楼,店铺是老板祖产,少东家兼任小二。 更诡异的是,今天这店里竟然坐了三桌,真的是活久见啊。 她先看到的是靠窗的那桌。 那桌只坐了一个人,坐的是刚刚在县衙见到的 贵客,陈穆愉。 陈穆愉气质卓绝,往那一坐,这破酒楼当真像是蓬荜生辉。 她心中叹息一声,这是缘分呢,还是孽缘呢。 环视一圈,没有看到他的几个护卫,想必是去办什么事了。 另外两桌,远远地坐在东边墙角。 相较于陈穆愉一人的安静,那两桌气氛很是活跃,他们每人身边或手里还揣着一把大刀。 想了想,沈归舟决定还是明天再来吃。 迈过门槛的右脚又准备退回去,小二却眼尖看见了她。 “韩娘子。今儿怎么过来了?” 小二停下小跑的步伐,笑容满面地看着她。 他这一喊,陈穆愉条件反射看向门口。 沈归舟目不斜视,将脚又迈了进去,笑得有些尴尬:“饿了。” “哟,难道红袖楼今晚没有吃的?” 小二笑着问人,那笑容沈归舟怎么看却怎么猥琐。 她知道这小子什么意思,若是平时,她铁定会回一句:“要不你随我一起去看看。” 今日,她老脸有些发红,白了他一眼,“滚蛋。” 她不看也知道陈穆愉在看着自己。 此刻她再转身离去,未免显得太过刻意。 她纠结的是,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这破店也就只能摆上四五个桌子,装没看见太假。 装作不认识?上次见面还不出半个时辰,除非自己有失忆症。 可是打招呼,他会不会认出自己就是今日山中那人。 不打招呼,他会不会有意见? 若他向知县告她一状…… 想起知县那谄媚的样子,沈归舟深感只要他们想,绝对有能力让她丢掉这肥差。 这想法刚冒出来,她又觉得自己简直有病。 明天她就死了,还要担心这个。 再说她特意上前去,人家却不屑于她,那岂不是太过丢脸。 想是这么想,她最终还是选择了个折中的方式,朝他微微颔首。 陈穆愉收回了视线。 沈归舟:“......” 顿了几息后,她淡定地收回视线,“老规矩,三菜一汤,不要素的,再来半斤烧酒。” 扔给小二两钱银子,找了个离其他人最远的桌子坐了下来,等着上菜。 她来的时候,其他桌上已经摆满了酒菜。因此她没等多久,小二就端着菜给她 送过来。 她拿过筷子,笑着打趣,“今天生意不错啊。” 小二笑了笑,没说话,从他麻溜给她倒酒的动作来看,他心情很好。 只是见他瞥了一眼东边的两桌,笑容中多了份担忧。 “都不是本地人吧,没见过啊”。沈归舟喝了口酒,随意一问。 “都是今天进城的。”小二和她熟络,便聊了起来。 南泉地处偏远,一年也难得有外人来。如此一来,生人进城,不出半天,整个城里都会知道。 “那今晚还得住在这里吧。不错嘛,看来你爹很快就能给你去老伍家提亲了啊。”沈归舟端着酒杯,笑得有些猥琐,“洞房花烛夜啊,要不要姐姐我送你两幅春宫图先琢磨一下。” 小二今年十六,还没娶亲。大小伙子,虽然平时不见得多正经,但在沈归舟这老油条面前还是显得嫩了些。 被人戳破心事,小二的脸瞬间红了起来。 偏偏她还不放过人,又道:“典藏版,手绘版,随你挑?” 眉尾一挑,活像街尾那贼眉鼠眼卖禁书的。 看着他红着脸转身离去,沈归舟刚刚的尴尬一扫而空,心里生出几分得意。 小样,让你拿你姐姐我开涮。 她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 艹,这死老杨,酒是越卖越假,半斤酒,估计至少兑了三两水吧。 这酒拿出来,也不怕旁边那些拿刀的把他们父子俩砍成下酒菜。 夹了块红烧排骨,竟然咸淡适宜。 沈归舟眉头一挑,看来这老杨头今天真的是赚了不少,心情甚好啊。 正想试试那红烧肘子,她右边的凳子上多出一庞大身影。 歪着头看过去,入眼的是一张长满络腮胡的脸,真真是验证了贼眉鼠眼四个字。 回头看了一眼东边,好些人正笑得猥琐地看着这处。 她将视线收回来,“大哥,有事?” 有屁就放,没屁滚蛋,别打扰我吃饭。 络腮胡咧嘴,露出一口黄牙,“哥哥我想和小娘子一起琢磨琢磨春宫图。” 沈归舟差点没被熏死。 心中庆幸,好在她出门的时候特意用上最香的粉,能冲去不少他口中的异味。不然,她怕是不能安然地坐在这里了。 他出口的话更是让她惊讶,这是,调戏? 第6章 相救 作为一个门口清净了十年的寡妇,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调戏了……她没有羞愧,更无气愤。 但是她有些生气。 这个人丑的真的是她都找不到词来形容。 真他妈是瞎了他的狗眼,长得这么丑竟然还敢调戏她。 要不是窗边那里传来好几声咳嗽声唤醒了她,她差点气的郁结吐血。 沈归舟心里生气,眼睛则是满满笑意。 唉,她就想在死之前将想做的事情都最后再做一遍,可是为什么老天就是喜欢给她制造意外呢。 如果她今天动手了,会影响她明日自杀吗? 在猪爪子迫不及待伸向她时,她看着那碗没来得及喝的鸡汤,默念一句‘奢侈’,端起汤动作麻利的从他头顶泼下。 “啊……” 短暂寂静后,惨叫响起。 被泼汤的人尖叫着从凳子上跳起,看着有些癫狂。 至于罪魁祸首…… 看着他跟猴子似的上蹿下跳,沈归舟捂着耳朵,温柔询问:“大哥,您还想和我一起琢磨春宫图吗?” “臭娘们,你他妈找死。” 男人顶着一脸快速冒出的水泡,龇牙咧嘴,戾气四溢。 和他一道的人,也早已经手握兵器冲过来。 沈归舟这人一向很有眼力,早在他开口之前就已经退后两步。 这般情景,还是让她有些小怕,难得地检讨了一下自己。 刚刚不该如此冲动的。 沈归舟端起鸡汤时,小二正好给陈穆愉上了壶酒。 看着她被人调戏,他们都没有要上前来劝架帮忙的意思。 小二还站在那里调侃她:“整个南泉县的人都知道,从来没有人会调戏韩娘子。不仅是因为她长得丑,更是因为从来都是她调戏别人,男女通吃。唉,果然是外地人啊。” 整个翠云轩一楼也就那巴掌大的地方,最多只能摆五个桌子。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听的清楚。 本要围攻沈归舟的人朝他看了一眼,才又回头看当事人。 陈穆愉也看了过去 。 本来想着该怎么撤的沈归舟猝不及防和陈穆愉来了个四目相对。 他的眼神没什么特别之处,她倒是难得的生出些不自在。 唉,没办法,在长得好看的人面前她就是容易害羞。 络腮胡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一出,一张脸通红,也不知道是烫得还是憋得。 沈归舟抓起最近的茶杯朝小二掷了过去,“闭嘴。” 小二机灵地一躲,茶杯挨着他的头飞了过去,砸倒了陈穆愉桌上那壶酒。 “砰。” 沈归舟:“……” 这不是她的本意。 看着陈穆愉那双深邃好看的眼睛,她挤出了谦卑的笑容,“公子,风寒不宜饮酒,伤身。” 陈穆愉沉着眼,没说什么,被她泼了一头汤水的人已经回过神来。 他一把掀翻了桌子,其余的人也抄着家伙将沈归舟围了起来。 不用这么大阵仗吧,这打坏了的东西谁赔? “大哥,这桌菜我都还没吃呢。” 最重要的是,今天的菜咸淡适中,口味正好。现在全没了,她真的很想爆粗口。 那人也不回话,直接掐住了她的脖子。 沈归舟酝酿好的粗话全又咽了回去,只觉呼吸困难,喉间肿痛。 她看了一眼窗边,小二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躲在了柜台后面看戏。 心里哀嚎一声,这手欠的毛病怎么就改不了呢? 若有下次,她一定忍住不做先动手的那个。 看来今天这事,想要和平解决是万万不能的了。 她是想死,但是没想死在别人手里,这也不是她想好的死法。 从棺材里爬出来的那一刻,她发过誓,以后她的生死只能由她自己决定。 沈归舟努力扭了扭脖子,想要呼吸点新鲜空气,右手上抬。 “砰。” “啊,我艹。” 人生处处有意外。 沈归舟刚扭了一下脖子,掐着她脖子的手突然一松,她整个人来不及反应跌坐在地。屁股痛的她没忍住,爆了句粗口。 她摸着腰抬起头来,只见一只鲜血淋 漓的手掌,上面穿着一根筷子。 哪位英雄,拔刀相助。 抬头环视一周,只见陈穆愉正神色淡漠地看着他们。 筷子好像就是从他的方向来的。 他竟然会出手帮忙。 沈归舟反应极快,狐狸眼一转,趁着旁人还没反应过来,就朝着陈穆愉跑了过去。 她哑着嗓子喊:“陈公子,救命。” 她得罪的人终于回过神来,见她已经跑到陈穆愉身边,迅速将他们包围了起来。 陈穆愉看了她一眼,虽然他看人看物从来不会以外表做评论,但是她那张一动就簌簌掉粉的脸让他眼角微抽了一下。 他移开视线,扫了一眼全场。 他面色自若,中肯评价,“光天化日,如此行为,未免太过了。” 沈归舟附和点头,说的太对了。 果然,长得好的人,心地那也是极好的。 看来山中她没有放手一搏,让他离开的决定是正确的。 她又怯怯的往陈穆愉身边靠了靠,和刚刚泼汤的姿态截然相反。 陈穆愉受不了她身上那股浓烈廉价的香粉味,但是现在这情景,还是没让她离自己远点,自己也稳如泰山坐着没动。 有一高瘦汉子看了眼同伴被筷子洞穿的手掌,冲到前面,目光阴狠地看着陈穆愉,质问道:“公子这是要管闲事吗?” 沈归舟看的出来,那阴狠中藏了一份谨慎。 陈穆愉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在下并不喜欢管闲事。” “那。” 他低头抿了口茶,抬起头来,打断那高瘦汉子的话,“只是在下正好认识这位夫人,想向各位好汉讨个面子罢了。” 沈归舟有些诧异,一剑差点割掉人脑袋的主竟然还会说这种场面话。 她还以为他会二话不说,将这些乌合之众直接斩于剑下呢。 这是怕把人杀了,尸体不好处理? 说实话,看他这么温和,虽然挺有魅力的,但是她隐隐还是有些失望。 直接动手不就完事了,动什么口啊,浪费时间。 第7章 跑路 被她弄伤那人想碰脸又不敢碰,手也痛的厉害。 他左手紧紧握着右手的手腕,整个人已经暴走,“面子?今天谁他妈也别想走,老子要把你们全剁了。” 嘴里虽是喊得凶狠,但有之前的教训,又有那高瘦汉子挡着,倒也没有草率的动手。 高瘦汉子按住他,细长的眼睛看向陈穆愉。 陈穆愉面有笑意,一双眼睛却深沉似渊,让人无法看出心思。 高瘦汉子皮笑肉不笑,“公子应该也不是本地人吧?” 陈穆愉没说话,算是默认。 “虽说俗话有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也有老话说,出门在外,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笑得别有深意。 “尤其是像这种穷乡僻壤,还是明哲保身的好,不然说不定哪天就被扔在哪个山头,客死异乡了。” 本来想靠窗边看戏的沈归舟一听这话站直了身体。 如今外地人都这么嚣张,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威胁他人。 陈穆愉依旧没有说话,还端着茶品了一口。 高瘦汉子看着他的举动,心里有些怵。 不过,他面上表现得是多了一份阴狠,“我们兄弟几人从弃岁山来,家里大哥将这些弟兄托我秦三虎照管。如今我这兄弟受了这么大委屈,我若不替他讨个公道,他们心中不平,我也无法和我们大哥交代。” 这人抑扬顿挫的一番话让沈归舟八卦的心瞬间沸腾起来。 她听城东头柳树下那群妇女说过不止一次,城外弃岁山上有土匪出没,已经盘踞山头小半年。 秦三虎,就是传说中阴狠凶残,生吃人肉的弃岁山二当家! 天啦!她就吃个饭而已,竟然碰到一群土匪。 不过,传言不是说这些土匪只在弃岁山一带活动吗。 果然,一群无知的大娘大婶传播的八卦不靠谱。 看来,以后出门还是要先看看黄历。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陈穆愉一眼,想知道他的反应。 弃岁山的土匪已经猖狂活动了许久,外地人肯定也有不少听过。 他虽贵为一朝亲王,自是不必怕这些阴沟老鼠,可俗话说的好,强龙不压地头蛇。 若是他此刻要明哲保身,她倒也没什么想法。 毕竟,这是一群连官府都躲着走的土匪。为了自己这仅有一面之缘的人,还不至于惹下这种麻烦。 换作是她,她根本就连这个手都不会伸。 陈穆愉神情未有任何变化。 难道他不知道这群土匪。 总不能是衙门的一面之缘就让他不惜代价护 下自己吧。 想是这么想,她面上却又柔弱了几分,语带颤抖地求着陈穆愉,“陈公子,我不想死,求求你,救我。” “弃岁山?秦三虎?没有听过。” 陈穆愉没有什么情绪的声音破坏沈归舟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情绪。 她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陈穆愉话里的不屑,让她快速有了决断。 天色不早了,战场就留给他们双方吧。 她不动声色地缓缓挪动脚步,悄没声息地退出了包围圈,快速转身从后面绕了出去。 她刚迈下台阶,里面声响大了起来。 不要怪她不地道,这就算是今天他吓到她的补偿吧。 何况,凭他的身份,处理这种事情,会比她方便的多。 她长舒一口气,气吐一半,前面迎面走来三人。 她记得,那是陈穆愉身边的护卫。 见他们也看到了她,整个人一抖,提着襦裙飞快地跑走了。 一口气跑完了整条街,才敢停下来。 许久没这般跑过,停下来时,只觉比被人掐着脖子还要难受几分,小腹隐隐有了抽筋之痛。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路上行人倒是还有几个,店铺都已经关门打烊。 她摸着肚子嘀咕:“收摊收这么早,难怪越来越穷。睡觉有钱赚啊?” 缓了口气,她朝直奔红袖楼。 半柱香后,她给了门口揽客的红花一钱银子,迈进了正热闹的小楼。 在大堂里遇到满脸皱纹、花枝招展的老鸨,沈归舟觉得自己好像也没那么饿。 隐约又觉得老鸨这个样子有点眼熟。 她朝对方笑了笑,准备上二楼去找红云,却被老鸨给拽住了衣袖。 她一个刹车不稳,差点从楼梯上滚下来。 “韩娘子,又来找红云啊。”老鸨一笑,脸上的粉簌簌往下掉。 她扶着楼梯,在老鸨看不见的方位翻了个白眼。 这不是废话吗?难不成还找你个老妖婆啊。 沈归舟塞给了她二钱银子,笑的温柔可亲:“是啊,花妈妈,有事?” 没事不要挡路。 花妈妈拿着银子,脸上的笑容生动了些,拽着她的手却还是没有放。 “韩娘子,不是妈妈我有事,而是红云她有事。今儿个,她恐怕是不能陪您了,要不,您换一个?” 红云有客人,这倒是让沈归舟有些意外。 整个红袖楼的人都知道每个月的十五她韩娘子都会过来,红云可是她的“老相好”。 虽说她是个女的,但是她照样给银子啊,甚至只比别人给的更多。 没想到自己今天就晚来一个时 辰,红云就有客人了? 她有点胸闷,吃饭遇土匪,诳窑子被人抢姑娘,她…… 她淡笑着问,“红云有客人?妈妈,您难道不知道我今天会来吗?” 花妈妈放开她的衣袖,翘着兰花指扶了一下发髻,斜着眼睛看着她。 “韩娘子,这妈妈我还真不知道。您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咱们红云那也是要赚钱的呀。再说,毕竟您也没有包下她不是。” “我这红袖楼敞开门做生意,生意来了,断是没有拒绝的道理。沈归舟,今晚红云是陪不了您了,其他的姑娘也没空。您呀还是从哪儿回哪去吧。” 花妈妈说完扭着腰上楼去,上了两阶又回过头道:“对了,您啊,不止是今天,恐怕以后红云姑娘都陪不了您了。妈妈我劝您啊,女人家的以后还是少来这种地方为好。一个女人逛窑子找女人,这么个怪癖,也不怕别人恶心。” 花妈妈说后面那句埋汰话时,已经扭着老腰上楼了。 她也不怕人闯到红云房里去,估计是觉得她还没长这个胆。 沈归舟暴脾气差点没发作。 老娘以前每次往这送银子的时候你这老妖婆可不是这态度啊。 逛窑子怎么啦?谁规定的女人就不能逛窑子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无关乎男女。 你丫的开窑子的不嫌自己恶心,反倒嫌客人恶心了,什么逻辑? 再说,谁说上窑子就是来嫖的。她找个粉颜知己,进行心灵交流,不行吗? 庸俗。 她也想找男人啊,可是这穷乡僻壤实在是没个拿的出手的男的啊。 心里虽然不爽,但是沈归舟也没打算和这老妖婆计较。 比起这个,更让她上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以后她也见不到红云了? 什么意思? 她们知道她准备死了,以后不会再来了? 不可能,这事她没和任何人说过。 那就是红云遇到了哪个土豪,被赎身了? 或者红云看上了哪个小白脸,用自己的私房钱赎身,准备和小白脸跑路了? 再一想,沈归舟觉得这些都不可能。这地方应该没有这等土豪,更不可能有让红云愿意倒贴的小白脸。 她环视了一周,突然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平常十个人有八个是姑娘的红袖楼,竟然有点座无虚席的意思。 她看着那些和姑娘们调戏相互揩油的汉子们,觉得他们的打扮是分外的眼熟。 她差点泪奔,艹,今天难道是弃岁山的土匪放风的日子? 在翠云轩砸场子不说,竟然还组团来狎妓。 第8章 赚钱 在翠云轩砸场子不说,竟然还组团来狎妓。 这也太不把官府放在眼里了吧。 沈归舟挑了挑眉,见他们都忙着没空搭理自己,便提着襦裙上了楼。 红袖楼不大,不是每个姑娘都有一个房间。不过,红云是花魁,花妈妈倒是给她分了个房间,上楼左拐第二间便是。 沈归舟刚提着裙子上楼,便听见了她那有些痛苦但又有些愉悦的尖叫声,同时还夹杂着些男人的喘息声。 沈归舟那张万年不知道羞的脸,今天第三次发红。 古人云:保暖思淫欲。 看来她们这红云姑娘现在是真的很忙。 沈归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却也知道坏人好事,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站在那里听了会,里面动静越来越。 这房里两人一时半会是停不下来。 犹豫片刻,沈归舟又转身下了楼。 刚到楼下,正好遇见一长得贼眉鼠眼的汉子搂着两百斤的姑娘上楼。 看着他们留下的酒菜,她随手端了两碗荤的找了个视线好的角落坐下。 动手捻了一块红烧肉扔进嘴里,她差点流下泪来。 他大爷的,终于可以好好坐着祭祭她的肚子了。 她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看着红袖楼里那些参差不齐的姑娘被那些个糙汉子急不可耐的拖进房间,砸了咂舌。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素的久了,只要是母的,看在眼里都是天姿国色。 沈归舟在这醉生梦死的氛围中吃了两盘肉,还喝了两壶酒后,楼上红云房间里的动静不但没有停下来,反倒是越来越大。 坐在这楼下,她都能清楚听见红云的叫声。 她掏了下耳朵,心中腹诽,这红袖楼的隔音效果未免也太差了。 看来美人今晚是真的没空陪自己了,摸了摸吃的滚圆的肚子,有点小纠结。 今晚自己是干脆回白歌镇还是去后院柴房找个地方将就一晚? 她心里笑了一声,本来想着最后道个别,没想到,还是想多了。 看来,有些事,还真的是人力不能强求的。 既如此,就算了吧。 “哟,这里还有一姑娘呢?” 沈归舟飘忽的心思被突然冒出的声音给打断。 那人口齿不清,声音哑的比鸭子还要难听十倍不止,“美人,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太可怜了吧。不过,没关系哥哥我,疼,你。” 沈归舟敛起心思,循声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穿了一身狗毛的猥琐男人,心情有些复杂。 她竟然在一天之内被调戏了两次。 这可是她二十八岁的人生中从未有过的奇迹。 那人晃晃悠悠的坐在她对面,贼眼盯着她 的脸半天没聚焦,身上的酒味差点把她给熏死。 今晚这红袖楼来了十几个男人,而这楼里算上老鸨自己也就十个可以接客的。 男女比例一失调,自是有些人吃不到肉。 沈归舟记得很清楚,这家伙搂着的姑娘刚刚被人给拖上楼了。 他显然是将她当成了这红袖楼的姑娘。 一天被人调戏了两次,沈归舟按说是应该气愤的。筆趣庫 可是,她又觉得,他们这也算是有眼光。 如此一来,已经快三十的老人家心情真的有点复杂。 “砰。” 一声巨响,男人歪着嘴倒在了桌子上,没了反应。 看着他身后举着酒坛子的红云,沈归舟挑了下眉,佩服地伸出大拇指。 她竟然忘了还可以这样做。 红云翻了个白眼,将手里得酒坛子扔在桌子上,伸出脚踹了那人一脚。 她是想把人给踹开,可惜动作很彪悍,结局不太理想。 那人没被踹开,她自己反倒是腿软得向后踉跄了下。 沈归舟伸手帮了下忙,直接将人拖到地上。 也不知是红云那一酒坛子威力太大,还是他喝的太多,那人愣是没一点反应。 红云坐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灌了下去。 她发丝微乱,衣裳半解,露出的脖子和手腕上青一块紫一块,小脸微红,嘴唇红肿,一股情欲的气息在她周身环绕。 沈归舟想着之前听到的叫声,忍不住佩服起眼前这姑娘来。 “之前听你喊的那么惨,还以为你今天下不了床了呢?” 红云咽下茶水,冷哼一声,“老娘那是故意的,你不知道,男人就是喜欢在床上叫的惨的女人。” 红云又斥了一声:“就那种男人,再来三个,老娘我照样应付的了。” 沈归舟投去敬佩,“您老威武。” 她也喝了口茶,只觉透心凉,就又放了下来,“不过,你也悠着点,钱是赚不完的,没必要这么拼命。” 红云连喝了三杯茶才放下杯子,听着沈归舟这话,她笑了。 笑得妩媚多娇,也是无奈凄凉。 “可是不是每天都有这样好的机会啊,你知道我今天赚了多少吗?” 沈归舟没接话。 红云伸出三根手指,妩媚一笑:“三片金叶子。” 那到还真是不少。 沈归舟勾了勾嘴角,问她:“那你知道这些人是什么人吗?” 红云撩了一下垂下的发丝,小嘴轻启:“知道啊,不就是弃岁山的土匪吗?我房里那个喝了两杯酒就说自己是弃岁山的大当家。” 沈归舟倒是不意外她已经知道这些人的来历,只是红云这态度让她有些好笑。 “那你难道不怕自己赚了这钱却没命花吗?知道他们是土匪,那你们还不报官。” 红云将右手撑住自己的下巴,深情地看着她。 直到沈归舟快要起鸡皮疙瘩时,她才出声,“我钱都没有,怕什么没命啊。” 沈归舟一时无言以对。 “再说,报官有用吗?就衙门那几个废物,还不够人家砍的。就算他们都被抓进大牢,县衙还未必养的起他们呢。” 沈归舟一听她这话,竟然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 这几十号人若是关进县衙大牢,县衙肯定是没有这个闲钱养他们的。 反推这话,就是报官了也未必有人来。 红云停顿了一会,又道:“再说,今天晚上不是有你在吗?” 这个理由让沈归舟彻底拜服,“你还真看得起我。” 如果上次她寻死成功,今天她是不可能在这里的。 红云在她脸上摸了一下,“不是我看得起你,是我一直记得十年前我们相识时的场景。那天的你,一个人可是干倒几十个土匪。” 沈归舟一直敲着桌子的手指顿了一下,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哦,是吗?我都已经忘记了。”筆趣庫 红云也不反驳她,“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很好奇。” 沈归舟抬眼,示意她讲。 “如果当时在大荒寨,你就知道我是山下的妓女,你还会出手救我吗?” 沈归舟看着她,沉吟片刻,道:“不会。” 红云的神情不变,似乎并不在乎她的答案。 她依旧笑着给沈归舟空了的酒杯续了杯酒。 “不,你会的。因为当初你救我,并不是觉得我可怜,更不是想要除暴安良,你只是因为我这张脸。” 她的自信本让沈归舟觉得好笑,后面那句则让她这笑变得有点苦涩。 她看着她的脸,不禁自己也有些怀疑,是她说的这样吗? 仔细想了想,好像还真的被她给猜对了。 她当时救红云,无关身份,无关人性,无关心善。 红云见沈归舟不反驳,笑容中有那么几分得意。 她今天的问题有点多,“不过,我倒是很好奇,我这张脸到底像谁,让你不惜背上喜欢女人这种恶心的声名跑到窑子里看,而且还十年如一日。” 估计是说的话有点多,有点渴了,红云又灌了杯茶。 再开口,笑容里多了一份狡黠,“难不成我长的像你那短命的死鬼相公?” 沈归舟端起酒杯豪爽饮尽,伸出手抬起她的下巴,嘴角上扬,眼含深情,压低了嗓子道:“你长得不像我那短命的死鬼相公。” 特意顿了一下,又道:“你长得像我未婚妻。” 第9章 问名 不然她也不会每次准备死之前,都来跟她再见一面。 如她所料,红云听了这话,眼睛瞪大,呆愣当场。 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抛了她一个妩媚的白眼。 沈归舟像个流氓,在红云脸上又摸了两下才把手收回来。 红云知道套不出沈归舟的话,索性也不再追问。 这一闹,沈归舟倒是想起一件事情来。 “花妈妈说,以后都看不到你了。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要跟哪个小白脸私奔了?” 红云啐了她一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你倒是在狗嘴里找个象牙给我看看。” 红云被她这无赖的话气笑了,笑着笑着安静下来。 沉默良久后,她道:“我想那个孩子了,我打算去找他。” 她将视线转向了大门口,不知是在看灯火,还是在看黑夜。 “曾经我以为扔掉他才是最正确的,可实际上这十几年我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我……决定去找他,后天就走。” 沈归舟倒是没有想过是这么个理由。 她给红云也倒了杯酒,举杯和她碰了一下,“那祝你顺利。” 红云举杯一饮而尽。 沈归舟没有生出离愁,又不知该聊点什么了。找不到话题,索性也就不说了。 安静地坐了会,她的眼皮和意志开始斗法。 红云突然问她,“以后我们怕是没有机会再见了。相识十年,可以留个名字让我当作念想吗?” 困意让沈归舟的反应变得有点慢。 红云又强调了一句,“我说的是你自己的名字。” 她自己的名字? 这十年,每次别人问该怎么称呼她时,她都习惯作答韩娘子了。 如今突然有人问她的名字…… 隐约记得有人说过那么一句话,鸟归息舟楫。 其实叫什么,并不重要。 以前没人问,现在,将死之人,又何必问名。 许久后,她轻声呢喃,“没必要。” “什么?”声音太小,红云没有听见。 “人都见不到了,还记名字做什么。” 红云脸上快速闪过一丝失望,“你是不想让我知道还是不想让自己知道。” 沈归舟没接话。 “这个世上,大多数人都想自己聪明点,殊不知,这世上的聪明人也是会犯糊涂,而且还不自知。” 红云轻叹了口气,“还有个问题其实困扰我很 久了,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问,索性今天就问了吧。” 没等沈归舟答话,她便道:“你为什么老是把自己打扮成这个鬼样子。” “虽说你长得不好看,可也没必要把自己弄得更丑吧。还有,你那身脂粉气,能把百米之内的活物都给熏死。” 她这话题转的忽然,让沈归舟反应不及,感动和气死就在一瞬间完成了转换。 沈归舟眼角余光瞥着桌上剩的那半坛酒,很认真地思考,要不要砸她身上。 什么叫虽说你长得不好看。 她嘴这么毒是怎么在这一行里混这么多年的,她的那些恩客知道她这嘴毒的样子吗? “我乐意,你管的着吗?再说,也没见你这个祸害死了啊。” 经她这么一插科打诨,周围的压抑四散开去。 “哈哈……”红云大笑,眼睛在灯火下勾魂夺魄,“好吧。说实话,我就是喜欢你这无端自信的样子。来,不说这些了,喝酒。” 沈归舟端起酒杯和她碰了一下,没说什么,仰头一饮而尽。 两人将半坛酒喝完时,楼里打杂的小月领着一众衙役出现在门口。 红云听到响动回头看了一眼,有些错愕,“你通知的?” “嗯。”沈归舟不置可否,“不通知官府,难道看着你们全部去做压寨妇人?” 在楼下等候时,她塞了几个铜板给小月,让她去县衙举报。 只是,这官府速度实在是太慢了些。 随着衙役来的,还有两位气宇轩昂的男子,深色锦缎长衫,手持长剑。 他们站在一群参差不齐的衙役之中,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看见他们沈归舟没有意外,反倒是他们看见她时,眼神有些复杂。 她友好地朝他们挥了挥手。 红云诧异,“那两人你认识?谁啊。” 一天之内见三次,若细算,也勉强可以说是认识吧。 沈归舟笑了一下,没回话。 陈霄和莫焰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看到沈归舟,更没想到她会主动和他们打招呼。 李老三喘着粗气指挥着抓人,两人直接朝着沈归舟走来。 两人在桌前站定,陈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声音低沉,“韩娘子,真是没想到又见面了。你这是?” 跟在他身后的莫焰没有说话,沈归舟在他冷峻的脸上看出一丝嫌弃。 估计 是第一次看到女人逛妓院吧。 她大方地朝他们一笑,“无聊,随便逛逛。” “哦,是吗?” 陈霄直接在她旁边坐了下来。手里的长剑看似随意的往她眼前一放。 “之前在翠云轩,韩娘子招呼都不打就不见了,我家公子还以为你是被吓到了。现在看来,是我们想错了。” 沈归舟怯怯地瞥了一眼那把长剑,听这话的意思,陈穆愉是将事情告知了他们啊。 听出他语中的调侃,她脸不红气不喘,“公子取笑小妇人了。” “下午之事,我实在是怕的厉害。当时六神无主,没有感谢陈公子相助就提前离开,很是愧疚。不过,我想陈公子乃心善之人,想必是不会和我这乡野村妇计较的。” 她态度卑微,语含真诚,还带着几分后怕。 “今日有幸得陈公子出手相助,我很是感激。我刚刚还想着明日就去翠云轩找他道谢,不曾想竟然能在此处又遇上您二位,真是太有缘了。” 有缘到人生处处不相逢啊。 沈归舟站了起来,一脸感激地作了个揖,“感谢几位公子今日出手救我性命。” 听她说几位,陈霄笑容多了一抹探究。 她抬起头来,问他:“不知公子可否告知姓名,明日我就去城外寺庙给公子立个长生牌位,月月跪拜。” “夫人客气了。”陈霄目光深沉,“在下陈霄,这感谢在下愧不敢当。今日之事,出手的是我家公子,夫人要谢的话就谢我家公子吧。” 韩娘子脸上真诚不改,“哪里话,公子几人一看就是好人,既是好人,当然当得起这感谢。” 不等陈霄说话,她话音一转,“当然,那位陈公子我更是应该感谢的。您放心,明日我就去寺里给几位公子都立上长生位。” 如果她能变成鬼,他们又不嫌弃鬼的诚意,她也不介意月月去跪拜。 陈霄盯着沈归舟看了一会,笑道:“夫人放心,在下会将这话转达给我家公子的。” “应该的。” “不过,在下倒是很好奇,夫人何以确定我们明日还会在翠云轩?” 啊? “今日那般凶险,说不定我们主仆几人血溅当场了呢?” 沈归舟脸上笑容有点僵硬。 “今日那酒楼里有多少人围攻我家公子,夫人不会不知吧?” “……” 第10章 剿匪 沈归舟偷看了一眼莫焰,他的眼神中有明显的讥讽。 这是要跟胆小怕事、提前开溜,还甩锅的她秋后算账吗? 她尬笑两声,“公子真会说笑,好人必有好报。” 陈霄不说话,就那样看着她。 弄的沈归舟都快要招架不住想说点什么来缓解一下这尴尬的气氛时,他终于出声。 “之前在县衙听前来举报的人说,是韩娘子让她去举报这红袖楼有土匪?” 他突然说起这件事,沈归舟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这事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吗? 她点头,向官府通告土匪的动向,是一个好百姓的责任。 陈霄没想到她会如此干脆承认,反倒是有些意外。 这时,李老三从二楼砸下来,上一秒还四脚健全的桌子瞬间被砸的粉碎。 看着地上躺着的那一坨肉,沈归舟呆若木鸡。 她清楚看见,李老三砸下来时,陈霄迅速拿起长剑,和他身后的少年极有默契的往旁边避了避。 她也和红云对视一眼,两人默默地站起来往陈霄身边退去。 红云的房间有人夺门而出,周边衙役想拦又不敢拦的样子,看的让人着急。 她小声问了一句红云:“他就是?” 红云有些害怕地点了点头,继续往陈霄身后靠去。 莫焰看着上面发出一声冷笑,身影如惊鸿掠过,眨眼挡在了那人前面。 只见他随意的抬起长腿,那人就从楼上飞了下来。 和他一起落地的还有一把带血的大刀。 那人被莫焰踹飞时,大刀脱手。莫焰握剑状似随意一挡,刀长了眼睛一般追着他而来,穿过他胸口直接将他钉在地上,他一个字都没来得及吐,就没了呼吸。 没有闭上的眼睛里面嵌满了不敢置信。 沈归舟下意识伸手挡住红云的双眼,看了眼陈霄,脸色发白的她又往他身后靠。 见他看她,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楼上莫焰看都没看楼下尸体一眼,手中长剑出鞘,划过美丽的光影,那些土匪瞬间成为他剑下亡魂。 他的动作优雅潇洒,赏心悦目。 这个场景看的人热血沸腾,满心崇拜。 沈归舟想起了话本子里说的江湖高手,大概就是这样吧。 莫焰下手干脆,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闹哄哄的红袖楼很快安静下来,楼上楼下一地尸体。 好几个姑娘被吓晕了过去,花妈妈吓得失禁,在混乱中不知被谁撞晕在楼梯上。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让人反胃,其余没晕的也是瑟瑟发抖,害怕一出声,成为亡魂的就是自己。 沈归舟着实没想到这事竟是这么个结尾。 她之前还在担忧,大牢能装的下这么多人吗? 县衙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吃饭,知县会不会迁怒她,将她骂上一顿。 想这些时,她有些后悔让小月去报官。 现在这些都不是问题了。 她正想的出神,一道寒光闪过,莫焰滴着血的长剑架在了她脖子上。 她吓得脸色惨白,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大侠,我不是土匪。” 沈归舟想要扒开那把剑,剑上的血滴在她的脖子上,死亡的气息和凉意一起传入脑海,她便又不敢碰。 她看着莫焰欲哭无泪,虽说下午自己跑了,将烂摊子扔给他们有些不地道,可是也用不着取她性命吧。 他们现在不是都好好的站在这里吗? 她在心里极其不屑地白了一眼,这样欺负一弱女子,还是一弱寡妇,这些人也好意思。 莫焰无动于衷,她将求救的目光转向陈霄。 “阿焰,别闹。”陈霄淡笑着斥了一句,伸手将剑挪开。 莫焰没有反驳,顺势将剑收了回去。 沈归舟后怕地拍了拍胸口,手还未放下,莫焰又给了她个冷脸。 她手一抖,感觉到了更浓烈的杀气。 虽说下午的事情不至于让他们双方结下以命偿还的仇恨,可看他那手起刀落,杀人和砍白菜一样的样子,沈归舟觉得此刻还是先走为妙。 这人一看就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人,至于陈霄,也是个笑面虎。 惹不起,她可以躲。 “多谢陈霄公子。时辰不早了,小妇人就不打扰二位了,二位慢慢忙。” 话未落音,她拉着脸色惨白的红云跑走。 在这住了近十年,她走路从未用跑的 。结果今天一天她就跑了两次。 虽不至于慌不择路,但也是狼狈的很。 她有点怀疑,明天街头巷尾是不是又全部是她的八卦。 这临了临了还得让她出名一回,太狗血了。 陈霄没有料到她会是如此反应,但也没有阻拦。 沈归舟拉着红云跑了半条街才停下来,路上有人看到她们,以为她们是被哪家的恶狗追了。 红云贴着墙壁喘的上气不接下气,斜着那双眉眼问沈归舟:“喂,那陈霄是什么人?你怎么这么怕他?” 沈归舟正贴着墙壁确认有没有人追上来,听这话气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怕他?开什么玩笑。” “那你跑什么?”红云一脸鄙视。 这姑娘不信任的眼神伤害了沈归舟。 “不走,你是想去地下陪那些土匪吗?你没看到那个什么阿焰已经杀红了眼,差点将我们当土匪给砍了。” 红云不以为然。 “请注意用词,是差点将你给砍了,不是我们。” “……”沈归舟无言以对。 知道红云嘴巴毒,她小人有大量,懒得和这人计较。 瞪了一眼对面色迷迷盯着红云的酒鬼,直接走人。 红云跑着追上去,“喂,去哪儿?” 沈归舟装作没有听见她的笑声。 一炷香后,二人来到翠云轩。 杨小二趴在柜台上梦周公,下午被破坏的东西已经没有了痕迹。 红云耸了耸鼻子,“这里好像有一股血腥味。” 沈归舟将视线从脚下那抹暗红土地上收回来,“你狗鼻子吗?隔了半座城都还能闻到红袖楼的血腥味。” “滚。” 被她这么一说,红云也怀疑被整的自己都魔怔了。 沈归舟懒得理她,直接将碎银子拍在柜台上。 不知道是梦到了哪家姑娘的杨小二吓得跳起来,眼睛都没睁开,就躲在了柜台下面。 柜台前的二人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毛病? 对视了一眼,沈归舟捞起柜台上的算盘敲了敲他的脑袋,“杨小二,你干嘛呢?” 那家伙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看到是她,警惕的双眼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又瞪大了眼睛:“韩娘子?” 第11章 狼狈 沈归舟扔掉手中的算盘,“嗯,是我。” 小二见是熟人松了口气,扶着柜台起来。 沈归舟正想要他开两间房,他又瞪大了眼睛,紧张兮兮的朝门外张望。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什么都没有看到。 “你看什么呢?” 小二不说话,急忙跑过去将大门给关了。 见柜台上摆着花生米,沈归舟抓了把扔进嘴里,“外面有鬼啊?” 杨小二将大门关了个严实,没敢上栓。他转身回来,看着沈归舟神情有点复杂。 他将花生米藏了起来,才回她话,“韩娘子,你怎么又来了?” 这家伙,才多久不见,竟然敢这么对她说话了。 她将手里剩的的两粒花生米直接砸他脸上,眯着眼睛问他,“你小子会不会说话?什么叫我又来了?怎么,我给你送钱你还不高兴啊?” 随即掏出银子往他面前一推,“两间上房。” 看见银子,他那双小的只有一条缝的眼睛一亮。 出人意料的是,这个比他爹还奸的守财奴没有第一时间将银子揣怀里,反而是一脸为难地看着她:“没有房了。” 沈归舟差点笑出声来。 “杨小二,你是和我讲笑话吗?” 她冷笑了两声,“你们家翠云轩自从开在这儿,一个月能有一个住店的就不错了,你现在竟然跟我说没有房了。” 杨小二这话沈归舟是绝对不信的。 作为翠云轩的常客,她非常清楚他家生意如何。 一年到头难得看到两个客人,满店那更是绝无仅有过。 沈归舟寻思,这小子不会是记着下午的事,故意的吧。 有钱不赚,她是真佩服。 杨小二欲哭无泪,“是真的。我骗谁也不骗你啊。” 沈归舟在心里呸了一声,我信你有个鬼。 估计想到她是他家这小破店最稳定的客源,虽然消费不高,却胜在稳定,还是不能得罪的原因,他顶着沈归舟视线下的压力向她解释。 “下午的陈公子一行要了四间房。韩娘子,你也知道的。我们这店上房下房一起也就四间房。” 似乎是为了 增加他此话的可信度,紧闭的大门被推开。 沈归舟条件反射地回过头去,不期然地撞进一双如海水般深沉的墨瞳。 那一瞬间,她忘了自己身在何地。 满眼所见,只有那双眼睛,那张如雕琢过的脸。 “陈公子。” 杨小二立刻狗腿地上前打招呼,和对待沈归舟二人时的态度有着天壤之别。 这差别待遇看的沈归舟想一巴掌把他拍墙里裱起来。 她回过神来,发现陈穆愉正皱着眉头看着自己。 不知是不是灯火太暗,容易花眼,她似乎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不明显却浓烈的嫌弃。 他身边的护卫也在看她,比起她,他们更是惊讶。 沈归舟有些气闷,陈穆愉那抹嫌弃伤到了她。 不就是看他两眼吗?他那是什么表情。 “诶,口水都流出来了。” 红云偷偷用手肘撞她,压着嗓子蹦出来的话将她吓了一跳。 想都没想,抬手去擦嘴,擦了下才发现被耍了。 她下意识看向对面,只见对面四双眼睛都是嫌弃。 崩溃。 他们是不是在心里笑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她咧嘴尬笑,刚想要解释两句,陈穆愉直接越过她。 红云低着头笑得浑身颤抖,沈归舟瞪了她一眼。 晚上是将她掐死好,还是捂死好。 本来就还没想好到底向陈穆愉道谢还是道歉的她,见他如此反应,索性闭嘴不言下午的事情。 她将目光转向陈霄和莫焰,有些意外他们竟然回来的这么快。 仔细想想,好像也正常。 官府既然请了他们去协助,肯定是默许他们杀人,不可能追究他们杀人的责任,至于处理尸体,这种事情肯定不敢再麻烦他们。筆趣庫 如此一来,他们这么快回来倒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韩娘子,你……” 杨小二欲言又止,沈归舟游走的魂魄收了回来。 她现在相信杨小二没有骗她。 作为这里的老客户,沈归舟很清楚,这破店总共就四个房间,其中三个屋顶还漏雨。 剩下的就只有后院柴房和他们爷俩自己住的。 她看着那 几个挺拔的背影眼珠一转,心情好了那么一点。 直接忽视杨小二那厮,扯开挡着自己的红云,伸出手臂快步挡住陈穆愉。 她想和他聊两句,不曾想陈穆愉身后有两人长剑直指她咽喉。 大有她再动一下,下一秒就只能永远躺下的架势。 陈霄没拔剑,却也是满脸戒备。 沈归舟的双臂放也不是,抬着也不是。 “各位,冷静。” 为了避免自己从此以后只能去忘川河边找孟婆聊天,她看着陈穆愉,眼神格外真挚。 “陈公子,我就是想问下您,可不可以让间房间给我……们。” 害怕自己没有说服力,她特意指了指红云。 红云依旧是发髻松散,衣衫不整,狼狈中藏着楚楚可怜。 看沈归舟指向她,红云默契地看向陈穆愉。 幽暗的光线下,她眼神忧郁,就连沈归舟这个女人都看的心痛了下。 她这模样落在男人眼里,估计都想揽在怀里好好安慰几句。 这样的女人有所求,若不满足的似乎都是罪过。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陈穆愉只是瞥了红云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他的眼神之快上让沈归舟怀疑他到底有没有看清楚红云那张脸。 更出人意料的是,他掏出袖中雪白的绢帕捂着鼻子,皱着眉绕过她走人。筆趣庫 脸上堆砌的笑容一僵,她还想再说两句,莫焰上前一步,拦住了她。 他也不说话,只是冷漠地看着她。 沈归舟抬头看他,没办法,谁叫他长得高呢。 看来他这是想在气势上打败她,压倒她。 不过,可惜了。 她这个人一向很有眼力,但偶尔也会生出一两根反骨。 譬如,今晚。 这可能是她在这里睡的最后一晚,她不想将就了。 对视了小会,因为抬着头看人实在是太累,她便低下了头。 莫焰以为她是被自己吓到,终于知道害怕。 脖子得到放松,头顶那股迫人的视线也没了之前强烈。她迅速转身,拉过红云就往楼上冲。 心中嗤笑,现在的人啊,给面子不要,偏偏傲娇的跟只公孔雀似的。 第12章 抢房 她却连停顿都没有,快速越过陈穆愉直接上了二楼,轻车熟路地推开翠云轩最好的房间。 将红云甩进去,然后自己进门、关门,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 看她关门,几人终于是明白了她的意图。 陈穆愉神色看着高深莫测,读不出情绪。 在他身后的三人个个目瞪口呆。 沈归舟靠在门口喘了口气,听到有人走过来。 房门被捶响,带着怒气的语气透进来,“你这个泼妇,竟然……出来。” 她猜测这人是想要骂她的。 可是不知是素养太好,还是从未骂过人,憋了半天,也没骂出一个词来,最终只能凶狠拍门叫她出来。 她不屑一顾,好新鲜,你叫我出来我就要出来啊,我又不是你家丫头。 “这房间写你们的名字了吗?既然没写,谁能证明这房间就是你们定的,我刚刚可是付了钱的,而且若你们要论先来后到,也是我先到的这房间。” 沈归舟不管外面的人心情如何,拍了拍手转身朝房里走去。 有了落脚的地方,她的心情多云转晴,直接将外面的聒噪当作娱乐。 “你……”门外的莫焰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 听见了门外拔剑的声音,她嗤笑,太不文雅了,怎么动不动就拔剑呢。 “阿焰。”陈穆愉拦住莫焰,给了陈霄一个眼神。 陈霄会意,礼貌地敲响房门,“韩娘子。” “在下陈霄,知道两位是想找个落脚的地方。不是我们不肯割爱,只是这间房是我家公子的。” 房里没人说话。 “若两位不嫌弃的话,在下的房间可以让出,不知您意下如何?” 陈霄的声音温和有礼,说话进退得宜。 可惜,沈归舟就不是个文化人。 作为翠云轩的老顾客,她很清楚这是这小破店最好的房间。 她给自己倒了杯水,隔着门告诉他,“不如何。” 坐在床沿上的红云有些担忧,“喂,咱们这样不好吧。” 矫情。 她懒得说话,将凉茶一口饮尽,直接吹灭了桌上的油灯。 起身,上床,睡觉。 红云一愣,好久才回 过神来。 用力将沈归舟推进去一点,她也躺了下来,“算啦,天塌下来还有你先撑会。” 沈归舟闭着眼睛翻了个白眼,要不是这可能是她们最后一次同床共枕,她想将红云给踹下去。 红云折腾了一天,又受了惊吓,一沾床,睡意就袭了上来,很快就传出平稳的呼吸声。 因为沈归舟熄了灯,采取了极其不要脸的无赖政策,外面喊话的人有些抓狂。 “你……你们这群无赖,泼妇。” 沈归舟不理他,自动忽视飘进来的杀气。 他说的没错,她就是个无赖,泼妇。 反正今天这间房就是她的,有本事,他们就直接闯进来将她们扔出去。 可惜,他们都是斯文人。 心中笑了两声,她再也不管外面,闭上眼睛,睡觉。 今天遇到的事情太多,一沾床,她才发现累的厉害。 睁眼时,天已微亮,沈归舟翻了个身,正好看见红云轻手轻脚地出门。 她看着那个勾人却单薄的身影,没有说话,再次闭上眼睛。 当她再睁开眼睛时,房里还是不亮堂。 盯着床顶发了会呆,一个鲤鱼打挺起身。 她这才发现天气不是很好,灰蒙蒙的天空下飘着小雨。 最讨厌下雨的沈归舟,心情很是不美丽。 最后一天也不能让她见见太阳吗? 靠在窗前发了会呆,直到路上街道两旁的店铺都开的差不多了,她伸手接过屋檐水洗了把脸,再用手随意的抓了两把头发,打算出去觅食。 打开门时,旁边的门也正好打开。 沈归舟出于惯性偏头看去,正好看到陈穆愉迈步出门。 依旧是一身宽袖锦缎玄衣,头发半束,未曾戴冠,仅簪了一个简单至极的白玉簪,气质卓绝。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矣。 沈归舟看着他,这句话又冒上了心头。 这人上辈子是给了阎王送了多少礼,让他有了个这么好的皮囊。 正好陈穆愉也偏头看她,四目相对,不同于她的又嫉又妒,他眼里闪过诧异。 是昨日山中的那个女人。 为何她会在这里。 沈归舟正沉迷美色 中,独自嫉妒,没有注意到他这一丝情绪变化。 陈穆愉眼睛微眯了一下,“你……” 他没有将话说完。 “咳咳。”沈归舟干咳两声,露出一个自认最温柔迷人的笑容,“早啊,公子。” 沈归舟看着他的眼神太过热烈,这种热烈让陈穆愉有了熟悉之感。他看向房间,诧异变成了戒备。 是她。 她们竟然是同一个人。 她正沉迷美色中,独自嫉妒,没有注意到他这一丝情绪变化。 要不是对方关门声大的有点过了,一时半会,她怕是回不过神来。 “咳咳。”沈归舟干咳两声,露出一个自认最温柔迷人的笑容,“早啊,陈公子。” 陈穆愉神色已经恢复,他将门给关上,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的反应。 他周身冰冷的气场冻得沈归舟抖了一下,这是记恨上她了? 就一间房而已,不至于吧。一个王爷就这么点气量? 他不说话,她就只能尬笑。 一时间,气氛变得十分诡异。 她在揣测陈穆愉时,对方也在揣测她。 见她迟迟不提起昨日的事,陈穆愉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这是想继续装傻。 心中冷笑一声,那他就看看她能装到什么时候,接近他又有何目的。 陈穆愉收回视线,直接从沈归舟面前走过。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看着那挺拔的背影,她对刚刚那个问题有了新的看法。 这人上辈子送的礼还是不够,阎王虽送了他一具好的皮囊,但没有给他一个好的灵魂。 她看着陈穆愉的背影,伸出脚。 此时,她完全忘记了这破店的门槛不是一般的高。 下一秒,她四脚朝地,狼狈至极,楼板上因她而起的灰尘直扑她的双眼。 还没来得及喊痛,先感受到了头顶上方的一道视线。 她抬起头,正好对上陈穆愉依旧淡漠的双眼,她郁闷自己为什么没摔晕。 艹。 谁说只有红颜祸水,蓝颜照样祸国殃民。 她撇过头,想挖个坑将自己埋起来。 陈穆愉没有想要帮助弱小的觉悟,仅是回头看了一眼,就转身下楼。 第13章 真容 为了避免被更多人看到,她顾不得疼痛赶紧爬起来。 她边拍灰尘边想,其实他就这样离开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毕竟她又不是那二八年华的美丽少女,只要懂点礼数的男人都会对寡妇避让三分。 何况她还是个一大把年纪的,没有姿色的寡妇。 这种情况下,他若是伸手那才好像更有问题些。 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其他人看到自己的丑状,她才放下心来。筆趣庫 当沈归舟摸着胃到楼下时,除了陈霄,陈穆愉一行已经坐在桌上用餐。 陈穆愉面前摆着一碗白米粥,他骨节分明的手拿着勺子,优雅的吃相宛如一幅画。 这画面看的沈归舟都要怀疑他吃的其实是极品燕窝鱼翅。 她在心中腹诽,丫的,长得好的人真是做什么都好看。 看到沈归舟时,其余的人也都愣了下。 那眼神先是平淡,再是呆愣,很快又成了惊讶,反正是相当的复杂。 见他们都盯着自己的脸,她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难道刚刚楼板上灰太厚了,粘脸上没拍干净? 她赶紧伸出手在脸上抹了几下。 短暂的惊讶过后,对方眼神统一变成厌恶和嫌弃,并快速收了回去。 厌恶? 估计是还在记恨她昨天晚上的行为。 看他们如此不爽,联想到他们昨天晚上肯定更加不爽,本来有点蔫的沈归舟就如久旱逢甘霖,好了不少。 心情一好,也就不再和他们多计较,她选了个离他们最远的位置坐下来。 陈穆愉喝粥的画面引诱了她,又加上昨晚喝多了酒胃有些难受,便招呼杨小二来半斤牛肉和一碗白米粥。 杨小二看见她傻了一下,“这位客官,您要点什么?” 这装模作样的……一晚上不见,竟还礼貌起来了。 沈归舟翻了个白眼,配合他又说了一遍,“半斤牛肉,一碗白米粥。” 等她慢悠悠的喝完粥,再将剩下的牛肉打包走出翠云轩时,陈霄正好从外面进来。 两人擦肩而过,弄得她伸出去的手尴尬地收回来。 走了两步,陈霄突然回头,“韩娘子?” 她下意识回头,正好看见陈霄眼里的疑惑和惊讶。 又是这个眼神,莫名其妙。 这几个人今日都中邪了? 还是说,自己毁容了? 毁容? 沈归舟脑中有光闪过。 她的脸!她洗了脸之后没上妆。 卧槽。 她下意识往陈穆愉的方向看去,只见他正好也在看她,眼神深邃。 他开始那个眼神……靠,他认出她了。 心头莫名的冒出心虚,她快速转回视线。 她扯出得体有礼的笑容,挥手和陈笑霄打招呼,“早啊!公子这是有事忙啊?那您继续,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一口气将话说完,未等陈霄开口,迅速转身走人,留给他们一个潇洒的背影。 沈归舟面上镇定,实际是飘着离开翠云轩的。 如果可以,她恨不得飞。 他认出她了,为何没有揭穿? 陈穆愉看着她慌乱的离开,眼色沉了些。 她这是知道自己露馅了。 仵作……难道真的是个巧合? 那为何她没有将昨日的事报官? 是害怕的明哲保身,还是不想多管闲事…… 一旁的云泽见他一直盯着刚刚那人,心中一凛,“公子,那位姑娘是有什么问题吗?” 姑娘。 陈穆愉收回视线,心中冷笑一声,“去县衙打听一下昨日那位仵作。” 云泽不解,怎么好好地提起仵作了。 不过,主子命令,他不会质疑,“是。” 沈归舟出了翠云轩的第一件事,便是跑去买了盒胭脂。 找了个没人的巷子给自己好好打扮了番,才慢悠悠的回白歌镇去。 至于翠云轩里的那几个人,终究不过是路人而已,今日一过,他们就再不会有瓜葛,不需费神。 快要出城的时候,遇到摆摊说书的陈瞎子。 好好的道路里三圈,外三圈,她挤了几次都没能过去。 南泉县是个有意思的地方,这十年来,整个县里最大的事就是县东头的吴老爷竟然有钱娶了个妾。 要知道,就算是知县家可都是没有多余的银子养妾室的。 所以,这吴老爷因娶了个妾一跃成为县里首富。此事在茶楼酒肆,街头巷尾整整被说了三年热度才渐渐淡下来。 这一耽搁,她发现天天拿着吴老爷家小妾说事的陈瞎子,今 日讲的竟然是昨日土匪进城的事情。 南泉县素来太平,稍有风吹草动,不出一个时辰,传遍全县。 昨日那么大动静,大家这么快知晓此事也不奇怪。 沈归舟惊讶的是,那陈瞎子讲的绘声绘色,虽有夸张言辞,却也八九不离十。 她不禁怀疑,难道陈瞎子昨日就在现场。 可是,他不是个瞎子吗? 反正没事做,听听说书正好打发时间。 他绘声绘色的演讲,验证了沈归舟昨日的猜测。 昨日她从翠云轩开溜后,对峙的两伙人直接动了手。说打架也不准确,应该说是一方赢得了压倒式的胜利。 据陈瞎子说,那个气质卓绝的年轻人,连兵器都没亮出来,直接用筷子当兵器,只听‘唰唰唰’之后,十几个土匪全成了尸体。 路过的人目睹了整个过程,赶紧连滚带爬的去报官。 李老三带着衙役刚出县衙大门,那杀人的一行人自己走进了县衙。 有消息灵通之人打听到死的是弃岁山上穷凶极恶的土匪,也惋惜这杀人的倒霉。 虽然死的是土匪,乃为民除害,可是他们不是官差。那么多条人命,怎可随意杀害。 众人都认为这几个外地人必定是出不了县衙了。 一个时辰后,守在县衙门口看热闹的人看到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跑进县衙。 没过一会,李老三领着一群衙役和那丫头急匆匆从县衙里出来。 有眼尖的人认出,其中有两个正是下午那一行人之二,一点也不像是杀人犯该有的待遇。 一个经常守在红袖楼后门的乞丐认出红袖楼的小月,震惊的众人又嗅到了八卦的气息。 大家连饭都不回家吃,赶紧追着他们到了红袖楼。 跑得快的喘着气看到莫焰的手起刀落,即使大半的吃瓜群众被吓得魂不附体,回去的时候,却也不忘奔走相告,和三姑六婆、街坊四邻分享讨论今日见闻。 跑得慢的人则看见他们平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知县大人亲自将那几人送出了县衙。 和众人想象的不同,一行人毫发无损。 还不到天亮,整个南泉县的人都知道昨天弃岁山的土匪被几个外地人给杀了。 第14章 八卦 只是,最后这个结论沈归舟听起来总觉得怪怪的。 更有意思的是,陈瞎子的故事里竟然提到了她。 严格来说,翠云轩的事的确是因她而起,也是她让小月去官府告发的。 她觉得稀奇的是,陈瞎子在说她时,竟然说了句红颜祸水。 虽然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用词不妥,换了个说话——丑人多作怪,听的沈归舟更是别扭了。 她在心里骂了两句陈瞎子,好奇自己此刻冲到陈瞎子面前,他会是什么反应。 看了一眼,那里三圈,外三圈都是在她的事情上找到共鸣的人,沈归舟理智地压下了这个念头。 她低下头,默默退到最外面。 说实话,陈瞎子说书的能力真的不咋样。 自己虽说的慷慨激昂,唾沫横飞,可是用词平淡无奇。 要不是这里就他一个干这行,加上这南泉县每天屁大点的事都没有,外加围观的人挡了路,沈归舟都不想在这里听下去。 后面的事情作为当事人她非常清楚,太阳渐大了,她便没了听下去的兴趣。 奋力拨开人群,打算出城回去。 沈归舟本想抄近路拐进旁边的小巷,突然传进耳的话让她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娘,下午女儿可不可以邀陈公子去游玩?” 寻声望去,只见知县夫人带着她家那清秀的千金从前面首饰铺里出来。 母女俩身后跟着一婢女,手里捧了好几个锦盒,看的沈归舟有点小羡慕。 有钱人的生活啊,除了吃,睡,打扮之外,只剩花钱一件事了。 “蕾儿,娘跟你说过了,那陈沐你就不要想了,他不是我们可以肖想的。” 知县夫人有点无奈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憧憬,双脚不受控制地跟上了她们。 小姑娘娇羞的脸瞬间垮了,气愤和刁蛮浮现出来,声音也尖锐了不少。 “为什么,娘?难道您是觉得女儿配不上陈公子吗?” 沈归舟一听,乐了。 这小丫头是看上人家啊。 陈穆愉不说气质,单那长相就能迷倒一群女人,整个南泉县的男人都拼一起也不及他十分之一。 小丫头眼光不错,只是,未免太自信了些。 就她看来,这小丫头好像没有哪里可以配得上他啊。 小姑娘显然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追着自己亲娘问:“娘,你和爹不是常说,我是这南泉县最尊贵的人,只有别人配不上我,绝不会是我配不上别人吗?” 这张狂的话语听的沈归舟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要论身份,这南泉县的确是没有比知县千金更尊贵的人了,可是这不代表你是全世界最尊贵的啊。 掌上明珠一闹脾气,知县夫人也慌了,可是也没失了理性。 “蕾儿,你是我们的宝贝女儿,自然是这南泉县最尊贵的人,配你的也要是很好的。这南泉县你想要谁都是可以的。” 知县夫人这话听得沈归舟差点都感动,只恨自己为何不是她家女儿。 知县千金没有被劝阻,反倒是脾气见长。 “娘,那陈公子为何不行,娘,你也不是说那陈公子仪表堂堂,家世不凡呢。娘,女儿别的都不要,就要陈公子。” 嘿,这姑娘真是执着。 沈归舟摸了摸下巴,回想起陈穆愉那张脸。 确实挺不错,可是太容易惹桃花,收到家里让人不太放心。 小姑娘还是太年轻,容易被眼前的美好所迷惑。 宠溺女儿的知县夫人一脸为难,“蕾儿,不是爹娘不愿意,是那陈公子不是我们所能高攀的。” 她压低了声音,估计是怕被旁人听了去,“你爹说。那陈公子是镇北将军,那等人家,哪是我们攀附的起的。” 本来还气呼呼的小姑娘,震惊大喊,“镇北将军?” 知县夫人早有预料,立即捂住她的嘴,见没旁人注意她们松了一口气。 “你爹说陈公子今日上午就会离开,估计这会都已经出城了。” 小姑娘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脸上涌上狂喜,听得这话,狂喜还没布满整张脸,就被不甘和悲伤替代。 人已经离开,小姑娘纵有再多不甘和想法都成了白搭。 看着小姑娘被知县夫人连哄带拖的带走,沈归舟心中感慨,蓝颜祸水! 出城门时,阳光出来了。 沈归舟心情变好,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成功自杀后的画面。 手下意识往衣袖摸去…… 摸了一下,没有。她赶紧低头查看,之间本应放着那棵乌头的袖子里空空如也。 “艹。 ” 她忍不住咒骂出声,又不甘心地查看了一遍,还是什么都没有。 什么时候丢的? 她仔细回想了一遍,昨日的经历乱七八糟,刚刚又在人群里挤了一遭,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她想给自己一巴掌,“你真的是长了个猪脑子。” 抬脚就想回去找,可一想到昨日今日去过那么多地方,又将脚收了回来。 算啦,反正家里还有木炭,将就将就吧。 走了半个时辰,她终于回到白歌镇。 郁闷了一路的她,想到家门口那半篓子木炭,她自我安慰,这次先把窗户用木板封死,半篓子木炭足够她死一回了。 想到此,她加快了脚步,还隔着三丈远,她看见了那篓子,仿佛看到了死的希望。 …… “艹。”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篓子也是空的,她的炭呢,她花重金买的炭呢。 “韩娘子,你回来啦?” 邻居家的女人从门里探出头来,看到门口的她,很是热情的打招呼。 看着空篓子的沈归舟还在想她的木炭,没有听到。 “对了,我在你那拿了半篓木炭急用,过段时间再还你啊。” 沈归舟和邻居相处融洽,她们若是缺个什么东西,时常都会来找她借,只要她有的,她也不会拒绝。 要是她没在家,她们先拿,等她回来了再跟她说一声,她也不会责怪。 时间久了,左邻右舍就形成了习惯。 “……”沈归舟终于有了反应,“这炭是你拿了。” 邻居没有注意到她的不对,解释道:“今日我做饭没柴火了,出门看到你那有半篓炭,就先借用了,你不会介意吧。” 沈归舟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没有说话。 见她不开口,邻居终于意识到不对,“你放心,我一定会还你的。” 沈归舟深吸了口气,笑道:“不用了,没事,你用着吧。” 能杀人的木炭不是一般的炭,一篓六两银子。都是穷苦人家,她根本赔不起。 “那。” “吱呀。” 女人还想表示自己一定会还,开门声打断了她。 沈归舟进门,又很快关上门,没再给它说话的机会。 沈归舟背靠在门上,突然有种无力感。 看来这次,她又死不了了。 呵呵! 第15章 无力 沈归舟躺在床上,摸着吃撑的肚子有点难受。 唉,这世上能被一碗阳春面人撑得睡不着的估计也就只有她了。 先人说,饱暖思淫欲。 可是她却没得淫欲可以思。 又要多活一个月的她,闭上眼睛揉肚子,睡不着思维便开始发散。 镇北将军? 永盛十九年冬,七皇子戍边有功,天子大喜,封其为镇北将军。 她的猜测没有错,那人果然是晋王陈穆愉。 自己竟然能在这种穷乡僻壤遇见神话般的传奇人物,沈归舟感觉有点像做梦。 可这南泉县不在北边,也不靠近京都,他怎么就会出现在这极南之地呢? 想不清楚便不想了,反正也是和她这小人物没有什么关系的。 大概是想的有些多了,胃倒是不再撑的难受,翻个身,睡觉。 这一夜沈归舟睡得格外不踏实。 她做了很多梦,梦里的人和事清晰又模糊。 翌日睡醒,梦里的事沈归舟一件也没记住,只有头痛欲裂。 她有些不安,担忧街头巷尾的谈论,会引来弃岁山上的土匪对自己的报复。 越想越是后悔,更后悔没有叮嘱小月别提起她。 她有点犹豫,要不要出去躲一躲。 这个念头很快又被打消。 这南泉县也就这么大,就算躲出白歌镇也没有个毛用。 真要躲就只能离开这南泉县,然而她全部的家当也不过是十两纹银,估计还没走出去就先饿死了。 这个问题想的沈归舟头疼,傍晚的时候她决定出去溜达溜达,顺便觅点食。 刚走到街东头,就看见河边的老柳树下,三五个妇人围坐一起,个个笑得跟菊花似的。 凭她对这些街坊四邻的了解,就自己昨天的壮举,她们看到她本人肯定是没 完没了。 她刚想绕开她们,她们的对话先一步传进了她的耳朵,闻言她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那弃岁山上的土匪真的被剿灭了?” “真的,全死啦。我家那口子的姐姐的小叔子的大舅子亲眼看见的。” “真的死了,我家那口子今日一大早去了县里,说都贴出告示了,土匪全死了,从此又天下太平了。” “真的呀,那可真是太好了,这群天杀的终于被收了,以后就又可以上山去打兔子了。 …… 沈归舟从震惊变成欢喜,看来十两纹银又可省下了。 听到后面,她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这土匪都被灭了,首先想到的是可以打兔子,可太有出息了。 多打只山鸡不好吗?没追求。 沈归舟的心情好了起来,头疼也好了。 听着几个老娘们又谈到了她在翠云轩和红袖楼的壮举,赶紧拿衣袖挡住脸,转身回去。 没了这个隐患,沈归舟的日子又恢复了以前的惬意慵懒。 没有死人,县衙再次遗忘了她。要不是街头巷尾的那些大娘大婶一见着她就隐晦地讽刺,沈归舟几乎都要怀疑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至于陈穆愉,更是不值得她浪费心思记得。 如果日子能一直这样过到下个月她自杀之日,自也是不失惬意。 半个月后的某日,沈归舟的愿望碎了。 和所有话本子中写的一样,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时。 这日沈归舟正在梦里倒数着可以彻底解脱的日子,一声凄厉的尖叫将她惊醒。 她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外面热闹的有点过了。 窗外通红的火光让她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尖叫声、碰撞声等各种嘈杂的声音充斥入耳。 她迅速披着衣服起来,小 心打开窗户。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会想起那个夜晚。 窗户刚开了一条小缝,沈归舟就看到对面的瞎眼老婆婆倒下去。她甚至清楚地看见老婆婆脖子上喷出的血印在窗纸上,就像冬日里雪地绽放的红梅。 在这平和的夜里,南境千域族毫无征兆的叛乱了。 千域族是南境最大的部落,历史久远,族人居于深山,神秘诡异,百年前天楚建国时划入天楚版图。 这百年间,千域族人依旧居于深山,神秘安静,与世隔绝。 天楚子民怎么也没想到,百年后,它会叛乱。 南泉县,这个离千域族最近的天楚县郡,首当其冲成为了千域族下给天楚的战帖。 战乱开启,没有妇孺可怜,没有百姓无辜。 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屠城,便是这场叛乱的开始。 沈归舟还没从对面瞎婆婆的死中回神,自家那脆弱的大门便被人撞开。 她瞥了那摇摇欲坠的门板一眼,推开窗户跳了出去。 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街上,放眼望去,触目惊心。 本该安静宁和的街道上,一群群身着异族服饰的人在横冲直撞。 他们举着寒光凛凛的弯刀粗暴地踢开了紧闭的门扉,手里火把肆意地点燃房屋。 惨叫声冲破黑夜,响彻天际。 白日里聚集着谈笑的人躺的横七竖八,鲜血都掩不住他们脸上的恐惧,本是青黑色的石板已经被鲜血染透。 火光映出血的颜色,透过黑夜,让人犹如坠入满是寒冰的地窖。 顷刻之间,那些鲜活的生命全都消失不见。 沈归舟感觉有彻骨的冷意浸透了四肢百骸。 她有些恍惚,这小十年仿佛就是一个梦。 此刻,梦醒了,她依旧在那个惨烈的地方。 第16章 叛乱 眼中所见的鲜血让她好像清醒了些。 有些事原来并不是时间可以磨灭的。 这片刻的时间,已经有千域族人发现孤零零的她,好几个人带着狰狞的笑容朝她走来。 有女子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她寻声朝他们身后看去。 不远处的铺子门口,好几个人将一女子压在身下,她的衣服已经破成碎片被扔在地上。 火光印出那张青春却绝望的脸,那是李郎中家的小女儿,昨天刚和镇东头的黄裁缝家儿子定亲。 傍晚,她路过药铺,藏着幸福的少女满脸羞涩地唤她“韩娘子”。 “艹。” 狠狠地咒骂一句,挡住一只朝自己伸过来的猪蹄子,抬脚狠狠地踹向他腹下。 此刻沈归舟承认,她是迁怒了。 不过,也只能算那人倒霉,谁让他此刻离她这么近呢。 那人疼的手里的弯刀脱落,她伸出空闲的右手接住,快速抬起。 这一刻,她所见之物只是畜生而已,怎配活着。 手中的弯刀划过他们的脖子,她脚步不停,直奔药铺门口,奋力将手中弯刀扔了出去。 弯刀从那人后背插入,贯穿心口。她随后而至,将趴在李家女儿身上的尸体踢了出去,又快速将剩下几人全部撂倒。 刚想要扶起那姑娘,敌人已经反应过来,提着刀朝她砍。 处理掉那些杂碎,再回头,可怜的姑娘正好将一把弯刀插进自己的胸口。 沈归舟伸出手,触手不及。 李家小女有一双水灵清纯的大眼睛,此刻那眼底映着火光,满是绝望。 这一夜,南泉县郡的火光映红了整个南境。 这一夜,南泉县郡近两千百姓成了冤魂,死不瞑目。 这一夜,沈归舟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 她连夜奔赴县城,想要求援。然而,一路而来,只有残肢死尸,不见活口。 黎明时,她避开在城中巡视的千域族人,抵达府衙门前。 往日还算威严的府衙,只剩几根房梁还在燃烧着。 晨风一吹,尸体的焦臭味扑鼻而来。 她想起那个有点小鸡贼可还勉强算个好官的知县,那个一年比一年胖的李老三,还有那个不久前还见过的母女…… 阳光照常升起,天空碧蓝如洗,照亮的只剩满城苍夷。 白骨露於野 ,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她还没感慨完,就被人发现了踪迹。 沈归舟狼狈地杀出城,狂奔十余里,才甩脱那些讨厌的人。 身上不是鲜血就是炭灰,衣服还有好几处被烧破的地方。头发连梳都没梳,这一夜下来,此刻就像顶着一猪窝。 当在一处溪水处看见自己的倒影时,她差点吓得跌倒在水中。 最惨的就是她那张脸,已经看不清五官。她吓得赶紧掬了两捧水,洗了把脸。 这一夜惊魂,直到现在她才能坐下来,好好喘口气。 强迫自己杂乱的脑子冷静下来,分析起当前的形势。 千域族乃南境大族,十万族人,所居十万大山,绵延千里。 这次他们举兵叛乱,显然是蓄谋已久。 南泉地处天楚南境偏隅,又和千域族毗邻,首当其冲成为了千域族叛乱的牺牲品。 自百年前,千域族归附天楚后,南境再无战事。 南境多是高山峻岭,各城之间不好布防。兵力几乎都放在最外围的几个州城,边防也主要是为了防止邻国后吴陈兵。 长久的太平,让南境防御弱的厉害。 不曾想,外乱未起,内乱先至。 若要等南境驻军救援,估计至少也得是三天之后。 只是,三天的时间,还会出现几个南泉。 千域族叛乱,真的无人所觉吗? 沈归舟突然想起陈穆愉。 身份尊贵的晋王、镇北将军陈穆愉只带着几个护卫低调的出现在南境,不可能是来郊游的吧。 另外,她发现了那日在山中被他杀死的两人穿的就是千域族的衣服。 不过,他是否有想到这千域族竟会直接屠城,如此残忍粗暴。 应该是没有的吧,不然…… 沈归舟还没喘匀气,远处官道上便传来惨叫声和呼救声。 在心中咒骂了一句佛祖他大爷,拔腿就往上面跑。 官道上一小队千域族人,正在抢劫难民的钱财和女人,现场一片混乱。 还未观看清楚局面,一具尸体就朝她当头砸下来。 体力透支的她为躲开那从天而降的尸体差点从坡上又滚下去。 “艹。” 一句脏话脱口而出,沈归舟提气跃上官道。 看着几个正想对一妇人下手的千域族人,她本来满腔的怒火 ,可是看清楚那妇人的脸时她心思有点不受控制的跑偏。 满脸皱纹不说,五官连清秀都算不上,因为逃难还一脸的灰尘。 这样的他妈都能下得了手,她着实是佩服的很。 不过,人还是要救的。 随手抢了把刀,刚要冲上去,耳边传来一阵箭矢簌簌之声,那些人就齐刷刷倒下去。 她快速回头,一队轻甲兵从前方的小路上出现。 队伍最前面的竟然是陈穆愉。 她的心情有点复杂,这个天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了呢? 再见也就罢了,好歹也是缘分。 只是到底是怎样的孽缘,每次见面她都是如此狼狈? 她下意识低下头,手里的刀也早就扔掉。 她思考着应用什么样的开场白,哪知,一行人直接小跑着从她身边过去。 他没有认出她! 沈归舟偷着乐了下,准备闪人。刚要动,前面的人突然停下,回头看向她。 “韩娘子?”陈穆愉语气是不确定的。 她脚步一顿,犹豫着要不要承认。 倒不是不想打招呼,她是觉得自己此刻的形象实在不适合故人相逢。 不过,故人相逢好像也不适合他们双方。 “陈公子。” 想着他也算帮过自己,还是打了个招呼。 她挤出一个亲和温柔的笑脸,问:“您这是?” 陈穆愉有些诧异,没想到真的是她。 “南泉军情告急。” 他会答话倒是让沈归舟有些意外。 “哦。” 这事是在意料之中,只是不曾想陈穆愉会亲自前往。 “韩娘子是从南泉来?不知……” 沈归舟打断他的话:“城灭人亡。” 陈穆愉一怔。 “八乡九镇剩下的只有断壁残垣,城里现在到处都是千域族人。” 她平静的话语一出,难民都露出哀戚,有低泣声在人群中响起。 陈穆愉的神情没太大变化,应该是早有预料。 问她,只不过是确认罢了。 他扫视四处,动了动嘴唇,最终却只是朝沈归舟说了句告辞,就带着人急急离去。 她想要叫住他,也仅限于想想而已。 南泉已是座死城,可它是天楚的城。 于国而言,它不能丢。 看着那些渐渐消失的身影,她觉得有点冷。 这个冬天好像比过去十年的冬天都要冷些。 第17章 逃难 战乱改变了她自杀的计划。 她原先是想在白歌镇死去,等尸体腐烂,被人发现,望大家能看在十年相识和十两遗产的份上,给她找一个埋骨之地。 现在,她如果自杀,多半是被扔进乱葬岗。 想到那环境,她决定先暂缓执行死亡计划。 从南泉逃出来,沈归舟带着所有的家当——十两银子,一路向北。 想要再找个如白歌镇一样山清水秀、民风淳朴的地方先安顿下来。 可惜,现实过于骨感。 沈归舟猜想不错,陈穆愉出现在南泉不是偶然,他是早就收到消息说千域族要叛乱,亲自前往南境,提前做出布防。 死的那个人是他派出的探子。 看到那具尸体时,他已经猜测到事情的走向。 只是,他没有想到域族人会提前起兵,做出屠城这等疯狂之事。 南泉惨案后,他很快出手反击。 陈穆愉年少有为,纵横沙场,镇北将军也绝非浪得虚名,很快就遏制住千域族势力。 只是,处处皆有意外。 据后世野史记载,天楚永盛二十六年十月初二,南境千域族举族叛乱,火烧南泉县郡,做出屠城的疯狂之举。 天楚永盛二十六十月初三,晋王陈穆愉接管南境防卫。 天楚永盛二十六年十月十五,紧邻天楚南境的后吴在南境防线上陈兵十万。 内有域族叛乱,外有吴兵压境。 晋王虽用兵如神,无奈南境多年太平,驻军仅有五万。 朝廷派援兵十万前往,却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太平祥和的假象被打破,狼烟四起,赤地千里,白骨露野。 南境局势危矣。 后吴在南境陈兵十万的时候,沈归舟正坐在一个只有顶的茶棚里,举着值两个铜板的粗茶,遥望着前方的新安城。 离开南泉后,她自称沈归舟。 自此,也无人再知晓韩娘子。 她向北行了近半个月,还是没有走出南境。 一路走来,她还能时不时听到许多边境上的消息。 听到陈穆愉已经控制住南境局势时,她并不意外。 毕竟这是晋王亲临。 当听到虽然晋王还是没有平定叛乱时,她也不意外。 南境多丘陵和深山,千 域族占据十万大山,占尽天时地利。 陈穆愉不熟悉环境,短时间内想要压下他们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需要时间,只要给他时间,这场战争的胜利一定属于他。 知晓这些后,她也开始放慢了脚步。 沈归舟早年就听说南境有一城名曰新安,虽不如江南,却也是山清水秀,最重要的是民风淳朴。 她打算去那看看,如果真的如传言那般好,那在那里住下来也是不错的。 她一向都是行动派,翌日就直接转道新安。 听到后吴陈兵十万的消息时,正是沈归舟做出这个决定的第二日中午。 她端着茶遥望着新安,幻想着那里的风景,幻想着那里的美人,总之幻想着她希冀的一切。 突然,有个不长眼的突然闯入打破了勾勒的画面。 远方有疾驰的马蹄声响起,扬起一阵尘土,她机敏地闭上眼睛,却没能拯救手里的那碗粗茶。 在歇脚众人的骂骂咧咧中,一人一马绝尘而去。 有眼尖的人看清,那人一身带血的盔甲。说与身边人听后,骂咧声渐渐小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无法言说的凄凉。 还没有听到准确的消息,大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沈归舟又重新要了碗茶,还没喝完,茶棚又来了歇脚的。 后吴陈兵十万的消息随着他们在这简陋的茶铺里传开,周围陷入了死寂。 沈归舟有点忧愁,她的愿望好像要落空了。 晋王再用兵如神也抵不过南境无兵可用。 后吴突然发兵,让南境局势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南境沿线十城,除陈穆愉亲自镇守的封垚外,其余皆是损失惨重。 一夜之间,三城失守。后吴士兵所过之处,只剩尸骸。 南境千里,一夜之间,沦为地狱。 当日在茶棚听到后吴陈兵时,沈归舟本打算在新安城里歇上一晚,再继续北上。 无奈,人算不如天算。 那日,沈归舟踩着刚出头的月光进入新安城,刚找到一间客栈,还没来得及开房,城里就乱了起来。 混乱中,有人高喊,贼人进城了。筆趣庫 她愣了下冲出门去,只见街上人来人往,一片混乱。 有马蹄声从城门口 传来,她似乎感受到了大地的颤抖。 想要返身回客栈去躲一躲,一回头,客栈已经大门紧闭。 沈归舟仰天看了一眼,觉得这肯定是菩萨在惩罚她从没有给他们烧过香。 你大爷。 不是说陈穆愉是战神吗?妈的,这才一天一夜,就让后吴越过了南境防线。 沈归舟在心里将陈穆愉骂了一通,想起那张好看的脸,再没有了惊艳。 中看不中用。 这夜,还没得到休整的她,又只能和大家一起赶紧逃命。 只是,南境千里,哪里才是生路? 随着众人还未跑出几步,敌人已经到了身后。 惨叫声在身后响起,让她的脚步变得异常沉重。 休管他人瓦上霜。 她抬脚要走,重叠的惨叫声,张狂的笑声,粗鲁的咒骂声,绊住了她。 耳边有刀风声,沈归舟险险避开,结果,还是迎了一脸的鲜血。 那把被她避开的刀,落在了旁边一位老婆婆身上。 看着那双浑浊的眼睛,她感觉自己的血脱离了控制,快速涌上喉管。 手比脑子快,快速抬起,夺过了那把刀。手腕再一翻,它原先的主人就捂着脖子倒了下去。 她不想当英雄,可无法忽视他们的无辜。 沈归舟每杀一个人,就在心里骂一句陈穆愉废物。 她的行为引来了更多的人围攻,她开始自顾不暇,最终只能仓皇而逃。 然后,她每骂一句陈穆愉后,还骂一句自己。 甩脱敌人已是半夜,不同于之前的混乱,整座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死亡的气息。 沈归舟踏着尸体躲避着搜城的敌人,心越来越堵。 她花了快十一年都没能解开的结在一瞬间解开。 她终于认清,有些东西是注定无法离弃的。 前方的小巷传来打斗声,沈归舟改变了主意,稳了下气息,快速奔过去。 黑暗中,几个身穿天楚轻甲的将士狼狈的被后吴士兵围在中间。 面对敌人的嘲讽,狼狈的几人依旧一脸坚决。 尤其是中间那中年汉子,那双不服输红眼让沈归舟有一种熟悉之感。 眼看那人就要死于敌军的乱刀之下,她冲了出去…… 第18章 打算 滂沱的大雨已经整整下了两天一夜,不曾停歇。 沈归舟站在城楼上,看着城外的庄稼全部被淹没,替那些辛苦的庄稼人惋惜之余,却自私的希望这场雨下的更大些,更久些。 因为只有那护城河的水漫过了河岸,才能为这南境百姓拖延出一丝生机。 “姚将军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她将手伸出檐外,头也不回的朝身后的人道。 沈归舟话音一落,一中年汉子从她身后的大柱子后走了出来。 他倒也是个直爽人,直接问道:“姚某就想问问沈姑娘,这新安城可能保住?” 沈归舟甩掉手中的雨水,转过身来,看着他:“哦,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从哪里来,或者是哪里的探子。” 此时已经是新安城遇袭的第三天,和沈归舟说话的人正是她那天晚上见到的那被围攻的中年汉子。 他那热血不服输的眼神,让沈归舟出手救了他们一行人。 她随着他们几个一路躲避着敌军,顺便出手帮他们解决一些敌人。 一路逃亡中,沈归舟知道他是这新安城的参将姚廉。 那日他们本是要前往封垚支援的,不曾想还未出城就遇上了敌军偷袭。 南境防线兵力一向都少,前些时日因为千域族叛乱,各地精锐又被抽调不少。 如今这新安城兵力加上城主府府兵也不过三百而已。 当知道敌军进城时,姚廉便带了手下士兵抗敌。 可惜,双拳难敌四手,好在不畏死,也曾是沙场喋血的汉子,才能苦苦撑到后半夜。 他告诉沈归舟,他本以为自己死定了,却没想到还能活着,实乃天不亡他。 他义愤填膺的说着这话的时候,沈归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 明明是应该感谢她,什么叫天不亡他。那个时候,老天估计在哪个老相好那里躲着呢,还有空管他。 也不知是他看见了沈归舟翻的白眼还是脑子转过来,随即说更应该感谢她。 沈归舟客气地摆了摆手,一来二去,他的事情她知道了个大概。 他问她名字时,她也毫不扭捏地告诉了他——沈归舟。 沈归舟很大方的主动告诉他,她是从南泉县过来的,救他们完全是恰巧碰上罢了。 至于其他的,沈归舟倒 是没想要隐瞒,只是恰巧敌军发现了他们,他们没有了更深入了解的机会。 躲了几条街,沈归舟发现进城的敌军人数并不多,大概也就二百来人。不过这相对于新安城的防卫来说,也算是大敌。 再加上他们来的太快,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又因这城中多是手无寸铁的百姓,才造成了势不可挡的假象。 这一路过来,他们又汇合了几十个散兵。虽都有些轻伤,却还是比普通百姓要强些。 这样一来,他们成了一不小的队伍。 反倒是后吴敌军,因为在城中到处搜索,散了队伍,几人一组行动。 弄清楚这些情况后,沈归舟感到从所未有的憋屈。 他大爷的,他们这一群人竟然就被这么些人追着逃了一晚上。 更可耻的是,两百来人,差点灭了一座城。 此乃大辱。 砍了几个将一大姑娘拖到角落里的畜生,抓了个活口一问,确定他们只是先头部队,其余人要明天早上才能到后,沈归舟决定要杀个回马枪。 此时沈归舟并不是想做英雄,她仅仅是觉得被这么几个乌合之众追着跑,实在是太过窝囊。 她和姚廉合计了下,决定借着他们对地形的熟悉,关门打狗,将敌人逐一击破。 沈归舟所料不差,借着夜色到城门口时,守城门的人仅有十来个人。 就这十来个人,竟然就堵住了全城人的活路。 沈归舟气愤之余感到了深深的悲哀。 什么时候,天楚子民竟是如此懦弱,天楚将士竟是如此无能。 敌人不及这满城百姓十分之一,他们却任由屠刀挥向自己,无力反抗。 姚廉打着手势让沈归舟躲起来,打算自己带人偷偷将这十几人解决。 沈归舟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直接将手里的匕首朝着城楼上巡视的敌人扔了过去。 沈归舟喜欢死人,因为他们让她有了一份稳定的差事,可以在白歌镇安稳混日子。 可她不喜欢杀人,因为血腥味会让她兴奋。 但是,对于该杀之人,沈归舟从不手软。 今天晚上死在她手里的亡魂已经不少,她也不介意往生薄上再添几笔杀孽。 匕首扔出去的同时,沈归舟抢过旁边一士兵手里的弓箭。 挽弓,搭箭,放手 。 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看得姚廉等人目瞪口呆。 看着城楼上的其余三人和那脖子上插着自己匕首的人一起倒下城楼,沈归舟松了口气。 幸亏没射偏,不然她这老脸往哪里放。 不管其余人的反应,她快速地跃上城头,动作麻利地解决了其他人。 沈归舟坐在尸体堆里快将捡的半壶酒喝完时,姚廉才带着人跑上城楼来。 她拍了拍他的肩头,给出了中肯的评价:“姚将军,就你们这速度,这反应,难怪只有被人追着打的份。” 以小看大,看着他们,沈归舟深深的为南境的局势担忧。 “……”姚廉看着沈归舟张开嘴,终是没说出话来。 好在沈归舟自觉善解人意,这种时候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她就着地势刚刚已经观察了一下城中情况,夜色掩去了罪恶,可是却没能吹散血腥味。 她一口将手里的酒喝完,和姚廉商量:“姚将军,能否借我几个人。” 姚廉不解:“沈姑娘是想?” “姚将军,要想南境安稳,新安城现在绝不能丢。” 沈归舟沉着眼睛难得郑重地看着他,“现在局势岌岌可危,城主不知所踪,新安城的百姓能仰仗唯有将军。这城楼乃重地,所以还得将军多费心。” “至于,城中其余敌军,如果将军信的过我,我必助将军今晚斩尽敌人。” 其实说这话,沈归舟并不是和姚廉商量。她也没想要征求他得意见,也就打算多和他解释。 至于信我,那也不过是她的一句场面话。 沈归舟早已决定,姚廉的意见并不能左右她的想法。不过,若他能借她几人,自然也是好的。 沈归舟没想到的是,姚廉仅是看着她沉默了会,竟然就将一半人拨给了她。 那一刻,脸盲严重的沈归舟深深记住了这个中年汉子刚毅的脸。 她立即带着人动身,开始真正的关门打狗。 沈归舟离开的时候,天空开始飘起了小雨。当她带着缩水了一半的队伍重新回到城门口时,已经是滂沱大雨。 这雨一下,就足足下了两天一夜。雨水淹没了城外的良田厚土,漫过了护城河,却也阻断了城外的后吴大军。 沈归舟想,上天还是庇佑苍生的。 第19章 守城 或许是那一晚出生入死的情谊,让姚廉与沈归舟成了难友和战友。 她应姚廉的要求留在了新安,一起保护城里的百姓,等待援军。 姚廉对沈归舟极是尊重,并没因她是女子而有所怠慢。 至于其他人,沈归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觉得大家看她的眼神里藏着敬畏,尤其是那些那天晚上和她一起出去的人。 她想,一定是她看错了,她这么和蔼可亲好相处的一人,怎么可能让他们害怕和敬畏呢。 不过,沈归舟发现他们这些大老粗都挺有礼貌的,看见自己都会很有礼貌的和她打招呼。 就是一个个的未免太过拘谨,反倒是失去了年轻人的朝气和活力。 众人内心对白,就冲着你杀人的狠劲,我们不敢不恭敬啊。 听沈归舟反问,姚廉刚毅的脸色露出一丝窘迫。 “在下的确很好奇姑娘的来历,不过不是怕姑娘是探子,只是纯属钦佩而已。” 沈归舟笑着看着他,没有说话。 她没有穿盔甲,着了一袭红色女式劲装。此刻她的脸上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胭脂水粉,露出了干净的五官。 她算不上绝色美人,五官组合在一起却也是十分好看。 此等背景下,她那不错的五官更是透出了一份英气。 城楼上的风雨有些重,吹乱了她的长发,也让她添了一份魅色。 她这一笑,她的五官似乎组合成了一幅美丽的画,让姚廉神色愣怔了一下。 他愣了一会才回过神来,继续道:“但是,在下相信姑娘绝对是个好人。” “好人?”他这评价让沈归舟忍不住笑了出来,她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她是个好人。 “是的,好人。”姚廉不懂沈归舟为何发笑,再次给予了肯定。 两人相互沉默了一会,姚廉突然开口问沈归舟。 “不知姑娘可有听说过一个人?” “谁?” “沈星阑。” 他突然说出的名字让沈归舟愣了会神。这个名字,她觉得是那么的熟悉,可是同时又是别样的陌生。 姚廉看沈归舟愣神,估计以为她不知道此人,便自已解释到:“他是沈大将军府的少将军,曾经威慑北疆,名震天下。” “哦。”沈归舟已经回 过神来,问:“好像听说过,将军怎么会突然提起他?” 姚廉将视线转向了雨幕,一时间他似乎变得有些伤感。 “在下曾有幸见过少将军一次。不瞒姑娘,你很像他。这也是我那天晚上会选择相信你的原因。” 他见过她?他们认识吗?可为何她对这人没有丝毫印象。 他说的真诚,可是沈归舟却笑了。 “姚将军,你是说我像他?” 姚廉给予了肯定:“是的。” “姚将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沈星阑是一男的吧,你的意思是我长得像一男的。” 这对于沈归舟来讲是个很严肃的事情。 姚廉听沈归舟这话一愣,终于知道自己造成了多大的误会,随即苦笑着解释:“不,沈姑娘,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你的眼神很像他。” “眼神?” “是的,眼神。那天晚上你站在城楼上,你的眼神桀骜不驯,傲视苍生,和当年的沈少将军一模一样。” 沈归舟内心有些许诧异。 “少将军是英雄,我相信,有着和他一样眼神的你也绝对是可以相信的。” 沈归舟想过很多种那天晚上他愿意相信自己的理由,着实没有想到最终是这样一个原因。 她的心情有点复杂,“就凭一个眼神,你这未免也太主观了吧。万一,你错了呢?” 这个有着刚毅的脸庞的中年汉子看着沈归舟,良久,他才道:“事实最后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您救了这一城的百姓。” 沈归舟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重新将视线转回雨幕里。 沈归舟有点恍惚,她还有着那样的眼神吗? 见沈归舟不主动开口,姚廉终是忍不住心中的焦虑,主动问我:“沈姑娘,依您看,我们能等到援军吗?” 沈归舟回头看着他,问:“援军?哪里的援军。” “……” 姚廉张开嘴,沈归舟抢先打断了他。 “将军作为新安城的参将,想必比我更清楚南境的布防。如今南境烽烟四起,各个地方都自顾不暇,将军觉得南境境内哪里还有可以支援别人的地方。” 姚廉脸上的血色慢慢褪去,显然他很清楚沈归舟说的不假,可是他还是不死心。 “南境兵力的确不够,但是我 们还有晋王。晋王已身在南境,显然对南境局势是早已有所防范,他肯定不会是孤身前往,必定是带了军队来的,不日定会抵达南境。” 沈归舟在心里嗤笑了一声,陈穆愉的确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了护卫啊。 姚廉不知沈归舟心中想法,继续说:“退一万步讲,后吴在南境陈兵十万,朝廷想必已经收到战报,必定已经派出援军。所以,只要我们能够撑上一段日子,就还是有希望的。” 沈归舟不得不说,他分析的很有道理,只是想事情太过理想化。 “姚将军,你想的一切都很合理,可现实很残酷。” 晋王或许不是一个人来的,但他肯定没有带大军。如果有,这么些日子,再加上南境的局势,他们早就已经到了。 “如今天下割据,北疆战乱不断,根本抽调不出大量兵力跋山涉水来支援南境,何况南境当时还并未有人发难。” “晋王会来,很大的原因,是为了域族叛乱一事。他或许有猜到后吴会趁机出兵,但是只凭猜测,他是不可能带重兵前往的。” 沈归舟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再说,作为亲王,你觉得他可以调动北疆大军前往这南境吗?” 姚廉哑口无声。 “至于朝廷,或许真有援军。可就算八百里加急,京都收到战报也得五天后了,再派出援军,要抵达南境至少也是二十天后的事情了。” “那……” “现在据后吴陈兵十万也就第四天而已。你是觉得这场雨能下半个月,还是觉得我们这一百来号人,再加上这满城的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能抵挡后吴的精兵铁骑半个月。” 看着他越来越没有神采的眼睛,沈归舟很友善地补充:“这半个月的前提还是援军优先支援我们这新安城。” 沈归舟一番剖析,姚廉面上血色全无。 能做到一城参将,定不会是个傻子。 这些或许他之前还未完全想到,经沈归舟这么一说,他已经完全清楚了这新安城的局势。 这座城,已经救不了了。 良久,姚廉才哑着嗓子问沈归舟:“姑娘既然觉得不会有援军,姑娘为何还让我等坚守在此?” 沈归舟回头看着他:“不然呢?弃城而逃吗?” 第20章 好人 姚廉再次哑住。 是啊,这是家国,怎能弃。 沈归舟转回视线,背对着他出声。 “众人皆知,天楚南境十万大山,易守难攻。可是,一旦过了猿猴峰,就是一马平川。” 她顿了一下才继续道:“若是敌军跨过猿猴峰,南境千里,再无天险可守。南境本就兵力薄弱,若再失去天险这道优势。南境失守,只是时间问题。” 简单几句,姚廉恍然大悟,“而后吴要想攻打猿猴峰,只能借道新安城。所以,只要新安城还在,猿猴峰就能平安。” 姚廉能做到参将这个位置,也是有点本事的,很快他便想到更深层次的问题。 “但是,沈姑娘,就凭我们这百十来号人能守住这新安城吗?我知道您叫我们砍断吊桥,是想借助这场暴雨为我们拖延时间。可是,这雨终究是会停的。退一万步来讲,猿猴峰易守难攻,但也只有三千士兵,我们拖延的几天时间对他们真的有用吗?” 姚廉对这南境各城的边防布控肯定比沈归舟这小十年都未出过南泉县的人熟悉,只是他这脑袋还是转的太慢了些。 沈归舟伸出手去接屋檐下的雨水,想着这几天姚廉也算是无条件的配合她,觉得还是应该给他解惑。 “后吴的赤影军团名动九州,猿猴峰虽有天险,可三千士兵要想抵抗后吴的赤影军队,守住猿猴峰是不可能的。” “赤影军团?”显然姚廉是听过赤影军团的,“姑娘是说这守在新安城城外的是后吴的赤影军团?” 沈归舟把玩着屋檐下的雨水,她想自己刚刚吐词很清晰,他不可能听错。 “赤影军团,传言后吴的赤影军团战无不胜,各个以一当十,他们出现的地方,从来不留活口。” 沈归舟不置可否,这赤影军团见过的人不多,但是听过它的传说的人还是不少的。 姚廉显然是被这个消息吓到,自顾自的继续说:“如果这城外真的是赤影军团……” 姚廉的思维完全发散,为了避免他的心理防线被自己吓破,沈归 舟出言打断他。 “要靠猿猴峰的三千士兵挡住赤影军团是决计不可能的。但是若再加上兰州营,以及猿猴峰的天险,那还是有些胜算的。” 姚廉本来还在自顾自的嘀咕着,突然听到沈归舟这么说先是一愣。好一会儿,他一拍大腿。 “兰州营,对,还有兰州营。我怎么把兰州营给忘了。” 沈归舟被他吓了一跳,有必要这么一惊一乍吗? “兰州营虽不在南境境内,不过从兰州到猿猴峰全是平原,若是快马前行,不出五天便可到达。南境之困,朝廷若要派兵,必定会先选择让离得近的兰州营前来支援。” “其实,姑娘您让我们死守新安城,并不是仅仅为了给猿猴峰拖延时间,更是为了兰州营有足够的时间支援猿猴峰。” 看姚廉终于懂得她的深意,沈归舟松了口气。 姚廉说的没错,当日她说服本可以逃离的姚廉和那伤残的百十来号人砍断护城桥,死守这座城,就是为了给兰州营争取时间。 这场暴雨眷顾了他们,只是,沈归舟不确定,好运会不会一直眷顾着他们,眷顾着这座已经千疮百孔的南境老城。 如沈归舟所料,这场雨在第四天的清晨彻底停了下来。大雨洗去了空气中的血腥味,却没能冲散那压抑的死亡气息。 看着护城河里的水快速退去,沈归舟的心反而变得平静。 她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街道,问旁边的姚廉:“都准备好了吗?” 姚廉握着悬在腰间的长剑,“姑娘放心吧。老弱妇孺都已经安全撤出城,城中各处可以设障设伏的地方都已经安排妥当。” 城门外已经可以看见赤影军团的身影,整齐的马蹄声和脚步声落在耳里越来越清晰。 这种场景让沈归舟有点熟悉的恍惚。 “姚将军,今日过后,或许只剩尸骨,更甚至是尸骨无存,你会后悔吗?” 姚廉和沈归舟一样,一直注视着城外。 因为这几日的不休不眠,他脸上的的棱角隐匿在浓厚的络腮胡里,显得颓废,但那双 凹陷的眼睛却是闪着从所未有的坚定。 “姚某出生军旅,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乃平生所愿。” 他转过视线,看向沈归舟。 “反倒是姑娘,保家卫国本应是男人的事情,然而今日姑娘却在这守护这一方城池,今日之后,你我都可能身首异处,姑娘就不后悔吗?” 沈归舟能听出姚廉话里的豪气与决心,她相信姚廉一定是个合格的军人。 对于他问她的问题,沈归舟思考了一会才回答:“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沈归舟虽然一心想找个不要流血的方式安静地死去,但若是今天她会死在这座城里,死在敌军的刀剑之下,她想她是会很欣慰的。筆趣庫 这个死法,沈归舟不反感。 因为这是她曾经想到过的死法。 巳时三刻,赤影军团整齐列队在护城河对面,旌旗飞扬,能看见的只有人头和马匹。 护城河的河水已经退去,新安城失去了上天给予的护佑。 对面有号角声吹起,遮天蔽日的箭矢越过城墙,一时间杀喊声如惊雷震动着这一方城池。 沈归舟回头看了旁边的姚廉一眼,他的眼睛里除去坚定以外,已经蓄满了杀意。 姚廉的双眼看着前方的赤影军团,手握长剑,挺拔的站在城墙上,如矗立在悬崖上的松柏,不惧任何风霜。 再环视了一眼其他人,他们有的身上挂彩,有点蓬头垢面,但是他们都有着坚定的眼神。 他们深知死亡已经在向他们靠近,他们也同样害怕,可是他们却未想过退缩。 沈归舟重新将视线放下城外,用最大的力气喊道:“兄弟们,想喝酒吗?” “想。”回答她的是异口同声,声音响彻城楼。 沈归舟拿过旁边站着的士兵手里的弓箭,拉开,瞄准矗立在万千敌军中的赤影军旗。 “兄弟们,此战过后,我请大家喝酒,喝最烈的酒。” 最后一个字喊出口,沈归舟松开手里的弦。 对面的旗帜倒下,姚廉拔剑大吼:“还有最美的姑娘。兄弟们,杀啊。” 第21章 局势 双方的箭矢如坠落的流星雨,在空中飞散开来。 喊杀声似乎让厚重的城楼都抖了抖,好不容易被雨水冲散的血腥味再次在这座城中弥漫开来。 和名动九州的赤影军团相比,姚廉的这一百多号人就是残兵败将。 敌军刚过护城河,他们就损失一半人马。 然而,这些人中没有一个退怯闪躲。 姚廉身上厚重的盔甲已经被鲜血染红,这个刚硬的汉子反倒是越战越勇。 眼看城门就要抵挡不住反复地推撞,沈归舟朝姚廉使了个眼色,率先下了城楼。 姚廉带着其余的人紧随其后,他们分成几个小队快速隐藏在小街巷里。 就算他们面对的不是后吴最强大的军队赤影军团,他们这一百多号人也毫无胜算。 之前沈归舟还打算让姚廉去城里征些志愿军,只可惜这些人安逸的太久,实在没有足够的勇气选择面对死亡。 尤其是还在有生的希望时。 说实话,面对这种结果让人很失望,可是她亦无法苛责他们。 保家卫国是军人的责任,他们只是平头百姓。 说道起来,其实他们并没有错。 就算他们自己愿意为这座危机四伏的新安城抛头颅洒热血,家中还有需要依托的妻儿父母也是不允的。 能在有生的希望的时候不去刻意选择死亡并不是一种错,错的,是如今的局势。 最终,沈归舟让姚廉安排城里的人全部撤离,后吴兵临城下时,这偌大的城池就剩下他们这些人。 他们都很清楚,如此不过以卵击石,却还是希望能撑的久些。 沈归舟和姚廉按照之前商定好的,城门一破就将力量分散隐匿在小巷中。 除沈归舟外,其余的人都对这城中的大街小巷熟悉不过。 如今他们无法和敌人正面拼杀,但他们可以“耗”。 敌军很快入城,发现这是一座空城。疑惑之时,不知道的是真正的战争此刻开始。 最开始跟着沈归舟的是五个人的小组,一个时辰过去,少了一个人。 一上午过去,跟着她的只剩下一个瘸腿的。 从城楼分开后,沈归舟再见到姚廉是在三个时辰后。 麻雀巷的巷口,沈归舟遇到被十几个人围攻的他。 起初的十人小分队已经没了身影,有的只有满身是血还少一条右臂的姚廉。 沈归舟帮姚廉搞定了堵截,她身 边跟着的瘸腿的小跟班却也倒在巷口再也没有爬起来。 沈归舟看着靠着墙壁艰难喘气的姚廉,问:“还可以杀几个?” 离她两步开外的姚廉咧开嘴笑了笑,仿佛不知道痛,“以一当十完全没问题。” 沈归舟也靠在墙上,看着他,两人对视着大笑起来。 笑完之后,二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姚廉突然问沈归舟:“沈姑娘,你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姚廉这突然的问题让沈归舟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你说,请将士们喝最烈的酒?”姚廉给她补充解释。 沈归舟笑得爽朗,坚定回答:“当然。” 她反问姚廉:“那最美的姑娘算数吗?” 姚廉看着沈归舟的眼里闪过震惊,随即大笑一声,话中豪气干云:“当然。” 他们在这满地的尸体旁相视大笑,表情轻松。 有不小的脚步声从两边传来,沈归舟扯下衣摆扔给姚廉,示意他包扎一下手臂。 她看见姚廉伸出刀接住,朝他拱了拱手,提着剑朝巷尾而去。 他们没有说一句道别珍重的话,因为他们知道那太过奢侈。 他们做出了最重的承诺,和生死无关。 这是沈归舟在这座城里最后一次见到姚廉,但是她知道在他们分别之后姚廉做到了他说的,以一当十。 那一天是漫长的,漫长到沈归舟最后都快要怀疑时间是否已经凝固。 在和姚廉分别后,沈归舟似乎只重复着那几个动作,挥剑,砍下,然后继续穿梭在大街小巷中。 一路下来,她再也看不到熟悉的脸,大街小巷中最多的就是尸体。 黄昏时分,沈归舟站在通往猿猴峰的西城门。 那里已经有堆积如山的尸体,恢弘的城门口此时只剩下是残垣断壁。 一鼓作气解决掉守在城门口的一小队敌军,沈归舟随意的在城门口掉的一根残垣上坐下来。 望着眼前的尸横遍野,再看了眼西沉的太阳,她想,四天,整整四天,兰州营应该已经快要到达猿猴峰。 如果四天兰州营还没到,那这些人恐怕是就真会死不瞑目。 沈归舟告诉姚廉,他们只要拖上四天,就可能会给南境数万百姓带来生的希望。 其实她很清楚,姚廉并不是真的相信她沈归舟,他只是不想放弃让这数万百姓活着的希望。 姚廉不知道,沈归舟没有告 诉他,她说的希望仅仅是一半而已。 朝廷肯定没有未卜先知命兰州营支援猿猴峰。若无调令,兰州营主动救援猿猴峰希望极其渺茫,毕竟私调军队的罪名可不小。 她压的另一半希望,完全是压在陈穆愉的身上。 沈归舟对这个人并不熟悉,仅有的了解是那游方先生带给那偏远的小城的八卦,是那几次带点巧合的相遇。 陈穆愉年纪轻轻就能成为镇北将军,成为一方霸主,应该还是会有点脑子的吧。 再说,长得那么好看的人,脑子长的也一定不会太差。 沈归舟觉得她能想到的陈穆愉应该也能想到吧。 拖上四天已经是沈归舟所能做到的极限,若是陈穆愉没能和她想到一块…… 沈归舟叹了口气,若真如此,她除了认命,好像也不能怎么着。 只是,那证明陈穆愉那脑子也太配不上他那张脸了。 沈归舟坐下才将近半炷香的时间,就有整齐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她抬头看了眼如残血的夕阳,觉得是真的美。 若是,能来壶酒,最好是那露上白就好了。 夕阳,美酒,最后还能放肆的挥舞手里的剑,这好像是她曾经幻想过的死之前的场景。 曾经以为这愿望不会再实现,不曾想,世事无常,她最终得偿所愿。 就是,若还有一美人,下一刻她就奔赴黄泉,她也死而无憾了。 想到美人,沈归舟眼前竟然浮现了陈穆愉的那张脸。 她有点后悔,当时应该在那张脸上摸两把的,真真是可惜啊。筆趣庫 将手里的长剑插入一个小头目的胸腔,一把长剑也从背后穿过已经快要累的虚脱的她的胸口,同时,还有很多刀剑砍在她身上不同的地方。 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剑从那人身上抽出来,快速一反手,准确无误地划破围攻她的一群人的脖子。 当剑锋划破最后一个人的脖颈时,沈归舟再也握不住手里的剑,身体不受控制的倒下去。 在倒下的那一刻,她正好看见不知何时已经悬挂在天边的圆月。 不知怎地,沈归舟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听过的一个传言。 如果一个人看到的月亮是红色的,那证明他已经死了。 红色的月亮,看来这次她是真的要死了啊。 在这红色的月光下,沈归舟记起了那句完整的诗。 鸟归息舟楫,星阑命行役。 第22章 家国 乌鸦的哀啼声吵醒了沈归舟,她挣扎着睁开厚重的眼皮,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把这些乌鸦全给烤了。 下一秒,映入眼帘的那张近在咫尺的看不出本来模样的脸让沈归舟这嚣张的想法瞬间烟消云散。 好一会儿,她才想起一切。筆趣庫 只是,她有点疑惑,她不是死了吗? 可是,若是死了,这地狱怎么和自己死前的城门口一模一样。 沈归舟伸出手想要把那暧昧地靠着自己的脑袋给推开,整条胳膊僵硬的有些不受控制。 她这才发现她是躺在尸体堆里。 不,这个说法还是不够贴切。 估计是她之前倒的太快,那些被她杀掉的敌人竟然全部倒在她身上,彻底把她压了个严实。 在心里咒骂了一句他大爷的,妈的这些人真的是死都死这么齐心。 这一刻,沈归舟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 她竟然没有死。 偏过头看了一眼天,月亮还在她晕倒前的位置,正常的颜色。 这样都死不了,看来她真的是个怪物。 那以后,她还有必要浪费精力寻思吗? 她想笑,一张嘴发现自己发出的声音沙哑的厉害,最终落在自己耳朵里的是怪异的“咯咯”声,真的是比那乌鸦还叫得难听。 全身的痛楚随着意识慢慢回笼,沈归舟实在是不想动,只是那乌鸦啼叫得她脑瓜子生疼。 她挣扎着从一堆尸体下爬出来,借着手边的长剑艰难站起来。 周围除去乌鸦的叫声再也没有任何声响,借着冰冷的月光她能看到的是满地尸体,还有啄食的乌鸦。 这群畜生见到有人站起来,竟然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依旧在那些尸体中啄得欢腾。 沈归舟有点懵,难道她仅仅是晕了一会,这个夜晚还没有过去? 她环视一周,认清是自己想多了。 她虽看不清那些尸体的模样,但能闻到一股浓烈的尸体腐烂气息。 这天气,这么大的腐烂味,说明这些人至少死了三天。 沈归舟在心里骂了句卧槽,她竟然在尸体堆里睡了这么久。 因为没有及时处理伤口,又加上环境恶劣,她身上的伤口已经全部开始溃烂。 撕了外袍,随意包扎一下胸口的伤口。 这一刻,沈归舟终于相信,自己真的是个 祸害。 都这样了她竟然还活着,真的是他妈的祸害遗千年啊。 算了,既然如此,就先活着吧。 全身痛的她嘴角抽搐,即使是和乌鸦、尸体为伍,她也一点都不想挪地方。 遗憾的是,她全身的伤口溃烂的厉害,若是再不处理,恐怕她再是祸害也会被阎王给收走。 为了不辜负这条好不容易捡回的命,虽然不想动,她还是挣扎着朝城外踉跄而去。 …… “客官,您的酒菜都上齐了,请慢用。” 沈归舟收回放在楼下街上一曼妙身姿的少女身上的眼睛,对着笑得一脸尴尬的小二扔了点碎银子:“谢谢。” 小二一脸欢喜地接过,讨好地感谢了两句脚步轻快地离去。 沈归舟看着摆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肚子饿的厉害,连筷子都省了,直接动手。 她也懒得去管此刻她在其他人眼里是什么样子,此刻她只有一个想法,把桌上的敌人全部消灭掉。 饭菜入口,没有味道。 她动作顿了一下,嘴角微微一扯,很快又恢复正常,继续豪放地吃了起来。 一口气将桌上的菜消灭了一半,沈归舟才终于觉得自己是真正的活过来了。 她开始放慢了手上的动作,分出心思来听听周围的动静。 此刻沈归舟正在兰州的一家客栈。 相对于整个南境的紧张局势,这里的人似乎丝毫没有受到战火的干扰,这家酒楼的座无虚席足可以做最好的证明。 有人的地方必定少不了八卦,若想要听点当下最热的八卦,这酒楼绝对是个好地方。 比如坐在沈归舟对面的三个一脸猥琐的年轻人此刻正说得唾沫横飞。 他们话题的主人公正是那个她有过几面之缘的晋王陈穆愉。 此时离沈归舟从新安郡里死里逃生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从新安郡里出来,沈归舟想要找个地方养伤。 奈何走到天亮,又从天亮走到天黑,她沿途都没有见到一个活人。 半死不活的沈归舟走在人生地不熟的道上,体力不济,眼神昏花,一个不留神竟然还滚到了一个山谷里。 虽没有死,但是浑身的伤更严重些。 她半走半爬的找了个山洞,做暂时歇脚之处。好在那山洞周围有不少草药,早些年她也认识 一些草药。 就这样被她自己这个庸医死马当做活马医,沈归舟的伤竟然慢慢有了好转。 在混混沌沌中过了不知道几日,沈归舟终于可以慢慢走动。 拖着半废的身体在周围转了一圈,发现那里竟然山清水秀,到处都是野果,不远处还有河。 若要说不好的地方,那就是少了换洗的衣服。 考虑到自己那半废的身体实在是走不出那山谷的现实问题,沈归舟安心的占据了那山洞养起伤来。 这一住,她就整整住了将近一个月,才手脚完好的从山谷爬上来。 重新回到凡间,沈归舟才真正领略了一句老话:山中不知岁月。 重新爬上山谷之后,沈归舟发现,她之前用了老命走了一天一夜,竟然还没二里地,这也就难怪为什么她一个活人也没有见到。 她有些郁闷,早知如此,当时还不如直接在城里躺着,何苦受那个罪。 一个月过去,本已经是只剩残垣断壁的新安郡竟然焕然一新,虽没了以前太平时的热闹,却也是重新有了人气。 当日沈归舟离开时的堆尸如山,血流成河仿佛只是一场可怕的幻境。 拉住路边一过路的小哥问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小哥立马滔滔不绝的给她普及起来。 一个月前,后吴的赤影军团偷袭新安城,参将姚廉率军死守四天后,城池沦陷。 敌军拿下新安城后,又派一万大军直奔猿猴峰,人人自危。 敌军来势凶猛,又势如破竹,猿猴峰虽有天险,但三千将士也是寡不敌众。 就在大家以为猿猴峰也会新安城一般血流成河时,晋王陈穆愉亲率兰州营三万将士赶到支援,和猿猴峰守军前后夹攻。 晋王用兵如神,只用了两天就将一万敌军尽数剿灭。 后吴赤影军团的不败神话,被晋王破灭。 猿猴峰大捷后,晋王率部乘胜反击,十天一连收复失守的三座城池,其中最先收复的就是新安城。 收回新安城后,晋王派人安葬城中牺牲的天楚将士们,还同时派心腹帮助百姓们修复城池,重建房屋。 那些外出避难的人观望了一阵,又慢慢的回了家。 短短一个月,新安城就焕然一新,虽没有恢复以往的富庶繁华,却也是井然有序。 第23章 祸害 小哥还滔滔不绝地讲了很多,但无外乎都是对陈穆愉的夸赞。 看他唾沫横飞,满眼崇拜的模样,沈归舟要不是早就见过陈穆愉,都要以为他讲的不是人,而是神。 不过对于陈穆愉,沈归舟倒是有了重新的认识。 看来他不仅长了一张吃软饭的小白脸,还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 隐隐觉得这个形容好像有点不对,可是仔细想了想,好像又没有不对。 但是不管怎样,这结果正是沈归舟想见到的,那血洒于此的一百多名将士的鲜血总算是没有白流。 进了城看见一切都井然有序,沈归舟不禁对那小白脸生出几分佩服来。 这人仅靠着南境这薄弱的防守和兰州营的三万兵力在短短一个月内让南境的局势完全逆转,足以显示他卓越的军事才能。 然再观这有条不紊的新安城,又足以窥见他的治理有方。 退一万步讲,至少是帐下能人不少,且能知人善用。 这样的人,能在短短三年内取代沈家征服整个北疆也不足为奇了。 只是,若这种人成为敌人,或者成为对手绝对是个大麻烦。 有了陈穆愉这尊大神,南境的一切在经历了最初的慌乱之后,都慢慢的好了起来。 至于南境的和平,沈归舟想,只要朝廷援兵一到,那也就不远了。 虽说现在后吴势头还猛,但他们失了赤影军团,对他们来说是不小的损失。又有陈穆愉坐镇南境,他们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这一点,从沈归舟走进客栈到快把一桌子美食解决掉,几乎人人都在说陈穆愉两日前亲率一万将士在南境重镇歼灭敌军两万的伟绩就可以看出。 养了个伤,发现局势又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沈归舟还是很欣慰的。 唯独对于她自己,好像有点脱轨了。 不知道是不是当日的伤太严重,还是她用的草药和她破财的身体不兼容,她失去了味觉。 外伤好了,但她也发现自己的身体底子更差了。 在这吃顿饭的空档,沈归舟发现让大家津津乐道的不仅仅是用兵如神的陈穆愉,竟还有一巾帼英雄。 隔她两桌之遥的食客举着筷子对同桌人唾沫横飞。 “若说英雄,晋王自是称的上的。但鄙人觉得,这南境能在短短一个月内,有今日局面,还有一人也是值得敬仰的。” 旁边人接话,“兄长讲的可是那死守新安城城门,被敌人叫做疯子的巾帼英雄 ?” 食客如找到知音一般兴奋,将手中的筷子往桌上一拍,“正是那位。听说。” 他话还未说完,被人抢白。 “听说那新安城被攻打时,除姚参将带着残部拼死阻挡外,还有一娇俏姑娘助阵。几位兄台说的是那位姑娘吧。” “那姑娘啊。若说那姑娘,那真真是巾帼英雄啊。” 讲到此处,现场开始失控,围观插嘴的人越来越多,众人七嘴八舌,纷纷讨论了起来。 甲说,那姑娘长相娇俏,却身手不凡,一柄长剑,舞得是炉火纯青,不知多少敌人是死在它的剑下。筆趣庫 丁说,据说新安城破城那日,最后姚将军等人全部战死,那姑娘却还守在西门,一人一剑,一人挡关,万夫莫开,硬是挺到了子夜,力气衰竭,被敌军的乱刀砍死。 乙说,那姑娘绝对担得起巾帼英雄四字,只是可惜了,年纪轻轻的。 丙道,据说那姑娘长得风华绝代,最后被乱刀砍死,死无全尸,真的是可惜了。 甲又惋惜,不知是哪家姑娘,真的是可惜了。以前这新安城好像也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人物啊? …… 沈归舟边听边简练的总结了一下,大致上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有一个来历不明的姑娘,长相娇俏,身手不凡,凭着盖世武功大灭敌人威风。一人一剑,死守城门,坚决不让敌军越雷池一步,绞杀敌人无数,直到最后力气衰竭,被敌人乱刀砍死,死无全尸…… 听完七嘴八舌拼奏起来的故事,她在佩服他们的不遗余力地宣扬这种传奇人物之外,更加佩服他们大开的脑洞。 听了几句,沈归舟便听出了他们讲的是她自己,只是再听几句,沈归舟又觉得他们讲的不是自己了。 听到后面,她开始怀疑他们到底讲的是谁。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那日从敌军攻破北城门开始,她便在大街小巷的断壁残垣里穿梭,虽不说十分狼狈吧,整个人却也是有六分狼狈的。 她真的很想知道他们到底是从哪里知道自己长得娇俏的。 虽然她一向觉得自己长得不错,可她很清楚地记得,那天她脸上蹭了不少的灰。 最重要的是,那天她脸上还被溅了不少的血。挺到最后,她已经是一身鲜血,除了有敌人的,还有自己的。 沈归舟仔细地想了想,那样的她,即使她没有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绝对是狼狈至极。 她实在是好奇, 那长相娇俏到底是怎么传出来的。 那日见过她干净模样的人,此刻应该都在忘川河边排着队等孟婆汤吧。 最让沈归舟觉得这个故事失真的地方还不在这里,而是最后的结局。 她的结局竟然是被乱刀砍死,死无全尸。 这到底是哪个王八蛋传出来的,这结局未免也太惨了吧。死无全尸,那她死的时候到底是得多丑。 她可以接受死的结局,但万万不能接受死无全尸的结局。 手脚远离着她的身体,内脏流了一地,甚至可能脑袋都已经变成一块一块的,然后偶尔还夹杂着脑浆,就在她的身体不远处躺着...... 想到自己在这个世界最后的画面会是这个样子,沈归舟已经没有了喝水的胃口。 这个所谓传奇女人的故事,她实在是说不出满意。 吃饱喝足,沈归舟去了集市。 逛了一个时辰后,用半两银子成交了一匹看起来不算太蠢的骡子,再去成衣铺买了两套火红的罗裙,再用包袱一卷,就骑着骡子往城门的方向而去。 白歌镇是再也回不去了,这南境的战火短时内估计也不会停。 劫后余生,她对生命有了些新的领域,自杀的欲望暂时好像没那么强烈了。 毕竟,她还欠了一顿酒。赖账,可不是好习惯。 可若想要活着,这南境范围内是她这等平凡人万万不能待下去的了。 做出这个决定时,沈归舟难得的有些忧郁。 倒不是因为住了近十年的地方一朝毁于战火,而是她到了下个地方,估计又得费上一番功夫,才能找到一份称心如意的差事。 想到这个她就觉得头有点痛,再看自己买的那头骡子,觉得好像有点亏了,这骡子看起来明明蠢得很。 天楚史书记载,天楚永盛二十六年九月底,南境多城陷于战火。 南境多城遭遇屠城,战况惨烈。后有战神晋王陈穆愉如神兵天降,带领南境军民奋死抵抗。晋王用兵如神,最终力挽狂澜。 这场九州皆以为会持续很久的夺城之战很快就出现惊天逆转,仅是一个月,南境战况就得到控制。 天楚永盛二十六十一月初,域族族长多桑被晋王斩下头颅,仅余族人不足千人,后逃蹿大山深处。 天楚永盛二十七年二月中旬,后吴与天楚谈和,五万残部皆数退回后吴,并赔款白银三十万两。 天楚永盛二十七年四月初,晋王陈穆愉班师回朝。 第24章 味觉 天楚永盛二十七年四月下旬,江南正是桃花夭夭,碧水盈盈的季节。 自古以来,歌颂江南美景的文人骚客数不胜数。 譬如什么‘四月江南烟雨阔’、‘江南碧如诗画’、‘一川烟絮绕青城’等等。 因为这些诗句美文,一到三四月份,就有不少人慕名前往江南。 江南美景,首选苏阳。 不为别的,只为那句流传甚广的“苏阳女子湖州汉”。 天楚人皆知江南多美人,而苏阳最是盛产美人。 江南多山水,苏阳也不例外。 沿着运河看江南山水也是文人骚客的一种情怀。因此,前往苏阳的人多是走的水路,走陆路的倒是少有。 悠长的官道上,零星的有一些赶路的行人,显得其中一行二十来人的队伍有些打眼。 他们个个都是骑马,队伍中还有好几辆马车。 前面的马车很大,马车四周紧闭,能从偶尔传出来压抑的咳嗽声,可以猜测出里面是个年轻男子。 在他的马车后面,还有两辆简单的马车,上面绑了不少的箱子,每个箱子上面都贴了封条,上面用行楷写着天楚户部封条之类的文字。 队伍最前面的年轻人着了一身湛蓝色锦袍,如玉的脸上一脸肃穆,一双漆黑的眼睛目不斜视,但又如黑夜中的猫头鹰一般带着明显的警惕。 最前面那辆马车上驾车的少年,那张脸上的表情比马上的年轻人要冷漠的多,看着实在是不好亲近。 除去他们二人,其他人都是一身黑色劲装,面容不俗,脸上僵硬的表情透着如出一辙的冷漠。还有挂在马侧的宝剑,让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惹的人。 这样一个队伍,让迎面而来的行人远远的就自觉躲避开来。 不久前下的一阵细雨让道路有点泞泥,虽不是特别难走,还是让行人多少受了些影响,就连这个庞大队伍也被迫放缓了脚程。 整个队伍安静的厉害,除去马蹄声,和马车里偶尔响起的咳嗽声,再也听不见其他的声音。 他们的脸上也没有见到不耐烦的神情,似乎早就已经习惯这种事情。看的出来,他们训练有素。 行了许久,空寂悠长的官道上终于见到了一个茶亭,只有寥寥几人坐在那里饮茶,但也让人感受到了烟火气。 蓝色锦袍的年轻人调转马头来到最前面的马车旁,侧身对马车里的人恭敬地道:“爷,前面有个茶亭,我们在那里歇歇脚吧。” “嗯。”马车里 传来一声不大的鼻音。 得到允许,年轻人策马回到了队伍前面,带了几人策马先到茶亭去打点。 茶亭的老板看到有客人来,带着风霜的脸马上露出笑容迎了上去。 “几位客官,快里面请。”老板的谄媚笑容中又带着一点山里人的憨厚。 他没看老板,环视着茶亭四周。 很简单的地方,摆着几个简单的桌凳。桌凳都泛黑了,同时还混合着厚厚的油垢,看得出来,这些桌凳已经经历了不少风霜。 年轻人对这环境不是很满意,但也没有说什么。 他挑了一个无人的角落,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两人。 黑衣劲装的少年立马上前将桌椅摆放好,顺便还用自己带的东西将桌凳擦了一番。 一切刚刚做好,其余的人已经到了茶亭前,年轻人赶紧越过老板迎了上去。 因为这一行人看着不凡,茶亭里其余众人一起朝他们看了过去。 “爷,到了。” 赶车的少年停下马车,利落地翻身下来。他将脚踏放在了地上,恭敬地打开了车门。 在众人的好奇中,一双白色的锦靴首先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随即是白色的锦缎衣摆,再然后就是一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扶在门框上,最后落入人眼中的才是那张脸。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呢? 茶亭中歇脚的人多是些没有见过世面的粗人,看着那样一张脸,他们睁大了眼睛,许久没有想出可以形容的词来。 总之,大半辈子也没见过长得这么俊的人。 突然他们觉得有股阴寒贯穿身体,不由自主一抖,人也清醒了一些。 这一清醒就发现那站在马车旁的玄衣少年正冷冷地看着他们。 那样的眼神,冷如冰刀,吓得他们赶紧低下了头,装模作样地喝茶吃东西。 一会,好奇心又驱使他们偷偷地抬起头来。但少年警觉的厉害,他们刚一抬头,又是一个眼刀过来,射在身上,比之前更加难受。 如此一来,其他人再不敢关注他们,均默契地低下头喝自己的茶。 他们心中却纷纷猜测起来,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 茶亭另一角落,有一从山里的家里赶去城里学堂的少年学子。 他颤抖着双手喝了一口茶,想起学堂教习先生前些日子教的一诗句,和那人甚是相配。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所谓玉树临风,不过如此。 这会,陈穆愉已经走下马车朝茶亭走来 ,玄衣少年——莫焰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至于另外那位蓝色锦袍的少年人,名唤云泽,也是晋王的三大侍卫之一。 陈穆愉目不斜视,直接朝云泽所指的位置走去。倒是莫焰,脸上一脸冷漠,眼睛里明显有着不满。 他对云泽道:“为什么不清场?” 说着他又冷冷地环视一下四周,看意思是准备让人清场。 深知他性格的云泽赶紧制止了他那可以冻死人的眼神,道:“莫焰,不要多生事端。” 莫焰听云泽这么一说,有些不满。 可看陈穆愉已经在桌前坐下,又想起他们此行需要低调,最终还是作罢,冷着脸站在了陈穆愉的身后。 云泽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吩咐没有站岗的人也各自找桌子坐下。自己则亲自接过老板煮好的茶水,朝陈穆愉走过去。 他站在陈穆愉身旁,打算将茶碗等用具烫洗一下,却听陈穆愉开口。 “都坐下吧。” 陈穆愉早年间常待在军营,与军营的将士们同吃同睡,对一些细节并不在意。 出门在外,和下属一同入座也是常有的事情。 云泽和莫焰对视一眼,深知他性情的两人也不矫情,分别在两侧坐了下来。 云泽动作熟练的将那粗糙的茶碗烫洗了一遍,先给陈穆愉倒了一碗。 这里没有精致的茶杯,用的都是粗口大碗,十个里面还有九个是缺了口的。 茶就是这旁边山上的粗茶,不是什么名品种。泡在茶水里,色泽黑黄,茶叶粗大,闻着毫无香味,喝在嘴里还有着浓重的苦涩味。 陈穆愉面不改色喝了一口,白衣锦袍,优雅的动作,落在人眼里,就如山中隐士一般高洁无暇。 而那粗糙的茶水被他一喝,倒是让人生出一种天下名茗的错觉来。 在这一点上,云泽和莫焰均是发自内心的佩服他。 就连他们都觉得这茶水苦涩难以下咽,可他们出身高贵的主子依旧能喝的面不改色,这能不让他们佩服吗? 陈穆愉放下茶杯,又压抑地咳嗽了一声。 云泽有些担忧,“爷,属下刚刚向店家打听了,往西走十里有个镇子,镇上住了个名医,要不今晚我们先去镇上休息一晚上。” 莫焰听云泽如此一说,视线也看向陈穆愉,看似冰冷的眼睛里有一丝希冀。 陈穆愉端起茶水又喝了一口,喉间不适被他强行压下。 他头也未抬,“我没事,只是风寒而已,不必为此耽误行程。” 第25章 流浪 在这吃顿饭的空档,沈归舟发现让大家津津乐道的不仅仅是用兵如神的陈穆愉,竟还有一巾帼英雄。 隔她两桌之遥的食客举着筷子对同桌人唾沫横飞。 “若说英雄,晋王自是称的上的。但鄙人觉得,这南境能在短短一个月内,有今日局面,还有一人也是值得敬仰的。” 旁边人接话,“兄长讲的可是那死守新安城城门,被敌人叫做疯子的巾帼英雄?” 食客如找到知音一般兴奋,将手中的筷子往桌上一拍,“正是那位。听说。” 他话还未说完,被人抢白。 “听说那新安城被攻打时,除姚参将带着残部拼死阻挡外,还有一娇俏姑娘助阵。几位兄台说的是那位姑娘吧。” “那姑娘啊。若说那姑娘,那真真是巾帼英雄啊。” 讲到此处,现场开始失控,围观插嘴的人越来越多,众人七嘴八舌,纷纷讨论了起来。 甲说,那姑娘长相娇俏,却身手不凡,一柄长剑,舞得是炉火纯青,不知多少敌人是死在它的剑下。 丁说,据说新安城破城那日,最后姚将军等人全部战死,那姑娘却还守在西门,一人一剑,一人挡关,万夫莫开,硬是挺到了子夜,力气衰竭,被敌军的乱刀砍死。 乙说,那姑娘绝对担得起巾帼英雄四字,只是可惜了,年纪轻轻的。 丙道,据说那姑娘长得风华绝代,最后被乱刀砍死,死无全尸,真的是可惜了。 甲又惋惜,不知是哪家姑娘,真的是可惜了。以前这新安城好像也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人物啊? …… 沈归舟边听边简练的总结了一下,大致上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有一个来历不明的姑娘,长相娇俏,身手不凡,凭着盖世武功大灭敌人威风。一 人一剑,死守城门,坚决不让敌军越雷池一步,绞杀敌人无数,直到最后力气衰竭,被敌人乱刀砍死,死无全尸…… 听完七嘴八舌拼奏起来的故事,她在佩服他们的不遗余力地宣扬这种传奇人物之外,更加佩服他们大开的脑洞。 听了几句,沈归舟便听出了他们讲的是她自己,只是再听几句,沈归舟又觉得他们讲的不是自己了。 听到后面,她开始怀疑他们到底讲的是谁。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那日从敌军攻破北城门开始,她便在大街小巷的断壁残垣里穿梭,虽不说十分狼狈吧,整个人却也是有六分狼狈的。 她真的很想知道他们到底是从哪里知道自己长得娇俏的。 虽然她一向觉得自己长得不错,可她很清楚地记得,那天她脸上蹭了不少的灰。 最重要的是,那天她脸上还被溅了不少的血。挺到最后,她已经是一身鲜血,除了有敌人的,还有自己的。 沈归舟仔细地想了想,那样的她,即使她没有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绝对是狼狈至极。 她实在是好奇,那长相娇俏到底是怎么传出来的。 那日见过她干净模样的人,此刻应该都在忘川河边排着队等孟婆汤吧。 最让沈归舟觉得这个故事失真的地方还不在这里,而是最后的结局。 她的结局竟然是被乱刀砍死,死无全尸。 这到底是哪个王八蛋传出来的,这结局未免也太惨了吧。死无全尸,那她死的时候到底是得多丑。 她可以接受死的结局,但万万不能接受死无全尸的结局。 手脚远离着她的身体,内脏流了一地,甚至可能脑袋都已经变成一块一块的,然后偶尔还夹杂着脑浆,就在她的身体不远处躺着...... 想到自己在这个世界最后的画面会是这个样子,沈归舟已经没有了喝水的胃口。 这个所谓传奇女人的故事,她实在是说不出满意。 吃饱喝足,沈归舟去了集市。 逛了一个时辰后,用半两银子成交了一匹看起来不算太蠢的骡子,再去成衣铺买了两套火红的罗裙,再用包袱一卷,就骑着骡子往城门的方向而去。 白歌镇是再也回不去了,这南境的战火短时内估计也不会停。 劫后余生,她对生命有了些新的领域,自杀的欲望暂时好像没那么强烈了。 毕竟,她还欠了一顿酒。赖账,可不是好习惯。 可若想要活着,这南境范围内是她这等平凡人万万不能待下去的了。 做出这个决定时,沈归舟难得的有些忧郁。 倒不是因为住了近十年的地方一朝毁于战火,而是她到了下个地方,估计又得费上一番功夫,才能找到一份称心如意的差事。 想到这个她就觉得头有点痛,再看自己买的那头骡子,觉得好像有点亏了,这骡子看起来明明蠢得很。 天楚史书记载,天楚永盛二十六年九月底,南境多城陷于战火。 南境多城遭遇屠城,战况惨烈。后有战神晋王陈穆愉如神兵天降,带领南境军民奋死抵抗。晋王用兵如神,最终力挽狂澜。 这场九州皆以为会持续很久的夺城之战很快就出现惊天逆转,仅是一个月,南境战况就得到控制。 天楚永盛二十六十一月初,域族族长多桑被晋王斩下头颅,仅余族人不足千人,后逃蹿大山深处。 天楚永盛二十七年二月中旬,后吴与天楚谈和,五万残部皆数退回后吴,并赔款白银三十万两。 天楚永盛二十七年四月初,晋王陈穆愉班师回朝。 第26章 四月 天楚永盛二十七年四月下旬,江南正是桃花夭夭,碧水盈盈的季节。 自古以来,歌颂江南美景的文人骚客数不胜数。 譬如什么‘四月江南烟雨阔’、‘江南碧如诗画’、‘一川烟絮绕青城’等等。 因为这些诗句美文,一到三四月份,就有不少人慕名前往江南。 江南美景,首选苏阳。 不为别的,只为那句流传甚广的“苏阳女子湖州汉”。 天楚人皆知江南多美人,而苏阳最是盛产美人。 江南多山水,苏阳也不例外。 沿着运河看江南山水也是文人骚客的一种情怀。因此,前往苏阳的人多是走的水路,走陆路的倒是少有。 悠长的官道上,零星的有一些赶路的行人,显得其中一行二十来人的队伍有些打眼。 他们个个都是骑马,队伍中还有好几辆马车。 前面的马车很大,马车四周紧闭,能从偶尔传出来压抑的咳嗽声,可以猜测出里面是个年轻男子。 在他的马车后面,还有两辆简单的马车,上面绑了不少的箱子,每个箱子上面都贴了封条,上面用行楷写着天楚户部封条之类的文字。 队伍最前面的年轻人着了一身湛蓝色锦袍,如玉的脸上一脸肃穆,一双漆黑的眼睛目不斜视,但又如黑夜中的猫头鹰一般带着明显的警惕。 最前面那辆马车上驾车的少年,那张脸上的表情比马上的年轻人要冷漠的多,看着实在是不好亲近。 除去他们二人,其他人都是一身黑色劲装,面容不俗,脸上僵硬的表情透着如出一辙的冷漠。还有挂在马侧的宝剑,让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惹的人。 这样一个队伍,让迎面而来的行人远远的就自觉躲避开来。 不久前下的一阵细雨让道路有点泞泥,虽不是特别难走,还是让行人多少受了些影响,就连这个庞大队伍也被迫放缓了脚程。 整个队伍安静的厉害,除去马蹄声,和马车里偶尔响 起的咳嗽声,再也听不见其他的声音。 他们的脸上也没有见到不耐烦的神情,似乎早就已经习惯这种事情。看的出来,他们训练有素。 行了许久,空寂悠长的官道上终于见到了一个茶亭,只有寥寥几人坐在那里饮茶,但也让人感受到了烟火气。 蓝色锦袍的年轻人调转马头来到最前面的马车旁,侧身对马车里的人恭敬地道:“爷,前面有个茶亭,我们在那里歇歇脚吧。” “嗯。”马车里传来一声不大的鼻音。 得到允许,年轻人策马回到了队伍前面,带了几人策马先到茶亭去打点。 茶亭的老板看到有客人来,带着风霜的脸马上露出笑容迎了上去。 “几位客官,快里面请。”老板的谄媚笑容中又带着一点山里人的憨厚。 他没看老板,环视着茶亭四周。 很简单的地方,摆着几个简单的桌凳。桌凳都泛黑了,同时还混合着厚厚的油垢,看得出来,这些桌凳已经经历了不少风霜。 年轻人对这环境不是很满意,但也没有说什么。 他挑了一个无人的角落,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两人。 黑衣劲装的少年立马上前将桌椅摆放好,顺便还用自己带的东西将桌凳擦了一番。 一切刚刚做好,其余的人已经到了茶亭前,年轻人赶紧越过老板迎了上去。 因为这一行人看着不凡,茶亭里其余众人一起朝他们看了过去。 “爷,到了。” 赶车的少年停下马车,利落地翻身下来。他将脚踏放在了地上,恭敬地打开了车门。 在众人的好奇中,一双白色的锦靴首先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随即是白色的锦缎衣摆,再然后就是一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扶在门框上,最后落入人眼中的才是那张脸。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呢? 茶亭中歇脚的人多是些没有见过世面的粗人,看着那样一张脸,他们睁大了眼睛,许久没有想出可以形容的词来 。 总之,大半辈子也没见过长得这么俊的人。 突然他们觉得有股阴寒贯穿身体,不由自主一抖,人也清醒了一些。 这一清醒就发现那站在马车旁的玄衣少年正冷冷地看着他们。 那样的眼神,冷如冰刀,吓得他们赶紧低下了头,装模作样地喝茶吃东西。 一会,好奇心又驱使他们偷偷地抬起头来。但少年警觉的厉害,他们刚一抬头,又是一个眼刀过来,射在身上,比之前更加难受。 如此一来,其他人再不敢关注他们,均默契地低下头喝自己的茶。 他们心中却纷纷猜测起来,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 茶亭另一角落,有一从山里的家里赶去城里学堂的少年学子。 他颤抖着双手喝了一口茶,想起学堂教习先生前些日子教的一诗句,和那人甚是相配。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所谓玉树临风,不过如此。 这会,陈穆愉已经走下马车朝茶亭走来,玄衣少年——莫焰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至于另外那位蓝色锦袍的少年人,名唤云泽,也是晋王的三大侍卫之一。 陈穆愉目不斜视,直接朝云泽所指的位置走去。倒是莫焰,脸上一脸冷漠,眼睛里明显有着不满。 他对云泽道:“为什么不清场?” 说着他又冷冷地环视一下四周,看意思是准备让人清场。 深知他性格的云泽赶紧制止了他那可以冻死人的眼神,道:“莫焰,不要多生事端。”莫焰听云泽这么一说,有些不满。 可看陈穆愉已经在桌前坐下,又想起他们此行需要低调,最终还是作罢,冷着脸站在了陈穆愉的身后。 云泽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吩咐没有站岗的人也各自找桌子坐下。自己则亲自接过老板煮好的茶水,朝陈穆愉走过去。 他站在陈穆愉身旁,打算将茶碗等用具烫洗一下,却听陈穆愉开口。 “都坐下吧。” 第27章 绕道 陈穆愉早年间常待在军营,与军营的将士们同吃同睡,对一些细节并不在意。 出门在外,和下属一同入座也是常有的事情。 云泽和莫焰对视一眼,深知他性情的两人也不矫情,分别在两侧坐了下来。 云泽动作熟练的将那粗糙的茶碗烫洗了一遍,先给陈穆愉倒了一碗。 这里没有精致的茶杯,用的都是粗口大碗,十个里面还有九个是缺了口的。 茶就是这旁边山上的粗茶,不是什么名品种。泡在茶水里,色泽黑黄,茶叶粗大,闻着毫无香味,喝在嘴里还有着浓重的苦涩味。 陈穆愉面不改色喝了一口,白衣锦袍,优雅的动作,落在人眼里,就如山中隐士一般高洁无暇。筆趣庫 而那粗糙的茶水被他一喝,倒是让人生出一种天下名茗的错觉来。 在这一点上,云泽和莫焰均是发自内心的佩服他。 就连他们都觉得这茶水苦涩难以下咽,可他们出身高贵的主子依旧能喝的面不改色,这能不让他们佩服吗? 陈穆愉放下茶杯,又压抑地咳嗽了一声。 云泽有些担忧,“爷,属下刚刚向店家打听了,往西走十里有个镇子,镇上住了个名医,要不今晚我们先去镇上休息一晚上。” 莫焰听云泽如此一说,视线也看向陈穆愉,看似冰冷的眼睛里有一丝希冀。 陈穆愉端起茶水又喝了一口,喉间不适被他强行压下。 他头也未抬,“我没事,只是风寒而已,不必为此耽误行程。” “可是,您的身体?” 陈穆愉的回答云泽并不意外,可看着陈穆愉苍白的脸色,他还是忍不住试图争取一下。 他斟酌着用语,话还未说完,莫焰已经接下话头。 比起他的顾忌,莫焰说话倒是干脆许多,只是说的话颇让人头大,“一个破镇子,能有什么名医?” 云泽头大地斜了他一眼,下意识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的莫焰反应过来。 看陈穆愉苍白的脸色,他连忙改了口。 “不过,普通大夫看看风寒也应该是可以的。爷,要不我们 还是去住一晚吧,反正苏阳离此处也只不过是一天的行程了。” 莫焰一向不多话,这次说这么多话很是少见。筆趣庫 原因还是和云泽一样,实在是担心陈穆愉。 虽还是觉得小镇的大夫不见的高明,但陈穆愉的确需要大夫。 他们的话没能改变陈穆愉的想法。 “休息好了就走吧。” 他率先站了起来,迈腿朝外面走去。 一行人皆是纪律严明之人,见他起身,其他人也赶紧站起来。 云泽和莫焰无奈对视一眼,只能认命跟上去。 云泽抓紧时间吩咐了几人向店家补给了些干粮和水。 眼看就要追上陈穆愉,云泽突然被店家拦住了去路。 店家拘谨地问着,“几位客官这是要去苏阳?” 莫焰闻言停下脚步,冷漠的视线扫了店家一眼,又和云泽对视。 其中深意,二人已经意会。 云泽看了眼拘谨的有些怪异的店家,又看了眼已经出了茶亭的陈穆愉。 他递给了莫焰一个眼神,莫焰收到眼神,转身跟上陈穆愉。 云泽打量着店家,反问道:“您如何知晓?” 他声音不重,表情也不像莫焰一般冰冷,可也给人压迫之感。 店家粗糙的双手不自觉地握在了一起,看的出来他很紧张,还有些害怕。 不过,他还是壮着胆子答了话,“沿着这条路走下去,能到的只有苏阳城。” 原来如此。 云泽依旧未放松警惕,漆黑的眼睛给店家释放着压力。 许是压力过大,店家脑子难得灵活了一回,赶紧解释,“客官,您千万别误会,小老儿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提醒各位一下。如果,如果。” 店家有些结巴,看上去似乎还有一些担忧、害怕。 更多的,是犹豫。 ‘如果’了两次后,他终于说出完整的话语,“如果各位要走这这条路去苏阳,还是当心些好。” 云泽没有错失店家脸上的任何表情。 他明白是自己想多了,只是,店家这话又勾起他的好奇。 他稍稍缓了下眼神,给人感觉温和不少,“不知您 此话是何意?” 店家话都已经开了头,也就不好不继续说。 他看了一眼其他的客人,见没人看他们,就悄声道:“前面十里处的天行道有不少山匪,最是喜爱打劫过路的商旅。这个月,已经有好几支商队遭了殃......” 一盏茶的功夫,店家向云泽透露不少消息。 原来,前方的天行道上最近匪患严重,山贼横行,尤其是一个领头的叫做金刀狼的山贼,最是凶狠。他们不仅抢夺财物,还杀人,极其凶残。 对于此事,官府也无能为力。 半个月前官府发布了悬赏榜,半个月过去,那金刀狼的人头已经从一百两涨到了五百两,还是没有人能拿下。 倒是那金刀狼,这半个月来,又抢了好几个商队,还杀害了二十多条人命,其中不乏身手不错的镖师。 店家看陈穆愉一行,都气质不俗,穿戴也看着甚好,还有两辆装满大箱子的马车。 这一看就是有身家的人,最是容易遭匪。 虽然他们都配着剑,可那些土匪连功夫高强的镖师都给杀了,这些人怕是也要遭殃的。 还带着乡里人的憨厚的他,见他们又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才忍不住提醒一番。 知晓了原委,知道店家也是一番好意,云泽有礼道谢后,快步出了茶亭。 陈穆愉早已上了马车,莫焰坐在车前,云泽过来时,脸色似乎没有什么变化,更冷的眼神透露出他已经有些不耐烦。 云泽没看他,站在马车前低声恭敬的对陈穆愉说了店家提醒的事情。 事情说完,他请示,“爷,我们要不要绕道?” 其实,绕道就得多出五十里地。 说实话,这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区区山贼,也不足为虑。若是以往,云泽并不会提绕道的建议。 只是此行不同,他们带了东西,陈穆愉身体也不好。 稳妥起见,绕道更好。 莫焰在一旁也听得清楚,有些不屑。不过,在 陈穆愉面前,他也不会鲁莽插嘴。 陈穆愉的回答也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不必。” 第28章 截道 云泽听了,也不再说。 陈穆愉发了话,他也不纠结,果断领命吩咐队伍出发,吩咐众人提高警惕。 在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时,店家担忧地叹了口气。 年轻人,就是不听劝。 茶亭里有个中年汉子,是旁边镇子的采药人。因为经常在这一带采药,时不时的在这里歇脚,一来二去,和店家也算的上是熟悉了。 他见店家担忧可惜的模样,大声嗤笑了一声,“老张头,不要再看了。他们这些官家人哪用的着你在瞎担心。” 店家听闻此言,不解地问:“官家人?” “是啊,你没看见他们那些箱子上都写着天楚户部吗?” 说完,他似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笑道:“哦,我忘了,你大字不识一个。” 这话明显带着嘲讽,店家也不在意,或者是根本没听出来。 中年汉子说的话并没有让他想开。 “可前面不是也有官差被杀了吗?” 采药人嗤之以鼻,“他们都带着家伙呢,说不定,他们比山贼厉害呢?再说了,就算他们死了,那关我们什么事,你瞎担心什么?那些当官的和山贼还不是一样,都是吸人血的怪物,死的越多才越好呢?就应该让他们互相残杀。” 常年战乱,需要大量的军费,筹措军费,就增加税赋。江南丰饶,朝廷多半的税赋都出自这里,越来越重的税收让穷苦百姓已经苦不堪言。 比起爱国,他们更加怨恨这些做官的不能体谅民生多艰。 他这话实属大逆不道,听见的人都吓了一跳。 店家赶紧示意他别说了,那人见茶亭还有其他人,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话不妥,不再说话。 好在,其余的人也都是些过路的,又都是穷苦人,也没有说什么。 老张头被他这么一打岔,也不再担忧那些他解决不了的事情,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声气,就到灶台烙饼去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采药人有句话说得是对的。 他这小百姓自己都养不活,哪里还能去操心他人的生死。 死活, 都是自己的命咯。 陈穆愉一行皆是骑马,虽因地面泞泥放缓了脚步,可还是比走路的人要快的多。 不过两刻钟,他们已经到了店家所说的天行道。 天行道两边皆是草木茂盛的高山,道路狭窄,陈穆愉的马车堪堪可以通过。 好在莫焰驾车的技术极好,一路行驶着和宽广的道路上倒也是没有什么区别。 这样的地势一看就是山贼藏匿的好地方,尤其是那草木里,要藏人绝对是轻而易举。 云泽早就已经吩咐众人提高警惕,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的他早已经进入了战斗状态。 莫焰虽是驾着马车,所有的感官也已经调整到了最佳状态,时刻注意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周围除了马蹄声,就偶尔山风吹过,引起草木树叶晃动的声音。 和外面的警惕不同,陈穆愉端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有些苍白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让人无法猜测他的心思。 不过,从以往他的习性推断,他似乎没有一点担忧。 云泽计划快速通过这里,但狭窄的道路限制了他们。为了保证马车顺利通过,还被迫放慢了速度。 前行了一刻钟左右,周围树木晃动变得厉害起来。 还不等云泽有更多想法,不少巨石和木材滚下山来。 一切太过突然,可以活动的空间又有限,众人不能逃离,纷纷弃马闪身躲避那些树木滚石。 好一会,这动静才停下来。 大部分的马匹都已经被砸死,横七竖八得倒在地上,场面有点惨不忍睹。 好在一行人个个身手不凡,仅有几个被石头擦伤了手臂,均无大碍。 让人意外的是陈穆愉所在的马车,因为有莫焰护卫一旁,马车稳当的停留在道上,没有丝毫损坏。 云泽的坐骑也幸免于难,并且还在混乱中逃出了混战区,远远的在前方一棵大槐树下等着,倒像是个看戏的。 还来不及清点损失,两旁的山里就传来阵阵声响。 个个握着长剑警惕起来,不出一会,就见有人从密林中冒出头来。 一个,两个...... 看着将他们团团围住的人,大家心里都觉得有些好笑。 他们真的遇到了土匪。 云泽依旧是气宇轩昂的站在首位,手中握着长剑,气势斐然。 莫焰对于这种情况显得更加淡定,连眼睛都未曾抬一下,依旧是冷冷地坐在马车前。 马车里的陈穆愉,连面都没有露过,咳嗽声也停了下来。 他们的淡定落在那群土匪眼里却是十分怪异。 他们在这条道上劫过不少人,平民,商贾,世家,官僚...... 他们的身份各不相同,但经过他们刚刚上的那道前菜后,再见他们兄弟,无一例外都是两股战战,惊慌失措。 就算是有身手的,看着他们兄弟也是会变一变脸色的。 可是,眼前的这些人……有些不正常。 土匪中为首是个尖嘴猴腮的中年汉子,看着不像是个好人,也不像个土匪。 此人长得不高,面黄肌瘦,手里拿着大刀,看的让人怀疑他是否能举起它。 但若有人真有此疑惑,那就是大错特错。 此人来历没有几个人能说出一二来,但自从两年前来到这天行道,这条路上就再也没有太平过。 此人名唤金刀狼,这不是他本名,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先这么叫他的,等大家知道有这号人物的时候就是这般叫他。 和他那不大起眼的外貌不同,金刀狼在道上出了名的心狠手辣。 被他看上的猎物,不管是财,色,命都没能保住。 抢劫,杀人,掠货,奸淫妇女,他是样样榜上有名。 也正是如此,才不过两年,他已经是绿林榜上,和官府的通缉榜上位居前三。 反倒是苏阳知府被他这三天两头的杀人抢劫弄得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就连后院里那些娇艳明媚的小妾他都没了观赏的心情。 金刀狼的人头赏钱也直接从一百两,一二再,再二三的涨到了白银五百两。 “哟,大哥,又是一群自以为了不起的。” 金刀狼身边的小土匪先沉不住气,用刀指着云泽等人戏谑着。 第29章 冲突 金刀狼不如小土匪那般看的开,他没有说话,用那双三角眼扫了一眼四周。 刚刚那一阵,换做以前的猎物,早就已经折损的差不多了。 然而这些人却仅仅是死了马和几个也是不碍事的擦伤。 这些人不是自以为了不起,他们是真的有点本事。 不过,他这人一向自负,虽看出陈穆愉等人不简单,也也并未多在意。 他举起大刀指着马车,声音沙哑的像是从坟墓中爬出来的死人一般,“东西带走,人,一个不留。” “哦吼。” 土匪们早已经等的不耐烦,一听此话,叫嚣着举着兵器冲上去。 金刀狼自己举着刀朝马车而去,他的目标很明确。 和他们的兴奋相比,砧板上的猎物们表情淡定,哦,还有明显的鄙夷。 土匪们兴奋的嘶吼声还未来得及散播开来,便已经变质。 和茶楼里说了千万遍的话本子所说不同,现实更像是闹剧。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冲上来的土匪全部已经倒在地上,残肢断臂落了一地。 黄色的泥土里混着鲜血,铁锈的味道掩盖了山中空气的清甜。 好些个已经没了气息,有气的也是出的比进的多。 唯有那金刀狼,还真是有几分本事。在莫焰的手上走了十来招,竟然还在苦苦支撑。 云泽收了剑,就近找了块石头上坐下来,没有要上前帮忙的意思。筆趣庫 看着金刀狼招招狠辣,也能明白之前茶亭老板提起这些土匪时为何会害怕了。 今日过后,这里应该能太平一段日子了吧。 这眨眼的功夫,莫焰已经将金刀狼狠狠甩了出去。 看他手中的长剑举起,云泽知道戏就要落下帷幕。 正要站起来,却见情景突变。 金刀狼不知何时抓了一把尘土,莫焰刚刚欺上,他竟将尘土撒在了莫焰面上。 莫焰动作一滞,见他举起刀朝自己砍来,视线被遮挡,出于本能,莫焰避开。 然而,那仅是个假动作,等他反应过来,那金刀狼已经逃到了十来步开外。 云泽看着莫焰依旧毫无表情的脸, 再看向那窜逃的背影,在心里替金刀狼默哀了一下。 莫焰站在原地未动,手中的长剑却脱了手。 莫焰长剑脱手时,云泽已经站了起来,整理弄皱的衣摆,准备让人清点损失,好重新上路。 金刀狼的结局在众人眼里已成定局,不会有任何悬念。 那剑就如长了眼睛一般,直逼逃跑的人。速度之快,犹如流星。 意外却发生了。 只听‘砰’的一声,莫焰的长剑调转了方向。 众人都绷直了身体,还未等他们做出更多的反应,就见金刀狼的头直接飞离了身躯。 剩下的那具躯体,硬是因为惯性还往前迈了两步。 又是‘砰’的一声,躯体扑倒在地上。 从头到尾,死的人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再看那飞出去的头颅,突然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罩住,往下掉落。 这变故让大家目瞪口呆,不知何时已经掀开窗帘的陈穆愉看着这一幕,深如星海的眸子也缩了一下。 眨眼的时间,金刀狼尸首分离。 众人看得清楚,杀死他的并不是莫焰。 那具尸体倒地的同时,反应敏捷的莫焰已经重新将长剑握在手里,是随时准备出击的状态。 “唉,紧赶慢赶总算是赶上了。” 一个带着不耐烦的女声突然响起,打破这山林间诡异的气氛。 云泽莫焰等人的神经瞬间绷紧,反应迅速地顺着声音的来源处看了过去。 火红的衣裙在空中飞舞,那身影还未落地,就先接过了快要落地的头颅。 莫焰在听到声音的同时,人已经动了。 长剑气势如虹,沈归舟轻巧避过。 沈归舟无意和他们打斗,避过莫焰的长剑,她便往后退了好些距离,与此同时,金刀狼的头颅已经被她提在了手上。 看到莫焰,她有些头疼。 这什么缘分。 再看云泽,她记得他,是陈穆愉身边那个没和她说过话的护卫。 那马车里……是他? 她想到自己的脸……艹,出门前应该化个妆的。 大概是感受到了莫焰的杀气,沈归舟再次开口声音里少了些懒 散,语速也快了很多。 “欸,别误会,我不是来找你们麻烦的。” 直到此时,众人才看清楚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 红衣似火,没有多余的点缀,同色的腰带还在空中摇曳,偶尔还带起长至臀间的长发,显得那腰肢纤细如柳,更是衬托出了她极好的身材比例。 再往上,五官并不精致,组合起来却是极其漂亮。 算不上倾国倾城,可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简单常见的发髻,是江南地区未出阁女子的常见打扮。 和她那一身张扬的红衣相反的是,发间仅仅插了一根血玉簪,样式简单,但又是说不出的别致。 长长的同色耳坠,衬得那脖颈雪白,锁骨勾人。 若只见这些,一切宛如美好的画卷。 只是,落入众人眼里的,是她一只手提着还在滴血的人头,另一只手则将一把长剑扛在了肩上。 同时,那张抹着红色唇蜜的樱桃小嘴里竟然还衔着一根狗尾巴草。 明明是身着闺阁女子的繁复衣裳,有着温婉美丽的容颜,落在众人眼里的却活脱脱的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 她嘴里笑说着不是来找麻烦的,可在他人看来,这忒么明显就是来找茬的。 只是,众人心里都在想,都说这江南女子长得美丽剔透,性格温婉柔顺,可是为何这年头土匪也能长成这样。 江南多美人,看来并不是传言。 沈归舟不在意他们的想法,想要的东西到手,话一说完转身离去。 众人看出来了,她真的不是来找麻烦,她手上的东西,似乎才是她的目标。 陈穆愉没出面,莫焰和云泽没有认出她来。 只是,她这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态度让被突然截胡的莫焰很是不爽。筆趣庫 冷漠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阴郁,“站住。” 随声而至的,还有他从脚边随意踢起的一把刀。 正在猜测沈归舟身份的云泽觉察到莫焰的意图,下意识想要阻止。 转念间,他还是没有出声。 她的目标似乎真的不是他们,但突然出现在这里,没有别的企图吗? 第30章 见过 云泽看了一眼紧闭的马车,见马车里的陈穆愉并未出声,他也安静站在一旁,一双眼睛比任何时刻都要精明和犀利。 一息间,那把刀就到了沈归舟身后,眼看就要穿透她的身体。 下一秒,只见她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微微往左边一偏,就轻松地避过了那死亡一刀。 莫焰见她躲过,眼里阴郁又闪了一下,整个人欺身而去,内敛的杀气暴涨。 都见识到了沈归舟的身手,看见莫焰的动作,一众吃瓜群众还是忍不住为她憋了一口气。 对于长得好看的人,印象总是会好些,自古以来,男女皆如是。 事实证明,他们的担心完全是多余。 沈归舟虽还是背着莫焰,却十分轻巧地避过了他的攻击。 她也没有反击的意思,身形一飘,就落在了几丈之外。 如此轻功,看的众人一惊。 能轻松地躲避莫焰的连续杀招,更是让他们在松一口气的同时多了一分戒备。 云泽快速到了陈穆愉的马车旁边。 他刚站定,还未来得及和陈穆愉交流一二,就听到了一声有些哀怨的美人叹。 寻声看去,只见沈归舟有些无奈,又有些慵懒地开口,“唉,兄弟,不至于吧。就算这人头现在值五百两,你也不至于要我命吧?” 莫名其妙地质问,让莫焰重新酝酿好的动作一滞,一众吃瓜群众看着沈归舟一脸懵逼。 五百两? 什么意思? “五百两?请问姑娘是......”云泽反应过来,觉得不对,连忙赶在莫焰再次动手之前出声。 云泽离沈归舟的距离有点远,他的声音也不算大,好在沈归舟听力不差,听的清楚。 沈归舟的眼神如她的声音一般慵懒,在云 泽和莫焰身上来回扫了一遍,眼珠一转,有几分少女的狡黠。 她恍然大悟,“你们不会是误会我是土匪吧?” 众人心道:难得你不是吗? 她有些无奈,“唉,我不是土匪,对你们也不感兴趣,我的目标是他。” 说着,她扬了扬手里的人头。 云泽听着她的解释,在心里揣测她解释的可信度。筆趣庫 突然,他想起在前面茶亭时,听到的那些闲话,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看着她跟提菜一般随意的摇晃着手里的人头,试探性地问道:“姑娘是官府的人?” 沈归舟没承认,可也没有否认。 她沉吟了一会,道:“差不多吧。” 云泽哑然,差不多是什么意思?这事还有差不多的说法吗? 沈归舟没他那么多的想法,解释做了,东西也已经到手,她便不想再在这里耽误时间。 “好了,误会也解释清楚了,请问我可以走了吗?” 她虽看着懒散,实际一直都对莫焰保留着戒备。 问这话的时候她看的是云泽,但若仔细看,她看着的是云泽身旁的马车。 她知道,马车里的陈穆愉才是能做主的人。 她有些疑惑,陈穆愉为何还没揭穿她。 是还没看到她,还是已经忘记她。 云泽看出来了,此人不仅武功高,还是个十分懂得察言观色的精明人。 她说的清楚,行为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妥。云泽看了眼莫焰,还是没有立即开口,而是将视线投向了马车。 莫焰比起他来,显然是个做事更随心情的人。沈归舟的解释他听进了耳里,但却并不想就此作罢。 她问这话时,他眼里的阴郁再次划过,握剑的手已经蕴藏了几分内力。 正要出手,一个低 沉的嗓音从马车中溢出来,“让她走。” 莫焰的动作一滞,心中不甘,却还是没有再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 那低沉的声音响起时,如山泉自林间响起,让人心弦一动。 本一脸慵懒和不耐烦的沈归舟那双狐狸眼不受控制地看了过去,恰好对上一双清冷的眸子。 还未等她看的更多,那不知何时掀起的窗帘已经放了下来,将那双眼,那个人,马车里的一切都严严实实的重新遮挡了起来。 虽是一眼,可以看出,那是个美男子。 那眼睛,那声音...... 只是有些可惜,没能多看一眼。 仅是一眼,她也确认,里面的人就是陈穆愉。 他没认出她? 想着即将到手的五百两,她也就不那么可惜了。 既然他没认出她,她也不再说话,提着人头,转身就走。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一声响亮的口哨声从她嘴里响起。 云泽等人下意识地戒备起来,看见离她不远处地一丛杂草后面慢悠悠地走出了一匹棕色的马。 以莫焰和云泽丰富的经验估算,那匹马从外形上看已经离老死不远了。 看着那马慢悠悠,或者更应该是颤颤巍巍地踱向她,云泽觉得被空气给呛了下。 众人的戒备随着这匹马地出现瞬间转变成了不可置信和尴尬。 沈归舟丝毫没有觉得不妥,大步朝它走了过去,一个翻身,就已经端坐在马上。 眼看她就要离去,云泽突然冲着那个红火的背影唤道:“姑娘。” 沈归舟回头,不解地看着他。 其余的黑衣青年,包括莫焰也看向了云泽,不解他这突然出声是为何。 云泽却没有管那么多,而是问她:“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 第31章 苏阳 马上的女子红衣似火,漂亮慵懒却张扬,按理应该是个很让人留有印象的人。 若是见过,云泽定会有印象。 他确定他并未见过这样的她,但是不知为何,那张脸他总觉得有些熟悉。 莫焰闻言,也多看了女子一眼。 很张扬的女人,他确定,并未见过。 沈归舟听闻云泽的询问,下意识看向马车。 马车里一直没有动静。 看来他是真的不记得她这个小人物了。 既然如此,事情就好办了。 她娇小漂亮的脸上显现出疑惑,随即肯定道:“没有。” 不等云泽有更多的回应,她就策马离去。 那匹明明看着像要老死了的马跑了起来,速度虽然算不上快,可也也不算慢。 眨眼睛,火红的身影和马蹄声一起消失在前方的拐角处。 云泽喃喃自语:“没见过吗?” 可为什么他觉得有点熟悉呢? 他看了一眼莫焰,莫焰的神情并不像见过她。 他再看了一眼马车,想要问一问里面的人,可想到自家主子连车帘都没掀过,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 还没等他有更多想法,陈穆愉出声,“走吧。” 主子发话,云泽不敢再多想,赶紧吩咐大家快速清点装备,朝苏阳的方向赶去。 想到这条路下去最近的就是苏阳,云泽有种预感。 刚刚那个女人,他们还会遇见的。 接下来的路程,平安顺遂。 苏阳城内,繁华的朱华街上商贩林立,行人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热闹的街口,一红衣女子牵着一匹棕色的马缓步走来。 还没走上两步,那匹马却突然停了下来,耷拉着脑袋,没有一丝精神,无论女子怎么牵那马就是不肯挪动分毫。 努力了多次,见还是没有用处,女子将搭在马背上的一个‘包袱’拿了下来,靠近她的人还听到她一脸无奈的同那马商量:“好啦,五百两不要你驼了,可以走了吗?” 闻她此言,周围几个人都顺着她手里的包袱看了一眼。 只见那包袱有些怪怪的,藏青色的颜色上似乎还覆盖了其他的颜色。 还未等他们再看 ,那匹本无精打采的老棕马突然尥了一下蹶子,吓得大家纷纷避开了一些。 就在大家以为这马是突然癫狂了后,它毫无预兆的横倒在了地上。 惊吓在瞬间又变成了惊讶,看的众人有些回不过神来。 红衣女子,沈归舟抚额,“诶,不是吧你,又来这招?” 好些人已经反应过来,相对于之前的惊恐反倒是嗤笑起来。 右边光着上身的张屠夫将手里的杀猪刀甩在砧板上,操着粗哑的大嗓子对她笑喊:“沈姑娘,怎么你的马又死了啊?” 一个‘又’字表明了这样的场景显然他们并不是第一次见。 听闻张屠夫此言,旁边发出一阵哄笑。 沈归舟看着地上那“躺尸”的老马,抬头尴尬的朝着张屠夫笑了笑。 还没来得及说话,和张屠夫隔街相对的卖马肉的李屠夫举着屠刀也朝她喊。 “沈姑娘,你那老马还不肯卖吗?再不卖,你就只能挖个坑给它埋了。这样,上次说二两银子,这次我再加一两,三两银子如何?” 沈归舟抬头看了一眼李屠夫,咧嘴一笑,如骄阳一般差点晃了众人的眼。 从她那张嘴里脱口的话又瞬间将看失神的众人拉了回来。 “三两银子?哼,李二狗,你怎么不让我直接将它送给你算啦?” 声音不大,也不算泼辣,但听她说话就知道她不是个好惹的女人。 大家都熟,一个卖糖葫芦的也搭起了话。 “就是,李二狗,人家那么大匹马,你出三两银子,你怎么不干脆说让人送给你算啦?你到底还要不要脸?” 李二狗完全不在乎大家的鄙夷,无耻地腆着脸道:“如果沈姑娘想要把马送给我,我也完全可以接受啊。” 他还猥琐地盯着沈归舟的脸咽了一口口水,道:“当然,如果,沈姑娘你能把你自己送给我,我更乐意接受。” 他此话一出,本来还哄闹打趣的众人诡异的静默下来。 李二狗见沈归舟突然眯着眼睛皮笑肉不笑的露了一个表情,终于后知后觉自己色心一起狗胆包天地说出了要命的话。 还未等他 后悔,沈归舟轻轻举起了手里的马鞭。 下一秒,他面前那挂满了马肉的案板四分五裂,和他得那些马肉一起四散飞了出去。 还不等他有所反应就觉得下身一凉,带着死亡得气息扑面而来。 他是在周围人的大笑中回过神来,只见沈归舟还是懒懒散散地站在原地,马鞭就握在她手里,看着人畜无害。 沈归舟用马鞭对着他随意一指,眼睛看着地上‘躺尸’的那老棕马,“你再不起来,就和他一个下场。” 话一说完,装死的老棕马立马站了起来。 沈归舟嫌弃地看了它一眼,提着包袱走人。 老棕马乖乖跟在她的身后,精神抖擞,哪里还有之前耸眉耷眼要死了的模样。 见她们一人一马过来,人群自然而然地让开了一条路。 那一人一马走出人群,李二狗才回过神来。 发现所有人都在指着他大笑,他一脸惊魂未定的顺着众人的视线朝自己看去。 这一看,直接呆愣当场。 他身上的那条肮脏的裤子不知何时变成了两块破布躺在他的脚边,本就光着上身的他此时就一条裤衩子。 大庭广众之下,几乎全裸。 “啊。”李二狗尖叫一声,捂住下身朝后面的小巷子跑了。 “哈哈哈哈......” 卖猪肉的张屠夫追着他喊,“李二狗,玩砸了吧,沈归舟你也敢惹,你真特么的是不怕死啊。” 卖馄饨的胡大头也追着喊,“别跑啊,李二狗,牡丹花下死,你有什么好跑的啊?” “哈哈哈哈......” 这苏阳城的人十个有六个认识沈归舟,两个不认识却必定也是知道她的大名的,剩下两个必定是刚来这城里的外乡人。 一刚刚进城的书生听大家聊起这沈归舟,似乎是个了不得得人物。 想起刚刚那红衣女子虽不是倾国倾城,却也算的上是天生丽质,貌美如花。 他心中着实好奇,便向卖馄饨的胡大头打听。 “掌柜的,为何大家提起这沈归舟都是这般神色,依小生看,这沈姑娘是个难得的佳人,为何大家都好像很怕她似的?” 筆趣庫 第32章 官府 几人说的热火朝天,终于记起还有一外来人。 老板好心解惑,“她啊,是赏金猎人,专门给官府捉拿江洋大盗的。” “原来如此。” 书生刚刚那颗听八卦听的惊恐的心松了一口气。 想起那张笑起来有点慵懒,却貌美如花的那张脸,不禁有点心神荡漾。 可又想到她刚刚竟然提了一颗人头穿街走巷,以及刚刚那一鞭子,他又忍不住的哆嗦了一下。 胆子一向不大的他赶紧低下头吃面。 街头被众人议论纷纷的沈归舟在两刻钟后走进了朱华街最中间的苏阳知府衙门。 “沈姑娘,这次是谁啊? 见到她,守门的衙役热情的和她打着招呼,还有人立马热情的来给她牵马,看的出来,他们之间已很熟稔。 “五百两。”沈归舟毫不矫情的将缰绳扔给他们,懒散地回了三个字,就提脚迈进了衙内。 “五百两?”守门的两个衙役你看我,我看你,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看她那火红的衣裙消失在影壁后,对视的两人恍然大悟一般,异口同声:“难道是金刀狼?” 两人眼里写满了不敢置信,可他们想了一圈,目前值五百两赏银的好像也只有那金刀狼。 他们想向沈归舟确认一下自己的猜想,可回头,哪里还有沈归舟的身影。想要冲进去确认一下,无奈两人又正在当值,没有办法走开。 两人觉得沈归舟手里提的就是金刀狼的首级,可又觉得不敢置信。 那金刀狼在他们这知府衙门最近的名头那可是响的很,莫说商旅,就是他们衙门,都不知道折了多少人在他手里。 他们大人前段时间还特意派了人前去围剿,都是死伤惨重,无功而返。 若不是如此,他的人头赏银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上涨,一直涨到五百两。 那可是他们十几年的俸禄啊。 如今沈归舟把他的人头给提了回来,这能不让他们震惊和不敢置信吗? 可一想到那个提着人头进门的人是她,好像也没有什么震惊的。 毕竟,比金刀狼更凶狠的人物也折在了她的手里。 那可是仅用半年时间,就成为了苏阳黑白两道都闻风丧胆的人物。 若真是杀了金刀狼,似乎也没有什么可稀奇的。 一盏茶过后,见着沈归舟一脸财迷地点着银票从他们面前走过,两人终于彻底相信那让人闻风丧胆,让他们知府大人夜不能寐的金刀狼真的是折在了她的手里。 看着她手里的银票,两人是又羡慕又佩服,不禁疑惑,这女人到底是何方妖怪。 戌时正点,除去一些特殊的地方此刻还是灯火通明外,热闹的苏阳城已经慢慢安静下来。连接北城门的朱华街从北到南,也没有见到几个人。 守城的士兵正准备将城门关闭,就见一队人马护着一辆大黑马车朝着城门走来。 本还犹豫着要不要放行,就见为首的青年掏出了一块汉白玉令牌放到他眼前。筆趣庫 令牌上硕大的晋字让他一愣,旁边的同伴同样一愣,不过,那人眼中更多的是惊奇。 原来那人原先是军营里的一百夫长,后因为触犯军纪被发配至此处守城门。 他并未见过那汉白玉令牌,可却比另外那人有见识。 令牌上铁画银钩的晋让他心中一触,再看那上面有些奇怪的花纹图案,惊奇演变成敬畏。 他丝毫不敢耽搁,赶紧招呼着同僚给这群人马放行。 看着这庞大队伍通过,那呆愣的士兵终于回过神来。 他见人就这么进了城,心中很是不满。可想着旁边同僚算是他们的头,也不敢太过放肆,正想说两句,被人抢了先。 “他们的钱你赚不了,就算赚了,怕也是没命花。”那同僚显然深知他的性格, 开口戳破了他的心思。 士兵被话一睹,心有不甘。但想着,这人比确实比自己有见识,也不是个会随便多事的人。 再想起刚刚那一群人个个似乎都配着剑,气势不凡,就连那拿出来的令牌都是与众不同。 隐隐的,还觉得那些人带着煞气。 每日在这城门看着行人来来往往,也看的出这些人不一般。 虽爱钱但更怕事惜命的他,最终还是将不甘的话咽回去。不过,还是好奇地问身边同僚:“那令牌你认识?他们是什么人? 同僚答得干脆:“晋王府。” “晋王府?”士兵目瞪口呆,不敢置信。仔细一想,刚刚那令牌上刻着得的确是个晋字。 他当然不认识晋王,但这晋王陈穆愉和晋王府,整个天楚却是无人不知。 乍听“晋王府”三字,他的大脑有些当机,呆呆地看着那越走越远地一行人,愣愣开口:“那他们这是要去知府衙门?” 同僚哪会知晓那些人的目的地。 不过,他们走的是朱华街,再想着他们的身份,去知府衙门的可能还是极大的。 士兵的好奇被勾起来,又忍不住问了旁边的人几句。 好在这些事都离他们这些小人物极远,聊了几句,他们也聊不出个四五六来,又加上累了一整天,就不再关心这些事,各自和交班的人做好交接,就四散而去,各回各家。 其实他们猜的并未有错,一刻钟后,刚刚进城的一行人,在知府衙门前停下。 府门已经关闭,没了值守的压抑,少了白日的肃穆和威严。 只是,门口的石狮子,和四周安静的氛围还是让平常人对此地有着敬畏。 云泽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叩响了大门上的铜环。 好一会儿,才有人不耐烦的来开门。人还未出来,声音到是先至了。 “谁啊?大晚上,敲什么敲,不怕死啊。” 第33章 暗访 开门的是个四十岁上下的衙役,应该是晚上留在此处值守的。 他不耐烦地探出半个脑袋,见到云泽,或许是云泽的表情太过肃穆,又或者是他身上的气息太过清冷,那衙役愣了一下。 旋即,他又不耐烦地开口:“你谁啊,大晚上的敲什么敲,知道这是哪吗?就随便乱敲门?” 这话说的极其顺口,丝毫没有此处是衙门,本就是予民方便的地方的自觉,显然这些话平日里也定是没少说的。 云泽脸上表情依旧,直接又将身上的那块令牌掏了出来,开口言简意赅。 “告诉尤光宗,晋王府的人到了,让他马上过来。” 尤光宗正是苏阳太守,突然听人如此直呼太守名讳,那衙役一下硬是没有反应过来。 反倒是后面那个‘晋王府’让他打了个激灵,再透过灯笼里的烛火看着那令牌上铁画银钩的‘晋’字,哆嗦了一下,立即回过神来。筆趣庫 他突然想起这两日那尤太守说晋王府的人三日后会抵达苏阳,让他们一众人等都打起精神,一有事情要立马汇报。 只是,看着云泽,他有些不明白,昨日说的不是三日后吗?为何这才过了一日就到门口了。 见到那块通体贵气的令牌,再加上云泽的周身散发的气势,他不自觉的已经信了八分。 再偷看一眼外面的人马,一个个神情肃穆的黑衣少年,腰间佩剑,端坐马上,停在那里的大马车远远的便让人生出了敬畏感。 眼见如此情形,他那心中还未确定,动作却先行一步做出了回应。 他赶紧将大门给打开,引了众人进来,又赶紧唤了一同僚去太守府门通知。 眼见着陈穆愉一身紫色锦袍从马车上下来,目不斜视地走进府衙,整个人呆愣在门槛那处没了反应。 过后好长一段时间,他也弄不清楚当时,他到底是被那人周身气场给吓住了,还是被那人好看的容颜给惊艳了。 有那般可怕气场的人,他活了大半辈子。是第一次见,有那般英俊容颜的男子,他活了大半辈子也是第一次遇见。 那英俊的,他都说不出话 来夸奖了,此后半生他再也未曾见过长相这般惊人的人,就连女子也不曾有比过这人的。 他本是对这一群人的身份还是有些犹疑,可当那公子跨出马车的那刻起,再不曾有过半分怀疑。 好在他先叫人去通知了尤太守,不然他怕是都顾不上了。直到陈穆愉的身影已经被进门处的影壁遮挡住,他才踉踉跄跄地跟上去。 半个时辰后,尤光宗坐着轿子从城南的别院里匆匆赶来。 跨进府衙的时候,他还绊了一下门槛。追其原因,不仅仅是他心中激动紧张,还因他是之前被属下从小妾的床上给叫起来的。 白日里沈归舟替他替这苏阳府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他心中高兴,便去了前两个月刚纳的小妾那里,和她在床上颠鸾倒凤了一番,差点没要了他的老命。才刚要休息,就被下属喊了过来。 因为这,他那双老腿,此刻还软着。 他还未见过里面的人,但他清楚此次来苏阳的有晋王本人。刚听属下的禀报,听有一气度非凡的公子,他心中便猜测恐怕那就是晋王。 虽远在苏阳,极少能有机会见到京官,尤其还是晋王这等大人物。可前年前往京都述职时,他有幸在金銮殿上,远远见过那有着天人之姿的人物一眼。 比起他那天人之姿,更让他印象深刻的是晋王那迫人的气势。再加上,经常听闻晋王陈穆愉战神称号和事迹。 比起对他的敬重,尤光祖心中更多的是对陈穆愉的害怕。 若非如此,他这几日也不会对下面的人千叮咛万嘱咐。 只是哪知,人算不如天算。 他得到的消息明明是晋王将亲自护送赈灾银。前往灾区赈灾,一行人走水路,三日后才会从渔州港上岸先到苏阳。 这才过了一日,人竟然已经抵达他这苏阳衙门。这让他如何不着急,不慌乱。 这一急,一乱,脚感觉更使不上力气。早知今日,他就不该去那美妾那里。 尤光宗在又急又悔中,很快便见到端坐在大厅正位上喝茶的陈穆愉。 远远一眼,又加上晚上灯火昏暗,尤光宗看不清楚那 上座之人的脸。 但是,仅仅是个轮廓,还有那已经散发到门外的迫人气场,他就已经确定那人便是晋王陈穆愉,天楚王朝大名鼎鼎的战神。筆趣庫 本就还使不上力气的腿这下哆嗦的更是厉害,他本想跨过大厅的门槛,结果差点绊倒在地上。 好在他旁边还跟着师爷,师爷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他才堪堪稳住自己的身体。 尤光宗急步上前,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沉稳。 殊不知,一张嘴,他的声音就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下官苏阳太守尤光宗见过......” 王爷。 “尤太守,公子此次出行是有要事要办,今日到苏阳也只是路过罢了。” 尤光宗那声让人胆颤的称呼还未出口,就被站在陈穆愉身边的云泽给拦下来。 云泽说的含蓄,可尤光宗在官场打滚了半辈子,还是在富庶的江南打滚半辈子,自是人精中的人精。 他只是愣了两息,便已经明白云泽想要表达的意思。 眼珠一转,便挥手让自己的人都退出去。 等到大门关上,大厅内只有自己和陈穆愉的人,他才诚惶诚恐地跪拜。 “下官苏阳太守尤光宗见过王爷,不知王爷会突然临府,未曾相迎,下官该死。” 嘴里虽是说着套话,说自己该死,尤光宗的心中也确实是胆战心惊。 本来陈穆愉若是按他收到的消息抵达,他自是一切都会准备的妥妥当当。 偏偏这位祖宗不按常理出牌,自己未曾迎接本就该死,竟然还让人等他。 又想起听到的那些关于晋王杀人如麻,脾气暴躁,待人严苛的传闻,他不仅仅是腿,整个人都抑制不住的哆嗦起来。 好在他此刻是跪在地上,若是站着肯定是更狼狈。 他将头匐在地上,心里如打鼓一般,惴惴不安,偏偏又不敢抬头看陈穆愉一眼。 哆嗦着等了半日,整个大厅静的能让他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一直未曾听到主位上的人开口。 就在他忍受不了大厅里的压抑,身上的官服几乎都要被后背的冷汗给汗湿时,主位上的人终于出声。 “起来吧。” 第34章 原因 那声音低沉清冷,不带丝毫感情,却让大厅里的冷气散去不少。 尤光宗提着心从地上起身,想偷偷地看一眼主座上的男人。 只见陈穆愉正看着手里的茶盏,一只手拿着茶盖,似乎是在撇去茶水上的茶叶,没有发出一丝的声音,举手投足间,动作甚是优雅。 再配上他那张英俊的脸,宛如坐在云巅的谪仙。 尤光宗正看的出神,陈穆愉突然开口:“尤大人不必紧张,本王此次是奉父皇之命,前往受灾诸城督办赈灾事宜,自然是越早到越好。这苏阳仅仅是路过而已,明日本王就会启程前往灾区。” 仅仅几句话,陈穆愉算是给尤光宗解释了自己为何会提前到达苏阳,又为了安抚尤光宗紧张的心情,特意交代了自己只是‘路过’,不会久留。 尤光宗受宠若惊,没想到传言中如魔鬼一般恐怖的战神晋王竟然会向他耐心解释,语气虽算不上和蔼可亲,但也没有凶神恶煞。 也并未要怪罪纠责的意思,他整个人如在梦中。 受宠若惊的同时,他又觉得不敢置信。 担忧陈穆愉是不是正话反说,刚松口气的他心反而提的更高。 惴惴不安地站了会,发现刚进门的那种压迫感竟然又降了不少。 再看陈穆愉,依旧是动作优雅地端着茶,也不见他喝过一口。 陈穆愉像不知道尤光宗心中所想一般,停顿一会,抬起头看着他,指着旁边的椅子,道:“坐吧。” 尤光宗本已经放松了不少,他这一眼突然看过来,又让他不自觉地抖了下激灵。 听闻陈穆愉那随意一句吩咐,他赶紧道:“下官不敢。” 陈穆愉似乎没想到他的话会被人拒绝,微挑了下眉。 远远立于下首的尤光宗根本看不见他这个动作,却敏感地感觉到这大厅又压抑了很多。 他胆战心惊地抬头看了一眼,正好和陈穆愉那个看似平静却又似乎很有深意的眼神对上。 他整个人不受控制的一哆嗦,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那 句话虽是出于对眼前这尊大佛的敬畏,似乎也是在忤逆他的命令。 心头一颤,他欲哭无泪。 在陈穆愉迫人的视线下,他内心纠结一番,最终哆嗦着双腿在最近的椅子上坐下来。 可这坐还不如让他站着,他坐的笔直,整个人神经都绷的极紧。 陈穆愉也不管他是何种心思,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直接道出自己的来意。 “此次父皇特意派本王前往江南赈灾,个中缘由,尤大人想必也是再清楚不过?” 此话听着虽是问句,却是极为肯定的语气。 尤光宗听闻,立马站起来,举手作揖,恭敬回话,不敢对陈穆愉有丝毫不敬,“禀王爷,下官知晓,下官知晓。” 衣衫还没干,冷汗又冒出来。 陈穆愉为何被派来江南赈灾,尤其是他才刚刚从南境战场返京,就被皇上派来了江南,作为苏阳太守,他能不知晓原因吗? 恐怕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原因。 今年三月中旬开始,江南连续下了一个月的大雨。 江南最宽的流域杭川河上游河坝被冲毁,下游的七座城池发了大水,良田庄稼尽数被毁,无数百姓被淹死。活着的灾民数以万计,惨不忍睹。 四月初,水灾的消息终于传入京都。朝廷立马下令工部修补工事,让户部给受灾的七城拨了两百万两赈灾银,并筹集一百万石的赈灾粮。 哪知,受灾那一带本就土匪不少,因为这天降横祸的原因,土匪变得更加凶狠猖獗,竟然将朝廷下拨的赈灾银两和粮食抢劫一空。 朝廷震怒,朝廷下令地方剿匪。同时,因灾情不能耽搁,只能再次让户部筹集两百万两银子和一百万石粮食送往灾区。筆趣庫 哪知道,那些土匪狗胆包天,这银子和粮食还没到灾区,竟然又被劫走。硬是一锭银子,一滴粮食都没给灾民给留下。 平常年岁,这种赈灾银经过层层划拨,到灾民的手里的时候,会被克扣不少。但那好歹,还是有些残渣到灾民的手里的。 这次 倒好,直接被土匪给抢了个精光,灾民连个粮食壳都未曾见到。 偏偏那些土匪吧,又是人多势众,再加上又都是亡命之徒,地方官方派兵围剿了好几次的结果都是,自己伤亡惨重,他们毫发无损。 消息传回京都,天子震怒,这不就是太岁头上动土,嫌命长了吗? 从朝廷到地方,不少人丢了乌纱帽。 愤怒的同时,也只能吃着哑巴亏的继续拨款拨粮解决眼前最大的困境。 因为连续两次丢失银子和粮食,为了这次能够确保万无一失,又能把那些土匪给全部剿灭。天子大手一挥,将刚从南境战场凯旋回京的晋王陈穆愉派遣过来。 陈穆愉的威名名震天下,要震慑这些亡命之徒怕是再合适不过。 不过,聪明人都知道,为了一些土匪,晋王亲临。他们这位愤怒的陛下想得肯定不仅仅是震慑,而是让晋王将这些土匪彻底消灭。 被大水淹没的那七城并没有苏阳,而且还都离苏阳有一段距离。那些抢夺赈灾银和粮食的土匪,也并不是在他这个苏阳太守管辖的地界。 本来这一切看起来好像和尤光宗并没有什么关系。 按理说,他本应该是个局外人。 但偏偏好死不死的是,那些赈灾银和粮食若要从京城运往灾区,他这苏阳城乃是必经之地。 苏阳地处江南,漕运发达。将银子和粮食从京城运至远在千里之外的灾区,可以走水路也可以走陆路。 其实陆路完全可以绕开苏阳,可这么一大批银子和货物若是走陆路,要比走水路至少要多上半个月的时间。 这半个月对于已经是流民满城,尸横遍野的灾区来讲那就是天堑。 若不到万不得以,是绝对不能多这半个月的。 更要命的是,陆路比水路更不安全,要出现的变数也更多。筆趣庫 所以,这些赈灾银和粮食,要想快速送往灾区,就只有走水运这一条路,从渔州港上岸。 这也是即使已经被抢劫了两次,他们走的还是水路的原因。 第35章 向导 当然,最主要的是,出事的地方从来都不是这河上。 因为东西要从他这苏阳城的渔州港上岸,然后从苏阳运往灾区。所以,作为这次银粮的押运官,陈穆愉会出现在他这苏阳衙门的原因,他当然是知晓的。 他暗自搓了搓手心的冷汗,立即开口,表明自己忠于朝廷的态度。 “王爷心系百姓,乃万民之福。只要王爷用的到下官的地方,尽管吩咐,下官万死不辞。” 这些套话比意识更早一步从尤光宗的嘴里说出来,本来还是胆战心惊的他,一开口就是慷慨激昂。 陈穆愉将手里的茶杯放了下来,看着尤光宗,视线并不骇人,却让人颇有压力。 整个人语气不急不缓,带着强大的气势:“尤大人言重了,本王此次前来,的确是有要劳烦尤大人的地方,但还没有到要尤大人万死不辞的地步。” 本也就是一些官场套话,听闻陈穆愉如此说,尤光宗松了口气。 等回过味,听到陈穆愉竟然对他说‘劳烦’二字,看着上首那个带着无形压力的男人,他没有高兴反倒是吓得不轻。 晋王殿下跟他这一个四品小官说‘劳烦’,这不是折他寿吗? 这一吓,他‘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膝盖被撞的生疼,他也硬是忍着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他哆哆嗦嗦开口,“王爷折煞下官了,王爷尽管吩咐便是,下官必定办妥。” 他这突然一跪,陈穆愉倒是没有表情,反倒是立于他两旁的云泽眼里闪过一丝无奈,莫焰眼里则是明显的鄙夷和不屑。 陈穆愉看出了这尤光宗怕是曲解了他话里的意思,但这种事情见得多了,也懒得去和他说明白。 直接道:“吩咐倒是没有,本王只是听说这江南不大太平,本王人生地不熟,故想向尤大人借几个向导罢了。” 尤光宗:“......” 听陈穆愉一本正经的说他听说江南不太平,尤光宗眼角忍不住抽了一下。 这种事难道还要听说 吗? 再偷偷看了一眼陈穆愉旁边的云泽和莫焰,竟然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他看向陈穆愉,这难道不是一个您老人家早就知晓的事实吗?难道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您老人家才来的吗? 好在他控制住了自己差点抽搐的眼角,赶紧表态,“下官惶恐,下官马上去把所有的衙役集合起来,听随王爷派遣。” 听陈穆愉问他要向导,他哪敢说不。 说完,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马上补充道:“王爷若是有需要,下官也是可以随王爷一同前往的。” 虽然这并不是他心中真实的想法,可是这个时候还是让这尊大佛知道自己是什么想法比较重要。因此,便毫不犹豫地将此话给说了出来。 反正,他知道陈穆愉是不会让他去的,毕竟,他也算是一方父母官啊,哪能随随便便离开这苏阳城。 “若尤大人有此想法,那自是再好不过。” 可这陈穆愉偏偏不按常理出牌,尤光宗心中如意算盘打得正好,就听见陈穆愉竟然连客气都没有一句就直接应允。 意识到陈穆愉说什么之后,尤光宗整个人愣在当场,脸上有些控制不住的尴尬。 他不敢相信,陈穆愉竟然顺着他的话做了应答。 难道正常来讲,不应该是相反的结果吗? 他有些傻眼,现在怎么办?难不成他真要一起去? 尤光宗的表情落在上首的几个人眼里。云泽面色如常冷漠,看不出想法,莫焰眼里则是毫不掩饰的讽刺。 陈穆愉倒是一如既往的深沉,让人无法揣摩他的心思。 就在尤光宗欲哭无泪,只能哑巴吃黄连准备答应下去准备的时候,陈穆愉终于再次开口。 “不过,尤大人乃一方父母官,需担忧数万百姓的福忧,就如国不可一日无君,这偌大的苏阳城、湖州府也是一日不可缺少尤大人这父母官的。” “为了这一府百姓,尤大人还是留在这苏阳城吧。” 陈穆愉 这番话对尤光宗来说,不可谓不是峰回路转,也很快想明白这晋王之前那般说完全是故意的。 晋王的非常人心思让吓得不轻的他,不敢再胡乱表忠心,赶紧抓紧机会回道:“多谢王爷体谅,下官遵命。” 陈穆愉哪里不会知晓他的那些小心思,也不拆穿他。 “至于人,不需要太多,尤大人只需给找两个熟悉地形的向导就好,也不一定要官差。” 听闻陈穆愉再次说只要向导,还只要两个,尤光宗惊讶。 有了刚刚的前车之鉴,他不敢再随便说话,赶紧点头应答着。 心里还想着要不要问问这位祖宗是否有其他吩咐,结果头一抬,发现坐在上首的人已经到了他身边。 陈穆愉强大的气场让他差点心跳停止,一口气没喘上来就见陈穆愉已经掠过他往门口走去。筆趣庫 从头到尾连眼神都没有给与他半分。 直到陈穆愉走出大厅,尤光宗才后知后觉回过神来。 心中惊疑,以为陈穆愉是要视察他这知府衙门,抬脚就要跟上去。 脚还未抬起,故意落后几步的云泽拦住了他。 尤光宗吓了一跳,还未开口,就听云泽道:“尤大人,公子今晚会在杏西客栈歇脚,向导明日卯时领至客栈就可。” 杏西客栈是苏阳城最好的客栈,苏阳繁华,苏阳最好的客栈环境自是不用多说。 陈穆愉一行会选择在哪里落脚,并不让人意外。 只是,因为早知晋王陈穆愉不日将会抵达苏阳,尤光宗早已经替陈穆愉准备好别苑。 不仅院子宽广,环境优雅,还有少不了的趣味。 虽说,这位爷看着不大好相处,但若是将这位爷服侍周到了,那他以后平步青云还不是几句话的事情。 如此好的机会,尤光宗怎敢错过。 他不知云泽是何想法,自己想了想,赶紧道:“这位大人。” 说着,他还特意靠近了云泽一点,放低声音,“下官已经在别院给公子准备好了接风宴,环肥燕瘦......” 第36章 推荐 说到接风宴,那张还挂着冷汗的脸露出猥琐的笑容。 哪知,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云泽打断。 “尤大人费心了,不过公子素来喜欢清净,此次行程也不想太过高调,所以,别院和接风宴都不必劳烦了。” 云泽不如莫焰那般冷的似冰,不过脸上也没有笑容。说话的时候语调平缓,透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尤光宗一听云泽如此说,脸上的笑容有点尴尬。 还未等他说话,云泽又道:“至于公子已经到苏阳的事,公子的意思是,今晚回去,除了向导一事劳烦尤大人。平日里尤大人是如何,以后还是如何就可。我此番说,不知公子的意思尤大人可懂?” 可懂? 尤光宗混迹官场十年来,做到如今的苏阳知府,这种满是油水的位子。听着云泽简单几句话,他从最初的震惊回过神来后,心思已经转了好几圈。 最后,觉得估计是赈灾银和粮食已经被土匪劫走,这位爷怕再出差错,所以需要将行程掩藏起来。 没想到沙场喋血的晋王也是这般胆小的,看来这剿匪又是没影的事。 但他转念一想,这种时候,这种情况下,这种关头,的确是越低调越好。 想到此处,他心又提高了一截。 他竟然还给这位爷准备了一个接风宴,还打算将本地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请过来,差点将他的行踪暴露个彻底。 这完全是违背了这位爷的本心啊...... 若是那般,以传言中这位爷的性子,他还能指望什么平步青云,小命是否可以保住都是未知的。 ...... 想到此处,他额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记起云泽还在等他的回复,赶紧点头如捣蒜。 “懂,懂,懂,下官懂得。大人放心,下官懂了,懂了。” 怕是不能显示出自己的诚心一般,他连着说了好几次懂了。 云泽也不关心他到底是懂了还是没懂,又懂了什么。 他只需要尤光宗按照字面意思去做,这一点,他坚信这个官场的老狐狸一定是不敢违背的。 毕竟这个天下敢违背晋王的人应该还是屈指可数的,这老狐狸可不在此列。 “尤大人懂了就好。”言罢,云泽转身离去,显然也不 欲多留。 尤光宗见此,再看陈穆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那影壁处,知道这是要走了,遂抬脚也打算跟上去。 他才走一步,前面的云泽头也不回的对他道:“尤大人留步吧。” 平缓的语调,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尤光宗当场立在原地,没敢再跟上去。 呆愣一会,想起一事,他赶紧喊住云泽:“大人,请留步。” 云泽本正要去追赶已经出了府衙的陈穆愉,闻言还是停下脚步。 他回头看向尤光宗,没有说话,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用眼神询问还有什么事。 尤光宗在喊出口的那瞬其实有些后悔了,但见云泽真的停了下来,他长舒了口气。 快走了两步,直视着云泽的眼睛壮着胆子道:“大人,公子明日就前往灾城,想必是已经做好准备了吧。” 云泽没有说话,直直地看着他。 那眼神落在尤光宗眼里,自动以为他是在问自己为何要打听这些。 他赶紧道:“大人,别误会。下官没有别的意思。下官只是......” 在云泽迫人的视线下,‘只是’后面他突然有些词穷。 他深吸了一口气,为了避免自己表达不清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快速道:“下官就是想给公子提个醒,从苏阳前往灾城,必定途径阎罗岭。阎罗岭一带地势陡峭,土匪聚集,公子此次前往还万望谨慎。” 此话一说完,他又觉得自己用词不对,他这话不就是说晋王不如那群土匪吗? 自己将自己吓了一跳,赶紧解释,“大人别误会,下官不是看轻,不是......” 想了半天,他又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才能完美的表达自己的意思。 哪知,云泽抓住的重点和他想的不一样,“阎罗岭?前两次赈灾银粮被劫的地方?” 尤光宗本还在纠结该如何解释自己并不是贬低陈穆愉,云泽如此一问,他愣了一会才回过神来。 “啊?对,没错,阎罗岭,就是前两次官府被劫的地方。” 因为云泽这反问,尤光宗忘了刚刚说错话的事情,立即如倒豆子一般:“这阎罗岭啊,地如其名,地势陡峭,十分难走,可这却正好为那些土匪提供了便利,不少土匪选了那里做山寨 。因为洪灾,这段时间投奔那阎罗岭的土匪又多了不少……” 最麻烦的是,一年前,阎罗岭上来了一个叫做鬼面的土匪,武功高强,竟然将阎罗岭大大小小十来个寨子全部集合到了一起,零零总总下来,人数超过千人。 再加上,他来的时候还带了好些个高手。一年时间不到,便成为了整个江南最大的土匪寨子。 劫道专挑肥的,从来不失手。而且就前两天,好像又收编了其他地方两伙土匪,还不说那些投奔的难民,他们的人至少是多了三百。 “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能劫了赈灾银粮,还是连续两次。虽说这次是公子亲自坐阵,肯定也带了不少精兵强将,但......” 带的人再多,也不可能有一千人吧。 晋王战神之名响彻天下,但是鸟为食亡,人为财死,这么多钱还有粮食,还是值得他们出手的。 尤光宗没有再说下去,他的意思已经表达的相当明显。 云泽沉吟,其实尤光宗的说的这些,他们早已经派人收集。 不过,有一点却是他们还不知道的。 就是鬼面竟然又收编了两个寨子。 他更清楚,尤光宗绝对不会是只为了告诉他这个。 “尤大人有计策?” “大人言重了,计策谈不上,但是有一个人或许可以帮到公子?” 云泽终于明白了,说这么多,其实就是要举荐人。 他更加关注的是尤光宗说的‘一个人’,那么大一群土匪,敢劫官府,朝廷下令剿匪都未有丝毫作用,尤光宗竟然说有一个人可以帮助他们。 云泽的第一反应是尤光宗说的这个人应该是他在阎罗岭的内应,官府在土匪窝里有内应,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看尤光宗的消息应该属灵通的,若没有内应才是怪事。 若不是内应,应该是个高手。但土匪一两千人,那高手武功再高就一个人应该用处也不大吧? 还有一种大的可能,便是尤光宗的心腹。尤光宗想用此人借着主子的东风立个功,捞点便宜。 想了这么多,实际仅仅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他掩饰住所有的心绪,配合地问:“哦?不知尤大人说的是什么人?” 尤光宗赶紧道:“沈归舟。” 第37章 杏西 “沈归舟?” 云泽快速的在脑海里过滤了一遍天下高手榜上知道的所有人名,并无任何印象。 天楚排得上号的高手,他虽很多没有见过,但是却都是听过的。 他确定,这个名字是第一次听。 既不是高手,那就应该是内应,至于,最后一种可能他觉得还是比较小。 毕竟,看的出来,尤光宗不是个傻子。 尤光宗没有去猜测云泽的心思,听他反问,遂做详细介绍,“此人是赏金猎人,身手不俗。只要价格可观,偶尔也会帮一些镖局押镖,对阎罗岭一带......” 听到此处,云泽恍悟,原来是个靠衙门赏银过活的人。 至于尤光宗说的‘身手不俗’,他自动将其归类为有些身手还贪钱的人。 知道这些,他彻底对沈归舟没了兴趣。怕让陈穆愉久等,不等尤光宗说完,直接截断了他的话。 “尤大人的好意我知道了,不过,既然尤大人也说了,阎罗岭的土匪有一千多人,恐怕我方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并不会有太大的意义。” 不等尤光宗接话,他又继续道:“天色不早了,就不占用尤大人的时间了,告辞。” 话音未落,人已转身离去。三步并作两步,小跑着出了府衙。 陈穆愉已经进了马车,其他的人也已经端坐在马背上。 见到他出来,马车上的莫焰眼里有淡淡的不耐烦,不明显,但云泽却是清楚。 他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队伍就已经有序地朝着杏西客栈的方向而去。 尤光宗回过神来,云泽已经到了门口。他跑着跟出去,陈穆愉一行已经离开。 他赶紧对着队伍的方向俯身一揖,大声道:“下官恭送公子。” 很久没曾给别人如此作揖过,加上心神受惊,一时动作过大,差点把腰给闪了。 等他扶着腰站直时,虽还能听见马蹄声,可是夜色已经将这些过客的身影给遮挡住。 他有些无奈地看着晋王一行离去的方向,想着自己刚刚还未说完的话。 她对阎罗岭一带甚是熟悉 。这方圆百里的土匪都会给她沈归舟几分面子,鬼面也不例外。筆趣庫 这半年来,阎罗岭很多商队被劫,但唯有她坐镇押送的商队能够全须全尾的通过,虽然仅有一次,可也已经是个奇迹。 若是能让她一起随行,说不定鬼面看在她的面子上不下手了也不一定…… 传言有说晋王陈穆愉卓尔不群,举世无双,连带他身边的人都是心高气傲。 尤光宗叹了口气,世人诚不欺我。 陈穆愉的突然到来完全打破了他的计划,让他准备好的一切都未能用上。 这沈归舟本也是他打算推给陈穆愉的,想起今日那个带来金刀狼人头的女子,有些敬佩,有些好奇,又有些惧怕。 奈何事情未能按他所想的剧情发展,但为了那几百万两灾银和粮食,他还是将此人告知。 虽然他是有讨好陈穆愉的意思,但也着实是想出一份力。 若此次再出现前两次的状况,恐怕这硕大的江南离饿殍遍野也不远了。即使是苏阳也也不能如今日这般平和热闹。 云泽显然是未将他的话给听进去。 黑夜里,就连马蹄声都渐渐隐没了,尤光宗再次叹了一口气。 只望晋王真如传言那般无往不胜,能够顺利将灾银和粮食送到灾民的手里,并能整治了那些土匪。 早先出门的时候让人通知的师爷恰在此时赶到了府衙门口,见他就站在门口,忙唤了一声。 这一声,将尤光宗难得的忧思吹散。 想起陈穆愉吩咐的事情,也不追究师爷的迟来和他的疑问,赶紧就吩咐着人备轿亲自去办了。 他很快便理清思绪,他最应该关心的应是晋王吩咐的事情,毕竟这是目前看来他唯一能在陈穆愉面前露脸的地方。 繁华如苏阳,无论是商贾,游子,还是文人骚客,这里从来都是不缺的。杏 西客栈作为苏阳最好的客栈,也从来不缺客人。 可是今日的杏西客栈却是清净的很,据上门投宿被拒的人说,昨日这客栈来了几个北边的商人,因不喜吵闹就将整 个客栈都包了下来,一直要到明天晚上才会对其他客人开放。 这种事平日里在杏西客栈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毕竟,苏阳繁华,来苏阳的高官显贵也是不少。 故听闻此消息后,除有好事的人会猜测一下这次来的又是什么样的有钱人外,此事也没有引起众人太多的兴趣。 今日来这杏西客栈的人也只有寥寥数人,确认这客栈的确是被人包场后,也就离开。 又因杏西客栈虽是苏阳最好的客栈,却为了保证环境舒适,并未开在繁华的市中心,反倒是在城南一比较偏僻的正水街上,戌时刚到,便再也没有人在此处经过。 平常此时会趴在柜台后面的店小二此刻并不在,反倒是平日里极少会出现的客栈老板谷诵精神奕奕地等在那里。 时不时的就见他向门外张望一眼,倒像是在等什么人。 大堂里除了他,还坐了两个男子,两人都是棱角分明,相貌不俗。 其中一人正是昨日到的客人,剩下一人,若是此刻进来一个在苏阳城里稍稍有点地位的人,就能认出此人。 此人不是别人,而是整个苏阳长得和他的身手一样有名的飞鱼帮帮主苏子铭。 两人一桌,每人面前都放了一杯茶,早已经凉透,却无人端起杯子。虽不如谷诵那般频繁,但他们也是时不时的张望一下门外。 亥时刚到,正水街上隐隐有马蹄声响起。几人不约而同地站起来,朝着门外而去。 在他们的张望下,陈穆愉一行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筆趣庫 见到那辆马车在客栈门前停了下来,一向被人传言阴狠的苏子茗眼里闪过激动。 再看谷诵眼里也是压抑的满满的兴奋,倒是另外两人显得要从容的多。 云泽翻身下马,莫焰也在马车停稳的那一刻跳下马车,恭敬地打开车门。 一身雪色锦袍的陈穆愉踩着马凳而下,一张让天地为之失色的脸出现在夜空下。 谷诵压抑着兴奋唤了一声‘公子’。 其余几人也跟着行礼,无不尊敬地唤着‘公子’。 第38章 归舟 谷诵和苏子铭俯身就要跪下去,手刚放到衣摆上就听见已经行至身前的陈穆愉淡淡出声:“不必行礼。” 淡淡的声音,带着强大的气场。 话音刚落,他已经拾阶而上,连同他身后的云泽和莫焰二人,几人恭敬地跟了进去。 其他的护卫也将马和马车全部安置到了后院。 后院有苏子铭的人等在那里,很是伶俐的将马安置妥当,并将人带到了大堂。 他们进门的时候,陈穆愉等人已经随谷诵去了三楼那间从未开放的天字号上房。 几人先后进门,莫焰没有跟进去,而是抱着剑守在房门外。冷冷的表情一如既往,那双清冷的眼睛满是戒备。 房间很大,竟然隔出了客厅卧房和书房,进门便是客厅,简单的摆了几样家具,透着大气高雅。 陈穆愉端坐下来,谷诵和苏子铭立马就恭敬地跪拜:“属下见过王爷。” 比起刚刚在外面,此刻他们心中的激动只多不少。 陈穆愉面色不动,依旧是淡淡地道:“起来吧。” 两人刚起,另外那人也作揖行礼,恭恭敬敬:“属下见过王爷。” 没有谷诵和苏子铭的那般激动,只是因为他也和云泽莫焰一般,常年跟随在陈穆愉的身边。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晋王的身边的名将。 此人名唤韩扬,着淡青色劲装,偏黑的皮肤,让他看上去英气爽利。 大家只知今日这杏西客栈被人包了,有些好奇,但若知道此刻这个房间里站的人,估计整个人只会傻楞当场。 谁能想到,此刻战神晋王和他让人敬而远之的王府侍卫,还有传言心狠手辣的飞鱼帮帮主苏子铭竟然会出现在这苏阳的客栈里。 “嗯。”陈穆愉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回应,随即就道:“准备的如何了?” 听陈穆愉发问,苏子铭和谷诵将激动快 速隐去,换上了严肃恭敬的神情。 韩扬先开了口:“禀王爷,一切皆已办妥,明日辰时便可出发。” 韩扬说话干净利落,五官凌厉,淡青色劲装的他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众人皆知晋王陈穆愉奉命运送赈灾银粮,将于三日后于渔州港上岸抵达苏阳。 众人不知的是,那个此刻还航行在运河上的队伍中,陈穆愉从未出现过,那里有的仅仅是晋王府四大侍卫之首的陈霄,至于银子和粮食更是从未上船。筆趣庫 原来,陈穆愉从北疆王府召回了常年镇守北疆的爱将韩扬,命他押送粮食扮成普通商贩走的水路已于昨日下午抵达苏阳,并提前打点好了一切。 自己率领亲卫押送灾银走陆路,低调前往,于今日到了苏阳,和韩扬几人汇合。 几人详细的将安排一一禀告陈穆愉,半个时辰后,事情已经商量完毕。 原计划定于明日启程的行程照旧,并未出现意外。 陈穆愉一直静静地听着他们说着,听他们说完,静静的思考了一会。 他脸上的表情一直淡淡的,几人说完见他不说话,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尤其并不常见他的谷诵和苏子茗见他沉默不语,心里打鼓,均默默的思考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 好在,陈穆愉只是沉默了一会,便道:“今夜不可松懈。” 众人心中知晓此事重要,恭声领命。 见陈穆愉脸色并不是很好,自然以为是长途车马劳顿,几人不敢多打扰,纷纷领命就要离开。 谷诵和韩扬已经快走到门口,苏子铭还是立在原地。 他不时地看陈穆愉一眼,明显的欲言又止。 陈穆愉抬头正好见他如此表情,遂问:“还有事?” 苏子铭的确是有事,犹豫着该如何说。此时见陈穆愉主动问起,反倒是松了口气。 他顺势单膝跪 了下来,将心中憋着的话说了出来:“禀王爷,明日的队伍属下擅自做主加了个人,请王爷责罚。” 苏子茗此话一出,整个房间都异常安静。本已经准备出门的谷诵和韩扬都回过身来看着他,云泽也将视线投向他。 反倒是陈穆愉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似乎是在等着他继续说。 跪在地上的苏子茗有些心虚,几人的反应他不抬头也能猜到,也并不奇怪他们会有此反应。 作为在苏阳的接头人,他很清楚他们这次的任务保密对将赈灾银粮顺利运送是非常重要的。 但因陈穆愉从京都远行至此,又因为要将行程保密的原因,陈穆愉从京都带来的人手有限。 剩下的都是由他和谷诵亲自从飞鱼帮挑选的亲信,这些人选不仅身手厉害,更要知根知底。 此刻,他告诉众人他擅自做主加了个人,他们会有这种反应他并不奇怪。 他会如此做,也是经过慎重考虑的。 王爷的安排很严谨,但这毕竟是江南,强龙不压地头蛇。 江湖多年,他总结出一个经验,要对付地头蛇,找一个更厉害的地头蛇才是最有效的办法。 而若要论地头蛇,这一条路上,谁能比得过那个人呢? “苏子茗,明日的事情有多重要你不知道吗?怎么可以随意加人?你......” 开口的是谷诵,将这次任务看的格外重要的他,听苏子茗此言,瞬间激动起来。忘记陈穆愉还在场,质问脱口而出。 话还未说完,就被陈穆愉淡淡的声音打断。 “什么人?” 陈穆愉语调听不出情绪,简单的三个字问出众人心中的疑惑。 苏子茗赶紧道:“此人名唤沈归舟,是......” “沈归舟?” 刚开口,被立于陈穆愉身旁的云泽打断。 “云公子知道她?” 第39章 邪性 见云泽反问出声,众人将视线全部集中到了他的身上,苏子铭更是惊讶询问。 云泽此反应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见大家都看着自己,就连陈穆愉也看着他,便如实回道:“不认识。但就在之前,尤光宗向我推荐过他。” 他并未说自己拒绝了尤光宗,也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不曾想到,这么短时间内,又一次听见这个名字,他不禁有些好奇,主动问苏子茗:“这沈归舟到底是何人?” 苏子茗听云泽说是尤光宗向他提起沈归舟,有些意外,细想之下,又觉得在情理之中。筆趣庫 尤光宗这个人有些官场之人的臭毛病,但看人的眼光还是很准的。 对于沈归舟,恐怕没有人比他更加知道她的不同寻常,他会将人介绍给王爷,也并不意外。 “她是专门替官府斩杀通缉要犯,领取官府赏银的赏金猎人。此人身手不凡,仅仅半年就替官府捉拿了十几个重犯要犯。” 沈归舟这人陈穆愉等人不知,在苏阳却是名人。 苏子茗说起她来,语气中不自觉带了几分赞赏。 说了几句,突然醒悟自己没有说到重点。 看了陈穆愉一眼,他转了话头: “属下之所以会将她加入明日的队伍,是因为江南这一带的土匪都会给她几分面子,一般都不会主动招惹她。这半年来,过往商旅,官府将士,只要路过阎王岭,无不例外都是丢财丢命。但一个月前,岭左镖局的人请了沈归舟护镖,阎罗岭的人本已经劫道,但见到沈归舟却是主动让了道。这也是阎罗岭这近半年来,唯一安全通过的队伍。”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听他说到这里,均是明白了他为何会将此人放进他们的队伍里。 就连反应最大的谷诵在听苏子茗说加的人是沈归舟后,似乎也安静了很多,显然对这个人他也是知晓的。 “那此人背景干净吗?”云泽问出关键的问题。 他似乎明白尤耀宗为何会推荐这人给他了。只是,此行不比寻常,任何陌生人对他们来说都会加重不确定的风险。 苏子茗没有立 即回答,他看了一眼云泽,又看了一眼陈穆愉,似乎在斟酌话语。 倒是立在他身后的谷诵回答道:“沈归舟是半年前来的苏阳的,刚来苏阳,她就揭了大盗袁海的悬赏榜。第二日,她将袁海的人头带到了官府,算是一日成名。” “之后半个月,她接连帮官府捉拿了江洋大盗李虎,杀人重犯郑三,采花贼花翎,一时名满苏阳。尤光宗曾邀请她出任捕快,可她拒绝了。不过,她转身做起了赏金猎人,半年来,给官府解决过不少重犯要犯。因此,虽然她从官府领走不少银子,但尤光宗还是极度看重她。就在今日下午,她还杀了大土匪金刀狼。” 沈归舟作为苏阳城里的名人,本就负责打探消息的谷诵,对于她的事情知道的很是清楚,三言两语就将沈归舟给陈穆愉几人介绍了一下。 说完这些,他冷静不少,思考着若是加入的人是沈归舟,似乎利大于弊。 平衡利弊后,他主动开口道:“王爷,若是沈归舟加入我们,对我们应该不是件坏事。” “应该?”陈穆愉没有说话,一旁的韩扬倒是开口反问了一句,听他的语气显然不是很喜欢谷诵刚刚的建议。 韩扬跟在陈穆愉身边多年,又常年镇守北疆,做事比之其他人,更加严谨。谷诵这种不确定的‘应该’让他不是很喜。 对于这个沈归舟,虽然听了这么多,但有些自傲的他也并未放在心上。 沈归舟是唯一安全通过阎罗岭的人,但在他看来,沈归舟或许有点本事,可更多的也是被劫的人都是无能之辈。 他就不信,这阎罗岭不过就是一群土匪而已,还能将他们也给劫了。 这次他带来的人可都是在沙场上饮血的汉子,别说是一群不成气候的土匪,那就敌军的军队也是可以对付的。 “苏子茗,我看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韩扬的语气里透着不耐,更多的是压迫。 本就有些打鼓心虚的苏子茗一听他此话,注视着陈穆愉,更是心虚。 “沈归舟她......”他试图解释,张嘴一时 又找不到词来说服其他人。 和沈归舟打过几次交道,他有一种直觉,这个女人邪性的很。明天带上她,对于他们来说绝对不是件坏事。 可就是这邪性,让人又无法理直气壮来夸赞她。 他的这种感觉,在场的人中,谷诵体会最深。 谷诵并未和沈归舟有过交集,但半年来这座城都是那个女人的故事,他也直觉那个女人有点邪。 尤其是,他很清楚阎罗岭真的不是容易过的,上次岭左镖局价值五十万两银子的货物能从阎罗岭平安通过,他敢肯定绝对是因为沈归舟。 事后,他也特意找岭左镖局的大镖头打听过,传言并不曾有虚言。 只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让他不知该如何去评价。 苏子茗最终说道:“王爷,属下去户籍处查过,沈归舟的背景并无问题。此人虽不是我们的人,行事也有几分邪性,但也算得上是个正道之人。且此人办事,只要银钱足够,她若应承定将事情办妥当......” 苏子茗怕自己的说辞说服力不够,他又将岭左镖局请沈归舟护送之事详细说了一番,也不忘将自己的看法,即阎罗岭是给了沈归舟面子,陈述了一番。 本对沈归舟这事有几分不满和顾虑的韩扬和云泽二人听完苏子茗的陈述,均沉默了下来,并未如之前那般激烈反对。 韩扬自是信奉陈穆愉的安排,也觉得他的安排十分妥当,更是对他十分信任。 不过,他昨日已经到达苏阳,在安排那些粮食的同时,也对目前的形势做了更多的了解。 到了苏阳,他才知目前形势并不乐观,这次有人再次打劫银粮的可能性极大,他虽不惧怕,但担忧还是有的。 就算最后这些银粮都能平安抵达灾区,但晚上一日,便可能是多死好些人,横生其他意外。 若到时这些又被有心之人利用,在朝堂上参奏王爷岂不是麻烦。筆趣庫 比之这些不好的事情,若能一路顺遂少些麻烦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若那什么沈归舟真有这份本事,对他们来说也是有好处的。 第40章 豪放 云泽对接下来他们要面对的形势比韩扬了解的多,他一向是个谨慎之人,做事也想的周全些。 他虽信任他们这位主人,但也知这一路定不会平安顺利。若加上一人,能替他们解决不少忧患,那自然是好的。 沈归舟这人他并不知道,但今晚一连两次听两人如此推崇他,他想这人定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怕就怕,此人在土匪面前如此吃得开,到时候会不会和那些土匪沆瀣一气,那到时候就麻烦了。 转念又想到,尤光宗乃堂堂太守,他即推荐此人,此人想必是极信得过的。 尤光宗乃是个老狐狸,若不信任,他决计是不会向王爷推荐此人。筆趣庫 苏子茗一番分析下来,几人心中都变了方向。 只是陈穆愉未曾说话,也便不敢随便发表看法,都很有默契的将视线都投向了他的方向。 陈穆愉看着苏子茗沉默片刻,突然转向旁边的云泽,“你刚刚说尤光宗也推荐了此人?” 云泽闻言不敢隐瞒,如实禀道:“是。” “尤光宗对此人很是推崇,也十分信任,属下走时,便将此人推荐给了属下。只是属下当时......” 说到此处,他停顿了一会,明显是对自己当时的态度有些愧疚。 他没有说完,陈穆愉也猜测的出他的意思。 他也并未再深究此事,直接对苏子茗吩咐:“让他过来。” 陈穆愉说话一向简洁,可谓惜字如金。 好一会儿,苏子茗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他未立即起身去办,两分为难八分尴尬地看着陈穆愉。 在其他几人不解的视线中,他有些犹豫地开口:“禀王爷,今晚她恐怕没时间。” 此话一出,别说云泽几人,就连陈穆愉都抬起眼皮,直直地看着他。 苏子茗内心有点崩溃,他知道自己这话对陈穆愉来说是多么的大不敬,可他着实也没有办法。 他早先便预料到陈穆愉极有可能是要先见一面沈归舟的,和沈归舟商谈此事时,他也已经告知。 结果,那人直接拒绝他,明确说今晚没时间。 想到她拒绝的原因,他那张年轻的脸不受控制的红了起来,看着陈穆愉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 最后反倒是旁边的谷诵如幡然醒悟,解 决了他的为难。 “今日是千花阁举办琼林醉的日子,沈归舟必定是去了那里。” “千花阁?”韩扬的疑问随之而来,听语气显然是不知千花阁是何处。 倒是常年和陈穆愉在外行走的云泽一听这名字,又听什么琼林醉,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 陈穆愉脸上表情一如既往,看不出心中所想。 谷诵并未觉得气氛有什么不对,听韩扬问,他还尽职尽责的给众人解释。 “王爷恐怕不知,这千花阁是苏阳有名的妓馆,琼林醉就是这千花阁为招揽客人举办的宴会,不过因是一年一次,所以就办的盛大些。每年到了这一日,千花阁来往之人,络绎不绝。” 谷诵性子有些放浪不羁,也不怎么拘于俗礼,说起这些事来,并无觉得任何不妥之处。 “这沈归舟虽是女人,但行事放荡大胆,苏阳城几乎是人人皆知,她最是喜欢流连红楼楚馆,喜爱美人。每月总是会去那些地方几次,琼林醉这等盛宴更是不会少了她的身影。” 听谷诵说完,苏子铭暗自松了一口气。 想到那日那个明媚的女子毫不避讳的和他说,她要去千花阁参加琼林醉,他的脸更红了。 他不明白,这年头,一女子去青楼参加那些不入流的宴会为何还能说的那般理直气壮的。 因思绪飘远,他并未曾注意到,谷诵说完这些事情,整个房间的气氛变的有些诡异起来。 好一会,他才听到云泽和韩扬异口同声,问:“你们说的人是个女的?” 苏子铭和谷诵一愣,对视一眼。 是啊,沈归舟就是个女的啊。 哦!这一点,他们似乎忘记说明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这次倒是难得的默契。 韩扬着实没想到,苏子茗说沈归舟没有时间过来竟然会是这个原因,更惊奇的是,这个逛花楼的人竟然是个女人。 活了二十几年,有女人喜欢去某些特殊的地方养小倌,养面首他也听说过一些,但女人去花楼找女人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云泽也是受到了不少的冲击,但他比韩扬要好些。 除去最开始的震惊外,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一个有过几面之缘却让人印象深刻的女人。 南泉县里,白歌镇上, 一个做仵作的寡妇——韩娘子。 他不禁想,看来是自己对这世道了解的太少,喜欢逛花楼找女人的男人很多,喜欢逛花楼找女人的女人也是不少的。 云泽不知,此刻想到那‘骇人’的韩娘子的不仅仅是他,还有坐着的陈穆愉。 和他不同的是,陈穆愉想起的不仅仅是白歌镇上那个行事放荡,举止轻浮的丑妇,还想到了今日下午惊鸿一瞥中见到的那张脸。 那张脸虽不是倾国倾城,但也算得上娇俏佳人。再加上那张脸上的不羁,明媚中透着对万物的淡泊。 陈穆愉的记忆力一向极好,那样一眼,足够他清楚的记住那张脸。 同时,他脑海中,还有另外一张脸,和那张脸高度重合起来。 南泉县上那唯一的客栈中,那个带着雨水的清晨,一张干净中带着睡意的脸傻傻地盯着他,甚至走神扑到在地。 还有那山中清泉中,受到惊吓的女子。 下午时,云泽看那人说觉得眼熟,他在心中比较过,他们的脸是极度相似的。 只是,两个人的气质却是截然相反。 一个胆小谨慎、小心翼翼,一个豪爽不羁、杀人不眨眼。再看身手,南泉县上的那个女人似乎会几招防身术,但会的有限,今日下午的那个女人明显是个难得的高手。 半年前从南疆逃难来的,喜欢逛青楼找女人,他敢肯定,沈归舟就是南泉县上那个打扮奇怪的韩娘子。 想起山中初见,他心中嗤笑一声,真是个会伪装的人啊。 其实今日她也认出了他们吧。 认出他们,没有承认,是什么原因呢。 不想有牵扯?还是和他一样,想看看对方到底是什么目的。 或者她就是冲他来的,他不戳破,她便也装傻。筆趣庫 不过他心中也有一疑惑,在客栈认出她后,他让云泽去打听过她。 她在那住了小十年,并不是他去之后才出现在那里的,大家都认识她,众人口中的她虽然怪异但也没有威胁性。 后来她又没再出现在他周围,他便认为当日之事的确是巧合,她后面装不认识他,也不过是懂得谋生罢了。 但如今,他到了苏阳,她也在苏阳,摇身一变,从仵作变成了赏金猎人。还接受了苏子茗的邀请…… 第41章 汇合 苏子茗想了半天才想出用‘豪放’二字来形容沈归舟,内心却是心虚的很。筆趣庫 他这一说,韩扬和云泽二人回过神来,二人听着‘豪放’这词心中可谓是五味陈杂。 云泽还好,毕竟以前遇见过先例。 韩扬则是三观受到了冲击,本已经有所转变的态度,又转了回来。 云泽问:“那她何时过来?” 苏子茗赶忙道:“明日卯时三刻,她会在城门口和我们汇合。” 云泽转身看向陈穆愉,询问他的意思,“王爷。” 陈穆愉看向苏子茗:“她知道些什么?” 此话问的莫名,苏子茗却瞬间反应过来,忙答道:“王爷请放心,不该知道的,属下并未透露半分。” 苏子茗办事一向谨慎,虽是擅自做主,陈穆愉知晓他也定是有分寸的。想到今日下午的那一眼…… 苏子茗见他并未怪罪,试探问他:“王爷,那沈归舟……” 陈穆愉收回心思,道:“留着吧。” 既然都碰上了,那就看看到底是巧合还是人为制造的缘分吧。 苏子茗心中一喜:“是。” 韩扬不赞同苏子茗的安排,可陈穆愉开了口,他也就不再说什么,也并未将沈归舟放在心上。 几人商定妥当,见时辰不早,不敢耽搁陈穆愉休息,纷纷退了出去。 尤光宗办事效率不错,卯时未到让他找的向导已经侯在了客栈外面。他自己谨遵昨晚云泽的吩咐,并未出现。 向导一共两人,都是四十左右的年纪。看上去老实可靠,是对苏阳到灾区一带异常熟悉的人。 苏子茗向两人问了些话,觉得没什么问题就让两人在客栈外等着。 随后又和韩扬云泽等人去检查了一趟带的东西,清点了人数。 确认好一切已 经是两刻钟后,正要去楼上看看陈穆愉是否已经收拾妥当,就见陈穆愉从房里出来。 莫焰抱着剑跟在他得身后,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莫焰气质卓然,一张脸生的棱角分明。 站在陈穆愉得身后,生生失了颜色。 陈穆愉一身月白长袍,墨发用一根白玉簪束了一半,缓步朝楼下走来,及腰的长发不见飘动半分。 那般容颜,那般气质,让他一个大男人都看得呆住。 直到人已经站在了他面前,强大的气场让周围陡然冷了好几分,他才从自家主子那绝世容颜中回过神来,赶忙禀道:“公子,一切都准备好,可以出发了。” “嗯。”陈穆愉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失态,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就已经从他旁边迈过。 后院里有好几辆装了大箱子的马车,还有好些个身着黑色劲装的精神小伙。 看上去,很是壮观。无论是人还是箱子,都明显要比昨晚陈穆愉进城时要多出不少。 正在做最后确认工作的云泽和韩扬见到陈穆愉出来,赶紧恭敬行礼。 两个本来等在角落里的向导突然见到陈穆愉都愣在了当场,都怀疑是不是没睡好所以眼花了,不然怎么会看到仙人。 陈穆愉环视了一眼全场,迈步踏上马车。 在云泽的挥手示意之下,队伍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客栈。苏子茗也骑马跟在云泽的旁边,韩扬和谷诵则在最后面压阵。 一行人足足有一百多号人,再加上好几辆马车,又有几十匹马,队伍可谓是浩浩荡荡。 如此庞大的队伍行走在刚有曙光的街道上,有着不小的动静。 沿途一些起的早的人,都纷纷探出头来看,看到此等大阵仗,又赶紧缩了回去。 就连那 些早起扫街、摆摊的人也被这大阵仗吓到,纷纷躲避开来。 与此同时,又纷纷在心中好奇,这些人到底是哪里来,是要干什么。 有些胆小的甚至想到最近各地土匪烧杀抢夺,甚是嚣张,眼前这些人莫不是土匪? 想到此,个个赶紧将门窗关好。 隔窗听见那声音越来越远,才敢小心翼翼探出头去。见那队伍已经走远,没有要抢劫的意思,都松了口气。 直到猜测好长一段时间后,才有人打听到那是晋王殿下运送赈灾银粮的队伍。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城门处早已在昨晚收到尤光宗的命令,即使还不到开城门的时间,值守的人见到人便赶紧打开城门。 眼见就要到城门口,云泽环视一周,问苏子茗:“苏帮主,那位沈姑娘呢?你不是说她今日会和我们在城门口汇合的吗?怎么没有看到人?” 苏子茗正也在向四周搜寻那道身影,听云泽问,有些尴尬。 昨日他将沈归舟会提前一刻钟到达城门口,他们约定在今早在城门口汇合的事情如实禀告了,陈穆愉也默许了此事,并没有提出什么意见。 刚刚远远过来,他就已经张望了四周,没有看到沈归舟。 此时已经过了他们约定汇合的时辰。 他对沈归舟这个人并不是很熟悉,也一直听说她怪异的性格。 见不到人,他心中有些打鼓,怀疑沈归舟是不是错过了时辰。 正想找个什么借口,就耳尖地听见有马蹄声从身侧响起。一下一下,不急不缓。 他闻声望去,只见一红衣女子骑着一匹棕色的马从一侧的街道上朝他们而来。 寂静的街道突然出现一人一马,瞬间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苏子茗,“就是她。” 第42章 生意 他此话一出,握着剑的人又将手里的剑放开些。 云泽看着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待看清了那张脸时,眼里满是震惊。 他没有想到,苏子茗嘴里的沈归舟,竟然是昨天下午在天行道的那个女人。 明明是个艳丽好看的女子,他首先想到的则是昨日那一剑便砍下他人头颅,随手将人头提在手里的画面。 “沈姑娘。”苏子茗没有注意到云泽的反常,礼貌的和已经到了他们面前的人打了个招呼。 沈归舟依旧是一身火红装扮,和昨日云泽见到的并无不同。 明明是大家闺秀的装扮,却是潇洒利落地端坐在高马之上,马鞍上还挂着一把长剑,和她这个人相比,丝毫不出色。 狐狸一样的眼睛扫视了一眼浩大的队伍,沈归舟懒洋洋的对苏子茗道:“苏帮主,你这是要举帮搬迁吗?” 苏子茗一愣,好一会儿才品出沈归舟话里的意思,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没办法,这世道实在是太乱了。” 沈归舟歪头盯着他看,就在苏子茗被她看的有些心虚。 苏子茗请沈归舟时说是要请她帮个小忙,没有告诉她要去哪里,运送的又是什么,同行的又是什么人。 沈归舟这个人虽生活作风不好,做生意的名声却是极好的。 听苏子茗是想让她帮忙护送他们一行过阎罗岭,谈妥了价格,其他的他不说,她也不问,似乎并不关心。 沈归舟越是如此看着他,苏子茗愈发心虚。 只因为,他和她谈这桩生意的时候,和她说的是,他的朋友有几箱祖传的书画想要运回老家,会途经阎罗岭,怕到时候那里的土匪以为是什么贵重物品而遭受到损失,所以想请她帮个忙。 可此刻,先不说他们这队伍有一百来号人,运送银两和粮食的马车就有十来辆,那一袋一袋的粮食怎么看也不像是书画。 沈归舟这种表情,他能不心虚吗? 他正想着该找个什么借口解释一下,就听沈归舟道:“苏帮主,看来你那个朋友家业有点大啊,我想我 应该重新考虑一下我的报酬。” 沈归舟说话的时候懒洋洋的,身上还有淡淡的酒香,是苏阳名酒红颜醉的味道,她的话落在众人耳边,仿佛还带着几分醉意。 她歪着头看着苏子茗若有所思的模样,让注意着他们的人近乎都失了神。 苏子茗的耳朵莫名的红了起来,他被沈归舟看的很是不自在,聪明如他,也自然听出了沈归舟话中深意。本就有些心虚的他,更加心虚。 他思考了一会,道:“沈姑娘请放心,若我们此行能顺利的通过阎罗岭,我苏子茗承诺沈姑娘的一千两银子定当如数奉上。另外,倒时我再多加五百两给沈姑娘当作谢礼。” 沈归舟坐直了一些:“那如果不顺利呢?” 苏子茗:“......” 好一会,他才扯了扯嘴角,道:“沈姑娘真会开玩笑。” 沈归舟只是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她将视线移开,看到云泽时,狐狸一般的双眼闪过一丝惊讶。 显然,此刻她才注意到苏子茗身边的年轻人,让她意外的是,竟然还是个熟人。 云泽见她终于看向了自己,有礼地笑了下:“沈姑娘,又见面了。” 苏子茗听云泽此言,有些惊讶,问:“你们认识?” 沈归舟没有说话,云泽主动回答:“昨日下午见过。” 他的眼睛一直都注意着沈归舟的脸,停顿了一会,才继续道:“只是没有想到姑娘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沈归舟。” 听云泽提起昨日,沈归舟自然想到了昨晚上挥霍的那五百两,内心有些尴尬,她着实没想到,这个世界竟然会如此小。 不过她这人一向会装,内心虽然有些尴尬,脸上没有泄露丝毫。 她似笑非笑地回了云泽一句:“幸会。” 并未否认。 转而自然而然的将视线转向队伍中的那辆刚好从他们旁边过去的大马车,马车依旧紧闭,没有了昨日那压抑的咳嗽声。 大概是身体好了些。 云泽本以为她还会说些什么,可说完那两个字后,沈归舟安静下来,并 没有要再开口的意思。 正好大半个队伍都已经出了城,队伍最后面的韩扬和谷诵已经到他们跟前。 谷诵看见沈归舟,很是自来熟地打了声招呼:“沈姑娘。” 他自来熟的态度看上去让人怀疑,最初听到苏子茗加了个人那激动的模样是否是他本人。 沈归舟显然也认识谷诵,很是随意地回道:“谷掌柜。” 对于谷诵和苏子茗一起出现,她似乎并不好奇,也没有要打听的意思。 也不知是知道些什么,还是真的不在意。 韩扬早就注意到她,本是对她印象极差的他,在看到她笑着的模样时,有些震惊。 他没有想到那个名声极差的女人竟然会长得这般好看,并且笑着的模样并不让人讨厌。 他一直注意着沈归舟,沈归舟却看都没看他,直接驱动缰绳在队伍后面跟着。 她骑的依旧是昨日那匹老棕马,那马看上去无精打采的,奇怪的是,她没落队。 官道上浩浩荡荡的队伍经过,尘土飞扬。远远看去,人头攒动,一路上好些山头的探子远远看见,赶快拔腿跑着报信去了。 但因为还在苏阳地界,半日下来,倒是顺遂。 正午时分,太阳有些晒人。云泽请示马车里的陈穆愉后,就在路边找了空旷的地方让众人先休息一会。 队伍最后的沈归舟握住缰绳,远离了人群,找了一棵大樟树,将缰绳一扔,丝毫不怕马跑了,就随意地倚着树干坐下来。 看着众人纷纷掏出水壶和干粮,她才想起早上来的急,她并没有备吃的。 摸了下肚子,似乎并不饿。比起饿,她倒是有些犯困。 一夜未眠,又赶了一上午的路,头上太阳她倒不觉得热,反倒是觉得让人更加犯困了。 索性,她就闭上眼睛睡起来。 忽然,她觉得似乎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猛地睁开眼睛,放在脑后当枕头的手已经做好攻击的准备。 不曾想,对上的是一张精致的脸,脸上的那双眼睛好像藏了星辰,正好和她的双眼对上。 她忘记了反应。 第43章 身份 在马车里坐了一上午的陈穆愉,趁着众人休息的空档也下了马车。 他没让任何人跟着,自己踱步到了远一点地方。 走到一古樟旁,突然听到一些声响。 听着似乎很是痛苦,压抑着不敢出声。 他仔细倾听了一下,声音竟然是在他的身后发出来的。 转步到了古树的另一边,发现那株大古樟后面靠着的沈归舟。 微风吹起她红色的衣裙,偶尔还有几缕发丝随风飞扬。若忽视那张美丽的脸上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表情,看上去就像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卷。 痛苦的呻吟是从她的嘴角溢出来的,再看她脸色扭曲的表情,明显是做了噩梦。 一向不喜多管闲事的陈穆愉看着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叫醒她。 不曾想,他还未做出决定,那个本是被噩梦梦魇住的人突然睁开眼睛。 一直看着她的他,自然看到了那双好看的狐狸眼突然睁开的那一刻的防备和杀意,更注意到了她脑后已经握成拳头的双手。 不曾想,最后她怔愣在那里。 好一会,看着那双盯着自己脸的眼睛,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一向不喜别人如此盯着他看,更不喜欢女人如此盯着他,这种不喜,让他眼里闪过一丝反感。 正是这丝反感,让沉迷‘美色’的沈归舟醒过神来,动作麻利地站起来,并后退两步,离他远一些,“陈公子。” 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不对。 她当然知道他是谁,南泉县上,他化名陈沐,她习惯唤他陈公子。刚刚有些窘迫 的她下意识就唤了一声‘陈公子。 然而今日她还未见过陈穆愉,也并未有人跟她提起过有这个人。她张口就喊陈公子,实在是不合常理。 她还在纠结该如何补救这个错误,先听到了陈穆愉的声音:“韩娘子?” 明明是问句,落在沈归舟耳边,却是肯定的语气。 这个大半年没有人唤起的称呼突然从陈穆愉的嘴里出来,沈归舟一时有些错愕。 他竟然记得她? 仔细想想,她此刻脸上没有任何伪装,陈穆愉认出她,也不奇怪。 那么之前他没戳破她,就是故意为之。既然如此,现在怎么就改变主意了呢。 相对于她眼里、脸上的震惊,陈穆愉则是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表情。 “恕当日在下眼拙,不曾想到那等偏僻小镇竟有高人。” 沈归舟脸色一僵,看着那张倾世容颜,思考着若这时还否认是否有欲盖弥彰之嫌,会不会太矫情。 想到自己一向是个豪放且不拘小节的人,她放弃了否认。 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自认为大方有礼的笑容,道:“陈公子说笑了。世道艰难,生存不易,小女子只能随波逐流。” 停顿一会,她眼角微微扬起,反问:“仅仅半年而已,陈公子这也不是从南泉县到了这江南吗?” 陈穆愉看着她,面上依旧冷冷的,看不出情绪。 沈归舟没了之前的那份心虚,还是不想对着陈穆愉。 他们两个算不上熟人,要在这里谈论过去,实在是怪异的很。 虽然陈穆愉那张脸看 着很是养眼,但为了驱逐心中的那种奇异的别扭,她思考着是不是应该赶快撤走。 “公子。” 突然有声音响起,打破了他们之间诡异的气氛。 看着拿着食物过来的云泽,她不自觉地松了口气。正准备闪人,被云泽喊住。 “沈姑娘?” 云泽语带惊讶,没有想到她也会在这里,或者说是惊讶她竟然和陈穆愉站在一处。 原来他们站的位置刚好背对着大家,又因为古樟的树干十分粗大,陈穆愉站的位置,远远看去可以看到他的一边身形,沈归舟的身影则完全被古樟给遮了起来。 云泽本准备给陈穆愉送吃的,但是没有在马车上看到他。问了一旁坐着的莫焰,才知道他往这边来了。 担忧陈穆愉饿着,于是找了过来。看到那月白衣袍,他跑了过来。但没想到,走近了发现沈归舟竟然也在这里。 整整一个上午,虽然他在队伍的最前面,沈归舟一直吊尾,他还是一直都有注意她。 她一上午也没有和人主动说过话,谷诵偶尔问她几句,她也是选择性地答几句。 她一个人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对他们一行人就连一个好奇的眼神都没有,看上去倒像是个出门踏青的。筆趣庫 刚刚吩咐众人休息时,他没有看到她。问了苏子茗等人,大家竟然都没有注意到她。 他心中警惕滋生,赶紧让苏子茗去找人,这也是他会这么快来找寻陈穆愉的原因。 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和他们主子在一起。 惊讶之余,他一阵后怕。 第44章 同行 仔细注意了她的表情和两人周边的气氛,他想的事情好像没有发生,绷紧的弦松了一点。 一向谨慎的他还是不敢完全放松,赶紧走上前来。 听云泽唤她,沈归舟有些尴尬,本已经准备后退的脚犹豫着要不要收回来。 “云公子。”所有的情绪都被她藏在心底,懒洋洋地回了一句。 云泽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见并无异常,偷偷松了口气。 此时,他已经走到两人身边,想到陈穆愉还未见过沈归舟,便做介绍:“公子,这位就是沈归舟沈姑娘。”筆趣庫 沈归舟看了云泽一眼,心中了然,云泽并未真正认出她来。 她在南泉县的样子和她素颜的样子千差万别,若是她不小心磕了头失了忆,估计自己都不会相信她们是一个人。 云泽没有见过她真正的模样,认不出她才是正常。 很显然,陈穆愉没有和他说自己的身份,这又是为什么呢? 她很是上道,云泽话一说完,便如知礼的闺阁小姐一般,对着陈穆愉行了个礼。 “小女子沈归舟见过公子。” 声音少了一贯的漫不经心,听着轻轻柔柔,当得上温婉佳人四字。 她这一形象让旁边的云泽呆愣当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能怪云泽没有见过世面,实在是她这前后形象差的太多。 当撇到自家王爷那如苍松一般的身姿,似乎又明白过来,她为何前后区别如此之大。 沈归舟不知,她因为不想搞得自己太特立独行,难得正经向别人行个礼,结果被人划入了颜狗的行列。 “沈归舟?”陈穆愉看着她,低沉的嗓音发出一声反问,似乎是在琢磨这个名字。 他的表情未变,一切的反应似乎都很正常。 只是他那好听的声音落在沈归舟的耳朵里,让那抹已经不知道被她扔到哪个角落里的心虚突然又冒了出来。 不知是不是她太敏感了,她总觉得陈穆愉念她的名字的时候是嚼着说的。 低垂眼眸的人眼珠一转,“两位聊,小女子就不打扰了。” 她不 看陈穆愉,也不等人回答就赶紧闪人。 本想再找个地方眯上一会,苏子茗又看见了她。 “沈姑娘。”苏子茗唤住她,几步跑到她面前。 “给。”她还未说话,苏子茗将几个馕饼递到她眼前,“有些简陋,还望姑娘见谅。” 他嘴上说的歉疚,语气明显只是客套一下。他的语气客气但不疏离,脸上并未有和善的笑容,表情淡淡的,不过,不让人反感。 原来他早就注意到沈归舟的马上空空如也,一看就不像带了干粮的样子。刚刚忙完,他想起这个事情,本欲给她送点吃的,左右看了看,未曾见到她。 找了一圈,正好见她从山坡上下来,就赶紧将干粮送给她。 沈归舟这个人他不算了解,但在他看来,自己既然请了她,这些事情是要照顾到的。 “谢谢。”沈归舟稍稍一想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她并不饿,但还是接了过来。 “沈姑娘客气了,这一路,还得仰仗姑娘。”苏子茗场面的回着话,也是真心话。 沈归舟嘴角一勾,“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她这话说的冷漠又功利,苏子茗却很是满意。 他们本就是谈的生意,他付钱,她办事。顺利完成,钱货两讫就是双方都满意的结果。 苏阳城里关于沈归舟的流言苏子茗听过不少。 这一上午下来,他看出她不喜和陌生人交流。 他自己也本不是善言谈的人,又想着马上又要出发,欲将队伍再检查一遍,便辞了沈归舟,转身走人。 沈归舟直接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红衣倨傲,她的坐姿带着不羁的豪迈,似乎丝毫没有在意自己是个女人。 虽然不饿,还是吃起了饼。 那饼咬起来的感觉实在不怎么好,又干又硬,啃了一个后,她就不再啃了。 正好她那匹老棕马不知道从哪里溜达回来,她随手便将剩下的几个喂给了它。 又干又硬的饼,它倒是吃得津津有味。 老棕马三下五除二的解决馕饼,苏子茗已经命令队伍重新出发。 陈穆愉也已经回到马车,厚重的车帘遮去了那张绝世容颜。 沈归舟依旧骑着老棕马慢悠悠地跟在队伍的最后面,看着前面那辆大马车,看着看着她恍惚又看见了那双眼睛。 一双像是藏了满天星辰的眼睛。 她一伸手似乎就实现了那句“手可摘星辰”。 这世上怎会有生的那般好看的男子,脸生的好就算了,竟然还生了那样迷人的一双眼睛。 慢慢的,她的脸上露出痴迷的笑容。若不是突然刮起一阵风,让她清醒过来,估计还不知道得傻笑多久。 注意到自己的失神失态后,她有些心虚的向旁边张望了下,见没人注意她,悄悄松了口气。 同时,她也在心里很懊恼地鄙视了一番自己这种容易被美色迷惑的行径。 陈穆愉一行因为急着赶路,又都是能够吃苦的人,直至傍晚,队伍也没有再停下来休息过。 云泽苏子茗等人一直有注意沈归舟,发现她虽一直吊在队伍的后面,脸上却没有抱怨的神色。 光这一点,让本还怀疑她能力的众人倒是对她刮目相看。 暮时,他们经过一个小镇。 但他们未在镇子里落脚,反倒是继续赶路,一个时辰后,一行人在一处比较空旷的山头露营。 沈归舟心中清楚,他们是担心人数太多,在镇上落脚反倒麻烦。 她也没有什么意见,宿在荒山野外这种事情她也不是没有经历过。 陈穆愉手下的人动作迅速,做事可靠,他们带的东西也充足。不出半个时辰,帐篷就已经搭好,开始生火做饭。 苏子茗做事周到,虽然他算的上是东家,但大概是因为她是女子,对她很是照顾。 他命人给她单独准备了营帐,还给她送来吃的。 陈穆愉的帐篷离她的颇远,一安顿下来,云泽等人就进了营帐,良久都没见出来,很明显是在议事。 沈归舟不是傻子,她虽是苏子茗请来给他们护镖的,陈穆愉手下的人明显还是都在防着她。 她一向心宽,又心知肚明,也就不甚在意。 第45章 误人 晚上的吃食有热粥,比中午的干粮要好,但还是没什么香味。 也不知道是昨晚吃多了,还是酒喝多了,亦或是中午那个馕饼的功劳,沈归舟依旧不饿,更是没什么食欲。 盯着吃食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动筷。 索性,直接躺了下来,打算好好补觉。 昨晚一夜未眠,中午也仅仅是眯了一会,按道理说,她此刻应该是可以闭上眼睛就睡着,可事实是,她没有任何睡意。 躺了一会,听见外面有飞鸟展翅的声音。 沈归舟睁开眼睛,出了帐篷。 外面篝火通明,大家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吃着晚饭。 目力极佳的她看见远处陈穆愉的帐篷前莫焰抱着剑笔直的站在那里,整个人就如暗夜里蛰伏的猛兽,警戒着周围的一切。 视线一转,就看见苏子茗正带着人在远处巡逻。 环视了一周,她朝后面的树林走去。 她并未进入树林,而是在林子外围捡了一些树枝,找了个空旷的地方生起了篝火。 随意的坐在篝火前,捡了几粒小石子在手里抛耍着。 大约一刻钟后,她不曾抬头,看似随意的将手里的石子全部朝空中抛了出去。 很快,两只连夜赶路的大雁就不甘心的落在了她跟前。 用拨火的长树枝将两只还未咽气的大雁弄了过来,嘴里没什么诚意地念了句‘阿弥陀佛’,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掐断了大雁的脖子。 她动作麻利地拔毛,抽出腰间的匕首将它们开膛剖肚,然后就用树枝将它们架在了篝火上。 整个过程,动作干净利落,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种事她不是第一次做。 看着开始慢慢冒油,溢出香味的肥雁,沈归舟渐渐有了食欲。 她的注意力都在那两只倒霉的烤雁上,并不知道,这一切都落在了他人眼里。 陈穆愉听云泽等人汇报了今日各处的公事,又安排了接下来的行程和他们各自的该做的事情,云泽几人就退了下去。 看着莫焰早前就送进来的晚膳,因为还未好完全的 伤寒,他简单用了几口粥就没了胃口。 不曾来过江南的他实在不大适应江南这梅雨季节的湿意,压抑地咳嗽了两声,觉得有些闷。 起身出了帐篷,一直守在外面的莫焰立即躬身行礼。 陈穆愉抬了抬手,阻止了莫焰的动作。 视线却正好看见远处篝火映出一个模糊的红色身影,转身隐没在了帐篷后面。 那样打眼的颜色,不用看脸也知道她是这队伍里唯一一个女人。 看着那个身影消失,他眼前浮现了中午那张陷入梦魇的脸,随即便是见到他时呆愣却掩藏不了惊艳的狐狸眼。 鬼使神差的,他抬脚朝那个方向跟了过去。 莫焰不知他看到了沈归舟,习惯性的就要跟上去。 陈穆愉阻止了他,“不用跟着了。” 莫焰对陈穆愉的话从不置疑,立即停在了原地,没有再跟上去。 陈穆愉走了几步,就看见那个身影慢慢的朝林子走去。 他们虽然隔着距离,但因到处都点着篝火,再加上今晚月色清明,目力极佳的他可以看清楚她的动作。 她走的并不快,陈穆愉则是腿长步子大。离她还有几丈远的时候,见她在收拾柴火,他便停下了脚步。 他脚下落地无声,周围又热闹的厉害,随后他选择了一个没有被月光照顾的地方站立,将沈归舟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底。 她头也不抬,随手一抛石,却能准确的打下头顶飞过的大雁让他惊艳了一下。 那日她那一剑就从莫焰的手里截走了一颗人头,他就知道她身手不错。刚刚那一手,他怀疑自己恐怕还是低估了她。 听到她念着那句‘阿弥陀佛’,手上的匕首却挥舞的颇有章法时,他竟忍不住往她脸上看去,想要看清楚她脸上的表情。 看见她那没有丝毫杀生的愧疚的脸时,他想起了南泉上那个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韩娘子。 现在他丝毫不怀疑,她当时看到他时的惧怕完全就是装出来的。 就连山中初见那日,她那惨白的脸色现在去想都觉得 是伪装。 从外貌到性格,这是一个极度善于伪装的女人。 他不禁想,她到底是什么人。南泉县上,现在,只是巧合吗? 林中有风吹过,恰好将烟雾吹到了陈穆愉的方向。 本就一直压抑着咳嗽的欲望的他猝不及防轻咳了一声,打断了他自己的思绪,也惊动了正死死盯着吃食的沈归舟。 陈穆愉动作优雅的用手背捂了一下口鼻,一抬头就看见沈归舟睁着那双狐狸眼盯着他所在的方向。 她的表情却淡定的很,没有惊吓,没有戒备,似乎只是好奇。 犹豫片刻,陈穆愉从阴影处走了出来。 他清楚地看见,见到是他,那双狐狸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陈穆愉将视线从她脸上收回,放到了那两只已经焦香四溢的大雁上,长腿在篝火前停了下来。 当他将视线放在那两只大雁上,迈着大长腿走过来时,沈归舟眼里的惊讶变成了心虚。 这心虚让她的反应慢了半拍,再回过神来时,就见到他人已经到了眼前。 她也将视线投向那两只已经可以被入腹的大雁,她紧张的吞了口口水。 紧接着似被针扎了一般,立马站了起来,嘴里还不忘打招呼:“陈公子。” 哪知因为太过激动,再加上坐的太久腿有点发麻,起的太急,却没能站稳。 身体一踉跄,竟然朝着篝火倒去。 我去。 反应过来,赶紧将力沉到右脚上。 脚下一转,避免了扑向篝火的危险。 还没等她放下心来,又发现她转向的方向竟然站着陈穆愉。 他刚刚明明是站在她的对面,怎么一眨眼就又到了她旁边。 看着那张如月光般清冷,可以令山河失色的脸,她震惊的同时下意识的想要扑倒他。 好在身体下意识地反应阻止了她。 她的大脑还未做出反应,身体就随着脚一转。 结果就悲催的发现自己竟然又到了篝火上面。 眼看就要扑进篝火里,一向淡定的她有些慌了。 想要躲开篝火,身体却找不到着力点。 美色误人啊! 第46章 热情 来不及想更多,她滑出了之前顺手塞进衣袖的匕首,打算牺牲一下自己的手,想插地上借下力。 这下她这脸怕真是要丢到外婆家了。 想象的悲剧并未如约而至。 匕首还未滑到手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拉上了她的手。 那只手让她震惊的忘了一切反应,乖巧的随着那只手远离了篝火,扑倒在一个坚硬的胸膛上。 淡淡的香味扑进鼻里,似乎是以前在某处偶然闻过的沉光香。 抬头看见那张让她自愧不如的脸,突然想起了以前从戏本子中总结出来的一件事情。 大多数的戏本子里,若有年轻美貌的小姐遇到了困难,必定是会有一英俊白衣少年带着光来救她。 看着身着月白锦袍的陈穆愉,她有些呆呆的感慨,活了二十八年,没想到曾经被她鄙夷的桥段竟然也落到了她的身上。 一大把年纪了,还有这等艳遇,真的好吗? 心中虽是如此反思着,她嘴角的弧度却是上扬了起来,且越来越明显。 突然,那只手放开了她,不大不小的力道将她推出了怀抱。 她回过神来,在离陈穆愉两步远的地方赶紧稳住了身形。 淡淡的失落涌上心头,抬眼看去就见陈穆愉正单手背在身后看着他。 落满星辰的眼里有些冷,脸上线条明显,整个人站在篝火边,却如天上的明月一般清冷。 若是换了其他人,此刻必定是有些害怕的。 不过,沈归舟不是其他人,这样的陈穆愉落在她眼里,好看的紧。 刚升起的失落瞬间没了踪影,狐狸一样的眼睛盯着他,恨不得长在他身上去。 这般过于“侵略”的眼神落在陈穆愉的眼里,不知为何,他想到了在北疆看到的那些眼 冒绿光的雪狼。 想起关于沈归舟的传闻,他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欲转身离开。 他那微不可见的动作正好被沈归舟捕捉,沉迷美色的她因为美人那一皱眉终于收回了魂魄。 她没有失态尴尬,有的是自己没有控制好表情反倒惊吓了美人的愧疚。 意识到这点,她瞬间调整了表情,恭敬又小心翼翼地询问,“您要不要来点?” 陈穆愉一时有些疑惑,没有明白她是指什么? 沈归舟注意着陈穆愉的反应,见他盯着自己一直不答话。眼睛一转,伸手一指。 陈穆愉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看着那两只死不瞑目的大雁,心情有点微妙。 他的沉默落在沈归舟的眼里,以为他是想来点,但是可能又有点不好意思。 想明白这些,她十分善解人意,也相当大气地拿起一只烤雁‘唰’的一下就递到了陈穆愉的面前。 “给。” 那只突然到了面前的烤雁,陈穆愉眼角抽动了一下。 难不成他看起来像是来蹭饭的? 不想和沈归舟多说话,打算迈腿走人。 沈归舟不知他心中想法,见他迟迟未接过去,有些疑惑。 刚正准备说点什么,就瞥见他那一身白色锦袍,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再看那死不瞑目的整只大雁,常年混迹风月场所的她,醍醐灌顶。 大雁太大了,这么优雅高贵的美人,不好意思用手拿着整只大雁咬。 于是,赶在陈穆愉迈腿之前,将烤雁收了回去,歉疚地安抚着‘美人’:“不好意思啊,您稍等一下。” 话还未说完,一只手就从腰间抽出一块洁白的手帕抖开铺在了旁边的石块上,精致的匕首同时从另一个衣袖滑到了她的手里。 匕首 抽出,烤雁也已经在她另一只手里。 只见匕首在烤雁上闪过,眨眼睛就见它就躺在了洁白的手帕上。不过,实际上它已经分尸成了薄薄的肉片。 沈归舟将匕首麻利的一甩,匕首就稳稳地插在了大雁脖子上。 抬头,她笑得有些傻,“现在可以吃了。” 陈穆愉看着那切的如他府上大厨一般匀称的烤雁,脚步再次停滞了下来。 这一切似乎经过了多道程序,但他看的清楚,那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 沈归舟的动作快的出奇,那把精巧的匕首在她的手里快的让人眼花。 见他只是盯着那肉看,也不动手。沈归舟赶紧说了一句:“放心吧,都是干净的。” 陈穆愉看着那把泛着银光的匕首,听着她那句‘干净的’,眼前立即浮现出了前不久亲眼见到的那一幕。筆趣庫 她将大雁开膛剖肚,然后将带血的匕首顺手在旁边的树叶上擦了几下,紧接着收入鞘中,放进衣袖兜里。 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犹豫。 沈归舟显然没有想到这件事,也不知道陈穆愉想的是什么。 她见他站在那里,离放在石块上的肉很有距离。她眼珠一转,看着自己长及脚踝的裙裾,动作麻利的弯腰,捞起裙裾,手一用力。 陈穆愉的视线本来还在那被分,尸的烤雁上,耳边忽然听到布帛撕裂的声音。下意识回头,就正好看见她将内裙的裙摆撕下了一块。 她这豪放麻利的动作让一向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他瞬间睁大了眼睛,还没等他有更多的猜测,就见她将撕下来的裙摆铺在了摆放着烤雁的石块旁边。 “要不坐下?”善解人意的做完一切,沈归舟眼神期待地询问着陈穆愉。 第47章 相处 陈穆愉看着眼前的一切,眼角再次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现在他明白了,她撕裙子是为了让他坐下来。 她做这一切看起来十分自然,眼前的一切似乎也十分自然。筆趣庫 只是...... 看着她小心翼翼中含着的期待,本应该转身离开的他突然有点不知道该走还是该坐下来。 那双如狐狸一样的眼睛...... 最终,他鬼使神差的在她的期待下坐了下来。 他没有坐在她给他准备的地方,而是和她之前一样,坐在了地上。 他也不在意自己一尘不染的月白锦袍会染上尘土,姿势带着些随性的豪迈。 然而,一举一动又处处透着高贵优雅。明明该是粗俗的席地而坐,在他做来却是差点闪瞎了沈归舟的眼。 陈穆愉忽视她的目光,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拿起她那把匕首,插了一块肉送到了嘴边。 沈归舟感觉自己的口水有些控制不住了,不是因为那诱人的烤肉,而是因为那一举一动都散发着高贵优雅的‘美人’。 古人云:秀色可餐。 诚不欺她。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赤裸,正将肉放在嘴边的人突然看向了她。 淡淡的一瞥带着多年累积的气势,被抓包的她瞬间心虚的用手抹了一下嘴角。 眼角余光见没有口水,她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她也坐了下来,顺便将另一只烤雁往嘴边送。 就要咬下的时候,看着那拔了毛就像只营养不良的小鸡崽子的烤雁,她犹豫了一会。 随后,她将大雁撕成了两半,动作快速的将其中一半又放到了那洁白的手帕上。 见陈穆愉还看着她,她有些讪讪地缩回手,嘴角一扬,没什么说服力地解释:“我吃不完。” 天知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良心将她鄙视了一万遍。 陈穆愉看了她一眼,她似乎比一般江南女子还要清瘦不少。 只是,想起她之前那盯着烤雁冒光的眼睛,他对这话抱着怀疑态度。 沈归舟则不 再管他,低头啃起手里的‘尸体’。 她吃东西的动作和她席地而坐的动作一样的随意,不如大家闺秀那般举止优雅,甚至还不如一般女子。 她吃东西的样子倒是和那句‘大口吃肉’甚是相配。 不过,和这荒郊野岭甚是应景。 受她的影响,本还有些犹豫的陈穆愉将肉送到了嘴里。 肉还热着,吃到嘴里,焦香溢满口腔。 味道竟然比他想象的要好。 沈归舟将一只翅膀一口咬下来,偷偷看了一眼陈穆愉。这一看,她那颗已经老的快死的心差点跳了出来。 她觉得她看的不是一个人在吃东西,而是一幅画。所谓美人如画,大概便是如此了。 她突然觉得嘴里的肉没什么味道了,她想将爪子伸出去。 为了避免自己的手失控,她赶紧将视线收了回来,咬肉的动作更加凶狠。 不知道的人,看到她如此模样,定以为她是饿了好几天。 半只烤雁仅是一会就在她手上消失,剩下的残骸也全部躺进了火堆里,直接被火化。 她咽下嘴里的肉,站了起来,对着那个才将第三块肉优雅的放进嘴里的陈穆愉道:“陈公子,你慢慢吃。我吃饱了,就先走了。” 也不等陈穆愉开口说话,她就已经迈腿离开。 每一步她都走的极为沉稳,只是脚步比平常大了不少。眨眼,人已经在几丈开外。 她怕自己走的慢了,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爪子,直接扑到陈穆愉。 正因如此,她也顾不上那份应有的尊敬,对他的称谓由‘您’变成了‘你’,她也没有再虚假的自称‘小女子’,落在他人耳里,倒是真诚了许多。 她有些郁闷,为什么一大男人要长得如此好看。 这样的美色,让一向喜欢好看的人和事物的她实在是太为难了。 好在,她还有理智。她很清楚,这个男人不是随便能招惹的。 牡丹花下死,虽说风流,可若是被五马分尸,那未免也太难看了点。 能过过 眼福她也就满足了,更多的,还是需要克制一下的。 在转身离去的那刻,她便一直在心里重复念着那句:色即是空。 怕控制不住的爪子去祸害美人的沈归舟心虚的快步离去,她并不知道,她自认为沉稳的步伐落在陈穆愉的眼里,明显的有些踉跄。 那踉跄的弧度,让他一度怀疑刚刚的烤雁里是否被下了毒。 再看那清瘦的身影快速的消失在夜色里,总觉得有点落荒而逃的味道。 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再看向手里那把她似乎已经忘了的匕首,陈穆愉若有所思。 匕首精巧,刀刃锋利,是把好匕首。不过,材质普通,不是什么稀世珍宝,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但是,它的主人显然不是个寻常人。 南泉县上,她是个浓妆艳抹的仵作,此刻苏阳城里,她成了清丽佳人,还是个在黑白两道中都有几分面子的赏金猎人。 当着是个极会伪装之人。 如此截然不同的两个面孔,都是如此巧合的出现在他的身边…… 他把玩着精巧的匕首,有些好奇,若这一切不是巧合,到底是谁特意将她送来的。 远处早就没有了沈归舟的身影,却有轻微的脚步声打断了陈穆愉的沉思。 目力极佳的他看见远远靠近的两个身影,一眼认出是云泽和莫焰。 他捡起被沈归舟撕扯下来的裙摆扔进火里,火红的布料瞬间被火焰吞噬,发出些许焦臭味。 看了一眼他吃了三块的烤雁,他站起身来,修长的手指抚了抚并未有皱褶的衣服,打算走人。 刚走出一步,他又停下了脚步。 回头看着那烤雁,短暂的思考后,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将那方已经染了油脂的白手帕抽了出来,也扔进了火堆里。 那方手帕刚火化,云泽和莫焰就已经到了。 “公子。” 虽然没外人,出于谨慎考虑,两人还是唤陈穆愉公子。 陈穆愉不动声色的将匕首收进了衣袖里,迈着长腿走人,“火灭了吧。” 第48章 倩影 两人闻言,将视线移到了火堆上,看见了旁边没怎么动的烤肉。 两人的第一反应皆是,晚上伙食太差了,王爷吃不惯。 随即比较心细的云泽发现不对,常年跟随在陈穆愉身边的人都清楚,他虽出身高贵,但年少便征战沙场的他,十分能吃苦。 出门在外,生活要比他们精致些,但也是个不拘小节的人。 野外烤肉这种事他是会做的,可若是还把肉切的这么精致,实在不是他的风格了。 四周除陈穆愉之外,没有第二个人。云泽心中不解,可也没发现不对。 再看陈穆愉已经走出几丈远,想不通便不再多想,和莫焰将火灭了,两人赶紧跟了上去。 此事云泽没有再放到心上,全当陈穆愉是突然心血来潮,很快便忘了。 至于莫焰,一向只关心陈穆愉安危的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沈归舟不知道后续的事情,为了避免自己兽性大发,她快速逃离了现场回到自己的帐篷。 她走的都是人少的地方,一路上也没有遇到任何人。进帐的第一件事,就是灌了半壶凉水。 半壶凉水下肚,她才觉得那颗快要跳动的心安静了些。之前因为啃肉比较急造成的喉间不适也缓了缓。 这一舒缓,她的心绪就又有些飘飞。不知怎的,那如苍松挺拔的身影,那无双的容颜,那装满星辰的眼眸又冒了出来。 她吓了一跳,赶紧又喝了一大口水。为了避免自己再次想太多,她赶紧躺了下来。 按道理说,吃饱喝足,又加上一天一夜未眠,她应该很容易入睡才对。 事实却是截然相反,闭上眼睛翻滚了十来遍,她却还是没有一点睡意。 越是睡不着,就越是容易想多。 一想,眼前竟然都是陈穆愉的身影和他那张让天地失色的脸。 等回过神来,吓得她在心里念起了‘色即是空’。 念了几遍,感觉似乎没什么效果,她干脆背起清心咒来。 连续背了三遍清心咒,她整 个人才恢复正常。这么一番折腾,她更没了睡意。 新安城里,死里逃生,对她一个一心想死的人来说其实挺可笑的。 一路走来,又看到许多不同的风景,慢慢地,就改了主意。 既然命不该绝,那就听天由命吧,反正她应该也活不到正常人的年岁。 半年前,她来到苏阳。好山好水,是个适合埋骨的地方,当下她便决定留在此处不再走了。 等哪天时候一到,她往那一躺,也就完事了。 不过在这之前,她得先解决生计问题。 自己有多少斤两,她心里清楚的很,也就没想再做仵作。何况,苏阳城繁华热闹,美人众多,赚那点钱哪够她看尽这江南风华。 琢磨了半天,见到市集布告贴的通缉令和悬赏令…… 一晃半年就过去了,如果不是重新见到陈穆愉,她都快想不起那个被唤作韩娘子的人了。 唉,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奇妙啊! 又闭着眼睛躺了一会,还是睡不着。她又觉得有些闷,干脆就翻身起来出了帐篷。 此时已经是半夜,周围安静的厉害。除了守夜值守的,其余的人都已经熟睡。透过还故意燃着的篝火,再加上不错的耳力,她很快就分辨出了暗处的守卫。 她避过了所有的守卫,绕到了帐篷的后面。 这次她没有去那片林子,而是到了不远处单独立在一大片空地上的一棵槐树下。她看了一眼茂盛的大槐树,纵身一跃,人就隐在了被树叶遮蔽的树干上。 她就着树干躺下来,透过树叶的缝隙,可以看见稀疏的星辰。 四周没有了帐篷中的那湿闷,她做了个深呼吸,心情慢慢放松下来。 寂静的夜里时不时有声音响起,停留一会却又悄悄隐去。沈归舟躺在树上,闭着眼睛将周围的动静听在耳里。 东方朝霞升起,周围的动静大了一下。浅眠的沈归舟早已经醒来,却没有睁开眼睛。 直到下面的侍卫将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差不多时,晨光 透过树枝间的缝隙洒下来,越来越盛,沈归舟终于躺不下去。 翻身从树上跃下,火红的裙裾飞扬。 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出发的侍卫有不少人正好将这一幕收进眼里,一时都看得呆了去。 陈穆愉营帐前,莫焰将帘子掀了起来,一身月白长袍的陈穆愉正好迈步出来,莫焰、云泽紧随其后。 刚出帐篷,两人就发现陈穆愉停下了脚步,眼睛盯着左边。 心中疑惑,两人顺着陈穆愉的视线看去,这一看正好将沈归舟从树上一跃而下的倩影收入眼中。 两人见过的世面不少,可也同其他人一般,一时竟看得呆了些。 该死的绝佳视角。 身影转过来,因为距离有些远,并看不清面容。 “那是沈姑娘?” 虽看不清佳人的脸,但整个队伍就一个女人,那一身红衣又那般显眼,云泽当即就点出了主人翁,那飘然而下的倩影让他有些吃惊。 莫焰的面部表情一向不如他丰富,听他如此一说,脸上表情已经恢复了正常。 只是,他自己知道,这一幕也让他心上出现了一丝惊讶。 陈穆愉依旧看着那里,没有说话。沈归舟迈步朝自己的帐篷而去时,他已经收回了视线。 恰在此时,韩扬正好过来,恭敬地行了礼,就将昨晚附近的响动禀报了陈穆愉。 “昨晚上来了好几拨人,但人数都不多,看着更像是探子。他们没有更多的动作,属下和苏子茗也就没有惊动他们。” 韩扬想起昨晚来的那几拨人,有些担忧:“只是,依属下看,今日我们怕是会有一些小麻烦。” 说是这么说,见惯生死大场面的他显然也没有多担心。 “请王爷放心,属下已经吩咐下去,让大家今日都警惕些。还有按照进程,下午我们应该就会经过阎罗岭,属下......” 一直抱着剑立在陈穆愉身后的莫焰突然出声,截断了韩扬的话。 “不过是一些不成气候的无知鼠辈而已,来了又如何。” 第49章 探路 莫焰的声音如他的表情一样的冷,透着让人不容忽视的骄傲。 字里话间,明显是未将这情况放在心上,态度比起韩扬更是嚣张不少。 韩扬和云泽想的差不多,倒也没觉得他这话有不妥。 只是那阎罗岭,朝廷已经栽了两次。 当然,这很大原因都是因为之前来的人的无能,自是不能和他们千经百战的王爷相比。不过,苏子茗一路上都在担心,让他们虽不害怕却也不敢轻看。 韩扬和苏子茗常年都是一南一北,对他的了解不多。 但是,能被王爷派在如此重要的位置,这次行程又都是他全程负责,他相信苏子茗也必定是有几分本事的人。 苏子茗如此重视此事,还特意请了沈归舟,这也让他们不能太过轻视。 他继续道出了未说完的话,“针对阎罗岭,属下已经按照王爷的吩咐安排下去了,也特意吩咐了弟兄们留心。就算他们真的敢来,我们也是可以对付的。” 莫焰神色不变,一直以来,他都未将那群被说的快要神化了的土匪放在眼里,觉得韩扬和苏子茗是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云泽的心一向要比他细致些,对于阎罗岭的态度倒和韩扬差不多。 苏子茗的态度,他则觉得有些过了。 毕竟,无论如何,他们也只是一群土匪,无外乎人数多一点,又是土霸王。 可是,他们的王爷可不是那些只知道捻酸文的文官,岂是这些宵小可以比的。 就算,他们真的有劫东西的胆子,也得看他们的命够不够硬。 陈穆愉了解他们几人的性格,听着他们的话语,脸上并未有丝毫表情变化。 等他们都说完,他才开口,“上午不会有事的。” 至于阎罗岭一事,他没有再做出任何部署。 该安排的他早已经安排妥当,至于他的想法,别人从来都猜不透。 他突然如此说,三人一时之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谷诵快步而来,朝着陈穆愉恭敬地行了一礼,“公子,一切 已经收拾妥当,可以出发了。” 陈穆愉微点了下头,云泽立即将手上的黑色披风恭敬地给陈穆愉披上。 陈穆愉迈动修长的双腿,优雅踏上马车。剩下几人也赶紧回到了各自岗位。 韩扬向陈穆愉禀报着昨晚的情况时,沈归舟回到了自己的营帐。刚进去,外面就传来苏子茗礼貌催促她出发的声音。 沈归舟没有行李,身外之物也唯有一把长剑而已。 苏子茗一说完,她就捡起被她扔在帐篷门口的长剑出来。 她行事干净利落,让对不知她为何竟然从树上下来有些疑惑和猜测的苏子茗对她又多了一些好感。 周围收拾东西的侍卫相当有眼力的跑过来,三下五除二就将一切收拾妥当。 她的那匹老棕马,像是有灵性一般,掐点从远处的林子里跑出来,慢悠悠地朝她而来。 当陈穆愉踏上马车的时候,她已经固守在队伍后面属于她的宝位。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出发,让偶尔遇见的路人都为之侧目,纷纷在心中猜测一二。 沈归舟因为是队伍里唯一的女人,又在最后面,因此也吸引了不少眼光。 可惜众人看向她时,十次有九次她都是低垂着脑袋坐在马背上,让人无法看清她的面容。 看了几次都看不清,又加上他们这一队人马气势实在是太过骇人,他们也就不看了。 多在心中纷纷猜测,沈归舟是长得太丑,所以不好意思抬头。 有了如此猜测,众人对她反是没了兴趣。 只有和她同样在队伍的最后面压阵的韩扬知道,她低垂着头,是因为她一直在睡觉。 一直都提防着她又看不上她的韩扬在确认她的确是在马背上睡觉的时候,心情有点复杂。 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佩服她的这份本事和她的心大,还是该气愤这个女人没有一点收钱就应该好好办事的自觉。 他想叫醒她,狠狠训斥她一顿。可是一向手起刀落,杀人不眨眼却从不对女人动粗的他又不好意思去施行 。 最终他只能愤愤地盯着沈归舟,在心底埋怨苏子茗到底是在哪里找了这么个奇葩,做事竟然如此不靠谱。 这些事情走在前面的人完全是不知道的。 有了昨日对沈归舟的观察,又有韩扬在后,云泽等人虽然还是对沈归舟抱有戒心,却也没有过多关注。 一个个大心思都放在了周围的环境上,做好了随时出击的准备。 一行人虽不至于风声鹤唳,但也是丝毫不敢放松。 紧张地赶了一上午路,直到中午休整都没有出现点芝麻大的事情时,几人渐渐回味过来早晨陈穆愉的那句话 云泽恭敬的将准备好的吃食递到马车里,没有立即走人。 闭目养神的陈穆愉睁开眼睛,端起茶没喝,“想问什么?” 云泽不意外自己的心思被猜中,听陈穆愉都已经开口,就顺时将心中的疑虑问出了口。 “王爷,您是如何知道上午不会有人来打我们的主意。昨晚明明有那么多拨人来探听我们的情况......” 后面的话云泽没有继续说,意思却是很明显。 都说这一路土匪众多,那么多人来探路,今日他们的行程应该很是热闹才对,可偏偏一个鬼影子都没有。 陈穆愉抿了一口茶,“我们人多。” 云泽:“......” 好敷衍的回答,却又是好有道理的回答。 云泽先是一愣,突然茅塞顿开,随即就是羞涩难当。 是啊,就是他们人多啊。 这一带土匪流寇众多,帮派林立,阎罗岭那种规模的是个例外,一支队伍能有百十来号人已经是非常难见。 然而,他们也有百十来号人,一个个看上去明显都不好惹。 那些土匪干的是刀尖上的买卖,可也都是极为吃软怕硬之人。 一眼可以看出的差距,他们就算再眼红,应该也会放弃他们这笔买卖。 这不就是他们平平安安走了一上午的原因吗? 显而易见的事情,他们几个竟然想了一上午都没有想明白,实在是让人羞愧。 筆趣庫 第50章 名声 陈穆愉神色如常,话语也是一贯的音调。 云泽回想他刚刚的话,觉得里面似乎藏了嫌弃。 实在是没脸再呆下去,赶紧行礼退开,恭敬地立在马车外面值守警戒。 他站在马车左侧,环视四周时发现陈穆愉不知何时打开了马车窗户。 云泽本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眼睛警戒的环视了一周回来,又重新落在窗户上,发现本端着茶的陈穆愉正双眼沉沉地盯着窗外。 他下意识顺着陈穆愉的视线看了过去...... 云泽刚让大家休息一下,一直垂头睡着的沈归舟立刻就翻身从马上下来。 她这准时流畅的动作看的旁边的韩扬又开始怀疑她到底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沈归舟似不知道韩扬一直在注意着自己一般,将缰绳一甩,也懒得多走路,就直接旁边的草地上随意坐了下来。 她刚摆好姿势,拿出水壶还未来得及喝,她的那匹老棕马竟然就直直地在她旁边躺了下来。 没错,是躺了下来。 连睡觉都是站着的种族,直挺挺躺了下来。 这匹看起来像是随时要挂掉的老棕马成功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还未来得及走远的谷诵震惊地询问,“沈姑娘,您这马病了?” 说着他还仔细瞧了一眼,那马竟然连眼睛都闭上了,看着极像是突然得了急病。 有这疑惑的不仅仅是他,所有人都是这般反应。 环视了一下四周,见好些人都看着她们这一人一马,再看谷诵沈归舟有些尴尬。 她斟酌了一下字句才开口,“不是,它就是这臭毛病。” 谷诵显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她只好再解释,“它就是懒的。” 这下谷诵和周围无心倾听的人都听明白了,明白过后,一个个更糊涂了些。 一向懒洋洋的沈归舟难得地露出一个头疼的表情,她状似有些不好意思地抚了一下额。 沉吟片刻,狐狸一样的眼睛环视了一下周围。 最后她的视线停留在她左边的一清秀侍卫……手上刚拿出的饼上。 在众人注视下,她伸出手拿过那个饼,扔向老棕马。 那闭着眼睛躺尸的老棕马突然就睁开了眼睛,稍稍抬起头,准确无误的将饼咬在了嘴里。 它两口就将饼给吞了下去,然后似乎还瞥了沈归舟一眼。见她站在那里没再有动作,它就又躺了下去,顺便还闭上了眼睛,俨然又成了一具尸体。 谷诵:“......” 韩扬:“......” 众侍卫:“......” 原来这就是‘臭毛病’。 云泽顺着陈穆愉的视线看过去,刚好看到这一幕,也是看的目瞪口呆。 谷诵的视线在马和沈归舟身上来回了几次,最后将视线移到韩扬身上,无声地问他,老子是看到了一匹成了精的马吗? 韩扬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奇景’,不过没有表现出谷诵那般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回望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谷诵,“......” 他回过头来,又看见那马。他将视线转向沈归舟,盯着她看了一会,道:“沈姑娘非比常人,就连养的马都是非常之马。”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想着他刚刚的用词,沈归舟心情有点复杂。 这是夸她吗? 韩扬谷诵这一走,其他的人也纷纷散开,该干嘛干嘛,那突然少了一个饼的少年也不敢多说并走远了些。 只是,她依旧可以听见他们聊的话题里还有那匹马,顺带还捎带上了她这个主人。 她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躺尸的大伙伴,难得的深思了起来。 她带着这傻玩意出来的决定是不是不大正确,其实她或许真的应该将它卖给张屠夫,换上几两银子,还能买一壶醉秋风。 她这厢心情换转了好几次,老棕马却依旧保持开始的姿势,相当敬业的连眼皮都不曾动一下。 最后她抱着要卖也只能等这次回去了再卖的无奈,移开了视线。 打开水壶,正抬起修长的脖颈准备喝水,突然发现有道视线在盯着自己。 她偏过头去,疑惑、戒备并存的穿过人 筆趣庫 群,落在远处的马车里。 陈穆愉。 隔着人海,她还是能感受到那双眼睛的深邃。 戒备瞬间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震惊。 被她发现,陈穆愉也并没有收回视线。 反倒是沈归舟,最初的震惊过后,她被‘妖精’摄取的心神也慢慢的回归她的身体。 震惊变成了疑惑,她仔细辨认了一下,虽然隔的有些远,但陈穆愉的确是在看她。但她再辨认了一下,好像又不对,他看着的方向是...... 她的裙子。 短暂的疑惑之后,她脑海突然有光一闪。 昨晚撕裙子的幅度似乎有些大了...... 疑惑变成了尴尬,她下意识的就低下了头。 她那繁复宽大的裙摆散在周身,并无不妥。 她赶紧站了起来,发现裙摆依旧是长至脚踝,也无任何不妥,丝毫看不出昨日她为了博美人芳心撕坏了的内裙时,她松了一口气。 她有些庆幸自己穿了这身上上下下好几层的衣衫,在最里面的裙子撕个裙摆丝毫看不出来,不会影响仪容。 不然今日她的名声就不知要变成什么样了。 过了三秒,她觉得自己这想法本身就有点问题。 整个苏阳城都知道她沈归舟从来没有‘名声’这种东西,她在乎这个干什么? 意识到自己被误导了,气的她立马就朝元凶瞪了回去。 陈穆愉依旧是之前那般淡淡却似乎能看穿一切,又带着点孤傲的眼神。 最过分的是,她还未来得及多看一眼,马车里的人竟然收回了视线,顺便还伸出手将窗户给关上了。 他那从容优雅的动作让沈归舟一愣,随即是觉得有些牙痒。 看不见里面的人,她就瞥了一眼旁边正看着自己的云泽。 四目相对,云泽有些被抓包的尴尬,赶紧移开了视线。 缓了一会,再偷偷看过去时,沈归舟已经坐在地上歇息,没再看他。 云泽松了一口气,同时,他的心中隐隐升起了一丝疑惑。 为什么他感觉王爷和她之间怪怪的,好像有点什么。 第51章 同伙 再一想,好像又觉得是沈归舟对他们王爷有点什么想法。 接下来直到重新出发,陈穆愉和沈归舟再也没有丝毫眼神的交流,这让云泽觉得自己最近太紧张了,所以容易想得多。 直到许久后,这倒霉青年才知道当初不是自己想多了,而是他们俩个真的有奸情。筆趣庫 休息完再出发时,沈归舟的那匹老棕马再次成功地博了回眼球。 大佬虽看到了之前那神奇的一幕,但还是有些怀疑它能否担得起继续赶路的重任。 大家都已经翻身上马,沈归舟的那匹马还是没有要动的意思。 苏子茗考虑要不要去给她挪一匹马出来,就在这时,沈归舟拔出挂在马背上的长剑,像顽皮又不知轻重的坏孩子一般将长剑贴着那马的脸滑走着。 还未滑两下,那本来稳如泰山躺尸的马竟然瞬间就翻身起来,身子一抖,看着精神奕奕。 众人,“......” 沈归舟似笑非笑地看着它,将长剑收了回去,自己翻身一跃。红衣飘飞,人已经端坐在马背上。 众人心中狂吠:卧槽,真忒么是欺软怕硬的马。 本来众人对这个外来的女人就已经有不少好奇,借着老棕马的光,他们对沈归舟的好奇又重了几分。 不过这些人不是晋王府的人就是苏子茗亲自选的可靠之人,均都是很会把握分寸,知道轻重。 好奇也仅仅是好奇而已,他们并没有去打听或者八卦更多的意思。 众人皆知,照他们现在的速度,若无意外,差不多一个时辰就会抵达阎罗岭。 传言中,入阎罗岭者,有死无生。 大家更是分不出其他的心思,一个个都屏住呼吸,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神色严肃,不敢掉以轻心。 最前面的苏子茗和云泽更甚,越是靠近阎罗岭,两人的眼神越发清冷。 眼看着就要靠近阎罗岭,苏子茗 回头看了一眼队伍最后面的沈归舟。 看着低垂着脑袋看不见表情的沈归舟,他想起之前议事时,谷诵说她一上午都在睡觉,尤其是韩扬话语间还是满满的不满,他迟疑了一会,就调转了方向。 “沈姑娘。” 沈归舟正睡得正香,突然听见有人唤她。 她循着方向偏头,睁开一只眼睛看了一眼,看清苏子茗那张带着隐忍的脸时,她睁开了另外一只眼睛,顺便坐直了。 她也不说话,仅是用眼神询问他,有什么事? 见她这种时候还在睡觉,苏一茗其实是有些气闷的。 不过,他常年混迹江湖,性子虽说不上多好,但是比韩扬等人会做人。 沈归舟是他自己请来的,韩扬还在旁边,不想让自己丢面子的他努力压抑住了心中的气闷。 她正色看他的样子,让他忘了自己的不快。 不知为何,明明是很平常的一个眼神,苏子茗突然觉得有种无形的压力慢慢的笼罩了四周。 他只能认命地提醒,“沈姑娘,前面就是阎罗岭了。” 他没有明说,觉得自己这暗示已经足够明显。 哪知,他眼里算是聪明人的沈归舟听完之后,只是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哦,这么快就到了啊。” 然后的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苏子茗等了半天也没见她的下文,她依旧是不紧不慢地跟着队伍,他反倒是有些懵了。 她这反应完全让他接不下去。 他保持着她的速度跟上她,沉吟片刻后,干脆直接了当地问:“还请沈姑娘不吝赐教,我们此行怎样才能避开这里的山匪。” 在他看来,他们并不惧怕这阎罗岭的山匪,但是他们此行有重任在身,还有王爷在,能平安避开这些山匪,避开那些潜在的风险,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这也是他花钱请了沈归舟同行的原因。 他请她可不是为了让她 做护卫打手,再说,真要打架,那么多人,多她一个少她一个根本影响不了全局。 至于剿匪,完成手头的事情再来也不迟。 沈归舟也沉吟了片刻,眼神十分诚恳,“避不了。” 苏子茗神色一僵,她的诚恳让他都说不出话来了。 旁边的韩扬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不轻不重的用鼻音发出了不屑的冷哼声。 沈归舟的视线状似无意从他身上划过,没有表现丝毫不悦。 她的视线重新滑到了苏子茗的身上,一脸无辜,“他们已经来了。” 此话一出,苏、韩二人皆是一惊,一旁听‘墙角’的古诵也错愕不已。 三人还未来得及做出其他反应,就发现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却乱中有序的脚步声。 这动静不小,听到的不仅仅是他们,不少人都闻声看了过去。 约莫是几个眨眼的功夫,他们身后本是空旷的官道上扬起漫天尘沙,很快,尘沙中有人影显现出来,越来越多。 惊诧过后,众人很快镇定下来,纷纷调转马头,兵器也已经握到了手里。筆趣庫 苏子茗回头看了沈归舟一眼,只见她依旧懒洋洋地看着那些人奔来。 清丽好看的脸上没有震惊,也没有慌乱。 似是早就知道这一切,又好像没有将这种场面放在眼里。 看着如此淡定的她,苏子茗的思维发散起来。 “唰。” 他还未联想到不对的地方,旁边韩扬抽出了长剑架在沈归舟脖子上。 他眼神凌厉,语气森严,“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他的语气肯定,不是询问。 苏子茗脑中的那点要破土而出的灵光在听完韩扬的话后暴了出来,他震惊地看着沈归舟,着实不敢置信。 被人用剑架在脖子上,沈归舟神色未变,表现的像个另类。 她垂眼看了一眼那泛着死气的长剑,语气也透着慵懒,“青钢打造,这剑不错。” 第52章 包围 准备在她一露出破绽之时就立即将她斩于剑下的韩扬,“......” 本又是怀疑又是不敢置信的苏子茗,“.....” 一直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剑已经随时准备出鞘的谷诵,“......” 死到临头了,竟然还有心情点评要她命的剑不错。 这人...... 就在他们愣神的这一息之间,沈归舟细腰向后一弯,老棕马也十分会掐点的往旁边挪了一点。 如此一来,她竟然已经不在韩扬的控制范围。 韩扬回神,心中一惊,剑就快速跟着她游走,身上杀气也释放出来。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的剑还未至,突然有大量箭矢划破长空直奔他们而来。 韩扬再顾不上沈归舟,长剑一转就忙着应付那些夺命箭矢去了。 沈归舟也动作灵敏地避过漫天箭雨,有意无意地离韩扬等危险人物远了些。 全场瞬间杀气弥漫,陈穆愉的人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好在训练有素,惊讶过后很快就稳了下来。 虽然那些箭矢来势汹汹,但是并未有几人受伤,即使受伤也只是有些许擦伤罢了。 不过,一番对抗过后,他们已经进入了阎罗岭。 一进入阎罗岭的范围,后面的人停下了攻击,也断了他们的后路。 此时已经可以看清来人的规模,密密麻麻皆是人头,至少是两百人。 云泽等人意识到进入阎罗岭并不妥当,可一时之间也无法后退。 突发的状况也让他们暂时顾不上沈归舟,一行人加快了马速,试图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个地方,摆脱这些人。 沈归舟对这种情景并未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见队伍往前走,她也保持着不掉队的速度在后面跟着。 韩扬担心陈穆愉的安全,早和谷诵到了陈穆愉的马车旁。 看到沈归舟还在队伍后面,有些许意外,暂时也没有为难她。 不是他不想, 是暂时顾不上。 一行人骑得皆是宝马名驹,未骑马的护卫也是训练有序,即使行李很多,也没人出现拉垮的状况。 若此时有人能够分出心思,心中必定会惊讶。 这样的速度下,沈归舟那匹看起来随时会归天的老棕马竟然一直紧紧跟着,没有被落下。 阎罗岭听着似乎只是一个小地名,但其实是一座大山。 此山山高林密,紧临苏扬、盛安两城。不知为何,此山在分属上并不明确。又因此处人烟稀少,久而久之,这地方反倒成为了三不管地界。 起初是不想管,后来是管不了。 天时地利,让许多亡命之人开始在此处占山为王,又借着近年的地利,此处不要本钱的这个行当是越做越大,俨然已经规模化发展,变成行业龙头。 到了近年,这里更是迎来了巅峰发展。 上千人的土匪寨子,这哪里是一般人可以比的了的。 阎罗岭的声名是越来越大,众人一听这里都是胆颤不已,能避开的就绝对不会来。 很多人不知,其实,随着这阎罗岭的队伍愈发壮大,他们的眼界也越来越高。小虾米他们根本看不上,被他们看上的必定是大块头。 只是,他们名声在外,通常小虾米根本就不敢来,反倒是有实力的不信邪,最后反倒成就了这帮土匪的盛名。 比如这次陈穆愉这一行人,他们这么庞大的队伍,毋庸置疑会成为土匪的目标。 一路上顺利平安,不是没被盯上,而是因为其他队伍,见他们队伍庞大,不敢下手而已。 但这阎罗岭就不一样了,他们想要的就是他们这种一看就是大肥羊的猎物,此刻正在等待着他们自投罗网。筆趣庫 为了能够顺利宰下这肥羊,他们首先做的就是在人数上压倒对方。 计策显然是成功的,他们的出现虽然还不让陈穆愉的人惧怕,但是也不敢轻举妄动。 如 此情况下,交火不是明确的选择。 云泽判断着形势,快速做出了决定,不交手,甩脱他们。 可惜,理想和现实总是存在着偏差。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最前面的云泽和苏子茗就发现前面被人堵住了去路。 越是靠近,越是心惊。 目力极好的他们凭多年沙场江湖打滚的经验,发现前面的人比后面还多。筆趣庫 两人纷纷回头,后面的人被他们甩开了一定距离,可还是可以看见他们靠近的身影。 两人迅速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山林里也藏了不少人。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震惊和担忧。 云泽调转了马头,朝着陈穆愉所在的马车而去。 苏子茗拉住了缰绳,本在疾驰的宝马突然被喝令停止,马蹄高扬了起来。后面跟着的众人也赶紧纷纷停止了前进,各自的兵器皆已上手。 云泽到马车旁时,莫焰刚好将马车停稳。 “公子,我们被包围了。”云泽如实禀道,有些担忧,“对方人数众多,恐是我们的几倍。” 云泽此刻终于意识到自己轻敌了。 这漫山遍野的人,就算这是一群乌合之众,车轮战也能把他们给耗死。 最重要的是,他们还带着那些比他们的命还要重要的赈灾银粮。 这架势,让一向还算沉稳的他,有了深深的担忧。 马车车门打开,陈穆愉那张令天地失色的脸显现出来,冷漠孤傲中透着从容的表情,给云泽吃了一颗定心丸。 陈穆愉从马车里出来,站在车辕前,笔直修长的身影如屹立峭壁的苍松,清冷的眼睛扫视了一圈,表情未有一丝变化。 队伍前面的苏子茗不敢再随便动,嘴唇抿起,脸上的线条愈发明显,他注意着四周,脑海中快速的分析着目前的状况思考对策。 四周的人开始快速的向他们靠拢,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已经离他们只有些许的距离。 第53章 观战 堵住他们前路的土匪在三丈之外停下,苏子茗还未来得及与这些人客套一二,对方那唯一端坐于马上的人就朝着他们射出一箭。 他这箭一出,漫天箭雨席卷而来。 场面再次变得混乱,又有种说不出的壮观。 陈穆愉一行人不少,对方显然是不想在气势上被他们给比下去。 包围他们的土匪没有五百也至少是三百。 双方混战起来,不亚于边境小规模的战争。 沈归舟看得叹为观止,见已经交上手的双方一个比一个狠,她有些后悔。 这一趟她才收一千五百两银子,是不是有点吃亏了。 狐狸一般的眼睛瞥了一眼马车,只见那如苍松一般的身影重新进了马车。 莫焰和云泽护于马车旁,任四周喊杀之声震耳欲聋,地上尸横遍野,他坐于车内,依旧一派悠然。 她赞赏的多看了那边两眼,直到有土匪朝她砍来,她才灵巧的躲避过攻击。 然后,骑着那匹老棕马,退到了一个不大起眼的位置,看戏。 看着刀光剑影,她丝毫没有收了钱应该帮忙的自觉。 她认真的用那双狐狸眼懒洋洋的观察着战况,看双方战斗力,最后得出结论:一刻钟左右双方应该可以进行第一轮休整。 她所料不差,双方激战还不到一刻钟,土匪那边就下令暂时退开一些。 双方瞬间拉开了十来丈的距离,不过,土匪依旧将他围困在中间。 本该山青土黄的官道上,已经尸横遍野。 十之八九还都不见全尸,鲜血从被肢解的身体里面流出,染红了这一片土地。 本是空气清甜的山林间,充斥着鲜血的铁锈味。 不论是看到的还是闻到的,都令人作呕。 被围困的人有些许挂了彩,但好在不致命,一个个眼神透着狠厉,握着兵器的双手彰显着力量。 再看围困他们的土匪,为首之人依旧端坐在马上,肩膀上多了一道可见白骨的伤口,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一半身子。 此人显然也是个狠人,如此重伤在身,竟然也未露出痛苦之色。 反倒是那张 带着岁月风霜的脸绷的极紧,一双眼睛已经变红,杀气怒气再是明显不过。握在他手里的大刀已经被鲜血染红,让他看起来煞气更重,看的出来是个心狠手辣的主。 他身后的人与之相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与来时的嚣张狂妄截然不同,此刻不少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震惊恐慌。 当他们的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地上的尸体时,一个个脸色都会又惨白几分。再看那些被分尸还未断气的,个个都觉得腿软的厉害。 地上尸体躺了一片,仔细一看,十个里面竟然有九个是他们的人。 短短一刻钟的时间,他们已经折损近半,剩下的人也几乎都挂了彩。 再看被他们围困的猎物,损伤是有,和他们一比,不值一提。 个个心中打鼓,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怪物,怎么如此厉害,如此……心狠手辣。 比起对方,他们的人明显还是占有绝对优势,可他们却不确定这一单他们一定会得手。 为首之人,显然也是清楚这些。 双方杀气腾腾的对视了一会之后,那人突然从腰间掏出一东西,只见他拔了上面的盖子,朝天一举。 “哧”的一声,一带着浓烟的红色信号弹冲天而去。 已经和苏子茗汇合在一处的谷诵一看那人拿出东西,有了不好的预感。 “不好,快阻止他......” 他话还未说完,信号已经发出,终究是慢了一步。 哪知,他抬头看去,眼看就要升空的信号弹,刚升了一丈左右就被一块红色布帛当头罩下。 本应该一飞而上的信号弹硬是随着红布掉落了下来。 这一突然变故看的众人震惊,纷纷回头朝着红布飞出来的方向看去。 站在外围看戏,被众人遗忘的沈归舟终于回归大家的视野。 沈归舟看着信号弹被打落,满意地拍了拍手。 手一放下,就觉得不对。头一抬,就见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她身上。 她有些尴尬地将左手往后缩了缩,右手随之覆盖上。 好些个眼尖地发现她那本应该是宽大的左边水袖, 明显被撕去了一截。 好在这年头衣服层层叠叠穿的多,她手上的皮肤并未随之裸露出来,只是看起来还是怪怪的。 回想起刚刚那一幕,不少人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 沈归舟有些尴尬地回了众人一个微笑,本只是情急之下找不到东西就地取材的她,后知后觉的将左手藏得更严实一些。 女人还真他妈麻烦,衣袖破了而已,怎么搞得她跟裸奔一样。 众多的视线里她感受到有一道视线格外的阴冷,防范的本能让她顺着这视线回望过去。 马车的车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正好对着她的方向。 里面的人端坐其中,坐姿高贵优雅,此刻也正看着她。 明明是他一贯看人的眼神,可她却觉得那个眼神有些阴冷。 一贯不畏寒的她,竟然觉得这四月底的江南冷的厉害。 意识还未转过来,右手下意识将左手遮的更严实些。 “沈姑娘?” 一道夹着着意外,意外中带着震惊,震惊中压抑着愤怒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沈归舟的胡思乱想。 沈归舟闻声看去,见到土匪中为首那人正不敢置信的看着她。除去那份不敢置信,她还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怒火。 他这一喊,苏子茗等人也终于记起沈归舟的存在。 他们看她的眼神,震惊中多了疑惑也多了明显的戒备。 被人如此热烈的用眼神洗礼,沈归舟有些不适应的摸了摸鼻子。 她有些尴尬的上扬嘴角,驱马上前,准备和人寒暄几句。 结果,脚下的马未挪动分毫。 再扯了扯缰绳,马还是没动。 她有些疑惑外加尴尬的低头,只见她那老伙伴此刻正低着头在啃草,啃得那叫一个欢。 抬头见大家都还看着她,她脸上的笑容差点维持不住。 脚下狠狠地夹了一下马腹,然后又飞快地给了老棕马一个满含杀气的眼神,它才不情不愿驱动脚步向前。 “祁五当家,好久不见了。” 她语气诚恳地打着招呼,笑眯眯地看着对方,仿佛那被她称为‘祁五当家’的人是她多年不见的老友。 第54章 东家 相对于她的热情和礼貌,祁五当家听她开口,吃了亏显得阴郁愤怒的脸扭曲了一下,表情有些怪异。 他看着沈归舟,丝毫没有被她的美貌和笑容给迷惑,“是啊,当真是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从他嘴里出来,有着一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沈归舟脸上笑容依旧,除去眼底的那份疏离,她笑的就如二八年华的邻家少女,单纯而美好。 本是将陈穆愉一行人围住的土匪见她过来,竟自动给她让出了一条路。 她还笑着说了声谢谢,看着谦逊有礼。 驱马轻而易举地进了包围圈,在苏子茗等人前方立住。 见她朝他们而来,韩扬握剑本欲上前,云泽和苏子茗眼疾手快的将人拦住。 沈归舟这份笑容迷惑了不少人,就连祁五当家也是失魂了一会。 不过,见沈归舟挡在对方前面,很快回过神来。 他脸色更沉了一些,眼底的阴郁和杀气也多了几分。 祁五明知故问,“沈姑娘,您这是?” 沈归舟直接忽略掉祁五的阴郁和杀气,闻他此言,反是一脸疑惑,“啊,祁五当家难道看不出来吗?” 祁五,“......” 沈归舟也不为难他,善解人意的解释,“他们是我东家。” “东家?” 这个词从沈归舟嘴里出来,祁五有些震惊。 沈归舟点了点头,继续道:“是啊,最近手头紧。您也知道,我这人一向是穷的叮当响,想要赚点银子实在是不容易,生活多艰啊。” 她一本正经地诉着苦,云泽韩扬眼尖地发现她此话一出口,不管是对面的祁五,还是他身后的好些人,就连身边的苏子茗和谷诵的表情都变得十分诡异。 那感觉,就仿佛沈归舟讲的是个鬼故事。 沈归舟一口气说完,见祁五看着她一直不说话,只好再次开口,“所以,还请祁五当家及各位兄弟给个面子让个路,赏小女子一碗饭吃。” 她语气诚恳,态度谦逊。筆趣庫 至少陈穆愉的人是如此觉 得的。 只是,她这话却让对面的祁五打了个寒颤,差点就要下令让路,好在那一个个箱子让他胆子大了不少。 他没有说不可以,也没有说不可以。 他将视线在那些箱子上收回来,“按理说,沈姑娘的面子我不敢不给,只是......” 祁五话说一半,想等沈归舟主动接话。 哪知等了半天,她只是睁着眼睛看着他,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她不接话,他只好自己又道:“沈姑娘,不是我祁五不给您面子。只是这些货是大当家看上的,今日我们又折损了这么多兄弟,若东西再不留下,兄弟我回去,我们大当家恐怕只能把我的命给兄各们交差了。” 沈归舟自是听出了祁五话中的威胁之意,她并未生气,反倒是漫不经心的笑了一下。 “哦,如今你们单大当家的竟然连破纸画都不放过了吗?都混的这么惨了啊?” 祁五被噎了一下,想发怒但明显又不敢。 扫视了一眼被一行人护在中间的几辆马车,祁五皮笑肉不笑,“字画?沈姑娘,您不觉的他们这字画有点多吗?” 沈归舟很是配合的也看了一眼身后,若有所思,“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多。” 祁五以为她是懂了他的暗示,哪知紧接着听着沈归舟的话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 “所以,本来我们谈的这趟是一千两,后来就又加了五百两。” 祁五咬着牙,“沈姑娘验过货了?” 沈归舟一脸不明所以:“我为什么要验货?他们都告诉我这是些不值钱的字画啊。” 祁五,“......” 他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你脑子有病。 要不是打不过,他真的想一刀把她砍死。 沈归舟似是有读心术一般,盯着祁五有些扭曲的脸,一脸单纯地问:“祁五当家,你不会是在心里骂我吧?” 沈归舟问话时如和他人家长里短一般,狐狸一般的眼睛离看不出任何情绪。 祁五感觉脖子一凉,赶紧 收敛了脸上的表情,“沈姑娘真会说笑,绝对没有的事。” 沈归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也不接话。 直到祁五脸上有冷汗冒出来,她才换了个话题,“那到底我们能不能过去?” 沈归舟的表情语气未变,甚至像是单纯的姑娘在向他人问路,态度良好。 事实上,她那句话一出口,祁五就感觉呼吸困难。 沈归舟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她时的情景,当时她也是这样笑着…… 大概是四个月前,他们的一个死对头的人头突然被挂在了城门口。筆趣庫 这本来是件高兴的事,但是他们高兴不起来。 因为杀掉那个人的是官府的赏金猎人,这是这个月被她干掉的第七个狠角色。 她刚开始冒头时,他们都没在意,但是一个月在她手上栽了七个人时,他们无法不关注她了。 毕竟,他们拜把子兄弟五个都在官府的悬赏榜上。 收到消息的当晚,他们五个便聚在议事厅讨论她,不知她是否会上这山上来。 若是来,倒是好事,他们那地方易守难攻,兄弟又多,若来了,必须叫她有来无回。 当晚他们商议好,第二日开始就加强寨中防卫,在上山的路上布好陷阱…… 商议妥当,刚准备各自散去,屋顶上有人飘然落下。 红衣飒飒,可与明月比肩。 她迈步进来,恍如在自家院子闲庭信步一般,态度闲适。 她笑问:“抓一个人而已,要这么麻烦吗?” 他最沉不住气,当先跳了起来,“你是什么人?” 她有些诧异,“你们不认识我?” 五人面面相觑,没人认识她。 她自曝,“你们刚刚不是说要我有来无回吗?” 众人震惊。 老大试探性问:“沈归舟。” 她微笑着点头,“就是我。” 五人不敢置信,那个杀人不眨眼赏金猎人竟然是一个姿色艳丽的姑娘。 见她进来竟然没有惊动守卫,众人又纷纷恐慌起来。 老二先反应过来,大喊:“来人。” 第55章 往事 沈归舟神色未变,在旁边空椅子上坐了下来,和他们一起等着。 等了半天,没人进来,再看她丝毫不惧的模样,众人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老大用眼神向老三示意了一下叫人。 老三刚动,沈归舟站了起来。 老四离她最近,手指成爪,想要拿下她。 只见她似笑非笑,微微侧身就避开了老四的手。然后左脚举过头顶,往老三肩上一压。 她的速度奇快,本就移动不快的老四就被压地跪了下去。 膝盖磕在地上的花岗岩上,骨头碎裂的声音让想走的老三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紧接着,老四杀猪般的惨叫声响起。 沈归舟快速伸手,将他的下巴给卸了。 于是刚叫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祁五就在旁边,反应过来想要上前帮忙。 他清楚看见,老四被打的趴在地上,沈归舟的脚踩在他的背脊上。 咔咔咔的碎骨声让人胆颤心惊。 她丝毫不在意祁五,抬起头头,看向老大,笑道:“别误会,我不是来打架的,我是有个事想和单大当家聊聊。” 话音一落,她脚腕一用力,将脚下的人踢了出去,刚好用他挡住了祁五。 祁五被撞的连连后退,接住老四,一同摔倒在地,只觉头昏脑花。 其他人想动,她微微挑眉扫视了一圈,“当然,如果你们想动完手后再聊我也没有意见。” 其他三人动作一滞,甚至没人敢过去帮地上二人一把。 大厅的气氛瞬间压抑到了极点。 过了一会,祁五终于缓过神来,想要起身,却发现压在身上的人睁着眼睛,没了呼吸。 他瞳孔快速扩大,“四哥。” 众人错愕,老三朝着他们奔过去。 沈归舟没阻止,又重新在开始的位置上坐下来。 老三伸出手往老四鼻子边一探,“大哥,老四死了。” 众人唰唰对着沈归舟怒目而视,拳头已经捏紧。 沈归舟看着老三,微微一笑,“对不住,我这手今夜动得多了,有些抽筋,一下子没控制好力道。” 众人:“……” 老三抄起旁边摆着 的刀冲了过去,杀气四溢。 沈归舟依旧是那样笑着,“看来你们还是想打过再谈。” 离的近了,老三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不过,眼看刀已经要落到她头上,他也没去多想,满心满意只想把眼前这个女人废了,然后…… 沈归舟看着刀刃,眼里闪过讽刺。 她没有起身,直接带着椅子往后一仰,用内力带着椅子往后退。 大刀落空,她嘴角收了回来,右脚一伸,踩住了刀刃。紧接着她人侧身翻起,右手抄起刚刚坐过的椅子就朝他头上砸下。 老三的刀脱手,她脚一勾,用手接住了刀柄。 眼看她的刀就要从老三头顶劈下,单老大急忙喊停。 “刀下留人。” 大刀贴着老三的头皮停了下来,沈归舟微微侧头,看着一脸紧张的单老大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单老大试探性道:“姑娘,我们谈谈。” 沈归舟沉吟片刻,“那就谈谈吧。” 刚要把刀收回去,被砸的满头是血的老三心中不服,见她收刀,眼中戾气横生,手握成拳就要攻击她。 沈归舟意识到他的意图,嘴角上扬,轻哼一声。 老三的手很快,可沈归舟的动作更快。 她手腕一番,刀刃就转了方向。 她仿佛是轻轻抬了一下手,就有东西飞了出来。 下一秒,大家看见有鲜血喷出来。 老大老二异口同声,“老二。” 那飞起的东西正好落在刚刚爬起来的祁五身边,等他看清那鲜血淋淋的拳头时,差点又跌倒在地。 “啊……” 老三惨叫声响起,犹如鬼嚎。 沈归舟早有先见之明的往旁边一避,躲开了那喷射出的鲜血。 只是这惨叫声…… 她皱着眉吐槽,“太吵了。” 祁五听到了这句话,呆呆地看了过去。 随后他便见寒光从老三的腰上划过,他三哥的惨叫声突然没了。 祁五后来一直梦到那个场景,他的三哥睁着眼睛横趴在他的身上,他仿佛听到了他喉间发出的气音。筆趣庫 有什么东西留到他手上,他条件反射的抓了起来,长长的,滑滑的 ,还有浓浓的铁锈的味道…… 好一会儿,他才认出来那是肠子。 他瞳孔快速扩散,想尖叫但好像失语了。 头一偏,看到了大厅中间的一双腿……他承受不住这样的视觉冲击,晕了过去。 其他二人没倒,但是也是面如死灰。 沈归舟将手里的刀随意一扔,又换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来,“单大当家的,还打吗?” 老大老二对视一眼,纷纷扶着手臂跌坐在椅子上。单老大忍住自己要作呕的冲动,抖着声音问:“姑娘要谈什么?” 沈归舟用衣袖擦去了手上溅的一滴血,似笑非笑,“单大当家早这样问不就好了。” “……” 她抬头,“也没什么,就是想向大当家讨个面子。” 单大不懂,“面子?” 她不是来杀他的吗? “从今往后,我沈归舟接的生意,阎罗岭不可以打主意,否则他就是下场。” 单大顺着她所指,看到被分尸的老三,脸色又是一白。 他和老二对视一眼,不敢置信,“姑娘不是来杀我们的?” 沈归舟好看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椅子扶手上敲着,“暂时没这个打算。” “……”单大不解,“为什么?” “难道你很想死?”沈归舟轻笑出声,“如果是,我也不介意送你一程。” “……” 单大噎住,和老二对视一眼。 老二是个玩脑子的,沉吟片刻,恍然大悟,“沈姑娘是想分一杯羹?” 可她不是官府的人吗? 沈归舟睨了他一眼,“你们的生意我没兴趣。” “那沈姑娘是想让我们兄弟放弃这里?” 沈归舟有些无语,字面意思很难理解吗? “放心吧,你们做别人的生意,我不会管。” 俩土匪懵逼了,没能理解她的意思。 “你们只要不影响我赚钱就行。” 把他们都杀了,那么多土匪自立山头只会更麻烦。 也妨碍她接护镖的生意,亏本的买卖她可不想做。 至于那些被抢的人,跟她又没有关系,她才不想操心呢。 二人,“……” 话落下,她已经起身朝外走去。 第56章 面子 “沈……”单大起身想拦她。 刚张嘴,就见沈归舟就踢起刚刚被她扔掉的刀,下一秒,刀划破长空,擦着他的脸,钉在了他椅子上。 刚刚醒来的祁五又见到了这一幕。 单大冷汗直冒,全身发抖。 沈归舟回过头来,伸出手指在嘴边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 似笑非笑,像个疯子。 “你只要记得我的话就好,这样,暂时我就不会来提你的脑袋。” “……” 沈归舟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后,老二急忙将祁五拖了出来。 他们回过神来,想让人去赌追沈归舟。 一出门,只见满院尸体。 没人知道,那个女人是怎么做到在短时间内将四五十号人无声无息解决的。 看着那些死法各异的兄弟,他们遍体生寒。 自那之后,只要是和沈归舟沾边的东西和人,阎罗岭一概不碰,经过他们地盘的,他们主动避让…… 祁五清楚,沈归舟是个疯子,他也不愿得罪她。 若只是一些字画,他今日定会给沈归舟面子,不仅是他,就是他们大当家也会是愿意给的。 可那些马车压痕那么深,说那些东西是字画,怕是傻子都不愿意相信吧。 余光瞥见那一车车的东西,又有这么多高手护送,沈归舟给的说辞他是怎么也不会相信。 要不是他们的情报准确,知晓晋王陈穆愉一行携带的银粮要今日才会到渔州港,这么多箱子他都要怀疑就是那些银子和粮食。 视线在自己带来的人身上转了下,虽然刚才交手他的人损失了不少,但剩下的也绝对是对方三倍不止。 这些人显然都是高手,不过这里是他们的地盘,除去人和,他们还有地利。 沈归舟这个疯子不好惹,可她现在也就是一个人而已,而且他们现在是面对面...... 贪念的欲望让他胆子大了些,想着有天时地利,还有人和,祁五坚定了心中想法,不过,他也没想把事情做绝。 “沈姑娘,这样吧。人,可以全部离开,不过 。”祁五特意停顿了一下,“东西你们留下来。” “这样,我们既不拂了您的面子,我们回去也好有个交代。如何?” 一听祁五如此说话,韩扬握住长剑,就欲出击,跟在他身后的人也纷纷抓紧了兵器。 苏子茗眼疾手快的拦住了他,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冲动,看看再说。 沈归舟没有回头,似是不知道后面的情形一般。 她看着祁五,并不说话,似乎是在认真思考他给的建议。 就在祁五以为她是要答应的时候,却听她又用着她那一贯像是没有精神的腔调道:“祁五当家,您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祁五怔住。 “这方圆两百里,只要是在道上混的,都知道我沈归舟做生意亏一赔百。你现在跟我说,让我人过去,把东西留下。我收了人家一千五百两,东西留给了你们,那我就得赔给人家十五万两。怎么着,你们单大当家是想帮我把银子赔给苏帮主吗?” 听沈归舟说亏一赔百,云泽和韩扬都有些惊讶地看了苏一茗一眼。 苏子茗微微点头,承认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正是因为如此,又加上沈归舟接的单,无论是官家的还是私人都从未失过手,所以很多人愿意请她。 无奈,这人接单除去价格高昂还得看心情,所以,能请到她的人并不多。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短短半年不到,她就在这一带有这么大的名气。 若真是押运字画,苏子茗开的价格绝对算高。 但他们押的并不是字画,因此和沈归舟汇合时,他是有些心虚的,主动又加了五百两。 好在沈归舟这人倒是懂规矩,并不多问,也未表示怀疑。 现在看来,她不是不知道自己被骗了,只是不想拆穿他们而已。 听沈归舟主动提起亏一赔百的规矩,他有了一个不大地道的猜测。 她之所以不拆穿他们,不趁机提价,是怕万一没完成赔不起钱吧。 想起那个名动苏阳城的沈归舟,他觉得自己这想法还是很靠 谱。 不管如何,能平安走过阎罗岭才是最重要的。 祁五当然知道沈归舟的这个规矩,但听沈归舟竟然说让他们阎罗岭来赔这个钱,还是十五万两,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动作比思想快,拿着刀的手直指沈归舟,怒喝:“沈归舟,你别给脸不要脸。小心我今日让你也走不出这阎罗岭。” 沈归舟丝毫不动气,“脸是个什么东西,值钱吗?” 她这一脸纯真的问话成功让敌我双方全部僵在了当场,就连马车里的陈穆愉眼角都微微抽动了下。 哪知她语不惊人死不休,紧接着道:“不值钱的东西,我要它干嘛?” 江南丰饶,苏阳繁华,她要想过的随心,需要的是钱,又不是脸。 众人,“......” 祁五显然没有想到沈归舟会是这般不要脸的做派,她一脸理所当然,他一下子反而接不上话了。 倒是云泽在心中疑惑:你既说不要脸,那为何还要别人给你面子。 沈归舟也没再给祁五说话的机会,话一说完,她拔出了悬挂在马背上的长剑,甩手飞了出去。 她拔剑的动作不快,剑脱手而出后却快如闪电。 众人只见冷光一闪,祁五指着她的大刀就和长剑一起飞了出去,然后就见长剑和大刀纷纷插进了祁五胯下坐骑。 那马惨叫一声,祁五被甩飞在地。 那马同时狂奔了出去,刚跑几步,就倒在地上,硕大的身躯扑腾起一地的飞尘。紧接着又抽搐了两下,四腿一蹬,再也没有了气息。 再看被甩掉的祁五,拿刀的右手虎口处已经鲜血如注,整个手掌已经被鲜血染红。 被马甩飞出去的他,根本来不及反应。短暂的呆滞后,断骨的疼痛让他整个人都扭曲起来。 比起这些,更惹人注意的是他眼里的恐惧。 初见沈归舟时的场景浮现出来,那张脸换成了他自己的…… 他倒在地上,看着沈归舟,再不复来时地嚣张,整个身体像极了秋末寒风中枯萎的树叶,抖得厉害。 第57章 放行 沈归舟这突然出手震住了全场,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几个呼吸过后,祁五身后众人纷纷变得惊恐,离得近的都下意识后退,有几个人想去扶祁五,瞥见沈归舟又纷纷将脚收了回来。 沈归舟这突然的发难,云泽等人也都看得目瞪口呆。 韩扬莫焰都各自在心里评估了一下,沈归舟的身手比起他们如何。 云泽离沈归舟最近,比起其他人震惊沈归舟的突然发难,他更惊讶的是,沈归舟脸上的表情竟然丝毫没变过。 苏子茗和谷诵对视一眼,两人终于明白这个女人为什么才短短几个月就能成为知府衙门的红人了。 沈归舟不管他人心思,笑眯眯看着地上的祁五,语气一如既往的慵懒,仿佛刚刚那个出手的人并不是她。 “祁五当家,你现在是想请我喝酒还是愿意借个道?” 她话音响起,对方的人纷纷回过神来,个个摩拳擦掌。 沈归舟笑得单纯,整个人懒洋洋的没有丝毫威胁,祁五看着她,只觉得冷的厉害。 他努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拿出该有的气势,心里建设了几次,最终却都以失败告终。 最后,他认命地举起手,示意让路。 土匪们见一向豪横狠辣的祁五当家竟然真的让路,又是惊讶又是不甘。 祁五的脸色比他们还差,他努力让自己站了起来。 见属下还未动作,哑着嗓子吼道:“让他们走。” 他这一吼,其余的人不敢再有想法,又加上本身就被打的有点怕了,便纷纷让出道来。 沈归舟看着那又变得通畅的道路很是满意,懒洋洋地斜看了苏子茗一眼。 苏子茗和云泽对视一眼,立即招手下令前行。 对方看着那一箱箱的东西又可惜又不甘,心情复杂地目送着他们离开。 沈归舟并没有随苏子茗等人先走,而是等人都走地差不多了,她骑着马走到已经被属下搀扶着地祁五面 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懒洋洋的看似单纯的眼神,让祁五倍感压力。 他心中开始打鼓,想退,腿却不听使唤。 “祁五当家,友善提醒一句,信号弹就省了吧,浪费银钱。” 撂下这话,沈归舟已从他身边过去。 看着那个火红的背影,旁边某个正拿着信号弹准备放的小喽啰为难地看着祁五,“五当家的,这......” 祁五看了他一眼,直接抢过信号弹扔在地上狠狠踩了一脚。 正想再踩一脚,沈归舟突然又回过头来。 他似是没有看到他脚下的东西,反倒像是多年老友一般和他聊着,“哦,对了,祁五当家,麻烦替我跟你们单大当家的说一声,听说阎罗岭最近生意特别好,我有点眼红。” 扔下这句话,她就加快了点速度,跟上前面的队伍。 祁五的师爷看着那些越来越远的身影,有些可惜地问祁五,“五当家的,要不要增派人手去前面拦住他们?” 祁五还在细品沈归舟最后撂下的那句话,等回味过来其中的威胁之意,额头上感觉又有冷汗冒出来。 听着师爷的问话,他整个人就炸了,怒吼道:“拦你个头,去,告诉前面的人,让他们过去。” 那些人都是高手,沈归舟也的确不好惹。但师爷私以为,若是调足了人手,再加上他们在这路上山里设置的机关路障,要想在前面拿下那群人也不是不可能的。 师爷原本以为祁五是被逼无奈临时妥协,没想到最后的结果竟会是这般。 “那,真让他们走啊?” 祁五愈发不耐烦起来,“不然呢,你还想留着他们去我们那吃晚饭吗?”筆趣庫 “......” “你知道个屁,那个女人就忒么是个疯子,别说是我,大哥也照样得让她过去。惹怒了她......” 祁五说着就想到了断成两截的老三,埋怨的话戛然而止。 师爷等了 半天,最后只听他叹息了一声。 那一声叹息里,似乎有烦躁,有可惜,可更多的是恨意,但又夹杂着恐惧,最后这些都变成了心有不甘却不得不放弃。 师爷看着他那张已经扭曲的脸,心中震惊。 沈归舟手起刀落的狠劲,这方圆两百里的绿林人士无人不晓,根本不敢轻易得罪她。就连他们单大当家也发过话,尽量不要得罪她。 正是因为如此,前段时间那护送银两的镖局才顺利通过了阎罗岭。 只是他们一直以为,单大当家如此吩咐他们,是不想多惹麻烦。 经过今日的事情,再加上祁五那难以言喻的情绪和未完的话,看来事情并不是他们想的那般简单啊。 他开始好奇起来,那个长得漂亮温柔,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女人到底是什么人? 话说离开的一行人见那些土匪竟然真的让他们过去,皆是诧异。但未彻底离开阎罗岭的范围,也没人敢放松。筆趣庫 一行人一路快马加鞭,又是震惊又是担忧地赶了好几里路,直到安全出了阎罗岭的范围,众人才敢松气。 苏子茗一路上回头看了好几眼,见沈归舟依旧保持着不掉队的速度跟在后面,紧绷的脸渐渐放松了些。 出了阎罗岭,苏子茗和云泽商量了一下,云泽请示了陈穆愉后,寻了一宽阔地带让他们休整些时间。 直到这时,那些挂了彩的才腾出手来包扎伤口。 莫焰和韩扬,依旧守在陈穆愉的马车旁,一脸戒备。 谷诵在统计伤亡情况,云泽和苏子茗看着还算齐整的队伍松了口气。 一切处理妥当,云泽想起了那个红衣飒飒的女子,问旁边正拿着舆图在研究的苏子茗,“苏帮主,那沈姑娘......” “苏帮主。” 云泽话未说完,就被旁边冒出来的声音给打断。 两人循声偏头看过去,只见云泽嘴里的‘沈姑娘’不知何时到了他们旁边。 第58章 青川 “沈姑娘。”苏子茗回了个江湖礼。 云泽也点头示意,阎罗岭的事情让他对沈归舟的印象有所改变,连带着态度也真诚少许。 沈归舟也懒洋洋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她转过头对着苏子茗说出了自己的来意,“苏帮主,此处已离阎罗岭五里有余,我们的交易已经完成。接下来的路,我就不与各位同行了,剩下的尾款,还请苏帮主受累,届时派人送到官府就好,告辞。” 她言简意赅将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作了个揖,也没等苏子茗做出反应就调转缰绳驱马走人。 苏子茗和云泽对视一眼,反应过来,想要叫住她,“沈姑娘。” 她那匹平常看起来老的走不动的马此刻竟然速度极快。 他话出口时,那一人一马已经在几丈开外。 沈归舟背对着他们伸出手摇了摇,脚下马步越来越快。 不想多说的意思很是明显,苏子茗最终只能将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沈归舟的速度极快,几个呼吸间一人一马就到了陈穆愉的马车旁。 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往马车那边瞥了一眼,不知是缘分还是什么,和马车里的陈穆愉的视线正好对上。 像是满载了星河的眼睛,让她心跳停了一下,英俊的脸让她不由自主地扯了一下缰绳。 离马车两丈远的地方,那一人一马停了下来。 苏子茗正在和云泽说这就是沈归舟的性格,哪知话刚说完,就见主角却停在了陈穆愉的马车旁。 众人心中疑惑,是还有其他的事情? 沈归舟沉吟片刻,回头朝着苏子茗的方向喊道:“苏帮主,看在多加的五百两的份上,赠送你一个消息。” 众人看向她。 “青川城明天将会打开。” 放下这话,沈归舟打马离去。 没头没尾的话,听得许多人云里雾里。倒是苏子茗和谷诵听完,脸色一变。 “青川城,怎么可能?” 云泽不知青川城是何处,未懂沈归舟此话之意,听苏子茗自言自语,且脸色明显难 看了些,遂问:“青川城是何处?沈姑娘此话有何不妥?” 苏子茗似乎没有听见他的问话,对着沈归舟的方向自言自语,“不是明年秋天才会开吗?” 云泽未听过青川城,但看苏子茗脸色变得如此难看,直觉这事不简单。筆趣庫 苏子茗突然翻身跃上马,用最快的速度朝着沈归舟追赶,“沈姑娘,请留步。” 苏子茗如此反应,众人心中也多多少少有了疑惑。 韩扬询问问身边的谷诵,“青川城是何处?那个女人的话是何意?” 云泽离二人并不远,迈步过去。 谷诵看着苏子茗,脸色不是很好,“传闻苏荆道上有个叫做归去的村子,在这个村子里,有一个三年开一次的庙会,那里的人称那开庙会的地方为青川城。” 这开头平平无奇,韩扬和云泽二人都不解有何不妥,不明白谷诵为何说是“传闻”。 更是注意到,为何是一村子开庙会的地方却被唤做青川城。 谷诵知道二人的心思,看了不明所以的韩扬一眼,继续道:“之所以说是传闻,是因为归去村平常根本看不见,只有等青川城开的时候,来往的人才会看到它。江湖传言,青川一开,招方圆百里生灵,至于能不能再出来,那就得看运气。就算真的有侥幸或者出来的,也是陷入疯魔。并且这等幸运之人,一次也未必会有一人。” 韩扬是个不信鬼神的人,听完谷诵的故事很是不屑,“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地方,只是传闻罢。” 云泽也是这种想法,没有说话。 谷诵低笑了一声,“曾经我们也觉得这事荒诞不可信,但是上两次青川城开时,我们连续派了好些人过去,前前后后加起来一共四十个人。最后,没有一个回来。附近刚好经过的商旅路人也皆都失了踪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云泽和韩扬对视一眼,还有这种事情。 苏子茗和谷诵的神色之所以难看,是他们真的有去验证过这个传言,知晓那些传闻 也不完全是传闻。 他们倒不害怕这种地方,那地方听着邪乎,估计也就是哪个手段比较高明的匪寨罢了。 若是放在平常,他们倒是不介意去看一看的。 只是如今是特殊时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生地不熟的,若是遇到,恐是又要耽误行程。 云泽冷静分析,“如此地方是会和我们的行程冲突?” 谷诵苦笑,“那归去村虽然平常看不到,但大致上就在我们前方三十里处。” 云泽和韩扬对视一眼,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就算我们今晚继续赶路,我们也不能赶在明日辰时青川城打开前就离它一百里。若晚上休息,那就更不可能绕开了。” 云泽询问:“可否绕道?” “绕道更是不可能。”古诵心中叹息,“另外那条路上,全是陡峭的山路,根本就不适合车马。一旦绕道,我们就算日夜不休,以我们最快的速度算也得多上五天才能到达孟城。” “……” 这边谷诵给二人介绍归去村和青川城时,另一边苏子茗成功拦停沈归舟。 两人离陈穆愉所在的位置大概四五米,不算近的距离,安静的环境下,却不影响陈穆愉将二人的对话听清楚。 苏子茗高喊了三次后,沈归舟拉住了缰绳。 等他赶过来,她懒洋洋问道:“苏帮主,还有事?” 你这不废话吗? 苏子茗心中腹诽,面上情绪却控制的极好。 “刚刚沈姑娘说青川城明天就开,不知是真是假?” 沈归舟看着他,有些内伤,反问:“苏帮主看我是个随便诓骗的人吗?” 对于这个霸占了苏阳城热议榜单近半年之久的女人,听她如此问题,苏子茗不知该如何作答。 说老实话,他觉得很像。 “在下不是不信姑娘,只是据在下所知,青川城三年一开,据它最近一次开市是在两年前,按理说,下次开市应当是在明年九月才对,为何沈姑娘却说它明天便开市。” 沈归舟心中腹诽,这不是你们来了嘛。 第59章 情谊 “不知沈姑娘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还请赐教。” 无论是归去村还是青川城都似乎是传言中的存在,世人毫无踪迹可寻。 更奇怪的是,每次青川城开市前期,都会有关于开市的准确时间的消息莫名其妙地流传出来。 胆小的避开那段日子再出行,不信邪的便大胆的主动前往。 但是最近,黑白两道,好像都没有人说这事,这十分不合情理。 如此特殊时期,王爷也随行,容不得他们出任何差错,知晓青川城诡异的他心中担忧起来。 沈归舟没想多解释,“苏帮主,这个消息是看在那五百两的份上友情赠送的,您可以不信。要验证真假也很简单,到了明天辰时,不,应该是今天晚上子时一到,你自然就会知晓真假。” 苏子茗没有放过沈归舟的任何一个表情,试图从她的话语言行里判断她此话的真假。 她说的的确是最简单的办法,可若是真的,那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传言青川城开市都在九月,但具体是几日是不定的,但是,每次开市的时辰都固定在辰时正。 实际上,子时一到,方圆百里的活物就像是闯进了迷宫,被困在同一个地方。 直到辰时正,归去村现,青川城开,不管愿意与否,众人皆会走进青市。 若明天青川城真的会打开,按他们现在的位置来看,不管是呆在原地不动还是立即启程,最后都避不开它。 这对他们此行非常不利。 沈归舟不在乎苏子茗的想法,是马车里的美人,让她那早已经埋进黄泉的良心生出了一丝不舍,才会告诉他这事。 另外,她刚刚还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 万一,他们误入了归去村,最后都又倒了血霉没有出来,那她那一千两的尾款找谁收去。 那可是一千两,能够她在千金阁挥霍两晚呢。 看在银子和美人的份上,她才想着友情提醒一句,至于再多,那就有点 过分了。 那地方对别人或许魔幻,可这别人绝对不会包括马车里的男人,她相信他只要有了防备,定然能平安走出青川城。 “苏帮主,若是没有其他的什么事情,小女子就先告辞了。看在一千五百两的银子情谊上,祝你们好运。” 毕竟他们若是挂了,她就没地方收钱了。 苏子茗,“......” 他俩谈论的时间里,那边谷诵也已经将关于青川城的传言和云韩二人说了个大概。 云泽迅速将事情简明扼要的禀给了陈穆愉,却不知他早已从沈归舟和苏子茗那里了解了大概。 听陈穆愉问谷诵,“这青川城要开多长时间?” 云泽和韩扬听他此话,眼前一亮。 二人不约而同想到,对啊,那庙会不过最多是一天左右,若实在不能过,他们退后些距离等待一天再过也行。 虽说这会耽误一天,但最终他们也会比皇上限定时日早到地方,但此法不失稳妥。 谷诵打破了他们的幻想,“半个月。” 云泽和韩扬对视一眼,不敢置信地看向谷诵。 谷诵继续道:“所以,要想等青川城关闭,我们再过去是下下之选。” 几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最后都将视线投向陈穆愉。 陈穆愉沉吟片刻,道:“让她与我们同行。” 云泽最先反应过来,他有些惊讶,只见陈他们主子已将视线放在了远处那抹红色的身影上。 不敢违背陈穆愉的意思,云泽立即骑马奔过去。 沈归舟懒洋洋地笑着,苏子茗看不穿她的心思。 眼看沈归舟已经提起缰绳,他赶紧道:“沈姑娘,既然沈姑娘能知晓这寻常人不知晓的事情,想必定是还知道些其他的事情吧。” 说到此处,他停顿了下,最后在沈归舟那双狐狸眼不解的注视下,诚恳请教:“还请沈姑娘提点一二。” 沈归舟歪头看着苏子茗,懒洋洋得狐狸眼似乎又透着狡黠。 苏子茗立 即明白过来,“沈姑娘请放心,只要你的话可靠,报酬绝对少不了。“ 至于给多少,他并没有明确。不过按他们的身份地位数目定是可以让人满意的。 当然,前提是如他所言,沈归舟的话可靠。 沈归舟在心里骂了一句老狐狸,面上表情未变。 苏子茗和她对视着,诚恳着中透着迫人的气势。 一向喜欢钱的沈归舟,这次并没有立即答应。 “苏帮主,这个银子小女子是没有能力赚的,青川城沈归舟从未去过,所以也没有什么可以提点各位的。” 沈归舟说这话的时候态度诚恳,丝毫不像说谎。 苏子茗也忽略掉了一个细节。 沈归舟说的是沈归舟未去过,但并未说‘我’。 不过他也不是能被轻易糊弄的人,“那沈姑娘是如何得知明日青川城开的消息的呢?” 看着苏子茗藏在礼貌下的凌厉,沈归舟嘴角一勾,有种别样的风情,嘴里的话却不似笑容那般讨喜。 “苏帮主,这是我的事情,没有必要告诉你吧。” 未等苏子茗开口,她话锋一转,言语中多了一股不好惹的气势,“告诉你们这个消息是看在那多给五百两的份上,换句话说,就是我心情好,愿意反馈你们一点好处。至于其他的,要不要说,说多少,那是看我意愿。” 苏子茗无法反驳。 沈归舟不管他的想法,扯着缰绳,准备走人。 “沈姑娘,请留步。” 刚要走,又被人拦下。 云泽从后面赶上来,给她行了个礼,“我家公子请姑娘与我们同行。”筆趣庫 此话一出,苏子茗有些诧异。 沈归舟只是淡淡地瞥了云泽一眼,随后便将视线转向马车。 陈穆愉不知何时下了马车,就立在车旁。沈归舟视线一转刚好他的视线碰了个正着。 一身白衣衬的他愈发清俊,那一眼,沈归舟差点被勾魂。 垂涎远方美人的同时她在心里腹诽了一句“蓝颜祸水”。 第60章 不去 不过,这次她没被勾引。 她只是和陈穆愉对视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对着云泽用吐出两个字,“不去。” 云泽沉思了片刻,“沈姑娘是担心报酬的问题吗?” 未等沈归舟开口,他自问自答,“关于这一点,沈姑娘开个价。只要合理,我们照付。” 他说的爽快,‘合理’二字却用得比苏子茗的‘可靠’还要讲究。 沈归舟不想和他们咬文嚼字,“这个钱我不想赚。” 如此果断干脆的拒绝,让本以为她就是想抬价的苏子茗和云泽倒是愣在当场。 云泽很快反应过来,“如果不是钱,那沈姑娘是担心自身安危?” 若是这个理由,倒是也说的通。 照谷诵所说,那归去村和青川城就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这沈归舟虽然看着胆识过人,可怕死也不足为奇。 “因为我没带行李,所以不去。” 云泽和苏子茗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是这么个理由,愣在当场,双双失了言语。 两人下意识的往她马上看了一眼,还真的什么都没有。 来的时候,他们记得她那马上还挂了一把剑,现在连剑都没了踪影。 好像是刚刚在阎罗岭时她将剑扔了出去,没有再捡回来,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连剑鞘都扔了。 再看她衣服,左边衣袖还缺掉一块,看着的确不适合和他们远行。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发现她这理由很荒诞,却让他们无法反驳。 沈归舟不管二人,扬起马鞭就要走人。 哪知一马鞭下去,她那匹老棕马直接倒在了地上。 这倒真是应了那句活着的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狗血的事情。 好在她这人反应快,一个侧翻赶紧下来。 哪知落脚的地方多了一块石头,脚下一滑,整个人眼看就要摔成狗吃屎。 艹! 右手快速地撑在地上,将整个人的力道都放在手上,再翻身站稳。 她这边一站稳,她那匹马似乎发出了一声鄙视的轻哼声,等她凌厉的眼神看过 去时,它已经闭上了眼睛。 这突然的变故远处的人看的是莫名其妙、心惊胆颤,近处的云泽和苏子茗则是目瞪口呆。 沈归舟抚额,试图借着这个动作来缓解尴尬。 心中叹息一声,自己这张老脸还是不够厚啊。 她回头状似不经意地狠狠瞪了地上的老伙计一眼,并没有什么效果。 老棕马横躺在地上,出的气似乎比进的气多。 一旁的云泽斟酌着开口,“沈姑娘,您的马可能是真的累了。” 苏子茗倒是没有说话,毕竟他还记得这一人一马的奇特之处。 沈归舟回了云泽一个尬笑,在老棕马面前蹲了下来。 “喂,你这次是装死呢,还是真走不动了?” 在众人的惊讶和好奇中,老马睁开了眼睛,本就染着岁月的浑浊的眼睛此刻更加灰暗。 它有气无力的嘶鸣了一声,似是在回答沈归舟刚才的问话。 云泽和苏子茗都是懂马的人,这马这般,显然是真的已经体力透支。 苏子茗道:“沈姑娘,您这马看来暂时是真的不能赶路了。” 这马一看就是油尽灯枯之相了。 沈归舟上下打量了老马一眼,没有说话。 云泽接话,“沈姑娘,不如你先别走了,先休息休息再和我们一道,您放心,钱我们是绝对不会少你的。” 沈归舟回头看了两人一眼,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起身朝二人走来。 她在他们面前站定,伸出手指着云泽手里的剑,懒洋洋地询问,“能不能借用一下。” 云泽和苏子茗对视了一眼,不懂她借剑干什么。 一偏头,对上她的双眼,狐狸一样的眼睛似乎写的都是单纯,让人无法拒绝。 手比意识快一步将剑递了出去。 沈归舟拿着剑返身而走,他猛地惊醒过来。想要反悔,已经来不及。 好在沈归舟不是要刺杀,也没有做出格的事情。 看着沈归舟提着剑的背影,再看那匹躺尸的老马,众人都想起了她拿剑威胁这马的场景。 众人 疑惑,难不成这马又是在装死。 “唰。” 云泽的剑锋利无比,是把杀人的好剑,出鞘的那刻,寒光森然,引人注目。 就在他们猜测那马是不是又装死时,沈归舟手腕微微一抖,长剑干净利落得划破了马脖子。 众人瞪大了眼睛,“……” 直到她将并未染上丝毫鲜血的长剑收回来时,围观众人才看到有鲜血从马脖子上那道细长的剑痕上流出来,瞬间淹没在泥土中。 云泽和苏子茗眼神好,又因为离得近,清楚地看见了剑划过马脖子时,它睁开了眼睛,然后还没来得及嘶叫一声,就再次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它是真的再也不会睁开双眼。 现场安静的可怕。 众人看着神色未变的沈归舟,不约而同的觉得这野外清风有些寒凉。 沈归舟看马断了气,就将根本没染上血的剑在旁边草地上粗略地擦了两下,重新插回剑鞘,抛给云泽,“谢啦。” 云泽接住自己的宝剑,五官有点扭曲。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把杀人的宝剑,竟然会有一天被人借来杀马。 再看依旧一脸懒洋洋的沈归舟,他的眼神变得幽深了些。 他对这个女人有了新的认识。 性格乖张,心狠手辣。 苏子茗此刻的心情和他差不多,他怎么也没想到沈归舟竟然会当着他们的面做出如此动作。 他看的出来,那老马是有灵性的,她也颇为看重这匹马。看中却还是如此轻易地杀了它…… 绿林道上传闻沈归舟是个蛇蝎美人,手起刀落,就是个嗜血魔女,现在看来,这传闻不假。 苏子茗不得不重新考虑让她与他们继续同行的事情。 这样狠辣无情的人和他们同行,若是别有用心,那定是后患无穷。 云泽想的也差不多,下意识往陈穆愉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陈穆愉的视线正好对着沈归舟。 想必,王爷已经将沈归舟的所作所为收入眼底。 “你刚刚说,你们家公子邀我与你们同行?” 第61章 过来 云泽正猜测着陈穆愉的心思,沈归舟先开了口。 他看着她,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是在问自己。 邀请二字,他听着有点怪怪的,又无法反驳。 他也并未纠结于这处细节,沈归舟既然主动开口,他也顺势接话,“姑娘可是改变主意了?” 沈归舟略微沉吟,“你们刚刚说,条件随便我开?” 狐狸一样的眼睛似乎亮了不少,看的云泽和苏子茗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们是说过类似的话,但也仅仅是类似而已。 两人谨慎对视一眼,最终云泽斟酌着回答,“只要姑娘的要求合理,不论是钱还是其他条件,我们都可以考虑。” 老狐狸。 沈归舟嘴角上扬,似乎没有发现云泽话中的谨慎,“既然你们如此诚心相邀,我不答应好像不大好啊?” 她这突然出现的觉悟,云泽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显然她也没想要他们作答,紧接着就自答道:“既然如此,那我便答应了。至于条件嘛.....” 她的话戛然而止,苏子茗主动接过话题,“沈姑娘,您说要多少钱?” 她对着苏子茗嫣然一笑,差点让众人晃了眼,紧接着的话就差点让大家惊掉了下巴。 “不二价,两千两。”沈归舟突然将手伸向了云泽二人身后,一双眼睛全是狐狸的神韵,“另外,我要他明天陪我吃中饭。” 众人随着她所指得方向看去,“……” 她指的正是站在马车前看着他们的陈穆愉。 她这一指一看,两人的视线成功的在空中相遇。 慢慢地,众人回过神来,纷纷在心中感叹,真的是活久见啊。 默了几秒,吃瓜群众又想,这姑娘怕是嫌命长吧。 直到从陈穆愉身上散发出来的迫人气势散发过来,云泽和苏子茗才将自己惊掉的下巴捡回来。 再看沈归舟,苏子茗突然觉得眼前的画面有点怪异。 他想起了苏阳城里关于沈归舟的传言:生活淫乱,爱逛花楼,贪图美色,不论男女。 他再偷偷瞄了一眼他们王爷,那 不就是美人吗? 他后知后觉,他们王爷当着他们这些下属的面被一个女人给调戏了。 云泽没有想如此多,只觉得是沈归舟不知死活冒犯了陈穆愉。 回神之后,长剑出鞘,直指沈归舟,喝道:“放肆。” 其余的人闻声也将下巴捡了回来,也纷纷对沈归舟怒目而视,苏子茗看她的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 这气场若是换了他人,早就吓得跪倒在地,认错求饶。 可惜,沈归舟不是他人。 她偏头看向气的脸色发紫的云泽,一脸不解,“云公子,不是你说,我提什么条件都可以吗?我就要价两千两怎么就成放肆了?” “......” 什么两千两,两千两是重点吗? 沈归舟不管他,直接转头看向苏子茗,“苏帮主,难不成你也觉得我开价两千两太多了?青川城是什么地方您别告诉我您不知道,我只要两千两应该还是很合理的吧。” 她一本正经的模样,让苏子茗很是怀疑她到底是真傻还是在装傻。 沈归舟继续陈述,“道上都知道,我沈归舟做买卖,从来都是价格实惠,童叟无欺。苏帮主若是觉得两千两太多,那就另请高明吧。” 撂下这话,她转身走人。 听到她一本正经地说‘价格实惠’,苏子茗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抽了抽。 “沈姑娘,两千两没有问题,只是您说的这顿饭......” 不可能。 说到一半,他不好再说下去。 他总觉得,这话说出来好像怪怪的,说了一半,他实在是没胆子继续说下去。 沈归舟看他一脸别扭,要说不说的样子,没了耐心。 她直接冲着马车旁的陈穆愉喊问:“陈公子,您听到了吧,两千两银子,外加一顿饭,您意下如何?” 对着陈穆愉,她笑得如邻家姑娘。 只是那双狐狸一样的眼睛恨不得粘到陈穆愉身上去的模样,让这一切看起来又有点违和。 众人心中替她哀嚎,当真是不怕死啊。 一众人等心情十分矛盾。 既为沈 归舟的大胆不知所谓而震惊,又为此人胆敢冒犯自家主子而愤怒。 陈穆愉没有说话,依旧是用那深沉的目光看着她。 他不开口,众人愈发感觉不好,一个个的呼吸也放缓了。 哪知,沈归舟还不消停,“您不会是不愿意吧?” 她自问自答,“欸,不要那么小气吗?上次我不是也请了你吗?礼尚往来,你不请我一顿吗?” 所有人当场‘死亡’:“......” 他们听到了什么? 上次? 这个女人竟然和他们王爷一起吃过饭!上次又是什么时候? 为何他们好像嗅到了奸情的味道? 再看沈归舟,这哪里是不知好歹的冒犯他们家王爷,这明明是小姑娘在向他们王爷撒娇呢。 之前还说着‘您’,现在都直接变成‘你’了。 沈归舟紧接着又爆出了一重大八卦,“再说了,好歹我们也曾同住一个屋檐下,没有情谊,也有交情吧。” 众人:“……” 同住一个屋檐下? 他们听到了什么,这是他们可以听的吗?筆趣庫 平时还算稳重的云泽在接连听到如此两个有迷惑性的消息后,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好不容易稳住了身体,想呵斥沈归舟一句,维护一下自家王爷的端正的形象。 “沈姑娘。”还请慎言。 哪知还没说完沈归舟又给了他一锤子。 “好吧,如果你不愿意请我,我请你也可以啊。” 那望着陈穆愉的狐狸眼里似乎还含着委屈。 这下不仅是云泽,就连苏子茗都差点从马上下来。 一直站在陈穆愉身旁的莫焰,已经忍无可忍,手放在剑柄上,生出了将沈归舟毙于剑下的想法。 有些心思活跃的早在心中纷纷猜测,面对此种情况,他们王爷是会当场怒斩美人,以示清白,或者厉声呵斥美人胡言乱语,保住端正的名声,抑或是...... 还未想到抑或是,故事的发展便明朗起来。 “过来。” 低沉醉人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周遭诡异的沉默,也阻止了莫焰拔剑的手。 第62章 兴趣 当莫焰确定陈穆愉喊‘过来’的对象正是对面那个找死的女人后,手里的剑差点没拿稳。 被沈归舟炸的回不过神来的吃瓜群众,不再敢轻举妄动,皆屏住呼吸等待事情的后续发展。 即静等他们主子的反应。 看着他们王爷冲着沈归舟喊‘过来’,众人的下巴直接埋进了土里。 纷纷猜测,难不成他们王爷和这沈姑娘真是那种关系? 其实,沈归舟此刻的反应也和众人差不多。 她说这话时,考虑了很多种可能的后果。她一直站在原地未动,只是因为这距离是方便跑路的安全距离。 结果她怎么也没想到,陈穆愉没有动怒,还如此温柔唤她过去…… 随着众人‘唰’地一下看向她的统一动作,让一向万花丛中过的她突然有点不知所措。 这好像和她预测的结果有点不一样。 此时难道不应该是那个身份高贵的男人在她当着他的下属诋毁他的名声时,当场大怒,随即命人将她撵走。然后跑路时,她还可以趁机顺走一匹马。 她不是想占人塞外好马的便宜,无奈现在马因为是军队重要物资,朝廷管控太严,她这种小人物想要弄到一匹好马实在是太不容易。 可现在这是个什么情况?她都那般说了,他为何不发怒,还让她过去。 幸福来的太突然,她感觉有点慌。 难不成是想等她过去之后掐死她? 她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比较大。 只是,现在跑路好像和她喜欢拈花惹草的形象不符,不然她以后怎么在一片混。 再说,美人主动相邀,她好像拒绝不了。 她的脚先她的脑袋一步做出了决定,云泽想要拦住她,看着不远处的陈穆愉又赶紧制止自己的这种冲动。 沈归舟尽量让自己的脚步显得沉稳,不过,她突然发现心跳好像不受控制了。 越是靠近陈穆愉,她的心跳越快。 吃瓜群众也都屏住呼吸,生怕一个眨眼就错过什么了不 得的大事。 看着那个如苍松般立在那里的身影,沈归舟差点被晃了眼。 她突然生出一种想法,能死在这种美人的手里,她也是愿意的。 她丝毫不为自己这种没有原则的想法为耻,脚步反倒是越来越轻快。 眼看两人间只剩几步的距离,沈归舟朝着陈穆愉嫣然一笑。 那神情在陈穆愉旁边的莫焰看来就是不要脸。 又是一个想要勾引他们王爷的蠢女人。 若不是陈穆愉没发话,他早就冲上去将她斩杀在自己剑下。 此刻沈归舟的眼里只有陈穆愉,她在心里想着,待会她应该和他说点什么,才能让他们交谈愉快。 她这想法刚冒出来,却见对面的美人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 她有点懵,什么意思,难不成是真的想要掐死她。 陈穆愉突然伸出手,拉住了她的手臂,那速度竟然快的让她反应不及。 下一秒天旋地转,感觉有什么东西插着她的耳边飞过。 警惕的将目光追随过去,就见一箭矢飞过,钉在了后面的车壁上。 云泽惊呼,“有埋伏,保护公子,快。” 沈归舟看着那箭矢飞过的弧度,若刚刚陈穆愉没有拽她一把,她又没有及时躲避的话,此刻那箭已经穿过她的脖颈。 她没有害怕,反倒是心中冒出了一丝怒火。 靠,早不来,晚不来,脑子有毛病啊,害得她差点就误会了美人。 收回视线,诧异地发现自己正被陈穆愉揽在怀里。一抬头就看见那张长得人神共愤的脸,上面那双恍若藏了星辰的眼睛此刻格外凌厉,隐隐还有杀气溢出。 看上去,那般惹人心动。 那一瞬间,她无法思考,似乎手脚也没了活动的能力。 她毫无原则地觉得,这些人偷袭的时机选得挺好的。 短短一瞬,她靠在陈穆愉怀中,心思百转千回。 还未等她花痴完,陈穆愉将她扔到了马车上。 没错,是扔。 不过,陈穆愉的力道掌握的极好, 又加上她身体反应快,抓住了车辕,并未受伤。 再回头就发现外面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一大批黑衣蒙面人。 个个手里拿着弓箭,这架势一看就是取命的。 看着钉入马车的箭矢,沈归舟心中郁闷。 为何不管是抢财的,还是杀人的,都喜欢放冷箭呢,就不能勤快点换个新鲜的花样吗? 莫焰早就已护在陈穆愉面前,陈穆愉将她扔上来后环顾一眼四周,也飞身上了马车。 “走。” 他一下令,莫焰立即跳上马车,除断后的韩扬等人,其余人都快速离开。 马车里,沈归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陈穆愉,见他并未受伤,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气。 透过车窗看了一眼身后,后面双方还打的不可开交。 她像看戏时评价戏曲时一般,“陈公子,你们家这些书画不会都是价值千金的古董吧?” 刚刚坐稳的陈穆愉看着她,似乎没解她此话是何意。 沈归舟此时已经将视线收了回来,见陈穆愉看她,便又多说了一句,“不然这一路打你们主意的人怎么会这么多?” 陈穆愉盯着她,眼神犀利,“那你呢?” “我什么?”一向反应极快的她这一次竟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了句傻话。 陈穆愉没有再说话。 沈归舟愣了一会终于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如实答道:“哦,你说你的那些东西啊。我这人从小到大就和书画无缘,看见字我就头痛。当然,你们那箱子里装的到底是不是书画我也不感兴趣,我要的只是你们能如约付我银子就好。” 陈穆愉盯着她的双眼依旧犀利,似乎是想通过她的神情来判断她话中真假。 被这样一个好看的人盯着,沈归舟觉得心跳又有点不受控制。 唉,这颗破心啊,看来是真的撑不起这具皮囊了。 见陈穆愉不说话就是看着她,她眼珠一转,嘴角上扬,笑得像个流氓。 “不过,陈公子,我对你倒是挺感兴趣的。” 第63章 同车 陈穆愉许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来,眼睛里有错愕一闪而过,随即暗沉了几分,马车里的变得清冷不少。 色胆包天的沈归舟同时也是个惜命的人,自然是没有错过他眼里的变化。 下意识以为自己惹怒了他,考虑着要不要挪远一点,转念一想,又觉得这般怕死的行为实在不符合她的气质。 因此,尽管心里慌了一批,还是稳住自己坐在原地硬是没动,脸上也不曾有丝毫露怯。 她思考着,陈穆愉看着如皎皎君子,身份高贵,应该是不会和女人动手的吧。 但万一他没有这种修养,待会若真动起来手,到底谁的胜率会大一些。 仅是一个呼吸的时间,她心中想法已是千千万万。 让她意外的是,陈穆愉将视线收了回去,看着似乎是不想计较她的轻浮。 就是,马车里好像还是冷。 确认陈穆愉没有要动手的意思,沈归舟松了口气。 虽然她不怕打架,但打起来,无论是谁赢都不太好。 若她赢了,有损他面子,若他赢了,则有损她形象。 有这般觉悟,又加上马车里清冷的气氛,她不敢再口无遮拦。 无论是陈穆愉从京都带来的亲卫,还是苏子茗挑选的人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们便已经摆脱后面的杀手。 不过,此次这些黑衣人个个也都身手不凡,这一交手,敌方死了不少,他方也损了好些人。 确认暂时摆脱了敌人,云泽想要和陈穆愉禀明一下情况,谷诵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看着马车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 在谷诵地挤眉弄眼中,云泽终于想起之前他们王爷将沈归舟带上了马车,这跑了一路,好像也没见下来。 他复又想起沈归舟和他们王爷之前那段对话,颇有怪异。筆趣庫 看着好像是沈归舟一个人在讲,但当时他们王爷并未反驳。 没有反驳,那就是默认。 这个认知让他突然不知此时是不是该上前了。 纠结少许,他步到苏子茗身边,“苏帮主,沈姑娘之 前和公子就认识?” 苏子茗有点头疼,这也是他想知道的。 他如实道:“之前没有听说过。” 其实他更想问:这事不更应该是我问你吗? 云泽有些失望,看苏子茗盯着马车也是一脸所思的样子,将其他的问题吞了回去。 很显然,苏子茗估计知道也不会比他多。 沈归舟的几句话以及他们王爷毫不避嫌将人拐上马车的行为,让云泽几人心中有了不是猜测。 除去他们,其他人的心思也都活跃起来。 王爷和沈姑娘是什么时候好上的? 为何他们竟不知晓? 还是沈姑娘原本就是他们王爷的小情人? 众人在心中呐喊,原来沈姑娘真的和他们王爷有关系! 威胁一解除,大家的心思开始暴走。 比起杀身之祸,一干人等皆觉得王爷和他的小情人的故事更让人感兴趣。 马车里的人则全然不知,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外面的人已经将陈穆愉和沈归舟的故事脑补了好几个版本。 陈穆愉是根本不想知道,沈归舟则完全是没空去想。 她呆呆地看着五官俊美的陈穆愉,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她刚刚经历了什么,英雄救美诶,额,虽然美人这个词好像更适合她对面的人。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戏本子里的桥段竟然真的发生了,救她的英雄竟然还是这么英俊好看的一个人。 一大把年纪了,竟然还能有如此艳福…… 她思认真考着,按照戏本子里一贯的剧情,接下来她是否要娇羞羞的对他说:公子救命之恩,奴家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若这样会不会意图太明显了些,会不会将美人吓住? 再说,若是他说不要,那她接下来该怎么说。 可是公子刚刚已经抱过奴家,如果公子不要奴家,奴家怕是只能去尼姑庵里做姑子了。 想到这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沈归舟有些恶心,赶紧摇了摇头,将这傻不拉几的想法给甩掉。 许是她甩头的动作幅度太大,又显得太傻,竟引起了垂眸沉思 的人的注意。 沈归舟有些囧,回了陈穆愉一个尴尬的笑容,“有点冷。” 陈穆愉深邃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就将视线收了回去,并未戳破她这拙劣的谎言。 沈归舟有些尴尬,不好再偷看陈穆愉的盛世美颜。 只是美人在旁,让她不去看,她实在是心痒难耐。 怕自己做出什么禽兽的事情来,她索性将视线转到窗外,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外面的风景收入眼帘的同时,她也发现队伍里的人少了一些。不少人还挂了彩,看着比之前在阎罗岭要狼狈不少。 很明显,刚刚的敌人更麻烦些,一个个也都是狠角色。 她的视线在每处停留的时间都很短,未曾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扫了一圈将视线收回来,发现陈穆愉的手里竟然多了一本书。 看那人稳稳当当坐在疾驰的马车里认真看书的模样,她有些震惊。 她装作不经意地瞄了一眼封皮,《道德经》。 她睁大了眼睛,抬头看陈穆愉认真的模样,在心里对他赞赏了一番。 逃命的路上还能如此淡定地看书,果然不是一般人。 眼珠百无聊奈地转了一圈,发现自己和陈穆愉靠近的角落里摆着几本书。 陈穆愉眼都不眨地盯着手里的书,仿佛旁边没她这个人。 来回张望了几次,无聊的她也在角落扒拉了一本书。 见陈穆愉的视线还是未有移动,她大胆的将手里的书给翻开。 结果,那密密麻麻的字看的她太阳穴胀疼。 她有些郁闷,果然书这种东西是和她无缘的。 看了一眼封面,硕大的两个字映入眼帘——春秋,顿时更没了翻看的欲望。 抬头见陈穆愉连拿书的动作都没有变过,心中钦佩,长得好看的人看的书都是这么有深度。 光看着那封面她就觉得有些发困,索性把书一扔,靠着车壁就找了周公聊天。 莫焰赶车的技术很好,马车速度极快,也不见颠簸,偶有晃动,反倒是更有助睡眠。 沈归舟不曾想,自己竟真的睡死过去。 第64章 扎营 再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在马车里,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 当看到在对面倚着车壁闭着眼睛的男人时,有点懵圈。 下意识地翻身坐直了身体,许是因为她动作比较大,对面的睡美人也睁开了眼睛。 两人视线在狭小的空间相撞,沈归舟的意识瞬间回笼。 她有些尴尬,考虑着是不是该说点什么,哪知对面的陈穆愉又闭上了眼睛。 沈归舟,“......” 陈穆愉的反应让她有点懵,如此,她倒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话了。 最终她还是聪明的选择了闭嘴。 意识到自己竟然真的在马车上睡着,她吓了一跳,赶紧顺着车窗往外面瞧了一眼。 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推测,现在应该已经是酉时。 如此,她应该睡了小半个时辰。 想着自己和陌生人在陌生的环境里,竟然睡得毫无所觉,她背上冒出了冷汗。 她回过头,见陈穆愉倚在那里闭目养神,看上去赏心悦目,心情有点复杂。 大概是她的视线一直落在他的脸上,闭目养神的人再次睁开了眼睛。 局面一下变成了你看我我看你,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尴尬。 沈归舟收起自己的心思,“前面有个山神庙,时间不早了,让大家今晚就在那休息吧。”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这话好像有些突然,复又解释了一句,“没有再走下的必要了。” 她这话其实更加奇怪,没头没尾,好在陈穆愉已经听懂。 她说的没必要显然是针对她之前所说的,青川城明天打开一事。 陈穆愉看着她没有立即回话。 沈归舟以为他是没听懂,犹豫着要不要再解释一下。 正想要开口,陈穆愉就打开车窗对马车旁的云泽道:“去前面看看,有没有扎营的地方。” 云泽看着还算亮堂的天色,有些疑惑。 再回头,陈穆愉已经将视线转了回去,透过车窗,他还看到对面有片红色的衣角。 他领命而去,带了两人往前面探路。 陈穆愉吩咐完云泽,马车里再次安静下来。 他倒是好像没受什么影响,继续闭上眼睛养神。 美人沉睡图看起来让人赏心悦目。 本来还觉得有些尴尬的沈归舟一见这画面,眼睛和心就不受控制。 她突然想起一事,陈穆愉没有拒绝她共进午餐的邀请,是不是就是同意了? 当陈穆愉睁开眼睛看着她时,她才惊觉自己竟然将心里想的话给说了出来。 尴尬是必然的,可是色胆包天的她看着他,又隐隐有些期待他给出肯定的回答。 哪知,对面的人就是看着她不说话。意味深长的眼神在她脸上停留许久后,又收了回去。 他这反应让她有点懵,这到底是答应还是拒绝。 还不等她将这事给想清楚,云泽已经返回。 如沈归舟所言,前面不远就有一破败的山神庙,而且不算小。 在那里扎营休息,总比他们露营要好。 陈穆愉下令停止赶路,去山神庙扎营。 如此早就下令休息,云泽本还有些疑惑。直到苏子茗说若青川城明日打开,无论他们今晚再走多远最终都是徒劳,他才明了。 马车一停下来,沈归舟起身欲要下去。 还未踏出马车,就有什么东西当头罩下来。 吓得她以为是陈穆愉要对她下手,赶紧伸手。 发现是件黑色的披风,她有些意外。 回头看去,只见陈穆愉目不斜视的从她身边过去,先一步走下马车。 看着那个透着清冷的背影,她有点懵。 再看手里的那件布料高贵的黑披风,眼角的余光瞥到自己那只悲惨的衣袖,瞬间了然。筆趣庫 没有羞涩,反倒是一阵兴奋涌上心头。 她毫不害羞的将披风披到身上,披风很长,可以到她的脚踝。 双手将披风一拢,就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她动作迅速地跳下马车,见先一步下来的陈穆愉正往山神庙走,赶紧追上 去。 那脚步,那身影,落在外人眼里,就像追着夫君的小媳妇。 更让人误会的是她身上多出来的黑披风,那明显是男人的披风。 她披着那黑披风从马车上下来时,以站在马车旁的莫焰为中心,所有看到的人都愣在当场。 一个女人,一个男人,一辆马车,一个下午,一件黑披风。 不一样的开始,但差不多结局的各种版本的故事开始在大家心中成型。 众人纷纷在心中咆哮,原来沈姑娘真的是公子的小情人。 最让人惊讶的是,原来他们清冷端正的公子也是个如此急迫狂野的人,竟然大白天的在马车上,就...... 两位当事人完全不知道这些人的心思,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山神庙。 苏子茗虽是陈穆愉的人,但因常年在江湖行走,对鬼神之说虽并不相信但也会敬畏。 指挥着众人清扫整理的同时,自己对着殿中硕大的山神像恭敬地拜了拜。 一回头正好看见陈穆愉和沈归舟一前一后的进来,正要上前行礼,先看见了一向是红衣飒飒的沈归舟竟然披件黑色的披风,还笑的一脸春意。 眼前的画面,让他忘了反应。 沈归主丝毫没有感受到他的心情,还笑眯眯的和他打了个招呼,“苏帮主。” “沈,沈姑娘。”苏子茗下意识回了一句,因潜意识接收到的信息还没消化,竟然结巴起来。 沈归舟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打了招呼就直接往偏殿走。 这山神庙看上去已经荒废许久,格局却比其他的山神庙要大很多。 除了主殿,竟还有两间偏殿。 说是偏殿,看上去却并不比主殿小。更让人好奇的是,一左一右的偏殿里竟然供奉着观音大士和无量天尊。 这荒山野岭的山神庙,除去供着山神外,竟然还供着佛道两家的两尊大神。 也不知道当初建这山神庙的人到底是怎么想得,也不知他们到底是信得哪家神仙。 第65章 请酒 庙宇的旁边,还有几间低矮一点的房间。虽然门窗已经破败,但看格局看陈设,应该是以前在这里的守庙人住的。 从这格局看,这里以前应该算的上是座大庙。 桑海终变沧田,也不知这里香火为何败落。 沈归舟直接走进供着无量天尊的偏殿,在众人不解的视线中,跳上那庞大的铜像。 不,准确的说是跳到了铜像的后面,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从无量天尊的背后摸出了一陶瓷坛子。 “幸好还在。”看到手里的坛子,她露出欣喜,迫不及待地扒开塞子,放鼻子边一闻,一脸享受。 随着她将手里坛子扒开,一股酒香飘散开来。 她一连贯的行为,显然是对这里轻车熟路。 苏子茗惊讶地看着她满足地灌了一大口酒,有些震惊地瞥了一眼身边的陈穆愉。 只见陈穆愉也正看着那个站在无量天尊的背后喝酒的女人,神情高深莫测。 沈归舟一口酒下肚,享受地眯了眯眼睛,那样子就像晒着太阳的猫。 突然,她像是想到什么,朝着陈穆愉看过来,“你要不要,上好的莫回头,苏阳名酒,我上个月路过的时候没喝完特地放在这里的。” 莫回头是苏阳当地一家百年老字号出的名酒,苏子茗在苏阳多年,自是听过这种酒。 此酒更有名的是它的价格,小小的一坛一百两银子。 当见到沈归舟又从后面摸出一坛来,苏子茗似乎能够理解为何沈归舟一直说她穷的很。 沈归舟一手捧着一坛酒,动作利落的从高高的供台上跳跃而下。 她的身手很好,落地的时候,手上的酒坛未曾晃动一下。 她直接将其他在场的人忽视掉,走到陈穆愉这边,将那坛未开封的酒递给陈穆愉,“给你。” 陈穆愉眼神深沉地看着她,并没有立即伸手去接。 沈归舟也不在意他这 不冷不热的态度,直接将酒塞到他手里。 他俩这互动,害得在一旁看着却又不敢插手的苏子茗心都跳了起来,生怕那酒摔碎在地上。 好在,陈穆愉没有接,但沈归舟塞到他手里,他也没有放开。 看着这一幕,苏子茗替那坛名贵的莫回头松了口气。 沈归舟满意地看着那贼好看的手拿着她送的酒,笑着对他道:“这酒真的不错哦。” 也不等陈穆愉答话,就拿着酒一边喝一边走出大殿。 外面的忙碌的人看到她,赶紧纷纷行礼。又见陈穆愉就站在大殿里看着这里,一个个行完礼赶紧就去做事。 他们这突然的热情弄得沈归舟一脸懵,见他们又快速离开,她也就没当回事。 她喝着酒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最后站在西边的角落里看着山神庙的屋顶发呆。 大家都在忙碌着,又加上她身份‘特殊’,他们都不敢盯着她看。趁着没什么人注意到的时候,她一个提气就跃上了屋顶。 用脚试了试屋顶的瓦片还算结实,就翘着二郎腿躺了下来。看着下面的人忙碌,再喝上一口酒,好不惬意。 偶然有人抬头看到屋顶上的她,有些惊讶,转念想起自家恐怖的主子,又赶紧将头给低下来。 看着她提着酒出门,苏子茗看着陈穆愉手上的那坛莫回头,斟酌着问:“公子,这沈姑娘......” 他有很多疑惑,一开口,他又不知道要问什么。 陈穆愉偏过视线看着他,明显是等着他的下文。 他犹疑了会,还是问道:“公子和沈姑娘之前认识?” 陈穆愉想想,半年多前南泉县的时候他们见过,还打过几次交道,算得上是认识吧。 “算是吧。” 陈穆愉这话让苏子茗生出了误会,本来他还有很多话想问,听着陈穆愉这不否定的答案,他最终还是吞了回去。 原 来,沈姑娘并不是胡乱说,她和他们王爷真的早就认识。 他瞬间想通不少事情。 比如: 王爷没有反对沈姑娘进入他们的队伍。 王爷竟然主动让沈姑娘和他们一起。筆趣庫 最重要的一点,王爷竟然没有斥责沈姑娘败坏他的名声。 额,这点现在看来根本不成立,沈姑娘说的都是事实。 王爷竟然会救沈姑娘,还拿着她给的酒。 …… 苏子茗看着陈穆愉手里的酒,道:“王爷,莫回头是苏阳名酒,酒香四溢,但喝起来其实很苦。” 陈穆愉闻言将视线从沈归舟身上收回来,他看着手中的那坛酒,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子茗见他没有什么吩咐,便作揖离开,去了别处查看。 陈穆愉再抬头,院里已经没有那个身影,只见院里众人都好像在往屋顶上看。 缓步出了大殿,顺着众人的视线看过去,沈归舟翘着二郎腿躺屋顶上喝酒的画面映入眼帘。 暮色下,残败的屋顶上,醉卧的女人,红衣飒飒,黑发如魅,不羁地喝着酒,看的人竟有点痴了。 看了眼被他随手放在供台上的酒,他又步入大殿。 他拿起那瓶酒看了看,伸出了手。 酒一开封,酒香扑鼻而来。 光是这酒香就已足够让人沉醉,想起屋顶上那人喝着酒一脸享受的样子,他仰头喝了一口。 酒香醇厚,舌头尝到的却是浓浓的苦味。 苏子茗说的不对,这酒不是很苦,而是非常苦。这世上最苦的药比起这酒来,怕也是要逊色几分。 这世上怎会有这般难喝的酒? 他想要吐出来,他一贯的教养和习惯阻止了他的冲动。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他面部表情也控制的很好,周围忙碌的人都未发现他的异样。 艰难地将那口酒咽了下去,他看着手里的那坛酒香四溢的酒,似乎明白了为何它会叫莫回头。 第66章 殷勤 本来想将酒坛放下,却想起了屋顶上那个女人喝的一脸享受的样子,又想起她殷勤的将酒塞到他手里的样子,鬼使神差的,他又喝了一口。 香味依旧,苦味也未曾减少。 只是,或许是有了心理准备,觉得也没有那么难以下咽,竟有再想喝一口的欲望。 不过,他还是没有再喝。 需要高度留神时,他从不喝酒。刚刚那两口,已经是破例。 此时云泽进来,他将酒抛给云泽,吩咐道:“收起来吧。” 云泽不知道沈归舟送陈穆愉酒的事情,看着手里的那小小的酒瓶子莫名其妙。 虽然疑惑怎么有酒,但他也没敢问。 陈穆愉说收起来,他就赶紧将那小小的一壶酒送到马车上放好。 收好之后,赶紧回来将白天他们的伤亡情况如实禀告给陈穆愉。 陈穆愉听完沉吟了片刻,“查到之前的那些人的身份了吗?” 云泽立即明白了他问得是哪一批人,“他们的人比较多,且个个出手狠辣,招招致命,并不好对付,我们当时不好查看,也没能捉拿到活口。不过,和他们交手的时候,属下看到他们身上的令牌有有点眼熟,似乎是冥府司的令牌。只是,不知是何人竟然能请来这么多冥府司的杀手。” 听云泽说起冥府司,陈穆愉的眼睛暗沉了几分。 天下有两大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一称幽冥场,一曰冥府司。 幽冥场立于江湖十五载,从成立之日起,凡是接下的任务就从未失败过。 想要杀人,请幽冥场绝对是不会错的。 只是幽冥场不是人人皆可请的,和它从不失手的信誉一样,同样被众人皆知的还有它的高价,以及接任务在于他们自己的愿意。 幽冥场创立于天楚北疆,不过,十年前这个组织突然从北疆撤走了。他们依旧活跃于各处,可再无人知晓他们的总坛在哪里。 即使如已经成为北疆之主的晋王陈穆愉也未曾查找到幽冥场的踪迹。 冥府司六年前在北漠颍都横空出世,实力非凡。活跃六年,也鲜少失手。 他们开价也不菲,却是根据任务的难度而定,相比于幽冥场的规矩更易让人接受。 他们接单只 筆趣庫 要价格合适来者不拒,且更易找寻。 因此,不过六年时间,他们便和幽冥场并称天下。 冥府司陈穆愉自然是清楚的,冥府司的人虽然比幽冥场的便宜,但那也不是一般人能请得起的组织。 能让冥府司一次出动近二十来个杀手来截杀他的人,必定也不是平庸之辈。 云泽心中也有一些猜测,“王爷,会不会是京都的那几位?可到底会是谁呢?” 京都不管是梁王,还是看见王爷就阴阳怪气的誉王,抑或是心思深沉的秦王殿下,云泽都觉得很有嫌疑。 “秦王殿下不喜您刚立了战功,又前往江南赈灾,生怕您此次顺利再回京都,得到陛下信任,给他造成威胁,派出杀手极有可能。 誉王殿下自来和您不对付,之前两次押送官都是他外祖冠英侯举荐的,他个人也受到牵连,被皇上训斥。此次皇上亲点您为赈灾使臣,他心中定然是有想法的。若您遇阻江南不顺还好,若您将赈灾银粮顺利运到灾区,那岂不是让他没脸吗? 再加上您和沈家军的事情,他想对您下手也不是可能。再说梁王,心计颇深,和您的关系也不是特别亲近,要说他想趁机除掉您也不是不可能。” 云泽分析的头头是道,听的陈穆愉都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他身边的这些人,要论谋略、沉稳可靠当属陈霄。云泽也还算沉稳,只是话也并不多,只是比起沉默的莫焰来讲,话稍微多点。 他还是第一次听云泽如此认真的说这朝局,虽然只是寥寥几句,却分析的清楚透彻。 陈穆愉没赞成也没否认,沉默少许,吩咐道:“随时注意京都的动静。” 夜幕很快降临,沈归舟一壶酒喝完,本还想在屋顶上躺会,结果被一股肉香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 她坐了起来,发现下面聚堆的侍卫正在烤着各种野味。 不用想,那些应该是他们在附近猎的。 下面烤着兔子的谷诵一抬头正好看见她,举着手里的兔子朝她来了一嗓子,“沈姑娘,要不要来点?” 苏子茗也在,闻谷诵之言,也抬头朝她露出一个邀请的笑容。 沈归舟飞身从屋顶跃下,黑色的披风缠着红 色的衣裙在篝火的映衬下,成了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宛如从夜里飞来的妖精,勾人心魄。 好些人手都要伸到火里也没回过神来,手里拿着的东西也都掉到地上。 沈归舟拿过谷诵手里的兔子,嘴角上扬,道:“谢啦。” 谷诵见妖精突然到了眼前,心漏掉一拍。直到手里的兔子被人拿走,他才终于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道:“不,不用。” “烤的不错。” 沈归舟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异常,和谷诵苏子茗一般,随意地坐在地上。拿着兔子咬了一口,中肯地给出评价。 她吃东西的动作实在算不上优雅,但落在谷诵眼里并不反感,反倒是觉得毫不做作,有一股豪爽之风,倒是比那些扭扭捏捏的大家闺秀看起来顺眼的多。 下意识还想多看几眼,忽然感觉后背有点凉。 他回头一看,就见陈穆愉站在大殿门口,视线正在他们这边。 警钟在心里敲响,美人再好看,他也不敢多看。立即装傻地低下头,拿起另外一只还没烤的山鸡烤起来。 苏子茗正忙着烤手里的野味,没有留意周围。 倒是沈归舟拿着兔子一边啃着,眼睛也不闲着地扫视了一圈。 看到站在大殿门口的陈穆愉,她的狐狸眼一亮,啃着兔子向他走过去。 莫焰看见她过来,想要拦住她,陈穆愉用眼神制止了他。 沈归舟自动忽视掉莫焰的敌意,将已经啃完一条腿的兔子递到陈穆愉面前,热情询问,“吃吗?” 陈穆愉看着那个瘸了腿的死兔子没有说话。 看着他眼睛盯着的地方,沈归舟终于反应过来。 她竟然将她啃过的兔子递给美人,真是该死。 意识到美人是在嫌弃兔子被她啃过,她眼珠一转,看到一年轻侍卫手里有刚刚烤好的野鸡,转身跑了。 侍卫只觉眼前一花,手里的鸡不见了。 等意识到自己到嘴的鸡飞了,侍卫刚想要骂人,就看见那抢鸡的小贼竟然拿着他的鸡跑到他们主子的面前,然后将鸡递给他们的主子…… 沈归舟将那只抢来的野鸡递到陈穆愉面前,笑嘻嘻道:“给。” 至于那倒霉侍卫不敢再有怨言,只好去同伴那里再蹭点。 第67章 喝茶 陈穆愉看着沈归舟,依旧没接。 见他还是不接,她突然想起昨晚的事情,试探性问:“你是要我给你切开?” 说着把兔子和鸡用一个手拿着,另一只手就往身上摸去,作势要找匕首。 陈穆愉见她真要去找匕首,想到了昨天晚上她那一系列的动作。 本不想接的他无奈,只好伸出手将她手里的烤鸡给拿过来。 他没有站在这里吃,转身进了大殿。 见他主动接过沈归舟的东西,莫焰目瞪口呆,想要阻止他,还未开口就接收到他的眼神。 沈归舟看着陈穆愉将烤鸡拿走,也是一愣。 直到他转身踏入大殿,她才回过神来。 匕首也不找了,赶紧屁颠屁颠地跟着进去。 莫焰本想拦她,想起刚刚陈穆愉的眼神,只能不甘地放弃这个想法。 陈穆愉看着沈归舟进来,并未意外。 他在云泽给他整理出的那方天地上坐了下来,沈归舟见状,也自来熟的坐在他对面的地上,离他不过一丈距离。 他看着她随意的坐姿,发现这一路而来,她都是这般随意的席地而坐。 和南泉县的韩娘子相比,她变得不仅仅是那张脸,变得更厉害的是她对他的态度。 若不是那日在客栈中偶然见过她浓妆艳抹下的那张真脸,他也不敢断定她就是那日山中那个被吓到的女人,更想不到眼前她和南泉县的丑妇会是一个人。 现在想来,他们初见,她被吓到多半也是装出来的。 手起刀落的人,怎么会因看到他杀了两个人就被吓到。 另外,若细细思索,就会发现她们的脸虽然千差万别,但是性格其实也是没变的。 作风大胆随意,办事全凭喜好。 南泉县衙,她看着胆小粗俗,对他更是畏惧多过恭敬。 乡野妇人见到被县令奉为上宾的人胆小害怕,行为谨慎才是正常反应。 现在想来,她对他这样的态度明显是反常的。 南泉县上,人人皆知她是个寡妇,却做着寻常男子都不敢做 的仵作,整日和尸体为伍。 这种女子,怎可能是胆小之人。 她的名声极差,一个寡妇是花楼常客,夜不归宿,也丝毫不惧流言蜚语。 这样的女人见到他,表现的又胆小又懦弱,和众人嘴里的她一点也不相符。 客栈里,她借着他们的手消灭那些土匪,然后还能毫无愧疚的去花楼寻欢喝酒。 明明知道是一屋子的土匪,却还能淡定的坐在那里和姑娘把酒言欢,背地里却将土匪告发给官府。 花楼里死了那么多人,她带着姑娘去客栈开房,并且抢了他们的房间,这样性格的女人怎么可能是胆小懦弱。 倒是现在这种杀人不眨眼,敢追着他跑的性格,大胆随意明显更和她相符一些。 明明是苏子茗请了她,见到他,也认出了他,却丝毫不好奇。 不过,她对他的态度明显有着颠倒性的转变,实在是太不正常。 除非,她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他们第一次见面或许真是巧合,县衙那次也可以说的过去,毕竟在那之前,她在南泉县上已经住了十年。 那这再次见面呢?到底是巧合,还是她有意为之? 若是有意为之,那他倒想看看这到底是怎样一出大戏。 只是,不知为何...... “我们是不是以前就见过?我是说在南泉县之前,我们是不是就见过?” 沈归舟正将兔子另一条腿上的肉拆吃入腹,闻言差点噎住自己。 陈穆愉难得善解人意地给她递了一杯茶,她感激地说了声谢谢,一口气喝了才觉得好受些。 她放下茶杯,抬头看着陈穆愉,态度真诚,“在那之前我们不认识。” 转而她又反问他,“陈公子为何会这么问?难不成你觉得我眼熟?” 陈穆愉没有说话,眼神犀利了几分。 她突然面露惊讶,“不会是我长得像你哪个相好的吧?” 说着说着她就又变得不正经起来。 陈穆愉一直注意着她的神情,尤其她说不认识的时候。 她的眼 神真诚,并无任何闪躲,语气正常,看上去没有撒谎。 只是,正是她这个神情,越发让他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到底是在哪见过呢? 见她两眼发光,一脸花痴的模样,按理说,他应该反感的,事实上,他觉得并不是那么碍眼。 听她最后那句明显开玩笑的话,他还认真的将和他有过交集的女人对比了一番。 并没有和她相像的人。 沈归舟调戏着陈穆愉的同时,还不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和他一起,她倒是越发不把自己当外人。 一口气喝完,就见陈穆愉正一脸凝重地看着她手里的茶杯。 “呃,不好意思,有点渴。” 她以为陈穆愉是不喜欢她擅自动他的东西,吓得她赶紧将茶壶放到原来的位置。 陈穆愉看着她手忙脚乱的动作,直视她的眼睛,问:“不烫吗?” “啊?”沈归舟一时没反应过来。 见陈穆愉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正被她放回炉子上的茶壶,她终于明白过来他问的是什么,“哦,还好。” 陈穆愉没有再说话。 沈归舟松了口气,原来,他刚刚看她的杯子是这个意思。 她又重新拿起那只兔子啃起来,刚要下嘴,发现陈穆愉放在一旁的那只鸡都没有动过。旁边还有一盘切割的整齐的兔子肉,也未曾动作。 从头到尾,就她一直在吃。 再看对面静坐着的人,看着就像一幅精美的画卷。 她的出现,则像是掉落画卷上的墨,破坏了画面的美好。 画被她弄成残卷,一向没皮没脸的她,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再啃她的兔子,也不敢随便乱动。 突然的安静,让周围的气氛瞬间变得诡异起来。 沈归舟受不了这样的气氛,想着还是出门算了。 还未开口,云泽脸色凝重的从外面进来。 “公子。” 云泽见到沈归舟有些惊讶,也止住了后面的话。 沈归舟一向善于观察他人神色,识趣地站起来,笑着道谢,“陈公子,谢谢你的茶。” 第68章 后山 见沈归舟出门,陈穆愉问:“什么事?” 云泽顾不上惊诧沈归舟为何会同自家主子在这里饮茶,连忙上禀让自己匆匆而来的事情。 “公子,陈霄送来消息,他们今日酉时正在渔州港上岸时遇到了当地帮派作乱。人没事,但东西已经暴露。” 陈穆愉闻言神色未变,似乎并不意外,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道:“让他留守苏阳,不必赶来和我们汇合。” 云泽有些意外,“公子,不是让他来和我们汇合吗?” 陈穆愉,“不用。” 云泽并不理解陈穆愉为何会改变计划,心中存有疑惑,却不敢质疑陈穆愉的决定,领命而去。 沈归舟从大殿出来,外面的侍卫也已经吃的差不多。只有少许人在收拾东西,其余的人巡逻的巡逻,值岗的值岗,一切井然有序。 苏子茗正好安排完守夜换岗的事情,便看到沈归舟站在院子里。他走过去打了个招呼,“沈姑娘。” 沈归舟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苏子茗指着旁边那排房子中最右的那间道:“房间已经给您收拾好了,条件简陋,委屈姑娘了。” “多谢。”沈归舟也不矫情,道了声谢就朝苏子茗指的房间走去。 苏子茗注意到沈归舟又恢复之前懒洋洋的状态,似乎对什么事都漫不经心。 两天相处,他越发觉得这个女人不一般。但想到她和陈穆愉是旧相识,又是那种关系,也就觉得不奇怪了。 毕竟,能拿下他们王爷的女人能是一般人吗? 这也替他解决了一个隐患,本来他还担心沈归舟不可靠,但现在知道她和自家主子的特殊关系,这些疑虑和担忧自然也就消散而去。 沈归舟走进房间,见到本应破旧不堪的地方竟被收拾的像模像样着实有些意外。 若是房顶没有那个可以仰望星空的大洞,这房间倒是比她那只有一张破床,一条缺了条腿的旧凳子的狗窝要强的多。 她挑了挑眉,没想到陈穆愉手下的人看着糙,做起事来却心细可靠的很。 她满意的在那用不知道哪找来的门板搭的床上躺了下来。 因为下面铺着厚厚的枯草,躺着竟比她自己的床还舒服。因此,她又在心里赞了一下陈穆愉的那些侍卫。 她哪里知道,整个队伍几十号人,除陈穆愉外,也就她有这个待遇。 他们是生怕布置的不够好,怠慢了她,引得主子不高兴,所以负责给她布置房间的人都是用了十二分的心思。 住宿环境很好,沈归舟却睡不着。 在床上躺了大约半个时辰,还是没有丝毫睡意,反倒是很想沐浴。 五月初的江南普遍已经很热,昨日露宿野外,未曾沐浴。她本是想着今日就能返回苏阳,也未曾带换洗衣服。 今日又赶了一日路,不沐浴她实在是睡不着了。 她记起之前路过山神庙时,发现离它不远处的山腰上有一清水潭,心想那倒是个可以沐浴的地方。 又躺尸半个时辰,外面已经安静下来。 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没有走门,而是直接从没有窗框的窗户里出去的。 她没有弄出一丝声响,身影很快淹没在夜色里。 不过,却还是被一双眼睛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 在她离去后,那个身影从暗处出来。燃着的篝火映在他脸上,正是云泽。 云泽立即去了陈穆愉处,对还未休息的陈穆 愉如实禀报,“公子,沈姑娘没有惊动任何人,往后山去了。要不要属下跟上去?” 正在看几个灾城的县志的陈穆愉闻言眼神犀利了几分,正想点头,突然想起昨晚的事情。 想了想,他对云泽道:“你去休息吧。” 云泽有些意外,还想说话,就见陈穆愉站起来往外走去。 云泽反应过来,有些惊诧,“……” 想问陈穆愉要不要他跟着,张嘴时想起下午马车上的事情,难得的聪明一回,选择闭嘴,也没有跟上去。 陈穆愉出门的时候,守在门外的莫焰有些意外。见他似乎要出去,便要跟上去。 刚要上前就被陈穆愉给阻止。 “不必跟着。” 陈穆愉声音不大,语气里透着不容拒绝的气势。 往山上没走多远,沈归舟便到了清泉谭。 她仔细听了听周围的动静,觉得没有不妥,才开始脱衣服。 摸着那件黑披风,她嘴角无意识的上扬。闻着披风上淡淡的云沉香,狐狸一样的眼睛里有一丝满足快速划过。 她将衣服一件件脱下,最后如一尾美人鱼游入水中。 山中潭水寒凉,她倒觉得正好,享受的长舒一口气。 后山只有一条石径,陈穆愉拾阶而上,一边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没走多久,就听到有声响。仔细一听,仿佛是水流的声音。 原地沉思了一会,他抬脚循声走去。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陈穆愉就找到了声音发出的地方。 只是他没想到映入眼帘的竟然是...... 此刻月凉如水,月光洒在水面上就如造就了一面银镜一般。 镜面上,有一人正在沐浴。那人正背对着他,黑色长发遮住了整个后背。 第69章 守护 尽管如此,以他的目力还是可以清楚的看见那是个身段不错的女人。 更多的看不清,不过单那一个背影,在这清冷月色的衬托下,就足以引人犯罪。 这个时候在这里洗澡的女人,陈穆愉想不到第二个人。 陈穆愉想起了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情景,山中清泉,她也是这样立在其中…… 不同的时间,不同的背景,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人。 和当时的戒备不同,陈穆愉心中生出了一丝尴尬。他不是个趁人之危的小人,知道了沈归舟上山是干什么,他没有打算再继续待下去。 转过视线,准备走人。 只是,还未收回视线,潭水里的人突然整个人身子下沉,只露出个脑袋,并快速的转过身来。 沈归舟正洗的欢快,突然觉得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盯着她。 身体快速做出反应,用潭水遮住了自己的身体,迅速朝后看去。 果然不出她所料,岸上有一人立在那里,正看着她。 她思索着,是应该将他的眼睛挖出来,还是将他分尸扔在这荒山上。筆趣庫 她发现那身影越看越眼熟,那人一身白袍在夜色下很是扎眼,长身玉立,气质出尘,不就是陈穆愉吗? “陈公子?”她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陈穆愉见她发现自己,还认出他来。一贯清冷淡然的他,此刻竟有些窘迫。 不过,这种情况下,只要是个正经人都会有些窘迫的吧。 偷看别人洗澡,还被当事人给发现,抓个正着,谁能不窘迫。 他又觉得不对。他又不是故意要偷看的,会看见这一切,纯属意外,并且他也已经及时避开了,自己好像不能归入这一类人之中。 夜色和距离皆给他做了掩护,使得沈归舟并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 陈穆愉没有作声,打算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身走人。 哪知沈归舟已经游近了些,已经确认就是他。 确认是他,她反倒放松下来。陈穆愉要走人的动作,落在她眼里更像是落荒而逃。 这场景何其眼熟。 沈归舟觉得他们俩可能真的有 孽缘,这种事都还能有第二次。 将刚刚要分尸的想法抛到脑后,眼珠一动,狐狸一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 她不急着将自己隐藏起来,反倒冲着那背影喊道:“唉,陈公子既然来都来了,就先别急着走了。” 她此话一出,一向优雅端正的陈穆愉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好在因为天色暗又隔着距离,这一幕隐在水里的沈归舟并没有发现。 更是好在,她后面的那句话及时响起,让他稳住身形。 “如果你不忙,你就先帮我在外面守一下。谢啦。” 陈穆愉知道是自己误解了沈归舟的意思,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不对。 这个女人对着他是不是也太自来熟了一点,竟然吩咐他给她在外面守着。 还有,这个女人是不是心未免太大了点。虽然她是个寡妇,他对她不会有那种心思。 可这种情况下,她竟然还能若无其事的和他说着话,是不是太反常了些。筆趣庫 怎么说,她也是个女的,他是个男的。 这荒山野岭的,她就敢脱光洗澡。被男人发现,她还能如此淡然。那若今日看见的不是他,是别的人呢? 比如,他开始没有自己来,而是让云泽跟着她,或者是换一个人跟着她。又或者,这山里还有其他过夜的人? 万一那些人对她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呢? 他转而又想起沈归舟刚刚并不甚在意的样子,想起别人嘴里的她的行事作风,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或许,这一切正是她所期望的呢? 万一真有这种事情发生,随了谁的愿到底是谁吃亏还不一定呢? 想到那些画面,他冷哼一声。自己并没有发现,周围的气压已经低的吓人。 他没有回头,也未将沈归舟的话放在心上。 他准备立即离开,只是刚走到外围,听着又响起的水声,他的脚却有点不听使唤。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若刚刚那个人不是他,估计此刻已经成为这山上的孤魂野鬼。 沈归舟见陈穆愉头也不回的离去,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失望。 好笑是发现这人真的当得起正人君子这称呼。 失望则是,这荒山野岭的,她都脱完了,陈穆愉竟然看都不看她一眼,她这魅力是不是也太差了点。 想到此,她借着月光看了自己一眼,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说真话,好像是有点差。 虽然闹了个这样的插曲,但是沈归舟的心情并未受到影响。 愉悦地洗了个澡,她还将自己的衣服都简单地洗了一遍。 将衣服的水拧干,她就又穿在身上,也不在乎它们是干是湿。 陈穆愉的披风并没有洗,被她搭在手腕里。 她一边用手甩着头发上的水渍,一边朝外面走去。 走了一段距离,看着那个站在石阶上仰望天空的白色身影时,她有些意外。 他竟然还在这里。 他没走,是真的在帮她看守吗? 陈穆愉正不明白自己为何竟然真的会帮那个女人在这里守着,等得不耐烦时忽然听见后面有声响。 一回头,就看见一副恐怖的画面。 一个身着红衣,浑身湿漉漉的女人正一边甩着披散的头发向他走来,湿长的黑发遮住了她的脸,在夜色中一步步走来,宛如从夜幕下走出的女鬼。 他看见女鬼的时候,女鬼也看见了他。 恰在此时,女鬼开口了,“陈公子?你还没走啊?” 女鬼的声音里有着意外,意外中藏着一点兴奋。 陈穆愉,“......” 这一声称呼让他终于认出这个女鬼就是他在等的那个女人,和她一样,她让他也很意外。 还有她的问题,让他有些无语。 他为什么还在?如果不是她,他会还在这里吗? 再看沈归舟,若不是她出声,陈穆愉只怕会怀疑自己看到的是个鬼。 一只落了水的红衣女鬼,看着要多惊悚就有多惊悚。 沈归舟本人全然没有这种自觉,见陈穆愉不说话。心中妄自猜测,他果然是将她那话给听了进去,在这给她守着。 洗了个澡心情本来不错的她这下心情更加愉悦,笑嘻嘻朝陈穆愉小跑过去,道:“你不会真的在等我吧?” 第70章 披风 陈穆愉见她靠近,自动退了几分,月色下,他清冷的脸色有些不自然。 沈归舟神经粗大,看见他动作也不甚在意,自顾自道:“我还以为你走了呢?没想到你竟还在?你没走,是担心我吗?” 她吐气如兰,声音好似和平日并无不同,可仔细品又似乎带着调戏。 同行不过两日,说话的次数也仅仅几次而已,可陈穆愉已经深懂她的性格。 明显,此刻她老毛病发作了,又不正经起来。 当真是个不知羞耻的寡妇,什么话都说的出口。 他有些懊悔自己为何会一时心善留在这里帮她守着,就她这种半夜三更在此处沐浴怕是就是想遇上哪个男的吧。 自己纯属多管闲事,多此一举。 心下又气又恼,陈穆愉不想理她,冷傲加嫌弃地收回视线准备下山。 哪知,沈归舟突然拦在他前面,凑近他,一本正经道:“陈公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风寒还没好吗?” 沈归舟没有忘记前日下午听到的那压抑的咳嗽声,外界并无有陈穆愉身体不好的传言,那并不频繁的咳嗽声,想必是风寒无疑。 这两日同行,倒没怎么听到他咳嗽,见他时,他脸色也还算好,沈归舟都将这茬忘到脑后。 现在突然见他脸色不正常,她才想起他的风寒,又想到这山中夜晚寒凉,心中关切的很。 陈穆愉不知是不是他自己的错觉,她的一本正经中仿佛还有一丝怜惜。 只是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心神去考虑这些。沈归舟她那张被湿发遮住一半的脸突然凑近他,弄得他忘记迈步离开。 此时月色不错,两人靠的如此之近,各自又都能在黑暗中视物,因此两人均看清了彼此脸上的神情。 陈穆愉被她猝不及防的动作和惊悚的造型弄得心跳漏了一下。 好在,陈穆愉年少便征战沙场,也不是胆小之人,才不至于被她吓着。 听完她一本正经的问 话,他的脸色却有些不自然。面对突然出现的人,他的视线不自觉的下移…… 开始隔的远,又加上天色暗,月色虽亮,也只能让他们看见彼此的身影。 然而此刻,沈归舟突然挡在他面前,二人身体之间还不到一尺之宽。借着清冷月色,他无意一眼,便看见了那湿衣贴出的勾人曲线以及层层湿衣下的贴身衣物的轮廓。 神经粗犷的沈归舟并未注意到这些,她看到的则是陈穆愉的脸仿佛越来越红,夜色都遮挡不住。 她越发觉得是陈穆愉的风寒还未好,她关切道:“这山中寒凉,陈公子身体不好,下次出门还是多穿点吧。” 说着,就将手腕上的披风一抖往陈穆愉身披去。 她话语真切,动作自然,陈穆愉却是被她给整懵。 一时反应不过来,竟让她得了手。 想拒绝时,她已经将手收了回去。 一向不喜他人触碰,更不喜他人衣物的他下意识的就要把那件披风扯下来。 此时,他都忘了,这件披风本就是他自己的。 手还未动,就听沈归舟突然正经道:“这里不适合你呆,我们还是先离开吧。”筆趣庫 原来,沈归舟手刚收回来时,恰好一阵山风吹过,浑身湿透的她被吹得一抖。她更担心的是陈穆愉,就想着离开。 陈穆愉这才听出这误会大了,连那件多出来的披风都顾不上,有些咬牙切齿的解释:“我的身体无碍。” 沈归舟听他如此说,苦口婆心劝道:“陈公子,风寒不是什么大病,但严重起来,也是会要人命的,所以公子不可不重视。快走吧,晚点这山中只会更凉。” 说着,她率先在前面走着,因为厚厚的长发还滴着水,她习惯性的还一边伸出手来拨弄着头发。 大半夜的,和一成年陌生男子在这荒山野岭,她也丝毫没有意识到此刻自己形象是否有不妥之处。 走了几步沈归舟见陈穆愉竟还站在 原地不动,她有些疑惑。 正要问话,突然脑子灵光一闪,问陈穆愉:“陈公子,你来这里,不会也是想沐浴吧?” 陈穆愉反应过来知晓她是误会了,却不想和她说,并不打算解释。 沈归舟开始并未有想法,是因她觉得陈穆愉完全不会有这困扰。 他要沐浴,他手下的人自会给他安排妥当。不像她一女人,夹在一群陌生男人中间,生活有诸多不便。 又因为每次看到陈穆愉那张倾城容颜,她都有点管不住自己的嘴和眼睛,她光顾着调戏他都忘记多想。 现在见陈穆愉还不走,就开始想事情了。 陈穆愉看着她:“……” 沈归舟将他的沉默当成了默认,她不甚赞同,赶紧劝道:“陈公子,我劝你还是算了吧。这山中寒凉,山中潭水更是冰冷,你身体不好,是万万洗不得这潭水的,你若要沐浴,还是回去让你手下的人给你准备些热水吧。” 陈穆愉见沈归舟自问自答,还是没有说话。他不是不愿说话,而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的确是患了风寒,可并没有到病怏怏的地步。筆趣庫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堂堂天楚战神,有一天在一女人眼里,就是个瘦弱的病秧子。 见她一本正经的自问自答,陈穆愉已经气的说不出话来。 他着实悔恨,为何自己要在这里等着,而不是早点离开。 见沈归舟大有继续说的意思,陈穆愉保持着最后的风度,才未将如鬼一般的她给踢出去。 他借着大长腿的优势,两步就到了她身边。他将披风一把扯了下来,然后一挥,披风就落在了正张着嘴准备再劝陈穆愉的沈归舟身上,宽大的黑色披风稳当落在沈归舟肩头,挡住了那清凉月光下的满池春色。 披风落下的同时,陈穆愉低沉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也在她耳边响起来,“我身体真的无碍。倒是沈姑娘,大半夜的也还是检点些好。” 第71章 检点 话音落下,陈穆愉已经掠过她离去,沈归舟想着他后面那句明显是讽刺的检点有些不解。 她顺着那件又回到她身上的黑披风往身上看,一圈下来,她终于明白陈穆愉说的检点是何意了。 看着自己毫无形象的打扮,想着她还在陈穆愉眼前晃了这么久。她恨不得有块豆腐给她,让她撞一下好回到过去重新来过。 她当真是欲哭无泪,她这曲线毕露也就算了,她不介意被陈穆愉认为她在勾引他。可为何别人都是好看的狐狸精,她却是这种如千年含冤的落水鬼打扮。 这忒么哪里是勾引,这简直就是鬼差索命。难怪陈穆愉脸色不好看,他那哪里是风寒未愈,明明是被她吓得魂魄离体。 这要是换她,脸色估计会更不好看吧。 沈归舟悔恨地拽着披风,看着那个已经越来越远的身影思考着,这世上是否有药可以让时间倒流。 她内心哀嚎,她在美人心中的形象啊,该如何挽回? 再回过神来,陈穆愉已经走出好长一段距离。她郁闷地拍了自己一巴掌,拽紧披风追上去。 陈穆愉背影沉稳,实际却是步履飞快,沈归舟小跑了一番才拉近些距离。 想到自己如今不人不鬼的惊悚模样,害怕陈穆愉再次受到惊吓,沈归舟难得有自知之明没有靠近陈穆愉。 若是他晚上失眠,那她罪过可不小。 云泽莫焰皆站得笔直的在外面等着,看到陈穆愉出现,两人提着的心放了下来,赶紧迎了上去。 “公子。” “公子。” 两人恭敬地行了礼,一抬头就看见了后面不远处的沈归舟。 一时之间两人皆未能认出她来,看她披头散发,还以为是刺客,反倒纷纷抽出剑来。 沈归舟本还犹豫着要不要和他们打个招呼,哪知对方先把兵器亮 了出来。 “……” 这是误会了? 怕下一秒他们就提着剑刺过来,她赶紧露出一个十分大方得体的笑容,柔声和他们招呼,“云公子,守夜呢?” 云泽差点就刺出去的剑惊险的刹住车,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跟鬼一样的女人,试探着喊:“沈姑娘?” 沈归舟有些尴尬,“是我。” 确认眼前的女鬼是谁,云泽的嘴角有点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下。 好在,他这人也是见过大场面。确认不是刺客,他松了口气。 快速隐藏好自己的震惊与表情,将剑收回去,还用眼神友情提示莫焰。 莫焰冷着脸似乎不大乐意,但见陈穆愉已经往大殿里走,给了沈归舟一个冷眼,就赶紧跟上去。 沈归舟此刻深知自己形象如何惊艳,也不想多做停留,见陈穆愉走人她也赶紧往自己的豪宅走去。 唯有云泽还留在原地,他清楚地看见迈着不急不缓地步伐的沈归舟从他身边过去时,她的裙摆上有大量的水渍滴落下来。 他的视线不自觉转到正要迈进大殿的陈穆愉身上,想着他们刚刚一前一后走着的画面,他好像明白公子为何不让他们跟随了。 不过他又有些疑惑,他们家公子到底是有多厉害,竟把沈姑娘折磨的这般凄惨。 俩当事人完全不知道,这一晚,云泽又替他们写了一出大戏。 眼看就要进房门,沈归舟停了下来。 在门口站了一会,她回过头来,对还在心里画画的云泽道:“哦,对了,云公子。友情提示一下,你最好告诉你们的人,今晚上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起好奇心,更不要离开这座山神庙。” 她把话说完,也不等云泽开口,就推门进屋,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云泽,“……” 反应过来想多问几句,人早 就把门给关上了。 恰好,苏子茗巡逻过来,见他呆愣地看着沈归舟房间,便问:“怎么啦?” 他将沈归舟的话复述了一遍,“沈姑娘刚刚说让我们晚上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好奇。” 苏子茗闻言看向沈归舟那漆黑安静的房间,“她有说为什么吗?” “没说。” “那你没问。” “没来的及问。” “……” 云泽心中委屈,他有什么办法,不是他不想问,是人家沈姑娘没给他这个机会啊。 他不知沈归舟为何会突然这般提醒,可也不难猜测,应该是与那诡异地青川城有关。 他对那青川城更加好奇,“那青川城当真如传闻那般恐怖吗?” 苏子茗神色有些沉重,没有回答云泽的疑问,反是对他道:“我去通知大家。” 通知什么,他们心知肚明。 云泽总觉得苏子茗对沈归舟的话过于上心,但想到他说他们进入青川城的人全军覆没,还是任由苏子茗去安排了。 他们这次的任务不容有失,还得保护王爷安危。比起他们人生地不熟,苏子茗在这一带多年,谨慎肯定会有谨慎的道理。 沈归舟一进门,将身上的披风解下,就躺上了床。 衣服和头发都还未干,她也不在意,也不觉得难受。 她听见了外面两人的对话,神色未变。 等外面安静了下来,她房里响起了老鼠的吱呀声。 闭着眼睛的她随手捡起床头一根废木棍扔了出去。 随着“哐当”一声,房间里安静下来。沈归舟翻了个身,没一会就睡了。 月光透过破败的窗户洒进房间,刚好照到了某个角落。 只见清冷月辉下,躺着一只被砸成了肉泥的大老鼠,血液溅在破败的墙壁上,让人慎得慌。一双小眼睛凸了出来,昭示着它的死不瞑目。 第72章 失踪 辰时,沈归舟从床上爬起来。 长发和衣服都已经干透,她随意的用簪子将长发挽起一半,扯了扯身上褶皱的衣服,略作思考,又披上那件黑色披风。 一开门,就看见外面的人已经在收拾东西。她随意瞄了一眼,发现他们的神色比起昨晚有些凝重。 见她出门,一个个都还不忘和她打招呼。 她在院子里转上一圈,在未枯的水井边洗了把脸,就见苏子茗神色凝重的从大殿里出来。 刚想叫住他,又见陈穆愉走出来,他的身后跟着高傲冷漠的莫焰。 今日,陈穆愉换了一身紫色锦袍,袖子收紧,同款腰带衬出他的劲腰长腿。 没了昨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多出了一份沉稳。再配上他那张人神共愤的脸,看的沈归舟口水差点没收住。 她忽视掉莫焰,冲着陈穆愉友好地打了个招呼,“陈公子,早啊。” 闻她之言,陈穆愉转了视线。但仅是一眼,他便又收回视线,迈着大长腿朝外走去。 跟在他身后的莫焰抽空狠狠瞪了沈归舟一眼,可惜,她的眼里此时只有陈穆愉,根本就没有接收到他这不友善的眼神。 她愣住,陈穆愉这是不待见她。 随即她想起自己昨晚的鬼样子,又看了眼此刻自己不修边幅的挫样,很快释然。 苏子茗吩咐完手下人事情,转眼便看到她。 苏子茗凝重的脸色稍稍好转一点,他朝她跑过来,“沈姑娘,外面起雾了。” 沈归舟挑了挑眉,她看见了,她又不是瞎子。 苏子茗见她不接话,继续道:“昨晚我们有二十几个人不见了。云泽说,沈姑娘昨晚提醒他让大家不要随意走动,姑娘是早就知晓会有这种情况吧?” 虽是问话,苏子茗的语气倒是肯定的。 沈归舟闻言看了一眼院子里蔫头耷脑的人瞬间明了,她不答反问,“你们是没有将我的话听进去?” 不然,怎么会有二十几个人不见了。 苏子茗有点羞愧,却还是解释道:“姑娘的话,我们有照做,只是昨晚这大雾弥漫,兄弟们只是在外面巡逻,然后便再也没有 回来过。” 沈归舟截断他的话,“你们发现人不见了,然后就派了人出去找,结果去找的人也不见了。” 苏子茗震惊,“正是如此,姑娘怎会知道?” 沈归舟有点无奈地看他一眼,不是很想说话。 她这一眼,让苏子茗有些羞愧,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他揭过这个问题继续道:“我们前后派了三拨人去找他们,结果一共二十八人都没有回来。” 他看了眼沈归舟,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问她,“沈姑娘,他们是已经进入青川城了吗?” 苏子茗忧心忡忡,若说昨日他还对沈归舟的消息抱怀疑态度,今日他已经确信无疑。 青川城开的前一夜大雾弥漫方圆百里,雾起,周围的活物开始失踪。 他们失踪的那二十八人已经验证这一切。 韩扬还想亲自带人出去寻找,他知晓寻找已经无用,去了只会有更多的人回不来,便禀了陈穆愉,将所有人都撤回来。 见到沈归舟,他还是忍不住想问一下,更主要的是他想知道那些人是否还生还可能。 昔日,苏阳听闻沈归舟的传言,觉得这是个不知羞耻的江湖粗俗女子。这两日同行,他对她看法改观,比起粗俗,神秘这词倒是更适合她一些。 这样的人此刻对他们来说是极度危险的,却也是他们的希望。他清楚,他想人生地不熟的王爷也清楚,又加上他们是旧相识,所以,王爷才没有处置她。 沈归舟和苏子茗对视着,是她一贯给人的懒洋洋的神色。 俩人对视了良久,沈归舟开口道:“现在他们应该是在孟婆那里抢汤喝吧。” 苏子茗:“……” 沈归舟又追加了一句,“也不知道孟婆的汤到底好不好喝?” 一边嘀咕,一边头也不回的往大门口而去。 陈穆愉站在大门口,周围大雾环绕,肉眼可见距离十分有限。 他的神色依旧冷漠,修长的身姿立在那里,如茂林修竹,还比平日多添几分凝重。 一旁云泽恭敬询问,“公子,我们是现在出发,还是等雾散了再走?” 陈穆愉没有立即答 话,似乎也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这时,一个声音突然插进来。 “这雾至少会持续三天不散,云公子确定要等雾散了再走吗?” 众人寻着声音看去,便看到精神萎靡的沈归舟。 从昨日初见到此时,她似乎一直都是这般困倦模样。 但恰恰是这种萎靡,她缓步朝众人走来,反倒露出了一股别样的风情,就连陈穆愉,眼里都有错愕一闪而过。筆趣庫 沈归舟不知他们的想法,见他们没人答话,继续道:“青川城打开之时,方圆百里大雾弥漫,至少三日不散。在这雾中之人,不管走哪条路最后皆会进入归去村。” 此时,沈归舟已经走到陈穆愉身边,她本想凑近些,可无奈莫焰就如门神一般站在他旁边,冷脸冷剑让人不能靠近。 沈归舟无奈,只能在离陈穆愉一丈之外站着,看着他那张堪称完美的脸发痴。 她的话远比她的出现让人震惊,为了判断她话语的真假,陈穆愉也回望着她。 他不喜她看自己的眼神,可似乎也不反感。他神色冷漠,让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云泽和韩扬震惊这大雾竟然还有这等诡异之处,若是昨日沈归舟说这话他们定是九分不信的,但此刻,二人不敢不信。 比起这些莫焰倒更在意沈归舟看陈穆愉眼神,比起她说的这些信息,他更想把那双明显觊觎他们主子的眼睛给挖出来。 无奈偏偏这个不知廉耻的丑女人和他们主子关系不甚明朗,主子不曾发话,他就只能忍着。 和沈归舟对视片刻后,陈穆愉突然开口,“这山中启动了迷阵。” 众人先是一愣,还未来得及细想,又听陈穆愉继续道:“布阵之人技艺高超,这迷阵一旦启动,进入里面的人就会往他想让他们去的地方走。” 他这一解释,众人慢慢反应过来,恍然大悟。 沈归舟:“……” 好吧,她承认他真相了,这人不仅脸长的好,脑子也好。 玄乎诡异的氛围,被陈穆愉一句话打破。 陈穆愉又看了沈归舟一眼,随即便吩咐道:“吩咐下去,收拾好了就出发。” 第73章 归去 云泽突闻陈穆愉如此吩咐,心中震惊。下意识想要劝阻,“公子……” 陈穆愉看了他一眼,眼神冷淡。 云泽不敢再说,“是。” 韩扬比他爽快,不做他想,点头称是。 两人领命而去。 陈穆愉也朝着那辆大马车走去,要上马车的时候,他看了眼沈归舟。 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直接步上马车。 恰好,谷诵牵着一匹马走过来,询问沈归舟,“沈姑娘,这马可合你眼缘?” 那马一看就是匹矫健的好马,沈归舟看了眼马,再看笑的和善的谷诵,突然想到了南泉县时跟在陈穆愉身边的陈霄。 不愧是开酒楼的,比陈穆愉身边的那群会做人。 “还不错。”沈归舟懒洋洋地评了一句,一个翻身,话音未落,人已经端坐在马上。 “谢啦。” 谷诵听着她明显敷衍的道谢,“……” 沈归舟挑眉,居高临下地问他。“怎么?这马难道不是给我的?” 谷诵脸上笑容不变,“就是特意为沈姑娘挑得。” 她嫣然一笑,缰绳一扯,马鞭一甩,马就跟着已经出发的大部队走了。 谷诵被她的笑容晃了一下眼,直到苏子茗唤他出发才回过神来。 翻身上马的那刻,他在心里嘀咕了句,那可是公子的女人。 少了二十几人,队伍没有昨日浩荡。 苏子茗和云泽依旧在队伍最前面,谷诵和韩扬押尾。沈归舟依旧吊在队伍后面,坐在马上睡觉。 出发时苏子茗问沈归舟他们该如何走,沈归舟懒洋洋地回答,“看见路就走。” 他听时还觉得敷衍,走了一段终于懂了沈归舟那话的意思。 从山神庙出来,他们所见只有一条路。 一众人小心翼翼走了半日,没有遇到一户人家,一个行人,就连身边景物都未有变化。 越是如此,大家越觉得诡异,似乎能明白那些同伴为何失踪了。 陈穆愉没有发话,大家也不敢停留。 如此,大家精神更是高度集中。 苏子茗调转马头到沈归舟旁,问:“沈姑娘,我们何时才能走出这片林子。” 沈归舟睁开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反问:“你问我?” 苏子茗一愣,他不问她问谁。 沈归舟懂 了他的意思,却道:“我没来过,我不知道。” 苏子茗,“……” 不过,沈归舟随即又道:“不过,听声音,应该快了吧。” 听声音? 苏子茗一愣,“什么声音?” 仔细一听,并未听到任何不对劲的声音。 她没有回答,驱马向前。 苏子茗疑惑,赶紧追上去。 听到他们对话的韩扬和谷诵,看着俩人的背影。也仔细听了一下,随后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读出并无异常的信息。 在经过陈穆愉的马车时,沈归舟放慢速度。马车车窗未关,沈归舟正好可以看见里面端坐着的人。 她让马保持着和马车一样的速度,对着马车里端坐的人道:“陈公子,你昨日答应了今日要请我吃午饭的,你没忘记吧?” 赶上来的苏子茗听到沈归舟对他们公子的话语,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看沈归舟突然加快速度,又听她说的莫名其妙,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 哪知,她突然过来,竟然是喂了搭讪他们公子。 她想起苏阳城的那些传言,觉得传言其实甚有道理。 想起他们公子那绰约风姿,他有些怀疑,沈归舟会答应与他们一道其实并不是因为银子,而是贪图他们公子美色。 他清楚看见,沈归舟这么一说,他们公子投了一个淡漠的眼神,很快便又收了回去。没有接话,却也没有拒绝。 他更加疑惑,这沈归舟和他们公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沈归舟丝毫不在意陈穆愉的冷漠,“陈公子,说好了,你和我一起吃午饭,不可以和其他人哦。” 说到其他人三个字,沈归舟脸上殷勤的笑容未变,语气微微加重了些。 正是这细微的变化,引起了本打算无视她的陈穆愉的注意。 他侧眼看她,见她一双狐狸眼似乎比以往清明了些,不解她这其他人有何意。 他并未问她。 沈归舟见他看过来,嫣然一笑,竟格外美丽。 驾着马车的莫焰听着她的话,早已忍无可忍。可他也看出来了陈穆愉和沈归舟关系不一般,沈归舟过来,陈穆愉未说什么,他有再多不满,也就只能忍着。 沈归舟搭讪陈穆愉并未放低声音,似乎丝毫不怕引起误会。 看的一众吃瓜群众心里又活跃起来。 想的最多的便是,他们这主子平日看起来板正冷漠,不怒自威,没想到,在这江南竟还有这样一个热情如火的小情人。 “有人。” 突然不知是谁高喊一声,打断了大家的小九九。 原来,前面竟然看见了房舍。 远远的,众人还看见炊烟,耳力好的似乎还听到了交谈之声。 再向远处眺望,房屋排叠,显然是个村子。 大家惊喜之余惊奇的发现周围的大雾竟然不知何时已经散去。 苏子茗云泽等人看到村庄生出不好的感觉。 两人对视一眼,云泽示意队伍停止前进,苏子茗则驱马上前去查看。 村口未有牌坊,却有一硕大石块上刻着“归去”二字。 果然如此。 苏子茗心一沉,抬眼往远处瞧了瞧。 远看那就像个村子,这一瞧却发现更像是个镇子。 一眼望去的主街道上铺着青石板,两边商铺林立,街上还有不少行人,男女老少,和其他地方并无不同。 苏子茗错愕,赶紧又朝旁边的石头看了眼。 石头上刻着的还是刚才见到的两个字——归去。 他赶紧调转马头往回走。 云泽见他回来,看他脸色似乎不大对,问:“怎么样?” 苏子茗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直接朝着陈穆愉那边而去。 云泽见他神色不好,赶紧跟了上去。 苏子茗对着马车里的陈穆愉行了一礼,犹豫着禀道:“公子,前面就是归去村。” 听他这话无人意外,这突然出现了村庄,大雾又散了,对此他们心中都已经有了猜测。 “不过......”苏子茗欲言又止。 陈穆愉看着他,也注意到了他的神色。 见他半天没有下文,已经围了上来的谷诵最先没有耐心,追问:“不过什么?那地方很是恐怖吗?“ 他问得是大部分人的猜测,毕竟那地方一向都是在传言中,偏偏传言还一个比一个让人恐慌。 苏子茗看了一圈,视线没有丝毫好奇的沈归舟身上。 他开始怀疑沈归舟是不是早就知道这里的情况,所以最终才会答应他们一起同行。 最后,他斟酌了字句,如实道:“它看着就像个普通的镇子。” 第74章 点灯 和预料中的答案明显有着差别,云泽几人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到底如何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一直未说话的沈归舟突然开口打破了气氛。 话音未落,她就已经驱马前去。 苏子茗看着她的背影又回头看着陈穆愉,等着他的决定。 陈穆愉看着沈归舟的背影,道:“进去吧。” 沈归舟一人一骑出现在村口的时候,街上好些人回头看了她一眼。 也仅仅是一眼,他们就又都收回了视线,该干嘛干嘛。 随后,陈穆愉一行也出现在村口。 因为人数不少,一群人连带行李马车堵住了村口。 和刚刚沈归舟一个人出现时不同,一眼可以看见的,看不见的人都纷纷向他们投来注目礼。 当先的云泽苏子茗等人也一直注意着街上的人。 有那么一瞬,云泽和苏子茗似乎在他们的眼神中感受到了阴冷。 当他们细看时,发现他们的眼神更多的是对突然出现的陌生人的好奇。 苏子茗问沈归舟,“沈姑娘,你真的从没有来过这?” 沈归舟将视线不着痕迹的从不远处的卖肉铺上收回来,看着苏子茗满脸真诚,“沈归舟从未来过。” 苏子茗看她不像说谎,心中有些失望。 他们说话的一会时间里,好些人已经将打探的眼神收了回去,看上去并无不妥。 一行人缓缓走了一会,发现这里就是一个小镇子。 街道两旁商铺林立,竟是一派繁华景象。大小摊主铺陈着绫罗绸缎,珠钗玉环,有货郎高喧,有酒家贩酿,有卖瓜果蔬菜,还有各种吃食,一眼看去,好不热闹,远远的还看见前方还有一家三层楼的酒楼。 长街上人不多,却不方便骑马。他们翻身下马,一边走着一边打量着周围。 越看越觉得这地方普通的很,和平常的小镇并无不同。 苏子茗越看越是震惊,习惯性问旁边的沈归舟,“沈姑娘,你对这归去村了解多少?” 沈归舟保持着嘴角上扬,像个贪图新鲜的好奇孩 子,狐狸眼扫过可以看见的每一个人。 “不了解。” “......” 酒楼的小二隔着老远看见他们,一脸谄媚地跑过来。 小二是个有眼力价的,隔着好几丈就喊:“各位客官,吃饭吗?” 小二其貌不扬,扔在人堆里找不出来的那种,但看他招揽客人的干劲,应该是个机灵人。 还未等人回话,小二就跟着苏子茗和云泽谄媚地介绍,“各位客官,是刚从外地来的吧。应该赶了很远的路,必定是又累又渴吧。小店醉死楼酒好菜好,各位客官正好可以去坐坐。” 云泽和苏子茗本不想搭理小二,但他一将店名报出,两人纷纷侧目。 听过醉生梦死,这醉死倒是罕见。 抬头往远处一看,只见飘扬的招番上当真写着醉死楼三个大字。 苏子茗和云泽对视一眼,这名字当真是别致。 小二似乎不知这些,继续热情介绍。 “小店还有上好的客房,客官不管是打尖还是住店,小店都可以满足。恰好,今日小店开业十周年,掌柜的为答谢客户,今日小店所有的饭菜酒水一律八折,至于房费吗?那就更实惠了,今日房价统一半价......” 小二说话速度极快,一连串话出来都不带喘气的。 苏子茗和云泽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听得有点懵。 倒是沈归舟,开口截断了小二的口若悬河。 “大哥,你们酒楼几年没开张了啊?” 她这突然的问题,苏子茗和云泽不明所以,小二倒是脸色一僵,这才仔细看了她一眼。 不过,小二很快就恢复过来,谄媚地笑看着沈归舟,道:“哈哈。这位姑娘可真幽默。” 沈归舟看着他,眼神单纯,仿佛真的是随口开了句玩笑。 她挪开视线,见到旁边有一成衣铺。 她转头对苏子茗道:“苏公子,我晚点去找你们。” 说着她将缰绳抛给小二,小二手忙脚乱地接住。筆趣庫 还不等苏子茗开口,她就往成衣铺走去。 苏子茗和正要问她去哪儿,就见 她走进旁边的成衣铺。 再看她披着的那件黑披风,他明白过来,也就没多说什么了。 走出一段距离,苏子茗忽然想到一件事。 她说晚点来找他们,但她到时上哪去找他们呢?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这个担忧完全是多余。 原因无它,这个镇上只有醉死楼一家酒楼。 路边摆摊的也不少,可那些他们是绝对不会去的。倒不是他们嫌弃,而是配不上他们公子的是身份。 成衣铺生意冷清,没有其他客人。沈归舟走进来,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柜台后面的中年老板。 老板也看见了她,然而,淡淡一瞥,他就将眼神收了回去,继续擦拭着手里小小的白玉貔貅。 沈归舟也不在意,环视一周,见墙壁上挂着一套火红色女子衣裙,就直接上前扒了下来。 她也没研究衣服的质量,就拿着它去了后面。 她的这种反应让一直无视她的老板忍不住抬起头。 沈归舟头也未回,淡声警告,“不想死就把眼睛收回去。” 扑面而来的杀气让老板一抖,下意识将视线收了回来。 也是这股杀气,让他意识到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客人,本是漫不经心的神色也正了几分。 很快,沈归舟就换了衣服出来,那件黑色披风搭在她右手手腕。 老板见到她,有一丝惊艳,直到沈归舟一个眼神瞥过来,他才回过神来。 沈归舟顺手在旁边抽了块布,将披风叠好包了起来。 老板试探性问:“姑娘是买衣服?” 沈归舟缓步到柜台面前,狐狸眼里出现揶揄,“我买,你卖吗?” “……” 沈归舟收回目光,从身上掏出火折子,点燃了柜台上那盏小小的青罩灯。 看着火焰冒出,老板不敢置信。 “姑娘,你确定吗?” 沈归舟慢悠悠地将火折子收了起来,眼也未抬,就往外走。 走了两步,她的声音响起,“我今日心情好,就留你一条小命,就当是抵扣这衣服钱了。” 老板的视线从灯上移到她的背影上,“……” 第75章 徐娘 醉死楼门口笑得跟个弥勒佛一样的老板带着好几个伙计等候在那。 一看陈穆愉一行人过来便热情的招呼伙计给他们牵马喂马,亲自迎着他们进门。 老板见到一身黑衣的陈穆愉时,愣了一会。 如以往许多没见过世面突然见到贵人一般,仿佛被陈穆愉周身的气度和气势给震住。 直到陈穆愉领着人进了门,他才回过神来。 跨进酒楼,苏子茗几人有些意外。 大堂不算太大,然而干净明亮,装修简洁素雅,看着倒是和京都那些中等的酒楼有的一拼。 不过,酒楼的生意似乎不好。 明明是饭点,酒楼里却一个客人都没有。 见这般情景,对于小二和老板的热情似乎也不难理解了。 陈穆愉站在门口环视一周,朝着一靠窗的桌子走去。 老板很有眼力的先一步跑过去,用他那干净的衣袖擦了擦凳子。 “几位公子,快请。”老板挤开伙计,亲自给陈穆愉倒茶,“公子,这是本店最好的茶,碧螺春,尝尝如何。” 韩扬和谷诵在外面监督大家将东西运到后院,苏子茗、云泽和莫焰都立在陈穆愉的身边。 老板将茶放到陈穆愉面前,三人不约而同想伸手阻止。 陈穆愉给了个眼神,几人赶紧压制住了自己的动作。 他看了眼眼前那杯色泽不错,香味也不错的茶水,没有立即伸手。 抬眼看向几人,示意他们也坐下。 云泽和莫焰常年跟随在他身边,出门在外,不便表露身份时,陈穆愉不会和他们讲规矩。 收到他眼神示意,俩人在立即在下首坐了下来。 倒是苏子茗,第一次跟着陈穆愉出门,一时有些不适应。 云泽很有眼色的朝他轻点了下头,他犹豫片刻,最终也坐下来。 老板立即又给他们三个一人添了一杯茶,并抓着机会问:“几位想吃点什么?” 他这一问,一旁站着的伙计很是机灵的上前一步给他们介绍。 “本店荤的素的,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 游的,样样都有。还有,包子,馒头,饺子等,几位客官想要点什么?” 苏子茗看了眼陈穆愉,后者正看着外面的大街,似乎并不打算开口。 最后还是云泽出声做主,“将你们店里的招牌菜挑几样上。” 说着,便掏出一锭沉重的银子放到了桌上。 老板一见银子,动作飞快的将其收到了手里,“好呢。几……” “奴家这小店不仅有好菜,还有好酒,各位客官远来辛苦,要不要来上几瓶啊。” 突然有娇媚的声音从后院响起,打断了老板的话。 众人抬头,只见一衣着艳丽的女子扭腰摆臀的朝着他们走来。 女子虽然画着精致的妆容,但是眼角的纹路依旧很明显。 她笑着的眼里有一种勾人的风情,不难看出年轻时是个难得的美人。 再配上她那娇媚的声音,若是再年轻些,倒是配得上风情万种一词。 可惜流光最是容易把人抛,现在她那勾人的一举一动,看着更像是搔首弄姿。 再看那低的可以看见一半酥胸的着装,倒很像是勾栏院里过气却不自知的姑娘。 她扭腰摆臀的走过来,伙计和老板见她都默契的给她让了让地方。 很快,她便取代了弥勒佛一般的老板站到了陈穆愉的旁边。 “几位客官,小店的酒香味醇厚,又不上头,正是适合几位客官这般芝兰玉树的人呢。” 老板娘声音娇媚,说着说着离陈穆愉越来越近,带着的香粉味让几人都皱起了眉头。 而她那翘着兰花指的手,伸向了陈穆愉抚着茶杯的手。 陈穆愉眼神冷漠地看着伸过来的那只手,眼看那只手要得逞时,他端起了茶杯,不着痕迹的避开了它。 坐在一旁的莫焰,手握剑柄眼看就要抽出来,被云泽给按了回去。 苏子茗江湖经验丰富,见状,客气的对老板娘道:“不用了,我们着急赶路,快点上菜就好。” 那老板娘将视线移到了苏子茗身上,手中娟帕一甩,给苏子茗抛了个媚眼 。 “呦,这位客官,来都来了,着什么急啊。” 督促好护卫安排好行李的谷诵刚要踏进酒楼大门,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脚步不稳,差点被门槛绊倒。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像红楼姑娘留恩客的腔调。 难不成他走错地了? 他退了两步,抬头一看,见头顶匾额上写的是醉死楼几个大字。 一进门,他就闻到一股刺鼻的香味,下意识捂住口鼻。 环视一下周围,从他的角度看去,入眼的便是一背影妖娆的女人整个人都快贴到苏子茗身上了。 这情况…… 他突然有些为难,自己到底是进去呢,还是先等一下呢。 另一边,老板娘突然对着苏子茗这么一娇斥,那香味浓重的手绢状似无意的从他脸上扫过,随即又接收到老板娘那含怨的眉眼,让他一下子有点反应不过来。 云泽和莫焰也未曾遇到这种情况,明明是进的酒楼,硬是生出了走进花楼的错觉,一时之间反应也就变慢了。 好在,老板娘似乎只是想跟他们开个玩笑。 和苏子茗短暂的对视之后,她转过身吩咐旁边候着的伙计,“还站着干什么,还不让厨房准备。让厨房动作快点,让他把看家的本事拿出来,不要让贵客久等了。”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泼辣,配合着她的长相,给人一种别样的韵味。 伙计似乎早就习惯了她这种性子,连忙称是小跑着向后厨去了。 她眼睛一瞥,又看到了还站在那里的老板,不满地呵斥,“死鬼,还站着干什么,还不跟上去看看。” 一言一语,皆是徐娘风情。 那老板被骂也不生气,一脸谄笑的和几人拱了拱手,也赶紧迈着小短腿跟过去。 老板娘似乎是个操心的性子,简单几句话不难看出她在这里的地位。 看着伙计和老板跑着去了后厨,她似乎才稍稍满意一些。 但仅是一瞬,她又不大放心地道:“唉,算了,我还是自己过去看看吧。这些个砍脑壳的,一天天毛手毛脚的。 第76章 同桌 她又回头对着陈穆愉风情一笑,带着歉意道:“还烦请几位客官稍后,饭菜马上就来。” 陈穆愉依旧低着头,似乎是品茶,连眼角余光都没有给她一点。 转身离去时,翘臀状似无意的要碰上陈穆愉的手肘。 哪知陈穆愉好似随意的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再次不着痕迹地避开她。 老板娘似乎真是无意的,扭着腰头也不回的向后厨去了。 走到一半,看到了门口的谷诵,对着他妖娆一笑,随后回头,也往后厨去了。 谷诵接到老板娘那颇有深意的眼神,吓了一跳。 云泽看着离去的老板娘,又看了一眼柜台后面似乎是在整理账册的伙计,小声对陈穆愉道:“公子,这酒楼。” 刚说几个字,陈穆愉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噤声。 “阿嚏。” 一个喷嚏声在门口响起,惊醒被老板娘的热情如火吓住的谷诵,也引起了坐着的人的注意。 沈归舟站在门口,难受地揉了揉鼻子,疑惑道:“这什么味道啊,这么难闻,是谁家祖坟堆被挖了吗?” 她这随意的抱怨听在其他人耳朵里,一时竟统一无言。 她一边揉着鼻子,一边抬头,看见谷诵呆愣在门口看着她,“谷公子,你站这干嘛呢?怎么不进去?” 说着,就越过他走进醉死楼。 谷诵回过神来,也赶紧跟着进去。 沈归舟刚进去,又被刺鼻浓重的香味熏的打了个喷嚏,眼泪都差点流下来。 刚想问候人家亲戚,一眼就看见了一桌人中间的陈穆愉。 和陈穆愉冷漠的视线对上,她从里面看到了星辰。狐狸眼一亮,朝着他们走过去。 众人注意到,她换了件衣服,不过还是火红色的宽袖长裙,火红的料子,没有一丝杂色,也没有绣花之类的,和她最开始穿的似乎差不多。 她手里提了个包袱,陈穆愉的那件披风不见了,想来应该是被她放在包袱里收了起来。 她提着包袱笑着朝陈穆愉走 来,没了以往那慵懒的气性,素净的脸不算倾国倾城,一时却也让人挪不开眼。 一桌上坐了四个人,再加门口还有一个,个个都相貌不俗。 然而,沈归舟的眼里只有陈穆愉。 她径直走来,苏子茗很有眼力价地站起来,“沈姑娘。” 本想给让她让坐,一开口似乎又觉得不妥。 结果,他刚开口,沈归舟就动作自然地直接在陈穆愉旁边坐了下来。 苏子茗看着她和陈穆愉挨着坐着,“......” 莫焰察觉她的意图想要拦她可没来得及。 云泽坐在另一边仔细留意着陈穆愉的反应。 看到一向不喜陌生女人靠近的主子,从沈归舟走过来,再到他身边坐下,都纹丝未动,惊讶之余,他聪明地选择忽视这一幕。 他站起来,向陈穆愉拱了下手,就去到旁边的空桌,顺手还拉走了瞪着沈归舟的莫焰。 苏子茗向来擅长察言观色,也赶紧跟过去。 一眨眼便只剩下了沈归舟和陈穆愉二人。 虽然地方变得空旷,沈归舟却还是挨着陈穆愉坐着,并没有要挪地方的意思。 陈穆愉看了一眼做鸟兽状散去的属下,又看了一眼挨着他坐得规规矩矩的沈归舟,并未赶她,自己也未换位置。 一直注意这边的云泽和苏子茗,越发觉得自己刚刚的做法明智。 只有莫焰,防备地看着沈归舟,生怕她侮了陈穆愉的名声。 倒是谷诵跟在沈归舟身后,看着她在陈穆愉身边坐下,现场气氛瞬间变得诡异起来,犹豫着不知是该过去还是找个借口再出去看看。 等了一会,见没有想象中的血腥场面,现场竟是一片风平浪静,他不禁对沈归舟刮目相看。 最后,他没有去打扰陈穆愉和沈归舟,也没有去苏子茗等人那里凑数,而是聪明的捡了个角落坐下来。 经验告诉他,此等位置,吃瓜,正合适。筆趣庫 好在这时大家伙都陆续进来,各自找地方坐下。一些和他比较 相熟的人也和他拼了桌,才觉得周围的气氛终于正常了些。 过了一会,韩扬进来,看了那边一眼,也选择和他坐到了一处。 沈归舟很是满意其他人的上道,忽略掉莫焰要将她斩于剑下的眼神,云泽在她心中的印象分又加了不少。 她将包袱随手甩到另一个空凳上,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和陈穆愉动作优雅地品茗不同,她如巨牛饮水一般一口气就将一杯茶饮尽。 满足的放下茶杯,像个心情开朗的孩子,问陈穆愉,“你们点菜了吗?这酒楼里有什么好吃的?” “菜来咯。” 她话未落音,伙计拖着长长的尾音的声音适时响起来。 闻声看过去,看见好些个伙计手托长托盘踏进大堂。 伙计都是机灵人,先奔赴陈穆愉这桌。 走了几步,为首的伙计就发现桌上人的变化。 不过,小伙子绝对是个有职业素养的人,脸上没有丝毫的好奇,那笑容就好像是嵌在了脸上一样。 伙计动作麻利的将菜一一摆在了桌上,每个菜都香气勾味,品相精致,色泽诱人。 同时,后面随着的伙计也将同样的菜分别摆在了其他桌子上。 看着那一碗碗的肉,已经吃了好多天干粮的一伙人肚里的馋虫立即就被勾了出来。 众人皆是没有想到,这小地方的小酒楼竟然还能做出如此好的菜肴出来,尤其是其中一碗红烧肉看着让人食欲大动。 若不是陈穆愉还未动筷子,他们怕是早就哄抢起来。 “各位客官,这些都是本店的招牌菜,请慢用。”伙计将菜放下,就麻利的准备撤场。 沈归舟看着伙计一碗一碗的上着菜,眼角神色又恢复成一贯的慵懒。 总共八道菜,小小的桌子摆了一桌子。 伙计转身要走的那刻,沈归舟突然开口,“等一下。” 伙计立即转身,脸上堆满笑容,“姑娘还有何吩咐?” 沈归舟的狐狸眼在桌上转了一圈,“把这些菜都换了吧。” 第77章 换菜 “啊?”此话一出,伙计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一直将她当空气的陈穆愉也看向她。 沈归舟似乎不知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见伙计愣着,又重复了一遍,“把这些菜都撤了,换成素菜,其他桌上的也都换了。 她此话一出,不仅是伙计傻了,所有等着下筷子的人都傻了眼。 换成素菜? 众人看着那一桌子菜肴想知道沈归舟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陈穆愉看着沈归舟,见她依旧眉眼慵懒,听着有些无理取闹的话,却不像是随口一说。 伙计估计是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更没遇到过沈归舟这种客人,一时竟有点回不过神来。 云泽想阻止沈归舟这种行为,“沈姑娘。” 刚开口,就见陈穆愉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他不解,却不敢违抗陈穆愉,便止住话。 其他人觉得沈归舟这就是无理取闹,但见云泽开口又不说话了,也都不敢开口。 沈归舟见伙计不动,也不生气,反倒是一副好脾气地讲,“放心,我们不会不给钱的。” 伙计终于回过神来,“姑娘是说让我们把这些菜全换成素菜?” 沈归舟一脸无辜地看着伙计点了点头,“嗯。” 伙计沉默了一会,小心翼翼地问她,“是我们小店的菜做的不好吗?” 沈归舟看着他,似乎是觉得他问了个傻问题。 “我还没尝过呢,怎么会知道好不好。” 伙计,“……” 其余一干人等:那你换什么换? 沈归舟认真地看了一眼桌上的菜,并认真点评,“这些菜闻着挺香的,色泽也不错,吃起来味道应该也不错。” 众人内心狂吠:那你到底为什么要换啊? 哪知,沈归舟话锋突然一转,语言恳切,眼神真挚,“只是我夫君信佛,从不吃荤,所以只能烦劳换一下。” 陈穆愉端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好在茶只剩一半,才未有水渍淌出来。 全场所有人:她夫君信佛吃素,那跟让他们吃素有毛关系。 至于伙计,看着满脸真诚的沈归舟有点懵,他们信佛不吃荤为何点菜时 没一个人说? 沈归舟说着对着陈穆愉嫣然一笑,还十分贤惠的给他添了茶。 一个个看她动作,渐渐反应过来。 她“夫君”是他们公子。 他们再看陈穆愉,他竟然没有否认。 所有东西内心炸了。 原来他们公子和沈姑娘的关系是这么亲密啊。 苏子茗、谷诵以及常年镇守北境的韩扬很有默契地看向云泽,均用眼神向他求证。 云泽自己也是被吓得不轻,接收到三人眼神,很想大吼一句,胡说八道。 可看陈穆愉不出声,想着这两日两人不正常的相处,以及此刻亲密的距离,他突然也不确定了。 唯有莫焰,反应过来沈归舟在败坏他们公子的名声后,气的又要拔剑,好在云泽手快,再次按住了他。 倒是苏子茗,虽也震惊,但早已认定二人关系匪浅的他,反倒是很快接受沈归舟对陈穆愉这个称呼。 比起这个,他更关心另一件事。 他放低声音,“公子信佛?” 他这一提,云泽和莫焰就转移了注意力。 莫焰看傻子一般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云泽则是一脸无奈。 他们公子未满十五便征战沙场,在战场上斩杀敌军无数,怎么可能信佛。 他们常年跟随王爷身边,从不知王爷有不吃荤这个习惯。 这个女人说的一本正经,其实完全就是胡说八道。 王爷不吃素,更不会让他们吃素。 沈归舟语不惊人死不休,停了一会又补充了一句,“素菜不用放油,水煮就行。” 此话一出,伙计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估计是第一次听见如此奇怪的要求。 本来震惊沈归舟突然冒出的“夫君”二字的一众吃瓜群众,八卦的欲望戛然而止。 他们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让换成素菜也就算了,还不用放油,水煮。 那是给人吃的吗? 本就已经啃了几天干粮,又饿了一上午的护卫差点没拍案而起。 无奈,眼前这个胡说八道的女人是他们公子的女人,他们那尊贵的主子没有发话,他那通身气势硬是让他们不敢随便开口。 沈归舟似乎还不知道自己的话造成了多大影响,见伙计久不答话,便问:“怎么,你们酒楼不会没有素菜吧?” 不等伙计答话,又道:“刚刚我进来的时候,看到你们这后院有好大一片菜地呢,想来,应该是你们酒楼的吧。” 伙计已经到了嘴边的没有二字只能吞了回去。 一直未说话的陈穆愉听她此话,将一直看着她的双眼重新放到了那一桌菜上。 开始他还未曾留意,此刻发现八个菜全是荤菜。每个菜都色香俱全,想必味道也是不错的,只是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肉。 他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明白了什么。 伙计虽然被沈归舟说的一愣一愣的,却也是个聪明的。 他看出来了,这里真正做主的是陈穆愉,他转了视线,“公子,这菜确定换吗?” 敢怒不敢言的一干人等统一看向陈穆愉,眼神满是期待。 他们公子从来都是刚正不阿,公私分明,必定是不会答应一个女人这般无理的要求。 众人翘首以盼中,陈穆愉看着小二,用清冷的声音道:“都换了吧。”筆趣庫 声音不大,却不怒自威,有种无人敢违抗的气势。 …… 他这话一出,似乎世界都安静下来,所有人连带呼吸都停止了。 他们其他人不敢置信,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这般无理要求,他们公子没有反对反而答应了。 这真的是他们那个明智的公子吗? 众人猜测,这怕是个假的吧。 小二不肯死心,“公子,您确定?” 陈穆愉冷漠的双眼暗了一下,又很快恢复过来。 一向不喜说二遍话的他直接吩咐云泽,“阿泽,带几个人去后院给他们帮忙。” 处在震惊中的云泽接收到他的眼神,很快反应过来。 “是。” 伙计没想到陈穆愉竟然会如此吩咐,回过神来,赶忙出声阻止,“不用了,各位客官不用了,我们忙的过来……” 云泽直接忽视他,未等他将话说完,就点了几个人直奔后厨而去。 那架势让人拦都拦不住,伙计也顾不上这边赶紧追了上去。 第78章 姐姐 其余的人心中不满,可也只能看着酒楼的伙计将那满桌的菜又给撤下去。 他们纷纷看向沈归舟,想到他们一向公私分明的公子,竟然任由一个女人如此胡闹,敢怒不敢言。 沈归舟进门时的给人的惊艳,此刻在他们看来,更坐定了她狐狸精的事实。 沈归舟连个眼角余光都没有给他们,像骄横的无知女人一样指挥着酒楼的伙计将那些菜全部撤了下去。 她殷勤的想给陈穆愉再添杯茶,发现之前的那杯他还未动。 “那个......”沈归舟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开口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陈穆愉抬眼看了她一眼,看的她有点心虚。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一会后,终是沈归舟先败下阵来。筆趣庫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是一口饮尽。 斟酌着字句,想着怎么解释刚刚的事情。 刚要说话,后厨的方向有一艳丽的衣角出现。 “哟,这是怎么回事?各位客官,是小店的饭菜不合口味吗?” 老板娘人未现,声先至,娇媚的声音,带着千种风情,有种勾魂夺魄的感觉。 明明是质问,大家却没有听出丝毫不满。 她人出现时,脸上也布着笑容。 显然,这是个长袖善舞的女人。 她从后厨走出来,眼睛看的是陈穆愉的方向。 在看到陈穆愉的身边换成了一个红衣女人后,她有些惊讶。 不过,她面部表情控制的很好,没有表露出分毫。 她在看沈归舟的同时,沈归舟也在看她。 俩人的视线在半空中对上,眼睛里都多了一份沉思。 两人都是心思深沉之人,脸上也硬是没有露出丝毫不该有的情绪。 风情万种的老板娘,扭着腰直朝陈穆愉而去。 “奴家刚听闻,客官们要换菜,可是小店的菜不合客观们的口味?” 最后一个字说完,她刚好走到陈穆愉的身 边,还不忘屈膝行了一礼。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这一屈身,那露出大半的酥胸露得更多了,看那颤巍巍的样子,似乎要从那衣服里跳出来。 只要陈穆愉一偏头,便能看得清楚。 偏偏她最后那句问话听着更像是嗔痴,拖起的尾音似乎要把人心给化开。 正是如此,引起了不少吃瓜群众的侧目。 一时之间,他们竟然不觉得饿,反倒是渴得厉害。 沈归舟看着她那饱满得酥胸,在心中赞叹了一声。再仔细看了看那张脸,中肯评价,半老徐娘,风韵犹存。 陈穆愉自是不会答话,一向负责外联事宜的云泽也去了后厨,一时竟无人回答她。 老板娘也不甚在意,媚笑道:“若是刚刚的菜不合公子口味,奴家就让他们换一桌,那素菜……” 她没有说下去,话中之意已经很明显。 此时苏子茗已经回过神来,脸不红气不喘,“老板娘客气,饭菜很好,只是我家公子向来信佛,吃不得荤腥。” 老板娘转身,兰花指一拂,“那……” 苏子茗猜测到她要问的,抢先道:“刚刚一时忙碌,忘记告诉店家,还望老板娘见谅。您放心,刚刚的饭菜,我们会如数付钱的。” 老板娘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初。 “那其他各位?各位一看就是远途跋涉,这素菜怕是不能补充体力啊。” 一直乖乖坐在陈穆愉身边的沈归舟突然开口,“姐姐有所不知,我家老夫人心诚,特意嘱咐,凡追随夫君之人,皆得敬畏佛祖。” 大家纷纷侧头,眼睛瞪的一个比一个大。 一向行为举止豪放,甚至粗放的她此刻竟如那江南小女温软言话,宛如名门淑女。 尤其是那一声姐姐,叫的人心头舒缓,看上去温婉贤淑。 就连离她最近的陈穆愉眼里也闪过一丝震惊。 老板娘也下 意识看向她。 沈归舟似不知自己引发的轰动,直视老板娘的眼睛,软软糯糯的声音再次想起,“应老夫人要求,我们府上都是吃素的。” 吃素二字响起,大家的幻想立即破灭。 众人再看她,还是觉得是个狐狸精。 老板娘看沈归舟那柔柔弱弱的样子,脸上的笑容差点没维持住。 回过神来,她只想骂句,我信你个鬼。 这么明显的谎话她是万万不会相信的,但是偏偏沈归舟一脸纯真模样,让她竟然不好再说出反驳的话来。 老板娘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她盯着沈归舟看了一会,又看了一眼苏子茗。 见苏子茗神色不大自然,心中更加确定沈归舟就是在胡说八道。 她没有立即戳破这个谎言,心中反倒是升起一抹心惊。 难不成他们看出什么了。 心中百转千回,脸上神色未变。 以她的眼色和经验,她自是知道这里谁才是最有话语权的人。 她先是朝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小二递了一个眼神,再回过头时,脸上笑容妩媚。 水袖一拂,状似无意地绕开沈归舟。 “原来是这样啊,吓死奴家了,奴家还以为是奴家这店里的饭菜不合各位客官的口味,让各位客官不满意了呢?”筆趣庫 此时,她已经成功到了陈穆愉跟前,对着陈穆愉屈膝一礼,“奴家招待不周,还望公子见谅,奴家这就安排他们赶快给公子换菜。” 陈穆愉没有说话,连眼角都未曾动一下。 沈归舟站在旁边,也不在意老板娘抢了她的位置。她一脸欣赏地看着后者那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露出来的地方,有点点羡慕。 她心里嘀咕了一句,这男人也太不解风情了。 恰在此时,老板娘站了起来。 就在她站起来的那刻,脚下好像被长裙绊了一下,紧接着整个人重心不稳,直直朝着坐着的陈穆愉怀里倒去。 第79章 对峙 这突然的变故,快到离陈穆愉最近的苏子茗都来不及反应。 眼看着那女人就要跌倒在陈穆愉的身上,在场众人都瞪大了眼睛。 不少人都想去拉住她,可惜,有心无力。 苏子茗反应过来,快速伸出去的手,结果仅仅是碰到她的衣角。 就在众人以为一些场面不可避免时,只见那眼看就要倒在他们公子身上的人突然又站了起来,同时眼前红衣一晃,再见便是一副诡异的画面。 不过一瞬,沈归舟竟然和老板娘换了位置,站在陈穆愉身前,而老板娘竟然落在沈归舟的怀里。 那是怎样的一个画面呢? 一言难尽。 沈归舟就着抱着老板娘的姿势,软软糯糯地问:“姐姐,您没事吧?” 老板娘看着她那张不在意料之中的脸好长时间才回过神来。 她心中又惊又气,脸上的表情一时没能控制好,看着有些诡异。 “我没事,谢谢。” 刚想要站起来,发现沈归舟放在她腰间的手紧如绳索。她心中震惊,抬头看去,见到沈归舟纯真的笑脸。 听她说没事,沈归舟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些,“没事就好。姐姐下次可要小心哦。” 老板娘被她笑的心里没底,等她好不容易调整好脸上的表情,沈归舟的温声细语又响了起来。 “姐姐不知道,我夫君一向不喜别人碰他,尤其是长得奇奇怪怪的女人,若是碰到他,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她此话一出,现场一片死寂。 她说话的腔调怪异,可是大家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事实。 刚刚那一幕大家都吓出一身冷汗,比起担心陈穆愉,他们更担心老板娘被他们公子给甩出去,从此瘫痪在床。 见沈归舟如此了解陈穆愉 ,他们更加肯定了二人的奸情。 老板娘好不容易正常的表情又出现一丝皲裂。 奇奇怪怪的女人。 这是在骂她吗?筆趣庫 老板娘心中升起怒火,但感受到沈归舟那看似纤细却带着威胁的手臂,再看她那张单纯的笑脸,她强行将怒火压了下去。 环视一周,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看来这些肥羊不简单,眼前这个女人更不是她第一眼认定的那般无害。 她脸色的笑容换成了紧张和歉意,“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 我了半天也没说出后半句,似乎是被沈归舟给吓住了。 虽说老板娘已经看得出风霜,可她如此一番作态,有了几分我见犹怜的感觉。 若是换了其他人,此刻必定是生出几分自责来的。 可惜,沈归舟是个女人,还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人。 她放开她,笑容不变,顺着她的话道:“不是故意的就好。” 她这般说话,老板娘反倒是接不下去了。 沈归舟转过身去,老板娘悄悄松了口气,气吐到一半,她又突然转头,“姐姐,你不冷吗?” 众人皆是一愣,好好的怎么说起这个了。 再说,这今天的天气不错,和冷好像也挂不上钩吧。 老板娘也不知她是何意,如实回答,“不冷。” 沈归舟闻言一脸惊讶,在众人的好奇与不解中,指着老板娘半露的酥胸咋呼,“可是我看见你那里都起鸡皮疙瘩了呢?”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现场再次陷入死寂。 一直坐着的陈穆愉也下意识看过去,她好像背后长了眼睛,随意往旁边一挪,恰好挡住他的视线。 老板娘明白过来后,笑容堪堪挂在风韵犹存的脸上,比哭还难看,嘴角还明 显抽了几下。 有那么一瞬,离得近的苏子茗,清楚地感受到她身上有杀气溢出,他下意识便往沈归舟身前一挡。 偏偏沈归舟这人就是个不知死活的,她又一脸单纯地劝诫,“姐姐,您快回去添件衣裳吧,这外面都起风了,若得了风寒就不好做生意了。” 不知是不是大家的错觉,好些人在听她说‘生意’二字时,总感觉她咬字要重一些。 老板娘的瞳孔也在瞬间放大。 现场安静的可怕,一群大男人突然觉得这两个女人可抵千军万马。 罪魁祸首仿佛感受不到这种氛围,朝着老板娘递了个关怀的眼神,便转身在陈穆愉旁边的坐了下来。 见他那杯茶已经凉透,她朝着他嫣然一笑,又给他斟上一杯新茶。 “夫君,你的茶凉了,换一杯吧。” 聚在一起的那一桌聪明人,下意识偷偷瞄了一眼坐的稳如泰山的陈穆愉。 再看笑得嫣然的沈归舟,只觉这画面诡异。 沈归舟的为人,他们不了解,可沈归舟是什么人,他们还是清楚一二的。 这一声一声软软糯糯的姐姐唤着,明显暗含杀气。 这喊得哪里是姐姐,明显是在用气势斩杀情敌呢。 再看那老板娘…… 众人感叹,女人的战场果真才是最恐怖的战场。 老板娘也是厉害人物,见到小二捧着一坛好酒过来,她那诡异的面容在几经挣扎后硬是恢复如初笑容。 “夫人真是心善,奴家记下了。” 她不但没有离开,反而拿过小二手里的酒坛。妩媚一笑,就扭着腰就上前去。 苏子茗看出她的意图,想要将她拦下,她往旁边晃了一下,竟直接越过他而去。 他心中一惊,这才意识到老板娘竟是会武的。 第80章 青灯 等他想要再拦,人已经到了陈穆愉身边。 老板娘拿着酒娇笑道:“公子远道而来,小店招待不周,还望公子见谅。这坛玉琼露是小店特色,今日就当赔礼,送给公子和夫人,望公子和夫人用餐愉快。” 沈归舟正将送茶的手收回来,闻她之言也是有些意外,心中还赞叹了一句,心性坚定。 她脸上表情微微一调,转头笑道:“多谢。” 老板娘美意,只是夫君不喝酒。 “夫人放心,这不是酒,就是一些果子酿,不醉人的。” 沈归舟的话被堵了回去,显然,经过这这么一段时间,老板娘已经反应过来,有了戒备。 她还从桌上拿了碗,亲自给他们斟起酒来,“夫人尝尝,这玉琼露别处是喝不到的。” 沈归舟看着她,脸上笑容像是雕刻的一般。 她当然知道这里的酒别处是喝不到的。 老板娘将碗往她面前推了一推,“夫人。” 沈归舟心头一跳,还不等她说点什么,老板娘转向了陈穆愉,只见她那本就带着魅色的眼睛又添了妖娆。 “公子,来我这醉死楼,尝过这玉琼露,才不枉此行哦。” 她那双涂着蔻丹的手将碗朝着陈穆愉推去,随后,那只手好像不经意间要碰到那正端着茶杯的手。 陈穆愉似乎不知老板娘的心思,人未有动作,手也未有挪动的意思。 早就觊觎那双手许久的沈归舟,脸上的笑容慢慢出现裂缝。 眼看那不属于同一个人的两只手要碰到一起,她也将手伸了出去。 老板娘一直有注意她,看她动作,嘴角一勾。 然而她那勾起的笑容还未完全浮现,自己的手就被沈归舟按在桌面上。 她不敢置信,想要挣脱,却没能挪动分毫,她才发现那只看似柔若无骨的手力气竟然大的很。 她震惊抬头,只 见沈归舟依旧笑的单纯无害。 沈归舟看着她,开口依旧是之前那温润无害的声音,“姐姐,我刚刚好像忘记告诉你了。” 她上半身微微前倾,“不仅我家夫君不喜奇奇怪怪的人碰他,我也是不喜欢别人碰他。如果哪个女人不经我同意碰到他,我就会很生气。我一生气,就可能将她的爪子给剁了。” 说到‘剁’时,她的嘴角突然上扬,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空着的左手飞快的从筷筒里抽出几根筷子,朝桌子上插去。 眨眼之间,筷子穿过老板娘所有指缝稳稳地插进桌面,好巧不巧的,正好四根。 那筷子硬是穿过了厚重的桌面,若再偏一点,被戳穿的恐怕还有老板娘那被沈归舟按在桌面上的手。 四周瞬间鸦雀无声,气氛诡异。 就连一直都是稳如泰山的陈穆愉,目光也沉了几分,本是握着茶杯的手僵了一下。 他不动声色地看向沈归舟,她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不过,没有到达眼底。 狐狸眼少了一贯的慵懒,多了压抑的狠辣。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她,让他有些惊讶。 老板娘那双勾人的眼睛染上恐惧,心脏剧烈跳动,冷汗从额头滑下。 看着立在指缝间的几根筷子,她好半响才冷静些许。 此时,其余的人也反应过来。 大厅里的两个伙计,眼神瞬间充满杀气,作势就要冲过来。 此次苏子茗反应很快,一看那伙计眼神不对,心中警铃大作。 不过,有人比他们更快。 沈归舟骤然回头,直视伙计,不屑道:“怎么?这天还没黑就要做生意了?” 说到生意二字,她将视线又转到老板娘身上。 老板娘突然又对上她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心里一怵。更是震惊她看似没头没尾,又明显暗含深意的话语。 她心里一惊 ,这女人果然不是个好对付的。 那些明显不正常的伙计眼中也闪过震惊,本来想冲上来的动作硬生生止住。 两个女人对视着,老板娘暗自在心中做了一番猜测和计较,冒着冷汗的脸又勾起笑容,“看来夫人是个明白人啊。” 同时,她悄悄地给了伙计们一个眼神。 两人接收到她的眼神没了动作,但是,眼里的不友善却不再掩饰。 陈穆愉一行人,不少人都是聪明人,听着她们莫名其妙的对话,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一家正常的酒楼。 陈穆愉不动声色的给苏子茗递了个眼神,后者环视一周,众人心中都升起戒备。 沈归舟毫不畏惧的和她对视着,良久后,她脸上的线条放松下来,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又换上那个迷惑的笑容,用那软软糯糯的声音,道:“毕竟是要来串门嘛,怎么能不打听清楚看门狗的喜好呢。” 老板娘嘴角又不受控制地抽了一下。 “既然夫人都打听好了,那就应该清楚,这归去村是什么地方,我这醉死楼又是什么地方?” 撕破了脸,老板娘说话也带上了威胁之意。 一旁陈穆愉闻她此言,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其余的人心中警报响的更狠,这就是一家不正常的店。 沈归舟看着她神色未变,亦不说话。 现场的气氛愈发压抑,好些人已经连呼吸都不敢过重。 “老板娘,有人点了青灯,说是一个刚进村的红……” 衣女人。 气氛正是紧张之际,有人喊着话从外面冲进来,看穿着应该也是酒楼的伙计。 看到这边情况,那人愣了一下,未说完的话也戛然而止。 老板娘大吃一惊,脸上神情僵住。 沈归舟闻言反倒是放开了她的手,还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自己的手,仿佛上面是有什么脏东西一样。 第81章 等我 得到自由,老板娘立马站快退两步,上酒的伙计动作迅速到她身边,眼里的杀气不再掩饰。 老板娘顾不上和沈归舟计较,她语气森寒地问闯进来的人,“你刚刚说什么?” 那人回过神来,小跑两步到了她身边,和她耳语了两句。 随后老板娘眼里出现了震惊,错愕,难以置信等各种情绪。 很快,她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突然直视沈归舟,眼神犀利地质问,“那个点青灯的人是你?” 沈归舟正给自己续了杯茶,喝得津津有味,并未答话。 沈归舟的态度引起老板娘的极度不满,眼里杀气凝聚。 一旁的苏子茗一直注意着她,见状,手上已经做出攻击的动作。 哪知,下一秒老板娘眼里的杀气竟然快速散去,转而换上不屑。 她扫了一圈,最后将视线停留在沈归舟身上,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恰在这时,云泽带着人从后厨出来,每人手里都是一托盘素菜。 一掀门帘,他就感受到大堂还未散去的硝烟味,心中立即升起警惕。 他下意识看向陈穆愉,陈穆愉对着他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他便错开了一点,让老板娘一行过去。 老板娘一走,云泽快步过来紧张询问,“公子,出什么事了?” 陈穆愉没有作答,反倒是看着沈归舟,“这里是什么地方?” “酒楼啊。” 不同于对老板娘,陈穆愉问,沈归舟倒是有问必答。 沈归舟站了起来,主动将就近的侍卫手上托盘上的菜一一摆上桌。 好几个同样伸长耳朵等她回答的人,听到这个答案,差点没翻白眼。 这是酒楼还要她说啊。 陈穆愉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大概是他的视线太有压力,沈归舟摆完菜重新坐下的那刻,漫不经心地吐出一句话,“一家卖人肉的酒楼。” 她说的很是实诚,语气就像是和熟人在聊家长里短。 话音落下,周围陷入了诡异的静谧。 沈归舟丝毫没有自己讲了恐怖故事的自觉,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她吃东西的样子实在不好看,但也没有发出什么不雅的声音。 许久之后,云泽率先出声,“沈姑娘,你的意思是……” 沈归舟所说让人太过震惊,云泽一时说不出合适的词来。 沈归舟抬起头,难得的善解人意,“就是你想的 那个意思。” 苏子茗和谷诵错愕,他们都知道这村子不简单,进酒楼时也曾想过要小心谨慎,怕酒楼是一家黑店。 却不曾想,这里不仅是一家黑店,还是一家卖人肉的黑店。 沈归舟又做出了补充,“那些消失的人,都在这家酒楼里。哦,不对,有一部分刚刚在桌子上。” 她的声音不大,隔得远的或许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就在她周围的人则将她的话听的清清楚楚。 众人脑中陆续出现之前那些大菜…… 现场再次鸦雀无声,很多人的脸开始扭曲。 就连陈穆愉眉尾也微微抽动了一下。 片刻后,陈穆愉开了口,“那点青灯是怎么回事?” 沈归舟将嘴里的菜咽下,“哦,那是这村里的小游戏,玩赢了有奖励。” 答倒是一本正经的答了,不过大家听着怎么觉得这回答过于敷衍呢。筆趣庫 云泽错过刚刚的大戏,苏子茗等人可是在现场看完了全场。 这话他们听着是一点都不信的。 陈穆愉明白过来她这是不想告诉他们,他将视线转向苏子茗和谷诵。 两人都是聪明人,立即明白他的意思。 只是,他们也都不曾知道这些,只能羞愧地摇了摇头。 柳穆愉再次看向沈归舟,没有再说话,也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几个问题的功夫,沈归舟已经将碗筷放下。 她一口灌下一杯茶水,起身对陈穆愉道:“待会,我要出去逛一逛,你们吃完饭在这里好好休息。” 陈穆愉:这个女人是入戏太深吗? 沈归舟刚转身,又忽然转过头来,对着云泽嫣然一笑,“替我好好照看你家公子。” 她这一笑,宛如春花绽放,云泽愣了一下,差点点头。 她话一说完,又转向陈穆愉,和对云泽那客气有礼的笑容不同,看向陈穆愉的眼睛里明显带了一抹勾引。 陈穆愉直接移开视线,余光都不曾给她一个。 云泽醒过神来,意识到沈归舟这话不对之处。 什么叫替我好好照看你家公子。 他们公子什么成她家的了,再说,照看公子,保护公子那是他们的职责,何须她来嘱咐。 莫焰抢先一步出声,“我们公子我们自会照看。” 比起其他人,莫焰明显不待见沈归舟,语气又冷又冲。 沈归舟丝毫不在意,当做没听见。 她又看向陈 穆愉,道:“等我回来,我们就走。” 放下这话,直接转身朝门外走去。 陈穆愉看着她的背影吩咐云泽,“跟着她。” 云泽正有这想法,立马跟了上去。 看着他们出门,苏子茗恭声询问:“公子,我们要离开这吗?” 沈归舟刚刚的话他是听见了的,可是都知道这家酒楼是干什么的了,谁还能安心在这里休息。 在他看来,比起吃饭休息,当务之急,是先离开这是非之地。 其他人也看向陈穆愉,心中也皆是这般想法。 陈穆愉收回视线,淡淡地吐出几个字,“吃饭吧。” 就等着他点头然后立马走人的众人一愣。 苏子茗几人面面相觑,见他已经拿起筷子,最终只能坐了下来。 陈穆愉吃东西很是优雅,一举一动都透着良好的教养。筆趣庫 他一边吃一边思考,沈归舟对这里显然很熟悉,至少她对这里的规矩很熟悉。 是她从哪里听说这些的,还是她骗了他们? 如果是骗,她接近他们难道是另有目的? 那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 还是这批赈灾银粮? 这一路她似乎并没有露出任何野心,是她本就没有,还是伪装的太好? 还有,她对他…… 陈穆愉想起她刚刚离开时那番类似嘱咐的话语,初听时有些反感,现在细细想来,当时她双眼里满是真诚。 她似乎是真的在关心他。 还有,不知为何,她那般对他说话时,他又有了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但是,他的记忆里真的没有那张脸,也没有那个名字。 到底是他的错觉,还是他忘记了什么? 那点青灯又到底是什么,竟然能让明明已经露出杀气的老板娘退去。 天快黑了,她说是出去转转,倘若这个地方真如传言中那般诡异,她一个女人大晚上出去会不会出事? 想着想着他突然有些后悔刚刚不应该让云泽跟上去,或许他应该亲自去看看,看看这村子,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秘密。 正想的出神,苏子茗进酒楼之前吩咐去探路的人回来了。 陈穆愉正了神色,收回了发散的思维。 “启禀公子,这村子我们四处都探过了,只有入口,没有出口。” 众人一惊。 陈穆愉神色未变,这件事,似乎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毕竟,传言这里只出不进。 第82章 灯笼 沈归舟出了醉死楼直接沿着街道往左去了,刚走到醉死楼的招番下,就觉察到后面有人跟着。 她并未回头,脚步微滞一下,又迈出脚步。 后面小心翼翼跟着的人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也未曾看到沈归舟微微扬起的嘴角。 此时外面已经灯火通明,街道上开始有叫卖声此起彼伏。 只是和平常城镇不同的是,这夜市里卖的没有香气诱人的吃食,也没有制作粗糙却稀奇的小玩意。 这里的人卖的竟然是刀枪剑戟之类的兵器,还有许多打扮怪异的人也在摆摊,面前摆放的东西被遮掩的严严实实。 他们也不叫卖,好像并不关心自己的东西能否卖出去。 沈归舟似乎感受不到这诡异的气氛,闲庭信步般一路走进长街深处。 沈归舟的确没来过这里,但很多年前,沈星阑来过一次。 那是她死的前两年,时间大概是秋天,那时北疆局势已经稳定。 听言沐竹说要下一趟江南,没仗打的她正闲的慌,便缠着他一起过来了。 那是她第一次来江南,也是最后一次。 言沐竹要去的地方本是宣城,办完事后,听说苏阳风景秀丽,物产丰富,街市繁华,便特意带了她过去玩。 走到半路,偶然听说有这么个地方,又正是开市的时候。 或是年少轻狂,她当即就对这里有了兴趣。 言沐竹虽然觉得危险,但最终还是任由她胡闹,陪她进了这里…… 走了一段,突然遇到一个卖灯笼的。 沈归舟停下脚步,在一众灯笼中选了一个素白灯笼。 她也没让摊主点燃灯笼,就那样提着它继续往前走。 云泽倒是注意到了这街上的不同寻常和诡异,但因为要跟着沈归舟,也没有多想。 不过,更让他震惊的是,他清楚地看见沈归舟买灯笼时掏出来的钱竟是一张冥纸。 看着卖灯笼的老叟淡然接过那张冥纸,小心叠放进荷包里,他忘了跟上去。 直到老叟突然看过来,那浑浊中藏着阴贽的目光让他心脏一缩。 清醒过来,想再看仔细,那老叟已将视线收了回去,低垂着视线看着他的灯笼。 云泽本 想要迈步上前去确认,老叟那个眼神让他止住了这想法。 下意识环视四周,发现四周的摊贩都在看他,那眼神中的冷漠和阴贽比起老叟更重。 见他看过去,他们不慌不忙地移开视线,转而看向已经走远的沈归舟。筆趣庫 云泽想起下午进入这里时的场景,他明显感觉这街上的气氛比刚来时更加诡异了。 晚风吹起,他惊觉自己身上竟然冒出了冷汗。 他也情不自禁地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发现沈归舟提着那盏没有点燃的灯笼已经走出一段距离。 红衣白灯,灯芯不燃,背影萧瑟,不过一瞬,那人似乎也变得与这小镇一般诡异了。 整条街最多的声音是旁边铁匠铺打铁的声音,铿锵之声,让他清醒过来。 他再次环视一下四周,看了一眼身后的醉死楼,又看了一眼身影越来越小的沈归舟。 沉思片刻,他握着剑的手捏的紧了些,继续跟上她。 长街两旁都是商铺,家家都在开门营业。街上还有其他人,不过并不多,两人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云泽并不担心将人跟丢。 长街并不长,沈归舟也没有转弯,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她在尽头处停了下来。 尽头是一座砌着高墙的大宅子,有两个光着半边膀子的魁梧大汉不甚端正地靠在门边。 他们手里的刀泛着寒光,看着似乎比寒夜还要冷些。这样的人,让人远远一看就不敢靠近。 见到沈归舟走过来,他们先是一愣。 看着沈归舟踩着不快的脚步直直过来,最后停在他们面前,再看她手上提着的白灯笼,两人相视一笑,眼里竟是讽刺。 再次看向沈归舟,两人嘴角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意,他们打量着沈归舟,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 最后,视线停在沈归舟的脸上。 左边的人对右边的人道:“没想到,今年这第一个不怕死的货还是个女的。“ 右边的人视线从沈归舟的脸上挪到她的胸口处,邪笑着应和,“看着没几两肉,怕是玩不了多久。” 左边那人也在她胸口处扫了一圈,最后视线又回到沈归舟的脸上,笑得更是猥琐。 “不过,这脸倒还是能下饭。就是不知道别的地方怎么样?” 两人说的话越发下流,他们丝毫不顾忌,沈归舟一个大活人还站在那里。 沈归舟是什么人,常年来混迹红楼楚馆,什么样的下流事她没见过,什么样的无耻话她不知道。 在南泉县,钱不够花时,她甚至还会自己画几本春宫图卖一卖。 两人没有说的清楚明白,也丝毫不妨碍她听出他们的下流猥琐。 她也不生气,嘴角反倒是勾出一抹邪魅的弧度,只是眼神冷漠不带温度。 在那人说完将视线下移时,她握着灯笼的手微微一抖。那盏灯笼就脱手飞了出去,直直撞在那人脸上。 被撞的人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灯笼竟又转向右边之人,如之前一般撞在他脸上。 依旧没等他做出反应,那盏看起来轻飘飘的灯笼飞了出去。 不过一瞬,灯杆竟然插进大门正上方的门槛,白色灯笼随着力道微微摆动。 同时,被撞到的两个魁梧汉子先后呼痛一声,都踉跄了两步才稳住身体。 他们捂着脸,脸上染上了怒气。 作势就要提刀朝沈归舟砍过来,却在看见那顶直直插在门上的白灯笼时愣了一下。 沈归舟冷笑一声,提脚朝门口而去。 两人面庞青肿,神情不甘,看着沈归舟最终还是没敢上前去拦。 沈归舟完全不担心背后二人偷袭,迈步上了台阶,对着紧闭的朱红大门,她伸出右腿,毫不愧疚的来了一脚。 云泽不敢跟的太近,看着沈归舟在那朱红府门前停下,赶紧找了个隐蔽的位置将自己隐藏起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那府门上的牌匾。 无神庙。 明明为庙,名曰无神。 云泽怔住,这世上竟然还有这般奇怪名字的地方。 再看站在门口的沈归舟,她大晚上的来庙里干什么? 难道来拜神? 他环视了一眼四周,周边商铺离这里有些距离。这庙宇占地似乎不小,白墙黑瓦,除去门口挂着的两盏灯笼,四周漆黑一片。 先不说那诡异的名字,这地方怎么看也不像拜神的地方? 再说,沈归舟看着可不像是信神的女人。 第83章 入庙 和这条街上其他的地方相比,这地方安静的有点过分。 这样的安静,让这里显得比长街的其他地方更加诡异。 云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从入夜后,这里的每个地方似乎都变得诡异起来,这里的人看着也让人很是不舒服。 他隐藏的位置离门口有段距离,听不清楚门口的三人在说些什么。 不过,他清楚地看见沈归舟将手里的灯笼变成武器,也看见她粗鲁地踹开大门,迈步进去。 随着她的进入,朱红色的大门重新关上,云泽并未窥得里面的格局一分。 在沈归舟进去后,守门的二人重新抱着刀站在门口,神色带着几分残忍和漫不经心,隐隐的,两人的眼里还有幸灾乐祸。 云泽抬高视线,看着大门上插着的白灯笼。 那盏灯笼是偶然?还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他的任务是跟着沈归舟,此刻沈归舟进了庙里。 看着门口的二人沉思了一会,他到了一处比较僻静的墙下,翻墙而进。 沈归舟进了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堵刻着黑白无常和鬼差的影壁。 院子里没有一丝灯火,漆黑的环境和影壁上狰狞的刻画让周围瞬间生出阴森之感。 仿佛走进的不是一座宅子,而是地府。 沈归舟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就将视线从影壁上收回来,神色未有丝毫变化。 她绕过影壁,径直朝里面走去。 很快,她踏入第一间大殿,不像一般寺庙和道观,里面香烛不灭,大殿依旧一片漆黑。 沈归舟眉毛都不曾皱一下,环视了一眼四周,直接忽视四周的诡谲,在黑暗中准确拿起一根摆放在一旁的线香。 随后从身上摸出火折子,将线香点了起来。 火折子亮起来的那一刻,大殿的一切显现出来。 大殿正中摆放着一座高大的雕像——地府判官崔府君。 再看四周,竟然摆着钟馗、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和孟婆。 一个 个姿势面目各异,可却有一个共同点,面目狰狞。 火折子熄灭,四周的一切又重新暗下去,只剩下她手中那线香的一点星光。 沈归舟在黑暗中行走如白日,径直朝前去。 她并没有将线香插在雕像前的香炉里,而是拿着一路到了第二座大殿。 和前面的大殿不同,这里每一个雕像的右下角都摆着一根燃着的白烛。 摇曳的灯火照出了大殿雕像的面目。 这里摆的竟然是十大阎罗。 比起前殿的漆黑,这摆着十大阎罗的大殿,白烛摇曳更是让人头皮发麻。 若是换做其他人,估计从看清这大殿的摆设开始,就已被吓得半死。 不得不说,沈归舟真的不是一般人。 十大阎罗殿,阴森寒夜,她独自一人,神色却未有丝毫变化。 她再次捏着线香和之前一样走过一方庭院,踏进了第三座大殿。 这里不再一片漆黑,房顶正中的横梁上悬挂着一盏燃着的灯笼,映出了灯笼上画着的小鬼,也照亮了四面摆着的罗酆六天。 这一次,沈归舟没有再带走线香,直接将已经燃烧三分之一的线香扔在灯笼下,之后眼也不抬又朝更里面走去。 四进四出的院子,同样的格局。 很快,沈归舟踏进最后一座殿宇,这里依旧没有香火。 和前面大殿又不同的是,这里虽不是灯火通明,灯火光线却足以辨别周围环境事物。 还未踏入大殿,摆放正中的天齐仁圣大帝就可清楚看见。进入大殿,下首的北阴都大帝酆五方鬼帝让人瑟瑟发抖。 这不是庙,这里无神。 这里有的是地府,而地狱有的只会是鬼。 若是换了他人进了这里,看到这周遭环境,必定已经心神俱抖,神智彷徨。 不过,进来的是沈归舟。 她斜睨了一眼最中间的雕像,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那双狐狸眼却是森冷如冰。 突然有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地狱无边,只来 无返。” 那声音阴测测的,撞在空旷的四壁上,形成回音,入到人耳,有鬼哭狼嚎之感,让人毛骨悚然。 沈归舟低下头,左手捏着右手,仿佛是在研究自己的手指甲。面色如常,丝毫不受这氛围影响。筆趣庫 过了一会,她就着这个姿势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缓声道:“哼,摆几个阎罗鬼差的泥像就真以为自己造了个地狱了。” 若这传说中掌管地狱的诸君当真有灵,听到她此番言论,必定是会被气的再死一次。 正说着,她手腕一翻,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那匕首随着她这翻手的动作快速朝左上方飞了出去。 眨眼时间,一声哀嚎响起,紧接着房梁上掉下一人砸倒在地面。 烛光照射下,可以看见沈归舟的那把匕首正中他咽喉。只见他蜷缩着挣扎了两下,就再没了动静。 沈归舟只是淡淡的往那扫了一眼,随即轻缓却冰冷言道:“大家都很忙,就别浪费时间装神弄鬼了,都出来吧。” 话音未落,本来安静的诡异的大殿突然传来声响。 眨眼之间,各鬼像处出现了不少身影。 沈归舟依旧捏着自己的手指甲,如戏院看戏一般看着周围的巨变。 本来昏暗的大殿突然灯火通明,各方鬼神显出尊容,青面獠牙让人看的腿软,更让人震惊的是,那些身影从阴影处走到了光明之中。 十几个成年男子,或老或少,手里拿着刀枪剑戟各式武器,或拿或扛,或拖或抱。 有人满含讥讽,有人脸带猥琐,有人凶神恶煞,有人贼眉鼠眼。 只要有眼睛都看得出来,都不是守法守律的好百姓。 十几个人将沈归舟围了起来,本来空旷的大殿突然变得有些拥挤之感。 谁都没有说话,沈归舟认真研究她的手指甲,对方也在上下打量她。 大概是发现来人竟然是个身材娇小的小姑娘,对方眼里都有震惊晃过,很快又变成了轻蔑。 第84章 被围 其实沈归舟并不算娇小,她是偏瘦,却是天楚女子中偏高的,不过相对于一群五大三粗的大男人来说,她是显得娇小一些。 她也不是小姑娘,但是十几年未曾改变太多的容颜很容易给陌生人造成错觉。 那些人在看清楚她那张脸和匀称的身材后,一个个眼里的轻蔑都转变成了猥琐。 他们似乎已经将沈归舟拖到了身边,干着某些不可言喻极度恶心的事情。 没人注意到,一直低垂着视线的沈归舟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有冷光从她那双狐狸眼里一闪而过。 只有背对着正中天齐仁圣大帝的一人在扫过沈归舟后,视线落在了左边角落的那具尸体上,眼里有微微震惊。 那人看上去上了年纪,是这群人中身材最为瘦小的。干瘦的脸上沟壑纵横,皱纹也挡不住脸上的凶狠,一双三角眼更是全是狠戾和凶光。 他们本来是想在气势上给沈归舟形成逼压,让她先开口或者先有动作。 哪知僵持了一会,她就仿佛没看见他们似的。 最终,还是他们先沉不住气。 那三角眼眼里震惊一闪而过,神色轻蔑的上下打量着沈归舟。 他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用仿佛伤风了的嗓子道:“听说有人点了青灯,老夫还以为来了大人物,为此兄弟们还振奋了一晚上。没想到,是个没毛的小丫头。” 这话不用脑子也听的出来是在讽刺人,很显然,他没有将沈归舟放在眼里。 沈归舟终于有了点反应,抬起头看着他。 不过,她依旧没有说话。 她好像是个不喜欢说话的人,若非必要,绝不开口。 三角眼猝不及防对上她的那双狐狸眼,心里一震。 那双眼沉静的如古井无波无澜,又仿佛是不谙世事的单纯。 看上去明明无害,可又让他觉得有些怪怪的。 她看着他的眼神,仿佛还有点什么,但是一时之间他又说不上来。 他敛去这种感觉,又道:“小丫头,既然入了这青川镇,还去点青灯,想必是知道我们这是什么地 方了。” 说这话时,他其实是有些惊讶的。 知道青川城的人不多却也不算少,进来就知道去点青灯的人,还从未有过。 不说一般人不知道点青灯意味着什么,刚进这里的人也不知道有这一回事。 但她不一样。 她一进门就点了线香,还拿着线香一路走进来。 沈归舟心里冷笑一声,她当然知道,不知道她还点个毛啊。 青川一开,收百里人鬼。 这个地方历来古怪,想要走出这里非死即傻。 只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去街口那家成衣铺子点亮一盏青罩灯,俗称点青灯,然后晚上去无神庙。 只要能安全走出无神庙,青川城的人都不会再对他下手,村里那条诡异的出路也会为其敞开。 若是走不出无神庙,那然后的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至于,这无神庙是什么地方,进了这里又会发生什么...... 沈归舟神情淡然,平铺直叙,“不就是打架吗,那就快点吧,我还赶着回去睡觉呢。” 三角眼:“......” 众人:“......” 三角眼自从来到这青川城,进了这无神庙,还未见到如此......如此,嚣张之人。 他冷笑一声,阴测测发问,“打架?小丫头,是谁告诉你点青灯的?” 未等沈归舟作答,他又接着道:“那个人可不是在帮你,而是在害你。他没有告诉你,进了这无神庙,就是进了地狱,会......” “废话真多。” 三角眼话未说完,就被沈归舟不耐烦的打断。 话音未落,身影如鬼魅般晃动到三角眼面前。她右腿一抬,一踢,生不如死四个字堵在嘴里随着三角眼一起被踢飞了出去。 其实是听不到声音的,飞出去的那刻三角眼却仿佛听见了自己胸间肋骨断裂的声音。 最后他整个人撞在正中的那座鬼像上,肉体和精铜碰撞的瞬间,那直入屋顶的鬼像都抖了抖。 很快,他又被碰撞的力量反弹,跌在供桌上,砸碎了供桌滚落到地上。 落地 的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所有内脏都发生了移位,挤到一起。 一口鲜血吐出来,他趴在地上,身体不停抽搐,却连蜷缩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突然的变让一众围观群众震惊不已,还未曾反应过来,场中已有一道寒光随着红影掠起。 那是沈归舟。 她欺身而上踹飞三角眼,看都不曾看他一眼,转身一个手刀砍在右边那个握着剑还未回神的人手上。 那人手臂骨头断裂,手上的长剑掉落下来,沈归舟左手飞快一抄,再向空中一抛,青钢剑就被她握在右手里。 右臂抬起,长剑凭空划出一道光影。 剑主人还未从手骨断裂的剧痛中反应过来,就被一剑割喉,直到脖颈处鲜血喷涌而出才意识到自己在走向死亡。 他睁着双眼,眼里写满震惊。然后他发现从他脖子处抽走的那把长剑随着那个火红的身影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美丽却摄人心魄的弧度。 紧接着他看到他斜对面的两个人脖颈间有鲜血喷涌而出,未等恐惧爬上他的双眼,整个人就直挺挺地扑倒在地,那双眼里最后的影像是一片飞舞的红色衣裙。 沈归舟握着长剑身影如魅,那普通的青钢剑在她手里瞬间成了锋利无比的利器,身价暴涨。 她的动作太快,即使后面有人已经从她的突然发难中回过神来,抽出兵器想要攻击抵挡,也没能快过她。 看着凶神恶煞不好惹的十几个人,不过瞬间全部倒地,死因皆是一剑割喉。 沈归舟未曾停留,握着滴落鲜血的长剑,踏过尸身和鲜血走向最先被踹出去的三角眼身边。 她手里的长剑状似随意一划,就架在了他脖子上。 三角眼正挣扎着要起身,一双眼睛起先满是嗜血的愤怒和阴霾。 当沈归舟提着剑走过来时,他的眼神变成错愕、难以置信。 随着他将剑架在他脖子上的动作,他所有的动作戛然而止,眼神在瞬间变成了惊恐。 沈归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一如之前,缓慢出声,“幻影令呢?” 第85章 死人 幻影令。 想要拿到幻影令,就必须去点青灯,然后进入无神庙,打败无神庙里的阎罗鬼差。 听起来似乎并不难,但是在这无神庙待了整整十年的三角眼知道,能从这无神庙走出去的寥寥无几,至少他在的这十年从来没有一人可以做到。 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满地尸体,他知道这人不是善茬,是自己看走了眼。 眼下这个不知道从哪里闯出来的小丫头张嘴就问他幻影令……呵呵,恐惧之余,他突然又觉得有些得意。 他冲着沈归舟古怪一笑,眼里带着狠意,“小丫头,幻影令可不是那么好拿的,自古以来,没......” 有人可以走出无神庙。 他正要出口的狠话被沈归舟淡声打断,“看来你是拿不出来的,那就别废话了。” 她话音未落,手上一动,那贴着他皮肤的剑锋就划进他的脖子。 血管和喉管在瞬间被切断,他张着的嘴甚至没来得及闭上。 此时他还没有完全气绝,眼睛依旧对着沈归舟那双未曾变过丝毫神色的狐狸眼。 最后一刻,他突然明白过来她的眼神到底怪在哪里。 那是一种看死人的眼神。 原来,从一开始,他在她的眼里就是个死人。 沈归舟不曾看地上的尸体一眼,提着长剑朝着最中间的那座鬼像走去。 她拖着长剑,青钢剑在地板上划出一条痕迹,和地板相撞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大殿里响起,再加上一地的尸体,就如鬼泣,骇人的很。 她在仁圣大帝面前停下,抬起手想要去弄他左脚边的烛台,眼前突然一花。 心中冷笑一声,她重重地晃了下头,那眩晕的感觉好了些。 殿外有脚步声朝这边而来,不重却急,有些杂乱。 她脸上神色未变,直接伸手将那烛台一扭。 一阵轰隆之声响起,那直耸的鬼像竟然从头顶正中处裂开。 那鬼像竟是一座暗门。 如此诡异景象,沈归舟见着也没什么情绪变化。 片刻之后,那门完全打开,一条通往地下的台阶露了出来 。 她仔细听了一会,有各种声音从下面传来。 在原地站了一会,就在四面八方的脚步声靠近大殿时,她拖着长剑进入暗门之中。 外面手持各种兵器的一群凶神恶煞之徒刚好赶到大殿,就见她走进暗门。 一群人皆是震惊,不少人就要提着兵器就要冲上去,被一青衣中年男子伸手拦了下来。 “不要追了。” 一扛刀的满脸刀疤的人不善质问,“死书生,你什么意思?” 被称为死书生的人,皮肤黝黑,山羊胡,手中执一无字白色纸扇,五官清秀,四十左右的年纪。若忽略他那双带着煞气的眼睛,看上去倒真像个读书人。 “她已经是个死人了。” 死书生脸上毫无生气,对那人的口气也未生出不满,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脊背发凉。 满脸刀疤的汉子一愣,看向那随着沈归舟的进入又缓缓关上的暗门。 等鬼像重新露出来,他残忍的冷笑一声,赞同道:“说的也对。” 他此话一出,这些满身煞气的人均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其中有一女子,身着青衣,大概三十五六的年纪,五官不错,年轻时应该也算的上是个美人。 不过大概是多年身处杀戮之地,五官已被戾气扭曲,又加上上了年纪,好好的脸看起来阴恻恻的。 她思索着看着重新紧闭的暗门,“她是什么人?竟然敢进黄泉道。” 有一尖嘴猴腮的中年男人答道:“管她什么人,反正最后都是死人。” 他摸着下巴,语带猥琐的感叹,“就是可惜了,听那死裁缝说,这次来的是个大美人。” 青衣女子被他一呛,似乎也觉得自己这话问的有点多余。 听他后半句,她冷笑一声,讽刺道:“等尸体扔出来的时候,只要你爪子够快,应该还能赶上热的。” 此话何意,在场的人皆都清楚。 那人听闻没有半分恼羞成怒,反倒是笑着道:“说的不错,那老子就在这等着了。” 话音未落,他又转身狠狠地环视众人一眼, 放话,“老子告诉你们,待会她就是老子的,谁要是敢跟老子抢,老子就让他断子绝孙。” 青衣女子见他如此,脸上讽刺更加明显。书生脸上未有表情,那满脸刀疤的汉子不屑地看了他一眼。 剩下的人似乎有些惧怕他,听了此话,脸上都或多或少地闪过一丝惧怕。 众人无一人离去,皆是满脸戾气,不怀好意地等在暗门前。 再说沈归舟进了暗门,手上的长剑拿起了些,不再拖在地上。 这是一条向下的台阶,甬道里一片漆黑,看不出前面是什么。 不过须臾,沈归舟已经习惯这黑暗,十步之内的情形她看的一清二楚。 拾阶而下,脚下未发出丝毫声音。台阶上有些地方不同寻常,或高或低,墙壁上亦如是。 她目不斜视,却很好地避过那些不同寻常之处。筆趣庫 随着走的时间越长,她耳边听到的声音越来越大。 她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身边突然多出了细小的呼吸声。 她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手中的长剑挽起一个漂亮的剑花。 不过片刻,她的旁边倒下两具尸体。 现在的她,似乎很不喜欢低头。 身边响起人体倒地的声音,她看都不曾看上一眼,直接迈过尸体继续前行。 大概走了半炷香的时间,她走来的一路多了十几具尸体。 若此时有人去查看,就会发现他们皆是死于一剑割喉,下手的人动作干净利落。 甬道中的空气闷热潮湿,还混杂着鲜血的味道。 越往前,沈归舟还闻出了煤油,烟火的味道,甚至还有五石散的味道。 她嘴角的弧度又微微上去了一些。 当真是死鱼臭虾的味道,如此有归属感的味道,又如此让人作呕的味道。 她侧头看了一眼下午新换的衣服,有些可惜地哀叹一声,又得浪费一身衣服了。 大概走了两柱香的功夫,她终于看到灯火,周围的人声也越来越大。 还未等她适应突然的灯火,几个戴着鬼面面具的人持刀挡住了她的去路。 第86 净土 当中一人冷声发问,“什么人?” 和之前直接动手不同,沈归舟用手遮挡了一下眼睛,懒洋洋地反问:“不是说这里是黄泉道吗,来的难道不应该是鬼吗?” 对面的几人一愣,显然没料到此等恐惧的气氛下,她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时之间,竟没人接得上话。 沈归舟用空着的左手弹了一下裙子上一路走来沾上的灰尘,抬头,道:“怎么?难道这里不是鬼可以来的地方吗?” 对面的人,“……” 片刻过后,他们才缓过神来,当中那人透着狠劲,威胁道:“既然知道这里是黄泉竟然还敢来,找死吗?” 此人,此景,此话,若是换了其他人,定是被吓得不轻。 可惜,来的是沈归舟。筆趣庫 “呵呵。” 她不但没露出丝毫惧意,反倒笑了起来,“找死?” 突然她止住了笑容,懒洋洋反问:“难道不应该是来这里的人本就是死人吗?不然怎敢称黄泉地狱?” 她这不按常理出牌,让对面几人再次愣住。 不知为何,她明明是笑着说话,声音也听不出杀气,几个自称恶鬼的人背脊还是冒出了冷汗。 沈归舟眼前再次一花,她将闭上眼睛。 须臾过后,眼睛睁开,眼神比之前冷了几分。 当中那人见她狡辩,恼羞成怒,大骂,“那你就去死吧。” 话音未落,几人一同攻击过来。 沈归舟嘴角的弧度敛了回去,她握着剑的手一紧,整个人如离弦的箭,迎了上去。 火红的衣裙在黑暗和灯火中划下美丽弧线,手腕翻飞,长剑寒光暴涨。 不过片刻,她到了石门处,攻击她的人落在她身后五步之远,个个都保持着攻击她的姿势,眼里的狠辣皆变成错愕。 几个呼吸后,几个人纷纷砸在地面上,脖子处有鲜血流出。 沈归舟不曾回头,手中长剑有一丝鲜血落入地下岩土。 她神色不见森然,浑身散发的气息反倒比这地方还要冷上几分。 比起被她杀掉之人,她反倒更像地狱恶鬼。 抬头看向石门上方,地狱二字让她眼里涌出一丝讽刺。 突然石门缓缓朝外打开,门口雾气环绕,看不到里面情景,只有鼎沸人声从里面传出来。 一个涂着厚厚的脂粉,也遮不住眼角皱纹的妇人站在门口,她的身后可以看到一段向下的铺着红色地毯的台阶。 她个头不高,身材十分丰腴,绣着俗气牡丹花的红色裹胸只堪堪遮住胸前一半春光,外面披了一件几近透明的粉色外袍。 她扬起笑容,露出一口不甚整齐的黄牙,对沈归舟微微一拜,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归舟走进门时,一个小厮端来一杯东西。 妇人翘着兰花指将杯子递给她,微笑着告知:“凡过黄泉,进入地狱者,皆需饮过此酒。” 沈归舟挑了下眉,“孟婆酒?”筆趣庫 妇人未作回答,依旧端着杯子笑看着她。 沈归舟接过酒杯,放到鼻端闻了下。 并无酒香,甚至已经冒出醋酸味道,在这难闻的酸味中,她还嗅到一些其他的味道。 她抬眼看了妇人一眼,妇人的笑容仿佛焊在了脸上,也不催促她。 她敛下眼眸,一口将杯中之物饮尽,随手将杯子又甩回小厮手上的托盘上。 妇人目不斜视引着她向前,她亦不曾往四周看过一眼。 走到最下一级台阶时,一股凉气扑面而来。沈归舟停下脚步,抬眼看向四周。 这是一个很长的房间,四周点有不少火把,可谓是灯火通明。 房间里摆了不少摊位,卖着各种小物件,每个摊位前都有一位女子,有些摊位前还有一两个挑选东西的女子。年纪稍大一点的打扮成少妇模样,年轻一点的都是未出阁女子梳妆。有的像是农家村妇,有的像是名门贵女。 屋里有十几 个男人,大约都是三四十的年纪,他们坐在一个面摊前看着这些女人,或是看着斯文,或是看着粗鄙,但眼里皆是如狼似虎的饥渴。 女人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那些不怀好意的眼光。 沈归舟一眼扫过各处场景,瞬间明白,这是一条热闹的集市。 很快,一名儒生模样的男子站起来走向卖酒的小摊。他走到沽酒女的背后,女子明明看见他走过来,却未回头去看他。 儒生一言不发,用手里刚刚从面摊上拿的筷子掀起女子的裙摆,连同着手伸了进去,另一只手则伸进她的衣领处,然后向下游弋。 就在他开始抚弄这位女子时,另一个光着膀子的粗壮汉子也站起身,到了一位在首饰摊位前挑选簪子的白净小姐身后。他又粗又黑的手摸上女子胸口,动作十分粗鲁。 然而那女子只是安静的任由他胡作非为,手里依旧拿着两支发簪看着,仿佛是在思考该选哪一支。 沈归舟想起许多年前偶然听到的一些传闻。 前朝的时候,有一个人开了一家十分特别的妓院。 那里的女人打扮成许多不同的样子,进去的客人都是一些在男女之事上有着奇怪癖好的男人,且多半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中年人。 这样的男人渴望着有一个可以让他们可以为所欲为,满足他们这些不好和人言的特殊爱好的地方。 那个妓院会根据客人们的喜好和要求布置他们想要苟且的场所和场景。 比如,酒楼、学堂、城楼、郊外、集市,甚至是皇宫大臣们早朝的宫殿和佛堂道观。 只要客人们给出足够的钱财,他们便可以进来为所欲为。 沈归舟去妓院的次数不少,但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极乐净土’。 好在她这人一向很能适应周遭的环境,不过须臾,她便不觉得眼前这些有什么可诧异的了。 第87章 俗气 “姑娘,这边请。”妇女打断了沈归舟的思绪,朝着里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沈归舟跟着她穿过这条集市,从摆着各种猥琐不堪姿势的男男女女中穿过去。 空气中有地底特有的土霉味,劣质酒的酒酸味,各种香粉味,以及汗臭味等等。 呼吸重一些,都有一种作呕的感觉。 她跟着妇女一直走到房间的尽头,又看到了一节石阶。 沿着台阶下去,到了一个更大的房间。房间里火光明亮,装饰稍稍正常了些,甚至透着奢靡。 墙上挂着许多画,不过十分杂乱,看不出丝毫书香气息。 前方屋顶上悬挂着一颗足有半个脑袋大的夜明珠,夜明珠下摆着一张软榻。筆趣庫 软榻上躺着一男人,背对着她,看不清相貌。在软榻四周,或坐或跪或匍匐着许多衣衫暴露的女子。 在那四周站着许多拿着各色兵器的护卫,形态各异。见她进来,纷纷看向她,每人皆是满身戾气。 妇女引着她到了软榻前面,对着榻上半躺着的人,道:“尊主,人带来了。” 与其说恭敬,倒不如说是惧怕。 沈归舟不动声色地扫过那些女人,穿着暴露,甚至好几个一丝不挂,同样的都有几分姿色。 再看榻上的人,突然有些庆幸今天吃的不多。 榻上的人大概是五十上下,长得不高,粗略估计至少二百斤。 一张长满络腮胡的大饼脸上用戏剧墨彩化成了阎王的模样,满脸横肉没有让人觉得骇人,反倒显得有些滑稽。 本想晾着她的尊主大概是感受到她毫不顾忌打量的目光,就也看向了她。 一双画着重重油彩的眼睛满含杀气,看过来时,周围的空气都明显重了几分。 沈归舟没有被那眼中的杀气吓到,却让那张脸弄的愣了一下。 胃里一阵翻腾,若不是定力好,差点就吐出来。 不知怎的,她突然就想到一句话,人比人气死人。 她有些懊恼,之前加的五百两太少了,回去定要多看几眼陈穆愉将这损伤补回来才可。 榻上的人不知她心中所想,以为她是被自己的气势吓到。在心中得意笑了一声,很是满意 沈归舟的反应。 “是你点了青灯?” 这不是废话吗? 沈归舟不答反问,“我要怎样才能拿到幻影令?” 她的声音清清冷冷,开口并无任何惧怕意味。 她此话一落,连同榻上的男人在内,戏虐讽刺着看蝼蚁一样看着她的人都怔了一下。 此人丝毫不惧尊主,说话还如此直接。 “放肆,竟敢这样对尊主说话。” 一直趴在那尊主身上的妩媚女人怒目起身,伸手朝沈归舟的脸甩去。 沈归舟过来时,她惊艳了下,之前有人来报今晚有人点了青灯,且已经杀到了地狱殿门口,却不曾想进来的竟然是个姿色艳丽的女人。 目前,她是整个归去村里最好看的女人,也正是因为如此,她现在可以躺在尊主身边。 其他没有本事的女人只能在上面或者下面,或者四分五裂的躺在醉死楼的厨案上。 可是这个女人竟然比她还要好看…… 很快,惊艳变成了嫉妒和怨恨以及危机感。 遗憾的是,这个女人不是一个聪明的人。 她都不曾思考,沈归舟能一路杀到这里,哪里是她这种毫无功夫的女人可以打得了的。 沈归舟看得未曾看她一眼,拿着剑的手一抬,那想甩她巴掌的手就从手腕处断开,飞了出去。 鲜血喷了那女人自己一脸,也有一些溅到了一旁的妇女脸上。 妇女眼里涌现出震惊,随即便是害怕。饶是如此,她没动也没有尖叫。 大概是因为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吧。 “啊。” 至于那个妩媚的女人,直到断手落地,剧烈的痛感才随后传来。她握着断手,跪倒在地,惨叫声就像掉入油锅的鬼泣。 其余的人也是错愕的,但是他们的神情很快又恢复如常。 被称为尊主的人看了眼神色漠然的沈归舟,又将视线看向在地上疼地打滚的女人,眼里露出嫌弃。 旁边站着的护卫很有眼色,立马过来两人将女人拖了起来。 进门时沈归舟就注意到这里的格局特殊,房间空间很大,中间镂空。 下面热闹的有点不正常,虽未看见,她就已经听见了骰子牌九的声音,同时还有 大家激昂的怒骂调笑声,女人的求饶哭泣惨叫以及引人遐想的娇喘声。筆趣庫 到了这边,她看见下面正中有一个类似擂台的圆形台子,台上没人,台下倒是有一片。 那两人拖着那女人朝那边走去,本来还痛的要死的女人似乎预料到了什么,全身开始发抖,拼命挣扎叫喊,“不要,不,不要……” 场中所有人都恍若未闻,未曾有人抬头看过一眼。 一息过后,两人就抬起女人直接扔了下去。 比之前更绝望的惨叫声响起,很快就又淹没在各种各样的声音中。 沈归舟听力很好,没有听到人肉砸地的声音。 她并未去看被拖走的女人,再次问躺着的男人,“幻影令呢?” 迫人的气势从她不大的声音中流露出来,不同之前,她身上开始有杀气溢出。 露了一手,在场的人终于意识到今晚眼前这个女人不是随随便便点青灯的。 她能站在这里,证明了她身手可以,刚刚那一剑,又说明了她够狠。 这样的人,不容小觑。 因为从某种程度来说,她和这青川城,和这地狱殿的气息极为融洽。 榻上的人制止了旁边蠢蠢欲动的护卫,粗鲁的推开身边的女人,坐了起来。 他直视沈归舟的眼睛,“姑娘一进青川便去点青灯,还顺利找到无神庙,进了我这地狱殿,姑娘对这里很熟?” 沈归舟没有答话。 她的反应在那尊主看来是默认,他突然笑了,“既然姑娘如此熟悉这里的规矩,那本座也不难为姑娘。那里。” 他伸出手指向下面的擂台,道:“今晚只要姑娘从那里走下来,幻影令就是你的。” 说着,他从腰带上解下身上的檀木令牌,放在脚边匍匐的侍女背上,令牌上描金幻影二字,很是显眼。 哼。 这是沈归舟顺着他手指看向擂台时的反应。 俗气。 这是沈归舟看见幻影令时的第一反应。 她聪明的没有直接去抢幻影令,而是不屑地看了那人一眼。随即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她已经到了扶手边沿。 本欲直接跳下去,可是她眼前一花。随即她再也无法调动内息,使用内力。 第88章 傻呗 她并未感到诧异。 她很清楚,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她进入无神庙时点的那根香。 之前走过的前三座大殿里,里面都有剧毒,那毒一旦入鼻,不出半个时辰,就会毒发身亡。 唯一的解药,就藏在线香里,只要将香点燃,就可以解毒。 但是一般人拜神,都会把香插进香炉里,就算有人点燃了线香,也不会带走。 所以,最终还是死。 沈归舟觉得,将线香摆在那里的人,并不是想给进来的人一线生机,而是心理变态。 让渴望生的人直接扔掉生的机会而不自知,顺便还能欣赏他们的愚蠢,那人可能觉得这样比起直接让人死有意思。 更变态的是,那根香不单单有解药,那香里掺了许多软筋散。 不仅是那香,进入地狱殿时那杯光闻就知道很难喝的酒也是放了许多散去内力的药。 正是因为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从来没有人可以从无神庙里走着出去。 后面妇人出声提醒,“ 姑娘,那边有台阶。” 沈归舟闭了一下眼睛,再睁眼时,她看清了下面的场景。 除去擂台,四周皆是人头。 左边布置的像是赌坊,各色各样的人围在各种赌具桌前,赌桌上没有外面赌坊常见的筹码,亦没有银钱,堆在上面的是成堆成堆的冥纸,还有各种鲜血淋漓的肢体。 有手指,有手腕还有脚,甚至还有内脏,人头,鲜血淋漓。虽然隔着些距离,沈归舟一眼看出那些断臂残肢有男有女。 赌桌前的每个人都红了眼睛,神情冷漠又癫狂。 再看赌坊旁边,摆了几个桌子,每桌都坐着人在吃饭。显然这是一家酒楼,然后这家酒楼的菜没有用碗碟盛放,而是一一摆在女人精致的胴体上。 那些带着面具,身材姣好的女人玉体横陈在桌上,一动不动,上面摆满各种菜肴。 从上往下看去,有着冲击视觉的惊艳,又有鄙视人命的恶心。 紧接着好似一家妓院,男男女女,男人在调 戏猥亵着女人,她看见有猥琐的男人将看中的女人拖到了角落,有惨叫声混杂在这让人作呕的热闹之中,然而旁观者却只是神情麻木地看了一眼。 妓院的正中间围着一群男人正疯狂的在一个女人身上上下其手,不少男的甚至已经脱光了。 这画面有点冲击,如此突然,看的她差点被恶心到。 透过缝隙她看见有女人裸露的肌肤,她看不见那个女人的脸。 不过她算了一下,按照刚刚那个女人被扔下去的轨迹,跌落下去,应该大致就在那个区域。 再往旁边就有意思了,和妓院里的粗鲁丑陋相比,里面的画面要和谐的多。 各种风情的女子或坐或躺,穿的也是整齐清凉各有特色。 不过,无一例外的是每个人身边都或站或坐或躺的有好几个男人。 这些男人也是身材各异,年龄大概都在十五到四十左右之间。长得嘛,白面小生,清秀少年,健壮汉子,儒雅大叔,反正也是各有风情。 第89章 留客 他们也有一个共同点,身上的衣服轻薄的让人忍不住担心他们会不会受寒。 比起旁边的粗俗和野蛮,这边的画面就要文明许多。 沈归舟耳力极好,在这嘈杂的环境里她清楚地听见了那帷幔后面男人和女人交叠的喘息声。 艹。 沈归舟在心中骂了一句脏话。 见多识广的沈姑娘一眼就看出这是小倌馆。 再看旁边,和小倌馆相比,又是两幅截然不同的画面。 各种带着鲜血的刑具一一摆放,看得人头皮发麻。 有人被绑在刑架上,皮开肉绽,有人被钉在墙壁上,四肢离体。 惨叫哀嚎混杂着皮肉绽开,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听着像是来自地狱的乐章。 再然后又回到赌坊。 下面很是热闹,没有人抬头看上面。仿佛是对上面会发生什么毫不关心。 沈归舟知道,他们是已经麻木。 这里的每一个人剩下的只有癫狂。 她听见了妇女的‘友好’提示,但是没有理会。 即使没了内力,这点高度也还难不倒她。 她退后一步,然后身体朝上拔起,脚落在扶手上,纵身一跃。 醉死楼内,三楼。 老板娘就住在这儿,她的房间临街,从窗户往下看,能看到长街全貌。 她靠在窗户旁边,那双勾人的眼睛盯着下面人来人往。 突然,有烟花升空,在空中绽放起绚烂花朵,很快就又消散在黑夜里。 下一刻街面上的摊贩行人纷纷停下脚步,旁边街铺里也有人陆续探出脑袋,一个个都看向长街尽头。 如果云泽此刻在这里,就会发现那里是无神庙的方向。 那些人的脸上先是错愕,随后一个个脸上开始显现出诡异的神情。 像是高兴,但那高兴却带着嗜血的残忍以及扭曲的幸灾乐祸,甚至还有期待。 有小厮急步进来,对着老板娘恭声道:“英姐,无神庙那边已经传来消息,人已经进去了。” 看到烟花时,英姐的脸上也闪过错愕。 今日她这酒楼的客人或许不知道刚刚那烟花是什么意思,可这青川城的人却都清楚,那是无神庙放给外面的信号。 红色烟花升空,代表点青灯之人已经进入无神庙。 听到下属回禀,她笑了,笑的妖娆而风情。 “三儿,你说,这世上怎么还会有赶着去死的人?” 她看着无神庙的方向,声音很轻,语气里有藏不住的讽刺。 被叫做三儿的人笑得谄媚,“傻呗。” 英姐怔了一下,很满意三儿这个问题,“是挺傻的。” 三儿又问:“英姐,那楼下的肥羊,现在下锅吗?” 英姐转头刚想点头,脑海里就浮现那张英俊的脸。 说实话,活了这么多年,她见过不少男人,却还是第一次见到那般英俊的男人。 那样的人,若是今晚能陪她…… 三儿跟了英姐好几年,已经将她的喜好摸得七七八八,见她突然笑的诡异,即刻明白了她心中所想。 “英姐,您是不是看上那个小白脸了。待会我吩咐他们注意点,把他给您送过来?” 小白脸指的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英姐脸上笑容依旧,“不急,反正都已经在这了,让他们先把饭吃完。另外,把天字号房安排给他。” 听一向对好看的男人从不放过的 英姐竟然说不急,三儿愣了一下,又听她说开天字号房,眼珠一转,明白过来。 英姐这是想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呢。 三儿猥琐笑着朝楼下跑去,落英跟着走出门,站在楼梯处,俯首向下看着楼下那人。 那双带着鱼尾纹的眼睛,闪着灼灼光芒,就像是在看掉进陷阱垂死挣扎的猎物。 陈穆愉坐的笔直,端着一杯茶手指摩擦着杯沿,并没有喝。 他神色冷淡,依旧是拒人千里的模样,让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其实,从饭前沈归舟出现开始,双方就已经撕破脸。 陈穆愉一行没走,一是因为他们人多,且艺高人胆大,二是因为这里人生地不熟且诡异的很,其他地方也不一定待在这里好,三是因为沈归舟。 一群人已经知道这个地方的诡异,没有去开房休息也没人擅自离开。 他们一个个坐的端正,全身神经都已经紧绷起来。 这里许多人都是陈穆愉从军中带出来的,一个个都是军中好手。 三儿朝着陈穆愉跑过去,不说莫焰、苏子茗等人,其他人也纷纷抽出随身兵器。 三儿聪明的止住脚步,远远对着陈穆愉喊:“公子,我们东家让我告诉您,您的夫人一时半会恐怕是回不来了,您可以先去楼上休息。” 说这话时,他还用手指了指楼上。 他此话一出,大家心中警惕起来。 大家都自动忽略那个一时半会,重点都落在回不来三字上。 陈穆愉用眼神制止了莫焰要动手的想法,顺着三儿所指的方向抬头看去。 楼下,英姐已经不是之前那身衣服。她换了一件平胸红衣长裙,对上他的视线,笑得勾人。 陈穆愉神色未有丝毫变化,冷眼看着那一身红衣。 不知为何,他觉得这种火红的颜色还是沈归舟比较适合,其她人穿,反倒显得庸俗。 英姐用手撑着下巴,靠在扶手上,道:“公子,天字号房,我这店里最好的房间哦。” 陈穆愉是何想法大家不知道,一直紧张戒备的苏子茗等人却在这平常的话里听出了我等你的味道。 莫焰在心里骂了句不要脸,握着剑就要冲上去将人给弄死。 结果他刚要动,那些本来退到后厨的伙计突然冲了出来,不仅是他们,醉死楼外也瞬间围了很多人。 和进门时的热情相比,此刻他们脸上却全是煞气。 就连那像弥勒佛一样的老板,此刻也扛着一把巨斧挡在大门口。 情势瞬间转变,好在陈穆愉的人反应也不慢,纷纷抽出兵器。 整个醉死楼的气氛瞬间崩到了极点。 陈穆愉递了苏子茗一个眼神,苏子茗看向楼上的英姐,“老板娘,这是什么意思?” “死婆娘,你又在背着老子勾搭男人。” 说话的不是楼上的英姐,而是门口扛着斧头的老板。 和最初的热情唯唯诺诺不同,现在的他与之前判若两人,煞气杀气尽显。 英姐丝毫不惧他,余光都没给他,依旧风情万种地盯着陈穆愉。 老板气的不行,但不敢拿英姐怎样,于是,就冲着陈穆愉大骂,“这小白脸他娘的都能当你儿子了,那小胳膊小腿全砍了都煮不了一锅,难不成你还希望他能让你在床上欲仙欲死。” 他骂的粗俗解气,现 场却是一片死寂。 从莫焰苏子茗之流到押送粮草打杂的小护卫,都是又惊又恐。 个个不约而同都在想,他们听不见了,什么都听不见。 这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有一个通病——不可以质疑他行不行。 门口那个人不仅在占他们主子便宜,还在公然说主子不行,这世上啊,还真是有嫌命太长的人。 冷汗纷纷从他们额头冒出,过了一会,他们又纷纷觉得这事的重点好像抓的也不对。 把他们主子和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老女人联系在一起,这他娘的不是侮辱他们主子吗? 这个重点好像也不对……狗胆包天,竟然敢对他们主子不敬。 这不是找死,这是会死无全尸。 果然,一行人还没从这段话中理出重点,莫焰的剑已经脱鞘,如流星一般在空中划过,直奔门口的老板而去。 他的剑太快,老板反应过来时,那把剑已经到了他面前。 他下意识挥着斧头就想要去挡,惊恐还没来得及表示出来,那把剑就从他嘴边划过去了。 短短一瞬,他感觉嘴里多了什么东西,随即又少了什么东西。 好一会儿,剧痛传达到脑袋,他惊恐意识到自己少了舌头。 杀猪般的惨叫声响起,手里的斧头掉落下去,他捧着脸惨叫。 宝剑割落舌头的那一刻,莫焰整个人也紧随而至。 很快,长剑又被他重新握在手里。只见他手腕翻飞,长剑一一划过老板的双手和双腿。最后他飞起一脚,就将挡在门口惨叫的人踹飞出去。 老板弥勒佛一样的身体被抛出去,足见他那一脚力气之大。 随着老板被踹出去的同时,大家清楚的看见他的双手和双脚纷纷从他胖胖的躯体上脱落。 躯体砸在对面的陶瓷铺大门上,砸开了大门,也砸穿了地板。 老板的身体不停抽搐着,嘴角四肢都在流血,但是发不出一丝声音。 王府侍卫看着这短短一瞬发生的一切,皆是心中一叹。 果然是死无全尸。 门口围着的人被这一变故冲散开,一个个脸上都有惊愕闪过。 但是,这惊愕也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 看着老板被踹进陶瓷铺,再也没有声响,那些人很快又重新将门口给堵上。 他们握紧了手里的兵器,向前了几步,大有磨刀霍霍的意思。 同伴死了,还死的如此凄惨,他们没一人难过和愤怒,比起陈穆愉的人,他们看上去更显麻木冷血。 仿佛这种事在他们眼里一点都不奇怪。 除去麻木冷血,他们身上的煞气也更加明显了。 这么一会,莫焰已经退回到陈穆愉身边。 陈穆愉冷眸扫过全场,心中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世上最难对付的人,是没有心没有感觉之人。 现在他的身边是一群这样的人。 剑拔弩张之际,英姐发出一阵笑声,提着裙子扭着身体下来。 她这一笑一动,围攻的人动作都缓了一些。 陈穆愉依旧坐在原地,看着她走下来。 英姐一边下楼,一边用她那带着娇俏尾音的嗓子,道:“唉,真是聒噪。” “奴家这男人啦,奴家早就看不下去了,正想着哪天让他离的远远的,不要来烦奴家才好,没想到公子反倒帮奴家把这恼人的问题解决了。” 第90章 中招 她明明死了相公,话语间轻松的仿佛只是在讨论今日天气一般。 话音落地时,她已经朝着陈穆愉的方向过来。 莫韩苏谷四人皆如临大敌,纷纷护在陈穆愉身侧,兵器已经上手,随时可以攻击。 英姐似乎被他们的动作吓住,缓了一下步子,笑道:“公子,刀剑无眼,奴家劝您还是约束一下这些小哥哥们,不然奴家的这些伙计可能也会管不住自己的手,到时候伤到谁可都不好。毕竟……” 说到这里她特意停顿了一下,一双眼睛慢慢从四人脸上缓缓扫过,才缓缓道:“一个个都长得这般俊俏,伤到别的地方还好,这脸若是花了,多可惜啊。”筆趣庫 挡在陈穆愉身边的四人怎么也没有想到,今天这个女人不仅调戏了他们王爷,还调戏了他们。 呸,不知廉耻。 四人都纷纷在心中咒骂一句,明白过来,他们这不仅是进了一家黑店,还他娘的是个淫窝。 活了这么多年,当真是长见识了。 莫焰一向人狠话不多,最是看不得女人如此,何况这还是个丑的要死的丑女人,看着让人作呕。 提剑就要上前,刚动,体内涌起了一阵不适。内息凝滞,脚步一缓。 莫焰惊讶不已。 旁边的苏子茗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心头一坠,刚想要询问情况,有人开口比他更快。 “怎么啦?小哥哥?”英姐笑的纯良,明知故问,“是不是觉得内力用不了了?” 虽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莫焰再次调动内息,依旧毫无波澜。心中一惊,抬头看见英姐那掌握一切的笑容,瞬间明白他们是栽了跟头。 英姐一开口,其余的人也纷纷涌出不好预感,赶紧纷纷试了一下内息,都发现自己没了内力,就连陈穆愉也不例外。 他们中毒了。 苏子茗下意识都将视线放在桌上还未撤走的残羹冷炙上。 很快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这些菜是他们自己人亲自盯着做的 ,不可能是饭菜出了问题。 如果不是饭菜有问题,那难道是茶...... “呵呵。知道你们讲究,所以接待你们奴家也是很用心的。在你们来进门之前,奴家特意吩咐下人点了安灵香。” 安灵香。 众人面面相觑,并未听过这香。 不过,光听名字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少人心中有些慌乱。 苏子茗也是一怔,进门时他特意留心了,并未闻到熏香的味道,难道是他疏忽了? “嗯。”似是知道他们心中疑惑,英姐抬眼示意他们看店内摆着的关公像。 不大的关公像靠最里面的墙摆放着,下面点着三根快要烧完的线香,若不是英姐示意,并无引入注意之处。 毕竟,很多地方都喜欢供奉关二爷。 英姐如捕捉到猎物的猎人,“这安灵香啊,无色无味,只要闻上一点,就能让人内力全失,是难得的好东西。除了这青川城,恐怕没有地方会有了。” 莫焰刚刚还能出手将人一击斩杀,这倒是出人意料,她心中还在揣测难道香没点燃。 如今见他们皆内力全无,英姐终于放下心来。 刚刚的事情,想必是他们身手不凡,所以比常人能熬些。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苏子茗心中懊悔,他一直以为自己很小心。进门时,他不动声色的将所有地方和东西都检查了一遍,却没想到还是疏忽了。 他看向陈穆愉,“属下该死。” 陈穆愉伸手制止他告罪的话,现在这种时候可不是追究责任认错的时候。 他依旧坐在那里,神色未变。 其他人没法如他淡定,脸上纷纷涌现慌乱,纷纷向他靠拢了些,保护他的意思明显。 英姐很是满意地看着他们慌乱的模样,愉快地欣赏着自己的猎物害怕和惊慌失措的样子。 莫焰意识到他们栽了跟头,短暂错愕慌乱后,一向冰冷的眼睛全是杀气。 看着英姐那张老脸,一个不甚文雅的称呼 脱口而出。 “丑女人,把解药交出来。” 若是熟悉莫焰这人,就会知道这少年虽然话少,但只要开口就多半让人吐血,尤其是对长得不好看的男男女女。 所以他如此称呼半老徐娘的英姐,其实一点也不奇怪。 然而英姐最是在乎的就是她那张脸,最是自负的也是那张脸。 虽然已经年过四十,却最是不愿人说她老,说她丑更是找死。 莫焰这一喊,她有一瞬间的怔愣,本来还想说两句的她也忘了自己要说的话了。 等反应过来,花容失色,一张脸开始扭曲。 “臭小子,你找死。” 话音一落,就手指并拢成刀朝莫焰砍去。 这里相貌最好当属陈穆愉,不过,不拿他做比较,其他好些人也都是长得英俊不凡。 尤其是莫焰,少年的脸棱角分明,五官立体,再配上他冰冷气质,也是难得遇见的俏郎君。 英姐一向‘怜花惜玉’,对于长得好看的男人都是极有耐心和信心。 虽然今晚她最想要的是陈穆愉,莫焰等人她也没打算直接就给弄死。 但是随着莫焰那句丑女人喊出来,她改变了想法。 现在,此刻,她只想将这个不识好歹的毛头小子给弄死,将他抽筋扒皮,做成肉丸。 如此想着,手上用了十成力道。 她的功夫不弱,再加上莫焰现在失了内力。她自信只要这一招,就能将莫焰当场击毙。 莫焰看着那个想要杀自己的老女人,眼里闪过鄙夷。 他盯着那只手,快速分析着她攻击的方向。眼看就要碰到他的脖子时,长剑一挡,身体后仰,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躲避了那一击。 英姐没有想到情况下他竟然还能避开自己的攻击,有一丝错愕。 就在这错愕间,莫焰快速朝旁边一挪,然后迅速到了她身后,一脚踩在她的右后膝处。 莫焰那一脚,虽然没注入内力,却也重如千金。 英姐躲避不及,吃痛不已,没能及时回防。 第91章 规矩 莫焰直接勒住她的脖子,她感受到危险,想要挣脱,然而莫焰的手臂牢如铁链,一旦被他锁喉,饶是再多招数和本事也无用。 莫焰将她按在就近的桌子上,她半张脸都被挤压的变形。 围攻的人一见这场面,纷纷握着兵器就要上来。 苏子茗将匕首紧紧贴在英姐脖子上,大声喝道:“都别动。” 能跟着陈穆愉的人绝对都是聪明人,好些人都已经纷纷看出英姐在这一群人中的地位。 吼出这句话,苏子茗气势很足,不过,心里却是没底。 这个女人的确是这些人的头,可这些人对那老板死时的淡漠和麻木他们也还没忘。 他这一吼,那些想要上前的人真的止住动作。 苏子茗等人都暗中松了口气。 看来这个女人地位真的不一般。 这口气还没完全下去,苏子茗就发现靠近后厨的位置一个拿着杀猪刀的男人想要上前。 手上匕首用了一分力气,英姐脖颈处鲜血立即涌出,他大声喝道:“再动一下,我就杀了她。” 这下真的没人敢再动心思。 苏子茗环视一周,确定他们有所顾忌,才将视线移到英姐身上,“老板娘,这是要杀人劫财吗?” 英姐被擒住,心里是有惊慌的。 但她也是见过风雨的人,很快就又重新镇定下来。 就着被挟持的姿势看了围攻的人一眼,那些人收到示意,不再妄动。 英姐又看了一眼苏子茗,没有答话。 最后,她将视线落在陈穆愉身上,“公子,您确定我们要这样说话吗?” 莫焰看不惯她这顶着一张老脸卖弄风骚的模样,尤其是还对着他们王爷。抓着她手腕的手一用力,差点捏碎那细弱腕骨。 他冷声喝道:“把解药交出来。” 英姐吃痛,表情瞬间扭曲的可怕。 出人意料的是,这个女人也是个能忍的人,疼得脸都冒汗了,也硬是没有痛叫出声。 她深呼吸一口气,嘴角依旧上扬着,一双眼睛则已经凝聚戾气。 “公子,你确定要和奴家这样谈话吗?我劝你最好想清楚了。” 性命掌握在他人之手,英姐也毫无惧意,“ 你觉得你真的能走出这里,还有那后院……” 后院是他们这次赈灾的银钱,若是出了问题,就算他们能平安从这里出去,王爷也是会被问罪的。并且此等关键时刻,丢了赈灾银钱可是大罪。 英姐的话让苏子茗等人心中皆是一震。 莫焰自是也清楚这其中厉害,但他更厌恶她这不知死活的态度。 手上正要加大力度,一直低垂眼眸摩擦着茶杯的陈穆愉抬起头来,用眼神阻止了他的动作。 英姐见陈穆愉终于看向自己,知道自己戳中了他的命脉。 她心中得意,又缓缓开口,“还有你那娇滴滴的小娘子……” 她的话意犹未尽,语言轻缓。 她说起娇滴滴的小娘子,莫焰等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沈归舟。 莫焰在心中骂了一句,那个丑女人才不是他们王爷的娘子呢。 苏子茗沉稳些,听她特意提起沈归舟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再加上不清楚沈归舟和陈穆愉真正的关系,他下意识看向陈穆愉。 英姐瞅准这个时机,运起内力让自己的头往旁边挪了一寸,右脚向后上方一踢。 莫焰下意识往旁边一避,锁着英姐的手力道也不再那般用力。 反应过来暗道一声不好,手上英姐已经挣脱开去。 英姐的武功和莫焰相比,自是有些差距,然而,她的轻功相当不错。 转眼之间,她已经挣脱桎梏。 莫焰和苏子茗皆是懊悔不已,下意识就想要抓住她。 她已经朝旁边退开两步,两人失了机会。 英姐的人一直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看到这幕,立即抄家伙要过来。英姐摆手示意,阻止他们动作。 另一边,陈穆愉也用眼神制止自己人。 形势又在瞬间变化,剑拔弩张的气氛变得更浓。 英姐看着那个从头到尾都镇定坐在那里的男人,眼里闪过贪婪。 虽然她此刻占据天时地利,有了上次教训后,她也不再随意上前,而是扭着腰在和陈穆愉隔着两桌距离在桌子上坐下来。 她这一坐,长裙下细白的腿,从大腿根部往下都露了出来。 明显是故意为之。 “安灵香是没 有解药的。” 她说的随意,中招的人听的心中一骇。 随即她看向陈穆愉,道:“看来那小娘子对公子还挺重要。” 陈穆愉看着她没有说话。 沈归舟和他没有关系,这些也没必要和他人说道。 他不答话,英姐也不生气,反倒觉得他这高冷的样子有几分意思。甚至狎想,他在床上是不是也是如此,禁欲? 她眉眼一转,语带惋惜,“可惜啊,那娇滴滴的小美人回不来了。” 其实娇滴滴这词并不适合沈归舟。 若她那般性子是娇滴滴,这世上就没有不温柔的女人。 不过,这也不是重点。 陈穆愉眉头一皱,依旧没有说话。 英姐以为沈归舟是他的夫人,其实沈归舟还不足以让他牵动情绪。 苏子茗倒是有几分担忧,可是看陈穆愉都没说话,他也不好开口。 英姐本意想借沈归舟刺激他一下,见他竟然无动于衷多少有些意外。 等了一会,见他依旧毫无询问探究的意思,还是忍不住主动开口,“说起来,尊夫人对这青川城的规矩倒是挺熟悉,可看公子的样子……一定不知道那些吧。” 听到英姐对沈归舟的称呼,陈穆愉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他倒不是反感这个称呼冠在沈归舟身上,只是觉得有点怪怪的。 “愿闻其详。” 陈穆愉声音清冷,透着迫人的气势。 见他终于生出兴趣,英姐扬起笑容,难得遇到个长得这般俊俏的郎君,也乐的和他讲一讲。 “青川城啊,可是个好地方。” 她将上半身往前凑了一些,前面风光就露出了一半,“金钱,地位,权力,欲望,在这里都不能称之为野心。在这里,无论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去做。只要……” 她停顿了一下,眼里散发出嗜血的光芒,“你有这个本事。” “这里没有帮派,没有江湖,亦没有官府,没有律法,甚至没有任何管束。一个人想要什么,只要凭本事去夺就好。烧杀掠夺,奸淫掳掠等等这些罪名,在这里从不存在。所谓西方极乐净土也敌不过这青川城。” 第92章 打擂 第一次听说这些的人,心中震惊。 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陈穆愉深邃的眼眸比之前冷了一些。 看英姐癫狂和嗜血的表情,他并不质疑她话语的真实性。 不过他也是震惊,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没有官府,没有律法,没有管束,那岂不是就是滋生罪恶与杀戮的绝佳场所。 难怪这家酒楼竟敢如此胆大的杀人分尸,还将人肉作为吃食端上桌。 若真是如此,进了青川城的人从未出去也就不是传言。 因为,他们都死了。 苏子茗震惊过后,心中一阵后悔,当时,他应该劝王爷等待一段时日的。如此…… 他看了陈穆愉一眼,神情还算镇定,眼中却有惊慌。 陈穆愉心中万千想法,面上依旧冰冷沉稳。 诡异的气氛中,一直未曾说话的谷诵问出了大家最关心的问题,“怎么才能从这里出去?” 英姐正说的兴起,突然听到这个怔了一下。 很快,她的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她看向谷诵,反问:“出去?” 她这笑容让众人心底发寒。 “很简单啊,去斜对面那家成衣铺点青灯,然后去无神庙,进入地狱殿,能在里面连赢二十场,拿到幻影令,你们就可以出去了。” 英姐答得爽快,三言两语听着简单至极,倒是让众人愣怔。筆趣庫 还没有人来得及发问,她语调一转,“不过,没有人可以走出地狱殿,除了,那两个人。” 说后面那句时,她的声音极小,就连陈穆愉都没听清。 英姐拿过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端着酒杯往鼻端 处轻闻。 她眼皮抬起,扫向众人,眼神勾人却疯狂,“各位,欢迎来到青川城。” 沈归舟落在擂台中央,最先落地的左脚传来痛感。 她在心里哀叹一声,看来真的是老了,稍微动一下就骨头痛。 这想法刚起,她就有种如芒在背之感。 她心头一跳,快速抬头。 擂台周围的人不知何时都安静了下来,无数双眼睛全部集中在她身上。 她站起来,环视四周。 擂台下,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个个脸上都是惊愕。 很快,这惊愕就变成兴奋。 其实,说是兴奋也不恰当。 嗜血和煞气在他们身上快速的释放出来,她仿佛看见暗夜中被狼群围攻的孩童。 那个孩童就是她自己。 艹! 她在心中咒骂一声,一向慵懒的神情一变,身上的杀气和戾气都不再隐藏。 不过片刻,尖叫声,口哨声,唏嘘声纷纷响起,场下又重新热闹起来。 本来在赌坊里赌骰子输了好几轮的八尺汉子拎着脚边的铁锤快步冲了上来。 他跃上擂台那刻,擂台似乎都晃了晃。 沈归舟看着胖的比上面那位还要吓人的大汉,她又在心里咒骂了句,日了狗。 一开场就这么彪悍,她突然有点紧张自己的小胳膊小腿了。 她握紧了手中的青钢剑,看向对面那人手里比她头还大的铁锤,心中一阵哀嚎。 若是她现在要求换件兵器不知可否被应允。 她这想法刚刚冒出头,对面的壮汉就已经提着锤子冲过来。 别看对方体型彪壮,又用的重型武器,速度却是丝毫不慢。 那人手上的 铁锤高举,还隔着一段距离,沈归舟就已经感受到危险。 这一锤子若当头砸下,她的脑袋怕是得变成糨糊。筆趣庫 这若是换以前,这种攻击她还不看在眼里。 此刻她内力全失,不敢小觑这一锤。她手中虽然有剑,可也不敢硬扛这一锤。 好在她的速度并不是靠内力,未加思考,便已做出决断,不能硬碰硬。 于是,她打算往左躲开这一击。 人算不如天算,她的左脚刚刚从上面跃下来时,震了一下。她一动,骨头就有痛感传来。 这种时候,她很清楚要忽略这种小问题,然而,下意识让她缓了一下。 就是这一弹指的耽搁,她就已经来不及避开那一锤。无奈之下,她只能赶忙架剑抵挡。 “砰”的一声,普通的青钢剑没有内力的加持,在几百斤的铁锤下显得脆弱不堪。 不过,好在给沈归舟赢得一息时间。 青钢剑挥出去的同时她往左一偏,随后就着这个姿势就地一滚,躲过这脑袋要被砸碎的攻击。 青钢剑瞬间断裂成几节,拿剑的右手虎口被震的出血,胸腔间也被这一击引起的气流震得气血翻腾。 壮汉一锤落空,铁锤砸在擂台上,用花岗岩修建的擂台被砸出一个大坑。 大概是没有想到这么一个看上去风一吹就能倒地不起的小娘子,竟然还能躲过自己一锤,本来自信满满的壮汉看着落空的锤子,有一瞬间的难以置信,甚至忘了再次出锤。 沈归舟在他三步远的距离,看了一眼出血的虎口。 她没动手去擦,转而从怀里抽出一把刀身极窄的匕首。 第93章 打架 匕首黑漆漆的,其貌不扬,看着并不锋利。 “艹。” 脏话还未落音,她如林间猎豹一般跃起,箭步而上。 力量之猛犹如山间巨石,速度之快堪比疾风,丝毫不像一个失去内力的人。 壮汉还在震惊自己的失手,再加上他本使用的就是重武器,等意识到危险,已经失去先机。 沈归舟手中看似不锋利的匕首狠狠扎进他左腰,匕首没了大半在他身体里。 不知她是扎到了什么穴位,壮汉举着锤子的手突然失去力气,几百斤的锤子从他手上掉落下来。 沈归舟借着速度的优势,动作利落的抽出匕首。 整个人像灵猴一般攀援上他的身体。左手抓住他的肩膀,右手握着匕首伸到他脖颈处。 壮汉心中大喊不好,奋力一挣,想要将人甩下去,落下的锤子先一步砸在他脚上。 骨头瞬间粉碎,让他忘了原先打算。 哀嚎还未出声,沈归舟手中匕首就从他脖子处划过。 喉管血管迸裂,鲜血喷涌而出。 沈归舟放开他,借着这个姿势,双脚狠狠踹在他背上。 她也就着这踹人的姿势,来了个凌空后空翻,几秒之后,稳稳落在两步开外。 看着扑倒在地,再无反应的壮汉,沸腾的台下又安静了瞬间。 随后,许多人看沈归舟的目光发生了变化。 开始的不屑与轻视中多了丝丝兴趣和兴奋。 沈归舟刚想要看一眼自己还在流血的虎口,一个身影飞身落在壮汉尸体旁,一脚将那尸体给踢下擂台。 尸体一落地,一群人便冲了上去。各种兵器对着尸体一阵猛砍,甚至有人拿着瓜分来的生肉啃起来。 抽筋剥皮,吃肉喝血,原来真的不是恶毒的诅咒而已。 来人是个身高接近八尺的中年汉子,留着山羊胡,四十左右的年纪。 看着有几分儒雅,但那一脚就很好的证明了他和儒雅可是沾不上边。 他看向沈归舟,眼里有着明显的轻蔑,沈归舟看过去时,他正好从腰后摸出一把短兵刃。 那兵刃一尺来长,样式有点奇怪,有点像仇矛,但是尖端更锋利,而且兵器本身看着很纤细。 这种兵器不常见,显然是特意打造的。 沈归舟看着他左边眉毛上的那一道疤痕,觉得有点眼熟。 再看他手里的兵器,仔细回想了一下,道:“赵西山?” 赵西山没想到这突然冒出来的小娘子竟然认识自己,怔了一下,笑道:“没想到,老夫在这青川城待了十年,竟然还会有外面的娃娃认识老夫。” 沈归舟冷笑一声,看来她没猜错。 她以前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优点,反倒是这些年,她发现自己对于认脸这事好像特别在行。只要她见过的人或者画像,她都能记很久。 她其实很讨厌自己这个优点。 因为这个优点,过去的人和事,变成了噩梦,与她如影随形,无法分离。 她当然认识他,他眉毛上的那道疤就是她送给他的。只是,他恐怕是不认得她的。 至于他的兵器,她记得,他自己给它取了个名字——无回刺。 认出赵西山,也勾起了她一些久远的记忆。 十三年前,北疆洛城城郊突然出现了一群自立山头的马匪,三大匪头中排行老二的就是赵西山。 这个人长相清秀,看着有几分书生气息,实则却是心狠手辣。 那年五月,沈归舟去了洛城,正好遇上他在酒楼里强抢唱曲的小姑娘,便出手给了他教训,他眉上的那道疤便是她当时用茶盏砸的。 当时知道他的身份后,她并未立即杀他,而是打算让他做鱼饵。 然而后来被他侥幸逃脱,她当时让人找了许久都没他的讯息。筆趣庫 没想到他竟然混到了这青川城。 沈归舟环视了一眼四周,这一看,她才发现围观的人群里有好些人都是脸熟的。 当时臭冠江湖的采花贼华荣,为祸边塞的四鬼之一的贪财鬼,曾经屠杀人家满门的钦犯陆一刀等等。 有些人她叫的出名字,有些人她只记得花名。 她在心中冷笑一声,这青川城还真是个藏污纳垢的好地方。 比起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哦,还有一人,醉死楼里那个曾经专向年轻美男子下手的女淫贼,孙琳英。 想到这,孙琳英看陈穆愉那直勾勾的眼神晃到她眼前。 眼中不受控制的冒出一丝杀气,她必须得速战速决,不然那个不要脸的老女 人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赵西山也没给她太多魂游的时间,他盯着她道:“既然你知道老夫的名号,今日死在老夫手里也是不冤了。” 话音未落,整个人就已经欺身上去。 沈归舟此刻非常感谢年少时那些乱七八糟的经历,让她在这失了内力的时刻还能保持与武林高手一战的力量和速度。 她没有后退,也没有躲开。 匕首锋刃凌空撞上无回刺,当当当,两种兵器接连撞击了十几下,发出的铿锵之声可以将耳膜震穿…… “哐。” 匕首死死架住无回刺。 匕首这种短兵器十分适合近战,然而赵西山的无回刺在近战中还更显优势。 再加上沈归舟虽然力量巨大却没有内力加持,本就已经流血的虎口开始有些支撑不住。 赵西山飞起一脚,将沈归舟踹了出去,丝毫没有怜香惜玉。 赵西山一个大男人,那一脚又用了十分力气。 好久没有经过这种捶打的沈归舟完全招架不住,这一脚当场让她胸口发闷,喉间鲜血涌上来,顺着嘴角流出。 不用看大夫,她也知道自己裂了一根肋骨。 值得庆幸的是,肋骨没断,不然就麻烦了。 倒冲出去直到眼看就要掉下擂台,她反手将匕首插进地面才勉强站住。 她手里的匕首看着不起眼,却稳稳地插进了花岗岩。 还没等她拔出匕首,赵西山已经冲过来,飞起一脚就要将她踹出去。 他的速度比之前的壮汉快上不少,爆发力也是极强,眼看就要达到目的。 以沈归舟这较弱的身形,被他踹上这一脚,不死也恐怕只剩半条命了。 何况,下面的人如狼似虎,都是杀人食肉的疯子。如果她跌出了擂台,那她今天恐怕再无机会走出这里。 她走不出去,陈穆愉走出青川城的希望也会大大降低。 电光火石之间,她仰面倒卧,来了一招铁板桥。上身几乎与地面毫无缝隙的贴合在一起。 她的头与地面相贴时,带着死亡气息的劲风扑面而来。 赵西山的脚绷成直线扫过来,鞋底竟然还有泛着寒光的刀片。 那刀片贴着她鼻梁过去,落地的同时,手里的无回刺直刺她眉心。 第94章 地狱 完全是条件反射,沈归舟脸往右一偏。 无回刺没有刺穿眉心,但还是她左侧脸上划下一条血痕,最后落在旁边的地面上。 无回刺撞上花岗岩,让赵西山的动作缓了一下。 这次沈归舟完全没有去管自己的那张脸,偏头躲过那致命一击时,她眼神如寒冰,用力勾脚。 她的膝盖弯曲,以不可思议的扭曲程度绕上了赵西山的脖颈,借力凌空飞身绕上他。 赵西山心中大叫不好,想要回防,已来不及。 电光火石之间,他就被她狠按在地,他的膝盖撞在岩石上,瞬间粉碎,右手从手腕到肩膀所有关节都发出响声,被反扭到极致。 顿时,惨烈的尖叫声从他嘴里喊出来。 “既然知道自己已经老了,就不要动不动喊打喊杀,那样只会让你死的更快。” 沈归舟开口,喘息声已经有些重。 人一旦被用这招制住,脱身的希望就变得渺茫。 沈归舟将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赵西山的那一条手臂上,他的膝盖骨又已碎裂,整个人被沈归舟摁在地上,瞬间变成了笼中困兽。剧痛让他除了大声喘息和尖叫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沈归舟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就着这个姿势拉起他的手,然后重重地将他往地上一撞。 脑袋和坚硬的花岗岩相碰,瞬间鲜血满地。 赵西山大脑一片空白,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沈归舟松开右手,伸向他的脖子。 赵西山好像看见寒光闪过,便再也呼吸不了。 一双眼睛充血地看着前方,不过片刻便再也没有意识。 沈归舟放开他,深吸一口气,站起来,一脚将尸体给踢了下去。 连杀两人,她的眼睛再不复最开始的清冷,慵懒也消失不见。 她环视四周,嘴角上扬。 脸上有什么东西流下来,她用手擦了一下。 看着手上的 鲜血,她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显,一双眼睛满是嗜血的光芒。 她将匕首从右手换到左手。 那一刻,仿佛有猛兽从她身体里挣脱出来。 下面的人明显变得比之前更加兴奋,三三两两地交谈着。 突然一把大刀凌空劈来,多年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本能让沈归舟往后快速退去。 连退了五步,那把刀落在她原先站的位置。 刀柄还在晃动,已经有人将刀拔了出来。 青川一开,招百里生灵。 入地狱者,皆成厉鬼。 地狱殿中大家都在为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姑娘激起嗜血的魔性时,醉死楼里的情况则截然相反。 双方剑拔弩张,气氛绷到极致。 听孙琳英讲完,韩扬和莫焰下意识看向苏子茗和谷诵,询问之意明显。 其实苏子茗和谷诵心中震惊不比他们少,俩人对视一眼,也皆没想到这青川城远比传闻说的更恐怖。 都是沙场喋血的人,孙琳英此话一出,大家皆是高度戒备。 她似乎也没了耐心,话音一落,仰头将杯中之酒饮尽,随后杯子一抛。 江湖经验丰富的苏子茗心中冒出不好的预感,第一反应就是想冲上去控制住她。 但是,孙琳英先一步飞身上了二楼。 她飞身而起那刻,杯子砸落在地,发出瓷器碎裂的刺耳声。 本来一直围观他们的人冲了进来。 苏子茗无声骂了句脏话,拔出宝剑和莫焰一左一右站在陈穆愉身边。 大堂里的场面瞬间混乱起来,青川城的人见人便砍,下手狠辣,招招致命,且个个都显然是有功夫在身的。 陈穆愉的人也都是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虽然失了内力,个个下手也没有一点花架子。 孙琳英飘然落在二楼的楼梯口处,靠坐在扶手上,特意将光着的腿露了出来。 看着下面厮杀的场面,她嘴角挂起 满意的弧度,鲜血的味道让她精神一震。 看着陈穆愉依旧端坐在那里,看上去高贵从容,气场不凡,她嘴角的弧度又高了些。 用了几分内力注入声音里,她道:“说起这地狱殿啊,那可比我这醉死楼有意思多了。” 下面已经是一片混乱,孙琳英的声音却清楚的传入陈穆愉等人耳里。 “那里没有人,只有鬼。” 她娇媚的声音伴随着喊打喊杀落在众人耳里,让人泛起鸡皮疙瘩。 陈穆愉闻言,眉尾轻轻动了一下。 去所谓的地狱殿打赢二十场就是她所说的玩个小游戏。 他转过视线,深邃的眼睛穿过人群直视孙琳英。 孙琳英猝不及防对上那双眼睛,发现那双眼睛里的东西和之前不一样了,隐隐的她感觉后背有些阴凉。 回过神来,她觉得自己看错了。 现在,这些人毫无疑问都已经是她案板上的肉,要害怕的可不是她。 她迎上那双眼睛,露出一个自以为风情万种的笑容。 “公子,刚刚看到烟花了吧。青川城里,只有两种烟火,红色代表有人进了地狱殿。绿色代表有人走出无神庙。” 她特意停顿了一下,“只是,这青川城从未有过绿色的烟火。” 陈穆愉听的清楚,之前本还未有抨击他人容貌想法的他,此刻觉得那张脸真的是难看。 难看的让人想要撕碎它。 近身保护他的莫焰失了内力,攻击力依旧惊人,但终究还是不如以前。有人冲过来,他挡住左边两个,面对右边的攻击,明显分身乏术。 莫焰有些担忧,一剑割破一人咽喉时,往陈穆愉的方向看了一眼。 只见陈穆愉捏碎了手里的茶杯,在那人手中的长刀要砍中他时,茶杯残片飞快划过那人的脖子。 他没有看那个脖子喷血的人,而是一直盯着坐在高处的女人。 第95章 弩箭 那一刻,他身上从战场上聚敛的煞气被他全部释放出来。 在他周围的人明显感觉到冷了很多,明明是孙琳英在高处,他却给了众人一种睥睨天下的错觉。 一直注意着他的孙琳英,被他看的心神一抖。 这一刻,一向将别人的死亡当作玩乐的她终于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好像和她以往下手的肥羊都不同,恐怕有点麻烦。 环视一眼四周,她震惊发现,形势并没有按照她所预想的那样发展。 因为失去内力的亏,陈穆愉的人许多都挂了彩,重伤死亡也皆有之。 然而本是占据优势的自己人,横七竖八的已经倒了对方的两倍不止。 对于眼前的情形她难以置信。 她哪里知道,这些人都是从军营里带出来的老兵。 对于杀人,有两种人最是适合。 一种将杀人作为生计的专业杀手,一种是从战场上的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 很不巧,陈穆愉等人是后一种。 即使没有内力傍身,他们也依旧能打能杀。 青川城的人将杀人当成家常便饭,可比起他们,陈穆愉的人有纪律,有默契,有方法。 这样的敌我双方对上,鹿死谁手还真不能轻易下定论。 就连没有上过战场的苏子茗和谷诵也是混江湖饭的,哪里会是那般轻易被斩杀之辈。筆趣庫 这种慌乱也仅仅是一会的时间,片刻过后,孙琳英的神色又恢复正常,她从楼梯上跳下来,朝着二楼走去。 突然,一声响亮的鼓声响起。 众人下意识寻声望去,这才发现二楼廊上有一面巨大的皮鼓。 此刻,孙琳英正在奋力捶鼓。 陈穆愉不知那鼓声代表什么,感觉不会是好事,下意识要冲上去阻止她。 他速度极快躲过旁人攻击,几个箭步冲上楼。 有想要阻拦他的,都被莫焰和苏子茗挡了下来。 他冲上楼时,孙琳英已经连敲七声,未等他阻止,她主动停了下来。 也未等他过来,她已飘然飞 向楼下。 陈穆愉反应极快,一个箭步,侧翻过扶手,他双手抓住楼板,缓了一下身体,随后跳了下去。 虽然他现在使不出轻功,他落地的速度也没有比她慢多少。 只是,在他要追出去的那刻,那个叫三儿的伙计挡住了他。 他避开他手里的刀,抄起旁边的凳子就照着他的脑袋砸了下去。 他的速度奇快,三儿没能躲过,顿时脑袋开花倒地。 就是耽误的这一会时间,孙琳英已经到了门外。 她刚一出去,又有一群人涌了进来。 一个个凶神恶煞,脸上皆是嗜血的残忍。 陈穆愉眼神冷了几分。 看来这整个青川城都是凶恶之徒。 谷诵正在他旁边被四个人围攻,身上已经沾了不少血的他明显有点吃力。 他避开了其中一刀,眼看要被后面的人一剑贯胸。 陈穆愉放弃攻击孙琳英,一个箭步上前,和谷诵错开,飞起一脚将那偷袭之人给踹了出去。 那人撞倒在一个桌子上,肋骨咔咔碎裂的声音和桌子粉碎的声音一起响起。 “多谢公子。”谷诵后怕的赶忙道谢。 一抬头就看见陈穆愉盯着外面,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只见外面的人不断的从外面涌进来,看的他惊呆了,下意识咒骂,“艹,这他娘的是整个村子的人都赶过来了吧。” 其他人也已发现对方的援军,韩扬脸部线条绷得笔直,大喝一声,“弩箭准备。” 随着他这一喝,好些人从披风下摸出一把小巧精致的弩箭握在手里,训练有素的向陈穆愉靠拢,没有弩箭的人靠近陈穆愉的动作更快。 不过一瞬,本来混乱的场面瞬间发生变化。 以陈穆愉为中心,莫焰等四人将他护在中间,没有弩箭的护卫则挡在他们身前,最外面则是握着弩箭的护卫。 “放。” 身上已经沾了不少血的韩扬大喝一声,浑厚的声音中带着杀气。 随着他这一声高喝,无数支弩箭飞出 去。 “咻咻咻……” 眨眼之间,还在大厅的敌人纷纷中箭倒地。 这突然的变故也制止了门口的人涌进来,甚至纷纷后退躲避。 场中形势瞬间逆转。 片刻过后,陈穆愉一行借着弩箭终于冲出醉死楼,在看清外面的情形后,也没有再让人放箭。 外面的人迫于弩箭的杀伤力没敢再贸然上前,甚至退守一定的距离,但是依旧将醉死楼围的水泄不通。 他们的弩箭制作精良,杀伤力远超一般弓箭。 别说是这些光有一股狠劲的乌合之众,就算是大内高手都难以逃脱。 但是这弩箭乃军中利器,并非可以随意使用。所以一开始情况不明朗,韩扬并未让人将弩箭上手。 而且,他们带的弩箭有限,想要将敌人全部射杀,箭矢明显不够。 如此,他们就不能再如刚才那般随意放箭。 孙琳姐站在对面陶瓷铺门口,隔着人群和陈穆愉对望。 不用脑子想,大家都知道她刚刚敲鼓是何用意。 她的神情不再如之前那般胜券在握,妩媚的眼睛里多了几分阴狠,看着那装备精良的弓弩,问:“你们是朝廷的人?” 虽然她已在这青川城多年,但她也知道这么精良的弓弩多半都只会出现在军营。 且看这些人行动迅捷,进退皆有章法,纪律严明,相互之间配合默契,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商队。 韩扬横刀而立,道:“既然知道,还敢下手。不知道截杀朝廷命官是死罪吗?” 孙琳听他承认,虽然已经心中有数,但还是有些愕然。 思考片刻,她突然明白过来。 她就说尊主这次为何让青川城提前打开,原来是因为眼前这群人。 想明白这点,她不但没有被韩扬的警告吓住,反是笑出声来,讽道:“死罪?” 她直视陈穆愉,“公子,你难道忘了,奴家刚刚告诉过你,在这青川城,没有官府,没有律法,没有任何罪名。在这里,只有你死我活。” 第96章 帽子 最后几个字她咬的特别重,将手举起,然后向前一指,示意进攻。 她话音刚落,围在周围的人杀气腾腾冲了上去。 韩扬没有想到这种情况下孙琳英还敢下令攻击,立即指示放箭。 弩箭一出,又有不少人倒地,围攻的人脚步滞缓了一下。 苏子茗冲着英姐喊话,“老板娘,你是觉得你们的人可以干过这些弓弩吗?” 英姐不为所动,反问:“你们的弩箭不剩多少了吧?” 苏子茗和韩扬心中皆是怔住,不成想竟然被她猜中他们的顾虑。 英姐所猜不错,刚刚那一番混战,他们所带的箭支所剩不多。现在这种情况也没有办法去打扫战场,将射出去的箭支快速收回来。 他们短暂的沉默让孙琳英知道自己猜对了,遂冷笑一声。 虽是如此,苏子茗脸上并未露出任何不妥情绪,看着那些又重新蠢蠢欲动的人,道:“老板娘要不再试试?” 他话音未落,拿着弓弩的护卫已经搭好新的箭矢。 如此场景下,那些本欲重新上前的人脚步一滞。 苏子茗很是满意这种效果,虚虚实实,他就不信对方会完全不再顾忌。 看了陈穆愉一眼,见陈穆愉动作幅度极小地点了一下头,他重新对英姐道:“老板娘,你们想要什么,不如划下道来。无论是多少钱,只要我们给的起都可以给你。” 在苏子茗看来,拦道杀人,追根究底不过是钱仇二字。 他们只是借道青川城,也不认识眼前这些人,他们之间自然不会有仇。 若不是有仇,那便只是为钱了。 既然是为钱,那这事就好办。 只要他们开价不太过分,不打那些赈灾银钱的主意,他们皆可满足。 可是他忽略了一点。 这里是青川城。 若是他读过一本叫做《荒诞奇闻录》的前朝无名野史,就会知道,这青川城啊,和人间是不一样的。 百年前,天下纷乱。有一精通阵法的苏阳名士,特造青川城,让家族之人躲避战乱。 后 来,有三个流犯误入此地,心生歹念,以怨报德,将那一族人毒杀,从此占据此地。 他们吸引同样的大奸大恶,不被容于世间之人来此,打造了一个独属于他们的邪恶之城。 慢慢地,它就演变成了今天的样子。 青川城的特色,交易流通所用钱财皆是冥纸,另外还有人肉、人骨也可做商品流通互换之用。 在这里,比起钱财,大家更感兴趣的是杀人。 孙琳英闻言便笑了,笑得让人冒出一身鸡皮疙瘩。 “真有意思。” “那小娘子一进来就去点青灯,还不让你们吃奴家那的饭菜,奴家还以为进来的是明白人呢。没想到,她真的什么都没跟你们说过啊。” 苏子茗差点脱口而出,说什么。 她突然变了脸,冷笑道:“钱?呵呵,青川城里不要钱,只要命。” 被围攻众人心中一骇,就连陈穆愉也眉眼微蹙。 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周围,那些人眼中都是对血的渴望,一个个戾气横生,暴戾可怕。 孙琳英转了视线,直视陈穆愉,再次变脸,笑问:“公子,你现在没动,是不是在等你的小娘子回来啊?” 大概是听她说的多了,这一次众人很快反应过来小娘子指的是沈归舟。 “不要等了,她回不来了。” 她说这话时,笑得像是和闺中密友分享好消息的少女。 众人心中一震。 苏子茗心中冒出担忧,沈姑娘出事了? 估算了一下时辰,从沈归舟离开到现在,至少过了一个时辰。 她还未回来,难道真的出事了? 沈归舟不是他们的人,也不是他的朋友,但是他请来帮忙的,至少算是半个自己人。 他知晓此行定不顺遂,因此才请了她,但他也没真想让她送命。 “她人呢?” 陈穆愉先一步问出他想问的。 陈穆愉今晚极少开口,突然问出这问题,所有下属皆是一惊。 他语气淡然,然而四周突然变冷了不少。 一向最爱八卦的谷诵心道:沈姑娘和王爷 的关系果然不一般。 这时,韩扬在陈穆愉耳边轻声禀告,“公子,云泽也还没回来。” 孙琳英并不在意他们的小动作,也没有回答陈穆愉的问题。 她好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笑的很开心。 “其实也不是回不来,说不定不要多久,最迟也就是明天早上,她就会被扔到奴家这醉死楼来。至于现在嘛......” 众人都抓住了她所说的那个扔字。 沈姑娘出事了? 这可不是一个好的表述。 陈穆愉眼眸的眼神很快变深了些。 不过他一向耐心极佳,他在等着她的下文。 “她应该正在背着你和别的男人共赴巫山云雨,好不快活。” 突然现场一片死寂。 护卫第一反应皆是:靠,王爷被戴绿帽子了。 “哦,应该还不止一个,可能是两个?三个?或者是一群男人。” 护卫:“......” 这么劲爆的吗? 还未等他们仔细思考她这话后的残忍,大家只觉眼前一花。 莫焰和苏子茗等人发现本来被他们护在身后的主子已经不见踪影。 陈穆愉身形如电,凌空飞向孙琳英。 本来挡在她面前的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人给击飞出去。 看到那张突然逼近的脸,她十分错愕。 等意识到此时应该躲避时,那修长好看的手指已经稳稳地掐在她脖子上。 那样好看的手指,她无心欣赏。因为只要那手指稍稍一动,她的喉骨就会被捏碎。 一张抹着厚重胭脂的脸在瞬间变得惨白。 害怕完全是身体的本能。 不知怎的,孙琳英的反应让陈穆愉突然想到沈归舟。 若是那个女人是现在这种处境,恐怕还会趁机调戏一下他吧。 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吓到,赶紧敛了这乱七八糟的想法。 陈穆愉没有杀孙琳英,而是就着掐她的姿势将她一甩,她便整个人被甩飞出去,摔落在醉死楼的大堂内。 莫焰眼疾手快,未等她爬起来,已经卸掉她的双手,将人拖了出来。 第97章 羔羊 这边孙琳英被甩飞出去后,她的人终于反应过来。 想要攻击陈穆愉,却见眼前一花,等能看清时,陈穆愉已经稳稳落在醉死楼门口。 青川城的人想要去救她,也慢了一步。还未动,就见她被人用剑架在脖子上拖出来。 孙琳英先是感受到陈穆愉的死亡威胁,随后被甩飞出来,五脏六腑翻涌,紧接着又被卸掉双手,痛的她龇牙咧嘴。 再次被人用剑架在脖子上,反倒让她冷静了几分。 她忍着全身剧痛,看着重新站在她面前的陈穆愉,难以置信,“你的内力还在?” 这问题完全有点多余了,刚刚陈穆愉露的那一手已经足以证明。 陈穆愉冷冷看着她,没有回答。 倒是莫焰在心中冷笑一声,他们王爷百毒不侵。 虽然那安灵香不是毒药,但凭王爷的身手,这种东西对他也不会太有效果。 “怎么可能?” 外人不知安灵香,孙琳英可是很清楚这安灵香远不是一般的软筋散之流可比的。 任何人只要吸进去一点,内力就会溃散。 何况他们还在她店里待了那么久。 她眼里惊愕更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可能真的不是她想的那般容易对付。 陈穆愉不答反问:“无神庙在哪?” 刚刚孙琳英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他不是没脑之人,当然不会只听表面意思。 这个地方诡异的很,一个个暴戾嗜杀,凶神恶煞。 这个女人又说的如此笃定,想必沈归舟说所的小游戏很是惊险。 他并不在乎一个外人的生死,但是云泽跟了他多年。若要离开,就必须找到云泽一起。 至于沈归舟这个女人,若是在他赶到之前死了,那有只能怪她命不好。 不过,那个行为怪异的女人,看着不是柔弱之人,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死吧。 但若是她也如他们一般中了算计失去内力,要打赢二十场,那...... 他不知道,他问话时,眼神冷 得吓人,明明已经快要入夏,众人却如突坠寒冬。 韩扬看了他一眼,心道,难道王爷想把这些人全杀了。 本是慌乱和错愕的孙琳英姐听他问起无神庙,先是被他释放的压力吓到。 不过片刻,她反而冷静下来,反问他,“你是想去无神庙救她吗?” 陈穆愉没有说话,深邃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很危险的暗示,这个动作表明他已经没什么耐心了。 “呵呵呵。” 孙琳英将他的沉默当作默认,反倒笑了起来。筆趣庫 “来不及了。你救不了她。” “想从地狱殿拿到幻影令出这青川城那就是痴心妄想。她以为她功夫不错,就能去里面打擂台了,哼,愚蠢至极。” “什么意思?”问话的是苏子茗。 陈穆愉沉得住气,苏子茗却没他那份定力。 沈归舟是他请来的,他虽知道他们此行会有危险,但真的没想让一个女人赔上性命,尤其可能是她还遭到了比死还惨的事情。 孙琳英转向他,嘴角在笑,眼里则全是煞气。 “你们在我这都中了安灵香,你以为她就能好好的进去吗?青川城的规矩,只要去地狱殿打擂赢上二十场,就可以得到出城的幻影令。但是在走进地狱殿之前,他们会内力全消。就算她真的能走进去,也只会是待宰的羔羊罢了。” 她又将视线转向陈穆愉,“若她是男人也就罢了,最惨的结局不过是死而已。可她是女人,呵呵。” 她突然笑了两声,笑的人毛骨悚然。 她放缓了语调,一字一句对着陈穆愉道:“那里有很多男人,他们会把他们最疯的一面表现在女人身上。哪怕她变成一具尸体,他们也可以玩出很多乐子,呵呵呵。”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许多人听清楚。 都是男人,自然听得懂她话中之意。一个个后背冒汗,那他娘的是什么鬼地方。 她的笑声犹如鬼音,听着有毛 骨悚然之感。 苏子茗心跳停了一下,他没想让沈归舟为这趟生意赔上性命。 她虽然性格名声都不好,不像个好人,可也不似个坏人。 若落得那般下场,对她一个姑娘家来说,也太过残忍了些。 就连莫焰也是愣了一下,他虽然不喜欢那个丑女人,但比眼前这个老女人还是顺眼很多。她若是那般结局,好像也太惨了些。 一干人等下意识将视线看向陈穆愉,在他们看来,那毕竟是王爷的女人。 陈穆愉神色未变,眼神越来越冷。 孙琳英不是个适合讲故事的人,陈穆愉眼前却依旧有了画面感。 按道理说,那个女人和他没有关系。 就算是现在他们同行也是因为苏子茗雇了她。他们付钱,她办事。 他们的确认识,但是从南泉县到这青川城,他们总共也就讲过几句话而已。 可是,无论是初见面时,她将自己伪装成瑟瑟发抖的模样,还是县衙里她那丑陋粗鄙、胆小怕事的寡妇模样,抑或是她在客栈里忘记上妆却看着他发呆摔倒,以及她一身红衣,身姿飒飒,却细心分他烤肉,送他藏酒的模样,甚至她温婉叫他‘夫君’的模样……许多的画面都快速在他脑海里闪过。 这么多年,难得有一个女人不像那些装模作样的名门贵女,也不会像其他俗气的女人一样对他低眉顺眼,曲意逢迎。 不得不说,那个女人他不喜欢,可也不讨厌。 还有,今日她离开醉死楼时,他终于记起他为何会觉得她眼熟。 他眼熟的不是她那张脸,而是她的性子。 乖张的性子,和那个消失许多年的人有几分相似。 这样的人就算死,也不应该被这些疯狗杂碎给侮辱。 即使是言语上也不可以。 想到此,他手一伸,苏子茗手里的宝剑就被他握在了手中,宝剑带着寒光直指孙琳英的咽喉。 他原本还想留着她牵制这城中之人,现在他改变了想法。 第98章 到手 沈归舟一把拉住眼前的银鞭,上面的倒刺刺进皮肉她眉头都没皱一下。奋力往自己的方向一拉,手持银鞭的女子敌不过她的力气被拉了过来。 她拉着银鞭一绕,紧紧勒住了那人的脖子,强烈的杀意从她身上迸发出来。 她用最大的力气将银鞭向两边拉,上面的倒刺扎进皮肤,双手已经满是鲜血也全不在乎。 女子想要挣脱她的束缚,却是徒劳。情急之下她摸到头上的银簪,想要扎沈归舟的脖子。 沈归舟看着她做这一切,手上丝毫没有放松力道。 银簪落下来,她急速将头一偏。 银簪没有扎进脖子,扎进了她右肩。临死一击,银簪没入大半在她身体里。 疼痛刺激了沈归舟,双手死命一拉。 喉骨发出咔擦断裂的声音,女子张着嘴痉挛,很快便再也发不出声音。 许久,沈归舟才放开手,那女子扑倒在地,扬起一阵灰尘。 台下再也不复之前那种苍狼看小白兔挣扎的热闹,那些人眼里的兴奋讥讽不屑全都消失不见,变成不敢置信、错愕和恐惧。 这已经是第二十个了,竟然真的有人可以在这个擂台上连赢二十场。 赢的人还是这个瘦不拉几的小姑娘。 那风一吹就会倒的模样,打破了他们既定的的认知。 沈归舟重重地喘了口气,右手握住银簪用力一拔。 其实很痛的,她却眉都没皱。 伤口鲜血淋漓,她也不在乎。 她身上已经有很多伤口,全身上下到处都是血。 鲜血滴入火红的衣裙里,不细看,看不出痕迹。 这也正是她现在喜爱穿红衣的原因。 所以光看她这个人,反倒是她脸上的那被无回刺划出的伤口显得最为骇人。 伤口还在流血,顺着脸颊流下来,染红了她的小半张脸。 娇小的脸上,一半美艳照人,一半鲜血淋漓。 她抬眼看向台下,猝不及防和她对视上的人心头一震。 这是一个真正从地狱里走出的厉鬼。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今晚不 是一个不自量力的小姑娘闯进了地狱,而是一个厉鬼从地狱岩浆中爬了上来。 他们这些号称恶鬼的人与之对比,反而显得像是个笑话。 没有内力,轮番对上二十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狂魔,最后还能站在台上,他们自问做不到。 不仅是他们做不到,在她之前,青川城里没人可以做的到。 此刻的她已经伤的很重,但是众人反而更加不敢靠近。 因为她好像永远不知疲倦,不知疼痛。 只要有人上去,无论多强,最终都会很快被她杀死。 二十个,没有一个人在她手里走过二十招,甚至有一半多的人连十招都没扛下。 沈归舟眼带杀气地扫视一圈,最后将视线定格在楼上某处。 那个被称为尊主,装扮成仁圣大帝的男人就站在那里。 和之前躺在软榻上的轻视不屑不同,此刻他脸部线条紧绷,带着煞气的眼睛也有着震惊。 一向都是让人惧怕的他,和沈归舟的视线对上,反倒被那双眼睛给骇到,更是被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惊愕。 那满身的杀气,他也是比不过的。 “幻影令。” 沈归舟言简意赅,声音不大,但足够他听清楚。 这一次,她用的不是问句,语气中带着不容拒绝的迫人气势。 楼上的男人被那双眼睛震吓住,脑中突然出现一个身影。 那人意气风发,不慎端正地坐在他坐的位置,上一任老尊主跪趴在他脚边口吐鲜血,表情因疼痛而扭曲。 那人眉眼带笑,言语不屑,“原来这地狱殿就是个装神弄鬼的地方啊,真没意思。” 那人是笑着的,台下的女人脸上没有丝毫笑容。 可是,不知为何,他们话语中带着的不容拒绝和周身散发的杀气形成的气势,让他下意识将两个人的身影重叠起来。 不过,见证当年那一幕的他也很清楚,那个人和眼前的这个女人绝对是两个人。 他盯着沈归舟,不答反问:“你和那人是什么关系?” 场中的人早在沈归舟连 胜十五场时逐渐安静下来,此刻两人对话,更是没人敢说话。 就连那些正在办事的,都已经草草收场伸长脖子在听这边的动静。 他这一问,引起了不少人的好奇。 那人是什么人? 沈归舟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垂下眼眸,嘴角微微扬起些许弧度。 她没有回话,弯腰捡起掉在不远处的匕首,然后将那根银鞭从尸体上抽了下来。 手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她仿佛感受不到一般。 左手握着银鞭掂了两下,在台下众人不解、疑惑、惊恐的复杂眼神中将银鞭朝上一甩。 两米多长的银鞭稳稳绕上顶上的灯架,她纵身一跃,身体拔高,握着银鞭一用力,整个人随着银鞭荡了出去。 荡至半空时,她放开银鞭,全身重心向前,将所有的力量集中腰腹。整个人就朝着对面的阁楼飞了过去,片刻之后,她便稳稳落在阁楼上。 她站起身来,和问话的男人不过几步距离。 她腿一动,护卫立马上前护在青川尊主面前。 沈归舟嘴角露出一丝讥讽,脚下没停,径直走向那个仍然匍匐在原地的侍女。 幻影令如最开始一般,稳稳的摆在她背上,没有挪动分毫。 她伸手拿起令牌,周边的人唰唰唰的将兵器抽了出来。 她眼带寒光直视青川尊主,道:“怎么?尊主这是要破坏青川城近百年的规矩?” 此话一出,周边蠢蠢欲动的人动作停滞了一下,下意识看向那个矮胖的男人。 他挥手制止了众人。 一张画着重重油彩的脸上有着愤怒和杀气,最终还是被他自己强行压下。 沈归舟的话不重却很有用,在地狱殿中连赢二十场便可拿到幻影令走出青川城,是这青川城被恶魔占领后便有的规矩,至今已近百年,他的确不敢破。 沈归舟毫不意外他的反应,握着令牌朝来时的门口走去。 红衣已经被鲜血浸透,可她的背脊依旧挺的笔直。 远远便能让人感受到压力,所过之处,杀气冲天。 第99章 离开 青川尊主身边的执事问他,“尊主,真的让她走吗?这地狱殿可是从来都是走着进来,横着出去的。” 青川尊主摩擦着手上的骷髅扳指,咬牙盯着那个瘦弱笔直的背影。 他何尝不知,今日她若走出了这里,青川城给人的威压和恐惧恐怕再也不复存在,就连他的地位也会受到影响。 这是他作为青川尊主的耻辱。 甚至,往后这青川城也会被人发现。 但下面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若他现在让人杀了他,他恐怕再难安稳地坐在这个位置上。 青川城没有官府,没有律法,这里能力便能决定一切。 但是,青川城出现时,开创之人留下的规矩,世代青川尊主都必须遵守,否则,就会引起众怒。 不管他心中如何愤怒,都只能让她离开。 不过...... “姑娘,从这里出去,你就可以离开青川城,离开归去村,但是,只有你一个人可以走。” 和她一起来的那些人一个也别想离开。 沈归舟脚步一滞,缓缓回过头来。 犀利的双眼直视着青川尊主的眼睛,须臾过后,她嘴角微微扬起,周身杀气暴涨。 青川尊主背后嗖嗖发凉,心中感觉不好,还未来得及细细分辨,就见本来站在那的人不见了。 沈归舟一个箭步,身形快如鬼魅。 等大家再看清她的身影时,她已经用匕首抵在他的脖子上。 “你觉得如果是我一个要出去,需要来你这走过场吗?” 她轻启红唇,声音轻柔,咬字清楚。 青川尊主已经身居高位多年,毫无预兆让人用刀抵着脖子让他错愕的同时瞬间感受到死亡的气息。 周围的护卫终于反应过来,纷纷抽出兵器想要上前。 沈归舟抬眼扫了一下,那一眼犹豫万支利箭。 她小半张脸被鲜血遮盖,狐狸眼中全是凌厉和嗜血。 如果刚刚那个在擂台上的她是厉鬼,此刻的她已经化身修罗,更加骇人。 论气势,她更像那个执掌幽冥地府 十八重地狱的一方之尊。 被她眼神震慑,那些恶鬼心中竟冒出惧意,缓了脚步。 沈归舟不管他们,视线重新回到青川尊主身上,在男人强制镇定的眼神下拔下头上的簪子。 血红的玉簪,样式十分简单,上面刻着的花样似乎很常见,又似乎有些诡异。 她将碧血玉簪放到男人面前,道:“他让我告诉你,当年他可以让你取而代之成为青川之主,自然也可以让别人坐上这个位置来取代你。” 青川尊主本还在想着如何挣脱桎梏,让这个敢拿匕首抵住他脖子的女人生不如死,听到此话,先是一怔。 再看那碧玉簪上雕刻的花。 他瞳孔迅速放大,那花竟是附子花。 本来还心有不甘、满腔愤怒的他,立马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沈归舟话音一落,突然出手将簪子狠狠插进他的右边肩膀。 剧痛让他差点大叫,又因为沈归舟的神情生生止住。 “他,你,你和他。” 他开口就连声音也开始打颤,盯着沈归舟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沈归舟知道他懂了自己的意思,嫌弃地放开他,嘴角又露出讽刺的笑容,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旁边护卫有些懵圈,不知她说的话是何意。见她放手,反应过来就要攻击。 “让她走。” 青川尊主喝止住众人。 脸上的油彩遮住了他脸上的震惊和惧怕,之前问话的执事不解他为何如此。 “尊主?” 青川尊主伸出手,阻止他过来,示意他不要再说,一双眼睛一直盯着那个消瘦笔直的背影。 渐渐的,那个背影和某个身影重叠起来。 桀骜不驯的少年不甚端正地坐在地狱殿中那最尊贵的位置上,地下并不热,甚至有点阴冷,他却拿着一把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扇面上红色的附子花很是抢眼。 能不抢眼吗,毕竟那花原本应该是蓝色的,而且一个大男人拿着一把画花的折扇本就不正常。筆趣庫 不仅是扇子,白 色的衣服上也绣着那朵花。 看到站在他身边那个年纪稍大的少年衣摆上也绣了一朵同样的小花,他瞬间明白过来,那是一种标志。 少年突然收了折扇,看向跪在老尊主身后的他,狐狸眼笑的单纯却让人毛骨悚然。 他道:“听说,在这青川城里,只要能杀掉尊主就可取而代之。” 他像是好学求知的孩童轻声问着,声音落在他耳中犹如惊雷…… 沈归舟已经出门,青川尊主也清醒过来,背后冒出冷汗。 原来,真的是那人派来的,难怪她会对这青川城的规矩如此了解。 若是那人,他哪还敢阻拦。 那个祖宗一旦疯起来...... 他恨恨地咬着牙,在心中一叹,他不该答应那人打开青川城的。 摸到簪子,用力将它拔了出来。 他没扔掉碧血玉簪,而是看着它发呆。 但愿那个祖宗不会再来...... 突然那双狐狸眼和刚刚那双嗜血的眼睛重逢起来。 竟然一模一样。 他心头一震,随即觉得自己是太怕那祖宗了,不然怎么会将一男一女认成一个人。 门外的人看着沈归舟走出来,一个个满是震惊。 不同来时,这些人身上依旧满是煞气,却没人再拦她的路。 半炷香后,她走出暗门重新站在供着五方鬼帝和天齐仁圣大帝的大殿中。 原先地上的尸体已经不见,若不是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气,恐怕没人相信不久前这里死了很多人。 之前追着过来围剿她的人并不在,她也不曾多想,从怀里掏出一瓶药倒了一粒服下,直接按着原路返回。 从第三座殿宇中走出来,从身到心依旧高度戒备的她听到兵器打斗的声音。 她本未当回事,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之前出门时身后跟着的那人。 她加快了脚步,进入第二座大殿,就看到前面空院中有一人正在被一群恶鬼围攻。 她就说出来怎么没有一个人迎接她,原来是被这傻小子给抢走了啊。 第100章 云泽 云泽跟着沈归舟翻墙进入无神庙。 他原本以为里面定是戒备森严,进来之后发现里面竟空无一人。 扫视四周,发现偌大的院子,除他之外,再无呼吸声。 虽然没人,他也不敢放松。 他想跟上沈归舟,然而,明明是前后脚进来,这里却没了沈归舟的踪影。 见正中只有一大殿,稍作思考,便小心移步过去。 一炷香过后,他终于发现这个看似寻常、毫无危险的院子其实大有文章。 从他站的位置到大殿门口不过十几丈距离,他一直未能走到。 他朝着门口走,走了几步,就发现大殿换了个方位。 调转方向,继续,结果依旧如此。 他心中惊诧,又赶忙试了几次,一炷香眼看着过去,结果皆是如此。 他明白过来,这里恐怕是被设置了阵法,这恰恰也说明了这么诡异的地方无人看守的原因。 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好在他跟在陈穆愉身边多年,王爷少年时曾和高人学过一些阵法,他也有幸跟着学了些简单的。 仔细环视一周,便看出这是根据五行八卦设置的一个迷魂阵。 若不懂阵法之人,误闯这里,又无人来救,就如误入迷宫又不得出路,怕是会一直重复走着直到累死。 幸运的是这阵法不算太难。 可惜的是他所学也是十分有限。 小心尝试后,用了大半个时辰他才解开阵法,走进大殿。 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漆黑的大殿四周油灯突然被点燃。 周围骤然变亮,云泽一惊,连汗毛都戒备起来,长剑紧紧握在手中,随时准备出招。 双眼凌厉地扫视四周,被殿内的陈设震惊到。 判官,孟婆,黑白无常,牛头马面。 活了二十多年,佛殿道观他见过不少,供奉地狱诸鬼的殿宇他还是第一次见,当真是涨了见识。 难怪这里会叫无神庙。 地狱皆鬼,怎会有神。 他握着长剑的手力量变大,一一扫过那些塑像。 不知是他太惊愕还是他的错觉, 他觉得这些塑像似乎都在盯着他。 心中瞬间冒出诸多疑惑。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沈姑娘来这里做什么? 这青川城又是个什么鬼地方? 突然,他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下意识快速转身,回头发现那里只摆着黑白无常。 他还没有找到那双眼睛,背后又有了被人盯着的感觉,他又快速转过去。 让人意外的是,除了摆着的塑像,依旧未看到人影。 饶是如此,他也知道那绝对不是他的错觉,反倒更是小心。 他已经感受到杀气。 跟在陈穆愉身边多年,遇到不少生死攸关的时刻,对于危险他的身体往往比他的感官还能先一步感知。 他屏住呼吸,凝神朝四周看去。 身后似有风声传来,身体下意识往左边偏了一些,一支冷箭插着他的肩膀飞过。 还未等他站稳身体,箭矢从四面八方而来。 艹。 他只来得及在心中骂出一个脏字,全身肌肉都紧绷到极致专心躲避那些箭矢。 此情此景甚是凶险,好在也曾在战场拼杀过的他有类似经验。 聚精会神躲避箭矢,瞅准机会往门口跑去。 此时他已经顾不上想沈归舟在哪里,直觉告诉他当务之急是离开这座大殿。 生死一刻,诡异的事情再次发生,大门就在那里,无论他怎么跑,都永远都和它隔着两步之遥。 他心中震惊,明白过来此处也设有阵法。 如此时刻他没法分心来辨别生门,找寻破解之法,只能使出全力躲避箭矢,暂解眼前危局。筆趣庫 大约维持了一盏茶的时间,这恐怖吓人的场面终于过去。 攻击突然停止,他险些来不及反应。见真的没再有暗箭袭来,喘口气就打算冲出门。 “没想到啊,这小子身手也不错哦。” “那又怎样?” “哼,今晚赶着送死的还真不少,买一送一吗?” 不同的声音突然响起,云泽下意识循声望去,脚步也滞缓下来。 仔细一听,他发现那些声音好像 无处不在,抬头却未曾看到一人。 再看四周群鬼塑像,云泽感觉背后有阴冷之感。 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冒出来。 他稳住心神,紧紧握住长剑,大喝一声,“什么人,出来。” 有女子娇笑的声音响起,“我们可不是人哦。” 笑声在空旷的殿宇中回响,听的人毛骨悚然。 这种环境之下,忽然有人发笑当真是恐怖至极。 云泽冷笑,“装神弄鬼。” 和陈穆愉一样,他从不信鬼神。 凝神静听片刻,凌厉的眼神直视孟婆塑像。眼睛看过去时,长剑也已经脱手。 长剑快如闪电,擦过孟婆的脸飞进后面帷幔。 帷幔一晃,一绿衣女子从里面跳跃出来。 云泽人影如风,跟随长剑过去。 长剑落空,却在下落时重新被他稳稳握在手中。 他手腕一抬,长剑又重新追上那人。 从长剑脱手,到直指女子咽喉,所有的动作连贯,一气呵成。 女子似没有想到会遇到这么棘手的硬茬货,竟被逼得有些窘迫。笑声停止,慌乱拔出长剑应对。 两把剑铿锵碰上,云泽眼神一凛。所有力气集中于手臂,将女子的剑震了出去。抬腿一脚踹在女子腹部,女子跌了出去。 “就这两下子还敢装神弄鬼。” 云泽讽刺一声,速度只快不慢,长剑再次逼近女子咽喉。 女子大骇,慌忙大喊:“你们还不出来。” 云泽眉头一蹙,心中大喊不好。 随着女子这一喊,他听见有破空之声快速朝着自己逼近。眼看长剑就要刺中女子咽喉,一把小小的飞刀直扑他面门。 在飞刀来到之前,他可以杀掉女子,不过,随后只能等着被飞刀刺中眉心,一样毙命。 出于对危险的躲避本能,他赶紧止住攻势,整个人力量集于腰上,往后一仰。 长剑作为支撑撑在地面,承担他身体大部分的力量,整个人绷成一块斜板,那把飞刀从他脸上飞过。 等他再抬头站起,本来空旷的大殿中已经围了好几个人。 第101章 援手 女子也已经稳住身形,冲着众人斥道:“王八蛋,你们是不是想看老娘死呢?” 一个拿着杀猪刀的男人笑得猥琐,“这不是看你看上了这小白脸,给你留机会吗?” 女子皮笑肉不笑,“你当老娘是孙琳英那个离了男人就活不了的贱女人吗?” 突然出现这么多人,个个满身煞气,云泽心道不好,知道自己已经失去先机,不敢再轻举妄动。 他打量了所有人一眼,稳定心神询问,“你们是什么人?” 云泽出声成功吸引对方注意,那个拿着杀猪刀的人不答反问,“这是跟着开始那个女人进来的,一伙的?” 云泽知道他不是在问自己,也立马听出他所指之人就是沈归舟。 “沈姑娘在哪儿?” 自己现在困在这里,听这些人提起沈归舟,心头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对方仿佛没有听见他的问话,一尖嘴猴腮的瘦子放话,“管他是不是一伙的,敢擅闯无神庙,杀了便是。” 此人显然缺乏耐心,话音未落,双手便甩出好几把飞刀,飞刀的样式和之前那把一模一样。 云泽不敢大意,判断飞刀的方向赶紧侧身躲避。 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就看见所有人都已向他发起攻击。 生死时刻,他已顾不上沈归舟,手腕翻飞,长剑舞动,丝毫不敢大意。 过了几招,云泽就发现了对方的问题。 这几人虽然满身煞气,一脸嗜杀,但是身手高低不一。 而且,这些人的配合毫无默契可言。 最初的震惊和慌乱被压下,他敛了神色,沉着应对。 一炷香过后,他终于找到对方破绽,当先解决掉用飞刀之人。 少了个用暗器的,他的压力瞬间少了许多。 一个后空翻躲开女子的长剑,随后脚下一错,绕到女子旁边,借着女子的长剑刺进屠夫的胸腔。 未等女子反应过来,自己长剑划破女子的脖子。 他将女子踢飞出去,还未断气的她砸在其余两人身上,两人踉跄后退,它喉间喷出来的鲜血喷在剩余那人脸上,让他举着刀 的手滞了一下。 云泽箭步上前,长剑脱手,一剑贯穿后退的两人,自己则右手并拢成刀,用力砍在剩余那人手臂上。 那人吃痛,大刀跟着落下。 云泽又飞快抬手,双手握着他的脑袋,顺势一扭,咔擦一声,那人便被他折断了脖子。 脚下一个错步,他拔出自己的剑,一个旋身落在一旁。 所有的动作几乎一气呵成,随着扑扑扑几声接连响起,大殿再次安静下来。 他喘了口气,环视一周,不敢再做停留拔腿朝门口走去。 刚一动,气息一滞,速度受到影响。 怎么回事? 心中冒出惊恐,眼前也花了一下。 他赶紧凝了一下内息,发现内息似乎有变弱的迹象,就连呼吸也开始不畅。 环视一周,没有发现有香火之物,也未闻到奇怪味道。 身体异常,找不出原因,他越发明白,不能再在此耽搁下去。 糟糕的是,和之前一样,门明明就在那里,他却永远和它隔着两步。 用之前的法子走了几次,依旧未能破阵。 一段时间过去,他忍不住在心中骂了句脏话。 环视一周,最后只能朝后面的大门走去。 直觉告诉他,此刻他不应该再往里面走,最好的选择就是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无奈前门不通。 让人意外的是,后面的门他竟轻易踏了出去。 他瞬间明白,看来这里是只进不出。 还未来得及打量外面环境,就有厉风从侧面扑过来。 侧头一看,只见一只连着铁链的骨爪快速朝他而来。 来不及思考,下意识一个翻身扑向院子里。 未等他稳住身形,一声尖锐的哨声在夜空中响起。 他刚分辨出哨声的方向,那骨爪又追着他的脸跑过来。 抬手挥剑去挡之际,他终于看见那拿着骨爪的人,眼角余光也看见不停的有人朝这边赶来。 片刻之后,他再次被包围。 更悲催的是,这次围攻他的人是之前的两倍不止。 不仅如此,他还明显感觉到四周还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他。 他没来得及喘口气 ,就又投入战斗中。 这些人的身手依旧算不上很好,若是单打独斗,他自信应该没人会是他的对手。 可惜,人家是围攻。 说不好听的是群殴,且这些人下手招招致命,不管男女,一点多余的花招都没有。 他的内息已经减弱,好在并未完全失去。 支撑了一刻钟左右,他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不再如之前敏捷,头晕眼花,鼻子里开始有液体流出。 他抽空摸了一下,发现那是血。 敌人却越打越猛,甚至还中场换人。 他身上带有求救烟花,但是一直没有机会打开。 身体的力气也在快速消失,慢慢的,他身上开始挂彩。手上,背上,甚至是腰腹处也被划中一刀。 好在这些都是皮肉伤,还不足以致命。 又支撑了一段时间,头昏眼花的情况更加严重,嘴角也有鲜血流了出来。 他好不容易避开扫他双脚的刀,却被剑划破了手臂。还没有感受到疼痛,一把折扇就打着转朝他咽喉飞来。 整个人立即后仰想要躲开,刚弯下腰,后面又来了一杆花枪。 他心神剧震,若是他再向后仰,就会被花枪从背部贯穿身体。 但若他起身躲开花枪,必定会撞上折扇,轻者脖颈断裂,重者脑袋搬家。 怎么都是难逃一劫。 他瞳孔迅速放大,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难道他要死了吗…… 想像中的一切并没有发生。 眼看自己的身体就要被花枪贯穿,那把折扇被一柄凌空而来的长剑刺穿,两者一起向旁边飞出去。 他的手被人拉住,整个人被迫起身。虽然看不见,但是,他能感受到那花枪正在贴着他的背脊向上。 还未等他去看拉他的手,眼前一花,一个红色的身影晃动,贴着他一转到了他身后。 他听到骨头咔咔碎裂的声音,同时,一声惨叫在他身后响起。 他偏过头,就看见背后偷袭他的人横飞出去,一杆花枪紧随而至。 花枪从那人腹部贯穿,那人倒摔出去,片刻之后被花枪钉在粗壮的柱子上。 “走。” 筆趣庫 第102章 烟花 有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声音清冷,干脆果断。 他回过神来,转回视线就见沈归舟正用匕首格挡住一把长剑。 她侧着的小脸一片肃杀,没了之前的慵懒。 “沈姑娘。”云泽满是震惊。 匕首挡开长剑,沈归舟另外一只手握紧成拳重重打在那人胸口,那人抵挡不住,被迫往后退。 云泽眼疾手快,抬脚用力踹上那人膝盖,趁着那人吃痛跪倒在地,长剑从背后穿过。 抬脚,踢腿,长剑刺入,拔出,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 沈归舟只是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走,自己已经往前面跑去。 云泽也已经回过神来,瞬间理解她眼中之意,握着剑也不敢耽搁跟着她向前跑去。 刚迈腿,他想起刚刚的诡异事情,想要告诉她那走不出去。 还未开口,见她已经跃上台阶就要进殿。 “跟上。”恰在此时,沈归舟回过头来嘱咐他。 话未落音,她又转回了视线。云泽来不及说话,只好赶紧跟上去。 重新进入大殿,他突然觉得不对劲。回头一看,那些人竟然没有跟上来。 他脚步没停,还没等他想更多,已经看不见他们。 云泽再回头,就见沈归舟从正中供台捞起两根线香,在油灯上点燃。 他不解,正想询问,沈归舟将线香抛给了他,“好好拿着。” 也是傻人有傻福,若她再来晚点,估计他连尸体都没有了。 云泽下意识接过,不敢违背。 一抬头,沈归舟已经快要到门口。 他想告诉她,那门出不去。刚张开嘴,却震惊地看见沈归舟跨出门。 云泽有些傻眼,不过脚下没停。 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也已经跑到门口。脚一抬,竟然出去了。 简直不可思议。 再看前面的沈归舟已经跑到院中,直奔大门。 福至心灵,他突然明白过来,赶紧跟上沈归舟。 须臾之间,两人已经先后出了无神庙。 守门的还是之前那两个人,此时他们正靠在墙壁上打盹。 突然见到有人从里面出来,两人吓了一跳。 见到沈归舟,他们如 见鬼一般。 她有一边脸上全是血,没了发簪固定的头发也因为打架奔跑有些凌乱,看着真的就像索命的厉鬼。 好在她另外半边完好无损的脸和那一身火红的衣裙让她还是很有辨识性。 猝然看见她从里面跑出来,两人脸上如川剧变脸一般,震惊,错愕,难以置信等各种表情齐齐上演。 没死就算了,还没缺胳膊没少腿。 是他们眼花了吗? “你......” 先前沈归舟进去时问她话之人指着她你了半天。 沈归舟染血的左脸嘴角上扬些许,两人便感觉有一股凉气从脚底升起,延伸至四肢百骸,瞬间窜上脑门。 各自眼前一花,那个火红的身影已在三步之外。 消瘦的姑娘,背脊挺的笔直。 他们还看见那个刚刚被他们忽略的男人此刻正在看着他们,满眼震惊。 两人想要让他们站住,张嘴后震惊的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随后,他们听见细微的声响,下意识循着声音低头,就见有鲜血从自己的脖颈处喷涌而出。 恐惧爬上他们的眼睛,未等他们思考更多,整个人就倒了下去,眼睛也再无力闭上。 云泽不知道沈归舟的出现,围攻他的人震惊远比他多。 这种震惊甚至让他们短暂的失去反应,忘了追上去。 青川城里,点青灯的人不是没有,但是能从地狱殿里走出来的不过那两人而已。 而那两人来此已十年有余,知道他们事迹的,又还活在这青川城中的,也不过一两人而已。 如今,这个所有人都不看好的弱质女流不过两个时辰就完好的从地狱走了出来,这些人怎能不震惊。 所有人心中都冒出一个疑问:她是人是鬼? 云泽回过神来,沈归舟已经走远,他赶紧跟了上去。走了一小段,发现身体的状况好了不少。 正疑惑间,沈归舟的声音从前面传来,“身体好差不多了,就把香扔了吧。” 陈穆愉出手极快,杀气从他身上流露出来,众人都瞬间明白,他是真的要杀这个口无遮拦的女人。 陈穆 愉想要杀什么人,他的人自是不会阻拦,也没人敢阻拦。 苏子茗也不敢。 只是,现在他们被困在这里,这个女人是他们走出这个鬼地方的关键,至少目前看来是如此。 若是这个女人死了,怕还不知道会有多少麻烦。 想到这些,眼看那把剑就要插进孙琳英胸口,他壮着胆子大喊一声。 “公子,她不能死。” 随着他这一喊,王府众人都下意识屏住呼吸。 或许是第一次有人如此大声阻止自己,陈穆愉的动作缓了一下。 他看向苏子茗,后者瞬间觉得周身空气变重,呼吸有些困难。 他那一喊完全是出于对他们目前处境考虑后做出的本能反应。 陈穆愉这一看,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多大胆的事情。 后怕之余只见陈穆愉依旧剑势如虹,杀心已经十分明显。 砰。 绿色的烟花在空中散开,照亮了整个青川城。 众人愣住,陈穆愉也停下手上动作。 绿色的烟花代表有人走出无神庙。 随着烟花炸裂,整个青川城都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过了一会,苏子茗最先反应过来,他看着陈穆愉,震惊中有掩盖不住的喜悦。 “沈姑娘出来了。” 进入无神庙的只有沈归舟,如今绿色烟花绽放,不是她出来还会有谁? 陈穆愉看着烟花,眼神依旧冰冷。 暂短的烟花落下后,他将视线转向孙琳英。 烟花的绽放让孙琳英忽略了那切身的死亡感受,她也看着那烟花升起的方向。 陈穆愉等人不知,她却清楚,那是无神庙的方向。 “不,不可能的。” 见她一脸见鬼的表情,陈穆愉不用再问,瞬间明白沈归舟可能真的无事。 至少她现在没有死,走出了那个这些人说没人可以走出来的地方。 他眼神未变,周身的杀气慢慢淡化。 苏子茗的情绪则更加明显,瞬间有种心中大石落地的感觉,“太好了。” 下意识盯着烟花绽放的方向,希望可以看见沈归舟的身影。 只是,人群之后长街寂寥,并无那个火红慵懒的身影。 第103章 出现 喜悦快速被担忧代替,难道沈姑娘没出来? 孙琳英突然大喝一声,“她不可能做到的。” 她的脚飞快在某处一踩,醉死楼门口的地板竟然快速下陷,随后,她就着被挟持的姿势整个人往后一撞。 莫焰没有想到双手关节都被卸掉的她竟然还有后招,一个不防,竟被撞得晃了一下。 地板的变化,让众人一惊。 陈穆愉反应迅速,立即向退。 莫焰也想要退开,让孙琳英抓住了机会。 她就着后仰的姿势脱离长剑,整个人矮了下去。 她想逃脱。 莫焰伸手要去抓人,还未碰到人,他所站的位置有暗箭袭来。 出于对危险躲避的本能,他只能收回手,挥剑格挡突然出现的暗箭。 更糟糕的是,围攻他们的人显然知道醉死楼有许多机关。 孙琳英一有动作,有人立马反应过来。 “杀了他们。” 那人大喝一声,惊醒了被烟花弄愣怔的众人。 不知为何,开始还颇为忌惮弩箭的敌人突然一改之前的态度,视死如归。 虽然弩箭威力吓人,但是没中箭的人不再有任何惧怕。 若是陈穆愉的人仔细去看,定能发现不少人眼里涌出恐惧和焦虑。 似乎这一刻,比起他们自身的生死,杀了他们才更是当务之急。 本来紧张对峙的两方瞬间又混战在一起。手起刀落,招招皆是人命。 孙琳英嘴角勾起,她这次定要将这些人全部杀死,至于那俊俏的小郎君,待会抓到了再慢慢玩。 眼看就要掉进门口暗道脱身的她突然止住下坠的趋势。 这个变故让她脸上笑容一僵。 原来有人动作比她更快。 混战中不知是谁掉落当兵器的绳索,退开的陈穆愉动作极快的抓起它,眼神冷冽追着孙琳英一甩,一拉。 眼看就要彻底 消失在大家面前的孙琳英就被他甩向莫焰。 两次让人逃脱,从不失手的莫焰有些羞愧,心中已经憋了一肚子火。 这次他反应非常迅速,手中长剑当下就在她右腿上来了一下。 他可没有不和女人动手的习惯。 孙琳英吃痛,再也无法支撑身体。 莫焰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想法,粗鲁的将她拖起,长剑架在她脖子上。 他知道王爷将人推向自己,是改变主意不杀她了。筆趣庫 孙琳英三次被擒,心中又是懊恼又是气愤。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出去了吗?”手脚上的疼痛被她抛之脑后,大喊,“妄想。就算你们的人能拼杀出这里,那些东西你们一件也带不走。” 陈穆愉正好将一人拦腰斩断,闻言转过头来。 幽深的眼神毫无温度,“是什么人让你们在此拦截的?” 被气疯的孙琳英猝然对上他的眼睛,全身汗毛倒立,血液仿佛有一瞬间停止了流动。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嘴角一勾,笑的像个不顾一切的疯子,冲着青川城的人大喊:“给我杀光他们。” 她已然不在乎自己的身死,只想要眼前这些人死。 最好是在那个女人回来之前将他们全部杀死。 闻她此言,青川城的人杀气煞气尽数展现出来。一个个似乎被鲜血蛊惑了心智,皆都杀红了眼。 “不想死就给我闭嘴。” 要不是陈穆愉没发话,莫焰真的很想一剑了结她。 孙琳英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依旧冲着自己人大喊:“杀。” 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明显,言语之中带着癫狂。 看着眼前混战的场景,见到不断有人倒下流血,她眼中的光芒越来越胜。 陈穆愉手下皆是在战场拼杀多年的老兵,又有弩箭在手。 无奈,敌不过对方人多。 这 么一会时间,除了无神庙里的人,青川城里,或者说整个归去村的人都到了这里,将他们围的死死的。 他们还失了内力,形势很不利。 一番混战下来,弩箭用完,形势开始扭转。 苏子茗离陈穆愉最近,眼看情况对他们越来越不利,便想掩护陈穆愉先走。 “公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您先走,我和谷诵断后。” 说话间,他一剑砍掉一人胳膊,有鲜血染上了他的衣服,最初那个有些战战兢兢却沉着守礼的年轻帮主完全变了个模样,像是个在刀口讨生活的江湖人了。 陈穆愉没有说话,不远处疯笑的孙琳英不怕死的接过了话头,“走?做梦,今天你们一个也别想走。” 莫焰实在是受不了这个疯女人的笑声,他咬了咬牙,不能杀,还不能给点教训吗? 抬脚就要狠狠地在她完好的腿上踹上一脚。 “都给我住手。” 突然有人大喝,让他下意识止了动作。 那声音中注入了内力,在这混乱不堪的场景中,硬是在每一个人耳边响起。 没有女子的娇弱,清清冷冷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大家纷纷停下动作,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牌坊上一人飞身而来。 红衣黑发,身上散发的气息比这暗夜还要冷上几分。 她果然没死。 红衣出现在灯火下,陈穆愉还未看清那张脸便知晓来人是谁。 见到她,他不自知地松了口气。 沈归舟身后有一人小跑跟着。 竟是云泽。 不知是沈归舟周身煞气过重,还是她的出现让大家太过意外,众人纷纷给她让开道路。 她停在街面中央,环视一周,最后将视线落在陈穆愉身上,狐狸眼里的杀气快速退去。 她直视着他的双眼,“夫君,不是让你在里面等我吗?” 第104章 接我 四周陷入诡异的安静。 陈穆愉也看着她,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苏子茗先反应过来,惊呼,“沈.......” 他本想唤她,刚说一个字,沈归舟看向了他。 不算吓人的眼神,让明白过来的他下意识闭上嘴。 “公子。” 云泽小跑着过来告罪,“属下来迟。” 陈穆愉上下打量他一眼,见他受了不少伤,心中明了他也定是遇上了麻烦。 看他样子,听他呼吸,知晓他并无大碍,也放下心来。 “无事。” 知晓此时不是说原因的时候,也就没问他。 “你竟然真的没死?” 孙琳英看见沈归舟就如见鬼一般,虽然开始的烟花就说明了一切,此刻看她真的完好地出现在这里,还是难以置信。 她一出声,大家的视线重新回到沈归舟身上。 沈归舟瞥了一眼孙琳英就将视线收了回去,仿佛后者从未被她看在眼里。 她抬脚向陈穆愉走过去。 王府的人自动给她让路,俨然已完全将她当成自己人。 即使街面两旁的商铺挂了不少灯笼,街面上依旧有许多地方看不大清楚。 她一路走来,就在要靠近陈穆愉时,脸终于变得清晰起来。 那被鲜血染红了小半边的脸自然也被大家看的清楚。 她特意放柔了声音,笑着问他,“怎么,不认识了?” 然而,对面的人关注的只有她的脸。 最是担忧她的苏子茗忍不住问出声,“沈姑娘,你的脸......” 陈穆愉伸手掐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了过来,蹙眉沉声道:“怎么回事?” 他这反常的举动和关心让沈归舟一愣。 她做戏就罢了,这人也配合起来了? 她习惯他冰冷的模样,也喜欢跟他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他突然变了态度倒是让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嘶。” 忽然脸上传来一阵剧痛,是陈穆愉用手指按在她眉尾处。 那里正好是被无回 刺刺中,向下划了一个一寸左右的伤口。 疼痛让她回神,终于记起脸上还有个伤口。 这一路太过紧张,身上比那疼的伤口不少。急着赶过来,她彻底忘了自己脸上还有这么一茬。 难怪这些人见她跟见鬼一样。 她下意识用手摸了一下,一手血。 整个人呆楞住。 他大爷的,不会是毁容了吧。 她下意识一扭,挣脱了陈穆愉的手,赶紧扒拉了一下额前散乱的碎发。 “没事,不小心磕了一下。” 她说的淡然且硬气。 且不知她这一扒拉头发,落在他人眼里的形象更惨了。 满脸是血,披头散发。 红衣融合了鲜血,被划破的地方却无法遮挡。 这哪里是没事,这是事大了。 再看她那样子,明明是遭受了天大的祸事不敢说话的可怜模样。 不少人纷纷想起了孙琳英之前说的那些话,看她的眼神从震惊变成同情。 陈穆愉自然也是将这些看在眼里。 看到她散乱的头发时,眼神越来越沉。 沈归舟不知道他们的想法,她所想的都是自己那张脸。筆趣庫 比起毁容她更是悔恨没有先处理一下自己的伤口,竟这样狼狈地出现在陈穆愉面前。 不用照镜子,光看自己那一手血,她也知晓自己此刻必定是吓人的很。 怎么她每次在他面前都是如此狼狈。 不想让人再盯着自己的脸看,她扫向苏子茗,正色吩咐,“去清点东西,准备离开。” 她语气中带着不容拒绝的迫人气势。 苏子茗一愣,差点点头称是。好在陈穆愉也是存在感极强的人,他还是下意识看向了自己主子。 沈归舟开口让陈穆愉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对她的反应过了些。 见她偏头,他也顺势移开视线,朝苏子茗点了下头,表示同意。 能离开苏子茗自是高兴的,便赶紧招呼人朝后院而去。 他不知怎么离开这,但不知为何,他相信沈归舟说 离开那她必定是有办法的。 谷诵过来,见到沈归舟,比起莫焰和韩扬多了一份热情与欣喜。 “沈姑娘,你没事实在是太好了!” 沈归舟闻言看向他,“怎么,怕我回不来,放你们鸽子?” 沈归舟又恢复了最初的慵懒模样,除陈穆愉之外,她对人说话似乎永远和善解人意挂不上钩子。 谷诵脸色一僵,因为沈归舟戳破了他们心中的想法。 沈归舟将视线转向陈穆愉,笑问,“担心我?所以出来接我了?” 也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自信问出这样的问题。 未等陈穆愉开口,她又自答:“我都说了,就是个小游戏,很快就回来的。” 她的确说过。 只是,他们这都成全城械斗了,孙琳英又说的那般有板有眼,傻子才会觉得她是真的去玩一个小游戏。 “好了,我们先离开这里,有什么事我们出去再说。” 此话她是对陈穆愉说的,和他说话时,她的语气明显放柔许多。 就真的像是小家碧玉,温柔可人的江南女子在对相公吴言侬语。 她这突然的温柔让陈穆愉难得地怔了一下,心中也佩服起她做戏和变脸的本事。 漆黑的眼眸中有一丝异样情绪升起,很快又被他压下,并未让人发现。 “走?做梦。” 孙琳英突出声讽刺,打破这看似和谐实则诡异的气氛。 沈归舟看向陈穆愉,示意他不要管。 随后,她将视线挪到孙琳英身上,似乎刚刚才注意到这个人的存在。 “只要进了青川城,就别想活着走出去。”孙琳英眼神变得凶狠,“你以为你侥幸走出无神殿,就能走出青川城。呵呵,还想带他们出去,愚不可及。” “哦?” 沈归舟也不生气,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似乎在思考她的话。 突然,她从腰间摸出一块令牌,慵懒的眼神从她身上开始,在全场扫视了一圈。 “难道这青川城改规矩了?” 第105章 血腥 她不大的声音一落,现场再次变得鸦雀无声。 站的近的人将她手中令牌上那金光闪闪的‘幻影’二字看得清清楚楚。 孙琳英神色僵硬,死死盯着她手中的令牌。 沈归舟嘴角勾起,“还是说孙老板已经可以做你们尊主的主了?” 孙琳英脸唰得一下变得惨白,青川城中的其他人心头也被重重敲了一锤。 她是青川城的外围执事,但哪里敢做尊主的主? 这个女人真的拿到了幻影令,尊主也没让截杀她,看来是真的已经打算让她出去了。 良久,孙琳英像是想到什么,转过视线看向陈穆愉。 虽然她现在这样全拜陈穆愉所赐,但她看陈穆愉时,惨白的脸竟然还是露出风情一笑。 “她不可能带你们出去的,公子,若你不想死,奴家倒是有办法。” 沈归舟本来只是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她,当她用那种勾人的眼神看向陈穆愉,尤其是最后那个媚眼时,狐狸眼里有戾气闪过,很快又被她压了下去。 她转过头,见陈穆愉也沉眼看着孙琳英,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眼眸一转,挡在了两人中间,“夫君看她做什么?难道是我不够好看吗?” 她每次说这种话时,极度自信,脸皮比孙琳英还要厚。 莫焰呆愣片刻,冷眼看向她,心中大骂,不要脸。 韩扬正准备去看看苏子茗那边弄好了没,是否需要帮忙,闻言差点扭到脖子。 转心当吃瓜群众的谷诵睁大了眼睛,沈姑娘当真是女子模范,可狠可娇,可辣可甜。 陈穆愉也是没想到她会有如此一问。 看着她狐狸一样的眼睛里藏着狡黠,明白过来她是故意的。 若是换做以往,若有女人如此近的和他说着这些话,和他耍着心机,他心中必定极度反感。 此刻,他却奇怪的没有厌恶。盯着那双眼睛看了一会,凭良心讲,她当真是长得不错的。 若是和京都第一美人站在一起,她必定也是显眼的。 估计 是没想到他们能够逃脱,孙琳英等人并未对他们的马匹做手脚,也未来得及处理他们带来的东西。 苏子茗带着人快速从后院将马和行李弄了出来,马蹄声打破了现场诡异的气氛。 未等苏子茗过来,沈归舟笑容一收,道“走。” 话未落音拉着陈穆愉的手大步走过去。 她这动作太过自然,自然的他竟然忘了挣脱她的手。 倒是韩扬看得目瞪口呆,王爷竟然让一个女人拉着走? 他更惊讶他们主子竟然没把这个女人一掌打出去? 谷诵不知陈穆愉的那些习惯,反应迅速地跟了上去。 莫焰也是震惊不已,和韩扬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神情。 走了几步,沈归舟觉得不对,发现众人视线都放在她手上。 她下意识低头,下一秒赶紧放开了陈穆愉的手,难得的露出窘迫,“我......” 想要解释两句,苏子茗刚好牵着马过来。身边的人一个转身,翻身跃上了马背。 那动作端的是利落潇洒,还未等她品味这好看的画面,手腕被人拉住。 她下意识想要摸匕首,抬眼便看见一只甚是好看的手。 不仅修长好看,还眼熟的很。 见对方是陈穆愉,她收了动作,身体顺着这股力量拔高。 下一瞬,她已经和他同坐在一匹马上。 幸福来的太突然,让她觉得有点虚幻。 “哪边?”陈穆愉问。筆趣庫 “啊?”沈归舟愣了一会反应过来,赶紧指了一下右手边,“这边走。” “走。” 陈穆愉牵起缰绳,干净利落地甩出一个字,一马当先。 他带来的人皆是训练有序,这短短时间内,凡是活着的都已经各就各位。 接到指令,一群人立马跟了上去。 围攻他们的敌人满脸不甘,迫于幻影令虽未出手阻拦,但也有人不曾爽快让开。 陈穆愉正打算命令冲过去,沈归舟眼神一冷。 “挡我者死。” 杀气崩裂,和陈穆愉发怒时相比,气 势不遑多让。 拦路之人迫于她的气势纷纷让开。 “拦住他们。” 孙琳英见众人竟然真的让开,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疯狂再次展现出来。 他们不能走,敢如此对她,必须死。 只是,自从沈归舟亮出幻影令那一刻开始,她的话已经不再有绝对权威。 在这青川城中的人都知道,见幻影令,如见尊主。 这里没有江湖,没有官府,但若不尊尊主者,地狱酷刑皆有机会尝试。 比起那些酷刑,死反倒是最幸福的事情。 之前对她惟命是从的人并未依言拦人。 也不是完全没人,还是有人没有让开。 男子站在马路正中,拿剑的手有轻微抖动。 沈归舟沉眼看着他,有些意外。 竟还真有不怕死的。 “你们可以走,但必须放了她。” 还未等人出手,那人快速说出意图,只是必须二字毫无气势。 沈归舟收了眼中杀气,顺着那人视线看过去,见莫焰竟然将孙琳英也弄到了马上。筆趣庫 男子身材颀长,样貌清秀,虽不是少年,看上去还是有吃软饭的潜质。 一看就是孙琳英那个老女人喜欢的。 她沉吟片刻,对着莫焰道:“放了她。” 此话一出,其他人神色皆有变化。 这是他们手中最有力的筹码,还未出去,怎可放开。 莫焰就在陈穆愉旁边,闻言眼里闪过不悦。 他才不会听她的。 沈归舟知道他是不愿听自己吩咐,嘴角一勾,笑着解释,“我们只是借道,以和为贵,打打杀杀的,太血腥了,我们不能做那么残忍的事情。“ 她说得一本正经,仿佛刚刚那个说‘挡我者死’的人不是她。 众人:“......” 一向脸比陈穆愉还冷的莫焰,神色难得有了变化,心想这种话这个女人怎么说得出口。 沈归舟知道他不是关键,遂将视线转向陈穆愉。 陈穆愉沉声吩咐:“放了她。” 话未落音,他已转头,缰绳一扯,当先离去,一骑绝尘。 第106章 出城 陈穆愉的话莫焰不敢不从,纵使心有不甘,他还是将人扔下马,扯动缰绳跟了上去。 一行人只剩下二十来人,不过一人一骑,再加上带着东西,一群人也是浩浩荡荡。 疾驰的马蹄声敲击着暗夜,也敲动着每个人的心。 孙琳英摔倒在地,被撞得胸腔气血翻腾。 她怨恨地盯着陈穆愉等人离去,宛如丛林中最毒的蜘蛛。想要去将人拦住,但连站起来都是费力。 开口帮她那人跑过去扶她,等她站起来,她却抢过他手中长剑怒目插进他腹部,“没用的东西。” 青川城着实诡异,大家按着沈归舟所指方向一路向东,之前明明没有出路的地方竟然出现大门。 大门洞开,无人把守。 一行人顾不得多想,扯动缰绳迅速出城。 出城后,陈穆愉等人纷纷回头,见到的竟是一片荒原。 陈穆愉眼眉微蹙,跨下宝马的速度并未慢下。 他们虽然出了青川城,但现在还不是能够放松的时候。 城外是荒郊,却有一条宽广大道。 沈归舟主动指路,“直走。” 陈穆愉不曾疑她,带着人沿着大道一路疾驰。 大约半个时辰后,众人行至一宽阔处,陈穆愉当先停了下来。 “在此休整一下。” 他利落下马,自然伸出手。 沈归舟看着那好看的手愣了一下,抬头笑问:“夫君,你是怕我摔下马吗?” 陈穆愉眼眸一沉,将手收了回去,转身吩咐云泽等人戒备。 沈归舟:让你嘴巴比脑子快。 她笑容未收,翻身下马,动作利落。 看了他的背影一眼,便收回目光自己就近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百余人的队伍不过几天就只剩下二十来人,活下来的也都多多少少挂了彩。 好在不少都是军中老人,有不少会一些简单的包扎之术,得了机会,他们赶紧处理伤口来。 云泽伤的不轻,之前生死攸关之际, 整个人都紧绷着还未显现出不妥。这一路跑下来,危险解除,身体便已经开始抗议。 又加上线香中有安灵香,本来还想去安排人去周围探查的他,一下马就开始站力不稳。 莫焰就在旁边,及时扶住他,赶紧喊了人过来给他医治包扎。 好在他都是些皮外伤,费力虚脱,并未伤及脏腑,只是看着严重而已。 苏子茗亦然是沉稳妥当之人,见云泽受伤,立马肃了脸色,吩咐人探查,警戒,守卫,清点,一切安排的仅仅有条。 谷诵和他一向配合默契,自是也在帮忙。 韩扬不放心亲自带人去探查地形,莫焰依旧守着陈穆愉寸步不离。 如此一来,反倒是没人去管沈归舟。 她随意坐在地上,有火堆陆续升起来,她就着微弱的火光看着这些人忙忙碌碌。 过了片刻,她想要喝水,往腰上一摸,都想不起水囊被她遗忘在哪里了。 陈穆愉坐在一块石头上,莫焰将水囊递给他,见他白衣上一片血迹。 莫焰一惊,“公子,你受伤了?” 陈穆愉闻言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胸前白衣有好些地方都被鲜血染红。 “没有。” 他清楚自己并未受伤,眉头微蹙,他抬头找寻沈归舟的身影。 血是她的。 她受伤了? 红衣让人忽略了她的伤,但看自己这衣服,她显然伤的不轻。 莫焰正欲喊人,闻他之言松了口气。细想一圈确认他的确并未受伤,才放下心来。 他未做多想,将水囊递给陈穆愉。 陈穆愉本欲说不用,眼角余光正好看见两丈开外的沈归舟往腰上摸水袋的动作。 “给她送过去。” 莫焰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指的是谁。 沉默片刻,陈穆愉又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青玉瓷瓶,递给莫焰,“一起拿给她。” 莫焰诧异,那青玉瓷瓶一看就价值不菲,他认得那是上好的创伤药,是皇 上赏赐给王爷的。 刚刚王爷也给他一瓶,是让他拿给云泽治伤。 顺着陈穆愉的视线,他也终于反应过来‘她’是谁。 王爷将御赐的创伤药给云泽也就罢了,毕竟王爷一向待他们宽厚,如今竟然要将这等珍贵的东西给那个女人。 莫焰不愿,陈穆愉看向他,眼神微沉。 他自然明白那是何意,只能恭敬接过创伤药。 “嗯。” 一个水囊突然飞过来,拿着它的人只是高傲的发出一个鼻音。 下意识接住水囊,看似在思考,实则在游神的沈归舟回过神来。抬起头,见到莫焰有些有些意外。 “我们公子赏给你的。”莫焰说话一如既往的不好听。 “还有这个。” 他将手里的青玉瓷瓶又朝着沈归舟扔出去,似乎让他和她说话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也不等人回应,转身便走。 沈归舟伸手接住瓷瓶,愣了一下。 抬头下意识看向陈穆愉,本正看着这边的人挪开了视线。 危险解除,她整个人也不再紧绷。 从鲜血的诱惑中平复下来,她反应比之前慢些,有些疑惑地打开手中瓷瓶,闻了一下,立即辨别出是上好的创伤药。 她惊愕抬起头,陈穆愉正在和苏子茗说着什么,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个侧脸。 她将视线在手中的瓷瓶和水囊以及莫焰别扭的背影来回了一遍,眼里有笑意一闪而过。 先打开水囊,豪爽饮了几口,全身暴涨的血管,以及心头那不为人道的嗜血欲望好似平复了些。 盯着手中的白玉瓷瓶看了一会,她没有去处理身上的伤口。 伸手摸上左脸。 “嗞。” 猝然摸到伤口,一路以来都没感到明显痛意的脸,传来一阵剧痛。一个不注意,沈归舟龇了一下牙。 手上依旧是粘腻的感觉,明显是伤口还在流血。 艹。 沈归舟在心中咒骂一声,那王八蛋不会真的让她毁容了吧。 第107章 伤口 她下意识想要找点东西照看一下自己的脸,摸了半天也没摸到可以达到目的的东西。 无奈只能拿出唯一的匕首,却因为匕首刀面太窄,大晚上的看了半天她也没看清楚自己的伤口。 鲜血沾上头发,让头发粘在伤口处,她拨弄着头发查看伤口时,牵动伤口,疼得不行。 陈穆愉正听苏子茗禀完巡视情况,回过头,见莫焰已经回来。 他下意识往沈归舟的方向看去,见她竟然没有处理伤口。 虽然大晚上的又隔着两丈距离,他还是清楚地看见她摸着自己的脸龇牙。 应该是痛的。 随后便见她慌乱的在身上找着身后,摸了半天,只见她摸出一把匕首,用它当镜子照看脸。 那被鲜血染红的小半边脸出现在眼前,说不上吓人,对一个女子来说却是恐怖之事。 她是在担心自己的脸?怕毁容? 之前见她毫不在意的模样,还以为她是不在意。现在看来当时她不是不在意,而是顾不上吧。 果然,女人无论到了什么样的年纪,都是在乎自己的脸的。 “夫君,你看她做什么?是我不够好看吗?” 她明显带着恶作剧却熠熠生光的狐狸眼显现在自己面前。 远远看着她,右边那没有受伤的脸不甚清楚。 他记得,那的确是称得上好看二字的。 本不想过去的他,双脚不受控制地朝着那个慌张不已的人走去。 “公子。” “沈姑娘,你还好吧?” 莫焰下意识唤了他,还未多说,陈穆愉已经停下脚步。 他沉眼看着沈归舟那边,那里多了一人。 沈归舟正郁闷匕首没个屁用,突然听到有人唤她。 循声抬头,就见谷诵站在一步之外满脸关心地看着她。 她上下打量了谷诵一眼,最后将视线落在谷诵手中的剑上。 “谷掌柜,可否将你的剑借用一下?” 谷诵闻言一愣,觉得这句话甚是怪异。 对了,前两日她突然抽出云护卫的剑,然后就将她那头颇有灵性的马一剑斩杀。 此刻没有跟她闹脾气的马,她问他借剑? 不会是想将他给杀了吧? 不过片刻,他内心已经上演几场大戏。 沈归舟看着他神色丰富的脸有些疑惑,“不方便?” 心道,家传宝剑?传世名剑?不能外借? 谷诵尴尬,“哦,不是。” “嗯?”狐狸眼此刻已经毫无戾气,她整个人看上去毫无杀伤力。 脸上的伤也给了人一种楚楚可怜的错觉。 谷诵将剑递给她。 “ 铿。” 拔剑的声音惊醒谷诵,他下意识就要向后躲避。 结果见她拿着剑对着脸,一双眼睛在里面寻找什么。 看着她被血染红的半张脸,他恍然大悟。 见她努力寻找着合适角度的模样,他心中冒出同情,情不自禁问她,“沈姑娘,你的脸没事吧?” 话一出口,他想给自己一巴掌。 这问的什么蠢问题,那脸都那样了,走了一路血都没停,伤口必定是极深的,能没事吗? 何况姑娘家最是在乎自己的脸,再说人家还是个漂亮姑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沈归舟终于勉强看清伤口,从眉尾处往下,伤口大概有一寸来长。 她摸了一下,痛但是还能忍受,应该只是划伤了一点,伤口并不太深。 至于还在流血,是她自身体质的问题。 她不知道谷诵心中所想,实事求是,“没事,皮外伤。”筆趣庫 她依旧在看自己的伤口,伤口是不深,可看着也挺让人烦躁的。 伤人不伤脸。 更让人郁闷的是,她竟顶着这样一张脸出现在陈穆愉面前。 多年没锻炼,当真是手生了,竟然被那不入流之辈伤到脸。 当时就不应该让那厮那般轻易死了。 她心中懊恼自己的失手和丢脸,这画面落在谷诵眼里,就是她嘴上说着没事,实则难过不已。 一向甚是怜香惜玉的他不免同情于她,看她艰难查看伤口的模样,关心询问:“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吧?” 说着,从身上摸出一瓶药来。 “不用。” 沈归舟未曾看他,果断拒绝。 谷诵闻言一愣,骤然想起自己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这特么可是王爷的女人,你瞎操心,怕是嫌命太长? 下意识后退一步,回头看向陈穆愉。 这一看让他当场想装死,陈穆愉正看着这边,表情冷淡,不知在想什么。 其实那表情是他一贯的表情,谷诵却是打了个寒颤。 幸亏没上前去帮忙,那王爷的女人,就算他是帮忙处理伤口,也是大不敬的死罪,即使他真的没有什么不好的想法。 他又往后退了一步。 沈归舟不知这些,心思都在自己那张脸上。她从怀中摸出一方手帕,毫不温柔的将脸上的血擦掉。 她那动作看的本来后怕不已的谷诵都忍不住又想问她,不疼吗? 擦了两下,沈归舟突然抬起头,问:“你是不是有话想问我?” 谷诵一怔,神情有些尴尬。 “有什么话就说吧。” 沈归舟又垂下眼眸,用 剑当作铜镜继续擦拭着伤口。 谷诵欲言又止,过了片刻,道:“在下就是佩服姑娘,没想到姑娘竟然真的能从青川城出来。“ 此话的确是谷诵心中所想。 沈归舟抬起头,神情恢复最初的慵懒,狐狸眼直视他的双眼,并不凌厉的眼神仿佛能看透人心。 在苏阳城中,谷诵也算是一号人物。又在陈穆愉手下办差,按说应是一个见过世面心性坚定之人。 此时,却有点招架不住她的眼神。 就在谷诵以为她没想说话时,她终于开口,“你们当时有怀疑过我和他们是一伙的吧?” 她话问的直接,也问的突然,谷诵一怔。缓过神来,立即否道:“沈姑娘多心了。” 这个还真是实话。 虽然这很不符合常理,但不知为何他们真没怀疑过这些,至少他谷诵是没有的。 何况后来那老板娘说出那番话来,他们若是还有此想法,岂不证明他们太傻。 沈归舟笑了,她仿佛只是随口一说,也不追究他此话是真是假。 毕竟这些她不在乎,是与不是和她无关。 她又换了话题,“那你们是担心我回不来,食言放你们鸽子?” 谷诵神色有些不自然。 放鸽子倒不至于,主要还是关心她,毕竟他们请她也没想让她搭上一条命。 被沈归舟如此直白问出来,他无端有些心虚,反倒是不好解释了。 “放心,我既然收了你们定金,定是会将事情给你们办好的。” 谷诵想要解释,他并不是只担心这些。 “毕竟这单生意可不便宜,若是失手了,我可赔不起。” 谷诵一愣。 江南一道,知道沈归舟的人,也都知道她做生意亏一赔百。他就扎根在苏阳城中,自是清楚此事,何况天行道时,她还亲口说起此事。 “我很穷的。” 谷诵:“......” 本来还有些尴尬,试图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他们是真的担心她的安危,一听她后面强调的两句,他突然有些接不上话。 尤其是那最后一句。 沈姑娘,你确定你很穷吗? 前几日还领了官府花红五百两,又收了他们的定金,更不用说她之前在官府那赚了多少,穷这个字怎么也和她挂不上钩吧。 可惜偏偏人家说穷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 好在他脸皮也一向够厚,没有立即转身离开。 想到纠结了一路的问题,犹豫半天还是开口,“青川城中,那老板娘说沈姑娘去了无神庙定是回不来的......” 第108章 打听 沈归舟突然出声打断了他,“孙琳英。” “啊?” “醉死楼的那个女人,她叫孙琳英。” “孙琳英?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听过落英阁吗?” “落英阁?孙琳英.......她是那个不要脸的老淫妇?” 不要脸的老淫妇。 沈归舟擦血迹的动作一僵,不得不说谷诵对那个老女人的形容还真是形象又贴切。 可不是不要脸吗?一大把年纪了还觊觎年轻小伙子。 想到这,她下意识看向陈穆愉。 猝不及防,两人的视线隔空对上。 那么俊俏的美人,好在她回来的够快,不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陈穆愉内力深厚,听力过人,虽然隔着两丈距离,却是将沈归舟和谷诵的话听的清楚。 他并未听过孙琳英这名字,听谷诵随后之言,他眼中有杀气一闪而过。 沈归舟突然看过来,他有一种偷窥被人发现的心虚感。下意识想要转过视线,意识先一步告诉自己,他为何心虚,他又不是在偷看她。 随即他觉得沈归舟的眼神有点不对劲,但隔着这么一段距离,又是大晚上的,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一时说不上来。 谷诵未曾注意到两人的眼神交流,还在震惊孙琳英的身份。筆趣庫 十几年前,江南一道出现一邪淫组织,名唤落英阁。楼内女子多是喜欢勾引抢掠年轻英俊的美男子,其中最让人忌惮的便是阁主孙琳英。 孙琳英当时已经三十有余,却自负貌美,最是喜欢收集英俊的美男子,玩乐之后又将人随意杀之。 后来这落英阁被官府围剿,遗憾的是,让孙琳英侥幸逃脱。 之后官府有发起通缉令,只可惜没有找到和她有关的任何消息,更不用说她人了。 此事至今十年有余,不曾想,那女人竟然是躲到了归去村中。 按说谷诵的年纪是不知道这些的,但七年前他被派往江南,自是 对江南武林做了一番详细了解。 “难怪她竟然敢调戏公子。” “什么?” 谷诵错愕,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将心中所想不小心给说了出来。 见沈归舟询问,他赶紧补救,“没,没事。” 开玩笑,当时那场面,尤其是那死胖子说王爷的那些话是他们能随便传的吗? 若是被王爷知道他告诉别人,乱传他的囧事,那自己就算有九条命也是不够死的。 沈归舟看着他,看似无波的眼神带着考究。 她没聋,刚刚谷诵的话她可是听得清楚。 早知道那个老女人见到好看的男人就没安好心,没想到她都那般警告她了,竟然还敢打他的主意。 都老得可以做人家娘了,还敢下手。 呸,什么娘,她这什么狗屁比方。 心里有戾气涌出,面上丝毫未显。她嘴角还微微扬起,宛如村头想听八卦的妇人,“她调戏你们公子了?” 谷诵,“.......” “她都做什么了?” “还是她说了什么,欸,谷掌柜,跟我说说呗。她调戏你们公子,你们公子当时是什么反应?” 谷诵看着对面那个双眼发光的女人,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话。 果然女人啊,都是一样的,无论是谁的八卦都想聊听几句。 只是,她想八卦的是他们王爷。 若是她问的是别人,他倒是不介意和她说上一说,可那人是王爷,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啊。 何况那可不是一般的八卦。 他要是和人说王爷被人说那里不行,那被王爷知道还不得将他给大卸八块。 想到此,他后背一阵发凉,感觉冷飕飕的。 下意识回头,发现后面竟然站了一人。 白色锦衣,被山风吹起衣摆,吹的他心里咯噔了一下。筆趣庫 他顺着衣摆抬头,整个人差点跳起来,“王,公子。” 因为太过害怕差点叫漏嘴。 陈穆愉看着他,没有说话,一双眼睛黑的 吓人。 谷诵后背有冷汗冒出,不敢和他直视。 他这胡说八道什么啊,还被王爷抓了个正着。王爷不会将他给杀了吧,怎么办? 心中天人交战半天,见陈穆愉还是没有说话。他壮着胆子悄悄抬头,就见对方已经转了视线正和沈归舟对视着。 他整个人一懵。 不作不死。 他怎么老是忘记这沈姑娘和王爷的关系,竟然差点还和沈姑娘讨论那些事情。 正想给自己一巴掌,一道灵光从脑海中闪过。 他眼珠一转,智商瞬间上线,“公子,沈姑娘你们聊着,属下去那边看看。” 也没等陈穆愉说话,他转身就走。 看似沉稳的步伐实际比平常快了一倍不止。 走了几步,见陈穆愉没有喊住他,脚下步伐越发快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终于走到安全范围,他偷偷回头看了一眼,见陈穆愉并未注意自己,他大大舒了口气。 好险。 一口气吐完,谷诵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那孙琳英已经在武林上消失十年左右,他会知道她还是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沈姑娘看着年纪也不大,她为何又会认得此人呢? 难不成官府还留着她的通缉令,沈姑娘恰巧看过? 他悄悄往沈归舟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有再上去询问当事人的勇气。 除了这个,还有一事。 沈归舟在苏阳城中的名声虽然不好听,但是这几日同行下来,即使交流不多,他还是看出传言多半不实。 见沈归舟能平安归来,他也自是欣喜的。 不过,其实他是想问沈归舟有否遭受孙琳英所说的那些。 毕竟,那对一个女人来说,才是更可怕的事情。 只是那种事情,他一个大男人实在不好主动问她。 刚刚没好问,又被她打岔绕开了。 细细回想她刚刚的神情,觉得孙琳英那个不要脸的女人胡说八道的几率好像更大些。 第109章 着急 沈归舟正满心想着孙琳英到底对陈穆愉做了什么,完全没注意到有人过来。 顺着谷诵的视线看到陈穆愉,她也有些诧异。 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嘴角笑容未收,直直看向陈穆愉。 陈穆愉这人当真是老天优待,怎么看都是俊美不凡。 她仰视着他,可以看见他线条精美的下巴轮廓,宛如刀雕。 如此条件,孙琳英那个老女人会调戏他也并不奇怪。 只是,这么好看的人,孙琳英那个老女人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就敢觊觎,狗胆当真是大。 陈穆愉将沈归舟和谷诵对话听的清楚,见她兴致勃勃的模样,他在心中冷笑一声,当真是个不怕死的女人,竟然敢和他的下属打听这些事情。 还未生怒,先看到了沈归舟那张被她越擦越恐怖的脸,本就深邃的双眼更沉了些。 明明那般在意自己的脸,偏偏如此不懂呵护,难道是真的不打算要这张脸了吗? 为了几千两银子不仅豁出命去,就连脸也赔上,还当真是个要钱不要命的女人。 他本以为被自己撞破她八卦自己的事情,她多少会有点不好意思,说点什么。 不曾想,等了一会,她只是看着他笑。 那笑容,他总觉得怪怪的。 正琢磨着她心中是何想法时,她一句话差点让他脸上表情没有维持住。 “公子,听说你刚刚有一场艳遇?” 陈穆愉冷哼一声,“听云泽说,若不是得沈姑娘出手相助,今日他必是凶多吉少。姑娘救命之恩,陈某代他谢过了。” 沈归舟见他故意避做不答,也不追问,就着他的话笑答:“小事,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不卑不亢,也不居功。 陈穆愉看着她,想要洞穿她的内心。 沈归舟反问:“云公子伤情如何?没事吧。” “无碍,只是一些皮外伤,休养一段时日即可。” “哦,那就好。” 两人就着云泽聊了几句,聊不下去了,一时气氛 有些尴尬。 安静了一会,陈穆愉开口,“姑娘对青川城似乎特别熟悉?不知姑娘可否告知那青川城是何地方?“筆趣庫 沈归舟心中一笑,这是开始想找她了解情况试探她了。 “公子对青川城很感兴趣?” “愿闻其详。” 沉默片刻,沈归舟笑得像只狐狸,“这荒郊野外,更深露重,不如……公子今晚别赶路了。奴家和公子共用一帐,把酒言欢。只要公子想知道的,奴家定知无不言,一一告知。” 她这突如其来的不正经让人猝不及防,陈穆愉听得怔住。 沈归舟欣赏着陈穆愉变僵的脸色,猜测着他下一刻定是甩袖离开。 结果,失算了。 须臾过后,他神色快速恢复正常,看着她反问:“姑娘确定要顶着这样一张脸和陈某把酒言欢?而不是先处理一下伤口?” 艹。 他竟然没走人。 沈归舟哽住,这话题转的,弄得她好像有多饥不择食似的,为了一个男人,脸都不要了。 话说回来,这话好像也怪怪的。 她要是在乎脸面,也就不会搭讪这个男人了。 心思活跃间,一只手伸过来,拿走了她手上的帕子。 陈穆愉拿着帕子看了一眼,随手一扔。随后,又从自己身上掏出一方纯白绢帕,拿过被放置一旁的水囊,拧开,倒水,拧干帕子,然后将帕子贴上她的脸。 清凉的娟帕在脸上轻轻移动,沈归舟看着那只手神情皲裂。 他这是要给她清洗伤口? 嘴上一直想占便宜的她突然得到这高贵待遇,整个人反而有点懵。 幸福来的太突然,让她吓了一跳,赶紧道:“我,我自己来吧。” 陈穆愉双眼在她的眼睛和手中的剑上转了一圈,问:“沈姑娘确定自己能看到伤口?” 沈归舟刚刚伸出去的手一僵,“......” 陈穆愉嘴角勾起,手上的动作未停。 他一个男的,下手的力道比沈归舟自己倒还要轻柔些。 感受着他手 上的力道,沈归舟反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这人一看就冷心冷肠,毫无慈悲。他这主动给她清理伤口,实则不会是生气她刚刚出言调戏,想掐断她的脖子吧? 她虽然不大在乎生死,可也没想就这样了此残生,于是还是想要拒绝。 在自杀与被杀之间,她还是钟情于自杀。 “怎么,沈姑娘这是害羞了?” 陈穆愉先一步开了口,他声音很轻,轻的让沈归舟脸色一僵。 “刚刚沈姑娘不是还邀请在下今夜共居一帐,把酒言欢吗?” 沈归舟,“......” 她害羞个屁,她是怕他干掉她。 她眼珠一转,眉眼含笑。即使脸上还伤着,笑容依旧勾魂夺魄,“怎么?公子是答应奴家的邀约了?” 说话间,她伸出手摸上了陈穆愉空着的那只手。 陈穆愉,“......” 谷诵正去看了云泽回来,下意识往沈归舟那边看了一眼。 这一看,恰好看到这幅画面。 沈姑娘和王爷的关系果然非比寻常。大庭广众之下,就已经如此着急了。 陈穆愉看着那只沿着自己的手往上煽风点火的小手,心中冷笑一声。 她果真是行事‘不拘一格’。 最可笑的是,他刚刚竟然会觉得她像那个人。 那人虽也性格乖张,但绝对不会如她这般不知廉耻。 他已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少年,会动不动就脸红。 他看了一眼那只手,皮笑肉不笑,手上的动作也没停,“韩娘子行事作风如此豪爽,就不怕你那埋在地下的相公棺材板压不住。” 豪爽二字,他特意咬得重了些。 他突然唤她韩娘子,沈归舟一时没反应过来。 好半响她才笑道:“公子既然都知道奴家那相公死了,那他从不从棺材里跳出来又有何所谓呢?” 两人对话,愈发诡异。 未等陈穆愉说话,她忽然狡黠一笑,直视他的双眼,问道:“公子,你这是醋了吗?” 第110章 分道 陈穆愉给她擦脸的动作一顿,面色未改,让人猜不透想法。 两人对视半响,沈归舟心中慢慢地冒出心虚。 她不过是开个玩笑,不会是真生气了吧。 她很清楚眼前的陈公子非陈公子,何况那手还在自己脸上。 只要他手稍稍一滑,那手便可在她脖子上。以他的身手,她怕也是会反应不及。 快速在心中衡量了一番利弊,她马上堆起笑容,“陈公子,别生气,我就是开个玩笑。” 能屈能伸说的就是她。 “青川城的事,陈公子若想要知道直接问苏帮主就好,就算苏帮主不知道,我相信陈公子也必定是能知道自己想要知道的。解说一职,不在我们所谈的价钱内。” 她换了正经语气,刚刚两人之间诡异的暧昧一扫而空。 她话说的客气有礼,聪明人也自是听出她不愿多说。 更有意思的是,中间那句,看似平常,却表明她早就清楚陈穆愉不是一般的客商,也聪明的未曾点破。 的确,陈穆愉之前不知道青川城,是未曾关注过。现在他知晓了这处地方,想要清楚关于它的一切,对他来说,未必是件难事。 沈归舟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脸从他手边慢慢挪开,表情慵懒,眼神疏离。 “另外,既然事已办妥,还请公子不要忘记让苏帮主届时将尾款与我结清。“ 钱货两讫,只谈交易,不谈感情,此刻在她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仿佛刚刚那个吴侬软语试图勾引他的人从不存在。 陈穆愉惊讶发现,这个第一眼见到他时吓得瑟瑟发抖的寡妇,他竟无法看透。 这世上还有他看不透的人。 陈穆愉盯着她看了一会,还是将她脸上的最后一丝血给擦干净。 他这动作吓的沈归舟将心提了起来,她都解释清楚了,还想杀她,太小气了吧。 下意识想要躲避,他的动作让她错愕之下止了动作。 紧接着就见他拿过一旁的药瓶,将药粉洒在她脸上。 她正惊疑不定时,他将将药瓶放下,语气淡淡地告诉她,“这药止血有奇效 ,沈姑娘可放心使用。” 话一说完,转身就走。 沈归舟一脸懵逼,这是什么策略? 怀柔?还是先迷惑对方,再一击致命? 走了两步,陈穆愉又回过头来,“沈姑娘请放心,你该得的钱一分也不会少。” “......” 沈归舟看着陈穆愉离去,又盯着摆放一旁的药看了会,一时竟猜不透他的心思。 脸上的伤口经过处理清爽了不少,她拿剑照了照,发现伤口已经不流血,也未曾有剧痛之感,那药当真有奇效。 身上其他地方也有许多伤口,然而她并未立即处理。 视线一转,一眼便看见陈穆愉。 他跟苏子茗站在一起,身边是那辆全身黑色的豪华马车。 那辆马车竟然还完好无损地出了青川城,了不起。 大概是不想和她再共骑一骑,或者是马车更符合他的身份,交代完,他直接上了马车。 陈穆愉正在听苏子茗禀报,此时他们就在官道上,已经到了地图上标记的范围。只要沿着官道继续向东直行,不到两个时辰便能到达受灾县城之一孟城。 如此,比他们计划到达孟城的时间竟还要早些,也算是因祸得福。 苏子茗的本意是今日在此休整一晚,陈穆愉考虑到此次救灾事情之重大,避免横生枝节,下令连夜赶路。 他和苏子茗说话时,感觉到一双眼睛一直盯着自己。 那双眼睛没有敌意,他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在看他。 上车前,他脚步顿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回头。 随后云泽也被扶到马车之上,车帘放下,挡住了沈归舟的视线。 莫焰跳上马车,苏子茗吩咐大家收拾东西出发。 一行人虽然刚刚经历九死一生,行动依旧迅速,井然有序。 不到一刻钟,一行人就已经收拾妥当。 云泽受了伤,换成苏子茗一个人行在前面,韩扬和谷诵依旧压阵。 谷诵翻身上马,才记起自己的剑还在沈归舟那里。 往队伍中看了一眼,没有看到那火红的身影。扫了一圈,发现她竟然还坐在原地。 队伍从 她身边经过,等他行至她面前时,喊她,“沈姑娘,出发了。” 沈归舟将长剑抛给他,马就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她却并未有要起身的意思。 谷诵疑惑,翻身下马向她走来,“沈姑娘,该出发了。公子担心此处还不安全,下令今夜连夜赶路,尽早远离这是非之地。” 陈穆愉并未如此说,谷诵猜想他大致是这个意思。 毕竟这离青川城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 若那群疯子突然冲出来...... 沈归舟无意猜想他心中想法,扬起客气的笑容,“谷掌柜,接下来,小女子就不与各位同行了。” 谷诵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已将各位平安带出青川城,我和苏帮主的交易也算是完成了。接下来,一路都是官道,安全的很,想来凭苏帮主和谷掌柜的能力,余下的路程定是一路顺遂。” “这......” “至于尾款,我相信苏帮主回到苏阳时会与我结清的。我们,就此别过吧。” 沈归舟说了这么多,谷诵终于反应过来。 “沈姑娘等一下,在下去和我家公子说一声。” 他赶紧翻身上马,追上陈穆愉的马车,将此事禀了陈穆愉。 陈穆愉就着窗户向沈归舟的方向看了一眼,虽是黑夜,沈归舟一眼就和他的视线对上,笑着向他挥了挥手。 意为别过。 随后不知道陈穆愉说了什么,谷诵又跑了回来。 谷诵摸出一把银票递给沈归舟,“我家公子让我代为谢过沈姑娘,这些是我家公子的小小心意。另外,这匹马就送给姑娘代步了。从今日起,沈姑娘就是飞鱼帮的朋友,若是沈姑娘日后有需要,可以随时去飞鱼帮找子茗或者去杏西客栈找在下。” 沈归舟接过银票,厚厚一沓,都是大额面值,不用数也知道远超他们谈妥的银钱。 王公贵族,果然出手大方。 她也不客气,“多谢。” 她想,这辈子,她应该不会有需要他们帮忙的地方了。 谷诵真诚道:“后会有期。” 沈归舟只是笑着,没有说话。 第111章 折返 谷诵未曾多想,不敢多耽搁,翻身上马转身追上队伍。 黑夜中,韩扬突然也回头看向她,让人意外的,他朝她拱手抱拳向她行了一礼。 沈归舟受宠若惊,震惊之余还是朝他微微点了一下头,算是还礼。 从头到尾,她坐在那里,她都没有动过。 浩浩荡荡的队伍黑夜赶路惊起了山野间休憩地飞鸟,随着马蹄声一起打破这黑夜的宁静,然后一起越行越远。 直到再看不见那队伍的影子,沈归舟闭上了眼睛。 陈穆愉一行离开后,她又在原地闭着眼睛呆坐了两刻钟的时间,黑夜中有衣服划破夜空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来的真快啊。 她睁开眼睛,就见黑夜中有十几个黑衣人极速往陈穆愉一行离开的方向赶。 她摸着匕首起身,缓步挡在路中央。 对方看到她,当先那人扬手让自己人紧急停了下来。 双方隔着两丈距离对峙着,谁也没有说话。唯有变得肃杀的气氛诉说着他们都不是偶然出现在这里。 最后是沈归舟先开了口,“别追了吧。” 对方皆是一怔,当先那人冷声道:“冥府司只杀名单上有的人,不想死,就让开。” 沈归舟嘴脸扬起一抹冷笑,“原来昨日那些杀手是冥府司的人啊。” 冥府司她知道,来苏阳没多久,都不需要她打听,她就在妓院茶楼听过他们的大名。 江湖第一杀手组织,呵呵,是个好对手。 那人一听,眼神冷了起来,“你和他们是一起的?” 沈归舟抬眼,答非所问,“可惜了,我没有按名单杀人的规矩。” 她给过他们机会的。 最后一个字落下,她左手紧握匕首,如鬼魅一般闪身向前……筆趣庫 一炷香后,她手握滴血的匕首,看着满地的尸体扭动了一下脖子。 骨头发出咔擦声,在月色衬托下,一身红衣的就像是坟墓里爬出来的厉鬼。 她转身看向陈穆愉他们离开的方向,眼神深邃。 当年那份礼,我给你补上了。 她对着那空荡荡的官道轻声呢喃,“阿琰,后会,无期。” 她又回到原地闭目 养神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开始查看身上的伤口。 手上有不少青紫,见血的伤口也不在少数。 她挪动一下身子,全身都痛了起来。 紧绷的神经已经放松,高压之下忽略的伤口都开始反弹报复她,顿时脸都变得扭曲。 咬牙深呼吸一口,凝神听了一下周围,并无其他动静。 索性她将外袍脱了下来,挽起袖子,艰难又熟练地给自己处理伤口。 陈穆愉给她的伤药是好东西,但分量不多,她将其收了起来,摸出自身携带的创伤药。身上伤口很多,她也并未一一处理,只是将几处严重的伤口处理了一下。 伤口处理完毕,她大口灌了一口水。有些许遗憾,若是有壶酒就好了。 长夜,清月,唯有美酒才可相配。 又在原地坐了一会,等创伤药带来的疼痛感过去,她才站起身。 抬头看了一眼,见不远处有一大树,她运气拔高身影,下一瞬,整个人就躺在最为粗壮的那根树冠上。 有栖息的鸟被她扰了清梦,吓得四下逃窜。 她丝毫不愧疚,调整出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养神去了。 一个时辰后,已是四更。 她陡然睁开眼睛,慵懒全然不见,神情肃杀,狐狸眼冰冷如雪,毫无温度可言。 飘然从树上跃下,直接上了马背,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像重伤之人。 缰绳一扯,一人一马就朝着开始出来的方向疾驰而去。 半个时辰后,她又重新站在青川城中。 青川城里,大家都是夜间活动。 若换平时,此时正是这里最热闹的时候,可是今晚出了件大事,让青川城安静了不少。 街道上的尸体已经被收拾干净,就连血腥味也只隐约弥漫在空气中。 活着的人也都未休息,街面上也三三两两的聚着一些人在讨论不久前的事情。 话题中心,皆是那个看着弱不禁风的红衣女子。 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走出地狱殿,带着那些人真的离开青川城。 突然有人听见马蹄声,惊愕地循声望去,就见那个他们谈论的人竟然又出现在城门口。 沈归 舟出现的太过突然,大家一时呆愣没了反应。 沈归舟目不斜视,缰绳一扯,直奔醉死楼。 一人一马,速度惊人。 从他人身边路过时,卷起的狂风带着一阵冰冷的杀气笼罩住了震惊的众人。 本还是震惊的他们瞬间有种被冻住的错觉,不能动亦不能言,于是,只能看着她打马而去。 有人听见马蹄声纷纷打开门窗,见到那火红身影一晃而过也是大惊失色。 她怎么又回来了? 青川城不大,那长街若是走路还要用上一些时间,她这骑马一路疾驰,不过片刻,就停在醉死楼门前。 她单手控马,急拉缰绳,宝马骤然停下,四蹄踏空,发出一声长鸣。 沈归舟甩下缰绳,动作利落的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 听到动静急急跑出来的人刚到门口见到是她大吃一惊,一时竟僵在原地,脸上血色全无。 怎会是她? 沈归舟离开没有几个时辰,那脸那打扮都是招摇的很,他们刚刚捡回一条命自是不可能认不出她来。 此刻她去而复返给他们的震惊不比绿色烟花炸裂的那刻要少。 尤其是她身上的杀气远比之前要强得多,他们开始有些控制不住的发抖。 沈归舟冷眼跃过他们,直奔之前坐的位置。 醉死楼里已经没有尸体,然而依旧是一片狼藉。 桌子椅子横七竖八的被掀翻在地,显然它的主人还没来得及或者没有心情让人收拾。 沈归舟一眼看见那滚落在墙边的包袱,眼里闪过笑意。 果然还在。 大步过去,将包袱捡起来,打开,陈穆愉的那件黑色披风出现在眼前。 酒楼的人看着她一系列动作,从惴惴不安到莫名其妙,再到瞠目结舌。 纷纷猜测,她去而复返是来拿衣服的? 这想法刚冒出头,沈归舟又将包袱重新打了结。 随后,她陡然转过头来,问道:“孙琳英呢?” 转头那刻,眼中笑意已经隐去,杀气迸裂,满脸肃杀。 整个人看着就像刚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厉鬼,吓得其他人腿脚一抖,差点给她跪下。 第112章 疯子 孙琳英自从眼睁睁看着沈归舟将人带出青川城,一怒之下斩杀了那个一贯宠爱的男宠。 即使当时只有那人出言为她,她也未曾感动分毫。 事后,有人给她接上脱臼的胳膊,也给她处理了腿上的伤口。 正愤懑癫狂之际,有人来通知她去地狱殿。 地狱殿里,她又是不甘又是害怕。 当她匍匐在那个又丑又阴毒的男人脚下时,她以为自己的下场必定是被扔下去,死无全尸。 好在最后尊主身边亲近的执事,她的老情人,不知他和尊主说了什么,竟然让尊主放过了她,只是让人将她毒打一顿,以示惩戒。 虽然这顿毒打要了她半条命,好歹最后活了下来。 在这青川城中,最有趣的事情是要别人的命,最奢侈的事情便是活下来。 她不敢拿青川尊主如何,就在心中将沈归舟和陈穆愉等人诅咒了千万遍。 早知如此,她就不应该顾着青川城的规矩给他们放安灵香,而是直接给他们下那些见血封喉的毒药。 她发誓若再让她见到他们,她必定让他们生不如死。 然后,她真的见到了那个女人。 她怎么也没想到刚刚被人送回房,正要躺下便听到一阵马蹄声。 那马蹄声让她心头一跳,下意识就爬起来想要去看。 还未等她挪动残破的身体,就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孙琳英。 声音冰冷,气势骇人。 自从当初误打误撞来到这青川城,已经许久没人敢用这样的语气叫她的名字了。 此刻她心头正是不顺,胸腔一团怒火。哪个不要命的贱人,竟敢对她如此不敬。 一把推开扶着她的小厮,冷声喝道:“去看看是哪个活腻的贱人。” 表情扭曲,一张遮不住皱纹的脸再无半点风情可言。 话未落音,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哪......” 哪个不长眼的。 一句怒骂只说了一个字便没了声音 。 她张着嘴看着眼前的人满脸惊愕,舌桥不下。 沈归舟一声喝问,气势骇人,当下有人还未反应过来便伸手给她指了楼上。 她将包袱放在一旁没有翻倒的凳子上,整个人如鸿雁飞了出去。不过眨眼时间,她便立在三楼的走廊上,落地无声。 刚好不远处的房间里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她嘴角挂起一丝冷笑,宛如地狱前来索命的修罗,抬脚走了过去。 明明是从容的动作,不过须臾,她就已经出现在那门口。 右脚抬起,踹开了并不结实的房门。 沈归舟红衣如火,看着还是离去时的狼狈模样,身上散发的气势却已截然不同。 若她最初便是这般出现在青川城,必定是不会有人敢小瞧于她。 孙琳英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她脸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好,小小的伤口并不妨碍她的美丽,但整个人看上去比之前更让人胆寒。 她怎么会在这里? 这想法刚冒出来,门口的沈归舟就失了踪迹,眨眼而已,火红的身影到了她面前。 那张脸和她不过方寸距离,恐惧如藤蔓爬上她的身体,速度之快让人猝不及防。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沈归舟已经抓住她的左手。 咔咔咔连续三声,不久前刚刚接上的腕、肘、肩膀就再次断裂。还未等她呼痛,右手又同样遭了毒手。 和之前的脱臼不同,沈归舟直接将她双手的骨头给捏碎了。 紧接着是她的左腿,右腿,然后她被沈归舟踹了出去,整个人撞在墙壁上,肋骨断了三根。 整个人刚如破布一般摔倒在地,沈归舟就随手操起一条矮凳砸在她的双脚上。 啊。 惨叫刚要出口,一把极窄的匕首便贴在她的脸上。 冰凉的感觉像是剧毒透过皮肤传达到她的脑海,她瞪大眼睛看着那把匕首,那声惨叫硬生生堵在喉咙口。 她眼角余光看到那个穿着火红衣裙的姑娘俯 下身来,眉眼如画,张开嘴声音却宛如地狱魔音。 “我记得我警告过你,我不喜别人碰他的。若是哪个女人不经我的同意碰到他,我就会把她爪子给剁了。” 孙琳英突然挨上这一顿暴打,整个人都是懵的。 心里眼里只有震惊和恐惧,听她说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沈归舟说到最后一句,她才陡然明白她的意思。 此时她早就没了之前的阴狠和气势,整个人抖如筛糠,下意识大喊:“我没有,啊。” 只是,她还是喊得晚了。 沈归舟话还未落音,快速将手里的匕首举了起来。 手起刀落,狠狠地扎进孙琳英的左手手掌。 惨叫声冲破房屋,沈归舟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手中的匕首还就着穿破孙琳英手掌的姿势扭着转了一圈。 这下惨叫声比之前更加恐怖,听者毛骨悚然。 沈归舟发出毫无温度的声音,“但是你却调戏他,还敢打他的主意。” 话一说完,她将匕首果断拔了出来。将匕首一抛,换到另一只手。几乎是同时,匕首又狠狠地将孙琳英的右手给钉在地板上。 鲜血顺着匕首低落到下面的房间中,孙琳英惨叫不止,听的下面本来想冲上来的人心神具抖,不敢再踏出一步。 “我,我,我没有,碰,他。” 出于求生本能,孙琳英艰难地解释着,试图靠着这句话让那个折磨她的疯子冷静下来。 她是真的怕了,此刻的沈归舟让她魂不附体,远比刚刚跪在地狱殿中,以及被鞭打时还要恐惧。 此时,她已经切实闻到死亡的气息。 沈归舟丝毫不为所动,她将匕首同样的在她右手手掌上转了一圈,然后将匕首拔出来,放在她的手腕上。 明明是极为锋利的匕首,她却将刀刃慢慢的从她的手腕上滑了过去。 这一次,孙琳英吓得叫不出声来。 眼前这个疯子,挑断了她的手筋。 第113章 报复 她想要逃跑,可是她用了所有力气,也未能挪动分毫,然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匕首换到她另一只手,将她另一只手的手筋也给挑断。 她听见自己的牙齿在打颤,都说这青川城的人是疯子,是厉鬼,然而,即便是尊主,也不如眼前这个女人来的恐怖与疯狂。 沈归舟已经站起身来,紧接着,她伸出脚,将孙琳英一脚踹出房间,后者整个人便撞断栏杆直接从楼上掉了下去。 落地时,她胸前肋骨又断了几根。她顾不上疼痛与否,挣扎着想要逃离这里。 可惜,手脚具断的她只是徒劳一场。 旁边站着几个酒楼的伙计,他们惊恐地看着她,不仅没敢上前扶她,还纷纷后退避让。 只想快点远离那个疯子的她已经顾不上去骂这些人废物,依旧不死心地挪动着。 直到,那火红的衣摆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沈归舟蹲下身来,用匕首挑起那张惨白的脸,轻声发问:“你知道这世上比死更恐怖的是什么?” 孙琳英下意识想到:生不如死。 那人却说:“是让恶鬼回到人间,然后在阳光下感受地狱的一切。” 这话很绕,孙琳英没听懂。此时此景,她也没功夫去思考。 沈归舟站起身来,从她身上跃过去,打开放在凳子上的包袱,拿出里面的披风一抖,重新披到身上。 她走向躲在最近的伙计,问:“银子呢?” 伙计本来以为她是要杀自己,被她周身气势吓得三魂丢了俩,突然听到这莫名其妙的问题,整个人傻在那里。 沈归舟有点不耐烦,再次问道:“今天你们收的银子呢?” 这下伙计反应过来了,下意识往柜台指去。 外面的银钱在青川城没有用处,今日他们收了银子便随手扔在柜台上。 沈归舟眼里的戾气收了一些,走到柜台将上面的银子装入囊中。 一群人看得瞠目结舌。 这是什么意思? 这煞星去而复返是为了那些碎银? 每个人心中都想骂句脏话。 沈归舟收好银子,又旁若无人的在某个角落找到一根粗长的麻绳,拿着麻绳在手上拽了一下,三两下将孙琳英的双手捆绑起来。 孙琳英不知道她又发什么疯,整个人抖的更加厉害,“你。” 你要干什么? 话未说完, 被沈归舟拽着绳子拖了出去。 沈归舟刚跨过门槛,就飞身跃上马背。缰绳一扯,调转马头,一人一马按着来路疾驰而去。 孙琳英则随着宝马的速度在长街上被拖行着。 长街上,许多人看到这一幕,从醉死楼到长街,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拦,甚至还躲的远远的。 似乎生怕这个煞神又朝他们发疯。 被拖了一段,孙琳英很快就明白她的意图,她是要将自己弄出归去村。 恐惧如雨后春笋冒出来,若自己被她弄出醉死楼,弄出归去村,那自己就真是死路一条。 想到此,她用颤抖着的声音在后面嘶喊着,“你不可能把我带出去的,不可能。” 马背上的沈归舟仿佛没有听到她的嘶喊,不曾回头,也不答话,只有胯下宝马的速度是越来越快。 长街不长,大概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孙琳英的嘶吼也不过刚刚落地,沈归舟已经连马带人冲出归去村。 看着自己出了归去村,孙琳英难以置信。 她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整个人面如死灰。 想要呼喊,全身上下的伤痛和她目前的处境让她再也发不出声。 她又想要瞪沈归舟,然而马匹速度太快,她想睁眼看人都甚是困难。 沈归舟也不管她是何想法,漆黑的荒郊野外,她也不怕遇见人,拖着人一路狂奔。 东方亮起朝霞时,沈归舟在一座废弃的城隍庙前停了下来,冷着脸将奄奄一息的孙琳英拖进了破庙。 城隍庙内,一群群衣衫褴褛,赃物不堪的叫花子流浪汉正睡得正香,突然有东西砸过来,将他们陆续吵醒。 “她,是你们的了。” 他们被扰了清梦,本皆是一脸不爽。 睁眼看到被甩到他们中间的是一女人,皆是一怔。 那女子看着虽然不是倾国倾城,还满身伤痕,但皮肤白皙,身材凹凸有致。 尤其是那只穿着裙子,没穿裤子而露出来的腿让他们下意识吞了一下口水。 慢慢地,他们终于想起刚刚听到的那句话。 一个个眼睛瞬间睁大,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沈归舟。 那是个更漂亮的姑娘,看着她好些人吞了一下口水。 口水还没咽下去,马上被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戾气给吓住,甚至僵在原地。 沈归舟知道这些人都在想什么,压着 性子未将嫌弃和厌恶表现在脸上。 她满脸肃杀,声音冰冷,“一个月,随便你们怎么玩,只要留一口气就行。一个月内,如果她死了,或者她跑了,那你们就替她去死吧。” 眼睛一一在所有人身上扫过,将所有人恐惧的眼神看在眼里。 最后,她半蹲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孙琳英,轻启红唇,“他们是我按照你的喜好特意给你准备的礼物,慢慢享受。” 将话撂下,起身离去。 过了片刻,栖身破庙的人终于回过神来。 他们看着离开的沈归舟,又看着曲线毕露的孙琳英,一个个眼里的恐惧很快就变成狂喜。 他们看着地上的女人,就像一群终于看到小羊的饿狼。 唯一的想法,就是将那小羊给拆吃入腹。 然后,有人扑了上去,一个,两个,许多个…… 孙琳英本已奄奄一息,被沈归舟扔进来时,耳膜嗡嗡作响,没有听清她的话。 奋力睁开的双眼,在看见一群肮脏不堪的男人时,她心中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直到沈归舟的话再次响起,她瞬间明白那不是自己的错觉。 她整个人都懵了,伤痛似乎瞬间不在,头脑又变得异常清醒。 她是喜欢男人没错,可是不是这样的。 “不,不。” 她挣扎着想要逃离,结果,就算是个不字也是说得气若游丝。 当沈归舟靠近她和她说起礼物一词时,她全身的血液在瞬间冷冻成冰。 直到沈归舟转身,她才反应过来。 “疯子,疯子。你” 你他娘的就是个疯子。 她想要求她,让这个疯子不要将她扔在这里。筆趣庫 骂人的话还没说完,旁边丑陋肮脏的男人纷纷扑了上来。 透过缝隙她看见那火红的衣摆在破败的门口划过,她瞬间想明白了一件事。 她能走出地狱殿,能走出青川城,并不是偶然。 她能走出来,是因为她比青川城的每一个人都还要疯,因为她本身就是厉鬼。 沈归舟无视身后的噪音,翻身上马。扯动缰绳,朝苏阳城的方向而去。 很快,东方朝阳升起,阳光洒在脸上,甚是温暖。 她在马背上迎着太阳舒展了一下身骨……浑身都疼。 但是,她笑了。 忙活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回到她那个狗窝好好睡上一觉了。 第114章 帮她 华灯初上,千花阁前已是人声鼎沸,姑娘们穿着薄薄的夏衫招揽着客人,脸上的笑容比天气还要热上几分。 看到远方有一火红身影走来,姑娘们脸上的笑容更加真诚。 那人还未到门口,几人便争先恐后围了上去。 “沈姑娘,您可来了。” 说话间,几条肤色不一的胳膊已经如水蛇般绕上了来人,无论是言语还是肢体都清楚地表达着两个字:热情。 有些外地人见到这情况,有短暂的惊讶。 显然是没有见过这风流勾栏处的女子,竟然会对另一个女子笑得这般热情。 至于一些常客,仅是看了这边一眼,倒是见怪不怪。 不过也有那么一两人神情间有着嫌弃恶心。 被姑娘们围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沈归舟。 看着那一个个脸上粉比脸皮还厚的女人围上自己,沈归舟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几只手,脸上也是笑容满面。 “怎么?想我了?” 她一开口,活像个风流浪子。 恰好妈妈玉荷扭着腰从里面出来招客,见到这等场景,眼里闪过嫌弃,脸上则是笑得像是捡了金子一般。 “哟,这不是沈姑娘吗?” 沈归舟见到妈妈过来,笑容不减,从腰间扯下装钱的荷包抛给几个女人。 几人接过沉甸甸的钱袋,双眼放光,纷纷敷衍又欣喜地道谢。 妈妈自是没有错过那钱袋,嘴角咧得更宽,主动和沈归舟寒暄起来,“沈姑娘这是又接了大生意?” 此话听着像是试探,实则明知故问。 沈归舟来苏阳不到半年,已是和苏阳最大的花楼红牌齐名的人物,算是名声大噪。 这苏阳城里三教九流只要有点地位背景的人都对这个标新立异的女人有所了解,作为这整条街的常客,还是出手大方的常客,妈妈玉荷自是对她印象深刻。 距离沈归舟上一次在这喝花酒 ,已经过去大半个月。 人人都知道她是领官府的花红赏银,玉荷会如此问也不奇怪。 沈归舟邪魅一笑,不答反问:“怎么,妈妈也想我了吗?” 明明是个女人,一开口像个风流不羁的浪荡公子。 那一笑,有点勾魂的味道。 妈妈笑容一僵,但也很快反应过来,“不止是奴家,我这阁里的女儿们都一直惦记着沈姑娘呢,尤其是丹青。姑娘,今天还是点丹青吗?” 丹青虽然不是阁里的花魁,但也是当家门面之一,沈归舟来这三次有两次都会让点她作陪。 还未等沈归舟作答,妈妈已经扯着嗓子让人去唤丹青。 沈归舟也没意见,跟着引领的人熟门熟路朝二楼而去。 刚迈上两个台阶,一声女人的惨叫响起。 楼里各种声响嘈杂,那声音还是显得突兀。 沈归舟脚步一顿,下意识抬头朝声响发出处看去。 二楼东边的尽头里,隐约看见一个身影一晃就被扯进了大门。 妈妈也是看见了这幕,脸上闪过不悦,赶紧给楼上的龟公使了个眼色。 沈归舟耳朵灵敏,清楚地听见那被关上的门里传来一声桌椅砸到的声音。 妈妈又恢复了神色,“沈姑娘,请。” 妈妈装傻,沈归舟也没八卦,毕竟这种事在这种地方见怪不怪。 小厮来报,丹青正在陪客,一时脱不开身,妈妈陪笑着问沈归舟要不要换个人。 沈归舟也不强求,很好说话,“那就换飘雅来吧,飘雅没客人吧?” “没,没有。飘雅。” 妈妈大喊一声,飘雅立马不知从哪冒了出来。 飘雅也是陪过沈归舟几次,一过来胳膊就缠上沈归舟的手,很是热情。 妈妈满意的将人交给飘雅,热情又虚假地嘱咐她伺候好沈归舟,就赶忙去楼下招呼刚进门的贵客了。 飘雅的房间也在东边,和刚刚发 出惨叫的房间中间只隔了一间房。 两人刚到门口,那房里突然又是哐当一声巨响,门被打开,有发髻散乱的人头冒出来。 很快,那人似乎被一股蛮力给拽了回去。 暴力的关门声响起时,里面传来粗鄙的怒骂声。 “贱人,都进了这种地方了,还给老子装什么贞洁烈妇。” 飘雅脸上闪过尬色,赶紧将沈归舟请进屋。 沈归舟神色未变,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飘雅赶紧去给她倒茶,这楼里隔音效果着实太差,她刚将茶壶提起来,那边又传来惨叫声。 她手一抖,茶水洒落在桌上。 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神,将重新斟好的茶水递给沈归舟,欲言又止。 隔壁的隔壁惨叫声和男人的辱骂声重此起彼伏。 沈归舟接过茶水,浅浅饮了一口。 她将茶杯放下,问:“你们这里新来的?” 她这没头没脑的问题突然响起,飘雅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谁,“前几日新来的。” 沈归舟手指摩擦着茶杯,又不说话了。 飘雅不知她在想什么,不过既然沈归舟主动开口问了,她就将知道的继续说了出来,“她是前几日妈妈从扬州买来的,长得不错,以前也算是个官家小姐,所以不肯接客。” 隔壁的隔壁又响起了惨叫声,飘雅听地皱眉,心头有丝不忍。 那惨叫声飘雅都听得清楚,何况是沈归舟。 只是,她这人早就没有同情心这种东西。 刺耳倒是真的,尤其是另外一个粗鲁的辱骂声。 不过,她和飘雅不同,娇小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外露。 飘雅犹豫一会,还是开口,“姑娘,您能不能?” 话说一半,她不好意思也不敢继续说下去。 她求助的意思很是明显,沈归舟怎会听不懂。 沈归舟摩擦着茶杯,好一会才抬头看向她,“你想让我帮她?” 第115章 弹琴 飘雅怔住。 她想起了第一次见沈归舟的时候。 那天是她被家里的舅母卖到这里,第一次被迫接客的日子。 她被迫穿着她从未穿过的好衣裙却也是过分轻薄的衣裙,被妈妈玉荷安排伺候一个挺着肚子的老头,很巧,就是隔壁的隔壁骂人的男人。 那天,她也是这般惨叫着不从,求饶,想要逃跑。 她逃到走廊上,被那人拖着回房间。 绝望之际,火红的衣裙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沈归舟将男人的猪手扒开,蹲下身,瘦弱修长的手指捏着飘雅的下巴将她的脸抬了起来,淡淡道:“这么好看的脸,都磨破了。”筆趣庫 飘雅还没反应过来,沈归舟就偏过头对妈妈说:“妈妈,既然丹青没空,今晚就让她陪我吧。” 妈妈诧异,脸上有些为难,“这......” “怎么,有问题?” 还未等妈妈说话,她又偏头问被她甩在一旁满脸不高兴的男人,“还是,陆老爷有问题?” 她说话语调平缓,就像是在问人吃饭了吗? 陆老爷虽是不甘不愿,最后还是松了口,“没,既然沈姑娘看上了她,那今晚她就归沈姑娘吧。” “那就多谢陆老爷割爱了。” 沈归舟嘴里说着谢谢,语气中却没有丝毫诚意,甚至有种别样的意味。 她站起身来,将手伸向飘雅。 飘雅惊魂未定,还未从这突然的变故中回过神来,更是没懂沈归舟的意思。 或者说,她懂了话语,可因为对方是个女人,她又疑惑了。 “怎么,美人这是觉得陆老爷更有趣味些?” 直到声音从头顶响起,飘雅就那样毫无准备的撞上那张揶揄未退的脸。 她也不知那一刻是因为什么,好像是本来已经做好赴死准备的她似乎在那张脸上看到了希望,手便不受控制地伸向沈归舟。 飘雅依旧惊魂未定,不过她知道自己暂时不用去伺候那个老的可以做她爷爷的陆老爷。 虽然她也没明白一个女人说要她陪是什么意思,但是眼前的女人至少让受到惊吓的她 多了一丝安全感。 不大的房间里,沈归舟姿势随意地坐在桌边,没有优雅,毫不端庄。 细看,有几分不违和的豪放。 她不说话,飘雅也不敢说话。 安静了一会,桌前的人倒了杯茶,“你要吗?” 飘雅怯懦懦地看了她一眼,又赶紧低下头,没敢答话。 沈归舟也不再问,将茶收了回去自己喝。 半盏茶后,她又问:“会弹琴吗?” 房里放着一架七弦琴。 飘雅是会的,但是她不愿弹。 那一刻,她只想逃离千花阁。 哪知,开始向她伸出手的沈归舟却道:“如果不会,那你还是回隔壁去吧。” 隔壁,是陆老爷的包厢。 她的声音不大,听不出玩笑的意味。 飘雅惊恐抬头,难以置信。 沈归舟好像没了耐心,已经对着门外喊人,“来......” 飘雅被吓得不轻,脱口而出,“我会。” 沈归舟止住话,看着她。 飘雅也没等她再说话,赶紧跑向琴台,战战兢兢拨动琴弦,用行动证明她真的会。 飘雅家境不好,但家里隔壁住了个琴师,琴师好客,小时候父亲还在时,常常被琴声吸引过去的她学了几首曲子。 好多年不练,刚刚拨动琴弦时,琴音有些不准,好在后面慢慢找到了感觉,勉勉强强弹了一首。筆趣庫 曲子是很普通的,她弹得也不是很好。 不知为何,沈归舟没有打断她。 一曲完毕,飘雅小心抬头,不确定是要停下还是继续。 不知是否是巧合,沈归舟也正好看向她。 沈归舟先开了口,“不要弹了。” 飘雅吓了一跳,“姑娘......” 她的话被打断。 “你就在那坐着吧,不要说话。” 说完沈归舟就收回视线,开始喝的茶已经换成酒,一个人坐在那里独饮。 这吩咐有点怪,却总好过说让她回隔壁。 房里突然安静下来,和外面的喧闹形成鲜明对比,她很是不习惯,可也不敢说什么。 于是,两个女人就这样各自安静地待着。 飘雅坐在一旁,不敢挪动丝 毫,沈归舟则坐在桌边垂着头饮了一夜的酒。 外面的喧闹慢慢归于平静,黑夜被黎明冲散。 清晨,沈归舟终于放下酒杯站起身来。 见她猝然起身,不敢睡的飘雅吓了一跳,也赶紧起来,下意识想要跟上去。 沈归舟突然偏头看向她,吓得她赶紧停了动作。 片刻后,沈归舟对她道:“既然进了这种地方,就不要做当贞洁烈妇的白日梦了。” 她语调平缓,没有讥讽,说出来的话却堪比砒霜。 “......” “还是想想怎么能让自己在这里活的更舒服才更实际。苟且偷生这刻你或许觉得屈辱,但若死了,你的不甘也不会改变,更何况,你也不一定死得了。这种地方,寻死觅活的人只会比死更惨。” 沈归舟抛给她一锭银子,就出门离去。 她的酒量着实很好,喝了一晚上,走路也没一丝晃荡。 沈归舟走了,战战兢兢一晚上的飘雅,心再次冻结成冰。 她那时还不知道沈归舟这个人,对坐一晚上,她以为她是个好人,至少她不是一个坏人,幻想着她会帮她。 最后还是她想多了。筆趣庫 飘雅慌了。 她该怎么办? 死吗? 昨天她的确有这样的心思,可又多活一晚上,此刻,她忽然有些害怕死了。 她什么都没做错,凭什么失去了所有还要失去命。 耳边响起沈归舟的话,最后那句,让她打了个寒颤。 绝望地想着,她该怎么办? “哎哟。” 妈妈夸张的声音唤回飘雅的神志,她惊恐抬头,只见妈妈抢过她手里的银子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这个怪女人出手果然大方。” 那一锭银子至少五十两。 还未等她明白那‘怪’女人是谁,妈妈又笑得别有深意,“飘雅啊,你说,你早想通不就好了。你连那个女人都能伺候,难道伺候那些老爷们不能比伺候那个女人好。” 飘雅当时没明白,在妈妈看来,进妓院找女人的女人都是有病,并且病的不轻。这样的人,说不定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第116章 跳楼 还未等飘雅回话,妈妈又道:“好了,妈妈我也不是刻薄小气的人,只要你听话,我也不会亏待你的。” 说着,她从衣袖里掏出一两碎银爽快地放到飘雅手里,至于沈归舟扔的那锭银子则被她收进袖袋。 妈妈转身出门,从那并不婀娜的身姿的摇曳程度来看,她的心情相当不错。 本还被各种情绪煎熬的飘雅,看着妈妈的背影,忽然想明白了。 那人说的没错,苟且偷生这刻你或许觉得屈辱,但若死了,你的不甘也不会改变。 更何况,她现在不敢死了。 不久之后,飘雅终于知道沈归舟了沈归舟的名字,知道她是一个喜欢逛妓院,让人谈之色变的怪女人。 可是,陪过沈归舟的人都知道,这个女人来妓院,从来都是听她们弹琴奏乐,然后自己喝一晚上酒。 她不是个好人,却也不是个坏人。 至少当初是因为沈归舟,飘雅免了那顿毒打。 之后,飘雅在一定程度上有了选择客人的权力。 她也知道,妈妈多少是因为沈归舟这个人才会让她有此待遇。 隔壁的隔壁那小姑娘飘雅见过,离及笄都还差上些年岁。 “她只是还没有想明白而已。”飘雅终是开口,“听说,她也算官家小姐,父亲曾在沈家军效力,后来叛国连累家里被抄斩了。她侥幸捡了条命,却被家里表亲给卖给了人贩子,也不知怎的,如今又被卖到这千花阁。” 她的语气平缓,但听的出来,她还是有些同情那位惨叫的姑娘。 这份同情或许是因为她还保留着一分善良,又或许是因为曾经的同病相怜。 本来一直摩擦着茶杯把玩的沈归舟在她提到沈家军时动作停顿了一下,过了一会,问道:“沈家军?哪个沈家?” 飘雅并未注意到她的反常,思考片刻后,答:“大将军府。听说她父亲曾是沈家军浮柳营的一名什么校尉,还是个八品呢” “叫什么?” “玉儿。”那姑娘刚被买来时,飘雅曾去劝过她,故能将她的名字 脱口而出。 “我是问她父亲叫什么。” “啊?这,奴家不知。” 沈归舟看着她,眼神没有特别之处,飘雅却觉得房间里突然变得有些压抑。 高压之下,飘雅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些信息,她下意识赶紧道:“不过,她好像姓谭,是蜀中人。” 沈归舟放在杯沿上的手拿了下来,没有说话。 隔壁的声响突然停止了,飘雅愣了一下,在心中叹息了一声,随后又矛盾地松了口气。 沈归舟耳力惊人,外面喧闹更甚,她还是在隔壁突然的安静氛围中听到一些不可言喻的声音。 她怔了一下,终是没有动。 “姑娘。”大概是见她久久不说话,飘雅唤了一声。 沈归舟回过神来,看着飘雅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蓦然烦躁的很。 她突然想离开这里,想着便站了起来。 飘雅见她起身,一时没反应过来,“姑娘,您?” 她到没有傻到沈归舟是要去救玉儿,认识这么久了,她知道这人不是个坏人,也清楚她不是个烂好人。 飘雅更是担心,是自己的心思惹怒了她。 沈归舟逛窑子的信誉还是蛮好,飘雅一开口,她便掏出一张银票放到桌上。 后者被那张面额五百两的银票吓到,等反应过来,沈归舟已经打开房门。 门外,几个楼里的姑娘依在栏杆上,指着隔壁陆老爷的房间聊得热闹。 “哼,都到这里了,还装什么贞洁烈妇,现在还不是从了。” “呵,我还以为什么校尉将军家的小姐有多厉害呢?” “哼,什么将军啊,就是一个当兵的而已,还是个卖国贼。” “就是,何况那什么沈家少将军都死了那么多年,他手下的那些人就算没有当年那叛国的事又能有什么出息。” “欸,你们说,其实是不是沈家的人也是卖国贼?” 明明都是同病相怜的人,这些女人却像是高人一等的谈论着她人的不幸,言语之中还少不了讥讽。 所谓人性本善,并不有理。 这些话一字不落地进入沈归舟耳里 ,本要出门的她,脚顿在原地。 她看着那几个背对着她说得热火朝天的女人,神情不变,眼神讳莫如深。 飘雅终于回神过来,见她站在门口,不明所以,“姑娘,怎么啦?” 话音刚落那最里面的房门忽然打开,一个身影如风一般窜了出来。 沈归舟看的清楚,那人发丝凌乱,身上披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露出来的皮肤青紫不一。 她的速度极快,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她已经跃过栏杆,一跃而下。 沈归舟意识到她的意图想要拦住她,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伸出去的手,只碰到一丝衣角。 “啊。” “砰。” “啊。” ...... 诡异的安静过后,惊恐的尖叫声震动整个千花阁。 本来拥挤热闹的大厅里,玉儿脸着地,睁大的眼睛正好对上刚刚送完客人进来的妈妈玉荷,喉间还堵着最后一口气。 鲜血从她的头部蔓延开来,快速而惊悚。 在姑娘们的尖叫声中,玉儿没了呼吸,那双眼睛直直瞪着妈妈,不肯闭上。 沈归舟看着下面那个衣不蔽体的小姑娘,不,应该说是尸体,那颗早就成了摆设的心骤然收缩了一下。 “啊。” 飘雅也跟了过来,看见下面的惨像在沈归舟耳边爆出一声尖叫。 沈归舟回过神来,没有去扶双腿发软的她,而是快步向楼下跑去。 楼下已有龟公去试探过玉儿的鼻息,向妈妈确认人已死。 妈妈被那双眼睛看的心神具抖,已经下意识移开视线,一抬头就看见还没穿好衣服的陆老爷趴在栏杆上看着下面。 两人视线一对上,陆老爷脸色难看的辩驳,“不关我的事,是她自己要寻死的。妈的,真是晦气。” 他的神情明显有些心虚,更多的是想着撇清关系。没有底气的一挥衣袖,慌不择路地跑下楼,还和停在楼梯口的沈归舟撞了一下。 沈归舟站在楼梯口,看着那具尸体没有再迈动步伐。 那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好像,什么都没想。 第117章 浮柳 短暂的混乱后,妈妈已经反应过来。 开妓院多年,死个姑娘对她来说,并不是大事。她只是没遇到过会有这么烈性子的,这般自杀抗议。 缓冲了一会,她一边骂着晦气,一边赶紧吩咐人将尸体给弄走。 转头又吩咐其他的姑娘将客人陪好,承诺今晚的酒水千花阁承担一半。筆趣庫 尸体一抬走,又听到可以减单,本来还因为死人情绪不一的人瞬间又沉沦于声色之中。 至于那些姑娘,虽有震惊害怕,但都是人在屋檐下,妈妈一发话也只得将笑容露出来。 不过眨眼,一条命没了。又不过一刻,那消失的生命引起的波澜再无余波。 沈归舟站在那里,最终,她还是没有去看那个姑娘一眼。 很快,她再次被人撞了一下。 那人酒喝得有点多,又体型庞大,魂不守舍的沈归舟被撞得踉跄。 “沈姑娘。”好在刚好下来的飘雅扶住了她。 这一撞,沈归舟也回过神来。 她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飘雅是个心思玲珑的人,虽然自己心神未定,还是跟了过来,给她斟酒。 沈归舟一饮而尽,再抬头,看见刚刚那几个背后说人的女人还一脸惊恐地站在原地看着下面,显然是还没有从刚刚的惨事中回过神来。 沈归舟这一抬头,几人视线刚好对上。 沈归舟朝她们招手,示意她们下来。 这楼里的姑娘没有人不知道沈归舟,更是知道她出手大方的很。 短暂的错愕后,几个姑娘回过神,赶紧整理一番情绪跑了下去。 几人攀着她的胳膊坐下,落在大厅里,形成诡异的画面。 沈归舟浑然不在意他人看自己的眼光,她将攀上她脖子的手弄下来,问 :“你刚刚说的沈家军卖国是怎么回事?” 被问的人正是刚刚说沈家的人其实也是卖国贼的人,名唤素媛。 素媛一愣,没想到几人的对话会被人听了去。心神一凛,赶紧道:“姑娘,您说什么呢?奴家哪有说过这样的话。” 沈家浮柳营卖国是多年前盖棺定论的事,但沈家可没有造反。那话她也就敢自己说说,可不敢让其他人听了去。 不曾想,会被沈归舟听了去,还在这种热闹的地方毫不避讳的问起,她能不被吓到吗? 沈归舟看着她,掏出一锭银子摆在桌面上。 那银子足足十两。 “那就说说,沈家军出的叛军的事情?” 素媛眼睛一亮,可是看到周围人来人往,还有些犹豫。 倒是旁边的写意手快的将银子收了过去,笑着道:“姑娘想知道这事啊,奴家知道。” 沈归舟举着酒杯看向她,示意她继续。 那人倒是没有素媛的顾虑,在她看来,这又不是秘闻,“姑娘不知道沈家军出的这事?” 沈归舟心中腹诽:老娘要是知道,还来问你。 写意有些意外,“沈家,大将军府,姑娘知道吧?” 沈归舟点了点头。 “这事啊,是桩十几年前的旧事了。“ 十几年三字,让沈归舟端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 众人都未曾注意到她的这丝变化,写意继续叙述着:“十一年前,不,现在应该说十二年前了,沈家军的少将军因伤重身亡........” 十二年前,沈家军的少将军在落龙峡一役中重伤,后因伤情突变,病逝家中。 沈星阑死后,沈家军那让敌人闻风丧胆的浮柳营突然失了踪迹。 后来有人说,在敌国见过他们。 一年后,沈家上报朝廷,浮柳营将士全体叛逃,通敌卖国。 此乃抄家灭族之罪,沈家军的浮柳营共一百三十二人。那一年,许多地方血流成河。 饶是如此,浮柳营也无一人出现,这便也坐实了浮柳营叛逃的罪名。 玉儿是其中一人的女儿,也不知是有什么机缘竟侥幸存活下来。 和以往要黎明时才离开不同,这一晚沈归舟并未在千花阁过夜。 走出千花阁时,她手脚冰凉。 千花阁所在的月河街,此时还是灯火通明,处处皆是莺歌燕语,好不热闹。 她站在街上,有些迷茫。 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起来,许多人影出现在脑海里。 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面孔,逐渐变得清晰。 写意的话言犹在耳:通敌卖国,抄家灭族。 他们怎么会叛国呢?怎么可能。 抄家灭族…… 三更的打更声将她惊醒,她收敛心神,转身往城外的城隍庙走去。 临近四更,破烂的城隍庙中一众乞丐还未入睡,几派人马正在为这殿中的方寸之地争得头破血流。 等一方终于获胜,想要享受战果时,忽见门口多了一人。 那人一袭红衣,在微弱柴火的映射下,很是显眼。 更显眼的是,这是个容颜姣好的姑娘。 乞丐们意外之余,很是诧异,这大半夜的何时多了个姑娘。 还未等某些人生出歹念来,沈归舟迈步走进来。扫视一圈,盯着一看似领头之人的老乞丐问道:“她人呢?” 突然的发问让众人一愣。 那老乞丐在看清沈归舟的脸后脸色一变,蠕动着嘴说不出话来。 沈归舟眼神变冷,“我说过,一个月内,如果她死了,或者她跑了,那你们就替她去死。” 第118章 迁怒 她声音淡淡的,话一响破烂的城隍庙却瞬间杀气弥漫。 此话一出,那些还未看清她脸,疑惑她出现的众乞丐瞬间知晓她是何人了。 乞丐们心中恐惧滋生,一个个下意识往后退开躲避。 老乞丐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姑娘,饶命,饶命啊。是那个小贱人太狡猾,我们也没想到,她都那样了,还能跑。” 沈归舟在心中冷哼一声,这是逃走了。 倒是她低估了那个神经病的能力,手脚都那样了,竟还能逃走。 不知为何,一向心静如水的她忽地有些暴躁。 她脚一抬,老乞丐被踹飞出去,身体撞在殿内柱上。倒地时,他口吐鲜血,瞬间出气便比进气多。 她猛然出手震慑了众人,等回过神,有人想要逃走,也有人恼羞成怒,准备出手。 沈归舟随手抄起一根棍子,看似随意地挥舞了几下。 不过一瞬,这些人皆都躺在地上无法再站起来。 “姑娘,饶命,饶命啊。” 只听扑通扑通的声音,乞丐们跪了一地,颤抖着声音纷纷求饶。 这一刻,他们终于清楚,这个女人说过的话绝对不是大放厥词。 沈归舟眼神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将竹棍抵在喊的最大声那人咽喉处。 “一天之内,我要知道沈家军这十二年的所有事情。” 这话题转的突然,乞丐先是一愣。直到沈归舟拿着棍子的手力道加重了几分,他才反应过来,连忙称是。 沈归舟放开他,并扔下一沓银票。 他战战兢兢捡了银票,恐惧的双眼一亮,站起来招呼其他人连夜出门。 沈归舟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好在沈家军三个字虽无十几年前的威名,在天楚也还是无人不晓。 他 不知这煞星为何突然让他们打听这个,不过,这也不是他们该关心的。 至于逃跑,他们更是没有想过。 有钱赚,贱命一条,为何要逃。 虽然沈归舟给的时间是一天,但因当年那桩事也不是什么秘密,这些乞丐们又历来消息灵通。 黄昏时分,他们便将消息带了回来。 沈归舟一夜未睡,一直等在城隍庙内。 一整天,她都站在殿内,看着城隍老爷的泥像,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乞丐回来,见到她笔直的背影,想到昨晚的场景,有些发怵,不敢上前。 最后是沈归舟听到动静回过头来,他们才不得不上前去。 一个时辰后,沈归舟走出城隍庙。 众乞丐看着手上一沓银票,觉得那个火红的背影再也不似之前那般让人恐惧,反倒是亲切的很。 带头那人还在她身后热情招呼,“姑娘,下次还想知道什么,就来此处找我们便是。” 热情之态,和最初之时判若两人。 —— 流连江南道,忘返川洛城。 沈归舟一进川洛城,就感受到这两句民间歌谣并无夸大。 川洛城,其实也算是这次江南洪灾的受灾之区。 不过,相对于其他诸城,它算是轻灾地区,仅有靠近临县的郊区有几百亩良田被毁。 又因晋王前段时间亲临灾区救灾,手段厉害,受灾一带情况已好转不少。 这种灾况,并未给这川洛城造成影响。 城中街道人来人往,两旁店肆林立,商铺招番旗帜高高飘扬,车马粼粼而来。 此时正是黄昏,川洛城没有宵禁,白日出摊的商贩已经收摊回家,赶晚市的却也已经陆续出来,好不热闹。筆趣庫 沈归舟左手糖葫芦,右手小糖人的在城中溜 达了一会,很快就看到这城中最气派的房子。 城中人都知道,这里是前任兵部尚书严谦的祖宅。 五年前,他辞官归隐,荣归故里,府邸比太守府不知气派多少。 虽已卸任,这严府门前依旧有各路人马来来往往。 沈归舟站在严府对面,咬着冰糖葫芦数人头。 就她吃颗冰糖葫芦的时间,严府门前已经停过三辆马车。 沈归舟退后一些,拦住一个过路人,“大哥,这严府今日是办什么大宴吗?” 那人倒也没留意怎么会有一姑娘拦住他问这种问题,反倒是一脸神秘兴奋地与她分享起自己知道的,“听说,严府明日有贵客要来。” 沈归舟怔住,“明日有贵客?那今晚怎么这么多人?” 那人一脸看白痴的神情,“严老爷这是让城中官员乡绅来商量明日该如何安排。” 能让前任兵部尚书如此重视,那明日要来的得是怎样的贵客? 那人见沈归舟不说话,以为她是不信,又道:“听说,严老爷还让人请了会春楼的美人来献舞呢。” 说起会春楼,那人脸上笑容添了几分猥琐。 沈归舟是什么人,即使第一次听这会春楼,立马就猜到了是什么地方。 恰好,迎面迎来一人竟是那人熟人,两人打着招呼,热络聊了起来。 沈归舟看着热络聊天的两人,又将目光移到严府。 本来她打算今晚去严府找严老尚书聊聊天,但看这人来人往,想必今晚他是十分忙碌,她去造访不合适。 既然明天严府有贵客盈门,想必是十分热闹。 她当下做出决定,明天去凑凑热闹。 至于今晚,还是先好好睡一觉吧。 她未再在严府门前停留,不动声色地咬着冰糖葫芦离开。 第119章 严府 当晚,沈归舟留宿在城中最大的客栈。 坐在大堂用饭之时,她也听到不少人议论明日严府宴客的事情。 原来,明日严府宴客,不仅请了会春楼的姑娘献舞,还请了川洛城最有名的酒楼仙人居的大师傅掌厨。 酒楼妓院消息最是打听消息的好地方,不用刻意打听,一顿饭的功夫,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沈归舟都已经知晓。 不过,那贵客的身份依旧是个谜。 沈归舟心中腹诽,这般排场,怕不是要请个皇子宗亲吧。 皇子二字让她自己心头一震。 如果她没记错,陈穆愉还在江南。严府邀请的贵客,不会就是他吧。 这想法冒出来,将她自己吓了一跳。 这么巧,又要碰上了? 随即她又觉得不对,陈穆愉那样的性子,怕是不喜这种宴会。 再说,这川洛城也够不上扶贫救灾的标准啊。 严府的宴会是在晚上,沈归舟便也不急,翌日日上三竿时,她才从床上爬起来。 收拾好自己后,她慢悠悠地踱步去了楼下,吃了顿饭。 一顿饭吃了一个时辰有余,不出所料又听到很多关于严府的事情。 除了这个,她还听到另外一件事。 亲自前来江南赈灾的晋王现在正在调查江南一道赈灾银粮贪墨一案。 时隔小月有余,再次听到陈穆愉的消息,有种恍若前世之感。 对于别人所说的他调查贪墨一案,雷厉风行,明察秋毫一事,她倒是毫不意外。 那样的人,无论做什么必定都是优秀的。 吃完饭,她又点了壶茶喝了半个时辰,然后又回楼上房间小憩半个时辰,才起来收拾准备出门。 刚要出门,胸口隐隐作痛。 从身上掏出一小白玉瓷瓶,往手上一倒,却是空的。 该死。 心中咒骂一句,又重新坐下。 现在出去买药材配药,肯定会耽误晚上的事。 过了一段时间,那隐隐作痛之感并未消失,不过好在也未加重。 多年来的经验告诉她,这次这具身体应该还能撑个半天再重组,这也让她放弃了去买药的想法。 她起 身下楼,先去柜台找小二要了一壶最烈的酒,才揣着酒壶出门。 还未到严府所在的那条街,就见一老头带着一群人站在门口。 看官服,那些人中竟然还有四品太守。 这么大阵仗,沈归舟突然有些好奇今晚这严府的宴会上都有什么山珍海味。 虽然隔得远,她还是一眼认出那老头就是严谦。 一群人对着前方翘首以盼,明显是在等那位贵客。 沈归舟没有一直在此处守着,直接转身去了后门。 她也没有从后门进去,而是选了不远处一偏僻院墙,纵身一跃就翻进严府。 她不清楚严府地形,但也没什么影响。 这样的夜晚,她只要寻找人来人往的地方去自是会找到她想去的地方的。 严府占地极广,从后门处便能看出严府的一砖一瓦皆是精巧。 一路行来,假山流水,亭台楼阁看得出都是匠心之作。 沈归舟在心里冷哼一声,一个辞官回乡的兵部尚书府邸竟然如此奢侈精巧,这隐退抚恤看来很是不少啊。 和她想的一样,严府今晚热闹,想要找到一些人并不难。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她便找到严府特意为会春楼的姑娘准备的妆扮休憩之所。 趁着众人不注意,她随手拿了一身衣服。 找了间空房快速换上,正准备去严府溜达一圈,隐隐作痛的胸口倏地抽痛起来。 这事猝不及防,她手撑在门框上,差点就弄出动静。 好在此处僻静,没有人来。 她深吸口气,掏出精巧的酒壶,一口气灌了半壶酒才觉得好受些。 等胸口那阵痛过了再出门,严府已经挂上灯笼。 正准备去找找严府的书房所在,不曾想先迎面碰上一人。 她心头一跳,转身就跑还是将人打晕再跑? 结果,那人还未走近便对着她催促,“那会春楼的,可以献舞了,叫你们的人快点。” 沈归舟愣怔,这是将她当作会春楼的舞姬了? 这里就是舞姬们休憩的院子,那家丁一喊,里面候场的姑娘们立马涌了出来。 也不知是谁,还拉了站得有点 远的沈归舟一把,跟在队伍后面。 沈归舟看看自己身上的绿色纱裙,摸着脸上的纱巾,有些郁闷。 她之所以会换这身衣服,是想借个机会在这严府走一走,找到书房的位置或者严谦的卧房,然后等着他回来。 现在她想给自己一巴掌。 她是脑子被门挤了吗?换丫鬟的衣服不好吗,干嘛要换舞姬的。就算是厨娘的衣服,也比现在这处境好啊。 以她的身手现在要离开也不是做不到,就是太过明显。 思考一瞬,她决定还是去宴席上涨涨见识。 既来之,则安之。 她走在最后,严府家丁急着带她们去宴席,也没人注意到队伍里多出一人。 严府宴会厅灯火通明,远远便听见丝竹谈笑声。 舞姬进场,歌舞响起。 沈归舟混在其中,心中腹诽,好在自己在风月之地混了多年,看会了这些艳俗歌舞,不然今日就真的是玩大了。 她不是领舞,舞的也还算过得去,便也没人发现不对。 跳舞之余,她还抽空往主座看去。 见那上面只坐着严谦一人,心中莫名松了口气。 她就知道,陈穆愉那大忙人此刻肯定还在灾区忙得焦头烂额,哪里有时间来赴这俗宴。筆趣庫 结果一个旋转,她便看见左边依次坐着云泽、苏子铭、莫焰以及陈穆愉。 看到坐在四人之中最末的陈穆愉时,她的动作一顿。 艹。 他还真的就是严府今晚请的贵客。 不知是她的眼神还是她突然顿住的动作引起了陈穆愉的注意,那本来只是沉默喝酒的人骤然抬头看了过来。 猝不及防,四目相对。 心虚从沈归舟心中冒出来,她赶紧挪开视线。 好在她反应极快,又加上她并不是领舞,那微微的停顿的动作并未让人看出来。 一舞完毕,她本以为可以立即离场,没想到被严谦开口叫住。 她心头一紧,靠,这难道不仅得陪玩,还得陪喝? 好在是虚惊一场,严谦只是叫了领舞的春寒留下。 等有惊无险退出宴会厅时,她松了口气。 还好没让人认出来。 第120章 夜访 她忍不住偏头往里面瞄了一眼,正好看见会春楼的花魁春寒姑娘到了云泽的身边。 看着云泽手脚僵硬的模样,她差点笑出声来。 不过,更多的是疑惑。 这什么情况,这美人难道不应是陪陈穆愉吗? 她的眼神不自觉地偏向那个男人,这一偏,发现那人竟然也在看着她。 她吓了一跳,赶紧收回视线,跟着队伍走了。 走了几步,她乍然明白过来。 看陈穆愉坐的位置,那些人怕是不知道他才是晋王吧? 他隐藏了身份? 又走了几步,她又觉得不对。 就算陈穆愉隐藏身份,严谦作为前任兵部尚书不认识当朝皇子? 何况,他还长得那般出色。 长相出色的人,往往更容易让人留下印象。 想着想着,想到了一些事情。 其实,严谦没认出陈穆愉好像也不奇怪。 陈穆愉未满十五就前往北疆驻守,五年后重回京都,封王开府。 至于严谦,永盛十六年,他在蜀中任职,永盛十七年春调往京都。因查审沈家浮柳营一案有功,升为兵部尚书。 而永盛十六年年底,陈穆愉就已经离京。 六年前,也就是永盛二十一年秋严谦辞官归乡。 从时间上看,正是他回乡那年的冬天,陈穆愉才回的京都。 如此一算,两人并无面见交集。 既是这样,陈穆愉要掩藏身份,严谦认不出他来也不奇怪。 心里虽然想着事,但是沈归舟也没忘记脱身。 一群人刚到一拐角处,她便趁着没人注意,快速溜走了。 还是那间房,她又将自己藏好的衣服换了回来。 心道,以后可再也不能干这种脑子被门挤的事情了。 踩点这种事她没少干,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她便已找到书房所在。 在这之前,她还顺道在厨房借了一只盐焗鸡。 刚要点燃火折子,门外传来响动。 她心中一凛,严府今晚看来比她想的还要热闹啊。 纵身一跃,她将自己隐藏在房梁之上,屏住呼吸。 黑暗 中,有人小心翼翼推门而入。 那人没有点火,而是直接掏出一颗夜明珠。 沈归舟眼睛瞪大,艹,这年头做贼的都这么有钱了吗? 捏着手上的火折子,她突然觉得自己不配出现在这里。 下面那人手脚很轻,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她倒是不好奇那人找什么,反倒觉得那人身形有几分熟悉。 突然,那人按到桌上摆放着的貔貅,紧接着传来一阵细微声响。 那靠墙的书柜某处打开,露出一个暗柜。 透过那人拿着的夜明珠,沈归舟看见柜子里摆着不少黄金和几本账册。 那人翻开账册看了几眼,突然骂道,“靠,这老东西果然不是个好人。” 他看得激动兴奋,一股脑将账册揣在怀里,将暗柜恢复原样便毫不耽搁地走了。 沈归舟则有些惊讶。 那人竟是谷诵。 那声音,她敢肯定自己绝对不会认错。 确定谷诵已经走远,沈归舟才从房梁上下来。 她又在貔貅上摸了一下,暗柜再次被打开。 看着那些被谷诵抛弃的黄金,她啧啧着摇头。 真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啊。 就知道拿几张破纸,也不把这些小宝贝给带走,暴敛天物。 她一边想着,一边将所有的黄金都揣进怀里,丝毫不嫌这些世俗之物太重。 揣好黄金,她将书房中所有的文件都翻了一遍。 意料之中的没有找到她想要的东西。 她也不气馁,出了书房,又揣着黄金和盐焗鸡到了严谦的卧房。 严谦的夫人三年前已经病逝,没有续弦。 不过,他夫人是没了,妾倒是没少纳。 沈归舟进门时,他前不久刚纳的十八姨太正坐在梳妆台前试戴珠钗。筆趣庫 美人听到开门声,头也不回问道:“老爷那边,还要多久才能散席?” 刚要回头,却觉一阵香味扑鼻,随后什么也没看清,便晕了过去。 沈归舟动作迅速的将人搂住,得空还装模作样的吹了一下手上的药粉。 她将人扔到床上,看着那不过十五 六岁的少妇,再想起严谦那满脸的褶子,她打了个寒颤。 传说中的一树梨花压海棠? 那一大把年纪了,还能那个吗? 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那个的,她若是把画面画出来卖到千花阁,会有多少银子呢? 想到那个场景,她差点将刚刚在厨房偷吃的糕点给吐出来。 有些尴尬地给了自己一巴掌,想歪了,想歪了,今天她是来办正事的。 侧耳倾听了一下前面的动静,想必一时之间酒席还散不了。 她也不急,掏出盐焗鸡,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喝起来。 一更时分,卧室外面终于有了动静。 “老爷,您还好吧?” “无碍。吩咐你的事办了吗?” “老爷放心,已经派人跟着了。” “找的人一定要谨慎。” “都是京都带出来的老人了。” “嗯。” 眼看人要就推门进来,门前的人又停下脚步,吩咐道:“老夫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您再亲自去县衙跑一趟,告诉章周知,让他将大家的嘴都给我捂严实了,现在就去。” “是。” 有人匆匆离开,另外一人推门进来。 严谦进房并未发现不妥,见无人等着,眼里闪过不悦,骂道:“腌臜东西。” 他抽过挂在墙壁上的鞭子冷脸朝内室而来,见人果然在床上躺着,那昏暗污浊的眼神瞬间变的可怕。 狠狠一鞭抽向床上的睡美人,毫无怜香惜玉之意,“还不给老夫滚起来。” 本以为一鞭子下去,美人必定惊恐爬下床求饶,结果被抽得皮开肉绽的人纹丝不动。 严谦心中诧异,还未等生出疑惑,身后有声音响起。 “都说老头子娶新妇,都是变态。原来还真是如此。” “谁?”严谦心头一颤,瞪着双眼回头。 沈归舟从幔帐之后踱步出来,嘴角含笑,道:“小女子初到川洛,听说城中有一府邸修的极为气派,便想过来开阔一下眼界。” 客气之后,她又反问:“严老爷,您不会介意小女子不请自来吧?” 第121章 逼问 严谦朝外大喊:“来人。” “有刺客。” 他想喊人前来,刚张嘴,就觉得浑身一软,跌倒在地,无法言语,最想说的三个字被沈归舟说了出来。 沈归舟声音不大,戏耍之意,甚是明显。 这个一辈子在权力中打滚的老头看着坐在桌前淡笑的人,一种恐惧爬上心头。 不过,他也是见过世面的,很快便冷静下来,沉眼看着沈归舟。 此时严谦眼里的沈归舟,长相平凡,是那种扔在人堆里的都找不出来的那种。 诡异的是,这样平凡相貌的人,配上那一袭火红长裙,似乎有了些张扬之感。 出门时,随手易了容的沈归舟丝毫不在意被严谦盯着。 “严尚书是想问我是谁?” 见他张嘴没有发出声音,她便主动将他想说之话说了出来。 严谦没有说话,神情回答了是。 沈归舟给自己倒了杯茶,不拘小节的用衣袖将自己刚刚啃的鸡骨头扫到一边,“既然严尚书想知道,那告诉你也无妨。” 不能言语的严谦双眼盯着她,双眼浑浊却有着多年官场浸染的气势。 沈归舟丝毫不受他眼神影响,慢条斯理道:“一个该死却没死的人。” 严谦,“.......” 沈归舟不管严谦有没有被自己气到,将茶杯放下,“好了,严尚书的问题,我回答了。那么现在,是不是应该轮到我问严尚书几个问题了?” 严谦无奈发不出声,只能心中腹诽,你那是回答吗? “听说,严尚书十年前是因为查破了一桩大案,才被升为兵部尚书?” 沈归舟突然提起十年前,严谦心中一震,看向她的双眼多了惊恐。 沈归舟见他如此,心中冷笑,面上如旧,提醒道:“你现在可以说话了。” 严谦惊诧不已,“你。” 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发出了声音,又惊又喜。 正要张嘴喊人,就见沈归舟掏出一把匕首把玩着,先他一步开口,“不过,不要想着喊人。因为,在那之前,我可能会杀了你。” 她的声音不大,掷地有声。 严谦被震慑住,下意识住了嘴。 看着她手里那把在她指尖转动的匕首,他已经能够感受到杀气。 精明圆滑的严谦知道,眼前的这个女人不是在吓唬他。 越老越是惜命的他,当真不敢再喊人。 沈归舟很是满意他的表现,又问:“沈家军浮柳营通敌卖国的证据是你找到的?” 严谦心神一凛,将心中疑惑问出口,“你是谁,为什么要打听这桩事情?” 沈归舟看着他,起身向他走过去。 严谦下意识爬着向后退,“你想要干什么?” 话音未落,沈归舟右脚一抬,落在他手边的马鞭便到了沈归舟的手里。还未等他看清楚她的动作,马鞭的另一头已经绕上他的脖颈。 沈归舟神情自然如常,“严尚书,是我在问你话。” 严谦伸出那双满是褶子的手去扯马鞭,可是扯动不了分毫。 沈归舟的力道控制极好,让他呼吸困难,却又不会立即窒息。 “还有,沈家和浮柳营的通敌卖国无关也是你证明的?” 严谦终于不再假装淡定,艰难回道:“姑娘,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姑娘若想知道这些旧事,随便找人打听便是。” 沈归舟冷哼一声,冥顽不灵。 她加重了手上力道,“可是我想知道的只有当年主审这个案子的严尚书知道。说,证据到底是谁给你的?” 严谦瞳孔放大,生死之际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知道的远比他以为的要多。 “老夫自己查到的。” 沈归舟嘴角扬起,“严尚书看来是真的觉得自己活得够久了。既然你不愿意说,那就带着它进棺材吧。” 素手收紧马鞭,不再控制力道。 严谦心中一凛,似乎听到自己喉骨断裂的声音。 他这才意识到,这女人是真的要杀了他。 死亡的恐惧让他不敢再抱有侥幸,喉间发出苍老破碎的声音,“相爷,是相爷。” 沈归舟拉着马鞭的手力道松了些。 严谦气都不敢喘,“是相爷 将沈家军浮柳营通敌卖国的证据交给老夫的。” 沈归舟看着他,只见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恐惧。 看得出来,他没有撒谎。 手上的力道又松了几分,心中似乎也轻松了些许。 不过这轻松也仅仅是一瞬,“他给你证据,你就判了他们通敌卖国?” 严谦这次没有犹疑,“老夫后来派人去一一核查过,那些证据并不是捏造。” 沈归舟看着他没有说话,神情是明显不信。 严谦眼里闪过不悦,“若老夫是那般糊涂之人,那沈峰还怎可能是大将军,沈家怎可能完好无损,世袭护国公。” 半响后,沈归舟放开马鞭,以手为刀劈在他后脖颈处,下一瞬,严谦就晕死过去。 她悄无声息的翻墙进了严府,又悄无声息的翻墙离去。 一出严府,她便将脸上的易容面具给扯了下来,露出原本的那张小脸。 刚走两步,一直隐隐作痛的胸口突然又抽痛起来。 和之前不同,这次那剧痛变得越来越明显。 严谦的话让她心绪烦乱,这让胸口的剧痛更加明显。 她依靠超乎常人的耐力沿着严府所在的街道疾步走了一段,遇到一岔口,她赶紧转进了一条小巷。 小巷里,她再也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双腿跪倒在地。 胸口剧痛仿佛挖心之痛,随即那痛传遍四肢百骸。 她想要喝口酒,让自己缓缓。 颤抖着手好不容易掏出酒壶,因为手抖,酒壶掉落,最后一口酒也洒落在地。 她匍匐在地,再也没有将酒壶捡起的力气。 好在最后的一丝理智让她知道这是半夜的街道,才没有喊叫出声。 那薄薄的嘴唇被她咬出血来,最后,她只能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臂,来缓解那断骨挖心的痛苦。 旁边屋檐上有路过的野猫,它那绿色的眼珠中,倒映出沈归舟的模样。 娇小的人蜷缩着在地上打滚,月色下那头秀发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 许是被她这恐怖的模样吓到,野猫呜呜叫着逃跑了。 第122章 哭丧 清晨,沈归舟在扫街开门的声音中幽幽转醒。 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小巷中,她思维有半刻的空白。 直到有人将一碗豆浆放到她身边,她才慢慢回神。 她艰难地爬起来,只见一个打扮朴素的妇人笑得和蔼,“喝吧。” 妇人是在巷口卖豆浆的。 沈归舟还未反应过来,她已经返回巷口。 沈归舟将视线收回来,看见自己干枯灰白的发丝,再看一身灰尘的衣裙瞬间明白过来,人家是将她当作老乞丐了。 无声地笑了笑,靠着墙壁站起来,她踉踉跄跄地走出小巷。 刚到巷口,卖豆浆的妇人又递了一根竹棍过来。 她看着突然出现的竹棍,怔了一下。随后低垂着的脸露出笑脸,只是那笑容更多的是讽刺和无奈。 最后她还是接过竹棍,嘶哑的喉咙道出两字,“多谢。” 那份嘶哑和脱力后的虚弱,让她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垂死的老者。 妇人很是憨厚,“老人家不用客气。” 话一说完,自己又转身忙去了。 沈归舟未曾抬头,嘴角的笑容愈发明显。喉间涌出铁锈味,她深吸口气,又将鲜血咽了回去。 她拿着竹棍,晃晃悠悠的向客栈的方向而去。 还未走出几步,又遇上意外。 一群人气势汹汹的与她擦肩而过,差点将她撞飞出去。 她一抬头,就见那些人立在一布告牌下。 为首之人喝道:“都听清楚了。昨日严府遭窃,若有人能提供窃贼行踪者,赏银百两。” 沈归舟将身体重量都放在竹竿上,遭窃?那个窃贼是指她还是谷诵呢? 看着那些人又气势汹汹的离开,她倒是有些疑惑。 这严谦见过她,为何不让人画出她的画像搜寻她。就算没画画像,至少也可以告诉大家,那窃贼是个女的。 难不成,严谦知道自己府里昨晚还有一个“窃贼”? 她哪里知道,那严谦眼神很是不济,昨晚根本就没看清她长什么模样。 至于没有说那窃贼是个女的,也是严谦的自尊 心在作祟。 他对沈归舟恨之入骨,恨不能将她抽筋扒皮,可又不想让人知道他堂堂前兵部尚书竟然被一个女娃娃绑了。 沈归舟大摇大摆的在街上走着,丝毫不惧那满街找她的人。 就她现在这模样,她虽未照过镜子,但她肯定,她此时站在严谦面前,他也不会相信她就是昨晚威胁他之人。 眼看再过两条街,就是她住的客栈,沈归舟加快了脚步。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路过官驿时,她遇到一辆惊了马的马车。 若是平常,这样的事丝毫不会引起她的担忧。 今日,她却只能站在原地思考,到底是站着让马撞,还是躺下让马车碾。 赶车的人喊得撕心裂肺,“让开,快让开,让开。” 沈归舟心中无奈,她也想让开啊。 眼看马车就要撞上自己,就连就地躺下的时间都没留给她,沈归舟心中叹息一声,看来命这东西还是得信的。 忽然,她手腕被一股力道拉住,一息之间,马车擦着她的疾驰而过。 她惊魂未定之时,有人纵身一跃,坐于马上。 几声马鸣后,马车在前面五十步处停了下来。 手腕被松开,沈归舟抬头道谢,“谢,谢。” 一个谢字出口,她整个人呆住。 刚刚救她的人竟然是苏子铭。 看见苏子铭,她停顿了一下,才将后面那个谢字说出口。 再看从马上跳下来的人,竟然是莫焰。 苏子铭正想转身退开,老妪抬头的一瞬让他停了脚步。 沈归舟头发灰白,神情颓废,然而五官还是好辨的很。 “沈姑娘?” 苏子铭震惊之余很是意外。 刚要收回视线离开的沈归舟见苏子铭认出自己,心头一跳,下意识往旁边看去。 这视线一偏,她便见到官驿门口有一月白衣袍。 头还未抬起来,她又赶紧垂的更低。 你认错人了。 “沈姑娘,你这是?” 否认之语还未出口,苏子铭的追问先一步响起来。 早就注意到这边的云泽也走了过来,看到 沈归舟的模样难以置信,“沈姑娘,你这是怎么啦?” 一想到陈穆愉就站在旁边,沈归舟又是烦闷又是心虚。 挣扎片刻,她抬起头来,笑得单纯无害,“生意需要。” 苏子铭,“.......” 云泽,“.......” 最后还是云泽先反应过来,疑惑问道:“生意?” 沈归舟脸上在笑,心中则慌的一批。 “爹啊,你怎么就走了啊。” 突然传来一阵哭丧声,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 沈归舟脑中灵光一闪,迅速转头,朝着斜后方那家办白事的人家一指,“嗯。” 众人,“.......” 趁着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她拄着竹棍转身,朝着那家走去。 一到大门口,她就嚎着嗓子喊,“冤家啊。” 她这一声,将众人吓醒过来。 苏子铭看着沈归舟进门的背影表情复杂,云泽问他,“这沈姑娘竟然还干这哭丧的买卖?” 苏子铭,“.......” “你个冤家啊,你咋走得这么快啊。” 那里面又传来沈归舟的嚎叫声。 苏子铭嘴角抽搐,“沈姑娘做的生意比较多。” 听这称呼,好像还不止哭丧这么简单啊? 一旁看热闹的谷诵突然凑过来,感慨道:“还别说,这哭丧的买卖,沈姑娘干的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陈穆愉站在一旁,苏子铭认出沈归舟时,他也有些意外。 见她狼狈模样,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正要过去,她就将视线转了回去。 他肯定,虽然她未曾抬头,但她肯定认出了自己。 她认出了他,没有和他打声招呼,也不曾看他一眼。 她的反应让他生生抑制住自己的动作,留在了原地。 盯着沈归舟消失的方向,他心中嗤笑,哭丧?那请她的人得给她多少钱才能请动她? 隐隐心中有些烦闷,却不知为何。 “走吧。” 陈穆愉迈动大长腿,走的方向正是沈归舟刚刚进去的那里。 其余众人见自家主子走了,也赶紧跟了上去。 第123章 林溢 办白事的人家姓吴,死的正是吴家老爷,吴尚清。 同时,这吴尚清也是川洛城的县丞。昨日严府宴席,他告病在家,今日早上就传出他的讣告。筆趣庫 沈归舟猜的不错,陈穆愉并未告知众人他的真实身份,反倒是借用了临县刚刚派下来的是县官林溢的身份,作为协查贪墨案的一员和王府的两大护卫一起来此。 吴府就在官驿的斜对面,吴府挂丧,早就想见见这吴县丞的陈穆愉自是要前来吊唁的。 沈归舟不知这些,她若是知晓这些,彼时定不会选择那么个借口进来这里。 好在这对她来说也没有多大关系。 她喊着冤家进门,门口接客的一脸懵逼,竟然也没拦她。 进了门,她装模作样的嚎了两嗓子,还没看清吴府是个什么模样,便已经遁走。 陈穆愉走进灵堂并未见到她,也不意外。 没有在哭的跪倒一地的人中看到她的身影,其他人也有些意外。可因为是来办正事的,也就并未多想。 吴家大公子一一拜见众人,一脸悲伤过度的模样看的人不好开口询问过多。 谷诵在一众人中最是世故,上来拉着吴家大公子的手,诚恳表示了哀伤之同感,随即切入正题。 “大公子,昨日不是听说吴老爷只是偶感风寒吗?怎去地如此突然?” “其实,也不算突然。实不相瞒,家父的身体这几年来一直都很差。” “哦,是吗?” “是啊,其实大夫早就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了。” “那还请大公子节哀。” “嗯。” “不知,吴大人去前可有遗言?” “家父是突然病重,未曾留下一句嘱咐。” 一炷香后,陈穆愉等人离开吴府。 谷诵嗤鼻,“这姓吴的,前言不搭后语,嘴里没一句实话。还有,那哭的假惺惺的样子,还不如沈姑娘呢?” 说起沈归舟,谷诵想起一事,“对了,刚才你们有谁在里面看到沈姑娘了吗?我好像没见到她。” “她不在。” 回话的是莫焰,他的回答和他的人一样高冷。 众人皆是一愣,的确没有在吴府看到沈归舟。 没有看到沈归舟,几人总觉得哪里不对,仔细一想,似乎又没什么不对。 恰在这时,一顶小轿停在吴府面前,知县章周知匆匆下轿过来给他们见礼。 云泽主动开口,“章大人,也是来吴府吊唁的。” 一个也字让章周知明白过来,这一行人怕是刚刚从吴府刚刚出来。 “是啊,吴大人和下官共事多年,不曾想竟这般突然的去了。” 说着,眼角竟还流下泪来,装模作样的用衣袖擦了擦。 莫焰撇开脸,陈穆愉淡淡看着,最后章周知擦了半天,还是云泽说了一句,“章大人节哀。” 随后,他又道:“既然章大人赶着去陪老友,我等就不耽搁大人的时间了。” 本还想借机叙述一下同僚深谊的事情,云泽这两句话让他怔在当场。 这话听着好像有理,细细一品又好像哪里不对。筆趣庫 云泽等人也没等他回答,便打算绕开他回官驿。 章周知终于回过神来,赶紧拦住一行人,道:“云大人,请稍等片刻。下官这次来,除了来吴府吊唁外,还是特意奉老尚书之命来请各位大人去赴宴的。“ 昨日陈穆愉一行便知晓,在这川洛城,众人依旧称呼严谦为尚书。 今日听章周知如此叫法,也便见怪不怪了。 倒是后面那句,他们更有兴趣。 云泽反问:“赴宴?” “是的。昨日是和川洛乡绅名流一起给各位大人接风洗尘。今日则是严尚书的私宴,宴席就定在知君意。” 云泽下意识看向陈穆愉,用眼神询问他的意见。 陈穆愉还未做出指示,那边章周知又道:“烦请各位大人稍等下官片刻,下官去去就来,然后接各位大人前往知君意。” 章周知没有给他们拒绝的机会,话一说完,转身进了吴府。 云泽小声询问陈穆愉,“公子,这严谦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知道我们拿了账册?” 谷诵有些不满,立即举手表态,“我保证,昨晚绝对没有人发现我。” 苏子茗眉头微皱,“应该不是。今日严府贴出悬赏,说昨晚严府遭窃,悬赏百两捉拿盗贼。若 他知道账册是被我们拿走了,他何必还多此一举。” 谷诵也疑惑起来,“那老东西到底是何意?” 几句话的时间,章周知已经从吴府出来。 他说是去去就来,还当真是去去就来。 一直没开口的陈穆愉,看着走过来的章周知,道:“去了就知道了。”筆趣庫 知君意是整个川洛城最大的客栈。 吃喝玩乐,这里都可以做。玩的累了,也可以在楼上开间房住下。 也正是因为这里样样俱全,沈归舟才会选择住在这里。 她以堪比乌龟爬的速度,晌午时分终于回到知君意。 路上,她已找了家成衣店买了套衣服换上。 此时她的头发依旧灰白,脸上虽无皱纹,但却十分憔悴,看着依旧像个老妪。 好在至少不像个乞丐了。 顺利回到自己的房间,她瘫倒在床上。 不过片刻,体力透支的她,便沉沉睡去。 日暮时分,沈归舟才悠悠转醒。休养一觉,身体好了不少。 就着铜盆里的水照了一下,灰白的头发已经恢复成黑发。 她在心中嗤笑一声,摸着饿的厉害的肚子走出房门。 一路东行,眼看就要到楼梯口,听见旁边房间里传来对话声。 “晚上你给我弄妥林溢那个白面书生。” “那他明日若是不肯认账怎么办?” “哼,不肯认账。那就告他诱奸妇女,本官给你做主。” 一男一女,几句对话,听的沈归舟一阵恶寒。 心中叹息一声,唉,男孩子出门在外,得保护好自己。 她无意多管闲事,只想填好五脏庙,就赶紧离开。 到楼下随便吃了点东西,上楼准备收拾东西离开。 刚路过第三个房间时,之前那个女声从里面透出来,“林大人,您醉了,奴家送您去休息吧。” 她不经意的透过没有关严实的门缝往里看了一眼,心中有些小小的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竟然会让人这般惦记。 仅是这一眼,她脚步顿住。 陈穆愉的那张冷脸怎么看都好看的很,侧脸更是完美。 沈归舟嘴角勾起,无声而笑。 原来,那被惦记的林溢是他啊。 第124章 没醉 再看那双环绕在他腰腹的手,明明是纤纤素手,沈归舟却觉得碍眼的很。 见屋里二人踉踉跄跄的往床边走去,沈归舟一向平淡如水的眼里闪过一丝杀气。 她将周围几间房看了一遍,只见不远处的一包厢中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人,分别是云泽,谷诵,苏子茗,莫焰,看着像是喝醉了。 确认房间没有其他人,沈归舟闪身进去。 捡起桌上的酒瓶一闻,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三日醉。 这些人竟然喝了喝一碗醉三天,喝一杯就能睡上一日的三日醉。 看着他们的模样,她忍不住在心中骂了一句,这是猪吗?自家主子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三日醉并不难解,无奈她手上什么都没有。 想起隔壁还有个更值钱的,她也只能将他们扔在这里。 反正,算计他们之人,明显没想要他们的命。 刚从包厢出来,她便见到有一身材走样的中年男人从陈穆愉所在的房间出来。 沈归舟心中明了,那就是和那女人合谋陷害陈穆愉之人。 看着那男人得意的离开,沈归舟在心中冷笑。 先姑且让他得意一时,待明日,她定让他生不如死。 沈归舟推门而入,已经将自己脱的一丝不挂正在脱陈穆愉衣服的女子闻声回头。 见到沈归舟,女子小小的脸上,慌张,惊恐,害怕,意外等各种情绪同时涌现。 她身无寸缕地跪坐在躺在床上陈穆愉身旁,想要尖叫,又想质问沈归舟是谁,一时反倒不知该作何反应。 比起她,沈归舟的脸上情绪单调很多。 娇小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有眼里瞬间杀气迸裂。 还未等女人回过神来,沈归舟身形一闪,就到了床前。 女人被吓得双眼睁大,尖叫声还未出口,便被沈归舟掐住脖子,从床上拖了下 来。 饶是这般时刻,沈归舟还不忘拉过被子先一步扔在地上,借着棉被消去了女人被砸到地上的响动。 同时她放开了女人的脖子,可惜,女人还没来得及呼吸,沈归舟已经抬起右脚踩在她脖子上。 眨眼之间,喉骨断裂,女人双眼惊恐放大,没了呼吸。 沈归舟没有看地上的人一眼,而是死死盯着醉倒的陈穆愉。 看着那张好看的脸,心中发笑。 白面书生,这些人眼得是有多瞎啊。 她顺着他的脸往下,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复杂。 陈穆愉的外衣早已经被女人脱掉,中衣也显得凌乱不堪。 如此精瘦却显得很有力量的胸膛和腹肌隐隐露了出来,弄的人蛮想伸手去试试手感。 当然,这也仅仅是想想。 眼前的这个男人,就如青莲,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伸手将他凌乱的衣服整理好,顺便还难得温柔的将地上被尸体躺着的被子又扯了回来给他盖上。 虽然,现在正值夏日,盖被子这事纯属多此一举。 一切弄好,她才转身将视线放到脚下的尸体上。 沉吟几息后,她从身上掏出一个灰不溜秋的小药瓶,迈步到桌边倒了杯茶。 她打开小药瓶,无色液体滴落了三滴到茶水之中。 她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摇晃着。 过了一会,她端着茶杯过来,将茶水慢慢倒在尸体上。 很快,那尸体起了变化。 肉体之躯开始慢慢被腐蚀,消失。 不到半个时辰,那具尸体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一滩形状诡异的水渍。 沈归舟捡起女人的衣服,随意的在那处擦了几下,然后打开窗户,将衣服从窗户里扔了出去。 第二日早上,有扫街的看到满地的女人衣裙,一脸疑惑。这哪家女子的衣服竟被风刮到了这大街上 ,若是被登徒浪子给捡走可如何得了。 扫街的中年男人是个老实人,赶紧将衣裙给捡起打算待会和其他垃圾一起烧掉。 毁尸灭迹后,沈归舟打算离开。 一转身觉得不对劲,偏头往床榻上一看,只见床上那人果然正睁着眼睛看着她。 一时之间,四目相对,沈归舟猝不及防。 她整个人怔住,无数想法冒出头来。 他刚刚看到她用化尸水处理尸体? 还是从自己杀人就开始看了? 房间瞬间陷入诡异的安静,良久之后,沈归舟从对视中败下阵来,先开口问道:“你没醉?” 陈穆愉没有说话。 沈归舟明了他果真没醉。 正主既然没醉,那之前发生的一切...... 明显是人家有意为之。 好吧,是她多管闲事了。 心中懊恼,想给自己一巴掌。 陈穆愉依旧那样躺着看着她,一动不动,让人猜不出他的想法。 沈归舟觉得,现在这种情况,他们应该是没有办法好好坐下来唠嗑叙旧的。 化解这种尴尬的办法就是…… “陈公子,您继续睡。” 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他继续装醉,她马上跑路。 话音未落,沈归舟已经朝门口而去。 哪知人刚要从床边过去,垂在床榻边的那只手被一股力道一拽。 出于警惕本能,她下意识想要挣脱,终究还是慢上一分,整个人猝不及防向床榻扑去。 艹,这是要恩将仇报、杀人灭口吗? 沈归舟下意识想动手劈下去,陈穆愉的那张突然靠近的脸让她硬生生忍住了自己的动作。 被美色诱惑的后果,就是自己倒在那人身侧,有种任人宰割之感。 “我……“ 我帮了你。 解释的话还未出口,一只手覆盖在自己嘴上,耳边低沉的嗓音响起,“有人。” 第125章 共枕 沈归舟被那只突然冒出的手弄得有些愣神,等反应过来,侧耳一听,果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靠近。 “今晚必须看紧了,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大人就放心吧,屋里的那个不到明天绝对醒不来。” 外面的对话到此为止,说话的人却没有走远。 沈归舟耳力灵敏,听着外面的脚步声,清楚知道那两人估计是藏在房间附近以备随时了解这边的动静。 这样的盯梢她还不太看在眼里,不能走门,她走窗户可以吧。 正准备溜之大吉,发现捂着自己嘴的手还没有放开,除此之外,自己的腰上还横了一条胳膊。 她和陈穆愉竟然以一个非常暧昧,又非常诡异的姿势紧紧相拥躺在床上。 沈归舟一时之间有点懵。 这什么情况? 她试探性地将那只大手挪开,小声问道,“陈公子,我可以起了吗?” 她自认问地很是卑微,这样的态度应该不至于让他为了避免生出变故,直接结果她。 人算不如天算。 她话音还未落,门外的人突然又冒了出来。 她吓了一跳,连呼吸都屏住。 外面的人不知抽什么疯,竟然还捅破窗纸,朝里面看来。 他大爷。 沈归舟咒骂一声,动作敏捷地翻了个身,将头埋进他的脖颈处。 房里烛火未熄,于是落在外面偷窥盯梢的人眼里,就是两人相拥而眠的场景。筆趣庫 看到这场景,外面的人终于满意安心的离开。 听着脚步声再次远离,隐藏,沈归舟长舒一口气。 这口气刚吐到一半,就觉得不对劲。 一抬头,撞进陈穆愉那双深邃如星空的眸子。 短暂呆滞后,她的思维终于变得正常起来。 大脑飞速运转,她刚刚干了什么? 默默的将无意识搭在陈穆愉腰上的手收了回来, 讪笑道:“我不是故意的。” 她默默的往后退,莫名心虚。 刚动,又觉得不对。 她心虚什么,又不是她要和他躺在一张床上的。还有,她刚刚那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他? 过了一会,还是觉得不对。 她为什么要替他着想,他们可是连半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 最后,她在心中大骂自己:沈归舟,你脑袋被门挤了。 意识到自己的反常,她赶紧收敛心神,扒开陈穆愉的手,就要掀开被子下床。 刚准备起身,胸口仿佛被人用锤子狠砸一下。这猝不及防的剧痛让她顿了动作,若不是耐力极好,怕是叫出声来。 将她的举动一一看在眼里的陈穆愉自是发现她的不对,原本也打算起身的他,下意识侧身询问,“你怎么啦?” 沈归舟痛的失语,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她看着陈穆愉,嘴角微微上扬,“陈公子,既然你没醉,应该知道我是在帮你吧?” 本还在担忧她的情况的陈穆愉闻言眼神变得有些莫测。 沈归舟笑容不变,“您放心,我没想要威胁你什么,也不要酬金。不过,作为回报,这个床就借我睡一晚吧。” 这具破败的身体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差些,刚刚不过稍稍使了点力气,竟然又成了这副模样。 今晚要想离开怕是不可能了。 她话说完,陈穆愉有些错愕。 他还是第一次听见人提出这样的要求。 沈归舟说是借,实际也没想征得他的同意。话一说完,便将眼睛闭上。 陈穆愉坐在一侧看着她,她眉头微皱,呼吸有点重,除去这些似乎没有不正常之处。 若不是她太过僵硬的身体,看着还当真像是睡着了。 一向冷心冷情,从不知怜香惜玉的陈穆愉没有立即下床远离她,反是破天荒 的再次询问她的状况,“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沈归舟声音淡淡,“无碍,就是想睡一下。” 她未曾睁开眼,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还算平缓,好像真的没有大事。 刚刚拉她是事急从权,既然她说无事,陈穆愉想让人起来。 话到嘴边,又犹豫了。 只因,他见她眉头皱的更紧,狠狠咬住自己的嘴唇。 那是强忍痛苦的表现。 他不知自己何时竟然有了恻隐之心。 闭着眼睛的人忽然出声,“陈公子如果不走,那就躺下吧。” 陈穆愉,“……” 他瞪着沈归舟,这个女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们孤男寡女,她竟然邀请他一个陌生男子和她同床共枕。 想起众人对她的评价,他也忍不住在心中想,当真是不知廉耻。 他完全忘了,刚刚是他先将人拉上床的。 闭着眼睛的人好像知道他的想法,又道:“别误会,我只是不习惯被人盯着,睡不着。” 气的不行的陈穆愉,“……” 沈归舟竟然还掀开被子,睁开眼睛看着他,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他躺下来睡觉。 陈穆愉,“……” 他动作麻利的一手撑在她旁边,快速下床。 沈归舟想笑,可惜没了力气,刚刚睁开的眼睛再次闭上。 陈穆愉下意识想要离开这里,刚走一步想起自己的筹划。 现在这情况和他预想的有了差别,但是,这间房他还是暂时不能离开。 他看了一眼床上的沈归舟,她那般聪慧,想必明天的结果或许会比他规划的还要好些。 他在桌边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他端起茶杯,没有喝,视线又不自主地偏了方向。 一些之前未来得及细想的疑惑冒出心头。 她为何又会出现在这里,是跟着他们来的还是巧合? 筆趣庫 第126章 捉奸 沈归舟猜的没错,他根本没醉。自然也是知晓她杀了章周知安排的那个女人,也看见了她处理尸体的手法。 震惊这世上竟然有化尸水这种东西的同时,更是疑惑她的动机。 表面上,的确如她自己所说,她帮了他。 可是,她为什么要帮他呢? 他不由又想起今日白天遇见她的情形,她说生意,如果是真的,那么她接得又是什么生意? 她现在这样,难不成是在出任务的时候受了伤。 想起青川城里那个放话“挡我者死’的人,陈穆愉又有新的疑虑。 他不知道她的武功到底如何,却相信一般人伤不了她。 那么,又是什么人能让她受如此重伤? 他发现,她的身体依旧绷得僵硬。 回过神来,见自己的手竟然伸在半空中,吓得他赶紧将手收了回来。 他这是怎么啦? 竟然会关心起一个声名狼藉的寡妇来。 床榻上传来细小奇怪的声响,引起了陈穆愉的注意。 只见一直侧躺着的人突然蜷缩起来,大概是想借着这样的姿势来缓解身体的痛苦。 引起陈穆愉注意的不是沈归舟的姿势,而是掉落在她身边的金锭。 陈穆愉眼里有光快速闪过,他起身走到床榻边,将那金锭捡起来。 只见那金锭成色极好,下面刻着官字印样。 陈穆愉,“……” 他大概知晓她说的生意是什么了? 今日一早,严府就告知县衙,严府遭窃,数额巨大。 晚宴时,他见到严谦总觉得哪里不对,后来发现,他特意用衣领挡住的脖颈上有一道青紫伤痕。 他立即明白,严谦昨晚不仅失了财,还差点丢了命。 当时他还在想,到底是何人要严谦的命,又是为了什么。 如今看到这锭金子,一切豁然开朗。 还有昨晚严府的那个舞姬,看来也不是他眼花。 这短暂的时间里,陈穆愉凭着一金锭已经推导出一出大戏。 主角沈归舟则不知道自己掉了金子,对这一切浑然不知。 她知 道陈穆愉站在床边,也没有心思去管。 她知道,他不会杀她。 好歹她也算是帮过他,他不至于做那种趁人之危的事情。 解决这后顾之忧,她所有的精气神都用在抵御胸口的疼痛。 更要命的是,那种疼痛感已经蔓延至四肢百骸,一时之间,她竟分不清到底是身体的哪部分更痛一些了。 陈穆愉看着那个背对着躺着的女人,蓦然觉得好笑。 当真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人。 翌日清晨,沈归舟睁开眼睛,看着床顶,思维一片空白。 突然,门被撞开。 随着门开的声音还有一个妇人的哭嚎声,“我的女儿啊,我可怜的女儿啊,怎么就被这畜生给糟蹋了呢?” 还躺在床上灵魂未归的沈归舟,“……” 好一会儿,她的意识终于慢慢回笼,也终于记起昨晚的事情。 刚要判断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况。 比妇人还先冲进来的章周知大声呵斥,“林大人,你怎可做出这种事情,当真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啦?” 躺在床上的沈归舟看着突然变得热闹的房间,犹豫着要不要起床。 眼珠一转,见到立在窗前的陈穆愉。 窗子开着,晨光洒在他身上,一身月白长袍让他犹如谪仙。 他回过头来,面上无辜,语带疑惑,“章大人,下官做什么事了?” 沈归舟看得瞠目结舌,高手。 她也已经彻底清醒过来,明白昨日那些人策划的捉奸大戏已经进入收尾环节。 眼珠一转,她就着被子的掩护将衣服快速脱下。 妇人冲进来,做状就要撕打陈穆愉,“你个畜生,为什么要糟蹋我的女儿?” 陈穆愉不动声色地避开妇人地攻击。 章周知不给陈穆愉说话的机会,“林大人,你糊。” 涂啊。 “啊。” 沈归舟将身上的衣服脱掉只剩一件亵衣时,尖叫着从床上坐起来,露出一只光裸的手拉着被子拢住自己,她的尖叫声刚好将章周知的糊涂二字斩断。 她这一叫,所有人的 视线都移了过去,于是急匆匆从旁边赶来的云泽等人也都看到床上吓得花容失色的她。 妇人和章周知听到尖叫心里一喜,酝酿好的台词就要脱口而出。 再一看,发现床上的人好像有些不对,一时失了言语。 沈归舟似乎不知自己造成的影响,抱着被子一脸惊恐地缩在床脚,对着同样看着她的陈穆愉惊喊:“夫君,他们是谁啊?” 陈穆愉,“……” 她这进入角色倒是挺快。 他不说话,沈归舟小脸的惊恐很快被愤怒替代,冲着陈穆愉怒吼:“林溢,你个王八蛋,你是不是有病,让这么多人来看你娘子睡觉?” 陈穆愉,“……” 众人,“……” 沈归舟骂完还是没停,捞着一个枕头朝着陈穆愉砸过去,“还不叫他们滚出去,滚出去。” 陈穆愉微微一偏头,枕头砸在旁边的章周知头上。 章周知被沈归舟的河东狮吼吓得心头一跳,看着陈穆愉,“这是怎么回事?” 陈穆愉此时也反应过来,冷脸对上章周知,声音森冷,“章大人,您还不走吗?” 章周知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恰在这时,床上的人又将另外一个枕头扔了出来,刚好又砸在章周知的头上。 章周知敢怒不敢言,赶紧转身跑了。 如此时候,他还不忘将旁边已经被这剧本之外的剧情弄懵的妇人一起拉走。 至于他带来的人和闻声来看热闹的人,都被云泽谷诵等人很有眼力地拖了出来。 陈穆愉也跟在最后出了房间,同时还不忘将房门关上。 就在房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沈归舟的骂声随着瓷瓶砸门破碎的声音一起响起。 “林溢,你个混蛋,王八蛋。” 外面想唱戏,想看戏的都心头一抖。 陈穆愉再进来时,沈归舟已经穿好衣服坐在桌边喝茶。 那茶是昨日的,她也喝得津津有味,一派闲适。 “都走了?” 见他进来,她随意地问他,语气神态和刚刚那个骂人的疯婆子判若两人。 第127章 合作 陈穆愉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伸手将她手里的茶杯拿了过来。 做完后,才觉得不对。 好在他一向善于控制表情,没有将尴尬表现出来,而是问她,“不骂了?” 沈归舟还在不解他为什么抢自己的杯子,突然听这么一问,心虚冒了出来。 这是要秋后算账? 一向贼会看脸色的她,笑得有些狗腿,“陈公子,别误会,我没有骂你。” 陈穆愉:那刚刚是他的臆想吗? “我骂的是林溢。” “……” “再说,我刚刚那还不是为了配合你吗?” 沈归舟差点指天发誓自己真的没有公报私仇的意思,刚刚那纯属剧情需要。 见陈穆愉一脸明显不信的模样,她很是狗腿的给他也添了杯茶。 “而且,刚刚那一出不就是你希望我做的吗?” 陈穆愉看着那杯过夜的陈茶,反问:“你的意思是我希望你骂我?” “……” 这话听着有点怪,但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 心里是这么想,她还是没傻到直接将话说出来。 “陈公子,昨晚我睡在这里,而今早你还在这间房里,然后等着那些人过来捉奸,难道不就是希望我陪你演这一出戏吗?” 陈穆愉听她将捉奸二字说的毫无顾忌,眼神顿了一下。 沈归舟继续道:“当然,我那个戏可能过了一点。但那不是我对你不恭敬,主要是我之前没有接过这种生意,于是关于这流程不是那么熟练。你放心,如果下次还有需要,我必定不会如今日这般了。” 陈穆愉,“……” 她倒是说的很有理,可听着为什么觉得她那话就是骂他呢。 还有,下次? “冒昧问一句。” “请说。” “沈姑娘有什么生意是不接的吗?” 沈归舟愣住,看着陈穆愉一本正经的模样,她嘴角抽了一下。 眼珠一转,一脸板正地回道:“红白喜事,婚丧嫁娶,哭丧扶灵,打架杀人,斩妖除魔之类的,只要雇主有钱付,我都接。” 陈穆愉哑然。 还斩妖除魔。 半响过后,他终于憋出几个字,“沈姑娘这生意还做的挺广。” 沈归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过奖。” 还不是穷惹得祸嘛。 陈穆愉哽住,他那是在夸她吗? 闲话聊完,沈归舟站起身来,“好了,既然陈公子的事已经办妥,小女子就先走了,告辞。” 陈穆愉看着她,道:“夫人。” 刚起身的沈归舟一个踉跄,一双狐狸眼瞪得大大的,看着像是被雷劈了。 陈穆愉语气平缓,继续道:“章大人请你我夫妇二人今晚前去赴宴,说是给你赔罪。” 半天之后,沈归舟终于回过神,伸出手指指着自己,用眼神询问:我? 陈穆愉看着她,以眼神回以肯定。 沈归舟眼睛睁得更大,发出声音,“你,我,夫妇二人,赴宴?” 陈穆愉突然觉得她这表情很有意思,肯定道:“嗯。” “......” 半天之后,沈归舟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陈公子,今日这生意我没收你钱。” 意思是,咱们俩的交情,帮忙也就到这里了。 陈穆愉眉头一挑,从衣袖里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面额一百两。 沈归舟瞳孔放大,这他娘的是钱的事吗? 她咬着牙问:“林大人,就没有拒绝章大人吗?” 陈穆愉答非所问,“章周知说我携带了家眷,住在官驿不是很方便,让我今日搬到他的别院去住。” 沈归舟不解,“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陈穆愉又掏出几张银票放在桌上,沈归舟瞄了一眼。五百两一张,估计有四五千两。 沈归舟不屑,她是会为几张银票折腰的人吗? 她对着陈穆愉一笑,看着乖巧温柔,“夫君,我们现在去吗?” 陈穆愉看着她的笑脸,嘴角也微微扬了起来,皮笑肉不笑,“我让云泽去给你买件衣服,你梳洗一下。” 沈归舟拒绝,“不用,我的房间就在隔壁,我现在去换,等我一下就好。” 不等陈穆愉答话,她已经自己开门出去。 “……” 看着她走远,陈穆愉双眼变得深邃些许。 沈归舟。 她到底是谁? 她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刚离开,云泽几人全部都出现在房间 里。 “属下该死,没能尽到保护公子的责任。” 一进门,几个人齐刷刷跪下,一脸愧疚。 原来,除去陈穆愉,他们几人昨日的确是被三日醉给灌醉,且不省人事。直到今日章周知派人撞门,他们才悠悠转醒。 好在出现在王爷房子里的是沈归舟,沈归舟那又骂又摔的举动成功让章周知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否则若是让章周知奸计得逞,王爷计划被打乱,他们就是罪该万死。 几人刚松口气,终于想起另一个不对劲的地方。 沈归舟为什么会在那间房里,更准确的说,为什么会在床上? 当然,这些暂时他们也不敢问。 陈穆愉看了他们一眼,知道这事不怪他们。昨日那酒是他首肯喝的,毕竟严谦不可能傻到下毒毒死他们。 每人也只是喝了两杯,席上也没人再劝酒,他也没想到这些。 哪知那酒竟然是三日醉,好在他体质特殊,千杯不醉,不然怕是他自己也得着了道。 还有,昨日沈归舟的突然出现,让他们没有吃亏,反而将了对方一军。 “起来吧。” 陈穆愉语气冷淡,云泽等人十分惊讶,王爷竟然没有生气。 云泽确认陈穆愉没有要追责的意思,也不再在此纠结,赶紧禀道:“公子,章周知派了人在下面等着。” “嗯。” 几人就目前的情形简单聊了一下,也汇总了一下各方面的消息。 陈穆愉此次来川洛就是查贪墨案,所有证据都指向严谦,他就是最大的推手。如今账册已经拿到,陈穆愉大可直接让人上门拿人。 但他总觉得,那些银子拿的最多的不是严谦,就想再钓钓鱼。 本来他们想以吴县丞为突破口,结果人他们还没见到,就变成一具尸体。 陈穆愉愈发觉这里面的水比较深,决定再借用林溢这个身份一段时间。筆趣庫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胆子如此之大,敢贪墨如此多的赈灾银,还联合土匪一起盗抢官银。 如今,这些人自己将手送过来给他搭桥,他也没什么好推辞的。 宴会,既然有人请,那他便去就是。 第128章 赴宴 正事谈妥,云泽偷偷瞄了一眼,没有看到沈归舟,大着胆子问:“公子,沈姑娘走了吗?” 不是他想八卦,主要是章周知刚刚说要请他们夫妇二人一同赴宴。 这夫妇二人…… 陈穆愉没有多想,“她在隔壁。” 云泽松了口气,没走啊,那就好。 还想着要不要再问两句,正主就出现在门口。 沈归舟说很快是真的很快,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她已经打扮妥当重新站在门口。 “哟,都在啊?” 沈归舟刹住脚步,看着一屋子的人,有种误闯禁地的感觉。 尴尬的打了个招呼,犹豫着要不要退出去,“要不,我等会再来?” 陈穆愉看着门口的人,她换了身衣服,是之前那件同样的款式。 她似乎特别喜欢红色,衣服款式也是情有独钟。 不过,这火红的颜色倒是很适合她,明明是俗气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反而多了高贵与张扬。 和之前不同的是,她将头发挽成了妇人髻,简单的样式,头上只有一根红玉簪子,同色的耳坠,看着有些过于简单。 再看又觉得很是清雅。 陈穆愉不知沈归舟的年纪,按说她应该也是二十五六的年龄,然则,那张脸看上去说她是十八九岁也是会有人信的。 惊艳的同时,他也忍不住好奇,南泉县上,她为何要将自己装扮成那般模样。 她的出现也让屋里其他人愣了下神,谷诵看着她震惊不已,“沈姑娘?” 那张脸没有变化,可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沈归舟笑着点头,想退出去。 陈穆愉已经踏步出来,“走吧。” 沈归舟见状,也不管是他们刚好谈完了,还是有什么事情不能让她知道,看在钱的面子上,赶紧跟着下楼。 两人身后,莫焰出声,“那个女人为什么会在这儿?” 莫焰常年伴在陈穆愉身边,说话和性子一样冷,对于一切他看着不怀好意的人都不太友善,说话听着有些冲,陈穆愉也不会苛责他。 再加上,从一开始他就 不喜沈归舟,他这般说话几人并不奇怪。 只是,他们也想知道啊。 四人互相对视一眼,所以,这沈姑娘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又成了他们夫人。 章周知虽然只是个小小县官,但办事老道的很。知道自己的目的没有达到,也不气馁,转而就请宴赔罪。 怕陈穆愉一人不肯赴宴,还特意留了人准备好轿子在仙人居等着。 至于,他到底是想显示出诚意,还是怕人闹出什么幺蛾子只有他自己清楚。 陈穆愉没有亮出身份,一行人中便是云泽最有份量。 ‘林溢’反倒是怎么看也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 但章周知不这么认为。 在他看来,一个地方官员能跟着晋王府亲卫来督办贪墨案,这人定是有几分本事,十分得晋王青睐的。 不过,这人目前进入阵营不久,正是拉拢的好时机。 还有,这般年轻就能得晋王青睐的人,必定会清楚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 这晋王势再大,也总归要回京都的。林溢一个小小县官,还要在这江南地界任职三年,搭上严府的线那才对他更加有利。筆趣庫 正因如此,才有了昨晚和今日的戏码。即使筹谋失败,他也依旧不肯放弃。 楼下,他给每人都准备了轿子,还特意为人家夫妇俩准备了一顶大的。 沈归舟虽然不是很喜欢坐轿,最后基于她收钱办事的良好信誉,还是和陈穆愉进了轿子。 轿子看着比别的大些,挤了两个人,还是有点拥挤。 沈归舟想让自己不碰着陈穆愉,在这小小的空间里,显得有点困难。 陈穆愉似乎也不大习惯别人碰他,尽量往旁边避。 突然,轿夫手滑,轿子颠簸一下。沈归舟一个重心不稳,靠向陈穆愉。 沈归舟自是看出陈穆愉不想和她接触的,她心中哀叹,这人不会一掌将她打出去吧? 她想稳住自己身形,奈何现实不允许。 狭小的空间里,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已经撞到陈穆愉。 好死不死的,陈穆愉正好抬 头。 于是她的头磕到他的下巴。 沈归舟急忙直起身体,看他皱眉半眯着眼的样子,有些着急,“你没事吧?” 陈穆愉下巴倒还好,主要是这一撞,让他的牙齿磕到嘴唇,一时痛的他说不出话。 沈归舟自知闯祸,下意识往后一缩,很没担当的辩驳,“不关我的事,我没想撞你的。” 现在她可以下去吗? 陈穆愉看着她一脸用理直气壮将心虚藏起来的模样,觉得太阳穴也有点不舒服。 如果她是故意的,此刻她已经不能开口说话。 她那是什么表情,就算不是故意的,但她也是元凶。 沈归舟无比懊悔,“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所以能不能不要用这种想灭掉我她的眼神看着她。 陈穆愉:“……”筆趣庫 他聪明的选择闭上眼睛,不想费精力和她讨论这种事情。 沈归舟摸不准他的性子,见他不追究也乐的轻松,装模作样的玩手指。 好在轿子很快就停了下来。 沈归舟看着这个名为芙园的小院,有些意外。 县衙是个四进的院子,章周知一家就住在县衙后院。她还以为这知县大人的私宴会设在县衙,现在看来,倒是她想多了。 刚下轿,芙园隔壁院子里有人出来,和他们擦肩而过。 沈归舟刚好抬头,和那人打了照面。 那人一袭青衣宽袖长衫,三十岁左右的年纪,面白无须,五官凌厉。 虽然不是陈穆愉那种长相逆天的美男子,但是也是个很有吸引力的人。 尤其是那双眼睛,多了岁月沉淀的沉静,少了少年人的轻浮。 沈归舟怔住,隐约觉得有些脸熟,一时又想不起来最近在哪见过。 这些年,沈归舟刻意让自己忘记了很多事,但她认人的本事没法忘。 只要是她见过的人,必定是会有印象。 脑中搜索一圈,确定最近没有见过这人。 脑中警铃作响,那就是以前见过。 想都没想,赶紧转身,主动挽上陈穆愉的胳膊。 愣神的不仅仅是沈归舟,还有青衣人。 第129章 眼熟 韩霄凌看见沈归舟时,无意识停下脚步。 和沈归舟一样,他觉得眼熟的很,只是一时也想不起来到底是哪里见过。 还想多看一眼,妇人已经转头。 他便下意识转了视线,见到了她挽着的人。 韩霄凌诧异,“王.......” 韩霄凌认出陈穆愉时,对方也认出了他。见他要喊人,云泽眼疾手快,先一步唤他,“韩将军。您怎么在这儿?” 云泽这一打岔,韩霄凌暂时遗忘沈归舟,只得对着陈穆愉恭敬回禀,“在下陪家母回家省亲。” “哦?韩大人老家在川洛?” “家母是川洛人,这赵府主母是家母的妹妹。” “原来如此。哦,对了,韩将军,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郁安县令林溢林大人。” 云泽甚是机警,特意和韩霄凌寒暄起来,每次都巧妙地将韩霄凌的话给堵了回去。 韩霄凌看着陈穆愉,神情有瞬间疑惑。 他也是个聪明人,被云泽堵了几次,很快反应过来,对着陈穆愉拱手一礼,“林大人。” 韩霄凌记起,陈穆愉前些日子前往江南救灾。这川洛靠近受灾县城,陈穆愉出现在这也就不奇怪了。 至于“林溢”,他大致也能猜出是什么缘由。 看破不说破,韩霄凌不是个傻子。 陈穆愉自是认识出身将门的韩霄凌的,象征性点了点头,“韩将军。” 韩霄凌还没有忘记沈归舟,再看过去,只见低垂着的小半侧脸。 他一心看沈归舟,没有注意到陈穆愉的眼里闪过不悦。 好在此时,章周知闻讯迎了出来。 虚情假意的一番见礼后,看到多出来的韩霄凌,“这位老爷是?” 云泽正不知要不要如实作答,韩霄凌自己朝着章周知拱手一礼,道:“在下韩霄凌,就住隔壁。” 话说的简单,信息量却挺大。 这芙园是章周知不久前买下的私宅,他知道隔壁住了当地乡 绅赵家,算不上什么大贵人家。 章周知常年外放,又是个小小县令,对京都的事和人,除了特别重要的,一般记得也不大清楚。 所以,他并不知这个就住隔壁的韩霄凌的人当朝正三品大员。 以为是看这边热闹,知道自己身份,特意过来寒暄之人,一心只有搞定陈穆愉一行的章周知只是敷衍的点了下头,就对林溢道:“林大人,林夫人,多谢赏光。酒菜已经备好,各位请。” 虽说云泽等人面上比林溢更有地位,但设此宴说是给林溢夫妇二人赔罪,开口,他特意先问了陈穆愉。 更重要的是,章周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最近太过紧张。这一群人站在一起,总觉得那最是没有地位的林溢身上有一股压迫人的气势,让人无法忽略他。 韩霄凌听章周知唤林夫人,怔了一下。 京都人人皆知,晋王陈穆愉别说是正妃,就连侧妃都没有一个。 他很快明白过来,这恐怕是陈穆愉找来掩饰身份的人。 他也不是不识趣的人,主动退开些,也未和云泽等人行礼告辞。 等人进去时,他才想起,刚刚章周知突然出现,让他没有看清陈穆愉旁边的妇人。 他盯着那火红的背影,依旧想不起来这眼熟到底是为何。 不禁想,难道是他多心了。 想不起来,又想起自己还有事要办,赶紧收了心思离开。 进了芙院,沈归舟才发现自己刚刚在外面多少有点肤浅。 这芙园外面看着普通,里面却是亭台阁宇,假山流水应有尽有,还有一小片人工荷塘,正值荷花盛开。 这一切,让普通二字瞬间和这芙园变得不搭配。 沈归舟估算了一下,这园子要买下来,布置成这样,没得个七八千两怕是不行的。 看不出来,这县官还挺有钱。 她正欣赏研究这园子里的那块太和假山石值多少钱,头顶响起细小低沉的声音 。 “你们认识?” 沈归舟下意识答:“谁?” “韩霄凌?” 沈归舟抬头一脸疑惑地看着陈穆愉,不答反问:“刚刚那个人?” 陈穆愉默认。 沈归舟眼中疑惑更甚,“不是你认识的人吗?” 立场很是明确,不认识。 陈穆愉看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真假。 她装作不知,评估完石头,又在思考,这荷塘有鱼吗? 过了一会,她感觉到头顶的视线消失,暗中松了口气。 韩霄凌。 她不认识,但是另一个人认识。 那个人出生将门,韩霄凌也出生将门。 父辈的交集,让他们在十五年前有过一次交集。 分开的时候,韩霄凌说,以后可以一起驰骋疆场。 后来,他们都在疆场驰骋,但是天各一方。 偶有书信往来,未曾再见面。 她心中思绪翻腾,面上无丝毫变化。 章周知看着是个俗人,宴席却设在荷叶池的亭上。 江南园林,一步一景,这小小荷花池上的九曲檐廊便是佐证。 “夫人,客人到了。” 凉亭中,章周知的夫人已经等在那里。 章周知给双方一一介绍,等到沈归舟时,章夫人脸上满是热情,主动问道:“哟,这位便是林夫人吧。” 沈归舟被她的笑容吓了一跳,不动声色的抬手将想要抓她手的那只手避开,微微一笑,还礼道:“章夫人。” 声音温婉,似乎又成了那个吴侬软语的江南女人。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她这般模样,云泽一行还是嘴角不同程度地抽了抽。 “妹妹生的真真好看,和林大人当真是一对璧人。 云泽一行嘴角又抽搐了一下,再看被夸的两人,好像这话也没什么毛病。 陈穆愉倒是神色不变。 沈归舟被那一声妹妹叫的鸡皮疙瘩起了不少,脸上依旧笑得羞涩乖巧,“夫人谬赞了,夫人和章大人才是男才女貌。” 拍马屁啊,谁不会呢? 第130章 芙园 云泽一行听了嘴角又差点控制不住,这也太能睁眼说瞎话了吧。 章夫人五官清秀,勉强看得出年轻时有几分相貌,可以说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然则章周知四十有余,身材发福,这……筆趣庫 好像男才女貌这个词也没错。 “妹妹真会说话,我看妹妹甚是投缘,夫人夫人的叫着太生疏了,就叫姐姐吧。” 章夫人笑的更是热情。 沈归舟错愕,这年头,认亲都是这么随便的吗? 她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陈穆愉,似在询问他的意见。 章夫人拉着她的手,嗔了一眼,“妹妹管他们男人干什么,我们各论各的。” “……”沈归舟睫毛一动,“姐姐。” “唉。” “好了,夫人,再聊下去饭菜都凉了,快让弟妹入席吧。你们有什么话,可以坐下聊。” 章周知适时打断两人走口不走心的认亲场面。 “哟,是的,瞧瞧我这脑子。看着妹妹投缘,一时高兴忘了。各位大人,这边请。” 章夫人嘴上说的十分客气,同时已经拉过沈归舟入座。 沈归舟看着那只手,很是不自在,面上依旧是羞涩的笑容,十分得体。 一行人一阵寒暄后,纷纷入座。 云泽坐在主坐,然后左边依次是章周知,章夫人,沈归舟,陈穆愉,右边依次是苏子铭,莫焰,谷诵。 相较云泽的坐立不安,陈穆愉看着倒是自在,和章周知说话时,还时不时的看看沈归舟,看着倒真像是在意妻子的丈夫。 至于沈归舟,她一边娇羞的应付章夫人,一边也还不忘给陈穆愉布菜,作为人妻子,可谓是尽职尽责。 章夫人长袖善舞,陪客面面俱到,同时还不忘拉着沈归舟联络感情。 章周知没有请其他人作陪,陈穆愉一行就是谷诵还算擅于交际,有了章夫人竟也没冷场。 章夫人一轮客套话说下来,给沈归舟夹了一块鸡肉,“妹妹,这个鸡肉是川洛特有的做法,别 地吃不到的,你尝尝。妹妹和林大人是新婚吧?” 沈归舟还没习惯章夫人的热情,她突然话题一转,弄的她差点没反应过来。 她露出羞涩的笑容,“已经有些年头了。” 她和陈穆愉一看就都不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寻常人家在他们这个年纪孩子都能考学了,能是新婚吗? 这章夫人明显是在试探他们吧。 章夫人瞥了一下陈穆愉面前沈归舟刚刚给他布的菜,笑着打趣,“哦,前几日听老爷说,林大人来了川洛公干,今日又听说妹妹也过来了,我还以为妹妹和林大人是新婚,舍不得和对方分开呢?“ 沈归舟心中发笑,这是打听她为何会突然出现,怀疑她的真假。 正在劝酒的章周知也插话进来,“对啊,弟妹怎么突然过来了,之前没听林老弟提起啊?” 陈穆愉将视线投向沈归舟。 沈归舟瞬间觉得自己任重道远,半响后,小声道:“本是要在郁安等的。但是……我,我听说川洛城有,有很多美人。然后,我就跟了过来。” 沈归舟一句话停顿了好几下,中途看了陈穆愉一眼,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头也垂了下去。 听她说完,章夫人瞬间明了,原来是怕男人在外面偷腥啊。 章周知适时打趣陈穆愉,“原来如此啊,老弟。” 陈穆愉看着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沈归舟,嘴角微抽,“女人,总是喜欢疑神疑鬼。” 章周知嘴角也是一抽,然后就毁了他的大计。 章夫人笑着打圆场,“妹妹和林大人的感情真好。” 沈归舟继续保持羞涩的笑容,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章夫人又道:“不像我和我家老爷,成亲几年,我就成旧人了。” 这话明显是她自己笑着打趣,沈归舟却听出这话里含着真怨。 章周知见战火烧到自己身上,赶紧表明立场,“夫人,咱们是老夫老妻呢,能跟林老弟人家比吗?” 虽是笑着说,眼 神还是有些不悦。 章夫人也不怕他,转身就对沈归舟半真半假的抱怨,“妹妹,你看,我就说这么一句,就开始责备我了。” 章周知面露无奈,沈归舟看了戏,适时接话,“依妹妹看,姐姐和姐夫这才是感情好呢。” 她一开口,云泽等人动作皆是一顿。 章夫人只是认个妹妹,她这连姐夫都认下了。 章周知对陈穆愉道:“老弟,我们不管她们这些女人,我们喝我们的,来,老弟,兄长再敬你一杯,今日这事是兄长糊涂了?” 几个男人再次推杯换盏起来。 章夫人一看如此,也不再参与他们的话题,看沈归舟已经放下筷子,拉着她的手聊了起来。 “唉,算了,不说他们这些臭男人了。说多了也是心烦。听老爷说,妹妹昨日来的川洛,住处可安排妥当了?” 这是要给他们安排住处? 沈归舟忍住想将手抽回来的冲动,状似不满地看了陈穆愉一眼,“住的客栈。” “啊?怎么住的客栈呢?” “他是公干,住的官驿,我一个妇人不大方便。” “那也不能住客栈啊。这林大人公干还得好些日子吧,总不能让你一个女人家一直住在客栈吧,那客栈人来人往的,不知道有什么人呢?” 沈归舟没有说话,只是狐狸眼含怨地看了陈穆愉一眼。 意思很明显,她也不想住,但是没办法。 章夫人将一切看在眼里,“妹妹今日别回客栈了。” “啊?” “妹妹看这芙园怎样?” “甚好。” “那今日就在这里住下。” “啊?” “不仅是今日,这些日子,妹妹和林大人就都住在这边。” “这……” “这芙园啊,虽然不大,但是比起客栈还是好些的。” “可是,这怎么好意思呢?” “妹妹说的哪里话。这芙园啊,是我们新置的宅子,但是老爷公务繁忙……” “那就多谢姐姐和姐夫了。” “……” 第131章 暂住 一桌人听着两个女人的对话,章夫人热情好客,沈归舟娇羞客气。 听着都以为沈归舟会拒绝章夫人的邀请,哪知突然来了个神反转。 本还准备一堆劝词的章夫人看着沈归舟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其余众人也是不同程度的目瞪口呆。 沈归舟小声唤着呆住的章夫人,“姐姐。” 章夫人捡起笑容,“妹妹不必客气。”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散场。 章周知就今早的事情和林溢夫妇赔罪,并强调是听信了小人谗言,并表面已经狠狠惩罚了那刁妇。 同时也明里暗里用话刺探了一番,想知道他安排的人为何会变成沈归舟,最主要的是好好的人还不见了。只是,最后却是以失败告终。 他以为那事他们夫妇二人会有想法,哪知早上的泼妇席间没有再责问一句,让他不禁在心中感慨,这林溢当真是治家有方。 林溢的此人也远比他表现出的冷漠要好相处的多,他听了解释,也并未追究。 又因为席间还有云泽等‘外人’,章周知诸多心思,也没在席上表露。 加上章夫人和沈归舟妹妹姐姐地叫着,一顿饭吃的还算融洽。 饭吃完,章夫人询问沈归舟,“妹妹可要在姐姐这里带个人去客栈收拾一下行李。” 沈归舟笑的温婉,“我没有行李。” 章夫人嘴角一抽,赶紧唤了丫鬟过来带他们安排房间。 最后,云泽一行等人回官驿,陈穆愉随着沈归舟在‘姐姐姐夫’家暂住。 他们被安排在西厢,章夫人心细,还特意留了好几个人伺候。他们夫妇二人也没有趁热打铁的笼络他们,安排妥当他们就回了县衙。 因为在外人眼里是多年的夫妻,俩人自然是住一间房的。 章府的丫鬟很有眼力价,很快端了水过来服侍。 一个长相娇俏的丫鬟上来想给陈穆愉脱衣,陈穆愉敏锐躲开,看了丫鬟一眼,丫鬟顿觉有点抬不起头来。 “下去。” 陈穆愉冷声吩咐,气势骇人。 “大人,奴婢……” 丫鬟心头一颤,心中还是记得主子给的任务,没有立即走开。 陈穆愉一向不喜女人靠近,见丫鬟 不走,眼神越来越冷。 只是,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好做的太过。 见沈归舟正在给自己倒茶喝,眼神直射于她。 正要喝茶的沈归舟动作一僵,她喝茶有什么问题吗? 丫鬟又大着胆子伸出手来。 沈归舟眼看着那双手要碰上陈穆愉,赶紧将茶杯放下,脚下生风一般跑过来,“夫君,我给你更衣。” 她这一喊,丫鬟的手顿住。 沈归舟装作不知道她的心思,对她和其他几个丫鬟道:“你们都下去休息吧,这里不需要你们伺候了。” 也不管他们是怎么想法,状似无意的插入二人中间,伸出手给陈穆愉脱外衣。 陈穆愉看着她自然伸过来的手,犹豫了一刻,终是展开双手。 放下衣服一回头见丫鬟还在,沈归舟便问:“还有事吗?” 丫鬟被问得尴尬,只能心有不甘地退下。 见人离开,沈归舟笑着问陈穆愉,“夫君,还要我给您更衣吗?” 她特意咬重‘您’字。 陈穆愉看着她毫不遮掩的戏虐,一眼便看穿她的想法。 意外的是,他竟然没有厌弃之感,反倒是被她那翘起尾音的夫君二字叫的愣怔住。 不过,这也仅仅是一瞬而已,他随即转身自己动身绞了帕子擦脸。 沈归舟看着那双好看的手,心中又冒出剁下来收藏的冲动。 心中嗤笑,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孤傲。 她也不再逗弄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那双手。 直到陈穆愉洗漱完,她卷起袖子就着他用过的水,随意地用水擦了下脸。 就连脸上的水珠她似乎也懒得去擦。 没有姑娘家的娇羞,也没有妇人的温婉,动作随意中透着几分豪迈。 陈穆愉看着她这般动作,有些惊讶。 虽然没娶妻,从小到大却是见过自己母后梳妆,在他印象中,那每一个动作永远都透着优雅。 再看沈归舟,他觉得一贯的认知好像出现了偏差。 这个女人似乎每见一次,都会让人颠覆以往对她的认知。 他不禁有些好奇,到底是为何才会有南泉县上的韩娘子。 若不是知晓她在那里住了十年,他都要怀疑这个女人就是谁安排来接近他的。筆趣庫 沈归舟 快速收拾完,陈穆愉已经抢先移开了视线,因此她并未发现他的不对。 比起陈穆愉她更关心另一件事。 “夫君,今晚我们要一起睡吗?” 沈归舟看着房中那张唯一的大床,问得一本正经。 沈归舟的虎狼之词来的猝不及防,让陈穆愉被刚刚喝到嘴边的茶给呛了一下。 沈归舟转过头来,笑得一脸暧昧,用眼神重复刚刚的问题。 陈穆愉放下茶杯,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夫人,是想怎么安排?” 夫人二字,给人一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沈归舟笑容一僵,以她对陈穆愉的了解,彼时他不应该回句滚,或者直接将她扔出去吗? 然而…… 他是在和她开玩笑吗? 眼珠一转反应过来,这人是不想失了面子。 眼珠又转回来,嘴角一勾,转身快速在床上躺下,用行动给出答案。 她睡在里面,然后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对陈穆愉道:“夫君,时间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陈穆愉看着她半天,最后从牙齿间挤出几个字,“不知廉耻。” 沈归舟感叹,这人还真是好教养,骂人都不知道的,每次都是这几个字。 她也不生气,侧过身,笑看着他道:“陈公子,您忘了,现在是您请我帮你们。” 陈穆愉被噎住。 他敏感发现,这个再次见面只说你的人,如今第二次说了您。 陈穆愉已经摸到规律,沈归舟对他说您时,言语就不再仅仅是玩笑。 如今他也算是清楚了沈归舟的性子,知道她脸皮厚的堪比城墙。若是平常,他定让人将她给扔了出去,也不想多浪费口水。筆趣庫 可是,这次不一样。 沈归舟说的没错,现在是她配合他们,他们目前的处境虽然不一定需要她,但现在少了她就会多出很多麻烦。 陈穆愉没有再说话,直接衣袖一挥,所有蜡烛熄灭。 沈归舟:“……” 她也只是开个玩笑,知道陈穆愉定是不会占她便宜的。 倒不是她对陈穆愉的人品有多信任,主要是她知道他肯定是看不上自己这种人。 “好吧,既然你不愿上床就不要怪我霸占这张床了。” 沈归舟翻了个身,闭眼养神。 第132章 勾引 陈穆愉懒得理她,继续喝茶。至于周围的一片漆黑,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喝茶的同时,他开始思考。 昨日严谦的邀约,他自是知道不是好宴,却不曾想到那曾官至兵部尚书的人做事竟然会这般无下限。 栽赃他玷污民女,然后拿住他的把柄,让他做探子吗? 竟还敢算计他晋王府的人,这老东西当真是土皇帝做久了,想得天真。 想到昨晚那恶心事情,他视线不自觉移向床边。 床上的人只留下轻微匀称的呼吸,应该是睡着了。 她的出现真的是巧合吗? 他又想到严府的那个身影,以及严谦那脖子上的伤痕。 直觉告诉他,那个闯入严府的人就是眼前的这个女人。 可是,她为什么会选择严府,她接的什么生意?谁是雇主? 是否和他所查的贪墨一案有关? 昨日,她可看见谷诵? 关于沈归舟的一切似乎越来越谜,本以为青川一别,再不会见。不曾想,再见竟然如此之快。 如此多的事情,巧合还是巧合吗? 越想想不清的事情就越多,陈穆愉敛了心思,直接将手撑着头休息。 刚闭上眼睛一会,窗外传来轻微的声响。 他眉眼一动,快速起身。一息过后,他已经躺在沈归舟旁边。 睡觉一向警觉的沈归舟,刚有睡意,忽然觉得身边多出呼吸来。 人还未清醒,右掌紧握成刀,急速朝旁边劈去。 好在陈穆愉反应不慢,及时出手阻拦。 电光火石间过了两招,陈穆愉挡住沈归舟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是我。” 清冷低沉的嗓音让沈归舟动作一顿。 就是这一顿,陈穆愉已经寻住机会,单腿压制住她打算横踢出来的腿,上半身也压在她的身上,将有些暴躁的人牢牢控制住。 这下沈归舟彻底清醒过来,她闭上眼睛将眼里的戒备和杀气卸去。 再睁眼时,眼底一片无奈,“陈公子,你这是 说不过我,打算半夜将我灭口吗?” 陈穆愉发誓,若不是从小得名师教导,此刻他很想学市井之徒将人给踢出去。 恰好,窗外又有轻微的动静。 他懒得理她,只是伸出手对着她做了个噤声动作,一双眼睛一直盯着窗外。 这若是换了别人乌漆嘛黑的定是看不清他的动作,好在那人是沈归舟,清清楚楚看清了他的动作。 彼时,周围安静的很,沈归舟还未凝神便也听到外面的动静,立马反应过来。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心跳有点不受控制了。 陈穆愉现在整个人悬在她身上,两个人的腿则紧紧压在一起。 再配合彼时的背景,他们这姿势很难不让人想入翩翩。 她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清楚的听见他的呼吸,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吸吐在自己锁骨处的尴尬。 世人都知,韩娘子不安于室,喜欢寻花问柳,沈归舟风俗败坏,男女不拒。 却无人知道,她沈归舟还从来没有和长得如此好看的人这么近过。 当真是,幸福来得如此突然。 沈归舟正想伸出手去摸一下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压制住她的力道骤然一轻。 回过神来,只见陈穆愉已经起身下床。 沈归舟讪讪地收回手,假装问道:“人走了?” 陈穆愉用转身走人代替回答。 沈归舟有点尴尬,心中腹诽,过河拆桥。 她眼珠一转,侧身用手撑起上半身,道:“夫君,你这是厌弃奴家了吗?” 声音婉转,魅惑勾魂,隐隐还藏着幽怨。 陈穆愉脚下一跄,差点没保持住仪态。 沈归舟嘴角一勾,快速伸手,拖住他的手,一拉。 陈穆愉想躲,然而,刚刚她的反常让他乱了心神,最终他还是慢了一步,整个人顺着沈归舟的拉扯朝床上倒去。 沈归舟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整个人就如水蛇一般缠上他,下一瞬,两个人纷纷倒在床上。 这次换成了沈归舟在 上面。 “夫君,奴家哪里做的不好,竟让你连奴家的床都不愿意上了。” 因被暗算失手的陈穆愉心中本已酿起不满,正打算将人推开,一只小手却突然覆在他喉结之上。 喉结,是多数男人的敏感之处,陈穆愉也不例外。 瘙痒的感觉立即随着喉结传导到骨髓。 恰好,作乱的人还吴侬软语地说着引人遐想的淫乱之语,本已运起内力的手掌终是没有推出去。 沈归舟似是不知自己干了什么,眼尾上扬,笑的魅惑,像是夜里来勾书生魂魄的妖精。 那只小手顺着陈穆愉的喉结,慢慢地向下点火。 她俯下身子,贴着他耳根轻声问道:“夫君,你当真不愿意留下来吗?” 薄薄的呼吸落在耳边,有灼热之感,陈穆愉忍不住干咽了一下。 直到那只手滑进他里衣,异于常人的冰冷让他瞬间清醒过来,眼眸一冷,将人给狠狠甩开。 陈穆愉是用了大力气的,沈归舟正玩得兴起没有防备,整个人被甩了出去。 好在她会惯性保护自己,终于在快要撞上床架的时候,用手撑了一下,稳住了自己的身子。 此时陈穆愉已经站了起来,他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服,一边道:“不。” “不知廉耻。” 他想说的话从沈归舟的嘴里说了出来,黑暗中,他看向她,一时竟没了言语。 沈归舟重新躺了下来,也不管对方是否看得见,语调恢复正常,笑道:“你每次骂人都是这一句,就不能来点新鲜的。” 陈穆愉:“……” 小小的房间突然冷了起来,沈归舟被他看得打了个寒颤。 一向会看神色的她立即收了笑容,“不逗你了,睡觉。” 话音一落便闭上眼睛,躺在床上装死。 她是真的想睡了,已经两夜没怎么睡的她,真的是有了困意。 这具残破的身体,现在也还没有恢复,折腾了这么久,她的精神已经有点跟不上了。 第133章 挽发 陈穆愉看着她,想说点什么,开口又没词了。 这些年试图勾引他的女人有很多,像她这种能够近身的,还说变脸就变脸的只有她一个。筆趣庫 看着沈归舟,一时他竟弄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好在黑暗掩饰住了他的表情,也隐藏了他的情绪。 不再理她,一甩衣袖继续在桌边坐下来。 一连给自己倒上三杯凉茶,他才觉得呼吸顺畅些。 黑暗中,他低下头,发现自己有了反应。 三杯凉茶的效果瞬间消失。 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静坐了半个小时,身体才恢复正常。 他一抬头,发现床上的人呼吸轻微均匀,显然是睡着了。 川洛县衙后衙,师爷匆匆来报敲响了章周知夫妇的卧房。 “如何?” “二人是睡在一张床上的。” “这么说他们真是夫妻?” “这……” “……他们可有行房事?” “未曾。” “没有?” “……” “明晚继续盯着,一定要弄清楚他们是不是真的夫妻。还有,派人去郁安县,查清楚林溢是不是带了家眷上任。” 年轻夫妇,热血方刚的年纪,久别重逢,什么都不做? “是。” 翌日一大早沈归舟就醒了过来,习惯性的思维空白。盯着床顶发了好一会呆,思维才慢慢活跃起来。 翻了个身,就发现陈穆愉用手臂撑着睡在桌边。 很明显,他坐着睡了一夜。 沈归舟没有霸占整张床的愧疚感,反倒是被好看的睡颜弄的迷了眼。 欸,好看的人果真是做什么都是好看的。 正准备换个舒服的姿势观看美人,美人骤然睁开眼睛。 一双眼睛浩瀚如星辰,美中不足的是,泛着寒意。 猝不及防来了个对视,沈归舟有些偷 窥被抓包的心虚,下意识转了视线。 眼观鼻,鼻观心,俨然已经忘了,此时装睡还更合适些。 陈穆愉也懒得拆穿她,收回视线起身换衣服。 昨日沈归舟虽说没有行李,章周知还是派了人帮他去官驿拿了行李送过来。 他也没唤丫鬟,自己找出衣服准备换,突然觉得不对。 一回头就见沈归舟又在盯着他看得津津有味。 陈穆愉:“……” 这次沈归舟没有移开视线,“你换你的,不用管我,当我不存在就好。” 陈穆愉看着那双眼睛写满兴趣的人,想说不知廉耻,话到嘴边又想起她昨日堵他的话。 他开始有些好奇,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养出这样的女人。 见他一直不动,沈归舟还好心问道:“是需要我给你更衣吗?” 陈穆愉眼角微抽,这个女人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沈归舟将他的沉默看作默认,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动作迅速地拿过他放在一旁的衣服,笑得很是欠打,“夫君。” 上扬的尾音,像是戏谑,又隐隐有些勾人。 陈穆愉深吸一口气,一把抢过衣服绕到屏风后面去了。 结果,身上的衣服刚脱完,要穿的还拿在手里,一个脑袋突然从屏风后面冒出来。 “哎哟,身材不错吗?” 陈穆愉面色一僵,随手抄起刚刚解下放在一旁的玉佩砸了出去。 沈归舟也不害怕,伸手准确接过玉佩。 上好的暖玉,雕刻着四爪蛟龙纹,雕工精细,一看就不是凡品。 沈归舟笑的十分灿烂,“夫君,这是奴家昨晚陪睡的奖励吗?” 陈穆愉穿衣服的手一抖。 沈归舟不管他,继续用那怪异的音调道:“既然夫君都送了,那奴家就却之不恭了。” 陈穆愉终于忍不住,从牙齿缝中挤出一个字,“滚。” 沈归舟看出他是真的已经隐忍到极限,得了宝贝赶紧离开了屏风这方寸之地。 陈穆愉见人终于走了,重重呼出一口气,重新穿起衣服。 白色外袍上身后,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自己何时对这个女人如此纵容了? 他直觉这不是一件好事,却又隐约不喜自己这种想法。 他这是怎么了? 快速穿好衣服出来,沈归舟正在挽发。 不知是不是反着手的缘故,很简单的发髻她弄了几次都没弄好。 鬼使神差的,陈穆愉走了过去,接过那一缕长发。 沈归舟怔住,透过模糊的铜镜看着这诡异的一幕,怀疑自己是不是见了鬼。 整个人保持着挽发的动作不敢乱动。 直到陈穆愉拿过桌上的血玉簪帮她给头发固定住,她才回过神来。 “那个……” 沈归舟想说点什么,张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陈穆愉将簪子给她簪上,见梳妆台上再没有任何饰品,觉得她这装扮也太过素净了些。 直到她开口,他才反应过来做了什么。 整个人愣住,他这是怎么啦? 下意识干咳一声,掩饰住自己的尴尬,转身走了。 留下沈归舟一人看着他的背影,一脸莫名。 陈穆愉一开门就见昨晚那个要给他更衣的丫鬟端着水站在门口,因他这门开的突然,丫鬟急忙将前倾的身体收回去,脸上有些慌乱。 “林大人。” 陈穆愉眼里闪过一丝不悦,直接伸手将东西拿过来,砰的一声又将门给重新关上。 “林……” 本欲要进来服侍的丫鬟差点被撞到鼻子。 陈穆愉一转身,就发现沈归舟坐在原地饶有趣味地看着他。 第134章 送礼 前一刻的尴尬还未消散,陈穆愉直接当作她不存在。 刚准备洗漱,沈归舟跑了过来,还未等他有所动作,她就快速地绞了帕子递给他。 看着嘴角含笑的女人,陈穆愉心底发毛。 对峙了一会,最终还是接过她递来的帕子。 洗漱完,他发现门外还站着人。 沉思片刻,特意用了可以让外面听见的声音对沈归舟道:“今日我要去衙门办差,你自己出门去逛逛,中午我就不陪你用饭了。” 沈归舟一向很会配合他,笑答:“好。” 厨房送了吃食过来,陈穆愉没吃就出门去了。 他出门时,丫鬟还在那里。他目不斜视离开,将丫鬟眼里的倾羡忽视个彻底。 沈归舟将一切看在眼里,心情不错地吃了一顿。 正吃着饭,有人来送衣服。 是她一贯穿的样式,火红的颜色。衣服一共三套,从里到外都有。 听到是陈穆愉让他们送过来的,沈归舟看着那绣着梅花的亵衣老脸难得的红了一阵。 本来是准备吃完饭出门买衣服的,现在这行程已经不需要。 还未想好今日要干点什么,章夫人就已经派人送了帖子过来,邀她去妆楼。 正闲的无聊的她,只是微微犹豫一会,便由那丫鬟陪着出门了。 妆楼是川洛城专门卖夫人小姐家饰品的一家银楼。 沈归舟坐着章夫人特意安排来接她的马车到时,章夫人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见到她,章夫人的笑容比昨日更是灿烂,亲切地拉着她的手进门。 “今日一早,我就听说这妆楼来了好多新样式,我马上就想到了妹妹。便遣了人给妹妹递了帖子,事后才想起妹妹和林大人久别重逢,此时定是如胶似漆的时候,这帖子怕是递的不是时候。“ 久别重逢?如胶似漆? 沈归舟脚步一顿,这章夫人的意思是她理解的意思吗? “我还担心妹妹怕是不会过来了,没想到妹妹竟然还愿意赴姐姐这约。” 沈归舟露出得体的羞涩笑容,这马车都到门口了,她不来这姐姐怕是要上门去了吧。 “姐姐说的哪里话。姐姐的约,妹妹自是要来的。” “ 妹妹,昨晚可有累着?” 看着章夫人别有深意的眼神,常年出没风月场所的沈归舟想不想歪都不行。 脚步一呛,差点摔着。 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娇斥道:“姐姐。” 章夫人秒懂她这个表情,压低声音道:“哟,这还害羞上了,姐姐是过来人,我懂。” 沈归舟:“……” 她不是过来人,她不懂。 “好了,看这脸皮薄的,都红了,不打趣你了。妹妹,快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沈归舟看着已经摆出的簪子步摇镯子璎珞等一众饰品,在这一个小小的川洛城里,能有这等精巧的首饰的确是不错了。 章夫人很是尽职的在旁边介绍,“这些都是刚刚上的新款,听说好些都是京都夫人小姐们喜欢的款式呢。” 沈归舟视线在眼前的东西上一一扫过,最后拿起一支用金丝螺线绕成的牡丹步摇。 “妹妹眼光真好,这步摇透着贵气,和妹妹甚是相配呢?” 沈归舟反问她,“姐姐觉得这步摇可好?”筆趣庫 “做工精细,雍容华贵。” “那姐姐替妹妹试戴一下可好?”沈归舟问得客气。 章夫人以为她是想看看效果,自是愿意。 沈归舟亲手给她戴上,一脸真诚赞道:“姐姐的眼光果真是好的。” 一旁掌柜恰时开口,“两位夫人眼光真好,这步摇是彤垚大师的手笔,本店仅此一支。” 彤垚大师是天楚出了名的首饰制作大师,出品必精品。 章夫人听着是彤垚大师的作品后,心里突了一下。 知道彤垚的人都清楚,她打造的东西是没有低于一百两的。 章夫人笑着要将簪子取下来,“妹妹。” 沈归舟伸手拦住她,将她的客气之语截断,“这簪子还是姐姐带着好看。” 章夫人脸色一僵,这是要她买? 这簪子她自然也是喜欢的,但是昨日她已经在隔壁繁楼买了好几匹蜀锦,钱有些花的多了,章周知的俸禄还不能让她如此大手大脚。 笑容尴尬起来,心里肉疼,正要找借口推辞,沈归舟又开口了。 “昨日妹妹上门突然,没来得及给姐姐准 备见面礼,今日这簪子就权当妹妹给姐姐的见面礼,还望姐姐不要嫌弃。” 章夫人满是震惊,给她的见面礼。 “这……” “怎么,难不成姐姐昨日说都是假话,实则是看不上妹妹,就连妹妹送的东西也是不愿收的。” 沈归舟一句话将章夫人的话堵死,章夫人是个人精,今日本就是抱着和她交好的心态而来,哪能担了这罪名。 她赶紧道:“妹妹说的什么话,姐姐自然是真心想要结交妹妹的。只是这步摇……” 如此贵重。 “那姐姐就万莫推辞。” 沈归舟打断她的话,转身就问掌柜,“哪里结账?” 掌柜高兴坏了,委婉提示,“夫人,这边请,这步摇共是三百两。” 沈归舟跟着的脚步一顿,“三百两?” 章夫人听那步摇三百两也是吓了一跳,她猜测是一百多两价格,不曾想如此昂贵。 见沈归舟停下脚步,心里一突,这是太贵不愿送了? 本来还不好意思收的她,见状心里一阵失落。还在心中腹诽了一句,原也是个小气的。 她心中滋味虽然复杂,面上却还是露出笑容来,赶紧取下步摇,“这步摇如此。” 贵重。 “这么便宜?” 沈归舟突然开口,让本以为交易落空的掌柜和章夫人都是一愣,一时皆没有反应过来。 “难怪姐姐不愿意接受,如此便宜是有点配不上姐姐的身价了。” 章夫人面色有点不受控制,她没有不愿意,而且也是配得上的。 沈归舟说着转身又在首饰里捡了一个血玉手镯,一看就价值不菲,“那就再加上这个吧。” “这个多少银子?” 掌柜的心思随着沈归舟的话语转了几圈后,终于回过神来,赶紧道:“一百两。” “那就再加上这个吧。” 掌柜本还准备再将镯子好好介绍一番,沈归舟已经先一步拍板,掌柜和章夫人皆是震惊不已。 沈归舟拉过半石化的章夫人的手,直接将镯子套在她的左手手腕上。 沈归舟真诚地称赞,“好看!这镯子和姐姐也甚是相配呢。” 心情起起伏伏的章夫人终于回过神来,“这……” 第135章 认识 她刚要说话,沈归舟从袖中掏出一叠银票递给掌柜,“结账。” 本来还想假装推辞几句的章夫人睁大了眼睛。 掌柜极有眼色,快速接过银票,还不忘称赞,“这位夫人眼光真好,这步摇和镯子和章夫人都甚是相配呢。” 沈归舟也是会说话,看着章夫人道:“主要还是因为姐姐是个大美人。” 章夫人年轻时算的上是个清秀美人,此刻虽还留有风情,但这大美人绝对有夸张情分。 不过,掌柜都是会拍马屁之人,自是不会揭穿。至于她们自己跟着的丫鬟,自然也是不会反驳这话的。 章夫人得了东西,也是越看越欢喜,沈归舟这一夸,心情更好。 她再看沈归舟,发现真是投缘的很。 “那姐姐就不跟妹妹客气了。” 话说到这份上,章夫人也不再假模假样的推辞。 “姐姐本就不用跟我客气。”沈归舟拉着章夫人的手,笑得那叫一个无懈可击,“再说,昨日还多亏姐姐给妹妹安排园子,让妹妹不至于流落街头呢?” 章夫人心中讪笑,是谁说林溢为官清廉,做人死板。有个这样八面玲珑的夫人,出手还这般阔绰,他怎可能会是个清廉之人。 看来这想结交讨好的也不仅仅是她一人,这林溢的夫人明显是比她更想和他们打好关系呢。 “哦,对了,姐姐,那园子妹妹可是不会付月钱的。” 章夫人自是知道沈归舟说的是客气话,毕竟住进芙园之前,她可是住在仙人居。 她佯装不满,嗔斥道:“妹妹说的哪里话,那园子平时空着也是空着,妹妹和林大人去了,还让园子添了生气,姐姐感谢还来不及呢?要说给钱,也应该是我和老爷给妹妹和林大人钱呢。妹妹尽管放心住着,住多久都没关系。若是缺什么,就和下人说。” “就知道还是姐姐好。” 因为这见面礼,沈归舟和章夫人这姐姐妹妹听着较之前更 加真诚了几分。 两人又在妆楼里买了一些小东西,品了一壶香片,逛了近两个时辰,最后携手欢欢喜喜离去。 当然,都是沈归舟付钱。 出门时,有一男一女进来。 男的一袭青衣,三十来岁,见到沈归舟,有些诧异,“林夫人?” 沈归舟对这个喜提的新称呼还不大适应,若不是那男子的眼神太有存在感,她一时怕是不能反应过来,那声‘林夫人’唤的是她。 她有点意外,喊她的人竟然是韩霄凌。 下意识想躲,可是两人就在门口照面,走或退都不是好的选择。 “妹妹,这位是?” 章夫人带着好奇的声音唤醒了她。 她努力藏好心中那丝怪异感,放弃装不认识或者认错人的想法,“韩将军。” 陈穆愉一行人是这般称呼他的。 韩霄凌看着她的眼神让她很是不自在,想寒暄几句,又不知说什么。见韩霄凌似乎有话要说,便转头给章夫人介绍,“姐姐,这位是韩将军。” “韩将军?”章夫人倒是对这个称谓更有兴趣。 这川洛城的的官吏,她都是知道的,眼前这人她毫无印象。 沈归舟:“……” 倒不是她不愿给章夫人介绍,如今她也不知道韩霄凌是何官职,只是那日听云泽他们这般叫他,她也便这般唤他。 “表哥。” 有娇俏女声在不远处响起,弄破了这尴尬的场面。 众人顺着声音过去,只见一绿衣少女从马车上下来,朝着韩霄凌而来。 沈归舟抓住机会,“韩将军佳人有约,我等就不打扰了。” 恰好章府的马车也已经赶过来,她拉起章夫人的手还未等韩霄凌说点什么,就踏上马车。 韩霄凌想要叫住她,绿衣少女已经走到近前。 “绿浓见过表哥,表哥可是等了许久?” 韩霄凌被绊住,只能先答:“还好,我也是刚到。” 再回头,沈归舟和章夫人已经上了马车。他心中虽有疑惑 ,彼时也不好再跟过去。 “表哥认识那位夫人?” 绿浓见韩霄凌眼神追着马车,想到刚刚门口几人似乎有对话,便开口询问。 韩霄凌犹疑起来,认识吗?昨日见过,算是认识吧? “一位同僚的夫人。” “哦。”绿浓有些娇羞,没有发现他的眼神不对。 她今日被长辈安排出来,说是陪韩霄凌看看川洛城,但她心中清楚,长辈这是让他们相看。 韩霄凌今年三十二,已过而立之年,还未有正妻。 她不过十八,听出家中长辈有这意思时,她本是极不情愿的。 虽然她因为三年前母亲病逝守孝耽误了议亲,可她也不过是十八年华而已。 即使家中长辈都说韩霄凌人品相貌俱佳,又已是三品武将,前途不可限量,又沾着亲戚,算是良配,她心中还是不愿的。 毕竟,若是这般优秀,已过而立还未娶亲,本就是说不过去的。 这个想法在她前几日见到他本人时,悄然改变。 韩霄凌的确生的英俊,并且少了家中兄弟那种少年人的轻浮,一举一动都透着沉稳。 再看家世,韩家武将世家,韩霄凌官至三品晓威将军。更重要的是,他待人并不如话本子中的武将那般粗鲁,反倒比她见过的那些考学的兄弟还要温和几分。 诚然家中长辈并没有骗她,韩霄凌确实是良配。 也正是如此,昨日家中长辈安排她出门作陪时她并未反对。 因为是自己心悦的男子,又是极有可能成为她未来夫君的男子,她欣喜之时还是藏着几分女儿家的娇羞,也不敢太过放肆打量他,因此也就没有发现韩霄凌眼神的不对。 她带着女儿家的娇羞回答,“哦,那我们进去吧。” 韩霄凌想要追上沈归舟,问上一句:我们是不是见过? 但终究不是冲动少年,知晓男女有别,又因陈穆愉这层关系,此刻大庭广众之下,他还是遏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第136章 撞车 听绿浓之话,他回过神来,想起昨日自己母亲的吩咐。 “娘听说这川洛妆楼的簪子甚是精美,可惜我这身体不适不能前往。明日你就和绿浓一起去看看,请她帮我挑上几支,也好给你的几个婶娘带些伴手礼回去。绿浓那孩子眼光极好,我相信她挑的定是不错的。”筆趣庫 母亲说得委婉客气,但他知道,她这是在撮合他和绿浓。 他自是不愿的,可又不想听她唠叨,还是点头答应。 最重要的是,他知道,其实他真的应该成家了。 如此,便有了今日这幕。 只是,他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门口遇到沈归舟。 那日匆匆一瞥,又因为陈穆愉的存在,他本将这事忘了的。 今日一见,他愈发觉得那双眼睛有点熟悉。 再看五官,隐隐也有熟悉之感,然而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今日,这个问题显然是又不会有答案了。 看着绿浓,他终是点了点头,陪着她走进妆楼。 马车上,章夫人并没有注意到沈归舟的不对劲,一心都在“韩将军”一事上。 “妹妹,刚刚那韩将军是?这川洛城哪里来的将军,他是在哪里任职?” 沈归舟心绪已经恢复,听到她一连串的问题,脑子一转,瞬间明白了其中意味。 只是,对于韩霄凌,她并不解,这章夫人在她这打听他怕是失算了。 “我并不认识他,只是昨日和夫君在一起时,见过一面,听夫君唤他韩将军。” “……哦。” 沈归舟表情诚恳,章夫人虽有失望,却也不疑。心中记下,回去定是要向家中那位好好打听。 沈归舟在风月场所混迹多年,又跟一群妇人在老树下磕了近十年瓜子,怎能不知章夫人想法。 于是,她又道了一句,“听说是 从京都来。” 章夫人震惊,“京都?” “嗯。” “那,啊。”章夫人心头一头一亮,还想再打听一二,哪知刚开口,马车来了一阵剧烈抖动,似是被什么撞到,她未出口的话便转成惊叫。 沈归舟也是晃得在车壁上撞了一下,好在她反应快,借着这一撞稳住自己,这种小插曲更是不可能让她尖叫。筆趣庫 一阵混乱后,马车终于重新稳下来,章夫人有些恼怒,“怎么回事?” 丫鬟战战兢兢回禀,“夫人,我们的马车和严府的撞上了。” 原来,街道太窄,刚刚街上有孩子突然冲出来,车夫为了避开孩子撞上了迎面过来的马车。 严府二字,在沈归舟心中留了痕迹。 一听严府,本是有些烦闷的章夫人心中一惊。 这川洛严府二字代表的是身份,她身为知县夫人怎会不知严府二字重量。 她也顾不得被撞的头痛,赶紧战战兢兢下车,准备去赔罪。 反正不管是谁的错,对方是严府的马车,那她们道歉自然是没错的。 “哟,我当是谁这么大胆,严府的马车也敢撞,原来是姐姐啊?” 章夫人刚下马车,一道不大动听的声音就从对面马车上传来。 听闻是严府的马车,沈归舟也跟着下了车,听到声音下意识看了过去。 只见对面马车车夫立在一旁,神色不善。马车上的人并未下来,只是挑起车帘看着这边说话。 说话的人少妇打扮,一身粉衣看着有些扎眼,年纪不大,有点姿色。 沈归舟打量着她,发现这人眼睛长得有点高,并且还有点斜。 里面还有一人,姿色更好一些。 那人虽未说话,面色也是不善的。看着露出的半张脸,沈归舟一眼认出那是严谦的十八姨太。 前几天和她 算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美人。 沈归舟看向章夫人,见她脸色明显不对。 她应该是愤怒的,然而又似乎顾忌什么,竭力隐忍着。 “兰夫人。” 章夫人满腔不满,还是行礼问询。 马车上的人只是看了这边一眼,又将视线收了回去,并未作答。 章夫人压着性子赔罪,“府上车夫鲁莽,惊吓到夫人,还望夫人恕罪。” 粉衣少妇再次开口,“姐姐,夫人刚刚可是被吓得不轻呢?” 章夫人横了她一眼,询问无视她的女人,“不知兰夫人可有不妥之处?可否需要去医馆看看?” 乐于做八卦群众的沈归舟,感受到了三个女人一台戏的趣味。 粉衣女子还要再说,被兰香拉着衣袖阻止。 “无碍。医馆就不用去了,不过,这路窄,还希望夫人可以给让个路。” 沈归舟眼睛睁大了些,厉害啊。 严府一个十八姨太叫知县的正妻给她让路,看来这严府在这川洛城的地位就算是一国之君亲临怕也是不能比的。 这狐假虎威用的好。 再看章夫人,站在原地做了一番心理建设,竟真的咬着牙让开。 沈归舟清楚看见,那粉衣女子离去时,看着章夫人的眼神带着明显的挑衅。 马车离去,她听到章夫人啐了口口水。 “呸,不过是两个千人骑万人枕的下贱胚子,也敢张狂。” 她说的声音不小,沈归舟自是听的清楚。 回头见到沈归舟,章夫人回过神来,赶紧换上笑脸,将刚刚的怨恨全收了回去。 沈归舟装作好奇,“姐姐,刚刚那两人是?” 章夫人不喜家丑外扬,但今日沈归舟给她送的那些见面礼,让她对沈归舟生出亲切感。 沈归舟如此问,她不受控制开了口,“严尚书的十八姨太。” 第137章 交情 “那另外那位是?” 章夫人犹豫一会还是道:“说出来不怕妹妹笑话,那刚刚和我呛声的贱人是我家老爷的妾室。” 这话中带着犹豫、怨毒、憎恨和无可奈何。 “那……” 沈归舟用眼神询问刚刚怎会有那般情形。 章夫人笑得凄凉,“欸,妹妹不知,她们二人都是从鱼水之欢出来的,在勾引男人方面都是颇有心得,交情好的很。” 章夫人说出鱼水之欢这个名字时,沈归舟差点被口水给呛着。 章夫人还给做了个详细解释,“妹妹初来还不知吧,那鱼水之欢就是那种地方。”筆趣庫 沈归舟自是听出那种地方就是妓院,装模作样地问:“姐姐说的是妓院?” 章夫人笑得有些瘆人,“可不就是。” 不知是被气到还是憋的久了,她主动和沈归舟唠起这些事来。 “两个月前,你姐夫说去赴严尚书的宴,回来就带了这狐媚子,严府也又多了一房姨太太,那时我才知道他们又去了那腌臜地方。” 沈归舟敏感捕捉到“又”字一字。 “其实,我也不是很在意。不怕妹妹你笑话,你姐夫从来不是个管得住自己那里的人,这江南多是美人,来这不过三年,他已经带回去三个了。” 章夫人说起这些年,还真的没把沈归舟当外人,听的沈归舟这种脸皮比城墙还厚的人都不免神色有一丝僵硬。 “只是,这次这个太过了。仗着和严府里的那个交好,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这一点沈归舟看出来了,章夫人这个正室完全没被她嘴里的狐媚子放在眼里。 “姐姐此话何意,姐姐是正室,做妾室的难不成还能越过姐姐去?” 沈归舟问的无辜,却戳到章夫人心。 她咬着牙道:“谁叫那狐媚子能讨老爷欢心呢?自从她进门,老爷便夜夜留宿在她房中,怕是……” 床上浪的很。 应是真的介怀这事,‘姐夫’变成了‘老爷’。好在她还有一丝理智,最后半句及时收住。 沈归舟看出她是有着家丑不能外扬的顾忌,何况这还是有损她知县夫人威名的事情。 她本也没兴趣听她们这女人间的争风吃醋,便岔开话题,“好了 ,姐姐不生气了,为了那种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章夫人吐槽了一番也冷静下来不少。 沈归舟适时又道:“姐姐,那严尚书不是早就隐退了吗?姐姐为何还这般顾忌严府?昨日我家夫君也特意叮嘱我,让我准备些礼品过段日子好去拜访,这……” 她问的随意,就像是随便聊起的八卦。 章夫人并未听出不妥之处,“妹妹刚来江南,怕是不懂。这严尚书虽是退了,但门生多,在这江南道,严尚书的话可比太守大人的话有用的多。还有……” 章夫人应该是还想说什么,突然又顾忌起来,没有再说。 直觉告诉沈归舟后面那句才是她想听的,但见章夫人不愿说了,她也便不再问。 毕竟,以两人两天的交情,章夫人能和她说这些已经是那步摇镯子起的作用。 如此,那便不急。 “对了,妹妹平日都喜欢什么?” 章夫人自己也怕沈归舟追问,赶紧换了话题。 赚钱,看美人。如果杀人也算的话,那就还有杀人。 “也没什么的,就是偶偶看看戏之类的。” 时下深宅大院中妇人的消遣是极少的,听戏这事应是最常见的,也最能让人联络感情。 “哦,那妹妹这喜好倒是和我有几分相似。” 沈归舟心中呵呵了两声。 “恰好,明日严府请了戏班子唱堂会,给各府上都下了帖子,明日妹妹就和姐姐一道去,顺便认识一下那些夫人们,如何?” “这……我并未收到帖子,贸然上门怕是不妥吧?” “妹妹多虑了,那帖子是七日前下的。那时妹妹还未来川洛,若是知道妹妹来,严府必定会给妹妹下帖子的。明日,你就放心跟着姐姐我,断是没人敢说的。” “那……我就叨扰姐姐了。” “妹妹说的哪里话。” …… 两个女人就这样敲定了明天的行程,然后又聊了一些日常琐事。 章夫人本是有心打听点陈穆愉和晋王府的关系,都被沈归舟装傻似地给糊弄过去。 她说话时言语真诚,让人看不出一丝敷衍之意。 见面礼的事,让章夫人对她很有好感,也就没多想。只当她真是昨日才来,并不知晓。 如此,章周知交给她的打听晋王调查贪墨一案的进展一事她便也不好再跟进,又想着明日反正也是约了的,那就慢慢来。 问的多了,反倒怕让沈归舟升起疑心。 沈归舟倒是有心想要打探一下严谦的事情,但章夫人不说,她也不会贸然问起。 比起章夫人,她明显更有耐心。 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只要感情到了,想知道什么并不是难事。 这也是她一手促成听戏一事的计量。 眼看就是饭点,章夫人热情邀请沈归舟回府做客,沈归舟知晓她也只是表面客气,便以累了为由拒了。 东西买了,礼也送了,明日也已经约好,两人便欢欢喜喜散了。 回到芙园,她随手将在妆楼买的小东西赏给了伺候的下人。 这手笔,让一群人看得又惊又喜。 跟着她出去的初荷,也是昨日要给陈穆愉更衣的丫鬟得了最是昂贵的芙蓉簪,再看沈归舟,眼里多了一份上心,以及隐藏的很好的嫉妒和野心。 收了簪子,欢欢喜喜让人传饭去了。 沈归舟看着她离开,心里划过冷笑。 她这便宜夫君,还真是走哪都能招蜂引蝶啊。 芙园厨子做菜不错,但沈归舟早上吃的太多,并没什么胃口。 再加上这次出门没有带药,身体一时无法恢复。直到现在,全身骨头都隐隐还有痛感,逛了一上午,已有了倦意。 草草用了几口,就让人撤下,午睡去了。 上床时,她还在想着那晚严谦的话和从城隍庙中探来的消息,心中有些烦乱。 物是人非事事休。 其实她早就有这觉悟,只是没想,这物是人非还是远远超出她的认知。 她本以为,这世上没有了那个人,一切都不会有什么变化。 直到那日千花阁中,那不堪受辱的姑娘从高楼上一跃而下,她才明白,一切都只是她的自我逃避罢了。 浮柳营通敌叛国,这是何其荒唐的事情。 虽然严谦说是当朝丞相给的证据,也不似说假,她还是直觉不对。 沈家到底在这中间扮演什么角色? 若是想弄清这些,她就应该去会一会这相爷。 可若要见到,她就要去京都。 难不成,她要去趟京都吗? 第138章 噩梦 沈归舟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清晰的梦。 浩瀚冰原上,少年身披白色狐裘披风,意气风发,策马扬鞭。 后面跟着一群穿着甲胄的将士,漫天风雪丝毫不能阻碍他们前进。 突然,少年回头,大声道:“今日第一个登上城楼的,我送他一个媳妇。” “哦。” 起哄声响彻冰原。 “少将军。”有人笑问,“那已经有媳妇的怎么办?” 少年用马鞭卷起积雪,朝着那人甩过去,邪笑道:“那就给他送个小倌。” “哈哈哈。” 哄笑声比刚刚的起哄声更响,各人胯下的马赶得飞快。 画面忽然一转,冰原变成了昏暗的青砖密室。 密室一头,有一人被铁链锁着,满身是血。铁钩穿透他的肩胛骨,他脚下灰色的青砖上面是暗沉的血迹,触目惊心。 有人将带着倒刺的鞭子狠狠地甩在他身上,厉声逼问:“令牌在哪?” 被囚禁地人抬起头,脸色灰白,眼里依旧满是桀骜。 他只是冷笑一声,没有答话。 那男人被激怒,鞭子又狠狠地甩了过去,每一鞭都让皮肉绽开,少年却咬着牙哼都没哼一声。 打了一段时间,男子不但没有解气,反是越来越烦闷。 他恨恨地扔下鞭子,阴着一张脸靠近少年,捏住了他的右手。 他的手滑到尾指第一节,然后用力…… 看着少年额头上的冷汗,他露出扭曲的笑容,然后摸到对方尾指第二节指骨…… “沈归舟,沈归舟。” 陈穆愉是掌灯后才回的芙园,他刚进内院,初荷就过来跟他见礼。 这个眼神太有欲望的丫鬟让他有些反感,目不斜视地进了房间。 初荷跟进来告诉他夫人午睡还未醒,问他是否要叫醒她起来用饭。 他并不想管沈归舟,他也是用过饭回来的,就让丫鬟下去了。 丫鬟刚走,他还未想好自己要干点什么,床上的人忽然有了动静。 压抑的呼吸声,似乎非常痛苦。 还未等他有所思考,脚已经朝着床沿迈步。 只见床上的人闭着眼睛,眉头紧皱,额上还冒着汗水 ,似乎陷入某种梦魇。 这场景倒是和他那日在树下见到她时一个模样。 这是做噩梦了? 正犹豫要不要叫醒她,沈归舟突然整个人蜷缩起来,牙齿咬住嘴唇,眼看都要咬出血来。 饶是如此,她丝毫也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终究还是看不下去她自虐的模样,陈穆愉唤了她的名字。 一声,两声,没有反应,她咬着嘴唇的牙齿反倒是越来越用力。 无奈,他只能伸出手去摇晃她,并提高了声音。 不知是他的触碰,还是他提高了声音,噩梦中的人终于睁开了眼睛。 陈穆愉松了口气,然而过了良久人依旧没反应,只是定定看着他。 陈穆愉这才发现她眼神空洞。 “沈归舟?” 他唤她第三声时,那双眼睛终于动了一下。 沈归舟还有点懵,见到陈穆愉,下意识便道:“你回来了?” 陈穆愉一愣,这话听着怪怪的,又好像让人很舒心。 他鬼使神差的点头,“嗯。做噩梦了?” 陈穆愉声调平常,比平日少了份冰冷。 他这一问,沈归舟立马想起刚才梦中的画面,脸色不是太好,“嗯。” 之后便不出声了,似是不愿多说。 她不说话,陈穆愉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突如其来的安静,让陈穆愉意识到自己的反常,一时有些尴尬。 沈归舟倒是没有注意这些,见房里已经点灯,窗外一片漆黑,便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陈穆愉随口回答,“过了戌时了。” 沈归舟震惊,“啊,这么晚了,我睡了这么久吗?” 陈穆愉看着她没有说话。 忽然,一阵奇怪的声音响起来,沈归舟有些尴尬地捂着肚子看着陈穆愉傻笑了一下。 他看了她一眼,“起来用膳吧。” 话音未落,已经转身走人。 听到吃饭,沈归舟立马从床上爬起来,头发都不梳,扯着裙子跟了上去。 初荷就在外面站着,听陈穆愉说传膳,立马吩咐人将早已做好的饭菜端了上来。 沈归舟饿得狠了,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夹着一块鸡肉吃了一半,发现 初荷正在给陈穆愉布菜。 陈穆愉眉头紧皱,似是不悦。 “下去。”陈穆愉如是吩咐。 “奴婢伺候大人用膳。” 初荷胆子挺大,没有立即走。 还未被人违逆过的陈穆愉看着那不经允许落在他碗里的菜,眼神越来越冷。 沈归舟感受着突然变冷的空气,在心里称赞着初荷,果然是无知者无畏。 她快速将鸡肉消灭,拿过初荷手里要给陈穆愉盛汤的碗,“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下去吧。” 不大的声音里有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初荷心生不满,还想拒绝。 一抬眼对上沈归舟没有情绪的双眼,吓了一跳,最终还是嗫嚅着退了下去。 青菜豆腐汤,美名翡翠汤。 沈归舟盛了碗给陈穆愉,“这汤看起来不错。” 随后自己就又坐下来和鸡肉战斗。 若是换了平时,沈归舟必定是要好好欣赏美人吃饭的,说不定还得献点殷勤。但现在她着实有些饿,暂时顾不上这些虚头巴脑的事情。 陈穆愉看着那汤,脑海里冒出她第一次给他递烤肉时的场景。 那时他嫌她太过谄媚,今日…… 他喝了一口,眉头微皱。 竟是甜的。 他拿起筷子,每个菜尝了一遍,竟然都是甜口的。 这才想起,川洛人都喜甜口,平日做菜也多是甜的。 至于这几日赴宴,怕是严谦等人都是让人特意按他们的口味做的。 他不喜甜食,又加上已经用过膳,干脆放下了筷子。 偏头见沈归舟吃的正欢,便问她,“你喜吃甜?” 沈归舟正在喝汤,顺口接话,“不喜。” 陈穆愉看鬼一样看着她,不喜还吃的这么香? 沈归舟不知他心中所想,偏头见他已经放下筷子,有些诧异,“你不吃了?” 他好像都没怎么动筷子。 “在严府吃过了。” 原来如此。 “哦。” 沈归舟没再多想。 至于他去严府干什么,他今天干了什么,她也没兴趣问。 咬着调羹的她又喝了一口汤后,也不再动筷。 一个大男人就吃那么点,让她这一个女人怎么好意思吃那么多。 第139章 试探 谈话进行到这里,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怪异。 “那个。”过了一会,沈归舟犹豫着开口,“章夫人约了我明日去严府看戏。” 其实这事并不一定需要和陈穆愉说,但她想着现在毕竟是用着他夫人的身份,还是将这事和他打声招呼。 陈穆愉摩擦着茶杯的手一顿,最终只是说了一个字,“嗯。” 沈归舟诧异,“你就没什么要嘱咐我的?” 陈穆愉眼皮一抬:“没有。”筆趣庫 这人就不怕她把他卖了吗? 陈穆愉一眼看穿她的想法,“你若是把我卖了,对我不会有太大影响。但是你必定是不能活的,毕竟,严府丢的钱财可不是少数目。再说,严府似乎还丢了很重要的账本,据说严谦下了死令,找到盗窃账本的,挫骨扬灰。” 声音不大,威胁性极强。 沈归舟刚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还没下肚,闻言差点被呛死,下意识反驳,“账册明明是你的人拿的。” 谷诵那么大一人,跟她有毛关系。 话一出口,她直觉不对,却为时已晚。 “那日在严府的人真的是你。” 比起刚刚的漫不经心,此时陈穆愉的眼神多了一分凌厉,看得人无处遁形。 艹。 沈归舟想要给自己一棍子,竟然被他给诈了。 她觉得若不是陈穆愉顶着这么一张脸,她现在只想将他给灭口。 陈穆愉又问:“严谦是你伤的?” 沈归舟眼观鼻鼻观心,“……” 短暂的交锋,她已经冷静下来。 他既然知道她就是进入严府‘盗窃’那人,那他联想到是她伤了严谦也没什么稀奇的。 她只是有些后悔,那日不该将伤痕留在那老东西的脖子上,太明显。 “你去严府做什么?”陈穆愉来了个三连问。 沈归舟深吸一口气,正色道:“雇主出钱,我办事。” 陈穆愉听出来,这明显是不愿意说。 紧接着又听沈归舟道:“陈公子,你的事我不问也不说,作为盟友,我的私事也就没必要告诉你吧。” 沈归舟对陈穆愉一向不大正经的称呼突然换成了正经的‘陈公子 ’。 两人对峙着,气氛一时有些紧张。 直到外面有脚步声响起,沈归舟先开了口,“陈公子,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罢。那日在仙人居的确是巧合,出手帮忙,我也只是看在你之前给的银子的份上。不过,若我知道公子当时没醉,定不会多管闲事的。” 话音一落,脚步声落在门外。 早在初荷进门前,两人已收敛情绪,剑拔弩张的氛围瞬间消失不见。 陈穆愉起身去了内室,沈归舟则吩咐初荷让人将饭菜撤了,并让人准备水给她和陈穆愉沐浴。 一言一行,都像是个尽职尽责的贤妻。 陈穆愉沐浴时,初荷又动了心思。 然而不等陈穆愉自己开口,沈归舟已将她给打发下去。 一切安排妥当后,沈归舟也去了偏室沐浴。 两人洗漱完毕,竟已到了子时。 沈归舟穿着寝衣出来时,陈穆愉已经坐在昨日那张小桌上,用手臂撑着头,状似已经入睡。 沈归舟见他如此,也不矫情,直接就躺床上睡下,连床都懒得铺一下。 小半炷香后,她睁开眼睛,道:“你放心,我既然收了你的钱,就一定会把事给你办好。” 终究还是她先放软了态度,委婉告知陈穆愉,她绝对不会投靠敌营,也好安陈穆愉的心。 陈穆愉睁开眼睛,看向她。 她平躺在床上,盯着床顶发呆。 承诺和保证其实是最不可靠的。 若是以往陈穆愉绝对不会相信这种话,但是今日,他盯着沈归舟看了良久,想起他们的一切交集,竟有种信任之感从他心底冒出。 半响后,他回了一个字,“嗯。” 两个人算是暂时谈妥。 沈归舟听到那声鼻音终于松了口气,正要闭上眼睛去梦周公,窗外有了声响。 她在心中叹息了一声,偏头对陈穆愉道:“你还是上来睡吧。” 说着自己往里面挪了挪,给陈穆愉留了半边床。 她忽然说这话,陈穆愉先是一愣,听到外面声响,才明白过来是自己想多了。 见她挪动,犹豫片刻,他吹灭了灯烛,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即使不 是第一次同床共枕,两人的心思还是都有些怪异。 沈归舟没想到,有一天她竟然会和长得这么好看的晋王躺在一张床上,这让人感觉有点虚幻。 至于陈穆愉,昨日之前他也想不到自己会和一个不知廉耻的孀居寡妇躺在一张床上。 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他内心似乎并不如他所以为的那般反感这种情况。 大概是离得近了,他闻到沈归舟身上有一种淡淡的药香,让人有些心痒。 好在房间漆黑,他们又都是规规矩矩平躺着,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沈归舟想说点什么,转念又想起自己在陈穆愉的心中一向都是不知廉耻。若是她现在说话,怕是有损她万花丛中过的威名。 于是,她也就没再开口。 陈穆愉一向话少,何况此时外面还有个偷听偷看的,他就更加没话了。 彼时对他们来说,最好的状态就是闭上眼睛,睡觉。 偏偏两人又都毫无睡意。 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沈归舟终于憋不住,小声问道:“她不会要在外面盯着我们一夜吧?这都这么久了,她到底想看什么呢?” 沈归舟的抱怨,一语惊醒陈穆愉。 白日在县衙查询档案时,章周知揉着腰过来问他,“林老弟久别胜新婚,怎的这么早就过来了?” 陈穆愉淡淡地回了一句,“习惯了早起。” 章周知突然凑过来,“弟妹就没缠着?” 陈穆愉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话中之意。 好在他也不是十七八岁的年纪,简约答道:“还好。” 怕他再问,他特意岔开话题,“倒是章大人,您这腰?昨晚是?” 陈穆愉说的隐晦,但都是男人,谁又不懂呢。 章周知脸色有些尴尬,不过也没遮掩,“昨晚家里那小妖精闹得欢腾了些。” 陈穆愉嘴角扯起一抹笑容,“章大人还得保重身体。” 章周知讪讪地摸了下鼻子,还想再说,云泽等人已经进来。 他只能止了话题,配合他们查询这些年官府所有银钱的账册。 陈穆愉眼神一黯,今日章周知怕是起了疑心特意来试探他的吧。 第140章 夫妻 他偏头看向沈归舟,这个女人混迹青楼的经验那般丰富,是真的不知他们想看什么吗? “现在在他们眼里,我们是夫妻。” 沈归舟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啊,那有什么问题吗?” 陈穆愉深吸一口气,“夫妻就该做些夫妻间要做的事情。” “啊?”沈归舟还是没反应过来,还下意识问,“什么事情?” 陈穆愉闭了一下眼,将心中的话憋了回去。 再睁眼时,动作麻利地翻身,转瞬就将沈归舟困于身下。 他这举动突然,好在沈归舟有了昨天的经验,今日才没有出手攻击。 只是问了一句,“干嘛?” 陈穆愉没有作答,直接俯下身来。黑夜之中,薄唇准确捕捉到不属于他的嘴唇。 沈归舟:“……” 什么情况? 按照套路发展的话,此刻她会呆愣一会,然后奋力挣开他,再一副羞愤的表情给他一巴掌,如果可能的话,再往他下面狠狠地踹上一脚…… 事实上,沈归舟除了呆愣了一会,其余的都没有做。 他的吻杀了沈归舟一个措手不及,诡异的是,她并不反感。 没有丝毫被羞辱的感觉,她就忘了推开他。 反倒是陈穆愉,见沈归舟愣愣地看着他,估计是以为她被吓傻了,就停了下来,靠着她耳边呢喃着解释,“房事。” 简单的两个字,是之前对沈归舟提问的解答。 不大的声音让沈归舟耳边炸了一下。 春宫图别说是看,画都不知道画过多少本的她,秒懂了他话中之意。 他们对外宣称是夫妻,而且她还是一个怕男人偷吃匆匆跑过来监督的女人。 他年轻力壮,身体康健,她勉强算是如花美眷。 这样的年轻夫妻睡在一张床上就算不是干柴烈火,也不至于是心静如水。 脑子一转,就明白过来。昨日她和陈穆愉纯粹的睡觉,想必是引起了章周知的怀疑。 所以今夜又派了人来趴 窗户,看他们到底是不是夫妻。 想明白这些,沈归舟小小地纠结了一下,就做出了决定。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既然收了钱,该配合人家的还是得配合。 当然,陈穆愉的行为她也没生出反感。 还有那张脸,怎么看都是好看,顶着这样的脸做任何事情,好像都是让人心悦的。 对着这样好看的男人,就算他们之间真的发生点什么,吃亏的好像也不是她? 至于刚刚的吻吗? 好像感觉也还不错。 不过,虽说她不生气,但是想着正常女子还是要意思意思的羞涩一下的,沈归舟觉得自己也不能表现的太另类。 奈何,她脱口而出的话完全背离她的本心。 “哦,那不能让她白来了,毕竟这天气,蚊虫多的很,还要来趴窗户,太不容易了。” 话一出口,她觉得肯定是自己灵魂出窍,开口的是个抢了她身体的魔鬼。 黑暗之中,她看不到陈穆愉的表情,却清楚的感受到他搂着自己腰的手变得有点僵硬。 估计是被她吓到了。 本来还有点后悔讲快了的沈归舟突然享受到报复的快感。 沈归舟对自己的认知一向很清晰。 她这人多半都是不着调的,最不着调的就是一高兴就有点得意忘形,不计后果。 这次,诚然也不例外。 感受到陈穆愉的僵硬,沈归舟嘴角一勾,头一偏,准确无误的捕捉到他的嘴唇。 陈穆愉没想到会有这出,一时没了反应,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她。 他的眼睛一直有种要把人吸进去的魔力,此刻虽在黑暗中,那双眼睛依旧如浩瀚的星海,深邃而明亮。 仅一眼,沈归舟就被吸走灵魂。 她想,如果和这个男人发生点什么,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趁着陈穆愉怔住时,沈归舟咬了他嘴角一下,趁着他吃痛的时候调皮的将舌头伸了进去。 她在内心窃喜,幸亏以前在青楼妓院中调 戏了不少小娘子,也看了不少那些楼里的秘宝。 然而现实很快就被打脸,沈归舟抢占了先机,却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 那些小本子和小娘子,还有那些粗老爷们都只告诉她接下来就是欲仙欲死,但到底怎么做好像并没有人跟她说过。 难道直接就进入主题了,应该节奏有点快了吧。 卧槽,这就尴尬了。 沈归舟在内心咒骂一句,这厢正尴尬着接下来该怎么做时,那厢被她调戏的人已经回过来神来。 在她的尴尬中,陈穆愉眼睛微微一眯。随即沈归舟感到嘴唇一痛,条件反射般张开嘴。 报应总是来的如此之快,快到她内心流血。 不过,沈归舟很快就想不了这些了。 相较于她绞尽脑汁的回忆着那些理论知识,陈穆愉显然是个经验派。 没过多久,她就被他缠的分不出心来想那些有的没的。 衣服是什么时候被脱的,沈归舟并不知道,陈穆愉的衣服是什么时候没的她更不清楚。 至于,他们二人为何双双失控……就更是个谜。 等沈归舟再有意识的时候,是陈穆愉摸着她蝴蝶骨上疤痕问她,“这是刀伤?” 本来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沈归舟看着他怔了下,当她意识到他的手正在摩擦着自己背后的伤疤时,身体一僵。 陈穆愉不问她,她都差点忘了,她身上有很多伤疤,淡的,深的,刀伤,剑伤,枪伤等等,就连手臂上还有前几天自己咬出来的牙印。 这些新旧不一的伤疤,有个共同点,丑。 背上的伤疤更是狰狞,那些疤痕,有时候沐浴换衣,对着模糊的铜镜,她自己都有点看不下去。 沈归舟倒不是在意,真的只是单纯地觉得很丑而已。 然则,此刻她裸露着落在另外一个人眼前,他的问话,让她心中一抖。 “怎么,觉得丑?” 沈归舟尽量让自己的语调轻松,不带任何负面情绪。 第141章 经验 她不知道的是,在问这话时,她的语气已经开始带上冷气。 她的内心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不在意。 那一刻沈归舟没有想法,但是事后她很认真地想过,当时陈穆愉要是敢露出一丝嫌弃的话,她会直接将他踹下床。 陈穆愉没有回答她。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摩擦着那道疤痕,嘴唇覆上她的额头,轻轻的,温柔的一路向下。 他这般反应,让她一时愣了神。 沈归舟开始还在注意着摸着她背后伤疤的手,但是意识很快就在他的动作下被情欲主导。 至于外面的人早就红着脸跑远了。 “啊。” 等她七窍再次归位时,是身下突然传来的刺痛。 一向耐力极好,比常人痛感迟钝的沈归舟,呼痛声没控制住脱口而出。 她本来放在他背上的双手,指甲深深的陷进他背上的肌肉中。 她的反应让陈穆愉停下了动作,他撑着双手在她上方问她,“第一次?” 此刻沈归舟痛的神志不清,差点没忍住将他给踹下床去。 不过,一向警觉的她还是捕捉到他话里的诧异。 沈归舟已经习惯这周边的黑暗,即使没有任何烛火,她也能 清楚看见对方的脸。 虽看不清陈穆愉的神色,但从他盯着自己的眼睛中她可以很清楚的感受到他此刻一定是难以置信的。 其实,他的反应并不奇怪。 毕竟,在他陈穆愉的眼里,她,沈归舟就是韩娘子,一个守了十年寡的寡妇,这种事怎么可能是第一次。 只是,现在这个时候讨论这个,那问题好像就有点复杂了。 沈归舟垂了下眼皮,很快又再次和他对视,“这位公子显然倒是很有经验的样子。” 她话语暧昧,眼尾上挑,像是勾引书生的妖魅。 她没有否认陈穆愉的话,毕竟这是事实。作为当事人,他已经亲身感受到了。 或许明天的床单也会是项很好的证据。 否认没有意义。 沈归舟并不是不想解释,只是现在这种时候好像不是个好的契机。再说,陈穆愉好像也不是她一定要解释这件事的对象。 她的不解释,让陈穆愉想歪了。 “看来,你那个死鬼相公是个废物啊?” 沈归舟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听陈穆愉讲这话时,总感觉有点阴阳怪气的。 可是,又不确定。 她歪着头想了想,“哦,原来 你是这样评价你自己的啊,夫君。” 沈归舟这般回嘴时,完全是平常嘴毒变成了习惯。 这两天跟陈穆愉假扮夫妻,和他说话也随意了些,她的性子也放开了些,此时又感觉他阴阳怪气的,她完全没想后果,就直接开怼。 沈归舟除去对自己的人品认知清楚,还很清楚另外一件事情。 从小到大,她不仅打架厉害,怼人更是个中高手。手上占不了便宜,那在嘴上就绝不能输。 至于后果,那是赢了之后的事了。没发生的事,她一向不浪费心思去想。 可惜,马有失蹄。 比如这次,她就失误了。 沈归舟没有想过她这一句玩笑话,竟会有那般严重的后果。 她说完那句话后,好像看见陈穆愉那双藏着星辰的眼睛稍稍眯了起来。 与此同时,房间里好像变冷了。 若不是现在他还覆在她上方,她都想把被子拉过来将自己给裹起来。筆趣庫 她思考着他接下来会说什么,结果他什么也没说,而是直接行动。 然后的然后就是,这一夜,沈归舟彻底成了个悲剧。 陈穆愉那个畜生完全没有体谅她是第一次,直接用行动报复着她的毒舌。 第142章 扔了 当然,她也不是吃亏的主。 她也不死心的在他背上留下了不少牙印和指甲印以做报复。 直到寂静的夜里传来四更锣声时,陈穆愉才彻底放过沈归舟,就这还是因为她聪明的选择了装死。 激情过后,陈穆愉用昨晚上打了放在房间的水简单地擦洗了下,顺便又摸着黑帮装死的沈归舟简单地擦洗了下,就搂着她睡了。 沈归舟有点无语,这人倒是变得快,以前她靠近他三丈之远,他眼里都写着嫌弃。如今,倒是可以搂着她睡觉了。 白天奔波了一天,陈穆愉也累了,闭着眼睛的沈归舟很快就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 男人啊,都忒么是牲畜。 沈归舟浑身疼的厉害,于是恨恨地在心里将陈穆愉全家问候了一遍。 她也累的不行,但是陈穆愉这般搂着她让她实在是不自在。 过了许久,沈归舟还是无法入睡。她轻轻地拉开陈穆愉的手,披了件衣服下床。 她很想沐浴,可住在别人府上,又是半夜三更的,这个愿望也就仅限于想想了。 捡起被扔在地上的外套,从里面的袖袋里摸出火折子和一根之前从青川城中拿到的香云草,靠坐在床沿上抽了起来。 香云草的味道有点呛,刚入喉,她差点咳出声来,抽了两口才找回以前的感觉,动作优雅地坐在床沿上吞云吐雾。 如此情形,她似乎看到了一点过去的影子。 浑身骨头像散架了似的,这种感觉又让沈归舟清醒地知道这不是在过去。 她转过头狠狠地瞪了一眼睡得正熟的罪魁祸首。 睡这么死,就不怕自己在他脖子上划一刀吗? 闭着眼睛睡觉的人突然出声,“你不会杀我的。” 沈归舟差点从床沿上跳起来,卧槽,这人是有读心术吗? 然后,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你没睡啊?” 陈穆愉睁开了眼睛,直直地看着她,紧接着他扫了一眼她手指中夹着的香云草。 沈归舟以为他会问点什么时,他将视线转回到她脸上,“看来,你还不累。” 作为红楼楚馆常客的沈归舟听着他这淡淡的语调,差点没被吸 入口中的味道给呛死。 这话听着甚是耳熟。 红云每次在做完这种事后,都会说:奴家累了呢。 想着之前的事情,沈归舟老脸一红,忙道:“累,累,累的腰酸背痛的。” 她很识时务的想要上床,刚要动,看到手里还有一截的香云草。 “我把这个抽完。” “扔了。” 陈穆愉满是嫌弃地拒绝了她。 不用点灯看他的神情,沈归舟也从他的话语中感到了明显的不满。 香云草的味道实在呛人的很,她想了想还是能够理解。 一向我行我素的沈归舟因为他的不满和“威胁”很没骨气地掐灭了手中的香云草,动作麻利地爬上床。 当她上床和陈穆愉盖着同一床被子时,终于发觉不对劲。 他大爷的,这人又不真的是她夫君,凭什么管她。 还有,自己这床上的也太利落了吧。 沈归舟正在恨恨地反思自己的不自重,陈穆愉就自来熟地搂过她,她下意识想要推开他的手,低沉好听的嗓音在她耳边响了起来。 “那什么东西?” 第143章 负责 “啊?”这话问的莫名,沈归舟脑子有点反应不过来。 “你刚刚抽的。” 他倒是很有耐心。 “哦,香云草。” 这才知道他问什么,沈归舟倒是没多想,随口就告知他。 她正想着要不要和陈穆愉解释一下这东西,他先一步用不容拒绝的语气告知她,“以后不准抽了。” 沈归舟本要反驳,开口顿了一下,将话转了个弯。 “好。” 他们俩躺在一张床上,讨论这种问题实在是有些好笑。 他们又不是真的夫妻,她也没打算对他负责。 过几天,说不定俩人就是再也不见了。至于抽不抽香云草,那完全是她沈归舟自己的事情。 反正他也管不着,也就不必和他争论了。 再说,这东西可遇不可求,上次偶然发现青川城有,就带了一些出来。 总共也就十来根,即使今天是第一次抽,抽不了多久也会没了的。 沈归舟本来以为和陈穆愉睡一张床她会很不习惯,没想到一觉睡到日晒三竿。 看着陈穆愉那只横在自己胸前的手,她内心有点感慨,看来她对自己并不了解。 拿开那只手起身,等她将衣服穿好,发现陈穆愉正看着她。 他的眼神和平常有点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她一时又说不上来。 沈归舟挽着头发的手在他的视线下有点不自然,沉吟半响,她有点心虚地问他,“你看着我干什么?” “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陈穆愉没有要穿衣起来的意思,慵懒地躺在床上反问了一句。 他的问题让沈归舟觉得莫名其妙,和他对视一会,终于明白过来。 她心中心虚更多了些,“你是想让我对你负责吗?” 他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一怨妇,意识到这个可能性,沈归舟被吓了一跳。 这就有点麻烦了,昨天晚上的事情吧,纯粹是你情我 愿,这人不会是玩不起吧。 她这么一问,陈穆愉的表情变得有点僵硬。 沈归舟将他表情看在眼里,愈发觉得自己猜对了,心中一突。 她斟酌了一下用词,委婉开口,“昨天晚上的事情吧,我倒不是不想对你负责。可是吧……” 说到这儿,她话语中多了真诚,“要是在一年前,我还是可以养得起你的。但是现在……虽然我偶尔会领些赏银,可是那些钱都没在我身上呆过一晚,就全部到那些好看的小姐姐荷包里了。其实,我连个正经差事都没有,身上总共也就二十个铜板。养活自己都是问题,所以……” 陈穆愉:“……” 沈归舟对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却见对方脸色越来越差。 她琢磨着,这人不会以为自己是白睡了他吧。 想到此种可能,沈归舟决定换个思路和他好好说。 “还有昨天晚上的事情,是你情我愿。虽然你出力了,可是我也是有牺牲的,好歹我也是第一次。男欢女爱,又是你情我愿,这是多么美好的开始。若是,要扯上责任,比如你若硬是让我对你负责,那是不是有点太破坏气氛了。” 沈归舟一番摆事实讲道理,陈穆愉听的差点心梗,忘了回话。 沈归舟没注意到这些,她言辞恳切,态度诚恳,说的自己都差点被感动,便想着他怎么着也应该有所感触吧。 其实倒不是她不想负责,而是这么一个大活人,她沈归舟现在真的是养不起。 她掏心掏肺的和他继续分析,“虽说之前我在你那赚了不少银子,可若用在你那赚的银子再来养你,好像也不大好。而且,那些银子,我已经花完了。” 说着说着,沈归舟开始有点后悔昨天晚上的冲动行为,诚心诚意地告诉陈穆愉,她是真的不能对他负责。 陈穆愉太阳穴青筋暴起,跳动的 厉害。对着她那双真诚的狐狸眼,他深吸了一口气,直接将床上的枕头砸向了她。 “滚。” 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强烈怒气,沈归舟很是识时务,麻溜地“滚”去外面觅食了。 让她滚总比让她负责要好。让她负责那就是让她花钱啊,这么好看的人是一点点钱可以养得起的吗? 就她这穷酸模样,不配养他。 陈穆愉看着沈归舟走远,心情并未舒坦,反而愈发烦闷了些。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女人? 发生这种事女人一般不都是哭着喊着让男人负责,她倒好,完全反着来。 对他负责,也亏她想的出来。 她这是逛了多少窑子。 其实之前他早就醒了,见到睡熟的她,他愣怔了下。 等完全清醒过来,也没想清楚昨晚为何会失控。 可能是她那勾人的模样,上扬的尾音,也可能是她那张不大讨喜的嘴,激怒了他。 毕竟,那事关男人的自尊心。 那种时候,他要是忍,就等于承认自己不行。 天下的男人怕都是不能从女人嘴里听到自己不行之类的话吧,就算是他,也不例外。 不过,他倒也没后悔。这种事情,他一个男人,做便是做了。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他晋王府还不至于养不起。 大概是天气热了,沈归舟扯了一下被子,裸露的肩头落在陈穆愉眼中。 那里,青青紫紫,一看就是他昨晚所弄,暧昧的颜色让他有些愧疚。 昨晚他下手有这般重吗? 下意识想要看看她身上的其他地方,还未行动,她已经一脚踢开了被子。 身上单薄的寝衣有些凌乱,衣襟不知何时被解开。此时看来,衣服穿了等于没穿。 差不多半,裸,的身体全都落在他眼中。 她是趴着睡的,白皙的皮肤上青青紫紫,但陈穆愉注意到的不是这些,而是那背上的伤痕累累。 第144章 伤疤 昨日天黑,他虽摸到她身上有不少疤痕,此时看到却还是有些震惊。 那背上的伤疤,竟比他这种经沙场喋血的人还要多些。 许多伤疤看上去已有很多年头,看着一时倒不知是什么兵器造成的。也有好几道新伤,看恢复情况,倒是近一两个月的样子。 看着那些新伤,他不由想起青川城外,他们分别之时。 看来那个时候她受的伤远比他以为的还要重些。 他注意到她好看的蝴蝶骨上方有一疤痕很是奇怪,看不出来是什么兵器造成的。再看另一边,竟也差不多。 他伸手去摸,清瘦的背上凹凸不平。 瞳孔一缩,轻轻的将人翻转过来。 沈归舟大概是真的被折腾惨了,他这般动作也没有醒来。 娇小的脸上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淡淡的印子。若不凑近了看,倒是看不出来。 视线向下,半裸的沈归舟落在陈穆愉眼里,没有让他升起丝毫情欲。 不是她身材不好,而是他被她身上的伤痕给狠狠的震惊住了。 他本以为她那张背上的伤疤已经够骇人,没想到前面只多不少。 看不出年岁和原因的伤疤相互交叠,像一条条蛇盘在她的皮肤上。 就连胸口都有。 最骇人的是肩胛骨的位置,两边都有着丑陋的伤疤。 看着这些疤,见过不少酷刑,也拷打过不少犯人的陈穆愉突然知道她那蝴蝶骨上的伤痕是什么来历了。 这是曾经被人穿透琵琶骨,所以才会造成这种穿透伤。 只是,被刺穿琵琶骨的人,定是武功尽废。 她显然没有这种情况。 但若不是,那这伤又是为何?筆趣庫 她身上的伤疤,除去这处,还有一处让他不解。 那便是她两只胳膊上,留下的无数牙印。 那些牙印交叠,新旧不一。 最新的甚至还透着血丝。 若不是那牙印太深,太多,又知晓她昨日的确是第一次,再加上那毫无经验的模样,他都要以为她这是有什么特殊癖好的入幕之宾。 他开始有些好奇,这个女 人到底是经历过什么? 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才会养成她如此乖张的性子。 他下意识想要去抚摸那肩胛骨处的伤口,沈归舟突然嘤咛一声,似是要醒了。 也不知为何,他心底莫名冒出心虚,赶紧闭上眼睛,手顺便就搭在了她腰上,看着像是搂着她入睡。 果不其然,她很快睁开了眼睛。 他以为自己会听到尖叫声,或者她将他喊醒,和他说昨晚的事情。哪知,她径直下床穿衣梳妆,反应完全超乎他的意料。 最后还是他忍不住先开了口,打算听听她的想法。 若是她的要求不过分,他也是愿意答应带他回京的。 哪知…… 他觉得自己还是完全不了解这个女人。 这哪里是个女人,明明就是个经验丰富的街头二流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那花楼的姑娘呢。 他和她讨论这些,完全是给自己找气受。 气闷地下床,自己拿了衣服换上。 穿衣时,看到手臂上被指甲抠出血痕的小印子,嘴角泛起一抹无奈的笑,倒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的性子。 想着想着,突然他又记起昨晚地一切。 细长笔直的腿,平坦的小腹,不大却形状极酥胸…… 大概是会武的缘故,沈归舟的身体柔韧性特别好,可以配合完成他想要的任何姿势……… 这画面让他有了生理反应。 他有些恼火,自己竟然会为这样一个女人动了肝火,被牵着鼻子走。 深吸一口气,快速穿戴好,然后将过夜的凉茶连喝了三杯,才将心里那股邪火给压了下去。 也不知是躲着他还是其他原因,他出门时,沈归舟也未再出现。 他殊不知,就在他出门后,沈归舟立马冒了出来。 其实她的确是想躲着陈穆愉,昨晚那事,完全是当时兴致所至就做了。 本也没多大的事,然而今早陈穆愉竟然一本正经的跟她讨论责任这事,将她吓了一跳。 不管是让她对陈穆愉负责,还是陈穆愉对她负责,都不是她想的,也不是她要的 。 若不是身上没什么钱,她倒想给他几张银票,让这事就这么过去。 所以,不管陈穆愉到底是什么意思,她都只能插科打诨将这事给盖过去。 正是如此,陈穆愉一说滚,她立马就跑了。 刚跑出内院她就想到一个问题。 床单。 昨晚,她和陈穆愉战况激烈,那床单早已阵亡。 虽然她脸皮厚,但这住在别人家里,让别人的丫鬟给收拾看见……一想到那个画面,她自己抖了一下。 她又跑了回来,看着陈穆愉离开,赶紧进屋将床单收拾好拿去院子里清洗。 郁闷的做完苦力,初荷就来告知章夫人已到。 沈归舟自是没忘昨日之约,就是有些好奇,这章夫人为何每次约人都这般早。 她还未用早饭呢。 见她不紧不慢,初荷有些不耐烦,催促道:“林夫人,我家夫人最是性急,不喜等人。” 沈归舟停下脚步,看向初荷。 对方也在看着她,那双满是野心和欲望的眼睛,此刻明显多了一分对她的嫌弃。 沈归舟眼睛一转,看到初荷那双手上似是被蚊虫叮咬出的包,心中冷笑,抬眼笑道:“初荷是吧?” 初荷不知她突然为何笑问她的名字,却还是点头。 沈归舟拉起她的手,伸出食指轻轻按在她左手上那个最明显的包上,“初荷,我家夫君清俊高雅,龙章凤姿,有许多人心悦于他。但是,他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看得上的。” 她的声音很轻,就像是在说今日天气不错。 初荷听完,气的全身都在抖。 沈归舟的话还没有完,“你知道上次觊觎我夫君的女人是什么下场吗?” 本来气愤不已的初荷被她眼中骤然冒出的寒光给吓住。 “手脚具断,生不如死。”沈归舟轻启红唇,自己给出答案。 那一瞬间初荷感受到一股杀意,突然觉得六月的天有些寒冷。 她陡然发现,这个看上去娇柔的小女人好像并不是她们以为的那般无害。 沈归舟没再管她,说完这话转身走了。 第145章 看戏 那日沈归舟和章夫人去严府没让初荷跟着,而当天下午,初荷就觉得自己不舒服。 头晕眼花,呕心乏力,躺了一下午情况不但没好转,还发起热来。 第二日去看了大夫,大夫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只当她是受凉伤神,便开了相应的方子给她。 药吃完了,初荷的情况也没有好转。而且夜里还噩梦连连,没过几天,整个人都瘦脱了相。 有一天夜里她烧的迷糊,想要起来喝水。结果屋里的水没了,只能出门去寻。 哪知迈过门槛时,脚上发虚,磕倒在地。 好巧不巧的,小脸磕在被摔碎的陶瓷茶壶片上,霎时间血肉模糊。 第二日她起来看见自己破了相,整个人都疯了。 大半个月的某一日,身体依旧未有好转的她半夜做了个噩梦,吓得乱跑,不小心跌进荷花池。 等被捞上来时,尸体都已经泡肿了。 当然这是沈归舟和陈穆愉离开芙院后的后话。 这日,沈归舟和章夫人同坐一辆马车去往严府。 两人一见面又是一番热情的攀谈,章夫人也不藏私,告诉她今日这戏是严府的二姨太安排的,另还将其他几位被请的夫人都给她介绍了一番。 马车到严府时,刚好说完。 章夫人递了帖子,带着沈归舟往内院走。 刚进内院,章夫人便注意到沈归舟脖子左侧的一丝痕迹。 笑着打趣她,“妹妹和林大人当真是如胶似漆啊。” 沈归舟正打量着严府,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过,这林大人手上也太没轻重了些,妹妹这都紫了。” 顺着章夫人的眼神,沈归舟如遭雷劈。 陈穆愉这个王八蛋。 她心中讪笑,原来妇人间的对话都是这般随性大胆的吗? 她下意识赶紧用手捂住了脖子,嗔道:“姐姐。” “哟,这是害羞了。” 沈归舟:“……” “好了,没事,今日都是些妇人。大家都懂的,不必如此。” 沈归舟只能尴尬笑笑,将罪名推到陈穆愉身上,“姐姐莫再 打趣我了,都是那个死鬼,下手没轻没重的。” “是啊,林夫人,不必害羞,不就是房里那些事,大家都懂的。” 突然有声音插进来,沈归舟听完只想问候一句他人祖宗。 现在女人家之间聊天都是这般有冲击力的吗? 一转头,就看到两个打扮艳丽的女人相携从旁边拐角处出来。 沈归舟一眼认出,是昨日和她们撞车的两人,章周知的妾室瑶香和严府十八姨太。 看到瑶香,章夫人神色有些不悦。 瑶香好似不知,靠近了过来,又道:“毕竟,这是有些人想求也求不到的,您说是吗,姐姐?” 章夫人脸上笑容瞬间垮掉,涂着蔻丹的手指甲掐进肉里。 若不是还在她人府里,章夫人怕是一巴掌甩了过去。 本来还有些尴尬的沈归舟瞬间在弥漫的硝烟中闻到八卦气息。 这是妾室明目张胆挑战正室权威啊。还没到戏台,戏就开场吗? 沈归舟突然有些后悔,昨日没买些瓜子备着。 瑶香似是特意要激怒章夫人,“唉,姐姐,昨日老爷折腾一夜,妾身实在累得很,今日就不向姐姐见礼了。姐姐一向雅量,应是不会怪罪的吧。” 章夫人见她如此,恨不得弄花了她这张脸。 她也记得自己今日是来她府赴宴,心中虽已气急,还是压下了性子,想着回去再收拾这个贱蹄子。 “既然妹妹伺候老爷如此辛苦,还得保重好身子。不然哪一天不能被折腾了,可能就没用了。” 章夫人这话也是说的恶毒,暗隐瑶香不过是个在床上陪男人玩的玩意。 瑶香听懂了,眼中冒出戾气。但是转念,她又换上笑脸,“姐姐的话,妹妹记住了。唉,不过没办法,谁叫老爷喜欢呢?” 瑶香突然靠近了些,几乎是靠着章夫人耳边道:“老爷昨夜还说,就喜欢我在床上的浪荡样子,比有些人在床上还跟块石头一样装清高可是讨喜多了。” 瑶香声音不大,旁人并未听清她说了什么。筆趣庫 不 过,这旁人不包括沈归舟,这种距离足够她将瑶香的话听的一清二楚。 因为听的清楚,所以心生敬佩。 果然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这女人比起红云来,怕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章夫人脸色彻底维持不住,本还想强忍的她终是受不了一个下贱胚子这般侮辱于她,举起手就照着那脸下去。 手臂刚要抬起,忽然被人抓住。 她诧异回头,就见沈归舟笑看着她,问:“姐姐,这是你家婢女?” 章夫人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倒是瑶香旁边的丫鬟横眉怒斥,“大胆,我家夫人是知县老爷的四姨太。” 沈归舟神色不变,转头看向瑶香,不轻不重地反问:“四姨太?” “正是。”丫鬟眼睛抬得高了些。 沈归舟一脸单纯,“那不就是个妾吗?” 丫鬟张着嘴没了声音,瑶香一脸愤懑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章夫人这时反应过来,附和道:“没错,这正是我家老爷的妾室。” 沈归舟笑了,“妻者,齐也,妾者,婢也。既然是妾,那不就是个奴婢。 “你。”章夫人还未叫好,瑶香先是指着沈归舟,气到失语。 虽然她不愿意承认,但眼前这人说的并没错,妾室,本身也不过是个地位低下的奴才罢了。 沈归舟未曾理会她,又转身问章夫人,“姐姐,既然是奴婢,怎的会这么没规矩。” 章夫人见瑶香吃了瘪,心中畅快,知道沈归舟这是给她出气,自然也是乐的搭桥。 “妹妹不知,有些奴才心大,姐姐管不了了。” “哦?”沈归舟睫毛一垂,“那直接发卖了不就好了。” 她问得甚是正经,章夫人听的眼睛一亮。 沈归舟看热闹不嫌事大,“姐姐贵为一家主母,难不成还不能发卖个婢妾?” 章夫人声音温柔了些,“自是可以的。” 俩人聊得一本正经,眼看说着说着就有叫牙婆来的的架势,将旁边的瑶香吓了一跳。 一向跋扈的她,这时真的有些慌了。 第146章 听戏 她怎地忘了,章夫人作为主母,想要卖了她也就一句话的事。 虽然她有老爷宠爱,但老爷也不可能时刻都在。若这老妖婆真的趁着老爷不在将她再卖到窑子里去,那届时老爷再喜欢她也是无用了。 想明白这些,她高傲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害怕,下意识往旁边的手帕交兰香,严府的十八姨太看了一眼。 兰香也是从两人对话中听出这些意思,她这人看着清冷,却是比瑶香识时务些。 听那边两人越聊越投机,她插了话进去,“章夫人,是受姐姐之邀来看戏的吧?” 章夫人淡而不语。 兰香又道:“我刚刚过来时,看着差不多要开场了。” 也不等章夫人说话,她就转身走人,还不忘喊上瑶香,“瑶香,我们走吧。” 章夫人也是看不上兰香的,但无奈人家靠山找的好,此时还正受宠。她这般说,明显是想做个和事佬。 见瑶香直接无视她这个正房跟着兰香走,她又差点将指甲插进手心。 章夫人虽不愿,但想着大局,还是没再得理不饶人。 “妹妹,我们也走吧。” 沈归舟要的不过是在章夫人面前刷个好感,刚刚那几句话,她的目的已经达到,至于结局如何,她无所谓。 于是也没说什么,跟着章夫人往戏台那边去了。 走了几步,章夫人有些尴尬地和她说:“本来想叫妹妹过来散心听戏的,却叫妹妹看了笑话,污了妹妹的眼。” “姐姐说的哪里话,妹妹懂得。”沈归舟很是会宽慰人心。 章夫人听着,竟有一丝委屈涌上头来,“妹妹不知,我家老爷最近已经完全被那狐媚子给迷住了,惯的那狐媚子愈发不知轻重。不怕妹妹笑话,若不是怕老爷生气,姐姐还真想将她卖给牙婆。” 沈归舟:“……” “这有何难。”沈归舟越发觉得自己有做坏人的潜质,“姐夫又不会时刻都在屋里。等姐夫出门,姐姐直接叫牙婆 将人给送到妓院里去。就算到时候姐夫知晓了,也顶多是生气两天,不会再将人给弄回来了。这男人啦,他可以要一个过往不清白的女人,但定是不会再接受自己的女人给他带绿帽子的。” 章夫人怔住,因为沈归舟所说的,她还真想过。沈归舟这一说,愣怔过后,她又心动了。 就是有些顾虑,“可是……” 沈归舟一眼看出她的心思,“姐姐真正担忧的是姐夫的心吧?”筆趣庫 章夫人苦笑,的确如此。 沈归舟嘴角扬起笑容,“明日,妹妹给姐姐送些东西过去。有了那些东西,妹妹保证,姐夫的心里以后只会有姐姐一人。” 章夫人脚步一停,“啊?”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戏台这边,大概是看到她们过来,先来的夫人们已经朝着她们走过来。 沈归舟神秘一笑,小声对着章夫人道:“姐姐只管相信妹妹,妹妹明日去府上拜访,姐姐且先等着。今日,咱们先看戏。” 章夫人一阵惊诧,但看沈归舟自信的模样,又想起她和林溢恩爱的样子,心中有些触动。 已有人过来打招呼,她只能暂时按下好奇、激动的心。 来人是典史的夫人,两人是旧相识,很快就不知真心假意地攀谈起来,并给沈归舟做了介绍。 很快,被邀请的人都陆续来齐,请客的主人公严家二姨太也到了戏台。 一群妇人又是一阵寒暄,章夫人热情的给沈归舟一一介绍。 沈归舟虽是第一次来,却也是有颗七窍玲珑心,很快便和众人打成一片。 沈归舟并不爱听戏,不过还是强忍着精神,没让人自己瞌睡。 另外,听戏期间,她投其所好,从一众妇人中无意知道了陈穆愉一行的目的。 晋王承圣命,亲赴江南救洪。一月有余,已大有成效。不仅安抚好灾民,还已经着手让人开始恢复灾区屋舍及耕作。 同时,晋王还查出此次洪灾主要是上游防洪堤坝材料被偷 工减料,以次充好,才有了后日之祸。 晋王大怒,要彻查此案。因灾区事务繁多,目前只能派亲卫前来。 又因亲卫对这种事没有经验,便又指了林溢前来。 事是这么个事,到底晋王派来的人查到什么大家并不知道。 最后,这些妇人反倒向沈归舟这‘林夫人’打听起来。 沈归舟自是什么都推说不知,相反,她从与她们的交谈中,整理出一条信息,今日在场的这些人的男人,怕都是和那贪墨案脱不了关系。 今日这些妇人聚在一起,不过是互相打听自家那位有没有被查,会不会受到牵连。也是聚在一起,看大家都好好的,安抚一下对方之心罢了。 沈归舟算是个变故,顾忌着严谦和章周知都因她打了招呼,这些妇人虽然都想向打听一二,但是对她也算得上十分和善。 尤其是严谦那看着至少五十岁的二姨太,若不是俩人看着年龄相差太大,她怕是又要无端多出个姐姐来。 除此之外,她旁敲侧击的从典史的夫人那里打听到,章周知之所以得严谦重视,是因为他十几年前便在严谦手下做过事。 后来他考了进士,才外放做官。可惜得罪了上头,一直没能升官。 后来还是求了严谦,才能来这做个县令。 还有章夫人,俩人还是严谦的夫人在世时给保的媒。 沈归舟打听了具体时间,发现严谦侦办沈家军前浮柳营通敌叛国一案时,章周知还跟随他身边。 知道这事,昏昏欲睡的她终于有了些精神。 县衙这边,陈穆愉刚踏进来,云泽已经过来跟他汇报严府的事情。 严谦已经发现账册丢了,奇怪的是,他没有怀疑是他们拿的,反倒是让人四处缉拿盗匪,甚至还请了道上的人在暗地里打听。 听说,找的人是位女子,还画了画像,死活不论。 更有意思的是,严谦还吩咐了不准声张。 比起账册,严谦似乎更想找到那个人。 第147章 找人 目前为止,严谦还未找到人。 其实,他们不知若不是沈归舟问了沈家的旧事,严谦第一个怀疑的就会是他们。 云泽将弄到的画像拿了出来,“我们的人也查了,并无此人的任何消息,她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陈穆愉看着那张五官平凡的脸,眼角抽动微许。 拿着这张画像能找得人那才是怪事。 他不知道的是,因为严谦老眼昏花,画像上的脸也不是沈归舟那日易容后的模样。 “公子,我们要继续查这个人吗?” 陈穆愉将视线从画像收回,“不用。” 那个人现在天天在他们面前晃。 他自是不会告诉云泽这些,对于他这回答,云泽有些意外。 在他看来,这个让严谦在这种关头如此重视的女子肯定是个关键人物,他还以为王爷会让他们打探清楚,先找到人。 陈穆愉突然又补了一句,“你们找不到她的。” 云泽:“……” 王爷这也太肯定了吧,这是对他们极度不信任啊。 过了一会,他又觉得不对,脑子灵光一闪,“公子认识她?” 陈穆愉没有作答,只是抬腿向前走。 云泽惊讶,真的认识? 走了几步,陈穆愉停了下来,“去查下沈归舟。” 云泽还在纠结陈穆愉到底是否认识那神秘女子时,乍然听到陈穆愉吩咐,一时没反应过来。 “沈姑娘?” 这好端端的怎么变成查沈姑娘了? 不过这事不用陈穆愉吩咐,早在沈归舟突然出现那天,他就让人去查了,今早刚好收到消息。 沈归舟的确是接了生意才来的川洛,住在仙人居,那日遇见他们怕真的是个意外。 只是,她到底接了什么生意,还未查到。 他赶紧将汇总的消息拿了出来,战战兢兢地将事情的原委解释了一遍。 陈穆愉听他说起时,眼神有些冷,很快就又恢复如常。 陈穆愉接过那信笺,上面记载着沈 归舟的所有事情,就连她什么时候到的哪家青楼,点了哪个姑娘,什么时候离开都记得清清楚楚。 陈穆愉看向云泽,眼神看着正常似乎又不正常。 云泽自是知道那上面写了什么,想起这一路上自己的这位主子和那位夫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想伸手擦把汗。 上面还记录她来川洛的日期,入住仙人居。 一切看着详细,实则是一样有用的都没有。 比如,她去严府差点要了严谦的命就没有。 陈穆愉将信笺拽在手里,很快信笺就变成粉末从他手指间飘落。 “再去查。” 云泽看着那飘落的粉末不知道这是什么个情况,这都这么清楚了,还要去查? 他下意识发问,“难不成公子怀疑沈姑娘心怀叵测?” 陈穆愉看向他,眼神冰冷。 云泽吓了一跳,灵魂拷问自己,他说错什么了吗? 好在很快陈穆愉又将视线转到前方,压力一减,他有种捡了条命的错觉。 脑中蓦地灵光一闪,难以置信。 难不成王爷是想查沈姑娘的奸夫? 云泽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好在,此时不知在想什么的陈穆愉再次开口,“让墨阁去南泉县查看,将她的一切都要查清楚。” “是。”云泽下意识应声,完了终于意识到不对,“南泉县?” 他来不及震惊陈穆愉竟然出动墨阁去调查沈归舟,更是疑惑,这怎么好好地还扯上南泉县了。 陈穆愉没有作答,此时他们已经到了办公的内堂,他径直走了进去。 云泽满心疑惑,实在想不清楚其中缘由。跟上陈穆愉还想大着胆子问问,不曾注意脚下,差点被门槛给绊倒。 也正是这一下,他脑子开窍,想起一个人来。 韩娘子。 于是,他惊呼:“韩娘子,沈姑娘是那个仵作。” 陈穆愉回头看了他一眼,在案前坐了下来,拿过一本陈旧账册翻看起来,没有 承认,也未否认。 云泽犹遭雷劈。 这分明是默认。 这发现让他久久没有恢复正常,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沈归舟时,就觉得她有些眼熟。 原来不是他的错觉,他们之前竟是真的见过的。 不过,他实在不敢相信,韩娘子和沈归舟会是一个人。 过了半响,他才收敛心神,快速离开去给墨阁传任务。 等他走人,陈穆愉放下了手中的账册。 其实他完全能理解云泽的震惊,若不是他恰巧在山中和客栈里见过她的真容,一个混吃等死的寡妇,一个领官府花红的赏金猎人,他也是不会将这样天差地别的人联系起来的。 想到寡妇,他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她真的嫁过人吗? 她的身上到底有什么故事,又藏着什么秘密。 他开始后悔,没有早点让墨阁去查她的事。 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才会让一个女人满身伤疤。 外面有几个人走进来,陈穆愉收了心思,将视线重新放在账册上。 来的人是章周知,还有他刚在门口碰到苏子茗和莫焰。 “林大人,又是这般早啊?” 其实已经不早了,不过陈穆愉每次都是第一个到的,章周知自然就这般打招呼。 “嗯。”陈穆愉只是发出一个鼻音,一如既往的不热络。 自从章周知从章夫人那知晓沈归舟是个有着七窍玲珑心的人,且出手阔绰,他便也不在意陈穆愉这般态度了。 毕竟,孤高清廉的人家里怎可能随手拿出那么的钱。 如今在他看来,陈穆愉这般不过是假象罢了。 苏子茗莫焰跟着唤了声林大人,陈穆愉的态度并未有改变。 看到这幕,章周知更是放心。 苏子茗走到案前,也捡起昨日未看完的账册,想要和陈穆愉对下账,一抬头先看见了陈穆愉左边脖子上有几道血痕。 诧异之余,公子二字差点脱口而出。 “林大人,您的脖子?” 第148章 受伤 他话一出口,陈穆愉还没反应,其余两人都齐齐向他脖子上看去。 左边脖颈上,几道血印子又细且长,看着不严重,却是特别突出。 莫焰便也看到那几道血印子,眼里闪过担忧,好在苏子茗那声林大人先说,才让他没有将称呼叫错,“林大人,您受伤了?” 陈穆愉下意识伸手去摸,心中疑惑,他并未受伤。 还未碰到伤口,章周知倒是看着他脖子上几道血印子笑了起来。 “苏公子和莫侍卫肯定还未成亲吧?” 苏子茗和莫焰正担忧陈穆愉,章周知突然这么说,弄得他俩莫名奇妙。 怎么突然问这么个问题。 倒是陈穆愉,听章周知如此一说,瞬间反应过来,下意识伸手准确无误地捂住了那几道血印子。 他终于记起,那里昨晚被沈归舟的指甲划过。 “这不是什么伤口,这一看就是……”章周知卖了个关子,朝着陈穆愉笑得猥琐。 苏子茗和莫焰还未明白过来,莫焰口快,“就是什么?” 陈穆愉:“……” 章周知没有回答莫焰,反倒是凑近了些,对陈穆愉挑眉问道:“看来昨天晚上林老弟不少辛苦啊?” 陈穆愉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章周知此话一出,他好看的眼角也是控制不住的抽了抽。 一息过后,他看向章周知用手扶着的腰,“比不得章大人,章大人腰都这样了,一看就是昨晚有美人在侧。” 章周知扶着腰的手一顿,神色僵硬。 谁知一向沉默寡言的陈穆愉紧接着又补了一句,“章大人还是得保重身体啊。” 章周知:“……” 俩人一来一回中,苏子茗终于反应过来。再看陈穆愉脖子上的血印子,他莫名的觉得有些尴尬,眼观鼻鼻观心的移开了视线。 他突然有点想念谷诵,很想问问,一不小心听到别人聊王爷的那种事该怎么办? 莫焰年纪小,对男女一事并不了解,听着俩人对话反是越来越糊涂。 开口 还要再问,好在苏子茗眼疾手快,赶紧拉了一下他。 他一脸不解看过去,只见苏子茗向他摇头。 他脑子一转,以为苏子茗的意思是有外人在不便说这些事情,也便没有再问。 章周知想开陈穆愉的荤段子,最后没说两句,反被陈穆愉占了上风,一时尴尬无话。 陈穆愉收回视线,见苏子茗和莫焰还看着自己,便道:“苏公子和莫侍卫很闲?” 被突然点名的两人打了个激灵,莫焰还未开口,苏子茗赶紧道:“不闲,我们正要去典史府上拜会。林大人,章大人,您二位先忙着,我们就先走了。” 莫焰一脸疑惑,他们什么时候说要去典史府上拜会了? 疑问还未出口,就被苏子茗扯着走了。 出了门,他一把扯开苏子茗的手,“我什么时候说要去典史府上了?” “没说。” 苏子茗回答倒是干脆。 莫焰:“……” “公子脖子上的伤是沈姑娘抓的。” 话一出口,苏子茗觉得好像夫人这个称呼更适合沈归舟。 莫焰先是一愣,随后整个人就炸了,“是她,她竟然敢伤公子。” 莫焰说的咬牙切齿,一副要将人给砍死的模样。 苏子茗觉得太阳穴有点痛,“夫人没伤公子。” 莫焰愣住,“你不是说公子脖子上的伤是她抓的吗?” 苏子茗:“……” 他突然觉得有点头大,但还是耐心给足解释,“那是他们二人之间的夫妻情趣。” “那……”莫焰下意识要反驳,开口终于反应过来,盯着苏子茗,眼神诧异。 半响过后,他恨恨道:“不可能。” 苏子茗头顶冒出问号,不可能什么? “公子觉得不会看上那个丑女人的。” 这下换苏子茗不解了,“沈姑娘丑吗?我不觉得啊。” 莫焰:“……” 最后以莫焰狠狠瞪了苏子茗一眼,然后走开而告终。 至于文档室内,苏子茗和莫焰两人走后,陈穆愉见章周知还不走,便问 :“章大人今日也很闲?” 章周知回过神来,看着他面前的那一摞一摞的不知道何年何月的档案,生怕他一说还好,就会被留下来征壮丁。 也不再开陈穆愉玩笑,赶紧说了句‘我前头还有公文要处理’,也马上跑了。 陈穆愉看着章周知跑远,神色未有丝毫变化。 直到周围重新安静下来,他伸出手,抚摸那几道血印子。 他记得,那是昨晚她被他折腾狠了,便用力在他脖子抓了下,以示她也是有脾气的。 但真是一只有脾气的狐狸。 想到沈归舟,他嘴角不自觉上扬起一丝弧度。 紧接着,他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两杯凉茶下肚,他才觉得稍稍好受了些。 他不禁又有些好奇,彼时,那只小狐狸在做什么? 昨日她有跟他说过今日要去严府听戏,可她那跳脱乖张的性子,怎么也不像是喜看唱戏的人。 那她到了严府会干些什么呢? 想到此,他又想到昨日两人的对话。 说实话,他倒是真的没有担心过沈归舟会把他给卖了。 至于原因,他也说不清楚。 沈归舟和一众夫人看了整整一天的戏,瓜子都嗑的她嘴角都快起泡了。华灯初上时,好戏落幕,终于可以各自回家。 章夫人要送她回去,她委婉拒绝了,说是想看看川洛的夜景。 见章夫人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她是想打听自己说的送礼一事,便又主动劝慰了几句,说是明天就上门去。 最后,章夫人满怀期待的独自离去,沈归舟则自己慢悠悠走回芙园。 走了一半,她转向了另外一条街道。 川洛有河贯穿整座城,沿河两岸皆是红楼楚馆,一入夜,便是城中最繁华热闹之地。 沈归舟不用打听,凭着经验很快便寻到这处地方。 她沿着河岸走了一圈,最后挑了一家看着有些冷清的馆子进去。 小半个时辰后,老鸨满脸笑容地将她送到门口,并热情嘱咐着下次再来。 第149章 吃饭 沈归舟回到芙园时,陈穆愉已经回来。 奇怪的是,陈穆愉出现的地方必定有的初荷今晚并未在院子里伺候。 一进门,看到陈穆愉坐在房里看书,她怔了一下。手下意识往身上摸了下,莫名的有些心虚。 思想还未做出决定,脚已经开始往后退。 “吃饭了吗?” 她刚动,看书的人忽然抬起头来。 最让她惊恐的是陈穆愉的问话。 声调平平淡淡,并无奇怪之处,可是这样的问题对她说…… 沈归舟吓得瞬间立在原地,他是在问她吗? 那人直接起身走了过来。 沈归舟:“……” 想起身上放的东西,看着陈穆愉靠近,她心虚更甚。 顺着陈穆愉的行动,沈归舟这才发现房中摆好了饭菜,还未曾动过。 陈穆愉在桌前坐了下来,亲自动手盛汤。 看着那一桌子的饭菜,沈归舟咽了口口水。 陈穆愉没问的时候她不觉得饿,现在她才发现磕了一天瓜子还真的饿了。 中午本是有宴的,可是那些个夫人一个个都在比谁吃的更少,弄的她也不好下手。 毕竟,她并不希望快速被大家关注。 “过来。” 好听的声音让她在惊吓中回过神来。 她本来以为陈穆愉是给他自己盛的,没想到他把汤放在左边的位置上。 环视了一眼,确定屋里就他们两人。再见那一桌子菜,她最终还是挥散心中的心虚走了过去。 在他旁边坐下,看着那碗汤,她试探着问:“给我的?” 陈穆愉刚好又给盛了一碗,闻言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就自己优雅地拿起筷子。 沈归舟:“……” 她看了看汤,又看了看人。 幸福来 得太……突然。 恰在这时,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她有些尴尬,偏头见陈穆愉都没转头看她一眼。再看那汤,她也顾不得想这一幕的反常,拿起调羹,大快朵颐。 因为旁边的人吃得太优雅,她也还是放缓了进食的速度。 陈穆愉显然不知道她的想法,见她狼吞虎咽的模样,有些疑惑,“严府中午没饭?” “啊?”沈归舟将头从碗里抬起来,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顺着陈穆愉的视线看过去,发现自己的碗已经空空如也。 然而,陈穆愉面前的那碗汤似乎还保持原样。 脸皮一向比城墙还厚的沈归舟难得地生出一丝尴尬。 “没敢吃。”为了挽回自己的面子,她最终还是解释了一句。 陈穆愉闻言眉头微微一皱,没说话,主动给她夹了一块鸡肉。筆趣庫 一同用过几次餐,他有注意到,她似乎钟爱鸡肉。 他的举动,将习惯他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的沈归舟又吓得不轻。 这是她认识的那个人吗? 莫不是他思考一整天,觉得还是除掉自己更保险些。于是放了毒,想毒死她? “以后这种宴请你不想去可以不去。” 沈归舟正犹豫着要不要动筷,突然听到这话,再次一愣。 “章周知那边你不用顾忌。” 沈归舟终于懂了陈穆愉的意思。 这怕是个误会。 她并不是因为他才接近章夫人,也不是因为他的原因去严府。 张嘴想要解释,话到嘴边又犹豫了。 他的事她不问,她的事好像也没必要来特意说。 他们不是真的夫妻。 “好。”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她最终未作解释。 两人都不紧不慢地 吃着东西,没再说话。 能和好看的人一起吃饭,沈归舟也不觉得尴尬,吃的还算愉快。 至于陈穆愉,虽然觉的这画面有些怪异,但看沈归舟吃东西的样子,他似乎也没觉得这有哪里不对。 吃完饭,沈归舟又洗了个澡,出来时,陈穆愉穿着月白长衫坐在窗前看书。 美人如诗,岁月静好。 用帕子绞着头发的她怔住,被那盛世美颜迷了眼。 大概是她的眼神太过,看书的人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她有种被抓包的心虚。 赶紧撇开头,胡乱擦了一下头发刚想要跑路,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再回过头去,盯着陈穆愉手里那本书仔细看了看。 等凭借良好的目力看清书名时,她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陈穆愉手里的书,书皮上写着四个醒目大字:风月花阵。 他一本正经看的竟然是一本春宫图。 还是她去沐浴前,偷偷放在某个角落里不起眼的花瓶中的春宫图册中的一本。 一向都是泰山崩于前依旧面不改色的沈归舟,有些控制不了自己的五官了。 这他妈是什么情况? 她还在震惊之际,陈穆愉拿着书慢步过来。 “那个……” 看着人越来越近,沈归舟莫名有些心虚,想说点什么来转移话题。然而,一向善于诡辩的她忽然有些词穷。 陈穆愉在她面前站定,倏地将手里的书转向她,“你喜欢这种?” 他语调平淡,声音给人种蛊惑的错觉。 等她看清书上内容时,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书面上没有字,只有一幅占据整页纸的画。 男人衣冠楚楚坐在亭中饮酒,腿上有一穿着清凉的女人和他相对而座。 第150章 研究 女人俯身向下。 画师的画技一般,男女面部线条粗犷。 然而画师显然掌握到了春宫图的精髓,女人身材乃是一绝,一眼可辨。 再看女人的动作,含蓄却让人心痒,实乃点睛之笔。 这画面实在太具冲击性,但沈归舟也不是没见过。不说别的,她从老鸨手里买来时,便已翻看过。 若是在平时,看到这种画面她必定是眼都不眨地翻看到下一页。 然而此刻,这春宫图是陈穆愉举着给她看的。 更诡异的是,这家伙举着这种书问她时,竟然面不改色,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沈归舟咽了一口口水,赶紧移开视线,“那个不是你想的样子。” “哦。”陈穆愉挑了一下眉,“我想的什么样子?” 沈归舟:“……” 这话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似乎说也不对,不说也不对。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姿势这么多,你是想都试试?” 陈穆愉见她不说话,伸出修长的手指就着这画面,一页一页翻动手里的书册。 沈归舟看着那一张比一张更辣眼睛的画面,她眼角直抽搐。 她忍不住了,伸手就要去抢,“这真的是个误会。” 陈穆愉似乎早就料到她的动作,先一步将手往后一举,巧妙躲过。 如星辰的眼里有光芒闪过,“误会?” 沈归舟一击没能得手,郁闷之余心虚更甚,第六感一向很好的她在陈穆愉平淡的语调里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一心虚,脑子就有点跟不上,下意识便道:“真的是个误会,我就是想研究研究。” “研究?”陈穆愉空闲的左手一把抓住她扑腾的右手,笑着反问了两个字。 他明明是笑着的,沈归舟却突然有种后背发凉的感觉。 都怪出门太粗心,忘记补药,搞得她现在身体虚弱,动手才会落了下风。 她再次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后知后觉自己的话有歧义,陈穆愉明显是想问下文。 她想一掌把自己拍死。 这破嘴…… “夫人是觉得昨晚不尽兴,想换点乐子。比如 ,这些?” 见她不说话,陈穆愉眼睛里危险的光芒愈发明显。 沈归舟试图挣脱他,不知道是她的身体依旧没恢复还是陈穆愉的力气太大,她被抓的手竟然动不了分毫。 听他说起昨晚,她眼角忍不住抽搐起来,最后那句意味暧昧的反问,直接让她的面部表情失控。 夫人二字,更是让她汗毛竖起。 这次她反应极快,马上接话,“没有,很尽兴。” 话一出口,她想要咬掉舌头。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她说得都是什么鬼。 陈穆愉倒是脸色一如平常,不喜不怒,又问:“哦,既然如此,那这些,是你准备和其他人去研究?” 沈归舟:“……” 这又是什么问题? 对于陈穆愉的想法,沈归舟真的是给跪了。 直觉想回一句,你管我。 一张嘴,终于发现对方隐藏在眼里的危险光芒。 那人似乎在用眼睛告诉她,想好了再说。 考虑到目前两人的实力差距,她将已经到嘴边的话硬是给咽了下去。 从来都是我行我素的沈归舟很没出息的打了个哈欠,“不早了,我先睡了。” 话音未落,便捂着嘴转身朝床边走。 这大佛,她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至于那书,他喜欢就送他好了,大不了她明天再去买几本。 心虚地爬上床,让她意外的是,陈穆愉竟然没有拦住她再缠着追问。 她松了口气,赶紧躺在床上装死,还在滴水的长发也懒得管它。 悄悄地竖起了耳朵,倾听周围的动静。筆趣庫 大约半盏茶后,房间灯火熄灭。 随后房里除了她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似乎没了任何声音。 她正心中疑惑,旁边的位置突然塌陷。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睁开眼睛。 只见黑暗中,陈穆愉竟然没有守着小桌子,反倒是上了床。 这个画面,让她今晚不知道第几次受到惊吓。 沈归舟虽然平常总是喜欢出言调戏陈穆愉,心里却是清楚地知道这个男人是十分嫌弃她的。 昨晚他们意外擦枪走火,但她也不认为这会让 陈穆愉今晚放弃小桌子主动跑来和她同床共枕。 何况,今晚盯梢的并没有来。 那么现在这又是什么情况? 到底是她看人的眼光太差,还是她出现了幻觉。 这家伙不会是想就近好掐死她吧? “你今晚睡这?” 眼前的一切都太过反常,沈归舟终是没能继续装死问出心中疑惑。 相对于她的惊讶疑惑,旁边的人倒是回答干脆,“只有一张床。” 沈归舟顿时哑口无言。 原来一向清冷高贵的晋王也是个极度会装傻的人。 缓了一会,沈归舟告诉自己不能生气,好看的人说什么对。 她试图和他商量一下,如果他嫌趴在桌子上休息不好,她可以和他换一下。 “要,今晚不要了。” 她刚说一个字,一只手攀上了她的腰。昨晚的肌肉记忆让她一激灵,说出口的话瞬间就变了。 搭在她腰上的手顿了下,陈穆愉一个翻身便在将她压在下面。 黑暗中,他嘴角微微扬起,“不是要研究研究吗?” 沈归舟:“……” 研究你大爷。 沈归舟告诉自己,没将人给踹下床实在是看在他那张精致好看的脸的份上。 脏话要出口的瞬间,她想起昨晚在这张床上的惨痛经历,硬是将脏话给憋了回去。 犹豫了一会,她轻声道:“疼。” 这话她听过很多次,说却是第一次。好在周围一片漆黑,否则她此刻肯定只想找个地洞将自己埋进去。 陈穆愉愣怔一会,才反应过来。筆趣庫 沈归舟以为他没信,又强调了一次,“真的很疼。如果换个人,恐怕三天都下不了床了。” 这话虽有些夸张,但疼是认真的。想到昨晚的情况,沈归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不反感和陈穆愉做那些事,可是,她暂时也没想死,更不想死在那种情况下。 即使她花名在外,也没想将牡丹花下死作为奋斗目标。 本来就没想怎样的陈穆愉闻言在黑暗中和她对视了一会,突然笑了。 他凑近她耳边,特意压低了声音,“夫人这是夸我吗?” 第151章 珍藏 本被他笑容迷了眼的沈归舟,“……” 我夸你个鬼。 这次她很快反应过来,伸出胳膊环上陈穆愉的脖子,媚笑道:“是的,夫君的表现,小女子很满意。所以,夫君,今晚就饶过我吧。” 陈穆愉看着身下变脸极快的女人,差点笑出声来。 想起昨晚自己的疯狂,今晚本也没想怎样的他,翻身下来,不过手却轻轻的地环在她腰上。 “睡吧。” 本来还惴惴不安的沈归舟听他说话愣了一下,准备好的借口收了回去。 过了半响,见旁边的人真的没再有动作,她暗自松了口气。 红云那小女子的话听着挺恶心的,用起来效果倒不错。 只是腰上的手让她有些不习惯,犹豫着要不要让人将手拿开。 她还未作出决定,旁边的人又出声了,“如果还不困,我们就再研究一下。” 沈归舟身体一僵。 陈穆愉偏偏又补了句,“把你藏的那几本书上的姿势每个都研究一遍。” 沈归舟如遭雷劈。 她藏的几本书,每个姿势,那她明早怕只能是一具尸体了。 想到那个画面,她自己打了个哆嗦,“我已经睡着了。” 眼睛一闭,谁都不爱。 陈穆愉看着她僵直的躺着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魅笑。 本来身上多出一只手,沈归舟有些不习惯。可是此等情况下,她也不敢再开口,硬是强迫自己睡去。 她本来以为自己会很难入睡,出人意料的,她竟很快睡了过去。 陈穆愉听着旁边细小均匀的呼吸声,知道沈归舟已经睡着。 想着她之前说的话,他起身下床点了一盏小灯。 随后找出一小小的白玉瓷瓶…… 翌日,沈归舟起来时,习惯性地盯着床顶发了好一会呆,整个人才清醒过来。 旁边的人早已经不在,微乱的床单证明了那个人昨晚真的睡在旁边。 她有些愣怔,什么时候,另外一个人躺在她的旁边,她能够熟睡,就连他起身都不知道。 看来,这具躯体的问题比她认为的还要严重些。 她必须尽快从这里脱身。 伸了个懒腰,发现身体好像好受了很多。 长叹了口气,她发誓以后再也不相信,云雨之欢是世上最享受的事情这种鬼话。 起床简单的梳 洗,便出门往县衙而去。 出门之前,她往花瓶一掏,什么都没有。 转身又在房里找寻一圈,也没有看到自己昨晚花重金从妓院带回的珍藏。 她在心里骂了句脏话,陈穆愉那厮不会自己留下来私藏了吧。 将房里能藏东西的地方翻了遍,依旧没有找到她昨晚带回来的东西。 在心里将陈穆愉祖宗几代都问候了遍,最终作罢。 …… 芙园和县衙相距并不远,这次沈归舟是走着去的。 在到县衙之前,她又先去了一趟昨晚去过的妓院,再次花重金买了几本和昨晚一样的册子。收了钱,老鸨开门时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笑得脸上的褶子能夹死蚊子。 出了妓院,她又去了一个成衣店,半炷香后,提着一包袱出来,才慢悠悠向县衙走去。 听了通报,章夫人便指了人来迎接,直接将她领去内院。 刚进内院,就听见瓷器碎裂的声音。 沈归舟歪着头问丫鬟,“你家夫人这是不欢迎我?” 丫鬟神色尴尬,“林夫人别误会。” 她欲言又止,似乎不好议论主人家的事情。 恰在此时敞开的大门里,章夫人的贴身丫鬟珑儿看见沈归舟,便迎了出来。 “林夫人。” “这是怎么了?” “唉。夫人心情不佳,林夫人千万别误会。” 沈归舟眼珠一转,“因为姐夫?” 珑儿没想到沈归舟会如此聪慧,看这几日这林夫人和自家夫人的关系很是不错,昨日似乎还说要来送什么东西。 她索性便道出原委,“林夫人有所不知,老爷昨晚又是在姨娘屋里过的。今日一早姨娘还派了人来,说伺候老爷累了,不能来请安。我家夫人她……” 沈归舟眼珠一转,话本子中的争宠大戏啊,还是小老婆碾压正室的大戏。 “林夫人,还请您宽慰我家夫人几句吧。奴婢怕她再这样下去气伤了自己身子。” “我去看看姐姐。” 沈归舟将手里的包袱递到珑儿手上,迈步进了屋子。 章夫人之前已经知道沈归舟过来,尽量敛了脾气。只是,有些僵硬的脸色看得出来她心情不佳。 丫鬟正在收拾一地的碎瓷片,沈归舟扫了一眼,笑着道:“姐姐,你这迎接妹妹的礼也太大了吧 。” 章夫人被说的有些尴尬,“实在是对不起妹妹了,妹妹第一次上门就让你看到这场景。实在是这些丫鬟不伶俐,笨手笨脚的,还不快点收拾了。” 捡着瓷片的丫鬟吓了一跳,手指被割破也不敢看。 沈归舟接过珑儿递过来的茶转身给了章夫人,“好了,姐姐,喝杯茶顺顺气。我都听珑儿说了,不就是一个小丫头片子,何至于把自己气成这样。”筆趣庫 章夫人心里有苦,又不好说,转眼就看到沈归舟脖子上还很是明显的青紫印记。 “妹妹和林大人夫妻恩爱,自是没有这些糟心事。” 这话听着多少有些迁怒妒忌了。 沈归舟心里笑笑,面上情绪不显,和她凑近了些,“姐姐想要和姐夫夫妻恩爱,那有何难?” 章夫人瞪大眼睛,“妹妹此话何意?” 沈归舟神秘一笑,朝珑儿递了个眼神,示意她将包袱拿过来。 她打开包袱,从里面拿出一套衣裙展开,艳红的颜色,几乎透明的材质...... 一个半时辰后,章夫人挽着沈归舟的手送她出门,脸色有些娇羞的问她,“妹妹,那些可真的有用?” 沈归舟用手拍着她的手,安抚道:“姐姐,难不成你还不信我?” 说着她还特意指了一下自己脖子上的印记。 章夫人:“可是,可是那不是良家女子。” 沈归舟打断她,与她耳语,“姐姐,男人啊,想要的无非就是两点。床上喂饱他,床下给他挣足面子。” 章夫人脸有些红,觉得她这话甚是出格,偏又说不出不对来。 沈归舟反问:“姐姐,难道你还不够温良贤淑吗?” 这话问的章夫人不好接了,她自认还算是当得起这贤内助的。 沈归舟又怂恿道:“家里嘛......姐姐怎样,还不是只有姐夫知道。何况,姐夫喜欢什么样的,姐姐不清楚吗?” 此话醍醐灌顶,本还有些不好意思的章夫人想到家里那些小的一个比一个妖艳的模样,有了决心。 沈归舟知道她的顾虑,又添了把火,“姐姐,相信我,你家那姨娘身材脸蛋都没你好看。” 章夫人笑着打了下她,“你个不正经的。” 沈归舟也笑,“我等姐姐重新拿下姐夫的好消息。” 第152章 阑阑 章夫人亲自将她送出了门,言语笑谈间明显比昨日更添几分亲厚。 沈归舟也没打听陈穆愉今日是否在衙门,径直回去了。 她没让章夫人安排马车送她,出了县衙,她先回了仙人居吃了顿饭,才慢悠悠地走回芙园。 刚要进门,忽然有人在身后喊她。 “林夫人。” 那人连唤了两声,沈归舟才反应过来被喊的是自己。 一回头,她脸上的表情一时没管理好,露出一丝慌乱。 “林夫人。” 韩霄凌走上前来,拱手一揖,一袭青色长袍,修身而立。虽是武将,看着却有几分儒雅,沉稳。 说实话,这种长得还不错的成熟男人对异性来说,很是具有吸引力。 沈归舟有些庆幸这几日能时常见到陈穆愉的盛世美颜,不然此刻她怕是得被迷惑到。 人家主动打招呼,沈归舟也不能当作视而不见,只能掩饰住内心的不待见,柔身一礼,“韩将军。” 韩霄凌看着沈归舟,有些意外她竟然是这般温柔的女子。 那日惊鸿一瞥,他总感觉这人应该是张扬的。 一时冲动喊住的人,互相打完招呼,他不知该说什么了。 沈归舟也秉持着敌不动我不动的想法,也不说话。 她猜测着韩霄凌的想法,心中冒出猜想,又觉得可能性不大。 如此,两个人相对而立,一时气氛有些尴尬。 半响之后,正当沈归舟先失去耐心打算走人时,韩霄凌终于出声。 “林大人可回了?” 沈归舟闻言怔了半响,敢情这人在这站半天是为了这事。 她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无语,她这还在门口呢,怎么知道陈穆愉回来了没。 她面上情绪不显,“韩将军找我夫君,可以去衙门寻他。” 至于他在不在衙门,她也不知道。 此话一出,明眼人都听出她未有留客的心思。 韩霄凌有些尴尬,这本就是个借口,她这样一答,他倒不知该说什么了。 沈归舟主动开口,“韩将军还有事吗?” 韩霄凌:“……” “若韩将军无事,那我就先告辞了。”话说的客气,话音未落 ,沈归舟已经转身。 韩霄凌看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 怎会无事,只是他心中之事,自己还没理出头绪,不知该如何开口。筆趣庫 眼见沈归舟就要进门,韩霄凌还是忍不住唤住她,“林夫人,请留步。” 沈归舟想当作没听见,事实上,还是得转身,“韩将军还有事?” 韩霄凌看着她,想要从那张脸上看出点什么。 可是除了那双眼睛,其余的一切都不甚清楚。 他就这样看着她,看到沈归舟有些不耐烦想要转身时,他终于再次开口,“林夫人,我们是不是见过?”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韩某是指,在前日之前,我们是否见过?” 沈归舟心头一跳。 好在她这人善会隐藏情绪,她抬起眼眸,露出得体又疏离的微笑,“韩将军此话何意?” 韩霄凌反应过来,以为沈归舟误会自己是个唐突之人,赶紧解释,“夫人别误会,韩某别无它意,只是觉得夫人像是韩某相熟之人。” 沈归舟笑容不变,“韩将军,你这话若是让我夫君听见,我怕是跳进护城河也洗不清了。” 韩霄凌一怔,“夫人别误会。” “我误会什么。”沈归舟言语中突然多了一抹轻佻,“您说这话,难道不是想说我长的像您的某个相好的。” 韩霄凌:“……” 沈归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韩将军,您可看清楚了,我是有夫之妇。还有,您这搭讪女子的借口未免也太老旧了些。” 年少时,她就是常用这个借口搭讪街上的美人。 已经过了少年冲动的年纪的韩霄凌,脸色难得的有些不自然,“林夫人,您真的误会了。” 沈归舟打断他,“哦?韩将军,你这话如何不让人误会?” 韩霄凌刚想道歉,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转而又听沈归舟道:“韩将军,我不认识你。” 比起刚刚的轻佻,沈归舟的神态和语气都变得严肃起来,似乎真的是被韩霄凌这轻佻之言给惹怒。 “告辞。”话音未落,转身就走。 韩霄凌有些震惊她变脸的速度,脑中有光芒闪过 ,明白了不对在哪里。 他不过是问一句,她就这般举动……她是故意的。 眼看沈归舟已经进了芙园,就要消失在影壁之后。心中的犹豫和不确定,以及惶恐和激动都瞬间变成两个字,并且脱口而出,“阑阑。” 没有人知道他喊出这两个字,心中是何等紧张。 他是冲着沈归舟喊的,然而沈归舟却仿佛未听见一般,继续向前。 他死死盯着的背影和步伐也并无不妥之处。 心中所有的紧张和期待都随着沈归舟身影的消失变成失落。 难道,真的是他想错了吗? 她不是她。 他不由想起昨夜的事情。 入夜时分,他陪家中长辈用完饭回房休息,未曾点灯的房里有客不请自来。 见到云泽,是在意料之外。稍稍一想,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云泽是来送陈穆愉的密令的,大意是让他持令牌去城外西郊大营。 看到密令,他有一瞬间失神,不过,不是因为令中内容。 陈穆愉的字苍劲有力,就如他人一般透着沉稳,同时又有深不可测之感。 韩霄凌是第一次见陈穆愉的字,然而他还来不及去细品感慨晋王的墨宝,就被那股熟悉感冲击的有些晕眩。 密令上的字和他书房里那些收藏了十几年的书信上的字迹有九成相似。 只是,那个人的字看着更张扬些,陈穆愉的字则更显沉稳。 怎么可能呢? 云泽说完见对方半天没反应,以为他是不愿遵令,出声提醒,“韩将军。” 韩霄凌回过神来,看着云泽,问:“云侍卫,这是王爷的字?” 他的言语中有些微微发抖,眼中染上了一丝红色。 云泽怀疑自己遭到怀疑,声音冷了些,“韩将军是怀疑云某假传王爷指令。” 因为这份不悦,他忽视掉了韩霄凌的不对劲。 韩霄凌回过神来,“下官不敢。” 云泽脸色终于好看了些,“那就辛苦韩将军跑一趟了。” 也未等韩霄凌再说话,云泽已经转身走人。 韩霄凌满腔心思都在那熟悉的字体上,想要叫住他,但震惊太过,一时仿佛失了言语。 第153章 相像 等他再回过神来,只剩满室寂寥,唯有烛火摇曳。 心中激动依旧,他重新低头看去,甚至将那密令放到烛火近前。 一切都不是他的错觉,上面的字和他藏在书房的那些书信上的字几乎一模一样。 若是那人如今还在,所写之字应该也会添上几分沉稳,如此一来,那便更像了。 可是,怎么可能呢?这世上竟然还有互不相干的两个人能写出一模一样的字来。 密令是晋王亲笔,书房的那些是故人所书。 难不成,晋王和她之前相熟。 以前并未听她提过啊。 韩霄凌正震惊晋王的字时,嗡嗡作响的脑中有光闪过。 一张脸突然出现在他脑海中。 林夫人。 是晋王身边那个女人。 他终于想起那股熟悉感是来自哪里,那双眼睛和她几乎一模一样。 他久远的记忆中,那双眼睛顾盼生辉,自信,高傲,张扬都蕴含其中。 然而陈穆愉身边的那个人,眼神少了她那种生动。 又因多年未见,他已模糊了她少时的模样。 因此,那日惊鸿一瞥,他没能想起来。 他心中有岩浆涌出,难以置信。 一个名字脱口而出。 阑阑。 震惊刚现,狂喜还未出来,忽然又遇一盆冷水。 可是,怎么可能呢? 她已经死了。 这已经是她离开的第十二个年头了。 当年,她的葬礼他也去了,是他们亲自将她送入陵寝。 此时的她正远在万里之外,和他隔着生死。 他跌坐在矮凳上,胸口像是堵了什么。 他看着手上的那首气势磅礴的字,心头冒出凄凉。 这世上有人能和他人写一手一模一样的字,怎又不会有相像之人呢? 何况,那双眼睛也仅仅是形似罢了。 神伤许久,他才拿着密令出门连夜去了西郊大营。 回来之后,他又被母亲叫去办了些琐事。 巧合的是,刚要进门,又见到了那个火红的身影。 她咬着一串糖葫芦慢悠悠的往回赶,像个孩子,又像个混迹街头的二流子,完全没有初见那次的端庄。 尽管他很清楚她不 是她,眼前这幕偏偏又让他想起那人来。 他记得,他们初见时,她也咬着一串糖葫芦。 他告诉自己,她们不是一个人。 然而,他的脚不听使唤地停留在了原地。等她靠近时,他下意识唤住了她。 一番对话下来,他也知道自己的莽撞,甚至还不如少年时的自己沉稳。 可是,没办法,谁叫那个人是她呢? 有人说,他生了执念。 他不否认。 因为那人不知道她对他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他抱着一点妄想想试一下,结果在情理之中,也在意料之中。 她不是她。 一切不过是他荒诞不羁的妄想罢了。 这一刻,他胸口比之昨夜更加堵得慌。 比起知晓她离世,看见她的棺椁时,更加难受。 他有些后悔,当时因为忙没能再见她,不曾知晓她长大时的模样。不然今日,他就能更加确定。 韩霄凌失落而回时,沈归舟也已经到了房中。 一进门,她就关上房门。 闭着眼睛背靠在房门上,让人看不出心中所想。 大概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她才重新睁开眼睛。 狐狸眼里,一切正常。 将最后一颗糖葫芦咬下来,她将竹签朝着窗口一扔,窗外,一只大老鼠就被钉在某棵树下。 从出门开始,胸口就有些不舒服。 将冰糖葫芦吞下去,犹豫了一会,她又掏出一根还魂草点燃。 吞云吐雾完,胸口的痛感似乎轻了不少。 这东西很呛,不好闻,但是有镇痛的效果。 虽然效果甚微,可有总比没有好。 闲来无事,她索性躺床上睡了。 一觉睡醒,发现陈穆愉竟然坐在房里看书。 愣怔了好一会,她才想起,现在两人的关系。 许是被她盯得久了,陈穆愉抬起头来。 他直视着她,“起来用膳吧。” 清清冷冷的语气,若细想,就会发现比之平常,多了一丝温柔。 沈归舟闻言往窗口一望,天色竟然已经全黑。 “什么时辰了?” 陈穆愉起身朝外间走去,“亥时。” 沈归舟震惊之余有些惶恐,她睡时还天光大 亮,一觉醒来竟已过了这么久。 她慌忙起身,刚要下床,胸口突然痛的厉害。 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见陈穆愉抬脚朝外走,并未注意到她,她才抚着胸口,深呼吸了几口。 过了一会,胸口那痛感轻了些,她才起身下床来。 看来必须脱身了。 刚刚睡醒,头发有些乱,本想梳洗一番,转念一想,反正她最丑的样子陈穆愉都见过,何必麻烦。 于是,便又作罢。 走到外间花厅,见已经摆好饭菜,陈穆愉端坐在那里,并未动筷。 她走过去,随口问道:“你刚刚回来?” 陈穆愉盛了碗汤放在旁边的位置上,“不是。” 沈归舟本来想坐得远些,见那汤犹豫了一下,还是在他旁边坐下来。 刚落座,就又听他道:“戌时回的。” 她有些意外,差点就问,那你怎么还没吃饭。 话到嘴边,她怔住,“你在等我?” 陈穆愉倒也没否认,“嗯。” 随后,便拿起了筷子。 沈归舟:“……” 一时之间她有些失言,这话也不知该如何往下接。 一连两日,他等自己吃饭,这让她着实意外。 更有意思的是,这人连客气都不客气一下,她问,他也答的干脆。 这似乎不像是正常情况下该有的反应。 她在思考,这种时候,若是换了正常女子,会是什么反应。 想了半天,她也没想出来。 原因无他,这些年,她身边好像就没有正常女子。 她一向懒得在这种事上费心思,想不出来索性就不想了。再说,吃饭的时候想这些,当真是浪费这些饭菜。 她也拿起筷子。 正想着要向哪个菜下手,胸口那种抽痛又上来了。 若不是她反应快,手里的筷子就要掉落。 她握着筷子,没有动。 “怎么啦?”见她许久未曾动筷,陈穆愉投过视线。 沈归舟面色淡然,唯有空着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指甲陷入皮肉里。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陈穆愉,随后又将视线转到看上去很是不错的饭菜上,违心道:“中午吃撑了,不大饿。” 第154章 出去 中午她在仙人居吃的,点了好几个招牌菜。可惜,因为她无意听到隔壁包厢的谈话,点的东西,一口没吃。 至于现在,她怕她手一动,筷子就会被折断。筆趣庫 陈穆愉看着她,似乎在分辨她话中真假。 她放下筷子起身,“你吃吧,我再睡会。” 刚要离开,手腕被一把拽住。 “那就把汤喝了。” 陈穆愉神色不算温情,细听就会发现其中带着一丝暖意。 沈归舟神色僵住,有些意外他的反应。 胸口的痛感已经蔓延四肢,她用了极大的毅力才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这样的不适让她没有心情去揣摩对方的心思,“不想喝。” 喝个鬼,她现在只想找个地方松口气。 沈归舟尽管已经十分不耐烦,还是尽量控制语气。 她在心底叹息一声,许是占了脸的便宜吧。 陈穆愉还未被人如此拒绝过,有些不悦,不想再管她。放手之际发现她紧握成拳的手,抬头看她,见她神色似乎有些不对。 “你不舒服?”询问之语脱口而出。 “没有,只是还想睡。”沈归舟否认,并试图挣脱他的手。 陈穆愉站起身来,见她神色愈发不对,脖颈上还布了一层汗水。 几乎是没有思考,自然便将手覆盖在她额头上。 沈归舟:“……” 她没想到他会有这般举动,又因这些日子相处,她对他的戒备降低,于是让他得逞。 那双比脸还好看的手冰凉,驱散了夏日的炎热。 并未发热。 陈穆愉收回手,“哪里不舒服?” 沈归舟终于回过神来,退后一步,“真的无事,只是困了。” 陈穆愉一眼就看出那一步之中透着的 疏离,眼中闪现他自己都不知的不悦。 沈归舟已经转身朝卧房走去,出身高贵,一向高傲的他制止住自己想要拦她的冲动。 沈归舟靠坐在床沿上,哪里都不舒服。她也不敢动,怕自己失控引起动静。 她开始有些后悔,找什么借口不好,干嘛说想要睡觉。 当真是脑袋被门挤了。 陈穆愉虽然没有跟上去,还是侧耳听了一下内室的动静。 见许久未有声响,他放下心来。 重新拿起筷子,又觉得不对。 他放下心?他刚刚是在担心她吗? 看着满桌还未动筷的佳肴,本也不怎么饿的他忽然也没了胃口。 给自己倒了杯茶,修长的手指摩擦着茶杯杯沿,回想起今日墨阁送来的消息。 沈归舟的确如苏阳城中众所周知那般,经常出入烟花之地,男女不忌。 不过,她每次去这些地方只是听琴,然后喝上一晚上的酒。 看到这点时,他不自知的长舒一口气。 好在,不是真的是个有特殊癖好的女人,不然,想起她可能会和女人做过他们那晚做过的事情,他太阳穴就一抽一抽直跳。 和其他男人……他好像也不能接受。 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人知道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至于她的过往,苏阳城中,无人知晓。 她的功夫不弱,可也看不出师门。 墨阁派人去了南泉县。 那边的消息还没有那么快能传回来。 沈归舟,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向沉稳的他觉得墨阁这次办事的效率似乎太慢了些。 回过神来,杯里的茶水已经凉透,喝了一口,泛着苦味。 对茶要求极高的他,又将茶水放下,刚想 唤人进来收拾,就见沈归舟从里面出来。 四目相对,沈归舟道:“睡不着,我出去走走。” 陈穆愉:“……” 刚刚是谁说还想睡的。 沈归舟丝毫不为说谎愧疚,直接朝门口走去。 脚刚迈出门,她又回过头来,“今晚,不用等我了。” 陈穆愉瞳孔的颜色深了些,有些话脱口而出,“林夫人,你现在是有夫之妇。” 沈归舟闻言一愣,身体的不适让她反应变得有些慢,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哦。” 表示,她知道了。 陈穆愉觉得自己是在对牛弹琴,哦是何意。 沈归舟见他已经看着自己,神色莫测,脑子一转。 这人是怕她现在出去做什么露馅。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放心,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陈穆愉:“……” 沈归舟实在难受的很,内息已经完全压制不住各处骨头的叫嚣,只想快点躲开他。见他不再说话,便转身走了。 陈穆愉看着那个红火的背影,心情有些复杂。 沈归舟的反应总让他觉得有些奇怪。 虽然他不觉得那晚之后,他们是彼此最亲密的人,但对于一般女子来讲,他不应该是她最重要的人吗? 他不禁想,在她心里,他们现在属于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这个女人,似乎和他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 他又想起墨阁传送回来的消息。 酷爱逛青楼,爱好美人。 看了一眼天色,现在不正是那些地方最热闹的时候。 今日章周知还在和他说,川洛城中多美人。 知道她去青楼不过是听琴喝酒,但那总归是青楼。 好看的眼睛有危芒闪过,他也起身出了门。 第155章 买药 沈归舟知道芙园周边有不少陈穆愉安排的密探,又走了两条街她才敢松口气。 胸口疼的她想把心挖出来,手脚也已不听使唤。 她并没如陈穆愉所猜想的那样去青楼,她要去的是药店。 然而,她硬撑着身体跑了好几家药店,都没有买到她所需要的药材。 从第五家药店出来,她拐进旁边的小巷,再也撑不住。 眼看就要跌倒在地,身体被一双手接住。 她心中警醒,人还未反应过来,后腰处的匕首已经到了手上,反手就朝身后刺去。筆趣庫 力道之狠,丝毫不像一个身体不适之人。 “是我。” 那人偏头躲过她的攻击,低沉的声音自上而下传入耳中。 太过好听的声音让沈归舟反射般停下动作,抬头一看,月光下的脸棱角分明。 “你跟踪我?” 晃神只是一瞬间,再开口,她的声音都透着几分冰冷。 意识到这点的她,平常看着没心没肺的人瞬间变成竖刺的刺猬。 下意识想要远离眼前的人,被陈穆愉先一步按住。 他不答反问,“哪里不舒服?” 神色如常,没有被戳破目的尴尬和心虚。 沈归舟盯着他,没有说话。 陈穆愉有些无奈,“我让人去给你找药。” 沈归舟心中冷笑,果然是在跟踪她。 她一把推开他,“不用。” 一离开陈穆愉的支撑,她就要跌倒在地。 好在陈穆愉眼疾手快,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不容拒绝的将她打横抱起。 抱着她的那刻,陈穆愉有些诧异。 她比一般江南女子都要高些,然而身体轻的出人意料。 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的沈归舟愣住,一时竟忘了抗拒。 陈穆愉抱着她转身又走进旁边的药店,眼看就要进门,沈归舟终于回过神来,喝道:“放我下来。” 陈穆愉没有理她,正准备关门的老板看到他们刚想说打烊了,就被他冰冷的神色恫吓住。 心中不解,这两个人怎么又回来了? “叫大夫来。” 陈穆愉不大的声音透着骇人的气势。 沈归舟想要拒绝,各处骨头都好像被人折断一般,胸口更甚,疼痛顿时让她失了言语。 老板自己就是坐堂 大夫,病人进门,他也不好说关门打烊,便赶紧跟上。 沈归舟想抗拒,手刚要挪开就被陈穆愉一把按住。 大夫虽然头发花白,却很有眼色,抓住机会给她搭脉。 “她怎么回事?”陈穆愉明显有些急切。 大夫没有回答,一边探脉,一边问诊,“姑,夫人,哪里不适?” 见沈归舟并未挽发,大夫开口要叫姑娘。刚开口,看着旁边的陈穆愉,立马又改了口。 那声夫人一出口,大夫觉得呼吸似乎顺畅了一点。 沈归舟此刻倒是没心思去关注这种问题,她试了两次都没能摆脱陈穆愉的手,深吸一口气。 “无事,只是今日吃错东西,吃坏了肠胃。” 正给她把脉的大夫,“……” 陈穆愉看着她捂着胸口的手,“……” 他是又一次见识了这个女人胡诌的本事。 他也懒得理她,转头问大夫,“她到底什么情况?” 大夫醒过神来,又仔细摸了脉,这一认真,眉头越皱越紧。 被陈穆愉盯了半天,大夫只能慢吞吞道:“从脉相来看,令夫人并无大碍……” 等了半天的陈穆愉,“……” 他看了一眼满脸冷汗,毫无血色的沈归舟,从牙齿缝中挤出几个字,“你确定?” 多年的尊者气势瞬间让整个药房都陷入低压之中。 大夫抖了一下,又给沈归舟把了脉。 的确无事嘛。 老大夫抖着声音道:“确实无碍。” 陈穆愉的神色并未有变化,有些闷热的房间瞬间成了冰窖。 看着脸色惨白的沈归舟,老大夫终于聪慧一回,“夫人今日食了何物?” 沈归舟对答如流,“不记得了。” 老大夫流下一滴冷汗,“……” 您说您肠胃不适,那您倒也配合几分啊。 愣怔片刻,老大夫战战兢兢道:“老夫给您抓几副清理肠胃的药,服用了想必会好些。” 沈归舟拒绝,“不用。” 她要的药没有,其他的药没用还得浪费钱,何必。 还有一样东西或许有用,但是陈穆愉跟在身边,她也不好开口说。 不过,这一番闹腾后,身体倒是好受了些。 刚想起身的老大夫僵硬住,“……”筆趣庫 陈穆愉看着 俩人在他面前睁着眼睛说瞎话,明白了眼前这大夫根本治不了她的病。 二话不说,又将人给抱起来,朝外走去。 沈归舟今日第二次受到这待遇,还是不能习惯,刚要让他放自己下来,就听陈穆愉开口问老大夫,“哪里有郁香可卖?” 沈归舟猜的没错,陈穆愉的确是一路跟着她出来。 见她来的药店,心中意外。但想着她拒人千里的模样,也不想上前热脸贴她。 等她走后,还是跟随其后问了她的情况。 沈归舟进了药店医馆并未看病,只是问了一味药材,郁香。 她的运气不是很好,一连问了五家店都没有这种药材。 陈穆愉自然也是问了该药材作用,听说是止痛之药,心中疑惑。 又问她有否说其他,可否看病,是何症状。然而,沈归舟仅仅是问这一味药材。 显然她这病是沉疴。 出门时,他问:“这苏阳城里最好的医馆在哪?” 老大夫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未曾说话。 倒是他怀里的沈归舟虚弱吐出几个字,“就是这里。” 至于她为什么知道,自然是问了前一家老板,所以才特意过来的。 陈穆愉怔住,一张俊脸一沉,周围似乎变得冷了些。 他回头看了老大夫一眼,终是什么都没说,抱着沈归舟走了。 走了一会,他竟不知要带沈归舟去哪儿。这是苏阳,不是京都,芙园也不是王府。 他想带她去看大夫,可这里连看得了她病的大夫都没有。 沈归舟不知他的这些想法,也顾不上他是何想法。 走了这么一段,刚刚好一会的身体开始报复她。 她抬起冷汗直冒的脸,“能先放我下来吗?” 陈穆愉看着她。 “我没事。”说这三个字时,声音仿佛是用尽所有力气从牙齿缝中挤出来。 看她如此,陈穆愉哪里会相信她的话。但看她坚定的眼神,旁边恰好是个收摊的小面摊,还摆着一些桌凳。 只得如她愿将她放下来,让她坐着。 他还没问她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见她抖着手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 是还魂草,之前见她抽过。 沈归舟手抖的厉害,还魂草从她手里跌落。 第156章 回去 陈穆愉眼疾手快接住,沈归舟开口问他,“能帮我点燃它吗?” 夜色下,他看不清她的眼神,可是陈穆愉却第一次在那双狐狸眼里感受到了脆弱。 他虽不明白她的举动,还是掏出火折子点燃还魂草递给她。 沈归舟抖着手接过,好在这次没有掉下。 狠狠吸了一口,半根还魂草燃尽,呛的她直咳嗽,手依旧没有放开。 一根还魂草吸完,没什么效果。 深吸了口气,她又掏出一根。这次,她没再让陈穆愉帮忙,自己掏出火折子抖着手点燃。 她换了个姿势,将双腿放在凳子上,把自己缩成一团,左手抱着膝盖,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还魂草,吞云吐雾。 第二根快抽完时,她终于觉得骨头不那么痛了。 陈穆愉坐在旁边,看着这样的她,眼神有些暗沉。 他看得出来,她的状态有所好转。 再看她现在吞云吐雾的模样,他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有些虚幻。 那种脆弱的虚幻,似乎只要伸手去碰,就会破碎。 直到沈归舟掏出第三根点燃,重重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让夜风一吹,他被呛的咳嗽一声,沈归舟终于看向他。 “呛人吗?” 神情间,有些后知后觉的愧疚。 其实吸了两根,她已经好受一些。看陈穆愉咳嗽,她下意识想要将刚刚吸了一口的还魂草掐断。 “不用。”陈穆愉出言制止了她。 沈归舟掐断的动作一顿。 陈穆愉问道:“它是不是会让你好受些?” 沈归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手中的还魂草,想了一会,解释道:“这东西闻着呛人,但是可以止痛。” 她说的随意,只是,还未恢复的身体,让声音听着有些虚弱。 陈穆愉明了,心中有些好奇,这世上竟然还有这种东西。 沈归舟看着手中的还魂草,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眼神有些飘忽。 陈穆愉看着她,觉得她之前给人的那种破碎感愈发明显。 沉默一会,他主动开口,“你......” 本意想问她的身体到底是什么问题,张嘴又找不 到合适的词汇。 他这问话倒是让沈归舟回过神来。 她心思一转,就明白他想知道什么。筆趣庫 本来不愿多说自己的事情,但是沉默一会,还是开口“快变天了。” 她这话转的突然,一向聪明的晋王没能反应过来。 沈归舟吐了一口烟,“我这是老毛病,每次变天就会有些反应。” 她说的很轻松,就像月下赏月的书生,饮了一口酒,然后道一句,这月色真美。 听着这话,陈穆愉终于反应过来。 许多人受过重伤好了之后,便会有后遗症,比如一变天,伤口关节就会隐隐作痛。 这点,上过战场的他自然清楚。 想起她身上那一身的伤疤,终于明白她今晚的症状是为何。 他有些震惊,因为伤病这般难受痛苦,那她当时受的伤得有多严重。 再看她,不知为何,他胸口隐隐有些堵得慌。 看着这个月下有着破碎感的美人,他有种直觉,眼前的这个女人身上定有很多故事。 他一时无话,沈归舟也不在意,以为他是和她无话可说。 其实,也不奇怪,他们又没有多熟。 一连抽了五根还魂草,沈归舟觉得好受了很多。 各处骨头依旧隐隐作痛,但是还能忍受。 不过力气没有恢复,因此,她并没有要起身走人的意思。 见她抽完手里的还魂草没有再续的意思,陈穆愉就俯身过来,直接将她抱了起来。 “......”沈归舟吓了一跳,一双狐狸眼睁大。 “回去吧。”陈穆愉先开了口。 不重的三个字,让沈归舟再次怔住。 回去吧。 这话......不适合他们吧。 他突然的举动和话语都又让她太过震惊,一时之间忘了反应。 反应过来,陈穆愉已经抱着她走了一段距离。开口想要他放自己下来,张嘴了几次,她终究没有将话说出口。 主要是考虑到他现在放下她,她估计只能爬回去,或者原地躺下睡一觉。 无论是哪种,影响好像都不大好。 又或许说,月色下的那张脸太过好看,她一时迷了眼,有 些贪恋。 她暗自庆幸,幸亏今晚她的头发没出问题,不然此刻哪能让美人抱她,怕是直接把她给当怪物给劈了。 “累了就睡吧。” 沈归舟思维越跑越偏时,头顶突然传来声音。 那声音依旧冷冷的,沈归舟却仿佛从中听到温柔。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出现了幻觉。 不过,她倒是真的累了,刚刚那一阵折腾,耗费了她不少精力。如今好受不少,身体的虚脱感也随之而来,倒真的想睡一觉。筆趣庫 反正陈穆愉也不会将她给卖了。 如此一想,她闭上眼睛,贴着他的胸膛睡了过去。 听到微弱的呼吸声,陈穆愉低头,目光深沉地看着她沉睡的脸庞,暗自松了一口气。 约莫两柱香后,两人回到芙园。 经过赵府门前,韩霄凌正好从外面回来,见到陈穆愉抱着人回来,他有些惊诧。 这似乎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晋王抱着一个女人。 再看他怀里的那个人,一身夜色中也十分显然的红色,不用看脸也知道是谁。 见到人过来,他赶紧行了个礼。 下意识要喊王爷,张嘴才想起不便,最后他还是唤了一声,“林大人。” 陈穆愉微微点头,见韩霄凌的眼神在沈归舟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凌厉。 韩霄凌意识到不对,赶紧收回视线。 还未等他再说话,陈穆愉已经抱着人走进芙园。 陈穆愉将沈归舟放到床上,刚要起身,一直睡的很安静的人突然抓住他的衣袖。 他看向她,只见她双目紧闭,并未转醒。 打算把她手给掰开,她却很是抗拒。 眉头一皱,嘴里还发出声音,“别走。” 似乎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场景。 陈穆愉沉默一会,就着她拽他的姿势和衣在旁边躺下。 人刚一躺下,沈归舟整个人就挨了过来,紧紧抱着他,嘴里还在喊着‘别走’。 一向严肃的晋王终是败下阵来,手半熟地搭上她的腰,也不管她是否听得见,温声回答:“好,不走。” 他拉起被子给两人盖上。 有些不安的沈归舟,终于安静下来。 第157章 偏轨 翌日,沈归舟醒的很早。这是她多年来的习惯,浅眠,无法安睡。 旁边的陈穆愉还没有醒,一张好看的侧脸让她有些懵。 过了好长时间,她的大脑才开始正常运转。 为什么他们又会睡在一起? 眼珠转了几圈,也没想起是为什么。 隐约只是记得昨晚,陈穆愉抱着她说回来……后来她不记得了。 如果她没有记忆,那必定是这个男人自己主动爬上床的。 如此一想,她就奇怪了。 这人每次看她那眼神就跟看瘟疫一样嫌弃,前一日还倔强的守着小桌子,一副抵死不从的模样,这才几日,怎么就变得这么快了呢? 她眼珠又反着转了一圈,这家伙不会是想赖上她吧? 想着一次是睡,再睡还是睡,所以放弃挣扎了,哦,不对,是放弃装腔了。 想到这个可能,她心头一跳。 妈呀,要是这样,那她得赚多少银子才能养得起这个男人啊? 想着那一沓一沓的银票从此就要为了这个男人花出去,沈归舟觉得心口又疼了起来。 眼角余光看到那张脸,那五官,她咽了口口水,有些不解,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人?这么好看的男人送上门,让人怎么拒绝的了。 心里想着,嘴里还念出了声。 猪爪子伸出来,差点就摸上去。 眼看就要得逞,睡着的人突然睁开眼睛。 沈归舟尬在一旁的手默默地缩回去,两人无声对视着。 一人心虚不已,一人神情平静。 对视一会后,还是她先败阵来,“呵呵,早啊?” 陈穆愉其实早就醒了,看她一直盯着自己,就想知道她会做些什么。 听到她的话,他差点没控制住嘴角。 他一个大男人,她用好看来形容他,怕不是想气死他? 终是忍不住睁开眼睛,当作没看见她缩回去的手,也当作没看见她心虚的眼神,问“身体怎么样了?” 沈归舟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赶紧道:“好啦。” 陈穆愉看着她,似乎在评判她话语的真假。 沈归舟怕他 不信,从床上爬了起来,“睡了一觉,无事了。” 陈穆愉见她又变得精神抖擞,悬了一夜的心放了下来,优雅起身,去屏风后面换衣服。 沈归舟被他这迷离的态度弄的有些不解。 这到底是关心她,还是不关心她。 想了许久,最后自我认定。陈穆愉这是怕她死了,耽误他的大计,如今见她死不了,就放心了。 她倒也不失望,翻身下床,赤着脚先跑去给自己倒了杯水。 最后一口喝完,听到后面有动静,下意识转身,就见一身宽袖玄色锦袍的陈穆愉从屏风后走出来。 一口水含在嘴里,差点把自己呛着。 南泉县上见到陈穆愉,一身白衣,飘然若谪仙。那是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却不成想,身着玄衣的他更加出色。 只道是行走伴儒风,言笑生春意。 虽然他好像没笑。 她觉得自己刚刚的想法太过肤浅,这样的男人花多少钱养着也是合适的。 不知道现在商量养他个一两个月,或者一两年还来得及吗? “怎么不穿鞋?” 沈归舟的幻想被一声轻斥打破,看着陈穆愉过来,好一会儿,她才愣愣的发现他说的是自己。 “去穿鞋。”他不大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 沈归舟竟然鬼使神差地跑回床边,胡乱套上鞋袜。 穿到一半她就觉得不对,凭什么他说做她就去啊。穿不穿鞋,那是她的自由。 不过,此刻已经穿了一半,她总不能再脱了,只能在陈穆愉的注视下胡乱套上鞋袜。 憋气。 看她终于将鞋袜穿好,陈穆愉眼中压力终于散去。 “今日我会很晚才回来,不必等我用膳。” 沈归舟一愣,他很晚回来,跟她说什么,还有,她有说过要等他吃饭吗? “你若是身子不舒服,就好好休息。药买回来了,但是若是无事了,还是少用。” 卖药的说是药三分毒,用多了不好。 沈归舟还没反应过来,又听他补充:“等回京都,再找个大夫给看看。” 陈穆愉已经想好 大夫人选,昨晚吩咐云泽买药的同时,已经传信给范楷,让他一月后必须出现在王府。 沈归舟:“......” 她一脸懵逼地看着他出门,随后看到桌上放着的药包才反应过来。 跑过去拆开一看,果然是她昨天晚上满川洛城找的郁香。 她有些诧异,他找人特意为她买的?筆趣庫 又想起他最后那句,京都她应该是必须去一趟的,不过,他们怕是不会同行。 她有些不懂陈穆愉的心思,看着手里的药觉得怪怪的。 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好像偏轨了。 沈归舟的身体其实还没有完全恢复,全身骨头都在隐隐作痛,不过不影响行动。 这日,她很快也出了门。 她的第一站是妆楼。 在妆楼的对面拿着个糖人站了大半个时辰后,妆楼门前停了一辆马车。 见到严二夫人和典丞夫人拖家带口的进门,她将手里啃了一半的兔子精随手给了旁边的一个乞儿,也踱步朝妆楼而去。 虽然她只光顾过妆楼一次,但出手大方足够让人印象深刻。 她刚靠近,站在门口迎客的小厮看到她赶紧小跑着上前,将她迎了进来,“林夫人,您来啦。” 沈归舟笑着给了他一锭碎银当作赏银。 小厮顿时笑得更加热络。 她一进门,刚进门的几人纷纷看向了她。 “这么巧,严夫人,罗夫人,你们也来逛街啊?”沈归舟热情上前打招呼。 “林夫人。” “林夫人。” 她的一声严夫人叫的严二夫人心情愉悦,几人相互打了招呼。 一番不走心地寒暄过后,沈归舟帮着二位夫人挑选起首饰来。 掌柜是个人精,见到沈归舟,马上吩咐店员将最贵的首饰一一摆了出来。 沈归舟也不拆穿,早就看出这两位夫人都喜欢穿金戴银,她便专挑最花眼的给二位试戴。 一张能言善道的嘴把两位夫人和跟着的两位小姐都说的心花怒放,纷纷赞她眼光好。 最后几个人一人挑了好几样,在各种推拒下,最终还是沈归舟付钱。 第158章 做东 几个人提好各自的东西,沈归舟又提议大家一起去仙人居用饭。 之前的聊天中,沈归舟言语间明显有讨好严二夫人之意,表出想仰仗严尚书多多关照林溢。 都是名利场中为男人混迹的女人,两位夫人家中男人也明显透出让她们拉拢林溢这位夫人的意思。 于是,当沈归舟非常上道的抛出台阶,两位夫人装模作样地推辞几句,就带着各家女儿和沈归舟一起往仙人居去了。 仙人居。 沈归舟很是体贴的包了个雅间,又点了一桌最好的席面。 一落座,她亲自泡茶。 若是陈穆愉一行看到她此刻温婉居家的贤惠泡茶模样,必定又是一番震惊。 不曾想,那双杀人验尸的手泡茶也竟也能有模有样,看着倒有名门贵女的模样。 天下妇人聚在一起能聊的无外乎那几件事,譬如,家世、儿女、夫君。 这三个人坐一桌自然也不例外。 沈归舟起了话头,陪着闲聊了一圈,最后话题落在各家男人身上。 她状似随意说起,“听说夫人和尚书大人是三十几年的恩爱夫妻了?” 这夫妻二字并不适合严二夫人和严谦,严二夫人其实也是个妾。比起严府的那十几房,不过是进门早罢了。 严二夫人先是一愣,随后笑道:“是啊,老爷还未出仕时,我就跟着他呢。” 她是严谦的娘家表妹,因家世问题,没能比过严谦那过世的夫人,没能成为正妻。但当时的老太君怕儿媳妇仗着家世拿捏自己的儿子,不过一年又让她进了严家。 因她从小就心仪严谦,虽是做妾,自也是十分愿意的。 从她进门那日算起,到今日,她进严府已经三十三年。 “哟,三十几年啊,真让人羡慕。夫人,那您二位之间必定是有不少故事的吧,能给我说说吗?” “这......” “早就听说严尚书是个重情之人,和夫人您恩爱多年,羡煞旁人。昨日里,我去城外庙里烧香,求和夫君白头偕老。便有人与我说,求 菩萨还不如去向夫人您请教这夫妻间的相处之道。您二位,那当真是应了那句话,只羡鸳鸯不羡仙。” “我还想着改日要去登门讨教,不成想先偶遇上了。夫人,您快给我们讲讲,您是怎么做到和尚书大人三十年恩爱如一日的。” 沈归舟早打听过,严二夫人和严谦是表亲,年少有情,这么多年,恩爱绝对是算不上的,这点从那老东西家里那十几个姨太太就可看出。 不过,这二夫人是个聪明人,不争不抢,不嫉不妒,家里男人刚对哪个女人有好感,她立马张罗着给抬进门。 即使严谦已经老的大半身子都入土了,看上了青楼女子,她也二话不说,张罗着给弄进门。 正是因为这份知本分,严谦也给了她尊容。甚至正室死后,虽未将她扶正,却也将后院的大权交到她手里。 对外,这十几年来,严二夫人就是严夫人。 典丞夫人在一旁打趣,“林夫人,您还要讨教这个啊,你和林大人的事,我可听我家老爷说了。要说羡慕,也该是我们羡慕才对。” 林溢夫人追着相公上任的事早在圈里传开,之前严府听戏,沈归舟已经被好些人打趣过。一听这话,自然知道典丞夫人是何意。 她适时露出一丝羞涩,随而又略带犹豫道:“本来啊,我也以为我会和夫君一直恩爱到老。” 严夫人和罗夫人对视一眼,都是人精,瞬间瞧出不对。 严夫人问她,“哟,这是小夫妻二人闹矛盾了?” 沈归舟露出强颜欢笑,欲言又止。 罗夫人追问:“还真的吵架了?” 沉默半刻,沈归舟脸上露出委屈,“这川落的美人太多了。” 她没承认,也没否认。 然则短短一句话,都是过来人,又是人精的两位夫人瞬间明了。 这是那位林大人被外面的花草迷了眼了。 两人对视一眼,果然,男人啊,就没有不偷吃的。 再看沈归舟,两人觉得又顺眼了几分。 因为这份共鸣,严夫人开始给她讲起夫 妻相处之道。沈归舟贯是个会捧场的人,话本子看的多,评说也是听了不少。 严夫人以自己为例,从年少时说起,给大家讲了不少她和严谦的事情。 从她的话语中,沈归舟也了解到了不少严谦的私事。 最后一道菜上来,严夫人终于讲到十年前。 十年前,严谦奉旨监察沈家浮柳营,亲自前往北疆。 回来时带回了一个美人,一个和丞相王石同宗的女人。 那个女人后来成为严府的四姨太。 也是因为这个女人的出现,严二夫人彻底看清严谦好色的本质。 有意思的是,不过三月,严府又多了一房妾室,那个女人姓贺。 后来据五姨太自己说,家里祖上和京都百年簪缨世家的贺家有亲。 因为各自都有身份,又还算年轻,这两房姨太太在严府都有些嚣张。 彼时,严二夫人也知道严谦并没有将她扶正的意思,又加上这两个女人进门的事,严二夫人转了心思。 奢望男人的宠爱,还不如让他对你愧疚。 年少有情,早年间,对正室也是恭敬有礼,厚爱孩子,又温良贤淑,不妒不忌,所以,严二夫人虽未被扶正,也得到了执掌中馈之权。 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是对的,男人都是花心的,想要他的心留住他的人都是女人的痴心妄想。 何况他还有权,所以即便他已经老的连那种事都做不了后还是想着将那些年轻貌美的女人给弄进门。 她如此告诉沈归舟,“男人啊,没有不花心的。与其执着他眼里只能有你一人,还不如顺着他。当他得到他想要的,你也便能得到更多你想要的。至于那些狐狸精,不让她们掀起风浪就好。” 她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 男人啊,要想他老实,除非是被埋在土里了。 她话语轻柔,沈归舟还是听出来了不满,也看出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 沈归舟推测了时间,严谦带回四姨太的时间正好是浮柳营被定罪的时候。 再看那五姨太,和贺家...... 第159章 消失 她想起昨日晌午,也是在这个雅间,耳力过人的她听到不大隔音的隔壁谈话。 “刚刚那闹事的是不是严府的三少爷?” “可不就是那几个煞星。” “欸,你们说,这严府的大公子为人倒是谦虚,这二少爷和三少爷怎的如此泼皮?” “嘘,你敢议论严府,活腻了。” 沈归舟其实无心听他人八卦,听到严府二字,下意识多听了一耳朵。 这川洛城能被称作严府的,她不用想也只有那一家。 “怕什么?他们不是走了。再说,就严家那两个儿子什么品性,全川洛城谁不知道。” “说的也是。” “欸,你们说那二少爷在外面横着走也就算了,人家是正室生的,那三少爷怎也敢那般泼皮呢?听说就连对着二少爷也是嚣张的狠。” “哼,凭什么?当然是凭人家后台硬呗。” “后台,他不就一个妾生的,有什么后台?” “据说,那五姨太可是京都贺家出来的人。” 京都贺家四字让沈归舟拿着筷子的手一顿。 “京都贺家,那是什么家族?” “京都贺家你都不知道?” “贺家?你是说,那个百年簪缨世家的贺家?” “京都除了那个贺家,还有几个贺家?” “哦,那这样说来,那五姨太岂不是和那护国公府还沾亲带故的?” “可不是?据说那贺家还很是重视这个五姨太呢?所以你说,人家三少爷能不能和二少爷叫板?” “欸,说到护国公府,我倒想起一传闻来,不知你们听过没?” “什么传闻?” “听说啊,当年沈家军浮柳营叛乱,护国公府没被牵连是因为沈家给了严尚书不少好处。” “这话可不能乱说。” “什么乱说,这五姨太不就是吗?正是因为沈家默许,那浮柳营的人才那么快被抄家灭族。” “嘘,有人来了,别说了。” 隔壁的对话骤然停了下来,沈归舟握着筷子依 旧没动。 眼神飘忽,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许久后,她起身,手里的筷子断成两截,一桌饭菜一口没动。 随后,她又状似随意的和严夫人打听了那时的一些细节。 听严夫人说话,她脸上笑容依旧,心里一片冰凉。 她有种直觉,昨日隔壁的对话并不是道听途说。 或者说,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所有的道听途说其实都是真实事件的泄露。 饭后沈归舟将两位夫人送走,自己也出了仙人居。 她没有回芙园,而是转身去了隔壁街的胭脂铺。 从胭脂铺中提了个包袱出来,走了一段,进了一条无人的小巷。 大约半炷香后,小巷里走出一个长相极其普通的女人。普通到,扔在人群里看不出丝毫特点的女人。 沈归舟顶着这张脸又去车行雇了匹马,半个时辰后,一人一马就到了川洛城外。 夜半时分,陈穆愉才回到芙园。 因为他们也不是这里的正经主人,这个时辰,除了守门的,整个园子的下人都已休息。 陈穆愉一路回到寝房,见房里漆黑,特意放轻了动作。 关上房门那刻,他发现不对。 房里似乎没有呼吸声。 他点燃烛火,往床上一看,床上被褥叠得整齐,沈归舟果然没在。 眼角微微眯起,难道她又发病了。 回头往桌上看去,早上他特意放那的药连位置都没动过。 “来人。” 唤了两声,没人应他。 最终他压着性子跑到大门口询问守门人,“夫人呢?” 守门的一愣,想了一下,“林夫人一早就出去了,还没回呢。” 那你不早说。 陈穆愉眼神有点骇人,守门的被他一看,吓得心神一抖。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已经出了大门。 陈穆愉满脑子都是沈归舟昨晚的模样,半夜时分,他走遍了川洛的每条街道。 他差点去敲医馆的门,好在理性制止了他。 人家都打烊了,她就算 去过也不会在医馆过夜。 在他看来,沈归舟若是发病,此刻更大的可能是缩在哪条巷子里。 他将每条街道都走了一遍,依旧没有看到人,没有看到那打眼的红衣。 最后,站在川洛主街民华街上,他深吸一口气,从腰间拿出信号弹,拔开。 沈归舟是第五天夜半子时回到芙园的。 她是翻墙回来的,进屋时,屋里一片漆黑,陈穆愉不在,她也不曾多想。 赶了几天路,大热的天一身都快臭了。 园子里的下人早已经歇下,想要沐浴的她也没有叫人,自己跑到院子里打了冷水。 刚从浴室出来,传来门开的声音。 陈穆愉见到头发还滴着水的她,提着的一口气吐出。 下一秒,他大步走向她,质问道:“你这几天去哪儿了?” 一直心不在焉的沈归舟看着他,愣了一会才发现他身上气场不同寻常。 比起以往,他出口似乎带着寒冰,一双星眸里面好像隐忍着怒火。 若是以往,沈归舟多少还是有些害怕或者心虚。但是此时,她似乎对他压抑的怒气浑然不觉。 见她不说话,陈穆愉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说话。” 声调提高了些,简单的两个字带着王者霸气和不容拒绝。 可惜,沈归舟根本就不怕他。 她没说话,连眼神都没变一下,看上去似乎还在研究他为何如此。 陈穆愉见她如此,憋了几天的他怒吼,“你知不知道,这几天我让人找遍了川洛城的大街小巷,就差掘地三尺了。” 他没说,若不是怕严谦和章周知怀疑,他早就吩咐人掘地三尺了。 一时之间,现场变得诡异,有火药味开始蔓延。 陈穆愉压抑的怒火慢慢爆出,看着沈归舟眼神冰冷,又像是要将人拆吃入腹。 “我……” 生怕你死在哪个角落里。 然而,被他看着的沈归舟,从头至尾,眼神都未曾改变。 她缓缓吐出两个字,“杀人。” 第160章 盯梢 陈穆愉的后半句被她弄的硬生生憋住。 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陈穆愉一时接不上话了。 房里气氛的诡异程度再次升级。 这世上能将杀人二字和杀人这事说的如此云淡风轻的怕是找不出几个。 沈归舟见他不再说话也不多说,掰开他的手,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 那茶已经放了两日,这么热的天气已经馊了,她闻到了味道,还是一饮而尽。 她又添了一杯,旁边的陈穆愉终于醒神。看了一眼那凉透的茶水,从她手中将茶水给抢了下来。 沈归舟不解,大大的狐狸眼无声问他,干什么? 凑近看那茶水上面都已经起泡,馊味呛鼻,明显是这园里的下人见他们一直没回来也便没给换过。 他瞪着眼睛看沈归舟,她是没有味觉吗?这种茶水能喝吗? 沈归舟看不懂他,也懒得问,不让喝她就干脆不喝了。 她直接无视他,越过他往床边走去。 陈穆愉被她这没心没肺的态度给激怒,第一次有了想打女人的冲动。 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人给拉了过来。 他没有打人,而是做了一个他自己都没想到的动作。 俯身吻住了她。 沈归舟猝不及防被他一拉,身体失去重心。 她也不慌,手下意识握成手刀就要往后劈,却被他先一步的吻给弄得愣住。 沈归舟:“……” 什么意思? 她反应过来后,努力躲开一点,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我没银子。” 这种事情是她这种穷人可以随便做的吗?事后让她付账怎么办? 正满腔怒火想找个途径发泄的陈穆愉,“......” 沈归舟这话说的没头没脑,但是对那日早晨的对话印象非常深刻的陈穆愉几乎在瞬间就明白了她话中深意。 他一口气憋在胸口,第一次切身感受到被气死是什么样的。 等这口气顺过来,他一个用力,便将沈归舟禁锢在他自己和八仙桌中间,一手放在她脑后,嘴唇快速捕捉住那张一开口就能让人气绝的嘴。 沈归舟被他突然的粗鲁弄的有点懵。 她这人思维一 向不同寻常,短暂呆愣后,她还是挣扎着声明,“我真的,没,钱,的。” 一句话吐词艰难,没能准确发音。 陈穆愉闻言直接一只手搂着她的腰,一只手护着她的后脖颈,将人给抱了起来,大步朝床边而去。 大概是气狠了,陈穆愉反倒冷静了不少。 “没事,这次我不收钱,另外,我们可以把你之前想研究的姿势都研究一遍。”筆趣庫 “……” 因为刚刚沐浴过,沈归舟仅仅是穿了一件单薄的寝衣。 被扔到床上的时候,衣领滑下肩颈,能养鱼的锁骨上下大片肌肤呈现出来。 这美景落在陈穆愉眼里,平日如星辰的双眼瞬间充血,俯身下来,张嘴狠狠咬在那锁骨上。 “艹。” 他咬的很用力,沈归舟痛的脏话脱口而出。 陈穆愉听到了,但他没有松口,反倒伸手在她腰间重重捏了一把。用行动告诉她,他很是不喜她爆粗口。 沈归舟吃痛,又想骂人,陈穆愉却似未卜先知,松开她的锁骨再次覆住她的嘴唇。 在这种事上,陈穆愉好像很有经验。 本来最初沈归舟还坚持原则,绝对不能白嫖。 最重要的是,他说的研究是上次那几本春宫图吧。 每个姿势来一遍......那跟要她命有什么区别。 陈穆愉的吻和他游走的手双管齐下,沈归舟很快便分不出心思想这些事。 她放弃了原则,心想,这是他主动招惹她的,到时候若想赖上她,她可不认。 想开了,她主动伸手勾住陈穆愉的脖子。 “夫君,你确定你有那么好的身体吗?” 动手打不过,动嘴她沈归舟怕过谁? 陈穆愉先是一愣,随后手直接扯开她的衣襟...... 翌日醒来时,身边已经没了陈穆愉的身影。 盯着床顶发了好一会呆,沈归舟才慢吞吞起来。 下床的时候,她也不管会不会犯忌讳,直接将陈穆愉家里的祖宗和亲戚都亲切问候了一遍。 外间花厅里桌上备着早饭,在外面候着的丫鬟见她出来,赶紧过来伺候她用早饭。 “夫人醒了。奴婢美景, 初荷姐姐病了,今日换我过来伺候。夫人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奴婢便是。” 沈归舟记忆好,记得这是之前在外面洒扫的丫鬟。 至于她嘴里的初荷,她并没多问。 毕竟,那姑娘为什么会病,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 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拒绝了美景要伺候她用饭的想法。 三两下解决早饭准备出门,刚踏出房门,守在门口的美景上前,犹犹豫豫道:“夫人,林大人说近日让您呆在芙园。” 沈归舟没明白,“什么意思?” 这随意的反问,美意只觉有气势压得她抬不起头来。她本就胆小,一时竟不敢将早上陈穆愉的吩咐说第二遍。 沈归舟越过她,直接朝大门走去。 美意想唤住她,但终是没有生出胆子去拦她的路。 沈归舟眼看就要到大门口,身后突然冒出声音。 “你不能出去。” 她停住脚步,回头看见坐在屋顶上擦剑的莫焰。 阳光照在他的剑上,光线反射到沈归舟眼里。再回味刚刚那话,似乎带着杀气。 沈归舟扬起嘴角,发出冷笑,“什么意思?” 她被禁足了? 莫焰看了她一眼,眼神明显比陈穆愉还高傲,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沈归舟差点被气笑了,懒得理他,转身就走。 她刚转身,莫焰从屋顶飞身而下,跟着她朝外走。 沈归舟回头问他,“这是要用武力镇压?” 莫焰白了她一眼,抱着剑站在她身后。不承认,也不否认。 对峙一会,看出莫焰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她转身就走。 结果,她走一步,莫焰在她身后也走一步。 恰在这时,知县夫人派人来递帖子,请她小聚。 看了帖子,当即决定前往。 走了几步,发现莫焰并没有跟上。 松了口气,她就知道,陈穆愉不至于如此无聊。 她又走了一段,觉得不对。 她总感觉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她。 就着人群环视一周,她在人群中看到了神情冷漠的莫焰。 眼睛一眨,他没了身影,只是那种被人盯梢的感觉并没有消失。 沈归舟:“……” 第161章 有贼 她隐约记起,昨晚快要睡着之际,陈穆愉好像和她说了一事。 明日起,我会让莫焰跟着你。如果要远行,要告诉他。 艹。 沈归舟想给自己一巴掌,当真是美色误人啊。 她不习惯被人盯梢,但是此时莫焰隐去了身形,她也不好说的。 再说莫焰那种人,她跟他反抗肯定是浪费口水。 这事,肯定还是得找那个能做主的。 另外,现在她也不方便将莫焰给打趴下。 衡量一番,她决定先去办正事,不去管这突然冒出来的小跟班。 再次走进县衙后院,一进院,章夫人就满脸笑意地迎了出来。 “妹妹来啦。”章夫人拉着她的手笑的一脸亲和。 “姐姐这般高兴,可是有喜事?” 沈归舟虽是问句,但从章夫人脸上的笑容她已经猜出几分缘由。 章夫人热情地拉着她进屋,满脸羞涩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和她猜测的不差,果然是最近章周知都留在了章夫人的屋里。 两姐妹亲热地谈了一上午,期间,沈归舟从章夫人口中套话出,章周知是浮柳营那件公案后的第二年中的进士。 科举高中后,他并未被外放,而是进了礼部做了一个小京官。 因为是在京都,这小官也羡煞旁人。 然而三年后他突然被贬,至于原因,章夫人也不知晓。 多年外放,升迁无望。 章夫人谈起此事有些扼腕,又言幸亏后来严尚书回了川洛,他们家老爷才看到了一丝希望。 沈归舟在章夫人处用了午饭才走,章夫人陪着她出来。两人一路有说有笑,不知道的看了还以为她们感情多好。 眼看就要出院子,有人从檐廊对面而来。 “哟,林夫人来了。”人未靠近,声音先至。 不用抬头细看,也知来人是谁。 沈归舟朝着她微微点头,算是回礼。 她并不想和这瑶香多说,便继续朝外走。 瑶香却不大知趣,见沈归舟不理她,火气有些上头,她快走 两步,拦住沈归舟去路。 “听闻,林夫人对夫妻相处一道很有心得。前几日不过送了姐姐几样东西,就让老爷连着在姐姐屋里住了好几日。这可是好久没有过的事情,妹妹很是好奇,林夫人可否也不吝赐教一下妹妹我。” 若说以前瑶香对章夫人的态度是不将她看在眼里,此刻这般言语,则是明摆着的挑衅了。 一个小妾丝毫不给正室脸面,嚣张跋扈,不知尊卑。 沈归舟嘴角一勾,这年头还真是什么人都有啊。 她一直觉得自己脸皮厚,可不曾想还有这么多不要脸的。 她拦住气的想吃人的章夫人,脸上浮起笑容,“你都说了是夫妻相处之道,你不过一个妾而已,还是贱妾,有什么资格知道呢?” “你......”瑶香脸上笑容挂不住,指着沈归舟,被气得直发抖。 章夫人适时开口,对着沈归舟道:“让妹妹见笑了,是姐姐没管教好这些贱婢。” 章夫人这般说,是想起沈归舟说妾不过是奴隶而已,故意寒碜瑶香这个不知收敛的女人。 她发现像瑶香这种下三流的狐媚子,还就得找林夫人这种人来呛一下。 沈归舟看着瑶香,问章夫人,“那姐姐可知我那府上是怎么管教奴才的?” “愿闻其详。”筆趣庫 “呵呵。”沈归舟轻笑两声,并未作答。 笑声未落,她突然抬起脚。 “砰。” 原本站着的瑶香被踢飞出去,看的众人目瞪口呆。 “打。”沈归舟收回脚,这才不紧不慢地吐出一个字,算是回答之前的问题。 瑶香落在三丈之外,整个人摔得发不出声来。 章夫人和在场的丫鬟一起石化,半响章夫人才将惊掉地下巴抬起来,看着沈归舟,“妹妹。” 沈归舟扯了一下裙子,笑容不减,“姐姐也知道,我家夫君长得招蜂引蝶的,为了防止那些狂蜂浪蝶扑上他,我特意去找武行的师傅学了些拳脚。” 章夫人:“… …” 沈归舟牵过章夫人的手,“妹妹生平最是看不惯这种狐狸精的嘴脸,于是就没忍住帮姐姐出了这口恶气,姐姐不会怪罪吧。”筆趣庫 章夫人:“……” 这她还真不怪罪,就是有点后怕。 沈归舟继续道:“这样的刁奴婢妾,若是在林家早就被发卖出去了。也就是姐姐心善,竟让她如此嚣张。” 这话说到章夫人心坎里,合计着,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等她彻底将老爷的心给拉回来,定让人伢子将这狐媚子卖回到最下等的窑子里去。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章夫人这心愿最终并未能实现。 黄昏时分,天气突然变凉,入夜时,开始有狂风。没过多久,就电闪雷鸣,随后暴雨就来了。 沈归舟站在小轩窗前,隐约能看见窗外小池塘里的满池荷叶被风雨吹打。 身体又开始不适,骨头隐隐作痛。忍了一会,她伸手从袖袋中掏出一翡翠瓷瓶,倒出一小粒黑色药丸吞下。 她没有告诉过陈穆愉,前几日她顺路回了一趟苏阳,从自己的狗窝里取了存药。 干咽下药丸,约摸一炷香时间后,她终于觉得好受了些。 已经很晚了,陈穆愉还没回来。看着外面的鬼天气,她微微皱眉。 难不成是被大雨给耽搁住了? 看了眼花厅摆着的饭菜,摸着已经抗议的肚子,犹豫半响决定还是再等半个时辰。 但是,干等一个人的时候实在无聊的很。 干坐了半盏茶的时间,她脑中冒出一想法,去给他送个伞吧。 这想法冒出来,把她吓了一跳。 沈归舟你有病吧,给他送伞。县衙难不成还缺他那一把伞不成,再说他身边跟着那么多人,还轮得上你去多管闲事? 她又赶紧晃了下脑袋,把这想法驱逐。 正纠结该干点什么打发时间,外面忽然传来响动。 那声音混在雷雨声中,很是细微。沈归舟耳力不错,仔细辨听了一会,确认那是打斗声。 有贼? 第162章 动手 听这声音,她敢肯定,这些小毛贼是遇上莫焰了。 沈归舟踱步出去,决定去看过热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嘛。 越靠近院门口那声音就越大,没过一会,就看见外院雨中晃动的人影。 她靠在院门上,扫过现场,人还挺多。 莫焰被十几人围攻,看着有点群殴的意思。 不过,从莫焰还未拔剑的现状可以看出,这些人并不是绝顶高手。 她从袖袋中摸出一把瓜子,一边磕一边想,这年头做贼也是组团了吗?筆趣庫 “小心。” 以一敌十几人的莫焰眼角余光看到她出来,眼神一暗,刚想开口让她回去,就发现有人翻上檐廊,提着刀快速走向她。他脱不了身,只能赶紧出声示警。 恰好一道雷火劈下,短暂照亮了四周。 沈归舟看着那快到眼前的男人,好心提醒,“大哥,这雷雨天的,舞刀弄剑可不是件好事情。” 那人神色一怔,攻击她的动作倒没停。 沈归舟表情未变,抓紧手里的瓜子,身体往右一歪,就避过那人攻击。 眼角余光看见莫焰正要拔剑,她喝道:“阿焰,不要拔剑。” 与比同时,她提起右脚,看似随意却准确地踢在攻击她的汉子胸口,那人被踢回院子。 莫焰拔剑的动作被她那一声阿焰制止,脸色一时有些不自然。 天空又是一道闪雷劈下。 “啊。” 有人惨叫一声,有火光燃起。 眨眼之间,最远处那正高举着刀的人已经面目全非。 莫焰拿着剑的手一紧,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沈归舟,不再有拔剑的想法。 其他人见到此场景,也纷纷往后退开一点,面面相觑,一时竟忘了攻击。 沈归舟拾阶而下,一身红裙瞬间被大雨淋透。 她自己浑不在意,反而走出闲庭信步的闲适。 她走到被她踢倒之人面前,“都说了,雷雨天玩刀剑不好,现在看到了吧。” 话音未落,一脚踩在那人还拿着刀的手腕上,那人吃痛,大刀从手中跌落,她抬脚将刀踢向远方。 现场气氛有些 诡异,片刻过后,敌人终于回过神来。 有人大喝一声,“抓住她。” 看着朝自己蜂拥而来的人,沈归舟有点懵。 “我最近得罪人了吗?” 莫焰白了她一眼。 沈归舟还仔细想了一圈,确定没有。 那抓她干嘛? 那边莫焰和对方已经重新动上手,但是对方好像铁了心一定要抓住她,下手明显比之前多了一股狠劲。 莫焰再厉害一时也顾不到所有地方,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攻击沈归舟。 沈归舟微叹一声,这没钱赚的架打的可不是那么爽。 她也没动手,直接从袖袋里掏出一小白玉瓷瓶,然后一倒。 有透明的液体从瓶中流出来,融入雨水中。 很快大家都闻到了一种很是特别的香味,那眼看就要到她面前的人纷纷倒地。 她走向也有些眩晕的莫焰,掏出一粒黑色的药丸递给他。 莫焰戒备地看着她,她淡淡道:“这东西叫醉生梦死,遇水即化,一滴足以放倒一片人。你再不服用解药,也要倒了,到时我可不会将你弄回去的。” 莫焰:“......” 沈归舟睁着一双狐狸眼,一脸单纯。 内心一番挣扎后,莫焰还是接过药丸吞下去,眩晕之感好上不少。 沈归舟眼角闪过笑意,小样,还治不了你了。 她转过身看着倒了一地的人,“这些都是什么人?” 莫焰这次倒是答得干脆,“严府的人。” 沈归舟有些诧异,眼珠一转,“你们公子对严府动手了?” 莫焰没有作声。 这是默认了。 陈穆愉竟然这么快就开始对严府动手了。 艹!她事情还没办完呢。 这个时候动手,她之前和那些女人套交情的心血不就白费了,她还花了那么多银子……日了狗。 “什么罪?” 莫焰看着她,似是不理解她问这么多干什么,但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他最终还是道:“严谦结党营私,贪污受贿,数额巨大,如今证据确凿,公子今日正在严府拿人。” 沈归舟头痛,早不动手晚不动手 ,现在拿人,她看他是跟她有仇。 严府大厅,气氛很是紧绷。 严谦看着林溢一双眼睛散着狠戾,“林大人,你说老夫贪污受贿就贪污受贿了吗?” “严尚书,证据确凿,何必呢?”回话的是一旁的云泽,只见他神情冷漠。 严谦冷哼一声,“哼,证据,那是栽赃,是诬陷。老夫为官三十载,两袖清风,辞官之后,还不忘造福邻里,从不受贿。” 云泽面容不变,“严尚书若是有什么不满,等到了京都,可以当面向陛下陈情。”筆趣庫 他突然话锋一转,“来人,搜。” 严谦气的双眼瞪圆,怒道:“谁敢?” 话音一落,严府护卫从各方冒了出来,人数目测有百人之多,手持刀剑将他们团团围住。 云泽环视一周,问:”严尚书,您这是?“ 严谦重新在主位上坐下,“云侍卫,别说你只是一个晋王府的侍卫,就算是晋王亲临,也定是不能随意搜老夫这府邸的。” “哦?所以严尚书这意思是根本不把我家王爷看在眼里了?” 现场气氛瞬间更加紧张。 严谦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最近川洛城里有不少贼匪,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若是云侍卫等人不小心死于贼匪之手,想必王爷睿智,定是能够体谅的。” 云泽冷笑,“严老,您这是要杀人灭口了?” 云泽已经不再唤严谦尚书。 严谦笑道:“云侍卫说的哪里话,你们是死于贼匪之手,跟老夫有什么关系?” 云泽还待说话,陈穆愉先开了口,“严老,你可要想清楚了?你当真要如此做吗?贪污受贿,挪用公款,罪名虽大,如若陛下仁慈,这仅会是你一人之过。但今日,你杀了我们,那可是一族之祸了。” 陈穆愉眼神是一贯的清冷平淡,严谦却感受到一股压力,甚至没注意到陈穆愉对他都没用尊称。 他心中震惊,面上神情未变,笑道:“林大人年少英才,若是能遇得机缘,定能高居庙堂。再配上如花美眷,岂不羡煞旁人。” 第163章 乖巧 陈穆愉看着他,没有接话。 他又接着道:“对了,听闻林夫人姿容绝丽,楚楚动人,只是弱不禁风,老夫怕那贼匪不长眼,冲撞林夫人,便派了些人去保护她,现在,应该到了吧。” 陈穆愉闻言,一直淡漠的眼神瞬间一暗。 离的最近的云泽感受到他情绪的变化,明白自家主子生气了。 这严谦当真是胆大包天,竟然还累及家眷。这也证明了,他是早就做好了将他们灭口的打算。 只是,沈归舟...... 严谦说沈姑娘弱不禁风,这怕是没有用心调查。 陈穆愉一行听严谦用弱不禁风形容沈归舟,众人先是一愣,再者皆是同云泽一般想法。 陈穆愉冷笑一声,在一旁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直视严谦,“严老,你敢如此行事,是因为你觉得京都那人会给你摆平一切吗?” 严谦脸色一僵,看着陈穆愉,眼神犀利,似乎要将他看穿。 “林大人,你在说什么,老夫听不懂。” “听不懂?严老前几日不是派人送信到京都了吗?” “你......林大人,你就不担心林夫人吗?” 沈归舟吗? 陈穆愉抬眼,“她一向乖巧,并不需要我多担心。” 跟在一旁的云泽、苏子茗眼睛瞪大,如遭雷劈。 公子,您确定乖巧二字适合沈姑娘吗? 严谦一张布满褶子的脸变了几次,“林大人是个能成大事的人啊。” “过奖。” “……”严谦瞪着林穆愉片刻,神情阴鸷,“今日你们谁也别想活着走出严府。” “严老,你不会觉得你杀了我们,你做过的那些事,那些证据就会消失不见吧。” “哼,林大人,你不用威胁老夫。昨日你们派出给晋王送的信已经被老夫的人给截获了。” 陈穆愉嘴角微微扬起,这是以为解决了后顾之忧。 一道闪雷劈下,严谦看到陈穆愉嘴角的弧度,不知为何,心神一抖,涌出一股不安。 他将这不安给压下,脸上、眼里都涌出一种斩草除根的狠劲,大喝一声,“动手 。” 有什么好担忧的,只要他们今天都死在这里,一切就都解决了。 他本来是想拉拢林溢,如果林溢能够站在他们这边,到时候和晋王解释的时候也更有信服力。 可惜,这林溢显然是不愿和他们一道。 他用他的女人威胁他的想法也落了空,如今也只能弃了拉拢他的心思。 既然不能为自己所用,那便死吧。 尾音未落,严府大门被人撞开,严府护卫都下意识看过去,只见两人领着众多穿着盔甲的士兵冲进大门。 须臾之间,严府的护卫被侍卫包围,偌大的严府瞬间变得有些狭小。再看外面,似乎也有不少人头。 严谦僵在原地,对这突变难以置信。 有两人大步朝这边而来,靠的近了,他认出一人是来严府赴过宴的谷诵,另外一人三十左右的年纪,一袭青衣,肩宽体长,看着脸生。 两人一脸肃穆,一直走到陈穆愉面前,躬身行礼。 “见过王爷。” 云泽打趣青衣男子,“韩将军,还以为这雨下太大了,你不愿来了呢?” 此脸生之人,正是韩霄凌。 韩霄凌神色肃穆,“云侍卫说笑了,王爷之令,我等万死不辞。” “王,王爷?” 被这一切变故弄的措手不及的严谦指着陈穆愉,一双老眼瞪如铜铃,面如死灰。 陈穆愉站起身,看着他道:“严尚书,你说,刺杀皇族宗亲,该当何罪?” “......”严谦跌倒在地,失了言语。 严府的护卫早在士兵冲进门时就吓得魂不附体,看着场中戏剧性的转变,刀剑纷纷从他们手中跌落,一个个脸色并没有比严谦好看多少。 陈穆愉环顾一周,扯了扯并未有褶子的宽袖,“严府上下,全部收押。若有反抗者,杀。” “他们怎么办?” 沈归舟看着倒了一院子的人询问着莫焰的意见。 “杀。” “要这么狠的吗?” “那等他们醒了来杀你。” “......” 沉吟片刻,沈归舟又问:“那尸体怎么办?” “让官府来处理。 ” “那为什么现在不能让官府来处理呢?” “麻烦。” 沈归舟难得的有点懵,没大弄明白莫焰这个麻烦到底是何意。 此时不打雷了,但雨还在下。 莫焰正要拔剑,檐廊下传来一声尖叫。 沈归舟一抬头,发现是芙院的丫鬟。 她不知怎得就到了这边,看见鲜血和躺满一地的人就尖叫起来。 莫焰眼神一凛,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飞出去,大有要将人解决的意思。 “阿焰。”沈归舟眼疾手快,赶紧徒手接下匕首。 莫焰看着她冷漠的眼神中明显有着不满。 沈归舟有点头疼,“她只是个丫鬟,不关她的事。” 莫焰也纯粹是条件反射,闻她之言,没有反驳。筆趣庫 他直视她,“不准叫我阿焰。” 沈归舟:“......” “我听他们都是这样叫你的啊。不然我该叫你什么?” 沈归舟记得云泽等人就这般唤莫焰。 莫焰一脸冷酷,“你不是他们。” 沈归舟:“……” 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陈穆愉的这个小侍卫有点像个赌气的孩子。 “还我。”莫焰朝她伸出手。 沈归舟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匕首,她将匕首转了一圈,将匕首手柄对着他,赶紧递给他。 她头顶上方不远处的屋檐下挂着一盏灯笼,烛火随着风雨飘摇。 她下意识低头看向手中的匕首,烛火刚好给了她方便。 那匕首看着并无特别之处,只是那手柄上刻着的烫金“時”字有些打眼。 匕首被人一把夺过,沈归舟抬头,“这匕首是你的。” 正不满被她拿了匕首的莫焰擦匕首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她,“有病。” 不是他的,难道还是她的不成。 沈归舟被他说了也不生气,只是有些愣愣地看着他,直到他对还傻站在屋檐下的美景厉声说‘滚’时,才回过神来。 莫焰最后没杀人,而是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人将院子给清理干净。 沈归舟回到房间,没去沐浴,也没换衣。 小轩窗前,她看着满塘荷叶站了一晚上。 第164章 探牢 早膳刚摆上桌,陈穆愉从外面回来,看着她好好坐在那里长舒一口气。 “没事吧?” 他自是知道了昨晚的事情,虽然莫焰说她没受伤,还是有些担忧。 沈归舟摇了摇头,没问他昨晚是怎么回事,而是问:“先用早膳还是休息?” 陈穆愉一夜未眠,有些累,但奇怪的是,看到如此恬静的她,所有的疲惫似乎一扫而空。 “先用膳,但得先去换身衣服。” 换了一身白衣出来,又闪了一下沈归舟的眼。 她将盛好的白粥放在左边的座位上,陈穆愉坐下,眼尾多了一抹温柔。 沈归舟喝了一口粥,咬着调羹看了陈穆愉几眼,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 沈归舟犹豫片刻,道:“这可是你让我说的。” 陈穆愉继续优雅地用着早餐。 “你打算让人跟我到什么时候?” 陈穆愉只是瞥了她一眼,又继续吃东西。 “阿焰长得那么好看,你让他一直跟着我,你放心吗?欸,他今年多大了?” 陈穆愉拿着餐具的手一顿,差点被呛着。他抬头看向她,眼角含笑,眼神有点冷,“用完早膳,你去收拾东西,明日一早我们动身回京都。” 沈归舟诧异,“回京都?” “你在苏阳那边有什么要拿的,告诉云泽或者苏子茗,让他们去拿。” 沈归舟被他说糊涂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谁说过要和他一起去京都了吗? 正要拒绝,张嘴又想到另一件事,“你们的案子办完了?” 陈穆愉看向她。 “你看着我干嘛?我又不是傻子,你们不就是来查赈灾银的贪墨案吗?整个江南的百姓都知道你们是来查什么的。” 陈穆愉知道她说的并没错,可能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沈归舟又问:“听阿焰说,严谦贪赃受贿,那他是被抓起来了吗?还有其他人呢?比如章周知。” 陈穆愉看向她,眼神带了点压迫,“你很想知道?” 沈归舟轻笑,“大家都想知道。你就告诉我嘛,免得我去茶楼花钱听书了。” 她神情坦荡,看着像纯属好奇,不像 是有别的企图。 “夫君。”沈归舟用上了杀手锏。 陈穆愉终是妥协,“严谦和章周知挪用公款,贪污数额巨大,牵扯案件颇多,会被押往京都审理。” “哦。” 这个结果沈归舟并不意外。 她话峰一转,“那阿焰到底多大年纪?” 陈穆愉起身出门。 沈归舟:“......” 在踏过门槛的那刻,陈穆愉蓦地回头,直视她道:“你要是敢打他的主意,我就让你生不如死。” 沈归舟咬着调羹的动作一顿,看着已经出门的背影打了个寒颤。 艹,要不要这么狠。 用完早膳,苏子茗过来帮忙收拾东西。并问了她,苏阳可否有要收拾的。 沈归舟咬着一个苹果,“最值钱的就是我自己。” 她并未打算和他们一起走,也没觉得有要和陈穆愉说得必要。 陈穆愉应该是在忙善后的事情,没了踪影。 苏子茗走后,沈归舟闲的无聊,就出门去茶楼溜达了一圈,中午在仙人居吃的,还顺道听了一场评书。 烈日西下时,她从仙人居出来,又在街上溜达了一圈,才咬着一串糖葫芦往回走。 不过一日,严府和章府被查抄的事就传遍街头巷尾,她闲逛了一天,也将近些日子发生的事弄了个大概。 最后她和两个乞丐蹲在一起分了一只烤鸡,知道了严谦和章周知现在都被关在县衙大牢,明日一早就会被押往京都。 回到芙园时,苏子茗过来传话,说陈穆愉今晚不回来,并让她收拾好东西,明日一早他过来接她直接出发回京都。 沈归舟一向不过问陈穆愉的行踪,听他说完,也没什么意见。用了晚膳,沐浴完,便熄灯睡觉了。 子时,应该熟睡的人从床上爬起来,从小轩窗翻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县衙大牢,一个长相普通,身材瘦小的衙役到了章周知的牢房门口。 如果有人遇见过从芙园翻墙而出的人,就会发现他们是同一个人。 沈归舟掏出一根细铁丝,在锁孔里轻轻搅动一下,锁就被打开。 她走进去,拍了一下蜷缩在墙 角睡着的章周知。 章周知迷迷糊糊醒来,看到来人有点懵。 直到见到脖子上的匕首他瞬间清醒过来,下意识想要喊叫,那刀刃直接贴在了皮肤上。 张着的嘴只能重新闭上,恐惧地看着沈归舟。 “十年前,沈家军的案子是你跟着严谦一起办的?” 章周知瞥见匕首有点发抖,闻言一震,“你是谁?” 沈归舟轻晃匕首,“现在是我在问你话。” 章周知:“......” “是。” “据说,你们找到了赤丹大汗给浮柳营全体将士的封赏诏书?” 章周知点头。 “怎么找到的?” 章周知没有答话,似乎有所顾忌。 沈归舟空着的手捏住他下巴,微微用力,关节脱臼的声音在空荡的牢房异常明显。 章周知想喊叫,张嘴没能发出声音。 过了一瞬,沈归舟又动作麻利地卸掉了章周知的四肢关节。 一切做完,她移动匕首将刀尖抵在他的咽喉上,“你确定不说嘛?” 章周知脸上疼的冒出冷汗,赶紧摇头。 沈归舟嘴角稍稍扬起,又捏住他的下巴,微微用力,被卸掉的下巴又重新回到原位。 章周知不敢让她将他手脚给接上,只能抖着嗓子道:“有人送来的。” “有人?” “……” “这个有人是王石吗?” “你怎么知道?” “那他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这我不知道。” 沈归舟看着他,易容过后的脸上看不出情绪,眼神却冷静的吓人。 “我真的不知道,我发誓,这个我真的不知道。” “那你们怎么验证那诏书的真假?” “那上面有赤丹大汗的印鉴,后来,后来赤丹人还来接了他们的家眷,被发现了。” “那王石为什么还要送女人给严谦?” 章周知有些犹豫。 沈归舟将手再次伸向他下巴。 他吓得一哆嗦,赶紧道:“相爷想让严大人坐实沈家叛国的罪名,好除掉沈家。” “怎么坐实?” “相爷,相爷说,是沈家少将军,沈星阑带着沈家军投敌叛国。” “那时沈星阑不是死了吗?” 第165章 聊天 “死人才好做文章,他让严大人在那诏书上加上沈星阑的名字。” “严谦答应了?” 章周知双眼闪烁,最终还是在对方犀利的视线下点头。 “那为什么最后沈家会无事?” 章周知再次沉默。 “是因为贺家送给严谦的那个女人吗?” 章周知有些诧异。 “贺家,或者说沈家还给了严谦了什么?” ......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严大人和沈夫人见过一次。而且,在那之后,沈家亲自向陛下呈上了浮柳营的将士和赤丹大汗阿古勒之间来往的书信。自那之后,浮柳营通敌叛国的罪名被坐实,陛下英明,又怜大将军痛失爱子,只是罚了他三年俸禄。” 沈归舟冷笑,那是怜惜臣子吗?那是没什么可以罚的了吧。 那时沈家的兵权相当于已经被收回,沈家有的也不过是空有名头的大将军头衔和护国公爵位罢了。 浮柳营叛国这事虽大,但沈家主动呈禀,此乃反将一军。 朝廷又没有证据证明沈家也参与其中,并且,沈峰唯一的儿子刚刚为国捐躯,沈家就被收了兵权,这若是重罚,以当时沈家在民众和军中的声望,怕是不好善后。 “浮柳营叛国,那浮柳营的人呢?他们自己就没有出来证明清白吗?” “他们消失了。” “消失?” “是的,自从沈星阑死后,他们就失了踪迹。有人说在赤丹看见他们,才有了通敌叛国这事。后来,沈家的人还专门派人去查过,证实他们确实入了赤丹。”筆趣庫 “那为什么说消失?” “后来他们再也没有出现过,被抄家灭族,也没人露过面。” “所以说,你们仅凭一封所谓的诏书和书信,以及一些传言,就给他们定下了诛九族的大罪,决定了成千上万人的生死?” “我......我当时只是一个小小的幕僚。” 章周知好像是说的多了,也不觉得怕了,越说越多,“还有,诛灭九族是沈家自己向陛下提请的。“ 沈 归舟怔住,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是,是……当时是沈夫人自己在金銮殿上同陛下请旨,通敌叛国者,当诛灭九族,以儆效尤。” 沈归舟看着章周知,六月的天,她觉得有些寒凉。 过了很久,她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当初,你为什么会被贬出京都?” 章周知看着她,不敢说话。 沈归舟这次没有威胁他,代替他答道:“因为你发现,当初的那封叛国的诏书是假的。” 章周知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沈归舟嗤笑,她本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按说章周知跟着严谦办了这么重要的案子,严谦没有立即踢开他,或者直接除掉他,说明还是十分信任他的。 这么信任的人,三年后被贬出了京都。 这一看就是威胁到了靠山,或者说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严谦与王石有人故意要整他。 又因为他也有把柄握在对方手上,便不敢声张反抗。 这种情况其实可能有很多种,沈归舟也不过是碰碰运气罢了,没成想,竟真是如此。 她眼神冰冷,不答反问:“你是怎么知道的?”筆趣庫 章周知沉默。 沈归舟在这里和章周知在这里聊了半天,已经没了耐心。 见他又来这套,再次卸掉他的下巴,又装上。 她拿着匕首看着他,也不说话。 章周知差点痛死过去,被沈归舟一看,他也不敢喊叫。 不敢再装为难,只能如实道:“我有一次撞到严大人和王相会面,亲耳听王相说那诏书是伪造的。然后……我就被贬出京都了。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真的,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 沈归舟冷笑一声,严谦这个老不死的,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看着章周知痛的脸色惨白,鼻涕都流出来的模样,沈归舟相信他这次没有说谎。更多的,她也不应该再找他问。 沈归舟起身时,动作快速的将章周知的手脚关节又给掰了回去。 走时,她对章周知道:“章大人,为官多年, 想必不用我提醒你也知道这世上最忌讳什么吧?” 章周知缩在最远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沈归舟没有立即离开大牢,转了个弯又去了关押严谦的地方。 严谦竟然没睡。 看着她开锁,防备问她:“你是谁?” 沈归舟也不怕他喊叫,关上牢门,踱步进来,“严大人,这才几日未见,你就不认得我了。” 这声音,这嚣张的神情。 一个身影快速晃进严谦的脑海,看着沈归舟下意识往后退。 “是你。” 沈归舟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很好,严尚书看来已经想起我就是之前找严尚书夜谈的人。” “你要干什么?” “别紧张,我就是来找你问几个问题,问完我就走,不要你命。” “......” “你也不要喊,因为其他人都听不见,你喊破喉咙也没用。” 进来的时候她放了点迷药,那药效虽不及醉生梦死,但是让外面的人睡上一个时辰不是问题。 严谦怔住,他依旧看不清楚那张脸,不过感受到了和上次一样的压迫感。 这恶劣的环境里,似乎充满了杀气。 “当年赤丹那封封赏浮柳营的诏书是王石伪造的,还是你们一起伪造的?” 严谦怔在原地,诧异、恐慌、震惊等各种情绪在他那张老脸上一一闪现。 他抖着声音大吼,“你胡说什么?什么伪造?那是真的。” “行,那我换个问题,你说,是贪污受贿罪名重些,还是通敌叛国罪名重些,不知本该安享天年的年纪却被诛九族,是怎样一种心情?” “……”严谦老眼恐惧加深,依旧坚定道:“老夫没有叛国。” “如果没有,那么你们怎么会有赤丹大汗的印鉴。据我所知,那封诏书上的印鉴可是真的。” “……”严谦瞳孔放大,“你……” 沈归舟打断他,“想问我怎么知道?” 严谦戒备地看着她。 她轻笑一声,黑色的匕首一下一下在手心里敲着,“五日前,也是这个时候,我见了一个人。” 第166章 是谁 她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吐词清晰地说出了一个名字,“曹佘。” 严谦眼睛瞪的更大了,身体也踉跄了一下。 “严尚书好奇我怎么会见到他?” 严谦不敢说话了,他不确定眼前的这个人到底知道什么。 和对章周知不同,在严谦这里,沈归舟得的耐心似乎特别好。 她自问自答,“说起来,这还得感谢严夫人,哦,是严二夫人。是她跟我说,严尚书最信任的人从来不是她,也不是死去的严夫人,而是一名幕僚,名唤曹佘。” 严谦气的脸都抽了,女人果然只会坏事。 沈归舟低下头,用匕首磨着有些日子没修剪的手指甲,嘴里不急不缓地说着故事。 “听说这人起先是你的伴读,后来又成了严府的幕僚,沈家那件案子后,并不算老的他回了老家宣城养老。这此后十年,你们都还有来往,关系极好。” “我当时就在想,严尚书看起来不像是这么重情义的人啊。这可能也是严二夫人会跟我说这件事的原因,因为她也觉得你不是这种人。”筆趣庫 沈归舟抬起头来,直视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那么你为什么会对一个伴读如此之好,给他大量钱财翻修祖宅,购置良田,还尽心尽力扶持曹家子孙。” 严谦预感很是不好,和她对视着,不敢随便答话。 沈归舟本也不是要他回答,她嗤了一声,“两个人的关系能够如此牢靠,若不是为情为义,那应该就是为利了。可是,他一个幕僚,对你能有什么利呢?” 严谦眼里明显闪过心虚,看上去好像还算镇定,但细看就会发现,他脸色白了不少。 “我想到了两种可能,他知道能掣肘你的秘密,或者就是你主动在他那藏了什么东西。” 严谦垂在身侧的手一抖。 沈归舟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面上神色不 变,“他是你办完浮柳营的案子后离开的,这就让我很难不想到他知道的秘密或者藏着的东西就是和这件公案有关。” 严谦看沈归舟的眼神变了,就像是看到了鬼。 “那到底是什么呢?” 严谦嘴唇嗫嚅了两下,还是没说话。 沈归舟话嘴角一勾,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她从袖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慢慢地将其展示在严谦面前。 严谦瞳孔放大,难以置信,“你,怎么会知道?” “很好奇这半张诏书怎么在我手里?” “……你杀了他。” “唉,严尚书,别乱说,杀人犯法,你那曹伴读可是寿终正寝,含笑九泉。” “……” 严谦面色灰白,眼里被恐惧占据。 过了一会,他才能发出声音,再次询问“你怎么知道这诏书的事?” 他自认为这件事还算做的隐蔽,想找它的人花了近十年都没找到。 沈归舟动作轻缓的将东西收了起来,“这说来可巧了,去你那严府之前,我偶然听说了一件事情。” “十年前,刑部失火,烧毁了不少卷宗,其中就包括浮柳营的卷宗和证据。” “就凭这个?” “不。”沈归舟嘴脸多了一抹讽刺,“我凭的是对人心的了解。” 严谦看着她不语。 “既然那封诏书是假的,那么它怎么可能会被留存在世,制造它的人必定是要毁了它。可若是证据都没了,那对同谋者来说,那不就相当于能够维系利益的纽带断了。严尚书如此老谋深算,不应该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啊。” “……” “不然之后怎么还能平步青云,又怎么能在这一方土地作威作福。” 严谦被讽刺的说不出话来。 “如此一来,这两件事不就联系起来了。” “……” 严谦发现眼前这个女人聪慧的可怕。 “我在严府没找到的东西,或许 就在严尚书最信任的人那儿。于是我就亲自去拜访了这位曹老爷,果不其然,从他那儿要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牢房里安静下来,两人神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许久之后,严谦颓败地问她,“你到底是谁?” 沈归舟冷笑一声,似乎自己也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半响后,她笑容一收,神如修罗,“剩下半张在哪儿?” “……”严谦身躯一抖,“我不知道。” “严尚书,陪你聊了这么久,已经用了我很多耐心了。” “……老夫真的不知道。” 沈归舟眼里有戾气涌出,“那谁知道?” 严谦不再敢和她对视,摇头。 沈归舟周身杀气暴涨。 “你杀了我也没用。”严谦努力让自己表现的镇定一点,“那日我去拿这诏书时,被人抢走了半张,后来我查了许久,都没查到人。” 沈归舟直视着他的眼睛,在内心判断此话的真假。 “说实话,我比你更想知道那人是谁。” 可惜,那人一点线索都没留下。 沈归舟又盯着他看了一会,收敛了杀气。 过了片刻,她转身朝外走去。 严谦有些意外,她不杀他? 正想着,沈归舟又回过头来,他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沈归舟没动手,只是淡淡道:“哦,对了,严尚书不会是还在等人来救你吧?” 严谦眼睛睁大了些。 “我觉得你还是祈愿他们不要来的好,不然怕是要后悔。” “你……” 做了什么。 “在离开曹家的时候,我就将你丢失诏书的事散出去了。过了这么多天,该知道的都应该知道了吧。” 撂下这话,沈归舟迈步离去。筆趣庫 “你……”严谦像是瞬间被人抽干了血肉一般,看着那身影越来越远,话语变成了绝望的吼叫,“你到底是谁?” 回答他的,只有他自己的回音。 第167章 灭口 沈归舟从牢房出来,依旧没有惊动任何人。 刚过一条街,就发现后面拐角处有两狱差打扮的人朝县衙的方向而去。 她以为是换班的,并未多想。又走了一段,她突然停住脚步。 她进去的时候,不就是刚刚换过班吗? 犹豫片刻,她起身往后面走,刚动就发现又有人朝县衙的方向而去。 虽然此刻她已经易容,但还是不想被人看见。 身形一闪,就往旁边躲了躲,只能等那人先过去。 跟在他身后走了一段,借着县衙门口的灯笼,她看清了来人。 她有些惊讶,竟然是韩霄凌,更是庆幸幸亏自己避开了。 看着韩霄凌走进去,她有些犹豫还要不要回去。 心中计较了一番,决定还是不再去冒险。 心想,如果真的是去杀严谦灭口的,应该会撞上韩霄凌。有他在,也不需要自己。 她在外面等了一会,隐约听到县衙有动静。 又过了一段时间,一狱差翻墙而出,跌跌撞撞逃跑,很快便被紧随其后的韩霄凌给抓住。 谷诵带着人跟了上来,正要将人给制住,那人咬破了藏在牙齿间的毒药,当即毒发身亡。 “艹。” 沈归舟可以清楚的听到谷诵骂脏话。 “现在怎么办?”谷诵问韩霄凌。 韩霄凌反问:“王爷什么时候回来?” “王爷去做灾区视察了,估计得天亮才会回来。” 沈归舟听着二人的对话,沉思,原来陈穆愉不在川洛。 那现在是不是她离开的最好时机。 然而韩霄凌紧接着的一句话让她立马放弃了离开的机会。 “严谦和章周知都死了,必须尽快告知王爷。” 沈归舟有些诧异,那两个人竟然这么快就得手了。 她下意识摸了一下袖子,暗中骂了一句,是她高看了韩霄凌。 现在这两个人死了,她若这个时候离开,等陈穆愉回来,说不定就会怀疑是她干掉他们的。 她可没忘记陈穆愉知道她曾夜闯严府的事情。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种时候她还是不要给自己找麻烦了。 如今一想,她赶紧往芙园赶。 莫焰依旧在芙园看着她,不过她出去进来都没被发现。 翌日醒来时 ,发现陈穆愉就坐在床边看着她。 习惯性地呆愣后,她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穆愉看着她,眼神犀利。 这眼神看似没有不对,沈归舟却瞬间猜到他为何看着她。 她丝毫不见心虚地和他对视着,“你干嘛?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陈穆愉不答反问,“昨晚睡得怎么样?” 沈归舟脸不红心不跳,“挺好的,没有人跟我挤在一张床上,特别好。” 陈穆愉懒得理她这种幼稚的话语,起身道:“起来吧,收拾一下,用完早膳,我们回京都。” “啊?” 沈归舟觉得陈穆愉对自己定有什么误解,她好像从来没说过也跟着他回京都。 她慢悠悠地爬起来换衣服。 本来想去屏风后换,但看她的衣服就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头,有些意外。 犹豫了一会,她也懒得挪动,直接换起了衣服。 反正他们之间又不是没见过。 “哦,对了,严谦和章周知死了。” 本来起身朝外面走去的陈穆愉突然回过头来。 最后一个字话音未落,看到沈归舟已经脱掉寝衣,在换亵衣。 “咳咳。”猝然看见春色的陈穆愉不自然的干咳了两下,本来淡定冷着脸的他双眼一时不知该往哪里放。 沈归舟坐在床上抬着细白的胳膊系着绕脖的亵衣带子,那上面还有一些暧昧的青紫。 “啊?” 她震惊抬头,手里的衣带脱落。 这下春色更加诱人。 她自己好像不知道,还看着陈穆愉问:“他们死了?什么时候死的?” 听她言语好像真的不知。 陈穆愉本来是想测她,此刻也没了这心思,有些不自在地答道:“昨天晚上。” 沈归舟立马爬下床来,追问:“昨天晚上?怎么死的?” “你先把衣服穿好。” 陈穆愉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 刚落地的沈归舟这才发现自己几乎裸着上半身跟他聊天,赶紧将亵衣带子给系好。 系到一半,她忽然觉得不对。狐狸眼眼珠一转,歪着头看着陈穆愉,“陈公子,你这是害羞了吗?” 陈穆愉发现,沈归舟唤他有很多种唤法。其中他最不喜欢她唤他陈公子,原因他 自己也说不清楚。 不过此时,她歪着头看他,唤他时好像又带上了苏阳地区特有的尾音。 他觉得自己的心突然好像被什么勾了一下。 本来他是有几分不自在的,不过他的不自在和沈归舟理解的害羞可不是一回事。 再看沈归舟不怕死的模样,他嘴角一勾,看着像是冷笑。 他蓦地上前,拦腰抱起她,“既然你不想穿,那暂时就别穿了。” 沈归舟被他突然的动作弄的有些反应不过来,一脸愣怔的被他摔在床上,直到他将她亵衣扯下来时,她才反应过来。 她大喊,“我就开个玩笑。” 陈穆愉音调上扬,“哦?” 手上攻城掠地的动作丝毫不停。 沈归舟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她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因为沈归舟这开的不知天高地厚的玩笑,陈穆愉一行最后变成了用了午饭出发。 陈穆愉来催沈归舟起床,她趴在床上看着精神抖擞的他,问:“公子,你是畜生吗?” 陈穆愉眼睛微微一眯,释放出危险信号。 沈归舟死猪不怕开水烫,“我都这样了,你难道还不让我睡吗?就算我没付你银子,你也不至于这样报复我吧。” 陈穆愉听着又好气又好笑,“起来吃点东西,想睡待会去马车上睡。” 沈归舟闭着眼睛拒绝,“不饿,不吃,我只想躺尸。” 陈穆愉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见她的确没有要起床的意思。最后,亲手拿过放在一旁的衣服,然后俯身将她从床上捞了起来。 沈归舟一愣,“还来?” 陈穆愉懒得搭理她,直接给她穿亵衣。 沈归舟当场石化。 半响过后,她去抢陈穆愉手里的中衣,“我自己来。” 陈穆愉眼疾手快,没让她得逞。只是拿过她的手,塞进衣袖里。 沈归舟怔怔看着他,半响后,憋出一句:“你被人打了?” 脑子坏掉了。 不知是不是住在一起一段日子,沈归舟现在这没头没尾的话陈穆愉瞬间就能听懂。 他将她的另一只手也塞进衣袖里,然后狠狠的在她额头正中弹了一下。 “啊。干嘛?”沈归舟吃痛,摸着额头质问。 第168章 强抢 陈穆愉不说话,将衣服给她穿好,然后又拿来一件。 他动作生疏却温柔的给她一件件穿好。 沈归舟一脸懵逼加惊恐地看着陈穆愉,觉得脑子坏掉的不是陈穆愉而是自己。 不然眼前这一切怎得如此诡异。 直到陈穆愉俯身来抱她,她才回过神来。 动作迅速地躲过他的手,快速跳下床。 “我自己走。”话刚说完,她差点跪地上。好在反应快给撑住了,不等陈穆愉伸出的手碰到她,赶紧跑走。 “呵呵。” 陈穆愉看着她狼狈而逃的身影轻笑出声。 外面已经摆好饭菜,本来不觉得饿,但是看着那卖相不错,闻着也可以的菜,她突然觉得饿了。 两顿做一顿的她拿起筷子一顿狼吞虎咽。 陈穆愉过来,给她倒了杯茶。她咬字不清地说了一句谢谢,端着喝了一口,又继续和桌上的虾仁做斗争。 最开始时,她和陈穆愉一起吃饭十分顾忌,后来见陈穆愉好像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些讲究,她也就放开了不少。 比如此刻,她丝毫没有想过要做一个吃饭一口不超过十粒的名门贵女。 也看得出来,她是真的饿了。 等她放下筷子,才发现陈穆愉早已吃完。 陈穆愉又给她递上一杯茶,看着一桌子的饭菜几乎被她消灭,她难得的有点不好意思,“谢谢。” 茶刚喝完,云泽进来。 “公子,一切都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陈穆愉点头示意知道,问她:“吃饱了吗?” 沈归舟点头,她又不是猪。 “那走吧。“陈穆愉起身朝外面走去。 沈归舟跟在他身后,到门口时,她停下脚步,唤住了他,“夫君。” 陈穆愉下意识回头。 “我......”话到嘴边,沈归舟顿了一下。 陈穆愉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划过不好的感觉。 她深吸一口气,还是道:“陈公子,我们就在此作别吧。” 拿着他们的行李正要出门的云泽闻言一愣,下意识看向陈穆愉,只见陈穆愉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差。 陈穆愉看向他,“先去 外面等着。” 云泽听了吩咐赶紧朝外面走,生怕走的迟了就会被殃及鱼池。 云泽走后,陈穆愉看着沈归舟,“你刚刚说什么?” “一路平安。” 陈穆愉双眼一沉,“沈归舟,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不就是任务完成了,各回各家啊。 陈穆愉又问,“你不跟我走,你打算去哪儿?” 沈归舟笑了,“陈公子,你从京都来,自回京都去。而我,自是要回苏阳的。” “你在苏阳租的院子我已经退掉了。” 本来还准备一堆说辞的沈归舟当场傻眼,“......” 片刻后,院里响起她有些暴躁的声音。 “姓陈的,你有病啊,凭什么退我的房子。” 陈穆愉无视她的跳脚,走回来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 那是这十二年来,第一次有人拉起沈归舟的手。 看着那只好看得过分的大手,沈归舟一时忘了反应,心头的不满也被遗忘。 等反应过来,想要挣脱那只手,发现那手力气大的出奇。 “姓陈的,你给我放开。” 没人理她。 “我警告你,你再不放开,我就不客气了。” 还是没人理他。 “我真动手啦。” 陈穆愉拉着她往前走,连头都没回。 沈归舟气的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痛,手挣脱不了,她直接抬脚。 哪知脚还没踢出去,陈穆愉就道:“如果你想断了腿跟我走,你尽管踢。” 从来不怕任何威胁的沈归舟犹豫片刻很没骨气的将腿给收了回去。 但是她还是没死心,抬起手,低头,一口咬在陈穆愉手上。 这次陈穆愉终于停下脚步,只是,还是没有放手。 最后,沈归舟自己咬不下去只能放开嘴。 陈穆愉看了一眼被咬出血的手,什么也没说,直接又拉着她走了。 沈归舟又气又无奈,“你到底要干嘛?” 于是,最后,等在外面的云泽等人就看见这样一副情景。 他们一贯高傲的王爷半牵半拖地带着沈归舟出来,沈归舟则是一副抵死不从的模样。 被陈穆愉抱上马车的那刻,沈归舟还扯着嗓 子喊:“强抢民女啊。” 每人额头上都出现了一条黑线。 好在他们人多,听到的也不敢过来阻拦。 等上了马车,陈穆愉嫌弃她吵,直接一掌劈在她后颈上。 然后,整个世界终于安静了。 陈穆愉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睡着,轻叹了口气。 傍晚时分,沈归舟终于悠悠转醒。 一睁眼,暮色沉沉。马车上只有她一个人,赶紧撩开车窗,只见不远处有篝火。 大家都在忙着生火做饭。 她揉着脖子跳下车,看了一眼四周,不难猜出今晚他们是露营。 一眼便看到背对着她站在河边的陈穆愉,终于想起来自己是怎么睡过去了。 靠,这个王八蛋竟然敢敲晕她。 揉着脖子就想要上前讨回公道,刚要提脚又改了主意。 狐狸眼环视一周,发现竟然没有人看着她。 再看站在山坡上的陈穆愉,她眼珠一转。 此时不走,还待何时。 心动不如行动,沈归舟脚步一转,放轻脚步朝着没人的方向跑去。 眼看就要抵达安全范围,旁边树林突然有东西跳出来。 “嗷呜。” 一声嚎叫响彻山林,那碧绿的眼睛看得沈归舟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她勒个去,这地方怎么会有狼呢? 这一群人是不是有病,竟然找个有狼的地方扎营。 她现在也没时间多想这个问题。 看着对面拦路的威胁,心中思量着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能不能弄死对方,还不两败俱伤。 双眼放光的孤狼没有像她那般想那么多,见她落单,直接扑了上来。 “沈归舟。” 陈穆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原来,那一声狼嚎已经惊动所有人,站在山坡上的陈穆愉一眼就看见那个娇小的身影。 直觉告诉他那就是沈归舟,他来不及想本应该在马车里睡着的人怎么会出现那里,就用最快的速度往那边赶,其他人见状也赶紧朝着那边跑。 沈归舟听到了陈穆愉的喊声,却没时间回头。 见狼扑上来,她赶紧向后一个下腰,孤狼贴着她的脸跃过去。来不及害怕,立马起身朝着前面跑。 筆趣庫 第169章 威胁 原来,那一声狼嚎已经惊动所有人,站在山坡上的陈穆愉一眼就看见那个娇小的身影。 直觉告诉他那就是沈归舟,他来不及想本应该在马车里睡着的人怎么会出现那里,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往那边赶,其他人见此也赶紧朝着那边跑。 沈归舟听到了陈穆愉的喊声,但是没时间回头。 见狼扑上来,她赶紧向后一个下腰,孤狼贴着她的脸跃过去,来不及害怕,立马起身朝着前面跑。 她的速度很快,狼的速度更快,落地一瞬,它已经反应过来转身朝她追上去。 眼看就要被追上,沈归舟看到头顶有一个横出来的树枝,纵身一跃,双手攀上树枝。 狼又扑了上来,吓得她赶紧提脚。 “艹。”她终是没忍住,骂了一句脏话。 这次她不是完全在躲,看着狼贴着她的脚跃过去,她眼神一冷,就着这个吊着的姿势,双腿一蹬,将狼踢了出去。 她比狼更快地跳回地面,朝着狼的方向跑,那把又黑又窄的匕首出现在她手上。 她那一踢用了很大力气,再加上惯性,孤狼栽了个跟头,才重新站起来。 还未站稳,就发现沈归舟出现在它旁边。发光的眼睛盛满怒火,一声嚎叫响彻山林,调整姿势就要重新攻击沈归舟。 听着它那一声叫唤,沈归舟心底一凉,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狼快,她也不慢,她矮下身子,从狼面前滑过,同时举起匕首,用力划过它下方的脖子。 她就着这个姿势在另一边站了起来,手中匕首狠狠的从上方扎进它脖子里。 那狼又是一声哀嚎,疯狂扭动,试图攻击沈归舟。 她抓着匕首的手不稳,匕首被拔出,整个人被甩飞出去。 眼看就要撞到一旁的古树,她用尽力气,在空中翻转一圈,最后踉踉跄跄落地,总算是避免了脑袋开花的惨剧。 至于那狼,哀嚎着倒地,脖子上鲜血直流 ,在地上挣扎了一会,终是没了动静。 惊心动魄,但其实不过瞬间而已。 “沈归舟。”此时,陈穆愉终于赶过来,看着她跪倒在地,急忙搀扶住她,“你没事吧。” 一贯沉稳的晋王,言语中带着丝丝颤音。 喘着气的沈归舟没注意到这些,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她的确没事,只是这些日子她的身体一直未恢复,才动了一下手,就有点吃不消。 当然,这些她是不会和陈穆愉说的。 陈穆愉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的确无受伤的地方才松了口气。 跑过去看狼的云泽过来报告,“公子,狼死了。” 云泽视线不自觉移向沈归舟,想起不远处那脑袋只连着一半脖子的恶狼,打了个寒颤。 严谦怎么会认为沈姑娘弱不禁风呢? 沈归舟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废话,它不死,就是她死了。 陈穆愉拉起她的手,吩咐云泽,“让大家快点收拾东西,马上离开这儿。” 沈归舟想说能不能让她先休息一下,话到嘴边,终于想起刚刚骂人时的担忧。 狼是群居的,出现一只,这里必有一群。 此时不走,待会怕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陈穆愉和云泽等人显然也知道这点,所以才会说赶快走。她不敢再说话,只能赶紧跟上陈穆愉的脚步。 一行人动作迅速的收拾东西,快马走人。不过半刻,后面果然响起此起彼伏的狼嚎声。 沈归舟撩着车帘看着后面一双双绿色的眼睛,长舒了一口气。 真的是流年不利啊。 突然,旁边有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 “你刚刚是想逃跑?” 沈归舟回过头,看着端坐一旁的陈穆愉,脑袋有点懵。 眼珠转了两圈,她笑嘻嘻道:“什么逃跑,说得太难听了,那叫离开。” 陈穆愉不理会她的油嘴滑舌,蓦地凑近她,“我的女人,只能跟我走。” 沈归舟脸上笑容僵住 ,片刻后,笑着问:“这位公子,你是不是有什么误解,我们之间不过是做了一些大人可以做的事情,若这样,我就是你的女人了,那你若是经常去妓院,岂不是得把妓院的姑娘都带回家?” 陈穆愉被呛住,不过,陈公子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一本正经回她,“我不去妓院。” 沈归舟:“......” 沈归舟震惊过后,手握成拳,若不是那张脸太过出色,她怕自己真的会忍不住给他一拳。 这忒娘的是重点吗? 结果她还没组织好语言,陈穆愉忽然伸手快速点了她几个穴道。 “你干什么?” 她下意识伸手想挡,陈穆愉已经将手收了回去。 他一脸坦荡,“接下来这些日子不要乱跑,不然再遇到今天这样的事情,你可能只有被狼吃的份了。” 沈归舟气笑了,这忒么吓唬小屁孩呢? 她沈归舟是怕狼的人吗? 她一抬手发现不对劲,她的内力使不出来了。 “你对我做了什么?” “这是一套古老的点穴手法,只要我不给你解开,你都用不了内力。” 沈归舟愣住,这世上还有这么神奇的点穴手法? 又试了一下,内力的确用不了了。 她冷笑一声,她就不信了,这世上还有她解不开的点穴手法。 一顿折腾,毫无效果。 “姓陈的,你马上给我解开。” 陈穆愉理都不理她,闭上眼睛开始休息。 沈归舟第一次有抓狂之感,又折腾一番还是没用,她直接扑到陈穆愉面前,将还带着狼血的匕首架在他脖子上。 “给我解开。” 虽然只是封了内力,但是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让她很不爽。 陈穆愉眼睛都不睁,刚好马车颠了一下,他还伸手搂住了她的腰,以免她撞到车壁。 他闭着眼睛,“你要是想做寡妇,你就下手好了。” 沈归舟有被气到,脱口而出,“我忒么本来就是个寡妇。” 第170章 逃跑 陈穆愉倏地睁开眼睛,一双星眸迸射出寒光,本来气得不行的沈归舟突然对上他的视线,吓了一跳。 下意识想,她刚刚说错什么了吗? 紧接着就听陈穆愉道:“那我保证,你以后只能为我一个人守寡。” 沈归舟:“.....” 对视片刻,陈穆愉又重新闭上眼睛,手还放在她的腰上。 沈归舟举起匕首,看着那张好看的脸,咬着牙说道:“要不是看在你这张脸的份上,我......” 最后,还是没能放出狠话。 没办法,谁叫人家长得好看呢? 长得好看的人有资格任性。 她恨恨地收了匕首,挣开陈穆愉的手,缩到旁边角落里生闷气去了。 过了一会,陈穆愉的声音响起,“到了京都,我自会给你解开。” 沈归舟抬头看他,可是她并不想现在去京都,也不想跟他回府。 她怕这话说出来,凭陈穆愉的这张嘴,最后还是她自己生气,终究是没有开口。 半响后,大概是没有听到她的回答,陈穆愉还是不放心,又道:“你最好是把逃跑的心思收起来,不然我就让人把你的画像和行踪告诉整个江湖。你这半年,在苏阳领花红,应该得罪了不少道上的人吧。就你现在这状态,你说要是被人追杀,你会怎样?” 沈归舟捏紧了拳头。 看在脸的份上,看在脸的份上,忒娘的就是看在脸的份上。 陈穆愉的手段很厉害,威胁也很有用。但是沈归舟是谁?她哪里是那么容易听话的女人。 最主要的是,她和陈穆愉有一个有意思的认识误差。 她从来没认为自己是陈穆愉的什么人,也不屑于是。 所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只要一有机会,她还是会想方设法的离开。筆趣庫 她清楚她必须去一趟京都,可是她没说现在就去啊。 其实她倒不是反感陈穆愉,只是越靠近那里,她发现自己其实还没有做好准备。 那个地方,她只想逃离。 可惜,这次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就算是她用上了美人计,也没能成功。 美人计的最惨之处在于,她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陈穆愉一路上都是亲自看着她,无论是她找什么借口都没能走脱。 她甚至想过给陈穆愉下药,但是那家伙不知道什么体质,所有迷药,包括醉生梦死都弄不倒他。 她也不舍得给他下毒药,于是,每次都是失败。 有个时候,陈穆愉气得狠了,还会在床上往死里折腾她。 沈归舟是个打不死的小强,越挫越勇。 搞得云泽他们都快以为,这是她和陈穆愉二人之间的夫妻情趣。 这种小情趣游戏一直持续到他们离开川洛的第十三日。 这一日,他们已经行至京都附近。按脚程算,还需一日,他们就可以抵达京都。 傍晚,他们在一个小镇唯一一家客栈里落脚。 进门的时候,沈归舟听店里的客人说,今日小镇有庙会。吃了饭,她便兴趣盎然地缠着陈穆愉带她去看。 陈穆愉知道,她其实不是想看庙会,就是想折腾他,等他厌烦了就把她放走。 然而沈归舟这个算盘却打错了,陈穆愉一向很有耐心。她折腾了这一路,早就对她的小心思了如指掌的陈穆愉对她更有耐心了。 没等她说‘你若是不带我去,就让我自己去看’,陈穆愉已经点头答应。 牵着她的手出门,朝着大家说的庙会走去。 不知何时,牵着她的手,似乎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 庙会的确很热闹,小镇上的人几乎都到了。 要说好看其实倒也没有。 沈归舟年少时去过不少地方,见过许多稀奇玩意。现在又在江南一带呆了半年,这些江湖艺人的把戏她其实看过很多。 陈穆愉对这些也不感兴趣,不过牵着沈归舟走着,他也不反感。 见到卖糖葫芦的,沈归舟央求着陈穆愉买了一串,自己咬了一颗,觉得很甜,下意识便将糖葫芦递给陈穆 愉,吐词不清地道:“很好吃,你尝一个。” 说完觉得这行为好像有点怪怪的,她默默地将手撤回来,有些尴尬地说:“咱们再回去买一串。” 串字还没落音,唇上突然一重。 她睁大眼睛看着那张突然凑近的脸,傻了。 “是挺甜的。” 直到陈穆愉开口,她才回过神来。 她嘴里咬着的糖葫芦已经不见了,看着陈穆愉嚼着糖葫芦的模样,她脸上的笑容差点挂不住。 这白面书生,道行有点高啊。 她再次咬下一颗糖葫芦,没吃出甜味来。 走着走着看到一个耍杂耍的,周围围了很多人。沈归舟也赶紧带着陈穆愉往人群里挤。 至于为什么带着陈穆愉,不是她想,而是那家伙只要一出门,从没放开她的手。 两个人好不容易挤进人群,沈归舟看得很是兴奋,十分热情的捧场,卖力叫好。 突然他们被人推挤,没过多久,沈归舟发现牵着自己的那只手不见了。 她差点笑出声来,看着陈穆愉想向她这边走,她装作弱不禁风的模样,被人推得越走越远。 回头时,看着陈穆愉和她隔着人山人海。 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将剩下的两颗糖葫芦一口咬进嘴里,然后瞅了个空隙。 跑了。 她隐约听见陈穆愉在后面喊她的名字,头也不回的赶紧朝着和客栈相反的方向跑。 到了人少的地方,她才放慢了脚步。 转了一圈,发现一顿跑下来,不知道是跑到了哪个鬼巷子里。筆趣庫 走了一段,终于见到往家赶的小摊贩,便逮着人家问了个路。知道出镇的路,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快速向外走。 不知是运气好,还是陈穆愉还在人群中寻找她,抑或是已经放弃她,她竟然出奇顺利的来到小镇口。 眼看就要走出小镇,她心中一阵激动,有种脱离牢笼的清爽之感。 “小样,还想跟我斗,哼。” 深吸一口气,抬脚准备朝前走。 “砰。” 第171章 回来 旁边镇子口的茅屋里传来瓷器砸门的声音。 “啊。” 紧接着是女人的一声惨叫。 这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沈归舟的动作顿住。 她下意识偏过头,就听见女人尖锐的哭喊声。 “你个砍脑壳的,你竟然打我。” 随即,里面哭喊声、咒骂声、东西摔打声交替响起。一阵噼里啪啦后,门被打开,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从里面冲出来。 女人走的太快,沈归舟躲避不及,直接被她撞上。 “你要死啊。”女人被撞,头都没抬,就冲着沈归舟怒骂。 被殃及的沈归舟瞪大了眼睛。 大姐,能讲点理不,难道不是你撞的我吗? 她还没说话,一个胡子邋遢的男人从里面跟出来,“你滚,滚了就不要再回来?” 女人也顾不上沈归舟了,冲着男人毫不退让的对骂,“回来,这次就算你全家死光了我都不会再回来。” 莫名其妙站在二人中间的沈归舟有点懵圈,她现在应该是不是要给他们让位置? 看着两人的状态,沈归舟也顾不得无缘无故被女人骂了,赶紧往旁边一挪。 “你个死婆娘咒谁呢?” “咒,就你们家还需要我去诅咒吗?你们家十年前不就因为你那个什么远房表弟就死的差不多了。” 大概是十年这个时间太敏感,本来想赶紧远离战火的沈归舟下意识停下脚步。 “你个臭婆娘,给老子闭嘴。” “呵,怎么,难道我说错了吗?以前还天天跟人吹,你家弟弟在沈家军,跟着沈少将军,有出息的很。后来怎么样?他是出息了,出息到被诛灭九族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你以前不是天天把这事挂在嘴边吗?现在怎么不说了啊。还要我诅咒,你全家都已经快死完了。除了你 ,也就剩下那个老不死的老太婆的了。” 男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女人似乎还不解气,继续道:“你怎么不继续说了,你继续和人说你那弟弟,说不定就能进他们家九族里了。” “你,你个臭婆娘,滚,滚,给老子滚。” 男人气的声音发颤,转了一圈没发现合手的东西,就脱下手上的鞋子朝女人扔了过去。 “我呸,以后你就算是跪着求老娘,老娘也不会回来。” 女人呸了一声,骂骂咧咧转身就朝镇子里走。 男人看着女人走远,怒气未消的他又脱下另一只鞋朝着女人扔过去。 扔完了转身就朝屋里走。 看了全场的沈归舟一把挡住他要关的门,“你那表弟叫什么?” 男人一脸通红,呼吸间全是酒味,明显是喝多了。 男人看人都是重影的,他都没看清沈归舟长什么样,就对着她吼,“关你屁事啊。” 若是男人此人是清醒的,必定不会如此对待一个美人。 话音未落,男人砰的一声将门给关上了。 沈归舟看着紧闭的大门愣怔良久。 她努力回想以前的那些旧人有谁家在这京都之外,可是她想不起来。 她看向镇外,开始轻松的脚步,这一刻变得异常沉重,重的她连抬脚的力气都没有。 她撑着门扉,闭上眼睛。片刻后,再次睁开,之前的情绪全部被掩藏起来。 她重新迈开脚,朝着和镇外相反的方向走去。 一炷香后,她又回到了那看杂耍的地方。 杂耍还没完,围观的人也没少。周围很热闹,可是她似乎都听不见。 脑子有各种声音在回想,有青楼听到的闲话,有酒楼听到的八卦,有章周知的声音,有严谦的声音,还有刚刚那对夫妇争吵的声音。 很 多很多,然而,她一句没有听清楚。 她茫然地看向四周,发现这热闹没有一丝属于她。 她凭什么认为有些事可以慢慢来。 她不知道自己在人群中站了多久,直到...... “沈归舟。” 陈穆愉带着微微怒意的声音将她唤醒。 沈归舟闻声看向他,相对于他隐忍怒气的模样,她神情平淡。 “你刚刚去哪儿了?”陈穆愉压着脾气问她。 找了一圈也没有看到她,他本已有了怒火。 他就知道,她就不会有老实的时候。 在人群中转了一圈,都没有看到她的身影,他已经打算让人去镇外找人了。 突然,似乎有什么东西牵引着他,不死心的又回到他们分开的地方。 此时,杂耍已经谢幕,围观的人也在快速散去。不用寻找,就看见她站在那里。 一身红衣,迎风而动。 陈穆愉提着的心骤然放下,可是怒气还是没能快速散去。 他知道她刚刚是跑了,与其是问她去哪儿,他其实更是好奇她为什么又回来了? 等了半天,没有听到她的回答。 刚要再说,终于发现她的不对劲。她的眼神和神情都异常平静,那样的平静让人感觉她整个人有点不真实。 “沈归舟。”他唤她,不自觉放低了声音。 好似灵魂出窍的沈归舟终于有了反应。 她一把抱住他。 陈穆愉的第一反应是,这又打什么鬼主意呢。 抱着他的人突然将头埋进了他怀里。 “沈归舟。”他感受到了她的低落情绪,又轻声唤了一声,“你怎么啦?” 沈归舟没有说话,只是抱着他的手缩紧了些。 陈穆愉没有再说话,任由她抱着。 过了一会,沈归舟抬起头看着他,“夫君,我累了,你能背我回客栈吗? 第172章 招惹 陈穆愉看着她,想要通过她的眼睛看出她的本意。 可惜,这招对沈归舟好像并不好用。 他将她拦腰抱起,朝着客栈的方向而去,沈归舟自然的将手绕上他的脖子。 小镇的夜晚,沈归舟埋头在陈穆愉的怀里,异常沉默,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陈穆愉直觉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但看她的样子显然是不愿说。 这些日子,他也算是摸到了一些她的脾性。她不愿说,他也就不再追问了。 反正重要的是,这次她明明走了,却又主动回到那里等她。 他想,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已经愿意跟他回京都。 云泽在客栈外面等他们,见到陈穆愉抱着沈归舟回来,也见怪不怪了。 夜里,陈穆愉上床时,还未睡着的沈归舟反常的缩进他怀里。 他虽然诧异,还是伸手搂过她。 一个时辰后,沈归舟爬起来,坐在床边点燃了最后一根还魂草。 同样没睡着的陈穆愉睁开眼睛坐起来,“睡不着?” 沈归舟看着他起来,有些诧异,很快这抹诧异又被她掩藏起来。 看了一眼陈穆愉,又看了一眼手里的还魂草,狠狠吸了一口后,她最终还是选择将只抽了一半的还魂草掐断。 过了一会,她反问陈穆愉,“你也睡不着?” “嗯。” 他睡不着是因为她怪怪的。 沈归舟笑了,重新爬上床,然后掀开被子,直接坐在陈穆愉腿上。 她的手指抚上陈穆愉喉结,声音魅惑,“那我们做点其他的吧。” 陈穆愉怔住,还没从她的反常中反应过来,沈归舟已经俯身吻上他。 等回过神来,陈穆愉架着她 一转,两人就调换了位置。 瞬间整个房间的温度随着床上两人的互动快速升高。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两人终于安静下来。 陈穆愉搂着沈归舟躺在床上,他手指摩擦着她腰间的软肉,问她:“你今日怎么了?” 沈归舟并未作答,过了会,有轻微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看着她睡着,陈穆愉给她掖了下被子,也闭着眼睛睡过去。 就在他睡着后,沈归舟睁开眼睛,盯着床顶看了一夜。 翌日,马车上,沈归舟看了陈穆愉三次后,问他:“陈公子,你为什么一定要带我回京都呢?” 正拿着一本古籍在看的陈穆愉头也不抬,不答反问:“那你觉得你该去哪儿?” “苏阳啊。京都是你家,苏阳是我的地盘。”筆趣庫 “你要回苏阳干嘛?你不是也不是苏阳人吗?” “赚钱啊。” “我养的起你。” “我为什么要让你养我,我有手有脚的,我又不是残废,我可以养我自己。” “......”陈穆愉做了个深呼吸,“因为我钱多,想找个人帮我花。” 沈归舟怔住,他一本正经的将这话说出来,她突然有些词穷了。 过了片刻,她重新找到了语句,“那你可以多娶几个妾室,让她们帮你花钱。或者去妓院青楼。” 陈穆愉将视线从古籍上移到沈归舟脸上,“你这是在暗示我,要按次付你钱吗?还没给的要补给你吗?” 沈归舟:“......” 算他狠。 停了一会,陈穆愉再次出声,“我也说过了,我不去妓院。” “……” 陈穆愉以为她终于没话说了,将视线移回书上 。 哪知,她又小声道:“如果你愿意给钱,我也不介意的。” 陈穆愉:“......” 他气极反笑,修长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 在死亡边缘挣扎的沈归舟看着陈穆愉那双眼睛里的危芒时,终于后知后觉的闭上嘴,捡回了一条小命。 陈穆愉满意她的上道,放开她再次捡起了那本古籍。 只是,安静了一盏茶后,沈归舟又问:“为什么是我?” 她这话没头没尾,陈穆愉还是听懂了。 “夫人难道忘了,是你先招惹我的。” 她那只是开个玩笑。 她没说话,陈穆愉却仿佛有读心术一般,直接将她话给堵死,“我从不开玩笑。” 沈归舟嘴角一抽。 沉默片刻,她道:“陈公子,你知道吗?我比你大一轮不止。” 本来已经去看书的陈穆愉闻言抬头看着她。筆趣庫 沈归舟语不惊人死不休,“和我同龄的人,孩子生的早的,怕都是和你差不多大了。” 言下之意,我都可以做你娘了,你带我回去合适吗? 陈穆愉的确不知沈归舟年纪,可也瞬间辨别出她这明显是在编瞎话。 见他这次没有立即答话,沈归舟心中冷笑,小样,被唬住了吧。 陈穆愉心中也发出冷笑,他将手中的书收了起来,一本正经地看着她,“没关系,你看着小,只要我不说,别人就不知道我娶了个老妖怪。” 沈归舟:“......” 她扯着嘴角的笑容,捏着拳头,半天之后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公子,你赢了。” “承让。” 她让他个鬼。 第173章 京都 卷首语: 我, 曾愿一生坦荡, 然则, 几程山水,半生年华, 才知, 所谓纯善,虚幻而已。 —— 京都,天楚帝都。 高城深池,严肃庄重,这里连空气似乎都与别处不同,透着浓厚的贵气。四衢八街人声鼎沸,一辆黑色马车在重重护卫中向城门而来。 城门守卫见此阵仗,纷纷低头行礼。 车帘掀起,露出一张面容姣好的脸。一双狐狸眼,直直盯着城门上方的‘京都’二字。 车上本还有一闭目养神的人突然睁开眼睛,见她如此,以为她是好奇,也便没多想。 车马进城,行人纷纷自觉避路。 见她还是张望着外面,男人便道:“想去看看?” 女子回头,嫣然一笑。以动作作答,一个旋跳,人已经跳下马车。 “沈归舟。” 车上之人有些气急,驾车的人也赶紧停下马车。 沈归舟看着城门方向道:“我想在这里走走。” 以为她又不安分想要逃走的陈穆愉闻言一怔。 本不想在此处停留的他犹豫一息,也起身下车。 沈归舟依旧保持着看城门的姿势,又做回未出阁女子打扮的她,一头秀发被风吹起。 陈穆愉看过去正好看见有些苍白的脸颊,几根头发不安分地贴在她的脸上捣乱,让她看起来有脆弱之感。 隐隐的似乎还有几分悲戚。 “你不舒服?”陈穆愉以为她是身体又出现异样,言语中含了几分担忧。 沈归舟未曾回答,转而听见她低声道:“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京都还是丝毫未变。” 陈穆愉正打算带她回府,闻言有些诧异,“你以前来过京都?” “上辈子来过。” “……” 沈归舟没有解释,心中长叹一声,闭了闭眼,似要藏好眼中苍凉过往,“算了,不逛了,去你家吃饭吧,我饿了。” 转身自己又爬上马车。 掀开车帘,看陈穆愉还没动,她问:“你不会小气到不给饭吃吧?” 陈穆愉:“......” 时近黄昏,昼市已休,但赶夜市的摊贩 已经出来摆摊占位,长街之上依旧热闹非凡。 沈归舟没再掀开车帘,闭着眼睛靠坐在角落里,似乎是真的累了。 马车停在一座红门高院的赫赫府邸门前,‘晋王府’的牌匾高挂门前,十分显眼。 王府老管家齐伯站在门口迎接,看着马车过来,眼中难掩激动。 见陈穆愉身后还跟着下来一姑娘,齐伯一怔,忘了行礼。 沈归舟直接从马车上跳下来,看着牌匾没有震惊之色,也没有多问。 一直关注她的众人反倒有些意外,她这反应明显和他们所设想的不同。 “王爷。”齐伯终于回神,眼睛瞥向沈归舟。 本还想着怎么解释自己身份的事,见沈归舟一副早就明了的神态,陈穆愉也没再开口。 他自然牵起她的手往王府走去,这是回京这一路,他们之间常有的动作,随行众人已经见怪不怪,门口迎接的人则是吓了一跳。 齐伯看着二人背影,惊讶问询云泽,“那位姑娘是?” “狐狸精。” 云泽还未回话,莫焰先开了口,随后便见他冷着脸跟着进门。 齐伯一愣,云泽有些无奈,赶紧将沈归舟的事情简单说上一番。 片刻后,齐伯从中提炼出重点,这位姑娘是王爷从江南带回来的相好。 齐伯又惊又喜,惊的是,王爷竟然主动带了姑娘回来,喜的是,王爷终于考虑自己的人生大事了。 他顾不得跟上陈穆愉去伺候晚膳,而是先吩咐下人去将离王爷最近的院子给收拾出来。 沈归舟跟着陈穆愉走进王府,一过影壁就发现左右檐廊处有几个探头探脑的丫鬟。 心中笑了一声,面上没有显现情绪。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牵着她手的人突然抛出一个莫名奇妙的问题。 “啊,什么?”沈归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问话的人没有说话。 此时他们进了第二进院子。 沈归舟眼珠一转,反应过来,反问:“你是问你的身份?” 对方以沉默肯定。 沈归舟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摸了摸鼻子, “我又不是傻子。” 全天楚都知道晋王去了江南赈灾,他长得那般惹眼,稍微有点脑子都不难猜出他的身份。 何况,她还不是第一天认识他。 陈穆愉:“......” 这是在隐喻他是傻子。 如果他再问,似乎显得他更愚蠢。 这本是一严肃话题,因为沈归舟这回答莫名结束。 “琰哥哥。” 他们踏进第三进院子,走了一半,右侧方檐廊出现一雪白身影。 夜风吹起那白色衣角,灯影阑珊中,似乎有仙子飘然而来。 沈归舟胳膊上泛起鸡皮疙瘩,看着那仙子越走越近,心中感,果然是要想俏,一身孝。 陈穆愉表字怀琰,能如此唤他,必定身份不凡。 沈归舟不动声色将手抽出来,并退后一步。 陈穆愉看着来人,停下脚步。眉尾微微一皱,很快又恢复如常。 “琰哥哥,你终于回来了。”少女温婉的声音中透着虚弱,月色和灯笼的交相辉映下,让她有几分西施的娇弱。 一双似乎含着秋水的眼睛看着陈穆愉,一路走来,没有偏移半分。 “这里风大,你不在屋里好好养着,怎么出来了。”陈穆愉不动声色挪动脚步,和靠近的少女隔开一定距离。 少女心下感动,没有听出其他意味,回道:“蓁儿没事,养了这些时日,已经好多了。” 话未落音,便是一阵咳嗽,娇弱的模样,让人怜惜。 陈穆愉扫了一眼侍女,“送你们小姐回去。” 此时,少女丫鬟适时道:“王爷,小姐听说您回来,特意来这等您。” 少女立即出声打破僵局,“琰哥哥,不怪棠心,是我自己要来的。对了,琰哥哥,辛苦了一路,您定是饿了吧,我们先去用膳吧。” 伸手想要挽上陈穆愉的手,后者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先行了一步。 被人彻底忽视掉的沈归舟看着前面的一男一女,脑中瞬间出现青梅竹马的煽情暖心大戏。 她看着亦步亦趋跟着陈穆愉的小美人,眼尾微微上挑。 这简直比话本子还精彩啊。 第174章 王府 大概是突然冒出一个人,陈穆愉没有再去管她,而是和少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不过,多半都是少女在说。 最后估计是见他老不接话,少女再也无话。 晋王府很大,又走了一进院落,才到用膳的花厅。 本来还在自行脑补话本子的沈归舟闻到饭菜香味,瞬间来了精神,直接越过两人,坐下,拿筷。 “放肆,你是什么人?”少女身后的侍女看着这一幕最先反应过来,当下一声大喝。 “琰哥哥,她是?”少女目瞪口呆,似乎这时才发现还有这么个人。 陈穆愉早已习惯,眉头都没皱下。不过,侍女的问话让他皱了下眉。 了解他的人都知道,那是他不快的表现。 正要说话,被问的人先开口了。 沈归舟有些惋惜地看着被侍女一吼吓掉的鸡肉,又淡定地夹起另一块,道:“我就是一蹭饭的,你们继续谈情,不用管我。” 少女睁着眼睛,看向陈穆愉。 “放肆。”棠心一叱。 沈归舟有了刚刚的经验,这次丝毫没受影响,终于吃到了今天的第一顿热饭。 倒是一旁的陈穆愉横了一眼想要喊人将沈归舟拖出去的棠心,“下去。” 淡淡的语调带着强权者的气势。 棠心哆嗦了一下,下意识看向自己主子,最后只能不甘心地退下。 “琰哥哥,这位姐姐是?”少女是个聪明人,没有和丫鬟一般将嫌弃写在脸上。 正努力咬着鸡肉的沈归舟听见那声嗲里嗲气的姐姐,眼珠转了半圈。 陈穆愉没有作答,而是在上首坐了下来,随后看着沈归舟,言简意赅的介绍,“这是叶蓁。” 沈归舟抬起头,笑着打招呼:“叶小姐好。” 还未等人回话,她又收回视线,将筷子伸向那条鱼。 贺叶蓁看向沈归舟,扯动嘴角,道:“我不姓叶。” 沈归舟咬着筷子抬起头。 “她姓贺。”陈穆愉解释。 沈归舟咬了一下筷子,“哦。” 低下头,又继续和一桌子菜战斗。 贺叶蓁:“......” 陈穆愉早就习惯她这性子,无视贺叶蓁楚楚可怜的模样,道:“用膳吧。” 并没有要给人介绍沈归舟的意思。 其实倒不是他不想介绍,而是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说。 当初带她回京都,想的是晋王府不缺一人饭菜,做个侍妾也无不可。听人问起,却发现他并不想向人如此介绍她。 贺叶蓁知晓陈穆愉性子,也自是看出两人关系不寻常。心中忐忑,见陈穆愉不答,失望之余,又有几分自喜。 琰哥哥这般态度,想必这个女人不过也是一个玩物而已。 赶紧在陈穆愉身旁坐下,正要给他布菜,发现那人正给另一边的女人夹菜。 拿着筷子的手顿住,见蒙受恩赐的女人竟然头也不抬。 两人的动作似乎是再正常不过。 良久后,贺叶蓁看向陈穆愉,“琰哥哥.......” 刚张嘴,沈归舟放下筷子站起来。 本想悄悄离席,陈穆愉却抬眼看向她。 她面露假笑,“我吃饱了,二位慢慢聊。” 话未落音,人已离席。 贺叶蓁听着她的话怔了一下,总觉得怪怪的。 陈穆愉嘴角微微一抽,听出了她话中有话。 沈归舟刚要出门就遇到正要进门来的齐伯,齐伯正要向她行礼,她先一步发问:“今晚我住哪?” “啊,扶风院。”齐伯下意识答话。 “哦。”沈归舟没啥想法,笑着又问:“怎么走?” “老奴给您领路。”齐伯很是热情,赶紧亲自引路。 两人出门离去,都没问过屋里主人的意见。 陈穆愉看着人离开,没有说话。 贺叶蓁心中一阵紧张,扶风院正好靠近陈穆愉住的主院听雨楼。 这个女人真的是琰哥哥的女人。 面上表情控制的极好,拿着筷子的手已经青筋暴起。 她放下筷子,柔着嗓子问旁边的人,“琰哥哥,刚刚那位姐姐是?” 她紧张的等待回答,哪知陈穆愉却道:“你吃好了?” “啊?”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陈穆愉又道:“吃好了就回去吧。” 贺叶蓁 :“......” “你身子弱,以后不要随便出来吹风。” 陈穆愉表情淡淡,话似关心,又像逐客令。 还没吃一口的贺叶蓁一时被堵得无言,虽然不想走,也只能带着丫鬟离开。 陈穆简单吃了几口,便起身去了书房。出门时,想起沈归舟,想吩咐人去给她添置些东西,转念又觉得齐伯定定会安排妥当的。 于是,便径直去了书房。 书房里,他连夜将江南赈灾的事情写了折子,又让人将相关公文送往各部。随后又将以前堆积的公文处理了,四更锣响起,他才走出书房。 大半夜,沈归舟正在捏着手指发呆,明明身体累的要死,偏偏大脑毫无睡意。 翻了个身,看着旁边下意识留出一大半的位置,一时愣怔。 难不成是因为少了陈穆愉,所以她才睡不着? 心中叹息一声,这可不是个好习惯。 忽听外面有极轻的脚步声,人还没反应过来,衣袖中的匕首已经滑到手中。 听见轻微的开门声,她反应过来,又将匕首收了回去。 她已经听出那是陈穆愉的脚步声。 陈穆愉没有点灯,直接走到床边。 正要上床睡下,发现床上的人睁着眼睛看着他。 两人在黑暗中对视,谁也没有说话。 片刻过后,陈穆愉在她旁边躺下。 沈归舟用拉着尾音的声音调侃,“哟,夫君没有和贺小姐秉烛夜谈,互诉相思吗?” 陈穆愉有些意外,这话听着怎么也不像是沈归舟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会说的啊。 惯是不喜捻酸吃醋的女人,听她这话,他心中却反常的泛起一丝愉悦。 脸上虽没表露,还是难得的做出解释,“她只是暂住在府中。” 沈归舟闻言,这人是向她解释二人的关系? 这心思刚起,又觉得不对,她关心他们俩个干嘛?脑子有毛病啊。 她想起另一件事,一个翻身就压在陈穆愉身上,嘴唇凑着他的喉结,媚声道:“你说等到京都,就会给我解穴,堂堂晋王,说话应该不会不作数吧?” 第175章 解穴 她像暗黑中走来的妖精,妖媚勾人,事实上内心装的是一腔怒火。 因为,她的穴道竟然还没解开。 也不知道陈穆愉那点穴手法是怎么回事,她研究了一路也没找到解开的办法。 若不是因为这,她今日进城后,也不会乖乖跟着他来这晋王府。 陈穆愉咽喉一动,看出她的美人计,“解开可以,但是不准生出别的心思。” “什么心思?”她问的一脸真诚。 陈穆愉看着她,心中叹息一声,一个翻身,两人就换了位置,同时快速而强势地吻住她。 “欸,不是说要给我解开吗?”沈归舟有点懵。 陈穆愉吐词不清地回答,“等完了再说。” 随后再也没给沈归舟开口的机会。 沈归舟:“......” 靠,奸商,还真的是会讨价还价。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爱相杀,他们已经熟悉彼此的身体,陈穆愉又是个高手,沈归舟也不反感他的碰触,不过片刻,黑暗中就透出浓浓情欲。 情到浓时,沈归舟哑着嗓子道:“我明日想出去逛逛。” 咬着她耳垂的陈穆愉动作顿了一下,很快就回道:“从明日开始,云泽跟着你。” 沈归舟挑眉,“监视我?” 陈穆愉的手沿着她肚脐向下,“怎么,不喜欢?” 沈归舟:“……” 这他娘的是威胁。 她伸手搂上他的脖子,“夫君说什么就是什么。” 翌日,沈归舟起床时,身边已经没有陈穆愉的身影。 她叹息一声,她的警觉是越来越低了,这真的不是一个好现象。 没有忘记大事,调了一下内息,发现穴道已经解开。 她揉着腰在心里骂了句脏话,还算那家伙有信义。 一起床,外面有人听到动静,端着洗漱用品鱼贯而入。 她挑眉看着那些门都不敲就进来的下人,这王府的规矩她还真有点不习惯。 丫鬟们见她就要上前服侍,眼看她们的手要碰到自己,赶紧道:“别动,我自己来。” 声调不高,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 。 丫鬟们愣在原地你看我我看你,最终在领头之人的示意下,将东西放下,纷纷退至一旁。 沈归舟看着托盘上那套红衣,眉尾微微一挑。 衣服是她一贯穿的火红色,然而料子行外人一眼也能看出比她平日里穿的要好许多,同时衣服上有着精细繁复又不晃眼的刺绣。 盯着衣服看了一会,最终还是拿着衣服往屏风后走去。 刚走了两步,回头对一屋子侍女道:“你们都下去吧,该干嘛干嘛去,我这里不需要人伺候。” 侍女没动,沈归舟将视线转向领头的。 领头的侍女名唤飘儿,年纪看着不大,却是懂事。 和她对视一瞬,感受到压力,转头示意其他人离开。 “夫人,奴婢飘儿,是王爷安排过来伺候您的,奴婢在外面候着,您有什么吩咐唤奴婢一声就行。” 沈归舟没表态,见她们都离开,步到屏风后,快速换好衣服。 梳妆时,她想了想,还是将头发挽了起来。 梳妆台上摆着一件件精致名贵的饰品,她一件没动,头发上依旧只插着她那只血玉簪。 在一桌的早膳中挑了碗鸡肉粥快速吃完,就出门而去。 刚走两步,就见齐伯站在门外候着。 见着她,齐伯赶紧行礼,“夫人。” 沈归舟侧身避过他这一礼,张嘴还未说话,就被齐伯抢了话。 “王爷早朝去了,夫人若有什么需要的,吩咐老奴即可。” 沈归舟:“……” 她又没问陈穆愉。 昨日齐伯亲自给她引路,该知道的已经知道的差不多。 “谢过齐伯。” 然后,院子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片刻过后,齐伯笑着开口,“那夫人先歇着,老奴就退下了。” “嗯。” 齐伯一走,沈归舟就朝院外走去。走了几步,见飘儿在后面跟着她。 她回头,“我要出门。” 意思是,别跟着我。 飘儿答话,“大门在南边。” 沈归舟有些无语,她知道大门在哪儿。 她只好耐着性子道:“不用跟着我。” 飘儿怔了一下,沈归舟一动,她还是跟了上去。 沈归舟再次停下,“我不喜人跟着,我再说一遍,不要跟着我。” 飘儿原地愣了一会,又跟了上去。 沈归舟重重一呼,“你若再跟着我,我就把你卖妓院去。” 飘儿脚步一顿,“.....” 沈归舟未看她脸色,撂下这话,大步离去。 留着飘儿站在后面,脸色快速变换。 沈归舟声音不大,语调不高,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 飘儿是齐伯安排来伺候沈归舟的丫鬟,有嘱咐她要尽心伺候,倒也没要求别的。 犹疑片刻,飘儿没有再跟着她。等她出了门,就赶紧去向齐伯禀告。 刚过一檐廊,就见打扮艳丽的少妇扭着腰迎面而来,沈归舟没有在意,直到眼看就要擦肩而过时,那人开了口。 “你站住。” 沈归舟环视四周,周围除了她好像没有别人。 “你叫我?” “大胆。”少妇旁边的丫鬟呵斥一声,“这位是莲夫人。” 莲夫人?陈穆愉的妾室?这是要她行礼的意思? 行礼就行礼吧。 “见过莲夫人。” 晋王侍妾之一如莲打量着她,问:“你就是王爷从江南带回来的那个女人?” 沈归舟垂着眼眸,这王府的消息传的还真快啊。她昨晚才进的王府,一大早这后院的女人就都知道她了。 “你叫什么?” 沈归舟依旧没抬眼看她,回道:“沈归舟。” 如莲以为她这是没有见过世面,被吓到了,趾高气扬说道:“能得王爷宠信,是个有福之人。不过,不要以为进了这王府就可以做凤凰,你也顶多不过是个妾而已。” 低着眼眉的沈归舟,“……” 她没想做凤凰啊。 沈归舟什么也不说,又一副胆小没见过世面的模样,让如莲突然觉得有些无趣。 抬眼见云泽走来,她便道:“做人要知足。” 随后便扭着腰走了。 沈归舟看着她那一扭一扭的腰,真心好奇,这样走路,她就不怕把腰给扭断吗? 第176章 吃面 见到云泽,她瞬间明白过来这明明是想给她下马威的女人为何会走的这般快。 “夫人。”云泽朝着她恭敬行礼。 看着他,沈归舟也没说什么。 不用人领,按着记忆中的方位朝大门走去。 云泽跟在她身后,“夫人是准备出府吗?” “嗯。” “属下这就去备马车。”不等回话,云泽转身便走。 沈归舟本想说不需要,想了想,还是作罢。 有免费的车坐,她干嘛要走路。 此时,离开的如莲匆匆去往贺叶蓁所住的夏荷院,贺叶蓁在听完如莲一番描述后,担忧嫉妒一晚的心终于落回原地。 沈归舟到大门时,云泽和马车已经等候在那。 她动作利落上了马车,有些意外竟然是云泽亲自驾车。 云泽问她:“夫人,想去哪里?” “随便逛逛。” 云泽一怔,也没再问,便驾车朝京都最繁华的街道而去。 晋王府所在的正阳街都是高门大院,住着皇亲国戚和一品大员。 沈归舟啃着个苹果瘫坐在马车里,透过没关的小窗看着外面。 约莫两刻钟后,马车路过一白墙黑瓦的宅邸,门口立有一约一丈高的石柱,上书‘守疆报国’四个大字。 目力极好的她还看到上面有‘敕造’二字。 紧接着,大门上方的门匾露了出来。 大将军府。 她眼神是一贯的清澈,清澈的有些淡漠,只是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筆趣庫 她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看不到那朱红大门。有一马车和他们相对错过,在大将军门前停下。 她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马车上有一身穿武将朝服的灰白发老人下了马车。 她看到了那人的侧脸,双手握得更紧。 好在前几日陈穆愉嫌她指甲太长,就趁她睡着给剪了,不然手心非给扎出血。 她收回视线,朝外吩咐,“云泽,去京都最大的酒楼。” 天外来客作为京都最大的酒楼,闻名天楚。 五层楼宇,占地一亩有余,座落京都最繁华的两条街,朱雀街、云霄街交 汇处,进门之人非富即贵。 云泽将马车停在酒楼外,“夫人,我们到了。” 沈归舟摸出刚刚让云泽给她寻来的帷帽戴上,动作利落下了马车。筆趣庫 门外的门童是个机灵人,早就看到晋王府的马车,赶紧上前来。 见下来的是一带着帷帽的女人,心中惊讶,却也很快反应过来。 一人泊车,一人做引,领着二人进了门。 天外来客的老板是个十分知晓人情世故的人,驻守京都的几位亲王,他都在三楼各给留了一雅间。 见女人是云泽亲自陪护,掌柜很有眼色引着人朝三楼晋王府专用的雅间而去。 沈归舟却道:“就坐大厅吧。” “这......”掌柜有些错愕,看向云泽,用眼神询问他的意见。 天外来客生意一向极好,堂厅上,即使不是座无虚席,也有八成客人,看着有些闹。 沈归舟已经朝北边靠墙的空座过去。 刚走两步,楼上有人下来,和她迎面遇上。 韩霄凌看见云泽,再看带着帷帽的红衣女人,未见她容颜,就已知晓她就是沈归舟。 惊讶过后,他拱手作揖,“夫人。” 沈归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韩霄凌,好在她带着帷帽,遮住了她脸上的震惊。 犹豫片刻,她没有否认,“韩将军。” 她微微点头,算是回礼。 随即便绕开他朝看中的位置走去。 韩霄凌看着她,想要说点什么,张嘴又不知言何。 他们二人并不熟,且她是有夫之妇,这等场合,也不适合和他这外男言语。 他反应过来和云泽相互打过招呼便离开天外来客。 刚出天外来客,便见东面一人打马而来。 马上的人也看见了他,翻身下马,“霄凌兄,你何时回京的?” “子林。”韩霄凌笑着见礼,“昨日回的。” 郭子林问:“伯母也回了?” 韩霄凌告假陪老母回南方探亲他是知晓的。 “嗯。”韩霄凌点头。 见到韩霄凌,郭子林有些欣喜,拍着他肩膀道,“我正打算去北枫寺 ,正好,你回来了,那便一起去吧。” 听到他提起北枫寺,韩霄凌表情一僵。片刻后,他答道:“好。” 此时,门童已经将他的马给牵了过来。两人翻身上马,往北枫寺的方向而去。 走了一段,韩霄凌问郭子林:“你说,死去的人还会活吗?” 郭子林一愣,哭笑不得,“你都说是死人了,那还怎么活。死人活了,那叫闹鬼。” 韩霄凌神色一僵,他真的是魔障了。 沈归舟朝掌柜询问了这楼内的吃食,点了几样小吃。 掌柜离开,见云泽站在一旁跟个柱子似的,她便道:“一起坐吧。” “属下不敢。”云泽不敢逾矩。 沈归舟心中无奈,“你这样在我旁边站着,让我没有办法好好吃东西。” 云泽:“......” 沈归舟主动拿出杯子给他倒了杯茶水,放在对面的位置上,“既然跟着我,就按我的规矩来,不然我回去就告诉你们王爷,你对我别有用心。” “夫人。”云泽受到惊吓。 这罪名也太恐怖了些。 沈归舟看着挑了一下眉,表示让他自己看着办。 云泽还是有几分了解沈归舟的,这完全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不再敢推辞,赶紧坐下。 他刚坐下,小二将沈归舟点的东西送了上来。 沈归舟慢慢地嗑着瓜子,看着人来人往,没有想要和云泽说话的意思。 她不开口,云泽也不说话。 于是,俩人就这样坐着,沈归舟一直在吃,云泽喝茶。 半个时辰后,沈归舟将一碟瓜子磕完,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云泽心中好奇,却也不问,还唤了人又给上了一碟瓜子。 又是一个时辰,一碟瓜子磕完,沈归舟起身,“走吧。” 云泽以为她是准备回王府了,哪知朱雀街上,最热闹之处,她又下了马车。 摊前一块木板上用木板写着:阳春面,两个铜板一碗。 “来碗阳春面。” 只见她在旁边的面摊坐下,云泽不解,刚刚在天外来客她不吃,现在在这路边小摊吃? 第177章 夫家 “夫人,您要是饿了,属下可以带您去其他地方。”云泽试图阻止她。 沈归舟未答,指着对面卖糖葫芦的小摊道:“给我买串那个。” 云泽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有些为难。 不是他不愿,是她不敢让沈归舟离开他的视线。 他很清楚,王爷让他跟着她,就是为了她逃跑。 沈归舟像是不知他的顾虑,“不去?不去我就和陈穆愉说,你对我......” “夫人请稍等片刻。”云泽立马表态跑去对面。 一步三回头,见她还坐在那里才稍稍放心。 沈归舟心中一笑,摘下帷帽,并未要走。 卖面的婆婆将阳春面送过来,沈归舟询问:“婆婆,你这面二十年都不涨价啊?” 婆婆笑的慈祥,“这价啊,我家那老头子定的。” 答不对题,沈归舟看了一眼,没有看见老头的身影,瞬间就懂了这话中之意。 没涨是因为对一个人的思恋。 她吃了一口阳春面,没有味道。 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又大口吃了起来。 云泽快速拿着糖葫芦回来,见她坐在那里吃面长舒一口气。 沈归舟快速吃完面,接过糖葫芦,“我想走回去。” 云泽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无奈,只好随便拉了个人,给了那人一锭银子,让人将马车送回晋王府。 沈归舟又戴上帷帽,穿梭在人群里,这里看看,那里摸摸,像个没有见识的乡下小孩。 好在她只看不买,云泽跟着她还算轻松。 逛了一个时辰,她终于累了,选了家酒楼走了进去。 这次,她选了二楼回廊处的位置,此时已经过了午膳时间,她一点也不饿,但也没忘给云泽点了吃的。 坐了一刻钟,楼下街道突然哄闹起来。 街面上上演了一出强抢民女的戏码,见那被抢之人是一灵秀美人,沈归舟赶紧端着一杯茶水靠近扶手,看得津津有味。 云泽看着她,“.....” 沈归舟将茶当酒品,头也不回地问云泽,“云泽,你知道,话本子里的这种戏码后面都是怎么写的 吗?” 云泽一脸黑线,他不看话本子。 沈归舟自问自答,“英雄救美。” 云泽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那人是誉王的小舅子罗悟,今日恐怕没人敢做这英雄。” 誉王是当今圣上第二子,一品亲王。 沈归舟没见过,但混了这么段日子,还是听过他的,闻言回头,“这么厉害?” 云泽看着下面,“罗悟经常在京都做这种事情,没几个人敢惹他。” 沈归舟一脸求教,“你们王爷也不敢?” 云泽:“.....” 随后他问:“夫人是想救那位姑娘?” 沈归舟赶紧摇头,“我只想看戏。” 云泽:“......” 忽然,沈归舟又来了句,“英雄来了。” 云泽诧异,顺着她视线看去,没看见哪里有人出手。 沈归舟则盯着远处的白衣少年,道:“按照话本子所写,强抢民女之后,必定有白衣公子从天而降,英雄救美。” 云泽:“……” 下一瞬,他真在人群中看到一白衣公子。 紧接着,就见那白衣公子一个飞跃,跃过人群,一脚将搂着少女的罗悟给踢了出去。 云泽看向沈归舟,满眼震惊。 沈归舟看着下面的大戏,品着茶,又问:“你知道接下来是什么发展吗?” 云泽:“……” 又没要他答,沈归舟主动道:“若白衣公子是个英俊少年,翩翩公子,女子便会说,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不知何时,旁边多了一人,将沈归舟的话一字不落听了进去,下意识便问:“那若不是个翩翩公子呢?” 沈归舟头也不回,“公子大恩大德,小女子来生定当结草衔环,做牛做马,来报这救命之恩。” “哈哈……”那人笑出声来。 沈归舟回头看了他一眼,是个年轻公子哥,不认识,又转了视线。 云泽见状,眼里多了一份戒备。 他们乱聊的时间里,下面的打斗也已结束,只见那姑娘朝着白衣人行礼,声音不大,楼上三人依旧都听得清清楚楚。 “公子 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云泽:“......” 旁边的人:“......” 沈归舟一脸早知如此的表情,她问云泽,“这位英雄是谁,他不怕那个誉王小舅子?” “大将军府的小公子,沈星蕴。” 回话的不是云泽。 沈归舟眼中有错愕一闪而过,转头看向旁边的人,问:“这位公子是?” 那人拱手一礼,“在下李树。” 沈归舟偏头看云泽,用眼神询问,李树是谁? 云泽还未说话,李树开始自曝身世,“家父大理寺少卿李檀。” 沈归舟脑中又冒出一个疑惑,李檀又是谁? “哦。”她当做听懂了地回了一句。 “不知姑娘是?” 沈归舟狐狸眼一转,“夫家姓陈。” 李树看着她,表情僵硬了不少。 气氛有些诡异。 云泽面色不善,道:“夫人,时间不早了。” 沈归舟一听,就听出深意,让她离开。 按理说,云泽是不敢也不会同她这么说话的,她看着李树,李树看她的眼神,彬彬有礼中藏着一抹让人呕心的兴趣,心中瞬间明了。 她明明梳的妇人发髻,这人却称她姑娘,呵。 “走吧。”她也没下云泽面子,转身离去。 “姑......”李树还想搭话,云泽却身形一闪,挡住他。 云泽面色不善,让李树心脏一抖,不敢再动。 云泽拿了沈归舟的帷帽跟上去。 下楼时,沈归舟问:“他是谁。” “京都出了名的浪荡纨绔,和罗悟差不多。” 迈出酒楼,走了一段,沈归舟突觉不对劲。 看到旁边有卖铜镜的小摊,她走过去,拿着一块看着,很快便在铜镜里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她继续向前,突然拐进一条小巷。 “夫人。”云泽心头一跳,以为她要逃跑,赶紧跟进去。 小巷里拐了两个弯,有些心慌的他却见沈归舟靠在一旁墙壁上,他一愣,傻乎乎说:“夫人,这不是回王府的路。” 沈归舟当然知道不是,她看了他一眼,道:“别出声。” 第178章 杀人 云泽一怔,意识到什么。 沈归舟不动,他也跟着等着,片刻过后,又有人走进巷子。 看见来人,他心中一惊。 李树在跟踪他们。 还未等他有所行动,沈归舟已经开口,“你在跟踪我们?” 李树见人等在原地,立即意识到意图被识破,他脸色一僵,转瞬又笑着道:“真巧,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沈归舟偏头问云泽,“他不认识你?” 云泽:“大概是吧。” “姑......” “夫人。” 李树还想搭讪,刚开口,就见眼前红影一晃,随即他感觉有人捏着他的脑袋。 他有听到云泽的惊呼声,但还未反应过来,脖子一痛,再也没了知觉。 他睁着眼睛看着沈归舟,来不及闭上的眼睛满是惊恐。 看着被沈归舟扔掉的尸体,云泽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这样将人杀了。 下意识看向四周,见没人进来,他松了口气。 沈归舟眼都没眨,朝着另一头出口走去。 不知她是不担心尸体败露还是笃定云泽会处理尸体。 云泽看着她的背影,背脊一寒。 一言不发就杀人,这是什么脾气。 想跟上她,可看着地上的尸体又有些为难。 好在沈归舟这转了一天,已是黄昏。他环顾四周,旁边有一杂货堆。他快速将尸体塞进一竹篓里,用杂草盖住。 见看不出异常,急忙跟上沈归舟。 这次沈归舟走的并不快,似乎在等他。 他跟上去,犹豫几次,还是问道:“夫人,你为什么……” “就是想杀人了。” 谁叫他没有眼色,将主意打到她身上,偏偏还是今天。 想杀人,便杀了。 云泽话未说话,沈归舟已经做出回答。他心中一震,一时无言。 这一刻,他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有些可怕,喜怒无常。 沈归舟突然又出声,“放心,我暂时不想杀你。” 刚冒出这想法的云泽闻言脚下一顿。 难不成他还得感谢她? 半炷香后,两人走出小巷,云泽还在 思考怎么快速送沈归舟回去,就见外出办差归来正好走的这条路的陈穆愉。 云泽看到陈穆愉的马车觉得自己重生了一次。 陈穆愉看见他们,从车上下来。 沈归舟见到他有些惊讶,面上却没表现出来。还没等他说话,自己爬上了马车。 “王爷。” 陈穆愉正要上车,云泽过来,附耳将刚刚的事一一禀告。 陈穆愉闻言看了一眼已经闭眼靠在马车一角的人,脸上看不出神色。 片刻后,他低声道:“将尸体处理了。” 云泽领命,带了两个人快速又消失在小巷中。 陈穆愉上车,看着沈归舟没有说话。 他不问,沈归舟闭着眼睛休憩,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一炷香后,马车在王府门口停下,她眼睛一睁,先他一步跳下马车。 陈穆愉也未生气,刚下车,就见已经上了台阶的沈归舟突然回头。 “我住的地方不喜人多,如果你不让她们走,我会自己来。” 不知是不是刚刚听了云泽所说的事情,她话语平常,他却下意识理解成:我会杀了她们。 陈穆愉上前,并未作答,而是直接牵起她的手朝府中走去。 沈归舟怔住,没反对。 走了一段,她就发现不对,陈穆愉带她去的不是她昨晚住的扶风院。 她想要挣脱他的手,下意识道:“我在外面吃饱了,不用晚膳了。” 陈穆愉加了力道,“从今晚起,你和我一起住在听雨楼。” 听雨楼? 沈归舟昨日听齐伯说过,听雨楼是陈穆愉住的地方。 他这是抽的什么风? “我觉得昨晚那里挺好的。” 意思就是不想换。 “我觉得不好。” 那关她屁事啊。 沈归舟在心中翻了个白眼,“那你回你这听雨楼住好了。” “你的东西已经全部搬到听雨楼。” 沈归舟:“.....” 那不是她的东西,她的行李只有她自己这一具躯壳。 想是这样想,嘴上也没说什么。 反正这里只是不要钱的临 时借住之所,都不熟,对她来说,住哪都一样。 陈穆愉没再说话,直接牵着她走进听雨楼。 花厅里已经在摆饭菜,陈穆愉拉着她洗了手,便又拉着她坐上餐桌。 沈归舟看着一桌子菜,很是无语。 再看那一桌子菜,做的还蛮好看的,那就再吃点吧,反正也不是那么饱。 看着陈穆愉递过来的鸡汤,她端着碗一口干完。 放下碗,她明显感觉旁边候在一旁的侍女看她的眼神不对劲。 她也没在意,低头消灭陈穆愉给她夹的菜。 吃饱喝足,就是洗漱。 她拒绝了侍女的服侍自己去了一旁的浴室。 走进浴室,她有些惊讶,里面竟然是一口温泉。 泡完澡出来,陈穆愉已经不在房中。 侍女过来,道:“王爷去书房处理公务了,吩咐夫人先睡,不必等他。” 沈归舟了然,陈穆愉一看就不是闲人,刚从江南赈灾回来,后续要处理的事情恐有一堆。手头还有贪墨案,并且贪墨案的关键犯人死在狱中,现在的他不忙才是怪事。 她没当回事,径直朝卧房走去。 子时,外间传来声音。 “王爷,奴婢伺候您更衣。” “下去。” “王爷......” 听着那娇娇柔柔的声音本来想躺尸的沈归舟睡意全无,爬起来靠在门口处看着外面的两人。 陈穆愉避开侍女伸过来的手,声音不大却极有威严,“出去。” 侍女被吓住,虽心有不甘,还是只能走人。 一转身见沈归舟身着寝衣靠在内室门口看着她,心头一跳,礼都未行,赶紧走了。 陈穆愉似乎早就知道沈归舟在那里,回头道:“过来,给我更衣。” 沈归舟眼睛瞪大,她是他丫鬟啊。 想是这么想,脚还是迈了出去,她边走边调侃,“这位爷还真是不解风情,那样娇滴滴的美人,你这般呵斥,也不怕伤了人家姑娘的心。” 陈穆愉一把捞过她,压着嗓子问,“你的意思是,想让她伺候我?” 第179章 赌坊 沈归舟感受到放在自己腰上的手传递的威胁,她搂住他的脖子,“夫君的事情,妾身哪敢做主。” 听着她这突然一声‘夫君’,陈穆愉眼中多了一分精明,“你确定?” 沈归舟的手一路向下,然后握住他的手,“夫君这是不相信妾身?” 话音未落,人已经脱离他的掌控,落于两步之外。 “那就不信吧。” 变脸之快堪比闪电,话一说完,就要回去睡觉。 陈穆愉也没再上前,只是对着她道:“过来,给我更衣。” 沈归舟脚步一跄,回头看他,无声询问:你是在吩咐我? 陈穆愉也不强求她,朝着门外喊:“来人。” 沈归舟翻了个白眼,幼稚,以为她会吃醋吗? 陈穆愉话未落音,她已经走过去,心不甘情不愿的给他脱衣。 这事还真的是一回生二回熟,以前从未伺候过人的沈归舟现在做起这事来得心应手。 然而,衣服刚脱一半,陈穆愉蓦地将她打横抱起,朝浴室里走去。 她吓了一跳,“我洗过了。” 陈穆愉弯腰咬住她的耳垂,“那就再洗一遍。” 沈归舟:“……” 再洗一遍,是她有病还是他有病。 她还未来得及出声,唇就被吻住。 温泉里,她被迫上演湿身诱惑,好不容易挣脱陈穆愉,想要上去,陈穆愉骤然出声,“为什么杀人?” 沈归舟脸不红心不跳,“他想睡我。” 教养极好,粗话说的最难听的也就是个滚字的晋王殿下,听她说的如此直白,一时没接上话。 沈归舟反过来勾上他,小手摸上他的腹肌,不安分的一路向下,“夫君,他要给你带绿帽子,不该杀吗?” 陈穆愉的眼角染上一抹愠色,那确实该死。 他抓住她作乱的手,哑着嗓子问:“没有别的原因?” “有啊。”沈归舟一脸认真,“他太吵了。” 陈穆愉:“......” 沈归舟想要挣脱他的手,却被禁锢的死 死的。 她没想陪他玩这种浴室湿身的戏码,偏偏被他展露的身材和脸乱了心智。 她问:“夫君,你是不是昨晚太累了,今天不行了。” 沈归舟再次将嘴欠的本事发挥出来。 她此话一出,陈穆愉眼里闪现一抹危险,也不再追问她杀李树的事情,直接将她按在温泉壁上。 这晚,他们从浴室又换到寝卧,直到天亮陈穆愉才放过她。 早上起来,看着空了一半的床铺,沈归舟心中叹息一声。 红云说的果然没错,‘不行’是天下男人的死敌。 她打了自己一巴掌,让你嘴欠。 起床后,她发现进来服侍的不是昨日扶风院的飘儿,而是昨晚见到的那个侍女。 侍女自我介绍名唤清怜,是这听雨楼的一等侍女。 她让她们下去,清怜没动。 和飘儿的小心翼翼不一样,她眼里有着外露的不屑。 沈归舟这才仔细打量着她,目测十六七岁,长相姣好,虽是侍女,穿的却是比平常人家好几倍的好料子。 是个美人。 想起昨晚那幕,沈归舟瞬间明了。 她没说什么,直接去了屏风后换衣服。 依旧没让人帮忙,自己梳妆。 即使梳妆台上全是金银珠宝,她依旧是昨日的素净打扮。 吃了饭出门,她说不要人跟着,清怜反倒很是干脆的没有跟着她。 到了门外,云泽和马车在等着她。 一连三日,她都在同一个时辰出门,然后和第一日一样蹉跎一天。 云泽将沈归舟的行踪告知陈穆愉,陈穆愉想不出她的心思,也没问她,就让云泽继续跟着,只要不是太出格,做什么都由着她。 至于这个出格,云泽很是困惑,但他也没敢问。 第四日,她没去天外来客,而是挑了一家很是热闹的茶楼听书,一听就是一整天。 第五日,她又去了茶楼,茶楼里有人说起大理寺少卿的儿子失踪的事情。 说这事的是平日和李树走的近的公子哥, 他们也仅仅是闲谈两句,以为他是得了什么新鲜玩意,藏起来玩了,还未有人知晓他已经死了。 第六日,沈归舟出门后让云泽给她找了身男装。换了衣服,她带着他去了京城最大的赌坊,四海来财。 她在里面赌了一天,赌什么输什么,输了就找云泽要钱,输到最后云泽差点将王府的汉白玉令牌押上。 好在,最后她终于被赌神眷顾一把,小小翻盘。 沈归舟还算有点良知,知道云泽快要脱衣服抵债了,终于不玩了。 当晚云泽和陈穆愉说起此事,都忍不住吐槽她的霉运和烂到令人发指的赌术。 沈归舟也知道云泽的钱来的不容易,晚上一个铜板不剩的她对还没发问的陈穆愉用起了美人计。 “爷,我明天想去把今天输的钱赢回来。” 陈穆愉专心做事,没有接话。 她拦住陈穆愉试图往某处的手,又道:“可是我没本钱了。” 陈穆愉手腕一转,将她的手固定在她头顶,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情欲,“明日你找齐伯去账房支取。” 想要多蹭些银两的沈归舟弯曲膝盖,顶住他的进攻。 “爷,听说,怡红快绿的子衿姑娘,一夜值千金。那您觉得我这样的这一晚上值多少钱?” 这话虽然像是两人间的小情趣,然而也更像是一种自我作践。 因为,怡红快绿是京都最有名的妓院,子衿是里面的行首。 陈穆愉顿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神情有些严肃。 沈归舟感觉裸露的皮肤上有鸡皮疙瘩冒出来,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赶紧补救,“那个,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你是嫖客。” 话一出口,觉得越说越错。 正想着怎么措辞,才不会得罪这位金主,多给她些钱,陈穆愉出声,“你不是说,你要给我钱的吗?” 沈归舟:“.......”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总不能白嫖啊,那也不符合她的形象。 可问题是,现在她穷啊。 第180章 手气 她立马换上了一副狗腿的面孔,“爷,这种时候,您提什么钱啊,多扫兴,搞得我们是跟逛窑子一样。” 未等陈穆愉开口,她一口咬住他的喉结。 陈穆愉实则被她气的要死,却还是被她的动作给整破防,立马反客为主。 春色满园时,没有人再记得刚刚的话题。 大概是江南贪墨案的事情还没结束,陈穆愉这段日子忙的很。沈归舟醒来时,他又已经离府。 起床后,齐伯主动来见她,给她送了一沓银票,她数了一下,一万两。 狐狸眼瞪大,皇家子弟果然有钱。 有了钱,四海来财里,她下注的时候豪情万丈。 只是,她的赌运和赌术实在是差了点,临近黄昏,一把没赢,一万两已经一个铜板不剩。 站在旁边的云泽抚额,看着还喊得比其他人更有劲的她,只好把昨日报销到的银票又掏了出来。 一个时辰后,又被她输的精光。和昨日相比,更惨,一局没赢。 他认真思考着,输这么多银子,算不算出格呢? 看着堵红了眼的沈归舟,云泽劝道:“公子,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回府用膳了。” 她穿了男装,不准云泽叫她夫人。 沈归舟还未答话,赌坊执事就在旁边询问:“公子需不需要周转?” 都是内行人。 沈归舟听懂了,不过还是理性拒绝,“明日再来。” 她输的钱多,执事见她如此说也没再劝。 凭他的经验,这样的人还会再来的,至于银子她也迟早会借。 听她说明日再来,云泽松了口气。 刚要走人,只见她又问那人,“茅房在哪?” 执事给她指了方位,她让云泽等她一下,人就跑了。 云泽无奈,只能等着。 执事上前来和云泽搭话,想知道沈归舟是哪家公子。 这一看就是个大肥羊,赌坊规矩,这种客人定要做好调查。 云泽一脸冷漠,并不答话。筆趣庫 执事看出他不是好惹的人,也没有再说。心想,只要那位小公子再来,他总是会知道的。 一盏茶过后,沈归舟还未回来,云泽心中一慌。 夫人不会是又逃跑了吧? 想着就要去后院,便见沈归舟掀开帘子进来。他松了口气,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赌坊。 当日晚上 陈穆愉知道她输了一万多两,瞬间明白她以前在苏阳明明赚那么多钱,为何还总是说自己穷了。 几万两银子陈穆愉并不在意,但他隐隐明白了沈归舟的想法。 她这是退而求其次,想要他因为她的这些不良习惯主动放手? 他忽视云泽欲言又止的模样,回了寝卧。 回去时,侍女说沈归舟正在沐浴。 他屏退侍女直接走进浴室,一眼就见到她。她在温泉里睡着了,只是睡的好像不太安稳。 一如之前她在树下被梦魇住的模样。 他想唤醒她,刚靠近,她突然睁开眼睛,放在边上的匕首眨眼就到了她手里,朝着他挥来。 “是我。”陈穆愉反应极快,躲过她的匕首,抓住她的手腕。 沈归舟看见他回过神来,眼睛里的杀气快速退去,有些尴尬地捡了衣服披上。 没话找话,“你要沐浴吗?我洗完了,你慢慢洗。” 她提着匕首离开浴室。 陈穆愉看着她,刺杀亲王,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她虽是无心,却和没事人一样。 他一时竟不知她到底是胆大包天,还是太过相信他,不会怪罪于她。 他更是好奇,她到底梦到了什么,会让她满身杀气。筆趣庫 他跟过去,只见沈归舟趴在床上,闭着眼睛睡了,看上去似乎很累。 看着她那一头湿漉漉的秀发,心中叹息一声。 相处的这两个月,他发现她似乎极度不喜擦头发。好在现在还未到冬日,否则她这般非得风寒不可。 他拿了帕子过去给她绞着湿头发,动作很是熟练,他问她,“今日玩的如何?” 说话时,他注意到沈归舟闭着眼睛将放在枕头下的匕首塞进去了一点。 那是刚刚挥向他的匕首,小巧,乌黑,看着不起眼,他却一眼看出那是玄铁打造。 在他的印象中,这把匕首从没离开沈归舟一尺之外。就连睡觉时,这把匕首不是在她衣袖里,就在她枕头下面。 片刻后,闭着眼睛的沈归舟回答:“不如何,手气太差,输光了。” “那明日还去吗?” 沈归舟睁开眼看他,像是在研究怪物。 片刻后,她眼神纯真地问:“夫君还给银子吗?” 陈穆愉又换上一块干帕子给她绞头发,“要银子去 找齐伯就是。” 沈归舟看着他,两人用眼神无声较量。 见陈穆愉丝毫没有生气或怪罪,沈归舟嘴角一弯,“明日必须去,我要去翻本。” 陈穆愉没有说什么。 翌日,沈归舟一起床,齐伯又送了银票过来。 这次是十万两。 沈归舟眉尾一挑,看来她这个免费夫君财大气粗啊。 高高兴兴出门,先给了云泽一万两,说是昨日借他的本钱和息钱。 云泽受宠若惊,忙说昨日的钱王爷已经让他去账房支取过了。沈归舟笑了笑,直接将钱塞进他手里。 云泽无奈,只能惴惴不安地揣着那一万两银票跟在她身后。 只是,这天沈归舟没能实现翻本的心愿。 赌坊被官府封了,外面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筆趣庫 挤进人群,不用打听,两人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今日一早,赌坊后院发现一具尸体,死者是誉王内弟,京都第一纨绔罗悟。 听旁边好事者说,死者被一刀割喉,被发现的时候,血都流干了。 沈归舟一听嫌晦气,赶紧带着云泽离开。 死人的事归京兆府,这罗悟和晋王府也没啥关系,云泽怕惹麻烦也很是赞成沈归舟的决定。 她在街上逛了一圈,觉得无趣,又去往茶楼听书。 这日茶楼里说的都是四海来财死人的事情,大家都在猜测凶手。 最后,有人说起,前段时日,沈府的小公子和罗悟因为一个女子街头斗殴的事情,猜测着是不是沈星蕴杀了他。 这个猜测很快又被人否决,因为有知情者说昨日沈星蕴不在京都。 到了下午,突然又有人说,这罗家公子三日前在雅阁小筑和相爷家的三公子争一个女人,当时两人还动了手,罗家公子将相府三公子的头给开瓢了。 听了一天八卦,沈归舟回去没和陈穆愉说起一句,完全没有想打听第一手消息的意思。 翌日,她又带着个帷帽和云泽出门浪,同一家茶楼,同一个位置。 茶楼里大家说的最多的还是罗悟的死,有人说,沈家公子,相府公子,雅阁小筑的姑娘都被京兆衙门传召了。 还有人说起李树,说他其实不是失踪,而是被杀了。 相较于昨日单纯的凶杀案,今日的故事变成了党派之争。 第181章 党争 原来,天楚皇帝膝下成年封王的皇子有三,却未立太子。 大皇子加封秦王,皇贵妃之子。秦王容貌不错,少时得大学士苏阁夸赞,乃文昌之士。二十岁,圣上允其朝堂听政,丞相乃其外家舅父,兵部、户部尚书、侍郎皆是其门生。 四皇子加封誉王,当今皇后之子,外祖乃冠英侯,一等侯爵,舅父现任礼部尚书,岳父乃工部尚书。 七皇子加封晋王,手握北疆三十万大军虎符,班师回朝后,领刑部主事。乃先皇后之子,外祖前吏部尚书,姨母续弦贺家,贺家又同大将军府为姻亲。 除去这三位皇子,圣上还有一年方二十七的幼弟,乃先帝宠妃贤妃之子,加封梁王。 圣上亲母早逝,幼时由贤妃抚养,看着梁王长大,兄弟感情深厚。 梁王封地在太原,圣上不舍幼弟,赐府京都,特恩,永居京都,掌五城兵马司。且封贤妃为太后,入住永华宫。 另外,大理寺少卿娶了相府的幺女。 因为这复杂的朝局和人际关系,一夜之间,工部尚书之子之死和大理寺少卿的公子失踪案就变成了三权争斗。 黄昏时分,沈归舟两人走出茶楼。 这几日,她说想看看京都风貌,没让云泽准备马车。 没走多远,看到一群乞丐,她将刚买的烧饼送了出去。 只是,一个不够。 看其他没有的人纷纷围住她,她心中无奈,吩咐云泽再去买些过来。 云泽跟了她一段日子,知晓她做事全凭心情。看包子铺不远,便立即去了。 回来时,见她蹲在墙边,和一个小乞丐磕瓜子,松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好笑。 这日回府时,天色已晚,陈穆愉已经在等她吃饭。 见到一桌子佳肴,沈归舟将手里的烧饼递给他,“给你留的。” 陈穆愉看着她递过来的明显啃过的半个烧饼,嘴角一抽,终还是接过,撕下一点咬了起来。 “王爷。”旁边伺候的清怜看着想要阻止,被陈穆愉扫过来的眼神吓退。 他看着趴在桌子上喝着鱼汤的沈归舟,问她:“今日去了哪玩?” “茶楼听书。” 沈归舟如实相禀。 “没去其他地方。” “不熟。” 陈穆愉给她夹了些菜,“等过几日,我空闲下来,带你在京都好好看看。” 沈归舟将头埋在碗里,“好。” 吃饱喝足,沈归舟沐浴,陈穆愉去了书房。 书房中,陈穆愉听完云泽对沈归舟行程的汇报后,问他:“昨日在四海来财,你们有没有看见罗悟?” 云泽疑惑,仔细回忆一番,“不曾见到。” 云泽知道罗悟昨日也在四海来财赌博,但昨日和前日的确未见到他。 “我和夫人这两日都去的比较晚,听赌坊的人说,罗悟是已经在里面连赌三天,且是在楼上包房,故不曾见到。” 沈归舟起的晚,出门就是临近午膳时间。到赌坊的时候,里面已是一堆人。 陈穆愉知道云泽没有说谎,他想起李树的死,和今日朝堂的暗流汹涌。 难道真的是他想多了,罗悟的死和她没有关系。 云泽哪里会想到这些,主要是沈归舟根本没有离开他的视线,所以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想。 陈穆愉回到寝卧时,沈归舟正蹲在地上数银票。 她将银票分了无数堆,反反复复地分放着,不知道是在干嘛。 “你在干什么?” 沈归舟头也不抬,“我明日要去看子衿姑娘。” 陈穆愉一时没反应过来,“子衿是谁?” “怡红快绿的行首。” 这下他反应过来了,一时无言。 他的女人,在他的房间里,数着他给的银票,和他说,要去妓院看妓院的花魁。 沈归舟不知死活,“听说子衿姑娘,才貌双全,艳绝京都,是个妙人儿。” 陈穆愉想起她在苏阳和南泉的风评,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凑过去,问:“夫人是觉得为夫不够养眼?” 美色凭空出现,沈归舟心跳漏了一拍。 她吞了一口口水,手悄悄将最多的那一沓银票收起来,然后回道:“挺养眼的,但是我还是想见见子衿姑娘,看看她到底是怎样一个妙人。” 陈穆愉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他这位捡来的夫人,还真是吃喝嫖赌,一样不落啊。 偏偏沈归 舟还问:“你明天要和我一起去吗?你见过她吗?她长得好看吗?” 陈穆愉觉得自己真的是长见识了,他的女人邀他一起去妓院看花魁。 他将她扛起来往浴室走,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明日你不许出门。” 沈归舟愣住,忘了挣扎,“为什么?” 翌日,沈归舟又是日上三竿才起,见昨日没来得及收拾的银票整齐地放在梳妆台上,她松了口气。 将银票收好,她抓了几块糕点就往外面走。 刚出门,守在门口的清怜就拦住她,“夫人,王爷吩咐,让你今日在府中休养。” 沈归舟咬着糕点看着她,心里将陈穆愉祖宗全都问候了一遍。 这个王八蛋,竟然真的不让她出门。 她也敏感捕捉到,清怜并未用敬语。 沈归舟没理她,绕过她就要朝外面走去。 清怜见状,朝外面院子里洒扫的侍女嬷嬷使了个眼色,所有人立刻挡在她面前。 清怜毫不恭敬地说,“夫人,这王府里一切都是王爷说了算。作为侍妾,不管多得宠,都应该恪守本分。” 这话已经相当是威胁,沈归舟又不傻,自是听的出她是用陈穆愉在压她。她还在告诉她,自己不过是个侍妾。 沈归舟看着拦着她的侍女婆子,偏着头问:“这也是你们王爷的意思?” 清怜避而不答,只道:“夫人还是回房休息吧。” 沈归舟面上情绪未显,心中安抚自己,她今日是去看美人,要保持一个好心情。 她自是知道这不可能是陈穆愉的意思,他若找人看她,至少也会找云泽莫焰那种。 她又仔细看了一眼清怜,真的是个美人。 听说,长得好看的人,眼睛都长得比较高。 她没说话,转身回了房。 清怜竟然还给她关上了房门。 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去了寝卧,挑了一件陈穆愉的衣服。 随即又找了把剪刀,将衣服剪短了些。 一炷香后,一个长得和沈归舟有些许相似的英俊少年郎从另一边的小轩窗跳了出去。 这次,她没走大门,而是巧妙避开王府所有明岗暗哨,从后院翻墙出了王府。 第182章 识破 虽说计划是去怡红快绿看子衿,不过这大白天的去妓院,也太早了些。 她先去了第一日吃的阳春面那儿又点了碗面,面上来了她吃了一口,就盯着面发呆。 一小乞儿跑了过来,用单纯的大眼睛看着她。 她又点了一碗面,将自己那碗推到他面前。 小乞儿悄悄递给她一张宣纸,立马端着面狼吞虎咽起来。 她将一张一百两面额的银票放在小孩坐的凳上,小孩眼睛盯着面,手快速将银票收了起来。 片刻后,小孩的面见底,一溜烟就跑不见了。 新点的面上桌,吃到一半,婆婆走过来,问她:“和二十年前的味道还是一样的吗?” 她愣了一下,道:“一样好吃。” 婆婆满意的去忙了,她继续吃面。 “阿婆,一碗面。” 刚吃一口,对面有少年坐下。 她抬头看了一眼四周,小小的面摊摆了三张桌子,只有她这张还有位置。 她没当回事,刚低头就听那刚刚转过头来的少年有些错愕的低声唤道:“阿姐。” 她抬头,有些惊讶。 坐对面的白衣少年竟然是之前在街上远远见过一面的沈星蕴。 她脸上没有表露出一丝情绪,抬头往身后看了一眼,没见到什么人,转回视线继续吃面。 吃了两口,她抬起头问一直盯着她看的人,“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沈星蕴也已回过神来,少年的眼里藏起失落,“没有,就是你和我阿姐太像了。” 沈归舟听明白了,“我是男的。” 沈星蕴笑了,“其实你们长得一点不像,但是眼睛却很像。” 沈归舟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 她没理他,低着头继续吃面。 这时,沈星蕴点的面上了桌。 沈星蕴吃了一口,道:“我阿姐也喜爱男装,且从未被人识破过。” 沈归舟抬起头,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看出她的伪装,此刻她看上去就是平胸。 沈星蕴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伸手指着自己的喉结,“你忘了这个了。” 沈归舟:“……” 靠,许久没穿男装,还真把这个特点给忘了。 她没有说话,低下头继续吃面。 她不说话,沈星蕴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话 有点多,也不再开口,低头吃面。 沈归舟碗里的面眼看就要见底,忽然一茶壶砸下来,旁边的凳子上,多了一只脚。 沈归舟端着碗动作迅速往后一仰,又加上茶壶空了,幸免一难。 相较于她,沈星蕴慢了一拍,面前的那碗面还多了一块茶壶的碎瓷。 “沈星蕴,这么快就从京兆府出来了?” 沈归舟抬头一看,只见桌边多了几个人,说话的人看着二十上下,一身华服,长的不算难看,看着则有几分猥琐。 她环顾一周,周围两桌的客人已经纷纷避开,阿婆和她家儿子媳妇躲在灶台后,满脸担忧但又不敢上前。 见此情况,她端着碗筷站起来,也想去旁边避避。 她刚站到一半,说话的人就把腿踩在她坐的凳子上,问:“跟他一起的?” 他手下人极有眼力,立马将整个桌子围了起来。 沈归舟端着碗,“我就是个吃面的。” 那人明显不信。 沈星蕴先他开了口,“李怵,把你的狗腿给我拿开。” 这话激怒了李怵,他转过头,拿着未出鞘的剑直接架在沈星蕴的脖子上。 “你是不是杀了我哥?” 沈星蕴丝毫不怕,“昨日我就说过了,我没杀罗悟,也没杀你哥。” “那他在哪儿?” “他在哪儿我怎么知道?还有,他好像只是不见了吧,你怎么断定他就死了呢?还是你希望他死了?” 端着碗吃面的沈归舟好像知道他们谈论的是谁了,看两人剑拔弩张,毫不心虚。 李怵大喝:“沈星蕴你胡说八道什么,那是我哥,我怎么会希望他死?” 沈星蕴将碗里的碎瓷片捡了出去,“你们好像不是一个娘生的吧,他嫡你庶。” 围观的人群有人开始窃窃私语,沈归舟耳尖的听到有人在说,小娘养的就是狠,竟咒自己兄弟。 李怵显然也是听见不少,恼羞成怒,“沈星蕴,你找死。” 眼看李怵就要拔剑出鞘,沈星蕴就着凳子往后一退。 他快,围着他们的小厮也快,齐齐冲了上去。 被迫在里面的沈归舟看着那明晃晃的兵器,赶紧低身一躲,退了出去,然后靠在一旁的柱子上看戏。 沈星蕴不愧出身武将世家, 身手灵活,功夫明显比李怵好。 只是,对方人多,还都带配备兵器,空着手的他应付这场面还是显得有些吃力。 最重要的是,他下手还是有所保留。 李怵打着架,还不忘打嘴仗,“沈星蕴,你有什么好嚣张的,你们沈家也不过是靠着死儿子吃饭的破落户而已。” 沈星蕴脸色一变,明显动了气,一拳打在他脸上。 李怵毫不相让,手中长剑招招刺人要害,嘴里还道:“老天爷都看不惯你们沈家,所以让你哥做了个短命鬼。” 这话彻底激怒沈星蕴,“你找死。” 只见他欺身而上,右手一把抓住李怵的手腕一弯,李怵手中长剑掉落,然后他屈膝踢在对方小腹。 接下来,群殴对打就演变成他单方面殴打对方。 有小厮上来,他一脚将人给踹了出去,回头又是一拳砸在李怵肋骨上。 看得出来,这沈家小公子长得像个玉面书生,实际也是个经常打架斗殴的狠人。 他边打边道:“你他娘的说我可以,但不可以说我二哥。” 他这一番拳打脚踢,李府的小厮被吓坏了,一个个纷纷爬起来围了上去。 沈星蕴抓着李怵又放倒两个,没注意到身后一个举着凳子朝他脑袋砸的人。 沈归舟看着那条长凳,这要是砸下去,那凳子就废了。 再看一眼旁边的婆婆那心痛的眼神,心中叹息一声,将还拿在手里的碗扔了出去。 “走。” 碗砸中那小厮的同时,她一把拉起沈星蕴朝人群外跑去。 沈星蕴被拉起来时,还不忘往李怵脸上踢上一脚。 一炷香后,两人在一处僻静的小巷停下来,沈归舟靠在墙上,看着满是狼狈,气喘吁吁的人问:“你阿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星蕴本还是一脸戾气,闻言抬起头看着她。 几息之后,他也靠在墙壁上,道:“一个很厉害的美人。” 沈归舟将跑乱的衣服整理了一下,“记得给那位阿婆赔偿。” 话音未落,她已起身朝巷子深处走去。 沈星蕴看着她的背影,半响后,他的声音在沈归舟身后响起,“我阿姐死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沈归舟脚步微微顿了一下,很快就又恢复正常。 第183章 美人 出了小巷,沈归舟看了眼快到头顶的太阳,她又走进一家茶楼。 茶楼里,她在大厅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听着楼下说书先生说陈穆愉赈灾和办贪墨案的事情。 这是她被陈穆愉带回京都的第九日,由赈灾牵扯出的江南官员贪墨案终于有了结果。 虽然严谦和章周知死在狱中,陈穆愉还是挖出了一大串涉案官员。 除去那些小喽啰,还查出冠英侯府也牵扯其中。 皇帝大怒,将涉案的冠英侯二公子下狱,流放南境。随后又将求情的皇后禁足长阙宫,誉王也被牵连,被罚府中禁足三个月。 其他涉案官员,不管职位高低,贪污多少,一律抄斩。 沈归舟听着这个看似大快人心的消息,内心冷笑。 江南千里,流民哀嚎,尸骨铺路,作为最大的受益者誉王和皇后仅仅也是禁足而已。 果然,司狱典法在皇权面前不过尔尔。 沈归舟在茶楼听书喝茶时,隔着两条街的工部尚书府的下人在给罗悟整理遗体时发现罗悟背上竟然被人雕刻出一个类似于老虎的图案,看着诡异至极。 下人急忙禀了刚刚回府的工部尚书,誉王的岳丈罗珉。 罗珉匆匆前往灵堂,看到那图案时双眼睁圆。 回过神来,严令下人不得再提起此事,又匆匆离府。 躺在罗府大门对面的小乞儿跟在罗府马车身后,看着罗珉急切步入相府。筆趣庫 楼下又有人说起,因江南赈灾一事办的好,晋王得圣上赏金十万,龙星宝剑一柄。 沈归舟把玩着茶杯,有点想笑。 这赏赐听着好像挺让人羡慕的,只是对于陈穆愉这种不缺钱的亲王来说,这赏了不就是等于没赏吗? 他们这圣上到底是觉得陈穆愉如今地位已无法提升,还是因为不想赏其他的,所以才赏了这黄白之物。 她看着下面拍着惊木的说书先生,这京都还真有几分意思呢。 她在这茶楼中听到的还不止这些,如今誉王一党士气受损,这两 日闹得沸沸扬扬的誉王小舅子被杀之事应该很快就会告一段落了。 沈归舟看着杯中已经泛着苦涩的碧螺春,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严谦乃前兵部尚书,最后贪墨案背后指使竟然是冠英侯,受益最大的成了誉王。 这三王六部的关系还真是复杂啊。 她从袖中摸出小乞儿给的纸张打开,上面密密麻麻写的竟然是沈府,相府,还有罗府的背景,及所有成员情况,极其详细。 一目十行,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她已经全部看完。 她将纸张撕碎,扔进茶碗。看着上面的字全部被茶水晕染,便随手将茶水泼在角落里。 从茶楼出来,坐在茶楼门口的小乞丐跟着她走了一段。 之后她又进了几家药店,每个店里买了几样药材。 她也没带着药材满大街溜达,直接向一家不起眼的药铺借了地方给制成药丸。 从药店出来,已临近酉时,她便直奔怡红快绿。 沈归舟一进门,就有人注意到她,虽然看着脸生,但见她穿的是上好的蜀锦,皮肤白皙的仙仙立马殷切地绕上她,“公子,是第一次来我们这吗?” 沈归舟没有否认,抽出几张银票,塞进姑娘裹胸里,另一只手一把搂过那姑娘的腰,道:“前两日刚到京都,听说怡红快绿的子衿姑娘艳绝京都,便想来见识见识。 一沓银票皆是百两一张,仙仙收过银票笑得风情万种。 听说是想看子衿的也不嫉妒,还帮着介绍,“公子真有眼光,我们子衿姑娘啊,那的确是个妙人啊。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是个绝色美人呢。不过......” “不过什么?”沈归舟很给面子地接过她的哑谜。 “我们子衿姑娘只卖艺不卖身。” “哦?” “公子也别失望,今晚我们子衿姑娘有歌舞表演,公子先去奴家房里坐坐,待会就可以看到子衿姑娘了。” 沈归舟脸上有些失望,不过随后似乎又像是想通了,她捏着女 人的下巴看了看,道:“那行吧。” 仙仙满意地带着她去了二楼雅间。 沈归舟在怡红快绿等着子衿出场时,清怜跪在陈穆愉寝房门外,看着那双镶金边的厚底靴子,瑟瑟发抖。 “奴婢,奴婢真的不知夫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原来,陈穆愉忙了一天,刚刚从宫里出来,问了等候的莫焰府中可有事,莫焰说无事时,他心里就有点不安。 今日早上出门时,他吩咐云泽不准沈归舟出门。 按理说,不应该无事发生啊。 好不容易回了王府,他直奔听雨楼,看到守在外面的清怜,他问:“夫人呢?” “在房里休息。” 他松了口气,可是等门一打开,他就知道他的不安是对的。 据清怜说那个用了午膳就在房里休息,不准任何人打扰的人没了身影。 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她又跑了。 正要让人全城搜索,就看见衣柜门外的衣角。 走过去打开一看,只见早上他给她选的衣裳和一看就是从他衣裳上被剪下来的衣料被胡乱揉成一团塞在衣柜里。 理智稍稍回到大脑,想起她昨日数着银票的话,起身朝外走去。 清怜还在喊:“王爷,奴婢是真的不知夫人什么时候跑的?” 陈穆愉没理,直接迈步出门。 出门见到一脸愧色的云泽,道:“去怡红快绿。” “啊?”云泽一时没反应过来,这王爷怎么想起要去那种地方了。 直到陈穆愉已经走出十来步,他想起沈归舟的光辉事迹,脑子灵光一闪,是夫人去那了。 陈穆愉一行还未到怡红快绿,子衿的歌舞已经结束。 仙仙坐在沈归舟腿上,给她喂着上好的葡萄,娇声问她,“公子,今晚留下来吗?” 沈归舟将葡萄吞下,看着她笑的一脸暧昧。 就在仙仙忍不住想要吻上她时,她道:“这子衿姑娘也不过如此。” 一把将人甩下去,又扔下一叠银票,“没意思。” 话未落音,人已经朝外走去。 第184章 旧事 仙仙是个有眼力的,看着那至少五百两的银票,听她如此说,也没再追。 她还有几分高兴,还是有人不喜那妖精的。 拿着银票一数,整整一千两。她心中欢喜,心道,这冤大头要是再来两次就好了。一抬头,已看不到那俊秀的人。 沈归舟离开雅间,快速走出怡红快绿。只是,她没有离开此处,而是绕到怡红快绿的后院。 相对于前院的喧嚣和丝竹绕耳,后院则要安静许多。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她就已在皆是贵客的三楼。 比起下面的喧闹,三楼人要少许多,各雅间里比外面走廊还要热闹些。 她环视一周,朝着对面挂着‘子依’门牌的房间走去。 看着突然站在旁边的沈归舟,床上正滚在一起难舍难分的两人吓了一跳。 被压在下面的子衿下意识就要尖叫,沈归舟衣袖一挥,子依张着的嘴叫出的变成了类似叫床的声音,表情变得古怪。 “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男人回过神来,厉声质问。 沈归舟看着他们上下相叠的姿势,觉得有些恶心,但也没有移开眼,她手里拿着那把乌黑的匕首,就在床头坐了下来。 “你确定要这样和人聊天吗?” 床上的男人眼里多了阴郁和谨慎,小心翼翼的将一旁的被子盖在身上。 “你知道我?你是特意来找我的。” 沈归舟用匕首磨着又重新长出的指甲,头也不抬,“王文尧,相府的大公子,人称小相爷。” 此话一出,床上的男人瞳孔一缩,瞬间又舒展开来。 他直接裸身从床上下来,捡起床脚的裤子套上。 沈归舟并不阻止,继续坐在床头磨指甲。 至于床上的女人,竟然还是一脸情欲,嘴里依旧发着羞人的声音,着实是诡异。 王文尧又捡了件外衣披上,然后坐在房中的圆桌旁,质问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谁,还敢如此放肆?” 沈归舟抬起头,不 答反问:“王公子,你坐那么远,是觉得我就杀不了你吗?” 沈归舟在笑,被戳穿心思的王文尧心头一紧。 不过,这位相府公子能被人叫小相爷也绝对不是靠爹。 他尽量不让内心恐惧展露出来,开门见山,“你是谁,想要干什么?” 沈归舟就喜欢和聪明人说话,省事,“王公子,别紧张,我就是有点事情想问问。” “问什么?” “今日下午罗珉去相府和王石说了什么?” 王文尧惊诧,站了起来,“你怎么知道这些?” 沈归舟停下磨指甲的动作,看向他,道:“王公子,我问人的话的时候,不喜欢他说无关的。” 王文尧感受到杀气,他下意识看向门口,想要喊人。 然而他刚张嘴,眼前一花,坐在床头的沈归舟就到了他眼前,那把乌黑的匕首紧紧贴在他脖子上。 “王公子,我最后再说一遍,我不喜欢听废话,我问什么,你就说什么。” 一向被人说睿智,沉稳的王文尧终于感到害怕,“我不知道。” 沈归舟将匕首贴着他的脖子慢慢来回滑动,嘴角微微扬起,“听说相府的大公子沉稳睿智,虽无功名,却是相府最出色的幕僚。相府的事情,怕是相爷也不一定有大公子清楚。” 王文尧感觉寒意从脚底冒出,一直往上,他看着沈归舟,不敢乱动分毫。 他有预感,这个人不是在威胁他,而是如果他的回答他不满意,他真的会杀了他。 毫不犹豫。 刚要张嘴,沈归主又先道了一句,“不要说他们只是谈论公务之类的话,那样的话会让我很快失去耐心。” 王文尧将想好的借口憋了回去,“罗悟的尸体上出现一样东西,罗尚书将这事告诉了家父。” 看他没有再继续的意思,沈归舟抬起脚重重顶在他胯间,“王公子,你不会以为我大半夜的来这里是听你讲这个吧。” 王文尧捂着裤裆跪 倒在地,疼的脸都变形了,惨叫出声却没在这正热闹的妓院引起注意。 沈归舟在旁边坐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疼的死去活来的人。 “听说子依姑娘是个不逊色子衿姑娘的美人,善解风情,惹人怜爱。这样的美人以后王公子若是只能看不能动了,那得多可惜啊。” 这话明显比用匕首架着他脖子还有用,等疼过劲,王文尧赶紧道:“他们说起了十几年前的一桩旧事。“ “什么旧事?” “关于沈家军的事情。” “罗珉为什么会去找王石说沈家的旧事?” “我不知道。” “王公子今年三十有五,沈家的事情也不过是十几年而已。你再说不知道,我就没有耐心了。” 王文尧吞了口口水,看着沈归舟脸色开始变白。 抱着侥幸心理的他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就是为那件事来的,并且他知道一切。 沈归舟又将匕首架在他脖子上。 “罗悟身上出现的是一个图案,那个图案曾代表着沈家军的浮柳营。罗珉怀疑浮柳营有人没死,回来报仇了。” “没死?报仇?”她蹲下身来,直视王文尧的眼睛。 “不是都说浮柳营的人是投敌了,罗珉为什么会说他们有人没死,还有,他们为什么要找他们报仇。” 王文尧没有开口,显然有所顾忌。 “罗珉和王石是同乡,当年伪造招降书,罗珉也有份吧。” 王文尧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这些?” 沈归舟不答反问:“其实浮柳营的那些人不是投敌,不是失踪,是被杀了吧?” 王文尧这次答得很快,“我们没有杀他们。” “不是你们,那是贺家杀了他们?还是沈家?” 王文尧瞪大眼睛,“你到底是谁?” “贺家?还是沈家?” “你是浮柳营的人,是你杀了罗悟?” “我在问你,王家,罗家,贺家,沈家,或者还有其他人,到底是谁杀了他们?” 第185章 风流 房间的气氛变得非常紧张,王文尧连呼吸都不敢做,他看着沈归舟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也不敢说话。 “我不知道,相府只负责招降书,罗珉和严谦是主审官。有人负责让他们死,但是我们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去做这件事情。” 沈归舟看着他,似乎是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 王文尧听着床上子依的叫床声,额上有冷汗冒下来,强调道:“他们真的不是我们杀的,你要报仇,你去找贺家,还有沈家。” 沈归舟就那样看着他,就在他的心理要崩溃时,她终于开口,“是贺家和沈家杀了他们?” “我不知道。” “那些人在哪?” 尸体二字到了嘴边,沈归舟说不出来。这词在嘴边滚了几次,又被她吞了回去。 “我不知道。” 沈归舟站起身来,王文尧看着匕首从自己脖子上移开,松了口气。 结果,那口气还没吐完,沈归舟的声音又在头顶响起。 “王公子,你什么不知道,那你觉得自己还有什么用呢?” “我......你......”沈归舟的声音恍若从地狱冒出来,让一向决定他人生死的王文尧声音开始发颤。 这些事他不想说,但是也是真的不知道。 他刚张嘴,就被沈归舟打断。 “听说王公子对子依姑娘的爱意多年如一日,虽未给她赎身,却是包下了她。整整三年,几乎都是在这怡红快绿过夜。” 王文尧不知道她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也直觉她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个,听着听着有凉意从尾椎骨往上爬。 她停了一下,忽然俯身直视他的眼睛,“既然如此喜欢,若是死在她床上应该也不会有遗憾吧。” “你什么意思?”王文尧头皮一阵发麻。 问话未落音,沈归舟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将什么东西强行让他咽了下去。 他跪在地上,想要吐出来。 沈归舟看着他,烛火下的嘴角扬起诡异的弧度,“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小相爷,好好享受。”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王文尧脸色巨变,一开口就 发现不对。全身血液好像在快速涌动,不过一瞬,他觉得好热。 身体这般反应,常年在青楼妓院的他好像知道沈归舟给他吃的是什么了。 只是,沈归舟的话让还有一丝清醒的他觉得不是那么简单。 他想朝门口走,想喊人,沈归舟拉住他直接将他扔到了床上。 看到床上的女人时,他最后的一丝理智消失不见。 沈归舟看着床上有点疯狂的两人,嘴角泛起冷笑,都说沈家是靠死儿子换取荣华富贵,那么既然是盟友,其他几家也都得死个儿子才公平嘛。 陈穆愉一行人快到怡红快绿时,跟着马车的云泽扫到一家妓馆门前一俊俏白衣公子被一群女人围在中间,看着有些窘迫,再看似乎又是享受。 “王爷。”云泽出声提醒马车里的陈穆愉,“好像是夫人。” 陈穆愉撩开窗帘,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沈归舟被一群着装清凉,打扮妖艳的女人围在中间,她嘴里敷衍着,“我明日再来,明日再来。” 突然,她手腕被人抓住,头顶有低沉的嗓音响起,“明日再来?” “嗯,明日。”一接话发现有些不对劲。 抬头见到陈穆愉黑着的脸,她吓了一跳。好在她也是见过世面的,眼珠一转,她一脸惊讶地问他,“你怎么来啦?” 陈穆愉:“......” 他为什么来她心里不知吗? 他还未开口,围着沈归舟的女人已有几个过来拉扯他,“公子。” 陈穆愉一眼扫过去,几个人只觉一阵冷寒,下意识闭嘴。等再回过神来,沈归舟已经被他拉着离开。 被拽着走的沈归舟似乎还不知事情的严重,满心欢喜地问他:“你也是来看子衿姑娘的吗?你来晚了,子衿姑娘的表演已经结束了。” 马车停的不远,陈穆愉直接抱起她,扔进马车,“好看吗?” 沈归舟赶忙稳住身形,看着那张骤然放大的俊脸,她吞了口口水,“你是说子衿姑娘还是说她的表演?” 陈穆愉发现自己拿这个女人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偏偏她还又道:“说实话有点失 望,就那样吧。她长得还没你好看。” 最后一句她是发自肺腑的真话。 陈穆愉本来气的要死,听她这么一说,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这个女人让他知道,说他长得好看是在夸他,还是一个极具优势的特点。 “回府。” 沈归舟很有眼力的不再说话。 马车里有夜明珠照明,陈穆愉看着她,她的样子清楚的展现在他眼前。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穿男装的模样,若不是那张脸没变,他都不一定能认出她。 好一个英俊少年郎,难怪刚刚那么受欢迎。 他哪里知道,沈归舟并不是顶着这张脸进的怡红快绿。若是他早来半炷香,他还不一定认出她呢。 他一把扯下她束发的白玉发簪子。 “你干嘛?”沈归舟下意识要往后退。 他一手扣住他的腰,用手将她头发胡乱揉了揉,才满意了些。 “以后不许来这种地方。” “为什么?”沈归舟睁大眼睛,明显不服。 陈穆愉眼尾泛起一抹红色,没有说话。片刻后,他闭目养神。 沈归舟:“......” 她干嘛还要他允许吗,简直是笑话。 他不说话,她也懒得理他。 晚上被仙仙喂了不少酒水,也没吃什么饱腹的东西。闲来无事,她从衣袖里掏出一个之前买的烧饼啃了起来。 陈穆愉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又将眼睛重新闭上,没说什么。 烧饼刚啃完,马车在王府面前停了下来。 陈穆愉先下车,伸出手去扶她,她绕过他的手,直接跳了下来。 陈穆愉也没生气,快走两步牵过她的手朝府内走去。 她想挣脱,又没那么大力气。 走到听雨楼前,陈穆愉对跟着的云泽吩咐:“今日王府值守之人,各领三十军棍。听雨楼的所有人各打二十大板。” 话是对云泽说的,沈归舟下意识停住脚步,偏头看陈穆愉,发现他也正好看着她。 他的眼神告诉她,刚刚那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云泽和跟着的齐伯领命而去。 最终沈归舟先收回视线,什么也没说。 她挣脱他的手,径直回房去了。 第186章 怀疑 陈穆愉跟着进来,见她正在换衣服。 他没避开,她见到他,也没想着避一下。 脱得只剩中衣后,她拿着寝衣朝浴室走,“我吃饱了,晚膳你自己吃吧。” 陈穆愉看着她,并没有跟上去。 浴室里,她沉在水底,想着王文尧的话。 她看得出来,王文尧没有骗她。 可若他没有骗她,那到底是谁? 也是她吗? 从浴室出来,以往此时都在书房的陈穆愉竟然坐在窗边看书。 她心下诧异,可也没当回事。 她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刚喝一口,一眼瞥见陈穆愉手中书的书皮。 艹! 茶水差点被喷出来,她赶紧放下茶杯准备跑路。 那是她从怡红快绿出来时,不知哪个美人老鸨塞到她身上的‘宝贝’。 陈穆愉抬头看着她,声音淡淡地询问:“春风十二册?还有六册呢?” 沈归舟顿住,努力让自己挤出一个笑容,“呵呵,你今晚没有公务要忙吗?” 陈穆愉拿着书走过来,她下意识后退。 “今日公文都不急,可以明日再看。” 沈归舟笑得比哭还难看,“哦,是吗?我听说王爷后院的美人挺多的,王爷既然有时间了,不去看看那些美人吗?” 陈穆愉继续向前,“哦,夫人想让我去?” 她想什么想,那些是他的女人,他去不是正常的吗? 她退到了墙边,陈穆愉一手撑住墙壁,一手举着那本书,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沈归舟一脸真诚,“这几本书就送给你了,你可以带着去和那些美人试试。” 陈穆愉本来调笑着看着她,她此话一出,他眼睛微微眯起来。 沈归舟突然觉得有点冷。 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他道:“夫人还真是温良贤淑。” “啊?”沈归舟一时没反应过来。筆趣庫 下一秒陈穆愉突然凑近,“要不,你和我试试。” 还未等她回话,他就先吻住她。 知道她不是一般弱女子,他还极有先见之明的将她的双手用一只手控住。 沈归舟 :“……” 等回过神来,她道:“我今日已经在怡红快绿享受了一夜,现在累了。” 陈穆愉动作一顿,平复了一下呼吸,“那正好,现在轮到我了。” “……?” 话未落音,他一口咬在她嘴唇上。 “嘶。”沈归舟吃痛张开了嘴。 他趁机而入,攻城掠地,动作也比刚才粗鲁了很多。 沈归舟下意识想要挣脱他,手一动,就被他捏了一下手腕,并被他举到了自己头顶。 就在她吃痛时,他压住她的腿,另一只手开始熟练地解她衣服。 沈归舟:“……” 她想踢他的,可是看着他那张脸,她又下不去手。 她心中忍不住叹息,一大男人脸长这么好看干什么? 手脚正忙的陈穆愉察觉到她的分心,压低的嗓音,透着浓浓的情欲,“这个时候你还能分心,是为夫的错。” “……” 沈归舟还没反应过来,身上的衣服飘然落下,他埋首到她胸前。 “嗯……” 沈归舟一颤,暧昧的声音脱口而出。 理智在被欲火烧没钱,她内心妥协,算了,看在脸的份上,就不和他计较了。 …… 情到浓时,陈穆愉说:“以后不准去那种地方。” 沈归舟被陈穆愉那张脸迷得五迷三道的,“我就是想去看看艳绝京都的美人是怎样的。” “看我就够了。” 这…… 好吧。 翌日沈归舟醒来时,陈穆愉已经上朝去了。 她扭了一下腰,差点没痛死她。 全身骨头都被打断好像也就这样了。 无奈又在床上躺了一个时辰她才爬起来,在心中骂了几十句禽兽。筆趣庫 路过那堵墙时,她腿抖了一下。 走到外厅,平日里摆满早膳的桌子此刻空空如也。 她一愣,陈穆愉这禽兽让她肉偿了还不准她吃饭了?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竟是凉的。 “来人。” 清怜进来,面色不善,也没见礼。 沈归舟有注意到她刚刚进来的时候走路的姿势有些不自然,再看她不善的脸色 ,瞬间明白过来。 她心中冷笑一声,这王府的规矩还真是好。 她也没怪罪,“没事了,你出去吧。” 清怜准备了一堆怼她的话,只等着她开口,结果听她让她下去,一时愣住。 沈归舟抚着杯沿,“你还有事?” 清怜:“……” 最后只能含着怒气退下。 沈归舟将一杯冷茶灌下肚,又剪掉陈穆愉一件衣服。 清怜就在院中,见她一身男装出门,没有见礼也没拦她。 走出听雨楼,她知晓陈穆愉已经不再禁足她,估计是知道就他这府里的侍卫也拦不住她。 听雨楼外,云泽跟着她,犹疑片刻,还是大着胆子传达,“夫人,王爷说不准带你去烟花场所。” 沈归舟偏头看他,“难不成他不说你就敢带我去?” 云泽一噎,他听到什么了吗?他什么都没听到。 被派到沈归舟身边不过十天,云泽感觉自己已经重生了好几次。 这日早朝谈的是贪墨案的后续,关于空缺下来的职位,各府官员纷纷举荐了合适人选。 闹哄哄了近两个时辰,终于散朝。 祥泰殿外,丞相王石对陈穆愉恭敬一礼,“恭贺王爷破获贪墨一案。”筆趣庫 陈穆愉神色淡淡,“王相客气了。要说喜,还得本王恭贺王相才是。” 王石假装不知,“王爷此话怎讲?” 陈穆愉反问:“王相,你说,这世上真有不透风的墙吗?” 王石面上滴水不漏,“这就得问那砌墙的泥瓦匠了。“ 两人对视着,谁也无法看穿对方的内心。 片刻后,陈穆愉转身先行离开。 突然有内侍跑过来在王石耳边说了什么,王石脸色大变,身体还晃了一下。若不是内侍扶了一把,怕是得出洋相。 还未等站稳,他就一把推开内侍急急忙忙朝宫门外跑去。 陈穆愉看着这一切,眼里多了一丝精明。 出了宫门,莫焰和陈霄都在马车旁等候,他问:“相府出了何事。” 陈霄环顾四周,压低声音禀告,“相府大公子死了。” 第187章 惹祸 “王文尧死了?”陈穆愉有些诧异,面上神情不变。 陈霄表情有些不自然,纠结了一会还是道:“今日早上在怡红快绿发现的,马上风。” 正要上马车的陈穆愉脚步停下,不是因为王文尧的死因,而是因为他前面说的那句。 “他是在怡红快绿死的?” 陈霄没多想,“是。” 陈穆愉又问:“死因确认了?” “已经确认。”停顿一会,陈霄又道:“就死在他相好的床上,据那女的说,今日天快亮时,突然就死了。” 听说王文尧是天快亮时死的,陈穆愉不自觉松了口气。 他坐在马车里,心思依旧在这件事上。 王文尧在怡红快绿有个相好的,不是什么秘密。死于马上风,这听起来似乎难以启齿,但他死在怡红快绿似乎也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只是...... 他朝外吩咐,“陈霄,去查,夫人昨日何时进的怡红快绿,又是何时出来的,中间干了什么,都去查清楚。” 陈霄一听,心思一转,有些诧异,“王爷,您是怀疑......” 话未说透,陈霄心中一惊,领命而去,“属下这就去。” 马车里,陈穆愉想着沈归舟昨日的一切言行,她去怡红快绿前一晚和他说过,他去接她时,她就在外面。 昨夜,她也不可能出去杀人。从时间上看,王文尧的死和她绝对没有关系,可是怎么就那么巧呢? 她因为李树跟踪她就把人杀了,后来她去了四海来财,结果四海来财的后院发现罗悟的尸体,昨日她去了怡红快绿,今日王文尧又死在那里。 他总觉得她杀李树不是因为她的冲动。筆趣庫 可是他也摸出了沈归舟的性子,她看起来没心没肺,豪爽大方,实则是个心思极重的人,她不想说的事绝对不会说,这也是他没有追问她的原因。 可是现在,她出现的地方都死了人,还都是朝廷大员的儿子。 想起近日关于暗地里 对朝局分析的流言,他不禁想,这一切真的是巧合吗? 本来准备出城去城郊军营视察的他改了主意,吩咐莫焰回府。 马车行至朱雀街时,陈霄回来了。 沈归舟昨晚改了装扮,但因她出手阔绰,她的行踪查起来也不难。 “夫人昨日酉时正进的怡红快绿,点了仙仙姑娘,喝了一壶酒,看了子衿姑娘的表演,觉得无趣就又离开了。之后被兰华街上揽客的妓子缠住,然后便跟您回了王府。据仙仙姑娘说,夫人一晚都在她房里,并未去其他地方,也未见过王文尧。王相领了京兆府最好的仵作过去,证明王文尧的确死于马上风。可以断定,他的死和夫人并无关系。” 陈穆愉听着回禀松了口气,只是那口气还是没完全放下。 除去昨天她避开王府明岗暗哨跑出去,她最近实在是太安分了。 对于最初那般抗拒和他回京的她来说,这样的安分总让他觉得哪里不对劲。 那日的京郊小镇,到底是她没走掉,还是没想走呢? 街上有骚动,看着像是衙门的官差在追捕什么人。 陈霄本还想着是否绕道,以免那些人冲撞陈穆愉。转而又看见一群官差朝着另一条街追去,就未再绕道。 一行人也未将这事放在心上。 马车又行了一段,眼看就要走出朱雀街,就见一白衣公子怀揣酒壶从旁边飞奔出来。 “夫人。”陈霄一眼便认出沈归舟,心中诧异。 还未来得及和马车里的陈穆愉禀告,就又见云泽从后面出来。 和沈归舟相比,云泽稍显狼狈。 跑前面的沈归舟还不忘回头喊他,“云泽,你是没吃饭吗?跑那么慢。” 云泽看了她一眼,神情一言难尽。 “抓住他们。” 沈归舟话音未落,一群人冒出来。看那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是把人祖坟给挖了。 沈归舟那一喊惊动了陈穆愉,陈穆愉掀开车帘,就看见这壮观场面。 此时 ,沈归舟也看到陈穆愉,没做思考,就直接冲进马车。 陈霄反应极快,立即让人拦住围追堵截的众人。 见到那群疯子终于被拦下来,沈归舟长舒口气,拉起陈穆愉宽大的衣袖抹了把汗,嘴里还嘟囔着,“这京都的民风也太彪悍了吧。” 陈穆愉还没问话,终于喘上气的云泽听不下去了,“要不是你搅黄了人家好事,他们能追我们几条街吗?” 跟了沈归舟一段日子,沈归舟的‘不拘小节’让云泽胆子大了不少,气头上说话也没那么顾忌尊卑。 话一出口,才惊觉不对。 现在马车里有的不仅仅是沈归舟,还有陈穆愉。 “王爷。” 沈归舟下意识想回嘴,被陈穆愉抢了先。 “怎么回事?” 他这一开口,气还没喘匀的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刚刚的气势皆都收了起来。 最后,云泽挨不住他的气势压迫,还是开了口,“今日南城有人抛绣球招亲,夫人抢了人家小姐的绣球。” 一旁本还想着怎么跑路的沈归舟听他说抢就不乐意了,辩解道:“唉,什么叫抢啊,明明是他们家小姐自己抛给我的。” 被追了好几条街的云泽估计是真的被气狠了,“明明是你在下面喊人家姑娘漂亮,喊的最大声,人姑娘才把绣球抛给你的。” 沈归舟无语,“那也是她自己主动抛的,我又没喊她抛。” 云泽还想说话,蓦地觉得气氛不对,沈归舟自然也是感受到了,俩人默契一抬头,就看见陈穆愉脸上挂着诡异的笑。筆趣庫 “夫人还真是抢手啊。” 俩人都一激灵。 他那句‘夫人’一出,沈归舟起了鸡皮疙瘩,这话听着怎么也不像是在夸她。 云泽不敢说话,她下意识想要狡辩两句,“那个,我后来拒绝了。” 云泽低着头小声嘀咕,“就是因为你拒绝了,所以人家才追我们好几条街。” 沈归舟:“……” 他不说话,没人把他当哑巴。 第188章 变故 她抱着精致的酒壶小心翼翼往马车里退,“我本来没想凑热闹的,主要是他们家摆的酒太香了,然后,我就去看了热闹,没想到他们家缠着我不放了。我肯定是不能娶她的啊,可他们不依不饶的。所以就……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了。” 陈穆愉看着她当宝贝护着的那瓶酒,酒香还在,是上好的梨花落。 心中无奈叹息,她还真的是吃喝嫖赌,样样不落。 看着她小白兔似的脸上的狐狸眼,本来有些生气的他,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他伸手去拔她头上的白玉簪,“以后不准再穿成这样。” 招蜂引蝶。 哪知,这次沈归舟反应极快,往后一仰,躲过他的手,“我还要逛街呢。” 即使她一向不拘小节,可也不代表她想披头散发被人围观。 陈穆愉手顿住,心想,若他们以后有个孩子,怕是天天上房揭瓦的主。 沈归舟眼珠一转,凑过来,“你是要回府吗?” 陈穆愉未答话,看着她那双滴溜溜转的狐狸眼,觉得若是有个和她一样的女儿,即使是上房揭瓦的主似乎也不错。 她又凑上来了一点,“你今日无事了?” 他终于答话,“嗯。” 沈归舟喜上眉梢,“那你今日陪我一起逛逛呗。” 他还未作答,她又道:“你上次说过的,等有时间就陪我好好逛逛这京都。” 陈穆愉一愣,这话他的确说过。 “堂堂晋王,一言九鼎,不会说话不作数吧。”沈归舟将后路给他堵上。 陈穆愉看着她期待的模样,想起她来京都已经有段日子,自己似乎没有好好陪过她。筆趣庫 “你想去哪儿?” 沈归舟凑的更近了些,笑得像个孩子,“你答应了。” “嗯。” “那,元南街,那里有好多好吃的。” 吩咐陈霄处理好招亲的事情,马车就朝着元南街而去。 一到元南街,沈归舟就 被街道两旁的美食晃了眼,跳下车来。 陈穆愉虽然不喜人多,也还是跟着下了车。看她像匹脱了缰的野马,赶紧伸手牵着她。 这日是云泽跟着沈归舟来,最是轻松的一天。虽然沈归舟这看看,那转转,精力旺盛,但因有陈穆愉,他终于不用时刻担心,这主子一眨眼就不见身影。 逛了近一个时辰,沈归舟终于觉得无趣,提议去茶楼听书。 陈穆愉没有反对。 正好,斜对面就是沈归舟常去的那家茶楼。 一行人刚要过去对面,一乞丐样的人忽然从旁边冲了出来。 云泽、莫焰正要护卫二人,一群官差也跟着冲了出来。 官差嘴里喊着,“快,拦住疯子。” 一时间场面有些混乱。 陈穆愉一行只好往旁边避开。 有官差拦住了疯子,只是疯子力气极大,一把将官差甩了出去。他拔腿就跑,被一旁的小摊绊倒。 慌张爬起来,他撩着杂草一般的头发往后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让看热闹的沈归舟愣怔住。 因为被绊倒,官差又重新将他拦住。 疯子受到惊吓,疯狂挣扎。最后挣扎不脱,一口咬在一官差腿上。 他是用了狠心的,官差惨叫着挣脱他,腿上都渗出血来。 官差被激怒,纷纷用棍棒狠狠击打。疯子也不示弱,嘴、脚、手、头都被他当作武器,和众人对抗。 一时之间,没人敢靠近他们。 “别伤害他。” 沈归舟回过神来,快速冲了出去,将靠近疯子的人全部赶开。 这突然的变故让他们始料未及,更多的是莫名其妙。见她似乎是要靠近那疯子,在场的人将心都提了起来。 不出众人所料,那疯子见又有人靠近,就要攻击她。 陈穆愉一把拉开沈归舟,就近的官差眼疾手快,几个人一拥而上挡住了疯子,试图制服他。 哪知那疯子发起狠来力道不 小,几个捕快均是练家子,撕扯之间,一时竟也占不了便宜,制止不了他。 疯子似乎不会说话,不停地哇哇叫着,落在他人耳里,竟觉凄惨。 沈归舟心性大动,一时不察,被陈穆愉拽开。 听到那疯子惨叫声,她心绪牵动,用力挣脱陈穆愉就又朝着扭打做一团的人冲了过去。 “我说了别伤害他。”沈归舟大喊着,已经动手。 这些人都只是会些拳脚功夫的普通官差,哪里是她的对手。再加上她的出现让人猝不及防,没一会功夫,官差全都被她撂倒在地。 陈穆愉被她甩开后,下意识要拦住她,没有来得及。 好看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阻止身后打算出手的云泽和莫焰,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冲过去,将所有人撂倒...... 他如苍松立在外围,冷眼注视着沈归舟的一举一动,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沈归舟的情绪失控了,他认识她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真正的情绪失控了。 因为那个疯子。 看来,她是遇到了老熟人。 沈归舟不知他的想法,此刻她的眼里和心里能看到的只有眼前这个披头散发,邋遢不堪的疯子。 这个突然出现的疯子,让她失去理智。 她看不见地上被她撂倒被她打伤的人,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她直直地朝着那个满脸惊恐和戒备的疯子走过去,她想要走的稳当些,脚却重的快要提不起来了。 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走起来好像隔着好几里似的。 好不容易快到了,她伸出手想要拉住他,结果那人被她突然伸出来的手吓得惨叫着往后退。 “别怕。”她急了,忙出声阻止。 说完之后,又觉得自己的声音太大,就放柔了声音,“我不会伤害你的。” 许是她的声音太过轻柔,身上也没有攻击性。那疯子竟然抬起头来,好奇朝她看去。 第189章 带走 看着她靠疯子那么近,知道疯子有多危险的官差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都不知道这个小白脸怎么就突然冒了出来,不想管他,可他们记得很清楚这个人是和晋王殿下一起的。出了事,他们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他们看向陈穆愉,陈穆愉给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不要动。 见沈归舟竟然将手伸出去,一个个心都快要跳出来。 有官差想喊,又怕惊吓疯子,让他做出更疯狂的举动。不喊,又憋得难受。 看晋王殿下站在那里神色没变,好像又安心不少。 疯子还没有看见沈归舟的脸,就先看见她身后那一群拿着刀的官差。稍稍有点缓和的情绪又开始激动起来,尖叫一声就快速往后退去。 退了两步被后面的墙给撞倒,他就势直接蹲在墙角,双手捂着头将自己缩成一团,嘴里还不停念叨着,“不要打我,不要打我,不要......” 沈归舟急忙跟上去,在他面前蹲下,“不会,我不会打你的。你别怕,我真的不会打你的,你抬起头,让我看看你好吗?” 她的声音是陈穆愉从未听过的温柔,可那不是对情人的温柔,也不像是亲人。 她的温柔里,似乎藏着害怕,又藏着欣喜,还藏着急切,另外还带着一些蛊惑。 她不知道身后众人想法,也不嫌疯子身上散发的恶臭味,她此刻想的就是看清楚那个挂在他脖子上的东西,想要确认是不是她所认为的东西。 许是她的声音太有蛊惑性,再加上她又刻意收敛了身上所有的攻击气息。她的手碰到他时,他竟然没有发狂,只是微微抖了几下。 沈归舟见他没有反抗,趁机轻轻的抓住他的手。 “别怕,我看一下。” 她将他的一只手轻轻拿开, 又小心撩开他那如枯草的乱发。 “别怕,能让我看看你那个吗?”她指着他脖子上只露出一点点银色的东西轻声询问。 她屏住呼吸,不敢眨眼。她想看他脖子上的东西,先看到却是那张肮脏清瘦可依稀能够看得出轮廓的半张脸慢慢的露出来。 时光荏苒,一晃十几年,能变得有很多,比如人心,比如样貌。 在时光和生活的摧残下,这张肮脏的脸已经枯瘦如鬼魅一般,这轮廓却渐渐和她脑海里某张脸重合起来,熟悉但又模糊。 她的情绪开始翻涌,似乎又要变得不受控制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指着他脖子上的东西又问了一遍,“我能看看吗?”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急切,疯子慢慢抬起头朝她看去。 今日的她裁剪了陈穆愉一件常服,长发束了一半,顺了一根陈穆愉的白玉簪插在发上,月白交领长袍,同色蹀躞,再配上她那张迷惑人的脸,就是一翩翩少年郎。 疯子一转头,将沈归舟的脸看的清清楚楚。 本来疯癫的毫无神采的眼睛突然睁大,震惊在他的眼睛里汇聚,他就那样呆呆地盯着沈归舟,没了反应。 沈归舟瞅准他发愣的时机一把抓住他脖间的绳子,将他藏在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块很小很小的银牌,可能是常年被主人贴身佩戴摩擦,依旧光亮如新,上面篆书刻着的陶义二字光滑而清晰。 和她所猜想的一模一样。 沈归舟说不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不受控制的心反倒慢慢安定下来。 “啊。”一直呆呆看着她的疯子突然惊恐的大叫一声,一把推开她。 沈归舟正陷在自己的情绪里,疯子爆发的气力又大的惊人,猝不及防被狠狠推倒在地。 一直旁观的陈穆 愉动作比意识更快,就在沈归舟的脑袋要撞地的时候稳稳托住了她。 一个转身,两个人站了起来。 就这一瞬间,疯子已经疯跑出去,惊恐地喊着,“不是我,跟我没关系,不是我,不是,不是......” 似乎是受到了极大刺激,瞬间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惊恐的状态,就连声音都是抖着的。 沈归舟没想到他突然会变成这样,好不容易站稳,就又想冲过去制止他。 陈穆愉这次有了防备,用了几分内力狠狠将她半抱在怀里,给云泽和莫焰递了个眼神。 一直眼都不敢眨的官差们见状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想要拦住疯子,没赶上他的速度。 几人心里一慌,一转身就正好看见莫焰直接伸出脚,那跑的贼快的疯子就被踹了回来。 疯子龇牙咧嘴的扭了好几下,可都没有再站起来,显然莫焰那一脚威力不小。 见疯子如此状况,官差们赶紧跑上去将疯子架住。 疯子暴躁中夹带惊恐,一边反抗一边还不停的嘀咕着,“不关我的事,走开,不要来找我,走开......” 不过‘不是’变成了‘走开’。 几人被他如困兽的样子吓住,回过神来,赶忙用铁链捆住他。 被咬了腿的想再打几下泄愤,刚举起手,后面的沈归舟大喝,“不要伤害他。” 这突然一嗓子,吓得他立马停了动作。 他将视线转向陈穆愉,只见这位王爷表情冷漠,似是默许沈归舟的意思。 官差悻悻地收回手,朝着陈穆愉行礼,“今日之事,多谢王爷。现在该要犯已经抓到,我等就不打扰王爷了。” 陈穆愉未作回答,那人以为他是默许,招呼几个同僚带着疯子离开。 沈归舟忽然大喊:“你们不能带他走。” 第190章 立秋 几人闻声止住脚步,这是他们要抓的犯人,为何不能带他走。 “你们不能带走他。”沈归舟再次强调。 官差不解,看沈归舟和陈穆愉那诡异的姿势,又不敢问。最后干脆将视线转向了陈穆愉,想确定他的意思。 陈穆愉还是冷着脸,没有说话,也没有制止他。 领头的人猜测了一下,觉得晋王应该不会有这个意思。 他大着胆子示意同行不要管沈归舟。 看人就要被他们带走,沈归舟急了。试图挣脱陈穆愉,可是他直接在她背后点了一下,她瞬间就使不出力气了。 小人。 她狠狠瞪了陈穆愉一眼,陈穆愉冷着脸,连视线余角都没有施舍给她。 她心中又郁闷又着急,眼看人就要被带走,她一急,一咬牙,委屈巴巴地看着陈穆愉,“求求你。” 娇滴滴的声音让陈穆愉心上一麻。 低头朝她看去,那张欺骗性的脸不知何时蒙上一层委屈。狐狸一样的眼睛柔柔地看着他,泫然欲泣。 沈归舟见他只是冷冷盯着她不说话,心中打鼓,没上当? 这可是红云的绝技,十几年来都没有男人可以逃过。 难道是她学的不到位? 脑子快速转了一圈,眼睛轻轻一眨,再睁开,竟有泪珠挂在长长的睫毛上。同时,她将声音又放低放柔了几分,“求求你。” 她自认已经将女人的娇媚充分展示出来,结果陈穆愉神色还是丝毫未变。 一双深邃的眼睛如古井的水,毫无波纹。 你大爷。 她觉得自己眼睛都要抽筋了,忍不住在心里问候好几句他家亲戚。筆趣庫 不帮忙就不帮忙,大不了到时候她再去京兆衙门逛一逛。 恰在此时,抱着她的人开口了,“陈霄,把人带走。” 话音未落,他已搂着沈归舟走人,她被迫随着他的脚步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 他这是答应了! 已强行冲开穴道的她,见他答应帮忙,也就没有再出其他幺蛾子,乖乖地跟着走人。 几个官差没想到陈穆愉竟然会如此决定,还没回过神,晋王府的人已挡在他们面前。 “既然我们王爷 已经发话了,那就不劳烦各位了。”云泽难得露出笑容,看着宛如谦谦君子。 他朝后一招手,王府侍卫过来不容拒绝的将人从他们手里‘接过’,几人差点内伤。 “这个......”恐怕不行吧。 为首之人试图讲道理,晋王虽然位高权重,但不能不讲道理啊。 “这位官爷,难不成您是对我们王爷的命令有什么意见?”云泽笑着打断他,看上去极好说话。 官差腿一抖,他哪敢对晋王的命令有什么意见?这帽子可是能要了他的小命啊。筆趣庫 正好陈穆愉带着沈归舟从他们面前走向停在前面街上的马车。 “不敢,不敢......”官差赶紧表明态度。 云泽笑得更谦和,“没有意见就好。” “可是......”这人刚刚闯进奇珍阁,惊吓到好些贵妇小姐。 “晋王府怀疑此人是他国奸细,要带回王府审问。哦,对了,京兆府抓他是为了什么事?” “......” “不管京兆府有什么大案都得先等等了。别国奸细,王爷一向不会姑息的。” ...... 卑鄙,下流,无耻败类。 京兆府的人目瞪口呆,这理由编的也太扯了些。 看着疯子被晋王的人带走,他们虽然不甘,但也不敢去拦。 再看莫焰伸出手直接拿着剑柄在那疯子后颈上一敲,那本还张牙舞爪的疯子瞬间歪了脑袋安静的没了声音,他们默契地低下头。 马车前,看着想上车的陈穆愉,沈归舟犹豫着要不要一起上去。 拔腿就想往后退,手腕被一把拽住。 “如果你不想那个疯子死就最好听话点。” 世上最勾人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弄得沈归舟耳朵发痒,然而此时,她心里只想问候他大爷,甚至他全家。 听话,听话个球啊,她又不是看门的小狗。 “呵呵。”她将心里腹诽藏好,挤出一个自认讨喜的笑容。 看他的脚就要踏上马凳,她眼睛一转,娇滴滴地道:“人家没有力气,上不去。” 抓准时机顺势歪在陈穆愉的身上,眼中那小小的算计被掩 藏,宛如山中受伤小鹿一般望着他,欲语还休。 她想怎么样,她相信陈穆愉那么聪明一定是知道的。 陈穆愉以为她是在变相埋怨他点了她的穴道,清楚她那眼神只是假象,还是伸出手将她抱上马车。 这还是她第一次表现地如此羸弱的女子模样,他也乐意不拆穿她。 京兆府还未走的几人,看到那一向不苟言笑的晋王将小白脸抱上马车,那小白脸还搂住晋王的脖子,个个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他们到底看到了什么? 堂堂晋王竟然和一个小白脸拉拉扯扯,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将他抱上了自己的马车。 原来,晋王好这口。 难怪晋王都二十有五还没娶妻。 难怪刚刚总觉得他们俩不对劲。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小白脸,竟然勾引晋王。 果然皇家多秘辛。 ...... 一个个内心狂吠,这是什么神仙画面,他们到底知道了什么? 看见这一幕的不仅仅是他们,还有大街上来来往往的男女老少。 男女老少的内心比起他们还丰富些。 不到一天,京都到处都在传,晋王好男风。 直至翌日上朝,陈穆愉终于明白沈归舟那个勾人的眼神眼里藏着的是什么。 他还是低估了她。 上了马车陈穆愉就将沈归舟抛了下去,自己则姿势优雅地坐了下来。 没错,就是用抛的。 “啊,陈穆愉,我日你大爷。” 沈归舟毫无防备地跌坐在马车上,屁股痛的她粗话脱口而出。 本还想指责几句却发现罪魁祸首眼神冰冷的看着他,立马闭嘴。 陈穆愉的眼神如古水无波,还冰冷如雪。那样的眼神下仿佛一切都是透明的,看的沈归舟一阵心虚。 很快她又觉得自己有病,她又没做错什么,干嘛要心虚。 再看眼陈穆愉,她又硬气不起来。 如此不成器的自己,她在心里鄙视了十遍。 她一向不畏寒,可发现只要和陈穆愉在一起,她这身体好像就变异了。 这才想起,昨日好像听人说立秋了。 她和陈穆愉从苏阳初见到现在竟然已过一夏。 第191章 惹怒 看她终于老实了,陈穆愉移开了视线。 沈归舟以为他会问点什么,他却开始闭目养神,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若不是看他眼皮偶尔会跳动一下,她都以为他是睡着了。 大街上的热闹和马车里的安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越发显得马车的气氛诡异。 马车拐了弯,外面瞬间安静了许多。这一安静,导致沈归舟可以清楚听见陈穆愉轻微的呼吸声。 “你不想问我点什么?” “难道你想告诉我什么?”陈穆愉闭着眼睛反问。 呃...... “没有。”沈归舟被噎了一下,实话实说。 马车里再次安静下来。 沈归舟不敢随便再开口,主要是好像也没有什么要说的。 他们俩人虽然昨天还睡在同一张床上,然而事实是她不是他夫人,他不是她夫君,他们之间并没有关系。 她的事情并不需要和陈穆愉交代什么,自然也说不上解释。 只是刚刚那件事,陈穆愉帮了她,似乎得和人说声谢谢。 “王爷,到王府了。” 刚张嘴,马车停在王府门口,莫焰的声音打断了她。 陈穆愉睁开眼睛,优雅起身,连余光都没有给她,就出了马车。 沈归舟尴尬的将那句到嘴边的‘谢谢’咽了回去。 直觉告诉她,她惹怒了陈穆愉。 她从未去了解过陈穆愉,也从未想过要去了解他。可是,和他在一起不过几个月,她却能凭感觉知晓他的情绪变化。 她蓦地有种不好的感觉,有东西失控了。 “夫人。” 听见有人唤她,才知道自己走神了。她赶紧收敛心神下车,一下来,发现跟着的护卫都不见了,唯有门口的小厮牵着马站在那。 见她下车,小厮连马车也牵走了。 陈穆愉不见了,陈霄、莫焰、云泽都没有了踪影,最重要的是她关心的人也不见了。 只有她一个人站在王府门口。 “艹。”她跑着进了王府。 “夫人。”见她进门,门口洒扫的丫鬟小厮都纷纷向她行礼。 她随手抓了一侍女,“他们刚刚带进来的人呢?” 侍女被她吓了一跳,不解反问: “什么人?” 沈归舟她心底着急,有些语无伦次,“就是和你们王爷一起进来的,被绑着的一个看起来邋里邋遢的,总之就是被抓进来的人?” “没什么人啊,王爷和云侍卫莫侍卫一起进来,之后就没有人了啊?” “就是......”沈归舟有些着急,一听没人,就还想再详细的描述一下,刚张嘴就从侍女的回答中回过味来了。 陈穆愉根本就没有把人给带回来,是她在马车上走了神,没有注意到。 “艹!”随口骂了句脏话,“那你们王爷呢?他去哪了?” 侍女又怕又懵地指着陈穆愉离开的方向,“王爷回听雨楼了。“ 沈归舟是跑着进听雨楼的,院门口侍卫见突然有人冲进来,想要拦下,看清是她,赶紧又将手收了回去。筆趣庫 还未来得及行礼,沈归舟已经没有踪影。 沈归舟一脚把门给踹开,大喝:“陈穆愉。” 没有看到人,她直接冲进内室,她已经听到里面有轻微响动声。 “陈穆愉,人呢?你他娘的把他弄,哪去了?”她一边朝里面走,一边粗暴质问。 挺直的裸背毫无预兆地映入眼帘,最后出口的三个字瞬间低如蚊蚋。 眼睛不受控制的随着那挺直的背脊一寸寸的往下挪,然后就看到了毫无赘肉的窄腰,那腰看起来比她的粗不了多少,却显得十分有力。 再加上那比女人还白皙的皮肤,视线再顺着腰往下挪了一点...... 卧槽,竟然还穿着裤子。 那双狐狸一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遗憾,看那臀部弧度,就可以想象的到那布料下包裹的景象。 再往下,那双又细又直的大长腿让她眼睛开始不受大脑控制。 这男的,是想用美人计蛊惑她? 被她盯着的人转过身来。 狐狸眼瞬间睁大,又顺着大长腿往上看去。 最私密的部位在宽大的裤子下看不出什么,可再往上那弧度优美的八块腹肌让她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那腹肌形状优美,不夸张,看着又十分有力。再看上面的胸肌,也一样的结实却毫不夸张。 沈归舟有了 想要摸一摸的想法,这想法刚冒头,她的手和脚都已经伸了出去。 “看够了吗?” 眼看她的手就要得逞,低沉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 她的手抖了一下,做贼心虚地收了回去,头快速抬起来。 这一抬,又傻了。 这个角度斜看陈穆愉的脸,英俊的不像话。 若是他那身材是勾引的话,这张脸就是原罪。 妈的,什么艳绝京师的京城第一行首,还没这厮一半好看。 想起昨晚,她一阵悔恨,真是白瞎她那么多银子,还不如在家里看眼前的男人。 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还可以将钱省下来去买梨花落。 “哦,是吗?” 陈穆愉低沉的反问唤醒沈归舟,看着对方意味深长的笑,她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不小心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呵呵。”沈归舟尴尬地笑了笑,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 呵呵,贪念别人美色,竟然还当着当事人说了出来,沈归舟你忒么脸呢? 在陈穆愉的注视下,她深深地鄙视自己。 转念又觉得不对,他衣服又不是她扒的,是他自己脱的好不好。 如此一想,她又理直气壮起来,“不是我硬要看的,是你自己大白天的不穿衣服。” 底气一上来,她就有点收不住自己的嘴,“再说了,反正又不是没看过,床都上过那么多次了,该看的不该看的都早就看过了。看一次和看十次、百次又没有什么区别。” 越说越顺口,她觉得自己的逻辑丝毫没有问题。 她还在旁边的矮凳上坐了下来,倒了杯茶水端着,呲啦啦的将陈穆愉从头扫到脚,再又从脚看到脸。 什么尴尬,什么害羞瞬间被她收了回去,狐狸一样的眼睛就像调戏良家妇女的臭流氓。 此时的她,就是苏阳城中那个被人津津乐道的怪人。筆趣庫 美色当前,她忘了自己来此的目的。 从南泉县起,陈穆愉就知道沈归舟是个不要脸的女人,几个月相处下来,他对这样的她已经习以为常。 想起昨晚的事,他嘴角微微扬起了一个弧度,“既然如此,你是不是应该脱了让我也看看。” 第192章 感情 “噗。”刚入口的茶被沈归舟一口喷出。 千算万算,没有想到陈穆愉竟会讲出这种话来。她一直以为他是个要脸的人,看来真的是年龄大了,眼神不好使了。 这他娘的本质也是个不要脸的臭流氓好吧。 不过,不怕有流氓,就怕流氓长得好。 一回神发现陈穆愉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将双手撑在桌沿上,恰好将她圈在中间。 赤裸的胸膛散发出禁欲的气息,本就条理分明的肌肉因为他这个动作更是要命。 看着那张脸,那让人血脉喷张的胸膛,她想她可能是误食了五石散。 不然怎么会有头昏脑胀的感觉。 “你这是耍流氓啊,不过,也不是不可以呀。” 反正又不是没被他看过,谁怕谁,谁有看头谁吃亏。 她的手不听使唤地放到了那赤裸的胸膛上,手感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再看下面那一块块腹肌,她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手开始往下移。 眼看就要到了,她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突然,那马上就要感受到的完美腹肌快速远离了她的手。 她有些不甘地抬头,就见陈穆愉已经将中衣套在了身上。接着就是长袍,外套,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 衣袂飘舞的样子就像是美丽的画,白衣佳公子,让人看不出真实年龄的脸,衬得他就是传说中的翩翩少年郎。 许是特意为了防沈归舟这个女流氓,他站在她两步之外。 虽说这样的陈穆愉也好看的很,可沈归舟更喜欢他刚刚不穿衣服的样子,她不甘心的和他打着商量,“小哥哥,你不穿衣服的样子更有魅力。” 她的笑容,除了‘猥琐’陈穆愉想不到其他的词来形容了。 “哦。那看来比起那个疯子你更想看的是我不穿衣服的样子?”对她的调戏,陈穆愉忍不住抽了一下嘴角,很快就又恢复了一贯的淡定,并反问了一句。 她来的目的,她不说他也知道。 陈穆愉如此一问,沈归舟终于记起正事,立马恢复正常,“他人呢?”筆趣庫 言语中隐藏了一丝急切,“刚刚那人,你把他带哪去了?” 陈穆愉在她对面坐下,深邃的眼睛将她的所有神情都收入眼底 ,“他是你什么人?” 他终于问了这个问题,表情淡漠,看不出情绪。 沈归舟有一瞬间的沉默,想说,这是她的事情。 看着那双深邃的仿佛可以吸纳一切的眼睛,她最终说出了两个字。 “故人。” 话一出口,已经麻木的心闪过一丝难言的伤感。 没有想到,她这一生竟然还会对人说出‘故人’二字。 没有人知道这两个简单的字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一些熟悉又模糊的画面骤然从脑海冒了出来,一群不大的少年肆意的在街上纵马,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惊慌失措,他们笑得张扬又欠扁。 尘土飞扬的官道上,他们堵住了收获不错的土匪,抢了他们的‘战果’,然后扬长而去,丝毫不为黑吃黑这种有违‘江湖道义’的举动可耻。 北风凄厉的峡谷里,他们换上了笨重的盔甲,面对千军万马没有丝毫惧色,手起刀落...... “你不是和人说,你家里人和朋友都死了,怎么会有故人?” 感性的画面戛然而止,沈归舟看着依旧面无表情的陈穆愉,那一点不该出现的伤感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沈归舟仔细想了下,在南泉县扎根时,她还真是这么对人说的。 被啪啪打脸,她有些尴尬。可...... “说不定和我一样,运气好,死里逃生。” 她说的理直气壮,脸不红气不喘。 “哦,”陈穆愉发出了一个单音节字,婉转的尾音似乎是在笑话她睁着眼睛说瞎话。 “那他到底是你什么人呢?” “......” 沈归舟表情僵住,‘干你毛事’到了嘴边最后还是憋了回去。 她快速的在脑海里思考着,若想问出陶义的下落,不给出满意的答案,陈穆愉是不会让她达成心愿的。 这种聪明到变态的男人,若她想要糊弄他估计也悬的很。 要不说是她那短命夫君的弟弟?小叔子? “旧情人?” 她还没张嘴,陈穆愉先给她提供了选项。 “......” 她一愣,下意识看向他的脸,无论是外形还是情绪都和刚才没有一丝变化。 面无表情。 她灵敏的在空气中闻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再看 那双眼睛,好像颜色更深了。 “我大舅母娘家的外甥的堂哥的大舅子。” 话说得贼溜,至于到底是什么亲戚,她也不知道。 她一直假装淡定的和陈穆愉对视着,明显发现,她说出这话后,他那勾魂的眼睛颜色变浅了不少,那丝危险好像在慢慢消失。 她长舒了一口气,结果那口气还没换完......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如此重感情的人,这么远的亲戚你都激动得跟人拼命了。” 陈穆愉端起沈归舟刚刚喝过的那杯茶,轻轻地品了一口。 明明是冷茶,从他的动作神态看去,却如上等茗品一般。 和刚刚沈归舟如地痞流氓一样的气质对比,他的一举一动无不透着高贵优雅,雪白的长袍衬的他就如昆仑山巅的谪仙。 沈归舟差点被这话噎死,还很没骨气的被他优雅的动作和身形给迷住,尴尬一笑,“这不是突然发现还有亲人没死,太激动了。再说,人有感情那不是应该的吗?”筆趣庫 陈穆愉抬眼,像是在研究怪物一样。 沈归舟被他看的毛骨悚然,难不成她刚刚哪话说错了。 “那我呢?” 沈归舟一愣,慢慢的回味过来,他是针对‘感情’这件事问的。 她没有想到她顺着他的话随口一诌,竟会惹来他这样的问题。 看着那双深邃的眼睛,一向谎话张口就来的她竟然有些词穷。 她莫名变得心虚,想要胡诌几句掩盖过去。张了几次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谁也不说话。 他在等她回答,她不知该说什么。 这诡异的安静持续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陈穆愉起身朝门外走去。 看着那修长的背影,沈归舟没有觉得轻松反倒是更加压抑。 看着他踏出房门的时候,她生出拦住他的冲动。 这想法一闪而过,她坐在那里,直到他的脚步声听不见了她也没有动。 她依旧静静地坐在那里,视线停留在门口陈穆愉消失的地方。 直至照明的灯笼开始陆续被点亮,眼睛都因睁太久受不住似有了泪意,她才轻声呢喃一句,“人都是有感情的,可是,我是鬼啊......” 鬼怎么会有感情呢? 第193章 秘密 她的声音很轻,轻的仿佛微风一吹就要散了。 这呢喃透过窗户,传入窗外人耳里。 那人一身雪白宽袖长袍,长身玉立,立在那里,如庭中松柏。 陈穆愉听着那句如鬼泣的呢喃,眉头微蹙。 他看不见她的脸,那个挺直僵硬的消瘦背影印在窗纸上,透出说不出的悲伤和委屈。 这是他们认识以来,她坐得最端正的一次。 他在檐下站了一炷香的时间,她都没有动一下,那个背影仿佛是被定住了。 眼角的余光看见陈霄进了院子,他从阴影处走了出来。 他没有注意到陈霄稍微有点惊讶的目光,跟他做了个手势,就步出听雨楼。 “去南境的人可有消息了?” 没有外人在,陈霄收起了那虚伪的招牌笑容,整个人看起来严肃了几分,也比外人面前要真了几分。 “回来了。不过......”陈霄想着刚刚收到的消息,说话有些吞吐。 “依旧没有进展?” “是。” “墨阁传来的消息,和上次区别不大。夫人是永盛十六年冬逃难到的南泉县,她在那里住了小十年,从未离开。她对人道,她是北方兴宜人,夫家姓韩,新婚不久家乡就遭了大难,她夫君死在逃难的路上。至于她来南泉县之前的事没有人知道,据那些活下来的人说,她到那的第一天就是我们最初见到她的样子,也不知她会武功。”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那个叫红云的女人呢?” “红云从客栈离开的第二天就离开了南泉县,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墨阁已经派出人去找,目前还没消息。” “去兴宜的人也传回消息,兴宜十五年内都无灾难。近三十年内,兴宜也没有姓韩和姓沈的人家,那里无人见过夫人。” 他们已走到书房,陈穆愉在书案前坐了下来,没有再说话。 陈霄猜不到他在想什么,安静地立在下首。 他有些羞愧,他所执掌的墨阁,号称没有查不到的事情。然而在沈归舟这件事上,他们已经 两次无功而返。 许久后,陈穆愉面前的烛火忽然发出了灯芯炸裂的声音。 陈霄心思收回,犹豫着开口,“王爷,夫人的身上似乎有许多秘密。” 他更想劝说,不应该将沈归舟留在身边。 无论是她在世人眼里的身份,还是那些成谜的过去都证明了陈穆愉不应该将她留在身边。 兴宜传回来的消息说明沈归舟对他们王爷撒了谎,对所有人都撒了谎。 明明是一个俗的让人讨厌的妇人突然变成了美人,还是个隐藏的武林高手。 十年乡邻对此一无所知,甚至连墨阁都查不到她的过去。 墨阁都查不出来的人,可能往往只有两个。 一是墨阁养了一群废物,剩下的一个就是她是故意掩藏。 这样一个来历不明,浑身是谜的女人王爷同床共枕,能不恐怖吗? 陈穆愉一直没有说话,修长的手指在书案上轻轻地扣着,陈霄知道这个动作证明他在思考。 他以为陈穆愉是将他的话给听进去了,哪知过了好一会后,陈穆愉却道:“让墨阁去查陶义,沈归舟和他的关系应该不一般,还有,他脖子上的东西也去查一下,她就是凭它认出人的。” “是。” “告诉许侬,如果这次还查不到有用的东西,那就以后都不要来见吾了,吾会重新给墨阁派一个掌管人。” “是。”陈霄替自己捏了把汗,却没有立即离开。 “没什么事,就下去吧。”陈穆愉苍劲有力的字在公文上起舞,他头也不抬地吩咐着。 陈穆愉冰冷的声音让他将那丝逾举的心思收了回来,“属下告退。” 关门声响起,陈穆愉将手中的毛笔搁了下来。 看着摊开的公文,他仿佛又看到了沈归舟挺直消瘦的背影。 陈霄的意思他明白。 他早就清楚沈归舟是个有秘密的女人。不说别的,她那一身的伤疤,就很好的说明了她的经历不简单。 若是以前,他是绝对不会将这样的女人留在身边的。 然而,人的一生中有很多事情都会不 受控制,沈归舟就是他的那个不受控制。 她就像毒药,越是神秘,就越是能牵动他的心。 两人的不欢而散并不是他的本意,他看的出来沈归舟看见那个疯子的时候很激动,眼睛里有着很多种情感,唯独没有喜爱。 他们不是‘旧情人’。 他也只是突然就问出了那个问题,想弄清楚他在沈归舟这个女人的心里算什么。 从小到大,因为他的身份,还有那张遗传了他那个艳冠后宫的母后的脸,让他走到哪里都不缺女子的爱慕。 无论是府内还是府外的女人,为了得到他的关注使出浑身解数,明争暗斗。 沈归舟看他的眼神也是炽烈的,就比如刚刚。 不过,善于观察人心的他发现这个女人的炽烈只流于表面。 她和其他女人并不一样。 她喜欢他,是单纯喜欢他的脸。就像她喜欢去各处看美人,不管是大家闺秀,还是红馆花魁,甚至是那些小倌馆的名角。 在她的眼中,他和那些人似乎并无不同。 他们有夫妻之实,她也未放在心上。她不要名分,甚至害怕自己对她负责。 若不是确定自己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也是唯一一个,他都要怀疑她就是水性杨花。 他曾经怀疑她不愿做他的侍妾,也不要名分,不过是欲擒故纵的把戏而已,她真正想要的是他的王妃之位。 毕竟,他不相信,这个天下真的有那种完全不在意自己贞洁的女人。 从小到大,他看到的都是女人用身体去换取他们想要的。 她们付出身体,或许是因为爱,但那绝对不是全部。付出什么了,必定是要得到什么。 他不相信,沈归舟会是个如此单纯的女人。 从认识她时,他所了解的她就是一个贪财、市侩的寡妇,而且还不检点、好女风。 这样的一个女人就是典型的彻底被世俗侵染了的庸俗之人。 第一晚过后,她依旧并不抗拒和他欢好让他更加坚信这一点。 可是,一向善于揣测人心的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第194章 谣言 她在床上任他予求,热情如火,床上的他们十分和谐。 只要下了床,她的眼里看不出对他的任何留恋,没有丝毫情愫。 没有情愫好歹有算计,她连算计都没有。 一天如此,十天如此,整整一个月都是如此。直到他要返回京城的那天,她还是如此。 回京那日,她站在那里,那一刻他终于相信她是真的不想让他负责,也没想过要对他负责。 可能是这个事实让他太过挫败,也可能是她的态度激起了他的好奇心,更激起了他的不甘心,他第一次对一个女人使用了不光彩的手段。 趁她不备,点了她的穴道,强行将她塞进了自己的马车,让她和自己一起回京城。 他还记得她当时那双狐狸眼狠狠瞪着他的样子,那是真的愤怒。 他敢肯定,就她那暴脾气,如果那一刻她不被束缚,一定会直接动脚。 那时他明白了,她是真的没有想过要赖上他。 她的眼睛里没有任何依恋,她爱他的脸,甚至迷恋他的身体,却也从未将他放在心上。 这一夜,陈穆愉睡在书房。 沈归舟坐到侍女进来送晚饭,又恢复成了没心没肺。 听清怜幸灾乐祸说王爷今晚不回来睡了,她只是‘哦’了一声表示知道。 吃完饭,她本想出去打听打听,看能不能知道陶义的所在。想起陈穆愉离开的时候那个背影,决定还是等一晚再说。 不知道陈穆愉会怎么对陶义,但她相信他不会杀人。 至于原因,她也说不清楚,就是直觉。 沐浴完后,她便睡了,陈穆愉回不回来,对她似乎毫无影响。 第二日早朝,陈穆愉发现一路上大家除了和他像平常一样打招呼之外,仿佛都在偷偷看他。 个个都是不敢置信,欲言又止的模样。 朝堂上,大臣也在偷偷打量他,就连端坐在龙座上一向严肃的圣上都看了他好几眼。 那眼神,仿佛带着痛心疾首,又带着难以置信,好像还有恨铁不成钢,似乎又有 对他的愧疚,总结起来,就是十分复杂。 还没研究出来他那父皇的眼神是何意,大内总管张德素尖着嗓子大喊:“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话音未落,皇帝就已经起身离去,步子迈的比平常大。 有几个老臣,明显是有事要说,他却清楚看见张德素对着他们摇头。 以他对他家这老父亲的理解,这哪里是‘有事启奏,无事退朝’,这是今天根本就不想谈事。 陛下走了,大臣们各回各家。离开时,都无不例外的又看了陈穆愉几眼。 那眼神,他终于看透,嫌弃又不敢太明显。 蓦地有人在他耳边出声,“七弟,看不出来,你爱好还挺广泛啊?” 说话的是秦王,笑得人畜无害,话里则暗含深意。 “皇兄此话何意?” 秦王递过来一个眼神,看得人想揍他。 这时,一向喜欢赖在他的王府的九皇子一脸心痛地走过来。 “七哥,原来你一直没娶亲是因为如此。” 这话题起的莫名其妙,他一时没理解。 他这弟弟又快速换了一副我理解的表情,“不过,没关系的,七哥我不会看不起你的,无论如何,你都是我最敬重的哥哥。” 陈穆愉:“……” 难道他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 “说人话。”他实在忍无可忍。 “......” “晋王殿下,陛下宣您去御书房。” 张德素德突然冒出来,打断三人对话。 他看了一眼低着头的张德素,瞬间想到刚刚他那老父亲看他的眼神。 环顾一周,他朝着御书房走去。 一只脚刚踏进御书房,就感觉到杀气。 凭着多年养成的习惯他灵巧的往旁边一躲,茶杯随着滚烫的茶水摔碎在门口。 他最近没做什么得罪人的事,难道是家里那个不省心的做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陈穆愉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瞬间又恢复正常。 “逆子。”许是见没有砸中他,端坐在上首的皇帝气的大骂。 陈穆愉绕过一地的茶水 和碎瓷片走了进来,一脸无辜,“父皇要杀人是不是也得先给人安个罪名,儿臣这是做错了什么,让父皇这般气愤?” 快速思考了一下,他打算以不变应万变,先弄清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本来摔了个茶杯,骂了一句,皇帝已经好受一些。可他这么一问,皇帝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皇帝从书案前的龙椅上站了起来,抄起手边端砚砸了出去。 “你个逆子,你还有脸问?堂堂天楚皇子,一品亲王,那么多女人你不要,你竟然去养男宠。” 陈穆愉微微一闪,价值千金的端砚在他旁边变成几块。 紧接着,檀木镇纸又飞了过来。 “学什么不好,偏偏学那龙阳之好,我这到底是做了什么孽,竟然生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 皇帝是真的气得狠了,竟然连那高高在上的自称都不用了。 扔出镇纸后,他失去了力气,扶着龙案大口喘着气。 陈穆愉身形一错,避开镇纸,人已经在御书房正中央。 被他这老父亲一通训骂,总算是明白了今日看他的眼神是何意。 ‘养男宠’、‘龙阳之好’,他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多了这么恶心一癖好。 这都是哪里来的谣言,简直是荒唐至极。 看了一眼气的发抖的老父亲,他试着开口,“父皇......” 他才刚喊一声,他那还抖得厉害的老父亲就又中气十足地骂了起来。 “你要养也就算了,偷偷地养在府上,我可以装作不知道,可你竟然还带到外面去,大庭广众之下做那些伤风败俗的事情。你个逆子,你是嫌你老子我活的太长了,好早点气死我。” 平常人家父亲教训不成器的孩子的话语从这天楚之主嘴里说出来,相当接地气却又变了味道。 听到最后那句,站在外面的张德素吓得心提到了嗓子眼。 盼着皇帝死,这个罪名可是要被杀头的。 若有这想法的是皇子亲王,那更是不得了,那可是谋逆篡位。 第195章 狐狸 看着他长大的张德素为他捏了一把汗,但也不敢这个时候去触逆鳞。 听到如此控诉,要是换了其他皇子早就跪在地上喊冤,陈穆愉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的看着皇帝跳脚。 ‘大庭广众’四字提醒了他,瞬间想到昨日男装打扮的沈归舟。 这下,他总算知道这可笑的谣言是从哪里来的了。 见自己父皇气的双目圆睁,他想起了昨天沈归舟昨天勾人的那个眼神。 还真是只小狐狸,当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他伸手扶额,心中无奈叹息一声,“父皇,您误会了。儿臣......” 他刚开口,就被皇帝打断。 “你老实说,你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你瞒着我多久了?你是只是玩玩,还是对女人不感兴趣?你一直不肯娶王妃是不是因为这个?还有你府上的女人是不是你用来骗我的......” 陈穆愉觉得有点头疼。 发现这个他并不怎么亲近的老父亲话其实挺多的。 “她是女的。”他心平气和打断了自己喋喋不休的老父亲。 “女的,你老实说,你府上的那些女人到底是不是摆设?” 皇帝正问得顺口,一时没反应过,半天才觉得不对劲,声音戛然而止。 愣了半天,他伸出颤抖的手,指着陈穆愉,问:“你刚刚说什么?她是女的,谁是女的?” “昨天和儿臣的在一起的人是个女的,为了出门方便,恰好穿了身男装而已。” 剧情反转太大,皇帝目瞪口呆,没反应过来。 一直站在门外竖着耳朵听着里面动静的张德素也是一脸惊讶,悬着的心终于又回到原位。 陈穆愉想起了沈归舟,此刻那个女人想必也听到了传言,正笑得前翻后仰吧。 她给他送了这么一份大礼,他该怎么回馈呢? 皇帝终于有了反应,“你说的是真的?” “您觉得我有必要为这点小事和您撒谎吗?” 皇帝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个不孝子竟然说这差点气的他见祖宗的事情是小事。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脾气,眼看就又要冲上来。 偏偏陈穆愉泰然处之的模样,让 他觉得这不孝子说的好像也没毛病。 他这儿子可不简单。 少时就去北疆征战,大大小小的仗打了无数,杀的人恐怕都能堆起一座山了。这事在他看来是违悖祖制的大逆之举,可在他这个儿子的眼里恐怕还真的不是什么事。 这事若是真的,他恐怕只会说句多大点事,才不会费这个心思来骗他,他是不怕气死他这个做老子的。 皇帝终于相信是自己闹了个乌龙。 事情解释清楚了,本是件好事。 可是皇帝想起刚刚自己劈头盖脸对这么大的儿子就是一顿骂,还问他的房中事,内疚之余觉得尴尬的很。 想要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穆愉觉得误会已经解释清楚,也就没必要再待下去。 想必,他这父皇也没有别的事要和他说。 “如果父皇没有其他的事要说,儿臣就先告退了。儿臣还没用早膳,就不打扰父皇了。” 这话落在皇帝的耳朵里,直接变了味。 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我还赶着回去吃早膳呢。 皇帝气的将龙案上剩下的折子扔了一把出去,“滚。” 陈穆愉身形一晃轻易避开,人也已经到了御书房外。 “殿下。”张德素看见他欣慰地笑着唤了一声。 陈穆愉知道张德素一向对他不错,心知刚刚他在外面肯定也是提着心的。 他难得的放柔了脸部线条,“让公公担心了。” 张德素受宠若惊,“殿下好就好。” 两人听着里面又有扔东西的声音,彼此对视了一眼。 陈穆愉大步离开,张德胜赶紧小跑了进去。 “这个逆子。”皇帝见陈穆愉当真是头也不回毫不留恋地走了,他气成这样,连一句虚假的问候都没有,气血又翻腾了起来。 看着一地狼藉,张德素头疼的厉害。脸上依旧笑着,心中的情绪丝毫不外露。 听皇帝似无奈似宠溺地抱怨,他笑着打圆场,“陛下,您看,老奴说吧,晋王殿下一向知礼守礼,断是不会做那等腌臜之事的。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乱说话,惹出这等笑话。陛下,你 可不要气了,免得气坏了身子。” 这能怪人家不长眼吗?只能怪他自己行事太过乖张,整个京都的人都在说,那是一个不长眼的人的问题吗? 提起这事,皇帝倒是真的松一口气。 今早听说这事时,他差点气的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就去向列祖列宗请罪了,如今弄清楚是个乌龙,总算是让他那口气彻底舒畅了。 不过,看着陈穆愉走,他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事情。 张德素端了一杯茶递给他,见他接过,面色好看很多,在心里无奈地笑了笑。 招手让小太监进来收拾乱局,自己则亲手整理起那些无辜的折子来。 皇帝端着茶,看着小太监们动作麻利地收拾着,眼前有光一闪。 他忘问那个逆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竟然会让他闹出这么大的笑话。 “张德素,去查一查昨天和晋王在一起的那个女人。” “是。”张德素早知会这般。 一颗老父亲的心啊。这皇帝再怎么地位尊崇也是个父亲,对让自己的儿子闹了个这么大的笑话的女人想要详细了解也完全是情理之中。 “算了,还是别去了。” 刚要出门,又被叫住。 “那个逆子虽未娶亲,府上女人却也不少,带个女人出门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算了,还是不要去查了。” 张德素明白了。 晋王殿下的确还未娶王妃,侧妃也不曾有。他府上的女人也确实不少,陛下送的,各个皇子送的,番邦小国送的。环肥瘦燕,应有尽有。 既然不是真的有龙阳之好,那身边有个女人也真的没有什么好奇怪。 只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一个时辰后,他退出御书房,终于想起哪里不对劲。 晋王府的女人是很多,然而晋王殿下出门身边从不带女人。如今,晋王殿下和那女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亲密之举,这女子怕是不一般啊。 他摇了摇头,说到底,这都是晋王殿下的私事。若是能有一个不一般的女子出现也是好的,晋王已经二十有六,早该成家了。 他眯起眼睛,露出欣慰的笑容,并未提醒皇帝。 第196章 夫人 陈穆愉到宫门时,他的马车前多了两个人。 见他出来,两人激动迎了上来。 “七哥,如何?父皇有没有骂你?他打你了吗?”九皇子陈穆宣冲上来想要抓住他好好看一遍。 陈穆愉躲过他的手,没想回答。 另一人面相沉稳,张嘴透出人渣本性,“唉,藏得够深啊,您竟然还好这口。” 朝廷新贵刑部侍郎欧少言和陈穆愉保持两步距离,一脸八卦。 “你不知道,今日我听说这事时,吓得不轻。一路紧赶慢赶,想要问问你。哪知,你来的那般早。” 他又凑近了点,“刚在大殿上我都快憋死了,好不容易散朝,你又被陛下叫走。等到现在,你看我容易吗?” 陈穆愉又往旁边挪了点,嫌弃之意很是明显。 “你快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个据说长得眉清目秀的小白脸是你从哪里弄回来的?” 陈穆愉听着这喋喋不休的声音,觉得头痛。 哪知欧少言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越说越来劲。 “诶,刚刚陛下找你也是为这事吧?挨罚了没。不过,我说你当真的是藏的够深的?认识你这么些年,我都没有看出来你还有这爱好。” 说到这里,他欲言又止,定了定心,小心翼翼开口。 “有个问题我憋了一早上了,你,那个,不会,对我,有那个,那个吧。” 几人刚好走到马车前,莫焰看见陈穆愉过来,已经撩开车帘。 眼看就要上车的陈穆愉倏地看向他,面色冷峻,眼神淡淡,吓得他立马闭嘴。 欧少言心一突,退后一步,谄媚一笑,“开个玩笑,不要这么严肃,玩笑,玩笑。” 陈穆宣见如此,也赶紧闭上嘴。 陈穆愉踏上马车。 “那你至少也告诉我昨天在大街上和你亲亲我我的小白脸到底是谁嘛?” 欧少言忽然喊问出声,陈穆愉扶着车壁的手不受控制地微抖了一下。 刚刚要赶车的莫焰动作也是一僵,终于明白这两尊大佛为何在这里等他们王爷了。 想起刚刚听到大家隐晦谈起龙阳之好之事,莫焰聪明,立刻就想到昨日的沈 归舟。 他深吸了一口气,替陈穆愉解释,“九殿下,欧大人,你们误会了。昨日大街上的人是我们夫人。” 不等人回应,他便驱动了马车。 夫人? 被留在原地的两人对视良久才回过神来。 欧少言一脸失望,原来是个女的啊。 陈穆宣一脸欣喜,就知道七哥不是那种人。 主角都走了,两人也向自家马车走去。 相背而行的两人走了几步,不约而同回过头来。 夫人? “莫焰何时称过你七哥的哪个女人为‘夫人’?” 自从有了晋王府后,三天有两天赖在那里的陈穆宣十分肯定,“据我亲身考察,从来没有。” “你七哥何时带女人出过门?” 从小就像个跟屁虫跟在陈穆愉身后的陈穆宣知无不言,“据我多年经验,从来没有。在外面从来没有女人可以靠近七哥,搂搂抱抱更不可能?” 两人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了秘密。 对视一眼,赶紧齐齐去往晋王府。 沈归舟醒时,天已经大亮。 陈穆愉知道她的习惯,不喜欢有其他人在卧房里走来走去,尤其是她睡着的时候。亦知她不喜人伺候,便很少安排人进来。 昨晚他睡书房,今日没人来吵她。 她清楚陈穆愉这般顺着她,也是怕她让这王府闹出人命来。 打开衣柜,右边放的都是她的衣裳。 统一的火红色。 她随便拿了一套,对襟襦裙,披帛等一整套,一件一件穿着。 繁复的装束,曾经是她最讨厌的,穿久了也习惯了。 “夫人。” 见她开门,打扫院子的侍女赶紧给她行礼,并将放在一旁的洗漱用具给端了进来。 这个称呼听久了,她也习惯了。反正无论怎么叫左右也不过是个称呼而已,她还是她,并没有什么不同。 清怜在对面的檐廊下嗑瓜子,督促着其他人打扫院子,见到沈归舟也没行礼,典型的目中无人。 沈归舟也没当回事。 晋王府的丫鬟很懂规矩,知晓她的习惯,将东西一一放下,并不上前去帮她。 她动作快速的洗漱完,然后随手挽了个发髻,一切都麻利的很 。 以前的她都是将头发挽成那种时下妇人最常见的样式,今日,她将头发换成了未出阁的少女样式。 依旧只簪了那支刻着附子花的红玉簪,再配了一副同色的长耳坠。 简单的装束,回头的那一瞬间,惊艳了屋中侍女。 直到她在桌前坐下,侍女们才将东西收拾好,退了下去。 正喝着粥时,清怜走进来。 她依旧没见礼,只是站在旁边看着沈归舟。 在这住了这么久,沈归舟不用刻意打听也知道清怜是这听雨楼的一等侍女,在晋王府很有地位。 她更看的出来,清怜从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陈穆愉在府里用早膳时,清怜都会留下来伺候。 她用膳时,清怜从未出现。 今日她突然进来,沈归舟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因为昨晚陈穆愉第一次没有回来睡。 这些大宅院里的女人还真是一个样,每天除了男人那点事就是男人那点事。 她们管不了男人,掌控不了男人,就从同一个男人的其他女人下手。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真的是无聊的很。 转念一想,优秀如他,又有显赫尊贵的身份,这些女人会有如此心思和动作好像也挺合情合理的。 若是平常,她说不定愿意陪她玩一玩,逗逗趣。但今天不行,她闲,她可不闲。 无视掉清怜那三分可怜,三分嘲笑,四分讽刺的眼神,她一边大口喝着粥,一边问,“你们王爷呢?” 一个王爷从外面带回来的女人,没名没分,清怜是不屑和她说话的。 虽有几分美貌,可能进这晋王府的女人不都是有几分姿色。 昨夜王爷面色不善地回来,晚上睡在书房,就连晚膳也没有陪眼前这个女人用,她理所当然地以为沈归舟是着急了。 “王爷还未下朝。” 沈归舟丝毫不在意清怜话语里的不敬和幸灾乐祸,她端起粥将碗里剩下的粥一口饮尽。 白玉碗挡住脸时,她的嘴角上扬了一个好看的弧度,狐狸眼是掩盖不住的光芒。 清怜见她竟然端碗,目瞪口呆。 见沈归舟将空碗放下来,毫不避讳地说了一句,“粗鲁。” 第197章 粗鲁 沈归舟当作没有听到。 顺手抓起一个叫不出名字的糕点,准备出门。 她打算在陈穆愉回来前,将整个王府探查一圈,看看那厮有没有将陶义关在王府。 来晋王府的第三天她就发现这晋王府有座地牢,就在西北的那片荒凉的竹林下面。 昨晚她想了许久,陈穆愉若要将陶义关起来,关在那里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她在马车上失神的时候只有那么一小会,按时间推断,那一小会,他们刚好从那个方向的外围经过。 好在,她有个习惯,那就是每到一个陌生地方,一定会先将地形摸清楚。 这晋王府虽说戒备森严,却还拦不住她。 哪知清怜是个拎不清的人,竟又在她身后骂了起来。 “乡野村妇,粗鄙至极,简直是丢王爷的脸。” 已经踏过门槛的沈归舟,将嘴里的糕点吞下去,笑着转身回房。 清怜见她转身,也不怕,冷哼一声,迈步就要出门去。 沈归舟把玩着手里的糕点,笑着问她:“小妹妹,你知道粗鲁是何意吗?” 清怜脚步一顿,不大明白她怎么会有此问。 见她笑,以为她是蠢得没有明白自己是在骂她。 她自认妖娆地抚了一下鬓边的头发,打算好好给沈归舟解释一下何为‘粗鲁’。 她张开了嘴,“......” 沈归舟脸上的笑容骤然放大,糕点一抛,那块糕点以迅雷之势堵住了清怜的嘴。 随即见她身形一闪,桌上那锅还剩不少的粥连带砂锅罩在了清怜头上。 “啊......”清怜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听雨楼。 已站在门外的沈归舟堵着耳朵看到她气急败坏的模样,声音轻柔,“小妹妹,以后记住,这才算粗鲁。” 附赠一个单纯明媚的笑容,她一溜烟跑出了听雨楼。 躲在暗处的云泽和暗卫瞠目结舌,果然粗鲁。 云泽知道沈归舟不好惹,但没想到她对女人也是能下如此狠手。 转念一想,她这么做好像也没什么不对,毕 竟她也是个女的。 醒过神来,他迅速追出去,没见到沈归舟。 外面的侍卫听到惨叫声,匆匆跑了过来,也没注意到沈归舟。 云泽终于意识到她的目的不是清怜。 想起沈归舟上次在他眼皮子溜出王府,太阳穴抽痛起来。 快速赶到大门口,守门的侍卫说没见人出去过。 这么一会功夫,在王府中各处寻找的人也开始陆续来禀报,没有找到。 云泽冷静下来,她定是去找昨日那疯子了。 她根本不知道那个疯子在哪里,那到底会上哪去找呢? 想到此,他觉得头痛更明显了。 王爷出门吩咐他,等沈归舟醒来就带她去见那个疯子。结果,他还没来得及说,她就先不见了。 仔细回想王府的防卫部署,脑海中闪现一种可能。 因她昨日溜出王府,晚上陈穆愉便又亲自部署加强了防卫。 现在的王府,就算是陈穆愉那样的绝顶高手短时间内也不可能自由出入。 在云泽看来,沈归舟的身手不错,但定是不如他们王爷的。 不然也不会是从苏阳到京都溜了那么多次都没成功过。 所以,她根本就还没出去。 他回到院中,大声喊道:“夫人,王爷早上出门的时候吩咐属下,等你醒了就陪您去看您那个‘故人’。所以,您没必要捉弄我们。” 等了一会,没人回应。 云泽继续道:“您放心,属下不会借用王爷的名义来骗您的。再说,您的那位故人王爷将他安排在京郊的一处别院里,如果没有属下带路,您短时间内是找不到的。” 云泽猜到并没有错,沈归舟的确还没有出去。 因为她根本没想出去啊。 她在等待时机,好去地牢查看。 哪知被她坑了多次的云泽这次机警起来,更让她没有意料到的是云泽的话。 昨晚她和陈穆愉不欢而散,晚上他都没有回来睡,那还本是他的院子,可见他是真的被气着了。 按正常逻辑来讲,陈穆愉肯定是不会轻易让她见 到陶义,不然他也没有必要把人悄悄弄走。 现在云泽告诉她,陈穆愉让他带她去看陶义,她惊讶得同时,又有些疑惑。 他此举到底是何意? 不过,这倒是一件好事。 听云泽这话,陶义并不在地牢。若不在王府,让她自己去查那还真有点麻烦。 看见沈归舟火红的身影从西边的角落里走出来,云泽长舒一口气。 沈归舟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笑道:“我就吃多了,想要消消食,你们这么多人待在这里干什么呢?” 云泽旁边同样急得不行的齐伯也松了口气,笑着答道:“我们看日出呢。” 众人:“......” 沈归舟咳嗽一声,“既然是在郊外,那我们就不要耽搁了,快点出发吧。不然回来就赶不上中饭了。” 众人:“......” 云泽陪同沈归舟刚出城门,陈穆愉回到了王府。 他一进门,齐伯就将早上的事情告知了他。 说到清怜,齐伯壮着胆子偷偷观察他的神色。 清怜被烫得不轻,娇俏的脸上长了好几个水泡,甚至头皮上都是,会不会毁容还不一定。 若这清怜是一般的侍女,沈归舟是正经主子,教训个下人也不是什么大事。 偏偏这侍女不是一般的侍女,主子又不能算是正经主子。 听着清怜惨叫着要让王爷做主,又想着王爷对沈归舟的纵容,齐伯不知到底该如何处理。 陈穆愉神色冰冷,刀削的侧颜透着生人勿进的冷厉。 片刻后,他开了口,“既然不愿做王府的婢女,就送去绿楼吧。” 齐伯忐忑的心瞬间停跳,眼里布满震惊。 绿楼,那可是整个京都都赫赫有名的妓馆。 为何有名? 那里的姑娘是最便宜的。便宜到,只要一个铜板就可以在里面呆一夜,甚至,若是军中之人连一个铜板都不要。 因此,那里出入最多的客人是乞丐流浪汉,以及没什么钱又有一身臭毛病的军中莽汉。 至于玩的花样嘛,全看客人喜欢。 第198章 别院 为何便宜? 绿楼不是一般的妓院,里面的姑娘全是官妓。然而,她们和一般的官妓又不同,全部都是官宦人家犯了错的内眷和丫鬟。 将人送到那里,不是贪图钱财,纯粹是为了惩罚她们而已。 那里的姑娘想要赎身就是痴心妄想。 除非是死,否则别想出来。甚至是有些模样好的,恰好遇上些有怪癖的,死了还得忙活两天。 传闻有云,进去绿楼,还不如下地狱。 听雨楼的一等侍女,虽不说有多受宠,好歹也是高人一等的存在。 更何况,清怜是皇后派来晋王府伺候的。 齐伯还想劝说两句,抬头见这位主子脸上只有果决冷厉。 他知晓这事是毫无转圜余地了。 “是。” 做这王府管家多年,他已经明白清怜和沈归舟没有可比性。 陈穆愉往书房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以后......” 说了两个字,他沉默下来。 齐伯不敢催问他。 过了一会,陈穆愉抬头看向西边角落,道:“她要出门就随便她。” 齐伯愣了片刻,才明白‘她’是指谁,领命后赶紧着手去安排送清怜去绿楼的事情。 陈穆愉直接朝书房走去,后面的两个跟屁虫,他早就吩咐了莫焰将人给挡回去。 那两个人什么德行,他还能不清楚。 已经了解了沈归舟的重要性,齐伯没有悄悄处理此事,而是叫了人大张旗鼓的将清怜从房里的榻上拖了出去,将全府的人都敲打了一番。 他以以下犯上,编排主子的罪名罚了清怜五十板子,奄奄一息之际才让人拖去绿楼。 这一番动作下来,那些心思有异的下人都吓得不轻,王府后院中的那些女人听说此事,脸上、心里更是精彩纷呈。 贺叶蓁听说此事时在房中砸了好些东西,本想再去会会沈归舟的她最终还是按捺住了心思。 马车出了城门后又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停下来,没等云泽唤她,沈归舟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 她快速打量四周,青山绿水,环境清幽,倒是个躲清闲的好地方。 肉眼所见之处,除了眼前这座没有匾额的房子,再无人家。 这不仅是个躲清闲的好地方,也是个关押人质的好地方。 就算被折磨的死去活来,喊破嗓子,估计也不会有人听到。侥幸能逃出去,多半也绕不出去。 沈归舟在心底鄙视陈穆愉,用心险恶。 云泽叩响别院大门,有黑衣侍卫将大门打开一条缝,见是云泽忙将大门全部打开。 “夫人,请。” 沈归舟收回打量的视线,也不客气,直接抬脚进门。 门口的侍卫就是昨天队伍中的人,见到沈归舟仅是小小惊讶了一下,很快低头行礼。 沈归舟也记得他,心中对陈穆愉还保留的两分怀疑彻底抹掉。 三进的院子,并不算大。她跟着侍卫往里走,状似不经意的将周围都打量一番。 院子里仅有两名护卫,暗处还隐藏两个,防卫不算严。 显然,陈穆愉没打算防她。 很快三人就走进后院,刚进门,就有人尖叫着从房里冲出来。 沈归舟一眼认出陶义。 和昨日的肮脏邋遢相比,今日的他看着要顺眼很多。 枯燥的长发束了起来,换了一身干净的深色直裰,那张瘦的只有骨头的脸也干净不少。 若有不变的,就是那双眼睛和眼里的害怕、抗拒。 沈归舟心里闪过疑惑,正要上前拦下他,就见又有人跑出来。 她眼尖地看见那人手里拿了一碗,他跑近时,有一股药味。 她拦住陶义,直接在他身上一点,满院子疯跑的人变成了雕塑。 大夫眼疾手快,掐住陶义下巴,将药给灌他下去。 随后他手一挥,有银针扎在陶义后颈处,站着的人就倒了下去。 沈归舟眉尾一挑,还有这操作。 云泽反应极快,用长剑抵住陶义的后背,一把扯过带路的侍卫挡在沈归舟和陶义中间。 沈归舟也不慢,一个侧身,动作麻利地躲开。 侍 卫反应过来,赶紧扶着陶义回房。 沈归舟打量着对面的年轻男子,看上去与陈穆愉差不多的年纪,长相英俊。 他和陈穆愉完全是两种类型。 陈穆愉是高山上的雪莲,俊美如谪仙,可又冷的不敢让人接近。 眼前这人一双上扬的桃花眼,看人时,似乎一直在笑,让人不自觉想要靠近。 可若细看,则会发现那笑并未到达眼底。 是个有心计的人。 若是平常,遇到如此好看的公子,沈归舟定是要多看两眼的,甚至上前搭讪两句。 今日,她没这个心情。 收回视线,跟着侍卫走进房内。 “范公子。”云泽朝范楷恭敬一礼。 “她就是你们王爷从苏阳带回来的那个女人?” 沈归舟听见了问话,未表现出异样。 “是的。” “她怎么会来这里?难不成那疯子是她的旧情人?” 云泽还未回话,他蓦地拔高声音,“天啦,不会是你们王爷看上了人家小姑娘,然后强抢民女,继而还把姑娘的小情人给弄疯了吧?” 云泽无力吐槽,“不是。” 他们王爷一向正直,才不会如街头地痞般行事。 范楷会错了意,“不是?若不是,那他怎么会让我连夜赶回来给一个疯子看病,这难道不是做贼心虚?” 云泽深吸一口气,直接往里走,不想和他再讨论下去。 范楷哪肯放过,赶忙跟上去,“那你们王爷为何会大发慈悲?” 云泽闭紧嘴巴。 沈归舟确认陶义只是睡了,便打量起房间陈设,简单干净。 看的出来,陈穆愉没有亏待于他。 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沈归舟转过头来,礼貌询问范楷,“请问,他怎么样?” 范楷看着沈归舟,眼珠一转。 和陈穆愉认识多年,对于他身边的这几个人他也是清楚的。云泽不想说的事情,他怎么问也是问不出的。 没事,他不说,他可以去问其他人嘛,比如眼前的小美人。 他正色回道:“放心吧,死不了。” 第199章 陶义 这话等于没说。 沈归舟又等了半天,只见范楷倒了杯茶悠闲地品了起来,没了后续。 她直接将视线转向云泽。 云泽忆起陈穆愉的嘱咐,朝范楷恭敬一礼,不卑不亢,“范公子,王爷想要知道他的具体情况。” 范楷和他对视一眼,转而将视线放到沈归舟身上。 不是倾国倾城,但也算得上是个小美人。 举止打扮看着像是良家女子,不过,和他见过的大家闺秀似乎又有不同。 她不羞涩和他对视,眼神坦荡。明明是她想知道疯子的状况,偏偏又不急迫。 难不成他真猜错了,那不是她的小情人。 这不应该啊,话本子上不都是这样写的吗? 猜不出来,他干脆直接问:“你和他什么关系?” “认识。” 见沈归舟一本正经的样子,范楷瞪大眼睛,这是什么回答。 “那你和陈穆愉是什么关系?” 这倒是让沈归舟一时有点难以回答。 她和陈穆愉吗? 互相暖床的关系。 想来想去,她也就想出这一种比较贴合现实的关系。 她若是这样对别人说,好像不太雅。 她倒是不在意,可若这话传到陈穆愉那儿,晚上回去还不弄死她。 想到那本春风十二册,她心里哆嗦了一下。 “认识。” 范楷心头像是被人浇了一盆凉水,桃花眼稍稍眯了起来,“认识?” 下一刻他拔高音量,“你们难不成不是奸夫淫妇的关系?” 站在一旁的云泽踉跄了一下。 “范公子,请您慎言,这话若是我们王爷知道了,恐怕......” 沈归舟和范楷的对话,听的云泽心惊胆颤。 虽知晓范楷和王爷师出同门,关系不一般,还是不得不出声提醒。 听云泽说起陈穆愉,范楷脸上闪过一丝后怕。 他那师兄即使常年在军营和糙汉子打交道,依旧最是听不得亲近之人说脏话,尤其还 是说他。 为了这事,从小到大,他可没少挨罚。 若是让他知道自己说他是‘奸夫’,估计得直接将他发配边疆。筆趣庫 他恶狠狠瞪了云泽一眼,示意他不准传出去。 沈归舟将两个人的‘眉来眼去’看在眼里,没当回事。 她也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你这个词吧,虽然不那么好听,却也没什么错,我们差不多就是这种关系吧。” 云泽实在是佩服她的脸皮,怀疑她到底是不是女人。 范楷短暂震惊后,一阵大笑,着实是没想到还有女人敢这般说话。 真是个有趣的美人。 “所以,他到底是什么情况呢?” 范楷一愣,没想到她一直没忘正事。 他看顺眼了沈归舟,也不再故意为难,“你放心吧,他没什么大事。就是有点虚弱罢了,好好将养一段时间就会没事的。但是......” 范楷故意放缓语速,等沈归舟主动询问。 等了半天,沈归舟没有开口的意思。 他尴尬咳嗽一声,“他失了心性,一时半会恐怕是好不了了。” 昨日陶义没有认出她,又一副疯癫模样,对于这个诊断沈归舟并不意外。 反倒是其他两人,有些看不懂她的反应。 昨日沈归舟激动的模样,云泽还记得清楚。今日面对陶义,她过于冷淡了。 她这般反应,云泽一时之间倒不敢断定这人对她的重要性了。 他们不知,此时的沈归舟更想知道陶义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陶义活着,她是欣喜的。 然而,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他为什么会活着? 她有许多问题想问他,可即使此刻他不是睡着的,恐怕也是回答不了自己的问题了吧。 沉默半响,她问:“知道他为什么会失了心性吗?” “这就不好说了。估计是受了什么大的刺激吧。” 沈归舟:“……” 她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走开,走开,都给我走开。” 床上的人突然大叫出声,惊了桌边三人。 沈归舟反应最快,急步朝床边走去,走近了发现陶义没醒,说的不过是呓语罢了。 他似是梦到了不好的事情,双手乱舞,像是急于驱赶什么。 她想叫醒他,手才刚伸出去,他睁开了眼睛。 两人猝不及防来了个对视,沈归舟试着喊道:“陶义。” 床上的人直直地盯着她,片刻后,他的眼神变成了惊恐。 他爬着往里侧躲,“鬼,鬼啊。” 声音凄厉,云泽和范楷一惊。 “夫人,小心。”云泽一把将沈归舟给拉开,将她护在身后。 范楷手上夹了银针,伸出去时,沈归舟伸手挡住他,对他摇了摇头。 云泽和范楷不知道陶义为何会突然情绪失控,沈归舟心中是清楚的。 他认出她了。 躲在床角瑟瑟发抖的陶义嘴里还在喊着,“鬼,鬼......” 起初他一直叨着有鬼,重复几次后,他突然换了说法,吐词清晰。 “不关我的事,不是我杀的你们,不关我的事,走开,你们都给我走开......” 沈归舟面如死水,神情没有任何波澜。 陶义变得激动起来,躲在床角,手脚都在挥舞,惊恐焦急地喊着‘走开’。 云泽挡在沈归舟前面,怕他突然发疯误伤她。 沈归舟示意他不必紧张,迈腿向前走去。 她看着发疯的陶义,淡声询问:“你们是谁?” 她表情依旧,语气中多了严肃和压抑。 云泽和范楷两人对视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 两人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 陶义一脸惊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没有听到问话。 又过了一会,他瞪着眼睛蓦地对着空气大喊:“你们要怪,就怪公子,是他害死你们的,不是我。没错,是他害死的,就是他,是他......” 第200章 重视 惶恐不安的陶义似乎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双目怒睁,满身戾气。喊了几句,突然失声,他直直砸在床上。 范楷赶紧给他把了脉,随后说道:“他没事,只是太激动了,气血攻心,暂时晕过去了。” 云泽下意识看向沈归舟,只见她面色如常,好像未受到影响。 沈归舟神情如此冷淡,他觉得,说他们是友人都显得有点牵强。 想起刚刚她说“认识”,倒不像是敷衍。 他们不知,沈归舟不过是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罢了。 是他害死你们的,是他害死的,是他,是他...... 陶义的话像诅咒一般,开始在她脑海里盘旋。筆趣庫 她想要抓住陶义的脖子问他,‘你们’在哪? 她有些机械地问范楷,“他什么时候能醒?” “不知道。不过今日应该是不会醒了?” “什么意思?” 范楷将插在陶义脖子上的银针收回来,“因为我刚刚喂了他一颗聚梦丹。” “那是什么东西?” “我的独门秘方,吃了之后,能让人好好睡一觉,有清心宁神的功效。”说起自己的药,范楷言语中有几分得意。 “睡一觉?那是睡多久?” “少则一天,多则三天三夜,看个人体质而定。” 沈归舟深吸一口气,手握成拳,压抑住想给他一拳的冲动。 范楷自顾自收拾着他的东西,对沈归舟道:“天色不早了,该吃午饭了。小美人,要不要一起啊。” 沈归舟还未作答,了解范楷的云泽反应极快,道:“夫人,王爷说今日会回府用午膳。” 话是对沈归舟说的,说话时他却看着满脸桃花的范楷。 范楷不管他,继续对沈归舟道:“小美人,反正他今天是不会醒来了,你与其在这里干等着还不如和我吃饭去呢。我可以带你去京城最好的酒楼吃京城最好吃的叫花鸡哦。” 范楷像拐卖小孩的怪大叔,笑得一脸奸诈。 见他执意如此,云泽也懒得再管。 沈归舟嘴里十句有九句半不可信,剩下的半句听了你还得仔细斟 酌斟酌是否是陷阱。 她说谎信手拈来,表情天衣无缝。 范楷以为她是小白兔,殊不知她是修炼成精的老狐狸,就连他们王爷那种人鬼皆怕的人都着了她的道。 这范公子对上他们这位夫人,谁吃亏还不一定呢? 沈归舟沉默片刻,反问范楷,“是天外来客的叫花鸡吗?” 范楷脸上一喜,“没错,就是天外来客。” 沈归舟又问:“再来两壶梨花落?” 范楷眼睛一亮,“没问题。” 天外来客外,出于职责,云泽还是又提醒了沈归舟一遍,“夫人,王爷此时应该回府了。” 他对沈归舟说陈穆愉会回府用午膳确有其事,并不是推脱范楷之借口。 哪知沈归舟还没有表态,范楷先白了他一眼,抢话道:“回去就回去呗。他那么大个人了,难道一个人吃不下饭啊,若吃不下就叫他后院那些女人陪他一起。” 云泽:“......” “小美人,我们不要管他,我们吃我们的。” 范楷显然是这酒楼的常客,一看见他进门,管事的就迎了上来。一边谄媚地打着招呼,一边将人往二楼他惯用的座位上引。 倒是一旁的沈归舟,让管事的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一身红衣的沈归舟艳丽逼人,虽不是天姿绝色,却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前几日沈归舟来这,都戴了帷帽。即使云泽就在旁边,他也并未认出她来。 范楷是第一次带女人来,掌柜又见他对沈归舟极为殷勤,便以为是他相好。 因此,他言辞举止之间也愈发殷勤,引领几人坐下,亲自斟了茶水。 听范楷随口说出几样天外来客的招牌菜,还有两壶梨花落后,笑着下去准备了。 沈归舟让云泽也坐,因有范楷,云泽便推辞了。 沈归舟道:“要么坐下,要么回去陪你们王爷用膳。” 云泽一时接不上话,“......” “哈哈。”范楷大笑,也劝说云泽,“一起坐吧,没事。” 见云泽还是不动,他神补刀,“难不成你真想陪你们王爷一起 吃饭?” 云泽想到陈穆愉那张脸,再想到如果他独自将沈归舟和范楷留在这里的后果,他在下首位坐了下来。 范楷常坐的位置并不是雅间,也不是独立的包厢,只是楼上东南角落里一个靠窗的位置。 沈归舟和范楷对立而座,桌上的茶清香扑鼻,她端起来喝了一口,应该是好茶。 窗下是朱雀街,她环视了一眼楼下。 男女老少,熙熙攘攘,还能听清楚他们争论买卖的声音。 他们的位置偏僻,可却能清楚看见每一个上来的客人。 凭着她的耳力,她还能听清楚每一桌客人的交谈声。 这个位置当真是个好位置。 她看了一眼范楷,心里笑了一下,看来这陈穆愉周边的人个个都是人精。 范楷放下手中茶杯,感叹道:“嗯,这天外来客的碧湖心味道就是好啊。” 沈归舟没接话,她对茶没有研究,她在等范楷的下文。 果然,范楷就转了话题,笑看着她,道:“小美人,你和我师兄,就是陈穆愉,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 沈归舟放下茶杯,略带薄茧的手指摩擦着冰裂的茶杯,嘴角一扬,笑得勾魂夺魄,不答反问:“范公子,我们难道不是来吃饭的吗?” 范楷的笑容一僵。 云泽低头也喝了口茶,嘴角有点怪异。 范楷很快就调整过来,道:“这不是菜还没上吗?顺便了解一下嘛。” 沈归舟看着他,似笑非笑。 范楷知沈归舟不是一般的单纯姑娘,但没想到会如此不好对付。 更是懊悔,他那双所有女人都不能抗拒的眼睛竟然失了作用。 不过想想,眼前这个女人是他师兄的女人,看过他师兄那张狐狸精脸的没被他迷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能怪他没有魅力,只能怪他师兄那个妖孽长得太勾人。 “呵呵,小美人,其实吧,我就是好奇,我那师兄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可他去了一趟苏阳,竟然带了个你回来。不仅如此,我从未见他对哪个女人如此重视过。” “重视?”沈归舟终于开口。 第201章 喝酒 “是啊。别院那个人跟你有关系吧,为了给他看病,师兄让我连夜回来。你能想像吗?昨晚我还在百里之外。” 这事沈归舟确实不知,听闻有些诧异。 范楷身体往前倾了一些,“唉,小美人,你就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变成我的小嫂子的?或者说,你是怎么拐到我师兄的?” 他突然靠这么近,沈归舟条件反射地往后避了避,神情恢复正常。 她端起茶喝了一口,“这位,范公子是吧?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想请问你一个问题。” 范楷挑了挑眉,好脾气的答:“问。” 沈归舟将茶杯重新放下,“你说的师兄,是我认识的那个陈穆愉吗?” “难道不是吗?” 沈归舟将视线转向云泽,“你们王爷不近女色?那他那一院子的女人是假人吗?” 云泽:“......”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坐在这里。 好在范楷适时解救了他。 “小嫂子,你误会了,那些女人都是别人送给我师兄的,就是些摆设而已。” 沈归舟眉尾挑了一下,这难不成还有什么本质区别? 还有,她怎么就成他的小嫂子了,现在的年轻人认亲戚都是如此随意的吗? 她也不纠结在此,换了问题,“你是大夫?” “小嫂子,忘了介绍,鄙人范楷。” “哦。” 范楷有些得意的说出名字,结果沈归舟哦了一声再没下文。 他有些愣怔,难道她不知道‘范楷’是名满天下的小神医。 沈归舟的确不知,和她没有关系的事她一概不知。 此时,楼里伙计将酒菜送了上来。 闻到香味,沈归舟肚子里的馋虫被勾了出来。 刚刚不觉得饿,现在发现早上只喝了一碗粥的自己已经饿的厉害。 再看打开的梨花落,她眼睛都亮了起来。 “果然是梨花落。” 她看了一眼范楷,见范楷对她做了个请的姿势,迫不及待地端起酒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范楷笑着给她又斟上一杯:“那当然,我还骗你不成?” 沈归 舟眼睛发直地看着范楷手中的酒壶,若不是因为不熟,她就不用杯子了。 再端起酒杯,小酌一口,沉溺于它的香味之中。 她轻轻晃动着酒杯,一脸满足。 “来,别光喝酒,尝尝这鸡。”范楷客气的将鸡移到她面前。 沈归舟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胸肉。 “听说了吗?晋王殿下竟然有那种癖好!” 还想吃第二口,旁边桌的对话让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听说晋王殿下那事了吗?” “你说的是他有龙阳之癖的事吧。” 范楷一口酒下去,差点呛死自己,“咳咳。” 云泽杯里的茶差点洒出来。 倒是沈归舟听到此话,嘴角一勾。 “是啊,昨天他在大街上和一个小白脸搂搂抱抱,好多人都看到了。” “那场面,啧啧。” “.....” 沈归舟看着云泽漫不经心地问:“原来你们王爷还有这种癖好啊?” 说着,她将视线移向范,笑得很有深意。 范楷被她看的头皮发麻,便将视线转向云泽。 胡说八道。 云泽气愤不已,刚想上前阻止,脑中有画面闪过。 他捏着茶杯,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沈归舟道:“夫人难不成忘了自己女扮男装和王爷同行一事了?” 沈归舟被云泽当场拆穿,有点尴尬。 范楷恍然大悟,长舒一口气。 “哦,原来是个误会啊,吓死我了,还以为师兄真的隐藏了这种爱好呢?” 沈归舟端起酒喝了一口,用以掩饰自己的心虚。 这事在三人这里被很快带过,其他人却是越说越热闹。 听旁人越说越过分,云泽抄起长剑就要起来。 沈归舟眼疾手快拦住他,“谣言这种东西,就是你越阻止它越疯狂。” 想起陈穆愉的大度,说这话时,她着实有点心虚。 “那夫人觉得应该怎么办?”云泽不是不懂,但心中也着实气愤。 沈归舟尴尬地笑着收回手,“谣言止于智者。” 不敢看云泽神情,她低着头啃起肉来。 云泽看着低 着头吃的欢快的女人,提醒自己:要忍住,不能掐死她。就算要处置她,也必须等王爷下令。 他看向范楷,只见他也没心没肺吃着东西。 他气的差点内伤,敢情就他一个人被气着了。 什么都不做,更是憋屈。他想立即赶回王府去,但看沈归舟和范楷,两个人明显都没有要走的意思。 突然,一声巨响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三人顺着声音看过去,入眼便是兰字号的包厢里飞出了一个人影,那人影顺带还砸倒一桌客人。 光看他离包厢门口的距离和那被他压下来时被分尸了的桌凳,可见惨烈。筆趣庫 离得近的客人尖叫着四下散开,唯有沈归舟三人,依旧端端正正坐着。 范楷看戏之余注意到沈归舟,见她也是一脸看戏的兴奋,有些惊讶,又有些佩服。 就单看这份淡定,她能得他师兄宠爱也不足为奇了。 云泽下意识往沈归舟的方向挪了挪,进入戒备状态。 沈归舟她端着酒杯也往旁边挪了挪,因为云泽挡了她视线。 包房里有一锦衣少爷冷着脸走出来。 “郭子林,上次就警告过你,再敢背着我三姐出来寻花问柳,我就打到你娘都不认识你。你他娘的真当我们沈家的人好欺负是吧。” 锦衣少爷身材清瘦颀长,一张英俊的脸上细看还有一丝未脱的稚气,开口则透着一股狠劲。 他身后大开的包厢里有四五个打扮妖里妖气的女人正窝在房里瑟瑟发抖,以及几个表情各异的公子哥在里面悄悄张望。 看戏的人从惊吓中回过神来,这是捉奸啊。 地上的人终于缓过来,捂着肚子爬起来,连滚带爬往后躲,毫不在乎形象。 郭子林一边爬一边大喊,“来人,来人,快来人。” 喊了几句,他才想起刚刚和几个狐朋狗友商定吃完饭带着佳人去游湖,就让跟着他出门的两个长随去湖边打前站去了。 此刻怕是湖边都还没到,哪里能来帮他。 再看房里那些个畏首畏尾的,仅存的希望也破灭了。 第202章 沈郭 他虽是狼狈,嘴里倒不讨饶:“沈星蕴,你他娘的不要太过分。你姐姐那个黄脸婆无才无德,无颜无貌,老子没休了她已经够给你们沈家面子,你们还敢管老子找不找女人。我告诉你,沈星蕴,你再敢动手,我回去就休了那个黄脸婆。” 二人这一来一往,店里的客人纷纷又换上吃瓜的表情。 “靠,原来是郭家的那个花蝴蝶和沈家小公子啊。” “这是这个月第三次了吧。” “哪呢?至少五次了,光是在雅竹小筑,这个月郭子林就被沈星蕴堵了三次,前天还在翠羽阁被打成了猪头,再算上今天至少是第五次了。” 客人说的热闹,打架的也没歇着。 “休,妻?呵,郭子林,看来你是真的嫌命太长了。” 郭子林话说得狠,气势却不足。 他放出休妻的狠话,不曾想身为妻弟的沈星蕴未受制,反而怒气更甚。 侥幸躲过了沈星蕴一脚,没有躲过他的拳头。 郭子林会武,然而这些年日日沉迷于酒色,身体似乎早就被掏空。 眼下的乌青无神,一看就是纵欲过度,和年轻力壮,出身武将世家的沈星蕴相比,直接被吊打。 与其说是双方斗殴,还不如说是沈星蕴单方面的殴打更贴合实际些。 现场可谓是惨绝人寰,可只有看热闹的,没有拉架的。 包厢里的人看得心惊胆战,有于心不忍者,也是有心无力。 沈归舟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人,对郭子林生出了敬佩之情。 当真是牡丹花下死的典型啊。 一个月被打五次,还是死性不改。 看来,色这一东西对于男人来说是和命一样重要的。 看了一会戏,范楷点评,“这沈星蕴和郭子林还真是对冤家,两天一小打,三天一大打,莫不是他们才是两口子,而那沈三小姐就是个幌子?” 沈归舟刚刚喝到嘴边的酒差点喷出去。 想着那两个人搂在一起,然后...... 她觉得自己隔夜饭都快要吐出来了,“你还真能想。” 云泽只想 离范楷远点。 “这郭子林也是不怕死啊,娶了大将军府的姑娘还三天两头的寻花问柳,这不是找死吗?竟然还说要休了大将军府的姑娘,看来今日他不死也残。”筆趣庫 “呵呵,你知道什么。你当大将军府还是以前吗?郭子林敢这样做,证明他早就不将大将军府看在眼里了。” “此话何意?” “大将军府现在也只是表面风光,只剩下个空壳罢了。除了大将军府的那座大宅院,沈家也就只剩下了个百年世家的名头,什么大将军、护国公,都是虚名。若不是还有贺家这个亲家,还有谁把他们放在眼里。” “论军威,这天楚谁能比得过晋王,论官威,偌大的沈家根本就没有几个当官的。反观郭家,郭子林虽然只是个领饷银的闲职,可他父亲郭崇明已是宁远侯,长姐去年还晋封为贵妃,家中做官的子弟也不少。你说,郭子林还会怕沈家吗?再说了,他娶的那沈家小姐还是三房的女儿。” “沈家不是还有百鬼夜行营吗?据说百鬼夜行营,所向披靡,从无败绩。” “百鬼一出,血流千里。可那有什么用?你不知道吗?自从沈星阑死后,沈家的人就再也没有见过百鬼夜行营了。浮柳营又出了那样的事情,圣上没定百鬼夜行营叛逃就不错了。” “消失了?” “是啊,十几年来都音讯全无。不然的话沈家会落魄成今天这样?” “诶,听说浮柳营不是叛国,而是被人……” 说此话的是个一脸猥琐的中年人,说话的同时还做了抹脖子的动作。 一身着儒衫,看起来稳重可靠的中年男人立马斥责出声阻止了他,“噤声,此话可不能乱说。” 那人被他这么一叱,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心虚后怕地缩了脖子,不再说话。 很快就有聪明人转了话题。 “哼,你别看郭子林现在被沈星蕴打的跟狗似的,迟早有一天都会还回去的。” “......” 沈归舟把玩着酒杯,状似随意地询问 :“沈家的百鬼夜行营消失了?” 范楷也在听小道消息,没觉得不对,随口就答:“嗯,他们说的没错。自从沈少将军死后,他那两支横扫千军的队伍也都消失了。” 一回头发现沈归舟脸上多了块丝巾蒙面,一时愣住。 “小嫂子,你这是?” “有灰。” “啊?哦。” “那浮柳营真的叛国了吗?” 范楷倒没觉得这是个不能聊的话题,有问必答:“当年是这样判的。” 沈归舟另一只放在桌下的手紧握成拳。 范楷顿了一下又道:“不过啊,这浮柳营从那之后再也没出现过。” “他们也消失了?” “差不多吧。” 沈归舟将身体往前倾,笑得和村头背着个板凳坐在榕树下聊天的乡村寡妇一般,“真的消失了,不会是你师兄做了什么吧?” 范楷一怔看戏的脸秒变正紧。 云泽抢先开口,“不是。” 云泽一看沈归舟的眼神,就知道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此事关乎王爷声誉,见沈归舟一脸‘我不相信’的神情,他冷着脸严肃道:“我们王爷光明磊落,一向敬重沈家。” 沈归舟嗤之以鼻,明显不信。 主要不信的是云泽给陈穆愉的定义:光明磊落。 事关陈穆愉,范楷也严肃起来,“这事还真和我师兄没关系。百鬼夜行营和浮柳营在沈星阑死后就消失了,那时师兄还没有去北疆。” 这个话题并不适合多聊,范楷简单明了的解释完也没有再多说。 云泽虽不至于和莫焰一样寡言少语,也不是个多话的人。 气氛一时有点尴尬,好在旁边的人忽然出声。 “这沈星蕴下手还真是不留情面,这下估计是真的他娘都认不出来了。” 沈归舟也懂适可而止,话锋一转,“唱尽新词欢不见,红霞映树鹧鸪鸣。” 范楷喝了口酒,也随口感叹,“可惜,这郭公子估计得小半个月见不了美人了。他不会被打死吧?” 沈归舟端着酒杯,只闻不喝,笑问:“怎么,你想赚诊费?” 第203章 跳窗 云泽听着他们的对话,“……” 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里。 他看向打作一团的两人,“沈星蕴不是郭子林的对手。” 范楷轻功不错,但对于武功一道却不大懂,听云泽如此一说,瞪大了眼睛。 他握着酒杯往云泽身边一侧,好奇问道:“怎么说?” 云泽看他突然凑过来的那双桃花眼,离他远了点。 “沈星蕴招招狠辣,招呼到郭子林身上,看起来吓人,其实都是皮外伤。不过,这不是沈星蕴手下留情,而是那些招式招呼过去的时候,早就被郭子林卸去了大部分的力道,巧妙地躲过了要害。” 范楷睁大眼睛仔细一看,“所以,郭子林这伤也就是看起来恐怖而已。” “没错,郭子林虽然被打的鼻青脸肿,下盘却稳当得很,躲避都甚有章法。只有真正的高手才能做到更好的躲避,郭子林是个高手。” 不知何时,看热闹的客人已经退到他们桌前。男男女女,一个个脖子伸的比鹅还长。 围观群众中有人骤然发问,“不能吧,那照你这么说,这郭子林为何不还手,难不成他喜欢被打不成?” 范楷一听,深有同感,“是啊?既然打得赢为什么要挨打?” 云泽:“……” 他怎么会知道,他又不是郭子林。 人群中倒是有人做出猜测,“毕竟是妻弟嘛,再说沈家还没倒,沈星耀还统领五万大军呢?” 此话一出,不少人嗤之以鼻。 要是因为如此原因,郭子林敢这么明目张胆寻花问柳,叫喊休妻吗? 倒是突然有个年纪稍大的儒生打扮的人突然说了个理由,给云泽的分析找到了佐证。 “郭子林早年间和沈星阑,以及言沐竹素有交情,也正是因为如此,郭林两家才成为姻亲。” “言沐竹?洛河郡主那个在北枫寺的长子?” 忽然冒出的名字,让沈归舟把玩着酒杯的动作一顿。 一少年握着折扇的手一甩,差点拍到自己大腿上,大声喊道:“对了,上次他们俩在翠玉阁打架的时候,郭子林还说了‘要不是看在你二哥的份上, 老子早就休了那泼妇了。’” 他这一说,许多当时看过现场的人都想起的确有这么回事。 “那既然郭子林和沈星阑交好,为何还这么对沈家的姑娘?” 聊的热火朝天的人一愣,显然也发现这是矛盾的。 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句,“士为知己者死,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此话一出,迎来了全场的目光,男的一脸就是如此,女的脸上则明晃晃地写着‘人渣’二字。 沈归舟看向范楷,“你觉得你师兄脾气如何?” “……”这问题在这种场景中显得莫名其妙,范楷不知道她是何意,违心道:“还可以。” 难道她是想打听师兄的喜好? “哦,那你觉得他的底线在哪里?” “?” “我明白了,喝酒吧。” 范楷头顶一圈问号,什么她就明白了?他什么都没说呢。她明白什么了呀? 他试探性问,“小嫂子,你是想知道我师兄的喜好吗?” 沈归舟摇晃着酒杯,头也不抬,答得十分干脆,“不想。” “……” 周围的人聊沈郭两家的事,聊得越来越嗨。沈归舟不参与讨论,专心喝着酒。 她有点郁闷,戴个丝巾让酒喝起来少了点韵味。 不爽归不爽,终究还是没摘下。 倏忽之间,围观的人变得慌乱起来,紧接着郭子林摔倒在她脚边,坐着凳子也顺便被撞了一下。 就这么一下,杯里的梨花落从范楷的脸边飞到了地板上。 暴敛天物。 云泽此时抱着剑站在离他们两步开外,挺立如青竹,一脸正气。 沈归舟:“......” 她发誓,云泽这厮如果不是在报复她刚刚对陈穆愉的怀疑,她以后将云泽的名字倒过来念。 低头看了一眼郭子林,只见他蜷缩着身体爬都爬不起来。不用想,也知刚刚被一脚踢飞过来的力道有多狠。 她眼中毫无同情,又抬起头看了一眼远处站着的沈星蕴。 少年正看着她,见她骤然看过来,本来还余气未消的他眼神呆了一下。 就这一下,沈归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右脚伸了出 来。 在她脚边呻吟的郭子林如蹴鞠一般飞了出去,撞上呆愣的沈星蕴。 随后就是‘砰’的一声巨响,两个人都倒在地上,收不住的力道带着两人滚出了好远,最后恰好滚到楼梯口,依旧没有收住的两人双双滚下了楼梯。 围观众人看的目瞪口呆,谁也没想到结局竟是如此。 范楷瞠目结舌,见过她杀人的云泽倒还好一些,只是微微震惊一下,又恢复正常。筆趣庫 再看沈归舟,抱着那壶梨花落,直接从窗户上跳了下去。 等众人反应过来,只看见她火红色的裙裾随风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众人吓了一跳,赶紧往窗户边靠了过去,眼尖地见她飘然落地走远,才松了一口气。 范楷和云泽回过神来,赶紧也从窗户跳了下去,追着那个潇洒的背影而去。 此时,郭沈两家闻讯而来的人恰好见到两家少爷狼狈的从楼下摔下来,纷纷上前将人扶了起来。 双方的人相当有经验的又极度有默契的赶紧扶着两家主子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挨了打的两位大爷这次竟然也没再出幺蛾子,呆滞地由人搀扶着往外走。 沈星蕴先出的门,走在后面的郭子林,到门边时,突然甩开友人的手,急步跑着上楼。 众人惊诧,这是要找那姑娘麻烦? 一口气跑上楼,那个红火的身影已经不见。见大家都在窗前观看,他也冲过去。 楼下朱雀街人来人往,也见不到那一抹红色。 郭子林回忆刚才看到的一切,站在她身边的那个人他好像见过……是晋王府的侍卫。 他急匆匆跑上来,又急匆匆跑走…… 一场轰轰烈烈的闹剧,被沈归舟那一踢,快速散场。 管事动作麻利的着人来清理现场,并将早已算好的损失账单差人分别送到了沈郭二府。 沈归舟走得并不快,二人很快追上她。 从苏阳回京这一路,沈归舟太能折腾,现在只要跟着沈归舟出门,云泽都要将心放到嗓子处。 刚刚见她跳窗而走,下意识以为她又要逃走。见她走的是回王府的路,他悄悄松了口气。 第204章 作妖 范楷没有想这么多,他更关注的是沈归舟的举动。 只见一个卖糖葫芦的从她身边走过,她没反应,却一把抢过前面小孩里的糖葫芦。 小孩放开嗓子哭喊,她做了一个鬼脸,然后丝毫不愧疚地咬着糖葫芦走人了。 土匪。 范楷下意识偏头看云泽,结果云泽也是一脸震惊。 看着哭得十分凄惨的小孩,范楷不忍心,掏钱给他重新买了串糖葫芦。 然而一转身,就又见沈归舟一脚将前面摊贩滚落在地的柑橘直接踢了出去。 他看着那柑橘飞跃人海,砸在前面成衣铺的招牌上,然后滚落下来,砸到刚好出门的妇人。 妇人吓人的惨叫声,让他忍不住哆嗦,赶紧将视线收了回来。 这一收,他就看见沈归舟将手里酒壶扔出去,酒壶砸在屠夫头上。 她刚好空出来的手隔着旁边一男子摸了一身材丰满的姑娘的臀。 还没等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声流氓伴随着巴掌声在人群中响起。 瞬间人群就炸了,街道上乱起来。 元凶头也不回地挤过人群。 他犹豫着还要不要追上去时,就见她将手里吃完的糖葫芦竹签随手一抛,竹签落在侧后方巷子口的小贩的面锅里。 他和云泽对视一眼,两人很有默契地和她保持了一定距离。 这样的距离方便保护她,更方便保护他们自己。筆趣庫 在一路的鸡飞狗跳,骂爹喊娘中,两人终于将沈归舟‘送’到了晋王府的门口。 眼看就要进门,都长舒一口气。 正要快走几步好一起进门,才知道那口气松早了。 只见一满脸络腮胡的中年大汉步履匆忙的从王府出来,头都没抬就翻身上了停留在角落里的骏马,扯动缰绳疾驰而去。 一人一马在沈归舟面前飞驰而过,眼看就要远去,她又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把精巧的匕首,抬手插进骏马臀部,然后拔出。 整个过程不过眨眼时间。 骏马惨叫狂奔时,她将匕首随意的往后一抛。 紧接着,那把做工精巧的匕首好死不死飞到范楷眼前,他下意识抓住 匕首。 范楷看着手里带着鲜血的匕首呆愣当场,再抬头就看见那一人一马在墙上撞出一窟窿。 马上的人被甩了出去,这么一撞一弹刚好落在他面前。 他愣愣地看着那人艰难地挺起脑袋,然后和他来了个四目相对。 那是一张已经扭曲的黑脸,范楷还是一眼认出那是陈穆愉手下官拜正四品步军协尉的陆成。 见他那双眼睛转到自己手中匕首上,范楷吓得立马松掉匕首。筆趣庫 因为丢得太突然,匕首差点插进自己的脚。 他欲哭无泪,“不是我。” 他慌忙就要去指认罪魁祸首,一抬头,发现门口已经没了沈归舟的身影。 伸长脖子再往前看了看,正好看见沈归舟那火红的裙摆消失在大门的拐角处。 一回头,云泽也没了身影。 后知后觉的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看着陆撑双眼喷火的朝自己走来,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真的,不是我。师兄......” 见他飞奔进王府大门,陆成倒是愣了一下。 可不肯吃这个亏的陆成还是大步进了王府,发誓要把刚刚那小子暴揍一顿。 范楷一进门,直奔书房。 心中对沈归舟升起的那丝好感,又开始被恨恨的小人给践踏掉了。 这世上怎会有这种不要脸的女人。 他定是要让师兄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女人才行,不然还不得把天给戳个窟窿出来。 他不顾书房门口莫焰的阻拦,就要冲进书房,书房的门忽然从里面打开。 见到陈穆愉,委屈直往上涌,“师兄......” 刚要数落沈归舟的罪行和自己的惨遭背锅的委屈,发现陈穆愉身后竟然站着人模狗样的云泽。 刚刚被抛下的委屈化作愤怒,他转换了目标,怒指云泽,“你你你,云泽,你太不地道了。” 想骂句脏话,从小就教养极佳的他指着云泽‘你’半天也没有骂出一个脏字来。 云泽脸不红气不喘,也不反驳辩解的将他的评价收入耳中,不见心虚。 这边刚说完,身后响起了沉重并带着杀气的脚 步声。 求生欲让范楷下意识一闪,躲在了陈穆愉身后。 “王爷。” 陆成心中愤怒,见到陈穆愉站在门口还是先恭敬行礼。 他自是见到了往陈穆愉身后躲的范楷,并不认识范楷的他心中生出疑惑。 范楷从陈穆愉背后探出个脑袋,急急道:“真的不是我。” 委屈的声音再加上那双布满无奈的桃花眼,若是这院里有个姑娘,估计三魂至少得丢了两魂。 陈穆愉没看他,直接对陆成道:“陆将军不必多礼,刚刚门口的事小王已经知道了。陆将军可有受伤,小王已经差人去请府医过来,陆将军稍歇片刻。” 听陈穆愉问候自己的身体,陆成心中触动,又听还请了大夫,更是受宠若惊。 只是手掌有些擦伤的他赶紧回话,“烦劳王爷上心,末将并未受伤,就不用劳烦府医了。” 惊马虽然恐怖,但他是武将,身手不错。刚刚他反应快,有惊无险。 “当真无事?” “当真无事。” “那就好。”陈穆愉似是松了一口气,转了话题,“府中家眷顽劣,小王在此代她向陆将军赔罪。但她也是无心之失,还望陆将军海涵。” 陈穆愉此话一出,陆成更是震惊。 他进来本就是想讨个说法,竟不想晋王殿下会亲自给他道歉。 他赶紧道:“不敢,不敢,王爷客气了。” 余光看见范楷,总觉得晋王的话哪里不对。 猛地想起昨日下午和同僚喝酒时听到的流言,他硕大的身躯一抖。 再看范楷,那不就是流言中那个小白脸吗? 晋王刚刚说的是家眷……他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本来昨日那流言他是不信的,如今他觉得好像就是那么一回事。 再看挨在一起的两人,心神皆颤。 他表情开始扭曲,落在其他人的眼里,有点像是中邪。 “王爷言重了,末将什么事也没有。末将还有事情,王爷您先忙,末将先不打扰了。” 没等陈穆愉开口,他转身便走,步履匆匆。拐弯的时候,还差点绊倒在地。 范楷疑惑,“他中邪啦?” 第205章 谢罪 沈归舟作了一路的妖后直接回了听雨楼。 一路上有不少人和她行礼。 早上的事情经过各个院落的丫鬟婆子们不遗余力地宣传,早已经传遍整个王府。 再加上清怜的惨状几乎是有目共睹,王府的下人们见了沈归舟都如见了鬼一般,不敢忘记见礼。 沈归舟如幽魂一般飘进听雨楼,连余光都没有给他们一个。 她直接飘进了寝房,也不管现在是白天黑夜,蒙头要睡。 蒙着被子神游之际,清冷好听的男中音在外面响起。 “你是打算把自己闷死,好以死谢罪吗?” 许是‘以死谢罪’这个词刺激到了她的神经,一直处于魂游状态的沈归舟愣了一下。慢慢掀开被子,睁开眼睛往上看去。 陈穆愉声色不显,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姿势高贵优雅。 “听说近日京都有一传言,和小王有关。不知夫人今日出门,可有听过?” 沈归舟本来还沉迷于他的盛世美颜中,他那句温柔的要溺出水的‘夫人’让她一抖,瞬间清醒过来。 和陈穆愉相处这么久,多半他都是连名带姓地喊她。 ‘夫人’这个称呼是在苏阳时应急之举中产生的副产物。 后来,他每次想在床上弄死她时,便会这样唤她。 还有,他这是第一次在她面前自称小王。 天外来客的八卦蹦进她的脑海里,吓得她心肝一跳。 这是要秋后算账啊。 脑子一转,她抬起了头,露出了一个自认为最是诚挚的笑容,开口的声音变的软糯甜腻,“有吗?不知道。” 一双狐狸眼单纯的如世间所有邪恶都是幻想,看的人无法怀疑她是在装傻充愣。 都说眼睛是世界上最不会骗人的存在,但陈穆愉知道,这存在绝对不会包括沈归舟。 她笑得单纯天真,他也笑得温柔和煦。 “哦,可云泽说,当时听大家谈论小王有龙阳之好的时候,夫人也是在场的。” 陈穆愉并不常笑,一笑起来,却能让天地失色。 沈归舟次次都能被 他的笑迷得神魂颠倒,好在,他的话实在是太惊悚,让她很快就从他那迷魂的笑容中回魂。 在心里将云泽诅咒了三遍,顺带还将他家的亲戚也问候了一下。 人家都说的这么直白了,她再装傻好像就真的有点说不过去了。 眼前的这个微笑着的男人,让她想到一句老话。 越是好看的东西越是有毒。 好看的人也是不例外。 她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就如一只老狐狸。 “龙阳之好?简直就是胡说八道,哪个嫌命长的竟然敢捏造如此谣言?” 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再开口,她已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表情没有丝毫破绽。 “哦?” 沈归舟眼波流转,那双纤细带有薄茧的手攀上了陈穆愉的胸膛。 她如蛇一般朝着陈穆愉依附过去,口中吐气如兰,声音由软糯甜腻变成了妖媚。 “当然是胡说八道,还有谁会比妾身更清楚夫君是怎样伟岸的人。”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红云对付男人秘诀之不知道多少条,你只要让男人身心得到满足,那便一切好说。 红云对付男人秘诀之不知道多少条再加一条,只要是男人都喜欢听女人夸他伟岸,尤其是在不可言说的房中事上。 那双狐狸眼,已经从清纯彻底演变成妖媚,特意变换的声音更是让人从心底发痒。 那双手唯恐天下不乱一般在陈穆愉的身上开始点火,扭动的细腰让人想一把折断。 然而,被诱惑的公子笑容依旧,似乎丝毫不为眼前美色所动。深邃的琉璃眸子,仿佛可以看穿一切。 沈归舟忙活了半天,见他衣衫已经被她弄得凌乱,但神色丝毫未变。心里越来越虚,同时还有点点不甘心。 恰在这时,稳如泰山的男人开口了,“你这是心虚想要转移话题,还是害怕想要以身还债?” 沈归舟正好攀着陈穆愉脖子的手一顿,内心问候了一句陈穆愉的大爷,脸上笑靥如花。 “夫君真会开玩笑,妾 身就是想你了嘛。” 心一横,将嘴凑上了那薄唇。 这种事情,他们俩个并不少做,可平常都是陈穆愉主动,沈归舟如此主动还是第二回。 然而正是这难得的第二回,堵上那薄唇之后她有些为难,该如何进入下一步? 唇上蓦地一痛,她下意识就微张了嘴,有湿滑的东西进入了自己嘴里。 聪明如她,立马反应过来,主动伸出舌头和那不属于她的舌头纠缠起来。 主动是件累人的活,两人纠缠了一会,沈归舟就感觉呼吸困难,两人才得以分开。 她喘着气抬头看向陈穆愉,气馁地发现这厮表情依旧,脸上没有丝毫欲望。 再看他们身上混乱不堪的衣服,不知怎的,她就想到了那些调戏良家妇女,逼良为娼的戏码。 当然,那个‘良’是对面的陈穆愉,自己则就是那个不讲道理的流氓。 你大爷。 陈穆愉的眼神一变,透出丝丝危险的气息,她才意识到自己一激动竟然将这骂人的话当着他的面说了出来。 沈归舟欲哭无泪,她能说,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不是,我不是骂你,我是骂你大爷,呸,不是,我也不是骂你大爷,我是骂你.......” 越说越不对,看着陈穆愉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她想拍死自己,她在说什么呢。 在看了陶义之后,她其实就已经后悔昨日那点小心思了。 可是,能怎么办呢? 难不成还得让她赔他钱,那未免也太让人难受了吧。 既然不能赔钱,那就肉偿吧。 反正这是一个双方享受的过程,她也不是太吃亏。 只是陈穆愉这厮今日竟成了柳下惠,丝毫不被她的美色所诱惑,一点也不像以往那个恨不得将她弄死的人。 美人计失效,这到底是有多生气,她有点吃不准。 输人不输阵,心中越虚,她更是要保留气势。 索性直接横坐在陈穆愉腿上,放出豪言。 “这件事是我不对,但若要我赔钱是没有的,不过,可以肉偿。” 第206章 故人 陈穆愉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 沈归舟本想要脱他衣服的手停下来,下意识想要翻身跑路。 对方的动作比她更快。 陈穆愉突然将她推倒在床,等她回过神来,他已经堵上了她的嘴,丝质的衣服也已经在他的手下应声而裂。 暴风雨来的太过突然又太过猛烈,沈归舟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嘴上突然被咬,痛的她在心里问候了一句他家大爷,心里憋得那股气也冒了出来,不甘示弱回吻过去。 手也挣扎着空了出来,毫不客气地去扯陈穆愉的衣服。 几乎是在瞬间,天雷勾动地火。 没人在乎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 虽然早已经过了用膳时间,也没有人敢去打扰他们。 许久之后,沈归舟躺在陈穆愉的怀里,缓了好长时间,后知后觉开口,“陈穆愉,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况她只是一个小女子。 陈穆愉看上去还精神的很,他勾起她下巴,让她的脸对着自己,低沉的嗓音中带着明显的情欲,“你还想有下次?” 眼睛都睁不开的她赶紧道:“没有下次了。”筆趣庫 她可不想最后的死状,是被他弄死在床上。那她若是到了阎王殿,估计都是没脸见鬼的。 意识慢慢回笼,她开始后悔肉偿的决定。 陈穆愉估计是真的气着了,没有以往温柔。 直到陈穆愉问她下次还敢不敢了,她终于明白过来,这厮哪里是想和她共覆云雨,分明是报复她毁他名誉之仇。 真他娘的是个小人。 但想到陶义被照顾的那般好,她又不好骂人了。 冲动之下的决定果然是不理智的。 若有下次,她一定要深思熟虑,努力做到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她实在是太累了,虽然她的意识还活跃着,眼睛和人已经进入了梦乡。 “沈归舟,沈归舟。” 迷蒙中,她似乎听见了陈穆愉在唤她,想要睁开眼睛,却怎么也是徒劳。最终只能通过鼻音发出了一个‘嗯’字,表示她有听 到。 “陶义是谁?” 她听出是陈穆愉,不知何时,这个声音已经让她毫无戒备,“故人。” 陈穆愉看着怀里已经熟睡的她,还染着欲望的双眸深邃如渊。 这一句‘故人’给人太多幻想,可她这一声不带感情的‘故人’也让人不会有不好的遐想。 他在想,到底是她戒备心太强睡着也防备着不愿多说,还是那人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那你呢?你是谁?” 怀中的人良久没有开口,似乎已经睡着了。 许久后,怀中的人突然轻声呢喃,“我是谁?” 那呢喃中藏着的迷茫和痛苦在黑夜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的清晰。 他伸手摸上那张脸,凭着感觉发现那眉头皱了起来。 轻轻地抚了好几下,那皱起的眉头才被抹平。 怀中的人也再没有发出过声音,就连呼吸也很难听到了。 如此,他知道她是真的睡着了。 沈归舟是被饿醒的。 她摸着肚子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发现身上已经是一身清爽,亵衣中衣已经整整齐齐的穿戴在身上。 不用想,定是陈穆愉做的。 也唯有他对自己上下其手,自己还毫无所觉。 若是换了其他人,估计早就血溅三尺。 她也有点好奇,到底是什么时候起,她失去了对陈穆愉的这份戒备呢? 摸着肚子从床上起来,打算去拿衣架上的衣服,腿一软,差点没跪在地上。 “陈穆愉,你个禽兽。” 步出内室,看到桌上摆着膳食,她如饿了三年的难民飞奔过去。 一坐下,痛的她又在心里咒骂一句陈穆愉。 一股脑的将桌上的东西全部以风卷残荷的形式扫进肚子里,沈归舟才重新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出门时,她还得出一个深刻的经验,下次和陈穆愉那什么之前,一定要先填饱肚子。 想法刚冒出来,自己一愣,还有下次? 看着已经差不多要到头顶的太阳,凭经验判断估摸已经是午时了。 整个院子里连个鬼都没有, 她在屋檐下站了一会,云泽从房顶跳下来。 “夫人,是要出门吗?” 沈归舟斜眼再看了一眼太阳,那太阳似乎是想把人给晒死。 “你们王爷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话让你传给我?” 云泽想了下,“没有。” “比如叫我滚或者让你们赶我走之类的?” “……” 沈归舟心中疑惑,“昨日我在街上的所作所为你没有告诉他?” “……说了。” 那他怎么没让她滚。 “那他不生气?” 云泽实话实说,“没有。” 艹!不是吧,这都能忍。 “你没跟他说,我就是一刁徒泼皮,顽皮贼骨,为非作歹,横行霸道,撒赖放泼,奸诈无极。” “……” 云泽睁着眼睛愣了半天终于醒神,他想了想,道:“昨日王府给朱雀街上摊贩和行人都给了赔偿。” 沈归舟:“……” 过了一息,她不带感情地吐出一句,“不出。” 云泽:“?” 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回答他最开始的问题。 他心情复杂,没理解她这思维,也没有预料到是这么个答案。 “陈穆愉呢?” “王爷在书房?您......” 是要去见王爷吗? “哦。” 他话未说完,沈归舟转身回房。 紧接就是‘砰’地一声,房门已经被她从里面关上。 云泽在门口站了一会,见沈归舟还是没有动静,又跳上了屋顶,眨眼就隐去了身形。 沈归舟将房门一关,又躺回床上。 她有些好奇,昨日她都快把朱雀街给闹翻了,怎么就还能呆在这里呢。 难道陈穆愉此刻不应该让自己滚吗? 是她理解错了范楷对他的评价? 他脾气是真的还可以? 傍晚,陈穆愉回房唤她用晚膳,她才幽幽转醒。 如幽魂一般跟着陈穆愉走到桌前,直接拿起筷子就开吃,看的旁边伺候用膳的丫头大吃一惊。 倒是陈穆愉要淡定的多,自己动筷之前,还先给她盛了碗鸡汤。 “还难受吗?”陈穆愉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第207章 商量 沈归舟正喝着汤,瞬间她就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一口汤差点没喷出来。 看着他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样子,她心里一抖,赶紧道:“今天晚上休战。” 陈穆愉嘴角扬起,给她夹了块鸡肉。 “你昨日见过明惟了?” “明惟?你是说范大夫吗?” “嗯。他会些医术,明日让他过来给你检查一下身体。” 陈穆愉没有忘记她在苏阳的事情,也没说范楷是他特意请来给她看病的。 沈归舟夹菜的手一顿,“我好得很,不用看大夫。” 陈穆愉直视她,“你上次不是说有老毛病,让他给你看看,可否根治。” 沈归舟拒绝,“不需要。” 说完后,觉得自己好像有些不识好歹,想了一下,又道:“以后吧。” 陈穆愉听出她的抗拒,“你不想看大夫?” 沈归舟:“……” 大爷,难不成你没事想看大夫。 “等我下次要死了,我就找他。” 陈穆愉:“......” 听出她的抗拒,陈穆愉见她最近状态的确不错,也没再逼他。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他不说了,沈归舟也赶紧闭嘴。 扒了一口米饭,她抬头看着陈穆愉,道:“陈穆愉,和你商量件事呗?” 陈穆愉放下筷子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 “明日我要出门,能不能不要再让人跟着我?”沈归直截了当。 目前让他放她走是不可能了,那就先换个策略。 见他不说话,沈归舟又道:“我发誓,这次绝不逃跑,也不会惹祸。” 陈穆愉并不说话,依旧用那双可以洞察万物的眼睛看着她,似乎是要看穿她的内心。 她将心一横,放出大招,“晚上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说这话时,全然忘了之前自己说了什么。 此话一出,陈穆愉终于开口,“去看陶义?” 沈归舟没有丝毫犹豫地否认,“不是。” 陈穆愉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是想确认她此话的可信度。 两人对视一会后,陈穆愉已经重新拿起筷子,优雅地吃着东西。 半天等不到回应,她忍不住试探着 询问:“那您老人家到底是什么意思?同意呢还是同意呢?” 陈穆愉只是淡淡的,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又重新低下头用膳。 沈归舟:“……” 这什么意思? 本来还想问个结果,转念一想,又没再问。 征询他的意见,是秉着友好相处的原则,能尽量减少麻烦就尽量减少麻烦。 跟着就跟着吧,无非就是甩掉他们要多花点时间罢了,也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实质性影响。 这种问题上,她一向心宽。 哪知,陈穆愉忽然道:“好。” 她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答应了,一时有些诧异。 用了膳,消失了几日的陈霄出现在门外,随后陈穆愉去往书房。 沈归舟懒得管他,洗漱完毕,直接继续睡觉。 身边空出大半的位置,她也没有丝毫不适,反倒是期盼他晚点回来,最好是不要回来,那样她就能安心睡觉。 睡到迷迷糊糊时,感觉身边伸过来一双手,下意识想要避开。闻到熟悉的熏香味,她又安下心来。顺着那双手,翻了个身,继续睡。 第二日她起得很早,床上还是只有她一个人。 看了一眼旁边,她敢肯定陈穆愉回来过。不在,估计是上朝去了。 她照例是一身火红长裙,难得地坐在梳妆台前,给自己涂粉描眉,并往头上插了两根金钗。 丫鬟小厮看见她时,一个个表情变得极为诡异。 她大方的对着大家一笑,引来了一阵‘乒乒乓乓’的摔打声。 走出王府时,才刚到辰时。清晨的街道上已经有了各种小贩的叫卖声,烟火气息浓重。 她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果然没有人跟着。 拐出后院那条巷子,沈归舟笑了一下,看来陈穆愉这人还是通情理的。 她这一笑,吓了对面巷里的屠夫一跳。等她从巷子里出来,确认她是个人才慢慢安下心来。 没人跟着,她心情不错。 先在巷口的馄饨摊上花了两文钱吃了一碗馄饨,然后慢悠悠晃过两条街,停留在一家刚开门的当铺前,以土匪的气势当掉 了头上的两根金钗。 她拿着用金钗换来的银子,又在其他街上转悠。路过城西的乞丐窝棚时,她心情不错地赏了每个乞丐一个糖人。 至于为什么是糖人而不是银子,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又穿过两条街之后,她一手拿着一串糖葫芦踏进了京都最繁华的茶楼——一品阁。 一进一品阁,她递给小二一锭分量十足的银子。小二本来嫌弃的眼神在看到那厚厚的银锭时瞬间变成了谄媚,赶紧引着她朝楼上的雅座而去。 引她坐定,殷勤询问她要喝点什么茶。 只听她幽幽回道:“两壶梨花落。” 小二一愣,正要告诉她他们这是茶楼,见她又掏出了一锭银子,比刚才的还要大。 已到嗓子眼的话收了回去,他麻溜地接过银子下楼出门买酒去了。 大约一炷香后,梨花落就出现在沈归舟面前,她喝了一口,满意的又赏了小二一些碎银子。 日暮时分,酒瓶见底时,她才起身从茶楼里出来。 和早上出门时一样,她又晃晃悠悠地晃回了王府。 听云泽禀报她已回府,陈穆愉没有说话。 片刻后,他将手中的毛笔搁在笔架上,询问立在一旁的陈霄,“墨阁那边如何?” “墨阁传来消息,陶义是十日前从北边到京都来的。沿途见过他的人,都只记得他是个疯子,其余的事一概不知。墨阁已经派人沿着他进京的路线追查,但估计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有更多的消息。” 停顿了一会,他才犹疑道:“他身上那块铭牌,墨阁还未查出线索。” 陈穆愉看向他,眼神凌厉。 最后他没说什么,直接让两人下去了。 晚上沈归舟以为陈穆愉多少会问一下她今天的行程,哪知,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用了晚膳,沐浴完毕,这几日似乎特别繁忙的他没有去书房。 她沐浴完毕,踩着赤脚回来时,他已经穿着雪白的中衣半躺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书一本正经地翻看着。 她伸长脖子偷瞄了一眼,脚下差点滑倒。 竟然又是那春风十二册中的一册。 第208章 闯祸 这一滑,好死不死的她正好看见了他打开的那一页中一对坦诚相见的男女纠缠的画面,脚下再次打了个踉跄。 她在心底咒骂了一声,到底修炼了多少年才能修炼到眼前这个妖孽这种境界。 下意识想跑,床上半躺着的人从书本中抬起头来。 只听他幽幽地问她:“今日......” 沈归舟脚下一顿,已经洗的干干净净的娇俏小脸露出了一个妖媚的笑容,指着书上那纠缠的二人,“这个看起来好像不错。” “哦,是吗?”陈穆愉看着她笑得勾人的脸,拖起长长的尾音反问了一句。 沈归舟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她这乱七八糟地说什么呢? “要不,今晚我们试试这个。”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恨不得来道雷劈死她。 “好啊。” 还不等她反应,已经被陈穆愉压倒在身下。 身上的衣服开始脱离身体时,她有些怂的想说句‘我开玩笑的’。 陈穆愉一边沿着她的下巴往下亲,一边问她,“今日......” 这二字如魔咒弄得她心里一阵发虚,主动用嘴堵住了他的嘴,不让他再说出其他的话来。 在城池彻底被攻陷之前,沈归舟气愤不已,果然人是不能做亏心事的。 下次要做的话,一定要做到不亏心。 接下来的半个月,无论晚上被陈穆愉如何折腾,她早上都会早早出门,然后顶着她那张人见人惊悚的脸穿街过巷,在各大茶楼酒坊客栈赌坊里转悠,挥金如土。 唯有一点,她的赌技还是臭到令人发指。 半个月下来,这些茶楼酒坊的人见到她那张脸就如见到多年不见的亲人一般亲切。过了时辰还不见她,就纷纷在门口张望。 尤其是赌坊,开始还筹谋着让她借点钱,到了后来,她借不借钱,老板已经不关心了。 四海来财里,随着庄家开盅,她身上那最后的一些碎银子也离她远去。 她毫不在意,拍了拍手转身出了人群。 不知和 谁的手碰了一下,她的手里就多了一包油纸包裹的东西,眨眼那东西就滑进她宽大的袖兜里。 人声嘈杂中,大家关心的都是赌局的结果,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太阳西斜时,她晃晃悠悠的朝王府走去。 刚转进另一条街,就看见晋王府的马车。眼珠一转,直接迎了上去。 莫焰在她出现时,就已经告诉了车里的人。 陈穆愉打开车门,两人直接对视上。沈归舟笑了一下,也不等莫焰把车停稳,就一个冲刺,动作利落地上了马车。 车门从里面关上,莫焰又继续保持着原先的速度驾着马车回王府。 他们不知,这一幕又让晋王在继有‘龙阳之好’的传闻之后,又多了男女通吃还喜好无盐之女的八卦。 沈归舟跳进马车,就要靠着陈穆愉坐下来,却看见陈穆愉先递过来一方雪白的丝帕。 “把脸擦干净。” 沈归舟这才想起陈穆愉最是讨厌的就是她往脸上涂脂抹粉。 面对陈穆愉嫌弃的眼神,她也不生气。 干脆地接过帕子,看见摆在陈穆愉面前的茶杯,将帕子往里面一浸,就利落的往脸上一抹。 雪白的丝帕瞬间变得五颜六色,再想抹一把脸,她无论如何也是下不去手了。 狐狸眼一转,眼疾手快地扯过陈穆愉雪白的衣袖往脸上一抹。 在陈穆愉放出杀气之前,她快速退到离他最远的角落。 “是你让我擦的。” 此话她说得理直气壮,丝毫不为自己的无耻可耻。 陈穆愉看着自己雪白的衣摆上那一抹碍眼的色彩,再看对面那个笑得欠抽,又满脸戒备的女人,将心中冒出的杀意收了回去。 对视了半天,见他没有打人,沈归舟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看的人直想抽她。 到王府时,做贼心虚的沈归舟如猫一般窜出马车,逃回听雨楼。 见陈穆愉随后跟了进来,她献宝似的将藏在身上的糖葫芦拿了出来,如哄骗小孩一般,谄媚的将糖葫芦递到他面 前面前,卖乖道:“给你带的礼物。” 收到陈穆愉看白痴一样的眼神,她也不气。 见他朝内室走去,她立马去衣柜里给他拿了一身新衣服,谄媚地给他拿了过去。 脱掉身上那件被她染指的外袍,见她谄媚地捧着衣服,他淡淡看了她一眼,随即张开双手。 聪明如沈归舟,赶紧狗腿的将衣服抖开,伺候他大爷换上。 伺候他穿戴妥当,她问:“大爷,对小的服务您还满意否?” 陈穆愉回了一个冷漠的眼神。 沈归舟看向那个傲娇的背影,从身后摸出那串糖葫芦,奸笑着咬了一颗,随即快步追向他。 就在陈穆愉要踏出内室的时候,她踮起脚尖吻住他,并在他的惊讶中快速的将嘴里的糖葫芦送进他嘴里。 等他反应过来,她早已经跳到门外。 “送你的礼物。” 话音未落,自己已在一桌美食前大快朵颐,糖葫芦已惨遭她抛弃。 自从她来这晋王府之后,饭都是在这听雨楼吃的。也不知道是陈穆愉的习惯,还是因为她的到来。 不过,这些她都不关心,也懒得去关心。 这半个月来她每天早上准时出门,晚上踩着饭点回府。见她和陈穆愉先后踏进王府,齐伯立马吩咐人将晚膳摆好。 好不容易咽下那又酸又甜的糖葫芦的陈穆愉,出现在她身后,毫不客气的用筷子打了一下她再次伸向菜碗的手。 收回被打的手,她傻傻一笑,乖乖拿起筷子。 陈穆愉拿起筷子时,她从宽大的衣袖里摸出一瓶梨花落。 咽下嘴里的鸡肉,她朝着他谄媚一笑,亲自动手给他斟了一杯酒,“特意带回来的。” 她也给自己斟了一杯,举着杯子笑道:“大爷,赏个脸,干一杯。” 陈穆愉看了一眼杯中之物,抬眼问她:“你又闯祸了?” “没有啊。” 不过应该快要闯祸了。 “你打架了?” “没有。” 陈穆愉淡看不语。 沈归舟叹息一声,她这信誉得有多差。 第209章 夜半 她干脆将笑容收了回去,“我没闯祸,也没打架,也没拆人房子,更没给你戴绿帽子,就是见这酒不错,给你分一杯,信不信随你。” 一口气将话说完直接端起自己的那杯一饮而尽,然后又拿起筷子祸祸整桌佳肴。 至于陈穆愉她也懒得去管他,似乎喝不喝全凭他自己。 陈穆愉看着她如女土匪一般的吃饭架势,在心里叹了一声。 凭他对她的了解,如此反应,的确是没做亏心事。 只是,她今日如此殷勤,有些反常。 是因为刚刚在马车上的事心虚内疚吗?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一时之间他又说不上来。 见她又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下,他看着桌上的那杯酒,也端了起来,一口饮尽。 沈归舟见状立马又谄媚地给他倒上一杯。 “是不是很好喝?这可是京都我最爱的酒。” 陈穆愉看着她笑得谄媚勾人的脸,在心中叹了口气。见她光顾着饮酒,亲自动手给她盛了碗汤。 看着那碗汤,沈归舟拿着酒杯的手抖了一下。 她抬头看向他,恰好和他的眼神对上。然后她看着他拿着雪白的丝帕伸手过来,将她刚刚不小心留在嘴角的油渍擦掉。 他的动作轻如羽毛,滑过她的嘴角,也滑过她的心脏。 耳边响起他清冷却动人心弦的声音,“不要空腹喝酒。” 再回神时,手中的酒杯也已经被他拿走,只见他就着她的杯子将她喝剩的酒喝完。 她空着的手又抖了一下,看见他又将自己的那杯喝了,慌忙收回视线。 她端起那碗汤一饮而尽。 陈穆愉从小受的教养极好,吃饭的时候并不喜说话。和他相处了这么些日子,她也摸到了些他的性子,也安静下来。 将桌上的佳肴扫荡一遍,她才满足地将筷子放下。 陈穆愉也已经吃好,侍女们立马手脚麻利的将现场收拾好,并服侍他们净了手。 看陈穆愉似要出 门去书房,沈归舟难得主动的从身后抱住了他。 陈穆愉诧异,“沈归舟?” 她没有说话,只是抱着他的手越来越用力。 “怎么啦?” 他想转身,被她用动作制止。 她的声音轻轻的从身后响起,“陈穆愉,你应该很不喜欢别人骗你吧?” 她的声音更是轻得仿佛如幽灵,让人从心底生出一丝恐慌。 陈穆愉眉头微微一皱,下意识想,她定是闯祸了。 还未等他想更多,紧紧抱着他的人,忽然转到了他前面。 搂住他的脖子往下一拉,就将自己的嘴唇凑到了他的薄唇上。 毫无章法的吻,却急切的很。她也不管自己这种行为是不是太过放荡,直接不给陈穆愉开口的机会。 旁边的侍女很有眼力,快速出门,并帮他们给门给关上。 陈穆愉被她突然的热情弄得一怔,冷静如他,还是保持着理智。 沈归舟的反常已经显而易见,忍着被她勾起的悸动,他想要跟她好好谈一谈。 哪知,沈归舟觉察到他的意图,直接跳起来用手臂吊着他的脖子,修长纤细的双腿稳稳地勾住了他的腰。 几乎是下意识的,陈穆愉赶紧伸出双手稳稳地托住她,让她不至于摔下去。 罪魁祸首趁机咬了一下他的薄唇,趁机而入。 她的一只手从他喉结上滑下开始作妖点火。 如他已经知道她身上的所有的敏感处一样,她对他的身体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因为目的明确,她下手虽急,却并不是毫无章法。 在她十分用心下,陈穆愉的身体快速作出了回应。 她的手到时,他记得她的反常,也失了理智。 一贯强势的他,立即反客为主。 沈归舟似乎是喝多了酒,回应的也格外热情。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本来是衣冠整齐的两人,已经全身清凉的在床上难舍难分。 地上遗落了一路的衣物,房里喘息的暧昧声,让窗外的月亮都羞红了脸躲进了层层叠叠 的云层中。 夜半时分,房间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房中不可言说的味道还在诉说着刚刚这里发生了多么疯狂的事情。 和往常一样,陈穆愉想起要问沈归舟事情的时候,她已睡了过去。照旧叫人准备了热水,亲自给她清洗了一番,才满足地抱着她准备入睡。 睡着之前,他还记得,明日定要问清楚她到底又闯了什么祸。 他发出沉稳的呼吸时,他怀中本应该熟睡的人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沈归舟轻轻推他,唤了几声,见他都没有回应,立马翻身起床。 她从床板下摸出一个小瓶子,“果然还是麻沸散管用。” 想了想,她又不放心滴了几滴放在陈穆愉嘴里。 摸黑打开衣柜,从最里面拿出了陈穆愉那套被她改过的月白色常服换上,又从他的衣服里翻出一件黑色的斗篷披上。 靠着窗户仔细倾听了一会,在一声猫叫声响起时,她将窗户推开了一条缝隙,快速越了出去...... 三更时分,京郊晋王府别院。 后院空旷的院子里,两个黑色劲装打扮的侍卫看了一眼后面漆黑的房间,都松了口气。 “他娘的,终于是睡了。” “走吧,我们也睡吧,不早了。” 两个黑衣侍卫打着哈欠朝着前面自己的房间走去,院中并没留人守夜。 毕竟对他们来讲,这里住的只是个无关紧要的疯子。 王爷只是让他们看着,若是有人来看他,就将他们见面的一举一动如实禀报就好。 事实上,除了第二天他们王爷的新欢来过,就再也没有人来过。 更何况,现在大半夜的,怎么可能会有人来。 若不是那个疯子突然发起疯来,他们也早就睡了。 两个人并无多心,打着哈欠安心回了自己的院子,刚挨着床就沉沉睡了过去。 他们一睡下,后院出现了一个纤细的身影,黑色的披风在清冷的月色下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他脚步轻缓,落地无声。 第210章 在哪 他轻轻推开陶义的房间,木制的大门发出了两声暗哑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其难听。 进了房间他又随手将门给关上,又是两声同样难听的声音响起。 房中比院中更显暗沉,却一点不影响那人的步伐。 他直接走到了房中摆着的圆桌前,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将桌上的蜡烛点燃。 昏暗的灯火渐渐在还算宽大的厢房中晕散开来,一切变得清晰,也给这里面的一切笼罩了一层昏暗的凄凉。 显现出来的还有他的容貌,时下最普通的男子装束,说不上倾国倾城,可是雌雄莫辨,正是从晋王府出来的沈归舟。 比起以往,她的脸似乎线条更明显,微微上扬的狐狸眼还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戾气,抿紧的红唇也让她周身笼罩着一层清冷。 她又重新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那正在四海来财中得到的油纸包。 她修长的手指打开油纸,将里面包裹着的白色粉末缓缓倒在蜡烛上。 随后,她又摸出一根尾指来长的干草点燃。 等干草燃尽,她解下披风,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水冰凉,本应又苦又涩,她依旧一口一口地喝着。 仿佛她喝的是天下名茶。 一杯茶喝完,她踱步朝架子床走去。 陶义躺在床上,脸色看起来比半月前好了很多,看得出来,这里没有人虐待他。 只是,他的面目有些扭曲,似乎是梦魇。睡得不安稳,嘴里还偶尔冒出几句惊慌之语。 沈归舟听清了,他说的是‘走开’、‘不是我’之类的,和那日无甚区别。 她面色不动,伸出手在他身上一点,本来睡着的人睁开了眼睛。 等他转过视线看见她时,她已经负手立在床前一步处。 陶义刚醒,似乎有些混沌,愣愣地看了她好 一会。 沈归舟哑着嗓子喊了他一声,“陶义。” 陶义的表情出现龟裂,似是难以置信地喊了一句,“公子?” 沈归舟轻声肯定,“是我们。” 她这一声‘是我们’,陶义仿佛见鬼了,吓得从床上滚了下来。 他着地时下意识抬头,看到的还是刚刚那张脸,苍白的可怕,嘴角还流着鲜血。 他再往她身后一看,竟然是无数张脸。 那些脸陌生又熟悉,苍白如鬼,个个都七窍流血。 随着沈归舟的那句‘是我们’,他听到了无数声的‘是我们’,一声声地叠着,凄厉如从地狱而来。 “啊......” 陶义发出一声惨叫,手脚并用的往后爬,很快就被身后的架子床挡住退路。 他这一退,他面前的那些人,除去白衣公子,其余的人都在朝前走。 恍惚间,他还听见无数的声音在说,“我们回来看你了”、“还我们命来”。 其中还有人指名道姓,那声音仿佛是要将他抽筋扒皮。 他其实已经记不起自己叫什么,但他感觉他们喊得就是他。 “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不是我......” 惨叫从他嘴里发出来,显得苍白无力,毫不可信。 他忘记了自己,可他没有忘记面前这个嘴角流血,脸色苍白的白衣少年。 见无数双手朝他伸而来,他下意识跪在地上,手脚并用朝那少年爬了过去。 眼看就要抓住少年的腿,少年却飘着后退。 这惊悚画面吓得他双眼睁大,赶紧匍匐在地,用力磕头,颤着声音辩解,“公子,我错了,公子,我错了,我错了。”筆趣庫 少年就如幽灵,“哦,难道这些兄弟的死和你没有关系吗?” 似乎是要响应少年的话,那些七窍流血的人,或者说‘幽魂’直接将他围了起来 。 “还我们命来”。 “叛徒。” ...... 那一张张脸愈加清晰,他一睁眼,那些脸就轮流在他面前放大。 那都是曾经他还在沈家军效命时,浮柳营的同僚。 那一年,浮柳营总共是一百三十二人。 他一张一张脸扫过去,除去他自己,一个不少。 那嘴角流血的白衣少年,正是他昔日敬佩的沈少将军,沈星阑。 他忘记了很多事,可还记得他们都死了,已经死了很多年。 “啊......” 他惨叫着将自己缩成一团,双手抱头。然而耳边依旧魔音阵阵,周身更是阴气凛然。 整个人彻底崩溃,一些已经折磨了他许多年的事情,亦是被时光掩埋的事情从他嘴里吐了出来。 “真的不关我的事,杀你们的是夫人,你们要索命就去找她,去找沈家,不要找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我只是个传话的,我并不知道那里有陷阱,更不知道她会伏杀你们。” 他抱头蹲在地上,不曾注意到,他此话一出,‘沈星阑’那双狐狸一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震惊,随即是悲凄。 “他们去了哪里?”沈归舟的声音仿佛从地府而来。 “甘州,甘州天垣山。”陶义已经无力思考,毫不犹豫地说出自己所知晓的。 说此话时,他稍稍抬起了头,只见突然出现一张放大的脸。 那鬼张开嘴,想咬他的脖子。 他尖叫着想要把他推开,又看见腿上有无数只手,在撕扯着他的肉。 凉意从脚底升起,他一把扣住一只手,想要扒开他们。 若他清醒,他会发现,他把自己的手指生生插进了肉里,然后,将腿上的肉硬抠了下来。 那些撕扯他身体的手越来越多,他惊恐地‘阻拦’着,他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少年,彻底疯了。 第211章 指责 一边‘阻拦’着那些想要撕扯他身体的冤魂,一边大喊:“我没想骗你们,是夫人她骗了我,是她说少将军临死前嘱咐浮柳营前往天垣山,所以我才会去传话。我,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她想伏杀你们,我想通知你们的,可是,可是,我,我,我......” 陶义突然说不出话来,本来理直气壮表情变得很是诡异。 有什么话他想理直气壮地说出来,话到嘴边,他又开不了口。 “为什么我们都死了,只有你活着?” 靠的最近那张脸蓦地张开嘴,发出地狱索命的亡音,问出的问题让他全身冰冷。 少年在桌边坐了下来,狐狸眼冷冷地看着他,仿佛是在用那双眼睛凌迟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害怕到极点,反而胆大起来。 陶义突然站起来,迈步上前,本来崩溃的脸上显现出绝望的狠厉。 他试图抓住少年,只是,少年如鬼魅,眨眼就又换到桌子的另一面坐下。 如此反复几次,少年永远离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如幽魂一般盯着他。 辗转几次,他踢到矮凳,一个不稳,摔倒在地,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 看着那一张张七窍流 血的脸,他的表情被狠厉替代。 双手一挥,像是要将那些脸全都撕碎。 他张嘴,声音透着嗜血的残忍,“没错,是我出卖了你们,是我收了夫人的银子,假传军令,将你们骗去了天垣山。然后你们就再也没有回来。可是,这能怪我吗?要怪就怪你。” 他突然指向少年,一双浑浊的眼睛开始充血,仿若重伤的困兽。 “是你害死他们的。若是你把令牌和兵符交出来,他们就不会死。” 他声音不再颤抖,“你都要死了,你为什么不肯把它们交出来,如果有了令牌和兵符,夫人就不会一定要他们死。” 说着他突然又转了视线,在那一张张苍白恐怖的脸上转了一圈。 他嘶吼着,“还有就是你们自己,什么少将军,你们为什么对他唯命是从,其实他都已经死了。升官发财你们不要,硬要跟着他送死,所以,你们会死那是你们自己活该,关我什么事?” “良禽择木而栖,你们凭什么向我索命?为什么要来找我?你们应该去找那个已经和你们一样在地里躺着的沈星阑,害死你们的是他!是他!是他......” 陶义激动地 控诉戛然而止,瘦弱的身躯直直倒下去,枯瘦的手还指着沈星阑的方向。 周围突然静谧的可怕,只有他那还跳动的胸膛显示着他还活着。 许是太过激动,导致气血不畅,才会晕了过去。 过了许久,远处的白衣少年,陶义眼里的沈星阑走了过来。 白色的锦靴落地无声,提起的脚落在昏暗的灯火中却仿佛有千斤之重。 阴影中的那张脸终于出现灯火下,出色的五官,雌雄莫辨。嘴角干干净净,没有丝毫鲜血。 摇曳的灯火映在沈归舟脸上,只见苍白如雪。 让人害怕的同时,更让人心疼。 整间厢房,唯有站着的沈归舟,和昏倒在地的陶义。 沈归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张枯瘦的脸上还有没有散去的阴狠和怨恨。 他晕倒之前的控诉如散不去的魔音在房里回旋,在她耳边回荡。 她就近坐了下来,大脑开始无法控制思想。 白歌镇上,南泉县里,人人唤她韩娘子。 从南泉县出来后,她告诉他人,她名沈归舟。 至于沈星阑...... 有多久没有听过了? 久到她感觉自己仿佛一直在梦里,从未醒过。 ...... 第212章 要犯 晋王府 听雨楼里,莫焰看着升得越来越高的太阳,脸色又硬又冷。 一身蓝色长衫的云泽走进院子,看了一眼毫无动静的主屋,轻声问莫焰,“王爷还没起?” 莫焰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王爷今日不是卯时就要出发去京郊大营巡视吗?” 莫焰给了他一点余光,不想和他多交流。 他也知道啊,不然他怎么会在这里站着。 云泽想到了昨夜在院中巡视时,将近三更时主屋里传来的不可言说的声音,似是明白了什么。 “可能是昨晚累着了。”他摸了摸鼻子,意味深长地拍着莫焰地肩膀说了一句。 自从沈归舟出现之后,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过。他们一向准时,严于律己的王爷,好像变了。 莫焰这次没有给他白眼,而是有些不自在的怔住。 听雨楼里,趴在暗处的侍卫五官都扭曲了一下,高处有几个人,差点就滚了下来。 云泽也不多留,准备先去休息一下。 一整夜没睡,他也有点困了。 看着他离去,纠结着要不要去敲门的莫焰心中腹诽。 狐狸精。 直到天光大亮,紧闭的房门都没有打开的迹象。 眼看着就要到辰时,离定的去京郊大营巡视的时辰仅仅只有半个时辰,莫焰疑惑之余,心中更是有些烦躁。 “狐狸精。”心中对沈归舟的腹诽直接吐了出来。 他心一横,准备敲门。 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他不悦地转头,就见身后不远处站着一脸惊恐的侍女,她面前是一地的水渍,还有一个笨重的铜盆在地上晃动着,发出着尖锐刺耳的声音。筆趣庫 见莫焰盯着她,丫鬟知道自己闯了祸,吓得瑟瑟发抖。 她就要跪下去,莫焰皱着眉头,挥手示意她赶快下去,倒也没有说什么。 下一秒,他脸色一僵。仔细倾听了一会,陈穆愉的 房里没有丝毫声响。 他试着唤了一声,“王爷。” 没人回他。 他伸出手叩响门扉,声音大了些,“王爷。” 屋内还是没有丝毫响动。 疑惑变成不好的预感,他又朝着里面唤了两声。 见一直无人回应,他也顾不上尊卑,大力推开紧闭的房门。 屋内没有任何不妥,房里的静谧让他心慌。 正要跨进内室,就见床上有个身影快速坐了起来。 “王爷。”莫焰刹住脚步,不敢再随便上前。 心中疑惑,难道是他想多了。 正不知该先退出去还是先请罪时,陈穆愉先开口了。 “什么时辰了?” “已经辰时了。” “辰时?” 陈穆愉深邃的眸子里有疑惑一闪而过,环视一周,未见沈归舟。 “她出门了?” 莫焰瞬间反应过来,她是指沈归舟。 “今日未见夫人出门。” 陈穆愉的眼神一沉,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冒出来。 莫焰也意识到不对。 “属下卯时未到便在院中等候,并未见夫人出门,也未见王爷起身。眼见辰时已至……” 他话未说完,陈穆愉拿起外袍,如风一般从他面前闪过。 到门外时,他已穿戴整齐。 莫焰记得,那件衣服是他昨日穿的那件。 刚要下台阶,陈穆愉又忽然折转回房。 陈穆愉快步到在外间的桌子旁,果然在上面看到了东西。 莫焰跟进来时,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一叠被茶杯压着的银票。 陈穆愉将银票拿起来数了数,整整六万两。 很好,至少他在她心中还很值钱。 虽说没有一夜千金,这一夜千银也是差不多了。 莫焰不知道那银票代表什么,但他看到了陈穆愉微微抖动的手。 这是他第一次见陈穆愉手抖。 “王爷,这是……” 没等他将话说完,陈穆愉将银票往桌子上一扔,急步离去,衣摆卷 起的风让空气变得冷冽。 等莫焰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追出去时,听雨楼的暗卫都已跪在院中。 陈穆愉面对众人站着,脸色冷地吓人。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王府的角角落落都已被搜寻一遍。 无人见过沈归舟。 陈穆愉沉着脸朝府外走,因为今日的行程安排,侍卫和马匹都已经在府外等着,他大步跨出王府直接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莫焰紧追出来,门口只留下一众傻眼的侍卫。 他吩咐了一句,也赶紧上马追了上去。 直到出了城门,发现走的路程和京郊大营的方向完全相反,一众护卫才发觉不对。 京都北门,出入有序的城门口,守城的士兵先后打了个哈欠,就见一匹骏马疾驰而过,跑马带起的灰尘差点迷了他们的眼睛。 反应过来,城门外的一人一马已是小小的影子。 几个人怔怔地互相看了几眼,城里又是一阵声响,回头便见十几骑疾驰而来。 守门的士兵赶紧握紧了长枪,正要拦人,马上的人先掏出一块令牌。 玉质的令牌在太阳下透着冷意和高贵。 在天楚,只有晋王府的令牌是上好的汉白玉。 他们还没有看清令牌上的字和图案,就赶紧退开放行。 莫焰一行带起的灰尘好不容易沉下去时,有一长相普通,身材瘦小,头发半束,身着黑色锦衣的青年男子牵着一匹棕色骏马慢悠悠地出了城门,朝着北枫寺的方向而去,和晋王府的人正好背向而行。 那人一出城门,就翻身上马,和他瘦小的身材不同,他的身手异常矫健,且骑术精湛。 就在他翻身上马疾驰而去的那一刻,另一边的人有两骑折返了回来。 守城门的士兵还来不及抱怨,汉白玉令牌又出现在他们眼前。 “晋王府捉拿要犯,从即刻起,所有出城门的人都得严加盘查。” 第213章 上香 巳时刚到,京郊晋王府别院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王爷。” 见到一脸冰冷的陈穆愉,闻声而来的侍卫惊愕失色。 陈穆愉直接越过他们,疾风一般朝后院而去。 他身上比平常还要森冷的气息,让众人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马都跟了上去。 几人还未踏进后院,陈穆愉就一脚踹开了陶义住的那间房的大门。 他抬脚的幅度并不大,粗鲁的动作,他做来却透着优雅。只是应声落地的大门无声地透露了他此刻十分糟糕的心情。 看着缩在床脚的陶义,一丝意外从他眼底闪过。 将整个房间扫视一圈,并未发现不妥。 “王爷......”管事的护卫壮着胆子在他身后喊了一声。 “昨夜没有人来过?” “人?” 陈穆愉突然转身,直视着他,眼神吓人。 他赶紧将头一低,道:“昨晚别院一切如常,并未有人来过。” 陈穆愉没有说话,房里越来越冷。 管事的心神一抖,扑通跪下,“不仅是昨晚,这半个多月来,除了范公子,未有其他人来过。” 陈穆愉眼睛微微眯起来,未有其他人来过? “诶,大忙人竟然亲自过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范楷背着药箱没心 没肺地走进来。 他刚站定,莫焰带着人匆匆而来。 “这是怎么啦?”范楷看出不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没有人回答他。 他一脸疑惑,环视一周,倏尔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这房里怎么有五石散的味道?” 此话一出,陈穆愉直直盯着他。 陈穆愉带有杀伤力的视线让他吓了一跳,“我说错什么了吗?”筆趣庫 说着他深吸一口气,“没错啊,就是五石散的味道啊。” “不止”他鼻子一皱,“好像还有曼陀罗花的味道。” 北枫寺下,易容的沈归舟看着长长的台阶发愣。 抬脚想要迈上台阶,却提不起脚。 清风吹起她的一缕发丝,藏着的几根灰白头发变得有些明显。这一幕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变得虚无,仿佛随时会随风飘散。 她看着山门站了近一炷香的时间,眼神空洞。 这时,有出来扫阶的小沙弥注意到她,又过了一刻钟左右,见她一直未动,便上前问她,“施主,可是上香?” “我未带香烛。” “施主不必介怀,寺院有香烛提供。” 沈归舟提脚,踏上台阶。 身后有对话传入耳中,她停住动作。 “霄凌兄,你说我们今日来,阿修会见我们吗?” “ 不知。” “恐是不会的吧,毕竟,他也是那般执拗的性子。” 沈归舟收回脚,双手合十,对小沙弥一揖,道:“多谢师父,不过,我还是下次带好香烛再来吧。” 她转身从另一侧下山。 她刚转身下去,韩霄凌和郭子林便出现在山门口。 片刻后,韩霄凌问郭子林,“子林,你还记得她的样子吗?” “你说阿阑吗?” 韩霄凌未答。 “不记得了,太多年了。就算记得,又能怎样呢?” 郭子林语调里的伤感让还能听见对话的沈归舟顿住脚步。 “我也不记得了。” 片刻后,郭子林的声音又响起,“霄凌兄,你知道吗?曾经阿修和我说过,比起不能面对他的离去,他更不能面对的是,快要记不清他模样的自己。自那之后,他再未出过北枫寺,也不再见我们这些故人。” 沈归舟垂下眼眸,深吸一口气,快步下了山。 走了几步,郭子林想起之前在天外来客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说来也奇怪,虽然不记得了,但是看着一些和他像的人,总能第一眼发现。 只是,长的再像也不是他。 他没有和韩霄凌说起这事,她不是他,亦不是她,说出来也只不过徒增伤感罢了。 第214章 出逃 入夜时分,京都晋王府所挂灯笼,皆已点亮。明明快到晚膳时分,整座府邸却是安静的厉害。 来往行走之人,都恨不得能做到踏雪无痕才好,害怕发出的声响稍大些就会引火烧身。 再观偌大的书房,弥漫着浓浓的冷意,站立其中,犹如立于雪山之上。 明明是正值秋老虎的时日,好些人恨不得再多添件外衫才好。 陈穆愉修竹之姿,长身而立,仅着一件玄色单衣,沉眼环视四周之人。 任何人都看得出他身上克制的杀气,均不敢抬头看他,就连呼吸都不敢随意,生怕自己一不走运就率先成了地下亡魂。 莫焰也是面色沉重,垂立在陈穆愉身侧不敢随便言语。 有人轻叩门扉,随即就见云泽推门进来。 云泽目不斜视,直接走到陈穆愉前三步之处,躬身作揖,“启禀王爷,人抓到了,是东城里的一个混混,倒卖五石散已经十余年,京都不少人都知道他手中有货。夫人也是按照行规找他要的货,昨日下午在四海来财成交。曼陀罗花,好几家药店有卖,这一个月买的人不少,但是好像没有夫人。” 他犹豫了一下,才提着心说出后面一句,“其余的,并无线索。” 他一说完,书房再次陷入静谧。 陈穆愉修长的身躯落在地上,借着窗外的光亮形成了一片剪影,更为这空间添了压抑。 人群末尾处,有一人硕大的身躯突然抖如筛糠,冷汗如雨水一般顺着脸颊流下,迷了眼睛,他没敢去擦。 “昨日在四海来财中是谁人?”良久,陈穆愉冷声询问。 人群末尾处,那还在抖的汉子挪步出来,小心翼翼地抬手作揖:“禀,禀,禀......王爷,是,是,属下。” 话音未落,陈穆愉拔出莫焰的剑甩出去。那人仰面倒下,只见鲜血从他脖颈流出,再无鼻息。 长剑划过那人脖子后又旋转着飞了回来,陈穆愉伸手接过,将其还给莫焰,神色森然。 众人大骇,除莫焰云泽外,齐齐 跪下,皆低垂视线,无人敢出声讨饶。 莫焰轻声开口,“原来夫人去赌坊是为了买五石散。” 陈穆愉冷哼一声,直视莫焰,“她是在打探消息。” 云泽顿开茅塞。 细细一想,这些日子沈归舟甚是安静,所去之处,不是茶楼,便是酒肆,其后还有赌坊,皆是热闹之处。 在这种地方,不要你问,就会有人说出许多事情。 想通这一切,云泽悔恨自己没有早点想到这些,心中也是佩服沈归舟的机敏。 敲门声再次响起,云泽过去开门,一黑衣侍卫将一纸条恭敬奉上。 云泽未曾打开,赶紧将纸条交于陈穆愉。 陈穆愉打开纸条,看了一眼,道:“将各城门岗哨撤了。” 众人皆惊,一时没领悟过来。 陈穆愉迈步向悬挂着的天楚堪舆图而去,手中的纸条随意放在旁边书案上。 立于他身侧的云泽和莫焰目力极佳,抬眼一看,上面的字便清楚映入眼帘。 辰时一刻,有一骑出城,往南疾驰,身形酷似通缉之人。 …… 云泽、莫焰紧紧跟随在陈穆愉身后,越过一道又一道弯曲的走廊,逐渐靠近书房。 入秋已好一段日子了,京都天气渐渐变凉,有细雨飞舞,飘落檐廊。 云泽、莫焰默契的将细雨与陈穆愉隔绝开来,未让它们沾染他半分。 周围帘子随风起舞,高高悬起的灯笼火光摇曳,衬得陈穆愉一张俊脸异常白皙,也衬得刀削斧凿的五官更加立体冷峻。 良久,云泽终于鼓起勇气询问了一句,“王爷,恕云泽莽撞,据城门守卫说,夫人明明是乔装南行,王爷为何却让我等还要往北边探查?” 陈穆愉脚下未停,不答反问,“那南边可有她的消息?” 云泽如实回答,“不曾,已过十日,南边各城未见夫人身影。” 陈穆愉长身如竹,玄衣融于夜色,衬得人更是神秘莫测,透着遮挡不住的高贵。 在云泽和莫焰看不到的方向,他的嘴角微微扬起,莫名的让人觉得冷。 “ 这件事她策划了那么久,怎会轻易让人知道她的行踪?” 云泽哑然。 可北边也没有消息啊。 似乎是知道他心中所想,陈穆愉又道:“她熟知梨花落十几年前的味道。” 莫焰、云泽对视一眼,没能理解此话之意。 眼看就要到书房,云泽猛然想起一事,惊呼:“北疆曾有名酒落离,十年前被一酒商引入京都,经酒仙改造配方,便有了京都名酒梨花落。” “夫人久居白歌镇,却知梨花落十几年前的味道,说明她要么以前去过北疆,要么是有北疆的故人。她说陶义是故人,见了陶义便离开了京都,定不是临时兴起,所以......”筆趣庫 云泽很快就将一切线索串连成线,虽是大胆,可越发觉得可能。 最后的结论他未说出,不过看陈穆愉未说话,便知自己的猜测已经接近真相。 莫焰只是安静听着,对于沈归舟,他觉得找不到才更好。 他着实不明白,那个粗鄙的女人到底有什么好,哪里值得他们王爷再三出动墨阁去探查。 走了几步,云泽又提起了另一件事,“王爷,那京郊别院那边?” 陶义依旧神志不清,相较于之前偶尔还冒出几句疯癫之语,这些日子是一个字都没有,他似乎变成了哑巴,好像还有自虐行为。 沈归舟最终没有带走他,出乎他们的意料。 她丝毫不怕王爷恼羞成怒将其杀害,仿佛并不在意这人的生死。 如此之人,别院还需重兵围守吗? 前方的人骤然停了下来,转身不答反问,“连墨阁都未查出来历的人,你觉得呢?” 云泽背后冷汗冒出,明白自己问了一个十分愚蠢的问题。 沈归舟的出逃让整个晋王府都人心惶惶,他也不例外。 正是如此,他都差点忘了,陶义的身份来历墨阁已经花了半月有余还未查出丝毫有用的信息。 许多人都知道,只要钱够,就能在墨阁得到任何消息。 想到此,他为墨阁阁主许侬以及掌管墨阁的陈霄捏了把汗。 第215章 平州 好在,陈穆愉换了个话题。 “相府有什么动静?” 云泽松了口气,肃正答道:“因王文尧的死因不雅,相府的丧事办的很低调。另外京兆府今日找到了杀害罗悟的凶手,一个和他常年聚赌的赌徒孙二。据说是因不满罗悟让他输的倾家荡产还打了他,抢占了他的妻女,便报复杀人。” 陈穆愉停下脚步,难道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 他又问道:“李府那边呢?” “昨日有人在京郊发现了李树的尸体,大理寺勘察过后,认为是被山贼抢劫所杀。” 陈穆愉进入书房,没再开口,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没过多久,陈霄披着寒露和细雨匆匆而来,云泽和莫焰对视一眼,也赶紧跟进去。 陈霄将一份密报递给陈穆愉,神色严肃,“王爷,北疆出事了。” 这份密报是昨日墨阁从北疆王府加急送来的,陈霄一看,脸色一变,赶紧来了书房。 陈穆愉打开密报,神色依旧。 云泽看着难得如此严肃的陈霄,心中意外,试探性开口:“王爷?” 莫焰也将视线转向陈穆愉。 良久,他将手中的密报递给云泽。 云泽接过,看清上面的消息后,大惊失色。 他将其又递给莫焰,只见那纸上工工整整写着:北疆多城据点被毁。 空气安静了几息,陈穆愉看向云泽,“你即刻启程,前往北疆。” 云泽不敢耽搁,连夜出发。 陈穆愉吩咐陈霄一些事情后,陈霄也匆匆离开。 莫焰则抱剑立于门外。 半个时辰后,离去的陈霄又匆匆而来 ,见到亮着的书房隐隐松了口气。 没等莫焰说话,他就推门而进,连请示都被忽略掉。 “王爷。”陈霄脚步急乱,礼仪一概忘记。三步并作两步走向书案,将手里的密报递给陈穆愉。 陈穆愉不曾怪罪,接过密报一看,一贯沉稳的他,深邃的眼底闪过一丝异样。 紧跟着进来的莫焰低头便看见书案上展开的密报。 北漠、南垚联合遣军三十万压向北疆沿线,赤丹铁骑亦有异动。 —— 盯着头顶城门上平州城三个行书大字看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沈归舟才牵着马进城。 她看了一眼人流攒动的各条街道,再看了一眼旁边没精打采,显然是被饿坏了的马,往最热闹的方向走去。 火红的衣裳,不错的容颜,一人一马,让不少人侧目。 一炷香后,她立于城中心。两侧酒肆商铺林立,因正是正午时分,各酒肆客栈门口出出进进,皆是热闹的很。 她选了一个看起来一般,但名字不一般的客栈走去。 客栈匾额上,用隶书写着“别具一格”。 门口没有迎客的伙计,旁边圈出一块空地,应该是暂时供打尖住店的客人照料马匹等牲畜用的。 摆着的饲料看着不好也不坏,旁边立着的一个‘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木牌倒是格外显眼。 随意的将那已经饿的半死不活的马,圈在马圈里,那马看见饲料瞬间双眼放光,哼哧哼哧地吃了起来。 她自己则提着瘪瘪的包袱迈进客栈。 客栈里依稀坐着几个食客,吃的来来去去都是那几 样。 小二立在柜台后面,见沈归舟走进来,将摆在旁边的牌子往明显的地方挪了挪,并没有如其他客栈的伙计一样热情地迎上来。 五钱一位,全场任选。 沈归舟顺着木牌扫了一眼,见到旁边摆着三个木牌,上面分别写着菜名。 沈归舟随手指了个鱼香肉丝,小二转身便在身后的案板上端出饭菜放在她面前。 “一间上房,暂住五天。” 沈归舟扔给小二五两银子,也不问价格,直接端着托盘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吃起来。 慢悠悠的将东西吃完,便将吃饱的马牵到了市场上,卖了二十两银子。 她也没多逛,又回到客栈直接上了二楼客房,倒头便睡。 这一睡,她就睡到第二日早上。 起来后,没精打采的在楼下吃了个卖相极差的早饭。放下碗筷,她掀起柜台旁的青色门帘,迈进了旁边的赌场。 赌场占地不大,但五脏俱全。 三教九流,行商坐贾,男女老少皆有,更甚至书生,官府任职都有不少,热闹混乱的很。筆趣庫 赌场分为上下两层,上面的环境显然更好些,楼下看起来更热闹些。 赌场是官府许可经营的,自然是欢迎每位进来的客人。 沈归舟穿梭在人群里,每种花样都去试一试。 玩什么输什么,无一例外。一天下来,她输了整整一百两银子。 银子输完,她耸了耸肩,回了客栈。 客栈的饭菜依旧和昨天一样,看上去,说不上好吃,也说不上难吃。 她换了一个菜,吃了个八分饱后就回到二楼客房,倒头睡觉。 第216章 胡象 第二日沈归舟同一时间下楼,吃了个早餐,又重新走进赌场。 她轮流围坐在各个赌桌前,依旧从头输到尾。 直到子时过了,输了整整一百两,她才慢慢腾腾地站起来。 对大家做了个输光的手势,就不怎么在意地踱步回了客栈。 客栈已经没有饭菜,她也不在意,回到房间连续倒了三杯冷茶喝了倒头就睡。 第三日,她同一时间下楼。 和前两天一样赌了个昏天暗地,唯一不同就是半夜离开的时候输了整整两百两。 输了这么多钱,她也不气不恼,一输完,便回客栈睡觉。 第四日,她比平常晚了半个时辰下楼。 从楼梯上下来的时候,站在柜台后面的小二见到她,就去了门帘后面。等她下了楼梯,小二已经重新站在了原地。 她盯着已经摆在案板上的早餐看了一会,转身出了门。 站在客栈门口环视了一周,踱步去了对面的小摊上,要了一碗馄饨。 小二见她出门,赶紧跟了上去。见她只是在对面吃东西,又走了回来,不过,那双眼睛一直在盯着她。 沈归舟浑然不在意,慢条斯理地吃着她的馄饨。 偶尔抬眼,扫过整条街,将街上的一切都看进眼里。 到这平州城后,她做什么都是慢慢悠悠的,仿佛就像是出来逛庙会的夫人小姐一般。 只是,相较于她们,她看这一切少了一份稀奇。 花了两刻钟将馄饨吃完,又咬了根油条从大门迈进了赌场。 赌场里的人三教九流都有,大多数都是常客。 大家见她进来,好些人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三三两两地盯着她窃窃私语。 她当作没看见,直接朝赌大小的赌桌走去。 本已经围的水泄不通的地方,见她过来,大家动作统一,迅速给她让了条道。 她叼着油条眉色不动地坐在了赌桌最中间的位置上,明明是个艳丽照人的美人,偏偏坐得随性豪气。 她一坐定,众 人马上将周围围的水泄不通。 伙计还给她端了一杯茶过来,这可是前三天从未有过的待遇。 茶水的颜色并不好看,茶叶沉在杯底又粗又大,一看就不是好茶。 她将剩下的油条大口咽下去,灌了一口茶水。 庄家摇好了骰子,所有人都将视线转到沈归舟手上,就是无人下注。 沈归舟闲闲地环视一周,最终将五两银子放到小上。 她手一离开,其余人迫不及待将钱财放到对面的大上。 还未开盅,每个人的嘴角都已经咧到耳边,一双双眼睛比沈归舟进门的时候还要亮。 坐庄的伙计也意味深长地看上她一眼,她恍若未觉,端起茶又喝了一口。 伙计收回视线干净利落地揭开盅盏,三个一,小。 所有人的笑容凝固在脸上,随后好几人骂咧了几句。 伙计见到三个一,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他又看了沈归舟一眼,沈归舟没看他,伸手将银子都扫到自己面前。 她面上无悲无喜,看不出赢钱的激动。 小二收回视线重新摇起骰子,随后重重地落在桌上,静静地看着她。 沈归舟将刚刚扫到面前的银子全部扫到小的一边,毫不犹豫地收回手。 众人不以为意,她一离手还是将钱财全部放到对面的大上。 “开。”好几个赌徒开始叫嚣。 沈归舟端着茶杯,神色自若。 伙计看了她一眼,十分自信地打开盅盏。 二一一,小。 押了钱的人开始陆续骂开。 沈归舟将钱扫到自己面前,看着呆愣的伙计一脸无辜地问:“还继续吗?” 伙计眯着眼睛看了她一眼,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又将盅盏摇起来。 沈归舟用所有银子继续押小。 这一次,有几个人放了点小钱押小,其他人依旧押大。 三个一,小。 骂咧声三三两两地响起,大家哄闹起来。 坐庄的伙计死死盯着色子,满眼难以置信。 沈归舟将钱扫了过来,在 伙计有点阴狠的眼神中将银子抱起来,走到旁边推牌九的桌前坐下。 ...... “今天运气不错,就先到这里吧。” 沈归舟淡笑着将赌桌上所有的银钱扫到了自己的面前,看上去并没有多欢喜。 相对于周围人含着眼红、气愤、怨愤、羡慕等情绪的复杂眼神,她倒是像个局外人。 不过两个时辰,她在每个赌桌前坐了一遍。 和前三日不同,她今日从头赢到尾。这似乎是老天已经看不过她的霉运,眷顾了她。 她也是大胆,只要是赢了,她就将所有的钱又全部押下去。 如此往复,两个时辰不到,她手里的银钱已经超过一万两,这还不算那些散碎的银子。 赢了钱,她不再玩了,并大方的将散银分给了围观的人。 她不知道一万两银子意味着什么,早已经留意到她的管事清楚地知道这是这间赌坊三日的收入。 她刚要走,一个一直在人群里安静地看着她赌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姑娘运气不错,不想再玩玩其它的?” 此人长相极其普通,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脸上留着些许胡须,一身青色儒衫,扔在人群里没有丝毫起眼之处。 他脸上挂着微笑,高举着的手十分特别,又瘦又长。 见沈归舟抬头看自己,他趁热打铁,问:“楼上有更刺激的,姑娘要不要去试试?” 从他站出来的那刻开始,眼神阴沉的坐庄伙计主动往后退了一步,赌徒们一脸戏虐。筆趣庫 伙计和常年待在这里的赌徒都知道他是这家赌场最大的管事,名唤胡象。 这个人并不常现身,想要见到他,那得看运气。 今日……常客都明白,这姑娘运气不错。 胡象以为还得多说几句,做好了用些特殊手段的准备。 毕竟,那是一万两银子。 哪知,沈归舟仅仅是盯着他看了一瞬,就笑着点头:“好啊。” 她眼神单纯,和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第217章 落尘 胡象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很快又恢复正常。 他朝着楼梯的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脸上看不出心思。 沈归舟不急不缓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不像是赌徒,倒像是闲着没事去茶楼听书的闲散人。 二楼布局和一楼差不多,要安静不少。 每个赌桌前的人不多,堆在桌上的银钱比一楼更能勾起贪欲。 面对众人的打量,沈归舟恍若未觉,选了一个没人的桌子坐下。 她看着胡象,问:“最后一局,你来?” 胡象走到了庄家的位置。 两人最后赌的是掷点数,以大为赢,庄家一赔三。 掷点数最常见,也最考验人。 “姑娘,我们这二楼,押注不得低于五百两。” “呵呵。” 沈归舟将所有的银钱全部放上桌。 胡象多看了她一眼,只见她泰然自若,毫无紧张之态。 胡象出于礼貌让沈归舟先来,沈归舟不甚在意的让他先来。 胡象也不墨迹,直接上手,一番动作看的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的动作之后,将盅盏摆在了桌子的正中间,干净利落地揭开了盅盏。 六六五。 不少人发出惊叹,胡象挂着淡笑的脸在看清点之后仿佛是被冻住了。 一息过后,他抬头看向沈归舟,眼里有没有藏好的始料不及。 沈归舟将视线放在了盅盏上,没有看他。 她伸手将盅盏拿了起来,毫无特色的简单摇了几下就扣在了桌上。 在众人的期待中,她慢慢吞吞地将盅盏打开。 三个六。 全场陷入了死寂。 “承让。” 沈归舟从头到尾,神色都是淡淡的,看不出欣喜还是难过。 胡象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已经确定她在扮猪吃老虎。 …… 沈归舟被请到了三楼的雅间。 胡象和沈归舟对立而座,他将雅间的好茶递给沈归舟,目光犀利地看着她,语气肯定,“姑娘来这里不是为了赌钱吧?” 胡象管理这个赌场八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 当他以赌场现银 不够需要去钱庄取,让她上三楼雅间稍等片刻,她毫不犹豫地跟着他上楼时,他就清楚地知道,她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还记得一楼的茶他连看都看不下去,她却能面不改色地喝下去。 单凭这一点,就可见她不是心性一般的寻常姑娘。 当然,寻常人家的姑娘也不会来赌场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 只是,他猜不透她到这里来,上演这么一出到底是为什么? 想见他? 猜不透,索性将话说透。 沈归舟接过茶,细饮了一口,将茶杯轻轻地放在桌上。 在胡象犀利的目光下,她从腰间摸出了一块玉佩放在了胡象的面前。 那是块上好的白色暖玉,款式男女皆宜,上面雕刻着的花很别致。 花,胡象没有立即认出来,隐隐觉得有点眼熟。 沈归舟直视着他,“让落尘来见我。” “落尘”一出,他终于想起了那朵花。 他曾经见过的。 颜色诡异的附子花。 十五年前,有一名唤落尘的神秘人建立了云中楼。 上到军国大事,下到某个地主家后院的鸡毛蒜皮,只要你付得起相应的报酬,你想知道的,云中楼皆会告诉你。 三年不到,云中楼被人称为北疆第一楼。 胡象有幸见过落尘,因为他正是这家赌坊的老板。 他记得,落尘手里那个四季都不离手的玉扳指上就刻着这样一朵花。 只是这朵雕刻在玉佩的上的附子花,不是他见到的紫蓝色,所以一时间他竟没想起来。 更出人意料的是,除了他,几乎无人知晓落尘是这里的老板,更不会有人通过他来找人。 胡象看沈归舟的眼神由犀利变成了惊愕、审视,紧接着是戒备。 许久后,他才开口,“姑娘是在说笑吗?胡某只是这北疆边陲小镇的一个赌场管事,怎能让北疆第一楼的楼主来见您呢?”筆趣庫 沈归舟淡声道:“你只需要把这块玉佩给他就好,他自会来见我的。我就在这里等 他,若我没猜错,他应该就在这平州城吧。毕竟,他最喜欢待的地方还是自己家里。” 最后的那句话,沈归舟的声音放轻了许多,更像是想起来什么在喃喃自语。 这喃喃自语清楚落在胡象的耳中。 惊讶显现在他脸上,他细细打量沈归舟。 五官不错,是北疆难得见到的美人。 神色淡的甚至有些木讷,火红的衣裙又让她无端透着一股张扬之气。 修长的手指来回摸着茶杯,不是紧张心虚,更像是闲来无事。 良久过后,他才开口,“姑娘,请在这里稍等片刻。” 话落,他拿起桌上的玉佩匆匆离去。 等他走后,沈归舟就摸着茶杯发呆。 半个时辰不到,门外楼道上有匆忙慌乱的脚步声响起,最终停在雅室外。 胡象匆匆赶来,便见一袭蓝衣的落尘屏着呼吸站在门外,举着的手不知所措,也不知他到底在这里站了多久。 胡象从未见过这样的落尘,慌乱,激动,似乎怀着欣喜,可又掺着害怕。 就像憧憬多年的愿望成真,可越接近却越害怕,害怕最终都是黄粱之梦。 他还记得不久前他将玉佩递给他时,他的这位主子手里价值千金的前朝玉如意跌落在地,他都不曾看一眼就踉跄着跑出门。 因为太过心急,他竟然忘了自己在这座城里只是个教书的文弱书生,直接用轻功过来的。 如此急切地赶来,又停留在门前不敢进去。 这...... 胡象忍不住好奇起来,那红衣似火的姑娘是谁?和他这年轻的主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楼主?”胡象试着唤他。 落尘终于回过神来,深呼了一口气,手终于放在了门上...... 门从里面打开了。 沈归舟听到外面的动静,见外面的人迟迟没有进来,就起身开了门。 屋里的美丽姑娘,红衣似火,门外的俊俏儿郎,蓝衣翩然。 四目相对,时光似乎静止了。 “尘哥,好久不见。” 第218章 帮忙 最终还是沈归舟先开了口。 一旁的胡象心中闪过一丝惊讶,很快又觉得是情理之中。 “砰。” 有眼力的他正打算告辞退下,雅间的门就关上了。 大门关上的瞬间,他清楚见到站在门口的沈归舟如瞬移一般避过了大门的‘袭击’。 他退到了楼梯口,亲自驻守,不让任何人接近这里。 屋内,两人相隔两步站着,四目相对,谁也不言。 落尘看着沈归舟,眼里的光黯淡了些,迟疑道:“小……” 沈归舟轻摇了一下头,“是我。” “……” 落尘眼里的那抹黯淡消失,似乎是想要将她剖开来看。 时光容易催人老,可却似乎独独偏爱她。 眼前的人嘴脸微扬,那张脸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不一样的是,那双很特别的眼睛里少了过去的张扬,少了过去的狡黠,取而代之的是淡然。 世事变迁,似乎都写进了那双眼睛里。 就是记忆中的那个人,可是...... “放心,我不是鬼。”见落尘久久不说话,沈归舟在心中叹了口气,先开口打破了诡异的安静。 她不是落尘肚子里的蛔虫,但她多少能猜到他此刻的想法。 “阿阑?” 落尘终于回过神来,一个在嗓子口来回滚了多次的名字终于有勇气说了出来。 “嗯。”沈归舟点头。 又是半天没有声音,看着呆愣地站在门口的落尘,沈归舟有些头疼。 “要不,我。”们先坐下。 沈归舟试探着开口,后面的话还未说出来就被落尘的暴吼打断。 “你他娘的竟然是个女的?” 落尘伸出手,颤抖着指着沈归舟,眼里,话里,心里都写满了难以置信。 沈归舟被他突然一吼吓了一跳,随即觉得想笑。 原来,他半天不说话,竟然是因为这个。 害的她还以为是自己的 出场太突然,让他以为自己遇鬼了呢? “嗯。” 她以为他还会问点什么,见他突然上前,一把将她抱住。 除了极个别的人,她并不习惯和人如此亲近。下意识想要推开落尘,手刚举起来,觉察紧贴着的身体在颤抖,那双有力的手臂越来越紧。 最终,她将伸出去的手放了下来。 过了许久,头顶有颤抖着的声音响起,“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低沉颤抖的嗓音,似乎是在对她说,可似乎又是在和他自己说。 只有落尘自己知道,其实,那是已经藏了多年的不甘,也是埋了多年的悔恨,更是跨过时间长河的执念。 她的出现,让他荡魂摄魄。 一盏茶过去,见落尘还没有放开的意思,沈归舟伸手掰开了那双有力的手臂。 “我们先坐下说,放心,我真的不是鬼。” 落尘本不愿意放开,最后的那个‘鬼’字终于让他恢复了一点理智。 两人一坐下,他就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跟我好好说说。你明明没有死?为何他们都说你死了?这十二年你又去了哪里?为何不出现,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 落尘一连串的问题,听得沈归舟头大,“停。” 落尘下意识住了嘴,愣愣地看着她。 沈归舟在心中叹了口气。 “你一下问我这么多问题,我该先回答哪个?” “一个一个答。”落尘这次反应迅速。 沈归舟和落尘对视着,良久,她道:“十几年前的事情说来话长,恐怕......” “那就慢慢说,我有的是时间听。” 沈归舟看着落尘执着倔强的神情,先是呆住,接着她勾起了嘴角,眼角差点有了湿意。 那些事,不是她不愿意说,而是她不知道该从何处 说起。 她抬起头,好一会儿才重新看向落尘,“这些事情以后有机会慢慢说,我这次来找你,是有事情......” “你的意思是,如果没有事情,你就不会来找我了是吗?” “......”沈归舟张着嘴,最终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想了想,好像也是那么回事,至少不会是现在。 “所以,你明明没有死,却十几年都不曾出现过?”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落尘不大的声音有些发颤。 她不说话,落尘也不说话,执着地看着她,似乎一定要她给出个答案。 “沈星阑真的死了。” 落尘神色僵住。 “我是他,亦不是他。” 落尘:“......” 沈归舟不再在这个话题上聊下去,道明了自己的来意,“我这次来,是想找你帮忙。” 落尘不满意沈归舟顾左右而言它,可听她如此说,还是暂时敛了其他心思,问:“什么忙?” “浮柳营。” “浮柳营?” “我近日才听说他们的事情。”她突然沉默下来。 落尘有些愕然,“阿阑?” 她抬起头,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又道:“我听说他们在天垣山,但天垣山太大了,我一个人找不到。” “浮柳营在天垣山?”落尘有些意外。 沈归舟闻言发现不对,“云中楼没有他们的消息吗?” 北疆第一楼——云中楼,知晓天下事。 她可以直接找云中楼买消息,但必定会惊动许多人。在没有弄清楚一切,她不想惊动他们。 所以,她选择找落尘。 哪知,落尘的反应却是出乎她的意料。 一息过后,落尘直视她,道:“永盛十五年十二月初二,浮柳营奉沈少将军密令,前往甘州。自那之后,浮柳营的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沈归舟没有说话,这事她听说了。 第219章 变化 落尘又道:“后来传出浮柳营叛国,沈家派人去甘州找过,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我也让人去过,也没有找到。随着你的……” 死字到了嘴边,他又觉得忌讳,便吞了回去。 “他们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是死是活。我不相信林时他们会叛国,可是,即使是我也找不到证据来澄清。” 说起这事,落尘有些羞愧。 北疆第一楼,知晓天下事。 呵呵。 怎么可能有真的知道所有事的地方。 他不知道的事情也有很多。 “你说他们在天垣山,所以当年……真的是你让他们去甘州的?” 沈归舟端起茶杯,没有说话。 落尘看着她,脑中某种猜想好像得到了证实。 片刻后,他试探着问:“他们是不是出事了?” 直到茶水变凉,沈归舟才开口,“他们死了。” 落尘:“……” 果然如此。 “我想找到他们的尸骨。” 沈归舟平心静气,看不出情绪。 “你去过天垣山了?” 虽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沈归舟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 是的,她已经去过天垣山。 可是那座山太大了,她找了整整五天,未曾找到他们的任何踪迹。 正是因为如此,她此刻才会在这里。 落尘张了好几次嘴,终于发出声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归舟抬起头,和落尘对视着,那双狐狸眼不再如当年清澈,仿佛蒙上了一层灰,遮住了太阳的光亮。 很快,她垂下了视线。 “找到了他们,我就把当年的事情说与你听。” 提起‘他们’二字时,她似乎摇晃了一下,打开的窗户外有微风吹进来,她好像要随风而去了一般。 擅于洞察人心的落尘惊觉,时光眷顾了她的容颜,她却不再是当年那个鲜衣怒马、张扬骄傲的少年。 他不再执着于逼问她的过往,道:“好,这件事我亲自去办。” “这些日子,你待在这里,等我回来。” 说着他就站起来。 走了两步,他想起一件刚刚被她忘了的事。 他又转身,“所以,你妹妹……你根本就没有妹妹。”筆趣庫 沈归舟:“……” 这话题转的突然,她 一时不知该如何和他解释。 不过这种时候,落尘也没在这事上多做纠缠,“算了,这事等以后再说。” 眼看就要到门口,身后沈归舟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从未让他们去过天垣山。” 她的声音很淡,然而,仿佛能够穿透人心。 落尘脚步一顿,问她:“你还活着的事,有告知言公子吗?” 沈归舟放下茶杯,将手藏在桌底,“没有。” “那要我写信告知他吗?自你走后,言公子。” 就在北枫寺出家了。 “不用了。” 沈归舟打断了他,态度坚决。 “我不想搅乱他们的生活,尤其是他。” 落尘看着她,后半句终是没有说出来。 “尘哥。”落尘即将跨出门去时,沈归舟叫住他。 他回过头来,看着她,见她嘴角微微扬起,道:“谢谢你。”筆趣庫 落尘笑不出来,直直地看着她,有些气闷,“阿阑,你是不是忘了?你才是云中楼的主人。” 所以,为何要道谢。 沈归舟的表情一滞,好一会儿,她才讪笑了下。 落尘看着她有些无奈,也不忍心说她,转身快步离去。 刚出门,他像是又想起了什么。 停下脚步再次转身对沈归舟道:“在这里等我几日,我很快就回来。你要是敢又不见了,我......” 本想威胁两句,可他我了半天,看着那张脸终究是说不出任何不好的话语来。 最后倒是沈归舟先开了口,“尘哥,我叫沈归舟。” 落尘:“……” 他在心里叹息一声,转身大步离开。 见他终于出来,一直守在楼梯口的胡象马上跑过来。 落尘吩咐他,“好好照顾她,我回来之前,就让她在这里待着,不要让她离开平州。” 胡象作为人精中的人精,立马领会了深意,赶忙点头称是。 落尘吩咐好了一切,也大步转向了另一头的一个房间,从里面暗藏的楼梯下了楼,又悄无声息地出了‘赌场’。 送走了落尘,胡象马上就来请沈归舟去另外的雅间休息。 虽他们都不曾住在赌坊,但是三楼有好几间不错的雅间,以供类似于落尘这种身份的人不时之需。 “胡掌柜,刚刚多有得罪, 还望见谅。”沈归舟看着胡象,真诚道着歉。 若是不知道她和落尘认识也就罢了,此刻知道她是落尘看重的人,胡象哪敢担她这道歉。 他赶紧还礼,“姑娘客气了,姑娘赌技高超,是胡某技不如人。” 沈归舟知道他的担忧和顾虑,歉道过了,也就不再重复这个话题。 她知道胡象赌技高超,这点在她进赌场时就已经从赌客们那里听说了。 可是她吗? 她小时候也是进过很多赌场的,机缘巧合之下,遇到过一个出千的高手,和他学了个七七八八。 后面的日子也是时有练习,这若是没学到点什么,岂不是太对不起那些被她消耗的光阴。 沈归舟并没有要不辞而别的想法,她是想过要在平州城等落尘回来的。 只是,很多时候,计划都是赶不上变化。 落尘离开的前两日,她都在三楼睡觉,似乎是要把前半生没睡好的觉都补回来一般,睡得那叫一个昏天暗地。 两天两夜,她每天中午就吃一餐,吃完就又继续睡。 第三天,她终于从床上爬起来,迈出了房门。 她问了胡象城中药店的位置。 胡象见她出门,不敢限制,便只好亲自陪同。 既是监视,又是陪游,顺带还是付钱的。 沈归舟开始客气了两句,不用他陪,可见他坚持,知道是因为落尘,遂也随他了。 去药铺买了些药材和器具,又在城里逛了一圈,见胡象的腿脚已经比上午慢了不少,她很是体贴地打道回府。 拿着抢了小孩的面人到赌坊后门的时候,正好是酉时。 本是走在后面的胡象很有眼色地捧着一堆东西快跑了两步,替她推开了大门。 上到二楼的时候,她发现楼梯那里站着一个笔直的身影。那人抱剑而立,看着楼下,和这赌坊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不像是来赌的,倒像是在等什么人。 最重要的是,她隐隐觉得这个背影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沈归舟的视线刚在那人的身上停留,那人就蓦地转过了视线。 四目相对,丫的,能不眼熟吗?上一次见面还不到两个月。 在那之前,几乎天天都见。 第220章 好巧 她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云泽。 “夫人。” 沈归舟还没来得及将自己的脸给遮住,云泽已经快步过来。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 难不成是来找她的? “夫人,真的是您,您怎么会在这儿?” 好吧,她想多了。 见云泽明显亮了几分的眼睛,她在心中哀叹,她这到底是什么运气,这都能偶遇。筆趣庫 离开京都时,她用了点小心思,确保自己一定能到达自己想去的地方。 猜想陈穆愉定是对自己的离开很生气,也会派人寻找。 但是,像他那么骄傲的人,若是就找不到,确认自己已经离开了京城,应该也是不会再找了。 她倒不是不相信陈穆愉的能力,而是她有自知之明,自己还远不能让陈穆愉做到如此地步。 他们不过萍水相逢,有了一段孽缘。她想,无论是她还是他,都没觉得他们从此就应该为这段孽缘束缚。 虽说这北疆是陈穆愉的封地,若他不在乎,就算在他眼皮底下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因此,进入北疆后,她就再也没有刻意去隐藏自己的行踪,是怎么方便自己行事就怎么行事。 退一万步讲,他自己不在,那就是天高皇帝远,她怕个毛。 不曾想,竟然会这么快看见云泽。 云泽的出现,弄得她好一阵心虚。 云泽在这里,那陈穆愉也在? 她上扬了嘴角,和云泽打着招呼,“好巧啊。” 长长的裙摆下的脚已经不动声色转动方向,嘴上装作漫不经心地问着自己最担心的人,“你们。” 王爷也在吗? “夫人,您先等我一下。” 她话未说完,就见云泽飞身到了楼下。 只见他拨开拥挤的人流,朝某一个很是热闹的赌桌而去。 沈归舟本来已经提起的脚默默收回来,顺着云泽的方向在人群里搜索着。 赌坊里有人撒泼闹事是常事,云泽并未引起过多关注,他匆匆经过,被碰到的人还骂了几句粗话。 沈归舟一一扫过去,很快就发现一个不一样的人。 人群里,一穿着粗布麻衣的瘦弱汉子低着头,看似不经意,实则快速挤过人群朝着后院而去。 看来,真的是偶遇啊。 云泽也发现那人的踪迹,就要追去后院,突然停住脚步,抬头朝沈归舟的方向看来。 看到她还在原地,心中松了口气。想到外面的人,他似乎又有些犹豫。 明显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沈归舟怎能不知道他的想法,她很是深明大义地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不要管她。 那跑掉的人显然也是‘重要’人物,云泽犹豫片刻,还是追了出去。 “小姐,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您尽管和老胡说。” 沈归舟回过头,就见胡象正用浑浊中藏着精明的眼睛盯着云泽消失的方向。 他的表情是一贯的浅笑,这一刻,沈归舟从他身上感受出了杀意。 她也露出了一丝笑容,“他是我的朋友。” 她和胡象前后脚进来,刚刚的事情,胡象必定是看见了。 不得不说,能被落尘放在这个位置的人的确是个不简单的人。 她不知道落尘是如何嘱咐胡象的。 他对她很是尊敬,对出现在她身边的人,谨慎又谨慎。 只是,他猜错了一点。 她想避的人不是云泽,更没想过要杀了他。 沈归舟也懒得去猜测他的想法,想了想,道:“待会他若是回来,就带他到隔壁来。” 隔壁是指‘别具一格’。 胡象看了沈归舟一眼,随即就又恢复了往常的神情,也不多问,直接回道:“好的。” 自那日见了落尘后,沈归舟便住在赌坊的三楼。 小二见她突然回了客房,赶紧将藏在柜子最里面的好茶泡好送上去,将被褥之类的换上最好的。 沈归舟也乐的住得好一些,任由他好一番折腾。 小二动作麻利,她一杯茶还没喝完,就已经将房里的一应器具换过。 见小二腆着脸问她还有什么需要他做得时,沈归舟扔出一块足足有好几两的银锭子给他。 他手有些打颤,不是很敢接。 “赏你的。下去吧。 ” 小二这才安心拿着银子走了,出门时顺便还贴心的给她带上房门。 房间瞬间安静下来,明明只是隔了一堵墙,并不怎么听得见隔壁赌坊的喧闹声。 沈归舟趴在桌上玩转着手里的半杯茶,不到一刻钟,门外有脚步声响起。 很快,门扉被轻轻叩响。 “进来。” 房门被轻轻推开,云泽站在门外,“夫人。” 门外没有看到其他人,沈归舟在心里对胡象的印象又深刻一分。 她什么都没说,胡象依旧猜出了她的心思,没有在云泽的面前透露出他们的关系。 “进来吧。”沈归舟看了云泽一眼,坐直身体。 “将门关上。” “......” 云泽犹豫一会,虽心中尴尬,还是照做。 “夫人。” 沈归舟给他倒了杯茶,“坐吧。” 她笑得温柔,直视云泽,余光没有错过云泽淡青色的袖口那一丝丝血红。 和沈归舟坐一个桌子上,一起喝茶,云泽也不止是一两次了。 看着那杯茶,他终是坐了下来。 还别说,他是真的有点渴了,喝了一口,直觉茶还不错,也没有心情去细细品味。 他放下茶杯,偶遇的意外和兴奋在此刻显现出来,“夫人,您怎么会在这儿,王爷到处找您,您。” 她转着茶杯打断他,“云泽,你不是特意来找我的吧?” 虽是问句,却是肯定。 云泽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点头。 “那既然如此,你可不可以当做没有遇到我,不要告诉你们王爷见过我?”筆趣庫 沈归舟的嘴角一直保持着上扬,眼神单纯,褐色的眼珠似乎可以照出房里的一切。 云泽回过味来,哭笑不得。 什么叫做当作没有遇到,还不告诉王爷? 就算他再多一个胆他也不敢啊。 为了找她,京城里那位可是已经快疯了,就连墨阁都出动了。 他遇见了人,怎么可能当作没看见,他虽然不怕死,可是也还是想多活几年的。 “夫人。”属下会如实禀告王爷的。 “尸体你处理好了吗?” 第221章 敌袭 云泽本来要端茶的手也滑了一下,还有半杯茶的茶杯硬是在桌沿上演了一出杂技。 “夫人在说什么?属下听不懂。” 沈归舟嘴角再次上扬了一点,就是这一点点,她变成了一只狡黠的狐狸。 她端起茶杯,将视线投向云泽的衣袖。 云泽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一抹不明显的血丝让他的表情出现皲裂。 云泽再看,她那眼神哪里是狡黠,明明是揶揄。 谎言被当场拆穿,又是杀人这种事情,云泽又不是个脸皮厚人,多少有点尴尬。 转念一想,他明白了沈归舟在威胁他。 云泽有些头大。 “光天化日之下杀人抛尸,朗朗乾坤,这要是被官府知道了,应该会轰动全城吧。”筆趣庫 明明说的是杀人抛尸,可从沈归舟的嘴里出来,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如何一般随意。 云泽无奈,想要解释,见她忽然看了一眼窗外,紧接着就听她夸张地叫了一声。 “呀,不好意思说错了,应该是月黑风高夜。” 她随意地饮了一口茶,又状似无意地呢喃一句,“正是杀人时啊。” 云泽:“......” 不知她是不是故意的,停顿了几秒,她蓦地又道:“我要不要报官呢?” 云泽接不上话。 她将手中的茶杯转了一圈,“虽然有点麻烦,可是毕竟是死人了呢?” 能把死人跟吃饭了一样挂在嘴边肆无忌惮说的人,云泽还是第一次见。 他本坦荡的很,可她时不时的来一句,他心中生出莫名的心虚。 这要是被人听去一耳朵,少不得就是一番麻烦。 “夫人,属下也是奉命行事。” “唉,我们还是报官吧。” 看沈归舟现在就要去官府的架势,云泽有些着急。 他知晓沈归舟做事不按常理出牌,除此之外,她做事还很随性,白话就是不要脸。 报官她还真做的出来。 沈归舟说的没错,他杀人了。 这并不是什么大事,那人该死,问题就是,他并不想官府介入。 官府介入最终也不会有问题,可就会凭空多出 许多麻烦。 不得不说,沈归舟成功地抓住了重要的突破点。 识时务者为俊杰。 “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云泽心中腹诽,他可以不告诉王爷,可是他可以将这个消息告诉其他人。至于其他人会不会告诉王爷,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沈归舟盯着云泽看了一会,见他眼神清明,并无心虚闪躲,扬着嘴角又重新坐下来。 她还殷殷勤地给他添茶,“这就对了嘛,俗话说的好,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既然你答应了我,也算是我欠你一个人情。” 她难得好心的对他道:“有来便有往,你有什么需要人帮忙的吗?我给你搞定。” “多谢夫人好意,属下心领了。”云泽有苦难言,并未放在心上,婉言拒绝了她。 沈归舟挑眉看了他一眼,“你确定?” “确定。” “好吧。” 既然人家明确表示不需要,那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两人相对无言地坐了一会,云泽便拘谨地起身告辞。 云泽没有离开客栈,他去楼下开了间房,就住在沈归舟的隔壁。 同时向店小二要了饭菜和笔墨纸砚,让他送到楼上。 小二本想给他指一下柜台上摆着的木牌,听他说还送一份到沈归舟房间时,再看那块银锭,便点头答应他。 云泽有些猜不透沈归舟的想法,猜不透,他也索性不再猜,直接回了自己房间。 小二先给沈归舟送的饭菜,然后才去的云泽那。 云泽关上房门先写信,信写好之后,用蜡封好。他又赶紧到楼下,将一银锭和信递给小二,让小二帮忙送到城东的一家当铺去。 小二面带微笑地收下银子和信件,立马出了门。 云泽见小二的身影消失,放心上楼。 信里写的是沈归舟的消息,其实,他更想亲自去送。 鉴于沈归舟前科太多,他更怕沈归舟趁机又跑了。权衡之下,他决定还是亲自看着沈归舟比较妥当。 至于信,他相信小二会送到的。 跑个路,就能赚到他几个月的月钱,他相信那小二不是 个蠢人。 一切他都想的很好,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他一上楼,小二就又回到客栈,快速将那封信送到了沈归舟手里。 沈归舟接过信,看都没看,就连同信封一起放在烛火上烧掉。 当晚,沈归舟和云泽两人都无法入眠。 两人心思各异,即将来到的事实很好地告诉了他们什么叫计划赶不上变化。 三更锣声敲响,浅眠的沈归舟就醒了过来。 睁着眼睛看了一下窗外,正打算闭上眼睛再眯一会,骤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寂静的有些可怕的深夜里,似乎有什么在一下一下,极有规律地响着。 可怕的直觉从心底冒出来,她仔细一听,有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穿破夜空落入她耳中。 攻城了。 声音远远的传来,小的不真实,更像是幻听。 她瞳孔一缩,凝神仔细听了一会,所有的一切似乎又重新安静下来。 她没有放松,依旧凝神听着。 好一会儿,又有类似的声音传来。 她立马从床上起来步到窗边,打开窗户,翻身一跃,人就站在了房顶上。 那声音断断续续,不太真实。 客栈只有两层,并不够高,一眼看去,黑夜并没有什么不妥。 她环视了一下周围,直接跃上了隔壁赌坊的房顶。 赌坊是三层小楼,外加一个阁楼,算是整条街比较高的建筑。站在屋顶,视野开阔。 夜色暗沉,看不出不对劲的地方。 可就在这时,寂静的街道上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还未等她看清,就见那马在前方的街道拐了弯。 她看向那边,在脑海中回放了一下城中的地图,确认那是官府的方向。 不需要等她去猜测发生了什么,北城门的方向猛然亮如白昼。 借着高地的优势和非凡的目力,她清楚看见城门外特别明亮。 是火把,无数的火把。 那断断续续的声音也在这一刻变得不再飘渺虚幻,各种喊叫声响了起来。 “有敌军。” “敌军袭城了。” “快去禀告将军。” “快,快来人。” “......” 第222章 躲避 各种声音在城楼上响起,穿透黑夜传入平州城的各个角落。 城门口的动静渐渐大了起来,很快,离城门近的人家商铺都开始亮起灯火。 环顾四周,看不到西城那边的景象,猜测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很快,城中的寂静被彻底打破,不同的声音开始在空中交叠,寂寥的街道上迅速拥挤起来。 一个个脚步匆忙,神情慌乱。 此时此景,沈归舟是再熟悉不过了。 卧槽。 她在房顶站了一会,又重新回到房中。 刚刚落地,就见到云泽推门而入。 黑夜让人看不见他的神情,从他的呼吸和心跳声可以猜测出他有些紧张。 见到沈归舟从窗户里跳进来,他手中的剑已经出鞘。 “是我。” 听出沈归舟的声音,云泽放在长剑上的手又收回来。这一息的功夫,沈归舟已经将桌上的蜡烛点燃。筆趣庫 “夫人,出什么事呢?” 云泽也是听见动静才匆匆过来敲门,不见有人回应心里一急就推门而入。 见到沈归舟他松了口气,可心中更是惊讶。 还未来得及关上的窗户明白地告诉他,她刚刚已经出去看过了。 不大透亮的火光中,他隐约觉得沈归舟的眉头皱了起来。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听不清楚那哄闹声中到底是说的什么。 沈归舟盯着他看,他心中隐约有种不好的感觉。 “敌军攻城了。” 她说得轻淡,就像是在和云泽闲话家常。 “哦。”云泽下意识回了一句,话音未落,瞳孔放大,怛然失色,“攻城?” “嗯。”沈归舟慢腾腾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云泽张口有些慌忙,“怎么会有敌军攻城呢?是什么人,北漠,赤丹,还是南垚,城里可有防备?现在情况如何了?” 一连串的问题出口,发现沈归舟端着茶杯看着他。 后知后觉的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不妥,眼前这人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些事情。 沈归舟不答反问,“你不知道?” 心中万千疑惑的云泽听此话直接愣住。 过了片刻,他才品出沈归舟话中之意,苦笑道,“属下半个月前便已离开京都,属下离开时,未曾听到北疆会有 兵乱的消息。” 他停顿了会,又继续道:“属下来北疆是有其他事情,遇见夫人也只是偶然罢了。” 他来北疆办的事情不好和他人道,并未告知沈归舟。 今日这突然的状况,他还真是不知。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他心中着急,凑近窗边看去,又未曾看到什么。 大概是这里离城门较远,街头甚至还不曾见到人影。只是远远地看见,有烛火的人家多了一些。 想出去看看,又不大放心沈归舟。 回头看去,只见沈归舟坐在那里喝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刚要开口,沈归舟的声音响起。 只见她端着茶杯,低着头,声音不重不轻,“岷州和北漠接壤,两国在两边历来屯兵不少。现在让人突然打到了平州城楼下,你们王爷这手下兵马也太有用了吧?” 云泽哑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 今日这事发生的实在是太突然,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没弄清楚呢? 怎么就被直接定义为他们王爷能力有问题了呢? 他想要替陈穆愉还有北疆将士辩驳几句,沈归舟已经站起来,直接开门出去。 嘴边的话,终究是没有说出来,他收敛心神,赶紧跟上她。 客栈很安静,和烽火连天的城门口截然不同。 这倒也没什么奇怪,云泽和沈归舟都是耳力非凡之人,听的比常人更远些。 北城门离这尚且有一段距离,又是半夜熟睡之时,更多的平常人目前是听不到动静的。 更重要的是,‘别具一格’里今晚留宿的只有他们两个。 不是这客栈生意惨淡,实在是隔壁赌场的行情太好。 沈归舟直奔隔壁赌场,赌场里依旧热闹的很。一个个都睁大眼睛看着庄家的手,提着心喊叫着,外界的一切他们并不知晓分毫,对于即将到来的灾难更是毫无所觉。 沈归舟直奔三楼。有眼尖的伙计见到她,急忙跟了上来。 伙计本想开口,见到跟在她身后的云泽,又有些犹豫。 “你们掌柜的呢?” 见她主动问起,伙计犹豫片刻,如实道:“禀姑娘,胡掌柜傍晚有事出城了,临走时说得明日中 午才会回来。姑娘若要找掌柜的,明日午后再来吧。” 沈归舟在心里骂了句脏话,本还想问些问题,可看伙计的模样,似乎并不知道其他的事情。 想起落尘的谨慎,估摸着这些人并不知道胡掌柜的真正身份。 找不到胡象,她转身就要下楼。走了两步,她停下脚步,吩咐伙计,“让楼下的马上人散了,找个地方躲一躲。” 也不解释就大步离开。 年轻的小伙听得一脸懵逼,等他追下楼,两人已经走出赌坊。 他本未将沈归舟的话放在心上,转念又想到胡象离开前,对他们的交代。 沈姑娘有什么要求,你们都要满足她。做不到的,等我回来。 又想起沈归舟在从未有外人进入的三楼雅间住了好几天,这期间胡象还亲自陪进陪出。 他赶紧将沈归舟的话告诉了临时管事的伙计。 那临时管事的,倒是比他机敏的多。 听他说是沈归舟说的,二话不说开始吩咐他们清场。 只是对于后面的那句提示,他并未放在心上。 后面那句太过莫名其妙,他怀疑是伙计传错话,想要亲自问问沈归舟时,已经找不到她人了。 沈归舟直觉情况不太乐观,可也保不齐城外的人并不会攻进城来。 若如此,不告诉他们反倒是最好的。 可若什么不说,万一情况不乐观,敌人攻进了城,定是少不了流血死人。 那她若什么都不说,也不好。 云泽跟在她的身后也多少能猜到她的心思,又实在是忧心外面的情况,也没有解释更多。 沈归舟出了赌坊朝着北城门的方向步去。 云泽跟在她身后,也不多话。 一炷香后,眼看就要转入去城门口的主街,两人眼尖地看见有一队穿着夜行人的从前面的街道上飞快穿过。 两人对视一眼,放轻步伐,快速跟过去,只见那些身影消失在前面拐角处。 云泽对平州城的地形不熟,沈归舟是不一样的。 她知道朝那个方向走个半里地,再转个弯,就是平州城的‘官街’——学士街。 平州城大大小小的官员有七成以上都是住在那条街上。 她可怕的直觉给出了一个猜想。 第223章 城楼 “那是什么人?”云泽警觉起来。 “你问我?” 她这不也是刚来吗? “……” 沈归舟直接跟过去,云泽醒神之后,也赶紧随上去。 两人还未跟上那些夜行人,反倒先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声音杂乱且急,轻重不一,似乎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 沈归舟脚步未停,眼里闪过一丝严肃,下一刻,她前行的速度也快了不少。 云泽心中疑惑,只能跟着她。 一盏茶后,他们在一条小巷中,看到巷口的夜行人。 此时,那慌乱的脚步声的主人也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眼看就要和黑衣人撞上。 沈归舟一个纵身落在夜行人身后。 人还未落地,手已经伸向队伍最后面那人的脖子。 月夜下,云泽清楚地看见,她纤细的手里有寒光闪现。 她的手从那人脖子上滑过,人一闪又出现另外一人身后。 直至匕首划过第四人的脖子,最开始被杀的人才仰面倒地,有血腥味蔓延开来。 沈归舟没有看他们,一身红衣的她在黑夜里如鬼魅一般漂移,拿着匕首的手格外灵活。 倒地的尸体惊动了前面正准备冲出巷口的人,见到身后的情况均是愣怔住。 回过神来,手中的刀剑全都转了方向朝沈归舟招呼。 云泽也收起诧异,赶紧抽出长剑上前帮忙。 不过一瞬,漆黑的巷子里倒了一地尸体,连点响动都没有发出。 以至于,那步履急促的一行人抬着轿子从巷口经过时,未发现有丝毫不妥。 坐在轿中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衣冠不整的平州城太守秦川。 两刻钟前,他正在自己第九房小妾的床上睡得正香,就被亲信急促得拍门声给吵醒。 还未斥责来人不长眼,就听那人抖着声音禀报攻城的事情。 他吓得从床上滚下来,连滚带爬地开了门。听下属又详细地说了几句,差点跌落在地。 睡意瞬间消失殆尽,他哆哆嗦嗦披了件衣服就在亲信的搀扶下坐上轿子,往城门而去。 好在身边的幕僚还算是冷静些,替他吩咐人去通知这平州城的大小官员。 交代好了该交代的,幕僚又赶紧安慰秦川。 一番利弊分析下来,终于稍稍稳住了秦川那颗突受冲击的心。筆趣庫 秦川催促着轿夫快点,想快点去据说形势更严重的北城门口看看。 一路上越来越混乱的情景,让秦川深刻的体会到什么叫七上八下。 好几次,他都差点叫轿夫调头,可想到幕僚的分析,和今日收到的任命书,他才勉强压制住了这种想法。 天微微亮时,轿子颠簸半个时辰终于抵达城门口。 他的一只脚刚踏出轿子,城外传来的喊杀声吓得他整个人一抖,脚差点就又收回去。 守城的一位小将在城楼上看到他的轿子,已经迎过来。 那小将一声‘大人’让他又将那只脚放了下来。 强压住心中的恐慌,自认为镇定地询问小将具体情况。 两人交谈了一番,陆续又有其他的官员到达。 简单的汇报变成多方讨论,不知是谁说上城楼去看看,秦川为了一方太守的威严,虽心中万般不愿,还是一脸大义凛然地走上城楼。 其余众人,不管是愿意的还是不愿意的,都只好跟在后面。 秦川和一众大小官员躲在城楼上的小楼下,听着下面震天动地的喊杀之声,吓得两股战战。 昨晚他还在府中设宴笙歌,庆贺自己在这北疆贫穷之地熬了三年,终于可以在一月后上京赴任,荣升京官。 实在是不明白,这才一晚上,这安稳平和的平州城怎就成了尸横遍野的模样了。 这是梦,这一定是梦。 一只火箭唰地落在他眼前,吓得他腿一软。 “大人小心。”旁边一个武将模样的方脸汉子赶忙搀扶住他。 想到他一方父母官的 威严,他试图推开那人,自己站好。可全身抖的厉害,最后靠着那人勉强才站起来。 “大人,我们撤吧。”跟随的人中有人语声带颤地劝说他撤退。 他扶着那武将的手,声音打颤,还是训斥道:“放肆,本官乃这平州城的父母官,怎可弃百姓而去?” 此时有一狼狈不堪的士兵气喘吁吁地跑来。 “报。大,人,顶不住了,城门要顶不住了。” 一句话,说了三遍才说完整。 没人在乎他这毛病,心神都被他所说的话给带跑。 秦川本好不容易站稳的身体,再次一软,若不是那扶着的人还没放手,估计得直接瘫坐在地。 其余官员也都是面露恐惧,听着下面越来响亮地喊杀之声,一个个惶恐不安。 开始劝撤的人又劝,“大人,这平州城怕是要保不住了,快撤吧。” 还不等秦川说话,又有人接道:“是啊,大人,撤吧。再不撤就来不及了。” ...... 一时之间,众人七嘴八舌,纷纷劝撤。 秦川正一脸为难,传令兵猝然仰面倒下,脖子一歪,没了气息。 一带血箭矢从他胸前贯穿,没来及闭上的眼睛正好对着他。 秦川浑身发抖,紧紧抓着武将的手臂,道:“此城危矣,待老夫出城亲自去搬救兵,前来救援。” 话音未落,他就迈开步子急急朝旁边下城楼的小道奔去。 跟随的众人反应过来,不少人也跑着跟上去。 有几个人倒是犹豫,可也不敢多言。 云泽跟着沈归舟到城楼的时候,正好将这一幕戏剧化的场景收入眼底。 两人解决完潜入城中想要刺杀平州官员的敌军,匆忙赶来,不曾想竟见到的如此景象。 云泽心中气愤,还未想到应该做什么,就见沈归舟拔出旁边士兵的佩刀,掷了出去。 云泽心惊肉跳,反应过来时,那把刀直直插在了秦川提起的脚前。 第224章 弃城 看着那把插入青石砖一寸有余的大刀,云泽提到嗓子眼的心又落了下来。见秦川双腿打颤,他心中又隐隐有些痛快。 他还来不及弄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思,沈归舟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秦川面前。 只见她动作优雅地伸出腿,一脚将秦川踹倒在地。 秦川本就被连连不好的消息弄得心惊胆颤,刚要逃就飞出一把刀来,七魄瞬间只剩一魄,接着就被人一脚踹飞,他当下以为敌军攻打进来了。 不管被踹断的肋骨,他一骨碌趴倒在地上,叩头大喊:“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其余几个小官员也被吓得半死,扑通一声跟着跪倒在地上,稍稍胆大点的武将则纷纷抽出兵器。 转身见一道火红的身影站在眼前,面容姣好,神情严肃,一双眼睛透着冰冷。 一时间,他们忘记了动作。 云泽跟上去,看到秦川头都不抬就跪地求饶,心情复杂。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种人竟然也能为一方父母官。 贪生怕死,毫无气节,他陡然觉得刚刚那一刀就应该劈在他身上。 沈归舟在秦川面前站定,问:“秦大人,请问您刚刚是要弃城而逃吗?” 一直磕头求饶的秦川,半响后终于发现不对劲。 他试探着抬头,见是个漂亮女人,神情怔住。 他又偷偷往她身后看,除了云泽,并未见到所谓的敌军。 似是明白了什么,不同之前的腿软,他快速的往后挪了一下,壮着胆子问沈归舟,“你,你,是什么人?” 沈归舟看着他那个怂样,好脾气地回答:“放心,敌人还没有攻进来呢。” 秦川听她说敌军没有攻进来,胸口石头落地。 倒是他身后那一群人先反应过来,快速将沈归舟和云泽围住。 一人冲着他们大喊:“大胆贼人,竟然敢刺杀太守大人。” 云泽见如此情景,靠近沈归舟,手按住剑柄,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 被人扶起的秦川终于缓过神来。 知道不是敌人攻上城楼,他官威又冒了出来,捂着胸腹朝着二人大喝:“大胆贼人,竟然敢刺杀本官,来,人啦,啊。” 前头倒是 气势十足,哪知他正喊来人,忽有箭矢飞上来,擦着他的头皮飞过,竟将他发冠射了下来。 他瞬间变了语调,惨叫声差点将旁人耳膜震破。 其他官员也是吓得不轻,虽没惨叫,但也是吓得手抖脚抖心抖。 这一突发变故,让他们也顾不得沈归舟和云泽,纷纷挥动手上的兵器挡箭救命。 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一个个吓得抱头鼠窜,好不狼狈。 沈归舟和云泽躲避着箭矢,暂时也顾不上他们。 城楼上尸体遍布,看的人是心惊胆颤。 箭雨好不容易停下,众人还未来得及喘息,就听到有人惊慌大喊。 “进来了,攻进来了。” 未能松口气的众人又纷纷乱窜,慌不择路。 沈归舟顺着声音响起的方向看去,发现有一敌军从云梯攻上了城楼,那守城士兵心底一慌,就乱喊起来。 她面色不改,手臂一挥,随手捡起的长剑朝着那正要爬上来的敌人掷了过去。 眨眼之间,敌人被一剑穿胸,从云梯上跌落下去。 沈归舟朝着士兵吼道:“你他娘的瞎喊什么?” 士兵抖如筛糠,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很严重的错误。 还未等他多想,一把长枪从他身后贯穿。 “艹。” 看着这一幕,沈归舟发出咒骂。 环视周围,已有不少敌人靠着云梯攻上城楼。 她接过云泽抛过来的长剑,朝城墙边冲过去。 速度之快,让云泽惊诧;手起剑落,看的云泽骇然。 这不是云泽第一次看见沈归舟杀人,却是第一次看见她杀这么多人。 面无表情,毫不被满地残肢鲜血吓到的她,他仿佛从不认识。 瞪眼咋舌之余,他不想承认,他被她吓到了。 “想什么呢?不要命了。” 沈归舟的嘶吼唤醒了他,他便正好看见她将剑插入他身后。 话音落地,她将剑抽回来,有鲜血顺着她的剑流到地上。 条件反射地回头,只见一敌人仰面倒下,胸口血流如注。 沈归舟救了他。 背后有冷汗冒出来,“多谢夫人。” 沈归舟不曾听到他的道谢,他回头时,沈归舟已到城墙边。 敌人越来越多,他只能先打起 十分的精神拼命杀敌。 城楼上的守卫还有不少,然而多是怕死之辈,一个个抱头鼠窜。 之前那士兵瞎喊一通,众人更是被吓破了胆,纷纷做起逃兵。 正因如此,顺利通过云梯上来的敌人越来越多。 即使沈归舟和云泽都能以一当十,也不能遏制住这糟糕的趋势。 云泽快速扫清眼前障碍,靠近沈归舟,道:“夫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仅凭他们和这些乌合之众,想要抵挡下面的几万大军,简直是幻想。 他想将沈归舟送到北疆王府,只是想到身后还有一城无辜百姓,他又开不了这个口。 一时有些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归舟将敌军刚刚架上的云梯弄了下去,环视一圈,没有看到秦川等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跑路了,她在心里问候了他八辈祖宗。 “这平州城隶属北疆,是你们王爷的地盘。你可知道,除了这平常的守城兵马,是否还有其他军队?” 云泽仔细回想了下,忙道:“有,平州城乃是北疆防线中的重地,除了守城营,王爷还特意在城外十里的安平谷安排了一万大军驻扎,由平州司马章延年调配。” 沈归舟一把拉过刚好经过她身前的逃兵,问:“章延年呢?援军什么时候到?” 那士兵突然被人拉住,以为是敌人,吓得半死。 好半响才从沈归舟的喊问声中回神,抖着声音回:“没,没,没有,援军。”筆趣庫 云泽抢先询问:“什么意思?” 士兵全身都在抖,“刚刚有人说,昨晚城外军营突发大火,章大人和一万大军全,全,全没了。” 沈归舟和云泽对视一眼,两人眼里皆是错愕。 这一恍神,沈归舟抓着那士兵的手一松,那人便趁机脱身逃走。 “不是说你们王爷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吗,怎么带的兵如此废物?” 一万兵马竟然在营地被敌人烧死了,这些人都他妈是纸糊的吗? 云泽没料到沈归舟会突然来这么一句,被她一噎。 沈归舟看着那挣脱的士兵,又看了一眼那些四处逃窜,狼狈不堪的将士。 他们应该保家卫国,此刻却毫无军人之姿。 第225章 下场 她眼底闪过一丝厉色,踢起脚边的一杆长枪,长枪携着雷霆之势朝那挣脱逃跑的士兵而去。 紧接着沈归舟飞身上了城楼的最高处。 她在最高处站立,红衣似火,裙裾飞扬。 她面向城楼上众人,也面对着城中众人,长剑一指,注入了内力的声音在整个城楼回响。 “都他娘的给我停下来,再敢临阵脱逃者,他就是下场。” 长枪贯穿了那士兵的身体,余下的力道将他的尸体带起。她尾音一落,尸体随着长枪一起被钉在了开始秦川几人站立的城楼中心。 这一幕太过突然,那具尸体被盯上城楼中心的时候被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 瞬间,乱哄哄的城楼之上安静得可怕。 不管是逃走的还是没逃跑的,都不敢再挪动分毫。 生怕自己一动,下一个被钉上城楼的人就是自己。 这被吓到的人也包括云泽。 别人可能没有看清楚全过程,他站在沈归舟的身边却是从头到尾看得再清楚不过。 看着那具被钉在城楼上的尸体,他久久回不过神来。 这般准头,和这样的距离,必定是高手才能办的到。可更重要的是,这个人还必定相当狠辣。 他有些机械地抬头看向沈归舟,她姿如九天谪仙,气息却如地狱鬼魅。 有那么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他们王爷的影子。 不,这个女人远比他们王爷更狠。 沈归舟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她大喝一声,“还能动就都给我将兵器捡起来,谁要是再敢跑就先看看此人。” 众人被她这么一吼,意识还没反应过来,就先按她说的动起来,防守的防守,杀敌的杀敌。 没人再敢逃,也没人敢去问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到底是谁。 现在在他们眼里,沈归舟比敌军可怕的多。 比起死在这个女人的手里,他们更宁愿死在敌人手里,说不定死相还能好看 些。 “云泽,你去城里,找人将城里的油和烈酒都运到城楼上来。” “是。”回答比意识要快,云泽回过神来,有点窘迫自己竟然会听她命令。 觉得自己对沈归舟的态度不对劲时,沈归舟已到另一头将城墙上的敌军斩于剑下。 他稍稍一想,便懂了沈归舟的想法,正打算下楼,又担忧自己离开,沈归舟没人保护。 看着那个女人手起刀落,下手之狠,他幡然醒悟,他该担忧的是她的敌人,而不是她。 带了几个人迅速下了城楼,发现城里也是一片慌乱。 逃难的百姓就如没头的苍蝇到处躲避,惊呼声,哭啼声,叫骂声,祷告声等各种声音和城外的杀伐声混在一起,让人头疼欲裂。 看见还在拼死堵城门的守卫,云泽心中终于得到一丝欣慰。 抬头看向城楼,只能偶尔看见那火红的衣角,但他可以想象她杀敌时的英姿。 他收回视线,对着慌乱的人群大喊:“城楼上需要油和烈酒,不想自己的父母和亲人今天都死在这里的,就都快去帮忙寻找,能动的都动起来。” 他一边说,一边带着人往城里走。 他也不强求,他相信,这么多人里总还会有那么些不怕死的。 他也在声音中注入了内力,即使城中闹哄哄的,不少人还是将他所说地听得清清楚楚。 少数有血性的汉子犹豫了会,还是跟着他们跑去。 沈归舟相信关键时刻云泽定不会掉链子。 她迅速安排了一下城楼上的守卫,专心守着城楼。 有了之前的杀鸡儆猴,城楼上不敢反抗的守卫不敢不听她吩咐。 一时之间,尽管城楼上尸体越积越多,也没再出现慌乱。 众人有了指挥,这楼高城厚的优势弥补了双方兵力悬殊的劣势,战况竟然慢慢得到控制。 惨烈之下,能攻上城楼的敌军越来越少。 云泽办事利落可 靠,半个时辰不到,他已领着大家陆续将城中的烈酒和油送上城楼。 沈归舟吩咐人将油烧得滚烫,沿着城墙浇下去。又让众人点火,热油贴着城墙烧起来。 一炷香的时间,下面的人死伤不少,一时之间云梯攻城失了优势。筆趣庫 胶着之下,对方的攻击缓和不少。 沈归舟没有放松,又命众人将烈酒和热油快速搬运各处,以备下一轮攻击之需。 安排云泽亲自带人去城楼巡查,以防被敌人钻了空子。 云泽见城楼战况得到控制,又见沈归舟沉着冷静的指挥着众人,惊愕的同时又满心钦佩。 看她排兵布阵,指挥若定,他差点怀疑自己看到的是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将,英姿飒飒就差一身盔甲来装备了。 再次接到命令,他立即领命离去。 巡视回来,他见沈归舟正立于城墙正中央。 她注视着城下的千军万马,面色凝重,毫无紧张惶恐。 这份定力和气势与他们王爷极为相似,这一瞬间,他觉得这个女人配他们王爷好像也是配得上的。 他收敛心神,急步朝她走去,将刚才巡视发现的最大问题告诉她,“夫人,城门那快要撑不住了。” 这实在不是个好消息,可不好的消息显然还不止于此。 他话刚说完,就有人从城楼下匆匆跑上来,启禀:“南,南门就要撑不住了。” 话音刚落,下面的敌军猛然发出气势逼人的杀喊声。 几人顺着往下看,就见敌军中又调出不少冲车、投石车、巨弩车,甚至竟然还有头车,整齐有序地朝城楼靠近,攻城槌撞击城门的声音如催命之音响彻整个城楼。 本靠着岗位就近休整的守卫一看下面的架势,多数吓得软了腿。惊慌之下,不约而同将目光转向沈归舟。 此时,他们依旧不知道这个红衣如血的女人到底是谁,然而,现在她是他们的主心骨。 第226章 城门 云泽也有些诧异,没想到攻打一个平州城北漠竟然弄出这么大阵仗。 脑子一转,有了猜测。 恐怕是沈归舟的出现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久攻不下,以为这城中还有不少兵力,才临时休战紧急从后方求援。 他手握长剑,一脸肃穆,“夫人,我们怎么办?” 沈归舟神色未曾有丝毫变化,毫无惊慌之状。这样的她,让恐慌的众人莫名感到心安。 她未做回答,双眼一直盯着城外,肃穆的表情让人猜不出她的想法。 城外形势紧张,见她迟迟不说话,云泽有些着急。 刚张嘴,就见有一箭矢携劈风斩月之势破空而来,直直射向不远处插着的军旗。 他们看着利箭冲破旗杆,写着平州二字的军旗应声飘落。 眼看旗帜就要倒下城楼,沈归舟身形一晃。 她动作敏捷地捞起旗帜,反手便将其斜插入就近的瞭望口。 见旗帜迎风飞扬,云泽舒了一口气。 还未来得及对沈归舟的身手叫好,就发现空中又飞来一支箭矢朝着沈归舟的方向迅速而来。 “夫人,小心。” 惊呼脱口而出,云泽几乎是用了毕生最快的速度朝沈归舟跑去。 他已想好,就算是用身体也定要挡住那支箭。 当他发现他的速度远赶不上那支箭的时候,心中生出了绝望之感。 意外发生了,沈归舟抢过旁边吓傻士兵的弓箭,她娴熟地挽弓搭箭,箭矢飞速离弦。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还不待云泽眨眼就有三支箭矢并排飞了出去。 她的箭比敌人的箭更快,快的云泽下意识停下脚步,视线不受控制地顺着三支箭矢移动。 顷刻之间,最中间的那支箭矢和欲袭击她的箭矢迎面撞上,两支箭矢失了力道同时跌落下去 。 云泽提着的心稍稍落下,眼睛盯着剩下的两支箭矢,急忙赶到沈归舟身边。 就在他终于在沈归舟身边停下时,那两支箭矢也抵达目的地。 一支直接射断了敌军正中飘扬的战旗旗杆,敌军的狼旗应声倒下。 另一支同一时间插入了对方一名大将的额心,那人手中还手持弓箭,箭矢搭在弓上还未脱弦。 很显然,他就是偷袭之人。 倏尔,对方整齐有序的队伍中变得慌乱。 傻了的不仅仅是敌人,城楼上目睹这一切的众多守卫,直到对方慌乱,他们才慢慢回神,一个个后知后觉地欢呼。 他们看沈归舟的眼神,从先前的惧怕变成了敬佩和崇拜。 云泽的心情最是复杂,今日之前他觉得沈归舟是个有点麻烦的女人。 今日,他觉得自己其实是井底之蛙。 所谓人不可貌相应该就是为沈归舟这个女人量身打造的。 若是此刻他还将她当成一个会点拳脚功夫的小镇寡妇,那他就是这年头最傻的傻子。 在看人这件事情上,他们果然是不及王爷眼光的。 见对方大将一倒,沈归舟将弓箭丢下,用带着内力的声音大喊:“将所有的热油和烈酒都给沿着城墙泼下去。” 说着,她自己率先动起手来。众人醒过神来,也不质疑,跟着照做。 云梯再次架在城墙上,试图攀爬上来的敌军很快就被热油给烫地大叫。几个侥幸没中招的,也被守卫给砍下去。 沈归舟让人将所有的热油和烈酒统统沿着城墙砸了下去,再拿着火把一扔,城墙上瞬间窜起一道几人高的火墙。 火墙之后,惨叫声盖过了喊杀声。 沈归舟脸上依旧没什么变化,似乎早就已经习惯这样的场景。 她冲着所有人 大喊:“都下去,撤。” 她那‘撤’字说的气势十足,众人一听命令马上执行。 跑到一半,大家才反应过来这是要逃了? 一想目前这形势这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就又急忙往下跑。 众人跑下城楼,看着城里哄乱景象,想到如今平州城四面楚歌,不知道到底该往哪里走。 看着城门已被庞大的攻城槌破开一个大洞,守城门的也开始四下逃窜,大家腿软害怕的同时很有默契的将视线转向刚刚下来的沈归舟。 云泽见此,也下意识将视线转向沈归舟,“夫人。” 若城门被攻破,这一座城的人怕是再无活路。 彼时,沈归舟俨然成为了他们心中的神佛,他们对生的渴望全部放在她身上。 沈归舟扫视一圈,看到城中逃难的百姓,神情高深莫测。 在大家紧张注视下,她突然朝城门冲去。 云泽下意识以为她要抵死守护城门,心中一急,拔腿追上,“夫人。” 其他人没敢跟上,看着那明明是死路的城门,有些犹豫不决。 “撤,都给我撤。” 众人以为要守城门的沈归舟,冲上前去,冲着城门口还在拼死抵抗的几个守卫大喊撤退。 话音未落,城门又被撞开一个口子,两人刚好被外面的攻城槌撞上,当场横死。 剩下的几个人吓得不轻,忽听这么一喊,没作思考,转身就跑。 再看城门下的沈归舟,飞身跃起,就要触到顶时,她举起手中长剑用力往顶上一砍,立马朝城里飞身出来。 她离开那处时,一阵‘隆隆’的轰鸣声响起,只见如城门一般宽大厚重的石头快速落下来。 城门被攻破时,那巨大的石门轰然落地,将被破城而入的喜悦充斥着的敌军尽数挡在外面。 第227章 密道 这一切从发生到结束实在太快,目睹着这一切的人心情跌宕起伏。 从开始地犹豫到愕然,再到难以置信,紧接着是濒死地恐慌,又瞬间转变成劫后余生地欣喜。 就连城门口那些逃难的人也都纷纷停下脚步,面露惊愕。 云泽瞳孔放大,没想到这平州城门处竟然还有这样一道防线。 只是,她为什么会知道? 看那些城门守卫的神情,他敢肯定他们都不知道这城门口还有这样一道石门。 难道是她之前在这城里发现的? 这理由他自己都觉得扯。 正疑惑之际,又听沈归舟大喊:“所有人,都往城东的城隍庙撤,年轻力壮地看护好老弱妇孺。” 她这一喊,乱哄哄逃窜躲灾的人都开始往城东的方向跑去,果断的都没人问理由。 北疆时有战乱,或大或小,然自平州城被收复,重新划分行省后,从未出过此等乱象。 就算是当年收回平州一战,沈家军也是顾及了百姓,将帅率军有方,未曾伤害百姓。 如今,平州突然城破,四面楚歌,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瞬间失了分寸,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归舟这一喊,众人宛如在濒死之际抓住稻草,没人在乎稻草是否可靠了。 虽说后方危险重重,不过,敌人暂时也进不来,一行人有惊无险到了城东的城隍庙。 只是一到城隍庙,也未见生机,众人又开始慌乱起来。 云泽对这平州城并不熟,听沈归舟让人往城隍庙跑,还以为此处是可避难。他环视一周,未发现此处的特殊。 正有不解,就听沈归舟穿过乱哄哄的人群,指着庙中城隍塑像吩咐,“来几个人,把它挪开。” 跟在她身后的云泽和士兵有些傻眼。 那庙中塑像是由黄铜打造,端坐在庙里,整整占了三分之二的地盘,就算是空心的,少说也得千斤。 听她吩咐挪开,众人都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沈归舟没看他人,话音一落,自己直接上手,用行动告诉他人,她并不是在开玩笑。 云泽见状,隐约明白过来,立即招呼大家帮忙。 见他们如此,跟着他们的士兵虽不知她要干什么,也终于上前帮忙。 其后,有年轻力壮的男人过来,最后,就连妇孺也挤上前来。 还真别说,戮力同心,蚂蚁撼树也并非不可能。 众人蜂拥而上,不一会那看似高山般的铜像竟然被他们给推动。 铜像一动,一个硕大的洞口就暴露在大家的视线里。 众人惊呼,纷纷反应过来这是逃生用的。 精神已经高度紧张的众人,也不管那后面是否有危险,就都要冲上去。 沈归舟眼疾手快,横剑立于洞口,道:“不要挤,这里可以直通城外,暗道很宽,可以同时容纳四五个人并排通过。大家排好队,有序通过,年轻力壮的都照顾好自己的家人,不要乱。” 她持剑挡在那里,生出一种一人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来,再看她手中还滴着血的长剑,本想抢道的人吓得立马规矩起来。 官兵开始维护秩序,安排几人在前面带路,大家拿了城隍庙中的火把有序进入了暗道。 沈归舟熟悉地形,自是走在了最前面。 云泽担忧她的安危,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 暗道如沈归舟所说,很宽很平坦,行在其中,犹走大道。 一路无惊无险,众人心安不少。 约两柱香后,有光照进来,一个个欣喜不已。 那一丝光线,是绝处逢生的希望,不约而同的,大家加快脚步,恨不得一步就踏出去。 沈归舟走在最前面,眼看就要到出口的位置,抬手制止前行,给了云泽一个眼神。 云泽会意,小跑着向洞口跑去。 他贴在洞口的墙壁上小心倾听了 会,除了风声和鸟叫声,没有异样。 戒备地拔出长剑,用剑拨开洞口处的茂盛的荆棘走了出来。 出来之后他才发现这洞口是设在一处陡峭的山坡上,山上到处都是参天大树,野草丛生,连条路都没有。 换句话说,是真的够隐蔽。 仔细打量四周,没有发现危险,立马原路返回。 众人见他跑回来,都紧张地屏住呼吸。 他直接对沈归舟道:“没有危险。” 沈归舟招手示意大家跟上,和云泽率先走出暗道。 …… 沈归舟靠在一棵古樟上,看着大家陆续从暗道里出来,目光深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云泽看着坐了一山坡的难民,犹豫了许久,还是询问发呆的沈归舟,“夫人,接下来怎么办?” 沈归舟没有挪开视线,未作回答。 直到暗道里最后一人瘫坐在山坡上,她收回视线,直起身子,淡声道:“下山。” 话音未落,人已离去。 云泽一怔,赶紧跟上,十分疑惑,“夫人,我们就这样走了?” 那这些人怎么办? 前面的沈归舟,头也不回地打断他,“那不然呢,我们再请他们吃个晚饭?” 云泽被她噎住,见她脚步坚决,也只能跟着。 心中叹息,他们能做的的确也就到这里了。 好在,已经出了城,这些人应该自会安排自己的去处。 云泽见这四周草木茂盛,连条小道都没有,一看就是好多年不曾有人出现的模样,他犹豫着问走在前面的沈归舟,“夫人,那我们要不要找个当地人带路?” 不然,这深山老林的他们能走得出去吗? 沈归舟这次回头了,“你看这座山像是有人走过的样子吗?” 云泽词穷,面露尴尬。 沈归舟没有多说,直接扒开草丛往前走。 看着沈归舟的背影,云泽有些担忧。 那山上那些人该怎么下山? 第228章 劫道 走了几步,他发现自己真的是蠢了。 他们都是当地人,那么多人一起,想下山哪里会是问题。 叹息一声,比起他们,更需要担心的应该是他们自己。 看前面沈归舟走得辛苦,他想要上前去替她开路。 但他很快就发现沈归舟走的地方看似随意,实则不然。 回头一看,竟然已经看不到山上的人影。 她是知道路的。 这个猜测瞬间从云泽的脑中闪现出来。 山上的人,都陷入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中,等休息好,想要询问那个带他们出城的女子,接下来如何时,终于发现两人不见了。 山风微凉,众人怀疑那两人是上天派来拯救他们的神仙。 不知是谁先带的头,众人对着东方朝拜。 因怕会有敌军沿着密道追来,大家也不敢多留,三五成群组织下山逃命。 他们并不知道,沈归舟走时,在石壁中的隐蔽处拍了一下,城隍庙处的入口早被堵住。即使敌军发现暗道,一时半会也是不能追来的。筆趣庫 云泽紧跟着沈归舟在山里转了小半个时辰后,走到一条山道上。 他已经确定沈归舟对这里很熟。 走了一炷香左右,他们站在一处高坡上。 云泽惊诧,高坡之上,竟能俯瞰整个平州城。 平州城的南门已经被攻破,只见城墙也缺了个口子。围困在外围的北漠人正在进城,队伍浩浩荡荡。 云泽后背湿冷,想着如果他们没有及时撤出来,平州城中此刻肯定已是血流成河。 以前,他这一生敬佩的人只有他家王爷。 他看向沈归舟,从今天起,他敬佩的人还多了一个她。 他忽然觉得在这平州城遇上这个不着调的女人,似乎也不是一件倒霉的事。 沈归舟站得笔直,安静地看着平州城。 云泽猜不出她在想什么,也不敢问。 等北漠大军全部进城,沈归舟转身朝山下走去,云泽敛了心神追上去。 两人沿着另外一条山道,很快就到了城外的官道上。 看着旁边的界碑上书着汉城二字,云泽 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这是北疆一个十分不起眼的小城。 心中感叹,当真是隔了一座山就隔了几座城。 他虽说也跟着陈穆愉在北疆待过几年,可对这些地方并不熟悉。若不是此处正好有界碑,他都不知道此刻他们是在哪里。 见沈归舟盯着界碑发呆,他便问她,“夫人,我们是要去汉城吗?” “不去。”沈归舟回答的很快。 云泽哑然,那您盯着界碑看什么? 沈归舟似乎知道他心中想法,补了一句,“我们去甘州。” 云泽怔住,若他没记错的话,这甘州离这汉城那可是隔了好几百里呢? 他看了一眼荒无人烟的四周,试探着问她,“我们……走着去吗?” “当然骑马啊。” “骑马?可这......” 这里连人都没有一个,哪里有马。 话未说完,前面就传来宝马的嘶鸣声。 还未细听,沈归舟就拉着他躲进旁边树林里。 一盏茶后,前面拐角处有十几个大汉骑着马出现,一个个凶神恶煞,携带兵器,像是亡命之徒。 “运气不错呀。” 云泽回头,对上沈归舟毫不掩饰兴奋的脸。 一种荒诞又大胆的想法突然冒了出来,他难以置信,“夫人,您不会是想打劫吧?” 沈归舟没有回答,她不知道何时捡了好几颗石子在手里。 眼见一群人靠近,她就将手里的石子扔了出去。 沈归舟下手一向是快狠准兼备,当先的几匹马全部被她击中。 疾驰的马匹纷纷嘶叫着倒地,跟在后面的人猝不及防也被绊倒,扬起一地尘沙。 一时之间,马鸣声,哀嚎声混杂在一起。 沈归舟将剑扛在肩上,提着裙摆跳了出来,赶紧跟上的云泽还发现她嘴里竟然还叼着一根草,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扯得。 这样的她,活脱脱就一女土匪。 这个女人哪里是想打劫,她分明就是打劫。 十几个人,个个带家伙。云泽有些头疼,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都不知道怕的啊。 转而想到平州城楼 上,那么多人,都没能伤她一分一毫,这十来个人她的确有资本不看在眼里。 事已至此,他机灵的作为同党站在她身边,给她壮声势。 沈归舟很满意云泽的上道,抽空还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 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抽出腰间双刀,愤怒质问:“格老子的,你他娘的什么人,想干什么?” 沈归舟叼着草,嘴角一扬,反问:“我们是什么人,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这么一问一答的功夫,除了几个摔断腿的在地上哀嚎,对方能动的都已经站了起来,亮出兵器,将二人围住。 沈归舟那一笑,晃了好几个人的眼。 那汉子眼神如虎,冷笑出声,问:“劫道的?” “嗯哼。”她不置可否。 旁边拿弯刀的尖嘴猴腮大笑两声:“劫道?你们知道你们劫的是谁的道吗?” “不知道。”沈归舟脾气好得不像话,有问必答。 那人闻言,神情多了几分得意,“我们是黑龙寨的,劫我们的道,你们两个是活得不耐烦了吗?识相的赶紧的给我们三当家的磕头认错,再把身上值钱的交出来,或许我们三当家的还可以饶你们一命。” 沈归舟顺着他所指看向络腮胡子,笑容甜了几分。 她道:“本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见对方的人都开始神色嚣张,她又接着道:“可我们就是因为缺钱所以才来劫道的啊,怎么可能会有值钱的东西给你们呢?再说了,我们就算有,也不会想给你们啊。” 瘦子被噎,气的够呛。 倒是那所谓的三当家先反应过来,问:“姑娘这是打算黑吃黑吗?两位哪条道上的,报上名来。” “总算是说了一句对的。” 沈归舟一脸欣慰,话音一转,“至于我们是哪条道上的,就不必聊了。毕竟,我没打算和你们合作。实话告诉你们,今天我就是想劫财杀人而已,至于你们是哪里的,我也不在意。云泽。” 她一声云泽,两人默契的同时出招。 第229章 甘州 黑龙寨的人没想到这说的好好的,他们就动手了,连个招呼都不打。 实在是不讲武德。 三当家一边举刀去挡沈归舟的长剑,一边在心里咒骂。 格老子的,他定要。 咒骂没完,大刀脱手,他再也使不出力气,扑面倒在地上。咽气前刻,他似乎感觉到脖颈处有些痛。 他没有闭上的眼睛里,最后的影像是一地的尸体,和火红的衣裙。 随后,他的脖颈处才有鲜血慢慢渗出。 沈归舟出手,一剑封喉。云泽也不差,出剑又快又狠。顷刻间一群土匪,就全部被他们斩于剑下。 云泽环视了一周,见已经全部处理干净,主动牵过两匹看起来最好的马。 一回头,傻了眼。 沈归舟竟然在一个个地翻尸体,敛收钱财。 她将从尸体上翻出银钱收入囊中,动作娴熟。 他不禁怀疑,她以前真的只是个小仵作吗? 莫不是是个隐藏的土匪吧,不然这种事怎会如此驾轻就熟。 云泽顿住脚步,是他高估了她的人品,也低估了她的下限。 沈归舟倒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 她都说了,她是来劫道的。 所谓劫道,就是劫财,人都杀了,不拿钱那不就是白干。 一盏茶后,沈归舟收获满满。 留下一地的尸体,心满意足地带着云泽朝甘州的方向奔去。 …… 一个月后,刚刚打完一场进攻战的甘州主战场上。 硕大平原上,满地都是尸体,鲜血改变了泥土的颜色,偶尔有乌鸦在上空盘旋,瞅准目标就飞下来啄两口。 没有夕阳,只有暮沉的天空,和依稀的残雪‘相映成趣’。 依稀有那么几个人,穿着笨重的铠甲,两两一组将战场上那些穿着甘州营铠甲的尸体抬到前方不远处的尸体填埋场。 在将今日的不知道第几具尸体扔进尸坑之后,云泽一把扯下脸上的黑巾,喘了两口气,质问对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 “老沈,我们到底还要 在这里干多久?” 对面的人一把扯下蒙脸的黑巾,露出了一张娇小的脸。 那张脸蜡黄蜡黄的,看着像是常年挨饿。只是那双眼睛却贼溜溜地转着,显得异常突出。 他深呼吸一口气,觉得空气并那么好,就又放缓呼吸。 他看着云泽,语重心长,“年轻人,你这身体不行啊,就这么会你就累了啊,看来平常缺少锻炼。” 云泽气结,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夫人,我们已在这抬了二十日尸体了。整整二十日。” 面黄肌瘦的小兵,沈归舟,关注点落在他的称呼上。 生怕别人听到似的,她压着嗓子强调,“老沈,老沈,说了多少遍了,叫我老沈。” 云泽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好,老沈,那我们到底还要在甘州大营抬多久的尸体?” “不知道。” 沈归舟从一具尸体上拔下盔甲,就近找了一空地坐下来。她手肘顶着膝盖,撑着下巴睡了起来。 她也不管这旁边是尸体如山,更不在意地上积雪没脚。 这些日子以来,云泽已经习惯她的这种不拘小节和随意,干脆也如法炮制坐了下来。 老沈,这个称呼实在是让他别扭。 他不知道沈归舟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让自己和其他人这么喊她。 虽说她年纪肯定不小,可看上去也不会超过双十。 现在她把自己的脸整成这个模样,配上一身铠甲,虽看不出是个女的,但看上去更小了。 她逢人就让人唤她老沈,着实别扭。 这张脸云泽看了近一个月,还是没办法习惯这个称呼。只要没人,就会唤她夫人。 最重要的是,他想知道他们到底还要在这里抬多久的尸体。 直至今日,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堂堂晋王护卫,怎么就沦落成抬尸体混日子了。 一个月前,沈归舟带着他劫道后直奔甘州。 他本想劝沈归舟回京都,毕竟这也是他跟着她的主要目的。他想,她若不愿回京,就 将她送去北疆王府也可。 沈归舟告诉他,去甘州说不定还能更快见到他们王爷。 他改变不了她的想法,因为战乱,他也没法联系王府的暗桩,只能认命跟着她。 这一路上,都是逃难的百姓,不用打听也知道整个北疆防线都打仗了。 他们从难民那得知,北漠,赤丹,南垚三方联盟,齐攻天楚,敌军共有五十万。 平州城被袭当晚,北疆多座城池也被攻破,好几座城沦陷。 沦陷的地方,没来得及逃走的百姓多数惨遭杀害,赤丹铁骑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一夜之间,北疆沦为人间炼狱,到处都是活人的哀嚎和冤魂的惨叫。 这些消息让他明白了沈归舟的意思。 北疆是晋王封地,除了由沈家军镇守的荒海连城七城,有五万兵力外,北疆其余兵力都归晋王名下。 北疆烽烟四起,王爷收到消息,定是要亲赴北疆平乱的。 按照行军速度,不出二十日,王爷就应该抵达北疆了。 如此一来,他还不如就在北疆等着。 他又忧心,这期间他们可以做些什么? 传递消息?他必是比不过边关的八百里急报。 再说,墨阁汇聚天下动向,三国往北疆调派这么多兵力,晋王府不可能没有收到消息。 若是一个人,他还能去军营,偏偏他还不是一个人。 一番衡量后,只能安心跟着沈归舟,等着和陈穆愉汇合。 十日后,有人说,晋王率十万大军于七日前从京都出发,支援北疆。 云泽在心中估算了下,以他对王爷的了解,顶多再过七日,大军就会抵达北疆,此时他们正好赶到甘州。 可是他没想到沈归舟说去甘州竟然是要去甘州大营。 他告诉沈归舟,若王爷到北疆应该会去他亲率的神州营,就在离运城不远的落日峡,是不会驻扎在甘州大营的。 沈归舟则告诉他,“你若想你们王爷了就去找他吧,我不会有想法的。” 云泽:“……” 第230章 入营 他直接傻眼,终于明白,沈归舟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他们王爷。筆趣庫 他倒是真的想走,可若沈归舟不和他一起走,那就是嫌命长。 他有想过动武,再一想,觉得倒过来还差不多。 冷静思考后,他觉得安静地跟着她就好。如此,说不定他还能早点将这个烫手的女人交还给他们王爷。 到了甘州,沈归舟没有报晋王的名号,乔装一番后,带着他悄悄混进甘州大营。 其实,这些也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大问题是,甘州大营那么大,那么多活可以做,她为什么偏偏要带着他日日来抬尸体。 沈归舟仿佛能猜透人心,睨了他一眼,“抬尸体不仅安全,还有钱赚。最重要的是,偷懒还方便。放眼整个军营,你找个比这更有优势的活给我看看。” 云泽:“……” 那也不用干这么久吧。 整整二十日,长的外面都天翻地覆了。 这二十日里,十几年前被称为天楚雄狮的沈家军丢了荒海连城中的六座城。 五万大军只剩下一万,最后被迫退守七城中唯一没丢的仪城,靠着仪城天险和敌军对峙。 晋王陈穆愉率十万援军抵达北疆,重新布局各处兵力,几番苦战下来,终于靠着甘州大营、神州营等主要军队稳住整个局面。 不过,敌军兵力重,且占了先机。 加上现在北疆开始下雪,战线又长,即使有了战神陈穆愉亲自压阵,也并没有取得更好的成果,就连想支援节节败退的沈家军也是有心无力。 ....... 他本以为沈归舟是有什么大计划,才如此忍辱负重。 过了几天,他就发现不对劲了。 何等大事,要先蛰伏如此久。 他每次问她,她都义正言辞的说:发财。 这也是让他很崩溃的一点,沈归 舟这个女人说‘发财’竟然是搜刮尸体的钱财。 不管多少,一概收入囊中。 时间长了,他从瞠目结舌到见惯不惯。 更可怕的是,他也养成习惯,看到尸体前先去翻看一下有没有值钱的东西。 云泽越想越崩溃,好在沈归舟的声音及时将他唤醒。 “这北疆你们王爷说话其实也不是完全有用的吧?” 虽然沈归舟问得很随意,云泽还是当即警觉起来。 “夫人此话何意?” 沈归舟环视一眼四周,最后将视线定在尸坑处,“没事,闲聊罢了。还有,都说了,叫我老沈。” 云泽敛起心神,揣摩她到底是何意。 老沈突然坐直,将收缴的钱财倒在雪地上,清点起来。 “今天是差不多了,天也快黑了,可以交差了。走,回营地吃饭去。还别说,我都饿了。” 云泽见天黑了下来,惊讶竟然坐了这么久。动了下身体,已经被北风吹得麻木。 老沈清点完今天的收获,还算比较满意。将自己的战利品收好,搓着手先走了。 云泽看着她那娇小的背影,在心里将‘忍’字默念了十几遍。 本来还无法平定自己的情绪,肚子突然叫了一声。看沈归舟那小心翼翼避过那些残肢断臂,却又异常沉稳的步伐,他也就不想再问了。 他将这归结为近墨者黑。 沈归舟和云泽两人就抬尸这件事进行深入探讨时,一行人持着一块雕刻苍鹰的汉白玉令牌骑马飞奔进入甘州大营,为首之人一身玄色铠甲看着让人有压抑之感。 快马直到甘州大营主帅冯桡的营帐前才停下来,一行人利落地翻身下马。 为首那人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配上他那冰冷的神情,若换上一身白衣,就是那高山之巅的雪莲。 冯桡听了亲卫的 禀报,匆匆而来,见到为首那人,立马迎了上去,恭敬行礼:“见过王爷。” 帐前猜测他们身份的侍卫面露惊诧,赶忙单膝跪下行礼。 陈穆愉没说话,直接进入营帐。 冯桡和随陈穆愉同来的人赶忙跟了进去。 冯桡正在和营中将领探讨战事部署,听人禀报有人持晋王府令牌进了军营,扔下众人匆忙走人。 众人本还一脸不解,突然见陈穆愉稳步进来,惊讶之余纷纷见礼。 “起来吧。” 看陈穆愉立在展开的北疆堪舆图前,众人才纷纷直起腰,不敢再坐下。 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皆在心中揣测,这尊大佛怎么突然就来了。 站在陈穆愉旁边的陈霄,扬起标志性的微笑,“各位将军不必拘谨,都坐下吧。” 大家默契地看了陈穆愉一眼,见他并没有说什么。 又相互看了一眼,最后冯桡率先在陈穆愉下首的位置坐下来,他们才重新坐下。 本来吵得不可开交的大帐因为陈穆愉的到来,瞬间安静下来。 上首的人不说话,其余的人也不敢开口。 最后,主帅冯桡壮着胆子问:“不知王爷此次亲自前来是有何部署?” 陈穆愉不答反问:“冯将军对目前形势有何看法?” 冯桡不成想搬了石头砸了自己,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启禀王爷,现在我们抑制住了北漠的攻势,南垚刚刚也被甘州大营重创,短时间内,他们应该会有休整,这对我方来说,是个好消息。”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会。 陈穆愉也不插话,耐心等着他的后续。 片刻后,冯桡又继续道:“但糟糕的是,如今已入冬,天气会越来越冷,战况若长久持续,只怕对我方将士不利。” 此话一出,下面开始三言两语议论起来。 第231章 战局 冯桡所言,正是他们刚才所讨论的议题之一。 在座的都清楚他言下之意。 天楚地界大部分偏南,如今这战场上不少人都不习惯北疆这冬日气候。然而北漠、南垚,尤其是赤丹铁骑,多半都是在冰原上长大的。 极寒天气下,双方交战,对他们是极为不利的。 “那冯将军有何良策?” “启禀王爷,刚刚末将等人正在商议,一致认为,此战应该速战速决。” 陈穆愉反问:“速战速决?” “是的。如今北漠,南垚都伤了元气,正是我们乘胜追击的好时候。” 陈穆愉盯着他看了一会,问:“冯将军,你这甘州大营还有兵力?” 冯桡虽不懂陈穆愉这问话是何意,还是如实回道:“昨日一战后,甘州大营可还剩九万六千大军。” 甘州大营是北疆人数最多的军营,目前来说伤亡也是最少的。 “十万,是不少。”陈穆愉沉吟半刻,才道:“那你知道北漠和南垚一共还剩多少兵力吗?” “据目前消息,这一月以来,北漠、南垚损伤兵力五万有余,大约还有三十五万。” “三十五万。”陈穆愉发出一声冷笑,“怎么,冯将军是要自请用甘州大营的十万大军去对抗三十五万敌军吗?” 陈穆愉声音不大,营帐中的一众军官忽感莫大压力。 冯桡心神一抖,立即站了起来,“末将.......” 开口,不知该说什么。 陈穆愉继续追问:“众将军既然想到速战速决,沈家军求援,甘州大营当时为何没有出兵支援?” 此话一出,连同冯桡在内,甘州营将跪了一地,无人敢出声,只觉这营帐中比外面还要冷些。 冯桡后背有冷汗冒出,许久后,他壮着胆子解释,“请王爷明鉴,沈家求援,不是末将不肯出兵,实在是甘州和荒海连城相隔太远,再加上天气恶劣,等末将收到消息,已过好几日。末将本要出兵的,不曾想,南垚攻打了甘州,末将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冯桡说的句句真诚,恍 如肺腑之言。 陈穆愉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神色算是柔和,浑身散着强权气势,一双眼睛,深邃睿智,让人看不透他的心思。 这样的他,更让人紧张。 冯桡瞳孔一缩,赶忙拜喊道:“请王爷明鉴,冯桡半生戎马,一生为国,绝不敢拿战事做玩笑。” 陈穆愉又盯着他看了很久,直到他额上有冷汗冒出,他才开口,“冯将军在甘州驻守数年,忠君之心,我还是相信的,起来吧。” 冯桡一怔,没敢动。 “好了,冯将军不必如此紧张,我今日也不是来问罪的,坐下说话吧。” 冯桡吃不准这位爷的性子,犹豫之下,还是没敢起。 立在一旁的陈霄适时过去,将他扶起来,“冯将军,快起来吧。” 如此,冯桡才敢站起来,“多谢王爷。” 陈穆愉又吩咐其他人,“你们也起来坐吧。” 其他人见冯桡起来,互相看了一会,陆续站起来。 陈霄对着冯桡做了个请的手势,冯桡衡量之下,终于落座。 其他人见他坐下,才敢坐下来。 营帐内突然变得静谧,陈穆愉不说话,没有敢开口。 冯桡也是个聪明人,一阵沉默后,他开口问道:“北疆战事如何部署,还请王爷示下。” 陈穆愉摩擦着茶杯杯沿,片刻后,道:“北疆之危,相信各位和我一样清楚。为了北疆的百姓,我军不得以将军力分散各处。然则,三国兵力加起来共计五十万,我军加上本王带来的十万大军,也不过三十万人马。这一个多月来,双方都有伤亡,然而显然是我方伤亡更大。” “谁说不是呢?” ...... 说到战况,所有人终于不再如之前那般拘谨,纷纷活跃起来。 人精的冯桡立即听出言外之意:“王爷此次前来莫不是有了对付贼寇的好办法?” 陈穆愉没有说话,示意了陈霄一眼,陈霄从身上掏出一张羊皮地图,让两个亲卫打开。 那是一张非常详细的仪城地图,清楚的连哪家酒楼都标示在上面。 大家 讶然地图的详细,更不解这晋王殿下是何意。 陈穆愉指着地图,道:“各位,我已经做出部署,将于七日后对北漠、赤丹、南垚联军请君入瓮,仪城将会是他们大多数人的埋骨之所。” 此话如平地惊雷,炸得所有大大小小的将领回不过神来。 陈霄看了陈穆愉一眼,主动担起解说之职,“仪城有一地方,叫做夜幽城,那里曾是古战场,有不少以前战争时留下的机关暗器,危险重重,是最好困住赤丹铁骑所在。” 甘州大营大将韩方最是藏不住话,“赤丹铁骑如今驻扎在北风口,仪城并不适合骑兵作战,他们如何会到夜幽城?” 他的问题也是众人疑惑。 不少人都清楚,若不是仪城天险,易守难攻,赤丹铁骑早就攻入仪城。 又有人道:“据斥候来报,赤丹大汗已让北漠派兵攻打仪城,他们则准备前往他处了。” 众人纷纷觉得此计行不通,小声议论了起来。 陈穆愉摸着手上的玉扳指,听着众人发表看法。 倏然,他看向冯桡,问道:“甘州多为平原,更适合骑兵作战。按理来说,赤丹铁骑应该先来这儿,冯将军,你说是吗?“ 冯桡不知陈穆愉是何意,他却还是如实回答:“是。” “然而,赤丹却将十万铁骑全部压向仅有五万守军的七海连城,那将军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冯桡一时哑然,没有说话。 短暂沉默后,韩方站了起来,“他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沈家军,他们是在报沈星阑当年斩杀道莫格之仇。” 道莫格乃赤丹前任大汗,被赤丹人称为天神,永盛十四年冬,被沈家军少将军沈星阑斩杀于贝仑冰原。 他这一说,众将领心中皆是一骇,心情复杂。 若真是这般缘由,赤丹定是抱着灭掉沈家军的目的而来。 目前,仪城天险挡住了铁骑的脚步,然不意味着他们会就这样离开。 若有机会,他们必定最想做灭掉沈家军的那一方。 只是,如此一来,沈家军,还有活路吗? 第232章 布军 冯桡自是知晓这些,他庆幸赤丹铁骑看上的是沈家军。 他不担心沈家,反倒是揣摩起另一件事。 晋王此计,是权衡之法,还是有意为之。 从朝局看,有贺家做桥,晋王府和沈家应是一方才对。 然从北疆来看....... 他跟了陈穆愉十年,作为陈穆愉帐下得力大将,多少还是能揣测些他的心思的。不然今日也不可能做到甘州大营的主帅之位,堂堂二品戍边大将。 这沈家军二十天内丢了荒海连城六城,狼狈退守仪城。甘州大营没有驰援是其一,但晋王也迟迟没有派兵支援是其二。 虽说是兵力吃紧,他猜测这多少也有他们这位王爷的故意为之。 他当然不会以为陈穆愉不在意荒海连城,他只是在等,等沈家军全军覆没。 冯桡想起刚刚陈穆愉说的不追究,心头一喜,看来自己的揣测是对的。 提起沈家,众人唏嘘。不过,同为甘州大营的同僚,没有提出质疑。 他们可是人尽皆知的死对头,两方虽不至于你死我活,也是两看两相厌,更是乐意看着对方死。 他们默契的将问题聚焦到赤丹铁骑上。 按他们多年和敌军交手的经验,诱敌北漠和南垚不是不能实现,可若要将赤丹铁骑弄到夜幽城一举歼灭,有点不现实。 想是这么想,没人敢对陈穆愉说这些。 如今北疆战况连连失利,虽说甘州营要比其他各营好些,几场胜仗也是胜的艰难,还败了好几场,不可谓不是损失惨重。 熟悉晋王的人都知道这位主帅已经对他们很不满了。 这风口浪尖上,一群老狐狸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有韩方那种直肠子的人依旧神经大条的有事说事。 恰在此时,陈穆愉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大家一阵心惊,以为他是要斥责他们。 陈霄洞察如神的眼睛扫视一圈,看穿众人心思。 晋王最近脾气差是在各个军营出了名了,可是,只 有他知道他们王爷脾气差不是缘由战事。 这事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位从王府逃走,还未找到的夫人。 认命的在心中叹了口气,他笑得和煦,“诸位将军请放心,关于赤丹铁骑,王爷已经做出了妥善部署。诸位要做的,就是按时到仪城救援就好。” ‘救援’二字落在大家耳里,听着很有深意。 接收到冯桡眼神的副将,谨慎发问:“王爷是想让我等支援沈家军?” 陈霄岂不知他们心中所想,沈家军作为陛下的眼睛驻扎在王爷封地,众人皆认为王爷看沈家不顺眼。 事实本也是如此,但是,他们王爷一向都是有大格局的人,绝不会因为一己私利置家国百姓于不顾。筆趣庫 沈家军丢了荒海连城,是兵力悬殊,也是他们自己无能。 北疆各处烽火连天,都需要支援。王爷没有派兵支援,是真的无兵可调。 会选仪城做请君入瓮之地,也只是因为没有比它更合适的地方。 整个北疆,只有一个夜幽城。 沈家军,只能说他们真的是时运不佳,可能命数将尽了吧。 “王爷已命沈家军择时进攻荒海连城六城,吸引北漠和南垚主力前往仪城。届时,各位将军只需要听从命令将敌军包围于城中,不让逃脱一人即可。” 众人恍然大悟,更加肯定心中揣测。 同时攻打六座城,引诱敌人入局。若要夺回城池,那必定是不可能的,不然荒海连城六城也就不会丢。 若仅是请君入瓮,以沈星耀的能力也不是做不到。只不过,如此一来,北疆以后再不会有沈家军了吧。 沈星耀如果不愿,是违抗军令。 二选一,无论选哪个,都是死路。 晋王这是要让沈家做饵,实现计划的第一步。 冯桡心中赞佩,王爷果然高招,一箭双雕。 听出不是让他们去救援沈家军,一众将领都松了口气。 明明可以一偿多年夙愿,若是让他们去救他们,那实在是硌得慌 。 陈霄看了他们明明兴奋,硬是要憋着,心中很是无奈。 若是沈家军在这次计划中全军殉国,那他们王爷也只能背上这个罪名。 连这些跟了王爷多年的人都认为他是故意让沈家的人死,其他人又会如何看呢? 可惜,这事还真是没有办法解释。 按他们王爷行事,显然也没有打算要做解释。 冯桡起身,行了一礼,一脸肃正,道:“王爷请吩咐。” 其他人紧随其后,异口同声:“王爷请吩咐。” 陈穆愉重新站起来,指着地图上标着的北城门,声音铿锵有力。 “甘州大营点兵七万,分三路行军,明日开拔,从不同路线靠近仪城。务必在七日后的午时到达此处。韩方率两万先锋营抄近道先行,冯将军,你率三万主力部队走大路,其余人马由刘术带领。” “是。” 被点到名的三人立马出列,大声领命。 陈穆愉看向陈霄,陈霄从袖里掏出一张卷起来并用蜡封印的纸递给他。 “姚蘅。”陈穆愉接过卷纸,将它抛给了下手一个方脸参将。 在姚蘅诧异接过印着晋王私印的卷纸时,陈穆愉紧接着道:“你另外点一万骑兵精英,今晚子时出发,路线在你手上,你要做的也已经写在上面,出发的时候再打开。” 姚蘅欲打开纸的手听他最后那句话赶忙收回来,朗声道了一声,“是。” 陈穆愉扫视一眼一张张正气凛然,视死如归的脸,郑重道:“诸位,小王会在仪城等待你们。若此战告捷,小王定向朝廷给各位请功。” 这是陈穆愉进了甘州大营后第一次自称‘小王’,可见他对这件事情的态度。 不等众人回应,陈穆愉已经迈开步子,“诸位,多保重。” 陈霄早已命人收好地图,也跟着朝大家拱了下手,快步跟上去。 特殊时期,他们已经习惯晋王的来去匆匆,也不多说,跟着送到帐外,看着他们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第233章 画像 陈穆愉一行从来到走不到半个时辰,却在甘州大营众将领的心中激起了巨浪。 这尊佛一走,众人不敢耽搁,又赶紧回帐去商量其他细节。 陈穆愉一行快马疾驰在官道上,冷冽的北风也没能让他们放缓速度。 出甘州大营没多久,遇到岔路口。 看了眼天色,陈穆愉没走来时的近道,继续沿官道而行。 半个时辰后,一路畅通无阻的官道上竟然出现了简单的路障,三个扛着兵器的大汉在前面走来走去,另外还有七八个大汉围坐在一旁的篝火边。 听到跑马声他们捡着兵器站起来,只是许是天气太冷,坐得久了,动作不是很麻利。 陈穆愉等人到了近前,几人才在路障前摆好姿势。 最前面的黑脸大汉扛着大刀大喝,“停下。” 陈穆愉早就发现前方有人,见他们没穿官服,便猜到八成是马匪。 朝陈霄看了一眼,陈霄也表示不知晓是怎么回事。 这几日神州营中和甘州大营有不少人在这条官道上往返,未曾听说有何不妥,想必这伙人应是出现不久。 他心中也明了过来,他们恐怕是遇见土匪劫道了。 北疆一向匪患严重,中间好过那么几年,近几年又严重起来。 如今四处都在打仗,民生多艰,官府亦是自顾不暇,土匪也是越来越猖狂。 他在心里叹息一声,这些土匪今日撞到他们,也不知道是这些土匪的幸运还是不幸。 两人对视一眼,陈霄悄声对身后的亲卫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右手也已经按在了悬在马背上的剑柄上。筆趣庫 他们勒住马,端坐于马上,看着这些人。 所有人都做好 了出手的准备,陈穆愉和陈霄眼快地看见有人展开了两张纸,正不知是何意,那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 “这他娘的黑灯瞎火的,连鬼都看不清,怎么认人?” 这话落在陈穆愉和陈霄耳朵里,听出了点深意。 不是土匪,是找人的。 若是如此,他们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陈穆愉看了陈霄一眼,陈霄会意,不动声色朝后面的人做出稍安勿躁的手势。 “他娘的,怎么还杵着呢,还不给爷滚下来。” 拿着画像的人骂完后发现对方竟然还坐在马上,又是一阵吼。 陈霄在心里替他捏了把汗。 本来应该能保住一条小命的,这下就算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他们这位主子可是能被他骂的? 果然不出陈霄所料,那人的话还没落音,就忽地对着陈穆愉跪倒在地上。 他张嘴就要惨叫,又有凌厉的劲风迎面扑来,紧接着脸上就是火辣辣的疼痛感,头也因为这股力道直接磕在地上。 倒地那一刻,眼角余光看见一条类似于马鞭的东西。 脸上有什么东西簌簌地流到地上,他哆嗦着用手一摸,黏糊糊的,借着后面的篝火放近一看,发现满手全是血。 “啊......” 画纸在被陈穆愉抽那一马鞭时脱手飞出,陈霄眼疾手快,稳稳接住。 扛着刀的大汉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不对劲。眼光一厉,大刀就要朝陈穆愉砍过来。 对方比他快的多,刀还未举起,就被一侍卫长剑横颈,脸上震惊刚起,颈后一痛,便昏倒在地。 剩下的十来个人有点懵,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要和他们动手啊。 “ 格老子的,连我们黑龙寨的人都敢动,找死。兄弟们,上。” 陈穆愉端坐于马上,看着对方一拥而上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陈霄早看出就是一群乌合之众,神情淡然的朝后面打了个手势,就往陈穆愉的身边退了点。 队伍中有两人持着长剑飞身而出,利落的剑招在空中飞舞,半盏茶的时间不到,地上已经是哀嚎一片。 陈霄失望地摇了摇头,将手里的画像展开。 他就想看看是什么大人物让这些人竟然敢在官道上设卡抓人,当真是不将官府放在眼里。 一展开,他有些傻眼。 他把第一张画纸拿开,又仔细看了眼第二张,还是一样的表情。 这哪里是黑灯瞎火的看不清楚,这就是大白天的对着画像认也认不出来吧。 这画的是什么鬼东西,鬼画符吗? 最先被打的人已经缓过神来,看着一地哭爹喊娘的同伴,哆嗦着问:“你们是什么人,竟敢伤我们兄弟,你们知道我们是谁吗?”筆趣庫 陈霄看都没看他,转手将画像递给陈穆愉。 天色很黑,借着微弱的火光,陈穆愉还是看清了画像。 就要将画像扔下,视线突然定在那勉强看的出是个红衣女子的画像上。 画中女子叼着一根草,长剑扛在肩头的气质该死的眼熟,还有她发上的那根簪子。 他一直记得苏阳初见时,沈归舟嚣张又无赖的模样。 红衣飞扬,土匪气质。 他让人给她准备了许多珠钗首饰,然而,她不作妖的时候,她发上永远只有一件饰品,刻着附子花的血玉簪。 这画像画的人鬼不分,他依旧有种直觉,画上的人就是她。 第234章 意外 再仔细看了一眼另一张。可惜,除了是个男的什么也看不出来。筆趣庫 他一贯沉稳的眼里闪过一抹阴霾。 这个男的和她什么关系。 “你们最好快点放了我们,不然等我们大当家的知道了,必定会将你们挫骨扬灰。” 瘦子见没人回应他,壮着胆子又虚张声势喊了几句。他想站起来,不知道对面的人用了什么妖法,让他动不了分毫。 陈霄笑的让人感觉如春风拂面,他问:“听你们刚刚喊的,你们是黑龙寨的?” 那人看着他的笑容觉得瘆得慌,听他提起黑龙寨来,胆子瞬间又大了些。 “没错,老子就是黑龙寨的。黑龙寨知道吧?北疆第一寨。不想死的,就赶快,赶快放了爷几个。” 陈霄说话远不如他的脸讨喜,“现在好像是你们要死了吧?” 黑龙寨,北疆最有名的三大土匪势力之一,他们的确知道。 也正是如此,他们还能出气。 他们王爷才是这北疆之王,一群土匪,竟然敢在他们王爷面前叫嚣,当真是嫌活的太长,太把自己当做一人物。 不过,现在北疆乱的很,腾不出手来对付他们。等北疆战乱平息,再来处理他们也不迟。 “你,你们。”想干什么? 瘦子被陈霄的话吓了一跳,那好不容易生出的一点气势瞬间就又被压了下去。 对话打断了陈穆愉的思绪,他抬起头来,马鞭一挥,将瘦子拖了过来,“这个女人是什么人?你们为什么要找他们?” 瘦子吓得三魂丢了俩,抖如筛糠,一时忘了言语。 此事也出乎陈霄意料,好在他很快反应过来,还好心提醒对方,“我们公子问你话呢?不想死的就快说。” 陈穆愉圈在他脖子上的马鞭力道加重,死亡的恐惧让他下意识张嘴,“不,不,不知道。” 陈穆愉深邃的眼睛比这寒夜还冷上一些。 不知道?那这是在干嘛?大晚上的打鬼吗? 陈霄立即会意,“不知道?你不知道那你们 在这干嘛呢?” “啊。”瘦子呼吸困难,带着哭腔大喊:“我,我不知道,我们是真的不知道他们是谁。” “他们杀了我们三当家,大当家的让我们一定要把他们给找出来。” 陈穆愉放开他。 陈霄看着地上发羊癫疯一般的人,心中惋惜,早说不好吗? 转而,他倒是想起一些事情来,恐怕就是今日这事起因。 “听说上个月黑龙寨的三当家不知道被谁杀了,大当家吕元鹏放话整个北疆黑道,定要将那人找出来千刀万剐。” 瘦子点头如捣蒜,“没错,没错,正是如此。” 他脑子转的快,还诱劝起陈霄来,“所以,各位大侠,这都是误会,误会啊。我们兄弟几个没想和各位大侠动手,只是奉命行事在这里找人而已。既然都说清楚了,各位大侠能放了我们吗?我,我保证,黑龙寨绝对不会找各位麻烦。” 陈霄将视线转向陈穆愉,用眼神询问他的意思。 陈霄直觉陈穆愉还有其他想法。 陈穆愉沉声询问:“既然不知道是谁杀的,那这画像是怎么回事?” 陈穆愉的声音犹如寒冰,气息压人。瘦子一抖,忙将知道的都吐了出来。 “本来是不知道是谁,但是,前几日我们找到一个人,那人正好看见这两贼人截杀我们三当家等十几个弟兄。大当家一听,就让我们在北疆各个地方找人。后来有兄弟在甘州的马市上看到三当家的汗血宝马,一打听是一男一女卖的。大当家的就让我们来甘州找人了,之后就有了今日的事情。” 说到最后他还不忘委屈的重申,“所以这真的是误会啊,误会啊。” 他们只是奉命找人,大雪纷飞的晚上在这里挨冷受冻本来已经是很难受,如今竟然还有性命之忧,他越想越是觉的委屈。 “那一男一女长什么样?” 陈霄终于明白过来,王爷在意的是那一男一女。 难道王爷认识他们? 他伸长脖子看了一眼,那扭 曲的画风实在辣眼睛,没能看出个子丑寅卯来。 瘦子嘀咕,“那上面不是画着,吗?” ‘画’刚出口,陈穆愉将手上的画像正对着他。 他下意识的将最后那个‘吗’字降低了几分,朦朦胧胧地看着那画像,欲哭无泪,“这已经是我们黑龙寨最会画画的人画的了。” 脖子上贴了把长剑,他吓得差点哭出来,不带这样欺负人的。 “我们也没人见过他们,只知道那女的长得好,看起来年纪不大,男的像个小白脸,手里揣着一把宝剑,一看就不好惹,他对那个女的很尊敬。”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长得漂亮的姑娘多了去了,这年头只要带兵器的,十个有八个看起来都不好惹。 瘦子也知自己说的废话,绞尽脑汁,终于想起一件事来,大喊:“对了,那买马的老板说那个男的拿的是惊浪剑,是一把宝剑,价值不菲。” 陈霄瞬间收起脸上的随意,严肃起来,“惊浪剑?你确定?” “那老板走南闯北,认识很多宝物,有见识的很,是他说的那是惊浪剑。” 他又抖了个机灵,“不过那宝剑咱也没有见过,也不知道那惊浪剑到底长什么样?” 所以,千万别再问他了。 陈霄此刻没得心思去管他这乱七八糟的想法,转头看向陈穆愉,“王爷,是云泽。只是那姑娘是?” “沈归舟。” 陈穆愉咬着后槽牙吐出三个字。 陈霄面露诧异,仔细一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他们王爷这位新欢喜爱红衣,年龄不知几何,看起来倒是挺年轻。 若是云泽遇上她,和她一道也不稀奇。 他更是佩服,这般鬼画符的画像,王爷看一眼竟能辨别出二人来。 这道行当真是高。 “云泽没有准时回去复命,是因为遇到了夫人?” 云泽失联一月有余,王府和墨阁都派了多拨人去找,也没有他的消息。 陈霄没想到,竟然会在此处听到他的消息,这着实让人意外。 第235章 动静 “可若是如此,他为何没有带夫人一起回京都?也没有带夫人去北疆王府?” 沈归舟从王府出走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连墨阁都没能打听到她的消息。 陈霄觉得有些好笑,这两个失联了的人竟然在一起。 只是他有些不解,云泽做事一向谨慎稳妥,遇到沈归舟,他为何没有通知王爷。 是出了什么意外,让他没能联系王府和墨阁。 转而陈霄又觉担忧有些过度了,若出了意外,为何还会去劫土匪的道,还跑到甘州去卖人家的汗血宝马。 陈霄足够了解云泽,可惜他不了解沈归舟。 他不知道的是遇上沈归舟就是云泽此行出现的最大的意外。 他更不知道,云泽这一个月,不是在山里就是在战场上搬尸体。他倒是想给他们送消息,奈何条件不允许。 瘦子看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都要哭出来了,他们到底记不记得还有他这个大活人。 其实更主要的是他觉得自己现在很危险。 两人对话他听的清楚,夫人?原来他们是一伙的。 这…… 背后一凉,他觉得自己已经有生命危险。 “我说,两位大侠,该说的不该说的小的都告诉您们了,我们哥几个是不是可以......” 陈霄看向陈穆愉,请示他的意见。 陈穆愉看他一眼,心知再问下去估计也问不出什么。 “都杀了吧。尸体送回给吕元鹏,告诉他,若不知道‘官’字怎么写,小王就让人给他去牢里定间房。” 他允许他们在北疆存在,不代表允许他们肆无忌惮。 他扯住缰绳,话未落音,胯下名驹腾空而起,直接从简易的路障上飞跃过去,再落地时,稳稳当当。 瘦子早已吓傻,不是说好的不想死就好好回答吗?难道他回答的还不够好吗? 陈霄处理好后续事宜刚追上陈穆愉,就听他沉声吩咐,“派人到甘州,挖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找出来。” “是。” 要找谁,陈霄清楚不过。 没 有人比陈穆愉更清楚沈归舟是什么样的人。 那个女人看起来是个小狐狸,其实是只老狐狸。 无论是动脑还是动手,云泽都不会是她的对手。她既然成功离开王府,怎么可能会乖乖回来。 据墨阁传回来的消息,云泽失踪前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平州城,结果第二天平州城就沦陷了,这必定也是导致他失去联系的重要原因。 想起平州一役中那个被传的神乎其神的女人,他嘴角微微扬起。 沈归舟,这个小狐狸还真的是能给他惊喜。 他有种预感,很快就能重新见到她。 这么久没见,她给了他这么多的‘惊喜’,他突然有点期待,她若是再见到他,又会是什么表情。 就在他侧后方的陈霄见到他嘴角弧度,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在陈霄的印象中,陈穆愉极少笑得这么赏心悦目。若是有,那必定是心情糟糕到极点。 他想起了那个千面狐狸,沈归舟。 他在心里提前为她默哀了几息。 陈穆愉的到来沈归舟和云泽是不知道的。他们一行刚离开甘州大营,二人就回到营地。 大概是掐准了时辰,两人回到营地,正好赶上饭点。云泽帮着沈归舟抢了饭,两人草草吃完就回到营帐休息。 休息的地方是军营里常见的大通铺,沈归舟睡最里面,云泽就睡她旁边。 这两个位置是云泽用了点手段特意抢的,目的就是隔绝其他男人和沈归舟接触的可能。 看着沈归舟大大咧咧地躺着,云泽侧躺在她的旁边一如既往的心惊胆颤。 他尽量让自己占的位置小些,好可以和她离得更远些。 好在他们这睡得人不多,虽说是大通铺,可每个人占的地盘足够宽敞。若不是睡相太差,是绝对不会碰到的,他自然是不会犯这种错误。 沈归舟,她的睡姿也是出奇的好,睡觉的时候规规矩矩一动不动。 即使是这样,云泽一到晚上就心惊胆颤。除非实在熬不住,否则都是不敢睡 着的。 从混进甘州大营开始,他们已经这样睡了二十日,可他还是没有办法习惯。 他是又害怕沈归舟被其他男人给碰着,又怕自己不小心碰着他。 还时刻担心着,若是他们王爷知道这件事情,会不会把这里的人都杀了,包括他。 白天忍受着身体的折磨,晚上忍受着精神的折磨。 云泽已经有预感,他离疯癫的日子不远了。 黑暗中,他看见沈归舟竟然又摸出她这些天的收获清点起来。 她也不嫌黑,数的毫无阻碍,完全无视掉他这个一直睁着眼睛的人。 云泽实在是忍不了她了,说出一句憋了很久的话,“夫人,王府金银珠宝,样样不缺。其实,您若是缺钱,直接找王爷就好了。” 言外之意,其实您完全可以不用这么辛苦,在这里发死人财,只要跟着他回去找王爷就好。 沈归舟数钱的手一顿,抬头看着他,笑得十分奸诈,“所以,你是想约我一起去抢王府吗?” 云泽词穷,“……” 什么抢王府,他是让她和他一起回去。 哪知她又一本正经地道:“晋王府有钱是有钱,可惜防守严密,高手如云,得手难度大,撤离难度更大,仔细衡量……风险过高,不划算。” 云泽傻眼,“……” 所以说,她以前还真的有过抢劫王府的想法,之所以没动手是因为她知难而退了。 他聪明地选择闭嘴。 沈归舟也没和他再掰扯这个问题,继续数她的钱,似乎多数几遍就能多出不少来。 数好之后,用荷包装上,贴身藏好,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云泽没有看她,闭着眼睛装死。 倏尔,外面响起些不大不小的动静,一向警觉的云泽猛地睁开眼睛。 还未等他仔细辨别,旁边的沈归舟已经悄无声息地爬起来,示意他起身,还嘱咐他带上剑。 云泽心中一凛,这难道是她一直等待的事。 和衣而睡的两人动作麻利地翻身起来,悄无声息地出了营帐。 第236章 行军 一出营帐,发现外面竟然在集结队伍。两个人躲在暗处偷偷观察,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一个约莫万人规模的骑兵队伍就有了雏形。 沈归舟带着云泽躲过众人的视线,混进最后面掌管马匹草料的队伍里。 黑灯瞎火的,紧急集合,士兵们又是从几个分管的营团里调出来的,没有人发现混在队伍中的两人有什么不对。 又过了半炷香,身穿铠甲、腰挂宝剑,长着络腮胡子的游击将军骑着宝马出场。 他沉着视线扫过整齐有序的队伍,“出发。” 一马当先,奔出军营,长长的队伍有序地跟了上去。 “夫人,他们这是要去哪?”云泽在沈归舟身边悄声问着。 沈归舟看了他一眼,意思就是你问我? 虽是初冬,北疆却已经下了好几场雪。 不算厚重的积雪混在并不宽阔的山道上显得山道更加难行,一队牵着马贴壁行军的队伍走的异常小心,生怕一不留心就会掉下旁边深不见底的山崖。 因山路仅能够一人一马前行,队伍拖的很长,远远看去仿佛是要将整座山给拦腰环抱起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甘州大营里出了名的勇将姚蘅,身材五大三粗,魁梧硕壮。 走在积雪的山道上,步伐异常稳健,看得出下盘夯实,身手不错。一张被风雪磨砺过的脸在头盔的映衬下刚正严肃,腰间悬挂的宝剑让他多添了几分威严。 那匹陪了他三年的塞外宝马由身边的亲卫牵着,他一心在前面走着,深沉的目光一如他的心思,不易琢磨。 众人满脸疲惫地前行,安静异常。其实他们心中已经是怨声载道,但不愿开口说话。 因为这山间的风实在是厉害,一张口就能让人从头凉到脚,那难受劲太不好受。 队伍的最后面是驮着草料的简易马 车,照看马车的人比起前面的人走的更加小心。既怕自己摔下去,又怕马车摔下去,无论是哪样都是死路一条。 所有人都是贴着山壁行走,小心翼翼地牵着马,每迈一步都如行走在绳索上。 唯有最后一辆马车画风格格不入。 一小兵牵着马车走的小心却不难看出沉稳。另外还有一小兵直接躺在了草料上,翘着二郎腿,嘴角咬着一根枯草,闭着眼睛,脸上盖了一把草,偶尔跳动地眼皮告诉别人他是活的。 好在他们是走在队伍最后面,不然被他人看见,估计都得气出内伤。 所有人都提着心用生命在赶路,就连最前面的将军也不例外,唯独他像是出游。 也不知道他是太信任自己的搭档,还是根本就不怕死。 牵马士兵突然抬起头,那张脸暴露在日光下,正是云泽。他看着看不到头的队伍,眉头紧锁,神色沉重。 “夫人,他们这到底是要去哪儿?” 沈归舟伸手拿掉脸上的枯草,眨了好几下眼睛才适应现在的光照。 她顶着那张面黄肌瘦的脸,咬着稻草,语调随意,“他们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云泽在心中叹了口气,果然还是这个答案。 他陷入了沉思,那晚离开甘州大营后,队伍就进了附近一座大山。在还算宽阔的山道上快马奔驰了四日,他们进入一条狭长的山道。 山中一直在下雪,使得山道更不好走。最后,队伍只能下马通行,晚上贴着山壁搭帐篷,睡也不敢睡得太熟。 众人都盼着能快点走出去,这山道却跟没有尽头似的。走了整整三日,还没有看到出口。 今日是他们离开甘州大营的第七日。 这些天,他有意无意的和不少人打听,都说是临时接到行军的通知,没有人知道这是哪里, 更没有人说的清楚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和目的。 他已经明白这是秘密行军,在到达目的地之前,估计只有领队的将军和亲卫知道所有的事情了。 沈归舟说出这样的话来也就是情理之中。 换句话说,他们现在就是两眼一抹黑地混在队伍里,这样的感觉很不好。 他每次看到悠闲得如出游的沈归舟,他总觉得她知道什么,只是不想告诉他而已。 因此,他时不时就问问她,可惜,她每次的回答都是,不知道。 他看着前面一个个都蔫头耷脑的人,搓了几下已经被冻僵的脸,感慨道:“这鬼天气,再走下去,估计得有一半冻死在这里了吧,到时候还打个屁仗。” 他的声音不大,像是自言自语。 山间风声簌簌,前面的听不见,后面躺着的沈归舟听的清楚。 她斜眼看了一眼长长的队伍,道:“今晚可以好好休息了。” 她的声音不大,状似随意聊起,清楚传入了云泽的耳里。 云泽讶然,想要问她怎么知道,回头见她又闭上了眼睛,并往脸上盖上两把草。 明显不打算多说的样子。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也算是摸到了她的一些脾气。她若是不想说一件事的时候,那就绝对不会多说一个字。 她这一句话,云泽肯定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 她一定是知道些什么。 他突然想起从平州城出来,沈归舟似乎对他们走过的地方都异常的熟悉。 一个大胆的猜想冒出来。 她知道这是哪里,她或许不知道这支队伍的目的地是哪里,但是她一定知道从这里出去是哪里。 傍晚时分,狭窄的山道突然变得宽广起来,宽到足够他们安营扎寨,点火取暖。 云泽明白了那句‘可以好好休息’的话为何意,愈发认为她很熟悉这里。 第237章 明日 喝了碗热粥,啃了干粮,大家默契地躲回自己的小天地。 许是因为今晚不用担心睡着了可能滚下悬崖,一个个跑得格外快。 云泽和沈归舟跑得更快,拿了吃的就回帐篷了。 扎营的时候,他们选了个最不起眼又避风的位置,保持着这七天一贯的处事风格,低调再低调。 估计是上头早就知道这边的地形,为了方便安营,这次给他们配备的都是两个人的小帐篷。 这个安排倒是让云泽省了不少心力,终于不用担心他们王爷日后若知道这些事情会血流成河。只是,苦了他自己。 帐篷里燃上篝火,显得暖和不少。他们二人围着篝火沉默快速地吃着晚餐,气氛有些尴尬。 沈归舟吃得差不多时,将云泽特意给她留的一个馕饼又扔回给他,道:“吃完就早点睡吧,今晚可以放心睡。” 云泽条件反射般接过,见沈归舟打着哈欠,滚到寒酸的榻上,闭上了眼睛,他将那句到嘴边的‘我吃饱了’咽了回去。 知道她的好意,犹豫片刻,将馕饼大块塞入自己口中,吃完后终于有了微微的饱腹感。 吃完东西,他没有睡,开始了日常的睡前纠结。 这些日子,除非是困得不行,不然他都不睡。 虽然知道这只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区别,还是想垂死挣扎一下。 希望,未来他们王爷在知道他和沈归舟同处一室的时候,能看在他是被迫和不得已的份上让自己死得轻松点。 他正盯着篝火发呆,一直闭着眼睛的沈归舟突然出声:“小哥哥,你是又打算这样坐一晚上吗?” 云泽一怔,看着闭着眼睛的她,有些尴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沈归舟爬了起来,直直地盯着他。云泽被她盯的头皮发麻,不知她又想干什么。 云泽快要撑不住想要转过是视线的时候,沈归舟嘴角一扬,笑得异常勾人,她道:“难不成你是怕我对你图谋不轨?所以不敢睡?” 云泽猝不及防,整 个人似乎被什么撞了一下。 明白过来她是什么意思,一张俊脸瞬间涨得通红,连耳朵根都涨红,一时哑然。 沈归舟继续道:“还别说,小哥哥你长得还挺俊的,挺适合养在家里的。” 云泽又羞又气,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一个女人嘴里说出来的,瞪着沈归舟,道:“你......” 他想要骂人,无奈骂人这事不是他的长项。 理智也在提醒他,这个女人他不能骂。 ‘你’了半天之后,他最终说出了一句:“你到底是不是女人?” 哪知沈归舟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是笑得妖娆得说出魔鬼的话语:“我是不是女人?要不我脱给你看......“ 沈归舟活生生就一无耻流氓的模样,将云泽看傻了。 三魂飞走了两魂,脑子都不知道怎么转了。他首先想到的是,若王爷知道了沈归舟对他说了这种话,他还能有一个全尸吗? 好在沈归舟突然话锋一转,“那是不可能的。” 云泽终于明白自己被耍了。 这也让他松一口气。这口气还没完全掉下去,又听她说:“不过,你可以去问你们王爷,他很清楚我到底是不是女人。” “......” 云泽的人生信条遭到毁灭。 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女人,竟然能如此理直气壮的和其他男人讨论这种事情。 他想起那日在平州城,他竟然对这个女人生出敬佩之情,认为她也算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之流,实在是大错特错。 这哪里是巾帼英雄,完全就是个女二流子。 他又想起南泉县和苏阳城中,众人对她的风评,果然世人早就看到真相,反是他自己瞎了眼。 他越想越气,榻上的沈归舟突然收了所有的表情,道:“好了,不逗你了。时辰不早了,休息吧。明日会比以往都辛苦,需要保持最好的状态。” 她重新躺回去,云泽有点不适应她这变脸的速度,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她不再说话,闭着眼睛 安静地躺在那里。 半响过后,云泽终于抓住重点,明日?明日是什么意思? 大概是以为他还在顾忌男女大防,躺着的沈归舟突然开口:“男女授受不亲,但若君子坦荡荡,非常时期,又何必拘泥小节呢?难不成,你认为自己是个小人?” 云泽突然听她这么一说,说不出话来。 紧接着,她又道:“我年少时,也曾因为形势和许多大男人挤于一室。” 沈归舟的一切,就像一个谜,墨阁都没能查到她年少的些许事情。 她这一句话信息量极大,云泽眼睛一亮,男女之防被他抛到脑后。 等了半天,没见下文。他明白过来,她没有打算再说了。 他有些失望,不过摸清了她脾气,也没有追问。 另外,听她这么一说,他也不敢再故意坐在这里发呆,不然这样反倒显得他是个小人了,最终选择远远地躺下。 小小的空间瞬间陷入黑暗,又安静非常,这样的环境除了适合睡觉,还适合胡思乱想。 心弦紧绷的云泽无法入睡,不受控制的往沈归舟的方向看一眼,欲言又止。 “想问什么?” 沈归舟突然开口,云泽愣了一会才回神。 片刻后,他试探着问:“夫人,您知道这里是哪里?” 帐篷内陷入静谧,云泽以为她不想回答。 久到他要失望时,沈归舟的声音响起,“这条路被称作云巅之上,是一条千年古道,知道的人很少。从这里走出去,只能到一个地方,夜幽城。最迟明日下午,队伍就会走出去了。” 云泽惊讶不已,“夜幽城?” 那是哪里? 沈归舟再次沉默。 云泽等了很久,只听见她的呼吸越来越轻,似乎已经熟睡。 胡思乱想了会,连日来的疲惫悄悄爬上来,不久他也开始进入梦乡。 云泽刚睡下不久,他本来以为已经睡着的沈归舟,突然睁开眼睛。筆趣庫 黑暗中,一向没心没肺的眼里出现一丝担忧,在夜色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深沉。 第238章 夜幽 她告诉了云泽这条路通向哪里,但她没有告诉他,夜幽城其实并不是一座城。 那只是仪城东北方的一个小地方,曾经是个古战场。 不知是不是冤魂太多,那里寸草不生,再加上还有许多古老的机关暗器,危险重重,已经很少有人会去那里走动了。 正因为如此,几乎没有什么人知道,在夜幽城的底下有一大片的石漆。 那些石漆一旦被点燃,威力足以毁掉一座城。 离开甘州大营的时候,她不知队伍要去哪里。 踏上这云巅之上时,她的心中已经有了猜想。 走云巅之上,目的只会是夜幽城。 他们去夜幽城,那就必定是已经知道了夜幽城的秘密。 翌日五更,大军已经整装出发,虽时辰尚早,众人看起来倒是比前几日精神不少。 更让人欣喜的是,这一日的路程都是宽阔的大路。憋屈了多日的人和马都一扫前几日的哀怨,纵马狂奔。 直到这时,这支队伍才终于对得起甘州大营“铁血之师”的称号。 美中不足的是,天空又开始飘起小雪,让人心情烦闷,好在不影响赶路。 一上午,队伍狂奔几十里,差不多赶上了他们之前三天的路程。 正午时分,队伍抵达一开阔平原,忽听前方隐隐有杀喊声和马蹄声传来。 为首的姚蘅端坐马上,让队伍加快前行速度。 前方的声音越发洪亮,有沙场经验的老兵很快就听出那是战场厮杀的声音,憋屈多日的他们有种磨刀霍霍的兴奋。 沈归舟和云泽都是耳力惊人,随在队伍的最后,也是听到了前面的声音。 云泽心中一惊,习惯性地看了坐在旁边的沈归舟一眼。 不同于以往的云淡风轻,沈归舟一脸郑重。 她看着远方,目光深沉,似乎是在担忧什么。 “老沈,怎么啦?”云泽惊讶,这是他第一次看她如此郑重地神色,不禁好奇,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如今北疆烽火连天,各城都在打仗,平常也不见沈归舟如此忧色 。这夜幽城到底是何地方,竟能让她露出如此神色? 云泽不知如何定义沈归舟,平州一役,他觉得她是个善良的好人。但是,这一月多相处下来,他觉得自己好像片面了。 她对于战争的态度异常平淡,甚至说是有点冷漠。 这些日子他们听到不少城池沦陷,敌我双方打的如此激烈,她听了没有任何神色变化,仿佛就像是一不走心的茶楼听书人。 如今? 直觉告诉云泽,她在担忧夜幽城的战事。 沈归舟抬头看着他,不答反问:“云泽,陈穆愉和沈家是不是水火不容?” 这问题突然,云泽一时怔住。 想着他们晋王府和沈家军的关系,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北疆是晋王封地,按说,北疆军权皆归王爷统辖。 事实却是,沈家军驻扎北疆几十年,直属天子统辖。 这就好比自己的家里有一只凶猛的老虎盯着,做什么都不得安心。别说是他们王爷了,换了谁都不会喜欢吧。若说他们是水火不容,好像也不过分。 这都是心知肚明的事,但若说得如此直白就不太好了。 “夫人说笑了,我们王爷和沈家军都是保卫北疆,护佑天楚的,怎会水火不容呢?”他给出了比较官方,白话就是比较虚伪的答案。 沈归舟沉默下来。 也不知道她是听进了他的话还是觉得他的话太假,不想再和他讨论这件事。 气氛一时有点尴尬,好在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听见前面传来了姚蘅的喊声,“兄弟们,冲上去。” 原来,队伍到了一座光滑的山坡前,前方没有路。山坡不陡,姚蘅命令众人冲上去。 云泽听到他的喊声,也狠抽了两下马,跟上大部队。 队伍冲上山顶,就将另一侧山底的景象尽收眼底。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远处黑压压的一片人头,从那里发出的马蹄声和喊杀声响彻云霄。 混战之下,可从装束上看出双方兵力悬殊的厉害。 从敌军特有的服饰,一眼便可认出是 赤丹铁骑。 天楚士兵穿的都是轻甲,样式普通,看不出是隶属哪个大营。 身着轻甲的士兵至少是一对十,无人有惧怕之色,看的让人热血。 将视线收近些,山底俨然成了人间炼狱,残肢断臂,肠子内脏,尸体交叠。有的尸体还算完整,有的却是一块一块的,那些尸块甚至分不清出是人的还是马的。 鲜血将黄土和未化的积雪染成暗红色,血腥味混在空气里让人窒息。 倒在地上的黑色战旗倒是独特,无字,只画着一只露出獠牙的猎豹。 寥寥数笔,异常写意,看的人胆战心惊。 云泽在脑海中将各大军营的图腾都过滤了一遍,竟都对不上。 按道理这么奇特的图腾应该相当醒目才是,他却丝毫没有印象。不禁好奇,这些人到底是哪个大营的。 他没有注意到,不知何时已经站起来的沈归舟,看见战旗时眼神有些不对。 下面战况惨烈,看的人血液喷张,副将驱马上前请战,欲率人去帮住围困的军队解围。 姚蘅未做允许,反是转身昂声向众人道:“兄弟们,七日前,晋王做出部署,将于七日后,也就是今日,于仪城诱困赤丹铁骑,重挫北漠、南垚联军,收回荒海连城。本将接到的命令是,率领一万骑兵于夜幽城后方拦截赤丹铁骑,以防敌人逃脱。吾等幸不辱命,终于赶到此处。” 众人多日困惑终于解开,还来不及生出更多想法,就又听姚蘅道:“所以,兄弟们,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坚守此处,绝不让赤丹鞑子有一人退出夜幽城,破坏王爷的部署。” 姚蘅话语慷慨激昂,众人开始热血蔓延。 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其实就是让他们原地呆着,旁观看戏。 大家犹如当头被泼上一盆冷水,旁边一脸刚正之气的副将错愕不已。 他却仿佛不知道自己的话掀起多大的波浪,喝道:“所有人,听本将命令,将这里给我拦起来,一旦发现赤丹鞑子过来,杀无赦。” 第239章 见死 副将看着远处惨烈的场景,有些犹豫。 偏头见姚蘅已经调转马头,一副我的话就是命令的态度,最终还是开始着手安排人手。 云泽看着名为拦截,实为观望的队伍,难以置信,道:“不可能的,这不可能是王爷的命令。这个姚蘅竟敢违抗军令,见死不救。” 说着,他就要上前去,欲和姚蘅理论。 从到了这夜幽城眉头就没有舒缓过的沈归舟,眼疾手快拦下他。 云泽不解地看着她,她沉吟了半刻,道:“看来你还不如姚蘅了解你们王爷?” 云泽愕然,半响才明白她此话何意,瞪眼咋舌,当下反驳,“你的意思是是王爷想让他们死?” 一贯有礼的他连尊称都忘了,直接对沈归舟说‘你’。 沈归舟将视线转向前方战场,想之一字过于片面。 她盯着前方看了许久才道:“有时候并不一定是和你作对的才是敌人,不能达成统一意识的人也一样都是敌人。既是敌人,那就都不能留。” 说这话时,沈归舟神情很淡,像是在讲述一个事实。 云泽错愕,她说的挺有道理的,一如他们王爷的行事风格。 回味着她所谓的‘不能达成统一意见的人’,脱口而出,“他们是沈家军的人?” 别怪他会如此想,整个北疆的军权都在他们王爷手里,唯独除了沈家军是不可控的。 自陈穆愉接掌北疆以来,所有军队都开始归他管辖调度。虽然有些也有离心,却也不敢明目张胆违抗。 唯独沈家军,陛下未让他们撤出北疆,也未让他们归王爷统辖。 这个曾经的天楚雄狮,直接听命于陛下,还掌管着荒海连城。 好在自沈家那位天才少将沈星阑死后,曾经威名赫赫的沈少将军亲卫营浮柳营叛国,他手下最神秘的队伍百鬼夜行营也销声匿迹。 后来,沈峰虽被封为大将军,沈家军却呈现日薄西山之势。 再加上陈穆愉少年英才,横空出世,在战场上毫 不逊色沈星阑,沈家在北疆的名声就更加不如以往响亮了。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沈家军虽再不是以前的雄狮,也有整整五万人马,又分守荒海连城。 这样一支不能控制的军队,控制着北疆七城,怎么可能得王爷的欢喜。 凭他们王爷的心计和智谋,利用敌人的力量解决这个心腹大患,实属正常。 只是,他有些疑惑,晋王府和沈家军打了多年交道,他印象中沈家军好像没有人用这样的战旗,这只骑兵的战斗力明显比沈家军的战斗力要高的多。 一直注意着战场情况的沈归舟头也不回,道:“沈家军要是有这样的队伍,也就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丢了荒海六城。” 云泽不解,那除了沈家军,北疆还有哪股势力不在他们王爷的掌控之内。 江州吗? 可江州兵马远不止这个数啊,他们也不可能有这样出色的骑兵。 沈归舟这人喜欢热闹,不喜欢麻烦。 若在平时,她是不愿和云泽说未来可能给她带来麻烦的事的。 此时,她破了例。 她觉得自己需要找点事情分散注意力,好更冷静的去做出一些决定。 “在北疆,有能力对赤丹铁骑做诱敌深入之计的人会有谁?” 云泽如醍醐灌顶,再看那支身着轻甲,异常凶狠的队伍,有一人从脑海中冒了出来,“赵无衣。” 他恍然大悟,他差点忘了,在北疆除了沈家军不归王爷掌管外,还有一个不受王爷控制的存在。 马王赵无衣和他北疆最强的骑兵营——流星千骑。 云泽快速做出分析,“赵无衣拥有天楚最大的马场,马场里宝马无数,并且他还养了许多身手矫健的打手,组成了一个流星千骑。这流星千骑虽说是为了保护他的马场和边线上的牧民不受赤丹、马匪抢劫之苦而设,战斗力却不容小觑,传言这营中的人个个都能以一当十。” 提起这个人,他也是敬佩的。 “甘州大营的骑 兵赫赫有名,和流星千骑相比,还是差了一截。这流星千骑,想要对付赤丹几万铁骑是不可能的,但若真的打起来,也定能给对方痛击。” 他注意到沈归舟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远方,他便顺着看了过去。 一矫健骑士被多人围困,脸有些模糊,手中红缨枪舞的密不透风。 千军万马中,风姿卓然,吸人眼球。 凭那精湛的枪法,云泽已猜到他便是那个传说中的人物,赵无衣。 身着轻甲的人,站着的已经不多,他则是这当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个。 他陷入沉思,这赵无衣在王爷来北疆之前,就已是人物。他性格孤傲,和晋王府关系并不算好。 王爷惜才,多年前曾向他示好,偏偏这人不买账。 好在他不和晋王府交好,也没有给晋王府添堵。他不买晋王地好,也不和其他官员打交道,似乎只是老老实实的生意人。 至于做生意,只要买家给的价钱合适,他哪家的生意都做。 这样一个人,王爷是如何说动他来这战场的。 忽然,赵无衣胯下的坐骑在混战中被砍断一双后腿,他为了躲避头顶上致命的弯刀,被迫摔下马。 一群赤丹鞑子蜂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 他试图站起,腿弯处被狠狠地砍了一刀。疼痛让他的身体失去重心,在包围中开始落入下风。 身上伤口越来越多,他手中的红缨枪依旧舞的威风凛凛,不少敌人被他刺穿胸膛,挑下马来。 直到他的左手在混战中被一刀砍下,惨叫声中,他的枪终于慢了下来。 被人围上来,长兵器失了利,再加上断了手,伤了腿,他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 云泽心情有些复杂,他知,今日之后,这世上恐就再无赵无衣。 这时,一旁的沈归舟突然拔出腰间佩剑,砍断马车的绳索,翻身上马,朝着远处战场,绝尘而去。 她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那马在她的胯下一改以往的温吞、瘦弱,快如闪电。 第240章 不救 包括云泽在内的所有人,都是瞠目结舌,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是要去前方战场。 云泽见眨眼就已跑下山坡的背影,醒过神后,立即抢过一匹马,急急追了上去。 姚蘅正看戏般看的认真,忽见沈归舟私自冲出去,气的七窍生烟。张嘴就要让他回来,还未开口,又见一人冲了出去。 他看着二人背影,气的一佛升天,气急败坏的对旁边的副将道:“反了,反了,这是要造反吗?他们是什么人?竟敢违抗军令。”筆趣庫 副将错愕之余对姚蘅的怒火无奈又无辜,他连他们的脸都没看到,他怎么可能知道。 再说这队伍这么大,他就算看到了脸也不一定认识啊。 好在姚蘅没精力注意他。 这一句话的功夫,沈归舟已经冲到战场上。 血腥人海里,马的速度丝毫不减,她手中出鞘的剑比她的马还快。 剑挥过的地方,就有敌人倒了下去。 很快,她竟冲过尸山人海,到达赵无衣的身边。 只见她伸手拖住赵无衣的红缨枪用力一拉,将他拉上了自己的马,让他趴在马背上。 就因为这个动作,许多人清楚地看见,赵无衣的一双腿从膝盖处被砍断,血流如注。 这时,所有身穿轻甲的士兵皆已倒下,抢过赵无衣的沈归舟俨然成了众矢之的,敌人都朝她涌过来。 即使如此,她神色未变,手中的剑仿佛是有灵一般,随着她的手灵活游走。 她的招式非常实用,毫无花招,招招致死 她所到之处,敌人无一生还。 为了不让马的速度慢下来,她拔出赵无衣腰间挂着的匕首,用力扎进了马臀。 马受到刺激,嘶叫一声,疯跑起来。 如此一来,竟让她在千军万马中杀出了一条道。她也不恋战,朝着前方姚蘅大军而去。 云泽已经巧妙地摆脱攻击,到了她身边,帮她解决了不少麻烦。 赤丹铁骑追了他们一会,看到前面密密麻麻的队伍,犹豫再三,终是放弃追击。 没有围追堵截,沈归舟二人 带着赵无衣快速回到姚蘅的队伍。 人还未到,沈归舟就先喊了起来,“军医,军医。” 云泽先下了马,接过赵无衣,让他就地躺下。 看见仅还有一条手臂,伤痕无数,出气比进气多的赵无衣,他心中一骇。 姚蘅壮硕的身躯挡在他们的面前,面色深沉地问:“你们是什么人?” 他声音一起,士兵就将二人围了起来,个个满脸戒备。 沈归舟嘶吼,“滚开。” 姚蘅被沈归舟当着属下如此态度对待,一张粗糙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眼睛散发出怒意,道:“放肆,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竟敢混在军中。” 最后那句话他说的肯定。 队伍是临时组建的,他并不认识每一个人。不过,他清楚他的军队里绝对不会有这么厉害的人。 他可没忘记,他刚刚那高超的骑术,杀人的果断利落,这种人绝对不会是他队伍里的人。 此时混进军营的人,除了奸细还是奸细。 姚蘅细思极恐,他们奉命秘密行军,不曾想队伍竟然早就混进奸细。 若是今日晋王殿下收复荒海连城的计划因为他这边出现意外,那他必定是死路一条。 心中惶恐,腰间宝剑直指沈归舟。 姚蘅毫不掩藏的杀气,没有吓到沈归舟。 那双狐狸一样的眼睛反倒是沉的比他还可怕,她冷着嗓音道:“滚开,再不滚开,你就先到底下去等赵无衣。” 沈归舟的声音不大,落在他人耳里,众人觉得如阴风刮过,犹如从地狱传来。 将赵无衣放好的云泽听到她冰冷阴沉的声音,瞬间抬头。 她整个人阴沉的可怕,身上散发出浓烈的杀气。 他有种直觉,她已经动了杀姚蘅的心思。 姚蘅也被沈归舟冰冷阴沉的眼神吓了一跳,好在久经沙场,很快又将那丝恐惧掩藏起来。 好面子的他反应过来自己被沈归舟威胁了,怒气跟着暴涨,拿着宝剑的手青筋愈发明显,“找......” 云泽见沈归舟眼中闪过厉色,急忙掏出令牌 放在两人中间,截断姚蘅未出口的话,“姚将军,自己人。” 上好的汉白玉,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姚蘅瞳孔放大,他知道,真正不一般的是玉牌上面雕刻的苍鹰。 此乃晋王府亲卫的腰牌,是权力的象征。 云泽知道他已经认出腰牌,道:“在下云泽,乃晋王府侍卫。我二人是奉王爷之命前来相助将军的。” 后面那句云泽说的脸不红气不喘。 姚蘅听他自曝姓名,震惊不已,自是知道云泽乃晋王亲卫之一,是晋王身边及其信任之人。 听他说是晋王派来的,心中惶恐至极,下意识将还举着的剑收了回来。 想要行礼,被云泽打断。 “姚将军,能否先请军医给过来看看,其他事容后再说。” 话是询问,语气不容拒绝。 沈归舟早就已经不耐烦他们的寒暄,直接绕过他们在赵无衣的身前蹲了下来。 她扯下衣摆准备给赵无衣的伤口止血,可那只剩一条手臂的躯体,让她无从下手。 看着依旧睁着眼睛没有焦点的赵无衣,她想要将他扶起来。 只是他那已经不算完整的身体,让她生平第一次有了不知所措的感觉。 姚蘅见过晋王府侍卫之首,陈霄的腰牌,云泽的腰牌和那一模一样,知道不是作假。 心中猜测,这夜幽城一役事关重大,想必是晋王殿下担心他不能办好此事,所以才特地派了使者前来监督。 他一阵后怕,不敢反驳云泽,招手传军医过来。 整个队伍的注意力都分了大半放在这边,军医也早就到了近处。一听姚蘅吩咐,立马挤了出来。 开始远远看见沈归舟带了患者回来,一直没得机会近看。此时一靠近,他双腿不受控制地发抖,差点吐出来。 他满眼惊恐,这还能称之为人吗? 他乃军医,也见过不少血腥残忍的场面,缺胳膊少腿的人也医治不少。这等只有上半身,还少了一条胳膊,竟然还活着的人,是他生平第一次见。 “他,他,他活不了了。” 第241章 承诺 从他出现开始,沈归舟那双吓人的眼睛就盯着他。相较之下,他就算被重伤的赵无衣吓得不轻,还是哆哆嗦嗦地给出了诊断。 话一出口,不禁后悔,更加害怕这个盯着他的小兵一剑劈了他。 他可是看见了这小兵杀人的狠劲,一剑下去,不少人连头都不见了。 想到那画面,他抖得更加厉害。 沈归舟没有杀他,她此刻神情阴郁,浑身杀气,却未失去理智。 赵无衣活不了她怎会不知,她只是希望他可以减轻些痛苦。 “赵无衣,赵无衣。” 她唤着他,她知道他还活着肯定是心中还有十分牵挂的事情。 她沉声唤了几声,赵无衣没有焦距的双眼稍稍泛起一丝生气。 时间似乎在那一瞬间变得慢下来,所有的声音也在瞬间消失不见。 许久过后,赵无衣才看清扶着他的人。 陌生的脸。 他慢慢转了视线,看到站在旁边看着他的姚蘅。 他并不认识姚蘅,可他认得出他穿得是甘州大营的铠甲。 他知道晋王安排人在夜幽城的后方堵截赤丹铁骑,同时也是为了防他违反约定。 这些他都没有精力再去思考。 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之所以还坚持着,其实只是还想再见晋王一面,跟他确认一下他承诺他的事情。 他也清楚,他没有这个机会了。 那些话他必须得说,他将视线对准姚蘅,吃力地开口,“请告知王爷,我赵无衣答应他的事情做到了,也请他务必兑现他的承诺。” 他说的异常吃力,仅仅两句话,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筆趣庫 他没有放弃,休息一会,又继续道:“若此战平息,便向朝廷请命,允北疆牧民自由畜牧,不服徭役,免赋十年。” 此话一出,众人震惊。 他们终于明白为何从不和朝廷打交道的牧场之王赵无衣,竟然会出现在夜幽城,以命对抗赤丹铁骑。 姚蘅和赵无衣并无交情,见他如此之身,听他说出被晋王招揽的理由,心生敬佩。 虽说自己的见死不救也是执行命令,但自问,若异地而处,他定是做不到如此的。 他看到赵无衣的眼睛里充满期待,那是临死之人最后的期待。 他并不清楚赵无衣和晋王之间的承诺,军中之人却知,晋王从不妄言。 他蹲下身,和赵无衣对视着,肯定道:“放心吧,王爷一诺千金,他答应你的定会做到。” 听到想要的回答,赵无衣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眼睛里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那一丝生气,也在瞬间散去,双眼失去了焦距。 众人都以为他要死了,他却忽然喃喃念着,“公子,赵无衣曾答应你,会护北疆牧民一生,可是今日,不得不食言了。我将亲去地下,当面向你赔罪,不知你可会怪我?“ 他的声音轻如柳絮,仿佛会随风飘去。 其中含着的深深愧疚是那么的清晰,清晰得让听见的人皆被感染。 云泽和姚蘅等围得近的人,都大致听清楚了他的话。 他们不知道他口中的公子是谁,也未放在心上。他们仅仅以为,那是他的一位故人。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要将大地劈开。 众人一骇,皆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紧接着又是一连阵的轰隆声,和之前那还未消散的尾音连在一起,当真是惊天动地。 他们感受到大地地颤抖,不少马匹都嘶鸣躁动起来。 随之而来的是冲天的火焰,染红了整个天空。天空本还飘着小雪,火焰和浓烟下,它们没了身影。 火光冲天而起,浓烟滚滚,隐约有马儿混乱的马蹄声,惨叫的嘶鸣声,人的呼救声,惨叫声等等,各种响动混着火焰燃烧的声音传到大家耳里,很快那些动静就越来越大。 无人注意到沈归舟在看到大火后,又重新将目光放到赵无衣身上。 也无人注意到,她用衣袖在脸上重重地抹了几下,本来的脸就露了出来。 她俯身靠近赵无衣,用确保他可以听见的声音道:“不会,我不会怪你。” 她有什么资格去怪他呢。 已经一脸死灰的赵无衣骤然睁大眼睛,他艰难地侧身看向沈归舟。 看清那张脸后,他眼里依次闪过惊愕然、怀疑、兴奋、感动,最后定格在欣慰。 他久久地保持着这个神情,似乎想要将眼前的这张脸刻进灵魂里。 他艰难地张开嘴,“公子,多谢。” 最后一个“谢”字说出,他永远地闭上眼睛。 北疆赫赫有名的赵无衣从此成为史书的一部分,他的一切都定格在他三十三岁那年的冬天。 他最后的声音很轻,沈归舟还是听见了。 她知道他是在谢她的救命之恩,是在谢她的出现,是在谢她最后那句“不会”。 看着那张惨白的脸,她觉得陌生又熟悉。 一些久远到她以为已经忘记的记忆,从脑海深处冲出,让一张稍显稚嫩的脸和这张再无生气的脸重合起来。 北疆浩瀚草原上,风吹草低现牛羊,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捧着比头还大的酒坛子碰了下,相视而笑。 身着月色长袍的少年豪气干云,“与子同袍,岂曰无衣。赵无衣,以后在北疆,我罩着你。” 另外一个比他高了个头的黑衣少年笑得豪爽,“好,公子,以后这北疆的牧民我赵无衣帮你罩着。” 第242章 心计 姚蘅看着远处冲天的火焰猛地大笑起来,“晋王殿下果然神机妙算。” 云泽震惊地看着远处的情景,王爷到底是有何计划。 想起自己刚刚的说辞,怕被姚蘅起疑,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他没敢问。 “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就差把惊愕二字写在脸上的副将,问出他的疑惑。 姚蘅正兴奋,大笑道:“王爷早就猜到仪城虽有天险可护,但赤丹的目标就是沈家军,这些鞑子是决计不会放过仪城的。于是殿下做出了诱敌深入之计,决计将北漠、南垚,以及赤丹鞑子都引到这仪城来,给他们来个一锅端。” 副将生出疑惑,“仪城仅有沈家军一万残兵,何以诱得三国将士前来?” 赤丹十万铁骑压向荒海连城,沈家退守仪城时,不过一万残兵。 就算仪城有天险,赤丹一时攻不下它,也不至于要北漠,南垚支援。 退一万步说,赤丹把仪城换给步兵作战更有优势的北漠或是南垚,自己也就没有必要跟着来凑热闹了。 许是战果太显著,姚蘅难得好脾气,“要不说王爷是战神呢?若换了你我,肯定是做不到的。王爷乃天纵奇才,他命沈家军分几队主动攻击与仪城相近的几座被占领的城,然后假装不敌,将敌人引到此处。不过这样下来,那沈家军恐怕必定又是折损不少。” 说到沈家军折损,姚蘅隐隐有一种克制的兴奋。 估计是又想到这种时候多谈论沈家军不合时宜,他转开了话题,“至于要引诱赤丹铁骑,无人能比赵无衣和他的流星千骑合适。赵无衣主动攻击赤丹铁骑,这些鞑子一向骄傲自大,被这么点人挑衅,自是不肯放过。” “赵无衣熟悉地形,要将他们带到夜幽城,不是难事。看刚刚那情形,赤丹鞑子就算没全来,至少也是来了好几万的。至于如何能让这么多赤丹鞑子跟过来,那就是他赵无衣的本事了。” 还有一句他没说出来,这肯定也是王爷向赵无衣开出的条件。 想到赵无衣,姚蘅心情 有点复杂。回头看去,刚刚被他谈及的人已经没了生气。 那个救他的人站在旁边,低着头看不清神情。 副将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皱着眉头想着他的话,蓦地眉头一松,恍然大悟。 “无论这赵无衣有再大的本事,流星千骑和赤丹铁骑相比都还是兵力悬殊。为了以防万一,王爷就命令我等来此相助。以防流星千骑不敌赤丹铁骑,或是被赤丹铁骑识破目的影响大计。” ‘相助’二字,说出口后,他觉得有些不合适,然而一时又找不到更合适的词。 姚蘅收回视线,看着他没再说话,转而又看向前方的冲天大火。 副将以为他是默认,震惊之余也生出对晋王的崇拜。 只有沉默的姚蘅自己知道,副将只是说对一半。 晋王殿下知道赵无衣一定可以完成诱敌深入的计划,让他们来,只是为了截断赤丹铁骑的退路。 副将看着前方又有了新的疑惑,“将军,那这火?” 如此大的火,怕是整座城都烧起来了吧。 晋王殿下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弄出如此大火。 就算是聚集了烈油和烈酒等易燃物,应该也不会有如此大的火。 刚刚那惊天动地的声响,远处地上裂开的肉眼可见的地缝,都透着古怪。 他实在是好奇,这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才引来这么大的火。 姚蘅的目光变得深沉起来,沉默了片刻,他道:“王爷麾下能人众多,探得仪城有一古战场,名唤夜幽城。夜幽城里有众多旧机关,底下还有着大量石漆。若加以引用,点爆石漆,足可烧毁夜幽城。” 副将恍然大悟,对晋王陈穆愉的敬仰犹如巍巍高山,不可名状。 云泽站在旁边,终于弄清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如副将一般,对他们王爷的钦佩又添了几分。这天下也只有他们王爷能做出如此大局,算无遗漏。 这一战过后,晋王威名定能震吓四方。 站在他们身后的沈归舟,也听了对话。和他们的兴奋相比,她整个人淡定许多。 姚蘅的陈述 验证了她的猜测,眼前的一切也证实了她这些日子的担忧。 陈穆愉果然如她所猜想的那般,利用夜幽城的天时地利,创造人和,将仪城当作墓地。 这已经烧到天际的大火,足以烧死今日所有入局的敌军。 同样,这火也足够烧死诱敌的自己人。 姚蘅有两句话说的并不对。 一是沈家军今日不是折损不少,是折损惨重,或许是,全军覆没。 二是夜幽城下的石漆可以毁掉整座仪城。 就是不知,仪城那满城百姓是否受到牵连。 想起那张有迷惑性的脸……印象中,他神情淡漠,却不残忍。 她心中生出一丝慰藉,他护这北疆多年,此处又是他的封地,想来也是爱护这些百姓的吧。 从南边小城遇到他时,她就知道他的才能与心计。 今日这一切也算是让她打开了眼界,城府如渊,果敢狠毒,符合她的脾气。 撇去其他的不谈,她其实也挺钦佩他的。 凝视着那熊熊火焰,她想,这北疆之乱,局势应改写了吧,这乱局持续的时间也将缩短不少。 据史书记载,天楚历,永盛二十七年十一月初八,冬,北疆仪城土地塌陷,后有大火,焚烧仪城,五日后,灭。 北疆名城,自此满目苍夷。 北疆历来小战不断,永盛二十七年九月底,与天楚北疆接壤的北漠、南垚及赤丹共向天楚共计发兵五十万,狼烟四起,北疆多城沦陷。 晋王陈穆愉布诱敌深入之计,命沈家军、马王赵无衣诱敌入夜幽城,于十一月初八,灭赤丹铁骑五万,北漠、南垚联军十五万于仪城。筆趣庫 晋王随后携北疆精锐之师甘州大营和神州营分而攻之,三日内夺回荒海连城六座城池,再灭敌军三万。 自此,晋王陈穆愉“战神”称号响彻天下,夜幽城再附神话光芒。 夺回荒海连城后,甘州营派兵替代沈家军接管城防。 晋王陈穆愉率神州营和他从京都带来的精兵扎营落日峡,共计十万兵马。 和退守在莽古平原的漠、垚十五万联军形成对峙。 第243章 述职 姚蘅在夜幽城后方守了一天一夜,奉命与甘州营的一万精兵汇合,夺回荒海连城众的焰城。 谨慎起见,他将沈归舟和云泽困于后方,派出精兵保护。 众人都清楚,这场保护,实为看守。 一日血战后,天楚以损失三千的代价杀敌八千,夺回焰城。 在城中短暂休整一天后,便携亲卫和沈、云二人赶往落日峡向陈穆愉述职。 快马加鞭赶了两日,终于在第三日黄昏抵达大营。 姚蘅领着亲卫走进军营大门,见身后沈归舟和云泽神情淡定,绷着的心弦松了不少。 此时,他不再对二人身份持疑。 一行人刚进军营,姚蘅就看见北边角落里休整的沈家军。 那支曾经写下神话的天楚雄狮,不同以往的威风凛凛,不能动的比能动的要多。 军医在伤兵中穿梭,忙的焦头烂额。 单看这些伤兵残将,就可窥见沈家军在这次战役中打得是多么惨烈。 姚蘅端坐在马上,瞥了一眼那迎风飘扬的沈家军旗,眼里是毫不遮掩地鄙视与不屑。 虽然他很快将视线收回去,还是被侧后方的沈归舟看见。 她在心里笑了一声,晋王的‘上兵伐谋’用的是相当好。 不过,沈家军竟然还能有这么多人活着,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荒海连城一战,她还以为沈家军会全军覆没呢。 看来她还是不够了解陈穆愉,这么好的机会人家竟然都没有赶尽杀绝。 这若是换做她,她绝对是一个不留。 看了眼云泽,发现他倒是目不斜视,似乎并不关心其他事情。 几匹马很快就将沈家军的那些伤员抛到身后,一直到议事大帐前,一行人才翻身下马。 帐前一身穿铠甲的英俊小生迎了上来,姚蘅将缰绳交 给亲卫,大步迎上去。 “莫侍卫。” 姚蘅笑得就像见到失散多年的亲人一般,往日的刚毅威严荡然无存。 沈归舟有点受挫,年纪大了,看人也是越来越不准了。 铠甲小生长得十分英俊,沈归舟觉得有些眼熟。 走的近了,才发现竟是莫焰,晋王府中最看不上她的那个傲娇小弟弟。 她盯着莫焰,发现穿着铠甲的他似乎比以往更显英俊。 想起陈穆愉那张脸,心中感慨。 别的不说,陈穆愉和他这些侍卫长的那是相当的惹人犯罪啊。 连姚蘅这种平日不苟言笑的铁血军人见到莫焰都如此狗腿,她似乎也能理解,这小弟弟为何会生出眼睛长头顶的性子了。筆趣庫 看来,他平常对自己的各种不顺眼完全是性格使然。 沈归舟二人一副小兵打扮,远远站在最后,莫焰未注意到他们。 他依旧是一张冷脸,却难得地说着赞语,“姚将军,一路辛苦,夜幽城一役,姚将军功不可没,王爷已经在里面等候众将军多时了,快请进吧。” 姚蘅笑得能夹死蚊子的脸,听到莫焰提起夜幽城一役,不受控制地一僵。 夜幽城一役,现在还极少有人知道赵无衣和他的流星千骑。 若是此刻这里都是他自己的心腹,莫焰如此说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偏偏身后还有两个不是自己人的当事人。 他勉强一笑,打着官腔,“莫侍卫谬赞,是所有兄弟的功劳,主要还是王爷神机妙算,末将不敢居功。” 莫焰当他是想通过自己讨好王爷,也不多说,“姚将军自谦了,里面请。” 姚谦顺着莫焰给的台阶下了,笑着跨进营帐。 这一打岔,他倒是将后面的两尊大佛给忘了。 他忘了,大佛自己 没忘。 见莫焰自己也要跟着进帐,云泽出声喊住他,“阿焰。” 莫焰脚步一滞,回转身来。 本已经提起脚的姚蘅也被云泽这一喊记起自己还带了两个人。 在军中打滚多年,他脸上又堆满笑容,打算抢个先机,和莫焰说说二人的事。 哪知,莫焰自己先开了口。 “云泽,你怎么在这?” “......” 姚蘅想答,又被云泽抢话。 他看了眼旁边,“此事说来话长,先去见王爷吧。” 有眼力的小兵忙接过云泽手里的缰绳,云泽牵过沈归舟手里的缰绳也递给士兵。 莫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觉的那小兵有点眼熟。 姚蘅终于插上话,附和云泽道:“是的,云侍卫说的对,我们先去见过王爷。云侍卫,您先请。” 云泽也没客气先跨进大帐。姚蘅也不在意,跟了上去。 忽然小兵笑了一下。 莫焰一贯冰冷的脸出现皲裂,“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么欠揍的笑容,他不想认出沈归舟都难。 沈归舟离开京都晋王府已有三月,这些日子,这个女人就像幽灵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墨阁都未能发现她的踪迹,此刻她竟然就这样出现在这军营之中。 沈归舟满脸笑容,“莫侍卫,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对于长得好的人,她一贯都是笑脸相迎。 若问莫焰最不喜欢沈归舟哪里,他必答,眼神。 每次她这么看他,就感觉是在看一个白白胖胖的大馒头似的。 想到王爷对这个老女人的态度,他下意识往后退开一步,和她保持距离。 他重复刚刚的问题,“你怎么在这里?” 沈归舟装作没看见他那后退的那一步,捡了一句云泽的话,“此事说来话长。” 第244章 误会 莫焰侧耳倾听,她却没了下文。 他惊讶她竟然和云泽一起到了军营,但见她如此,有些气闷,便不想理她。 沈归舟偏偏还问,“我可以进去吗?” 莫焰挡住她,持剑抱胸,神情冷漠,道:“军营重地,女人禁止入内。” 沈归舟怔住,莫焰好心地拿剑指向她身后。 她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见不远处竟然立着一块木牌,上面用朱砂写着的字格外显眼。 军营重地,女人禁止入内,擅入者死。 还有这破规矩。 她回头,觉得有必要解释下,“我是被迫的,我没想要进来。” 她说着还慢慢地往后退了几步,将贪生怕死演绎得非常好。 莫焰没理她。 沈归舟一向都是个有眼力的人,见状也不去碰这个钉子了,反正她也不是很想进去。 “行,我不进去了,我去别处逛逛。” 最后一句话传到莫焰耳里,她已经在十步开外。 莫焰显然是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好说话,有些诧异。 见她越走越远,心中衡量一番,不情愿地跟了上去。 刚抬脚,就见沈归舟和一人撞上。 看清沈归舟撞上的人时,他觉得头有点痛。 沈归舟也没想到有这出,好在她反应快。 那人反应也不错,情急之中,也避了一下。 最后,所以,两人仅仅是擦了一下,并未真正的撞上。 那人手上绑着纱布,显然是个伤号。 秉着爱护弱小的原则,沈归舟还未抬头就先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没事吧。” 那人也是个好说话的人,声音似乎匿着温柔,道:“没事。” 此时沈归舟已经抬起头来,看清了他的脸。 这是一张清瘦下难掩俊逸的脸,古铜色的颜色,让他更添男人味。看着三十上下,铠甲着身,气宇轩昂。 是个有魅力的美男子。即使手臂用纱布吊着,也不影响他的气质。 只是,这张脸,沈归舟不喜欢。 这张脸,不仅仅是沈归舟不喜欢,莫焰也不喜欢。 对于莫焰来说,不 能和他们王爷统一战线的人,都是敌人。 这其中一直雄踞北疆的沈家军就是这敌人的典型。 对于掌管沈家军的沈星耀,他实在是没有办法有好感。 好死不死的,和沈归舟撞上的,正是大难不死只折了一条胳膊的沈星耀。筆趣庫 和沈归舟还算平淡的神情不同,沈星耀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化万千。 从最开始的淡然,到惊诧,转而又是疑惑,很快又变成了激动,然后还夹带着狂喜。 一瞬间,他的眼睛就表演完了一整部折子戏,还是一人包揽了所有的角儿。 他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一把抓住沈归舟,“你......” 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可张嘴只能说出一个‘你’字。 这张脸和他久远的记忆重叠起来,除了眼神外,再无区别。 他在内心里狂喊:是她...... 他想要摸一下这张脸,确定这不是幻象。 然而,他的手好像被巨石压住了一般,抬不起来。 看见这幕,莫焰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立刻摸出一枚飞镖朝着那只手扔过去。 “放开她。” 沈归舟还未来得及表示不满,就先被人往后拉了一把。 沈星耀感受到危险,本能放开了手。这一放,沈归舟就离了他一丈有余。 下意识想要上前,被莫焰拦住。 “莫侍卫。”沈星耀沉声唤他,像是打招呼,又像是在确认。 莫焰没有错过沈星耀那复杂的神色,不动声色的表明立场,“沈将军,她不是你可以碰的。” 沈星耀快速捕捉到他话中的深意,他看了一眼被莫焰护在身后的沈归舟,又看向隐约有些不悦的莫焰,道:“莫侍卫,都说晋王殿下治下严厉,难不曾,是亲疏有别。” 沈家军作为驻扎在晋王封地却又不归属晋王统辖的大军,和晋王陈穆愉的矛盾早已不是一两天的事情。 平时,沈家军还是会顾忌晋王的威名和地位,不做出格的事情。沈星耀虽是个武将,也是个出了名的儒雅,一般也不会主动找对方的不痛 快。 有意思的是,这次北疆之役,尤其是这一役,沈家军几乎全军覆没后,众人眼里的残兵败将,反倒不再如以往畏畏缩缩,开始变得不好惹。 这一点,此刻从沈星耀对莫焰的态度足可窥见一二。 沈星耀铁血沙场十几年,战场上也是一员猛将。可对自己人说话从来都是淡然温柔,儒雅如兰。 突然听他如此说话,莫焰有点适应不过来。 此时沈星耀又补了一句,“军营重地,女人禁止入内,莫侍卫莫不是忘了?” 莫焰被沈星耀一噎,他怎么可能忘,他刚刚还拿这话说了沈归舟。 说到沈归舟,她在旁边看戏,见莫焰被噎,很不地道的在心中大笑,当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过了片刻,莫焰才反应过来,沈星耀是误会了沈归舟和他的关系。 他冷笑一声,也懒得和他一个败军之将解释,不承认也不否认,“这就不劳沈将军操心了,若沈将军有时间,还不如多替沈家军想想呢。毕竟,以后还有没有沈家军和沈家都是件很难说的事情。” 沈归舟是他们王爷的女人,擅闯军营这事自然有他们王爷操心。 至于规矩,可以立也就可以改,反正这里他们王爷最大。 莫焰说话也是相当有杀伤力,只是,沈星耀在意的根本就不是这个。 他在意的是,莫焰没有否认。 他看向看戏的沈归舟,她和莫焰到底是什么关系? “听说了吗?沈家军的人和甘州大营的人在校场上打起来了?” 倏然远处有对话传过来,将这边剑拔弩张的气氛破坏。 三人顺着声音看过去,见前面陆续有人人往同一个方向跑。 “沈家军和甘州大营?那沈家军的那些残兵败将打得赢吗?这不是找死吗?” “呵呵,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听说,打得挺凶的。” ...... 莫焰和沈星耀对视了一眼,沈星耀的脸色有些难看。 视线在沈归舟和莫焰脸上转了一圈,他最终还是抛下两人朝校场而去。 第245章 侮辱 莫焰看沈星耀的背影,眉头反而皱的更厉害。 沈家军的人他看不顺眼,可甘州大营的人是什么德行,他也很清楚。 想到此刻军中除了沈家军的人,有点品阶地位的都在和王爷议事,莫焰短暂考虑后,也朝校场走去。 倒是沈归舟,被他们给遗忘了。 沈归舟看见成群结队的人朝那边走,喜欢看戏的她最终慢悠悠地跟了过去。 她到校场的时候,围观的人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 沈星耀和莫焰早已经到达现场,校场上两军横眉冷眼地对峙着,他们二人各站一边,对视的眼神中虽无仇恨,看上去俨然像是两军头目。 事实好像也是如此。 她借着身材瘦小,灵活的在人群里穿梭,一番折腾后抢了个前排的好位置。 隔着差不多两丈的距离,沈归舟都能感受到他们两方剑拔弩张的气氛。 双方阵营中不少人都是鼻青脸肿,应该是打过了一架了。 参与打架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估摸着每边都有一百来号人。 沈家军有不少都是伤号,可怜的同时也可从侧面看出他们之间的团结。 都伤成这样了,还要硬气的在这里充数壮声势。 她从腰间掏出一包花生米,扔了一颗放嘴里,又很是机灵地给旁边的几个人每人发了一把。 她嚼着花生米打听,“唉,兄弟,怎么就打起来了?” 一把花生米,本不认识的几个人瞬间有了友谊,热心群众毫不吝啬地分享起第一手消息。 “你不知道啊,甘州大营嫌沈家军的人挡了道,撞了沈家军的人,然后就打起了。” “就这点破事?” “沈家军被撞的那个人断了一条腿。” 沈归舟掏花生米的动作停了一下,觉得两方打起来的理由似乎也不那么敷衍了。 果然 无论什么年头,有人撑腰的人说什么都是可以的。 “走。” 沈星耀忽然开口,剑拔弩张的氛围被瞬间冲散的无影无踪。 甘州大营的人和所有的围观将士,都是一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表情。 沈家军的人则难以置信,脸上都写着,不服和凭什么。 无奈敢怒不敢言。 沈星耀也不在乎他人的看法,抬脚就走。走了两步,发现身后的人都没有动。 他怎能不懂他们的想法和委屈。 只是对于今日的沈家军和沈家来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沉下脸来,用神情命令他们走。 沈星耀对自己人很少有如此冷言厉色的时候,此时一身盔甲的他还是有几分沙场喋血的威严。 即是如此,沈家军的人还是没动。 “怎么?我的命令已经没用了是吗?” 冰冷的视线在众人身上扫过,话说完,转身就走。 这时,一个小将走了出来,喊住他,“将军,兄弟们不是想给您惹麻烦。是他们甘州大营的人欺人太甚,他们说我们也就算了,可他们竟然还侮辱少将军。少将军是什么人,怎可任由他们这群杂碎侮辱。”筆趣庫 沈星耀离去的脚步一滞。 沈家军又有人站了出来,“就是,将军,不是兄弟们要打架,是他们侮辱少将军就该打。” 沈星耀转过身来,神色已恢复正常。 他的视线锁定最先开口的那人,小将毫不畏惧和他对视着。 看见沈星耀的动作,想着散场的围观将士眼睛一亮,挪动的脚步赶紧停住。 不少年轻人心中燃烧起好奇的火焰,‘少将军’是谁? 靠沈归舟最近的小年轻发问,“这他们说的‘少将军’是谁?” 旁边的小年轻也是一无所知,“是啊,没听说沈家军有个少将军啊?” 年龄至少 超过四十的老油条嚼着花生米,道:“沈星阑。” “沈星阑?” 老油条还没来得及开口,沈归舟后面有热心群众激动抢答,“哦,他们说的‘少将军’是不是就是那个十三岁就名动北疆,战无不胜的沈家二少爷,就死得早的那个。” 老油条有了几分惋惜,“自他之后,再无人能被沈家军尊称一声‘少将军’。” 又有年龄大的插了进来。 “沈星阑虽逝世多年,还是一向被沈家军奉若圭臬,甘州大营的人侮辱他,那不就是找抽吗?” “那岂是奉若圭臬,简直是奉若神明好吗?毕竟,是沈星阑让沈家军名震九州,盛极一时,他活着的时候,沈家军的人是何等风光。” 你一句我一句,周围的小年轻人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 沈星阑到底是何等人物?甘州大营的人到底又说了沈星阑什么,才惹怒沈家军,让他们不顾手断腿断都要和他们打一架。 校场中心的沈星耀似乎知晓他们的心思,他问:“他们说什么了?”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若是很了解他的人就会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 可惜,了解他的人都差不多死在仪城,唯一一个还活着的亲卫沈瀚还重伤昏迷不醒。 他背对着甘州大营众人,莫焰虽看不见他的表情,还是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克制的怒火。 莫焰进晋王府时,沈星阑已经死了。 不过,他听说过沈峰这个大将军的头衔,是靠这个沈少将军才得来的。 沈星阑在军中的地位,沈峰都比不上。 他也是沈家军和沈星耀的逆鳞。 莫焰觉得有些头疼,甘州大营的人还真他娘的会惹事。 说谁不好,偏偏去说这个活在丰碑上的死人。 直觉告诉他,今日这事情怕是不能善了。 第246章 言祸 沈星耀这个人平常看起来好相处,其实也是个狠角色,不然也不能和他们王爷斗上这么多年。 他还没来得及想出对策,甘州大营的人就在他身后叫嚣起来。 “什么侮辱?我们只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半个月就丢了荒海连城,你们沈家军的人如果不是窝囊废就是勾结了敌人,通敌叛国。还有你们那短命的少将军,也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若真是如你们吹捧的那么厉害,他又怎么会死的那么早?” 他头疼的发现甘州大营的人不仅仅是会惹事,简直是嫌活的太久了。 他们的人还很是齐心的又将话题给续上,“听说那沈星阑是伤重恶化身亡,说不定其实就是在战场上打不过敌人,才导致重伤不治死了,然后你们又不好意思说......“ 甘州大营的人说的欢快,丝毫没注意到有死亡的气息逼近。 一直背对着他们的沈星耀动了,只见他身影如鬼魅,瞬间就到了那两人面前。 还未等众人回过神来,他已经将一人踢翻在地,脚狠狠踩在那人胸口上。同时,那只完好的右手紧紧地掐住另外一人的脖子,那些难听的话戛然而止。 莫焰觉察他的意图,想要出手阻拦,还是慢了一步。 他身上散发出的杀气,让莫焰一惊,试图阻止他,“沈将军。” 沈星耀连个眼神都没给他,看着被掐着的人,问:“没有人告诉你们吗?乱说话是会死人的。” 他的每一个字似乎是咬着牙齿发出来的,手脚用的力道都越来越重。 被他控制的两人脸很快就变成猪肝紫,惊恐也迅速侵入他们的表情和眼睛。 莫焰短暂犹豫后,决定出手拦他。 然而,有人抢先一步。 “底下人不会说话,乱开玩笑惹怒沈将军,但沈将军也没有必要杀人泄愤吧?”筆趣庫 一声大笑骤然响起,吸引住众人的注意。 他们顺着声音看去,见到的竟然是晋王,陈霄和云泽跟在他身边。 再然后他们才看到陈穆愉 身后还跟着不少人,无一例外的,都是一身盔甲。 显然是在议事厅和他一起议事的众军将领,估计是听人禀了这边的事情特意过来的。 走在他左后方的是个五十上下的粗脸大将,此刻正摸着山羊胡一脸假笑。 刚刚那话显然就是他说的。 甘州大营的人在看到陈穆愉时,心中一慌,看到他时,又都是一喜。 这里不少人都认识他,晋王殿下身边的红人,甘州大营主将冯桡。 众人赶紧行礼,不约而同地让出一条道来。 甘州大营的人向陈穆愉行礼后,又唤了冯桡一声“将军”。 沈星耀在对上陈穆愉看不出情绪的眼神后,不自觉放松了手上的力道,不过还是没有放开两人。 冯桡话里的讽刺,他自是听得出来,可是,这和诋毁那人相比,丝毫不重要。 一向温和,善于交际的陈霄站出来,对沈星耀道:“沈将军,咱们有什么事可以慢慢说。” 陈穆愉的出场让沈归舟惊艳了下,她喜欢的那张脸在盔甲的映衬下更加地勾人。 好在现在周围的气氛太紧张,不然她就又要被这美色给惑住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长成他这样的妖孽,简直是祸害。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赤裸,面色深沉的陈穆愉有感知到,蓦地将视线投向她。 陈穆愉一眼便认出,那个瘦弱的小兵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想起刚刚在来的路上,云泽悄声对他道‘夫人也来了军营’,他满是诧异。 想要立即见她,无奈不得不先来校场。却不曾想,她竟然也在这里。 看她那一身打扮,站的位置,再加手里不知道哪里来的花生米。 不用想,也知道她是来看热闹的。 沈归舟莫名发虚,吓得马上收回视线,默默地朝人群中躲去。 她这一退,一直在找她的云泽也发现了她。 果然,如他猜测,依她那闹腾的性子,定是会来此处看热闹。 他看见沈归舟往嘴里扔花生米,心情复杂。 他很清楚地记得,那 包花生米是打扫夜幽城战场时,她从一具无头尸身上捡过来的。 他甚至还记得,当时那包着花生米的油纸上还有好大一滩血迹。 胃里毫无征兆地涌上强烈的不适感,他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 沈归舟这个女人似乎总能刷新他的认知,他甚至怀疑,若是在尸山中摆上一桌席面,她照样能吃的不亦乐乎。 他犯呕心的同时忍不住想,她的内心到底是有多强大,才能如此没心没肺。 冯桡的面子沈星耀可以不给,晋王的面子他不能不给。 已经冷静不少的他,心中平衡再三,放开了手。 哪知,意外突然出现。 他刚将那两人放开,就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携风而来,杀气凛凛。 本能朝旁边避开,只听见‘扑通’一声,那本来被他掐着脖子的士兵仰面倒在地上。睁着的眼睛写着死不瞑目,脖子上的流星镖还泛着腾腾杀气。 现场陷入了恐慌,陈霄和云泽等人快速抽出随身兵器围在陈穆愉身后,其他人也纷纷戒备起来。 被打倒在地的那人见着同伴那双眼,吓得魂魄离体,当场失禁。 有刺客。 这一想法不约而同出现在众人耳中,一个个都如临大敌。 唯有陈穆愉,将视线从沈归舟身上移到了尸体上,看着流星镖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沈归舟也朝飞镖飞来的方向看过去。 陈穆愉一行人身后,不知何时多了几个穿常服的人,为首之人天庭饱满,神采飞扬,当真是一表人才。 沈归舟中肯的评价,长得还过得去,目测和陈穆愉差不多年纪,自带强者气场,美中不足的是面无表情。 他身后跟着两个凶神恶煞的带刀侍卫,这气势瞬间更足,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见到此人,陈霄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将兵器握在手里,立在陈穆愉身边。 其他人见他们如此也都慢慢回过味来。 沈归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下好奇,何方神圣,竟然当着陈穆愉的面在军中杀人。 第247章 做主 陈穆愉那厮竟然还眼睛都没眨一下,也不像是要怪罪的样子。 冯桡最先开了口,质问来人“肖丰越,你什么意思?” 围观群众恍然大悟,感叹:“原来是他。” 沈归舟好奇“肖丰越是谁?” 花生米吃的最多的四十大汉如江湖百晓生,有问必答:“北疆最大的马帮帮主,北疆的土霸王。” “江湖中人?” “是,也不是。” 沈归舟皱眉,“此话何解?” “据说他还是京城里某个大官的儿子。” 原来如此,难怪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 肖丰越,仅仅是看了一眼冯桡,就收回视线。 他径直在陈穆愉面前站定,恭敬地行了一礼,“王爷。” 陈穆愉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冯桡被忽视个彻底,这些年习惯被人仰视吹捧的他气的双目圆睁,“肖丰越,光天化日之下你就杀人行凶,你是将我甘州大营置于何地?” 此刻的冯桡如被人咬了尾巴的猫,看上去到比之前真实顺眼的多。 剑拔弩张的两人,让围观众人被打断的热情又高涨不少,就连沈星耀也安静地盯着肖丰越,一脸探究。 肖丰越终于看向冯桡,神情中没有内疚,没有慌张。 半响过后,他开口了,“那冯将军的意思是,我应该在月黑风高的时候杀人?” 他的语气就像是和人在说今日的天气不错一般。 众人傻住,沈归舟差点笑出来。 冯桡老脸涨红,对其怒目而视“你.......” “都说冯大将军御下有方,掌管的甘州大营军纪严明,今日肖某一见,果然是见面不如闻名。看来传言终究是传言,一点也经不起现实的考验。” 肖丰越打断他,又一本正经地发表一番言论。 半天,冯桡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讽刺他。 那张被风霜摧残的老脸由红变紫,他颤抖着手指着肖丰越,“你......” 半天,终于愤愤道出一句,“竖子不要太过张狂。” 沈归舟忍不住多看 了肖丰越两眼,人不可貌相,冯桡这老狐狸绝对不是肖丰越的对手。 肖丰越不怒反笑,眼睛在校场上缓缓扫视一圈,最后又回到冯桡身上。 冯桡被他这么一看,生出一种莫名的压力来。等意识到自己被这么一个年轻人压制,又羞又气。 想要扳回一句,就听肖丰越冷声开口: “冯将军一向驻守甘州,此战之前,不曾踏出甘州境地。可能还不大了解我肖丰越,也不够了解北疆。” 冯桡以为他是在讽刺他。 还未多想,肖丰越在声音里注入了内力:“在北疆,有一个人,他是神坛,是这北疆的保护神,他从来都没有死。别说是十二年,就是再过十年,百年,他也与北疆同在。这个人,就是沈星阑。” 他吐出的每一个字清晰地传进校场上的每一个人耳中。最后那个名字,仿佛还荡起了回音。 “北疆马匪猖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是他一人一马,连挑几大匪寨,让北疆恢复了商贸往来。外族残暴,占我城池,是他率兵一一收复,才会有今日的北疆十八城。北疆多年战乱,是他率沈家军护我天楚河山,也是他率军穿过冰原,斩杀赤丹大汗,换来十年不扰之约。” “为了这北疆安定,他付出了多少心力,撒了多少鲜血。这样的人,是你们可以侮辱的吗?”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冰冷的双眼扫过整个校场,最后将视线定格在冯桡身上。 “沈星阑是死了,但北疆的辽远星海,天楚的万里山河,都印着他的傲然与风骨。此等心怀家国天下,守土护国之人,乃将之典范,后世楷模,尔当效之。污他,辱他,斥他之人,难道不该死吗? 肖丰越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寥寥几句,给众人塑造出了一个有血有肉的少年英雄。 年轻的人被他说的心生愧疚,上了年纪开始怀旧。 不少人听过沈星阑的故事。 天纵奇才,少年得志。打起仗来,尽显武将 风骨。擅兵事,战无不胜,让敌人闻风丧胆,小小年纪,被敌军称作战鬼。 他在沈家军五年,有人不知沈大将军沈峰,却没人不知沈少将军沈星阑。 少年正好,英姿飒飒,鲜衣怒马,傲视天下。 只可惜,天妒英才,沈星阑少年得志,成就却也终于少年。 沈星耀神色沉重,那张经历弥久岁月本该越来越模糊的脸忽然变得无比清晰。 他不受控制地朝人群里张望,很快就锁定沈归舟。 她低着头,从他的角度看不到她的表情,甚至看不真切那张脸。 她此刻在想什么。 他等着她抬起头来,却发现她退出了人群,如小鱼入海般,很快失了踪迹。 他心中一慌,就想追过去寻找。 冯桡老脸通红,只能跟着说道:“沈少将军铁骨铮铮,少年英才,乃吾等之典范。底下人胡乱说话,确实该罚。” 慷慨激昂的陈辞语调一转,“只是,就算是如此,他们也罪不至死吧?” 他指着地上的尸体,道:“他也是为这天楚打过仗,流过血的。虽不如沈少将军劳苦功高,也非懦夫。现在被你肖丰越如此轻易斩杀,未免太过冤屈。你这种行为,就是滥用私刑,肖帮主是觉得这北疆是你说了算,还是太不将王爷放在眼里。如此行为,未免太过嚣张,太过放肆。” 他转身朝陈穆愉一拜,义正言辞,“王爷,竖子侮辱沈少将军,是末将管教无方,末将甘愿受罚,回去也定将严厉管教他们。不过,这肖丰越如此嚣张跋扈,还请王爷为末将做主,为甘州大营做主。” 冯桡不愧是老狐狸,几句话就反将一军。 众人都屏息以待,猜测朝廷老将、晋王麾下红人,和北疆大帮头领相比,晋王到底会站哪边。 陈穆愉岂是一个轻易让人拿捏之人。 短暂沉默后,他问沈星耀,“沈将军,你认为呢?” 肖丰越和冯桡你来我往之间,陈穆愉注意到沈星耀这半个当事人显得心不在焉。 第248章 安排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没有什么特别。 只是,他记得清楚,之前沈归舟就站在那里。 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来,有点气闷。 不动声色地给身后的云泽递了个眼神,云泽心领神会,悄悄退了下去。 沈归舟不知道校场的后续,从校场出来,她心情有些阴郁。 沈星阑。 呵呵,死了这么多年,还被人重视,是他的不幸还是他的幸呢。 不过这流言传着传着……呵呵! 整个军营除了防卫值守的和不能动的,几乎都去校场上看热闹了。 沈归舟神游一路,醒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道走到了哪里,想找个人问路都没得人可以问。 环视四周,她有点蒙圈。 她有点想念云泽,若是他在身边,至少还能给她安排个住处。 她考虑着要不要回校场去等陈穆愉,还是随便找个地方先睡上一觉。 “夫人。” 正犹豫不决,云泽的声音就在她身后响起,闻声回头,看见云泽朝她跑来。 她盯着他,心里有点安慰。 看来这小子有点良心,找到了团伙,也没有忘记她。 “夫人,王爷让属下先带您去休息。” “他知道我在这?”话一出口,她觉得自己这话纯属多余。 沈归舟讪笑了下,云泽则生出一丝愧疚。 他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是个叛徒。 相处一月有余,他算是看出来了,沈归舟是真的不想王府,也是真的不想王爷。 她会出现在这里,估计也是因为他们被姚蘅的人控制了行动。 这想法刚冒出来,又被自己推翻。 她不想他们王爷是真的,但若不愿见那也不一定。 以她的身手,若她真的不想来,甘州大营恐怕都是困不住她的。 如此一想,他又心安理得起来,“夫 人,这边走吧。” 跟着云泽军营里七拐八拐,终于停下来。 她喊住前面的云泽,“云泽,你说的给我安排的休息的地方,不会是这里吧?” 被问的人一脸真诚,“是啊。” 沈归舟指着那明显要比别的帐篷气派,还有四个士兵值守的帐篷,反问他,“如果我没猜错,这应该是陈穆愉住的地方吧?”筆趣庫 云泽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是的,夫人。王爷吩咐了,让你现在帐中休息等他,有什么事您吩咐我就行。” 云泽指着沈归舟对几个向他行礼的侍卫,道:“这位是夫人。” 此话如平地惊雷,人人瞠目,面面相觑。 夫人,怎么突然冒出个夫人来。 不知谁脑袋先灵光一闪,意识到可能是他们王爷的夫人,一个个神情快速变换,不约而同看向沈归舟,内心亦丰富起来。 女的? 夫人?王爷的? 不是说晋王还没有大婚吗? 啊。肯定是小妾。 王爷行军打仗,竟然还带着自己的小妾。 …… 承载着众人地打量,沈归舟气绝,问:“小弟弟,你难道就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她就差喊出来,我是个女的,难道不应该配备个单独的帐篷吗? “不对?没什么不对啊?” “去吩咐伙房送些饭菜过来,另外再烧些热水来。” 未等沈归舟说话,他就对侍卫做出吩咐,还主动掀开了门帘。 “夫人,我已经吩咐了伙房送些吃的和热水过来。你待会先吃点东西,沐个浴再休息。您放心,不会有人来打扰您的。” 沈归舟看着他一脸的无辜,嘴角稍稍勾起。 很好,跟了她两个月,这小白兔也会装傻了。 不想被当作猴子研究,只好选择先进帐篷。 云泽没有进去 ,抢在沈归舟问他之前开了口。 “哦,对了,夫人,您偷偷跑出王府的事情,王爷很生气。” 沈归舟一愣,什么叫做偷偷跑出王府,她沈归舟想去哪一向都是光明正大的走好吧。 只不过,那天走的时候,恰好他们都不在。 还有,她那天没有选择走大门而已。 话音未落,云泽已经迅速走人。背影落在几个侍卫眼里,总觉得有点像跑路。 听着云泽离去的脚步声,沈归舟才想起他后面那句话。 王爷很生气。 陈穆愉很生气,为什么?走的时候好像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啊。 她还付钱了呢,好几万两。 他又没什么损失,有什么好生气的? 她眉头一皱,突然想起,自己走的时候好像也并不是什么都没做。 她顺走了一根沉甸甸的金钗。 那金钗后来她当了五百两银子,挺值钱的。 沈归舟心里一抖,靠,就为这么点破事,不至于吧? 他让人到处找她不会是想让她把东西还回来? 若是还东西,那就有点困难了,东西她早换成银子花完了,现在她全身上下也就二两纹银。 若是她还不上银子,会不会杀了她。 如果不是……那就是她弄倒他? 那也只是让他睡了一觉啊。 这么记仇?想抓住她,大刑报复,以泄他心头之恨? 这个…… 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她立马想到,跑。 动作麻利地冲到门帘处,挑帘,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她。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外面就添了十几个守卫。一个个牛高马大,下盘扎实。 她在心里问候了一下云泽和陈穆愉的大爷,看大家都握着腰间的大刀看着她。 讪讪地上扬唇角,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无辜些。 第249章 紧张 所有人得云泽吩咐,在王爷回来之前不准帐中之人离开半步,一直都是保持十二分的戒备。 估计也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掀帘出来,“唰”的就要将各自的大刀抽出来。 刚握到刀柄,又都觉得不大对。 里面的人很大可能是他们王爷的小妾,他们拔刀不就是大不敬。若是将如花美眷给吓着,那他们岂不是罪该万死。 最后,落在沈归舟眼里,就是他们一脸警惕,手握大刀,准备攻击。 沈归舟惊诧,殊不知,守卫们也是愕然。 一个个人本以为是个闭月羞花大美人,怎么也没想到,沈归舟竟然是这么个形象。 他们一向主张军纪严明的王爷就为了这样一个女人,破坏军纪? 这军营中可还到处都写着:军营重地,女人不得入内,违纪者死。 沈归舟被他们看的有点不自在,讪笑着在心里揣摩,自己应该是退回去还是跑出去,哪方的可能性更大些。 气氛诡异之时,伙房送了饭食过来。 伙头兵一看门口架势估计是被吓到了,竟然有些腿抖,端着托盘看着他们踌躇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民以食为天。 沈归舟摸着不争气的肚子脸上笑的愈发尴尬,果断麻溜地上前一步接过托盘,顺带还很有礼貌地说了句“有劳”。 端着饭菜一回头,发现对方都挪了位置,她一脸无辜,问:“各位也想来点?” 众侍卫一脸尴尬,赶紧摇头。 “真不要?” 众人非常有默契地退后一步,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好。 沈归舟也没真想要和他们一起吃,见他们如此,很识趣地端着东西回了营帐。 进去的那一刻,她又在心里问候了一下陈穆愉他大爷。 至于他爹,理智的时候她倒是不敢问候。 托盘里摆着三菜一汤,还有荤有素,卖相也还不错。 好长日子没有看到这么好的饭菜,食欲大增。 她懒得去揣测陈穆愉到底是什么意思,就专心吃起饭来。 反正,她没钱。 要是打……只要他不怕她 拆了这里,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伙房的动作也着实快,她刚吃了两口,热水也送了进来。 校场上。 沈星耀被陈穆愉这么一问,也终于将神思拉了回来。 只是他还未说话,倏然有人从人群中冲出来。 那人身形极快,围观的人只觉眼前一花,沈星耀旁边那刚刚站起的小兵,脖子上就有鲜血喷出。 下一瞬,他捂着脖子倒了下去。 沈星耀惊呼,“阿诺。” 阿诺抬起头来,一张带着沧桑的脸出现在众人眼前。他缠着纱布的右手上握着长剑,剑上的鲜血滴落在泥土里。 他冷眼看着沈星耀,哑着嗓子道:“侮辱他的人,都得死。” 沈星耀一时无言。 阿诺转身瘸着腿往人群走去。 他一动,甘州大营的人都回过神来,操着兵器蠢蠢欲动。 冯桡大喝:“沈星耀,你什么意思?” 沈星耀眼疾手快,一把拉过阿诺,将他护在身后。 他扫视校场一圈,一向透着温和的眼神变得凌厉,坚定的声音在空旷的校场上响起来。 “王爷,荒海连城丢失,的确是我沈家军护城不力。未能护黎民安康,家国安泰,是我沈星耀之过,是沈家军之过。” 倏尔,他话音一转。 “可若凭此,说我沈家军勾结外敌,通敌叛国,请恕我沈家军几万英魂不能接受,我沈星耀亦不敢受。” “通敌叛国之罪,其罪当诛,还望各位慎言。从北疆战乱开始,我沈家军表现如何,相信在场的众人都有目共睹。真相到底如何,想来王爷也是清楚的。” 他眼中有着沉重,更多的是毫不妥协。士可杀不可辱,很好的在他眼中表现了出来。 赤丹十万铁骑压向荒海连城,多日不见援军,不过五万兵力的沈家军怎能抗敌。 他停顿了一会,将视线转向肖丰越看了一会,才又重新看向众人。 “至于舍弟星阑,沈家军的今日之责和星阑没有任何关系。星阑天纵奇才,无奈遭到天妒,英年早逝。” 他的声音变 得凌厉,“星阑自十二岁起,便从戎北疆。他曾将鲜血洒于这祖国疆土,持枪披甲守这天楚万里山河,也曾横刀立马护这北疆诸城,佑天楚千万子民安乐。逝者已矣,英魂长存,还望各位尊之,重之。” 话音落下,沈星耀朝着四方各拜了一拜,面上虔诚,神情庄重。 最后他朝着陈穆愉郑重行了一礼,礼毕,他也不说话,只是用坚定的眼神无声地看着他。 在场看戏的诸人看着他那笔直的背郑重地弯下,再无看笑话的轻松和随意。 沈星耀对于沈星阑的描述只是简单几句,却重如千斤压在他们心头。 那个十二岁便在北疆守城杀敌的人,斩杀敌人无数,多少百姓曾得他护佑,他们这些人有何资格在此评论他。 军中旧人脑中开始浮现出一意气风发的少年,银甲长枪,鲜衣怒马,保家卫国,毫不畏怯。 那是个何等出色的人,别说十二年,就算是一百年,也都该被敬着,爱着,的确不该被如此谈论侮辱。 没有赶上沈星阑的时代的少年人,也开始羞愧起来。 众人纷纷觉得,甘州大营的两人的确该死。 甘州大营挑衅的人心里发虚,面有愧色。现在成了众人公敌,当真是追悔莫及,羞愧难当。 没想到说了一句沈星阑,后果竟会变得如此严重。 几个胆大的将求救的视线转向冯桡,期盼能从他那里得到点支持。 冯桡本就被肖丰越气的心肺疼,沈星耀这一说,他也有些挂不住面子。 见大家这么快都转了风向,又看自己的属下个个低眉搭眼,是又羞又气。 好在他常年都在边关,一张老脸被边城的风沙吹的很糙,众人也就看不出来他的脸到底是红了还是没红。 沈星耀那一拜,更是让他难堪。他这般,明显就是在打他的脸。 想要反驳,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他只能寄希望于陈穆愉,盼着能得他助力,挽回点面子。 转头见陈穆愉一脸严肃,心里也有点吃不准。 第250章 处理 正要开口,被陈穆愉冷眼一扫,要出口的话不自觉地又吞回去。 作为陈穆愉的得力大将,这几年他不可谓不风光。 晋王看着清冷,然则,一向是礼贤下士。对他这军中老将,这几年在外也颇给他面子。也正是这份尊荣,让他差点忘了尊卑。 陈穆愉那个眼神,让他瞬间想起,眼前这个人不仅仅是养尊处优的王爷,也曾是战场上英勇无畏的将领。 他礼贤下士,也心狠手辣。 想到自己刚刚竟然还变相将了他一军,冯桡心头一跳,就算心中再不甘也不敢再随便开口。 好在陈穆愉的视线很快就从他身上移开,落在甘州大营那些闹事的人身上。 他的眼神冰冷,声音更冷,让人不寒而栗,“挑衅滋事,打架斗殴者,军棍五十,蛊惑人心,扰乱军心者,军棍三百。” 听到军棍三百,围观群众都觉得头皮发麻,觉得这北疆的冬天好像更冷了。 打架是两方共同的行为,打架斗殴者,自然是两方都脱不了干系。 可这蛊惑人心,扰乱军心者是谁,他们又不是傻子。筆趣庫 三百军棍下去,估计没死那都可以是奇迹了。 五十军棍也不是小事,沈家军的人却没放在眼里,很有骨气的没有开口求饶。 甘州大营的滋事者无法淡定,一个个的脸色都以肉眼可以看的见的速度变成死灰色。 几十个人不约而同‘普通’一声跪下,也不管地上还有未散的积雪,纷纷磕头求饶。 刹那间,校场上求饶声一片。 冯桡也没料到陈穆愉会说出如此重的处罚来,在一地哭嚎声中,他心头一跳。 终是不忍心,也更是因为自己的面子,想要向陈穆愉讨个人情。 刚对上他深邃冷漠的眼神,他心里瘆了一下。看到陈霄微不可见地朝着他摇头,他求情的话终是没有出口。 陈穆愉对一地跪伏求饶的人视若不见,看了陈霄一眼,转身离开。 陈霄知道那是让他监督行刑,便只能认命的在 这里当恶人。 莫焰见陈穆愉走人,立马跟上。 晋王一走,肖丰越也带着自己的人跟着陈穆愉离去。 沈星耀心里惦记沈归舟,也想走人。 看着沈家军的伤病残将,终究还是理智占据上风,没有离开。 倒是阿诺,招呼都没打一声,冷着脸迈着瘸着的腿离开了校场。 沈星耀本来想喊个人送他,看着他的背影,那散发出的生人勿近的气息,让他歇了这心思。 很快,校场上再次热闹起来。响彻云霄的惨叫声,哭喊声,求饶声,还有清晰的军棍打在肉体上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听得人心颤。 围观的人,没敢走开,同情甘州大营的人时,又都庆幸自己没有参与。 再说这回跑的贼快的云泽,他也没跑远,就在帐篷五十步的地方等着陈穆愉,顺便看着沈归舟。 别人不清楚沈归舟的身手,他可是清楚的。 所以,即使是往帐外派了十几个军营里的顶尖高手,他也还是不敢放心。 她是个女人,但若是打起架来,杀起人来,十个男人也不如她。 在王爷未回来之前,对她,他还真的是一刻也不敢放松。 虽然对上沈归舟,他也没有半点能赢的把握,可好歹他还是有颗忠心。 其实除去这些,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心虚。 让沈归舟住王爷帐篷,他也觉得不妥,只是,若是给她安排其他的地方恐怕是更不妥。 军营里明令禁止女人出现,为了她好,干脆直接向所有人表明她的身份,让大家知道她是王爷看中的女人。 如此,相信其他人有意见也是不敢去和王爷说什么的。 再说陈穆愉这边,他也心虚。 他收到一个眼神,其余的都靠他自己体会。 他想着,在京都王府,沈归舟都是和王爷同住,如今,王爷应该不会反对他这个安排吧。 等了小半个时辰,陈穆愉一行终于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他赶忙小跑过去,恭敬行礼,“王爷……” 本想汇报沈归舟的情 况,刚要开口,发现旁边还有个肖丰越。 北疆最大的马帮的帮主,肖丰越,他自是认识的。 北疆许多城池贸易往来频繁,这也就促进了马帮的发展,在北疆这马帮是个不可忽视的存在。 他们不仅为北疆的财政收支做出了卓越贡献,也是北疆不可忽视的民间军事力量。 这肖丰越,不仅仅是北疆最大的马帮帮主,还是京都虞山公府的公子。 肖丰越年少便与陈穆愉相识,后又一起在这北疆,两人也算是深交好友。 他们公交私交都有,只是这沈归舟的事情,云泽还是慎重了些。 陈穆愉正好和肖丰越说完正事,看云泽欲言又止,也猜到原因。 他对旁边的肖丰越说道:“军需的事情就按刚刚说的办,你去安排。另外,冯桡那边你去安抚下。”筆趣庫 两人认识多年,没了外人,他们之间也没了那份拘谨。 肖丰越是个聪明人,看云泽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陈穆愉这是下逐客令了。 陈穆愉说要安抚冯桡,他懂,如今朝廷武将凋零,此时北疆之乱又才刚刚开始,他们若要赢得这场乱战,日后要用到冯桡的地方还有很多。 他们偶然可以下下他的面子,但是还是不能将他彻底得罪。 今日甘州大营被处死了那么多人,冯桡必须要好好安抚安抚。 可问题是为什么要他去呢? “为什么是我去?大哥,刚刚是我得罪了他。” 他就差直接说,难不成你是想让我把自己送过去给他赔罪。 陈穆愉不答反问:“那难不成我去?” 肖丰越一噎,神色悲壮,“不,我去。” 没办法,谁叫人家官做的比他大呢? 见他应允,陈穆愉抬起大长腿朝自己的营帐而去。 肖丰越看着他的背影百爪挠心,敢怒不敢言,最后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带着自己的人忙去了。 至于冯桡那里,他打算先晾那个不要脸的老东西几天。 陈穆愉头也不回地问身后的云泽,“她怎么样了?” 第251章 重逢 云泽言简意赅的汇报了沈归舟的情况,“夫人一直都在帐中,吃了点东西,此刻应该在休息。” 等了半日,也没见陈穆愉开口,他最初那小小的心虚逐渐消失。 他犹豫着要不要趁现在,讲下他最近和沈归舟的事情。 然而,陈穆愉先一步吩咐,“你们不要跟着了。”筆趣庫 云泽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帐前,赶紧选择止步。 陈穆愉看着帐前多出十几个守卫,稍一想就明白是云泽特意安排的。 他也没让他们走,径直进了营帐。 云泽见陈穆愉的身影消失在营帐之中,心中松了口气。 他终于是将沈归舟安全地护送到了他们王爷手里。 陈穆愉一进营帐,映入他眼帘的是小几上的杯盘狼藉,没有看到那个他寻找多日的女人。 营帐里安静的厉害,不像有人在。 他环视四周,发现屏风上胡乱扔着几件衣服,他沉吟片刻,信步走过去。 屏风后面只有盛着水的浴桶,沈归舟不在那里。 他心头一跳,难不成又跑了。 正要喊人,发现里面床榻上躺着一个人。 床上的人,那张小脸已经洗的干干净净,看着很是舒服。 他心中不自觉长舒一口气,很快眉头又皱起来。 他发现沈归舟穿着中衣规规矩矩地睡在床上,然而没有盖被子。 北疆的冬天比别处更冷些,外面还有积雪。他这营帐之中虽然一直烧着炭火,还是远不如京都王府暖和。人待在这里,能感受到明显的凉意。 三步做一步走过去,想要帮她将被子盖上。 到了近前,他这个想法发生了改变。 沈归舟显然已经熟睡,他进来这么久,又到了她跟前,她也不见动一下。 刚刚离得远,没看得清楚。现在靠近了,发现她身上穿的竟然是他的衣服。 上好的雪白丝绸制作而成的中衣又轻又薄,紧紧的贴在她身上。 一眼看去,曲线毕露。轻薄的中衣几近透明,他似乎能看见她的皮肤。 空气中弥漫的冷意,让一些地方的曲线,显得格外明显。 薄到透明的中衣下面,她竟然没再穿别的。 陈穆愉的呼吸不受控制的变重,眼球也开始变深。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移过她纤细的腰身,再移到她平坦的小腹。 继续往下…… 她只是穿了条他的中裤,薄而透明的材质好像没有起到遮挡的作用。 有那么一瞬,他的视线不受自己的控制。 凹凸有致的模样出现在脑海里,和这烟雨巫山般的身体开始重叠。 深到可以养鱼的锁骨,他双手可握、风大就会吹折的细腰,平坦的小腹,还有一双纤细好看的长腿。 那每一个地方都清晰的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大概是因为会武的关系,那种时候她可以任他折腾。 她是个很不扭捏的人,性格如旧,他们之间不会出现不和谐的状况。 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丝毫不让人反感,反而透着妖异的魅惑。 营帐里的寒意,在瞬间消失,周围变得暖和起来。 这种暖让他全身血液加速,呼吸变重。 他不重欲,也从未有女人可以勾引到他。 自从和沈归舟在一起后,这个规律似乎被打破了。 别说是沈归舟偶尔不怕死的调戏,就算她什么也不做,就这样静静地呆着,也能轻而易举勾起他的情欲。 沈归舟这个女人让人捉摸不透,也似乎并不留恋自己,但在这方面,她一向都愿意配合自己。 面对她,在这方面,如果想要,他也不会克制自己,此刻亦是如此。 本来要掀被子的手转了方向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只余雪白的中衣时,他带着薄茧的手朝着那张睡颜伸去,自己也上了塌。 不过,事情进展的不如期待的顺利。 修长的手指刚要触到那张脸,一直熟睡的人未睁眼,却伸出了手,动作凌厉,手上带风。 经验老道的陈穆愉眼皮都没眨一下,快速抓住她的手将其压制在床头。 沈归舟动作比意识清醒的更快,另一只手也抬起来,手中还握着那把乌黑的小匕首,另外,她的腿也没有闲着。 道高一尺魔高 一丈,压在她身上的陈穆愉,处理这种情况已经相当有经验。 很快抓住她另一只手,同样压在床头,修长有力的双腿用了巧劲压制住她的腿。 这番动作下来,沈归舟睁开了眼睛,她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问:“陈穆愉?” 眼神明亮,声音清脆,丝毫不像刚睡醒的人。 陈穆愉知道她没有清醒。 他只是用鼻音嗯了一声,算是回答。随即低下头,薄唇凑到她的颈边,隔着衣服在那好看的锁骨上重重地咬了一口。 “啊。”沈归舟痛呼出声,脏话脱口而出,“陈穆愉,你属狗的啊?” 这一咬,沈归舟终于神魂归位,彻底清醒过来。 被骂的人,没有回答。 嘴唇在她身上游移,经验老道的将她一双手用一只手抓住按在她头顶,腾出的另一只手直接到了她小腹之下,隔着布料覆盖上去。 他突然这么一下子,沈归舟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下意识想要将人给踢开,悲催的发现双腿被压制的挪动不了分毫。 “陈.......” 想要抗议,他的薄唇突然移了过来,抢夺了她的呼吸,她的抗议最后仅仅是一个‘陈’字。 在沈归舟身上实战了几个月,陈穆愉的吻技已经炉火纯青。 沈归舟可以抵抗很多东西,唯独没有办法抵抗他的吻。 陈穆愉似乎也已经摸出了这个规律,所以这种时候,从不吝惜吻她。 刚清醒的沈归舟很快就又变得迷糊起来,本还想抵抗的身体也开始在那只作乱的手下变得顺从。 一觉睡醒,就是这种画面,并不是沈归舟所期待的。 只是那个男人是陈穆愉,她好像也不反感。 不过,她还记得一件事,迷迷糊糊道:“这次我不会给银子的。” 陈穆愉动作一顿,哭笑不得。 “算你欠的。” 他这么一说,沈归舟觉得也还可以接受,开始主动攀上他的脖子。 这微微的妥协,现场氛围很快有了变化。 雪白的中衣不知何时被抛弃,空气中弥漫的寒意,开始慢慢回暖。 第252章 疑惑 等她再恢复理智的时候,是痛的让她想揍人。 陈穆愉又在她锁骨上狠狠咬了一口,还是刚才那个位置。 力道之重,毫无准备的她,差点岔气,一声喊了出来。 随即想到外面那十几个侍卫,立马忍住了。 她这个人一向脸皮厚,但也没有厚到给别人上演免费的春宫戏的地步。 不能喊,她就骂那个罪魁祸首,脏话都没经过大脑,脱口而出,“陈穆愉,我艹你大爷。” 看出她的痛苦,本还想怜惜她的男人,听着她这压低声音也难掩中气的脏话,直接用行动告诉她,说脏话会有什么后果。 沈归舟试了几次都没能将自己的手脚解救出来,开始打心里佩服他的先见之明。 若她此时手脚自由,一定是会毫不犹豫地将他踢下床。 沈归舟看着压在自己身上这个眼睛发绿的男人,她想起了曾经在沙漠里见到的野狼盯着猎物时的眼神,当真是又狠又冷。 这样的眼神和他此刻身体的热情是那么的和谐,又是那么的矛盾。 她敢肯定,这厮就是故意的。 动不了手,那她就动嘴。张嘴就又要骂,却被陈穆愉抢先一步以吻封口,弄得她又把脏话吞了回去。 那些对彼此身体的熟悉在感官中慢慢苏醒,陈穆愉的动作依旧不温柔,她却觉得没有之前难受了。 很快,某些不可名状的声音在帐篷里交替着响起,暧昧的气息在这有限的空间里越来越浓。 沈归舟最开始的时候还瞅准机会骂几句脏话,渐渐的,狗胆包天的她开始使用怀柔政策,没有骨气的开始求饶。 到最后好听的话不知道说了多少,陈穆愉才放过她。 等重新安静下来,已至午夜。 沈归舟如上岸的鱼趴在床上,出的气比进去的多 。 看着对方下榻去点灯,中气十足地吩咐外面的人准备热水,再看着他精神抖擞的走回来,沈归舟恨不得用眼神凌迟他。 想要翻个身,抬手都觉得异常困难,干脆选择了放弃。 她在心里鄙视了一下自己,这身体废了十几年,是越来越差了,实在是不配她的性格。 见陈穆愉掀开被子在自己身边躺下,她下意识想要往后挪一挪,无奈体力不允许。 见他伸手过来,她吓了一跳。有些话不经思考,脱口而出,“陈穆愉,你畜生变的吗?” 不是吧,还来。 陈穆愉伸手在她头上敲了一下,忽视她惊恐抗拒的眼神,伸手捞过她,让她枕在自己的手臂上,薄唇轻启,“你不是说我是属狗的吗?” 又是惊恐又是气愤的沈归舟听他这么一说,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死。 真是个记仇的男人。 同床共枕了这么久,这个姿势他们都从最开始的不习惯变成了习惯。尤其是她,反正手麻的又不会是她。筆趣庫 想到记仇,她突然想起之前云泽给她透露的消息,看着他,欲言又止。 身边的男人如拥有读心术一般,先开了口:“你想问什么?” “呃......没事。” 他一开口,她决定还是不问了。 虽说早死早超生,可是,她现在还是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 毕竟啊…… 对付陈穆愉这种非一般人,还是用敌不动我不动的计策比较合适。 安静了一会,她想起一件疑惑很久的事情。 “陈穆愉,你对女人都不挑的吗?” 她这没头没脑的问题让陈穆愉不解,他用眼神询问什么意思。 “不然我这样的你怎么吃得下去。” 没有怨恨,没有生气,不是抱怨,不是不满,更没有兴奋,没有高兴。 陈穆愉听出来了,她问这话的时候,真的只是单纯的疑惑。 就像懵懂的小孩,对着太多的行为都不能理解,然后问大人为什么。 沈归舟只经历过陈穆愉这一个男人,可她曾经也算得上是了解男人。 不说别的,那种肤若凝脂,如无暇白玉一般的美人应该是所有男人共同的追求和爱好吧。 像她这种,衣服一脱,全是疤痕,有时候自己看着都觉得恶心的人。 她是真的很好奇,陈穆愉是怎么有兴趣的? 他还每次都不愿熄灯,她都要怀疑他要么就是身体太好,府上那么多女人都不能满足他,要么就是他有什么特殊癖好。 她的问题让陈穆愉有些意外,仔细一想,很快明白过来她实际想问的是什么。 他看着她,思考着要不要回答。 她打了个哈欠,眼皮似乎已经睁不开。 她似乎试图睁开眼,可是都失败了。 就在她闭上眼睛的那刻,突然唤他,“陈穆愉,我先睡了,这次我可能会睡得久一点。若明日我没醒,不要担心。”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好在陈穆愉还是听了个清楚。 他看着她在说完最后两个字,眼皮没再动一下,呼吸变得格外轻缓,显然已经睡着了。 如此快就睡了过去,看来是真的累到了极致。 想起她刚刚的问题,知道她其实想问的是,他是否介意她那满身的伤痕。 这张睡得安稳的脸,干干净净,虽不是倾国倾城,却也称得上清秀佳人。 他还记得她醒着的时候,脸上有着大家闺秀没有的英气。 根据南泉传回来的消息,她至少已经二十八。然而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皱纹,看上去很有迷惑感。 他无法将这样一张脸和那个浓妆艳抹的韩娘子重合起来。 第253章 走心 那张特殊到让人不想看第二眼的脸,还有那能熏死活人的脂粉味,他想他很长时间都是不会忘记的。 那时,他只当是她是长得太不出色,审美太差,才把自己画成那个鬼样。 那日,她若不是从那间上房出来,以及那双很好辨识的眼睛,他都怀疑自己认错了人。 她不知道,她呆看他的同时,他心中也很是诧异。 那张脸,虽然不是闭月羞花之姿,但是也算是个美人,这是出于一个男人对女人的评价。 知她是寡居十年的寡妇,还好女风,也依旧没有对她过多关注,他只当是小镇上的人审美独特。 他怎么也没想到,苏阳再遇,她换了装扮,也换了性子。 她不再浓妆艳抹,大胆地露出了那张美丽的脸。 一身红衣,张扬似火。虽性格粗犷,然而也豪爽不羁...... 后来,他还发现一个她的秘密。 她好美人,逛青楼,并不是如南泉县上谣传的那般,她好女风。 她去那里,似乎只是因为她喜欢看好看的人,不论男女。筆趣庫 她的一切,开始变得像谜。 他怀疑着她的用心,也更加关注的她的举动。 一切似乎进入了一个无限循环,循环的次数越多,他对她的感觉就变了质。 他开始关注她的一切,好奇她的曾经。 他派人去查她的过去,她的家世。 南泉县认识她的人几乎都死在了那场战乱,没有人说得清楚她的一切。 剩下的只知道她和新婚丈夫从北方逃难到南泉县,男人病死途中。 她寡居十年,机缘巧合做了仵作,混口饭吃。 有些不良嗜好,却和邻里同事相处愉快。 一眼可以看到结果的人生,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 可是,她本身就是奇怪的。 这样的人生,一看就是假的。 她那验尸的水平,但凡换个死人多点的衙门,她估计就混不下去了。 比起验尸,他倒觉得杀人更适合她。 还有,她的身手和她这一身伤疤,就告诉他,她是个有故事的人。 某次激情之后,他问过她,这些伤疤是怎么回事。 她说,逃难的路上遇到了土匪,混战 中被土匪砍伤的。 他觉得她的话是一句也不可信。 她身上的伤一看就是多种兵器留下的,尤其穿透琵琶骨的伤,那可不是一般的伤。 他派人打听了很久都没能查出来的事情,她随口就告诉了他。筆趣庫 她家住北方一个叫兴宜的小镇,早逝的相公叫韩充,两家都是镇上的平常人家。 然而他早就让人查过,这个镇上从没有姓韩的人家,也没有姓沈的人家。 她骗了他,或者应该说是她骗了所有人。 他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嫁过人,然而他清楚,她只有自己这一个男人。 这些解不开的秘密让她如五石散,危险又诱惑。 他在她耳边问道:“沈归舟,你真的成过亲吗?” 沈归舟睡的很安稳,没有听见他的问题。 陈穆愉无奈一笑,她吸引了他,却似乎完全没有将他放在心上。 这个人将女人最看中的东西给了他,只是,她从不要求他负责,甚至怕他对她负责一般。 他觉得他们现在的关系很危险。 这种危险在于,他的心放在了她身上,她依旧一如往昔,洒脱又无情。 即使他们有着这世上最亲密的关系,她对他还是从不留恋,想来便来,想走就走。 他,好像成为了她游戏人生的见证,随时会变成过客,从不重要。 陈穆愉眼神一沉,这种不对等的在乎,他绝不允许。 他付出了心,那么她也绝不能独善其身。 这也是她逃离京都王府时,他发誓一定将她找回来的原因。 他不仅要得到她的人,也要得到她的心。 他承认,他刚刚对她那么粗鲁其实是故意的。 沈归舟这个女人有着熊心豹子胆,真的是天不怕地不怕。 也唯独在那么激情的时候,她才会知道求饶,才能长那么点教训。 修长的手指抚上那张还残留着情欲的小脸,一直找不到她踪迹的焦躁此刻终于消散。 “王爷。” 帐外莫焰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压着声音应了一声,披着外套下床。 今晚是莫焰值守,见陈穆愉从下午进了帐篷就一直未曾出来过,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里面的人在干嘛。 相当有经验的他,吩咐伙房烧着热水备着,晚膳时间他也没去打扰,又吩咐伙房备着饭菜。 一听陈穆愉的吩咐,伙房快速送了热水过来。 他跟着送热水的一起走进帐篷,陈穆愉正给自己倒了杯冷茶。 “王爷,要不要让伙房那边送吃的过来?” 陈穆愉看了一眼被屏风阻隔的内室,道:“不用了。” 沈归舟睡着了,看她样子,是不会起来吃了,陈穆愉也就没有吃东西的想法。 伙房的小兵动作麻利的将浴桶里的热水换好就出去了,莫焰准备走,又想到事情,有点犹豫。 “有什么事?” 听陈穆愉主动问起,莫焰迟疑片刻,终是道:“王爷,沈将军好像认识夫人。” 下午沈星耀的话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出了校场上的事情,他也没顾得上细想。 直到后来和云泽聊起,他终于想明白了那点不对劲是什么。 下午沈归舟做的小兵打扮,除了长得娇小些,完全看不出来是个女的。 沈星耀一眼就揭穿她,若说他是眼毒,那他看沈归舟时,错愕、震惊似乎又带着惊喜的复杂眼神该怎么解释? 这事他想了许久,直觉告诉他,沈星耀认识她。 一直以来,他的直觉都很准。 墨阁都未能查出她的身世,如今有这个发现,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将这事告诉王爷。 陈穆愉有些意外,他放下手里的茶杯看向莫焰,用神情示意他详细说来。 莫焰意会,将下午发生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 陈穆愉沉默下来。 他知道莫焰绝对不会随口乱说,他话少,若他说了,那必定是很有把握。 沈星耀认识沈归舟,这是在意料之外,可似乎又是在情理之中。 他想起了下午沈星耀那一眼,现在愈发觉得不是偶然。 沈星耀。 沈归舟。 他们都姓沈,难不成,沈归舟和沈大将军府有什么关系。 莫焰看着陈穆愉修长的手指在小几上一下一下地敲着,知道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性的动作,也就安静地等着不再开口。 许久之后,陈穆愉吩咐,“盯着沈星耀,让陈霄去沈家查一查。” 第254章 私自 莫焰恭声答了声‘是’,见陈穆愉没有其他要吩咐的就退了出去。 陈穆愉收起眼中的思考和精明,走向内室。 盯着熟睡的沈归舟看了一会,将她抱起来,亲自给她沐浴,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又挑出一身自己穿过的中衣给她换上,替她盖好被子,自己又就着同一盆水快速地清洗了一下。 洗完之后,他也没有唤人来收拾。吹了灯火,赤着上半身上了床。 习惯性地一把搂过她,她显然是真的累惨了,这么一连番折腾,她竟然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陈穆愉盯着她的脸,黑暗也并不影响他的视线。 没想到这个已经失踪几个月的女人,就这样又这样回到他身边。 搂着沈归舟,已经多日不曾安睡的他很快也睡过去。 至于,沈归舟睡前和他说的那些话,他有听到,但没有放在心上。 翌日辰时,陈穆愉一醒,见到怀里睡得正香的沈归舟,他松了口气。 和她表现出来的性格不同,睡着的沈归舟格外规矩。 睡时她是什么姿势,睡醒也必然是那个姿势。 睡着的她,气息轻的不像话,若不是知道她一直都是这样,都让人怀疑她只是一具尸体。 他曾经试图纠正她这样没人气的睡觉习惯,却没成功。 好在是她现在已经不抗拒靠着他睡了,也不抗议他给她摆出的睡姿。 看着她的睡颜,他想起一句和她似乎并不相配的话来。 动若脱兔,静如处子。 低头在她嘴上轻轻一吻,轻手轻脚下了床,似乎生怕将床上的人吵醒。 虽贵为皇子,可年少便在军中历练,所以很多时候,陈穆愉没有皇室贵族的娇气。 他没有唤人伺候,自己直接穿戴好。 外面候着的莫焰听见声音,掐着时间带人送了水和早餐进来。 他一进来,就见陈穆愉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瞬间就明白沈归舟还没有醒。 沈归舟跟了陈穆愉这么久,这种事情他也早就已经习惯了。 看了其他人一眼,用眼神告诉他们都轻着点。 陈穆愉洗漱完 毕,莫焰已经将简单的早膳摆放在小几上。 他接过莫焰递来的筷子,道:“让云泽去议事厅等我,另外让陈霄去城里置办几套女装。” 陈穆愉在军中一向都是以‘我’自称,周边人也早已习惯。至于让陈霄去置办女装,不用想,也知道是给谁的。 他有些不地道的在心里乐了一下,这差事幸亏没有落在他头上。 他回了声是,见陈穆愉没有其他要吩咐,就快速走人去做传信兵了。 陈穆愉到议事厅的时候,云泽已经在那候着。 不仅是他,莫焰也在一旁站着。 明明是值了个夜班,可是他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奕奕的,不见一丝疲惫。若是细看,隐约还能发现他眼睛里藏着兴奋。 “说说吧,怎么回事?”陈穆愉径直在主位上坐下,也不去管莫焰。 他这突然的问题没头没尾,云泽还是立马就领会过来。 等了一晚上,他知道自家王爷是终于摆脱温柔乡想起正事了。 “属下是在平州城偶然遇见夫人的……” 云泽从平州城偶遇沈归舟开始讲,说到在甘州抬了二十日的尸体时,差点落下泪来。 用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将这一个多月的故事和心酸给讲完。 陈穆愉听完,却问他:“为什么没有传消息给驿站?” 云泽满脸疑惑,“平州城遇到夫人那日,我就传了消息给墨阁。” 一直在旁边听八卦的莫焰代替陈穆愉开了口,“自你入平州城后,王府和墨阁就再也没有收到你的消息。” 云泽诧异,“怎么可能?” 能字一出口,他瞳孔缩紧,“是那个店小二,是他有问题。当时我是让他送信去当铺的,他没有送。” “是沈归舟。”陈穆愉否定了他的猜想。 云泽一怔,觉得不可思议。仔细一想,沈归舟和那个店小二好像的确有那些不对。 他心中一恼,悔恨不已,当时他怎么就没有看出来。 难怪她后来带着他走那么多地方,一点也不怕被王府的人发现。 陈穆愉没有怪罪他,只是问他:“她知道云 巅之上?” 说起云巅之上,云泽来了精神,答道:“是的,我们去过的地方,夫人似乎都特别熟悉地形。” 他停顿了一会,似乎有些犹豫。 “说。” “夫人好像早就料到了王爷的计划,她去甘州大营,似乎就是在等机会,去夜幽城。” 陈穆愉沉默下来,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 过了一会,他才问道:“你觉得,她和赵无衣认不认识?” 云泽想起那日夜幽城的事情,许久之后,他如实道:“属下不知。” 过了一会,他又补充道:“夫人救了赵无衣,也最先认出流星千骑。至于他们之间认识与否,属下看不出来。” 陈穆愉的手指继续在桌上扣着,许久没有说话。 云泽莫焰见他如此,也安静地立在一旁。 “王爷。” 不久后,陈霄从外面进来。 陈霄刚刚从就近的运城回来,他带来了几个消息。 见云泽和莫焰都在他也没顾忌,见了礼后便道:“马王的遗体已经送回去了。” 赵穆愉点头。 说到赵无衣大家都沉默下来,这个人他们打的交道不多,但是却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传令下去,从即日起,北疆牧民不服徭役,免赋税十年。” 陈霄惊诧,“王爷不先向朝廷请旨吗?” 云泽和莫焰也是闻言一震。 这可是大事。 陈穆愉抬眼看向他,目光逼人。 陈霄心中发怵,但还是不拒直言道:“王爷,这不是小事,私自下召,很有可能。” 话未说完,被陈穆愉沉声打断。 “这是小王对赵无衣的承诺。” “……”陈霄憋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道:“王爷,属下知道您一诺千金,不过这事,可以等王爷先向朝廷请旨,得陛下准允后再下令也不迟。” 陈穆愉神色不变,只问道:“你觉得赵无衣为什么会向小王提这些条件?” 陈霄怔住,这还有特殊原因? 云泽和莫焰也竖起了耳朵,都听出了陈穆愉这不是随口一问。 陈穆愉目光变得幽深,“他曾经向沈星阑提过这件事。” 第255章 对错 云泽下意识接话,“那沈少将军没有答应他?” 话一说完,他也发现自己蠢了。 这要是答应了,哪还有今日这事。 “沈峰曾向父皇奏表,请允北疆牧民减税五成,休养生息,父皇准了。” 几人明白过来,赵无衣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难题。他答应诱敌,用性命做赌,其实也是在堵王爷的后路。 陈霄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个人,为了北疆牧民,他也是尽心尽力,倾尽所有。 他还有一事不明,“王爷既然知道沈少将军都没有答应他,那为何还要承诺于他?” 沈星阑和赵无衣的关系不一般,他都没有答应的事情,肯定是有地方不妥,不能应允。 比如,这件事很可能触及天子之威…… 既如此,为何他们王爷又要答应呢。 “王爷,我们这次能重返北疆,实属不易,您。” 莫焰听不懂这些弯弯绕绕,见陈霄一直劝说,觉得有些不耐,遂打断他,“沈星阑没答应是他没这个权利,王爷乃北疆之主,这种事还做不了主吗?” 在他看来,虽说这事不先上奏朝廷有失妥当。但这北疆是王爷的封地,税收也都是有部分先上交王府。王爷说什么,就是什么。既然是王爷决定的事,那也没什么好议论的。 至于陛下那边,王爷既然敢做自然会处理妥当。 陈霄看向他,有些无奈,“……” 事情要真像他说的那般简单就好了。 陈穆愉在书案上扣着的手指停了下来,抬眸直视陈霄,“沈星阑没有答应他是为北疆,是为国。小王承诺他,亦如此。 ” “……” 听闻此言,陈霄将嘴边的劝说收了回去。 他知道,无论他再说什么,这位主子也不会改变主意了。 他突然有些后悔,当时陈穆愉决定让赵无衣诱敌时,或许他就应该劝阻。 可是当时的情况,除去赵无衣,没有更好的人选…… 他在心中叹息一声,这是非对错好像说不清楚了。 不过,赵无衣提的是免赋,王爷还让免税,这有必要让步到此吗? “王爷,那免税之事?” 陈穆愉沉默了片刻,“就算是小王给赵无衣的补偿吧。”筆趣庫 “……”陈霄也默了一下,“是,属下会尽快着人落实。” “另外,跟州府打下招呼,让他们以后多关照赵家的家眷。” “是。” 陈霄又说起另一件事,“王爷,墨阁那边传来消息,落尘和云中楼的人从天垣山出来了。” 说起云中楼,陈霄眼里多了一份郑重。 原来,将近一个月以前,墨阁查到北疆第一楼的的楼主落尘突然现身甘州。 对于云中楼的消息,墨阁格外关注,不仅是他们都是靠卖消息立足江湖,更因云中楼在北疆驻扎多年,偏偏极其神秘。 尤其是它的主人,楼主落尘,几乎没人见过他。 江湖传言,他已十几年未出现过。 对于晋王府,这样的江湖组织,不是威胁,但若不能知道它的一切,那就是隐患。 好在墨阁也打听到一些关于他的信息。 所以,落尘刚出现在甘州时,墨阁立即就注意到他,并立马将消息通知王府。 后来,墨阁查到落尘带人入了天垣山,更是引人 好奇。 天垣山地属甘州,绵延几百里,里面皆是千万年古树。据说,那里地形复杂,林木茂密,野兽横行,山下的牧民都不敢去山中打猎。 因此,十几年未露面的落尘一进入那里,墨阁阁主许侬就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赶紧将消息传回了王府。 这种特殊时期,陈穆愉对一切可能影响北疆战局的因素,都会注意。 他默许了墨阁对云中楼和落尘的调查。 “查出落尘是去做什么了吗?” “墨阁那边说,落尘去甘州好像是打听什么人的消息,但具体什么人,还没查出来。” 说起这个,陈霄有些钦佩,不愧是云中楼的楼主,落尘做事十分谨慎。 就算是墨阁,也没能多探听出什么。 “他要打听的人在天垣山?” “这个暂时还不知道。” “最近云中楼接了什么生意吗?” “向云中楼买消息的人很多,但和平常一样,都没有什么特别,似乎没有值得落尘亲自去办的事情。” “他从天垣山出来后去了哪里。” “平州城。” 陈穆愉端着茶杯的手一顿,“平州城?” “是的。不过,只过了半日他就出了城。墨阁的人本想跟着他,出了城后,被他发现甩掉了。直至今日,墨阁还没有找到他的踪迹。” 陈穆愉将视线转向了云泽,云泽被看的莫名其妙。以为他是要吩咐自己什么,陈穆愉又将视线转向陈霄。 “让墨阁那边继续注意云中楼的动静,查清楚他在天垣山找什么。” “是。” 陈穆愉沉吟片刻,又换一话题,“沈家那边呢?” 第256章 告别 一提沈家,陈霄立即明白他问的是沈归舟,便赶紧将刚刚到手的消息一一道来。 “属下刚刚收到消息,沈家三房,年轻一辈中,一共三男三女。” “沈大将军膝下只有一个儿子,沈星阑。二房两女一男,长子沈星耀在年轻一辈中排行最大,大女儿嫁到了贺家,二女儿嫁到了中州。剩下的一个是三房的长女,嫁给了郭子林。目前来看,夫人和沈家没有关系。其他的,墨阁还在查。” 陈穆愉沉默下来,修长的手指再次在小几上一下一下地扣着。 没有关系,难道,是他想多了。 如果是他想多了,那昨日莫焰看到沈星耀的反应又作何解释。 如果她不是沈家的人,那她和沈星耀...... 陈穆愉眼里有一丝危险的光芒快速划过,他吩咐道:“将这些年和沈星耀有关系的女人都查出来。” 陈霄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其他两个人也是有些懵怔,始料不及。 云泽惊吓过后,突然想起一张脸,他脱口而出,“你们有没有觉得,夫人和沈将军,不是,是沈老将军长得有点像?” 他本是无心的一句话,如惊雷炸开。 云泽说的沈老将军自然是大将军,护国公沈峰。 沈峰,他们主仆四人都见过。 陈穆愉看着云泽,仔细回想那个因中年丧子,还没五十就已经头发斑白的大将军长相。 云泽见大家都将视线转向他,他有些惊恐,又道:“其实也不是很像,就是夫人的眼睛,好像和沈老将军挺像的。” 沈峰年轻时,是出了名的美男子,比现在的沈星耀还要亮眼几分。 即使老去,看着也是个儒雅之人,没有军中汉子的粗犷。 他们自是没有见过沈峰年轻时的模样,陈穆愉见过也记不清了,不过云泽这一说,他还觉得真的有点像。 沈归舟的眼睛很特殊,眼尾上扬,看着就像狐狸。她笑时,勾人心魄。 沈峰的眼里是年长的睿智,不过上扬的眼尾,还真的是一样的。 “让墨阁继续去查沈家,沈家的旁支也去查一下。” 陈霄领命,又讲起 关于沈家的另一件事来。 “京都传来消息,陛下已经允许沈家军征兵,也允了沈老将军亲自挂帅。算下时间,他此刻应该已经出发,再过十日左右就能抵达北疆。” 这事让云泽和莫焰都有些意外,云泽问道:“王爷,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陈霄用眼神制止了他,示意他住口。 其实云泽倒是没有其他意思,纯粹是不解而已。 沈家军丢了荒海六城,五万军力现在只余三千不到,多半还是伤兵。这样的的军队,番号没有被裁撤,陛下竟然还允许征兵。 他们这位陛下,难道是怕没了沈家军,王爷在北疆的势力再也不能被控制了吗? 陈穆愉没有斥责他,亦没表现不满,听了此事,沉默片刻,便对陈霄道:“沈家征兵的事,让韩扬去帮一下。” 云泽所想也是陈霄所想,只是他深知祸从口出。一字不慎,就可能给他们王爷招来祸事。 虽心中也是不满,听了陈穆愉吩咐,也只能领命,“是。” 京都郊外北枫寺。 郭子林穿着狐裘坐在一间紧闭的禅房门前,看着院子里那棵已经掉完叶子的枫树发呆。 许久后,冷风吹的他打了一激灵,整个人终于回神。 他回头看向禅房,道:“沈伯父前日出发去北疆了,听说沈星耀丢了荒海六城,没有了他的沈家军,再也不是我们年轻时候的样子了。” 他身上落了几分伤感,“想了几日,我也打算去趟北疆。主要是想过去看看他,今日就出发。” 他垂了一下眼眸,“我今日来,就是来和你作别的,未来几个月……或许以后,我都不会再来找你喝酒了。” 身后紧闭房门的禅房里,没有任何动静。 他一手放在膝盖上撑着脸,问:“阿修,这么多年,我们都没有去看过他,让他一个人躺在那高山之上,看风霜白雪。你说……他有没有怪过我们?” 他将视线转向院中枯树,又道:“其实,我一直挺想去看他的,但是我没脸去见他。如果,当年我不和他姐吵架,出去躲清闲,我就可以和他一起去落龙峡。如果 我当时和他一起去了,落龙峡一战,他就不会受伤。如果我当时知道他受伤了,就不会让他还急急忙忙赶回沈家。那样,或许他就不会走。” 说着,他拿着放在旁边的酒坛灌了一大口,冷酒冻心,他也不觉难受。 半坛酒下去,他才重新道:“我知道,你不去看他,是觉得,只要你不去,他就没有走。你和我一样,也在悔恨,悔恨当年回了京都,不仅没能保护好他,就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他呵呵笑了起来,笑得比哭还苦。 “上次我去看洛河郡主,她还说让我好好劝劝你,回府去。我没敢答应,因为我知道我劝不了你,也不应该劝你。我们都是罪人,说好的同生共死,他死了,我们凭什么活的自在?” 天上有雪粒子飘下来,他用手接住,看着它们快速化掉,他眼尾变成了红色。 “说实话,这么多年,我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可是我想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也不会原谅你。我知道你也是一样的想法。” 他把剩下的半坛酒喝了,然后站起身来。 就在走下台阶的那刻,他又停住脚步,道:“哦,对了,前段时间,我遇到一个人,和他长得极为相似。看到她,我马上就想起他的样子,说来也挺可笑的。要不是人家是个女的,是晋王的小妾,我都要怀疑是他诈尸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后来我又想会不会是……但是再想想,也觉得不可能,毕竟他们的性子如出一辙,就算她再落魄,也不会堕落至此。”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涣散,好像是在想什么久远的事情,“也不知道……这些年她过得如何。” 很快,他的眼睛又恢复清明,“也是因为那个女人,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去看看他,也应该替他去看看他曾经保护过的地方。” 他是那样闹腾的一个人啊,他们却让他一个人躺在高山之上。整整十二年,都不曾去看过他,和他说上一句话。他该多无聊,又该多伤心啊。 话音未落,他大步离去。风霜凛冽,丝毫没能阻挡他。 第257章 沉睡 郭子林不知就在他踏出后院时,房里有了动静。 房里靠着悬崖的窗户大开,言沐竹身穿单薄的白色单衣正站在窗前作画。 他听见了外面的说话声,神色未有丝毫改变。 眼看画纸上的美人图就差五官,听到郭子林说起女的二字,他手中的毛笔一顿。 郭子林离开,他才醒过神来,美人好好的脸上就多了一滴墨汁。 他看着被毁的画,拿着毛笔的手开始发抖。 不可能的。 本就身体不好的他感觉被人扼住了喉咙,良久之后才缓过气来。 紧接着,又是一阵咳嗽。 咳嗽好不容易停下来,他扔下毛笔,急急忙忙去开门。 房门打开,外面只有喝空的酒瓶。他犹疑片刻,追了出去。 因为身体正病着,下台阶差点绊倒。 等他跑着追出山门,只见远处山道上有一人一马,越来越小。 “言施主?” 正要去打扫山门的小沙弥看到他很是惊讶。筆趣庫 他来这寺里三年,见他也没超过三次。 除去后山,他似乎从不去其他地方。 今日竟然到了这山门,还走的这般急促。 这……也是奇事。 小沙弥见他只着一身月白单衣,又冻得脸色发青的模样,关怀道:“言施主,外面天寒,您还是多穿点吧。” 言沐竹被小沙弥这么一喊醒过神来。 他对着小沙弥笑着一礼,就又朝着后院禅房走回去。 和刚刚急忙跑出来不同,回去的路上似乎布满荆棘,他走的很慢,每走一步十分难走。 他真的是疯了,竟然会冒出那人会不会就是她的想法。 郭子林说的没错,他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但是当日是他亲自将她送到漠苍山,亲自将她送进了陵寝。 她真的死了。 他曾经以为,短暂的别离 是为了更好的相逢,殊不知,那一别,竟会成为永别…… 他的那个人,死了。 …… “她怎么样?” “启,启禀王爷,夫人她脉象没有异常,应该是睡着了。” 陈穆愉的营帐里,烧着炭火,站在里面的几个军医却觉得比外面还冷。 陈穆愉冷笑一声,“睡着了,她都睡了五天五夜了。几天前,你们说她是睡着了,今天你们还说她睡着了,于军医,你觉得你自己这话可信吗?” 陈穆愉没想到沈归舟说的想睡一觉竟然是睡好几日,当日听说她还在睡,他并未当回事,以为她只是累着了。 哪知,他当晚忙完军务已近子时,她竟然还没醒。 看着她当时一动不动地躺着,他心中一慌。后来,探的她那一贯微弱的呼吸还在时,他才放松下来。 想着她已经整整一天没东西,便想把她叫起来。 他叫了好几次,一向睡觉如惊弓之鸟的她,当晚无论他怎么叫都没有回应。 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想起她前一晚说的那句话,隐隐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为了安心,他最终还是叫来了军医,听军医也说她只是太累睡着了,并无其他问题,他才放心下来。 当晚,他还难得的有些愧疚前一晚那么折腾。想起云泽说他们已经一个月都没能好好睡一觉,他的愧疚更深了。 然而,第二日他醒时,她还是未醒。 他唤她,她没有任何反应。若不是还有呼吸,她躺在那里看着和死人没有区别。 他让云泽在帐外守着,如果她醒来,立即通知他。 那日,他在帐中议事时,第一次走了神。 到了晚上,沈归舟依旧没醒。他又传来军医,军医还是说她是睡着了。 这话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信 ,又唤了其他军医来。 有意思的是,四五个军医都说,她是睡着了,她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 一时之间,他满腔怒火,却不可发泄。 又想起她睡着前那句话,现在想来,她不是随口一说,怕是在叮嘱他。 难道她早就知道自己会出现这种情况。 那她说的睡很久,到底是多久? 终究,他没有降罪军医,压抑着怒气让他们走人。 那一晚,他抱着她,没有合眼。 他怕她睡醒的时候他不知道,更担心她出现什么问题。 沈归舟说的久,好像是真的很久。 第三日,第四日,一直到今日,第五日,整整五天五夜,她还是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听着一群军医都只会说她睡着了,他已经开始抑制不住体内的嗜杀欲望。 他敢肯定,沈归舟的身体出了问题,然而这群庸医查不出来。 就算是个正常人,再睡下去…… 好在,她的呼吸平稳,脸色正常,不然现在这些人也不能站着回他话了。 他深吸一口气,将心中不安和怒火压下去,冲一旁云泽喝问:“范楷呢,他还有多久才能到?” 云泽心中也担心,又无能为力,回道:“范公子今日回了消息,说在南边被绊住了,至少还有二十日才能到。” 陈穆愉眼里涌出寒光,“告诉他,十日,若十日内,他到不了,他那双腿以后就别要了。” 云泽骇然,一直站在旁边的军医们听完此话吓得冷汗直冒。 “是。”云泽赶紧走人送消息去了。 陈穆愉一回头见到一群庸医还在,怒道:“都滚出去。” 军医们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赶紧退下。 陈穆愉在她身边坐下来,握着她的手,轻声问道:“沈归舟,你到底还要睡多久?” 第258章 羊汤 榻上的人不会回他。 陪着她坐了会,他想唤陈霄将他没批好的军务送到这边来。 刚要动,就发现被握着的手抖了一下。 不是动,是抖。 他急忙看过去,“沈归舟。” 床上的人没有醒,不过那张还没有他巴掌大的小脸似乎皱了起来。 紧接着他发现被他握着的手,手腕处突然软了下来。 他眼露诧异,试探着用手一握。 一向极会控制表情的晋王,大吃一惊。 她的手腕不知是断了还是脱臼了。 “沈归舟。” 她的小脸越皱越紧,看上去似乎很难受,但是依旧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陈穆愉赶紧看了一眼她另一只手,发现那手腕竟然和她的左手一样。 她这诡异的身体变化让他震惊不已,匪夷所思。 她忽然将左手抬了起来,只是,很快就又跌了回去。 他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肘,肩膀,竟然全部和手腕一样。 她的双手,所有的关节处都在一瞬间断裂。 “军。” “陈穆愉。” 他张嘴要喊军医,沈归舟蓦地睁开眼睛。 “沈归舟,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军医。” 她摇头,道:“不要叫大夫。” 陈穆愉不解。 她努力上扬了嘴角,问:“陈穆愉,你能先出去吗?” 陈穆愉看见她脸上有汗水冒出来,没有理他,回头就冲外面喊:“来人。” 他声音一起,云泽就冲了进来。 “出去。” 他还未开口询问,就被沈归舟一吼,她的气势完全不输发怒时的陈穆愉。 云泽刚刚迈进帐篷的腿,一时不知道该往前还是往后落。 不过听见沈归舟的声音,他由衷欣喜。 陈穆愉回头看她,见她小脸扭曲,一双眼睛仍旧不肯妥协。 “叫。”军医。 “陈穆愉,求你,不要叫军医。” 沈归舟再次打断他想要喊军医的想法,和刚刚吼云泽的气势十足不同,她低声开口求他。 和在床上的小情趣不同,她眼中的情绪发生了变化。现在的她,就和那次她求他不要 动陶义一样。 “我无事,休息一下就好了,相信我。” 陈穆愉没有说话。 那双眼睛,倔强中带着祈求,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将情绪表现的这般明显。 他终是败给那双眼睛,头也不回的对刚刚进来的云泽吩咐,“出去。” 云泽一脸懵圈地进来,又一脸疑惑地出去。 陡然,沈归舟咬住下嘴唇,被子下的脚抖动了一下。 陈穆愉伸手就要去掀被子。 “别动。”沈归舟提高了声音。 陈穆愉手一顿,看向她。 她笑,道:“你也出去,可以吗?” 她不知道,自己笑的比自己哭还难看。 陈穆愉没有作声,直接去掀被子。 她直接将身体蜷缩起来,卷着被子,到了另一侧。 明明行动不便的她,这一刻身手异常敏捷。 然而动作过大,她直接从榻上滚了下去。 “沈归舟。” 陈穆愉想要拉住她,没来得及,赶紧绕到床脚。 “别过来。” 她裹着被子蜷缩在床脚,陈穆愉一靠近,她整个人就如炸了毛的猫,全身上下写着抗拒。 可怜却不肯妥协。 “出去。”她咬着自己的手,怒吼。 这一次,她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 “沈归舟,你到底怎么啦?” 陈穆愉没有听她的,伸手就想看她有没有摔到哪里,见她咬自己的手,赶紧把她的手拉开。 不过这么一会,她竟然将自己的手咬出血来。 他想要将她抱起来,她抗拒得往后艰难地挪动。 她躲他的样子像是一种刻进骨子里的害怕,更像是一种下意识反应。 “沈归舟,我带你去看军医。” 她越是如此,陈穆愉更是不敢如她所言离开。刚想抱起她,她骤然咬住了他伸过去的手。 他今日没穿盔甲,换的常服。冬日里的衣服虽然比较厚实,她那一咬,还是让他痛的皱眉。 他有种预感,手被咬出了血。 没有推开她,他伸出另一只手,连人带被子紧紧搂在怀里。 “如果痛,你就叫出来。” 她咬他的力道越来越大, 可是始终没有叫喊一声,整个人仿佛失声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沈归舟放开了他。 他唤她:“沈归舟。” “嗯。” 她用鼻音作为回答,听着很虚弱,却让陈穆愉松了口气。 “还难受吗?” “我饿了。” 她答非所问。 陈穆愉放开她,连着被子将她抱起来。 “想吃什么?” “我睡了多久?” “五天五夜。” “这么久的吗?”她自己似乎也有些错愕。 她摇头拒绝了想给她扯被子的手,又问:“外面下雪了吗?” 这一次,陈穆愉没有坚持,将手收了回来,“下了。” “下的大吗?” “还好。” 沉吟片刻,她道:“那就羊肉汤吧。” “好,我让人去准备。” “嗯。陈穆愉,我还想睡一下。“ 见他眼中担忧,她又补充道:“放心,这次我不会睡很久。听说,好喝的羊肉汤大概要熬两个时辰。等汤熬好的时候,我就会醒的。” 陈穆愉和她对视片刻,答:“好。” 沈归舟脸色惨白,满脸疲惫,闻言闭上眼睛。 眼睛刚闭上,她又睁开,道:“不要找大夫。” “……好。” 得到肯定的回答,她终于闭上眼睛睡过去。 他们相处这么久,陈穆愉第一次见沈归舟睡觉将自己缩成一团。 其实好像也不是第一次,苏阳那晚,她也是如此。 他亲自去了外面,吩咐云泽让伙房准备羊肉汤。 重新走到榻边,她似乎已经睡过去。小小的脸皱在一起,好像睡得不安稳。 他伸出手将小脸抚平,又见她的手露在外面,伸手想给她盖好被子。 他的手刚伸过去,闭着眼睛的人突然开口,“别看,我怕你看了,以后就不敢让我上你的床了。” 一向聪敏的陈穆愉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开了荤段子。 看着没睁眼的人,陈穆愉一时觉得又笑又气。 很好,还能开这种玩笑,证明的确没什么大事。 他转身找出一瓶上好的外伤药,给她被她自己咬伤的手臂处理了一下。 筆趣庫 第259章 偷酒 看着那伤痕,他似乎知道以前她手臂上的牙齿印是如何来的了。 自己的手,他则没管。 给她上完药,他就抱着她和衣躺了下来。 他摸到她的手臂,惊讶地发现,所有的关节已经恢复如初。 沈归舟好像是真的睡着了,他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她也没有反抗或出声。 索性掀开被子,将她捞了过来,让她将头枕在他手上。 沈归舟,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的过往又是什么样的? 这一下午,他抱着她躺着,没敢闭眼。 好在,她睡的很安稳。 听云泽说沈归舟醒了过来,陈霄莫焰等人都大呼一口气。 营里的军医个个恍若重生,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如沈归舟自己所言,眼看就要到两个时辰,她醒了过来。 睁眼见到陈穆愉隐隐带着胡渣的脸,思维一时没跟上来。 “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沈归舟终于回神,她伸手摸了一下他的下巴,胡渣有点扎手。 这样的他有种颓废的美感,下眼睑的乌青丝毫没有影响他的英俊。 只是,她还是喜欢那张干干净净,像小白脸的脸。 “还是没有胡子俊俏些。” 大概是相处久了,陈穆愉也习惯了她这种时不时冒出来的类似调戏的话语。 看她脸色好了不少,声音也不再那般虚弱,心头的石块终于落下。 “没事了,就先起来吃点东西吧。” 他起身,给她拿了衣服过来,动作自然地给她穿衣。 这些事,之前他也有为她做过,她一时倒也没什么不习惯的。 重要的是,她现在抬手费劲。 看着他的动作,脑子里有句话倏地冒出来。 “陈穆愉,你这样对我,我觉得我今晚必须肉偿你才行。可是,我今晚想先休息一下。” 他正给她穿外衣的手一顿,腾出手在她头上打了一下。 “那就先欠着,翻倍记账。” “啊?”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陈穆愉帮她将衣服穿好,便唤云泽传膳。 半盏茶的功夫,热腾腾的羊肉汤和不少吃食被端进来。 陈穆愉将她抱出来,又拿了一件自己的大氅给她披上。 如以往一般,先 给她盛了碗羊肉汤。 这一次,她没有如以往一般,埋头就吃饭。 她闻着羊肉汤的香味,一脸满足。随后,将调羹递到陈穆愉面前。 陈穆愉怔住,这可是从没有过的待遇。 她上次有给他敬酒,却是把他给迷倒了。 看着她一脸期待的表情,他快速思考了一番。 汤是伙房炖好的,云泽端过来的,自己盛好的,她刚刚坐过来,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接过她递过来的调羹,尝了一口汤。 “好喝吗?”她迫不及待地问。 “嗯,还行。”陈穆愉点头。 听他说还行,她立马自己喝起来。看那架势,恨不得把头埋碗里。 陈穆愉终于反应过来,她这是让他先试味,当真是哭笑不得。 东西吃完,沈归舟脸色好了不少,感觉像是满血复活了。 昏睡几天,她吃完东西的第一件事就是沐浴。 沐浴出来,见陈穆愉就在营帐里看公文。彼时已是晚上,烛火印在他的脸上,勾引了她。 “过来。” 偷窥被发现,犹豫片刻还是走过去。 还有一步,一把被他拽到他腿上,“怎么不穿鞋?” 沈归舟低头一看,实话实说,“忘了。” 陈穆愉瞪她一眼,不过没杀伤力。 转而又见她头发还在滴水,便将她放在凳上,自己去找东西给她擦头发。 她一坐下,就看见那翻开的公文。上面的字密密麻麻,看的人头疼。 陈穆愉找了帕子回来,就见她趴在书案上写着什么。 就要靠近时,她将毛笔换到左手。只见她一顿操作,画了只乌龟。 他之前看的文书被她嫌弃地扔在一旁。 他让她重新坐在他腿上,动作熟练地给她擦头发。 再看她,似乎前面那只乌龟画得不满意,她又抽了张纸,继续奋斗下一只。 她用笔明显没有用刀的功力深,头发擦的半干时,她已经祸祸一沓上好的宣纸。 陈穆愉终于忍不住想要制止她时,发现她竟然睡着了。 小心翼翼地将她抱上床,他又继续给她擦着头发。 头发擦干,见她睡得香甜,他也有了困意。看了一眼外面一书案的公文,他最终还是 上了床搂着她一起睡下。 翌日,沈归舟醒来时,陈穆愉已经不在帐中。 陈穆愉给她准备了衣服,时下京都最流行的款式,她一贯穿的火红色。另外,还有一件同色的狐绒大氅。 梳妆时,她犹豫片刻,还是将头发梳成妇人髻。 掀开帐帘,见到云泽。 云泽见她醒来,便传唤伙房送吃的过来。 她补充了一句,“昨日的羊肉汤还能再炖一份吗?” 云泽当然不会拒绝。 很快,早膳就送了过来。她没让云泽走,一边吃,一边问他,“这里有什么好玩的?” 云泽一怔。 “夫人,这里是军营。” 军营能有什么好玩的。 “旁边不是运城吗?城里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没?” “夫人想去运城逛逛?” “不想。” 云泽不解,那她问什么? 她喝了口粥后,又问:“你们王爷在北疆的王府是在运城吗?”筆趣庫 “是。” 云泽脑子一转,“夫人想去王府?” “不想。” 云泽一时哑然,想转身走人。 沈归舟正好将粥喝完,她放下调羹,问:“军粮处在哪?” “西边最后一个营帐。” 云泽下意识回答,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劲,“夫人,你问这个干什么?” 她嘴角一勾,理直气壮,“偷酒。” 云泽:“……” 还有人把偷东西说的这么光明正大吗? 想到沈归舟的劣迹,云泽提醒她,“军中有规矩,战时不准饮酒。” 沈归舟不以为然,“我又不去打仗。” 这话听着很欠揍,细想又没什么问题。 云泽再次说不出话来。 沈归舟吃饱就开始下逐客令,“我再睡一会,羊肉汤好了送过来,记得叫我。” 云泽看着打着哈欠朝里面走的沈归舟,他突然有点想念那个和他抬尸体的老沈。 羊肉汤送过来时,沈归舟和送东西的人说,晚上再来收拾。 随后就将人都赶出了帐外。 云泽守在外面也没多想,反正她睡觉总比她作妖要好。 他不知,就在他这般感叹时,沈归舟划破帐篷,提着羊肉汤从后面跑了。 出军营前她还先去了军粮处,找了一坛最好的烈酒。 第260章 郊外 沈归舟刚出军营,沈星耀就从外面回来了。 仪城一役后,沈家军的残兵随陈穆愉退守此处休养。陈穆愉看他伤重,便没让他参与军事。 即使如此,他也没闲着,沈家军损失惨重,后续安抚善后的事情便有很多,需要他亲力亲为。 前几日,朝廷准许沈家就地征兵的旨意下来,他又忙的焦头烂额。 好在,陈穆愉派了亲信韩扬帮他,还让他轻松不少。 这也让他对这位晋王的看法有了改观,或许他并不如外界猜测的那般急着除掉沈家军。 因着这些事情,他也没得时间去调查沈归舟。 然而,他一直都将这事放在心上。 今日,他终于获得喘息,从陶城征兵处归来。 一进军营,他就发现女人不得擅入军营的警示牌都不见了。 他也没有莽撞的直接去找沈归舟或是莫焰,思索着怎么样才能在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找到她。 还没有想出法子,回沈家军驻地的路上,他就先听到晋王带了小妾来军营的传闻。 他也是个聪明人,听着好些人聊这事,恍然大悟。 那日莫焰说的话是另有他意。 他急步回到沈家军驻地,迎面遇上沈家军的一位老将,他还未开口,那人便唤住他。 此人名唤宋谦,是位游击将军。 宋谦先是问了他征兵一事,听说愿意加入沈家军营的人不多后,一阵扼腕。 想当年,多少人挤破脑袋也想进入沈家军。 转而,他又转了话头,主动问沈星耀,“将军,晋王那事你听说了吗?” “何事?” “晋王带了个小妾进军营,就安排在他自己的大帐中。” “此事当真,叔父见到那女子了?” “老夫倒是没见到,不过来的那日很多人见到了。” 宋谦是沈家军的老人,沈星阑还在的时候,他便在沈家军了。 沈星耀已确定晋王的那个小妾就是他认为的那个人,不知为何,听宋谦没见到她,他松了口气。 他自嘲一声,可能是因为心中藏着的秘 密太大,心虚吧。 “听说那位一来就病了,这几日晋王召了好几次军医,也不知道是怎么样的红颜祸水。这战神晋王,也不过尔尔。” 宋谦的埋怨落在沈星耀耳里,他只关注到了一个重点。 “她病了?什么病?严不严重?” “不知道,昨日听军医说,昏迷不醒好几日了。不过好在昨日醒来了,好像没什么大事。” 宋谦说完,骤然发现不对,便问:“将军认识晋王那位小妾?” 闻她无事,沈星耀放心下来,听宋谦一问,才反应过来自己反应太过。 他忙收起担忧,道:“叔父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会认识晋王身边的人,只不过是你说起,我便随口问一句罢了。” 宋谦是个粗人,他这般解释,他竟也没怀疑,附和道:“也是。唉,所以说,女人就是麻烦。” 沈星耀心情沉重,找了个借口先走了。 云泽在外面守着沈归舟,见她没再出幺蛾子,心中长舒一口气。 直到半个一个时辰后,有士兵匆匆从后面跑来,告诉他晋王的营帐破了。 他先是一愣,跟着他绕到后面一看,只见好好的帐篷上出现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凑近一看,只见上面还有一条冰线。 大脑涌出不好的预感,他试探性喊:“夫人。” 没人回应。 “夫人?” 唤了几声,都没人回他。他从跟着沈归舟后,出现的头疼症又开始发作了。 “夫人,您再不出声,属下就冒犯了。” 急急进去,榻上哪有人影。 云泽一慌,果然,她只要一安静就没好事。 他赶忙就近就从那破口处冲出来,刚走两步,就在拐角处发现被扔在角落里的茶壶。 他好像明白那条冰线是怎么回事了。 感受着狂风抚脸,不知是该先替自己担忧还是该佩服沈归舟的聪慧。筆趣庫 若不是这风太大,把那帐篷给吹开,他们现在还发现不了她不见了吧。 问了好些侍卫都没人见到沈归舟,他走路开始打颤。 这是他第二 次把沈归舟看丢了。 没得办法,只能急急去寻陈穆愉。 结果赶到议事营帐才知,陈穆愉刚出大营,去沿线巡防了,怕是要天黑才会回来。 去追陈穆愉显然来不及,他只能派人继续寻找沈归舟。 怕对陈穆愉的声誉造成影响,他也不敢弄出太大的阵势。 慌乱之中,他想起早上和她的对话,赶紧奔去军粮处。 军粮处没有人见过她,管酒的老毛却在那嘀咕丢了一坛好酒,双眼浑浊的他还在那里念,难道是他昨日数错了。 云泽深吸一口气,终于醒悟,她从来都不会说一句废话。 想起她问起过运城,赶紧带上一队人奔出军营,朝运城而去。 临走时,他还记得安排亲卫等陈穆愉,若王爷回来,他还没回,就将事情和他的去向告知。 云泽猜的不错,沈归舟的确去了运城。 不过,她到运城之前,先去了一个地方。 赵无衣的墓地。 赵无衣就葬在运城郊外,说起来离落日峡大营也没多远。 他是昨日下葬的,仅仅一夜,风雪就已经掩盖住他的坟头。 沈归舟蹲在坟前,将还冒着些许热气的羊肉汤摆在他的墓前,又打开酒洒了一些在地上。 “昨日没能来送你,实在抱歉,今日我特意给你带了羊肉汤来,你将就将就,就原谅我吧。” 她声音中多了一份怀旧,“我知道,你对羊肉汤挑剔的很。因此,我还特意给你提前试过味了。可是,我现在尝不出味道了,不知道这羊肉汤是不是你喜欢的那种。” 她眼神有些涣散,冷风吹来,才清醒些。 “不过,我闻着还挺香的,我还让陈穆愉给试了味,他说还可以。他那种皇亲贵胄嘴一向挑剔,他说还可以,那味道应该真的还不错。话说回来,就算这羊肉汤不合你意,你也将就喝吧,反正我是不想再回去跑一次了。” 她蹲的难受,干脆直接在雪地里坐下来,“我还特意给你偷了坛酒出来,闻着可香了,够仗义吧。” 第261章 卓灼 说着,她又往地上倒上一些,然后自己也喝了一口。 “我知道,你肯定很奇怪那天我为何会出现在那里,有很多问题想问我。我也不是不想和你说,主要是,那些破事说起来费时间的很,天气又这么冷,实在不适合讲故事。还是等我以后,到下面了,我们俩个再把酒言欢,秉烛夜谈。”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疑惑道:“下面应该不需要秉烛吧。” 回答她的只有风雪过境山林的声音。 “不过,你可不能走的太快。要不然,我这破身体可能就追不上了。反正下面人多,你要是等的无聊,就先找其他兄弟聊聊,林大哥那些人,你也认识不少,你每个聊一会,也能聊上好久了。” 她又灌了一口酒,“对了,如果你真的见到他们,可否……让他们告诉我他们在哪儿,我……” 她忽然哑住,沉默片刻后,改了主意,“算了,还是别说了,他们定是不想见我的。” 不然,为何这些年她噩梦连连,他们却不曾入梦。 她又沉默下来,眼神开始涣散,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事情。 无言地坐了半天,她看向墓碑,再次开口,“赵大哥,恭贺你,多年夙愿,一朝得尝。” 四周风声凛冽,狂风卷起雪花,撞在墓碑上,扑在她脸上。 仿佛,真的有人在回应她。 她不再说话,将酒洒了大半在地上,然后就那样坐在坟前一口一口地喝着酒。 天气很冷,酒也很冷,她全不在意。 等酒坛变空,她也没起身,就着同一个姿势静静地陪坐着。 仿佛,一切都静止了,她与风雪融为了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她眼神终于有了一丝生气,笑道:“今日来,我不仅是给你送羊肉汤的,还是来实现一个承诺。” 她有几分愧疚,“曾经,你说你教我赵家剑法,换我的寒梅抚雪。我答应了,剑法我也学了,这枪法却没来得及教你。今日,我就将它给你补上吧。” 她起身,在一旁捡了根枯枝。 甩了两下,感觉能 用。 “今日没带枪,你将就看一下吧。另外,我已经十几年没使过枪了,如果待会招式忘了,你也不要埋怨。” 话毕,她手中枯枝恍若生出寒意,随着她的动作在她的手中舞动起来。筆趣庫 荒野孤坟前,红衣、枯枝、在白雪下画出一幅画卷。 哪一样都无不在透着凄凉。 沈归舟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动武有些难受,即使如此,那根枯枝依旧被她紧紧握在手里。 一招一式,都似乎被赋予了灵魂。 一套枪法下来,她有些微微气喘,她靠坐在赵无衣的墓碑前,自嘲道:“唉,真的是老了。” “沈小四?” 话音未落,突然有声音在旁边响起。 她抚着胸口的手一顿,将手里的枯枝扔了,起身准备走人。 “沈小四。” 声音又响起来,沈归舟眼前奔来一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那是个身穿异族服饰的姑娘。 说是姑娘,其实不贴切,她看上去,不老,但也不年轻。 可是,也是个美人。 沈归舟早就低下了头,想要绕过她,被她一把拉住手。 有些狗血的是,她比人家高,她这一低头,正要将脸映在姑娘的眼里。 异域姑娘看清她的脸,一双深邃的大眼睛里闪过错愕,惊诧、狂喜。 她猛地伸手抱住她,“沈小四,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出口的声音有些哽咽,听的沈归舟怔住,想走的脚步停了下来。 快要被勒的喘不过气时,沈归舟开口,“你。” 认错人了。 “沈小四,我好想你。“ 沈归舟出口的那句话又吞回去。 半响之后,她才道:“你再不松手我就要被勒死了。” 抱着她的人一愣,沈归舟趁机掰开她的手。 看着那张被风雪冻红的脸,她忽然就笑了。 她伸手捏住她的脸,“傻丫头,好久不见。” 卓灼被她捏的脸疼,先是一愣,然后她伸出手在沈归舟脸上捏了一下。 沈归舟也没阻止她。 真实的手感,她问:“真的是你吗?沈小四。” “嗯。” 卓灼怔住 ,随后她开始笑,笑着笑着就开始哭,哭着哭着她骤然抓起沈归舟的手臂咬下去。 很痛,但是沈归舟没有推开她。 卓灼咬着咬着突然开始对她拳打脚踢,哭喊着骂她,“沈小四,你个混蛋,你竟然没有死……你没死你这么多年为什么不出现,为什么?” 沈归舟伸出手抱住她,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她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旧人,她想,也许有些事真的是注定吧。 总有一天,该知道的人都会知道她回来了。 那么……就顺其自然吧。 怀里的姑娘直到哭累了,见自己还在沈归舟怀里,她终于相信,眼前的是个大活人。 卓灼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答:“说来话长,以后再说吧。” 卓灼不愿被她敷衍。 她抢先转了话题,道:“你是来看赵无衣的。” 说起赵无衣,卓灼终于想起正事。 “我今日才赶回运城,昨日没能赶上他的葬礼,只能今日来看他。” 沈归舟看了一眼,不远处被她扔掉的香烛纸钱,问:“你要和他聊聊吗?” “你不准走。” 卓灼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的衣服,拆穿了她的心思。 沈归舟笑道:“我就在这里。” 见卓灼不信,她道:“我有些不舒服,想坐一会。我保证,绝对不走。” 卓灼闻言,见她脸色有些白,看着的确不是很好的样子。 “你怎么啦?” “没事,风寒。” 她索性,又直接坐在雪地里。 卓灼最终被她说服,赶紧去捡了香烛过来。一步三回头,见她坐在那里一直没动,才终于放下心来。 卓灼也带了羊肉汤,看到墓碑前摆的羊肉汤,她心中有点苦涩。 “赵大哥,昨日没赶回来,对不起......” 看着卓灼的背影,沈归舟想起一些很久远的事情。 她认识卓灼那一年,卓灼还未满十四岁。 通过她,卓灼认识了赵无衣。 她曾经以为,卓灼会和赵无衣走到一起,却不曾想,最后他们三个再遇,会在这样一片荒野。 第262章 赵府 “赵大哥,你放心吧,以后我会常去看嫂子和小侄儿的。” 卓灼走过来,已经没有刚才的激动,她问沈归舟,“你去看过嫂子吗?” 沈归舟知道她说的是赵无衣的夫人,诚实摇头。 “那你和我一起去吧,我们先去看嫂子,再好好说说你的事情。” 沈归舟知道赵无衣在运城安了家,她本就打算去看看那孤儿寡母,遂没有拒绝。 卓灼是骑马来的,她怕沈归舟跑了,坚持让她让坐前面。 沈归舟无奈,第一次享受了被美人搂在怀里共享一骑的待遇。 卓灼的骑术很好,风雪丝毫不能阻碍她。 半个时辰后,她们便进了运城。 赵府门前,沈归舟开始打退堂鼓,她对扯着她衣袖行在前面的卓灼道:“灼灼,我在外面等你吧。” 卓灼看着她,用眼神询问她什么意思。 她将身上那块在平州城用过的玉佩递给卓灼,道:“把这个给嫂子,让她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就去浮楼。” “你为什么不自己给她?” 沈归舟张嘴,没有出声。 卓灼没接,直接拉着她就往里面走。 卓灼一个女子,手劲却很大。沈归舟想逃,硬是没挣脱。 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有砸东西的声音。 两人对视一眼,卓灼拉着她就往里面跑。 绕过影壁,就见中堂挤了一群人,几个五大三粗的大汉将赵夫人和她八岁的孩子逼在角落里。 中堂一片狼藉,摆设的瓷器砸碎一地。 “赵夫人,难道你们赵家是想欠钱不还吗?” 其中一老头伸出手想去摸赵 夫人的脸。 卓灼看的怒火中烧,挂在腰上的长鞭一甩。 鞭尾绕住那只手,她再用力一扯,那老头直接飞了出去,撞在一旁的木柱上。 撞击的冲力将他弹起,整个人被重重地砸在石头铺就的地板上。 老头当场被砸断三根肋骨,肋骨刺穿内脏,嘴里有鲜血吐出来。 卓灼冲过去,挡在赵夫人和孩子面前,问:“嫂子,有没有事?” 看到她,赵夫人眼里亮起光,“灼灼。” 小男孩一把抱住她,“姑姑。” 在场的人在短暂惊愕后,终于回神。 “哪里来......” 闹事的人张嘴质问,话未说完,卓灼的鞭子又挥了过去。 长鞭在她手里仿佛有灵性,长鞭如蛇,所到之处,个个中招。 她下手也未留情,不过眨眼,十几个大汉就躺在地上。 有些没了反应,不知是死是晕,有些在地上哀嚎,和刚刚的场面形成鲜明对比。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现在,立刻给我滚。若下次,再敢来这儿闹事,我就把你们的尸体挂到城楼上去。” 还能动的赶紧站了起来。 不幸的是,他们刚要动,有红影飞入中堂。 所有人还未看清那是什么,就再次倒地。 很快,有鲜血从他们的脖颈处流出来,铁锈味覆盖了院子里的梅花香气。 卓灼赶紧捂住孩子的眼睛,看向身后的沈归舟。 还未张嘴,就见自己身后有刀离她不过三寸远。 “……” 沈归舟将手中带血的匕首放在一具尸体上,用他的衣服擦干了上面的血迹。 她柔声 道:“灼灼,我教过你的,永远不要给敌人反杀你的机会。” 卓灼回过神来,感觉要疯。 “沈小四,你杀了他们,这些尸体怎么办?我俩把他们抬出去吗?” 一旁的赵夫人,看着她们二人直接呆住,久久未曾回神。 沈归舟收匕首的动作一顿,“……” 这个她刚刚还真没想过。 再说,刚才那个情况,也没时间想这些。 她环顾一周,见整个赵府没有一个下人,就问赵夫人,“家丁呢?” 赵夫人看着不认识的她,眼里有着恐惧,下意识回答:“都遣散了。” 卓灼咬着牙道:“沈小四,你负责把尸体给我扔出去。” 偌大的赵府,连一个家丁都没有,这是沈归舟没有想到的。 她有些尴尬地乱瞄,忽然见到有官差进来,眼睛一亮,道:“收尸的来了。” 话一出口,她往旁边一躲,尽量不让别人看见她的脸。 卓灼见此,立马明白过来,放开小孩子,挡住了她。 “赵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来的是城中捕快,姓何,他显然认识卓灼,“卓司主,您怎么在这儿?这些人?” 赵夫人是个柔弱的江南女子,性格如她的娇小的人一般,偏向柔弱,那一地的尸体还没让她回过神来。 卓灼就不一样了,她上前一步,看着捕快冷笑道:“我怎么在这儿,何捕快看不到吗?” 何捕快被她一噎。 她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讽刺道:“何捕快匆匆赶来赵府,想必是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既然知道,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第263章 机会 何捕头看了一眼一地的尸体,辩解道:“卓司主,这些人来赵府闹事的确该被教训,但是也用不着杀人吧。” 卓灼似乎是听到什么笑话,笑过后,她道:“杀人?何捕头,赵无衣是死了,但是他是怎么死的,你们都清楚。如今他才刚刚下葬,这些人就来欺辱他的家眷,你们官府不保护也就罢了,竟然还觉得他们不该死。怎么?难不成,你们官府,或者是晋王府也是和这些人是一伙的吗?”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忽然拔高,给人形成逼压。 听她提起晋王府,何捕头脸上闪过惊恐,忙道:“卓司主,还请慎言。五日前,晋王府就已经通告北疆各州府,任何人都不得为难赵。” 他话未说完,卓灼突然甩出长鞭,将老头的尸体卷起扔到何捕头的面前。 她厉声道:“从今日起,若胆敢有人再来赵府生事,都是这个下场。下一次,我会把尸体挂在城墙上。我不管你们张府、王府、李府还是官府,闹事者,都是这个下场。” 何捕头:“......” 她转过身,对赵夫人道:“嫂子,以后再有不长眼的过来,我来收拾。” 未等赵夫人答话,她又看向何捕头,道:“对了,何捕头走的时候,记得把这些尸体带走。” 何捕头:“……” 她杀了人还叫他们给她处理尸体? “如果何捕头觉得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那我就只好让人把这些挂到城楼上去了,或者送给……晋王府。” 何捕头再次哑住。 他这辈子造了什么孽,刚刚为何不和人换班,偏偏要来这赵府。 “没事的话,何捕头,你就走吧,慢走,不送。” 何捕头看着卓灼,努力将心中不满压回去。 他看向赵夫人见此将刚刚没说完的话说完,“赵夫人,昨日晋王府已通告各府,赵家主是为这北疆牺牲的,以后,谁都不能为难他的家眷。您以后若是有什么困难,尽管找官府帮忙。既然今日的事已经 解决,我等就先行一步了。” 何捕头快速安排人将尸体给抬走了,走的时候,他有看到红衣的沈归舟,但也没多注意。 卓灼在这儿,作为在这运城的老人,他只想快点跑。 出门的时候,有刚来当差的年轻人问他,“何捕头,那个女人是什么人啊?怎么那么凶悍。” “凶悍?呵。她真凶悍的时候,能把你分尸了,她当年可是和沈星阑上过战场的人。” 还和那个人关系好。 小年轻吓得瞳孔放大,“她是谁啊?” “卓家寨的司主。” “卓家寨?是那个差点被灭族的那个卓家寨吗?” 运城的人都知道北疆有个卓家寨,他们就住在运城郊外的菡山上。 他们虽被称为寨子,但是其实是一个传承久远的隐世民族。 据说很多年前,因为他们住的地方要做军事部署,后来就举族迁移到菡山之上。 沈星阑准许他们自治,不做过多约束。 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卓家寨的男人不是死就是失踪,差点被灭族。 晋王接手北疆防卫,成为北疆之主后,也依旧准许卓家寨独立于州府之外,不受邻近州府管辖。 卓灼就是卓家寨新一任当家人。 “不想死的话就闭嘴,快点走。” 赵府终于安静下来,赵夫人泪眼朦胧地看着卓灼。 虽说已经是二十五六的妇人,却是温婉秀气,这柔柔弱弱、梨花带雨的模样,卓灼看的心里一阵触动。 “嫂子,别怕,赵大哥虽然不在了,但是还有我。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你们娘俩。” 赵夫人又是一阵感动,开始被吓到的她也终于缓过神来,她看向沈归舟。 卓灼给她介绍,“嫂子,她是......” 到嘴边的话她又有些犹豫,因为一些缘故,她一时不知该怎么介绍沈归舟。 沈归舟知道她的顾虑和为难,摸出那块刻着附子花的玉佩,递给赵夫人:“嫂子,以后,若有什么困难,你就拿着这个去浮楼,会有人帮你的 。” 赵夫人怔怔地接过玉佩,问她:“你,是小四?” 沈归舟和卓灼都有些诧异,她们确认,赵夫人没有见过她。 赵夫人嫁给赵无衣时,那件事已经发生了好几年。 “您,知道我?” “我以前常听夫君提起一个人,他说她是一个不输世上任何男儿的奇女子,他唤她公子,还说,这一生,得遇公子,是他之幸。” 赵夫人抓住她的手,“夫君决定去夜幽城的前一夜,他和我说起了她,他说他们都唤她,沈小四。” 沈归舟的眼神有一丝的复杂,她问赵夫人,“那日,他还说了什么吗?” 赵夫人眼神有些虚晃,她坐了下来,许久后,才道:“他说,若荒海连城丢了,那世上就再无沈家军,北疆牧民也不再能去那里的草原放牧。他曾答应公子,有生之年,定要帮她护好北疆牧民。所以,夜幽城,他必须去。” 沈归舟垂眸,不让任何人看见她的眼睛。 赵夫人停了片刻,又道:“他也说,就算不是为了公子,他也必须去,因为这将是他这一生唯一一次能得偿所愿的机会。”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赵夫人大概是想到了那日的场景,眼角已经泛红。 半响后,沈归舟抬起眼眸,“嫂子,那日我也在夜幽城。” 卓灼和赵夫人都看向她。 “其实,那日,我本可以救他的,如果我早一点出手的话,或许……他就不会死。” 听着的两人都睁大眼睛。 她停了一下,才继续道:“当我看到他和流星千骑出现在那里时,我就知道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他也必须让自己死在那里,只有这样,他祈愿的,才一定能达成。所以。” 她沉默下来,许久才将最后一句话给说完,“我没有救他。” 此话说出口,沈归舟心口抽痛了一下。 是的,那日她可以救赵无衣,她也想救他,但是她知道,她不能救他。 这个机会,他等了很多年。 错过这次,可能再也不会有。 第264章 浮楼 允北疆牧民自由畜牧,不服徭役,免赋十年。 这宏大的理想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承诺于他。 赵夫人的眼角的眼泪终是流了出来。 沈归舟看着她啜泣了许久,屈膝在她面前蹲下,轻声和她道:“嫂子,他走前,让我告诉你,下辈子,他若还能遇见你,他不要家国,只要你。” 赵夫人呆呆地看着她,短暂的沉默后,前者大哭出声,抱着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沈归舟看着她哭,没有要劝的意思。 卓灼看着他们,不知道怎么劝,最后也只能看着。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赵夫人终于不再哭。 卓灼便问起她的现状。 这一问才知,赵府的宗亲都是一群白眼狼,昨日赵无衣一下葬,就开始逼着孤儿寡母交出家主之位。 他们还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群所谓的债主,上门逼债。 赵家一位八十岁的族中长辈出来做主,让债主们将赵府搬空了,还做主将赵府的下人全部遣散。 昨日若不是官府听到消息过来帮忙,一群人怕是要逼死这对母子。 今日,赵府的人没来,债主却又来了。 卓灼听了直接捏碎了实木的高几一角,她对赵夫人道:“嫂子,赵家宗亲的事,我会帮你解决的。郢儿还小,这家主之位,不要也罢。但是赵大哥留下的东西,只能是你们的。” 赵夫人摇头,“灼灼,钱乃身外之物,算了。” 卓灼安抚她,“嫂子,这件事你不用担心了,好好在家休息,我晚点让人去牙行,选几个身手利索的丫鬟婆子过来。” 赵夫人是江南闺秀,二十几年十指不沾阳春水,现在丈夫死了,没有下人,卓灼怕她会饿死自己和孩子。 两人安抚了赵夫人,卓灼就打算去赵家本家。 出门时,赵夫人叫住沈归舟,“小四。我不怪你,夫君也不会怪你的。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你不过是尊重了他的选择。所以,不要怪自己。” 沈归舟停在原地,没有回头。 闭上眼睛在原地站了一会,她快速走出赵 府。 出了赵府,卓灼问她,“最后那句话真的是赵大哥说的吗?” 沈归舟沉默许久后,道:“是的。” 赵无衣死的时候并没有说起他的夫人,然而,很多年前,他有说过一句话。 若我以后遇到一心悦之人,我才不管什么家国,只要和她白头即可。 看着那一匹马,沈归舟眼角微微动了一下,她对卓灼道:“赵家本家那边我就不去了。” 卓灼眼神立刻变得犀利,“沈小四,你想跑?” 沈归舟面色自若,“我去浮楼等你,顺便办点事。” “浮楼?” “嗯。” “你说起浮楼我想起来了,落尘是不是知道你没死?” 沈归舟沉默。 “果然,我就说,他不知道在哪个山旮旯里窝着,怎么突然就起尸出来蹦跶了,原来他早知道你没死?” “他。”也不是早知道。 “沈小四,你还活着的事情,敢情是不是就瞒着我一个人呢?”筆趣庫 “灼灼,沈星阑死了。” 卓灼怔住。 沈归舟简单解释道:“我刚回这里没多久,目前只见过他和你。我找他办了点事情,但后来出现点意外,我现在必须去浮楼一趟。” “什么事情,你为什么找他不找我?” 沈归舟想笑,“他有云中楼啊,我要买消息肯定得找他啊。” 卓灼:“……” 这话好像没毛病。 “至于什么事情,等你解决完赵家的事回来,我再跟你说。” 卓灼半信半疑,质问道:“沈小四,你不会想把我骗走,然后想跑吧?” “这里可是你的地盘,你担心我跑哪去?” “说的也是。” 沈归舟捏了一下卓灼的脸,“乖,快去吧。” 卓灼有些委屈,“沈小四,我一个弱女子,你让我赶紧去赵家那个狼窝,你就不怕他们把我给生吞活剥了。” 沈归舟失笑,“灼灼,你可不是弱女子,你现在已经是卓司主了。多带几个人去,我相信你。” 卓灼被她看的没脾气,虽是不愿,但知道她估计是不方便露面,也只能自己一个去。 反正,她说的也没错。这北疆现在她熟的很,不怕她再玩幺蛾子。 若是她真的敢跑,她就把浮楼给拆了。 劝走卓灼,沈归舟便朝浮楼走去。 得遇公子,是他之幸? 不是,遇上她,是他们所有人的不幸。 浮楼是运城一家有名的茶楼,已经开了十几年了,位置很好找。 它离赵府不远,不过一刻钟,她就走进了浮楼。 大概是战争还没打到这里,又因晋王府也建在运城,城里的人并没有什么危机感。 茶楼里喝茶听书的人还挺多,说书的正在讲仪城一战。 她刚进门,堂里的伙计还没迎过来,待在二楼的胡象先看见了她。 胡象面露诧异,赶紧小跑着下来。 “小姐。” 见到胡象,沈归舟的意外没有表现在脸上,“胡掌柜,又见面了。” 熟人挺好的,办事更方便。 “小姐,您没事实在是太好了。您不知道......” “我们换个地方说吧。” 胡象止住激动,忙将她引向了三楼特意为落尘留的雅间。 胡象迫不及待说起平州城的事情,对于那日没能在赌坊,很是愧疚。 沈归舟没当回事,让他不必愧疚。 毕竟,那是战争,和他在不在没有关系。就算他在,他也不一定能护她。 “小姐,楼主说那日护卫平州城的人是您,是吗?” 落尘这么说,沈归舟倒不意外,她点了点。 “果然还是楼主了解小姐,他说你一定无事的,还说你一定会来这浮楼,便让老夫在这守着,这才几日,您果然来了。” “他呢?” “哦,对了,楼主他也在运城。小姐,您坐一会,老夫这就去请他。” 还未等沈归舟说话,胡象已经到了门外。 她端着茶喝了一口,觉得无聊,便朝楼下走去。 她在二楼寻到一个可以看见一楼大堂所有情景的位置,安坐下来。 伙计是有眼力的,见到她也没问,赶紧又沏上一壶最好的茶,同时还有好几碟点心。 她摸出些碎银抛给他,小二笑着退下。 第265章 争论 楼下很热闹,说书先生还在说着仪城的事情。她进来的时候,主角儿是陈穆愉,现在换成了沈家。 说书先生倒是个中正的实诚人,他说沈家军丢了荒海六城,也说了沈家军即使是兵力悬殊依旧拼死抵抗。 最后,他说到了朝廷准许沈家军扩充兵力的事,还说了沈家老将军已经亲自挂帅,不日就要抵达北疆。 他正说到此处,落尘在沈归舟面前坐下来。 他的呼吸还有些急促,可以看出他来得多么急。 “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沈归舟给他倒上一杯茶,“抱歉,我当时是真的想在那儿等你回来的。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只要你无事,还知道回来就好。” 她将一碟酥饼推到他面前,“你最喜欢吃的。” 落尘看着糕点,沉默下来。 沈归舟端着茶杯,将视线转到楼下,道:“这里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热闹。” “不一样了,整个北疆都不一样了。” “是啊,不是那些客人了。” “不是,是因为少了一个人。” “呵呵,尘哥,你何时变得如此诗意了。” 落尘看着她,再次沉默下来。 见他不说话,沉默半响,沈归舟主动问起正事,“尘哥,我上次托你查的事有结果了吗?” 说起此事,落尘也严肃起来。 “我去过天垣山了。” “怎样?” 沈归舟面色平静,握着茶杯的手却加重了力道。 落尘看着她摇了摇头。 沈归舟的眼睛灰暗下来,“连云中楼也没能找到吗?” 落尘有些愧疚,却也只能实话实说,“我找山下的人家问过,他们都没有印象。天垣山绵延百里,又皆是古树凶兽。找了十几日,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现在天气又冷了,我们带的食物有限,怕大雪封山,只能先撤出来。” 沈归舟将手收了回来,放在桌下。 片刻后,她轻声开口,“这些日子我也跟甘州 大营的老人打听了一遍,也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 落尘听她说起甘州大营并没有惊讶,显然是已经知道她近日的行踪。 看着这样的她,他心里也不好受。 “阿,舟舟,等开春了,我再进山去找。”他习惯性的想唤她阿阑,张嘴想起她上次说的名字,便又换了叫法。 沈归舟一怔,反应过来,也没反对。 “好。” 天垣山那种地方,也只能开春再去了。 无论如何,这次她必须找到他们,这也是她重新回到这里的目的。 落尘语调又一转,“不过,可能也不一定要等到开春。” “什么意思?”沈归舟放在桌上的手握成了拳头。 “在天垣山虽然没有找到他们,但是我今日查到一个人。那个人可能会知道什么,而且他如今也在运城。” “什么人?” “他是一个猎户,以前住在天垣山下,还专门给去天垣山的人做向导。听那一片的山民说,十几年前,他好像是发了横财,突然就搬走了。” “近日,云中楼查到他搬过几次家,一年前搬到了仪城,可惜因为战乱跑了。昨日终于查到他来了运城,只是,这个人吃喝嫖赌样样都占,暂时还没查到他落脚的地方。但是你放心,顶多明日,我一定会找到他。” 沈归舟沉默片刻,道:“嗯。好。” 楼下说书的还在说仪城的事,落尘犹豫了片刻,道:“赵无衣的事我听说了。” 本来想起身的沈归舟止了动作。 落尘又道:“晋王近日对北疆牧民的政令和他有关吧。” 沈归舟没有好奇他为什么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嗯。” 落尘默了一下才道:“那赵无衣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沈归舟握着茶杯,垂着眸没有说话。 通过那上色的茶水,她看到一些久远的画面。 高高的城墙上,赵无衣看着城外一望无际的草原,“公子,我赵无衣平生只有一愿 ,愿北疆牧民,可自由放牧,不受徭役赋税之苦。” 沈星阑就站在他旁边,“不受徭役赋税之苦……你这一愿应该是天下黎民之愿。” 赵无衣回过头来,认真道:”公子,若这次……” 他话未说完,沈星阑打断,“我不能答应你。” 赵无衣错愕,“为何?” 在他看来,这一点,眼前的这个少年人一定做得到。 沈星阑神色也认真起来,“因为北疆有的不仅仅是北疆牧民。” 赵无衣不赞同,“他们只是牧民,战争本就和他们无关。然而这沉重的赋税徭役,已经让他们喘不过气来。” 沈星阑没有解释,他移开了视线,看向那浩瀚的草原。 赵无衣还想说,言沐竹代替沈星阑做出了回答,“北疆牧民三万,每年的赋税能够养活五万将士,现在的北疆,不能失去这笔军费。” 朝廷每年给北疆拨付的军费本来就少,若再免除牧民赋税,那到北疆的军费只会更少。 没有军费,人都养不活,别说打仗了。 “……”赵无衣哑住。 想了片刻,他还是据理力争,“那徭役呢?” 言沐竹看了沈星阑一眼,沈星阑感受到他的注视,开了口。 “赵大哥,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也能理解你的想法,你想要的只不过是给这些牧民提供一隅安居,让他们能活得更轻松一些。”长长的睫毛动了一下,“你没有错,想得也不过分。”筆趣庫 “那。” 沈星阑转过头来,“我可以许你让他们不服力役,不服杂役,但不能许允他们不服军役。” 赵无衣反驳,“他们不是军户。” 战场最是残酷,他们只是牧民,不应该惨死在战场之上。 若没有战争,他们根本不需要服军役,是这战乱让他们的生活更加艰难。 “可这北疆是所有人的北疆,如今这里烽火连天,战乱不断,难以生存的,不仅仅是他们,还有千千万万人。” 第266章 原来 沈星阑语气并不严厉,就像是在和人谈心。 “你应该看得出来,现在北疆最缺的就是将士与军费。他们生在北疆,长在北疆,如果他们都不愿意保护这一方土地,那你们怎么能去要求那些万里赴此的人为这北疆献出生命,这北疆的乱局又要到何时才能平息?” 赵无衣哑住。 言沐竹接过话,“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今这种局势,这北疆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他们也不应该安泰一隅。” 赵无衣沉默了许久,他理解了他们的想法。 “公子,我赵无衣没什么本事,能护住的人也有限,也只想护住那么一些人,故目光短浅,一孔之见,不及公子和沐竹游目骋怀,昂霄耸壑。抱歉,是我愚见了。” 在那之后,赵无衣没有再和沈星阑提起这件事。 但是,他和言沐竹都清楚,赵无衣并没有被说服。 就像他们能够理解赵无衣的想法,但不能允诺他一样。 让北疆牧民安居乐业,依旧是他赵无衣的心愿。 但凡有机会让他能够实现这个心愿,他都会去做,哪怕是付出他自己的生命。 沈星阑和言沐竹也没有告诉他,这件事不能做的原因其实还有一个。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沈家日渐势大,这对于远在京都的天子来说,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这样的形势下,他们还去提这样的要求…… 下面传来客人的叫好声,将沈归舟走远的心思拉了回来。筆趣庫 她摩擦着杯沿,轻声道:“那日,我也在夜幽城。赵无衣死的时候,我在。” 落尘有些意外,这个他倒还不知道。 沈归舟将视线移到了下面听书的客人身上,似乎失去了焦距,“当我踏上云巅之上时,我就知道,陈穆愉发现了夜幽城的秘密。我祈盼着来的人不是赵无衣,可我也清楚,这北疆除了他,没有人再能帮助陈穆愉实现这个计划。更重要的是,就算陈穆愉不找他,他也一定会去找陈穆愉的。” 她垂眸,过了 一会才用飘忽的声音道:“毕竟,他好不容易才等来这个机会。” 哪怕这个机会同样希望渺茫,他也不会愿意错过。 毕竟,能许诺他这件事的人并不多,凭陈穆愉的身份地位,他可以赌上一把。 再说,这世上也没有几人比得上陈穆愉的身份,就算有,他赵无衣也不一定会遇到。 落尘:“……” 是啊,这对赵无衣来说的确是个难得的机会。 能得晋王一诺,偿多年夙愿,死也值得。 沈归舟将视线重新投入茶水之上,“后来,我又奢望,陈穆愉,或者说晋王,能够自私一点,不会答应他这种极有可能触怒陛下的要求。” 说到这里,她自嘲地笑了笑,没有再继续。 落尘已经懂了,他也沉默了一会,才道:“此政令一出,晋王此次北疆之行怕是功亏一篑了吧。” 陈穆愉接手北疆后,军费不再是他的困扰,但皇权……难说的很。 沈归舟垂眼摩擦着杯沿,看着茶水的颜色越变越深。 她以前不能赞同赵无衣,如今其实也没有懂陈穆愉。 在夜幽城看到姚蘅冷眼旁观时,她也以为,陈穆愉想要赵无衣死。 后来看到仪城百姓无恙,听到他快速将政令颁发下来,她知道是她将他想狭隘了。 许久之后,她抬眼,“尘哥,你知道吗?想要赵无衣死的不是晋王,而是他自己。” 落尘惊诧,转而明白过来,“他知道自己提的条件……故用死和大义堵住了晋王的后路。” 沈归舟转动着茶杯,“其实他也不是不信任陈穆愉,他只是……再也输不起了吧。” 好在,他没有赌输。 落尘也沉默下来,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压抑。 盯着下面看了许久,沈归舟才再次开口,“尘哥。” “嗯。” “我想,或许赵无衣才是对的。” 她说的无头无尾,落尘听得云里雾里。 正疑惑间,她站了起来,“明日我还会来的。” 话未落音,转身走人。 “你不住这儿?”落尘喊住她。 “我有地方住 。” “你和晋王是什么关系?” 落尘突然提起陈穆愉,沈归舟倒也没意外。 她上次告知了他她现在用的名字,以他的能力查到她和陈穆愉的事情完全不是难事。 她想了想,道:“蹭吃蹭住的关系。” 她如此一说,落尘满腹的问题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半响之后,他只能道:“如果别人家住的不习惯,就回来。” 她一怔,不习惯吗?好像也没有。反正对她来说,住哪儿都一样。 她也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好。” 想走时,她又想起卓灼来,便嘱咐落尘:“对了,待会灼灼会过来,你安抚安抚她。” “你见过她了?” “我去看赵无衣的时候,偶然遇到的,想躲来着,没躲掉。” “所以,你把她骗走了?” “她去办事了。我,我现在不方便见她,你多受累。” “她那种性子,你觉得我能安抚她?” “唉,反正只要她不把浮楼拆了就行。” 落尘看着她的背影,安慰自己,这就是一祖宗,不能打不能训,得惯着才行。 不然,她一不高兴,又来一出装死,死上几十年,最后伤的还是他们。 沈归舟从浮楼出来,雪下的更大了。 她拒绝了落尘让胡象送出来的伞和斗篷,直接迈入风雪中。 她凭着记忆沿着街道走,先去了一趟药店,随后又去了一家很小的酒肆。 酒肆虽小,却卖着整个北疆最烈的酒。 她拒绝了店家给她热酒的提议,直接提着几坛酒,沿着长街边喝边走。 北疆的雪一如当年,然而长街之上再无故人。 卓灼办事极有效率,她带了十几个人,直接踢开了赵家本家的大门。 想着和沈归舟浮楼之约,心中急躁。 一进门二话不说直接将赵家给砸了,最后,她将那位八十岁高龄的宗亲逼坐在太师椅上,直接道明想要得到的结果。 运城有点地位的人都认识这位卓司主,也没人不长眼敢惹她。 赵家宗亲气得嘴歪眼斜,最后只能在一地哀嚎中妥协。 第267章 担忧 她从赵家出来,直奔浮楼。 但是等她冲进浮楼,只见到在二楼喝茶的落尘。 “她呢?” 落尘不慌不忙地给她倒了杯茶,“走了。” 卓灼一把拉住他的衣领,冷声道:“你再说一遍。” “她有事先走了,让我安抚你。” 卓灼一把甩开他,扫视一圈,没有见到人。 提着鞭子杀气腾腾地踹开了每一个雅间,有人不满,她直接舞动长鞭甩了过去。 胡象跟在后面冒着冷汗赔不是,心中哭爹喊娘,他是前世做了孽吗,遇上这些姑奶奶,刚走一个,又来一个。 卓灼二楼踹完,踹三楼。 最后一间找完,她身上散发的杀气让人退避三舍。 见落尘在楼梯口,长鞭如蛇绕上他的脖子,逼问:“说,她在哪儿?” 明明可以避开的落尘,红着脖子回道:“听说,晋王最近带了个美人进军营,她叫沈归舟。” 答非所问,卓灼还想再逼问,陡然明白过来。 “你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我只知道晋王最近得了个美人。” 卓灼和他对视良久,确认他没有撒谎,终于肯放开他。 “落尘,我警告你,如果我找不到她,我就把你这浮楼给拆了。” 长鞭擦着落尘的脸飞出去,卓灼满身杀气地出了浮楼。 下到二楼时,落尘在上面喊:“依她的性子,她肯定会去西街买酒,再到东街吃碗羊肉汤,你要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在哪条街堵到她。” 看着卓灼一身杀气的背影,胡象不解地问落尘,“楼主,您不是说小姐的事情要保密吗?您为什么还......” 落尘一脸真诚:“她只是说她不方便见卓灼,又没说不能让卓灼去找她。” 胡象:“……” 这两句话难道不矛盾吗? 落尘又道:“再说,她还指示不能让卓灼拆了浮楼。让她不拆浮楼,那只有给她想要的。” 话音未落,他已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胡象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老了,话还可以这样理解? 雅间内,落尘站在窗前看着下面街道上奔跑的身影,眼里闪过无奈。 她走之前说的那句话,经过这么一会,他终于想明白了。 因为明白,所以担忧。 他知道她的考量,也知道她足够强大,但若能多一个人可以帮她,他更能放心些。 从浮楼出来,卓灼策马走遍了运城的每一条街道。筆趣庫 后来,那匹跟着她跑了一天马开始发脾气,不愿再走,她气的直接将它扔在街上,用腿走。 最后,她还是没能捡到那点好运。 云泽进城后,沿着主街直奔王府。 突然一条路口冲出一个女人,他赶紧勒住缰绳。 只差一点,马就冲撞上那个女人。 女人脚一撇,摔倒在雪地里。 云泽赶紧下马想去查看,结果那个女人站了起来,长鞭朝马甩去。 “连你个畜生都要和老娘作对是吧。” 好在云泽反应快,将马给拉开了。 “姑......” “滚开。” 本还有些愧疚的云泽,心中升起愤怒,开口想和她好好聊,结果她直接冲他一吼,从旁边走过去。 云泽:“……” “沈小四,你个王八蛋,你给我滚出来。” 因为急着寻找沈归舟,云泽不愿多事,见她好像没什么事打算走人,结果,刚要上马,身后的女人突然破口大骂。 声音之大,让他下意识回头看去。 只见她有些踉跄地行走在雪街之上,虽然是在骂人,语气听着更多得好像是崩溃。 也不知是不是他今日对沈这个姓特别敏感,忍不住驻足脚步看着她。 “沈小四,你个王八蛋,你有本事就给我躲一辈子。不然如果让我找到你,我定将你骨头给卸了,一根根拿去喂狗。沈小四,你混蛋。” 姑娘哭骂着走了,隔了很远还能听见她叫着那个名字。 云泽感叹,若是他也能这样骂那个人就好了。 别人的事他没精力管,赶紧翻身上马,只希望沈归舟能在王府。 回到营帐,大家陆续来跟沈星耀说了最近军中需要他定夺的事物。 只是,他今 日的心思似乎有些漂浮。 等所有人都离去,营帐一下安静下来,他开始想起那日的事情。 他敢肯定,那日和莫焰在一起的小兵,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醒过神来,周围已经是一片漆黑。 起身自己添了灯油后,有士兵送了饭菜过来。 盯着那简单的两个菜看了很久,他起身离开营帐。 一刻钟后,他来到伙房。 说是伙房,其实就是个搭了顶的棚子。 他在一堆柴木后找到一个睡着的汉子。 那人穿的单薄,脸上盖了把草,迎着风雪睡着,似乎不怕冷。 听见脚步声,他也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沈星耀也不在乎环境脏乱,在他身边坐下,看着风雪沉默片刻后,道:“阿诺,你还记得她的样子吗?” 枯草下的脸睁开了眼睛,随后他翻了个身,背对着沈星耀,没有作答。 “阿诺,我知道你不喜我,可是,现在这整个沈家军中,我也只能和你说说她了。” 他见柴木下有个酒坛,拿了过来,见里面还有酒,就仰头灌了一口。 不是好酒,虽然烈却无香味,还冷的人打颤。 他不在意,又道:“你听说了晋王带到的军营的那个女人吗?” 他不愿用小妾去称呼她。 阿诺依旧没理他,他说的他一点都不关心。 “阿诺,我前几日见过她。她和阿阑长得一模一样。” 阿诺闭上的眼睛重新睁开,沧桑的眼里有着激动。 很快他的眼神又黯淡下来,终于开了口,“长得再像也不会是他,他死了。” 何况那人还是个女的。 沈星耀拿着酒坛的手抖了一下。 又灌了口酒,才道:“她一向跳脱,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 四岁的时候,因为李家的大公子觉得她长得好看,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她当场拿起桌上的茶壶就把人脑袋上砸了个洞。 六岁的时候,她就敢爬上三层楼高的大树去掏鸟窝。 七岁的时候,她不满夫子告状说她听讲时睡觉,就伙同言家的小子把夫子的房子给烧了。筆趣庫 ...... 第268章 陵墓 她那样的性子,怎么可能去给人做妾呢? 所以,那个人真的不是她。 她真的死了吗? 他一口气将剩下的酒喝完,看着阿诺道:“阿诺,我想去看看他,你陪我一起去吧。” “怎么,心虚,怕鬼啊?” 阿诺又盖了一把草在脸上,拒绝之意很明显。 沈星耀也不气,道:“你陪我去看她,届时,我告诉你关于她的一件事。” 他要去验证一件事。 阿诺没动,这个条件似乎不能吸引他。 沈星耀也不强求他,扔下酒坛大步离去。 出了伙房,见旁边有人牵马过来,直接抢过缰绳,翻身上马,迎着风雪疾驰而去。 阿诺听闻马蹄声,犹疑片刻,还是站起来。 他也抢过一匹马,追了出去。脚上还没好的伤,丝毫不影响他骑马。 夜里的雪下的比白日更大一些。 风雪打在脸上如刀子,仿佛要把脸给凌迟。 沈星耀二人眼神深沉,默契地沉默着,丝毫不畏惧风险,一起朝着漠苍山山顶而去。 好在他们骑得是塞外宝马,习惯了这寒冷气候。又加上两人马术极好,才能在这风雪夜中稳健疾行。 用了近半夜的时间,两人终于攀上漠仓山顶,山顶上寒风呼啸,仿佛只要风一吹,就能把人冻成冰雕。 山顶上有一座规模极大的陵墓,陵墓前的石狮子盯着所有前来的人。 雪光折射在空中,映出了墓碑上的碑文。 辅国大将军沈公星阑之墓。 沈星耀蹲下身来,带着厚茧的手抚摸过每一个字,手冻得发僵,他也不在意。 阑阑,对不起。 “你是在忏悔吗?”站在后面的阿诺看不惯他这种虚伪的模样,出声讽刺。 他没在意,只道:“阿诺,我要做一件事情。” 阿诺没有回他,对他说的事情不感兴趣。 沈星耀忽然站起来,绕到右边的石狮子后,在它左后腿上摸到一个按钮,用内力划开上面的冰,伸手按了下去。 陵墓入口处传来轰隆轰隆的声音,撞击着人心 。 “你要干什么?”发现他的意图,阿诺发出怒火,疾步过去想要阻止他。 陵墓的石门已经缓缓打开。 阿诺在挡住要进陵墓的沈星耀,“他已经死了,你还不肯放过他吗?” 沈星耀没有说话,现在他无法向阿诺说出自己的猜测。 阿诺抽出长剑,“权力,地位,就连他的身份你都得到了,沈星耀,做人不能太无耻。” 沈星耀未做辩解,执着道:“阿诺,今日我必须进去。” 阿诺气极,长剑直朝他心口而来。 沈星耀侧身一躲,他的身手不如阿诺,但阿诺脚伤严重,防躲几招,他抓住机会快速进入了墓道。 “沈星耀。”阿诺双眼通红,提着剑追了进去。 墓道不长,阿诺追进去,很快便在中途见到半蹲在地上的沈星耀。 他怒火中烧直接冲过去,举起的长剑眼看就要刺中他。就见昏暗的墓道中,一具白骨躺在沈星耀面前。 他脚步一滞。 有人盗墓? 阿诺反应过来就见沈星耀极速冲进墓室,他顾不上那具白骨紧随其后。 陵寝里长明灯竟然还未熄灭,借着它的光火,阿诺看到了散落四处的陪葬品。 愤怒的他冒出杀气,到底是谁干的。 环视一周,他很快看到站在棺椁前的沈星耀,最后视线定格在陵寝中心的棺椁上。 棺椁被打开了。 健步冲过去,心中满腔愤慨在看见棺内情形时戛然而止。 棺材是空的。 那个本应该躺在这里的人,尸骨并不在里面。 阿诺惊呆了。 回过神来,他整个人都冒着戾气,咬着牙开口:“到底是谁干的?” 他下意识以为有人盗了墓室,并盗走了尸骨。 他一把拉住表情僵硬的沈星耀衣领,质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件事?” 不然好好的他干嘛要闯进墓室。 “到底是谁干的?” 沈星耀无视他的怒火和疯狂,这个时候突然笑出声来。 阿诺怔住。 倏尔,沈星耀看着他道:“阿诺,你知道吗?伯父从 来没有儿子。” 阿诺想打他的手停在半空,“你说什么?” “伯父和伯母膝下只有一个女儿。” 他还在笑,说此话时,他的眼角才有眼泪流出来。 昏暗的长明灯下,阿诺的神色从愤怒到错愕,又变成难以置信,最后变成小心翼翼的欣喜。 他想起不久前沈星耀和他地对话。 “你是说,跟着晋王的那个女人?” 沈星耀看着空了的棺材,依旧在笑,没有回答。 阿诺神情猛地一变,道:“不可能,当时封棺的时候,我亲眼看见的,少将军就躺在里面。”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手中长剑直指沈星耀心口。 沈星耀没有看他,直接拨开长剑,朝墓道走去。筆趣庫 阿诺跟着他从墓室出来的时候,沈星耀正怔怔地看着墓碑在发呆。 风声中,他呢喃着:“所以,你现在是回来讨债了吗?” 风雪无声,不能作答。 阿诺没有听清他的问话,追上去问他,“沈星耀,你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星耀的手覆盖在墓碑上的‘阑’字上,沉默了一会,道:“阿诺,不管你信不信,我也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那你怎么知道她就是少将军?” “直觉?” “直觉,沈星耀,你糊弄鬼呢?” “因为,她看我的眼神。她虽然藏的很好,可是,我还是在她的眼底里看到恶心。” 阿诺怔住。 “没错,是恶心。她就是那样的一个人,我们连被她恨的资格都没有,在她的眼里,我们这样的人只配让她感到恶心。” 风雪越来越大,两人来时的脚印已经被大雪掩盖。 阿诺盯着他看了很久,最后转身就朝马走去。 “你是要去找她吗?”沈星耀语调平缓地发问。 阿诺没理他。 “如果你去找她,你就是在告诉所有人,这个世上从来没有沈星阑。不仅如此,你会毁掉她应该得到的一切。” 要上马的阿诺愣住。 他回头看向沈星耀,捏住缰绳的手青筋暴起。 第269章 醉酒 他的确是想去找那个女人,想确认她是不是他们的少将军。 可是他却忘记了,沈星阑是个男的。 沈星耀直视他道:“如果世人知道沈星阑是女的,那么这世上再也不会有沈家少将军,有的只会是犯过欺君之罪的沈家罪人。” 这也是这么多年,沈家一直保守这个秘密的原因。 她甚至不能在沈贺两家被提起,哪怕她曾经为沈家争来荣华富贵,无上荣光。 沈星耀和阿诺出军营不久,陈穆愉带着陈霄和莫焰回了大营。 还未进大营,等候的亲兵立即上前将云泽交代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陈穆愉目光沉下,马鞭一扬,跑了一天马的一行人又跟着他朝运城而去。 陈穆愉迎着风雪,身上散发出的寒气比风雪还要冻人。 沈归舟,你最好不是又跑了。 “阿霄,你说,若是一个人被打断了腿,她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些歪心思了。” 他突然出声询问,将一旁的陈霄问得愣住。 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沈归舟,脸色一僵,不敢作答。 心中哀嚎,夫人,你就不能安生两天吗?筆趣庫 莫焰在旁边听了,心中冷哼一声,那种女人,最好走的更远点。 云泽一路奔至北疆王府,马还未停下,人已经翻身落马。 未等门口守卫行礼,他便问道:“有没有......” “云泽。” 他话音刚起,身后就有人唤他。 听见声音,他心头一喜,立马回头。 眼睛转了一圈,才在手下人的指向下看见坐在对面,别人家屋顶上的沈归舟。 好在四处都是白雪,不然这黑灯瞎火的还不一定能找到她。 她一身红衣,映在白雪之间,正在朝他招手。 “夫人?您怎么去那儿了。” 云泽惊诧。 这时门口守卫颤颤巍巍道:“云侍卫,她,她是?” 云泽没有理会他,下意识就要飞身上去,又想起对面是别人家。 沈归舟又在对面屋顶喊,“你要上来陪我喝酒吗?” 云泽这才发现她手边摆着好几个酒坛,也不知道她在上 面坐了多久,除了一坛被她抱在怀里的,好几个已经差不多被白雪掩埋。 无奈之下,云泽朝她道:“夫人,王府在这边,您能先下来吗?” 沈归舟没有回他,只是仰着头喝酒。也不知酒是被冻了,还是被她喝光了,倒不出酒来,她随手就酒坛给抛了出去。 好在对面的人家举家去南方避乱,宅子是空的,不然此刻她肯定会被人一顿臭骂。 云泽询问守卫,“怎么回事?” 大冬天的守卫头上冒出冷汗,“这位姑娘之前来王府,说晚上要住在这儿。她只说和王爷认识,小的以为是哪里来的疯子,就没让她进。” 不知道是不是风雪吹的,云泽的头更疼了。 “然,然后,她就跑到对面房顶上去喝酒了。” “她在那多久了?” “也,也没多久,大概一个时辰吧。” 云泽看着连个披风都没有的沈归舟,“......” 正无措头疼之际,一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他回头看去,认出一身风雪的陈穆愉。 陈穆愉见他们一行站在门口,很快就注意到屋顶的沈归舟。 “王爷。” 陈穆愉抬眼见到沈归舟,提了一路的心松了口气。再见她一身单薄坐在风雪中饮酒,神色更沉。 未等停马,飞身朝屋顶跃去。 玄色的狐裘带着他的体温随着他一起落在沈归舟身边。 本来还在用内力化酒的沈归舟感觉有人靠近,眼神一厉,正要出手,抬头便见冷着脸的陈穆愉。 “陈穆愉。” 狐裘落在她身上,有点暖和。 陈穆愉一眼就发现她不对劲。筆趣庫 平日里用单纯和淡然伪装精明的双眼看着他时有些迷离,又见她身边堆了好几个空酒坛子,明白过来,她这是喝醉了。 “沈归舟。” 沈归舟起身,不知是身体被冻僵了还是酒喝多了,她刚起身,整个人一晃。 眼看就要晃倒,陈穆愉赶紧伸手捞住她。 这种时候,她还不忘将酒坛紧紧抱在怀里。 陈穆愉将她打横抱起,朝王府大门跃去。 她没反 抗,看着那些酒坛嘟囔,“还有一坛我没喝完呢。” 陈穆愉抑制住想揍她的冲动,落在王府门前。 “王爷。”云泽赶紧过来行礼,心中惴惴不安。 看见沈归舟无事,他心中也松了口气。 陈穆愉冷眼看他一眼,道:“等战事过后,自己去领五十军棍。” 云泽闻言,心中的巨石终于落下。 五十军棍不少,但他知道王爷还是留了情面的。 “是。”几次看丢沈归舟的他,心中有愧,赶紧领命。 陈穆愉抱着人就往王府走,眼看就要进门,本来迷迷糊糊的沈归舟眼睛一睁,飞快跳下地来。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一手拎着酒坛,一手抱着一旁的柱子,道:“他们不让我进去。” 此话一出,众人先是一怔。 她又道:“他们说这是晋王府,我这种疯子不能进。” 她一板一眼,说的很有条理。 其余人明白过来了,守门的几个侍卫吓得冷汗直冒。 陈穆愉眼神扫过来时,刷刷跪地。 “王爷,小的们,不,不......” 不知道这真的是夫人啊。 “陈霄,都换了。” 陈穆愉声音一起,几个人身体一软,跪都跪不直了。 陈穆愉走向沈归舟,将她抱着柱子的手掰开,道:“回家。” 沈归舟起先死活不放手,听到他的话之后,目光有些呆滞。 他抓住机会掰开了她的手,又将人抱起来。 跪着的侍卫想要磕头求饶,陈霄赶紧命令将人带走。 进门时,沈归舟像个孩子一样问他,“家是什么?” 陈穆愉一怔,低头看她。 未等他作答,她又自己回答:“以前修哥哥好像说过,家就是可以永远遮挡风雪的地方。” 陈穆愉脚步顿住,眼神变得有些阴鸷,不动声色地问她,“修哥哥是谁?”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聊起一个熟人。 称呼如此亲密,陈穆愉听着有种不舒服之感。 看来她是真的醉了。 沈归舟好像没听到,她将酒抱紧了些,忽然呢喃,“我没有家……也不配有。” 第270章 你家 她像是想起什么,迷离的眼中闪过一抹痛色。 很快她又将自己的脸埋进陈穆愉的胸膛,遮住自己的脸,也遮住了所有的情绪。 不知为何,陈穆愉听到此话时,胸口有些堵。 他抱着她往里走,片刻后,他道:“以后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怀里的人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没有听见,故而没有反应。 王府的管家闻讯赶来,途中好几次差点摔倒。 这北疆晋王府坐落此处,已有好些年,这王府的主人,还是第一次来。 见到陈穆愉,管家激动的正要行礼,被陈穆愉打断。 “准备热水。” 他跃过跪了一地的人,加快脚步,抱着沈归舟朝自己的梅园而去。 北疆王府的人听闻晋王回府,激动之余,有些手忙脚乱。 好在陈霄和云泽跟着,立马给各人安排了工作,很快,王府的下人都有条不紊的动了起来。 一进卧房,陈穆愉顾不得生气,赶紧将沈归舟放到床上。 本来闭着眼睛睡觉的她倏地睁开眼睛。 陈穆愉给她脱掉被雪水浸湿的靴子,顺便问:“你在上面待了多久?” 她眼珠转上一圈,不答反问:“这是你家?” 陈穆愉将被子给她盖上,“这是你家。” 她跳下床来,好在地上铺了地毯。她环顾一周,摇头,“我没有家。” 陈穆愉单手抱着她的腰将她提起来,右手伸出一根手指,问她:“沈归舟,这是几?” 沈归舟眼睛微微眯起来,一把抓住他的手,露出不耐烦,“你别晃啊。” 管家已经带着下人送了炭火进来,房里瞬间温暖不少。 后面跟着的人还抬进了浴桶和热水。 半刻过后,管家有眼力,问了没什么需要的,留下两个丫鬟伺候,赶紧下去张罗晚膳。 陈穆愉见沈归舟那双眼睛还是蒙着一层雾,知道她酒还没醒。 懒得和她计较,给她脱下狐裘,打算让她沐浴。 也不知道她在那上面冻了多久,身体本就偏寒的她此刻一身冰冷,竟然比他这个在 风雪中跑了一天的人寒气还要重些。 丫鬟很有眼力,上前来伺候。 “都下去。” 陈穆愉冷喝一声,将人抱起往屏风后走去。 丫鬟被吓住,不敢违抗赶紧退下。 门外,俩人长舒口气,感觉劫后余生。 同时,又都在心里想,不是说晋王杀人如麻,心狠手辣吗? 怎会对夫人如此温柔? 照顾沈归舟沐浴这种事,陈穆愉已经驾轻就熟。 喝醉酒的她有些迷糊,但格外安静,像个乖巧的孩子。 唯独...... 陈穆愉轻声道:“先把酒放下。” “嗯。”沈归舟摇头。 “沈归舟,你喝了多少?” 沈归舟看着他眼睛半眯,半响才开始回话,“一坛,两坛?好像不是。” 她又伸出手指,一个一个数着,“三坛,四坛。不记得了。” 看着她弯着三个手指数四坛,陈穆愉重重地呼吸了一口气。 这是喝了不少啊。 他动手去拿她的酒,“把它放下,先沐浴。” 她动作敏捷地躲过他的手,坚定地拒绝,“不,这是神仙醉,我好不容易买到的。” “神仙醉?”陈穆愉不大好酒,不知这酒的来历。 “嗯。我都以为那老头要老死了,没想到他还在那破地方卖酒。”她笑的像是个抢到糖果的孩子,明显是真的喝多了,再次吐露关键信息。 陈穆愉敏感地抓住关键信息,问:“破地方,哪个破地方,你以前去过?” 她见他不再想抢她的酒,放松下来,很是乐意和他分享,“就,就在西街那儿啊,以前,以前也不常去,回来了就去。” 她很忙的,不能时常来。 陈穆愉心念一动,问她:“你家是在这里吗?” 刚刚还极度配合的人顿时没了声音。 她盯着他,眼神有些犀利。 陈穆愉被她看得心虚,以为她是酒醒了,她却坚定道:“我没有家。” 这似乎是一种刻进骨子里的执念,她对家这个字异常敏感。 陈穆愉看着她,有些心疼。 “以后记住,这里就是你家。” 沈 归舟眼睛又迷离起来,也不知道她到底听懂了没。 不过,她没有反驳。 陈穆愉见她如此,也懒得和她手里的那坛酒计较,直接将她衣服脱下,将她放进水里。 “你今日去干嘛了,是遇上什么不好的事了吗?” 他明显感觉到她的反常。 本还想套她几句话,结果,刚被放进去没多久的她,竟然靠着浴桶边沿睡着了。 陈穆愉看着她手里还紧紧握着的酒,心中叹气,看出来了,这是真喜欢。 看着床上熟睡的人,陈穆愉没忍心叫醒她起来用晚膳。 没有她陪,他好像也没了胃口。 这晚,他没有回军营,陪着她在这北疆王府过了一夜。 早上,陈穆愉醒来时,看着窝在他怀里的人有种失而复得之感。 他在她耳边轻轻唤道:“沈归舟。” “嗯。”她人虽然没醒,但还是回了他。 “沈归舟,我们生个孩子吧。” 沈归舟睡得迷迷糊糊的,却答:“没有孩子。” 陈穆愉以为是她理解错了,再道:“我说,我们生个孩子吧。” 她不说话了,似乎是没有清醒。 衡量之下,陈穆愉还是只留下云泽在王府照看沈归舟,自己赶回了郊外军营。 走时,他还叮嘱云泽,如果她想来军营,就陪她回去。 出王府时,陈霄含蓄表示了对沈归舟的不放心,问他要不要多留些人。 他没有同意。 昨日知晓沈归舟跑了时,他的确想过以后要多派些人跟着她。但知晓她最后自己跑来了北疆王府,他便改变了想法。筆趣庫 因为,她出门之后,终于知道回家了。 只要她知道回来,那走哪里,他便不会再限制。 他没有向陈霄解释这些。 上马时,他吩咐陈霄去西街查一家酒肆,他告诉他,沈归舟昨日在那里买过神仙醉。 回到军营,陈穆愉直接往自己的营帐走去。 刚走一半一个女人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 “沈星耀,以前看在二哥哥的份上,我称你一声兄长。现在,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拦我。” 第271章 不是 卓灼怒视沈星耀,旁边看热闹的人被卓灼的人和阿诺隔绝在十步之外。 “卓灼。” “给我滚开。” 沈星耀没有生气她的咒骂,却一脸严肃想要制止她说下去。 他刚开口,卓灼手里的长鞭挥了过去,一点未曾留情,好在沈星耀也是个有身手的,侧身避开。 在一旁观看的韩扬很快见到陈穆愉,立即上前行礼。 见陈穆愉望着那处,韩扬主动解释,“那是卓灼,卓家寨的司主。” 陈穆愉多年前见过一次卓灼,只是,多年过去,曾经未曾留意她面容的他,早已不记得她的样子。 这个人他是知道的。 也知道她虽是女子,却曾是沈星阑手下的一员悍将。沈星阑死后,她带领的卓家寨脱离了沈家军,不过和沈家应该还是有些交情的。 他以为她和沈星耀是有私人的事情,没多留意,迈步往自己营帐走去。 跟在他身后的韩扬尽职道:“卓司主是一早就来的,好像是要找什么人。” 有传令兵策马而来,打断韩扬的话。 “有敌情。” 传令兵满身是血,带来了遥城被北漠袭城的消息。 战鼓响起,陈穆愉点兵一万,带着陈霄亲自前去救援。 遥城被袭的消息打断了卓灼和沈星耀的争执,也让怒火中烧的卓灼冷静不少。 卓灼等在沈家军营地,看着并未被允许上战场的沈星耀回来,冷笑着讽刺,“沈星耀,你不觉得二哥哥给沈家挣得脸都被你丢尽了吗?” 沈星耀没有理会她的挖苦,只是问她:“你确定要继续和我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她吗?” 卓灼冷笑,“我有什么不敢的,我要找的人是沈小四,不是二哥哥。” 沈星耀一时怔住。 原来,昨日卓灼在运城寻找沈归舟无果,以为她回了城外军营。 若不是手下拦着,说夜里策马不安全,她怕是要连夜杀到军中来。 今日一大早她便赶了过来,守卫不让她进,她差点动手。 刚好在巡逻的韩扬 认识她,以为她是找沈星耀直接将人带去了他那。 好在她是今天来的,要是早几天来,韩扬也不敢将她带进来。 见到是沈星耀,她当下就要走。沈星耀却拦住他,问她干什么。 她懒得理他,打算再找韩扬带她去见晋王。筆趣庫 她想好了借口,迫切的想要见到沈归舟。 沈星耀看着这十几年来视他和整个沈家为仇家的卓灼突然到来,二话不说又走,心中立即有了预感,“你是不是找她?” 卓灼很快反应过来,当下便问他,“你是不是见过她了?” 沈星耀心中明了,果然如此。 “你不应该找她?” “哼,我找不找她,关你什么事?” 卓灼冲出大帐,沈星耀立即跟出来。 “卓灼,现在不是你跟我赌气的时候。” 卓灼冷笑,“我跟你赌气?沈星耀,你以为你是谁啊?” “你明明知道她......你是想让她死吗?” 卓灼岂能不明白他的顾忌,却未做让步,“想要她死的是你吧,而且你说的那个人,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卓灼绕开他要走,沈星耀见到刚好走过来的阿诺,大喝一声,“阿诺。” 阿诺自昨晚回来后,和沈星耀达成了协议。 两人暂时放下成见,弄清楚晋王身边的那个女人到底是不是他们找的那个人。 看着阿诺过来,卓灼冷笑,“怎么,要动手啊?” 阿诺看向沈星耀,用眼神询问他什么事? 沈星耀没跟他解释,依旧劝着满身怒气的卓灼,“整个军营都没人知道她的身份,你这样来找她,你有没有想过,万一那个人真的是她,怎么办?你是想让她身败名裂吗?还是想让她以欺君之罪被处死。” 最后一句他压低了声音。 一旁的阿诺也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事关沈归舟,他立即挡住卓灼的去处。 卓灼带来的几个人一看情形不对已经跑过来,将她护住,和阿诺形成对峙之势。 卓灼丝毫不为所动,这些问题她在 来之前就已经想好对策。 她根本不怕,而且她找的人,根本不是那个死人。 她收起脸上的笑容,道:“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你要是闲的慌,就操心操心你自己,和这些残兵败将吧。” 卓灼作为继沈归舟之后第二个出现在军营的女人,又和沈星耀的对峙,开始引来众人围观。 好在看热闹的人也是惜命的,见卓家的人和阿诺都一脸煞气,也不敢靠得太近。 沈星耀见她软硬不吃,也来了脾气,提高声音,“卓灼。” 卓灼可不怕他声音大,“给我滚开。” 沈星耀没有理她,只对阿诺吩咐,“阿诺,送她回去。” 阿诺要动,卓灼长鞭抽出一甩,杀气四溢。 于是便有了陈穆愉看到的那一幕。 卓灼见他怔住,冷笑一声,便绕开他。 刚刚她已经看见陈穆愉带兵出发,也放弃了找他的想法,打算直接去军营寻找。 阿诺过来拦她,她握着长鞭,冷声质问:“怎么?连你也变成了他养的狗吗?” 阿诺一向话少,这次却道:“任何人都不能伤害她。” “就凭你也想管我?” 阿诺未说话。 卓灼绕开他就走,这时沈星耀道:“她不在军营,昨天她就离开了。” 卓灼脚步顿住,回头看向他。 “昨日她偷偷离开了军营,还未归来。不信你可以去晋王大帐找她,也可以找人问。” 卓灼大步离去,走了几步,她又回过头来,看着沈星耀道:“沈星耀,要想清楚的是你。她不是他,她是沈小四。” 那日卓灼没能找到沈归舟,心中愤怒也没让她失了理智,当真直接冲去晋王大帐找人。 她随便找了几个沈家军的老人问了问,一听晋王的小妾大家都能谈上两句。 昨日的事他们也从不同渠道知道一些,虽然传的有点失真,但都知道沈归舟此刻的确不在军营。 卓灼只能暂时离开,想着明日再来。 她心中发誓,就算挖地三尺也一定会把人给找出来。 第272章 清秋 翌日临近午时,沈归舟才醒来。醒来时,头疼的厉害。 看着了一眼房里的摆设,她心中有了大概。 昨晚的事情她已记不大清楚,隐约好像又有那么点印象。 打开门,就见云泽抱剑守在门外。 “夫人。” “这里是北疆王府?” “是的。” “昨晚,陈穆愉回来了。” “是。王爷今日早晨离开的。” “哦。我昨晚喝醉了?” “嗯。” “那我有做什么,或者说什么吗?” “属下不知。” “他抱我回来的?” “是的。” “那他有说什么吗?” “王爷出门时交代了,夫人若要出门,大大方方即可。” 沈归舟表情一僵,随后道:“我昨日也是大大方方出门的。” 云泽一笑:“夫人,战争时期,物资很珍贵的。昨日那顶帐篷怕是不能用了。” 沈归舟转身回了屋。 侍女送来醒酒汤,喝下之后,她的头疼微微得到了缓解。 她喝了碗粥就起身出门。 云泽拿着狐裘撑着伞追上来。 “夫人,王爷嘱咐了,让您多穿点。” 沈归舟看着那件红色的狐裘,最后还是接过。 “你家王爷真的准我出门。” “嗯,但是您得让属下跟着您。” 沈归舟笑问:“你不怕我把你。” 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云泽心中一抖,但还是肯定道:“您不会的。” 沈归舟看着手里那件狐裘,本想单独行动的她还是没有阻止云泽跟着。 云泽跟着她,问:“夫人,您要去哪儿?需要备车吗?” “不用,我想走走。” 刚出门,门口站着的小乞丐一直盯着他们。 想要上前,在看着带剑的云泽时又有些犹豫。 沈归舟也见到了他,她倒是无所顾忌地朝他招手。 小乞丐犹豫片刻,还是跑了过来。 “找我?” “嗯。”小乞丐看了眼云泽,怯生生的。 “没事,给我吧。”沈归舟伸出手。 小乞丐将手里捏着的纸条递给她,没有走。 沈归舟会意,摸出一张银票递给他。 得 到银票,小乞丐快速跑走。 “夫人。”云泽惊愕,想问又不好开口。 沈归舟也不避讳他,直接将纸条打开。 清秋馆。 云泽看见了上面的字,下意识问:“这是?” 沈归舟将纸条撕碎,随手扔在雪地里。 她不答反问:“云泽,你们王爷是不是在查我?” 如此直白,听的云泽一愣。莫名生出心虚来,不知该如何回答。 “夫人,王爷他......” 也不知道沈归舟是怎么想的,她立即又转了话题。 “走,带你玩去。” 云泽看着她的背影,摸不准她的心思。 两刻钟后,云泽跟着沈归舟走进清秋馆。 云泽没想到这大冷的北疆白日里还有这么热闹的地方,酒客,舞女,丝竹,这里的人似乎不知国恨,眼里只有风月。 云泽环顾四周,后知后觉问沈归舟,“夫人,这里不会是那种地方吧。” “哪种地方?” “就是......” “你说的是妓院?” 云泽:“......” “云泽,你见过哪个妓院是大白天开门的吗?” 云泽噎住,好像是这么回事。 哪知沈归舟又道:“这里是歌舞馆。” 云泽:“……” 那不是差不多的意思吗? 沈归舟随意地挑了一个空座坐下来,也让云泽坐。 云泽有些不自在,但也知道不能劝她离开,只能跟着她坐下来。 坐了一会,云泽发现这里还是和妓院不一样的。 这里的客人男女皆有。 “夫人,您是在等什么人吗?” 看沈归舟一双眼睛时不时地环顾四周,云泽想起那个纸条,问出心中的疑惑。 沈归舟看到坐在二楼的落尘,两人对视一眼,又默契移开。 她将视线移到舞台中央跳着异域舞的舞姬身上,不答反问:“她好看吗?” 这话转的突然,云泽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老实回道:“看不见脸。” 沈归舟玩着茶杯的手一僵,挤出了一丝笑容,“那你不会看身材啊。” 云泽还真的看了过去,看着那露出的 小蛮腰,“她不冷吗?” 沈归舟不说话了。 就在这时,门口有一个中年发福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一进门,就搂住了一个舞姬,朝着二楼雅间而去。 沈归舟抬头接受到落尘的眼神,起身跟了上去。 云泽不知这些,也只能跟上她。 上楼时,沈归舟问他,“云泽,今日你家王爷出门时心情如何?” “啊?”云泽又是一怔,不过还是如实回答:“好像还好。” “哦。” 云泽此时没懂她那声哦是什么意思。 说着两人已经上到二楼,沈归舟见落尘进了一个房间。她没跟进去,直接靠在门口。 “夫人,您这是?”云泽不解她的心思。 她将刚刚抓在手里的瓜子递给他,“吃吗?” 云泽耳尖,她话音一落,就听到了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动声。 沈归舟像是没听见,又问他,“不吃?” 云泽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摇了摇头,实在是干不出和她一起靠在墙上嗑瓜子的事来。 她也不强求他,自己磕起来。 那一把瓜子磕到一半时,房里的声音停了下来。 她将瓜子强行放在云泽手里,推门进去。 刚好有伙计端着托盘过来,云泽将瓜子放到托盘上,赶紧跟进去。 看见房内情形,云泽赶紧将门给关上。 门外伙计被他弄得一头雾水,没来得及看清里面的情形。想着客人至上,他也没多事,赶紧走了。 不大的雅间里,舞姬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落尘站在八仙桌旁,将一个发福的中年男人按在桌上,中年男人的右手掌被削果子的小刀洞穿钉在桌面上。 云泽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熏人的味道。 看清状况,云泽下意识想要挡在沈归舟面前。 站着的人对她道:“不肯说。” 沈归舟笑了,踱步过去。 云泽意识到沈归舟和站着的男人是一伙的。 落尘看着云泽,问沈归舟,“你怎么带他来了?” 云泽明显感受到,那眼神里有杀气。 好在沈归舟化解了危机,“自己人。” 第273章 生事 沈归舟也不管他,看着那被揍得鼻青脸肿,已经晕死过去的人,询问落尘,“他就是那个猎户?” “是。可惜,嘴有点硬。” “呵呵。”沈归舟看着他那只手笑了,“你这何时变得这么温柔了?” 云泽站在一旁,听着二人的对话,云里雾里,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撞破了什么惊天秘闻。筆趣庫 沈归舟话音一落,就拔出那把小刀。 晕死过去的人被痛醒,结果还未清醒,沈归舟就将他那只手的尾指切了下来。 “啊。” 惨叫声冲出房间,落尘放开他,两人看着他痛的在地上打滚。 和落尘不同,沈归舟一点要遮掩的意思都没有。 云泽见过沈归舟杀人,但见到她手起刀落的样子还是呆愣了一会。 沈归舟拿着刀在他旁边蹲下,声音很是平常,“以前你住在天垣山下?” 那人看着她手里带血的匕首再次逼近他的手,他吓得止住了惨叫。 见他不说话,沈归舟手一抬,下一刻,同一只手,无名指也脱落在地。 “啊。”那人惨叫着打滚。 沈归舟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又问:“为什么突然离开那?” 看着她再次举起的手,惨痛不已的人眼里满是恐惧,下意识开口,“搬,搬家。” 沈归舟看了他一眼,嘴角一扬,手起刀落,他的中指又断了。 她的刀很快,那人缓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然而他还未尖叫,沈归舟将刀轻轻放在了他的食指上,那声惨叫硬生生被他吞了回去。 沈归舟指着落尘,道:“他刚刚问你的,一个一个给我说。” 那人痛的要晕死过去,沈归舟的那把刀和她的声音又让他不敢闭眼。 他张着嘴,还是没有马上开口。 沈归舟好像极没有耐心,他不回答,她用力将刀沿着他的手指按了下去。 这一次,她没有直接切断那根手指,反倒是特意放慢了速度,她笑道:“嘴还挺硬。” 那人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痛的要死,另一只手下意识想要过来掰开她 ,被落尘抬脚踩住。 他抬眼见到沈归舟有些扭曲的笑容,吓得失声。想把手抽出来,又怕自己一用力,那手指也不见了。 “你要是再不说,我待会就让厨房把它们都给你做成下酒菜。” 话音一落,她将刀竖着插进他的食指,随后将连着皮的手指扯脱开,举到了那人眼前。 云泽看着这一幕,眼前突然出现了那摆满十根手指的菜,有些犯呕心。 别说是那个被砍了手的人,他都下意识想逃。 那人终于被沈归舟的变态给整破防,抖着声音说:“我,我就是个带路的。” 好不容易开口的他,声音被突然踹开的大门给打断。 “你们是什么人?” 原来,房里的惨叫声终于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馆里的伙计听见惨叫声,赶紧告诉了护卫。 护卫一脚踢开门,后面看热闹的人就看到男人手边一地的鲜血。 “啊,杀人啦。” 不知是谁尖叫一声,整个清秋馆瞬间哄乱起来。 护卫冲进来,云泽一时也有些无措,赶紧靠近沈归舟。 “夫人。”他用眼神询问接下来怎么办。 护卫看着他们,也没敢乱动。 “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在清秋馆闹事。” 落尘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沈归舟。 倒是地上的人,像是看到救星,哀嚎着:“救命,快救我,救命啊。” 护卫看着一地鲜血,没敢上前去拉那只只剩下大拇指的血手。 护卫头领,朝着沈归舟喝道:“大胆狂徒,竟然敢在清秋馆行凶,还不快束手就擒。” 沈归舟抬眼看向落尘,落尘放开脚。 她也站起来,转身朝着众人一笑。 笑容刚起,就见她抬脚,将地上的男人一脚踢了出去。 男人被迫飞起,撞在门扉上,连着门扉一起摔落在地。 又是一阵惊叫声响起,不久前还歌舞升平的清秋馆,一时之间大乱。胆大的赶紧找好安全的位置看热闹,胆小的连滚带爬出了清秋馆。 “什么人,竟然敢在老娘的清秋馆闹事,是 活得不耐烦了吗?” 慌乱之中,有一半老徐娘,拨开人群,走了出来。 护卫见到她赶紧给她让了路。 她打量了对面三人一人,无一人脸熟,便问:“你们是什么人?难道不知道老娘这清秋馆的规矩吗?在这里闹事,活腻了吗?” 沈归舟笑了,“规矩?千刀万剐的规矩吗?” 这个沈归舟还真知道,毕竟这家歌舞馆开在这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老板娘丽娘眼中闪过一抹诧异,“既然知道还敢在这里生事。” 她仔细打量三人,发现三人穿着气质皆是不俗。本来怒气冲冲的她,心中衡量起来。 难道运城来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大人物。 此次,落尘代替沈归舟作答:“老板娘误会了,我们没打算在这里生事,只是恰巧借个地方办点事罢了。” 沈归舟没说,不敢随意开口的云泽闻言差点被口水呛着,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丽娘也是脸色一僵,这不是玩她吗? “公子,照你这么说,还是我这清秋馆开在这儿碍着几位办事了?” 沈归舟踢了条凳子坐下来,“本来没有,现在碍着了。” 落尘还给她倒上一杯茶。 云泽看着丽娘的眉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戾气,心中叫苦不迭。 一个夫人就算了,她这朋友又是怎么回事。 看着已经将房间团团围住的护卫,这两人开口还真是不怕自己被打死。 “小姑娘,家里大人没教你吗?乱说话是会死人的。” 沈归舟眉尾一挑,惊讶地看向落尘,“她叫我小姑娘。” 落尘白了她一眼,“你要不要脸?” 都快三十了,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小姑娘。 丽娘被人折了面子,又看二人如此无视她,衣袖一挥,怒道:“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护卫提着刀棍冲进来,云泽本来要掏玉牌的手只能改道去拔剑。筆趣庫 这时,他好像明白上楼时沈归舟问那话是什么意思了。 最坑的是,惹祸的两人看着有人挡在前面,竟然坐在一起喝起茶来。 第274章 砸场 桌上的茶水一般,落尘喝了一口有点嫌弃,沈归舟并不在意,端着茶杯看戏。 云泽抵住两人地攻击,偏头就见二人这番模样,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显些失手。 云泽身手很好,只是他一个人还是对付不了那么多人,很快有人冲向坐着的二人。 沈归舟没动,落尘手里的扇子唰的一下打开,快速飞了出去。 扇子所到之处,有鲜血飞舞在空中。 不过一瞬,那把扇子竟然又飞回到他手里,随着扇子飞回来,冲进房屋的人倒了一片,血腥味彻底掩盖了清秋馆的香粉气。 现场陷入诡异的静谧,云泽将和他对打的人敲晕,看着一地的尸体,也不免吃惊。 外面还未进来的护卫再不敢向前一步。 沈归舟反倒是没有丝毫意外,还点评道:“好像比以前快了一点点。” 丽娘看着一地的尸体,保养不错的脸上写着大惊失色。 最后她的视线定格在落尘那把打开的折扇上。 妖蓝色的附子花,让她瞳孔一震。 她又将视线移到了落尘的手上,他左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同样显眼。 “你,你是血公子,落尘?” 世上极少有人见过落尘,却有不少人知道,他的兵器是一把画着附子花的折扇,手上带着一只白玉扳指。 落尘轻声一笑,没有否认,反问:“老板娘,还打吗?” 他问得彬彬有礼,却让丽娘眼里闪过恐惧。 落尘这个名字一出,云泽也看了过来。 开始沈归舟提起天垣山时,他总觉得有点耳熟。 只是,看她的样子,他也没敢打断她,也没能想其他的。 如今,他骤然想起很多事情。 前几日,陈霄还和王爷提起这个人。 落尘,北疆第一楼云中楼楼主,江湖人称,血公子。 他错愕地看向沈归舟,觉得今日他可能真的是撞破了大秘密。 一时之间,他倒不再肯定沈归舟不会杀他灭口了。 背后有冷汗冒出,他也有些惊疑不定。 丽娘终于缓过神来,强自镇定道:“落公子, 虽然你们云中楼是北疆第一楼,但这也不是你能在我这儿随便杀人的理由吧?” 若是最开始丽娘就认出落尘,她自是不会惹这尊大佛的。 然而现在地上躺了十几具尸体,即使她畏惧眼前这个男人,也不能轻易让他走。 毕竟清秋馆在这里开了十几年,若今日她让他们就这样走了,那不就是告诉别人她这里是可以随便闹事的地方。 若是那样,以后她这清秋馆在北疆还有何地位可言。 “那你是想让我给个什么理由?” 落尘态度很好,落在他人眼里更像是挑衅。 “你.....”丽娘气的柳眉倒竖,“落公子,我知道您不是一般人。可您也应该清楚,我这清秋馆也不是随便能让人撒野的地方。” 落尘走了过来,他这一动,护卫纷纷后退,丽娘好在也是见过世面的,稳住了内心的不安。 “怎么?你是想用你身后那个人来压我吗?” 丽娘眼睛一睁。筆趣庫 “公子既然知道,也总该给我们爷一个交代吧。” “呵呵,交代,我们倒是可以给,就怕你和你身后的人接不住。” “你......落公子,你们不要太过分。” 落尘看向门外的视线注意到那个被沈归舟踢出去的男人已经踉跄着跑出大门。 他冷哼一声,没有理她,反是转身对沈归舟道:“他跑出去了。” 沈归舟闻言,将茶一饮而尽,起身朝外走去。 她一动,云泽和落尘也跟了上去。 丽娘再次被无视,朝着外面的人怒吼:“我说过了,今日你们不给我一个交代,一个也别想走。拦住他们。” 这对话的时间里,清秋馆又聚集不少护卫打手。不仅是二楼,一楼也堵了不少人。 “落公子,我知道你们能打,但是你们再能打,也只是三个人而已。” “我也不想为难几位,更不想得罪云中楼。” 落尘:“……” 那她在这干嘛呢。 “只是各位今日在这杀了这么多人,还麻烦各位和我一起去趟我家主子那儿 将这事给讲清楚,还有,我这儿今日的损失也请各位一并给结了。” 落尘看向沈归舟,用眼神询问她的意思。 这种情况下,云泽不敢随意开口。 沈归舟问落尘,“你今日来这儿没和那老家伙打招呼?” “没有。” 她看着丽娘,沉吟片刻,道:“那就跟他打个招呼吧。” 旁边的丽娘这才注意沈归舟的不简单,听她叫老家伙,心中一惊。 她是什么人,竟然敢这样称呼主子,落尘为何对她这般恭敬。 听她说要去打招呼,她心中松了口气。 这气吐到一半,就见沈归舟突然伸出手。 她还未反应过来,脖子就被人掐住。 别看她瘦瘦小小,力气却是大的很。 一眨眼,被掐着脖子的丽娘被她直接甩向一楼。 丽娘被她扔出去时,她手里多了把不起眼的匕首。 她脚步一错,匕首精准地划破冲过来的护卫的脖子。 云泽惊愕过后,见她被人围攻,拔剑想要帮忙,被落尘一把拉住。 在他不解的目光中,落尘漫不经心地发言,“不想死就在旁边看着。” 这个时候去帮忙,只会被她一起杀了。 给了提醒,落尘没再管他,绕开一堆人朝楼下走去。 彼时,最后一个看热闹的人爬出了清秋馆。 看落尘满脸的风轻云淡,又见沈归舟手起刀落,看上去的确不需要他帮忙,云泽心中虽然不解,最终还是握着剑没有上前。 当然,他也没有落尘那般心大,没敢离开。 看着一地的尸体,云泽看着沈归舟的眼神发生了变化。 他不是没见过沈归舟杀人,但是除战场之外杀这么多人还是第一次。 这样的她和在千军万马中救赵无衣时又不一样。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死气。 他忍不住想,是不是该请求王爷给他换个差事。 楼下砸东西的声音惊醒了他,往楼下一看,就见落尘正在楼下砸酒。 片刻后,他明白过来,这两人今日不把人场子砸了是不准备收手的。 第275章 纵火 一刻钟后,云泽看着沈归舟将燃着的蜡烛扔进清秋馆,他才发现,他的格局还是小了。 清秋馆门口,沈归舟看着那滚滚大火瞬间将这二层小楼给吞噬,嘴角扬起一抹满意的笑容。 她俯身看向趴在雪地里的丽娘,柔声询问:“老板娘,你觉得这烟火好看吗?” 断了几根肋骨的丽娘惊恐地看着她,嘴里依旧倔强,“我们主子不会放过你们的。” 沈归舟笑容不改,轻声回应,“不是你让我给你们主子打招呼的吗?” 丽娘怒目。 沈归舟脸色一敛,“记住,这就是我沈小四打招呼的方式。” 沈小四。 旁边的云泽觉得这个名字好像有点熟悉。 沈归舟不管丽娘和围观的人,看向落尘,问:“他人呢?” 落尘听着她的那句沈小四也是一怔,恍然之间,许多记忆纷至沓来,他瞬间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指着朝西的那条街,“往那边去了。” 他们说的是那个猎户。 云泽明白过来,请问沈归舟,“夫人,要不要属下去把他带回来?” “不必。” 沈归舟将匕首插入后腰,朝着落尘指的方向走去。 她步伐悠闲,丝毫不像是要追赶猎物。 落尘她的背影,他知道,他认识的那个人回来了。 云泽跟着她和落尘,心中已有很多疑问,却不敢问。 今日的沈归舟,浑身散发的气息让人恐惧。 云泽好像从不认识她。又隐隐觉得,这才是真实的她。 他们刚走,捕头老何带着几个衙役匆匆朝着清秋馆而来。 看着冲天大火众人有些傻眼。 老何心想:要死了,这是哪个小崽子吃了熊心豹子胆。 别人不知,他却清楚,这清秋馆的老板表面上是丽娘,实际是由他们太守和北疆有名的黑帮玄杀帮主六四持股。 说是合股,其实也就是这黑帮贿赂官员的幌子而已。 拨开人群,见到趴在雪地上没人敢扶的丽娘,他心头一跳,赶紧跑过去。 见她还活着,松了口气。 “什么人干的?” “丽娘一双眼睛满是怒火, 道:“告诉大人,云中楼,云中楼要反了。” 老何招呼属下将丽娘扶起来,闻言一滞,过了一会才反问道:“云中楼?” “是落尘。还有那个什么沈小四,他们砸了店,还把人都杀了。你现在带我去见大人,赶快。” 老何没有理会丽娘的怒火,他放开了扶着她的手,再次反问:“你刚刚说……沈小四?” 丽娘没理会他,“何应平,你马上带我去见大人,快。” 老何没再理会她,提着心环顾周围,没有见到奇怪的人。 视线又回到丽娘身上,他道:“丽娘,你应该庆幸你还活着。带她去医馆。” 说完,他没等人反应过来,赶紧小跑着朝府衙走去。 沈小四,她竟然又出现了。 这北疆是又要变天了吗? 走着走着就到了主街,离西城门越来越近。 正在云泽疑惑这样下去不怕找不到人时,就见那个跑走的人踉跄着从一条小巷里退出来。 看着那些堵住他退路的人,云泽终于明白沈归舟为何一点也不担心那人逃跑。 原来,她早就安排了人跟着他。 那些人看见他们,又退回小巷,很快便失了踪影。 沈归舟红色的狐裘在白雪中显得格外显眼。 那猎户想跑,抬头就见沈归舟一行。 看到沈归舟,他像是见到鬼,拔腿转身往城门口跑。 沈归舟拦住想要去追的云泽,抽出他的长剑,缓缓朝着那人靠近。 “救命啊,救命啊。” 他在雪街之上跌跌撞撞地跑着,大呼救命。 这日的雪下的特别大,街上无人。偶尔有人开窗看到这街上地场景,赶紧将头缩了回去,将门窗锁死。 沈归舟走的不快,似乎也不想追他。 走了一会,她停下脚步,看着那个背影发了一会呆。 等他再回头时,手中云泽的长剑被她扔了出去。 片刻后,大雪中划起一道红色的弧线,鲜血落在白雪上,就如红梅。 随着血一起落地的还有猎户被从肩膀处给砍断的胳膊。 他看着落在自己前方的胳膊,半响才反应过来,那是自 己的手。 他跪倒在雪地里,疼的满身打滚,惨叫声能穿透人的耳膜。 沈归舟慢悠悠地走过去,先是拔出了那把落在一旁的长剑,然后一脚踩在他那只剩一根手指的手上。 本来跑了一路,已被冻得结冰凝血的手再次鲜血如注。 长剑直指他的脖子,道:“刚刚的话你还没说完呢。” 那人哀嚎不已,看沈归舟的眼神就像是在看鬼。 不是他不想说,剧痛让他说不出话来。 沈归舟用长剑抬起他的脸,手一抬,被她踩着的人感觉右耳边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他一偏头就见自己的耳朵落在雪地上。 “啊。” 沈归舟打断他的惨叫,不慌不忙地问:“还不肯说吗?” 猎户痛的要昏死过去,她一问,再不敢迟疑半分,抖着声音道:“当年,有那么一群人到了山下,叫我给他们带路,然后,然后我就带他们进去了。” “我跟他们说过了,天垣山邪的很,有去无回,而且那个时候大雪已经封山了。是他们自己偏要去的,不关我的事,真的不关我的事。” 沈归舟蹲下身来,问道:“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把他们送到黄泉岭,告诉他们不能再往前走了,他们不听。我劝不住他们,就自己跑回去了。他们后来怎么样,我是真的不知道。” 听到黄泉岭,沈归舟握着剑的手有青筋暴起。 她知道那个地方,当地最厉害的猎户,也不敢跨过黄泉岭。 “是谁让你给他们带路的?” 猎户一怔,眼里明显闪过慌乱和心虚。 他摇头,“是他们自己给了我钱,要求我给他们带路。” 沈归舟眼底闪过冷光,手腕一翻,他那剩下的唯一一根手指也脱离他的身体。 “到底是谁让你给他们带路的?” 猎户真正体验了生不如死,他不敢再隐瞒,喊道:“是一个中年妇女,但她蒙着面,我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她给了我很多钱,告诉我过两天会有很多人要去天垣山。她让我想办法给他们带路,将他们带到黄泉岭去。” 第276章 逼供 “她给你多少钱?” “五,五千两。” “五千两,呵呵,就为了五千两,你把那么多人带进了天垣山。” “我,我,五千两那是我一辈子也挣不到的钱。” 沈归舟笑得快要流泪,她将长剑擦着他的心口边缘刺穿了进去,神色一冷,呵道:“她什么口音,有什么特点?” “她说的北疆官话,至于什么特点,我没有看见她的样子,不知道。” 沈归舟眯了一下眼睛,再睁开,她眼里泛着冷光。将长剑拔了出来,手腕一转,剑尖在那人脸上挑出了什么东西,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美丽的弧线。 那东西正好落在云泽脚前,他定睛一看,脸色大变。 那是眼珠。 冷静下来,赶紧挪开了点。 沈归舟第一次提高了声音,“那就给我想。” 猎户已经疼得满地打滚,偏偏又不敢再叫出声来。 “姑奶奶,我真的不知道。” 沈归舟起身,看着他身下被污浊的雪地,有些嫌弃地退后一步。 在他第二次哭喊不知道时,她再次挥舞手里的长剑。 云泽的剑真的是把宝剑,她好像只是轻轻一挥,猎户的右小腿就和他的身体分离了。 “你再说一句不知道,我就割掉你身上的一样东西。” 沈归舟脸色阴沉,声音明明还算轻柔,落在他人耳里又直让人心颤。 “放心,如果我没想让你死,在那之前你绝对死不了。” 猎户牙齿都在打颤,条件反射想要爬走。 沈归舟也不拦他,就那样站着,看着他在雪地里拖出一条血痕。 “救,救命啊。” 城门口响起马蹄声,带起阵阵风雪。 绝望的猎户见到人影,眼里燃起希望,用力朝着他们爬去。 “救命,救命啊,救命啊.......” 可惜,断手断脚的他爬得异常慢。 后面的云泽注意到城门口的变化,下意识朝旁边看了一眼。 旁边一直站着的落尘竟然没了身影。 云泽惊愕,环顾一周还是没有见到他。 他竟然没有注意到落尘的离去。 彼时,他也顾不上这个人,赶紧朝沈归舟跑过 去。 沈归舟听着马蹄声,抬头看了一眼。 大雪的遮挡下,隐约可以看见那一群人穿着盔甲。她也没当回事,继续盯着猎户。 “夫人,是王爷。” 离得近了,云泽认出陈穆愉那匹白色的坐骑,乘风。对面的人也快速朝着他们靠近,他终于看清队伍最前面的人是身着铠甲的陈穆愉。 沈归舟又抬眼看了一眼,这次人靠得近了,她也认出陈穆愉来。 不过,她很快又收回视线。 陈穆愉也已经看见他们,一行人在猎户面前停下来。 猎户努力爬着,伸出没有手指的左手想要攀住陈穆愉的马腿,可惜,还隔着那么几步距离。 “救命,救,救命。” 沈归舟提着剑一步步走过去,长剑上的血已经结成冰,看上去十分诡异。 陈穆愉看着眼前的情形,没有下马,也没出声。 左右的陈霄和莫焰也是看见了沈归舟,本还有些疑惑。 在看清地上的人之后,两人心中皆是一惊。 再看沈归舟一步步走来,两人在她身上看到杀气。 她在猎户身后停下来,道:“怎么?你觉得他们可以救你?” 猎户回头看她,就像看鬼一般。赶紧往前爬,“救命,救,命啊。” 可惜,半天他只挪动一点。 陈穆愉从马上下来,看着她,没有动,也没喊她。 沈归舟看着这样的猎户突然笑了,手起,剑落。 猎户左边小腿在空中划出一道线,跌落在远处。 沈归舟踩着被鲜血浸染的厚雪,走到他面前,将长剑架在他唯一剩下的手臂上,居高临下地问:“你还想不起来吗?” “我,我,我真的不。” 说到一半,他突然想起一个画面,看沈归舟的剑又提起来,他大喊:“她左手手掌有一块黑色的印记,就,就在靠近手腕的位置。” 沈归舟提着剑没有动。 猎户的话让她想起一个人,她记得那个人的左手那个位置就有一块黑色印记。 一直都不觉得冷的她,突然冷了起来。 “你,你放过我吧,求求你,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猎户求饶的话让她 醒过神来,她看着他,就在他说第二次错了时,她的剑划过他的脖子。 随着鲜血奔涌而出,他的头睁着眼睛滚落在一丈开外。 现场惨不忍睹。 沈归舟看了一眼陈穆愉,便转身就走。 她走的很慢,每走两步,她身体一呛,吐出一口鲜血。 她跪倒在白雪上,靠着长剑才稳住身体。 “沈归舟。” “夫人。” 陈穆愉翻身而下,快速捞住她。 云泽跑过去,见到陈穆愉将她抱起来,松了口气。 沈归舟看着陈穆愉,想要说话,张嘴却没有说话的力气。 陈穆愉将她抱上马,极速朝王府而去。 她努力想要睁开眼睛,最后眼前的一切都陷入黑暗。 陈穆愉带着沈归舟前脚刚进王府,后脚云泽就提着大夫进来了。 大夫踹的不行,本来想骂云泽竖子无礼,看到陈穆愉,被他气势威压住。 大夫紧跟着看到床上躺着的沈归舟,赶紧小跑过去。 他伸出手,想要给她把脉。 哪知,他还未碰到她的手,她就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力道之大,似要折断他的骨头。 “啊。” 大夫痛的尖叫,好在一旁的陈穆愉眼疾手快,马上捏住她的手。 “沈归舟,没事,是我。” 大概是听到他的声音,并未睁开眼睛的沈归舟放开了大夫。 大夫握着手下意识想跑,无奈屈服于陈穆愉的地位和气势下,提着心给她摸脉。 好在这次的沈归舟没有再动手。 大夫扶着山羊胡摸了半响脉后,对陈穆愉道:“王爷放心,夫人只是身体虚弱,没有休息好。又加上心中郁结,气血攻心,才晕了过去。没什么大碍,待老夫开张方子,夫人按着药方吃几次药,好好调养了一段时间就好了。” 听闻此话陈穆愉放下心来。 看着大夫写好药方,云泽立马拿着药方亲自去抓药。 大夫本要走,忽然又停住,他问陈穆愉,“不知王爷和夫人可有孩子?” 陈穆愉反问:“何意?” 大夫犹疑片刻,道:“夫人的身体没什么大碍,但是......” “但是什么?” 第277章 曾经 “但是她体内寒气严重,若以后想要孩子,恐怕会很困难。” 想着陈穆愉的身份,大夫将那句要出口的不会有孩子换成了比较委婉的说话。 陈穆愉眼色一沉,“可能调理?” 大夫有些犹豫。 陈穆愉明白了。 他问:“她是否有其她的旧疾?” “旧疾?” “老夫并未看出夫人有其他旧疾。” “下去吧。” 大夫赶紧跑走,出门的那刻,有点后悔自己的多嘴。 但想着,医者父母心,心中叹了口气。 陈穆愉看着床上脸色煞白的沈归舟,想起早上二人的对话。 难怪,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从来没有做过避孕,都没能有一个孩子。 她是否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体有问题。 他有些愧疚,没能早点发现她身体的不适,好让大夫给她调理。 很快侍女端着药过来,没见云泽身影。 陈穆愉此时也想不起他,他直接端过药亲自喂她。 哪知,沈归舟喝了一口,就将药给吐了出来。 之后,他再喂她,她就不再张嘴。 “沈归舟,喝药。” “苦。”睡着的人嘟囔着拒绝。 陈穆愉觉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最后,他自己将药喝了,然后俯身吻上她。 一碗药喂完,陈穆愉又陪着她坐了一会儿,见她那被冻得煞白的脸终于恢复一点血色才松下心口的那口气。 又陪着她静坐半个时辰,看她呼吸逐渐平稳,他终于走出房间,想起正事来。 “王爷。” 一直等在门外的莫焰走上来,行了一礼。 “云泽呢?” “他出去了。” “出去?” “他说他要去一趟东阁,若王爷问起,给他告个罪,等他回来,再向您解释。” “东阁?” 东阁是墨阁设在运城的情报收集点,表面是家酒楼,那里却流转着整个北疆的大小消息。 墨阁的事一向都是陈霄在管理,此时,云泽去那儿,陈穆愉意识到他此行的不简单。 他没有降罪,又问道:“城门口的尸体呢?” “已经处理掉,他的身份,陈霄去查 了。” 他话音一落,陈霄急冲冲从外面走进来。 “王爷。” 陈穆愉看一向沉稳的陈霄神情不对,道:“去书房说吧。” 两人立即跟上去。 书房内,陈穆愉在书案前坐下,看向陈霄,道:“什么事?说吧。” “启禀王爷,那个人是夫人在清秋馆堵住的。” “清秋馆?赵昆鸣开的那个歌舞馆?” “是的。夫人,她......” “有话就说。” “她把清秋馆烧了。” 陈穆愉还没出声,莫焰先惊诧道:“什么?” “清秋馆的火现在还没灭,听说夫人不仅烧了楼,还杀了不少人。整个清秋馆,除了老板娘,全死了。” 别说莫焰震惊,就连陈穆愉脸色都变了。 他问:“那个人是什么人?” “那人是前日来的运城,墨阁暂时还没查到他的身份。” “今日晚上,让墨阁将他的消息送过来。另外,你亲自去一趟太守府,找赵昆鸣谈一谈。如果他有什么想法,就把他在东街的那家赌楼给封了。” 陈霄震惊,王爷这意思是要替夫人收拾烂摊子啊。 不问缘由,便袒护夫人。 那可是好些条人命啊。 陈霄猛然意识到,他们这位夫人的地位怕是远比他们以为的要重要。 不过...... “王爷,据说,和夫人一起烧清秋馆的人还有两个人。” “两个?” “清秋馆的老板娘对官府说,是云中楼的人放的火,还有一同党名叫落尘。” “落尘?” “是的,就是落尘。” 陈穆愉沉默下来,明白了陈霄的表情为何如此严肃。 须臾过后,陈霄道:“如果当时落尘在场,赵昆鸣那边应该不需要王府出面。” 云中楼在北疆什么地位,大家心里都清楚。 虽说民不与官斗,但若民做到落尘这样的地位,那么不敢斗的只会是官而已。 这件事,赵昆鸣哪怕是气的吐血,也不敢追究。 王府门口,韩扬刚下马,就遇到匆匆跑回来的云泽。 云泽抱着一些文卷,表情诡异,韩扬 唤他,他没有作答,埋头往王府里走。 韩扬一把拉住他,问道:“你这是撞鬼了?” 云泽终于醒神,他表情僵硬,张嘴半天,“和撞鬼差不多。” 韩扬被他弄糊涂了。 云泽没管他,路上遇到人问出陈穆愉在哪儿,赶紧抱着东西往书房跑。 韩扬从未见云泽如此模样,心中一紧,难道又出什么大事了。 书房里的三人正在疑惑沈归舟竟然会和落尘一起出现在清秋馆,书房门就被云泽敲响。 “王爷,属下有要事求见。” “进来。” 云泽刚踏进书房,看到陈霄和莫焰愣了一下。 韩扬紧随其后跟进来。 云泽进来,见完礼后,迟迟没有说话。 他表情奇怪,众人都注意到了。 陈穆愉本想询问他今日之事,见他如此,便问道:“何事?” 云泽看着陈穆愉,张嘴了几次说不出一个字来。 陈霄试探问道:“可是战场上出事了?” 云泽摇头,他吞了一口口水,终于出声:“你们知道沈小四吗?” 房里原来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对他突然提起的人明显不熟。 陈霄正想问话,站在一旁的韩扬倒是开了口。 “沈小四?” 云泽点头。 “你问她干什么?” 陈霄问:“你知道,那是何人?” “她曾经是北疆黑道上响当当的人物,不过后来忽然就销声匿迹了。不知为何,道上也没人提起她的事。王爷这些年不常驻北疆,不知道她倒也不稀奇。” 云泽有些腿软,他知道她去哪了。 “我曾听营里的一个老人说过,以前北疆的乱不仅来自外敌,还有常年民不聊生滋生的匪乱。世人只知,沈星阑收复了北疆被外敌侵占的城池,保北疆百姓不受战乱之苦。却不知还有一人解决了北疆百年匪患,一统北疆绿林。” “曾还有传言,沈小四是沈星阑的情人。凡是不归顺沈星阑的人,后来皆死于非命,江湖传言,多半是沈小四做的。可以说,沈家当年能在北疆说一不二,沈小四功不可没。” 第278章 有病 陈霄下意识询问,“那后来呢?” “后来,沈星阑死了,她也突然消失了。官道上知道她的人本就少,再然后,渐渐也就没人提起她了。” 陈穆愉看向陈霄,这样一个人,墨阁竟然没有说过。 陈霄:“……” 韩扬看向云泽:“那个人就是沈小四,你怎么突然说起她了。” 云泽看了他一眼,心中腹诽,你丫的知道这么多为什么不早说。 见大家都将视线看向他,云泽表情比哭还难看。 他将手里抱着的文卷递给陈穆愉,道:“王爷,您先看看这个吧。” 陈穆愉拿起一轴翻开。 “这是属下刚刚从东阁拿来的关于沈小四的全部资料。” 东阁的记载比韩扬的三言两语要详细的一些。 永盛十二年春,闯入无涯山,斩杀南山口匪徒四十八人。 ...... 永盛十三年夏,单骑入安平,斩杀北疆最大的马匪首领。 永盛十五年冬,一统北疆绿林,成为万匪之首。 韩扬心中实在奇怪,便追问云泽,“你查她干什么?” “……”云泽平缓了一下情绪,“我见过她。” 此话一出,众人齐齐看向他。 他一鼓作气,“不仅是我,你们都见过她。” 几人面面相觑,倒是陈穆愉拿着手里的卷轴,隐约有了预感。 “今日在清秋馆,夫人对老板娘说……她叫沈小四。” 书房静谧下来。 陈穆愉盯着云泽看了一会,加快了翻卷轴的速度。 可惜,后面记载的并不多,截至永盛十七年,就没有她的消息了。 陈穆愉回想着韩扬刚刚的话,这不是没人说,应该是有人不让说。 沈归舟醒来时,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盯着床顶发了好久的呆,她才彻底清醒过来。 看着陌生又熟悉的房间,她嘴角不自觉扬起。 身体很是不舒服,好在还不妨碍她行动。 刚下床,就有丫鬟急急进来。 “夫人。” “陈穆愉呢?” 丫鬟有些惊讶她竟然直呼晋王姓名,不过也没敢说什么。 “王爷 他在书房。” “什么时辰了?” “酉时刚过。” 沈归舟来到房外,一眼便看见北边映红黑夜的火焰。 丫鬟拿着狐裘追了出来,以为她是好奇,便道:“那里是清秋馆,今日不知怎的失火了。” 她不知道,放火的就在她旁边。 “不用。”她拒绝了丫鬟给她披狐裘的想法。 站了一会,丫鬟怕她冷,便劝道:“夫人,外面天冷,还是进去吧。” 沈归舟没有说话。 这时,陈穆愉出现在她身后的檐廊上。她听到脚步声,没有回头。 陈穆愉看着那个单瘦的身影,有些恍惚。 仿佛,只要他一眨眼,她便会消失不见。 今日这把火,是她在通告整个北疆,她回来了。 丫鬟也看见了他,正要行礼,被他挥手阻止。 丫鬟会意,退了下去。 他走过去,将自己身上的狐裘解下来给她披上。 这一次,沈归舟没有拒绝。筆趣庫 “昨日,有北漠的探子混进了城,陈霄那边现在正在查。在查出来前,尽量少出门。” 沈归舟依旧看着火光,没有说话。 “如果想出去,就让云泽跟着。” 沈归舟依旧不说话。 陈穆愉揽过她,温声道:“进去吧,外面冷,大夫说你的身体不能再受寒了。” 沈归舟身体一僵,跟着他进了门。 两人一进来,下人就端来药。 “喝了。” 沈归舟眼底藏着拒绝,但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是端起药一饮而尽。 陈穆愉有些意外,问她:“苦吗?” “还好。” 应该是苦的吧。 陈穆愉拿起那一小碟特意给她准备的蜜饯放到她面前,“尝尝这个。” 沈归舟看了一眼,“不用了。” 说着,她给自己倒了杯茶。 端着喝上一口,她又过意不去地给他也倒了一杯。 陈穆愉接过茶,问她:“想吃什么?” 沈归舟看着他,想在他的神情中看出一丝端倪。 可惜,没有。 沉默良久,她终于开了口,“听说墨阁知晓这天下绝大多数的秘密。” 陈穆 愉拿着杯子的手动作一僵,没有说话。 “云泽应该告诉过你吧,清秋馆是我烧的。” 陈穆愉恢复自然,“烧了便烧了吧,不是什么大事。” 沈归舟盯着他的眼睛,“我不仅烧了楼,还杀了很多人。” 陈穆愉神色依旧,“我知道,开始我还看见你杀人了。” “……” 他的这个反应完全出乎沈归舟意料。 “你不怕别人说你,包庇杀人恶魔吗?” “说就说呗。” 沈归舟一时无言。 这时,陈穆愉又道:“你要是介意他们说,杀了便是。” 她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了,“陈穆愉,你应该知道了吧,我还有个名字叫沈小四。” 陈穆愉倒不隐瞒,“刚刚云泽说了。” 沈归舟哑住,这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吗? “那你决定还要把我留在这里吗?” “不然你想去哪,军营?军营也行,探子没查出来,你一个人在这边我也不放心。既然如此,明日一早你和我一起回军营吧。” 正是因为如此,他今日从遥城回来,军营都没回,就立马朝运城来了。 虽然军营条件艰苦,但她跟在他身边,他也能安心下来。 沈归舟闻言,先是一怔,随后被气笑了,“陈穆愉,你是在和我装傻吗?” 她如此一说,陈穆愉面色也严肃起来,没有开口。 沈归舟笑了,端起茶杯,朝他恭敬一礼,道:“王爷,这些日子,多有叨扰,还望见谅。从今日起,我就会离开这里,去办我自己的事情。这杯茶,我敬你,感谢王爷这些日子对我的关照。” 陈穆愉看着她,没有动。 “我先干为敬。”她也不管他,一抬手,将茶一饮而尽。 她站起身来,将狐裘解下,放到一旁,道:“我们,后会无期。” 话音未落,她起身朝外走去。 结果手一把被人拉住。 “听云泽说,早上你没吃东西,中午你忙着揍人,也没吃什么,现在天都黑了,你不饿吗?” 沈归舟:“……” 是她有病还是他有病? 第279章 回家 恰在这时,下人们送了晚膳进来。 好死不死的,闻到香味,她的肚子叫了两声。 还别说,真的饿了。 重要的是,昨天她也只喝了酒,没吃东西。 陈穆愉拉着她又坐了下来,道:“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吧。” 沈归舟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好用了。 刚想说不必了,面前就摆上了一道她极其喜爱的烤乳鸽。 陈穆愉倒是了解她,她就看了那烤乳鸽一眼,他就给她夹了一只鸽子腿。 这…… 她心一横,好吧,吃完再走。 看她拿起筷子,陈穆愉心中觉得有些好笑。 谁能想到,十几年前让整个北疆黑道闻风丧胆的沈小四,竟会有这样一面。 看她吃的差不多,他开了口,“你问我有什么想问的,我倒是真有个问题想问你。” 沈归舟夹着冬笋的手一顿,道:“什么问题?” “你年岁几何?” 沈归舟:“……” 没想到他竟然问的是这个。 她不知道,陈穆愉之所以问她这个是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东阁的资料上说,永盛十二年,她就在北疆小有名气了。 陈穆愉解释,“我看了关于你的记载,但是上面没有你的生辰。” 生辰。 沉默半响,她还是道:“平泰十一年。至于何月何日,忘了。” 平泰十一年。 “哦。” 陈穆愉松了口气,那还好。 他没了下文,倒是把沈归舟整不会了,不知他葫芦卖的什么药。 他不说话,她也不好问。 吃的差不多,她放下筷子重新站起来。 “好了,饭......” “今日时辰不早了,你身体还没恢复,晚上早点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去办吧。” 沈归舟:“......”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牵着往内室走。 走到一半,她终于醒过神来,“陈穆愉。” 陈穆愉看着停下脚步的她,叹息一声,问:“你是沈归舟还是沈小四,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沈归舟眼底闪过诧异。 这时,陈霄匆匆而来,敲响房门。 “王爷,出事了。” 陈霄 一向沉稳的声音有着压抑的颤抖。 陈穆愉看沈归舟一眼,朝外走去。 走出几步,他又回过头来,道:“想出去办事就出去好了,只是要记得保护好自己。需要帮忙就和云泽说,办完事,记得回家。” 话未落音,人已经走到门外。 陈霄和陈穆愉轻声言语了几句,陈穆愉脸色一变,大步朝着外面走去。 很快陈霄进来抱走了他的盔甲,匆匆跟上了他。 半盏茶后,一行人快马从王府面前出发,朝城外奔去。 记得回家。 直到陈霄带走盔甲,沈归舟还没有回过神来。 她隐约记起,昨晚他在耳边重复说着的一句话。 “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她心口有些不舒服,早上就做好的决定出现了动摇。 “云泽。” 云泽很快出现在她的面前。 “夫人,何事?” 自从知道沈小四这个人,云泽看沈归舟有了小小的害怕。 他刚思考着要申请换个差事来着,然而,他还没说,陈穆愉就走了。 “出什么事了?” “啊?哦。没事,军营那边的布防出了点小问题。” “云泽,今日那具尸体收了吗?” 云泽腿一抖,立马忘记了陈穆愉出门时说的不要告诉她的嘱咐,如实道:“刚刚斥候来报,五万赤丹铁骑逼近了荒海连城。” 沈归舟一怔,难怪陈穆愉会如此着急。 夺回荒海连城,是安抚了北疆军心的关键。 若还没过半个月,荒海连城又丢了,那这个冬天可就不好过了。 这赤丹铁骑到底是和沈家军杠上了,还是和荒海连城杠上了。 “现在是哪个营的在守荒海连城?” “甘州大营。” “主将是谁?” “姚蘅。” 那个莽夫。 “荒海连城一共有多少兵力?” “三万。” 沈归舟心中哂笑,人数倒是差不多。 可惜,赤丹铁骑名震天下,就甘州大营那种废物,又分守七座城池,怎可能与之相比。 “沈家的人全部撤出来了?” “是。” “其他的呢,有什么动静没?” “今日一早, 北漠派了小部队袭扰了遥城,不过后来很快被王爷带兵击退了。至于其他的,暂时倒没什么动静。” 没有动静。 沈归舟总觉得哪里不对。 “刚刚你们王爷说,有北漠的探子混进了城,人找到了吗?” “暂时还没有。” 沈归舟沉吟片刻,将头上的发簪取了下来,递给云泽:“拿着这个去浮楼,告诉落尘,两个时辰内,把人给我找出来。” 云泽愣了一下,马上接过发簪冒着风雪出了王府。 浮楼内,落尘看到云泽并不意外。但看到那根簪子时,眼里倒是有些诧异。 听了云泽的转述,他马上就出了房。 云泽重新回到王府时,沈归舟还没休息,正在端着一杯茶发呆。 “夫人,落公子说,晚点他会把人带过来的。” “嗯。”沈归舟点头,表示知道了,她突然又问他,“云泽,落日峡有多少兵力?” “十万。” “十万……那就不能从这里抽调人手去支援荒海连城。” 毕竟,落日峡的对面,莽古平原,是十五万敌军联军。 “那你们王爷这次带的是哪支军队?” “应该是琼州营的。” 沈归舟偏头,“琼州营?” 云泽作出分析,“琼州营还有两万兵力可以调动,而且李老将军曾经随沈家驻守过荒海连城,他对那里的地形熟悉,他们离那里也是最近的。” “李仕承?” “正是,夫人认识他?” 沈归舟垂眸,“曾经见过。” 云泽一惊,难道韩扬说的沈小四是沈星阑的情人是真的。 “听说朝廷给北疆增了十万援兵,什么时候能到?” 云泽有些意外她消息竟然如此灵通,但想起她和浮楼的关系,又觉得她知道这些也是情理之中。 “夫人说的是沈老将军带来的援军吗?” “嗯。” “大概还要三日。” 三日。 如果陈穆愉带了李仕承前去支援,虽然不一定能抵挡住赤丹铁骑。但若要扛上三日应该不会有问题。 但若是这三日内...... “你们王爷书房可有北疆的堪舆图?” 第280章 疑点 “有,夫人是要看吗?属下这就去取。” “不用,一起去,带路。” 沈归舟立即起身,表情有些严肃。 云泽意识到事情不简单,赶紧跟上去带路。 书房内,沈归舟凝视着堪舆图,看着和运城只隔着一座无涯山的莽古平原,终于知道那种不对劲来自哪里。 若是三日内,敌军攻占运城,那么就会对落日峡形成合围之势。 落日峡的兵力一旦被歼,沈峰的援兵就没有办法顺利抵达荒海连城。 没有支援,就算陈穆愉再厉害,五万大军对上五万赤丹铁骑也只有死路一条。 这样一来,整个北疆相当于就已经丢了。 即使陈穆愉能侥幸活着,丢了北疆的他也怕是再无缘东宫之位了。 “夫人,可有什么不对?” 不对的地方多了。 “除了琼州营,可还有其他可以支援荒海连城的队伍?” “暂时没有了。” “北疆现在的兵力一共有多少?” “仪城一战后,大概还有二十五万。” 二十五万。 沈归舟转头,直视着他,“那还有十万呢?” 云泽回道:“北疆诸城现在都是备战状态,各城都加重了护防。” 沈归舟一怔,“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除了荒海连城,只有四座城在边疆沿线上吧?岷州还丢了。” 云泽表情一僵。 “他们不是不能支援,是你们王爷调不动吧?” 云泽张嘴,说不出话来。 沈归舟将视线转回到图上,看来今日之北疆比她想的还要有意思。 这时管家匆匆而来,他的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人。 其中一人正是落尘。 见到沈归舟,落尘一挥手,身后的属下就将两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扔在了书房的地上。 “找到三个,一个死了,还有两个活的。” 云泽终于知道为什么墨阁这么多年都没能干过云中楼了,就凭人家这办事效率,莫说北疆第一楼,天下第一楼也是当得起的。 “昨天混进城的。” 沈归舟扫了两人一眼,“就这些?” “赶时间,没来得及多问。” 沈归舟重新看着跪在地上的二人,问道:“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两人看着她,满脸不屑。 沈归舟嘴角一勾,手往腰上一摸,那把不起眼的匕首就出现在她手里。 她手一抬,她右手边那人就倒了下去。 本来想说他来询问的云泽吓得把话吞了回去,站在旁边不敢乱动。 倒下的那人并没有死,过了一会,他脖子显现出一条血痕,有鲜血慢慢渗透出来。 沈归舟看着另一人道:“别看了,他还没死。大概还过半个时辰吧,他身上的血就差不多流干了,到时候应该也差不多会死了。” 那人脸色一变,眼里有了恐惧。 她嘴角一勾,又问,“你喜欢这种死法吗?” “五十人,我们一共进来了五十人。” 沈归舟神色不变,云泽倒是一惊。 若做探子,这人未免也太多了些。 “你们来干什么?” “……刺,刺探军情。” “刺探军情?” “是的。” “刺探军情,用的着这么多人?”沈归舟猝然出手,将他拉到地上躺着的同伴面前,“看来你很享受这种死法。” 那人瞳孔一缩,“我说,我说。是我们将军制定了攻城计划,让我们先混进城,然后想办法干掉城楼的守兵,好和他们接应。” 里应外合。 “什么时候?” “今晚四更。” “一共有多少人?” “一万。” 沈归舟神色依旧,“通关文牒是谁给你们的?” 那人正犹豫,匕首贴近了皮肤。 “我,我不知道,出发的时候将军就给我们了。” “你们剩下的人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们是分散进城的,约定动手前再汇合。” “时间、地点。” “北城门,四更前一刻。” 沈归舟不再发问,手中匕首直接划过了他的脖子,那人再也不能呼吸。 云泽在旁边听的心惊胆战,不曾想竟然有这样一个阴谋。 “一万敌军今晚攻城,怎么可能呢?落日峡有十万大军守着,他们可能进的来?” 沈归舟站起身来, 看向那张堪舆图,道:“他们不需要通过落日峡。” “不需要?那他们怎么进来?” “无涯山。” “无涯山?”云泽惊诧,“那里并没有通往运城的路。” 沈归舟在心中叹息一声。 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落尘出声,“没有官道,并不代表没有小道。再说,这个世上的路都是人走出来的。” 云泽终于反应过来,“夫人是说......属下马上去城外搬救兵。” 说着就要往外走。 “回来。” 沈归舟对云泽这个脑子,有些无语。 “你觉得如果运城打起来,落日峡的人还能来救援吗?” 云泽脑子转了几圈才明白沈归舟话里的意思。 这边一动,落日峡那边怕也是不会安宁。 云泽一慌,下意识问沈归舟,“那夫人我们该怎么办?” “运城的防卫如何?” “加上王府私卫,大概有三千人。” 沈归舟沉吟片刻,吩咐云泽,“你现在去官府,就说王府遭窃,让赵昆鸣立即封锁全城,捉拿盗贼。” “夫人这是,不想惊动敌人?” “另外,将能用的兵力全部调到城墙上去。不仅仅是北城门,西城门那儿也要加强戒备,我会在北城门那儿等你。” 云泽领命而去。 沈归舟又对落尘道:“尘哥,探子的事就要麻烦你了,不必留活口。另外,我还需要你出一趟城,让卓灼立马带人进城来。” 落尘什么也没说,立马带着人走了。 两人都走后,沈归舟立马唤来老管家,让他召集了王府所有的侍卫。 人不多,只有五十来人,好在王府的侍卫都是战场上下来的,身手都不错。 沈归舟吩咐侍卫长,让他带着人去北城门。 “发现形迹可疑者,就地格杀。” 侍卫长知道这位夫人的地位不一般,又想起刚刚云泽出门时的嘱咐,一切听夫人吩咐,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立即带着人往北城门赶去。 沈归舟随后也步出王府,她没有直接去北城门那儿,而是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第281章 雪夕 两刻钟后,她走进西街的一家酒楼。 风花雪月。 她进门时,正在打扫的小二告诉她,已经打烊了。 她继续往里走,摸出一块血红色的玉佩,举到小二面前,道:“我要见你们老板。” 小二那句打烊了被堵回去,赶紧先去关上房门,然后恭敬地接过玉佩,快速朝后院走去。 半盏茶后,有一美人匆匆而来。筆趣庫 “公子。” 沈归舟回头。 美人眼里闪过欣喜,她上前一步,“公子,真的是你。” 沈归舟嘴角扬起,道:“雪姐姐,多年不见,你可安好?” 美人雪夕眼里有泪光涌现,道:“公子安好,我便安好。” 知晓清秋馆着火后,她就一直在等故人来。 她知道,她一定会来的。 两人对视良久,雪夕有些局促地道:“公子,快坐。” 转头又吩咐小二,“快去备炭火和暖炉来。” “不用了。”沈归舟制止她,说明来意,“我这次来,是有事要让你去做。” 雪夕递给小二一个眼神,示意他下去,柔声对沈归舟道:“公子有事敬请吩咐,雪夕万死不辞。” “召集人手出城,三更之前毁掉北城外的安定桥。办好之后去天垣山下猎户村等我,最多两日我会和你们汇合,记得准备好十五日的干粮。 “是。”雪夕没有问原因,立即应承下来。 送走沈归舟,风花雪月便关门打烊。 沈归舟从风花雪月出来自己也往北城门走去。 冬夜的街道上空无一人,沈归舟快步走着,脑子里努力回想整个北疆的地图,思考自己是否有遗漏的地方。 看到沈归舟,城墙上的云泽立马迎下来。 沈归舟问:“如何了?” “城里能用的兵力都已做出部署,官府那边属下也已经打过招呼,让他们派人随时准备维持城里的秩序。” 城墙上有哨兵快步下来,“报,城外有人正在向这边靠近。” 沈归舟和云泽上了楼,往下看了一眼,黑灯瞎火的看不清什么。 “什么时辰了? ” “离子时还有半个时辰。” “没事,是卓灼。”说着,她就往城门口走去。 “卓灼?卓家寨的卓司主?”云泽诧异道:“他们?” 怎么会来这儿? 怔了一下,云泽反应过来,“他们是来帮我们的。” “嗯。” 沈归舟没有说卓灼是她特意找来的。 “把你的令牌给我。” 云泽问都没问,立即将自己的令牌取给她。 “把城门打开。” 沈归舟下令开城门,阻断了云泽的疑惑。 卓灼一进城就看到了沈归舟,人还未下马,长鞭就甩了过去。 “沈小四。” 沈归舟侧身一躲,眼中有点心虚。 卓灼见她还敢躲,立马跳下马来,“你还敢躲?” 她手里的长鞭也没停下来。 沈归舟一把握住她的手,“我们的事,晚点再说。你先去西城门那儿,不管城内城外,形迹可疑者,就地格杀。” “沈小四。”卓灼明显还很生气。 沈归舟将云泽的那块令牌放到她另一只手里,然后捏了一下她的脸,温声道:“乖。” 云泽看着这一幕,冒出一身鸡皮疙瘩。 明明沈归舟捏的是个女的,可为什么他有一种他们王爷被……的感觉。 他打了个激灵,一定是他想多了。 卓灼咬着牙道:“沈小四,你给我等着,等今天的事完了,我一定拆了你的骨头。” “好,我等着。” 至于到时候她还在不在这里,她就不敢保证了。 卓灼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带着卓家寨的几百人朝西门而去。 卓灼的最后一句话拉起了云泽一段并不深刻的记忆。 原来昨天晚上他遇见的那个姑娘竟然是她。 他看向沈归舟,他就说,今日在清秋馆,他怎么觉得沈小四这个名字这么耳熟呢? 原来,他是真的听过的。 两次遇见卓灼都是黑灯瞎火,均未能看清她的容貌。 他开始有些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女子能让他们这位夫人惧让三分。 走了一段的卓灼突然又调转马头,跑到沈归舟面前, 道:“放心,那边我都安排好了。” 沈归舟微笑点头,这是她和卓灼的默契。 看着卓灼离去,云泽问沈归舟:“夫人,我们真的不向落日峡求援吗?” 沈归舟往城门口的一家茶寮走去,等在茶寮中坐下来,她道:“天亮的时候,让他们派人过来收尸。” 云泽:“.......” 半响他才反应过来,问:“夫人可是还做了其他安排?刚刚卓司主.......” 沈归舟裹紧狐裘,坐在凳子上靠着柱子睡了起来。 闭上眼睛之前,她道:“现在还早,让城墙上的人轮班休息一下。” 云泽看着闭着眼睛的他,有点懵。 这是心大还是自信? 想起她是沈小四,他还是跑上城楼按她的吩咐做了安排。 四更时,落尘出现在北城门,看到沈归舟,将狐裘解了下来,想给她披上。 他还未靠近,她便醒了过来。 “来了。” 落尘将狐裘收了回来,“嗯,人都找到了,尸体已经送给赵昆鸣了。”筆趣庫 沈归舟没什么诚心地说他,“大半夜的,你给人家送那么多尸体,没把人吓着。” 落尘笑得儒雅,“我拿的晋王府的令牌。” 沈归舟笑了,落尘还是那个落尘,做事利落干净,不给自己惹麻烦。 这时,四更的更鼓声敲响。 沈归舟垂眸沉默了一息,再抬头,笑容收了起来,“我要再去一趟天垣山,灼灼那边还要麻烦兄长多照看。” 昨日猎户开口时,落尘就已经知道她会做出这个决定。 所以,她说出这话时,他并不意外。 “什么时候去?” “暂时还不确定,不过大概就这两三天吧。” “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了,运城这边需要你帮忙看着,别人我不放心。” “要不,我给言公子写信吧,让他过来,有他在,我才能放心。” “尘哥,我说过,我不想打扰他了。放心吧,这次我带了人去。” “可是......” “放心,我一定还会回来的。” 第282章 甩掉 沈归舟让落尘去了西城门帮卓灼,自己起身走出茶寮,上了城墙。 云泽一直在城墙上盯着,眼看就要到敌军约定袭城的时间,他整个人都崩了起来。 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城外,连沈归舟上来他都不知道。 “有动静了吗?” 沈归舟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将他吓了一跳。 “暂时还没有。” “没有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云泽:“……” 等有动静了再紧张那不就玩完了。 “夫人,不是说四更吗?这怎么还没动静,难道他们改时间了?” 沈归舟看着城外,“他们可能路上耽搁了。” 沈归舟说的云淡风轻,云泽却是表情一僵。 这事还有路上耽搁的。 紧接着,沈归舟又补了一句,“毕竟这雪也下的挺大的。” 这么大的雪,应该能把鲜血和尸体掩盖吧。 云泽抬眼,雪是下的挺大的。 有侦察哨匆匆跑上来,“报,城里有动静。” 两人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两个目力极佳的人果然在城中看到人影。 目测,还不少。 “他们是?” “一个不留。” 云泽的问话刚出口,就被沈归舟冷厉的命令打断。 云泽很快会意,命令士兵弯弓搭箭。 …… 白雪被鲜血染红,看着一地的尸体,确定没有逃脱的,也没有活口,云泽才问坐在一旁看戏的沈归舟,“夫人,这些人是?” “死人。” 云泽:“......” 她说的对。 这时有人从一具尸体上发现一块令牌。 “是玄杀帮的人。” 玄杀帮云泽自然知晓,面露愤色,“玄杀帮,他们竟然敢勾结外贼。” 沈归舟将那块令牌拿过来,嘴角一勾,道:“二十年前,有一个北漠商人,以经商的名义来到运城。离开时,他送给当时的典丞一个绝色美姬。后来,美姬的哥哥过来投靠她,在城里开了一家酒楼。又过了一年,典丞这个名义上的小舅子给他介绍了他们店里的一个常客。” 她瞥了云泽一眼,“ 这个常客在城里做着一些见不得人但也无伤大雅的小买卖。三年之后,这个常客在城里最繁华的地方开了清秋馆,六成的收益都会送给他的这位伯乐。又过了不久,那个常客的小买卖变成了北疆三大帮之一的玄杀帮。” 虽说朝廷官员时有调动,但大概是北疆苦寒,这位小官之后多年一直都在这北疆打转。 云泽听的目瞪口呆,脑子一转,明白了一些事情。 当时的那个典丞是赵昆鸣,而清秋馆就是敌国培养探子的地方。 “所以,夫人,您昨日烧了清秋馆并不是随意为之。” 沈归舟没有否认。 “两个月前,有一个人从清秋馆带走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她淡声道:“荒海连城的堪舆图。” 云泽瞳孔瞬间放大,回过神来,“属下这就去太守府,将赵昆鸣抓起来。” “不用。” 闻言,云泽刚提起的脚步一顿,很是不解。 “他那个废物也只是知道捞钱而已,留着他还有用。” 就算是这样,那也不应该放过这种人吧。 云泽还未开口,沈归舟又问他,“这事你不知道?” 云泽如实道:“属下不知。” 沈归舟侧过视线,“陈霄掌管墨阁,你……” 她话说一半,突然不说了,看着他的眼神变得像是惋惜……还有同情。 云泽被她看的一头雾水,就在她转过头去时,他恍然大悟,“夫人,您是想离间属下吗?” 沈归舟:“……” 她又将视线转了回来,痛心疾首,“我是这种人吗?” 云泽:“……” 她不是这种人吗? 沈归舟看了一眼天色,对云泽道:“留些人,在这里收拾一下,尸体全部给我挂到城墙外。” 这个吩咐让云泽一怔,忘了赵昆鸣的事情。 这时,有传令兵赶来,“报,敌军出现在西城门。” 云泽一怔,问:“不是说北城门接应吗?” 传令兵又道:“一刻钟前,卓司主已经带人将敌军尽数剿灭。云侍卫,卓司主,说,让 您带人去.......“ 说到此处,传令兵有些犹疑。 沈归舟善解人意地接了一句:“云泽,你带一队人去西城门那儿帮卓灼收拾一下残局。” 传令兵松了口气。 传令兵一句话喘三下,直接将云泽说懵了。 半天之后,云泽恍然大悟:“夫人,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敌军会从西城门进。你让我带人守在这里,并不是为了对付外敌,而是为了抓住城里的内奸。” 沈归舟有点困,打了哈欠,道:“算是吧。” 云泽得到回答,心中冒出一堆疑问,一时间却不知道先问哪个好。 沈归舟又恰时补了一句,“不过,我不是早知道他们会走西城门,是我让他们走的西城门。” 云泽:“......” “你想知道的可以去问卓灼,她会告诉你的。我有点累了,先回去睡一觉。” 云泽这才想起沈归舟身体还没好,在这雪地里熬了一夜,赶紧吩咐了人马送沈归舟回王府。 沈归舟也没拒绝,上马的那一刻,她叮嘱云泽,“卓灼若是找我,就说我去浮楼了。” “是。” 侍卫将沈归舟送回王府,老管家还未睡,且就在门口守着。 虽然不知道城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看她和云泽将王府的侍卫全部调了出去,就知道定有大事发生。 担心一夜,现在看到人终于安下心来。 沈归舟回房后,找出笔墨想给陈穆愉写封信。写了好些次,都不满意。 最后,她只写了一句:“我出去办点事,办好就回,不用担心。” 天色大亮时,她将信交给管家,嘱咐他陈穆愉回来时交给他。 随后,她便策马离开王府,直奔北城门而去。 途中,她本想去浮楼见一下卓灼,思考之后,还是放弃。 以那个丫头的性子,见了她必定是会要缠着她的。 巳时她出现在北城门,守城门的士兵见到她二话没说,立即放行。 她出城时,玄杀帮那一百多号人的尸体已经悬挂在城墙上,看着恐怖又壮观。 第283章 入山 走了十里地,城外竟然还有个出摊的老头。 摸了下肚子,好像有点饿了。 她点了一碗面,等面的时间里和老头聊了起来。 “大爷,这么冷的天还出来摆摊啊?” “在这儿摆摊,如果我儿子回来,老头子就能看见了。” “你儿子是出远门了吗?” 老头将面端了上来,“他是当兵的,就在沈家军里,十几年没归家了。” 沈归舟拿着筷子的手一顿,不再说话。 她大口吃碗面,留下一锭足足十两的银子,上马离去。 将士百战死,皆是不归人。 她刚走一段,身后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 起初她没当回事,过了一会她好像听到了云泽的声音。 “夫人。” 回头一看,只见大雪里有一人一骑朝着她这边疾驰而来。 离得近了,她发现那哪里是像,那就是他。筆趣庫 “夫人。” 看着气喘吁吁的云泽,她表情有一瞬的僵硬,问:“你怎么追过来了?” “直觉。” “直觉?” “每次夫人准备甩掉属下的时候,都很好说话。” 沈归舟面露一丝尴尬,有吗? 好吧,这个好看的小弟弟终于变机警了。 “我要去办事,不方便带你。” 沈归舟有些后悔,刚刚若不吃那碗面,此刻她是不是不会被追上。 “没事,夫人你就当我不存在。” 沈归舟:“.......” 深呼吸一口,她还不死心,“跟着我很危险的。” “是又要去抬尸体吗?” 沈归舟一怔,随后脸上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这时云泽从身上掏出一叠银票,“夫人,这次我们不缺钱。” 沈归舟的笑容定格在脸上,“呵呵,很好。” 翌日黄昏,云泽跟着沈归舟到达天垣山脚的时候,没有过多意外。 “夫人,你是找人吗?” 沈归舟看着被大雪覆盖的高山,沉默良久后,道:“算是吧。” 云泽不解,什么叫算是吧。 这时,有人从猎户村里出来。云泽起初以为是猎户,还想着上前问路,等人走近了,发现不对。 那些人明显 不是猎户的打扮,还带着兵器。 云泽心中升起戒备,手已经握紧剑柄。 “公子。” 为首的人纱巾蒙面,朝着沈归舟行上一礼,一声公子叫的云泽诧异不已。 其他的人也跟着恭敬朝沈归舟行礼。 沈归舟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来人。 “雪姐姐,辛苦了。” 云泽看着打着招呼的两人,这才知晓这些人是沈归舟的人。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他们,一行五人,有男有女,神情肃穆。 看着都不是简单的人物,他一个也不认识。 有前几次的经验,他也谨慎的没有贸然开口,安静地跟在沈归舟后面。 等跟着他们来到村子里他们落脚的地方时,发现这里还有二十来个人。 云泽莫名地松了口气,这次若是要抬尸体,应该也轮不到他了。 因为天色已晚,沈归舟决定就地再住一晚,明早出发进山。 雪夕是个办事利落的女人,吃穿住行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沈归舟不说,她也不问她到底是让他们去山里找什么。 夜半时分,沈归舟睡不着拿出雪夕找来的天垣山地图研究。 地图并不完整,最中心的那一块是空白的。 但这已经是雪夕能找到的最完整的地图。 地图上有标识的地方有一半她都走过,另外一半上次落尘去过。 她看着空白的那一部分,心中有些堵。 这次,她一定要找到他们。 翌日一早,他们就进了山。 本来雪夕找了个当地的猎户带路,却被沈归舟拒绝。 猎户敢去的地方,她都走过。她没走过的地方,猎户也不敢去。 云泽跟在沈归舟身边,明显感觉到,她越往里走,整个人散发的气息就越沉重。 看着其他人都不多话,他虽然心中诸多疑惑,也不再随便开口。 一行人在山里小心翼翼走了三天,有惊无险的到达黄泉岭。 在前面带路的沈归舟开口,“各位,这个地方叫黄泉岭,当地有一句童谣,一入黄泉,有去无回。再往前走,我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如果有不想走了的,我不强求 。” 她将视线转向雪夕,“雪姐姐,你也一样。” 雪夕一身劲装打扮,看着很是利落,开口声音却是温温柔柔的。 不过,这温柔中,有着不可动摇的坚毅。 “公子,雪夕十三岁时得遇公子,蒙公子庇佑,才能有今日之雪夕。他们也是一样,北疆烽火,食不果腹,若无公子,他们也已是黄土一撮。今生能为公子身死,是吾等之幸。” 这些人都是雪夕精心挑选出来的,都是十几年的老人。 听闻雪夕之言,大家异口同声,“公子之需,我等万死不辞,请公子允许我等追随。” 沈归舟看着众人,面上又添了几分严肃,“你们的命不属于我,它只属于你们自己。” 生命之重,太过沉重,她要不起,也已背不起。 雪夕看着她道:“雪夕这一生,只想伴公子左右。” 沈归舟看着她沉默许久后转身朝前面走去。 看着亦步亦趋跟在步沈归舟旁边的雪夕,云泽骤然觉得他家的王爷的情敌……可能很多。 男女通吃。 南泉县上,苏阳城中,那些流言可能不全是流言。 他觉得自己此行责任重大。 蓦然觉得有点冷,回过神来,见大家已经走到前面,他赶紧跑着追上去。 走入黄泉岭的第二日,一行人终于知道为什么会有那句童谣。 他们走了一天,发现无数次经过了同一个地方。 白雪覆盖之下,他们也无法分清方向。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有惊无险了几日的他们遇到了觅食的白虎。 “公子,你先走。”雪夕和几人立即挡在沈归舟面前。 云泽也拔出剑护住沈归舟。 沈归舟没有走,她依旧在观察地形。 很明显,他们遇到了传言中的鬼打墙。 她不相信这个世上真的会有这种事情。 雪夕使了个眼色,做好攻击的几个人就准备先下手为强,来个偷袭。 白虎蓦地发出一声鸣叫,吓得大家心中一抖。 除了沈归舟。 她重新将视线看向白虎,发现白虎也在看她。 这一看,她拨开前面的人,朝前走去。 第284章 危险 “公子。” “夫人。” 沈归舟摆手示意他们不要慌张,她一出来,白虎也上前来。 这一幕看的旁人心惊胆颤,想把她拉回来。 她却突忽然伸出手放在嘴边,模仿出一声虎啸。 她一叫,老虎朝她扑过来。 “夫人。” “公子。” 众人齐齐去拉她,眼看就要拉到她,她骤然展开双臂,没有丝毫要闪躲的意思。 其他人心跳都要停止了,云泽和雪夕眼见就要拉住她的手,白虎却比他们快上一步,扑倒沈归舟。 云泽和雪夕的长剑纷纷朝着白虎落下去,就要刺中它时,沈归舟发出笑声。 定睛一看,只见沈归舟抱着那只白虎笑得十分开心,白虎也没咬她,而是动着脖子将毛茸茸的头往她颈边蹭。 “你怎么在这儿?” 一群人傻愣当场。 “夫人?”云泽伸出手,想要把她拉开。 她抬头对众人道:“没事,我们认识。” 其他人:“......” 她摸着它的头,“小白,你先让我起来。” 白虎依旧蹭着她的脖子,似乎不愿。 沈归舟无奈,“你太重了。” 然后,众人真的看见白虎往后退开。 目瞪口呆之际,云泽防备,雪夕还不忘将沈归舟拉起来。 “公子,它?” “没事,它不会伤人的。” 沈归舟靠近白虎,用手顺着它的毛,笑得如见到多年的老友,“小白,你这是搬家了吗?” 云泽脑中冒出一句话:老虎头上拔毛,找死。 心提到嗓子眼,竟然见白虎点了点头。 沈归舟眼里都有了笑意,“能再看见你,我很欢喜。” 白虎似乎也很欢喜,又靠近她蹭了蹭。 她环视一周,心中一喜,对小白道:“小白,我迷路了,能给我带个路吗?” 小白再次点头。 看着白虎慢慢地在前面走着,还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沈归舟,见到她笑,它似乎也是笑的模样,云泽觉得自己的脚有种踏在云端上的感觉。 活久见。 他悄声问一旁的沈归舟,“夫人,您确 定您这位……朋友,能带我们出去吗?” 沈归舟嘴角的弧度还在,“它是丛林之王。” 云泽:“……” 明白了。 “那,那它,为什么叫小白?” 这位……仁兄怎么也和小挂不上勾吧。 沈归舟难得爽快地回答:“我刚认识它时,它就一只小猫那么大,全体雪白,于是我就叫它小白了。” 言沐竹见她喜爱,就让她给它取个名字,可是她懒,便随口叫它小白。 云泽:“……” 在小白的带领下,一个时辰后,一行人终于走出了那片密林,来到一片较为空旷之地。 也因有小白的护航,不少觊觎他们的山间野兽都望而却步。 在这山里转了几天的人,终于松了口气。 沈归舟让大家就地扎营,在这里过夜。 小白没走,一直站在沈归舟身边。 最初的害怕惊恐平复,再看小白,一行人倒觉得它有几分可爱。 有小白在,他们也不怕山间野兽了,营帐搭好,围坐在篝火边,前所未有的轻松。 雪夕去给沈归舟送吃的,见到它睡在沈归舟脚边,有些害怕。 “公子,你今晚就和它这样睡啊?” 沈归舟笑着拍了一下旁边的位置,示意她坐。 “小白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后来,它又救过我。它不会伤害我的,你们不惹它,它也不会伤你们的,放心吧。” 说着她将手里烤好的馕饼分了一块给小白。 这个吃荤的物种竟然咬着囊饼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雪夕看的又是神奇又是害怕,第一次不敢和沈归舟多待,起身打算走远一点。 沈归舟叫住她,“雪姐姐,你就不问问我带你们来这种鬼地方干什么嘛?” 雪夕停下,许久才道:“公子,您是在找林大哥他们吧?” 沈归舟看着她,有些诧异,没想到她竟然都知道。 雪夕重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道:“当时,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我是怎么也不相信林大哥他们会叛国的。可是,沈家最后都说他们通敌叛国,您不在了, 我们也是有心无力。” 沈归舟拿着饼的手一顿。 “公子,其实,我早知道,他们来了天垣山。您知道的,论消息的速度,风花雪月的确比不上云中楼,可是查案逼供,他们不如我们。” “后来,落尘派人找过他们好几次,都是无功而返。我不甘心,又用了很多方法调查,知道了他们可能来过这里。” 她顿了一会,“其实,我也带人来这找过。可是雪夕没用,没能找到他们的踪迹。” 沈归舟沉默许久后才开口,“雪姐姐,你说,如果他们真的在这儿,他们会不会怪我?” 雪夕握住她的手,温柔笑着,道:“公子,我不知道当年出了什么事,但是我知道,我的公子啊,这些年肯定吃了不少苦。” 她的手抚上沈归舟的眼睛,她好看的眼睛里藏匿着心疼,“因为,这双眼睛里的星光不见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道:“公子,如果以后我死了,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我定不会忍心责怪我的公子,林大哥他们不仅把你当将军,更把你当弟弟,我想,他们也定不会忍心责怪你的。” 沈归舟良久没说话。过了片刻,她靠在雪夕的肩膀上,道:“雪姐姐,你今晚陪我一起睡吧。” “好。” 雪夕看着这个依偎着她的人,满眼心疼。 她突然不大想找到他们要找的人了。 若他们真的在这山中找到他们,那她善良的公子该如何承受。 都说深山有幸埋忠骨,可若忠骨露于野,那该何等凄凉。 翌日,小白带着他们又在大山中翻过了几个小的山头,最后停留在一片榛树林里。 林中,小白不肯再走,云泽好奇,“它是累了吗?” 小白瞪了他一眼。 云泽不敢说话了,这真的是一只很有脾气的老虎。 沈归舟抚摸着它的毛问它,“怎么啦,小白?” 小白抬起头,用下巴点了一下前面。 沈归舟没懂,“前面有危险吗?” 小白又用爪子刨着地上的积雪,似乎有些气愤。 第285章 白骨 沈归舟还是没懂,“小白,你是不是饿了?” 小白气得直接在原地趴下。 雪夕笑道:“它还挺有脾气。” 沈归舟有些尴尬,是挺有脾气的,一点都不给面子。 她也蹲下来,想问它怎么啦? 刚要开口,就发现不对。 正对着她的那棵榛树长得特别粗壮,她又环视一眼,不仅是那一棵,是这整片榛树林都长得很是粗壮。 她快速朝后看了一眼,在他们后方五丈之外的榛树明显要小很多。 雪夕最先发现她的不对,“怎么啦?公子。” 沈归舟盯着小白看了一会,眼里涌现出慌乱,她起身朝着后面的榛树跑去,仔细对比一番,那里的榛树的确比前面的瘦小。 她抬头看了一眼地形,如果有雨水、光照,那这一片都应该是一样的。 如果一样,那为什么前面那一片会长得粗呢? 为什么呢? “夫人,可有不对?” 云泽和雪夕赶紧跟着跑过去,都发现她的神色不对。 雪夕脑中有光闪过,她好像猜到什么。 “公子,您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沈归舟看着那片长得非常好的榛树林,提脚想往前走,身体却是一跄。 “公子。” 好在雪夕手快,及时扶了她一把。 站稳后,她推开雪夕,从旁边的雪地上捡起一根枯枝。 她拿着枯枝跑向前面那片树林,最后在一棵茁壮的树下用枯枝刨着雪。 最初,她的动作很慢,渐渐得越来越快。 云泽走过去,劝道:“夫人,您要找什么,属下来吧。” 沈归舟拂开他想要帮忙的手。 雪夕好像明白了什么,喝令道:“把雪弄开,挖。” 北疆已经下了快半个月的雪,这深山之中,积雪已经没到小腿。 沈归舟后来嫌枯枝太慢,直接动手。 云泽惊呼,“夫人。” 沈归舟推开他,“走开。” 声音不大,仿佛有些颤抖。 云泽也是个聪明人,明白过来,她可能是找到要找的人了。 他不敢再去帮忙,只能和其他人一样,拔 出长剑,将旁边的雪给挖开。 雪挖开了,什么都没有,沈归舟继续用手挖。 手扣不动冻土,她便抽出那把小巧的匕首,一下一下地挖着。 “这里有尸骨。” 突然有人大喊一声,所有人立即看向他。 这一刻,整个山林只剩风雪之声。 良久之后,沈归舟挥舞着匕首在冻土上一下一下地戳着,用手将土挖出来。 很快,她摸到一样坚硬的东西,手顿了一下。 一息过后,她直接用手将上面的土全部给弄开。 那东西终于显现出来。 那是一只已经变成白骨的手。 这时,又陆续有人挖到枯骨。 沈归舟觉得自己胸口难受的厉害。 如何个难受法,她无法形容。 她深吸一口气,加快手上的动作,一整条胳膊出现在她的面前。 云泽听到尸骨时,惊了一下。 瞥见沈归舟的手指出血了,他吓了一跳,担心不已,“夫人,您的手流血了。” 沈归舟恍若未闻。 “属下来弄吧。” 云泽也不敢拉她,拔出剑就想要帮她,被她一把推开,“走开。” 她的声音依旧不大,却仿佛是咬着牙说的。 雪夕听见声音,赶紧跑过来。一把抓住她还在挖尸骨的手,“公子。” 沈归舟推开她。 雪夕稳住身形后又拉住她,“公子,别挖了。” 沈归舟还想推开她,她一把抱住她。 “公子。” 沈归舟推了几次没推动,终于不再推她。 许久后,雪夕放开她,柔声道:“公子,乖乖坐着,这件事,我们来做。” 沈归舟呆呆地看着其他人将枯骨一具具从雪地下挖出来,然后再摆放在雪地上。 那一刻,她连山间的风雪声都听不到了。 云泽年少时,就跟着陈穆愉上战场杀过敌,也和沈归舟在战场上抬过尸,但是第一次见一地枯骨。 也是第一次见沈归舟满脸灰霾的模样。 她没有落泪,可他在她身上看到了难以言表的悲伤。 天黑时,大家还在那片林子挖着,地上已经摆上好几十具 尸骨,这样的工作也不知道要进行到何时。 帮忙挖掘的过程中,他看见本来是坐在雪地里的沈归舟忽然屈膝抱住自己。 那双已经无光的眼睛无神地看着他们。 当天晚上,他们没敢歇下,而是轮班挖掘。 直到第二天下午,整片林子都被他们翻开。 枯骨摆了一地。 雪夕走向沈归舟,道:“公子,一共是一百三十一具,少了一具。” 沈归舟看着那一地的尸体,半响后才轻声回道:“没少,都在这儿了。” 云泽听不懂,雪夕心中则有几分惊讶。 沈归舟站起来,抱着腿在雪地里坐了一天一夜,起来的时候,她差点摔倒。 雪夕和云泽都伸出手去,想要扶她。 她只是踉跄一下,又重新站稳了。 和昨日发现尸骨时不同,此时的她看上去极度冷静。 她朝那些尸骨走过去,站在边上盯着看了许久。 云泽和雪夕对视一眼,谁也不敢上前。 后来,她在枯骨旁蹲了下来,捡起了他们脖子上挂着的铁牌。 云泽之前就注意到了,每具尸骨上都有那样一块铁牌,上面都是同样的字迹刻出了一个名字。 他还注意到,那些铁牌和京都那个叫陶义的疯子脖子上戴的一模一样。 现在想来,那应该是和王府令牌一样的东西。 她摸着铁牌上的字,许久之后她又放下。 她一具具看过去,最后她停在了一具枯骨面前,看着那块铁牌许久。 云泽和雪夕对视一眼,放轻脚步看过去。 云泽伸长脖子瞥了一眼,铁牌上面,似乎写着林时二字。 “公子。”雪夕终是担心地唤她。 沈归舟没出声,背对着他们,仿佛已经变成一座雕塑。 雪越下越大,挖出来的尸骨上面很快又重新覆盖一层白雪。 云泽知道她身体不好,这荒山野岭的,怕她再这样下去会把自己给熬倒了,有些担忧。 想安慰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看了一眼雪夕,雪夕也没有办法,只能朝他摇头,意思让她自己呆一会。 第286章 自责 这时,小白走过来,它在她的身边卧下,将头埋在她的脖子里。 云泽和雪夕顿时看小白顺眼了。 天要擦黑时,沈归舟终于站起来。 她轻声道:“今晚在这里休息一夜,明日就回吧。” 雪夕见她神色木然一时不知她到底有没有事,看了一眼看快重新被覆盖的尸体,犹豫几次,还是说出了那句斟酌许久的话。 “公子,那林大哥他们怎么办?带他们回去还是?” 就地埋葬。 最后四个字她终是没说出来。 沈归舟脚步顿住。 雪夕见她不说话,迟疑片刻,还是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 “公子,我们要把这么多尸骨全部带走有点困难。如果您不舍他们,要不我们先出去,之后我再带人来把大家带回家。” 沈归舟看着一地的尸骨,眼神闪了一下。 手握成拳,指甲陷进皮肉里。 云泽见状,小心提出建议,“要不将尸骨火化。” 话说一半,雪夕用手撞了一下他的胳膊。 只是这提醒还是晚了。 沈归舟猛然转头,看向他,眼神阴沉,杀气迸裂。 云泽遍体生寒,“……” 他说错话了吗? 雪夕赶紧往他前面一挡,替他求情,“公子,他不知道,您别怪他。” 云泽心也提了起来,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好在雪夕的求情起了作用,半响之后,沈归舟将视线收了回去。 身上压力骤减,云泽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正犹豫是不是该道歉时,雪夕给了他个噤声的眼神。筆趣庫 沈归舟再次盯着尸骨发起呆来,这次,没人再敢出声。 沉默良久后,憋了几天的沈归舟忽然大叫一声。 “啊。” 她的叫声透过风雪,飘过高山,回荡在天垣山。 其实今日这一幕早在沈归舟的意料之中。 她不能承受的是,他们因她暴尸荒野十二年,她却偏安一隅,不问世事。 如今,她翻山越岭终于找到他们,她又无法立即带他们回家。 他们多数与她年少相识,个个待她如兄 长,曾经无数次和她出生入死,然而,如今她连带他们回家都做不到。筆趣庫 就这么简单的事她都做不到。 她做不到。 荒山白雪,这里都是不归魂。 云泽看着她,不敢上前。 雪夕听着她的叫声,心中剧痛。 她感受到了公子的难过和悲泣,还有深深的自责。 她冲过去一把抱住她,“公子,雪夕这就去找人来,把他们带回去。” 沈归舟离开运城的第三日,护国公沈峰率十万援军抵达荒海连城,比大家预测的还要早上半日。 彼时,甘州大营的骑兵营已经全军覆没,听着赤丹铁骑撼动冰原的马蹄声,他们才真正体会到沈家军的不易。 那只天楚雄师或许的确已经迟暮,但也绝不是已经懦弱不堪。 他们会败,是因为敌我双方差距乃是天地之别。 好在有陈穆愉亲自坐镇,这位年少时名动北疆的尊贵亲王也不是虚有其表,调兵、遣将、迎战、杀敌皆不输沙场老将。 李仕承守边三十载,年过五十,依旧硬朗。他熟悉荒海连城的地形和防御,琼州营又皆是从沈家军中脱离的老将,两万将士和甘州营的相比,战力高出不少。 如此一来,双方交战几日,虽然他们远不敌赤丹铁骑,但还是死死将敌军拦在荒海连城外。 沈峰的到来,让坚守多日的众人看到希望。 这位曾经声名赫赫的大将军威名犹在,一入北疆,各方势力触动。 赤丹大汗阿古勒虽气急不满,也只能下令退兵三十里,驻扎在贝伦冰原上。 沈峰和陈穆愉会师后,让陈穆愉退回城内,自己先去各个城墙上走了一圈。 陈穆愉回城后,陈霄带着运城刚刚送到的消息匆匆而来。 莽古平原的漠垚联军遣一万精兵悄声翻越无涯山,欲与城中细作玄杀帮里应外合,攻占运城。 一万精兵二更时在北郊遇安定桥塌,改道西行。 西行必须途经菡山,最后,他们在距卓家寨十里处遇陷阱,伤亡惨重。 四更时 ,玄杀帮连同帮主在内共一百二十人在北城门处,皆被伏杀,尸首悬于城墙之上。 后有联军残军三千抵达西城门,被卓家司主卓灼带人全部绞杀,敌军首级于翌日送往落日峡大营。 另外,当晚官府门前摆放了五十具敌军探子尸体。 运城之危,让刚刚从战场退下来的众人一阵心惊。 运城之危虽已解,众人还是一阵后怕。 韩扬最是清楚北疆情形,后怕的发言,“若是北漠攻占了运城,那今日这荒海连城?” 话未说完,在场的聪明人都已明白过来。 若是丢了运城,沈峰今日就根本抵达不了此处。 别说荒海连城,就算他们这些人怕都是身首异处了。 一常驻北疆的参将开口,“卓家寨已多年不与外界交流,不参与北疆诸事,此次为何会出手?” 此话一出,众人也皆是疑惑。 卓家寨的情况,北疆的老人都是知道的。自从卓家寨退出沈家军后,他们独守一山多年,不问北疆诸事。 不曾想,这次他们竟然会主动出手守护运城。 “大概是旧情吧。” 琼州营李仕承的副将刘守义突然开口,吸引了大家的视线。 “三十年前,没有北疆十八城,所谓守边,也不过是守着还未被占领的孤城运城而已。” 后来,沈家出了个天才,率领沈家旧部,从运城出兵,横扫三国,让那些远离天楚舆图百年的城池重新出现在北疆舆图上。 因为军防需要,沈星阑亲入鸰山,说服了卓家寨举族搬迁。 为显诚意,他将整个菡山许给了卓家寨,并让卓氏一族掌管沈家军的玄狐营。 当时还是少司主的卓灼跟着沈星阑征战四方,成为了北疆乃至天楚第一女将,巾帼之名,也曾令无数敌人闻风丧胆。 今日的北疆十八城,卓家寨也有一份功劳。 沈家虽未驻扎运城,运城对于沈家来说,意义却十分重大。 虽然后来卓灼带着卓家寨脱出沈家军,但她和沈星阑的情谊还是在的。 第287章 信件 “永盛十三年春,少将军征集北疆一百名最好的工匠花费一年时间修立安定桥,此桥坚不可摧,可用百年不止。” 陈霄明白过来,问:“刘将军的意思,这安定桥是有人特意让毁掉的?” “安定桥下有一条河,河深几丈,流水湍急,即使数九寒冬,亦从不结冰。若安定桥毁,北漠军想抵达运城,只能绕道西行。无涯山西,临近菡山,他们走西边,必须要过菡山,此乃卓家寨地盘。当年,为护卓家寨,少将军曾亲在周边设下严密防御,没人带领,十入九死。” 众人震惊,未曾见过卓灼的年轻人纷纷好奇这昔日的沙场悍将到底是怎样一位奇女子。 更是好奇当年的沈星阑到底是有多厉害。 送来的消息还说冯桡已让沈星耀率领沈家军入驻运城,接管运城防卫,运城暂时无忧。 知晓运城无忧,众人皆是松了口气。 虽然有沈峰的到来,目前的情形还是容不松懈,陈穆愉快速做出了一番安排,便让众人退了下去。该休息的休息,该忙的去忙。 众人一走,陈穆愉便问陈霄,“她现在如何?” 陈霄自是听出‘她’是谁,早有准备的他,立即回禀,“请王爷放心,夫人无碍。” 陈穆愉长舒口气,有些后悔,那日将她一人留在运城。 陈霄摸着手中刚刚不便拿出的消息有些犹豫。 陈穆愉注意到他的不对劲,“有话就说。” “启禀王爷,卓司主救援运城,可能不是因为沈家旧情。” 陈穆愉看向他。 陈霄将手里的另一份消息递给陈穆愉,“墨阁刚刚送来了消息,那日夫人离营,是和卓司主一同进城的。她们还一同去了赵府,看望赵无衣的遗孀。”筆趣庫 还未离开的韩扬一时忘了规矩,震惊道:“夫人和卓灼认识?” 陈霄点头,又道:“另外,下令伏杀玄杀帮的人是夫人。” 墨阁的消息写的很详细,将那日沈归舟同卓灼共骑一马入城之后的事都 一一纪实。 陈穆愉看完,有些意外。 不过已经知道她就是沈小四,倒也没多诧异。 她多年前便成名于北疆,认识卓灼和赵无衣也不是件怪事。 至于她伏杀玄杀帮,更是不意外。 陈霄没说之前,他便已猜测是她的手笔。 毕竟,云泽跟他多年,有几分本事,他是清楚的。 何况,平州城一役,也能让人看出他的这个小狐狸可不是一般女子。 想来,她是通过云中楼早就知晓了南垚的计划,然后做出了这些部署。 嘴角不自觉勾起,看来这保住荒海连城的功劳不是他的,也不是沈峰的,而是她的。 陈穆愉起身朝外走去,莫焰忙问:“王爷要去哪儿?” “回运城。” 赤丹虽然退兵,但形势依旧严峻,不过现在有了沈峰,这荒海连城也不是非他不可了。 倒是那只小狐狸,不知她身体好点了没。 离府多日,他倒是也有点想家了。 莫焰正要跟上,陈霄赶忙唤道:“王爷,夫人不在王府。” 陈穆愉停下脚步,看向他时眼神有点冷。 陈霄欲言又止。 “说。”陈穆愉的声音冷了几分。 “刚刚送来的消息还说,运城之危解除的第二日一早,夫人便带着云泽离开了运城。”他又掏出一封信,道:“另外,刚刚王府送来了信,是夫人留给王爷的。” 陈穆愉看着他,深邃的眼神越来越冷。 快速打开信封,看着上面的话,他眼角的冷霜慢慢化去。 那日他的话她终是听进去了。 知道回来就好。 只是,那歪歪扭扭的字...... 想起那日她浪费的那些许上好的宣纸,他哭笑不得。 看来,以后得找时间好好教她写写字,不然若是让人知道他的王妃写得一手奇丑无比的字,他的脸……。 一直注意陈穆愉神情变化的几人心情也随着跌宕起伏。 陈霄最是紧张,他自是知道陈穆愉很是看重沈归舟,感受到他情绪变化,后背泛起冷汗。看 到他笑时,瞳孔放大,一时有些好奇那信上写的是什么。 这时,只见陈穆愉缓缓将信纸折好,收了起来。 “陈霄,你跟了我多久了?” 陈穆愉语气很淡,话语落在陈霄耳中,他心中一抖。 “二十二年一百三十一日。” “若下次你还分不清轻重缓急,以后你就和韩扬换一下吧。” 陈霄心中一慌,忙道:“属下知错了。” 陈霄心中郁闷,他知道沈归舟的重要。但是刚刚那么多人在,他也不好一上来就说她的事。 他不能让他们这位主子落个为红颜误国的名声。 好在陈穆愉也是知晓他的这些心思,未再多责怪,换了个问题,“可让人跟着他们?” 陈霄这次反应极快,“王爷放心,云泽沿途留了信号,墨阁那边已让人跟了上去。只是,暂时除了知道他们往甘州方向去了,还不知道他们具体要去哪里。” 陈穆愉看着手里的信纸,片刻后,道:“告诉许侬,加派人手,赶往天垣山。” “天垣山?”陈霄震惊,“王爷的意思是夫人要去天垣山?” 陈穆愉没有说话,想起了那日运城中,她红着眼杀人的模样。 陈霄脑子一转,惊道:“落尘去天垣山是受了夫人之托?” 话音刚落,外面有人禀,沈峰求见。 陈穆愉看向陈霄,“你现在动身,立即赶往天垣山,去把她接回来。” 陈霄面色一怔,明白了,若不是北疆战事拖着,王爷怕是要亲自去的。 陈霄立即领命而去。 陈霄刚走,沈峰进了议事厅。 “末将见过王爷。” 陈穆愉在军中一向不摆架子,“老将军辛苦了,不必多礼,请坐。” 沈峰见礼后,也没多客气,在下首坐下。 陈穆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一身铠甲的他倒是比以往朝中见到的护国公要意气几分。 不过,他关注的不是这个,而是沈峰的脸。 以前他没发现,今日一看,沈归舟的眼睛和他的眼睛倒真是十分相像。 第288章 出山 沈峰是来和他谈荒海连城的防务的。 这位昔日的戍边大将做事一如往昔,雷厉风行。 这短短的时间内,他已经将各个军事要点重新安排好了守卫。自己也在城外巡视了一圈,回城后又去城墙巡视了一番。 比起甘州营的人来,他安排的防卫更是周全。 听了他做的部署,陈穆愉没有意见,只补充了一点。 仪城虽有天险,但也不可松懈。尤其是靠近悬崖那面,也应该加重防卫。 陈穆愉曾经看过仪城志,上面记载,当年沈星阑收复仪城,便是从那面悬崖攻上来的。筆趣庫 如今仪城虽未恢复生机,但防守还是不能忽视。 沈峰看着这位年轻的亲王,心中也起了几分钦佩,“王爷说的是,末将这就去办。” “老将军不必着急,这些事吩咐下去就好。您十日入北疆,也辛苦了。”陈穆愉看着沈峰铠甲上结冰的鲜血,诚心道:“刚才又经历了一番苦战,您还得多注意休息,不要太劳累,这北疆以后还得仰仗将军。” “王爷言重了,戍边守国,乃吾等本分。”沈峰有些惊诧,看着陈穆愉眼下的乌青,道:“倒是王爷,操劳多日,当多注意身体。” 他站起身来,拱手一礼,道:“王爷放心,此次,敌军不退,末将不会离开北疆。” 沈峰没有多做停留,表明决心后,便率人去其他几城巡查了。 陈穆愉看着他离开,终是没有问他是否知晓沈小四。 因为沈归舟去了天垣山,他便也没回运城。 有了沈峰这位昔日守北数十年的老将和十万援兵,荒海连城之危终于得到缓解。 虽然赤丹铁骑驻扎在贝伦冰原上,并没有要退兵的意思,但也不再敢轻举妄动。 只是,他们都清楚,这个冬日,这北疆的数十万戍边将士,怕是都不能回家过年了。 又在宣城待了三日,陈穆愉将荒海连城的防御全数交给沈峰,留下他带来的十万援兵,便带着琼州营和甘州营的人返回落日峡。 天垣山中,沈归舟没有带走那一百多具尸骨。 她拒绝了所有人的帮忙,用一双手,一把剑在冰天雪地里将尸骨一一安葬立坟。 整整五天五夜,她不曾闭眼,不曾休息,不曾进食。 她一直在重复做一件事情,挖坑,埋尸。 那一幕的场景,见过的人余生都未忘记。 一个身着红衣的姑娘,跪在冰天雪地里,双手满是泥土和鲜血,将雪地翻开,然后将一具具枯骨小心翼翼地安葬。 那一刻,云泽很是好奇,这些死去的人到底是何身份。 他想帮她,雪夕也想帮她,每一个人都想帮她,她却不让任何人靠近。筆趣庫 她将每一具尸体的头都朝同一个方向摆放,云泽不解其意,雪夕看了出来,那是漠苍山的方向。 雪夕曾听人说过,在漠苍山下,曾经住着一个隐居的老道士。老道士说,漠苍山是神山,只要死后能够看见漠苍山,那无论身在哪里,都能魂归故乡。 后来,那个人也葬在了漠苍山顶,俯瞰北疆十八城,佑北疆万民。 最后一具尸骨安葬好,沈归舟体力不支倒在了雪地里。 好在雪夕会些医术,进山时也带了足够的药材,没过多久她就醒了过来。 她拒绝了雪夕立即离开的建议,又在这里待了两日。这两日她一直在睡觉,第三日清晨,她终于精神起来。 她在林时的墓前,立了近半个时辰后开口,“林大哥,有件事想和你说一下。” 她垂眸,“我找到望舒了,说来也是……缘分吧。他很好,比以前要过的安稳许多,只是……他应该忘了以前的事情,我没有和他说你的事情,没去打扰他。” 默了一会,她才再次出声,“我想,这应该也是你所期望的。我相信,未来他也一定会比我们过的好,你亦放心吧。” 再转身,她身上再无悲伤和凄凉,仿佛,眼前一座座荒冢和她毫无关系。 只是,她看人的眼神仿佛多了一抹肃杀之气。 当日,她带着那些从 尸骨上取下的银牌和众人离开了那里。 小白则被她留在此处。 走到黄泉岭时,他们遇见了前来接应却不幸迷路的陈霄。 沈归舟看着狼狈的陈霄,又看向云泽。 云泽有些心虚。 正要开口解释,沈归舟带着雪夕走了。 陈霄想要替自己和陈穆愉说几句,被云泽用眼神制止。 得了机会,云泽问陈霄,不是留了记号,为何还会迷路。 陈霄让他自己看记号在哪。 云泽闻言,往周边一看,有些尴尬。 天垣山中日日大雪,他留的那些记号早被掩埋了。 大半日后,一行人跟在沈归舟身后走出黄泉岭。 重见外面天日,陈霄有劫后余生之感,终于知晓入山时从山民嘴中听的那句‘一入黄泉,有去无回’是何意了。 晚上休息时,他问云泽这几日出了何事。 陈霄是几人中最善人心之人,一见沈归舟就发现她有些不一样了。 神情之中少了以往的荒诞,散发的气息有肃杀之感。 云泽想起山中那一座座荒冢,张嘴终是无言。 最后他只是摇了摇头,“回去再说吧。” 陈霄通透,没有多问。 随后他用眼神看了一眼雪夕等人。 云泽只说:“他们是夫人的人。” 陈霄一眼看出跟着沈归舟的人都不简单,尤其是那个跟在她左右,用丝巾覆面的女人,身手恐怕不输他们。 他心中疑惑,沈归舟从哪里找来这样一群高手。 转而想起,她可是沈小四,作为曾经的万匪之首,身边多这样几个人好像也不是件怪事。 再看那个走在前面的人,他心情有些复杂。 三日后的傍晚,他们回到了山下的小山村。 村头的破土地庙里,雪夕和陈霄各自指挥着人忙活着。 沈归舟坐在火堆前看着火焰发呆。 这几日,她一直未开口,云泽和雪夕看她也小心翼翼的。 过了一会,雪夕端着烧好的热水递给她,欲言又止。 沈归舟端着热水,丝毫不觉的烫手,继续看着火堆发呆。 第289章 风起 半响后,雪夕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公子,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刚从外面巡视回来的云泽听见里面的对话,停在外面。 沈归舟迟迟未作回答。 就在雪夕以为她又不会说话时,沈归舟用缠着绷带的手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 当日她来风花雪月时出示的那块玉佩。 她将玉佩递给雪夕,“雪姐姐,我想北疆的风了。” 雪夕看见玉佩先是一惊,闻她之言,瞳孔放大,随后眼里涌出欣喜。 风起,云涌。 她接过玉佩,对着沈归舟十分郑重地行了一礼,什么也没说,便匆匆离去。 “云泽。” 雪夕一走,沈归舟又唤了云泽进来。 云泽立即走进来,还未说话,沈归舟便问他,“有吃得吗?” 云泽先是一愣,随即一喜。 自那日挖出尸骨后,沈归舟吃过的东西寥寥可数。看着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云泽担心她会被饿死。 只是,他们怎么劝,她也没有多吃一口。 这是这段日子以来,她第一次主动问吃的。 “有,属下这就去拿。” 云泽踉跄着跑了出去,看到陈霄提着刚刚洗干净的野兔进来,他一把抢过直接在沈归舟面前的那堆火上烤起来。 “夫人,您等等,马上就好。” 陈霄本来还想说他几句,看着他是给沈归舟烤的,倒也没说什么了。 陈霄又转身亲自抱了一把柴火过来,刚要添柴,沈归舟问他,“陈霄,你来甘州的是时候,荒海连城怎么样了?” 陈霄有些意外,她竟会关心这些,转念一想,马上明白过来,答道:“夫人放心,王爷击退了赤丹铁骑,一切安好。” 沈归舟知道他是误会了,却也没说什么。 如此看来,是如她所想,援军到了。 “你忙吗?” 陈霄一愣。 “不忙,夫人有何吩咐?” 沈归舟拍了一下身边的位置,道:“吩咐没有,若是不忙就坐下来给我讲讲现在的北疆吧。” 陈霄有些诧异,想着她日后必定是会 入晋王府的,犹豫片刻,还是给她讲了起来。 “如今,北疆战事胶着......” 北疆十八城,除去岷州两城,之前丢失的城池,已经全部被夺回。 但因兵力有限,又加天气恶劣,即使有陈穆愉坐镇,北疆的情况还是不容乐观。 沈峰率领十万援军于十日前抵达荒海连城,缓解了不少压力。 不过,也同样是在十日前,北漠和南垚也各自增兵了十万。 如今,边疆沿线上的城池都有敌军虎视眈眈,和守军形成对峙。 临近过年,这北疆马上就要迎来最冷的时候。 北疆的这个冬天,依旧难熬。 陈霄还提起了运城之事,诚心道谢:“多谢夫人替王爷解局。” 陈霄还提起了运城之事,诚心道谢:“多谢夫人替王爷解局。” 沈归舟看着那只被云泽一不小心烤焦了那条兔子腿,眼里闪过惋惜。 她没承认也没否认,脑海中浮现出北疆舆图。 北疆十八城,分属六州。 岷州两城,琼州两城,甘州三城,青州两城,江州两城,云州有荒海。 岷州两城靠近北漠,最先丢失。 甘州有甘州营驻守,暂时无碍。 云州荒海也在边线上,春城、宣城之外是贝伦冰原,冰原的另一边是赤丹,北面靠近南垚。从地形上看,云州最是危险。不过现在,有沈峰率领十万将士驻守,也算无虞。 赤丹铁骑,两次铩羽,恐也是死伤不少。目前来看,怕是不敢再与十万守军硬拼。 琼州两城地形不占优势,好在有李仕承这位戍边三十年的老将驻守,敌军一时也占不了便宜。 运城和洛城形成青州,皆不在边防沿线,目前最是安全。 最后,还有江州。 江州和青州一样,亦在内里,还算安全。 “江州目前是何人在驻守?” 沈归舟突然发问,陈霄一时没反应过来。 云泽还快了一步,下意识便答:“穆维生。” “穆维生?” 这个名字,沈归舟毫无印象。 陈霄已经回过 神来,立即补充道:“穆维生出自朗山穆家。” “朗山穆家,那不是一群书呆子吗?” 说起朗山穆家,沈归舟倒是有了印象。 江南朗山有一名门,自称已传承百年,书香传家。 云泽眼中涌现出不屑,“他是丞相的小舅子。” 沈归舟一怔,她想起来了,王石原配于十年前病逝,一年后,年近五十的他续弦年芳十八的穆家嫡女。 原来是靠关系的才俊。 她换了个问题,“江州兵力有多少?” 陈霄有些犹豫,似是不好开口。 云泽跟着沈归舟久了,倒是没有多想,她问便答:“十万。” 沈归舟眼中闪现诧异。 原来陈穆愉调不动的那十万兵力在江州。 穆维生……秦王的人。 云泽手里的兔子已经烤好,他撕下一条兔腿递给沈归舟。 沈归舟啃着兔肉,没有再说话。 东西吃完,她道:“晚上都好好休息吧,明日回运城。” 听说要回运城,云泽和陈霄都长舒一口气。 雪夕是第二日早上回来的,她和沈归舟说了一会话,便带着她的人离开了。 “夫人,雪夕姑娘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她忙。” 云泽不好再问什么。 吃完东西,他们也启程回运城。 出了天垣山,天气好了起来。虽然还是冷,却不再下雪。 沈归舟也不是个娇气的人,和众人一起骑马,马不停蹄赶往运城。 刚出天垣山,陈霄便已让人给陈穆愉送去了平安的消息。 三日后,沈归舟一行出现在运城北城门外,远远便看见卓灼带人立在城门口。 看到卓灼,沈归舟有些心虚。 陈霄不识卓灼,心中警惕升起。 云泽认出了人,有些意外,“卓司主?” 看她紧紧盯着沈归舟,他脑中突然冒出一句话来。 沈小四,我一定会把你骨头给拆下来。 沈归舟的马刚停下,卓灼的长鞭携着风雷之势而来。 “夫人。”云泽错愕,想要拔剑阻挡。 她伸手阻止了他,看着卓灼,没有闪躲。 筆趣庫 第290章 堵人 眼看鞭子就要抽中她,见她不躲,卓灼眼里闪过惊慌。急忙卸去手中力道,却还是晚了,长鞭擦着她的脖子而过。 好在,她卸去了大半力道,长鞭只是在她的脖子上擦出一条红痕。 卓灼急忙将长鞭收了回去,翻身下马跑向她。 沈归舟打着手势阻止了想要出手的陈霄,也下了马。 卓灼跑过来,抓着她察看,见她脖子没什么大碍,松了口气。 气息未落,她冲着沈归舟大吼,“你怎么不躲,是不是疯了?” 沈归舟看着气红眼睛的她,毫不在意自己的伤,笑道:“你不是说要拆了我的骨头吗?” 卓灼看着她,想骂又不知道说什么,瞪着她许久,骂道:“你个神经病。” 话音未落,她紧紧抱住沈归舟。 她带着哭腔道:“你知不知道,我在这里等了你多久,我还以为,你这次又不会回来了。沈小四,你就是个混蛋。” 沈归舟怔住,过了一会,她伸出手也抱住她。 是啊,她一直都是个混蛋。 她身后的陈霄和云泽看着这诡异的一幕,脸上五官一时不知如何安放。 尤其是陈霄。 此前,他未见过卓灼,可是也听过她的不少事情。 卓家司主,一族之长,曾在沙场征战数年,杀敌无数,乃北疆第一女将。 赫赫威名,亦可撼山河。 如今她如赌气的孩子一般在另一人怀里哭诉,倒是他不曾想过的画面。 云泽比他想的更有意思,他觉得此刻的沈归舟就是话本子里的负心郎。 两人也同时看出了,卓灼也不是真的来找麻烦的。 卓灼抱着沈归舟哭了许久,直到她最后哭的没力气了,才肯放开她。 她往沈归舟身后看去,小心翼翼问她,“你找到他们了吗?” 沈归舟眼中浮出一丝异样,很快又消失不见。 她点头。 “那......”卓灼没敢继续问下去。 沈归舟亦没有说话。 两人相识多年,卓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她牵过沈归舟的手,道:“回 家。” “我住王府。”沈归舟拉住她。 卓灼一愣,道:“你迷上那个小白脸了?” 沈归舟哭笑不得,“王府方便。” “我不管,你今日必须跟我回去。”卓灼不肯退让。 沈归舟安抚她,“放心,我不会走了。” 卓灼嗤了一声,“沈小四,你觉得你的话,你自己相信吗?” 沈归舟对答如流,“要不,你随我去王府小住几日?” 卓灼盯着她沉默半响,道:“也可以。” 不等她开口,自己利落翻身上马。 也不用她带路,自己就调转马头朝王府而去。 沈归舟:“……” 她本来只是开个玩笑,本以为按卓灼的性子是不会答应的,不曾想她竟然答应的如此果断。 她无奈一笑,也只能翻身上马,跟了上去。 后面的云泽和陈霄终于回过神来,云泽问道:“卓司主说的小白脸是?” 我们王爷吗? 陈霄:“......” 应该是的。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城,惊动了不少人。 刚好前往城门巡视的沈星耀一眼就看见一身红衣的沈归舟,想要喊住她,张嘴又不知该喊什么。 从卓灼五日前出现在城门口时,他便有了预感,她在等她。 从那一日开始,他日日来城门巡视。 他盼望着她的出现,又害怕她真的出现。 最后,他看着她们渐行渐远。 进了王府,卓灼毫不拘束。 “你住哪儿?” 沈归舟用眼神指了方向,卓灼自己就朝着那边走去。 沈归舟回头看向陈霄,“她在这住几天,没关系吧。” “夫人言重了,这王府之中,夫人请自便。” 别人陈霄可能不放心,卓灼他是放一百个心的。 若是这位奇女子能因为沈归舟的关系和晋王府站在同一战线上那才更是好事。 沈归舟没有戳穿陈霄的小心思,跟上了卓灼。 云泽和陈霄都是聪明人,没人去打扰她们。 卓灼坐在桌前看着沈归舟,眼神极有压迫感。 过了许久,沈归舟顶不住她眼神压力, 主动开口,“有什么想问的?” 卓灼反问,“难道不是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沈归舟沉默下来。 最后还是卓灼看着她消瘦的脸庞,先开了口,“这些年,可好?” 这些年,好吗? 她有吃有喝,有钱赚,应该还算好吧。 她嘴角勾起,眼里露出笑容:“如你所见,还活着。” 卓灼看着她,一时无言。 她也问道:“你呢,可好?可有成家?” 卓灼良久后,开口道:“不好,我一直在等一个人,等那个曾经说娶我的人。” 沈归舟拿起茶壶的手一顿。 “他就是个人渣,配不上你。” “是吗?” “嗯。” “沈小四,你就不能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他们家的人曾亲口告诉她,棺材里躺的就是他。 房里再次安静下来。 卓灼今日铁了心,“沈小四。” 沈归舟抬头看着她,道:“记不起了。” 卓灼抬起手,可是终究还是没落在那张瘦弱的脸上。 两人又对坐许久,最后还是卓灼先开了口。 “我听落尘说了,你去天垣山的事,也看到了寒山令。小四,你有什么事,你跟我说,我可以帮你的。” 沈归舟握住茶杯,道:“灼灼,我饿了。” “沈小四。”卓灼提高了声音,唰的一下站了起来。 沈归舟表情淡淡,像是嘴硬的鸭子。 卓灼深吸一口气,道:“我听说沈伯父已经到北疆了,如果你不说,我就去问他。如果他不说,我就去京都。我就不信了,我弄不清楚当年的事情。” 沈归舟叹了口气,“灼灼,过去的事情。” “不要跟我说什么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如果你没有出现,那也许那些事就真的过去了,但是你出现了。” “沈小四,你说你还活着,这可能是还不错。可是他呢?” 沈归舟再次沉默下来。 卓灼极是讨厌她这种性子,起身便走。 就在她要开门的那刻,沈归舟在心中长叹一声,道:“我想看烟火落幕。” 第291章 祭拜 卓灼放在门上的手顿住,回过头来看着她。 “咳咳。” 沈归舟压抑许久的咳嗽声响了起来,嘴角有鲜血流下来。 “沈小四。”卓灼吓了一跳,慌忙跑过去,“你怎么啦?” 沈归舟握住她惊慌无措的手,将嘴里的鲜血咽了下去,“没事。” 卓灼怎会相信,“什么没事,你是不是受伤了?” 沈归舟摇了摇头,从袖袋里摸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瓷瓶。 看着她双手发抖,卓灼一把夺过药瓶,“几颗?” “一粒就好了。” 沈归舟服了药,看上去并没有好转。 “我去叫大夫。” 沈归舟一把抓住她,“你忘了,我自己就能当大夫。” 卓灼怔住,是啊,当年的沈小四,不仅擅长杀人,还擅长治病,擅长…… “可是......” 沈归舟嘴角扬起一些,“真的没事,老毛病了,就是这几天在外奔波,没有休息好。”筆趣庫 骗鬼呢。 “老毛病?你以前可没有这种老毛病?” “你都说了是以前了。” 卓灼没了言语。 “夫人,晚膳已经备好。” 侍女敲响了房门,打破了屋内的沉默。 沈归舟安抚她,“好了,我真的没事。放心吧。” 卓灼看着她不大相信,之前没注意,现在才发现,她的脸色很是不好。 沈归舟吃了药的确好了不少,她擦掉嘴角的血迹,直接拉起卓灼,“走吧,吃饭去。” 卓灼没动。 沈归舟无奈,片刻后,道:“我有一件事还没弄清楚,等我查清楚了,再把那些事告诉你。乖,吃饭去。” 看着沈归舟拉着卓灼的手走进花厅,刚好从门口路过的云泽觉得这一幕诡异又和谐。 后来,他找到陈霄,问他:“听说,卓灼是沈星阑的未婚妻,沈小四又是沈星阑的情人。那你说,夫人和卓司主是什么关系?” 陈霄白了他一眼,走了。 当晚,卓灼和沈归舟同睡一屋,云泽愈发觉得他们王爷被绿了。 晚上,沈归舟和卓灼躺在床上,均无睡 意。 良久,卓灼抱住她,道:“我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知道,你要做的事情一定是有理由的。” 沈归舟握住她的手,问:“灼灼,当年遇见我,你后来有后悔吗?” 卓灼毫不犹豫,“从未。” 过了一会,她又道:“我肯定,林时大哥他们也绝未后悔。” 是吗? “灼灼,你要好好的。” “嗯。你也是。” 这晚,她们没有再聊别的。 没有曾经,没有过往,沈归舟白日说的那句话,卓灼似乎也已经忘记。 翌日一早,卓灼吃完早膳,以寨子里有些事要去处理为由离开了王府。 沈归舟知道她现在不再是当年那个闲的没事的小姑娘,也没留她。 卓灼离开王府后,没有回卓家寨,而是直奔浮楼。 听说她是从晋王府过来,落尘并不意外。 他的态度也告诉了卓灼,他也知道她回到了王府。 “她有没有跟你说过当年的事情?”卓灼开门见山。 “没有。” “那你知不知道当年的事情?” “还没查到。” 卓灼沉默良久,道:“落尘,我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知道她这些年过得很不好。” 因为昨晚她沐浴时,她看到了她那满身的伤痕。 当年即使是在千军万马中,她也不曾被伤到分毫。 落尘也沉默下来。 “落尘,凡是伤害过她的人,都得死。” 她凑近了些,眼里涌上了杀气,“落尘,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如果你查不出当年的事情,我就把云中楼给拆了。” 离开浮楼后,卓灼直接去了城楼,果然在城楼上看到了沈星耀。 沈星耀见到她有些意外,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卓灼先开了口,“听说沈家军重整了。” 沈星耀不答反问:“你见到她了?” 卓灼眼里满是倨傲,只道:“我要重掌玄狐营。”筆趣庫 沈星耀面露诧异,半响后:“是她的意思?” “她不知道。” 沈星耀疑惑,“那你?” 卓灼眼神凌厉,“怎 么?不可以?” “不是不可以,只是,当年的玄狐营已经没有了。” “不重要,我只要这个番号。” 沈星耀看着她,一时不确定她到底是何意。 当年,他真心留她,她却毅然脱离了沈家军。 这时,阿诺过来。 卓灼看着他,对沈星耀道:“从今天起,他归我玄狐营,不仅是他,沈家军剩下的老兵都归玄狐营。” 她态度强势,说这话一点都不像商量。 不过三日,卓家寨重回沈家军,卓灼重掌玄狐营的事传遍整个北疆。 第二日,云泽将天垣山的事情尽数告知了陈霄。 刚好,陈霄收到墨阁送来的消息。 看完之后,他立即出了王府,直奔落日峡。 在距离落日峡十里之地,前往漠苍山的路口,他遇到一个人。 看清那人后,他有些诧异。 “郭大人。” 郭子林自是认识陈霄的,朝他拱了拱手就直奔漠苍山而去。 陈霄脑子一转,明白过来,他应该是去祭拜沈星阑。 正要离开,郭子林突然又调转马头过来,问他:“陈护卫,求教一事。” “请讲。” “沈星耀在运城?” “是的,沈将军此刻正在运城驻守。” “多谢。” 郭子林拱手一谢,再次调转马头。 看着那在雪地里疾驰的一人一马,陈霄有些疑惑,他重新回来拦住他就是为了问这个。 再看那个背影,就凭他的骑术,他觉得京都那些关于郭子林纨绔子弟的风流名声多少有些不符了。 突然,风中传来郭子林的声音。 “陈护卫,如果你要去落日峡大营,还是绕道风雪停吧。” 陈霄疑惑,“郭大人,此话何意?” 不知是不是太远,郭子林没有听到,他未再回话。 眨眼时间,那一人一马便隐没在风雪之中。 陈霄想着若是绕道,就至少浪费两个时辰,他最终选择不绕道。 然后很快,他就知道郭子林何意了。 原来,在去落日峡的必经之路,玄机岭,发生了雪崩。 路被埋了。 第292章 寒山 陈霄无奈,只能绕道。 风雪停不是官道,若是骑马,有些危险。好在陈霄骑术不错,倒不至于受限。 眼看就要经过风雪停,听到一阵马蹄声。 陈霄左右看了一眼,见一处稍稍宽阔些,打算往那边让让。 他还没过去,对面已经出现身影。 一行六人,个个身披黑色披风,看见他,丝毫没有放缓速度,直接从他身边跃过。 陈霄下意识回头看去,一眼看出他们的马都是塞外宝马。 心中警惕立起,眼尖的他看到了最后那人腰间露出的腰牌。 只见上面刻着一个‘月’字。 他还想看清楚些,那人已经离他几丈之远。 就在这时,队伍最前面那个带着斗笠的人突然回过头来,即使没有对视,陈霄也感受到那双眼睛泛着杀气。 他不自觉将手伸向长剑,就在他以为那人要杀他时,那人已经回过头。 很快,一群人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月字腰牌,塞外宝马。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看他们离去的方向,难道他们是要去运城? 这种特殊时期,他下意识想要跟上他们。 最终,理智还是占据上风,犹豫片刻后,还是朝着落日峡大营赶去。 因为绕道,陈霄下午才到军营。 到了军营,才知对面不大安分的漠垚联军发动了袭扰,陈穆愉带着韩扬亲自出营迎战去了。筆趣庫 他先去找了冯桡跟他说了玄机岭的事情,到他的营帐门口,竟然听到里面有个女人的声音。 “我说过了,我见不到他不会走的。” 陈霄看向特意来给他带路的姚蘅。 姚蘅有些尴尬,“那个,陈护卫,您别误会,那个......” 话未说完,就听冯桡的声音响起,“可他真的不在这儿。” “我问了人,都说看见他来了叔父这儿。” “他是来过,但他已经走了呀。” 姚蘅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大声道:“将军,陈护卫来了。” 冯桡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快请。” 姚蘅和陈霄刚进去,冯桡立刻冲过来,无比热情的握住陈霄的手,“陈护卫,可是王爷有什么吩咐给老夫?” 陈霄已经注意到坐在营帐中的女子。 京都妇人打扮,三十上下,气质还算好,隐约有些眼熟。 “这位是?” “陈护卫,别误会,这是......” 话未说完,有士兵在外通报,“启禀将军,沈家来人了。”筆趣庫 冯桡闻言松了口气,赶紧让人进来。 来的是沈峰身边的副将,见过冯桡和陈霄后,便对妇人道:“三小姐,将军让末将来接您。” 听闻沈家,陈霄瞬间明白过来。 “郭夫人?” 沈籽言并不认识陈霄,但听他们称呼,也大致猜到了他的身份,对着他行了一礼。 沈峰派了人来接,沈籽言也不好再继续呆下去。 陈霄大概猜到了事情的原委,犹豫片刻,还是道:“郭大人去漠苍山了,应该是去拜祭沈少将军了。” 沈籽言表情一僵,过了会才道:“多谢。” 陈霄没有错过沈籽言的那抹表情,但也没多想。 沈籽言随后随着沈家的人前往荒海连城,听冯桡一番说辞,他大致知晓了事情的经过。 郭子林来北疆拜祭沈星阑,却不曾想他家里的这位夫人猜忌他出来风流,便悄悄跟了出来。 途中遇到山匪让她暴露了行踪,郭子林无法只能带着她来找沈星耀。 哪知他到时,沈星耀已经去了运城。 郭子林一番衡量后,给沈峰去了信,让他派人来接沈籽言。 郭子林的父亲以及沈峰和冯桡都是旧识,在沈峰的人到来之前便将她托付在冯桡这儿,自己今日一早溜了。 这也侧面证明了,郭子林是真的不待见沈家的这个女儿。 陈霄也不是个多事的人,谈了几句,这件事就此揭过。随即和冯桡说起玄机岭的事,冯桡一听,立即派人去清理路障。 半个时辰后,陈穆愉得胜归来。 陈霄赶紧将沈归舟的事情一一道来。 陈穆愉听他说起那深山枯骨, 他问道:“她如何了?” “王爷放心,夫人除了消瘦了些,其他还好。” 还好? 能让她情绪失控的事怎可能还好? 陈穆愉铠甲未下,拿起剑又要出营,“回运城。” 他必须见到她,确认她是否真的还好。 “王爷,玄机岭的路被雪堵了,冯将军刚刚派了人去清理,不过,恐怕还要过些时辰,路才能通。” 陈穆愉沉吟半刻,刚想说走风雪停,韩扬的声音先一步在外响起。 “王爷,肖公子来了。” 肖丰越? 陈穆愉还没说话,肖丰越已经踏进营帐。 他携着风雪而来,脸上的神色比以往要严肃几分。 一进帐,他就道:“出事了,出大事了。” 陈穆愉看向他,神色未变。 他嘴中的大事往往都很有水分。 肖丰越先是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才道:“江湖出大事了。” 陈穆愉受不了他这种卖关子的性子,懒得开口问他。 只要不是旁边三国出幺蛾子就行。 倒是陈霄见他神色不似以往,赶忙问道:“肖公子此话何意?” 肖丰越又大口灌了口茶,像是给自己压惊,半响才看着陈穆愉,道:“寒山令出现了。” 寒山令? 主仆几人均未听过。 韩扬替众人问出疑惑,“寒山令?那是什么?” 肖丰越眼睛瞪大,“你们不知道寒山令?” 无人回答。 “王爷,不是说墨阁能买到任何消息吗,你们竟然连寒山令都不知道?” 陈霄额头滑过一抹黑线,不大敢看陈穆愉。 反倒是陈穆愉坦荡道:“能买到任何消息的是云中楼。” 肖丰越:“……”筆趣庫 你还真是不怕丢脸。 他深吸一口气,“若见寒山令,必有修罗场。” 陈穆愉抬眸,“幽冥场?” 肖丰越一顿,“……你这不是知道吗?” 众人惊愕。 寒山令他们不知道,幽冥场还是知道的。 不过,这算什么大事? 陈穆愉只道:“你还说不说?” 肖丰越一噎,“……” 这是他不说吗? 第293章 无界 肖丰越一噎,见旁边都站着他的人,打算大人有大量,不和他计较。 他重整了心情,继续道:“这是整个江湖曾经广为流传的一句歌谣,说的就是这寒山令。” 十五年前,北疆出现一个杀手组织,叫做幽冥场。 若一次失手,他们还会继续派出杀手,且不再收钱,直至目标身死。 不过,自从幽冥场出现在江湖,就从未有人可以躲过他们的两次刺杀。 所以只要是他们接下的任务,从来不会失手。 幽冥场分四令,风、花、雪、月,四大令主分掌四方,同时他们也是里面的金牌杀手,皆是阎罗。 不过,最厉害的还是创建幽冥场的那个人,江湖人送雅号罗刹主。 若他发出寒山令,风花雪月四大令主将会齐聚一堂。 那不是要杀人全家就是要灭人全族。 几人听闻,皆是震惊,就连一向沉稳的陈穆愉眼神都变了。 陈霄问道:“他们不是已经撤出北疆了吗,怎么突然又回来了?近年江湖也没有他们的消息,这事说来也挺奇怪的。” 别说墨阁,这些年没有任何人可以查到他们的踪迹,慢慢的,众人都开始遗忘有这么个组织了。 肖丰越叹了口气,不知是惋惜还是遗憾,“这些年他们其实也算是消失了。” 虽说幽冥场没有说不再接生意,可是这些年没有人找到过他们。 陈霄诧异,“消失?” 陈穆愉眼里有一抹诡异的光芒一闪而过,又是消失。 看来十几年前,这北疆除去沈星阑,还有不少高人。 “说起来,他们也是在沈星阑死之后突然就消失的,和沈小四一样。” 说起沈小四,他猛然来了精神,“对了,你们知道沈小四吗?” 营帐里的主仆四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那能不知道吗? 不仅知道,人还就在王府住着。 肖丰越没有注意到他们的不对劲,看他们表情,以为他们是不知道。 其实这也不奇怪,自从沈星阑死后,那些人都突然就消失了。 沈家归京 ,兵权被释,知道他们的人越来越少,剩下的那些也跟约好了似的,没有人再提起他们。 若不是为了那个姑娘,他又常年在这北疆呆着,他恐怕也不会知道。 如此一想,肖丰越便尽心尽力地给他们补着十几年前的北疆风云史。 沈星阑十五岁那年,一人独上无涯山,斩杀了当时无涯最大的马匪头子,许阎。筆趣庫 翌日,有一个人也来了无涯山,当晚,无涯山上燃起大火,映红了半座山。 次日,官府派了人上山,发现那个曾经有千名悍匪的许家寨已经化作灰烬,别说是人,就连鸟都没有活的。 那个人就是沈小四。 在那之前,沈小四在黑道上小有名气。在那之后,整个绿林道上知道了沈小四。 后来,沈小四又陆续出现在各大匪寨,以手段毒辣,杀人如麻扬名,很快便成为了万匪之首。 不过,她的毒辣只针对土匪。自她收服北疆马匪后,困扰北疆的百年匪患反倒是得到了解决。 后来有人发现,沈小四其实只杀不服沈星阑的人。 同样的,幽冥场杀的人也皆是和沈星阑有过节,不肯归顺降伏之人。 慢慢的,有聪明人就看出问题了。 官有沈星阑,匪有沈小四,黑有罗刹主。 自古以来都说黑白两道,势不两立。 他们三个却将北疆的局势变成了黑白一家,实现了官匪一家亲。 “这样说吧,当年沈星阑用五年时间打下北疆十八城,他的功劳自然最大,但沈小四和修罗主也是功不可没。” 黑白无界,有用即可。 他想,在这北疆,这也是陈穆愉替代不了沈星阑的原因之一。 不是说他能力不够,而是贵为皇嫡子、亲王,他是永远不可能如沈星阑这般乖张行事,百无禁忌的。 不说是他,恐怕这天下也再找不出沈星阑这样的人。 当然,还有个重要原因,是他志不在此。 听肖丰越讲完,营帐里的其他几人许久都未出声,各自心中都是不同程度的震惊。 尤其是陈霄 听到沈归舟一把火烧了一座寨子后,想起当日在苏阳同意让她护送,他有些后怕。 发现陈穆愉看向他,他欲哭无泪,道:“墨阁办事不力,是属下之错。” 这时,肖丰越开口道:“其实,你们不知道也正常。自沈星阑死后,沈小四和幽冥场都没了踪迹。墨阁才建几年,十几年前,这些事就没人提了。若不是我一直在北疆,也是不会知道这些事情的。” 陈穆愉没有说什么。 他们皆不知,这些事其实不是没有人提,而是很久以前,有一个人为了另一个人特意抹去了许多旧事。 肖丰越再次说回了最初的话题。 “我昨日从琼州过来,见到了寒山令。寒山令出,这北疆怕是有大事了。”他突然将视线转向陈霄,“墨阁就真没收到什么消息吗?” 陈霄很是惭愧,还真没有。 肖丰越有些失望,“诶,你们就不怕他们是要对你们王爷不利?” 几个人神情都是一紧,陈霄问道:“肖公子此话何意?” “如今北疆情况危急,这种时候,草木皆兵。幽冥场撤出北疆多年,寒山令现在却突然出现,这不奇怪吗?” 是挺奇怪的,他这不正等着他解惑。 不过现在看来,是白等了。 肖丰越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而且,我听说,沈小四也回来了,还烧了清秋馆。这两尊大佛同时现身,肯定是有什么大事是我们不知道的。” 听他提到沈小四,几人有点心虚。 陈霄看了陈穆愉一眼,不知该不该和肖丰越说说清秋馆的事情。 肖丰越不知他们的心思,说着自己又转了口气。 “不过,你们也别紧张。沈峰不是也来北疆了,说不定,他们出现其实是因为沈家军。毕竟,他们当年和沈星阑的交情都不浅,听说,沈小四还是沈星阑养的小情人呢。” 此话一出,周围寂静下来。 肖丰越后知后觉地发现,营帐中有些冷。 一抬头就见到陈穆愉看着他,眼神好像有些不对。 他说错什么了吗? 第294章 祖籍 刚要开口,陈穆愉将视线转向陈霄,“让许侬把事情查清楚。” “是。” 陈霄领命没有立即走人,犹豫片刻,他道:“墨阁今日送来了一个消息。” 他看了一眼肖丰越,最终还是将纸条递给陈穆愉。 沈家祖籍兴宜。 陈穆愉将纸条收了起来,看向陈霄,眼神有些冷。 帐外传来急报,琼州告急。 北漠增添的五万精兵全部压向了琼州,陈穆愉一番衡量后,从甘州营挑出两万精兵,亲自带兵直奔琼州而去。 另外,他派了韩扬立刻前往荒海连城,让沈峰派兵支援。 北疆王府。 那日,卓灼离开后没多久,雪夕登门。 雪夕给沈归舟带来一大箱文案卷宗,也给沈归舟带来琼州被围的消息。 沈归舟沉吟半响,什么也没说,就让雪夕离开了。 接下来三日,她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认真翻看着每一页纸。 第三日傍晚,沈归舟从房间出来,主动向云泽问起琼州的情况。 云泽刚收到琼州捷报,高兴道:“王爷到的及时,之后沈老将军也派了两万援兵支援,昨日北漠退兵了。” 沈归舟沉吟片刻,和她所料不差。 她看着飘落的雪花,“云泽,你说你们王爷想要这天下吗?” 云泽一惊,赶紧看了一眼四周,见无其他人,才道:“夫人,这话可不能乱说。” 沈归舟嘴角一勾,未再言语。 陈穆愉是皇嫡子,他一出生,就应该是东宫太子。 然而,这样一个地位尊崇的人,多年来都未被册封。皇后一死,他远赴北疆,正有建树,又被召回京都。 因战功赫赫,被封为晋王。 晋,乃最尊贵的亲王封号,可是,这样一个封号用在他身上,当真是有意思的很。 过了一会,她问道:“灼灼这几日有来过吗?” “没有。” 沈归舟一愣。 这不大像卓灼的风格,难道是卓家寨出大事了? 这时管家领着雪夕进来。 因为雪夕之前来过,老管家是个有眼力的人,一听门房 禀告,就亲自领着人过来了。 云泽也是个识趣的,见到雪夕,便主动行礼告辞。 “公子,除了言公子外,其余人都已在浮楼等候。” 沈归舟伸出手接住飘下的雪花,很凉,但能让她知道自己还有感知。 待雪花化开,她道:“卓家寨近日如何?” 雪夕是个十分善解人意的人,道“公子是想问卓司主吧?” 沈归舟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卓司主重返沈家军了。” 沈归舟一怔。 雪夕将自己知道地说了出来,“昨日,她带领玄狐营支援琼州,和晋王一同击退了北漠第一大将萧夙。” 沈归舟垂眸,神情有些肃穆。 看沈归舟表情,雪夕有些惊讶,“卓司主重掌玄狐营难道不是公子的意思?” 当然不是。 沈归舟终于明白,这几日卓灼这几日为何没有出现。 她抬头看向飘落下来的雪花,“如果可以,我希望她能找一良人,生一双儿女,平安到老。可是......” 可是,即使她什么都没和她说,她还是将她的事放在了第一位。 几乎是瞬间,她就明白了,她是要为她做先锋。 雪夕没成想是这样,道:“现在,整个北疆都应该知道卓司主重返沈家军了。” 沈归舟沉默许久,问出了一个她一直没来得及关注的问题。 “这些年,灼灼过得好吗?” 这次换雪夕沉默下来。 沈归舟看向她,“出什么事了?” “公子走后的第二年春天,卓老司主病逝了。后来不久,玄狐营被人举报吃空饷,卓司主不堪受辱,带着卓家寨脱离了沈家军,自此和沈家决裂。” “三个月后,卓家寨的货物莫名在外地被劫,卓司主派了几拨人去查,结果都是有去无回。” 沈归舟侧目看向她。 “于是卓司主亲自前往琼州,但就在她前往琼州的路上,卓家寨被马匪给洗劫了。好在卓司主回援及时,才没让卓家寨被毁。不过那次之后,卓家寨元气大伤,男丁死了一半有余。 自那之后,卓司主下令封山,卓家寨断了和外界的来往。” 说到这里,雪夕想到了这座王府的主人。 其实,她对他倒是有些和外人不同的看法。 外界传闻,晋王对沈家军是除之而后快。 然后,她觉得他对沈家军旧人倒是宽厚的很。 “好在,晋王掌管北疆后,依旧允许卓家寨自治,让他们得以休养生息。直至前两年,他们才陆续有人出来经商。”筆趣庫 沈归舟抓住重点,“马匪?” “是的,官府和军营都说那些人是马匪。但是,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后来,我们也查过,没有查出那些马匪的身份。” 沈归舟笑了,当年哪里的马匪胆子这般大,竟然敢洗劫卓家寨。 何况,卓家寨方圆十里不是阵法就是陷阱,陌生人进去,怎会生还。 “公子。” 雪夕看见她的眼角似乎笑出了水雾。 片刻后,沈归舟收了笑容,道:“走吧,去浮楼。” 知道她要出王府,云泽立马跟了上来。沈归舟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说起卓灼,琼州海城外,陈霄再见卓灼,没有认出她来。 她一身银色轻甲,手握长枪,英姿飒飒,和当日那个在城门外抱着沈归舟哭的姑娘判若两人。 看着她的长枪一扫,将好几个敌人扫下马,他终是相信了关于她的那些传说。 北疆第一女将,巾帼英雄,可比世上万千男儿。 和传说比起来,战场上的她更是耀眼。 陈穆愉看着这个被沈峰派来的援军也有些震撼,看到她出神入化的枪法,终是明白沈星阑当年为何会力排众议招一个女子入军营了。 卓灼的玄狐营除去她从卓家寨带来的人,其余都是沈家军的旧人,身手皆不是一般士兵可比。 她出现的时机也掐的好,从侧面突然包抄过来,一下子打乱了敌方的阵脚。 她本人更是勇猛,借助阿诺掩护,直接对上了敌方将领萧夙。 两人对战几十招后,北漠这位第一将军,被她的红缨枪挑下马。 第295章 关系 萧夙重伤,下令撤军。 她也不恋战,萧夙一退出她的攻击范围,也没去追。 她重返疆场的第一战,便让人重新记住了她的名字。 不过一天,不仅是北疆的各大军营,就连三国敌军也都知道昔日沈星阑麾下悍将,北疆第一美人,卓灼,重掌玄狐营。 回到琼州营,陈穆愉见了卓灼。 还未开口,卓灼便道:“沈小四的脾气不大好,经常想一出是一出,她住在您府上,若有冒犯之处,还望王爷多包含。” 陈穆愉知道她和沈归舟关系不一般,试探问道:“卓司主和舟舟是朋友?” 哪知卓灼回答飞快,“不是。” 立在一旁的陈霄和莫焰一愣。 陈穆愉面色倒无变化。 随后又听她道:“她是我的命。” 此话一出,偌大的营帐陷入静谧。 卓灼有着异域风情的眼睛毫不惧怕的和陈穆愉对视,眼神里全是坚毅,她道:“若有一天,她还未自行离开王府,王爷已先厌倦了她,请王爷不要伤害她,将她送回卓家寨即可。王爷之恩,卓灼长记。” 话语落音,她朝着陈穆愉恭敬一礼,那是他们卓氏一族对最尊敬的人的礼仪。 陈穆愉看着她,久久没有言语。 她的眼神告诉了他,她和沈小四的关系的确超越了普通友人。 他收起了打量她的眼神,承诺道:“卓司主放心,不会有那日的。只要小王还在,她就会一切安好。” 卓灼看着他,似是在判断他话语的真假。 陈穆愉和她对视着,眼神坦荡。 片刻后,卓灼开口,“卓灼还有军务,就先不打扰王爷了。” “卓司主请自便。” 看着卓灼离开,陈霄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陈穆愉开口点破。 陈霄迟疑片刻,道:“王爷为何不直接向卓司主询问夫人的事情?” 陈穆愉看向茶杯,莫焰极有眼力给他沏茶。 他看着那茶水,道:“她不会说的。” 卓灼和沈小四的关系远比他们想的还要好,如果不是沈归舟自己说, 卓灼绝不会和其他人多嘴一句。 陈霄一怔,思考片刻,明白过来。 陈穆愉看向韩扬,道:“卓灼为何会突然重回沈家军?” 韩扬也不知,不过他觉得也不难猜。 “卓灼跟随沈星阑多年,想来还是不想看到这面军旗在北疆消失的。” 云泽跟着沈归舟走进浮楼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气氛不一般。 浮楼表面上是家茶楼,平日里客人不少,今日却安静的厉害。 他偷偷看了一眼沈归舟和雪夕,只见两人神色看不出任何端倪。 只能收了心思,安心跟着进去。 他们一进门,浮楼就挂上了关门歇业的牌子。 落尘亲自下来迎接,看到云泽的时候,眼神有些意外,也没多说什么。 踏上二楼,云泽终于知道那不寻常的气氛是为什么。 二楼开放的雅座区,有两男一女对立而座,每人身后都站着几个人。持刀卧剑,神色肃穆。 见到沈归舟,座位上的人齐齐站了起来。 三人的眼神先是惊讶,然后是难以置信。 等沈归舟过来,齐齐作揖,“见过公子。” 这般阵仗,看得站在沈归舟身后的云泽眼睛一直,不自觉挺直了身子。 沈归舟缓缓过去,在主位坐下,视线在三人身上扫过。 “都坐吧。” 她的声音不大,云泽却听出了不容拒绝的气势。 话音一落,三人犹豫片刻,还是依言坐了下来。 沈归舟看着站在她旁边的雪夕,道:“雪姐姐,你也坐吧。” “是。”雪夕没有推辞。 只有落尘和云泽站在她身边。 众人落座,沈归舟开口,“人带来了?” 坐在左边上首带着半边银质面具的男子一挥手,对面房间的门打开,有人被捆着拖了出来。 等那人被扔在地上,刚刚挥手的男子站起身来,“公子,他就是齐江。” 站在沈归舟身后屏住呼吸的云泽眼里闪过惊讶。 齐江,北疆最大的马匪帮徐岗山的大当家。听说,官府曾经五度前往徐岗山剿匪都没能占得任何便宜,如今 这大当家的就这样被扔在这里。 下意识往地上那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看了一眼,看着他那皮开肉绽的模样肯定是受了不少酷刑。 沈归舟朝地上的人看了一眼,“死了?” “还有一口气。”戴着面具的男子直接一脚踩在齐江的右腿腕骨上。 他右手拿着碧玺持珠,在此刻看来,十分诡异。 “啊。”躺着的人惨叫着醒来。 沈归舟捂着耳朵站起身来,有些嫌弃,“尚大哥,你怎么还是这么粗鲁。” 云泽想起沈归舟杀人逼供时的场景,差点被口水呛住。 看她过来,尚余拦住她,“脏。” 沈归舟看了那一身污血的人,居高临下问道:“认识我吗?” 齐江早没了做匪首时的嚣张,惨叫声在看到尚余那半张面具时戛然而止。 转而看到沈归舟,肿着的眼睛睁大了些,随即死亡爬满他的双眼,嗫嚅道:“沈,沈,小,公子,公子。” “原来认识我啊?” 那看来是以前的熟人,只是她见的人多,不记得他了。 齐江慌忙求饶,“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沈归舟拿开尚余的手,在齐江面前蹲了下来。 她从后腰抽出那把黑色的匕首,抵在齐江下巴上,将他使劲磕地的头抬了起来。 她轻声询问:“哦,你怎么就该死了?” “我,我......”沈归舟这一问,齐江还真被问住。 片刻后,他终于反应过来,道:“小的不该毁了公子立下的规矩,不该反叛公子。” 沈归舟似乎一点也不生气,语气如旧,“哦,那是谁给了你这个胆子?” “我......”齐江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她嘴角微微扬起,“是因为卓家寨被马匪洗劫了,还是你以为我也死了。” 齐江全身都在抖,不敢狡辩,只能喊着:“公子饶命,求公子饶命。” 沈归舟冷哼一声,放开他,站起来,退后一步。 就在她往后退时,尚余衣袖一挥,一根银线从他衣袖划出,卷起了身后一护卫的长剑。 第296章 拜访 长剑出鞘,在空中划出一道光线,最后落在齐江脖子上,他求饶的声音戛然而止。 云泽看着那个滚落在一旁的人头,觉得背后有冷汗冒起,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些。 尚余手一抬,那把剑又回到护卫的剑鞘里,他恭声询问沈归舟,“其他的还见吗?” 沈归舟重新坐下来,姿势看着有些慵懒,“没意思,不好玩。” 她话一出,尚余朝着远处的护卫抬手。 下一瞬,云泽就看见周围的房间里纷纷有闷哼声传来,其中有房间的窗纸上还溅上了鲜血。 铁锈味迅速蔓延,房里的人却都是神色未改。 沈归舟将腿窝在了椅子上,用狐裘裹住了自己,如和人聊家常一般,轻声道:“传我令,半月之内,若无降白旗,便是森罗骨。” 坐着的人都站了起来,异口同声,“是。” 沈归舟站起来,裹着狐裘朝楼下走去。 她伸手阻止大家的相送,只带着云泽下楼。 步出浮楼时,她问云泽,“跟着我,怕吗?” 求生本能让云泽快速反应过来,“属下有幸,见识到公子的风采。” 他将一直给她备着的暖炉递给她。 沈归舟看着那个小巧精致的暖手炉,问:“他让你准备的?” “王爷说不能让夫人冻着。” 沈归舟笑了,并不觉得冷的她还是接过暖手炉。 见她久久不动,云泽有些疑惑,陪着她站了一会,忍不住问道:“夫人,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话刚说完,尚余从里面出来。 “公子,都处理好了。” “嗯。”沈归舟迈动脚步,朝西边走去。 其余两人也立即跟上她。 云泽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一身肃杀气息的尚余,再看沈归舟走的方向,明白过来,她是还有事情要办。 尽管心中十分疑惑,但跟着沈归舟见了几次世面后,也谨慎起来,没有随便说话。 对于尚余,云泽心中好奇,这样气质不凡的人又是哪位能人。 和他不同,尚余跟在沈归舟身边,目不斜视,仿 佛他不存在。 大概走了两刻钟,沈归舟在一商铺面前停下脚步。 云泽抬头,看了一眼门上牌匾。 青山渡。 他知道这个地方,运城里最有名的棺材铺。 据说,这里打的棺材可以百年不朽。 当然,他知道它不是因为它家的棺材好,是因为它的东家,傅辰安。 傅辰安做的都是死人生意,他不仅卖棺材,还卖香烛寿衣等,反正只要和死人沾边的生意他都做。 他的这些买卖遍布北疆十八城。 大概是因为北疆常年战乱,死的人多,他扎根北疆十几年,已经成为了北疆身价排名前十的富贾。 他正好奇沈归舟为何来此,她就偏过头,吩咐他,“在这守着,有好事者,杀。” 云泽惊愕,“……” 门口有人出来,刚好听到她的话,立即警惕起来。 然而视线刚看向他们,那人就觉得脖子上缠上了什么东西。 下意识想要去扯,已经抬不起手。 云泽看清了,那是一根银线。 等银线松开,庞大的身躯跌落在地,云泽终于醒过神来。 “是。” 沈归舟迈上台阶,视线不曾下移分毫。 银线已经重新回到尚余的衣袖里,他手持碧玺持珠落后沈归舟一步。 跟着沈归舟迈进大门时,尚余伸手将门给关上了。 云泽想着沈归舟的那句话,终是将好奇压了下去,尽职尽责在门外站岗。 沈归舟带着尚余一进门,就朝里面走去。 门一关,光线瞬间暗了不少。 大堂里没有摆放棺材,然而还是给人一种阴森之感。 正在柜台后面忙碌的伙计看到了外面同伴倒地的一幕,眼里闪过错愕,已经喊着人冲了上来。 “你们是什么人?” 话未落音,就被尚余拦住,一掌劈晕。 沈归舟目不斜视,直接朝后院走去。 后院摆着许多成品和半成品的棺材,如此一来,本来很大的后院显得有些逼仄。 后院有不少人,手里拿着各种工具。 他们应该是听到了伙计的呼喊,沈归舟两人一进 来,工人们停下脚步,和他们对视着,现场气氛瞬间就紧张起来。 过了一会,沈归舟主动开口,“各位是想一个一个来,还是想直接上?” 众人面面相觑,再看不出他们是来找茬的,那就是傻子。 有人挥了一下手,众人就冲了过来。 沈归舟往旁边挪了一步,诚心道:“尚大哥,辛苦了。” 尚余笑着摇了摇头,已经闪身向前。 他随手捡了根木棍当兵器,没有动用手腕上缠着的银丝。 院子里有一棵柿子树,上面还吊着不少柿子。 沈归舟走过去,摘了一个,靠在树干上啃着。 看着他游刃有余地游走在众人中间,她啃着柿子提醒,“尚大哥,你下手别那么重,我们是来拜访的,不是来打架的。” 打太快了,要枯等很久的。 众人吐血,“……” 他们管这叫拜访? “好。”尚余闻言,还真的放轻了力道。 当她啃完两个柿子后,尚余已经将所有人打趴下。 她将果蒂一扔,惋惜道:“本来还想吃一个的,唉,可惜了。” 尚余笑道:“公子若喜欢,属下让人将这树给挖回去。” 沈归舟有些心动,想了想,还是作罢,“听说傅辰安那个变态最宝贝这棵柿子树,结果也不吃,就当神仙一样供着,但凡掉一个,他就得难过好几天。算了,我们是来做客的,不能做这种缺德事。” 尚余看着被她扔在雪地上的果蒂,笑了笑,没接话。 地上有人爬了起来,捂着胸口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沈归舟伸手又扯下一个柿子,扔给他,“告诉傅辰安,说他的柿子被人吃了。” 那人下意识接住柿子,等接到了又像是拿着一个烫手的山芋,惶恐不已。 沈归舟见他不动,又将手攀到了树枝上,“还不去?” 那人看着她的手,又看了看手里的柿子树,几番犹豫之后,朝更里面跑走了。 人一走,她毫不犹豫将整个树枝掰了下来。 地上起不来的众人,心中均是一咯噔。 第297章 顺路 傅辰安疾步而来,入目的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心爱的柿子树下,一红衣姑娘坐在石凳上,正拿着他心爱的柿子在……喂狗。 “沈小四。” 沈归舟被这声怒吼吓得手一抖,手里完好的柿子被狗咬走了。 傅辰安咬着牙问:“你在干什么?” 沈归舟偏过视线,认真回答:“喂狗。” “……” 傅辰安看着自己那早上还好好的柿子树,现在变成了……残肢,喉咙间仿佛涌上了血腥味。 沈归舟接过尚余递给她的手帕擦着手站起来,“多年不见,正好路过,想着就来拜访你一下。” 傅辰安努力将心中的怒火压下去,“你就是这样来拜访我的?” 沈归舟脸不红气不喘,“我要不是不动这柿子,你能跑这么快吗?” “……”傅辰安深吸一口气,指着还在地上还爬不起的下属,“那他们呢?” 沈归舟毫不心虚,“他们是我此次拜访的诚意。” 傅辰安被气笑了,“诚意,你管这叫诚意?” “难道不是吗?我可一个都没杀,就连门外的都还活着。” 傅辰安一噎,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跟着他来的人此时已经追上来,听到这对话,立即拔剑指向沈归舟二人。 “放肆。” 正要动手,被傅辰安伸手拦下。 看得出傅辰安很生气,但是他还是忍了下来,他看着沈归舟,开门见山,“你找我干什么?” 沈归舟很有耐心的又将刚刚的话说了一遍,“我刚刚说了,就是顺路拜访一下旧友。” 傅辰安冷哼一声,骗鬼呢。 “谁忒么跟你是旧友。” 沈归舟也不生气,她嘴角扬起,看着他吩咐尚余,“不是呀……尚大哥,那就都杀了吧。” “是。” 傅辰安气血上涌,“……你敢?” 沈归舟对着他轻柔一笑。 尚余手里的银线已经飞出,傅辰安赶紧抢过手下人的剑,闪身挡住了银线。 “有事说事。” 沈归舟给了尚余一个眼神,尚余将银线收了回去。 她扫了一下地上的人 ,傅辰安明白过来,将剑抛回去,“都下去。” “主子……”跟着他的人有些犹豫。 傅辰安侧目,眼神很有压迫感。 众人不敢犹豫,地上躺着的也被搀扶下去了。 很快,整个后院只剩下他们三人。 傅辰安冷声道:“你现在可以说了。” 沈归舟神情依旧,“我都说了,我今日就是顺路。” “……” 顺路打伤他们这么多人,顺路毁了他的柿子树。 “那日后呢?” 沈归舟很满意傅辰安的上道,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日后,尚大哥会来找你的。” 傅辰安的视线挪到了尚余的身上,“尚余,你为什么还要跟着她,没有她,你就是下一个万匪之首。” 尚余冷漠地瞥了他一眼,“我愿意。” “……” 反倒是沈归舟听笑了,“傅辰安,你这当着我的面,离间我的人,也太不地道了吧。” 傅辰安冷哼一声,毫不在意。 沈归舟也不在意,“放心,知道你的规矩,不会让你白做的。” 傅辰安来了兴趣,“哦,你准备许我什么?” 沈归舟反问:“你不关心我让你做什么?” 傅辰安嗤了一声,“我是个生意人,更关心我能赚到什么。” 沈归舟垂眸,其实,有些人还是没有变的,比如傅辰安。 她也不跟他绕弯子,“和当年沈星阑许你的一样,北疆十八城,十年盐引。” 傅辰安怔住,过了一会,才道:“你这口气未免也太大了吧。” 沈归舟看着他,没有接话。 傅辰安和她对视了一会,又道:“你这条件的确蛮诱人的,不过,我凭什么相信你?” 未等她答话,他又道:“当年,你的身后有沈星阑和言沐竹,若是你提出这样的条件,我丝毫不会质疑你是否能做得到。但是现在,他们都不在,你许出这样的承诺,怎么做到?” 沈归舟神色未改,“那是我的事。” “那我凭什么相信你?” “信不信是你的自由。” “……” 云泽在门口等了半个多 时辰,紧闭的大门终于打开。 他本就提着的心直接到了嗓子口,看到那一抹红色的衣角时,他心口的大石终于缓缓落下。 他赶紧迎上去,“夫人。” 快速打量了一眼,见她无事,石头又落下不少。 但是没有看到尚余。 沈归舟手里还抱着那个手炉,直接朝前面走,“回府。” 云泽朝后面看了一眼,没有看到身影。见沈归舟已经步下台阶,想了想,还是没有多问,赶紧跟了上去。 两人慢悠悠地踩着白雪朝北疆王府走去。 走到一半,沈归舟发问:“云泽,你们王爷喜欢过年吗?” “?” 这是什么问题,云泽不知该如何回答。 “属下不知。” “那他喜欢收礼吗?” “属下不知。” 沈归舟笑笑没有再问。 接下来的半个月,沈归舟一直在北疆王府,隔三差五雪夕就会上门,给她送来一些消息。 云泽不知道是什么,也不敢打听。 后来据北疆野史记载:永盛十六年,万匪之首沈小四失踪。永盛二十七年冬,沈小四现身北疆,火烧清秋馆。北疆万里匪寨半月之内尽数被剿,不肯归降者,头颅全部被悬挂在官府门前。消失数年的沈小四,仅用半月,再次做到万匪臣服,一统北疆绿林。 这半个月,前线的消息也时不时传进王府。 卓灼重掌玄狐营后,驻扎琼州。 第一次击败萧夙后,她主动请缨,于第三日带领一百精兵夜袭北漠营,成功烧掉了敌军过冬粮草。 翌日,萧夙不堪受辱,再次给琼州下了战帖。 卓灼让李仕承正面迎敌,自己则带着玄狐营,绕过安开山,偷袭了萧夙后方大营,留守大营的一万北漠士兵全数被歼。 此战过后,萧夙的五万大军被腰斩,损失过半。 五日后,玄狐营又拦截了北漠朝廷紧急救援的粮草。 没有粮草支撑,萧夙在退兵和出兵之间进退两难。 支撑了三日,这位北漠第一将军下令撤军,所有士兵退守岷州。 琼州危机得到缓解。 第298章 访客 沈家军的玄狐营随着卓灼的名字很快响彻北疆。 那面沈字军旗时隔十二年后再次插在了琼州城墙上。 琼州的好消息送来的那日,雪夕也给沈归舟送来了北疆马匪被剿灭的消息。 也在那日,北疆王府来了一个访客。 云泽看到郭子林时,有些讶异。 郭子林说求见沈小四时,他更是惊诧。 云泽还未说话,郭子林便道:“还请云护卫转告,故人来访,请求一见。” 云泽犹豫片刻就去后院告知了沈归舟,此时沈归舟正在陈穆愉的书房看着北疆舆图。 闻言,她表情怔了一下,随即道:“不见。” 云泽将沈归舟的话传给郭子林,他有些失望,却又道:“再烦请云护卫跑一趟,我会一直在这等,直到她见我为止。” 沈归舟听了云泽转告,道:“他爱站哪站哪。” 半个时辰后,听闻门卫那边说,郭子林还站在门口,云泽犹豫许久,试探着问沈归舟:“夫人和郭大人是旧相识?” 话一出口,他觉得自己多余问这个问题。 郭子林也曾和沈星阑在北疆征战数年,而且还是他的心腹和兄弟,直到沈星阑死后才回到京都。 传言沈小四是沈星阑的情人,那么他们肯定是认识的。 他又想起一件事来,那日京都酒楼,难怪她会忽然面纱覆面。 沈归舟正趴在书案上看一本北疆地理志,闻言,她眼神一滞。 半响后,道:“忘了。” 云泽一怔,想着外面的风雪,终究是没再开口。 跟了沈归舟这么久,他已经发现她的性子比他们王爷的还难琢磨。 看来这又是一个他们不知道的故事。 华灯初上时,云泽亲自给沈归舟送去了给她调理身体的汤药。 看着她慢悠悠地喝着药,他还是开了口,“夫人,郭大人还在门外站着。” 沈归舟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似乎没听见。 显然,对于这件事,她一点都不意外。 “外面下大雪了,明日恐怕能迈过门槛。” 新年快到了, 北疆最寒冷的日子来临了。 沈归舟将药碗推开,抱着暖手炉继续趴在书案上看书。 那一晚,郭子林没有走。 云泽劝他走,他只是笑笑没有说话,最后云泽给他送了一件狐裘。 他倒没有拒绝,披着那件狐裘就那样站在风雪之中,也没想着在屋檐下坐一坐。 云泽重新认识了这个闻名京都的风流浪子,看来人都是多面的。 翌日清晨,沈归舟终是出现在已经变成雪人的郭子林面前。 郭子林看见她,本来被冻得快要失去意识的他清醒过来。 他哆嗦着问道:“小,四?” 沈归舟看着他,面无表情地沉默着。 她不说话,郭子林也不敢说话,至于为什么不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不知过了多久,沈归舟转身朝府内走去。 直到云泽提醒,郭子林才反应过来跟上去。 还因为站的太久了,双腿冻得麻木,身体踉跄一下,好在云泽出手扶了他一把。 “多谢。” 沈归舟直接将他带到后院,走进自己的房间。 郭子林跟着她进来,看着她在桌前坐下,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跟在后面的云泽很有眼力的给两人沏茶。 “多谢。” 郭子林端着茶看着沈归舟眼神复杂,几次张嘴都不知道说什么。 云泽想要退下,但又想着郭子林是个男的,若是他们王爷知道,他让他们夫人和别的男子共处一室,那后果估计...... 想到此处,他装作不懂郭子林的顾忌,厚着脸皮在旁边站着。 他倒不是不信任沈归舟,实在是沈归舟太出色,他怕别的男人生出妄念。 他顿时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沈归舟似乎习惯了他的存在,也没管他。 一阵诡异的沉默之后,终是郭子林先开了口。 “小四,这些年你上哪儿了,当年我派人到处找你都没有你的消息,这些年,你过的好吗?” 又是这个问题。 沈归舟把玩着茶杯,道:“你看我现在过的好吗?” 郭子林噎住,锦衣玉食 ,晋王宠妾,若是旁人,这应该是不错的。 可是,眼前的这个人是沈小四啊。 她怎么可以给人做妾。 犹豫一会,他还是问出了口,“你为什么会在晋王府?” 沈归舟不答反问:“那我应该在哪里?” 郭子林被问住,过了片刻后,道:“为什么不回家?如果你不想回去也可以来找我,或者找阿修,你找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可是你怎么可以跑到晋王府,去......” 他说不下去。 沈归舟脑子一转,倒是想明白过来,接话道:“去给人家做妾。” “沈小四。”郭子林小心翼翼地声音因为她自己的那声轻贱提高了不少。 沈归舟不用出门也知道,此刻整个北疆肯定都在传晋王带了个宠妾来北疆。 不过,她不在乎。 她看向郭子林,问了他另外一件事,“你昨日来这里前,应该去见过沈星耀了吧?” 郭子林的沉默,让沈归舟知道自己猜对了。 “我还以为先找上门的会是他,结果没想到会是你。” 最近她没有出门,但是沈小四的名字已经传遍了北疆。 有人找上门,并不奇怪。 “他......”郭子林想说沈星耀忙,看着沈归舟的眼睛又说不了这个谎。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沈星耀为什么没来找她。 尤其是昨日他见到他后,才知道他早就知道她在北疆,知道晋王带在身边的那个女人就是她。 他看得出沈星耀明显是在顾忌些什么,若这是在京都,他不来见她,他还能理解。 现在是在北疆,沈家和贺家的人都不在这儿,就连沈伯父现在也远在荒海连城。 昨日他拉着他来找她,他拒绝时,他也很是疑惑。 沈归舟嘴角勾起,然而笑意不达眼底,“看来你和沈星耀的交情的确不怎么样?” 郭子林一怔,总觉得她话里有话。 还未等他想明白,她就转了话头,“你和云泽说,故人来访。但我记得你和沈小四应该也只是见过一面吧?” 第299章 江州 郭子林和云泽都没有注意到她话里的称呼变化。 的确,沈小四和郭子林还有言沐竹都只见过一面。 若不是如此,当时在京都偶遇,郭子林也不会没有认出她。 最主要的是,他觉得她绝对不会是一个会给人做妾的人。 沈归舟停止了把玩茶杯的动作,“郭子林,我们并不熟。” 这次连云泽都听出了话外之音。 所以,我的事你少管。 郭子林还未缓过来的脸色一僵,“你是他的......”筆趣庫 沈归舟冷漠地打断他,“以后不要来找我,下次如果你想死就死远点,不要再死在陈穆愉的地盘,不然别人还以为他残害忠良。” 还未等他回话,她就吩咐道:“云泽,送客。” 郭子林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只见过沈小四一次,但是他记忆中的沈小四和江湖传言中的那个人有着千差万别。 她会笑着叫他郭大哥,她豪爽善良,和他一模一样。 眼前的她,和他记忆里的姑娘千差万别。 云泽见他不动,只能过来唤他,“郭大人。” 郭子林回过神来,也没生气。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沈归舟道:“你回北疆的事情我昨日已经去信给阿修了,他若知道你如此轻贱自己,一定会亲自过来带你回去的。” 听他说出阿修二字,沈归舟本来有些冷漠的眼睛里有一丝怒气一闪而过。 郭子林又道:“我带不走你,但你觉得他也带不走你吗?” 沈归舟眼神一冷,“云泽,送客。” 云泽还在好奇阿修是谁,沈归舟声音响起,他马上回过神来。 刚要说话,郭子林已经主动起身离去。 云泽将郭子林送到门口时,他脱口道:“郭大人,我不知道您和我们夫人是什么关系。但是您放心,她在王府过的很好,这里没有人敢对她不敬。” 他们也不敢。 郭子林脚步一顿,沉默片刻才道:“那你们王爷是打算娶她做正妃吗?” 云泽:“......” 郭 子林没有再说话,面色严肃的离开了。 看着郭子林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之中,云泽心中冒出危险意识。 这是件大事,还有他们说的那个阿修,必须尽快告诉王爷。 郭子林走后,沈归舟一直端着茶在发呆。 脑海里都是那句,我已经去信给阿修了。 她起身想去浮楼让落尘将消息截下来,刚起身,又觉得自己傻了。 消息他昨日就送出去了,还怎么可能截得到。 再说,她在北疆闹出这么大动静,她也没有办法确保所有人都不说。 她嘴角泛起一抹无奈的笑容,知道就知道吧,反正迟早都是会知道。 就算他不来北疆,等她再回京都他也一定会知道的。 只是,若这个世上还有人她不愿意伤害的话,那就是他了。筆趣庫 然而,事实往往都会违愿。 等云泽回来,沈归舟放下手中的茶杯,道:“收拾一下,准备出远门。” 云泽诧异,“夫人是要去哪儿?” 这可没几天就过年了。 虽然陈穆愉没嘱咐,但云泽心想,只要琼州那边无事,王爷还是会赶回这边来过年的吧。 沈归舟的手指一下一下的在桌上扣着,“江州。” 云泽没来得及给陈穆愉去信就跟着沈归舟前往了江州。 就在他们离开运城的第二日一早,王府又有访客到访。 听着他自报家门,沈家沈星蕴,老管家一时没反应过来。 再听他说求见他们夫人时才明白过来又是个找沈归舟的,老管家也没隐瞒,告诉他沈归舟昨日便离开运城了。 被风雪吹的脸色发白的沈星蕴的激动变成失望,忙问:“那她去哪了?” 老管家如实道:“这老奴就不知道了,主子的事,没说我等也不敢多问。” 沈星蕴在王府门口站了许久,疾驰而来,最后,失落离开。 他进城时,城门守卫已经将他的行踪告知沈星耀。 他刚转过王府那条街,就看到沈星耀站在街上,明显是在等他。 沈星蕴只是看了他一眼, 就牵着马从他身边走过。 沈星耀也没指责,道:“她昨日一早就离开运城了。” 沈星蕴仿佛没有听见,继续往前走。 沈星耀转身,“就算她在,也不会见你的。” 沈星蕴脚步顿住,过了许久,他回过头来,道:“是你不敢见她吧?” 沈星耀神色一僵。 少年又补充道:“不对,是你们不敢见她。” 沈星耀久久没有开口,就在沈星蕴看不惯想要离开时,他再次开口,“去荒海连城,带上你三姐回京都。” 沈星蕴和他对视着,眼里闪过恨色,回道:“怎么,想要支开我们?” 沈星耀沉默下来,过了片刻,转身走了。筆趣庫 沈星蕴看着他的背影,愤怒爬上他年轻的脸,“这一次,我不会走,只要我在,谁也别想再伤害她。” 沈星耀高大的身影微微踉跄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 江州和青州相连,出了运城快马不过两日,沈归舟和云泽就抵达江州羊城。若不是大雪,估计脚程还能更快。 他们刚到羊城城门口,一队装甲齐备的士兵就从长街尽头而来,将城门口团团围住。 云泽看向沈归舟,“夫人,属下去打听一下。” 沈归舟神色不变,丝毫不感兴趣,“不必。” 她牵着马朝城门口走去。 看到他们的通关文牒,守城门的士兵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云泽不喜那士兵盯着沈归舟的眼神,出言询问。 那士兵没有说什么,将文牒还给他们,就让他们进城了。 一进城,云泽就发现,城门口已经是只准进不准出。 这等架势,他意识到是出大事了。 “夫人,我们去哪儿?” “葬花吟。” “啊?” 云泽怎么也没有想到沈归舟带他来的地方竟然是妓院。 看着葬花吟门口的姑娘大雪天身着单薄的在门口揽客,他心脏一阵抖动。 “夫人,如果让王爷知道属下带您来这种地方,那属下估计这辈子都出不了北疆了。” 第300章 羊城 他还记得当时沈归舟去怡红快绿时陈穆愉的眼神,还有上次记账的五十军棍。 沈归舟看了他一眼,“哦,没事,我带你出去就行了。” 云泽:“......” “你要是不想跟我走,那就可以直接躺下。届时也不必告知我,反正我是不会给你收尸的。” 云泽一哽。 走了两步,沈归舟看他脸色煞白,良心突然发现,给出建议,“你要是不喜欢这种地方,就去别的地方转转吧。” 云泽呆了一息,再开口声音铿锵有力,“保护夫人,是属下的职责。” 沈归舟没有戳穿他的义正言辞,迈步绕到后院。 后门没人,沈归舟直接推门进去。 刚走两步,有路过的发现她,伸手就要拦她。 她比对方更快,那块上好的血玉出现在对方的视线里。 拦着她的姑娘,先是一愣,赶紧行了一礼。 “公子。” 一声公子让云泽明白了,这葬花吟不是简单的妓院。 那姑娘亲自给二人引路,朝着后院的精致小楼走去。 途中遇到人,那姑娘朝人低声吩咐:“告诉夫人,公子到了。” 一盏茶后,沈归舟刚到那精致的小楼门口。 一个身姿绰约,面容姣好的紫衣女子从门里迎了出来,从她的步伐可以看出,此时的她有些激动。 看着那个紫衣女子,云泽脑中冒出一个场景。 眼前的这个人不久前他在浮楼见过,是那个坐在沈归舟右下首的人。 虽然当时她面纱覆面,但是她那一身紫衣和身形,云泽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公子。” “吟姐姐。” “怎得不先告知一声,好让花吟去接您。” “想着你忙,这里到城门口也没几步路,就自己过来了。” 花吟握住她的手,看她双手冰冷,赶紧吩咐侍女,“快,去拿手炉。” 她自己牵着沈归舟赶紧往屋里走。 “可有用膳?” “还没。” 花吟一听,一阵心疼,赶紧又朝人吩咐:“快,通知厨房,备膳。清蒸鲈鱼,胭脂鹅脯, 花菇鸭掌,香酥鸡,重辣。对了,先让她们送个八仙汤来,快去。” 那人刚走,她又对另外一人道:“赶紧的,往我屋里再添两个火盆。” 这时,她拉着沈归舟进了屋,暖手炉也送了过来。 她赶紧将暖手炉递给沈归舟,细心的就像是个老母亲。 “可烫手?” “正好。” 花吟又亲自给她沏茶,“先喝杯茶暖暖身子,是公子最爱的银针,试试味道如何。” 她倒也没忘了云泽,说话极是温柔,“你也坐吧。” 云泽看向沈归舟,有些不知所措。 沈归舟也点头道:“坐吧。” 这下云泽不再好推辞,赶紧谢过那杯茶。 看她将茶喝了一半,她才问道:“可暖和些了。” 沈归舟笑了:“吟姐姐,我没那么娇气。” 花吟也笑了:“是,我们的小公子啊从小就淘的很,不娇气。” 云泽端着茶的手一顿,赶紧竖起耳朵。 哪知送汤的来了,打断二人的对话。 随即送菜的也紧跟其后,花吟亲自给沈归舟布菜,一举一动皆是宠爱。 沈归舟一向不摆架子,云泽跟着沈归舟久了,出门在外也习惯了和她同桌吃饭。 这次,看着花吟忙上忙下,他坐在下首有些不自在。 他快速吃上两口,就站起来,靠在门口站着。 沈归舟看着面前被堆满的碗,也看出了云泽的不自在,便道:“今夜我们在这休息,你若是累了,就先让她们带你去休息吧。” 云泽短暂犹豫,就拱手告辞,将空间留给沈归舟和花吟。 沈归舟吃的差不多,阻止了花吟还在给她夹菜的手:“吟姐姐,我吃饱了。” “这就饱了?” “嗯。” 花吟看着她,满是心疼,“您都瘦了。” 沈归舟笑得有些无奈,“好了,吟姐姐,我们说说正事吧。” 花吟一听正事,放下筷子。 “公子放心,事情已经办妥。” “我知道,进城的时候我看见官兵封城了。” “穆维生死了,就算八百里加急,朝廷的任命 也至少要二十日才会到江州。这段时间内,不出意外,江州的兵马将会由他的副将孙振天暂时掌管。” “尚大哥那边如何?” “尚余一个时辰前来信,东西已经给出去了。” “子淮呢?” “那个臭小子三日前已到京都,在公子回京都前,他会将一切安排妥当。” “好。” 花吟给沈归舟又添了一杯茶,顺便问道:“公子,接下来我们如何?” 沈归舟闻着茶的香味,惬意道:“明日去喝茶听书。” 正事谈完,花吟看沈归舟脸色还是不大好,关切问道:“公子可是累了?” 连续赶了两天路,沈归舟精神的确不大好,“有点。” 花吟一听,不再多话,赶紧安排沈归舟去休息。 刚出门,云泽急匆匆跑来。 他看见沈归舟,也没顾忌花吟,道:“夫人,穆维生死了。” 原来,他一直惦记着进城时,城门处一片慌乱的事情。因为沈归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路过来,他也没得机会去打听。 刚刚出来,他正想着是否要出去打听一下,就听路过的客人说起这件事情。 就在他们进城的半个时辰前,掌管江州十万兵马的大将军,穆维生,被人发现死在城西养小妾的别院里。 一刀割喉,明显是谋杀。 一听这事,他赶紧过来寻找沈归舟。 这种时候,掌管十万兵马的戍边大将被人谋杀可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哪知,沈归舟听后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哦。” 不仅她没情绪变化,旁边的花吟也没说什么,继续领着她朝着给她安排的房间走去。 云泽看着太过平静的她们,有些诧异。还想再说,脑中有光闪过。 他追上沈归舟,小声道:“夫人,是您……” “不是我。” 云泽:“……” 他这还没问呢,她回答的是不是也太快了些。 如果刚刚说是怀疑,此刻云泽已经肯定。 她又突然说来江州,穆维生被杀肯定和他眼前的人脱不了关系。 他转身就朝外面走。 第301章 要事 沈归舟叫住他,“你上哪?” 云泽也不隐瞒,“属下去把这个消息传给王爷。” 沈归舟有些头疼,“穆维生已经死一下午了,你是觉得墨阁的消息还没你快吗?” 云泽被点醒,自己真的是傻了。 的确,北疆各城都有墨阁的暗桩,此时消息怕是已经到王爷手上。 沈归舟也难得的好脾气,“今日早点休息吧,明日还有要事要办。” 翌日,云泽看着前方说书先生唾沫横飞,满脸嫌弃。 犹豫良久,还是开口询问:“夫人,这就是你说的要事?” 沈归舟磕着瓜子,满脸认真,“听你们王爷和卓灼的丰功伟绩,不重要吗?” 云泽:“……” 他就不该相信她的话。 听了半个时辰,下面关于卓灼和陈穆愉联手击退萧夙的故事终于告一段落,茶楼里喝茶的人开始活跃起来。 “唉,听说了吗?那个的死不一般?” “那个是哪个啊?” 有人用口型说了个穆字。 坐在旁边的注意到隔壁说的是穆维生,云泽下意识坐偏了些。 “怎么不一般?” “听说发现尸体的时候,旁边摆着飞花令。” 云泽有些疑惑,飞花令是什么? 听着有点耳熟,可又想不起来了。 隔壁已有人将他的疑惑问出来。 说起这事的人,答道:“飞花败四季,再无生还人。” “什么意思?” “幽冥花令杀人的标志。” “详细说说。” 又是那人,一脸神秘,“听过罗刹主吗?” 这个时候一个好像会点功夫的年轻人道:“你说的是幽冥场吗?我听我师傅说过,创建它的人被江湖人称作罗刹主。幽冥场有风花雪月四令,只要是他们接的生意,从不失手。他们杀人后,会在现场留下代表身份的标志。” 幽冥场,杀手。 云泽看向沈归舟,难道真的是他猜错了? 穆维生的死真的和他眼前的这位夫人没有关系。 那边一阵唏嘘,紧接着又热闹起来。 “那姓穆的是得罪了谁,竟然请动了幽冥花令?” “不会是别国探子吧? 想杀了他好攻打江州。” “应该不是,那姓穆的欺男霸女,到处敛财。看着像个读书人,其实啊,一肚子坏水。前段时间他还以征军饷为由,霸占了好些人家的财产。据说啊,就是那些人的其中一个气不过,出了重金去幽冥场请了杀手。” 旁边的人说的有板有眼,再看沈归舟脸上毫无心虚之色,云泽开始动摇。 看来穆维生的死真的是个意外。 “夫人,那幽冥场您可有听过?” 云泽在北疆的年数有限,幽冥场又神秘,关于这些杀手,他知道的并不多。 但沈归舟不一样,多年前,她也是北疆的一号人物,按时间看,他们应该是相互有所了解的。 沈归舟回的倒是爽快,“听过。只要你出得起报酬,他们可以给你杀掉任何人。” 等云泽竖起耳朵,她又不说话了。 云泽:“......” 她是故意的吗? 旁边人的无心之言,倒是让他上了心。 犹疑片刻,他问沈归舟,“夫人,那事和您真的没关系?” 沈归舟看了他一眼,没承认也没否认。 云泽以为她是不愿意再解释,愧疚之余有些担忧,“那您说,这事会是敌军干的吗?” 不是云泽多疑,现在是多事之秋,掌管十万兵马的戍边大将突然被杀,倒真的很像是敌军想要扰乱他们军心的斩首行动。 若是如此,那这事的后果远比他们想象的要严重。 就在这时,沈归舟的眼睛看向了北边的角落。 云泽话音刚落,她手里的茶杯就被她弹了出去。 云泽警惕升起,快速看过去,北边角落里,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中年汉子额头被茶杯击中。 霎时,那被击中的一处有鲜血渗出来。 那人被人偷袭,第一反应不是寻找打他的人,而是抓起桌上的东西就跑。 云泽反应过来,这才是今日的要事。 不等吩咐,整个人凌空而起,抓起剑跃了过去。 “要活的。” 沈归舟没有情绪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随着他这一动,那一桌另外一人也赶紧往后门 跑。 本就熙熙攘攘的茶楼一下哄乱起来。 混乱之中,和那一桌隔着两个桌子的几个客人也开始往门口走。 沈归舟坐在对面,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朝着门口小二看了一眼。 那几人眼看就要出门,门口本不起眼的小二突然反手将大门给关上。 同时在另一边,云泽刚将后跑的那个人一个后摔掀翻在地,就见到有人堵住了后门。 那最先跑的人被其中一人一脚踹了回来。 电光火石间,云泽瞬间明白过来,沈归舟早就安排了人。 他回头一看,只见大门紧闭,大厅里已经陷入混战。 那些无关的客人倒也聪明,见有人打架,跑不出去了,就赶紧就地找了个地方蹲藏起来。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场面就控制下来,要抓的人没有一个逃脱。 沈归舟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人打开大门,将客人放了出去。 很快,整个茶楼就安静下来。 茶楼掌柜楚叔,将那几个人中看着最是贵气之人按着跪在沈归舟面前。 那人还要挣扎,楚叔一脚踩在他右脚小腿骨上,骨头碎裂之声响起来。 那人倒也是有几分硬气,咬着牙没有吭声。 云泽也将那个被沈归舟击中的人点了穴拖过来。 “夫人,这些人是?” 沈归舟不答反问,“你不认识他?” 云泽看了地上跪着的人一眼,的确不认识。 沈归舟抽出他的剑,用剑将那人下巴抬了起来。 “不认识没关系,今日认识认识。南垚左骑将军,长明长公主长子路齐昭。” 云泽面露惊愕。 路齐昭本来桀骜的眼中也闪过诧异,“你是谁?” 竟然认识他。 沈归舟没有回答,继续道:“路将军,别乱动,这可是宝剑,不然待会你可能就说不了话了。” 路齐昭扭动的身体一僵。 云泽看着路齐昭脑子有点懵,“南垚左骑将军,怎么会在江州?” 这时,有人捡了被最先逃跑的人抓着的东西过来。 沈归舟看都没看就扔给云泽。 云泽打开一看,瞳孔放大。 竟然是江州军事布防图。 第302章 图纸 云泽一脚踹在伏倒在地那人身上,喝道:“怎么来的?” 那人一脸惊恐,还是咬紧了牙。眼神一飘,偏头咬住自己的衣角。 云泽反应过来,已是慢了一步。 只见他嘴角流血,瞬间没了气息。 云泽后悔不已,没想到之前打掉了他牙齿中的毒药,竟然他的衣角也藏有毒药。 “夫人,是属下失职。” 沈归舟看了尸体一眼,倒没在意。 她将剑扔给云泽,在椅子上坐下来。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路齐昭,道:“路将军,你这么尊贵的人,应该不会也做这种事吧?” 路齐昭:“......” 沈归舟嘴角一勾,“不会就好,那我们就可以好好说说话了。” 路齐昭将尴尬收了起来,盯着沈归舟,“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 他心中快速思量,知道他来此的人极少,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有了给沈归舟送上一壶新茶,她慢悠悠地给自己沏着茶。 路齐昭看着她,最开始的慌乱褪去,人清醒了不少。 想着想着,瞳孔猛然一缩,“图是假的,这就是个陷阱。” 沈归舟把玩着茶杯,示意云泽将图拿过来,仔细地看了一番,然后问云泽,“这是假的吗?” 并没有见过江州布防图的云泽,“……” 这他怎么会知道? 沈归舟也没想要他回答,骤然转过视线对着路齐昭,道:“这图的真假,路将军难道不应该去问卖给你图的人吗?” 路齐昭一噎,眼神狠戾,刚要说话,就又被打断。 “对了,我听说,路将军此次来江州是为和谈一事做准备,怎的又还买起这军事布防图来了?” 云泽又是一阵惊讶,“和谈?” 什么和谈,哪里和谈,谁和谁和谈,谈什么? 路齐昭神色从震惊到慌张,“你怎么知道这个?” 沈归舟没有理会云泽,看着路齐昭又道:“和谈不是好事吗?再无战争,百姓安乐。可是路将军这表情是怎么回事,怎么?这种好 事,别人不能知道?” 路齐昭:“……” 慌张过后,路齐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着她没有言语,眼中多了一抹研究。 沈归舟嘴角泛起一抹冷笑,端着茶杯把玩着,“还是路将军和朝廷的和谈不是件好事?” 路齐昭的底牌被人翻出来,反倒镇定了。 他和沈归舟对视了一会,面上多了一份高傲,“你既然知道本将军是受邀来江州和谈的,还敢如此对我?你就不怕你上面治罪于你吗?” 沈归舟心中嗤笑,不错,这么快就转变角色了,连威胁都用上了。 “上面?”她身体稍稍后仰,整个人看上去非常闲适,“你说的上面,是指穆维生吗?” 穆维生算什么东西。 路齐昭冷哼一声,一副不愿自降身价和她聊的模样。 沈归舟也没想要他的回答,“路将军,他死了,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这他的确知道,为这事他昨天还气的不行。 那书呆子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这个时候死,差点坏了他的大计。好在…… 想到此处,他瞳孔一缩,不对…… 他错愕地看向沈归舟,“你......是你。” “不会就是你杀了他吧?” 指控还没出口,就被沈归舟打断。她换了个坐姿,整个人看着慵懒了几分。 “……” 胡说八道。 “刚刚我坐在这儿,旁边有人说,穆维生的死,肯定和敌国脱不了关系。”沈归舟抬眸,就像是和他唠家常一般,“还别说,看到你和这江州军事布防图,我觉得他说的还蛮有道理的。” 路齐昭眼睛瞪大,“你......嗯。” 他刚要辩驳,站在他身后的楚叔快速伸出手卸掉了他的下巴,嘴里的话只能被迫吞了回去。 云泽不知事情始末,看着沈归舟,聪明地选择安静的在一旁站着。 沈归舟端起茶,用茶盏暖着手,“你来这江州和谈是假,买图才是真吧。眼看图要到手了,穆维生也没了用处。杀了他,还能让江州十万兵 马群龙无首。接下来,你只待拿到图,就离开江州。然后带着南垚精兵冲破城防,占领江州?” 路齐昭:“……” 她怎么会知道这些,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可问题是,他没有杀穆维生,也没准备杀他。 路齐昭有话说不出来,看着她表情有些扭曲。 沈归舟偏头,叹息道:“啧啧,楚叔,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用心如此险恶的人呢?” 楚叔还一本正经回她,“世人多变,人心险恶,不是每个人都是公子这般,以慈悲为怀。” 被卸掉下巴的路齐昭被他们这不要脸的对话惊到,但凡他现在能出声,必定是要骂上两句的。 沈归舟点头,“的确。” 转而她问云泽,“云泽,你们王爷遇到这种人一般会怎么做啊?” 云泽被她头头是道的一番分析说的震惊不已,又听她和楚叔对话,差点被口水呛着。 突然听她点自己名,嘴比脑子快,“通敌卖国者,杀,敌国细作者,杀。” 沈归舟也答得迅速,“哦,那就杀了吧。” 楚叔:“是。” “啊。”路齐昭闻言,脸上闪过惊恐,大叫起来,但是没人知道他在说什么。 “夫人。”眼看楚叔已经抽出刀,云泽终于醒过神来,赶紧补救,“他不能死。” 沈归舟看向楚叔,楚叔停下手。 她又侧头问云泽,“为什么?” 她态度认真,好像是在真心求教。 “听闻,长明长公主最是看重她的长子,而南垚皇帝一向敬重他的这位姑母。若是他死在江州,南垚恐怕会重兵压境的。” 北疆局势好不容好转一点,若敌国再增重兵,这北疆恐怕会比以前更糟。 目前来看,朝廷也没有更多的兵力投放。 若真是这样,后果不堪设想。 “哦。你的意思是他死了,这北疆就会打得更厉害,是吗?” “是,”云泽点头,意思是的确这么个意思,“还请夫人三思。” 沈归舟眉头微皱,仿佛有点迷茫,“那怎么办?” 第303章 节哀 云泽给出建议,“我们可以把他交给王爷,让王爷来处理这事。” 沈归舟沉吟不语,似是在认真思考他这个提议。 就在云泽以为她已经改变心意时,她又道:“那他们打不打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说着她看向楚叔,话音未落,楚叔手中的刀已经划过路齐昭的脖子。 倒地的那刻,路齐昭刚好看着沈归舟的脸。最后一个呼吸间,他终于记起这张脸。 这张脸,其实他以前是见过的。 只是,他在最不该忘记的时候忘记了。 云泽目瞪口呆,还未反应过来,路齐昭的属下已经纷纷毙命。 霎时间,诱人的鲜血味淹没了茶楼。 “夫......” 沈归舟站起身来,身上的慵懒一扫而光,她吩咐楚叔,“将头挂到城门口,尸身……就送还给长明长公主。” “是。” 她看着地上的尸体,面露惋惜,“老年丧子……唉,愿她节哀。” 云泽将话吞了回去,看着她,五官不知该如何摆放了。 沈归舟放下茶杯,朝外走去。 走了一段,回头看向还呆愣在原地的云泽,问他,“你不走吗?” 云泽终于缓过神来,赶紧跟了上去。 出门时,他终于鼓起勇气问道:“夫人,您为什么要杀他?” 沈归舟头也不回,“云泽,你要是想你们王爷了,我可以让吟姐姐安排人送你过去。” 云泽:“......” 他跟在沈归舟后面走着,不敢再出声。 他确定沈归舟听懂了他的意思,也知道杀掉路齐昭的后果。 看着那个火红的背影,他忽然觉得有些害怕,是打心底生起的害怕。 眼前的这个女人好像有点……不正常。 他下意识想要给陈穆愉送信,脑海中又立马冒出沈归舟刚刚的话,衡量之下,他还是放弃了送信的想法。 反正,王爷给他的命令是保护好她,已经没有报告行踪这一条。 他作为下属,那就没必要做职责之外的事。 从茶楼出来后,沈归舟 直接回了葬花吟睡觉。 第二日,她睡醒后又去了茶楼。 还是那家茶楼,不过一晚,已经照常营业,似乎昨天的事情没有对它造成任何影响。 云泽在看见柜台后笑得十分和蔼的楚叔时,瞳孔缩了一下。 他发现一件事情,沈归舟身边的人,越狠越会笑。 他不知道沈归舟想干什么,昨日的阴影让他也不敢随便发问。 这一日平安无事,不过茶楼里说书的故事从晋王和卓灼的丰功伟绩变成了城墙上的那颗人头。 南垚左骑将军派人刺杀穆维生,用心险恶,好在被官府及时发现,最后被孙振天将军斩杀。 云泽听完又是一阵惊愕,他发现一到北疆,他们这位夫人还真的是手眼通天。 就在云泽胆战心惊地陪着沈归舟喝茶听书时,琼州军营里也热闹的很。 “王爷,这路齐昭死了,怕是要出大事啊?” “能出什么大事,那龟儿子死了不是件好事吗?” “你个大老粗,你懂个屁,这孙振天也当真是个莽夫,怎的下手就这么快?” “杀人可不得快吗?不然等着他杀自己吗?” “那路齐昭是谁,他是长明长公主最疼爱的儿子,他一死,南垚岂会干休。” “是啊,那长明长公主可是极受垚皇敬重,就算是为了安抚她,南垚也肯定会压兵的。” “什么敬重,那是大权都在长明长公主手里,他不敬重行吗?” “什么意思,那你们的意思就是路齐昭不能杀呗。” “本来就不能杀。” “不能杀个屁,难不成他不死,这仗就不打了。重兵压境怎么了,反正都是打,多几万少几万有何区别。杀了他,还能出口恶气,有何不好?” “你......” 营帐里吵的不可开交,就算是北疆烽烟刚起,一个个也没有现在这么激动。 最后,李仕承问陈穆愉怎么看,众人才纷纷安静下来。 陈穆愉没有说话,而是看向坐在一旁一直未说话的卓灼,“这事,卓将 军怎么看?” 随着卓灼仗打的越多,大家也开始慢慢习惯叫卓将军,陈穆愉随众人,也改了称呼。 卓灼将手里茶杯放下,道:“没什么想法。” 看向她的众人一阵失落。 随即她站了起来,朝着陈穆愉拱手一礼,“王爷,有仗要打,叫我就行,若是没有,我就先回去了。昨日没有休息好,有点累了。” 营帐陷入诡异的安静。 “卓灼。”李仕承忍不住低声唤她,用眼神提醒她不可如此无礼。 卓灼看到了,态度没有变化。 “好。” 更诡异的是,陈穆愉竟然点头。 见他点头,卓灼拿起长鞭步出营帐,似乎他们讨论的话题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李仕承还是怕陈穆愉记罪,赶紧替她告罪,道:“还请王爷不要怪罪,卓将军她就是这脾气,耿直,没有对您不敬的意思。” 陈穆愉伸手打断他,“无事。” 他倒真没生气,他发现卓灼的脾气和沈归舟有几分相似,两人关系那么好,想来是受了沈归舟的影响。 而且,卓灼是个有能力的人,对于有真本事的人,他知道,都是有些小脾气的。 李仕承还想再替卓灼说两句好话,陈穆愉视线已经转向众人。 “路齐昭既然已经死了,再说这些也是无用。” 他一开口,大家的注意力终于从卓灼的倨傲和目中无人中拉回来。 他们说的陈穆愉岂能想不到,不过,这事已经发生,再说这些都是无用。 他吩咐各营加强戒备,让斥候紧盯南垚皇室的消息。靠近南垚的几座城池加重防卫,不可松懈。 这个冬天恐怕会比往年更冷。 一个时辰后,营帐终于安静下来。 最后李仕承准备走,却被陈穆愉叫住。 李仕承快速在心里思索着最近的所有事情,想不出他的目的,索性直接问道:“王爷还有何吩咐?” 陈穆愉让陈霄重新给李仕承换了新茶,神情比刚才议事时要温和不少。 “李将军和卓将军是旧识吧?” 第304章 和谈 李仕承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想了想,还是答道:“是,卓灼这孩子算得是末将看着长大的。当年若不是阿阑走了,她也不会变成这样......” 说到此处,李仕承突然不说话了,神情有些落寞和惋惜。 “李将军说的阿阑是沈少将军?” 提起沈星阑,李仕承表情有些不自在,“是。” “小王听闻沈少将军少年英雄,文武全才,可惜,小王不能一睹风采。” “王爷有心了。” “对了,李将军,小王听说,卓将军和沈小四关系很是不错,不知可是真的?” “王爷您说谁?”本来还在追忆过往的李仕承猛然情绪大变,“沈……?” 陈穆愉没有错过他的任何表情,他果然是知情人之一。 他重复道:“沈小四。” 李仕承终于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赶紧收敛情绪,反问:“王爷怎会知道她?” 她是指沈小四。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会提起这个人了。 陈穆愉到北疆的时候,就不会有人再提她了,他又多年不在北疆不应该知道这事才对。 陈穆愉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李将军不知吗?就在半个月前,北疆万里的马匪被人剿灭了,江湖都在传,是沈小四回来了。” “不可能。”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李仕承骤然起身,很是激动,“绝对不可能。” 他是真的不知道此事,最近琼州战事紧张,他忙于军务,根本无心顾及这些江湖中事。 陈穆愉发现不对,追问:“李将军此话何意?” 李仕承斩钉截铁,“不可能是她。” “你的意思是那人不可能是沈小四?” 李仕承眼神变幻莫测,没有答话。 “为何?”陈穆愉眼里有精明一闪而过,紧追不舍,“为何不可能是她?” 李仕承抬眸,“……” 他深呼吸了几口气,情绪才稍稍好转,不过脸色还是怪异的很。 对上陈穆愉探究中带着压力的眼神,犹豫片刻,他如实道:“她死了。” 这下换陈穆愉沉默了。 “当年如果不是她死了,卓灼也不会离开沈家军。” 他说这话时声音很小,却还是落在陈穆愉耳朵里。 卓灼离开沈家军是因为沈小四,那他刚刚说起沈星阑…… 他们三个到底是有什么渊源。 “李将军为何如此肯定,江湖上不是说她只是失踪了吗?” 陈穆愉还未说话,他拱手一礼,道:“王爷,末将想起来还有重要的军务没有处理,先告退了。” 一向极重尊卑礼法的李仕承没有等陈穆愉开口,就转身离去。 他走的很快,快要出营帐时踉跄了一下。 等他离开,陈霄问道:“王爷,李将军刚刚那话是何意?” 陈穆愉沉吟许久,道:“让人去跟沈家军的老人打听一下。” “是。那王爷,江州那边?” “王爷。” 韩扬的声音在外响起,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韩扬进来,脸色有些阴沉。 韩扬带来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王爷,京都那边来消息了。这次和谈的条件是,我朝割让荒海连城给赤丹和南垚,割让琼州给北漠,另外再各赔付他们二十万两白银,十万两黄金。” 陈穆愉眼色一暗,气势迸裂而出。 陈霄闻言,脸上笑容变成愤怒,“岂有此理。” 原来,三日前,陈穆愉就收到京都打算和谈的消息。主张此事之人正是丞相王石,他还让自家小舅子穆维生和南垚先做接触。 他一番思量后,打算先让人弄清楚京都那边为和谈开出的条件,再做打算。 结果没想到,穆维生先死了。 过了一晚,路齐昭的人头又被挂在羊城的城墙上。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又过于巧合。 韩扬给出自己的猜测,“王爷,依您看,孙振天是不是知道要和谈的事情,所以故意杀了路齐昭。毕竟,他是一直主战的。” 陈穆愉看向他,“那穆维生呢?也是他杀的吗?” 陈霄此时也冷静下来,“孙振天没有这份心计,若他有这份 本事,当年也不会三次败给沈星阑,被沈星阑纳入麾下。” 孙振天说来也是个有故事的人物。 据说,他祖上好几代都是戍边大将,等传承到他父亲手里,家道中落,他却没有堕落,自己在宣城拉了一个小队伍,专门对付马匪和流寇。 那个时候,他也算是小有名气。 永盛十三年,被沈星阑纳入麾下,也是沈家旧部。 沈星阑死后,天子有意收拢兵权,让沈家军打乱重整。 孙振天借助妻家势力成为秦王一党,后来被编入江州营。又因为这人做事太直,做了十几年也只是别人的副将。最后,明明是戍边十几年,却被一个只会之乎者也的书生压了一头。 韩扬想起这些,觉得陈霄说得似乎有几分道理。 “那穆维生真的是路齐昭杀的,路齐昭的死只是个巧合?” 陈穆愉修长的手指在桌上一下一下地扣着,沉吟片刻,道:“如果一件事,大家都觉得是巧合,那就绝对不会是巧合。” 陈霄一怔:“王爷的意思?” 韩扬想起这些,觉得陈霄说的甚有道理。 “那穆维生真的是路齐昭杀的,路齐昭的死只是个巧合?” 陈穆愉修长的手指在桌上一下一下地扣着,沉吟片刻,道:“如果一件事,大家都觉得是巧合,那就绝对不会是巧合。” 陈霄一怔,“王爷的意思?” 陈穆愉垂眸思索,没有接话。 “那到底是谁会这样做呢?是什么人竟然能请动幽冥场。”陈霄想起之前肖丰越带来的消息,“之前肖公子说的大事难道就是杀穆维生?” 大家都知道他说的是寒山令重现江湖的事情。 一直站着没有出声,没什么存在感的莫焰忽然开口。 “昨天夫人和云泽到羊城了。” 这段日子陈霄……忙,墨阁那边送来的消息暂时都是由莫焰处理。 此话一出,现场立即陷入诡异的安静。 半响后,韩扬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会不会是夫人?” 杀了他们。 第305章 邀酒 自从前几日听闻沈小四半月之内收服北疆所有马匪,一改北疆江湖局面后,韩扬现在觉得她要杀一两个人好像一点也不奇怪。 只是,他想不通,若这两件事是她干的,理由是什么。 这种时候,杀了他国和谈要员,对他们王爷来说,可不是件好事。 难道,她居心不良。 想到此处,他开始担心,这位夫人若真是居心不良,他们是否能够保护他们王爷。 莫焰又道:“消息上说,他们进城前,穆维生就已经死了。” 这次陈霄反应极快,“后来呢?” “没有了。” 众人:“……” 陈霄看向陈穆愉有些心虚,陈穆愉倒是没苛责他。 自从知道沈归舟和云中楼关系匪浅后,墨阁查不到她的消息,他并不意外。 若落尘连这点事情都办不了,也就不会有今日的江湖地位了。 那个小狐狸,除非她自愿,否则墨阁的人还真不是她的对手。 韩扬想了一下,“那应该不会是夫人。” 陈穆愉没有说话,心中也在想,要说杀人这本事她是绝对有的。 但是,这的确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依她那爱钱的性子,若要杀人,定是会亲自去,绝不会将这赚钱的机会让与他人。 可是,她去羊城干什么? 这事的发展着实诡异,想到京都开出的和谈条件,陈穆愉倒觉得这不失为一件好事。 战争虽苦,但若要割地赔款才能求得和平,那还不如打。 至于,这局面,也不是他们主动造成的,京都那边就算有意见也无法怪罪。 过了半日,陈霄来回禀陈穆愉,沈家军的那些老人口风都很紧,没有人提起沈小四这个人。 别说沈小四,就连沈星阑,他们开口都表现的很谨慎。 这个结果,陈穆愉早有预料,也没失望一说。 不过,这些人对于沈星阑的事也三缄其口,这倒是让他好奇了。 他想起李仕承的反应,又让陈霄注意他。 翌日,陈霄匆匆来禀。 天未大亮,李仕承身边跟了他多 年的副将带着人往荒海连城去了。 “沈家那边,墨阁还是什么都没有查出来吗?” “没有。除了知道沈家祖籍兴宜,和那些不知真假的流言外,没有查出夫人和沈家的关系。另外,关于沈小四的事情,也查不出来,好像是特意被人给抹去了。” 陈穆愉盯着面前的文书看了很久,才道:“去查下沈星阑。” 陈霄错愕,“……” 沈家少将军,查他……不妥吧。 “避开云中楼,不要惊动任何人,尤其是沈家。” “……是。” 自路齐昭死后,云泽跟着沈归舟在羊城待了三日。 听了三日说书,他之前的恐惧慢慢消散,心境也恢复过来。 第三日从茶楼走出时,云泽壮着胆子问她,“夫人,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再过几日吧。” 再过几日他们就是在这羊城待了两年了。 有些敷衍的答案,云泽觉得问了等于没问。 就在当晚,大家开始入睡时,战鼓响彻天际。 云泽听着鼓声还觉得有些不真实,赶紧起床往窗边一看,只见城墙处都是火光。 很快,城中熄灭的灯火亮了起来,寂静的街道开始变得慌乱。 有平州城的前车之鉴,这次云泽的反应快了些。 快速抓起衣服披上,拿着剑出门向沈归舟的房间跑去。 结果他还没靠近,就见沈归舟提着酒从房里出来。 “夫人。” 沈归舟好像没有听到他的喊声,拿着酒朝楼下走。 云泽赶紧追上去。 到院外时,他终于追上她,“夫人,出事了,我们快离开这儿。” “哦。”沈归舟毫无紧张,应了一声,不但没走,反而飞身上了屋顶。 “夫人。”云泽惊诧。 “喝酒吗?” 沈归舟在屋檐上坐下来,晃着手里的酒一脸真诚地问他。 云泽一怔,不知她是什么意思。 “上来一起喝一杯?”她再次邀请他。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喝酒。 他也提气飞身上了屋檐,急道:“夫人,敌军攻城了,这里不安全,我 们必须马上走,找个地方躲一躲。” 沈归舟没动,她仰头灌下一大口酒。屋顶视野开阔,她看着北城门的方向,道:“露上白,我第一次来羊城的时候就喝的这个酒。” 云泽本还想劝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有些不对劲。 一向将表情掩藏得很好的她隐隐似乎有些兴奋。 看着街上乱哄哄的人群,他又回头往葬花吟里看了一下。 刚刚心里急,他没注意,现在才发现,今晚的葬花吟格外的安静,没有客人,也没有姑娘闹着离开。 云泽再看一眼沈归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时,沈归舟,将另一壶酒递给他,“尝尝,这酒很不错的,北疆三大名酒之一,一年也就出三十坛而已。” 云泽迟疑片刻,接过酒,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在她期待的眼神下,他终是喝了一口。 沈归舟立马问他,“怎样?” 呛。 “还好。” 沈归舟笑了,“要想在北疆混,首先得能喝酒。” 云泽接不上话,他的酒量的确不好。 沈归舟将视线放到街道上,那里有在张望局势的人,有背着包袱逃命的,也有匆匆往城门口赶的将士,乱糟糟的,看着让人揪心,害怕。 “我第一次来羊城的时候,街上也是这个样子。” 还在适应酒劲的云泽闻言一愣,看向她。 她眉眼轻松,“逃命的,打架的,看戏的,骂娘的,赶着去打仗的,总之就是乱糟糟的。那个时候,还是白日,在这里,到处都是人,但看不到丝毫生活的希望。” 没想到,十几年过后,还是这样。本应期待喜庆的新年,最后只能颠沛流离。 云泽怔住,江州地界偏里,这十几年来都很是安稳,这里虽然比不上运城繁华,百姓也算得上是安居乐业。 她说的情况,那是羊城还没有收复的以前。 “夫人,那是......” “那一年,我十二岁。那个时候我在想,若人祖祖辈辈都是这样活着,那生命有何意义,家国又是什么?” 第306章 重游 云泽看着她,又看向下面,似乎能够理解她当时的心境。 沈星阑出现之前,北疆诸城战乱不断,也没有个明确的归属。 今天这个打赢了,归这个,明天那个打赢了就归那个,反观那个时候的天楚是九州之中军事最弱的国家。因为如此,在这个天楚子民最多的北疆,天楚子民却是过的最惨的。 所以,沈星阑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就连他们王爷,也是对他极为尊敬的。 沈归舟又灌了一大口酒,等酒下肚,她才再次说道:“后来,我以为我弄懂了。结果,不过是场笑话而已。” 她突然大笑起来,和此时羊城的情形相比,有些诡异。 “夫人。” 云泽唤她,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等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她才停下来,看着下面乱哄哄的一切慢悠悠地喝着酒。 这时,城门口的鼓声又响起来,敲的很急,不一会,耳力极好的云泽听见有人在喊。 “西城门,快,虎贲营,到西城门去。” 他还未说话,沈归舟就猜中了他的心思,“放心吧,不是说江州屯了十万兵马吗?没那么快打进来的。” 云泽:“……” 那也不能在这里坐着等啊。 这是打仗,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沈归舟喝了口酒,又补充了一句,“最快应该也要过一晚。” 云泽:“......” 他张嘴还想说话,沈归舟朝着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 云泽只能闭嘴。 “别说话,专心看风景,这样的羊城,多好看啊。” 夜风吹起了沈归舟的一缕发丝,让她看起来随性又潇洒。 云泽看着已经一片慌乱的羊城,“......” 好看。 如果说之前他觉得沈归舟有点不对劲,现在他已经是确认她不对劲。 “夫。” “如果不想看,那就喝酒。酒也不想喝,那就回去睡觉。” 她的声音很轻,云泽听着却是背脊一寒。 这时,花吟飞身上来,将一件上好的火红狐 裘给沈归舟披上。筆趣庫 之后,她就站在她旁边,什么也没说。 云泽不敢说话了,只能坐在旁边看着她喝酒。 她这一喝,直接喝到黎明。 黎明时,城门那边安静了些,如沈归舟所言,敌人没有打进来。 沈归舟起身将空酒瓶递给她花吟,道:“回去睡觉。” 心惊胆战陪着她坐了一夜的云泽,“......” 这种时候,睡觉? 花吟接过酒瓶,柔声道:“公子先吃点东西垫一下,不然空腹睡下怕是会饿的。” 云泽动作顿住,真的是他定力太差了吧。 “嗯。” 沈归舟飞身下了屋顶,花吟紧跟其后。 云泽看着已经在吩咐人去端粥的花吟,和拢着狐裘往屋里走的沈归舟,他深吸一口气。 夫人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她这样淡定,那必定出不了大事。 如此安慰着自己,他也赶紧跟了下去。 沈归舟喝了碗粥真的就去睡觉了。 云泽坐不住,便出门去打探情况,葬花吟的人也没拦他,想必是得了沈归舟的吩咐。 在外面跑了一圈,云泽终于知道事情的大概。 昨日,一向平和安泰的江州外突然出现了南垚大军,黑压压的,除了和临城聊城接壤的南门外,羊城三面都被围了。 好在,孙振天因为路齐昭一事,加强了江州防卫。 城门外十里之内设了五道岗哨,城墙上的守卫也是三班倒,巡逻的范围扩大不少。 正是如此,及时发现了敌军偷袭,应对妥当。 再加上江州有守兵十万,昨晚上虽然闹哄哄的,城门好歹是守住了。 不过,因为这事发突然,南垚先头部队派的都是精英,江州损失不少。 因为路齐昭的事,他怕给沈归舟惹上麻烦,没有直接去找孙振天,也没有去找官府。 暗中打探一番,说江州兵马昨晚死伤至少过万。另外,他还听说,南垚的兵马是通过离雾山过来。 离雾山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归属甘州地界,但是西面靠近羊城, 东面直对南垚。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从未听说,离雾山上有路可以直通南垚和江州。 心中一惊,若是这消息属实,难不成是甘州的防卫出了问题。 他想起冯桡这个人,本事也有,就是有些过于自大。若真的是他那边出了问题,给了敌军可趁之机,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听到外面南垚暂时停了攻击,拿江州没有办法,他悬着的心稍稍回去了一点。 回去葬花吟时,沈归舟还在睡觉。 这一睡,直到酉时她才醒来。 等她醒来,云泽将这些事说给沈归舟听,沈归舟只是表情淡然的‘哦’了一声。 随后她道:“如果你以后想知道这些,直接问吟姐姐就可以,外面兵荒马乱的,没有必要去冒险。” 云泽一时没了言语。 良久后,云泽试探着问她,“这些夫人早就猜到了?” 沈归舟给他倒了杯茶,直言道:“不是甘州的问题。” 云泽惊叹她的敏锐,“夫人此话何意?” 沈归舟不答反问:“你那日在平州城杀的那个人是南垚细作吧?” 她这问题来的突然,云泽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有些意外,“夫人知道?” 沈归舟趴在桌子上,把玩着茶杯,道:“南垚上任君主,曾建立过一个叫做重游的组织,四十年间,这个组织的人隐藏在各个地方,替南垚皇室收集各国军要。你上次杀的那个人就是重游的成员之一,荒海连城的堪舆图也是经过他的手传出去的。只可惜,你的动作慢了一步。” 云泽瞳孔放大,震惊不已。 “墨阁查出了他是细作,还携带了一份重要的情报,想要杀他却被他跑了。刚好来北疆处理暗桩被毁的你,只能亲自出马。好在,你找到了他,也及时拿回了那份写着北疆所有三品以上戍边将士的习性行踪的情报。” 云泽:“……” 她为何知道的如此详细。 沈归舟没管他的心思,侧头看他,“但是你不知道,那份情报是假的。” 第307章 打赌 云泽差点跳起来,“什么?” 沈归舟今日心情似乎不错,连带着耐心也好了起来,慢悠悠的给他补起知识来。 “重游的人做事都有一个习惯,阴阳混合。意思就是,他们永远会做两手准备,以假迷眼。那一次,他们拿到的就是荒海连城的堪舆图。因为这份堪舆图,南垚皇还从赤丹大汉手里赚了一万匹良种马。” 云泽已经说不出话来,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 哪知,沈归舟接下来的话让他更是诧异。 “对了,路齐昭就是现任重游掌事。” 云泽唰的一下站起来,“那日的军事城防图是假的?” 沈归舟没有说话,他觉得那就是默认。 “那他们拿走的是?” “离雾山的地形图。在离雾山上,有一条被荒废的古道,可以从南垚直通羊城城外,全程只需一日即可。” 云泽已经说不出话来。 难怪他们竟然会悄无声息的包围了羊城。 还真的是他错怪冯桡了。 过了半响,他冷静了些,很快发现问题。 “夫人是早就知道离雾山的事了?” 沈归舟拿着茶杯在桌子上转了一圈。 “那您为什么不阻止他们?” 沈归舟抓住乱转的茶杯,看向云泽,笑道:“又没人给我钱,我为什么要阻止?” 云泽:“......” 过了良久,他壮着胆子问:“在平洲,夫人也知道那人拿走了荒海连城堪舆图的事?” 沈归舟倒了杯茶,“我当日问过你的,可要帮忙,你说不用。” 云泽:“……” 可是,那时他不知道事情会那般严重。 见他神色不佳,沈归舟想了想,还是难得发了回善心,客观道:“这事跟你没关系,不必想太多。” 云泽说不出话来。 沈归舟将茶杯放到他面前,“那日我并不知道。” 她说的是实话,不过他当时不那般断然拒绝她的话…… 这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多如果。 云泽的视线从那杯茶移到了她的脸上,背后发凉,无法分辨她话里的真假。 沈归舟也懒得管他,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趴在桌子上喝起来 。 至于云泽面前的那杯茶,他没敢喝。 自那日后,云泽没有再出葬花吟,他想知道的,花吟告诉沈归舟时也没有避着他。 看着沈归舟每日在葬花吟里,睡觉,看书,喝茶,他心底有恐惧冒出来。 外面烽火连天,别人都想着逃命,她却过的比谁都悠闲。筆趣庫 她太不正常了。 自从出了天垣山之后,他总觉得她好像变了。 只是,想起以前的她,他好像从未了解,如此一来,他也说不上来,她到底哪里变了。 这要是王爷在就好了,王爷在,估计一眼就能发现问题所在。 就这样过到第四日,花吟一早过来,告诉他们,南垚又往羊城补了五万大军,发起了第四轮攻城。 虽然孙天振是个会打仗的人,但是江州一向太平,兵马闲散,战力远远不如沈家军,甚至比起甘州营和琼州营来都要输上一大劫。 江州十万兵马三天下来,折损了五万。 荒海连城本来想派兵支援,但是被赤丹绊住了。 琼州营和落日峡的兵马一时之间也脱不开身。 花吟又道:“今日这一轮下来,江州恐怕又得损兵过万。” 说着,她拿出了一张江州舆图摆在沈归舟面前。 沈归舟盯着图,问:“你们猜,这一轮多久结束?” 花吟也看着舆图,一脸认真,“南垚主要的兵力放在北城门,北城门的城墙已经出现缺口,现在城墙上的是江州营的虎贲营,名气不小,能力一般。依属下看,大概能顶两个时辰。” 云泽脸色凝重,“现在羊城俨然成了死城,城外敌军差不多是城内两倍,城内士兵且已疲惫至极,恐怕撑不住两个时辰。” 花吟看向沈归舟,问道:“公子怎么看?” “我啊。”沈归舟拿着茶杯又转了一圈,“不如,我们打个赌吧。” 云泽和花吟不解其意。 “我赌孙振天还能顶一轮,午时过后,南垚会发起下一轮攻击,届时这江州他就守不住了。” 花吟笑道:“那定是公子赢了。” 云泽没有理解。 沈归舟嘴角一勾,“若是我赢了,吟姐姐给我舞一曲 。” 花吟也是爽快,“好。” 花吟将舆图收起来离开了,云泽看着沈归舟欲言又止。 憋了半天,他还是开了口,“夫人,既然您知道羊城守不住了,为何不离开?” 虽然现在羊城三面被围了,但还有临近聊城的那面可以出城的。 沈归舟侧过视线,“你怕了?” 云泽摇头,他倒是不怕,他怕的是不能护住沈归舟。 她嘴角一勾,“既然不怕,着什么急?” 云泽:“……” 他不着急,就是怕他们王爷到时候知道了让他去换韩扬。 沈归舟满脸轻松,“好好休息一下,晚点我带你去看这北疆最美的风景。” 云泽怔住,什么是北疆最美的风景。 这种时候,兵荒马乱的,到处都是流民,哪里还看得上好风景。 沈归舟又道:“今晚是除夕,我就不给你包封红了,这景就当是新春贺礼吧。” 他有些愕然,这才想起今日的特殊。 这仗打的,羊城已经没有新年的氛围,他都也快忘了这事。 想说点什么,就见沈归舟直接趴在了桌上,闭着眼睛好像是想睡觉。 如此,云泽一肚子疑惑,也不好再说什么。 花吟说的不错,最后还是沈归舟赢了赌局。 花吟和云泽分析的都不错,不过,孙振天作为戍边多年的老将也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大概也是看出自己的绝路,反倒勇猛起来。南垚一阵阵猛烈的攻击,硬是被他用人海战术给挡了回去。 在死守两个时辰后,南垚下令暂时退兵。 孙振天也是个有血性的人,因为援军迟迟未到,有属下劝他往聊城撤兵,他一刀砍了那人的脑袋,在城墙上发誓,人在城在。 午时过后,城墙上的守卫还没有歇过气来,漫天的箭矢飞上城头。 战鼓的声音响彻天际,没有振奋人心,反而让整座城都陷入低沉。 日映之时,沈归舟带着云泽步出葬花吟。 花吟拿着狐裘追出来,神色有些担忧。 她勾起嘴角,看着花吟道:“吟姐姐,等我回来。” 花吟退后一步,郑重行上一礼,“属下在此,恭候公子归来。” 第308章 风景 沈归舟转身朝着北城门走去。 和街上逃难的人不同,她和云泽逆着人流而上,一袭红衣格外打眼。 云泽环顾四周,有些担忧,“夫人,我们是去城门?” 沈归舟头也不回,“你忘了,我说要带你去看北疆最美的风景。” 他跟着她这些日子也是辛苦了,应该奖赏奖赏。 云泽看着越来越近的北城门,被她说糊涂了。 彼时,孙振天站在城门上,看着敌军离城墙越来越近,扯着嗓子喊:“弓箭手,给老子放箭。” 传令兵跑过来,“将军,前面那段城墙快要顶不住了。” 孙振天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满是血污的脸有些狰狞,“告诉罗胖子,他要是放了敌人进来,他也就不要回来了。” “副将,跟老子出城迎敌。” 孙振天提着刀大步走下城墙,翻身上马,一马当先朝着城外狂奔而去。 城里城外喊杀声响彻天际,城墙上大家说话都是用喊的。有的喊话还没有完,开口的人就已经倒下去。 眼看着就到城墙之下,云泽好像明白了什么。 “夫人,您是要帮他们?” 若是其他人,他定是不会有这疯狂的想法的。 但他跟着的这个人,曾经立在平州城的城墙上,抵挡千军万马。 这时,城墙上有人跑下来,差点和沈归舟撞上,好在云泽反应快,赶紧挡在前面。筆趣庫 那人看见有个女的,满脸诧异。应该是个善良的人,冲着他们喊道:“你们来这儿干什么,不要命了,赶紧走。” 两人还没有说话,另一边就在喊:“来人,快来人。” 那士兵一看,也顾不得他们,赶紧朝着那边跑走了。 云泽跟在沈归舟身后走上城墙,只见城墙上的白雪已经被鲜血染红,慢慢的,一具尸体,两具尸体...... 到了城墙之上,云泽脑海冒出两个词:尸横遍野,满目苍夷。 两人走到城墙外边,云泽低头一看,下面已是尸海。 远处孙振天的嘶喊传上城楼,“都忒娘 的不准怂,这北疆只有战死的鬼,没有后退的兵。尤其是从沈家军出来的,都忒娘的不准给少将军丢脸。” 云泽看着他大刀挥舞,心中佩服,“都说孙振天是个粗人,不懂人心,不懂世故,最是无用。往往这样的人才是真英雄。” 就在这时,攻击的战鼓突然停了。 两人看过去,原来是击鼓的士兵被冷箭射中,掉下城楼。 没了鼓声,下面作战的人士气似乎大减。 沈归舟盯着城外看了一会,突然一跃而起,朝着不远处的战鼓跃过去。 云泽看着她捡起鼓槌。 “嘭。” 断掉的战鼓声重新响起,比以前更响。 “嘭,嘭,嘭。” 战鼓的声音越来越快,沈归舟在鼓声里注入了内力,鼓声随着她的动作似乎要把天给敲出一阵裂缝来。 云泽看着她,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他震惊沈归舟竟然会敲战鼓。 这是他听过的最响的鼓声,这次的鼓声比前面四天任何一次鼓声都大。急促的鼓声盖过城外的杀喊声,传到了每一个人耳朵里。 这样的鼓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城外的人下意识循声看来,就连孙振天也不例外。 当看到城墙上红色狐裘和火红的衣角被北风吹起时,大家脸上都是震惊。 哪里来的姑娘? 沈归舟出现在城墙上让南垚不少士兵也有些震惊。 云泽看到沈归舟成为大家关注的对象,终于回过神来,快速朝她跑去。 他可没有忘记之前那个鼓手掉下城楼的画面。 倏然,鼓声变了。 鼓声不再急促,不是以往的进军鼓。 一下一下的,听着甚是奇怪。 城上城下的士兵都是满脸疑惑,唯独孙振天听到这鼓声先是惊愕,又仔细听了会,他脸色一变,一刀砍下敌军的头颅,回头往城墙看去。 可惜,太远了,他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侧脸。 鼓声继续在响,有些诡异,又似乎极有规律。 孙振天看着那个火红的身影,满是血污的脸突然涌上笑意, 嗜血的眼睛放出光芒。 他灌注内力,大喝一声,“所有人,听令。” “一字长蛇阵,摆阵。” 随着他这一喊,本来还在场上乱砍的人反应快得快速向他靠拢。 离得近的,瞬间的就以他为蛇头摆出一字长蛇阵的模样。 如此一来,敌军倒是短暂的呆滞了一瞬。 随着鼓声的变化,孙振天的刀挥舞出去,“冲啊。” 因为他们突然摆出阵法,打了个敌人措手不及。一盏茶的时间,他们斩杀的敌军是之前的一倍。 孙振天情绪刚刚涌上来,鼓声又变了。 这次没等他喊,阵尾的人很多开始快速朝前移动。 之前努力靠近但没来得及摆进阵法的许多人,听着鼓声,自动接上蛇尾。 顷刻之间,一字长蛇阵就变成了二龙出水。 本来已经反应过来想要攻击他们的南垚军,随着他们的阵法一变,夹在两队中间的敌人眨眼成了馅饼的馅。 随着鼓声的震动,相邻的两队人快速将中间被围住的敌人斩杀。 中间的敌人被消灭,鼓声的节奏又发生了变化。 孙振天的眼睛放光,像是看到猎物的狼群首领,大喊:“中间的,给老子冲上来。” 陈穆愉带着大军一路朝着羊城狂奔而去,在离羊城十里的地方,遇到了从荒海连城赶来的郭子林。 郭子林身穿着铠甲,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握着红缨枪。 若不是他先打招呼,陈穆愉和跟着他的莫焰都没认出他来。 这样的他气势刚健,威风凛凛,和京都那个像是被酒色掏空身体的公子哥完全是两个人。 看了一眼郭子林身后跟着的轻甲兵,陈穆愉道:“郭大人辛苦了。” “没有王爷辛苦。” 他这话倒不是恭维,他来北疆也已多日,听说了陈穆愉在琼州苦战多日的事情。 本以为琼州和落日峡都是抽不出兵力的,却没想到他还是能带人亲自赶往羊城救援。 最重要的是,他来羊城并不是为了那座城,所以也担不起辛苦二字。 第309章 击鼓 看到陈穆愉身边的李仕承,他犹豫片刻,还是叫了一声,“叔父。”筆趣庫 李仕承看着他,诧异过后,面露欣慰,“回来就好。” 郭子林没说什么,自觉让路,让他们带着人先走。 这种时候也不是讲客气的时候,陈穆愉也没说什么,下令大军开拔。 郭子林带着五千轻甲兵紧跟其后。 跑了一段,开始听到鼓声。 听了一会,众人都发现鼓声来自羊城的方向,也发现了鼓声的怪异。 陈穆愉问道:“这是什么鼓?” 听清鼓声,李仕承脸色一变,似乎难以置信。 过了片刻,李仕承身边跟着他二十年的副将惊呼出声,“这是……击鼓传音。” 他们果然听的懂。 “击鼓传音?那是何意?” 李仕承和副将对视一眼,两人的神色都很是奇怪,一时竟忘了回答陈穆愉。 陈穆愉还要再问,后面郭子林突然大喊:“所有人,听令。“ “目标,羊城,加速。” 话音未落,他双腿一夹马腹,战马嘶鸣,整个人如旋风冲了过来。 也不用前面的人让路,他就从旁边掠过,引人侧目。 在他身后,所有的轻甲兵也加快了速度。 前面的人反应过来,纷纷让路。 顷刻之间,本来走在后面的郭子林和沈家军五千轻甲卷起风雪掠过琼州营的士兵,朝着羊城而去。 所谓气势如虹,便是如此。 鼓声还在继续,陈穆愉立即明白过来,郭子林此番反应怕是和那鼓声有关。 他们一走,陈穆愉立即下令,“跟上。” 郭子林赶到羊城外时,首先入眼的是城楼上那耀眼红衣。 鼓声如雷,震动人心。 他看不清她的脸,却能看到她擂鼓的动作。 那一瞬间他眼前的画面快速后退,退到了十几年前。 曾经,也有一人,经常站在城楼最高的地方,擂动战鼓。 少年倨傲,英姿飒飒,整个北疆的天色都在因他的鼓声变幻。 战场上的喊杀声让他回过神来,低头一看,江州营的将士正在 快速组建北斗七星阵。 郭子林一眼扫过战场,当即下令,让自己带来的人分成两组,快速补上了两头两尾的天枢位和摇光位。筆趣庫 他带的都是轻甲兵,骤然出现,且速度极快,打了对方个措手不及。 战场上兵贵神速,他的补位让这个词得到实践。 紧跟他身后到来的陈穆愉大军,到达战场外围时,北斗七星阵已经形成。 很快,城楼上的鼓声变了。 击鼓,进军。 鼓声响彻天际,让刚刚赶来的援兵个个热血沸腾。 陈穆愉抬眼就看见城楼上的红衣,他仿佛看清了那张脸。 以前听云泽说起她在平州城的壮举,只可惜没有亲眼见过。 如今,他看到了。 一个比卓灼还要飒爽的奇女子。 城墙擂鼓,不让须眉,何必将军是丈夫。 最重要的是,那个人是他家的。 他正要下令进攻,李仕承拦住了他。 “王爷,这场战,不需要我们。” 陈穆愉闻言一怔,再朝战场看去。 和他们想的不同,战场惨烈,尸体如山,然而属于天楚的将士杀气冲天,气冲霄汉。 他们的刀枪随着鼓声落在敌人身上,没有丝毫颓败之势。 尤其是郭子林,一杆红缨枪,夹着破竹之势,扫敌十几人。 等他和孙振天汇合,两人一枪一刀,配合极其默契。没过多久,周围都变成了敌人的尸体。 观战的众人,看见了那个传说中,风华正茂,头角峥嵘的贵公子。 的确,这场仗不需要他们。 众人都看出了这场仗的关键是城楼上那个擂鼓的女人,南垚领军的大将军张向北,盯着城墙上,大喝:“敬旭,弄死那个敲鼓的女人。” 随着他声音落下,他身边的勇士拉开他的千石弓以枪代箭瞄准沈归舟。 云泽持剑站在沈归舟身旁,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替她挡下了不少明枪暗箭。 眼看城外飞来的长枪,隔着老远,他就感受到了杀气。 “夫人,小心。” 他飞扑过去,双手握紧长剑,想要 将枪给挡开。 结果长枪力度太大,不仅震偏了他手里的剑,气势还丝毫不减。 眼看长枪就要贯穿他的脖子,忽然身后被人一拽,那杆长枪就擦着他的脖子飞了过去。 云泽心都快跳出来,“夫人。” 没来得及害怕,赶紧回头,只见那长枪也擦着沈归舟的脸刺穿了战鼓,落在战鼓之上。 “沈归舟。” 心快跳出来的不仅仅是云泽,还有看见这一切,鞭长莫及的陈穆愉。 发现铁枪朝着城楼上的人飞去时,陈穆愉立刻拿过了弓箭,想要将长枪射下来。 他射中了,可惜,他用的只是普通弓箭,箭矢射在枪杆上反倒是被打落下来,没起任何作用。 不管城墙上的人是否能听见,他失态的喊着她的名字,缰绳一扯,人和马朝着城门而去。 当看到云泽没有挡住那杆枪,他全身的血液差点凝固。 直到看见她一把扯开云泽,避开那致命一击时,他整个人才慢慢开始呼吸。 他第一次有了劫后余生的感受,不过不是因为他自己,是因为那个近在眼前,远在天边的女人。 “王爷。” 莫焰跟在他身后,一剑替他挡开敌军的刀剑,见他无事,放下心来。 此时,城楼之上,沈归舟沉着的双眼释放出嗜血的杀性。 她一把推开云泽,喝道:“拿弓来。” 这次云泽反应很快,立马抢过旁边士兵手里的弓箭抛给沈归舟。 沈归舟只接下了长弓,一个旋身,就拔出了插在战鼓上的长枪。 长枪被她抛向半空,同时她握着长弓一个侧翻,飞身而起,立在战鼓之上。 空中有雪花飘下,随着雪花落在她头顶时,她接住了长枪。 她伸出右脚,以脚拉弓,长枪做箭,弓满之时,长枪朝着刚刚来的方向飞速飞了回去。 那一刻,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大家都忘了自己正在打仗,稍有失神,便会身首异处。 随后,大家的视线随着那杆长枪而走。 第310章 英姿 眨眼之间,那杆长枪穿起南垚勇士敬旭的身体,带着惯性拖着人继续往前冲。 长枪刺穿敬旭身体的那一刻,沈归舟抛下长弓,飞身跃下城墙。 那是足足有五丈高的城墙,可以将人摔成肉泥的城墙,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 陈穆愉看到这一幕时,张着嘴发不出声来。 云泽在上面看着,没有回过神来。 突然,沈归舟大喊一声,“郭子林。”筆趣庫 随着她的声音响起,郭子林醒过神来,手中的红缨枪被他朝着沈归舟的方向用力扔了出去。 很快,大家就看见,飞身而下的沈归舟在半空中踩了一下红缨枪,借力稳住了身形。 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江州营和郭子林的人极其默契的用长枪搭出了一条路。 沈归舟落在上面,动作未停,一路飞身过去。 走到一半时,有箭矢朝她扑面而来,三支被陈穆愉的箭打落,剩下还有一支,他策应不及。 就在他提心之际,沈归舟腾空而起,向后翻身,用脚将箭矢踢飞了出去。 身体倒挂时,她捞起孙振天递过的长枪。 长枪在她手中一转,没等站稳,整个人飞身跃起。 双手握住了那杆枪,朝着不远处已经傻眼的张向北刺去。 眼看长枪就要过来,张向北身边的护卫终于回过神来,赶紧拉住张向北往自己这边倒。 看着这一切,沈归舟眼睛闪过一抹不屑。 她头一偏,左手背在了身后,反手握住长枪,朝下一压,张向北的宝马便被长枪贯穿脖子。 战马嘶鸣,马蹄尥起,临死前将本就狼狈不堪的张向北甩了下去。 沈归舟动作极快,马蹄腾起的那刻,她已经将长枪拔了出来。 右手拿着枪往前一推,刚好架住被甩下马的张向北。 随即,她手腕用力,将身着八十斤盔甲的大汉甩了起来。 与此同时,手里的枪被她向上抛出。 在张向北的惨叫声中,长枪向上贯穿了落下的身躯。 兵器被抛出时,她一个旋身,将想要营救张向北的 护卫踢飞了出去,顺便还抢过了他手里的大刀。 她持刀立在护卫的战马上,握刀的手向上一抬,众人就看见张向北的人头从躯体上滚落。 刀在她手中一转,人头稳稳落在刀刃上,躯体跌落在她两尺开外的地方。 此后,她立在战马之上,握着有着张向北人头的刀慢慢转了一转的场景,成为了无数人余生的噩梦。 良久过后,她神情诡异地喊道:“孙振天,一个,不留。” 大家陆续回神,孙振天满脸兴奋地大喊,嗓子都破音了,“兄弟们,跟我杀。” 喊杀之声,直冲云霄,可谓是地动山摇。 在经历一阵屠戮之后,南垚将士中有人开始惊慌失措地喊:“撤,撤,快撤。” 原先气势雄伟,进攻有序的南垚数万大军很快就被打的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听闻他们要撤,陈穆愉和李仕承带来的人也热血起来。 随着陈穆愉的一声令下,他们直接将后路给堵死。 因为输了气势,破了胆气。 数万南垚士兵兵败如水。 郭子林持枪横扫,以万夫不挡之势快速到了沈归舟身边,将她护住。 他还没来得及和她说话,有人策马而来。 “沈归舟。” 63关心 已经杀红眼的沈归舟看着陈穆愉愣了一下,等离的近了,她看着他开始傻笑,也没人知道她为什么笑。 他一把捞起她,她没反抗顺着他的力道坐在了他的马前。 “有没有受伤?” 这烽火连天的场景中,他还关心地查看她全身上下。 沈归舟笑着摇头,“他们都伤不了我。” 陈穆愉看她的确无伤松了口气。筆趣庫 还没等他说话,她就已经飞身而起,跃入人群之中。 她不再用枪,手里拿着一把不知从哪个手里抢来的长剑,长剑所到之处,无人生还。 的确如她所说,这些人都伤不了她。 只是,这是战场,敌军千万,陈穆愉还是紧紧跟着她,害怕她被伤到。 云泽跑到城外时,外面的人已经杀红了眼。 一 眼看到那抹红衣,赶紧握着长剑杀了过去。 孙振天和郭子林牢记沈归舟那句‘一个不留’,斩敌毫无顾忌。 最后,剩下三千俘虏哀嚎投降时,他们眼都没眨,直接下令斩杀。 江州一役,前前后后,南垚皇室派出八万大军翻过离雾山,志在一举拿下江州,然后汇合联军瓜分北疆。 他们爬山涉水,冒着风雪而来,最后却无一人走出江州。 那一日,羊城之外的土地都是暗红色的。 战争无对错,只有立场。 然侵他人国土者,杀他国子民者,当诛。 等一切安静下来时,沈归舟坐在一片尸体之中,大口喘着气。 “沈归舟。” 陈穆愉找到她,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番,确认她身上的血都是别人的,提着的心终于安然,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他盔甲的冰凉让她慢慢回神,她道:“我没力气了。” 陈穆愉一把扯掉她身上被鲜血染透的狐裘,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来。 莫焰牵着马过来,陈穆愉带着她翻身上马,打马朝着城里走去。 这里的后续他丝毫不担心。 郭子林看见这一幕,想要上前,终究是没动。 这样的场合实在是不适合叙旧。 云泽看着沈归舟和陈穆愉进城,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整个人瘫倒在尸堆里。 歇息片刻,他睁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尸体,首先想到的是,忘记问夫人要不要弄点钱财了。 反应过来,他大笑出声,自己一定是疯了。 陈穆愉带着沈归舟没有去官府,而是就近进了一家早就没人的客栈。 客栈里,再次确认沈归舟没有受伤时,他又紧紧地抱住了她。 “陈穆愉,我快喘不过气了。” 直到沈归舟觉得自己快要被勒死了出声提醒,他才放开她。 他深吸一口,还是没有压抑住怒火,喝道:“沈归舟,你是疯了吗?” 沈归舟一下没明白过来。 这多日不见,一见面怎么就骂人呢? “若是郭子林没有扔那把枪,你他娘的就摔死了。” 第311章 怒火 大概是气急了,一向教养极好的晋王殿下也开始爆粗口。 她终于明白过来他这突然的脾气是因为什么,本来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张嘴想要反驳的她,抬眼见他眼里的恐惧,下意识怔住。 “还有,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是神仙变的,刀枪不入,还敢去万军之中夺人首级,你是嫌命长了吗?” 沈归舟:“......” 她被骂的脖子一缩,莫名就心虚起来,“那个,我......我命硬,死不了。” 俗话说的好,祸害遗千年。 “沈归舟。”陈穆愉气的整个人都在发抖。 沈归舟下意识往后面缩了一下,小声辩解,“那时候不是杀红眼了吗?一时之间,我没想那么多。” 我就想弄死他。 那种时候,谁有功夫想其他的。 陈穆愉看着她,手举了起来。 沈归舟呆住,什么意思?他要打她?要跟她动手! 陈穆愉没有打她,直接弯腰把她扛了起来。 这情形转变的突然,沈归舟一时没反应过来。 直到陈穆愉随便踢开一间房门,把她扔在床上,她才慢慢回过神来。 “陈穆愉,你干嘛?不是吧……现在大白天,那个不大好吧。” 话音未落,陈穆愉把门关上,出去了。 什么个意思,她想歪了? 外面传来陈穆愉带着怒气的声音,“莫焰,看着她,若是她跑出去,就把她腿给我打断。” 外面无辜承受怒火的莫焰,想起刚刚城墙上和战场上的那一幕,神情有些不自然。 他心里腹诽:王爷,您确定不是她把我腿给打断吗? 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他吩咐,“要是她走出了这个门,断的就是你的腿。” 莫焰:“......” 被扔在床上的沈归舟听着外面的动静,眼睛一转,这是真生气了。 她长叹一声,冲着门外喊:“我要沐浴。” 很快,莫焰安排了人送了热水和换洗的衣物过来。 沈归舟看着衣服,被陈穆愉关‘禁闭’的郁闷一扫而空。 舒舒服服地沐了个浴,将一身血腥味洗掉 ,她那双带着戾气的眼睛终于慢慢正常起来。 沐浴完,也没再听到陈穆愉的声音,不用问,也知道他去善后了。 甩了甩有些劳累过度的双手,她索性又趴床上睡了一觉。 等睡醒时,天已经黑了。 黑暗中,有轻微的响动。 “陈穆愉。”还有些迷糊的她下意识唤了一声,没有人回她。 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坐起身时,枕头下的匕首已经握在她的手中。 “阿姐。” 黑暗中有人轻声唤了一句。 她握着匕首的手一顿。 她已经适应房间的黑暗,借助外面的灯火和白雪看见窗户边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也在看着她。 空气中似乎有淡淡的血腥味。 不知过了多久,沈归舟起身,点燃了烛火。 窗户边瘦弱的身影显现出来,沈星蕴看着她,神情复杂。 沈归舟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眼,看到他被鲜血染红的左手衣袖,神情淡淡的,看不出想法。 她冲着外面喊了一句:“云泽。” 沈星蕴依旧看着她,没有丝毫害怕的样子。 云泽果然在外面,“夫人,有何吩咐?” 她看着沈星蕴,沉默许久,道:“我饿了。” “属下这就去备膳。” 云泽的脚步声消失在外面,她将匕首收起来,在桌前坐下。 “还不走。” 她的声音很小,但是沈星蕴听的清楚。 “阿姐。”沈星蕴看着她,像个被抛弃的小孩,想要上前,却又胆怯。 她给自己倒了杯茶,凉的,她又没喝。 随后,她起身朝门外走去。 眼看她就要开门,倔强的沈星蕴只能动作轻轻地推开窗户,跳了出去。 沈归舟没有回头,直接打开门,看到了靠在对面柱子上的莫焰。 莫焰冷着脸,一本正经,道:“王爷还没回来,如果你要出去,就先把我腿打断吧。” 腿刚刚迈上门槛的沈归舟,“......” 现在的年轻人,说话做事都是如此有个性吗? “夫人。” 云泽亲自端着托盘,从楼下跑上来。 沈归舟悻悻的将脚收了回去 ,转身又回了房。 云泽将简单的三菜一汤一一摆好,有些愧疚,“夫人,今日是除夕,可是,后面伙房只有这些了。” “无事。”沈归舟倒不在意这些。 这种时候有吃就不错了,谁还在乎除夕呢。 再说,这个时辰,应该算是第二日了吧。 云泽又道:“刚刚吟姐来了,问夫人今晚还回去吗?” 花吟是个笑起来很温柔的人,她对沈归舟的照顾像姐姐,也像母亲。 连带对跟在她身边的云泽也十分温柔,硬是让他随沈归舟叫她姐。 云泽拗不过,叫了几次,也就习惯了。 花吟说的回去,是回葬花吟。 沈归舟沉吟片刻,“今晚不回去了。派个人告诉她,我明日回去。” “是。” 云泽拿着托盘就要出去,忽然注意到窗户处的屋顶好像有动静。 他立马警戒起来,被沈归舟阻止,“无事。” 云泽怔了一下,明白过来,迟疑片刻,他还是什么都没问,出去了。 沈归舟一顿饭吃了半个时辰,陈穆愉还没回来。她闲的无聊,开始在房里煮茶玩。 等一盒上好的银针都被她霍霍完之后,屋顶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她顿然觉得有些好笑。 一个一盏茶都坐不住的人,还想学郭子林与白雪共白头。 等第二盒上好的银针被她霍霍完后,陈穆愉终于回来了。 陈穆愉进门看到她在拿着转着茶杯玩,脸上刚毅的线条柔和了些。 本来准备自己脱盔甲的他,朝着故意无视自己的人道:“过来。” 沈归舟抬起眼皮瞄了他一眼,没动。 陈穆愉觉得好笑,问她:“怎么,明日也不想出门?” 沈归舟拿着杯子的手一顿,老娘想出门,谁管得了。 想是这么想,结果她还是站了起来。 看在他今日的确是受到惊吓的份上,她就给他这个面子。 陈穆愉张开双手,等着她给他更衣。 沈归舟在心里骂了句他大爷,过去给他解盔甲。 盔甲脱下的那刻,她咬着牙低声吐槽,“又不是手断……你受伤了?” 第312章 祈愿 吐槽还没说完,她就发现陈穆愉脖子靠后脑的地方有着血迹,整个人神情一变。 “无事,小伤。” 陈穆愉没当回事,他知道自己受伤了,不过应该不严重。忙了这许久,他都没感觉了。 沈归舟一把拉过他,直接动手撩起他的衣领和头发。 什么小伤,伤口虽然不深,但是却有一尺来长。 应该是擦伤。 这样的伤口,若不是他躲得快,足够让他变成一具尸体。 她瞳孔一缩,赶紧拉着他坐下,嘴里大喊:“云泽,拿伤药来。” “无事。” 陈穆愉真心觉得不是大事,想要阻止她,开口就见她看着他的伤口手足无措。 他神情一怔,倒是第一次见到她这个样子。之前她在乱军之中,斩人头颅的模样和此刻形成鲜明的对比,心里一阵触动。 “怎么啦,夫人。”外面的云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闻言吓了一跳,赶紧摸出衣袖里的上好伤药推门进来。 云泽的出现打断陈穆愉的思绪,他还未来得及说话,沈归舟一把抢过云泽手里的伤药,紧张的给陈穆愉处理伤口。 “王爷,您受伤了?属下去叫大夫。” 云泽见状,一阵惊慌,外面刚刚赶着进门的莫焰神情也是一变。 结果话未说完,云泽看见陈穆愉脖子上鲜血已经凝固的伤口,神情一怔。 这个伤口……好像也没必要叫大夫。 “王爷。您。”莫焰冲进来,刚开口,也发现了那个伤口,剩下的话憋了回去。 莫焰想起了在苏阳的某个早晨,这伤口好像就比那日严重那么一点。 陈穆愉深吸一口气,低喝:“出去。” “是。” 除去一脸紧张,认真对待的沈归舟,云泽和莫焰低着头退出去。 出门时,云泽还很上道的将门给关上。 沈归舟没有认为自己是小题大做,看着那伤口,眼里多了一抹担忧。 药粉洒下去,她难得温柔地对着伤口轻轻吹了一下。 听说,这样,伤口就不会疼了。 “还疼吗?” 不疼,有点痒。 陈穆愉一把扯过她的手,将她捞在了 怀里,道:“小伤,无碍。” 只要是伤,怎么可能不疼呢。 沈归舟抬头,刚要说话,就对上他深邃的眼眸。 她发现他的眼神不对劲,一时怔住。 陈穆愉的俊脸凑过来,低声道:“真的不疼。” 军事繁忙,操心的事多,一段日子不见,陈穆愉又消瘦不少。但这让他的五官显得更加立体,突然这样一凑近,沈归舟被迷了眼,下意识吞了口口水。 不疼就不疼,不能好好说话吗? 这是美人计,犯规的。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陈穆凑了过来,猝不及防吻住她。 沈归舟:“……” 这真的有点犯规了。 他的吻不似以往温柔,有点急切。意识到她发愣,陈穆愉咬了她一下。她吃痛张开嘴,嘴里就有东西滑了进来。 欲望,瞬间在有点冷的客房里升了起来。 片刻之后,沈归舟开始管不住自己的手,攀上了他的脖子。 陈穆愉像是受到鼓舞,搂住她的腰将她抱起来朝床边走。 她刚被扔到床上,出走的理智终于回家,她阻止他想要脱她衣服的手,道:“你没沐浴,身上全是血腥味。” 陈穆愉手一僵:“......” 沈归舟已经把他推了起来,“去沐浴。” 已经箭在弦上的陈穆愉看着她一脸嫌弃的模样,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朝着外面吼道:“莫焰,备水,小王要沐浴。” 沈归舟看着他满身戾气的背影,差点笑出声来。 不过,她也没笑多久,当热水准备好后,陈穆愉将门一关,过来将窝在被子里装死的她捞了起来。 “那个,我洗过了。” 陈穆愉嘴角勾起,笑得意味不明,不顾她的挣扎,直接将她和衣扔进浴桶里。 好在沈归舟反应快,不然必得先喝上一口热水不可。 她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抬头一看,就见陈穆愉脱得只剩一条裤子了。 她一怔,道:“那个,这沐桶太小了,爷,小的就不赔您了。” 想要翻身出去,陈穆愉俯身下来,双手撑在浴桶边沿,将她圈在其中,看着她笑得有点瘆人 。 沈归舟看着他露出的身材,吞了口口水。还未说话,陈穆愉的大长腿已经跨进浴桶。 “那个......” 沈归舟还想打退堂鼓,陈穆愉伸手将她拉了过去。 她扑倒在他的胸膛上,看着他开始发亮的眼睛有些害怕。 眼珠快速地转着,想着找个什么理由逃走。 陈穆愉俯身在她耳边,开口像是引诱人的妖精,“以往你心情郁闷之时,就勾引我。今日,我心情也不是很好,礼尚往来,你不陪陪我吗?” 正想张嘴的沈归舟怔住。 “你......” 沈归舟看着他,迟迟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陈穆愉低头,吻住她,不似之前的急切,他抚上她的动作极尽温柔。 过了一会,沈归舟反而清醒了一些,‘勾引‘这个说法,有失偏颇吧,那叫……好像也找不出其他的词来。 这个清醒也就清醒了那么一下。 半夜,沈归舟迷迷糊糊之时,卧在他的怀里,轻声却真诚,道:“陈穆愉,谢谢你。” 谢你明知我有事瞒你,但却未曾逼问过我。 谢你明知我心怀不轨,但却未曾责怪于我。 谢你在我对世间绝望之时,告诉我你在等我归家。 陈穆愉抱着她,闻言一怔,想问她两句,低头一看,她睡着了。 和她不同,他看着她消瘦的小脸,反而格外清醒。 他的脑海里开始回放今日的一幕幕场景,怀里的温香软玉让他感觉有些不真实。 他也不管她是否听见,靠着她耳边,轻声道:“沈归舟,如果你下次再做那种危险的事情,我就真的把你腿打折,然后放在王府养一辈子。” 没有人知道,今日他的心曾两次差点停跳。 这一刻,他依旧无法想象,如果她死了,他会如何。 “嗯。”沈归舟低声发出一句鼻音,不知是否真的听见了。 他在她唇上印上一吻,抱着她的手收紧了些。 沈归舟,我虽不知你到底想干什么,但若你需要,我会一直在。 “沈归舟,新年好!” 愿你往后余生,无病无灾,平安喜乐! 第313章 新年 这二十几日以来,因为他怀里的那个人回来了,陈穆愉第一次熟睡。 翌日,陈穆愉醒来时,沈归舟已经清醒。 “不多睡会?”他看着怀里盯着他看的人,有些意外。 “想睡。” “那再睡会。” “可惜,今日有很多事情。” 陈穆愉沉吟半刻,道:“昨晚,孙振天和郭子林都想要见你。不过,时辰太晚,被我拒绝了。” 沈归舟没有意外,“哦。” 见她没了下文,陈穆愉试探道:“不好奇?” 沈归舟看向他,“好奇什么?好奇他们跟你说了什么?” 陈穆愉被她这坦然弄笑了,坦白道:“他们什么都没跟我说。” “哦。”这一点沈归舟早就猜到了。 他们是什么人,她心里还是有数的。 她以为陈穆愉还会问点什么,他却没再说话。 过了片刻,沈归舟自己受不住了,主动问他,“你不想问我点什么吗?” 陈穆愉反问:“什么?” 沈归舟和他对视了一会,道:“云泽和你说过了吧,路齐昭是我杀的。” “嗯。” 沈归舟一怔,这是什么反应。 “正合我意。”陈穆愉在她额头上印上一吻,虽然不舍,还是放开她起床。 沈归舟:“......” 下床那刻,他道:“京都准备和谈的消息我也收到了,就算是为了这北疆,路齐昭必须死。” 沈归舟趴在床上看着他,他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猜不出他的心思,她也懒得再想。 既然他这样说,那她也就省得想理由搪塞了。 陈穆愉自己穿戴妥当,见她还趴在床上,便问:“不是要起来?” 沈归舟有点颓,“想是想,但是......” 陈穆愉嘴角一勾,将她从床上捞了起来,拿过一旁的衣物,亲自伺候她穿衣。 有些事情,做的次数多了,当事人也就习惯了。 和第一次的尴尬相比,现在沈归舟面对这种情景,毫无不适之感。 她都陪睡了,他给她穿衣 服也没什么吃亏的。 “你今日忙吗?” “今日......” “昨日的事就让李仕承去善后吧,今日,我带你去羊城最好玩的地方。” 陈穆愉看向她,“最好玩的地方?” 不是他想的多,实在是她嘴里的好话太容易让人生出警惕。 沈归舟咳嗽一声,“年轻人,想法不能太龌龊,不要乱想。” 陈穆愉将袜子给她穿上,笑道:“这位夫人,乱想的是你吧?” 沈归舟比城墙还厚的脸升起一抹不好意思,输人不输阵,她用手指勾起陈穆愉的下巴,学着那些登徒浪子,道:“这位美人,小爷我从来只对你乱想。” 陈穆愉对答如流,“那还真是我的荣幸。” 陈穆愉拍掉她的手,抱着她在不远处的矮凳上坐下,亲自给她挽发。 “陈穆愉,新年好!” 虽然这个新年最不像新年,不过,这是她十几年过的最好的新年。 因为睁眼的那刻,她看到了一个她想对他问好的人。 陈穆愉嘴角上扬,“只要你安分点,我年年都会好。” 沈归舟气的不想说话了。 环顾四周,只有那支刻着附子花的红玉簪。他拿在手里时,一眼发现不是他以前见过的那支。 虽然款式一模一样,但是她之前的那支,上面有一条很细的划痕。 这支簪子的材质很是一般,甚至可以说有点廉价。 他没有见她钟爱过一样东西……那么这支簪子…… 他帮她插上后,虽然看上去不差,但总觉得还是太素了些。 他从身上摸出一根同色的玉簪,样式简单,簪头是一只狐狸。 那是他刚到北疆,在运城视察时,偶然看见,当时觉得很适合她,便买了。 如今一看,真的还不错。 沈归舟正在纠结自己的手指甲,不知何时又被剪掉了,也没注意到他的这个动作。 “好了。” 陈穆愉又拿了一件新的狐裘给她披上。 见她看着自己的手指发呆,他有些心虚,赶紧牵着她的手出门。 收拾妥当出门,看着门外的马车,沈归舟笑看着陈穆愉,“夫君,愿意赏脸陪妾身看看这长街雪景吗?” “嗯。” 陈穆愉一眼看出她的心思,主动牵起她的手走入长街。 云泽和莫焰互相对视一眼,一人拿了把油纸伞跟了上去。 明明是新年,然而因为战争,这座城连人都没几个了,也没人想着要过年,所以显得异常安静。 长街上没有其他人,白雪上只有他们一行人留下的脚印。 走了一段,陈穆愉像闲话家常一般问她,“以前的羊城是怎么样的?” 沈归舟偏头看了云泽一眼,只见他明显心虚地低下头看雪。 她沉吟道:“没有你。” 陈穆愉一怔,牵着她的手用力了些。 沈归舟看着那只手,嘴角不自觉勾了起来。 她吩咐云泽,“让孙振天和郭子林去吟姐姐那。” 云泽看了陈穆愉一眼,见他没意见,领命而去,“是。” 又走了一段,沈归舟看到一家酒肆,道:“以前这里有一个沽酒的小娘子,长得很漂亮,就在我来的那一天,她死在了马匪的刀下。” 陈穆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酒肆看上去很是萧条。 沈归舟继续道:“她的夫君看见那些马匪把她拖了出去,什么也没做,还跑到灶台后躲了起来。” 相邻的是一家药铺。 “当时,这家药铺坐堂的老郎中就站在门口,小娘子捂着脖子求他救她,他恐慌地将门关上了。” 药铺的对面是一家成衣店。 “对面是一家酒楼,店里客人很多,却无人出手相救。” 又前行了一段,她的声音继续响起。 “这里有一群衣衫褴褛的稚童,看着那杀人场景,每个人都很兴奋。有孩童说,以后要是能成为一名马匪就好了,有面子,有银子赚,有馒头吃。” 她又指着斜对面的一家关门的店铺,“那里是家香烛店,老板看到死人,大骂伙计,让你找的打棺材的怎么还没来,生意去别家了你赔吗?” 第314章 对比 说着说着她笑了起来,前面出现一条巷子,她道:“这里有一群乞丐,他们看着街上死的那些女子,双眼放光,商量着,晚上要早点去乱坟岗,不然可就捡不到全尸的了。” 跟在他们身后的人闻言脸色都是一变,陈穆愉也看向了她。 她还问他,“你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吗?” 陈穆愉想到了,但是没说话。 沈归舟没有将答案说出口。 又走了几步,她道:“最有意思的是,当日这里站着一个和尚,嘴里一直念着一句话话,祈万佛之祥光,度尽阿鼻众生苦。” 说着她嗤笑一声,“他都不知,这个鬼地方,佛都活不下去,哪还能普渡众生。” 停了一会,她才继续开口。 “后来,他被马匪的马当街踩死,没人收尸。” 陈穆愉看向她,只见她笑容不达眼底。 他好像知道她为什么会是这般性子了。 沈归舟扫视了一眼四周,嘴角的笑容没有褪去。 若是没有见过京都的繁华,她可能也不会觉得那样的场景有什么不对。 可是她都见过啊,呵呵! 莫将边地比京都……殊不知,京都的繁华也有边境军民的一份苦劳。 结果荒凉凄苦与繁华安乐对比如此强烈。 当真是讽刺至极。 陈穆愉想要说点什么,就先看见前面长街上站着许多人。 站在最前面的紫衣美妇看着沈归舟,脸上似有淡淡笑容。 沈归舟脚下未停继续朝前走。 他用眼神阻止了莫焰和身后侍卫拔刀的动作。 走近了些,对面的那些人由紫衣美妇带领,朝着沈归舟躬身郑重行礼,“恭迎公子归来。” 这般气势,看得陈穆愉身后的人都是一阵诧异。 沈归舟走过去,伸手抬起花吟的手,道:“吟姐姐,新年好!” “公子,新年好!”花吟说着还给了她一个封红。 沈归舟拿在手里,先是怔了好久, 随后笑得像个孩子。 她道:“吟姐姐,我来讨昨日的赌注了。” 花吟的笑容里明显带着宠溺,“那是花吟的荣幸。” 她转头看向陈穆愉,欲要行礼,“王。” 沈归舟打断她,“我介绍一下,这是我夫君。” 陈穆愉和花吟都是一怔。 陈穆愉看她,发现和以往她明显是在演戏不一样,这一次她的眼里似乎有着真心。 花吟先反应过来,她打量着陈穆愉,又看向沈归舟。最后,她用看沈归舟的眼神看向陈穆愉,躬身行礼,“见过姑爷。” 陈穆愉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升起,这称呼听着他并不反感,隐隐还有些满意。 沈归舟也给他介绍道:“这是花吟姐姐,这里的人称她葬花夫人。” 陈穆愉很快反应过来,沉吟片刻,随着沈归舟唤她,“吟姐。” 花吟一愣,“属下担不起。” 开什么玩笑,这姑爷可是晋王。她虽然没觉得他有什么了不起,但也不敢和皇亲国戚攀亲戚啊。 沈归舟笑着打断他们,“吟姐姐,我饿了,我们进去聊吧。” 她这话一出,花吟脸色一变,立即不纠结称呼的问题了,忙道:“楼里已经备好公子最爱的香酥鸡,走,我们回去。” 说着,就直接拉着沈归舟往前面的葬花吟走去。 陈穆愉看着自己突然抓空的手,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手炉,快,将给公子备的手炉拿来。” 看着前面花吟将暖手炉放到沈归舟手里,他心中叹息一声,将手收了回去。 “我想吃八宝鸭。” “有,都有。” “还有露上白。” “酒正温着呢。” …… 走进葬花吟,陈穆愉眉尾一跳,他就知道,她说的好玩的地方绝对不能信。 花吟准备了一桌佳肴,沈归舟一看见眼睛都直了。 虽然不是吃饭的点,也丝毫不影响她。 她倒也没忘陈穆愉,一边啃着 鸡腿一边将最爱的香酥鸡夹给他。 陈穆愉动作优雅地尝了一口,面色立即变了。 下意识就想把菜吐出来,无奈从小的教养不允许他这么做。 “怎么啦?” 鸡腿啃完,她终于发现陈穆愉不对劲。 陈穆愉艰难咽下嘴里的香酥鸡,脸色有些难看。 倒是旁边给她布菜的花吟明白过来,“是不是太辣了?” “辣吗?”沈归舟一脸疑惑。 看着陈穆愉脸色实在不对,赶紧给他倒了杯茶,“给。” 一杯茶下去,陈穆愉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 花吟笑道:“我们公子啊,从小讨厌甜食,除了糖葫芦和糖人,其他甜的都不吃,她啊,很是嗜辣,越辣越喜。今日这菜都是按公子的口味备的,姑爷怕是吃不习惯吧。” 陈穆愉拿着茶杯的手一顿,扫了一眼全桌的菜,的确没有甜口的。 他问沈归舟,“你不吃甜的?” 沈归舟没反应过来,随口答道:“嗯。” 陈穆愉心绪一动,情绪没有显现在脸上。 她给他倒了一杯酒,满脸真诚,“要不尝尝这酒,露上白,北疆名酒。” 陈穆愉看着那杯酒,眼神有点飘忽,没喝。 沈归舟看着他,眼睛一转,想起了离开京都的前一晚,有些尴尬,“我发誓,这次我什么都没加。” 半响后,陈穆愉抵不住她的注视,喝了一口。 比京都的酒要烈一些,但不烧喉,的确是好酒。 “我没骗你吧,第一次来这,我就爱上了这酒。”沈归舟笑容铺在铺上,看着很是舒服。 陈穆愉拿起筷子给她夹了块八宝鸭。 实在不是吃饭的点,吃了一些,她也吃不下去了。 将陈穆愉给她挑的去刺的鱼肉消灭,她放下筷子。 这顿饭就她一个吃,陈穆愉全程都是在伺候她吃。 看着陈穆愉还没有被那辣缓过来的样子,难得的有些愧疚。 “走,带你玩去。” 第315章 抢的 她主动牵起陈穆愉的手来到主楼,以前晚上极其热闹的葬花吟,现在格外安静。 “公子。” 看着她到来,等候在此的姑娘,齐齐给她行了个礼。 沈归舟看见她们眼睛一亮,赶紧拉着陈穆愉在一旁坐下。 听着琴声响起,看着舞姬翩然,陈穆愉看着双眼放光的沈归舟,问:“这就是你说的北疆最好玩的地方?” 沈归舟盯着飞柳的细腰,丝毫没觉察到气氛不对。 她只想上去摸一把,有些好奇这丫头是怎么做到十几年都没多一丝肉的。 她随口回答:“她叫飞柳,一舞值千金。” 陈穆愉摸着茶杯的手,力道重了些。 沈归舟拉着他的衣袖又给他指右边那个弹箜篌的,“她就叫箜篌,曾有人评价她的曲子,此曲只应天上有。” 陈穆愉心情复杂,他真是三生有幸。 她的眼睛好像长在了飞柳的腰上,随口道:“让他们进来吧。” 两人进来,郭子林看着她脸色复杂,一时竟不知哪种情绪更多些。 孙振天看着她,满脸震惊,随后变成了兴奋。 “王爷。”他倒是还没忘先给陈穆愉行礼。 刚要喊沈归舟,她就挥手随口道,“先自己找地方坐。” 孙振天一看场中莺歌燕舞,立即明白了。 见郭子林不动,他还拉了他一把,在旁边坐下。 郭子林的视线跨越全场而来,沈归舟仿若未觉。 陈穆愉注意到这点,眼带研究地看向他。郭子林的眼神很复杂,不过,没有倾慕。 即使如此,他也很不喜欢。 大概是感受到了威压,郭子林和他视线对上。 和以往不一样,他没有立即移开眼光,他对上陈穆愉,似乎在衡量什么。 飞柳的舞蹈完毕,音乐未停,还多了一个弹琴的。 沈归舟一脸兴奋,拉住陈穆愉的衣袖,“最好看的来咯。” 陈穆愉收回视线,看着她,深吸一口气,才抑制住想把她带走的冲动。 沈归舟屏住呼吸,主角未出场之际,她抽空给陈穆愉介绍弹琴的姑娘,“她叫城南,琴弹得可好了。” 她倒也没说是个怎么好法。 话音一落,有一蒙着纱巾的舞姬入场。 陈穆愉清晰地看见,坐着的沈归舟身子往前倾,那双眼睛像是恨不得长到别人身上去。 陈穆愉捏了一下她的腰,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沈归舟。” 沈归舟只是扭了一下腰,根本没看他。 陈穆愉气的头顶生烟,想眼不见为净。 刚要起身,见她一脸痴迷的模样,又怕他走了,她直接扑上去。 最后,只能深吸一口气,她看舞,他看她。 舞蹈跳到一半,沈归舟跟他介绍,“你知道吗?吟姐姐的舞那可是北疆一绝。” 跳舞的是花吟。 他这才惊讶地看向场中的舞姬。 “她可是真正的一舞倾人城,再舞倾人国。能见她一舞,那可十分不容易。” 沈归舟言语之中颇为自豪。 陈穆愉看了一眼,花吟的舞的确跳的好,看来这个小小的妓院当真是卧虎藏龙。 他看了一眼郭子林和孙振天,郭子林在看舞,但又好像是透过跳舞的人看其他什么。 孙振天在他的印象中是个耿直的北方汉子,此刻,他看过去…… 他的表情和沈归舟真的是有的一拼。 陈穆愉:“……” 他接过沈归舟百忙之中给他递的一杯茶,凑近她耳边道:“她的舞的确很好,不过,为夫觉得还是夫人跳的更好。” 沈归舟耳边一痒,终于拉回了点神思。 他这样说话,真的很犯规。 她打趣他,“夫君眼光也忒差了吧。” 陈穆愉看着她不语。 她眼珠一转,凑近他耳边,轻声道:“那晚上回去,我给你跳。” 陈穆 愉的心情终于好了些,“好。” 沈归舟笑着转过视线,眼睛里又只剩下花吟。 陈穆愉叹息一声,正要移开视线,发现她笑着的眼睛里似乎有湿意。 他心绪触动,看向花吟。 这才注意到,伴舞的曲子是《梅花落》。 他看向花吟,花吟的视线一直都在沈归舟身上。 一舞完毕,花吟没有退场,曲子变成了《少年行》。 听到这首曲子,沈归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饮下。 曲子结束,她拍着手道:“吟姐姐,我想把你娶回家。” 花吟一怔,看了一眼旁边脸已经黑成炭的陈穆愉一眼,笑道:“公子,一壶都喝完了?” 沈归舟举起空了的酒壶晃了晃,点头,有几分可爱。 她笑道:“好了,酒也喝了,舞也看了,谈正事吧。” 她柔柔地行了一礼,挥手带着其他人都退了下去。 孙振天看着她,又看了一眼她旁边的陈穆愉欲言又止。 郭子林也终于回过神来,补上一个漏掉的礼,“见过王爷。” 陈穆愉知道今天的主角不是自己,微微点头,也没在意这些虚的。 他也是善解人意,主动对沈归舟道:“你们聊。” 话未说完,沈归舟一把抓住他,对着站着的两人道:“介绍一下,我夫君。” 现场安静了许久。 郭子林直视陈穆愉,道:“如果臣没记错的话,王爷还未大婚吧?” 他此话一出,现场气氛瞬间变得诡异起来。 孙振天盯着俩人看了许久,冒出一句,“好像是没听过晋王殿下成婚的消息?” 陈穆愉看着二人,一时噎住。 他准备这次回去向父皇请旨,但此刻他的确是缺了点立场。 不得不说,郭子林的问题十分尖锐。 孙振天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好奇地询问沈归舟,“小姐,你这夫君不会是你抢来的吧?” 第316章 爆料 他问这话时,神情惊讶,语调正经,声音不小。 沈归舟刚好端着陈穆愉给她倒的茶喝了一口,差点被呛着。 孙振天看她反应,愈发觉得可能。 完全忘了当事人还在现场,直接问道:“小姐,真的是你霸王硬上弓,把人王爷给强了?” 沈归舟:“……” 众人:“……” 气氛比刚刚更不对了。 沈归舟拿着酒壶砸了过去,气道:“我忒么是干这种事的人吗?” 孙振天偏头一躲,一听这话就不服气了,“小姐,你是不是忘了你自己曾经调戏过多少好人家的公子?” 陈穆愉看向她,眼神平静。 沈归舟太阳穴一跳,预感不是很好。 孙振天不知自己说的话是如何惊天动地,继续吐槽,“林公子,王公子,周公子,就连那高公子,都要成婚了,你还不是把人给绑了。” 沈归舟看着陈穆愉嘴角上扬,然后连眼尾都有了笑意,心口狂跳。 她咬着牙打断他的滔滔不绝,“孙振天。” 孙大将军看着她旁边的陈穆愉反应过来,“不过,王爷,你放心,那些她都就是玩玩,没放心上的。” 沈归舟:“……” 他这话还不如不说呢。 孙振天又转了视线,看着沈归舟,语不惊人死不休,问道:“小姐,这次是玩玩吗?” 此话一出,沈归舟觉得自己身上的视线能照亮一条街,尤其是旁边的那双眼睛,让她生平第一次知道了害怕。 沈归舟侧头看着陈穆愉,也开始笑,“那个……他喝醉了。” 所以都是胡说八道。 孙振天当即反驳,“小姐,我今日可没喝酒。” 沈归舟:“……” 她在内心翻了个白眼,你忒么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陈穆愉挂着笑容,甩袖离去。 沈归舟头有点痛。 本来剑拔弩张的氛围因为孙振天无意间的爆料终结。 他还不忘礼节尊卑,“王爷慢走。” 莫焰狠狠瞪了沈归舟一眼赶紧跟上,云泽有些为难。最后和陈穆愉对视了 一眼,他收住已经提起的脚,安静地站在沈归舟身边。 沈归舟抚额,“城外的尸体还没抬完吧,孙将军,你是想去帮忙吗?” 哪知孙振天答得更有意思。 “那些都处理完了,我本来打算让人仔细看看那些南垚人身上有什么值钱的。结果李仕承那老东西,说什么死者为大,不让弄,气的我就都让他去弄了。” 说到这里,他一肚子气,“小姐我跟你讲,我要不是看在当年……看在那死老头年纪大的份上,不然我非跟他打一架不可。” 他吐槽的兴起,完全忘了之前的话题。陈穆愉一走,他说话更是没了顾忌。 “好在我在那之前就扒了张向北,不然这次就亏大了。小姐我跟你讲,那厮的盔甲,黄金打的,我已经把它交给老楚了,足足融了八十斤金子呢,八十斤。” 想安静地站着当个探子的云泽竟然听懂了他们的对话,内心受到冲击。 原来发死人财是他们的优良传统。 沈归舟听到八十斤金子时,眼睛也亮了一下,真忒么有钱。 她道:“让楚叔重新打成金叶子,当做阵亡抚恤金发下去。” 闻言,孙振天也正经起来,“小姐放心,已经让人去办了。” 云泽诧异,没想到这金子原来是这般用处。 此事谈完,两人忽然安静下来。 沉默良久,孙振天开口,“小姐,你……” 欲言又止。 沈归舟一眼就看出他想问什么,她笑问:“孙大哥,这些年,可安好?” 孙振天眼眶一热,哽咽道:“很好。” 半响后,他问:“这些年,小姐可好?” 沈归舟嘴角微微上扬,道:“除了喝不到北疆的酒,其他都好。” “好就好,好就好,好就好。” 同一句话,他重复了三遍。 “小姐,以后若是想喝酒,告诉末将,我亲自给小姐送来。” 沈归舟沉吟许久,答道:“好。” 孙振天也不真是个傻子,看着一直死盯着她的郭子林,主动道:“小姐,你 和子林聊,我去看看老楚那边的进度。” 沈归舟应允,“嗯。” 云泽觉得自己也应该走,但想到自家王爷临走时那一眼,他觉得做人太难了。 最后,衡量之下,他往后退了几步,当做给二人留了谈话的空间。 沈归舟和郭子林都瞥了他一眼,颇有压力,却都没说什么。 周围重新安静下来,气氛有些不对。 许久后,郭子林开口,“你看到了,他根本没打算娶你。” 沈归舟回道:“郭子林,是我上次说的不够清楚吗?如果是,那我就郑重跟你说一遍,我的事,你管不着。” 郭子林眼底有痛色快速闪过,“我这次是从荒海连城赶过来的。” 沈归舟嘴角泛起冷笑,“所以呢?” “阿。”郭子林张嘴,见到云泽,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沈归舟对他的反应毫不意外。 “小姐。” 剑拔弩张之际,孙振天不知道又从哪里冒了出来。 他发现了气氛不对,但还是顶着压力问道:“刚刚忘问了,什么时候拔营?” 一旁装不存在的云泽心里闪过惊愕。 “那个,我好回去让兄弟们准备。” “你先回去。” “好呢。” 孙振天没多问,很快又没了身影。 郭子林道:“你的事我管不了,但是,我想知道的事我一定会去弄清楚。等我弄清楚了,再来和你说。” 沈归舟神色自若,不再说话。 最后,郭子林也愤然离去。 沈归舟看着他离开,未发一言。沉默许久后,她问云泽,“你们王爷呢?” 云泽:“……” 他哪知道? 沈归舟看他呆傻的模样,也懒得理他,直接起身。 刚出门,飞柳就过来告诉她,“公子,王爷在夫人那,您要过去吗?” 沈归舟点头,直奔后院小楼,刚进院子,就见陈穆愉快和花吟先后走出来。 她慢悠悠走过去,“你们聊什么了?” 花吟笑着摇头。 她将视线转向陈穆愉,他无视她朝外走去。 这是……真生气了? 第317章 犒赏 花吟过来抓住她的手,道:“姑爷人不错,勉强配得上我们公子。” 沈归舟觉得有意思,这话听着像是在夸她,就是陈穆愉听到会不会气死? 她哭笑不得,“你们说什么了,这才见一面你就知道他人不错了?” “能被我们公子看上的定然是不错的。” 沈归舟笑了,“那你就不觉得是我配不上他?” “我们公子配得上这世上所有男儿。” 沈归舟听着笑容未改,没有接话。 陈穆愉一出后院,云泽就将前面的事和他说了。 见他沉默,好奇心驱使的云泽壮着胆子问:“王爷,吟姐可有说夫人的事情?” 花吟。 “王爷是想问我公子的事情吧?” “如王爷所想,公子是个有秘密的人。不过,请恕我不能告知。姑爷如果真的想知道什么,可以去问公子自己。” 陈穆愉心中叹息,她倒是个御下有方的人,手下的人嘴巴一个比一个严。 “王爷。”郭子林忽然出现。 陈穆愉眼色一凛,挥手让云泽莫焰退远了些。 “郭大人在等小王?” 虽是问句,但语气肯定。 郭子林不答反问,“王爷,您知道她是谁吗?” 陈穆愉直视他,“沈小四?” 郭子林没有回答,直接道:“王爷,您不可能娶她做正妃的。既如此,还请您不要纠缠于她。” 陈穆愉眼色深沉了些。 “她不可能给人做妾,她也不能给人做妾。” 郭子林神色肃穆,没有因为对方是皇亲贵族便有丝毫惧色。 由此可以看出,他对沈归舟的事情相当看重。 陈穆愉沉吟良久,道:“本来小王不知道她是谁,不过现在小王也许知道了。” “哼。”郭子林冷哼一声,听到里面有脚步声传来,他快速隐去了身影。 沈归舟看见陈穆愉主动走了过去。 他看见她,吩咐云泽,“云泽,吩咐下去,今晚小王要犒赏三军,全城同乐。” “是。” 看着云泽离去,沈归舟难得疑惑。 这个时候犒赏三军,不是他 的作风啊。 她用手抓住他右手的小拇指,悄声问:“夫君今晚不看妾身跳舞了?” 陈穆愉嘴角上扬,“这么久没回来,夫人不要去临幸林王周高等各位公子吗?” 她脸色一僵。 陈穆愉朝外走去。 “狐狸精。”莫焰瞪了她一眼。 沈归舟赶紧跑过去,拉住他的手,一脸委屈,“夫君,妾身乃是良家女子,你这般破坏妾身名声,是想甩了妾身,好换新人笑吗?” 倒打一耙被她运用的炉火纯青。 陈穆愉伸出手在她眼尾摸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指给她看。 干的。 她反应过来,一个跳跃就挂在他背上,“夫君,我脚疼。” 陈穆愉快速托住她,想把她放下来,她却就着这个姿势伸出上半身,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这也是她身手好,不然别人还真做不来。 “夫君,脚真的疼。” 陈穆愉败下阵来,“别乱动。” 看着陈穆愉背着沈归舟出门,那日跟着他们的侍卫全是一脸呆滞,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前一日,沈归舟城墙上一战成名。 巾帼英雄,英姿飒飒。 当然,还有…… 想到那个场景,他们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战争结束时,众人都发现晋王和她暧昧不清。 很快军中就开始流传她和晋王的事情。 有知情人士知晓她是晋王的小妾,经过热心人士一番宣传后,人人震惊不已。 这一日后,军中又盛传,晋王殿下将小妾宠的无法无天。 他们没再回客栈,陈穆愉直接将她带去了城外军营。 云泽速度很快,他们到时,整个军营已经架锅烧火忙活起来,肉啊酒啊纷纷送进军营。 沈归舟有些意外,“你真要犒赏三军啊?” “不然你以为我开玩笑。” 沈归舟稍微一想,明白过来。 羊城一战,损兵七万有余,这不是个好消息。 然则,昨日一战,他们以少胜多,围歼敌军全部。 自仪城夜幽城后,这是他们取得最大的胜利。 何况,今日是新年。 这北疆 的仗不知道还要打多久,现在急需安定军心。 此时犒赏三军,最好不过。 孙振天知道他们过来,赶紧跑来迎接,声称给安排了营帐休息。 陈穆愉见沈归舟小脸冻的通红,当做没看见孙振天对她的殷勤,让他带她去休息,自己则还需去巡视。 沈归舟没提出意见。 一进营帐孙振天就告诉她,郭子林刚刚已经返回荒海连城了。 “小姐,荒海连城那边,赤丹鞑子好像加兵了。” 在他看来这也是郭子林匆匆离去的原因。 沈归舟没说什么。 孙振天有点摸不准她的心思。 还想再问,看着跟在后边的云泽他又有些犹豫。 沈归舟看向云泽,道:“今晚别喝多了。” “啊?”孙振天没反应过来。 云泽闻言被她看得有点心虚。 她转回视线,吩咐道:“明日巳时拔营。” 孙振天闻言振奋起来,“荒海连城?” “琼州。” 他有些疑惑,此时不是荒海连城更危及吗? 为何要先去琼州? “琼州不是卓灼在守吗?有她在,琼州暂时应该没问题啊。” 卓灼的能力,沈家军的老人都清楚。 沈归舟没有解答,换了个问题,“离雾山那边怎么样了?” 孙振天一听,立即收了心思,“小姐放心,已经封山了。这一次,一只兔子都别想进来。” 沈归舟也只是问一句,对他办的事情,她还是放心的。 沉吟了片刻,她道:“不能掌控的留下来守城,除了离雾山的守卫,其他人全都跟着走。” “是,我这就吩咐下去。” 刚要走,孙振天想到了关键问题,“小姐,没有调令这军队能走吗?” 一旁听的震惊不已的云泽,终于觉得这对话正常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沈归舟是掌握这北疆几十万大军的兵马大元帅呢。 哪知沈归舟道:“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 半响之后,孙振天双眼放光,“好的。”筆趣庫 云泽:“……” 还可以这样,他们王爷这主将难道不就在这儿吗? 第318章 套话 “你有什么想说的?” 沈归舟忽然提问让云泽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营帐中早就没有孙振天的身影。 他观察了一下沈归舟,见她情绪好像正常,犹豫许久壮着胆子问:“夫人,您和孙将军是旧识?” 这还不明显吗。 沈归舟直截了当,“你是想问我,孙振天为什么会听我的?” “属下……能问吗?” 云泽觉得自己最近知道的秘密有点多,联想到沈归舟的做事风格,他深感不安。 沈归舟收回视线,“很多年前有幸相识,曾经一起打过几次架,一道喝过几回酒。” 这话听着好像回答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云泽怔了半响,看来北疆军中传言沈小四是沈星阑的情人不是假的,不然怎么会认识孙振天,孙振天还能听她吩咐。 孙振天走了,云泽也不好再在里面呆着。 刚出营帐就看见来回踱步的李仕承。 “李将军,您找王爷?王爷不在此处。” 李仕承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老夫不找王爷。” 云泽疑惑,“那您是?” 李仕承欲言又止。 “……”云泽看他一直盯着营帐,过了一会,心中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您找我们夫人?”筆趣庫 “她……嗯,夫人在吗?” 沈归舟听见了外面的对话,正在拔着炭火玩的手一顿。 云泽看着神情明显不对的李仕承,心中疑惑更重。 “在,您等一下。” “夫人,李仕承李将军求见。” 营帐里没有声音,等了一会,云泽正要再问,沈归舟的声音传出来,“不认识,不见。” 云泽看向李仕承。 李仕承脸上明显闪过失望,他在帐前站了一会,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云泽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这背影里藏的故事比郭子林还多。 晚上军营到处都热闹的很,陈穆愉问沈归舟出不出去玩,被她拒绝了。 她觉得早上起的太早,只想睡觉。 陈穆愉想起昨晚的事情,看她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也没强求她。 酒喝到 一半,一直期盼见到巾帼英雄的人开始躁动起来,有胆子大的跟陈穆愉起哄,让他带夫人出来露露面。 当然,也是那天没看清楚,他们都想近距离看看那位一刀斩下张向北头颅的奇女子。 陈穆愉还没说话,孙振天先开口了。 “去,一个个的,都嫌活得太长了是吧。那是王爷的女人,是你们想看就能看的吗?” 他这一说,众人清醒了不少。 心想,的确是这么回事。 陈穆愉倒没在意,只推却道:“内子今日身体不适,已经歇下了。” 他这声内子倒是让不少人愣住,看来王爷这位新欢很是得宠啊。 不过,这好像也不奇怪,毕竟那是能斩杀张向北的女人。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众人也才没再反感陈穆愉打仗还带女人的事。 细想他这话,这些军中的大老粗愣怔过后,纷纷露出一副懂了的表情。 王爷威武。 再厉害的女人也是败倒在王爷的床上啊。 如此一来,大家倒不执着要看沈归舟了。 这一晚,酒肉管够,也不用担心有敌军袭城,兵将众欢。 酒过三巡后,陈穆愉看着喝的满脸通红的孙振天,道:“孙将军,辛苦了,小王敬你一杯。” 话音未落,一杯见底。 “王爷才辛苦。” 孙振天受宠若惊,赶紧也喝了一杯。 喝完后,他嘀咕,“娶了我们小姐。” 陈穆愉没有错过一个字,装作不知,“孙将军,此话何意?” 孙振天靠近他,“王爷,我们小姐不好相处吧?” “……还好。” 孙振天摆手,“王爷,您不用不好意思。我们小姐,那脾气,啧啧……” 说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自己打了个哆嗦。 “想当年,我们都在猜什么样的男子才能征服她,没想到啊……王爷,您乃真勇士也。” “......”陈穆愉装作没听懂他的话外之音,随意一问,“她以前的呢?” 孙振天酒喝多了,反应有点慢,过了一会,才道:“以前的?” “ 那个开镖局的。” 陈穆愉以前问过沈归舟,她没隐瞒,直接说她那早死的相公家里是开镖局的。 孙振天晃了一下有点重的脑袋,“哪有开镖局的?” “她以前不是成过亲吗?” “成亲,什么时候?” “十六岁。” “十六岁......”孙振天手一挥,“不可能,她十六那年……在干嘛呢,哦,我想起了,在冰原。她怎么可能成亲,也没别的男人敢娶她,呵呵。” 除了言沐竹,可惜,他们…… 陈穆愉看着他的神情,确定他说的都是真的。 沉吟良久,他换了个问题,“孙将军和舟舟认识多久了?“ 孙振天抬头,一脸疑惑,“舟舟?舟舟是谁,我不认识。” 陈穆愉眼眸一暗,“你们小姐。” “哦。”孙振天恍然大悟,很快又笑道:“她不叫舟舟。” 陈穆愉神色未改,接着问道:“那她叫什么?” “沈……小四。” 陈穆愉心里闪过失望,语气依旧很随和,“她和沈家是什么关系?” “她……”孙振天突然停下,看着陈穆愉,过了许久,他道:“王爷,我没醉。我们小姐特意叮嘱了,今晚要少喝酒。” 陈穆愉看着直晃的他,“......” 孙振头垂眸,自言自语似的又补了一句,“明日要拔营。” 陈穆愉听的清楚“拔营?” 孙振天骤然又清醒过来,“王爷,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们小姐的秘密?” 陈穆愉淡定接话,“她有什么秘密?” “她......“ 陈穆愉紧盯着他。 然而,他说了一个字,忽然就停了下来。 过了一息,他道:“姑爷,您可以去问小姐。” 陈穆愉:“……” 孙振天将酒放下,“唉,不早了,姑爷,我喝不了,不喝了。告辞。” 看着他晃悠悠的步伐,莫焰忍不住问陈穆愉,“王爷,这孙振天到底是真醉还是假醉?” 陈穆愉看着那走远的背影,心里笑了笑。 醉是真的醉,但也知道有些事不能说。 第319章 条件 他将酒杯交给莫焰,自己朝着沈归舟休息的营帐走去。 他一进营帐,就见沈归舟蹲在火盆面前拨弄着。 走近了一看,见她正在烤着不知道哪里弄来的地瓜。 “回来啦。”她打了声招呼,又忙着拨弄她的地瓜去了。 “嗯。” 陈穆愉走过去,问:“没吃东西?” “吃了。哦,你问这个?” 她把地瓜捡了出来,烫了手,她又不想扔。最后,她抛到陈穆愉手里。 “啊。”她用双手抓住耳朵,像个小孩。 陈穆愉无奈只能帮她接住,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又因为他本就手冷,倒是没感觉到烫。 看着她那个样子,他觉得有些好笑。 她缓过神来,将地瓜拿了过去,掰开,“这个就是好久没吃了,就有点想了。试试,很好吃的。” 说着,自己的那一半已经被她咬了一口。 陈穆愉看着她吃得津津有味,接过尝了一口。 他眉头一皱,苦的。 应该是坏掉了。 “怎么啦?”沈归舟问他。 看她吃了好几口,没有反应,他有些疑惑,道:“苦的,应该坏了。” “啊?”沈归舟一怔,赶紧抢过他的那一半,“快别吃了。” 她看着自己手里剩下的一点,犹豫了一下,也还是抛进了火盆。 “沈......” “时间不早了,休息吧。” 她朝床上走去,走了几步,发现陈穆愉看着她没动。 闻着他身上一股酒味,“你喝醉了?” 陈穆愉不答话。 看来是真醉了。 她走过去,主动给他脱盔甲,更衣。 沈归舟低声嘀咕,“你不会是想着灌倒孙振天,结果把自己给灌倒了吧。” 陈穆愉好像是真的醉了,安静地站着十分配合。最后,沈归舟伸出手来牵他时,又跟着到了床上。 结果,两人刚躺下,她想去拆头上的发簪,他一个翻身到了她上方。 沈归舟:“……” 不是醉了吗? “可以吗?” 她一怔,这到底是醉了,还是清醒的。 没等她回答,他俯 身吻住她。 他嘴里的酒味让她也回过神来,好吧,这才是正常的陈穆愉。 他要是想,才不会郑重地等她点头。 坦诚相见时,陈穆愉俯在她耳边,道:“今日郭子林问我,知不知道你是谁?” 沈归舟一怔,觉得有些冷。 在她以为他要弄个究竟时,他的唇落在她的锁骨上,很欲。 忽然她听见他的呢喃,“我知道啊,你是我的女人。” 话音一落,他的手开始在她身上游弋…… 他刚要动,沈归舟抬起他埋在她胸前的脸,问:“你想知道我是谁吗?” 他笑,“沈归舟。” 还未等她有反应,他将她的手掰开,一口咬在她的锁骨上...... 沈归舟:“……” 真的是属狗的。 翌日清晨,陈穆愉醒来时,就见沈归舟侧卧着盯着他看。 他下意识将她捞过来,在她额头上印上一吻。 闭上眼睛,还想再眯一会儿。 沈归舟看着他好看的侧脸,将想了一早上的话说出了口,“陈穆愉,你想要这天下吗?” 陈穆愉眼睛一睁,对上她的双眼。 他没说话,似乎是在思考她话中之意。 沈归舟摸上他的脸,用从未有的认真态度,道:“陈穆愉,我不能给你生一个孩子。” 她睫毛微颤,“不是我不愿意,是我生不了。” 陈穆愉抱着她的手收拢了些,“沈......” 她打断他,“但是我能给你打一个天下。” 陈穆愉看着她,发现她的话语里没有丝毫玩笑之意。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我以这天下换你一道空白的圣旨。” “沈归舟。”陈穆愉一时接不上话。 她一个翻身到了他身上,附在他耳边道:“陈穆愉,就这么说定了。” 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她低下头,唇落在他喉结上。 一只手在他腰上点火,另一只手则直接向下。 一向以沉稳冷静著称的晋王陈穆愉在这样的早上,理智瞬间破防。 “沈归舟。” “嘘。”沈归舟阻止他说话,一边 忙着在他身上点火,一边吐词不清地问他,“你不想要吗?” 话说一半,她的手直接向下,意欲明显。 陈穆愉发现了,她每次想混过一件事时,就会用这招。 他也看出来了,她也没想跟他聊。 艹。 陈穆愉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明知道她这句话一语双关,但是已经没有精力去想另外一种意思。 咬着牙一个翻身,占据了主动。 “呵呵。”沈归舟轻笑出声,倒也没和他再争这个位置。 陈穆愉眼尾发红,报复似的在她锁骨上又咬了一口。 还是昨晚那个位置。 激情过后,陈穆愉还想再来,沈归舟听着外面嘈杂的声音,想起正事,一脚踹开他的手,连滚带爬地下了床。 她没什么诚意地道:“下次。” 陈穆愉眼神骇人地盯着她,典型的欲求不满。 鉴于是她自己惹的火,对上他这个眼神,她有点怵,赶紧拿起掉落一旁的衣服披上。 “不,不早了,该起了。” 陈穆愉露出一抹嗤笑,随即站起身来,动作又雅又欲地勾起自己的裤子穿上。 本来还提着心的沈归舟长舒一口气。 当真是不作不死。 她严肃地告诫自己,绝对不能有下次了。 眨眼之间,陈穆愉已经衣冠楚楚。 沈归舟看着才刚刚穿上中衣的自己,这……难道是男人的衣服好穿些。 忽然眼前一暗,抬头便见他拿着她的衣服过来。 反应过来,她嘴角微微扬起。 他刚给她把头发挽好,外面响起了号角。 陈穆愉一怔,就要喊人,“云......” 沈归舟主动开口,“陈穆愉,我们今日返程琼州吧。” 陈穆愉看着她,想起昨日云泽复述的她和孙振天的对话。 没想到这两人还真的是一唱一和,都不需要他同意了。 “陈穆愉,我说的每一句话一定会做到。” 他沉吟片刻,才明白她指的什么。 他将那只狐狸发簪给她簪上,认真道:“沈归舟,相较这天下,小王更缺一个王妃。” 第320章 飞柳 沈归舟眼神一变,沉吟半响,她回道:“陈穆愉,我必须拿到你的那道旨意。” 陈穆愉将她转过身,让她看着自己,想和她好好谈谈,“沈归舟。” “你帮不了我,我也不能让别人帮我。” 然而,他刚开口,她就再次打断他,神情坚决。 这世间之事,不是什么事都能请人帮忙的。 忘川水冷,可那些荒山孤魂,连忘川都到不了,活着的人,怎能什么都不做。 营帐里安静下来,两人对视良久后,沈归舟先移开视线,朝外走去。 陈穆愉看着她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这北疆到底和她有什么关系,她藏着的秘密连他也不能说吗? 他叹息一声,跟了出去。 “夫人,有人求见。” 他们刚出营帐,云泽就给她指了不远处站着的姑娘。 站着的姑娘回过头来。 “飞柳。” 飞柳一身劲装,和昨日在葬花吟跳舞的姑娘判若两人。 她捧着一柄剑走过来,对着沈归舟行了一礼,“飞柳见过公子。” 沈归舟看到她手上的剑有些意外。 飞柳顺着她的视线,解释道:“这柄寒江曾是言公子送给公子的十四岁生辰礼,被换下后,一直保存在葬花吟。夫人知道公子身边现在只有问月,恐您多有不便,便特意让属下将这把剑给公子送来。” 沈归舟盯着她手里的剑看了许久,才将剑接了过来。 “替我谢谢吟姐姐。” 飞柳浅笑,道:“另外,夫人知道公子今日离开,她嘱咐属下随公子同行。” 沈归舟诧异,“你要跟着我?” 飞柳保持着微笑,不说话。 沈归舟很是贴心,“这军营都是男的,你一个女子多有不便。” 飞柳温声反问:“公子不是女的吗?还有卓司主也是女的,属下听说,她手下还有好几十号娘子军呢?” 有理有据,沈归舟一时找不到理由来反驳。 “那个,这个……” 还没等她想出借口,飞柳又开口了。 “公子,夫人说了,飞柳跟着您,您 就会记得这里有很多人在等您回来,不然您可能就又跑没影了。” 沈归舟:“......” 她看了一眼陈穆愉,陈穆愉用眼神告诉她,看她自己。 这时,孙振天牵着一匹马过来。 “王爷。” 他先向陈穆愉行了礼,随后看向沈归舟。 “小姐,大军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这是我特意给你挑的,这匹马虽然比不上大白,但也是一匹难得的好马,你先将就将就。” 识马的人都一眼看出他牵着的那匹马是一匹难得的汗血宝马。 沈归舟接过缰绳,“多谢。” 她看向陈穆愉。 陈穆愉会意,对孙振天道:“传令三军,即刻出发琼州。” 孙振天眼中涌起兴奋,“末将领命。” 大军行了三天,终于抵达琼州。 孙振天带着江州营的两万人就近驻扎在海城外,陈穆愉和李仕承当日便进了城。 陈穆愉问沈归舟要不要一起,毕竟卓灼也在城中。 出人意料的是,沈归舟拒绝了,说,不能耽误他们谈正事。 这理由冠冕堂皇,陈穆愉虽不相信,但看她脸色泛白的模样还是没说什么。 嘱咐她好好休息,告诉她晚点让卓灼来看她。筆趣庫 沈归舟没有提出异议。 一进城,他便让陈霄去找前几日已经到了海城的范楷,打算等出城回营时带他过去给沈归舟看看。 陈穆愉一走,沈归舟就让云泽唤来孙振天。 云泽犹豫着要不要跟进去时,抱着沈归舟那柄寒江的飞柳挡在他的面前。 云泽看着面无表情、一身黑色劲装的她,怎么也不能将她和前一日在葬花吟里那个跳舞的美艳舞姬联系起来。 沈归舟递给孙振天一张地图,道:“两个时辰,我要看到你们的战旗插在徐家坳。” 孙振天接过地图一看,很快反应过来,“是。” 云泽看着孙振天快速出来,有些诧异。 “云泽,飞柳。” 沈归舟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见飞柳进去,他赶紧了跟进去。 两人一同行了个礼 ,等着沈归舟开口。 沈归舟将头上的红玉簪取了下来,摸到两支时,愣了一下。 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 她将簪子递给飞柳,“快马去谷雨山庄,告诉尚大哥,从今日起,东起安开,西至漠苍,封山。” 飞柳接过簪子,也不多话,“是。” 云泽还没反应过来,沈归舟已经看向他,“你跟飞柳一起去。” 云泽这才明白是让他跟着飞柳一起去传令,“夫人,那您?” 他不是不愿,只是陈穆愉给的任务是保护沈归舟。 “我会在这儿等你们回来。” 她又看向飞柳,“剑拿着,保护好自己。” 飞柳看着那柄寒江,犹疑片刻,“是。” 沈归舟侧目,郑重叮嘱云泽,“云泽,我把她交给你了,必须保护好她。” 云泽还没出声,飞柳冷哼,“公子,您让他跟着我,谁保护谁还不一定呢。” 云泽:“……” 他一时没接上话。 “公子,属下告辞。” 飞柳也不矫情,利落走人。 云泽为难了一会,想着他们王爷很快就会回来,还是跟了上去。 他刚出营帐,就见孙振天带着不少骑兵出了大营。 他满肚疑惑,只好询问飞柳,“飞柳姑娘,夫人是要干什么?” 士兵牵了马过来,飞柳飞身跃上马,缰绳一抽,一人一马朝营外而去。 云泽有些尴尬,赶紧也上马追上去。 上马那刻,沈归舟的那句话在他脑海里回响起来。 安开、漠沧……封山? 刚刚没来得及想的事,现在一想让他惊愕不已。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沿线可是上千里……封山……那得是多大手笔。 而且,这又是为什么呢? 一定是他听错了。 就在离开大营时,飞柳的声音传入他耳中,“关门打狗。” 云泽听清了,但还是没有懂是什么意思。 大家都离开后,沈归舟取下头上的簪子,看着那只狐狸,她嘴角不自觉上扬了些许。 在营帐里看着炭火又发了会呆,她拿着暖手炉出了营帐。 第321章 伙房 外面留守的士兵看着她,纷纷行礼。 中途有一个受了腿伤的老兵看到她有些激动,张嘴半天没发出声音,好像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 倒是她盯着那人看了一会,不大确定地唤他:“老李?” “欸。”老李一阵激动,“公子……小姐还记得小的。” 沈归舟也扬起一抹笑,“我第一次吃烤地瓜就是您给烤的,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吃到那么好吃的地瓜。” 老李眼里有眼泪打转,半天才哽咽着说:“小姐以后若是想吃,告诉老李。” “好。” 沈归舟唤人将他送回营帐,自己则朝着伙房走去。 伙房里忙活的师傅看见一身红衣的她很是意外,军营里到处都在讨论晋王这位红颜知己的事情,师傅虽未见过,但看她这打扮,也不难猜测。 师傅看见她,忙迎了上去,问她,“夫人,您怎么来了?可是想吃什么,您让人告知一声即可,怎的还亲自过来了。” “咳咳。” 一口冒着热气的大锅后一阵咳嗽声吸引了沈归舟的注意力。 沈归舟伸手打断师傅,“我就随便看看,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 她说话的时候,不算温柔,却也和气。 师傅有些意外,没想到那个军中流传的女罗刹竟然是这样和气的人。 沈归舟没有管他,直接朝着那个咳嗽的人走过去。 她站在那人对面,看着他满脸烟灰一脸狼狈,想走又走不了的样子,没有说话。 许久后,她看了一眼锅里分不清品类的菜,问:“就你这能力,待在伙房,是打算帮敌军把自己人都毒死吗?” 跟着的师傅走过来,朝着锅里看了一眼,差点没背过气去,冲着那看不出脸的小兵怒骂,“你他娘的,老子是让你做饭,没让你喂猪。” 小兵气的将手里的柴火一扔,对着沈归舟回嘴,“我又没做过饭,怎么会知道如何做吗?” 语气桀骜,眼神委屈。 师傅看他如此态度更气了,“你个臭小 子是不想干了是吧,你竟然还敢跟夫人顶嘴,你。” “要不是你不肯见我,我怎么可能会在这儿?” 话说一半,被小兵出声打断,师傅一愣,张着嘴没反应过来。 小兵继续抱怨,“每天要干活就算了,还只有那些难吃的东西可以吃,难吃就算了,还吃不饱,晚上也冻得要死。” 沈归舟终于开口了,“所以,你昨天晚上做了那碗粥来报复我,沈星蕴,你是打算毒死我吗?” 现场安静了一下。 过了一会,沈星蕴终于回过神来,又气又委屈,“那可是我亲手煮的粥,我还特意加了肉和鸡蛋,那鸡蛋还是我从别人那里借来的呢?” 说到借时,他的声音明显有些小。 旁边的师傅闻言,怒道:“原来我的那两个鸡蛋是被。” 看到沈归舟还在,师傅硬是把后面的话给吞了回去。 沈归舟看着他,面无表情,只道:“你是挺用心的,不仅加了肉,还加了很多蜀椒茱萸。” 她是应该夸奖这么艰苦的环境下这伙房竟然还弄到这些东西,还是应该夸赞他的这份用心。 师傅:“......” 沈星蕴:“……” 煮粥不需要放这些东西吗? 沈归舟转身走人,走了几步,回头看着呆愣在原地的沈星蕴,道:“还打算在这儿干上十天半个月?” 愣了半天沈星蕴终于回过神来,赶紧摇头,朝着她跑过去。 师傅看着两人走远,半天没回过神来。 等有打雪做水的伙夫回来,他抓着他问:“沈星蕴是谁?” 伙夫是个有点见识的,随口就答:“沈家的小公子。” 师傅:“......” 沈星蕴跟在沈归舟身后,又激动又小心。半响之后,他试探张嘴,“阿姐。” “不准叫我阿姐。”哪知刚开口,就被沈归舟厉声打断。 沈星蕴吓了一跳,片刻过后,他委屈道:“那我叫你什么吗?二......” 话未说完,沈归舟一个冷眼杀过来,他吓得心 神一抖,没说完的话随着口水吞了回去。 过了半天,他看着沈归舟带着肃杀之气的背影,小声嘀咕,“这也不让叫,那也不让叫,那我叫你什么吗?” 话音一落,他注意到旁边摞得很高的草料摇摇欲坠。 眼看就要砸下来,他吓了一跳,想都没想,就快速挡在沈归舟,“阿姐,小心。” 本来只要往旁边侧身就能躲过的沈归舟,看着他被一捆捆草料砸的龇牙咧嘴的模样,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好像后悔刚刚去找他了。 “阿姐,你没事吧。” 脸因为痛都变形了,他却也没看受伤的胳膊一眼,先是一脸紧张地关心沈归舟。 情急之下,将刚刚沈归舟的话忘在了脑后。 她看着他已经开始流出血的手,道:“无事。” 他松了口气,见她看着自己的手,这才发现有血,赶紧道:“阿姐,你别担心,我没事,是之前的伤口裂开了,没大事。” “你从哪里看出我担心你了?” 沈归舟拿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沈星蕴怔了半天,面露喜色,他追上去,“阿姐,你准我叫你阿姐了。” 沈归舟看着他那流血的手:“闭嘴。” 沈星蕴笑着露出了两个酒窝:“好的,阿姐。” 沈归舟深吸一口气,直接朝着自己的营帐走去。 到了帐篷门口,她指着旁边的白雪,道:“把你脸给我洗了。” 后面的少年半天才反应过来,看着已经进帐的人,难以置信,“用这个啊?” 没有听到回答,犹疑半天,他还是捧起一把雪洗脸,冻得他差点没跳起来。 他进去时,沈归舟又蹲在火盆旁看着炭火发呆。 看着这样的他,他一时感觉有些不真实。 这一切,看着就像是幻影。 “阿姐。” “你给我马上离开,无论是回荒海连城还是回京都随你,总之,别让我再见到你。” 沈归舟头也没抬地打断他,语调平淡,听不出感情。 沈星蕴神色一裂,有点慌张。 第322章 后悔 过了许久,他试探性问:“阿姐,你是不是在怪我,那日在面摊上,我没有认出你?” 沈归舟将刚刚在伙房顺回来的一个小小的地瓜放到火盆里,道:“如果你不自己走,我就让人把你扔出琼州。” 沈星蕴还是没动。 良久后,他走过去,也在火盆前蹲了下来。 也不嫌烫,就伸出手指去拨弄那个小小的地瓜。 沈归舟看着他修长的手指被火苗映红,眼神变了一下。只是,很快,又恢复正常。 “我记得阿姐以前老是带我烤地瓜吃,每次都把烤焦了的给我,那是她觉得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沈归舟拿着火钳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沈星蕴没发现,继续道:“那个时候的我可幸福了,我最盼望的事情就是阿姐可以天天回来,给我烤地瓜。” 沈归舟没理他。 “后来,有一天,我阿姐回来了。但是我因为急着去学堂,没有和她说上话。等我再回来,我没有找到她。我问了府里的所有人,有没有看到我阿姐,他们都说没有。” 他看着炭火,慢慢地,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他们不仅说没有,还跟我说,阿姐没有回来,是我看错了。我去找大伯母,大伯母也说,她没回来。” 沈归舟一直都未出声。 “我不相信,我怎么会看错阿姐呢,我明明还看见阿姐拿着我最喜欢的糖葫芦跟我笑。我找遍了家里所有的地方,但是都没有找到她。我的阿姐,不见了。” 他抬头看向沈归舟,声音有些哽咽,“后来,我只能相信是我看错了。于是,我去门口等她,盼着她早点回来。” 沈归舟将他拨弄着的那只地瓜捡了过来,冷声打断他,“出去。” 沈星蕴手一抖,依旧没动。 “滚。”沈归舟的声音有了戾气。 沈星蕴不敢再说,沉默许久,他不敢再惹她,起身朝外面走去。 就要出帐篷时,他挣扎着将心里埋了许久的话说出了口,“阿姐,其实我知道你这 次回来是干什么的。” 沈归舟看着炭火,没有反应。 他又道:“阿姐,这一次,我不会走的。谁说我都不会走,就算你让人把我扔山里,只要我没死,爬我也会再爬回来的。” 他用手胡乱抹了一把脸,“你不准我跟着你,我就和这次一样,偷偷地混在他们中间。这次我躲了五天,下次我相信我能躲更久。” 本来心口有些疼的沈归舟听到他这话心口一抽,愈发后悔自己刚刚的决定。 深吸一口气,直接抄起手边的茶杯砸了过去。 沈星蕴反应很快,侧身一躲赶紧跑走。 沈归舟往胸口重重锤上两下,感觉还是不好。她掏出那个随身携带的白玉瓷瓶,抖着手倒出两粒药。 想了想,又倒了两粒,没喝水,干咽了下去。 等地瓜烤出糊味时,她终于觉得好受了些。 捞出被烤糊的地瓜,想着沈星蕴刚刚的话,沉吟许久,还是将地瓜抛进炭火里,看着它变成炭火,燃烬。 孙振天将战旗插在徐家坳时,亲自擂鼓报喜。鼓声传遍十几里,卓灼设在海城外的岗哨听到鼓声错愕不已,看到那面战旗时,震惊之余赶紧同样以鼓声报信。 沈归舟听见玄狐营特有的鼓音时,嘴角勾了一下,很好,一个半时辰,孙振天果然没让她失望。 鼓声进入海城时,陈穆愉刚刚和军中三品以上的武将分析当前的北疆形势。 虽然江州告捷,消灭了敌军八万,但他们损失的兵马也差不多。总的来说,这对现在朝中已经派不出援兵的他们来说不算是件好事。 大家都开始担心,若敌军再次联军来袭,恐怕都不能交叉支援。 尤其是甘州营过来支援的老将刘术,听闻赤丹又往荒海连城外压了五万铁骑,开始担心,北疆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 按说,新年过后,春天就不远了。筆趣庫 可是这北疆不比别处,冬天格外长。按照往年经验,这冬天至少还有三个月。 众人纷纷在想,北疆这 个局该如何解。 陈穆愉的确有本事,自他到来后,北疆的局势稳了下来。但是时间长了,稳可不是件好事。 无论是陈穆愉来的时候带的十万将士还是沈峰带的十万援兵,恐怕都是不能适应这北疆的冬天的。 这对本来就没有兵马优势的他们来说,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 个个心事沉重,突然,鼓声传来,众人皆是一愣。 本来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的卓灼突然站起身来,众人吓了一跳。 刘术先发问:“出什么事了?”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懂这鼓声。 卓灼突然看向陈穆愉,“她也来了?” 陈穆愉瞬间明白过来她说的是谁,“是,就在城外大营。” 话音未落,卓灼大步朝外走去。 她冲着外面喊:“阿诺,卓颜,整军。” 卓灼是跑着出去的。 大家愣怔住,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敌军来袭了。 唯有陈穆愉,想着她刚刚的反应,有种不好的预感,起身跟着出去。 大家看着他这般反应,也纷纷跟上。 他们出来时,只见卓灼拿出信号烟花放飞。烟花在空中炸开的那刻,她已经翻身上了她那匹宝马。 接过身后阿诺抛来的长枪,一马当先朝着城外而去。 玄狐营的人动作很快,就这时间里,大家纷纷上马,阿诺在前,都跟上她。 风中传来卓灼的声音,“狼牙谷。” 门口各个面面相觑,没懂其意。 熟悉地形的李仕承也是疑惑。 狼牙谷在岷州、青州、琼州三地交界处,目前已被漠垚联军占领。 卓灼这是要去攻打它? 他心中大惊,正要与陈穆愉述说此事,有传令兵疾驰而来。 “报,徐家坳已被江州营攻下。” 所有人又是一怔。 徐家坳是个关隘,刚好横断岷州和琼州。被卓灼击败的北漠大军退守岷州,正好占据了有天险优势的徐家坳和琼州营两相对望。 李仕承忙问:“王爷,您让孙振天来了个攻其不备?” 第323章 意图 震惊之余,更多的是钦佩。 其他人听他一说,反应过来,也是敬佩不已。 陈穆愉神色肃穆,没有回话。就在其他人想拍两句马屁时,他转身朝议事厅走去。 众人见状,急忙跟上。 陈穆愉快步到摆在正中的沙盘前,问:“狼牙谷在哪?” 李仕承忙给他指了出来。 陈穆愉盯着狼牙谷,徐家坳来回看了几次,看到莽古平原漠垚联军营地时,一个大胆的猜测冒了出来。 她让孙振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据徐家坳是为了减少岷州北漠大军对琼州的威胁,也是切断了他们支援莽古平原的后路。 不过,似乎还有个缺口。 他问道:“漠垚十五万联军的粮草补给多久一次?” 陈霄开口回答:“一般是七日。” “下次补给是什么时候?” “按时间算,就在后日。” “有没有可能切断他们的补给线?” 这次回答的是还没回甘州营的姚蘅,“他们的补给都是走的茫业山,官道四周都是平原,我们没有办法派大队人马袭击他们。” 众人闻言都看了一眼沙盘,茫业山虽然还没丢,但是没有防守。十五万人马的补给是大事,押运的精兵肯定不少,如果不是偷袭,的确不能成功。 还有一个问题是,按现在的情况,他们要达到茫业山都是问题,更不用说袭扰敌军了。 陈穆愉沉默下来,难道是他想错了。 她让人占据徐家坳,狼牙谷,难道不是为了围困莽古平原的联军? 如果不是围困,那她是想硬打?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否决掉。 如果硬打,他们的兵力远远不够。 她一看就不是会做这种蠢事的人。 他再次看向狼牙谷,还是觉得她想围困他们的可能性更大。 但若要围困,不断掉粮草补给,围困似乎失去了意义。 难道是有什么他没有想到的? 他转身对姚蘅吩咐:“即刻点兵五千,去狼牙谷帮助卓将军尽快将阵地拿下。” 卓灼显然是 知道她的意图的,看的出来,她们很有默契。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先拿下狼牙谷必定不会错。 刘术对他的命令从不多问:“是。” 他转身又吩咐众人,“最近城内城外的防卫不能松懈,李将军,烦请您劳累,让琼州营随时做好拔营的准备。” “是。” 陈穆愉又盯着沙盘看了一会,转身朝外走去,“回城外大营。” 出门时,他问陈霄,“明惟呢?” “范公子已经在外面等候了。” 出了大门,果然见到冻的直搓手的范楷。 “师。” “上马。” 范楷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翻身上马。 陈霄安抚他,“范公子,王爷急着去军营,您有什么话咱们先等一会,晚点再说。” 范楷:“……” 难道不是他们请他来的吗? 见大家都已上马,陈穆愉更是骑着马走出十几丈,他只能认命爬上马。 顶着刺骨北风,他恨恨咬牙,以后冬天再也不骑马了,这是最后一次,绝对是最后一次。 再有一次,这师兄他就不要了。 陈穆愉到城外江州营时,一看就人数不对。 他眼色沉了下来,赶紧朝着沈归舟休息的帐篷走去。 没有在外面看到云泽和飞柳他心中一跳,快速走进帐篷。 “你回来啦?” 沈归舟的声音响起,让他悬着的心又回到原位。 外面跟着的陈霄听到声音,阻止了打算跟进去的范楷。 “嗯。” 陈穆愉见她正在低头看什么,走过去发现是张北疆舆图,眼中闪过惊讶。 那张地图不大,图中的山河地势却比他见过的好像要详细些。 在看什么? 正要问她,就见她拿出毛笔在某一处小心翼翼地添了一笔。 他很是诧异,“这图你自己画的?” 沈归舟随口答道:“不是,我只不过是添了几笔。” 她盯着地图道:“你们用的图纸画的不是很详细,看着不好看。” 陈穆愉看着那张地图,的确比他见过的要详细的多。 “你对北疆很熟?” 沈归舟笑了,放下毛笔看着他道:“你忘了,我是沈小四。” 陈穆愉一怔,是啊,她是沈小四,纵横北疆的绿林之主,熟悉北疆地形的确正常。 她又拿起毛笔,刚要下笔,她指着一处道:“帮忙在这儿写两个字,阳关。” 没等他开口,她又主动解释,“我字丑。” 陈穆愉想起她去天垣山时给他的留言,那字是不大好看。 他抓起她拿笔的左手,在她指的位置一笔一划写着阳关二字。 沈归舟看着那只好看的手愣住,随即嘴角上扬。 哪知,身后的人突然开口,“既然知道自己字丑,以后就多练习。” 她笑容僵住,“我不靠卖字吃饭。” 陈穆愉用另一手在她头上敲了一下。 “人能写字,字能写人。不靠它营生,也需得写好。” 沈归舟左耳进右耳出,没想和他多讨论这个问题。 陈穆愉也没想赶着现在和她说这事,换了个问题,“还有哪要写?” 沈归舟扫了一眼图纸,“没了。” 陈穆愉放开她的手,改为双手环住她的腰,问她:“云泽和飞柳呢?” 沈归舟没有隐瞒,直接道:“我让飞柳去办事了,云泽担心她一个漂亮的姑娘家行走在外不安全,就说要保护她。我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的,就准了。” 陈穆愉:“……” 要不是云泽跟了他十几年,她这话他差点就信了。 他低头去看地图,视线还未到,就发现她发髻上少了一样东西。 “我让孙振天拿下了徐家坳,你知道了吧。” 陈穆愉还没问,沈归舟就主动说了起来。 她相信他这么快回来也定是因为这事。 “嗯。” 他语气平淡,听的沈归舟有些意外。 “你不生气?” 陈穆愉似是不解,“为何生气?” “……”沈归舟偏头,直言,“我私自做主调动了你的兵。” 陈穆愉眼神柔和,“你自己没去就行。” 看他确实不像生气的模样,沈归舟反倒有些吃不准了。 第324章 陪聊 她正揣摩着他的心思,他又道:“卓灼已经去狼牙谷了,我也派了姚蘅带五千精兵跟了过去,应该很快就有好消息了。” “哦。”关于卓灼,沈归舟没有意外。 陈穆愉沉吟片刻,问她:“这是你和卓灼早就商量好的?” 沈归舟将毛笔放下来,满意地看着地图,道:“没有。她很聪明,许多事,根本不需要我说。” 说话间,她拿起舆图,“送给你。” 陈穆愉有些意外。 “这个比你书房的地图要详细一点,对你有用。” 陈穆愉接过舆图,他刚才已经仔细看过,这哪里是详细一点,这张舆图,就连哪座山上有几条小路都标记得清清楚楚。 他这到底是随手捡回了个什么宝贝。 还未开口,沈归舟就主动道:“我打算围困莽古平原的漠垚联军。” 他眼里闪过诧色,果然如此。 “想法挺好,但若不能切断他们的补给,怕是无用。” 她笑得如春风拂面,“既是围困,自当坚壁清野。” 陈穆愉震惊不已,“茫业山。” 她打断他,“你不相信我?” 陈穆愉:“……” 不是不信,是…… 沈归舟侧头看他,“夫君,帮我个忙呗。” 陈穆愉觉得自己好像习惯了她这样叫他。 “什么?” “让你的神州营和甘州营把人给我看好了。” 陈穆愉和她对视了一会,自己家的小女人太能干了能怎么办? “好。” “我困了,我想休息一下,孙振天回来了叫我。” 她突然转了话题,陈穆愉看她一脸倦容,问:“怎么脸色这么差?” 沈归舟白了他一眼,“你问我?” 陈穆愉先是一怔,反应过来,笑道:“是为夫的错,去睡吧。” 他将她抱了起来,送到床上,并亲自给她脱了外衫和鞋袜,给她捻好被子。 “睡吧。”轻柔的语气宛如动听的催眠曲。 看着她闭上眼睛他才朝外走去。 忽然,他看到门口处的地毯上有一滴暗红色。 他用手指碰了一下,凑近鼻子一闻。 是人血。 “沈归舟,你受伤了?” 全身无力的沈归舟闻 言下意识睁开眼睛,看着他紧张的模样,再看到他手指上的血,呆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没有,那血是一只流浪狗留下的。” 陈穆愉愣住,“流浪狗?” 这军营之中哪里来的狗? “嗯,抢了我的地瓜,被我打了一顿。” 陈穆愉:“……” 这借口太过敷衍,他自是不信的。但刚刚查看了,她身上并无伤口,那血好像的确不是她的。 那口气还没松下,他就发现不对,她不仅脸色苍白,气息也不大对。 “沈归舟,你是不是旧疾复发了?” 她闭着的眼皮微微一颤,否认,“没有。” 陈穆愉不信,想起范楷,道:“明惟来了,让他给你看看。” 沈归舟一把抓住他,道:“好了,我是那里不舒服,你要让他给我看看吗?”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那里?” 她柔柔地道:“痛。” 她这语气一出,陈穆愉反应过来。 “都怪你,肯定肿了。” 陈穆愉脸上闪过尬色,不过看她那满脸羞涩,但眼神清明的模样总觉得哪里不对。 沈归舟轻声开口,“要不,你帮我看看。” 她本来只是调侃他,好阻止他叫大夫。哪知话音一落,他竟然真地掀开被子。 沈归舟:“……” 看着他把手伸向自己的裤子,她嘴角一抽,忙往里躲,“那个,我开玩笑的,不用了。” 这怎么总是不按正常规律发展呢。 陈穆愉动作比她更快,一只手按住她的脚,一只手快速扯下了她的裤子。 沈归舟看他盯着自己那里,曾给妓院画过春宫图的她,老脸也有些挂不住了。 若是两个人都一样她不觉得有什么,现在这大白天的,她躺着,他站着,他衣冠楚楚,她…… “那个……”她摸过被子,想把自己遮住。 他先一步扯过被子,给她盖上,转身出了帐篷。 沈归舟有些懵,这是信了? 其实她也没诓他,他昨晚闹得厉害,她是真得有些不舒服。 结果她刚摸索着把裤子整理好,陈穆愉又回来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一把掀开被子,又袭击了她的 裤子。 “陈……” 刚要出声,就被他打断。 “给你上个药。” “……” 这种情况下,用这么正经的语气……佩服。 药上完后,沈归舟完全没了睡意,她扯着被子,看着收拾那精致药瓶的陈穆愉,口齿不清地道:“那个……我能跟你商量个事吗?” 陈穆愉抬头,“什么?” “那个,那个,下次你要做这种事,能等我睡着吗,或者,把我打晕。” 这场景忒么的实在太尬了。 陈穆愉反应过来,嘴角上扬,“哟,风流倜傥,朝秦暮楚的沈公子还会不好意思。” 沈归舟一噎。 刚想把视线挪开,她骤然想起一件事来,问他:“你这药哪来的?” 陈穆愉如实道:“刚才问明惟要的。” 沈归舟深吸一口气,她是不是应该庆幸,他不是去找军医署要的。 “以后不要让我见到他。” 她的脸啊…… 陈穆愉笑了,“他不会乱说的。” 沈归舟气闷,“……” 这是他会不会乱说的问题吗? 转而,她又想到一件事,他就出去一下就回来了,这药肯定不是现配的。 她问:“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随身携带这种药?” 陈穆愉倒是没多想,“他是大夫。” “什么大夫随身携带这种药?” 陈穆愉一时也答不上来了。 沈归舟深吸一口气,“以后你离他远点。” 陈穆愉嘴角弧度扬的更上一些,“好。” 沈归舟想起自己见过的范楷,在心里赞了一句,招蜂引蝶,衣冠禽兽。 “睡吧。” 沈归舟没了睡意,想了想,道:“不睡了。陈穆愉,陪我一会呗。” 她难得有主动说这种话的时候,陈穆愉盯着她看了会,脱了盔甲在她旁边躺下,连人带被子拥在怀里。 沈归舟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沉吟许久,突然开口:“陈穆愉,你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 陈穆愉一怔,过了一会还是回道:“志学之年。” “是来北疆的那年吗,在战场上?” “嗯。” 沈归舟沉吟不语,许久后,她又问:“你知道我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吗?” 第325章 好坏 陈穆愉看着她,等着她的后续。 “五岁。” 他双眼闪过错愕。 沈归舟嘴角泛起笑意,“在漠苍山山脚下,一个逃难的,我没想杀他,可是他抢了我从雪地里刨出来的地瓜,还想抢我的小白。我一生气,就拿石头砸了他,结果,他就死了。” 陈穆愉看着她,眼里没有厌恶,反倒问她,“那时候你饿了多久?” 沈归舟怔住,许久才道:“不大记得了,大概是三四……五六天吧。” 陈穆愉在她眼睛上吻了一下,“那不是你的错,你无需内疚。” 黄发垂髫,怡然自乐,然而…… 荒山,雪地,稚儿,饥饿,寒冷,环境如此,所有生死,哪能说的清谁对谁错。 “我没有内疚,我为什么要内疚,是他先动手抢了我的东西。还有,后来有人告诉我,他其实是被噎死的。” 她笑了起来,语气平缓,让人听不出情绪。 陈穆愉听着没有答话。 “再后来,我发现杀人其实不是一件很难的事。而且,越简单粗暴往往越能解决问题。所以,只要能达到目的,我可以不计代价。” 所谓黑白,不过是世人自己给出的标准,从不代表对错。 陈穆愉抬起她的下巴,终于见到了她掩藏在笑容下的悲凄。 “沈归舟,你以前是不是过的很不好?” 她摇头。 陈穆愉紧紧抱住她,“以后,你不计代价时,可否想想我?” 他这突然的煽情倒让她不适应了,反问:“你没听出来吗,我是在告诉你,我不是个好人。” “听出来了,不过你是不是好人,又有什么关系吗?” 沈归舟怔住了,没有关系吗? “这世上哪里会有绝对的好人,乱世之中,好人是活不下来的。沈归舟,比起做一个好人,我更希望你平安无事,活得长长久久。” 他看着她的眼睛,严肃认真,“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你若把天戳破了,我给你顶着。” 沈归舟久久没有说话,最后在心里叹息一声。 那是因为你还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也不知道我打算做什么。 倒是陈穆愉换了个话题,“上次大夫说,你的身体太寒,不易受孕,需要好好调养。晚点让明惟给你看看,让他给开个方子调养。等你身体好了,我们生个孩子吧。” 沈归舟情绪未有变化。 “比起这天下,我倒更想让你给我生个孩子。当然,如果你想要我拥有这天下,我可以给你挣来。” 这天下,他其实并不想要。不过,她若想要,他也可以去弄过来玩玩。 沈归舟沉默良久,道:“那是因为大夫没敢跟你说实话。” 或者他就是个庸医。 陈穆愉没及时反应过来。 “我曾经中过一种毒,六叶花。这种毒不会死人,只会致人不孕。” 她很认真地看着他,道:“所以,陈穆愉,我很抱歉,我不能给你生一个孩子。” 他眼里有着愕然,道:“明惟的医术很好,他。” 也许可以给你解毒的。 沈归舟打断他,“六叶花不会对人体造成其他伤害,严格来说,它其实也不算毒,所以根本不需要解药,换句话说,它无药可解。” 从未听过这种东西的陈穆愉涨了见识。 “我对这个天下毫无兴趣,但我需要你的那道旨意。” 因为世事从无公平可言,她也不想求个公平。她亦不信道,她只要我心中的道。 即使血流成河,她也在所不惜。 陈穆愉看着她,良久后开口,“是谁?” 她半天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谁给她下的毒。 她沉吟半响,道:“一个疯子。” 更多的她不愿意说了。 陈穆愉看出她的心思,没有再逼 问她。他抱着她的手收紧了些,道:“沈归舟,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想娶你。” 她眼睫毛微微一颤,“没有。” “那我现在和你说吧,我想娶你做我的王妃。” “……堂堂晋王不能娶一个寡妇,还是一个不能有孕的寡妇。”筆趣庫 “沈归舟。” “嗯。” “你是在咒我死吗?” 沈归舟没反应过来。 “如此迫不及待为我守寡?” 沈归舟:“……” 陈穆愉声音里多了严肃,“我想和你生一个孩子,和我想娶你做我的王妃是两件事,你不能生孩子并不妨碍我想娶你。” 沈归舟有些诧异,过了片刻,理性分析,“百官会允许皇家没有子嗣吗,别说那个位置,就算你只是一个亲王,也不可能。” 陈穆愉不置可否,但也不认为这是个大问题。 “先让明惟给你看看,若他医不好你,那就,让小九送我们一个吧。” 他的话语很是顺畅,让本以为他会说让侧妃侍妾生的沈归舟听他此言,直接怔在当场。 “反正他府上女人多,将来孩子肯定也多,到时候我们帮他养一个。他若是不愿意给,那就去他府上偷两个。就是他那脑子不大灵光,不知道生出来的孩子会不会随他……” 看着他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沈归舟直接傻眼。 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说九皇子?” “嗯。唉,到时候我们看看,哪个最聪慧就抱哪个。” 沈归舟一时哑口无言。 她如此严肃的和他说这事,他竟然会是这般反应。看着这样的他,这话题她一时接不下去了。 见他一脸认真的模样,仿佛已经在想如何去自己弟弟府上偷孩子了,她赶紧道:“我困了。” 俩人这一聊,天都黑了。 刚闭上眼,孙振天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小姐。” 第326章 李家 沈归舟睁开眼睛,陈穆愉下床,喊道:“陈霄,掌灯。” 陈霄刚想要阻止远处大步而来的孙振天,听到唤他,赶紧进了营帐。 灯火点燃,沈归舟和陈穆愉都已到了屏风前。 “小姐。” “进来。” 孙振天进来见到陈穆愉还有些不习惯。 站了一会,才赶紧行礼,“末将见过王爷。” 陈穆愉不在乎这些虚礼,道:“孙将军不必多礼。” 沈归舟看不下去他俩在那里讲那些没用的,打断他们,“你找我还是找他?” 孙振天笑的有些欠揍,忙道:“小姐,以前你身边都是美人环绕,你这一下身边突然多个男人,我没习惯。”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 感受到陈穆愉探究的目光,她心虚地咳嗽一声,道:“说正事。” 提起正事,孙振天收了笑容,道:“末将幸不辱命,徐家坳,一个半时辰拿下。” “嗯。” 孙振天试探性问:“活捉了几个,小姐,你要见见吗?” 沈归舟没那个兴趣,“我见他们做什么,杀了。” 孙振天有些犹豫。 沈归舟看向他。 “其中有一个是章左丘。” 沈归舟神情怔了一下。 陈霄惊呼,“北漠上都护章左丘?” 孙振天对沈归舟道:“那混蛋也是命里有劫,他今日刚好过来徐家坳巡查。老子一眼就认出他了,于是就把他按了。已经打断腿拖回来了,小姐,你要不要去看看?” 沈归舟沉默良久,道:“杀了,送给李仕承。” 孙振天见她的确不想见,没有强求,“是。” 他刚要出去,沈归舟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用他最喜欢的方法送他。” 孙振天看向她,无法看清她的脸,却感受到了她声音中的寒意。 “是。” 陈霄也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陈穆愉给她递了杯热茶,问她:“章左丘和李仕承有仇?” 她接过茶,觉得手暖和了不少,回道:“算是吧。” 见她不愿多说,他也没再问她。 伙房送了吃食过来,两人也就没再谈这些。 陈霄守在外面,忽然听到一声惨叫。 里面的人也听到了,沈归舟 面色没有丝毫变化,还主动给陈穆愉夹了一筷子菜。 很快,又是一声惨叫。 本有疑惑的陈穆愉看着她的反应,明白了过来,也就没说什么。 外面陈霄犹豫片刻,给莫焰个眼神,自己朝着惨叫声发出的方向走去。 越走,惨叫声越响。 走到一半,他一把抓住一个一脸恐惧的士兵询问:“出了何事?” 那人抖了半天,才道:“孙,孙将军,在,在当众斩杀俘虏。” 陈霄明白过来了。 突然士兵挣脱他,在旁边呕吐起来。 他一怔,什么样的死法,能看的人如此。 一浪高过一浪的惨叫声,让陈霄产生了好奇。 然后,他跃过人海,有幸见到了至今为止最让他震惊的血腥画面。 雪地里,有一人光着上半身被绑着,他的四肢被长长的铁钉分开钉在身后的木架上。 一半身子上全是血,另外一边,孙振天正拿着他那把大刀将他胸前的肉小心翼翼地片下来。 一片之后,又是一片。 晋王府的地牢严刑拷打过不少犯人,通常还都是陈霄自己监刑,然而,这却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千刀万剐。 自那之后,孙振天多了一个名号,屠夫。 陈霄比任何人都清楚,其实下命令的人是沈归舟。 第二日,沈归舟一脸正常的出现在他面前时,微微抖了一下,以往用笑容来掩饰精明的他,将心思全部收敛起来。 这个看着人畜无害的小女人,比起他们王爷来,那要狠的多。 也是这天,李府一开门,就见到孙振天。 孙振天把装有章左丘人头的木箱递给李仕承,道:“李将军,虽然小姐不肯见您,但是当年的事情她一直记在心上。” 李仕承看着那人头,已满是皱纹的脸上满是悲伤,悲伤之后便是释然。 “从今日起,大公子便可安息了。” 停了一会,他又道:“就算李将军心中还未放下,也请您不要再记恨小姐。” 未等李仕承说话,他已经上马离去。 第二日傍晚,云泽和飞柳回来。 飞柳的右手受了点伤,云泽看她时有些愧疚。 沈归舟看了,并不严重 。 问她怎么伤的,她只说路上遇到几个小毛贼,没留心伤的。 沈归舟明白过来,要去尚余那,途中会经过北漠占领的几个地方,她的伤应该是过障的时候弄的。 她不愿说,她也不再问,嘱咐她去找军医看看。 听云泽说怕她找不到地方陪她去,沈归舟眼睛转了半圈准了。 他俩刚离开,陈穆愉从外面巡视回来。眼看就要到营帐门口,他又转身朝范楷的营帐走去。 他开门见山,问道:“你可知道六叶花?” “六叶花?” 范楷想了一下,道:“没见过,但以前听说过。” “那是何物?” “一种很艳丽的花,长在冰原,这花好看归好看,但是邪性的很。据说,误服此花的女子,会终身不孕。” “可有解?” “这花没毒,不用解。” 话一说完,范楷发现陈穆愉看他的眼神有点不对劲。 他心里一突,他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啊。 那难不成…… “师兄,可是有女子服用过此花?” 陈穆愉未曾答话。 范楷一下变得机灵起来,“可是小嫂子?” 陈穆愉修长的手指在桌上一下一下地敲着。 范楷惊愕,“……” 还真是她啊。 “这段时日,你好好研究此花,需要什么和陈霄说。” 范楷欲哭无泪,“师兄,我刚刚说了,六叶花无毒,所以不用解,换句话说,就是,无解。” 陈穆愉冷眼过来,“那你后半生就都去冰原呆着,不用回来了。” 范楷半天才回神,心中哀嚎,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你让我看病,得先让我见见病人吧。” “她不愿意。” 陈穆愉看的出来,沈归舟很抗拒看大夫。 想必是讳疾忌医吧。 他知道不应该如此惯着她,但看着她每次眼里隐藏的戒备时,他实在不忍心逼迫她。 范楷哽住,那他看什么病? 陈穆愉沉吟片刻,又问他:“你可有见过,所有关节在一瞬间莫名断裂,却又很快长好的人?” 范楷张着嘴,半天才道:“师兄,你说的那是人吗?” 陈穆愉:“……” “那是鬼,还是诈尸的鬼。” 第327章 女儿 陈穆愉看着他,一时还接不上话。 范楷不动声色地后倾,“我虽然医术高明,但我只给活人看病。” 陈穆愉见他不似玩笑,心中失望。 沉吟片刻,他还是再问了一遍:“真没见过?” 范楷无奈反问,“难不成你见过?” 陈穆愉沉默下来。 就在范楷以为他真见过,心中冒出好奇想要追问时,他忽然开口。 “庸医。” 范楷睁大眼睛,难以置信,“……” 然后他看着这个骂他庸医的男人起身离去。 眼看就要出门,陈穆愉又停下来,再次提醒他,“记得,六叶花。” 半天他反应过来,谁庸医,谁是庸医,他全家都是庸医。 腹诽之后,他陡然清醒过来,紧张的环视一眼……最终还是敢怒不敢言。 这个什么破师兄,可以让师门退掉吗? 陈穆愉从范楷那出来,便看到陈霄。 “何事?” 因为分不清主次,被迫忙了一段时间,让莫焰掌管墨阁消息后,陈霄反思了几天……重新拿回了墨阁掌管大权。 他低声回禀,“许侬查到,沈峰沈老将军可能有一个私生女,年纪应该和沈星阑差不多。” 比起陈霄内心的诧异,陈穆愉听后神色并无过多变化。 “王爷,您说夫人,她是不是就是沈老将军的那个女儿?” 墨阁虽然只查到可能有这么个人,但联想起和沈归舟有关的一切,他有种预感,如果真有那么个人,那极大可能就是沈归舟。 见陈穆愉并无诧异之色,他脑子转了一圈,惊道:“王爷,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话音未落,云泽的声音传来。 “王爷。” “夫人问您还回去用晚膳吗?”云泽停了口气,接着道:“她还说,如果您再不回去,就不等您了。” 陈穆愉嘴角微微扬起,迈开长腿朝着自己的营帐走去。 云泽跟在后面,又道:“王爷,夫人等您用膳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 闻言,陈穆愉脚步加快了些。 进帐时,首先 入眼的便是摆放在炉火上的饭菜。走了几步,他就看见沈归舟坐在简单的书案前,看着他昨晚给她写的用来练字的字帖发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她的旁边摆着几张蹂躏的宣纸,毛笔扔在书案上,墨汁溅的到处都是,就连她脸上也有好几滴。 他捡起一张宣纸打开,上面歪七扭八的写着几个字,看着还不如刚刚学字的稚童写的。 他将纸放下,道:“练字不急于一时,先用膳,日后慢慢练。” 他刚要去牵她的手,她先站了起来,颓废中带点吊儿郎当,道:“没这个天赋,以后不练了,反正上街卖字的也赚不了几个钱。吃饭。” 陈穆愉哭笑不得。 如此没有耐心,想来是她写出这样一手字的原因。 他也没说什么,跟着她坐下,习惯性的先给她盛汤。 将汤放到她面前,注意到她这次竟用左手拿的筷子。 想起她之前左右手都能握笔拿兵器的事情,也没过多在意这个。 现在已经过了饭点,他便叮嘱她,“以后我若没回,饿了就自己先吃,不必等我。” 沈归舟拿起筷子,“哦。” 她安静地吃着饭,明明知道他去了范楷那,她也没问什么。 她不问,他也就没说。 俩人都安静地吃着饭,似乎和以往没什么不同。 又过一日,韩扬一大早就匆匆而来,带来了斥候传回的最新消息。 “王爷,昨日漠垚联军没有接到补给。” 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不过,陈穆愉还是有些诧异,她的动作竟然这么快。 韩扬又道:“不仅是莽古平原的漠垚联军没有接到补给,北漠给赤丹接济的粮草也没有到。” 陈穆愉问:“可有打听清楚,具体是何原因?” “听说是被人劫了,无法经过茫业山。具体是谁,还没查到。” 听说被人劫了,相当军师的陈霄和陈穆愉都是一怔。 陈霄惊问:“王爷,难道也是夫人?” 陈穆愉沉默不 语,现在在北疆能干这种事的,只有万匪之首的沈小四。 除了她,没有别人。 只不过他有些好奇,她到底是动用了多少人,去劫敌军的粮草。 上次卓灼劫北漠几万大军的粮草,是带了一千骑兵,其中还利用了地形优势。 这十五万兵马七日的粮草,可不是卓灼那规模可比的,何况她还同时劫断了两处。 韩扬问道:“如果是夫人,那她是如何做到的?” 正被沈归舟派过来给陈穆愉送东西的云泽,在帐外听到了几人的对话。 禀声进帐后,他道:“夫人命人封山了。” 他丝毫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继续道:“安开、漠沧沿线,全被夫人封锁了。夫人下令,一只兔子都不准放进来。” 听着这话的几人,“……” 营帐里安静了好一会,就连陈穆愉眼里的震惊也显现出来。 那沿线可是上千里,这得多大手笔。 陈霄瞳孔放大,“你怎么知道?” 云泽实话实说,“命令就是夫人让我和飞柳去传的啊。” 营帐里再次陷入死寂,一个个都盯着云泽,眼神越来越不对。 陈穆愉想起他和沈归舟的对话,神色沉了下来。 她说要给他打一个天下,看来真的不是说说而已。 而她的确也有说这话的底气。 云泽被他们看的后背发凉,“有,什么问题吗?” 韩扬压制住自己想揍他的冲动,“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何不早说?” 云泽没觉得哪有问题,看着陈霄,答:“我昨日回来,你们也没问啦。” “……”陈霄深吸一口气,“云泽,你要记住,你是王府的侍卫。” 陈霄的意思云泽听明白了,不过他却道:“王爷是让属下保护夫人,没让属下监视夫人。” 其他三个同僚全部怔住,皆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番话来,纷纷将视线转向陈穆愉,心中替他担忧起来。 出人意料,陈穆愉没有降罪于他,看着他手上的食盒问道:“她让你过来的?” 第328章 过往 云泽言辞恭敬,眼神中明显闪过不满,回禀,“夫人说王爷早上出来的急,没有吃东西,特意让属下给您送些吃的过来。” 他将食盒直接递给陈霄,道:“王爷可还有其他吩咐,若是没有,属下就先告退了。” “准。”陈穆愉没说什么。 走了几步,云泽回头问道:“请问王爷,关于夫人的事,以后可要属下时刻启禀?” 陈穆愉看着云泽明显过于恭敬的态度,心中觉得好笑。 她倒是把他的人用的很顺手,才几个月而已,彻底用成自己人了。 “不必,你只需要保护好她就行。” 云泽眼中藏着的情绪褪去了些,“是。” 正准备走,他犹豫少许还是直接道:“王爷,其实夫人做事从未想过要瞒您的,您若是想知道什么,直接问她就好了。” 云泽早看出来了,若不是如此,沈归舟也不会干什么都带他,或者早就将他灭口。 既然这事是沈归舟做的,就变得简单很多。 云泽走后,陈穆愉简单吩咐了几人注意营防就让他们各自忙去了。 他自己没有马上走,看着沈归舟送来的那几样吃食心头有暖意流出。 东西无特别之处,但这却是她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心中叹息,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终于有点良心了。 忙了一早上,看着这些他还真的饿了。 刚要动筷,他动作又顿住。 她这良心……不会是又准备闷声不响干大事吧。 盯着那简单的饭菜看了一会,他还是拿起了筷子。 反正不至于把他毒死。 刚吃完,大营迎来了一个意外的访客。 肖丰越给大营送来了一批预御寒的冬衣,又和陈穆愉聊了近况。 结果,半天也没聊出个重点,陈穆愉听不下去了,便问他:“你是想见卓灼?” 肖丰越惊讶,“你怎么知道?” 陈穆愉懒得看他,“听闻,整个北疆都知道肖帮主心悦卓司主。” “啊。”肖丰越满脸不好意思,就是有些夸张,“我表现的有 这么明显吗?” 陈穆愉眼看沙盘,道:“她不在这儿。” 肖丰越错愕,“这琼州现在不是她在驻守吗?” “她现在在狼牙谷。” “狼牙谷,她把那儿打下了?” 陈穆愉头也不抬,“你要是实在想她可以去那见她。” “……” 肖丰越张嘴没出声,狼牙谷那可不是个好地方,就算以前北疆太平,走货的商旅也是会避着那块。筆趣庫 现在让他去,不是他不敢…… “那算了,我们家卓灼是干大事的人,我还是不给她添乱了,我就安心等她得胜归来吧。” 陈穆愉视线转向他,实在是佩服他能将这种话说的如此有理有据。 肖丰越突然默了下来,几息后再开口声音中带了一丝颓废,“都知道有什么用呢,她还是不喜欢我,她心里只有沈星阑。” 陈穆愉听出来了他的意思,但是没想理他。 虽然他没见过沈星阑,但卓灼在他们俩之间选择沈星阑,他完全是可以理解的。 他不理会,也不影响肖丰越独自伤春悲秋。 忽然,肖丰越道:“唉,说起沈星阑,我最近偶然听说了一件事情。” 还是没人搭理他。 他也不失望,脸上顿然精神起来,就像是村头听到大事的村妇,兴致勃勃地问对方,“你知道吗?沈峰有个私生女。” 陈穆愉一直放在沙盘上的视线转向他。 肖丰越见他有兴趣,瞬间有种找到同伴的成就感,说得更加起劲,“你也觉得很意外是不是?” 陈穆愉没回答。 不过,他的不否认在肖丰越看来就是鼓励。 他感慨道:“都传这沈峰和发妻恩爱有加,举案齐眉。没想到啊,沈老将军年少时其实也是个风流人物。” 陈穆愉终于出声,“你从哪听说的?” 肖丰越一听,身体前倾,“我上次去运城,认识了一个以前在沈家军参过军的老兵,一起喝了壶酒,然后就和我说了这事。” 陈穆愉的视线重新回到沙盘上。 “听说啊,这沈峰怕他夫 人知道,一直没敢认这个女儿,不过沈家军很多老人都知道这事,而且,他这女儿和沈星阑关系倒还不错。” 看着沙盘的人,眼神顿了一下。 “唉,你知道我为什么和你说这个吗?” 陈穆愉抬眼看着他,算是用眼神支持了他的炫耀心。 “沈老将军这个女儿可不一般。” 听他说了这么久的人终于再次开口,“怎么不一般?” 肖丰越左右看了看,跑向陈穆愉,压低声音道:“听那老兵说,当年平州城那一战其实是她带兵打的。” 陈穆愉眼里有诧异一闪而过,“你确定?” “嗯,厉害吧。” 北疆十八城,岷州最后收复。收复岷州,当先收回的是平州。 “我听人说过,当年北漠在岷州屯兵二十万,最后沈峰只用兵五万就收回了平州。也是那一役以少胜多,他打破了只会靠儿子的传闻,被传用兵如神,结果没想到,最后还是女儿打的。” 肖丰越本是很敬佩沈峰这位戍边老将的,如今听闻此事不免心中觉得失望。 不过他倒是好奇起这位奇女子来,“没想到,这世上除了我家卓灼,竟然还有如此厉害的巾帼英雄,真想见见这样厉害的人长什么样?” 陈穆愉的心思还在平州一事上,他想起当时云泽和他说起在平州城的事情。 难怪她会对平州城那般熟悉。 还有孙振天……当年就是在平州城一战成名。 原来,他们这么早就认识了。 这也就能解释孙振天为何对她这般言听计从。 听肖丰越感慨,他面上情绪不显,问:“后来呢,既然他这女儿如此出色,为何会无人知晓?” 一听这问题,肖丰越又凑近了些。 “听说啊,沈老将军是怕他夫人知道还和这个私生女有联系,就命人把这事给瞒下来了。他那女儿因和沈星阑处的也还不错,就没揭穿。还有,她在沈家军也就出现过那一次,后来十几年她都没再出现过,哪怕是沈星阑死,她都没出现。” 第329章 婚约 说起这个,肖丰越也十分好奇,可惜,没人解惑。 陈穆愉止住了后退的动作,“那众人如何得知沈峰有个女儿?” 肖丰越答得飞快,“沈星阑亲口说的呀,平州一役后,他曾亲口对那些心腹说的,那女子是他妹妹,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陈穆愉沉吟不语,肖丰越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在乎。 他眼睛放光,满脸兴奋,继续道:“我还听说,沈家和韩家曾经有过婚约。” 韩字刺激了陈穆愉,问:“哪个韩家?” 肖丰越没有注意到陈穆愉声线变冷,回道:“你说还会有哪个韩家?据说,沈老将军和韩老爷子曾经约定过,若是两家往后有一儿一女就结成亲家。” 陈穆愉眼睛微不可见地眯了一下。 肖丰越愈说愈来劲,“我就说嘛,韩霄凌都那么一大把年纪了,长得也不差,怎么就娶不到妻了呢?我还以为他指不定是身体有点毛病,现在看来,是个痴情人啊。” 看着他那变得猥琐的表情,陈穆愉眼里闪现寒光,“你都说是据说了,那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是真的。” 肖丰越怔住,“啊?”筆趣庫 “他们俩家告诉你了他们有婚约?” “……没有。” 陈穆愉冷笑,“那你怎么知道他没成亲是因为她,还痴情,痴情个屁。” 说不定就是不行。 “……” 肖丰越终于察觉到气氛不对,看着他目瞪口呆。 陈穆愉眼里涌现嫌弃,“你还有事,没事就滚。” 肖丰越傻住,“……” 他……是在骂人吗? 陈穆愉心中郁结不散,见他不动,干脆自己走了。 半天后肖丰越才反应过来,他没生气,反而激动不已。 优雅高贵的晋王殿下竟然当着他的面骂人了,是他幻听了吗? 等他追出来,外面早已没了陈穆愉的身影。 站在门口的莫焰看见他,冷脸传达上头的话语,“王爷去巡查了,肖公子若没要紧的大事就哪来回哪去吧。” 话一说完,他也转身离去,独留肖丰越在寒风中凌乱。 什么情 况,他……又得罪他了? 陈穆愉从议事的营帐离开后,独自在外面走着,没让人跟随。 他的脑海中都是肖丰越那句,沈家和韩家有婚约。 心中腹诽,那就算有婚约,女方也不一定是她。 想是这么想,脑海中又自动浮现了在苏阳的一些旧事来。 韩霄凌第一次见她时,眼神明明不对,他是认出她了? 她当时说不认识,现在想来,她的神情还是有一丝奇怪的。 难道韩霄凌真的是她的未婚夫。 她在白歌镇的小十年,还对外说夫家姓韩…… 陈穆愉觉得自己心中冒出一团无名之火,越烧越烈。 想起那个年过三十,却依旧让京都无数闺阁少女趋之若鹜的男人,他看着茫茫四周的白雪好像都变了颜色。 一抬头,发现不远处就是他们的营帐。 云泽就站在帐外,他若是再往前走,他就能看见自己。 下意识停了脚步,不知该往哪里迈步。 或许他该问她,就像云泽说的,她做的事情并未有意瞒他,如果他问,或许她会愿意答。 只是,他看得出来,她对过去讳莫如深,不是因为想隐藏,是因为过去的记忆并不好。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已经非常在意她的情绪。 若她不主动说起,他实在不愿去揭她的伤疤。 他心中叹息一声,叹什么自己也不知道。 正要转身离开,他猛然顿住。 她的过去也包括韩霄凌,她明明认出他了,但是却没有和他相认。 那是证明这个男人并未被她放在心上? 另外,白歌镇上,她虽然对外宣称夫家姓韩,可她说的是,她相公死了。 若她在乎这个未婚夫,怎会诅咒他死了,还一说就是十年。 她宁愿做个寡妇,也不愿意回去找韩霄凌...... 何况,他们并没成亲。 她一直,都是他的。 陈穆愉想通这其中关键后,胸口的呼吸好像又顺畅不少。 再看四周,雪还是白色的。 风一吹,还挺冷。 想着反正今日好像没有什么要紧的军务要处理,他朝着 他们的营帐走去。 “王爷。” 云泽看到他时,总觉得他好像和平常不一样,他的心情似乎不错。 陈穆愉进来时,没想到会看到如此一幕。 平常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沈归舟竟然坐在火盆旁缝衣服。 他见过她拿刀剑的漫不经心,见过她杀人时的风轻云淡,见过她在城楼上擂鼓的英姿飒爽,也见过她于千军万马中斩杀敌人的果决狠厉,却不曾想竟然还能见到她拿针线的模样。 和平日表现出的英气不同,她低着头拿着衣服穿针走线的模样,看起来有大家闺秀的温婉气质。 他脑中突然冒出一句,其实,她也能做好贤妻良母。 他走近了些,发现她手里拿着的是一件男式的外袍。 “你回来啦?”沈归舟抬头见到他,没有意外,问了一句又低下头。 仿佛她是在家中等着丈夫归来的闲妻。 他看向她手里的衣服,她不仅是在缝衣服,还在绣花。 雪白的衣服上几根墨竹已经成型,栩栩如生。 他着实诧异:“这衣服是我昨日勾破的那件?” “嗯。”沈归舟没有抬头,“知道你是王爷,从小锦衣玉食的,衣服一破肯定是要扔掉。但是这次你带的厚衣服也就几件,行军打仗,采补也不是那么方便。为了不被冻死,你还是改改那习惯吧。” “这衣服我给你补了一下,你看看如何。若是不满意,你也将就穿吧。” 她将线直接咬断,站起身将外袍抖顺后,递给他,语气和表情一如她现在不再隐藏的性格,带着点傲气。 陈穆愉看着那件衣服,那被勾破一小点的地方已经被竹节挡住,丝毫看不出有过破损。 她绣工精湛,竹子绣的的和宫里尚衣局的绣娘有的一拼。她的那几根竹子,让这件外袍看上去比之前还要雅致几分。 她说让他将就,着实是谦虚了些。 他伸开手,逗她,“要不,夫人替为夫更衣,试试这件衣服。” 沈归舟冷笑,“要不,我现在帮你把手砍下来,然后伺候你下半辈子。” 第330章 不会 陈穆愉神色先是有些僵硬,然很快他就笑道:“也不是不可以。” 沈归舟:“......” “那这样,为夫下半辈子的衣物,都由夫人亲自裁剪?” 沈归舟看着他,也笑,“要不,我给夫君张罗娶几个年轻貌美的美人,来满足您这个心愿?” 陈穆愉一把拉过她,将她抱在怀里,道:“家中有妻,花钱如水,为夫能力有限,除了这个养不起别的了。” 沈归舟一怔,谁忒么花钱如水了。 还有,往谁脸上贴金呢,她用的是她自己赚的。 虽然……一些细节,可以忽略。 眼珠一转,突然反应过来。今日这人油嘴滑舌的,很是反常啊。 “陈穆愉,你是被谁调包了吗?” 陈穆愉笑道:“要不,夫人打开亲自检查一番?” 沈归舟翻了个白眼,想要挣开他,“一边去。” 陈穆愉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他在她耳边轻声道:“夫人,我说真的。夫人如此心灵手巧,为夫能要求夫人以后亲自给我裁衣吗?” 她的背紧贴着他的胸膛,他身上明明还是冰冷的铠甲,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说话时的热气呼在她耳后,让她产生了错觉,她感觉她好像感受到了他胸腔的温度。 她沉吟许久,道:“陈穆愉,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绣花吗?”筆趣庫 “为什么?”这问题他也的确好奇,这种事看着好像和她怎么也对不上号。 沈归舟嘴角扬起,皮笑肉不笑,“因为刺绣能练习手指的灵活度,这能让我杀人的时候,更快。” 陈穆愉背后一凉,道:“沈归舟,我是认真的。” 沈归舟声音清冷,“陈穆愉,我也是认真的。” 下午,韩扬述职完没有立即走。 陈穆愉看向他,“还有事?” 韩扬似乎有些紧张和惶恐,“属下之前碰到肖帮主,他问了属下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肖丰越。 听到这个名字,陈穆愉大概知道肖丰越问的是什么了。 韩扬和韩霄凌算起来还是本家亲戚。 他 还没说话,韩扬就自己说了后续,“他问属下沈家和韩家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陈穆愉:“……” 比起干马帮,他看肖丰越这人更适合去编书。 “王爷,请您相信属下,属下对王爷一直都是忠心不二,绝对没有隐瞒。” “……”陈穆愉对他这话也算是早有预料,“不必理他。” 挥了挥手,让他下去。 韩扬和韩霄凌是本家亲戚,但韩扬和韩家走得并不近。 肖丰越找他打听这样的事,那也纯属瞎撞。 韩扬显然也没懂他的意思。 韩扬还有些疑惑,不确定肖丰越问那话是不是陈穆愉的意思。 但看陈穆愉看他和平日还是一样,恐慌了一下午的心安定了不少。 见陈穆愉忙,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韩扬和韩霄凌是本家亲戚,但韩扬和韩家走得并不近。 肖丰越找他打听这样的事,那也纯属瞎撞。 不然,他又何必舍近求远。 韩扬显然也没懂他的意思。 第二日一早,陈穆愉在大营巡视时,没有穿盔甲。 陈霄见他穿的单薄,问他要不要加件大氅。 “不必。” 在门口看着的云泽好心提醒陈霄,“王爷这件外袍,是夫人做的。” 陈霄:“……” 明白过来后,他一时不能言语。 那日整个大营上了点年纪的将士,看见晋王穿着单薄,纷纷感叹,还是年轻好。 他们一走,刚刚过来的飞柳问云泽,“你刚刚说,王爷那件衣服是我们公子做的?” “嗯。” 飞柳像是看见鬼,“不可能。” 云泽态度很好地提示,“看见王爷衣服上的墨竹没,那是夫人昨日亲手绣的。” 飞柳:“……” 在原地站了半天后,飞柳慌忙奔入营帐。 “公子。” 沈归舟刚好要去端自己煮得那杯茶,猛然被人抓住了手,将她吓了一跳。筆趣庫 若不是飞柳先喊了她一声,她怕是已经将人脖子给折断了。 飞柳慌张地翻看着她的手,“公子,您有没有受伤?” 沈 归舟被她弄得一脸雾水,“我受什么伤?” 飞柳的注意力依旧在她手上,“云泽说,王爷身上衣服是公子做的。” “……”沈归舟有些尴尬,“我就是给他补了两针。” 飞柳抬头,“真是您做的,那您的手怎么没针孔啊?” 看她反应以为是出了大事的云泽,也顾不得礼仪忙跟着进去,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脸不解。 沈归舟也没懂,“我的手为什么会有针孔?” 这什么逻辑。 “公子,您忘了,你最是不会女红,以前每次拿针都把自己扎得满手孔。” 沈归舟脸上划过黑线,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你也说了,那是以前,后来我就学会了。” 这话没有安慰飞柳,反让她怔住。 半天后,她问:“公子,这些年,您是不是受了很多苦?以前让您拿针就跟要您命似的,可是现在您都会刺绣了。” 看着突然落泪的她,沈归舟有点懵,这是什么情况? 飞柳一向走的不是冷漠风吗? “没有,你别哭了。我就是这些年太闲了,然后就学会了一些以前不会的东西。” 在南边十年,衙门没出过命案。 除了偶尔给看看受伤或者横死的鸡鸭牛羊外,她闲的每日除了吃就是睡。 后来她就学会了很多以前不会,也没有时间和耐心去学的东西。 “肯定不是。” 沈归舟:“......” 她说了她又不信,那她问什么。 她看了一眼旁边不明所以的云泽,对飞柳道:“你再哭,你那高冷美人的形象可就保不住了哦。” “保不住就保不住呗。”话虽如此,但她转头就对云泽吼道:“看什么看,没看过女人哭啊,滚。” 云泽:“......” 沈归舟一脸早知如此的表情,给了云泽个眼色,让他先出去。 等云泽出去后,她安抚飞柳,“好了,小美人,别哭了,再哭,脸就不好看了。你知道的,公子我身边只有美人。” 话一出口,飞柳果然立即止了哭泣。 第331章 犯事 “快回去把脸洗洗,你伤还没好,这几天好好休息,我这不需要人伺候。” “公子。” “去吧。” 送走飞柳,沈归舟看着自己的双手发了很久的呆。 以前,真是一个伤人的词呀…… 因为沈归舟动用了属于沈小四的势力将北疆沿线上千里全部封锁,这些北疆的将士迎来了开战以来最悠闲的时刻。 莽古平原漠垚联军被困后,他们要做的,只需要等。 这种情形下,陈穆愉这位北疆主帅也难得的轻松起来。 尤其是,每晚回去,总能见到那袭红衣,让陈穆愉生出一种错觉。 一种想就这样一直和她过下去的错觉。 扎营海城外的第五日晚上,陈穆愉闹着沈归舟折腾了一番,两人刚收拾完,寂静的军营突然传来一阵哄闹。 沈归舟没当回事,趴在床上昏昏欲睡。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吵,听到她头疼。 陈穆愉看她烦躁的模样,眼里闪过不悦。 “王爷,夫人,出事了。” 陈穆愉正要去唤莫焰,陈霄的声音就在外面响起。 陈穆愉看了沈归舟一眼,安抚她先睡,自己披着外袍到帐外,“何事?” 陈霄看了帐篷里一眼,欲言又止。 “有什么就说。” 陈霄眼里闪过担忧,还是放低声音道:“飞柳姑娘出事了。” 陈穆愉眼色一沉,看向他。 陈霄神色古怪,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有几个人从外面找了女人回来,有一个跑了出来,误打误撞进了飞柳姑娘那。” 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那几个人色胆包天,竟然又打起了飞柳姑娘的主意。好在,飞柳姑娘身手好,没得逞。” 帐篷里被吵得头疼的沈归舟,听力极好,陈霄虽然压低了声音,她却还是将这些听得清楚。 她瞬间清醒过来,眨眼之间,已经将外袍穿上。 拿过狐裘顺手披在身上就冲到了帐外。 “人在哪儿?” 话音刚落,飞柳带着杀气的声音从远处响起,“跑,你再跑啊。” 不等陈霄说话,沈归舟已经朝着那边跑过去。 陈穆愉眉头微皱赶紧跟上她。 沈归舟跑了一阵,在篝火和白雪的映衬下,看见远处某块空地上,飞柳握着剑,一脚将一男人踹飞出去。 还想要走过去,身体突然打了个踉跄。 云泽在她身后,急冲冲跑过来。 周围已经多了很多围观的人。 那人四脚朝天摔倒在雪地里,还未爬起来,就大喊救命。 沈归舟立即过去,看见飞柳衣服单薄,还有些凌乱,她赶紧将狐裘解下,抢在云泽之前披在她身上。 “公子。”飞柳看见她,发红的眼睛慢慢恢复正常,取而代之的是委屈。 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哭。 沈归舟轻轻捏着她的下巴,看着她本来娇小好看的左脸又红又肿,她眼里开始涌出杀气。 她声音很轻地问,“他打的?” 飞柳又倔强又委屈地看着她,不说话。 “疼吗?” 她还是不说话。 沈归舟拿过她手里那把出鞘的寒江,扭了一下脖子,转身朝着地上那个爬着喊救命的人踱步过去。 她走得不快,但走的每一步都给人一种巨大的压力感。 本来爬起来的人,吓得惊慌失措,双腿打颤又摔倒在地,他慌张地喊着,“你要干什么?” 沈归舟的身形突然加快,眨眼之间,大家便见那袭红衣到了倒地的人面前。 然后,他们看着她举起剑朝着那人插了下去。 “你,啊。” 随着她的长剑拔出,惨叫声响彻天际。 之后,众人就见那人捂着裤裆蜷缩着在雪地里打滚。 围观的所有男人眼睛统一睁大,牙齿打颤。 就连陈穆愉,眉尾也微微跳了一下。 等那人叫的差不多了,沈归舟手腕一转,就将人头砍了下来。 惨叫声戛然而止,黑夜里,大家仿佛也看清楚了人首分离时鲜血喷出的弧度。 她眼神冷漠的转身朝着飞柳走过去,伸手将狐裘给她整理一下。 陈穆愉大步过去,将自己身上的外袍给 她披上。 同时,他询问云泽,“其他人呢?” 云泽不敢看他们,底气不足地回道:“抓到两个,还有几个跑了。” 沈归舟眼睛微微眯起,就在云泽快要冒出冷汗时,她喝道:“孙振天。” 孙振天刚刚赶来,就在旁边,一听她喊,忙跑上前,“小姐。” 沈归舟的声音冷的吓人,“一刻钟之内,把人给我找出来。” “是。”孙振天带着人匆匆离去。 沈归舟眼睛扫过一圈,猝然定格在某处。 众人觉察到不对,纷纷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见她看的是个人群中一个衣衫不整的小兵,他们皆以为,那是刚刚犯事的人之一,于是,小兵身边的人极有默契的往旁边避开。 如此一来,那高瘦的小兵就显得十分打眼。 就在沈归舟看着他,弄的陈霄和莫焰都差点要动手去拿人时,小兵委屈辩白,“我,我是刚刚睡着了,来不及穿衣服。” 沈归舟看着他的视线还是没有移开。 小兵声音打颤,“真的不关我事,不过,我刚刚看见几个人跑,跑的方向了。” 他差点要唤她阿姐时,沈归舟看向莫焰,道:“带着他去找。” 莫焰看向陈穆愉,见陈穆愉默许,就提着人走了。 沈归舟牵过飞柳往自己的营帐走去。 走了几步,跟在后面的云泽壮着胆子问她,“夫人,飞柳她好像中毒了,能让属下先带她去找军医吗?” 沈归舟闻言,看向飞柳。见她好像是在强撑着,她立即拉过她的手腕,给她把脉。 过了半刻,她眉头松了些,轻声安慰飞柳,“没事,只是一些迷药,休息一会就好。” 倒是她那张脸,看着让人心疼。 她冷眼看向云泽,吩咐道:“去找些上好的伤药来。” “是。” 云泽听闻飞柳无大碍松了口气,赶紧朝着军医署跑去。 看着沈归舟牵着飞柳朝他们的营帐走,陈穆愉没说什么,跟在后面走着。 走了几步,陈霄唤住他,神色明显不对。 第332章 麻烦 陈穆愉用眼神询问何事。 陈霄看着前面的两个女人,压低声音对陈穆愉道:“那都是一群纨绔子弟,听说有一个是冯桡的亲侄子。” 陈穆愉冷笑,“不管是谁,都找出来。” 云泽回来的很快,沈归舟几人刚刚回营帐,他就拿着一箱子药,提着医术最好的军医于归跑了回来。 他本来是想找范楷的,结果,那人因为昨日听说西城郊有一种很是特殊的药材,他觉得可能对研究六叶花有用,今日一早就出了军营,现在还未回。 沈归舟没让军医动手,自己打开所有的药闻了闻,挑了其中一瓶,亲自给飞柳处理脸上的伤。 军医感受着营帐里的低气压站在一旁恨不得自己是个隐形人。 飞柳平日比莫焰显得还冷,在沈归舟面前乖的像个孩子。 给她上好药,沈归舟温声安慰她,“放心,这张脸过不了两天又会和以前一样好看了。” “姓孙的,你这样对我,你不怕我叔父找你的麻烦吗?” “孙将军,看在我爹的份上,给个面子好不好。孙大哥,我真的知道错了。” 孙振天办事效率很高,沈归舟话音刚落,他就带着抓到的人过来了。 她听着外面的声音,看向飞柳,道:“让云泽送你回去休息,那迷药的药劲睡一觉就好了。” “公子。”飞柳不愿意走。 她轻轻摸着她的脸,像哄孩子,又像是哄情人,“放心,公子给你报仇,保你满意。” 陈穆愉看着这一幕,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沈归舟转头吩咐云泽,“云泽,送她去休息。” 云泽立即领命,“是。” 他跟在飞柳身后,就要出门时,沈归舟又叮嘱他,“云泽,今晚你守着她。” 云泽一怔,“……” 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想歪了。 “是。” 军医偷偷抬头看了一眼,目测此处不需要自己也赶紧告退。 陈穆愉点头默许。 沈归舟起身准备出去,想着外面实在太冷,直接对孙振天道:“把人带进来。” 孙振 天将人提了进来,全部按着跪在地上。好几个瑟瑟发抖,脸色苍白。 “小姐,剩下七个,都在这儿。” 孙振天话音刚落,有两个就对着陈穆愉求饶。 “王爷,属下知道错了。” “王爷饶命。” 莫焰提着沈星蕴跟在他们后面进来。 一进门,莫焰直接将人往地上一扔。 “他也带回来了。” 沈星蕴反应快,左右晃了晃稳住了身形,没有跪下去。 他看着整屋子的人,神色闪躲多于害怕,看上去极像是做贼心虚。 见他站稳,莫焰眼里快速闪过疑惑。 孙振天看了一眼沈星蕴,向沈归舟叙述来龙去脉,“他们几个昨天在城里抢了两个良家女子,藏在自己营帐里。一个弄死了,尸体还没来得及处理,就扔在营帐里。还有一个跑了出来,但是刚刚也没气了,被打死的。” 说起这些,孙振天粗糙的五官有着显而易见的愤怒和嫌弃。 等他将事情大概说完,沈归舟冷笑出声,“八个玩两个,大场面啊。” 她一女的说出这话,让其他几个男人都感觉有点怪异。筆趣庫 就是这样,孙振天想起营帐里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说不出话来。 沉默了一会,他看向沈星蕴,“不过,这事和他的确没关系,他就是听到声音出来看热闹没来得及穿衣服。” 大气不敢喘的沈星蕴抓住机会对着沈归舟疯狂点头。 沈归舟盯着沈星蕴看了一会,将视线转向地上跪着的几个人,问:“哪个营的?” “左边三个加上死的那个是甘州营的,剩下五个琼州营的。” 沈归舟将视线转向陈穆愉,嘴角勾起,笑容骇人,“真会玩,呵呵,这是你们北疆军营给将士的犒劳?” 陈穆愉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情,此刻也是满腔愤怒。 她这么一说,都有些羞愧。 陈霄赶紧尽职的替陈穆愉辩解,“夫人,王爷曾明令禁止,将士不得扰民,不得强抢、奸淫女子,不可在军中狎妓。” 他们王爷掌管的军营,军妓都是 不能有的。 “哦,那在军中,若犯此罪,是什么后果?” “奸淫女子者,斩。” 沈归舟将视线转向地上一听斩就瘫软在地的几个人。 她站起来,走过去,道:“那你们几个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在军中玩女人?” 她脸上的笑容已经收起,声音不大,面容清冷。说到后面时,她身上散发出迫人的压力。 地上几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纷纷将视线转向中间两人。 “王爷,饶命,小的们是被迫的,是冯厉,是他做主去抢那个女人的。” “没错,王爷,还有李秉之,是他们两个逼迫我们的。” “王爷,饶命啊,我们也是没办法。”筆趣庫 ...... 营帐里变得热闹起来,地上求饶的人却没有分清,此刻到底是谁在掌握他们的生死。 “哦。”沈归舟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她转头问陈穆愉,“男人做那种事,还能有被逼的?” 陈穆愉:“……” 或许他才最不该在这里。 现场安静了片刻。 孙振天还好,很多年前就已经习惯了她开口就是虎狼之词,跟她解释道:“他们几个家里都有人在军中任职,平日里嚣张跋扈,不服管教。” 他指着那个被同伴指叫冯厉的人,“他是冯桡的亲侄子。” 沈归舟嘴角泛起冷笑,难怪刚刚在门口还那么嚣张。 她指着旁边那个一看就是酒色无度的小白脸,问:“那他呢?” 孙振天迟疑了片刻才道:“他是李仕承的小儿子。” 沈归舟脸色僵住,看向他。 “他本不在军中任职,抓了那两女子一起混进来的。” 说起来,他是首犯,要犯。 只是……他看着沈归舟,等着她的吩咐,不敢再随便开口。 沈归舟盯着李秉之,旁人无法看出她的情绪。 然而,在场的人明显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比刚才低沉了不少。 陈霄看了眼陈穆愉,陈穆愉注意着沈归舟,亦没说话。 沉默了一会,沈归舟终于开口,“叫李仕承过来。” 第333章 谢礼 孙振天立即答道:“已经去通知他了,派徐千去的。” 徐千是孙振天的心腹,已经跟着他很多年,性格老成,办事稳妥。 沈归舟提了口气,看着李秉之,冷声吩咐,“除了他,都拖出去阉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在场的男人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孙振天还没动手,冯厉最先反应过来,他惊恐地朝着陈穆愉爬去。 “王爷,王爷,我就是玩了两个女人而已,没犯什么大错啊。求求您,饶了我这一次吧。求求您,看在我叔父的面子上,饶了我这一次。” 他的手刚要去攀陈穆愉的腿,就被一旁的莫焰一脚给踢出去。 孙振天已经反应过来,招呼手下拖人。 冯厉吐出一口鲜血,见到人过来,是真的怕了。 他爬着往后面躲,“别碰我,滚开。你们知道小爷是谁吗?我是冯厉,冯桡冯大将军的亲侄子,我叔父掌管甘州营。” 陈霄听着他的话,善于权衡各方势力的他看向陈穆愉,欲言又止。 陈穆愉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冯厉。 孙振天接收到沈归舟的眼神,示意手下停手。 冯厉仿佛看见了希望,眼睛一亮。 这时,已经先被拖出去的人从帐外传来鬼哭狼嚎般的惨叫声。 冯厉一抖,又手脚并用地朝陈穆愉爬去。 “王爷。” “啊。” 他刚开口,外面又传来一阵惨叫声。 他浑身哆嗦起来,加快了爬行的速度,嘴里也没闲着,“王爷,求求您,给我次机会。我叔父,他一定会感激您的。我那个,那根本就不算错啊,您也是男人,您懂的。” 他话一出口,沈归舟将视线从他身上转向陈穆愉。 陈穆愉心头一跳,下意识就想划清界限。 “我不懂。” 话未落音,冯厉又盖过他的声音,道:“王爷,您看,您自己来打仗也不忘带个女人。所以,男人那点事,您应该是最懂我的。” 直到现在,他也没觉得自己犯了什么大错。他不 过就是玩了两个女人而已,这又不是大事。在他看来,陈穆愉自己都带了女人来军营,他偶尔玩下女人能算什么错。 陈穆愉:“……” 这个女人不是他带来的,他也没有这种特殊爱好。 外面又多了一声惨叫,这种声音就是一种精神折磨。 陈穆愉还没开口,冯厉抖如筛糠,“王爷,我这真的不能算什么大错,求求您,看在我叔父的面子上饶了我这一次吧。我保证,我保证我叔父以后唯您马首是瞻。” 陈穆愉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冷笑,“你这是在用冯桡和他甘州营的那几万大军威胁小王?” 冯厉一听,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吓得眼睛睁大。 外面多出的惨叫声跟催魂一样,他抖着嗓子大喊:“不是,王爷,您误会了。我,小的不是那个意思,小的就是和您,和您。” 陈穆愉无视陈霄带有暗示的眼神,看向沈归舟,打断他的求饶,道:“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顾忌我。” 一旁的孙振天感受着沈归舟身上散发出的迫人气息,在心中腹诽:王爷,你怕是想多了,我们小姐根本没想顾忌你。 沈归舟笑道:“王爷,我觉得他说的好像挺有道理,作为男人,你确定不帮他?” 她的那声‘王爷’,让陈穆愉再次感受到后背发凉是什么感觉。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作为男人,我觉得他无耻至极,禽兽不如。” 众人:“……” 在场所有人,有幸见识到英明神武,威风凛凛的晋王一本正经认怂的模样。 沈归舟移开视线,反手拔出旁边莫焰手里的剑。 众人只觉得眼前有冷光划过,那把剑就直直地穿过冯厉的下身插入地下。 静了片刻,惨叫声才响起。 一晚上接连看到两次这样的场景,外面还有惨叫声纷纷传入耳中,在场的男人都觉得自己好像感受到了刺骨寒风。 冯厉痛的五官变形,他伸出手想去捂伤口。但是因为剑还没有抽 ,出来,他一动,觉得自己仿佛要死过去。 偏偏这时,沈归舟嘴角含笑的将剑就着这个姿势转了一圈。 “啊。”冯厉快要疼晕过去时,因为她这个动作又被迫清醒。 沈归舟扶着剑,在他身边蹲下来,“亵玩女人还理直气壮,你忒么色胆包天,还敢碰我的人,你是嫌自己命长,还是觉得冯家人太多。” 冯厉痛的神志不清,双手伸出想碰伤口,又不敢碰,看着她就像是看到了厉鬼。 沈归舟握着剑又慢慢转了一圈,“既然你这么喜欢玩这种花样,那我让你玩个够。” 她手腕微微用力,便将剑抽了出来,冯厉的惨叫声更大了些,双手捂着那里打滚。 沈归舟起身时,将长剑抛给莫焰。 莫焰接住剑,看着剑上的血,脸色一言难尽。 沈归舟看向孙振天,问:“傅辰安的喜好还是一样吗?” 听到这个名字,孙振天脸上闪过一丝尬色,“是,他的喜好一直没变。” 桌上还摆着一堆云泽给飞柳找来的伤药,沈归舟挑了一瓶,抛给他,冷笑道:“把他送给傅辰安,让他给冯家付一两银子。告诉他,这是我给他的谢礼。” 孙振天:“……” 沈归舟将视线转向求饶的人,“另外,三个月内,不准让他断气。” 孙振天瞳孔放大,迟滞了一会,才道:“是。” “让他敞开了玩。” 孙振天看她的眼神有了惧意。 小姐还是当年那个小姐,没变。 悄悄呼出口气,他才问道:“那外面那些?” “直接挂到城墙上去,五天之后要是没死,就给认亲地接回去。” “是。” 孙振天唤了人将冯厉拖了出去,自己也赶紧出去命人将外面的人拖走。 等再回来,他看着地上脸色灰白,已经瘫成一滩烂泥的李秉之,询问沈归舟,“小姐,他?” 沈归舟看向已经吓到失语失禁的男人,没有立即说话。 沉默片刻后,她将视线移向站在角落里的沈星蕴。 第334章 倒霉 沈星蕴被她这一看,下意识用手捂住了身下。 沈归舟以往看他时的清冷变成杀气,喝道:“今晚把他给我绑外面去。” 沈星蕴眼里的害怕变成难以置信,偏偏又敢怒不敢言,随后那情绪就换成了委屈。 孙振天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沈归舟看他,他才意会她说的是这个衣衫不整的小兵。 他在心里叹息一声,也算这小子倒霉,撞枪口上了。 对还留着的两个侍卫打了个手势,有两人立即过来架住沈星蕴。 沈星蕴差点哭出来,指着孙振天,看着沈归舟,委屈辩解:“为什么绑我啊,我又不是跟他们一伙的,他都给我证明了。” 她冷冷看着他,眼神吓人。 其他人听着他这话,分别在心里替他默哀了两句,但没人开口,反驳沈归舟。 这种时候,谁开口谁死。 看着自己被拖着走,沈归舟的目光让他不敢反抗,他真的是欲哭无泪。 这种鬼天气,外面狗都不愿出来走,他现在就已经冻得不行了,还被在外面绑一夜,那他不得冻成冰啊。 “我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绑我?” 沈归舟直接移开了视线。 眼看就要被拖出去,他真的急了,语气一转。 “我错了,我错了,阿姐。” 他这声阿姐一出,其他几个替他默哀的人眼里都闪过不同程度的惊讶。 除了拖着他的士兵。 见自己还被拖着走,他一把拽住门帘,情急之中,灵光一闪,他冲着陈穆愉大喊:“姐夫,救我。” 他这一喊,众人又是一阵诧异。 他抓住门帘,稳住自己,手肘用了巧劲挣脱士兵。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他快速跑到陈穆愉身后,“姐夫,救我。” 陈穆愉看着他一脸害怕地朝沈归舟张望,转头又看向后者。 沈归舟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看着沈星蕴。 陈穆愉明白过来,这是真姐弟。 他用眼神阻止了想要对沈星蕴动手的莫焰,又给了孙振天一个眼神。 孙振天对门口的士兵摆了个手势,士兵就恭敬地站在一旁 。 其实,沈星蕴喊阿姐时他就想到他是谁了。 “沈小公子?” 朝堂江湖‘百晓生’陈霄盯着沈星蕴看了一会,终于在那张被风雪摧残的有点过度的脸上,看出了熟悉的轮廓。 沈星蕴看着沈归舟没敢点头。 陈霄从他转着圈的眼睛里肯定了他的身份,着实有些意外,京都里那个俊俏风流的小公子竟然变成了这番狼狈的模样。 营帐里几个人都看向沈归舟,她依旧冷冷看着沈星蕴,不知在想什么。 最后陈穆愉发话,“把他带下去。” 陈霄会意,安慰的朝沈星蕴笑着,“走吧,沈小公子。” 沈星蕴迟疑了片刻,不是很敢动。 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沈归舟,见她好像没有反对,提着心的他赶紧跟着陈霄离开。 陈穆愉又吩咐莫焰,“再收拾一顶营帐。” 以后这里是住不下去了。 他又对孙振天道:“将他扔外面去,李仕承来了先让他们见一面。” 孙振天看向沈归舟,见她没有意见,就领命将李秉之带走。 营帐重新安静下来,陈穆愉走向沈归舟,动作轻柔的给她拢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有些心疼地问她,“累不累?” 她今天可真的是折腾了一晚上。 沈归舟看着他没说话。 “在想李仕承?是有为难之处?” 沈归舟在一旁坐了下来,神色之中没了刚刚的厉色,但不难看出,她心事很重。 陈穆愉也在一旁坐下,抢过她之前给她沏了杯热茶。 “若有为难之处,就交给我去办吧。” 沈归舟端着茶看向他,良久后开口:“不必了。”筆趣庫 有些人总是要见的。 何况,他是北疆三军统帅,这种得罪人的事她去做就好。 见她眼神坚定,知晓她心中想必已经做出决断。 陈穆愉沉吟片刻,将人抱起来,朝着外面走去。 出来时,外面已经安静下来,提着胆子看热闹的人也没了身影。 新准备的营帐就在旁边,莫焰的动作很快,他们出来时,营帐已经搭建好。 “先睡一会,李仕 承来了,我再唤你。” 陈穆愉给她除去鞋袜,外袍,动作言语都很是温柔。 这样的他,让这寒冷的夜里多了几分暖意。 过了一会,沈归舟开口,“陈穆愉,明日让人把他送回京都。” 她这话没头没尾,陈穆愉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沈星蕴。 “好。” 她拉住他的衣袖,“我不想睡,你陪我安静呆会。” 本想去处理后续的陈穆愉沉吟了片刻,在榻边坐下来,道:“嗯。” 沈归舟将头枕在他大腿上,选了个舒服的姿势,眼睛一直盯着摇曳的烛火。 陈穆愉给她盖好被子,确保她不会受凉。 她不说话,他也就不说话,两人当真就这样静静地呆着。 约一个时辰后,天色大亮。 孙振天过来,在外禀告李仕承已经到军营了。 沈归舟听闻,又躺了一会才爬起来。 陈穆愉穿了身常服,又给她穿戴好,问:“需要我避开吗?” 他知道她和李仕承肯定是旧识,中间应该还有些渊源或者隔阂,他在或许不合适。 “不必。” 她亲自煮了壶茶,茶沸了,却没沏。 大约一刻钟后,孙振天在外禀,“王爷,李将军求见。” 孙振天很懂沈归舟,李仕承进来后,在冰天雪地里吊了一个多时辰的李秉之也被带了进来。 李仕承一张满是风霜的脸上,心痛恐惧交加。 如此情况下还没有忘记礼法,先给陈穆愉行了礼。见到沈归舟,震惊过后,他一时哑住,不知该如何称呼她。 迟疑许久,他随着军中流传唤她夫人。 沈归舟盯着茶,没抬头,也没出声。 李仕承神色复杂,很快就慌张的向陈穆愉求情。 “王爷,逆子闯下此等大祸,实在是罪该万死。末将教子无方,请王爷降罪。” 他跪在地上,没了戍边老将的风华健朗。 “李将军也认可他这是死罪?” 陈穆愉淡淡地反问,听的将头磕在地上的李仕承身躯一抖,半天没有回话。 “既然李将军也如此认可了,那就这样办吧。陈霄。” 第335章 求情 “王爷。” 李仕承抖着身躯打断陈穆愉。 “王爷,末将知道,我这逆子该死。” 陈穆愉没出声,等着他的后续。 果然,李仕承话语一转,“但末将只有这一个儿子了,末将厚着这张老脸恳请王爷网开一面。” 他说这话时,完全是一个白发迟暮的老父亲的心酸模样。 进来的陈霄和站在一旁的孙振天看着他一夜佝偻的背脊,多少有些动容。 琼州皆知,李仕承有个不学无术的老来子。 然则,也是众所皆知,他其实有三个儿子,前面两个十几年前陆续牺牲在北疆战场上,死时都未满十八,也是忠烈之家。 “末将愿替逆子赴死,只求王爷饶他一命。” 陈穆愉未答话,沈归舟终于开口,“李将军。” 她一开口,李仕承眼神一怔。 “你求他没用,李秉之动的是我的人。” 李仕承看着她,神色复杂,落在旁人眼里,一时分不清那是什么情绪。 “坐吧。”她动手沏了杯茶,放在对面的位置上。 他没动。 孙振天会意,过去将他搀扶起来。 她又动手给自己沏上一杯。 她品着茶,他不动,她也不急。 内心一番犹豫后,李仕承还是在她对面坐下来。 “听孙振天说,你刚刚和李秉之已经谈过一番了。” 李仕承没有答话。 沈归舟端着茶,问:“那不知李将军有没有去见过那两个死去的女子?” 李仕承瞳孔一缩。 “看来是没来得及。”沈归舟转头看向孙振天,“尸体呢?送还给他们家人了吗?” “还未。” “抬过来,让李将军和李公子都看看。” “是。” 孙振天离去后,营帐中安静下来。 过了会,李仕承鼓起勇气终于要开口,被沈归舟打断。 “李将军有什么话,待会再说吧。” 时间似乎放慢了,李仕承看着她端着茶杯把玩,心情复杂难安。 他一直想见她,不曾想,真的见到了,却是这样一番场景。 没出一盏茶,孙振天让人 将尸体抬了过来,就放在两人旁边。 李仕承看着覆盖的白布的尸体,身体一晃,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打开给李将军看看。” 孙振天亲自上前揭开了白布。 白布彻底掀开的那刻,除了沈归舟和孙振天,其他人眼里都出现不同程度的震惊。 一人衣不蔽体,脸上全是凝结的血污,已经看不出脸。露出来的地方青青紫紫,脚上只有一只绣鞋,没鞋的那只脚全是血,这是逃出来后来被打死的那个。 另外一人,身上盖了件玄色披风,那是孙振天找到尸体时,扯下自己的披风给她盖上的。 她灰白的脸上青紫交错,右边脸颊高高肿起,左边脸上是烫起的水泡,有些已经破皮。嘴角被扯破,血液凝固在那,看着异常骇人。 女子掉落出来的胳膊,没有一块好的肌肤。不仅有暧昧的痕迹还有一道道伤口。最骇人的是,十根手指全没了。 再看露出的双脚,全是血,比旁边的那个看着更惨。 “要掀开看看吗?” 李仕承脸色惨白,仿佛死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她们俩个是姐妹,城中一个私塾先生的女儿,两人都还未及笄。前日上午,李公子带着人将她们从家中绑走,玷污了她们。之后又把人带到军营,交给冯厉,一起寻欢作乐。” 沈归舟把玩着茶杯,“李将军,你现在觉得,他只是犯了个错,罪不至死吗?” 李仕承看着眼里一片灰暗,看着沈归舟说不出话来。 沈归舟站起身,朝着冻傻的李秉之走过去,将手中的茶倒在他脸上。 被冻傻的人刚醒过来,就被她一脚踢着跪倒在尸体面前。李秉之一睁眼看见两具尸体吓得五官扭曲,刚要叫喊,就被沈归舟踩住背脊。 她看着李仕承,道:“李夫人信佛,信奉慈悲为怀,然而,你们没有告诉你们的儿子,清净比丘,不踏生草吗?” 说着,她将视线转向了地上的人。 “你看着她们,你觉得你凭什么可以得到宽恕 ?” 她的声音清冷的不带人气,李秉之吓得魂不附体,求生本能让他开口求饶:“我知道错了,我错了,爹,救我,我不想变成冯厉那样,我也不想死。爹,救我。” 他还有一点理智,他清楚地知道,这件事他是罪魁祸首,最后那个女人也是他弄死的。比起冯厉来,他的下场只会更惨。 沈归舟脚下用力,背脊开裂的声音和惨叫声一同响起。 脸色灰白的李仕承终是看不了儿子如此惨状,大喊出声:“图南。” 他此话一出,沈归舟动作顿了一下。 李仕承踉跄着站起来,道:“图南,我知道,这小子死不足惜,可是叔父只有这一个儿子了啊,你真的忍心让我和你婶娘再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沈归舟抬头,深吸一口气,没有接话。 李仕承靠近两步,道:“算叔父求你,看在叔父,不,是看在你那二位兄长的面上,饶他一命吧。” 沈归舟将脚挪开,咬了一下嘴唇,随后转头喝道:“我如果不是给你面子,你觉得你今天还能见到他吗?” 李仕承一晃,等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他悲泣道:“我知道,叔父知道。” 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个极其护短的人,手段狠厉,可也至情至性。 “可是我们只有这一个儿子了,如果他没了,你婶娘她就活不下去了。” 沈归舟冷眼看着他,长长地睫毛颤了一下。 李仕承继续道:“他出生,你还抱过他,说以后他就是你弟弟。” 他们夫妻是真的不能再承受丧子之痛了。 沈归舟和他对视着,似不愿妥协。 李仕承看着地上痛喊的儿子,眼神皆是痛苦。 他看向沈归舟,哑声道:“十五年前,你来李府,带走了离之,半年后,你给李府送回一具棺材。” 他此话一出,陈穆愉和陈霄眼里都闪过错愕。 哽咽了一下,他又道:“过了半年,你又带走了景之,然而,三个月后,你送还给我和你婶娘的,还是一具棺材。” 第336章 并论 沈归舟清冷的眼底有了神色变化,不过,那抹愧疚和痛心很快被她掩藏。 陈穆愉看向她,心里涌出心疼。 李家战死了两个儿子众所皆知,但是知晓前后的人不多。再加上这些事情已经过去多年,生离死别本是痛事,现在几乎已经没人会去说这些了。 没想到,这二人的死竟然都和她有直接关系。 李仕承顿了一下,才继续道:“那日,你让孙振天送来了章左丘的人头,他走时,让我不要再记恨于你。其实他不知,离之和景之的死,我从未记恨于你。” 沈归舟睫毛垂了一下。 再开口,李仕承的声音里和眼里都有了伤感。 “老夫戎马半生,知道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乃是常事。怪只怪他们生在这乱世,生在北疆。作为男儿,家国有难,他们自然应该披铠提枪。更何况,就连你,一个娇弱的女娃娃,都被你父亲扔到了战场之上。” 沈归舟的眼神变得幽远,其他人都安静地听着。 李仕承看向她,神情多是对现实的无奈,“你婶娘亦是如此,比起怪罪,她更是心疼你。” 沈归舟垂眸,依旧无声。 “你们几个一起长大,情谊甚笃。我们知道,未能护他们安然,你心中更是难过。不仅如此,你还得承受我们这些亲人的指责与怒骂,无人可述。” “那一年,其实你也不过十四岁。” “小小年纪,肩上却承受了无数人的生死。你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我们还曾希望,你能和离之缔结良缘,我们怎还忍心苛责于你。” 鲜活的生命,突然消失,其实更多是对生者的折磨。 无人知道死别之后的人会如何安放灵魂,然而他们死亡的事实将长久伴随着生者。 何况,战场之上,死的不止是他们的儿子,死的却都是她的旧友。 沈归舟似乎看见了一些身影,但却未能看清他们的脸。 看着沈归舟,李仕承也仿佛看到了过去,“知晓你……离开的消息 ,你婶娘在佛堂哭跪一夜。她说,若你不是生在这乱世的北疆,该有多好。那样,你就可以和其他女儿家一样,无忧无虑的长大,得遇良人,谈婚论嫁,相夫教子,平安喜乐地度过这一生。” 只可惜,世事总与愿违。 “她说,是我们这些大男人无能,才让你们这些孩子个个坎坷多舛。” 沈归舟抬眼看向他,眼神出现了一丝皲裂。 不过,很快,她又恢复了清冷。 “自那之后,她不再允许我让秉之学习兵法,更也不允许我让他进入军营,去走他两位兄长走过的老路。”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她说,她不求他建功立业,光耀门楣,也不求他知书达礼,才高八斗,她只要他好好活着,活的比他两位兄长长久,活的比我们这些老家伙长久。” 听他再次提起两位兄长,沈归舟睫毛颤了一下。 李仕承注意到了,“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想法呢。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但若与生死相比,没有什么比他能够平安一生重要。” 中年丧子,而且还是接连两个。 大家好像理解了,忠烈的武将之家,为何会出李秉之这样一个纨绔。 “我赞同了你婶娘的想法,对这个我们仅剩的孩子,管教上放纵了些,也偏爱了些。如此一来,他自是骄纵妄为了些,不能比之兄长的十之一二。” 他不仅仅是在和她谈旧情,他们夫妇是真的希望如此,所以才对这个儿子过多放纵,殊不知,会让他变得这般混账。 然而,这句话刺激了沈归舟,一直清冷着脸的人骤然怒吼打断他。 “他有什么资格和他们相提并论?” 不大的营帐瞬间安静下来。 她微微屈膝,一把掐住蜷缩着的李秉之的脖子,单手将他提了起来,怒道:“你知道离之哥哥当年是怎么死的吗?” 李秉之用手去抠她的手指,脸色涨红,满眼恐惧。 她咬牙,“凌迟。” 众人心中都起了波澜。 “ 章左丘在他身上动了一百零三刀,那个疯子折磨了他整整一夜,就想听他求饶,但是直到他死,他都没有吭过一声。” 记忆里开朗的少年和血肉模糊的脸交替出现,沈归舟心绪开始不稳。 “你知道吗?我找到他的时候,我都认不出他了。” 或者说,不敢认。 她的离之哥哥,她四岁就认识他了……可是,那日的他…… “图南。”李仕承听到这话身体踉跄,看着她的手,他又更怕她将李秉之的脖子掐断。 她双眼开始发红,“还有景之哥哥,为了守住安平谷,为了让北疆一百多万人可以有粮食过冬,他战至力竭,被万箭穿心,是万箭穿心。” 这些事已经太过久远,当时也没人说这些细节,陈穆愉等人并不知晓这些。 看着她,他瞬间理解了她内心复杂的情感。 “李家的荣华富贵是他们用命换的,你享受了他们换来的成果,却还去败坏他们赚来的荣誉,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用他们的面子来乞求活命。他们的面子,是你用的起的吗?” 她的手越收越紧,站在旁边的李仕承仿佛已经听到李秉之喉骨断裂的声音。 他知道沈归舟说的都对,但是这个也是他儿子啊,是他唯一的儿子了。 情急之下,他扑通一声跪下,悲泣大喊:“南南。” 已经失去理智的沈归舟手顿了一下。 李仕承头狠狠磕地,“叔父求你,求你不要杀他。” 一旁的陈穆愉见状,闪身到了沈归舟面前。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用力,李秉之就掉落在地。 李秉之睁着眼睛脸色发紫,说不出话来,但还可看见有呼吸。 李仕承见状,连忙爬着过去,将他扶起来。见他还活着,松了口气。 陈穆愉没看他们,见沈归舟双眼发红,知道她此刻心中怕是最不好受。 他转身对李仕承道:“李将军,小王可以饶他一命。不过,死罪能免,活罪难逃,人情再大,也不能大过军法律例。” 第337章 沐竹 李仕承哑口无言,和陈穆愉,他连旧情都没有。 陈穆愉身形一闪,摆在旁边剑架上的长剑已经出鞘。 他手腕一转,剑锋快速划过李秉之的双脚,剑再回鞘时,后者蜷缩着发出惨叫声。 陈穆愉吩咐陈霄,“陈霄,拖出去,五十军棍。打完后扔外面吊挂三日。” 转头看向李仕承,淡声道:“李将军,机会小王是给了。至于三日之后,令郎如何,那就看他造化了。” 李仕承张嘴,看着儿子快速被鲜血染红的脚腕,又心痛又心酸。 陈穆愉继续道:“李将军,真正能决定他生死的,不是小王,亦不是舟舟,你应该明白,你该求的,该歉疚的,是那两位女子的亲属。至于他们做何决定,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他能现在饶李秉之一命,但这不代表他就能决定他的生死。 能决定李秉之生死的,只有受害人的亲属。 李仕承抬眼看着陈穆愉二人,终是没再说什么。 “……是。”他清楚,按晋王和她的做事风格,这的确是法外开恩了,“末将,多谢王爷开恩。” 陈霄命人将李秉之带出去时,李仕承看着郎才女貌的二人欲言又止。 最后接收到孙振天的目光示意,还是什么都没说跟着出去了。 营帐里只剩下两人时,陈穆愉看着倔强地冷着脸,不让一起情绪外泄的沈归舟,心口抽痛。 他什么也没说,轻轻地将她拥在怀里。 陈霄来回禀刑已行完,李仕承已离开时,沈归舟才从陈穆愉怀里出来。 一夜未眠,陈穆愉问她要不要休息一下,她拒绝了。 唤了孙振天过来,问他莽古平原那边是什么情况。 孙振天如实告知,漠垚联军粮草迟迟未到,军中人心已经开始躁动。这三天,敌人发动了几次小规模的袭扰,均未成功。 听闻昨日有两次,刚刚收到消息,今日黎明之前也有一次,沈归舟沉吟不语。 过了片刻,她吩咐道:“传令拔营,你带着江州营驻守徐家坳,琼州营和甘州营的人随王爷 前往狼牙谷,都在一个时辰后出发。” 听闻军令,孙振天二话不说,立即领命:“是。” 陈穆愉没有说什么,还将她的话告诉陈霄,让他去处理甘州营和琼州营的事情。 沈归舟难得主动的给陈穆愉穿盔甲,笑问:“你什么都不问,就让陈霄按我说的去办,不怕我把你卖了啊?” 陈穆愉也露出笑容:“为夫这张脸正对夫人口味,夫人,会如此狠心吗?” 沈归舟面色一僵,这男人何时变得如此没脸没皮,还油嘴滑舌的。 看着这笑脸,着实下饭的很。 “的确不舍得。” 陈霄正将陈穆愉的命令传下去,路过大营门口时,一匹快马朝着军营疾驰而来。 门口士兵持枪拦阻拦,马上的人面上闪过不耐烦。正要掏令牌,看见陈霄,她冲着他喊道:“唉,姓陈的,我要见我们公子。” 陈霄盯着她将脸上纱巾取下,有些意外:“雪夕姑娘。” 其实雪夕的年纪不大适合姑娘这个称呼,不过看她打扮好似并未嫁人。除了姑娘,陈霄一时还真想不到怎么称呼她。 他朝士兵招手,示意放行,正准备和雪夕说话,她一抽马鞭,人和马就擦着他飞奔而去。 被跑马带起的冷风吹僵了脸,陈霄一时没反应过来。 半响过后,他才追着那个背影大喊:“在西南方,最大的营帐。” 他跟上去,刚走两步,另一方又有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士兵还未阻拦问话,全身上下裹着一件白色披风,带着斗笠的人先亮出一块沈家军高级将领的令牌。 他问:“晋阳营帐在哪?” 士兵给他指了方向。 陈霄很快再次感受到了刺骨寒风。 雪夕见到营帐,还未下马就大声唤道:“公子,公子。” 一向温柔,未被岁月打败的美人声音中有几分急切。 沈归舟刚给陈穆愉穿上盔甲,就听到雪夕声音。 她眼里有意外一闪而过,赶紧出了营帐。 “雪姐姐。” “公子。”雪夕见到她,马还未停稳,人已经飘落在地。 “ 你怎么找来了,出了何事?” “公子。”雪夕正要开口,见到跟出来的陈穆愉又有些犹豫。 沈归舟眼睛在两人身上转了一下,她对雪夕道:“没事,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公子。” 刚张嘴,一阵疾驰的马蹄声响起,打断她的话,吸引了众人注意。 马在沈归舟十步之远的地方停下,马上的人翻身下马的动作很是漂亮。 他站在马前,一眼看到沈归舟,没有上前。 沈归舟也看清了那张藏在斗笠下的脸,愣在原地。 雪夕心中叹息一声,轻声道:“公子,属下就是来告诉你,言公子到北疆了,但没想到,他会这么快找到你。” 沈归舟心中一笑,他是言沐竹,想找一个人自然不是难事。 陈穆愉站在她身后,看着前方的人,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了一眼万年的错觉。 虽还不知道这突然冒出来的人是谁,他却已经感受到危机。 言沐竹突然迈动脚步,走了两步后,长腿越走越快,然后伸手将沈归舟紧紧抱住。 感受到沈归舟不同以往的情绪,陈穆愉生生忍住了想要上前将人掀翻的冲动。 看到沈归舟也伸出手回抱男子时,他太阳穴处有青筋暴起。 好在,一向傲人的理智生生拉住了他的手。 两人拥抱了一会,沈归舟先开口:“修哥哥,你比我想的还要来的快些。” 言沐竹闻言,内心的激动稍稍平复了些许。 他放开她,看着那张和他记忆中没有太大区别的脸,他好看的眼睛里满是温柔,道:“小四,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陈穆愉听着他们的对话,眼睛微微一眯。 修哥哥,她喝醉酒那次说起的人。 沈归舟看着那双似乎永远都是温柔的眼睛,十二年来,第一次觉得鼻头有点发酸的感觉。 突然,她发现他耳边好像有一抹白色。 她心中莫名划过一丝惊恐,她快速伸手将他的斗笠取下。 “修哥哥。” 她看着那夹杂着许多白发的头发,眼里有着惊愕,许久才发出声音。 第338章 交锋 言沐竹的头发也让旁观的人有些诧异,不过,陈穆愉的视线很快定格在他那张脸上。 面如冠玉,目如朗星。雅人深致,温文尔雅。 言沐竹嘴角微微上扬,清瘦的脸上露出酒窝,“是不是被吓到了?” 沈归舟反应迟了一些。 “大概是老了,所以就。” 她醒过神来,“不,修哥哥比以前更好看了。鸾姿凤态,仙风道骨。” 言沐竹看着她,良久才道:“没被吓到就好。” “小姐,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孙振天大喊着跑过来,走近了,发现气氛不对。 他盯着沈归舟面前的人看了一会,难以置信地喊出一个名字,“沐竹?” 言沐竹对他微微点头示意,微笑唤他“孙大哥。” 孙振天张着嘴,半天才回过神来。 他上前两步,看着他的头发,“沐竹,你为何?” 他说不下去。 言沐竹微笑着,说的云淡风轻,“时间久了,外貌就有了些变化。” 孙振天:“……” “舟舟,这位是?”陈穆愉终于忍不住,上前两步,搂住了沈归舟的腰。 言沐竹的视线很快盯上那只手,他漂亮温柔的眼里闪过心痛。 沈归舟一怔,看着那只手,很快反应过来,她没管那只手,看着言沐竹,介绍道:“这是。” “言修见过王爷。”言沐竹不卑不亢的声音打断了她,对着陈穆愉礼仪周到地介绍自己。 “言修,洛河郡主家的大表兄?” 陈穆愉在听到孙振天叫他名字时,就想到一个人。 言修,言沐竹,宁海公府那位在京都郊外北枫寺修佛十余年的嫡长子。 他的母亲乃皇家洛河郡主,若按辈分相论,他们算是表亲。 “区区白身,不敢担王爷一声表兄。”言沐竹对上他的眼睛,没有丝毫畏惧。 陈穆愉看着他微笑的脸,想起曾经听过的关于这位表兄的事情。 三岁能诗,五岁学武。 年少离家游学,才兼文雅,学比山成。 有人做诗夸他:落笔惊天下,上马定山河。 他保持住一位亲王的气度,也不和他争论,道 :“刚听闻舟舟叫你兄长,那小王也随她唤你兄长吧。” 陈穆愉还知,言沐竹年少游学的地方就是北疆,他和沈星阑,郭子林三人关系匪浅。 旁边看出话本子痴男怨女大戏感觉的雪夕,闻他之言,心中一笑。 我们公子明明叫的修哥哥。 言沐竹看向沈归舟,她难得有了些女儿家的羞涩,介绍道:“我的人。” 陈穆愉侧目看向她,这介绍和以往不同吧。 不过一想,他们的确还未成亲,说他是她夫君也有不妥。 再想她这三个字,也是认可,他觉得很有深意,心中的危机感稍稍降低了些。 言沐竹眼光暗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温声道:“子林来信说了你的事,来这一路,我有听闻,晋王之才,经天纬地。今日见了,果然如此。小四,眼光不错。” 沈归舟听他如此说,眼中藏着的紧张褪去。 陈穆愉看言沐竹的眼神,也立马少了几分敌意。 “兄长谬赞了。” 他问沈归舟,“舟舟,你们许久没见了吧,定是有不少话要讲,要不先请兄长进去坐坐?” 旁边看的心惊胆颤的孙振天急忙点头,“小姐,你和沐竹先叙叙旧,那边我们晚点再出发。” 言沐竹抢先一步开口,“不必延迟。” 他问孙振天,“是要拔营吗?” “是,小姐下令大军分别前往狼牙谷和徐家坳驻守。” “你去哪边?” “小姐让我带江州营的人前往徐家坳。” 言沐竹看向沈归舟,“小四,好好照顾自己。我们落日峡见。” 陈穆愉有些诧异,他竟然如此之快领悟到他们的意图。 “修哥哥……” “王爷,请您保护好她。” 沈归舟看着他叮嘱陈穆愉,心中一痛。 这个永远温柔的人,无论何时,都觉得她需要人保护。 “兄长放心。”陈穆愉郑重答应了他。 就算他不说这话,他也一定会保护好她。 言沐竹点头主转身,对孙振天道:“传令出发。” 看着俩人走远,沈归舟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踏风雪匆匆而来,未能 得她一杯热茶,未能得她一句解释,就又为她奔走。 若问她,这世上她最对不起的人是谁,那必定是那个温文尔雅的言家沐竹。 看着江州营气势磅礴地离开,她收回目光,对陈穆愉道:“我们也收拾收拾出发吧。” “好。陈霄,传令,一刻钟后出发。” “是。” 陈霄一走,沈归舟抬头看向陈穆愉,犹疑片刻,还是道:“在我心中,他是兄长。” 她是说的言沐竹。 陈穆愉握住她冰冷的小手,“我知道。” 他看的出来,言沐竹对她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人,但他也看出了,她看他的眼神,很纯净,没有丝毫爱恋倾慕。 两人相视一笑,都不再言语。 他让沈归舟先进帐去等等,自己先去处理点事情。 沈归舟知道他忙,也没说什么。 看着她和雪夕进帐,他问了莫焰沈星蕴的位置。 沈星蕴看到他,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呆了一下还是恭敬地行了个礼,他小心翼翼地询问:“我阿姐让您来的?” 陈穆愉没有否认,传达着沈归舟的意思,“她让我送你回京都。” 沈星蕴立马拒绝,“我不回去。” 陈穆愉看着他,没说话。 沈星蕴被他看的反而冷静下来,眼珠一转,试探问问道:“王爷,您是想问我阿姐的事情?” 陈穆愉打量了眼四周,在一旁类似于凳子的地方坐下,道:“你可以叫我姐夫。” 沈星蕴一怔,那是昨日情急之下才叫的,今日他姐不在,他不大敢放肆了,何况他叫她阿姐她都是反感的。 听陈穆愉这么一说,见他好像没有玩笑之意,他心中骤然冒出一个想法。 若他讨好了这位姐夫,是不是就可以留下来了。 带着朝气的眼睛来回转了几次,他嘴甜地喊:“姐夫。” 听到这声姐夫,陈穆愉心口一舒。 要是刚刚言沐竹在,让他听到就好了。 他情绪不显,盯着他看了一会问:“你为什么叫她姐姐?” “啊?” 她就是他姐啊。 他嘴比脑子快,“她是大伯父的女儿。” 第339章 相思 话一出口,他才觉得不妥,立即紧张起来。 果然如此。 陈穆愉像闲话家常一般问道:“沈老将军?据小王所知,他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吗?” 沈峰虽为护国公,但军中之人多半还是尊称他老将军。 沈星蕴眼里闪过慌乱,小心反问,“姐夫,我阿姐没和您说过她的事?” 陈穆愉看着他,不答反问:“她是沈家的私生女?” 沈星蕴冷静下来后也是个人精,他瞬间明白,真没说过。 他头皮一麻,完了,说多了。 他死定了。 他在心中哀嚎一声,道:“姐夫,关于我姐的事情您还是去问她吧。” 陈穆愉情绪不显,淡声道:“我现在安排人送你回京都。” 说着,他仿佛准备起身走人。 “……”沈星蕴脸色一僵,害怕道:“姐夫,我阿姐会把我骨头给拆下来的。” 陈穆愉抬眼,友好询问:“你会骑马吗?骑马回去吧,沿途可以看看北疆的风景。” 沈星蕴哽住,过了好一会,挣扎道:“她真的会弄死我的……扒皮抽筋的那种。” 陈穆愉沉吟了一息,“算了。” 将心提到嗓子口的沈星蕴闻言长舒一口气。 然后气吐一半,陈穆愉的声音继续响起。 “你还是走路回去吧,骑马怪冻人的。” “……” 沈星蕴打了个哆嗦,差点就要妥协。张嘴想起昨晚那些人的悲惨遭遇,还有前几天看到的那个被凌迟处死的,他脸色一变。 不行,他要是说了不该说的,估计……就没有以后了。 脑子快速转了几圈,高压之下,人也被迫聪明起来。 “姐夫,要不换个问题?” 陈穆愉看着他,不言。 他提着心询问:“比如我阿姐的那些红颜?” 陈穆愉斜睨他一眼,这词是这样用的吗? “你知道?” 不是他怀疑,按他所知道的,沈归舟离开这时,沈星蕴不过五六岁而已。 沈星蕴眼睛一亮,抓住机会,道:“其他的我不清楚,但有一个人我是知道的。” 陈穆愉语气如常, “谁?” 沈星蕴身体前倾,“言,沐,竹。” 言沐竹。 陈穆愉眼里有戾气一闪而过。 看到希望的沈星蕴没有注意到这丝戾气,继续爆料,“姐夫,你知道他吧?他就是。” “听说过。” 兴奋的声音被陈穆愉淡声打断,沈星蕴怔了一下。 不过,他也没多想,“哦,我现在都还记得,他以前和我阿姐形影不离的,我阿姐走哪儿,身边都会有他跟着。” 陈穆愉一下抓住了重点,“形影不离?” 沈星蕴正说得顺畅,想都没想,继续道:“嗯,他对我还很好。每次来,都给我带我喜欢的礼物。我小时候就知道他那是心悦我阿姐,对我爱屋及乌。” 陈穆愉看着他一脸感慨自豪的模样,神色比刚才淡了些。 沈星蕴还在想念过往,没有注意到周遭氛围有了变化,“后来,我阿姐……离家后,沐竹哥就在北枫寺出家了。” 说到这个,他忽然变得有些低沉。默了一会,话语一转。 “姐夫,你知道他为什么去北枫寺出家吗?” 看着他神秘兮兮的模样,陈穆愉不语。 他这不好奇的模样让沈星蕴有些意外,不过,他已经被带起的热情也没有受到打击,很快就自己给出了答案。 “因为北枫寺的后山全是枫树,而我阿姐最是喜欢枫红。山高白云远,枫叶是相思。” 陈穆愉深吸了口气,道:“你姐心不悦他。” 枫叶再多,那也是独角戏。 “……” 被言沐竹深情感动的沈星蕴哑住,后知后觉,好像说多了。 他大着胆子观察着陈穆愉,想揣摩他此刻的心思。 只见对方神色淡淡,眼神……看不出什么。 突然的安静让他有点紧张,对视了一会,他有些不自在,小心询问:“要不,姐夫,我们再换个问题?” 就在他以为陈穆愉不会回答他时,后者终于开口,“她和李离之是什么关系?” “?” 李离之。 沈星蕴一下没想起来,“那是谁?”筆趣庫 陈穆愉直接站起身。 “ ……” 他的机会又没了? 沈星蕴一紧张,终于想了起来,“哦,李叔父家的那个大哥哥。” 陈穆愉又坐下来。 “离之大哥死的很早,我对他的事知道的不多,不过他们应该没关系,我后来都没听别人说过他们的事。” 陈穆愉再次站起来。 沈星蕴急了,忙道:“姐夫,要不再换个问题?” 陈穆愉看着自己被抓着的衣袖,沈星蕴反应过来,赶紧放手。 陈穆愉问李离之,并不是想问那些儿女情事,不过沈星蕴显然是误会了。 他也没解释。 沉吟一会,陈穆愉道:“她为什么会离开北疆?或者说,离开沈家?” “……”沈星蕴立马像个霜打的茄子,颓了一会,坚定道:“姐夫,你叫人来带我走吧。” 大不了他中途再逃出来。 他又补了一句,“走路也行。” 陈穆愉看他悲壮赴死的表情倒是有些意外,看来这中间的秘密很是不一般。 外面传来出发的号角声,陈穆愉盯着他看了会,起身离去。 出去时,他嘱咐莫焰带上他。 狼牙谷离海城不远,大军半天后就已抵达。 早接到消息的卓灼跑了五里路来迎接,看到沈归舟,她脸上的欢喜毫不遮掩。 卓灼打量了她一圈,“嗯,没瘦,看来他把你照顾的不错。” 沈归舟看着她,倒是有些心疼,“你瘦了些。” 卓灼没觉得有什么,“我最近在减重。好了,这里冷,我们先回营地。” 她翻身上马,下意识就向沈归舟伸出手。 “……”沈归舟脸上划过一丝尴尬,“我骑马了。” 说着,人也已经跃到马上。 卓灼明白过来,没说什么。 一行人到了营地,卓灼直接让心腹卓颜去向陈穆愉汇报军事,自己则拉着沈归舟往营帐跑。 知道她们关系好,陈穆愉也没说什么。 刚坐下,卓灼就问道:“饿不饿?饿也要等一下,我让人去准备吃的了。” “好。”沈归舟哭笑不得,询问她的近况,“这些日子,你可还好?” 第340章 君子 卓灼侧过视线,“你看我像不好吗?能吃能睡,还能杀人。” 两人相视一笑,笑着笑着,沈归舟脸上染上落寞。 她道:“灼灼,其实你在菡山做着卓司主挺好,不应该再回到这里,战场上刀剑无眼。” “沈小四。”卓灼打断她,语气平静的可怕。 “沈小四,当年的事,你不愿意说,好,我可以不问。你这么多年杳无音讯,到底为什么,你也不愿意说,好,我也可以不问。但是,现在,我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你也要阻止了吗?” “灼灼。” “沈小四,我十四岁认识你,我曾以为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的,可是你把我抛弃了,你把我们都抛弃了。” “……” 两人对视着,周围安静下来。 许久后,卓灼先开了口,“现在,你回来了,却来阻止我,是打算继续抛弃我们吗?” 沈归舟闭着嘴久久无言。 她无法反驳。 这些年,的确是她抛弃了他们。 而且,她一直欠卓灼一个解释。 很久之后,她开口,“灼灼。” 哪知,卓灼打断了她。 “沈小四,我不是当年那个只会听你话的小女孩了。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告诉我当年的事情,想做什么我们一起去做,哪怕是杀人放火。要么我按照我自己的想法去做。” 沈归舟看着神情坚毅的她,是啊,她的确不是当年那个小女孩了,可是…… “当年的事情,我可以去京都请沐竹哥来查。那些你隐藏的事情,我查不出来,但你觉得,若他知晓你没死,他也会查不出来吗?他的能力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沈归舟心中苦笑,他已经来了。 “将军,饭菜准备好了。” 阿诺的声音在外响起,打破了帐内的压抑。 卓灼深吸口气,收敛好情绪,道:“进来。” 阿诺将饭菜一一摆好,看着沈归舟脸上有压抑的激动。 沈归舟自是有注意到他的神色,未曾说话。 阿诺有些激动,“公,公子。” 沈归舟看着他,神情平淡,看不出情绪。 卓灼解释,“他听沈星耀说了一些你的事情。” “阿诺。” “公子。”听她唤他的名字,阿诺五官都写着激动。 “以后不要叫我公子,随大家一样唤我夫人吧。” 阿诺脸色一僵,片刻后,还是恭敬遵循,“是,夫人。” 卓灼知道阿诺的心思,也清楚他的身手,便对沈归舟道:“我向沈星耀要了他来,以后就让他跟着你吧,他身手好,有他跟着你我也放心些,反正他以前也是跟着你的。” 阿诺满怀期待地看向沈归舟,然而,她接下来的话却在他头上浇上一盆冰水。 “不必了,现在雪夕和飞柳都在我身边,不需要人。另外,我现在的身份,他跟着不合适。” 两人明白过来,她是因为晋王。 她现在是陈穆愉的女人,身边跟个不是他自己人的男护卫的确不合适。 卓灼对飞柳印象不深,但听闻雪夕在她身边,她也不多说什么了。 想了想,她对阿诺道:“那你先下去吧。” 看沈归舟神情坚决,阿诺只能满脸失望地离开。 卓灼将筷子递给她,“阿诺跟了你那么多年,一直对你忠心耿耿。看得出来,见到你,他很是高兴,你确定不再带着他了?” “嗯。”她拿着筷子垂眸默了一会,道:“他你也别留着了,还是送还给沈星耀吧。” 卓灼不解,“为什么?他身手那么好,这些日子可立了不少功呢?而且,老熟人,有时候要做什么,也默契些。” 沈归舟笑笑,“他领的沈家军的军饷,送还给人家不应该?” 卓灼无语,“那我还挂的沈家的军旗呢,这么好用的人才,我才不便宜沈星耀呢。” 沈归舟看出卓灼对阿诺是真的欣赏,也就没说什么。 说起沈家军,卓灼倒想起一些事来。 “据传来的消息说,荒海连城那边最近不大好。十天前,赤丹往外围增添了五万骑兵。短短几日内,和沈家 军交战了好几次。” 沈归舟给她夹着菜,看不出心思。 “虽说城没攻破,没占到实质性的便宜,但荒海连城那十万大军也是损伤了两万有余。沈伯父。” 卓灼顿了一下,想起沈归舟说过的话,她下意识改了称呼,“沈老将军他,听说亲上战场作战,也受了些伤。” 说到沈峰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沈归舟,见她没有情绪变化,松了口气,心中又有些疑惑。 她客观分析,“现在沈星耀相当于困在运城,脱不开身,如果再这样下去,情况怕是不妙。” 默了一会,沈归舟终于出声,“放心吧,有郭子林在,荒海连城丢不了。” 郭子林本事是有的,这点卓灼也赞同。 只是,这人也离开北疆十几年了,看着还有那么点不靠谱。 “郭子林……” 沈归舟抬头,打断她,“灼灼,你是不是觉得郭子林不靠谱。” “……” 沈归舟又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其实,论排兵布阵,我和修哥哥,都比不上郭子林。” 卓灼诧异地看向她。 沈归舟放下筷子,垂眸道:“他呀,就是太过君子了。” 将那些规矩和仁义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 所以,总让人忽视他的能力。 “……” 卓灼怀疑自己听错了。 郭子林……君子? 沈归舟能大致猜到她的想法,但没有再解释,盯着碗看了一会,她又将筷子拿了起来。 卓灼虽然疑惑,但听她都这么说了,也就懒得再想。 刚要动筷,她想起沈归舟刚才的反应。 她的反应太过平淡,除去对亲情的淡薄,卓灼似乎还看出一种运筹帷幄的感觉。 脑子转了半天,她有些难以置信,“荒海连城的事是你故意的?” 沈归舟眼里快速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 “你早就知道荒海连城的困局,没有派兵支援,也没有让晋王支援。你是想借赤丹绊住郭子林和沈老将军,你……不想见他们。” 沈归舟的沉默在卓灼的眼里就是默认。 第341章 最好 沈归舟看着她,差点忍不住要夸她一句。 是个干大事的人。 边吃东西,卓灼边给她讲着最近北疆的战事。 虽然她知道,这些事情沈归舟知道的肯定比她还清楚,却还是兴致高昂,乐此不疲地讲着。 她感觉,她们似乎回到了当年。 听沈归舟说言沐竹来了北疆,去了徐家坳时,她很是讶然。 “自你走后,他把和你有关的事情处理完,就去了北枫寺。” “我知道。” 在京都时,沈归舟就打听到这件事。她当时觉得自己应该见他一面的,但实在是怕物是人非。 她倒不是怕言沐竹变了,而是知道是她自己变了。 卓灼意外,“你知道,你去看过他,他是你请来的?” “没有。” 没看成。 沈归舟没隐瞒她,“是郭子林给他写了信。” “哦,难怪。” 沈小四重回北疆动作弄的那般大,郭子林知道也不奇怪。 卓灼叹息一声,“沐竹哥入北枫寺一年后,我去京都找过他。他没有见我,也不肯见其他人。你知道吗,他那样出色的人,自那之后,他再未踏出过北枫寺。我们都知道,他是无法承受这样的结局。他……” 若没有当年的变故,他现在应该高居庙堂之上,意气风发。 卓灼欲言又止。 沈归舟没有答话。 过了一会,卓灼道:“如今,他因为你终于肯离开那里,本是一件好事。可是,你……” 沈归舟嘴角扬起一抹苦笑。 “卓灼,修哥哥不会属于我。” 卓灼错愕,“你……” 沈归舟垂眸默了一会,才再抬起头,“你们以为我不知道他的心思?” 卓灼看着她,直言,“我们以为你的眼里只有美人。” 沈归舟笑了。 “灼灼,我的修哥哥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无论相貌,才华,气度,能力,都无人能比过他。” 看着她与有荣焉的眼神,卓灼疑惑了。 “……既然你也知道他如此好,为何。” 没有选他。 沈归舟长长的睫毛垂下,“他啊,配得上这世间 最好的女子,也只有最好的人才配得上他,而我,不是。” “……沈小四。” 沈归舟笑笑,捏了下她的脸,示意不再说这件事。 她换了个话题,“灼灼,我见过肖丰越,觉得他还不错。” 卓灼一怔,“你是听了什么谣言吗?” 肖丰越心悦卓灼的事,虽然没到谣言满天飞的地步,但也不是什么秘密。 她后来稍稍了解了一下,也就知道的八九不离十了。 她不答反问:“你真的不考虑考虑他吗?” 提起这个她就偶然碰见一次,就纠缠她好几年的人,卓灼有些无奈,“怎么?你这是缺钱缺到丈母娘要卖女儿了?” 沈归舟被她逗笑了,“我是希望,有一个人可以代替我和你父亲照顾好你。” “我又不是残废,干嘛要别人照顾。” 卓灼不屑地反驳她,过了一会,她猛然回过味来,气道:“沈小四,你忒么占我便宜呢?” 说着就要去抽悬在腰上的长鞭,作势要动手。 看她坐在那里也不躲,只是得逞似的贱笑,她又实在伸不出手去。 这才是她认识的沈小四啊。 聪慧,奸诈,欠揍。 过了一会,沈归舟收了笑,道:“很快,我就要回京都去了。我想,如果你和肖丰越走在一起,说不定我还能在京都见到你。” 不然,她怕自己不能再见到她了。 更怕,这个小姑娘,再听到她的消息时,无人可以安慰她。 卓灼嗤之以鼻,“怎么,我不嫁给他,我是不能去京都吗?” 呃…… “我又不是瘸子,我想去哪就去哪。你回京都,我跟着你去不就好了,难不成,你想甩了我?” 看着卓灼眼里冒出凶光,沈归舟脸上划过黑线,这话听着怎么有点不对呢? 感觉她就是个玩弄感情的负心郎。 “也对哦,你也可以自己去。”她恍然大悟,“那就不管什么男人了,你慢慢来,不急,我们找个心悦你的,你也心悦的。” 卓灼:“……” “沈小四,是北疆最近的风雪太大,让你脑 子被冻坏了?” 两人打打闹闹一下午很快就过去了,直到陈穆愉主动上门,卓灼才依依不舍地把她送还给陈穆愉。 尤其是她最后那个眼神,让陈穆愉有种抢人妻儿的错觉。 一回他们的营帐,沈归舟就叫来飞柳,吩咐她:“让吟姐姐把箜篌和城南都放到灼灼身边来。” 飞柳没有多问,立即应下,“是。” 陈穆愉这才知道那日葬花吟里弹琴起舞的女子都是身手不凡。 飞柳走后,他问沈归舟,“可是有发现不妥?” 沈归舟情绪如常,“没有,就是觉得战场凶险,多两个人照顾灼灼,我放心些。” 知道她和卓灼姐妹情深,陈穆愉也就没多想。 晚上,陈穆愉拥着沈归舟。 他一只手给她当枕头,一只手搭在她腰上,修长的手指摩擦着她小腹上的疤痕,好像是找到了一件很好玩的事。 刚刚闹腾了一番,沈归舟胳膊都抬不起,也就懒得管他这些小动作。 他连名带姓地喊她,“沈归舟。” 沈归舟用鼻音作答,“嗯。” “我给你讲些我以前的事,可好?” “啊?”本来昏昏欲睡的沈归舟清醒了些,他这突然又是哪根筋不对了。 她也没在意,随口回答:“好。” 大半夜不睡觉,这男人精神怎么能这么好。 陈穆愉轻声开口,声音好听的像是催眠曲,“我四岁那年的除夕,父皇在海清殿宴请群臣守岁。我觉得宫宴无趣,就去了旁边甘泉宫散心。” 沈归舟打着瞌睡,迷迷糊糊心中吐槽,四岁散心,有学问的人讲玩都说的如此文雅。 还有,四岁的事都还记得,记性真好。 佩服。 “甘泉宫有一方清池,里面养了很多好看的锦鲤。” 不大清醒的吃货接话,“能吃吗?” 陈穆愉手一顿,在她小腹上捏了一下,不重,但让她闭着的眼睛微微张开了些。 “京都的天气虽比不上北疆冷,冬天湖面也是会结冰的。我在湖边的凉亭坐了会,看到一个小童趴在湖边用石块砸冰。” 第342章 记仇 沈归舟眼皮又开始变重。 陈穆愉凑到她耳边,呼吸落在她耳上,“我问他干嘛,他说抓鱼。” 沈归舟觉得耳后有些痒,搭着眼皮想,同道中人。 陈穆愉还在继续讲述,“可惜,鱼跑了。他很生气,觉得是我的出现把他的鱼吓跑了。” 她下意识问:“然后呢?” 陈穆愉垂眸看向她的侧脸,“不知道为什么,他回头后,突然就不生气了。” 沈归舟撑开一只眼皮。 陈穆愉视线不移,“他还从衣服里拿出一个小瓶子,说请我喝好喝的东西。” 这故事好像没什么吸引力,沈归舟眼皮又重新阖上。 “我觉得那东西不好闻,不想喝,但他很固执,直接……喂我喝了,而且是喂了一整瓶。” 沈归舟被睡意占据的神经慢慢有了反应,听着听着,觉得这故事听着有点熟悉。 她下意识问:“是酒吗?” “是的。” 沈归舟眼睛一睁,问他:“然后呢?” “我觉得有点晕,想回去,他偏拉着我在岸边看鱼,还说要娶我。后来,还让我把那条漂亮的锦鲤捞上来,说送给我当聘礼。” 他讲的一本正经,字正腔圆,沈归舟觉得没那么困了。 陈穆愉将她翻过来,让她面对着自己,继续道:“找不到更大的石头,冰砸不开,他就拉着我去了冰面上。” 沈归舟眼里多了几分小心,“最后……” 陈穆愉嘴角一勾,“他在冰面上蹦哒,冰面裂开了,他及时跳上了岸。” 沈归舟又清醒了不少,试探性问:“你……掉下去了?” 陈穆愉嘴角弧度不变,温声道:“他把我推下去了。” “……” 沈归舟不说话了。 陈穆愉注视着她的眼睛,“好在他还有良心,趴在岸上将我拖了上来。” 沈归舟和他对视着,周围变得十分安静,安静的有些诡异。 过了一会,沈归舟动作幅度极小地往后挪,小声发表自己的看法,“那他也算救过你的吧?” 陈穆愉温柔地看着她,补充着后续,“他把我拉上岸,听到有人来,自己就趁着夜色跑了。” “……他可能是怕人多。” 陈穆愉放在她小腹上的手,改为搂住她的腰,一用力,将人搂了过来。 “那日落水再加上醉酒,我大病了一场。母后很生气,以为是有人想要谋害我,将伺候我的宫人都打了板子。” 若不是因为是除夕,有人劝说,不宜见血光, 那些宫人怕都会被处死的。 他的手指在她腰上轻轻地摸着,沈归舟却没有感受到暧昧,反而有点想逃离。 “是我反复跟她说,是我自己想捞锦鲤给她做新春贺礼,不小心掉下去的,她才平熄怒火。” 沈归舟咬着指甲,垂下了眼眸。 “后来,我每年生辰都会收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它们都来自同一个人赠送。一直到我十四岁,十四岁生辰……我没有收到他的生辰贺礼,不仅是那一年没有,是以后都没有了。” 他抬起她的下巴,嘴角上扬,道:“刚刚忘记说了,他说要娶我时,还说他叫图南,让我记住这个名字。” 沈归舟:“……” “图南,你知道当年吾病了多久吗?” 沈归舟下意识开始慢慢往后挪,无奈腰上那不属于她的手限制了她的动作。 “三年。”陈穆愉一个翻身压在她身上,“图南,你说这仇我该怎么讨回来?” 他笑得邪魅勾人,声音暗哑。 最重要的是,因为刚刚他们还在翻云覆雨,此刻,被子下的彼此还都是坦诚相见的。 沈归舟感受到他的攻击性,心虚的她,吞了口口水,道:“王爷,这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您这么英明伟岸的人,是不会同那些无知刁民计较的。” “哦。”陈穆愉俯身,呼吸落在她鼻尖,“可是我想计较怎么办?” “……”沈归舟眼珠乱转,“我,要不,他当年怎么灌你那壶酒的,你以牙还牙,灌回去?” 陈穆愉:“……” 他嘴角一勾,青松覆寒梅。 毫无准备的沈归舟还未抗议,就听他咬着牙在她耳边道:“这主意不错,等明晚,我去寻几坛酒来。” 话音未落,他已经有所动作。 沈归舟嘴角微张,“……” 几坛? 她好像想起来了……当年那酒,是她用嘴强行喂的。 她想哭,果然做亏心事是会有报应的。 感受到她的分心,他吻上的唇,旖旎春光下,她便不能想其他的了。 天快亮时,沈归舟见他还精神翼翼,吓的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她能屈能伸,“这位爷,我不是不愿意肉偿,但是你再来,你明日就只能看到一具尸体了。既然是报仇,细水流长不是更好吗?” 陈穆愉被她逗笑了,在她的心惊胆颤中,在她额头上印上一吻。 陈穆愉抱着她去洗漱时,她神志不清地低声吐槽,“虽然当年我害你在湖里洗 了个澡,但后来我也送了好多宝物给你赔罪了,光记仇不记恩。” 看着她已经眯上眼睛,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他笑得无奈。 当年,不记恩?到底是哪个没良心的不记恩? 若不是他和母后说是他自己掉下去的,她怕是都活不到现在。 还有她送的那些宝物...... 他六岁生辰那年,他的卧房突然出现了一只鹦鹉,在他最是在乎容貌的母后进来时,它冲着她喊:老太婆。 它还连叫三声,气的他母后差点背过气去。 他八岁生辰时,某日他下学回来,卧房房梁上悬挂一柄宝剑,他刚进门,那剑掉落下来,好在他躲得快,否则就不会有今日了。 同时,若不是她每年固定都在他生辰的半月前将礼物送过来,他都不用想就知道是他。还有,他当时又将身边伺候的人都关在了门外,否则,这就是谋杀皇子,皇宫,乃至整个京都又得是一番腥风血。 之后几年,她送得东西也没正常过。 最离谱的时,他十三岁生辰时,母后在他寝宫隔壁的长秋宫摆了个赏秋宴,一声狼嚎猝然从他寝宫里发出来,吓坏了不少女宾。 后来,他回自己的宫殿时,身后偷偷跟着几个小姑娘。 他还没来得及让陈霄将她们赶走,一头狼从他宫里跑出来,将几个小姑娘吓得花容失色,连滚带爬地跑了。 当日,他被父皇斥责,顽劣成性,被罚闭门思过半月。 奇怪的是,那头狼对着他时,无比温顺。最后,他也没舍得杀死它,还忤逆父皇将它放生到京都郊外。 十四岁生辰……他没有受到整蛊,还隐隐有些失落。 …… 洗浴完,近乎两夜没睡的沈归舟,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拥着她,看着她安静的睡颜,轻声道:“沈归舟,南泉县上,第一次见面,其实你就认出我了,是吗?” 沈归舟发出均匀轻微的呼吸声。 陈穆愉将她脸上作乱的发丝弄好,她睡着的时候,看上去比醒着的时候要真实几分。 在苏阳城,她接下那单生意,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他。 那么,在川洛呢…… 其实她和小时候已经千差万别,然而,大概是心理作用,再看,他竟然在她的脸上找到了几分过去的熟悉感。 光记仇,不记恩。 搂着她腰的手稍稍收紧了力道,嘴角扬起一抹无奈的轻笑。 他们之间的‘仇’,又何止这一点点…… 第343章 往昔 年关将至,在外游学了一年的言沐竹,准备回京都陪家人过年。 正想着该什么时候和那个小姑娘说这件事情,就见小姑娘坐在他房门前的台阶上,托腮看天。 他有些诧异,“小四。” “修哥哥。”沈小四看到他,嘴里虽然打着招呼,但是情绪明显有些低沉。 昨日已经进入腊月,虽然这几日没有下雪,但寒风凛冽。 她着了一身窄袖男装,看着十分单薄,言沐竹急步过去,只见她鼻子被冻得通红。 他赶紧将自己的狐裘披风脱了下来给她披上,“怎么就穿这么点?” 沈小四阻止他,并不觉得冷,“不用了,我不冷。” 言沐竹没听她的,直接将披风给她整理好,“怎么不进屋去等?” 他的房间没有锁门。 后半句还没出口,就被打断。 “你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吗?” “……” 十岁的言沐竹被即将七岁的沈小四说的接不上话。 因为,这的确是他说的,还就是昨日说的。 但是……她以前也没这么听话规矩过。 这种情况和他说的情况是有区别的。 这么冷的天,他没在,房门没锁,她也可以先进屋去等。 正想和她说这些,她先开口了。 “修哥哥,你什么时候回京都?” 言沐竹有些惊诧,“你都知道了?” 沈小四疑惑,他不是每年都会回京都过年吗?还差不多都是这前后走。 “嗯。” “我……明日就回,你……”言沐竹正想趁着这个机会和她细说,说了一个字,就发现她眼尾发红,“你……哭了?” 沈小四怔住,“……怎么可能。” 她绝对不能告诉他,她刚刚等得无聊,盯着天看太久,被风吹出眼泪了……那也太丢脸了。 言沐竹看着她,“你不想我走?” “……” 那倒没有,反正她知道他过完年就回来了。 不过,他这一走就得近两个月,这期间,她若是和人打架,就会少一个有用的帮手。 见她久不答话,言沐竹以为她真是舍不得他。 看着她依旧发红的鼻子和眼睛,他有些愧疚,“过完年,我就会回来的。” 沈小四回过神来,好奇询问,“京都是什么样的?” “……”言沐竹回想了一下去年回去时京都的模样,“比这里热闹。” “哦,是人很多吗?” “是。” “那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 言沐竹看着她瞬间亮起的眼睛,“……是。京都繁华,物产丰富。” 听着他说,沈小四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修哥哥,我能和你一起去京都吗?” “……” 对着那双好看的眼睛,言沐竹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差点就要答应她。 “伯父伯母今年不回京都,你……“ 话没说完,就被她打断,“我不能跟你去吗?” “……不是不能。” “那就是能了。” 还没等言沐竹说话,她将披风一把扯下来还给他,撒开腿跑了。 风中传来她的声音,“修哥哥,我现在回去收拾东西。” 再次被打断的言沐竹,“……” 当天言沐竹没有再见到沈小四,这让他不确定她之前说的话作不作数。 第二日一早,他出发时,并没有看到那个欢脱的身影,无奈地笑了笑。 幸亏昨日他没有给她家中长辈去信。 马车出城后,走了大概半个时辰,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小公子。” 书童在外面唤他,他刚抬头,车门就被打开,有小小的身影快速冲进来。 “嘶,冻死我了。” “……”言沐竹一怔,忙将放在一旁的暖手炉递给她,“你怎么来了?” 沈小四笑得很是讨喜,“离之哥哥送我来的。” 言沐竹拨开窗帘,就见到李离之坐在和他的身高不相符的高 头大马上冲他笑。 “你怎么也。” 和她一起胡闹。 “照顾好她。” 李离之将手里的包袱抛了进来,打断了他的话。 不等他说话,李离之又转头嘱咐小姑娘,“南南,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打架,如果打了,就一定要打赢。人手不够,我们可以先跑,过后再找人打回去,不要担心银钱不够,总之,不能让自己吃亏。” 言沐竹脸色僵住,“……” 沈小四点头,“好的。” “回来的时候,记得来信,我再来这里接你。” “嗯。我知道了,离之哥哥,你快回去吧。” 李离之转头,又跟个大人似地嘱咐了言沐竹几句,等他将要说的说完,马头一转,就快马离开了,也不管言沐竹是何想法。 言沐竹将视线收回来,看着一身男装打扮的小人儿,好气又宠溺地笑了笑。 “你。” “放心,等我爹娘知道,我们应该已经在京都了。” 他刚开口,沈小四就先一步堵住了他。 她又补充了一句,“我爹不会生气的,至于我娘,气气就好了。” “……我给伯父。” “不准给他们写信。” 她不怕被骂被罚,但是能晚点总比早点要好。 熟读圣贤之书的言沐竹虽然觉得这样不妥,但终究是无法拒绝她,将她带回了京都。 只是,她不愿意跟他去宁海公府住。 他知道她是不喜欢高门大户的拘束,可让她一个小孩子住客栈,他无论如何也是不能放心的。 哪知她自己从包袱里掏出一叠银票,“修哥哥,你找人给我买个小院子吧。” 言沐竹愣住:“……你哪来这么多银票?” “离之哥哥给我准备的,他说他打听过了,这些钱能够在这里买个小院子的。买了院子,这样就不会让你为难了,以后我们再来,也好有地方住。” “……” 他没有觉得为难。 第344章 娶你 除夕那日,言沐竹有些纠结。 按照惯例,他要随父母去皇宫赴宴守岁,如此一来,就没人陪那个小姑娘过除夕了。 想了很久,他决定到时找个理由提前出宫来陪她。 特意去了她那个小院和她说了这个事情,他本以为她会失望或者生气,哪知她按捺着兴奋问道:“皇宫,是不是会有很多好吃的?” “……” 当日进宫时,言沐竹身边多了一个很是灵动的小书童。 小书童刚开始还很乖巧的跟在他身边,宴会开始后,他被留在外面,站了一会,有些无聊,就悄悄溜走了。 不过,沈小四也没有完全忘记言沐竹的叮嘱,并未乱走,就揣着言沐竹给她拿的糕点果脯去了旁边的甘泉宫,这中间,她还顺了一壶酒。 她喝了两口,虽然没有她爹的酒和那老头的酒烈,但是很香,也不错。 大概是海清殿太热闹,甘泉宫反而冷清的很,偶尔有几个宫人路过,被她轻松躲过。 将果脯糕点吃完时,她发现宫殿中那一方清池。 趴在栏杆边一看,借着灯火,竟然看见薄冰下面有好多肥美的鱼。 这种鱼她没有在北疆见过。 这么胖,烤起来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盯着那些鱼看了一会,她快速找了一个可以够到冰面的地方。 她正纠结怎么能把冰弄破还不将下面的鱼给吓走,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你在干什么?” 她有些无语,这不明显吗? “抓鱼。” 话一出口,下面的鱼四下散开,瞬间没了身影。 怒气瞬间冒了出来,问什么问,把她的鱼都吓跑了。 怒气冲冲地回头,正准备将这不识趣的人训斥一顿,就见到一张粉雕玉琢的脸。 “……” 长得真好看。筆趣庫 她立即将怒 气收了回去,笑嘻嘻地问他,“你想一起吗?” 虽然是夜晚,但是这旁边挂了很多灯笼,小小的陈穆愉清楚地看见了他的变脸。 心中疑惑时,他果断摇头,“这个鱼不能吃。” 这鱼是用来看的。 沈小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鱼,直接在旁边地上坐了下来,并且还邀请他,“一起?” 陈穆愉内心拒绝,却被他扯着手臂跌坐下来。 正要说他放肆,后者就从身上摸出一个精巧的小瓷瓶,“既然鱼不能吃,那我请你喝这个,很好喝的。” 她将瓶盖一揭,陈穆愉就闻到一股特别的味道,不是很喜欢。 看着她递过来的瓶子,他很有原则地拒绝,“我不喝。” 沈小四不解,“为什么?” “……” 不喝就是不喝,什么为什么。 “在我们北疆,酒都是要和朋友一起喝的?” “北疆?朋。” 陈穆愉话没说完,酒瓶就到了嘴边,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强行灌了一口。 “咳咳。” “怎么样?好喝吧。” “……” 太难喝了。 “来,再喝一口。” “……” 这次陈穆愉有了防备,闭着嘴怎么也不肯喝了。 等好不容易挣脱他的手,他怒道:“放肆。” 已经有一点点醉意的沈小四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她虽然不喜欢读书,但这句话的意思她还是明白的。 她请他喝酒,他还有脾气了。 这小破孩竟然敢对她发脾气。 要不是看在他长得好看的份上,她揍死他。 今日这酒她还必须让他喝了。 “你再不放开我,我……呜。” 沈小四心气一上来,直接将酒瓶放到陈穆愉嘴边,吓得他立即闭上了嘴。 他抵死不从的模样让有点醉的沈小四越挫越勇,脾气也上来了 ,盯着他看了一会,她直接自己灌了一口,然后凑上他的嘴唇。 今日这酒,他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她就不信了,她还弄不赢这个小破孩了。 陈穆愉:“……” 一壶酒喝完,陈穆愉只觉头昏脑胀。 至于她的无礼和出格的行为,“你……你,你……。” 沈小四:“?” “你……” “那鱼又过来了,要不要一起看?” “……” 脑子转了好几圈,见他使劲擦着自己的嘴,又满脸怒气的模样,沈小四终于明白过来了。 修哥哥说过,男女授受不亲。 他这是……不好意思了。 呃,刚刚那……她若说她不是故意的,他信吗? 那怎么办? 眼珠左右转了转,她想起来了,离之哥哥说,这种情况,要负责。 怎么负责来着……哦,可以把他娶回家。 “不要这么生气嘛,大不了我娶你。” 反正他长得这么好看,她把他娶回去,也不吃亏。 正在擦嘴的陈穆愉呆在原地,“……” 娶? 母后不是说,只有男子可以娶女子吗? 沈小四愈发觉得自己这个提议很好,她还记得离之哥哥说过,嫁娶之前,得下聘礼。 她往身上摸了摸,什么也没有。 灵动的眼睛四处看了看,忽然发现冰下不知何时又来了一条十分肥美的鱼。 她灵机一动,笑着将视线转向了陈穆愉。 她那笑容,让陈穆愉想起了前两日刚学过的一个词,瘆人。 他也不想刚刚的问题了,也不想再呵斥他,“我……” 他想回去休息了,说着,他准备走人。 然而,他刚动,就又被拽住。 沈小四指着那尾锦鲤笑着道:“我把它给你做聘礼,只要你把它捞上来,它就是你的了。” 陈穆愉:“……” 第345章 探病 听人唤陈穆愉‘七皇子’,躲在暗处的沈小四惊了一下。 原来是个皇子……那不会连累她吧。 看着宫人手忙脚乱将人带走,她松了口气。 唉,她就那么轻轻地碰了他一下,他就掉下去了…… 这要是换做离之哥哥或者修哥哥,定还能带着她跑。 啧啧……这京都的公子哥,太没用了。 看见已经有人开始四处搜查,沈小四也嗅到了一丝危险,跑路十分有经验的她,立马趁乱跑了。 走了一段,她突然停下脚步。 修哥哥也长得很好看啊。 如果她娶了刚刚那个小破孩,那修哥哥怎么办? 可她若是不要刚刚那个小破孩了,是不是就会变成离之哥哥说的那种负心之人。 而且,他长得真的很好看…… 对了,军营里那些叔伯们常说,男人三妻四妾乃是常事,那……她…… 算了,这个问题以后再想吧。 就这么一会时间,本来歌舞升平的海清殿里,门口这会闹哄哄的。 她很聪明地选择了重新回到这里,刚靠近,她就听见有人在讨论,七皇子遇刺了。 沈小四脚步一跄,胡说,她就是不小心碰了他一下,是他自己太弱了,站都站不稳。 想是这么想,人赶紧混进了人群。 刚想去找言沐竹,就见到他在门口张望。 他也看到了她,立马到了她这边。 没等言沐竹开口,她就问道:“修哥哥,你们怎么都出来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言沐竹见她无事,心头石头放下,温声道:“无事,好好呆在这儿,别乱走。” “哦。” 那晚,奉命进宫守岁的宗亲群臣被帝后扔在海清殿一个时辰后,因为七皇子意外落水,提前散去。 新年期间,言沐竹要随长辈去各府走动,沈小四也不介意没人陪她,早就想好了要去游玩的地方。 言沐竹见她实在不想和他回府做客,就将林时放到了她身边保护她。 于是,新年这几日,沈小四就在京都四处溜达。 繁华之地的好处就是,新年只过了一日,那些茶楼酒肆等地就又陆续经营起来。 在各个街头溜达了三日,沈小四带着林时去了一个十分热闹的酒楼吃午饭。 点的一桌子菜刚上桌,就听见旁边的人在悄声议论京都大户人家的趣事。 她有些好奇,为什么多数人说这种事的时候,都是慎言的表情,喊山的嗓子。 听了一半,对方说到了皇家‘秘辛’。 “听说,七皇子寒气入体,病的很 是严重。” “你们说,他会不会……” “噤声。” 沈小四看到了他们的肢体动作,已经将前几天的事忘得差不多的她,却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直到她一只脚踏出酒楼时,脑子忽然转过来了。 七皇子,这听着好像有一点点耳熟? 又走了几步……那不就是那天那个小破孩吗? 寒气入体?快……死了。 不会是因为那天的事吧。 这也……太弱了。 当日下午,言沐竹过来给她送些吃食,她纠结了半天,还是决定向他打听一二。 “修哥哥,你和七皇子关系很好吗?” 言沐竹疑惑,“怎么这么问?” 沈小四面色不变,“我今日听说七皇子快死了,我在想,若修哥哥和他关系很好,那肯定是要伤心难过的。若修哥哥难过,我也是会难过的。” “……” 这话听着好像没什么大毛病,但是她这算不算诅咒皇家子嗣。 “小四,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此乃大不敬,会累及自身的。” “……”京都怎么这么麻烦,“又不是我说的。” “不是你说的也不可以说。” 言沐竹正想好好跟她讲讲这些道理,猝然觉得不对。 他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很久,可惜,她的眼神一直如常,未见一丝不安或者心虚。 但是,言沐竹还是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你……小四,你是不是闯什么祸了?” 被问的人立即否认,“没有,怎么可能。” 回答的这么快,那就是真的闯祸了。 言沐竹细细想了一下,心中惊愕,“七皇子落水。” “和我没关系。” 话说一半被打断,言沐竹也不需要再开口了。 翌日,言沐竹和母亲进宫探望了病重的七皇子。 洛河郡主和皇后在旁边侧殿说话时,言沐竹就在寝殿陪着陈穆愉。 过了一会,他见机支走了伺候的宫人,悄悄将自己的书童招了进来。 小书童看着闭着眼睛躺着的陈穆愉,小声问言沐竹,“修哥哥,他不会真的要死了吧。” 言沐竹立即示意他噤声,“放心吧,不会的。太医看过了,他休养一段时日就会痊愈的。” 就是这时日恐怕会有些长。 扮作小书童的沈小四松了口气。 眼珠灵动地转了转,见左右没有外人,立即捏着陈穆愉的嘴巴将一粒小小的药丸塞进了他嘴里。 言沐竹心惊,那东西入口即化,想要阻止没有来得及。 “小四,你给他吃了什么?” 话刚说完,外面传 来脚步声。 想要去查看陈穆愉的手转了个方向,赶紧拉着沈小四躲了起来。 宫人进来,先是给言沐竹行了个礼,然后就去看陈穆愉了。 言沐竹看着沈小四从门缝里溜了出去,自己犹豫了一会,还是道:“我刚刚看怀琰他好像不是很舒服,再让太医来给他看看吧。 陈穆愉表字怀琰,大概是因为是皇后之子,陛下喜爱,三岁时,便取了字。 宫人惊慌,连忙禀告皇后,唤了就在偏殿候着的太医唤了来。 见仔细查看一番的太医说陈穆愉没事,言沐竹悄悄舒了口气。 洛河郡主没有再多留,快慰了皇后几句,就带着言沐竹离开了皇宫。 踏出皇宫时,言沐竹提着的心才放下一半。 他赶紧问沈小四,“小四,你刚才给七皇子喂的是什么?” 沈小四回答倒是爽快,“哦,我新制出来的药丸,专治风寒。” “……” 她制的药! 言沐竹知道她最近忽然对药很有兴趣,正在照着师叔送给她的书炼药,但是,她新制出来的药……那能用吗? 还有,他没记错的话,她目前好像只对毒药感兴趣吧。 言沐竹小心询问,“你确定你那药能治风寒?” 沈小四拿起一个苹果咬了一口,“不确定。那是我前几日新制出来的,还没验过药效。” 言沐竹:“……” 她将苹果吞下去,又补充了一句,“正好让小美人给我试试药。”筆趣庫 言沐竹张着嘴半天才憋出了一句,“小四,谋杀皇子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沈小四动作顿住,过了一会,道:“我的本意还是想救他。若是有意外,那……应该,大概,可能,也许不会有意外。” 这次她用的都是很普通的药材……就算有事,应该也不会被发现的。 “……” 言沐竹的心直往下坠。 当天晚上,本来已经开始退热的七皇子突然又烧了起来,并且比前几日还要严重。 折腾了一整晚,太医差点都掉脑袋。 好在,天亮时,陈穆愉终于退热,才避免了血流成河。 没心没肺的沈小四,在聆听了言沐竹一晚上的训诫后,听到七皇子再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时,终于有了那么一点点的愧疚。 那么好看的人,以后若是看不到了,那真的蛮可惜的。 言沐竹是再不敢把她带进宫了,好在她自己也没有再去探望病人的想法。 因为,看到陈穆愉,她恐怕就会想起自己的失败。 唉,还得努力。 第346章 嫌弃 不知道是陈穆愉当真身体太虚弱,还是有那颗药丸的功劳,之后陈穆愉的病情虽然没有最开始那么严重,但还是时常反复。 等沈小四从言沐竹那里听到陈穆愉的病情已经渐渐稳定时,已经是正月下旬了。 此时,他们也已经准备返程回北疆。 离开京都的那日,沈小四难得的有些忧郁。 若是北疆也能如京都这么好玩就好了。 就算不能有这么多好吃的好玩的,也至少不要打仗,可以让人自由行走。 出城门时,她想起了陈穆愉。 没想到,他竟然没有出卖她。 这让她对他又增加了好感。筆趣庫 修哥哥说,做人要知恩图报。 他这虽然算不上恩,但也算是讲义气,那等她回北疆,就给他送份回礼吧。 回到北疆的时候,她立即找到了言沐竹的师叔,侠盗林格。 “老头,听说你的轻功比你的毒药还厉害。” 听她叫老头,正在喝酒的林格差点被呛死。 “什么老头,我就比你爹大一点点,我今年才刚过不惑。” 沈小四捂着耳朵跳着往旁边躲了一下,看着他那长长的山羊胡,难得的没有回怼他,只道:“那你轻功是不是很厉害?” 说到这个,林格自豪起来,“那当然,想当年,皇宫我可都是去观赏过的。” “……”沈小四扭头翻了个白眼。 “你问这个干什么,怎么,想学?” 沈小四还没说话,他又道:“想学也不是不行,你叫我师父,我就教你。” 沈小四抬起小小的脑袋,“想让我叫你师父也不是不行,但你得先拿出点诚意。” 林格:“……” 这到底是谁教的孩子,怎么教的孩子。 “不然,我就拜修哥哥的师父为师。” “……” 等她成为他徒弟,他一定要好好教教她,什么是尊师重道。 于是,林格担当起了给陈穆愉送礼物的重任。 沈小四本来只是想送一份谢礼,然而,第二年,林格从京都回 来,很是兴奋地告诉她,陈穆愉将她送的鹦鹉给扔了。 沈小四将手里的药材一扔,“他嫌弃我送的礼?” 林格摇头,“应该说是十分嫌弃。” “……他竟然敢嫌弃我送的东西?他知道是我送的吗?” “那定是知道的,你不是还给他写了信吗?” “……” 所以,他是嫌弃她眼光差,还是嫌弃她? “唉,小家伙,这事我也给你办了,你,是不是该改口了。” “礼都扔了,那叫办了吗?” “……” 林格怔住,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他扔的。 沈小四折断了一块三七,“明年继续送,送到他满意为止。” 林格不解,这是什么个意思,这怎么还越挫越勇。 “那你。” “等事办妥了,我再考虑师父的事。” “……” 干脆他叫她师父算了。 又过了一年,林格从京都回来的第一件事还是找沈小四,然后很兴奋地告诉她,京都那个臭小子又把她送的鹞鹰给扔了。 当时沈小四折断了一支上好的狼毫笔,这不是对礼有意见,是对她有意见啊。 想了一会,然后决定明年继续给他送。 她倒要看看,跟她倔,最后是她赢还是他赢。 第三年,她给他送了一柄宝剑,那是她给李离之找生辰礼时,顺便找到的。 虽然是顺便,但是也是削铁如泥的宝剑。 过了两月,林格回来了。 这次,他没有带来陈穆愉扔掉礼物的消息,这让沈小四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然而林格却递给了她一张纸条…… 春蚓秋蛇。 沈小四盯着纸条看了很久,问言沐竹,“修哥哥,这什么意思?” 言沐竹看着她,斟酌着该如何用词才不会伤到这个小姑娘。 沈小四见他不答又转头问另一边的李离之,“离之哥哥,他这几个意思?” 李离之看了一眼言沐竹,再看她,“……” 李景之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凑过来一瞧,道:“丑。” 三人:“……” 沈小四看向他,“他说我丑?” 李景之眼珠一转,点头,“嗯。” 沈小四:“……” 他说她丑?他竟然说她丑! “他。” 李离之赶紧开口,“不是,他不是说你,是说你的字……还可以……再好一点。” “……”沈小四怒火被按下来,盯着李离之看了一会,又盯着那字条看了一会,忽然又怒了起来,“所以,他是说我的字丑。” 这跟说她丑有什么区别。 三人:“……” “我的字很丑吗?” 三人对视了一眼。 怕她气的跳起来,言沐竹赶忙安抚她,“也不是,你就是练得不够多,行笔稍稍有点欠缺力道。” 另外两人闻言朝他投来了敬佩的眼神。 “你日后再稍加练习,定能比他的字要出色许多。” 沈小四气顺了些,接过李离之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猛然回过味来,“你们觉得他的字比我的字写得好?” 三人:“……” 半夜,一看书拿笔就头晕眼花的沈小四还窝在书案前临摹练字,而她临摹的就是陈穆愉的那四个字。 她写一遍,看一眼原稿,然后愤愤嘟囔一句,“这哪里好了,明明丑的要死。” 说是这么说,然后她又耐着性子临摹一遍。 当天晚上,李景之跑了一夜茅房,第二日顶着两个乌眼圈出现在沈小四面前时,看着她那欠揍的笑容,恍然大悟。 “沈小四,你昨日又给我下了什么药?” 哪知,她很是大方地承认,“我新研制的……巴豆。” “……”李景之怔了一会,终于反应过来,“你有没有搞错,又不是我说你的字丑,你干什么残害无辜?” 沈小四冷笑两声。 李景之不服,“你有本事就去弄那个说你字丑的人,牵连我算什么君子,小人。” 沈小四丝毫不愧疚,“我又不是君子。” 哼!至于那个敢说她字丑的人,她也不会忘记关照他的。 “……” 第347章 相信 沈归舟睡到下午才醒来,起来时,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好久才恢复意识。 她爬下床,饿的正想找点东西吃,就看到正在看公文的陈穆愉。 陈穆愉也刚好听见动静看过来,“醒了。” 她有些意外,“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午时。” 沈归舟怔住,午时,那他怎么还在这儿? “你今日无事?” 陈穆愉将放在炭火上温着的饭菜一一摆上小几,道:“捡了个贤内助,帮我将事情都安排的很好。今日,因为无事可做,我休沐了。” 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了沈归舟。 懒得跟他油嘴滑舌,洗漱一番就在小几旁坐下来。 陈穆愉盛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递给她,道:“这个羊肉汤味道不错,你试试看,是不是你喜欢的味道。”筆趣庫 沈归舟拿起调羹舀了汤正要往嘴里送,猛然动作顿住。 刚刚看到这桌饭菜时,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直到端起这碗羊肉。 她没有闻到饭菜的香味。 “怎么啦?”陈穆愉看她不喝有些奇怪,“是这汤有什么问题吗?” 她回过神来,将调羹放下,盯着汤看了会,抬头对他道:“其实,喜欢羊肉汤的不是我。” 陈穆愉看着她。 她笑容里有几分追忆,“喜欢它的是赵无衣。” 这是陈穆愉第一次听她主动说起赵无衣,那个死的壮烈,变相因他而死的北疆汉子。 他心里忽然有丝恐慌。 沈归舟看他的神色,立即明白了他在想什么,主 动道:“我没有怪你。” 她也没有资格怪他,也不应该怪他。 “我和赵无衣的确认识,也算是朋友。”她眼睛眨了一下,眼神变得有些飘忽,“其实,那日如果我早一点出手,我或许可以救他。但是,我没有。” 她低头看向那碗散发着热气的羊肉汤,道:“那北疆牧民十年税赋和自由畜牧是他愿意用性命去换的,那也是他作为一方霸主的骄傲和尊严,作为朋友,我不能踩踏他的这份骄傲。” 更重要的是,她可以救他性命,但她许不了他想要的。 而对于赵无衣来说,他跟陈穆愉要的,是他一生的追求,远比他的性命重要。 “其实,我……” 沈归舟立即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没有想要他死。” 陈穆愉静看着她。 “但是,王爷,你能确定,如果他活下来,你还会忤逆圣意践诺吗? 陈穆愉神情未变,“你不相信我?” 沈归舟摇头,“没有。” 未等说话,她自己又道:“我不相信的是皇权,是人心,是权力富贵,是不可预知的以后。” 这也是赵无衣不相信的,所以,他用了如此壮烈又如此极端的方式来做这件事。 这跟陈穆愉是个什么人并没有什么关系,跟他有没有格局关系也不大。 最后一次机会,与其说,他将赌注押在了陈穆愉的身上,不如说他押在了自己的身上,以求一个主动。 她说的如此直白,让陈穆愉诧异。 周围的气氛瞬间变得 诡异起来。 两人对视了一会,还是沈归舟先开了口,“王爷,我知道你现在是没有清除那些不可控势力的心思的,比如赵无衣。但倘若,再过去五年,十年,二十年呢,你对这么有威胁的人,还能心无芥蒂吗?” 她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又继续道:“不要急着回答我,也不要肯定。人心这东西,最是说不准,尤其是在权力富贵面前,它甚至会脱离大脑的掌控。” 陈穆愉看着她,没有言语。 她微微抬起下巴,嘴角多了一抹笑意,“何况,你不是一个人。就算你可以允许赵无衣这种势力的存在,那么你手下的那些幕僚贤臣呢?他们不会劝说你吗?等说的人多了,你又能保证你不会动摇吗?” 陈穆愉看着她的那抹冷笑,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道理。 “何况,未来有一日,你会坐上那个最高的位置。那时,你的心境自然而然也会和现在千差万别。” 陈穆愉垂眸,的确,他不能预知以后,但他觉得,他能控制自己。 “沈归舟。” 刚开口,再次被打断。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其实你们之间说不出对错,也无对错之分。” 陈穆愉看着她,没有生气,反而有几分感动,感动她能理解自己,虽然这理解出了偏差。 但是更多的,是对她的心疼。 到底是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情,才能让她将一切看的如此通透,通透到无情。 而她明明是一个有情人。 第348章 尊重 他端过她手边的那碗汤,“既然不喜,那就别喝了。” 沈归舟看着被端走的碗哭笑不得,“我说不是我喜欢的,也没说我就不喝了。” 一把抢过,低头大口喝了起来。 陈穆愉看着空在半空中的手,“......” 用完膳,沈归舟问陈穆愉下午有什么行程,陈穆愉还未回答,陈霄来报,冯桡来了。 和他同来的,还有几位甘州营中从三品以上的武将。筆趣庫 说起这冯桡,其实有些悲惨。 他接到自己侄子犯事的消息,立马从落日峡冒着风雪赶往琼州。 等好不容易赶到琼州,却发现,大营都搬走了。 郁闷之际,看到城墙上的风景,又听了自己侄子的结局,气得差点没从马上摔下去。 一行人无奈,只能带着恐惧与愤怒交加的矛盾心情快马加鞭追到狼牙谷。 沈归舟把玩着茶杯,幸灾乐祸,“夫君,你的麻烦已至。” 陈穆愉看着罪魁祸首,轻笑道:“小没良心的,你就不怕我把你推出去平事?” 沈归舟稍稍前倾,“夫君,我这么如花似玉的,把我推出去,你可舍得?” 他看着她勾人的狐狸眼,心中叹息一声,的确不舍得。 不过,他自己也没出去平事,而是直接让陈霄去了。 陈霄不愧是晋王府第一谋士,文武兼备,他也没有辜负两人期望。 一个时辰后,他回来禀告说,人都走了。 走的不仅是甘州营的,还有刚到不久的琼州营的三个人。 沈归舟有些好奇,他是如何这么快就送走那些难缠的老家伙的。 然而,陈霄只是非常低调地说了一句,“主要是王爷斗重山齐,深孚重望。” 随后就作揖告退,深藏功与名。 沈归舟:“……” 等陈霄离开,她转过头,扯着嘴角问陈穆愉,“你的人一向都是这么能夸你吗?” 她差点嘴瓢,将吹字说出口。 陈穆愉在她鼻子上宠溺地刮了一下,解释道:“冯桡看着是个粗人,实则有颗七窍玲珑心。这人一向会审时度势,只要将那晚冯厉的话复述给他,他就不会再说什么。” 沈归舟脑子一向转的快,立即明白过来。 如今 储位未定,晋王掌管北疆几十万大军,在这场夺储之战还是极有优势的。 冯桡这个人骑鹤维扬,他现在正得晋王信任,肯定不会为了一个不成器的侄子又得罪他。 另外,陈霄肯定还给他画了饼。 其余其他人,冯桡都不敢说什么,他们哪还敢闹。 琼州营的那些人就更不用说了,李仕承没说话,甘州营的也没闹,本就没占理的他们哪还敢有意见。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没再掀起风浪。 看着这个结果,北疆几个营的人再也不敢将这种龌龊心思表现出来,生怕自己成了断子绝孙的那个。 至于冯厉的结局,在冯桡打听出傅辰安是什么人后,就直接对家族说,人死了。 翌日一早,有鹞鹰飞向狼牙谷营地。 陈霄立即觉得不对,正想将鹞鹰弄下来,就见它落在雪夕肩头。 雪夕从它腿上拿下一封密信去见了沈归舟。 沈归舟看完密信递给陈穆愉。 漠垚联军缺粮多日,人困马乏。昨夜三更袭击我军,败。筆趣庫 “夫君,我们换个地方游玩。” 陈穆愉唤来陈霄,命其传令,明日辰时三刻,向莽古平原发起进攻。 看着陈霄离开,没睡醒的沈归舟打了个哈欠,靠在陈穆愉肩头,眯着眼睛抱怨,“我的叫花鸡正烤好呢,还没吃就没了。” 陈穆愉将她抱起来,往床边走去,宠溺地笑了笑,就想着吃。 隔天,莽古平原那边喊杀声震耳欲聋,徐家坳为了挡住敌军援军,也为了防止联军撤退,也是热闹的很。 唯独狼牙谷,只有气氛紧张。 沈归舟睡醒,上午已经过半。 听雪夕过来说,敌军无论是逃跑的还是支援的都没往这边来。 沈归舟愣了一会儿,道:“不是在打仗?为什么不来这,他们这是看不起我们吗?” 雪夕:“......” 午时过半,除了抓到几个敌军探子,还是没有见到一个敌人的影子。 沈归舟有些生气,都是来打仗的,都不来她这边,也太不尊重她了。 他们不来,难不成让这么多人在这里看风景。 雪夕对她这种诡异的逻辑见怪不怪,倒是让陈穆愉的人听的一 愣一愣的。 没有人来,就意味着没有危险,没有人死,难道不是更好。 雪夕一眼看穿陈霄的疑惑,冷哼一声,道:“你让我们公子在战场上看不到血,她会浑身难受的。” 陈霄:“……” 竟还有这种人? 沈归舟越想越气,这些人太不尊重打仗这事了。 于是,她对陈霄道:“整军,轻装前行,快速赶往莽古平原。” 骑兵先锋终于在酉时赶到莽古平原。 不过,沈归舟没有再亲赴战场。 她带着飞柳雪夕,还有陈穆愉坚持留给她的云泽陈霄,选了个比较高的位置,端坐马上,纵览全局。 看着下面悲惨壮观的场景,沈归舟的眼里涌现出一种疯狂的兴奋,这让第一次见到她这种眼神的陈霄有些恐惧。 这一刻,他终于确定,绝对不能用好人来形容她。 莽古平原的战争持续了整整持续一天一夜,隔日午时临近时,战场上的杀喊声才慢慢变小。 这一战,除了抓获近三万俘虏,其余敌军全部消灭。 不仅是这里,徐家坳的尸体也堆积如山。 冯桡问陈穆愉,俘虏如何处理。 陈穆愉没有立即答话。 按道理,俘虏不该杀。 然而,现在是冬天,如果不杀,他们还得供他们粮食,平白多出几万人的口粮,这对他们来说,是个很重的负担。 尤其是现在北疆的战事还没完全平息,这种时候,若他们留住这三万俘虏,可能就会让他们在这北疆战事上失利,是致命的。 他还未开口,另一边就传来卓灼的声音。 “所有俘虏,就地斩杀,一个不留。” 她话音刚落,一群人就见玄狐营的士兵齐齐举刀。 玄狐营将士最开始是三千人,后来,沈峰给她补充了兵力,玄狐营满编是整整一万人。 今日这战,略有折损,但人还是不少的。 当他们同时举刀,战场上出现了非常震撼的一幕。 一群人目瞪口呆,在他们的刀挥向最后一批人时,冯桡终于回神,大喊:“住手,卓将军,快住手。” 远处的卓灼听见了,对着他微微一笑,同时,右手一挥。 此后,她那一笑扬名九州。 阎罗笑。 第349章 屠城 “疯了,疯了。”看着尸体成山,冯桡看着脸上毫无愧色的卓灼,五官差点扭曲到一起,“你,你,你怎可如此残忍?” 卓灼将手里的长枪扔给身后的阿诺,不气反笑,“冯将军,你是打了两天仗,累傻了吗?” “……” 冯桡气的脸色发紫。 卓灼笑容不变,“你在战场上跟自己人说残忍,你不觉得自己可笑吗?” 冯桡被噎。 李仕承听闻消息赶过来,也不赞成她的做法,“卓灼,这是战场没错,但他们已经放下刀了,你不应该如此对他们。” 战火无情,然这是由于不同立场的统治者发动的,士兵本身并没有什么罪过。如今他们已经放下武器,那就不是威胁。 再说,这么多人若能被收为己用,也可以让他们自己的兵力得到扩充。 卓灼早就听闻了李秉之的事情,见李仕承为了家国,当天竟然还能抛下小家来到狼牙谷,她其实还是有几分钦佩的。 不过,现在,她改变了想法。 她的笑容里多了一丝嘲讽,“李将军,他们放下了刀,就不是敌人了吗?” 李仕承脸色一僵,过了会反驳,“他们是敌人,但他们现在是俘虏,没有进攻的能力。” “哦?你的意思是,他们现在放下了刀,以前杀过的人,犯过的罪就能被磨灭掉?” 李仕承也被她噎住。 她将笑容收了起来,冷眼扫视一圈,“你们一个个在战场上跟敌人讲慈悲,怎么,是觉得自己杀人太多,想学那些信佛的给子孙积得吗?” 众人:“……” “他们现在是俘虏,但那不代表他们不是罪人。他们投降,不是因为觉悟,是因为他们技不如人。你们想放过他们,有问过那些被他们杀死的将士、百姓,他们同意吗?” 对面几个人都被她堵得哑口无言,旁边零零散散的士兵们也觉得她的话甚有道理。 她继续道:“还有,你们不让杀他们,是打算替敌人养着他们,还是打算将他们放回去,然后他们好再回来杀我们?”筆趣庫 半天之后,甘州营有一老将 ,道:“即使如此,你也不该下如此狠手,这般做法,往后,王爷必将落个残忍嗜杀的名声。” 这种名声对于要竞争储位的人来说,可不是好事。若那些言官知道了,还将不知怎么口诛笔伐。 卓灼看向他,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陈穆愉。 他正好也看着这边,情绪不显。 卓灼和他对视了一会,将视线又在每个人身上扫了一圈,道:“在场的各位,都看到了,人是我下令杀的,跟王爷有什么关系。如果有人要说,那就把他扔到战场上来好了。” 众人:“……” 冯桡看着她,半天后他冷笑道:“当年沈星阑在春城屠城,如今你又在这里屠杀几万人。果然,跟在沈星阑身边的都他娘的是疯子。” 卓灼脸上线条明显起来,冷声道:“冯将军,你说的没错,我们都是疯子。能在这千军万马中活下来的,又有几个不是疯子?” 未等冯桡接话,她又不屑道:“但是,沈星阑他还轮不到你这种,打起仗来只知道躲的懦夫来讲。” 冯桡双目圆睁,“你......” “你只知道,春城被屠,那你知道,当年春城为什么会被屠城吗?” “因为他嗜杀成性,惨无人道。” “是因为春城以战养兵,以兵养城。” 冯桡话说一半,话被打断。让人意外的是,打断他的是李仕承。 李仕承看向其他人,道:“当年星阑下令屠城,是迫不得已。” 他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春城里没有百姓,因为他们的百姓都是军人。就连孩子和孕妇,都是非常忠诚的军人。” 他们放过了那些所谓的可怜人,然而他们却反过来刺杀了他们的将士。 尤其是那些孩子,他们带着天真的笑容夺走了他们为家国流血的英雄性命…… 他看向冯桡,“还有就是粮食。十万将士困在春城,因为寒冬,道路被雪埋了,补给送不过去。我们的将士都饿疯了,根本没有多余的粮草来养活那些俘虏。” 那一次他也在,城里的一幕幕他现在还能时常想起。 “最后为了保住自己人,没办法,星阑只能下令屠城,用敌人的战马来给十万将士果腹。” 若不是如此,恐怕就真的要人吃人了。 也好在,后来有人及时送来了粮草,解了春城之围。 他话说完,空旷的战场周围一片安静。 陈穆愉也有些意外,没有想到当年让沈星阑成为战鬼的屠城事件竟然是这么个来由。 这是一个不能称之为一定对的决定。 可那般情况下,好像的确没有比屠城更好的法子。 十万将士都是跟着他抛头颅洒热血的自己人,他不能因为敌人而让这些跟着他的忠诚将士落一个饿死的下场。 半天之后,冯桡回过神来,被呛了面子的他还是不死心的反驳,冲着卓灼质问,“那你呢,你斩杀这数万人又有什么理由?” “好了,别吵了。” 陈穆愉走过来,代替卓灼给出了答案,“卓将军斩杀他们,是为了这北疆数十万将士。” “王爷。”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理解他话中之意。 陈穆愉看了一眼四周,道:“此事回营再议。” 话一说完,转身离去。 众人见状,只能息了心思闭嘴。 见到他们回营,在山顶搭营住了一晚的沈归舟也终于舍得离开。 回营的路上,陈霄悄悄问雪夕,“夫人一直都是这种性格吗?” 雪夕也好说话,“嗯,我们公子喜欢看热闹。” 陈霄:“……” 这是热闹? 脸上僵笑,这场面的确挺热闹的。 回到营地,乱哄哄的也都忙,各营聚在一起议事时已临近天黑。筆趣庫 冯桡实在看不惯卓灼的嚣张傲慢,拿着她屠杀俘虏的事反复说着不妥。 其他人,有人附和,有人沉默观战。 其实若单论这事,卓灼这事做的的确骇人,手段过于狠辣。 眼看刚落座就又要吵起来。 陈穆愉叫停他们,“都闭嘴。” 营帐瞬间安静下来。 “卓将军此举虽然过激,但也是为我方将士考量。” 冯桡不赞同,“王爷。” 陈穆愉抬手打断冯桡,道:“我们没有粮食去养这三万俘虏。” 第350章 写字 众人疑惑。 “昨日,小王收到情报,京都送来的粮草车队,因大雪阻路,耽误了时日,怕是要比我们预想的晚上五到七日抵达。” 他此话一出,个个面露惊诧。 陈穆愉又分析道:“若多出这三万人的口粮,对我方来说,是很糟糕的事情。这消息,昨日小王已经告知卓将军,她是怕小王为难,才做了这冷血之人。” 众人:“……” 大家都不说话了。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总不能养活敌人,饿死自己吧。 原来这卓灼还真是为王爷着想。 他们偷偷看向面色冷漠的卓灼,一张张脸上色彩纷呈。 卓灼当做不见。 事情议完,众人发现一件事。 江州营还未回来与大军会师,徐家坳那边,也没有消息传回来。 大家纷纷猜测,难道那边出什么事了。 转头又觉得是多想,若徐家坳那边出事,此事也不会如此顺利。 正心思不定时,徐家坳传来捷报。 这一战他们杀敌上万,支援的五千,后撤的一万有余。 传令兵还交给陈穆愉一封密信。 他打开一看,眼色沉了些许。 大军已出发南垚,请王爷静候佳音。 陈穆愉收到密信时,沈归舟也收到了言沐竹的亲笔信。 已出发南垚,勿忧,勿念。筆趣庫 等我回来。 修。 沈归舟收起信,心情复杂。 他还是那个言沐竹,盱衡大局,能够以一驭万。 他也是最了解她的那个修哥哥,只要是她想的,他即使不赞同,也会帮她得到。 陈穆愉回来时已是深夜,沈归舟还守在炭火旁。 她问他吃过了吗,本来在议事厅垫过几口的他看见她为他留的饭菜时,还是说没有。 他边吃东西,边看着她在那里拨弄炭火玩,迟疑片 刻,终是问道:“你在担心言沐竹?” 出人意料的是,沈归舟否定了,“不是。” 语气平淡,毫无心虚。 沈归舟也不意外他说起他言沐竹,她收到了信,他自然也是会收到消息的,毕竟他才是主将。 她解释道:“以修哥哥的能力,想要拿下现在的南垚不是难事,他做事,我从不担心。至于他的安全,他也从不会让我担心。” 本来没有嫉妒,只是担忧她的陈穆愉听完这番话,心里怪怪的。 什么样的关系才能建立起这样一份信任。 她不爱他,但他在她心中占据了很重要的一席。对她来说,他的地位无人可以取代。 更重要的是,言沐竹满心满眼都是她,他了解她的一切,也是那个能帮她的人。 他们的过去,他不知道,也无从插手。 这种感觉让他心中郁闷。 他知道,他们很清白,可是他们的这种默契也让他感觉,自己不曾了解她,也无法走进她的内心。 躺在床上时,陈穆愉拥着她心情终于好些。 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多愁善感,她人就在他怀里,心……目前也在他身上。 虽然这话她没说过,但他们也是从小的情谊,再遇她便又认定了他。于是,他肯定她现在至少有那么一点是心悦他的。 这就比过了言沐竹。 既然如此,他还想那些干什么。 他相信,总有一天,她的一切,他会了解的。 他抱着她,见她也没睡着,便问:“今日下午的事,是你示意卓灼做的,你怕我为难,便做了这恶人。” 沈归舟立即明白他所说何事,也不隐瞒,回道:“我不是怕你为难,是你不适合做这个恶人。” 想坐上那个位置,必须要有能力,有手段,要果决 、心狠。但是表面上,他必须有仁爱之心。 否则言官的笔是不会消停的。 陈穆愉了悟,只是…… 她仿佛能猜测人心,直接道:“还想知道什么,随便问。” 陈穆愉犹疑许久,还是开口,“你是为了我,还是为了晋王?” 沈归舟抬头看他,“……” 这是什么鬼问题,他们不是一个人吗? “算了,换个问题吧。”陈穆愉像是害怕听到答案,自己打断她,“你让卓灼去做这件事,就不怕败坏她的名声?” 其实他并未和卓灼聊过粮草的事情。 沈归舟笑了,“我希望她能做到让天下人恐惧,敬仰。” 那样,就没人再敢欺她是女子,小看她,那样她就能更好地保护她自己。 “……” 他懂了她的意思,不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他骤然又想起一事来,连名带姓地喊她,“沈归舟。” 她以鼻音作答,“嗯。” “我记得图南写得一手很好的字。” 他每次给他送礼时,都会写上一张纸笺。 阿琰,恭贺生辰,图南。 偶尔他还会附上贺礼的来历或用法。 那字写的很好,后来和他的字一模一样。 想必是他说了她之后,她特意照着他的字练得。 然而,她无论是左右手写字都非常糟糕。 沈归舟身体一僵,半响后,道:“后来右手受了点伤,写不了字了。用左手试了下,实在没得耐心再练。” 她语气平淡,似乎是在说今日天气不错一般。 陈穆愉愣住。 她的手看着没有任何异常,吃饭,握兵刃,哪怕是拿绣花针都很正常。 唯独,她做一件事情久了,就喜欢将右手换成左手。 他还未来得及想更多,又听到她的声音。 “以后不要叫这个名字。” 第351章 荒海 陈穆愉听出她平淡的语气中隐藏的反感,立即明白她说的是“图南”。 “恶心。” 陈穆愉抱紧她,让她更靠近自己。 他感受到了她稍稍加快伏起的胸腔,心中泛起心疼。 他问:“沈归舟,沈家对你,是不是很不好?” 沈归舟长长的睫毛挡住了眼睛,久久不语,久到陈穆愉以为她已经睡着时,她道:“沈星阑的父母对他很好。” 陈穆愉低头看向她,这是她第一次提起沈星阑。 她这是……好像没有羡慕。 没等他开口,她又道:“不早了睡吧。”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陈穆愉没有再问她,却久久不能入睡。 这在他看来,就是默认。 其实,也不用问,也是知道肯定是不好的。 私生女,不被家族承认的私生女,待遇能好到哪里去。 只是…… 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图南,这个名字是她母亲取的吗? 若是,那又是怎样的母亲。 他垂眸,看着她消瘦的脸庞,想起她说的五岁挨饿杀人的事情,满眼心疼。 他的沈归舟,到底吃过多少苦。 莽古平原一战后,北疆战事风向开始明朗起来。 众人有一种预感,再过不久,说不定不用到夏天,他们就能回家和家人团聚。 漠垚联军被歼,驻守运城的沈星耀请令回援荒海连城。 出于大局考虑,陈穆愉觉得先收岷州,但还是准许沈星耀回了荒海连城,和沈家军并肩作战。 大军休整了三日,借助沈归舟送的地图,陈穆愉率领神州营、甘州营和琼州营,还有卓灼的玄狐营朝岷州进军。仅用了两天时间,他们就包围了岷州。 大军从密道进入平州城时,敌军都是难以置信。因为平州城没有百姓,打起仗来,天楚将士没有顾忌,杀敌更是勇猛。 平州城丢的快,收复更快。 接下来,玄狐营做先锋,大家一鼓作气又收复另一座城池。 仅 仅用了七日,岷州就重新回到天楚山河图中。 在岷州休整了几日,大军拔营,回援被赤丹攻打的荒海连城。 这时,北疆这场战事已经快持续四个月。 北疆六州唯有荒海连城还在水深火热中。 到达荒海连城的前一日,言沐竹送来好消息。 南垚长明长公主卒,清北王发动宫变,夺得大统,新主心向和平,愿意退兵,呈递降表,向天楚永世称臣。 沈归舟看着消息,又看着他特意给她的几个字,笑了,这世上果然没有她的修哥哥办不成的事。 已归,勿念。 陈穆愉立即将这好消息八百里加急送往京都,北疆将士闻此消息也是激动不已。 虽然南垚的兵马全被他们歼灭,已无兵可退,但这也是他们的荣耀。 当然,这更应该是晋王的功劳。 军中众将听闻此事,震惊的同时,纷纷赞叹晋王果然是运筹帷幄,天降大才。 他们虽然不知道陈穆愉是怎么做到的,但他们肯定这事和他派出去的江州营有关。 北漠听闻南垚向天楚称臣的消息,朝堂震惊。 群臣纷纷奏请退兵,有着称霸天下的野心的北漠皇衡量之后,让北漠边疆将士暂时观望,看赤丹动向再决定下一步动作。 抵达荒海连城第一城时,沈家军正在贝伦冰原和赤丹铁骑经历了一轮血战。 战场上尸体成山,沈家军虽然最终战胜,却是以损兵一万作为代价的惨胜。 郭子林和沈星耀带着残兵回城时,陈穆愉大军也刚好抵达。 陈穆愉直接命大军在城外找空地扎营,自己只带了各方将领和亲卫入城。 沈归舟自然也跟着他,一身红衣,张扬打眼。 沈星蕴也在队伍中,沈归舟早知道陈穆愉没有送他走,也没有说什么,算是默许了他的存在。 如今回了荒海连城,他看沈归舟也没真的拿他怎么样,就大着胆子想回来看看。看见沈归舟见到他没说什么,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眼看双方就要相遇,沈归舟对 陈穆愉道:“我先进城。” 陈穆愉大概知晓她的心思,没有反对。 沈星蕴一看见沈星耀,也赶紧对陈穆愉道:“姐夫,我去送我阿姐。” 郭子林和沈星耀带着人过来,就看到几匹马飞奔入城,那一袭红衣格外打眼。 相互打过招呼,陈穆愉也没摆架子,看他们一身血污,多多少少都挂了伤,就让他们赶紧进城。 沈归舟带着人进城后,雪夕问她,“公子,去哪儿?” 沈归舟没有犹豫,“去你那儿。” “是。” 雪夕开的风花雪月在北疆诸城多有分店,现在这里也有一家。 到了风花雪月,雪夕立即命人清场。 沈归舟也让陈霄派人去给陈穆愉送了消息,告诉他,自己之后会下榻这里。 安顿下来,沈星蕴在沈归舟房外战战兢兢来回踱步一阵后,敲响了她的房门。 门没关,沈归舟回头看见他,没说话,便又回头端起了茶杯。 沈星蕴犹豫一会,大着胆子走了进去。 靠近她时,他将背在后面的手伸了出来,一只烤好的地瓜落在他手心递到了沈归舟面前。 看着沈归舟盯着地瓜,他紧张解释:“我刚刚进城时,看到前面有个卖地瓜的,闻着可香了。然后我刚刚特意去买的,还热着,阿姐要不要尝尝?” 沈归舟看着那烧糊了一半的地瓜,“……” 再看他那张因为不适应北疆风雪,完全看不出京都那个俊俏儿郎身影的脸,她终究是忍住了将他砸出去的冲动。 她没有接那只地瓜,只道:“有话就说。” 沈星蕴有些失落地将地瓜放在桌上,小心翼翼的她对面坐了下来。 屁股落座后,见她没说什么,长舒口气。 他悄悄地往沈归舟那边挪了挪,“阿姐,我刚刚看到三姐夫了。” 他说的是郭子林。 沈归舟没有说话。 他眼带好奇的小心翼翼地问:“他以前是不是很厉害?” 沈归舟抬头看向他,“发现以前你打他的时候,其实都是他让着你了。” 第352章 春城 沈星蕴脸色一僵,刚想问她怎么知道,就想起了那次在天外来客的事情。 他面色有些不自然,“我打他是因为他欺负三姐,他实在不是个东西。” 沈归舟不予评价,摸着茶杯,转了个话题,“不久前他还救过你。” 沈星蕴诧异,“阿姐,你怎么知道?” 原来,当日离开运城后,沈星蕴就到处打听沈归舟的下落,后来还是沈星耀告诉他,她去了羊城,他便立即赶了过去。 哪知他刚进城,还没有找到沈归舟,江州就出事了。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尽快离开那里。但他直觉沈归舟没有走,于是便在城中留了下来。 那天沈归舟出现在城门口,证明了他的猜测是对的。 他冲上城墙就看到沈归舟从城墙上一跃而下,当时他整个人都吓傻了。 确认她平安后,他没有从城墙上一跃而下的勇气,赶紧跑下了城楼。 不幸的是,他刚出城,就差点被暗箭给刺中。 危急时刻,是郭子林一眼见到他,射了一箭拦截了箭矢。 之后,收拾战场时,郭子林看到他,没说什么,也没有揭穿他,直接就走了。 现在想来,他其实是默认他在阿姐身边呆着的。 想起这些,他脑中灵光一闪,欣喜露于脸上,激动地拽住沈归舟的衣袖,“阿姐,其实你早就知道我在,阿姐你还是关心我的是不是?” 沈归舟嫌弃地拉开他的手,戳破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表情有些不自然,没想到会被她这么快戳穿他说起郭子林只是想找个话头。 沈归舟淡声道:“不说就滚。” 他有些犹豫,“那个,阿姐。” 沈归舟看着他,眉宇间开始有一抹不耐烦。 他鼓起勇气开口,“大伯父在凉城,你不去看看他吗?还有三姐也在。” 沈归舟平静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 他自是切身感受到她眼神变化,他吓得一缩,但还是大着胆子解释,“阿姐,其实,大伯父他。” “滚。 ” 沈归舟压着嗓子说了个滚字,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压迫让他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筆趣庫 将洗漱的热水和用品送上来的云泽和飞柳刚好撞到这一幕,站在门外的他们都感受到了沈归舟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 沈星蕴看着门外的人,终究不敢再说什么,害怕地出去了。 门外的人见状也不敢再敲门。 陈穆愉进城后,看到街上还偶尔有百姓贩卖行走,有些意外。 沈星耀看出他的想法,主动做出解释,“他们已经习惯战争,只要没死,总是要生活的。” 陈穆愉环顾一周,道:“也许是沈家军让他们看到了生的希望。” 以沈星耀为首的沈家将士听到此话,都有些讶然。 他们不曾想,陈穆愉竟然会给予沈家军肯定。 陈穆愉又问:“这春城的名字是少将军取的?” 此时,他们所在的正是让沈星阑获称战鬼的春城,荒海连城第一城。 在北疆,只有一个人会被称为少将军,沈星阑。 静了片刻,郭子林答话,“没错。以前这里叫吕城,打下这里之后,阿阑给它换了个名字,春城。寄望这座城,也能如春生万物,繁华安泰。” 春生万物,繁华安泰。 春城,是个好名字。 郭子林感叹一声,“只可惜,他走了,这座城也没能如他期盼的那般生机勃勃,反倒是变得满目苍夷。” 跟在他们身后的人,都沉默下来。 沈星阑是这九州百年难遇的将才,说他是天才也不为过。 虽然陈穆愉也是能力超群,可惜,他是皇子,是嫡子,是亲王,是极有可能成为储君的人,他虽有将帅之才,但不可能永远守在这北疆,哪怕这北疆是他的封地。 沈星阑属于北疆,而他看向的会是天下。 他和沈星阑对这北疆来说,是不可能一样的。 不过不管怎样,他现在是他们的希望,众人都期望这位战神王爷能让他们再次看到北疆十八城繁华盛况。 片刻后,陈穆愉道: “郭将军放心,这春城定不会辜负少将军这份厚望的。” 郭子林看着他,忽然有种错觉,他好像看到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骄傲少年。 话说完,他们已经抵达都督府。 春城都督在赤丹压境时已经战死,因为战事吃紧,朝廷还没有派新的官员补充,这座都督府就暂时空置下来。 郭子林到达北疆后,重掌一营,挂旗他以前还在沈家军时掌军的番号,长风。从江州返回后,他的长风营成为沈家军的重心,驻守春城。这座都督府就暂时被他征用,作为平时的议事之所。 沈星耀返回荒海连城后,也一直坚守在这第一线,和他一同留守春城。 都督府内,各方就目前战局做出分析,讨论怎么布局才能最快的速度击退赤丹铁骑。 按理来说,他们现在占据兵马优势。 但是现在的赤丹铁骑战力也不容忽视,他们的骑兵战力可抵天楚步兵三倍战力不止。 赤丹属于游牧种族,他们只养牛羊等牲畜,不养粮食。一到冬天,粮食就成为他们最大的问题,这也是边疆一线上时有战乱的原因。 如今,沈小四将北疆沿线全线封锁,三国联盟时,北漠和南垚提出的粮食支援无法实现。 这场战争又已经持续近四个月,现在他们对于粮食的需求最为急迫。 这北疆的冬天又比其他地方要长,如果他们再不能从天楚抢得粮食,怕是熬不到开春。 现在这场战已经不是他们愿不愿意退的问题,是只能打。 现在这场仗对他们来说,不仅是为了报当年沈少阑斩杀他们道莫格大汗之仇,还是不赢就得饿死的死战。筆趣庫 虽然陈穆愉的支援让荒海连城看到希望,这种背景下,他们还是不敢松气。 陈穆愉听了各营的关于如何出兵的建议,没有立即做出决定。 见沈星耀和郭子林的伤口都包扎好,没有大碍,就提议,让他们随他去城墙上和大营看看。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意见。 第353章 救人 最后一群人都来到城墙之上。 春城之外皆是平原,他们首先看到的是驻扎在西边的大营。随后远远看见一片冰原。 郭子林告诉陈穆愉,那就是贝伦冰原,绵延几百里。 开春时,它一半草原,一半深湖,生机勃勃。入冬时,茫茫白雪覆盖其上,没有尽头。 希望和绝望在这冰原上并存,是个有意思的地方。 赤丹铁骑就驻扎在那里,威胁着这荒海连城里数十万人的性命,威胁着天楚疆土。 陈穆愉曾经也在北疆呆过三年,知道贝伦冰原,只是因为忙,没有来过。 今日第一次见这情景,有些震撼,更多是钦佩。 钦佩这十几年来牺牲在这里的无数将士,钦佩曾经在这里提枪杀敌的沈星阑。 到了沈家军大营,到处可见行动不便的伤兵。 从战场回来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下午,军医还是忙个不停,周围还有许多没有及时得到救治的伤兵。 听见有人在喊救命,军医只能无奈又难过地回他们没有四只手。 随即又可清晰的听见什么药材不够、绷带不够之类的无力呐喊。 沈星耀无奈道:“城里的郎中和能用的药材都已经被我们征用,但还是不够,伤员太多了。” 看到一个断了一条腿只能在一旁哀嚎的士兵,陈穆愉立即吩咐身边冯桡和李仕承,“立刻将所有营中的军医和药材都调过来。” 征调军医他们没有意见,至于药材……打仗时,药材和粮草一样重要,两人闻此有些犹豫。 倒不是他们不愿意给,是他们营里也不多。 陈穆愉目光一沉,“怎么,是要小王亲自去下命令吗?” 他在军中时很少自称‘小王’,他称‘小王’时,已经是一种威压,是发怒的征兆。筆趣庫 两人不敢再说什么,赶紧各自吩咐人去办。 沈星耀和郭子林朝着他恭敬一礼,“末将替这些将士谢过王爷。” 陈穆愉看着他们道:“不必。” 他环视一周,声音不大,“或许在各位的眼 里,这里的将士分甘州营、琼州营、沈家军等各个阵营,然而在小王的眼里,只有一种,这里只有天楚将士。” 众人看着他坚毅的面庞,久久不能言语。 就连一向不在状态的卓灼也看了他一眼。 他的眼神清明,让他刚刚的话添了可信度。 她好像能理解沈小四为什么选择这个男人了。 他有装下这北疆,甚至是这天下的心胸和格局。 转了一圈后,一行人来到议事大帐,众人又围着中间摆着的沙盘,做了一番交流探讨。 最后,陈穆愉还是没有立即作出部署。 倒不是他心中还未有计划,而是走了一圈,他突然发现有件事情不对。 心中隐隐有些猜测,他必须先回去和她证实。 他没定案,大家也没说什么。 毕竟对面是赤丹铁骑,个个都觉得谨慎部署是正确的。 现在他们的敌人只剩一个,他们要赢只是时间问题。 然而,这个敌人,远比其他敌人要可怕。现在这种情况,贸然出击,他们也不一定能够占得好处。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想怎么做能减少伤亡。 暂时不打,休养几日也是不错。 从帐中出来,刚准备回城,有人匆匆来找沈星耀。 “将军,求您救救小儿吧。” 跪倒在地的人名唤齐国朗,是一名跟了沈星耀多年的四品都司,他十八岁的儿子也在军中,这次战役中双腿被敌军的马踩断。 刚刚军医说他的腿好不了,后半辈子恐怕只能瘫在床上。 少年血性,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这无疑比让他死还让他难过。 随后,他趁着大家不注意想要自戕,好在照顾他的属下发现的及时,才将他救了下来。 然后被抓壮丁的范楷也去看了他,直言救不了。 弄得刚刚燃起希望的少年又是心如死灰,又割腕寻死了一番,好在又被救下来了。 沈星耀听了心里也不好过,不过他不是大夫,他也没办法。 对于这位爱子心切的部将的求助他无能为力。 结果齐国朗和他说,让他帮忙求求晋王。 他的话听的人一头雾水,沈星耀仔细问了才知事情的原委。 原来是甘州营一位医术高超的老军医说,或许有一个人可以帮忙,但是需要去求王爷,要看王爷的意思。 不过,这话听的陈穆愉不懂了。 他身边医术高超的只有明惟,但他都看过了,说治不了,那求他还有什么用。 他也不是大夫。 跟在陈穆愉身边的韩扬知晓他的心思,开口对几人道:“不是我们王爷不愿相救令郎,只是,这范公子有小神医之称,是我们王爷身边医术最好的大夫,他都说治不了,实在不知,齐都司说的可以救小公子的是哪位?” 众人看向齐国朗。 他本人一时哑住,刚刚听到这个好消息来的太急,忘了问那军医。 郭子林立马唤了人去找那位军医,其他人又返回营帐中等。 很快,军医被找来,身后还跟着没有打听到那位高手是谁,心里实在好奇的范楷。 军医五十来岁,叫做于归,是甘州营里医术最好的军医。 陈穆愉对他倒是有些印象,沈归舟刚回落日峡大营,沉睡的那几天,叫了所有军医来看,其中就有他。 他也曾信誓旦旦地说她就是睡着了。 韩扬开口替陈穆愉问他,“不知于大夫说的那位可以帮忙救治的人是何人?” 于归小心环视一周,没有看到那个人。 见这架势,再看上首坐着的陈穆愉,有些后悔刚刚因为那一刻的医者仁心的冲动,说出那样的话来。 见他不说话,齐国朗扑通一声在他面前跪下,道:“于军医,您不是说王爷身边有人可以救小儿吗?求您告知,是哪位高人。”筆趣庫 所有人都看向他。 于归已过天命,做了二十几年大夫,还有十年是在军中行医,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 可如今这阵仗,他有点受不住了。 犹疑许久,他道:“是夫人,夫人或许,属下说得是或许,她或许可以救那小公子。” 第354章 容颜 于归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他嘴里的夫人,除沈家军几个不知情的将领外,众人都立即猜到是沈归舟。 陈穆愉看着他,目光深沉了些。 沈星耀和郭子林对视一眼,也十分愕然。 范楷打破了营帐的静谧,“小嫂子?” 于归神情变得有些奇怪。 范楷将视线转向陈穆愉,意外道:“小嫂子会医术?” 唯有卓灼是有几分好奇,沈小四的确会医术,只是这个老头怎么会知道? 陈穆愉知道沈归舟应该是懂一些药理的,不过不知她是会医术,还是久病成医。 但他还是道:“内子不通医术。” 他神情坦然,让人生不出质疑。 未等他人出声,他又问于归,“于军医何以认为内子能够救齐都司的公子?” 齐国朗听他说前半句眼里希望一暗,听他后半句也赶紧看向于归。 于归看向四周欲言又止。 陈穆愉会意,道:“除了沈将军和齐都司,其他人都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明白过来。 沈星耀给他的人递了个眼色,众人就陆续出去了。李仕承也带着人往外面走,冯桡见状也站起来。 唯有卓灼靠站在角落里不动,和沈小四有关的事,她不打算走。 本来已经准备走的郭子林见她不动,也留了下来。 范楷本就好奇,他走到门口,见这么多人不走,他壮着胆子也赖着不动了。 他倒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可以将那样的断骨给续上。 韩扬看着他们,这是当他们王爷的命令是耳边风吗? 沈星耀看向郭子林示意他先出去,郭子林则直接对陈穆愉道:“王爷,她的事,末将也想听一听。” 不大的营帐里,气氛一时有些怪异。 韩扬和莫焰看向陈穆愉,询问他的意思。 就在莫焰想要动手时,陈穆愉拦住他,算是默许郭子林的存在。 他知道郭子林去北疆王府见过沈归舟,为了见她,还在风雪中站了一夜。 那日在羊城外,他们的默契也透露着他们的关系不寻常 。 她失踪的这十几年恐怕这里的人都好奇。 至于范楷,知道他的心思都在那些医术上,也就没管他。 他看向于归,“你可以说了。” 于归环视了众人一眼,迟疑了片刻,终是道:“多年前的一个冬天,属下出城采药,被风雪困在漠苍山的某处山崖上。” 说了这一句,他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在那荒山白雪中,属下见过一个人,白衣染血,奄奄一息。” 卓灼一下子站直了身体,其他人眼神也都是一变。 不知是于归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还是众人的眼神让他感受到了压力。 这次他停了许久,才继续道:“她身上的骨头一截一截全断了。” 卓灼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他。 陈穆愉的手搭在椅背上,指甲扣进木头里,凌厉的眼神也盯着他。 郭子林和沈星耀的反应差不多,范楷则一下来了兴趣。 “当时,属下看过她的伤,怕是华佗再世也救不了。” “后来呢?”卓灼咬着牙逼问他。 他吓了一跳,道:“后来,风雪停了,属下去找路,不幸迷路了,没有再见过她。不过,我想……她多半是不在了。” 郭子林出声,“那跟她有什么关系?” 于归被他有点阴沉的声音吓了一跳,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她’是指晋王的那位夫人。 他看了一眼陈穆愉,道:“属下虽然只见过那人一次,但是这些年来,属下一直记得那张脸。夫人……和她长得一模一样,这么多年,她的容颜,丝毫未改。” 他吞了口口水,一鼓作气,道:“属下想,既然她当年伤得那般重都能活下来,还行动如常,那肯定是有遇到过精通接骨之术的高人。如果夫人愿意告知那位高人,指点一二,说不定齐公子的腿还能好。” 齐国朗一听,立马看向陈穆愉,正要求他,陈穆愉先开口了。 “于大夫,你记错了,内子不是你见过的那个人,她不通医术,帮不了齐都司。” 他目光深 沉,平缓的语调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气势。 和之前不同,一股巨大的压力从他身上流散出来。 “可是。”于归下意识想要反驳,对上他的目光时,心头骇然,后面的话他便说不出来了。 陈穆愉看了一眼齐国朗和沈星耀,最后又将视线放到于归身上,问道:“你见到那个人是什么时候?” 于归谨慎回答:“十二年前,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大概还要早些,那时候沈少将军刚刚去世。” 之所以记得清楚,不仅仅是因为那件事本身让人印象深刻,还因为那个时候刚好出了沈星阑去世的大事,那前后相差不过几天。 陈穆愉搭在椅子上的手已经青筋暴起,语调依旧平缓,“你觉得那人当时是何年岁?” “大概十六七岁。” “那你认为内子年龄几何?” 于归哑住,他见过沈归舟,且不止一次。她沉睡时,像个花季正茂的少女。 在被陈穆愉盯了许久后,他如实道:“夫人看着不到双十。” 陈穆愉冷笑一声,“既然如此,你还认为她和你多年前见过的那个人是同一个人?” 于归:“属下。” 记得那张脸。 陈穆愉强势的再次打断他,“还是你觉得这世上有人整整十二年容颜都不会有一丝变化?” 于归:“......” 这的确不符合常理,虽然有人会保养,但十二年都没有一丝变化的脸太不可能了。 可是他记得那张脸,就是一模一样啊。 “这世上长得相像之人很多,你见过一两个长得像也不奇怪。你见过的那人,既然你说伤到那般重,还被扔在冰天雪地里,肯定是死了。” 还未等于归说话,他对齐国朗道:“齐都司,令郎的伤,小王会请最好的大夫给他医治的。如果真的治不好,还请齐都司看开些。”筆趣庫 范楷听他前半句欲哭无泪,听闻后半句,松了口气。 师兄还是那个师兄。 那伤他看过,治不好了。 齐国朗闻言脸上一阵灰白,说不出话来。 第355章 银川 他本还想再争取,但想着两人的对话,又觉得陈穆愉说的也对。 全身骨头全断了的人,那大罗金仙也救不了的。 陈穆愉给韩扬递了个眼色,韩扬亲自将人扶了出去。 同时,陈穆愉也让于归离开了。 于归离开时,陈穆愉给了门口范楷一个眼色,让他拦住了已经握着长鞭的卓灼。 有意思的是,卓灼还没发怒,另一边,郭子林突然一拳砸在沈星耀脸上,撂倒了他,瞬间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郭子林看着跌倒在地、嘴角流血的人满腔怒火,似是有话要说,却又硬生生忍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揪着沈星耀的衣领将他拖起来就往外面走。 卓灼反应快,长鞭出手,一把推开范楷,拦在门口。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 韩扬刚进来,看到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戒备升起。 收到陈穆愉的眼神,他会意往旁边退开,静静地看着。 郭子林看着他们,没有开口。 沈星耀被打了,但是没有还手。 卓灼冷笑,“你们在心虚什么,是一起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郭子林深吸一口气,道:“我们回去说。” 卓灼将视线在陈穆愉那扫了一下,反问他:“他是她选的男人,你觉得她的事他有什么不知道的吗?” 郭子林脸色一僵,神色越来越不好。 片刻后,他转向陈穆愉,问:“王爷一直没有支援荒海连城是故意的吧?” 韩扬听不得这话,当即斥责:“郭将军,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还未等他说更多,郭子林道:“不,应该说,是她的布局。” 陈穆愉用眼神制止了韩扬,没有生怒。 郭子林转回视线,看着沈星耀,道:“我就说,为什么她明明掌控了整个北疆战局,怎么可能不知道荒海连城的难处,可又为什么宁愿将兵力放在琼州闲养,也不愿意派兵支援。” 郭子林将沈星耀一脚踢了出去,又看了一眼卓灼,最后视线又落回沈星耀脸上,道:“我让你求援,你总是找各种理由拒绝,还老是说的 冠冕堂皇的。其实不是你想着众人皆苦,是你早知道她根本就不会让人来,因为是你们对不起她,是你们沈家对不起她。” 沈星耀嘴角有了血丝,沉默未答。 “她那日明明说了理由,可我却没有听出来。我还责怪她自轻自贱,还用阿修威胁她,我他妈也是混蛋。”郭子林说着给了自己一巴掌。 卓灼看得没有耐心了,一鞭子甩在沈星耀旁边,旁边的小几裂成两半,她冷声喝道:“少他娘的废话,你们沈家当年到底做了什么?” 沈星耀抹去嘴边的鲜血,看着郭子林,在他和卓灼都快要失去耐心时,道:“不管你信不信,当年出事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 郭子林眼睛微微眯起,发出危险的光芒,“所以,后来你知道了?” 在后面看戏的范楷眼睛一亮,这郭子林真是逻辑鬼才。 沈星耀沉默不语。 营帐里的气氛瞬间压抑起来,诡异的气息在各自身边流淌。 …… 沈星蕴惹恼了沈归舟,本想回一趟凉城的他也改了主意,站在门外,像是自己罚自己面壁思过。 站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楼下突然传来尖锐的女声。 “那个勾引晋王殿下的狐狸精呢,叫她出来。” 沈星蕴立马站直了身体,狐狸精,是说他阿姐吗? 好像除了她,晋王身边也没有别的女人了。 意识到这点,他怒火中烧,楼梯都不走,直接从二楼跳了下去。 等他站稳,只见大堂中站有一身着窄袖竹簧绿襦裙,披着同色狐裘的女子,此刻,她正在破口大骂,“你们谁是那个狐狸精?” 她前面是一身杀气的飞柳,和风花雪夜的伙计。 后面跟着两个丫鬟,再往后就是一队军人,屋里站不下,把外面路都堵了。 沈星蕴刚站稳,雪夕云泽陈霄全都跑了出来,正好听见飞柳开口。 “哪里来的牲畜,嘴没长好就出来丢人现眼。再敢乱说一句,我就把你舌头割下来。” 闻她之言,站在女子身后的军官一招手,士兵立即将他们几个包围了起来。 女子丝毫不惧,看了一眼她的打扮,冷声骂道:“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敢跟我大呼小叫,你信不信我把你这张脸给弄花了。” 她在丫鬟弄过来的凳子上坐下,手里甩玩着马鞭,嚣张开口,“那个狐狸精呢,把她给我叫出来。” 沈星蕴抢在飞柳之前,一脚踹飞女子面前的桌子,怒问:“你个丑八怪,叫谁狐狸精呢?” 女子看着突然站在面前的人呆愣住,等反应过来,挥舞马鞭就要打人,楼上有声音响起,阻止了她。 “是你在夸我是狐狸精吗?” 沈归舟用手撑着下巴趴在二楼栏杆上,狐狸眼看着下面,嘴角微微扬起,眼神勾人却凉薄。 这个夸字让敌我双方都有些傻住。 沈归舟又问道:“你哪个营的,姓甚名谁?” 长的比较霸气的侍女替她回答:“我家小姐乃银川郡主,尔等还不行礼。” “银川郡主?”沈归舟仔细想了那么一下,“没听过。” 她说的是实话,却将对方气个半死。 侍女手指沈归舟,怒骂,“放肆,我家郡主乃皇家亲封郡主。” 斥责未落音,沈星蕴手里未出鞘的剑重重砸在她手上,脸色阴沉,“你再敢指我阿姐,我就把你扔出去喂狼。” 侍女握着手,五官扭曲,神情有些害怕。 银川郡主脸色一变,素手一挥,围着他们的士兵齐齐抽出武器。 风花雪月也有好些个伙计,加上沈星蕴他们,也有十来个。 见到这种情形,一个个也不示弱,兵器紧紧握在手里。 战争一触即发之际,沈归舟从楼梯上缓缓下来。 她一边走,一边道:“沈星蕴,你从小我是不是就跟你说,对女孩子要温柔点,不可以跟她们动粗。” 她说得很慢,话音落下时,她已经到了楼下。 “……”沈星蕴不服,“可是,阿姐。” 她一个眼神阻止了他地反驳。 她一走过去,雪夕立马也给她搬了凳子坐下。 待坐下后,她对沈星蕴道:“如果她们实在欠揍,你可以找个女人帮你打。比如,飞柳。” 第356章 闲聊 第一次听这种言论的众人,“……” 陈霄惊愕,这弟弟还可以这么教吗? 云泽腹诽,果然,夫人开口永远不会让人失望。 沈星蕴的委屈不服立刻消失不见,来到她身边站着。 银川郡主对她怒目而视,站起来道,“你。” 手指刚要伸出来,飞柳就从腰间拔出一把软剑。 剑尖弹直时,仿佛擦到她的指尖。 银川郡主吓得呆在当场。 沈归舟翘起二郎腿,问沈星蕴,“她是谁家的?” 沈星蕴没有辜负她的看重,回道:“安伯侯的女儿,他家大女儿是贤妃,得宠的时候给二女儿捞了个郡主。不过这几年她姐已经不得宠了。” 沈归舟打量着对面的银川郡主,长得……还过的去。 “哦,那她怎么来这儿了?” 沈星蕴将剑往旁边桌子上一放,伸出手和小时候一样给她捶肩,“鬼知道,不过大概是臭不要脸呗。” 众人:“……” 沈归舟接过雪夕递来的茶,满脸兴致,“怎么说?” 沈星蕴见她没有阻止自己,心里一喜,手上愈发卖力,“京都那些每天装腔作势的贵女一半都想和你抢姐夫,她也不例外。” 沈归舟有些意外,偏头问道:“他如此抢手?” “嗯,毕竟有权有势,还有钱,长得也可以。” “原来如此。” 陈霄和云泽对视一眼,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相同的神色。 沈星蕴想到了郭子林,赶紧道:“所以阿姐,你必须把姐夫看牢了,千万别让他学三姐夫。” “……”沈归舟想起陈穆愉,肯定道:“他们不是一类人。” “好像也是。”沈星蕴有感而发,“唉,不过,阿姐,姐夫虽然不是那种人,但是现在的狂蜂浪蝶都挺有手段的,你还是不能忽视。” “这样啊。” “相信我,毕竟我也是男人。” 沈归舟认真沉吟了半响,道:“说的好像有道理。” 众人听着姐弟二人旁若无人的对话,个个脸上色彩纷呈。 尤其是银川郡主,她心 中怒极,这二人当她是死的吗? 陈霄和云泽脸上也划过黑线,他们谈的那是他们的衣食父母。 如此不避讳他们,让他们情何以堪。 沈星蕴突然发现不对,他问:“阿姐,你有没有觉得他们的这身装扮有点眼熟?” 他好像在哪儿见过,可是在哪儿呢,又想不起来了。 沈归舟打量了一下对面的一行人,“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 陈霄听不下去了,在她耳边小声提示道:“夫人,这些人是沈家军的人。” “……” 姐弟俩眼睛睁大,周围陷入了静谧。 过了一会,沈归舟指着周围阵仗,偏头请教,“沈星蕴,你能告诉我,你作为一个纨绔子弟,是如何混到今日这种地步的吗?” 被自己家的人拿刀包围,从古至今怕是也找不出几个他这种成就的人。 “这……”沈星蕴摸着鼻子,眼珠乱转。 沈归舟将视线重新落在银川郡主身上,“她怎么会在沈家军营里?” 沈星蕴悄悄松了口气,脑子快速转了几圈,“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来的时候,队伍里好像是有她。” 他们俩人都是随沈峰一道来的北疆。 “……”沈归舟再次看向他,“你脑子是被雪砸了吗?” 一起来的,不知道有这么个人。 这次沈星蕴反应很快,“她长的还没雪夕姐姐一半好看,我干嘛要记得她?” 雪夕捏了一下他的脸,“哎哟,这小嘴真甜。” 对面的银川郡主气的脸都绿了,没敢指人,刚要怒骂,又被沈星蕴打断。 “据说,她向皇后请懿旨,想做鱼道汨,随后她就和沈家军一起出发来北疆了。” 鱼道汨乃是几百年前九州有名的女将军,她的事迹流传甚广。 “鱼道汨?那她来了之后上了几次战场?” 沈星蕴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吐槽的人,立马道:“阿姐,你看她那个鬼样子像是会打仗的人吗?别人赶着去打仗,她坐马车上跟郊游似的。” “那沈家为什么带上这 么个累赘?” “皇后懿旨,还有。” 沈星蕴有些犹豫,在沈归舟注视威压下,才道:“阿姐,你忘了?安伯侯的夫人姓贺。” 沈归舟想起来了,安伯侯的夫人是贺家三房嫡女,和沈峰的夫人贺舒窈是堂姊妹。 “哦,有来历。” 难怪这么嚣张。 “那这些人为什么还不把刀收起来?” “他们……不是沈家军的人。” 这下不仅是沈归舟看他,其他人的视线也都投向了他。 “这些人是她从京都带来的,是从五城兵马司特意挑出来给她当护卫的。” 沈归舟难得的有点惊讶,“这么大面子?” “你们说够了没有?” 姐弟俩旁若无人的对话终于被忍无可忍的银川郡主打断,她怒问:“沈星蕴,你跟这个狐狸精什么关系?” 沈星蕴脸上经历风霜后大变样,她听了对话,才认出他来。 沈归舟一听也问他,“她对你有意思?” 沈星蕴感觉受到奇耻大辱,“那我还不如去死。” 沈归舟就不解了,“那她问这么多干嘛?” 沈星蕴答得毫不犹豫,“有病。” 不是聋子的银川郡主装扮精致的脸气得扭曲,怒声打断他们,“沈星蕴,你别给脸不要脸,既然如此,你就别怪我不给姨父面子。” 她退后一步,喝道:“把这里给我砸了,那个女人抓起来,其他的若有反抗,死活不论。” 飞柳将手里寒江扔给云泽,自己的软剑已经如银蛇抖动。 沈归舟冷笑一声,吩咐飞柳,“宝宝,人没事就行,东西随便他们砸。” 她晃动手腕,轻轻摇晃着茶杯,连起身的意思都没有。 雪夕和云泽等人准备帮忙,也被她拦下。 “就这场面,我家宝宝一个人就够了。” 然而,看了一会她转头问沈星蕴,“想玩吗?” 沈星蕴先是一愣,明白过来后,将头点成了拨浪鼓。 “那你也去练练手吧。记住,不能打女人。” 众人:“……” 沈星蕴双眼放光地加入战场。 第357章 送还 卓灼彻底没了耐心,长鞭直接往他身上招呼,“沈星耀,你今日不说,我就杀了你。” 韩扬看向陈穆愉,陈穆愉示意他不用管。 沈星耀也没躲,生生受了她这一鞭,只是,嘴里依旧不肯说一个字。 卓灼怒火中烧,就要杀人,帐外有人来报,有急事找沈星耀。 现在是特殊时期,郭子林稍作犹豫还是将人拦了下来。 他向卓灼保证,“事情一定会弄清楚的。” 见陈穆愉没有说什么,沈星耀抹掉嘴角的血迹来到帐外。 “将军,沈夫人和三小姐来了,她们有急事找您。” 话未落音,两个女人就围了过来,正是沈籽言和沈星耀的妻子管氏。 沈星耀和郭子林眼里都闪过不悦,沈星耀道:“你们怎么来了?” 管氏一脸焦虑,“银川郡主不见了,她可否来这儿?” 沈峰自驻守北疆后,就将家安在北疆。沈星阑拿下荒海连城,搬到七城之一的凉城,半年后,沈家举家迁往凉城。 直至沈峰加封护国公,全家迁往京都。 后来,沈星耀掌管沈家军,驻守荒海连城,带着妻儿依旧住在凉城沈家。 这次,沈籽言追着郭子林过来,从在冯桡那被沈家接回后,也安顿在沈家。 银川郡主随军前来北疆,为她的安全考量,只能将她安放在沈家,让管氏照看。 他们知道银川郡主的心思,但这烽火连天的,他们也无法将她送到陈穆愉身边。 银川郡主早有不满,听说陈穆愉快至荒海连城,就自己带着护卫跑了出来。 “她来这儿干什么?” 沈星耀话一出口,想起陈穆愉,又问了侍卫可有见到银川郡主来此。 听侍卫回答没有,管氏焦虑更深。 “坏了,如果她没来大营,那就是去找晋王的那位红颜知己了。” 原来,银川郡主离开凉城,还有一个原因。 她不知从哪听说,晋王身边带了个如花美眷,极其受宠,她怒极,扬言要将那个狐狸精扒光了,游街示众。 最重要的是,她们刚才先去了都督府,听说晋 王在军中巡视,他那位红颜知己,并未跟随。 “夫君,她把她的人都带走了,依她那脾气会不会把晋王殿下那位……” “咳咳。” 郭子林装作咳嗽打断了她。 两个女人这才发现身后还有许多人。 “此乃王爷。” 两人脸色一变,赶紧见礼。 沈星耀代为告罪,“请王爷恕罪,拙荆不知王爷在此,无意冲撞。” 陈穆愉倒不在乎这些。 他在想管氏的话。 陈霄不在时,韩扬也显得很是善解人意。 “王爷,是否现在回城?” “她身边跟着的人可够?” “……” 韩扬脸色有些不自然,他不是怕夫人出事,他是怕那银川郡主出事。 他们这位主子是不是对自己的女人有什么误解。 陈穆愉正要走人,有马蹄声响起。 眨眼之间,马在他们面前停下。 一身黑衣,身姿绰约的雪夕端坐马上,扫了众人一眼,从马上跳下来。 在她身后,陈霄也跟着下马,像是长在脸上的笑容这次没有出现。看到陈穆愉时,他的神色有些奇怪。 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些人,脸生,看打扮应该是雪夕的人。 雪夕先是对着陈穆愉叫了声姑爷,随即就将视线转到沈星耀脸上。 她声音温柔,道:“沈将军,我们公子让我们来给沈家送还一样东西。” 众人脸上闪过惊讶。 她素手击掌两下,队伍最后面的人就拖着一根绳子过来。 这时已经天黑,虽然各处都燃有篝火照明,看东西还是不是很清楚。 那人走的近了,众人才看清他拖着的东西。 不,那是一个人。 还是一个女人。 雪夕接过绳子,她的动作和她给人的感觉极不相配。 她笑着将绳子一拉,那女人就到了沈星耀脚下。 “啊。” 管氏和沈籽言尖叫声响起,郭子林手快地捂住沈籽言的眼睛。 那个女人,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出颜色,一张脸不是血水就是泥雪,闭着眼睛不知是生是死。 管氏看着她耳边样式复杂的足金耳坠,颤着声音对沈星耀道:“ 是银川……郡主。” 本来心情压抑的卓灼在旁边看了一眼,心情瞬间好了不少。 沈小四那个王八蛋做事果然从来不让人失望。 “沈将军放心,还没死。”雪夕将绳子扔掉,接过下属递过来的手帕擦了一下并未弄脏的手,又将手帕扔在银川郡主身上,道:“不过,若是还有下次,那肯定是活不了。” 管氏又怕又怒,“你们是什么人,怎可如此残忍嚣张?” 雪夕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直接对沈星耀道:“我家公子听说沈家军丢了一样顶重要的东西,正在到处找。又偶听帮忙的沈小公子说我家公子新捡的玩具就是你们要找的东西,她仁善,就让我们给您送回来。” 四周一片安静,管氏的眼珠仿佛要掉出眼眶。 估计是没见过这么骂人的,也没见过如此无耻的。 “对了,我们公子还有一句话是提醒护国公的,还请沈将军代为转达。” “以后,无论是人还是东西沈家都最好派人看好,不然丢了可能就找不回来了。不是人人都像她这般心善,她也不是每次都能如今日这般心情好。” 沈星耀眼里闪过惊恐,刚想说话,记起还有外人,硬是忍了下来。 管氏不懂,想怒叱雪夕,沈星耀一把抓住了她。 她也不是个傻的,看他和郭子林什么都不说,隐约明白了什么。 雪夕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她又向后伸手,下属将几张纸递到她手上。 她将那些递给沈星耀,道:“对了,沈将军,这是我们公子的一些损失,还望沈家到时候把钱送到风花雪月。” 看着沈星耀接过账单,她柔笑道:“沈家是高门大户,世家豪族,想必是不会赖我们这些贱民一点小钱的。” 未等对方作答,她将视线转向陈穆愉,“姑爷,公子问您今晚还回去吗?如果不回,她就不等您吃饭了。” 陈穆愉看向韩扬,“回城。” 他又对卓灼道:“卓将军也一道回城吧。” 卓灼想要拒绝。 “她今日一早说晚上亲自下厨,宴请你。” 第358章 目的 卓灼眼睛睁大,沈小四亲自下厨,还请她吃饭? 范楷眼也亮起来,“能带上我吗?师兄,我吃不了多少的。” 卓灼盯着陈穆愉,他眼神诚恳,毫无说谎痕迹。 她看向雪夕。 雪夕不知沈归舟是否说过这话,她今晚也没下厨。 “卓司主若是去看公子,公子一定十分欢喜。” 卓灼产生了动摇。 这时韩扬牵马过来,同时,他还牵了卓灼的马。 看着他们走远,沈星耀赶紧将银川郡主抱进营帐,让人唤军医来。 管氏跟在他身后,声音发抖:“刚刚那人说的公子是晋王的那个小妾?” 郭子林放开手,听到小妾二字,眼里闪过不悦。 他跟了进去,沈籽言也害怕地跟在他身边。 沈星耀沉默不语,管氏又问:“她到底是什么人,做事怎会如此心狠手辣?” 她完全忘了,此事是银川郡主自己找上门。 “沈小公子说的是星蕴吗,他怎么会认识那个女人?她说帮忙是……星蕴和这事有关系?” 沈星耀不答,也不影响她继续问。 “还有她刚刚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我听着怎么像是。” 话未说完,军医进来,顾着银川郡主这位大佛,她只能先将话收了回去。 军医医治完,给出结果。 人没大事,她的情况看着严重,不过也是些皮外伤。 就是,那张脸伤口里有不少污泥和雪沙,以后怕是不能恢复到往常了。 沈籽言捂着嘴,那不就是毁容吗? 她跑过去,“大哥,这银川郡主?” 她惊恐地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这银川郡主是随着他们沈家来到这北疆的,虽说她和沈家大夫人有亲,但这些年其实沈府和安伯侯府也没什么走动。 她出了事,那不就是他们沈家出了事。 单不说她郡主身份,出了这样的事情,皇后和贤妃那边,怕是不会让他们沈家好过。 她说着下意识看向自己的丈夫,想他拿个主意,或者说点什么。 郭子林在一旁站着,神情冷漠,没有开口。 管氏也想到了沈籽言的担忧,道:“这可怎么办?我们该如何和安伯侯交代。夫君,那女子到底 是什么人,晋王怎可纵容她如此行凶,这可是银川郡主。” 沈星耀深吸口气,道:“明日,你带着孩子回京都去。” “夫君。” 管氏错愕,正要问原由,他又转身命令沈籽言,“还有你,也一起回去。” “大哥。” 沈星耀神情坚定,沈籽言将视线转向郭子林,“夫君。” 郭子林什么也没说,神色冷淡地离去。 陈穆愉和卓灼到风花雪月时,沈归舟正坐在大厅里指挥大家将刚添的家具物件摆放好。 看到卓灼,她有些意外。 还未说话,卓灼先开了口,“你男人说你今晚要请我吃饭,还是亲自下厨。” 沈归舟:“……” 她有说过这话吗? 她看向陈穆愉,见他神色有些许不自然。 卓灼追问:“饭菜呢?” 她收回视线,“哦,早上是这么想的。” “那到了晚上呢?” “我看你们一直没回来,以为你们不回来吃饭了,所以就没做了。” “……沈小四。” 卓灼气极,她就知道,这种待遇不可能有。 沈星蕴拿着一块抹布冒出来,“卓将军,你让我阿姐给做饭,你就不怕英年早逝?” 沈归舟笑看着卓灼,一脚将他踢了出去。 虽然沈归舟没下厨,可在风花雪月饭还是有吃的。 酒足饭饱后,卓灼觉得天黑了就不走了。 沈归舟自然没有意见。 随即卓灼又说今晚让她陪睡。 沈归舟下意识看向陈穆愉,让人意外的是,陈穆愉竟然也没说什么。 至于银川郡主的事,两人都没有提上一句。 卓灼她还能理解,陈穆愉,他就一点也不生气? 她可是没有忘记,陈霄追着她讲她打银川郡主这其中的劣处。最后,害怕她真的把人给弄死,他还不辞辛苦地跟着雪夕出城。 卓灼不是不提。 两人一躺床上,卓灼就啪啪说起来,对她对付情敌的手段拍手叫好。 沈归舟难得的有点心虚,这夸得有点过了。 本来卓灼还在替她担忧晋王府那些莺莺燕燕的问题,现在出了银川郡主的事情,她彻底放下心来。 就凭她这手段,那人都不够她玩三天的。 两人聊到 四更天,沈归舟眼皮开始打架,两人才安静下来。 她睡着后,卓灼看着她,眼里满是心疼。 她抱着她,努力将眼角的眼泪收了回去。 沈小四,当年是不是很疼。 如果她问她,是不是会让她再疼一次。 另一端的客房里,韩扬敲门进来,将一沓纸笺递给他。 “王爷,这一个月我们收到的荒海连城的消息都......” “假的?” “也不能说是假的,不全面。” 陈穆愉将手里的纸笺一张张翻过去,最后,笑了一声。 这就是她的高明之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王爷,您说,夫人是怎么做到将军中战报更换的?” 陈穆愉将纸张收起来,放在烛火上点燃,他看着那火焰,无奈地笑道:“恐怕,只要她想,这北疆的消息都不能飞出她的手。” 韩扬一惊,半响后道:“那夫人,这是想干什么?她是想报复沈家吗?”筆趣庫 陈穆愉沉默,现在看来事情就是这样的。 她虽然阻止了荒海连城送出的消息和求援的信件,但她也没有对其他的地方的消息进行封锁。 甚至,这北疆其它几州这么快能转危为安,少不了她的功劳。 至少,他看得出来她想让这场战争快点结束。 她阻止了沈家的求援,但是这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中,荒海连城也丢不了。 如此看来,她这样做就是针对沈家。 只是,凭他对她的了解,他总觉得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见陈穆愉久久不答,他又问起另一件事,“王爷,那银川郡主?” 沈归舟手下的有点重,这事情怕是不好解决。 陈穆愉想起云泽说过银川郡主闹事的事情,嘴角微微扬起,“此事不用管,沈家会解决好的。” 银川郡主是跟着沈峰来的,她也没说是因为他,她才把人打成那样。 她掐住沈家对她心虚有愧,定是不会把她抖出去的。 何况,这件事沈星蕴也参与其中。 如此,沈家更是不能将这事让他来解决。 其实这也是她对沈家的挑衅。 韩扬心中还是略有不安,可看陈穆愉似乎没将这当回事,也就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第359章 休沐 翌日,吃过早膳陈穆愉去城外军营,说要商议军事,卓灼也便一起同行。 他问沈归舟是否要去城外军营看看,她嫌弃外面冷,直接又跑回去睡回笼觉。 他们眼看就要到城门,走在前面的陈穆愉却拐上了另外一条路。 卓灼意识到他怕是有什么事情,在韩扬的邀请下跟上去,也没说什么。 很快,在韩扬的带领下,他们在一平凡小院门前停下。 所有军医在沈家军军营忙了一晚,第二日一早,于归刚准备回营帐休息,就被韩扬拦住了去路。 看到陈穆愉和卓灼,于归似乎明白了什么。 “王爷,卓将军。”于归心中恐惧,还是不忘行礼。 卓灼的视线在于归和陈穆愉身上转了个来回,沉吟片刻,她懂得了昨日陈穆愉拦她的深意。 “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陈穆愉直接在一旁坐下来,似乎他没有想知道的事情。 卓灼看着于归,努力不让自己失控。 “卓将军,您想问什么?” “于大夫,你昨日说的那个人和王爷没什么关系,但和我有那么一点关系。” 于归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 “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她停顿片刻,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你是不是没有救她?” 于归神色僵住,许久之后他涨红了老脸,“老夫,我,我救不了她。” 卓灼声线如常,“你把她扔在那里,让她自己等死。” “我......” 于归愣住了,这是他当初没有当众说出这件事的理由。 这么多年,他一直记得那年的漠苍山中,有一重伤垂危的女子,落在荒野之间,受风霜摧残。 他少年学医,师父告诉他医者仁心,大医精诚。 他想过救她,可是,他真的救不了她。 于是,他忽视那双带着一丝期盼的眼睛,离开了那里。 他说他是找路迷路了。 一个月后,他的确也去找过,想看看她的尸体是否还在那里,想给她捡好尸骨。 然而,他找不到当初那个地方了。 他劝慰自己,不是他不愿意救她,是她没救了。他没有见死不救,他只是迷路了,没有找到她。 只是,后来这十几年,他经常梦到那一幕。 梦醒之后,他会想,哪怕当年他送给她些止疼的药材,或者喂她一口水也是好的。 可是这些他都没做,他看清她的惨状后,爬着跑了。 和见死不救没有区 别。 在那之后,他再也不敢义正言辞的和人说医者仁心。 卓灼看着他,努力抑制住心中杀人的欲望。 她知道他说的没错。 只是,她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他救不了她,和不能救她那是两回事。 她受了那样重的伤,却无人救她。 那时的她该多绝望。 陈穆愉听着两人的对话,闭了一下眼睛。 再睁开时,他问:“你是在哪发现她的?” 于归本就被卓灼身上迸发出的杀气吓的心抖,再听到陈穆愉声音,他差点瘫坐在地。 他赶忙道:“我记得那个地方好像就在靠近沈家那位少将军墓地的山腰上,具体在哪不清楚。” 沈星阑葬在漠苍山,他陵寝的位置,几乎整个北疆都知道。 陈穆愉又问:“你可看出她的伤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不,不大清楚。她伤的很重,外伤内伤都足以致命。她的骨头断裂看着像是……人为,更多的,就不清楚了。” 其实,她流的血也足够要她的命。 卓灼怔住,心口一阵抽痛。 陈穆愉放在椅子上的手有青筋暴起。 “王爷,卓将军,关于那位姑娘,我就知道这么多了。我,我只是路过,我。” 他想要辩解,却也不知道自己想辩解什么。 卓灼被那句‘我只是路过’彻底惹怒,长鞭猛然出手,绕住了他的脖子。 “你救不了她,不是错。可是你是大夫,你为什么不救她?哪怕,哪怕你给她止疼也好。” 她记得沈小四曾经说过,一个人身上有二百零六根骨头。 若是每一根都一寸一寸被折断,那该…… “你没错,但是你不配做一个大夫。” 她收紧手上的力道,没有给于归说话的机会,冷声道:“而且,和她有关的事情,我从来不问对错。” 话音未落,手腕一拉,房里就响起骨头断裂的声音。 她的动作太快,本来以为她只是想发泄一下的韩扬站在旁边,都没能来得及阻止。 她将尸体放开,看着尸体道:“如果你觉得自己死的冤枉,那你就在地狱等着,等我死了,再来和我讨公道吧。” 韩扬心中惊骇,这夫人身边的人做事的风格还真是和她如出一辙。 卓灼收起长鞭,朝外走去。 就在要出门时,陈穆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当年为什么会受那么重的伤,沈家到底对她做过什么?” 卓灼抬头,许久才道 :“那也是我想知道的。” 随后,她走出房门,背影有些踉跄。 韩扬看着于归的尸体,“王爷,这?” 陈穆愉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韩扬石化当场,这理由就是还得他自己想? 沈归舟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发现旁边多出气息。 “陈穆愉。” “嗯。” 听到声音,沈归舟瞬间清醒。 一转头,只见他穿着一身睡袍在她旁边躺下。 直到那双手环住她的腰,她才回过神来。 “现在什么时辰?” “不知道,快午时了吧。” 沈归舟惊诧,“我睡了一天一夜?” “不是,没过夜。” “……那你怎么回来了?” 陈穆愉答得毫不心虚,“今日无事,休沐。” “……” 又休沐? 沈归舟好奇,这堂堂一军主帅,是怎样做到在打仗的时候安排自己休沐的,莫不是来搞笑的? “陈穆愉。” “嗯。” “若是哪天北疆丢了,我是不是会被当作祸国殃民的妖精,被绑去祭天?” “北疆丢不了。” 沈归舟哭笑不得。 “沈归舟。” “怎么?” “别说话,让我抱抱你。我想你了。” 这人今日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她刚想开口,陈穆愉就将头埋在她脖颈处。 她明显感受到他情绪不对,难道是真的出什么事了。 战场上的事?不应该吧,最近好像都是好消息。 那是朝廷的事?京都那边好像暂时也没有对他不利的消息。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他就着这相拥的姿势开口,“沈归舟。” “嗯。” “我接受你要送给我的天下了。” 他知道,依她的性格,定是不会接受他将一切送给她,因为若那样,她心里的结也不会消失。 既然如此,她想怎么做,就随她吧。 沈归舟怔住,过了片刻,才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 “我本来对这天下并无兴趣,但是想想,坐在那个位置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若他坐在那里,这个世上便再无人可欺她。筆趣庫 不过是个天下而已,她想玩,有何不可。 沈归舟难得疑惑,是这样吗? “陪我睡会,昨晚我一晚都没睡。” “为什么?” “没有你,睡不着。嘘,睡吧。” 沈归舟:“……” 她的嘴角不自觉上扬,摸着不大饿的肚子也再次闭上眼睛。 这种时候,能如此悠闲也是幸事。 第360章 鬼神 卷首语 我曾踏雪去,今又踏风来。 风起,云涌。 —— “人生太难,这辈子过了也就过了。若下辈子还会相遇,那我宁愿永堕地狱,绝不往生。” 沈归舟是被门外瓷器摔落的声音惊醒的,这也让她及时中断了噩梦。 “小心点,公子还在睡呢。” 她听着门外雪夕低声斥责下属的声音,觉得有点不真实。 伸手往旁边一摸,旁边的位置已经空了下来,看温度,陈穆愉应该起了许久了。 她闭眼愣怔了片刻,起身下床,赤脚到了窗户旁。 推开窗户,冷风袭来,飘飞的大雪落入手心。 时隔十二年,不,应该是第十三年了,她再次看到了被大雪覆盖的北疆。 时间,过的真快。 “咳咳。” 寒风入体,让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听到声音,雪夕轻声开门探头进来,见到她赤脚薄衣站在窗边,吓了一跳。 “公子,你怎么站这儿?” 她赶紧进来,拿了鞋和狐裘过来,“快披上,这么冷的天,感染风寒可得了。” 她先将狐裘给她披上,再蹲下身去给她穿鞋,动作轻柔,毫不做作,“怎么不穿鞋袜呢,脚都冰了。” 沈归舟拦住她,自己主动穿上了鞋。 穿好鞋,她又去看雪。 雪夕怕她得风寒,想要关窗。 沈归舟拦住她,“雪姐姐,你跟了我多久了?” 雪夕抬头,笑答,“自雪夕第一次见公子,至今已十七年八个月零六天。” 她看着白雪,有点恍惚,“这么久了啊。” “是啊。”雪夕的笑容里开始有泪,“可是这中间有十二年之久,雪夕都未能侍奉公子左右。” 沈归舟没有说话。 雪夕看着她明显不如以前有血色的脸,终是忍不住问她,“公子,这十二年,您……过的好吗?” 好吗? 她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做着一个不用怎么干活就能拿三两银子的小仵作,偶尔喝个酒,和邻居们聊聊家长里短。 这一聊,就是小十年。 十年后,因为战乱,她被迫离开那。但是她又去了苏阳,在那里体验醉生梦死,之后遇到贵为亲王的陈穆愉…… 这乱世之中,能有她这般际遇,应当是相当好了。 “我很好 。” 她是真的很好,这十几年,她只是沈归舟,除了那些噩梦一直缠绕着她,她过的从所未有的轻松。 至于她和沈家,两不相欠。 不好的是那些死去的人。 “雪姐姐,你相信鬼神吗?” 雪夕不知道她怎么忽然问起这个,她记得她以前和她们说过,这个世上是不会有鬼神的。 没等她说话,沈归舟又开了口,“我记得林大哥第一次跟我说鬼神时,我还笑了他。我说,这世上若真的有神,那哪里还会有这么多人活不下去。” 她垂眸,侧脸变得昏暗起来,“至于鬼……天道为神,恐惧为鬼。天道不存,鬼又何在。” 雪夕对她这话很是赞同,但是她知道,沈归舟想说的不是这个。 她试探性问:“公子,你是想林大哥他们了吗?” 沈归舟盯着地面发了一会呆,再抬头,将手又伸出了窗外,接了一捧雪,眼神再次变得飘忽。 林时…… 她五岁的时候,在漠沧上遇到林时,那日好像也是这样的下雪天。 后来,林时成了言沐竹的护卫。 十二岁那年,言沐竹将林时调到她身边,这一跟,就是五年。 “林大哥说,他们祖祖辈辈最是敬重鬼神。他们的先辈说,众生必死,死必归土,焚烧尸身者,将受地狱火,神识受损,堕入畜生道,即使投胎,也多半是傻子。” 这个雪夕听说过一些,林时是古老的乌项族人,乌项一族,不信佛,不信道,却比任何人都信奉鬼神。 而且,他们敬奉土地,只做土葬。 说实话,她当时还很好奇,林时他们怎么会入军营。 毕竟战场多屠戮,怎能得神灵庇佑。 沈归舟停了一会,又继续道:“而魂不能归家者,皆不入轮回。” 雪夕看向她,说不出话来。 她的公子,此刻,是相信有鬼,还是希望有神? 雪在手心划开,变成水从指缝间流了出去,仿佛是那些远走的过去,然后凝结成冰。 雪夕怕她感染风寒,陪着她待了一会,终是劝道:“公子,天寒,我们把窗户关了吧?” 沈归舟没动,“雪姐姐,这世上是不是再无乌项一族了?”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让雪夕心头一颤。 她 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 叛国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沈归舟似乎也不是要她回答,她就那样看着远方,也不再说话。 雪夕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有白茫茫的一片,但她知道,那是漠沧山的方向。 她不敢再劝她关窗,能做的只有静静地陪她站着。 站到久到都快忘记时间了,沈归舟忽然唤她。 “雪姐姐,你说他们可有后悔曾经跟着我?” 她话语中的萧瑟感染了雪夕,心疼她的同时,她坚定道:“不会,绝对不会。” “是吗?”沈归舟视线未转,又过了许久才再次出声,“可是我后悔了。” 后悔……许多事情。 “公子……” 沈归舟收回视线,转身离开窗前,“雪姐姐,卓家寨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雪夕赶紧将窗户关上,步在她身后回答:“云中楼那边说,还在查。” 沈归舟在桌边坐了下来,雪夕赶紧给她倒了杯热茶。 “卓家寨的事情也有些年头了,查起来,怕是有些困难。” “当年有什么线索?” “袭击卓家寨的的确是马匪。” 沈归舟双手捧着茶杯暖手,默了一会,吩咐道:“通知尘哥,不用查了。” 雪夕诧异,“公子……您是知道内情吗?” 话一出口,又觉不对,她若是知道,怎还会让人去查。 沈归舟看着茶水冒着的热气,直到热气模糊了双眼,道:“有些事,既然没有过程,那关注结果就行。” “……是。” 雪夕没有立即走,想着她今日也没吃什么东西,关心道:“公子,您要不要吃点东西?” 沈归舟并不饿,“不用。” 雪见以为她是想等陈穆愉晚上回来一起吃,赶紧道:“公子,姑爷出门的时候留了话,他今晚住城外军营,明日才会回来,他让我们提醒您,一定要好好吃饭。您,要不先吃点?” 心不在焉的沈归舟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是误会了,“我真不饿。” 雪夕不好再说什么。 雪夕从沈归舟房里出来的时候,沈星蕴正站在门前,满脸纠结。 一见到她,一溜烟跑了。 雪夕看着他的背影,又回头看了一眼她刚刚关上的房门,笑着摇了摇头,忙自己的去了。 第361章 出门 翌日,沈归舟早早起了床。 飞柳给她送热水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穿戴妥当。筆趣庫 飞柳很机灵,“公子,您今日是要出门吗?” “嗯。” 沈归舟没让飞柳伺候,直接撩起水洗了个脸。 “公子想吃点什么,属下去拿。” “不用了。”沈归舟拒绝,吩咐她,“你去雪姐姐那,麻烦她将我让她保管的东西送过来。” “是。”飞柳也不多问,领命而去。 飞柳一走,沈归舟又打开窗户,看着远方发呆。 雪夕捧着一个小匣子进来的时候,沈归舟依旧站在窗前。 她在她身后三步之处站定,轻声唤她,“公子。” 心思飘远的沈归舟回过神来,转过身看到她手里的匣子,眼神一滞。 雪夕动作轻柔的将匣子放在桌上,问她:“公子是准备今日去吗?” 沈归舟走到桌前,垂眸看着木匣子,“本也没想好哪日去,今日正好无事,就想着去看看。” 雪夕听着她的说的‘无事’二字,心里突然堵得慌。 过了一息,她道:“那属下陪您去?” 沈归舟断然拒绝,“不用。” 雪夕懂她的意思,可是现在北疆太乱了,她一个人出门,她不放心,“那还是让飞柳跟着您?” “我今日想一个人走走。” “……” 雪见不好再说什么。 沈归舟出门时,陈霄和云泽刚好在楼下。 陈霄看见了她提着的包袱,“夫人,您要出门吗?” “嗯。”沈归舟用鼻音回应了一声。 云泽立即反应过来,打算跟上她,雪夕就挡在了二人面前。 云泽:“……” 沈归舟侧目,“今日你们就不要跟着我了。” 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 话一说完,她就朝门口走去。 云泽和陈霄对视一眼,有些顾虑。 雪夕开口,“二位,公子交代了,若是二位觉得我这小店无趣的话,可以随时回城外军营去。” 两人:“……” 云泽注意到沈归舟连飞柳都没带,明白她是决计不会让他们跟着了。 陈霄的注意力则放在了她手上 的包袱上,明白过来,她应该是要去办什么事,不方便让人跟着。 不过两人都想到了同一件事,这里的人这么对她这么放心,想必在这城里,她定是不会有安全问题的。 如此一来,两人也没坚持。 沈归舟没有骑马,她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提着包袱,走入长街之中。 雪越下越大,街上除了她,再看不到人影。 陈穆愉带着莫焰进城后,直奔风花雪月。 走到一半,见到一家卖糕点的铺子竟然还开着。 之前沈归舟有和他说过,这西街上有一家糕点铺子,卖的糕点味道极好。筆趣庫 从铺子里出来,刚要上马,就看见远处有一抹红色,在白雪之中格外打眼。 只是一眼,他就确定了是他想见的人。 莫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疑惑间,陈穆愉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他。 “你带人先回风花雪月。” 莫焰反应过来,“那是夫人?” 陈穆愉没回他,迈步朝那抹红色跟过去,也没骑马。 莫焰不放心,想要跟上,“属下……” 话未说完,被陈穆愉手势打断,他没有带任何人,一个人跟了上去。 沈归舟向西走了大概半个时辰,步伐不急不慢。 陈穆愉本来是想追上她,看她一个人,手里还提着东西,想了想,就只是在后面跟着。 他对春城不熟,也不知道她是要去哪里。 又跟着她走了一段,眼看就要靠近西城门,他以为她是要出城,转眼就看到她拐进了左边的那条街。 他放轻脚步跟上去,又跟着走了一段,前面的人又拐了个弯。 他沿着她走过的道路跟上去,一拐弯,就见追着的身影在一座房门前停了下来。 他赶紧退了回来,确定没有被她发现,他就在暗处看着她。 油纸伞下的脸露了一半出来,就是沈归舟。 那露出来的下颌线,有点紧绷的感觉。 沈归舟没有上前敲门,在原地站了很久。 陈穆愉有些疑惑地观察了一下四周,因看不到大门,他无法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就在他担忧她 再站下去就要被冻僵时,她终于动了。 沈归舟抬脚迈上台阶,油纸伞被她扔在了一旁。 站在有些残败的大门前,她伸出去的手动作顿了一下,才将大门推开。 大门发出吱呀声,在这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有些诡异和凄凉。 确认她已经走进去了,陈穆愉才走出来。 走了几步,大门上方布满灰尘的残败匾额映入眼帘。 安城寺。 陈穆愉有些意外,没想到沈归舟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个地方。 他放低视线,正好看见那抹红色的身影推开内殿的大门。 从大门到内殿的距离并不长,沈归舟却觉得很远。 等她终于踏过内殿门槛时,头上已经沾染了不少雪花。 白雪掩盖了院子里的凄凉,这内殿中破败没了遮挡,显得更加凄婉。 正中的释迦牟尼塑像已经布满灰尘和蛛网,就连眼睛都掉了一只。 沈归舟抬头看去,那只空洞的眼眶仿佛就是在讥讽进门的人。 她盯着佛像看了一会,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视线,然后绕过它,朝后面走去。 后面还有一个大殿,眼看离它越来越近,沈归舟的脚步越来越慢。 到达盛满白雪的香炉鼎前,她脚步顿了一下。 这里本应香火不断,如今…… 垂眸的同时,有讽刺从她眼里闪过。 后殿的大门是敞开的,有白雪飘在门口。 站在门口,一眼就可以看清殿内的情形。 和前殿不同,这里没有供奉任何塑像,而是摆放着许许多多的牌位。 错落有致,不可胜数,震撼心神。 摆放在牌位面前的长明灯已经熄灭,远远就可看见灰尘和蛛网。 沈归舟走进去,神色肃穆。 等走的近了,可以看见每个牌位前除了熄灭的长明灯,还摆放着一样东西。 一块小小的铁牌,上面刻着和牌位上一样的名字。 大概是年岁久了,不少都已经失了光泽起了铁锈。 站在大殿中央,环视一周,面对数不清的牌位,沈归舟没有觉得阴森恐怖,心中有的只是荒诞可笑。 万古千秋,烟惨风悲。 第362章 寺庙 她迈步上前,将手里的包袱放在了最中间的位置。 包袱打开,是那个小小的匣子。当手放到匣子上,她的动作顿了一下。 最后,她没有打开匣子,而是直接将匣子放在了那些牌位中间。 旁边的供桌上还摆着一些香烛,她拿出火折子,点了很久,才将受潮严重的香烛点起来。 将香烛插在香炉里,她又盯着明明灭灭的香烛看了好久,双眼也慢慢失了神采。 直到香烛燃了一半,她的眼睛才慢慢聚焦。 扫视一圈,见一旁还摆放着灯油和变了色的灯芯。 随后,她又掏出火折子,一盏盏长明灯点过去。 大概是弯腰的次数太多,点到一半时,她差点站不起来。 锤了几下膝盖,缓了一会,她才扶着腰站起来,嘴角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 长明灯很多,她一盏一盏点过去,等点完,已经过了一个时辰有余。 点完最后一盏,回头看着一屋子的牌位,她心口抽了一下。 她就在门槛上坐了下来,盯着满屋子的牌位发呆,也不出声。 大概又坐了一个时辰,她起身,又点了三根香烛,转身离去。 从进来到离开,她在这安城寺待了近三个时辰,未曾发一言。 等红色的衣角消失在大门口,陈穆愉才从暗处走了出来。 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犹豫了会,他迈步朝后殿走去。 看到布满整个大殿的牌位和忽明忽暗的长明灯时,他脚步顿了一下。 这安城寺陈穆愉是听过的,以前,这里很有名,不过,这还是他第一次来。 这里是沈星阑打下春城之后建的,建在此处已经十几年。 据说,因为沈星阑在这里屠城,重建春城时,新迁入的百姓中,有人觉得这里煞气太重,风水不好,气场杂乱。 他们认为这样的地方,会导致长期生活其间的人神智昏聩疯狂,最终酿成惨剧。 人心惶惶之时,有人建议,既然百姓认为煞气太重,那就 干脆以正压邪。 过了不久,这城中便有了这样一座安城寺。 和其他的寺庙不同,这里虽然在前殿摆放了释迦牟尼佛,但其实里面供奉的是当时牺牲最多的浮柳营将士。 后来,但凡浮柳营牺牲的人,牌位也会供奉在此处。 刚建时,此处一直香火鼎盛,是受百姓敬仰的存在。 可惜,后来浮柳营出事了。 他记得他刚正式接管北疆时,有人提议将这里拆除,他并未准允。 这浮柳营的人多半都出自乌项一族,和林时同族,但是这里的英烈都是为这北疆牺牲的也是事实。 只是如今这里破败凄凉,想来还是受到了浮柳营被定性叛国的影响。 就是不知这世人是害怕受到牵累,还是单纯的因为后人就抹了前人的功绩。 他迈步进去,走得近了,发现每个牌位前还摆放着一块铭牌。等看清那些铭牌时,他眼里闪过意外。 所以,陶义是浮柳营的人,那…… 环视一周,视线很快落在那匣子上。 他肯定,那是沈归舟刚刚带进来的东西。 犹豫了一会,他终是没有去动。 见旁边还有香烛,他也拿起三根在长明灯上点燃。 他并没有在这里久留,将香烛插好,就转身离去。 走到门口时,看着飘落的白雪,脑海中出现了沈归舟捶膝扶腰的动作。 昨晚,明惟告诉他,现在这北疆的天气,对有旧伤的人来说,每一天都是折磨。 等他从安城寺里出来时,门口依旧放着那把油纸伞。 而带它来的人,已经没了身影。 经过这么一段时间,他们来时的痕迹已经被大雪掩埋,积雪中,只留下一行刚落下不久的脚印。 他沿着脚印追了上去,拐过两个弯时,看到了行走在长街中的身影。 沈归舟走的不快,白雪飘落在她的身上,即使身着最打眼的颜色,她看上去也有一种虚幻感。 看方向,她应该是回风花雪月。筆趣庫 他没有追上她 ,而是依旧隔着一段距离在后面跟着,走着她走过的路。 风花雪月门外,雪夕举着伞张望着。 云泽好奇,询问同样坐在大堂中的飞柳,“雪掌柜是在担心夫人?” 正在擦剑的美人瞥他,“雪夕姐姓赵。” 云泽:“……” 说了这么一句,飞柳继续专心擦着她的剑,没有要给他解惑的意思。 共事了这么一段时间,云泽已经习惯飞柳的脾气。 尴尬只有那么一瞬,他继续探寻,“夫人去的地方是有危险吗?” 不然雪夕为何一直站在门外等,她看上去还很是不安。 飞柳低头擦剑,这次连头都没抬。 尴尬之余,云泽放心下来。 她这个态度,说明夫人去的地方应该没危险。 “你知道夫人去哪儿了?” 飞柳动作停下,抬起头,就在云泽以为她要开口时,她手捻起剑尖,剑尖弹起,发出清脆的剑鸣声。筆趣庫 云泽:“……” 盯着他看了一会,飞柳出声,“不该问的别问。” 云泽哽住,再看她擦剑,识趣地闭上了嘴。 又过了一会,他见门口的雪夕没了身影。 飞柳也看见了,赶紧跑向门口,他也下意识追了上去。 外面,果然是沈归舟回来了,雪夕正举着伞急步迎向她。 她走时带的伞和包袱都不见了。 “公子,怎么不打伞?” 雪夕急忙将伞举到沈归舟的头顶,看到她冻得有些发白的脸有些担忧。 沈归舟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就想好好看看这雪景。” “公子。” 雪夕看着她,欲言又止。 沈归舟偏头,用眼神示意她说。 想要询问的话语到了嘴边,见她不佳的脸色后,雪夕又将话吞了回去,“我们快进屋。” 飞柳很有眼力,早就去寻了暖手炉来,沈归舟一进门,她立即将暖手炉递给她,“公子。” 并不觉得冷的沈归舟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沈归舟刚进门,就发现房间里多了一样东西。 第363章 粮草 跟在她身边的雪夕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解释道:“这轻甲是今日姑爷让莫焰送来的。” 沈归舟盯着轻甲看了一会,将视线收了回来,“收起来吧。” 雪夕小心观察着她的神色,可惜没有看出什么,“……是。” 将轻甲收起来后,雪夕又指着桌子上摆着的一碟糕点告诉她,“公子,这也是今日姑爷特意给您买的,是西街的那家糕点铺子的,您尝尝?” 沈归舟看着糕点,“他回来过了?” “没有,也是莫焰送过来的,他说糕点是姑爷买的,但他临时有事暂时回不来。” 莫焰放下东西后,也没待多久就走了。 沈归舟盯着那碟糕点看了一会,拿起了一块。 雪夕问她:“如何,可还是以前那个味道?” “……嗯。” 她早上出门也没吃东西,雪夕本希望她多吃一点,但她吃完手里那块就不动了。 雪夕见她情绪不高,知道她心情必定低沉,犹豫了一会,还是没再劝她。紧接着,就给她汇报了一些云中楼送来的消息。 这些消息有江湖的有朝廷,还有不少和现在北疆战局有关的。 沈归舟端着茶静静地听着,等雪夕都说完了,才道:“还未找到阿古勒的踪迹?” “没有。” 赤丹乃游牧种族,草原广阔,找人本就困难。如今边防形势紧张,皇庭和大汗阿古勒的踪迹自是军事机密,要找更是难上加难。 这些沈归舟自然也清楚,没有怪罪。 雪夕补充道:“姑爷那边也在找斥候打探,也还没有进展。” 沈归舟摩擦着杯沿,沉吟片刻后,吩咐道:“让尚大哥再去傅辰安那里一趟。” “是。” 雪夕领命离开后,沈归舟的视线移到了收放盔甲的衣柜上。 这份礼,她想她应该永远用不上了。 陈穆愉见沈归舟回了风花雪月后,没有立即跟上。 走了一段,莫焰出现在他的身后。 “王爷,您不进去?” 陈穆愉转身, “回军营。” 莫焰将其他人和马都留在了城门口,到城门口的这一段只能步行。 眼看就要到城门口,遇到了正好要去军营的郭子林。 于是,两人顺理成章的变成了同行。 眼看就要抵达目的地,终是郭子林没忍住先开了口,“王爷,是不是想问些什么?” 陈穆愉侧目看了他一眼,“没有。” “……” 本来已经想好怎么回答的郭子林,一时哽住。 他又偏头往陈穆愉的方向看了几眼,他就真的没什么想知道的? 张嘴了几次,陈穆愉的态度最终还是让他将话给吞了回去。 入了军营,陈穆愉直接朝自己的营帐而去,郭子林终于相信,他是真的没想从他这里知道些什么。 他如此态度,让他忍不住想,难不成他已经是知情人? 等他回过神来,眼前已经没了陈穆愉的身影。 陈穆愉刚进营帐,韩扬就匆匆而来。 “王爷,出事了,卧松岭被雪埋了,支援的粮草恐怕……” 陈穆愉将狐裘递给莫焰,行至挂着的舆图前,“是队伍被埋了,还是失联了?” “暂时是失联,但是……按他们的行程,队伍今日刚好会经过卧松岭。” 陈穆愉的视线落在卧松岭上,“此次押运粮草的是韩霄凌?” “是。” 陈穆愉的视线从卧松岭移到如今的驻地,“让甘州营派人去清雪,你带风云骑去接他们。” 韩扬眼里闪过错愕,“王爷。” 陈穆愉继续吩咐,“让各营缩减军粮,先紧伤兵。另外,告知肖丰越,让他想办法尽快筹措几日的粮草过来。” “……是,属下这就去办。” 韩扬本来已经转身,又想起一事,停下脚步,禀道:“王爷,昨夜,卓将军没有回军营。” 陈穆愉默了一息,“知道了。” 韩扬走后,他将视线从舆图上收回来,询问莫焰,“卓灼今日有回春城吗?” “没有。” 陈穆愉挥手,让莫焰也下去了。 卓 灼这个人,以前他没怎么了解过,也没向沈归舟打听过她。 经过那日的事,他发现,可能是他将她们两个的关系想简单了。 她们不仅仅是交情好。 卓灼对沈归舟的感情是近乎偏执的,这种偏执让她失了理智。 其实也不是对沈归舟,她似乎是在透过沈小四看另一个人。 她对那个人的感情纯粹又复杂,但正是这样,让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人。 她的黑白和对错都似乎只围着那个人产生。 “阿焰。” 在帐外值守的莫焰立即进来。 “去找一幅沈星阑的画像来。” 莫焰突然听到这种吩咐有点疑惑,不过也没多问,只道:“没有。” 陈穆愉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何意?” “上次您让墨阁查沈星阑时,墨阁就查过了,就连沈家都没有沈星阑的画像。” 因陈霄暂时被派往沈归舟身边,为了方便,墨阁的消息也会抄送一份到莫焰这边。 “因您说不能惊动任何人,许侬也不好找人描绘。” 陈穆愉垂眸,沉吟许久,“许侬查到多少了?” “和外界知道的都差不多。” 差不多。 陈穆愉抬眼,经过墨阁的探查,还能和外界知道的差不多,那就有意思了。 如此,许侬就算找人描图估计也是描绘不出来的。 莫焰又补充道:“不过有一点挺奇怪的,这些年,除了沈星耀,沈家从来没有人来北疆祭拜过他。” 陈穆愉难得的有些诧异,从来没来。 怕触景伤情? 沉思了一会,他没再谈起这件事,转而嘱咐莫焰,“卓灼回来了告诉我。” “是。” 莫焰刚出去,郭子林和沈星耀匆匆而来。 他们还未开口,陈穆愉便道:“两位是为粮草的事情来的?” 郭子林惊讶,“王爷已经知道了?那王爷是作何打算?” 陈穆愉示意他们坐,“两位不必慌张,吾已经派韩扬前去接应,韩将军也曾多年戎马,想必也定能逢凶化吉……” 第364章 师门 陈穆愉将安排妥的事情又跟两人讲了一遍,郭沈二人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一些。 只是,大家都知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支援的粮草被耽搁,军中这些人该怎么办? 支援的粮草本就比预计的已经晚了几日,军中粮库已经告急,现在再耽搁,对他们来说很是不利。 最重要的是,也不知那粮草是否还能平安抵达军中。 即使听陈穆愉说已经让肖丰越帮忙筹粮,他们也不能完全放下心来。 毕竟,肖丰越能力再大也只是一个走马帮的,而他们缺的可是几十万兵马的粮草。 但此时除了肖丰越,他们好像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事情谈完,两人告退离开。 没过多久,郭子林的声音又在帐外响起。 “王爷,末将郭子林有事求见。” 陈穆愉正在看沙盘,闻言毫不意外,“进。” 郭子林进来后行了礼没说事,陈穆愉也不急,继续研究沙盘。 无声对峙了一会,郭子林开口,“王爷早就知道末将会再回来。” 陈穆愉不置可否,道:“郭将军不必如此客气,我还是习惯你不拘束的样子。” 郭子林:“……” 两人又是沉默,郭子林揣测着陈穆愉的心思,陈穆愉则是一脸淡然,前者的存在似乎丝毫不影响他。 还是郭子林先败阵,“她……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陈穆愉盯着沙盘上的贝伦冰原看了一会,侧目看向他,“郭将军是问沈小四还是沈归舟?”筆趣庫 “……” 是也不是。 陈穆愉也没一定要他给出个答案,“沈归舟……还行,沈小四?我也不知道。” 郭子林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陈穆愉又道:“或许,郭将军可以亲自去问她。” 郭子林眼神变暗,他想的,他也问过,可是她显然并不愿意和他说。 现在想来,她应该是不待见沈家,顺便将他这个和沈家有关联的人也不待见上了。 “她可曾有跟您说过什么?” “郭将军指哪方面?” 郭子林 抬眼和他对视,“……关于沈家,关于……当年。您可知……她这次回来是做什么?” 陈穆愉神色不变,研究着郭子林的神情。 那是求知的眼神,甚至还藏着几分急迫。 “这个问题,你就更应该去问她自己了。” 郭子林眼神瞬间暗淡下来。 “或者,你直接问沈家也可以。” “……” 他昨日便问过了,然而沈星耀打死也不说。 这让他预感很不好。 至于沈籽言,先不说她知不知道,银川郡主出事的当晚,她就被沈星耀派人送回凉城了。 他现在被战事困在这春城,也没有办法追去那儿问个究竟。 若是言沐竹在,还能让他去想办法,如今他也不在…… 见他久久不语,陈穆愉反问:“恕我冒昧,郭将军如此关心舟舟,是因为她是你的妻妹,还是她是沈星阑的妹妹?” 郭子林讶异,随即又是心中自嘲一笑。 这事情都闹成这样了,就算她没跟他说自己的身世,他知道沈小四是沈家的女儿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过,如此看来,他也不是知道全部的事情。 他收敛心神,揣摩着这问话,过了一会,才答:“都不是,王爷也不必多想,她于我而言,就是妹妹。” 陈穆愉心中轻笑,他不得不佩服郭子林这份反应能力。 只是,误会的恐怕是他吧。 陈穆愉又将视线转向了沙盘,嘴里换了个问题:“我听说郭将军和言修表兄师出同宗?” 这话题转的突然,郭子林不知他为何问起这个,但还是如实答道:“是,家师林格和阿修的师父是同门师兄弟。” 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他从来没有隐瞒过,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那沈少将军呢?他也是?” 听他提起沈星阑,郭子林心中警铃作响,没有立即回答。 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想要看清陈穆愉的表情,可惜,陈穆愉的视线一直放在沙盘上,他只能看到他的侧脸,看不出什么。 过了片刻,陈 穆愉侧过头来,神情坦荡。 面对他的注视,郭子林如实道:“家师想收他为徒,可惜,直到他老人家走,也未能如愿。” 一老一少都太能忽悠,这点两个人倒是挺像师徒的。 就是,最后是少的略胜一筹。 当然,在他师父的心里,沈星阑就是他的徒弟。 他也一直把他当作师弟。 他以为陈穆愉接下来会顺理成章地询问沈小四的事情,结果等了半天,他也没等到下一个问题。 “王爷,可还有什么想问的?” 陈穆愉注视着沙盘好一会儿,道:“郭将军,你说,若是你是那阿古勒,你会将皇庭建在哪?”筆趣庫 “?”就算郭子林聪明,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 陈穆愉偏过视线,指着沙盘做出邀请的手势。 郭子林终于醒神,和他对视了须臾,走向沙盘。 “不好说。”盯着沙盘看了一会,他在沙盘上指了几个地方,“这几处都有可能。” 赤丹人居住多半随着草地水源走,但他们占地广阔,这种季节想要找到皇庭还是挺难的。 最主要的是,现在两军战事吃紧,想要派斥候探查也比以前更难。 陈穆愉盯着他指出的几个地方,那正是他也认为有可能的地方。 “那赤丹的四大部族首领呢?他们又会在哪扎营?” 郭子林扫过沙盘,“只要有水的地方都有可能。” 他又给指出了好几个有较大水源的地方。 “以前这些地方都是水源,养活一两万人马皆不是问题。就是不知,这些年,这地形是否有发生变化。” 沧海桑田,在草原上,十二年也是可以改变地形的。 陈穆愉听出他语气中的追忆,“郭将军说的以前是十几年前?” “……是。” 听出他的迟疑,陈穆愉没有再问。 至于郭子林想问的,他也知道无法从前者的嘴里得到,于是,两人的交谈就此结束。 直到他走出营帐,他也没弄明白,这晋王到底是何意。 他问沈星阑,真的是随意问问? 第365章 解惑 这晚,卓灼还是没回来。 陈穆愉让人去问了她身边的人,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但她嘱咐了那日跟着她的卓颜,这几日不要找她。 听完回禀,陈穆愉沉吟了片刻,吩咐莫焰,嘱咐卓灼身边的人不要声张。 好在这几日太平,卓灼在军中又一向独来独往,不然战时一营大将不知所踪,怕是说不过去。 至于沈归舟放在卓灼身边的那两个人,陈穆愉本想特意叮嘱两句,又怕适得其反,想了想,还是作罢。 第二日陈穆愉巡查回来,将事情安排妥当,想抽空回城一趟。 还未出发,莫焰来禀,沈峰到了春城,没有来城外大营,直接进城去了。 陈穆愉眼神一沉,“回城。” 沈归舟睡醒时,天还没亮。 睁着眼睛看着天色从黑暗变得亮堂,她感觉仿佛是过了好几年。 可想着没什么事,她又还是在床上赖着。 直到楼下传来沈星蕴夸张的声音,她实在受不了,起身出门。 门一打开,沈星蕴不服气的声音更加明显。 她靠近栏杆,往下一看,只见大堂里,几人围在一张桌子旁,中间沈星蕴和飞柳正在拆装不同的鲁班锁。 沈归舟愣住,现在已经是这般岁月静好了? 也在外围观战的陈霄最先注意到她,想要给她行礼,被她用眼神阻止了。 沈星蕴显然比不过飞柳,但他偏偏又不肯服输。 趴在栏杆上看了一会,沈归舟迈步下楼。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她,唯独沈星蕴还在埋头奋斗。 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一巴掌拍在他后脖颈上,“你这个手和你这个脑子有一样是找别人借的吗?” 沈星蕴:“……阿姐。” 几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筆趣庫 沈归舟伸出手,沈星蕴愣了一会,反应过来,赶紧将手里的鲁班锁递给她,并给她让出了位置。 沈归舟坐下来,手速飞快,沈星蕴还没看清,鲁班锁就已经被她给拆开。 沈归舟都没看他,又以更快的速度将拆开的锁给组装了起来。 她偏头问已经傻眼的沈星蕴,“看懂了吗?” 沈星蕴:“……” 下一秒,他将桌上的一 袖子全部扫到沈归舟面前,“阿姐……那这些?” 沈归舟盯着桌上的东西看了一会,随便捡起了一个,快速拆开。 等她将一个个拆开又组装,飞柳看她的眼神也越来越炽热。 沈星蕴看得更是眼睛直了,等她都拆完,立马恭维道:“阿姐,你也太厉害了。” 话未落音,他就转向飞柳,“飞柳姐姐,给钱,愿赌服输。” 沈归舟侧头看向他。 原来,他和飞柳这对局是各自下了赌注的。 飞柳鄙视他,“这又不是你赢了我。” 沈星蕴这种时候特别机灵,“我姐赢了跟我赢了是一样的。” 沈归舟毫不留情的再次给了他后脖颈一下,“这个时候你倒是聪明得很。” “阿姐。”沈星蕴也不躲,只是讨好地笑,笑到一半,忽然见到门外来人,笑容顿住,“大伯父。” 沈归舟动作顿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常。 其他人也在沈星蕴出声时,看到了站在门外的沈峰。 他一身盔甲,就那样站在门外,看着屋里打闹的姐弟俩。 沈归舟将手收了回来,转头看向门外。 四目相对,其他人瞬间感到周围的氛围起了变化。 几人视线在对视的两人身上来回了几次,都聪明的没有说话。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沈归舟先收回了视线,继续拆装着面前的鲁班锁。 沈峰走了进来,满眼难以置信,进门的时候,陈霄注意到他踉跄了一下。 沈星蕴犹豫了一会,迎了上去,“大伯父,您。” 沈峰直接越过他,让他只能将没说完的话给吞回去。 其他人自动给他让了路,他直接走到沈归舟面前,直直地盯着她看。 他张了几次嘴,却都没能发出声音。 沈归舟将手里拆开又装好的鲁班锁放下,抬头直视着他,眼神无波。 沈峰瞳孔一缩,伸出了手,想要去触碰她的脸。 沈归舟动作敏捷地往旁边一偏,避过那只手,吩咐众人,“都下去吧。” 几人都有些犹豫。 她扫视一圈,其他人立即散开。 陈霄一离开,就喊了人去城外军营送信。 沈峰带来的人,也被留在门外,还有 人懂事地将大门给关上了。 不过片刻,大堂里只剩下一立一坐的二人,刚刚热闹祥和的气氛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缓了好一会,沈峰终于发出声音,“阿阑,真的是你?” 沈归舟抬眼,“你这问题问得,是想我怎么回答呢?” “……” 沈峰看着她,眼角有了光影闪烁,眼里有太多的情绪仿佛要喷薄而出。 沈归舟和他不同,她眼神淡然如往昔。 对视了一会,沈归舟主动开口,“你跑这么远来找我,就是为了在这里和我大眼瞪小眼?” 沈峰:“……” 沈归舟端起一旁的茶,“三日都没到,风雪兼程,比我想得还要快些。看来,这银川郡主的事对于沈贺两家来说,影响真的不小。” 沈峰神情有一瞬间不自然,然而也是她这话,让他终于确认,她是真实的。 他看着她,强忍住内心翻腾的情绪,道:“爹不是因为她来的,我是。” 沈归舟嗤笑一声,打断了他,“你不会想说是因为我吧?” 空气安静了了那么一瞬,沈峰看着她,又觉得不真实起来。 因为这,一时忘了回答。 沈归舟也没有和他谈论这个问题,而是道:“你不坐?” 她仰着头说话有点累。 “……” 她明显过于冷淡的态度,本还沉浸在她真地活着的震惊和欣喜中的他,仿佛被当头泼下一盆凉水。 她不想看见他? 迟疑了一会,坐了下来。 “阿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何在这儿,为何又不回家?” 沈归舟摸着杯沿的手顿了一下,“你一下这么多问题,是想我先回答哪个呢?” “……” 沈归舟将茶杯放了下来,不答反问:“你今日是来让我回家的?” 还未等对方答话,她又自答:“应该不是吧。” “……”沈峰神情僵住,“有什么事,爹去解决。” 沈归舟仿佛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出了声来。 她这笑声,让沈峰不得不停下话语。 迟疑许久,他终是问出心中的预感,“你不想看到我?” 沈归舟上身前倾,不答反问:“你难道不是来找我解惑的?” 第366章 布局 沈峰看着这样的她,觉得很陌生。 他的孩子不会用这种凉薄的眼神看着他。 “阿阑。” 沈归舟嘴角扬起,笑得很有迷惑性,“不用怀疑,当年葬在漠苍山的那个人的确是我。” 沈峰瞳孔放大,“……” “爹是在好奇,那我为什么又在这里?”她退了回去,“你说,这个世上有没有鬼?” 沈峰听的越来越糊涂,见着死而复生的女儿,和她这明显的不待见,理不出头绪来。 他刚开口,沈归舟轻声打断他,“爹爹,这些年,你可有梦到过我?” 她问得很随意,一如她年少时,闯祸了讨好他时模样。 沈峰:“……” 她又自己做出回答,“想来是没有的。” “我……” “那你,你们可有梦到过林大哥?” 沈峰神色变得僵硬,看着她的眼神起了变化,久久不语。 “我就没有。” 沈归舟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神色轻松的和她谈起的话题格格不入。 “虽然这些年,我噩梦连连,可我一次也没有梦到过他们。我曾听说,如果一个人死后不肯入梦,那必定是恨极了她。” 沈峰手微微一抖,她是在恨他这个父亲。 “你别误会,我说的不是你我。” “……” 沈峰看着她,过了一会,心神稍稍平复,“所以,羊城。”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下,似乎是理智和感性在做挣扎。 沈归舟看着他,目光不闪不避,神色自若。 她这样的神色,让他的心头开始发紧,“羊城的事是你的手笔。” 沈归舟垂眸,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玩弄茶杯杯盖。 那没什么规律的瓷器碰撞声,听得沈峰的心直往下坠,“离雾山的地图……真的是你,故意,放出去的。” “砰。” 杯盖重新落在茶杯之上,沈归舟抬眼,“是。” “……” 虽然心中已经肯定,但听到她毫无遮掩地承认时,沈峰内心还是受到了冲击。 良久之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为了江州兵权?” 沈归舟没有否认。 沈峰看着她这 种神态,颤抖着声音追问:“那荒海连城呢?荒海连城今日的困局,是否也有你的布局?” 沈归舟轻笑出声,“你想听我承认,还是否认?” “……” 沈峰周身生寒,手挥了出去,“你疯了。” 这次沈归舟没有躲。 于是,清脆的巴掌声在大堂里响起。 瞬间,大堂安静的可以听见针落的声音。 沈归舟偏着头,久久没有动。 看着她的脸快速红肿起来,沈峰才恍悟一气之下自己做了什么。 他看着自己的手,又看向她的脸,慌乱起来,“阑阑,我,爹,爹,不是故意的。” 她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打过她。即使她小时候将夫子的房子点了,他也没舍得动手。 刚才……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起身想要去看她的脸,手就要碰到她时,她转回视线。 “呵呵。” 她的笑声和讥讽的眼神让他的动作顿住。 “你说对了。”她也没去碰自己的脸,“我就是疯了。” “……”这样的她,让他觉得可怕,“为什么?” “理由你刚刚不是已经说了。” 沈峰哽住,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着声音道:“那不是过家家,羊城和荒海连城加起来,那是二十万人命。” 沈归舟直视着他,神色不变。 “你怎么可以……就为了快速掌控北疆兵权,为了报复沈家,你视人命如儿戏。” 沈归舟没有说话。 沈峰往后跄了一步,有些站立不稳,“我的女儿不是这样的,沈家的阿阑不是这样的。” 沈归舟摩擦着茶杯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 沈峰看着她,痛心疾首,“我的女儿曾经站在城楼之上,告诉无数人,无以为国,何以为家,她是我这个做父亲的骄傲,是整个沈家的骄傲,她可比世上所有男儿。” 沈归舟抬起头,“可世人只知道你有一个儿子。” “……阿阑,不是。” 这样的。 沈归舟垂眸,明显并不想听她说,她重新把玩着杯盖,看着它一上一下,看着里面的茶水颜色加深,“无以为国, 何以为家。” 她呵呵笑了两声,又低声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无以为国,何以为家?” 过了一息,她抬头直视沈峰,音调平常,“沈老将军,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吗?” 她突然换上了如此疏离的称呼,让沈峰忽略了她的问题。 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是曾经年少轻狂、自以为是地认为无以为国,何以为家。若这世上真有后悔药,我会告诉那个曾经站在城楼上的傻子,以及站在城楼下的那些俗人,若无以家,云何以国。” “……” 沈峰看着她,心神震荡,说不出话来。 她用同样平静的语气道,“这乱世啊,又不是他们造成的,何必整得那般豪气干云,最后得到的结局反而不如苟且偷生,真是可笑。” 他们为所谓的国将自己置于刀口之上,最后,却被他们奋斗的国毫不留情地抛弃。 呵呵,何谓家国。 “你刚刚说,二十万人命,不是过家家。您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可有想到其他人?” “……阿阑,浮柳营的事情。” 沈归舟打断他,“为能在这乱世中给族人造一方太平之地,乌项一族,不过五年,前前后后战死了三千四百七十九人,而他们族人一共也不过就万人左右。” 她低头停了一下,才继续道:“沈老将军,沈夫人当年在金銮殿上请旨,叛国贼子,罪连九族时,你们可有想过,那是人命,那是成千上万的人命,是灭族。”筆趣庫 她用最平缓寻常的语气说着这件事情,落在沈峰耳里,犹如巨石。 过了很久,他才辩驳,“浮柳营的事,是证据确凿。爹知道你和林时他们交情好,但……” 沈归舟仿佛听到了笑话,笑问:“他们多半都是幼儿妇孺,她们的儿子、丈夫、父亲都是曾经死在战场之上,那时,可曾有人怜过她们?” “……” 过了很久,沈峰才道:“可这也是两码事,那些将士和这件事没有关系,你怎可如此?” 沈归舟面色未变,手里的杯子却出现了裂痕。 第367章 只能 “那和谁有关,你觉得那些死去的人又应该去找谁?” “……” “沈家,贺家,还是什么王家,罗家,赵钱孙李等等,抑或是,天家?” 沈峰面露惊恐,呵斥道:“阿阑,休得胡言。” 为人臣子,怎可妄议天子。 沈归舟回以冷笑,毫无敬畏。 沈锋迟疑了一会,道:“你现在是准备除掉荒海连城的将士,就因为他们是我带来的,日后会成为沈家的臂膀?” 沈归舟手一松,从上好瓷窑出来的茶杯有茶水漏在桌面上。 沈峰看着那茶水,“你这么做是否还因为你自己,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爹说一说,可好?” 沈归舟抬眼,“你既然如此好奇,当年为何不打开棺材看看?” “……” 为何? 有一个日子,沈峰一直记得很清楚。 永盛十五年十二月十二。 申时一刻。 他刚好完成边城连线巡防回到运城,亲卫就送来了凉城家书。 打开家书,看清内容时,他整个人都是木的。 “将军,您怎么啦?” 沈峰机械地看向他,身体踉跄了一下。 “将军。”亲卫眼疾手快,赶忙伸手扶住他,“可是家中有事?” 家中有事? 没事,肯定是他看错了,他又将视线移到家书上。 家书是贺舒窈亲笔所书,写的是……他们的阿阑走了。 阿阑走了? 怎么可能?一定是他看错了。 他去边城沿线巡防前他们还见过,那时,她还活蹦乱跳的。 然而再看一遍,文字还是那个意思。 “……这家书何时收到的?” “前日。” “那为何现在才给我?” 他突然提高的声音将亲卫吓得不轻,“您这几日巡防,没回来……” 这信他们就算想给也给不了。 “……” 沈峰有了一点理智,懂了他的意思。 这信是鹞鹰送来的,他们没有拆信,不知信中内容,自然也不会再加急转送。 一时不知该怪他们还是怪自己。 “备马。” “是。” 沈峰急急出了营帐,正要翻身上马,家中仆人来了。 “老爷,少将军他四日前走了。您,还请节哀。” 原来,是贺舒窈送了信后,又怕他没及时看到,不放心 ,又派了人来。 没想到,因他前几日不在运城,导致这信和信差前后脚到。 又估计因为一些其他的考量,贺舒窈还没有将这件事说出来。 沈峰又踉跄了一下,“……阿阑?” 家仆垂首。 沈峰借助亲卫的手,稳住了自己。 “落龙峡一战,少将军伤得不轻。” 是了,前几日,他还收到她的消息,她带着卓灼去了落龙峡。 “不知是何原因,他焦急赶回了凉城。等发现时,伤口已经恶化,回天乏术了。” “……”沈峰觉得脑袋嗡嗡作响,马上翻身上马。 那天也下很大的雪,说起来,那天的雪就跟他的阿阑出生时一样大。 而那天离她十七岁的生辰还差十天。 运城和凉城距离不近,仆人来,用的是快马,走了四日。他这次赶回去,日夜兼程,是第三日的晚上到家的。 在路上时,沈家已经将这个消息告知北疆。 他赶到的时候,正在封棺。 “住手。” 贺舒窈就站在旁边,脸色惨白,她只是盯着棺材,没有看他,仿佛失了灵魂。 他的二弟迎上来,“还请兄长节哀,保重身体。” 他越过他,靠近棺材,已经看不到里面的人。 他想要去推棺,可惜,封棺钉已经嵌入一半,下意识想找东西给撬开。 身后的贺舒窈忽然开了口,“你是想让他来生不得安宁?” 沈峰动作顿住,他看出了她的难过,可还是问她,“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贺舒窈抬眼,“今日是第七日了,难道你一直不回来,我们就一直要等你?” “……我不是,我,我是前日才回的运城。”他想要解释,可面对这种情况,他有强烈的无力感。 贺舒窈嘴角扯出一抹讥笑。 “作为父亲,我连她最后一面都不能见了吗?” “是我不让你见了?是你自己不回来。” “……” 他那是迫不得已。 “舒窈。” 大概是他唤她这声闺名,让贺舒窈终于软了态度,道:“我给他换了身女装。等明日,应该会有很多人来。” “……”沈峰缓了会才反应过来,“你……” 贺舒窈冷声道:“我怎么了?” “阑阑她。” “他必须 是我们的儿子,他今日的一切都是他应得的,我不允许任何人破坏。” 沈峰试图和她沟通,“可是她走了,你可知这是否是她的想法。” “他的想法,你都知道他走了,那你又怎知这不是他的想法?” “夫人。” “再说,他走了,可是你们沈家还有这么多人活着,难不成,你真想让你们沈家背上欺君之罪,被抄家灭族,毁掉祖宗基业,成为你们沈家的罪人吗?” “我……” “就算是为了沈家这几百口人能活着,为了保住沈家百年基业,也为了沈家满门前程,他也只能是我们的儿子。” 沈峰哽住,无法反驳。 沈二站出来,“大哥,大嫂言之有理,星阑的事,万万不能暴露。不然,沈家危矣。” 沈峰看向他,“……” 沈二又劝,“不仅是沈家,还有贺家,就算您不为沈家考虑,难道也不顾及贺家满门?不为大嫂想想吗?” 贺舒窈只是看着他,并没有说自己娘家的事。 但就是这样的态度,让沈峰彻底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只是,他们是不是把事情想得简单了。 他对贺舒窈道:“阿阑的身份不是没人知道,就算沈贺两家都保守这个秘密,那其他人呢?你怎能保证,他们不说出去。” 贺舒窈道:“这件事,我自有办法,你就不用管了。” 沈峰疑惑,“你有什么办法?” 贺舒窈没再回答,走到了棺材旁,她抚摸着棺材,动作温柔至极,就像是在抚摸里面的那个人。 她那个样子,看的人眼眶发热。 他走过去,强忍住心中悲痛,将她搂在怀里。 这种时候,他们只能互相安慰。 翌日,宜葬。 那是贺舒窈早就找人看好的日子。 那日,沈星阑葬在漠苍山顶。 也在这日,他们永远失去了他们的女儿。 从此,她几乎不再在沈贺两家被提起,以防有人不小心说漏嘴,给沈贺两家带来灾祸。 这也相当于,否认了她的存在。筆趣庫 他不想这样的,可是他没有办法。 就如贺舒窈和沈二说的,沈贺两家是世家大族,他不能因为死去的人,让那么多活人再受牵累,丢掉性命,成为家族的罪人。 第368章 矿山 本就出现裂纹的茶杯突然破开,发出的声响将沈峰走远的神思拉了回来。 “阿阑,我那日回来时……” 他迟迟说不出后半句。 沈归舟侧身,避开滴落的茶水,轻声发问:“你说,权利富贵、功名利禄到底是什么?” 她轻笑一声,“太仓一粟,便分虚伪。尺寸之柄,便照人心。” 沈峰怔了一会,才明白她的意思,赶紧解释,“阿阑,不是这样的。当年,我和母亲只是想替你挣到那份你应该得到的荣耀。” 沈归舟嗤了一声,“替我?我都死了,要那份荣耀去阴间找鬼炫耀吗?” 沈峰神色僵住,“……” “世人啊,就是如此可笑,明明是为自己,为后世,为所谓的家族,能够钟鸣鼎食、前程锦绣、富贵永恒,才用尽一切手段去遮掩那些秘密,却偏偏要给自己找一个义正言辞的理由。” “……阿阑。”沈峰想解释,张嘴想起那日的情景。 其实……的确如此。 猛然,他又觉得不对,“阿阑,你是觉得,是我和你娘为了保全沈贺两家故意舍弃了浮柳营?” 沈归舟看着他,“你想多了。”筆趣庫 她答的如此流利,沈峰反倒疑惑了。 沈归舟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嗤笑,“你们是为了乌项一族世代守护的那座神山吧。” 沈峰怔住,“什么?” 沈归舟的笑容扩大,“你不知道吗,就在乌项一族被灭族后的第三年,贺家在那座神山里开出了铜矿。直至今日,那座铜矿依旧未被挖完。” 沈峰的表情从惊愕变成了难以置信。 “你真不知道?” “……” “外界传言,沈老将军伉俪情深,恩爱多年,乃世家夫妻之典范。听了几次,我都差点信了。现在看来,谣言还是不可信。” 沈峰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说,你娘知道这件事情?” 沈归舟没接话。 “不可能。贺家……” 他并没有听说过那座山有铜矿的事情,朝廷也没有派人去开采。 那若采矿 ,就是私采……私采铜矿……疯了。 “沈老将军这些年荣养京都,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那么大一座铜矿,贺家就没有分点给沈家吗?”沈归舟捻起一块碎瓷片转着圈把玩,“若是没有,那这姻亲可就太不地道了。只可同赴难,不可同富贵。” 沈峰回过神来,像是受到了侮辱,“阿阑。” 沈归舟不说了,只是冷笑一声。 “你。” “放肆。” 沈峰还想再说,外面传来训斥声,打断了他。 门外,韩扬看着拦下陈穆愉的人,呵斥道:“此乃晋王殿下,尔等也敢阻拦。” 沈家的几位将士错愕,反应过来,赶紧行礼。 只是,依旧没有让开。 陈穆愉冷眼扫过,“这门,小王不能进去?” “不是。”跟着沈峰多年的护卫忙道:“请王爷恕罪。” 罪请完,理由说不出来了。 他总不能说,他们将军和人谈事情,王爷先等等吧。 只是,他也不能让开。 沈峰听到动静,心神剧烈荡动下,终于想起另一件事来。 他问沈归舟,“你和晋王什么关系?” 沈归舟瞥了他一眼,没有要回他的意思。 沈峰稳了一下心神,“军中传言,晋王此次来北疆,带了美妾随行。” 他顿了一下,才小心求证,“那个人,是你吗?” 沈归舟放下手中的瓷块,站起身来,吐词清晰,“是我。” “……” 她这句话的冲击,对于沈峰来说,不比刚见到她时少。 他瞠目结舌,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给他,做妾?” 沈归舟神情依旧,没接话。 她这类似自暴自弃的态度,让沈峰有了怒气,提高了音调,“你……” 同时手又要伸出去。 沈归舟没动,冷笑,拆穿他的意图,“还想打我?” “……” 门外的陈穆愉听见了里面的动静,眉眼一沉,声音清冷威严,“让开。” 沈家的将士心中一抖,有些犹豫。 陈穆愉眼里有了杀气,韩扬挥手,身后的护卫立即上前。 晋王面 前,他们自是不敢动武,于是刀自然就架到了他们的脖子上。 陈穆愉身形一闪,到了门口,直接抬脚将门给踢开了。 门开的那瞬,映入眼帘的,就是沈峰手举在半空中和沈归舟对立的画面。 听到动静,沈归舟没动,沈峰将视线转向了门边。 杀气和戾气同时在陈穆愉眼里汇聚,开口声音有些冷,“沈老将军,你这是在做什么?” “……”沈峰将尬举着的手收了回去。 陈穆愉已经快步到了他们身前,一把将沈归舟拉到了自己身边,护卫之意很是明显。 同时,他也看到了沈归舟红肿的脸。 他伸手去碰那张脸,又怕碰到她会疼,端详的同时,阴冷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她每次把他气得要死,他都没有动过她一根手指头。 他看着那巴掌印,问:“沈老将军,这是你打的?” 他端详沈归舟的脸时,沈峰就已经有些尴尬了。再听如此一问,后者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陈穆愉将沈归舟拉到了自己身后,直视沈峰,眼神凌厉威严。 “沈老将军,好大的威风,特意从凉城赶来这里打人。” 沈峰:“……” “沈老将军,你打她之前有没有想过会有什么后果?” 沈峰抬起头来,“王爷是在斥责末将,还是在威胁末将?” 他想起沈归舟刚刚的态度,看陈穆愉也没了以往那般恭敬,“末将是在管教自己的女儿,难不成王爷也想凑个热闹?” “女儿?”陈穆愉嗤笑,“如果小王没记错,沈老将军只有一个儿子吧,沈星阑,沈少将军。” 沈峰神情僵住:“……” “至于女儿……沈老将军哪里来的女儿?” 沈峰说不出话来。 陈穆愉心中冷笑,不敢承认,又来说管教,真是可笑至极。 他身上又添了几分逼人的气势,“你的女儿,我们暂且不论。但是你今天打的,是我晋王府的人,你打她,就是在打吾的脸,沈老将军,这可是沈家在向吾挑衅?” 沈峰:“……” 第369章 邀请 并不算大的大堂里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和上次相见时不同,这次的陈穆愉给人的感觉更像是外界传言中的那个不近人情的亲王。 沈峰脸色很不好,他已经多年未被如此打脸。 和陈穆愉对视良久后,他还是先软了态度,“王爷言重了,王爷威仪,沈家不敢冒犯。” “言重?”陈穆愉气势不改,“于沈老将军的行为而言,吾看只有言轻。” “……” 沈峰被憋,胸闷的很。但看两人亲密的模样,缓了一会,还是忍不住询问:“王爷,请恕末将冒昧,您二人到底是何关系?” 陈穆愉听着他这类似于质问的语气,心里嗤笑,“既知是冒昧,那为何还要问?” 这个问题,他不是不能回答,只是不是什么人问,他就都要回答的。 沈峰再次被他噎住。 过了一会,他将视线转向沈归舟。 陈穆愉挪了一下,将他的视线全部拦下。 沈峰看着陈穆愉,对着他身后的人道:“沈家的女儿,不应如此自轻自贱,尤其是你,只要你还一日姓沈,你的事情。” “呵呵。” 陈穆愉还没来得及生气,沈归舟先笑了两声,打断了对面之人的语重心长。 她碰了一下他的胳膊,从他身后站出来,“姓沈……直至今日,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改掉这个姓吗?” 沈峰:“……” 她的语气让他心头预感不是很好。 沈归舟也没顾忌陈穆愉,嗤笑道:“因为后来我发现,有些事情就要时刻提醒,伤痛够深,才能牢记教训。” 再后来,她其实想放过自己的。 可是习惯了,习惯了那种诡异的情感,很不好,但能刺激神经。 因为习惯,也就懒得折腾了。 沈峰看着她,难以置信。 沈归舟嘲讽一笑,“现在事也谈完了,手你也动了,沈老将军……还不走……是想我留你吃晚饭?” 沈峰哽住。 “沈老将军。”沈峰往外走时,陈穆愉叫住他,“这种事,吾不希望有下次,要不然百年世家会不会在一夜之间衰败吾就不敢保证了。” 刚要踏过门槛的人神情僵住,扭头在他们俩个身上扫了个来回,再看沈归舟, 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沈峰一走,陈穆愉立即吩咐,“来人,找伤药来。” 沈归舟阻止,“不用了。” 一点小事,用不上。 陈穆愉捏着沈归舟的下巴,“去。“ 沈归舟:“……“ 陈穆愉查看着那张脸,嘴里念道:“你这身手何时这么弱了,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头都躲不开。” “……”沈归舟挣开他的手,“下次我争取做到动作敏捷。” “还有下次?” “……还是不要有下次了。” 被人打的感觉和打人的感觉真的是天壤之别。 雪夕今日一早就出门了,此时正好往回赶。 还未到门口,遇到了沈峰。她认出人后,心中一惊,急忙跑回风花雪月。 看到客厅里的两人,气还没松,就先发现了沈归舟脸上的伤。 她惊呼,“公子,你受伤了?” 沈归舟安抚她,“无事。” 雪夕看着她,立即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有话想说,看陈穆愉在,还是憋了回去。 她会一些简单的医术,赶紧回房去找伤药来。 她和陈穆愉俩人这一前一后的紧张模样,弄得沈归舟都差点以为自己下一刻就要死了。 药是陈穆愉亲自给她上的,他动作尽量放轻,生怕弄疼她。 她自己反倒是没什么感觉,眼神无焦,神思不知道飘在哪里。 彼时,是在她自己的房间,小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二人。 陈穆愉将药收好后,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她看得是窗外,他发现她很喜欢开窗,然后看着窗外发呆,她也不怕冷,仿佛整个世界只剩她。 只是,这样的天气总是开窗,他担心她身体会吃不消。 犹豫了一会,他终是没有去关窗。 然后,她看着窗外,他看着她。 他忽然就想起在南泉县衙外听她说,着急去死的样子。 他记得,当时引起他注意的,是她说这话时,声音里抑制不住的兴奋。 “陈穆愉,你不好奇他今日为什么来找我吗?” 沈归舟的声音响起,拉回了他走远的心神。 他沉吟了片刻,道:“你是准备告诉我?” 沈归舟长长睫毛颤了一下,侧目看向他。 “你这个人,真是不适合聊天。这 要是在花楼,我都不想点你,简直就是浪费银钱。” 陈穆愉轻笑,“这天下,除了你,估计也没人敢找我聊天。” 也没人敢这样和他说话。 “这要是在花楼,那下一刻花楼就没有了。” “……算了,不说了,你今日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难不成又无事?” 陈穆愉默了一息,道:“这几日闲些,等再过些时日可能就闲不下来了。” “哦。” 他这一天天的如此清闲,都快让她怀疑这战火纷飞的就是个梦境。 “明日我也正好能空出些时间,届时我们出去走走?” “?” 他这突然的邀请,让沈归舟生出疑惑。 “就这么说定了,晚点我还要回军营,明日一早来接你。” 沈归舟:“……” 什么就说定了,她还没有说话呢。 张嘴想要拒绝,但看着他,那拒绝的话还是没说出来。 陈穆愉说着不忙,实际也是忙里偷闲。 陪着沈归舟待了会,见她情绪还好,叮嘱了她几句,他就出了房间,准备回军营。 之前消失的一堆人此刻都在大堂里,他们刚刚已经被雪夕责备了一顿。看到陈穆愉,皆以为自是又少不了一番责备的。 陈穆愉哪里不知道他们的想法,只是他也清楚,那是沈归舟自己的意思。 他没有动怒,只是嘱咐了陈霄和云泽不要有下次。 沈星蕴凑过来,小心翼翼地打听,“姐夫,我阿姐怎么样?”筆趣庫 陈穆愉看了他一眼,迈步出门。 沈星蕴:“……” 他想要看看沈归舟,到了门外,终究还是没敢在此时敲门。 刚出风花雪月没多远,陈穆愉就迎面撞上了策马而来的郭子林。 两人照面,郭子林和陈穆愉见了礼后,有些犹豫地询问:“王爷,是刚刚从小四那里来?” 陈穆愉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了莫焰,朝前方不远处空着的茶寮走去。 郭子林会意,也翻身下马跟了上去。 两人在茶寮中站定,陈穆愉先开了口,“郭将军如此匆忙,想来也是知道沈老将军来了此处。” 郭子林:“……” 的确如此。 “他们。” “沈老将军已经走了,怎么,郭将军没有碰上?” 第370章 信任 这还真没有,他听到消息就赶紧往这边赶了,没想到还是慢了些。 “没有。”他迟疑些许,道:“小四……她可还好?” 陈穆愉盯着他看了会,不答反问:“你这是在纯粹地担心她?” 这问题刁钻,偏偏直击人心,郭子林神色变了一下。 陈穆愉神色未变,见他犹豫,道:“你这么着急赶来,是因为你知道沈老将军找她的原因,而那也是你想找她证实却又不敢去问的。” 郭子林诧异,“王爷,知道。” 陈穆愉打断他,“他们谈了什么,我并不知道,不过,大致也是能猜上一猜的。至于郭将军你,说实话,那日你问我她回来干什么时,我还不曾知晓你的心思。今日沈老将军一来,你匆匆而来,我也就差不多能知晓你的想法了。” 郭子林和他对视着,想要通过他的神情看穿他的想法。 可惜,陈穆愉的眼睛仿佛永远都是深渊,让人无法窥视。 “你想问她的,或许,我可以给你解答一二。” 郭子林心思快速涌动,衡量着他此话的真假。 过了一会,他还是选择谨慎,“王爷想多了,末将没有什么想问的。” 陈穆愉轻笑一声,“郭将军,还记得我说过吗?我还是习惯你不拘束的样子。” “……” “你明明急切想要求证,却又不去求证,你到底是在担心她,还是害怕猜想的事情变成事实。” “我……”郭子林噎住。 他真的担心她,可是他心中的猜测太可怕了。 他更害怕那变成事实。 若是那般,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筆趣庫 陈穆愉转了个身,看向来时的方向,“我不知道她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不久前,我曾听她对人言,清静比丘,不踏生草。我相信,现在还能坚持这种想法的人,必定是心性坚韧之人,无论环境怎么变化,都不会改变最初的自己。” 话一说完,没等郭子林开口,他大步离去。 既然他不问,他也没有必要在这里站着浪费时间。 郭子林呆站在原地,直到陈穆愉走了三丈之远,才醒过神来,喊住他。 “王爷。” 陈穆愉停下脚步,郭子林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呢。 陈穆愉转过身,大概能知道他内心的纠结。 他在害怕自己的猜测变成事实,也是自私地想要保护她。 只是,他还真是不喜欢他这种别扭的性格,也不喜欢他这种自以为是的猜想。 “郭将军,选择驻扎琼州,是出于对大局的考虑。调兵是小王最后准允的,并不是她任性的结果。” “……” “你现在揣度她的心思,难道,你认为我也是那种小人?” “……末将不敢。” “您是个聪明人,论打仗,这军营之中恐是没有能比得上将军之人,我相信这种事您自是想得清楚。你如今在这里纠结不安,说到底,还是不信任她。” 郭子林哑住,注意力都落在了他的后半句上。 过了一会,陈穆愉道:“郭将军,送你一句话,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陈穆愉轻笑一声,再次转身离去。 走了几步,他又停下脚步,道:“郭将军,你就一点都没有想过,她没有第一时间救援荒海连城,是信任你?” 也是想成就他。 在当时看来,的确可以派出兵力支援荒海连城,只是面对赤丹铁骑,派出的援兵恐怕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驻扎琼州,是为了收复其他地方做准备,也是为了防止南垚北漠,来个‘围魏救赵’,趁机出兵其他地方。 尤其是南垚,重创之下,极易反扑。且垂死挣扎之人,往往伤害都能加倍。 若真是那般,最后死的人只会更多。 解决了周边威胁,将所有兵力收拢,对于荒海连城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郭子林内心受震,心绪有了波动。 陈穆愉转身,直视他的双眼,“她是相信,只要有你在,那城池定会无恙。就如城楼之上,她一跃而下,也是相信你会在第一时间丢出那杆枪。” “……” 陈穆愉看着他,内心自嘲地笑了下。 承认她给予了他人自己从未得到过的信任,真是一件很伤人的事情。 他收回心思,类似于许诺般地道:“荒海连城的困局, 一定会解的。你猜测和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的。” 说完也不再管郭子林是何想法,毅然转身。 这次,他的脚步比之前还迈得大些。 他身后的郭子林也没有叫住他。 沈峰这日并未赶回凉城,晚上也留在城外大营。筆趣庫 陈穆愉回营时,听下属禀了这件事,没说什么。 他问了赤丹皇庭的事情,听闻斥候那边还没有找到时,眼色沉了些。 没过多久,几军将领又都陆续过来问他粮草的事情。 卧松岭的事不少人都知道,当军中再次缩减军粮时,大家都心里有了不同程度的不安。 陈穆愉将那日对郭子林和沈星耀说过的话又对他们重复了一遍,又说了些安抚的话,才将他们都送走。 子夜时分,他还在研究沙盘,心里想的也是粮草的事情。 他虽嘴上对众人说不必担忧,但内心也不是完全不担心。 粮草乃行军大事,若这粮草真的出问题,这局面就可以完全反转。 莫焰进来劝他休息,外面就传来郭子林求见的声音。 莫焰听着先是疑惑,随即有些担忧,“王爷,这么晚,可是出什么事了?” 陈穆愉沉思了一息,“让他进来。” 郭子林进来行了个礼,和前几次不同,此次他直接开门见山,“末将是来感谢王爷下午赠言之恩的。” 这是想通了? “郭将军不必放在心上,就算我不说,我相信郭将军过段时日也会想明白的。” 郭子林是个聪明人,大局他自是看得见的。 只不过,人有时候,越是对另一个人了解,就越是容易想偏,也可以说是钻牛角尖。 这也说明了,以前的事,他们都知道有让沈归舟有那般做的理由。 郭子林知道他是在给自己台阶下,也没再说这个话题。 只是,他没有立即走,默了一会,他又道:“王爷,末将还有一事,想请王爷解惑。” 陈穆愉在一旁坐下,示意他也坐。 郭子林没有坐,直视着他,问道:“王爷,可会一直这般信任她?” 陈穆愉抬眼,“郭将军大可不必将一句话断成两截。” “……” 第371章 出游 营帐里瞬间安静下来。 片刻后,郭子林脸上多了郑重,“那就请王爷一直这般信任她。” 他又特意强调了一句,“无论以后会发生什么。” 陈穆愉垂眸,看来郭子林还是不够了解她。 不然,这句话,更应该对她说吧。筆趣庫 郭子林见他不答,提出条件,“郭子林今日在这里向王爷许诺,只要王爷护她一日,不管郭家未来如何,我都愿成为王爷宏图的一份臂力。” 陈穆愉重新看向他,“我想郭将军你误会了,我愿意护她,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 两人对视了一会,郭子林还是郑重地向他行了一礼,算是表达自己的坚定。 等郭子林走,陈穆愉想到了今日来的沈峰。 从李仕承派人去荒海连城到今日,时日已经不短。 他这么久都没来找沈归舟,自然是有沈归舟主动为之的原因。 银川郡主一被送回凉城,他却立马放下手中事务,马不停蹄地来了这儿…… 他今日和沈归舟谈得那般剑拔弩张,看来是她早就想到的结果。 陈穆愉后半夜也没睡,将第二日上午的事情安排妥当,又在看军报。 临近黎明,他估算着韩扬应该靠近了卧松岗,便找了莫焰来询问。 听莫焰说,韩扬还未传回消息时,他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他吩咐道:“让人再去催一次肖丰越。” 话说完,他拿过狐裘,朝营外走去。 风花雪月中,沈归舟睡得正沉,忽然旁边多了气息。 眼睛还没睁,匕首已经出现在她手上。 陈穆愉手快的架住她的手腕,“是我。” 还想再进攻的手顿住,沈归舟慢慢睁开眼睛,看着他眼神有点呆滞。 陈穆愉将她手里的匕首拿了 下来,“天亮了,起吧。” 沈归舟眼睛慢慢多了生气,偏头看了一眼窗外。 外面果然已经天光大亮。 “今日天气很好,无风也无雪,适合出游。” 沈归舟怔了一会,才想起他昨日说的事。 他还真的想着出游? “你这心态……令人钦佩。” 陈穆愉轻笑直接将她捞了起来。 沈归舟今日无事,见天气不错,还有丝丝阳光,没有拒绝陈穆愉的提议。 陈穆愉是准备带她出城,虽然挺想只和她两个人去的,但出于安全考虑,他的理智还是占据了上风。 沈归舟将雪夕留了下来,只带了飞柳。 云泽作为陈穆愉派给她的护卫,也自然被捎上了。 沈星蕴也想去,被她一个眼神给吓得不敢再出声。 陈霄被派去都督府处理一些杂乱的军务。 荒海连城的地形和别处不大一样,多是平原和草地,适合跑马。 春城之外很快就能看到贝伦冰原,作为草原的那一半用来骑马再适合不过了。 可惜现在是冬天,积雪有些厚。 不过沈归舟骑术好,一到那,眼睛就亮了不少,开始策马扬鞭。 陈穆愉在后跟着她,问道:“你喜欢这儿?” 他看出这是她这段日子最精神的时候。 沈归舟道:“还好。” 喜欢吗,真的说不上。 就是感觉还好。 “你以前来过这儿?” 沈归舟侧头看他,眼皮垂下又很快抬起,“是。” 陈穆愉看向前方,天高地阔,这的确是个很难让人不喜欢的地方。 他没有多问,邀请她,“跑一段?” 沈归舟环视四周,“可以。” 陈穆愉挥手,后面跟着的队伍停下来,他偏头对她一笑。 沈归舟嘴角也勾了起来,同时,缰绳一扯 ,马飞驰出去。 陈穆愉几乎是同时牵动缰绳。 两人的身影落于白雪天地间,跑马带起的风吹在脸上有点点冷,也吹走了低沉。 跑了一段,两人有赢有输,不相上下。 等沈归舟再次跑过自己时,陈穆愉勒住缰绳,不再跟着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在冬日的草原上奔驰。 沈归舟回头看他,他脸上扬起浅笑。 沈归舟收回视线,又跑了一圈,重新回到他面前。 陈穆愉翻身下马,在她疑惑的眼神中伸出手。 “走一走?” 沈归舟盯着他研究了一会,自己跳下马来。 陈穆愉收回落空的手,也没觉得有什么。 两人并排走着,陈穆愉很是自然地牵起了她冰凉的手。 在她挣脱之前,加重了力道。 沈归舟盯着两人的手,感受到了他手心的温度。 默了一息,也就随他去了。 陈穆愉牵着她走了一段,他开口唤她,“沈归舟。” 沈归舟侧目。 “北疆和江南,你更喜欢哪儿?” “?” 无缘无故问这个干什么。 她沉吟了一会,“差不多。” 陈穆愉长长的睫毛垂了一下,换了个问题,“你听过我父皇和母后的故事吗?” 这话题转的沈归舟头顶冒出了一堆问号。 “文宣皇后?” “嗯。” 她细想了一下,“民间传言算吗?” 民间传言,当今陛下和文宣皇后,青梅竹马,鸾凤和鸣。她是当今陛下的皇子妃,然后变成太子妃,陛下登基,就立即将她册封为后宫之主。 只可惜,红颜薄命。 陈穆愉嘴角勾了一抹笑容,“青梅竹马,鸾凤和鸣。” “我就知道这么多。” 陈穆愉看向远方,“他们的确是幼年相识,但青梅竹马是算不上的。” 第372 故事 沈归舟不知他怎么突然和她说这个,也没打断他。 “据我母后说,她第一次见我父皇,是她十岁的时候,是随我外祖父进宫去参加中秋宴时,在御花园遇到的。但其实那一面,她对他没有任何印象。” 后来还是他父皇自己和她说起这事,她才知道他们早就见过。 沈归舟还以为是个才子佳人,一见钟情的场面,听到后面那句让她有点出戏。 “她再次见他,已经是五年后了。” 这……青梅竹马岂止是夸张,这水都溢出井了。 “她在我外祖父的书房外遇到他,和他撞了一下。” 戏本子看得多的沈归舟,下意识插嘴,“然后撞出缘分来了。” 陈穆愉:“……” 沈归舟反应过来,赶紧收敛表情,“你继续。” 陈穆愉轻笑一声,“他撞落了我母后手里的古简,古简坏了。他坚持说找人给她修补好,然后,他们自然而然有了下一次见面。” 沈归舟心中评价,她的猜想果然没有错。 “他给我母后送还修好的古简时,还带来了很多古籍,恰恰都是我母后想要的孤本。” 恰恰……沈归舟感慨,果然是才子佳人的故事。 “他说那些都是他看过的,觉得很是不错,不知她是否喜欢。” 那肯定喜欢。 “他们渐渐熟络起来,往后只要是我母后想要的古籍,他总是能想方设法地找来。” 陈穆愉说到此处,垂眸停了下来。 沈归舟看向他。 他又抬眸,“第二年的上元节,他给她弹了一首,凤求凰。” 沈归舟:“……” 追姑娘果然不是要银子就是要才艺。 “然后他们就成亲了?” 陈穆愉侧头看她,“我外祖父知道后,没有同意。” 沈归舟惊呼,这发展她熟,“棒打鸳鸯,别鹤孤鸾。” “……” 陈穆愉感觉这个故事快讲不下去了。 沈归舟感受到他的注视,自觉地捂住了嘴。 “我母后当时是有婚约的。” 沈归舟有些小小的惊讶,这个民间传说里没有 。 按照他们最后的结局,那帝后情深看来不完全是传言。 “可能是他们真的有缘分吧,”陈穆愉嗤笑一声,“半年后,那个和我母后有婚约的人因为多年体弱病故了。” “……” 沈归舟来了精神,这个故事好像比一般的话本子要精彩。 “即使如此,我外祖父依旧不愿意同意她自己的选择。不仅是我外祖父,皇家也是不同意的。” 真是情路坎坷。 陈穆愉似乎没有要详细赘述这个故事的意思,直接省略了中间的发展,道:“当时的十二皇子为了求娶吏部尚书府的大小姐,三伏天里,在天子寝宫外跪了一天一夜。” 沈归舟侧目,大受震撼。 “后来,十二皇子拿到了赐婚的圣旨,第二年,他们成亲了,吏部尚书府的大小姐成为了十二皇子妃。皇族宗亲,都羡慕他们情投意合,鸳蝶情深。也在那一年,我父皇从一个不被关注的皇子开始涉政。四年后,他成为了太子。” 他神情一直未变,“没多久,东宫添了两位良娣,他违背了许给我母后一生一双人的诺言。” 沈归舟:“……” 不知道这个故事可不可以写成话本子,若是能写成,应该能大卖。 “他跟我母后解释说,那是天子赐的,第二年,他几乎得到了我母后外祖父所有门生的支持,太子地位稳固,下半年,他接连有了两个儿子。又过了三年,他坐在了龙椅之上,没过多久,将我母后册封为皇后。” 沈归舟想了一下,微微有点印象,文宣皇后的外祖曾是天子之师,门生众多。 说到此处,陈穆愉顿了一下,“也在那一日,他的第四个儿子出生了,他一高兴,加封四皇子的母妃为淑妃。” “誉王?” “是。”陈穆愉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情绪,嘲讽一闪而过,“等到他登基的第七年,差不多已经肃清了曾经各王的残留势力。” 沈归舟中肯评价,“一代帝王的传奇之路。” “……” 本来沉浸在过往 中的陈穆愉,酝酿出的情绪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话一说完,沈归舟发现陈穆愉在看她。 “……下次我一定不打断你了。” 陈穆愉收回视线,“从那个时候起,他就不怎么来我母后宫里了。” 沈归舟偏头看向他,恍然大悟,原来这是出折子戏。 “在发现我父皇不来找她之后,她每日想的,就是让自己变得更美,因为她觉得,是因为她不够好看,所以才会失去我父皇。” 一直当话本子听的沈归舟,侧目看了一眼,发现陈穆愉的眼里有讽刺。 “你知道吗?我母后曾是京都第一美人,即使是那一年,她依旧艳冠六宫。” 沈归舟没有见过这位皇后,但也听过关于她美貌的传言。 其实,不用听传言,单看陈穆愉也能猜到那位皇后容貌不俗。 “直到她离开的前一年,她才终于愿意承认,他们之间从来没有所谓的情爱,有的不过是一场骗局。他们始于利益,也终于利益。” 然而,那个女人一遍一遍的给他讲着他们之间所有的事情,可笑又可悲。 “她告诉我,情之一是,最是伤人,因为这个世上是没有真心的。所谓琴瑟和谐,也是镜花水月。”他转身看向沈归舟,“听她讲他们的事讲多了,其实我很是鄙夷她。她才情并茂,家世良好,最后却让自己活得那般不堪。” 沈归舟:“……你是想让我说点什么吗?” 她有些为难,此刻她是不是应该站在他的角度,发表几句共情的言论。 但是,这安慰人的话,她实在不会。 陈穆愉神情认真,“那个时候,我在心里发誓,我一定不会成为我父皇那样的男人。” 他的眼神,太过灼人。 沈归舟:“……” 两人对视了一会,沈归舟挪开了视线,“我觉得你母后讲得挺有道理。” 陈穆愉眼眸垂下,她用一生在试错,总结出的话是会有几分道理的。 沈归舟环顾一周,寒风扑在了脸上,“起风了,有点冷,回去吧。” 第373章 何必 她转身想走,忘记了还被他牵着手。 走了两步不得不又停下来。 她回头,用眼神询问他,不走吗? 陈穆愉的眼神一直在她身上,“沈归舟。” 沈归舟看着他。 安静了一会,陈穆愉轻声但认真地与她道:“等回京都,我们成亲?” 沈归舟怔住,“?” 他走近一步,眼神变得温柔,“我去让父皇给我们赐婚。” 沈归舟和他对视着,没有立即说话。 陈穆愉也不催促,就那样静静地等着。 良久,微风吹过他们,吹散了他的话语。 沈归舟眼眸微微垂了一下,很快又重新抬起,“那估计你在天子寝殿外跪个三天三夜都没用。” 陈穆愉嘴角有了一抹笑容。 沈归舟准备将手从温暖中抽出来,“回。” “若这次能回去,总是要跪的,多跪几天也无妨。” “……” 沈归舟的手顿了一下,等他说完,她还是将手抽了出来。 这次,陈穆愉没再阻止她。 她将视线稍稍挪开了一些,“做人何必自暴自弃,回吧。” 话音未落,她转身离去。 陈穆愉看着她的背影,没有立即跟上。 慢慢的,深邃眼眸里的温柔下滑过一丝其他的情感,还未来得及让人捕捉,便随风而去了。 等她走了三四丈,他才抬脚跟上去。 没用多久,他追上她,没有再提起刚刚的话题。 他不提,她也自是不再说。 等再上马,两人情绪依旧,似乎都没有被刚刚的事影响。 刚刚他们谈论的事,仿佛也只是那么随口一聊。 走了一段,陈穆愉询问她,“和我回军营?” 沈归舟想了想,“你们那的饭菜实在是太难吃了。” “……” 陈穆愉怔了一会,轻笑出声,“那回城吧。” 她没有意见,一行人开始往城门走。 靠近城门时,远远就看见城门口围了一群人,似乎是与守城的士兵发生了冲突。 几人注意到了,若是平时,他们定是不会当回事的。 可现在是战时,他们要严防敌军探子混进城,生出事端。 等离得近了,可 以看见那一群人正在呵斥守城的士兵。 陈穆愉给了云泽一个眼神,云泽会意,驱马走上前去。 陈穆愉等人没有停下,守兵看见他们,赶紧放行。 等他们行过城门时,还可以听到后面有人在怒声质问,“他们为何可以进城?” 一行人进城后,直奔风花雪月。 正趴在桌子上无聊地用头撞桌子的沈星蕴听到马蹄声,立即跳了起来,跑向门外。 看见沈归舟走进,他谄媚地迎上去。 然后眼睛扫了一圈。 看到所有人都两手空空时,他亮起的眼睛重新灰暗下来,“阿姐,你没有什么想要给我的吗?” 沈归舟看向他,“?” 沈星蕴壮着胆子抱怨,“你们出去玩不带我就算了,回来了,都不给我这个辛苦守家的人带点伴手礼吗?” 沈归舟:“……” 她嘴角微微扬起,“我把你脑袋拧下来送给你做礼如何?” 沈星蕴瞳孔一缩,“……”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想是这么想,人赶紧往里面跑了。 此时已经过了午时,他们一回来,雪夕立即吩咐人摆饭。 饭吃完时,云泽才回来,禀报了城门口的事。 城门口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几个要进城的人,因为没有路引,被城门守兵盘问了几句,就争吵了起来。 那些人执意要进城,还态度嚣张,然后越演越烈。 听着的两人都冒出了疑惑,这有什么好烈的,非常时期,这种人赶不走,抓起来就是。 不敢惹,那是身份不简单? 陈穆愉问:“什么人?” 云泽有些犹豫,其实这个问题是他故意回避的。 最后,在陈穆愉和沈归舟的双重视线攻击下,他还是很快败阵,“从凉城来的。” 两人明白了,沈家的人。 “为首的叫贺有闻,他们是来找郭将军的,后来,属下亲自将他们送到了都督府,他们的确不是探子。” 贺。 沈归舟和陈穆愉都立即捕捉到了这个姓。 他们还没说话,正咬着一个苹果第四次路过的沈星蕴停下了脚步,似乎有些吃惊,“贺有闻? ” 三人都将视线转向他。 云泽询问,“小公子的熟人?” 沈星蕴:“……” 他快速反应过来,淡定道:“不熟,一点都不熟。” 谁忒么跟他熟。 云泽:“……” 不熟,他干嘛还要特意强调。 “就见过几次,他就是贺家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沈星蕴对上沈归舟的眼睛,眼神坦荡真诚,“这次贺家扔了好几个人在大伯父的军队里,想让他们趁机历练历练,他就是其中一个,不起眼的。” 众人明白了,什么历练,这就是世家子弟出来镀成金。 沈归舟想了一下,对这个名字没丝毫印象,应该的确是贺家小辈中不起眼的人物。 但是不熟,他刚刚那神情又是怎么回事。 沈星蕴被她看得浑身发毛,撑了一会,老实交代,“好吧,还是有点熟的,我打过他几次,上一次打架的时候我还差点把他胳膊给废了。” 云泽:“……” 这是挺不熟的。 沈归舟没说什么,只是又盯着沈星蕴的眼睛看了一会。 见他的确不像是说谎,便挪开了视线。 沈星蕴重新将苹果递到了嘴边。 沈归舟忽然又回过头来。 “咔擦。” 沈星蕴咬着苹果,神情坦荡依旧。 沈归舟再次将视线收了回去。 既然是来找郭子林的,也不是个什么重要人物,几人也就没有再讨论这件事。筆趣庫 云泽退下时,沈星蕴也咬着苹果跟着一起走了。 等离开沈归舟的视线范围后,他故意落后了云泽几步。 看着云泽的身影也消失,他像个老鼠一样,将苹果转着圈咬过去,直到咬完才停下来。 吓死他了。 那个王八蛋,为什么会来? 左右看了看,见没人,赶紧一溜烟跑进了自己的房间。 陈穆愉吃完饭就带着莫焰返回军营,他离开后不久,沈星蕴也走到了门口。 就在要踏出门槛时,他犹豫了。 沉吟了一会,他又转身回来,小声嘀咕道:“算了,这次先放他一马。” 沈归舟静静地站在二楼,将他的举动收入眼底。 真的是私人恩怨? 第374章 听说 当天晚上子时过后,韩扬那边终于传来了消息,他们已经抵达卧松岭,只是还没有找到押运粮草的队伍。 这不是个好消息。 陈穆愉在营帐里踱步了一圈后,立即招来了莫焰,询问营地粮草的情况。 听闻如今他们的粮草,按照现在的情况,最多只能维持半月,陈穆愉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肖丰越那边情况如何?” “肖帮主那边还未回信,不过,上次……” 莫焰欲言又止。 陈穆愉明白了,他将他逼的这么紧,肯定是骂他了。 “再催,告诉他,骂人没关系,粮草必须到。” “是。”莫焰见他眉头紧锁,想了想,提议道:“王爷,我们要不要向各城商户百姓筹粮?” 陈穆愉沉吟了片刻,“再说吧。” 这种时候向各城筹粮,只会让军心不稳。届时,让对面的赤丹知道他们也缺粮,那谁是盘中餐就没有定数了。 “……” 莫焰见他如此神态,也不再说什么。 “你先下去吧。” “是。” 翌日早上,沈归舟起床后,雪夕也给她说了卧松岭的事。 “姑爷那边似乎还没有找到押运粮草的队伍,公子,我们要派人帮忙去找吗?” 沈归舟低头沉吟,韩扬常年驻边,对北疆地形很熟。他带了那么多人去,找人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 怕得就是他们想的那个万一。 那地方偏僻,若真是那样,现在再派人去,也没什么用了。 韩霄凌……应该没有那个万一的。 “不用。” 她说不用,雪夕自是也不会说什么。 沈归舟又问起另一件事,“尚大哥那边回信了吗?” “回了,他说,虽说有点波折,但请公子放心,结果定是不会有问题的。” “嗯。” 尚余办事,她还是放心的。 雪夕又主动给她说起另一件好事,“公子,按行程算,言公子那边,最多还有十日就会抵达春城了。” “十日?” 这时间过的还挺快。 雪夕看着她的反应好像有点奇怪,心中疑惑,公子这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等她再想仔细看一眼时,沈归舟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 雪夕在和沈归舟讨论粮草时,陈穆愉也正在被一堆人围着谈粮草的问题。 看着一个个唾沫横飞,激动不已,陈穆愉眉头越皱越深。 莫焰想要呵斥两句,被陈穆愉用眼神制止。 又听他们吵了一会,见好几个人都脸红脖子粗大口饮茶时,他才开口。 “各位说了这么久,那可有想出什么解决的办法来?” 众人:“……”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不言语。 什么都谈了,就是这个没谈。 陈穆愉手指在桌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都没想出来,那你们一个个刚刚说那么多,都那么激动是为了什么?” 众人脸上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窘迫。 在陈穆愉的眼神威压下,有人小声抱怨,“照我说,王爷你当初就不应该将军粮放给那些百姓。” 话说一半,他见众人都看向他,心头一紧,才察觉失语。 原来,前段时日,陈穆愉做主放了一次军粮给难民。若当初没有放那批粮食,缩缩减减,他们的粮食应该还能多撑上好几日的。 那抱怨的人是甘州营的,冯桡见陈穆愉也在看着那人,赶紧呵斥道:“胡说八道什么,那是王爷心怀苍生。” 随即他就转身,对着陈穆愉道:“王爷睿智,这粮草之事还请王爷示下。” 众人反应过来,纷纷跟风。 陈穆愉心中冷笑一声,也没在这种小事上和那人计较。 就在这时,帐外人禀,肖丰越来了。 肖丰越一进来,就道:“粮草我给你带来了,别再催魂似地催了。” 肖丰越带来的粮草虽然不多,但也远胜于无,算是给解了一时之困。 等营帐重新安静下来,陈穆愉眉头也松了些。 肖 丰越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唉,我刚刚好像没有看见我家卓灼,是我看错了吗?” 陈穆愉揉了一下太阳穴,“她不在。” “不在?” 不在是什么意思。 “她出去办事了?” “……”肖丰越哀嚎,“又办事,这难道就是老天在告诉我,我们有缘无份……早知道我就不一大早起床赶过来了。” “……“陈穆愉直接忽视他的痛苦,“你今日送的粮草不够。” 肖丰越缓了一会,才消化他的话,“你什么意思?” “就是你理解的意思。” 肖丰越瞪大眼睛,跑到陈穆愉面前,“我的晋王殿下,你当我是产粮食的吗?我就是一商人,一普通商人,不种粮食。” 陈穆愉避开他的口水,“我已经向朝廷请援,但就算朝廷即日就发出粮草,短时间内也是到不了的。” “……”肖丰越张嘴了几次,“韩霄凌死了?” “……我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肖丰越沉默下来,“你个没良心的,你逼死我算了。” 莫焰刚好进来,听到这话脚步一顿。 陈穆愉直言,“但是你现在还没死。” “……你狠。” 肖丰越退开,莫焰给汇报了外面粮草分发的情况。 等莫焰出去,肖丰越又凑近了些。 “唉,我打听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想听听吗?” 陈穆愉抬了一下眼皮,“想说就说,不想说就自己找个地方歇着。” “……”肖丰越正了一下神色,吐出两个字,“羊城。” 陈穆愉看向他。 肖丰越得意一笑,“想听吗?” 陈穆愉沉吟了一会,道:“等这次的事情结束,你就去坐许侬的位置。” 肖丰越脸色僵住,“……不用这么客气。” 那破地方,要什么没什么,还诸多约束,他去,他疯了吗? 他见陈穆愉神色认真,也不卖关子了,“我找人打听过了,羊城被袭的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第375章 做局 陈穆愉眼里有异色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肖丰越也严肃了些,“听说,当初是有人贩卖离雾山的地图和江州军事布防图,路齐昭才被吸引过来的。” 陈穆愉神色不变,“你的意思是说有奸细?” 肖丰越摇头,“不,是有人做局,那人的目的是江州兵马。” 此话一出,营帐里安静了一下。 片刻后,陈穆愉反问:“这也是你听说的?” 肖丰越忽然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他跑到陈穆愉跟前,小声问道:“这里就我们俩个,你跟我说透露一二,那个人做局的人,是不是你?” 陈穆愉看着他眼底快要溢出来的兴奋,“……” 肖丰越见他不答,激动起来,“穆维生死了,江州兵马损失惨重,我想来想去,此局最大的受益者……“ 他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完,眼睛却直视陈穆愉。 江州兵马十万,名义上归属北疆,然大家都清楚,这十万兵马实际是秦王的助力。 如今这穆维生和江州兵马先后被灭…… 若细想,不就应了那句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眠。 陈穆愉沉默了会,道:“我是不是该谢你如此作想时,没有骂我狠绝毒辣,丧心病狂。” “……”肖丰越先是一怔,须臾过后,他眼睛亮了起来,“真的是你!” 话一说完,意识到自己激动了,又环视一周,确定没有他人,松了口气。 陈穆愉:“……” 肖丰越压低嗓子道:“你可以啊,借刀杀人,混水摸鱼,一劳永逸。” 陈穆愉听着他的夸赞,微微垂眸,或许,他应该收回刚才那句话。 安静了一会,肖丰越兴奋退下,又担忧起来,“只是,你这样做,你就不怕陛下降罪吗?这事我能想到,你父皇肯定也是会怀疑的。” 那十万兵马明显也是天子默许,用来牵制他的存在,以防他拥兵自重。 如今他这样做,后果怕是有点严重。 陈穆愉深吸一口气,“既然你说你都能猜到,我为什么还要做?” 肖丰越太 激动,一时没有品出深意。 他眼睛一亮,“没有证据。” “……” “只要没有实证,那一切都只能是猜想。” 陈穆愉不得不佩服,他说得是那么几分道理的。 然而,他显然忘了,面对天子之疑,哪是没有证据就可以全身而退的。 “我从不知离雾山上有那么一条小道。” 他见过的地图上,从来没有那么一条小道。 当地人也不知道那么一条路,那里明显是已经荒废很多年了。 肖丰越愣住,脑子终于正常运转,“不是你?” 陈穆愉端起茶喝了一口。 “真不是你?” 陈穆愉抬眼,“如果我真的要除掉穆维生,他还能在江州享这么多年清福?” 至于那江州兵马,今日肖丰越可以这样想,明日其他人也可以这样想。 即使没有证据,在众人心里他也是最有嫌疑的。 他何至于做这种对自己看似有利,实则无利的事。 “若不是你,那会是谁?” 陈穆愉垂眼,这个人他倒是知道。 沈归舟。 云泽有跟他汇报过沈归舟在羊城的行踪,从她送给他那幅北疆舆图时,他心中就已有猜测。 沈峰昨日来找她,肯定也有说到这事。 肖丰越又陷入了新一轮的推理,“难不成真有奸细?这奸细的目的……帮你清掉江州这个障碍?” 那这奸细也太好了。 陈穆愉被他的脑回路折服,“……” 这还真不是。 沈归舟的目的应该是请君入瓮。 江州兵马之所以损失惨重,恐怕……是她算错了一件事情。 江州的战力。 无论北疆战局如何紧张,他都没有调遣过江州兵马。 所有人都以为那是他调不动这支军队,实则……是他看不上。 他当初知晓他父皇有意派穆维生来江州任职时,他就用了点手段,将当时几大营里的老弱残兵都换进了江州营。 穆维生又是个书生,且为人虚伪,到任后,果然如他猜想,只会纸上谈兵。 不仅如此,这人还贪财好色,只图享乐。 他手下将领也多 是和他一般,久而久之,这江州营也就剩人多这一项优势了。 沈归舟初回北疆,不清楚这些内情,只觉就算他们战力一般,光凭人数,也是可以和南垚一战的。 她必定也是提前知会过孙振天,只可惜,孙振天这人,一根筋,想问题不转弯。他对自己带的兵很有信心,就以为其他人也定是能上战场的。 事实上,江州营就数他带的人战力最强。 于是,就造成了三天下来就损兵一半的后果。 他猜测,沈归舟原先的计划里,根本就没有想要站到人前。 但凡这江州营的人战力能提升一半,沈归舟后来也不会出现在城楼之上。 这事听起来挺荒唐的,但是有个时候,事实就是可笑的。 他没调动他们,也是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 届时,他的父皇恐怕就会以为他是预谋已久,如肖丰越说的那般,借刀杀人。 对于他来说,留住这十万兵马,也不一定是一件坏事。 穆维生死了,朝廷还可以派无数个穆维生过来,甚至是比穆维生更有能力的人。 他除掉江州这个威胁,对还在京都的他来,也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另外,朝廷也绝对会派其他军队补上。 这穆维生和这十万兵马是天子为了防控他拥兵自重,亦是他安抚君心的存在。 只是没想到,沈归舟误打误撞,让这个罪名还是落到了他头上。 至于江州十万兵马,只能说……有因有果吧。 “你说,若这人不是你,那这人是算帮了你呢,还是害了你呢?” 他的声音将陈穆愉走远的心思拉了回来,这事牵涉沈归舟,陈穆愉自是不会和肖丰越说。筆趣庫 肖丰越看着他的反应忽然发现不对,“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你早就知道了?” 陈穆愉拿起旁边的文书翻开,不置可否。 肖丰越:“……” 缓了一会,他气闷道:“敢情你在这儿把我当耍猴的呢?” 他这丰富的角色感,让陈穆愉也不免对他生出了佩服,“是你自己要说的。” “……” 第376章 隐瞒 “这件事不要再打听了。” “?”肖丰越呆了一下,恍然大悟,“你知道那个人是谁?” “没有那个人。”陈穆愉抬起头,“默阁已经证实过,那不过是重游放出的迷雾而已。” “怎么……” 可能。 肖丰越当下就要反驳,刚说两个字,顿开茅塞,“你的意思是,那些人就是为了栽赃陷害你?” 陈穆愉将视线重新投放到文书中,想法诡异有时候也不一定是件坏事。 肖丰越愣了半天,义愤填膺地骂道:“卑鄙无耻,用心险恶,小人。” 陈穆愉懒得理他。 肖丰越骂完了,情绪又跌落下来,替他忧愁道:“那陛下那边,你可有想好如何应付?” 陈穆愉视线一顿,没抬头,“等能回去再说。” 肖丰越这人想问题一向乐观,闻言觉得有道理,附和道:“也是,现在离回去还早得很,天高皇帝远的,暂时没必要想那么多。” 陈穆愉眼神飘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常,没再接话。 当肖丰越离开城外大营时,突然又想起陈穆愉最后说的那句话,为什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风花雪月里,沈星蕴转身回房后,在小小的空间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踱步了半天后,他再次打开了房门,来到沈归舟的门外。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伸出手去,手眼看要落到门上,他又犹豫了。 如此反复了几次,他还是没勇气敲响那扇门。 转身要离开时,发现云泽和飞柳俩人正都靠在走廊尽头的栏杆上看着他。 “……” 周围有那么一瞬间的尴尬。 对视了一会,他走过去 ,小心又讨好地询问飞柳,“飞柳姐姐,你们时候来的?” 云泽代为回答,“也没多久,我们就看你将同一个动作做了八次而已。" 沈星蕴愣住,转头看向飞柳。 飞柳点头。 沈星蕴:“……” 那他俩不出声,看戏呢。 飞柳问他,“你找公子?” 沈星蕴眼神闪烁了一下,“不找也可以。” 云泽给出友好提示,“夫人不在,她出门了。” “……”沈星蕴有一瞬间的胸闷,“那你们不早说。” 害他在那儿纠结半天。 飞柳丝毫不愧疚,“你又没问。” 沈星蕴哽住。 过了片刻,他骤然觉得异样,“那你们两个为什么会在这儿?” 这两个人难道不是他姐的护卫吗? 云泽和飞柳默契地低了一下头。 一个时辰前,沈归舟带着雪夕出去了,不让他们俩跟着,不然他们现在也不会无聊地在这里看他表演。 在他们看来,他们这都是被嫌弃了。 沈星蕴明白了,有些忘形,“你们不会是身手太差,被我阿姐嫌弃了吧。” 飞柳瞬间一个眼神杀向他。 “……”沈星蕴头皮麻了一下,猛然顿住,“你们说我阿姐出去了?” 两人:“……” 他们都懒得理他,转身准备离开。 沈星蕴也没管他们,垂头小声嘀咕,“靠,应该不会那么巧,一定没事的。” 刚要走的两人耳力很好,听到他这话对视了一眼,又纷纷看向他。 沈星蕴一抬头对上两双探究的眼睛,心头一跳,“你们……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飞柳出声,“你找公子干什么?” “……”沈 星蕴眼睛眨了一下,“不干什么?” 飞柳审视着他,不干什么,他在门口站那么久。 云泽犀利接问:“小公子,你刚才说的不会那么巧是指什么?” 沈星蕴愣住,他刚刚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没什么,你们。” 听错了。 他刚开口,云泽陡然想起不久前的事,打断了他,“你今日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沈星蕴内心挣扎了一会,终是小声吐露,“那个贺有闻应该就是为了银川郡主的事来的。” 贺有闻和银川郡主的关系一向不错,在京都时,两人都是狼狈为奸。他这次这么快就来了春城,是来替她出头的可能性极大。 云泽怔了一下,理清楚了他话中的意思,“你是说那人是来找夫人来寻仇的?”筆趣庫 呃……也就是这个意思。 “那你为何不早说?” “……” 他不是有意隐瞒的,他是怕……沈归舟直接将人给弄死。 一醒神,见云泽和飞柳都不动,也不见着急,他疑惑道:“你们不准备去找我阿姐吗?” 云泽心中叹息一声,看来这弟弟还是不了解他姐姐。 那贺有闻一行人他都见过,脾气不小,身手就是那样,那样的人,找他们夫人寻仇,他们真没什么好担心的。 何况,夫人的身边还跟着雪夕。 飞柳想法一样,两人不约而同瞥了沈星蕴一眼,就转身走了。 沈星蕴愣在原地,有点懵圈。 过了一会,想起关键问题,“你们知道我阿姐去哪了吗?” 没人回答他。 “……” 看着门口犹豫须臾,沈星蕴跑出了风花雪月朝都督府而去。 第377章 鼓吹 一个时辰前,雪夕给沈归舟送来了一个消息。 傅辰安来了,在城西的香烛铺等她。 于是,今日本来没打算出门的人,带着雪夕出了门。 沈星蕴一直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就没有注意到。 他跑出风花雪月时,沈归舟已经从香烛店出来。 从城西香烛铺回风花雪月,中间会途经都督府。 沈归舟带着雪夕从那里经过时,门口有几个人正面色不佳地站在门口。 她们的马蹄声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力,一行人纷纷朝她们看过去。 两人从这些人身边过去时,几人都惊艳了一下。 当沈归舟越过他们时,为首那人上马的动作迟疑了一下。 为什么他觉得那个穿红衣的姑娘有那么一丝眼熟。 他询问送他们的士兵,“她们是谁?” 士兵如实回答:“不知。” “……” 不知,这种时候能在这城里跑马的人,他们会不知? “那个方向是哪里?” 这个士兵知道,“城东。” 那人翻身上马,调转马头面向沈归舟他们离开的方向。 士兵发现他的意图,立即上去拦住他,“贺公子,出城的方向不在这边。” 马上的贺公子,正是云泽所说的贺有闻。 闻言,他眼里涌起不悦,“我不出城。” 士兵看起来有些木讷,好像没有感受到他的怒气,“我们将军走时吩咐,让我们立即送您回凉城。” “……”贺有闻气闷,顿觉失了面子,怒道:“我要去哪里,不需要你们将军安排。” 小兵抬头看了他一眼。 贺有闻喝道:“让开。” 小兵垂眸没有让开,就在贺有闻没了耐心,想朝他挥出马鞭时,小兵看向门口,朝门口的守卫挥了挥手。 下一瞬,门口的守卫动作迅速地将贺有闻和他的十几个随从包围起来,府里也出来不少持枪佩刀的兵卒。 贺有闻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你们想干什么?” 小兵语气依旧,“我们将军还吩咐,若是您不听安排,就将您给扔出城。” 贺有闻:“……” 他环视了一眼,强行压下了怒气,不甘地朝沈归舟她们的背影看去。 红衣……是今日进城时,城门口那一行人中的一人。 不过,眼熟好像不只因为这个原因。 后面的动静引起了雪夕的注意,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正好发现贺有闻在看她们,准确地说,是在看沈归舟。 这让她心中立即警觉起来。 刚想回头和沈归舟说这事,就发现沈归舟放慢了速度。 顺着沈归舟的视线看过去,只见沈星蕴跑着往这边走。 沈星蕴也自是看到她们了,理智让他放弃了退回去的想法。 见沈归舟放慢速度向他靠近,他也 小跑着过去,脑子高速运转。 “阿姐,好巧,你回来了?” 沈归舟忽视他讨好地笑脸,“你在这儿干什么?”筆趣庫 沈星蕴答得飞快,“我来看看三姐夫。” 说着他看向前面的都督府。 这一看,他愣了一下。 马上的那个人是……贺有闻? 沈归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好看见都督府门口那一群人。 此时,贺有闻已经将视线收了回去。 沈星蕴仔细一看,好像就是他。 他心头一跳,下意识看向沈归舟,这个距离……他们刚刚见过了? 沈归舟感受到他的注视,转回视线,好看的眼中带着一丝犀利。 沈星蕴回过神来,解释道:“很久没见三姐夫了,我还挺想他的。” 沈归舟眼神依旧,“那你三姐夫应该会很感动。” 沈星蕴:“……” 过了片刻,沈星蕴遭不住了,垂眸小声道:“好吧,我摊牌,我是来报仇的。” 沈归舟立即反应过来,“你之前说的那个人?” 沈星蕴又偷偷往前瞥了一眼。 沈归舟立即抓住了他的小动作,顺着他的视线也看了一眼。 不知是不是他们这边看得多了,那边本来已经准备要走的人也朝着他们这边看过来。 贺有闻和沈归舟的眼神猝不及防对上。 沈归舟的目力很好,这距离对于平常人来说有点远,但并不影响她将人看得清楚。 不是她认识的人。 不过,那人看她的眼神…… “那就是你说的贺有闻。” 沈星蕴见两人对视上,有些心不在焉,“嗯。” 沈归舟骤然回头直视他,“你不是说你差点把他胳膊给废了?” 沈星蕴眼睫毛动了一下,“……不影响我还想把他揍一顿。” 沈归舟盯着他看了一会,道:“那你去。” 沈星蕴眼睛瞪圆,怀疑自己听错了。 过了半天,他嗫嚅道:“阿姐……这……真去?” 沈归舟不说话,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沈星蕴终于知道搬石头砸自己是什么感受了。 见他纠结着没动,沈归舟又轻飘飘地问了一句,“打不过?” 少年一下子被激怒了,“谁打不过他?就他那样的,再来十个,我都看不上。” 沈归舟头微微一扭,示意他去。 沈星蕴:“……” 怎么会有这种姐姐,一个劲鼓吹弟弟当街打架斗殴。 “不用担心后果,就算你今日把他打死了,我也给你兜着。” 沈星蕴直接傻眼,这……今日这架他不打是不行了? 他将视线转向雪夕,雪夕投给他爱莫能助的眼神。 他这边还没做出决定,那边贺有闻也已经将人给认了出来,高声喝问:“沈星蕴?” 沈归舟调转马头,到了旁边,明显是看 戏的架势。 雪夕自然照做。 都督府门口,贺有闻那一喊,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贺有闻抓住这个机会,冲出围困,朝沈归舟这边而来。 沈归舟和雪夕那一侧让,就沈星蕴一个站在路中间,虽然他没骑马,也显得很是打眼。 “沈星蕴,真的是你。” 沈星蕴被沈归舟的操作弄得欲哭无泪,但事情到了这份上,他也不能认怂。 他抬起头,神情倨傲,“害怕看到我?” 贺有闻比沈星蕴大不少,自是不会理会他这种幼稚地挑衅。 “你怎么会在这儿?” 话未落音,他转头看向一旁的两个看戏人。 刚刚惊鸿一瞥,他觉得穿红衣的那个姑娘眼熟,如今细看,他这种感觉更加明显。 不过,他现在关注的重点也不是这个。 沈星蕴猜得没错,贺有闻就是为了银川郡主特意赶来这春城的。 后者看见这沈星蕴,想起了银川郡主告诉他的事情。 害她的人,沈星蕴也有份,他叫那个女人阿姐。 沈星蕴见他一直盯着沈归舟看,眼里涌上不悦,呵斥道:“姓贺的,你狗眼往哪看呢?” 贺有闻心思被拽回来,眼底有了怒气,又将视线放到了沈星蕴身上,质问道:“她就是伤害银川的那个毒妇?” “你他娘的骂谁呢?” 沈星蕴怒气瞬间暴涨,长剑拔出,拔身而起,朝贺有闻刺去。 贺有闻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手,反应滞后了些。 虽然最终及时离马,偏头躲过,但有些狼狈。 沈归舟听着这个说法,怔了一会,偏头问雪夕,“他是说我吗?” 雪夕浅笑,“公子不必在意,狗吠而已,若是您不喜,属下让他走。” 说到走时,她语气里透露出一丝杀气。 “不必。”沈归舟看已经交上手的两个人,“先看完乐子再说。” 原来是为银川郡主来的,呵呵! 她将视线投向沈星蕴,这就是他隐瞒的事? 看了一会,沈归舟就发现沈星蕴那句再来十个他也不怕明显有点夸张了。 不过,他打起架来有点狠,招招带着杀气。 贺有闻大概是有所顾忌,如此一对比,没过几招,就处处受限。 郭子林的人和贺有闻的人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缓冲也回过神来了,都在犹豫,不知该不该上前阻拦。 沈星蕴他们都是知道的,想了想,两方最后都默契地站在原地观战。 雪夕看了一会,评价道:“这小公子打起架来,倒是颇有公子当年的风范。” 已经快没眼看了的沈归舟怔住,“你是说我当年和他一样差劲?” 雪夕浅笑,“公子误会了,属下说的是他的那股不要命的狠劲。”筆趣庫 “……” 她当年还是没不要命吧。 第378章 有仇 她观察着两人的动作,看了一会,发现贺有闻用的虽然是剑,招数却是脱胎于沈家的枪法。 两人一招一式间,都能很好的预测对方的下一招,看得出来,这两个人平时真的没少打架。 过了十几招,沈星蕴的剑在贺有闻的右手手背上擦出了一条血痕,算是小胜一招。 他顿时兴奋起来,下手更加狠,看上去就是冲着要人命去的。 如此一来,即使贺有闻心里清楚他是真的不可能杀了他,也不免怕他失手。 反观他对沈星蕴,还是有所顾忌。 又拆了几招,贺有闻脖子上也划出了血痕。 沈归舟估算了一下时间,照这个进度下去,要看到他们决出胜负,估计一顿饭都吃完了。 她淡淡地出声提醒,“腿。” 打架的两人皆是一愣,过了一会,沈星蕴如醍醐灌顶,手腕一转,长剑朝贺有闻的双腿攻击。 贺有闻心中一惊,险险躲过,松的那口气还吐出来,那个清淡的声音再次在外围响起。 “左。” 虽然她又只吐出一个字,但沈星蕴聪明,立即领悟过来。 “挑剑。” 沈星蕴脚下一转,腰弯下的同时,拿剑的手一翻,剑尖从下往上挑起,手上力道越来越大。 下一瞬,贺有闻的剑被他挑飞出去。 此时他已经不需要沈归舟提醒,腰继续向下,左脚先抬起,身体向后腾空翻起的同时,左脚狠狠落在贺有闻的肩膀上,压的他差点跪下。 沈星蕴自己则凭着这个借力,腾空翻转了一圈,很快又重新站稳。 还没等贺有闻稳住身体,他又朝着他冲了过去。他放弃了剑,将剑插进地面,手握成抓,快速抓住贺有闻的胳膊,没有丝毫犹豫,手上用力,往下一拉。 只听咔擦一声,被他抓在手里的胳膊从肩膀处脱臼了。 听见对方的惨叫声,他笑得得意又欠扁,手握成拳,专打贺有闻的脸…… 一刻钟后,他甩了甩有点用力过度的手,看着躺倒在地上的人,笑容只增不减。 “要我扶你起来吗?” “……” 贺 有闻脸上青肿难看,嘴角皮肤破损严重,他想斥责,刚张嘴就扯动了嘴角的伤口,疼的他面容扭曲。 “不要?那算了。” 站着的少年鄙视了他一眼,准备转身。 贺有闻气的不行,顾不上嘴角的伤,怒道:“沈星蕴,你。” 他话音刚起,欲要转身的少年嘴角笑容渐渐扩大,然后闪电般转身,提脚朝着他胸腔处来了一脚。 从他眼神瞬间由阳光变成阴狠可以看出,他此刻是有多狠。 “再敢骂一句,我就把你剩下的手脚都给你卸了。” “……” 沈星蕴抬头看了一眼贺有闻带来的人,见他们神色各异,却一直懂事的没有上前很是满意。 他将脚收回来,拔起剑跑向沈归舟,像个邀功的孩子,“我打赢了。” 沈归舟将视线在他和已经说不了话的贺有闻身上来回了一圈,扯动缰绳,转身离去。 雪夕动作快速地跟上。 看着那两个背影,沈星蕴有点傻眼。 等反应过来,他赶紧从身后抢了匹马追上去。 约一炷香后,三人前后脚回了风花雪月。 沈星蕴跟着进门时,很是兴奋,见到等候在大厅中的云泽和飞柳,立即上前去和他们分享自己今日的战绩。 沈归舟朝着楼上走去,雪夕吩咐人准备暖手炉,没再跟着她。 行至楼梯中间时,沈归舟忽然停了下来。 雪夕注意到她的异样,“公子,怎么啦?” 其他人也顺着她的声音看向沈归舟。 沈归舟依旧站着没动,也没有答话。 众人心中纷纷升起疑云,沈星蕴也不说话了。 又过了一息,沈归舟出声,“沈星蕴。” 不知为何,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沈星蕴心头一跳。 随后,她转过头来,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平缓,“刚才那个人……是贺朝?” 沈星蕴瞳孔一缩,“……” 他的第一反应是,完了,他死定了。 众人不解,随着沈归舟的视线看向他。 沈归舟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不用他回答,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难怪从一开始,他的反应就 怪怪的。 沈星蕴被她看得背后冷汗直冒,求生欲瞬间上线,“阿姐,我没骗你,那是他的字。” 沈归舟盯着他看了一会,转身上楼。 沈星蕴:“……” 周身压力骤然消失,他觉得有些不真实,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机械地转头问云泽,“我阿姐是不生气了吗?” 云泽没看懂他们姐弟俩之间的‘暗流涌动’,想了想,如实道:“夫人看起来,好像没有动怒过。” 沈星蕴:“……” 他怎么觉得这话这么不可信呢? 贺有闻沈归舟不知道,但贺朝他阿姐是认识的。 不仅认识,还…… 确认沈归舟已经上楼,他双腿一软,扶了一下云泽才站稳。 云泽看出来了,“那个贺朝是夫人的仇人?” 沈星蕴沉默下来。 仇人谈不上,因为不够资格。 但是,他听说他姐曾经的确是想弄死贺朝的,至于现在,他也不确定。 一回神,见云泽和飞流都在盯着他。 “……”他叹了口气,“比仇人还麻烦。” 不然他也不至于坐立不安了。 云泽和飞柳有些诧异。 片刻后,飞柳问道:“他在哪儿?” 沈星蕴迟缓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问得是贺有闻,只是,是他的错觉吗? 他好像从她平静的语气里听出了杀气。 他小声试探,“飞柳姐姐,你想做甚?” 飞柳很是干脆,“既是麻烦,解决了便是。” 解决二字听得沈星蕴和云泽都是后背发凉,沈星蕴醒过神来,为难道:“他……不一样,不能杀。” “得罪公子的人,就该死。” “……” 沈星蕴被她吓到,赶紧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飞柳冷哼一声,就要出门。 好在云泽反应快,赶紧拦住她,“听夫人的,别冲动。” 飞柳:“……” 沈归舟在飞柳这里特别好使,云泽如此一说,她和他对视了一会,终是放弃。 沈归舟进房没多久,雪夕亲自给她送来了暖手炉和热茶。 她想起刚刚楼下的场景,试探性问:“公子,那贺朝以前可是得罪过公子?” 第379章 挖坑 沈归舟脸上看不出情绪,她盯着手上的暖手炉仿佛在思考。 雪夕明白了,又问:“可要属下派人解决他?” 她说这话时,眉眼间依旧温柔。 沈归舟盯着暖手炉看了很久,问道:“雪姐姐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自是记得。” 沈归舟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他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个被我埋坑里的人。” 自那次之后,她也没有再见过贺朝,因此,刚才第一眼,她还没有认出来。 雪夕怔住,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她和沈归舟的第一次见面,她依旧印象深刻。 那日,雪夕带着妹妹正躲在某一条小巷的杂物下,瑟瑟发抖。 期盼着不要被那些变态的人贩子和妓院的老鸨给找到。 运城的四月,其实还是有些寒冷。 东躲西藏了几天,她们又冻又饿。妹妹已经发热几天,整个人奄奄一息。 刚才她本来是想给妹妹找大夫的,但没想到又看到了那些人贩子,慌不择路,便跑到了这样一条不知名的小巷。 有脚步声靠近,她以为是那些人贩子,吓得她赶紧捂住了妹妹的嘴,不敢乱动。 几个呼吸间,那脚步声越来越多,她整个人都僵硬起来。 就在她惊疑不定时,一个略显稚气的声音响起。 “你,你,你们想干什么?” 那声音明显有些慌乱,紧接着有人跌倒在雪夕躲避的前方,和她不过两步之遥。 从雪夕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那是个穿戴不错的不大少年,反常的是,这样的天气里,他头上竟然冒出了汗水。 没等她看清更多,少年已经爬了起来,继续往前跑。 只是不知为何,很快少年又退了回来。 这时,他又抖着嗓子喊,“沈星阑,你到底要干什么?” 稚气的声音中有压抑不住的恐惧。 下一刻有好听的声音响起,同样带着稚气,“这你都看不出来吗?当然是想揍你啊。” 大概是那声音听起来太单纯,引得雪夕大着胆子循声偷偷看了过去。 小小的少年,笑得单 纯可爱,就如迎风舒展的花朵,看第一眼,就让人很是喜欢。 他对面本就慌乱的贺朝,声音都变了,“你敢?我回去要告诉姑母,让她惩罚你。”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必须是敢的。”沈星阑笑得更加讨喜,下一瞬,他嘴里放话,“离之哥哥,给我揍他。” 话没说完,他就将自己手里的棍子朝着对面扔了出去。 他扔得很准,当场就把贺朝的鼻子砸出了血。 被砸的人擦了一下鼻子上的血,瞬间吓傻了。 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比他高一个头的青衣少年一拳撂倒。 雪夕猜测,那应该是‘离之哥哥’。 很快两人扭打在一起,看出贺朝还想反抗,沈星阑自己也冲了上来,嘴里还朝着另一头喊,“景之哥哥,你能不能快点?” 看到另一头快速跑来的蓝衣少年,后面还跟着好几个护卫似的大汉,雪夕终于知道刚刚那少年,为什么又退回来了。 沈星阑边打边抱怨那个叫景之的少年,“要不是怕打到一半,修哥哥又让我适可而止,我就叫修哥哥来了。" 李景之给了她一个白眼,“那你自己怎么不多跑三里路去另一边堵他?” 沈星阑一脚踢在少年脚肚子上,答得飞快,“因为我知道景之哥哥武功高。” 李景之对她很是无语,但也不生气了。 看着三个合伙人将少年按在地上打,雪夕目瞪口呆。妹妹也看到了,吓得不行。 幸亏她手快,加重了捂着她嘴的力道,才没有让她们暴露。 三个合伙人下手很狠,好在,跟着他们的护卫没有出手,只是站在一旁看着。 就在雪夕猜想他们会不会将人给打死时,沈星阑站了起来,指挥着护卫,“你们,在这儿,挖个坑。” 护卫二话没说,抽出佩剑就在他指的地方挖了起来。 这个地方的土多半是沙土,很是松软,没一会,护卫就刨出了一个大坑。 沈星阑站在旁边看了看,大概是觉得差不多了,就对还在揍人的李离之喊道:“离之哥哥 ,把他弄过来。” 李离之和李景之对视一眼,一人拽一条腿,没一会儿,就把贺朝扔进了坑里。 护卫明白了沈星阑的意图,有些担忧了,劝道:“公子,这会不会过了?” 沈星阑还没说话,本来奄奄一息的贺朝爆发了求生欲,快速爬了起来。 那坑并不大,但是只让他露出了头和脖子,这就也让他无法爬上来。 他顶着一张已经惨不忍睹的脸,慌张斥骂,“沈星阑,你要是弄死我,姑母也会把你打死的。” 本来只是打算吓吓他的沈星阑,听他此言,眼睛微微眯起,下一刻,他脸上笑容放大。筆趣庫 “无碍,反正你又看不到了。”然后他转身吩咐,“填土。” 贺朝瞠目结舌,吓得僵住。 护卫有些犹豫,沈星阑抬头看了看,也没为难他们,自己捡起了三块木板。 他把其中两块抛给旁边的少年,“离之哥哥,景之哥哥,帮忙。” 贺朝见他来真的,整个人要疯了,“沈星阑,你给我住手。” 刚挖了一撮土的沈星阑侧头询问李离之,“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不这么吵?” 他不是担心他把人叫来,他是觉得这声音实在是太难听了,影响他心情。 李离之也填了一撮土,“要不先打晕?” 贺朝腿一软,说不出话来了。 沈星阑歪头沉吟了一下,“打晕就没意思了。” 贺朝:“……” “算了,还是就这样吧。” 然后沈星阑弄起一撮土扑在贺朝脸上。 接下来,三个人有一下没一下地围在坑边……填土。 听着贺朝的谩骂变成求饶,然后又变成哭诉,再看他们三个那不急不缓的样子,护卫明白了,沈星阑多半是想吓吓他。 如此一来,他们也不再劝,站在一旁站岗。 偶有人听到有动静,过来查看,远远见到这架势,立马就跑了。 直到……他们将人埋的只剩脖子和脑袋,沈星阑围着贺朝转了两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以后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不然,他真的会弄死他。 第380章 救命 雪夕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好长时间都没缓过神来。 等外面只剩下贺朝骂人和求救的声音交替响起时,她才敢出来。 看到只剩下一个脑袋的人在土里说话,雪夕脚下一软。 贺朝看见她们,很是欣喜,急忙对着她们喊救命。 雪夕有些犹豫,一是害怕,二是妹妹病得太严重,已经晕了。 她现在更想带妹妹去求医。 “在那儿。” 她还没做出决定,有怒吼响起。 循声抬头,就看见追了她们几天的人贩子正站在巷子口。 她吓得不行,反应过来,也顾不上贺朝了,立即扶着妹妹朝另一边跑走。 虽然知道喊救命没用,她还是边跑边使劲喊。 那个方向是刚刚沈星阑一行人离开的方向。 那边离巷口要近很多,只是她身体虚弱,还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妹妹,跑起来并不快。 好在,那人大概是知道她跑不了,追进来后,反而放慢了脚步。 贺朝伤的不轻,又没什么力气了,喊得声音很小,人贩子刚刚站在外面都没听见。 当他看到被埋的贺朝时,还愣了一下。 贺朝已经吓疯了,不管进来的是什么人,就对着他喊救命。 见那人不动,他忙道:“我可以给你银子,很多很多银子,我们家很有钱的……” 有他这么一出,误打误撞又给雪夕争取了一点点时间。 巷子口,沈星阑三人并没有立即离开。 因为,那里摆了一个羊肉摊,他们吃过几次,味道还不错。 三个人这一番折腾,一闻到香味,摸着肚子对视一眼。 沈星阑当先坐下来,豪气道:“这顿我请。” 一摸身上……银子昨日好像花完了。 李离之宠溺地笑了笑,将碎银子给了老板,“来三碗羊肉汤。” 沈星阑笑得谄媚,“离之哥哥真好。” 李景之嗤之以鼻,“马屁精。” 沈星阑又转过头来对他道:“景之哥哥也很好。” 李景之:“……” 羊肉汤刚喝到一半,护卫过来告 诉他,“公子,巷子里有人。” 沈星阑一愣,“贺朝就出来了?” “不是。” “……” 不是跟他说什么。筆趣庫 想是这么想,他还是歪着身子往巷子里看去。 “救命。救……”雪夕一边跑,一边抬头看前方。 忽然,前面巷口站着好几个护卫,旁边还冒出个煞是可爱的小脑袋。猝不及防和那眼睛对上,那个命字硬是被雪夕给吞了回去,吓得跌坐在地。 是刚刚那个将人埋了的人……怎么办,他会不会猜到她刚刚看到了一切,若是他知道了,他会不会把她们也…… 须臾之间,雪夕心里已经想出好几种可能。 雪夕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脸上也有不少污渍,娇娇小小的,看上去很是可怜。 沈星阑看着她抱着另一个更小的小女孩,有些奇怪,“她是在怕我吗?” 还是护卫想得快,“公子,恐怕她们刚才一直在巷子里。” 沈星阑眼睛眨了两下,“你是说,她刚才看见我们了?” 那看见了就看见了,他们打得又不是她们,她们这么害怕干什么,弄得他们好像欺负她们了一样。 “跑啊,怎么不跑了?” 沈星阑刚想把身体收回来,就见到又来了一群人。 原来,刚刚那人贩子的后援到了,他们留了人在贺朝那儿,其他的就追了过来。 沈星阑评价,“这一看就不像好人。” 护卫:“……” 沈星阑没回头,直接招手,声音里透着兴奋,“离之哥哥,景之哥哥,有戏看。” 众人:“……” 雪夕看着朝自己走来的一群人,又赶紧爬了起来。犹豫了会,她还是扶着妹妹慌张地朝巷口走去。 人贩子看到了围堵在巷子口的人,狠狠瞪了一眼,“不想死的就滚。” “……”沈星阑端着羊肉汤,侧头看向李离之,“他是在瞪我吗?” 李景之抱肘,“他是在骂我们。” 众人:“……” 眼看就要被抓住,雪夕将妹妹紧紧护在怀里,闭着眼睛 ,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啊。” 忽然,看到的那只手没有落下来,反倒是听到一阵呼痛声。 随后,便是陶碗破碎的声音。 她下意识睁眼,就见那人贩子捂着自己的眼睛,在原地哀嚎。 他的脸上还滴着什么东西。 她视线低下,见到破碎的陶碗。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之前听过的稚气声音又响了起来。 “敢骂我,给我狠狠地打。” 雪夕一回头,就见巷口的人快速冲了进来。 “……” 等她再回神,是一只小手将她从混乱中拉了出来。 “离之哥哥,是一个好好看的姐姐欸。” 雪夕看着那张突然凑近的脸,“……” 雪夕没有想到,那个不久前还在巷子里挖坑埋人的小少年,最后会救了她和妹妹。 虽然不知道他当时是真的因为那些人瞪了他才出的手,还是单纯地愿意救她们。 不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就是救了她们,还送她们去医馆,给她们付了医药钱。 即使后来,妹妹还是走了,但是,他依旧是她们的救命恩人。 而且,他还给了她安葬妹妹的费用,给她安排了一个栖身之所…… 雪夕醒过神来,“原来是他。” 沈归舟也想起了那年的荒唐事,“当时雪姐姐被我们吓得不轻吧。” 雪夕:“……” 当时的确是吓到了,可当她了解那个少年后,她就没觉得有什么了。筆趣庫 她的公子那么好,被她揍的人,那一定是欠揍。 “当时雪夕不知内情,误会了公子。” 沈归舟笑了笑,垂下了眼眸。 过了会,她问道:“雪姐姐,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打他吗?” 雪夕如实回答:“属下不知,还请公子赐教。” 沈归舟抬头,将右手手肘撑在桌子上,手托下巴,“算起来,当年我会认识林大哥,还是贺朝的功劳呢。” 雪夕诧异,她不知道沈归舟和那什么贺朝有什么恩怨,但她知道,沈归舟五岁那年在漠苍山遇到了林时。 第381章 初遇 沈归舟默了一会,道:“那一年,他母亲带着他从贺家台阳老家来运城探亲。“ 台阳这个地方雪夕听说过,离北疆并不远。 沈归舟换了只手撑下巴,“他们刚来没多久,运城来了马匪……“ 和以往不同,那一次,半个月内马匪反反复复来了四次,还偷偷进城杀了一名武将的家眷。 城中人人恐慌,沈府和李府也商量着将家眷暂时送出城避避风头。 因怕白日太招摇,马车是晚上走的。 那是一个很冷的晚上,好在没下雪。 可是很不幸,马车才走了不到两个时辰,他们就遇到了马匪。 逃难的途中,沈府和李府的马车被冲散了,沈府的马车也偏离了原先的路线。 更加不得的是,天亮的时候,他们遇到了北漠人。 北漠人一看那些护卫穿着天楚的盔甲就想要杀了他们,贺朝的母亲受了伤,昏过去了。 护卫越来越少,剩下的人护着他们只能往前走,误打误撞便进入了漠苍山。 也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马车上面的两个孩子都被甩了出去,滚落到半山腰上。 贺舒窈下来找孩子,她先看到了贺朝,让人将贺朝弄上去。 孩子还没弄上去,追兵就来了。 等好不容易将贺朝弄上去,护卫已经顶不住了。 她站在上面,寻了很久,没有寻到另一个孩子,看形势越来越不利,带着贺朝上了马车,下令走人。 慌乱之中,也没有人注意到,她只找到了一个孩子,等发现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出了漠苍山。 至于那个没找到的孩子,掉下来时,头撞到了岩石,短暂地晕眩了一下。 说到这里时,沈归舟去倒茶,雪夕抢在前面给她倒了一杯。 她看着茶水上的雾气,道:“雪姐姐,你知道吗?最后那刻,其实她看到那个孩子了,就在离贺朝不远处的岩石后面。” 雪夕惊愕,“……” 沈归舟的声线很平稳,没有任何的变化,“那个孩子也看到了她,小孩当时被撞得说不话来,然后就看见她转身。” 等那个小孩能爬起来的时候,上面已经变得很安 静。 那个时候,已经下了很久的雪。 小小的人手脚并用的爬上去,只看到满地被白雪覆盖的尸体。 那些人很多她都认识,她去叫他们,可是没有人回应她。 当时,她还是有些害怕的,四周雪茫茫的,她都不知道往哪里走。 小孩也不知道自己在那座山里走了几天,反正最后是走不动了,又冷又饿,好在有雪可以充饥。 至于没死,那完全是个奇迹。 不过,这也有个好处。 小孩子满脑子只有离之哥哥隔三差五给她送来的那些好吃的,反而不害怕了,头上的伤口也不痛了。 那时她正坐在一个可以挡风的小石头后面想鸡腿,忽然听到了声音。 她心中一喜,赶紧爬起来。 入眼的是远处一群人正在打架,她立马又藏了回去。 然而,听着那边的动静,她又忍不住好奇,偷偷冒出了一双眼睛。这才发现,竟然是一个人单挑一群人,这让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个厉害的人。 见他们都是真刀实枪,她还是忍住好奇又藏了回去。 等外面静下来时,她才小心地露出头,只见远处倒了一片。 观察了一会,那边一直都没有什么动静,她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小孩子在每具尸体前看了看,见他们都没了动静,纠结了一会,她探出手去。 “对不起。” 翻了几具,都没有见到吃的,她有些颓。 蹲在几具尸体中间丧了一会,肚子叫了一声,她就又转向另一个目标。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男子,脸上沾了血,可也看得出算是英俊。 看到他腰间挂着的布袋,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期待。 见到里面还没她手掌大的馕饼,她内心是欣喜的。 “对不起,我就借用一下。” 刚把饼塞进嘴里,就发现那男子睁开了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她动作顿下,周围只剩下风雪声。 那个人就是林时,她并没有把重伤的他救走,因为她也弄不动。 事情的最后是,她坐在尸体堆里,坐在林时旁边,吃着他的馕饼……陪他聊天。 那小小的囊饼,她终究是又给林时 留了一半。 问了几句,林时都没回答后,她就说自己迷路的事。 三言两句说完,饼也吃完了,两人就在那里各自沉默。 过了半天,林时缓过劲来,挣扎着离开了那满是尸体的地方。 只可惜,他伤得不轻,又倒在了前方不远处。 天快黑时,她突然听到有类似于猫打架时的叫声。 无论什么环境,小孩子永远都是好奇的。 她爬起来,寻了一会,在不远处看到一只小猫。 那猫浑身雪白,如果不是它一直在叫,她是无法在雪堆里发现它的。 晚上,林时醒过来,看她冻得瑟瑟发抖,小手又红又肿,将自己还带着血污的破外袍脱给了她。 她接受了衣服,拒绝了林时又递过来的那一块小小的馕饼。 虽然那个时候,她真的很饿。 至于那只猫,大概是抱着的时候很暖,又或者是有那么一点点同病相怜,她倒是没想过要用它来果腹。 林时带了火折子,在他指挥下,她去附近找了些柴火,历经千辛万苦后,燃了堆火取暖。 因为林时,小孩子又熬过了一晚。 第二日,林时拖着伤离开,她跟在他后面,他也没说什么。 遗憾的是,林时身体太差,对这地方似乎也不熟,当晚两人还是被迫在山里留宿。 翌日,她又跟在林时身后,走了一段,林时倒下,全身发热不止。 他走不了了,她也没走。 周围找了找,运气不错的她从雪地里扒出一个小小的地瓜。 她拿着它准备回去找林时,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人,抢走了地瓜。 她当时有点懵,等他将目光投向她手里抱着的小猫时,她才反应过来。 争抢之中,她被推倒在雪地里,手里摸到什么东西,她看得没看,就拿起照着那人头上砸了下去。筆趣庫 当那人忽然倒下,她才发现自己拿得是块石头。 过了一会,那人依旧没动静,她回神来,吓得急忙跑向林时。 跑到一半,有马车在前方停下。 那日雪停了,正好有一丝日光。 马车上下来一人,日光仿佛沐在他身上,让他看起来特别耀眼。 第382章 预兆 听到这里,雪夕问沈归舟,“那人是言公子?” “嗯。” 言沐竹顺着小孩所指的方向,让跟着的车夫去查看。 很快车夫回来说,那人死了,不过,是吃东西太急,被噎死的。筆趣庫 当日,跟着言沐竹,那个被抛弃的小孩和林时终于走出那座山。 晚上,他们在山脚下的一户猎户家借宿。 农户端来一些烤地瓜,第一次吃那个东西的小孩,觉得那就是人间美味。 自那之后,她最是喜欢那家猎户李叔烤的地瓜。 东西吃到一半,她怀里的小猫叫了一声,猎户吓得摔掉了手里的碗。 她那才知道,那不是一只猫,而是一只幼虎。 可五岁的小孩也不知道老虎以后会有多危险,言沐竹怎么劝,她都不肯放手。 那只老虎她养了一年,直到它长得实在太大,很多人开始恐慌,她才听了言沐竹地劝说,将它放回山林了。 有意思的是,很多年后,它和她于荒山白雪间再次相遇,给她寻来了许许多多的奇怪药草,救了她一命。 等林时的伤养好时,言沐竹派人将她送回了运城沈家。 那时距离出城那日,已经过了二十来日。 沈峰派人找了她多日未果,当时正站在门口,准备出门,看到她激动不已。 他抱着她进门时,她看到的是贺朝拿着离之哥哥送给她的那杆小银枪在练武,贺舒窈就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看着他,神情有些许温柔。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那日她看见的那一幕,她也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之后她一直都记得。 没过多久,李离之和李景之来看她,当天晚上,她就伙同他们扮鬼将贺朝吓哭了。 第二日见他活蹦乱跳的,她又记上心头,然后第三日…… 贺舒窈若罚她,隔日她就会将贺朝捉弄得更惨。 如此反复了两个月,贺朝终于受不了,离开了凉城。 但是她没想到过了几年,他竟然又会来,于是,就有了雪夕撞见的那一幕。 过了几年,她懂事了,知道那日贺舒窈若没有下令走,所有人或许都会死在那里。 这事从本质上来讲,也跟那个叫贺朝的小孩没有太大关系。 但是知道是一回事,实际是另一回事。 重点他还在她不在家时,鸠占鹊巢,分走 了她的许多东西,想让她不讨厌贺朝那是不可能的。 她端起茶刚要喝,雪夕赶紧拦住。 “公子,茶凉了,属下给您换杯热的。” 沈归舟不是很在意,直接端起茶一饮而尽。 雪夕看着她有些心疼,“公子,如果你心中不快,属下去把人解决掉。” 沈归舟轻笑,“时过境迁,我觉得……当时那个小孩其实挺可笑的。” 雪夕:“……” 雪夕走后,沈归舟趴在桌子上发了会呆,等她回过神来,想起沈星蕴,想来他是听过这些事情的,所以怕她将贺朝给弄死。 只是他不知,当年那个小孩也死了。 而贺朝,他见到那个小孩时,‘她’就是个男孩子,又时隔多年,他也就没有认出她来。 至于她和贺舒窈之间的关系,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有预兆了。 晚上,雪夕告诉沈归舟,贺朝被送到了城外军营。 沈归舟没说什么,对这件事是真的不怎么关心了。 当晚,沈峰在陈穆愉的营帐外徘徊,下午已经重新回到军营的陈霄过来找陈穆愉时撞见他,询问他是否有事时,他又说没事,转身走了。 陈穆愉听了陈霄的禀报后,猜测他大概是想打听沈归舟的事,沉吟了片刻,也没管他。 陈霄是来送卧松岗的消息的,韩扬传来了新消息,韩霄凌已经找到,人没事,不过,粮草被雪埋了,损失不少。 能抢救的顶多是三成,估算至少还要六日才能回来。 陈穆愉听完,陷入了沉思。 就算他们六日内能带着粮草赶到军营,离朝廷新的支援到达,中间也会出现十日左右的断层。 “暂时封锁消息。” “是。” 陈穆愉沉吟片刻,“让肖丰越找各地商户一起想办法,不要太在意价钱,银子不够,王府给他补上。” 陈霄错愕,“王爷,这银两……” 这是采购几十万将士的军粮,那可不是一点银子可以买到的。这窟窿由王府补上,那怕是跟把王府掏空差不多。 他刚想说要不要以王府的名义让商户让一让价,陈穆愉接下来的话,让他熄了这想法。 “叮嘱他,不要让人知道,这是筹措军粮。” 这种时候,粮食重要,军心更重要。 这几日,赤丹那边也有些异动, 虽然出征的事有郭子林和沈星耀,陈穆愉还是忙得不可开交,没能再腾出时间回去看沈归舟。 听着陈霄说沈归舟这几日都在风花雪月时,他也安心了不少。 到了第五日晚上,临近子时,陈穆愉正在处理军务,打算将翌日上午的事安排妥当,好抽空回去看看沈归舟。 虽然送来的消息说她很好,但多日不见,他还是想亲自见见她。 更重要的是,这样的天气,让他很是担忧她的身体。 她那样的人,不舒服恐怕也是没人能看出来的。 有人来禀,肖丰越来了。 这让他很是诧异。 肖丰越可不是一个勤快的人,他一向心大随性,着急这事似乎从来和他扯不上干系。 就算有一天,天真塌了,睡觉的时辰,他也绝对不会爬起来逃命。 陈霄正在和他说已经有人在议论卓灼,听着先是疑惑,后是担忧,“王爷,肖帮主这么晚来,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陈穆愉也在想这事,难不成是让他筹措的粮草出了问题。 “让他进来。” 话音刚落,肖丰越就已经掀帘而入。 “你还真没睡,啧啧,身居高位的人,活得还真是不容易。” 听着他这调侃,陈穆愉放下心来。 看来是没什么事。 肖丰越注意到了他细微的情绪变化,“你这是什么表情,你是不想见到我吗?” 陈穆愉瞥他,“你是带着粮草来了?” “……”肖丰越缓了口气,告诉自己不气,“你这个人,明明都有求于人了,为什么就不能稍稍放低点姿态呢。” 陈穆愉直接回以他冷漠的眼神,“那你事情办得如何?” 肖丰越眨了一下眼睛,摸着鼻子道:“我这,不是正来找你商量了吗?” “你,这个时辰,特意来找我商量正事?” “……” 陈霄给他们倒了茶,陈穆愉看着肖丰越,没有动,后者赶紧端起茶杯来缓解有些尴尬的气氛。 被那嘲讽的眼神看得坐不下去了,肖丰越放下茶杯,道:“我这次来呢,主要是探望你,顺便看看卓灼。” 一旁的陈霄,被他的无耻给惊住。 陈穆愉端起茶,“她还没回。” 肖丰越没有失望,抿了口茶,道:“我刚刚把她送回来。” 陈穆愉抬眼看向他,“……” 第383章 谈婚 肖丰越露出笑容,“她感染了风寒,身体有些不适,我刚好遇见她,想着反正要来看你,顺路就把她给送回来了。” 陈穆愉不是陈霄,对他这样的话已经起不了情绪。 “你在哪遇到她的?” “说起来也是缘分。”他正要再感慨一番,看着陈穆愉的眼神已经有着隐忍,识时务的将长篇大论给憋了回去,“靠近漠苍山的地方。” 漠苍山,这么说来,她失踪的这几日是去祭拜沈星阑了。 肖丰越陡然安静下来,陈穆愉看过去,竟然在他脸上看到了落寞。 “出了何事?” 肖丰越抬头,张嘴想要说话,又看向陈霄。 陈霄是个聪明人,立即领悟了他的意思,行礼退了出去。 肖丰越又沉默了许久,陈穆愉也不催他,他不说话,他就继续处理手头上的事情。 过了一会,肖丰越愤愤地问他,“难道你看不出我的难过和失落吗?” 陈穆愉:“……” 他深吸一口气,“有事就说,没事就呆着。” “……”肖丰越眼睛睁大,盯着他看了一会,泄气下来,“你知道吗?我以前以为她只是心里装着沈星阑,昨日我才知,其实,那个时候他们已经谈婚论嫁。” 陈穆愉握笔的手顿住,抬头看向他,“你是说卓灼和沈星阑?” 这可是从来没人说起过的事情。 “是啊,她说去落龙峡之前,沈星阑的母亲已经找她父亲谈妥了他们的婚事,和她说下个月就给他们筹办婚礼,没想到,最后先等来的是他的葬礼。” 陈穆愉明白了,这件事之所以被隐瞒大概是不想卓灼以后受影响。 肖丰越的声音中多了一股消极,“你说,我是不是永远也没有机会赢过那个人了?” 陈穆愉:“……” 死 人的确永远无法被战胜。 肖丰越半天没等到一句安慰,抬起头来,看清陈穆愉竟然还在批公务时,差点没背过气去。筆趣庫 “我都这么惨了,你就……至少也说两句吧?” 陈穆愉头也不抬,“等你成亲时,我会让陈霄给你准备一份大礼。” 肖丰越:“……” 他成亲,他成个屁的亲。 他独自气了一会,自己又平复下来。 “算了,谈正事。” 陈穆愉抬眼。 “你什么意思,真的是正事。” 肖丰越被他的反应再次气到,他说话有那么不可信吗? “粮草的事,或许能解决。” 陈穆愉放下手中的笔,示意他继续。 “我找到一人,或许能帮我们解决这个难题。” 陈穆愉一眼看出他说这话时,自己也带着一点疑惑。 “谁?” 肖丰越沉默下来,过了一会,道:“等明日确认了,我再和你说吧。” 他暂时还不确定,已经让人去查了,要明日才能有结果。 “我今日来,是为了稳定你的心,好让你以后不要派陈霄催我了,天天催,真的很让人崩溃的。” 听着他正经了两句又变成原样,陈穆愉直接拿起笔,忙自己的事去了。 肖丰越傻眼,“唉,你这河还没过呢?” 就拆桥了? 陈穆愉头也没抬。 “……”肖丰越想起今日最重要的事,决定不和他计较,“就是这价格可能会比行市价高出一成。” 陈穆愉抬眼,“银。” “但是你放心,我已经以晋王府的名义赊账了。” 刚开口就被打断的陈穆愉,“……” 肖丰越谈完事就走了,并没有多做停留。 陈穆愉事情还有很多,没有休息。 今夜莫焰值守,大概过了一个时辰,他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卓将军。” 陈穆愉动作一顿,卓灼? 他起身,一掀开门帘,就看到卓灼站在门口。 听到动静,卓灼抬起头来。 陈穆愉闻到了酒香味,视线向下,看到她手里提了两坛酒。 卓灼盯着他安静地看着,好一会才开口,“赏脸吗?” 战时军营不能饮酒,但看卓灼这个样子,陈穆愉也没说话,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她进来。 “卓将军,不必拘束,坐。” 卓将军也没客气,一进来自己就找了个地方坐下。 陈穆愉这才注意到,她脸色有点白。 卓灼带了两坛酒,直接将一坛摆在旁边。 陈穆愉看了一眼,没动,“听闻卓将军身体不适,饮酒伤身,还是少饮些酒。” 卓灼轻笑一声,然后就盯着陈穆愉看。 这样的行为其实是极其不礼貌,也不规矩的。 不过,陈穆愉也没怪罪。 “卓将军这么晚来,可是有事?” 卓灼将视线收了回去,“没事。” 陈穆愉:“……” 卓灼垂眸安静了一会,猝然开口,“她走得时候,除去难过,我还有一点点高兴。因为,我自私地觉得,我再也不用担心失去他了。” 就像她明知道那场婚事是镜花水月,她还是答应了她的母亲。 如果不是因为那场婚事,她不会急急赶回凉城,那或许……就不会有后面的一切。 陈穆愉很快明白过来,“卓将军说得是沈少将军?” 卓灼身体僵了一下,继续道:“但其实那个人从不属于我,也不可能属于我。” 陈穆愉看出了她的心绪复杂,可这种事,就算他们很熟,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语。 卓灼安静下来,坐了一会,她又起身离开。 陈穆愉看着她的背影,一些早就想问她的话,这个时候,终究还是没问。 第384章 夜归 翌日上午,陈穆愉没能实现一早回去看沈归舟的想法。 他刚准备走,冯桡就来找他请示了一些事情,谈了一会,他明白了,这人就是来问粮草的事的。 按照时日算,上次肖丰越送来的粮草应该所剩不多,支援隔了这么多天还未到,各大营又开始焦虑起来。 其他人还好,冯桡就尤显焦急。 他沉吟片刻,索性将人都叫了过来,就这个问题好好和他们谈了谈。 等事情处理妥当,已近午时。 按行程算,韩扬那边今日可能会回营,到了这个时辰,他不得不放弃回城的计划。 日暮时分,韩扬和韩霄凌终于回到营地,这让众人牵挂了多日的事情终于暂时有了一个结果。 韩霄凌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向陈穆愉去请罪。 这是天灾,这种时候怪罪自也是没用的。 陈穆愉看着他受了点伤的胳膊,压住一些人的不满,让他先安心养伤,并未降罪。 看到这批粮草只剩三成,大家从看到粮草,生出短暂欣喜后,很快又生出不满和担忧来。 陈穆愉将这件事处理好,已经入夜。 他刚要松口气,就收到了肖丰越送来的消息。 看完消息,他将一些紧急的事情处理妥当,其他琐事交代给陈霄,嘱咐韩扬和风云骑休养生息,就带着莫焰往营外走去。 在靠近大营门口时,看到远处有人在和沈星耀说些什么。 沈星耀似乎有些不悦,想要离开,却硬是被那人拉住。 莫焰主动给他解释,“那人就是贺有闻,听说前几日和沈星蕴打了一架,被打得狠惨,被郭子林扔到沈星耀这来的。” 莫焰顿了一下,补充道:“他们那日打人时,夫人也在。” 陈穆愉将视线收了回来,一扯缰绳,快马出了大营。 沈归舟晚上睡不着,就捧着一本话本子挑灯夜读。 这是雪夕特意给她寻来解闷的,都是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多半还是些贫家书生和富家小姐的故事,虽然老套,但能猜测到结局也 是别有一种趣味。 陈穆愉进门时,已经很晚,在离风花雪月还有一里的地方他就放慢了马速,好让马蹄声变得轻些。 守夜的人看到他,有些意外。 他没让守夜的人通报,自己轻声上了楼。 看到门内透出的烛火微光时,他切身理解了那句风雪夜归人的妙处。 他刚要推门,房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骨节分明的手顿开,见到并不意外的沈归舟,笑问:“知道是我?” 沈归舟很诚实,“我听到马蹄声了。” 陈穆愉:“……” 门外的人嘴角扬起,走了进去。 沈归舟询问:“你怎么这么晚回来了?” 陈穆愉将盔甲脱了下来,自己打开衣柜,衣柜里有几件他之前特意留放在这里的常服,见他们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边,他眼角也有了淡淡的笑意。 随便取了一件换上,边穿边朝着沈归舟走过来。 当他在她面前站定时,他刚好将衣服整理好。 “想回来看看你,便回来了。” 沈归舟怔住,没想到他会说出如此直白的话语。 暖黄色的烛火映在他的脸上,让他的五官看起来很是柔和,他垂眸看她的样子,就像醇香的酒一样醉人。 下一秒,他伸过手,将她揽入怀里。 大概是因为刚刚换了件衣服,他身上没有风雪之夜的寒凉。 “看来你是没有和我同样想法的。” 好听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辨不出失望与否。 沈归舟:“……” 她承认,真没有。 他们都不说话时,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到可以听见灯芯炸裂的声音,以及彼此的心跳声。 沈归舟没有拒绝他的拥抱,一直到他自己将她给放开。 那一刻,沈归舟询问道:“你用饭了吗?” 陈穆愉愣了一下,心底那股淡淡的失落慢慢散开,“没有。” 沈归舟唤了人来,让准备些吃的。 吩咐完,她就又捡起了自己的话本子,安静地看着。 他们这么久没见,她似乎也没有什么话要和他说。 陈穆愉 看了一眼书皮,有些佩服她,将这种书也能看得如此认真。 仿佛就是在看《治安策》。 沈归舟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准确地说,是盯着她手里的话本子和自己,她猜测了一下,“你也想看?” 还没等陈穆愉回答,她就指着旁边的小几上那一摞,“那儿有,想看什么自己挑。” 陈穆愉:“……” 他朝着她指地方向走过去,还真的在一摞话本子中挑选起来。 沈归舟看着他,反倒诧异起来。 他还真看! 陈穆愉挑了两本过来,和她坐在一道看了起来,表情看不出厌恶。 沈归舟侧头看他,“……” 这一刻,她不是很看得懂他。 后厨的人动作很快,没一会就送了饭菜过来,打断了她的猜想。 陈穆愉放下话本子,问沈归舟要不要再吃点。 沈归舟吃过晚饭的,自然拒绝,他也没强求,自己在桌边坐了下来。 沈归舟则坐在旁边继续看她的话本子。 这期间,他们谁也没有说话。 有意思的是,气氛却好像没有什么不对。 陈穆愉偶然抬头,见到她,忽然就觉其实这样就很好。 饭吃完,陈穆愉又沐了浴,等回来时,沈归舟还坐在那里看话本子。 他看了眼封皮,已经不是之前那本了。 他捡起自己放下的书,在她旁边坐下。 过了一会,沈归舟瞥了他一眼,见他神情认真中带着点严肃。 又过了半盏茶,她侧头看他,他还是一样认真,手上的书已经翻阅大半。 她将视线收回去,半盏茶后,“你那本很好看?” 陈穆愉头也未抬,“还行。” 过了几息,沈归舟忍不住偷偷挪过视线,偏向他。 看完一页……这哪里好看了。 她都觉得俗不可耐,他为何就还能看得如此认真。 她刚想坐正,腰上缠上了一只手,制止了她的动作。 “想看就一起。” 沈归舟:“……” 她又往书上瞥了一眼,“不。” “昨日,我听卓灼说,她和沈星阑有婚约。” 第385章 许诺 沈归舟拒绝的话吞了回去,动作也停下来。 陈穆愉搂在她腰间的手感受到她有一瞬间的僵硬。 过了一会,沈归舟开口,“是。” 陈穆愉侧头看向她,“和父皇赐婚的事有关?” 沈归舟沉吟了许久,“算是吧。” 沈家的确是想用这个来挡圣旨,但也不全是。 她的视线依旧停留在书页上,看到的那个字越来越模糊。 她也不知为什么,就又补了一句,“他拒绝了这门亲事。” 陈穆愉很快明白过来,“沈星阑?” “……是。” 那是不应该有的错误。 “他配不上卓灼。” 陈穆愉将视线挪到了书上,搂着她的手用力又让她往自己身上靠了靠。 “你若是最近有时间可以去看看她。” 沈归舟沉默了许久,“多谢。” 陈穆愉没有再说什么,将书放在一旁,翻了一页,又再拿起来。 他搂着沈归舟的手一直没有离开。 被他搂在怀里的沈归舟陷入了沉思。 陈穆愉一目十行,没用多久就将手里的话本子看完。 他低头看了一眼沈归舟,将书放下,就如友人闲聊一样问道:“你和傅辰安很熟?” 沈归舟回过神来,眼神顿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算不上。” 陈穆愉将她抱了起来,朝内室走去,“是吗?” 沈归舟没有拒绝,抬头看着他。 陈穆愉视线看着前方,“你上次那么快就封山,是找了他帮忙吧。” 沈归舟眼神一变。 房间里温馨的气氛瞬间有了变化。 陈穆愉将她放在床上,“不要这么意外,我好歹也是这北疆明面上的王。” 他俯身去给她脱鞋,这让他们俩的这个话题看起来随意不少。 沈归舟看着他的动作,终于出声,“你知道他是什么人?” 陈穆愉抬头,神情带着一丝外人不常见的柔和,用沈归舟刚刚的话回她,“算不上。” 沈归舟:“……” 她盘腿坐在床上,盯着陈穆愉看。 陈穆愉脱下了自己的外袍,“但是我知道,他不只是 一个卖棺材的。” 沈归舟腹诽,他当然不只卖棺材,和死人有关的东西他都卖。 萦绕在两人身边的气氛越来越不对,陈穆愉却慢条斯理地脱着衣服。 等他自己只剩一身寝衣,就朝她伸出手去。 沈归舟动作敏捷地避开了他的手。 他温声询问:“还不睡?已经很晚了。” 他回来时,已近子时,就在刚才,四更锣声都已经响过了。 沈归舟:“……” 她是越来越佩服他了。 见她不动,陈穆愉也在她旁边坐下来,“你许诺了他什么?” 他问这话时,就像平时在问她用过饭了吗? 有了刚刚的铺垫,再听到这样的问题,沈归舟的心绪和神情都没了什么波动。 两人对视许久后,沈归舟如实道:“北疆十八城,十年盐引。” 十年盐引。 “这的确是个够诱惑的条件。” 沈归舟没有接话,这是个有诱惑的条件,但这样的诱惑也只有傅辰安才接得住。 “这个条件交换的也包括卖给肖丰越那批粮草?” 今日肖丰越给他送来的消息上,只写了三个字。 裴轩吉。 裴轩吉是北疆有名的隐形粮商,名下粮店遍布各城。 沈归舟内心震了一下,面上神情自若。 陈穆愉给她解惑,“他做事很谨慎,这批粮草明面上经手的人,最后只能查到裴轩吉。” 他也知道,裴轩吉和傅辰安关系匪浅,或者说,他不过是傅辰安放在人前的一个幌子。 这批粮草虽然比行市价高了一成,但来得如此及时,就连肖丰越都起疑了。 恰好,他又知道傅辰安不是一个纯粹的商人。 这个沈归舟倒不知道,事情是傅辰安办的,他怎么办,她不过问。 “舟舟,我只是很好奇,十年盐引,真的能说动傅辰安做到如此地步吗?” 这声舟舟让沈归舟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一直都是连名带姓地叫她,对着她说出如此亲昵的称呼,还是第一次。 过了一会,她回过神来,短暂的时间里,思考了良多。 这种时候……否认,好像已经显得有些多余。 和聪明人说话,没有这种欲盖弥彰的必要。 “不能。”她脸上丝毫看不出内心的想法,“你可以认为说动他的是比行市价高的那一成银子。” 陈穆愉神情依旧,“那是能养活近三十万大军十日的粮草。” 这件事最重要的不是及时出现了粮草,而是傅辰安一次性拿出了这么多粮草。 这就算是在号称鱼米之乡的江南,官府出面也是难以办到的。 沈归舟微笑道:“那是他的事。” 周围再次安静下来。 两人对视了一会,陈穆愉垂眸。 诡异的气氛随着他的动作快速散去。 他先开了口,“盐引的事,我会让陈霄去办妥的。” “好。” 沈归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她前期奔波了,他后期善后也是理所应当。 陈穆愉突然话锋一转,“不早了,睡觉吧。“ 沈归舟看着他,有些疑惑。 不继续了? 陈穆愉见她如此,将伸过去的手收了回去,直接掀开被子坐在床头,在旁边的位置拍了拍,意思表达的很是明显。 沈归舟视线转了一圈,还是没动。 陈穆愉衣袖一挥,有劲风拂过,下一瞬,摇曳的烛火熄灭,四周陷入了黑暗。 还没等她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黑暗,腰间多出一只手,将她揽了过去。 沈归舟:“……” 等两人在床上躺好,沈归舟骤然想到一件事,“比行市价高一成,他是不是能赚很多?” 放在她腰上的手将她搂紧了些,“嗯。” 沈归舟眉头微微皱起,认真思考,“那我是不是应该找他要点回扣?” 她好歹也算一中间人。 陈穆愉将她埋进她肩窝里,“他赚得是王府的银子。” 正在内心计算那一成是多少银子的沈归舟,思维一滞。 “……肖丰越用你的钱做的这笔买卖?” 这两人之间是怎样的一种坚不可摧的关系。 抱着她的人紧跟着又补了一句,“相当于赚的你的银子。” 沈归舟:“……” 第386章 见微 过了一刻钟,旁边的呼吸平稳下来,变成了若有若无。 陈穆愉睁开眼睛,思维开始发散。 曾有传言,当年沈家掌管三十万大军时,朝廷下拨的军饷远远不够。而不够的那部分,后来都是沈家自己补上的。 没多久,就有人说,沈家驻守边疆多年,敛财无数,库房宝物堪比国库。 因为这件事,这个传言慢慢变了味道…… 很多年前,他曾无意在御书房外听到过一件秘事。 沈家在北疆发现了宝藏,没有上报朝廷、充盈国库,甚至还可能已于北疆秘密屯兵。 自那之后,朝廷多次派出探子前往北疆,可惜,均无所获。 当年传出的赐婚圣旨,其实也是试探,是让天子有理由将那位一直不曾来京的沈少将军召回京都。 只是,沈家的变故先一步发生了。 直到沈家迁京,天子收拢兵权,这事才告一段落。 但他也知道,这件事只是表面落幕了。 他父皇的心里直至今日都还没有放下这件事。 屯兵的确没有,但沈家靠着那微薄的军饷养活三十万大军是事实。 他掌管北疆后,自是也发现,朝廷下拨给沈家的那点军饷,的确是养不活三十万大军的。 要说靠死撑,又怎能撑过那么多年。 这乱世中,大多数人投军,说到底都是为了混口饭吃。 若这军饷成了问题,沈星阑纵再有威望和本事,北疆也不可能如此上下一心。 如今看来,这些的确不完全是传言。 只不过,这张王牌从来不是掌握在沈家手里。 至于傅辰安,如此低调都还能成为北疆十大商贾之一的人怎能不引入注意呢。 垂眸看向沈归舟,给她当枕头的手已经麻了,他也不甚在意,搂着她的手又让她往自己靠了靠。 背对着他的人,睫毛微动了一下。等他的呼吸变平稳,那人就睁开了眼睛。 傅辰安自认避影匿行,不曾想到早有人见微知著。 有意思。 翌日一早,陈穆愉起床时尽量放轻了动作,不想 吵醒沈归舟。 然而,当旁边的温度消失,沈归舟还是很快醒了过来。 沈归舟看了一眼外面,天还只是蒙蒙亮。 陈穆愉俯身在她额上亲吻了一下,轻声道:“时辰还早,你还可以再睡一会。” 她还不是很清醒,随口问道:“你要回军营了?” 陈穆愉浅笑,“舍不得我?” 沈归舟:“……” 他以为自己是金子? 她侧身,一脸认真地沉吟了一息,“或许我应该让雪姐姐给我这屋里多放几面镜子。” 陈穆愉轻笑出声,也没再跟她继续谈论这么深奥的事情。 一刻钟后,他收拾妥当准备出门。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又折了回来,站在床前看着她。 沈归舟以为他是有话跟自己说,等了半天,还不见他开口。 再看他的眼神,仿佛多了一点缠绵……还像还有一点其他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她心中生出疑惑,又等了一会,他还是不开口,她便斟酌着道:“你这一直站着让我感觉你像是在瞻仰我的遗容。” 陈穆愉:“……” 她此话一出,周围不管什么气氛都不见了。 陈穆愉再次俯身。 “怎……” 刚开口,唇上就多了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先是很凉,很快又变成温柔,等她反应过来,那温度已经抽离。 同时,听到他温声叮嘱,“这段日子,好好照顾自己。” 这次,他没再停留,利落离去。 门打开时,终于回神的沈归舟开了口,“以后,若是太晚了,就不要赶回来了。” 就算骑术好,风雪夜骑马远行也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陈穆愉嘴角微扬,他回头看向沈归舟,眼角也有了笑意,“好。” 沈归舟不困,可也没打算在这个时候起。他一走,她就继续赖在床上闭目养神。 等再次养出睡意时,她陡然醒过来。 他今日好像有一点点奇怪。 可她又说不上来,他到底是哪里奇怪。 是她没睡醒,感觉出错了? 纠结了一会,还是没理出头绪 ,索性不想了。 思维一转,她想起了傅辰安。陈穆愉这事算是个教训,对他来说,也不一定是坏事。 不过作为旧友,还是有必要提醒他注意一二的。 在被窝里赖了一会,她不大情愿地起身下床。 本想给傅辰安写封信,好不容易将墨研好,提笔写了几个字,看着它们歪歪扭扭的样子,还是决定不去为难他的眼睛了。 等雪夕给她送早餐时,她顺便问道:“傅辰安现在在哪儿?” “您和他见完面后,他就回运城了。” “给他去封信,就说,昨日有人提醒我,他坑了我的银子。” 雪夕:“……” 她听得云里雾里,还有人敢坑他们公子的银子! “公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筆趣庫 沈归舟笑了笑,“去办吧。” “……是。” 雪夕不再追问,立即出门去办。 沈归舟吃完早餐,看到了陈穆愉昨晚看得那本话本子,还摆在他昨日坐的位置。 盯着那书皮看了一会,想起他昨晚认真阅读的模样,他甚至还把它给看完了,她忍不住猜想,难不成这话本子当真有什么独特的吸引人之处。 她昨日就看了一页,没能领悟出精髓? 又盯着它看了一会,她将手伸了出去。 翻开了几页,她有些失望,这不就是和她平日看得一样吗,甚至还要俗。 这样的话本子,陈穆愉是如何做到看得那般认真的。 就像是在看治国之道。 快速将书给翻了两页,正想将它给扔掉,眼睛忽然顿在了新露出来的书页上。 沈归舟一时哽住,“……” 原来,这本书真的有不一样的地方。 它不仅有字,还有图。 一幅给人无数想象的图。 她眨了两下眼睛,心中告诉自己镇定,然后翻开两页,就又见到了一幅插图…… 靠,这解闷的话本子中怎么还会有这种……禁书。 再想起陈穆愉昨晚的样子……他到底是怎么做到一本正经地坐在她旁边看这种书的。 不对,这书本来是她这里的…… 第387章 去向 因为陈穆愉看的这本书,她也没有了看话本子的兴趣。 她想起卓灼,这个小丫头好像已经很久没来找她了,这的确不是她的风格。 她会主动和陈穆愉说起那件事,想必是最近遇到了什么事情。 可她在军营,能遇到什么呢。 沈归舟考虑着要不要去看看她,但她在军营,人多眼杂的,想了想,还是作罢。 说起那场婚约,沈归舟有些后悔。 后悔第一次和卓灼见面时,没有和她说清楚。 更后悔,当年年少不知轻重,任由她产生那些误会。 这才会让那个单纯的小姑娘即使知道真相,也愿意答应那场婚事。 后来因为那突然的变故,她也没能及时让她将这个结给解开。 一晃这么多年,她本以为卓灼早已将一切看开。 现在看来,不是她看开了,是她就是愿意相信,那是两个人,且将这两个人分得很清楚。 又过了一日,沈归舟收到了言沐竹报平安的信。 虽然知道他一定会平安归来,但看到这样的信,还是让她舒了口气。 雪夕问她,“公子,言公子回来那日,你要出城去接他吗?” 雪夕记得,以前他们若是不能一起出行,等一人归来,另一人必定是会抽出时间去城外迎接的。 沈归舟看着手上的信,过了一会,才道:“不了,他应该会提前进城的。” 雪夕稍稍一想,很快明白过来。 沈归舟换了个话题,“赤丹皇庭那边还没有消息?” “云中楼已经找到一些线索,但还没有确定。” 沈归舟将手里的信放下来,陷入了沉思。 雪夕又问,“公子是想对赤丹动手了?” 沈归舟看向窗外,窗外白雪茫茫,丝毫没有要化的意思。 她低声道:“若雪化了,就又是一年。” 雪夕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是很懂她这 话的意思。 沈归舟没有解释,她将视线收回来,落在那信纸上。 过了一会,她忽然道:“雪姐姐,我一直没问过你们。”筆趣庫 雪夕等着她的后续,她却停顿下来,似乎是在犹豫。 “公子有话请讲,属下必定据实以报。” 沈归舟没有抬头,声音有点空灵,“若我走得是条不归路。” 话未说完,被雪夕果断打断。 “只要是公子领的路,归与不归,都不重要。" 沈归舟抬头,看着雪夕温柔中透着坚毅的眼神,她有些恍惚。 让更多的人跟她去冒险,甚至可能丢掉性命,这不是她心中所愿。 可有些事,她不能不做。 雪夕看着她的眼神似乎永远都是温柔的,抢在她之前问了另一个问题,“公子,前日里那些话本子可看完了,我昨日听说,西街那书局又多了好些有趣的话本子,可要属下再去买些回来给您解闷。” 听她提起话本子,沈归舟立即想到了前日陈穆愉看得那一本,眼中有不自然一闪而过。 她赶紧道:“不用了。” 她敢肯定雪夕是没有看过那些话本子的,她现在也不敢让她去给她找这些东西了。 她又赶紧解释了一句,“你之前找的那些我还没有看完。” 开始的话题就被这么打岔过去,没多久,便到了午饭时间。 吃完饭,沈归舟午睡了一会。 刚睡醒,雪夕匆匆而来,带来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 “公子,城外大营那边传来消息,姑爷出征了。” 沈归舟一愣,“出征?” 最近荒海连城和赤丹在贝伦冰原形成了对峙的局面,双方就跟在比拼耐力似的,偶有交手,那也顶多算是骚扰和试探。 雪夕用到出征这个说法,是何意? “荒海连城打起来了?” 雪夕摇头。 “?”沈归舟被她弄糊涂了,“ 其他地方打起来了?” 雪夕赶紧解释,“昨夜子时,姑爷带兵离开了军营,暂时不知去向。” 不知去向? 沈归舟脑子快速运转,“他带走了多少人。“ “具体人数不详,但应该不多。” 沈归舟沉吟了一会,找出了北疆舆图,雪夕赶忙帮着铺在桌子上。 “知道他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雪夕忙给指了个方向,“只知道大概。” 沈归舟盯着舆图看了一会,灵光一闪,问道:“他查到赤丹皇庭的位置了?” “没有。”雪夕答完,顿时反应过来,“公子的意思是,姑爷是……和您想到一块了?” 沈归舟直起腰,不置可否。 “可他不是也不知道皇庭的位置吗?” 沈归舟坐下来,沉吟不语。 雪夕很是震惊,“何况他还只带那么点人,这……” 带那么点人去人家老巢,雪夕一时找不到词来形容。 总之就是,太疯狂了。 沈归舟起身,快步出了房门。 “云泽。” 她一喊,就在楼下的云泽立马跑了上来。 “夫人,您有何吩咐?” 沈归舟仔细端详着他的神色,见他眼神坦荡,明白这也肯定也是个不知情的。 就在看的云泽快要冒汗时,她开了口,“你们王爷现在在哪儿?” “?”云泽有点懵,“王爷在军营。” 她猜的没错,果然是不知道。 她沉吟了一会,道:“若你们王爷要出征,但只能带几千人,那他最有可能带哪个营的人?” 这个问题,云泽回答的毫不犹豫,“神州营。” “神州营?” “准确地说应该是神州营的风云骑。” “风云骑一共有多少人?" “三千。” 那就应该是风云骑了。 云泽还没弄白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些,她又转身回房,将门给关上了。 云泽:“……?” 什么情况。 第388章 等候 沈归舟走回桌边,看着舆图,陷入了沉思。 风云骑她是听说过的。 它分属神州营,是陈穆愉来北疆后一手组建的,人数不多,但都是精兵,也曾是北疆战场上的传奇。 风云骑善于长途奔袭与快速突袭,陈穆愉又用兵灵活,从不拘于兵法,曾经,他就带着这支骑兵,横穿最北边的沙漠,取下隆罗首级,平定阿哈族叛乱。 之后的三年,他率领风云骑,和北漠南垚交手多次,都是大胜而归。 曾经有人说,风云骑可比沈星阑麾下的百鬼夜行营。 若有劣势,那就是这支奇兵从来没有和赤丹铁骑交过手。 雪夕也满脑子都在想这风云骑的事情,“公子,这风云骑属下是听过的,但属下也听说,早在晋王奉诏回京之前,这支军队就被解散了。” 这事沈归舟也知道,云泽如此不避讳的和她说这件事,她都不知道是他心大还是已经当她是自己人了。 她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雪夕又有些担忧,“公子,就算姑爷带的是风云骑,那也只有三千人。他带着三千人深入草原,进入赤丹腹地,怕也是危险重重。” 沈归舟看向舆图,“他不是个冒进的人。” “……” 雪夕见她如此淡定,也跟着放松下来。 站在沈归舟身边,陪她看了一会舆图,她又冒出一疑惑。 “公子。” 沈归舟头也未抬,“雪姐姐有什么尽管说。” 雪夕犹豫了一会,“这仗打了这么久,这风云骑?” 沈归舟眼神顿住,过了片刻,将她的话给补全,“雪姐姐是想问,这风云骑为何突然重组了?” “是。属下愚笨,还请公子解惑。” 沈归舟默了一会,不答反问:“雪姐姐,可知熬鹰?” 她这话题转得突然,雪夕一时没跟上思维,但还是回道:“知道。” 沈归舟端起旁边的茶水,嘴角有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有些人总以为自己是驯鹰人,殊不知,他才是那只鹰。” 这不过是陈穆愉和他那位天子父亲之 间的博弈罢了。 “?” 雪夕头顶冒出疑惑。 沈归舟抬头,换了个说话,“他……大概是不想太快回京都吧。”筆趣庫 所以才一直示弱。 他在保证了北疆百姓和城池的安全下,尽量拖延回京的时间,是想留在封地,不再受制? 只是……现在是什么原因让他改变了原先的想法。 雪夕好像听明白了。 “公子,那现在还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吗?” 沈归舟手指摩擦着杯沿,陈穆愉做出决定的那刻开始,想必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只要,他那边不出意外,北疆这场战,就不需要其他力量了。 “不必了。” 雪夕诧异,“公子如此信任姑爷。” 沈归舟淡笑,“是你们不够了解他的能力。” 再说,荒海连城还有个郭子林。 雪夕:“……” 在看人这点上,她确实和公子还差得很远。 “公子,那我们派往赤丹的人要不要撤回来?” 沈归舟默了一会,“再等几天吧。” “是。” 雪夕走后,房间瞬间安静下来,看着窗外的景色,沈归舟陷入了沉思。 她终于知道陈穆愉当时的不对劲是什么了。 原来他那句叮嘱,其实是在和她告别。 陈穆愉将军营的事和荒海连城都交给了郭子林,他深入赤丹的事情,并没有其他人知道。 又过了一日,风花雪月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言沐竹。 看到言沐竹,雪夕心里笑了,果然还是公子更了解这位主。 “言公子。” 言沐竹伸手制止了她的行礼,“小四呢?她睡了吗?” 言沐竹身边跟着一个人,那人自然地伸手接过了言沐竹脱下来的狐裘。 雪夕恭敬回道:“公子在楼上,还没睡呢,就在最东边的那间房。” 彼时是深夜,言沐竹特意放轻了脚步,走上楼去。 雪夕和跟着他的那人都没有再跟上去。 自从住在这风花雪夜,云泽不需要再值夜。此时,他本来已经回房休息了,突然听到外面有动静,他还是忍不住出来查看一番。 还没看到楼下的情景,他先看到了上楼的男人。 不熟悉的身影让他立即警觉起来。 有人闯入? 他快走了两步,往下一瞄,见雪夕和一个伙计都站在大堂里,一时有些迷惑了。 是熟人? 他再看那个已经走上二楼的人,看着他那头灰白的头发,忽然觉得这幕有点眼熟,这让他忍不住停下脚步。 直到言沐竹在沈归舟房间门口停下来,他骤然想起。 什么眼熟,这是那位言公子。 看着他准备敲沈归舟的房门,一股责任感瞬间涌上心头。 不过,理智还是让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手脚。 他再往楼下看,这才注意到雪夕的身边还有一个陌生人。 仔细一看……不,那也不是陌生人。 那个人他曾经在浮楼见过,也在谷雨山庄见过。 尚余。 言沐竹伸出手,在半空中停了很久,才落下手去。 门被叩响的那一刻,他的心脏也跟着提了起来。 沈归舟正趴在桌子上看着烛火摇曳,眼睛已经开始犯困。 听到敲门声,她没有动,随口便道:“进。” 里面传来的声音让言沐竹心被轻轻地撞了一下,有那么一点不真实。 敲门声继续响起,沈归舟有些疑惑。 但她还是爬了起来去开门。 房门打开的那刻,她怔了一下。 “修哥哥!” 听到这久违又熟悉的称呼,言沐竹心抽痛了一下。 然而,他的嘴角和眼角都有了笑意。 沈归舟已经回过神来,“你刚刚回来的?怎么不进来?” 言沐竹开口,声音比他的笑还要温柔,“怕门开了,你不在里面。” 一如过去的十二年。 他总是能听到她在喊他,可当他打开门,却什么都没有。 沈归舟:“……” 周围安静下来。 站在远处的云泽,看着这一幕,认真思考着,是不是应该赶紧告诉他们王爷,这里有敌情。 过了几息,沈归舟道:“外面冷,进来说吧。” 她侧身让开,笑看着门外的人。 言沐竹心又被撞了一下,慢慢回落到原地。 第389章 一如 当门关上的那刻,云泽替他们王爷感受到了威胁。 言沐竹随着沈归舟的脚步,还没靠近桌子就看见了上面摆着的那张舆图。 沈归舟随意地将图收了起来,“修哥哥,随便坐。” 她想要给他倒杯茶,他却比她快一步提起了茶壶。 当茶杯递到她面前,她随口道了一句,“谢谢。” 言沐竹动作顿了一下。 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转而看向她,温声关怀,“怎么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沈归舟端着茶杯暖手,直言道:“虽然你在信上说,明日才回,但我猜测,你今晚应该就会回来。” 言沐竹的五官柔和了一些,“……若我今晚没回呢?难不成你还等一夜。” 沈归舟直言,“那肯定不会,我刚刚告诉自己,最多再等一个时辰,你若还不回来,我就去睡觉了。” “……” 两人对视了一会,同一时间轻笑出声。 这样的对话,一如当年。 言沐竹下意识想要去摸她的头,伸到一半,清醒过来,立即停下。 莫名的失落感涌上心头,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收了回来。 “天冷,以后不要等到这么晚。” 沈归舟装作没有看到他收回去的手,也劝道:“你也一样,以后太晚了,就不要急着赶路了。” 言沐竹眉眼间的笑容一如既往,“好。” 随着这话落音,不大的房间骤然安静下来。 两个人心中好像有很多话想与对方说,可看着彼此,什么也说不出来。 随着这种安静,气氛变得怪异起来。 直到灯芯炸了一下。 沈归舟回过神来,道:“修哥哥这么急地赶回来,应该很累了吧,今日早点休息,有什么事,我们明日再说。” 开始那一闪而过的失落感又忽然涌上来。 进门之前,有很多话想要对她说的言沐竹默了一息,“好。” 房门再次打开,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不管是一直站在原地没敢走的云泽,还是守在楼下的雪夕和尚余都有些惊讶。 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他们这么久没见,不应该有很多话要说吗? 言沐竹踏过门槛,回过头又叮嘱了一句,“早点休息。” “嗯。你也是。” 两人对视了一会,言沐竹先转身。 雪夕和尚余赶紧上来,走到一半时,沈归舟将房门关上了。 雪夕加快了脚步,走到言沐竹身边,给他 指了对面的房间,“言公子,您的房间在哪儿,已经给您收拾好了。” 言沐竹朝着她所指的方向走过去,雪夕和尚余紧随其后。 走到一半,言沐竹朝云泽看了过来。 猝不及防,四目相对,云泽有些尴尬,哪知言沐竹对着他点头示意。 云泽一愣,回过神来,也微点了一下头。 看着他的背影,云泽心中感慨,这次他们王爷可能遇到劲敌了。 靠近房门口时,雪夕快走了一步,给推开房门,点燃了蜡烛。 房间被照亮的瞬间,走在最后的尚余关上了房门。 门外看着这一切的云泽犹豫了一会,还是选择回了自己的房间。 沈归舟听着对面的开门关门声,无声叹息了一声。 她走进来,看着那杯还冒着热气的茶,神思有些恍惚。 原来有些话,太久不见,就说不出口了。 盯着那一口没动的茶看了很久,直到它再也冒不出热气,她伸出手,将茶水给收拾了。 一转身,看着那张被她随手扔在一旁的北疆舆图,她又重新将它打开,摊放在桌子上。 视线在靠近赤丹的那一面转了又转……不知他现在走到了哪里。 他能顺利找到赤丹皇庭吗? 盯着看了一盏茶的时间,她闭着眼睛揉了一下有些胀痛的太阳穴,将舆图收了起来。 反正想也没用,睡觉。 对面房间里,他们刚进去,就有人送来了茶水。 雪夕接过,第一时间给言沐竹倒了一杯茶。 言沐竹坐着沉思了一会,见他俩都站着,便道:“你们都坐吧。” 尚余和雪夕立即回道:“属下不敢。” 言沐竹神情间温润,“不必拘束,坐下说吧。” 尚余和雪夕对视一眼,在下首坐了下来。 言沐竹端起茶,看着那冒着的热气,又想起了刚才的画面,一时有些走神。 以前的她,不会跟他那么客气的。 下首的二人见状,也不出声。 大概过了半盏茶的时间,言沐竹终于回过神来。 他端着茶喝了一口,又将茶杯放下,看向雪夕,“小四近些日子可好?” 雪夕立即作答。 言沐竹又温声问了一些其他的问题,多半都是和沈归舟有关,雪夕都一一回答。 随后他又问了一些和战局有关的事情,听闻陈穆愉离开了城外大营,带走了风云骑不知去向,他沉默了一会。 “晋王是想深入 敌营,擒贼先擒王?” “公子也是这样认为的。” “他查到赤丹大汗的位置了?” “据报,似乎没有。” 言沐竹和尚余听闻有些诧异,没有查到位置,就敢在这样的天孤军深入敌军的地方。 尚余疑惑,“这晋王是艺高人胆大?” 雪夕:“……也不排除他已经先我们一步找到位置,只是没让我们查出来。” 尚余:“……” 雪夕转向言沐竹,“言公子,您怎么看?” 尚余也将视线转了过去。 言沐竹端着茶沉吟了片刻,“在琼州,我见过他。”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忆那天的场景,“他不是一个会冲动行事的人。” 雪夕和尚余对视了一眼。 雪夕问道:“您的意思是,晋王是真的已经找到了赤丹皇庭的位置。” 言沐竹默了一会,才道:“听说,无论多远,风云骑都能找到目标。” 雪夕:“……的确如此。” 言沐竹又喝了口茶,“落尘那边也没有他们的消息?” “云中楼的人都没有发现晋王和风云骑的踪迹。” 言沐竹垂眸,这风云骑看来不仅擅长找人,还擅长隐匿行踪。 “小四对这件事怎么看?” 听他问起沈归舟,一向回答干脆的雪夕有些犹豫。 言沐竹侧目看向她。 雪夕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道:“公子,似乎很相信晋王。她……并不担心他的安危。” 相信。 听到这个词,言沐竹眼神僵了一下。 他类似于自言自语地道:“不担心吗?” 那她房里的那张舆图是怎么回事? 她这么晚没睡,是为了等他,恐怕也不是完全为了等他吧。 雪夕和尚余都听见了他的那句呢喃,又聪明地当作没听见。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言沐竹回神,就让雪夕下去休息了。筆趣庫 尚余没有立即走,又跟了他说了一些其他的事情。 等公事谈完,尚余看着言沐竹欲言又止。 言沐竹见状,主动开口,“何事?” 尚余见他问起,深吸一口气,道;“尊主,是打算放弃公子了吗?” 言沐竹脸上的温润僵了一下。 尚余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尊主,您明明放不下公子,为何就不再试一试呢?” 为何? 言沐竹睫毛垂下,良久不语。 就在尚余以为他不会回答时,言沐竹忽然开口,“我们再也不可能了。” 第390章 抉择 他不大的声音透着怅然若失,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一丝伤怀。 尚余不解,“因为那人是晋王?” 言沐竹低头,“和他没有关系。” “?”尚余更不懂了,难道不是因为对手太强大,“那?” 言沐竹的声音再次响起,中断了他的问题 “就算不是他,是其他任何一个人,也是一样的。” 尚余好像明白了,“尊主是觉得公子对您没有感情?” 哪知,言沐竹摇头也否认了这个说法。 尚余:“?” “是她自己做出了抉择,从她做出那个决定的那天开始,就意味着她再也不会和我有任何可能。” 尚余:“……” 决定,是公子选择晋王的决定吗? 尚余看着言沐竹,忽然很是替他不值,“尊主,您和公子那么多年的情谊。” “阿余,时辰不早了,你也去休息吧。” 刚说一半的话,被言沐竹忽然打断。 “……是。” 尚余关门时,又看了一眼还在盯着茶水发呆的言沐竹,心中叹息一声。 有些人,抓住了就是抓住了,错过了……唉。 尚余走后,言沐竹盯着那杯茶看了很久,直到茶水冰凉,他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 他知道尚余想说什么,只是,遇上一个人,是不能用值与不值去衡量的。 其实,只要她好好的,也就够了。 翌日一早,沈星蕴半眯着眼睛下楼,心里还在想着今早吃什么。 走到楼梯中间,他忽然觉得不对。 有杀气。 不是,也不是杀气,好像要比杀气平和一点……但是也让人感觉不对劲。 他睁开眼睛往楼下一瞧,有点懵。 他下意识便道:“今日怎么这么多人?” 从沈归舟住在这里以后,这风花雪月已经不再对外营业。 沈星蕴平日里这个点下楼,其他人多半都吃完早饭了,除了飞柳和云泽两个没事的人偶然会在楼下干守着,大堂几乎不会有其他人。 然而今日明显不一样。 他这些天见过的人竟然都在。 坐得坐,站得站,大堂都似乎 显得拥挤起来。 他一开口,好几个人都朝着他看过来。 他脚步一顿,他说得不对吗? 也是这时,他才注意到,其实也有不认识的。 比如和雪夕坐一桌的那两个人,他都不认识。 还没等他想更多,那些人又将视线给收了回去。 “……” 他缓步下去,眼睛转了一圈,他发现那奇怪的气氛是源于哪里了。 云泽正站在另一边盯着坐在正中的陌生人,眼神……戒备。 对,就是戒备。 这么些日子,他已经和云泽飞柳混熟了。 他凑过去,盯着那个头发灰白,又明显气质不凡的人,小声询问,“什么情况?” 云泽还没说话,被他盯着的人偏过视线。 “你是小蕴?” “……” 沈星蕴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喊自己。 他走了过去,“你认识我?” “你不认识我了?” 沈星蕴:“……” 那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让沈星蕴想起一人,一个永远温润如玉的人。 “沐竹哥?” 言沐竹笑着点了一下头。 真是他! 沈星蕴瞧着他,难以置信。 过了片刻,他拔腿就想往楼上跑,“阿姐。” 言沐竹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别打扰你姐姐休息。” 沈星蕴:“……” 他站了一会,才回过神来,“你见过我姐了?” “是。” 原来如此。 他打量着言沐竹忽然想起一事来,“沐竹哥,你不是。” 话说一半,他清醒过来,赶紧闭嘴。 言沐竹很好相处,见他突然不说话了,还友好追问:“怎么?” 沈星蕴赶紧摇头,“没事,就是忽然在这里看见你,挺意外的,也挺高兴。” 他心中腹诽,到底是哪里来的谣言,宁海公府的大公子出家了。 此时,他完全忘了,他当初听到的原话是,宁海公府的大公子去了北枫寺多年。 言沐竹没再追问,“坐。” 他愣愣地坐下来,刚要说话,骤然觉得身上多了一道不友善的目光。 他寻着感觉找回头,就见云泽正在看着他。 不知是不是他自己想多了,他好像在那眼神中看出了叛徒的意味。 他先是一呆,再看了看言沐竹,隐约好像知道开始感受到的那种不对劲的气氛是来自哪里了。 不过云泽带着王府的几个人,在这样的环境下,明显显得有点势单力薄。 看着云泽,他想起陈穆愉,再看言沐竹…… 这……别说是他阿姐了,他都觉得很难选。 他努力忽视掉云泽的目光,眼睛转了一圈,再看言沐坐着喝茶,恍然大悟,“沐竹哥,你是在等我姐起床吗?” 沈星蕴性格外向,言沐竹又及好相处,两人就着同一个人聊了一会,气氛很快就融洽起来。 沈归舟出了房门,从楼上往下看,看到这一幕,一时有点恍惚。 言沐竹早在她开门时,就听到了声音。筆趣庫 他抬起头,浅笑着对她道:“小四,下来吃东西。” 沈归舟回过神,走下来楼来。 看着吃食一样样端上来,沈归舟有些错愕,“你们都没吃,特意等我吗?” 沈星蕴插嘴,“阿姐,沐竹哥可是等了你一早上。” 沈归舟:“……” 见言沐竹给沈归舟盛粥,云泽和旁边的下属对视了一眼,那人赶紧去了后院。 他收回视线,正好对上对面飞柳鄙视的眼神。 云泽:“……” 言沐竹将粥递给沈归舟,“别听小蕴胡说,我也只是在这里喝了半杯茶罢了。” 沈归舟到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一抬眼,就见沈星蕴将头埋在碗里,眼睛却露在碗沿之上,正跟做贼一样观察着他们。 她深吸一口气,侧过视线,“你吃完了吗?” “我。” “吃完了就自己找地方玩去。” “……” 他还没开始吃呢。 沈星蕴想要申诉的话在沈归舟淡淡的眼神中被迫憋了回去,见开始还坐在一起的雪夕和尚余早就不见了,他也只能放下碗,心不甘情不愿地离桌。 他正考虑着要不要去云泽那边,就见云泽自愿跟着拔剑的飞柳走了。 他脚步顿了一下,算了,他也走吧。 第391章 脸伤 很快,整个大堂就只剩下沈归舟和言沐竹两人,也变得安静许多。 言沐竹和以前一样给她夹着各种她喜欢的东西,沈归舟吃了几口,见他面前的碗还是空的,有些不好意思,就道:“修哥哥,你不用管我,你自己也吃吧。” 言沐竹没有错过她的神情,拿着筷子的手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好。” 两个人安静地吃着,不知为何,周围的气氛好像又变得怪异起来。 “小四。” “修哥哥。” 吃到一半,两个人都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一开口,却撞上了。 气氛一时变得更怪了。 过了一会,言沐竹道:“你先说。” 沈归舟筷子停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修哥哥,还是你先说吧。” 两人对视了一会,言沐竹似乎懂了她的内心,没有再在这个事上多纠结。 他放下筷子,“等荒海连城的局势明朗起来,我就去天垣山。” 沈归舟神情一僵,沉默了一会,轻声道:“不急,过段时间再说吧。” 言沐竹有些意外。 沈归舟垂下眼眸,“那里的风景很好,就让他们在那儿多呆上一段时间吧。” 言沐竹看着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良久后,他尝试开口,“小四,我……” 见沈归舟看过来,他又停了一下,才道:“我待会准备去城外军营,见一下子林,你可要一起?” 沈归舟将视线收回来,继续喝粥,“冷,不想出门,我就不去了。” 言沐竹看出她说得是借口,没有揭穿,“好,那就不去。” “嗯。” 这话题说完,又安静下来。 沈归舟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偏偏又不知道要说什么,纠结了几次,她只能用低头吃东西来消弭这一丝丝的尴尬。 言沐竹看着她专心吃东西,也没再说什么。 那碗粥很快吃完,言沐竹还想给她盛,不怎么饿的她赶紧阻止。 “不用了,我吃好了。” 言沐竹也放下筷子。 相对无言地坐了一会,言沐竹主动开口,“我先去城外,中午 就不回来了,自己好好吃饭。” 沈归舟嘴角也浅浅扬起,“好。” 看着言沐竹带着尚余出门,她视线慢慢地变得有些模糊。 再看桌上还没有收的吃食,眼神又多了一丝迷离。 沈星蕴不知道又从哪里冒出来,眼睛看着门外,小声问她:“阿姐,你这是什么情况?” 沈归舟发散的心思收了回来,睨了他一眼,“你是早上吃多了?” 沈星蕴:“……” 沈归舟懒得理他,起身上楼。 沈星蕴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委屈。 什么吃多了,他还没吃呢。 本想坐下吃两口剩的,一回头,只见店里的伙计动作麻利的把东西都给收拾走了。 他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半天后憋出了一句,“我觉得,好像还是王爷做我姐夫要好些。” 又站了一会,他回过神来,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他,跟做贼一样快速出了风花雪月。 这日沈归舟没有出门,站在窗边发了会呆,又回去睡了一觉。 等她睡醒,已经临近午时。 言沐竹果然没回来,陈穆愉那边也没有消息。 中午吃饭的时候,没有看到沈星蕴,沈归舟也没管他。 下午的时候,她闲得无聊,最终还是找了话本子出来。 临近吃晚饭时,言沐竹派了人回来,告知她今晚怕是要很晚回,让她不要等。 她正在吃晚饭,沈星蕴回来了。 一见到她就在大堂里,赶紧退了出去,又‘啪’地将门给关上。 沈归舟瞥了一眼,就将视线给收了回来,没有理会。 近半盏茶后,门再次被打开,沈星蕴遮着半张脸,和她打招呼,“阿姐。” 话未落音,他就往楼上跑。’ 沈归舟头也未抬,“站住。” 刚准备起跑的人,脚步一顿,停得太急,差点失去平衡往前栽。 灵动的眼珠快速转了几圈,他没回头,道:“阿姐,我在外面吃过了,你不用管我,你慢慢吃。” 说完就又准备跑。 沈归舟抬起头,声音淡淡的,“过来。” 沈星蕴:“…… ” 他其实很想跑,旁边那道目光透出的压力,让他的理智硬是压在了感性之上。 他不动,沈归舟也不再催促,就用那淡然的眼神继续看着他。 这样的情景持续了一刹那,沈星蕴笑着转头,迈出小碎步朝着沈归舟走过去。 他看着桌上的菜,露出讨好的笑容,“怎么,阿姐,你是一个人吃饭觉得孤单,想让我陪你一起吃吗?” 沈归舟看着他依旧没有放下的手,声线平稳如旧,“把手放下。” 沈星蕴笑容一僵。 两人对视了一会,沈归舟淡淡反问:“想让我再重复一遍。” 一股寒意瞬间从胸口蹿到了头顶,求生欲瞬间爆发出来,沈星蕴动作利落的将手给放了下来,“不劳烦阿姐了。” 随着他那张脸暴露出来,周围有一瞬间的静默。 沈归舟盯着他的脸,将筷子放下。 看到她这个动作,沈星蕴打了个激灵,脚已经想转方向了。 沈归舟朝着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弯腰。 他虽然心里发怵,还是照做。 沈归舟修长的手指一下捏住他的下巴,那力道让他忍不住乱想。 阿姐下一步是不是手腕用力,让他头一偏,扭断他的脖子。 沈归舟捏着他的脸真的偏了一下,看着他左边颧骨上那明显的青紫,像是在研究无比复杂的机关。 沈星蕴被她看得汗毛竖起,忍不住唤她,“阿姐。” “被人打得?” 沈归舟的问题先他一步响起。 “……”沈星蕴呆了一下,听明白她的问题后,有些尴尬,“不是,是。” 沈归舟仿佛是能猜测人心,“是你自己撞得。” “……”沈星蕴一愣,随后赶紧点头,“嗯。” 头点一半,沈归舟放开他,“那你现在再撞一个给我看看。” 沈星蕴直接傻在原地。 沈归舟又提醒他,“撞另一边,这样看起来也不会那么别扭。” “……” 沈星蕴瞳孔放大,头顶仿佛听到了雷声。 敢情他阿姐叫住他不是关心他,是觉得他这脸上的伤痕不顺眼? 这…… 第392章 询问 面对沈归舟散发着压力的眼神,他不敢再说谎,只能模棱两可地说道:“好吧,我说实话。这个是我和人比武的战绩。” 沈归舟嗤了一声,“战绩?” 沈星蕴视线往下又挪了挪,“他也挨我打了,我下手更重。” 沈归舟看着他眼里闪过的心虚和厌恶,“你去城外军营了?” “阿姐,你怎么知道?”沈星蕴惊讶不已,话一出口,他‘恍然大悟’,“阿姐,你派人跟踪我了?” 沈归舟:“……” 他是觉得每个人都跟他一样,天天除了吃和睡就没事做了吗? “所以,你这伤,真的是被贺朝打得?” 虽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不过听到这话,沈星蕴就不服气了,立马反驳,“什么他打得,我们那……顶多就算是互殴,他也被我打得很惨的。” 沈归舟冷笑一声,“你见过煮熟的鸭子吗?” 沈星蕴:“?” 这怎么还突然提起鸭子来了,跟煮熟的鸭子又有什么关系。 沈归舟没给他解释,换了个问题,“你是特意去军营挨打的?” 本来已经坐下的沈星蕴一听这话立即跳了起来,“要不是那个王八蛋找得人多,我保证将他那条胳膊再卸一次。” 沈归舟往旁边侧了一下,以免会被唾沫袭击。 “那你不会也多找些人?” 沈星蕴冷哼一声,态度高傲,“此乃小人行径,我……准备不足。” 旁边无意听到这段对话的云泽和飞柳,都没有控制住面部表情。 沈归舟对他的回答早有预料,将视线收了回去,又重新拿起筷子。 沈星蕴看着她,有点猜不准她的心思,脑子高速运转,豁然开朗,赶紧道:“阿姐放心,下次,我绝对不会让你丢脸。” 沈归舟没理他,继续吃饭。 沈星蕴看着饭菜,吞咽了一下,但还记得不久前,自己说已经在外面吃过了。 沈归舟不发话,他又不敢走。 “你跟他有深仇大恨?” 就在沈星蕴思考着该找个什么借口,能够坐下一起吃饭时,沈归舟的问题骤然降临。 沈星蕴过了一会才意识到她说了什 么,“也。” 刚吞吞吐吐地说了一个字,沈归舟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以后就不要找他麻烦了。” 他没说过,他讨厌贺朝的原因,可她也能猜测一二。 “阿姐,不是我。” 找他麻烦。 “我和他的事,跟你没关系。” 沈星蕴怔住,“……” 失落快速涌了上来,他道:“阿姐,你是在和我划清关系吗?” 沈归舟筷子一顿,瞥了他一眼,懒得和他多话。 沈星蕴垂下头,身上每一处都在透着颓丧。 就在他要在脑补完一出折子戏时,沈归舟又开口了。 “不想吃就走。” 沈星蕴眼睛一亮,赶紧让人给他拿碗,自己拿过筷子就狼吞虎咽起来。 沈归舟已经吃完了,她将筷子放下起身。 沈星蕴惊讶,口齿不清地问她,“阿姐,你就吃完了?” 沈归舟没理他,直接走人,走到一半,又停下脚步,道:“吃完了,去找雪姐姐拿些药。” 那伤她看了,不严重,可若不擦点活血化瘀的药,他那张脸明日怕是不能见人了。 沈星蕴先是一愣,等沈归舟上楼,他醒过神来,“好的,谢谢阿姐。” 看着那个背影,他差点傻笑出声,所以阿姐没怪他。 他将视线收回来,转头的那一刻,眼角的笑容变得有些冷。 贺朝,和他是没有大仇,但他动了不该动的东西,他们之间就过不去了。筆趣庫 沈归舟上楼后,云泽和飞柳赶紧离开。 走到一半,云泽想起刚刚那姐弟俩的对话,对沈归舟教弟弟这事,又长了见识。 他忍不住对飞柳道:“夫人和沈小公子的感情好像很好。” 飞柳瞥了他一眼,神情冷漠。 云泽:“……” 就在他以为飞柳不会说话的时候,飞柳竟然回答了他。 “沈星蕴五岁之前是跟着公子长大的,相当于是公子带大的。” 虽然他们公子带孩子的方式可能有一点点的……特别,但不影响事情的本质。 云泽诧异,原来如此。 沈归舟上楼看了一些云中楼送来的消息,等都看完,已经有些晚。 言沐竹还没回来,想来是有事被 绊住了。 她透过窗户看了一眼天色,叫来了飞柳。 很快,飞柳从她房间出来,就下了楼。 云泽看见了,急忙追上去,“是有什么任务吗?” 飞柳停下脚步,冷笑一声,“我没跟你说过吗?不该问得别问。” 云泽:“……” 飞柳懒得理他,直接出了风花雪月。 云泽在原地站了一会,看着那个背影,还是追了上去。 他抢在飞柳开口之前,道:“这天这么晚了,两个人办事总比一个人快些。再说,我最近闲得很,也想活动一下。” 飞柳手摸到了腰间,忽然她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就将手给收了回去,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入夜幕中。 云泽明白过来,赶紧跟上去。 后半句他说得是真话,自从来了这风花雪月,他都无事可做。 本来这挺好一件事,可是跟着沈归舟提心吊胆久了,忽然日子变得这么安稳,让他真的很是不习惯。 至于沈归舟,他并不担心。 这里全是她的人,他在这里反而已经显得有点多余了。 何况今日言沐竹没回来,他也不用替他们王爷担心。 …… 言沐竹是半夜才回来的,他回来时,沈归舟房间已经熄灯了,他就再去打扰她。 到了这阔别已久的北疆,每个人都忙了起来。 第二日沈归舟还没醒,他又出了门,临走时,他交代雪夕,他要离开春城几日,让她好好照顾沈归舟。 沈归舟醒来后,听着雪夕复述着他的交代,意外是有的,但也没有太多。 毕竟,那也不是个闲人。 不知为何,听说言沐竹要离开几日,有那么一瞬间,她松了半口气。 没等她问,雪夕又给她说了陈穆愉那边的事。 照例六个字,依旧没有消息。 沈归舟沉默不语。 雪夕以为她是在担心,安慰道:“公子放宽心,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我们找不到姑爷,敌军定然也是发现不了他们的。” 沈归舟抬眸,轻笑道:“雪姐姐,你想多了。” 雪夕:“?” 沈归舟收起心思,沉吟片刻,道:“雪姐姐,你想跟我回京都吗?” 第393章 不醒 沈归舟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噩梦惊醒。 面对满室的漆黑,大脑有些空白,过了一会,听到外面有不同寻常的动静。 她起身下床,刚开门,飞柳立马跑了过来。 “公子,你醒了。” 云泽紧随其后,看着她也是松了口气。 沈归舟揉了揉太阳穴,“我睡了多久了?” 她话音未落,听到飞柳声音,急忙跑出来的雪夕接话,“六日。” 沈归舟怔住,这么久了吗? 雪夕眼里还有没有散去的担忧,“要不是公子之前交代了,属下还以为……” 从沈星蕴带伤的那天晚上开始,沈归舟就一直在睡,直到现在。 好在她睡之前有交代过雪夕,不然这几日风花雪月肯定是一团乱。 她话虽没说透,明白的自然也明白是什么意思。 沈归舟安抚她们,“我没事,这不是醒了吗?” 雪夕看着她,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睡着的时候,她给她看过,并没有发现不对,想来是她医术浅薄。 沈归舟又交代了不准找大夫,她也便只能照办。 沈归舟听着外面的动静还在继续,转移了话题,“外面出什么事了?” 说到这个,雪夕也正色起来,“是城外,城外交战了。” 这里离城门口远,是听不到外面的动静的。沈归舟听到的声音,是城里的百姓在听说又打起来后,正在找地方避乱引出的响动。 “陈穆愉回来了?” “是今日一早郭将军主动出城迎敌,已经打了一日了。姑爷那边的情况还不清楚。” “郭子林……其他营的呢。” “其他营地的人也都调动了。” 这次和之前的小打小闹不一样。 沈归舟沉吟下来,郭子林主动出城迎战,那多半就是陈穆愉那边得手了。 虽然没有多担心陈穆愉,但想到这个心口的压力还是变轻了些。 她想起言沐竹,“修哥哥呢,他回来了吗?” “还未,言公子目前正在运城。” “运城?他去云中楼了?” “言公子给您写了信。” 说完,雪夕立马将已经放在沈归舟房间那封信给拿了出来。 沈归舟 打开,言沐竹果然是去见落尘了。 听着外面的动静,雪夕想了想,询问道:“公子,您要去城门口看看吗?” “阿姐,你终于睡醒了。” 沈归舟还没说话,沈星蕴就冒了出来,直接朝她扑来。 沈归舟侧身一避,让他扑了个空。 见他一身寒气,“你刚才去城外了?” 沈星蕴有些诧异,答:“阿姐,你怎么知道,不过我没去城外,我在城楼上观战。” 说到这个,他激动起来,“阿姐,你不知道,外面。” 沈归舟直接打断他,“近日少出城。” 沈星蕴一蔫,“哦。” 沈归舟不再理会她,直接对雪夕道:“雪姐姐,我饿了。” 雪夕一听,立马招呼人准备吃的。 沈星蕴这才发现,沈归舟脸色苍白,“阿姐,你的脸色怎么差,你到底怎么了?” 沈归舟朝房里走去,“睡多了。” 沈星蕴:“……” 他还想再问,沈归舟就道:“再吵你这几天就别说话了。” 她现在不是很想听到声音,这么近,一点声音都让她觉得头痛。 感受到她的不耐,沈星蕴不敢再说话。 后厨的人动作很快,飞柳刚将她房里的蜡烛都点上,饭菜已经端了上来。 吃了些东西,精神不好的她又睡了。 沈星蕴站在她的房间外,想起她刚刚的样子,又想起云泽说她之前也有这样的情况,这几日的担忧变成了恐慌。 他像个无措的孩子,问旁边的飞柳,“飞柳姐姐,我阿姐她……明日会醒吗?她会不会……” 睡着睡着就醒不过来了。 飞柳一个眼刀过来,让他将剩下的话给憋了回去。 呸呸呸,什么乱七八糟的,那种事一定不会发生的。 这晚,沈星蕴在沈归舟门外守了一夜。 第二日沈归舟一开门,门口就滚落下一团到她脚边。 沈星蕴这一滚也醒过来,睁眼看到沈归舟,呆滞片刻,立马起身。 “阿姐,你醒了。” 沈归舟看着他眼下的乌青,“你昨晚在这儿睡得?” 沈星蕴立即摇头,“不是,我就在这儿睡了一下。” 他是后来实在撑不 住了打了一下瞌睡。 他仔细观察着沈归舟的脸,气色好像比昨日好了很多,这让他松了口气。 沈归舟没再理会他,下楼吃了点东西。 外面的动静比昨日小了些,沈归舟问了雪夕城外的战况。 冰原上的厮杀声昨日半夜才小了些,敌军伤亡更多,郭子林率军往前推进了十里,现在应该是暂时歇战了。 沈归舟看沈星蕴听得双眼放光,问他:“想去看?” 沈星蕴立马点头。 沈归舟站起来,“那就去看看吧。” 一行人快马到了城门口,沈归舟没有出城,而是上了城楼。 沈星蕴有些失落,不过看她上城楼,还是赶紧跟了上去。 云泽一将腰牌亮出来,城楼上的守卫立即放行。 沈归舟直接到了最高的地方,一眼望去,将城外冰原上的一切全部收入眼底。 沈星蕴也跟着看过去,只看见一团一团的黑影,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阿姐,这太远了,都看不清,我们出城去看?” 话音未落,外面响起震耳欲聋的喊杀声,让他直接愣在了原地。 马蹄声混合着喊杀声,城墙上仿佛都能感受到城外大地的颤抖。 “这是又打起来了?” 众人都看着冰原,没人理会他。 云泽看着城外,恭声询问沈归舟,“夫人,这仗,您怎么看?” 沈归舟盯着远处的战场,此战过后,郭子林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天下名将。 只要天子有心,那曾经被传为天楚雄狮的沈家军,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彻底成为过去。 至于陈穆愉,只要他能将郭子林纳入麾下,这北疆就会全部在他的掌控之中。 这一战,也会让他名声大显…… “你们王爷应该快回来了。” 云泽诧异,“夫人知道王爷……” 云泽是七日前派了人去城外,没有见到陈穆愉,才知道后者不在军营,这事他还没来得及和沈归舟说。 话说一半,他意识到自己也是傻了,这样的事情,沈归舟怎么可能不知道。 沈归舟收回视线,朝城楼下走去,“回去吧。” 众人:“……” “回去睡觉去。” 第394章 戏耍 众人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沈星蕴代替大家将疑惑问了出来,“阿姐,我们这就走了?” 沈归舟没回答,径直朝前面走,后面的人只能跟上。 刚要下去,石阶下急匆匆跑上来一群人,前面的妇人一仰头看到沈归舟,直接愣在当场。 “阑阑!” “三姐。” 妇人的声音和沈星蕴的声音同时响起,周围的气氛瞬间变得怪异起来。 沈归舟只是瞥了她一眼,就朝下走。 那妇人,即沈籽言的视线紧随着她的动作移动,当沈归舟走到她面前时,她也没动。 石阶不宽,沈籽言站在中间,就完全挡住了去路。 飞柳上前,言语还算客气,“这位夫人,请让一下。” 沈籽言完全是傻的,听到声音就呆滞地往旁边挪了几步。 沈归舟直接越过她离去。 沈星蕴拉过沈籽言,“三姐,你怎么来这儿了,这儿很危险的。”筆趣庫 银川郡主出事后,沈星耀就将她们都连夜送回了凉城,又想安排人将她们送回京都。 沈籽言就是跟着郭子林来的,自是不愿就这样走。 于是,前段时日趁着沈峰也不在凉城,她自己就又来了春城。 她是四日前到的,郭子林见到她也没时间精力和她吵,直接就让人将她送到了城内的都督府。 今日,她是担心郭子林,想来这城墙上看一下情况。 不曾想,会在这里遇到沈归舟。 她醒过神来,一把推开沈星蕴,去追沈归舟。 “阿阑。” 还没碰到人,就被最后面的人拦住。 沈籽言看着她的背影,又看向沈星蕴,骤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银川郡主是你打伤的?” 沈归舟脚下未停。 “为什么?你知不知道,她是奉懿旨随大伯父来北疆的,你这样做,有。” 已经走了很远的沈归舟猝然回过头来,清冷的眼神让她将后半句给咽了回去。 沈星蕴看出不对,赶紧拉过沈籽言,“姐,别说了。” 他又转头看向沈归舟,小心道:“阿姐,你别生气。” 沈归舟扫了他们一眼,未 作计较,转身继续往下走。 沈籽言还想追上去,被沈星蕴拉住。 她便质问沈星蕴,“你为什么会和她在一起,她做得那些事,你都知道?不对,她,她……” 她猛然看向下面那红色的身影,眼里涌现出惊恐和愕然,“她,她为什么。” 会活着。 “别说了。” 沈星蕴快速捂住她的嘴,将她后面那三个字给堵了回去。 云泽听着后面的响动,回头看了一眼,只觉这沈家人每次看见沈归舟,反应一个比一个奇怪。 他刚将视线收回去,就发现前面的人再次被人挡住了去路。 此时,他们正在台阶的转角处,那些人就站在下面,拦路的意思很是明显。 为首那人,他们几乎都认识。 贺朝。 贺朝打量着沈归舟,“是你打得银川?” 沈星蕴听到动静,赶紧看过去,想要上前,又不敢松开沈籽言,怕她一时激动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 见贺朝质问沈归舟,他心里一突。 这一走神,捂着沈籽言嘴的手松了些。 这么短的时间里,沈籽言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质问沈星蕴,“你姐夫来这儿就是来找她的,是不是?” 沈星蕴:“?” 她这跳跃的思维让沈星蕴都跟不上。 沈籽言变得有些神经质,“难怪,他突然就跑到这来了,原来如此。” 沈星蕴:“……” 沈归舟没有理会贺朝,径直朝下面走。 贺朝上前一步,他身后的人立即亮出了兵刃。 “我在问你,是不是你伤得银川?” 沈星蕴看着这一幕头皮发紧,也顾不上沈籽言了,喝道:“贺朝,你干什么?” 贺朝看到沈星蕴,想起几日前的晚上,在军营里也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闷棍的事,怨气更重。 在贺朝抬头的瞬间,飞柳看着那脸上还有青紫的人,询问沈归舟,“公子,要不要解决掉?” 飞柳的声音不大,却足够在场的人都听见。 全场安静了那么一瞬。 沈归舟还没开口,贺朝被他们的嚣张给激怒。 “不自量力。”他抬手 ,“将他们全部拿下。” 他是跟着沈籽言来的,为了保护她。虽然这是在城里,谨慎起见,这次出门,他们带了不少人。 这样一对比,只带了云泽和飞柳以及两个王府护卫的沈归舟这边,就显得有些势单力薄。 沈星蕴看着飞柳抽出腰间的软剑,想将贺朝按在地上打一顿。 沈星蕴当即朝着贺朝带来的人喝道:“都给我住手。” 可惜他这个小少爷平日不出现在军营,他的话并没有起到作用。 云泽想要亮腰牌,被沈归舟用眼神制止。 她淡声吩咐,“留口气就行。” 沈星蕴跑下来,正好听到这句,长舒口气。 不弄死,那没什么事了。 她话音一落,飞柳已经闪身出去,这次人多,云泽和跟着的其他两人也加入战斗。 场面瞬间混乱起来,沈归舟就站在台阶梯上看着。 飞柳的目标很明确,越过其他人,直奔贺朝。 她手里的剑如蛇信子一般,看似柔软,实则让人胆寒。 贺朝和沈星蕴还能打上一番,遇上飞柳这种从来不摆花架子的人,没过几招,就显出颓势。 在他矮身躲过飞柳的剑时,飞柳一个回转到了他身后,一脚揣在他后背,他整个人当即就被踢得往前踉了好几步。 等他再回过神来,飞柳的剑尖已经临近他的咽喉。 沈星蕴站在沈归舟身后,看得有些兴奋,“原来还可以这样。” 沈籽言站在上面一点的地方,看得心脏提起,忘了言语。 贺朝反射般用剑去挡,飞柳冷笑一声,剑尖偏离了方向,在他脖子上划了过去。 沈籽言当即捂住嘴,思维停滞。 沈星蕴也被这反转怔住,不是说不弄死吗? 贺朝感受到脖子上的寒凉,瞳孔一缩,直接傻在了原地。 等飞柳退后在他面前站定,贺朝等了很久就只感觉有一点点痛。他僵硬地伸手摸了一下,发现手上只有一点血丝,才明白飞柳是在戏耍他。 沈籽言和沈星蕴见状都松了一口气。 然而那口气还没吐完,飞柳又朝贺朝而去。 筆趣庫 第395章 挑衅 那把软剑抖得笔直,在贺朝的手上,身上,腿上快速划过,贺朝手忙脚乱,却没能挡下一招。 他带来的那些人,被云泽和两个护卫挡住,帮不了他。 城门口和城楼上的侍卫都很有眼色,知道双方都不是好惹的主,都当做没看见。 眼看贺朝跪下,飞柳还是没收手,沈籽言终于醒过神来。 “住手,快住手。” 见自己喊话没有用处,她顿开茅塞,赶紧跑向沈归舟。 “阿阑,快让她住手。” 沈归舟偏过视线,“你在命令我?” 听不出感情的声音将想要求情的沈星蕴吓得也不敢说话了。 “我……”沈籽言噎住,转过视线看着下面贺朝的样子,还是道:“你再不让她住手,是想要贺朝死吗?” 沈归舟收回视线,没有理她,迈步向下面走去。 沈籽言看着还没停手的飞柳,是真的急了,“你不能杀他,你不在的这些年,都是他在伯父伯母面前替你尽孝,他是大伯母……呜。” 刚说到是,一只手过来,将她未完的话捂住了。 替。 沈归舟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捂着沈籽言的沈星蕴。 沈星蕴尬笑了一下。 沈归舟抬手,飞柳一脚将贺朝踢到了沈归舟下方。 她又将视线移到已经涨红脸的沈籽言身上,“他是什么?” 沈星蕴捂着沈籽言的手没放,见沈归舟又看他,他背后发凉,“他什么也不是。” 沈归舟声线平稳,“把你的手放开。” 沈星蕴扯动嘴角,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短暂的对峙后,沈星蕴还是没那个胆,只能将手给放开。 沈归舟将视线转向沈籽言。 沈籽言没有懂得沈星蕴的好心,她愤怒道:“大伯父和大伯母已经准备将他过继到膝下了,他不仅是你表哥。” 云泽听着有些讶然,一般来说,过继同宗室的子女的比较多,过继妻家子侄的不是没有,但是还是少的。 沈家也是大族,竟然会过继一个异姓人。 他看向沈归舟,沈归舟神情依旧,看不出变化。 沈星蕴 也在看她,见她如此,起先的恐慌变成了好奇。 难不成是他白担心了,阿姐并不在乎。 正这样想着,沈归舟将视线转向了他。 “她说得是真的?” “……” “那就是真的了。”她自问自答,顿了一下,又问:“这就是你害怕我知道的事?” “……我……” 她这种和平常没有区别的神情和语气,让沈星蕴的心提了起来,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个态度。 没等他组织好语言,已经挣扎着爬起来的贺朝忽然抬起左手,一支精巧的袖箭直朝沈归舟而去,白雪反射下,还可以看出一丝丝蓝色。 “公子。” “夫人。” 飞柳和云泽看见都是一惊,想要去拦,都显得有些艰难。 沈星蕴傻了眼,也想去拦。 反倒是沈归舟自己,睫毛都没动一下,眼看那袖箭要射中她,她向后一仰,那袖箭擦着她的鼻子飞了过去。 众人见状松了一口气。 “阿姐。” 慢了一步的沈星蕴急忙跑向她,刚动,眼前一闪,那个红色的身影就到了台阶之下。 他的眼睛才追踪到她,就见她抓住贺朝的手腕,往上一掰。 骨头碎裂的声音和惨叫声混合起来。 但这还没完,沈归舟的手顺着他的胳膊而上,卸掉了他手肘处的骨头。 手上动作之后,她快速往后退了一步,右脚一抬,踢在贺朝膝弯处,后者当场跪了下来。 随后她往后退了一步,拿出手绢,动作轻柔地擦着手。 沈籽言瞠目结舌,刚想说话,沈归舟一个眼神过来,她瞳孔缩了一下,不敢开口了。 沈归舟收回视线,“带走。” 话放下,自己朝前走去。 飞柳挥手,两个护卫立即将贺朝给拖了起来。 贺朝带来的人都已经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等沈归舟上马时,沈籽言终于回魂,她问沈星蕴:“她想干什么?她……” 想要制止,被沈星蕴一把拉住。 “不想贺朝死,你就别说话了。” 沈籽言动作僵住,“……” 就这么一会时间, 马蹄声已经远去。 沈星蕴看着吓得不轻的沈籽言,和一地的残兵败将,有些头疼。 他放弃了跟上沈归舟,城外冰原上隐隐传来的喊杀声也让他没了兴趣,他对沈籽言道:“三姐,我送你回去吧。” 沈籽言僵硬地跟着走了几步,大脑开始正常运转,问沈星蕴:“她……她为什么会在这儿?” 沈星蕴不想和她讨论这个问题,“三姐要是不想回去,就继续去城楼上,等姐夫回来,我就先走一步。” 沈籽言:“……” 她忽然恍悟,惊恐道:“她做那些,是不是为报复沈家?” 沈星蕴脚下顿住,“三姐何出此言?” 沈籽言这才惊觉说漏了嘴。 “我什么也没说。” 说着她赶紧往下面走,有显而易见的慌乱。 沈星蕴拦住她,“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还是当年的事也有你的份?” 沈籽言诧异,他竟然会这样问。 过了一会,掩盖道:“什么当年的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让开,我要回去等你姐夫。” 沈星蕴一把拉住她,“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你慌什么?” “我……我……”沈籽言恼羞成怒,“我才是你亲姐姐,你这样质问你的阿姊,教养何在?你给我让开。” 沈星蕴深吸一口气,沈籽言绕开他快步离去。 她在心里肯定道:那件事真的跟她没关系。 因为走得太急,差点被裙角给绊倒。 沈星蕴终是不放心她,跟了上去。 沈归舟一行回到风花雪月,刚要进门,又回过去看已经痛得脸喊不出来的贺朝。 飞柳问她,“公子,要不要将他扔外面?” 沈归舟垂眸,她当时是真的没想要贺朝的命,若不是他偷袭她,她也不会将他弄回来,现在看着他,她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处理。 想着这件事,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好像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的脾气了。 “先关起来吧。” 飞柳看着贺朝,一向冷漠的神情中透出了明显的不顺眼,“难不成我们还得养他?” 沈归舟:“……” 第396章 等人 夜幕降临时,外面打听的人回来禀报,城外的战火停了。 云泽询问:“是我们赢了吗?” 回答的人很谨慎,“应该是。” 沈归舟没有说话,这件事她并不意外,这战事暂时还结束不了,但大局基本定下了。 正在吃饭时,外面响起一阵马蹄声。 云泽当即警觉起来,“是沈家来人了?” 不是吧,这么快,这仗刚打完就赶来了。 飞柳眼神一冷。 坐在上首的沈归舟神色未变,“你可以去看看。” 云泽觉得有道理,立即起身。 刚走到门口,马蹄声在门外停了下来。 云泽打开门,“……王爷。” 出乎云泽意料,正大步而来的人不是沈家的人,而是‘失踪’多日的陈穆愉。 陈穆愉一身盔甲,身上还有血腥味,从哪里回来不言而喻。 云泽侧身让开的同时,赶紧朝着里面喊,“夫人,王爷回来了。” 里面已经戒备起来的飞柳听着他的喊话,看向沈归舟。 见她面色依旧,她好奇问道:“公子,我怎么觉得,姑爷回来,那个傻子比你还高兴。” 沈归舟:“……” 雪夕没忍住,轻笑一声。 好在她声音小,云泽没有听见。 沈归舟抬头看向门口,陈穆愉已经踏过门槛。 他一眼就锁定了她,看到她好好的,他抿紧地嘴角微微上扬了些。 雪夕和飞柳早已站了起来,向他行了个礼。 两人对视了一会,陈穆愉先开了口,“刚吃?” “嗯。“ 听着她淡淡的鼻音,陈穆愉眼底有失落一闪而过,快得没让任何人捕捉到。 沈归舟看向雪夕,雪夕明白过来,立即招呼人另外拿副碗筷。 陈穆愉将剑递给云泽,自己走到桌边坐下,也没嫌弃这桌菜是众人已经先动过筷子的。 他还穿着盔甲,盔甲上暗沉和鲜红的血迹交错,和这大堂里的气氛明明不相配,可两人同坐一桌又透着不一样的温馨。 雪夕环视一眼,众人机灵地退下。 整个大堂瞬间就剩下他们两个,多日未见,沈归舟似乎也没有什 么要说的。 陈穆愉见她只捡辣菜吃,给她盛了碗汤。 汤放下时,他问:“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沈归舟抬眼,看到汤,“谢谢。” 陈穆愉:“……” 默了片刻后,他劝道:“晚上少吃辛辣的,对肠胃不好。” 沈归舟正在夹辣子鸡的手动作顿了一下,还是将鸡肉给夹了起来。 吃完后,她忽然开口,“你知道吗?辛辣其实不是味觉感受到的,是痛觉。” 陈穆愉怔住,扫了一眼桌上的菜,没再说什么。 他偶尔会给沈归舟夹菜,她也不会拒绝。 两人沉默地吃着饭,一点也不像久别重逢又差点可能经历生离死别的人。 陈穆愉先放下筷子,可他也没有离桌,依旧陪着沈归舟吃。 没过多久,沈归舟也放下筷子。 她抬眼看向陈穆愉,和他对视了一会,唤人准备热水。 吩咐完她又对陈穆愉道:“你先去洗一下吧。” 陈穆愉眼底有了一丝笑意,靠近她,呼吸的热气吐在她耳后的皮肤上,有些发痒。 沈归舟抢先一步开口,“我在等人。” 陈穆愉意外,“除了我,你还有人要等?” 沈归舟:“……” “还要多久来?” 他问得是她等的那个人。 沈归舟睫毛微动了一下,“不知道,或许要明日。” 陈穆愉这么快就回来了,肯定是将善后的事情甩给其他人了,至于其他人,这种时候就不好当甩手掌柜了。 不过,世事无绝对。 陈穆愉沉吟了片刻,道:“那我先去沐浴。” “嗯。” 他一上楼,云泽就跟着送水的人来到楼上。 他一边沐浴,云泽就在屏风外给他说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云泽和他说了今日的事情,他立即明白了她说得等人是等谁。 他的关注点也不在这个上面,他关注的是沈归舟又睡了六日。 他立即询问:“她除了睡了六日,可还有其他病症?” “没有。” 听到云泽肯定的回答,陈穆愉提起的心脏落回到原地。 “可有找大夫来看?” “夫人吩 咐不准找大夫。” 陈穆愉沐浴完,着了一身常服下楼时,沈归舟还坐在原地,桌子上已经收拾干净。 她垂头喝着茶,有一口没一口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走到她面前时,她也不曾抬一下头。 “在想什么?” 沈归舟抬眼,“什么也没想。” 她说得是真话,在这里坐了会,不知不觉就发起呆来。 这时间里,她好像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 屋里虽然烧了炭,可还是有些寒凉,陈穆愉拿过她手里明显已经变凉的茶,“今日事多,各大营都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城外还是乱糟糟的,你等的人今日应是不会来的。” 沈归舟盯着他拿走的那杯茶,没有说什么。 陈穆愉观察着她的脸色,不是特别好,但也没有很差,“时辰不早了,休息吧。” 沈归舟眼珠终于动了一下,今晚这时辰还早吧。 陈穆愉弯腰直接将她抱了起来,起身的那刻,他发现才这么些日子不见,她又轻了很多。 沈归舟回魂,“他们都在呢,干什么?” 她挣扎着想要下来。 陈穆愉不甚在意,“他们又不是没见过。” 沈归舟被他的理所当然给惊到,“……” 左右看了看,见没人出来,既然他愿意辛苦,也就随他去了。 进房时,沈归舟以为他今晚会做点什么,洗漱完,他却直接搂着她在床上睡了。 是真的睡觉,单纯的睡觉。 这让沈归舟觉得他很不正常。 “睡不着?” 她正猜测之际,背后拥着她的人忽然出声。 既然人都问了,那她也问一句。 不然他这个状态,让她不好睡。 沈归舟转过身来,“你……不想做点什么?” 这样的黑暗,都不会影响他们捕捉对方的眼睛。 陈穆愉看着她,搂着她腰的手慢慢地改了地方,“你想做点什么?” “……”感受到那只手在自己皮肤上游移,她垂下眼睛,“睡觉。” 片刻后,黑暗中响起轻笑声。 沈归舟:“……” 她为什么要问,她靠近点床沿不就好了。 第397章 养伤 笑声过后,那只手老实下来,他的声音再响起时,轻柔了几分。 “沈归舟,明日我让明惟过来可好?” 闭着眼睛的人,过了一会才想起明惟是谁。 她没睁眼,“不早了,睡吧。” 陈穆愉垂眸看她,“他虽然年轻,可医术还是极好的。”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沈归舟才睁开眼睛。 她和他对视着,“我的事,我心里有数。” 须臾之间,周围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外面起了大风,将窗户扇叶刮得都颤抖了起来,发出轻微的响声。 也正是这响动打破了这诡异的氛围,沈归舟先收回视线,转身朝床沿挪了挪。 眼看要远离那个温暖的怀抱,搭在她腰间的手一用力,将她捞了回去。 她手肘向后,用了点力道。 陈穆愉没有放开她,她的手肘就击在他身上。 “嘶。” 听着身后压抑的嘶痛声,沈归舟一怔。 她下意识转身,陈穆愉手上力道依旧,哑着嗓子道:“别动。” 沈归舟停了动作,反手摸到她刚刚撞到的地方,似乎有点不对劲。 “你受伤了?” 陈穆愉做了个深呼吸,本想说没有,话到嘴边,他换成鼻声回答。 “嗯。” 沈归舟的手直接伸进了他衣服里,摸到绷带缠绕的地方,手上还有了粘腻感。 “嘶。” 陈穆愉也像是没忍住痛又发出了声音。 沈归舟犹豫了一会,掰开他的手起身下床,点燃了烛火。 她拿了盏烛台走近床边,直接将被子给掀开。 只见陈穆愉纯白的丝绸寝衣上,心口的位置已经有血迹渗透出来。筆趣庫 再看他的脸,额头上已经有冷汗冒出来。 她这才发现,他的脸色有些发白。 陈穆愉自己坐了起来,安慰她道:“没事,就一点小伤。” 沈归舟看着因为他的动作,又明显了一些的血迹,没对他说的小伤发表意见。 她将烛台放在一旁,动作利落地解开了他的衣服。 被血渗透的绷带露了出来,沈归舟眼里有异样的光芒一闪而过。 和上次那点小伤不一样,这次她淡然 很多。 陈穆愉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她。 她收回视线,转身去了另一边。 她房间里有伤药绷带,很快就被她找了出来。 当绷带解开的时候,伤口的位置露了出来。 看情况应该是箭伤,擦着心过去的。 大概因为没能好好休养,刚刚她虽然没有直接击中伤口,但也连累它被拉扯,现在看起来有几分恐怖。 陈穆愉见她盯着伤口瞧,以为她是在自责刚刚的动作,安抚道:“不关你的事,别乱想。” 沈归舟回神,动作快速地给他处理着伤口。 看着她熟练的动作,他明白了,她的医术应该很好。 所以,她不愿意让明惟来看,是…… 就在他盯着她猜测的时间里,沈归舟已经将他的伤口处理好。 她抬起头来,“这几日别动武,也别再碰水了。” 陈穆愉嘴角有浅浅的笑意,“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沈归舟:“……” 她起身将东西都收拾好了,就熄了灯上床,没再说话。 因为他的伤,她自动远离了他。 陈穆愉不习惯这样,偏要将她捞过去。 沈归舟很是佩服他,“你不怕伤口再裂开?” 陈穆愉喜欢从她背后抱着她,他也正在这样做,“裂开了,就再劳烦夫人辛苦一次。” 沈归舟垂眸,默了一会,道:“我给你包扎伤口,是我怕我半夜还忘不掉鲜血的颜色,会控制不住自己。” 说到此处,她停了一下,反过头,准确捕捉到了他的眼睛,才继续道:“杀了你。” 黑暗丝毫不影响他人辨别她话语里的认真。 陈穆愉:“……” 沈归舟将视线收了回去,闭上眼睛睡觉。 陈穆愉也回过神来,他搂着她的手收紧了些,在她身后道:“若真有那一天,那我也认命。” 他声音轻柔,可也很是认真。 沈归舟眼睛睁开,下一瞬,又重新闭上,没再回应。 黑暗中,陈穆愉盯着她,想起了刚认识时的她。 还别说,他现在竟然有点想念那个极其迷恋自己脸的她。 心中嗤笑一声,缺觉又重伤的他, 也搂着她闭上了眼睛。 大概是这几日睡多了,沈归舟第二日醒得很早。 刚想动,发现腰上多出来的手,才想起旁边还有个人。 转过身,见陈穆愉还没醒。 他消瘦了些,脸上的线条显得更加明显。她看着那张脸,有些恍惚。 她抬起手,意识到自己要做什么的时候,她将还没伸出去的手给收了回来。 她转身想要下床,被禁锢住了。 “还早,再睡会。” 沈归舟动作顿住,“你什么时候醒的?” 陈穆愉依旧闭着眼睛,“你盯着我看得时候。” 沈归舟:“……” “你要是喜欢看,还可以再看看。” 沈归舟刚冒出头的尴尬瞬间无影无踪,刚要说话,陈穆愉睁开了眼睛。 猝不及防对上那双眼睛,仿佛是要被吸进去。 缓了一会,沈归舟笑道:“今日让范大夫过来给你看看吧,看看是不是还伤到了其他地方。” 她掰开他的手,起身下床。 下床走了几步,她微晃了一下。 陈穆愉注意到,赶紧起来,牵扯到伤口他也顾不上,“可有不适?” 沈归舟已经站稳,“无事。” 她径直走向了屏风后换衣服,看着的确没有任何不妥。 陈穆愉停住脚步,缓了一下,明白了她之前那句话的意思,轻笑出声。 他没跟过去,又回到床边坐下。 沈归舟很快换了衣服出来,刚坐到梳妆台前,陈穆愉就过来,动作自然的给她挽发。 “今日起这么早,可是有事?” 沈归舟也没瞒他,“我要去宣城,看离之哥哥和景之哥哥。” 他们都葬在隔壁的宣城,她回来这么久,都没去看过他们。 也不知,他们可有责怪过她。 陈穆愉看着铜镜里的倒像,看不清她的神情。 “我陪你去?” 沈归舟眼神滞了一下,“不用。” 她去看故人,和他没什么关系。 相对沉默了一会,她又道:“你今日也不用出门了,好好养伤吧。” 他的伤若是再不好好休养,恐怕以后会有大麻烦。 陈穆愉心里那异样的情绪消散了些。 第398章 回吗 他已经帮她将头发弄好,她直接起身,转身朝外面走去。 就在她要出门时,他问她,“今日回来吗?” 宣城不远,不出意外,快马一日完全可以打个来回。 沈归舟默了一会,“会。” 说完,她就出了门。 陈穆愉跟出来,看着她带着飞柳出门,嘴角的弧度慢慢落了下去。 被嫌弃的云泽看到他立马跑了上来,陈穆愉捂着伤口走回了房间。 他回想着沈归舟昨夜放药品的地方,走了过去。 匣子一打开,在里面看到了很多小瓶子。 打开闻了闻,将他能区分的都挑了出来,剩下每一瓶他都倒了一些出来,重新找东西装好。 他又对刚进来的云泽交代了一些事情,让他传达给陈霄和郭子林。公事说完后,他将那些药递给云泽,让他带给正在城外军营做苦力的范哲。 等云泽走后,本来今日还准备去城外军营的他,喝了莫焰送上来的药,就谨遵沈归舟的医嘱,在风花雪月养起了伤。 午时过去没多久,风花雪月的大门被敲响。 听说来人之后,陈穆愉有一点点的不悦,他今日是真的想听医嘱好好养伤的…… 沈归舟去了宣城,直奔李离之的墓地。 李家两兄弟的墓地不远,她和两人唠了会磕,起身离开。 然而,她没有立即返程。 那座山上,葬了很多人,多半都是故人。 她将飞柳留在了山脚下,自己则在每个人墓前去看了看。 因为这个原因,她们回到春城时,已经很晚了。 好在,她拿了晋王府的令牌,才能进得了城门。 刚靠近风花雪月,就见昏暗的灯火之下一前一后站着三个人。 她看过去时,前面那人正看着她。 飞柳问她,“公子,那是姑爷吗?” 沈归舟睫毛垂了一下,马速未减,很快两人在门前停下。筆趣庫 云泽主动上前接过缰绳,沈归舟走过去,和陈穆愉相隔一步站着,谁也没说话。 云泽问飞柳,“怎么这么 晚回来,王爷都在这等一晚上了。” 飞柳:“……” 沈归舟听到了身后的声音,她很怀疑云泽这话是对她说的。 陈穆愉先开了口,“进去吧,有人在等你,已经等了一下午了。” 沈归舟很快明白过来,和他一同进了门。 她感受到一股视线,顺着视线看过去,就看见坐在东边靠窗的沈峰。 “阿姐。” 昨日没回来的沈星蕴站在他的旁边,看到她小声喊了她一句。 雪夕也早听到了动静去准备暖手炉,沈归舟一进门,刚从后院进来的她赶紧将暖手炉递给了她。 沈峰想要喊她,还没想到喊什么,沈归舟已经收回了视线。 她没有过去,直接吩咐雪夕,“把人给他。” 她现在没什么精力应付他,昨日她也纯属是冲动之下才将人给带回来。 雪夕没说什么,直接让人去了后院。 跟进来的飞柳觉得这也太便宜那王八蛋了,“公子,那人。” 沈归舟看向她,“乖。” 飞柳看着她默了会,虽还是觉得不解气,却没再说什么。 沈归舟拿着暖手炉转身。 沈峰见状,急忙起身叫住她,“阿阑。” 沈归舟脚步未停。 沈峰神色僵了一下,过了一会,还是道:“我们可以好好谈谈吗?” 沈归舟没有搭理他。 他只能凭着自己的猜测解释,“贺朝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们并没有过继他。” 贺朝就被扔在后院柴房,这说话的时间,雪夕已经让人将他带了过来。 沈峰的话刚说完,贺朝就被扔在沈峰脚下。 “沈老将军,人你可以带走了。” 贺朝受的伤,虽不致命,但也不轻。风花雪月的人能让他活着已经是手下留情,自然也是不会给他请大夫。 晾了这么一天一夜,他看上去气若游丝。 沈峰看着他,一时没认出来。 贺朝是被拖过来的,再这么一摔,昏了很久的他醒了过来。 迷迷糊糊看到沈峰立即清醒过来,哑着 嗓子喊他,“姑父。” “有闻。” 沈峰赶紧去扶他,看着这样的他,心神震荡。 他立即看向已经快上楼的沈归舟,“阿阑,你下手怎么可以这么狠?你是真的要把人打死吗?” 沈归舟有些头晕,停下了脚步。 陈穆愉还站在中间,见沈峰这个态度,眼里闪过不悦,瞥了地上的贺朝一眼,“沈老将军,放心,你就算再晚一日来,他这样的伤也死不了。” 沈峰:“……” 沈峰自是不敢怼陈穆愉,将视线转向沈归舟,“我知道你因为那件事,从小就不喜欢他,但。” 沈归舟深吸了一口气,稳住了自己。 从早上开始,她就不是很舒服,用了药将那些反应压了下去,在外面跑了一天,现在那些症状又开始反噬她。 她现在听着这些声音,心情越来越烦闷。 听到这里,她实在忍不下去了,骤然转头,犀利的眼神让沈峰止住了话头。 “你现在把他带走,他就只是要死了,你要是还嫌这嫌那的,他就可能真的死了。” 沈峰:“……” 他看出了沈归舟的不耐,但今日来之前,他也铁定了心要和她好好谈谈。 他转向陈穆愉:“王爷,末将想和,她好好谈谈,可否请王爷行个方便。” 他本想说小女,话到嘴边想起上次的事情,还是换了个说法。 陈穆愉看向沈归舟。 沈归舟为数不多的耐心已经快要宣告终结,她转身走过来,“都下去。” 雪夕立即带着人退下。 云泽和莫焰收到陈穆愉的眼神也退了下去。 沈星蕴见状也跟着走了。 陈穆愉犹豫了片刻,也准备去后院。 就在他要踏出大堂时,沈归舟已经走到沈峰身前。 沈归舟盯着贺朝,眼神冷漠,看得沈峰都有些怵,生怕她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 等陈穆愉出去,他立即开口,“阿阑,这些年,是有闻一直陪在你母亲膝下,让她走过丧子之痛,你不应该如此对他,他。” 第399章 有关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些年,你们有他承欢膝下,其乐融融。” 沈归舟抬起头,打断了他的话。 沈峰:“……”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的话可能有些不妥。 沈归舟嘴角勾了起来,“承欢膝下,呵呵!挺好。” “……阿阑。” 沈峰刚要喊她,就见她踩着旁边的凳子,旁边的凳子立了起来,然后凳子飞快的被她捞在手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贺朝的腿砸了下去。 “啊。” 惨叫声混合着木板碎裂的声音响起,让沈峰直接呆住。 沈归舟看都没看贺朝一眼,“沈老将军,没听过一句话吗?听人劝,吃饱饭。” 沈峰:“……” 沈归舟觉得那惨叫声实在是难听,这让她内心越来越暴躁。 就在她还想做点什么时,贺朝痛晕了过去。 世界忽然清净,也让他自己躲过了一劫。 沈归舟继续道:“是上次沈星耀没将话带给你,还是你认为我说话只是在随便说说,才让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我这儿倚老卖老。” 沈峰哽住,没有料到她会将话说得这么难听。 她让沈星耀带的话是什么,他不知道,但看她的态度应该也不是什么好话。至于,她的话,他一直都知道,从来不会是随 便说说。 这让他将想要斥责她的话给吞了回去,生怕说了什么她不乐意听的,她再次动手。 良久后,他才开口,“晋王前段时日找到的那批粮草是你帮得忙?” 沈归舟旁边坐了下来,因为沈峰之前就坐在那儿,桌上还摆着一壶茶。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凉了,对她来说,却正好。 沈峰看向她,“也是,除了你,怕是也没有别人有这个本事了。” 沈峰走过来,盯着她看了会,也在她对面坐下,“今日的北疆格局,是你只是想帮晋王获得兵权,还是就是为了除掉沈家?” 沈归舟挑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将视线收了回去,继续喝茶。 沈峰视线垂下,“看来是后者。” 他抱着的那一最后一丝希望破灭。 两人安静了很久,沈峰问她:“你就这么恨沈家,恨爹吗?” 沈归舟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了一会,眼里挂着讥讽,“你错了,我根本就不恨你,也不恨沈家。” 若不是因为浮柳营,她根本不屑和他们有任何人牵扯。 沈峰看着她,诧异过后是失落。 他开始希望她的回答是肯定的。 因为恨,是还在乎,若是不恨…… 沈归舟又喝了一口茶,站起身来。 “前几日沐竹来找 过我。” 沈归舟动作停下。 “他来找我说了一些事情……” 其实,更多的是求证和质问。 和言沐竹聊完后,他也想到了许多事情。 他过了一会,才继续道:“你能告诉我,当年,你和沐竹是在兰阿山藏了什么吗?” 沈归舟看向他,神情未变。 沈峰试探性问她:“是银钱,还是……人?当年的传言……” 可是真的? 说到一半,还是换了个问题,“那年的事是不是和你藏在那里的秘密有关?” 沈归舟看了地上的贺朝一眼,见他没醒,收回了视线。 “你还和谁说过兰阿山?” 她平淡到有些冷的语气让沈峰心头一骇,这也让他明白过来,他猜对了方向。 “没有。” 他也是近日才想起那个地方。 沈归舟盯着他,似乎是在衡量他话语的真假。 “真的没有。” 他强调了一句,话一说完,骤然想起一事来。筆趣庫 “你没借沈家的欺君之罪来达成目的,是不是也有这个原因?” 沈归舟冷笑一声,站了起来,“你最好把你今天说过的话忘掉。” 她没说否则。 看到贺朝时又道:“在我改变主意之前,带着他离开这。不要再挑战我的耐心,你应该清楚,我说到也是做得到的。” 第400章 门外 沈归舟快步离去,刚踏上楼梯,她晃了一下,要不是及时扶住扶手,她可能当场跪下去。 沈峰正因她的话垂着视线,没有注意到。 她缓了口气,快速上了楼。 沈峰抬眼,看着她的身影消失,终是没再喊住她。 陈穆愉听着里面没再有动静,又等了一会,才进门去。 大堂里沈峰正坐桌边发呆,神色灰败,沈归舟不在,想必是上楼去了。 陈穆愉看向沈峰,后者已经来了一下午加一晚上,他也没什么要和他聊的了,直接道:“沈将军,夜色已深,小王就不奉陪了。” 这种客气话从他嘴里出来,让沈峰听着没法接话。 陈穆愉见他没动,扫了一眼,看到后面正冒出个头的沈星蕴。 沈星蕴被他看得有些怵,“……我这就出去。” 陈穆愉直接对他道:“把他弄走。” 沈星蕴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指还躺地上的贺朝。 沈峰来得时候,是带了亲卫的。但因为等了太久,他就让人先离开了。 沈星蕴朝地上看去……明白了,原来他大伯父还没走是因为…… 但他也有不明白的,这里这么多人,这么有地位的姐夫为什么就不能派两个人帮个忙。 他还没发表意见,陈穆愉已经转过视线。 他看着沈峰,眼眸幽深,“沈老将军,还烦请您记住,今日是她愿意让你把人带走。若不是她,你这次能领的就只会是尸体。” 好在她没事,不然这贺朝,岂能活到现在。 沈峰来前并不知贺朝对沈归舟下毒手的事,来了之后,碰到沈星蕴,听他讲了始末,才知道有这么一出。 听着陈穆愉的警告,他无颜答话。 陈穆愉也没再理会他,径直朝楼 上走去。 沈星蕴虽然心里不愿,但也不能真让长辈去做这种体力活,只能一边在心里悔恨自己为什么不明日来,一边帮忙把人弄出了门。 陈穆愉站在楼上看着他们离去,面色深沉。 等大门关上,他转身朝沈归舟房间走去。 走到半路,见房里漆黑,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尽管有伤,他还是加快了脚步行至房门前。 伸手推门,门竟然没开。 沈归舟将门从里面栓上了。 他愣了片刻,轻声叩门,“沈归舟。” 等了一会,没人回应。他凝神倾听,里面没什么声音。 他又敲了一次门,里面还是没人答话。 但是紧闭的房门让他知道,沈归舟就在里面。 他默了一会,他这是……被关门外了? 他转头看向大门口,他被连坐了? 不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正想再次敲门,发现云泽端着托盘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陈穆愉:“……” 见他看过来,云泽赶紧行礼过来。 云泽还问,“王爷,夫人……不让您进门?” 陈穆愉发现他现在不是伤口痛,而是闷。 胸闷。 他将那股气压了回去,“何事?” 云泽将托盘往他面前放了些,“您今晚的药还未曾服用。” “……” “范公子叮嘱了,您的伤不能怠慢,药必须按时服用。” 下午,范哲来过一趟,看了陈穆愉的伤后,就又赶回了城外。 走的时候,特意叮嘱了他认为比较稳重可靠的云泽,要好好照看陈穆愉。 陈穆愉深吸一口气,直接端起碗,将药一饮而尽。 碗刚放下,就吩咐道:“下去。” 云泽瞄了一眼漆黑的房间,紧闭的房门……感受到迫人的视线,他赶紧回神,“属下 告退。” 等他走了,陈穆愉才调整好情绪重新敲门。 “沈归舟,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先把门打开。”筆趣庫 等了一会,里面依旧没有回应,安静的厉害。 他刚想再开口,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早上她那一晃,她刚刚进门时,脸色似乎不是很好。 想起前几次的事情,他眸色变深,“沈归舟,你再不开门,我。” 就闯进去了。 “今日你另外找个地方睡吧。” 他话刚说一半,里面有声音传出来,听着没什么不对劲。 陈穆愉手僵住,终于听到她的声音,先是松了口气,过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是被……赶出门了。 正要说话,觉得不对。 他偏过视线,就见刚刚已经走了的云泽又站在回廊尽头。 周围似乎有尴尬飘了出来。 云泽快速开口,“王爷,属下就是想告诉你,夫人房间有窗。” 最后一句,他压低了声音,话一说完,人迅速消失了。 陈穆愉差点心梗,“……” 他看着紧闭的房门在原地站了很久,最终只能去了隔壁的空房。 好在这风花雪月现在不对外营业,空房间有不少,沈归舟住的旁边的房间也被特意空了出来。 想起那贺朝,陈穆愉眼神暗了些。 拿起火折子点了照明的蜡烛,他在桌边坐了会,一阵寒风袭来,他转头看去…… 云泽一直在下面偷偷观察着上面的情况,见陈穆愉进屋,立即让人找了新被褥,亲自上去给陈穆愉整理房间。 等他抱着被褥上来敲响了房门,却没人应答。 王爷被气着了? 手刚再次放到门扉上,虚掩的房门自己开了。 “……王爷。” 云泽看过去,没有看到人,只看到打开的窗户。 第401章 吓到 从窗户里跳进来时,陈穆愉第一次觉得,沈归舟这个大冷天喜欢开窗户的习惯,其实也挺好。 虽然他尽量放轻了动作,落地的时候,还是牵扯到了伤口。 他捂着伤口在原地站了会,才缓过来些。 正要动,惊觉不对。 窗户里进来一个人,沈归舟那么警觉的人竟然没有任何反应,这太不正常。 房间里未点灯,可外面回廊下挂了不少灯笼,灯火透过窗纸照进来,还是让房里有一点微光。 他快速抬头,扫视了一圈,竟然没有看到人影。 三步并作两步靠近桌边,点燃了上面的烛火,小小的光源瞬间让房间的一切显现出轮廓。 他环顾一周,还是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房间里也异常安静。 “沈归舟。” 他唤了一声,也没人回应他。 不在? 这种安静让他心提了起来,一边唤她的名字,一边用眼睛搜寻,“沈归舟。” 刚要以为她真的出去时,陈穆愉发现梳妆台旁边的角落好像有一片衣角。 “沈归舟?” 他试探性唤她,那里没有任何回应。 他走过去,伸手将纱幔撩开。 先见到的是几个倒在地上的小瓷瓶,随后那个屈膝将头埋起来的人才映入眼帘。 红色的衣裙,灰白的头发都格外显眼。 “沈……归舟?” 陈穆愉的手刚要伸过去,埋着头的人发出声音。 “别碰我。” 陈穆愉动作顿住。 停了几息,埋着头的人,又道:“如果被吓到了……那你自己就换个地方缓缓吧。” 陈穆愉:“……” 吓到倒是没有,只是有些惊诧罢了。 听她这样一说,那点惊诧也没了,他弯腰想去看看她的情况。 还要有行动,她再次出声。 “我想一个人呆会。” 她声音不大,细听有些虚弱,并且可以听出她尽量控制的抗拒和脾气。 陈穆愉自然是没走,他蹲下身,声音尽量轻柔,“我看看。” 埋着头的人僵了一下,“走开。” “……” 她这个样子,他这怎么走开。 陈穆愉直 接去扒她的手。 沈归舟抗拒地甩开了他的手。 陈穆愉没有防备,没能得手,他正要再动,脑中灵光一闪。 呼吸变得重了些,发出类似于隐忍痛苦的声音。 只想安静呆会的沈归舟听见了,有点佩服他。 她现在根本就没有力气。 她心中冷笑一声,懒得理他。 陈穆愉一直注意着她,她却还是保持着那个动作,连动都没动。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陈穆愉仔细打量了一下她,见她还能以这个姿势坐在这里,那要么就是骨头没事,要么就是骨头已经长好。 他也不再跟她商量,直接去抱她。 没等她出声抗议,他就先道:“不要乱动,否则我的伤口裂开了,可能就是我先死了。” 被他预知反应的沈归舟,“……” 她抬起头来,“讹我?” 刚准备将她抱起来的陈穆愉突然看到她的脸,思维有一瞬间的停滞,手上动作也停了下来。 即使光线昏暗,沈归舟还是将他的面部表情收入眼里。 她嘴角勾起,“被吓到了?” 陈穆愉思维回笼。 沈归舟又问:“你不是说要看看吗?” 陈穆愉手上用力,将她抱了起来。 起身的时候,伤口又被拉扯到,他没有表现出来。 沈归舟本以为他会被吓跑,不曾想,他竟然是这种反应。 最重要的是,他的脸上也露出害怕和嫌弃。 一时之间,她反倒是呆住了,也忘了抗议。 虽然受了伤,陈穆愉抱着她的手还是很稳。 离光源越来越近时,沈归舟的脸也让人看得更加清楚。 配上她现在的发色,乍看上就像一个上了年岁的妇人。短短的时间内,她的外貌发生如此大的变化,着实有些骇人。 陈穆愉将她放到床上,“哪里不舒服?” 沈归舟看着他,“……你是不是眼神不大好?” 她不是骂他,她是真的很认真地问这个问题。 不然,哪个正常人会是他这个反应。 陈穆愉看着她沉默了一息,松了口气,“看来已经没什么大问题。” 还能开这种 玩笑,她目前的情况应该不是特别糟糕。 沈归舟:“……” 她往后边挪了一下,试图找个地方支撑自己,陈穆愉看出她的意图,让她靠坐在床头。筆趣庫 准备起身时,伤口又拉扯了一下,痛的他动作顿住。 缓了一下,他索性就着这个姿势打量起沈归舟的脸来。 刚刚他就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她的脸在快速变化。 其实刚刚也和苍老挂不上钩,只是脸色难看了些,因为她的头发,让她一眼看去变化有些大。 他看得太久,沈归舟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下意识想移出他的视线。 “沈归舟。”陈穆愉忽然抬眼,捕捉到她的眼睛,“那次在川洛,也是这样吗?” 沈归舟过了一会才想起他说的是哪次,沉默着没有答话。 陈穆愉也没强求她回答,换了个问题,“你这个多久会好?” 沈归舟研究着他的内心,“不知道,运气好,明日早上就没事了,运气不好,可能就好不了吧。” 她嗤笑一声,“现在是不是想去哪里请个道士?” 陈穆愉手指覆上她的嘴唇,指腹擦过她渗血的嘴唇,眼底涌现心疼,“你这种修为的妖孽,怕是没有道士能收得了。” 沈归舟:“……” 陈穆愉起身,翻了伤药出来。 他动作轻柔的给她处理被她咬破的嘴唇,“痛就说。” 刚说完,他自己又笑道:“这话对你怕是不合适的。” 本来不想说话的沈归舟现在变成了接不上话。 他给她处理完嘴唇上的伤口,又直接抓住她的手。 沈归舟想躲,无奈动作现在不灵敏。 他撩起她的衣袖,瞳孔缩了一下。 细瘦的胳膊上果然都是已经见血的牙印。 他将伤药倒在她手上,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处理到一半,陈穆愉问道:“你的脸,和六叶花有关系吗?” 本来看着他的动作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沈归舟抬眼,似是意外他会问这样的问题。 “我听明惟说六叶花有很好的驻颜效果。” 沈归舟收回视线,“不知道。” 第402章 规划 陈穆愉看向她,只见她闭上了眼睛,眉宇间有了疲色。 陈穆愉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等将她手上的伤口处理好,温声问她,“可要睡一觉?” 沈归舟安静了一会,直接躺下了。 陈穆愉给她捻好被子,将东西收了起来。 等再回来,她的呼吸已经平稳,还是那种听不大见的平稳。 他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呢喃道:“若是我母后当时身边有个你这样的人,她定是极其开心的。” 睡着的人蓦地睁开眼睛。 陈穆愉轻笑出声,“我说真的,我母后一直都对驻颜之术特别有兴趣。” “……” 沈归舟懒得理他,再次闭上了眼睛。 陪着她坐了会,陈穆愉嘴角的弧度落了下去,看着她,眼里都是心疼。 见她真的睡着了,他起身出门,喊云泽到隔壁给他处理伤口。 云泽看着他裂开的伤口,想着他刚刚从沈归舟房里出来,便忍不住问:“王爷……您,刚才是和夫人动手了?” 陈穆愉:“……” 云泽想起那扇窗户,脑补了好几场戏。 看着陈穆愉这伤,作为习武之人,他有些许好奇,这二人到底谁身手更好些。 “王爷。” 陈穆愉偏过头去,“你最近是不是也看了不少话本子?” 这话题转的莫名其妙,云泽一时没懂内涵。 陈穆愉又补道:“等回京都,你去茶楼做几个月说书先生 ,意下如何?” 云泽:“……” 他终于反应过来,立马闭嘴,认真肃穆的给他包扎伤口。 从语气和伤口的情况看,此次应该是夫人略胜一筹。 听飞柳说她们赶回来还没吃过东西,尽管知道沈归舟今晚起来吃东西的可能性不大,陈穆愉还是嘱咐人在后厨备了些吃食。 关于沈归舟不舒服的事,他没有和任何人说,只说她已经歇下了。 雪夕等人以为她是因为刚才的事心情欠佳,无心用饭,也没多想。 等他再回到房里,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发现沈归舟的脸色好了一些。 他没有立即睡下,而是坐在床边陪了她近两个时辰。见这两个时辰,她都没生出异样,才在她旁边躺了下来。 然而,他依旧没有熟睡,一直挂心着她的情况。 东方亮白时,陈穆愉闭了下眼。过了大概半炷香的时间,他再睁开眼睛,发现她的头发竟然已经恢复如初。 他赶紧看了看她的脸,脸色也已经好了很多,除了还有点病态的苍白,和以往已经没有多大区别。 他在她额上吻了一下,内心轻笑,这一般道士若是接了收她这单生意,估计最后都得砸饭碗。 沈归舟这一觉睡到巳时才醒,刚睁开眼睛,就对上一双幽深的眼眸,那眼睛仿佛是有将人吸进去的魔力。 好一会儿,思维才填补她脑中的空白,眼 睛的主人则先她一步开口。 “醒了,可还有哪不舒服?” 沈归舟动了动,全身都不舒服,但是,死不了。 她又闭上眼睛,静思了一会,才重新睁开眼睛。 “什么时辰了?” 陈穆愉也不是很确定,“大概是巳时了。” 沈归舟怔了一会,“那你怎么还在床上?” 这话听着很有歧义。 陈穆愉:“……” 他眼皮动了一下,边过河边拆桥? “谨遵夫人医嘱,养伤。” 沈归舟被噎住,陈穆愉的存在总让她能产生一种现世安稳的错觉。 比如,他明明是来打仗的,却隔三差五地晒网。 沈归舟爬起来,“那你好好养,小的就不打扰了。” 陈穆愉没阻止她,看着她动作利落的下床,吊了一晚上的心落了一半。 她去屏风后换衣服,他才起身下床,也动作迅速的给自己换好了衣服。筆趣庫 她去梳妆,他也走过去,自然而然地拿过梳子。 这时间里,谁也没说话,光线落进来,让这一幕看起来很是温馨。 等他们都将彼此收拾好,陈穆愉让人将吃的送到了房间里。 他还是先给她盛了碗粥,看着她慢慢吃着,他整颗心终于落到原地。 “沈归舟。”快吃完时,他就像和平时聊天一样和她道:“等这次回去,我去求父皇在江南划块地给我做封地,我们成亲后,就去那儿住段日子,可好?” 第403章 示好 沈归舟拿着调羹的手几不可见地僵了一下。 “我们就去苏阳如何?” 那里是他们重逢的地方,她从南边出来,选择在那里停留,想来应该还是比较喜欢那里的。 沈归舟本来不想理他,听他又问,沉默些许,道:“不如何,仇家多。” “……”陈穆愉尴尬了一下,“那换个你喜欢的地方? 沈归舟抬起头,和他对视了一会,道:“对我来说,哪里都一样。”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沈归舟低下头继续吃东西。 她吃东西的样子不优雅,可也没有任何不文雅的声音。 陈穆愉早已经放下筷子,看了她一会,将视线收了回来,没再说什么。 早饭刚吃完,陈霄过来了,陈穆愉就带着他去了隔壁的空房谈事情。 沈归舟将碗一放,下楼去了。 陈霄离开后,陈穆愉回房没有见到沈归舟,问了人得知她在后院,便找了过去。 然而,他也没在后院找到她,反倒是飞柳站在厨房门口。 他走过去,示意飞柳不用行礼。 进门一看,沈归舟果然在里面。此时,她正蹲在灶火边,也不知道是干什么。 陈穆愉走过去,就见她用火钳在拨弄炭火,“在做什么?” 发呆发的太入神的沈归舟清醒过来,将灭了的炭又扔进灶火里,随后从火里扒出一块……土。 她在陈穆愉不解的视线中,将泥土敲开,一只焦香四溢的鸡露出了尊容。 她将鸡放到他面前,“送你的。” 陈穆愉:“……?” 她随性地拍了拍手,“你慢慢吃,我去补个觉,中午不要叫我用饭。” 陈穆愉看着她的背影,再看着那只叫花鸡,一时忘了跟上去。 他疑惑地盯着那只叫花鸡……此乃何意? 正当他在思考沈归舟早上那般回他,现在又向他‘示好’到底是有何深意时,闻着香味进来的沈星蕴快步过来,一把抓住了那只鸡。 陈穆愉虽然及时反应过来,那只鸡还是少了一只鸡腿。 沈星蕴飞速将鸡腿塞进了 嘴里。 吃了一口后,他还评价,“好吃。” 陈穆愉:“……” 很快,刚到风花雪月的沈星蕴被赶了出去,让他很是不解。 因为陈穆愉伤得不轻,沈归舟身体也还有些虚弱,接下来几日,两人都在风花雪月休养。 那日那个去江南的话题没有再被聊起,仿佛它已经被两位当事人给遗忘。 这期间赤丹大汗被晋王斩杀,赤丹四大部族营地也遭遇风云骑重创的事情渐渐被传出来。 经过渲染,这故事一日比一日玄乎。 前几日那一战,北疆大局也相当于是定了。 后续虽然还不能放松,但军营不仅有郭子林,北疆几大营的将领也都在,陈穆愉在城中休养几日也不影响大局。 另外,陈霄每日都会往来于此,将需要他定夺的事呈报于他,也就更不影响了。 沈归舟比较清闲,又开始了看话本子的日子。 陈穆愉每次回房,都能看到她以不甚端正的姿势捧着不同的话本子,嘴角总是不自觉的扬起。 等到第四日,孙振天来拜见陈穆愉。 陈穆愉哪能不知,自己就是个幌子,简单谈了几句,就让他去见沈归舟了。 孙振天从南垚回来就直接加入了城外战局,直至今日才抽出时间来,便赶紧来拜见沈归舟。 沈归舟虽然知晓他已经平安回来,但看到他本人四肢健全才真正安心下来。 孙振天和沈归舟说了在南垚的一些事情,尤其是在谈到言沐竹时,他很是兴奋。 孙振天不是会讲故事的人,也不会夸大其词,正是因为这样,沈归舟反而从里面听出了惊心动魄。 她偶尔会搭两句话,多数的时候还是孙振天在说。 等孙振天走后,沈归舟意识到一个问题,言沐竹这次离开了这么久也没再给她来信。 这不像他的风格。 还有,往返一次运城,按照他的脚程,这么些日子也是够了。筆趣庫 这次这么久,无音也无信,难不成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她唤来了雪夕,“修哥哥最近有来 信吗?” “没有。” “那可有那边的消息。” “未曾有特殊的。” 听到这句,沈归舟心宽了些。 没有特殊的就好。 雪夕又和她说起刚刚收到的消息,“楚叔那边刚才来信了,公子要的东西,十日之内会准备好。” 沈归舟手指在桌面上没什么规律地敲着,小声重复了一句,“十日。” “是的,他问公子可还有另外的安排。” “你让他届时直接将东西送过去就行,剩下的事,吟姐姐那边会接手的。” “是。” 炉上的茶水沸了,雪夕给她斟了一杯。 沈归舟看出她的欲言又止,“还有何事?” 雪夕犹豫了片刻,“巳祗节快到了,公子可要……” 她看见沈归舟刚要去端茶的动作顿住,她止住了后面的话。 北疆这边部族众多,有很多特有的节日,源自不同的族群。 巳祇节就是这种节日中的一个,有点类似于寒衣节,只有几个部族会过,其中就包括乌项一族。 不过,这个节日和寒衣节也有点不一样。 以往,每次到了这个日子,这些部族都会全族祭祀,很是重视。 沈归舟将手收了回去,“还有多久?” “三日后。” 沈归舟沉默了很久,才道:“以前,乌项一族都是在他们的神山举办的巳祇节是吗?” 雪夕看不出她的情绪,有些后悔,或许她不应该跟她提起这个事情。 “是的。” 沈归舟睫毛垂了下去,小声道:“那今年是去不了。” 她的声音很小,雪夕没听清。 正考虑着要不要问一声,沈归舟对她道:“雪姐姐,帮我准备一壶露上白。” “……好的。” 又休养了一日,陈穆愉的伤好了些,就去了军营。 他是大清早就走了,等他走后,沈归舟也爬了起来。 吃完东西,她也出了门。 她也没干什么,就是在城里溜达了一圈,最后来了城墙之上。 城墙之上,可以看得很远。 她就站在那儿,看着城外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第404章 巳祇 站到城楼上的人都担心她会不会冻僵时,陈穆愉正好办完事回城。 隔着老远,两人就看见了彼此。 陈穆愉加快了马速,一进城门,就直接上了城楼来。 见她脸色被风吹得有些差,他有些心疼,“你在这儿站了很久了?” 沈归舟任由他搓着自己的手,看着冰原没动,“没有,就一会儿。” 陈穆愉动作顿了一下,又继续给她暖手。 “在看什么?” 沈归舟看着远方的冰原,“没看什么。” 陈穆愉:“……” 沈归舟视线有点迷离,“就是突然想来看看。” 陈穆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可要出城去看看?” 现在天色还早,出城跑一段马是没问题的。 沈归舟将视线收了回来,“不用了,我饿了,回去吧。” 她率先转身,走得很是干脆。 陈穆愉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又扫了一眼四周。 这是个好位置,环视一圈,城内城外都看得分明。 见她已经走出一小段距离,他也收回心思跟了上去。 翌日就是巳祇节,春城里也有过这种节日的人,因此这日城里反而显得比平日热闹些。 陈穆愉一早就出了门,路上看到有人在准备祭品,对巳祇节没什么印象的他也没在意,以为那些人只是在祭祀亲人罢了。 沈归舟醒来后,一室清冷。她赤脚到了窗前,刚好看见楼下不远处有户人家在院子里摆祭品。 她盯着那户人家看了很久,看着他们将祭品都摆放好,看着他们敬香跪拜,然后看着那家的小姑娘在跳特殊的祭祀舞。 舞完了,人都进了屋。 因为这个节日是祭供一天,祭品和祭台依旧摆放在那儿,沈归舟又盯着那些祭品看了很久,才将视线收了回来。 到了申时正左右,云泽来告诉她,今日陈穆愉有些事被绊住了脚,会晚些回来,让她晚上不必等他用饭。 等云泽走后,她喝了杯茶,起身走到衣柜旁。 衣柜打开,她从里面挑了一件白色 素衣。 那是今日早上她让雪夕给她准备的。 半炷香后,她拿着雪夕准备好的那壶露上白下了楼。 刚到楼下,飞柳和云泽就发现了她。 见她穿的白衣,两个人都不同程度地愣了一下。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他们第一次见沈归舟穿其他颜色的衣服。 和红衣衬托出的张扬朝气不同,一身白衣的她,再加上那张血色最近一直不佳的脸,给人一种欲乘风飞去的错觉。 直到她要出门时,两个傻住的人才回过神来。 “公子,您是是要出去?” “嗯。”她未卜先知地阻止了他们接下来的话,“不用跟着我。” 她的声音不重,却能听出气势。 飞柳和云泽脚步只能刹住脚步。 她没管他们的想法,拿着酒就要出门。 正要到门口,雪夕从外面进来。 雪夕神情中多了一丝肃穆,看到她,眼里闪过一丝异样。 正要和她说话,见到云泽和飞柳也在,就靠近了她,和她耳语道:“公子,言公子回来了。”筆趣庫 沈归舟看向她。 雪夕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他把林大哥他们带回来了,此刻正在城外十里亭等你。” 沈归舟怔住。 见她好半天也不说话,雪夕有些担心,试探性唤她,“公子。” 被连叫了两声,沈归舟才回过神来。 所以言沐竹这段时间是去了甘州。 然后,又在巳祇节过完前赶了回来。 “公子,属下去备马?” 沈归舟阻止她,“不用了。” 雪夕疑惑,“?” 难道公子不去。 沈归舟将酒递给她,低声道:“都不要跟着我。” 话音落下,她就出了门,朝城外的方向而去。 陈穆愉离开军营的时候,比预想的要早一些。不过回城时,天色也已经晚了。 进城之后,又遇到在门口祭拜的人,有了好奇。 “今日可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一起进城的韩扬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主动给他介绍,“今日是巳祇节。“ 在北疆驻守多年的韩扬 还给他详细介绍了巳祇节的来历和意义。 到了晚上,有人开始聚在开阔的地方,跳祭祀舞,陈穆愉一行人经过,只能下马走路。 走过人群,刚要重新上马,几个耳力不凡的人就听到有路人在议论。 “唉,东城门外的那人你们看到了吗?” “那姑娘,穿白衣的那个?” “是啊,你也看到了。” “我没看到,但我听刚从东门进城的老丁说了。它说那姑娘,赤着脚一直往外走,三步一拜,九步一叩,也不知道是要去哪里。” “三拜九叩?那是犯什么错了?” “那要是犯错,这种天气,做到如此地步,那得是犯多大的错啊?” “不是。我也是刚从城外进来的,也看到那姑娘了,她那是……” 说这话的人似是有所顾忌,左右瞄了一眼,才压低声音继续道:“我曾经见过,那是乌项一族,迎接远方亡灵特有的仪式。” 这有意思的话题让几个路过的人不自觉地被吸引了注意力,心里也各自有些震撼。 听到乌项一族时,陈穆愉无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这时,旁边又有人说:“我跟着看了会,那姑娘去的应该是十里亭的方向。” 韩扬等人见陈穆愉不走了,有些奇怪,“王爷,可是有不妥?” 陈穆愉心思被拉了回来,没有不妥,只是不知为何,他听着这故事心里感觉怪怪的。 乌项一族,那不就是……白衣姑娘? 他看向东门的方向,胸口忽然好像被压了什么。 谈论此时的人已经从他们身边过去,后面嘈杂,他们耳力再好也听不清那些人在说什么了。 “无事,回吧。” 前面街道又变得宽阔起来,几人翻身上马,扯动缰绳快速朝着风花雪月而去。 陈穆愉一进风花雪月,云泽就告诉他,沈归舟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可知她去了哪里?” “……” 云泽觉得自己这主子问得很有意思,他都被‘隔离’了,他怎么可能会知道人去了哪里。 第405章 奇怪 “不知,夫人没有透露,也不准我等多问。”他说完,看见刚好从后院进来的雪夕,小声建议,“王爷或许可以换个人问。” 陈穆愉:“……” 他忽然就不知道他将云泽留在沈归舟身边的意义何在。 他还没问,雪夕就主动告知了他,沈归舟出门了,今晚应是不会回来。 陈穆愉目色重了些,“她出城了?” 雪夕有些惊叹他的敏锐,也没隐瞒,道:“是的,今日是巳祇节,公子出城访友去了。” 先前听了韩扬对巳祇节的介绍的陈穆愉,听着她说得的访友二字,神情有那么一丝不可控的不自然。 他扫了一眼,见其他人都在,便问:“她一个人去的?没带人?” “是。” 陈穆愉眉宇皱了起来,虽说现在赤丹已经退守很远,然这城里城外也不是一定就安全了。 “这兵荒马乱的,你们就让她一个人出去?” 他其实担忧的是,她如此身恐怕还是比较虚弱,质问的话到嘴边又响起沈归舟没让其他人知道这事,就又换了说法。 过了一息,雪夕明白他是在担心沈归舟,道:“这是公子的吩咐,我等不敢不从。” 陈穆愉:“……” 这的确是她的风格。 不好斥责她的人,他就将视线转向了云泽。 云泽猝然被他这么一看,头皮发麻,嗫嚅着解释,“……夫人的命令……” 他也不敢不从。 陈穆愉一时哽住。 雪夕劝慰道:“姑爷请放心,这是北疆,公子不会有事的。” 陈穆愉自是清楚沈归舟的身手和本事……看着雪夕对她极度信任的模样,他在心里叹息一声,但愿是他多想。 陈穆愉赶着回来,还未曾用晚膳。但是沈归舟不在,他也没了胃口,呆在房间里,眼前看得是公文,心早就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韩扬跟他说了半天公事,见他也没回应。稍微一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知道再这样下去,说什么也是白说,索性就没再说,先行告退了。 等他从陈穆愉那儿离开,就见云泽站在门外发呆,和莫焰一左一右,跟两座雕像似的。 莫焰这个形象他能理解,毕竟他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尽心尽责。 然而云泽在这里当门神,他就不是很能理解了,“你在这做甚?” 云泽回过神来,欲言又止。 韩扬被他这满脸含愁的模样弄得心提了起来,“出了何事?” 云泽垂眸,就在韩扬快要失去耐心时,他终于开口,“我总觉得夫人今日有点奇怪。” 韩扬:“?” “我正在想这事要不要和王爷说。” “……”韩扬想起里面那位也一直在走神的主,“夫人的事,你还要想?” 云泽:“……” 莫焰瞥了他们两人一眼,往旁边挪开些,似是用这种行为来表达他对他们谈论的事和人没有任何兴趣。 云泽当然理解韩扬这话的意思,不过,他还是有些迟疑,主要是他也不知道那算不算奇怪的地方。 “我。” 他刚要开口,房门突然就被打开,看到站在门口的人,三个人都呆了一下。 陈穆愉站在门口,眼神犀利的盯着云泽,“是何奇怪之处?” 云泽:“……” 他心里一突,现在他不说也得说了,“……夫人今日出门……着了一身白衣,也未曾骑马。” 云泽也是刚才从雪夕口里得知,沈归舟今日是出城去了。 她未曾骑马,又未让人准备马车,那就是走出去的,她出门的时间也不早了…… 陈穆愉抓住的重点则是前半句,白衣。 他知道云泽为什么觉得这个奇怪,因为沈归舟对红色有点类似执着。 今日是巳祇节,雪夕说她去访友,想起今日见过的场景,她穿白衣也没什么奇怪。 然而,不知为何,他一听白衣立即就想到了回城时,在路上听到的那个‘故事’。 他立即询问,“她今日从哪里出的城门?” 他这问题跳跃太大,云泽过了一会才明白他问得什么,“不知。” 倒是一边听着的韩扬见陈穆愉 的反应也想起了不久前听到的事情,心中错愕,那个众人嘴里的姑娘,城外……不可能吧。 陈穆愉做了个深呼吸,立即下楼找到了雪夕,“她今日从哪里出的城门?” 雪夕也是莫名其妙,不知他为何好好的突然又问这个问题。 陈穆愉干脆直接问道:“是不是东门?” 雪夕终于回神,犹豫了片刻,如实答道:“是的。” 陈穆愉神色不自觉严肃了几分,“今日出了何事?” 雪夕心中一惊,意识到了陈穆愉的不对劲。 这位姑爷是刚刚知道了什么。 陈穆愉耐着性子,“她去见谁了?” 雪夕心中一紧,难不成他知道公子去见言公子了,所以…… 犹豫了片刻,她道:“请姑爷见谅,雪夕不知。” 陈穆愉沉眼看着她,眼神第一次是凌厉的。 雪夕顶住压力,“公子的事,我等不敢多问。” 陈穆愉垂下视线,然而站在一丈之外的云泽等人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骇人气息。 雪夕想了想,道:“姑爷可以耐心等一等,公子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 随着她的话落音,现场陷入了安静。 云泽和韩扬等人都替雪夕捏了把汗。 陈穆愉在原地站了会,转身朝后院马厩走去,“备马。” 闻言,王府的人立即跟了上去。 云泽路过雪夕身边时,替她松了口气。 沈归舟看到十里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不过,那里有人点了火把,让人一眼就能捕捉到它。 她看着那忽明忽暗的焰火,心口像是压了巨石。 大概是在雪地里久了,她没觉得冷,就是脚步有些重。 她远远看着那个地方,看着那火光,看着那模糊的影子,站了很久。 站到就连呼吸也重起来,变得极度不畅,她才回过神来。 她闭了下眼睛,深吸了口气,才重新迈动脚步朝那边走去。 周围只有风声,吹过耳边的时候,听着有些凄凉。 然而,每走一步,她仿佛就会听到多一个人在喊——公子。 第406章 遗憾 言沐竹站在十里亭内,一直看着春城的方向。 尚余看他一直没动,劝说道:“尊主,您都站了一个多时辰了,坐下休息一下吧。” 言沐竹未说话,视线也未曾移动。 忽然,好像看见远处多了一个身影。 “小四。” 他疾步出了亭子,尚余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什么也没看到。 尽管如此,他还是拿了火把紧跟上言沐竹。 走了一段,远处的身影更加明显了些。 看清她的动作后,言沐竹停住了脚步。 尚余正疑惑,也终于发现那个几乎和白雪融为一体的人。 “那……是公子?” 言沐竹心口抽了一下,快步朝她而去。 这一急,他甚至忘了自己会轻功。 看着那个要再次叩下的人,言沐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小四。” 沈归舟看着他,神情有些呆滞,似乎她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言沐住看着她,失了言语。 须臾之后,沈归舟终于有了一点意识,执拗地拿开了他的手,然后叩了下去。 言沐竹看着她的动作,看着她踉跄起身,看着她走远时,露出赤在白雪中的脚。 他起身一把拉住她,终是忍不住将再次跪在雪地中的人按在了怀里。 “小四,够了。”他感觉自己仿佛抱了一块寒冰,“真的够了。” 大概是在雪地里行得久了,沈归舟的思维有些迟缓,她被他抱了好一会儿,才道:“除了我,再也没有人可以为他们做这件事情。” 言沐竹身体一僵,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距离,沈归舟已经可以看见十里亭附近的全貌。 篝火下照亮的,不是风景,而是生死界限。 棺木一眼看不到尽头,停放在这野外,让风都变得悲凄起来。 沈归舟瞳孔一缩,推开言沐竹,站起来的那一瞬,晃了一下。 言沐竹去扶她,她伸出手阻止,努力让自己站稳。 言沐竹看着她清瘦的背影,指甲嵌入手心。 这一次,他没有再阻止她,静静地 跟在她身后。 沈归舟停在一丈之外,没有再上前。 盯着那些棺木看了许久,她轻声喊言沐竹,“修哥哥,那年,他们是不是说等他们……归来时,让我给他们跳上一曲。” “小四……” 言沐竹想起了她说的那件事,那是他们在平州城见到沈小四,觉得很是惊奇。因为‘他们’长得一样,后一次出征前,他们和她开玩笑,等他们得胜归来,庆功宴不要露上白,只要她扮女装给他们舞上一曲。 他们这愿望自然是没能实现的,不过,后来这事就被他们经常挂在嘴边,似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是。” 沈归舟垂眸站了一会,提起脚上前,她从每一具棺材旁慢慢走过,夜色的清冷和风雪的冷冽混合起来,围绕在她的身边,似乎都变成了呜咽和凄伤。 言沐竹站在原地看着她,一时不知自己做得这件事是对是错。 如今北疆大局已定,他知道,她快要离开北疆了。 他也知道,她就是为了这件事才重新回到北疆。 虽然她那日对他说暂时不用,但凭他对她的了解,若这次走之前,她不能将这些人送回家,这将会是她一生的遗憾。 于是,他瞒着她去了甘州。 可是,刚才看着她赤足而来,现在看着她站在这众多棺木中间茫然无措,他……有些后悔了。 沈归舟转了一圈,最后在棺木中间停留了很久。 久到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就定在了那处时,她抬起了手。 陈穆愉等人一路疾驰出了城门,就往十里亭的方向而去。 好在一行人骑得都是塞外名驹,又骑术精湛,不然这夜里疾驰,怕是少不了意外。 十里亭,顾名思义,离城门十里之远,若是走路,这种天气,是要近一个时辰的,若是骑马,则会快上很多。 赶了一路都没有见到沈归舟的陈穆愉,脸上线条越来越明显。 靠近十里亭时,远远的,他们就看见了火光。 陈穆愉有种预感,沈归 舟就在那儿。 他双腿一夹马腹,又跑了一段,到了一个地势稍高的位置,那边的景象直接映入眼帘。 他一眼见到那个在风雪中起舞的人,这让他下意识扯住了缰绳。 其余的人也只能跟着他紧急停下来。 一行人刚停下,那边就响起了萧声,随着夜风传到了他们的耳里。 萧声凄清,夹着冰雪之气,即使不懂音律之人听了,也能被感染一二。 陈穆愉听了小段,很快辨出,那曲子是《九歌.国殇》。 这时韩扬惊愕出声,“王爷,那些是……棺木?” 黑暗中看有光的地方,其实能看得很清楚。 陈穆愉也已经看清那边的一切,他盯着那个白色的身影,想着之前听到的那些言论。 他将视线转到了那个在亭下吹着洞箫的人,虽然还没看清脸,但他已经知道那人是谁。 云泽看着那个起舞的人,不确定地问:“王爷,那是夫人?” 陈穆愉沉着脸看着前面,没有答话。 其他人都自动认为这是默认。 云泽看着沈归舟,再看那些棺木,骤然想到了一些画面,“那些,难道是……” 陈穆愉听见了,却没有追问,看着沈归舟的视线也未曾偏移。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旁的莫焰,神情有些困惑。 他在看清沈归舟跳的那支舞后,总觉得好像有一丝熟悉。 可是,他为什么会熟悉呢? 同一首曲子响了三遍,那洞箫之声才随着沈归舟一起停下。 言沐竹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会,走了过去,将身上的狐裘给她披上,看着她赤着的双脚,眼里的心疼无法掩盖。 刚想劝她,她先开了口。 “修哥哥,辛苦你,把他们送回家吧。” 她想多陪陪他们的,可是她不能让他们错过巳祇节。 而且现在,也还不能让他们行在阳光下。 言沐竹看向她,“我。” “我就不送他们了。”沈归舟的视线扫过去,轻声呢喃,“愿来日可相逢。” 那神山,她不配去。 第407章 如何 “……”言沐竹将刚才没说完的话补充,“让尚余先送你回去。” 沈归舟摇头,“不用了,这次,我想让他们先走。” 周围安静下来,言沐竹看着她,昏暗的火光映在她脸上,让她看着更显清瘦。 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去安慰她。 站了一会,他伸出手,想将她抱到亭台上去,沈归舟抬手,无声拒绝。 言沐竹:“……” 她一个人来的,言沐竹终是不放心,将尚余留了下来。筆趣庫 看着言沐竹带着那些棺木远去,沈归舟开始喘不上气,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可能就会永远倒在这儿了。 她还光着脚,尚余看得不忍心,温声劝道:“公子,属下送你回去吧。” 缓了一会,沈归舟那口气终于顺了过来,“尚大哥,我还想再呆一会儿。” 此次一别,便是永远。 尚余想起天垣山中摆着的那一地枯骨,连言沐竹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他更不知道说什么。 但是她这么一直站在这儿也不是回事,正当他不知该怎么办事,身后响起疾驰的马蹄声。 他立时警惕起来,等看清人影时,他有些诧异。 他刚将杀气收回去,陈穆愉已经到了沈归舟面前。 他一眼看见沈归舟赤着的脚,快速翻身下马,强横的将她抱了起来。 随后,他才看见她身上披着的狐裘。 沈归舟看见他,倒是没多大的反应。 陈穆愉直接抱着她翻身上马,然后将她身上的狐裘扔给了尚余,将自己的给她披上。 尚余看着手上的狐裘,“……” 等他抬头,陈穆愉已经扯动缰绳,带着沈归舟朝城内而去。 尚余看着那一行人匆匆而来,未曾停留,又带着人快速离去,知道她的安全已经不需要关心,还是追了上去。 这是言沐竹交给他的任务,还是得亲眼看到她回去他才好交差。 陈穆愉将她裹在狐裘里,只让她露出双眼。 黑暗中,他一马当先,后面的一行人被他甩了好长一段距离。 进城门时,守城门的正 准备关城门,他忽然冲进来,差点将人给撞飞出去。 守门的士兵缓过劲来,想要开骂,长街之上只能隐约听见马蹄声,至于人影早就不见了。 马还没停稳,陈穆愉就抱着她翻身下马。 他低头看了一眼,她闭着眼睛。 “沈归舟。” 他轻声唤了一声,她没回应。 陈穆愉心脏提起,一脚踢开了大门,冲着听着动静跑出来的飞柳和雪夕喊道:“准备热水和炭火。” 雪夕没看见他怀里人的脸,却也知道那就是沈归舟,“公子。” 没等她们答话,陈穆愉已经抱着人快步上楼了。 大堂里的两人陆续回过神来,飞柳去准备热水,雪夕找了人端了炭火赶紧跟了上去。 房门也是被踹开的,陈穆愉将她放在床上,用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烫得吓人。 他赶紧将她身上已经被雪水浸湿的衣服脱了下来,用被子将她裹了起来。 看到刚进门的雪夕,知道她会些医术,便道:“快给她看看。” 雪夕闻言,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床边,看到沈归舟惨白的脸色,心中一震,赶紧给她把脉。 陈穆愉压住内心的焦虑,“如何?” 雪夕:“……怕是受了风寒。” 她除了看出这个,看出她身体虚弱,看不出更多的来。 陈穆愉深吸口气,这他不用看也能看出个大概来。 他有些悔恨,当时认了个师父,却没在医术上跟着学上一二。 因为沈归舟明显是不想其他人知道的事情,他也不好直接说,只能问:“可有其他症状?” 雪夕:“……” 她没看出来。 雪夕正愧疚时,沈归舟睁开了眼睛。 “我没事,雪姐姐,你先去休息吧,不用担心。” 沈归舟其实没昏迷,只是有些疲惫,闭目养神罢了。 她的声音有些许虚弱,但听着也没有他人想得那般差。 看着她睁眼,陈穆愉和雪夕都松了口气,然而雪夕也自是没办法就这样离开的。 “公子,是属下无能。” 沈归舟露出浅笑,“我真没 事,不必担忧。” 话音刚落,飞柳已经带着人送了热水上来。 云泽等人也已经回来了,陈穆愉刚准备吩咐人去找范哲拉,沈归舟就看向他。 这一瞬间,陈穆愉不是那么喜欢心领神会这种境界。 两人对视了一会,他终是妥协于她的眼神。 看水准备好,雪夕刚想去帮忙,他就吩咐:“都下去。” 不高的音调中,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 雪夕犹豫了片刻,看了下沈归舟,在她的默许中离开了。 陈穆愉没有立即抱沈归舟去沐浴,而是将手伸进被子,摸到她的脚,揉了起来。 她的脚都冻得让人不忍直视了,此刻若不先活血,怕是后患无穷。 沈归舟有点抗拒,“不用麻烦了。” 陈穆愉抬眼,眸色幽深,深到有些骇人。 沈归舟:“……” 就在她以为他是要发怒或者骂人时,他道:“必须先活血。” 他声音听不出感情,但是不重,像是在克制。 沈归舟看着他,刚才想说的话,终究还是吞了回去。 其实真的没必要,她知道自己还死不了。 既然死不了,其他的事也不必太在意。 想着想着已经冻木的脚有了点感知。 因为习武的缘故,陈穆愉双手都有不少茧,当他的手在她的皮肤上滑过时,她仿佛能感受到那些茧的轮廓,它们混合着他手心的温度让她颤栗了一下。 慢慢的那温度沿着躯体一路向上,爬在了心脏之上。 她看向垂着视线的人,平静的心里好像快速吹起一阵涟漪。 等他抬头时,那涟漪又被吹不见了。 陈穆愉见她的脚终于好了一些,将她抱了起来,朝屏风后的浴桶走去。 沈归舟抬头,想跟他说点什么,通过这个角度,她正好看见他比平日更加明显的下颌线,她又垂下了视线。 陈穆愉没看到她,却仿佛是有猜心术,“要是累,就睡一会。” 沈归舟垂着视线,没有作答。 陈穆愉给她沐浴这种事没少做,沈归舟心思没在这上面,也由他去了。 第408章 质问 她是真的累了,不仅是身体累,还没有精神。 热水带来的舒适感,让本来就已经发热的她,眼皮瞬间重了起来。 等从热水里被抱起来的时候,她的意识已经所剩不多。 陈穆愉没睡,就坐在床边陪着她, 过了一会,雪夕熬好了退热的药送了过去,陈穆愉好不容易喂她吃了,心也没放下来。 他就坐在床边陪着她,过了不久,她果然起了状况。 只见她之前惨白的脸,开始红的不正常。 他伸手摸了一下,烫得吓人。 “沈归舟。” 他轻声唤她,她又是没有任何反应。 他急忙去拧帕子…… 折腾了半晚,就在他告诉自己,她这热再退不下去,就必须让范哲过来时,她的情况终于有所好转。 天亮时,他用额头试了一下,见只有一点点热时,自己也在她旁边躺了下来。 躺在床上的他也没睡,脑海里开始回放十里亭外的场景。 他偏头看向她,心口像是压了块石头。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沈归舟悠悠转醒,看到他长出胡渣的脸有些恍惚。 每次睡醒的时候,她脑子里都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这不是她最近才出现的症状,只是,最近好像越来越严重了,不仅频繁,这种状况的时间还越来越长。 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看来她的猜测果然没错,暂时死不了。 她动了一下,身体好像不是她的,有点不听使唤。 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容,虽然死不了,但是这躯体是越来越经不起折腾了。 她刚有动作,旁边刚闭上眼不久的人醒了过去。 “身体如何?” 沈归舟心宽的很,“如你所见,祸害遗千年。” 陈穆愉神情严肃,一点也没被被她这个自嘲的段子给逗乐。 他淡淡道:“那你还真是命大。” 沈归舟被他这异常的反应弄得愣了一下。 陈穆愉手伸过来,反复摸了一下她额头,又在她还没弄清楚他的心思时,又将她捞过来,和她贴了一下额头。 还没等这个姿势让气氛滋生出暧昧,陈穆愉已经放开她,退远了些。 他直接起身下床,动作那叫一个干净利落。 沈归舟被他一系列动作和那张线条比昨晚还冷硬的脸弄得有些迷糊。 他是还在生气? 昨晚她就感受到他在克制自己的脾气,只是她不明白他为何生气,也没精力想。 今日这气还在……为何? 她也起身下床,直接赤脚去将自己放的那些药翻了出来,找了几粒吞下。 陈穆愉换好衣服出来,就见她赤着脚站在那里。 他目色沉下,深吸了口气,过去,将她抱了起来。 “?”沈归舟看着突然冒出来的人,“做甚?” 陈穆愉将她扔在床上,真的是扔的。 虽然没多痛,还是震惊了沈归舟。 她已经很久没有得到这种待遇了。 陈穆愉心口的伤口昨日其实再次裂开了,但他现在看着她,也感觉不到疼,只觉气闷。 “……”他忍了又忍,背对着她站了一会,还是没忍住开了口,“沈归舟。” 沈归舟抬头看向他,注意到这短短的时间里,他的眼神变得异常复杂。 最吸引人注意的是,那种压抑的小心和……看破某件事之后的无奈和悲哀。 陈穆愉深吸了口气,问:“在你的心里,我算什么?” 沈归舟被那个眼神撼到,她慢慢回过味来,一时无话。 陈穆愉垂下视线,安静了一会后,冷笑一声,再抬头来,他的眼神变得异常平静。 仿佛刚刚那一切,都是沈归舟的错觉。 他用非常平和的语气问道:“你的事,永远都是你的事,是吗?” 沈归舟:“……” 房间里安静下来,安静到可以听见楼下的人说话的声音。 两人对视了良久,沈归舟肯定道:“是。” 随着她的话落音,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破碎。 这一瞬,房间里安静的似乎连他们的呼吸声都没有了。 过了许久,陈穆愉移开了视线,嗤笑一声,朝外走去。 房门打开时,他又顿住脚步。 在门口站了许久,他背对她道:“虽说祸害遗千年,但也不一定绝对。若你有一日成为那个不绝对的不幸,那你这些心思就白费了。” 话一放下,他就转身离去。 沈归舟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忽然再次有了胸闷的感觉。 突然,门外的脚步声又折了回来。 刚刚低头的沈归舟抬头看去,果然见到陈穆愉又出现在门口。 她正疑惑间,就见他直接将房门关上,也没抬眼看她一眼。 “不要老是站在窗户边。” 他的声音在门彻底合上之前透了进来,过了几息,沈归舟终于明白他特意折回来关门是怕有风。 她盯着房门看了许久,又将视线转向窗户。 那里现在是关着的。 她安静地待了会,起身下床。 脚刚踩到楼板上,有些凉。 其实,她并不在意这种感受,走了两步,她停下脚步,犹豫片刻,还是回来穿了鞋。 她步到窗户边,轻轻推开了窗扉。 寒风扑面而来,吹乱了她的发丝,也瞬间让屋里的温度降了下去。 说实话,这样的风的确有些冷,只是…… 她习惯了,且能让她保持清醒。 陈穆愉从房间里出来,想要往外走。 但想起今日没什么事……也不是没什么事,是他昨日为了陪沈归舟,重要的事情,他早就做了安排,特意将今日空了出来。 他有些郁闷地停下脚步,他骤然发现,他们俩一共闹了两次不愉快,结果都是他气地夺门而出,最后无处可去。 最近他很多事情都是在风花雪月处理的,旁边的房间现在相当于他的临时书房。 在原地站了一会,他又折回了‘书房’。 这日陈霄过来给他送公文时,明显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 好在他没有因为自己心情不好,就事事看不顺眼,将这不好转移到下属的身上,就是有点……走神。 陈霄在喊了三次王爷后,见他还看着那杯茶,一时不知该如何继续了。 于是,他就只能等着。 这等候的时间里,他壮着胆子观察着陈穆愉的神色。发现他们这位主子和平日的内敛不同,这次就差点把心情欠佳几个字写脸上了。 他今日一早赶过来,就先来禀报公事,并不知昨晚的事情。 但是 ,能让他们王爷将情绪表现的这么明显的事,应该不多。 他保守估计,九成和夫人脱不了关系。 所以……这是夫妻俩吵架了? 情绪波动如此之大,那这架应该还吵得不小。 陈霄回想着他们的过往,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上次这俩人吵架,王爷睡了一晚书房。 那这次…… 门外的敲门声,打断了屋里两人的胡思乱想。 “进。” 看着韩扬进来,陈穆愉才记起屋里还有个陈霄。 “就按你刚刚说的去办。” 陈霄:“……” 他刚刚说什么了,他刚刚还什么都没说。 “是。” 他退了出去,在门外遇到云泽。 他迟疑了一会,示意他到了一旁,问道:“这两日可有异常?” “?”云泽脑中冒出疑惑,“你是指何种异常?” 陈霄:“……” 陈霄还发现一件事,自从云泽跟着沈归舟后,他们之间沟通越来越困难。 “你可有发现王爷今日有些异常?” “王爷?”云泽想了想,“有吗?” 陈霄眉头皱了皱,“我今日和他说事情,说了一个时辰,他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云泽恍然大悟,“那大概是昨晚劳累过度。” 每次沈归舟有事,陈穆愉从不假手于人,昨夜也是亲自照顾。 昨夜他们房里的烛火一夜未灭,黎明时还能听到动静,想来,王爷是一夜未眠的。 陈霄:“……” “王爷现在还伤口未愈,正常。” 陈霄哽住,有点后悔问他。 书房里听完韩扬的禀报,陈穆愉再次盯着那杯茶沉思起来。 “王爷。” 韩扬见他久久未语,试探性换了一句。 陈穆愉抬头,“你说……” 韩扬专注起来。 “女人心到底是什么样的?” 本来以为他是要做什么指示的韩扬头顶冒出疑云,“……?” 他们刚刚谈得不是这事吧。 陈穆愉见他呆愣,自己也回过味来,“你也没成家,想必也是不知道,问你也是白问。” 韩扬:“……” 韩扬虽然没成家,可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看着他这‘哀愁’的模样,少顷之后,逐渐明白过来。 他试探性问:“王爷,是指夫人?” 陈穆愉把玩着杯子的手停了下来。 韩扬注意到了,立即联想到昨日的事,这也是他们刚刚在谈论的事。 “王爷,您这样问,可是因那言公子?” 陈穆愉抬起头,眼神幽暗了些。 韩扬懂了,果然是因为那言公子。 他大着胆子道:“王爷,您是不是多心了?依属下看,夫人和那言公子之间好像也没什么,清白得很。” 陈穆愉:“……” 不是他多心了,是他多心了。 “我自然知道他们之间没什么。” “?”听着他这肯定的话语,韩扬就不明白了,“那王爷您愁什么?” 陈穆愉眼神一滞。 他愁什么? 他没有愁,他只是在看到昨日那一幕后,不得不承认一个可笑又可悲的事实。 他想要和她的以后,然而她自己一直活在过去里。 无论他怎么做,都不能如言沐竹那般理所当然地站在她身边。 换句话说就是,她的世界,从未向他敞开。 第409章 哄人 “你可知女人一般喜爱何物?” 陈穆愉忽然又问出一个和之前话题不搭界的问题,听的韩扬无法及时反应。 他呆愣愣地给出选项:“……胭脂水粉?珠钗首饰?” 陈穆愉清醒过来,觉得自己和他讨论这样的事也是有病。 “你说得那些她统统不喜。” “王爷说的是夫人。”韩扬茅塞顿开,脱口而出,“夫人不是最是喜爱美人和银票?” 陈穆愉:“……” 看着陈穆愉瞬间多了杀气的眼神,韩扬惊觉自己说错了话。 不过,陈穆愉这反应倒是让他抓住了点灵感,自救性地转移话题,“王爷是想哄夫人开心?” 哪知陈穆愉一听,语气稍微重了一点,“谁要哄她。” 是她惹他生气,被气到得是他。 韩扬懵了半天,“……那您问这个……” 是做甚? 顿然,他眼睛瞪大,“难不成您是看中其他人家的小娘子了?” 因为被戳破心思,陈穆愉有些尴尬地端起了茶,茶刚进嘴里,又听到他这话,差点被呛到。 好不容易缓过来,他看向韩扬,咬着后槽牙道:“你要是看中了哪家的小娘子,吾亲自去给 你保媒。” “……”韩扬先是一愣,随后喜道:“那属下就先在这里谢过王爷恩赏。” 陈穆愉:“……” 听他这话,韩扬也很快明白过来,不是这个原因。筆趣庫 那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到底是为何? 被气得不轻的陈穆愉下了‘逐客令’,“没事了就出去。” 韩扬一时顿住,这正事好像还没谈? 看出陈穆愉神色不佳,他也没再硬是往上凑,赶紧聪明地走人。 等房门关上,陈穆愉收回目光。喝了口茶,发现茶凉了,已经发苦。 胸口憋得那口气更重,他放下茶杯,不悦地嘀咕,“凭什么都是我哄她,她就不能哄我?” 这次是她的错! 沈归舟休息了一上午,精神好了很多。 雪夕来给她送药,看到她终于恢复一些的脸色,心头大石落下半截。 沈归舟端药时看见旁边还摆着一盘蜜饯,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雪夕解释,“这是姑爷特意吩咐的。” 沈归舟眼神闪了一下,将药喝出了喝酒的豪爽。 雪夕看着她将药喝下,没动蜜饯,道:“虽然属下知道公子不喜甜食,但是公子也可以试试,或许会觉 得不错呢?” 沈归舟盯着那碟蜜饯看了许久,还是动手捻了一块。 雪夕露出浅笑,“公子可是和姑爷闹不愉快了?” 沈归舟诧异,“为何这么问?” 他们也没吵架,也没弄出动静,这才这么一会,大家就知道了? 雪夕看向门口,“今日一上午,姑爷来了这门外好几次,每次都是站了一会就又离开了。另外,每隔半炷香,云泽都会向属下或是飞柳打听公子的身体状况。” 实际是谁想知道,不言而喻。 沈归舟:“……你想多了,他估计是在想事情。” 雪夕也没反驳她,“那属下要告诉姑爷,夫人的状况吗?” 沈归舟:“……” 雪夕将碗收拾好,“公子,昨夜属下什么都没说,姑爷就急急去找您了,等回来,他又亲自照顾了您一夜。” 她也没等沈归舟回应,就拿着托盘出去了。 房间重新安静下来,沈归舟看着那碟特意被雪夕留下来的蜜饯,想起陈穆愉早上夺门而出的情景。 他们没有闹不愉快,只是他们都已然清楚,不是每一个落花时节,都能与君相逢。 看了很久,她最后又拿起一块。 第410章 包下 陈穆愉中午忙到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最后还是云泽在过了饭点后,将饭菜给他送了上来。 还没等他开口,云泽就道:“王爷,放心,夫人已经用过了。” “……”正要询问的陈穆愉将话憋了回去,看着他摆弄的饭菜,“这是她让你送的?” 云泽:“……” 云泽看了看桌上的饭菜,诚实道:“不是,这是属下吩咐厨房准备的。” 陈穆愉内心刚冒出的期待瞬间消失。 他脸上神情未变,云泽却明显感受到周围温度变得有些低。 他小心揣摩,“可是属下准备的这些不合王爷胃口?” 应该不能,这些菜都是按照他平日的口味准备的。 陈穆愉做了个深呼吸,不死心地问:“她今日可曾有提起过我?” “?”云泽仔细想了想,“不曾。”筆趣庫 陈穆愉感觉胸口有什么东西要压抑不住了。 缓了一会,低声吩咐,“端出去。” 看着心烦。 云泽:“……王爷您是现在还不想用?” 陈穆愉懒得理他,直接拿起笔低头去批注文书。 云泽沉思了一会,自认为周到地道:“那属下先把这些撤下去,让厨房热着,晚点再给您送过来。” 陈穆愉拿笔的手一顿,刚刚沾上的墨汁滴落在纸上。 王府要他何用! 云泽没多想,直接端着托盘又出了门。 陈穆愉看着已经被收拾干净的桌子,差点没心梗。 出门时,云泽疑惑地询问门外的莫焰,“王爷今日心情好像欠佳,难不成伤口又裂开了?” 不然看起来为何有些暴躁。 听到了里面动静的莫焰,“……” 谁让他去送饭。 他看了一眼旁边沈归舟的房间,安静了一会,还是提醒道:“你可以请夫人给王爷查看一番。” 云泽紧张起来,“真的又裂开了?” 不是早上才包扎好的,这一天天的,怎么这么能折腾,这样下去,伤口何时才能好。 莫焰收回了视线,“大概吧。” 云泽闻言就要提腿,骤然觉得不对,“那你为何不去请夫人?” 为何一定 让他去。 莫焰不再想回答他。 云泽刚要走,房门打开,陈穆愉站在门口。 两人都是一愣,“……王爷。” 陈穆愉径直朝外走去,“回军营。” 还是莫焰反应比云泽快一些,立即跟了上去。 看着陈穆愉出门,云泽疑惑,不是说今日不用去军营,这……是出了什么急事? 到了晚饭的时辰,陈穆愉还没回来,雪夕状似无意的在沈归舟面前提了一句,沈归舟没任何反应。筆趣庫 雪夕也是点到即止,见她如此,只问她,要不要给陈穆愉留饭,可有忌口。 这样的问题问她,沈归舟当即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她低下视线,想起了一些久远的事情,过了一会,轻声道:“不用了,他今晚应是不会回来了。” 雪夕:“……” 沈归舟说的似乎没错,眼看就要到子时,陈穆愉还没回来。 问了云泽,云泽也不清楚陈穆愉的安排,雪夕就准备吩咐人闭店关门。 然而,子时刚过,街头响起了马蹄声。 白日里睡多了沈归舟还没有睡觉,正坐在茶炉前,看着茶水沸腾。 听到马蹄声,她清醒过来。 等马蹄声越来越近,她犹豫了一会,走到了窗前。 窗户还没关,她一站在那里,就看到了大街上的人。 不知是早有想法,还是似有所感,她刚看过去,马上的人就抬头看了过来。 一个眼神,她认出了来人。 果然是陈穆愉。 看着他的身影,她微微讶然,这个时辰了,他竟然还回来了。 陈穆愉没停,快速收回了视线,一行人很快就到了正门。 楼内也有人听到了声音,不一会儿,正门口就传来了动静。 沈归舟关了窗户,走回原先的地方。 正好,有脚步声停在门口。 没等她多想,房门被推开。 四目相对,陈穆愉直接走了进来。 看了她一会,他反手将房门给关上,将视线转向了窗户。 沈归舟:“……?” 过了几息,陈穆愉将视线收了回来,直接去衣柜找了身常服,又径直去了屏风后面将带着 风雪冷冽气息的衣服给换了下来。 出来之后,见沈归舟还坐在那里,他终主动开口,“为何还不睡?” 沈归舟一怔,她还以为他现在是不想和她说话呢。 陈穆愉看着她这样,脸上僵硬的线条稍微放松了些,“以后,我若是子时还未回,就不必等我了。” “……”沈归舟终于明白,他怕是误会了,“我就是白日里睡多了。” 导致现在睡不着。 陈穆愉:“……” 尴尬伴随着安静开始在两人周围飞舞。 陈穆愉在内心劝慰自己,她一直都是这样的,没必要生气来难为自己。 “你是不是希望我不回来?” 沈归舟不知他这隐忍的怒火又突然来自哪里,沉吟了片刻,实事求是,“我没这么说过。” 陈穆愉噎住,不过,心中的那股不能发泄的气也稍稍压下去了些。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 毕竟上次的经验就是很好的猜测佐证。 “……” 那股气又卡住了,陈穆愉顿时有了心梗的感觉。 “我为什么不能回来,凭什么每次都是我走?” 沈归舟:“……?” 她说他不能回来了吗? 还每次,什么每次,在这之前,这种情况只发生过一次吧。 还有,这两次不都是他自己走的吗?她又没赶他。 “叩叩叩。” 敲门声打断了里面尴尬又诡异的场景,莫焰的声音随即在外面响起。 “王爷,热水送来了。” 陈穆愉深吸一口气,“进来。” 房门推开,莫焰看了眼房里一坐一站的两人,就收回了视线,指挥人快速将热水送了进去。 虽然,他现在还是看沈归舟不顺眼,但是这种时候,他是不会和云泽一样,赶着往上撞的。 于是,这两人在他眼里,仿佛都不存在。 等大家有意识的快速离开这修罗场时,和沈归舟‘对峙’良久的陈穆愉头也不回地吩咐道:“阿焰,从明日起,将这风花雪月给吾包下来。” 正要给他们关门的莫焰动作顿住,“……” 依旧被他看着的沈归舟,“……” 第411章 落空 莫焰垂头在心里叹息一声,“是。” 听见关门声,陈穆愉收回视线,衣袖一甩,朝屏风后走去。 沈归舟看着他的背影,脑子里冒出一堆问号。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这是中蛊了,然后返老还童了? 呃,不是,是……返轻还童。 听着那边像是故意发出的动静,她在心中轻笑一声,将刚刚盛出来的茶一饮而尽,直接上床睡觉。 大概是真的晚了,之前一直异常清醒的她,刚在床上躺了一会,就有了睡意。 陈穆愉一直没有听到这边的动静,也不再做那些幼稚的举动。 等快速沐浴完,陈穆愉穿了件直裰出来,没有见到沈归舟,心里又涌上些许失落。 头一转,看见内室的床上躺着一个人,他一时分不清自己是何种心情了。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想让自己冷静一下,发现茶是滚烫的,他又放了下来。 他没让人再来收拾,在桌前坐了须臾,就将烛火吹灭,也进了内室。 短暂的适应下,他就能辨别出房内事物的轮廓来,当看见她给他留的半边位置时,那口压在心头一天的气终于顺畅了些。 他在她旁边躺下,她没有任何反应。 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他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伸手将她捞了过来。 大概是睡着了,沈归舟没有动作。 他盯着她的侧脸有些恍惚。 今日下午在军营,他想了很久,最后只想到一件事。 他今晚若是不回来,她会不会直接甩手走人了。 搭在她腰上的手收紧了些,他轻叹一声,“我真想知道你这个人是什么做的?” 回应他的只有窗外的风声和轻微的呼吸声。 他埋头在她颈窝处印上一吻,碰到她时,他忽然改了主意,将 吻变成了咬。 他不能生气还不能做点其他的。 直到沈归舟动了一下,有了似是要醒的迹象,他才松开牙齿,抱着她也闭眼睡去。 翌日醒来时,旁边已经冰凉。沈归舟盯着那空出来的半边位置看了一会,意识慢慢回笼。 起身下床,发现这日的天气很是不错。 不仅无风,还有一丝阳光。 看来,这漫长的冬日终于要过去了。 她下床的第一件事是去找药,弯腰在匣子里找药时,看到了铜镜中映出来的那个印子。 她低头一看,视线出现了盲区。 她只能凑近铜镜,好不容易终于在那模糊的镜像中看清了全貌。 看着那已经出血的牙印她有些无语。 这……还真是睚眦必报。 昨日休养了一日,今日的沈归舟精神好了许多。 问了雪夕知道卓灼已经从前线回到了后方军营,沈归舟决定去看看她。 有些事情,上次没能来得及说,这次走之前,她必须和她说清楚。 出门的时候,她本来只打算带飞柳,看到云泽,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他也给带上了。 一进城外军营,沈归舟也没在别处多停留,直接去找了卓灼。 然而,刚下马就遇到了阿诺。 “……公子。” 阿诺显然也是没想到会遇到她,反应有点没跟上。 沈归舟看着他用绷带包着的手,微点了下头,就准备走。 阿诺看着她这就要走,有些着急,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就快速拦住她,“公子。” 沈归舟不得不停下脚步,“何事?” 何事? 阿诺一时僵住,是啊,何事? 他好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拦下她。 沈归舟见他一直不语,就道:“若是无事,那就回去好好养伤。” 阿 诺眼神一暗,“多谢公子关心,属下的伤无碍。” 他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再休息几日就好了。 沈归舟神情未变,打算走人。 然而,阿诺好像没看懂她的意思,依旧没有让开。 沈归舟见他不动,也不和他计较,准备绕开他离开。 擦肩而过时,阿诺再次叫住她. “公子。” 沈归舟偏过视线。 阿诺注视着她,暗淡的眼神多了一抹小心,小心背后还藏着一份期待。 就在沈归舟快要失去耐心时,他小声询问:“属下不能再跟随在您左右了吗?” 沈归舟情绪未有波动,她和他对视了一会,垂下了视线。 阿诺眼里的期待在她垂眸的那一瞬间慢慢变成失落,但他依旧不死心,“公子,属下只想和以前一样,跟随在您的身边,还望公子成全。” 沈归舟一直垂着视线,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没有立即答话。 这无声的沉默让阿诺的心开始坠落。 就在众人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抬起了视线。 她先是盯着阿诺看了看,将他的情绪都收入了眼底,随后环视一周,见旁边偶尔有人来往,就对飞柳和云泽道:“你们俩在这等着。” 话说完,自己就朝着一个没人的方位走了过去。 阿诺立即明白过来,紧随其后。 等到了无人处,沈归舟停下了脚步,阿诺在她身后一米处站定,安静地等着她开口。 沈归舟背对他站了很久,才回过头来。 “阿诺。” 她轻声唤他,一如往昔。 就因这句称呼,阿诺黯淡的眼神亮了些。 沈归舟眼神淡然,“以你的能力,只要你愿意,不出几年,定能在这军中有一番成就。” 阿诺怔住,他那么小的一点心愿再次落空了? 第412章 为了 沈归舟又道:“若你不愿在这军中,也能去江湖。你这样的人,无论在哪里都能干霄凌云,万里鹏程。” 阿诺抬眼,“属下只想。” 跟随公子。 沈归舟截断了他的话,直接了当地道:“我身边不需要你了。” 阿诺:“……” 沈归舟话还没说完,“等这战事了了,你也不要再在卓灼身边呆着了,给自己换个活法吧。” 阿诺震惊地说不出话来,脸色快速灰败下去。筆趣庫 沈归舟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也没有动容。站了一会,转身离去。 走了一丈远,后面又传来声音。 “为什么?” 阿诺的声音并不大,却透着执着。 “可是属下……做错了什么?” 沈归舟停下脚步,在心里轻叹息了一声。 她盯着远方发了会呆,道:“阿诺,你姓什么?” 这突然的问题,让阿诺瞳孔一缩。 少顷后,他答道:“属下不知。” 沈归舟垂眸看着地上的混着白雪的淤泥,“我想起来了,我以前也问过你这个问题,当时你也是这样回答的,是吗?” “是。” 沈归舟沉默了些许,回转身来,“你好像还说过,你并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自记事起,就是四处乞讨为生。” “是。”阿诺自己将后面的话接了下去,“后来,属下有幸遇到师父,才没再乞讨。” “我记得,你说过,你师父是个游侠,你跟着你师父虽然还是不能餐餐饱腹,却也学得了一身武艺。你还说,后来你师父被仇家所杀,你也同样被那些人追杀,走投无路之下遇到我们,是吗?” 阿诺没有想到她会将这些久远的事记得 这么清楚,“是的。” 沈归舟看向他的眼睛,“你是因那份救命之恩,才想跟着我。” 她用肯定的语气询问,阿诺听着安静下来。 “若是如此,你根本没必要执着,因为,那日出手救你的是林时。” 阿诺不这样认为,“属下知道那是公子的意思。” 若是她不点头,其他人当时怎么可能出手。 沈归舟睫毛覆下,许久之后,她轻笑一声,“阿诺,当年我们遇到你,真的是偶然吗?” 阿诺怔了一下,肯定道:“是。” “既然你说是,我就相信你。”沈归舟直接看向他的眼睛,“那那年,在兰阿山呢?” 阿诺瞳孔缩了一下,似是没有料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个。 沈归舟将他的神色全部收入眼底,神情依旧。 “兰阿山的事,除了修哥哥,只有你偶然去过那里一次……” 随着她的话落音,周围的声音变得特别明显,让他们两人之间显得异常安静。 随后,阿诺的心跳加速,周围的一切好像也把他吞噬掉,现在明明是白日,他眼前的一切却开始快速变暗。 过了须臾,沈归舟音调平常,道:“沈峰知道兰阿山,是你告诉他的吧。” 还是那种用最肯定的语气问着不寻常问题。 阿诺的眼神涌上了恐惧,他想否认,沈归舟的眼睛就像明灯,照的他无法张开嘴。 半天之后,他嗫嚅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小心提了一句,我并没有和他说兰阿山里面的事。” 沈归舟垂了一下视线,“那个流言呢?” 她并没说是什么流言,然而阿诺一听,整个人仿佛被冻住了。 “看来你很清楚是什么流言。” 阿诺开始有种手足无措之感,脑海里一片空白。 等沈归舟再抬起头来,阿诺忽然就镇定下来。 他道:“流言不是我散播的。” 沈归舟对他的话似乎也没有意外,也不和他争辩。 阿诺知道她不信,解释道:“那件事真的不是我做的,若是我,那个流言又怎么可能传得那般离谱,又怎么会没有提兰阿山?” 沈归舟终于开了口,“所以,你现在还能站在这儿和我说话。” 这是他的聪明之处。 没有牵连无辜,也是她可以不要他命的理由。 “……”阿诺呆住,“公子。” 沈归舟直接阻止了他的后续,“我不想知道你的理由,以后想跟随我的话也不要说了。” 沈归舟将话放下,没等他回应,就转身离去。 看着沈归舟的背影,阿诺好不容易看到的希望瞬觉破灭。 她是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愿给他…… 沈归舟走了一段又忽然停下脚步,这让阿诺整颗心都提了起来,眼前的黑暗被扯开了一道豁口…… “阿诺,做人其实无所谓好与坏,毕竟这世道就是这样,做什么都是为了生存而已,区别就是有的为自己,有的为别人。” 好人和坏人也从来都分不清楚,能稍稍辨别的就是做了好事的人和做了坏事的人。 沈归舟的声音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但是,一旦做出了某个决定,就不要后悔。因为那样,会让人既做不成好人,也做不成坏人。” 阿诺:“……” 被撕开的豁口没有进来光,反而让一切增添了一层死气。 沈归舟这一次没有再停留。 第413章 爱恨 等她到卓灼营帐时,卓灼正在和人说事。 看到她来,卓灼的欣喜显而易见。 但是,沈归舟却注意到,那欣喜很快就被一股她没看清楚的情绪给掩盖,随后就恢复正常。 卓灼对她道自己正忙,一时恐怕抽不出时间来。 沈归舟扫了一眼,道:“无碍,你先忙,我等你。” “有。” 什么事我们可以改日再说。 “反正我今日闲得很。” 卓灼想让她先离开的借口还没出口就被她给挡了回去。 沈归舟还善解人意地补充,“我先出去转转,你慢慢来,不必着急。” 卓灼:“……” 沈归舟朝她笑了笑,就又出了营帐。 出去之前,她看了旁边的箜篌一眼。 卓灼看着她的背影,推脱的话语没法再说出口。 等她离开,也就继续和人说正事去了。 沈归舟从卓灼那出来后,云泽尽职尽责地询问她要不要去陈穆愉那看看,被她拒绝。 她就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站着,过了一刻钟左右,箜篌找了过来。 “公子。” 沈归舟也没跟她绕弯子,开门见山,“近日可是出了什么事?” 箜篌没明白过来,“公子是指?” 云泽和飞柳都在三丈之外,沈归舟就直接道:“灼灼是不是不想见到我?” “……?”她这话将箜篌问懵了,等回过神来,不解道:“公子说的哪里话,卓司主怎么会不想见公子,她每日最是想见的人恐怕就是公子了。” 箜篌并不知那日在议事营帐中发生的事,后面的事也被陈穆愉有意抹去,她更是不可能知道。 至于卓灼离开的那几日,因没有人查问,没显出异常,她们也只当卓灼是去办了什么秘事。 沈归舟听着这话,心下沉吟,是她多心了? “沈小四。” 没等沈归舟多问,卓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一转头,就见后者朝着自己走过来。 “事情这么谈完了?” “嗯。” 卓灼看出她等候的决心后,改变了主意。 “外面冷,里面去谈吧。” 营帐里,等人奉上茶后,沈 归舟并没有喝。 她仔细打量了一下卓灼。 卓灼被她看得不自在,“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说着她自己伸手往脸上摸去。 沈归舟轻笑,“没有,我就是看看你有没有缺胳膊少腿。” 卓灼:“……” 这还用看得这么细,不明显吗? 沈归舟说完那话,神色认真起来,“看到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卓灼似有所觉,“你今日来看我,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沈归舟笑问:“我听说什么,最近是有发生什么?” “……”卓灼揣摩着她这话的意思,她直觉陈穆愉应该不会和她说那日的事情,“没什么,就觉得你今日有点反常。” 沈归舟反问,“是吗?” 卓灼嘴角含笑,“你很少主动来找我,现在更是第一次。” 沈归舟有些尴尬,是这样吗? 卓灼说完那话,忽然眼前灵光一闪,惊道:“你要离开北疆了?” “……” 卓灼的聪慧和敏感有些出乎沈归舟的意料。 她沉默了一会,选择如实回答,“是。” 卓灼的眼神瞬间暗淡不少,她盯着沈归舟看了一会,问:“所以,你今日是来和我道别的?” “……是。” “……” 她的两个“是”,让卓灼沉默下来。 营帐里的气氛也一时变得有些诡异。筆趣庫 沈归舟正斟酌着措辞时,卓灼出了声。 “以后还会回来吗?” 以后,回来? 应该不会了,此次离开,她和这北疆,就是永别。 沈归舟睫毛动了一下,“不知道。” 一直提着心等着她回答的卓灼听到这三个字,有些失望,却也松了口气。 至少她不是说不会。 “灼灼。” 沈归舟唤她,刚想和她好好谈谈,卓灼就站了起来。 “那行,你走吧,记得来信,到时候回来了我去接你。” 沈归舟:“……” 卓灼拿起了马鞭,“我送你。” 沈归舟一把拉住她,“没这么着急,我又不是今日就走。” 卓灼动作顿住,“……哦。那你什么时候走?” “暂时还没定 ,过几日吧。只是,走那日就不再来和你告别了。”她看着情绪明显的卓灼,“灼灼,我们聊聊。” 对于她要聊的事,卓灼突然有了预感,忙道:“我今日还有事情,干脆等你下次回来,我们再聊。” 沈归舟看出她的抗拒,“用不了多久的。” 卓灼:“……” 她看着沈归舟坚定的眼神,到了嘴边的借口,被吞了回去。 “聊什么?” 沈归舟扯着她坐了下来,“聊我们分别时没有来得及聊的事情。” 果然如此。 卓灼有点茫然失措,“我不记得是什么事情了。” “我记得。” “……” 营帐里再次安静下来,烧得正好的炭火让人忽然觉得有些闷。 沈归舟看着卓灼的眼睛,很认真地道:“灼灼,忘了那个婚约,也忘了那个人,可好?” 本来低垂着视线的人脸部线条瞬间绷直。 “你如此优秀,你的以后应该明朗灿烂,如歌如诗。待缘分到了,择一良人,让他陪你一起骑马喝酒看遍九州,而不是花光了力量和快乐去喜爱一个不值得的人。” 低垂着视线的人骤然抬起头来,瞪着眼睛直视她。 “沈小四。”卓灼嗤笑一声,“这就是你今日来的目的。” 沈归舟被她的眼神刺到,可还是继续道:“未来很长,你的生活不该只有过去。” “可我愿意待在过去。”卓灼冷声打断了她,“还有,值不值得,那是我的事,不用别人来评判。” 沈归舟顿口无言。 “对,没错,我就是心悦他,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我依旧忘不了他,也不想忘。” 沈归舟看着她眼里的执拗和隐藏的痛苦,心口仿佛被什么堵住。 她深吸了一口气,打破她的梦境,“但是,你也很清楚,那个人,并不存在。” 卓灼眼神一滞,四周安静的可怕。 许久之后,她自嘲一笑,“沈小四,当年,你给我带来了二哥哥,我很欢喜。” 她看着沈归舟,眼神变得幽远。 她仿佛看到当年那个快马而来,朝她伸手的朗朗少年。 第414章 愿意 “那是我见过长得最英俊的人,笑得如汉人诗里所写的朗月清风,让人难以移眼。经过相处,我发现他性格豪爽,才华横溢,这世上好像没有什么是他不会的,整个人熠熠生光。”筆趣庫 她顿了一下,又继续道:“最重要的是,他对我笑时,我不仅能在他眼里看到日月,冬夏,晴雨,山川,花草,还能在他眼里看到我自己影子。” 沈归舟心中苦笑,那个人哪里有她说的那般出色,那不过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孩子的坐井观天罢了。 卓灼挪开了视线,看向面前的茶,“我喜欢他笑的样子,可是后来,我不喜欢他对别的姑娘笑,我甚至嫉妒他身边每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因为,他们就那样轻而易举地,见到我……朝思暮想的他。” 沈归舟:“……” “他说娶我时,我心跳都是停止的。” “……灼灼,那只是一句玩笑话,你知道的。” 那时他们才认识不久,沈星阑为劝他们搬迁,再上卓家寨,卓灼得知后带人来山门口拦人。 卓灼是老司主唯一的女儿,年纪又小,自然是有些骄纵的。 他们在山门口动了手,沈星阑有手下留情,哪知小姑娘偏偏不服输。 他玩心一起,想给她个教训,下手就重了一点。 卓灼一个不防,差点从石阶上滚下去。他急忙伸手去拉,可能是力度没掌握好,就变成把她抱怀里了。 他那时年纪也不大,又伪装的好,小姑娘没有识破他的装扮。 被占了便宜,卓灼气急,他还偏不让她走。 当时的对话是什么样,沈归舟记不清了,但隐约记得沈星阑调戏了小姑娘。 在卓灼恼羞成怒之际,沈星阑脱口而出,“我可以娶你。” 卓灼嗤笑,“是啊,玩笑话。可是,沈小四,我当真了。” 沈归舟:“……” 其实很快沈星阑就不记得这件事了,直到后来卓老司主隐晦表达了同意他和卓灼的婚事,才知道卓灼将那事当了真。 当天晚上,他正考虑要不要和卓灼好好说说这事,卓灼就先来找了他。 她知道了她父亲和他说的事,过来问他是何想法。 姑娘豪爽中藏着娇羞的模样,让他当时都懵了,这才意识到,那玩笑开大了。 这不是他愿不愿意的问题,这事是从根本上就没可能。 也在那晚,他赶紧和 她说清了缘由。 大概是震惊太过,小姑娘受到刺激,当时甩了他一巴掌跑了。 卓灼忽然凄笑着质问她,“沈小四,你在我自认为余生皆是幸福时,又无情地带走了他,你可知我的感受?” 沈归舟被她的笑容刺痛,答不上话。 她当时…… 小姑娘虽然狠狠地甩了沈星阑一巴掌,但也没哭没闹。 他便以为,她今日解了气,过段时间她就会好。 毕竟,他们这个就是个乌龙闹剧,连……用话本子的话来说,就是他们都没心意相通过,何来分开之苦一说。 这也是沈星阑最错的地方,也是她亏欠卓灼的地方。 沈星阑怎么也没想到,那事还没过多久,贺舒窈会找到卓灼,向她透露赐婚一事,并瞒着前者代他向她求娶。 更出乎他意料的是,卓灼竟然会答应那荒唐的婚事,也没有告诉卓老司主真相。 当从落龙峡回程,卓灼告知他这件事后,他真的觉得这个世界都忒么疯了。 那日他好言好语和卓灼说不通后,烦怒之下,还斥责了她。 他质问她,“你们都说愿意,可你们有曾问过我是否愿意?” 他当然也知道这件事的源头不在卓灼这儿,当沈籽言告诉他,贺舒窈忽然病重时,本来就要去找她说这事的他,当即赶回了凉城。 他是想等解决完这件事,再回来和卓灼好好说的,只是…… 后来,闲来无事,沈归舟看了很多话本子,又常听红云讲那些用痴男怨女的事编成的笑话,她对男女之情也有了一点点的了解——那完全是门玄学。 她渐渐明白了,这件事错的不是卓灼,而是那个撩动她心的骗子。 沈星阑是开的一个玩笑,是自认为没什么问题的撩拨,却是小姑娘的情窦初开和倾心所爱。 对于卓灼,沈归舟是愧疚的。 愧疚当年没有将这事解释清楚,也没好好跟她道个歉。 她一直记得最后分别时,小姑娘满脸难过,想哭又不肯哭的倔强模样。她一直挂记着她,不知道她后来可否想开。也曾想过,若能再遇,她定是要好好跟她道个歉的。 然而,真正再见时,卓灼看起来成熟稳重了许多。 虽然她提起过他,但所有的情绪都是一闪而过。 最重要的是,她看她的眼神,没有以前那种恋慕。 沈归舟便以为,她已经 看开了。就算还有一点残留,那也只是她的突然出现牵引了余波,时间长了,就会好的。 她便也不再去徒增她的烦恼,双方默契的将这事翻篇。 殊不知,当年那个小姑娘只是能更好地隐藏自己的情绪,她还多出了一样本事。 将她和沈星阑完美区分。 在卓灼那里,沈星阑和沈小四就是两个人。 她把沈星阑藏在了心底。 沈归舟没有办法让当年重来一遍,只能道:“灼灼,对不起。我不知道,当年那样做会伤害你。” 卓灼一听她这话反而激动起来,“是,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你总是可以这么云淡风轻地让我不要执迷不悟。” 沈归舟哑住。 “我也劝过我自己的,可惜我做不到。你说他不存在,可曾经我见他笑,见他朝我伸手,见他对我有求必应,见他光芒万丈,见他的无数种模样,他说过要娶我的,我一直都记得,我一直都记得,我……” 卓灼哽了一下,忽然道:“沈小四,我恨你。” 年少的心动,是一个笑容,是一个回眸,是一个刹那,是一个朝夕,可是……却让她伤筋动骨,更可悲的是,那人告诉她,那是一个梦。筆趣庫 沈归舟心口一抽,“……” “我恨你给我带来了他,却又在我最幸福的时候将他带走,还不准我留有一点念想。” 因为这样,她当时滋生了那般可怕的念头。 她在他最难的时候,庆幸他死。 那日听说她当年的处境后,让她悲哀的发现,她其实根本不配爱他。 这也让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所以她尽管很想她,却又害怕见到她。 至于那个所谓的大夫,给自己找一个迷路的借口来让自己心安,多年后又用她的往事来让自己做那个好人,沽名钓誉。 心虚之下,满嘴谎言,如此道貌岸然之流,更是该死。 沈归舟看着她的神情一变再变,想说点什么,“灼灼。” 她刚开口,就被卓灼打断。 “你走吧,我的事和你没关系。” 沈归舟怔住,愣了半天后,道:“你的事,怎么可能和我没关系?” 卓灼提高了声音,“那你能把我的二哥哥还给我吗?” 沈归舟:“……” 当年那份没有破开的矛盾迟延到了今日,完全爆发。 “你给我走。” “……” 第415章 监军 沈归舟从卓灼那出来的时候,心头压的那块石头比进去的时候还重。 她满脑子都是卓灼的那句,我恨你。 飞柳和云泽站在远处等着她,见她一直站在营帐门口不动,飞柳迎了过来。 “公子,您和卓司主?” 她刚才有听到卓灼那句提高声音的质问,也注意到沈归舟的脸色不是太好。 沈归舟回过神来,“无事,回吧。” 她不能把卓灼的二哥哥还给她,因为这个世上从没有那个人。 至于卓灼,恨就恨吧,有时恨比爱慕会好很多。 她率先离去,飞柳和云泽立即跟了上去。 走到一半时,听见吵闹声。 三人下意识寻声望了过去,看见不远处的营帐前有两拨人正在争论。 沈归舟看着那个气性最大,披着厚重狐裘的中年男子,眼生得很。 “那是穆稹。”云泽认出了人,“任职御史台。只是……他怎么会在这儿?” 一听他报名字,沈归舟就知道那人的来历了。 前段时间,云中楼收到了一个消息。 因穆维生被杀,江州兵马又遇折损,穆家认为是晋王借机清除异党,坑杀朝廷忠臣与边疆将士,上表请奏天子立即召回晋王,严查此事。 穆家乃江南世家大族,在南方士子中的影响力极大。穆家一上表,就纷纷有人跟着上奏。 穆维生的死也让和谈一事生出变故,过后不久,南垚纳降,更让此事变成了笑话。当初主和的丞相一党,失了颜面不说,还被政敌质疑居心不良。 对晋王不利之事,他们自是也愿意推波助澜一番。 如此一来,此事在朝堂上被讨论了好些时日,热度居高不下。 好在还有人认为目前北疆战局才是当下之重,若非晋王大才,哪有今日他们金銮殿上在这讨论这等是非。 先不说晋王不是 这种人,这种时候召晋王回朝,谁来打仗,让他们这些主张召晋王回京问罪的人去顶上吗?北疆城池丢了又当如何? 一说到让那些文官士子来打仗,那些说得慷慨激昂的人立即熄了气势。 两方人马几番唇枪舌战下,天子为暂时安抚穆家,想出折中之策。 向北疆派出监军,并调查江州一事。 穆家当家人也聪慧,知道这是天子给的台阶,也是他给穆家的面子,见好就收,暂时没有再闹。 随后,在有心之人的推动,天子的有意成全之下,这监军人选落在了穆家人身上。 沈归舟给云泽解惑,“他是来做监军的。” 这监军刚进北疆她便收到了消息,当时荒海连城还在围困中,她怕多生事端,还曾打算让这监军在路上多留几天。 哪知,这位来自御史台的监军自己直接在安和繁荣的运城住下了,这让他也躲过了卧松岗的雪崩。 等荒海连城局势稳定,他才赶来了荒海连城,听雪夕说,他是昨日到的。 一到这里,这监军明知郭子林和沈峰等人都在前线安营扎寨,他却来了后方军营。 这么一会时间,沈归舟已经从他们双方带着火药味的对话中听出了这矛盾的缘由。 穆稹想要见陈穆愉,被拒绝了。或者说,他一来就被变相禁足了。 从昨日到今日他不仅没见到陈穆愉,也没能离开他营帐那一亩三分地。 今日请见晋王,再次被阻,他心生不满,才有了三人眼前的这幕。 沈归舟听着他说是自己陛下亲派,心里发笑。 一个七品御史也敢在此处如此嚣张,看来这穆家的影响力还真是不一般。 云泽听她之言,有些惊愕,穆稹竟是监军。 他有想不通的,已经习惯性问沈归舟,“夫人,陛下这么快派穆家的人来做 监军是何意?” 今日来这军营,沈归舟带了帷帽,是想避去一些人的目光,却也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 比如穆稹。 沈归舟还没回答云泽的问题,穆稹就随着众人的视线看到了沈归舟。 他问拦住他的士兵,“那女子是何人,军营重地,怎会有女子出入?” 挡住穆稹的人,都是韩扬从神州营调来的。 沈归舟虽然蒙着脸,但能做这番打扮进入军营的人,神州营的人不用看脸也知道是谁。 被问话的人笑道:“穆监军,您这话可就有意思了,那卓将军不就是女的?” 穆稹尬住,他一时倒是忘了这里还有个卓灼了。 那人又补充,“不仅是她,她手下女兵可不少。” 穆稹:“……” 憋了半天,穆稹缓过味来,看着沈归舟,灵光乍现,“她就是晋王带来的那个红颜祸水!” 他这声音不小,沈归舟三人本就耳力非凡。 沈归舟诧异,她这名声已经这么大了? 众人心惊,仿佛已经听见了飞柳拔剑的声音。 穆稹不觉异样,更加义愤填膺,“军营之中,裘马声色,晋王莫不是要学周幽商纣之流,成何体统。” 众人:“……” 之前答话那人最先回过神来,喝道:“穆监军,还请慎言。” 在神州营的人看来,这人简直是胆大包天,竟敢辱骂王爷。可在飞柳看来,这就是将他们公子比做褒姒妲己那些祸国殃民之人,简直是找死…… 沈归舟按住飞柳已经按在剑柄上的手,收回视线走人。 这种小角色,大庭广众的,不值得她动气。 身后穆稹被吓住几秒,已经回过神来,然后又在义正言辞的辩驳与批判。 飞柳听着心中愤慨,但沈归舟不准,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和云泽跟上。 但她却记住了穆稹的样子。 第416章 遗族 晚上沐浴更衣后,雪夕给沈归舟送来了一个消息,云中楼急报,穆稹是带着秘旨来的,秘旨是口谕,具体内容暂时无法得知。 此秘旨是他在进入北疆之前,由天子亲卫金林卫送过来的。 因金林卫做了乔装打扮,和穆稹出京的时间错开,以至云中楼没能及时截获消息。 至于那送旨的人,已经返回京都,他们自然也是不能下手的。 由于是口谕,此密旨的内容,现在只有穆稹自己知道。 除此之外,金林卫还给穆稹送来了上势剑。 如今,江州已不成气候,沈家带来的兵马,在晋王的有心促成下,多数被分派给郭子林管辖。 等将外敌平定,这北疆就是晋王的天下,他将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一方霸主。 届时,天子要再想做点什么怕是有些困难。 落尘猜测,这秘旨多半也是有挟制晋王之用。 沈归舟正在想穆稹这个人,陈穆愉回来了。 陈穆愉知道了她去了城外军营看卓灼的事,因她特意去了那里看卓灼却没惦念一下他,本来回来的路上,心中还有种淡淡的失落,但一回来,看着她坐在满是灯火的屋子里,那股失落瞬间消失不见。 “你今日去看卓灼了?” “嗯。” 说起卓灼,沈归舟神色不自觉暗了一分。 陈穆愉捕捉到了,“谈得不愉快?” 沈归舟回过神来,“没有。” 她不欲和他多聊这个问题,转了话题,“我今日见到穆稹了。” 陈穆愉自是听人回禀了今日穆稹的言论,但是有些意外她会主动提起他。 “可是不高兴?放心,我一定给你出气。” 沈归舟:“……” 她是这么小气的人?她有气,一般都会自己去报的。 她淡声提醒他,“云中楼今日送来了消息,他是带着天子口谕来的。” 陈穆愉先是一愣,随后一喜,“你刚刚是在担心我?” 他这不同寻常的思考角度让沈归舟有些钦佩,“……我是在和你说正事。” 陈穆愉嘴角浅浅一勾, 将她手里凉掉的茶拿了下来,道:“我知道他在进北疆之前见了金林卫。” 沈归舟也没意外,如今他在北疆‘独大’,必定也是时刻留心朝堂局势的。 她沉吟了一会,直接问道:“云中楼暂时不知其内容,你可知他带的是什么秘旨? “不知。”他给她换了杯热茶,“但是,父皇的心思我还是能猜测一二的。” 做父亲的,儿子不成器,自是忧心不已。做天子的,儿子一出色,又会无法安寝。 现在江州兵马折损严重,他再派个人来监军,他是一点也不意外。 至于那道秘旨,肯定是与他有关,但也不一定完全和他有关。 见沈归舟正侧目看他,他道:“这十二年内,父皇一共向北疆派出了十次探子,想找到……升平海。” 他一直注意着沈归舟的眼睛,可惜那双眼睛从头到尾没有丝毫变化。 停了一息,他问她,“你可知升平海?“ 沈归舟看着他,没有答话。 陈穆愉似乎也没有想要等她回答,自己解释道:“据传,前朝有遗族,世代居住北边升平海,守前朝宝藏四百余年。曾有名士相言,得升平海者,可逐鹿天下。”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只可惜,这个传言从前朝传到现在,也没人知道升平海在何处。” 沈归舟仿佛听出了兴趣,“然后呢?” “沈星阑五年之内,打下北疆十八城,沈家又不靠朝廷军饷,就养活了北疆三十万大军。” 沈归舟神情未变,平声接话,“你的意思是,陛下怀疑沈星阑找到了升平海。” 陈穆愉如实回答,“曾经是的。” “哦?”沈归舟听出了意思,“那后来呢?” 陈穆愉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后来,他多次派人前往北疆寻找未果,沈星阑死后,他也没有在沈家找到蛛丝马迹,沈家又主动上交兵权,便……” “便放弃了?” “是也不是。” “?”沈归舟听得觉得更有趣味了,“此话何意?” 陈穆愉笑道:“ 他怀疑我找到了升平海。” 沈归舟:“……” 这天子的心思真的比写话本子的那些人还要有意思。 “你是觉得,穆稹也是来找升平海的?” “大概是吧。” 沈归舟把玩着杯盖,“陛下又听到什么可靠消息了?” 陈穆愉不答反问,“你没有听过这个传言?” 沈归舟坐得累了,直接趴在桌子上,“听过。” 陈穆愉:“……” 她忽然就转头看向他,问道:“你相信这个传言吗?” 陈穆愉嘴角扬起一抹微笑,“你觉得我应不应该相信?” 沈归舟:“……” 陈穆愉起身,“我去沐浴。” 沈归舟盯着他,这一瞬,她想要将他整个人剖开来看。 陈穆愉俯身下来,呼吸的热气轻轻地吐在她耳后的皮肤上,“夫人,可要一起?” 被热气吹过的地方起了颤栗,让人心脏一抖。 “妾身觉得……”沈归舟妖娆一笑,声音异常干脆,“不要。” 陈穆愉轻笑出声,张嘴含住她的耳垂,很欲。 沈归舟:“……” 然而还没等她生出更多心思,那人已经放开她。 随后她又听到那种轻笑声,慢慢变远。 耳垂上的温度瞬间变凉,沈归舟回过神来……他在调戏她? 她摸着耳垂,想着陈穆愉刚刚的话。 前后十次…… 还真是执着! 陈穆愉沐浴更衣回来,沈归舟还坐在桌边发呆。 他直接过去将她抱了起来往内室走去,“还在想穆家的事?” 沈归舟抬眼。 “放心吧,区区一个穆稹在我这里成不了气候。” 大不了,明日他就安排他去前线督战,正好体现他来此的作用,也省得他一天到晚闹着要见他。 沈归舟敛了心思,道:“我要离开春城几日。” 陈穆愉脚步停下,“去哪儿?” “随便走走。” “?” 过了片刻,他问:“何时回来?” 沈归舟沉吟了片刻,“不确定。” 陈穆愉:“……” 这不是商量,但他知道,她能告知他已经是给他面子了。 第417章 理据 沈归舟第二日就离开了春城,她只带走了飞柳。 陈穆愉知道在这北疆,他派再多人跟着她也没用。 听她说过段时间就会回来后,给了她自己的腰牌随她去了。 沈归舟说得是离开几日,但过了四五日,还是没有一点她的消息。 陈穆愉虽然挂念她的安危,但她不在的这段日子,他正好可以安心对付外敌。 军务繁重,他也没太多时间相思,就是偶尔让周围人觉得他有些阴沉。 反倒是云泽,沈归舟离开的时候没带他,陈穆愉知道后,也没将他给召回去。 第一日他被沈星晕纠缠了一日,在确定他不知沈归舟的踪迹后,沈星蕴也不纠缠他了。 随后几日,他就只剩一件事,闲着。 等过了四五日,雪都开始化了,沈归舟还不见回来,陈穆愉也没有要调用他,这让云泽一度怀疑自己快要领不了俸禄了。 到了第六日,他闲不下去了,索性去城门口等他们,搞得好像比陈穆愉还不放心。 沈归舟是第十四日傍晚进城的,云泽此时正站在城楼上,看到那两抹熟悉的身影时,他差点落下泪来。 “夫人,飞柳。” 隔着老远,他就朝着他们呼喊招手,飞身下去迎接他们。 他刚跑出城门,沈归舟和飞柳就到了近前。 “夫人。” 云泽看着他们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沈归舟看着他的模样,被吓了一跳,一脸莫名,随后见他盯着飞柳,恍然大悟。 这不就是话本子中说的,千里相思。 她很是善解人意地道:“飞柳,我先进城,你不用着急。” 飞柳:“?” 沈归舟将视线转向云泽,“你们俩好好叙叙旧,互诉一下衷肠。” 云泽:“……?” 什么互诉衷肠? 沈归舟又瞥了一眼飞柳,“小别胜新欢,我懂。” 没等两人反应,她扯动缰绳,人和马一起飞驰出去。 云泽和飞柳看着她的背影远去,终于醒过神来。 两人不约而同偏过视线,猝然对视。 两人:“……” 飞柳差点心梗,谁跟这个和傻子差不多的家伙小别胜新欢,那好不如要她命呢。 她狠狠瞪了云泽一眼,喊着沈归舟,驱马追着她离开,“公子,驾。” 云泽被还处在错愕中,被飞柳那么一瞪, 他觉得自己很是无辜。 那话又不是他说的。 他也没跟上去,而是快速赶往城外军营。 过了片刻,飞柳追上了沈归舟,两个人直接回了风花雪月。 刚进门,她就感觉有一阵巨风扑面而来。 好在她反应迅速,往旁边避开了。 “阿姐,你终于回来了。” 沈星蕴扑了个空,很是失落。 沈归舟疑惑,“你怎么还在这儿?” 沈星蕴:“……” 他不能在这儿? 还是他这是被嫌弃了。 雪夕笑道:“小公子这些天一直都在这儿盼着您回来。” 沈星蕴赶紧点头,“阿姐,我想死你了。” 沈归舟起了鸡皮疙瘩,打开他再次准备搭过来的手,直接上了楼。 等她沐浴完打开房门,楼下的等着的沈星蕴瞬间冲了上来。 “阿姐?” “?”沈归舟不解,“你一天到晚,就没一点正事?” 沈星蕴摇头,“最近贺朝很安静,我不用盯着他,比较闲。” 沈归舟:“……” 他的正事就是盯着贺朝? “然后你就天天来盯着我?” “……”沈星蕴低下头,安静了一会,忽然小声道:“我怕我不盯着阿姐,阿姐有一天就又不见了。” 沈归舟:“……” 沈星蕴抬起头来,“如果当年,我能一直盯着阿姐,就……” 不会弄丢了阿姐。 “姑爷。” 楼下传来有人喊陈穆愉的声音,打断了沈星蕴的后续。很快,楼梯上就响起了脚步声。 沈归舟对那脚步声很熟悉,敏感地发现那脚步声比以往要急促些。 门口的两人偏过视线,很快就看到那个身着铠甲的高大身影冒了出来。 “阿姐,姐夫,你们先聊。” 沈星蕴回过神来,感受到自己站在两人中间的尴尬,赶紧识相地溜走。 陈穆愉神情平稳地朝沈归舟走了过来,脚步声似乎也恢复了正常。 等他在她面前站定,他嘴角扬起,“不是说出去几日吗?” 沈归舟:“……” 两人对视了一会,沈归舟道:“我也说了归期未定。” 陈穆愉长长的睫毛垂下,挡住了他眼里的情绪。 环绕在两人周围的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尴尬。 就在沈归舟揣度他的心思时,他突然拽着她进了房间,还动作快速地用脚勾着门将它关上 了。 门缝合上的那刻,他俯身下来,一口咬在她脖颈上。 她刚刚沐浴完,屋里又烧了炭火,她便换了比较轻薄的衣衫。 “嘶。” 他咬得很用力,痛的沈归舟有点懵。 她发现他真的很喜欢咬她,是咬,是真地咬。 这人当真是有属狗的特性。 正当胡思乱想之际,他暗哑的声音响起。 “痛吗?” 沈归舟:“……这位公子,要不我咬你试试?” 陈穆愉没有抬头,“也可以。” “……” 沈归舟被他整无语了。 正想说话,又听他道:“痛能让人记住很多事情,如果下次超时了,你可以想想这种痛。” 沈归舟憋了半天,“你应该去看大夫。” 或许他那次的伤真的影响到了其他地方。 陈穆愉又在刚刚咬过的地方狠狠吮吸了一口。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明明知道你嘴里从来没有实话,为什么偏偏还要相信你。” 沈归舟:“……” 她思维要发散之际,那个被咬的地方传来了一阵痒意。 随后带着薄茧的手指也到了脖颈的位置,沈归舟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点因摩擦带起的热度。 她敛了敛心思,反问:“为什么呢?” 陈穆愉嘴上动作一顿,诚实道:“不知道。” 随后他在心里想,大概因为那个人是她吧。 话一说完,他又忙碌起来,用唇线开始在那白皙的脖颈上勾勒弧度。 很快,他移到了那好看的下颌线。 沈归舟往后仰,“青天白日,如此孟浪行径,不好吧。” 陈穆愉微微抬头,“你在紧张?” 他们好像的确没有亲近过了,紧张也不奇怪。 沈归舟:“……” 她觉得这话很有挑衅的意味,也有侮辱人的感觉。 她死鸭子嘴硬,“你觉得。” 可能吗? 话没说完,被陈穆愉打断。 “现在可不是青天白日。” 沈归舟:“……” 她移眼望了一眼窗外……一时无言。 陈穆愉直接轻轻咬住她的下巴,漫不经心地道:“夜色撩人,最是适合周公之礼。” 沈归舟再次被噎,当那只手滑到她领口,她慢条斯理地说:“这位公子,行事一向都是如此有理有据?” 陈穆愉轻笑,微微抬头,直视着她的眼睛,“那得看是什么事?” 第418 满意 他再次凑近她的脸,嘴唇仿佛要贴在她的鼻尖上。 如深渊的眸子里,不知何时染红了些。 沈归舟心脏因这呼吸而颤动起来,微微偏过了脸。 那温热落在了她的侧脸上,隐约间,她听见了他的笑声。 “为什么去了这么久?” 想要阻拦他作乱的手的人,动作迟缓了一下。 就这一迟缓,那只手已经挑开了松垮的领口。 沈归舟微微清醒过来,想要去抓那只手,陈穆愉却先一步,将她抵在了门板上。 “算了,你还是不要回答了。” 他实在是怕她嘴里说不出好话来。 沈归舟:“?” 下一瞬,他低头下来,夺取了她的呼吸。 那好看的手也暂时从衣衫遮盖的风景下退了出来,变成了掐住她的小腰。 呼吸受阻,时间一长,沈归舟变得头昏目眩,脑袋混沌起来。 过了许久,陈穆愉才稍稍放开她,让她换气。 同时,还轻声取笑道:“都这么多次了,还不会换气?” 因为呼吸不畅有些脸红的沈归舟,“……” 稍稍缓了一会,她抵住还想再来的人,憋了一眼他伤口的位置,“这位公子,这种地方你也能发挥?” 陈穆愉动作停下,“你在怀疑?” 沈归舟嘴角勾起,眼尾不知何时有了媚色,“不,我在根据以往经验推测。” “……”陈穆愉眼角的笑容越来越深,“哦,是吗?看来,夫人对为夫近日的表现很是不满。” 他快速将她的手控制在身侧,“那我今夜必须得好好表现才行。” 沈归舟被他笑得心脏一抖。 未等她说话,陈穆愉直接又吻住了她。 比 起刚才,气势更凶。 “今夜不收银钱。”忙碌间,他还不忘告诉她,“只为向夫人赔罪,今夜,我一定努力到夫人身,心,皆,满,意,为止。” 那身心皆满意几字,他吐词特别清晰。 沈归舟哽住。 本来就烧了炭火的屋子,顷刻间,温度升得更高。 就这么一会,陈穆愉还已经自己动手将碍事的盔甲脱下,让那金属的清凉也离两人而去。 沈归舟也是个很奇葩的人,她看着被他扔掉的盔甲,想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 “你这个脱衣服的本领是天赋吗?” 陈穆愉差点被她逗笑,“不是。” “在你身上练就的。” 沈归舟:“……” 那里湿热和痒意混合起来,给人一种很奇怪的感受。 “你对每一个新欢都这样说?” 陈穆愉早就已经不再控制她的手,她如此问时,他掐着她的腰将她抱了起来。 他的气息比她还要重,“你醋了?” 这样的姿势让沈归舟下意识伸出手臂去捞他的脖子,“我是好奇。” 陈穆愉腾出手来,“家有妒妇,不敢他想。” 沈归舟的思维变得有点慢,过了一会,她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妒妇是她。 她瞪大了眼睛,她?妒妇? 胡说八道! 陈穆愉则不满意起来,这种时候,她还能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当真是他的失职。 “嗯。” 陈穆愉嘴角一勾,很是喜欢她这种反应,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快。 …… 沈归舟稍稍恢复了点神志。 无奈之下,她放开他,反手去撑门,想将自己的上半身撑起来,但是效果好像也不是很明显 。 她呼吸急促,“不,别,别,在这里了。” 她的话语截成了两节。 陈穆愉低语,“就听夫人的,一直在这里。” 沈归舟:“……” 她缓了口气,又将手绕到他脖子上,努力让自己的后背远离门板,“不,不行。” 陈穆愉眼睛微微一眯,双眼看起来有点吓人。 沈归舟残留的意识还在,知道这坐楼里还住了很多人,便抢在出声之前低头咬住陈穆愉的肩膀。 他哑着声音问她,“不行?” 沈归舟缓了一会,“会,会被人听到的。” 陈穆愉笑得有点邪,他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轻轻扶着她的脖颈,让她和自己对视。 “怕什么,他们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你的脸是什么做的?” 陈穆愉仰头咬住她,“跟你学的。” “夫人,以后,这种时候千万不要说,不行。” “啊,嗯。” 陈穆愉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护着她光洁的后背,猛然一个转身。 他一手扫落了桌上的茶具,听着瓷器掉落的声音,沈归舟欲哭无泪,这还不如在门边呢。 沈归舟本就有些神志不清,如此一来,心智更是不健全,也没得空闲去想其他问题了。 许久之后,房间里的动静慢慢变小,只余不同的心跳声和呼吸声在夜色里纠缠。 陈穆愉看着她,虚心请教,“为夫这次的表现,夫人还满意否?” 因为呼吸太急促,嘴唇也有点干了,沈归舟无意识地抿了一下唇,微肿的唇上多了光泽,显得更加潋滟起来。 她吞了口口水,润了一下嗓子,“你,能让我先起来吗?” 第419章 乘危 陈穆愉凑近了些,看着她已经有点汗湿的发丝,眼神变得有侵略性。 “看来是不满意?” 沈归舟:“……” 等那只手在腰间摩擦起来,她情不自禁地抖了起来,她瞥了一眼他肌肉分明的胸膛,“风光旖旎,够了。” 陈穆愉看着她仰着的眼角似乎有被他逼出来的泪意,浅浅一笑,“那就是还差点意思。” 沈归舟看着他那张脸越靠越近,顿时心梗。 虽说他长的很好看,但这种时候看也总是会失了趣味的。 她赶紧伸手抵住他的胸膛,“爷,是妾身差点意思。” 陈穆愉不再向前,眉尾微微一挑。 沈归舟能屈能伸,“妾身弱不禁风,骨瘦如柴,吃不消了。” 陈穆愉摸着她腰间的软肉,颇为赞同,“是太瘦了些。” 沈归舟仿佛听到了希望,“那。” 你先让开可以吗? 他们现在的处境她很有危机感。 她刚开口,陈穆愉就忽然将她捞了起来,“那就以后多吃点,养胖些。” 最后一个字说完,他又吻了下来。 沈归舟呼吸再次被夺,有点反应不及。等醒过神来,是他将她抱了起来,朝内室走去。 身体一腾空,她下意识紧紧搂住他。 陈穆愉很满意她这个反应,抓住空隙发出暧昧的呢喃。 “今晚,直至你满意为止。” 沈归舟:“……” 这个梗还过不去了。 “那个……” “我知道你不满意。” “……” 他将她抛到床上,马上就覆了上去,吻的越来越凶。 她的名字他收紧的喉间溢出来。 “沈归舟。” 沈归舟微微仰头,白皙的脖颈微微发红。 她用鼻音回他,音色中夹着不自知的诱惑。 陈穆愉伸手抓住了她想要抓他的手腕,看着她已经被泛着春色的眼睛,道:“你这次可有迟疑?” 陈穆愉上半身往下,鼻尖仿佛要碰 到她的鼻子。 “是不是有一天……” 话说一半,他停了下来。 沈归舟却在他的注视下,猛然清醒过来。 她和他对视着,两人凑得很近,近到都要分不清纠缠的呼吸声到底属于谁。 他们把对方眼底的神色都收入眼底,过了一会,沈归舟用力将手从他的禁锢中挣脱出来,摸上他的脸。 狠狠一用力,让沈归舟咬紧的唇边有闷哼声泄露出来。 沈归舟的思绪被他带走,再想不起那些不合时宜的事情。 …… 沈归舟累趴在床上时,她搭着眼皮,以为终于可以睡觉了。 “……还来!” 她一开口,嗓子干疼的厉害。 四更锣声早就响过了,陈穆愉本来决定放开她,但是看着她秀发铺满枕头,微微发汗,带着湿意的眼睛朦胧地看着他,又改了想法。 “春宵苦短,必当珍惜。” 沈归舟侧头,眼睛睁大了些。 刚刚张嘴,就被他抢夺了呼吸。 她再张口,就只能溢出让他兴奋的声音。 这是真记仇了! …… 失控时,沈归舟轻声唤了句,“阿琰。” 陈穆愉动作顿了一下,在她喉咬了一口。动作不重,比起更多的是暧昧。 “以后就这样唤我。” 沈归舟本就是失控时喊得那一声,根本就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此时,沈归舟已经睁不开眼睛,也不在乎旁边的人是以什么姿势抱着她了。 天光大亮时,沈归舟意识醒了过来。 她睁了好几下,才将眼皮撑开。 入眼看到衣领凌乱,微微敞开的胸膛,她反应有些迟缓。 盯着看了一会,下巴忽然被捏住。 那修长的手指将她的下巴抬了起来,让她被迫和他对视。 “夫人,这风景可还满意?” 沈归舟意识回笼,她眨了两下眼睛,垂下视线,看着那已经结痂的心口。 “为什么没裂开呢?” 昨天晚 上他那般折腾她都没屁点事,这伤口是不是也好得太快了些。 “……”陈穆愉一个翻身覆盖在她身上,“夫人,就这么期待着守寡?” 她停下挣扎的动作,认真沉吟了片刻,认真问他,“若我为你守寡,你那王府的银钱会任由我支配吗?” 陈穆愉:“……” 他的手伸进了身下的衣襟,嘴角微微上扬,俯身向下,“会。” 昨夜残留的肌肉记忆让沈归舟抖了起来,她赶紧抓住他的手,郑重道:“现在是青天白日。” 陈穆愉手停住,自是想起来她昨夜的语无伦次。 他没再进攻,眼里有了揶揄的笑意。 沈归舟被他看得难得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她也告诉自己,大丈夫就应该能屈能伸。 何况她还不是大丈夫,怕什么。 但是,她还是想让他先挪开,不然呆会走火就不得了。 “你……” 能否先让开些? “沈归舟。”他先喊了她,好听的声音里带着点早晨特有的欲望,“你可要嫁予我?” 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到只有他们彼此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沈归舟对着的那双眼睛瞬间幽深起来,仿佛起了漩涡,能将人给吸进去。 见她愣住,陈穆愉露出浅笑,温声诱惑道:“和我成亲,不仅王府的银钱可供你支配,我这个好看的人也可供你支配。” “……呵呵呵呵……” 沈归舟被他的一本正经给逗笑了,笑完之后,她道:“这位爷,趁人之危可不是君子所为。” 说这话的同,瞥了一眼被子。 她这般举动时,丝毫没有一般女子的娇羞。筆趣庫 陈穆愉用鼻尖蹭着她的鼻子,丝毫不动气,“我从未说过我是君子。” 沈归舟:“……” 算他狠。 “若乘人之危就能达成所愿的话,我也不介意用用这等伎俩。” 沈归舟心剧烈跳了一下,呼吸有些乱。 第420章 牵手 她仰着头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有那么一瞬,她感觉自己正在溺水,她明明会一点点水的,可是偏偏越沉越深。 直到门外有脚步声响起,陈穆愉放开了她。 沈归舟起身,陈穆愉在被子下的手,在她离去的方向动了动。 等她去找今日要穿的衣服,他也起身下床。 洗漱好,沈归舟出门下楼吃东西。 陈穆愉没有阻止她,唤了人来收拾昨晚没有清理的水。 沈归舟到楼下时,沈星蕴正在纠结选什么馅的包子,看到她,很是高兴地喊她,“阿姐。” 沈归舟懒得理他,径直坐了下来,马上就有人端了早餐过来。 沈星蕴朝她身后看去,没有见到陈穆愉,他有些意外。 他顺着楼梯抬头,看向他们房间的方向,“姐夫呢?姐夫怎么没下来?” 沈归舟还没回话,他忽然凑过来,小声问她,“阿姐,你和姐夫昨晚是不是……” 沈归舟刚刚拿起筷子的手一顿……他听见了? 沈星蕴眼睛又瞥了一眼门口,“交手了?” 沈归舟:“……” “我昨晚都听见你房间摔东西的声音了。”沈星蕴在她旁边坐了下来,“我本来想去帮忙的。唔。” 云泽刚好过来,听到他这话,赶紧过来,拿起一个包子塞进他嘴里,“今日这个包子做得真好。” 沈星蕴:“……” “……”沈归舟庆幸自己刚刚没先喝粥,她尴尬道:“你听错了。” 沈星蕴不服气了,他一把扯掉包子,“怎么可能,不仅是我,云……泽,也听,到了。” 云泽伸出了手去捂他的嘴,但是还是没能阻止他。 沈归舟看着神情各异的两人,又扫了一眼四周,有好几个身影正在悄悄离去。 那一瞬,一向脸皮比城墙还厚的沈归舟,也体会到了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感受。 偏偏沈星蕴还用力掰开了云泽的手,还一脸认真地和她说着昨天的事情,“阿姐,昨日本来我是想去帮你的,都怪云泽和那个莫焰,他们以多欺少。” 云泽本来想挽救他,但是听到这里,也待不下去了,快速打断他,“夫人,属下告退。” 他说话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不少,动作更是迅速。 沈星蕴还在喋喋不休,“他们俩个硬是说你们没有动手,那么大动静,骗小孩呢。阿姐,我跟你讲,他们太可恶了。” 沈归舟有些头疼,已经将筷子放了下来。 “不过,我相信我阿姐的身手,就算我不去帮忙,也是不会吃亏的。” 沈归舟看向他,“……” 她是不是应该感谢他如此 相信她。 沈星蕴没注意到她情绪不对,又靠近了些,“阿姐,姐夫现在还没起,是不是昨晚被你……” 揍得很惨。 昨晚他们房间那动静也太大了些,光听也知道阵仗不小。 他的眼神里满是遐想。 沈归舟再也忍不住了,“你再不安静,我就将你打得出不了门。” 这是个傻子吗? 沈星蕴:“……” 他还想说话,就看到在楼梯口的陈穆愉。 陈穆愉正看着他们,沈星蕴刚刚的得意瞬间变成了心虚,“姐,姐夫。” 在人背后看笑话,被当事人当场抓住,还有什么比这要尴尬的。 说实话,他不仅怕沈归舟,陈穆愉这么往那一站,他也有点怕。 他刚想要溜走,就眼尖地发现陈穆愉左边嘴角起了血痂,看着有点……突兀,也有点吓人。 “姐夫,你……的……”他用手指着自己嘴唇的位置示意他。 沈归舟因为他这举动也下意识看了过去,正好看见陈穆愉抬手去摸唇上的伤口。 下一秒,他看着她,走了过来。 沈归舟:“……” 一种叫做尴尬的气氛变得越来越浓。 看他走近,又见他看沈归舟,沈星蕴福至心灵,转头看向沈归舟,惊愕道:“阿姐,你竟还动嘴的?” 沈归舟一怔,没跟上他的思维。 沈星蕴不赞同她这种举动了,诉道:“阿姐,虽然打赢很重要,但你这样就有失君子之风了。” “……” 沈归舟终于听明白了,她太阳穴青筋暴跳,她也捡了个包子堵住了他的嘴,“我忒么是君子吗?” 沈星蕴:“……” 好像是不是。 沈归舟想骂两句,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 要是换别人或许还好,可这是沈星蕴,难道要她去跟他解释昨晚她没欺压陈穆愉吗? 这个猪脑子这么大了难不成就从来没有看过什么不该看的小人书。 她狠狠瞪了陈穆愉一眼。 陈穆愉垂眸,嘴角不自觉上扬。 等走到桌旁,他抬起头,笑容已经被收了起来,他拍了拍被沈归舟吓到的沈星蕴。 “换个地方吃。” 他声音轻柔,丝毫没有架子,和那日赶他时,千差万别。 沈星蕴看着他嘴角的伤痕,再看了看脸色不善的沈归舟,刚刚对陈穆愉的心虚瞬间变成了同情。 他将包子拿了下来,用嘴型对他道:“姐夫,你保重。” 然后,他又飞速捡了一块馅饼,一溜烟跑走了。 陈穆愉在旁边坐了下来,看着沈归舟面色还没恢复正常的脸,“这是不好意思了?” 沈归舟:“……” 她深吸了一口气, “托您的福,现在这座楼里的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昨晚做了什么。” 陈穆愉给她夹了块馅饼,不以为耻,“就算昨晚我不闹出那些动静,他们也知道我们做了什么。” 沈归舟差点被口水给呛住。 还别说,他说得挺有道理。 陈穆愉很是知心地给她倒了杯茶。 沈归舟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动作,已经缓过来一些。 他这话说得是没错,但是那能是一个样吗? 他这个脸皮现在已经修到如此境界了? 她不由想起以前那个高贵矜持的晋王,真心感慨,“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陈穆愉拿起了筷子,“我还记得,当初在那小客栈里,夫人还当众和人探讨春宫图,性格那可不是一般的豪爽。” “……” 经他这么一提醒,沈归舟想起了那久远的画面。 好像……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 她品出真意了,“……你是想说,今日的你是受了我的影响。” 陈穆愉淡笑不语。 沈归舟哽住,看着他嘴角的伤口,说不出话来。 陈穆愉很是大度,“放心,这都是小伤,过不了多久就好了。” 本来已经准备用吃东西掩盖这尴尬的沈归舟,刚刚拿起筷子的手又是一抖。 她皮笑肉不笑,咬着牙道:“那真是可惜了。” 陈穆愉上身前倾,“你要是觉得不解气,现在再咬几下也可以。” 沈归舟:“……” 这是调戏,艹,这就是调戏。 陈穆愉轻笑,移开了视线,拿起了筷子。 沈归舟见状也没再跟他再在这个事上纠缠,低头快速吃起东西来。 几下她就将面前的早餐吃完,放下筷子起身。 陈穆愉也没喊住她,看着她走向柜台,从后面拿了一瓶酒出来。 等她再次路过自己身边时,陈穆愉问道:“要出门?” 沈归舟脚步未停,声音淡淡的,“嗯。” 陈穆愉放下筷子起身,跟在她身后。 沈归舟停下脚步,偏头用眼神询问他是何意。 陈穆愉嘴角上扬,“我今日正好无事。” 沈归舟:“……” 她懂他的意思了,想说自己不用人陪,但看着他这样的笑容,尤其是嘴角的血痂,说实话,她还真是有点点不忍心拒绝他。 她看着手上的酒沉吟了一会,没说什么,转身朝外面走去。 陈穆愉笑容更深了些,抬脚跟了上去。 看着陈穆愉跟着沈归舟,云泽识趣地没有跟上。飞柳不管那么多,想要跟着,云泽眼疾手快地将人给拉住。 沈归舟没骑马,陈穆愉跟着她出门也没着人安排。 她不说,他也不问她去哪里。 第421章 叙述 走了几步,他牵起了她空着的手。 这种互动以前在他们之间常有,可是来了这春城后,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做过了。筆趣庫 这让沈归舟看着突然多出来的那只手有些许愣神。 陈穆愉朝她伸出另一只手,“我拿?” 沈归舟明白过来,轻笑,“不用。” 她又不是两岁的小孩子,不至于一瓶酒都拿不动。 至于牵着自己的那只手,她也没再管。 陈穆愉听后也没执着,牵着她的手,随着她的脚步慢慢走着。 等转了几条街后,陈穆愉好像知道她要去哪了。 约半个时辰后,站在凄清的寺庙面前,陈穆愉没有意外。 他只是有些疑惑,疑惑沈归舟为何愿意带他一起来。 和上次不一样,沈归舟提着酒没做一丝停留,直接进了安城寺。 路过前殿的时候,她也没停,也未曾抬头看一眼那高大的释迦牟尼。 可以看出,她真的是个完全不信佛的人。 她径直走向后殿,神色上也看不出任何异常。 天气回暖,白雪陆续化了。 这也让这寺里的破败显露无遗。 展眼望去,只觉比上次还要凄凉不少。 和在前面一样,这次沈归舟跨过门槛时,没有任何的迟疑。 经过这么些日子,她上次来时点的长明灯已经再次熄灭,四周的灰尘和蜘蛛网似乎也多了一些。 她将酒放在正中的供台上,抽出旁边的线香。 摸出火折子,却发现火折子烧完了。 就在这时,有其他的火折子递到了线香之下。 沈归舟偏头,看着垂目给点香的人愣了一下。 不过很快,她又恢复如常,就着那火将线香点燃。 她举着香,拜了三拜。 旁边陈穆愉也抽了三根线香出来,随着她将线香插进香炉。 沈归舟看着他的动作,眼神闪了一下,没说什么。 供台上摆着酒杯,因为年岁久远,布满了灰尘。 她打开酒壶,犹豫了会,直接将酒洒了一些在地上。 将剩下的酒重新放在供台上时,她问旁边的人,“你知道这个地方吧?” 陈穆愉抬头看她,没有否认。 沈归舟没看他,转身扫了一 眼四周供奉的牌位。 她的手指在那台沿上轻轻扫过去,边走边道,“这里摆放的都是沈家军浮柳营牺牲的将士灵位,至永盛十五年底,一共是三千四百七十个。” 她手指划过的地方,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配上她的话,就像是讽刺。 陈穆愉环视了一眼,只见那些牌位摆得密密麻麻,看上去当真是给人极大的视觉震撼。 牌位上刻写的名字还隐约可见,沈归舟一个个看过去,继续道:“浮柳营成立之初,共有两千人,他们都出自乌项一族,并无外人。三年后,他们补不上那些缺出来的名额了,浮柳营的人就越来越少。永盛十四年春,他们跟随景之哥哥出征安平谷,景之哥哥让林时带了两百人在后方城镇留守,其他被他带走的人……全军覆没。” 她停下了脚步,眼神落在了一个风化严重已经看不出刻字的牌位上。 “林时那边的情况也不好,那一战过后,浮柳营只剩下八十四人。”她拿起那个牌位,将上面的蛛网和灰尘擦拭了一下,“在那之后,沈星阑没有准许林时再向乌项一族征兵。三个月后,他将浮柳营的人数降到了两百人,批准了浮柳营外招。” 她将擦拭干净的牌位又放了回去,“自那时开始,浮柳营才有不属于乌项一族的人。至沈星阑死时,浮柳营还剩一百三十二人。” 她在那里站着,说完这段话后,安静下来。 陈穆愉犹豫了一会,走上前去。 就在他要靠近她时,她再次出声。 陈穆愉停下脚步,没有打扰她。 “乌项族人十分信奉鬼神之说,他们不惧怕死,在他们看来,死亡只不过是灵魂再换一个居所。但若死,他们最希望的就是能埋入故土。” 她又环视了一周,“自这安城寺建成后,那些牺牲的人遗体会被送回他们世代守护的神山,牌位则会被再供奉一份在这里。” 她转头看向静静地听着她讲这些的人,“你知道这些人中,最年长的是多大年纪,最小的又是年岁几何?” 陈穆愉这才看清她的神色,淡淡的,仿佛她 只是在陈述着一个和她毫无关系的故事。 她前面讲得那些,北疆志都有大致记载,但是那里记载的数据没有她记得这么清楚。 至于她现在的问题,更是不可能有。 沈归状似随意地拿起了右手边的一个牌位,“他,林联,牺牲于安平谷,那一年夏天,他才会满十五岁,是这里面年纪最小的,他们家就他一个孩子。” 她将牌位放下,看向陈穆愉身后,“在你左后方最上面,那个叫林岳的,是这里面年岁最长的。永盛十三年冬,战死在平州城外,时年四十有二,第二年,他的大儿子也留在了安平谷。” 陈穆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果然在最上面那一排上看到一个刻写着林岳的牌位。 沈归舟看着那个牌位,重新安静下来,眼神越来越飘忽,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穆愉看向周围,“沈星阑同意在这里建这样一座安城寺,是为了用这些英灵镇压煞气,安抚城中百姓,也是想让世人记住这些人。” 沈归舟飘忽的神思被拉了回来,她睫毛垂了一下,轻笑一声。 “世人只会记住当下能给他们带来利益的人,等当下变成以前,那些给他们带来利益的人也就成了被遗忘的过往。” 陈穆愉看向她,“……” 她这话太悲观,但是面对这四周的破败和凄清,陈穆愉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沈归舟抬起头,神色依旧,慢步走完了剩下的小部分,回到了正中的供台。 她上次来带来的木匣就摆在旁边,上面也已经落上了一层灰尘,让它有了岁月的痕迹。 她盯着木匣子看着,有点出神。 安静下来的大殿气氛有点压抑,陈穆愉看着她,产生了一种错觉。 虽然她的神情中看不出任何的悲伤和愤怒,但她这样站着,仿佛是与这满室的牌位融为了一体。 她立在那儿,更像是飘忽的亡魂。 他正想着要说点什么,她拿起了旁边的酒。 她先将酒洒了一些在木匣面前,然后自己喝了一口。 等酒入喉,她突然问:“陈穆愉,你真的不知,沈峰第一次来找我时谈得是何事?” 第422章 或许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又让这大殿变得静谧起来。 陈穆愉想要看清她的神情,可是她一直都背对着他。 沉吟了片刻,他答:“知道。” 听到他的回答,沈归舟睫毛微微动了一下。 地上有破烂脏乱的蒲团,她拿着酒直接转身坐了下来,一点也不在乎形象。 在这种地方这样坐着喝酒,似乎有些不尊敬亡灵。 但她随性地坐在那里,看着却也没什么突兀的地方。 她又喝了一口酒,仰头浅笑着问她,“那你确定,你还要娶我?” 和她一贯没心没肺的假笑不同,她这次的笑容干净的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这样的笑容,和她的问题,和她这个人,形成了强烈的矛盾对比。 陈穆愉和她对视了良久,看了看周围,也在她旁边的破蒲团上坐了下来。 他今日穿的一身月白常服,一坐下来,灰尘扑了他一身。 他自己不在意,沈归舟看着倒是有一闪而过的意外。 他看向沈归舟手里的酒,“是露上白吗?” “?” “听云泽说,你请他喝过这个酒。” “……?” 这话题是不是聊偏了。 陈穆愉见暗示了两次都没用,干脆直接道:“你不打算请我喝一次?” 沈归舟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她没把酒给他,提醒他道:“这酒是给他们带的。” 他们是谁,不言而喻。 陈穆愉将手伸了出去,“现在不是你在喝?” 沈归舟:“……” 她喝那是……好吧,是她在喝。 看着那只好看的手,她迟疑了些许,还是将酒递给了他。 陈穆愉仰头灌了一口,看着他喝,沈归舟等着看他的笑话,却不曾想并没有意外发生。 她真心道:“酒量不错!” 话一说完,想起她曾经想灌醉他,好像从来没成功过。 陈穆愉没有将酒还给她,“托某人的福。” 沈归舟见他看着自己,眼神意有所指,怔了一下。 她怎么觉得他说得这 个某人是指她。 他酒量好,跟她有什么关系? 陈穆愉也没跟她多说这个事情,他将视线收了回去,重新捡起了她开始的问题,“你今日带我来这里,是想回答我今日早上的问题。” 沈归舟过了一息才跟上他的思维,她看着门外,没有回头,“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多考虑。” 陈穆愉也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我是能猜测他来的目的,但没有得出和他一样的结论。” “是吗?”沈归舟垂下视线,少顷之后,嗤笑一声,“那你为什么改变主意,主动出击赤丹皇庭?” 陈穆愉偏过视线看向她。 沈归舟抬起头来,直接对上他的双眼。 “你来北疆的时候,没想再回京都吧。”她声音不大,语气却是肯定,“至少近三年内,你是不想的。” 京都繁华,对他来说,却是禁锢。 回到北疆,就算还有江州和云州的异心,也远比留在京都事事受限要好。 更何况,以他的心计,这两处或许根本威胁不了他丝毫。 她竟然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陈穆愉的惊诧一闪而过,随即又觉得正常。 她是沈小四,一手策划了江州之围,破解了北疆困局的人,聪明并不奇怪。 他没有否认,“是。” “那是什么让你改变这个想法,想要击败赤丹,快速结束这场战争呢?” 没等他开口,她又笑答,“是因为被困荒海连城里的那些几万人。” 陈穆愉听出她说此事的意图了,“你是觉得,我和沈老将军是一样的想法。” “难道不是吗?” 陈穆愉在心里叹息一声,“我知道穆维生的死和你脱不了干系,但是江州兵马的折损,我也知道不是你的本意。” 他眼神真挚,看得沈归舟轻笑了一声,“那荒海连城呢?” 不等他答,她又道:“你改变主意,不就是怕我坑杀那些人吗?” 陈穆愉:“……不是。我相信你,不会那样做的。” 沈归舟扫了一眼四周,将身后的木匣拿了下来。 她盯着木匣看了一会,动手打开,摆放在陈穆愉面前。 “你错了,我真的动过心思的。” 陈穆愉看着里面的东西,满满一匣子的铭牌,和他猜测的一模一样。 沈归舟将匣子盖起收了回去,站起来,又将他们放到原位。 “若你再慢一点,那些人或许就会永远留在北疆。” 陈穆愉看着她的举动,一时没有说话。 沈归舟也没要等他的后续的意思,转身离去。 “你说的是或许。”陈穆愉抓住她的手,“或许有过那个念头,怕他们成为他人臂膀,届时成为我们的阻力。但我依旧相信,那不会是你最终的想法。” 沈归舟垂眸看向他,和她对视良久,她冷笑一声,将手抽了出来。 陈穆愉解释,“我改变主意,是因为。” “不重要,你是什么想法,我并不在乎。” 沈归舟打断他的话,朝着外面走去,她一边走,一边道:“我在乎的,是你的那道圣旨,从始至终都没有变。” 话音落下时,她跨过了高高的门槛。 陈穆愉看着她的背影,想喊她终是没有发出声。 不在乎。 他们一起这么久,他能得到的,原来只有这三个字。 看着她走入前殿,他在心里嗤笑一声,站了起来。 弹了弹身上的灰尘,将剩下的酒全部洒在了供桌前,也转身离开。 他走出安城寺时,还能看到沈归舟的身影。 他大步追了上去,走到了她身侧,两人依旧一路无话。 远远看着,好像和来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实际上,他们之间隔了近两尺的距离。 那近两尺距离,就像跨不过去的沟渠。 回到风花雪月,陈霄在门口等陈穆愉。 “王爷,夫人。” 沈归舟微点了一下头,就进去了。 陈霄看出他们之间的气氛不对,但他有急事,也没多想这个事。 “王爷,京都最近有私铸的铜钱流通。” 第423章 铜钱 陈穆愉看向陈霄递过来的两枚铜钱,仔细看了看,的确有不一样的地方。 陈霄给他介绍,“右边那枚是官府制造,左边这枚是假的。” 陈穆愉快速反应过来,“这事和北疆有关系?” 陈霄点头。 陈穆愉踏过门槛,陈霄跟着他来了二楼书房。 “查出来源了吗?” “暂时只知道是北疆流出去的。” 陈穆愉看着两枚铜钱沉默下来。 陈霄又说起另一件事,“穆稹今日依旧没有返程。” 穆稹刚来时,叫嚣着要见陈穆愉。 第三日,陈穆愉直接让陈霄将他安排到了前线监军。 当日,郭子林就表示很是理解的带着他去追击了赤丹铁骑的残余。 翌日还是如此。 过了这两天,他立即找了个借口回到了后方军营。在军营休整了一日,听说沈峰回了凉城,他也就找了个理由去了凉城。 陈穆愉也没阻拦他,还给他派了精兵将他‘护送’到凉城。 在凉城待了三日,他就说自己既是来监军,就应去巡视各城布防,随后就开始在各个山头溜达。 有了穆维生的前车之鉴,他这次出京,穆家特意花重金在江湖上给他请了好些个武林高手给他做护卫。 陈穆愉知道他来这里的目的也不仅仅是找他的麻烦,若是一味阻拦反而显得他心中有鬼。 于是,也就任由他自由发展。 他也想看看,这位监军会不会辜负他父皇的重托。 三日前,穆稹不知道是又打听到了什么好消息,去了隔壁的宣城。 他并没有在宣城停留,而是直接带着人进了城外的深山,直至今日还没有返回。 陈霄想着他,不由担忧,“王爷,这穆稹难不成是为了这铜钱而来?难不成陛下是以为王爷您在北疆私铸钱币……” 北疆是没有铸币之权的,此罪非同小可。 亲王在封地私铸钱币,只要有心人一渲染,等同谋反。 陈穆愉拿起那枚假币,“这些铜钱在京都流传多久了?” “据墨阁传来的消息,这铜钱大约是一月前在京都出现的,流通面并不广,墨阁发现时,本想先将这事按下来,但是没来得及。此前,有人因为这伪币的事,大闹天外来客,已经被官府注意到了。” 陈穆愉沉思,“一月前……” 下午陈穆愉回了军营,他刚进营帐,韩扬匆匆而来。 “王爷,宣城传来消息,穆稹派人昨夜三更持势剑从沈家军调了三千人进山,并以天子令命众人严守此消息。” 陈穆愉在案前坐了下来,“进的哪座山?” “不知。” 陈穆愉看向他,“不知?” “他调走的人分了十几批进了宣城城外的各个山头。”说到这个韩扬也是一脸雾水,“完全是搜山的架势,实在不知他到底是想干什么?” 陈霄想到了那枚铜钱,“王爷,难不成是他发现了那铜钱的线索?” 比如,找到开采铜矿的地方了。 能够私自铸币,并流通于各地,就算伪币再少,也定是有铜矿支持的。 若那伪铜钱真的是从北疆流出的,那这北疆必定是有隐藏的铜矿。 陈穆愉倒是不这样觉得,这是在北疆,这件事没查清之前,对他极为不利。 穆稹如此做,那就是拿自己的命在赌。 因为若这事和陈穆愉有关系,那他绝对是个死。就算没有,心狠的,不想多生事端的也会要他命。 陈穆愉看向了一旁挂着的北疆舆图。 那舆图太大,关于一城一池,标注的不是那么详细。 “去找张宣城的舆图来。” 舆图很快被韩扬找来,陈穆愉看着舆图上十几座大大小小的山陷入了沉思。 忽然他看到了一个地方,眼睛微眯了一下。 正一村。 他轻声念出了三个字,“傅辰安。” 陈穆愉看着舆图的同一时间,凉城的方向有人快马而立,疾驰进了春城,走的方向似乎是风花雪月的方向。筆趣庫 风花雪月里,沈归舟小憩了一会,起来后没有看到沈星蕴,问了雪 夕知道他刚刚离开。 沈归舟知道沈籽言还留在都督府,不难猜测他的去处。 她环视了一眼,吩咐道:“入夜之前,让所有人都散了。” 雪夕立即明白过来,“公子,我们是今日就走?” “嗯。”沈归舟朝楼上走去,“半个时辰后叫我。” “……是。” 雪夕本来想问陈穆愉,终究还是没有问。 沈归舟刚走两步,外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马蹄声在门前停了下来。 沈归舟停下脚步和雪夕对视了一眼,就见有人从敞开的大门外跑着进来。 “……”那人还喘着粗气,一抬头看到了沈归舟,张嘴想叫她,又觉得称呼好像不合适,迟了一下,他才道:“公子。” 沈归舟看着满脸焦急的他,眼色沉了微许。 来人她认识,是沈峰身边的亲卫左方,跟在沈峰身边已经有二十来年了。 沈峰第一次来找她的时候,他也来过。 只是,他怎么又来这了? 左方见她面色好像不善,赶紧说明来意,“公子,将军有东西让属下送给您。” 沈归舟冷笑,“他有东西送给我?” 左方将身上带着的密信掏了出来,双手呈上。 沈归舟没兴趣,示意雪夕送客,转身就走。 左方似乎早就料到了她的这个反应,喊道:“将军说,事情紧急,还请公子务必过目。” 沈归舟停下脚步,左方直接上前。 雪夕拦住他,一向温柔的眼神起了变化。 “公子,您就看一下吧。” 看着呼吸还没恢复过来的左方,沈归舟看了一眼雪夕,雪夕接过了信递给她。 她将信纸抽了出来,上面的内容跃然纸上。 “穆稹抽调了宣城的兵力进山?” “是的,昨晚三更抽调的。他以天子令令众人严守此事,将军也是今日上午才知道这件事。”筆趣庫 沈归舟看向他,“他进的哪座山?” “宣城城外各个山头。” “?” 沈归舟也难得地呆了一下。 “他是准备搜山?” 第424章 没人 左方如实回答:“这个属下不知,将军也不知他的具体想法。” 沈归舟沉吟了一会,让左方离开了。 等外人一走,雪夕立即请罪,“公子,是属下失职。” 沈归舟摆了摆手,阻止了她的告罪。 自北疆兵力收拢到荒海连城时,封山的范围就缩小了。 陈穆愉攻破赤丹皇庭得胜归来后,她就撤掉了封山之令。 何况,宣城一面临近冰原,一面紧靠春城,剩下两面全是山,却极少在封山沿线上。 穆稹以天子令从沈家军调兵,又将人分得那么散,连沈峰都是今日早上知道的,他们现在没有收到消息,也不稀奇。 各个山头…… “立即让人去查看,弄清那三千人的去向。” “是。” 雪夕领命去安排,沈归舟回房将舆图找了出来。 盯着宣城城外那大大小小的十几座山头,她陷入了沉思。 沈归舟知道沈峰让人通知她的意思,因为这些山里有一个很特殊的地方。 雪夕很快回来,询问她,“公子,我们要改时辰吗?” 沈归舟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离入夜还有多久?” “一个时辰。” 现在天气回暖,白日比冬日要长上一些。 沈归舟将视线收了回来,“一个时辰……宣城的消息多半是回不来的。” 雪夕:“……是。” 他们虽然是用的鹞鹰传信,但这也是在临城,而且,穆稹将人分的那么散,这消息要回来还是要时间的。 沈归舟换了个问题,“傅辰安现在在哪儿?” 雪夕过了一息才跟上她的思维,“运城。” “给他去信,将宣城的情况告知他。” 雪夕听着有些不解,这宣城和这位傅公子有何关系。 虽然疑惑,她也没多问,立即领命,“是,属下这就去办。” 沈归舟又问:“修哥哥现在是不是也在运城?” 雪夕停下脚步,“是。” “告诉傅辰安,若有需要,可以去找修哥哥。” 雪夕:“……是。” 雪夕去安排人送信后,沈归舟唤来了飞柳。 飞柳从她房间出来,就主动找上云泽。 “你跟我一起,出去一趟。 ” 正闲得慌的云泽顿时来了精神,很懂规矩地没问什么事就跟着她出门了。 一刻钟后,雪夕将一切安排妥当回来禀告时,就见沈归舟披着狐裘站在窗口。 她立即明白了,她们的计划没有改变。 沈归舟也没等她开口,就回转身来。 “走吧。” 她大步离开,没有丝毫犹豫。 半刻钟后,有两骑快马从风花雪离开,朝着东城门的方向而去。 刚走一半,迎面有快马而来。 沈归舟看着那马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此时天色还没黑,离得近了,他们就看清了对方的容貌。 “令主。” 那人不认识沈归舟,但认出了雪夕。 他没顾得上见礼,急道:“令主,起火了。” 沈归舟的直觉是准的,这人急急而来,带来一个相当不好的消息。 宣城城外起了山火,火势不小。 沈归舟当即朝策马往城门口去,等登上城楼,即使隔着一座城,也已经隐隐可以看见远处的浓烟。 同一时间,韩扬也给陈穆愉送来了同一个消息。 “山火?” “是。” 冬日过去,草木开始生长,有了起火的条件。 陈霄正好也在和陈穆愉说事,心下疑惑,“好好的,怎么会起火呢?” 现在不是天高物燥的秋日,并不是山火高发的季节。 陈穆愉神情肃穆起来,“穆稹放得火?” 韩扬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但是这个猜测太过大胆。 宣城城外山多,山脚下可有不少村子,若这火烧得不好,那可不是小事。 但若不是有人纵火,这种季节怎么会起这么大火。 “应该不能吧。虽然现在不是天高物燥的秋日,山火烧起来,也是有些吓人的,这穆稹不会真干这种蠢事吧?” 陈穆愉沉着脸步向帐外,可惜这城外是平原,地势太低,看不到另一边的情况。 他稍作犹豫,“备马,去城楼。” 韩扬立即明白过来,亲自去牵了马过来。 陈穆愉一马当先奔向城门,约一炷香后,便来到了城门之上。 他找了个最高的位置,但这边不比东城门,天色也已经开始变暗,看不出什 么异样。 陈霄分析道:“王爷请宽心,说不定那火就是个意外,此时已经灭了。” 陈穆愉感受着风向,听着他这话没有宽心,反而有了不好的直觉。 “消息送给傅辰安了吗?” 陈霄回答:“按时辰推算,现在应该已经送到了。” 陈穆愉盯着宣城的方向沉思了一会,“给她送去了吗?” 过了两息,陈霄才反应过来‘她’是指谁。 就在韩扬来禀告山火的事之前,陈穆愉忽然又叫来了陈霄,让他将穆稹的消息告诉沈归舟。 至于原因,他没有说。 “已经让人快马回了城,此时夫人也应已经收到消息了。” 陈穆愉眼皮垂了一下,虽然知道她也一向消息灵通,但是这事极有可能和傅辰安有关,保险起见,他还是要将他知道的事告诉她。 天色越来越暗,宣城那边依然看不出什么,陈穆愉却放不下心来。 “王。” “去东城门。” 陈霄刚想劝他返程,陈穆愉先开了口。 话音未落,他已经转身往城楼下走去。 陈霄和韩扬对视了一眼,只能赶紧跟上去。 快速到了城楼下,正要上马,城里有人疾驰而来。 “王爷。” 那人正是前往风花雪月给沈归舟送信之人,认出陈穆愉后,赶紧下马参拜。 陈霄和陈穆愉说明了他的身份,陈穆愉问道:“消息送到了?” 来人有些吞吐,没有立即回答。 陈穆愉看向他,“没有送到?” 来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启禀王爷,属下去了风花雪月……但是,没有见到夫人。” 陈穆愉眼神带上了点压力,“她不在?” “不,不是。”那人被陈穆愉看得有些紧张,“是,是客栈没人。” 四周安静了那么一瞬。 陈霄疑惑,“没人?” “属下去那的时候,客栈是关门的。属下上前敲了门,无人应门。因此……因此,属下,只能返程。” 送信的人越说头越低,心里也是很无奈。 这任务没完成也不是他的原因。 陈霄和韩扬都看向陈穆愉。 陈穆愉面部线条变得愈发明显,“一个人也没有?” 第425章 信号 “是。” 陈穆愉看着他没再开口。 陈霄和韩扬对视一眼,夫人这是出门了? 带着大家一起出门了。 两人都去过风花雪月,陈霄还在那住过几日,都是知道风花雪月有不少伙计,一直不曾离开。 这大家一起出门,似乎不是很合理。 两人又再次默契地看向陈穆愉,忽然就听见他轻笑一声。 两人:“……?” 还没等他们来得及去猜测他的心思,后者已经恢复如常,冷声命令道:“去东城门。” 跟着的两人又偏头看向对方,用眼神相互询问,不去找夫人? 走了一半,空中有鹞鹰的叫声响起,陈穆愉抬头,看到了一个模糊的残影。 沈归舟一直站在东边城楼上,看着天色变黑,浓烟变成了星星火光。 雪夕站在她身边,看着她的神色越来越严肃,“公子,可是在担心这火烧到山脚?” 宣城城外的山脚下居民不少,若这火不能及时扑灭,怕是会让山脚下的村民受到牵累。 沈归舟没有答话,看着那已经越来越清晰的火光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雪夕也看向那火,“公子,这火可是会和穆稹调进山的那些人有关?” 不然,这样的日子,好好的怎么会起这么大的山火。 沈归舟还没有回应,有鹞鹰的声音在空中响起。 雪夕抬头,拿出一个小巧的哨子吹了一声,鹞鹰立马冲着他们所在的位置飞了下来,快速立在雪夕伸出的手臂上。 鹞鹰腿上绑着小小的竹筒,雪夕拿下来,立马将的消息拿了出来。 借着城楼上燃着的火盆,雪夕看清上面的内容,脸色一一变。 “公子,那火……” 沈归舟伸手拿过了纸笺,看清上面的内容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上面的消息验证了雪夕的猜想,这一点,沈归舟也早就想到了。 她只是有些好奇,好奇……到底哪个傻子给他出了这么个主意,这忒么是刚做人的时候,少带了个脑袋出来吗? “公子,这穆稹到底想干什么?放火烧山,他是疯了 吗?” 雪夕实在想不通,他想找得到底是什么,让他竟做到如此癫狂的地步。 沈归舟垂眸,眼神有点诡异,“他或许是想效仿晋文公。” 虽然那山里没有介子推,但他觉得可能有他想找的东西。 宁可错,不可放。 除去蠢,他倒是也是个有不错品质的人。 敢想敢做。 雪夕不解,“晋文公?” 沈归舟没有解释,看着那火光陷入了沉思。 穆稹若是只是让人进山,别说三千人,就算再加三千人,他也不会有收获。 可现在他这么快釜底抽薪,那恐怕就得另当别论了。 她没有再看下去,转身下了楼。 雪夕跟上她,“公子,我们今日还走吗?” 沈归舟沉默不语。 雪夕明白了,这场火让他们从不得不改变行程。 “公子……” 雪夕欲言又止。 沈归舟脚下未停,“想问什么?” 雪夕犹豫片刻,“那山里是有。” 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话未说完,城内传来疾驰的马蹄声,刚刚走到台阶转角处的沈归舟停下了脚步。 “公子。” 雪夕顺着声音看去,隐约可见有几匹马正飞快朝这边赶来。 然而,她不知,沈归舟停下脚步并不是因为那马蹄声。 而是因为,扑面而来卷起了她秀发的风。 那风明显比刚刚更大了。 她抬头看去,可以看见城楼上竖着的旌旗被吹得猎猎作响。 马蹄声在城楼下停了下来,雪夕已经看清来人。 “姑爷。” 来人正是陈穆愉,后面跟着陈霄和韩扬。 看着陈穆愉,雪夕莫名有些心虚。 她下意识看了沈归舟一眼,见沈归舟没有看陈穆愉,反是一直盯着不远处的旌旗,有些奇怪。 陈穆愉看着那个身影有些暗,却不影响他辨认的人,幽深的眼底有一丝庆幸快速被掩埋。 陈穆愉翻身下马,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沈归舟。 陈霄和韩扬也跟着下马,均恭敬地给上面的沈归舟行了个礼。 “夫人。” 沈归舟听到声音,抬起头来,这才看向陈穆愉。 两人对视,旁边的三人都似乎觉察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流,然而下一秒,沈归舟做了个让众人很是不解的举动。 她眉头微皱了一下,转身又快速朝城楼上跑去。筆趣庫 众人:“……?” 几人看着她的背影,都是一脸雾水。 这时又是一阵大风刮来,陈穆愉明白了什么,也立即迈出腿上了城楼。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也赶紧跟了上去。 沈归舟快步又到了刚才的位置,只见开始见到的那星星之火好像拔高了不少。 这么远的距离,她能明显看出那火势的变化,现场肯定更是严重。 更糟糕的是,就这么一会时间,火点好像多了一些。 陈穆愉追上来看到这一幕,脸色也沉了些。 他看向沈归舟,一眼发现她侧脸的线条要比平日明显很多。 他靠近她,轻声道:“傅辰安那边我已经让人给他送过消息了,也派了人赶往正一村。” 沈归舟听到睫毛动了一下,抬头往天上看去。 陈穆愉顺着她抬头,就听见她轻声呢喃,“明月当空。” “……” 明月当空,怕是无雨。 “砰。” 过后不久,宣城的方向忽然有绚烂的烟花绽开。 当众人看过去时,才隐约听见响声,同时又有新的烟花升空。 沈归舟看到烟花怔了一下,瘦小的脸绷得越来越紧。 雪夕心细,数了一下,惊呼,“公子,已经响了七下了。” 陈穆愉三人都听到了,但是没懂其意。 “雪姐姐。”沈归舟转身,边走边吩咐,声音比平日沉了不少,“让你的人,立刻往这赶,宣城,你知道汇合的地方。” “是。” 雪夕立即拿出了自己身上的信号烟花,转身就放上了空。 其他明白过来了,刚刚那烟花是信号。 陈穆愉紧随沈归舟下了楼,沈归舟没有理会。 离地面还有几个台阶时,她直接用轻功上了马,除了陈穆愉反应快些,其他人都没跟上她。 陈霄韩扬见他们出城,当即在城楼上抽调五十人跟上,雪夕则要留在此处等人。 第426章 义州 跑出城门半个时辰左右,前方响起了疾驰的马蹄声。 就在他走过的地方,再次有烟花升起。 沈归舟眼眸一暗,快速靠近他。 大概是看到了他们身后的火把,那人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他戒备升起,已将背后的刀抽了出来。 沈归舟拦下他,她记人很有本事,即使那人脸上沾了血污,她也认出了他,“你是傅辰安身边的那个护卫?” 之前在青山渡时,他就跟在傅辰安的身边。 这时间内,后面的人跟上了些,火光更是明显。 她这么一说,那紧绷了一路的人瞬间认出了她的声音。 “沈姑娘?” “是我。” 听到她肯定的回答,重伤的人眼睛一亮。 “姑娘,义州告急。” 他话说完,就从马上滚了下来。 陈穆愉反应快,用马鞭将他卷了起来,后面跟上的陈霄见状赶紧将人扶住。 那人却顾不上自己的伤势,眼神恳切地看着沈归舟。 沈归舟先他开口,“我知道了。” 她又看向陈霄,“找个人,送他回城。” “驾。” 没等陈霄回应,她已经挥动马鞭,朝前而去。 陈穆愉的速度只比她慢了一刹。 陈霄叫了个人接过那人,也和韩扬带着人跟上他们。 跑了一会,脑海中重现了刚刚那人的话。 在他开口之前,韩扬先一步问出了同样的疑惑,“刚才那人,说的是……义州?” 陈霄:“……是。” 他们两个都听到了,那就不是听错了。 可是…… 北疆十八城,分属六州。 岷、琼、甘、青、江、云……没有义州。 韩扬小声问:“义州是何处?” 陈霄:“……” 这个问题,他也回答不上来。 他将视线投向沈归舟,又看向和她并排的陈穆愉,想问,又觉得现在不合适。 其实,他们心中所想,也是陈穆愉心中所想。 他看向沈归舟,思考了 片刻,还是选择直接问:“刚才那人说的是义州?” 他的声音不大,但足够沈归舟听清楚。 长长的睫毛垂了一下,她侧头看了他一会,又将视线收了回去。 风中传来她的声音,“是。” 她只说了这一个字,陈穆愉也没有再问。 奔驰了近两个时辰,眼看就要靠近宣城。 遇到岔路口,走在最前面的沈归舟忽然往左拐了。 陈穆愉也没多想,当即跟了上去。 跟在他们后面的韩扬却是一愣,赶紧勒住缰绳,大喊道:“夫人,那不是去宣城的路。” 陈穆愉听到下意识勒停了马,回头看向韩扬。 韩扬赶紧上前,“右边这条才是去宣城的路。” 陈穆愉转头看向沈归舟,她仿若是没有听见韩扬的话,速度丝毫未减。 “王爷,夫人她?” 陈穆愉的视线在沈归舟和右边那条路上来回看了一下,当即决定,“跟上。” “……是。” 众人本以为沈归舟要去的地方是宣城,赶赴起火的地方,不曾想她根本就没有进城。 陈穆愉发话,众人也只能跟上,纷纷猜测她到底是要去哪儿。 一行人又在漆黑的道路上跑了一个时辰左右,就发现走的路越来越窄。 然而,沈归舟的速度丝毫没有慢。 韩扬环视周围,虽然现在周围还是看不清,但凭他的经验,可以知道沈归舟走的已经不是官道。 又走了一段,他忍不住和同行的陈霄道:“你说,夫人这是要去哪儿?” 后面那句他没说,不会是已经迷路了吧。 陈霄:“……” 他看着沈归舟的背影,“你都不知道,我如何知晓。” 韩扬:“……” 虽然失望,但细想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 毕竟他才是那个常年驻守北疆的人。 又过了半个时辰,火把快要烧完了,好在东方渐渐有了亮光。 等光线充足了一些,众人环视 周围,发现周围那不是荒凉,那是相当荒凉。 不仅是荒凉,还很是危险。 他们此刻是行走在狭窄的山道上,韩扬往左边看了一眼,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出一身冷汗。 他们现在走的这条路,左边是一个陡峭的山坡,离他们还不到一丈的距离。 若是不小心掉下去,多半得伤筋动骨。 陈霄也注意到了,两人对视一眼,看向盲目跟随沈归舟的陈穆愉,心情一时都有些复杂。 这条路上显然很少有人走,越往前越窄,并且已经长满杂草。 好在现在是冬日刚过,这要是再过一两个月,这路上怕是就无法走人了。 沈归舟的骑术也是真的好,这样的路上,她一马当先,速度丝毫没受影响。 韩扬正佩服沈归舟的骑术时,听到了声响。 他仔细听了一下,神色肃穆起来。 是马蹄声,人还不少。 听声音正在快速向他们靠近。 他看向陈霄,陈霄神色也严肃了不少,显然也是听见了。 韩扬向后面看了一眼,“戒备。” 陈霄努力靠近陈穆愉,“王爷。” 陈穆愉和沈归舟自然也是听到了动静,陈穆愉早就起了戒备,正要开口,沈归舟的声音响起了起来。 她没有放慢速度,“是雪姐姐。” 三人都是一怔。 雪夕,这么快? 但沈归舟这样说了,也让众人放下心来。 那马蹄声越靠越近,约莫半盏茶后,前方出现了身影。 他们是从右侧方过来的,停在了前面不远处。 众人定睛一看,当先那人果然是雪夕。 她身后跟着很多人,都是黑色劲装打扮,黑巾覆面,不少人身上都背着武器。 马上不仅挂着刀,还带着许多其他的东西,比如绳索、鹰爪钩等。 他们人数不少,目测已经过百,从体态看,应是有男有女。一个个气势冷冽,往那一停,散发出强烈的压迫感。 第427章 山涧 沈归舟很快和他们汇合,众人都随着雪夕给她作揖行礼。 沈归舟微微颔首,以作回应。 陈穆愉也在沈归舟身后停了下来,扫了一眼雪夕带来的那些人。 很明显,这都不是寻常之人。 虽然他们极力收敛自己身上的气息,他还是在他们身上看出了杀戮之气。 这些人不是军中之人,杀戮之气却比前线将士还要重。 更像是,杀手。 他正打量这些人时,沈归舟侧头看向他,道:“再往前面走两里左右,会有岔路口,左边那条路,可以直通宣城南城外。” 陈穆愉回望她,听出她的意思了。筆趣庫 沈归舟继续道:“让你的人,在山下守好,五日之内,不要让人进山,包括他们自己。否则……” 她声调平常,却掷地有声。 后面的陈霄和韩扬都听到了,也品出了那没继续的否则之后是何意。 在这一刻,他们再看沈归舟,觉得她周身的气势有些压力。 陈穆愉和她对视了一会,唤道:“韩扬。” 韩扬赶紧驱马上前,“属下在。” “你带一半人从前面下山,以吾之名,敬告官府,必须保证山下村民安全。这五日内,严禁任何人进山。” “属下领命。” 韩扬没有丝毫迟疑,即刻带着一半人领命而去。 他们都没有谈到穆稹,但每人心中都已经明了沈归舟对他的态度。 沈归舟看着韩扬带人离去,再看身边没动的陈穆愉,用眼神询问,你不走? 陈穆愉仿佛没看懂,转过了视线。 沈归舟:“……” 她往后看了一眼,又将视线移到陈穆愉身上,“不要后悔。” 陈穆愉好像还是没听见。 沈归舟嘴角勾了一下,就收回了视线。 “出发。” 她缰绳一扯,马就仿若飞了出去。 往前走了两里路左右,前方果然出现了岔路口,那不宽的道路上已经见不到韩扬等人的影子。 又跑了一炷香左右,到了一相对开阔的地带,沈归舟停了下来,让众人休整。 他们已经奔袭了一夜,的确需要先休息一下。 雪夕唤了两个人,和他们小声吩咐了一番,两人就往前方去了。 这条路应该是很久没人走了,那两人应该是去探路的。 陈穆愉看了陈霄一眼,陈霄会意,也立即唤了两人跟过去。 沈归舟看着也没说什么。 雪夕等人显然是有备而来,还掏出干粮和水吃了起来。 他们这举动,也预示着他们要去的地方还有些距离。筆趣庫 陈霄带着的人本来还好,看着他们吃也觉得饿了起来。 可惜,他们都是匆忙而来,根本就没顾得上这些。 不过,雪夕这人十分善解人意,立即让人匀了一些给他们。 她笑着告诉陈霄,“前方的路怕是不大好走,要费上一番功夫,你们也跑了一夜,也吃些东西吧。” 陈霄看了一眼陈穆愉,收到示意后,礼貌道谢,让人将东西分了。 这时,他没细想雪夕说的路不大好走的深意。 一刻钟左右,探路的回来,沈归舟的人恭敬禀道:“前方没有危险。” 陈霄派出去的人,见到陈霄,脸色却有些担忧。 听了他们的回禀之后,陈霄有些错愕。 他将情况附耳告诉了陈穆愉,“王爷,前方是山涧,深不见底。” 陈穆愉神色未变,微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 等陈霄退下,他侧目看向正在喝水的沈归舟,刚才她的人回话他也是听见了的。 沈归舟感受到他的视线,偏过头去。 陈穆愉朝她伸出手,看向她手中的水壶。 沈归舟愣了一下,还是递给他。 看着他喝水,没有要问什么的意思,她也没主动开口。 陈穆愉环视了一周,看着她的人带着的那些装备,陷入了沉思。 难道她要去的地方在山涧底下。 又坐了一会,沈归舟起身,“出发。” 她一动,其他人也快速起身。 陈穆愉将水壶抛给陈霄,和她同一时间翻身上马。 沈归舟依旧走在最前面,她走的方向就是刚刚探路的方向。 那山涧就在前方不远处,眼看就要靠近,沈归舟也没有放慢速度的意思。 已经看到山涧的缝隙 的陈霄等人见状,不免提心起来。 陈穆愉此时也在猜测她的心思。 等能看到山涧的大致模样时,沈归舟终于抬手示意大家停下。 可出人意料的是,她自己没停。 不仅没停,她还挥动了马鞭,致使马速越来越快。 雪夕等人停下,看着她也没什么反应。 见她压低了上半身,陈穆愉恍悟了她的意图,惊呼,“沈归舟。” 她恍若未闻,继续向前。 陈穆愉追了过去,还想喊她,她已经靠近悬崖边缘。他张嘴又怕惊了马,没有喊出声来。 他不自觉地放缓了速度,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不仅是他,所有人的眼睛都在她身上,不敢眨动分毫。 下一瞬,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马鸣,她的那匹坐骑四脚腾空,朝山涧的对面跃过去。 马腾空而起时,上面的沈归舟也被迫坐直了些。 那一刻,所有人心脏都在瞬间顶到了喉管,眼中所见只有那一人一马,生怕她或者马掉下去。 直到,她和那匹马稳当地落在了对面那突出的岩石之上…… 又是一声马鸣,仿佛是在和山涧吹上来的寒风较劲,还带着胜利的自傲。 这明明是一刹那的事情,看着那个红色的背影,陈穆愉却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经历了一次轮回。 “王爷,小心。” 陈霄的惊呼声唤醒了陈穆愉,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山涧边缘,赶紧用力扯住缰绳,马前蹄尥起,随后险险停在山涧边缘。 山涧底下卷来的寒风扑面而来,他低头看去,只见气雾,不见崖底。 马蹄乱动时,有碎尸滚落下去,很久都没有听到回音。 山涧两边陡直光滑,这种地方若是掉下去,绝无生还的可能。 陈穆愉缓缓抬起头,这才看清山涧的模样。 山涧不宽,大约一丈之远,若是这下面不是山涧,这样的距离对马术高超的人来说,也不是不可能跃过。 可问题是,这下面是无底的山涧。 他将视线移向沈归舟,只见她已经调转马头。 两人对视了一眼,她的眼神平静无波。 第428章 带路 随后,她就将视线转向了雪夕。 雪夕朝着后面一挥手,那些黑巾蒙面的人立即去解马背上挂着的东西。 陈穆愉不动声色地缓了一会儿,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些,提着的心也慢慢落回原处。 看着那些人动作迅速且熟练的将鹰爪钩抛向对面,陈穆愉明白了她的意图。筆趣庫 她不是要去山涧底下,她是抄了近路去对面的某个地方。 陈霄看着雪夕等人在山涧上空快速拉起一道道绳索,又动作麻利的借助绳索滑向对面,神情变得僵硬起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的人,只见他们脸色均是色彩纷呈。 这也怪不了他们,这些人都是从城墙上临时抽调的,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那下面可是深不见底,这要是出现一点点意外,就是粉身碎骨。 别说是他们,就算是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他靠近还一直盯着对面沈归舟的人,“王爷,我们的人也过去吗?” 他话刚说完,雪夕就走了过来。 “姑爷,你们可过去?” 陈穆愉看着那些有序到达对面的人,终于明白了沈归舟之前那句‘不要后悔’是何意。 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人,吩咐陈霄,“愿意过去的就跟上,不愿意过去的,就让他们返回。” 沈归舟的人已经搭起了东风,这些人即使身手一般,要过去也不会有太多危险。 然而他也清楚,他们都是普通士兵,少的不仅是这份本事,还有做这件事的心性。 如此环境之下,强求无益。 陈霄立即传达了他的意思,但陈穆愉想错了一点。 他都这样说了,作为下属,即使心中不愿,又有谁敢说。 雪夕又问:“姑爷,您要先过去吗?” 陈穆愉:“……” 他抬头看过去,沈归舟等在对面,大概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她也侧目看了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从她眼里看到了揶揄。 他眼角有了浅淡的笑意,又看了眼山涧的距离。 下一瞬,他调转马头,让马往回跑了一 段。 估算着距离差不多之后,他又重新将马头转回山涧的方向。 “王爷。” 陈霄看出他的打算,心瞬间提了起来,刚想劝,马就已经疾驰而来。 其余的人也都看向了他,惊讶比陈霄更多。 山涧对面的沈归舟见到这一幕,也是愣了一下神。 这山涧她不是第一次跑,她又一向胆子大,这马又是塞外宝马,自然是有把握的。 但他…… 她想阻止,已经来不及。看见他连人带马腾空于山涧之上,她瞳孔缩了起来,视线不自觉随着他走。 直到那一人一马落在她身边,回头朝她看来时,她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憋着那口气。 陈穆愉调转马头时,她收回了视线,在他看不见的方向调整了一下呼吸。 雪夕带来的人除了断后的都很快过来,接下来是陈穆愉的人。 因为陈穆愉在对面看着,陈霄又在这边协调,再加上他们的人不多,虽然有些慢,但也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等他们一过去,雪夕带着断后的人解开了这边的绳索,直接抓着绳索借力荡了过去。 前后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众人就已经全部到了对面。 东西收好,沈归舟就调转马头,继续充当带路的人。 弃了马,赶路的速度受到一定影响,不过还是要比平常人赶路要快的多。 对面有条林间小路,看着不宽,但总比没有路好。 这里也不知到底是在哪个位置,目前还看不到山火也看不到浓烟。 行了一段后,草木变得茂盛起来,路渐渐消失了。 沈归舟下马,雪夕立即招人将马牵了过去。 陈穆愉也从马上下来,将马交给了他人。 陈霄低声问他,“王爷,好像没路了。” 陈穆愉示意他噤声,将视线转向了沈归舟。 沈归舟依旧在前面开路,他顺着她走过的路线观察了一番,又环视着周围,发现这里已经极其荒凉。 不过,他倒是没有陈霄的那种担忧。 看沈归舟的样子,必定是对这里极其熟的。 应该是 这里以前有路,只是太久没人走,路被荒废了。 在山林中穿行了半个时辰左右,他们到达山林深处。 声响惊动了山林中栖息的鸟兽,抬头他们却只能看见遮天蔽日的枝叶。 隐约间,似乎还响起了不知名野兽的叫声。 双方人马都立即戒备起来,警惕地观察着周围。 沈归舟停下脚步,凝神听着这些野兽发出的声响。 辨听了一会,她冷声吩咐,“都待在这儿别动。” 话音未落,她快速蹿了出去。 两丈之外,她拔身而起,脚在一粗壮树干上借了下力,整个人就攀上了对面大树上更高的树干。 众人随着她的身影看过去,只见她动作敏捷的就像山中的灵猴,几个眨眼,人就落在树尖之上。 他们抬头看她,只隐约看见红色的衣袂。 陈穆愉目力好,站的方位也正好方便看她。 就见她落于树尖时,折下了一片树叶。 等她将树叶放到嘴边,奇怪的声音从她嘴边响起,穿透树林。 仔细一听,那声音和林间响起的声音竟然还有几分相似。 她的叶声停下时,林中的声音也安静了下来。 少顷过后,那声音再次响起了起来。 须臾之后,整个林间又恢复安静。 此时,沈归舟也从树上跳了下来。 等她落稳地面,陈穆愉刚要去看她有没有事,就听到有人惊呼。 他一抬头,就发现周围的树木在快速变化,下意识将沈归舟护在了身后。 惊呼的是城门上调过来的人,因为没有见到过这么诡异的现象,有些慌张害怕。 反观沈归舟的人,只是手上的兵器都握得更紧了些,眼神中并没有惊恐,明显要沉稳的多,一看就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王爷。” 陈霄快速靠近陈穆愉,长剑也已经出鞘,保护后者的想法很是明显。 沈归舟抬眼看了一下,神色没有丝毫改变,倒是陈穆愉那个下意识的动作让她愣了一下。 陈穆愉其实也没有太担心,这个场景,让他想起了一个地方。 青川城。 第429章 别有 这里恐怕也是被人布了阵法,别有洞天。 周围的草木在快速变换了一盏茶的时间左右,终于停了下来。 本来草木茂盛的中出现了一条小路,让众人惊讶不已。 沈归舟似乎早有预料,眼神都没变一下,当即走了过去。 大家快速反应过来,立刻跟上。筆趣庫 在这陌生的环境中,尽管看出沈归舟对这里熟门熟路,陈穆愉也还是紧跟在她身边,并稍微比她多走了半步,将之前由陈霄保管的长剑拿在了手里。 那忽然冒出来的路有些长,一眼看过去,看不到尽头。 这路还有些诡异,走了一段,有人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惊愕地发现走过的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又是那遮天蔽日的树木。 “路不见了!” 他这一喊,又有人看了过去,纷纷又是惊呼。 沈归舟头也不回,“不要大惊小怪。” 她这话一出,大家立马安静下来。 沈归舟侧目看向雪夕,吩咐将马放在了这里,人则继续往前走。 众人又跟着她向前走了一炷香后,沈归舟停下脚步,看向陈穆愉,“你的人就留在这儿。” 顿了一下,她又补充,“你可以继续跟我一起走。” 陈穆愉还没说话,听到的陈霄就紧张起来,用眼神恳求他,不要答应。 不是他不相信沈归舟,实在是这地方诡异的很,他们王爷身份尊贵,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都留在这儿。” 陈霄还在那儿抱有幻想,陈穆愉已经开口。 “……是。” 即使心里担忧,但他发了话,陈霄也只能领命将他的命令传达。 沈归舟回头环视了一眼,淡声提醒,“这山里最不缺的就是豺狼虎豹,你们若是好好待在这儿,就不会有事,若是乱走,那就没人能保证了。” 被留下的人,“……” 沈归舟也没管他们的反应,话说完,就转头继续向前走去。 陈霄执意跟随,沈归舟 没有表示出异议。 一行人又沿着那小路走了半个时辰左右,眼前所见变得开阔起来。 他们也这才发现自己是站在山坡之上,往下看,没有看出什么特别之处。 沈归舟没有再走,站在原地等了一会。 陈穆愉有种预感,她在等人。 半盏茶后,果然有两个人朝这边走来。 等他们靠近,可以看出那是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男一女。 那两人看上去好像比他们还紧张,从步履眼神中都可看出对他们的戒备。 沈归舟示意众人不要紧张,等那两人在两丈之外停下,她拿出了一块血色的玉佩,展示给了二人。 陈霄认出,那是她曾经给雪夕的那块。 那两人看到玉佩,眼中的戒备立马少了些,走上前来。 “您是沈姑娘?” 沈归舟将玉佩抛给问话的男人,“是我。” 女人凑过去,和男人仔细查看了玉佩。 等确认不是仿品后,男主赶紧将玉佩双手奉还给沈归舟,说话也恭敬起来。 “是我等冒犯了。” “无事。”沈归舟没觉得这是什么事,谈起了正事,“你们少主可有回来?” 男人立即回话,“少主正在往回赶,暂时还未归来。不过,少主已经飞鸽传信过来,说了姑娘会先来的事情。” 女人补充道:“刚才听到哨声,我们就知道是姑娘来了,族里长老便派了我夫妻二人来接姑娘。” 沈归舟将玉佩收了起来,“带路吧。” 二人看着陈穆愉以及其他人有些犹豫,尤其是陈霄。 昨日陈穆愉是穿的一身常服,陈霄却是穿的盔甲,一看就是军中之人。 “姑娘,这些人……” “他们都是信得过之人。” 陈穆愉听到她这话侧目看了她一眼。 二人听到她这话,相互对视了一眼,没再阻拦。 “姑娘,请。” 两人在前面带路,沈归舟跟上去的同时,提醒其他人,“跟着他们的 脚印走,不要乱踩。” 众人跟着那夫妻俩一起朝山下走去。 那里并没有路,好在山坡不陡。 陈穆愉跟在沈归舟身边仔细注意了,那两人落脚看似随意,行走之间却颇有规律。 他环视了一周,发现这个地方还真是‘一步一景’。 大概跟着走了半个时辰,一行人才行至山脚下。 有人往后看了一眼,发现上面好像和之前看到的有些不一样。 好在有了之前的经验,他们也只是在心里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陈穆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发现这与其说是山脚,还不如说是山谷。 前面竟然还有几座茅草屋,半新不旧,看上去应该不是荒废的。 他们刚刚站在山顶打量时,并没有看到这些房子。 那夫妻二人扫了他们一眼,发现有些人正在四处打量。 他们又看向沈归舟,想要看出她的心思。 可惜,沈归舟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她对这里并不好奇。 男人又打量了一眼明显气质不凡的陈穆愉,遗憾的是,也没能看出什么。 他将视线收了回来,朝沈归舟做了个请的手势,“沈姑娘,里面请。” 沈归舟也没往旁边看一眼,就迈腿朝里面走去。 陈穆愉跟在后面,在那夫妻俩没注意时,抬头往山顶看了一眼。 按道理说,这样的距离,站在上面不应该看不见这些。 陈霄显然也发现了这些,戒备心更重,小声对陈穆愉道:“王。” 刚开口,陈穆愉就用手势阻止了他。 他立即明白过来,不再多话。 路过那几个茅草屋,发现里面果然都是有住人的。 又跟着走了一炷香左右,女人忽然问沈归舟,“姑娘上次来我们这儿,是十五年前了吧?” 陈穆愉一听这话立即凝神。 沈归舟侧目,“你见过我?” 女人脸上多了一抹笑容,“是的,只是,我那时还小,姑娘怕是不记得我了。” 第430章 行礼 “咏绿。” “咏绿……”沈归舟想了想,“你是当年那个给我糖人的小姑娘?” “是的。”咏绿听沈归舟竟然还记得当年的事,有些欣喜,“姑娘竟然还记得我。” 沈归舟露出了浅笑,“那般花颜月貌的小姑娘,我当然记得。” 咏绿一听,脸上露出了一抹羞涩。 陈穆愉没有错过沈归舟这个笑容,也没有错过咏绿的神情,心情变得有些复杂。 她还真是……会夸人。 此刻他有些庆幸她夸的是个姑娘。 咏绿的声音很快就又唤走了他的注意力。 “姑娘夸赞了,倒是姑娘,这么多年过去,没什么太大的变化,让咏绿反倒是不大敢认了。” 沈归舟闻言,视线垂了一下,无声地笑了一声。 很快,她又重新抬眼,神情中看不出任何的异常。 她看向前面的男人,“我刚听他的意思,他是你夫君?” “是的。”咏绿给她介绍,“他叫辰良,姑娘当年应是没见过他的。” 辰良听着咏绿和沈归舟如家常一般聊天,放松了戒备,大方回以一笑。 辰良这个名字沈归舟的确没什么印象,但不妨碍,她看出这个年轻人的优秀。 “他看上去很优秀,有胆有色。” 咏绿听着,看向前面的男人,神情中多了小女孩的娇羞,那娇羞中还藏着一丝骄傲。 “他是少主哥哥和爹爹给我选的。” 两人又聊了些家常,周边人听着,氛围比刚来时轻松了不少。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了大半个时辰。 就在大家开始陆续在心中猜测还要走多远时,辰良带着他们走入了一片乱石之中,而乱石的对面是陡直的光岩山壁。 好像没路了。 众人心中惊疑,却辰良停下脚步,拿出一只小巧的哨子,吹出一阵奇怪的曲调,和之前沈归舟在林中吹的有些许类似。 片刻后,他将哨子收了起来,回头提醒众人。 “请各位跟紧我,千万不要乱踩。” 原来又是布了阵法,还真是个神秘的地方。 看着辰良在前面小心翼翼地领路,大家都开始好奇,这 最终的目的地到底是个什么神秘之地,竟让他们这般谨慎。 沈归舟往后扫了一眼,见雪夕和陈霄都在谨慎打量周围,道:“不用记路。这个地方的阵法时刻在变,你们记得再好也是无用的。” 咏绿就走在沈归舟身侧,听见她这话,笑道:“我听爹爹说,这里的阵法,还是当年姑娘改建的,至今无人可破。” 正在努力的两人看向沈归舟,“……” 陈穆愉也侧目看向她,有些诧异。 难怪当初她可以在青川城犹入无人之境,原来是精通此道。 沈归舟环视一眼,笑问:“你们少主来试过吗?” “……” 咏绿的笑容里多了一丝尴尬。 沈归舟通情达理的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那一片乱石看着并不是很宽,等他们跟着辰良走出去,到达山壁前,却用了近一炷香的时间。 只是,山壁之前,还是没有看到路。 大家正打量山壁之际,辰良拿起剑,用剑柄在山壁某处不起眼的地方敲了一会。 将剑收回来后,他对沈归舟道:“沈姑娘,烦请稍等片刻。” 沈归舟微微点头,等待的时间里,她扫视了一下周围。 等她将视线收回时,众人听见了一阵轰隆隆的巨响。 寻着声音望去,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刚才完整的石壁竟然出现了一条裂缝。 众人:“……” “沈姑娘,请。” 辰良的声音响起,让众人从惊讶中醒过神来。 缝隙不宽,若是换个胖点的人怕是只能侧着过。 抬头望去,只见一线天光,这缝隙仿佛就像是被天雷从山顶给劈开的一般。 陈霄感慨,“这地方还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这石缝应该是贯穿了整个山体,他们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光线才越来越亮。 缝隙之外,又是一个山谷,零星分布着几处半新不旧的房子。 有了前面的景象,再看到这里,陈穆愉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了。筆趣庫 辰良继续领着他们往前走,房子里有人在观看,或站门口,或立窗前。 不用看,也知道那些眼神亦是戒 备的。 好在,前面有人领路,否则,他们恐是不能如此平静地路过这儿。 又在狭窄的小路上行了一炷香左右,他们眼前出现一道山门。 山门前有人把守,看到辰良亮出腰牌,他们才将山门打开。 山门打开的那刻,众人都有些好奇,猜测着后面的景象…… 没有豁然开朗。 后面是长长的隧道,旁边还摆着篝火用来照明。 走了一段,就发现前面还有一道门…… 当第三道门被打开时,眼前终于亮了起来,世界变得宽广。 远处站着十来个人,前面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头。 看到沈归舟时,他们神情都有些诧异。 辰良和咏柳上前见过礼,咏柳唤了其中一人‘爹爹’。 随后,咏绿指着沈归舟给他们介绍,“这位。” “见过姑娘。” 介绍还没完,那站在最前面的老人上前一步,给沈归舟行了一礼。 他这一开口,其他的人也陆续回过神来,都同样给沈归舟见礼。 辰良和咏绿都很是错愕,这些人都是他们族中长老,他们行的礼,是他们族中最高的礼仪。 沈归舟快步上前,扶住了当先那位老人的手,截住了他这一礼。 “大长老,这礼,晚辈担不起。” 大长老抚下她的手,面容慈祥,“不,这礼,姑娘当受。” 说完,他还是将礼给行完了。 他身后的众人亦是如此。 沈归舟只能退后一步,还了一礼。 陈穆愉看着这场景,仔细回想了一下和沈归舟有关的情景,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如此正经的模样。 双方见完礼后,他们又寒暄了几句。 大长老也说着和咏绿差不多的话,说沈归舟和当年相比,没有太多的变化,五官依稀可见当年的模样,因此他们一眼认出了她来,反而觉得有些不敢相信。 沈归舟在这些人面前,嘴也甜了起来,夸赞他们一个个都是精神矍铄,健朗如旧。 双方寒暄了一会,大长老看向了一旁的陈穆愉,笑问:“想必这位就是姑娘的夫君了。” 沈归舟一愣,“……” 陈穆愉:“……” 第431章 洞天 “正是在下。”还是陈穆愉反应更快,他上前谦逊地给大长老作了一揖,“晚辈陈沐见过各位长老。” 沈归舟侧目看向陈穆愉,“……” 陈穆愉好像不知道她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不知前辈怎知晚辈?” 大长老和家中长辈一般慈祥地看着他们,“少主之前来信,信中有说,姑娘此次是携夫君一起来的。” 沈归舟怔住,脸上笑容变得有些僵硬。 陈穆愉一听,顿时对这位已经听他们提起过好几次却不知是谁的少主好感倍增。 陈穆愉也和各位长老相互吹捧了几句,沈归舟开始没插上话,后面也就没再说什么。 寒暄过后,众人终于被领着往里走。 陈穆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以为最终见到的会是村落之类的地方,没想到跟着走了一段距离后,听到了喧闹声。 过后不久,他们看到了……一座城。 不是几户人家,不是村落,而是一座城。 从城门口进来时,看到里面的景象,别说其他人,就连陈穆愉眼中都有了惊讶。 他们走进的地方有宽阔的街道,街道两旁商铺林立,街上还有人摆着小摊,行人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一眼望去,看不到街道的尽头。 这深山之中,若是藏着一个村落,虽是意料之外,但也可以是在情理之中。筆趣庫 但这深山之中,藏着一座城…… 众人都无法形容心中的震撼。 里面的人看到忽然进来了这么多陌生人,也是有些惊诧,纷纷看了过来。 大概是看到族中长老也都和他们在一起,并和沈归舟有说有笑,大家的神情才慢慢放松下来。 沈归舟主动道:“大长老,麻烦您派几个人将我带来的这些人安排个歇脚的地方。” 大长老立马应下,喊了良辰去安排。 沈归舟又道:“等再晚一点,安排人带他们去熟悉一下外围的环境。” 大长老立即吩咐良辰,“就按姑娘的吩咐做,招待好我们的客人。” “是。” 良辰将大部队带走,长老们则带着沈归舟和陈穆愉继续朝城中走去,雪夕和陈霄追随。 走了 近半个时辰后,几人在长老们的带领下进入了一座大气的院子。 此时已过午时,大长老也知道他们没有用饭,立即让人准备了饭菜。 沈归舟是真的饿了,她也没有假客气的推辞。 他们不谈正事,沈归舟也没主动说起。 双方的这种反应让陈穆愉和陈霄有些奇怪,他们本来以为沈归舟连夜赶赴这里,是因为这边情况危急。 可他们这反应完全不像是已经到了危急时刻,想起刚刚城里安居乐业的景象,这里甚至连有危险都说不上。 也不知这到底是哪个位置,山火对这边好像还没有造成直接影响。 彼时这种情形下,陈穆愉也没有问沈归舟,心中情绪也没在脸上显露分毫。 陈霄见他如此,心中虽有诸多疑惑,也深知此刻不合适求知。 大概是早就知道沈归舟要来,他们已经备好了饭菜。 大长老一吩咐,席面就被摆上了桌。 从桌上饭菜的丰盛程度可以看出他们对沈归舟的重视,也可以看出这里的人生活还算富庶。 主人家已经吃过了,估计也是怕他们吃的拘束,他们就没有作陪。 雪夕和陈霄迫于压力和他们同一桌吃饭,又迫于压力飞速吃完。 很快桌子上就剩下沈归舟和陈穆愉两个人。 他们一起吃饭时,陈穆愉给她夹菜已经成为习惯。 他一边给她夹菜,一边问道:“这里就是义州?” 沈归舟筷子顿了一下,很快就恢复正常,“嗯。” 她的爽快回答让陈穆愉有少许意外,他犹疑了一瞬,换了个问题,“他们说的少主是?” 将碗里的鸡肉消灭掉,沈归舟将筷子放下来,“你会见到他的。” 陈穆愉:“……” 沈归舟灌了口茶,站起身来,“走吧,我带你出去参观一下。” 参观。 陈穆愉看着她的身影,猜不准她的心思。 门外雪夕和陈霄都在守着,看着他们出来,立即跟了上去。 她说参观,先是来了旁边的房间。 刚才在山门处迎接他们的长老都在,看房间的布局应是平日里的议事之所。 她让雪夕和陈霄都等在门外,自 己带着陈穆愉走了进去。 几人又要给沈归舟见礼,这次,她动作快了一步,看出他们的意图时,就拦下了他们。 她玩笑道:“大长老,你们再这样来几次,晚辈怕是活不过今年了。” 几人愣怔了一下,才明白她的意思,相互客气了几句,终于都将这折寿的礼仪给去掉。 等落座后,大长老的开场还是客气的很,“姑娘这次能亲自前来,我等感激不尽。” 沈归舟在心里无奈地笑了一下,这老头的客气一点也不比当年差。 “我近日正好在春城,离得近,便过来了。”沈归舟主动谈起了正事,“目前外面的情况如何,山火已经烧到了何处?” 听她问话,众人神情也凝重了起来。 大长老作答:“半个时辰前,送来的消息,宣城城外各个山头都燃起了山火……” 双方终于谈起了正事。 对义州的人来说,陈穆愉虽然是个陌生人,但因为他们少主说他是沈归舟的夫君,对他也是十分信任。说这些事时,并没有避讳他。 听大长老说完外面的情况,沈归舟又问了几个问题。 听着他们讲这些,陈穆愉心里有了数。 这义州就在宣城那大大小小的十几座大山之中,只是具体在哪,还不清楚。 这个地方当真是应了那句‘柳暗花明又一村’。 虽然外面十几个山头都燃起了山火,烧的早的已经烧了一夜,也还不足以威胁此处的安全。 只是,山火不容易灭。 他们也知道这火不是偶然起的,若是再烧下去,此处的位置必定暴露。筆趣庫 昨晚那报信之人的伤,应是在出山时,遇到了穆稹的人,双方交上了手。 他们对沈归舟十分信任,这种信任应是来自以往的相熟。 虽然没听出他们有什么渊源,但可以看出,沈归舟当年定是对他们有大恩。 沈归舟听完后,沉思了一会,道:“各位长老不必太过忧心,若是有人进山,也无须阻拦,后续的事我会让人去处理。” 大长老和其他几位族人交换了个眼神,朝沈归舟拱手,“那就有劳姑娘了。” “客气。” 第432章 参观 沈归舟叫了雪夕进来,让她也去找良辰,熟悉一下外围的环境。 陈穆愉也让陈霄跟着去了。 沈归舟和几位长老并没有谈太久,当沈归舟说后续事情她会派人去处理后,要说的事情好像就已经说完了。 正事说完,大长老看陈穆愉是第一次来,便邀请他们去城里逛逛,参观一下此处。 大长老问了沈归舟可还记得这城中的布局,告诉她这里的格局并没有改变。 大长老是个很懂年轻人的人,听沈归舟说还有些印象后,就说不安排人陪他们。 若是迷路,随便找个人问一问,会有人给他们指路的。 看着他们一个个那慈祥的眼神,沈归舟笑容有些僵。 差点就脱口来一句,为老不尊。 陈穆愉反倒是觉得这几个老者很有意思。 等他们一走,他就站起来,对沈归舟道:“夫人,可否赏个脸,领为夫看看这深山之城。” 沈归舟:“……” 沈归舟朝外走的那刻,陈穆愉立即上前牵住了她的手。 沈归舟侧目提醒,“很多双眼睛看着呢?” 陈穆愉力道收紧了些,“看着才好呢,这样大家都知道我们夫妻恩爱。” 沈归舟:“……” 陈穆愉又低下头,和她耳语道:“以前不是你将我介绍给他人,说我是你夫君。” 呼吸的热气落在耳朵周围的皮肤上,有些痒。 沈归舟垂目看着两个人的手,没有立即开口。 陈穆愉牵着她的手往外走,心情很是不错。 快走到大门口时,沈归舟抬头看他,轻声道:“我为什么会说,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陈穆愉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他问了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我们走哪边?” “……” 陈穆愉侧目看她,将刚刚的问题重复了一遍,“哪边?” 沈归舟看着带着浅笑的他,眼里毫不避讳地多了一抹研究。 “…… 右。” 陈穆愉牵着她的手,朝右手边走去,“好,听夫人的。” 走了一段,喧嚣声越来越大,紧接着转了个弯,就进入了热闹的街道。 陈穆愉趁机问沈归舟,“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沈归舟回答的很干脆,“没有。” 陈穆愉:“……” 想起她对每个漂亮姑娘都是嘴上抹蜜,感叹道:“我突然有点羡慕今日那位咏绿姑娘。” 沈归舟头顶冒出问号,“?” 羡慕她什么? 他也不气馁,环视一眼,“那就哪里热闹去哪里。” 沈归舟下意识又偏头看了他一眼,她现在好像是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陈穆愉还真是这么做的,直接拉着她往热闹的地方而去。 沈归舟很久没来这儿了,走在这热闹的地方,有种久违之感。 遇到一个卖糖葫芦的,沈归舟看了一眼,陈穆愉就问:“想吃?” 沈归舟收回视线,“不想。” 陈穆愉却拉住她,直接来了一串。 有意思的是,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通行的竟然是天楚的钱币。 沈归舟强调,“我不想吃。” 陈穆愉没看她,“我自己吃。” 沈归舟:“……” 然后陈穆愉真的将糖葫芦送进了自己嘴里。 沈归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就在她无语之际,那鲜红的糖葫芦到了她嘴边。 沈归舟怔住。 “还不错。” 沈归舟看着那张带着浅笑的脸,有些晃神。 陈穆愉低下头,面上笑容更深,声音也放轻了些许,“夫人,赏个脸尝尝。” 看着那张突然被放大的俊脸,沈归舟吞咽了一下。 美人计,这绝对是美人计。 见沈归舟盯着他发傻,陈穆愉将手收了回来,又咬了一颗糖葫芦。 就在沈归舟露出疑惑时,他抬起手,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挡,低头覆上了她的唇。 牙齿在那唇上轻轻一磨,就趁机将嘴里的糖葫 芦送到了她嘴里。 在沈归舟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快速离开,并且满脸真诚地评价道:“果然这样吃的糖葫芦要甜些。” 沈归舟:“……” 她刚要说他,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眼神,她立即明白了他内涵的事情。 这件事其实最开始是她做的…… 虽然刚刚陈穆愉动嘴之前用衣袖遮挡了一下,但是周围人还是有看出一二的,纷纷看向他们含笑窃窃私语。 沈归舟含着那颗糖葫芦,心情一时有点怪异。 他现在这是打算用她的招数来打败她?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陈穆愉丝毫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牵着她继续往前走,还体贴的问:“还有什么看中的?” 沈归舟只能将那颗糖葫芦吞下去,看到前面酒楼有几个修身玉立的少年,眼里闪过狡黠。 “我看中前面太梦楼门前那几个人了。” 陈穆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沈归舟偏头,露出娇俏的笑容,“若我想将他们带回去,夫君觉得如何?” 陈穆愉脸色变了几下,脸上也出现了浅浅的笑容,和她附耳道:“夫人这是在内涵,为夫前日晚上的伺候不够周到。” 沈归舟哽住。 陈穆愉继续道:“没关系,若是如此,为夫今晚可以再免费伺候夫人一晚,若是今晚夫人也不如意,还有以后。” “……” 沈归舟忽然发现,这脸皮之争,她好像快要输给他了。 果然还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夫人,你是热吗?”陈穆愉忽然换了个问题,还煞有其事的强调,“你的脸红了。” 沈归舟:“……”筆趣庫 陈穆愉放开她的手,拿出了一块洁白的丝绸手帕,动作轻柔的给沈归舟擦起脸来。 沈归舟身体一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问:“你这是……秋后算账,伺机报复?” 第433章 户籍 旁边有一直注意他们的年轻夫妇,他们看到这一幕,女子羡慕地对自己身边的男人抱怨,“你看看别人的夫君,是如何疼爱妻子的。” 陈穆愉听见了,脸上的笑容愈发能迷惑众生。 沈归舟已经说不出话来。 她在心里叹息一声,脸长得好的人,就是不一样。 她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糖葫芦,往前走去。 再呆下去,她怕他们就能被写进这座城的城志中。 陈穆愉轻笑一声,将手帕收了回去。 看了一眼那酒楼门口的几人,他追上她,重新将她的手牵在手里。 两人又逛了一会,陈穆愉发现这座城比他想的还要大些。 走走停停了近一个时辰,他们竟然没有走过重复的地方。 正当他四下打量时,沈归舟骤然出声。 “在想这座城有多大?” 陈穆愉侧目看向她,她没有看他,眼睛在那些新奇的小玩意上扫来扫去。 陈穆愉沉吟了片刻,虚心请教,“还望夫人不吝赐教。” 沈归舟偏头看了他一眼,又将视线收了回来。 她没有答话,直接带着他往前方不远处的茶楼走去。 茶楼是个三层的木制小楼,一楼大堂里坐着些许客人,从装潢就能看出高雅。 沈归舟没有在一楼停留,点了壶银针,直接上了三楼。 到了三楼,她也没有找地方落座,而是径直走向了回廊。 陈穆愉跟着她在回廊边沿站定,发现从这里看,竟然可以俯瞰很远。 一眼望去,竟有一望无垠之感。 沈归舟也看向前方,“这座城,就是你看到的这么大。” 她声音不大,语调平和,一点也不像和他人在分享一个了不起的秘密。 陈穆愉内心是震撼的,“这座城是在宣城城外的那些山中?” 沈归舟视线未改,“是。” “这里有多少人?” 多少人? 沈归舟向四周看了看,“十五年前,这里,男女老少加起来,有近六万人。” 今日有多少,她就不是很清楚了。筆趣庫 六万人! 陈穆愉再次震惊了一下,他重新打量四周,好像明白她和这里的人对 为什么对现在的形势都不是很担忧了。 穆稹的那三千人,这义州的人不是没能力处理。 不夸张的说,他们甚至能让那些人无声无息的消失。 他们担忧的是,处理穆稹和那三千人后,会引发的后果。 惊动官府,招至连锁反应。 沈归舟的到来,让他们……没了这个顾虑。 “他们一直住在这里?” “大部分是的。” 这里再好,也只是一座孤城。总有那么些年轻人向往外面的天地,想要出去看看。 陈穆愉看着来来往往的男女老少,又打量了一下身后,见身后无人,迟疑了一会,还是轻声问道:“这里是……升平海?” 沈归舟的视线落在看不到的远方,神色依旧,声音不变,“这座山唤作兰阿山。” 她这回答,好像没答,又好像答了。 “兰阿山?” 陈穆愉对这山名完全没有印象,快速在脑海中回忆了北疆舆图和宣城舆图,好像都没有这个地方。 伙计送了茶上来,听到脚步声,沈归舟直接在回廊上的桌前坐了下来。 等伙计离开,她摩擦着茶杯杯沿看着下面繁华的街道,道:“北疆舆图上,并没有这个地方。” 陈穆愉没有插话,等着她的后续。 “攻克宣城后,沈星阑在重新绘制的北疆舆图上,抹去了兰阿山。” 对于这个秘密,陈穆愉刚刚已经有了猜测。只是他没有想到,做这件事的人会是沈星阑。 他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曾有传言,沈家在北疆私自屯兵,十万不止。指得……就是这义州?” 沈归舟晃动着手腕,一杯茶被她喝出了品酒的韵味,“或许是吧。” “……” 陈穆愉看向她,只见她看着行人的眼里有着淡淡的笑意。 只是,那笑意不知道是在笑谁。 他有个疑惑的地方,沈星阑那种人,做这种事必定是思虑周全的。 可为何后来会有这种传言流出? 沈归舟忽然问他,“你看他们像是能打仗的样子吗?” 陈穆愉因着她的话又将视线转回街道上。 这些人不过也是平民 ,男女老少加起来共这么些人,蓄兵之说,过于滑稽。 只是,除去屯兵,当年的传言还有一半。 陈穆愉垂眸,沉思了少顷,“他们的少主,是傅辰安?” 沈归舟喝了一口茶,“嗯。” 两人相对安静了一会,陈穆愉才继续下一个问题,“这一城人,才是傅辰安当初会答应你帮忙的原因?” 沈归舟将茶饮尽,放下茶杯,起身站在栏杆边,俯视着下面的一切。 陈穆愉的视线随着她走。 沈归舟盯着下面看了一会,背对着他道:“沈星阑和傅辰安曾经订过一个交易,在他有生之年,尽他所能,许这城中的每一个人,一张户籍。” 陈穆愉心中闪过震撼。 在这北疆,一张户籍,对当时的沈星阑来说根本不是事。 但是,这是一座有近六万人的城。 最重要的是,这些人不是一般百姓。 虽然她没有明确回复他,但他确认这里就是历届天子都在寻在的地方。 许他们每人一张户籍,那就是在忤逆圣意,此乃……欺君。 得升平海者,可逐鹿天下。 就凭这句话,他隐藏这个地方,亦是,谋逆。 如此,那个传言失真与否已不重要。 沈归舟停顿了下来,他盯着她的消瘦的背影看了会,问道:“傅辰安答应的,是给他提供三十万大军的军饷。” 沈归舟睫毛下垂,没有回答。 陈穆愉知道,这是默认。 他也站起身来,重新俯视着这座城。 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沈星阑为天楚打下这北疆十八城,却在这里隐藏这样一座能够容纳数万人的城…… 他不得不佩服,他的心性与胆量。 站在天子的角度,其实他父皇的担忧也不无道理。 他想起宣城山中那个神秘的村子,“宣城城外的山林之中,有个叫正一村的地方。那些人的户籍,就是沈星阑办妥的?” 正一村。 “是。” 这么多人是不可能一次凭空出现的,只能慢慢来。 “你是不是在想,这里是不是真的有可供人逐鹿天下的宝藏?” 第434章 年少 “……”陈穆愉沉吟了一会,“我在想沈星阑庇护这座城,真的是因为那些军饷?” 以前北疆乱,他们隐于荒山,没人注意。然则,当疆土一统,这么多人藏于此地,怎可能毫无痕迹。 当年,若没有沈星阑做出那般大胆的事情,这些人此刻应该不能如此安稳的生活在这里。 毕竟这天下,从来都是,怀璧其罪。 沈归舟怔了一下,回头看向他,有些意外。 过了一会,她嗤笑道:“他呀……因为年少。” 陈穆愉一时未能理解。 沈归舟嘴角笑容未改。 因为年少,所以自傲。 “不过是侥幸打了几场胜仗,便以为自己可以庇佑苍生。殊不知,他连自己都庇佑不了。” 若是现在的她,应该是不会那样做的。 陈穆愉:“……” 他从她的话里听出了讽刺,也听出了她对嘴里那个人的鄙夷。 可是,这么多年后,当义州有难,她还是会连夜奔赴于此。 “你今日带我来这儿,不是临时起意吧?” 沈归舟垂眸,没有立即作答。 陈穆愉也没说话,似乎一定要等她先回答。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诡异。 过了一会,沈归舟抬眸,“这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虽然当年沈星阑将兰阿山从舆图上抹去了,还是有人意外窥探了一二,于是便有了那个传言。传言传出后,当今陛下,就是你父皇就立即派了人前往北疆。” 这个事情陈穆愉知道,无论是升平海还是私自屯兵,都是天子的大忌。 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他寝食不安。 “天子密探在北疆寻找两年未果,北疆版图一再扩大,这让他愈发不安,便想召沈星阑前往京都。” 说到这里,她侧过身来,“你应该知道他想召他回京是何意?” 陈穆愉:“……” 比起暂不确定的一统九州,他父皇这人更希望皇权永固。 所以,沈星阑一直没有归京。 不仅是他,后面两年,沈峰也没有回京述职。 每次天子有意召他们父子回京时,北疆总是会有战事。 少时,他觉得是沈峰这位 戍边老将深谋远虑。 来北疆后,听多了沈星阑的故事,他才知道,一直以来都是自己猜错了。 大概是长在这乱世的北疆,又如此大才,这位沈少将军有着远超于同龄人的智慧和心计。 “陛下召不回沈家父子,心中猜疑更重。” “然他们远在北疆,手握重兵,又战功赫赫,深受百姓爱戴。因民心,陛下无法斥责降罪,便准备赐婚,让他回京都完婚。” 补充后续的是陈穆愉,沈归舟听着,没有提出异议。 陈穆愉顿了一会,“你……沈星阑的死不是巧合?” 这件事,从她变成沈小四那天开始,他就有了怀疑。 只是,沈星阑当年是死在沈家,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那这事…… 他一直注意着她的神色,可惜一无所获。筆趣庫 对于沈归舟的心思之深,他的钦佩又多了一分。 沈归舟沉默了一会,道:“在这城区之外,还有无数良田,因气候宜人,那里种着小麦等北方作物,还有在北方很难看到的稻田。” 她看向远方,仿佛是看到了自己说的地方,“秋收的时候,那些粮食不仅可以养活这一城人,还能有富余。” 陈穆愉很快反应过来,她是说回了之前的话题。 他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 “傅辰安卖给你的那批粮草,至少有一半来自于此。” 陈穆愉没有诧异她说的,却是愈发好奇,这样一个广阔的地方到底是怎么藏了这么多年。 沈归舟将视线转向了他,说回正题,“这里的人吃穿不愁,不过,他们的安平从来不是因为他们守着数不尽的宝藏,而是因为他们勤劳能吃苦,自给自足。” “至于传说中的升平海和它的无尽宝藏。”她站起来,看向前方,“在这条街的尽头,有一宗祠,你可以去看看。” 陈穆愉抓住了重点,“你?” 沈归舟露出浅笑,看上去像是一只突然变乖的狐狸。 “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处理,就不陪你逛了。” 陈穆愉:“……?” 沈归舟转身朝里面走去,走了几步,她又回过头来。 就在陈穆愉以为她改变主意时,她笑着提醒,“哦,对了,夫君,别忘记付茶钱,我没钱。” 陈穆愉:“……” 这世上能将我没钱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的也是少见。 陈穆愉跟上去,“夫人这是,看上了新欢,旧人就明目张胆地扔掉了。” 沈归舟正要下楼,脚下一跄,整个人就往前栽。 陈穆愉扶住她,微笑着提醒,“裙子容易绊脚,下楼时,一定要小心。” 沈归舟:“……” 陈穆愉嘴角一扬,下了一步台阶,又朝她伸出手。 沈归舟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夫君是想和我一起去见我的新欢?” 陈穆愉笑容依旧,“夫人此次愿意带我出行,不就是奔着这个目的来的?” 两人笑着对视了一会,眼看下面有人要上楼,沈归舟从他身边越过。 陈穆愉瞧着她的背影,也不失落,轻笑了一声,跟了上去。 刚下楼梯,遇到伙计,陈穆愉掏出一锭银子,抛给他,就快走一步,牵起了沈归舟的手。 沈归舟撇了他一眼,陈穆愉道:“夫人指示的地方,我一定会去看的。” 沈归舟将视线收了回来,对于那只手,她没说什么。 在城里参观了这么半圈,他们走出茶楼时,已是华灯初上。筆趣庫 尽管如此,这座城里,依旧很热闹。 长长的街市,白日摆摊的人不见了,却又不知何时被另一拨人给占领。 陈穆愉牵着沈归舟走在人群中,他也没问她去哪儿。 就是她走哪,他也就往哪走。 半个时辰后,在跟着她拐了两个弯,走过三条街后,他们来到进来的城门口。 沈归舟没有出城门,她随手在旁边的树上扯了片叶子放在嘴边吹了起来。 不成调的曲子,听着颇有规律。 她在声音中灌入了内力,能够传出很远。 曲子完结,她就在原地站着。 陈穆愉站在她旁边,四下看了看,抬头见天上是满天星辰。 “沈归舟,这种地方会不会有流星?” 正在安心等人的沈归舟一愣,“?” 她侧头看向他,“你是觉得我会看天象?” 第435章 庇佑 陈穆愉轻笑,“我曾听说,民间有很多关于流星的传说,最有意思的是,只要对着流星许愿,定能如愿以偿。” 沈归舟:“……” 她也抬头,“那你听说的还真多,我就不一样了。” 陈穆愉偏过视线。 沈归舟字正腔圆,“我只听过,夜中星陨如雨,必有灾祸,乃大凶之兆。” 陈穆愉:“……” 沈归舟盯着天上的星星,丝毫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了不起的话。 陈穆愉收回了视线,此时即使身边是她,也没了欣赏这满天星辰的兴趣。筆趣庫 沈归舟看着满天星辰,轻声感慨,“天气不错,明日必定还是个艳阳日,说不定还能有些微风。” 陈穆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他好像从她这平常的话里听出了……兴奋? 陈穆愉看过去,借着城门口篝火的映射,他仿佛从她眼里看到了嗜血。 他心中一震,刚想要确认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沈归舟脖子仰得累了,将视线收了回去。 这让他无法再去细细分辨。 现在天气已经转暖,白日里还有些太阳,但到了晚上,这山中风一吹,还是有几分冷的。 出门的时候,沈归舟将身上的狐裘脱了下来,现在的她看上去有几分单薄。 寒风一吹,红色的衣袂鼓动起来,看着好像她也要被吹走一样。 陈穆愉将外套脱了下来,给她披上。 手碰到她的那刻,脑中又多出了一些想法。 他刚要行动,有人影朝这边走来。 “公子。“ 雪夕人还未到,声音已经响了起来。 陈穆愉动作一顿,将手收了回来。 来的人不仅是雪夕,还有陈霄以及沈归舟带来的人。 除去这些,辰良也在,并且带了不少人。 陈穆愉看向他们,脸色沉了一些。 早不来,晚不来,真是来的太准时了。 沈归舟扫了一眼来的人,缓声道:“凡入林中者,诛。” 她用最平和的语气说出了最是骇人的话。 雪夕和辰良没有丝毫犹豫,“是。” 他们没有走城门,而是由辰亮带领走了北面的一条小路入山。 陈霄被她心平气静的命令弄得怔了一下,等大家行动,也下意识想要跟上时,沈归舟叫住了他。 “陈霄,你不用去了。” 陈霄看了她一会,又看向陈穆愉。 “他们干的事,不适合你。”沈归舟嘴角扬起,“不用担心,等过几天,就有你忙得了。” 陈霄:“?” 他将视线转向陈穆愉…… 陈穆愉在看着那些快速消失在黑夜中的人,眼眸幽深。 他的主子眼里根本就没有他。 他又看向沈归舟,沈归舟那笑容,看得他心头一跳。 等那些人的身影都消失在黑暗中,陈穆愉收回了视线。 陈霄没有听出沈归舟的意思,他是听出来了。 他看向陈霄,这一刻,他不知该同情陈霄还是该同情自己,吩咐道:“你先回城。” 陈霄没想到等了半天竟是等来这么一句话,一时好像能理解莫焰为何一直看沈归舟不顺眼了。 不过,主子的事,他无权置评,“是。” 等陈霄走后,陈穆愉问沈归舟,“你要在这儿等他们回来?” 沈归舟抬脚往前面走,“他们今晚不会回来。” 陈穆愉跟上她,默了片刻,问道:“你就不担心我不会同意这件事?” 沈归舟停下脚步看向他。 陈穆愉也停了下来,“还是你就是信任我?” 沈归舟不答反问:“那你会反对吗?” 陈穆愉:“……” 两人周围一时只剩下风声。 少顷过后,沈归舟开口,“不会反对就行。” 说完,她就继续向前走。 走了两步,她道:“我不相信任何 人,即使是我自己,我也不相信。” 陈穆愉看着她的背影,嘴角泛起一抹冷笑,“那我是不是应该庆幸,我在你的眼里,还有那么一丝……价值。” 沈归舟脚步一顿,身上的披风好像已经没有他的温度。 她这个人,体质偏寒。她怕冷,也不怕冷,这些年,她的身体仿佛永远也不会热。 山风一吹,那披风温度更低了,搭在她的身上,好像没有起到作用。 良久后,她道:“王爷若能庇佑他们,他们定会让王爷的庇佑物超所值的。” 陈穆愉仿佛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轻笑起来。筆趣庫 他重复着她的用词,“物超所值……好一个物超所值。” 等了一会,沈归舟低头,“等王爷君临天下,他们也会是你的子民。” 这句话没有说服陈穆愉,反倒让他有了怒气。 “沈归舟,那是你要的天下。” 沈归舟:“……” 她怔了一会,轻声道:“这里的人传承了四百余年,然则,这四百余年,他们世世代代都未能有一个身份。” 耳边还能听见城里的喧闹声,她抬头看过去,仿佛看见了他们在欢歌起舞。 “因为一个荒诞的传言,他们时刻被人惦记着,然而那些人惦记的并不是他们本人。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即使他们愿意离群索居,远离世俗,他们也是时刻提心吊胆,不能行走于阳光之下。这里有数万人,不是一个两个,一百两百,未来,这城中的人只会更多。这四百余年,没有人能帮他们一把,直到,那个人的出现。” 说到这里,她嗤笑一声,“可那个人的出现,并不是希望。他和这北疆都承了这一城人的恩惠,最终却未能践诺,甚至还给他们带来了暴露的风险。他不仅没能庇佑他们,还甩给了他们一个烂摊子。” 第436章 算计 陈穆愉嘲笑一声,“然后,你就算计我,让我来接下这个烂摊子?” 沈归舟睫毛动了一下,依旧背对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陈穆愉上前一步,“你在算计我的时候,可有想过,若这件事一旦败露,被父皇知晓,会给我带来什么后果?” 沈归舟回转身,沉默一会,如实道:“想过。” 她毫不动容的态度,让陈穆愉的内心骤然平静下来。 他锁定她的眼睛,“……即使知道,你还是毫不犹豫的将我当成了棋子。” 沈归舟垂眸,看上去就是默认。 陈穆愉环顾一周,“沈归舟,每次这种时候,我都不知道我该夸你,悲天悯人,心忧天下,还是该夸你,心机深沉,算无遗漏。” 沈归舟抬眼,“……” 沉吟了一会,她道:“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换一个人。” 虽然可能会要多费上些功夫,会麻烦些,可也不是不能做。 他要是实在不愿意冒这个险,她也不再强求。 陈穆愉:“……” 听着她用如此平淡的神情说着这话,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反而被气笑了。 “你还真是……如果我不愿意,我今日是不是也走不出这里。” 沈归舟瞳孔有了些变化,“……” 山谷中的风声在这一刻,听起来给人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陈穆愉将外袍给了沈归舟,山风吹在他身上,引得衣袂作响,让他看上去穿得有些单薄。 “我。” 沈归舟终于张嘴,陈穆愉的声音也在同一时间响起。 “你带来的那些人,就是曾经名动天下的百鬼夜行营?” 他此问题一出,沈归舟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吞了回去。 篝火让这边有一点点光亮,目力本来就好的陈穆愉清楚地看到他说这话时,沈归舟的眼神闪了一下。 “接下来几日,这山中应该还会有不少高手穿梭于其中。不,或许今晚,这山林之中就已经多了很多客人。” 沈归舟没说话,因为他说的多半都是事实。 陈穆愉钦佩地看着她,“沈 归舟,你还真是,每次都能让我刮目相看。” 沈归舟:“……” 等他安静下来,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越来越诡异。 即使是风也吹不散他们周围的压抑。 相对沉默了很久,沈归舟斟酌着字词,道:“你放心,你担忧的事情,不会发生的。” 她看向他的眼睛,肯定道:“在那之前,你一定会坐上那个位置。” 陈穆愉:“……?" 这就是她在这里站半天想出来的回复? 他深吸了一口气,“你是觉得我是在担忧我自己?” 沈归舟:“?” 他刚刚不是问了她这个问题? 陈穆愉不死心,“你就没有其他想要和我说,或者解释的?” 沈归舟一时不知他最想听的是什么。 她寡淡的态度,让陈穆愉觉得自己就像个笑话,并且笑出声来。 看着他笑,沈归舟心情一时有点复杂。 除去不知道他到底想听什么,她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诚如他所说,她就是算计了他。 这是事实。 她思索了一会,道:“你有什么想知道的,你可以问?” 轻笑过后,陈穆愉看起来有几分温柔,“我问什么,你就会答?你答了,就是真话?” 沈归舟:“……” “你在谋算这一切的时候,是不是已经在心里将我可能问的问题,都罗列了出来,想出了无懈可击的回答,就如,以往一般。” 云泽曾说,他有什么想知道,大可直接问她,她根本就没有要瞒他。 云泽说那样的话,那是因为,他从不了解她。 沈归舟哽住,微启红唇,没有发出声。 陈穆愉收起了脸上所有的表情,淡声道:“时辰不早了,回城吧。” 他越过她,先走一步。 等他和她擦身而过时,沈归舟回转身。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的背影看上去要比平日清冷些。 那人走出三步之远时,她叫住他,“陈穆愉。” 前面的人内心此时不是很想理她,脚却不听使唤地停了下来。 沈归舟犹豫了片刻,道:“这世 上,根本就没有百鬼夜行营。” 陈穆愉转过身来。 这地方空旷,城门口的守卫离他们有一些距离,沈归舟也不担心被人听见,她又强调了一句,“从来没有。” 当时为了找被困的李离之,她带了尚余等人潜入了敌方军营。 因为李离之的死,她找不到章左丘,就灭了当时章左丘所在的北漠大营。 一夜之间,数千人悄无声息地死了。 没过多久,就传出了百鬼夜行营。 她听着,也没让人澄清,事后,她还借着这个说法,动用江湖的力量做了几件事。 然而,事实就是,那不过是世人自己的想象。 陈穆愉诧异是有的,可是这根本就不是他在乎的。 沈归舟退后一步,挺直了背脊,朝他郑重行了一礼。 “我代这义州,谢王爷庇佑之恩。” 她没有起身,仿佛是在等着他的回答。 陈穆愉看着如此郑重其事的她,忽觉心上有些冷。 他从没有想过这一幕,这也不是他要的,却无法开口让她起身。 良久后,他转身离去。 走了几步,他又停下脚步,喊着她的名字,“沈归舟。” 他沉默了少顷,才继续道:“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算计我,是不是就是吃定了我不会将你怎么样?” 沈归舟身体僵了一下,没有抬头。 陈穆愉等了一会,没有听到回答,也不再执着,“起风了,走吧。” 他大步离去,这一次,他没有再回头。 等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沈归舟才抬起头来。 她看着他离去的方向,那里已经没有他的身影。 她回想着他刚刚的话,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这一次,他应该是真的生气了吧。 她环视四周,最后将视线落在城中的方向。 如果她没有再回到这里,她可以当作这座城不存在。 但是,没有如果。 沈星阑庇护不了他们,沈小四也不能,那么,她就要为他们找一个可以庇护他们的。 在她还有能力的时候,她必须为这一城人谋一条生路。 第437章 宗祠 陈穆愉进城没走多远,不放心等着的陈霄冒了出来。 陈穆愉语气有些冷地吩咐,“回去。” 陈霄没有看到沈归舟,有些奇怪,“公子,夫人。” 有了上次陈穆愉的提醒,又因他并未对这里人说出他的真实身份,陈霄换了对他的称呼。 他话没说完就被陈穆愉打断。 “我在那儿,影响她施展。” 如果不是他跟了过去,她此刻应该亲自进山,大展拳脚了。 陈霄:“?” 陈穆愉没有管他,径直往前面走了。 陈霄又往后面看了一眼,还是没有看到沈归舟。 他转头看向大步向前的陈穆愉,觉得这一幕有似曾相识之感。 这是……又吵架了? 他赶紧跟了上去,试探性问:“公子,我们现在去哪儿?” 陈穆愉有些冷的声音里还多了一丝不耐,“回去。” “……是回南风阁?” 南风阁是他们开始出来的地方,也是那些长老给他们安排的留宿之所。 陈穆愉停下脚步,看着他,眼里多了对脾气的克制。 不回那儿,难不成还回王府。 陈霄看出他的不快,心中欲哭无泪。 虽然知道他那眼神的意思多半是让他闭嘴,他还是大着胆子道:“公子,要去南风阁,应在刚才那街口右拐,您,我们走过了。” 求生欲让他立即换了说法。 陈穆愉:“……” 他环视周围,好像是走错了。 不过,他也是第一次来,这又是大晚上的,走错了不正常吗? 他看向陈霄,陈霄很识趣地低下了头。 陈穆愉心中烦闷,好在理性还在,也没对他发火,牵累无辜。 他看到了之前去过的那家茶楼,想起沈归舟说的那座宗祠。 以茶楼为参照,辨别了一下方位,他便朝着宗祠的方向而去。 陈霄见他没有返回,还又换了个方向,有些不解,“公子。” 陈穆愉瞥了他一眼,陈霄立即闭上嘴,将问题给憋了回去。 陈霄已经换了一身常服,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在这陌生的街道上走着,也没有引起他人的注意。 走了一炷香左右的时间,陈穆愉终于看见了沈归舟所说的那座宗祠。 让人意外的是,这大晚上的,宗祠也是大敞着,无论是外面还是里面的屋檐下都挂着许多灯笼,丝毫不影响视物。 宗祠无人把守,两人走进去,绕过影壁,就看到了院子里坐落的石碑。 靠近石碑,上面的碑文清晰可见。 永历元年秋,天下定,燕天子特命先祖珂公供职太保,公拒之,携族人返乡,升平海…… 从碑文上可以看出,这一城人四百年的发展。 陈穆愉有些意外,原来这里并不是升平海。筆趣庫 这傅氏先祖乃前朝开国功臣,天下初定时,他放弃了高官厚禄,激流勇退,携族人返回了自己的老家升平海。 离开都城时,得了不少赏赐。隐居数年,当时的天子曾数次请这人复朝,也未能如愿,这期间,天子又给这傅氏先祖许多赏赐。 这数年间,傅氏先祖由官转商,经营有道,也攒了不少家产。 二十一年后,天子薨,诸王乱。 因傅氏先祖在朝中颇有影响,诸王都来拜见,想借他之影响颠覆东宫,夺得大统。傅氏先祖多番思虑之下,携族人隐居山林。 不知何时,忽然有流言传至四处,他隐居山林,是先皇让他看管一批财宝。 那财宝之多,堪比国库。 随着这流言的传出,不仅是官府在找他们,江湖甚至是民间也有人到处搜寻他们的踪迹。 傅氏先祖为得清净,只能带着族人辗转各地,最后机缘巧合之下,在山林之间寻得这么一处洞天福地。 而这流言也越传越离谱,前朝灭亡,这个流言就变成了,得生平海者,可逐鹿天下。 这一句话彻底断了他们出山的可能。 世人多是贪婪之徒,拥有升平海的他们,一旦被人发现,结局必不会好。 拥有这宝藏,是他们的灾难。 没有拥有这世人口中的宝藏,对他们来说更是不 幸。 因为对这种事,世人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碑文的最后,竟然还提到了沈星阑。 和沈归舟嘴里的鄙夷不一样,这义州城中的人对他十分感激。 北疆一统,若无得他庇佑,他们一族必定不能再安稳藏于此地。 他还给傅辰安和不少的年轻人安排了一个身份,让这义州看到了希望。 也正是因为如此,傅辰安才能有今天,才能有更好的护这一城人。 …… 陈霄站在离陈穆愉身后,很是规矩的没有一同上前查看。 陈穆愉查看碑文时,好奇陈穆愉怎么会知道这样一个地方的他,警惕地朝四周查看。 骤然,他的视线定格在灯火通明的正堂里,他不自觉地挪动了脚步,走上前去。 “公子,您看那。” 陈穆愉的视线顺着他所指移动…… 陈穆愉走后,沈归舟没有再上山。 她又在原地站了一会,才往城中走去。 她没有立即回南风阁去,而是又走回了之前去过的茶楼。 那茶楼也是有意思,白日里卖的是茶,一入夜就开始卖酒,还有舞乐演奏。 比起白日里的茶客,这晚上的酒客要多得多。 她点了壶伙计推荐的酒,一边看着表演一边喝,等喝到一半时,夜色已深,她才起身,准备结账回去。 一摸身上…… 她好像忘了,她没带钱。 下午的茶钱,还是陈穆愉付的。 左右看了看,都是陌生的面孔。 默了一会,她又若无其事地坐了回去,继续喝酒。 悄悄在身上打量了一番,她身上值钱的只有两样。 那块血玉和陈穆愉送给她的那根簪子。 玉佩是不适合抵当的,那就只剩下那根簪子。 她伸手往发上摸了一下,摸到那只狐狸,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手拿了下来。 其实,她只要和掌柜说一声,她住在南风阁,让他们派人跟她回去拿钱,问题应该不大。 但是,这事若是被傅辰安知道了,估计能笑到下辈子。 陈穆愉从宗祠出来后,又在城里走了走。等回到南风阁时,已是亥时正。 沈归舟没回来,看着空荡的房间,他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感受。 洗漱之后,他没有入睡。 即使一夜未眠,此时他也睡意全无。 房里没有书,他也没去让人找,便只能坐在房里发呆。 刚坐下不久,脑海里就自动浮起今晚沈归舟说的那些话。 想起她的那郑重一礼。 其实,他能理解她为这些人的所谋所算,但是他不能理解的是,他永远都在她的算计之中。 他的纵容,变成了她变本加厉的资本。 不管是和这一城人相比,还是和安城寺里的那些人相比,甚至是和任何一个人相比,他都是不重要的那个。 无论多久,无论他如何倾心以待,在她那里,他都只配做颗棋子。 甚至,如果他不愿意,她可以随时换掉他。 这……真的太可笑了。 等到子时,沈归舟还没有回来。 陈穆愉心中嗤笑,看来真得是他的存在,影响了她的发挥。 陈穆愉没想再等她,可又坐着喝了几杯茶。 子时快过了,沈归舟还没回来。 茶放得久了,也有了苦涩味。 他没了喝茶的心情,准备上床休息。 一起身,脚却转向了门口。 犹豫了片刻,他打开房门,外面安静的厉害。 往门口的方向看了看,除了门口挂着照明用的灯笼在风中摇曳,连鬼影都没有一个。 想起沈归舟说的那句,他们今晚不会回来,他也没有了休息的想法。 盯着那边看了一会,他的脚不受控地迈了出去。 这座深山之城很有趣味,子时已过,竟然还有街道热闹的得很。 陈穆愉没有唤陈霄,自己出了南风阁。刚沿着大门那条街走了一会,就听见了喧闹声。 寻着声音响起的地方走去,来到了一条热闹的街上。 他认出来,这条街下午他还和沈归舟来过。 想到这儿,他仿佛还能感受到她手心的冰凉。 都入春了,她的手还冷的 和冰一样。 喧闹的声音让他清醒过来,他在心里鄙视了自己一番,沿着长街往下走。 约莫半炷香后,他走到了那间茶楼前面。 有些诧异这么晚了,茶楼竟然还开着,紧接着就闻到了从里面飘出来的酒香。 随后,店里的小伙计就迎了出来,邀请他进去饮上一杯。 大概是因为他下午出手阔绰,伙计话刚讲完,就认出了他。 “客官,您下午是不是来过本店?” 陈穆愉正心中烦闷,闻着酒香就朝里面走去。 伙计见他不答,他又恰好走到了灯火明亮处,确认就是他。 伙计脸上一喜,赶紧道:“客官,您来了可就太好了。” 陈穆愉脚步停下,转头看向他,用眼神询问他此话何意。 伙计看到他,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下午和您一起来的那位夫人,也正在本店呢。” 陈穆愉错愕,“和我一起来的?” 沈归舟? “是啊。”伙计解释,“您的夫人她喝醉了,我们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陈穆愉怔了一下,快步进门,“在哪?” 伙计被他突然散发出来的气势弄得有些反应不过来,“……二,二楼。” 陈穆愉直奔二楼,脚步之快,伙计有些跟不上。 快到楼上时,伙计提醒,“就在东南边的角落里。” 陈穆愉顺着他所说的方位看过去,那角落里的确有一个女子正用后脑勺对着他们趴在那,不知道是喝醉了,还是睡着了。 她身上披着的那件外袍,他一眼认出来,是他自己的。 果然是沈归舟。 陈穆愉三步并作两步过去,那隐藏的脸也露出了一些。 她正闭着眼睛趴在那儿,怀里还抱着一壶酒。 他凑近了些,浓郁的酒香味扑鼻而来,有些呛人。 “沈归舟。” 他唤着她的名字,她没有任何反应。 他弯腰看了一下她,见她呼吸平稳,松了口气。 “沈归舟。” 他又放柔声音喊了一声,她还是没有反应。 陈穆愉抬头看向伙计,没等他问,伙计就赶忙道:“我们没有对她做什么。您放心,在我们店里,也没人敢对她做什么。您夫人她就是喝多了。” 他们这店开在这里,可是有讲究的。 女客在他们这儿醉了,绝对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陈穆愉扫了一眼四周,桌子上或立或横着七八个酒瓶。 他脚一动,响起了瓷瓶碰撞的声音,一低头,发现她周围的地板上还围绕着好几个酒瓶。 再看她睡着了也抱着的酒瓶,他深吸了一口气。 这的确是喝的有点多。 “沈归舟。” 他又尝试着喊了她一声,睡着的人依旧半点反应都不给。 好得很,就因为他拆穿了她的算计,说了她两句,她现在是宁愿在这外面喝酒,也不回去了,连应付都懒得应付他了。 她恰好翻了个面,变成开始压在桌子上的那半边脸正对着陈穆愉。筆趣庫 上面在桌子上压出的痕迹清晰可见。 他在心里叹息一声,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正准备走,带着酒意的她突然嘟囔,“付钱,结账。” 伙计听到她的话,提心了一晚上的他马上机灵地接话,“客官,您夫人今日在本店一共消费二十八两银子。” 陈穆愉:“……” 陈穆愉只能先放下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掏出银子付账。 伙计看着手里的银子立即发自内心笑了出来。 陈穆愉看着还被沈归舟抱在手里的酒壶,拽了两次,将它拽了下来,才重新抱起她。 伙计收到了远超酒钱的银子,还很是热情的将他们送到了楼下,看着他们出门,真诚地发出邀请。 “两位客官,欢迎下次再来。” 陈穆愉脚下一顿,缓了一下才抱着她往南风阁的方向走。 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酒香,走了一小段,陈穆愉忽然想起刚刚他拽她酒壶的画面。 这次,他只是轻轻地拽了两次,她就将那宝贝的酒壶给放开了。 而上次在北疆王府,她抱着那壶酒,可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撒手。 第438章 假醉 即使是这个点,这条街依旧很热闹。 街道两旁的很多商铺都开着,门前、屋檐下,都挂着不少灯笼。 陈穆愉低头看向沈归舟,可以将她的脸看得很清楚。 她依旧闭着眼睛,安静地睡着,就像个孩子。 陈穆愉盯着她瞧了一会,柔声唤她,“沈归舟。” 怀里的人依旧安静地睡着,看上去像个乖巧的孩子。 他眼角有了笑意,只是那笑意没能晕染眼底,他又柔和地唤着她的名字。 “沈归舟。” 安静了片刻后,被抱着的人发出了一句鼻音。 “嗯。” 她还稍微动了动,真的像是睡着了下意识给出回答,还顺便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 听着她的回答,陈穆愉眼角的笑容看着更明显了些。 他一直看着她,拐到另一条街时,他看到那长长地睫毛几不可见地颤了一下。 他在心中冷笑,果然是装醉。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平心静气地开口,“沈归舟,你现在是宁愿去酒楼里装醉,也不想回去……不想见到我?” 一直安静睡着的人,眼皮动了一下。 这种情况下,陈穆愉也没有将她放下来,说完这句话,他也不再开口。 又坚持了半盏茶左右,醉的‘不醒人事’的沈归舟睁开了眼睛。 若这里光线亮一点,会发现她的眼神有些迷离。 陈穆愉看着前方,淡声询问:“酒醒了?” 沈归舟:“……” 她是不是应该先感动这种情况下,他也没将她扔下去。 陈穆愉依旧没垂眸看她,边走边道:“在想这次该找个什么借口,或者……还要不要找借口?” “……”沈归舟摇头,“我在想……” 说了三个字又没声音了。 陈穆愉终是没忍住低头看她,就见她正微眯着眼睛看着自己,一副认真沉思的模样。 过了一会,她将刚才的话续了下去,“你刚才说那话,听着好像有些耳熟。” “?”陈穆愉走了两步,骤然醒悟,“还有谁对你说过这话?” 这语气,对,这语气就更有熟悉之感了。 又努力回想了一番,沈归舟终于想了起来,“话本子 。” 因为她的沉默,眼神已经有了变化的陈穆愉,“……?” 沈归舟用有点晕的脑袋认真回忆了一下,“对,就是话本子。但是……这些话不都是说那些薄情寡义的负心郎的?” 他为什么对她说,她又不是。 竖着耳朵听完,她疑惑地语气绕让陈穆愉脚步一呛。 偏偏她还又补了一句,“还有那些在榕树下唠嗑的大娘好像也经常这么说。” 在白歌镇的那小十年,她经常坐在榕树下听那些人唠嗑,她们谈得最多的好像就是男人。 还就是这个语气,不能说一模一样,但神似的很。 “沈归舟。” 陈穆愉咬着牙喊她的名字,尽量让胸膛起伏的不那么严重。 “嗯。” 不像刚刚的装死,她很响亮地回了他一声。 “你是在暗讽我就像那深闺怨妇?” “……”已经有些晕的沈归舟被他这么一说,清醒了些,立即摇头,“我没说,是你自己说的。” 陈穆愉顿时有了种心梗之感。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沈归舟,你还有没有良心?” 沈归舟看着他的双眼好像蒙上了一层雾。 陈穆愉刚想驳斥,就见她眼神不对。 “你真醉了?” 听到醉沈归舟有反应了,她迟了几个呼吸,道:“我……没带银子。” “什么?” 她声音有点含糊,陈穆愉没听清楚。 沈归舟眼睛眨了一下,不大情愿地说:“我没有银子。” 这次出门,银子都在雪夕那。 陈穆愉:“……” 这次他听清了。 沈归舟又补了一句,“我早跟你说过,我没带银子。” 带着醉意的语气听上去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抱怨。 陈穆愉脚步一滞,所以……这……怪他? 看着她的眼睛,他深吸了一口气,怪他,怪他没有早点来给她结账。 “你没银子,你喝什么酒,你还喝那么多?” 沈归舟一听这话不乐意了,“你以为我想喝那么多,我不喝多,怎么会醉。不醉的话……他们岂不是知道我吃白食了。” 陈穆愉怔了一会,理清楚她这个‘逻辑’后,差点被她的理直气壮 给气笑。 她又抱怨道:“那破酒楼,卖得肯定是假酒。” 她都喝那么多了,还是没醉。 陈穆愉:“……” 假酒还喝那么多。 这下他却确认了,她虽没喝到不省人事的程度,但也是真的醉了。 只是,醉鬼都以为自己很清醒。 他在心里叹息一声,想着她刚才的话,轻声道:“薄情寡义,你对自己的认知倒是很清晰,负心薄幸,都是高看了你。“ 沈归舟反应有点迟钝了,盯着他看了很久,才若有所悟地道:“你是不是在骂我?” 她说这话时,陈穆愉已经抱着她踏进南风阁。 通过门口挂着的灯笼,陈穆愉看清了她的神情。 一脸认真。 他嘴角一扯,“我在夸你。” 沈归舟:“……哦。” 知道不是骂她,她不再说话了。 知道她醉了,陈穆愉也没再说话,反正说了也是白说。 他们的身影在昏暗的灯火下拉出长长的影子,看上去,有些缠绵。 进屋之后,陈穆愉先将她放上了床,才去点灯。 等烛火亮起,他再回到床边,沈归舟已经闭上了眼睛,好像是真的睡着了。 他看着这样的她,一时都觉得几个时辰前,他们的剑拔弩张就像是幻影。 好像每次都是这样,他被气的要死,她却永远淡然。 和她的没心没肺相比,他就像是个演独角戏的傻子。 盯着她看了许久,等满屋子似乎都充斥了她带回来的酒香味,陈穆愉在心里叹息一声,收回了视线转身。 夜深了,这不是王府,也不是军营,客居的他没有找人,只能亲自去外面水井打了水来。 没有热水,他就给她擦洗了一下。 好在,这中间她都安静地睡着,没有再闹出乱子。 等收拾妥当,已经临近五更。 陈穆愉在她身边躺下,依旧没有睡意。 屋子里没熄灯,他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的容颜。 以前他希望自己可以多了解一点她,可当真的了解,他才知道自己以前的想法是多么的愚蠢。 看了近半个时辰,他眼皮有些重了。睡着之前,克制了很久的手还是伸出去,将她捞了过来。 第439章 难过 天亮时,外面院子里有了洒扫的动静,沈归舟立即清醒过来。 睁开眼睛的那刻,先感受到的是头疼。 缓了一会,记忆回笼。 她记得自己是在喝酒,这头疼……那酒肯定是掺水了。 她又闭上眼睛伸手锤了两下太阳穴,在心里吐槽了两句。 蓦地,她的手顿住。 不对。 猛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她怎么会在这儿。 身体一动,腰上受到了禁锢。 她低头往下看了一眼,又扭头看去…… 果然是陈穆愉那张祸乱春心的脸。 可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不是,应该是她为什么在这里。 她记得她昨晚在酒楼,没带钱,然后…… 仔细回想了一下,记忆里好像是有他。 是他把她捡回来的? 可后面发生了什么,她怎么想不起来了。 呃……那酒铁定是掺了水的。 不然她怎么可能喝断片。 她动作轻柔地拿开他的手,放轻动作下了床。 等她出门,床上熟睡的人骤然睁开了眼睛,看着大门的方向,眼中幽深。 陈霄一大早就起来了,他先去了一趟良辰给沈归舟的人安排的去住。 院子里空无一人,很明显,那些人昨晚都没回来。 等他重新回到南风阁,就见沈归舟从院子里出来。 他有些诧异,这……过了一夜,两位又和好了? “夫人。” 他面上情绪未显,上前跟沈归舟打了个招呼。 沈归舟头还在疼,正低着头在揉太阳穴,忽然听到声音,下意识往后面看了一眼。 陈霄:“……?” 见房门依旧紧闭,沈归舟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她这才看向陈霄,犹豫了一会,问道:“昨晚……” 昨晚两个字出口,没了下文。 陈霄等了一会,见她一脸纠结,内心思量了一下,主动询问:“昨晚怎么?” 沈归舟正了正神色,“昨晚有没有什么不正常的?” 陈霄被她问糊涂了,昨晚,不正 常?什么不正常? 若说不正常,最不正常的不就是问话的人。 他也没有立即回答没有,而是聪明地反问:“夫人是指……哪些方面?” 沈归舟:“……” 她突然就想起云泽了。 “每个方面。” “……”陈霄斟酌了一二,好像抓住了重点,“夫人是想问公子?” 被戳穿心思的沈归舟,心里闪过一丝尴尬。不过,她这人惯会控制面部表情,脸上神色未改。 陈霄大胆地注视了她一眼,在心中猜测着她的心思。 虽然她面上情绪未露,他还是快速道:“昨夜公子和夫人分开后,心情沉重,似是遇到了难事。” 他又强调,“属下跟随公子二十余载,从未见公子如此……难过。属下也不知他是遇到了何事,夫人可曾知晓为何?” 沉重?难过? 沈归舟:“……”筆趣庫 她看着陈霄,她怎么感觉他这话听着有那么点刻意? “不知。”沈归舟毫不心虚,还对他道:“你都不知,我怎么可能知晓?” 陈霄:“……” 他差点脱口问她,她觉得自己这话可合理? 沈归舟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些,“还没有别的?” “?” “……你昨晚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 比如骂战,打架,或者……她有没有发酒疯,亦或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陈霄愣了一会,想起昨晚半夜这院中的一个画面,顿开茅塞,“夫人是指,公子昨晚深夜接您回来的事?” 沈归舟有些感慨,这人终于是开窍了。 “他可有说什么?” 陈霄诚实回答:“属下不知。” “……那你怎么知道是他接我回来的?” “属下亲眼所见。” 他深夜听到动静,就看见陈穆愉抱着沈归舟进了他们住的院子,没有出现。 沈归舟看着他,有种沟通困难之感。 不过,仔细分析他这些话,想来昨晚是没有什么其他的动静的。 那就更奇怪了。 陈穆 愉走的时候,明显是真动气了,这一晚都没过,又去酒楼接她。 这是……先将不满都攒起来了,还是有其他什么想法。 “夫人。”陈霄见她一直发呆,便主动开口,“您要是没有其他吩咐,属下就先退下了。” 沈归舟回过神来,“哦,好。” 等陈霄离去,沈归舟也没再想这些事,出门去找了大长老。 傅辰安还在赶回来的路上,沈归舟就和几位长老谈了林中的事。 对于沈归舟的决定,他们没有意见。 至于后果,他们知道沈归舟向来都是思虑周全,他们也不担忧。 说完这个,沈归舟和他们提起了陈穆愉。 她直接告诉他们,她已经和他谈妥,以后,他才会是这义州的庇护。 虽然昨晚他们两人最后是不欢而散,然陈穆愉自始自终都没有说过不会答应她。 她知道,他如她所想的那般,即使是被迫上的贼船,也不会气到说下船。 既然没有不同意,那就是已经同意了。 她没有告诉这些人她的‘夫君’就是他,关于陈穆愉的身份,还是需要再找契机,不然容易适得其反。 长老们听完是有些吃惊的,晋王这个人他们是知晓的,这些年,他们也曾将希望的眼光放在他身上过。 只是,如何才能让这晋王成为愿意庇护他们的那个人? 这件事其实沈归舟已经和傅辰安商量过了,傅辰安知道陈穆愉是他们目前最好的选择,看这个事情却也没有盲目乐观。 但是,因为沈归舟,他还是愿意为这一城人试一试。 粮草的事情傅辰安和族里的长老商量过,只是,他也没有说实话,就说那批粮草可以算是投名状,先试探一下对方的态度。 长老们不是不相信沈归舟,而是,这么快就有了结果让他们不敢相信。 三长老是个比较直性子的人,心中疑惑,就直接问道:“姑娘是如何说服晋王的?” 怎么说服? 第440章 商谈 没有说服,她只是抓住了他不会视人命为草芥的弱点。 说来,这实在不是什么君子之举。 她没有及时回答,让三长老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姑娘,可是那晋王也在觊觎升平海?” 若是如此,那他就不是他们的庇护,而是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其他几人一听这话,纷纷不安起来。 “不是。”沈归舟飘走的心思被拉了回来,“各位放心,升平海的事,我已经和晋王说清楚。至于他会答应,是……我和他另外订立了契约。” 沈归舟停顿了一会,又道:“至于这份契约,请恕我无法告知各位了。” 几位长老明白了她的意思,相互对视了一眼。 沈归舟将他们的表情看在眼里,又补充道:“这份契约,和升平海没有关系,和这义州也没有关系,各位长老,大可宽心。” 长老们相互用眼神交流了一会,纷纷起身,动作统一的给沈归舟行礼,“多谢姑娘照拂之义,我等代族人谢过姑娘。”筆趣庫 沈归舟动作极快的地拦住了大长老,抬起了他的手,“各位长老言重了。” 有沈归舟作保,又听沈归舟说这事是她和傅辰安共同商议过的,众位长老也渐渐安心下来。 接下来,他们又就这事商谈了一会。 至于和这件事有关的细节,沈归舟就顾不到了。她的意思是等傅辰安回来了,他们自己商量,到时和晋王那边的人接洽就好。 谈妥这件大事,让双方心头都卸下了一块大石。 随后,沈归舟也问了这城周围的机关阵法之事。 这里的人能在这里生活四百余年,起初是因为天时地利,这个位置偏僻奇特。当人多了,仅靠天时地利,就有了弊端。 于是他们在这里加载了人和——在这周围的山林之中放置了许多机关。 他们的先人也有出去游历的,机缘巧合下,有人学成了一些阵法。随后,他们又在这周围加载了阵法。 凭借这些条件,尤 其是得益于阵法,他们才在此隐居,也可说是躲避了几百年。 专门负责此事的二长老和沈归舟仔细说了情况,提到有几处的阵法,因为这些年偶尔有外人或者野兽误入,已经效用大不如前,正准备等这次傅辰安回来了,就前去修补。 不过,他的话里话外,也希望沈归舟可以帮他们去看看。 这里的人都知道沈归舟精通此道,当年这四周很多阵法还是她帮忙改建的。她改建的那些阵法,有用的很。 沈归舟听出了二长老的意思,想着此时反正也是闲着,就主动提出她是否方便去看看。 几位长老都是求之不得,一听这话,立即起身领路。 他们走出议事厅时,咏绿正好过来。 一听他们要去查看外围的阵法,当即就请愿同行。 她是三长老的女儿,又是族中年轻一辈子中的佼佼者,三长老有心想让她跟着沈归舟学习一二,就问了沈归舟的意见。 沈归舟还没说话,咏绿就主动和沈归舟说了起来。 沈归舟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没有拒绝。 再说,这一群人中,她才是那个外人。 一行人当即出了门,连同沈归舟在内,都将陈穆愉给忘了。 陈穆愉起来的时候,没有看到沈归舟。 问了人后,猜测她应该是去和这义州的长老商量正事了,至于商量什么正事,他不用想也知道。 这个事情,他虽然能理解沈归舟,但是她那种做法和她事后的态度,让他一时还无法释怀,他也就没有去自讨没趣。 用早膳的时间里,陈霄过来跟他汇报了早上的事情。 听着沈归舟的人昨夜未归,他并没有意外。 这事,沈归舟昨日说过。 不仅是昨日,今晚那些人也不一定会回来。 甚至,他们办完事也可能就直接离开了。 他想着沈归舟所说的百鬼夜行营一事,她和他坦白此事,是为了让自己宽心,还是在回答他当时的那个负气之问。 他有时候都怀疑, 她到底是聪明还是傻。 比起这事,他更关注陈霄说的后一件事,关于沈归舟一大早就在院子里问他有没有生气的事。筆趣庫 他冷哼一声,“她还知道我会生气。” 陈霄:“……” 他忽然有些心虚。 陈穆愉追问:“她还说了什么?” 陈霄:“夫人没说什么。” 正满怀期待的陈穆愉,“……” 他的眼神在一瞬间沉了下去。 脖颈后骤然传来的寒意让陈霄的求生欲瞬间拉满,“不过,属下看得出来,夫人听说昨晚公子深夜去酒楼接了她回来,还不辞辛劳地照顾了一晚上,是有触动的。属下看着,应是被公子感动。” 陈穆愉脸色又变得好看了些,然而,这心情还没有完全转换过来,他品出了诡异的地方。 “感动?” 正因周围压力骤减在心中悄悄松气的陈霄,那口气又被堵在了心口。 他迟疑了一会,还是肯定回道:“……是。” 陈穆愉盯着他,眼神犀利起来。 陈霄被他看得心头一紧,这感动……不好?不对? 陈穆愉冷笑一声,“陈霄,你这眼睛怕是得治了。” 陈霄:“?” 疑惑之下,他心中惊慌,王爷这是知道他是在骗他? “公子。” 惊疑不定地衡量了一下,他正想自白,主动请罪,陈穆愉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感动这种事,和她就没有关系。何况就这么点小事,根本就不足以引起她的任何情绪波动。” 陈霄听得愈发疑惑。 陈穆愉垂眸,眼里有讽刺一闪而过,“我在她的眼里,永远都是最不重要的那个,她的感动怎么可能会留给我。” 何况,他要得从来都不是她的感动。 陈穆愉说这话时,声音很小,更像是喃喃自语。 陈霄没听清,却也不敢追问。 就在他好奇之际,陈穆愉起身。 “等这次回去了,你那眼睛也让明惟给你好好看看。” 话未落音他已经负手离去。 陈霄:“……” 第441章 心寒 陈穆愉等了许久,沈归舟还没回来。 他看了眼天色,他们这事要谈如此之久? 又等了会,一向耐心极佳的他也觉得无聊起来,就让陈霄去了议事厅那边打听。 陈霄很快回来,告诉他沈归舟他们早就出门了。 陈穆愉听完,手里好好的茶杯出现了一条裂缝。 “她早就出门了?” 陈霄纠正,“是的,他们早就出门了。” 陈穆愉:“……她什么意思?” 陈霄听着他这不正常的语气,无法回答。 他都不知道夫人是什么意思,那他这做属下的怎么会知道夫人是什么意思。 陈穆愉看着陈霄,将到嘴边的话给憋了回去。 他也真的是气傻了,跟他说这些有什么用, “下去。” 若是沈归舟是在这事之后遇到的陈霄,问哪里奇怪,陈霄必定不会像早上那般疑惑。 “……是。” 听到这吩咐,陈霄缓过神来后松了口气,领命赶紧走人,生怕走得慢了,会遭鱼池之殃。 陈霄走后,周围安静下来。 站在屋檐下的陈穆愉只觉心里堵得慌,昨晚他将她接回来,给她的台阶还不明显吗?她出门了,却都不派个人和他说一声,怎么,是根本不屑他给的台阶。 心里郁闷的他踱步了两圈,脑海中忽然冒出了沈归舟昨晚的醉话。 他停下脚步,无奈地嘲笑出声。 他现在是在干什么,还真的成了她嘴里的怨妇了。 他想起了自己的母后,那个永远美丽却偏偏觉得自己不够美丽的女人。 他嘴角扯了一下,也出了院子。 南风阁的人看他出门,有问他要不要向导。 在他拒绝后,还是很热心地给他简单介绍了一下这城中的布局。 他也没叫陈霄跟随,一个人出了门。 昨日他和沈归舟在这城中逛了半日,也只走过这城中的一小半。 他稍作思考,步入了昨日没走过的地方。 大概是因为人多,可以活动的地方还是少了些,城里依旧很热闹。 今日沈归舟没在他身边,他给了周围的环境更多的关注。 这座城里的建筑风格 和北疆的各座城池还是有些区别,应是沿用了前朝的建筑风格。 不过,从年轻人和天楚差不多的服饰,以及他们用的钱币来看,还是可以看出,他们尽力在向外面的天地靠拢。 这里人们吃穿都还算好,比起常年处在战火纷争中的边民来,甚至还要好些。 只是,这样的好也只是假象而已。 被迫的隐居,只能说是躲藏。 因为藏着世人嘴里的宝藏,他们世世代代只能小心地缩在这一隅之地。 行走在外,心上放得就是这一城人的性命,一举一动,都得极为小心。 在这样的环境下,沈星阑愿与皇权相抗,给他们庇护,将自己的性命和他们相连,被他们列入宗祠,也是配得上的。筆趣庫 在城中走了一圈,已是暮色,陈穆愉又走到了昨日沈归舟醉酒的酒楼。 他一进门,店里的伙计就认出了他来,立即热情地和他打招呼,还往他身后张望。 “客官,这次没和夫人一起来?” 陈穆愉:“……” 他一个人还不能来了。 他没搭话,径直上了三楼,还是昨日那个位置,可以俯瞰很远的风景。 沈归舟和长老们去了城外,走了好几个地方,补修那些有缺陷的阵法。不知不觉,天色就暗了下来。 如此,一行人才开始返程。 和去时不同,回来的路上,咏绿看沈归舟的眼神又亮了不少,之前的拘谨也彻底被崇拜给替代。 咏绿在阵法上其实很有天分,又虚心好学,回来这一路问了她不少问题。 对着长得好看又心善的姑娘,沈归舟往往都很难说出拒绝的话来,因为她看不得美人失望的表情。 于是等两个人进城时,还在有说有笑。 这画面看得三长老一时感慨,这要是当年他生的是个儿子,或者当年再多生一个儿子就好了。 几个老者本来准备回去宴请沈归舟,但咏绿看着热闹的夜市,就抢先一步做了邀请。 “姑娘,你都这么久没来我们这了,这夜市里又多了好多好吃好玩的,你要不要去逛逛?” 沈归舟扫了一眼 ,“看着好像是比以前热闹了些。” 咏绿挽住她的手,兴奋道:“何止是热闹些,这些年,跟着少主哥哥出去的人带了好多京都的东西回来,据说我们这儿已经和外面差不多了。” 沈归舟不置可否,这地方和她上次来相比,的确是变化了很多,和外面越来越接近。 咏绿虽然已过双十,但因为从小父母宠爱,成婚后良辰对她也是极好,性格一直都是外向的。和人一热络起来,还没孩子的她就变成了孩子,开朗得很。 “姑娘,我跟你讲,去年东街那里开了一家酒楼,卖的都是京城的吃食,味道可好了,你要不要去尝尝?” 沈归舟看向她,只见她的眼睛满是期待,想来她自己也是蛮章那个地方的。 咏绿继续诱惑她,“那里还有好酒,据说又香又醇,姑娘,你以前不是最是喜欢我们这的酒吗?那里的酒,你一定要去试试。” 沈归舟:“……” 她真的没想到当时那么小的咏绿竟然还记得她喜欢酒。 沈归舟实在无法拒绝这么热情的咏绿,犹豫了几息,就答应了下来。 “好,那就去看看。” 年轻人最是懂年轻人,咏绿很是机灵地又将几位老者给忽悠了回去,然后给沈归舟做起了向导,高兴地领着沈归舟朝东街那家酒楼走去。 一路上,她很是热情的给沈归舟介绍这些年多出来的东西,或者说是在讲这座城这些年的变化。筆趣庫 沈归舟其实喜欢深夜的热闹,对她的叽叽喳喳并不反感。 她安静地听着她说,偶尔也问上一两句。 陈穆愉在酒楼里坐了近一个时辰,点的酒并没怎么喝。 不是酒不好,是他这人对这东西并贪杯。 他其实不大能理解,沈归舟为什么那么爱酒。 这里的酒很香,并不是沈归舟抱怨的‘假酒’,只是他还是不觉得这种东西有什么好喝的。 他端着酒杯看着下面人来人往,想着今日在这里看到的一切,在这坐了这么久,昨日的怒气早已经完全消失。 其实,那也不是怒气,那是,心寒。 第442章 别恋 听到旁边有人说快亥时了,他放下了酒杯,起身准备回去。 这个点,沈归舟也应该回来了。 刚起身,就发现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有一抹亮眼的红色。 他立即敏感起来,本来背对着他往前走的人正好偏头往旁边看了一眼。 女子的侧脸露出来,他定睛一看,认出那就是沈归舟。 她的旁边还跟着一位女子,刚刚就是那女子跟她指了什么,她才偏的头。 他放下酒杯,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快速下楼。 虽然是夜晚,但因为街上热闹,各个店铺前都挂了不少灯笼,还是很好找人。 沈归舟又穿着红色,即使在这样的环境中也很是打眼。 等陈穆愉从酒楼里出来,沈归舟两人都还没走远。 他往人群里张望了一会,很快就锁定了她的位置。 看到她背影的那刻,他一整天都不对劲的心好像好受了很多。 他拨开人群跟了上去,等越靠越近时,他放慢了脚步。 想起昨晚的事情,这个时候上前,要他先开口,不知道要和她说什么。 正犹豫间,耳力不错的听到前面两人的对话。 沈归舟跟着绿咏去了东街的酒楼吃了饭,桌上点了酒。咏绿也很能喝,两个一个时辰,一人消灭了一壶酒。 从酒楼出来后,因为一壶酒,咏绿小时候对沈归舟的喜爱和依赖也涌了上来,一点也不再怕她,又拉着她来游夜市。 逛了一条街后,看到一个面摊,那个面摊已经在这里开了快二十年了,咏绿指着面摊问沈归舟还记不记得这里。 沈归舟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姑娘,我记得,你以前还带我来这里吃过面。”筆趣庫 沈归舟看向她,“……” 她为什么突然有种和她差辈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瞬间觉得自己老了。 咏绿想着以前的画面,“还有那个好看的大哥哥。欸,姑娘,那个大哥哥……好像……不是你现在的夫君?” 沈归舟:“……” 咏绿正在努力回想那个人的模样,“我看着他们长的并不像。” 沈归舟过了一息才答:“不是他。” “我就说,他和那个大哥哥一点都不像。那 个大哥哥叫什么来着……修……言修哥哥,是吗?” 沈归舟沉默了一瞬,“……是的。” 咏绿好奇起来,“那你为什么没有嫁给那个大哥哥?” 沈归舟还没回应,她自己又紧接着道:“我看得出来,那个大哥哥心悦你。那时候,我还以为你会嫁给他呢。” “……”沈归舟脚步微微一滞,很快又恢复过来,难以置信,“当时你那么小,你就看得出那些东西了?” 咏绿反驳,“我那时都已经九岁了,哪里小了。” 沈归舟:“……” 九岁能看出这些? 咏绿又道:“再说,不仅是我,大长老,我爹爹他们也是这样想的。” 沈归舟神情僵住,“……你们这的人还真是……热心。” 她想了半天,只能用热心来形容他们对这事的关注。 咏绿坦然接受了她对他们的夸奖,凑近了些,好奇地问道:“姑娘,那你们后来为什么没在一起?” 沈归舟的脚步慢了一些,沉默了片刻,道:“因为你们看错了,他不心悦我。” “……”咏绿怔了一会,又仔细回忆了一下以前的情景,然后肯定地驳斥,“不可能。” 沈归舟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就是你们看错了。” 咏绿:“……” 她愣愣地跟着走了一会,想起了陈穆愉,“姑娘,是你后来移情别恋了吗?” 沈归舟脚下一跄,“……不是。” 她这都是哪里学来的词。 咏绿看着她的反应,明显不大信。 沈归舟强调,“我也不心悦他。” 跟在后面的陈穆愉,脚步一滞,没有再跟上。 咏绿听着她这话,呆了一会。 两人又走了两丈之远,咏绿追问:“姑娘……说得是您夫君还是言修哥哥。” 沈归舟刚要张嘴,就觉得她这个问题,她要是回答,很容易产生歧义。 她说的是言沐竹,可若她回答,那不就是变相承认她心悦陈穆愉。 她心悦陈穆愉吗? 她们俩这各自沉默的时间里,后面的人没有再跟上,前后就隔出了一定的距离。 想到陈穆愉,沈归舟忽然感觉不对劲。 她感觉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 她快速回 头,扫了一眼人群,并没有发现异常。 咏绿被她这突然的动作弄得有些不解,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姑娘,怎么了?” 沈归舟没答话,眼睛又在人群中搜寻了一圈。 咏绿看她如此,这么一会已经反应过来,也警惕起来,“姑娘,可是有什么危险?” 沈归舟在人群中搜索了两圈,依旧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没事。”她没有跟咏绿说这事,“就是好像闻到了特别的酒香。” 咏绿:“……” “只是忽然又闻不到了。” 警惕的姑娘,放松下来。杏仁大眼也跟着搜索了一圈,“这里没有酒楼,也没有卖酒的。” 沈归舟收回了视线,“可能是我闻错了。” 咏绿没有看到卖酒的,沈归舟这样说了,她也没再当回事,两人继续往前面走。筆趣庫 沈归舟在咏绿没注意的时候,又快速往后看了一眼。 街上人很多,都是陌生的面孔,她突袭一扫,还是没发现什么不对。 细想开始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倒没有感到不舒服,反而隐隐有种熟悉之感。 难道是她太敏感,想多了。 咏绿说了几句,看到了一个卖糖人的,她兴奋起来,“姑娘,快看,那个卖糖人的。” 沈归舟的神思被扯了回来,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明白过来,“你当年给我的糖人就在这儿买的?” “嗯。”咏绿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当年的糖人还是言修哥哥帮我给的银子。” 话一说完,她后知后觉发现此话欠妥。 她又提到了言修。 她小心地看了一眼沈归舟,还是很好奇刚才后者没有回答的事情。 虽然沈归舟现在的夫君看起来也很是出色,可是她还是想不通,那么好的言修哥哥为什么被取代了。 说实话,当年看到言修的时候,她曾经幻想过,若她以后的夫君也能是那样就好了。 言修是她见过最耀眼的男子。 那时的她正好学了一个说法,佳偶天成。 言修和沈归舟走在一起,她看到言修看沈归舟的眼神时,她的脑海中立即出现了这四个字。 不仅是她,当时很多人都以为,他们就是会在一起。 第443章 合适 沈归舟听她这么一说,对当时的事情也有了一点印象。 她注意到了咏绿好奇的目光,笑道:“你小时候可是跟着傅辰安长大的?” 这听故事的热情还真是如出一辙。 哪知咏绿惊讶道:“姑娘,你怎么知道?” 沈归舟:“……” “可惜,自从我成亲后,少主哥哥就不准我再跟着他出山,辰良也不准我去。” 沈归舟淡笑着听着。 咏绿看着她,忽然又变得落寞起来。 “原来,并不是所有的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就连言修哥哥那样出色的男子也会被辜负。” 顺后面那句是,她声音变小了,但是沈归舟还是听得清楚。 她脸上笑容僵住,她这说的……是她? 想起言沐竹,她和言沐竹还真不是咏绿说的那样。 她看向咏绿,只见刚刚还很开心的人神情落寞,陡然明白了什么。 她犹豫了一会,道:“你和良辰……不就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咏绿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 沈归舟明白了,看来这是有感而发。 别人的隐私她也不好问,只是,这个时候什么都不说,好像也不合适。 她思考了一会,道:“我和你的言修哥哥之间真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咏绿看向她。 “他的确很出色,我很喜欢他。” 咏绿诧异,“那你为什么……是出了什么事吗?” 沈归舟摇头,“可我对他的喜欢,不是你们认为的那种喜欢。” 咏绿没理解。 沈归舟也没打算和她解释这个,只跟她道:“所以我们没在一起,不能算是有情人也不能终成眷属。” 咏绿:“?” “至于终成眷属的两个人,之前不是有情人,也不代表以后不会是。你和良辰,你说过他是你爹爹和你少主哥哥给你选的。他们都那么疼爱你,给你选的夫婿必定也是最合适你的,他也定会和他们一样 疼爱你。” 咏绿想起良辰,他的确如她说,对她很好,只是那好,她总感觉好像少了什么。 沈归舟又道:“这样的人相处久了,他一样可以成为你的那个有情人,也没有什么不好。” 咏绿看着她,脑海里分析了一会她的话。 是这样吗? 好像也很有道理。 她的落寞消散了些,仔细回味着沈归舟的话,脑中灵光一闪。 “所以,姑娘和您现在的夫君,就是陈公子,也是这样?” “……” 咏绿很快提炼出了重点,“因为合适?” 沈归舟哽住,这……还真是会举一反三。 “我们……” 沈归舟张嘴,说了两个字,又停了下来。 合适? 她和陈穆愉不适用有情人终成眷属,也不适用移情别恋,更不适用合适。 他们之间……好吧,这男女之事,她其实也不懂,刚刚劝人的那两句她也完全是从看过的话本子中提炼出来的。 她沉思了一会,别看她们是两个女人,但她们明显不适合聊这个话题。 她怕咏绿再问出一连串为何来,就敷衍道:“嗯。” 咏绿若有所思,嘀咕道:“原来言修哥哥是输在合适。” 沈归舟:“……” 咏绿回想着没有见过几次面的陈穆愉,那样的人,其实也很容易给人留下印象。 “但是,我看陈公子,好像很喜爱姑娘。” 沈归舟脚步一顿。 陈穆愉,很喜爱她? 她怎么没看出来。 要说陈穆愉暂时对她还有点好感她还是相信的,但是这‘很喜爱’三字放在他们之间,就有点勉强了。 她骤然发现咏绿这个眼神是很有问题。 咏绿想着她的话,问道:“姑娘,那若是你们相处久了,你会心悦上陈公子吗?” 沈归舟发现这姑娘真的是很会多角度想问题,这问题还没完没了。 她现在要是说不会,这姑娘会不会发现自己刚刚是在胡 说八道。 她继续敷衍道:“差不多。” 咏绿疑惑,“差不多?” 沈归舟这次反应很快,立即指着斜对面一家卖馄饨的摊子,“那是新开的?以前好像没见过。” 咏绿顺着她所指看过去,“是的,是去年开的。” “他们家馄饨味道如何,看着好像不错。” “还行,姑娘要不要试一试。” 其实并不饿的沈归舟,“……那就试试。” 随着两个吃货在馄饨摊前坐下,之前的敏感话题终于被揭过去。 不过,谈起陈穆愉,沈归舟终于想起来,今日她出门时,好像把他给忘记了。 这一天,她也没想起他来。 也不知道,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这一天是怎么过的。 吃完馄饨后,两人又在街上溜达了一会,咏绿像个孩子,看到好玩的或者新奇的小玩意都会停留。 沈归舟现在也是闲人一个,就也陪着逛着。 因此,等两人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很晚了。 沈归舟回到南风阁,走进自己住的小院,看着漆黑的屋子觉得有那么一丝不对。 可哪里不对,她一时又没想起来。 手放到门扉上时,她好像知道哪里不对了。 陈穆愉不在? 她环视了一周,周围很安静,没有看到陈霄的身影,也没有看到其他人的身影。 出去了? 她疑惑地推开房门,这么晚,他还没回来,去哪儿了? 将房门关上的那刻,她手一顿。 不对,房间里有轻微的呼吸声。 他是在的。 适应了一下房间的黑暗,她摸黑朝里面走去。 路过小八仙桌时,她将手里的东西顺手放在上面。筆趣庫 她也没点蜡烛,先走向了内寝。 走了几步,那呼吸声就变得明显了些。 再走两步,就看到了床上的身影。 他果然在。 知道房里是他,她放松下来,转身准备去点灯,走了两步,她猝然停下。 他睡着了? 第444章 馄饨 不是,现在也算是就寝的时辰。 可是……他没等她,直接先睡了……好像还是第一次。 她扭过头去,看着床上躺着的人,这好像才是那个‘不对’。 她站了一会,床上的人毫无动静。 她回到桌前将蜡烛给点燃,看着桌上自己刚刚放下的食盒,坐了下来。 刚才在馄饨摊,咏绿大夸那家的口味,当时并不怎么饿的她,就带了一份回来。 想起这事,她还有些不好意思。 雪夕不在,她今日依旧是穷得连个铜板都拿不出来,这份馄饨也是咏绿结的账。 她往里面看了一眼,心里惋惜,看来是个没口福的人。 将馄饨端了出来,馄饨已经凉了,拿起调羹,闻不到香味的她,似乎还是不怎么饿。 盯着看了一息,她又将调羹放下,吹了蜡烛起身去洗漱,至于黑暗,丝毫不能影响她。 洗漱回来,径直朝床边走去。 他给她留了位置,她放轻动作在他旁边躺下。 闭上眼睛躺了一会,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又躺了一会,她还是没睡着,偏头看了旁边的人一眼,她好像知道不对劲在哪了。 他的呼吸。 他的呼吸很均匀,可问题就是太均匀了。 还有,以往无论何时,他总是喜欢将手搭在自己腰上。 她定睛看了他一会,某些方面有些迟缓的她,终于反应了过来。 这是气还没消? 她盯着他看了这么一会,见他一直躺的跟在棺材里长眠似的,将视线收了回来。 黑暗中,她盯着房顶发了一会呆,想起了他讲过的那个故事。 那真是一个不美好的故事。 尽人意的开始,不美好的结局。 那样的故事,他能那样平心静气的说出来,想来真的是听过很多遍。 这一晚,她盯着床顶发呆,毫无睡意,陈穆愉躺在旁边,连手指都不曾动一下。 天色一亮,沈归舟就起床了。 等收拾妥当,见床上的人还没反应,稍作思考,她找了纸笔,给他留言。 她今日依旧要去城外,查看那些阵法和机关。筆趣庫 告诉他,若觉得无聊可以 去城里走走,若是不熟悉,可以在南风阁找人给他们带路。 还想写点什么,下笔好像又没什么可以写的。 她起初将信笺放在了小八仙桌上,走到门口时,她又折了回来,将信笺放在了他旁边的枕头上。 刚转过身,她又转回来。 盯着还是昨晚那个姿势的他,犹豫了片刻,将信笺放在了他脸上。 这样他就一定会看到。 就在她转身的那刻,宣纸下的那张脸上,睫毛动了一下。 沈归舟安心地出了房门,直奔大门口而去。 虽然她把陈穆愉拉上了这条贼船,但是这只是开始。 为了以后的事情能顺利,现在这个地方还是不能暴露。 现在这义州也和陈穆愉的身家性命相连,更应谨慎。 关门声响起后,又过了半盏茶左右,床上躺着的人抬起了好看的手,将脸上的信笺拿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他才睁开眼睛,去看信笺上的留言。 那歪歪扭扭的字,映入眼帘,还是让他眼睛不受控制地抽了一下。 连蒙带猜地看完她那些话,他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 他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思。 她是把他当什么了。 上级官员?她带来的客人?还是那不懂事的孩子? 昨晚上,他将他们的事情想了一遍,发现,他们俩现在就像错位的机关。 他轻笑了一声,也起身下床。 那张信笺,他本想撕掉,刚有动作,却又迟疑了。 最后,那张纸被他扔在了桌上,就又看见了桌上还没收的那碗馄饨。 那馄饨一看就没动。 他愣了一下,她昨晚带回来的。 没动……给他带的?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他觉得自己真的是有点毛病。 就她那没心没肺的人,还能想到这些。 他转身欲走,脚步又顿住。 若不是给他带的,那她带回来干什么? 自己吃……为什么又没吃。 挣扎了一会,脚还是不受控制地转了回去。 那碗馄饨摆了一夜,看上去已经没了诱惑力,明显是不能吃了。 他盯着看了一会,转身去洗漱。 陈霄来给 他送早餐,看到桌上那碗馄饨就准备收走。 陈穆愉正好洗漱回来,看到这一幕,脱口而出,“放下。” 陈霄听着他有点冷的命令,怔了一下。 缓了一息,他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他手里那碗馄饨。 注意到陈穆愉的脸色明显变沉,他赶紧将碗放下来。 他看了一眼那碗显然是过夜的馄饨,心中疑惑,这馄饨不能碰? 陈穆愉走过来,直接吩咐,“你先下去。” 陈霄看了一眼那碗馄饨,“……是。” 陈霄离去后,陈穆愉在桌前坐下,刚要动筷,眼神又不自主地瞥向那碗馄饨。 内心迟疑了少顷,他端过那碗馄饨,试了一个。 现在天气还不算热,这里又是山里,夜里还是比较凉的。 馄饨没有坏。 然而面食的东西因为过夜,已经反生。 过了一夜,更不可能还留有什么香味。 要说好吃,那定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就算陈穆愉这人吃东西没有其他的皇亲贵族那么挑剔,这馄饨进嘴里后,他也没有想吃第二个的想法。 将嘴里的馄饨咽了下去,盯着那一碗发了一会呆,他放下了调羹。 既然她都给他带东西回来赔礼了,那他就接受了。 至于她心悦与否……他不是一直都知道。 何苦庸人自扰。 陈穆愉昨日在城中走了一日,没有再去城中闲逛的想法。 在院中站了一会,想起沈归舟说过的城外‘风光’,也出了门。 想必是沈归舟和这城里的人打过招呼,听他问路,还都热心给他指了方向。 出城这一路,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沈归舟这日在城外,看到太阳西斜,越来越低,有些心不在焉。 今日只有咏绿和几个掌管外围防御的人和她一道,大长老那些人,她则让他们该干嘛就干嘛去了。 不然都围着她一个人转,让她很是不自在。 咏绿跟她说了好几句,她都是回的比较慢,就看出了她的走神。 见她盯着太阳看,咏绿也好奇地看了过去。 只是,太阳还是那个太阳,好像和以前的没有什么不一样。 第445章 挂念 “姑娘。” 沈归舟没有听见。 咏绿又提高了声音,“姑娘。” 沈归舟的神识终于被拉了回来,“你说。” “……”咏绿也看着太阳问她,“姑娘,这太阳是有什么不对?” 沈归舟怔住,“什么?” “太阳。” 不然她干嘛老是盯着看。 过了一瞬,沈归舟终于反应过来,“没有,就是觉得……太阳都落山了……” 咏绿身体下意识往她的方向倾倒了些。 “这一天又过去了。” “……”咏绿又看向太阳,片刻后,她如醍醐灌顶,“我们该回去了。” 沈归舟:“……” 孺子可教也。 她偏头看向咏绿,“你饿吗?” 咏绿思考了一会,“好像有点。” 沈归舟又看着太阳,面露忧郁,沉思少顷,“那……我们。” 咏绿福至心灵,“回城。” 沈归舟点头。 后面听着他们对话的人,“……” 今日也确实是晚了,沈归舟和咏绿简单地聊了两句,两人一拍即合,当即决定收工,打道回府。 进城时,沈归舟让其他人都散了,自己和咏绿继续往城里走。 回来的路上,咏绿已经想好了今晚要去光顾的美食,兴奋地给沈归舟介绍着。 沈归舟看着这个熟了就完全变样的人,犹豫了很久,问道:“咏绿,你们家辰良出门几天了?” 咏绿一愣,仔细想了一下,“三天?” 沈归舟看着她不确定的神情,有些好奇,“你可有……挂念他?” 咏绿回答的毫不犹豫,“这有什么好挂念的。” 沈归舟:“?” “他说他过几天就回来了。” “……你不怕他有什么危险?” “他说这次的事情没有危险。” 沈归舟卡了一下,“你这么相信他?” 咏绿笑道:“姑娘,辰良的功夫很高的,在我们这里,除了少主哥哥,他的身手就是最好的。” 原来如此。 这她还真是不知道。 咏绿忽然眼里也有了笑意,“再说,他不在正好。” “?” “他不在就没人管我了。”说到这个咏绿来了精神,吐槽道:“不然的话,我不能喝酒,晚上 也不能单独出门,他总是不准我这,不准我那,比我爹爹不准我做的事还多。” 沈归舟:“……” 那是没什么好挂念的。 咏绿吐槽完辰良,顿了一下,茅塞顿开,“姑娘,您今日急着回来,是挂念陈公子了?” 沈归舟哽了一下,“没。” 有。 “姑娘,您以前不是告诉我,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沈归舟脚下一踉,难以置信,“……我……以前跟你说过这种话?” 咏绿肯定地点头,“我一直觉得这诗文极有道理。” 沈归舟一时哑住,她跟她说过这种话? 再看咏绿将这话奉做圭臬的模样,她突然觉得有那么点对不起辰良。 不过,这话……她也觉得挺有道理的。 话虽这么说,咏绿还是很理解地道:“姑娘,那今日我们就不逛了,您快回去找陈公子。” 沈归舟:“……” 她没赶着回去找他。 “我懂得。再说,陈公子第一次来我们这,人生地不熟的,您是应该好好陪一下他,能理解。” 沈归舟被她的‘我懂得’,‘能理解’弄得一时接不上话。 憋了半天后,她问道:“这些年,你的少主哥哥是不是给你从外面带了很多话本子?” 咏绿惊讶,“姑娘,你怎么知道?” 沈归舟:“……以后那些话本子少看。” “?” “多半都是骗人的,太假。” 咏绿愣了一下,“……是吗?” “是的,容易误人子弟。”筆趣庫 “哦。好的,我知道了。” 这么一会,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咏绿也没和她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还催促她,“那姑娘,天色不早了,你快去找陈公子,不然待会赶不上晚饭了。“ 沈归舟:“……” 这赶饭就让她觉得这姑娘很有……亲切感。 咏绿是真的很‘懂’,知道她是挂念陈穆愉,催促她之后,自己就立即告辞闪人。 那一举一动,都是在昭示誓不作耽误他们培养感情的罪人。 沈归舟看着那个快速隐入人群的身影,无奈地轻笑两声。 想着她 刚刚说的话,人生地不熟。 这两日她因为忙都没怎么关注陈穆愉,让他一个人在这陌生的地方的确好像不大合适。 嘴角的笑容收起,她也朝着南风阁走去。 近半个时辰后,她踏进南风阁,朝自己住的客房而去。 不曾想,她看到的依旧是漆黑的屋子。 她脚步微不可见地滞了一下,今晚也睡了? 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被自己这个想法给整笑了。 那就是出门了还没回来。 她推开房门,一股冷清之气扑面而来。凝神听了一会,果然没有听到呼吸声。 她也没有点灯,又从房间里出来。 走了两步,刚好看到一个丫鬟。 丫鬟告诉她,陈穆愉上午出了门,不过去了哪里,她也不知道。 丫鬟离开后,沈归舟又看了眼天色。 他是去城中逛了? 抬脚又准备往外走,下一瞬,她又将脚收了回来。 这城池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漫无目的地找,说不定他还会先回来。 想到此,沈归舟没有再出门,又转身回了房间。 刚刚丫鬟已经将她房间里的烛火点燃,房间亮堂了一些。 丫鬟又问了她可要用饭,她拒绝了。 一个人在房间里坐了会,和摇曳的烛火相比,那清冷感更明显了些。 她喝了杯茶,吹灭了烛火,又出了房门。 抬头见天空有星辰,环顾一周,她飞身上了屋檐。 站在屋檐上,她可以看见后面好几条街的场景,一条比一条热闹,隐约间,她还可以听见那边传来的喧闹声。 她很满意这个位置,对着热闹的街道直接坐了下来。盯着远方看了会,她就用手撑着下巴发起呆来。 陈穆愉今日去了城外,田边地头看了看,又因为不熟悉地形,还没进城,天就已经黑了。 回到南风阁时,已经临近亥时。 远远看见他们住的客房漆黑一片,心落了一些。 嘴角扯出一抹笑容,又很快被风吹散。 陈霄跟在他身后,问他可要先沐浴,还是先用膳。 他刚要回答,就觉得不对。 抬头一看,一眼捕捉到一抹红色的衣角,正在屋顶上随夜色起舞。 第446章 气我 他往后退了两步,那个清瘦的背影就露了出来。 陈霄也随着他的动作往后退,看到沈归舟,有些诧异,刚要说话,就被陈穆愉用眼神制止。 陈穆愉挥手示意他先下去,陈霄很懂事的立即闪人。 等陈霄走后,陈穆愉又盯着那个背影看了一会。 被看的人没有察觉,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这情景让陈穆愉想起了一些让人头疼的画面,难道又喝醉了? 又盯着看了一会,见沈归舟还是没有动,他也飞身上了屋顶。 这动静终于惊醒了屋顶上坐着的人,人还没动,匕首已经先滑到了手上。 陈穆愉靠近她时,她反握住匕首,抬手向上。 陈穆愉刚好落在她身边,若不是他向后仰的动作够快,那匕首就会刺入刺入他的腹部。 “是我。” 他抢在她出第二招之前出声,沈归舟拿着匕首的手一顿,手腕一转,匕首转了方向。 她从始至终都未起身,看了他一眼,将匕首和视线一起收了回去。 “回来了。” 她淡淡的一句话,让陈穆愉脸上的线条不自觉柔和了些。 “嗯。” 他以鼻音作答,鼻尖并没有闻到酒香,他又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周,也没有看到酒坛。 没喝酒? 沈归舟将匕首收回去后,眼睛又看向了前方。 陈穆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到的是可以看出很热闹的街道。 他有些不解,“在看什么?” 早上两人躺在一张床上,都没有言语。她是不说,他是不知道说什么。 现在,因为她那随口一问,他再开口,一切就变得无比自然起来。 早上那种尴尬和诡异,在这一刻,似乎也消散了。 沈归舟又恢复了一手撑下巴,手肘撑膝盖的姿势。 几息过后,她回道:“看灯火,看人间。” 陈穆愉不解,这有什么好看的。 “你想去街上?” 沈归舟摇头。 不是? “你喜爱这夜景?” 沈归舟眼里有迷茫一闪而过,喜爱这夜景吗? 看她盯着夜景沉默,陈穆愉扫视一圈,别说,在这高处看这义州还真是别样风景,有些特色 。 沈归舟不习惯有人这样站在她身边,便抬头问他,“可要坐下一起看?” 突如其来的邀请,让陈穆愉有些受宠若惊。筆趣庫 这让他想起了他们苏阳再见时的一些场景,那时的她……还真是热情。 眉尾微挑了下,他当即就在她旁边坐下来。 沈归舟:“……” 他这动作快的还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这也让她想起了一些久远的画面,在江南时,她也曾这样邀请过他,那时的他总是一副站在雪山之巅的高贵模样。 如今……她倒是有些不适应了。 说实话,她倒是希望,他一直是最初的那个他。 她收回视线,又看向灯火闪耀的前方,彼时有清风拂面,很是舒爽。 两人就这样并排坐着,谁也不说话,气氛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就像刚开始住在风花雪月时,他在处理公文,她窝在一旁看话本子,虽无交流,却让人觉得身心舒适。 相较于昨晚房间里的安静和压抑,给人的感觉不要好太多。 坐了一会,风越来越大,陈穆愉见她穿得单薄,就将身上的外套脱给她披上。 沈归舟开了口,“我不冷。” 陈穆愉没接话,还是将衣服给她披上了。 沈归舟垂目看着那只手,直到他将手给收回去。 她是真的不冷,因为她对冷暖的感知并不如常人敏感。 她也没再将衣服还回去,重新看着远方。 陈穆愉看她一直盯着那边,便问:“要不要出去走走?” 沈归舟迟缓了一会才明白他的意思,“不用。” 顿了一息,她又道:“我并不喜爱这夜景。” 陈穆愉:“?” 她又安静下来,安静到陈穆愉以为她不会再说话时,她又忽然开了口。 “我喜爱的是深夜里的喧闹,喧闹中的安静。” 睡不着的夜晚很是难受,睡着的夜晚,更加磨人。 这话太绕,陈穆愉理了一会,才弄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沈归舟换了个手撑下巴,“夜晚太安静了,一安静人的脑子就会失控。” 老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陈穆愉看着她,那清瘦的侧脸不知何时多了 一种虚幻之感。 他顺着她的目光再次看向那热闹的地方,恍然大悟。 她的睡眠很不好,老是被噩梦惊醒。 她喜欢去秦楼楚馆,是因为那里不安静。 到了晚上,妓院赌场永远都是一座城池中最热闹的地方。 赌坊太吵,去那儿的人不参与其中也不合适。但是妓院不一样,那种地方,你往房间里一坐,只要银子给的够,也不会有人管你。 沈归舟不知道他的想法,迟疑了片刻,问道:“你可还在生气?” 这问题太突然,陈穆愉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问得是什么。 这让他今晚再次有了受宠若惊之感,她竟然还知道他在生气……不容易。 他偏过视线,不答反问:“你很在乎?” 沈归舟也转过头来,和他对视了一眼,摇头。 陈穆愉:“……” 他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怀疑自己上辈子定是负了她。 他憋气道:“那你问什么,是又想和我吵架?” 沈归舟:“……” 那倒不是。 她沉吟了些许,最后还是实话实说,“我是觉得你今晚若是还一动不动地躺一晚上,应是挺辛苦的。” 毕竟不是个死人。 想这事时,她完全不知,自己晚上睡着时,若陈穆愉不横加干预,仪态比他还好。 “……” 陈穆愉哽住,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他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模样,这一瞬间,他想将她脑子剖开,看看她到底是不是个正常人。 她知道自己装睡,还整晚上都无动于衷,现在还如此淡然地说出来…… 陈穆愉的脸色因她这话一变再变,好在现在是在屋顶上,黑夜地给他提供了掩体。 沈归舟看不见他脸色的变化,却还是能够感知到周围氛围的变化。 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明显低了些。 这让她有些不解,她说实话也不行? 陈穆愉做了几个深呼吸,“沈归舟,你……” 沈归舟看着他,认真听着,结果,‘你’字之后,后续好像难产了。 沈归舟:“……?” 陈穆愉憋了一会,道:“你今日这么早回来,就是为了再气我一次?” ‘ 第447章 称赞 沈归舟觉得有点冤枉,这次她是真的没想气他。 “我没想气你。” 她面无波澜的模样,让陈穆愉一点都不相信她这话。 “我这次说的是实话。”观察着陈穆愉的神色,她还补充了一句,“我发誓。” 陈穆愉:“……” 少顷,他反应过来,她的强调是针对他之前说她嘴里没有一句真话。 看着她那双真诚的眼睛,他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这种时候,他宁愿她继续将那说假话的习惯保持下去。 他也实话实话,“你可以将以前的习惯继续保持。” 沈归舟听完,脑子卡了一下,随后才明白其中深意,默了。 心中不解,以前气她说假话,现在又气她说真话,男人都是如此奇怪? 她沉吟道:“今日没有昨日忙,就回来的早些。” 陈穆愉心里冷笑一声,所以她今日早回,还是和他没关系。 见他不答话,沈归舟犹豫了片刻,问:“你可用过晚膳了?” 陈穆愉瞥向她。 “我还没吃,有点饿了。”沈归舟顿了一下,还是询问他,“你要不要一起?” 陈穆愉:“……” 风在这一刻,好像变得温柔了些。 陈穆愉盯着她,迟迟没有作答。 “你吃过了?” 陈穆愉依旧没有答话,直接将手伸向了她,在沈归舟不解地注视下,那只手落在了她额头上。 过了一会,他疑惑出声,“没发热。” 沈归舟:“?” 他将手放下,没有立即起身,又盯着她打量了一会。 沈归舟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以为他是吃过了,也就不再强求他,“你要是吃过了,那就算了。” 她刚要起身,陈穆愉的声音响起来,“沈归舟,你是不是……又有好事等着我?” ‘好事’二字,被咬得重了些。 “?”他这个语气,让沈归舟终于反应了过来。 这个‘又’就很有灵魂感。 她难得的有了点不好意思,站起身来,“你不去,就算了。” 陈穆愉伸手抓住她,认定了她定是又在谋算些什么。 他的 眼神让沈归舟开始有了反思自己的冲动。 她又重新坐了下来,看着那只手思索。 “陈穆愉。” 陈穆愉没有放开她,耐心等着她的下文。 沈归舟抬起头来,平缓问他,“若是你猜测的那般,我又安排了好事等着你,你会如何?” 陈穆愉眼神有一瞬间的失神,没有言语。 沈归舟没打算就此作罢,又追问道:“你可会……放手?” 陈穆愉看着自己抓着她的手,聪明如他,立即明白了她的一语双关。 他睫毛垂下,眼眸变得幽深了些。 他在心里道:会。 有些事,或许真的不必强求,那样只会磨人磨己。 或许,单纯的利益牵扯,反而会让他们相处得更舒心。 再抬眼,张嘴他却无法发出声来。 沈归舟看着他,也安静下来。 良久后,还是沈归舟开了口,她不解地问:“为什么不放手?” 陈穆愉默了一会,冷笑出声,“你玩腻了,于是再次跟我上演不辞而别?” 沈归舟怔了一下,骤然明白过来,他是已经知晓那晚她准备离开北疆的事了。 他的语气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陈穆愉眼角上扬,笑容看起来极有疏离感,“沈归舟,你是不是忘了,是你先朝我伸手的。” 她想伸手就伸手,想离开就离开,那她将他当什么,真当他是她在风月场所花钱找的姑娘小倌了。 他的声音异常平和,仿佛只是在和她闲话家常。 然则就是这样的语气,说着这样的事情,反而让两人周边变得更加压抑。 沈归舟神色有一丝僵硬,被他问得再次哑住。 这一刻证明了,最开始的温馨,完全就是假象。 就在这样的气氛将要影响正常呼吸时,沈归舟眼皮落下,终于出声。 “你那日讲的故事我听懂了。” 陈穆愉盯着她,少顷,慢慢地放开手。 沈归舟看着那只手收回去,重新抬起头来,“既然你都清楚,为何还要执着?” 陈穆愉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盯着她,散发出来的气息 变得更冷。 他再开口,声音也变冷了些,“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 沈归舟:“……我……” 陈穆愉深吸了口气,似乎是在极力控制自己的脾气。 沈归舟看着他情绪变化,“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就没有必要再。” 陈穆愉突然出声打断了她,“沈归舟。” 他的声音依旧是冷的,“你这种人,是属于心善,还是根本没心?” 他问得很认真,仿佛真的被这问题给困惑住了。 沈归舟稍作沉默,“我从来没有良心这种东西。” “呵呵。” 她的直白让陈穆愉笑出了声,只是那笑在这种氛围下显得有点骇人。 “那你为什么不一直骗下去?” 沈归舟:“……” 她睫毛颤动了一下,“已经没必要了,不是?” 他们双方不是已经都心知肚明。 “沈归舟。”陈穆愉再次喊着她的名字,随后直视着她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你可知我最佩服你什么?” 沈归舟不知,她看着他,知趣地等着他解惑。 陈穆愉和她对视了须臾,将视线挪向了远处灯火通明处。 经过这么一会,他的声音又恢复过来,没了之前的冷冽感,“我最佩服你的,不是你的嘴里从来不会有一句真话,而是……” 说到转折处,他停了下来,像是在犹豫,又像是在斟酌用词。 过了好几个呼吸,他才将之前的话给续了下去,“明明是一句谎言,你却当成真话去讲,然后尽心尽力去做,去付出真实的感情。这样,它本来不是真的,却成了真的。包括你自己在内,无人可以看破。” 都说谎言的最高境界,是说谎的人自己相信那就是真的。 其实不然,谎言的最高境界,是那就是真的,而不是相信。 他垂了一下眸,眼珠的颜色变得比黑夜还要深,“然而,当你目的达到时,你就毫不犹豫地抽身,并从容地将投入的情感收回来,丝毫不受影响。” 他偏过视线,真心称赞,“太厉害了。” 沈归舟:“……” 第448章 问题 陈穆愉还真是不习惯这样沉默的她,“为什么不说话?” 沈归舟神色未变。 “你不是一向都有很多歪理邪说,这次为何不反驳?” 沈归舟:“……” 随着他们都安静下来,耳边的风声变得明显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沈归舟开了口,“我没有什么要反驳的。” 随着她的话落音,陈穆愉耳边的风声好像也不见了。 最后,他嗤了一声。 不知道是在嘲讽她还是在嘲讽他自己。 他将视线移向了前方,环绕在两人之间的气氛怪异的可怕。 当关系真的崩盘时,也没人再甩袖离去。 这安静持续了很久,沈归舟开口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她的声音很低,风一吹,似乎就要散了。 陈穆愉有听到,垂下的睫毛动了一下。 接下来,她又不再出声。 陈穆愉也没有立即答话,又盯着前面看了很久,直到他盯着的那处暗下来,才终于出声。 “沈归舟。” 他似乎是在思考,又停顿了许久,才继续道:“你曾经问我几次,有什么想问你的。” 沈归舟转头看向他。 陈穆愉感受到了她的视线,未曾转头,他平和问道:“我今日就问你一个问题,你如实回答,可否?” 沈归舟不知道他要问什么,没有接腔。 陈穆愉也不在意,她不出声,他就当作是默认。 他眼睛眨了一下,再睁开,里面的情绪都消失不见,“你当初找上我,是为了我的身份,还是为了……” 说到此处,他默了下来,一息过后,他说出一个名字。 “言沐竹。” 沈归舟听着他讲完,神情僵了一下。 她的沉默让陈穆愉眼中多了一抹讥讽。 就在陈穆愉以为她不会说话时,她发出声,“这件事和他没关系。” 陈穆愉眼中的讽刺更浓。 他嗤笑一声,“是吗?” 他的视线未转,“你找上我的原因之一,难道不是为了让言沐竹断了念想,将他隔绝在你的计划之外,不给他惹上麻烦,不牵累他。” 沈 归舟听着他跟陈述一样的分析,瞳孔缩了一下。 须臾之后,陈穆愉转过头来,看着她,道:“换句话说,不就是为了保护他。” 沈归舟:“……” 看着那双带着浅笑的眼睛,半响过后,她张嘴,“我……” ‘我’一出口,后续跟不上了。 他说得没错,她没找言沐竹,最开始就是这样的想法。 不管是言沐竹还是郭子林,她都不想他们再和自己有任何的牵扯,更不想他们以后受到牵累。 陈穆愉看着她失语,继续分析她的心思,“你不想你在乎的那些旧人冒险,就去拉我入伙。” 他知道她对言沐竹没有那种男女之情,可正是因为如此,当他意识到她的这种意图时,反而更加心寒。 为了一个并不是她心悦之人的友人、兄长,她想方设法将他隔离在危险之外。 然而她却处心积虑将自己拉入最危险的局里,对比之下,他在她心里到底算什么。 说他是盟友,都是他自己高估自己。 若是她愿意好好和他谈,他也不会不答应,可她对他,偏偏只有算计。 沈归舟静静地看着他,依旧无声。 陈穆愉嘴角也上扬了些许弧度,“沈归舟,在你的眼里,我是不是特别好骗?” 即使听懂了那个故事,还是照常设计了这义州之事。 沈归舟:“……不是。” 陈穆愉没觉得这个答案有什么好的,“那就是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想法与感受。” 他用肯定的语气说着这问语,让两人间的气氛变得愈加压抑。 没等沈归舟回答,他又自嘲出声,“是我忘了,其实你说过的,你就是不在乎。” 沈归舟哑住。 他落下视线,没再出声。 风声不知何时又响起,从两人身边吹过时,声音有些怪异。 沉默半响,他将视线转了回去,重新看向远方。 他用的是‘入伙’,沈归舟以为他会说起这义州之事和他们那个不算盟约的盟约,他却一直没有提起。 两人就这样坐着,直到城中响起了三更 的打更声。 沈归舟醒过神来,这压抑的氛围让她想要说点什么,张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不曾想,陈穆愉先开了口。 “离开这里后,你想去哪,大可光明正大,不必偷偷摸摸,这和沈小四的大名可不相符。” 话音未落,他站起身来,转身欲离开。 沈归舟看向他,又听他道:“山里夜晚风凉,就算不怕冷,也不要一直在这里吹风了。” 就她那样的身体,不怕冷和能不能吹风是两回事。 沈归舟心头情绪有了一丝异样,“……” 她的视线追随着他的背影,就在他准备下去时,她喊住了他。 “陈穆愉。” 正准备提气下去的人,身形顿住,背对着她站着。 沈归舟也站起来,她犹豫了一会,告诉他,“在苏阳遇到你,真的是个意外。” 陈穆愉垂着眼睛,看着屋顶上的瓦片,眼里的情绪也被遮掩了起来。 沈归舟停顿了一会,又补充道:“在川洛亦然。” 听到川洛,背对着她的人,嘴角勾了一下。 等他转过身时,那弧度已经消失不见。 陈穆愉看向她,神色平静,“那你当时答应我是因为什么?” 沈归舟嘴唇微张,没有发出声音。 如此近的距离,即使是黑夜,他也可以将她的神色看个七八分。 见她如此,他自问自答:“只是因我给的那些银票?” 沈归舟看着他,没有作声。 对视了一息,他又自己否认,“我想不是。” 沈归舟:“……” “章周知和严谦是不是你杀的?” 早就过去的事忽然被问起,让沈归舟差点没及时反应过来。 她看着他,这个问题在此时被提起,是意料之外,却也似乎在情理之中。 陈穆愉直视着她的眼睛,“你不说话,那看来就是了。” 沈归舟:“……” 这个还真不是。 她稍稍犹豫了片刻,实话实说,“我不说话的原因是……你不是说只问一个问题?” 陈穆愉:“……” 她提醒他,“这已经是第四个问题了。” 第449章 溯源 陈穆愉神色僵住,面对她正经八百的模样,直接哽住。 他差点甩袖离去,骤然转过弯来,冷笑道:“第一个你可有如实回答?” 沈归舟:“……” 两人这一偏题,让周围的压抑气氛好像疏散了些。 陈穆愉缓过劲来,没了和她再聊下去的想法。 就在他再次转身时,沈归舟的声音响起。 “不是。” 他动作停住,瞥向她。 沈归舟低头,安静了片刻,道:“他们不是我杀的。” 她抬起头来,神色里也多了认真,“我承认,我当时答应和你演那出戏,就是为了接近他们,但是,他们不是我杀的。” 陈穆愉看着她,她的眼神坦荡,不像说谎。 他淡声道:“可他们的死,和你脱不了关系。” 沈归舟:“……” 他这话她没法反驳。 陈穆愉在内心笑了一声,果然如此。 他深吸了一口气,“最开始的时候,我竟然真的信了,你不愿去京都。” 沈归舟眼神闪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握了一下。 等手再放开,她直视他,“从川洛到京都,我没想利用你,我只是……” 她失了声音,陈穆愉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我的确是不愿去京都,但我必须去京都。”稍后,沈归舟重新出声,“你的出现,让我给自己的犹疑不决找到了解决之法。” 她只是想给自己找一个契机,一个让她不能退缩的契机。 “我曾经告诉自己,只要你放手,那我就不去了。” 可是,她没有想到,从小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他,会对失了掌控的她,那般执拗。 她的每一次出逃,都是犹豫。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想要将你拉入局中。” 她曾不止一次想过,只要这次他不再找她,她就不去京都了,也不再和他有牵扯。 陈穆愉看着那双特别的眼睛,这样的眼神真的很容易让人受骗。 就着这黑暗,他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很久,轻笑出声,“所以说,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错。” 依旧好听的声音,让沈归舟神情有些僵硬。 “我……” “我懂了,这事若要追根溯源,只能怪我自己。” 曾经一遍一遍听着父母的故事,他发誓不会成为他父皇那样的人,却从未想过,最终他走上了他母后走过的路。 他淡然的神情和语气,让沈归舟呼吸有一丝不顺。 他这个人好像永远都如他的身份一样,优雅高贵。这种时候,他也没有发脾气,连提高音调都不曾有。 很快,陈穆愉就收敛了所有的情绪,没再说什么,飞身下了屋顶,直接朝房间走去。 刚步上台阶,看到从回廊远处过来的陈霄,停下了脚步。 陈霄是来问要不要给准备晚膳的,还没说话,陈穆愉就先开了口,让他去准备点吃的。 陈霄领命离去,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 陈穆愉离开后,沈归舟又在屋顶上面站了会。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突然,山风变大,吹得衣角猎猎作响,她回过神来,扯了一下快要被吹落的外袍。 她将那外袍脱下来,搭在手腕上,也飞身下了屋顶。 见到已经亮起的客房,她脚步一滞。 想着他前两次‘离家出走’的情形,想来他内心现在是不大想见到她的,那她还要进去再气他一次? 环视一眼,四周静的厉害,别说是人,就连屋檐下的灯笼都比刚入夜时少了不少。 犹疑片刻,她还是朝着客房走去。 房门被推开,听到了一些微小的声音。 她关门时,那声音停了一下。 她走进去,寻着声音的来源搜寻,见到屏风后面的身影,他应该是在换衣服。 刚将他的外袍搭在木施上,敲门声响起。 “公子,夫人。” 陈霄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沈归舟看了一眼屏风后的人影,见他没反应,就只好自己去开门。 门外陈霄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摆着饭菜,后面还跟着两个这南风阁的小厮,两人手上都提着热水。 陈霄给她行礼,“夫人。” 她侧身避开,让他们进 来。 陈霄将托盘放下,就指挥两个小厮提着热水去了屏风后面。 将水放好后,他们就立即退了下去。 等房门关上,房间里就又只剩下两个人。 他们客居于此,住的房间虽然不小,却也没法和在自己的地方那么方便,沐浴也只能在房间里。 陈穆愉没出来,听动静是直接去沐浴了。 沈归舟看着摆在桌子上的饭菜,有两个辣菜。 她看向屏风处,这是他刚才吩咐的? 饭菜的份量一看就是两人份,并且还摆着两副碗筷。 她有些讶异,他也没吃? 其实,她之前在屋顶上说的也不完全是借口,是真的有些饿了。 但是,听着屏风后面的水声,她还是没有动筷。 坐着等有些无聊,不知何时,她就变成了趴在桌上。 她一个人呆着时,很容易走神。 此次也是一样。 直到有很轻的脚步声响起,她骤然回神,立马坐直了身体,下意识朝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陈穆愉从屏风后出来,正在边走边低头整理直裰的衣襟。 等弄好时,他抬起头来,猝不及防和沈归舟的视线对上。 然而,仿佛只是不经意扫了一眼,那视线没作丝毫停留,就被主人转了方向。 沈归舟看着径直走向内寝的人……这是不打算吃东西了? 等陈穆愉上床,她将视线收回来,看着眼前的一桌菜,陷入了沉思。 那这一桌菜,她吃还是不吃? 思考了片刻,她还是拿起了筷子。 粮食是没有错的。 吃了几口,她又抬头往里面看了一眼,只见他靠坐在床头,手里不知拿着本什么书在看,也不知道他从哪找出来的,看得好像很专注。 她将视线收了回来,继续吃自己的饭。 吃了几口,她又不受控制地抬起脖子。 内寝里的人,还是之前那个姿势。 有那么一瞬,她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书卷气给晃了一下眼。 盯着他看了一会,见他翻动书页,她也醒过神来。 正准备收回视线,注意到了他手里那书的封面。 第450章 出新 这房里点了不少蜡烛,她又一向目力好。 又定睛朝那封面看了少顷,她问出在嘴边滚了几圈的话,“你不吃点东西?” 她的声音不大,陈穆愉好像没听见,又翻了一页书。 沈归舟看着他因为专注,线条更加明显的侧脸,在内心叹了口气,不再问他。 快速吃了点东西,她也放下了筷子。 她开门,唤了等着的人进来收拾。 等他们收拾完,她自己也去沐了个浴。 擦着头发出来时,陈穆愉还靠坐在床边。 她正要踏进内寝,他将手里的书放了从下来,躺下就寝。 沈归舟犹豫了片刻,挥袖将烛火熄灭,又折返到了小桌旁,在黑暗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擦着头发。 自从和陈穆愉在一起,只要他在,她洗头发都是他擦的。自己擦了一会,她就没了耐心,将帕子一扔,懒得再管。 摸黑给自己倒了杯茶,喝完后,她就直接趴在桌子上睡了。 躺床上的人等了许久,都没见到她进来,凝神听了会,也没听见任何动静。 陈穆愉终是忍不住,朝外面看去。 刚看过去时,他并没有看到她。 扫了一圈,才发现桌边好像有个身影。 他放下心来,结果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人还是没动。 睡着了? 陈穆愉内心挣扎一番,放轻手脚起身下床。 刚要靠近,趴在桌上的人发出一声梦呓,听着像是被梦魇住了。 陈穆愉脚步跨得大了些,还没伸手,她陡然睁开了眼睛。 与此同时,她手里的匕首已经朝着他而来。 好在他已经积累出经验,快速侧身躲避。 他抓住她的手腕,“是我。” 沈归舟手上一用劲,手腕一转,就从他的桎梏中脱离出来,刚要再将匕首挥出去,听到他的声音,脑子也慢慢清醒过来。 她将匕首收了回去,“你怎么过来了?” 陈穆愉:“……” 这问题问的就有意思。 沈归舟又摸黑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饮尽,才让心情平复一些。 人一平复,记忆也慢慢回 笼,想起了两个人现在的尴尬处境。 陈穆愉看她将杯子放下,“你今晚准备睡这?” 沈归舟默了一下,“时辰太晚了,我不好再让人给收拾房间。” 陈穆愉过了一会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发觉她在气他这一行上总能推陈出新。 “你的意思是怪我今日没将房间让给你?” 沈归舟:“……” 她有表达出这个意思? “我。” “睡觉。” 她刚要出声,就被陈穆愉干脆打断。 没等她说话,他就转身朝里面走。 走了两步,他又停下来,“你要是想……” 和我划清界限,我走。 后面那半句,在嘴边打转,一直没有说出口。 沈归舟听着,过了半响,好像懂他的意思了。 她小声嘀咕,“我这不是为你着想。” 今日他没走,肯定是因为人生地不熟,无处可去。 陈穆愉回过头来,难以置信,“为我着想?” 想着怎么早日气死他? 沈归舟没想到自己一不小心将心里话说了出来,重点是说得那么小声,他还能听见,一时不知该肯定还是该否定。 陈穆愉走过来,好像是真的被气着了,执着地追求答案,“那你倒是再详细说说,到底是怎么为我着想。” 沈归舟:“……” 陈穆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让你睡这了?” 沈归舟:“……” 在他目不转睛地注视下,只能摇头。 “我不让你进门了?” 那也没有。 沈归舟只能再次摇头。 “那你趴在这干嘛?” 沈归舟回答的毫不犹豫,“睡觉。” 陈穆愉一口气堵在心口。 沈归舟还补了一句,“难道你看不出来?” 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 陈穆愉缓了一会,问出了那个疑惑很久的问题,“你以前对付我的那些……技俩,是从哪里学的?” “?” “逛妓院得到的经验?” 沈归舟终于明白他是指什么,眼神闪过那么一丝不自然。 “那倒也不是。” 陈穆愉听着,内心为自己庆幸了一下。 沈归 舟看向他,想着他最近一直在强调她说谎这件事,犹豫了一会,决定还是实话实说,“我这些年,看过不少话本子。多半都是讲的痴男怨,才子佳人的故事。” 她察觉用词不妥,赶紧将词改了过来。 当然,也有年少的一些……经验,这个肯定是不能说的。 至于更详细的她没说,但已经足够让陈穆愉懂得其意。 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态恢复了些许。 他没再说话,而是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沈归舟:“……” 这又是什么意思? 从这里到床边的距离并不远,她还没想出他这突然的举动又是什么想法时,他已经将她扔在了床上。 没错,又是扔。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陈穆愉给她脱了鞋,冷声道:“睡觉。” 话音未落,他自己已经在旁边躺了下来。 沈归舟姿势不太优雅地坐在床上,思维暂时脱离了大脑。 没弄明白他这态度到底是何意。 陈穆愉则没再管她,直接闭上了眼睛。 沈归舟待在一旁,不知此刻自己还该躺下还是该下床。 当那个不慎端正地姿势坐久了,有些累,最终她还是选择躺了下来。 扭头看他又睡得端端正正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大概是因为这么一出插曲和他们目前的状况太不搭调,反倒是让他们之间的气氛不如之前那般紧绷。 黑暗中,她看不清楚他脸上此刻的表情,但并不难想象。 盯着他看了一会,她将视线收了回去,闭上眼睛。 一炷香后,她又睁开眼睛,眼神清明。 实在睡不着的她,没忍住出声,“诶。” 陈穆愉没反应。 她看着楼顶,“你睡着了?” 闭着眼睛的陈穆愉:“……” 沈归舟听到旁边的呼吸明显滞了一下,知道他也没睡着。 于是,她问道:“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没人答话。 沈归舟犹豫了片刻,也没管他同不同意,问出了好奇了一晚上的事,“你……将书倒着看的本事练了多久?” 第451章 出走 旁边均匀的呼吸随着她的话,再次出现了停滞的现象。 沈归舟没听到回答,偏过了视线。 陈穆愉再也装不下去了,睁开眼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平复呼吸后,他也偏过头,和她对视着。 黑夜之中,那双眼睛仿佛变成了漩涡。 沈归舟后知后觉,察觉不妥之处,“算了,时辰不早了,还是睡觉。” 正准备将头收回去,陈穆愉突然伸手将她捞了过来。 “你不知道?” 沈归舟一愣,“……” 她知道? 陈穆愉将脸凑近她,用眼神逼问她。 就在沈归舟以为他会亲她时,他停了动作。 然而,这样的距离,沈归舟觉得自己只要一张嘴,就会碰到他的嘴唇。 两人的呼吸混合在一起,当真是……暧昧至极。 如此一来,本来就不知道说什么的她更不敢轻易开口。 陈穆愉那般盯着她看了好一会,终于开口,“日后,你再多看些话本子。” 话说完,他就放开她,重新躺得规规矩矩。 沈归舟:“?” 她脸上的皮肤还残留着他呼吸的热气,腰上的手突然放开,让她还有那么一些不适应。 他的举动让她又有了新的疑惑,这到底是生气还是没生气? 刚准备闭上眼睛,脑海里回放了他刚才那句话。 日后。 她又撇头看向他,不是很理解他的想法。 陈穆愉也毫无睡意,大概是被她盯着看久了,也睁开了眼睛。 “你是想说什么?” 沈归舟正盯着他在发呆,忽然听到他的声音,缓了一会,才回过神来。 “没想什么。” 她准备转身,陈穆愉先一步看向她。 这让她下意识止了动作。 两人无声对视了片刻,陈穆愉起身下床。 沈归舟疑惑,问道:“你干嘛去?” 陈穆愉动作没停,“我去外面睡?” 沈归舟:“?” 这么晚,睡得好好的,又搞什么幺蛾子。 看着他往外面走,她脱口而出,“你又准备离家出走?” 陈穆愉脚下一跄,踢到地毯,差点摔倒。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他深吸一口气,回转身来,实 在是没忍住,“沈归舟,你可有读过书?” 离家出走……离家出走,鬼忒么离家出走。 沈归舟:“……?” 这跟她问的……二者有何联系? 她提醒他,“现在这个时辰,酒楼客栈多半都已经打烊了。” 虽然这城里夜里热闹,却也不是通宵营业的。 陈穆愉:“……” 沈归舟想了想,又补充道:“这城里没有妓院。” 陈穆愉缓了一会才明白她这话的‘深意’,面部表情差点失控。 “沈归舟,你当我是什么人?” “……”沈归舟愣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这话容易让人产生歧义,解释道:“别误会,我就是提醒一下你。” 陈穆愉太阳穴处青筋跳起,“你当我和你一样?整日里秦楼楚馆,左拥右抱。” 沈归舟:“……” 她脸上闪过尬色,她何时,不是,是也没有整日左拥右抱吧。 她小声替自己辩驳,“我那也只是偶尔。” 陈穆愉一时哑住,气血上涌。 沈归舟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不对。 他这话里的怨气是不是重了些? 而且,他这指控是不是有失偏颇,“还有,自从和你在一起后,我就没有。” 话说一半,她又觉得不对。 陈穆愉听出意思了,冷笑道:“没有什么?没有去过妓院?” “……” 好像去过。 “没有左拥右抱?” 那好像……也有。 “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你的过往?” 沈归舟尴尬地摸了下鼻子,“……不用。” 陈穆愉以胜利者的姿态发出了一声鄙夷的冷哼。 沈归舟听着,神色愈发不自然。 她想法奇特,正难得有些不好意思,骤然想到一个问题,“你这是看不起那些姑娘还是看不起我?” 陈穆愉:“……” 沈归舟直直地看着他,静谧的环境里,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我没这个意思。” 黑夜遮掩了彼此的表情,可并不影响,让人辨别话里的情绪。 沈归舟听出他没有心虚,“哦。” 陈穆愉刚要解释两句,清醒过来,他要说的根本就不是这个,差点被她带跑 。 问了这么几句,也冷静了些,他这都是在跟她胡扯什么。 在心中自嘲一声,不再跟她胡扯,道:“今晚。” 我去外面桌子睡。 同一时间,沈归舟恍然大悟,立即开口,“要是你觉得不公平,下次我带你一起去。” 他刚说两个字,就被沈归舟打断,让他的话被迫吞了回去。 意识到她说了什么后,陈穆愉直接呆愣在原地,神情皲裂。 偏偏那人还道:“我付钱。” 陈穆愉瞳孔放大,“……” 沈归舟又表明态度,“放心,这次我用我自己的银子,我保证。” 陈穆愉做了两个深呼吸,才稳住自己。 他咬着牙出声,“沈归舟。” 沈归舟看着他,眼神真诚又单纯。筆趣庫 被她这么一段乱扯,俩人跑题似地聊了一会,陈穆愉没有心思去外面睡了。 她如此没心没肺,他凭什么让她还独自享受这张床。 这么幼稚的想法一冒出来,他又重新上了床。 沈归舟诧异,“你不出去了?” 陈穆愉闭了一下眼睛,以防自己控制不住脾气,再次睁开时,他道:“我出去,然后好让你一个人睡这?” 沈归舟:“……” 又不是她让他出去的。 她憋了又憋,最后还是问出口,“你们男人都是这样阴晴不定,反复无常?” 可以前离之哥哥和言沐竹为何没这个毛病。 闭着眼睛的陈穆愉,脸上肌肉抽了一下,太阳穴鼓了起来。 阴晴不定,反复无常。 他猛地睁开眼睛,咬着牙道:“沈归舟,等从这里出去,我亲自去书局给你挑话本子。” “?” 这怎么还跟话本子杠上了。 陈穆愉正想再说,蓦然想到一件事情。 他又起身坐起来,准确捕捉到她的眼睛。 沈归舟被他这一番动作弄得一头雾水,用眼神询问他,看她干什么? 陈穆愉盯着她看了很久,就在沈归舟受不了,想要主动问他时,他终于开口。 “沈归舟。” 沈归舟看着他。 陈穆愉神情变得更加认真,犹豫片刻后,问:“那日在冰原,你没答应我,是良心发现?” 第452章 收手 他这话题跳的太突然,沈归舟反应慢了些。 他垂眸,紧接着自己又用她说过的话自答,“我忘了,你说你从来没有良心这种东西。” 沈归舟:“……” 陈穆愉抬眼,有些不解,“既然不是良心发现,那你为何忽然就收手了?” 收手。 他这个措辞让沈归舟震惊住。 她承认,在这件事上,她是对不住他的,可她也不是没替他考虑过,至少目前,他们也说得上是……双赢? 说收手……这……到底谁没读书。 “还是被我戳穿了,觉得汗颜无地,不好意思再继续。”话刚出口,他又自己否认,“这种品行应该也和你挂不上钩。” 沈归舟噎住,干脆安静地做个听众。 陈穆愉追问:“那到底是为何?” 他们现在虽然在一张床上,但他坐着,她躺着,他这样看着她说话,眼神犀利,给人一种傲然睥睨之感,让沈归舟有那么一点不自在。 她挪动了一下,最后索性也坐了起来。 她和他对视了一会,刚要出声,他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说真话。” 沈归舟:“……” 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她道:“你跟我说那个故事,不就是在警告我。” 陈穆愉:“……” 若此时点了灯,和他对视的人一定可以看见他眼里的错愕。 “让我知难而退,不就是你的目的。” 沈归舟有点不大理解,用他的话说,她都收手了,他现在又在这里纠结什么。 陈穆愉听着她的解释,心里冷笑两声,果然如此。 他盯着她,垂在一旁的手握紧了又松开,松开后又握紧。 沈归舟除去在某些方面反应有点迟钝,其他方面反应都比旁人灵敏。 她明显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发生变化,像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的脾气。 她不动声色地往后面挪了挪。 只是她不解,他这是因为她说了真话,戳破了他的心思,惹怒了他? 不是他让她说真话的。 当握成拳的手再次被松开时,陈穆愉快速下床。 正考虑要不要戒备的沈归舟看着他的举动,眼里闪过不解。 “你……” 沈归舟看着他大步离去,刚要问他又干嘛,就见他拿出了火折子。 随着烛火被点燃,黑暗快速被驱散。 陈穆愉重新折返回来,他举着烛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嘴角微扬,“沈归舟。” 沈归舟被他那个笑容吓了一跳。 陈穆愉上半身微微前倾,“你告诉我,你哪只眼睛看出我是在警告你?” 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在骂人呢。 沈归舟眼睛不受控制地眨了下,“……听出来的。” 陈穆愉:“……” 他嘴角的笑容蔓延到了眼角。 “我的目的,让你知难而退?嗯。” 他这一声阴阳怪气的‘嗯’,再配上他的笑容,再看举着烛台的他,就这样倾斜着上半身看着她,让沈归舟的心思有点跑偏。 他现在这个形象,和那些话本子中描绘的半夜吃人的鬼怪倒是有几分相像。 大概是看出她的走神,陈穆愉又往前倾了一些。 猛然放大的脸,让沈归舟回过神来。 她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烛台。 蜡沿着蜡烛滴落,只要他手一抖,那蜡就会滴落到床上。 他再稍微往前点,那火苗就仿佛能撩到她脸上。 他的笑容,让她止住了内心想往后仰的想法,她小声提示他,“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这大半夜的,又在这么一个环境之下,玩火很危险的。 烛火之下,陈穆愉的笑容仿佛有一瞬间的诡异。 他的手其实很稳,她这么一说,他又将烛台移近了些。 如此一来,在感受到火焰的温度时,他们眼中的彼此也变得更加清楚。 “你……冷静点。” 说实话,他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惑人。但是,他现在举着这个烛台,让她内心瘆得慌。 生怕他手一抖,她都来不及躲。 陈穆愉笑容未改,“我很冷静。” 沈归舟:“……” 看着不大像。 脑子快速转了一圈,终于抓到关键,“难不成是我理解的……不够透彻?” 陈穆愉冷哼一声,看来该看眼睛的不仅是陈霄 ,她更需要。 沈归舟明白了,真是这个事,她瞥了一眼烛台,勤学好问,“那你的目的是?” 说实话,他现在的状态,让她脑海中冒出了一个词。 同归于尽。 陈穆愉嘴角回到原位,身体也站直了。 “沈归舟。” “?” “你还真是聪明绝顶。” 不仅绝顶,都过头了。 沈归舟:“……” 这是夸她? 可看他的表情怎么不大可信。 陈穆愉将烛台放在一旁,衣袖一挥,火光瞬间消失。 黑暗再次笼罩四周,直到他再次在床上躺下,沈归舟还在云雾之中。 这人什么意思,突然爬起来,就是为了骂她一句。 她盯着他思索了半响,懒得再猜他的心思,“那你给我讲那个故事的目的是什么?” 闭着眼睛的陈穆愉,“……” 这一刻,他切身体会了什么叫‘无力感’。 沈归舟调侃,“你总不可能是在友好提醒我?” 陈穆愉睁开眼睛,“为什么不能是?” 沈归舟刚要躺下的动作一顿,“……” 四周静谧了一瞬,沈归舟醒神后的第一反应便是,有病。 提醒她,和警告她,这有什么实质区别。 “提醒我……不要自作聪明?”她又想起刚刚的画面,“玩火自焚?” 陈穆愉在心里叹息一声,将还呆坐在那里的人捞了过来。 沈归舟身体失去平衡,跌倒在他身边。 山里的春夜还是比较凉的,陈穆愉扯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手也重新搭上她的腰,让她落在自己怀里。 沈归舟刚要动,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你为什么就不能关注我最后的问题。” 他的声音很轻,在这样的夜里,轻的仿佛透出了一种无奈感。 最后的问题。 沈归舟陷入了沉思,他当时说的最后的问题是什么…… 等回京都,我们成亲。 沈归舟:“……” 这……她要怎么关注。 前一刻明里暗里地警告她,后一刻说这样的话,这要不是试探,说出去谁敢信。 陈穆愉心思也在飘,没有注意她抬头看自己的眼神。 他说父母的故事,的确是在提醒她,但他的目的是希望她能够和他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他请求成亲,也是真心的。 然则,他好像是在对牛弹琴。 又是无奈又是自嘲地在心里笑了笑,他将她的头埋在自己胸膛上,“睡觉。” 沈归舟:“……” 她也很想睡的。 半响后,她试探性问他,“陈穆愉,你想了一晚上,是打算用闷死我来报复我?” 抱着她的人,动作一僵…… 因为是接近黎明时才入睡,沈归舟睡醒时天色已经大亮。 一睁眼,就看到陈穆愉那张长得有点过分的脸。 不知道是不是前一晚没睡,昨晚又睡的晚,他的眼窝处有些乌青。 看着像是还没醒。 沈归舟轻轻地抓住他的手,准备将他的手从自己腰上弄下来。 “再睡会。” 她刚要动,他带着鼻音的声音响起阻止她。 她有些讶异,“你醒了?” 被问的人依旧没睁眼,“嗯。” 醒了不起来。 沈归舟正想要将他的手拿开,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今日还要出城?” 这义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外围的阵法和机关还是比较多的。 今日她的确还要再出城一趟,还有好些地方没有查看到。 沈归舟也没瞒他,“今日还有几个地方要去看看。” 陈穆愉睁开眼睛。 沈归舟发现一件很神奇的事情,陈穆愉的眼珠好像可以变色。 不知是不是刚刚睡醒的原因,他眼珠的颜色特别黑。猝然对上这样的眼睛,人仿佛要被吸进去。 他也不说话,就用恍如深渊的眼睛看着她,看得她莫名有了点心虚,差点就问他,要不要一起去。 幸好,理智还尚存。 这义州不是她的地盘,他的身份又特殊,如今傅辰安还未曾回来,她不能做这义州的主。 另外,今日她要去的地方地势比较偏,行走比较辛苦,不适合他这种贵公子去。 好在,陈穆愉也没有难为她的意思,过了片刻,只是问她,“何时回来?” 沈归舟听着他的问题,内心 悄悄吐了口气。 她沉思了一会,“不清楚,估计天黑。” 陈穆愉放开她。 沈归舟又想了想,告诉他,“今晚雪姐姐他们估计就会回来了。” 陈穆愉听明白了,事情顺利的话,他们不会再在这里待太久。 沈归舟见他沉默,想着咏绿说的那些话,考虑着要不要给他介绍几个去处。 她正努力回想这城内有哪些适合玩乐的地方时,陈穆愉偏头看向她。 “你怎么还不起?” 沈归舟:“……?” 她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刚才是谁让她再睡会,谁不肯放开她的。 她一低头,发现腰上的手早就被主人收了回去。 再看陈穆愉单纯的眼神…… 她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宽容大度,“这位爷,麻烦让让。” 陈穆愉掀开被子,直接掐着她的腰,将她调换了个位置。 沈归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扯了一下嘴角。 修身养性。 她动作利落地爬了起来,快速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也想到了两个有意思的地方,准备告诉他。 一回头,就看见他靠坐在床头看着她。 刚刚起床的他,有些慵懒,她看过去时,忽然有种罪恶感。 因为他看起来就像被人抛弃了一般。 而他的眼睛一直在看着她…… 她定了定神,掩饰住自己的心虚,转身走人。 这种时候,她想的那些地方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 走到门口时,她骤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又停下脚步。 在内心挣扎了一小会,她转身朝他走过去。 陈穆愉的视线还在她身上,不曾移开。 她在他面前站定,犹豫着开口,“那个……嗯……你……” 陈穆愉抬着头,眼里快速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沈归舟正好垂着眸子,没有注意到。 ‘你’了半天后,她深吸一口气,抬头一鼓作气,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你能不能借我点银子?” 陈穆愉:“?” 开了个头,沈归舟也没觉得那么不好意思了,真心诚意和他解释,“我身上没银子,这几日花销都是咏绿付账。” 一直让漂亮姑娘付钱,她挺不好意思的。 “她都付了两日了,今日我实在是不好意思再让她付钱。”她看向他的眼神里多了谄媚,“你先借我点应个急。”筆趣庫 陈穆愉眼神变了。 他看着她那真诚的模样,难以置信。 她犹犹豫豫半天,又重新折回来,然后支支吾吾了那么久,就是为了……银子! 沈归舟见他不说话,脑子转了一圈,憬然有悟,“你放心,等雪姐姐回来,我就还你,绝不赖账。” 这个场景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她蹲在他的房间里,数着他给的银票,一脸兴奋地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看那花楼行首。 最后,她也将剩下的银子……还给了他。 陈穆愉冷哼一声,终于开口,“沈归舟,你还准备用我的银子去养姑娘。” 沈归舟一口气卡在喉咙口,“……” 她有点庆幸自己此刻没喝茶,不然此刻必定被呛住。 什么叫去养姑娘。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诡异。 “什么养姑娘,这两天都是咏绿养我,我那叫把银子还给人家。” 陈穆愉没说话,他想起夜市中,她对另一个姑娘体贴入微,有说有笑的模样,忽然就想起了她的那些光荣史。 他看着她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她撩姑娘的手段,一般男子都比不上。 他陷入了沉思,“沈归舟,你不会……” 沈归舟等了半天,没听到后续,反被他那怪异的眼神看得汗毛立起,主动开口问他,“什么?” 陈穆愉清醒过来,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将剩下的话收了回去。 沈归舟被他看得越发不自然,“……你……要是不愿借……” 陈穆愉站起来,从她身边越过。 沈归舟摸不住他的心思,“……那就算了。” 陈穆愉直接走到给她准备的梳妆台前,拿起上面摆着的一个荷包,直接扔给她。 沈归舟跟了出来,本来准备走人。条件反射地接住,打开一看,里面不仅有银子,还有几张大面额的银票。 他这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第453章 迷途 抬头正准备道谢,陈穆愉已经去屏风后面换衣服了。 她看着屏风后的影子,又看向手里的荷包,脑子有点迷糊。 不是说女人心难琢磨,为何,这男人也老是奇奇怪怪的。 这种问题想不通,她一向不会难为自己,赶紧将钱收了起来走人。 陈穆愉听着开门声,整理衣服的手停住。 明知迷途,而不知返。 可是现在的他? 这日陈穆愉早就想好了去处,沈归舟出门后,他吃了点东西,就带着陈霄出门。 走出他们客居的院子,有一庭院,庭院的东南角有一凉亭。 大长老正在里面下棋。 大长老身边跟着的下人先看到了陈穆愉二人,低声告知了大长老。 独自下棋的老人闻言抬起头来。 陈穆愉也刚好看到他,便走了过去。 陈穆愉先见了礼,“大长老。” 大长老起身,主动问道:“陈公子,这两日在我们这住的可还算习惯?” “山明水秀,民风淳朴,世外桃源之地,能客居于此,是晚辈的荣幸。” 大长老笑得慈眉善目,“寒舍简陋,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大长老客气了,应该说是晚辈打扰了。” 下人很有眼色地斟茶,大长老邀请陈穆愉坐下聊。 “陈公子这是准备出门?” 陈穆愉也没隐瞒,告诉他正准备出去走走看看这城中风光。 关于陈穆愉,沈归舟和各长老打过招呼,他又是她的夫君,这义州对他还算是礼遇。 大长老知道他这两日城里城外都看了看,就和他聊了起来。 陈穆愉自然听出这看似关心的询问中,是对他的试探,也淡笑着应对。 两人各怀心思,就着这里的风土人情和城外的风光聊了几句,因陈穆愉表现出的无害性,大长老对他本有的那些戒备也放松了不少。 陈穆愉看了一眼石桌上摆着棋盘,一眼看出黑子已是死棋。 大长老注意到他的视线,“陈公子,擅棋?” 陈穆愉收回视线,“略懂皮毛。” 大长老自是看出他这是谦虚,他看向棋局,“我这老头 子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痴念这棋。偏偏其他人都不喜此道,弄得我整日里只能一人做乐。” 他话音一转,“既然陈公子懂棋,不知公子可赏脸陪老夫来上一局。” 话都说到这份上,陈穆愉自是要赏脸的。 “那还望大长老不要嫌弃晚辈棋艺不精。” 大长老大笑两声,“请。” …… 之前那盘棋已经分出胜负,不再继续。 两人重新走棋,一边走,一边继续之前的话题闲聊。 聊着聊着,话题就不知怎的到了沈归舟身上。 大长老落下一子,如长辈一般关怀道:“不知陈公子和沈姑娘已成婚几载?” 陈穆愉看着他落子,答曰:“三年。” 他们从南泉再遇,到如今,已经跨过三个年头。 大长老端起茶,喝茶时,他的视线不经意瞥过陈穆愉的脸。 棋局已经过半,后者稍作思考,才将棋子落下,似乎没有觉察到对面的目光。 大长老将茶杯放下,“陈公子是北疆人士?” 陈穆愉眼皮垂下,“晚辈家住京都。这几年,客居江南。” 这大长老必定是很少在外行走,甚至是没有走出这里,不然不会听不出他的口音。 他倒不是故意要说这谎言。 傅辰安既然说他是沈归舟的夫君,必定是知道一切的。然而,他还没和这些族里的长辈说,怕是也有些其他的顾忌。 那他也就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免多生事端。至于其他的,等傅辰安回来,让他自己搞定。筆趣庫 “江南?” “是的。” “公子此次是陪沈姑娘来北疆?” 两人又各自走了一步,陈穆愉执的白子出现了破绽。 他放下棋子,似乎没有察觉,“去年冬日,舟舟想要回北疆看看,我们便回来了。” 大长老看出他的破绽,又落下一子。 陈穆愉以为他还会就着这个话题说些什么,比如他的家世,晋王等。 然而,这位老者却没再问,转而留客道:“公子既然喜欢我们这儿,若是不嫌弃,就和姑娘多住些日子。” 陈穆愉神色未变,他将 手中棋子落下,有礼道;“只怕叨扰各位长辈。” “公子哪里话,你是沈姑娘的夫君,自然也是我们义州的朋友,你和沈姑娘能来此,是我们这穷乡僻壤的荣幸。” 大长老不再问,这让本来想就着问几个问题的陈穆愉也改变了主意。 大长老将手里的棋子落下。 陈穆愉捏着手里的黑子,扫了一圈,将黑子放回,大方承认,“晚辈输了。” 大长老笑容明显了几分,“再来一局?” 陈穆愉:“……” 两人又重新捡子,开始新的一局。 这一次,两人很默契,都没再聊天,就安静地下着棋。 两人连下三局,最后一局,陈穆愉险胜半子。 陈穆愉甘拜下风,恭维了对方几句,听得大长老虽然输了一局,却也是眉开眼笑。 也是这三局棋,陈穆愉看出来了,大长老是真的喜欢下棋,也隐约明白了为何他会说没人愿意陪他这个老头子做这无聊的事。 这期间,陈穆愉没有打听过任何和沈归舟有关的事,也没有打听过沈星阑。 三局过后,巳时已经过半。 大长老过了棋瘾,也记起了陈穆愉最开始是要出门的。也就不再拉着他,终于肯放人,还周到地问了他可要向导作陪。 陈穆愉婉拒,只带着陈霄出了南风阁。 这日,他没有出城,而是走进了这城里最热闹的茶楼。 进入茶楼后,他在二楼选了个可以透过天井俯瞰整个一楼的位置,让陈霄也坐了下来。 茶楼很热闹,有说书先生在说着外面的新鲜事。 作为外来人口的两人,很快发现那新鲜事也是过了些时日的。 听着外面的新鲜事,很多人都会好奇,尤其是年轻人,各种问题。 问到只是做二次搬运的说书先生也答不上来了,他就敷衍过去,然后赶紧变换了故事。 陈穆愉在茶楼坐了三个半时辰,才起身出门。 春日里的阳光短,出门时,他看了一眼天色,温和的太阳已经西斜。 想着沈归舟说的天黑就回,他稍作思考,还是准备回南风阁去等她。 第454章 自己 走到半路时,看见了一家卖馄饨的。 这馄饨让他想起了沈归舟前晚给带回来的那碗馄饨,虽然不知她是不是在这个摊上买的,还是点了两碗带回去。 拿着馄饨往回走时,沿街有不少店铺已经开始挂灯笼。 看着那些灯笼,他改变了主意,朝着城门口走去。 陈霄立即看出了他的意图,“公子,是准备去接夫人?” 陈穆愉眼里闪过一丝不自然,“我就不能去城门口看看风景。” 陈霄:“……” 能。 他看了一眼自己提着的食盒,有些好奇,这两人之间一天好几种气场,是怎么还能相处的如此和谐的。 沈归舟今日太阳一下山,脑海中就自动冒出了陈穆愉坐在床边满眼哀怨看着她的样子,有些走神。 他那个眼神,弄得她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的太过了。 早上忘了问他,这两日是怎么过的,今日也不知道他是去了哪里。 等太阳只留下一半时,她又不自觉看向了太阳。 咏绿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太阳,直接省掉了昨日的问话,“姐,天色不早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沈归舟实在是不习惯她一口一个姑娘的喊她,早上就让她不用那么客气。 咏绿也是象征性地扭捏了一下,就顺势喊她姐。 沈归舟愣了一下,对比了一下这两个称呼,也就随她去了。 她没觉得这个称呼有什么,咏绿见她默许却是高兴地不得了。 沈归舟看着太阳,“该回去了?” 咏绿肯定,“该回去了。” 沈归舟思索着,剩下的地方,今日她也已经走的差不多。 还有几个地方的机关需要改善加强,但是现在天马上要黑了,她去也是做不了什么。 按时日算,傅辰安应该也快回来了。就那么一些地方,到时候让他自己来,免得这明明是他家,他还天天吃白食。 沈归舟收回视线,“那就回去。” 绿眉眼一弯,“好的。” 跟在他们身后的人:“……” 想起昨日也是相似的场景,他们有些怀疑几位长老的嘱咐。 沈姑娘办事稳重可靠 ,你们跟着她要多看多学。 沈归舟和咏绿狼狈为奸,一拍即合,当即交代了几个管事收尾,两人就立即朝城里走去。 彼时,他们是在山顶上。下山的路不好走,走得慢了些。 还没进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城门口站着一人,脸上带着半边面具,散发出的气息有些冷,看见她们,立马走过来。 “公子。” 沈归舟看见他也没有意外,和他打招呼,“尚大哥。” 她眼睛转了一圈,尚余看在眼里,主动道:“尊主没来义州。” 沈归舟收回视线,稍微一想,明白了言沐竹的想法。 他是知道陈穆愉在这儿,怕引起他的误会。 虽然他想多了,但他没来,其实也挺好。 尚余以为她是失落,“公子不要误会,尊主还是很关心公子的。只是收到消息时,他在运城,远了些,就先让属下过来了。” “我知道。” 沈归舟截断了他没说完的话,言沐竹是什么人她还不清楚。 他是个很心细的人,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做每一件事,必定都会先替她着想。 她跟咏绿介绍道:“这是尚余,尚大哥,以后你应该会常见到他。” 和傅辰安联络的事一向都是尚余负责的,以后,若是无意外,也不会变。 转而她又向尚余介绍了咏绿,“这是咏绿。” 尚余和咏绿相互见过后,沈归舟向尚余问起了正事。 “事情都办妥了?大家可都安全?” “公子放心,已经办妥。最多天亮,其他人也会回来了。” 沈归舟听出了他的意思,有受伤的,但没有死亡的,这也让她松了口气。 “回城。” 沈归舟当先朝城里走去,咏绿忽然一把抓住她胳膊,“辰良是要回来了?” 沈归舟偏过头,刚要答话,发现她的表情有点怪怪的。 “他要回来了,你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咏绿有些尴尬。 沈归舟轻笑,“你还真是一点也不想他?” “……”咏绿纠结道:“我也不是不高兴,这些天,我还是有一点点想他的。” 一点点。 “那 你这是高兴?” 咏绿:“……” 她没回答,又纠结了一会,道:“他一回来,我就有好多事不能做了。” 沈归舟:“……” 这她能说什么。 咏绿侧目看她,感叹道:“要是辰良也能像姐夫一样就好了!” 这个新称呼,沈归舟是卡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 她有些不解,“为什么这么说?” 像陈穆愉?像他什么? 咏绿有些羡慕地感慨,“因为姐夫不会限制姐的行动,你想去哪儿,他都还能陪着一起,也不会以他的想法来要求你,控制你。即使你嫁给他,你还是你自己。” “……?” 沈归舟愣怔住,随后被她给逗笑了。 陈穆愉?有吗? “你从哪里看出来的?我怎么就没看出来。” 咏绿笑道:“眼睛看出来的。” “……” “姐夫以前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他这次来这儿,难道不是跟着姐来的?” 沈归舟反驳不了,的确如此。 可这事和她说的事有什么关系? “从那天去接你们时,我就发现只要有姐的地方,姐夫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你。” 沈归舟诧异,“你确定不是你看错了?” 咏绿:“……” 她突然发现,这个姐姐好像也不是她以为的那么聪明。 “不说这个,你这几日出城,那么晚回去,姐夫都没有意见。我可听说,那日你喝醉酒,姐夫还亲自照顾了你一晚上。” 沈归舟疑惑,她出门,他管什么? 重点也不在这里,重点是……这城里这么没有秘密的? 她喝醉那晚,那么晚的事都已经传播的这么广。 咏绿有些羡慕,“这要是辰良,第二天定是要让我抄上十几遍家规的。” 沈归舟有些诧异,“你们家还有家规?” 咏绿嗤笑,“专门针对我制定的家规。” 沈归舟:“……” 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安慰这个新得到的便宜妹妹。 咏绿也没跟她多扯这个事情,正经和她道:“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发现姐姐和我记忆中的那个人还是一样的。” 沈归舟呆怔,一样? 第455章 改变 她上一次来这儿是十五年前。 这还是她回来这么久,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咏绿叹了口气,“可辰良不一样,他对我也很好,然而这些好,都是建立在他的要求和标准上。有时候,我都怀疑,他娶的到底是不是我。” 沈归舟:“?” 咏绿说着变得有些低落,声音不自觉小了许多,“和他在一起这么久,我慢慢变成他想要的模样,我却快认不出我自己了。” 如果幼时没有见过沈归舟,她可能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毕竟,这族里的女人好像都是这样的。 无论她们本身多出色,最后围绕的都是夫家和孩子。 她没成婚前,也跟着傅辰安出去过几次,发现外面的女人一生也差不多。 甚至,这些年,她也开始慢慢说服自己接受。 可是,她又见到了沈归舟。 时间赋予了她成熟,可她还如当年一样,自信,潇洒,飒爽…… 她也嫁人了,可她还是她自己。 咏绿羡慕的不是她身边曾经有言修,也不是现在她身边有陈穆愉,而是,无论她身边是谁,他们都没有想过要去改变她。 这么多年过去,她依旧是她自己。 辰良很好,对她也很好,可是他的好,是建立在改变她的基础上。 如此一来,相对于少时陪沈归舟行走四方的言修,如今还能陪她奔走江湖的陈穆愉,没用成家和世俗去束缚她,咏绿反而觉得更优秀。 如今的她依然如当年,比起曾经,更让她羡慕。 她的声音虽然小,沈归舟还是听清楚了。 她看着她,回想着她刚刚的话,好像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对比之下,陈穆愉好像的确没有跟她立过规矩。 除去最开始他们还不算了解时,他偶尔脾气显得强硬,之后,他对她……放任自流?包容?容忍?反正是没对她多加干涉。 当然,他若是对她立规矩,那估计也没什么用。 他们也不是真正的夫妻,咏绿的情况和他们其实是不一样的。 这些她现在也不能和咏绿说,对于后者的忧愁,说实话,她也不知道怎么宽慰她。 若陈穆愉是辰良那样的 ,敢给她专门准备家规,她会让他知道家规两个字倒着怎么写。 但辰良…… 假如是辰良不在乎她,她或许还能像对章夫人一样,给她也出点馊主意。 咏绿显然也不是这种情况。 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何况,这痴男怨女的事情,她又没经验。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话本子中的好结局,多半都是两人成亲,迎来了幸福生活,然后的然后好像就没有了。这种情况,话本子中没有描写。 她看了一眼正垂着头,有点颓的咏绿……这别人家的事她还真是无能为力。 只是,她说的一样? 她说她和以前一样,这姑娘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 她正疑惑间,咏绿忽然抬起头,抓着她的胳膊。 “姐,你这次走把我也带走吧。” 沈归舟:“……” 她看着眼睛亮的如灯火的咏绿,有点跟不上她的思维。 咏绿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愈发兴奋,“姐,你接下来准备去哪儿?” “我。” 咏绿变得自信起来,“你带着我,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吃白食。我武功也还算可以的,可以保护你。” 沈归舟扯了一下嘴角,没明白她怎么就忽然冒出这种想法了。 咏绿为了抓住机会,继续推销自己,“除去这个,我还会做饭,还会……好多本事。” 沈归舟:“……” 这是不是跑得有点偏。 她露出笑容,“咏绿,我。” “公子。” 她刚想委婉拒绝咏绿,尚余轻声喊了句她,用眼神给她示意了一下前方。 她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不远处的人群中,陈穆愉正在看着他们,陈霄跟在他身后。 无论是气质还是样貌都很是出色,让他站在哪里都很有辨识度。筆趣庫 陈穆愉没有看到城门口的风景。 他正带着陈霄正往城门口走,离城门口还有一小段距离时,就看到一抹红色。 虽然隔着些距离,他还是第一眼认出她。 正准备上前,就看见沈归舟旁边的女子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像是吊在了她身上。 这个场景,他觉得有点眼熟。 再看沈归舟低眉看着那女子,他知道哪眼熟了。 他刚才路过的桥边,有年轻夫妇,两个人正是这样在逛街。 脑海中不自觉又冒出早上的猜测,他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再看那女子抓着她很是兴奋的模样,还别说,和刚刚他看到的情形真的很像。 见沈归舟看了过来,他朝她走过去。 他的眼神瞥向了那只吊在沈归舟胳膊上的手。 沈归舟被他这么一看,不知怎地,就想到了他早上的话。 你还准备用我的银子去养姑娘。 她下意识想把手抽回来。 咏绿比她反应更快,看到陈穆愉,立即喊道:“姐夫。” 陈穆愉怔了一息才反应过来她喊的是自己,心境瞬间变化,再看那只手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了。 他露出客气的浅笑,微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 咏绿的这声姐夫,让沈归舟也清醒过来。在心里骂了一句自己,有病。 竟然被他给带歪了。 陈穆愉看到了尚余,他们是见过的,后来云泽也跟他说起过这个人。 只是那日,因为当时的情况,他们也没有交流过。 尚余这个人看着比较冷,大概是因为沈归舟的缘故,他还是主动抱拳向陈穆愉行了个江湖礼。 他神色坦荡大方,并没有因为陈穆愉的身份而生出拘谨和恐慌之类的情绪。 陈穆愉知道眼前这个人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现在的北疆绿林实际上都是尽归他统辖,平日里很少有人能见到他。 他能出现在这里,不用说,他也是沈归舟这次带来的人之一。 他也朝对方微点了一下头,算是对后者的尊重。 此刻,看来是事情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 他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没有看到其他人。 再看尚余,他内心轻笑了一声。 尚余看到了他的眼神,神色依旧。 咏绿已经自觉放开了沈归舟的手,站在一旁。 因为陈穆愉的突然出现,开始的话题也不好再聊下去,就自动被跳了过去。 沈归舟好奇地问陈穆愉,“你怎么在这儿?” 陈穆愉嘴角的笑容弧度深了些,不答反问,“你觉得是为何?” 沈归舟:“……” 她觉得什么?她知道还要问他。 第456章 接您 陈霄想着这几日陈穆愉的脾气总是阴晴不定的,很是贴心地给替后者回答了沈归舟的问题。 “夫人,公子是特意来接您的。” 两人:“……” 陈穆愉瞥了陈霄一眼,就他话多。 陈霄收到谴责,“……” 做人太难了,做下属更难。 沈归舟难以置信,视线在陈霄和陈穆愉身上来回了一圈,这……又是哪一出? 昨晚不是还气的不行,今早看着好像也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了的样子,现在来接她……太反常了。 最有眼力的还属绿咏,看着两人对视的‘缠绵’模样,她哀叹,“唉,姐,本来我还想约你今晚一起去喝最后一顿酒的,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沈归舟:“……?” 最后一顿? 是她要没了,还是她要没了? 没过一个呼吸,咏绿又精神起来,“不过没关系,想到我马上就能跟你一起出去,这最后一顿也就没必要了。” 她恍若已经看到了那璀璨的未来,脸上全是憧憬。 沈归舟听着,觉得怎么有些不对。 没等她开口,咏绿又道:“姐,既然姐夫都来接你了,我就不在这碍你们事了,明日再见。” 她还很是礼貌地和其他人打招呼,“姐夫,尚大哥回见。” 这声姐夫,听得陈穆愉心情又转晴朗,又浅笑着点了一下头。 咏绿笑着转身,很快就步入人群中。 沈归舟终于回过神来,什么回见。 不对,是她什么时候就答应带她出去了。 她转头看向尚余,“我有答应她,要带她一起离开?” 尚余是个实诚人,“你也没不答应。” 沈归舟:“……” 什么没不答应,那是她没机会说。 她将视线转回去,人群中已经看不见咏绿的身影。 这……算了,等明日再说。 陈穆愉听咏绿的话时还有些疑惑,听着他们这话,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也没发表意见。 他来接沈归舟,本来是想带她在外面吃,顺便可以在城里逛一下。现 在多了尚余,这个想法已是不能实现。 沈归舟收回视线,看了看陈穆愉,想起还没有正式给他介绍过尚余。 “这是尚余,尚大哥,你们上次见过的。” 至于其他的,她没说,她相信陈穆愉也知道。 两人又相互点头示意了一下。 咏绿一走,气氛显得好像有点尴尬。 沈归舟环视一周,“那我们也回去?” 其他人都没意见。 沈归舟先迈步,没走两步,有嬉闹的小孩跑过来。 眼看就要跌倒,沈归舟眼疾手快抓住小孩的胳膊,帮他稳住了身形。 她刚要把手收回去,就被紧随其后的陈穆愉一把抓住。 “你受伤了?” 陈穆愉的声音有些清冷,可以听得出担忧。 尚余也立即看了过去。 “?”沈归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发现手腕处有凝固的血迹。 陈穆愉查看着她的手,“怎么回事?” 沈归舟用手摸了一下那些血,血被擦掉,露出一个小伤口。 不严重,就是个皮外伤,所以她自己都没注意到。 “没事,今日在山上遇上了几个不长眼的,活动了一下筋骨,应该是不小心被树枝刮到了。” 他不说,她都没发现。 陈穆愉明白了,他们今天是遇上搜山的人了,也可见走得远。 沈归舟想将手收回去,被陈穆愉捏住。 “还有没有其他伤?” “没有。” 陈穆愉不信,抓着她上下查看,确定她真的没事,才牵着她往回走去。 “沈归舟,你不知道痛的?” “……还好,这就是个小伤。” 陈穆愉还不忘吩咐陈霄,让他去药铺买点金创药。 沈归舟额头划过黑线,“我这就是一点小伤,没必要浪费银钱吧。” 再晚一点,那伤口都愈合了。 陈穆愉瞥头,“你眼里只剩下银子?” 沈归舟:“……” 那也不是,还有银票和黄金。 跟在他们身后,听着他们斗嘴,再看他们牵着的手,尚余好像明白言沐竹为何没有亲自来 了。 不过,通过这么一件小事,也看得出来,陈穆愉是真的在乎沈归舟。 这很好。 只是,尊主…… 他在心里叹息一声,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回到南风阁,陈霄后脚也跑了回来。 陈穆愉也没让人去请大夫,亲自动手给沈归舟处理了伤口。 等伤口处理好,尚余和沈归舟详细说了外面的情况。 宣城城外的山火还在继续,因为山脚下没河没湖,扑起来比较困难。 韩扬调动了军队,派了不少人去帮助山下的村民转移。 因转移及时有效,暂时没有村民伤亡。 说完山外,说回山中。 陈穆愉也在,沈归舟没说话,尚余也就没避讳他。 他直接告诉他们,山中已经肃清的差不多,不用到明日早上,就可以结束了。筆趣庫 他注意了一下陈穆愉,遗憾的是,没有在他脸上看出什么。 沈归舟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桌子上敲着,“还都留在林中?” “遵公子的吩咐,都在。” 他们的对话省去了一部分,却不影响陈穆愉听出他们说的是那些尸体。 他开始替陈霄叹息。 沈归舟站起来,走到了门边。 大门敞开,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天空。 不知道是这里环境好,还是单纯因为这几日天气好,这义州的夜晚总是闪着星光。 沈归舟盯着天色看了一会,开口问道:“尚大哥,我听说,你会看星象?” 尚余走了过去,也抬头看向天空,“略懂一二。” 沈归舟依旧仰着脖子,“那依你看,明后日,天气如何?” 尚余手指拨动着手里的碧玺持珠,认真地观察了一会,回道:“很好。” 他的语气严肃又认真。 陈穆愉的视线从沈归舟的背影转移到他的身上。 沈归舟欣赏着漫天星空,“我看着好像也挺好。” 尚余也没收回视线,“公子也会看星象?” 沈归舟回得毫不犹豫,“不会。” 尚余声色不变,“挺好。” 在后面听着的陈穆愉:“……” 第457章 场面 他们两个没再聊天,就站在大门口动作统一地仰着脖子看天,仿佛上面有什么绝色。 陈穆愉也没打扰他们欣赏美景,就坐在屋里喝茶。 等他将一杯茶喝完,仰得已经脖子痛的沈归舟终于将视线收了回来,“尚大哥,我饿了,先吃饭去。” 尚余也将视线收回来,默认她的提议。 这顿饭尚余是和他们一起吃的,沈归舟邀请,尚余没有推辞,陈穆愉也没有发表意见。 北疆藩王和绿林首领,还有一个万匪之王沈小四,坐在一起吃饭。 陈霄站在一旁,看着这样的场景,总感觉有说不出的怪异。 沈归舟让他一起坐,陈穆愉也示意他坐,他背后汗毛立起,赶紧找个借口溜了。 事实却是,这顿饭吃得很和谐。 沈归舟特意让厨房按照尚余的口味准备了饭菜,陈穆愉在这种场合,一向都会给足沈归舟面子。 饭桌上,沈归舟只顾着埋头吃,陈穆愉一边帮她夹菜,还一边和尚余聊了几句并不敏感的话题。 尚余这个人看着冷,场面话也是很会的。 两人有说有笑,最后让沈归舟都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心中感叹,若不是今日这顿饭,她还不知这两人竟然都是场面人。 饭吃完后,每人又端了杯茶坐着。 沈归舟和尚余都没说话,陈穆愉明白他们是在等消息,也没说什么。 陈霄站在门外,看了一眼里面,就正好看见三人端着一杯茶,各自沉默的场景。 只觉这画面比之前更奇怪了。 三个人坐了一个时辰左右,外面绽放了一朵绚丽的烟花。 沈归舟把玩着杯盖的手一顿,抬头看了过去。 看着门外的烟花燃尽,她将杯盖又放回去,然后又拿起来,放回去。 她抬头问尚余,“尚大哥,傅辰安还要几日回来?” “三日左右。” 沈归舟没说话了,和无聊的小孩一样把玩了几次杯盖后,她站起身,懒洋洋道:“时辰不早了,该睡觉了。” 昨晚睡得时间也不长,往外面走时,她还打了个小哈欠。 还没等其他人说话,她吩咐屋外守着 的陈霄,“找人给尚大哥安排个房间。” 陈霄下意识领命。 刚准备走,觉得不对,又赶紧朝里面的陈穆愉看了一眼。 沈归舟当做没看见,直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相较陈霄,她觉得云泽的不灵泛其实也是一个大优点。 忽然就觉得自己挺对不起他的,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如何。 陈穆愉默许她的话,自己也站了起来。 与尚余客气地道别后,他也跟上了沈归舟。 他们住的是个小院子,几人本来是坐在花厅之中,此处离他们住的地方并不远。 陈穆愉刚追上沈归舟,就已经到了他们住的房间门前。 陈穆愉没让下人进来伺候,吩咐他们去打水后,自己将房间里的灯火点了起来。 沈归舟在桌前坐下,见到桌上的食盒觉得有点眼熟。 回忆了一下,想起在城门口时,陈霄好像也提着这么一个食盒。 陈穆愉见她盯着食盒看,直接上前动手打开了食盒。 沈归舟没有闻到飘出来的香味,却看到了食盒里的东西。 陈穆愉摸了一下碗,“冷了。” “?”沈归舟看向他,”你没吃饱?“ 陈穆愉:“……” 他缓了一会,问道:“觉不觉得眼熟?” 沈归舟看向食盒,“不就是馄饨。” 这有什么眼不眼熟的。 陈穆愉深吸了一口气,解释道:“开始路过一家卖这个的,就买了两碗。” 沈归舟悟了,“有我的份?” 陈穆愉犹豫了片刻,道:“上次你那份歉意我收到了,我尝了,还可以。”筆趣庫 沈归舟又糊涂了。 什么歉意,还尝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上……” 张开嘴,脑中有光闪了一下,后面的话及时截断。 上次,馄饨…… 他不会以为上次那碗馄饨是她特意带回来给他道歉的吧? 这……她好像没这么想过。 陈穆愉又道:“我在路上只看到那一家卖这东西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喜欢的那家。” 沈归舟不大知道他想表达什么,可是,直觉告诉她,现在还是不要说话比较好。 她扫了眼馄饨,“城西的?” “嗯。” 那就是那家了,城西只有那一家卖馄饨的。 她对这吃食说不上喜欢,不过,现在这情况,好像也不好解释的。 陈穆愉看着她盯着馄饨,以为她是想吃,将盖子盖上,“这个冷掉了,已经失了味道,难吃得很,你若是想吃,我们明日再去。” 沈归舟:“我……” 不想吃。 抬头看看他的表情,她也不知怎地,就将这话给收了回去。 下人送了水过来,陈穆愉让她先去沐浴,自己吩咐人将馄饨给收走了。 沈归舟澡洗到一半,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他怎么会知道那馄饨冷了难吃得很。 他说他尝了…… 这晚他们睡觉时虽然已经临近三更,却是他们来这里休息最早的一晚。 或许是因为前两日没睡好,这晚沈归舟睡得很好。 东方刚开始亮白,她醒了过来,思维空白了几分钟后,人慢慢清醒过来。 刚要翻身,陈穆愉慵懒地问她,“今日还要出城?” 沈归舟摇头,“今日白吃白喝。” 陈穆愉睁开眼睛,“事情忙完了?” “没有。”沈归舟说得理直气壮,“我就是看不惯傅辰安无忧无虑的样子,想着也该给他留点事做。” 因此,她把最难爬的那座山头留给他自己了。 陈穆愉:“……” 他搂着她腰的手收紧了些,“那今日去哪?” 沈归舟思索起来,这她还真没想过。 正想的入神,腰间传来了痒意,她立刻回神,“这是在别人家。” 陈穆愉看向她,眼角有了笑意,“你的意思是,回自己家就可以。” 沈归舟被他这清晨的笑意迷了眼,“……” 不知何时,陈穆愉开始喜欢她这个眼神,在她额上轻轻印上一吻。 “那就等回家,记住,这次是你欠我的。” 沈归舟清醒过来,被他的不要脸给惊到。 什么叫她欠的,还自己家。 她没听懂,她没听懂那就不算。 陈穆愉也没再和她开玩笑,听到她今日不忙来了精神。 “既然你今日无事,那可否将这一天赠与我?” 沈归舟:“……” 这人怕不是被谁给调包了。 第458章 闲逛 陈穆愉见她不说话,直接坐起来,顺便将她给拉了起来。 沈归舟头顶冒出疑惑,“干什么?” 陈穆愉回答的简单明了,“起床。” “……?” 陈穆愉直接下床将她的衣服拿了过来,抬起她的手动作麻利的给她穿衣服,整个人都洋溢着一种肉眼可见的喜悦。 看得沈归舟下意识来了句,“你这是给我找好了卖家?” 不然为何如此殷勤。 陈穆愉朝着她优雅地扯了个笑容,在她头上轻轻地砸了一下。 “就你这种祸害,还是不要去祸害别人了。” “……” 大概是待在一起久了,陈穆愉给她梳妆打扮比她自己还快。 给她弄好以后,他自己也快速换了件衣服,两人洗漱完,他就拉着沈归舟快速出了门,没让陈霄跟随。 看他脚步明显过快,沈归舟很是不解,“你是有什么急事?” “没有。” 没有走那么急干嘛? “那你这是?” “怕走慢了,你又被那群老头抓去做苦力了。” “……” 他这话说的很是顺口,引得沈归舟侧目。 这人可还记得自己是什么身份。 陈穆愉好像有读心术,她刚冒出这想法,他就道:“这里没有人知道我的身份。” 沈归舟:“……” 她无话可说了。 不过,苦力……其实,她也不算是苦力。 她犹犹豫豫了一会,道:“上次,傅辰安赚的那一成银子,送了一半到云中楼。” 此时,他们刚好踏出南风阁的大门,陈穆愉脚步一滞。 沈归舟有了那么一点点的不好意思。 陈穆愉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告诉她,“他留下的那半成本来也是你的。” 沈归舟:“……” 她识趣地换了个话题,“你要带我去哪儿?” 陈穆愉牵起她的手步下台阶,“不知道。” 沈归舟偏过视线,他是她见过的第二个将不知道说的这么有气势的人。 陈穆愉是不知道带沈归舟去哪里,因为他是准备带沈归舟在这城中逛一 逛。 这城里初看和外面没什么太大的区别,细看还是有许多有风味的地方,尤其许多街头小吃都是外面没见过的。 其实,他看得出来,沈归舟应该很喜欢这种热闹。 跟她在一起久了,他也喜欢牵着她走过这种热闹的地方。 要说为什么,可能是这里有烟火气。 最平凡的烟火气。 沈归舟反正今日也无事,知道他的意图后,也没有反对,何况,不用她花银子。 于是,两人牵着手在城中逛了一上午,将他们第一日来时,没走过的地方都大致走了一遍。 起初,陈穆愉会让沈归舟给讲解一下周边事物,但十五年没来,沈归舟本身也不是很了解,他也就没难为她了。 牵着手安静地走过大街小巷,两人之间的氛围反而比前段时日要好得多。 中午的时候,去了那家又是茶楼又是酒楼的店铺吃饭。 走得时候,伙计说着欢迎他们下次再来,陈穆愉心情好,又给打赏了一锭银子。 下午,陈穆愉带沈归舟去了郊外。 之前去郊外时,他有发现一处风景特别好的峡谷。 到的时候,陈穆愉问沈归舟,“你以前可来过此处?” 峡谷里有清澈的溪流,遍地开着不知名的野花,偶有鸟鸣,清风宜人。 沈归舟有些惊讶,他竟然能找到这么一处好地方,“没有。” 陈穆愉听完她的回答,眼里有了浅浅的笑意。 沈归舟看到了,有些不解,他这高兴是为何,但也没问。 陈穆愉似乎很喜欢这种野外的清幽之所,牵着她的手在里面慢慢地走着。 他们偶尔会说一两句话,就像是闲聊。 等回程时,沈归舟忽然顿悟,他那笑是因为她没来过。 之前在城中,每去一个地方,他都会问她来过没,若她说来过,她就会问和谁来过。 她没瞒他,直接告诉他和言沐竹。 后来,他听她说来过后,就不再问其他问题了。筆趣庫 在峡谷,他笑,也不是因为她没来过,是因为言 沐竹没来过,或者说,是因为她没和言沐竹去过那处。 她扭头看向他,一时有些无语。 真不明白这男人奇奇怪怪的心理。 进城后,陈穆愉忽然问她,这次回来有没有去那宗祠看过。 她这几日忙得很,根本没有空闲的时间。 陈穆愉就问她想不想去看一看。 那宗祠,还是别人家的宗祠有什么好看的。 她之前让他去,是让他去看碑文,看这座城的来由和历史。那些她以前看过,没有再去一趟的必要。 于是,沈归舟拒绝了。 陈穆愉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明白了她并不知道那里多了一个人的记载。 她不愿去,他也没强求,牵着她径直朝城中走去。 天色渐晚,沿街的商铺开始挂灯笼。白日里的喧嚣褪去,又快速被黑夜的热闹接档。漫步在这样的街道上,不需要为生计奔波的人,心也慢慢宁静下来。 陈穆愉牵着沈归舟的手,看着周边的热闹,他突然有些喜欢这个地方了。 将视线从旁边卖羊肉汤的摊位收回来,他轻声问她,“明日走?” 沈归舟的视线正好也被那冒着热气的羊肉汤吸引,听到他的问题,有些诧异。 随即,她也想明白过来,他这人这么聪明,能猜测到也不奇怪。 她收回视线,“嗯。” 陈穆愉又看向那羊肉汤,“想吃?” 沈归舟缓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实话实说,“看着好像还不错。” 陈穆愉没说话,直接拉着她在那小摊前的空桌前坐了下来,招呼老板来两碗羊汤。 沈归舟眼里闪过一抹异色,“你在这样的地方吃东西?” 陈穆愉反问道:“我不能在这样的地方吃东西?” 呃…… “也不是。” 陈穆愉能接受在这样的市井之地吃东西,但那茶他是没动,也没给沈归舟倒。 羊汤很快上来,沈归舟见他喝着也没表现出什么异样的情绪,也就没管他了。 他喝了一口,却突然问她,“这次可有打算带我走?” 第459章 点话 沈归舟一口汤刚送进嘴里,直接呛到喉管里,烫得不行。 陈穆愉也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会引起她这么大反应,有些担忧,“可有烫着?” 沈归舟有些无语,他既然怕她烫着,还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 茶是热的,陈穆愉没给她倒,她自己也放弃了喝茶的想法。 陈穆愉见她不咳了,脸色也渐渐好转,嘴角有了一抹落寞,“这么大反应,看来是没打算的。” 刚缓过来的沈归舟,看着他那一抹落寞,“……” 她发现这人真的很有意思,每次问问题都是穿插式的,这样一来,弄得她都快反应不过来了。 还有他脸上这个情绪,何时变得这么丰富了,他不是最会隐藏情绪? 她的确是没打算带他,不是,什么带他,都被他带偏了。 这根本就不是带不带的问题,她要去哪,他能不清楚。 京都他肯定也是要回的,然而现在他肯定是回不了。 她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很江湖地来了句,“山水有相逢,来日皆可期,我在京都等你。”筆趣庫 不管如何,他们定是会京都再逢的,毕竟他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 陈穆愉看向她,眼神别有深意。 沈归舟被他看得差点心虚,下一个问题的答案已经想好,然则,一直没等到他的下一个问题。 陈穆愉盯着她看了一会后,将视线收了回去,继续喝汤。 他这反应让沈归舟有点懵圈,不懂他到底是何想法。 他吃东西时很是优雅,她的注视也没让他受到丝毫影响。 这是准备和她比拼耐力? 沈归舟看着旁边的客人又换了一拨,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就将视线收了回去。 这种时候,他不说话,她自是也不会开口的。 她比他吃得快,等她放下筷子,他那碗还剩小半碗,他却也将筷子放了下来。 将银子放下后,他起身朝她伸出手。 沈归舟愣了一下,还是没伸手,起身先走了。 陈穆愉嘴角勾了一下,跟上去,抓住了她的手,没说什么。 此后,两人慢慢地在人群中走着,直至回到南风阁,一路无话。 进院子时,一眼看见院子里站了好几个人,气氛安静的有点怪。 陈霄,尚余,还有消失了几日的雪夕和辰良。 除去他们,还有一个纱巾覆面的紫衣女子。 即使院中光线有点昏暗,陈穆愉还是觉得她有点眼熟。 紫衣……葬花夫人,花吟。 “公子,夫人。” 陈霄看到他们回来,悄悄舒了口气,先开口给他们行了礼。 其他人紧接着要给沈归舟行礼,被她用手势制止。 “各位,辛苦了。”她看向紫衣女子,“吟姐姐,你先带人回去。” 那人果然是花吟。 花吟点头,朝沈归舟和陈穆愉分别抱拳行了一礼,就快速离去。 她又看向辰良,过了一息,她转而看向其他两位,“雪姐姐,尚大哥,你们也累了几日了,先去休息一下。” 她看向陈霄,不用她开口,他就明白过来,主动去找人安排。 两人也没说什么,点头离去。 很快,刚刚聚在院子里的人只剩下辰良。 沈归舟看着他,“里面坐?” 后面是花厅,正是待客议事之所。 辰良是个偏教条的年轻人,婉拒道:“姑娘不必客气。” 沈归舟看出他的性格,也没强求他,“这么晚了,大长老那边我就不去叨扰了。” 辰良立即明白过来,“姑娘放心。” 沈归舟微点头,沉吟半响,问他,“你和咏绿成亲多久了?” 辰良知道她是有话要说,可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 “……四年。” “四年……那挺久的了。” 沈归舟往身上摸了一下,除了那块玉佩什么也没摸到,有那么一小点尴尬,就在这时,一只好看的手递过来一块腰佩。 腰佩是上好的和田暖玉,通透无暇,上面雕刻着几支兰花,没有什么其他特殊的地方。 沈归舟记得这块玉佩,是递过来的人近日出门佩戴的。 她的视线沿着玉佩上移,陈穆愉眼神肯定。 她犹豫了一会,接了过来,转而又将玉佩递给辰良,“你们成亲的时候,我不知道,这个就当是我补给你们成亲的贺礼,不要嫌弃。” 辰良受宠若惊, 一眼看出那玉佩价值不菲,立即推辞,“姑娘哪里话,这个我不能收。” 沈归舟手没有动,“那你就先替绿咏收下,回去后给她。” 辰良:“……内子。” 沈归舟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她若是不要,就让她亲自来和我说。” 辰良推辞的话被沈归舟怼了回去,他一时不好再说什么。 只是,看着那玉佩,他还是有些犹豫,明显还是不想接。 沈归舟也没强求,只是举着手淡笑着看着他。 局面僵持了一会后,辰良伸出双手接下了玉佩,“我替内子谢过姑娘。” 沈归舟将手收回来,“不必,她是我妹妹,勉强也算是从小看大的妹妹。” 辰良:“……” 沈归舟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道:“这块玉佩,在北疆各城,就是路引。” 这块玉佩是陈穆愉随身佩戴的,就是它最特殊的地方。 辰良惊诧,下意识又看了一眼手里的玉佩。 他只看出这玉佩贵重,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用处。 “时间过得真快。”沈归舟忽然变得感慨起来,“我还记得第一次看见那个小丫头的样子,活泼,可爱,比男孩子还调皮。“ 辰良抬头看向她,虽然都是一座城里,但是他并不认识小时候的咏绿,沈归舟的描述吸引了他的主意。 “她就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她的视线也转向辰良,“也有着和小鸟一样的愿望,遨游于天地。” 辰良对上她的眼睛,那个眼神明明没有异样的情绪,可却好像又蕴藏了很多东西。 “她小时候最常问我的问题,就是外面是什么样的,江湖又是什么。” 和她对视了一会,聪明如他,好像理解她刚才那话的意思了。 “以后不忙,就带她出去看看。” 沈归舟也知道他是个聪明人,点到即止。 良久后,辰良回答,“有劳姑娘,多年来还挂心内子。” 沈归舟露出浅笑,“她叫我姐,我挂心她也是应当。” 辰良:“……” 安静了一会,沈归舟先开了口,“时间不早了,你忙了这么多天,也早点回去休息。” “……是。” 第460章 讹诈 辰良走后,沈归舟想起了咏绿拉着她的胳膊说要和她一起走的模样。 她只能对不起她了。 希望今日这场对话后,另一个人以后能带她行走九州,看她曾经想看得一切。 看见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情绪,陈穆愉牵过她的手,“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休息了。” 沈归舟出走的神思归位,想起了刚刚那块玉佩,“那块玉佩……” 陈穆愉牵着她往房间走,头也没回,“无价之宝。” 沈归舟:“……” 她陷入了沉思,脑子转了几圈后,“要不,我去找雪姐姐或者尚大哥借点什么东西,将那玉佩换回来?” 陈穆愉脚步一滞,偏头看到她一脸认真的模样。 “他们辛苦了这么多日,这么晚了,你还去打扰他们,你好意思?” 沈归舟认真思考了一下,“那明日再去。” “过了一夜,你去把你送的礼再要回来?” 沈归舟:“……” 在她又想出其他理由之前,陈穆愉牵着她的手,改成了圈着她的腰,直接将她提进了房门。 “那块玉佩算作我给你的聘礼。” 沈归舟愣住,等陈穆愉放开她,她道:“我有理由怀疑你开始伸手就是为了讹诈我。” 陈穆愉转头,嘴角扬起,“你可以去官府告我。” 沈归舟愣在原地,“……” 这样的官府要来有何用。 翌日,天还未亮,沈归舟就醒了过来。 刚准备动,陈穆愉搂着她的手收紧了些。 她明白过来,垂着睫毛默了片刻后,开口问道:“你醒了?” “嗯。” 陈穆愉声音没有平日睡醒时的暗哑和慵懒,显然是醒了很久。 沈归舟心底冒出那么一丝心虚,但很快又被她压了下去。 过了片刻,她主动提道:“这里的事一向都是尚大哥负责的,他对这边的情况比较清楚,以后你要是有什么疑虑的地方可以问他。” 陈穆愉没睁眼,将脸埋进她颈窝里,“ 他和你。”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沈归舟打断。 “他不是我的下属,他是我的兄长。” 陈穆愉眼皮动了一下,睁开眼睛,“好,我知道了。” 随着他这句话落音,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沈归舟一直等着他开口,他却只是抱着她,好像又睡着了一样。 但她知道,他没睡。 如此,房间里的气氛因为安静变得压抑起来。 静默了半盏茶左后,沈归舟还是先开了,“你……” 犹豫了几息,她将本来的那句想让他放开之语改变了,“你可要和我一起出去?” 本来又闭上了眼睛的陈穆愉默了一小会,蓦地睁开眼睛。筆趣庫 他放开她,“起床。” 沈归舟:“……” 话音一落,他已经起身下床,没用多久,他就穿戴整齐回来。看见她还坐在床上看着他发呆,就将她捞了起来。 两人收拾妥当出门时,外面天还没亮。 出了院子,雪夕和尚余已经在那等着。 光这一点,就看得出来,他们之间的交流只用眼神就已经足够。 陈穆愉叹息,对于这样的队伍,他不多点心思怎么行。 陈霄昨日也收到了陈穆愉的暗示,也已经在外面等着。 傅辰安就快回来了,陈穆愉没打算带陈霄一起走,让他留在这儿先和傅辰安碰个面。 至于其他的,以陈霄办事的能力,并不需要他多嘱咐和担心。 沈归舟那边,尚余暂时也会留在此处。 关于尚余,她可没什么要嘱咐的。 另外,他和陈霄,这两方势力怎么相处,那就更不需要她操心了。 沈归舟带着雪夕,再加上陈穆愉离开时,没有惊动义州的任何人,等他们离城,天边才有一丝亮光。 他们这次虽然还是在深山之中穿梭,但明显不是来时的路。陈穆愉跟着她,也没多问。 走到一半时,沈归舟忍不住好奇,主动问他,“你就一点不担心?” 陈穆愉反问:“担心 什么?” “……”沈归舟环视一周,“你不觉得这一路走来都是好地方?” 陈穆愉也看了一眼四周,“是好地方,挺适合迷路。” 沈归舟对上他含着笑意的眼睛,“……” 对视了片刻后,她收回视线,继续朝前走。 陈穆愉轻笑,追上她,“这次回京都,你去王府住,将云泽带回去。” 听到他提起云泽,沈归舟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异样。 不过,很快就又恢复过来,没让陈穆愉发现。 她没说话,陈穆愉当她是默认,嘱咐她,“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就让云泽去做。若是有比较麻烦的,就等一等,我会尽快回去。” 沈归舟本来没将他的话当回事,听到后面,想起了一个人。 李离之。 以前她每次出门,他都是这样嘱咐她。 “知道你厉害,可有时候,也不要因为心急就去做蚍蜉撼树之事,能动手就不动嘴的习惯适当地改一改。” 沈归舟:“……你可真像我哥。” 不,他比离之哥哥还说的多。 陈穆愉拉住她,“你哥?” “离之哥哥。” 陈穆愉深吸口气,闭了嘴。 一个时辰后,他们到了一个岔路口,东方也彻底亮了起来。 雪夕拿出一精致的哨子,吹了一声,就有三人从密林中走了出来,每人牵了两匹马。 三人接过马匹,沈归舟指着左边的路,告诉陈穆愉,“从这里下去,骑马直走半个时辰左右,会再遇到一个岔路口,往左离宣城一个时辰的路程,往右行两个时辰左右,就是春城。” 她翻身上马,说起另一件事,“你的那些人,再过几日,也会回去的。” 那些人陈穆愉并不担心,他在等其他的话。 沈归舟说完,安静了一会,扯动缰绳,踏上了右边那条路。 陈穆愉看着她的背影,内心轻笑。 她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冷血。 不说依依不舍,连句惜别之语都没有。 第461章 风向 那迎风飘舞的衣袂,让他想起了她上次离京时的情形,一时之间,他不知这两次,自己哪次情绪波动更大了。 若不是知道她去的地方一定会是京都,他都不确认自己会不会任由她离开。 眼看那个身影越来越小,他垂眸下来,失落爬上了他的眼睛。 蓦地,前方传来一声马鸣。 他抬眼的动作比他的意识更快,只见远去的人真的地勒停了骏马。 眼里那刚刚爬上的失落消失不见,被隐匿的期待代替。 沈归舟知道那双眼睛一直在后面看着她,犹豫了几次,她终究还是勒住了马。 雪夕跟着她停了下来,看她又一直不曾动作,小声唤她。 “公子。” 沈归舟抬头,看着远方发了一会呆,调转了马头。 陈穆愉看着那个背影停留在那里,隐匿的期待慢慢消失,心慢慢平和下来。 他好像终于懂了,自己母后经常说的那句话。 若困境有解,何会有心烦意乱。 他收回所有的情绪,准备上马。 恰在这时,前方的人调转了马头。 “陈穆愉。” 她的声音顺着清风传入他耳里,他抬头看过去。 沈归舟张了两次嘴,喊道:“京都再会。” 陈穆愉嘴角慢慢扬起,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沈归舟看不清他的表情,和他对视了一息,就再次调转马头,策马离去。 一行五人,快速消失在陈穆愉的视野里。 他又在原地站了半刻钟左右,才翻身上马,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快马疾驰了一个时辰左右,沈归舟忽然放慢了速度。 雪夕疑惑,询问道:“公子,怎么了?” 沈归舟眉头轻轻皱起,思考了一会,小声嘀咕,“我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她声音太小,雪夕没听清,“什么?” 还是没想起来的沈归舟眨了一下眼,眉头舒展。 没想起来,那应该不重要,算了。 “没事。” 她扬起马鞭,马又恢复之前的速度。 陈穆愉疾驰了半个时辰,遇到 沈归舟说的岔路口。 沿着去宣城的路行了还不到一刻钟,就看见了远方的烟雾。 越往那个方向靠近,热度也变得明显起来。半个时辰后,就已经可以看到在天空漂浮的灰尘,远处浓烟更重,甚至还可以看见火光。 北疆地域广阔,各种地势都有,十八城中,有平原,有山地,有草原,有荒漠…… 像宣城之外,两面临山,绵延数百里。这也是这场山火烧了好几日还在持续却没有烧到兰阿山的原因。 眼看就要靠近宣城,陈穆愉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赶到宣城起火的山脚时,他终于知道那晚沈归舟和尚余站在门口是在看什么了。 他们说得挺好,不是指天气,而是,风向。 韩扬本在另一处,听闻他到来,立即赶了过来,禀告了近日情况。筆趣庫 山下居民已全部转移,未有伤亡。前日晚上,西北风变成南风,山上的火苗也窜改了方向,如今火势已经完全失控。 因着沈归舟当日的话,韩扬也以山火失控,容易伤亡为由,未让人进山扑火,只在外围防范。如此一来,这火是越烧越烈。 穆稹从沈家军调走的那三千人,他赶到宣城时就已经没了踪影。穆稹本人,他也没有见过。 他派人去还没被山火波及的地方看过,从痕迹来看,那三千人极大可能是追着火烧火过的地方,进山了。 后来几日,也没见到有人出来,他心中已经有数。 截至今日,他心里其实已经在打鼓。 继续执行这个命令,若是没有天助,这火怕是得将这山全烧光才有可能灭掉,如此一来,这火光冲天的风景少说也能维持两个月。 另外,这火也让沈峰昨晚从凉城赶了过来,下令将士进山灭火,被他阻止,已经引起前者的怀疑。 仅管韩扬是代表的是晋王,然而沈峰的官阶摆在那,这宣城又划分在荒海连城之中。再有几日,他怕也是要顶不住了。 看到陈穆愉,让心头焦虑的韩扬 松了口气,连忙请示他接下来该如何处理。 陈穆愉拿着宣城的舆图沉吟,没有立即答话。 韩扬见他专注,心里着急,也不敢催促打扰。 陈穆愉拿着舆图,一会看图,一会抬头看着地形做参照,半响之后,他问韩扬,“可有擅星象之人?” 韩扬愣了一下,“没有。” “去找。” “是。” 韩扬带来的人中是没有擅长观星之人的,但是他运气不错,宣城新任太守正好也在,一听韩扬询问,立即告知,他手下有一幕僚略通此道。 韩扬让他赶紧将那人找了来,领着去见陈穆愉。 还未等那人行礼,陈穆愉就问:“近日可会有雨?” 那人可能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尊贵的人,陈穆愉又因为这事变得有些严肃,就有些紧张。 韩扬又将陈穆愉的话重复了一遍,他才醒神,哆嗦答话,“三日后,或有暴雨。” 陈穆愉抬头,“或?” 被他这么一看,幕僚一颤,赶紧解释,“亦有可能是小雨。” 跟在一旁的太守听完,脑门冒出冷汗。 韩扬心里也是有些无语。 陈穆愉眼神变得凌厉起来,那幕僚吓了一跳,心中直突。 他都说过了,他只是略懂,又不是擅长。 就在他被看得差点要跪下说还可能没雨时,陈穆愉开了口,“下去。” 他面色虽冷,声调还算平常。 幕僚半响之后才明白过来这位王爷没有怪罪,赶紧行礼退下。 “王爷,属下。” 再去找一人来。筆趣庫 韩扬话说一半,被陈穆愉伸手阻止。 陈穆愉拿着舆图,又朝远方看了些许,想着幕僚刚刚说的话,又想着那日沈归舟和尚余的对话。 她肯定不是想将这十几座山都烧掉,既然不是,那幕僚说的三日后有雨就极有可能。 见他久不说话,韩扬又壮着胆子开口,“王爷,这已经五日了,夫人那边……” 陈穆愉的视线还在远处的山火上,“她的事已经办妥。” 韩扬不解,“那这火?” 第462章 罹难 陈穆愉将舆图递给他,沈归舟的事是办妥了,可不代表此事已经完结。 她将收尾的事情留给了他。 “以这里为起点,向南三十里,伐树挖山。” “?”韩扬往南看去,疑惑更重,“王爷,这火,不灭?” 陈穆愉偏过视线,盯着他看了一会,道:“等陈霄回来,这里的事交给他,你回春城大营。” 韩扬先是一怔,随即喜悦感扑面而来。 若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山火,他自是很乐意救援,问题,它就不是。 这事,不要他继续管,那真是太好不过。 陈穆愉这话让他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不合时宜地笑起来,赶紧道:“属下领命。” 陈穆愉转回了视线,“你现在就去南边,若人手不够,就近调兵。” “是。” 听了让陈霄接手,之前的疑惑韩扬也不再问,果断领命离去。 为了安置山下的居民,韩扬让宣城太守在西郊外一开阔地临时搭建了一些帐篷,让他们暂住。等山火灭了,再让他们回去,若有房屋损毁的,届时再作考量。 陈穆愉听说之后,安排妥关于山火处理的事物,就由太守陪同去了西郊。 沈峰此时正在城中,听陈穆愉去了城外,立即赶往那处。 他来宣城,是转道春城过来的,想起那日亲卫禀报沈归舟听完消息后的态度,他想见她一面。 不曾想,他到春城时,她之前暂住的地方竟然已经人去楼空。 他当即猜想沈归舟是去了兰阿山,可也只是猜想。 他觉得,陈穆愉或许知道沈归舟的近况。 当他到城外时,陈穆愉已经离开半个时辰。 听人禀了陈穆愉的命令,他问了目前的火势情况,看着舆图,他陷入了沉思。 他只知道有兰阿山,不知兰阿山的具体位置。 昨晚来时,看到如此火势,他担心再不控制,沈归舟藏在深山的秘密,恐有暴露的危险。 当韩扬阻止扑火时,他更加担忧。 想了一晚,想到沈归舟和陈穆愉的关系,他好像 明白了什么,可是又不敢确定。 心中疑惑,难道她已经将兰阿山的秘密告知晋王。 他更不解的是,这火一直烧下去,对他们会有什么好处。 如今陈穆愉到来,离那么远伐树挖山,是还不打算灭火,让它再燃几日? 若再烧下去,这火到时想扑也难了…… 这到底是晋王的意思,还是她的意思? 晋王到底知不知道兰阿山。 他看着远处凶猛恐怖的山火,心里乱得很。 思考不出结果,他又立即赶往西郊。 不凑巧的是,他赶到西郊时,只看到太守在指挥人分派粮食。 问了他后才知,陈穆愉已经赶回春城军营,还就是前脚走的。 沈峰心中藏着事,这种时候,他也不能离开宣城。于是,他终是没能和陈穆愉碰上面,依旧不知沈归舟的近况。 借着南风,城外的山火转了方向,烧的宣城城中热如初夏。 好在晋王三日前下令,往南三十里处,伐出一条三丈宽的空林,阻止了部分山火的蔓延。 遗憾的是,时间有限,这条隔离带未能横穿山体,另一头山火还在继续。 太守府的那个不靠谱幕僚还是有些用的。 三日后没有下暴雨,不过,第四日的黎明,天空突然响雷,狂风大作,没过多久,暴雨降临,抚慰了惶惶人心。 若不是天降暴雨,这宣城的山火怕是得焚上好长一段时日了。筆趣庫 这场雨也让整日坐立不安的沈峰长舒了一口气。 过了半日,他又不安起来。 穆稹持势剑调走的那三千人连同他自己在内一直没有踪影。 这春日的第一场暴雨连下了两日一夜,在第二日入夜时,暴雨终于变小,城外的山上也看不见火光了。 在下雨的当日上午,陈霄已经从义城出来,赶来宣城,从韩扬手里接手了宣城的事务。 韩扬取笑他,当真是福星。 他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他看着这雨,以及陈穆愉特意让他来接手宣城的事务,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城外山火熄灭,城 内城外都是欢呼一片,陈霄那种不好的预感则是越来越重。 官府发出通告,让暂住西郊的居民,等过个一两日,等官府将山火的隐患排除一遍后,再返回家中,尤其是那些住在山林之中的人家。 然而,有些人思家心切,雨一停,就急急往家赶。 第二日,官府的人还在山脚下徘徊,就有人去山上捡柴、查看山上的粮食等。 当日下午,就有村民连滚带爬从山上下来,白着一张脸告知官府的人,烧过的山林中有焦尸。 并且,不止一具。 如此一来,官府众人也没时间再在山脚下徘徊了。 陈霄站在山脚的某处空地上,看着一具具尸体从山上抬下来,跳了几日的眼皮不跳了,头却痛得厉害。 他查看了几具,看着那烧得不一的尸体,他终于明白了当日在义州,沈归舟那句‘等过几天,就有你忙得了’是何意。 他看着尸体,认真思索起来,若他今年告病归隐,王爷批准的可能性有多大。 尸体被烧成这样,想要辨认十分艰难。不过,这些人例外。 据后世《北疆志.宣城》记载,永盛二十八年春,城外夜起山火,多日不灭,某夜,风向骤转,火势更重。此火焚烧近十日,人心惶惶,幸得天助,得遇甘霖,两日后,骤雨歇,火灭。 然,不过一日,城外山中惊现焦尸,千数不止。经查,皆为官府扑火兵众,因山中风向骤转,未能及时脱逃,三千余众,尽数罹难。 这个结果荒诞又可笑,可是有用。 陈霄直接以此作为结论上报,陈穆愉看完后,下令让这三千人按阵亡算,给其家眷补发阵亡抚恤。 宣城太守和沈峰都知道这事的真相并不是这样,却都没有说什么。 因为他们都清楚,这火会起怕是和穆稹自己脱不了关系。 他又是持势剑,以天子令从沈家军调走的这些人。和他脱不了关系,就意味这事…… 晋王都没对这么荒诞的结果有意见,他们自然是不会有意见。 第463章 失误 只不过,太守以为,真的是风向骤转,穆稹不慎,和那三千人一起折损在山中。沈峰却知道,这必定是沈归舟的手笔,或许说,是她和晋王一起的手笔。 沈归舟的人下手也很是讲究,从某些没有完全被烧毁的尸体上可以看出,这场狩猎,他们没有使用会制造伤口的兵器,那些人的骨头也看不出什么大问题。 这一点让陈穆愉都有些讶异,这样专业的杀人手法让他越发肯定了自己最初的猜测。 这也就使这件荒诞的事更加没了被质疑的可能。 至于陛下那里,各自呈表,说法统一。 远在京都的陛下或有疑虑,然因事情之本质,他定然也会认可这个结果。 只是,天子对晋王的看法…… 这件事的后续是交给了陈霄处理,结论出来的第五日,陈穆愉写好了折子,准备上奏京都。 装奏折的信封刚封蜡,韩扬过来求见。 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人,宣城太守。 和上一次见陈穆愉的紧张不同,这一次的他看上去有些……着急。 他见了陈穆愉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韩扬提醒他,“何大人,你刚才不是说有急事求见王爷。” 陈穆愉放下了手里的印章,“何事?” 何太守醒过神来,犹疑了半响,嗫嚅道:“禀王爷,下官……昨日……昨晚见到穆御史了?” 陈穆愉还没说话,韩扬就惊问:“你说谁?” “穆……穆御史,穆稹。” 韩扬错愕地看向陈穆愉,“王爷。” 何太守又补充道:“昨晚他来了下官府上,只是当时下官不在。晚上回去时,他刚好离开,下官在门口见到他的背影,当时下官还有些震惊,以为是自己烟花看错了。进了府里,才从管家那得知,那人真的是他。” 韩扬追问,“那你后来可曾见到他?” 何太守摇头,“下官当即有派人去追,然而, 穆御史已经走远了。” 韩扬看向陈穆愉,陈穆愉则看着何太守,也是有些诧异的。 穆稹…… 虽然山上的那些尸体无法辨认,也因为山体太大,还差了几具,可他们都默认穆稹也已经在那些尸体里面。 陈穆愉看着刚封好的信封,陷入了沉思。 穆稹没有死……他没有进山,侥幸逃过了一劫? 不,不可能,尚余亲自来处理了这件事,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失误。 沈归舟更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既然不是这个可能,那就是……她特意留下了他? 可是,为什么? “他可有给你留话?” 何太守一听陈穆愉问,赶紧回答:“没有。但是,他当时说是还要去凉城见沈老将军一面,就没再等了。” “沈老将军?” “是的。” 陈穆愉垂眸,真的是她特意将人给留下了? 那她为何没有告诉他? 防着他? 就算不论他们私下的关系,他们也算是盟友,这说不通。 那……那人不是穆稹? 何太守心里惊疑不定,又隐隐好奇,见陈穆愉不说话,他忍不住开口,“王爷,这……穆御史……” 陈穆愉抬眼看了过来,他立即没了说下去的胆量。 陈穆愉知道他想问什么,他没有回话。 他看着何太守,是他认错了? 人到了他府上,还等了那么久,应是不会认错的。 他转向韩扬,吩咐道:“立即派人去凉城。” “是。” 韩扬领命离去,何太守也退了下去。 陈穆愉看着那封起来的奏折沉吟了片刻,将奏折连同信封投入了正在煮茶的火炉中。 看着那它变成灰尘,他正准备回案前,莫焰就在外面禀有人求见。 听到他的准允后,莫焰掀帘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一人,那人两边肩上各扛着一个大包袱,两只手也没闲着,一手一个。 “小人见过王爷。” 那人进来后,随着 莫焰也准备行礼,但因身上的东西太多,有些行动不便。 陈穆愉看过去,刚想问莫焰他是什么人,就觉得他有点眼熟。 这眼熟的时间里,莫焰已经主动告知,“王爷,此人乃风花雪月的伙计。” 原来如此,难怪看着眼熟。 陈穆愉想起来了,这的确就是那个经常在大堂忙活的伙计。 陈穆愉询问:“你们公子有话留下?” 不然这伙计来这军营做甚。 他从宣城回来时,留守的莫焰就告诉他,他离开的第三日,沈归舟的人来过,因他不在,又走了。 至于做什么,那人没说,只留下话还会再来,什么时候来倒是没说。 按时间推算,他猜测是沈归舟上次准备离开之后再派人告诉他。 因着后来他见着了她,这几日事忙,他就将这件事给忘记了。 从莫焰的神情可以看出,这两次来的是同一个人。 “是的。” 伙计想将手上的包袱放下,大概是想到直接放地上不好,他环视一周,将手里的包袱递给莫焰。 莫焰一脸莫名,“……?” “麻烦接个手。” 伙计也不怕,直接将包袱递到了莫焰手上。 莫焰想起他刚才在门外说这些都是他们公子让亲自交到陈穆愉手上的,他只能接下。 伙计将肩膀上的包袱也卸了下来放在他手里。 等都弄完了,他才回禀陈穆愉,“王爷,这些都是您之前留在我们店里的东西,我们公子让小的给您送过来。” 莫焰:“……” 陈穆愉:“?” 送货的伙计又补充,“您放心,一件不落。” 莫焰明显感受到营帐里的气氛在这一瞬间变了,变得他有些后悔刚刚为什么没找个借口离开。 半响之后,陈穆愉问他,“这是她离开风花雪月时吩咐的?” ‘她’是谁,不言而喻。 “是的。” 陈穆愉声色听不出喜怒哀乐,“她还说了什么?” 第464章 扫出 伙计过了一息才答:“我们公子说,年轻人,少动气,能长寿。” 陈穆愉:“……她还说什么?” “……这风花雪月不是不让你住,主要是你这一天天的来去也挺远,费时……于是,她就让小的将您的东西都收拾好送过来。” 莫焰:“……” 这听着怎么像是他们王爷被赶出来了。 陈穆愉:“……” 她这句少动气当真用得妙。 陈穆愉嘴角勾起,“她可有交代你收取房钱。” 伙计立即道:“王爷放心,这个我们公子交代了,这房钱的事,让您不要放在心上,免了。” 她……竟然真的想到了。 营帐里再次安静下来,没一会儿,炭炉上的水烧沸了,声音显得特别明显。 伙计也觉得他们公子这次有点过火,试图替她挽救形象,“还请王爷不要误会,我们公子不是将你扫地出门,实在是我们闭店了……” 水沸的声音在这一刻好像成了噪音。 莫焰看向陈穆愉,在看见后者沉着的眼神,本来对沈归舟的不顺眼暂时被他忘却。他敛了自己的气息,尽量让自己显得没有存在感。 伙计也觉察了到了陈穆愉的气息变化,见挽救不了便赶紧战略撤退,“东西和话,小的都已经带到,王爷若是没什么吩咐,小的……先告退。” 莫焰看向伙计,开始他没多留意,现在发现这能在风花雪月的伙计也不是普通人。 陈穆愉也看向了伙计,伙计被他看得头皮有点发麻,“王爷若是有话带给我们公子……” 他停顿了一息,继续道:“小的无能为力,此时我们公子估计已经走出北疆地界了。” 陈穆愉:“……” 陈穆愉看着莫焰手里那一堆东西,深吸了一口气,“下去。” “是。” 伙计反应飞快,话还没落音,脚已经往后退。 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伙计已经掀帘而出。一出营帐,他脚步更快,好像生怕走慢了就又会被叫回去。 莫焰提着伙计送来的东西,被陈穆愉看着,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筆趣庫 “……王爷。” 陈穆愉缓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示意他将东西放下。 莫焰如释重负,环顾四周,将那大包小包 放到了屏风隔断的里间。 陈穆愉后脚进来,也让他下去。 莫焰迟疑了一会。 陈穆愉主动询问:“还有事?” 莫焰试探性问他,“夫人是回京都了?” 陈穆愉看着他,眼底隐匿了探究,还是回答了他,“嗯。” 莫焰瞥了一眼刚才放下的东西,“属下告退。” 莫焰在陈穆愉的默许下离去,后者收回了看他的视线。 他将包袱一一打开,有两个都是装的他的衣服,有一个装的是他留在‘书房’里的东西,他看了一眼,还真是‘一件不落’,就连他用过的笔都在里面。 不,若不是义州之事出了点意外,他这就是那伙计说的——扫地出门。 想着她的话,此时已经气消的差不多的他,嘴角露出无奈的笑。 他又看向最后一个包袱。 他以为也是自己的衣物,打开之后,有些意外。 那不是他的衣服,而是一套盔甲。 是他特意让人打造送给她的那套银色轻甲。 轻甲叠放的很整齐,还是崭新的模样。 他盯着那套轻甲看了一会,移开了视线。 本想叫人来收拾了一下,话到嘴边,他又吞了回去,自己动手将东西收拾了。 那套银色轻甲也被他收入了自己的衣柜里。 去凉城的人,第四日的早上回来了,带回来了穆稹的确去了凉城的消息。 只是,不知道是他运气不好还是这世上就是有这么多巧合,他到凉城的时候,比他先两日从宣城回来的沈峰没有回凉城,而是去了边线巡防。 穆稹在凉城住了一晚,没有等到沈峰就走了,就比陈穆愉派去的人早走半个时辰。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不过,他以监军的身份从沈家军要走了一块令牌。 一块可以出入北疆各城的令牌。 回禀这事时,陈霄和韩扬都在,听着都很是诧异。 如此说来,穆稹真的没死。 等回禀的人下去,陈穆愉问陈霄,“各城中可有他的消息?” 自那日何太守上禀看到了穆稹后,陈穆愉就让人在各个城池留意起来。 “还未曾有。” 陈穆愉垂下视线,沉默不语。 韩扬思索了一下,“这穆稹既然没死,那他为何没有来见王爷?” 陈霄也陷入了思索。 韩扬又自己分析,“他知道自己这次弄得事严重了,不敢来?” 烧山不说,还死了那么多人,这就算有天大的理由,也必定是不能安然无恙的,很大可能,还会影响穆家。 如此一想,不敢来见好像也正常。 只是,这山不转水转,难不成他还能因为躲这一阵子,就让这事给过去了? 何况,这是北疆。 他能躲一日,两日,三日,还能躲十日,半个月,一个月不成。 确认了真的是他,只要他们王爷想,就一个他,不出五日,定是能被找出来。 陈霄抬头,觉得他这个话就和穆稹还活着一样扯。 他倒是想到了另一个角度,“王爷,夫人为何?” 会留着他。 他的话没说完,但陈穆愉也听出了隐去的部分。 这也是他在想的问题。 还有,穆愉活着,没来见他,却去见了沈峰,还要走了令牌,他这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他没回答,问了陈霄另一件事,“穆稹带来的势剑可有找到?” “不曾。山上还没发现,他之前住过的地方也已经翻找过,都没看见。”筆趣庫 陈穆愉再次陷入了沉思,势剑没有找到,那是被他随身带走了。 若是带走了……那个人真的是他。 陈穆愉抬眼,声音清冷了些,“将穆稹的画像分发至各城,三日之内,将他找出来。” 韩扬来了精神,“可要颁布通缉令?” 陈穆愉沉吟了片刻,“暂时不用。” 韩扬有些遗憾,“是。” 现实总是与想法相悖。 两日后,穆稹还是没有消息。 他就像是入海的鱼苗,自他从凉城离开后,再无人查到关于他行踪的任何线索。 这两日,陈霄又跑了趟宣城,回来的路上因为陈穆愉给的三日期限头又胀痛起来。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沈归舟为何会留下这么一个人。 因为他是朝廷命官,她有所顾忌? 这理由,他自己都觉得是胡说八道。 眼看要到军营,他不自觉放慢了马速。 他有些纠结该如何向陈穆愉解释他们的‘一无所获’。 头疼了一会,正想加快马速,他一抬头,就看见迎面走来一人。 远远看着好像有点眼熟。 第465章 得罪 守门的士兵也看见了,一个个都戒备了起来。 走了一段,那人的身影也渐渐清晰起来,看上去有些消瘦,比较高。 天已经入暮,看不大清楚脸,距离还是有点远。 陈霄加快了马速,距离拉近,他觉得那身影的确有些熟悉。 在大营门口停了下来,阻止了士兵的问礼,也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对面的人也又走了一段,虽然他们依旧看不清对方垂着的脸,却可以看清他的穿着打扮。 消瘦的男子,衣着单薄,外衣还有有种褴褛之感,发丝有些凌乱。 若不是他手里拿的是剑,而不是棍子,看起来倒蛮像难民的。 陈霄越看越觉得他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来。 正准备让人上前询问,对面的人仿佛是感受到了对面的目光,抬起头来。 时间静止了一瞬。 陈霄看着那张消瘦的脸,难以置信,“阿泽?” 云泽也看见了他,本有些无神的眼睛里也瞬间涌现出激动。 这个眼神让陈霄终于确认,眼前的这个难民,就是云泽。 他立刻下马,上下打量着他。 云泽内心激动不已,缓了一会才平复下来,快步向他走去。 还有三步之远时,陈霄出声,“真的是你。” 云泽因为太激动,迈不动脚了。 可不就是他。 陈霄上前,又上下打量了他一遍,惊愕道:“你没跟夫人回京都?” 云泽:“……” 原来她们回京都了,难怪风花雪月会没人。 陈穆愉见到云泽也是有一丝意外的,这些日子云泽一直不曾出现,他也以为他是跟着沈归舟回了京都。 不等他问,云泽就自己禀告了这些日子的经历。 说是启禀,其实更像是诉苦。 原来,那日飞柳突然喊他出门,他也没问。 飞柳直接将他带出了春城,三日后的晚上,飞柳在某个他不知名的郊外山庄里杀了一个人。 从来到走,没有惊动任何人,事情办得很顺利。 他还有些疑惑,这好像也没什么需要他的地方。 两人跑到附近的一个小镇时,飞柳提议休息一晚再赶路。 然而第二日天还没亮,就有 人来客栈搜索。 好在他机警,及时发现不对。然而他去找飞柳的时候,飞柳却不见了。 等他好不容易从客栈里脱身,又发现街上到处都是都是拿着他的画像在找他的人。 他这才知道,他现在都出了边界了。 他在的地方是北漠的一个小镇,飞柳杀的是一个什么帮派的帮主,帮众不少,在当地黑道是叫得上名号的。 帮主一死,群情激愤,客栈那些人就是来抓凶手的。 当时满大街都是找他的人,他也没顾得上想那些人怎么那么快就会有他的画像,一心想的就是赶紧跑,对于失踪的飞柳,他也有些担忧。 好在飞柳身手比他好,这让他安心不少。 躲了三日,他终于混过了边界线,回到了天楚。 可他没想到那些人竟然也追了过来,慌不择路时,他跑进了就近的沙漠。 那些人也是执着,又追到了沙漠。 后来又交手了一番他才知道,他们追着他不放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凶手,还因为他拿走了一样东西。 问题是,他拿走什么东西,为什么他自己不知道。 那些人也只是让他交出来,没说是什么东西。 若他没拿,那就是飞柳拿走的。可当时,他和飞柳一直在一起,他并没有看到她拿了什么。 在沙漠中跑了一日,他终于摆脱了那些人的追杀。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他就发现更悲剧的事,他迷路了。 他在沙漠中迷路了。 好在,他身上还有一些干粮和水。 在沙漠中转悠了两日,他终于恍然大悟,飞柳怕是故意将他给扔下的。 只是,他想不明白,飞柳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是他们暴露了,她没来得及叫他,情急之下,才…… 水也在那一日喝完,又在沙漠里转了两天,他找不到路也找不水,连干粮也没有了。 后来,他倒在黄沙之中,一度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 幸好,他运气还算好,后来被一过路的老汉发现,救了他。 因为那老汉,他才离开那片沙漠。 从沙漠出来后,他的腰牌不见了,他也不知道是在哪里掉了。没有证明身份 的东西,他无法在那偏远的地方寻求官府的帮助,只能靠自己。 现如今战事吃紧,马匹买卖管理甚严,他走了两日,才买到一匹瘦弱的老马,还是花了重金。 然而他的倒霉还没过去,不知是不是他太着急,连着赶了一日一夜的路,他没倒,新买的马倒了。 仅剩的几个铜板让他无法再买到一匹马,只能靠腿走。 两日后,他遇到一群土匪打劫,想起和沈归舟一起‘混’的日子,他也终向现实低了头,伸出了手…… 土匪是难民,因好几日没吃东西,才会做出这种事来,那日其实是第一单,没想到会碰到云泽。 等离开时,云泽身上最后几个铜板也离他而去…… 于是,就有了如今的他。 他说这些时,韩扬和莫焰也在。 看着他差点声泪俱下的模样,剩下三人朝他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这真的是个悲伤的故事。 感触最深的是陈霄,听完云泽的遭遇后,他忽然觉悟,沈归舟对他其实也还算可以。 至少,没让人将他扔沙漠里。 作为旁观者,云泽一说早上客栈里只有他,满大街都是拿着他画像的人后,他敢肯定这不是偶然。 看云泽还在那里质疑却又不肯信,他不知该不该提醒他一二。 最后,他还是看在了共事多年的份上,没告诉他,以免让他更受打击。 但他没想到的是,一向沉默寡言,看着最不通人情世故的莫焰反而开口提醒了云泽。 “你是不是哪里得罪夫人了?” 云泽一愣,他得罪过夫人? 仔细想了一会,好像没有。 要说得罪……他看向陈穆愉……那就是他和飞柳不一样,他不是自己人。 若是这样,他也是被连累…… 他不敢猜疑陈穆愉,赶紧将视线收了回去。 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所以,飞柳带他出门真的是为了整他? 陈穆愉听完也看着明显瘦了一圈的云泽默了一会,沈归舟那日明显是想支开他。 他想起了那日沈归舟的沉默。看来是他误解了她的意思。 等云泽情绪平复了些,他才问道:“死的是什么人?” 第466章 惊喜 “北漠黄沙帮帮主。” 陈穆愉看向陈霄,用眼神询问他,什么来历。 陈霄也没有听过,韩扬在北疆也不曾听过。 不是江湖上叫得上名号的,那就应该是个小帮派。 陈霄未等陈穆愉吩咐,便道:“属下立即着人去查。” 陈穆愉没说什么。 他想着云泽说的东西,到底是本来就是无中生有,还是飞柳拿走了,云泽没有发现。 他又上下看了云泽一眼,“你先去休息,明日你回京都。” 听着前半句,云泽刚想说是,又听到后半句,他那个是卡在了嗓子口。 半响后,他试探道:“王爷,您是让属下回去跟随夫人?” 陈穆愉只给了他一个眼神。 云泽懂了,欲哭无泪。 他想问可不可以给他换个差事,但终究是没那个胆。 陈穆愉没追究他的错已经是对他不错了。 但他一想到还要去沈归舟身边,他内心凄凉不已。 他将求见的目光给了旁边的几人…… 三个人都不知道在看什么,就是没看他。 云泽:“……” 云泽的归来,让陈穆愉也没怪罪陈霄穆稹的事情。 但其实,他是愈发觉得这件事蹊跷的很。 等众人都退下后,他的视线落在了一旁的舆图上。 沈归舟。 也不知她现在走到了哪里,可是已经抵达京都。 翌日,是陈穆愉给出的第三日,穆稹还是没有消息。 陈穆愉听完陈霄的回禀也没有太多的意外,这个结果,昨日他就有了预料。 修长的手指在书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听的陈霄心里也打起鼓来。 若是他们现在找不到的是沈归舟,还说得过去。 可他们现在找不到的是一个初次来北疆,没有根基的穆稹。 这太诡异了。 忽然,敲击书案的声音停了下来。 “尚余那边可有回话?” 陈霄神经绷紧,“不曾。” 陈穆愉抬眼。 陈霄赶紧解释,“尚庄主未回谷雨山 庄,今日墨阁来报,他从义州出来,转道去了运城,因此,还未能收到他的回复。” “运城?他去见言沐竹了?” 言沐竹从乌项神山返回后,直接回了运城,这事他们都清楚。 “是的。”陈霄观察了一下陈穆愉的神色,见他神色如常,才继续下一句,“言公子今日下午离开了运城。” 陈穆愉反应很快,“他回京都了?” “是的。” 陈穆愉沉默下来,这个时候,他回京都,原因为何,不言而喻。 陈霄也猜测言沐竹回京都和沈归舟有关,这种时候,也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陈穆愉换了个问题,“京都那边如何?” 陈霄立即回话,“今日下午最新收到的消息,夫人还未抵达京都。” 还未。 陈穆愉将视线看向一旁的天楚舆图,从荒海连城到京都,路途遥远,根据出行方式不同,需要用时也不统一。 他收回消息,吩咐道:“京都的消息每日三报。” “属下遵命。” 陈霄走时,陈穆愉又带着韩扬去了前线郭子林处,给郭子林下了个命令。 二十日内,扫平赤丹余众。 最多一个月,北疆战事必须全部平息。 接下来三日,京都王府送来的消息还是如旧。 这让陈穆愉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凭他对沈归舟的了解,她的脚程不可能这么慢。 若不是她的脚程慢,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她已经抵达京都,但是,她没有回王府去住,并且隐去了自己的行踪,连他也不想告知。 想到这个可能,他在心里叹息一声,这还真是……其修远兮。 北漠黄沙帮那边的消息也传了回来,不过,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据墨阁所查,那黄沙帮是北漠的一个江湖门派,做的也不是什么正经营生,在当地有些势力,因为算是当地恶霸。但是放在江湖上,并不算什么。 那被杀的帮主,也没有什么特 殊的背景,死了之后,当地还有不少百姓暗自叫好。 至于云泽说的东西,据说是他们帮派的一本账册。 那东西对于外人人来说,并没有什么用。 陈穆愉看着面前摆着的两份消息,眼神变得深邃。 难不成,她真的就是想让飞柳找个机会甩掉云泽? 这黄沙帮就是个巧合? 这日,穆稹依旧没消息,尚余那边的回复也还没过来。 说起穆稹,人人都觉得奇怪。 他从沈家军要走的那块令牌,近日各城也没有看到有人使用。 穆维生的关系网,他们也已经摸排过,亦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这个人自从离开凉城后,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这件事,还有一个人可能清楚。 花吟。 在尚余那边迟迟没有消息后,陈穆愉派人去了羊城。 然则,花吟竟然不在羊城。 如今,这事变得愈发诡谲起来。 陈穆愉有种不好的预感,沈归舟可能还给他留了什么惊喜。 看着前几日重新写好的奏折,沉吟半响,还是没有封蜡。 又过了两日,京都那边依旧说沈归舟还未回王府,陈穆愉便确定她已经抵达京都。 也是在这一日,半夜的一声巨响验证了他的另一个猜测。 那声音响起时,好像是把天给劈开了。 彼时,他还在处理军务,闻声立即警觉起来,放下手中的笔朝外走去。 门口值守的莫焰正在朝着西南方看,听到动静,赶紧转身向他行礼,“王爷。” 陈穆愉挥手示意他免了,“出了何事?” 莫焰也是一头雾水,“暂不清楚。” 这短暂的时间里,不少人从营帐里里钻出来。 有人在议论。 “刚刚那是什么声音,是打雷吗?” “不像。” 陈穆愉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那绝不是惊雷声。 “声音是从哪传来的?” “西。” 南方。 “轰隆。” 莫焰刚回了一个字,西南方又传来一声巨响。 第467章 山崩 两人都看了过去,只可惜现在是大半夜,什么都看不清。 陈穆愉眼神沉了下来,这几日那隐隐约约的不好预感再次冒了出来。 因这声音的响起,营帐里钻出来的人越来越多。 韩扬和陈霄也急忙赶来了陈穆愉这边。 还没等他们行礼,陈穆愉就吩咐陈霄,“立即去查,声音来源何处,出了何事。” “是。” 陈霄刚走,今日刚从郭子林那回到后方大营的韩霄凌也来了陈穆愉这边。 韩霄凌走得有点急,神情看上去不是很好。 还没等他说话,陈穆愉就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了一二,“韩将军知道刚才那两声巨响是怎么回事?” 韩霄凌有些惊讶陈穆愉的眼毒,他神色肃穆,迟疑了片刻,禀道:“启禀王爷,刚才的巨响……可能是有人炸山,出现了走山之状。” 南方多山,雨季时多山洪,偶有山体垮塌。后来南边多地修渠造湖,遇到高山巨石时,有些地方会使用一些黑火药来助力。 韩霄凌曾经在南边驻守过好些年,听过几次那种山体被炸开的声音,和刚才那两声巨响挺像的。 他神情肃穆不是因为他听出了声音,而是因为听声音好像比他听过的开山时的响动更大。 他话刚说完,那巨响声又响了起来。 众人看过去,耳边巨响还未停,又有新的和它混合起来,动静和那日夜幽城被毁时有的一拼。 这夜陈穆愉为了等消息,彻夜未眠。黎明时,消息终于传了过来。 昨夜的巨响是从乌项神山发出来的,那一阵巨响过后,那神山塌了近三成。 不幸中的万幸,坍塌的是乌项神山,因此没有民众伤亡。 不过,这件事值得关注的也不在这里。 而是这山一塌,塌出了一座矿山。 陈穆愉听陈霄回禀消息时,眼神瞬间冷冽起来,“矿山?” “是的。”陈霄稍作犹豫,“初步勘测,是铜矿。” 陈穆愉眼尾微微眯起,“再探。” 若是如此,那塌的就不是山。 原来,那座铜矿是在那里。 半个时辰后,事发地又传回了新消息。 那山中的确有一座铜矿,有些矿石 中还含有银。 可能是因为采矿的人操作不当,用黑火药炸山开矿时,没有掌控好,现在几个矿洞已经全部被埋。 陈穆愉听完回禀后,眉头越皱越紧。 这不慎也来的太是时候了。 何况,这是黑矿,如今北疆这样的形势,他们怎还会使用这种可能会造出大动静的方法来开矿。 被再次提起的黑火药让他脑海中出现了一个画面。 沈归舟蹲在灶火前,拨弄着木炭沉思…… 陈穆愉深吸了一口气,现在再想那只叫花鸡,看来只是她想问题时顺手烤的。 或者说,那是提前给他的贿赂。 至于她的示好,还是一如既往地需要警惕。 不然这惊喜只会一次比一次大,迟早有一天,他怕也是会成为那惊喜。 “可有伤亡?” “暂时不知。” 本来山塌没有人员伤亡是不幸中的万幸,但是现在那山中塌了一座矿,这万幸就有待商榷了。 陈霄继续道:“传来的消息说,有人已经进了山,不准他人靠近。” 陈穆愉嘴角泛起一抹冷笑,“严令当地官府,立即派人前往救援。若有阻拦者,杀。” “是。” 陈霄刚准备走,陈穆愉又补充道:“你和韩扬一起去。” 陈霄怔了一下,领命而去。 两日后,神山的消息传至陈穆愉处。 出事时,正值半夜,矿洞中的人数不及白日。最初出事的是旁边的空矿洞,隔壁正在劳作的矿工有了时间脱逃。矿洞外面的工棚也离了一定的距离,得以幸免。 有人先官府赶至山上,欲杀矿工灭口,毁灭证据,幸亏墨阁的人在,后有官兵及时赶到,才未让那些贼人得逞。 但是,据劳作的矿工所说,矿道中巡视的监工未见逃生。 清点人数后,目前有三十六人,不见踪迹。 另外,自出事后,矿上的管事和其他监工,也未见踪影。 永盛二十八年春,某日子夜,江州、云州交界处,忽传巨响。有山曰乌项神山,山同月崩。翌日,官至山中,见铜银矿场。后查,山崩,毙五十余人。传至京都,天子怒。——《北疆志》 —— 春日的京都,也开 始见到绿色。 深山之中,景色尤其见好,这其中当属南郊松夷山的风景最胜。 连着天晴了几日,京都那些憋了一个冬日的王公贵族,夫人小姐们也开始出来透气。 其中,不少人都选择了前往松夷山。 这不仅仅是因为松夷山的风景好,还因为那山顶有一寺庙,名曰寒华寺,听说寺中之签极为灵验,其中以求子求仕途最有名。 于是,从这寺庙在此处落成的二十年里,除了有霜雪的冬日,这里的香客都是络绎不绝。 要到寒华寺,要经过一片竹林。 因马车只能停在山脚下,不少香客攀至竹林时,都会在林中的六角亭暂时歇脚。 常年来松夷山的人,经过竹林时,发现今年这竹林中多了一道风景。 竹林中除了那六角亭,还有一竹屋,半新不旧的,就在离六角亭不到两里地的地方。 往年,那竹屋里都没有炊烟,好像不曾有人居住。 然而,今年,那里每日都有炊烟升起。 那门前的蓝竹下也多了一个简易的棚子,棚子里支了个桌子,旁边摆着一块大概是随手捡的腐木板,上面写着,每日两卦,一卖一赠。 有人好奇凑过去看,就看到一姑娘趴在桌子上,像是在睡觉。 姑娘一身红衣很是打眼,身材可见一斑。只是,那张脸埋了起来,不知如何。 在寒华寺下支摊算卦,没有生意是正常的。 不过,后来有男香客见算卦的是个姑娘,然又看不到那张脸,就会怀揣着心思上前。 说是算卦,不如说是搭讪。 那姑娘看着像是在睡觉,听到有人问话时,却很快就醒了过来。 搭讪的人见是个长得不错的姑娘,立即开始问卦。 第一个上前问的人,问的是接下来几日的运势。 姑娘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笑道:“命犯桃花。” 男子喜笑颜开,伸出手想碰姑娘的脸。 手还没到,门口传来声音。 “小姐,今日中午,你想吃鸡还是吃鱼?” 男子闻声回头,只见门口站着一风韵美人,手里正拿着一把菜刀,菜刀上面还有没干的鲜血。 他看过去时,美人也正看着他。 第468章 卜卦 他看着那把刀,觉得美人的眼神有些冷,脖子后面瞬间冒出了冷汗,这让他无意识地吞了口口水。 他又转头去看算卦的女子,被看的人,举起旁边的另一块木板。 只见上面写着一卦五两。 五两银子不算便宜,他瞥了一眼门口的……刀,五两也不算贵。 掏出五两银子后,他赶紧走了。 走到六角亭时,男子突然醒悟过来,那女子算卦既没看手相,也没用算筹、卜骨之类的器具,生辰八字之类的亦是一概没问。 他嗤笑,原来是个骗子。 不过,他也不在乎,反正他也不是去算卦的。 第一日,女子的那一送卦,因没客人没有送出去。 她也不甚在意,趴在那里睡到日暮时,就回屋去了。 过了几日,不少人得知算卦的是个美人,女子的生意就红火起来。 然而,她每日就算两卦,第一卦收费五两银子,第二卦不收钱。 开始来的都是男子,他们也都发现了她算命就跟闹着玩似的,偶有用算筹,可大概是先入为主,看起来也不那么可信。 他们来的目的本就不纯,倒是不在乎这些。 偶尔也会有人以此为借口想要刁难她,但是他们发现,她不是一个住在这里。屋里还有一美人,那美人还会些拳脚功夫。这里又人来人往,那些人便不敢造次了。 她送的那一卦也不挑人,两卦算完,她就趴在那里,埋着头睡觉。 无论谁喊,都不会抬头。 有不良心思的,则由那有功夫的美人应付。 过了几日,那些在她那里算过卦的人,发现她竟然说的很是准确。 尤其是第三日,有一人因友人起哄免费得一卦。 有血光之灾。 算卦的姑娘建议他下山时,换一条路走。 他本没有将她的建议当回事,然则当日,他被好友邀去寒华寺后山游玩,绊住了脚,比计划回去的时辰晚了一个时辰。 就在这 一个时辰内,山下某路段,突遇落石,把路给埋了。 他算了一下,若他没有被绊住脚,他那时应该正好行走在那一段。 当晚回去时,他和家里人说了此事,家中最是信这些的母亲当即决定要来感谢这算卦之人。 那夫人翌日当真来了,还带了不少礼来。 见算卦的是个年轻姑娘,她有些诧异,但想着自己儿子的事,也还是怀揣着敬畏之心。 更让她意外的是,那姑娘没收她的礼,还将那日免费的一卦送给了她。 夫人问的是子女。 姑娘拿着算筹摆了一下,跟她说了四个字。 喜鹊登梅。 女子展颜,不管她这卦灵不灵,好听话是人人都爱听的。 没想到的是,第二日,她一起床,就真地听见了喜鹊的叫声,开窗一看,真有喜鹊正落在窗外的梅枝上。 当日,宫里来人传旨,她那个进宫两年都没有任何晋升的女儿,从良人升成了贵人。 隔天,她又特意去了那竹林感谢那位算卦的姑娘。 没过多久,不少妇人小姐知道了那片竹林中有一个算卦极为灵验的姑娘。 有些人自然还是不信的,可耐不住人人都有好奇心。 慢慢地,去找姑娘算卦地人多了起来。 不过,她的规矩依旧不变。 一日两卦,一卖一送。 这日,姑娘上午刚睡一会,就来了一问姻缘的。那人刚被打发走,另外一美人从屋里出来,给她递上一碟果脯。筆趣庫 姑娘接过果脯,挪了挪屁股,将凳子让出了一半,对着站着的美人道:“雪姐姐,你也坐。” 美人名唤雪夕,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沈归舟。 雪夕刚坐下来,沈归舟将刚到手的五两银子放到她面前。 “雪姐姐,这可够买一只母鸡?” 雪夕笑着将银子收了起来,“够了。” 沈归舟声音中多了讨好,“那今晚我们……” 雪夕眼里多了宠溺,“好,待会我就去 给小姐买,晚上我们吃香酥鸡。” “雪姐姐最好了。” 雪夕看着桌上摆的乱七八糟的算筹,很是好奇。 “小姐,你什么时候学会这堪舆命理了?” 自从离开北疆后,雪夕不再叫她公子,改唤了小姐。 沈归舟跟只没睡醒的猫一样,趴在桌子上,捻了块果脯慢慢咬着。 她一边吃东西,一边回道:“我不会这些。” 那么无聊的东西,她才不会去学。何况,她从来不信这些。 雪夕想去整理桌子的动作顿住,她偏过头去,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归舟。 “您……不会?” 沈归舟又扔了一块果脯到嘴里,回答的很是坦荡,“嗯。” 雪夕:“……” 她看着乱七八糟的桌子,再看着远处那仿佛还能看见的衣角,她呆愣了好一会,才再次找回自己的声音。 “那您这半个月……是……?” 她一时不知道怎么措辞,停了好几次,也没问出完整的问题。 饶是如此,沈归舟聪慧,还是听懂了。 她将嘴里的果脯吞下去,侧头对她嫣然一笑。 “胡说。” 雪夕眼睛瞪大,“胡说?” “嗯。” “……” 沈归舟将视线收了回去,将果脯里面的杏仁干捡放到嘴里,对自己这个‘胡说’没有丝毫心理压力。 雪夕的视线从她的身上扫到桌上,又从桌上扫到她的脸上,还是不相信,“全都是胡说?” 沈归舟眼珠转了一圈,“那也不一定。” 雪夕缓过来,她就说嘛,不然…… 面部表情还没调整完,沈归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有些你不是知道。” 她侧头看着她,脸上露出浅笑,笑容很是单纯。 雪夕:“……” 过了一会,她还是有疑惑。 “那为什么那些人都说您的卦很准,十分灵验。” 沈归舟笑着将视线收了回去,又吃了块杏仁干,“因为……我也没骗他们。” 雪夕:“?” 第469章 观察 这话她就不是很懂了,她既然说自己是胡说,又说没骗他们是何意。 “还请小姐解惑。” 沈归舟笑了笑,没说话,眼睛看向了远处正在朝这边靠近的人。 雪夕也听到了响动,看了过去。 只见一位衣着普通的妇人正朝着这边走来,时而还在向这边张望。 应该也是来卜卦算命的。 雪夕站了起来,立在一旁。 果不其然,那妇人走了过来,神色看着有些焦虑。 她看着棚子里一站一坐的两人,迟迟没有开口。 雪夕上下打量着她,穿的是粗糙的麻衣,身上的饰品只有头上的木簪子,眼角细纹明显,手上皮肤粗糙,像是农妇。 最后,她主动问道:“这位夫人,您可是要卜卦?” 妇人看着雪夕有些犹豫,她张了两次嘴又看向沈归舟,焦虑的神情中还多了紧张、羞愧等其他情绪。 雪夕正疑惑时,沈归舟开了口。 “你是今日的第二个客人,这一卦不收银两。” 妇人一听这话,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 雪夕恍悟,示意妇人坐。 妇人拘谨地在那小破凳上坐下来,小声道:“姑娘,我……” 妇人好似有些难开口,沈归舟也不催她,看着她的眼神给了人一种心安之感。 在她那般眼神下,妇人终于说的顺畅起来,“我和我男人成亲八年了,生了五个女娃。我婆婆她嫌我生不出儿子,就整日里说要休了我,让我男人再娶一个。前几日,我听说我婆婆已经去让媒人打听,我想问下,我……我男人可会休了我。” 妇人就是这山下的村妇,时常上山打柴,这些日子都看到沈归舟在这算命,也听了那些夫人小姐说她算得很准,又能赠一卦,今日这才鼓足勇气过来。 让雪夕有些意外的是,沈归舟听完后,拿起桌上的算筹摆弄起来,看上去有模有样的。 过了半天,她才道:“你放心,你命中带福,乃旺夫之相,现在那人,正是你的良配。从你的命格看,后半生定能世事安稳,你夫君不会休了你的。” 妇人听完,眉头舒展,安心离去。 雪夕看着妇人的背影消失,“小姐……” “想问 我为何知道?” 雪夕用眼神回答是。 沈归舟又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我并不知道。” 雪夕:“?” 沈归舟还真不知道,这种事也不可能推测出来。 她嚼着果脯,“算命卜卦这种事呢,本身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一般也就是问夫、妻、财、子、禄、寿,以及大运顺逆,流年凶吉。像她这种情况,算命为的其实就是求个心安。我知不知道那些事并不重要,多捡些好听话说与他们听,定然是不会出错的。” 说到底,这算命就跟说书是一个道理。 一个好的说书先生,是能够将听书的带入故事,一个好的算命先生,则是应该善于观察。 沈归舟一点都不藏私,热情的和雪夕分享着她的卜卦心得,“刚才那人,穿着粗布麻衣,还一看就知是好几年的旧衣,并且面黄肌瘦,身上无一件像样的首饰,一看不是家里苛待,就是家中穷困潦倒。成婚八年,五个女儿要养,这样的人家,哪里还拿的出彩礼去娶新妇,做梦还差不多。当然,最重要的是,我知道山下那村子里一个个都穷的还不如街上的乞丐。” 雪夕:“……属下佩服。” 沈归舟浅笑。 雪夕想着她的话,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 有些好话还真是放之四海皆准。 有好事,便可自己对号入座,若是没好事,也可安慰自己时机未到。 总之,很少会有卜卦不准的时候。 隔日,下起了小雨。 沈归舟的那个小破棚子里面也是刮风下雨,看着比外面还惨。 雪夕劝她,“小姐,要不今日休息?” 下雨天,应不会有什么人上山。 沈归舟盯着小破棚子看了一会,将视线移向了六角亭的方向。 这日沈归舟将那两块破木板一卷,就将自己的小摊移到了六角亭,然后趴在六角亭里继续睡觉。 在那睡了一日,沈归舟觉得甚好,接下来的日子,只要下雨,她就将自己的小摊挪到那六角亭里。 若是下雨,其实就没什么人上山。沈归舟没了生意,也不懊恼,反而觉得更好。 因为她可以从早睡到晚,然后收工回去。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个 来月,春雨越来越多。 这一日,她照常上午就在六角亭里支摊,本以为又可以一觉混一天,不曾想,她刚趴下就来了生意。 来的是个中年男子,本只是个躲雨的,在亭中坐了一会,大概是无聊了,就来算了一卦。 雨变小时,男子离开,继续上山。 沈归舟又重新趴了下来,睡得正香时,雨声大了起来。 有一小姐冲进亭中,丫鬟喊着要给她整理衣物,小姐却径直在沈归舟面前坐了下来。 沈归舟睁开一只眼睛。 小姐立马道明了来意,她和之前那中年男子不一样,她是慕名而来。 她问的是姻缘,看着她娇羞的模样,沈归舟就搜刮了几句好话说与她听。 “小姐命格详采福泽宏,正是有福之人……” 沈归舟的话还没说完,又有两人到了亭子前。 他们踏上台阶时,亭子里的光线暗了一下,沈归舟和那小姐都下意识抬头看了过去。 那边两人正将伞给收起来,伞下的人露出了脸。 就那一眼,小姐的脸一下就红了。 沈归舟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瞥了一眼,就将视线收了回来,继续和小姐说着那些好听的话。 沈归舟说了好几句,最后总结道:“姻缘天定,缘分自来。” 进来的应该是主仆,走在前面的男子一身蓝色锦袍,气宇轩昂。 她们看他时,他也往她们的方向看了一眼。 娇羞的小姐立马回过了头,她的丫鬟替她挡住了男子的视线。 男子应也是个有修养的人,见状,又退下了台阶,背对着她们,站在亭檐之下。 片刻后,沈归舟的话说完,小姐娇羞的脸上可以看出克制的笑意,她很是满意的示意丫鬟,丫鬟懂事地掏出一锭银子。 沈归舟没有接,“今日这卦是我奉送给小姐的。" 丫鬟诧异,还有人有银子也不收的。 没等她说话,沈归舟就给她指了指旁边的牌子。 一卖一赠。 那小姐慕名而来,自然也是听过她这规矩的,既然对方不收,她也就没再强求,客气道谢后,带着丫鬟离去。 女子走了十来步,想起沈归舟那句‘缘分自来’,似是不经意的回头看了一眼。 第470章 破例 沈归舟看着她走的方向,又看了眼半空中的雨,心中感叹,就算她是胡说八道,那这寒华寺中的佛祖也必须得为这姑娘的诚心感动些许,让她得偿所愿。 今日两卦算完,沈归舟打了个哈欠,又在桌子上趴下来。 至于站在屋檐下的那人,她并未在意。 那人开始那一眼没有看仔细,后站在那听见里面的对话,才知道她们是在算命。 等那小姐走远,男子没有听到任何声响,就往里面看了一眼。 他首先看到的是趴在那睡觉的沈归舟,然后才扫到那块勉强能称之为招牌的东西。 每日两卦,一卖一赠。 原来真的是个卜卦的。 这算命先生很常见,但这年轻姑娘出来摆摊算命的倒是少有。 还是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 他反正是第一次见。 男子打量完后,又将视线收了回来,继续在外面站着。 跟着他的侍从见亭子里是个算命的,就劝他,“爷,您进去坐着歇会?” 站在此处,虽然能挡住头顶的暴雨,然落下的雨水溅起的泥土已经将他们的衣摆打湿了大半。 侍从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见亭中有女子,怕影响她们清誉,才避嫌不进去的。可现在那亭中坐的只是个算命的,他觉得自己主子完全没有必要委屈自己。 男子不是他这般想,拒绝道:“不必。” 侍从还想再劝,被男子摆手制止。想来男子平日里极有威信,他这一摆手,侍从不敢再劝。 于是,主仆俩一直在檐下站着,任由雨水打湿衣摆,里面沈归舟则趴着睡得很是香甜,亭内亭外双方互不打扰。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雨停了,男子带着侍从立即离开了六角亭,也往山上走去。 走了几丈,男子回头,只见亭中的人还在那里趴着,连姿势都没变过,好像是已经睡着了。 两个 时辰后,男子从寒华寺中出来,行了近一炷香的时间,天又作起妖来,重新下起了毛毛细雨。 侍从急忙撑开伞,给他挡去风雨。 不曾想撑着伞走了一会,雨越下越大。 环顾四周,没有可以躲雨的地方,此时回寺里去,也定是不妥的,两人又只能继续朝山下走。 还没靠近六角亭,伞就已经撑不住了。 好不容易靠近六角亭,侍从就劝男子,“爷,要不去前方亭内躲一下雨?” 男子看向六角亭,一眼就看见了那打眼的红衣。 她竟然还在那儿。 看到沈归舟还在,男子有些犹豫。 正准备说继续走,天空一亮,劈下一道惊雷。 这惊雷声,让亭中睡觉的沈归舟抬起头来。 她朝天上看了一眼,见有飘雨落到了衣服上,往远处挪了挪,然后又趴下来继续睡。 从她抬头到她趴下,仿佛都没有发现远处有两个人正在看着她。 男子注视着这一切,等新一道的雷电闪下时,他的脚步迈向了六角亭的方向。 他们主仆二人进来时的响动,惊动了沈归舟。 不过,她只是睡眼朦胧地抬头看了一眼,又趴了下去。 男子有注意她,道:“在下只是躲雨,还请姑娘见谅。” 沈归舟将脸换了一边,用后脑勺对着他们,含糊不清地开口,“随便,亭子不是我的。” 男子怔了一下,觉得她这人有些意思。 见她好像真的不在意他们的存在,男子在一旁坐了下来。 男子观察了一会沈归舟,见她对他没有半点好奇,想起先前在寺中听到的事情。筆趣庫 住在竹林中的那姑娘算的卦可灵了…… 和先前不一样,这次的雨下了大半个时辰不仅没停,反而越下越大。 雨下久了,就容易让人心情不好。 男子看着外面的雨,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忽然听到身后 听到响动,回过头去,就见沈归舟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在收拾东西。 见她将那木牌拿了起来,男子明白过来。 犹豫了片刻,见她要走,道:“姑娘不等雨停再走?” 沈归舟偏头,看向他的眼神好像蒙了层雾,随后她那双看起来还不清醒的眼睛扫了一圈,最后看着男子问:“你在和我说话?” 男子微微颔首。 这里只有他们,他自然是问她。 沈归舟嘴角扯了一下,“我成亲了。” 男子愣怔,过了几息才反应过来,她是以为自己在搭讪,赶紧站起来解释,“姑,夫人,你别误会,我没有冒犯的意思。” 他下意识又想喊姑娘,好在反应及时,换了个称呼。 不过,他会喊她姑娘,主要是她做的是天楚未出阁女子打扮。 也怪不了他。 沈归舟和他对视了片刻,将视线收了回去,没说什么。 男子看着她手里的木板,朝她走来,“夫人可否给我算一卦?” 正准备走的沈归舟扭转视线,看向他。 男子说这话时,音调淡淡的,好像是在问她的意见,她却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命令。 二十七八的年纪,身躯颀长,健硕挺拔,再看他的穿着,锦衣华服,无论是头上的白玉冠还是腰间的腰佩,都在告诉他人,他身份不凡。 气质高贵内敛,眼神透着沉稳,想来平日里是个极具威严的人物。 “很抱歉。”她举起手里的牌子,指向上面那一行字,“每日两卦,今日算完了。” 男子扫了那牌子一眼,笑问:“夫人,就不能破个例?” 沈归舟也给出很是敷衍的一笑,“这……不能。” 男子的侍从立即挡在了沈归舟的面前,“放肆,我家爷让你卜卦那是看得起你。” 沈归舟好像是被这突然的呵斥吓了一跳,拿着木板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第471章 凶卦 男子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呵斥侍从,“不得无礼。” 说是这么说,他却没让侍从退下。 他又将视线转向沈归舟,淡笑道:“我知道夫人为难,只是我不常来这山中,今日一去,下次不知何时才能来拜会夫人,所以想请夫人破个例。” 沈归舟的视线在男子和拦住她的侍从身上来回扫了一眼,心中微笑。 读书多的人,说话还真是……好听。 她沉吟了片刻,露出浅笑,“今日这例我是必须得破?” 男子脸上神情未变,看着竟然给人谦和的错觉。侍从则是冷眼瞪向沈归舟,威胁之意很是明显。 沈归舟:“……” 行,对方人多势众,她惹不起……那就妥协。 男子适时使出了怀柔之策,“夫人放心,酬金定是不会让你失望的。” 沈归舟看出他眼中的些许期望,收起了笑容,道:“算了,都说相逢即是缘,看在这雨的份上,我今日就破个例。” 男子自然听出了她咬重的‘缘’字一字,但是局面已经走到这,他也就当作没听出来。 沈归舟又重新坐了下来,将那木板随手扔在一旁,问道:“问什么?” 男子犹豫了片刻,在她对面坐下来。 “家兄交予我一件事情,我不知能不能办好?” 沈归舟眼中露出疑惑,“?" 男子看向她,眼里泄露出了一丝踌躇。 “公子莫不是在拿我开涮?” 男子眼里踌躇掩去,“请问,这事对我来说,是福是祸?” 沈归舟默了一会,拿出算筹,摆了半天后,抬起头来。 见她只看着自己不说话,男子主动询问:“何如?” 沈归舟垂眸,看向卦象,“蹇卦。” 男子不懂,“何解?” 沈归安静了一会,才抬头道:“坎为水,艮为山,乃山水蹇,主凶象。得此卦者,身心忧苦,举步维艰。”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男子的神色,见他眼神灰暗下来,她在心里嗤笑。 这种气质不凡,眼神果断的人还要来找人问卦,想 来这事,他自己也是有诸多顾虑的。 既然如此,她也没必要再捡好听的和他说。 让他威胁她,呵!她吓不死他。 男子垂眸沉吟了一会,抬头问道:“请问夫人,可有解法?” 沈归舟觉得这问话很有意思,神情肃穆,没有立即接话。 但是男子好像误会了,扭头看向立在一旁的侍从。侍从会意,从身上掏出银袋,递给男子。 男子将银袋放在桌上,“还请夫人告知。” 沈归舟瞄了一眼银袋,听声音,里面银两应是不少。 这她怎么知道,不过…… 她仔细想了想,含糊其辞道:“求实、隐智、戒欲、藏锋。” “夫人的意思是……” 他的话没说完,内心里品着沈归舟的这几个词。 沈归舟慢悠悠地将算筹收了起来,收到一半,她又道:“省身。” 男子抬眼看向她。 沈归舟的眼里适时出现了害怕,“公子的事或许有些难办,但公子若是谨慎些,还是能办好的。” 管他办什么事,谨慎些都是不会有错的。 男子盯着她看了一会,眼皮垂下,眼里的情绪也隐藏了起来。 沈归舟将算筹收了起来,问道:“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男子回神,眼里有了歉意。“当然可以。” 沈归舟站起来,还没站稳,一道闪电劈下,雨下得更大了。 沈归舟动作顿住,有些郁闷。 男子见到她嘴角微微落下的弧度,十分善解人意,“这雨太急,夫人不如再等会。” 沈归舟好像很犹豫,不过,最后还是坐了下来,轻叹了一声。 坐下来之后,她看着那银袋,有些犹疑,“这……真的给我?” 男子露出客气的浅笑,“是的,这些都是夫人的酬劳。” 沈归舟安静了一会,“我算卦,只要五两银子。” 男子将钱袋推到沈归舟面前,“夫人的卦值这些银子。” 沈归舟:“……” 盯着银子看了一会,她将手伸了出去,“那就多谢公子了。” 男子回以浅笑。 沈归 舟将银袋收进袖袋,就一手撑着下巴,将头扭向了亭外。脸上有淡淡的忧愁,好像是在烦恼这天都要黑了,雨反而越下越大。 男子依旧坐在原处,她的对面,也没有要挪地方的意思。他低垂着视线,仿佛是在沉思。 两人就那样安静地对坐着,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情。 远看是风景,近看是诡异。 但是,沈归舟丝毫不受影响。 男子不说话,她也没有搭讪的意思。 过了良久,男子大概是想明白了自己的事情,抬起头来,看着沈归舟一直盯着外面,问道:“夫人,住在这竹林?” 沈归舟偏过视线,“……是。我就住在前面。” 男子顺着她示意的方向回头看去,在这里,能依稀看见那竹屋的影子。 男子像是不经意地说起,“我记得我以前来这时,那屋子并无人居住。” 沈归舟眼里多了警惕,盯着他看了一会,问道:“公子是管户籍的?” 男子怔了一会,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道:“夫人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以前来过这林中几次,见那屋子都无人居住,一时好奇罢了。” 他嘴里说的是不要误会,眼神中却毫无歉意。 沈归舟有些迟疑,思索了一番,还是做出了解释,“我年幼时,身体不好,这屋子是那时家中兄长买来给我养病的。后来,我离开了京都,这屋子也就空置下来。” 沈归舟的眼里蒙上了一层雾,整个人看起来多了一份哀婉。 男子自动将她说的离开,理解为她是嫁人了。 “前些日子回来,但城中太闹,我住不习惯。看这屋子还可住人,便在这住下了。” 男子自然接过话头,“夫人是京都人?” “不是,我是南方人。” 男子和他的侍从都露出了疑惑。 “那……” 沈归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容易引起误会,解释道:“哦。我兄长算是半个京都人。” 男子:“?” 她家中兄长和她不是一个地方的人?还是半个? 第472章 横财 沈归舟看懂了他的眼神,进一步解释道:“我兄长的外祖母是京都人,我的母亲是南方人,我和我兄长的父亲是南方人。” 听着的两人:“……?” 沈归舟咳嗽了一声,“我和我兄长同父异母。” 男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侍从看向沈归舟,在心里吐槽,早这么说不就好懂了。 男子听懂了这个,也很懂礼的没有再追问此事,而是换了个话题,“那夫人的夫家是?” 沈归舟心里叹气,还说自己不是管户籍的,这比管户籍的问得还清楚。 “他是南方人。穷乡僻壤的地方,说了估计公子这等贵人也是没听过的。” 男子:“……” 后续的问题被这话给怼了回去,他刚想换个问题,就发现沈归舟的情绪有些不对。 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看着有了一种破碎感。 他呆愣了一下,“夫人,可是我刚才说错了什么?” 沈归舟醒过神来,抬了一下头。 就这一抬,男子好像看见了她眼角闪过光,那是……眼泪? 他回想了一下自己刚刚的话,他真的说错了什么? “夫人……” 沈归舟回神,“没有。是我自己想起我夫君了。” 男子:“?” 那为何这般难过? 沈归舟看向他,笑得比哭还难看,“他死了。” 男子和侍从忽听这话有些错愕,怎么也没想是这么个情况。 男子开口,“抱歉,我不知……” 沈归舟打断他,“不关你的事。若不是他突然走了,我也不会回来。” 说后一句时,她声音小了很多,像是在自言自语。 男子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反倒是沈归舟好像是陷在这情绪里,她转头看向亭外的雨,过了一会,小声道:“大概是我窥测天机太多,报应在了他的身上。” 她的声音中有淡淡地无奈和难过。 男子侧头看向她:“……” 他的确听过这种说法,窥测天机的人会折寿,不过,这折寿折在别人身上,他倒是 第一次听说。 沈归舟说完这话,发了一会呆,就捡起那腐朽的木牌站了起来,“告辞。” 外面的雨并没有变小,男子诧异,“夫人,不等雨停再走?” 被问的人极力掩藏眼里的难过,“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话说完时,她已经站在檐下。 她看了一下外面的雨,将那木板举在头顶,快步朝竹林中的小屋走去。 男子看着她消瘦的背影,回味着她刚刚那句诗,“也无风雨也无晴。” 他的眼睛慢慢变得深沉起来,片刻后,他却轻笑出声,“是个有意思的人。” 他冲着她的背影喊:“夫人。” 沈归舟听到了,她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用眼神询问他何事。 男子浅笑,“后会有期。” 沈归舟思索了一会,答道:“后会无期。” 话未落音,她已经转身。 男子看着她的背影先是一愣,随后本来只是皮动的笑容多了一分真诚。 侍从替他气愤,“爷,这妇人也太不知好歹,属下去。” 男子抬手,“看来刚才的事,她是记在心上了。” “爷的意思是,她是在记恨爷?” “是记恨……也是害怕。” 知道沈归舟是个寡妇,他好像也能理解她会出来支摊营生了。筆趣庫 沈归舟的身影很快就淹没在暴雨和竹海之中,当再看不到一丝红色时,男子将视线收了回来,抬头往天上看。 雨越下越大,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偶有电闪雷鸣,看着短时间内还是不会停。 他垂眸,一息后,抬眸道:“下山?” 侍从呆滞,“爷,这雨……” 他刚说这几个字,男子已经起身,朝亭外走去。 侍从懵了一下,反应过来,赶紧去拿放在一旁的油纸伞。 等他将伞撑开时,男子已经步下台阶,走出几步。 他赶忙追上去,“爷,雨大,您等等小的。” 男子步伐没停,也道:“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侍从在后面追赶,听着不是很懂,看着被雨水打湿的人,只觉 头大。 好不容易追上,侍从赶紧将伞往他头上移。 男子身上已经湿透,却并不在乎,吩咐道:“下山后,着人去查一下,这竹林中的房子。” 他虽说的是房子,但实际指的还是住在那里的人。 侍从立即明白过来,“是。” 走了几步,男子又想起沈归舟说的那几个词,低声重复,“隐智、藏峰。” 侍从听清了,不是很明白,便大着胆子问道:“爷,这是何意?” 这些词的意思他都懂,但是连起来,他好像不是很理解。 男子轻笑,没有答话。 侍从以为他是不会答了,不曾想,走出几丈后,男子忽道:“她在让我明哲保身。” 侍从惊悟,原来如此。 “那爷的意思?” 这一次,男子没有再作答,只是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透着意味深长。 沈归舟回去时,身上全部都湿透了。 她换了身衣服后,坐在屋檐下看着雨发呆。 刚坐一会,今日外出办事的雪夕回来了。 “小姐。”雪夕放下手里的伞,看到她湿着的头发,担忧询问:“您是淋雨回来的?” 沈归舟还没答话,她又道:“怎不等我去接您?” 沈归舟露出浅笑,“想着没多远,就跑回来了。” 雪夕赶紧放下手里的菜,进屋去拿了帕子出来给她擦头发,“小姐,以后万不可这样了,这么大的雨,会淋出风寒来的。” 沈归舟态度很端正,“好的,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雪夕叹息,道:“待会我去给小姐熬碗姜汤。” “好。” 雪夕给她擦着头发,擦到一半,忽然想到了奇怪的地方,“小姐,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平日下雨的时候,她都是要在那六角亭里睡到天完全黑下来,才会回来的。 沈归舟回头对着她一笑,然后从袖袋中掏出那银袋,“今日发了笔横财,得赶紧跑。” 雪夕接过银袋,重量让她有些意外。 沈归舟看着大雨感慨,“姜太公钓鱼,原来真的不是欺骗世人。” 第473章 趣事 没等雪夕反应,她叹息了一声。 雪夕询问:“小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也不是什么烦心事。”她拿起一旁的果脯,边吃边道:“就是我又多了个身世,我怕我万一哪天给串了。” “……” “你说……我要不要拿纸笔把它们都给记下来?” 雪夕轻笑出声。 沈归舟回头,“雪姐姐,你帮我记着,哪日我若是忘了,一定要记得提醒我。” “好。” 雪夕想了一会,试探性问她,“小姐,你的这个身世,可有跟姑爷讲过?” 沈归舟摸了一下鼻子,换了个问题,“雪姐姐,你今日进城,可有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 雪夕了解的没再多问,温柔道:“事情有几桩,小姐想先听哪一桩?” 沈归舟立即听懂了更深一层的意思,“……” 她当作没听懂对方的打趣,道:“那就先听你认为最有趣的。” 雪夕思索了片刻,“北疆大捷,赤丹已经纳降,北漠也派出使臣,准备和天楚议和。应该用不了多久,姑爷就会班师回朝。” 沈归舟:“……” 这是她认为最有趣的事? 北疆战局早已经明朗,陈穆愉班师回朝是迟早的事,这她不听也知道。 她面色不改,“还有呢?” 雪夕心中笑了笑,没再打趣她。 “自北疆现铜矿以来,朝堂关于晋王在藩地私自铸币的议论居高不下,听闻陛下有意让晋王近日班师回朝,又陆续有人开始上奏。” “上奏。治罪?” “各有说法。” 沈归舟捡起一块果脯扔进嘴里,“将这事说的最严重的是谁?” “兵部尚书万慎,前日,他上了密奏,劝陛下待晋王回京时,当立即收回虎符。” “万慎。”沈归舟品着这名字,嘴角勾起,“他这名和他这人怎地这么不相符。” “不过,前日晚上穆稹尸身在矿场被发现的消息传至京都,陛下深夜从贵妃宫里离开,脸色很是不好。” 沈归舟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那贵妃昨晚岂不是担忧的一夜未眠?” 雪夕:“……” 所以,小姐这是真当自己在听茶楼说书。 沈归舟调整了一下坐姿,整个人懒洋洋的,“贵妃失眠……皇后是不是心情会好?” 雪夕想起 收到消息中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有些怀疑沈归舟让他们收集这些,并不是所谓的事无巨细,都很重要,而是就是想听宫廷秘闻,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沈归舟眼睛亮晶晶的,“你说她俩的感情好还是她俩儿子的感情好?” 雪夕被她打败,回答不上来。 沈归舟哂笑一声,“说正事,说正事,雪姐姐,你继续。” “翌日有几位大臣弹劾了穆稹及穆家,多数都是和礼部尚书走得近的人。” 沈归舟轻笑,“你说这是皇后的意思,还是誉王的意思?” 雪夕将她的头发放下,“属下不知,还请小姐解惑。” 沈归舟思索了一下,笑容不改,“我也不知。” 雪夕眼里有着对妹妹的宠溺,继续道:“也有人认为是那假铜钱流至京都,晋王急于销毁证据,却被穆稹先一步发现了矿场的线索,晋王杀人灭口,但不成想毁灭矿场时,失了分寸。” 沈归舟沉吟半响,“别说,这个说法挺有道理的。” 雪夕:“……” 沈归舟听出了兴趣,“还有什么说法?” “此事乃晋王和穆家联合,晋王怕事情败露,杀了穆稹灭口。” “……”沈归舟吃东西的动作顿住,“这前面挺像那么回事的,后面……既然是和穆家联手,他杀一个穆稹有什么用?下一个。” “穆稹出事前,去过凉城,乌项神山又在云州和江州交界处,故有人猜测,那座铜银矿场是穆家和沈家勾结开采的,所以,这么多年都没被人发现。穆稹此去北疆,名义是监军,实际是因为铜币流通,特意赶过去督促沈家销毁证据。” 沈归舟眼睛一亮,猜测着后续,“然后,双方没谈拢,穆稹出言威胁,沈峰一气之下,将穆稹给灭口,摧毁了矿场,并将这祸事嫁祸给晋王。” 雪夕被她这个想法给折服。 “……差不多是这样的。” 雪夕将帕子放了下来,看她一直在啃果脯,又给她倒了杯茶来。 “也有人认为是沈家和晋王联手,除掉了穆维生,并杀害了陛下派去的监军,做了这个局。”筆趣庫 沈归舟愣住,“……陛下的制衡之术失效了?” 这些人真的是一个比一个敢想。 她叹息一声,“这些人不 是存心让陛下晚上睡不着觉,太过分了。” “……” 沈归舟发现一个有意思的地方,“唉,为什么和晋王是联合,没有晋王就是勾结?” “……”雪夕将茶递给她,自动跳过她这问题,“也有人认为此乃无稽之谈,替晋王鸣不平,这其中就包括安国公。” 沈归舟掀起杯盖,“安国公?” “是的。” 沈归舟浅笑,“有意思。” 安国公,贺孟学,三朝元老,年近八十还要为朝廷劳心劳力,不容易。 雪夕听着她的话,道:“目前还没有任何说法,将这件事和这安国公联系起来。” 沈归舟并意外,“三朝元老,怎么会轻易和这种龌龊事挂上钩。” 雪夕听出她笑声里的玩味,问道:“小姐,可要……” 沈归舟看着茶汤,笑容未改,“不必。” 从他出来维护晋王的那刻开始,他就已经挂上钩了。 聪明反被聪明误。 雪夕诧异,不是很懂。但她说了不必,她也就没再问。 “是。” 沈归舟喝了口茶,“吏部,刑部对这事怎么看?” “吏部、刑部都没有给出看法。” 沈归舟摇晃着茶杯,有些意外。 他的人倒是有意思,看来有高人。 沈归舟又换了个问题,“相府近日是何反应?” “王石昨日和今日都告病在家。听说,他因老年丧子,从去年开始,身体就一直不大好。” “哦,老年丧子,忧思成疾。” “但昨晚陛下召见过他,谈的内容,暂时还不清楚。听说,当时御书房传来了摔东西的声音。” 沈归舟神色依旧。 雪夕继续,“从这件开始,到现在,王石都未曾弹劾过晋王,还曾劝说陛下,要三思。” 沈归舟眼里闪过异色,“老狐狸。” 矿场的事刚传回京都时,兵部尚书和户部尚书等人曾去相府秘密拜会,两日过后,兵部尚书开始上奏弹劾晋王,内容为晋王隐瞒矿场,私自铸币,其心恐是有异云云。 不仅是他,御史台的人也是折子一个比一个写的长,用词比赛似的考究。 还有其他官员。 这其中不仅包括亲秦王的,也包括亲誉王的。 这两方人马,在这种时刻,充分地展示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个道理。 第474章 运气 穆稹的尸体一被发现,他就告病在家,这病的可真是时候。 雪夕又道:“朗山穆家,听闻穆稹死讯,极力喊冤,穆家家主,已经昨日已从江南出发北上,不日将抵达京都。” “穆家家主?”沈归舟有些意外,“那老爷子得有九十多了吧?” “今年九十有二。” “这么大年纪,这爬山涉水的能……”说到此处,沈归舟没什么诚意地道:“罪过,罪过。” 雪夕哭笑不得,“昨日朝会后,陛下大怒,命梁王彻查此事。” 沈归舟喝了口茶,“这么惨,这苦差事又落他头上了?” 话是这么说,但雪夕没听出什么同情之类的情绪来。 她想着这梁王,好像确实是个劳苦命。 穆维生的死讯传至京都,议和出现变故。 天楚帝大怒,命令梁王彻查,定要将那杀手找出来。 虽然这事可能和晋王有很大关系,但没有实证,一切都是猜测。 大概是怕晋王多想,他就没让梁王去北疆,而是通过江湖着手。 人在北疆死的,嫌疑人也远在北疆,让查案的人在京都查,还是去查江湖,这……多少是有点为难人了。 好在,没过多久,江州大捷的消息传至了京都,让这事有了不同的走向。 之后穆家不依不饶,天楚帝考量后,干脆派了穆稹前往北疆,让梁王暂时停止了调查。 然而,紧接着天外来客又出现假铜钱。 听说,后来这差事也被天楚帝秘密指派给了梁王。 梁王也是个有些能力的人,用了小半月,查到这铜钱出自北疆。 他当即将这事上报给了天楚帝。 听说铜钱出自北疆,天楚帝怒不可遏,当场砸了一块上好的端砚,墨汁还溅了下首的梁王一脸。 那日,众人都知道梁王被陛下责骂了 。 天楚帝思索三天后,决定派梁王去一趟北疆。 准备了两日,他刚要走,北疆宣城山火的消息传至京都,天楚帝就改变了主意,没让他去了。 结果,这休息还没几日,乌项神山坍塌出一座铜银矿场的消息又传到了京都…… 现在穆稹的尸体在矿场被发现,山火发生后,他没去见晋王,却去见了沈峰,便又让这件事变得微妙起来。 两个早朝,三王势力明争暗斗,硝烟弥漫,已经有了你死我活的味道。 还不算那些分不清楚的立场,看起来无害的人…… 最后,这些压力又落到了梁王肩上……好像是挺惨的。 沈归舟将空了的茶杯放下,“雪姐姐,你这些日子在城里,有没有听说梁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雪夕回想了一下,“谦谦君子,与世无争。” 沈归舟轻声重复着她的话,“与世无争。” “小姐是觉得这传言有问题?” 沈归舟摇头,“不,我相信这传言。” 雪夕:“?” 沈归舟没再说这个事,眼里出现了好事的兴奋,“雪姐姐,你说兵部的差事是不是特别闲?” 她这话题跳得太远,雪夕一时没跟上她的思维。 “这个属下不知。” 沈归舟眼睛左右转了转,“等再过几日,我们去城里逛街?” 雪夕刚想说好,反应过来,“小姐,是想给兵部尚书找点事做?” 沈归舟很谦虚,“我哪有那本事,我就是有点想念天外来客的好酒了。” 雪夕:“……” “唉。”沈归舟叹息一声,“这雨下的,我都没生意了。这荒山野林的,又连只兔子都没有,无聊的很。” 她转过头,捧着自己的脸问雪夕,“雪姐姐,你看看我,我是不是都饿瘦了。” 雪夕轻笑出声,“那要不 明日就去?” “明日不行。”沈归舟趴在椅背上,“今日刚发了横财,明日就出门,很容易让人误会我跑路了。” 雪夕过了一会,才明白过来,道:“小姐放心,无论是你的身世,还是这栋房子,都不会有任何问题。” 沈归舟转头,捡了一块果脯扔进嘴里,神色轻松。 她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屋子本来就是她的。 今日在竹林中说的,可不完全是假话。 她又聊回了前一个话题,“那万慎做了几年兵部尚书了?” “三年。” “三年,挺长的。” 沈归舟看着雨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安静了片刻,她忽然又问:“那兵部侍郎,干了多久了?” “六年。” “六年……都没有升迁。”沈归舟语气里有了可惜,“这兵部侍郎,你说,他可有想过自己何时会升迁?” 雪夕思索了一会,答:“他想也无用,这些年,六部都没有空出合适的位置来。” “那真是可惜了。”沈归舟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听说,他是永盛十二年的进士,还是甲榜。这些年兵部的大事小事也都是他在劳心。” 雪夕想了想,“据子淮说,这人能力还是有的。只是,运气不好。这些年没有升迁不说,还背了不少错处。” 沈归舟一本正经地评价,“运气不好……我曾听过一个说法,每个人的运气都是一样的,若前半生运气极差,那多半是老天将他的好运留在了后半生。” “小姐说的是。”雪夕不置可否,“前些日子,他的女儿晋升成贵人,近日很是得宠,很多人对他和他的夫人说,他们这是否极泰来,福气来了。” 沈归舟眼角弯起,“你看,我就说嘛,一个人怎么可能一直运气不好呢?” 第475章 下山 雪夕笑了笑,表示对她话的认可。 沈归舟站起身,伸出手去接屋檐下的雨。 飘雨飞到她身上,她也浑不在乎。 忽然一道闪电落下,将原本已经有些暗了的天空照亮不少。 等闪电过去,一切恢复正常,沈归舟再次出声,“既是否极泰来,那这好运必定是还能持续一段时日的。” 雨砸落在她手上,很有力道。 春日的雨其实也并不全是温柔。 玩了一会雨水,她重新问道:“还有什么有趣的事?” 雪夕犹豫了一下,道:“言公子三日前已经回到宁海公府。” 她偷偷观察了一下沈归舟的脸色,没有看出什么。 沈归舟将手收了回来,“挺好的。” 她并不希望言沐竹参与到这些事情中来,但是,回到宁海公府才是他应该有的生活。 这样……其实也很好。 雪夕听她如此说,才继续道:“今日,他召见过属下。” 沈归舟没有意外,“他说了什么?” “问了小姐近况,嘱咐属下好好照顾小姐。若是需要,随时去找他。” 沈归舟睫毛垂了下来,良久没有说话。 雪夕试探她,“小姐,您要不要和言公子见一面?” 沈归舟再次看向那暴雨,“我们会再见的。” 雪夕:“……” 沈归舟没再继续谈论这个,“可还有其他的?” “郭将军抗敌有功,宁远侯府近几个月得到了不少宫里的赏赐,德妃荣宠更甚。这两个月,秦王和誉王都表现出了拉拢郭家的意思。另外,宫里,前段时日,皇后给了德妃不少赏赐,贵妃对德妃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 沈归舟笑着呢喃,“赏赐。” 雪夕又挑了几件事情说与她听,等说完,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雪夕准备去做饭,盯着远处看了一会的沈归舟忽然问她,“雪姐姐,这些日子,你有没有去寒华寺看过?” “不曾。”雪夕不知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小姐,想上去看看?” 之所以是看,是她知道沈归舟绝对 不会是那种想去拜佛的人。 沈归舟垂下视线,嘴角几不可见地勾了一下,“就是想知道,是我的卦准,还是它的签灵?” 雪夕:“?” 春雨绵绵,这说法是一点都没错。 那雨下了一夜,翌日清晨,天空还是飘着蒙蒙细雨。 沈归舟也没有要偷懒的意思,依旧是风雨无阻,又跑到六角亭中睡了一天。 她每次出门都没有带伞,傍晚的时候,雪夕来接她,告诉她刚刚收到的消息。 有人在打听这竹林中的屋子和它的主人。 沈归舟伸了个懒腰,神色未变。 在发了那笔横财的第五日,天空还是时不时的有些细雨。 沈归舟当日的生意很好,刚到亭中,就接连来了两个客人。 五两银子赚到手,她趴在石桌睡了半个时辰,人也精神了些。 见雨停了,她思索了一会,提起木板朝竹屋走去。 刚推开那竹篱,她就喊道:“雪姐姐,下山玩去。” 一刻钟后,她提着木板重新回到六角亭,身边多了雪夕。 她将木板翻了一面摆在石桌上,上面多了一行字。 今日两卦已结,明日请早。 随后,面纱覆面的她带着雪夕朝山下走去。 一个时辰后,两人抵达南城门。 正准备进城,身后传来疾驰的马蹄声。 听到声音,有人回头看去,惊慌起来。 身后有好几人正快马朝城门口而来,没提醒行人,也没有要停的意思。 守城的士兵看见了,但并未阻拦。 众人赶紧躲闪,城门的人比较多,没一会,场面就变得有些混乱。 雪夕和沈归舟反应还算快,没被踩到,却也被挤到了一旁。 几匹快马疾驰而过,撞到了一个拖着板车的商贩和几个行人,招致连锁反应。 然而,几个年轻人没一人停下,当先几人还在回头讥笑。 守城门的几个人明显也有些情绪,但都还是没做什么,也没说话。 从他们的反应看得出来,这样的事情,应该是屡见不鲜。 等他们远去,沈归舟抬 手挥了一下眼前的灰尘。 雪夕忙问:“小姐,没事吧。” 沈归舟摇头,朝着城里走去。 她早在进城的路上就想好了去处,先带着雪夕在南城溜达了一圈,看了一下日头,已经临近午时,她就带着雪夕去了天外来客。 她来的这个点,客人还不算太多。 恰好她第一次来时坐的位置空着,她就在那坐了下来。 点了几个菜和一壶梨花落,两人慢慢吃了起来。 酒刚喝了两杯,旁边的桌子也来了客人。 沈归舟不经意间瞟了一眼,发现这两桌客人竟然是之前城门口纵马的纨绔子弟。 她心里笑了一声,这运气,还真是绝了。 她只是一扫而过,那些人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 吩咐伙计上菜上酒后,两桌人就热火朝天地聊起天来。 几个人看着年纪都是二十上下,聊的不是吃的就是玩的。 沈归舟端着酒杯,眼睛看着下面热闹的街道,旁边的对话也一字不落地进入了耳里。 几人昨日去了郊外打猎,晚上就宿在郊外的别院,和花街的姑娘宿醉了一晚,今日才回城。 真是无忧无虑的生活。 沈归舟正感慨,骤然看到街上人群里有张熟悉的脸,她赶紧将头低了下来。 雪夕警惕起来,“怎么了,小姐?” 说着,就朝人群中看去。 沈归舟伏低身子,“没。” 什么。 “那不是云泽?” 她刚说一个字,雪夕已经看见人群中那张脸。 沈归舟:“……” 她赶紧示意雪夕,“低头。” 雪夕:“?” 愣了一会,她反应过来,也转过了视线,换了一个确保云泽看不到的角度。 云泽好像只是路过,过了片刻,雪夕小心看了一眼,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 “小姐,人已经走了。” 沈归舟抬起头,快速往人群中扫了一眼,的确没再看到那张脸,她又坐直了些。筆趣庫 雪夕打趣她,“小姐,你这是心虚?” “……”沈归舟喝了一口酒,“我只是觉得挺意外的。” 第476章 划算 雪夕眼角有了笑意,“听说,云泽回到大营的第二日,姑爷就让他回京了。” 沈归舟拿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 “这傻小子回京的这几日好像都在打听小姐你的行踪,也是挺不容易的。”雪夕给她又斟了杯酒,“小姐,要不让他……” 沈归舟摇头,“他太招眼了。” 雪夕放下酒壶,明白过来。 云泽是晋王府的侍卫,还不是一般的侍卫,在这京都,他认识不少人,同样也有不少人认识他。 “子恒兄,你们终于来了。” “晚山兄。” 两个人小声的交谈,被旁边的高喝声打断,整个二楼瞬间变得更热闹。 沈归舟瞥了一眼,正好看见好几人上楼,朝着这边走来。 离得近了,她认出当先那人,就是刚才城门口中那一行人中走在最前面的人。 他的怀里搂着一个姑娘,姑娘长得小家碧玉,衣着有些素,料子普通,年纪应该不大,神色看着不是很情愿。 他身后还跟了一人,高高瘦瘦的,看着也是二十左右的年纪。 那人怀里也同样搂了个姑娘,只是那长相娇俏的姑娘身上有着明显的风尘味。 那公子哥……沈归舟觉得有点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她想起刚过去的云泽……那‘傻小子’其实也是有用处的。 他们的后面跟着几个家丁和几个姑娘,姑娘们一见到人,没等人吩咐就各自找了个公子哥挨了过去,家丁们则忙着鞍前马后。 几人一番浮夸的寒暄后,各自落座。 也正是这浮夸的寒暄,旁边看热闹的两人快速弄清了他们的身份。 原来,当先那个是兵部尚书的独子,万子恒。 沈归舟和雪夕对视了一眼,今日进城的时机当真是选得好。 至于后面那个搂着风尘女子的人,叫做李怵。 这个名字……沈归舟抿了一口酒,脑海中晃过一个画面。 她知道她为什么觉得这人眼熟了,李怵,就是当日在面摊和沈星蕴打架的那个人。 大理寺少卿的庶子。 听他们的对话,沈归舟明白了,这是唯一的嫡子死了,庶子开始变得受宠,地位和待遇也是水涨船高。筆趣庫 再看其他人,家里的父辈或者祖辈不是相府有关系,就是和秦王有关系。 沈归舟扫了一眼全场,恍悟,这是人以群分,都是秦王党的人。 对面的纨绔子弟似乎很喜欢张扬的热闹,这么多人,还带了烟花之地的姑娘,也没有要找个雅间低调点玩的意思。 沈归舟在内心叹了一声,这才不过近一年时间,京都第一酒楼就变得如此……有包容性了。 里面还有两桌客人,听着这两桌人的喧闹,面色有些不耐,但是,也没有说什么。 其中一桌,几个人快速吃完,就赶紧离开了。 沈归舟和雪夕坐着,面上情绪未显,一人漫不经心的喝着酒,一人不急不慢地吃着菜。 旁边的话题有了变化,最开始和他们打招呼的宋晚山,问起了万子恒怀里的姑娘。 “这就是子恒兄前几日得的那个美人?” 万子恒捏起美人的下巴,“如何?” “小家碧玉,别有风情。” 万子恒手上用力,笑得有些猥琐,“的确很有风情。” 众人一阵哄笑,丝毫不在乎姑娘眼里打转的泪水。 这个开头,让几人的谈论的话题变成了女人,一个比一个说得离谱、下流,丝毫不在乎旁边还有两桌外人。 原来那个姑娘是万子恒前几日在郊外撞见的一个农家女,当日就被他强行拖入了府里做妾。 从他们的谈话中可以听出,万子恒对这类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家碧玉型的姑娘情有独钟。 但这并不代表他长情,那些姑娘,短则几日,长则月余就会被他抛弃。 他钟爱的只是这个类型,并不是某个人。 都说天子脚下,理应最是民安,实际上,在权力的中心,黑暗理所当然地变成了光明。 当任意一条街上,遇十个人,九个人都是有背景的,那么剩下那个平民,就只剩倒霉。 因为他是兵部尚书府的独子,那些被欺负的人也只能 认命。 只要‘安抚’了那些受害的人,这种欺男霸女的事情,也不会掀起风浪来。 酒上来,几个人围坐一起,喝了几杯后,谈论的事情更加不堪入耳,现场也是一片污浊。 沈归舟内心感慨,她怎么感觉自己这一顿酒吃的,好像还顺便逛了一下妓院。 这酒……还是划算的。 过了一段时间,里面那桌客人受不了,其中一个长相儒雅的少年拍案而起,骂道:“有辱斯文。” 那人是看着这一群人骂的,现场瞬间安静下来。 沈归舟将放在街上的视线收了回来,扫了一眼里面的情景,赶紧捏稳酒杯。 安静了一瞬后,有人问那怒目而视的少年,“你刚刚说谁?” 少年冷哼一声,丝毫不惧,“听不懂人话。” 随着他这话落音,本来就已经不对劲的气氛又添了一份紧张。 看戏的沈归舟眼睛亮了起来,赶紧又伸出空着的手,将还没空的酒壶拿到了手里。 被骂的人怔了一会后,反应过来,看向自己的同伴们,“他在骂我们?” 说着他突然笑了起来,“各位,他在骂我们。” 他一笑,其他人也笑了起来。 那笑容,明显是不屑和怒气融合。 被他们搂在怀里的姑娘,显然也是见过不少这样的场面,愣怔一会儿,也有人跟着他们一起讥笑起来。 笑的人正是最开始问话那人搂着的姑娘,结果还没等第二个姑娘笑,那人就甩了旁边的姑娘一巴掌,沉着脸喝道:“你笑什么?” 姑娘傻眼,捂着脸,不知该如何作答。 男子一把将她甩了出去,姑娘撞到旁边的凳子,磕在桌子上,哀痛出声,却没人关注她。 男子将她甩出去后,阴笑着询问万一恒,“子恒兄,你对这事什么看法?” 万子恒正举着酒杯让怀里的美人喝,闻言,他笑了一下,看着美人的眼神多了阴狠。 美人被吓得一颤,赶紧将酒全喝了下去。 沈归舟掩着嘴小声告诉雪夕,“根据我的经验,这架免不了了。” 雪夕:“……” 第477章 热闹 万子恒抬头看向对面,“他是谁?” 骂人的少年看着十七八岁,和同桌的几人都身着锦衣,看着就是家境殷实。 京都繁华,不仅官多,商贩也多。穿得好的,不一定是有大背景的。 男子看那几个人都眼生得很,心中认为他们就是几个有钱的商贩之子。 “估计是哪个旮旯里冒出来的鼠辈。” 少年毫不相让地回怼,“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和风。” 和他同桌的人拉了一下他,示意他不要太露锋芒。 少年没有听劝,依旧不屑地看着对方,眼神桀骜。 对面的人都是一愣,多半都是不学无术,没听懂这话。 万子恒看向李怵,“什么意思?” 李怵:“……” 他也没听懂,但直觉不是好话。 他猜测道:“他在让我们去死。” 少年冷笑,李怵怔住,他这是猜对了? 随着他的话一落音,现场再次安静下来。 少年的冷笑,让无形的火药味变得更加浓郁。 一旁看戏的沈归舟都已经感受到了他们之间的紧张,拿着杯子的手稍微松了些。 杯子从她手中脱落,砸落在碗上,发出瓷器碰撞声。 这清脆的声音刺激了对峙之人的耳膜,在这一刻就像是某种信号。 万子恒面色阴鸷,“那就先弄死他。” 他话一出,守在一旁的家丁和兴奋的公子哥们立即冲了上去。 扔碗碟的,掀桌子的,拿凳子的…… 被称作和风的少年,也没惧怕,当场提起凳子冲了上去。 和他一道的几人不管想不想,也都加入了队伍。 不过几个眨眼的时间,现场混乱起来。 不知谁扔的碟子砸到了沈归舟她们那桌上,两人快速地往旁边一闪,躲过了‘袭击’。 同时,沈归舟还压着嗓子尖叫了一声,就像是被吓到了。 当真是个合格的无辜路人。 雪夕淡定地看着前面的人打群架,没有任何反应。 沈归舟这一喊,吸引楼下一部人的注意,街上有人抬头看了过来。 她自己则提着酒壶,顺便还抓了一把花 生米,往旁边挪了挪,找到了一个更好的观赏位置。 那些带着风尘味的姑娘被夹在中间,也时不时地发出一声尖叫,引得更多人抬头。 万子恒这边人多势众,和风几人没一会儿,就都或多或少挨了打。 不过,血气方刚的少年,也都是不肯服输的人。 尤其是那和风,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清秀至极,打起架来,都让沈归舟想到了沈星蕴。 他好像是磕死了万子恒,他手里提着凳子的残腿,追着后者打。 眼看就要砸到他,有一人从身后抱住了他,他当下就抬起右脚往后面踹。 踹了一下踹空了,万子恒也瞄准时机冲了上来,手里拎着一块凳面。 看着和风往后面踹第二脚,沈归舟将手里的花生米弹了一颗出去。 混乱之中,没有人注意到外围飞进来的这粒花生米。 那花生米同和风的脚一道落在了抱着他那人的小腿上,那人立即支撑不住,单腿下滑,抱着和风的手也松了力道。 和风这一脱身,手上的凳子腿立即朝万子恒挥去。 沈归舟又弹了一粒花生米过去,眼看那边两人都要中招,和万子恒背对着的那人突然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他。 万子恒身体一跄,动作缓了一拍。 就是这一拍,他结结实实地挨了和风一棍子。 好在,对方大概也是不想闹出人命,来的不是当头一棒,而是砸在了他右边肩膀上。 这一下砸得他痛得松掉了手里的凳面,和风反应快,又接连砸了他两棍。 若不是旁边有家丁反应过来,拦住了和风,他估计还得挨几下狠揍。 万子恒并没有感念和风的手下留情,挨了打的他,缓过劲来,五官气得扭曲,当即又冲上去与和风扭打在一起。 那些姑娘到处找地方躲闪,有几个跑到沈归舟这边,将她‘堵’在了角落里。 她不再乱扔花生米,专心专意呆在一旁看热闹,时不时的还往大街上看一眼。 楼下也有人听得动静,冲上来看热闹。 但是刚到楼梯口,看到现场 的情况,又赶紧矮下了身子。 伙计和掌柜知道上面是什么人,还干脆些,都没露面。 只想着等这架打完了,再去清点损失,然后将账单送到闹事人的府上。很明显,处理这样的事他们已经相当有经验。 沈归舟躲在那个出不去的角落,瑟瑟发抖地吃完了手里的花生米。 正犹豫着要不要想办法再回去抓一把,就看见街头有官差路过。 因为她开始那一声尖叫,街上已经不少人注意到了上面的热闹,驻足在下面观望讨论。本来不是走这边的官差,也被那些指指点点的行人吸引了注意力,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整个二楼乱作一团,和风虽然已经是鼻青脸肿,但是有点功夫底子的他还在负隅顽抗。 沈归舟收回视线,就看见被好几个人拽住的他,身体腾空,双脚用力将一人踢了出去。 那一下他是用了狠劲的,被踢的人退后好几步都没稳住身形。 眼看那人离自己这边越来越近,看着那人手上不怎么规整的棍子,沈归舟眼睛转了一圈。 前面的姑娘害怕地往后面退,差一点就要踩到她的脚,她伸出手,轻轻推了一下前面的姑娘。 雪夕又适时地挤了一下另一个姑娘,然后那个被沈归舟推了一把的姑娘就被挤了出去。 等她站稳时,那棍子就停在她面前。 姑娘呆愣一瞬后,发出一声尖叫。 那人有点烦躁,一手挥开她,棍子不规整的前端擦过了姑娘的脖子。 姑娘呆呆地伸手去摸脖子,手拿下来一看,有一点鲜血。 她眼睛瞪大,过了一息后,扯着嗓子大喊:“杀人了。” 沈归舟看着她脖子上那点擦伤,内心给予了她肯定。 姑娘这一喊,下面的官差加快了步伐。 但是,她这一声对那些已经打红眼的人来说,没什么作用。 姑娘叫了一声后,发现自己并没什么事,也赶紧闭了嘴,慌张地找地方躲。 看到官差已经临近楼下,沈归舟给了雪夕一个眼神,两个人一脸惊恐地从人群中混了过去。 第478章 平息 官差进门时,她们已经到了旁边无人的雅间。 在雅间里呆了一刻钟左右,外面安静下来。 沈归舟立在半开的窗户前,看着那些贵公子们被官差一一带走。 雪夕站在她身后,问道:“小姐,这事算不算是兵部侍郎的好运?” 沈归舟看着那正在呵斥官差的万子恒,轻笑道:“不过是打架斗殴,多大点事,怎么可能影响兵部尚书的仕途。” “那这事……”雪夕也看着那些远去的人,“我们要不要做点什么?” 沈归舟没有回答,换了个问题,“那带队的是什么人?” 那官差中带队的是个小年轻,看着并不畏惧这些闹事的祖宗。 就在刚才,那人还踢了万子恒一脚。 雪夕不认识,“属下马上去查。” 沈归舟却阻止了她,“不急。” 等那些人消失在街头,她收回视线,又掏出纱巾戴上,“逛街去。” 雪夕:“……好。” 两人从雅间里出来,外面伙计在快速收拾那乱摊子,一些人三三两两地聚集一起在讨论着刚才的事情,没什么人注意到她们。 走出大门,沈归舟已经知道刚才的官差是五城兵马司的人。 沈归舟带着雪夕在城里溜达了半圈,天又下起了毛毛雨。 雪夕准备去买伞,沈归舟看前面有茶楼,拒绝了,直接带着前者走进了茶楼。 这个茶楼,她之前来过几次,轻车熟路地找了个好位置坐下。 天外来客的事传播的很快,就这么一会时间,茶楼里已经有不少人在讨论。 沈归舟耳力好,尽管一人一句,七嘴八舌的,但并不妨碍她听热闹。 这种事在京都很常见,主人翁翻来覆去也都是那么些人。 有不乏消息灵通之人,已经将打架的双方弄清楚。 一方是以兵部尚书的独子为首的纨绔子弟,另一方的身份倒是让众人有些意外。 刑部尚书的小儿子,叶和风。 现任刑部尚书叶闵是三年前从江南升任的,因两个儿子当时都在江南有 名的的千鹿书院读书,他的家眷并没有随着他北上。 半个月前,他的夫人和孩子上京来和他团聚,还没怎么出来走动过。 所以,没什么人认得他们。 今日和叶和风在一起的几个人,都是他在江南书院的同窗。 部分客人已经预料到了结局,顶多今日入夜,那一个个就能各回各家。 沈归舟也对这看法颇为认同,被打的一方是刑部尚书的儿子,这件事只会解决的比平日更快。 晋王在刑部挂职几年,在众人眼里,刑部就是他的地盘。 现在这种紧张时刻,兵部尚书的儿子和刑部尚书的儿子打架这事也变得微妙起来。 这类打架斗殴的案件,最后又都会归京兆府审理。 沈归舟想起上次她杀了李树的事情,她敢肯定,京兆府也属于陈穆愉的势力。 刑部尚书追究万子恒的责任或者咬着他不放,于公,容易招致他人话柄,造成对晋王的不利。 于私,刑部主管刑罚,他这样做很容易让人认为他是公报私仇,显得他肚量狭小。 另外,虽然刑部主管刑罚,但对官员的管辖处罚基本归属于大理寺,刑部多是执行的权利。 在这场斗殴中,另一方又有大理寺少卿的儿子…… 于公于私,这件事都会很快平息下来。 若是有变数,那也是带走这群人的五城兵马司。 不过,外界传言这梁王与世无争,想必这个变数也不会存在。 在茶楼喝了一个半时辰的茶,雨也停了,沈归舟就带着雪夕溜达着返程。 天色完全变黑时,两人回到了竹林中的小屋。 在城里除了喝,就是吃,晚饭两人就省了。 沈归舟拿着今日在街上淘回来的话本子看了小半个时辰,雪夕从外面进来。 “小姐,山下送来消息,那万子恒、李怵、叶和风等人都从京兆府出来了。其他还有几个估摸着明日也能出来。” 沈归舟视线未曾从话本子上移开,嘴角浅笑。 见她翻了一页书,雪夕继续道 :“今日那个捉拿万子恒的人,是南城兵马司的一个副指挥使,名唤杨瀚。” “杨瀚……” 能进五城兵马司的人,而且那么年轻就能做到副指挥使,应该也不是个一般的人物。 姓杨…… “他和扶南郡王有什么关系?” 雪夕对沈归舟的敏锐有些钦佩,“他是扶南郡王小儿子。” 沈归舟眼神一顿,抬起头来。 “四年前,扶南郡王携幼子进京为天子贺寿,陛下见郡王幼子一表人才,气宇轩昂,很是喜爱。一个月后,郡王离京,郡王幼子留了下来,进入了南城兵马司,一年后,该子由吏目升至副指挥使。有消息传,他马上就会升至指挥使了。”筆趣庫 “喜爱。” 沈归舟品着这个词,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不过是个正七品,就算升至指挥使,那也不过是个正六品而已。 然而,扶南郡王,乃天楚唯一的异姓王,且有封地蜀中,世袭罔替,俸禄不折。 第一任扶南郡王是开国功臣,从太祖赏他在蜀中建王府至今,扶南郡王已承袭五任。历代扶南郡王都励精图治,爱护子民,在蜀中的势力非同一般。 从这种王府中走出来的贵公子,任职五城兵马司……史官的笔,还真是神。 她又将视线放到了话本子上,轻笑道:“原来是质子。” 将消息说完,见沈归舟久未说话,雪夕问道:“小姐,兵部那边……” 沈归舟看书的速度很快,她又翻了一页,“先让人盯着。” 雪夕不解,“小姐不打算在天外来客这件事上做点文章?” 在她看来,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不抓住,实在是浪费了。 她说出自己的分析,“只要今日那些人中,有一个出点问题,那万子恒必定脱不了关系。” 沈归舟眼神变得悠远,像是陷入了沉思。 “现在还有几个人羁押在京兆府,我们今晚动手还是来得及的。” 沈归舟眼神清明起来,不答反问,“雪姐姐,可听过郑伯克段于鄢?” 第479章 宽待 “?”雪夕怔了一下,如实道:“没有。” 沈归舟起身,从角落里蒙尘的竹架上找出一本灰都有几两厚的残书递给雪夕,“这本书上有,你有时间了,可以看一下。” 雪夕:“……” 小姐这是嫌她读书少? “是,多谢小姐。” 沈归舟走到了摆在小轩窗前的书案旁,“我从这个故事中学到一个做人的道理。” 说到此处,她笑容明媚,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情节。 随后,她拿出一张小小的纸笺。 雪夕连忙去磨墨。 沈归舟用左手拿起一旁的笔,“宽以待人。” “?” 雪夕疑惑更甚。 沈归舟提笔,将这四个字落于纸上。 这些日子,她偶尔也会练练字。纸上的字依旧不是特别好看,却比以前好了不少。 雪夕看了过去,不知这字和他们说的事有什么关系。 沈归舟放下笔,又走回坐下来,重新捡起话本子。 又看了一页,翻页的时候,她淡声吩咐道:“将这字给子淮送过去。” 雪夕精神起来,原来是她误解了。 “是。” 她依旧不懂沈归舟的意思,不过她不懂没关系,子淮一向都是靠脑子讨生活,他一定会懂得。 她拿起纸和书准备走,沈归舟又叫住她。 “雪姐姐,让飞柳明日来一趟。” “是。” “没事了,你早点休息。” “那小姐先休息。” 雪夕拿着书离开后,沈归舟又将注意力放到了话本子上。她新翻到的那一页,是恶霸调戏民女,后被人恶整了一回的情节,俗气又好笑,她看得津津有味。 这晚沈归舟看话本子看到很晚才睡,第二天早上起的比平日晚些。 她直接抓了个包子,一边啃一边出门。 这日没下雨,她也懒得再多走几步,又将摊支在了院门口,也就是原先的老地方。 包子啃完,她直接躺凳子上睡了起来。 没过一盏茶,来了第一位客人。 “姑娘。” 沈归舟听到声音,将遮在眼睛上挡光线的竹枝拿开,眼睛睁开了一条线。 对面的妇人又笑着叫了她一声,“姑娘,今日可还能算卦?” 沈归舟看着有点眼熟的人,“……可以。” 妇人面露喜色,也没坐下,而是先回头看向丫鬟。 就是这喜色,沈归舟想起来了,她是之前那位得卦‘喜鹊登梅’的客人。 没想到,她竟然还有回头客。 妇人的丫鬟得到示意,立即将手里精致的食盒和几样包装的精美的东西摆放在沈归舟那张破桌子上。 “?”沈归舟不解,“夫人……这是?” “姑娘不记得我了?” 沈归舟还没想好肯定还是否定,妇人自己说了起来。 “我之前来过的,就是上个月请你算子女运程的那人。” 沈归舟好像是真的刚刚想起来,“就是上次说感谢我的那位夫人。” “是的,是的。我今日来,也是特意来感谢姑娘的。” 沈归舟当作忘记了她刚才的问话,配合地询问:“喜鹊可是登梅了?” 妇人面上喜色更重,“还得多谢姑娘当日吉言。” 两人会心一笑。 沈归舟也客气道:“夫人客气,此乃个人命数,早有天定,我可不敢居功。” 两人客气地拉扯了一番,那位夫人,指着那些精致的礼盒给沈归舟介绍。 “今日,我带了些薄礼过来,还请姑娘收下。” 沈归舟赶紧起身,“这可使不得。” “这些就是我府上厨子做的一些糕点,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不知合不合姑娘的口味。” 两人又是一番假模假式地拉扯,沈归舟拗不过对方的诚心将薄礼收了起来。 过了一会,妇人又坐了下来,道:“我今日来,除了感谢姑娘,还想请姑娘再算一卦。” 沈归舟在心里嗤笑了一下,嘴上则道:“夫人言重了,请问,夫人这次想算什么?” 妇人回道:“我想请姑娘给算一算我家老爷的运程。” 沈归舟询问:“夫人可否展开说说?” 妇人犹豫了一下,道:“不瞒姑娘,我家夫君是个吃官家饭的。但已多年不曾升迁……我……” 不 知还是不信任沈归舟还是有不方便说多,妇人说得很含蓄,犹犹豫豫的。 沈归舟很是善解人意,“我懂了,问仕途。” 妇人松了口气。 “不知夫人可知老爷生辰八字?” 妇人赶紧将生辰八字报了出来,沈归舟拿过算筹,摆弄了半天。 妇人有些心急,“如何?可是……不吉?” 沈归舟抬起头来,“夫人放心,此卦大吉。” 妇人先是一愣,随即眼里出现了克制的欣喜。 沈归舟也没吊她胃口,“从卦象看,老爷前几年命中有碍,以致止步不前。然而,前段时日,这碍已经有所松动,用不了多久,这碍难就会彻底消失。” 妇人身体前倾,激动明显,“当真?” 沈归舟微微点头,她又补充道:“不仅如此,从这卦可以看出,老爷乃。” 她停了一息才继续道:“国丈命格。” 妇人:“……” 她只有一个女儿,已经嫁人。她确认自己上次来问卦时,没有告诉过沈归舟,这个女儿进了宫。 还有一点,她的女儿虽然进了宫,现在升为了贵人,但是他们是不敢以天子岳家自居的。 能被称为国丈……那他们的女儿,以后会成为皇后! 皇后,这…… 丫鬟很有眼色,听了沈归舟的胡说八道后,马上道:“恭喜夫人,恭喜老爷。” 妇人看向她,残存的理智告诉她要克制,然而笑容不受控制地慢慢出现在脸上。 看着她的笑容浮现出来,沈归舟拖着尾音又道:“不过……” 这种时候,最怕听到这类转折语,妇人立即紧张起来,转头问道:“不过怎么?” 沈归舟面露纠结。 还是丫鬟机灵,俯身在妇人耳边提醒了一句,一边将一锭银子递给她,妇人恍悟,接过银子放到了沈归舟面前。筆趣庫 “姑。” 她刚开口,沈归舟赶紧拦她,“夫人误会了,这不是银子的事情。” 妇人一听,赶紧又看向丫鬟,丫鬟立即又掏出一锭银子来。 妇人将两锭银子一起递给姑娘,“还请姑娘不要嫌弃。” 第480章 计谋 那两锭银子总共是二十两。 沈归舟:“……” 她这一怔,银子就到了她手里,“夫人,你这……” “我知道,我懂。” “……夫人,你是真的误会了。” 沈归舟将手给收了回去,银子就顺便放到了自己面前。 妇人急急问道:“请姑娘提点,可是还有碍难?” 沈归舟皱了下眉,“其实,也不是碍难。” 妇人一脸认真听讲的表情。 沈归舟思索了一息,道:“贵人不一定是贵人。” “?” “夫人将这话说给你家老爷,他应会明白。” “……哦。” “另外,你家老爷这命格和……他上头那位怕是有点相克,若是……夫人,你应该懂的?” 妇人的注意力从贵人身上转移,“……” 她对着沈归舟有深意的眼神,缓了一会,才弄明白,“万……” 话到嘴边,惊觉失语,赶紧将剩下的两个字吞了回去。 看着她惊慌了一会,沈归舟又不急不缓地安抚。 “不过,夫人也不必太担心,这事也好解决。” 还是丫鬟先反应过来,又递了一锭银子给妇人。 妇人心情滚了一圈,接过银子,这次直接将银子放到了那两锭银子的旁边。 “还请姑娘指点。” 沈归舟看着那银子,“哎呀,夫人你这是……这……我这只收五两银子的,你这弄得我……唉。” 说是这么说,她也没将银子给人还回去。 “夫人回去告诉老爷,近日最好避着点他上头那位,凡事能不露头,就最好不要露头。若是可以,最好告病几日。” 妇人听完落差有点大,就这么简单。 “只要如此就好?” 沈归舟点头,“如此就好,以免受鱼池之殃。” 妇人:“……” 过了一会,她猛然顿悟,“可是他上头那位最近。” 会有祸事。 沈归舟打断她,“天机不可泄露。” “……” 妇人心满意足地离开,走的时候,还硬是又给了五两卦钱。 沈归舟推辞不过,接了过来。 等她走远,雪夕从院子里出来。 沈归舟将五两银子递给她,“雪姐姐,今日的伙食钱。” 雪夕笑着接过,问道:“她就是兵部侍郎的夫人?” 沈归舟打开食盒,看着里面精致的糕点,心情好了起来。 “嗯。” 她先捻了一块给雪夕,然后自己也捻了一块,满足地吃了起来,就像个孩子。 雪夕听到了刚才的对话,有些不解,“小姐,我们不需要在那兵部侍郎身上做点文章?” 沈归舟浅笑,“人们的想象是丰富的,有时候什么都不做远比做了什么强。” 雪夕:“?” 沈归舟换了个话题,“我刚才说了她能做陛下的岳母,你说我刚才这话说得是不是有点过了?” 雪夕:“……不过。” 沈归舟抱着点心心安理得地啃了起来。 “就是,如果她成了陛下的岳母,那姑爷……那你们这算什么关系?” 沈归舟差点噎着。 雪夕拿过旁边的茶壶,给她倒了杯茶。筆趣庫 沈归舟喝了一口,“陈穆愉应该不会想揍我吧?” 雪夕轻笑。 沈归舟吃了两块糕点,远处又来了位客人。 她吩咐雪夕将礼给收了起来,自己则将那三锭银子装了起来。 一刻钟后,送走了第二位客人,沈归舟趴着睡了一炷香的时间,飞柳来了。 飞柳已经来京都近二十日,但是被沈归舟留在了城里。她今日是第一次到这里来,见到沈归舟,激动之余,眼里隐隐约约有些委屈,看得沈归舟开始反思自己。 沈归舟立马收摊回去,赶紧将上午收到的礼都端了出来。 “好吃的,公子我特意给你留的。” 飞柳眼里的委屈瞬间消失不见。 她在沈归舟的热情推荐下拿起一块,吃了一口,发现沈归舟看着她笑得有点……不怀好意? 一定是自己想多了,公子怎么可能是那种人。 “公子,您今日召属下是有什么吩咐?” 沈归舟又给她递了杯茶,“不急,你先尝尝这糕点。你要是喜欢,待会全 带走。” “……” 飞柳接过茶,没喝。 “公子,您有事尽管直接吩咐就行。” 她这殷勤的眼神看得她吃喝不下。 沈归舟眼睛眨了眨,“飞柳,我昨日,在街上看到云泽了。” “……?” 飞柳现在就在京都,他回了京都,她早知道了。 “你和他见过面了吗?” “没有。” 沈归舟回京都换了个身份,没有和晋王府的人接触,她自然也不会和晋王府的人有接触。 沈归舟身体前倾,“我听说他回京后到处在找你。” “……夫人,确定他是在找我?” 难道不是找她自己? 沈归舟一点也不心虚,“你上次将他扔在沙漠里,我听说,他差点就死了。” 飞柳睁大了眼睛,“……我……是按照公子的意思办的。” 说起这事,飞柳事后其实也有那么一点愧疚,但是沈归舟这话,与事实严重不符。 沈归舟脸不红心不跳,“可我没让你将他扔在沙漠里。” 飞柳:“……” 沈归舟又道:“沙漠那种地方,很容易死人的。” 飞柳气势不足地反驳,“我……他不是没死。” 沈归舟浅笑,“我知道你安排了人去接他,但是……你要不要去给他道个歉?毕竟你这事做得有那么点不地道。” “我为什么要给他道歉?” “我听说,从和你分开那日到现在,他最担心的就是你的安危,他现在到处找你,就是想确定你安好。” “我……” 话到嘴边,飞柳说不出来了。 沈归舟注意到她的眼神变化,“宝宝,要不,你今日去和他道个歉?” “我。” 不去。 飞柳拉不下脸,嘴硬的下意识要拒绝,刚开口说一个字,忽然反应过来。 “公子……你是不是又想让我去骗他?” 沈归舟脸上笑容一僵。 飞柳看在眼里,一时无言。 沈归舟神色恢复过来,“什么叫又骗他,那是……” 飞柳打断她的编词,“那是什么?” “……那是计谋,美人计。” 第481章 路过 若她不是她的公子,飞柳想给她一个白眼。 飞柳的脑子特别好用,马上反应过来,“所以,公子现在是又想让我去施展,美人计?” 沈归舟眼角弯起,“宝宝,你真的太聪明了。” 飞柳:“……” 她深吸了一口气,“公子,有什么事我不能办,一定要他去?” 沈归舟端起茶,“那倒也不是。” “那我。” “主要是我觉得比起去和云泽道歉,你更不愿意去办这件事。” “我……” 飞柳刚想说我愿意,眼前有光闪过,眼睛瞪大。 沈归舟知道她明白过来了,朝她点头。 飞柳不说话了。 沈归舟马上又道:“主要是,我也想让你们姑爷有点参与感。” 飞柳:“?” “不然他到时候回来又要跟我闹了,觉得我无视他。” 说到这,沈归舟想到前段时日,雪夕问她有没有将现在的身世告诉陈穆愉,她摸了一下鼻子。 飞柳被她这个借口折服,“公子,你这样看重姑爷,姑爷可知道?” 沈归舟:“……” 这小丫头现在厉害了,都知道反将一军了。 她将那碟最好看的糕点端到她面前,“怎么样?宝宝。” 飞柳和她对视了一眼,无奈地接过了糕点。 沈归舟笑容明媚,起身回房。 很快,她拿着一封信出来,递给飞柳,“把这个交给云泽,要是近日呆得无聊,就和他一起去,顺便培养培养感情。” 她说了几句,又不正经起来。 飞柳脸红了起来,“公子。” 沈归舟捂住嘴,“我什么也没说。” 飞柳:“……” 飞柳走后,雪夕出现在沈归舟的身后,“小姐,这是又做起月老的活计来了?” 沈归舟眼角有真诚的笑意,“云泽看着虽然有点不灵光,但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雪夕神色温柔,“那小子的确还可以。” 沈归舟想着雪夕刚才打趣她的话,偏头过去,又变得不正经了,“雪姐姐,你要不要也在我这里算个姻缘。” 雪夕:“……” “很灵的。” “小姐,你说这话,你自己可信? ” “……” 雪夕从沈归舟那里脱身出来,哭笑不得,不过,她倒是发现一件事。 现在的沈归舟,好像有了几分以前的影子。 入夜,雪夕给沈归舟送来了城里的消息。 今日傍晚,刑部尚书领着幼子叶和风带了重礼登门兵部尚书府,赔礼道歉,左邻右舍皆知。 沈归舟将纸笺放在了烛火上,火苗窜起的那刻,照的她的眼睛特别有吸引力。 又隔了两日,城里送来消息,万子恒又因当街斗殴进了京兆府。 对方是个在街上讨生活的小摊贩,被打得断了两根肋骨。 然而还没到傍晚,那群公子哥就从京兆府出来了。 京兆府尹还亲自将万子恒送回了兵部尚书府,向万慎告罪。 收到这个消息的第二日,天气很好。 沈归舟上午赚到了生活费,下午在门口睡了半个时辰,就挂牌收摊回去了。 一刻钟后,她拎着一个食盒出了院子,往寒华寺的方向走去。 半个时辰后,她抵达寒华寺。 站在大门下面,看着香客络绎不绝,她停留了片刻,才迈开腿。 进了大门,她也没进大殿,而是朝后山走去。 寒华寺占地较广,她走了一刻钟左右,才到了上后山的小路。 沿着小路向上爬,爬到一半,她从山林里横了进去。 一刻钟后,遇一瀑布。 瀑布旁边的巨石上,有一老一少正在下棋。老的身着袈裟,慈眉善目,年轻的宽袖锦袍,丰神俊朗。 听到响动,两人偏头,就看到了从林子里冒出来的沈归舟。 沈归舟又走了两步,才抬起头来。 周围安静了那么一下。 沈归舟的下面就是另一条小路,她想迈腿继续走,对面的年轻人先一步站起来,叫住了她。 “夫人。” “……” 沈归舟想当作不认识,但是,当日赚了人那么多银子,这才几日,说不记得了属实有些勉强。 她扯动嘴角,“我就是抄个近路,路过而已,两位继续。” 男子浅笑,“后会无期。” 沈归舟:“……” 她走了下来,来到小路上,“后会无期。 ” 话一说完,她直接朝山上走去。越过男子时,她神色没有丝毫心虚或慌张。 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小,男子询问不知何时也站起来的老和尚,“大师,这山上有人家?” “没有。”大师看着沈归舟手里的食盒,停了几息,“山上有几座坟茔。” 男子也看着沈归舟手里的食盒,眼神深沉。 等那红衣只剩几片衣角,隐约可见时,大师问道:“王爷,这棋今日可还继续?” 男子回头,看向棋盘。 棋盘上黑白子交错,陷入了僵局。 “今日这棋暂时封存,待下次,小王再来向大师讨教,可否?” “那就依王爷所言。”大师双手合十,“老衲还有晚课,暂时就先告退。” “大师请自便。” 大师离开后,男子再次看向沈归舟离去的方向。那里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整个山林只剩下旁边瀑布的声音。 沈归舟一直向上,当听不到瀑布的声音时,视线里出现一座坟。 大概是春日到了,坟上长了不少杂草。 坟前有碑,然碑上无字。 碑前摆着香炉,还摆着一壶酒,看得出来,已经放在这一段日子。 沈归舟盯着无字碑看了一会,将手里的食盒放下,弯腰拔草。 遇到比较难弄的,她抽出了匕首。 那玄铁打造的匕首用来除草,她也没觉得对不起它的身价。 拔到一半,她叹息道:“臭老头,早知道你家长这么多草,我就扛把锄头过来了。” 刚要直腰,听到了一点点动静,像是小动物走过发出的。 她没管,锤了一下腰,又换一边继续拔。 接着拔了一刻钟,她又道:“唉,老头,郭子林是不是很久没来给你拔草了?” 她看着旁边那棵小草,不是,应该是大树,嗤笑一声。 “肯定是。” 她一边扯那棵树,一边继续说:“以前你还整天将他挂在嘴边,说这个徒弟这也好,那也好,说得天上有地上无的,现在你看,还不也是个孽徒。” 拔了三下,树都没拔出来,她冷哼,“我看他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 第482章 孽徒 她甩了甩胳膊,盯着那棵倔强的树拧眉,片刻后,她蹲下来,用匕首在地上刨土。 荒野之中,就她一个大活人,回答她的只有风声和鸟鸣,可这也丝毫不影响她继续碎碎念。 “不,我看他还不如我,现在还是我来给你拔草,给你送酒。” 她又换了个手继续刨土,“我跟你说,我今日给你带的酒可好了,又香又醇,就那么一壶,花了我好多银子。” 围着树根刨了一圈,她摇了摇树干,看能晃动了,才站起来。 将树拔出来,她又快速地将剩下地草给弄掉。 起身一看,坟茔终于露出了完整的模样。 她将匕首插入后腰,拍了拍手,走到墓前。 将食盒打开,将酒拿了起来。 打开酒盖,刚要倒,她又停住,“老头,我跟你讲,吃人嘴短,鬼也一样。喝了我给你带来的酒,不准再在下面说我小气,骂我孽障了。” 她将酒洒在碑前,“我一天劳心劳力也就赚五两银子,这酒可花了我好多天的辛苦钱。今日之前,你跟别的鬼说我小气,我就原谅你了,以后再说,我下次就给你带水来。” 这时起了风,吹得树叶杂草簌簌作响,就像是亡灵的回应。 她嘴角浅笑,将酒壶放在碑前,又将食盒里的香拿了出来。 香点燃,她跪了下来,“老头,你赢了。” 她垂眸默了一会,再抬头,道:“师父。” 她看着墓碑很久,有很多话想说,张嘴又发不出声来。 山中有鸟叫声响起,她将香插进了香炉里。 “这么多年,都没来看你,你是不是很失望,觉得我就是个白眼狼?” 过了片刻,她又解释道:“其实,这次回来的第一日,我就想来看你的。但是,我怕,你若是看到我,会想掀棺材板,就没敢来。” 将碑上的落叶捡了下来,想再说点什么,却再次无声。 犹豫了一会,她不再张嘴,垂眸在墓碑前跪到香燃了三成,她才站起来。 刚准备去捶膝盖, 感觉不对。 就像旁边有双眼睛在看着她。 她偏头望去,没有看到什么。 她没有收回视线,依旧执着地盯着那个方位,“师父,你真气地把棺材板给掀了?” 站在暗处的人,“……” 他犹豫了一会,走了出来。 沈归舟看着从草木后走出来的人,神情惊讶,“公子,你这是棋下完了,然后顺便……踏青?” 男子看出了她的揶揄,浅浅一笑,也不尴尬。 “刚才大师没来得及提醒夫人,近日这林中有野猪出没。” 所以,他是特意追过来提醒她的? 男子走向她,看向坟茔,“恕在下眼拙,竟不知夫人是林前辈的高徒。” “前辈?”沈归舟偏头看了一眼无字碑,“你认识他?” “江湖有盗,乃侠之大者。” 沈归舟轻笑,“不过是梁上君子而已,公子何须如此高捧。” “恰巧我亦知,林前辈不仅是纵横名家,还精通军事阴阳,上通天文,下知地理。” 沈归舟又笑了,不过这次是真笑,笑了一会,她问:“你认识郭子林?” 男子神色未变,“姑娘如何得知?” 沈归舟转过身,面向无字碑,“这世上除了他,也没人会这么夸这老头了。” 男子:“……” 他心中已经生起警惕,然则,怎么也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个答案。 沈归舟提起食盒,朝山下走去。 男子看着她的背影,她这是因为他的出现准备提前离开? 男子跟了上去,沈归舟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淡淡一笑。 沈归舟:“……” 他这样,她也不好说什么,不然显得她太自作多情。 走了几丈,后面的人忽然开口,“我与子林曾在这山中偶遇,知晓了林格前辈就葬在这山中。此后,我们又在此处遇见过一次,我和他相谈甚欢,也算是友人。” 沈归舟听着他嘴中那明显亲近的子林二字,眼底有笑容一闪而过。 她没接话,继续往前面走着。 男子视线一直在她身上,见她 没反应,静了片刻,话题一转,“只是,我倒是从未听他提过,他竟还有个师妹。” 沈归舟看年纪明显比郭子林小,他就自然而然地认为她是师妹。 沈归舟脚步一顿,男子也跟着她停了下来。 良久后,她终于出声,“孽徒一个,不配。”筆趣庫 她的声音特别小,有着明显的低沉和自嘲。 沈归舟说完,又迈动了脚步。 男子跟上她,想着她刚刚在坟前的自言自语。 这是师兄妹不和? 他正思考着,前面的沈归舟突然停下脚步,回头问他,“公子,今日也要算卦?” 还没等他答话,她又道:“若是如此,那怕是要让公子失望了,我今日的卦也算完了。” 一个‘也’字,让男子瞬间想起了那日的事情。 沈归舟瞥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他沉思了一会,道:“那日之事,是我失礼了,还望夫人见谅。” 虽然还没到瀑布,但已经可以听见瀑布处的动静。 流水的声音在安静的山林中显得动听又神秘。 沈归舟头也没回,“不敢。” 男子自是听出她的排斥,想着那日的事,也没和她计较。 只是她这态度,是只是因为那日的事,还是因为刚才的事情? 他也识趣地没再说什么,沈归舟也没有跟他套近乎、主动和他说话的意思。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一直到了寺庙之中。 沈归舟发现他还跟着自己,停下脚步问他,“公子,走这边?” 男子脸上笑容恰到好处,“我去大殿。” 那走这条路无可厚非。 “哦。那。” 告辞。 “王爷。” 沈归舟的话还没说完,忽然有声音插进来。 这称呼让沈归舟下意识循声望去,就见一中年男子匆匆朝着这边而来。 不过两个呼吸,那人到了他们面前,朝着男子行礼,“下官拜见王爷。” 沈归舟眼睛瞪大,目光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 “你是……王……?” 她的神情有些不自然,一看就是受到了惊吓。 第483章 友人 她这眼神让刚跑过来的人看不下去了,呵斥道:“大胆,你是何人,如此无礼。” 沈归舟:“……” “此乃梁王殿下。” 沈归舟眼睛眨了一下,神情变成了呆滞。 梁王适时开口,“万尚书,这位夫人是小王的友人。” 他音调寻常,眼中自带威严。 沈归舟小小地惊了一下。 梁王,陈乾。 万尚书,万慎? 友人? 她真的是太荣幸了,这么短的时间,她这地位还真是平步登天。 她好像终于恢复了一点,快速道:“二位慢慢聊,我不打扰了。” 没等人反应,转身就走,背影看上去有些发抖,极像是犯罪潜逃。 “夫人。” 梁王叫住了她,沈归舟脚步一顿,下一刻她走得更快了。 “王爷。” 梁王稍做思考,没再管她,将视线转向万慎。 “万尚书,今日怎会在此?” 万慎赶紧回答,“禀王爷,下官今日是陪家中老母来这寺中还愿,不曾想王爷也在此。未曾先来拜见王爷,下官罪该万死。” 梁王面容亲善,“万尚书大孝,何罪之有。” “王爷谬赞。” “今日这寺中,没有梁王,有的不过是来找正慈大师下棋的一俗人罢了。” 万慎愣了一息反应过来,“是。是下官失言了。” “爷。” 梁王身边的侍从适时从旁边冒了出来,打断了两人对话。 梁王道:“万尚书既然是陪老夫人来还愿,那我就不打扰了。” 万慎赶紧让开,等梁王走了两步,他又忽然想起一事来。 “王。”刚要叫住他,万慎又想起他刚才的嘱咐,惊觉失语。 梁王停下脚步,“万尚书还有事?” 万慎快步上前,“不敢。下官一直想当面向,爷道谢。” “道谢?” “前几日,我那不成器的儿子……” 万慎做出解释,说到一半,自己又有点难以启齿。 梁王没有接话,看着好像并不知晓此事。 万慎小心观察着他的神色,怕他不耐烦,不敢再犹犹豫豫,“他冲撞了爷的人,多谢 爷不曾与我那逆子计较。” 梁王眼里露出一丝疑惑,侍从上来在他耳边和他低语说了两句。 侍从退开,梁王道:“万尚书说得是令郎和叶尚书的公子拌嘴那事?” 天外来客的事,当日就流传甚广,第二日叶闵亲自登门兵部尚书府赔礼道歉,让这事不仅是民间流传,也快速传进了各大高官府邸。 但是,梁王用的这拌嘴一词,着实讲究。 万慎听着一时神情有点尴尬。 梁王好像真的没有内涵的意思,“万尚书想多了,这种小事,京兆府尹自有公论,我可不敢居功。” 万慎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忙道:“爷说的是,这种事,自有公论。” 梁王只是淡笑着看他。 万慎恍悟,赶紧让开,“爷,您慢走。” 梁王朝前走去,走了两步,他却忽然停了下来,“万尚书。” 万慎疑惑,走上前去,“爷,您有何吩咐?” 梁王转过身,“我听说,令郎昨日也进了京兆府。” 万慎:“……” 昨日万子恒当街斗殴,也是被五城兵马司的人送进京兆府的。 “下官。” 万慎刚要告罪,梁王又开了口。 “年轻人,还真是性情直爽。” 万慎噎住。 “万大人先忙。” 梁王也没说其他的,抬脚走人了,留下万慎站在远处,心思翻涌。 梁王没去大殿,直接离开了寒华寺。 走出山门时,侍从小声问他,“爷,您刚才是在提点万尚书?” 梁王步伐不急不缓,“我提点他什么?” “提点他……欠爷两次恩情?” 梁王音调不变,“什么恩情,我和他之间何来恩情。” 侍从:“……” 他头皮一紧,“是小的失言,请爷降罪。” 梁王脚步未停,“既知失言,以后这样的话就不要说了。” “是。” 台阶走了一半,梁王突然出声,“年轻人好动不是坏事,但若太好动了……” 后面的话化作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从山上下来,路过六角亭,梁王转了方向。 两人走了一段 ,就看到那隐藏在竹林中的小屋。 侍从疑惑,“爷,是又要求卦?” 他扫了一眼,并没有在棚子里看到那个算卦的人。 梁王也看到了棚内的场景,没有说话。 正在这时,院子里传来声音。 “雪姐姐,快点。” 他们循声望去,就见院门打开,一身着红衣的姑娘从里面出来,手里还提着一个包袱。 她的身后跟着一人,手里也提着一个包袱,两人皆是步履匆忙。 梁王看着这一幕,开口打招呼,“夫人。” 沈归舟正低着头往前走,猛然听到声音,停的太急,身体往前踉跄了一下。 梁王走上前去,“夫人这是要搬家?” 沈归舟神色僵住,“……” 眼睛乱转了半天后,她道:“不是,出门探个亲戚。” “原来如此。”梁王像是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是因为刚才的事,让夫人心中起了戒备。” 沈归舟眼睛又转了起来,极像是被戳破谎言之后的尴尬。 “公子,不,王爷说的哪跟哪,我有什么可戒备的。” 跟在她身后的雪夕听到此处,神情一变,“王。” 沈归舟赶紧撞了一下她,雪夕了解的不说话了。 梁王的侍从也有些惊讶,这算命的什么时候知道了他们爷的身份。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人,见他神色依旧,将心中的好奇憋了回去。 这是他们爷自己告诉她的? 她咳嗽一声,“我是真的要出门探亲。” “哦?” “城里有亲戚突发恶疾,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沈归舟说得有鼻子有眼,眼里涌上难过。 梁王还没说话,梁王的侍从就道:“去城里探病还要带包袱?” “……探望病人,怎么好空手去,王爷,您说是与不是?” 梁王神色依旧,给人一种亲和之感。 沈归舟扯出一个笑容,“王爷,我这……亲戚赶时间,我们就先告辞了。” 没等对方说什么,她就招呼身后的雪夕,“雪姐姐,我们走。” 话未落音,脚步已经向前迈,看着是真的很赶时间。 第484章 探亲 梁王转身看着她们的背影,眼神和神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侍从小声道:“爷,她们。” “夫人。”侍从刚开口,梁王出了声,“请留步。” 沈归舟脚步一顿,犹豫了转过身来,“王爷,还有何吩咐?” 梁王走上去,“夫人不要多想。” 沈归舟扯出一个不怎么真诚的笑,“……您这种时候让我不要多想,您自己可信?” “大胆。” 侍从的呵斥让沈归舟惊觉自己竟然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我……” 梁王看了侍从一眼,颇具威严。 “不得无礼。” 侍从低下了头。 沈归舟:“……” 梁王又将视线转向沈归舟,神情又变了回来,“夫人,是要进城?” 沈归舟揣摩着他的意图,“……是。” 梁王又问:“可有马车?” “?”沈归舟的疑惑出现在脸上,“没有。” “那正好,我有。”筆趣庫 “?” “我正好也要回城,若是夫人不嫌弃,可以与我一道。” 沈归舟仿佛被人点了穴,直接傻在了原地。 梁王看着她的神情,立马解释,“夫人不要误会,我自己骑马。” 沈归舟:“……” 还真是……谦谦君子。 “夫人,请。” 沈归舟看着他的手势,受宠若惊,“我能。” 拒绝吗? “夫人不是说赶时间?” 话被打断,沈归舟愣了一下。 雪夕悄声提醒她,“亲戚挺不过今晚了。” 沈归舟神色僵住,看着对面的人,再次扯出了那难看的笑容,“是。” 梁王用眼神示意,请她一道走。 沈归舟眼珠乱转,两人对视了一会后,道:“我……早些年,其实和我那亲戚有点矛盾,我这……贸然前去,他怕是会走得更快。” 她叹息一声,“算了,还是。” 不去了。 “不知夫人的亲戚住在何处,小王愿意去说和一二。” 沈归舟:“……” 她深吸了一口气,“不敢劳烦王爷。” “夫人言重,此乃小王自愿。” 沈归舟听着他这个自称,嘴角扯得有点僵。 僵持了一会儿,沈归舟败阵,“ 好吧,不瞒王爷说,我那亲戚其实已经死了。” 众人:“……” “我不是去看他,我就是打算搬家。” 侍从反应比梁王要大,“大胆妇人,竟敢欺骗王爷。” 梁王抬手,制止了他,看着沈归舟,平声问道:“夫人急着搬家,是因为小王?” 沈归舟没说话,眼里和脸上却都是在写着他问的不就是废话。 沈归舟将包袱递给雪夕,“我本来只是小人之心,但是没想到,王爷真的来了。” 梁王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没有生气。 他还好脾气的解释道:“夫人真的误会了,我只是看刚才夫人离去时,好像是有些心绪不稳,想来是和我有关,便想来道个歉。” 他的言语中多了郑重,“那日找夫人求卦,我并不是有意隐瞒身份,只是为了出行方便罢了。若是惊了夫人,还请夫人见谅。” 见谅。 听着他用词的改变,沈归舟轻笑,“我看王爷这不是想来道歉,而是来折煞我。” 梁王:“……” 沈归舟转头吩咐雪夕,“雪姐姐,去沏壶好茶,好好招待一下我们的贵客。” 雪夕上前,“小姐,我们没茶叶了。” 沈归舟:“……” 雪夕提醒她,“上次本来准备买茶叶的钱被你用去买酒了。” 沈归舟脸上的笑容再次变成了尬笑。 梁王倒是好定性,也没表现出异样的情绪。 “夫人不必客气。既然误会已经解开,我就先不叨扰了。” 沈归舟看着他的眼神带了点研究。 梁王又道:“当然,夫人若是要进城,马车依旧在。” 沈归舟:“……” 雪夕将两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心中诧异,她们小姐这是遇到对手了。 “多谢王爷,我想了想,和城里比起来,这山里的环境其实还好,暂时就不搬了。” “也是,这里青山如画,气候宜人。” 沈归舟努力保持住嘴角的弧度。 好在,梁王没有继续不识相。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辞。” “王爷请慢走。” 梁王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自己脸上情绪依旧, 说告辞就真的提脚走人,丝毫不拖沓。 等他的身影消失,沈归舟拍了拍笑僵的脸,在旁边坐了下来。 又盯着那个方向看了一会儿,她问雪夕,“雪姐姐,我们真没茶叶了?” 雪夕声音温柔好听,“还有一盒小姐喜爱的银针。” 沈归舟:“……” 两人相视而笑。 笑完之后,雪夕掂着手里的包袱问沈归舟,“小姐,那我们今日可还要回城探亲?” 沈归舟看了一眼天色,“天色不早了。” “那我们明日再去?” “反正亲戚都死了,也不急着这一晚。” 沈归舟站起来,两人又提着包袱回了小院。 进屋的那刻,雪夕问沈归舟,“小姐,这梁王这么快找过来,是因为你,还是因为郭将军?” 沈归舟嘴角勾起,“雪姐姐,人与人之间要多点信任。梁王不是说了,他是来找我道歉的。” 雪夕:“……” 离开的人行至六角亭时,停下了脚步。 梁王回头看向那隐在竹林中的小屋,眼里快速闪过多种神色。 片刻后,他唤身后的侍从,“耿苍。” “小的在。” “你上次说她叫……沈……” “沈归舟。” 梁王重复着这个名字,“沈归舟……” 侍从尽职道:“她的哥哥,叫沈小二。” 说到这个名字,他当时可是涨了见识。 这随性的名字,当真是让人印象深刻。 梁王:“……” 这名字……还真是别具一格。 耿苍继续道:“依照调查结果,这人的身世并无不妥。” 上次听过的回禀梁王本来早已忘记,现在听耿苍这么一说,他又慢慢想了起来。 出身南方一个叫作群平的小地方,家中做了点小生意,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十四年前,家中突发大火,父母皆葬身火海,家道中落,和兄长相依为命。 六年前,远嫁异地,成婚不过一月,丈夫外出死于土匪之手。 因无子,被婆家赶回娘家,投奔兄长。 半年后,兄长在蜀中行商,行船遇浪,溺水而亡。 兄长未婚,家中就剩她一个。 是个苦命人。 第485章 押注 上个月,她带着家中下人来了京都,一直住在这竹林之中。 这竹林的房子的确是她的,早在永盛十二年,这房子就在她的名下了。 不仅如此,她兄长在城中也有一套宅子,年头比这还要早。 一切都有据可查,她的身世似乎没有任何问题。 自那日他们相遇之后,她依旧在这林中支摊算卦,也无不妥之处。 耿苍见他一直盯着竹屋的方向,小声询问:“爷,那二人可是有何问题?”筆趣庫 梁王醒神,问题,暂时还说不上。 不过,作为纵横名家的徒弟,郭子林擅军事、兵法,她…… 他倒是有点想知道,她擅长的是什么? 他转头看向六角亭,眼前出现她在这里支摊的场景。 擅阴阳? 还是……纵横短长之术? 他眼里有一抹异样的神色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来不及捕捉。 “安排两个人在山脚守着。” 耿苍揣摩,“爷的意思是监视她们?” “注意就行,不要影响她们。” “?” 看着已经迈步的主子,耿苍头顶冒出疑惑。 不要影响? 这个度怎么把握? 看着那个背影,他没敢再细问。 一觉睡醒,发现外面又在下雨,沈归舟瞬时变得慵懒起来。 这日,她没有出摊。 慢悠悠地吃完早餐后,她就带着雪夕和银子走小路下了山。 当日,有想要算卦的人找上门,就发现那小屋,院门紧闭,上面挂着的牌子上写着:回乡奔丧,归期不定。 这雨又下了好几日,才停了下来。 雨一停,京都的街上就变成了人头攒动,酒楼茶楼的生意也好了起来。 城南一间不大不小的茶楼中,说书先生在台上说得唾沫横飞,下面的人也听得津津有味。 唯有,二楼靠栏杆的位置,沈归舟听得是脑袋一点一点的。 她就要看到周公的脸时,下面的说书先生用力拍了一下醒木,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她扭头往下瞥了一眼,“雪姐姐,你说,他一连三天都讲同一件事 ,是怎么做到依旧这么慷慨激昂的?”筆趣庫 坐在她的对面的雪夕也看了下去,认真道:“因为银子。” 沈归舟:“……” 她叹息了一声,“为了生计,都不容易。” 她眼睛忽然一亮,“你说,我要是去写几个话本子,卖给他或者卖给这里的掌柜的,是不是能大赚一笔?” “……昨日您写了三个字就喊太累了。” “……” 沈归舟移开了视线,识趣地结束这个话题。 正好有人跑到说书先生耳边耳语了几句,说书先生眼睛瞬间神采奕奕。 等那人离开,说书先生拍了一下醒木,那说了三天的故事就变了。 根据最新探查回来的消息,兵部尚书的独子,万子恒,半个时辰在前面那条街上,当街打人,又被送进了京兆府。 据第十八手转述,这次的事情不严重。一个老头突然冲出来,惊了他的马,然后就被他的人给按下来了。 大概是运气不好,刚好又遇到扶南郡王府的那位小爷,于是,万子恒就又被带走了。 整个事情从发生到结束都没超过一刻钟。 不过,十日不到,这位小爷就三顾京兆府。 下面激动了一阵,众人关注的重点变成了今日这万子恒多久能够从京兆府出来。 没讨论两句,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押注,客人们就纷纷就这件事当场摆起了盘口。 有赌傍晚之前的,有赌两个时辰的,有赌一个时辰的。 一个时辰的一赔十,沈归舟一听,立马将身上的银钱全部拿了出来,除去茶钱后,她将剩下的全部押上,就连铜板都算上了。 等雪夕替她押注回来,她看着那盘口上的银子,满眼不舍。 “雪姐姐,那是我起早贪黑了好几日的辛苦钱。” “……” 雪夕给她倒了杯茶,安抚她,“小姐,庄家说了,买定离手,不准反悔。” 沈归舟垂眸,认命道:“好吧。” 接下来,整个茶楼之中,下注的没下注的,都没有离开,也没人再关心说书 先生说了什么。 沈归舟将半碟瓜子磕完,问道:“过了多久了?” “半个时辰。” 沈归舟看了一眼下面还在吵闹的人群,有点颓废,“才半个时辰,这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 雪夕轻笑,“小姐,可还要再来点什么零嘴?” 沈归舟看着下面盘口上的银子,难过道:“没银子。” 雪夕看着她空掉的茶杯,“那再喝杯茶?” 沈归舟叹息一声,重新嗑起瓜子。 眼看离一个时辰越来越近,除沈归舟之外,下注了一个时辰的几个客人开始紧张起来。筆趣庫 雪夕听着下面众人的讨论,眼角有温柔的笑意。 她将剥出的瓜子仁放到沈归舟面前,道:“小姐,昨日朝堂上,陛下已经准晋王和沈老将军班师回朝了。” 沈归舟将瓜子仁送进嘴里,“郭子林呢?” 她这个关注点让雪夕愣了一下,才答:“应该也会先回来的。” 沈归舟喝了口茶,“那接下来这京都岂不是会相当热闹?” 雪夕:“?” 半天后,她提醒道:“小姐,您届时要不要去接姑爷?” 沈归舟将茶杯放下,“他有什么好接的,他又不是找不到他的王府。” 雪夕:“……” 沈归舟手里拿着瓜子仁把玩着,“这剩下的半个时辰快到了。” 雪夕估算着时间,“应该快了。” 沈归舟看着下面七嘴八舌的众人,嘴角微微勾起。 雪夕试探性问她,“小姐,您和姑爷这么久没见了,就……” 沈归舟视线没移,没听到后续就随口问道:“就什么?” “……”雪夕观察着她的神色,看她好像的确没往那方面想,将话说得直白了些,“姑爷若是看到您去接他,他会很高兴的。” 沈归舟转回视线,呆了一下。 就在雪夕以为她开窍了时,她认真反问,“雪姐姐,你确定他看到我是高兴,而不是想弄死我?” 雪夕被她问得没能及时反应。 沈归舟提醒她,“我夫君死了。” 雪夕:“……” 第486章 怡情 “出来了,出来了。” 雪夕刚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想要再给她分析一二,大门口有人叫喊着跑进来。 她们的视线也随众人一样看了过去。 听着那没头没尾的‘出来了’,沈归舟又变成了街留子的神情。 “雪姐姐,我的辛苦钱又回来了。” 雪夕眼里涌上宠溺,下面那些紧张的人也松了口气。 下面瞬间热闹了起来,纷纷叫着给钱。 坐庄的虽然有点意外,但是看下半个时辰的注并不多,也当场爽快地赔钱。 下面有个伙计抬头,和雪夕对视了一眼,伙计立即将沈归舟的钱和赚的十倍都领了回来。 伙计刚将银子给她们送上来,开始那报信地又开了口。 “那万公子的确是出来了,但是他还没走下京兆府的台阶,就又被人给告了。” 整个茶楼都安静下来。 报信地人继续道:“就是害他惊马那老汉,告他强抢民女。” 据老汉所说,他就是京郊一庄稼汉,半月前,万子恒出京游玩,撞见了他女儿,就强行抢入了府。 之前还没想着告,万府就先派人威胁了他们。 他们打听到了他的名声,想着自己就是一家就是一没钱没势的穷苦人家,就只能哑巴吃黄连。 哪曾想,这畜生前日又看中了他的小女儿,当日又将人给带走了。 小姑娘没从,趁人不备,一头撞在了门口那老槐树下,血流了一脸。 好不容易捡回了条命,万子恒却还是不肯作罢,见姑娘脸没破相,就说等她养好头上的伤,再来迎娶。 那老人今日进城,是想让他放过自己的女儿,后者却将人打得头破血流。 万子恒被京兆府带走后,万府的家丁立即又堵住他将他打了一顿。 他拖着被打折的腿来到京兆府门口,刚好看到官差将万子恒送出来。 他气天道不公,就当即敲鼓将万子恒给告了。 万子恒暴怒之下,又指挥来接他的家丁打人。 当时京兆府门口看热闹的人不少,京兆府尹迫于民众的压力就又将万子恒给请了回 去。 庄家听完愣住,第一反应是将刚刚赔出去的银子拿回来。筆趣庫 然而,银子都被那些揣到了兜里,谁还会理会他。 何况,万子恒这出来再进去,和这没出来是有区别的。 茶楼再次热闹起来,一番七嘴八舌地讨论过后,庄家决定再次开盘。 依旧是三个选择,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但因两个时辰后,就已经是傍晚了,原先的傍晚之前就变成了明日。 众人纷纷下了注,雪夕笑着问正在数银子的沈归舟,“小姐,这次可还要凑个热闹?” 沈归舟拨弄着剩下的碎银,笑得像只狐狸,“小赌怡情,滥赌伤身,我要做一个自律的人。” 她捻起一锭很有重量的银子,抛给立在一旁的伙计,“告诉说书的,今日这故事说得很好。” 伙计接过银子,“小姐放心,未来几日,这故事会说得更好。” 等伙计离开,沈归舟将一半的银子交给了雪夕保管,剩下的自己高兴地装了起来,活像个小财迷。 等她将剩下的瓜子磕完,一个时辰过去了,京兆府那边没有什么消息。 雪夕又给她点了一碟瓜子和一壶新茶,等她像老鼠一样嗑完,茶楼里已经点上了灯笼。 沈归舟喝了一口茶,“两个时辰过去了?” “是的。” 她转头看向下面,看着那笑得春风满面的庄家,她羡慕道:“唉,其实我之前应该去坐庄的。” 雪夕:“……” 那不是赌? 嘴里都快磕出泡来的沈归舟又喝了口茶,站起身来,“雪姐姐,今日想吃什么?” 雪夕跟着她站起来,她哥俩好地将胳膊搭在雪夕肩膀上,“不要给我省银钱,公子我有得是银子。” 若是她现在穿的是身男装,那就活脱脱是一个调戏良家女子的街溜子。 她搂着雪夕出门,吸引了不少人的眼光。 那些人看着她们,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一时又说不上来哪里怪。 两人晚上最后是在天外来客吃的,沈归舟依旧没有选雅间。 吃饭的时候,旁边有人又提起 万家那位祖宗。 他们还提到,朱雀街那有人就这事坐庄,明日出来的已经下到一赔十了。 沈归舟眼睛转了转,“雪姐姐,你身上还有多少银子?” 雪夕:“……” 半响后,她问她,“小姐,您不是说您要做一个自律的人?” 沈归舟给她夹了一个鸡腿,“我想了想,养家糊口和自律相比,还是养家糊口比较重要。” 雪夕眼里涌出诧异,“养家糊口?” 沈归舟一本正经,“你看我现在那五两银子的活计也没法做了,一直坐吃山空也不是个事,不然我怎么养你们呢?” 雪夕被她的理由折服,将银票都掏了出来。 沈归舟看着那些银子,又给雪夕倒了杯茶。 沈归舟数了一万两银票,剩下的又交还给雪夕保管。 吃完后,又在街上溜达了一圈,路过朱雀街时,沈归舟招了招手,身后有人跟上来。 “小姐。” 沈归舟将银票递给他,淡声道:“我押万家公子,三日内都出不了京兆府,赔率,一赔百。” “是。” 那人接过银票,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等回到在城里的宅子时,已经是亥时。 彼时,万子恒还没有从京兆尹府出来。 宅子门口有一个乞丐守着,等她们回来,乞丐告诉沈归舟,一炷香前,万慎着常服去了京兆府。 沈归舟问雪夕,“上次说,那万子恒有多少个妾来着?” “三个。” “三个?” “那些被他玩腻的女子都被他扔出了府,府里的都是新欢,从来不会超过三个。” 沈归舟嗤笑,“事不过三,是个好习惯。” 她挥手让乞丐离开,自己朝里面走去。 飞柳迎了上来,她将雪夕手里的食盒,递给飞柳,“宝宝,公子我特意给你带的香酥鸡,带去和云泽一起吃。” 飞柳接过,“……” “等他吃完了,再告诉他,今晚我在朱雀街一盘口,押万家少爷三日内都出不了京兆府,整整一万两,押一赔百。” 飞柳看着手上的食盒,突然就有点同情那个傻子。 第487章 三日 隔日日上三竿时,沈归舟才从床上爬起来。 飞柳已经回来了,告诉她,昨晚万慎在京兆府呆了半个时辰,京兆府尹将他送出了门,两人之间氛围和谐。 京兆府尹当时承诺,只要明日那老汉将状子给撤了,万子恒就能马上离开。 于是,这晚这位祖宗留在了京兆府。 沈归舟看向门外,“又是一个好日子。” 早餐快吃完时,雪夕走了进来。 “小姐,半炷香前,又有人往京兆府递了状子,状告万子恒,欺男霸女。” 沈归舟神情未变,继续慢悠悠地喝着粥。 雪夕问她:“小姐,今日可还去茶楼?” 沈归舟想了想,反问她,“这京都,写一张状纸多少银子?” 这驴头不对马嘴的回答,让雪夕摸不着头脑。 这个她不是很清楚,但猜想应该不多。 刚要答话,她顿开茅塞,哭笑不得,“小姐,这京都,除了我们,其他人也是要养家糊口的。” 沈归舟:“……” 她一想,也是。 沈归舟今日依旧去了茶楼,不过,不是昨日去的那家。 站在三楼的回廊下,可以俯视很远。 最有意思的是,从这里往前看,可以看到京兆府的大门。 临近午时,京兆府的门口来了一人,二话没说,就开始击鼓。 沈归舟看着前方问旁边的雪夕,“雪姐姐,这是今日的第三个?” 雪夕回道:“是的。” 沈归舟抬头看了一下天色,“这一个个的怎么都来这么早?” 雪夕:“……” 沈归舟叹了口气,坐了下来,“他们来这么早,那下午我们看什么?” 她话刚说完,有三个客人也来到了回廊上。 他们也看向了京兆府门口,并低声讨论了起来。 “又来了一个!” “这……今日这万少爷还能出来吗?” “听说,前面那两个也都是告他强抢民女。” “啧啧,那这今日……” 今日怎样,不用说,大家也都明白。 “唉,你们说,我现在去朱雀街那儿押一注如何?” “押注?” “没听说吗,昨晚那盘口开了一赔一百的赔率,赌这万家的小祖宗三日内出不来 。” “一赔一百!”说这话的人难以置信,“这坐庄的……疯了?” “呵呵!昨日你会觉得他三日出不来吗?” “……” 这还真是,昨日的确没有人会这样想。 这万子恒在京都那也算是个名人,他进京兆府,都是家常便饭,别人进那是进衙门,他进那就跟回家差不多。 上次他和刑部尚书的儿子打架,知情人都知道是他理亏,可最后他当日就从京兆府出来了不说,刑部尚书还亲自登门道歉。 没过几天,他又进了京兆府,结果京兆府尹亲自将他送了回去,并给他赔礼,比上次还风光。 昨日说起来,还不是他先惹事…… 即使是他出来又被请了进去,然而晚上万慎从京兆府出来时,还和京兆府尹有说有笑。 这种情况,的确不会有人觉得他三日都会出不来。 “昨晚有人在这注上砸了一万两,你说,你若是那坐庄的,这单你接还是不接?” 被问的人哑住,单从昨晚来看,这一万两就是稳赚不赔。若是他是庄家,他惊讶之余,只会觉得那下注的是个傻子。 另外一人插话,“那今日呢?” 了解行情的人轻笑出声,“今日那盘口还在继续摆,听说一大早又有人状告万子恒后,冲着这个赔率,又陆续有人加了注。没到半个时辰,庄家就收了十万两。” 剩下两人目瞪口呆,“……” 没到半个时辰,十万两! 茶楼的生意很好,听到京兆府又有人来告状后,陆续有客人跑上了三楼来看热闹。 有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嗤笑一声,“十万两算什么。” 不少人将视线看向他。 他走过去,“上一个人状告万子恒强抢民女后,又有不少人奔去了朱雀街。半个时辰前,庄家都收了五十万两了。” 刚听到这个消息的人眼睛瞪如铜铃。 有人小声念道:“五十万两白银,一赔一百,那不就是……五千万两!” 爆料这个消息的人摇头,“错,这五十万两只是半个时辰前的数。” 众人:“……” 一番叽叽喳喳地讨论后,有人品出味来,“押这么多银子, 这是有人……砸庄?” 有内幕消息的知情人解答:“应该不是,听说,除昨晚那个第一个下注的人之外,之后的人下注单个都没有超过一万两银子的。之所以有这么多银子,是众人都想碰个运气。” 一赔一百,不说别人,他自己刚才也没忍住,下了一百两撞运气。 又是一番热情地讨论,有人好奇,“这坐庄的是什么背景,竟然敢吃下这么多银子?” 知情人继续透露,“四海来财。” 众人:“……” 这庄家原来是四海来财,那也就不奇怪了。 四海来财是京都最大的赌坊,据说一日赚几万两那是常有的事,十几万的也不是没有。 等缓过劲来,大家开始继续讨论。 “听说这四海来财背后的人不简单,这一下它不赚翻了?” “赚?这赚不赚得两说吧。” “说得也是,这要是赔了,就算是四海来财,照这个赔率怕也是得伤筋动骨。” 有人神秘一笑,带着一种高傲感,“没见识了吧。这坐庄的既然是四海来财,那它就只会赚。” 不清楚内情的人不解,“这……怎么说?” “你当是什么人都敢一口气吃这么个胖子的?” “……” “四海来财的背后可是冠英侯府。” “冠英侯府!那不就是国丈。” “所以说,这四海来财的背后是……誉王!皇。” 后。 说这话的人惊觉不对,赶紧将最后那个字给强行吞了回去。 若是这样的情况,那这赔不赔还真不好说。 众人唏嘘,过了一会,有人质疑。 “不是说这四海来财的东家是一个江南神秘巨商?你这是哪里听来的,这话可不能乱说。” 冠英侯府去年因江南贪墨案,受到陛下训斥,近一年来,连同礼部尚书在内都很是低调。筆趣庫 低调到,上个月,陛下还夸冠英侯勤俭。 在今日之前,很多人都知道四海来财是有过硬的后台。但这后台和冠英侯府有关系,这里的人还是第一次听说。 这消息实在是太给人冲击感。 若这是真的,那这侯府的勤俭低调就要比楼下那说书先生的故事还要有意义。 第488章 背后 说出这消息的人,也不争论,只道:“你可以不信。” 世人多半都是有反骨的,而且多疑。 他越是这样的态度,越是有人将这话记在了心里。 不知是谁又想到了另一个角度,“那这一赔百的赌盘可还会继续?” 各自又小声讨论起来,没多久,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说刚才京兆府门前那人果然又是状告万子恒的,诉他放火烧房,毁人财物。 这消息一进茶楼,整个茶楼就又热闹起来。 有人看得更加透彻,“只要四海来财还想开下去,现在这盘口继不继续,恐怕就不是庄家能说了算的。” 昨日庄家因为想吞掉那一万两,给出了一赔百的赔率。筆趣庫 今日一早,那一万两变成了十万两,没让他们知足收手,反而演变成了蛇吞象。 十万两变成了几十万两,甚至可能是上百万两…… 这样一来,事情的控制权很有可能就不在庄家手里了。 他们若现在撤掉,很容易有卷款私逃的嫌疑。 在这种风口,赌徒都是情绪激动…… 若是如此,那京都的下一个名人就是他们。 到时候会闹出什么事来,那就不知道了。 很快,有不少人奔出了茶楼,直奔朱雀街而去。 沈归舟也换了地方,站在里面栏杆边,看着楼下喧闹的众人,摇晃着手里的茶杯,有点纨绔子弟的味道。 雪夕想着众人刚刚谈论的赌坊,印象中沈归舟并没有让他们去查过这个地方。 见周边没有什么人,她就询问道:“小姐,那四海来财真的和冠英侯府有关系?” 沈归舟一手撑在栏杆上,眼里有着一丝玩味,“他们没有关系。” “?”雪夕怔住,“那刚才……” 沈归舟俯视着下面,“那个赌坊安伯侯府占一半,安国公府占一半。” 雪夕错愕不已。 沈归舟继续道:“每隔三个月,赌坊的资金就会被清算一遍,安伯侯府分的那一半,一成送到毓秀宫,侯府自己拿一 成。” 说到此处,沈归舟问雪夕,“雪姐姐,你猜猜还有三成在哪里?” 毓秀宫,是贤妃的居所。作为安伯侯的女儿,拿这一成银子好像也正常。 但是,安伯侯府也只拿了一成,剩下的三成…… 雪夕想着刚才那些人的对话,小声猜测道:“誉王府?” 沈归舟抿了一口茶,“一成朱雀殿,两成誉王府。” 朱雀殿,是中宫皇后居所。 这虽然和她猜测的有所差别,但也没实质差别。 没等她问,沈归舟主动道:“安国公府的那一半也是一样的,一成供奉朱雀殿,两成孝敬誉王府。” 雪夕呆滞了一会,才发出声音,“贺家早就已经倒向了誉王?” 沈归舟垂眸,晃动着手里的茶杯,她看着杯中起了漩涡的茶水轻笑,不答反问:“雪姐姐,你觉得,这剩下的两成归谁?” 雪夕糊涂了,“不是安国公府?” 贺家没有嫁进宫的女儿,剩下两成还有文章? “安国公府也只拿了一成。”沈归舟举起茶杯一饮而尽,“剩下的那一成,转送进了披香殿。” 披香殿? “贵妃!”雪夕错愕不已,“……这贺家是什么意思?” 墙头草也没他这样站队的吧。 沈归舟轻笑出声,“改天可以找人问问这位国公爷?” 雪夕:“……” 雪夕将这些人的关系捋了捋,觉得更糊涂了,便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 “小姐,既然你知道这赌坊和安国公府、安伯侯府有关系,那为什么不直接让人披露这些?” 沈归舟放在栏杆上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那样游戏就不好玩了。” 雪夕接不上话。 沈归舟站直了身体,眼里的玩味更重。 从罗悟死在四海来财,但它很快就重新开张开始,她就知道那个赌坊的背后不简单。 誉王的小舅子死了,这小舅子还是工部尚书的儿子,四海来财作为凶发地,案子还没破,它就重新开张,没有受到丝 毫影响,说它没问题都没人相信。 在它的身后,必定是有权有势的皇亲贵族。 联系到罗悟身上出现的那个图案,其中可能性最大的就是相府和誉王。 但是死了儿子,罗珉一言不发……这两个人之中,她更偏向誉王。 当然,她并没有草率地推断。 去年那一个月,她混迹于茶楼酒肆,赌坊客栈,还和南北东西中五城的乞丐都混了个‘脸熟’,最后通过抽丝剥茧,终于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至于雪夕的问题,为什么不直接揭穿安国公府和安伯侯府…… 她知道这赌坊和誉王、皇后有关系,可是冠英侯府不知道,陛下也不知道。 想到这里,她眼神变得有些诡异。 她垂了一下眼皮,等再抬起来时,眼神已经变回了玩味。 “雪姐姐,是不是到吃饭的时间了?” 雪夕神情温柔起来,“是。小姐今日想吃什么?” 沈归舟想了想,“回去吃吧,我想吃你做的鱼。” “好,那我们回去吃。” 沈归舟两人离开茶楼时,茶楼的说书先生还在宣扬万子恒的‘光荣事迹’,客人一半在猜测那一赔百的盘口还能摆多久,一半在猜测下午京兆府还会不会接到和他有关的状纸,甚至有人就这件事开了新的赌局。 不仅是这个茶楼,这一日,各大茶楼酒肆都因为这事热闹得很。 让人失望的是,下午,京兆府没有再接到状告万子恒的状纸。 这就让朱雀街那个坐庄的玩家安心了不少,但相对的,跟风押注的人就多了担忧。 到了傍晚,守在京兆府门前的人又看到万慎走进了京兆府。 半个时辰后,他和京兆府尹一起从大门出来,两人虽然没有和昨晚一样有说有笑,但是万慎的脸上也没见太多的焦虑和紧张。 这个消息,让朱雀街的坐庄人以及他背后的人心又落回了肚子里,下注较多的人则开始打听押注的银子可不可以退。 这当然是,不可能。 第489章 杯子 第二日,沈归舟又带着雪夕来到那间茶楼,中午饭也是在那儿吃的。 吃完后,让伙计将桌子给收拾了,她就用手撑着脑袋,在那里睡了起来。 睡了半个时辰左右,她被旁边的讨论声吵醒。 她侧耳听了一下,旁边的人讲的是朱雀街的事。 今日一早,那赌局又摆了起来,很快,就被大家围了起来。正热闹的时候,又有人出一万两,押万公子三日内,不,今日应该说是两日内不能出来。 一大早就有人送钱,庄家自然是很愿意的。 即使,昨晚其实他们已经考虑收手。 这笔钱刚记下,打听消息的人就跑过来说,京兆府刚才又接到了状纸。 托这‘一万两’的福,也托昨晚万慎会见京兆府尹的福,今日这一赔百的押注继续。 截至现在为止,保守估计,押这万公子明日还出不来的已经超过一百万两白银。 超多少已经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件事传遍了大街小巷。 随着这事一同流出的,还有四海来财后面的主人。 谈论这事的人虽然昨日也在这里听了那个没有证据的小道消息,可看周围很多人都去押了一些,今日也没忍住,去押了三百两准备碰碰运气。 今日他到哪都听到大家在谈论这件事,心思也慢慢被这事牵挂。 不过,他想的还是比较直接。 “这都一百多万两了,这那万子恒若是真没出来,四海来财有这么多钱赔吗?” 其他人沉默了。 早上那人状告的,依旧是万子恒强抢民女。 可是,半个时辰前,京兆府门前又来了人。 要他杀人偿命。 状告的人说,他有个女儿,去年三月被万子恒看上,第二日就失了踪迹。 他前段日子偶然遇到一个万府的下人,听他说自己的女儿早就死了。 扯上了人命,这万子恒明日前出来的事,就变得有点悬了。 朱雀街那盘口现在被众人堵得水泄不通,他们想撤都不行。 就他们现在收的银子,若真的有那个万一,赔不赔得了这事还真不好说。 当然,若是那谁谁谁出面,硬是不赔,他们也没办法。 一想到这,众人更沉默了。 沈归舟喝了口茶,又继续睡。 再次睁开眼时,周围安静了下来。 她起身往京兆府看去,正好看到门口官差和一人在说着什么。 “雪姐姐,这人是今日的第几个了?” 雪夕也站了起来,“第三个。” 沈归舟朝着那边看了一会,又坐了下来。 雪夕给她倒了杯茶,她端着茶杯问雪夕,“你觉得这次这人状告他什么?” “属下不知。” 沈归舟晃动了一下手里的茶,嘴角有一道很浅的弧度。 手里的茶品完,看到上来收拾的伙计,她招手,伙计立马跑了过来。 沈归舟抛给他一锭碎银子,“楼下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伙计接过银子,嘴角立即咧开,“京兆府又有人状告万公子,贱踏青苗,仅是前日,就毁苗十余亩。” 现在是春日,郊外青苗长势正好。前日,万子恒又约了那一众狐朋狗友,绵绵细雨也没能阻止他们出门踏青、打猎。他们踏青回城后,郊外十余亩青苗全部报废。 桑麻植宇野,五谷宜其他,国之富也。 自古以来,民以食为天,国以粮为本。毁坏农田,践踏青苗,乃重罪。 杖责、坐牢、发配边疆……都有可能。 此时已经过了耕种的时机,被破坏的青苗无法再进行补种,那这问题貌似又重了一点。 沈归舟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将茶杯一个个地摆在桌上。 不知道玩了多久,手里的杯子脱了手,砸中了另一个,被砸的那个碎了。 她眨了一下眼睛,一脸无辜,“这杯子也烧得太差了。” “……”雪夕看着那个碎掉的杯 子,“小姐,这是兵部尚书?” 沈归舟将上面那个缺了口的杯子捡了起来,“这个看着好像还能用。” 雪夕看向她手里的杯子,杯沿上有了一个小小的豁口。 “就是……这种应该也很容易伤到手。” 雪夕又看向桌上被她摆的乱七八糟又仿佛内有乾坤的杯子……看不懂。 沈归舟将杯子放下,起身朝楼下走去,“唉,今天的戏又看完了。” 雪夕跟上她,两人走过的一路,都可以听到对朱雀街那盘口的讨论。 出了茶楼,看天色还早,沈归舟让雪夕先走了,自己则开始在街头溜达。 路过一个卖糖葫芦的,她大手一挥,豪气地来了两串。 刚吃两颗,就看到一个坐路边的小乞丐在盯着她。 她稍作犹豫,将吃了两颗的那串给了小乞丐。 自己就和那个小乞丐一起蹲在路边,拿着那串完整地啃了起来,看着人来人往。 一颗还没吃完,旁边又站了个更小的乞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糖葫芦,还是个小姑娘。 她动作一顿,“我就一串了。” 小乞丐依旧看着她的糖葫芦,还砸吧了一下嘴巴。 沈归舟:“……” 两人无声对视了一会后,她将视线转向了右手边的小乞丐。 小乞丐赶紧将糖葫芦遮挡起来,“我也只有一串。” 沈归舟:“……”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视线再次转回左边。 正纠结要不要将最后的口粮也送出去,小姑娘将小拳头伸到她面前。 什么意思?要动武? 沈归舟正疑惑,一块又干又脏的馒头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她揣摩着小姑娘的意思,“你要跟我换?” 小姑娘点头。 沈归舟犹豫了一下,恋恋不舍地将糖葫芦递了过去。 小姑娘比她干脆多了,快速拿过糖葫芦,同时将馒头放到了她手里。 沈归舟嘴角扯了一下,这还是个讲究人。 第490章 认路 言沐竹刚陪洛河郡主从雀楼挑完首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对面的风景。 一大两小蹲在街边,一个红衣姑娘被两个小乞丐夹在中间,三人有些打眼。 两个小的吃的糖葫芦,大的则捏着一块脏馒头慢慢啃着,视线统一地看着路过的行人。 三个人都吃得很香,时不时有路过的人看他们,他们恍若未觉,一点也不受影响。 耳力不错的他,还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小男孩嚼着糖葫芦教育他旁边的人,“一串糖葫芦你都舍不得,还怎么干大事。” 姑娘似乎被他问哑住了,瞪大了眼睛。 走下台阶,就听见姑娘反驳,“这是一串吗?这是两串!” 他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视线就忽然被遮挡。 “姑母。” 言沐竹看着那个唤自己母亲的人,醒过神来。 “侄儿见过姑母。” 洛河郡主赶紧托住来人的手,“誉王不必多礼。” 言沐竹给来人作揖行礼,“见过王爷。” 着了一身常服的誉王虚抬了一下手,“沐竹,都说多少次了,自家兄弟,不用多礼。” 言沐竹客气地笑了笑,“礼不可废。” 誉王似乎被他的呆板弄得有些无奈,将视线转向洛河郡主,“姑母,你看看他,每次都这样,气人得很。” 年近五十的洛河郡主,笑起来眼角有了些细纹,却也让她显得更加慈祥。 “这您得帮我好好说说他,这又不是在宫里,自家兄弟,哪来那么多礼。” 在他说这话的空档,言沐竹又往对面看了一眼,恰好对面的人也正在看这边。 两人视线对上,对面的人立即将视线收了回去,言沐竹也将视线收了回来。 旁边的两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这个举动,洛河郡主听了誉王的‘控诉’,侧目看向自己这个算是失而复得的儿子,笑容更深。 看了一眼,她将视线收了回去,对誉王道:“沐竹说得对,礼不可废。“ “……姑母。”誉王妥协地叹息了一声,看向后面的雀楼,换了个话题,“姑母今日是来看首饰?” 雀楼是一家首饰铺,很受京都的夫人小姐们喜爱。 没等洛河 郡主说话,誉王忙吩咐身后的侍从,“来人,告诉店家,今日姑母看中的,都算我账上。” “王爷不必客气。”言沐竹抢在侍从之前开了口,“家母已经看好了。” 誉王一愣,又很快反应过来,“那姑母可还要去其他地方看一看,侄儿陪姑母一起去。” “我。” “不敢劳烦王爷,我和家母已经准备回府。” 洛河郡主的话被言沐竹抢过,誉王再次被拒。 这要是换其他人,怕是会有点适应不了这个气氛。 不过,誉王不是其他人。 言沐竹在北疆给孙振天当军师,协助晋王快速让南垚纳降的事,早在他还没有回到京都时,就已经广为流传。 一听这位曾经名满京都的大才子回了宁海公府,重新入世,宁海公府一下成了世家大臣的焦点。 其中对言沐竹关注最多的,莫过于秦王和誉王。 虽然他算是帮了郡王,但他这么快回京都,世人更相信他这样做完全是因为和沈星阑的情分。 他回府还没有一月,这两位王爷就找各种理由约见了他好几次。 不过,不管是他们让手下人约还是自己下帖,言沐竹都没有赴约过。 两位王爷虽然有些不满言沐竹的态度,但是想到对方也没有拉拢到他,心情瞬间转好。 很快,两人先后亲自带了重礼去了宁海公府看望终于了了心事的洛河郡主,顺便也见到了言沐竹。 一番客气地交谈,他们看出了言沐竹没有再回北枫寺的想法。 如此一来,洛河郡主和这两位所谓的侄子之间的关系瞬间有了变化。 又在昨日,宁海公和洛河郡主一起进宫请旨,册封言沐竹为公府世子。 知晓这个消息后,两位亲王立即召集幕僚和近臣就这件事进行了商讨。 若是能得到这样一位大才子相助,定能让这位主东宫的路更有保障。 洛河郡主也意识到自己儿子这拒绝太不给人面子,打圆场道:“人老了,不比你们年轻人,出来了一个时辰,就有点吃不消了。” 誉王快速反应过来,吩咐侍从,“快,将小王的马车牵来,送姑母回府。” “是。” 侍从正要转身,洛河郡主喊住他,“不用。” “姑母,您不用和侄儿。” 客气。 洛河郡主笑着打断他,“姑母知道,你是大忙人,可不能耽误了你的事。” “姑母说得哪里话,姑母的事,在侄儿这儿就是大事。再说,侄儿今日不忙。”誉王看了一眼言沐竹,降低了声音,“侄儿今日其实就是出来偷闲。” 洛河郡主自是没有错过他看自己儿子的那一眼。 说到这里,誉王就真的像个亲近她的小辈,对她小声道:“今日这事,父皇那儿,还请姑母给侄儿保密。” 洛河郡主自然是不会斥责他,也不会真把自己当他正经长辈,“你啊,好,姑母答应了。” “多谢姑母。”誉王道完谢,“不知沐竹今日可有空?” 这问题问得,很有水准。 言沐竹刚要说话,洛河郡主抓住他的手,“他有空得很,闲得我这老人家都看不下去了。” 言沐竹:“……母亲,之前是谁说,希望我能多陪她?” 洛河郡主反应迅速,“现在不想了,天天看,看这么多天,看厌了。” 言沐竹:“……” 誉王适时地笑了起来,“那姑母今日可舍得将这儿子借给侄儿?” 洛河郡主视线在他们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快拿走。” 两人都是一愣。 言沐竹无奈,“……母亲。” 洛河郡主转头看向他,“你一年轻人,整日呆在府里,清心寡欲的,像样吗?” 言沐竹被自己母亲这指责折服,“……您昨晚还说我已经三十好几,不年轻了。” 众人:“……” 洛河郡主身边的嬷嬷轻笑一声,让前者快速回神。 “那你和我相比,不是年轻人?” 这问题回答是与不是都不对,言沐竹索性不说话了。 洛河郡主胜出,转头对誉王道:“正好,既然你今日没事,就帮姑母个小忙。” “姑母请说。” “带着他认一下京都的路。” 众人:“……” 洛河郡主又转向言沐竹,先他一步将他的话给堵死,“不要说这京都你又不是第一天来,十年,我们家都翻新几次了,更别说这偌大一座城了。” 第491章 抠搜 言沐竹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母亲竟然如此能说会道。 洛河郡主的话还没完,“你现在出门,若是没人跟着,我都怕你找不到回府的路。” 言沐竹:“……” 誉王再次大笑,“姑母放心,这任务侄儿今日必定完成。” 洛河郡主的手放到了誉王的手上,“姑母没别的要求,就让他出门了能再找到自己家就行。” “好。” 言沐竹看向自己的母亲,从他的角度正好看见她眼角的细纹。 他记得那一年他从北疆回京时,她端庄美丽,他们走出去,别人都说她是他姐姐。 等他回过神来,洛河郡主已经快速闪人,走上了自家的马车。 她在马车里坐稳,还嘱咐言沐竹,“时辰还早,你不必急着回府,最好不要打扰我和你父亲用晚饭。” “……” 言沐竹无话可说。 也没等他说,马车已经启动。 看着宁海公府的马车离去,誉王笑着打趣,“没想到姑母和沐竹母子私下相处,竟是这般有趣。” 言沐竹脸上是客气却疏离的笑容,“让王爷笑话了。” “不,我是羡慕。” 誉王乃当今皇后之子,他说羡慕…… 这话不是能随便接的,言沐竹只笑没有答话。 誉王也没在这个话题上多说,“沐竹,现在就我们两个,又是在外面,不要一口一个王爷,随意点。” 言沐竹刚要回绝,他又道:“说起来,你比我年长些,以后在外面,干脆我唤你兄长。” 言沐竹在心里笑了一声,面上情绪未显,“王爷身份尊贵,沐竹不敢逾矩,王爷还是叫我名字更合适些。” “……你这人真是……” “算了不说这个了。”誉王无奈妥协,不再和他说这个,“沐竹可有想去的地方?” 这话有点像是在讨好他。 言沐竹态度恭谦,“但凭王爷做主。” “……”誉王的笑容少了一丝虚假,“行,那干脆就去前面看一看。“ “王爷,请。” 誉王不知是想显得亲民,还是想和言沐竹拉近关系,说走还真是走,也没有再上马车。 言沐竹走在他侧后方,离去时状似不经意地 往旁边瞥了一眼。 对面的一大两下,还蹲在原地,两个小孩手里的糖葫芦都只剩一颗了,好像是有点舍不得吃。大的握着馒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碎屑往嘴里送,蹲在中间看上去一点也不违和。 姑娘没有看他,他心里宠溺地笑了笑,收回了视线。 等雀楼门口的人走完,对面蹲着的沈归舟抬起了头。 小男孩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公子你认识?” 沈归舟一巴掌拍他头上,“小孩子打听那么多干什么?” 小男孩冷哼一声,“认识那么有钱的人还舍不得一串糖葫芦?” 沈归舟:“……”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你把糖葫芦还我。” 小男孩咧嘴一笑,将最后一个糖葫芦咬进了嘴里。 沈归舟被他的挑衅弄得愣住。 还没等她说话,小男孩又道:“上次你还给这一片的兄弟买糖人,知道贿赂大家,一出手就是上百两的银票,这次……呵呵!唉,这还没一年,你怎么就混成这样了?” 贿赂……这都是什么言论。 沈归舟瞪着眼睛转头,“……说得你混得很好似的。” 小男孩将签子上的糖浆舔干净,“至少我没变差。” 沈归舟听着他自豪的语气,再次愣住。 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他这是没变差?他这是没有向下的空间了吧。 小男孩又先一步语出惊人,“你那有钱有势的老相好把你扔了?” 沈归舟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老相好’是谁。 小男孩旧事重提,“不然你现在怎么这么抠搜?” 她看着小男孩,半天才发出声音,“你个小屁孩,这些词都是从哪学的?” 小男孩轻蔑地瞥了她一眼,“我要是不知道这些,能接得了你的生意?” 说话间,他看到了小女孩舔着的那颗糖葫芦。 小女孩眼里立即有了警惕,咔嚓一下,快速将最后一颗糖葫芦咬进了嘴里。 小男孩不屑地将视线收回去。 沈归舟咬了一口馒头,“今日这糖葫芦是用我自己的铜板买的,血汗钱。” 小男孩看着她,“……明白了。” 沈归舟将馒头咽下去,“ 你明白什么了?” 小男孩将视线瞄准了她还没啃完的馒头。 “……” 她一偏头,见那小女孩也在看着她。 她将手往身体这边缩,但最后实在是抵挡不住两人的眼神,将那小小的馒头掰成三块……馒头屑。 每人分得一块后,三个人又动作统一的啃着馒头看着人来人往。 小男孩将馒头屑掰下来一点点,放进嘴里,“反正我知道你那老相好住哪儿,到时候我会去找你老相好收剩下的银子,给你省银子的。” 沈归舟差点被噎住,咳嗽了起来。 他的确混的比她好,混得越来越有气势了。 “你这样的人才,都快一年了,怎么还在这街上?不应该啊?” 小男孩傲娇地冷哼一声,“不是我还在做乞丐,是我就是想在这做乞丐。” 沈归舟眨了下眼睛,“……是个有想法的人。” 小男孩一点也不谦虚地表示接受。 三个人安静地呆了一会,小男孩手里的馒头屑又没了,一转头见沈归舟手里捏着的那块没怎么动。 他眼睛刚转,沈归舟就将手往后一缩,“你总得给我留点吧。” 小男孩:“……” “夫人。” 两人无声对峙了片刻,他刚要说两句,一道暗影从头上照了下来,紧接着一双锦靴停在了他们的面前。 一大两小齐刷刷向上看去…… 梁王看着蹲在地上的女子,嘴角的笑容亲和近人,“看来,这后会无期着实不适合我们。” 沈归舟:“……” 对视片刻后,她扯了一下嘴,给了他一个敷衍的笑容。 梁王扫了一眼两个小乞丐,温声问道:“想吃馒头?” 两个小孩呆了一会,对视一眼后,小男孩再次看向梁王,小声道:“我们想吃肉包子,烤鸡。” 沈归舟转头,内心对他的勇气给予了高度赞扬。 梁王脾气很好,温和一笑,吩咐跟在后面的侍从,“耿苍,带他们去。” 耿苍领命,“是。” 看着两个小屁孩毫不犹豫地跟着耿苍走,沈归舟陷入了沉思。 这俩小屁孩就不怕被人给卖了? 小男孩回头,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 第492章 饮茶 沈归舟收回视线,仰头看着梁王。 无声较量了一会,沈归舟败阵,主动问道:“王爷这是也准备请我吃点什么?” 梁王扫过她手里的馒头,“夫人想去哪吃?” 沈归舟神色未变,内心轻笑。 短短的几次交谈,她发现眼前这人看似温和有礼,说起话来……还真是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她将剩下的馒头碎扔进嘴里。 梁王惊住,“夫人!” 那馒头颜色都变了,怎么能吃。 沈归舟将馒头咽了下去,站起身,反问:“我想去哪都可以?” 梁王神色恢复过来,“夫人肯赏脸是我的荣幸。” 沈归舟垂眸,摸了一下肚子,再抬头,道:“我其实不是很饿。” 她眼角下弯,“那馒头挺填肚子的。” 梁王嘴角微扬,“那就喝茶。” 这肯定的语气,硬是让沈归舟已经想好的借口没了用武之地。 梁王看着她僵硬的神色,笑得愈发和善,“前面天外来客,不仅有好茶,还有好酒好菜。” 沈归舟:“……” 这是茶喝完,若是饿了,就可以顺便吃顿饭。 将她下一个借口都给堵了。 很好,想的太周到了。 “夫人请。” 看着对方伸出的那只手,沈归舟骤然想起了那个被她忘了很多天的人。 陈穆愉那厮有时候笑得也挺假,但是他对她说话从来不会如此咄咄逼人。 另外,还得感谢他那张妖孽脸,让她现在有了抗拒美色的能力。 她朝梁王身后看了一眼,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带剑的侍卫。 “承蒙王爷盛情,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梁王也很会说场面话,“能邀夫人饮茶,是我之幸。” 人家有礼,沈归舟也不能真地飘,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王爷先请。” 梁王盯着她看了一会,没再跟她谦让。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沈归舟往后看了一眼,正好对 上身后侍卫的目光。 沈归舟讪讪地收回了视线。 梁王目视前方,仿若不知。 走了一段,梁王忽然出声,“夫人怎么会在这?” 沈归舟侧目看向他。 梁王又问:“夫人那亲戚的丧事可已处理妥当?” 说到此处,他偏过了视线,直视沈归舟的眼睛。 “……”沈归舟镇定自若,“王爷。” 梁王打断她,“今日这外面没有梁王。” 沈归舟和他对视少顷,试探性喊道:“……公子?” 梁王的笑容里含了肯定,迈步继续朝前。 沈归舟快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跟上他的步伐,“公子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本来以为她又会编个什么借口的梁王,听到她的反问,一时怔了一下。 不过,也仅仅是一下。 “既是选择,那就先听假话?” “……” 沈归舟心中嗤笑,面上一本正经,“我走到半路,想着我和我那亲戚矛盾未解,我若是去了,怕反倒会让他灵魂不安。我再三思考后,就又折返回京了。” 梁王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听着还是出了一下神。 “那真话何如?” 沈归舟依旧对答如流,“我这么老远赶回去,届时棺材估计都已经埋土里了,反正见不上最后一面,何必再折腾。” 梁王脚步一滞,这真话……还真是别具一格。 等再恢复过来,他语带真诚,“死者已矣,夫人还请节哀。” 沈归舟也很真诚,“有劳王爷挂心。” 随着这句话落音,两人之间安静下来。 沈归舟走在后面,面上恭谨,心里则在回想天外来客有哪些招牌菜。 就在此时,誉王同言沐竹一起走进了天外来客。 两人径直走进了三楼的雅间,侍从留在了门外。 誉王说了几句客气话,就和言沐竹聊起了茶。 虽说言沐竹之前拒绝了他的帖子,但是两人面谈,他倒 是没表现出排斥,很懂分寸地给足了誉王面子。 誉王就杯中的茶开了头,他接下话题。 慢慢地,两人聊的话题向周围散开。 不过,誉王始终也没和他谈敏感的话题。他不谈,言沐竹也不主动谈起。 一来二去,两人之间相谈还算愉快。 说到经史时,侍从来报,安伯侯府的大公子彭巩刚才也来了这里,知晓他在这儿,就过来拜见。 誉王看向言沐竹,刚想说自己今日是私服出游,不见,言沐竹就先站了起来。 他拱手道:“王爷先忙,我。” 话没说完,誉王将手搭在他手上,“不必回避。” 他转身吩咐侍从,“让他进来。” 誉王端正了坐姿,言沐竹站在一旁,没有再坐下。 房门打开,一位三十左右的男子走进来。 他正要作揖行礼,看到一旁的言沐竹,有些错愕。 言沐竹垂下视线,这让进门的人也醒了神来,恭敬地朝誉王行礼。 誉王没有错过彭巩看言沐竹的那一眼,何况,言沐竹就算不说话,也是个存在感很强的人。见礼完后,他主动给双方做了介绍。筆趣庫 彭巩听完介绍错愕更重。 言沐竹,宁海公府的那个大才子,他怎么在这? 他在这……誉王已经将他收为麾下了? 言沐竹则淡然得多,他神情依旧,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 彭巩回神,朝他拱了下手,“沐竹兄,幸会。” 誉王看着这一幕,心中很是满意。 誉王询问彭巩,语气随和,“你今日怎么也来这天外来客了?” 这问题让彭巩地注意力从言沐竹身上离开…… 言沐竹退开了些,在旁边站着听了一会两人虚假地寒暄,朝窗边走去。 窗外有微风吹进来,拂在脸上,很是舒爽。 这窗户临街,低头看去,可以将京都的热闹缩影收入眼底。 他从东往西看,眼神忽然定住。 第493章 介绍 彭巩嘴里说是偶遇,实则却是听说誉王来了天外来客,特意赶过来。 他本有重要的事和他说,但他没想到,这雅间里还有一个言沐竹。 言沐竹的存在让他嘴里的那些话不好再出口,誉王看出了他的来意,但想着自己刚才对言沐竹说的话,他偏过视线看了言沐竹一眼。 言沐竹背对着他们站在窗边,似乎没有听他们谈话。 誉王收回视线给了彭巩一个眼神,后者收到,虽然心里着急得很,还是说了几句假大空的恭维话,就识趣地告退了。 等人离开,言沐竹还站在窗边。 誉王唤他,“沐竹。” 站在窗边的人没有回应,好像没听见。 誉王心中有些许不悦,但面上未显。 正准备再喊,他改变了主意,起身朝着窗边走去。 距离两步时,言沐竹神思归位,回过头来。 “王爷。” 誉王走过来,笑道:“沐竹是在看什么,看得如此认真?” 言沐竹让开了些,没有立即回答,这让誉王起了疑心。 “难不成这窗外有什么绝色?” 说着,他也朝窗外看去。 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但是誉王没有看出什么特别的地方,正想要打趣言沐竹,眼神忽然顿住。 那远处的人…… “小皇叔。” 梁王陈乾是先帝的老来子,年纪比秦王还要小些,比他也大不了多少。 小时候,他们唤他小皇叔,后来人长大了,这个称呼却依旧被保留了下来。 看梁王走的方向,莫不是也是要来这天外来客。 他正诧异这缘分,看到了梁王身边的姑娘。 两人显然是一起的,因为梁王正在偏头和那姑娘说话。 “那穿红衣的姑娘是谁?” 隔着这么些距离,他看不大清姑娘的脸,但他肯定那不是梁王妃。 言沐竹自然是不会回答。 看到梁王,誉王下意识认为言沐竹刚才看得就是梁王。至于那姑娘,他没见过,也没指望言沐竹给他解答。筆趣庫 看着下面两人有说有笑的模样,他来了兴趣,“难不成是小皇叔的红颜知己?” 言沐竹依旧不做声,就像是真的不知道。 “ 陪美人在街头漫步,没想到,咱们的小皇叔也是个风流人物。” 言沐竹眼睛依旧看着下面两人,听着这话,眼底有反感一闪而过。 誉王见梁王越走越近,眼睛微眯了一下,当即喊了侍从下去请人。 眼看就要靠近天外来客,梁王忽然再次发声,“不知夫人近日是在何处算卦?” 沈归舟将心思从香酥鸡上收了回来,随意回道:“歇业了。” 梁王偏过视线,眼里有些诧异。 “以后也不打算干了。” “为。” 何。 沈归舟神色自若,“不然公子觉得我为何会沦落街头?” 好一个沦落街头,让梁王脚步滞了一下。 想着刚才自己远远看到的那一幕,她蹲在那,和两个小乞丐争一块馒头的场景,以及她吃那馒头时的样子,这沦落街头用在她身上好像也没有太违和。 他思索少顷,虚心求教,“夫人这决定可是与在下有关系?” 沈归舟看着他,不语。 就在梁王以为她就是这意思时,她道:“公子别多想,这事和你没关系。干这行,就是泄露天机,折寿,我呢,还想多活几年。” 这理由编的着实是没有诚意,梁王明白了,她就是在暗喻,她就是因为他,才被迫收山的。 后面那句,隐隐也有双关之意。 走了两步,他换了个问题,“那夫人接下来有何打算?” 没等沈归舟回答,他又道:“夫人若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这话沈归舟爱听,立即问道:“什么都可以?” “……只要我能帮得上忙。” 沈归舟脸上的笑容定住,片刻后,她轻笑出声,转过了视线。 那一声轻笑,里面仿佛藏了很多东西。 两人已经走到了天外来客门前,迎客的伙计远远便看出了梁王身上的贵气,堆起了笑容,正准备迎上去,就有人比他先了一步。 “小的见过王爷。” 正准备再说点什么的梁王也被这突然冒出来的人打断。 “你是?” 那人躬身道明了来意,梁王顺着他所指朝上看去。 站在窗户前的誉王笑着朝他拱手一礼。 沈归舟也抬起了头, 和言沐竹对视了一眼,两人神色都未有变化。在誉王余光瞥过来时,她已经收回了视线。 梁王收回视线,询问沈归舟的意见,“夫人可介意这茶多一人饮?” 沈归舟心中嗤笑,她介意他就不去? “客随主便。” 沈归舟跟着梁王走进了天外来客,还未走上三楼,誉王已经站在楼梯口,言沐竹站在他的身后。 “小皇叔。” 好在伙计被拦在了下面,上面的无关人员也被清走了,不然这两尊大佛得惊动不少人。 梁王微微点头,等上去后,言沐竹也给他行了个礼。 梁王早就注意到了他,“你是……” “小皇叔,您不认识他了?” 梁王看向他,眼神告诉他,真的不认识。 誉王便笑着给介绍,“这是沐竹。” 这个名字近日在京都可不是一般的响亮。 不用等誉王说更多,梁王已经知晓,也有一点小惊讶,“你是沐竹,洛河阿姐家的沐竹。” “回王爷,正是小可。” 梁王上下打量着他,“难怪刚才我看着有点眼熟。” 梁王比言沐竹要少上几岁,但是之前言沐竹偶尔会陪洛河郡主参加皇家的一些宫宴,他也是见过他几次的。 尤记得那是一个气质不输皇子的儒雅君子。 十几年不见,他印象中的青丝有了灰白之色,然而那张脸却比少年时还要打眼些。 言沐竹身上的淡然沉稳,让他比十几年前还要引人注意。 “洛河阿姐多年的心事总算是了了。” 言沐竹没有多话。 誉王见他们打完了招呼,视线就落在了沈归舟的身上。 “小皇叔,这位姑娘是?” 这样打听一个姑娘家,其实有些许冒昧。但是他的身份摆在那里,这样的问题也就不那么冒昧了。 梁王转头看向沈归舟,给她介绍,“这是誉王。” 沈归舟面上有些许拘谨,给他见礼,“见过誉王。” 梁王又给誉王介绍,“这是……” 话到嘴边,他记起他没有问过沈归舟姓名,也没问过他夫家姓什么。 即使这些他都知道。 沈归舟也明白过来,自己主动道:“我夫家姓俞。” 第494章 清闲 她这自称引起了誉王的注意。 梁王将话自然接过,“俞夫人,是我的好友。” 沈归舟侧目,几日不见,她从‘友人’变成‘好友’,真是荣幸。 她有特色的眼里也应景地出现了一丝错愕。 誉王也有意外,他看她装扮以为她未出阁,猜想她是梁王的红颜,没曾想,她竟然成亲了。 听到梁王说好友,他这意外更多了一分讶异。 朝中人人皆知,梁王优游卒岁,喜爱在民间行走。 但他并不爱交友,能让他称之为好友的人其实很少。 他称一个女人为好友,至少誉王是第一次遇见。 这让誉王打量沈归舟的眼神多了一分认真。 沈归舟微微低头,和寻常之人见他时,没有什么不同。 有几分姿色,但自小见惯美人的誉王也没觉得她特别出挑。 这一看,他还是没看出她有什么特别之处。 可是,能让他这小皇叔将她称作好友……难不成是她的身份特殊? “俞夫人。” 因为梁王这份肯定,誉王也含笑喊了她一句,算是给了梁王面子,也给足了她面子。 梁王又给沈归舟和言沐竹双方做了介绍,被介绍的两人,面上情绪控制的很好,就如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一般,有礼却客气的相互打了个招呼。 各自介绍完毕,四人一同走进了雅间。 誉王让人将茶重新换过,换成了梁王喜欢的品种,并将主位谦让给了后者。 虽然他们是相仿的年纪,又已是同品阶的亲王,可从他的言谈举止中,可以看出,誉王对这个小皇叔还是比较尊敬的。 梁王也是个极有进退的人,今日这里是誉王的主场,他自然也不会接受这样的‘谦让’。 两人客气地推了几个回合后,誉王依旧坐在主位,梁王则坐在了他旁边,和他并排。 等他们都坐下了,言沐竹和沈归舟才陆续坐下。 沈归舟低垂视线,在他们看不到的视角无声地叹了口气。 就他俩这打太极的功夫,她茶都能品 出花了。 坐在她对面的言沐竹知道她最是不耐这种繁琐的俗礼和客套。 看她垂着头,大致能猜到她此刻的内心,心里无奈地笑了笑。 这落座的功夫,分坐四方的四个人心思各异,不过,下首的两人,面上都没有显露分毫。 两尊大佛就巧遇这个话题开头,聊了起来。 聊了几句,言沐竹自然而然地加入了话题。 像是约好的,三个人都没有聊公事,也没有聊敏感的话题,他们聊得很是愉快,安静坐在下首的沈归舟一时之间没了存在感。 她端着茶杯,坐得笔直,听着他们的谈话,涨了见识。 原来这种有地位有才学的男人聚在一起就聊这样虚假的话题,和女人们的宴会一样无聊。 就在她给自己倒第三杯茶时,誉王的侍从进来。 “启禀王爷,已是申正初刻了。” 梁王怔住,好像没明白他的意思。 侍从看了一眼梁王,小声提醒,“这个时辰,老侯爷应是已经回府了。” 誉王好像刚想起来,“是了,我竟然将这事给忘了。怎地不早提醒吾,那。” 他准备起身,想说现在就走,记起了自己现在身处的场合,记起了旁边还有个‘长辈’。 他转头看向梁王,面上有些许为难之色,“小皇叔,今日我进宫,母后叮嘱我,让我去冠英侯府看望外祖父,我……” 梁王放下手中的茶杯,“不必忧虑,你有事就先去忙。” “多谢小皇叔体谅。” “替我向老侯爷问安。” “是。” 他又转头看向言沐竹。 言沐竹先他一步开口,“王爷不必考虑我等。” 誉王面露感激,嘴里也说着感谢他们的体谅之类的客气话,先行离去。 走了两步,他骤然又停下脚步,三人看向他。 “对了,我听说后日在西郊,有一文会宴。”他看向梁王,“我准备去凑个热闹,皇叔可要一起?” 西郊的文会宴,梁王也是听说了的。 他还听说,这宴就是礼部尚书门下的 那些学子筹办的。 誉王这个听说,让他觉得有些意思。 他本没有想法,忽然想到一旁的沈归舟,下意识将视线转向了她。 沈归舟正抬头看着誉王,似乎是对他说的文会宴起了兴趣。 誉王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心领神会,“沐竹,俞夫人,后日你们也一起来,都去凑个热闹。” 这话和刚才对梁王说得大有不同,根本就没给他们选择的余地。 梁王询问沈归舟,“夫人可愿去?” 这是在问她意见吗? “我自是愿意的,只是,这宴一听就是那些文人才子的雅聚,我一粗鄙妇人,去了怕是会扫了大家的雅兴。” 梁王给她解释,“夫人多虑了,那文会宴不过也是一吃喝玩乐的聚会罢了,没什么高雅之处。” 沈归舟:“……” 誉王也道:“小皇叔说得没错,就是众人聚一聚,看看西郊春色。” 沈归舟心中呵呵,一群人和两个王爷甚至更多贵人一起到西郊去吃喝玩乐? 誉王再次道:“俞夫人,后日一定要来。” 没等沈归舟说话,他又道:“小皇叔,各位,我就先行一步,后日再会。”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问过言沐竹的意见。 誉王离去后,言沐竹待在此处也不合适,便也起身告辞。 梁王挽留了两句,他还是找了借口离开了。 他离开去时,也没有多看沈归舟一眼。 很快,整个雅间就剩下梁王和沈归舟两人。 突然的安静,让沈归舟有些不自在。 她看向梁王,“这种时候,我是不是也应该找个理由告辞,才显得不另类?” 梁王一愣,随后笑出声来,“夫人还真是风趣。” 沈归舟扯嘴笑了一下,“主要是我担心,公子也有什么事情没做,若因我耽搁了,这罪过我背不起。" “夫人多心了,我就一闲散王爷,整个朝堂上下,怕是找不出比我更清闲的人了。” “这朝堂的事,我不懂。”沈归舟抚上茶杯,“不过,这清闲不好吗?” 第495章 猎物 梁王嘴角的笑容像是焊接在嘴角,他看着沈归舟的眼睛看似亲和,实则暗含着打量。 沈归舟恍若未觉,“不瞒公子说,能清闲度日,不缺银钱,乃我平生所愿。” 还好,不缺银钱这一愿应该很快就能达成了。 “清闲度日。”梁王琢磨着这话,“我也觉得挺好。” 他举起了茶杯,就像隔空敬酒一般。 过了一息,沈归舟也举起了茶杯。 茶杯放下,梁王问道:“今日这茶夫人觉得如何?” 沈归舟看着那精致的茶盏,“这北茶味道独特,是难得的好茶。” “这茶若是还合夫人口味,夫人待会带些回去。” 梁王说着就要吩咐小厮准备,沈归舟开口拒绝。 “公子盛情,我心领了。”她解释道:“只是我习惯了喝南茶,这茶让我喝,着实是浪费。” “是我考虑欠妥。”梁王反应快速,“正好,前几日,我府上新收了一批南茶,改日,我让人给夫人送去。” “……公子客气了,无功……” “友人之间,何来功禄。” 沈归舟的话被堵了回去,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道谢。 至于这改日,她暂时没放在心上。 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上午还有阳光的天空,忽然就黑了下来,有要下雨的征兆。 梁王注意到她的动作,没再和她谈茶论道。 他站起身来,主动提起天气,并提出送她。 沈归舟笑着拒绝了,她也没扯那些瓜田李下,恐会惹人闲话之类的理由,直接说茶喝多了,想走走。 在梁王再劝之前,她就又先笃定道,在她回去之前,这雨是下不下来的。 如此一来,梁王没再坚持。不过,出门时,他叮嘱她,后日他派马车去接她去那文会宴。 这次没等沈归舟开口,他就先用她已经拒绝一次为由婉转告诉她,这次不能拒绝。 沈归舟默了一会,道出了一个地址。 沈归舟回去时,飞柳在院子里等着。 两人刚进屋,雨就砸了下来,不得不说,运气是真的好。 飞柳告诉她,下午誉王从天外来客离开后,没有去冠英侯府,而是转道去了民泰街 上的一座私密雅院。 在那之前,彭巩也进了那里。 沈归舟早有预料,听着没什么反应。 飞柳又禀告了另一件事,今日那青苗案一起,朱雀街那盘口就被围了。 半个时辰前,庄家已经不再接受新的押注。 也因为这个决定,庄家的人最后是打出来的。 至于那些押了注的和还想押注的,现在都堵在了四海来财门口。 飞柳还告诉她,截至庄家撤盘,这‘一赔百’的生意收银至少超过了两百万两。 沈归舟嗤笑,“两百万两。” “是的,至少是这个数。” 沈归舟接过飞柳递过来的茶,“两百万两,很容易让人眼红的……是不是得请几个高手去护着,不然……来贼了怎么办?” “……公子说得是。” 沈归舟换了个问题,“云泽呢?” “他回王府了。”飞柳听她突然问起云泽,下意识以为她有事要吩咐,“公子可是有吩咐?是……” 要他去? 沈归舟抿了一口茶,“明日替我告诉他,这两日辛苦了。” 飞柳悄悄地松了口气,嘴里还是道:“他有什么好辛苦的。” 沈归舟回头,“那我再派他个任务?” 飞柳神情定住。 “哟,这是心疼了。” 飞柳:“……” “放心,这次是好事。”沈归舟轻笑,言归正传,“让他明日休息一日,后日多找些人,帮我把银子搬回来。” 飞柳听到是这事,神情不自觉地放松。 “让他的人早些去,记得带着钱庄的人一起去。” 飞柳明白过来,“是。” 说到银子,沈归舟心情好了起来。 “你顺便可以问问他,有没有看中的宅子,这宅子算作是他这次的辛苦费。” 飞柳应下,想起另一件事,“公子。” 沈归舟抬起头,“怎么了?” 飞柳有些犹豫,见沈归舟盯着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云泽说,那两百万两中有五十万两没有查到来源。”筆趣庫 沈归舟将茶杯放了下来。 飞柳小声猜测,“是不是有人……” 也想凑热闹。 沈归舟想起今日见到的那个人,“没事。” 飞柳愣住,“公子知 道那些银子的来源?” 沈归舟垂下眼皮。 片刻后,飞柳恍然大悟,“难道是言公子?” 沈归舟默认。 飞柳很是惊讶,“这事是公子和言公子商量好的?” 沈归舟开了口,“不是。” 这事她没有和他说过。 飞柳闻言,心中对言沐竹佩服不已,“那……言公子真了解小姐。” 沈归舟看着杯子上了色的茶水,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飞柳话一出口,惊觉失言。 见沈归舟一直垂着视线,她有些悔恨。 脑子快速转了一圈,忙转开了话题,“公子,那今晚,京兆府和万府那边,可要派人去盯着?” 彭巩找誉王,八成就是谈那两百万两银子的事。 明日就是第三日,现在拿着这两百万两的人恐怕比万家还要着急。 若要做些什么,今晚是最后的时机。 沈归舟神思被拉了回来,看向了窗外的雨,笑道:“大晚上的,你不睡觉,去别人家看什么?”筆趣庫 飞柳:“……” 她深吸了口气,虽然这是她的公子,但是有些话,她已经想说很久了。 “公子……” 你正经的时辰,能不能稍微保持的长一点? 沈归舟回头,用眼神询问她怎么了? 后面半句她还是没说出口,“那我们什么也不做?” 沈归舟像个痞子一样摸了一下她的脸,“怎么?让你休息一晚,你还闲不住了?” 飞柳:“……” 没等她回答,沈归舟又道:“下雨的夜晚,就适合睡觉。” 她将视线重新转向了外面,雨又大了些,打在瓦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既然是要打猎,那就先得让猎物走出来。” “?” 飞柳听着她这话,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这晚雨下得很大,在寂静的夜里变成了激昂的乐曲,天亮时也没有变小的趋势。 即使如此,沈归舟还是出了门。 她没有带雪夕,一个人举着油纸伞进了一家小茶楼。 这家的小茶楼的斜对面,就是京都最大的赌坊,四海来财。 点了壶茶,戴着帷帽的她就坐在了大厅里。 她选了个角落的位置,这又让她降低了存在感。 第496章 撤案 若是换做平常,这样的天气,这种小茶楼必定是不会有什么人的。 然而,今日这里人满为患,男男女女都有,九成的人视线放在了对面的四海来财,吓得对面守门的护卫眼睛都不敢往这边看。 说书先生是个例外,他依旧在敬业地说故事,嘴里说得还都是京兆府这几日的热闹,只不过,众人现在关心的是今日的京兆府,之前的事,根本没人听。 这种情况下,他还能坚持讲,这种不为外物所扰的坚定心性也是难得。 沈归舟坐在角落里,端着茶,欣赏着外面的雨,将众人地讨论声收入耳中。 一杯茶喝完,有人冒着大雨跑进了茶楼。 伞还没收好,他就大喊,“撤了,撤了。” 客人询问,“什么撤了?” 被雨淋湿了一半的人喘了口气,“状纸撤了。” 依旧是没头没尾,却让不少人的脸和心一起沉了下去。 “万子恒?” 众人看向他,神色绷紧,又动作统一的将视线转向了打探消息的人,一个个都屏住了呼吸。 那人被这齐刷刷地注目礼吓了一跳,嗫嚅道:“是的。” 一个中年汉子激动起来,他可就指着自己押的那两百两银子实现暴富呢。 他拨开人群,冲到前面,一把抓住那人衣领,“到底怎么回事?” 他这举动不仅将那人吓了一跳,也让这场赌局中最大的赌徒,也抬头看了过去。 但是,沈归舟被帷帽遮挡的脸毫无担忧之色。 被揪住领子的人对上对方已经发红的眸子,到了嘴边的脏话收了回去。 “就是,就在刚才,之前状告万子恒强抢民女,欺男霸女的几个苦主都将状纸给撤了,说,都说,不告了。” “不告了?” “是的。有两人还说是自己迷了心窍,就是想敲诈万府一笔银钱,其实,其实根本没有那些事。” “……” 逼问他的人,神情变得有些呆滞。 都不告了,那不就是说……万 子恒没事了。 他没事了,那…… “那告他践踏青苗的那人呢?” 旁边的人忽然插话进来,让他和其他人都醒过神,又陆续来了精神。 “……也,也撤了。” 揪着他衣领的人将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什么?” “那……个人今日认了人,说是自己年老眼花,认错人了,说,践踏青苗的不是万子恒。” 随着他的话落音,茶楼里安静了一会。 对面的赌坊应该也是收到了消息,之前偶然朝这边张望的小掌事已经站在门口,明着朝这边看了。 至于眼神,看着有那么点挑衅。筆趣庫 那揪人衣领的汉字子眼神忽然变得呆滞起来,手上的力道也不自觉放松,嘴里小声呢喃,“完了,完了。” 那两百两有一半是他向暗市的钱庄借的,剩下一半是他这三年所有的积蓄。 钱庄的银子,一日的利钱就能让他…… “那万子恒可有从京兆府出来?” 女子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糟糕的思绪,也让其他颓丧的人重新振奋起来。 没人去注意这话来自哪里,一个个只追着探消息的人问:“对,他出来了?” 七嘴八舌的逼问,将那人又吓得不轻,结结巴巴道:“没有。” 最前面那人等的有些不耐了,再次揪起他的衣领,喝道:“什么没有,那厮到底出。” 来了没。 话快说完时,终于反应过来。 不仅是他,其他人也一样,众人又不约而同安静下来。 被围住的人大气都不敢喘,“他没出来。” 这次他学乖了,没等人问,就赶紧补充,“昨日告他杀人的那个案件还没撤,所以他暂时还出不来。” 沈归舟坐在角落里,无声地笑了笑,这人若是去说书,必定会成为这一行的翘楚。 就是,若是遇到他对面那种暴脾气的客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成为翘楚的那一天。 听说还有人没撤诉,还是杀人案,万子恒也没出来,众 人都或长或短地舒了口气。 小小的茶楼再次热闹起来,大家都在就目前的情况进行分析和预测。 这上午还没过一半,状告人就相继撤诉,这对押了银子的人来说,就是个晴天霹雳。 尤其是那青苗案都撤了,那可是能决定万子恒今日能不能从京兆府出来的主力。 不过,也有人看得乐观。 被告杀人,可不是随随便便的罪名。 只要这案子今日不撤,这‘三日’的赌局,他们的赢面还是比较大的。 听他们聊得起劲,沈归舟看热闹不嫌事大,也凑了进去。 “没找到尸体的杀人案能成立吗?” 她话一出,周围人都安静下来。 有人想反驳,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的话的确站不住脚。 没错,那老汉说得是他女儿先是失踪了,连是不是万子恒弄走的,他都拿不出证据,更不用说万子恒杀人的事了。 她还热心的给众人分析,“听说,那老汉先是说他家姑娘失踪了。既然是失踪那可能性就有很多。” 众人思维顺着她的话快速发散,没错,即使是失踪那可能性就很多。 比如,被土匪抢了,跟人私奔了,或者自己在哪座山上摔死了…… 有人发言,“昨日京兆府接下状纸后,就派人去那姑娘失踪的地方查看过,也派了人去了老汉听说的埋尸地看过,两处都没有找到尸体,也没发现不妥。” 此话一出,茶楼的气氛有些低沉。 沈归舟思考了一会,率先打破沉寂,“你们说,这才一晚上,这些人就把状纸都给撤了……” 她拖着些许尾音,停顿了一会,才说出后半部分,“是不是也太巧了?” 巧。 一个巧字,让周遭的氛围变得怪异起来。 有人冷哼,“巧什么巧?肯定是万府又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了。” 比如,威胁、逼迫、利诱、软硬兼施等等。 有人提出不同意见,“那也不一定,说不定是对面出的手。” 第497章 尸骨 沈归舟没肯定前者,也没赞同后者,只叹声道:“接下来,是不是就是杀人案变成了失踪案,然后失踪案变成了私奔什么的。” 众人:“……” 沈归舟磕着瓜子,“不说万府,就说那坐庄的。反正,那坐庄的要是换成我,我肯定是会这么做的。那么多银子呢?那哪能赔。” 短暂的安静后,不知是谁附和了一句,众人讨论的热情再次到了高潮。 她说的这些事情,其他人也不是不懂,现在的这种情况,其他人也不是没想到。 只是,没有证据的议论,那就是猜测。 不管是万府还是四海来财,都不是一般人可以猜测的。 因为这猜测,很可能给他们带来不能承受的灾祸。 然而,现在有人开了头,众人的这些猜测就如雨后春笋一般冲了出来。气氛一到位,止都止不住。 没过多久,有人冒雨离开了茶楼。 一个时辰不到,万府以权谋私,巧取豪夺,兵部尚书串谋官府,营私舞弊,以及皇室弄权,损公肥私等各种说法,就传入了不同的茶楼酒肆。 传到后面,皇室甚至直接变成了亲王,至于中宫那位虽然没有被点名,但该懂得都懂。 等大家就这些话题聊得热火朝天时,沈归舟又往后退了点,坐在不起眼的地方嗑瓜子喝茶。 谈到后面,众人的情绪愈发激动,一个个恨不得都将眼睛伸到对面的四海来财。 不仅如此,还有不少人自发去了万府门前和京兆府门前盯着,以防那最后一个案件也出现之前那样的巧合。 即使他们什么也做不了,但似乎这样,也能让他们安心不少。 如此,在这样阴雨不绝的天气,万府和京兆府都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成了这春日里,京都一道‘亮眼’的风景。 还有更绝的,有人打听到了那老汉家的位置,立即成群结队出京,赶往了老汉家中,以防万府或者四海来财派人来去整幺蛾子。 这日京兆府没有再接到 案子,眼看就要到晌午,茶楼里的人焦虑感又慢慢重了起来。 雨一直没停,街上的积水都已经没过脚面。 沈归舟早在半个时辰前,换了个靠窗的位置,盯着外面的雨看了一会,就又点了一壶酒和几个菜。 店里的其他客人也和她差不多,一个个都在等京兆府的消息。 等饭吃完了,众人更紧张了。 这最后半日,毫不夸张地说,可以决定很多人的生死。 众人合资雇了好几个跑腿的,让京兆府门前的情况每隔一刻钟就会传回来一次。 沈归舟刚将酒杯放下,送消息的人出现在街口。 站在门口的人看见了,老远就喊着问,如何。 送消息的人跑回来,大口喘着气,“没出来。” 听到这话,众人悬着的心落了下去。 没出来那就是好消息。 送消息的人随手端起旁边桌上也不知道是谁喝剩下的茶水,一口灌了下去。 将茶杯放下,他继续道:“好消息。” 众人立马又精神起来。 他说这话的同时,街上有一人出现在他刚刚跑来的方向。 沈归舟看见那人快速跑进对面赌坊,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小伙子的声音也再次响起,“出不来了。” 众人:“?” 小伙子缓了口气,说得清楚了些,“那万子恒,今日应该出不来了。” 众人先是愣了一下,过了一会,才有人先反应过来,忙问:“又有人状告他了?” 其他的人一听,眼神亮了不少。 小伙子摇头,“不是。” 众人:“……” 不是,那他为什么这么肯定。 小伙子感受到他们眼神在一瞬间的变化,赶紧道出了原由,“找到尸体了。” “?” “那姑娘的尸体找到了。” 小伙子的话落音,茶楼骤然安静下来。除了小伙子的喘息声,就只剩下外面的雨声。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众人一时有些反应不及。 过了好一会,才有人反应过来。 “那老汉家的姑娘找到了?” 小伙 子点头,“多半是的。” “……” 众人面面相觑,这是……好消息,只是,什么是‘多半’? 大家激动起来,“怎么回事,快说。” “尸体……” 小伙子在众人的围逼下,将情况一一道来。 约莫一炷香前,有人跑到了京兆府报案,说东郊发现了大量尸骨,但是目前还没有确认这些尸骨的身份。 “既然是无名尸骨,怎能认定那尸骨和万子恒有关系?” 众人瞬间沉默下来,的确是这么个道理。筆趣庫 现在离今晚子时只剩几个时辰,这几个时辰内,若不能找到确定的证据,那万子恒出来的可能性就极大。 毕竟,现在他可是有‘身价’的人。 小伙子忙道:“那尸骨发现之地,离万府在郊外的别院不到三里地。” 他此话一出,不少人眼睛又有了光。 “还有,那方圆五里的地和山头早在三年前都被万府买下来了。” 不到三里地,万府买的地……就这两件事,让茶楼里的气氛瞬间沸腾起来。 这就算暂时不能肯定说万子恒就是凶手,但也可以认为他和那些尸骨脱不了关系。 小伙子紧接着又告诉他们,尸骨是被几个难民发现的。 这段日子阴雨不断,致使郊外的山上多处泥土松动。昨夜又下了一夜的暴雨,今日这雨也没有停过,那埋尸骨的山头就发生了塌方。 塌方不算严重,但有不少泥土流到了下面的道路上。 和泥土一起下来的还有几节碎骨。 北疆之乱,京都也流入了不少难民。然而,为了京都治安,官府没有允许难民进城,因此,不少难民都聚集在了京都郊外,那附近就有不少。 今日下雨,那些私人山头没有看管的,许久没有吃食的难民,组了一个小队,壮着胆子想去那些山上找些时令野菜。 看到碎骨时,他们本来没有在意,准备绕道走的时候,有一人没站稳,跌落在泥土中,下意识用来支撑的手随后抓出了一个头骨…… 第498章 要人 当时好几个人都被吓得要死,可也有人好奇心重,大着胆子找了上去。 这一找就发现那上面埋着一片尸骨,某处甚至还露出了半边没有完全腐化的尸体。 有些尸骨上还戴着一些首饰,本来他们还想捡一些,但看到那没完全腐化的尸体后,几个人爬着跑了。 跑到半路,走在后面的遇到几个冒雨赶路的人,惊了对方的马。 不知是他们的幸运还是不幸,那几个人是刑部的官差,刚从外地办差回来。 官差见他们慌乱得不像样子,当即觉得不对,诈了他们几句,他们就将山上的事全部说了出来。 几个官差一听此事,立即让人带路前往事发地。 看到山上的情况后,为首的那人差遣一人回京都报信。 走在前面的两人跑远,见同伴被带走,怕出什么事情。 犹豫许久后,就准备进城报官。 郊外惊现大量尸骨,刑部的人回来,告知的自然是刑部。 至于那两难民,慢了一程,城门口的人也不准他们进,双方就在城门口拉扯了许久。 守城门的是两个新人,听他们说死了很多人,要报官,就有些犹豫。 双方僵持了半天,刑部的大队人马已经朝着城门口奔来。 等他们出了城门,两个难民也不见了。 京都衙门众多,混进京都的难民不知道这种案子应该报哪个衙门,更不认路。 大雨天的,想找个人问,也成了痴人说梦。 乱走了好长一段,也只在一屋檐下遇到躲雨的乞丐。 他们只好向乞丐问询,然而,有人说要去大理寺,有人说要去京兆府。 乞丐们内讧了一番,最后给他们出了主意,两个人,一人去京兆府,一人去大理寺,并且好心地给他们指了路。 过了一炷香左右,大理寺和京兆府前后都接到了这起报案。同一时辰,这件事已经被全城的乞丐知晓。 最有意思的是,这事经过口口相传,受害人,凶手,案发经过等等已经是有鼻子有眼。 难民到京兆府时,这个小伙子刚 准备走。在门口听了个大概,他就耽误了一会,听完之后,赶紧往茶楼跑。 更详细的暂时还不清楚。 下雨天,在郊外发现大量尸骨和腐尸,这真的算不上一个好消息。 但是,这个消息,和今日他们期待的事情息息相关,在这一刻,良心,道义,德性什么的,也都离他们远去了。 他们对这件事和万子恒有没有关系的在意远远超过了这事的本身。 这事成为了他们的好消息。 茶楼的人赶紧让小伙子再探,并将小伙子推出了大门。 这个小伙子离开没到一盏茶,第二任信使跑了回来,带回了更详细的消息。 那报案的难民刚走进京兆府的大门,万府的管家也来了。 站在大门口,他就趾高气扬的对守门的人说,他是奉了他家老爷之命来接他们家少爷。 还没等京兆府的人回话,他便指责起对方的不是来。 说京兆府无故扣押他们家少爷,没证据就扣押人,完全是目无法纪,那老汉纯属诬告,云云,和前两日万慎来时,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管家是个能说会道的,一番说辞下来,万子恒连个嫌疑人都不是了,反倒是京兆府背了不少罪名。 守门的见他不给人说话的机会,干脆也不说话了。等他说完了,就直接将他往里面请。 管家不愿意,说自己就在这儿等。至于他们少爷,必须让京兆府尹亲自送出来。 他虽然没明说,但只要不傻都听得出来,他在威胁京兆府尹,若是后者不把这个面子给他们万府还回来,那他那个京兆府尹也就差不多做到头了。 守门的无奈,只能进去将情况禀告给上头。 京兆府尹刚好听完难民的陈述,听了外面的回禀后,嗤笑一声。 不想进,那就在外面站着。 反正他这京兆府今日已经很热闹了,也不介意再多那么一点趣事。 他立即点了人朝外面走去,准备亲自去郊外。 看他带着一群人出来,一个个还都带着刀,万府的管家心中吓了一跳。 他 先声夺人,“大人这般阵仗,是准备将我等也无故缉拿起来?” 京兆府尹脸上堆起了笑容,“万管家哪里的话,这京兆府是朝廷的衙门,是讲律法的地方,怎会如你说得这般行事。” 万府管家面色放松下来,抬起了下巴,“那。” 刚要再次质问,被对方打断。 “万管家想在这门前避雨,尽管放心那待着。”京兆府尹看向站在雨中围观的众人,“诸位,衙门,就是保障国泰民安的所在。既然是保障国泰民安,让诸位避雨,也是我们的本分。今日,不仅是万管家,诸位若是要避雨,也可以放心大胆地站到这屋檐之下。” 那老管家的脸色变得怪异起来,“……” 京兆府尹话毕,又转头吩咐下属,“万管家年纪大,怕是不能久站。去,准备把椅子来,给万管家坐。不然,到时候,他累倒在我们这大门口,就是你们草菅人命。”筆趣庫 被吩咐的下属,“……” 万府的管家也直接傻眼。 缓了片刻后,人群中有人笑出声来。 老管家终于缓过神来,但还没组织好语言,京兆府尹又开了口。 “对了,万管家,你既然来了,那就麻烦你回去的时候,告诉你家老爷一声。今日万公子,怕是回不去了。” 老管家再次愣住,什么叫回不去了。 他来之前,他们老爷不是说已经将一切都打点好了。 京兆府尹嘴角浅勾了一下,看着就像是冷笑。 他也没给那老管家问话的机会,带着人朝外面走去。 老管家想要去追,被守门的人拦住。 他在门口尴尬地站了一会,终于从某些‘好心人’嘴里听到了事情的原由。 京兆府的人还当真搬来了椅子,并恭敬地请他坐。 听了惊人的原由,他背后当即冒出了冷汗。旁边还有人在悄声笑着,他看着那椅子,脸上的惊愕变成了尴尬。 一张老脸经历了一番红白黄灰的轮转后,赶紧跑着离去。 那有些踉跄的背影,和当时来时的趾高气昂形成鲜明的对比。 第499章 银子 茶楼里,这劲爆的消息,让民众的情绪全都燃烧了起来。 就连之前还受到沈归舟赞扬的说书先生也忘记了自己的本职,加入了讨论。 想着刚才那些人说的难民,沈归舟的嘴角有了一抹笑意。 原来,那个小屁孩真的没说大话。 不是他还在做乞丐,是他就是想在这做乞丐。 这样的人,日后若是不想做乞丐了,必定前程似锦。 正一边听热闹,眼睛一直看着外面的她就看到街上来了一辆大马车。 没过多久,马车停在赌坊旁边的巷子口,将巷子给遮挡了起来,也遮挡了众人的视线。 沈归舟记得,赌坊的侧门就开在那条巷子里。 狐狸眼里闪过一抹狡黠,她又抓了一把瓜子。 手里的瓜子磕完时,马车的车轱辘下出现了几双脚。 看他们脚上弯曲的程度,应该是拿了东西,看着还挺沉的。 她又叫了壶新茶,悠闲地看着那边的人忙活。 小二将茶送了过来,他刚将茶放到桌上,沈归舟惊讶出声。 “那些人……在抬什么?” 小二反射般看了过去,脑子不大灵光的他,一时没明白过来。 沈归舟感慨,“那巷子里的人家是要搬家,这么大雨搬家,还真是勤快。” “……” 小二愣了一会,灵光突至,那是个死胡同,只有…… “赌坊的侧门就在那巷子里……” 沈归舟疑惑,“赌坊?那这大雨天的,他们能搬什么?银子?” “不好。”小二高喝,“他们肯定是在转移银子。” 他这一喊,惊动了众人。 其实,赌坊运送银子跟他们没有关系。 但是,几百万两银子,一赔百,这赌坊就算再有家底,估计也是赔不出来这么多银子的。 若真是如此,那么明日的冲突就是先到先得。 若是赌坊现在将银子给运走了,明日再来一出‘我没钱’的戏码……众人能得到就可能更少。 因此,今日这银子,若是让他们转移走了,那就是下注人的损失…… 想通这 其中的关系,一个个都冒雨冲了出去,快速堵住了巷子口。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另类,另外,也是真的想看热闹的沈归舟也起身站到了大门外。 她的手里还抓着把瓜子,和一众女子一起向对面张望。 不少人都戴了帷帽,她站在人群中,也不显得突兀。 雨声太大了,让对面的声音变得模糊。 然则,这边可以清楚地看见两方人马发生了推搡,过了片刻,那边传来动静比较大的响声。 透过车轱辘的缝隙,可以看见滚落在地的银锭。 短暂的安静后,人群中有人高喊。 “银子,果然是银子。” 现场瞬间变得混乱不堪,有人怒吼,有人捡银子,赌坊的人则忙着驱赶,和对方争夺。 赌坊的人身手好,人又狠,无奈人少,对比之下,他们显然更狼狈。 冲突爆发,有些人甚至不再满足捡地上的银子,直接冲向了马车。 本在门口观望的女人们看着那滚落在地的银子,也有不少动了心,再三犹豫后,不少人都冲了过去。 顷刻之间,狭窄的巷子口挤满了人。 事情慢慢变了质,有了聚众哄抢的味道。 可是,没人在乎。 一看这架势,赌坊的打手也顾不上驱赶民众了,赶紧想办法抬着箱子往赌坊里撤,地上那些没捡上来的他们都顾不上了。 他们进了赌坊,还有不少人在拍门,气势吓人得很。 还有人绕到前门,冲进了赌坊…… 沈归舟靠在墙上,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看着对面的热闹。等瓜子磕完,她拍了拍手,走进茶楼,拿了油纸伞转身离开。 就在她走后没多久,人群中也有几个人快速散去。 若是有人目睹了全程,又十分心细的话,就会发现,就是这其中一人不小心推了一下那抬箱子的人,那一箱子银子才会翻落在地。 在她走后,赌坊的客人抱头鼠窜,夺门而逃。 乱象持续了一刻钟,赌坊将其他人都打了出来,关门歇业。 至于外面的人,经历 了一刻钟,银子也被捡完。有好些人都受了伤,可捡到了银子的他们也不在乎。 银子捡完了,他们也没离去,而是将赌坊包围了起来。筆趣庫 他们做出决定,从现在开始,他们就在这儿守着,直到明日将银子拿到手为止。 于是,这一日,继京兆府和万府之后,四海来财也被人围的水泄不通。 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 京都东郊,刑部的人动作最快。京兆府的人到时,他们已经开始在周围戒严,也挖掘出了四具尸骨。 有已经白骨化的,也有没有腐烂完全的。 京兆府尹一到,首先看到的就是被抬下来放在空旷地带的一排尸骨。 刑部是带了仵作一起来的,彼时,仵作正在查看尸体。 见到京兆府尹,仵作赶紧起来行礼。 京兆府尹阻止了他,向他询问大致情况。 仵作脸色不好,叹了口气,告诉他,从挖出的尸骨来看,死者皆是女子,年纪看着应都是不大的。 死因各异,初步判定多数都是死于他杀。凶手手段残忍,还有不少碎骨,暂时还无法判断这是致死的原因,还是死后分尸,更具体的还需要时间分析。 京兆府尹赶紧爬上了事发地,看到了正在督促挖尸的刑部侍郎欧少言。 两人也没太多寒暄,言简意赅地交流了一下,很快都将精力都投入了眼前的案件中。 京兆府尹也指挥自己的人加入挖尸的队伍,没到半个时辰,又在周围挖出了一具尸体和不少碎骨。 托那两难民的福,大理寺在接到报案后,主要是审理的他们也派了人过来。 他们比京兆府的人慢了半个时辰,来了之后,远远的已经有不少人在围观看热闹。 刑部、京兆府平日里和大理寺或多或少是有些看不顺眼的,这一次却有点不一样。 一见大理寺的人过来,还都是小喽啰,欧少言和京兆府尹对视一眼,立即将人叫了过来。 于是,挖尸的重任顺理成章的落在大理寺的人身上…… 第500章 报官 刑部、大理寺、京兆府一同前往京郊,没出半个时辰,这京郊尸骨案件,再次传入城中,又过了半个时辰,这个案件的严重程度又上升了不少。 再加上京兆府、万府、四海来财三处均被人围堵,这日下午的京都热闹非凡。 到傍晚时,除皇宫之外,这件事差不多已经是人尽皆知。 那报案的老汉也听了消息,赶在傍晚时,到了那挖尸的地方。 挖掘出来的尸骨,就算没腐烂完全的也已经没有办法辨认了。即便如此,老汉还是不肯走。 京兆府尹知道他是真的挂记那个女儿,体谅他,就允许他留了下来。 四海来财外的人真的是说到做到,入夜了也没人离开,吓得四海来财的人连烛火都不敢点。 京都这样的‘美景’,其实早就惊动了五城兵马司。 不过,无论是京兆府门口,还是万府门口,众人都只是围观,并没有攻击性。 京兆府尹也知道万子恒的事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案件,便也默许了围观百姓的存在。 如此一来,五城兵马司的人也没有做太多干涉,留了几个人做现场督察后,其他人就撤了。 万府门前有些许不一样,万府被围,家丁驱赶未成功后,他们直接选择了报官。 围观的人中,有擅长律法之人,在五城兵马司的人到来之前,他们就让众人站在了万府的范围之外。 来处理这件事的,好巧不巧的,又是杨瀚。 他扫了一眼现场,象征性地警告了民众一遍,不能聚众滋事。也告诉万府的人,他们都是京都之人,站在大街上并没有触犯什么律法。 最后,在万府众人的不能理解中,他带着人走了。 四海来财的人也想报官,无奈里面的人出不来。 好在,想进去的人将他们想做的事做了。京都治安,找得自然也是五城兵马司。 五城兵马司也派了人来,只是,他们到的时候,现场已经是井然有序。 五城兵马司的人很多都是贵族子弟,家世显赫,也多半是不思 进取的纨绔公子。 这大雨天的,其它人都在躲清闲。他们还要出来遭罪,本来就有些烦躁。 更何况这里和京兆府属于同一城管辖,这些人今日已经是出了两趟差了。 就差那么一点,他们就可以换班了。 就差那么一点点。 结果那报案的没得一点眼力价,硬是踩着点来了。 一到现场,发现并没有什么大事,这些人就有些不耐烦了。 他们还没来得及训斥那些民众,四海来财的人见到他们来,赶紧跑了出来,拉着他们就让他们将这些刁民全部抓起来。 那管事其实是在诉苦,只不过诉得有点激动,音调便慢慢变高,说话也就没那么注意语气。 五城兵马司的那群少爷越听越不对劲,这些人是在教他们做事? 到底他们是官,还是他们是官。 平日里在其他人那里作威作福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还敢吩咐起他们来了,好日子过久了,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听到一半,心里的火越来越大,剩下的那一点耐心也没有了。 带队那人一把甩开那人,“刁民,我看你们倒是更像那刁民。” 被甩开的人傻愣在原地。 带队的人将他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顿,告诉他,不需要他教他们做事。 什么刁民,人家站在大街上,什么也没做。京都近几年没有宵禁,他们站在这儿,又不触犯律法。 反倒是他们四海来财,谎报案情,欺骗官差…… 那人好几次想解释,都没能找到机会开口,被骂得一愣一愣的。 带队的越骂越来气,差点直接叫人将那管事给带走。 好在有比较理智的小跟班及时提醒了他,这四海来财平日里可没少给他们纳贡,面子还是要给一点的。 看在这“贡品”的面子上,带队的才停了下来。 转头,他看向那些大晚上也愿意守在别人店门口的人。 他们是纨绔子弟,但不是傻子。 这两日,朱雀街的那盘赌局已经传遍京都,他们自然清楚这些人围在这里是因为什么,更 清楚这件事,涉及的势力颇多。 弄不好,就得得罪人,得罪的还不是一般人。 上午京兆府门前的情形他还记得清楚,想到京兆府对这件事的态度,他也没有让手下人驱散这些人。 如上午一样,象征性地警告了他们一顿,让他们不要闹事,就带着人走了。 京兆府门前他还留了两个人,这里,他连个人都没留。 四海来财的人看着他们离开,有点傻眼,这情况还真是和他们想的相差甚远。 这事情不是还没解决? 他们走了,那他们怎么办? 醒过神来,想要阻拦,刚要动,想起刚才带队那人的眼神,有些犹豫。 这一犹豫,围观之人已经挡在了他们双方之间,遮挡了他们的视线。 他心头一抖,心里念叨了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就赶紧跑了回去。 跑得慢了,他怕外面的人将他撕了。 实际上,五城兵马司的人也起到了一定的震慑作用。 他们走了之后,围堵的众人也冷静了不少。有人分析,他们要的是赌坊赔银子,在那之前,绝对不能把自己给赔进去。 子时没过之前,他们要冷静,只要不让这楼里的人或者银子跑路就行。 就算子时过了,他们也要冷静。开这赌局的时候,庄家说了,若是庄家输了,要第二日开门再进行赔付。 一般来讲,的确是天亮才算第二日。关键时刻,他们不能给对方任何耍赖的机会。 再说这京都虽然现在没有宵禁,但是大晚上的动静太大,也容易惹怒官府,到时候,他们进了大牢,就是便宜了赌坊。 其他人觉得这话甚是有理,大家都冷静下来,还有人提出了分工合作。 他们分成了两队,每一队盯一个时辰,轮流来。 暂时休息的,又回到了对面茶楼。 越是靠近子时,众人都愈加紧张。 京兆府门口的人也还有许多,一是想亲眼见证自己‘赢’,二是京兆府尹还没回来。 这么晚还没回来,那郊外的状况定是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惊人。 第501章 进展 眼看到了亥时,那丢了闺女的老汉还是不肯走。 不仅是他没走,远处好些看热闹的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胆子是一个比一个大。 彼时,他们已经找到了第八具尸体,看着也已经成白骨化了。 又挖了一刻钟,尸体终于被挖出来。 尸体被抬下来的时候,老汉一下冲了上去。 众人也没拦他,这场景今日都上演好几次了。 随后他的反应他们也早已有了预料,尸体都成这样了,哪里还能认出人来。 身上的衣服虽然还没腐烂,可早就褪了颜色,也看不什么。 老汉盯着尸体看了一会,抬着尸体的两人正想让他让一下,他忽然抓住了那具尸体的左手。 两人对视一眼,还没看清对方眼里的神色,老汉就大喊闺女。 两人一愣,正准备下来休息的京兆府尹听得马上跑了下来。 随后,他们就听见老汉说那尸骨就是他女儿,它手腕上的镯子,是他们家祖传的,当时就在他女儿手上带着。 这可是重大进展,这样的情况下找到了失踪人的尸体,别说是今日,若是没有找到凶手,就算是再过三日,那万子恒都不一定能出来。 远处看热闹的人听到动静,让这消息比官府还要快一步传进了城。 又挖了一个时辰,山上没有再挖出完整的尸体。但有一具尸骨少了头骨,这就让挖掘工作还不能停。 不知是不是真的有冤魂显灵一说,那老汉家的姑娘被发现不久后,下了一天两夜的雨变小了。 雨彻底停下后,这个消息传入了万府。 从管家那知晓郊外的尸骨被发现后,万慎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张脸一会焦虑一会阴鸷。 万夫人见管家没有将自己的宝贝儿子接回来,差点让家丁打上门去。 万慎喝住她,她就将万慎骂了一顿。 万慎这位夫人出生河东名门,也是出了名的河东狮。 别看万慎如今已经做到了兵部尚书,在外面都是让人敬畏的存在。 在万府,万夫人才是那个最有话语权的人。wΑp.kanshu伍.net 多半也是因为她,他们那个儿子,才会歪成今日这个样子。 然而,直  至今日,万夫人也没觉得自己儿子有什么问题。 出现今日这样的情况,她也只会认为是办差的有问题,觉得京兆府尹有问题。 不过是几个穷酸刁民,怎能和她的儿子相提并论。 万子恒被带走那日,她就让万慎去捞人。 当晚,人没回来,万府的咒骂声子夜还没消停。 万子恒多在京兆府留一晚上,万府的夜晚就比前一夜热闹。 听说了京郊出现尸骨,就在他们别院附近,她也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让万慎必须尽快将万子恒给弄出来。 她已经无法忍受,她从小都是锦衣玉食的儿子,还要在那破牢房里呆一晚。 气性上来,她甚至直接说就算那些人是他们儿子杀的,那又…… 后面那半句‘能怎么样’,被万慎的手及时堵住,他瞪着眼睛骂了她一句,是不是疯了。 没多久,王府再次热闹起来,听得一众下人都不敢往那靠近。 只是,她这次无论骂什么,万慎都没有如她所愿,出门去捞万子恒。 万夫人是个只会撒泼耍赖的妇人,出生给她带来的优越感让她总是有点分不清轻重。 万慎不是这种人。 短短三日,这件事就发展成了如今的局面,这其中还牵扯到了誉王,一切都是那么的出人意料。 京兆府尹既然放出了那样的话,他今日就算去,也是无用的。 除非,他去找秦王来给他撑个场面。 这显然是幻想。 此事现在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若让秦王出面,很可能牵累于他。 秦王怕是不会答应,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愿如此做,恐有可能会失了秦王信任。 他想起了前几日,寒华寺中,梁王说的那句话。 现在想来,恐怕是他理解错了。 他是在提醒他,但是他提醒的不是王府欠他梁王的恩情,而是在提醒他,要出事。 可惜,他当时竟然没能领会那话中深意。 正想到这,出去打听的家丁回来了,听到那老汉认出了尸体,他顿时眼前昏眩。 那个混蛋玩意,怕是生来报仇的。 他正心里骂着那逆子,万夫人又从后院过来催他,人还没到  跟前,质问先是到了。 她问他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去接儿子。 他正在气头上,顺口就来了句,接什么接,就让他死在那儿。 万夫人被他的怒喝吓得一愣,醒过神来,扯着嗓子骂了起来。 本来准备过来送茶的小厮在拐角处听到声音,就赶紧退了回去。 万夫人骂得愈发难听,粗鄙之言层出不穷,还说早年间他要不是靠着她娘家,哪里会有今天,如今他发达了,就准备抛妻弃子,狼心狗肺。 前面那话,万慎这些年没少听,即使刺耳也没和她计较过。 今日再听,他也彻底爆发了。 直接伸手甩了万夫人一巴掌。 这一巴掌他是用了力的,含着这几十年的不满和压迫,万夫人被打的身体不稳,撞到一旁的茶几上,又跌落在地。 她呆在地上好久,直到脸色火辣辣地疼,才清醒了些。伸手去摸脸,先摸到了嘴角的血。 她瞪大的眼睛瞬间变成血红色,动作利索地爬了起来,速度极快地揪住了万慎的衣领,一巴掌甩了过去。 她身材这些年发福的厉害,力气也是相应的增加。还没等万慎反应过来,另一边脸又被她甩了一巴掌…… 临近子时,秦王府的大门被人敲响。 守门的本有些不耐,开门认出来人后,将那不耐稍稍收敛了些。 万慎嘴里虽然说着让万子恒死在那,但是哪能真的不管。 更重要的是,这次他如果真的不管,那儿子就真的会死。 秦王已经就寝,听到管家说来的人是他,还是将他召到了书房。 一进书房,万慎就跪了下来,声泪俱下,“王爷,求您救救小儿。” 秦王忙过去扶起他,“万尚书,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出了何事?” 万府的事情,他昨日已经听说,却还是装作不知道。 这种时候,万慎也没管他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恨铁不成钢的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现在三大衙门都去了郊外,他说这些时,也没敢隐瞒。 只不过,他的用词极为讲究,最后都将错误归咎了为了万子恒的年轻,以及交友不慎,交的都是些狐朋狗友。 第502章 秦王 最后,没等秦王发话,他就又跪了下来,老泪纵横,“老臣知道我那逆子荒唐,只是老臣膝下就这一个儿子,若那逆子没了,老臣……” 说到此处,他哽咽起来,一度出不了声。 “也是活不下去的,怕是再也不能为王爷效力。” 若说之前他是来求人的,现在这话,听着……好像隐隐有了威胁之意。 秦王看着他,手想要扶他,又似乎因为太过震惊,手不知该伸还是该收。 过了片刻,他才出声询问:“那些女子可都是……“ 万慎不敢回话。 秦王将手收了回来,“这事你之前是否知晓,那些尸体是不是你让人处理的?”看書溂 这是个极度敏感的问题,万慎神经绷紧,马上道:“禀王爷,老臣也是今日才知晓,我若是早知道,定不会放任逆子如此胡作非为,犯下此等滔天大祸。” “你既知是滔天大祸,现在来求小王有什么用?” “……”万慎哑住,“老臣也知自己这要求荒唐,但……” 他就是知道这是滔天大祸,所以才极力遮掩,不敢让众人知道,也不敢让眼前这尊大佛知道。 哪知…… 在来秦王府之前,他其实还去过一个地方,相府。 昨晚,他也去过相府,从他那儿得到了一句提点,或者说是从他那里借了一点胆子。 没曾想,才一个上午,好不容易扭转的结果又出现了变故,并急转直下。 和万夫人吵完后,他只能再找这个老师讨教,请他帮忙。 只是这一次,王石只是和他打了几句太极,让他先看看形势再说。 形势,再看形势,他儿子就没有了。 如此一来,他只能厚着脸皮来求秦王。 现在,他除了能求他,没有其他办法了。 秦王打断他,“现在这事到了这个地步,明日早朝,事情必定就会传到父皇耳里,你让小王怎么帮你?” 若不是晚上宫门已经下钥,这事可能都不要等到明天。 这种祸事,若是没被暴露出来,他可能还可以帮忙遮掩一  二。 如今,闹得人尽皆知,刑部,大理寺,京兆府全部都被惊动了,这是京都,不是边境荒垂,他就算是有再大的权力,也没有办法去摆平。 何况,这种事情最是容易惹出众怒,他若是出手干预,被人知晓,名声定是受损,还会被父皇训斥。 弄不好,这腥臭就全沾染到他身上了,得不偿失。 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些,他今日知晓京都的事后,心里是愤怒的,愤怒万慎的不谨慎,愤怒他的不懂教子,愤怒他竟然还有脸来求他。 秦王自然是不会相信他此前对这事全不知情,不然,他那个儿子怎能做出这么荒诞的事。看書溂 只是,他的说法,对他也是有影响的。 若是他知晓,还纵容儿子做此恶事,他就很有可能被誉王、晋王的人参奏纵容下属,这个错处就极有可能变成他的错处。 万慎知道这事难办,可若是不难办,他也不会来惊动他。 “是老臣教子无方,罪该万死。”万慎重重磕头在地,老泪纵横,“若不是,老臣只有这一个儿子,老臣定是不敢来叨扰王爷。” 秦王看着他,脸色阴晦不明。 他久久没有说话,没说帮,也没说不帮。 这让万慎心头慌张,又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 他又磕倒在地,“王爷之恩,老臣铭记,这老残之躯,愿为王爷肝脑涂地,来生也当结草衔环。” 这话现在听着着实虚得很,秦王没什么感触。 只是,若是自己今日不帮他,这兵部……往后还能为他所用吗? 这些年,为了能够将兵部掌控在手里,他可是费了不少精力。 老七已经班师回朝,马上就能回京,先不说那些还没个定数的案件,他的军功那是实实在在的,他的身份又摆在那里。等他回来,怕是会有不少人又旧事重提,让父皇册立他为太子的。 这北疆之乱,已经让他丢了一个穆维生,丢了江州十万兵马,这种时刻,他还丢了个兵部,无疑是雪上加霜…… 本就没有嫡子身份  的他,在这场博弈中,入场前就已经跛了脚。 现在穆家的事还没有说清楚,又丢掉兵部,他的雄心壮志何时才能实现。 甚至可能,再也不会有机会。 这兵部他丢不得,也不能丢。 看着万慎,他开始思索,若是万慎真的折了,有谁能够代替他。 兵部侍郎……他这些年倒是勤勤恳恳,只是……他那个女儿…… 他想起自己母妃近日对他的抱怨,自从他那个女儿得宠后,父皇已经许久没去她宫里了。 他知道,他父皇没去,自然也有穆家的原因,只是他那个女儿的事他总觉得蹊跷得很。 只是他暂时无法证实。 若不用他,那还有谁合适呢。 另外,这好不容易空出来的位置,他觉得合适的人,就一定能占得那个位置? 心思经历了一番轮转,他有些头疼,像万慎这种老人,他一时之间还真找不到人可以替代。 这让他原本的心思出现了动摇,只是,要怎样,才能让万慎不对他失望。 那人他肯定是不能救的……不过,他可以给他介绍一个人。 “小王听说,近日京都许多地方就令郎这事,摆下了赌局?” 万慎自是也知道这件事,不敢隐瞒,“是的。” 秦王开口没说拒绝,这让他松了口气。 秦王在案前坐了下来,“有一盘口,还给出了押一赔百的赔率?” 听到这个,万慎脸色有些不自然,好在他现在神色就不怎么好,这不自然反而不明显。 “是的。” 秦王沉思了片刻,道:“万卿,令郎这忙小王帮不了,不是小王要袖手旁观,是这事现在有多打眼,你也知道。若令郎在大理寺手中,小王还可以做点什么,可他在京兆府。” 万慎心头一凉,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没错,这件事棘手的就是,万子恒是被扣在京兆府。 三王之争,京兆府尹从未明确表过态,但他明显是偏向晋王的。 这万子恒若不是在京兆府,这事情就不会走到今日这局面。 “不过。” 第503章 交易 万慎正心灰之际,秦王语气一转,这让万慎有些浑浊的老眼亮堂了些,多了希冀。 秦王看向他,“如今,令郎这事,最着急的恐怕并不是你。” 万慎一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wΑp.kanshu伍.net 秦王说得更详细了些,“押一赔百,就算是将京都所有的钱庄和银号的现银都拿出来,明日怕也是不够赔的。” 万慎犹如醍醐灌顶,“王爷的意思是……” 话没说完,他又觉得这主意不行。 现在已经临近子时,就算他们的运作再怎么快,那赌局,庄家也是输了的。 如此,他们之间这合作怎么谈得了。 “只是,现在已经快子时了……” 秦王自然知道这个,“既是输家,怕是要赔上不少银两。若此时,能有人愿意承担一二……” 万慎明白了,不过,那又不是一点银两,他哪里有那么多银子。 “银子的事情,你先不用担心,只要他们愿意,两百万两,小王明日就给准备好。” 万慎呆住,两百万两,这……就算是他将整个万府的东西都给折卖了,也是凑不出这么多银子的。 秦王又给分析道:“这两百万两,虽然解决不了四海来财的问题,但是,这时候,这两百万两可以解决他们的燃眉之急。” 万慎刚冒出的担忧,瞬间消散。又是一个响头磕在地上,眼泪有些不受控制。 “老臣多谢王爷,余生和来生,老臣都将以王爷马首是瞻,以报王爷大恩。” 秦王立即起身上前,将他扶了起来,“万卿,不必如此。小王做这些,并不是要要挟卿什么。小王说过,只要小王能帮忙的地方,小王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万慎这次是真感动了,神情中全然没了做戏的成分,“老臣明白,王爷向来仁善,有天子之范。” “万卿。”秦王立即打断他,“慎言。” 万慎的激动被压住了些,“王爷恕罪,是老臣失言了。” 秦王面色肃正了些,“此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是。”万慎将情绪收了些,停了一会,还是道:“不过,在老臣心中,东宫之位非王爷莫属。”  “万卿。”秦王心里动了一下,面露无奈,“你……” 他似也不知道怎么纠正他的倔强,只能换了个话题,“万卿,令郎的事,不能拖,时辰也不早了,你先去办。” 秦王思虑周到,让万慎更加感激,“多谢王爷体谅,那老臣就先告退了。” 秦王应允,又叮嘱他,“若是对方顾虑,万事以令郎为主。” 万慎:“……” 他心中其实还有顾虑,这几日关于四海来财的背后人传闻,他也是听说过的。 若那背后之人真的是燕王和皇后,那这事怕是也难。 虽然没有正式的分党一说,但是这三王已经各自开府多年,各自的势力是众所周知,他们之间也已经相互斗了多年。 他的身份,去找燕王谈论此事…… 只是,秦王已经做到了这个份上,他也不能太不识趣,故没有提起这个事情。 没想到,王爷竟然还能如此宽慰他,处处替他着想。 万慎声音颤抖,“王爷如此待老臣,老臣感激涕零,请王爷放心,老臣定不会有负王爷。” 送走万慎,秦王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 片刻后,秦王妃从屏风后出来,走至他身后。 素手放至他肩上,给他捏肩,柔声道:“王爷,这主意可是有用?” 秦王抓住她的手,让她坐在了自己腿上,“吾的柔语堪比诸葛,还要问吾?” 秦王妃嘴角的笑容衬得她整个人温柔娴静,“那王爷此举……还是不想丢掉他?” “他是跟了我多年的老人了,我今日若真的袖手旁观,只怕是会让不少人寒心。”他叹息一声,“人心难暖。” 这点秦王妃也是赞同,只是…… “只是因为这个?” 秦王摸着她的手叹气,实话实说,“小王不想丢掉的是好不容易能握在手里的兵部。你知道的,穆家那边多半是得弃了。” 想起穆家,他就头疼。 “最近这事情是一件接一件,要不是老七还在北疆,小王都要怀疑,这都是他的手笔了。” 秦王妃起身,给他斟了杯茶,“那王爷就没有怀疑过燕王?” “自是怀疑过的,然则现在他  自己也成了半个泥菩萨。吾这个弟弟,吾还是了解的,虽然他一直都想压我一头,但是,他还没有壮士断腕的豪情。” 秦王妃认真思考了一下,“燕王的确不是这种人,要论麻烦,他的麻烦好像比我们还要多些。” 毕竟那赌坊,不仅他来了好处,皇后也是吃了不少敬供的。 秦王品了一口茶,问道:“柔语,你说,燕王可会同意和万慎做这个交易?”看書喇 秦王妃又给他捏着肩膀,“妾是希望万大人此次前往一切顺利的。” 秦王抬头看她,“看来你觉得这事能成。” 秦王妃轻笑,“若燕王答应,这事破发,倒是能将王爷您衬的不那么重要了。” 秦王一愣,笑出声来,放下茶杯,将她抱了起来,王。 “知我者,吾妻也。” 秦王妃眼角含了一抹羞涩,提醒他道:“那王爷,就真的毫不怀疑晋王?刑部可是他的地方。” 秦王眉头微微皱起,“老七倒是有这个能力的,只是……他如今分身乏术,他身边亲近之人……肖丰越倒是有些本事,但他现在也在北疆,至于其他人……” “妾听说,前任吏部尚书,卓尔不群,老骥伏枥。” 秦王脚步一顿,“你的意思是说,这些事,极可能是……” 前任吏部尚书,文宣皇后生父,如今已经辞官,退出朝堂。这几年他都是闭门谢客,在府内养病。但他为官三十余载,辅佐两任帝王,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他还听说,当年若不是为了不落下外戚干政的名声,相府就不会在现在的位置。 从穆维生被刺杀开始,到江州兵马折损,再到如今的北疆铜矿事件,老七还未回京,就已经官司缠身。 听说北疆大捷,他和老四都有些急了。 不管是他还是老四,最近暗地里都做了些小动作。 万慎,作为兵部尚书,他自然是目前最适合和父皇分析兵权优劣的人……若这些都不是巧合,的确是那位老尚书的手笔,那他是因为万慎上表请奏父皇收回兵符一事? “王爷不是还说过,那刑部侍郎欧少爷和晋王也一向交好。” 第504章 接人 秦王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刑部,京兆府…… 万子恒的事情不是一日两日,偏偏现在被爆了出来,事情发展之快,不给人喘息之机。 万子恒的事情若是被坐实,万慎这兵部尚书的位置肯定是坐不了了。 “他是在用万慎警告小王?” 秦王妃思索了片刻,道:“兵解一事,王爷还是心急了些。” “……” 这话他无法反驳,默许万慎上表,的确是他心急了。 可是他若再没有动作,老七就要回京了。穆稹的事是给他带来了麻烦,但也是个机会,这种时刻,他若不抓住这个机会搏一搏,等老七回到京都,一切只会更难。 秦王妃知道他的想法,劝慰道:“王爷,有些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但有些事,还是需要些耐心。那个位置太高,要稳当地登上去,自然是要费上些许功夫的。” 秦王低头看向怀里的女子,真心道:“爱妃良言,小王受教了。” 秦王妃羞涩垂眸,眨了一下眼睛,才继续道:“既然王爷能听人谏言,那妾就再多说一句?” 秦王抱着她继续朝寝卧走,“爱妃请讲。” “成大事者,需要运气,但不能心存侥幸。” “……多谢王妃提点。” 沈归舟一向睡得晚,陈穆愉不在她身边,她睡觉更是没规律,甚至通常晚上通宵看话本子,白日再补觉,这也是她之前给人占卜算卦时日日都在睡觉的原因。wΑp.kanshu伍.net 子时快要过完了,她还在熬夜‘苦’读,雪夕见她房里还亮着灯,便过来送刚刚收到的消息。 万慎先后去了相府,秦王府,安伯侯府,现在他还在安伯侯府,还没出来。 沈归舟翘着腿躺在床上,手里举着本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地方志,听着雪夕的回禀,视线未移。 “错误的严重程度,主要靠他人衬托。”沈归舟轻笑一声,“秦  王这仁民爱物之名,果然名符其实。” 雪夕询问,“燕王可会答应?” “四海来财现在最需要的是银子,以秦王的好名声,他必定是会给万慎出这个银子的。要打动对方,这笔银子定不会少。安伯侯可以怀疑万慎的举动,可他更需要这笔银子来解决燃煤之急,如此一来,他们才能有更多的时间处理后续的事情。比如,让那两位从这四海来财中彻底择出去。” 沈归舟歪头,笑得有几分邪气,“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挺好。” 翌日一大早,梁王府的马车就出现在了沈归舟报的地方。车夫到了之后,环视四周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地方。 那是一个狭窄的巷子口,旁边有一宅子,却是赌坊。 他又往里面看了看,巷子站着几个男子,一看就不是正经人。 他又回想了一下,好像自己没记错,那是王爷说错了? 他正犹豫要不要再往里面走走,身后传来声音。 “你是来接我的?” 车夫吓了一跳,回头发现一个带着帷帽的红衣女子站在自己身后。 他心又提了一下,不知道她是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这么安静的地方,他竟然没有听到脚步声。 沈归舟对着他咧嘴一笑,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是来接我的?” 车夫看不到她的笑容,但能从她声音中的感受到她的平易近人。愣了一会,反应过来。 “您是俞夫人?” 沈归舟点头,“是我,你是梁王府的人?” 车夫松了口气,“正是。” 沈归舟看着他。 “……”两人对视了片刻,车夫后知后觉,忙道:“俞夫人,请。” “辛苦了。”沈归舟道谢了一声,踏上马车,“那文会宴何时开始?” 车夫恭敬回话,“巳时正。” 沈归舟刚好走到马车上,闻言停下脚步,“那正好,麻烦  你先送我去个地方?” 车夫抬头,有些错愕。 沈归舟笑看着他,十分礼貌地问道:“怎么,不可以?” 车夫:“……” 他接到的任务是接她去文会宴,按理来说,他不可违背王爷之意,只是,他来时,王爷亲自叮嘱了他,不可怠慢贵客。 沈归舟也好说话得很,见他不答,立马道:“若是不方便就算了,我自己去。”看書喇 说着,她又准备从马车上下来。 车夫猛然惊醒,赶紧道:“俞夫人误会了,您是要去哪儿?” 沈归舟有点不好意思地询问他,“可以去吗?” 车夫肯定道:“自是可以的。” 沈归舟又强调,“若是让你为难,我自己去就行,到时我再回来找你,或者你告诉我那文会宴的具体地方,我自己去也行。” 车夫:“……” 自己去。 那才真的是为难他。 “真的,若是你不方便,我可以自己去的。” 车夫赶紧回道:“夫人请放心,只要不耽误。” “不耽误,绝对耽误不了。” 车夫的话还没说完,沈归舟已经先一步开口。 “……好的。” 沈归舟立马转身,“那就有劳了。” 车夫看着她的背影,“……夫人言重了。” 车夫无法,只能先送她去她要去的地方。她也没说具体的位置,只告诉车夫怎么走。 走到一半,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的沈归舟立即睁开了眼睛。 车夫的声音随即在外面响起,“俞夫人,我们王爷的马车在前面等候。” 沈归舟神色依旧,掀开车帘,就看到对面路口边停放的豪华马车。 像是感受到了她的注视,对面的马车车帘也被掀开。 一身紫色锦衣的梁王从马车里下来,随后又伸出了手,一只素白的手交到他手上,紧接着一个打扮雍容但不俗气的美妇人从马车里走出来。 第505章 认同 沈归舟也已经下了马车,站在马车旁,没有上前。 车夫上前恭敬地给两人行了礼,从他的话语中,沈归舟知道了那个美妇人就是梁王妃。 梁王夫妻一起朝她走过来,她也就上前了几步。 “见过。”kanδんu5.net 王爷、王妃。 “夫人不必多礼。” 沈归舟刚要行礼,梁王先一步虚抬了手阻止她。她看向梁王妃,似乎有些犹疑。 梁王转头给梁王妃介绍,“这位便是俞夫人。” 沈归舟还是行了一礼,“见过王妃。” 梁王妃立马上前拖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的见礼,“王爷说得是,夫人无须客气。” 沈归舟:“……” 这是客气的事? 梁王妃上下打量着她,“最近一直听王爷谈起夫人,他说俞夫人是个十分风趣的奇女子,余若是见了,定会喜欢。” 说到这里,梁王妃拖着她的手,变成了抓着她的手,态度不见丝毫高傲,“我本来还以为王爷是夸张了,今日一见夫人,余才知是自己浅薄了。俞夫人气质斐然,果然不是一般女子。” 沈归舟:“……?” “看到夫人的第一眼,余就喜欢上夫人了。” 沈归舟心中震撼,隔着帷帽看一眼,就认同她是个奇女子了? 她这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还喜欢,这话说得如此悦人…… 依她看,这梁王妃才是奇女子。 “王妃谬赞了,我就是个粗鄙妇人。” 梁王妃的笑容带着一种让人放松的魔力,“余相信王爷的眼光,也相信自己的眼光。” 沈归舟:“……” “早上才知,夫人也会去文会宴,余对夫人好奇已久,便想快点见到夫人,就央求王爷带余来了。也没有提前告知夫人,唐突前来,还望夫人见谅,也请夫人万莫怪罪王爷。” “……” 唐突。 怪罪。 这……她哪敢。 “能得见王爷王妃是我的荣幸,何来唐突一说。” 梁王看了一眼梁王妃,眼神温柔,随后对沈归舟道:“夫人不要误会,是王妃  提醒,小王既然邀了贵客,当亲自登门迎接才是。只派马车相迎,太不合适。” 沈舟舟:“……” 这贵客二字真是让她受宠若惊。 梁王又道:“这事的确是小王考虑不周,怠慢了夫人,还请夫人见谅。” 本想将手从梁王妃手里抽回来的沈归舟不敢动了,赶紧道:“王爷、王妃言重了。粗鄙妇人,怎当得起这贵客之名。” 梁王妃笑容平易近人,“夫人万不可妄自菲薄。” 梁王也道:“王妃说得是,夫人如此说,莫不是觉得小王不能做夫人之友。” 沈归舟:“……不敢。” 梁王妃适时喊了一声,“王爷。” 她又转头对沈归舟道:“夫人不要多想。” 沈归舟看着他们夫妻俩一唱一和,挤了个笑容。 其实她还没有想。 “余今日同夫人一辆马车,不知可否?” 沈归舟眼睛瞪大了些,她一个王妃问她可否,也太过亲民了些。 “能与王妃同车,是我之幸。” 这车都是他们家的,哪能轮到她说可否。 梁王妃面露微喜,“那太好了。” 她转头看着他们来时的马车,柔声对梁王道:“王爷,妾今日同俞夫人同车,还请王爷允许。” 梁王笑了笑,转身朝沈归舟原先坐的马车走去。 沈归舟面上错愕和恐慌一同出现,“王妃,这……” 梁王妃笑容依旧,“我们不管他。” 沈归舟:“……” 能让梁王给她让马车,她这面子还真是大。 至于这位梁王妃,能让都是命令别人的梁王如此做,这梁王妃看来也不是个一般人。 梁王妃拉着她往他们刚刚乘坐的马车走去,要上车时,沈归舟犹豫道:“王妃……” 梁王妃停下,回头问她,“怎么?”kanδんu5.net 沈归舟一脸纠结,不知该不该讲。 梁王妃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夫人有话请讲,不必拘谨。” 沈归舟稍稍抬头,梁王妃柔柔一笑,美目里含了鼓励。 沈归舟迟疑了片刻,酝酿了一会才鼓  起勇气,小声道:“要不……您们先走。” 梁王妃:“?” “我……那个……” 梁王妃回神,“俞夫人可是不习惯和余同车,余让您不自在?” “不是,不是。”沈归舟赶紧紧张地摆手,“王妃不要误会,我没有这个意思。” 梁王妃有些不解,“那为何?” “……”沈归舟赶紧小声解释,“我先要去办件事情。” 梁王妃愣了一下,大概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拆台的情况,反应一时延迟了些。 沈归舟又作出补充,“是件很重要的事。” 梁王妃神思被拉回来了些,“……” “王妃放心,我这事应该还是很快的,不会耽误那文会宴的。” 梁王妃还未问话,沈归舟赶紧做出保证。 梁王那边也听到这边动静,在马车前停了下来。 车夫赶紧小声给他说了情况。 闻言沈归舟要先去办事,他和梁王妃隔空对望一眼。 梁王妃收回视线,笑着安抚沈归舟,“这有什么关系,我们先送夫人前往你要去的地方,等夫人办完事,我们再一同前往西郊便可。” 沈归舟神色僵住。 梁王妃体贴询问:“夫人要去的地方,可是我们不方便前去?” 沈归舟立即回神,“没有,没有,我主要是怕王爷王妃不方便。” 梁王妃的笑容又回到了脸上,“夫人说得哪里话。” 沈归舟快速接话,“那就给王爷王妃添麻烦了。” “……” 她态度转变的如此之快,让梁王妃的思维又迟缓了一息。 “不麻烦的。” 聊了这么一会,几人终于上了马车。两辆马车都朝着沈归舟所给的方向走去。 马车行了一刻钟,外面传来了喧闹声。 现在时辰尚早,这个时辰,临街的店铺都已经开门做迎客前的准备工作,但街上的行人还是比较少的。这个时辰,这般热闹,不应该。 梁王妃听着疑惑,但性子和教养都极好的她,也没有好奇去查看。 沈归舟听着声音,也没有好奇。 第506章 兑付 两人聊着一些家常话,沈归舟的拘谨比开始好了一些。 虽然是梁王妃在找话题聊,沈归舟只是简单回上一两句,但气氛也是越来越融洽。 前面的马车里,梁王坐得笔直,正在闭目养神,听到声音,眼睛睁开。 刚刚睁开的眸子,有些冷。过了几息,眸子才恢复一贯的温和。 他撩开窗帘一看,辨别了声音来源的方向。 他问了车夫方位,听车夫报了方位后,明白了如此喧闹的原因。 他若没记错的话,那里正是四海来财的方位。 四海来财的事情他也是听说了的,昨夜京郊的事情他也听说了。 想必现在那赌坊门口必定是围满了要求赔付的人。 想到四海来财,他又想到了今日的朝会。 好在,他昨日就告假了,也幸亏他是闲散之人,今日耳边可以赚个清静。 就是这燕王,也不知今日能否赶得上那文会宴…… 他重新闭上眼睛,对这事并不关心。 马车又走了一段,那嘈杂之声越来越大,遇一路口,沈归舟说让车夫往南拐道。 马车拐过弯时,梁王陡然睁开眼睛。 她指的那条路,不就是去四海来财的…… 难不成,她是要去那里。 她也押注了? 沈归舟和梁王妃在后面的马车上,若是直接问她,结果不是也不合适。 巧合? 梁王思索着,还没等他将事情全部理清楚,马车停了下来。 他神思被拉回来,眼神肃正了些。 很快,车夫在外回禀,前面过不去了。 梁王掀开车帘,只见前面几丈之外,全是人头。 一眼望去,竟有了无边无垠之感。 他环视了一眼四周,印象中,四海来财就在这附近…… 这些都是为了那赌局而来? “俞夫人。” 梁王妃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梁王听见,下了马车。 后面马车上的人也知道了外面的情况,沈归舟直接说自己就在这里下就行,和梁王妃打了招呼,就出了马车。 前面的马车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看不到什么,没等到车  夫将踏凳摆好,她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这让一向都只见到端庄贤淑的小姐夫人的梁王妃,有些傻眼,担忧地喊了一声。 沈归舟稳稳落地,朝她嫣然一笑。 “放心,我会一点拳脚。” 梁王妃看不清她的笑脸,但见她稳稳落地松了口气。 沈归舟歪着头往前面看,看到前面的场景,神情也愣住。 梁王妃坐在车里,看着这样的她,想起梁王对她的评价之一,随性洒脱。 还真是如此。 这样一幕,梁王妃对她的印象又深刻了些。 梁王听到后面的动静,也从马车上下来,正好看见沈归舟歪着头看前面的情景。 他没有错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又转过视线往前面看去。 他的猜测没有错? 她要来的地方也是这儿? 梁王妃看这里人多,就没有下车。 沈归舟盯着前面看了一会,将头收了回来,朝着前面走过来。 梁王还没说完,就听见她叹声嘀咕。 “这么早就有这么多人了?” 梁王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心中肯定,她真的也是来四海来财的。 他温声询问:“不知夫人要去的地方离这还有多远?”wΑp.kanshu伍.net 沈归舟的注意力全部被前方拥挤的人群占有,她都忘了恭敬,看着前方回道:“不远,就在前面。” “前面?” 沈归舟又往前面走了两步,踮起脚尖朝前面看,“我去的那个地方听说是个赌坊。” “……” 听说? 梁王走上前,“赌坊?” “嗯。”沈归舟顺口接了一句,话一出口,醒悟过来。收回视线,尴尬解释,“别误会,我不是来赌钱的。” 梁王当然知道她不是来赌钱的,但是,今日她来这儿,和赌钱的性质好像也差不了多少。 沈归舟大概是没有想到会眼前这一幕,有些尴尬,“我,那个……” 梁王还是先问出了口,“夫人也参与了与万家公子有关的赌局?” 说到这个,沈归舟眼里多了不少光。 她还反问他,“王爷也知道这赌局?” 梁  王没有否认。 因为它的高赔率,以及庄家收银过多,又和万家那个公子的事情密切相关,几乎整个京都都在说这件事情。 他若是说不知道,未免过于虚假。 “听说过一二。”梁王换了个问题,“夫人也就此事押注了?” 沈归舟低调地摇头,“我没有。” 梁王:“……” 他怎么觉得她这话不可信。 她没押,那此时来这干什么,凑热闹。 沈归舟有些不好意思,“下注的是我身边的雪姐姐,就是我身边那人,您见过的。” 她这么一说,梁王想起来了。她身边还有一个伺候的侍女,她以前似乎叫过她,雪姐姐? “她听说自己赢了,一时太过激动,今日头晕目眩的,无法出门。我出门时,她便叮嘱我,让我将她赢的银票给带回去。” 沈归舟说得一本正经,梁王一直注意着她的神色,她眼神坦荡,不见心虚,看不出说谎的痕迹。 只是,他听着她这话,怎么都觉得不可信。 “我也不知今日西郊那什么宴何时才能结束,怕耽误雪姐姐的事,就想着赶早过来。我听说,这里都是不关门的,想来这早上……”沈归舟又将视线投向前方,叹息一声,“但是没想到,这一大清早的,这里就有这么多人了。” 说着她从袖袋里掏出一张下注回笺,打开看了看,又将视线移向拥挤嘈杂的人群,她微微蹙眉,心中似乎有些发愁。 梁王:“……” 这四海来财的人的确是多了些,看来那押一赔百的诱惑还是非常之大。 沈归舟又踮起脚往人群中张望了一下,前面的视线被人遮挡,她看不到什么。 她低声嘀咕,“这是还没开门?来早了?” 梁王也看过去,长得高的他隐约可以看见四海财紧闭的大门。 这不是还没开门,这是不敢开门了。 沈归舟左右望了望,自来熟地找了人问了原因。 那人摇头叹息一声,“他们怕是不会开门了。” “?”沈归舟顿了一下,“为何?” 第507章 骚乱 “呵。”旁边另外有人回答,“不想赔呗。” 沈归舟愣住,“还可以这样?” 她左右看了看,“还有没有天理?” 最开始那人感慨,“有权有势地才叫天理。” “……” 前面有人挤了一下,人群一阵骚动,娇小的沈归舟被挤了出去。 她有点头疼,看着拥挤的人群,迷茫地站了一会。 就这一会,人群又往后扩张了一些。 她回头看去,梁王依旧站在后方。 思索了片刻,她走过去,道:“王爷,我想我今日……去不了西郊那什么宴会了。” 害怕对方不满,她立即又道:“这个情况,您也看到了,我这事一下子怕是办不了,我得在这儿守着。” 说到此处,她声音小了些,“不然我若是错过了时机,没拿到银子,雪姐姐会弄死我的。” “……” 梁王想起她身边那个侍女,看着似乎是个极温柔的人。 “你不知道,我那个姐姐看面相是这世上最温柔的人,可那都是表象。”沈归舟展开手里的回笺,呢喃自语,“一千多两,这可是她全部的积蓄,押一赔百,就是十万多两银子。” 说着她打了个哆嗦,“这我要是错过了时机,导致她没失了银子,她一定会弄死我的。” 梁王看过去,回笺上写着一千三百二十二两三钱。 押一赔百,还真的是笔大钱。 “开门。” 人群中不知是谁怒喊了一声,人群一下子乱了起来,随后大家纷纷附和,还有不少人涌上前面去敲门。 沈归舟一看这状况,赶紧将回笺收好,“王爷,实在抱歉,您和王妃先走,反正那什么诗词书文我也听不懂,我……我……就不去了。” 最后那句,她嗫嚅了几次,还是大着胆子说了出来。 说这两句话,她的视线往前面瞄了好几次。 梁王:“……” 耿苍过来提醒他,“王爷,这儿太危险了,不能久留。” 就他们停留的这么一会功夫,周围人头又多了不少。看这架势,  随时可能闹起来。若闹起来,极有可能被误伤,到时想走都走不了。 看沈归舟似乎已经做好了准备往前冲的准备,梁王赶忙喊住她,“俞夫人,你……” 他话音刚起,街头传来声响。 五城兵马司的人从另外一条街有序跑来,动作极快。 来的人不少,副指挥使指挥下属拦住众人,维持秩序,指挥使则急忙朝梁王跑来。 “属下拜见王爷。” 刚才在这边打听的人回来禀告,梁王来了此处,他还有些不信。 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在这儿。 幸亏副指挥使提醒他还是过来看看比较妥当,以防万一,不然他今日就死定了。 五城兵马司的人突然出现,是众人都没有想到的。大致一扫,至少有四五十人之多,这阵仗,更是出乎大家的意料。 听到那指挥使参见梁王,民众惊愕。 王爷!哪个王爷。 有一些对京都各大衙门有所了解的人,心思立即活跃起来。 五城兵马司,归梁王管辖,那带队的对此人这般恭敬,眼前这人莫不是梁王。 没想到梁王竟然也来了这里。 梁王扫视四周,将众人的神情都扫入眼里。 引起这等轰动,也是他没想到的。 沈归舟最先反应过来,看着人群,小声提醒他,“王爷,要不您还是先走,不然……” 恐怕会出事。 梁王看向她,还没说话,人群就有人高喊起来。 “梁王殿下,是梁王,各位,梁王,亲自来给我们做主了。” 梁王:“……” 五城兵马司众人:“……” 那人这样一喊,陆续有人跟着喊了起来,纷纷请求梁王给他们做主,让四海来财开门赔钱。 看着众人就要朝这边冲过来,指挥使和副指挥使慌忙指挥下属将众人拦住。kΑnshu伍.ξa 只是,因着民心所向,他们又不知梁王怎会突然出现在此,一时不敢镇压,只能拦着不让他们靠近。 沈归舟看着这变故也有些傻眼,她偏过视线,“王爷……您……还走吗?” 梁王听  懂了沈归舟的意思,现在这情况,不走不适,走好像更不合适。 他脸色依旧,眼神明显比之前深沉了些。 指挥使听了她这话,也顾不上管她是谁,立即恭敬对梁王道:“王爷,属下护送您离开。” 梁王看了一眼不知何时被堵住的后路,“不用了。” 众人都在喊他做主,他若此时离开,明日朝会众人议的就不是这四海来财,而是他。 他看了一眼沈归舟,眼神幽暗。 这一切是故意还是巧合? 沈归舟正在朝四周观看,好像没有感受到他的视线。 梁王看着她脸色的颓丧和错愕,这一切看着真的不在她的意料之中。 早上他本没打算亲自过来,一是为了避嫌,二是为了避免她不自在,另外,他们之间,这样就显得他太过反常。 后面会来,的确是因为王妃的原因。 当然,王妃所想恰到好处。 跟着她来此处,的确也是他们自己做的决定,若说她是故意的,的确有些说不过去。 现在京都十个人,九个人都在关注这场赌局,下注的人都特别多。 她有这张回笺也不是什么怪事,她的那张回笺看着也没有不妥之处。 四海来财一直不开门,众人心神愈发不稳。 关于它背后之人的事情,这几日也在京都的街头巷尾流传。 他们正担忧之际,出现一个梁王,众人心情愈加激动起来。 一个个都扯着嗓子喊让梁王给他们做主,五城兵马司的人墙被推搡的越退越多。 指挥使担忧他们伤到梁王,他刚刚还看到后面那马车上坐着女眷。能坐在那马车上的,多半就是梁王妃。 这万一要是出点什么事情,他这一辈子也就干到头了。 他虽出身也不错,但他不是杨翰,还是担不起这样大的罪责的。 心思快速轮转了一圈,他立刻吩咐下属,让众人都往后退。 如此一来,就难免有肢体冲突。五城兵马司的人拦不住,下手就重了些。 梁王见状,喊道:“不要伤人。” 第508章 讨银 指挥使心中无奈,但也只能吼着传达这话。 只是他们不伤人,情况不但没有好转,反而变得更加严重。 指挥使和副指挥使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就再次劝梁王离开。 他们这次带的人不少,可和这里的百姓比起来,那就是沧海一粟。 现在若是走,他们努努力,或许还能将人送出去。等会人更多,这些人情绪更加激动,怕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沈归舟似乎也是没想到事情会变得如此严重,脸上也没有了之前的随意。 听到他们的劝说,也诚恳地附和。 梁王环视四周,神色肃正了不少。当即吩咐,让他们安静下来,有什么要说的可以慢慢说。 指挥使赶紧喊着去传达,软硬兼施下,现场的喧闹得到了控制。 一番形式走下来,梁王接收到了众人的诉求,他让众人稍安勿躁。 后面的话还没说,大家又闹了起来。 这种时候,怎么可能做到稍安勿躁。 沈归舟站在旁边,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小声提醒他,“王爷,这种时候,你让人勿躁有点过分了。” 梁王:“……” “他们只关心,你能不能帮他们拿到银子。” 她也一样。 梁王答不上话,他又不是赔银子的人,他不能帮四海来财将银子赔给他们。 沈归舟话音刚落,人群中有人忽然大喊,“这赌坊就是皇室宗亲开的,什么梁王,说到底,他们就是一家人,怎么可能为我们这些穷苦人着想。” 他此话一出,现场骚动的更加厉害。 这话一响,梁王的人都警惕起来,朝人群中看了过去。 大概是现场人太多,他们竟然都没有看到那个人。 “都安静。”见众人议论梁王,指挥使大吼一声,“议论亲王,乃重罪。” 他这一嗓子带了内力,也带了杀气,众人终于安静下来。kanδんu5.net 他狠厉的视线扫过全场,“再有胡言乱语者,全部带走。” 五城兵马司的大牢是什么样的,众人不知道。但自古进衙门者,多半都不能全须全尾的出来,  看着五城兵马司的人纷纷抽刀,众人有了些畏惧。 更重要的是,五城兵马司的人经常在各个街头转悠,偶有不长眼或者不信邪地撞到这群少爷的手里,都不用等被带回去,现场就会被狠揍一顿。 比起京兆府,这五城兵马司的人更让人想要远离。 梁王今日若是没来到此处,这事和他一点关系没有,可他就在这儿。 这些赌坊在京都都是符合律法的存在,是在官府报备过的。若是它今日真的不进行赔付,还真的说不过去。 如今就已经有这样的说法,他今日若什么都不做,那不用到晚上,他和皇室的名声就都会演变成一场灾难。 现场的秩序得到了一点恢复,梁王又继续之前的话题,诚恳的让众人不要着急,绝对不会包庇任何人,转头吩咐人去向四海来财询问。 四海来财大门紧闭,里面其实一直都是有人的,并且一直在留心外面的情况。 里面的管事,听到梁王来了,头皮一紧。 昨日他们希望官府来管一管,今日他的想法却截然不同,只期盼官府不要出现。 这样,他们才好继续拖延下去。 不曾想,今日他许的愿望全部反着实现了。 不仅来了五城兵马司,还来了梁王。 梁王这么早来此处,是专程为这事来的? 他想插手此事? 短短一息,心思已经是百转千回。 想让人去送信,可是现在的四海来财被围的水泄不通,飞只蚊子,怕都是被分尸的下场。 他挠着头在原地转了好几圈,抖着手让账房去清点他们的现银。 账房头上被外面的阵仗弄得额头上冷汗直冒,一直在担忧那群疯狂的人会不会砸破门冲进来。 听到管事的吩咐,他有些无奈。 那银子银票从昨日到今日,都已经点了十五遍了,那银票再数,怕是都要缺角了。再说,再怎么数,那银钱也不会多出一两来,何必再一遍遍重复这无用功。 想是这么想,他也不敢当面抱怨,只能哈着腰赶紧去。 他一离开,管  事的又急得在原地转圈。 如今这情形,今日不赔钱怕是不行的了。 只是,赔钱,他们哪里能有这么多银子赔。 今日就算是这赌坊给拆了,他们也赔不出那么多银子。 若是前面的拿到了银子,后面没拿到,事情恐怕只会更糟。 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不过一日一夜,他头上白发就已经多了不少。 小心翼翼地透过窗纸往外看了一眼,隐约见到了人群中那气质出众之人。 这么一大早的,这尊大佛不在府里享受,跑这来凑什么热闹。 热闹。 他眼前有光一闪,赶紧招人来询问,“梁王可有下注?” “?” 被问的人愣住,都没反应过来。 “快去查看。” 被吼的人清醒了一些,立即道:“没有。” 那下注之人的名册是他掌管的,从昨日到今日,他也看了几遍,确定没有梁王。 其实也不用确定,这种大人物,若是下注了,他还能不记得。看書喇 管事又谨慎道:“可有隐替之人?” 像这种人物,多半是不会自己出面做这种事的,会让身边人,以他们的名义去办。 “……” 这问题问的,就算是有,他怎么可能知道。 “砰,砰,砰。” 敲门声忽然响起,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守在门边的人跑过来,“是五城兵马司的人。” 管事:“……” 其他人他们可以不开门,这官府的人,他们就无法装死了。 犹豫的这时间里,喊门声更加急促,光听声音就知道,外面的人耐心不是很好。 里面其他人也紧张起来,纷纷看向管事。 这若是门被踹开,外面的人涌进来,还不把他们给撕了。 外面的人已经报上了梁王的名号,客气告知后,也告诉他们,若是再不开门,他们就只能破门了。 管事也急,心里经历一番斗争之后,只能让人开门。 看大门打开,敲门的将手收了回来,跟他们说明了来意,询问他们为何还不开门。 未等对方答话,他又提醒管事,梁王正在外面等回复。 第509章 答应 管事地顺着他所指看过去,啥也没看到,但头皮还是有了发麻之感。 他赶忙告知原因,说,他们已经在筹备银钱,只是,现银不够,需要去钱庄提取银两。 官差沉着脸,“那为何还不去?” “……”管事的怯着眼瞥了一眼外面,“不瞒官爷,不是我们不想去,是我们出不去。” 官差转过视线,明白过来。 管事的是个很灵泛的人,立即顺着这事还让官差给他们想想办法。 今日来的这些人,分管这辖区,平日里也没少收到四海来财的敬供。 敲门的官差之前也是和掌事见过几次,算得上相熟,自然也是知道他的想法。 他将此事告知了梁王,梁王思索了一会,直接吩咐指挥使,派人护送赌坊的人去钱庄取钱。 梁王将此事同样告知众人,并在他们中指了几人,让他们和赌坊的人一起去,他自己则保证暂时不会走。 他做出如此安排,民心暂时终于被安抚。 管事的派了账房去钱庄提银子,还嘱咐人中途找机会离开。看到梁王派了百姓跟随,心里顿时一片冰凉。 这些人可不是五城兵马司的人,肯定是会将他们盯死的。 远处的巷子口,有人一直在注意着这边的情况。看到梁王车架时,就有人快速离开,跑向了安伯侯府的方向。 见梁王介入此事,赌坊的人只能前往钱庄,又有一人快速跑着离开。 不到一炷香,先离开那人跑进了安伯侯府。 报信的人离开书房,世子彭巩坐在书案下首的椅子上,面色沉郁,安伯侯来回在书房踱步。 他转了差不多半盏茶,彭巩无奈道:“爹,您能不能别再转了。” 转得他头都晕了。 安伯侯脚步顿住,“……那你倒是想个办法。” “……” 彭巩放开抵在太阳穴上的手,到底谁是爹谁是儿子。 他想起黎明时才离去的万慎,朝外喊道:“来人。” 守在门外的侍从立即推门进来。 “去燕王府的人回来了没?” 侍从垂首回答,“还未。” 彭巩烦躁  加重,面上阴郁更甚,摆手让侍从离开。 安伯侯听着脸色也变得更差,又踱步起来。 彭巩看得头疼,但还是忍住了没说他。 走了几圈,安伯侯问他,“我们府上还有多少银子?” “……”彭巩抬起头,打破了他的幻想,“把库房的东西都典当了,也凑不出一百万两。” 安伯侯神色僵住,一百万两平常听着很多,要想堵四海来财那个窟窿,丢进去响都不会起一个。 父子俩默契的沉默下来,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书房的气氛愈发压抑。 很快,外面再次响起脚步声。 书房门被敲响时,两人精神一振,以为是去燕王府上的人回来了。 敲门声还没停,彭巩就将人喊了进来。 人进来,不是从燕王府回来的,而是又是从四海来财外跑回来的。 听到梁王介入了此事,现在还守在了那儿,父子俩都诧异不解。 安伯侯问道:“梁王怎么会在那儿?”看書喇 彭巩:“……” 他也想知道。 这个时候,他出现在那儿,是巧合?还是就是奔那儿去的? 若是就是奔着那去的,他是代表他自己,还是代表……陛下? 众所皆知,别看梁王闲散,却极受陛下信任。陛下有什么重要的事,多半都会交给梁王去处理。 想到这,彭巩心中愈发不安。 若是梁王是受陛下旨意去的,陛下对这事是了解了多少,可有知道他们,可有知道燕王,可有知道皇后。 他越想越是恐慌,有些坐不下去了。 没等安伯侯再问话,他就直接道:“答应万慎。” 如今只有先控制住这件事的影响,才能来解决其他事情。 而控制影响的最佳办法,就是平民愤,要想平民愤就得说到做到——兑付。 又开始踱步的安伯侯愣住,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他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 彭巩再次强调,“答应他。” 四海来财的人看梁王没有要走的意思,也不敢再硬着拖延。派了人去钱庄后,他们就站在门口安排,让下了注的人不要挤,先排队  登记,赌坊将依照回笺上记录的时辰,按照先后顺序给他们进行兑付。 一听到这个,沈归舟立马来了精神,马上又将自己的回笺掏了出来。 看到上面记录的是前日上午,她神情松怔,庆幸道:“还好,还好。” 梁王看向她,还没说话,她就偏头对他道:“王爷,我就先……” 话没说完,外围有人挤了进来,快速冲向了门口。 其他人被他们这架势吓得愣住,等他们都排好,最后一个已经靠近沈归舟。 沈归舟歪着头往前面看了看,竟然在里面看到了一个熟人。 谷诵。 川洛一别,已经快一年,但他脸上那喜庆的笑容,让她一眼就认出了他。 谷诵一边排队,一边叮嘱旁边的人,数目一定不能点错。隔着二里远,估计都能感受到他的喜悦。 那人刚点头,人群中有人认出了他,和他打招呼。 从他们简单的寒暄中,不难知道那人的身份,钱庄掌柜。 沈归舟心中轻笑,几日不见,云泽也学会坑道友了,有长进。 谷诵看到她了,可是只是撇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因她带着帷帽,好像没有认出她。 他们这一动,众人回过神,快速抢占位置。 沈归舟见队伍越来越长,也不再看热闹,和梁王说了一声,没等他表态,自己也去排队了。 梁王见状,怕梁王妃受惊,便先折回去安抚她,让侍从保护好她。 等他将一切吩咐妥当,沈归舟已经淹没在长长的队伍中。 他现在也走不了,想了想,也就没干预她。wΑp.kanshu伍.net 这日一早,住在临界的百姓,打开窗户一看,就看到从未见过的风景。 以四海来财的门口为起点,排队等兑付的人看不到尽头。 排了一个时辰,去钱庄取银子的人还没回来,排队的人不耐烦了,又开始闹。 闹得凶了,又有梁王坐镇,管事的没办法,只能让人先将赌坊里现有的银子都搬了出来。 梁王看着那长长的队伍,以为沈归舟会找他帮个小忙之类的,可她偏偏老老实实地排在人群之中。 第510章 转折 最先领银子的自然是用一万两砸出现在这个局面的人,管事的看见那张回笺时差点没昏过去,看那人的眼神就像要吃了他。 那人浑不在意,笑容满面。 掌柜气的不行,特意让人全点了银子。 一百万两的银子,一般人一下子是带不走的。 哪知那人知道谷诵带了钱庄的人来,直接就找了那掌柜,掌柜则很是乐意的让自己的人将银子给抬走了。 管事地看着这场面又晃了一下身体。看書喇 也正是这一百万两,暂时抚慰了人心,后面那些心里还在打鼓的人,减少拿不到钱的担忧。 除了最开始的一万两,后面的数目都不是很大。 只是,一赔百,赔付起来也是很吓人的。 后面的人带不走银子,也学起最先那人,现场找钱庄存放。 如此一来,现场最忙的反而变成了钱庄掌柜。 看着那钱庄掌柜笑得合不拢嘴,赌坊管事五官抽搐起来。 一回头,看见从库房搬出来的银子,快速变少,他整个人头晕目眩,又是左右摇晃,只能拼命给做事的人使眼色,动作慢一点。 梁王看着这场景,也让指挥使又从其他四城抽调了人手过来。 这么多人,四海来财定是不能全部赔付的。这里的动乱,是迟早的事。 闹了这么一出,文会宴的事彻底被他们忘在了脑后。 又过了一个时辰,去钱庄的人终于回来。 看着拖回来的三车银子,掌柜的心稍稍往回落了一些。 沈归舟站在人群中,前面还排了二十人,她一点也不着急,偶尔踮起脚尖朝前面看看。 熬了近三个时辰,眼看就要排到沈归舟,又有人给赌坊送了一批银子。 看着那送银子的人和管事的在一边私语,沈归舟眼里快速闪过一抹笑容。 又过了半个时辰,终于轮到沈归舟。 十几万两,一半现银,一半银票。 银票她收走了,现银也交给了钱庄。 等她从人群中挤出来,已经是下午,终于想起了梁王。 和他打了招呼,看了一眼天色,她有点尴尬,“王爷  ,现在这时辰,那什么宴……可结束了?” 就算时辰不过,梁王也是去不了文会宴了。 没等沈归舟开口,他就主动提出让人先送她回去。 沈归舟很是不好意思地接受了他的好意,和梁王妃一同离开。 梁王妃先让马车将她送了回去,即早上马车接她的地方。 临下车时,梁王妃表达了自己的盛情,若不是今日这事情,定是要邀请她去王府做客的。 沈归舟受宠若惊的同时,表示理解,也就今日的事情表达了歉意。若不是为了送她,他们也不会去不成京郊。 两人一番极限拉扯后,沈归舟揣着银票下车,等她拐弯,梁王妃就给保护她们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快速跟了上去。 一炷香后,侍卫回来,跟上了梁王妃的马车。 听闻他跟丢了沈归舟,梁王妃没有意外,也没有责怪那侍卫。 沈归舟在巷子中七拐八拐后,重新回到了朱雀街上。wΑp.kanshu伍.net 沿着朱雀街走了一会,雪夕出现在她身后。 “小姐。” 沈归舟笑嘻嘻地将银票给掏了出来,“雪姐姐,我们又可以挥金如土了。” 雪夕:“……” 她很怀疑,沈归舟弄这么一出,其实就是想要捞点银子。 沈归舟一点也不担心钱财外露会有危险,一边数银票,一边问:“今日茶楼说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雪夕一听她问这个,正色起来,“今日辰时,京郊挖出了第九具尸体,大理寺有人认出了那具刚腐烂的尸体。” 沈归舟将一半银票递给雪夕,“雪姐姐,这些你先给我保管。” “好。”雪夕接过银票,继续道:“第九具尸体,已经确认是大理寺卿那个失踪了半个月的女儿。” 因少了一个头骨,昨晚官府的人将那整个山头几乎都翻了一遍,最后终于在发现身体的两里之外的一棵古树下,发现了露出一半的头骨。想来是尸体埋得不深,被什么动物刨了出来,弄到了此处。 将头骨挖出来,众人正准备收工,刑部连夜抽调过来的猎犬,忽然狂吠起来  ,挥动爪子在原地刨土。 众人警觉起来,立即开挖。 土挖了一米,都没有看到什么东西。大理寺的苦力开始质疑刑部的猎犬,那犬顿时对着他们露出了獠牙。 刑部的人憋住笑,欧少言安抚了他们几句,良心发现般的,让自己的人去换了他们。 这处的土相对其他地方有些异样,刑部的人经验丰富,他们断定,下面一定埋了东西。 几乎又是挖了一米,大理寺的人已经不耐烦了,正打算笑他们两句,有衣裳露了出来。 大家齐心协力,经过几波人的努力,那具被埋得极深的尸体在辰时终于挖了出来。 看衣服料子,尸体被埋在这儿,还没有多久。 又大概是现在还不太热,尸体腐烂程度不高。只是那张已经变形的脸被人用刀具毁掉了,即使没有完全腐烂,也看不出是谁。 刑部办案经验最丰富的人蹲在尸体旁查看着,发现尸体上的衣服材质和之前发现的尸体明显不同,她穿的乃是丝绸,身份应该不一般。 他查看了尸体的脖子,没有外伤,正想检查其他地方,大理寺带队的人忽然蹲了下来,抓起了尸体脖子上的璎珞,神情错愕。 欧少言掩着鼻子就站在旁边,将他的神情收入了眼底,“你认识她?” 那人张嘴想说,可是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扫了一眼四周的人,没有说话了。kanδんu5.net 不过,他的神情已经告诉众人,他真的认识她。 他又查看了一下尸体,再次抓着那璎珞确认了一下,请求欧少言和京兆府尹,保存好那具尸体。 他又嘱咐自己的人,好好跟着他们,看护好尸体,自己就迅速骑马回城。 刑部的人又带着猎犬在山头上搜索了一圈,才吩咐收工。 这起案子,发生在京郊,最先又是刑部发现的,京兆府也没有那么大的地方摆放这么多的尸体,就让刑部将尸体都带走了。 欧少言回到刑部,刚让人将尸体安放好,吩咐仵作验尸,大理寺卿就在大理寺之前那带队之人的陪同下匆匆而来。 第511章 生变 他一来,直接到了停尸的地方。 欧少言和他见礼,发现了他的心不在焉。 之前带队的人问了他第九具尸体的位置,他刚指了方位,大理寺卿就跑了过去。 白布一掀,大理寺卿也抓着那尸体脖子上的璎珞看了起来。 欧少言跟在他身后,看到那只手抖得厉害。 大理寺卿又抓起了尸体的右手胳膊,将那衣袖撩了上去。 胳膊上已经出现腐烂,但是上手臂上的痣依旧明显。 欧少言刚想问一句,大理寺卿就嚎啕大哭起来。 原来,那具尸体竟然是他最宠爱的幺女。 大理寺卿的女儿其实已经失踪了半个月,不过,未出阁的姑娘失踪可不是件好事情。 最主要的是,她之前看上了一个穷书生,不肯接受家里给她安排亲事,已经在家中闹了很多次脾气。 半个月前,她从家里溜出去,之后再也没回来。据她的丫鬟交代,她极有可能是去找那个穷书生了。 大理寺卿气的不行,夫妻俩以为她是真的和那书生私奔了。怕坏了她的名声,也不敢张扬此事,只能让自己的人偷偷寻找,哪知,找了半个月,大理寺卿都没有找到自己女儿,也没有找到那穷书生。 昨日晚上,夫妻俩还在猜测这两个人是不是已经出了京都,去了南边。 没曾想,今日属下来报,京郊可能发现了她的尸体,他差点直接晕过去。wΑp.kanshu伍.net 那个璎珞是他那姑娘常年佩戴的首饰,昨日那带队之人是见她戴过的,大理寺卿让他们私下找人时,也有跟他们强调过,还让他们留心当铺,看有没有人去典当,因此,早上只是一眼,那人就将那璎珞给认了出来。 来这里之前,大理寺卿也心存一点侥幸,属下看错了,那个傻丫头没了银子,将首饰给变卖了…… 现在见到尸体,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若不是欧少言手快扶住了他,他就要瘫倒在地。 欧少言听着  他喊着自家女儿的乳名,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来安慰他。 憋了半天,他也只能劝他节哀。 另外,早朝时,刑部尚书已经将京郊惨案上表。听闻兵部尚书的儿子是嫌疑人,天楚帝大怒。 兵部尚书在朝堂上竭力喊冤,声泪俱下的那叫一个让人动容。 陛下看他如此,此事暂时也没有实证证明他儿子就是凶手,发了一顿脾气后,当场也没将他怎么样。 此事传播速度非常快,不过一日一夜,已经传遍京都得大街小巷。皇城京都,天子脚下,发生如此惨案,造成的影响很是不好。 知道刑部、京兆府、大理寺都接到了这起报案,陛下就当朝责令它们三一起处理这起案件,让他们一定要将事情调查清楚。 至于万慎,陛下虽然没有怪罪,却也让他暂时回去休沐,配合三部侦办该案,兵部的事情则先由兵部侍郎处理。 大理寺卿下朝后,刚准备回去了解一下最新案情,就被等候多时的下属告知了郊外那具尸体的事。 大理寺卿悲泣过后,就将精神转移到了案件上,放话一定要彻查此案,将那形容之人千刀万剐。 刑部和京兆府当然尽全力支持,三部立即就这个案件展开了一系列侦察。 如今,这个案件成为了京都最令人轰动的案件,热度甚至远超北疆矿场一案,都不用刻意打听,就能在茶楼酒肆听到最新进展。 沈归舟听着雪夕的禀告,今日赚了不少银子的她,心情愈加不错。 走过一个卖糖葫芦的,她抽了两串,递给老板一张五十两面额的银票,让他将剩下的糖葫芦,全部交给前面路口的乞丐。 她看着那一串串的糖葫芦,钦佩自己的大气,现在那个小屁孩,不会再说她小气了吧。 她转入了一个没什么人的小巷子,手里的两串,她递了一串给雪夕,“其他人呢?” 雪夕满脸宠溺地接了过来,替她拿  着,“关于四海来财的流言暂时好像没有传到陛下耳里。” 沈归舟咬了一口糖葫芦,“今日早朝,没有御史发表两句。” 雪夕立即明白过来,“秦王的人都选择了缄默,姑爷的人也没有发声。” 沈归舟笑容变得有点邪气,“那这燕王岂不就欠秦王两个大人情了。” “万家的事,燕王一党也没有落井下石。” “他没有让人落井下石,并不是他知恩图报。”沈归舟嗤笑一声,“而是因为他也是这条船上的蚂蚱。” 雪夕不解,“小姐,姑爷的人为何不抓住这次的机会?” 沈归舟又咬下一口冰糖葫芦,看见旁边有个小孩正在盯着她的糖葫芦咽口水,犹豫了一下,她将糖葫芦递了出去。 雪夕见状,忙将手上的另一串递了过来,她摇头拒绝了。 拍了拍手,她道:“因为有些事情,它就是真的,无所谓机会与否。时机到了,它自然也会传入该传到的地方,并且事半功倍。” 万子恒的事,万慎兜不住,秦王也兜不住,而四海来财的事,不管是燕王还是皇后都同样兜不住。 既然是迟早都要爆的事,何必还去多此一举。并且,多了一嘴,反而还有可能被怀疑居心不良。 既然要做猎人,那就必须得有好的耐心。 雪夕想了许久,终于想明白了一些,“小姐是说,若是姑爷的人向陛下呈报了这件事情,反而会让陛下怀疑这些事情和姑爷有关。” 沈归舟笑了笑,她不知道那位陛下会怎么想,但是现在这种‘多事之秋’,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雪夕叹息一声,这朝廷之事比江湖要复杂多了。 “还是子淮这个脑子好用。” 子淮。 沈归舟想起了北疆矿场与穆稹一事,“这件事的功劳,恐怕不完全是他的。” 雪夕愣怔住,“不是他?” “他暂时可还没有这么大的能力。” 第512章 顺手 陈穆愉的势力又不只是一点点,即使军中势力暂时没在朝堂,但光是吏部、刑部这些就不是一般人能掌控的。 这背后,必定是有个德高望重的人才能号令他们。 比如,前任吏部尚书,如今退闲在家养病的宣阳侯。 雪夕疑惑,“不是子淮,那是谁?” 沈归舟嘴角微微弯了一下,没有说话。 到了晚上,雪夕刚准备好晚饭,飞柳回来了,也带回了最新的情报。 那老汉认出了尸体,他状告万子恒杀人一事,京兆府已经正式立案。 大理寺卿女儿命陨一案,也让这件事在京都又多掀起了一阵风浪。 燕王今日也没有去文会宴,下朝之后,他低调去了民泰街的雅院,见了彭巩。 出来的时候,面色好像不是很好。 下午,彭巩经过府内幕僚引荐,在西城暗街见了几个江湖人。 “四海来财那边如何?” “下午,安伯侯府又往四海来财送了四百万两银子。” “四百万两。有钱人!” “一百五十万两是燕王府来的,两百万两是安国公府送的,安伯侯府只占五十万两。” “一百五十万两。”沈归舟拿起筷子,一桌子好吃的,不知该先从哪个下手,“这燕王也太不大气了,吞那么多银子,吐的比秦王还少。” “现在四海来财门前还有不少人。”飞柳想了想那门前的盛况,“今晚他们怕是休息不了了。” 沈归舟惊讶,“通宵?这么惨?” 飞柳:“……” 她为什么没有在这话中感受到一点诚意。 “应该不会,截至目前为止,四海来财已经兑换了一千五百万两银子,安伯侯府下午送去的银子已经快没了。” 沈归舟喝了一口汤,满脸享受,“安国公府今日有没有客人?” “没有。那批银子,是安国公府派人直接秘密送往安伯侯府的,做得很隐蔽。” 沈归舟给她夹了块鸡肉,一脸殷勤,“辛苦了。” 飞柳:“……这事是姑爷的人办的。” 沈归舟恍然大悟,“我懂。  ” 飞柳:“?” 沈归舟又给她夹了一块鱼肉,“你问问云泽,宅子看好了没。你待会把银票带给他,让他把宅子买了。” 飞柳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想要解释,她说得不是云泽。 “小姐。” 沈归舟打断她,“我懂,我懂。” 飞柳:“……” 她不懂。 “你让他不要不好意思,这是他的辛苦所得。”沈归舟给自己夹了块鸡肉,吃得一脸享受,“反正这银子都是用他们王爷的银子赚的。” 飞柳一时哑住。 沈归舟啃着鸡肉,又道:“要是他实在是觉得受之有愧……” 她骤然抬起眼睛看向飞柳,“京郊这案子就让他多操操心,反正他都忙这么久了,应该也干顺手了。” 飞柳瞪大了眼睛,这种事还有顺手一说? 过了良久,飞柳终于斟酌出了合适的话语,“公子,您是不是……太看得起那个傻子了?您就不怕把事情搞砸了?” 沈归舟语重心长地与她道:“飞柳,这公子我就得说你了,看人不能只看外表,比如云泽,他这人还是有很多可取之处的。” 他都会坑谷诵了,多么的有长进。 孺子可教也! 飞柳:“……” 四海来财的赔付还在连夜进行,办理此事的伙计手上的动作是越来越慢。 梁王日暮时分已经离开,走时又让五城兵马司往那里调拨了一批人。现在,总共有一百二十号人在那边维持治安。 这种盛况,京都百姓也是第一次见。 到了亥时,四海来财管事劝说众人明日再来,今日先回去休息,他们不会跑。 剩下的人怕迟则生变,硬是不肯。 四海来财无奈,只能继续。管事的给一个平日较为机灵的伙计交代了一些事情,伙计抓住机会,从后面溜了出去。 过了一个时辰,看着那一箱箱的银子快速变小,管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动作再慢,也总有办完的时候。 他只能让人再次以太晚了为由,劝说众人离开。 众人依旧不愿,还直言,他们是  不是没银子了,不想赔,准备携私潜逃…… 想法都被当众揭穿,管事的硬挤出来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就在他计划该从哪道门跑时,有官差前来和五城兵马司的人交涉。 排队的人中有见识广的,认出新来的人穿得是大理寺的官服。 交流了一盏茶后,官府的人告知众人,因京郊尸骨案影响巨大,案件未告破之前,入夜之后,民众最好不要再在街上逗留。 这不是宵禁,他们表达的意思却和宵禁差不多。 排了一天队,还没拿到银子的人当然是不愿意的,但是看到那些带着兵器的官差一脸凶悍的模样,也不敢说什么。 犹豫了半天,再听大理寺的人说,深夜逗留者,将以嫌疑犯处理时,众人内心出现了动摇。 听到这个消息,管事的在心里将佛家的道家的,凡是他知道的菩萨都谢了一遍,也诚恳地表示,四海来财,愿赌服输,赔付明日继续,绝不赖账。 想着前面来的人都领到了银子,梁王又相当于一份保证,再加上大理寺和五城兵马司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温馨提示,那长长的队伍终于在子时散去,四海来财暂时又熬过了一晚,管事的觉得自己又重生了一回。 至于梁王,从四海来财离开后,赶在宫门落钥之前进了宫,将今日在门口听到的谣言禀告了天楚帝。 不过,他没有直接说燕王和皇后,也用了最初的流言中那皇室宗亲一词。 天楚帝本就因京郊惨案一事心烦不已,下午听闻死的还有大理寺卿的女儿,他这心烦更重了。 他就这个事想了一下午,头疼得很,梁王又送来了这个消息,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又有了复发的迹象。 他沉着脸问道:“可有查清,此乃谣言,还是确有其事?” 民间一赌坊,就某事开个赌局,并不是什么大事。即使是押一赔百,也不过是有点稀奇而已,依旧不值得他一国天子关心。 但是,这赌坊背后真的是皇室宗亲,那此事就另当别论了。 第513章 看法 若是一般皇室宗亲也就罢了,他们多半就是在那赚了点银子。 这种事情多得很,区别不过是赚得多和少罢了,换做其他时候,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是不知道这事。 可是,这事让他这个一向闲散的弟弟在告假的日子还急急忙忙跑进宫来,这背后之人怕是不一般。 还有,此事又和京郊惨案牵扯在一起,如今已经有人拿皇室名声说事,这赌坊的事,俨然已经变了性质。 那赌坊乃京都最大的赌坊,在京都开了多年,一直没起任何风浪。 如今这节骨眼上,闹出这么一出,若是弄不好,皇室名声尽毁,天家威严也会受损,此乃大忌。 天楚帝郑重嘱咐了梁王定要调查清楚此事,切不可让天家威严受损。之后,又跟他说了京郊惨案,问他可知晓此事。 这件案子现在的热度和四海来财的事情不相上下,要说不知道自然不实际,梁王便答今日也听说了些,但是还不知具体状况。 天楚帝就跟他说了今日早朝的事情,并询问他对此事的看法。 和天楚帝表现出的戚戚具尔不一样,梁王垂立下首,十分恭敬。 “京都重地,杀人埋尸,实在骇人听闻,必须彻查。” 天楚帝也是如此想法,案子发生在京郊,相当于天子脚下,京都这么多衙门都没有发现任何不妥。那他是不是可以认为,就算有反贼混入京都,混入皇城,甚至潜入皇宫刺杀他,都不会有人发现。 梁王自然也是想到了这点,当即跪下请罪。 “此事乃臣弟失职,请皇兄降罪。” 天楚帝起身走了下来,“你请什么罪,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快起来。” 梁王未起身,垂首道:“五城兵马司主管京都治安,此事发生这么久,臣弟没有发觉不妥,乃臣弟失职。” 天楚帝将他扶了起来,“你也说了你主管的是京都治安,这事发生在京郊,又不在城内,和你有什么关系。” 梁王只能就着他的手站了起来,“可。  ” 他刚开口,又被天楚帝打断,“好了,朕和你说这事可不是来追究你的责任的,这事又不在你的管辖范围内,和你没有关系。你不要一有什么事,就先往自己身上揽责任。” “皇兄。” “好了,不要多想。” “……是。” 天楚帝转了个话题,“你对此事可还有其他看法?” 梁王思索了一番,道:“这空穴来风,流言蜚语也不是完全没有根据的。这万子恒恐怕……还真和这事脱不了关系。” 他没有说这事没有证据,暂时不能下定论的官腔。凭他对自己这位兄长的了解,在他面前说这样的话,是自作聪明,效果可能适得其反。 天楚帝心中也早已有数,别看早朝时万慎那般激动委屈,数十载君臣,他对他还是有所了解的。若他儿子真是冤枉的,他可能还不会那般激动的。看書溂 天楚帝认真听着,等了半天,没听到后续,他偏头询问,“还有呢?” 梁王抬眸,有些许疑惑,“还有?” 天楚帝转身,“别跟我装傻。” 他换了自称,就如普通人家的兄长和弟弟闲话家常一般,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让他不要顾忌。 “……皇兄……是指哪方面?” 梁王脸上疑惑更重,丝毫不像故意装傻。 天楚帝叹气,“你也老大不小了,别一天天的就知道游手好闲,脑子里要多想点事情。” 梁王垂目,面上乖顺,“皇兄教训得是,臣弟受教了。” “……”天楚帝看着他这个样子,又气又无奈,“每次一说你,你就是这个模样,嘴上说得比谁都好听,一出了我这儿,你就忘了自己说过什么了。” 梁王头垂得更低,“皇兄说得对。” “……” 天楚帝忽然说不出话来了,恨铁不成钢,盯着他看了半天,气道:“你呀,就知道装模作样。” 一直垂着头端正听训的梁王抬起头来,第一次反驳,“皇兄,你说这话臣弟就不赞成了。” 他的态度让天楚帝有一丝诧异。 梁  王又快速道:“在皇兄面前,臣弟可从来都没装过。皇兄明鉴,这欺君之罪,臣弟可担不起。” “……”天楚帝被他这反向控诉给逗乐了,如他小时候一般,温声斥责道:“你这张嘴,还是这么能说。” 梁王赔笑道:“臣弟说的都是实话。” 这虽然是个弟弟,从小也是跟儿子一样养的。 天楚帝看着他这个样子,没得脾气了。 他沉默了一会,索性直接道:“你觉得这事有没有其他的可能?” 梁王没明白,“其他可能?” “……”天楚帝对他这不想问题的态度无可奈何,只能进一步提示,“那三个不省心的臭小子。” 梁王顿开茅塞,“皇兄的意思是……这事不是表面这么简单?” 天楚帝眉头微皱,“不是这事,是这些事。” 梁王一听,神色正经不少。 天楚帝在御书房踱步起来,说出自己的猜想,“你刚才说,那赌局押的是万慎那个儿子,押一赔百,若不是早就知道一定会是今日这个结果,那最先之人怎会押那么多银子。” 梁王慢慢地跟在他身后,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思考着他的话。 “皇兄是说……这是一个局?” “万……?” 天楚帝记不起万慎那儿子叫什么了,梁王回忆了下,忙道:“万子恒。” “万子恒被带入京兆府,赌局,京郊发现尸骨,传出赌坊是皇室宗亲背后操纵,蔡卿的女儿。” 梁王今日在四海来财门前待了一日,随后直接进了宫,大理寺卿幺女的事,他也是刚才听天楚帝说才知道。 他想着这事,再将所有的事情都想了一遍,发现这些事情的确是巧合的有些诡异。kΑnshu伍.ξa 是不是有人想整万慎,暂时他不能确定,可四海来财的事,他敢肯定,就是有人做了局,并且那做局的人就是想让它翻不了身。 四海来财的背后…… 冠英侯府,安伯侯府,安国公府,燕王,皇后。 燕王和皇后……就是对方原本的目标,还是纯属被误伤? 第514章 适合 “十四。” 梁王正想的入神,天楚帝唤他,让他立刻将神思被拉了回来。 “你说,秦王、燕王……他们两个,你觉得谁更有可能?” 如此直白的问题,让梁王立即精神起来。 这种问题,可不是能随便回答的。 天楚帝又自己给出分析,“万慎若是倒了,兵部就得重新换人。兵部现在被老大握在手里,同样还有大理寺,也是他的。兵部尚书的儿子杀了大理寺卿的女儿,这十有八九,老大就得失去一对得力的臂膀。这样看起来,他似乎要吃亏些。” 梁王跟在后面,脑子高速运转。 他倒是觉得,燕王更惨些。 不过,这事他这皇兄……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犹豫道:“皇兄……” “有话直说,今日这里就你我兄弟二人,想到什么说什么。” “……” 梁王抬眸看了他一眼,“……您是不是多虑了?” 天楚帝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 梁王头垂得低了些,壮着胆子道:“不管是兵部还是大理寺,抑或是其他地方都是皇兄的,怎么会和秦王有关系。” 梁王伸出手在他头上轻轻打了一下,就像小时候逗弄还是孩子时候的他。 “行了,别糊弄朕了。” 梁王惶恐,“臣弟不敢。” “真当朕不知道,早在多年前,这朝堂上就有秦王党、燕王党、晋王党,就是没得朕这一党。”看書喇 “……”梁王抬头,快速表态,“臣弟不知道,臣弟只知道皇兄,这满朝文武,莫不是皇兄的子民,臣弟亦如是。” 天楚帝盯着他看了一会,被他这般正经的模样给逗笑了。 “行了,就你会拍马屁。” 梁王面色肃正,“皇兄,您这话……是您自己说的,我没说。” “……” 天楚帝也反应过来,又觉得好气,又觉得好笑。 笑着笑着他神色又黯淡下来,“他们几个那些个小心思,以为朕不知道,党争……呵!一个两个玩得不亦乐乎。” 若不是他默许,怎会有他们的今天。 “  ……”梁王听着,头顶冒出了问号,“臣弟有一事不解,想请皇兄解惑。” 天楚帝轻笑,说出了他的疑惑,“你想问朕,朕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允许他们这么做?” 梁王惊讶,“……是。” 历代帝王,最讨厌的,应该都是党争。凭他对这位皇兄的了解,他不认为他是这个例外。 既然不是例外,那就是故意纵容。 “因为朕也想知道,朕的这几个儿子,到底谁最出色。” “……” “近几年,老有人催促朕立太子,生怕朕突然死了,也没得个可以继承这江山的人。” 他此话一出,梁王神经立即绷紧,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皇兄,这话您不要再说了,您是天子,自是寿与天齐。” 天楚帝偏过视线,“朕是天子,朕就不死了?” “……反正皇兄会活的比这满朝文武都长久。” 天楚帝笑出声来,“这满朝文武,怕也只有你这小十四是这么想得了。” 梁王眼神坚定,“臣弟是说认真的,皇兄正值壮年,那些糟心事,现在无需考虑。依臣弟看,皇兄再为这天下劳心个五十年也是没有问题的。” “……哈哈哈哈!您是嫌朕不够累,还五十年。” 梁王这几句话说的天楚帝心中开怀了不少,骤然笑问:“那太子呢?” 梁王抬头,眼中不解。 天楚帝追问,“你觉得该不该立了?” 梁王对答如流,“臣弟觉得储君一事,皇兄自有决断。这种伤神的事,也只适合皇兄操心。” 这话听着有点偷闲躲静的味道,然而深得听者之心。 “你……就是要让你一日日的除了吃就是玩就好。” 梁王笑容中带着讨好,“还是皇兄懂我。” “……” 天楚帝懒得再看他这不上进的样子,心中感慨,要是朝上那一个个也能如他这般想就好了。 可偏偏一个个的整日里都不清闲,年纪越大,事就越多,还倚老卖老。 想着想着,他又继续之前的‘倾诉’,“自朕登基以来,那  些个老臣就让朕早立太子,说什么国不可一日无储君,早日立储,有利于江山稳固,说得好像,朕没立太子的这些年,江山都是不稳固的。” 梁王心又提了些,面上情绪稳健。 “你说,这江山,朕这些年管理得可有不好?” “……”梁王垂下视线,诚恳道:“皇兄乃千古明君,臣弟认为,可比太祖。” 天楚帝冷笑,“太祖,在那些人眼里,朕这个皇帝,不立储,就连前朝那崇文昏君都比不上。” 崇文昏君,是前朝倒数第二任皇帝,昏庸无道,凶狠残暴。说起来,若不是他,恐不会有今日的几国天下。 从这话可以听出,天楚帝对那些时不时让他立储的老臣已经极为不满,隐忍也已到了限度。 梁王腰也弯了些,不敢说话。 天楚帝还没说完,“可以颐养天年的年岁,还要事事操心,朕的这些卿家,也都是劳碌命。” 梁王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也不敢接话。 天楚帝脸上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既然他们如此操心,朕也不能拂了他们的好意,那就让他们给朕考验一下朕的这几个儿子,看一下到底谁才是最合适的那个人选。” 梁王抬眸,面露惊诧,过了片刻,钦佩道:“皇兄睿智,臣弟佩服。” 梁王垂了一下眸子,过了少顷,突然问他,“你就不问问,朕看中了谁?” 梁王神色不动,还是那句话,“臣弟相信,皇兄自有决断。” “……”天楚帝对他是无计可施,“你这早朝日日告假,人总是没个踪影,但这朝堂上那些不好的习惯倒是全让你给学会了。” 梁王的脸上,真诚中夹着委屈,“皇兄,臣弟说的句句属实。” 天楚帝看向他,眼神犀利。 梁王先是神色不动,一脸坦荡,被盯得久了,慢慢垂下了眼皮,折服于对方眼中的威严。 天楚帝见这么久,他眼中都没有心虚,也就没再斥责他。 他换了个问法,“那依你之见,你觉得他们三个谁最适合?” 第515章 缺点 梁王抬头,愣了一会,脸垮了下来。 “我觉得他们都合适。” “……?” 梁王继续垮着脸道:“皇兄包元履德,爱民恤物,朝奏暮召,百兽率舞,生的儿子个个都是钟灵毓秀,材雄德茂,龙章凤姿。” “……”天楚帝默了一会,负手道:“好好说话。” 梁王站得更直了,“皇兄,您问我这种问题,还不如让我去京郊挖尸骨。” “……” “这种事情,您自己头疼就好了。臣弟相信,没有人会比您更了解自己的儿子。” 从这话中可以听出,天楚帝对这个和儿子一般大的弟弟是真的宠爱,否则后者也不敢这样和他说话。 梁王小声嘀咕,“我可不想和你一起头疼。” 天楚帝听见了,伸出手又想打他,看他先一步缩脖子,是又气又好笑,瞪了他一眼,将手收了回来。 “都说成家立业,朕本以为,你成亲了,就能长进些,稳重些,给朕分担一下这些琐事,现在看来是朕想多了。这梁王妃也不知道督促你……” 他语调刚转,梁王立马道:“这跟王妃没有关系。” 天楚帝眼含研究地看着他。看書喇 梁王展开了一个讨好的笑容,“主要是皇兄疼爱我,她也管不了我。” “……”天楚帝脸上也多了一抹浅笑,“就你嘴甜。” 梁王回以更大的笑容。 天楚帝拿这样的他没办法,也不再说他,转身问道:“那怀琰呢?” 这问题问得突兀,不着头尾,梁王一时没反应过来。 “阿琰?” “嗯。”天楚帝面向书案,看着那把自己刚才坐过的椅子,“你觉得怀琰如何?” 梁王稍稍抬眸,看着他目光所及,慢慢回过味来了。 稍作思考,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试探反问:“皇兄是指哪方面?” 天楚帝目光未移,眼神幽沉了些,“在你看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梁王:“……” 这绕来绕去的,这问题还过不去了。 他仔细斟酌了一下用词,中庸点评,“不矜不伐,宠辱不惊。” “不矜不伐,宠辱不惊。” 天楚帝重复着他这句话,意味不明。 过了片刻,他追问道:“还有呢?” 梁王抬头,“?” 他正想着还有什么词适合,天楚帝又说得详细了些。 “没什么缺点?” 这  问题比前两个还要有意思,梁王心头一凛。 帝王喜欢优秀的孩子,可也没有帝王会放心没有缺点的儿子。 只是,他们怕也不喜欢别人去评价这些。 梁王面露沉思,想了想,道:“爱憎分明。” 天楚帝偏过视线,神色中有一丝诧异。 这话可不是贬义的。 梁王神色坦荡,丝毫没有心虚。 身处皇家,作为中宫嫡子,爱憎分明,他相信不是什么好品性。 天楚帝刚要开口,又忽然顿住。 他琢磨了一下这个词,爱憎分明…… 那个臭小子好像还真是这样,梁王这话倒是也没说错。 因爱憎分明,说话也不会婉转,又沉默寡言,他在朝堂之上倒是没有老大和老四那般得民心。 若不是他的出身摆在那里,他恐怕早就被挤到朝堂边缘了。 也正是因他爱憎分明…… “十四。”天楚帝又看向那把椅子,“你说,他是不是还在因他母后的事,责怪朕。” 他眼中似是多了层雾,声音隐隐有神伤之感。 梁王站在他身后,没敢去研究他的表情,只道:“皇兄,您想多了,阿琰对您向来都是敬爱有加。” 敬爱有加。 天楚帝听到这话没有隐藏情绪,冷哼了一声,“那个臭小子,不气我就不错了。” 我又出来了,梁王听着笑了笑。 天楚帝想起自己御书房这些年摔过的茶盏砚台等物,又嗤笑了一声。 那个臭小子长大了和小时候完全是两个性子。 “朕若是哪日倒了,八成就是被那个臭小子给气的。” 梁王:“……” 这话他接不上,也不能接。 天楚帝没想这些,说到陈穆愉,他又想起了近日北疆那些个糟心事,愈发觉得这个儿子迟早有一天会将他气死,头也开始疼了起来。 他揉了一下太阳穴,倏然发问,“你觉得,最近这些事,有没有他的手笔?” 随着他这话落音,御书房里陷入了静默。 几息过后,梁王出声,“皇兄,阿琰这都还没回来……” 这个问题他刚才其实也想过,毕竟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很明显对秦王和燕王都有不利。 目前这情况,若说鹬蚌相争有些不准确,但有人得利却是真的。 这种事情,一般来讲,谁得利,谁最有嫌疑。这样一来,那个没回来的嫌疑自然  是最大的。 可这件事的悖论就在于,受益最大的人和这里隔着千山万水。 拥立他的那些人,他想不出有谁有这样的本事。 宣阳侯? 四海来财的事,不像他的行事作风。 天楚帝沉默了少顷,道:“也是。” 梁王提着的气没有吐。 两人之间又安静了一会,天楚帝又道:“他这手要是有这么长……”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后半句他没有再说出口。 梁王低垂视线,呼吸也放轻了些。 天楚帝面向椅子凝视了一会,眼皮垂下,再睁开,所有的情绪都被掩去。 “十四,这些日子,你多上点心。”他不再说储君的事情,回到了最初的话题,“天家威严,不容亵渎。” 他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为君者的气势在这八个字中表露无遗。 梁王肃正神色,恭敬垂首,“臣弟谨遵圣谕。” 梁王离开后,一直守在外面的张德素让宫女斟了茶来。他端着茶进去,见天楚帝坐在书案旁,一脸肃穆,他又快速将头低下。 他一直垂着头,没有窥看天颜。 他将茶递给天楚帝,就安静地在一旁站着,一如既往的做个隐形人。 天楚帝端着茶没有喝,不知道在想什么。 御书房很安静,龙涎香的香味熏得人昏昏欲睡。张德素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生怕自己睡着。 约莫过了一刻钟,天楚帝放下了茶盏,张德素立即集中了全部的注意力。 “张德素。” 张德素弯腰垂首,恭敬回禀,“奴才在。” 他屏住呼吸,敬等君令。喊他的人,却没再发出声音。 御书房再次变得落针可闻,他未曾抬头,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尽量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声。 在他腰腿都传来酸麻之感时,背对着他坐着的人终于再次出声。 “你可还记得……” 天楚帝眼前出现了一幅画面,少女看着掉落在地的古简一脸心疼,他想要看清少女的脸,眼前却越来越模糊。 等了许久的声音又一次戛然而止,再次没了后续。 张德素候了良久,小幅度地抬头,只见到和之前一样的背影。 又过了很久,天楚帝收了所有情绪,吩咐道:“磨墨。”kanδんu5.net 张德素立即上前,“是。” 天楚帝提起笔,目光专注于面前的奏折,没再问起任何话。 第516章 线索 梁王从宫门出来,他的贴身侍从耿苍立即迎了上去。 “王爷。” 梁王面上温和,步到马车前时,问道:“银子的来源可有查到?” 看四海来财赔了一上午银钱,他就敏锐地觉察不对,便吩咐自己的人去查了庄家所收银钱来源。 “启禀王爷,暂时没有发现不妥。” “没有发现?” “是的,下注的人都是身家清白之人,不少还是京都人,有在官府登籍入册。不是京都之人,也是有官府路引等做保文书的商户等。所有赌客中,除了那第一个下注的人,没有人出大钱。” 梁王在马车前停下,“那下注一万两的人可有线索?” “那人今日领了银子后,就离开了。之后,没再见其踪迹。” 梁王眼尾微眯了一下,最开始时,四海来财门口一片混乱。他一个不察,那人就离开了。 他看到后,让人跟踪了那人,没想到,就是那错眼的时间,那人便失了踪迹。直到现在,还没那人的消息。 梁王心中轻笑,果然是冲着四海来财来的。 “那钱庄掌柜,可有疑点?” “那顺意钱庄就在东城,是京都百年老字号,乃家族传承,根底明晰。” 没等他问,耿苍还禀了另外一事。 “那找钱庄一起来的人,姓谷名诵,是江南行商,一个月前来京都贩卖丝绸。那谷诵每年都要来京都两次,这习惯已经保持了五年。他做的生意五花八门,年年卖的都有不同,和京都不少商行都打过交道,是个身家清白的人。他这次也是在住的客栈里听说那赌局的,当时有不少人押,他便也押了三千两,凑个热闹。” 若是如此,那人看来是真的没什么问题。 关于那百年老字号的  钱庄,既是根底清楚,也当是没什么问题。当然,这样的地方,若是有,一下子怕是也查不出来。 那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坐在马车上,梁王还在想这些问题。 按理来说,短短三日,这赌局收入就超过两百万两,从银钱来源追查是最好也将是最容易打开的突破口。 偏偏这么一大笔银子,竟然没有任何问题……这也太诡异了些。 若是逆向来看,这京都谁有能力在三日之内拿出这么大一笔银子,又不会留下痕迹? 钱庄?公侯之府?亲王府邸?wΑp.kanshu伍.net 这些地方之中,不少府邸都是可以拿出银钱的,可要全部变换成现银和银票,还要让这些银子不被官府追踪到……好像这些地方又都不可能。 官银是都会留下铸造坊官印的,大量银票一起出现也是可以追根溯源的,若是不能过明面,这么多银钱,处理起来会很麻烦…… 他想了很久,真心佩服做到这件事的人。 这人只用了一万两就完成了几百万两的交易,投钱的人,还都是心甘情愿。 下车时,梁王又问了京郊惨案的事,只是,耿苍今日也跟着他在四海来财,这事也不是很了解。他默想了片刻,还是派了人去打听。 这一晚,沈归舟睡了个好觉,早上起来时,太阳已经有点晒人了。 雪夕给她送来早餐,顺便告诉她,四海来财已经开门,但是他们以钱庄提不出现银为由,还没有进行赔付,没得到银子的人已经闹了起来。 原来,昨日四海来财在京都好几家大的钱庄银号提取银票和现银,那些他们没有合作过的,也有人打了招呼,为他们提供了不少银两。 等他们离开,除了满足日常营业所需外,几乎所  有的钱庄银号都提不出多余的银钱了。 今日若再供应他们,这些钱庄银号自己也会陷入无银可取的困境。 昨日流出去的那些钱,一文也没回流到他们这来,这就造成了他们只出不进,前景很是不好。 他们现在要从外地调银钱过来,可这么大的量,那些银钱也不是一两日过的来的。 到时候,客人若是发现他们取不出钱来,容易以为他们储备不足,甚至以为他们经营出现问题,引发民众恐慌。然后所有在他们钱庄存过银钱的人都前来要求提取,那他们怕就是第二个四海来财,毁灭之日指日可待。 所有钱庄银号都出现这种情况,京都所有商行怕都是要瘫痪一些时日,若真出现这种情况,那将只会是更大的灾难。kΑnshu伍.ξa 顺意钱庄昨日倒是收获满满,四海来财也打过这笔银子的主意,可惜钱庄没有答应。 四海来财和这家钱庄没有合作过,那些钱又都是从四海来财出去的,是那些下注之人的银子,再回流,好像有些说不过去。 其实,原因也不仅仅是这个。 开钱庄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四海来财这次是真的栽了,赔了那么多银子,还不够零头,就算它的背后真的是皇后,这次也救不了它。毕竟,皇后不能打开国库来赔付。 这种情况,四海来财开出再高的利钱,钱庄也是不会松口的。 谁会借钱给一个已经入土的死人呢? 因为知道它还不上,也是其他钱庄银号今日不给他提银钱的原因之一。 不仅如此,以前借了很多钱给他们放印子钱的钱庄银号等地方,也已经催促他们还钱。 甚至有暗街的黑钱庄承诺,只要他们尽快偿还本金,可以给他们免除利钱。 第517章 见风 雪夕认为,照这个趋势下去,今日五城兵马司再往那调一百号人也不好使了。不到午时,那四海来财估计就会被人砸了。 沈阳舟听着嘴角扬了扬,没有她看的那么乐观,喝了一口粥,道:“很快,就会有人给四海来财送银子的。” 一日一夜,哪够时间让背后的人择出去。 雪夕讶然,现在的四海来财就是个无底洞,谁还会投银子。 沈归舟将勺子放了下来,“吃撑了总得吐点,不然容易撑死。” 雪夕:“?” 沈归舟又给自己倒了杯茶,轻笑道:“我们的银子还有多少没到手?” “我们的都到手了,姑爷那边还剩二十万两,言公子那边也还有一些。” 第一批砸的钱多半都是晋王府提供的,他们出的钱不多,昨日已经全部到手。 “二十万两。”沈归舟摇晃着茶杯,“几千万两,那不着急。” 虽然本钱已经回来了,可是凭本事赚的,怎能不要呢。 再说,被撑死,这种死法也太过享受了。 半个时辰后,在四海来财盯着的人送来消息,四海来财门口已经小规模打了一架。 好在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在,不然赌坊怕是已经被砸了。 只是现在那里还是硝烟弥漫,比起本身的热闹,半个京都的人几乎都跑那看戏曲了,好几个说书的甚至直接在旁边支起了摊子,还有好些卖茶的,也把茶摊挪到了那里,现在那生意好的,那叫一个盛况空前。 沈归舟想问题的角度很有意思,“那还有一半人呢?” 回话的人思维也不落后,“剩下一半差不多都在关心京郊惨案。” 回话的人走后,沈归舟眼珠转了一圈,看向雪夕,“雪姐姐,你说外面这么热闹,我是不是也应该参与一下?” 雪夕:“……小姐有何吩咐?” 沈归舟嘴角微扬,“先等等。” “?” 等什么? 又过了半个时辰,四海来财那边送来了最新的消息。 四海来财的赔付已经重新进行。 就在一柱香前,有人给四海来  财送来了银两,箱子装了整整三辆大马车。 一直厌怏怏的沈归舟听见这个精神好了起来,“我们的人都在?” “小姐放心,一直在的。” 那就好。 “银子哪来的?” “今日天还未亮,安国公府的管家乔装去了西城暗街。一个时辰前,暗街的长隆银号出来了三辆马车。” 沈归舟重复着这个新冒出来的地方,“长隆银号?” “这是暗街一家专门放印子钱的银号,一般都是一万两打底,利钱比黑市上的行情还要高出不少。” 沈归舟听着陷入了沉思,不知在想什么。 雪夕瞧了瞧她的神色,询问送消息的人,“那银号是什么人开的?” “请小姐恕罪,暗街的店铺人际关系复杂,我们暂时还没有查到这银号背后的人。” 沈归舟没说什么,西城的暗街她是知道的。 诚如他所言,那里人员复杂,三教九流,江湖朝堂,什么人都有,一下子查不到也正常。 她只问:“还有什么其他的?” 回话的人暗中松了一口气,“暂时没有了。” 沈归舟挥手让他下去了。 院子里重新安静下来,沈归舟看着院里的那棵枣树,若有所思。 雪夕站在她身后,也思索了一番,问道:“小姐,那银子是安国公府借的?” 沈归舟眼睛眨了一下,眼神恢复神采,嗤笑道:“雪姐姐,你忘了?安国公府可是有一座铜银矿场的人。” “……”雪夕眼睛瞪大,“小姐的意思是,那长隆银号就是安国公府开的。” 沈归舟又看向那棵枣树,不答反问,“为什么不可以呢?” 雪夕:“……” 的确,为什么不可以。 “那这银子……是安国公府借给燕王的,还是……算作是对燕王的支持?” 若说借,不得不说安国公府面子大。可若说支持,这出手也太大气了些。看書溂 “贺家。”沈归舟轻笑出声,“怎么会做赔本的生意?形势未明,他们只会站在天子下首。” “……?”雪夕没想明白,“那他们为  何还要如此做派?” 沈归舟的笑容里闪现了一丝诡异,“安国公,历来信奉中庸之道。” 雪夕愣住,中庸之道? 中庸之道是这样用的? 沈归舟想起那个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老人,不多的见面中,她记得他说过,凡事应讲求中庸之道,过犹不及,于事无益。 也正是他一直奉行此道,才有贺家不朽的基业。 好一个过犹不及。 能将见风转舵和不要脸说得如此清新脱俗的,这世上怕再难找出第二个。看書溂 沈归舟轻声道:“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 “……” 雪夕也不再想了,反正她这个脑子是跟不上小姐的,没必要为难自己。 刚谈到这里,又有人送来了新的消息。 燕王下朝后,在宫门前和安伯侯交谈了一会,内容未知。随后,燕王同礼部尚书一同出宫,并同乘一车,去了冠英侯府看望身体欠佳的冠英侯。此时,燕王刚入府冠英侯府不久。 雪夕不解,“小姐,都到这种时候了,这燕王还有心情过府去探病?” 这心是不是也太大了些。 她又说着自己的猜想,“难不成他是觉得安国公能将这事摆平?” 沈归舟浅笑,“你把燕王当什么了,他要是如此天真,争储还有他的事。” “那他是……” 雪夕骤然想起了关于四海来财背后之人的谣言。 最初的时候,传闻四海来财的背后是冠英侯府。 雪夕恍然大悟,“他是为四海来财的事去的。” 沈归舟没说什么,证明她猜对了。 既然是为四海来财的事去的…… “他是想让冠英侯府坐实那背后之人一说。” 沈归舟垂眸,“暂时来讲,这是能让他与继后最快脱身的办法了。” “……”雪夕愕然,“可那是冠英侯府,那也是皇后的母家。” 上次的江南贪墨案还没过去多久,若不是他们不是继后的母家,这冠英侯府的侯爵怕是早就不复存在了。 “如今,他们再背上四海来财的事情,这侯府还能存在吗?” 第518章 坐实 “那也比燕王和继后获罪要好。”沈归舟给她解释,“先有冠英侯府,才有今日的继后和燕王。可也是有了今日的继后和燕王,才有今日的冠英侯府和礼部尚书。” 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中宫不倒,才是冠英侯府荣耀的前提,燕王成为太子,坐上龙椅,他们才能谈论以后和前程。 沈归舟走进客厅,“四海来财的事现在闹得很大,但是,它的背后若只是一般宗亲公侯,这背后之人也不会有什么大事。被查出来,多半是被训诫一番,再罚上些俸禄。就算是冠英侯府,只要他们咬死,他们是背着继后和燕王干的,继后和燕王也只会受到牵连之罪。” 她在就近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整个人看上去多了一份邪气。 “可若,这背后的人是燕王或者是继后,这件事的性质就变了。四海来财作为京都最大的赌坊,又开了这么多年,赚取的银两必定不少。一个亲王,一个皇后,偷偷要那么多银子干什么?缺银子?打点?养门客幕僚?还是想要……屯兵?做军需……” 她眼角上扬,“这里面存在无数种可能,而只要有一种是君王大忌,那就是大罪。” 为君者,多半都是多疑的。他们这位天子,也没有输给前人。 雪夕变得通彻起来,“属下明白了,他们是想弃车保帅。” 是这么个意思。 雪夕思索了一会,又有些担忧,“小姐,那这次燕王。” 岂不是又不会有实质损伤。 沈归舟好似有读心术,先一步回答了她的问题,“可惜,这母子俩的坦白来的晚了些。”wΑp.kanshu伍.net 雪夕没懂,“?” “冠英侯府早就听说了这件事情,说起来,冠英侯这次病倒,还和这事有关系呢?” 雪夕疑惑地看向她,等着她解惑。 沈归舟叹息一声,一脸同情,“老人家是被气病的。” 老了老了,晚节不保,生气也正常。 “前  日我在茶楼,就听说冠英侯已经要求京兆府严查造谣之人。” 说起这个,她觉得京兆府尹也是个苦命人,官不大,就拿着那么点俸禄,又啥事都得管,一天天的劳心劳力,太惨了。 “不仅如此,他也专门就此事上了折子。”她又叹息一声,“他若现在改口,那就是愚弄天子,可是欺君之罪。” 雪夕接道:“可他若不改口,燕王和继后就有暴露的风险……” 燕王若是失去了陛下的信任,那冠英侯府也再无前途可言。 沈归舟嗤笑,“也不知这次这冠英侯府的牌匾可还能守住?” 其实,老人家也是好心。他这次反应如此之大,也是受了上次贪墨案的影响,应该也是怕牵累那两位,可他没想到,真相却是反过来的。 雪夕看着沈归舟的眼神充满了钦佩,“小姐运筹帷幄,属下佩服。” 沈归舟摆手,谦虚道:“雪姐姐,我可什么都没做。” 她顶多就是个看戏的。 雪夕还有一事不解,“小姐,属下还有一事不明,想请小姐解惑。” 沈归舟和颜悦色,“说。” “既然四海来财是安伯侯府和安国公府运作的,想要甩掉这个包袱,燕王为何还要舍近求远?冠英侯府对他来说,不比安伯侯府、安国公府重要?” 沈归舟手指在椅背上没有规律地敲着,“重要。” 雪夕想不明白,“那为何……”看書喇 “就是因为比他们重要,燕王才会选择放弃冠英侯府?” “?” 这不是悖论吗? 沈归舟进一步解释,“贤妃无子,容颜不再,早已失宠。也正是因为如此,安伯侯府才会倒向继后,以保家族荣耀。然而,他们之间利益也不是没有冲突的。” 沈归舟看向雪夕,“银川郡主,就是他们之间的冲突。” “银川郡主?” 若不是沈归舟说起,雪夕都快忘了这么个不讨喜的人。 “银川郡主原本是安伯侯府  准备送进宫帮闲妃固宠的。” 闲妃无子,又失宠多年,本就是后日起家的安伯侯府着急了。 依靠皇后,也不是长久之计。 家族又出不来优秀的男人,安伯侯就动了将小女儿也送进宫的念头。 大女儿那是色衰爱弛,可小女儿正是青春年华。 他相信,貌美娇俏的小女儿进了宫,再有大女儿帮忙打点,前者定会很快获得君心,生个一儿半女。届时,安伯侯府定会再现往日盛况。 雪夕惊讶,“她不是……” 看中了姑爷? 后半句雪夕没说出来。 她回想那日的情形和沈星蕴对这个人的介绍,那银川跑到北疆来找他们姑爷,不是还是皇后支持的,这怎么…… 沈归舟听出来了,倒是没什么感想。 “安伯侯将一切都想得很好,可唯独没有想过闲妃,没想过,她是否愿意和自己的妹妹共侍一夫。” 贤妃失宠多年,在宫中的日子早已不复往昔,没孩子的她,也没个盼头。继后拿了他们家的银子,也没关照她到哪里去,大概是觉得自己现在是仰仗着她的鼻息过日子,甚至还三天两头将她叫过去敲打一番,就知道捡她这个软柿子捏。wΑp.kanshu伍.net 若不是她还有些钱财傍身,她怕是还不如那些被打入冷宫的人。 她找自己父亲诉苦,想让他帮忙解决一下的困境,却没想到她的父亲和家人想到的却是,让自己的亲妹妹进宫来。 和那么多女人争宠也就罢了,最后她还要让自己的妹妹来分享她现在仅有的一切,太可笑了。 什么帮她固宠,还不是为了他们自己的荣华富贵。那样一个年轻、娇嫩的女孩进来,她先不去预测陛下会如何,家里肯定是不会再重视她。 到时候,就连她唯一能保障生活的银子都会被分出去。 十年前,她为家族牺牲自己,现在,她的家族要抛弃她,还偏偏又要找一个高大的理由,简直就是讽刺。 第519章 使舵 贤妃并不愿意接受安伯侯的安排,可现在的她也不能直接拒绝,毕竟她现在能仰仗的也只有这个家族。 由于未到选秀的时候,贤妃就先让这妹妹进宫陪她。 名为思念家人,让她入宫陪伴,实为寻找接近天子的机会。 银川郡主因有郡主身份,进宫比其他人方便许多。她每次进宫,贤妃必定是要带她去参拜中宫的。继后也是个聪明人,一来二去,自然也是明白了安伯侯府的小心思。 不过这聪明,在沈归舟看来,多半是有贤妃的有心成就。 后宫嫔妃众多,得宠也从不会是一家之事。如今已经坐稳中宫之位的继后根本不在乎这些。 只是,对于这银川郡主,继后有点不一样的心思,这心思是从知晓前者爱慕晋王时起的。 银川郡主这人,家境殷实,从小被宠坏了,长的着实不错,可论心眼,她的心眼还没有贤妃的一半多。 就继后见过的贵女贵妇来说,这人也算是难得的单纯之人了。 继后觉得,若是她能进晋王府,将更利于她儿知己知彼,对他们会是一大助力。 她表达出这种意思后,银川郡主对她比对自己的姐姐还亲,安伯侯心中虽然不满,可也不能明着违逆。 雪夕很是震惊,宫中那位的年纪,比安伯侯还要年长几岁,若说的夸张点,都能做那银川郡主的爷爷了,安伯侯还上赶着让花一样的女儿进宫,当真是狠心。 倒是继后的想法,她觉得还好上一些。 “银川郡主若是能嫁进晋王府,难道不应该更好?安伯侯为何会不愿意?” 晋王年轻,也有权有势。虽说东宫之位不一定是他的,可也不一定不是他的。 “因为所有人都看出来了,陛下还没有立太子的打算。别说太子未立,就算太子立了,先进了东宫的人最终也不一定能走到那个位置。当今陛下身体向来康健,若无意外,想必还是能在那上面坐上好几年的。根基薄弱的安伯侯府等不起,也不想等 。” 说到这儿,沈归舟嗤笑了一声,“当然,也是他比继后要清醒,他很清楚,自己的女儿进不了晋王府。” 对皇后的这个想法,安伯侯其实也不是完全没心动过。最开始的时候,他也想过,晋王也是手握实权的,若他能成为自己的女婿,对安伯侯府也是有益的。 于是,他也抱着侥幸的心理,让银川郡主‘胡闹’了几回。可惜,晋王眼高于顶,没给任何机会。 慢慢地,安伯侯也看出来了,晋王对继后从不讲情面。和她有关系的人,更别想进晋王府。 听说晋王将继后送去的宫女扔进了绿楼,他庆幸自己没准许女儿动那些不入流的心思。 安伯侯又仔细琢磨了一番,按理说,晋王就应该是东宫太子,可如今陛下都没有立他为储的意向,是不是陛下根本不想立他为太子。 若是如此,那他岂不是白忙活一场。等陛下殡天,安伯侯府就是那第一条被殃及的鱼。 沈归舟耐心很好的给雪夕分析,“这位安伯侯,怕是当今朝堂最会审时度势,不,应该说是最知进退之人,他觉得陈穆愉不会成为未来的天下之主,就果断地放弃。” 雪夕理解了,“偏偏皇后不这么想,她觉得银川郡主进晋王府要比进宫有用的多。安伯侯不能拂皇后的面子,可也早已暗生不满。” “银川郡主在北疆被毁容一事,让他的这种不满又多了不少。在他看来,虽然是沈家没有保护好她,可当初继后若是不下那道懿旨,银川郡主也不能跑到北疆去凑热闹。现在她顶着那张脸,别说是进宫,就算是嫁人都难。这步棋,算是彻底废了。” 雪夕顺着往下分析,“若是燕王过河拆桥,安伯侯府很可能破罐子破摔,将他们一起拉下水。” 沈归舟点头肯定,没等雪夕问,她就主动说起了安国公府。 “至于安国公府,燕王倒是想,可他没这个本事。” 安伯侯府能在四海来财中占一半资,其实还是安 国公府主动递枝,并让安伯侯府打理,自己退居幕后,隐匿了痕迹。 他们要想在这事中择出去,可比燕王和继后容易多了。 安国公也不是个可以被任意拿捏的人,安国公府根基深厚,燕王要想让他们来顶罪,弄不好自己还先被废掉。 另外,燕王手下没有兵权,他和晋王秦王不同,没兵权的他要想有更多争储的筹码,那就得弄银子。 江南洪灾后,他已失去很多进银子的渠道。 失了安国公府,他的境况会更惨。 就算是为了支撑他霸业的银子,暂时他也不能得罪安国公府。 如此一来,他能选择的只有冠英侯府。 “失去冠英侯府,燕王损失惨重,中宫也算是失了靠山。然则,能让燕王和继后放心的也只有冠英侯府,它和燕王才真正属于一体,也只有它,才会心甘情愿将这包袱给背下,且永不可能翻供。”沈归舟的手指又在椅子上敲了起来,语气里听不出诚意,“只是可惜这冠英侯府了。” 若他早两日去探病,冠英侯府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雪夕将这些事情捋了捋,“失去冠英侯府,这燕王也算是折断一翼了,传闻燕王敬贤礼士,如今能做出断臂求生的决定,也是不易。” 沈归舟嗤笑,“他可做不出这么果断的决定。” 那是继后的母家,他怎么可能果断放手。 雪夕:“?” “你不是说,他昨日还去了宁海公府看望了宁海公。” 近几年宁海公身体欠佳,最近病情又反复了些,前日公府还特意请了御医过府医治。 燕王从民泰街出来后又专门去了一趟宁海公府探病。 雪夕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属下明白了,这个主意是言公子给他出的。” 是也不是。 他只是给出了意见,或许还给他分析了利弊。 最后做决定的还是燕王自己。 沈归舟站起身,“今日天气不错,雪姐姐,我出去走走,午饭,你就不用给我留了。” 雪夕声色温柔,“好。” 第520章 相遇 沈归舟慢悠悠地出了门,也没个目的地。溜达了两条街,有点热了。抬头看了眼天色,就挑了家酒楼吃了顿饭。 吃饭的时候,她特意选了大堂的位置,于是乎,这顿饭吃的,又听了很多街头流言,自然而然也吃得久了些。 等她吃完饭从酒楼里出来,午时早就过了。 想着今天反正没什么事,她又溜达了一条街,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那家雀楼的首饰铺子。 她下意识地伸长脖子一看,果真看到了那个小屁孩。 小屁孩正垂着头坐在地上,前面摆着个破碗,看着可怜兮兮的。 可是,他今日找了个比较偏的位置。 她走过去,扔了个铜板在碗里。 正闭着眼睛睡觉的小男孩听到声音,立马睁开了眼睛。 “谢谢,谢。” 谢。 看到了铜板,他立马道谢,抬起头看到了沈归舟,后面一个谢字被他吞了回去。 沈归舟一怔,这是不想看到她? 小男孩见旁边没什么人,直接道:“一个铜板,你是嫌它咯你手?” 就没见过这么抠搜的女人。 “……”沈归舟嘴角一扬,笑得像个诱拐卖孩子的人贩子,用他的话反问他,“一个铜板,你是嫌它咯你手?” 小男孩:“……” 两人对视了一息,小男孩先沈归舟一步将铜板握到了手里。 沈归舟淡然地将手收了回来,脸上没有一点尬色。 沈归舟不再逗他,掏出荷包扔给他。 现在家境富裕的她,今日是来结尾款的。 但是她没想到,小男孩看都没看,又将荷包放回了她手里。 沈归舟愣住,“什么意思?” 小男孩嗤了一声,“小爷向来说话算话。” 沈归舟眼睛一亮,“你不要银子了。” 小男孩:“……” 憋了半天后,他吐出了一句,“你是当你自己在庙里坐着?” 他混江湖这么久,就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女人。 沈归舟思维敏捷,“你要是想行善积德我也是愿意帮你的。” “……” 小男孩还不是沈归 舟的对手,有自知之明的不再跟她打嘴仗。 他傲气地说,“我说过了,这剩下的银子我会找你老相好收的。” “……”再次听到这个说法的沈归舟淡定了许多,“你确定?” “当然,这银子我给你省下了。” 沈归舟盯着他看了会,爽快的将荷包收了回去,“既然你这么仗义,我再推辞就是我的不对了。” 小男孩的眼睛随着她的手移动,心中不屑地冷哼,她那老相好家里那么好,找他要,一定还能多收点。 沈归舟真的把荷包收了回去,丝毫没有要再劝他的意思。 他不要她的银子,沈归舟也没再多逗留,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旁边有个卖糖人的摊子,她正准备挑一个,有马车从她身边经过,很快就在前面的雀楼门口停了下来。 沈归舟挑好了糖人,拿着往前走,一抬眼,看着那马车隐约有点眼熟。 又走了几步,马车上有两个打扮华贵的妇人先后从马车上下来。 沈归舟咬着糖人看着后下来那人……眼熟是正常的。 毕竟上一次见面还没多久。 先下马车那妇人是梁王妃,这马车她那日还有幸坐过。 她又咬了一口糖人,快速打量了后下来那人。 没等她猜测她的身份,就听见了侍女叫她,秦王妃。 一直听说,秦王妃是个大美人。 没想到,她今日竟然有幸见上了,看上去,的确挺好看的。 美人虽然好看,但她也没多看。 快速将视线收了回来,她就准备绕开马车离开。 那日她戴了帷帽,梁王妃没有见过她的脸,她也不担心她会将自己认出来。 刚越过马车,迎面的人群里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让她又顿住脚步。 沈星蕴,这个臭小子怎么会在这儿。 他没跟回朝的大军一起,先回来了? 下意识挪了视线,思索着该往哪边走。 “俞夫人。” 忽然旁边有人喊她,可是这样喊她的人不多,沈归舟自己也没及时反应过来。 喊她的人见她 没反应,又喊了一声。 “俞夫人。” 这下沈归舟反应过来了,立即抬起头来,看到了温笑着的梁王妃,她的神色中有着浅浅的惊喜。 沈归舟:“……” 梁王妃的身边还站着一人,是常年跟在梁王身边的那个侍从。 因四海来财一事,梁王怕梁王妃今日外出不安全,就将自己身边得力的人派到了她的身边。 刚刚因为角度问题,沈归舟没有看到他。当她走到马车旁时,耿苍却先看到了她。 梁王妃是不认识沈归舟,但是耿苍是见过她的,并且不止一次。 他立马认出了她,并告知了梁王妃。 沈归舟脑子快速思考,脸上情绪未显。 几息过后,她主动走上前,给梁王妃见礼,“见过王妃。” 梁王妃还和上次一样,伸手拦住了她,“夫人不必多礼。” 沈归舟只能将礼收了回来。 梁王妃打量着她,“眉目如画,绰约多姿,夫人果然如余想的一般是个绝代佳人。” 沈归舟:“……王妃夸奖了。” 这真不是自谦,她自己长什么样,她心里还是有数的。 这夸赞,属实过了些。 梁王妃笑容亲和,让人很是放松,“之前和夫人分别,余还想着,什么时候能再见夫人。没想到,今日竟就在这偶遇了,这缘分果真奇妙。” 沈归舟嘴角也微扬起来,“王妃说的是。” 秦王妃看着两人互动,没有见过沈归舟的她暗自将人打量了一遍。 梁王妃的熟人,她还对她如此礼待,那应当是个有身份的人。 秦王妃看着沈归舟,脑海里快速将京都各府邸的女眷都过了一遍,没有找到相匹配的人。 她上前一步,柔声询问梁王妃,“皇婶,这位夫人是?” 梁王妃忙给两人介绍,她先向沈归舟介绍了秦王妃,沈归舟恭敬地见了个礼。 随后,她才向秦王妃介绍沈归舟,“这位是俞夫人,她是我和你小皇叔的好友。” 沈归舟内心讶异了一下,一日不见,她这地位就又涨了。 第521章 脸熟 讶异的不仅是她,秦王妃听着那好友二字内心也是如此。 沈归舟的手里还拿着那个没吃完的糖人,看着实在是有点违和。 沈归舟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讪笑了一下,“这里的糖人做得很精致。” 秦王妃:“……” 梁王妃是个心思细腻的人,“这糖人看着的确讨喜得很。” 沈归舟:“……” 秦王妃很快回过神来,“看着的确如此。” “……” 沈归舟有点为难,她是不是应该给她们一人送一个。 梁王妃大概也知道这聊的着实有些无趣,忙岔开了话题,问了沈归舟在此作甚。 听说雀楼出了一批新样式,她和秦王妃今日就过来看看。得知沈归舟也是在逛街,她便立即邀请她和她们一起。 秦王妃看着比雪夕还要温柔些,听梁王妃做邀,对着沈归舟的笑容里多了友好。 两位亲王妃盛情邀约,沈归舟自然是无法做拒。 她将糖人给了路过的小孩,随着二人一同走了进去。 两位王妃虽不常外出,可也是来过两次雀楼的。 雀楼的伙计认人的本事那都是一等一的好,贵客临门,赶紧将掌柜地请了出来。 掌柜的是个三十左右的妇人,心巧嘴乖,八面玲珑。见了礼后,亲自领了人去雅间用茶,命伙计将铺子里新上的首饰全都送过来。 招呼两位王妃的同时,她也没忘记旁边的沈归舟。 沈归舟五官不算精致,组合在一起,又算是养眼,也算的上是个美人。 她今日梳着妇人髻,衣色如火,打扮简约,很冲突的装扮。 她的头上有两支簪子,掌柜的一眼看出差别,一时不知猜她家境优渥还是贫寒了。 她这雀楼做得都是世家名门的生意,这京都的世家妇人她见过不少。却不记得,有沈归舟这么一人。 然而,她记得,她们进门时,梁王妃和秦王妃都和这人有说有笑。 想来,身份也是不简单。 掌柜的也没忙着打听,招呼两位王妃的同 时,也对沈归舟很是有礼。 上好的茶一上来,伙计们也将挑选好的首饰送了过来。 秦王妃有意让梁王妃挑选,梁王妃则拉过沈归舟挑选。 旁观的两位看在眼里,心里又将沈归舟的身份抬了一个等级。 沈归舟知道这两个贵妇人今日撞在一起不是偶然,秦王妃来找梁王妃多半是想侧面打听梁王对京都近日那两件大事的态度,也想看能不能从这打听到皇宫那位的态度。 买不买首饰,其实不重要。 梁王妃的热情,沈归舟闻宠若惊,推辞不过,她就挑了几件。 梁王妃拿起一支她指出的镏金点翠步摇,夸她眼光好。 沈归舟受之有愧,眼光好的是旁边的掌柜,不是她。 能送到这两位面前的,自然都是精品,也定是随她二人喜好来的,她随便指哪件必定都是好的。 梁王妃又问了秦王妃,秦王妃也含蓄地夸她眼光好。 沈归舟接连受到褒奖,有种坠云雾中的不真实感。 秦王妃也选了两件,梁王妃则又挑了个成色很好的碧玺镯子,抢在秦王妃之前,让掌柜的全部装起来,账记梁王府。 掌柜的笑容满面地指挥着伙计,准备让他们将东西送到她们各自的府上。 梁王妃叫住她,让她将她挑的那个镯子留了下来。 东西挑好了,梁王妃也没急着走,和另外两人聊起天来。 只是,刚起了个头,就有人来了。 雀楼里还有其他世家妇人在,听说两位王妃来了此处,纷纷过来拜见。 借着这二位的光,沈归舟也和来拜见的妇人混了个脸熟。 有身份的人,到哪都是应酬场。等那些妇人们都来拜见了一遍,时辰也不早了。 梁王妃也不好再拉着沈归舟聊天,就问她近日可有时间,听沈归舟说近日得闲后,就说届时再给她递帖子。 还没等沈归舟答应,她就问帖子是送到松夷山竹林还是送到城里。 二选一的提问,沈归舟便答城中。 她知道梁王妃是 在疑惑她在城中的住址,但她上次给梁王的那个地点的确是可以将帖子送到她手里的。 起身时,梁王妃将那个手镯送给了沈归舟。 沈归舟推辞,她直接将手镯带到了沈归舟手上,直夸她衬得那镯子涨了身价。 沈归舟觉得这一幕有点眼熟……拒绝不了,就只能收下。 出门时,梁王妃提出送她,沈归舟婉拒了。 因有秦王妃同行,梁王妃也就没坚持,和她相约下次。 等梁王府的马车走远,沈归舟看着手上的手镯,嘴角勾了一下,也溜达着往回走。 走了一小段,她拐进了旁边的小巷子。 在墙角上靠了一会,有人也进了小巷子。 那人显然没想到她等在那儿,赶紧刹住脚步。 “阿,阿姐。” 沈归舟睨了他一眼,将手里的匕首慢悠悠地插了回去。 沈星蕴看到她那把匕首,脖颈发凉,干咽了一下。筆趣庫 他一害怕,就有点语无伦次,“阿,阿姐,你怎么在这儿?” 沈归舟:“……” 冬天过去了,可他这脑子依旧没解冻。 她懒得理他,站直身体准备走人。 “阿姐。” 没想到沈星蕴忽然冲过来,张手抱住她,弄得她差点一脚将他踹出去。 “我好想你。” 沈归舟硬生生克制住了自己,“放开。” 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像个什么样子。 沈星蕴没放,手上的力道还收紧了些,“我就出了一趟门,你就不见了。” 他手上力道重的,沈归舟怀疑他是要掐死她,刚想呵斥他,听出了他声音里带着的鼻音。 沈星蕴将头埋在她肩颈,低声道:“你不见了,你又不见了。” 他说着还抽了一下鼻子,没过多久,沈归舟感觉到脖子上多了什么。 她还没来得及有什么想法,巷子口有一中年妇人走过去,看到了他们。 妇人顿住了脚步,沈归舟有幸见识了这一路人的眼神从惊愕到鄙夷然后再到嫌弃,还啧啧了两声才走。 沈归舟:“……” 第522章 请罪 沈星蕴背对着巷口什么都不知道,缓了口气的他,又叨叨了起来,“我去找了姐夫,但是他的人不让我见他,还把我赶走了。” 沈归舟:“……” 那应该不是不让他见,是因为他的人也见不到他,那时他也在义州。 她去掰他的手,“你给我起开。” 沈星蕴倔强地不肯,“我后来找了好多地方,都没有找到你。” 沈归舟深吸一口气,“沈星蕴,我再说一遍,放手。” 沈星蕴自顾自说着,“我去找三姐夫,他也不肯告诉我。我都给他道歉了,他也不肯告诉我。” 那是因为他也不知道。 “后来,我好不容易见到姐夫了,我才知道你不在北疆了。” “……所以你现在能不能放开我了?” 刚才又有个人从这路口,眼神也是耐人寻味。 沈星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虽然他不肯告诉我你去了哪里,但我。” “咔擦。” “啊!” 沈归舟忍无可忍伸出了手,捏住了他的左手手腕。 沈星蕴的喋喋不休被骨头脱臼的声音终止,他的所有情绪也被疼痛代替,惨叫声引起外面路人侧目。 他握着手在原地蹦哒,等他叫得差不多了,沈归舟才将他的手腕给接了回去。 又是一声惨叫,吓得好奇的路人赶紧跑路。 众人纷纷以为,这是登徒子遇到了硬茬,被教训了。 沈归舟淡声道:“你再叫那只手也别要了。” 沈星蕴吓得立马闭嘴,委屈巴巴地看着沈归舟。刚想说话,发现自己手不痛了。 “阿。” “闭嘴。” “……” “退后,站好。” 沈星蕴照做,眼珠还在眼眶里打转。 沈归舟忽视掉他那眼神,问道:“你什么时候回京的?” “就昨天。” “你一个人回来的?” 沈星蕴点头。 沈归舟的眼神起了点变化,盯着他打量。 沈星蕴这次反应很快,立即道:“阿姐,你放心,你的事我没跟任何人说。” 沈归舟的眼神恢复正常,沈星蕴顿时觉得身 边压力少了许多。 他又小声补充道:“我还发现,大伯父和大哥他们好像也没有在家书里说过你的事。三姐也没有。” 最后那句有点像是特意强调。 沈归舟神色依旧,收回视线,转身朝巷子深处走去。 沈星蕴赶紧跟上她,“阿姐,我知道,你这次回来,肯定不想让别人知道你的事情。所以。” 沈归舟打断他,“你刚才就看见我了。” 她肯定的语气让沈星蕴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刚才雀楼门口的事。 “……是。” “你看到了什么?” “梁王妃和秦王妃,我知……” 道你肯定有事,所以我没进去。 刚说一句,沈归舟突然回过头来。 猝不及防四目相对,沈星蕴心头一跳。 一息过后,他试探性道:“我……什么也没看到?” 沈归舟看着他沉默不语。 她这样的神情让沈星蕴心头有些紧张,下意识将两只手都缩到身后藏了起来。 他正纠结难道是他会错意时,沈归舟又将视线收了回去,继续往前走。 他悄悄地吐了口气,吐到一半,前面的人忽然开口。 “记住你刚才说的。” 声音不大,但有种说不出来的威慑力。 沈星蕴:“……哦。” 缓了一会,见沈归舟已经走出几步之远,他赶紧跟了上去。 眼看就要追到沈归舟,她又说道:“不准再跟着我。”筆趣庫 他脚步一顿,“啊?” “也不准去晋王府找我。” 沈星蕴:“……?” 沈归舟骤然走回过头来,“也不准到处找我。” “……那我能做什么?” 沈归舟:“……再敢跟着我,腿你也别要了。” 沈星蕴头皮一紧,张嘴无声。 沈归舟又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沈星蕴下意识想迈脚,可看着她的背影,觉得手腕又隐隐作痛起来,犹豫了片刻,没敢再跟上去。 看着那个背影,他想起了人去楼空的风花雪月,他站在那里,恐慌感瞬间扑面而来。 他陡然清醒过来,拔腿 就跟上去。 沈归舟听到后面的动静,见旁边有放着的竹竿,她伸出脚,踢了一根出去。 动作那叫一个随意潇洒。 下一瞬,那竹竿直接立在沈星蕴面前,插入地下两寸有余。 沈星蕴被迫停下,眼睛瞪大。 那根竹竿和他的脚就差一寸…… 他背后冷汗冒出,好一会儿才抬头。 前面的人又离他远了些,那背影清瘦如旧,他看着却不受控地打了哆嗦。 这一次,他不敢再跟上去了。 沈归舟回去时,路过了京兆府,府衙门口聚集了不少人,都是来报案申冤的,喊着让万子恒杀人偿命。 这日,刑部门口也总有人来,这些人都是这几年家里丢了姑娘的。刑部办事效率高,今日就陆续通知了近三年报了失踪案的人家,过来认尸。 有三具尸体,凭借身上还没掉落的遗物被认了出来,其他的身无一物,暂时无法辨认。 案子未破,被认出的尸体暂时也不能被领走,他们的家人在刑部哭诉了一番,知道万子恒被关在京兆府,就立即跑了过去。 其他认不出尸体的,不管以前自己家的姑娘有没有和万子恒有交集,也跑去了那,于是也就有了沈归舟看到的情景。 如沈归舟预测的那般,宫门落钥前,冠英侯撑着病体进了宫,向天子请罪,称四海来财是他背着继后和燕王开办的,以做敛财之用。 天楚帝看着跪在地上的人眼睛微眯了起来,“冠英侯,你之前呈上的奏折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今日这般说法,你老可要想好了。” 虽然冠英侯亦是国丈,可也不知是宣阳侯还健在还是其他的原因,天楚帝从未如此称呼过他。 冠英侯伏身在地,“老臣辜负陛下信任,罪该万死。” 御书房安静了一会,天楚帝将手边的砚台扔了出去。 屏着呼吸站在一旁的张德素看着那飞出去的砚台心提了起来,速度跪了下去。 冠英侯已年近古稀,又身体欠佳,这要是被砸上一下,可能就当场过去了…… 第523章 处罚 偷偷瞄了一眼,见那砚台碎在了他额头前,张德素悄悄吐了口气。 砚台飞起的碎片,其实也有砸中冠英侯的。额头上、手背上都有鲜血浸出,他也没敢挪动分毫,嘴里还依旧高喊着,“是老臣糊涂,老臣罪该万死。” 那你怎么还不去死。 天楚帝听着他这话,心中愈发烦躁,心中怨念差点脱口而出。 天楚帝砸了砚台,又扶着额背过身去站了一会,才冷静了一些。 他调整了一下情绪,重新转过身来,双眼阴沉地盯着不敢抬头的人,沉声问道:“这件事,真的和皇后燕王无关?” 冠英侯立马回答:“请陛下明查,此事确乃老臣一人之错,和皇后、燕王无关。” 天楚帝盯着他,阴沉的眼神中多了狠厉。 一人之错,呵!现在知道将家眷择出去了。 “一人之错。”半响后,他才再次开口,冷声质问道:“那你倒说说,你错在哪?” “……”冠英侯闭了一下眼睛,“禀陛下,老臣有三错。一错聚敛无厌,不知富在知足;二错尸禄害政,未曾整躬率物;三错欺君罔上,枉学孔孟君臣。” 天楚帝冷笑,“欺君罔上,你还知此乃欺君罔上。” 冠英侯伏着的身子一抖,“是老臣辜负了陛下倚重,老臣罪有攸归,罪当万死。” 天楚帝听他讲这样的话听的愈发烦躁,斥道:“朕上个月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夸你厉行节约,克勤克俭。呵呵!这才多久,这才多久,冠英侯府就再次名满京都。” 他步下台阶,语调怪异,“你是有多缺银子,冠英侯府又是有多缺银子,缺的让你连这张老脸都不要了。” 冠英侯跪伏在他脚下,不敢答腔。 “你可还记得,你是国丈,你的女儿,乃中宫皇后。” 砚台落地时,殿外有一小内监悄声离开,跑向后宫。 不久后,有内监匆忙进入朱雀殿,正抚着茶盏在发呆的继后,见到他来,神情有一丝紧张和迫切。 听完内监禀报后,她脸色有一瞬间的灰白。 挥 手让人下去,她站起身来,身体摇晃了一下。 “殿下。” 伺候多年的嬷嬷动作敏捷地扶住她。 继后眼神有点失焦,“春蕾。” “奴婢在。” 继后情绪缓了一下,看向殿门外,“吾有愧于陛下。” 春蕾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多年主仆,自是知晓她心绪,劝慰道:“殿下,您宽心些。” 继后垂眸,情绪低沉。片刻后,她拂开春蕾的手,挺直背脊跪在正殿,面朝殿门。 春蕾和其他宫女内监也迅速随她跪好。 半个时辰后,张德素的声音在外响起,告知众人,天子莅临。 天楚帝阴沉着脸走进朱雀殿,一进来就见到了跪在正殿中的继后,他脸色没有好转,反而更加阴沉。 没等继后请罪,他就挥手让其他人下去。 宫人动作麻利,张德素也站在了正殿之外。 天楚帝进了正殿,继后就拜伏在地,高声请罪。 天楚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何罪之有?” 继后一怔,“妾身为一国之母,未能约束家人,成世家之典范,替陛下承忧,实乃德行亏,愧对陛下。” 天楚帝心中冷笑,一国之母,她竟然还知道自己是一国之母。筆趣庫 “梓童在这跪了多久了?” 这问题问得有些前后不搭,还有那声听不出情绪的梓童,让继后更加跟不上节奏。 她低着头没敢回答。 天楚帝又问:“是从冠英侯进宫开始,还是从他进御书房开始?” 继后心中一凛,紧张起来。她再次一拜,忙道:“妾。” 刚要开口,又被打断。 “既然你消息如此灵通,想来也是知道朕对冠英侯的处罚了。” 皇后:“……” 这句消息如此灵通,让她背后发凉,甚至忘了关注后半句。 天楚帝神情冷酷,一字一句道:“冠英侯欺君罔上,擅作威福,即日起,免其侯爵,降为永康伯,罚俸三年,爵位不袭。” 继后脸色发白,心中悲痛。 只是,这又比她原先猜想的要好不少,她听着觉得有些不真实,忘了谢恩。 见她久 未作声,陛下冷笑,“梓童是对朕这决定不满意。” 继后立即清醒过来,恭声拜谢,“妾谢陛下圣恩。” 天楚帝转身离开时,道:“既然皇后也觉自己德行有亏,这三个月就在这朱雀殿中好生反省。” 走出朱雀殿时,天楚帝询问张德素,“昨日燕王从皇后这离开后去了冠英侯府?” “禀陛下,是的。燕王殿下昨日下朝后,来给皇后请安,坐了一盏茶后离开。随后去太医院请了刘院正一同过府去永康伯府探病。” 天楚帝冷哼一声,“探病!他这病探得真好。” 张德素将心提起,未敢接话。 天楚帝离开后,春蕾进来扶继后,她在殿外听到了天楚帝对冠英侯府的处罚,安抚她道:“殿下,陛下还是念着和殿下往日情分的。” 欺君之罪,降侯为伯,确是开恩了。 跪得太久,膝盖不听使唤。继后在她的搀扶下艰难起身,慢慢挪到上首坐下。 听着她的话,继后浅笑,神色耐人寻味。 她重复着她的话,“往日情分。” 春蕾给她捶着膝,“是啊,陛下虽让殿下禁足,可也未对殿下做其他责罚,陛下心里还是有着殿下的。” 继后笑容未改,眼里多了一抹讽刺,“你错了。” 春蕾抬头,面露不解。 继后看向门外,“我和他相伴近三十载,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她的面前浮现出那张阴沉的脸,仿佛他还站在门口。 “他如此宽厚父亲,是因我还在这朱雀殿,还是他的皇后。” “?”春蕾被她说糊涂了,“那不就是说明陛下心中有您。” 继后想着他刚才的质问,笑出声来,“他是心系皇室颜面,重视天家威严。一国之母,怎能有平民之父。” 他气的根本就不是国丈敛这不义之财,他气的是他们让这件事情发展到了如今的局面,使得皇室颜面被人诋毁。 春蕾:“……” 原来如此。 殿中无人,继后也没了顾忌,又道:“你以为他刚才没有呵斥于我,这事就是过去了?” 第524章 旨意 “……殿下是说……” “他已经怀疑我了。” 他只是因为有人顶罪,没有戳破她而已。 “他是在提醒我,不能有损皇室颜面。” 他没戳破不是仁爱,亦不是在乎她,只是不想皇室丢脸,他自己丢面而已。 春蕾:“……” 继后将视线收了回来,垂眸看着地上的地毯,眼中神色一再变换。 良久后,她不甘心地妥协,吩咐道:“传话燕王,不能激起民愤。” 春蕾怔住,“殿下,那可是个无底洞……” 继后深吸一口气,“那不然呢,我能怎么办。若任这件事发展下去,皇室被世人诟病,别说冠英侯府,就连这朱雀殿,我……” 她声音戛然而止,神色灰败,眼睛失了焦虑。 春蕾有些担忧,小心唤她,“殿下。” 她安静了一会,神色恢复了些,“你去里面清点一下,将值钱的。” 都给燕王送过去。 话未说完,春蕾小声提醒她,“殿下,您这殿中,都是御赐之物,不能出宫。” 继后愣住,好不容易恢复一些的神色又变差了些。 良久后,她才认命道:“那就将金银等现钱清点一下。” “是。” 春蕾刚要离去,继后又喊住她,“派人出宫时,谨慎些,不要让披香殿的知道了,吾可不想被她看了笑话。” 说到披香殿,继后抬了抬下巴,倨傲的语气中又给人一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春蕾无言,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些。 “……是。” 同一时间披香殿内,正歪在榻上小憩的贵妃猛然坐起,询问跪在下首的宫人,“此话当真?皇后在朱雀殿跪了半个时辰,还被陛下训斥?” 宫人垂首,恭敬答道:“是的,陛下临走时还下旨,让皇后禁足三月。” “禁足三月!” “正是。” 贵妃的眼神从惊讶到惊喜,憋笑道:“她也有今日。” 幸灾乐祸了一会,她才继续问正事,“御书房那边怎么说? 陛下可有降罪冠英侯?” “我们的人进不去,只在门口听到了砸东西的声音,想来陛下是动了怒的。冠英侯离开御书房时,面色极差,步伐踉跄,手上和额头上都有血痕。” 贵妃满怀期待,“陛下可有下旨拟诏?” “暂未。” 贵妃眼里涌出失望,“没有?” 一旁的嬷嬷善解人意的上前安慰,“贵妃宽心,想来这旨意明日就下来了。” 贵妃思索了一番,想着天楚帝的为人和性格,觉得这话甚是有理,“应是如此。” 翌日清晨,冠英侯府就有人来传旨,侯府降爵,赐匾永康伯府,不世袭,俸禄下折。 圣旨和天楚帝在朱雀殿说的还是有些不同,圣旨并未言明冠英侯欺君罔上,而是道他自己认为自己年纪大了,力不从心,不能再为国为天子效力,心中有愧,自请降爵。 永康伯府接到圣旨不久后,礼部尚书进宫向天子替父请罪,被陛下斥责一番。 同一日,中宫领旨,在朱雀殿中为已故慧庄皇太后,即陛下生母,祈福抄经三月,以备慧庄皇太后忌典,天子特许妃嫔在这期间不用向皇后请安,以免打扰皇后。 沈归舟起来,听到雪夕说这些消息时,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桌面上敲着,神色未有变化。 听着她敲了一会,雪夕不平道:“出了这么大的事,陛下竟然只是将冠英侯降爵,陛下这是宽厚仁善还是对皇后一往情深。” 沈归舟听着手指一顿,差点笑出声来。 一往情深。 她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打趣道:“雪姐姐,你下次说这种话前先提醒我一下,好让我有点准备。” 雪夕:“?” 沈归舟给自己倒了杯茶,“这道圣旨,可不是看在继后的面子上。” 雪夕认真聆听。 “宽厚仁善,那更不是。”沈归舟端起茶,没有喝,“咱们这位陛下,宽佑自己这位老丈人,为的不过是他自己的颜面罢了。” “颜面?” “皇家尊贵,皇室颜面,不可有污。” “……” 雪夕愤然,又说不出来话来。 沈归舟并无情绪,她盯着手里的茶看了会,嘴角勾起,“雪姐姐,我们要发财了。” 雪夕:“?” 沈归舟喝了一口茶,“王府和修哥哥的那些回笺应是都能变现了。” 雪夕过了几息,才明白过来,“小姐的意思是……” 沈归舟将茶放下,“让云泽多联络几家钱庄,这等好事,该多让些人沾沾喜气,若是没有放心之人,我们也可以直接开一家。” 雪夕脸上不忿一扫而光,“是,属下这就去办。” 许是因上次江南贪墨案的前车之鉴,又加上这次冠英侯降爵的圣旨中没有提及真正原由,燕王没有去向陛下替自己外祖求情,继后被禁足一事,他也当做暂不知晓,未受牵连。 即使如此,他的日子也不好过。 昨日他已经收到继后派人送来的银票和叮嘱,头疼了一晚上。子时才得以入睡,一睡着又梦到了这事。 早上醒来,整个人都不在状态。 这日官员休沐,不用上早朝。本是件好事,可是不进宫他又无法知晓天子的态度。 听到冠英侯府已经领旨,自己这边未曾获罪,担惊受怕了一晚上的他总算舒了口气。 紧接着想到继后叮嘱的事,他又头疼起来。 他本以为,劝动了冠英侯,这四海来财的事情就能过去。不曾想,现在还得赔银子。 那么多银子,他若是赔,和赔上整个燕王府没有区别。 不赔……听了继后的叮嘱,他还是不能让自己心存这种侥幸。 继后让人送来的银票共有二十万两,估计是她现在能拿出宫的所有银钱了,可相对四海来财的需求来说,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昨日,排队等赔付的人嫌弃四海来财的伙计手上不麻利,又哄闹起来,就算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在,他们还是将在场的伙计都给打了一顿。 筆趣庫 第525章 回礼 管事的没得办法,只能被迫追加了人手,办理赔付的变成了两人。这样一来,速度就快了不少,银钱的流失速度也加快不少。 昨日一日,四海来财赔付了超三千万两白银。好在那长隆银号家底丰厚,否则,四海来财连昨日都挺不过去。 继后送来的那二十万两,还不够他付这三千万两十日的利钱。 这四海来财开这么些年,他从中得利的也没有这两日赔付得多。 昨日他和永康伯诉苦之后,永康伯让人送来了一些钱财。 珠宝玉石不算在列,可折出五十万两白银。 可这和他现在需要的缺口相比,也就是毛毛雨罢了。 他在正厅里转了几圈,让人去清点库房,银票和金银现钱全都先清点出来送到四海来财,其他的除了御赐之物,连同永康伯府送来的那些珠宝一起,尽快想办法变现。 王府名下的田产、庄子和土地等,可以处理的、能变现的也处理了。 他又分别派人去往安伯侯府和安国公府,让他们也必须就这事再想些办法。 这些年,这四海来财的银子也不是他一人拿了。安国公至少还给他介绍了长隆银号这么个地方,安伯侯府就拿那五十万两银子,是当他好忽悠。 被安排去安伯侯府的下人刚要走,他又想起万慎,他又喊住他,转头询问贴身侍从,“京郊那件事,现在进展如何?” 侍从说了昨日刑部门前和京兆府门前的情况,又告知他大理寺卿和万慎现在形同水火,不肯罢休。 燕王沉思了片刻,吩咐下人,“提醒安伯侯,让他抽空再去会会万慎。” “是。” 下人领命而去,燕王还是无法安心。 那么多银子,他该去哪里筹措,如何解决。 他又喊了人来,“那晚出现在四海来财的人可有线索?” 赌局进行的第二日晚上,四海来财收的银子过多,想趁着夜色先转运出来。 他们 刚出门,不知哪里来了一些蒙面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运送的人本以为是盗贼,哪知对方也不主动动手,只是拦路。他们试着强闯,就被打了回来,但是对方没动银子。 后来,他们才明白,他们是阻拦他们将银子运走。 事后,事情上报到他这里,他当即觉得不对。遣人去查,又没查出什么线索来。 第二日,四海来财运送银两再次失败,他知道消息后,之前那种感觉更加强烈。 京郊出现大量尸骨,万子恒彻底出不来了,四海来财被围的水泄不通。 他思来想去,惊悟这可能就是个局。 就是这个局,针对的是什么? 钱财? 万子恒?万慎? 还是四海来财? 或者是它背后的那些人。 若是针对四海来财背后的人,街头巷尾的流言让他又不确定这做局之人是针对谁。 亦或者说,是他那好大哥,为了保住万慎,特意将他拉下水? 后面牵扯进大理寺卿,又让他觉得这有点说不通。可再一想,或许是事情发展出了意外,脱出了秦王的掌控了也不一定。 侍从立在下首,有些底气不足,“禀王爷,暂时还未有进展。” 燕王一听,怒从心起,“还未。” 侍从将头缩得更低。 燕王缓了一下情绪,没缓解好,怒喝:“这么久了,还没有线索,吾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侍从连忙跪下。 “跪有什么用,赶紧去给吾查。” 侍从慌张爬起来,准备走人。 还没转身,燕王又怒声吩咐,“督促彭巩,让他也加快查询。三日,吾给他三日,他若查不出来,以后就不要再出现在吾面前了。” “遵命。” “一群饭桶。” 侍从连滚带爬的离开后,燕王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 他坐下来,抚额沉思。 这件事发展到今日,他也没有查出一点有用的线索来。 到底是谁,他想干什么?这牵涉的 人里面谁才是他的目标? 还是就是针对他来的。 想不出来,他最后就在心里骂了两句万慎,要不是他养出这么个混蛋儿子,也不会有今日这些糟心事。 他实在坐不住,再次在正厅里踱步转圈,转到第三圈时,下人来禀,有人求见。 他正心烦,沉着脸挥手,“不见,让他滚。” 下人没走,犹豫道:“来的人,是宁海公府上的。” 燕王抬起头来,呵斥停在了嘴边。 “他说自己是言世子派来给王爷送东西的。” 言世子。 言沐竹。 送东西?送什么东西。 想到前日言沐竹和自己说的,昨日和今日都在一一变成现实。 冠英侯府只是被降爵,算是侥幸逃过一劫,自己没有受到牵累…… 燕王精神一振,“让他进来。” 宁海公府的人进来,见礼之后,将手上的小匣子恭敬呈上。 “这是?” 侍从将匣子接了过来,转递给燕王。 送东西的人从容道:“我家世子十分感谢王爷昨日特意过府看望我家公爷,备下了小小回礼,特命小的送来,望王爷不要嫌弃。” 燕王刚将匣子接到手里,闻言有些诧异,抬眸看向他。 “回礼?” “是的。” 既是回礼,燕王又不好当众打开了。 “言世子客气了,小王前去看望姑父实乃本分。” 送礼的人恭敬答话,会将这话带给他家世子。他也未多作停留,东西送到,话带到,就提出告辞。 等人走后,燕王打开匣子。 看到匣子里装着的东西时,瞳孔一震。 匣子里竟然是摆放整齐的银票。 他很是不解,言沐竹给他送银票做什么? 他查看了一下,银票全是千两的面值。 他赶紧将匣子交给侍从,侍从将银票拿出来一数,竟是整整一百万两。 听到这个数字,燕王愣怔了一会。 侍从问道:“王爷,言世子这是急王爷之所急?” 燕王:“……” 第526章 曹汉 现在给他送一百万两,应该是了。 一百万两,相对四海来财的缺口来说,不多。 然则,单独来讲,言沐竹这出手,是相当大气。这句小小回礼,初听像是要与他划出距离,十分生硬,再听这话却是值得细嚼慢咽,好好拆解。 雪中送炭难,锦上添花易,患难识忠贞。 言沐竹特意让人强调这是回礼,那就是说这一百万两银票是送给他的。 说不震撼是假的,他怎么也没想到言沐竹会给他送来这么多银票。 昨日的建议其实算是他有意上门讨取,也是瞎子摸象,言沐竹肯说已经算是回礼。 今日这银票……代表什么? 代表他已经愿意站在自己的阵营了。 这一百万两,是他的投名状! 想到这儿,燕王心境慢慢恢复,烦闷消失不少。 他就知道,他言沐竹重新回到宁海公府,必定也是想回到这名利场,不会甘愿做个隐世闲人,也不会让宁海公府就此没落的。 他让人将银票收起来,送往四海来财。 侍从照做,可又在匣子底还发现个夹层。 打开后,里面露出了一张纸。 侍从定睛一看,是一张官府开出的贸易券书,上面写着,吉昌商行,经营的是一些日用杂货。 “王爷。” 侍从赶紧将东西递给燕王,燕王看着券书有些奇怪,他对这个商行没有印象,没从上面看出什么特别的信息来。 “言沐竹给小王这个干什么?” 侍从自然也是不能知晓。 燕王又拿着券书仔细看了看,还是没看出什么。 他问侍从可知晓这商行,侍从也一无所知。 他看着券书陷入了沉思,言沐竹送来这个是何意? 侍从猜测,“这券书放在夹层里,是不是言世子弄忘了?不小心夹带出来的。” 燕王:“……” 要不是自己身份摆在那,他想给他一下。 这东西看似无特别之处,可言沐竹特意将它分开来放,还放的这般隐秘,肯定有它的意义。 他将券书递给侍从,“去官府查一下。” “是。” 赔付的第三日,四海来财还在坚持 赔银子,不少人都拿到了钱,没拿到的也安了心,之前制造焦虑的恐慌流言也少了些。 顺意钱庄也很讲道义,财发的差不多了,也叫来了几个同行。 其中有一家新开的钱庄,在它的背书推荐下,在现场招揽了不少生意。 当日,京郊惨案也出现了重大进展。 官府根据那些前来认尸和报案的人地描述,给那些受害者画了像。有同意公布画像的,官府都将画像挂了出去。 三大官衙又都发了悬赏布告寻找知情人,大理寺卿还私人追加了悬赏。 大理寺和刑部的人根据仵作的检验结果和受害者家属的供词,以及京都街头巷尾对这起案件的讨论,四处查访,查到了一些线索。 曾有几人分别看到有人于不同地方掳走了女子,有的和画像上的人极为相似…… 临近傍晚,有一马车夫揭了布告到大理寺领赏。自称半月前,见过画中女子,即大理寺卿的女儿。 大理寺的人立即将他请了进去,从他口中,大理寺卿得知,半个月前,自己女儿从家中出来后,就在城东一家不起眼的客栈住了一晚。筆趣庫 第二日一早,她让客栈伙计帮忙去车行叫了马车。 车夫就是现在这人,他来到客栈门口等候,接上了姑娘。 他问去哪儿,可姑娘也没有个定数。 她想了很久,报出了一个地方,是在南城。 他把姑娘送到了地方,是一个小宅子。 他说的那个宅子,大理寺卿知道,那是那个穷书生住的地方。 姑娘没让他走,让他等一会。没到一刻钟,里面的年轻男子将姑娘,送了出来。 他又将姑娘送回客栈,快到客栈时,姑娘大概是好奇街上的事物,要求下车。 他还没走,姑娘就撞到了一公子哥,公子哥调戏了她两句。好在姑娘嘴利,又是大庭广众的,姑娘很快脱了身。 那男的他没仔细看,不记得了。姑娘端庄有礼,又多给了他不少银子,他便还有些印象。 他说的这些虽然没有提到万子恒,可也是非常有用的线索。 大理寺立即派人前往 了那家之前没有被发现的客栈,顺着这蔓藤开始抽丝剥茧。 这日万慎求见大理寺卿,被他再次拒绝,并放话一定要严惩凶手,让凶手给他女儿偿命,最后被大理寺少卿劝走。 晚上,万慎又去大理寺卿府上求见,依旧被拒之门外。 同一时间,燕王侍从凭着那张券书从官府查到了那个吉昌商行的位置。 西城暗街。 只是那里从来没有那个商行,在那个位置上有的是一家银号,长隆银号。 通过官府,燕王府的人还查到了那家商行的东家,是贺家的一个远房亲戚。 听完这些事情后,燕王终于明白了言沐竹的意思。 他是在‘提点’他。 “长隆银号。”他冷笑着,眼神阴沉,“贺家,好得很,好得很。” 折腾了一圈,原来他是在给贺家赚利钱。除此之外,他还欠上了他们安国公府这大人情。 安国公,不愧是经历了三朝风雨的朝廷重臣,厉害。 燕王气得摔碎了手里上好的茶杯,看着碎了一地的茶杯,他忽然顿住。 利钱,人情,长隆银号…… 四海来财的事,他早就怀疑是有人做局,可惜一直查不到线索。这背后牵扯的人又众多,他也不确定这事针对的是不是自己…… 如今加上这长隆银号和贺家,这件事不就组成了一个环…… 他之前一直怀疑秦王,现在看来,是他自己先入为主了。筆趣庫 贺孟学,这个老东西,跑来他这里卖乖,实则是在跟他玩身在曹营心在汉…… 翌日早朝,燕王战战兢兢,生怕被龙椅上的人降罪,反而走了神。 忽然被点名,天楚帝询问他对正在议论之事的看法,他没能给出令天子满意的回答,被呵斥了一番。 燕王听着,总觉得天楚帝是在侧面警告他,背后冷汗直冒,好在最后有惊无险。 下朝后,天楚帝没有召见任何人。 安国公次子贺霖时任太常寺卿,也有上朝。 燕王出殿后,不动声色地追上了贺霖,特意矮了姿态表示了对贺家的感恩,让他转达自己对安国公的感谢,态度诚恳。 第527章 遗书 昨日四海来财又是赔付几千万两,大头还是来自长隆银号。今日长隆银号依旧没有说终止提供银两,这也让燕王见识到了这家银号的实力。筆趣庫 贺霖不敢居功,亦不敢受礼,对着燕王,知礼仪懂进退。燕王对安国公的谢意,他答应代为转达。 宫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贺家表面上被归属于晋王一党,两人心中也都明白轻重,没有多聊。 看着贺霖的背影,笑着的燕王眼里浮现出一抹阴鸷。 出了宫门,燕王又让马车去了民泰街。 雅院内,等候在那的彭巩一见到他,就立即委婉地告知他安伯侯府又筹措了五十万两送往四海来财,另外,万慎今日一早也派人又送了一百万两银子过来。 燕王听着这些,并没有任何喜悦之情。 四海来财的事,若是一直这样下去,根本没有办法解决,最后还会拖垮燕王府。 就这几日,他这些年在江南的辛苦所谋也已经差不多付诸东流。 到时候,燕王府剩下一个空架子,还倒欠一堆外债。没有银钱,又没有兵权,别说他是继后之子,就算他是元后之子,争储,他也没有任何胜算。 他询问彭巩可有解决办法,彭巩支吾了半天,没有说出一句有用的来。 这让他心情愈发烦躁,甩袖离开。 过了两日,京郊惨案再次取得重大突破,有人见到其中一个姑娘被万家的家丁弄进了万家在郊外的别院。 当初那个不经意间泄露,让老汉知道自己女儿死了的那个万家下人,也有了线索。只可惜,刑部的人找到他时,他死在了家中井里,看着像是失足落水。 大理寺的人顺着那间客栈开始查,知道有人事后找过客栈老板,让老板闭嘴,伙计也给换了。查了两日,终于也有人认出那日调戏大理寺卿女儿那人很像万子恒。 又过了一日,那死了的万家下人一事出现反转。刑部的人从他家搜出遗书,是控告万家横行霸道,视人命如草芥,万慎和大理寺串通一气,猖狂之至,万子恒调 戏民女,杀人藏尸。 原来他去万家也是因未婚妻被万子恒抢走,到了万府后才知未婚妻已死。他还在遗书中直言,若自己死了,必定是万家所为。 他的这封遗书让这案子的重要程度又上升了一个台阶。 兵部尚书从疑犯家属直接变成了疑犯,最重要的是,那人还指名了大理寺与其勾结。 刑部尚书了解进展后,不敢耽搁,立即进宫汇报。 大理寺的人知晓此消息后,也在第一时间将这事告知了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气的差点当场吐血,他气的不是那人说他们和他人官官相互,猫鼠同眠之类的,他气的是那人说他们勾结了万慎。 现在这形势下,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也快速进了宫,在天子面前大哭。 未等天楚帝下令,他自己便主动表态,请求天子下令彻查此事。 他这样态度,让盛怒的天楚帝一时反而不好指责了,责令刑部彻查,并宣了梁王进宫,让他先将北疆的事放一放,督办此案。 彼时,兵部那边也出了些事。 天楚帝本是让兵部侍郎暂代万慎,处理兵部的事。然,第二日,兵部侍郎裴参就病了,带病处理了一日公务后,病情加重,连站起来都费力,就请求告假休养。 过了两日,他的身体也未见好转,兵部积压事务则越来越多,再这样下去,运转很可能出现问题。 要解决此事,最好的办法就是再派个人来。 一时之间,天楚帝又想不出合适的人选。 询问了梁王意见,梁王以不熟朝廷事务为由,没有提出人选。 选谁,也成了天楚帝头疼的事。 裴参身体欠佳这事其实也不是这几日开始的。 京兆府尹是从三品官职,官员对接最是讲究‘匹配’,万子恒刚出事时,万慎不想落人口实,亦是不想自降身份,就打算让裴参去见一下京兆府尹。 这样,给他施加压力的同时,也不会让他觉得自己官大压人。 这种事,这些年,裴参也没少做。他出面解决万慎不方便 出面的事,都已是惯例了。 结果那日万慎还没唤他,他就出现了头晕目眩的症状,且十分严重,实在熬不住就告病回家了。 那是万子恒刚进京兆府的第一日下午,万慎知道后,也没多想。 只是,裴参不在,其他人去了京兆府也没得重量。家中又有个河东狮,万慎便只能自己去。 第二日裴参身体未见好转,做了半日事情,身体更差,下午就干脆又告假了。 加上这日万子恒一事,情况急转直下,万慎也只能再次去会见京兆府尹。 第三日,他身体似乎有所好转,然而…… 秦王府内,秦王听说天楚帝有意让人先去兵部顶段时日,胸口闷疼。 一向以儒雅著称的他,忍不住道:“这裴参可是要病死了?” 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时候病。万一他父皇选了个和他毫无关系的人去兵部代职,那他这些年在兵部付出的心血岂不是变成了竹篮打水。 越想越气,他又在心里咒骂了一句裴参。 机会送到他面前都抓不住,真的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下首的下臣听着屏住了呼吸,生怕惹他更不高兴。 脾气发完,秦王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很快调整好情绪,态度谦和的向下臣讨教,若真的要另外找人来代职,他们可有合适的人选。 昨日万慎来找秦王帮忙,秦王又给他筹措了一百万两银子,并宽慰于他。但事情发展至今,秦王早已清楚,万慎已于他无益。 这兵部,他需要再找贤能来接掌。 裴参在兵部效力多年,又已做了好几年的兵部侍郎,做事还算勤恳,能力也有一些。 无论是经历还是能力来看,都是够资格升任兵部尚书的。 还有就是,新人要想用的顺手还得重新磨练,若是用惯了的人,做事也必定会顺心很多。 秦王思考过后,也动了让他升任的心思。 现在,他这心思收了。 他从万家出事病到现在……再联想到他那个越发得宠的女儿,秦王觉得,或许这兵部侍郎也该换个人了。 第528章 举荐 今日收到宫中的消息,让他知道选任新的兵部尚书一事已经刻不容缓。筆趣庫 他必须在他父皇指派人选前,将合适的人给推荐上去。 下首的几个人低声交谈了一番,终于选出了几个人选。秦王听后,又和他们讨论了一会,最后筛选出了两个人。 正要定下时,相府来人,也送来了两个人名。 最后,就定下了这三个名额,并商定由众人明日主动上奏。 此事议妥后,众人纷纷散去,独留大理寺少卿。 他神色有些忧虑,欲言又止。 秦王心细,之前讨论时,早就发现了他的异常。等人都走后,主动道:“李卿是在担心,那遗书所指控一事?” 万府下人遗书指控万慎与大理寺勾结,枉法徇私。 李檀心中不安,“王爷,那……” 他话没说完,秦王伸出了手阻止了他。 秦王面色认真,“李卿,今日这里就你我二人,吾问你,万子恒一事,和大理寺到底有无关系?” “……”李檀拱手,“没有。” 秦王反问:“那你担忧什么?” “下臣担忧……我们这大理寺和兵部不都是……” 李檀没将话说完,看着秦王左右为难。 秦王知道他的意思,补充了他的话,“都和吾有关?” 李檀:“……” “李卿以为父皇不知道这大理寺和兵部为吾所用?” 李檀大着胆子抬头,直视过去。 “我们兄弟几个手里有什么,就算父皇不是一清二楚,也是知晓七七八八的。” 秦王面上从容,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这种指控,不值一提。” 李檀:“……” 秦王的这份定性和心性的确是非常人所比,可是…… 秦王突然抬起头来,“怎么,难不成,李卿是不信任自己的能力?” 李檀哑口,心提了起来。 秦王面色不改,很快又道:“李卿,无论是蔡卿还是你,你们办事,小王都是十分放心的。” 李檀:“……下臣谢王爷信任 。” “父皇已将此事交由小皇叔督办,小皇叔这人性情洒脱,又无偏无党,想来定是会还大理寺一个公正的。” 李檀听懂了秦王的意思,梁王性子散漫,不喜麻烦。 不喜麻烦的人自然也不会给自己找事做。 “王爷说的是。” 他说完这话,依旧没提出离开。 秦王看着他,随意问道:“李卿还有其他顾虑?” 李檀头皮一紧,连忙道:“无他。” “当真没有?” “王爷之言,如定山之石,是下臣失态了。” 这次,他提出了告辞,秦王准了。 等他离开后,秦王妃从后面出来。 “王爷当真觉得那指控一事,不会有影响?” 秦王伸出手,将她拉了过来,不答反问:“王妃看这李檀,如何?” 秦王妃聪慧,“王爷是觉得他有事瞒着您?” 秦王目光沉下,“我不担心他有事瞒着我,我是担心他和万慎有事瞒着我。” 秦王妃不解,“那王爷刚才为何不询问于他,还任其离去。” “怕是无用。”秦王转了话题,“近日事多,小王也没能抽出空去探望蔡卿,千金命丧,乃大不幸,也不知蔡卿近日身体如何了。” 秦王妃柔声道:“妾身这就命人去准备礼品。” “有劳王妃了。” 下午,秦王亲自去了大理寺探望大理寺卿,见他面容憔悴,秦王也是悲痛,好生安抚了他一番。 沈归舟听到人说这个时,将头从话本子里抬起来,顶着两个黑眼圈问道:“秦王在大理寺待了多久?” “半个时辰左右。” “他出来时,脸色如何?” 打听消息的人仔细想了想,“看不出神色。” 沈归舟眼睛转了一圈,又将头埋了回去,“那看来这秦王今日是撞到墙了。” 秦王一向以儒雅著称,从大理寺出来,让人看不出神色,足以证明他此时的心情很糟糕。 这个节骨眼去大理寺,看似是因为近臣丧女,屈身前去探望安 抚,实则多半是为万慎一事,特意去找大理寺卿蔡墉的。 在大理寺待半个时辰,心情糟糕,想必是苦口婆心的调解劝说失败了。 沈归舟看了一页书,抬起头来吩咐雪夕,“今明两日除了收银子,让大家都歇一歇,有什么事后日再忙。” 雪夕领命,又问起另一件事,“那兵部尚书一事,可要子淮做点什么?” “不必。”沈归舟又将视线转移到话本子上,“那个位置适合高悬。” 雪夕:“?” 隔日早朝,秦王的人就主动提起了兵部的事情。 兵部尚书和兵部侍郎现在都不能主事,兵部积压的公务逐日增多,没有人处理是不行的。 说起这事的人提议,应尽快选一人去兵部代履职责。 天楚帝听后,没有直接否决,还问起众臣可有合适人选。 天子都这么问了,众人也不好不答。 秦王一党快速站了出来,纷纷提出了四个人选。 燕王也早就看到了这个机会,昨日也私下和近臣幕僚议过此事,商量出了几个合适的人选。 一见这种场景,他们也不甘示弱,紧跟着将心怡的人选说了出来,共计三人。 朝堂上一时硝烟弥漫,大家自然以为,接下来晋王一党也会说出几个。 但是,他们一直未开口。 天楚帝耐心极好,认真听完了双方举荐人选的优点。 就在众人屏住呼吸等待他的决定时,他将目光投向了吏部尚书,询问他可有合适的人选举荐。 吏部掌管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举荐官员这种事,他们应是最有发言权。 吏部尚书为晋王臂膀,众人一听天楚帝询问他,又纷纷打起了全部精神,各怀心思…… 吏部尚书一番沉思后,吐出两个字,“暂无。” 众人:“……” 大殿猛然安静下来,不管是燕王党还是秦王党,还是无党人士都不习惯晋王的人将送到眼前的机会丢掉的这种……淡然。 第529章 交币 他说完后,大殿再次安静下来,周围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他没有定出人选,这说的还不如不说,无形中又把问题给抛了回去。 有好些人偷偷打量他,很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做到这吏部尚书的,是靠记性好? 看他一脸淡定从容,又见天子神色未明,对手都开始替他担忧,他会被降罪。 出人意料的是,他们再次猜错了。 天楚帝听了他的话后,没有怪罪,也没有当即做出决定。 四海来财的赔付一直在进行,这让那些质疑皇室的流言少了些,也让大家开始议论皇权和富贵的相辅相成。 就在大家猜测,四海来财能否赔付所有押注,若是不能,又能赔到第几日时,市面上出现了一样东西,让四海来财的压力得到了缓解。 交币。 这样东西是秦王在大理寺碰壁的那日出现的。 一千两的面值,四海来财用它来代替银票。四海来财用这一千两面值的交币抵七百两的银子,相当于愿意要交币的人平白多赚了三百两。 四海来财许诺,持有交币的人三个月后可以将其向长隆银号进行兑换,一千两交币兑九百两银子。 听着是亏了,实际还是赚了两百两。 另外,他们若一年后去进行兑换,一千两交币就可以换一千一百两银子,三年后,则可以换一千三百两。 这交币也是可以直接使用的,若是不想将交币拿在手里,或者不信任这交币,也可以用了它。 持有者可以将这交币放到上面印有的宁源商行的任何一家商铺去使用,和银子等价。 突然出现的新鲜东西,听着有点玄乎、不靠谱,可也有胆大者被那三百两的差价诱惑,少量兑换了些。 沈归舟听到这件事后,就让人特意留意了。 隔日,沈归舟躺在屋顶上,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听雪夕给她说早朝发生的趣事。 朝堂的事说完后,雪夕又跟她说起了这件事。 “昨日有人去宁源商行名下的商铺试过了,那交币的确是可以用的。不仅可以 用,有些店铺还会发放一些好处。” 沈归舟睁开了眼睛,“今日还是一千两抵七百两?” “不是。今日是八百两。四海来财说,明日则会按八百五十两兑换。” 沈归舟看向了她,“查到出这主意的人了吗?” 雪夕有些惭愧,“暂时还没有。” 沈归舟看向蓝天,“没想到,燕王手下竟然还有这种能人。” 雪夕询问:“小姐,我们要不要阻止?这东西听着太奇怪,暂时还没有多少人能接受。” 沈归舟轻笑,“雪姐姐,现在说这话还为时尚早。” 雪夕疑惑,小姐的意思是,这东西会被人接受? “那我们。” 沈归舟知道她想说什么,打断她,“没用的。” “?” 沈归舟歪过头,浅笑道:“这世上最贪婪的就是人。” “……” 雪夕有些担忧,“那这危机燕王就度过去了?” 这交币若能被大众接受,那四海来财还何需要愁银子。 沈归舟看着天上的白云,看着它被风吹散,“有时候看起来好的东西,不一定就是好的。” 雪夕:“?” 沈归舟起身,飘然下了屋顶。 “雪姐姐,中午用饭不用等我。” 沈归舟带着帷帽出了门,在街上漫无目的的溜达了一圈,也去四海来财看了看。 她到的时候,掌柜的和宁源商行的人正在卖力介绍‘交币’。这日,除了之前的长隆银号,还有两家京都的大钱庄业也允诺届时可以兑换它。 沈归舟在后面听了会,走进了对面的茶楼。 茶楼的生意没有之前火爆了,大堂里位置很多。 沈归舟扫了一眼全场,却没有选择大堂的位置。 她直接上了二楼,选了个雅间。 窗户打开,就能看到下面热闹的四海来财。 没坐一会,伙计就送了茶进来。 茶刚斟上,房门再次被敲响。 沈归舟看着桌上的茶,疑惑中带了警惕,“谁?” 片刻后,外面的人唤她,“夫人。” 声音听着好像有点耳熟。 外面的人又开口了,“属下是谷诵。” 谷 诵。 沈归舟打开门,门外站的真的是古诵。 谷诵进来,给她行了个礼,“属下见过夫人。” 沈归舟打量着他,“谷掌柜,客气了。” 谷诵露出招牌笑容,“夫人和王爷乃是一体,自然也是我的主子,此乃本分,没有客气一说。” 沈归舟:“……” 她也扯出一个笑容,“一年不见,谷掌柜还是这么会说话。” 谷诵笑容不改,“夫人谬赞。” 沈归舟眼睛在他身上逡巡,谷诵立即明白过来,解释道:“属下无意打听夫人的行踪,只是刚才,属下也在对面,恰巧看到了夫人。” 沈归舟猜到了,可是还是有些好奇,她刚才在外面可没有露脸。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谷诵笑容真诚,“夫人气质出众,与众不同。” 沈归舟:“……” 这她都找不到理由来说服自己,他不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 既然他不愿说,她也懒得再问。 她坐了下来,示意他也坐下,“你找我有事?” 谷诵连忙拒绝,“属下站着就挺好。” 他这反应让沈归舟有了些好奇,“我记得谷掌柜是个很性格爽朗的人?” 谷诵:“……” 自从他侧面从云泽那知道了他的经历,他觉得自己之前在沈归舟面前表现出爽朗,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沈归舟再次示意了一对面的位置,“坐。” 谷诵纠结了一会,还是坐了下来。 沈归舟给倒了杯茶,“说吧,找我何事?” 说起正事,谷诵也很干脆。 “夫人今日是为那交币来的?” 沈归舟抬起眼皮,打量着他,“那交币是……” “夫人敏锐。”谷诵也佩服她的反应能力,“这件事,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沈归舟盯着他看了一息,“那交币是你的手笔?” 谷诵很谦虚,“那不是什么大事,属下也只是和几个钱庄的友人说了两句话而已。” 沈归舟:“……”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谷诵也不忘吹捧她,“此事主要还是夫人的功劳,属下只是捡漏而已。” 第530章 墙脚 “……我可不可以向你请教几个问题?” 谷诵忙道:“夫人请讲,属下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用那么严肃。”沈归舟摆手,问出了自己的疑惑,“这交币可通过户部?” “暂时没有。但若要大批流通,必须得到官府肯定。” “宁源商行是你们找的,还是燕王的人找的?” “安伯侯找的。” 沈归舟没再说话,摩擦着杯沿若有所思。 过了片刻,她又看向谷诵,眼里的打量毫不遮掩。 谷诵被她看得不自在,“夫人,可是还有其他问题?” 沈归舟嘴角一弯,谷诵手上汗毛立起,眼底多了警惕。 沈归舟指着茶杯道:“喝茶,这茶应还是不错的。” 谷诵:“……多谢夫人。” 他端起茶杯,没敢喝。 他上次就是喝了云泽一杯上好的岳山茶,再加上那么一点好奇心,就不得不应下四海来财的差事。 虽然能天天收银子这事很不错,可是这银子收的风险有些大…… 云泽跟着眼前这位那么久,那一招肯定是跟她学的。 沈归舟见他不动,有些疑惑,“你不喜欢这茶?” 谷诵回过神来,“……没有。” 沈归舟很热情,“要是不喜欢就换一壶。” 谷诵:“……” 他觉得更不对劲了。 他喝了一口,“不必,这银针味道香浓,是好茶。” 沈归舟放下茶杯,眼睛转了转,忽然道:“谷掌柜。” 谷诵立即将手里的茶杯放下。 沈归舟:“……” 猜到她要说什么了? 她试探道:“怎么了?” “……没怎么,夫人您继续说。” 他就是有点后悔,刚才为什么要那么快将茶给咽下去。 这是他要她说的。 “你要不要换个东家?” 谷诵眼睛瞪大,“……” 沈归舟的声音带上了蛊惑,“谷掌柜,我很欣赏你。” 谷诵后背开始发凉,他就知道刚才那茶不能喝。 他在沈归舟期待的目光下,害怕地吞了口口水,“夫人, 今日这茶,属下结账,可好?” 沈归舟看着他防备的目光,笑得让人放松,“别紧张。” 谷诵:“……” 这他没办法不紧张。 “那个新开的钱庄,云泽应该跟你说了?” “?” 这话题转得有点快,谷诵一时没懂她的意思。 “我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人去经营,现在看到你,我觉得挺合适的。” 谷诵怔住,原来她是这个意思。 他站了起来,拱手作揖,道:“一个月前,王爷将属下从江南调来京都,就是为了协助夫人。夫人的事,就是王爷的事,只要夫人吩咐,属下定当尽心尽力。” 沈归舟:“……” 是他误会了陈霄,和谷诵比起来,陈霄和圆滑根本挂不上勾。 看来他这么快找到自己,并不是靠运气。 这让她有些好奇,他怎么就上了云泽的当呢? 自愿来的? 沈归舟挖墙脚没有成功,也没有气馁,还友好的表示,那钱庄随时等他来。 谷诵来这里找她,就是和她说交币的事。他知道沈归舟现在是有意隐瞒身份,茶楼人多眼杂,事情说完,他也没有多留。 临走时,他告诉沈归舟,陈穆愉再过六日就会抵达京都。 沈归舟知道这事,听着也没当回事。 谷诵看她一点也上心的样子,委婉提示她,“夫人,那日可要去接王爷?” 沈归舟觉得这问题有点耳熟,“那天接你们王爷的人应该很多,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谷诵:“……” 当日四海来财的交币发放数量明显增多,这也验证了沈归舟的话。 知道交币的事情是谷诵的手笔,沈归舟就没再管过这件事情。 接连两日上朝,天楚帝都没有再提起兵部人选一事。做臣子的可以谏言,可也得掌握分寸,不能将天子逼的太急。时日间隔如此之短,再心急的人也不好再次提起此事,这事自然而然也就被搁置了下来。 这两日,京郊惨案的进程也没有停滞。线索越来 越多,都直指万子恒和万家。大理寺那边也找到了万子恒和蔡墉女儿相交的线索,蔡墉亲自去审了万子恒,只可惜,他嘴严得狠,就是不承认。 万慎拜访了蔡墉几次,试图和他私下达成和解,蔡墉都没同意。 被万家下人指控那日,他从宫里出来,就被人拦住,跟着那人去了一趟相府。 王石虽然没明着给万慎说项,可字里行间都在和他讲大势。 潜意识就是,他的女儿就是那小势。 从相府回到大理寺没多久,秦王亲自登门来探望他。 等秦王从大理寺出来,大理寺少卿也来劝他当以秦王的大业为重。 他不是只有那一个孩子,可是那个女儿是他最小的孩子,打小就聪明,格外讨人喜欢…… 他掌管大理寺,身为大理寺卿这些年,他破过不少人命案,现在,他的女儿死了,周边的人都来跟他说死者已矣,大事为重,明里暗里和他说放过凶手。 跟随秦王,是他政途上的选择,也是因为他觉得秦王是一个适合的储君人选,认为他仁政爱民,觉得他日后也会是个好皇帝。 现在,他开始重新审视这位王爷,也开始重新审视自己。 秦王走后,他亲自去了京兆府提人,京兆府尹没有答允,但默许了他对他用刑。 只是,万子恒依旧没招。 根据他的经验,这种人,要么就是真的没犯事,要么就是他很清楚,自己一旦松了口,就必死无疑。 这也让他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不管谁来说和,他都不会和万慎达成和解。 他这边虽然还没有找到万子恒杀害他女儿的直接证据,但刑部那边找到了不少证据,可以证明京郊那些尸骨不少都和万子恒有关系。 看到刑部送来的案件进展后,蔡墉立即写了折子,准备进宫去。 刚要出门,有人击鼓。 过了片刻,李檀亲自过来找他,告诉他,凶手找到了。 蔡墉一时没反应过来,“谁?你说哪个凶手找到了?” 第531章 凶手 李檀指着前院,“京郊,杀害那些女子的凶手,也是杀害令嫒的那个狂徒,他来自首了。” 蔡墉怔在原地,“……” 大理寺门前,京郊惨案的凶手主动投案,又让酒楼茶肆有了新的话题。 来自首的是一个三十左右的汉子,自称是万府别院的家丁万南。筆趣庫 也没让人问,他一来就主动承认了所有的罪行,说那些女子都是他见色起意弄来的,被他杀后埋尸。 刑部和京兆府闻讯后,立即派人来了大理寺,和大理寺一同审讯。 万南十分配合他们的询问,那些受害人的情况,他交代的也十分清楚,姓名、被害地点、被害时间等他都一一交代,所说和他们查到的没有区别。他们没查到的,他也主动做了交代。 关于大理寺卿的女儿,他也做了承认,宣称和他家少爷没有关系。 据他交代,某日他跟着他家少爷,在大街上见到了那个姑娘。姑娘长得貌美,又伶牙俐齿,他当即就起了心思。 第二日,他家少爷和友人在别院喝酒,他就出来偷了懒,没想到会撞见那姑娘会情郎。 他后来得了机会,跟踪姑娘,在没人的地方迷晕了姑娘,弄回了别院藏了起来。 第二日,本来是想占个色,可是不曾想那姑娘性子烈,他一个不注意,那姑娘就撞碎了花瓶用碎瓷片割喉自杀了。 按他的说法,姑娘死的那日万子恒已经回了城。 巡捕当即问他,那为何那具尸体会埋的那么深,是不是知道死者的身份。 万南回答干脆,他并不知死者身份。但是他看死者穿着富贵,穿的还是丝绸,身上的几件首饰也一看就知道是值钱货,他就觉得姑娘身份不一般。 他想着这样的人家丢了姑娘,多半是会找的,他心里害怕,就将她埋得远了些。他还特意将坑挖得很深,以防尸体被山上的动物、野狗之类的刨出来。 凶案现场他也处理过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可他没想到,最后还是被发现了。 他说的逻辑清晰,有理有据。 巡捕又问,那他为何 来自首。 众人以为他会说良心不安,或者自知不能逃脱之类的理由,他却说,是万家对他有恩,他不能恩将仇。另外,大理寺说了,提供线索者,可得重赏,他还问众人,他这自首也算是提供线索,那赏钱可否交给他家人。 他这问题问得直接将众人整得接不上话了。 大理寺卿气得不轻,断是不会相信这种鬼话和巧合,偏偏又拿他们没办法。筆趣庫 万南的自首不是结束,而是这件事的开始。 万慎没过多久就又来拜访,蔡墉自然知道他是来干什么,没见他。 万慎冷笑一声,走了。 他如此干脆的离开还让蔡墉有些疑惑,这并不像他了解的万慎。 过了一个时辰,大理寺门口陆续来了受害者家属,询问凶手一事。 京郊惨案最近在京都备受关注,时刻都有人在三大府衙门外守着,一有风吹草动,那些人就立即全城相告。 万南刚进大理寺的大门,凶手自首这事就已经传了出去。 万慎吃了闭门羹离开后,做了一件事,让这事的传播速度变得更快更广。 他命人将万南的画像在全城张贴,告知百姓凶手已伏法。 这就有了大理寺门口的一幕。 大理寺的人无法,大理寺少卿李檀就安排了人让那些人证去认人。 这一认,好些人都说,当时看到的就是万南,不是万子恒。因为他们长的有点像,认错了…… 隔日,就连最开始报人命那老汉的女儿,也有人称看到她是被万南掳走的。 黄昏时分,万慎再次登临京兆府,要求京兆府放人。 京兆府尹推脱说,这事是由刑部查办,大理寺审讯,他们就是凑数的,人虽然在他这里,可他也没有放的权利。 万慎气得不轻,又冷着去了刑部,刑部尚书叶闵倒是好说话,甚至还恭喜了他,万子恒和万家沉冤得雪。并主动道,他这边明日定会如实上报天子,还万子恒和万家一个公道。 只是,万慎说到放人时,同样在场的刑部侍郎欧少言告知,他们刑部是管抓人的,这虽说有人自首了 ,可是还是要走一下审理的流程。 等大理寺审理过后,确认万子恒无罪,他就能被释放了。 这个球,无形中又被踢回了大理寺。 万慎有气不能发,又只能再上大理寺。 他这次也没找蔡墉,而是直接找了李檀。 李檀有心帮他,可京兆府和刑部说的对,这事也是有流程的。 另外,蔡墉明显是想扣着万子恒,不愿善罢甘休。 李檀就劝他,先耐心等等,他会尽快促成审理,只要确认万南就是凶手,万子恒就一定能出来。 隔了一日,京兆府还是没放人,万家一打听,依旧是卡在大理寺。听李檀说,蔡墉是故意的,万慎恼怒不已,扬言要去天子面前参他。 蔡墉丝毫不惧,还鼓励他去。 万慎又找了丞相和秦王说和,可蔡墉油盐不进,坚称万子恒依旧有嫌疑,案子疑点重重,暂时不能放人。 万慎气的不行,进宫面圣,参了蔡墉。 秦王在蔡墉那里碰了两次壁,也是气的不行。 可听说万慎参了蔡墉,他又气万慎。 他是还想让他丢一个大理寺不成。 偏偏他又无可奈何,他阻止不了蔡墉放弃为自己的女儿申冤,也阻止不了万慎放弃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他恐惧地发现,很多事情都突然失控了。 大理寺卿和万慎斗的腥风血雨时,沈归舟只觉日子无聊。 将新搜罗的话本子看完,又好好补了一觉,她决定出去溜达一圈。 飞柳不在,雪夕她也没带,就自己一个人出了门。 在街头寻觅了一下午美食,她去了一家酒铺买酒。 到酒铺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酒铺生意好,晚上还会营业。 它还靠近京都最有名的花街,从它那里出来,只要转个弯就是另一番天地。 夜色降临,花街已经热闹起来。从酒铺出来,隐约能听见那边的喧闹。 沈归舟抱着酒从酒铺里出来,就看到不少男人往那边走。 她想起上次去那里的情景……其实当时在怡红快绿,她有句话说的挺违心的。 子衿姑娘长的还挺不错的,舞也不错。 第532章 落水 正好无所事事的她迈出了脚,拐了弯,眼前的一切就变得明亮起来。 街上的姑娘一个比一个穿的清凉,她环视一周,回想着怡红快绿的位置。 抬腿走了两步,不远处姑娘们招呼客人的声音,让她脑海里突然涌现出义州时陈穆愉阴阳怪气问她的情景。 她脚步顿住,掏出身上的银票数了数。 现在这些银子都是她自己赚的……算了,赚银子挺不容易的。 旁边有一人工湖,湖上有不少花船,也很是热闹。 她又朝四周看了看,见前方有一倒着的柳树,她跑过去坐了下来,打开自带的酒喝着,顺便欣赏人工湖上的美景,偶尔还能看到美人在船上起舞。 不要花银子,还可以看美人,她看的津津有味。 酒喝到一半,身后的街道乱了起来。 她听见了,没关注,眼睛依旧停留在某条船上的舞姬身上。 她正看得入神,黑暗中有人跌跌撞撞朝湖边跑来。 女子身后,一群持刀带棍的男人在追着她跑,一个个凶神恶煞。 女子身形狼狈,喊着救命,可惜这附近的人似乎对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有些人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有些人就连看都没看一眼,没有人帮忙。 姑娘跑到了湖边,前方无路可走。 紧张害怕间,后面的男人也堵了上来,笑话她让她再跑。 沈归舟听到动静,偏过视线,这一偏发现姑娘就在自己旁边,考虑着自己是不是应该给他们腾个地。 想是这么想,耳朵却凑了过去。 从那些男人粗俗的几句取笑中,她快速分析出了目前的情况。 哪家楼里的小姑娘跑了出来,又不幸地被抓住了。 她抬眼看了姑娘一眼,姑娘五官敏锐,瞬间锁定了她的眼睛,对着她哀求道:“救命。” “看什么看,不想死就滚远点。” 小姑娘这话这目光,让那些男人也看到了沈归舟。她还没 生出什么想法,男人的谩骂声就先一步响了起来。 沈归舟:“……” 看戏有风险。 她扯出一讨好的笑容,往远处挪了挪。 那就是真的挪了挪,她前后所处的位置相隔顶多一米,挪了之后,她依旧稳稳地坐在粗壮的树干上。 她这举动,让姑娘和男人们都看得愣了一下。 开口让她滚的男人看得怒火中烧,以为她是哪家妓院的姑娘,狠狠地蹬了她一眼,又来了句,“你他娘的是不是活腻了?” 沈归舟:“……” 这她该答吗? 那人说着还想上前去,旁边的人拉住了他,劝道:“先办正事。” 男人也终于想起自己是来抓人的,不再理她,将视线转向那狼狈的姑娘,表情凶狠。 “臭娘们,怎么不跑了?” 姑娘吓得不行,哆嗦着往后退。 她向沈归舟求救,本就是急病乱投医。见她往远处挪动的样子,她知道她也是不会帮自己了。 男人们继续逼近,姑娘退无可退,踩空了一半,吓得要死。 好不容易站稳,男人们一阵讥笑。 即使是夜晚,姑娘还是透过旁边的灯影看到了他们扭曲的神情以及他们眼里弱小狼狈的自己。 姑娘精神紧绷,害怕到了极点,往后看了一眼,眼里闪过决绝,一咬牙,往后纵身一跃。 这变故是抓她的人没想到的,短暂的呆愣过后,几人纷纷跑上前去。 看着姑娘往后望,沈归舟猜到了她的想法。 她面色不动,依旧坐在树干上。看着姑娘下了湖,她伸长脖子看了看。 见姑娘在水里扑腾,她也没起身,伸手从地上捡了一把碎石子。 那些人冲到湖边,见女子扑腾,当先那人怒声发话,“弄上来。” 有两人立即扔掉棍子跳下去,与之同时,沈归舟手里的石子飞了两粒出去。 那两人入水时,那石子分别落在两人的后膝处。 两人腿一麻抽筋了 ,自己也开始在水里面扑腾起来。 其他四人也来不及多想,齐齐跳了下去。 沈归舟手里剩下的石子自然也跟着飞了出去。 她看着一群人在水里折腾,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姑娘就要沉下去了,她左右瞧了瞧,见旁边停着的船边有撑船的竹竿她就拔了过来。 拎着竹竿走到边沿,看到那些人冒头,她就拨动竹竿将人头给按了下去。 眼睛看着扑腾的姑娘,她没伸手,冲着湖面喊道:“有人落水了,杀人了。” 花船里有人听到动静,纷纷探出头来。 沈归舟就像个调皮的孩子,挨个将那些人戳了一遍。等玩够了,才将竹竿递给姑娘。 本来是一心求死的姑娘,在水里扑腾了这么久也没死,恐慌起来,心底也生出了求生的欲望,见到有竹竿伸过来,她赶紧抓住了竹竿。 大概是求生的渴望太重,她那一下抓的太用力,沈归舟手里的竹竿脱了手。 姑娘:“……” 沈归舟:“……” 她无辜地看着姑娘,又帮忙喊了句,“杀人了。” 或许是从绝境中生出了勇气,姑娘拿着竹竿扑腾,状况比之前好了些。 旁边的人想去抢竹竿,沈归舟又随意地踢了几颗石子下去。 石子落下后不久,姑娘竟然将竹竿撑在水中,自己也借助竹竿,让头冒出了水面,大呼救命。 早在沈归舟的竹竿脱手时,某个花船上有人跳下了湖面,奋力朝这边游来,那花船也在快速朝这边靠近。 姑娘喊救命时,那人已经离她不远。 沈归舟看着最近的花船上站着的公子姑娘,往后退了退,隐入了夜色里。 翌日早朝,天楚帝主动问起京郊惨案一事,刑部还未发言,大理寺卿就以案件还有疑点为由将万慎的心思给堵了回去。 刑部也中肯地说,案件中还有些疑点需要时间查证和侦破,潜在意思就是人暂时也不能放。 第533章 三堂 天楚帝也知道此事进展荒谬,问起是因万慎的折子,听了大理寺卿和刑部的汇报,也没让京兆府放人。 即使如此,这事的影响很是不好,天楚帝还是责令三部必须加快进度,早日侦破此案。 万子恒一事,使得万慎近日也不用上朝。 为了第一时间知道朝堂上的消息,他一大早特意等在了宫门口。等蔡墉从里面出来,早已有人将朝堂上的情况告知了他。 出了大殿,万慎堵住了蔡墉,表示能理解他的丧女之痛,话里话外都在讽刺他公私不分,滥用职权,特意诬陷他的儿子。 蔡墉气的不轻,可也没跟他磨嘴皮子,只道,但愿他丧子时也能这般想得开。 九皇子拖着欧少言打听京郊一事的进展,走得比较慢,出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 等这两人都离开,他问欧少言,“假如,我是说假如,有一天,你明知道会挨揍,你还会送上门给你爹揍吗?” 欧少言:“……”看書溂 面对九皇子期待的目光,欧少言憋了半天,真诚道:“你最近要是没事,就多找几个御医给看看。” 九皇子:“……” 欧少言又指着自己的头特意强调,“最主要的是看这儿。” 九皇子又气又无语,“……我跟你说认真的。” 欧少言沉默下来,是他说的不够诚恳认真。 他心里叹息一声,道:“我也是说认真的。” 说着偏过视线,召来九皇子的贴身侍从,让他去找太医。 等侍从离去,他又将视线转回到九皇子身上,一脸惋惜地安抚他,“想开点,你这么年轻,想必不会是什么……大病。” 想到对方身份,他将不治之症给收了回去。 九皇子:“……” 什么乱七八糟的。 欧少言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会又道:“若是万一……那个,你也想开点。” 他眼眸一垂,很快抬起,惋惜同情什么的都已然不见,“诊断结果出来了,记得告诉我一声。我还有事,就先不陪你了。” 话音未落,已转身 第533章 三堂[1/3  离去。 九皇子看着他走上马车,终于回过神来。 谁有病,不是,谁有那个万一,什么想开点,他说的是认真的,真的是认真的。 看着他的马车离开,他想叫住他,转念想到自己心中的事,又放弃了。 他仰天长叹一声,要是七哥在就好了,他的七哥怎么还不回来。 蔡墉回到大理寺时,大理寺门前堵了不少人。 万慎的夫人带着家丁站在大理寺门口,让他们放人,态度强势。 见到蔡墉,这位夫人气势比万慎还足,让蔡墉立马放人。 蔡墉心里气到憋出血,可也记得这是大理寺门口,对方又是一夫人,官方地说了两句就进去了。 万夫人看他不搭理自己,也气,气到直接破口怒骂,形象什么的也不顾了,指挥家丁喊门,放话说,喊到她儿子出来为止。 这日大理寺门前的人比前一日更多,不仅是大理寺,京兆府和刑部门前也都围满了人,都在叫喊着严惩凶手。 大理寺、刑部、京兆府都派出了人,再次询问目击证人。 然而,这时改口供的人更多,之前明确指说万子恒的也变成了指控万南。 三部都清楚,这定然是万府做了什么,可他们有盯着万府的人,也没见他们做什么出格的事,他们找了那些翻供的证人,他们也不承认,受到了威胁或收受了好处。kΑnshu伍.ξa 梁王现在督察那遗书指控一事,正在查检兵部和大理寺。 蔡墉为这事还特意拜访了梁王,想从他那知道万慎或者万府近日有没有反常之处。 可惜,时间太短,梁王那边一时也没有什么有明确指向的线索。 那坠井自杀的下人一事,也没有找到他杀的证据,此事要查明还需要时间。 遗憾的是,事实总是事与愿违。 到了下午,万慎的那位夫人听了身边之人地指点,直接派娘家人去了御史台,状告大理寺败法乱纪,弹劾大理寺卿蔡墉倚官仗势。 此事将御史台拉进来,就当真成了三堂会审。 将这事闹这么大,是万慎 第533章 三堂[2/3  也美女想到的。 他参了蔡墉,是他看出天子其实也是想尽快让这事平息。 将蔡墉状告到御史台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这不仅不会让这事快速解决,还会让事情越闹越大。 这也相当于完全违背了君心。 万慎知道此事后,将万夫人训斥了一顿。他和万夫人还在争吵,秦王就召见了他。 如他所料,秦王将他训斥了一顿。 只是,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也没得办法,只能寄希望于,大理寺顶不住压力,快速结案。 这件事也必须快,否则容易生变。 秦王也知道这一点,让人知会了丞相王石。王石也是清楚这点的,两人分别以不同的形式向御史台施了压。 从万子恒进了京兆府开始,事情的发展就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专心打听的群众都跟不上这事的发展速度。 交币的出现,四海来财的局面也逐渐稳定下来,燕王一党压力也得到缓解。 朱雀宫中,继后听了这个好消息,头疼症立即好了不少。 自己的事一了,她也有了听闲事的心情,尤其是披香殿的闲事。 听闻大理寺卿被状告到御史台,她整个人神清气爽,一改连日来的焦虑。 她端过茶,姿态端庄,“王贵妃现在在干什么?” 嬷嬷春蕾恭敬回禀,“贵妃在御花园散心,见到了玲贵人,说玲贵人惊吓了她,害她扭了脚,正在御花园训斥玲贵人。” “玲贵人。”继后抬头,“她最近又得宠了?”看書喇 继后最近心烦,后宫的事也没怎么关注了。 春蕾将昨晚说过的话,又跟她说了一遍,“昨晚陛下就是召的玲贵人侍寝,这已经是连着第三日了。” 继后端着茶杯的手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过来,将茶递了出去。 “难怪。”她面露讽笑,“都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善妒。这贵妃还当自己是三十年前的大美人,自信可以永远抓住陛下的心。” 现在这后宫,年轻的美人是一茬接一茬,那个女人,偏偏认不清现实,真是好笑。 第533章 三堂[3/3 第534章 杀手 春蕾接过茶杯放下,“这贵妃总是找玲贵人麻烦,怕也不仅是因侍寝这事。” 春蕾给继后捏着肩,轻声道:“听说那裴侍郎,身体还未有好转。” 玲贵人正是兵部侍郎裴参之女,前段日子突然得宠,从良人晋升成贵人。 近些日子,天楚帝除了去德妃那,就只召过她侍寝。 她父亲裴参身体抱恙,弄的秦王等人心中烦闷,却丝毫不影响她得宠。 这次她更是连着被召三日,照着这个趋势下去,她再升一升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本就看她不顺眼的王贵妃,听了大理寺和兵部之间的烦心事后,在御花园看到她,当即气不打一处来,以无中生有的理由将人训斥一顿后,就让人罚跪在御花园,放话不跪足两个时辰,不准起来。 继后抬眼,“可有探听到,陛下如何打算兵部尚书一事?” “陛下似是还未选出合适的人选。” 继后陷入沉思,若是可以,她自然希望他们的人能顶上这个空缺。 但是她也清楚,论朝堂势力,现在秦王一党还有王相坐镇,这兵部本来又在秦王掌控之中,要抢这兵部尚书,秦王比起她儿恐是还要多些胜算。 现在陛下没选出人来,人不能算是坏事。 话说回来,那兵部侍郎裴参也不一定就没有胜算。 她抬起头,吩咐道:“春蕾,玲贵人近日服侍陛下也辛苦了,晚点你替吾给她送些补身的礼品过去,嘱咐她好好替吾伺候陛下。” “是,殿下。” 春蕾自是懂得继后这晚点之意,应下后没有立即离开。 这后宫的恩宠,福薄之人是受不住的。连着受宠三日,跪上两个时辰也是应当,正好验证一下,她这福气的厚薄。 戌时快要过完时,雪夕拿着披风上了屋顶,看到沈归舟躺在屋顶上一脸惬意地看星星,眉宇间皆是温柔。 她走过去,低头提醒她,“小姐,夜深了。” 沈归舟坐了起来,问道:“飞柳还没回来?” “是的 wΑp.kanshu伍.net 第534章 杀手[1/3  。” 说到飞柳,雪夕也有些疑惑,那丫头现在在外面谋了件差事,白日里不在这儿,可到了晚上都会准时回来的。 今日这般晚了,还没回来,有些反常。 雪夕心里这么想着,脸上没有表现出担忧来,“小姐不必担心,那丫头估计是有事被绊住脚了,再过一会,估计就回来了。” 飞柳身手很好,又聪敏心细,她出门,沈归舟一向都是放心的。 她今日并未吩咐她做什么,她这时还没回来,也不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看了眼天色,让雪夕先去休息,自己则继续呆在屋顶上等飞柳。 雪夕知道她睡的晚,亦知道她脾气,也没矫情,将披风给了她,就自己下去了。 她也没去休息,而是在院子里等着。 这一等就等到了子时,外面才响起脚步声,沈归舟立即朝门外看去。 她所处之地地势高,目力又好,很快就捕捉到了门外的身影。 她立即从屋顶下来,雪夕正靠在屋檐下闭目养神。 她的听力没有沈归舟好,沈归舟下来了她才反应过来。 “小姐。” 沈归舟露出浅笑,“应是飞柳回来了。” 雪夕马上去开门,伸出头一看,看到了一倩影朝这边走来。 等那人走的近了,脸也清晰起来,的确是飞柳。 飞柳也看到了雪夕,加快了脚步。 看到她全须全尾的,雪夕悄悄吐了口气,温柔问道:“今日怎么这么晚?” “有些事耽搁了。” 飞柳一进院子就看到了沈归舟,赶紧过来见礼。 “小姐。” 沈归舟伸手阻止了她,“回来了就好,晚上可用过饭了。” 飞柳刚要回话,雪夕闻到了铁锈味。 她神色一收,紧张起来,“你受伤了?” 飞柳愣了一下,想起自己衣袖上沾上了血,忙解释道:“没有,这血不是我的。” 其余两人听着神色都放松下来。 沈归舟询问她,“出了何事?” 飞柳本就是要回禀这事的,回道:“云泽受伤了 第534章 杀手[2/3  ,这血是他的。” 雪夕诧异,沈归舟眼神也认真了些。 飞柳继续道:“今晚云泽在回王府的路上遇到了杀手。” 沈归舟眼神沉下,“杀手?冲他来的?” 云泽是晋王府的护卫,什么样的杀手会找上他。 “应该是。” 飞柳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云泽今日去了城外,回城时已经比较晚,杀手是在他回城后遇到的。 她每日晚上都会在靠近王府的那条街等他,和他交换一日的消息。kanδんu5.net 她知道他今日出城,会回来的晚些,就耐心等侯在原地。只是,他这晚,也晚得太久了些。 到了亥时,他还没来,她正考虑要不要往前走一段,就听到了打斗声。 她直觉不对,立即赶了过去。 没走多远,就看到云泽和一群黑衣蒙面的人在打斗。 对方一共八个人,云泽只带了两个人,双方应该是交手一段时间了。 她到的时候,云泽带的两个人都已不在身边,他自己也负了伤。 如果不是她及时出现,他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那些黑衣人出手狠戾,招招杀机,她一眼看出他们都是杀手。 对方八人,她也不是对手。 好在他们在的地方已经靠近王府,等他们逃到王府附近时,那些人才不敢再追。 云泽的伤口好处理好,她才回来,也因此耽误了回来的时辰。 从云泽的叙述中,不难判断,那些人就是冲着他去的。 “可看出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飞柳早已思考过,“看着像是冥府司的人。” 雪夕讶异,“冥府司。” 沈归舟神色也肃穆了些。 没等她们问,飞柳主动告知,“我问过他了,他最近没有得罪人,替王府办的事,也不至于让人买他性命。他最近在办的事,也很小心,燕王秦王目前应是查不到他。” 飞柳声音小了下来,“要说得罪人,就是那次在北漠。” 沈归舟也已经想到了这点。 “他自己也认为是那些人。” “他们问他要东西了?” 第534章 杀手[3/3 第535章 耐心 “他们问他有没有把东西交给晋王。” 沈归舟明白过来,那些人查到了云泽的身份,但是见过了这么一段时日,那账册也没引起什么风浪来,他们心中不安的同时又有些不确定,决定主动出击,好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更想确定,那东西是不是到了陈穆愉手里。 如果东西真的在他手里,他现在没做什么,等他回来了,肯定会做点什么的。 现在他快回来了,有人耐心不够了。 沈归舟问了云泽的情况,知道他性命无忧后,放下心来。 她嘱咐飞柳,告知云泽,最近出门注意点,如果出城,就多带点人。 不幸身亡的那两个护卫之事,不要通知官府。 飞柳一一应答,沈归舟回房拿了瓶药给飞柳,让她明日带给云泽。 让飞柳去休息后,她又吩咐雪夕联络落尘、尚余,确认杀手的身份,查清请他们的人。 又是冥府司,看来这冥府司的生意做得很好。 大理寺卿被弹劾到御史台,朝堂内外又是一片哗然。 到了第二日,好事的民众又早早地聚集在心仪的地方,生怕错过此事的某个细节和一丝进展。 这几日京都的两件大事,发展之诡异,过程之曲折,比任何话本子都精彩,弄的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若不是说这些就一点生意都没有。 四海来财的事现在也因交币的出现稳定下来,众人的注意力也就转移到了万子恒牵连出的这一系列案件上。 比起事件的本身,以及真正的凶手是谁,这些看热闹的人,更想知道,最后是兵部尚书胜出还是大理寺卿留到最后。 三大府衙门口,依旧有人情绪激昂地喊着,快点严惩凶手,聚集的人甚至比昨日还多。 万夫人也派了家丁分别在京兆府和大理寺门前,甚至是蔡府门前,叫喊放人。 大理寺的人找不到万家威胁诱逼那些证人的证据,大理寺卿蔡墉气的嘴里都起了泡。 大理寺少卿李檀扛不住民众的压力,也劝蔡墉释放万子恒。 蔡 第535章 耐心[1/3  墉自然不肯,听了他这样的话几次,也没了耐心。想起那万家下人指控大理寺和万府勾结一事,他起了疑心。 空穴来风实则也是有机可乘。 李檀是相府女婿,万慎是王石的得意门生,有相府这座桥梁,他们二人一向走得近。 之前他其实也不是没有注意到李檀的热心,只是,他以为他做这一切是因他们之间的这层关系。 蔡墉又细细回想了这事发生以来李檀的所有反应,这一想才发现,万子恒一事,后者热心的有点过了。看書溂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当即试探李檀,“我怎么觉得,对万子恒能不能出去一事,你比万慎还着急?” 李檀神色有那么一瞬的僵硬,好在又很快恢复过来,“下官是觉得我们这大理寺天天被人堵着也不是回事。另外,还有那御史台,大人……您……” 蔡墉冷哼,“御史台有我给你顶着,你怕什么,再说,他们弹劾的是我又不是你。” 李檀:“……” 蔡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万子恒的事,你不会是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 李檀心头一紧,面上不显,“大人……” “还是我女儿的事,你知道什么?” 李檀话没说完,就被蔡墉另一个问题打断。 阴冷的语气,犀利的眼神,让李檀背脊发寒。 他立马道:“下官所知,绝无隐瞒。” 蔡墉死死地盯着他,仿佛他已经洞察了后者的内心。 盯着他看了一会,见他面上没有心虚之色,恰好去刑部的巡捕回来了,此事才作罢。 巡捕从刑部带回了一个消息。 万家那下人投井的那晚,有一在附近落脚的叫花子看见有三个人持刀从那屋里出来,凶神恶煞的。 这听着算是个好消息,可是,天太黑,那叫花子,没看清那些人的长相。 刑部正在着人寻找更多的目击证人,也在寻找那些持刀的人。 蔡墉失落之后,精神又忽然振作起来。 那叫花子虽然没看到那些人的面目,可至少证明了那人之死有他杀 第535章 耐心[2/3  的嫌疑。 巡捕提醒他,好几个仵作都去验过尸了,那人就是淹死的。那人身上的那些外伤,根本不足以形成他死于他杀的证据。 蔡墉早就知道这些,没有气馁。 就算不能形成铁证,叫花子的口供加上死者的遗书,也足够证明万家依旧负有嫌疑。 大理寺查案有自己的一套办法,有很多巡捕也是有一些黑道和江湖的路子的。 既然万家的人没动静,那么多半是请了帮手。 他立即让巡捕也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查,去道上打听。 吩咐完这事,李檀的疑点,他也没忘记,又派了亲信注意他。 当知道李檀有意将凶手之名安在万南身上时,他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想。 他一定隐瞒了什么。 云泽听了沈归舟的吩咐,并未将王府侍卫横死的事告知官府。 整个晋王府和礼部都在筹备迎接晋王归京一事,看上去一片祥和。 御史台接了弹劾,上奏天子后,也派了人来大理寺问话。 一时之间,大理寺是各路神仙聚集,热闹得很。 蔡墉的压力很大,御史台的人话里话外都是让他尽快处理好京郊惨案,不要执念,多生出事端。 或许也是因为各方压力都压了过来,他反而生出了反骨,就是不肯妥协,比刑部还刺头。 无论谁来,他都是初心不改,要让害他女儿的凶手给他女儿偿命。 他的态度,让他失了相府和秦王的支持,好在还有刑部的不离不弃。 关于挨揍一事,九皇子想了许久,也没拿定主意,想找点其他的事情分散一下注意力。 不过,他一天天的闲得没事,这注意力还真不好分散。 陈穆愉在时,他没事就去他府上蹭吃蹭喝蹭住,如今他不在,他也不方便去他府上。 琢磨了一下,看天色不早了,想着当差的也差不多回家了,他便去找了欧少言。 去了欧少言居住的别院,他果然回来了,他就立马将人拉去了天外来客喝酒。 喝酒时,好奇心作祟,他也打听了京郊惨案一事。 第535章 耐心[3/3 第536章 目击 欧少言是个够朋友的人,案情中能透露的他都跟他说了一遍。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大理寺卿蔡墉,感叹着他的不容易。 九皇子在一旁听着,也对这蔡墉刮目相看,觉得他着实挺不容易的。 欧少言还告诉他,大理寺卿这次很可能做到头了。 就算梁王和御史台都找不到他的错处,失了秦王和相府的支持,他这政途多半也是无望了。 站党不是一种绝对正确的选择,可若有党争时,选择不站只会死得更快,被党派抛弃排挤的人,结局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九皇子问道:“那凶手呢?” 欧少言沉默了一会,道:“若还不能找到其他证据,凶手就是万南,万子恒就会被无罪释放。” 九皇子:“……你这也太肯定了?” 欧少言扯了一下嘴角,“不是我肯定,是万府需要这个肯定,百姓需要这个肯定,还有……” 九皇子明白了,“你是说我父皇。” 欧少言撇清自己,“我什么都没说。” 九皇子叹息一声,“我知道,坐在我父皇那个位置上,许多事情,真相是什么在他眼里并不重要。” 欧少言刚想让他慎言,他自己又不说了。 一向没心没肺的他,突然就安静下来。 欧少言见他久不说话,问道:“你……” 刚说一个字,忽然被打断。 “其实我见过她。” 欧少言疑惑,“……她?谁?” 九皇子垂头摩擦着酒杯,“蔡墉的女儿。” 欧少言:“?” 蔡墉的女儿。 他有些诧异,过了一会,问道:“这次死了的那个?” “嗯。” “……你?” 九皇子抬起头,“小时候我们见过一次,她小时候长得精灵可爱。” 欧少言看着他,眼珠转了转,“她是你心上人?” 九皇子:“……” 他白了欧少言一眼,气道:“我是替她惋惜。” 那么灵性的小女孩,竟然是这么个结局。 欧少言替他舒了口气,“也是, 第536章 目击[1/3  你换心上人的速度比女人的脸变得还快,怎么可能这么长情。” 九皇子哽住,拿着杯子的手一抖。 欧少言话说完,又冒出灵感,“我明白了,她是你以前的心上人之一。” “……”他这措辞的严谨性让九皇子呆住,“你不觉得你自己这话有毛病?” “?”欧少言仔细想了想,“有吗?” 九皇子:“……” 他说不过他,也懒得再跟他扯这个,再说他本意也不是想跟他扯这个。 他纠结了一会,小声道:“前几日,我去碧心湖了。” “碧心湖,哪个……”欧少言一时没反应过来,说到一半骤然觉得不对,惊呼,“碧心湖!” 九皇子忙伸出手指,做噤声状,“你小声点。” “……”欧少言缓了一会,“那是……你怎么又去那?” 碧心湖旁边是京都著名的风月场所,那湖上向来也是莺歌燕舞。 九皇子摸了一下脸,明显有些心虚,“无聊。” 欧少言有些无语,“……你是皇子,那种地方是你能去的?” 天楚律例,官吏严禁宿娼。 九皇子这次反应很快,“我怎么不能去,我又没去那些勾栏院,我也没找那里的姑娘。” 欧少言看着他,神情耐人寻味。 九皇子扯嘴一笑,“杨瀚和我一起去的。” 欧少言嗤了一声,“不是你拉他去的?” 九皇子怔住,“……不重要。” 欧少言脑子运转极快,“那重要的是什么?” “……” 九皇子又犹豫了一会,才道:“那日晚上游湖,出了个小插曲。” 他说到这又停了下来。 “插曲?” “我那晚救了一个人。”九皇子凑了过去,小声道:“她自己说她之前是万子恒的小妾。” 欧少言疑惑,“万子恒的小妾?” 万夫人让人将大理寺卿弹劾至御史台的第三日上午,京郊惨案又发生重大反转。 大理寺找到重要人证,该人证指证万子恒就是杀害大理寺卿女 第536章 目击[2/3  儿的凶手。 此人曾是万子恒的小妾之一,原是京郊一普通农户家的姑娘,一个多月前,被万子恒看上,被迫入了万府。 没过多久,万子恒又在郊外看上了新的美人,她开始被万子恒嫌弃。 万子恒被带入京兆府的前一日,带她出门会友,他和友人打赌,将她输了。 万子恒那友人第二日就将她卖入了青楼。 被卖之后,她逃跑了几次,都没能成功,日子过得是一天比一天惨。 三日前的夜晚,她再次逃跑,走投无路之下,跳入了碧心湖,遇到了好心人相救,还帮她赎了身。 她指证万子恒一事,是她亲眼所见。 她刚被抢入万府时,还比较受宠,万子恒偶尔会带她出门。 现在天气不冷不热,万子恒最喜欢去京郊狩猎,时间晚了,就会宿在京郊别院。 那日她就是跟着他在京郊别院留宿。kanδんu5.net 傍晚时,她无意间发现那别院里还关了个姑娘,手脚具被绑着,一看就知道是万子恒着人弄来的。 好奇心驱使,她偷偷上前看过,那姑娘长得很是好看,是一眼就能让人记住的长相。穿的也好,不用问也知道和她们不一样。 这种事,在万府待了十几日她已经见过几次了,她心里虽同情那个姑娘,可也无能为力。 当晚,万子恒没去她的房间。夜里,她还听到了姑娘的哭喊声,她没忍住,就偷偷去了那姑娘那。 她没敢靠近,可她听到了万子恒的声音,姑娘的谩骂声和惨叫声她也都听得很真切,她还听到了那姑娘说自己是大理寺卿的女儿,她爹知道了一定会将万子恒碎尸万段。 她怕被发现,听了一会就走了。 第二日,万子恒也没回城,还约了几个狐朋狗友来饮酒作乐。 他们找了几个风月场所的姑娘助兴,晚上也都宿在别院。 那晚,万子恒将一人安排到了关那姑娘的房间。 隔日她才知道,那个人是大理寺少卿的儿子,李怵。 第536章 目击[3/3 第537章 巧合 她说到这时,闻讯而来的李檀脸色一白。 这事也让在现场的人大吃一惊,谁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蔡墉气的全身发抖,李檀立即上前喝止,指责女子就是胡说八道。 女子被吓到,惊恐反驳,她见过他。 在众人的诧异中,女子抖着手指着李檀,告诉众人,她在别院见过他。 蔡墉让人拦住了李檀,让女子继续说。 女子平缓了一下情绪,继续陈述自己知道的事情。 李怵第二日一大早怒气冲冲地来找了万子恒,想来是知道了姑娘的身份。 没过多久,有下人来报,那姑娘割腕自杀,死了。 万子恒和李怵一听,赶紧过去查看,她在旁边无意间听见,也跟了过去。 哪知,那姑娘是装死。 万子恒过去查看时,那姑娘用从李怵那偷来的匕首袭击了万子恒。 女子力小,她又被折磨了两日,袭击没有成功。 差点被匕首刺到的万子恒,恼羞成怒。 她站在门外亲眼看到,万子恒夺过了匕首,将姑娘推了出去。 姑娘脑袋撞到了桌子,倒在地上没再起来。万子恒还上前踢了几脚,姑娘都没反应,他才发现不对。 李怵去探了气,没一会他跌坐在地,一脸惊恐地告知万子恒,死了。 没多久,他们两个慌张地跑了出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明明很害怕,还是偷偷进去看了。 姑娘的确死了。 脑袋上没磕破,身上除了手腕上有一点血,也没有其他伤口。 可她就是死了。 那姑娘睁着眼睛的样子,她现在还记得,记得她眼里的倒影和怨恨。 她第一次见到死人,也害怕极了,慌忙跑走。 她在房间里躲了一天,也不知道后来的事情。 到了晚上,她都没看到万子恒。入夜之后,她一个人待着有些害怕,害怕之余,又怀疑自己白日里看到的是不是真的。 纠结了很久,她避过众人,鬼使神差地回到了那姑娘死的地方。 她到那附近时,听到说话声,赶忙躲了起来。 声音是从那死 人的房间发出来的,房间里点了灯,她伸头去看时,门上有三个人影。 她当下就想跑,跑了几步遇到巡夜的,她吓得又退了回来。 心中不定,房里的人说了什么她没听清。 躲了一会,房门开了,万子恒唤了人来将尸体抬走,她偷看了一眼,看到多出的那个人。 黑暗中看有光的地方,看得格外清楚。 她记得,就是刚出现在眼前的李檀。 她还听到他吩咐万子恒,将见过她的书生也处理掉。 她是谁,不言而喻。书生是谁,女子不知,办案的人却知……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消息,这事还没上达天听,就已经在茶楼酒肆里流传起来。 一个个说的有鼻子有眼的,细节之处,各有不同,事情的大体情况都是一样的。 有善于总结者,三言两语道出此案精髓。 兵部尚书的儿子和大理寺少卿的儿子绑了大理寺卿的女儿,给弄死了。事后,兵部尚书和大理寺少卿怕事情败露,还联合起来帮儿子遮掩,一起毁尸灭迹。 有人愤慨纠正,那叫什么联合,那是勾结,难怪那万子恒出事,李檀比万家还着急。 他就是怕迟则生变,怕他若不想办法让万子恒出来,他儿子也会暴露。 那万家下人说得还真是没错,他们就是官官相护,狼狈为奸。 若不是这李檀借着大理寺的便利做了手脚,大理寺少卿也不会这么久找不到女儿。 这事还当真是另类的灯下黑。 各自唏嘘了一会,有人好奇,这次找的证人是否可靠,不会没过晚上就又翻供了。 最先谈起这事的人肯定断言,绝不可能。 这次的证人是梁王的人找到的,那些个想打歪主意的,也断不敢打梁王的主意。 再说,有了前车之鉴,大理寺卿托请了梁王,将那证人安排在了五城兵马司,由南城副指挥使杨瀚看管。 有这么两尊大佛坐镇,万家胆子再大,手也是伸不过去的。 那女子指证大理寺少卿后,大理寺和刑部立即派出人控制了万家别院的家丁 仆人,找出了那几日当值的人以及处理尸体的人。 傍晚时分,大理寺的人沿着这条线索,在那穷书生隔壁空屋的枯井里找到了一具尸体,已经确认就是那穷书生。 自从知道大理寺找到了新的人证,秦王府书房内的气氛压抑的能让人窒息。 入夜之后,书房里灯火通明,却还不如暗夜来的让人安心。 秦王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克制住了想杀人的冲动。 不过,向来温润的面容此刻显得有些扭曲。 思索良久后,他询问下首的下属,“你是说那证人实则是老九找到的?” “是。那女子是九皇子在碧心湖上救下的,今日一早,他将人交给了梁王,过后不久,梁王将人证带往了大理寺。” 秦王眼神阴沉不定,“老九,他怎么会掺和在里面?” “……好像是巧合?” “巧合?” “九皇子当夜就在那里游湖。” “……”秦王气的心梗,“他怎么就那么巧就那日在那游湖?” 下属有些为难,觉得这问题属实有些……胡搅蛮缠了。 他小声解释,“那一片九皇子一个月总是会去那么几次的。” “……” 秦王梗住,老九好玩他们也是知道的,他去那儿的确没什么稀奇的。 九皇子母妃只是个嫔,还早早死了。 他跟在晋王屁股后面长大,不看僧面看佛面,遂他在宫中地位尚可。 他又一向贪玩,文不成武不就,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喝玩乐,成年了,也没被册封。 他成年后,出宫立府,他就愈发胆大,还时不时去那些风月之地。 刚开始的时候,天楚帝知道他去,将他训了几次。后来,他就偷偷去,没再被责罚过。 也不知天楚帝是真不知道还是当不知道,或者是只要他不被御史参奏,就懒得管他。 去年开始,他被允许朝堂听政,可实际也就是个凑数的。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他都不会成为其他有心争储之人的威胁。 也正是这样,秦王、燕王对他也尚可,换句话说,就是没将他看入眼中。 第538章 送茶 秦王感觉自己就像哑巴吃黄连,憋的胸闷,“那他为何偏偏那天去了,还又恰巧碰上了那个女人。” “……” 那得去问九皇子。 秦王在心里骂了九皇子一句蠢货,又埋怨起其他几位当事人来。 “万慎和李檀都是干什么吃的,有胆子狼狈为奸,却连个女人都处理不好。” “……” 想到万慎和李檀,秦王胸口又难受起来。 这李家的儿子也是杀害蔡墉女儿的凶手之一,两家还连起伙来遮挡这事,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 他猜到这李檀和万慎可能还有事瞒着自己,却没想到,他还没套出话来,他们就被别人给举报了。 要做也不知道做的彻底点,惹出这么多事来。 现在好了,兵部黄了,大理寺也成了负担。 他立即让人将府中幕僚门客都聚集了起来,询问他们的看法,以及接下来该如何应对这变故。 有幕僚听完后,心中有一疑虑,“既然这女子是九皇子遇上的,他为何不直接将其交予刑部或是大理寺,为何还要通过梁王之手?” 这点秦王没有多想,对九皇子,他自认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他估计就是怕被父皇知晓他去了那烟花之地,责罚于他,想用小皇叔躲个灾罢了。” 幕僚:“……” 没等他提出其他疑问,秦王又主动道:“小皇叔这人,也一向好说话,这事对他来说,就是随手的事,连忙都算不上,答应老九也不奇怪。” 他找他们来也不是来说老九那个臭小子,当即转了话题。 “诸位,依你们看,当下小王该如何是好?” 短短时日之内,他丢了十万兵权,兵部岌岌可危,现在又是大理寺…… 隔日茶楼里的故事说得比前一日还精彩,那些交头接耳的人,都好像是亲临了案发现场和大理寺一般,一个比一个说得传神。 京都最大的茶楼里,沈归舟不喝茶,又在摆玩着茶杯。 雪夕耳听八方,将各种版本的故事听入耳中后,询问沈归舟,“小姐如何知道,这九皇子宁愿冒着被责罚的风险,也会把人交出去?” 沈归舟把玩着杯子,“我若说,他早就想整万慎了你信不信?” 雪夕诧异,那九皇子不是不学无术,不懂朝堂。 “九皇子和万慎有私仇?还是他其实……” 沈归舟摇头,“他想整万慎,是因为万慎参了陈穆愉。” “姑爷?”雪夕恍然大悟,“属下明白了,万慎想谋姑爷手中兵权,九皇子是替姑爷抱不平。” 沈归舟给自己倒了杯茶,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 “以那小魔王的身份,玩阴的明的都不行,落井下石是不影响的。” 雪夕:“……” 被说的人此刻正跪在御书房内,趁上首的人不注意,偷偷瞄了旁边的人一眼,用眼神控诉他不讲道义。 旁边的梁王收到他的眼神,用眼神劝慰他,自己也是有心无力。 这一跪,他就跪了整整半个时辰,起来的时候脚都瘸了。 沈归舟和雪夕在茶楼坐了两个时辰,听到了不少故事。 楼下说书先生中场休息,沈归舟又在转杯子玩,雪夕状似无意地提醒她,“小姐,姑爷明日就会回京了。” 这个事情茶楼里刚才也是有人说起的,沈归舟听着没有一点反应,雪夕不确定她听没听见,就又特意提醒了一遍。 沈归舟转着杯子的手一顿,看到门口进来了一人。 那人抬头看了看,见到了她,朝楼上而来。 雪夕一直注意着她的神色,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看到了已经上楼的人。 那人是自己人,到这个地方来找他们,想来是有要事。 想到这个可能,雪夕瞬间将刚刚的问题抛到脑后。 沈归舟询问雪夕,“那穆家爷子走了几日了?” 雪夕:“?” 缓了一会,她才意识到自己自己理解错了,“有些日子了,最多后日,就能 到京都了。” 若不是那老爷子年纪大了,早就可以到京都了。 沈归舟轻声道:“后日。” 话音落下,传信的已经到了跟前。 见了礼后,他小声告知二人,“穆老爷子,走了。” 雪夕一时没反应过来,“……” 沈归舟眼珠转了转,“我的话这么灵的?” 雪夕:“……” 她想起了上次沈归舟说穆老爷子年纪大一事,不知如何评价。 传信之人详细禀道:“昨日夜晚,穆老爷子突发疾病,今日一早,没了。” 沈归舟放下茶杯,挥手让他下去了。 她看向下面热闹的大堂,眼里有邪气一闪而过,“可惜了。” 淡淡的话语,像是在补充上一句。 晋王班师回朝的前一日,朗山穆家家主穆老爷子病逝于京都二十里外的小镇,朝野内外又都小小地震动了一下。 二十里,离京都可以说是一步之遥。 就这一步之遥,穆老爷子未能替穆家辩一个清白,也未能给天子一个交代。 也是这一步之遥,他失去了与晋王、沈峰等人当面对峙的机会,形势对穆家更加不妙。 九十有二,客死他乡,听说之人纷纷惋惜。 惋惜之余,又精神十足地开始猜测,从此以后,穆家未来,会走向何方。 江南士子,可还会以穆家马首是瞻。 北疆那些事情,最终又会审出什么结果。 沈归舟回去后没多久,雪夕给她送来了一样东西,告知她是梁王妃送的。 沈归舟打开一看,见到的和她猜测的一般,茶叶。 光看,就能看出是上好的银针。 她上次随口一句,习惯了南茶,没想到真被人记住了。 梁王妃。 梁王近日公务繁忙,梁王妃还记得她这种无名小卒,真是有心。筆趣庫 “可有传话?” “送茶的人说,他家王妃说,若有机会,望能与小姐一同品茗。” 沈归舟看着茶默了一会,将茶叶交给雪夕,“收起来。” “是。” 第539章 百官 雪夕将茶叶收了起来,又跟她说起刚收到的消息。 “李檀和万慎现在皆被关在大理寺中,京郊一案,进展顺利。” 这没什么新鲜的,沈归舟听着神色不变。 雪夕询问:“可要将他们转移到刑部?” 沈归舟不在意,“不必。” 雪夕继续,“今日早朝,王相也去了,一去就是向天子请罪。” 沈归舟抬眼,“他病好了?” 雪夕淡笑,“看着不曾见好。” “请罪。”沈归舟将视线收了回来,“一个是女婿,一个是得意门生,结果牵扯进同一桩谋杀案,穆老爷子又出师未捷身先死,这相爷,也挺不容易的。” “陛下在朝堂上发了脾气,明旨下召,京郊一案,三堂会审。下朝后,单独召见了王相和秦王,两人出来时,面色不佳,想来是他们向御史台施压一事,已被陛下知晓。陛下特许,明日迎晋王回京后,王相可修养五日,不必上朝。” “王相从御书房出来就直接出了宫,秦王去王贵妃宫里停留了一柱香再走。下朝后,燕王也去朱雀殿看望了皇后,出宫时,碰上了秦王,两人一同出的宫门。” 沈归舟叹息,“这种时候,皇后不能去看贵妃笑话,太可惜了。这要是我,定然也是难受的。” 雪夕:“……” 聪明人的思维和寻常人的思维果然不一样。 “小姐,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沈归舟认真想了想,吐出两个字,“休息。” 雪夕:“?” “都三堂会审了,用不着我们这些虾兵蟹将了。” “……是。” 雪夕说完这些也没走,温柔提醒,“小姐,明日北疆大军班师回朝,陛下已命百官于东城门相迎。” 沈归舟没领会其深意,“我知道了。” “……”雪夕决定再提点一下,“您可要去城门口接姑爷?” 她知道这种场合沈归舟不适合出现在大众视野里,可小夫妻小别胜新婚,也可以去看上一眼的…… 沈归舟:“……” 她怎么觉得,这陈穆愉回来,一个个都上心的有点反常。 “你想去看热闹?” “……不想。”雪夕哽了一会,“小姐,天色还早,你再看看话本子再休息,属下先不打扰您了。” 沈归舟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眼窗外,早? 关门声响起,房间重新安静下来。 北疆大军班师回朝是大事,也是喜事,百姓夹道相迎也是正常。天子下召让百官城门相迎……晋王……此乃天楚立朝以来,除天子外,第一次有人享有这样的殊荣,着实是……皇恩浩荡。 沈归舟没看话本子,雪夕走后,她负手立在小轩窗前,神色未明。 站了小半个时辰,飞柳回来了,告知她云泽的伤势已经有所好转,这两日没再遇到刺杀。剩下的收尾工作,暂时交给了谷诵去处理。 飞柳不认识谷诵,有些不放心,向沈归舟请求自己去接手。 沈归舟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安抚她,不必。 从交币一事可以看出,谷诵这人‘文武兼修’,交给他办,沈归舟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晋王与大将军携大军班师回朝是大事,礼部早就着人测算确认过,大军要到申时左右才进城。 城门防卫五日前已经开始安排,昨日五城兵马司又将整座城仔细巡视了一遍,确认今日不会出现状况。 他们安排了人今日辰时就去城门守卫,以保晋王率军顺利进城。 城门还没开,东城门附近就挤满了人。五城兵马司和城门守卫费了好大力气,才让城门口的道路被空出来。 到了午时,官员陆续到场,恭候大军与晋王。梁王也早来了现场,督导几位指挥使,一定要仔细检查,不能出现意外。 好在现在不是六月,否则站这么久,明日医曙药馆铁定人满为患。 午时过半,京都官员已经来的差不多了。 等待之时,有人提到了穆老爷子。 昨日,穆家禀明天子后,获得恩准让其还乡,今日一早,穆家随同来的后辈就扶棺返程了。 撞上北疆大军班师回朝,京都有名有姓的人家,也没能去送。 鲐背之年,抱恨终天。生前桃李满 天下,死后竟是这般凄凉,真的是,时也,命也。 关于穆家的讨论,又从昨日延续到了今日。 大理寺卿刚到,看到了步行而来的九皇子,赶忙迎上前去行礼拜谢。 别人只知那关键证人是梁王交给他大理寺的,他却清楚,人是九皇子找到的。 看着短短时日明显变老的蔡墉,九皇子赶紧扶起了他,告诉他自己就是歪打正着的举手之劳,让他不必如此。 最重要的是,他想低调点。筆趣庫 尤其是今日,要是让他七哥知道,他又去了那种地方,他就惨了。 蔡墉也是个明白人,没有言明,将这恩情记在了心里。 蔡墉退下,九皇子有些心虚地环视了一眼,就看到秦王正盯着他。 秦王的眼神看着没什么,却让人觉得有点不舒服。 九皇子:“……” 心里不愿,也只能上前见礼,心虚地不敢看秦王的眼睛。 “见过大皇兄。” 秦王没有呵斥,只是阴阳怪气地告知他,“小九,你如今也不小了,去什么地方前,还是得多想想自己的身份。” “……多谢大皇兄提醒。” 秦王将视线收了回去,向刚到的王相走过去。 九皇子也不往他跟前凑,又去给燕王见了个礼。 也不知是不是同一个原因,燕王倒是对他和颜悦色的。 燕王也忙着应酬,他环视一圈,看到欧少言,凑了过去。 他朝欧少言小声抱怨,“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屁用没有,小皇叔那个不讲道义的,转身就去父皇那把我卖了,害的我不仅跪了一个时辰,现在还得罪了大皇兄。” 欧少言一点都不心虚,质疑道:“你跪了一个时辰?” 九皇子:“……差不多和就是没有区别。” 欧少言告知自己大人有大量,不跟他一般计较,直接转过了视线。 九皇子:“……” 他还想再说,看到了梁王,毫无准备的一对视,背后说坏话的他立刻心虚地转了视线。 这一转,看到了朝这边而来的马车。 他用手肘撞了一下欧少言,“那是安国公府的马车?” 第540章 相迎 安国公年事已高,早在三年前,天楚帝已特许他若无大事,无需临朝。 今日这百官,其实都是没有想到他会来的。 欧少言顺着九皇子所指看过去,还没说话,就已经有人纷纷迎了上去。 九皇子看着走在前面的燕王,有些不解,“这四皇兄是准备在我七哥头上动土?” 欧少言目光落在同一处,“那你要不要去帮你七哥守着这土?” 九皇子琢磨了一下,“算了,人各有志,强求无益。” 欧少言偏头看向他,眼神带着点研究。 九皇子又一本正经道:“安国公老骥伏枥,我七哥那么出色的人,他不会视而不见的,我相信他的眼光。” 欧少言沉默了一会,诚心劝道:“你以后还是少开口为好。” 免得用词不当,惹人误会。 九皇子:“……” 他大人有大量,不和他计较。想起听到的八卦,决定换个话题。 “上次不是有人说我七哥这次打仗还带了个美人在身边,你说他这次回来可会将美人给带回来?” 银川郡主被送回京休养时,晋王打仗还带着女人一事,也一同传到了京都。 为这事,天楚帝御案上的折子还多了好几沓。 好在北疆一直都是捷报频传,不然今日怕是不会有这百官相迎的盛况了。 这美人一事直到今日还有不少人记在心里,就等着晋王回来,好再用来参他一本。 好奇的也不仅仅是九皇子,秦王一党燕王一党,也都已经是蓄势待发。 若晋王将这女人带了回来,那就是他们的机会。 欧少言瞥他一眼,“你这个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那美人是给你带的。” 九皇子:“……你就不好奇?” 欧少言反问:“我为什么要好奇?” “……你这人怎么越来越假了?” 欧少言对着他扯了一下嘴,眼睛老向了城外。 有探消息的人回来,告知众人,晋王与 大军离城门已不到十里。 众人一听,纷纷整理衣冠,伸长脖子望向城外…… 东城门外,大军浩浩荡荡,气势磅礴地朝着京都靠近。 此次班师,共有十万大军回朝。 听前方传报离京都还有三十里,晋王陈穆愉下令全军休整,吩咐亲信韩扬领了五万大军去西郊大营扎营。 此次回京之人,除去陈穆愉和沈峰,还有郭子林、沈星耀及韩宵凌。 休息时,韩宵凌和郭子林说了几句话后,到了一旁一人呆着。 陈穆愉看到这一幕,沉思片刻,走了过去。 韩宵凌见到他,起身行礼。 他抬手制止,温声问道:“听闻,韩将军要大婚了?” 韩宵凌一愣,“……是。” “婚期可有商定?” “婚期定在九月。” “九月,那快了。”陈穆愉真诚祝贺,“恭喜韩将军,觅得佳偶。” 韩宵凌受宠若惊,“多谢王爷。” 陈穆愉神色未变,话题突转,“小王听说,韩沈两家,曾有婚约?” 这问题来的猝不及防,当事人缓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韩宵凌面色恢复,没有否认,回道:“那只是父辈们的玩笑,沈伯父和家父都未能……” 有女儿。 “小王还听说,沈老将军有个女儿。” 被打断的韩宵凌神色未能自控,瞳孔一缩。 两人对视片刻后,韩宵凌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先调整了情绪。 “王爷听谁说的?” 陈穆愉回得毫不犹豫,“郭子林,郭将军。” 韩宵凌立马看向郭子林。 远处的郭子林刚找了个地方坐下,感到韩宵凌的目光抬头望去,觉得他眼神有些不对。 郭子林:“?” 陈穆愉注意着韩宵凌的一举一动,“看来,韩将军也是知晓这事的。” 韩宵凌收回视线,“……” 他想从陈穆愉脸上看出什么,偏偏什么也看不出来。 陈穆愉像是不知道他的心思,又问:“ 韩将军一直未成亲,可是因这口头婚约?” 韩宵凌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口头二字好像比其他字咬得重一些。 这也不是现在该关注的,须臾之间,他的心思快速流转。筆趣庫 郭子林怎么会告诉晋王这些? 郭子林什么时候知道了那个秘密?他又告知了晋王多少?晋王为何突然问起他,他想从他这里知道什么,是不是想凭借这些坐实沈家的罪名,好彻底…… “沈伯父的女儿死了。” 他说这话时,没有顾忌尊卑礼仪,仔细观察着陈穆愉的神色。 陈穆愉未露意外,“这事小王也听郭将军说起过,逝者安息,生者奋发,韩将军节哀。” 韩宵凌:“……?” 陈穆愉的不按常理出牌,让韩宵凌想好的应对话语全部失效。 更让他诧异的是,郭子林告诉他的? 那他到底说的是谁死了。 “谢王爷。” “王爷。” 陈宵过来提醒陈穆愉该出发了,陈穆愉转身离去。 韩宵凌看着他的背影,脑中有些凌乱。 他又看向郭子林,犹豫许久,他制止了自己向他询问的冲动。 在不确定情况之前,贸然问谁都可能适得其反。 那事是容不得任何错误的。 他又看向陈穆愉的背影,脑海中又冒出了他刚才的话。 他这么多年,没有成婚,是有那份婚约的原因。 但是,不是因为他放不下那个人,而是因为那玩笑一般的婚约是唯一还和她有关系的事物。 其余的一切,都属于沈星阑。 他和她不过是少年时见过一面,后有鸿雁传书,也是惺惺相惜。 他很清楚,他们之间还没有升级到那种至死不渝,唯尔不可的感情。她还在时,他们甚至都没将那份婚约放在心上。 可得知她走后,他发现这世上只有那一样东西,是和她有关的。 若他废弃了那份婚约,这世上再也没有东西能证明她存在过。 第541章 还京 队伍重新出发,剩下五万大军随着陈穆愉继续朝京都靠近。 走了十里,看到前来迎接的殿前都指挥使和掌管三千城门军的虞亭侯,陈穆愉也没有意外。 两人早就发现大军人数见少,心中疑惑。 向陈穆愉、沈峰见礼后,殿前都指挥使柴向传达了天子口谕。 十万大军暂由虞亭侯接管,在城外扎营,论功行赏后,再由陛下定夺。 陈穆愉没有提出异议,主动告知了他另外五万大军的去向。 柴向错愕,西郊大营,那不符合陛下的心思。 刚想要说话,看到虞亭侯制止的眼神。 犹豫了一会,还是选择了闭嘴。 浩浩荡荡的十万大军行至东城门外时,还剩一千人。 眼看就要靠近城门,陈穆愉眼里有一抹柔色一闪而过。 她今日可会来? 知道依她的性子,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但他的心中还是隐隐有些期待。 行在陈穆愉右手边的沈峰,越靠近京都,心事也是越重。 抬头见到城门上雕刻的京都二字,他眉头越皱越深。 朝旁边看了好几次,他终于做出决定。 “王爷。” 陈穆愉偏过视线,言语神情都是客气有礼,“沈老将军有事?”kanδんu5.net 他这一问,沈峰看着他,又犹豫起来。 陈穆愉耐心极好,对方不开口,他也不说话。 再往前走,仿佛已经可以听见城内的喧闹声。 沈峰环视了一周,见其他人没注意他们,终是小声询问陈穆愉,“她是不是回京了?” 他心中其实已经有答案,可还是抱着那么点矛盾的期望,想确认一下。 陈穆愉神色依然,看了他一会,转过了视线。 “我不知道。” 这也不完全是假话,他现在是真不知道她在哪。 沈峰的紧张变成了愕然。 他不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 “王爷。” 陈穆愉看着城门的方向,打断他,“她去哪儿,是她的自由,小王无权干涉。” 他不起波澜的语气 第541章 还京[1/3  ,让沈峰将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这个自称,也表现出了疏离之意。 沈峰看着陈穆愉的侧脸,有些糊涂了。 他们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kanδんu5.net 驱马进城时,陈穆愉的眼睛就快速在人群中逡巡。 东城门口人山人海,全民兴奋激扬,在这种环境中,想找一个人还真是有些不容易。 看了一圈,没有见到那抹特别的身影,他在心里苦笑了一声,她果然对他没有一点惦念。 失落归失落,他也没将这情绪表现在脸上。 百官相迎,乃难得一见的盛况。 陈穆愉面对这一切也没有丝毫自傲,眼神淡淡地扫过全场,一身盔甲的他看着让人敬畏。 九皇子见到陈穆愉喜悦露于脸上,刚想要上前,就见秦王和燕王都凑了上去。 这三人每次只要站一块,不说话都能让人闻到硝烟味。 他摸了摸鼻子,识趣地往人群里躲了躲,将珍爱生命体现的淋漓尽致。 退了两步,对上陈穆愉的眼神,他讨好一笑,又往后面退了点。 今日的七哥看着好像不易亲近,还是远离为好。 趁着那边三人组互相客套时,他往陈穆愉身后的队伍看了看。 七哥看上的美人,不知道长什么样,会比他自己还长的好? 其实,不只是他,还有许多人都在伸着脖子朝后看。 看到队伍的后面有一辆马车,纷纷激动起来。 只待马车行到跟前,他们可以看个究竟,然后就好回去写折子。 陈穆愉将秦王、燕王的恭贺一一收下,也没说其他的事情。 京都最近的风云他仿佛并不知晓。 他不说,两位当事人也自是不好戳自己的伤疤的。 不戳自己的伤疤,不代表不可以戳别人的伤疤。 想起穆老爷子一事,燕王瞄了一眼秦王,起了小心思。 刚要张嘴,王相和安国公等德高望重的重臣也来和陈穆愉见礼,这让他不得不将话给吞了回去。 他环视四周,看到郭子 第541章 还京[2/3  林,又来了精神。 刚走一步,秦王越过他,走在了前面。 他暗自咬牙,先和沈峰打了个招呼,也从容凑到了郭子林跟前。 于是,郭子林就收获了一堆不重复的夸赞。 若不是他们还应去拜见天子,秦、燕二位恨不得将他直接拉去王府,给他接风洗尘。 礼部的人提醒他们时辰,将被围着的郭子林和陈穆愉及时解救了出来。 陈穆愉等人重新上马,朝着皇宫而去。后面跟着的马车,则在军队进城后,驶向了沈府。 九皇子没看到所谓的美人,有些失望。 果然,传言不可信。 那些已经想好奏折该怎么写的官员见马车是沈府的家眷,也是好一阵惋惜。 高处的视线最佳,还有利于隐藏自己。 上马之后,陈穆愉依旧没死心,扫视了周围比较高的的建筑。 行了十来丈,正要放弃之际,看到前面茶楼的对街的三楼回廊上有一红色身影。 她负手立在那里,显得很是渺小,帷帽遮住了她的容颜。 陈穆愉眼里有笑容一闪而过,视线未在那处多做停留,很快就收了回来。 郭子林在陈穆愉的左手边,不经意间看到他抬头。 见他张望,明白过来。 他也在人群里看了看,没看到什么。 再看陈穆愉,发现他已经目视前方。 短暂的疑惑过后,如醍醐灌顶,立马朝着四周看去。看書喇 找了一会,也看到了前面高楼之上的红色身影。 她虽然带着帷帽,可从她的站姿看,她正看着这边。 他看过去时,她似乎也看向了他。 就这一对望,郭子林确认那人就是沈归舟。 梁王陪同他们进宫,行在后面一点的他刚吩咐了下属一些事情,就发现郭子林一直抬着头看着某个方向。 他瞧了一会,也朝着他所看的方向看过去。 张扬的颜色一下子映入眼底,他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了一下,知道上面的人是谁了。 她是特意来接郭子林的? 第541章 还京[3/3 第542章 担心 等他们走后,其他人还在原地没有散去。 百姓讨论的多半都是刚才的盛况和晋王的英姿。 官员们则各自为党,就刚才的情景分析着目前的形势。 命百官城门相迎,足见陛下对晋王的器重。 可十万大军被拦在二十里外,由虞亭侯接管,看来陛下对这晋王还是起了戒心的。 北疆矿场一事,让陛下和晋王之间也多了隔阂。 这样的话,储君之位,花落谁家,依旧是悬念。 北疆已定,接下来,陛下是不是也要在兵权上做文章了。 这个分析结果,让秦燕二位的亲信纷纷激动起来。 军功赫赫,也可能是功高震主。 统领北疆几十万大军,也随时可能拥兵自重。 若是晋王兵权被释,那么北疆几十万大军,会由谁统领? 众人不约而同的首先排除了沈家。 刚才在城门口,不说晋王,和郭子林的受欢迎相比,驻边多年的沈星耀宛如无人认识。 和带着十万大军离京时的壮观不同,曾经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沈峰站在那里,也没什么人去巴结,上前说话的也只是几句客气的寒暄而已,估计多半还是看在安国公的面子上。 日薄西山,在这城门口已经展现的很明显。 还有,这次穆老爷子离世,穆家的清白成了问题,沈家恐怕也很难证明自己和那矿山无关。 这次沈星耀被召回京都,赏罚也有待讨论,很大可能是不能再回去了。 其次是韩家,韩霄凌就算这次护送粮草没有出问题,应该也没什么希望。 毕竟,若是陛下有意让韩家掌管兵权,当年就不会将韩霄凌从南边召回京都。 想起陛下近些日子派人往郭家送的赏赐和那愈发得宠的德妃,众人一致觉得,这人选没什么疑问了。 知道了人选,下面要做的就是怎么将人给争取过来。 想到此,众人也不在这儿呆着了,纷纷离开去想办法。 看着大军走远,人群散去,沈归舟也没有挪地方。 帷帽遮住了她的容颜,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看書喇 雪夕从楼下上 第542章 担心[1/3  来时,看到她负手立在回廊上,仿佛也成了这城中风景的一部分。 她放轻两步走过去,将刚收到的信笺递了过去,“小姐,落尘来消息了,那日的杀手的确是冥府司的。” 沈归舟拿过信笺打开,上面是写着的是她让落尘查的事情。 “三千两。”沈归舟嘴角勾起,“云泽这命还挺值钱的。” 她当初在苏阳,给官府干一单,最高也才五百两。早知道黑道价钱这么高,她就去冥府司混了。 雪夕哭笑不得,忧心道:“下单的人,下的是冥府司的暗单,冥府司也不知道那人是谁,落尘那边一时也查不出来。” 冥府司接生意的方式两种,明与暗。 所谓明,就是直接去他们对外开放的据点谈就行。当然,这开放也是有范围的。 除去这种,冥府司还有一种接生意的方式。 不对接下单的人,不问来者任何信息,真正的买方出钱,卖方办事。 他们对外有几个特殊的据点,向所有人开放。那里没人驻守,要找他们的人去那儿,将要请的杀手级别和要杀的人指定出来,再放置相应的酬金,冥府司调查过要杀的人,认为价钱和目标也相当后,就会接单。 因为保密性很好,即使这种方式要比明的贵很多,也会有很多人愿意采用这种方式。 沈归舟回头,朝里走去,走到桌边时,将信笺扔进了茶碗里。 看着它的墨迹全部变花后,她坐了下来,另外拿了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让落大哥留意他们最近接到的生意。” “最近?”雪夕思索了一下,“小姐可是担心他们的目标还有其他人?” 沈归舟摩擦着茶杯,所有所思。 雪夕试探问道:“小姐是担心姑爷?” 沈归舟还是没有说话。 雪夕见状,道:“小姐,要不我们直接解决冥府司?” 沈归舟摇头,“黑吃黑,影响信誉,太不地道。” 雪夕哽住,所以小姐是担心信誉被影响,还是担心被人说不地道。 沈归舟摸着茶杯玩了会,询问雪夕,“到目 第542章 担心[2/3  前为止,冥府司接的最贵的生意是多少银两?” 雪夕仔细回忆了一下,“据说是一千两黄金。” 沈归舟低声重复,“一千两黄金。” 就在雪夕以为她做出了什么决定时,她抬起头来。 “可以让尚大哥也考虑加价。” 她这思维跑得太诡异,雪夕没能及时反应。 沈归舟说完这个也正经起来,“让云泽还是要注意,不要轻率。” “是。” 雪夕明白,冥府司接单失败一次,不代表结束。看書喇 沈归舟用手指点了些茶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 写完之后,笑着询问:“雪姐姐,你觉得他们的命值多少钱?” 雪夕看到桌上的名字,有些惊愕,“小姐。” 沈归舟伸手将桌上的水渍擦去,“应该还是值点钱的?” 雪夕无话可说。 从茶楼出来,太阳已经西斜的厉害。 雪夕想起今日城门口的盛况,又关心起沈归舟的个人生活,“小姐,您先前可有看到姑爷?” 沈归舟回道:“看到了。” 雪夕跟上她,“您今日可要去见他?” 沈归舟疑惑,“这不是已经见过了。” 雪夕哽住,说的很有道理。 “那我们要不要告知姑爷,您现在的住处?” 沈归舟脚步顿住,偏头看向她。 隔着帷帽,雪夕也感受到了她眼神的犀利,有些不自在。 “小姐。” 沈归舟打量着她,道:“雪姐姐,我怎么觉得我在你这里已经失宠了?” 雪夕愣怔,过了一会,哑然失笑。 “小姐,您可是在担心你那悲惨的身世?” 沈归舟眼里闪过一抹不自然,“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雪夕浅笑不语。 沈归舟转回视线,正经道:“他刚回京,这几日肯定是空闲不出时间来的。” 雪夕想了想,觉得也是。 晋王和大将军班师回朝,不说别的,庆功宴和接风宴总是要有的。 还有述职,封赏等,的确有的忙。 她看了一眼沈归舟,温柔问道:“小姐,你这几日可有空闲?” “我?” “若是不忙,小姐可要去看姑爷?” 第542章 担心[3/3 第543章 惊马 沈归舟没有任何思考,“不去。” 她答得如此干脆,雪夕不好再说什么。 看着沈归舟的背影,她替陈穆愉叹了口气。 走了几步,沈归舟忽然低声道:“他也许不会想看到我。” 雪夕听见了,有些疑惑。 她看得出来,晋王还是很在意他们小姐的,这么久没见,怎么会不想看到在意的人。 她编的那身世是有那么点离谱,可只要好好说,晋王应也是不会生气的。 思索之间,发现沈归舟停下了脚步,正看着旁边。 她顺着沈归舟的视线看过去,一个人头从一旁的小摊后冒出来。 “嘿嘿。” 被抓包的沈星蕴对着两人一阵傻笑,沈归舟看不下去,直接越过。 雪夕看到沈星蕴有点意外,见沈归舟的态度,也不好说什么。 沈星蕴见自己被发现了,索性破罐子破摔,跑着跟了上去。 “阿。” 刚要喊人,沈归舟偏过视线。即使隔着帷帽,他也能感受到压迫感。 他将称呼吞了回去,等沈归舟收回视线,继续解释,“这次我不是跟踪你,是雪夕姐姐。” 雪夕看向他,她怎么了? 沈星蕴朝着她讨好一笑,“长得太好看了,让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今日大军班师回朝,他父亲和二叔也来城门口迎接了。 他没和沈家的人一起来,却也混在人群中,来凑了热闹。 其实,他也是想在这里碰碰运气,看沈归舟会不会来接陈穆愉。 等人群散去,他也没有发现沈归舟,算盘落空,有些失落。 可是他没想到,刚准备溜达回去,就看到雪夕走进了对面的茶楼。 他兴奋起来,雪夕在这里,那他阿姐也一定在这里。 兴奋之余,他也没忘记上次沈归舟的叮嘱,没敢跟上去。 反正她们总是要下来的。 至于下来之后,他还没想得到。 在下面等了一柱香左右,她们果然下来了。 就算不看雪夕,沈归舟往那一站,他也知道是她。 在外面等了这么 久,他还是没想好怎么解释这个‘偶遇’,就先跟了上去。 没想到,这还没走出半里地,就被发现了。 雪夕愧疚请罪,“小姐,是属下大意了。” 沈星蕴一听,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赶忙帮忙解释,“阿姐,这不关雪夕姐姐的事,我就是刚好看到了她。” 一着急,又叫了她阿姐。 沈归舟扫了他一眼,对雪夕道:“没事。” 沈归舟没怪罪,对京都来说,雪夕是个陌生人,她行走在此也没什么好避讳的,被沈星蕴撞见也正常。 反倒是沈星蕴。 她拐进了前面安静的小巷,跟在后面的沈星蕴有些犹豫了。 上次的记忆扑面而来,他后颈有了凉意。 他已经想到了自己现在不适合出现在她身边,试图补救,“阿姐,这次真的是偶遇,巧合。” 沈归舟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 沈星蕴只能壮着胆子挪了进去,眼睛注意着四周,查看有没有可能成为沈归舟武器的东西。 雪夕站在了巷子口,面对街道站着。 他小声唤沈归舟,“阿姐。” 沈归舟高深的沉默着,看得他心里快破防时,淡淡道:“还有下次,我就让郭子林将你带回北疆。” 沈星蕴傻住。 北疆! 想起北疆的风雪,他心里一抖,这也太残忍了。 等他消化了一会,沈归舟强调,“记住了?” 沈星蕴欲哭无泪,只能点头。 沈归舟满意地走回巷口。 沈星蕴在原地站着没敢跟上去,将求救的目光投向雪夕。 雪夕回了他一个无能为力的眼神。 雪夕跟在沈归舟身后走了一段,尝试着替沈星蕴说好话,“小姐,小公子,他也是挂念你。属下听说,您离开春城后,他为了找您,跑了不少地方。” 话没落音,后面传来奔跑的脚步声。 雪夕习惯性警戒起来,朝后看去。 当她看清跑过来的人,觉得有些好笑。 她小声提醒沈归舟,“小姐,是小公子。” 沈星蕴又不怕死地 追了上来,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个破斗笠,戴在自己头上。 沈归舟回过头去,看着他那一身极不搭配的装扮,太阳穴跳了一下。 沈星蕴高兴地跟了上来,主动道:“阿姐,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和你走一起,会被人认出来。换个角度想,就是只要我不被人认出来,就可以跟着你。” 沈归舟看着他那顶破斗笠,“你是觉得这样就不会有人认出你?” 沈星蕴咧嘴一笑,“我是不是很聪明?” 沈归舟不是很想说话,怕和他交流多了,会影响自己。 刚要转头,有马车疾驰而来。 马夫有些慌张,大喊着让人让开。 众人纷纷避开的同时,有人惊叫出声。 大家这才注意到,街道中间有个学步的小孩,咬着手指笑得纯真,不知危险。 那马应是受了惊,跑得有些癫狂。 沈星蕴回头看到这一切,想都没想就冲了过去。 车夫也看到了小孩,极力躲避。 沈归舟看着这惊险的一幕,肯定道:“坐在马车里的十有八九是个小美人。” 雪夕诧异,“小姐怎么知道?” 沈归舟回得很坦荡,“经验。” 最近看的话本子,十本里面有五本都要差不多的剧情。 经验? 雪夕头顶正冒出疑惑,那边沈星蕴已将小孩子给救了下来。 只是,小孩救下来了,马车却没人管。 沈星蕴抱着小孩落在沈归舟旁边,慢悠悠地将小孩子放下,看着要冲上旁边要冲上酒楼的马车,没有再去帮忙的意思。 沈归舟瞄了一眼沈星蕴,这个发展和话本子中描写的情景有点偏差。 沈归舟也没有要去帮忙的想法,她没有,雪夕自然也不会有做好人的心思。 于是,三个人就站成一排,看着那马车撞上酒楼的外墙。 在马车撞过去的前一刻,有女子的尖叫声从马车里传出来。 烈马疾驰,马车晃动剧烈,马车的窗帘被掀开了,也让众人看到了里面的人。 果然是个小美人。 第544章 便宜 雪夕看着里面的美人,对沈归舟的钦佩又多了半分。 下一瞬,马车就撞上了酒楼的外墙。 那一刻,离得近的百姓都觉得眼前的酒楼晃了晃。 此处离东城门还不是太远,五城兵马司的人正准备撤,有人看到了马车。 追赶了半里地,终于在马车撞上酒楼后赶到。 先前那人当机立断,砍断了套车的绳子,马狂奔了出去,被撞破的马车稳了下来。 五城兵马司的人一半去追马,一半人留了下来。 三个看热闹的人,目光一致的随着烈马而走,看到几丈开外,官兵将惊马降伏后,又动作一致地转回到了马车上。 “小姐。” 遭到飞来横祸的酒楼掌柜刚跑出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女子从他身前跑过,先他一步到了马车旁。 被甩掉的车夫也爬起来,赶紧过去查看。 不一会,小美人被侍女扶下了马车。 小美人运气不错,面上没有磕到,侧脸惨白又精致,看上去有扶风弱柳的韵味。 沈归舟和雪夕耳语,“看,小美人。” 说到最后一个字,音调低了下来。 雪夕敏锐,看着那美人,轻声询问沈归舟,“小姐,您认识她?” 认识算不上。 沈归舟情绪不显,“见过一面。” 一旁的沈星蕴听着她的话有些诧异,“阿姐,认识她?” 沈归舟没理他。 沈星蕴有点担忧,“阿姐,你是在哪见过她?” 沈归舟瞥了他一眼,道:“不记得了。” 沈星蕴一听,松了口气。 那应该不是晋王府。 他试探道:“那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沈归舟再次转过视线,不答反问,“你知道?” 沈星蕴神色一僵,觉得自己干了件砸脚的蠢事。 雪夕也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出了不对,也看向沈星蕴。 沈星蕴本来不想说,可抗不过两人的目光,道:“她是安国公府的人,贺叶蓁。” 沈归舟听着没什么反应。 雪夕琢磨了一下,想了起来,“她就是姑爷的那个便宜表妹。” 早在来京都之前 ,他们已经联手云中楼将晋王府的关系网摸排了一遍。 贺叶蓁这个人她没见过,这个名字她是记得的。 出身安国公府,是安国公的孙女。 她的继母是晋王的亲姨母,因着这层关系,她和晋王也成了名义上的表兄妹。 说起晋王的这位姨母,她是文宣皇后的嫡亲妹妹,比她小十几岁,还在闺中时,就是出了名的贤淑才女。 文宣皇后死后,才貌俱佳的她嫁给了安国公世子,成了世子夫人。 彼时的安国公世子比她大一轮不止,而且还是续弦。 这二人的成婚,除去家世相配,哪都不配,女方明显是吃亏的。 这也让众人明白,这段婚姻的结合,就是为了拉拢两个家族的关系。 她嫁到贺府时,那位安国公世子有了好几个孩子,嫡庶都有。 贺叶蓁就是其中一个,她是安国公世子最小的嫡女,当时不过七岁。 这位新的世子夫人,上敬公婆,中敬丈夫,下安子女。 即使那些孩子都不是她生的,也将他们视做亲生。 贺叶蓁最小,她付出的心思就自然更多。 因着她的关系,贺叶蓁早早就认识了晋王。 有了开头,一切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这位贺小姐,很早就将心遗落在晋王身上。 贺夫人对陈穆愉也一向都是极好的,待他如亲子,宛如他的母后。 实际上,她只比他大了四岁。 陈穆愉自是知道姨母会嫁到贺家,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 他对姨母是感激的,看在她的面子上,他对贺叶蓁比对其他人要宽容些。 贺叶蓁身体不好,去年,陈穆愉这姨母听说他身边有个神医,就亲自来求他,让那位神医给贺叶蓁看病。 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陈穆愉当即就答应下来。 范哲也没下陈穆愉面子,同意了。 不过,贺夫人听说这神医是个未婚的年轻男子,怕有嘴多的人说闲话,就自己带着贺叶蓁来了晋王府上。 贺叶蓁的身体就是有些虚弱,没有什么大毛病。 只是 ,这病有些富贵,要长时间养着。 只是,这病要长时间养着。 好在这对于他们这种人家,这也不是什么事,只不过是要多花些银子罢了。 听完范哲的诊断,贺夫人长舒一口气,可听到他说,要先给贺叶蓁连续扎针半个月时,又有些担忧。 贺夫人出生书香世家,从小家教极严,极为重礼。贺家也是百年世家大族,对家中女子的要求也是颇多的。 一个未婚的年轻男子,日日上门给小姑娘看病,若是被人说了出去,怕是会影响姑娘家的声誉。 可若不看,也是不行。 贺夫人是很相信自己这位外甥的人品的,想来想去,想出了她带着贺叶蓁在晋王府客居几日,给他打理这王府内务,等半月过了,她们再回贺府。 当时范哲知道贺夫人的想法时,还有点诧异。 这到底是不相信他,还是太相信自己师兄。 他更疑惑,让贺叶蓁住在晋王府,难道不是让羊入虎口。 傻子也看得出来,那贺叶蓁看他师兄的眼神都可以拉丝了。 想是这么想,对着他师兄那只羊他也不敢说出来。 毕竟,说这话的人是他师兄的亲姨母。 他知道,陈穆愉是很看重她的。 这是这些年,这位姨母第一次开口麻烦陈穆愉,他就没有拒绝。 就这样,贺夫人和贺叶蓁在晋王府住了下来。 安国公府就在京都,贺夫人客居晋王府看着其实是有些奇怪的,可她住的是晋王府,再想好像也没什么。 住到第三日,陈穆愉启程去了南境。 和范哲见了几面,又有陈穆愉的信任,贺夫人对范哲放下心来。 住到第五日,安国公府有事情需要贺夫人处理,贺夫人犹豫了许久,在贺叶蓁的善解人意中回了安国公府。 半个月结束,贺叶蓁也没走。 隔日,贺夫人上门了,回去的时候,还是一个人。 又过了两日,范哲也离开了京都,出去浪了,她还住在晋王府。 主人不在,王府又没有女主人,自然也不会有人赶她。 第545章 精彩 就这样,她住到陈穆愉从南境回来。 陈穆愉从南边回来后,忙得脚不沾地,多数时候都宿在西郊大营。 看到陈穆愉回来,贺叶蓁本还有担忧不安,结果一连多日连他面都没见到。 陈穆愉也彻底忘了府上还住着这么个人。 没过多久,他又被派往了江南赈灾。 出门那日,贺叶蓁得到了消息,一大早去大门前送他,陈穆愉这才知道她还没走。 他赶着出发,看她脸色惨白,他也没时间去想她的事情,就让丫鬟扶她回去休息。 就因为他这句话,贺叶蓁又继续留在晋王府住着。 住着住着,她客居在晋王府一事,不知道被哪个嘴大的给传了出去。 外人听着,就生出了一些猜想,例如,晋王府欲和安国公府联姻,贺家孙小姐已经是内定的晋王妃等等。 她自己反而好像不知道,说要在王府等陈穆愉回来。 陈穆愉带着沈归舟从江南回来时,她依旧住在晋王府。 沈家和贺家是姻亲,关系走得还算亲近。 外人都听说过这事,沈星蕴自然也是知道的。 他也认识贺叶蓁,对她的印象不算坏,也不算好。 从小好动的沈星蕴,见到这种风一吹就要倒的娇弱美人,就想远离。不然他担心自己从她身边路过时,她倒了下去,还怪罪他。 听狐朋狗友说起她住在晋王府的小道消息时,他也是左耳听,右耳出。 和他没关系的人,他没心思了解。 等看到沈归舟和陈穆愉出双入对,他闲着没事时,就琢磨起和晋王有关的人来,尤其是女人,他便想起了这么个人。 想起京都流传的那些传闻,他对贺叶蓁的印象瞬间由不好不坏升级成了不好。 什么知礼守仪的大家闺秀,虚伪,和她那个堂哥一模一样。 马车冲过来,里面的人露出脸时,他就认出了贺叶蓁。 回来这么些日子,他又将那些觊觎晋王的女人打听了一遍,听着贺家可能和晋王亲上加亲的说法,对她的印象愈发不好。 没救她,一是不想,二是不想,三还是不 想。 雪夕这个新奇的说话,听的他先是愣怔,随后觉得甚是有理。 他看着那好像喝醉了酒有些站不稳的女子,附和道:“可不就是便宜表妹。”筆趣庫 她和晋王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所谓表兄表妹不过是挂名而已,偏偏她走哪里都以晋王表妹自居。 说完之后,惊觉失语,下意识看了沈归舟一眼。 沈归舟已经将视线转到前面,戴着帷帽,他什么也没看出来。 脑子快速转了转,他小心询问:“阿姐,你知道她是姐夫的表妹?” 沈归舟转心看着热闹,“你们刚才不是说了。” 沈星蕴噎了一下,他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知不知道……” 他没敢将话说完。 “知道什么?” 沈归舟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让人无法辨别她的情绪。 沈星蕴听着,不知道她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贺叶蓁和陈穆愉之间的事。 犹疑了一会,道:“没什么。” 沈归舟没追问,他也随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人,沈星蕴有些好奇,“马车都那样了,她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可惜了。 沈归舟也正打量着小美人,在想同一个问题,随口答道,“可能是内伤。” 不然她运气就太好了。 她话一说完,对面扶着贺叶蓁的侍女发出一声尖叫。 “小姐,您流血了。” 沈归舟和沈星蕴立即伸长脖子看了过去,动作依旧统一。 贺叶蓁另一边额头上有鲜血流了下来,落在她惨白的脸上,看着真真是我见犹怜。 沈归舟心里替她叹息一声,看来好运还是没有落在她身上。 贺叶蓁用手一摸,看到血,身体跄得更厉害。侍女和车夫也吓坏了,喊着送她回府看大夫。 贺叶蓁一把抓住侍女的手,说了句什么。 现场太闹,她声音又小,隔着这么些距离,听着不真切。 沈归舟通过她的口型,知道了她说的是,我还要去接琰哥哥。 侍女正劝着她,又有马车过来。 车帘掀开,露出一张侧脸。 沈星蕴忽然靠近沈归舟, “阿姐,精彩的来了。” 没等沈归舟问,他就压抑着兴奋主动给她介绍,“那是宋倾画,丞相王石的外甥女。她不是李檀的女儿,父母早亡,在相府长大,性子……出了名的好。” 沈归舟瞥向他,觉得他很适合去茶楼说书。 沈星蕴不知道她想什么,他像是终于找到了自己擅长的领域,振奋起来,“两年前,相府的小少爷王文礼在路上偶遇过过贺叶蓁一次,从此对她情根深种,相思成疾。据说,三个月后,丞相夫人遣派媒人去安国公府提亲,却被贺叶蓁当场拒绝。” 他又向沈归舟凑近了些,“她事后还说对方不学无术,朽不可雕,尖嘴猴腮,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沈归舟不是不相信他,她是从事情的严谨性出发,“你当时在现场?” 沈星蕴摇头,他怎么可能在现场。 “那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贺叶蓁那人一看就不是小白兔,她就算是这样想的,也应是不会明着说。 沈星蕴对答如流,“这京都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丑事。” 沈归舟诚心夸他,“你还真是见多识广。” 沈星蕴被夸的有些羞涩,他也没飘,还记得重点,“从那以后,宋倾画和她结下了梁子,不共戴天的那种。知道她是想……” 说到此处,他猛然清醒过来,将嘴闭了起来。 沈归舟没听到后半部分,偏头问道:“想要什么?” 沈星蕴心里一虚,眼睛转了几圈,终于将话给圆了回来,“想要荣华富贵,就更看不惯她了。” 贺家和相府哪个不是富贵人家,他这说法一听就不靠谱。 即使如此,沈归舟也没戳穿他。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她们都不用第三者,只要站一起就是一场戏。”他一直盯着现场,猜测道:“这宋倾画来得这么快,说不定刚才惊马的事就和她有关系。” 他们说话的时间里,马车已经在贺叶蓁身前停了下来。 宋倾画坐在马车里,撩开车帘,打量了贺叶蓁一番,眼里有着意外和担忧。 “这是怎么了?” 第546章 差事 贺叶蓁由侍女扶着,和她对视着,没有说话。 她们就那样相互凝望,看着没有任何不对。 宋倾画先移开了眼,环视一周,见众人都在看热闹,就赶紧召来侍女她耳语了几句。 坐在前面的侍女跳下马车,走到贺叶蓁面前。 “贺小姐,我家小姐请您上车。” 贺叶蓁看向宋倾画。 宋倾画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担忧,朝她微微点了一下头,意思是送她回去。 贺叶蓁内心是不愿的,可看围观者越来越多,头又越来越晕,她扫了一眼自己那已不能坐的马车,有了迟疑。 侍女看着她额上越来越多的血,很是担心。即使知道她和宋倾画之间的龃龉,还是低声劝了她。 宋倾画将她的神情都扫在了眼里,吩咐自己的侍女,“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将贺小姐扶过来。” 话语举动,就像是她是贺叶蓁的闺中密友,此刻,她的眼里只有对后者的关心。 想来是觉得继续呆在这里被众人当猴子看比和宋倾画同坐一辆马车更糟糕,贺叶蓁借着这个台阶上了宋倾画的马车。 沈星蕴评价,“看来这次是宋倾画略胜一筹。” 沈归舟看着他头上那个破斗笠,有点好奇,现在京都的公子哥,研讨的不是吃喝玩乐,而是女子间的爱恨情仇? 车夫留了下来,处理后续的事情。随着相府马车的离开,看热闹的人也陆续散去。 沈归舟三人随着人群散去,她也没赶沈星蕴走,就是走了一条街后,将人给甩了。 还未靠近皇宫,陈穆愉带进城的一千人,已经被梁王安排到其他地方。 最后进宫的只有陈穆愉等几个主将。 议论朝事的太和殿上,天楚帝欣喜露于脸上,道着感人又官方的夸赞。 见他们一个个都还穿着盔甲,风尘仆仆,他也没多留他们,拜见过后,就让他们各自回去休息,和家人团聚。 除了庆贺他们胜利归来一事,其他事情他都没提。关于 论功行赏,也是说过后再议。 对于陈穆愉,他亦没和他多说什么。 他打量了他一圈,满眼欣慰,同样让他先回去好好休息。言语举动,宛如普通的慈父。 最后,天楚帝对郭子林说,他出征的这些日子,德妃日夜担忧,特许他明日进宫探望德妃。 出宫之后,各回各家。 虽然在宫里没待多久,陈穆愉回到晋王府时已经有些晚了。 云泽和管家齐伯早就已经率领众人等在门外,见完礼后,齐伯伸着脖子朝后面望了望。 时隔大半年后,这座王府终于又迎回了他的主人。 陈穆愉大步朝着听雨楼而去,齐伯拉住云泽。 “外面不是说王爷从北疆带回了一个红颜知己?” 他怎么没看到。 云泽消化了一下,道:“齐伯,你这消息还真灵通。” 齐伯有些不好意思,这事不是他故意打听的,是很多人都在说,就在昨日,他还听见两个丫鬟在讨论此事。 他倒不是多管闲事,就是有点忧心陈穆愉的个人问题。 其他几个王爷孩子都好几个了,他们王府还冷冷清清的。 去年王爷从江南带回来一个,那宠的是没边了,他还以为王府添丁有望了,没想到最后还是空欢喜一场,就连那姑娘都不见了。 云泽打断他的胡思乱想,“你都说是外面说的,那你还问什么?” 见陈穆愉已经走远,话一说完,云泽赶紧跑了。 齐伯说不出话来,看着他的背影,失望地叹息一声。 陈穆愉回来的第一件事是沐浴更衣,等沐浴完,他也没去吃饭,直接去了书房。 书房内,云泽几人早就等在那,韩扬也正好回来了。 等韩扬禀完了对那五万大军的安置,陈穆愉看向了云泽。 云泽受伤的事,他昨日已经知晓。 范哲此次也同他一道回了京都。 他先询问了云泽的伤势,听他说没事,还是嘱咐他去找范哲看看。 云泽心中感激,说了沈归舟已经给他送 了药的事。 沈归舟让飞柳送来的药很好,用了那药,他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说起沈归舟,云泽知道,这才是他们王爷现在最想听的。 没等陈穆愉问,他很上道的将最近和沈归舟有关的事说了一遍。 就连之前已经远程汇报过的事情,他也提炼了一下,再次和陈穆愉做了汇报。 就是最后说过沈归舟的落脚地时,他有些羞愧。 自从听说了西郊松夷山有个女神算后,他知道了沈归舟在那儿落过脚。 可等他去那时,那里已经没人了。 沈归舟新的住所,他还没找到。 陈穆愉听着,没说什么,也没怪罪。 沈归舟故意隐蔽行踪,云泽找不到她再正常不过。 陈穆愉不怪罪,云泽越是羞愧。 其实若只是他没找到就算了,可谷诵前不久却见到了沈归舟,还是他自己找到的。 他这些日子日日与飞柳有联络,反而还没找到沈归舟落脚的地方。 这样一对比,他觉得自己有愧于王府的这份俸禄。 谷诵不方便在王府露面,今日没来,他和沈归舟见过面的事,云泽也说了。 说完和沈归舟有关的,云泽还和陈穆愉禀告了一件事。 前段时日,飞柳在刑部谋了份差事。 一直认真听着他讲的陈穆愉抬起了眼皮,“刑部?” 这件事之前传递的消息里没有提过。 “是的。” “是在京郊尸骨被发现之前还是之后?” “她进刑部已经有二十余日。” 陈穆愉沉默下来。 云泽慢慢明白过来,解释道:“她是自己进去的,属下也是昨日才知道她现在在刑部做巡捕,还没来得及告知您。” 他昨日出门去见谷诵,在街上撞上了她和同僚在抓捕一个要犯,看到她穿着刑部的巡捕官服。 当时,他都没来得及问,也不好问。晚上见面时,他才确认了这件事。 说实话,他自己当时也很吃惊。 陈穆愉关注的倒不是这个,“她怎么进去的?” 第547章 行宫 “属下今日查过了,她上个月在郊外偶然帮刑部的安巡捕抓了两个重要逃犯。正好遇上刑部缺人,安巡捕就举荐了她。” 陈穆愉明白了,巧合的顺理成章。 “刑部没人怀疑她的身份。” 这事陈穆愉没有意外,沈归舟做这种事是驾轻就熟。她既然将人弄进去了,定是会将其他问题都处理好。 陈穆愉又问起京郊惨案的进展,云泽便将这两日发生的事详细向他做了禀告。 听完之后,陈穆愉没说什么。 沉思了一会,挥手让云泽退下。 云泽离开时,想壮着胆子问他,明日要不要去看沈归舟,话到嘴边,觉得自己有点傻。 他们只知道沈归舟在城里,可不知道她具体在哪。 这话问出来不就是自己找骂。 意识到这点,他闭嘴退下。 王爷要是想夫人了,肯定会自己去找的。 书房变得安静下来,陈穆愉看着书案前摞着的公文,想起了今日城门口见到的那个身影。 她将人放进刑部,推进京郊一案,是要确保万无一失,还是终是不信任他。 那她拿万慎开刀是又是何原因? 万慎打起了北疆兵权的主意,还是他参了他。 他知道她今日去城门,定不是特意为他去的,可在进城时能看到她,心里也是欢喜的。 陈穆愉等人千里回京,天楚帝体念他们远程辛劳,特许他们翌日不要上朝,休沐一日。看書溂 到了这日,陈穆愉还是一早就起来了。 他也没有出门,就在书房里坐着,像是在等什么。 辰时初正,有内侍官来晋王府传达天子口谕。 陛下召晋王今日于东郊行宫觐见。 陈穆愉垂眸跪在地上,听着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幕。 陈穆愉起来时,内侍还特意提醒他,“晋王殿下,陛下今日早朝散朝后,就摆驾前往行宫。殿下若是无事,可以启程了。入行宫觐见者,不能携带兵器,殿下应是清楚的。” 今日早朝,只有两句话。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为贺北疆安定,明 第547章 行宫[1/3  日百官休沐一日。 话未落音,龙椅上的人已经离去。 陈穆愉听着,神色依旧,“多谢公公提醒。” 管家齐伯做事周到,尽管这里是晋王府,送内侍出去的时候,他还是陪笑着给了丰厚的茶钱。 陈穆愉看着内侍走远,自己又回了书房,将其他人关在了外面。 宣旨时,听到内侍说东郊行宫,陈霄有些错愕。 陛下昨日让王爷今日在府上休息,今日一早又派人来传召,此乃何意? 传召不是进宫,而是东郊行宫,又是为什么? 他想跟上陈穆愉,陈穆愉抬手阻止了他。 看着书房大门紧闭,他快速在脑中分析所有可能。 进入东郊行宫的人,不可以携带武器,这个规矩陈霄是知道的。 可那传旨内侍刻意地提醒,应该不仅仅是提醒。 他的意思是……王爷此程不可以带兵器,不要带人。 想到此,他脸色肃正起来,吩咐旁边的莫焰,“今日一切都以王爷的安危为重。” 莫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事他不叮嘱,他也知道。 对于莫焰,陈霄是放心的。 但是,他不放心,这次东郊之行。 他快步朝外面走去,准备亲自挑选此次随行的护卫。 一刻钟后,书房门的打开,陈穆愉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看書喇 “王爷。” “备车。” 他越过行礼的莫焰,直接朝外面走去。 前院陈霄还没挑好护卫,就看到了陈穆愉。 他急步迎了上去,正要介绍,陈穆愉先开了口。 “你们都不用跟着了。” 陈霄没反应过来,“王爷!” 陈穆愉没再多说,径直朝前面走去。 陈霄的脚步缓了下来,他五岁就跟在陈穆愉身边,对他的一些习性很了解。 那肃冷的背影在告诉他,他刚才的话就是命令。 陈穆愉此去东郊行宫,坐的马车,车夫是莫焰,其余的人,他一个也没带。 东郊行宫,乃京都附近唯一的一座皇家行宫。 建在京都东郊的一处山腰上,占地面积是皇宫的三分之一,风景秀丽,距 第547章 行宫[2/3  离东城门二十里地。 这座皇家行宫是三十年前,先帝在位时修建的。 那旁边没多远,就是皇家狩猎场。 行宫立成后,若无特殊情况,每年的春日和冬日,皇家都会在猎场各自举办一场狩猎。 狩猎的那段日子,天子及皇家其他成员就会下榻在行宫。 现任天楚天子即位,依旧保留着这项活动和传统。 除去春猎和秋猎,觉得这里风景不错的他,其他时间,也可能会过来住上一日。 这种时候也不多,近五年,除去狩猎的日子,他也就来过这里两次。 今日是第三次。 马车还未行至山脚下时,就可以看到处天子亲卫金吾卫。 见到晋王府的马车,金吾府也查验了一番,确认他们没有带兵器才放行。 马车又走了一段,莫焰察觉到周边都是暗哨,有了些担忧。 马车在行宫门前停下,陈穆愉走下马车,莫焰下意识就要跟上。 陈穆愉抬手,示意不必跟着。 莫焰有些不放心,“王爷。” 陈穆愉不大的声音透着不容置疑,“你在这等着。” 他看着守卫森严的行宫,面上没有任何担忧,毫不迟疑地迈出了脚步。 陈穆愉由金吾卫带领前往天楚帝所在的东院。 一路上,他面色肃穆,目不斜视,也没和旁边的人说一个字。 走了近一炷香,才行至东院外。 金吾卫通报过后,昨日郊外见过的殿前都指挥使接了他进去。 又行了一刻钟左右,张德素来接他了。 走了一半,张德素忽然小声对他道:“殿下,陛下今日起的早了些,气色有些不佳。” 陈穆愉看向他,关心道:“可有召太医看过?” 张德素回道:“刚才,张院正来给陛下请了脉。说陛下是最近太操劳了些,应当多休息。” 陈穆愉微微转身,“这些日子,辛苦公公了。” 张德素受宠若惊,赶紧还礼,不敢领功。 此后,两人一路上都不再说话,安静地走到了天楚帝的寝院外。 张德素站在院外通报,里面没有传来声音。 第547章 行宫[3/3 第548章 召见 他和陈穆愉对视了一眼,陈穆愉直接跪了下来,“儿臣给父皇请安。” 里面还是没声音。 张德素朝里面张望了一下,正打算进去看看,在里面守着的小内侍放轻手脚走了过来。 他告知两人,天楚帝刚刚睡着。 张德素看向陈穆愉,陈穆愉面色未变,还是一贯的清冷。 他看着房门的方向,没有起身。 张德素收回了视线,进了寝室。 他这一走,就是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他出来告知陈穆愉,天楚帝醒了,宣他进去。 挺直背脊跪在那一个时辰,像个雕塑一样一动不动,起身的时候,陈穆愉动作有点慢。 张德素忙朝旁边的小内侍使了眼色,小内侍去扶他,陈穆愉抬手拒绝了。 他步入寝殿,张德素跟在他身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寝殿里十分安静,龙涎香的味道萦绕在每个角落,让人莫名生出紧张和敬畏。 寝殿宽广,中间有精美的刺绣屏风做了隔断。 行至那副绣着锦绣山河的屏风前,两人停了下来,张德素低头向里面的人做了通报。 过了片刻,带着上位者气场的清明之声,从里面传来。 “进来。” 绕过屏风,陈穆愉见到侧躺在榻上的天楚帝。 榻上还有一女子,天楚帝的头就枕在她腿上,她正动作轻柔的给他按着肩膀。wΑp.kanshu伍.net 眉目如画,绰约多姿。 看她装扮,应是宫妃,等级不高,略显年轻。 自从出宫立府后,陈穆愉也只会在一些宫宴上见到后宫的妃嫔。 那种场合,还是达到一定等级的妃嫔才能参加。 那些不能参加宫宴的低等级妃嫔,尤其是近几年进宫的,陈穆愉都没怎么见过。 陈穆愉不记得她是谁了,对那张脸毫无印象。 天楚帝带了妃嫔来行宫,也是他没想到的。 这有点违和的一幕,他也没有多看。将视线收了回来,撩起衣袍跪了下去。 “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楚帝一直都是闭着眼睛 第548章 召见[1/3  的,像是在闭目养神。 陈穆愉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他也仿佛没听见。 寝殿里再次安静下来,除了几人的呼吸声,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天楚帝没开口,陈穆愉也不再说话,他仪态完美地跪在那里,神色也没有不耐。 四个人,仿佛组成了一幅构图奇怪的画。 陈穆愉垂目跪在地上,思维迅速运转。 他想起了前些日子收到的消息。 陛下近日很是宠爱德妃和玲贵人。 德妃是郭子林的长姐,已经进宫多年。 他虽见她的次数不多,可还是有些印象的,并不长这样,并且,她和眼前这人的年纪也不相符。 不是德妃,想必就是那位玲贵人了。 兵部侍郎裴参的女儿。 过了半盏茶左右,给天楚帝按着肩的玲贵人,小心翼翼地瞄了陈穆愉一眼。 抬眼之后,又怕被躺在自己腿上的人发现,赶紧收回了视线。 她手上的动作没停,亦没敢开口。 过了一炷香左右,玲贵人的双手酸痛起来,天楚帝还是没睁开眼睛,也没让陈穆愉起来。 玲贵人忍住了酸痛,继续给他按着。 弓身低头站在一旁的张德素上前一步,小心查看了一下,小声唤他,“陛下。” 天楚帝没反应,似乎是睡着了。 张德素又唤了一声,“陛下。” 等了一会,天楚帝小幅度地动了一下。 又过了几息,他睁开了眼睛。 “何事?” 张德素小声提醒,“晋王殿下已经到了。” 天楚帝一听,转过身来。 陈穆愉又拜了一下,“儿臣拜见父皇。” 天楚帝坐了起来,“来了。” 他好像真的睡着了,此刻才知道陈穆愉在这儿。 “年纪大了,一闭上眼就睡了过去。” 张德素忙道:“陛下正值壮年,何来老了一说。”看書喇 “你这,也是个会说话的。” 天楚帝笑着将视线转向陈穆愉,问道:“什么时候来的?” 陈穆愉垂着视线,“儿臣刚来,打扰了父皇休息,儿臣有罪。 第548章 召见[2/3  ” 天楚帝将手撑在一旁的倚几上,“无事。” 张德素小声替他说道:“陛下,晋王殿下已经在这儿呆了一炷香了。”看書溂 张德素在天楚帝身边伺候四十年,说话做事都极懂分寸二字。 他没说陈穆愉是跪在这儿,也没将陈穆愉在外面跪的那一个时辰算进去。 天楚帝有些诧异,“一柱香,朕睡了这么久?怎么不叫醒朕。” 张德素立马请罪,“奴才该死,奴才看陛下好不容易安眠一会,就没敢打扰陛下。” 天楚帝看向他,双眼不怒自威。 陈穆愉适时开口,“请父皇不要怪罪张公公,张公公是觉得父皇日夜忧心国事,太过操劳,理应多休息一会。这也是儿臣的意思,国事虽重,但在儿臣这里,父皇的身体更重要。”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天楚帝和张德素都愣了一下。 在天楚帝的印象里,陈穆愉不是不会说恭维话,可他现在讲的这些和以前说的那些相比,似乎有点不一样。 到底哪里不一样,要细说,好像又说不出来。 天楚帝看了张德素一眼,又将视线转向陈穆愉。 这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学会服软了? 陈穆愉仍旧垂着视线,不曾直视天颜。 这种敬畏也让天楚帝无法看清他的神色。 盯着他看了一会,他偏头吩咐一旁的玲贵人,“你先下去。” 玲贵人很是听话,一听吩咐,立即起身告退。 等玲贵人离开,天楚帝又盯着陈穆愉看了会,还在琢磨他刚才的话。 直到宫人送了茶进来,张德素将茶递给他,他端着茶喝了一口,才开口让陈穆愉起来。 外面加里面,陈穆愉接连跪了近一个半时辰,一直挺直的上半身有了僵硬之感,膝盖也有些不舒服。 饶是如此,他还是从容不迫地站了起来,姿态优雅,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适。 他站起来后,天楚帝又不说话了。 他端着茶杯坐在上首,低头喝着茶,闲适的动作散发出王者的压迫气息。 第548章 召见[3/3 第549章 知罪 张德素站在一旁,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声收了又收。 陈穆愉站在下首没什么感想,他低垂的视线,正好看到天楚帝手里的那个茶杯。 他的耐心也一向极好,这种场面也没让他生出什么恐惧或者紧张来。 天楚帝不开口,他也不多话。 他就那样一直看着那只茶杯,看久了,视线花了起来,神思也开始有飘散的迹象。 让沈归舟主动来找自己,估计不可能。要想见她,那就只能自己去找她。 京都这么大,按照她的性子,最可能在哪里落脚? “你可知朕为何召见你?” 上首坐着的人忽然开口,威严的声音打断了陈穆愉的思考。 陈穆愉视线抬起了一些,态度谦逊,“儿臣不知,请父皇示下。” 天楚帝拿着茶杯的手一顿,这是给他装傻。 偏偏陈穆愉脸上看不出丝毫装傻的痕迹,他说话的语气也不像以前,一听就是有三分抬杠的嫌疑。 天楚帝看着他的眼神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陈穆愉和他对视着,认真反省了片刻,“儿臣愚钝。” 天楚帝放下茶杯,“好,很好。” 说了两声后,他声音陡然变得凌厉,“你可知罪?” 陈穆愉眼里冒出一丝疑惑,刚站起来他又从容不迫地跪了下去。 “父皇息怒,龙体要紧。” 天楚帝听着他那不慌不忙的语气,有点心梗。 他刚才竟然还觉得他知道服软了,现在看来还是他想多了。m.x.com 说了这么一句,陈穆愉没后续了,依旧没反思自己的错。 天楚帝心里冷笑了一声,被迫换了策略,直言道:“昨日那五万大军你为何没有和虞亭侯交接?” 陈穆愉抬起头来。 天楚帝面色肃冷,眼神威严,“是觉得朕的话不必听了。” 站在一旁的张德素听着这话,心提了起来,为陈穆愉憋了一口气。 这种时候,若说错一个字,都可能万劫不复。 须臾的时间在这一刻也被无限拉长,宽广的寝殿里,气氛瞬间变得压抑紧张。 陈穆愉的神情终于出现了变化,惊愕爬上了他的眼睛。 他垂下视线,拜伏在地,“儿臣。” 不敢。 话 说一半,就被打断。 “五万大军。”天楚帝音调没有提高,却有了阴冷,“你想干什么?” 陈穆愉额头几乎贴在了地上,“请父皇息怒。” 天楚帝看着他,脸色深沉,上位者的气场全开。 等了一会,没有再听到他的呵斥,陈穆愉知道他是给他机会说话了。 他没抬头,道:“将那五万大军安置在西郊大营时,儿臣还没有见到柴都指挥使和虞亭侯。” 这个天楚帝当然知道,就是知道,才会生怒,才会有疑。 动作这么快,这不就是嫌疑。 他若是问心无愧,没有非分之想,为何会做出此种安排。 陈穆愉大致能猜到他心中所想,没等他再问,稍稍抬起了上半身,紧接着道:“儿臣接到父皇旨意后,有告知虞亭侯那五万大军去向,也有让虞亭侯去西郊大营接管。” 是他自己没去,不是他不让他去。 天楚帝被噎住,这就是他这个儿子厉害的地方。筆趣庫 赶在他下旨之前,将大军调走,调到自己掌管的西郊大营。等他派去的人到了,再让被派去的人去接管。 幸好柴向和虞亭侯没去接管,若是他们昨日去了,就是在告诉世人,他这天子,猜忌权臣,卸磨杀驴,北疆初定,就已经对功臣下手了,疑心太重。 此种行为恐怕会令所有的武将,甚至天下人寒心。 天楚帝站起来,音调提高了些,“为何不等诏令,私自调动北征大军。难道你不知,私自调军者,罪同谋逆。” 一旁提着心的张德素跪了下去。 陈穆愉反而抬起头来,直视着质问他的人。 过了片刻,他道:“儿臣不知。” 天楚帝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跪在那的张德心跑到了嗓子眼。 陈穆愉又道:“儿臣不知,父皇所说谋逆从何说起?” “怎么?”天楚帝最是不喜他这个神情,桀骜不驯下衬的他仿佛是应该理亏的那个人,“你不服?” 陈穆愉纠正,“不是不服,是不能认。” 他将上半身挺直了,不慌不忙说道:“谋逆之罪,罪大恶极,此罪儿臣万不能认。” 天楚帝瞧着他看了会,朝他走过来 ,“那你倒是说说,为何私自调军?” “儿臣也没有私自调军。”陈穆愉眼里之前闪过的惊恐已经完全看不到影子,他不卑不亢地反问,“刚才父皇也说了,那是北征大军。既是北征大军,儿臣调动它们,何来私自一说?” 他这么一说,天楚帝意识到了自己话里的漏洞。 陈穆愉在他开口之前提醒他,“十年前,父皇将北疆赐予儿臣做封地,同时也让儿臣掌管北疆大军。去年儿臣出征北疆之时,父皇亲赐儿臣虎符,命儿臣统率三军。直至昨日,蒙父皇圣恩以及对儿臣的信任,这兵符依旧在儿臣手中。儿臣请问父皇,作为三军统帅,难道儿臣不能调动他们?” 天楚帝面色沉着,“朕赐你虎符是让你征战北疆。这里,是京都。” 陈穆愉看着他默了一会,语调平缓地询问:“那父皇的意思是,儿臣当时就应该带着那十万大军直挺城内?” 天楚帝被噎住。 陈穆愉又道:“若父皇没有派柴都指挥使和虞亭侯来接儿臣,儿臣就带着那十万大军进入城内,父皇可觉得合适?” 他说得这个接字,让天楚帝心底闪过那么一丝不自然。 十万挺进京都,但凡那统军之人有一点不轨之心,京都危矣,天下就会天翻地覆。 就算他没有,他这样的举动,也会被诟病,让人生出无数种猜忌。 作为臣子,若无反心,自然也是不会这样做的。x.com 让军队远离都城,在城外扎营,才是主动向天子表明忠心的做法。 若殿前都指挥使和虞亭侯没有前去相迎,陈穆愉的做法一点问题都没有。 而问题就出在,有人去了。 天子脚下,岂容不可控的大军靠近。 天楚帝也绝不相信,他这个儿子不知道自己会派人去。 他的那丝不自然,还有一个原因。 陈穆愉在无形之中反将了他一军。 为臣为子,陈穆愉的做法都没有问题。 反倒是,天楚帝的举动,让人心寒。 一靠近京都,他就派了人过来接管大军。 陈穆愉在无声控诉作为天子的他,没有信任自己的臣子,更没有信任自己的儿子。 第550章 追责 寝殿内安静了一会,陈穆愉垂下视线。 过了少顷,他缓缓说道:“儿臣自十四岁起,征战北疆,身经百战,今之存者,皆锋镝之馀也。” 说完这个,他停顿了一会,似乎在控制自己的情绪,等调整好了,才继续道:“如今,北疆已定,天下已定,父皇便开始……” 他像是说不下去了,扯出一个苦笑,和天楚帝对视了片刻,他才将后半句说出来。 “怀疑儿臣要谋反?” 随着他的话落音,整个寝殿变得落针可闻。 这下,同样跪着的张德素连呼吸都不敢了。 陈穆愉眼神平静,刚才的苦笑已经收了起来,眼里没有心虚,也没有埋怨。 刚才那话也不像质问,反倒是人在经历无数失望,看破一切后的平静陈述。 天楚帝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自己,一时有些愣怔。 这话他自己说出来,又完全不一样。 加上前面那句自述,这就让这罪名回落到了问话人身上。 他在问他谋逆,他在说他……疑心,无中生有。 陈穆愉视线不移,将虎符拿了出来,双手恭敬呈上,“蒙父皇信任,赐儿臣虎符。儿臣幸不辱命,得以归朝,今日,这虎符,还请父皇收回。” 虎符要不要收回,是天楚帝最近一直在想的事。 万慎的奏表言过其实,却也直中要害。 穆维生死了,死于江湖刺杀,虽说是在和谈的关键时刻,能让他洗清嫌疑,可江州兵马损失过半,让他不得不抛弃父子间的那份信任,怀疑他的用心。 穆维生一死,江州又回到他的管治中。 云州沈家军再消失,北疆兵马就可以尽归他统辖。 到那时,北疆的仗要打多久,都可以由他说了算。 随后,北疆脱出朝廷之手,他也可能成为那个不可控。 好在,云州没有出现所想的局面,这场仗也结束的比他预想的要 早,他也奉诏回京。 只是,这些也不能让再他放下心来。 除去穆维生一事,穆稹和那座矿场的事也成为了他心中的一根刺。 还有万慎。 万慎刚提了兵权一事,就出事了,实在是过于巧合。 只是,这虎符,若是要收,又该如何收。 比起收不收虎符,这如何个收法更让天楚帝忧心。 按说,他能主动上交虎符,他再顺势收回来,最好不过。 但是现在陈穆愉真的这样做了,他又犯了难。 他们刚谈到谋逆,陈穆愉拒不承认,交出虎符以证清白,若他就这样将虎符收回来,就是等同他已经承认对他没有丝毫信任。 北疆初定,将士回朝,此乃大忌。 最主要的是,这朝中还有言官。 “你这是在跟朕赌气?” 陈穆愉垂下视线,“儿臣不敢。”m.x.com 不敢。 再次听到这话,天楚帝心中冷笑,他都将敢字写脸上了,还睁着眼睛说瞎话。 天楚帝没有收虎符,视线从虎符上转移,重新回到了他脸上。 “昨日之事,你不承认自己有错,那江州十万兵马,你要如何解释?” 他突然转换的话题让陈穆愉怔了一下,“江州一战,前因后果,儿臣早就已经上表向父皇奏明。” 天楚帝反问:“奏明?” 陈穆愉张嘴又没出声,过了一会,也反问道:“父皇是觉得,江州兵马的折损,是儿臣有意为之?” 他再次将话说的这么直白,让天楚帝想好的策略被打乱。 这天下也只有这个逆子敢如此和他说话了。 天楚帝久居上位,自然也不会这般容易败北。 “如若不是,江州兵马你作何说法?” 陈穆愉依旧面无惧色,“江州将士沉湎声色犬马,兵微将寡。又遇偷袭,一触即溃。” 这官方的点评和他在当初在奏折里写的一模一样,朴实无华的不留颜面。 他似是 还有话要说,微抬视线瞄了天楚帝一眼,又不说了。 天楚帝看见了,按捺着性子,“还有什么要说的,一并说了。” 陈穆愉垂头道:“没有了。” 天楚帝稍作思考,明白过来,他想说的怕是穆维生,是他指派的穆维生。 “你既知江州兵微将寡,作为北疆兵马统帅,为何不督促江州练兵?” 陈穆愉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再次抬起头来。 在那凌厉的眼神压迫下,他收回了视线,“父皇训诫的是,儿臣知错。” 天楚帝知道问他,这事也问不出什么来,说起也不过是想敲打他一下。 沉默了一会,他又坐了回去。 他端起茶,想喝见茶凉了又放下。 跪在地上也留心着一切的张德素听到那细微的声响,立即爬起来去斟茶。 天楚帝没让陈穆愉起来,忽然问道:“穆茂林死了,你可知道?” 陈穆愉抬眼,“穆茂林?” 他好像不知道这是谁。 天楚帝注意着他的神色,“朗山穆家的老爷子。” 陈穆愉了悟,惋惜道:“昨日回京后,儿臣听说了。” 天楚帝感概,“朗山名士,文江学海,失之,乃天下学子之不幸,吾天楚之不幸。” 这要是换作他人,听到天子说这样的话,自当附和几句的。 然而陈穆愉听着,什么也没说。 天楚帝独自哀叹了一会,似乎也觉得没什么意思,话锋一转,“穆稹和那铜银矿场一事,你如何说法?” 陈穆愉在心里轻笑一声,这还真是一件一件来,半件不落。 陈穆愉这次没有辩驳,道:“矿场一事,乃儿臣失职。” 这样的认错,天楚帝自是不会买账。 他追问:“仅是失职?” 陈穆愉回道:“铜银之矿,乃国之重器,北疆之地,有人私采多年,儿臣未能察觉,错使铜银流失,国库大损,实乃重罪。” 第551章 被砸 天楚帝看他这个样子,终于觉得顺眼了一些。 他也没急着论罪,“那矿场坍塌一事,可有查明原由?” 陈穆愉将已经上奏过的原因,又说了一遍,“矿场人员试图用黑火药开矿,操作不慎,引发事故。”x.com 天楚帝眼里多了冷笑,“那穆稹呢?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或者说,死在那里。 陈穆愉抬头有些惊讶,欲言又止。 天楚帝没有错过他这抹神色,“想说什么就说。” 陈穆愉又犹豫了片刻,才问道:“穆稹,不是父皇派去的?” 天楚帝被他问住了。 陈穆愉观察着天楚帝的神色,道:“他持势剑从沈家军要走了通行北疆各城的令牌,到达乌项神山,停留在那时,恰好遇上矿难,不幸身亡。儿臣还以为……”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以为后没有了。 天楚帝已经清醒过来,什么他派去的,他是给穆稹派了任务,可不是让他去矿场。 那座矿场……想到那座矿场,他就觉得头疼。 陈穆愉看着他的神色,明白过来,立马又道:“是儿臣误会了。” 天楚帝没说话,想着的是陈穆愉说的恰好。 张德素给他换好了新茶,他端起茶杯,闻着热茶的香味,没有喝。 “穆稹死因为何?” 陈穆愉垂着视线看着地毯上的花纹,像是没听出他的不信任,“经仵作查验,是被矿山的落石砸伤了心肺,当场死亡。” 天楚帝抬起眼皮,盯着他看了一息,“关于此事的传言你可有听说?” 陈穆愉也抬起头,“没有。” 天楚帝垂眸,喝了一口茶,“此事传至京都后,有多种传言,多半都和你有关。” “和儿臣有关?” “其中说的最多的十分有趣。”天楚帝说这些事,视线依旧在茶水上,“晋王在封地私开矿场,私铸钱币。野心暴露,特意制造矿难,残杀监军穆稹,嫁祸穆家。” 呆怔、震惊、错愕以及可笑等各种情绪在陈穆愉眼里交叉闪过。 一直没有听到他辩解的天楚帝终于将视线从茶水上挪开,看到了他无奈中带点笑意的神情。 “你不解释?” 陈穆愉神思被拉了回来,“儿臣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天楚帝眼尾眯了一 下,“你这是承认了?” 陈穆愉默了一下,道:“父皇乃千古明君,儿臣相信,父皇自然不会相信所谓的传言。父皇不信,儿臣当然没什么好解释的。所谓清者自清,儿臣若是解释,反倒证明儿臣心中有鬼。” 他这一番言论,恭维之后,再次反将了天楚帝一军。 天楚帝心中失笑,这若是他硬要他解释或者证明,就是他的不是了。 这去了一趟北疆,倒是更伶牙俐齿了。 他调整了呼吸,将手中的茶杯放下,“你如此说,若朕再继续问你此事,就是朕不是个明君了?” 陈穆愉一句话贯穿始终,“儿臣不敢。” 不敢,不敢,他哪个字证明他不敢了。 天楚帝一口气憋在胸口,反而冷静下来。x.com 张德素站在一旁,听着他们父子俩的对话,有点后悔刚才给天楚帝斟了新茶。小心观察了一下后者的神色,见他情绪依旧内敛才稍微松了口气。 “好。”天楚帝嘴角微微勾起,五官看着变得更加凌厉,“不说这些,说其他的。” 他盯着陈穆愉的脸,慢声道:“北疆牧民,不服徭役,免赋税十年。” 垂着视线的陈穆愉脸上线条收紧了些。 这是他当初下告北疆诸城的原话,没有提前向天子奏请,未经御批。 “朕生了个好儿子。”天楚帝扯了一笑嘴角,重复着北疆牧民嘴里的歌颂,“视民如伤,体察民隐。睦邻安边,爱民如子。” 陈穆愉心里嗤了一声,说了半天,终于说到重点了。 他惶恐一拜,“儿臣不该擅作主张,儿臣有罪,请父皇责罚。” 上首的人冷眼看着他,片刻后,道:“你之前不是还说不知道自己错哪儿?” 陈穆愉答不上话了,“……儿臣……领罪。” 天楚帝视线未移,不说话,就那用冷眼看了他许久。 气氛绷到极致时,他猛然大笑出声。 陈穆愉听着眼底快速闪过一丝不解。 笑完之后,天楚帝道:“这件事,你没错,你做得很好。” 垂着头的陈穆愉眉头微皱了一下。 他的声音变得清朗起来,没了之前的冷厉,夸赞道:“赵无衣乃勇士也,他之愿,是在民,是吾天楚之民。为民者,能做到如此 ,为君者,更当如是。你信守承诺,也是替朕立信,替朕爱民。这件事,你做得很对。” 陈穆愉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快速低头,“……儿臣谢父皇夸奖。” 天楚帝嘴里夸着他,却还是没让人起来。 他端着茶喝了一口,茶杯放下时,音调一变,问道:“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骤然出现的质问,让人失防。 只是,陈穆愉似乎不在此列。这次他连头都没抬,也没回答。 天楚帝见他的反应,嘴角的弧度落了下来,“不说话,那就是真的有那个女人了?” 陈穆愉依旧低着头不出声。 天楚帝冷哼一声,“军营重地,三军统帅,带着女人一起。将士们在前方浴血奋战,你在后方营纵情酒色。好,好,很好!” 他连说了三个好,陈穆愉默不作声的样子终于惹怒了他,最后一个好字出口,他抓起旁边的茶杯朝后者扔了出去。 那杯茶他就喝了一口,还冒着热气。 张德素看着这一幕,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口,但是视线低垂,没敢乱看。 这种场景,其实以前也经常在御书房上演。 陈穆愉不管是跪着的还是站着的,最后,他都能轻松躲开。 然而这一次,他没躲。 如此近的距离,也不存在扔不准的情况。 于是,那杯茶落在陈穆愉的脸上,茶杯砸在了他右边额角,过了须臾,那茶杯才滚落在地毯上。 又在地毯上滚落了两圈的茶杯没有破碎,陈穆愉的额角却则有鲜血流了下来。m.x.com 那茶水沿着他的脸下来,皮肤上也慢慢泛起红色。 短短一瞬,慈父的夸赞笑语,被茶水和鲜血冲刷的无影无踪。 天楚帝也没有想到他没有躲,看着那鲜血流下来,愤怒中的他也有了些许错愕。 陈穆愉依旧一动不动,无论是脸上的烫伤还是鲜血,他都没有伸手去碰,亦没有抬头。 看着陈穆愉长大的张德素也是愕然的,那血就那样流下来,看的他有些心疼。只是他也清楚,这种时候,自己只能做个隐形人。 寝殿里安静了片刻,天楚帝回过神来,陈穆愉的反应让他抑制住了传太医的冲动。 他心中气愤暗想,那么点伤,想来是死不了人的。 第552章 土匪 他缓了一会,强迫自己忽视他脸上的伤,问道:“那个女人现在在哪儿?你带回来了?她是什么人?” 一连三问,怒气明显。 他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红颜祸水,让这个逆子连颜面都不要了,打破自己立下的规矩,直接带将人入了军营。 陈穆愉这回开口了,他依旧低着头,“没带回来,丢了。” 丢了? 简单明了的两个字,让其余两人有点反应不过来。 天楚帝看了一眼张德素,后者低着头,他又只能将视线转回来。 丢了的意思是,那个女人他没要了? 也就是一时兴起? 这事出乎他的意料,隐隐又有点欣慰。 还知道不能沉迷酒色,也算是还有点分寸,没有太荒唐。 “真的?” “儿臣不敢欺骗父王。” 他回得理直气壮,沈归舟不是他带回京都的,现在他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天楚帝看着他,想着他既然没有否认辩解这事,想来也是没必要欺骗他。 这个想法,让他冷静了些,也没忘记还有个问题陈穆愉没回答。 他又问了一遍,“她是什么人?” 暗报上说,那个女人是突然出现在他身边的,曾在羊城之战中露脸,还上过战场,看着不是普通人。 暗探过后有查过她的身份,却没有查出什么。 派穆稹前往北疆时,他也跟他吩咐了这件事。 等穆稹到北疆时,那个女人已经不在军营。穆稹虽有打听,也没打听出什么。 这也让天楚帝感觉到这事的不同寻常,比起陈穆愉出征还带女人,他更关心,这个神秘女人的背景。 陈穆愉终于抬起了头,看着天楚帝,没有立即说话。 天楚帝沉眼,“不能说?” 随着他出口,周围的气氛又变得诡异起来。 陈穆 愉仿佛没有感觉到,他犹疑了片刻,“不是不能说……” 说完这句,他又停了下来。 他神情中出现了一丝担忧,过了一会,才继续道:“儿臣是担心父皇的身体。” 他这话听得一直低着头的张德素也抬起了头。 天楚帝脑里生出了雾水,这说他的事,和他的身体有关系。 刚要呵斥他,眼前灵光一闪。 这是怕气着他。 看来那个女人的身份当真是有说头的。 他沉声命令,“说。” “她。”陈穆愉迫于压力,只能道出,“是个土匪。” 沈归舟睡醒时,已是日晒三竿。 她趴在桌子上,看着雪夕进来,没有一点精神。 雪夕关心道:“小姐昨夜没睡好?” 沈归舟摇头,叹息道:“我是无聊。” 雪夕轻笑,“那可要属下再给您去找点新的话本子回来。” 她再次摇头,有趣的没趣的,以前的和最近流行的话本子,她这些日子都看得差不多了,暂时对它们失了兴趣。 她盯着雪夕端来的粥,颓丧道:“我有些羡慕飞柳了,不仅有事做,还有银子赚。” 雪夕将粥递给她,“那丫头前日追的捕逃犯,一个当场毙命,回去后,她被上头训了一顿,还扣了一个月的俸禄。” 沈归舟端着碗,刚想夸飞柳两句,听到后半句,赶紧将那句夸奖收了回来。 辛辛苦苦一个月,被骂了还得扣钱,那算了,这差事也没什么好羡慕的。 “飞柳没做点什么?” 雪夕温声细语,“下值的时候,她守在路口,和训她那人交谈了一番,昨日那人告了假,说是不小心摔折了腿。。” 沈归舟轻笑,“果然如此。”m.x.com 飞柳怎么可能是会闷声吃这种亏的人。 虽然飞柳这差事沈归舟不羡慕,可 她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找点事情做,不然,实在无聊。 她一边琢磨一边喝粥,一时想不多就咨询雪夕的意见,“雪姐姐,你说这京都现在有什么适合我的差事?” 雪夕还真的认真思考,“小姐想做什么?” 沈归舟觉得这不是她想做什么的问题,是她会做什么问题。 仔细想了想,京都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她想要谋生好像有点艰难。 她叹息一声,“唉。” 雪夕询问:“要不,小姐找个路口支个摊,给行人算上一卦。” 沈归舟看向外面,“太晒了。” 现在天热了,太阳也开始毒了起来。 雪夕无奈地笑了笑,“那我们回竹林去住几天?” 沈归舟觉得这个建议可以,开始怀念每日能赚五两银子的日子,说不定她的那些顾客也在思念她。 “行,等过几日,我们回竹林去住。” “好。” 这事定下,雪夕说起了正事。 今日一早宫里就前往晋王府宣旨,天子宣晋王于东郊行宫觐见,晋王已经动身前往,除了莫焰驾车,未带一兵一卒。 天子带了玲贵人前往行宫,明日群臣休沐。 沈归舟喝粥的动作慢了下来,咬着调羹轻声重复,“东郊行宫。” “是的。”说起这事,雪夕有些担忧,“姑爷孤身前往,是陛下的意思。” 沈归舟继续喝着粥,没说话。 雪夕等了一会,道:“小姐,要不要属下派人去查看一下?” 沈归舟抬头,笑道:“雪姐姐,你想多了。” 天楚帝召陈穆愉去东郊行宫,多半是问责昨日调军和北疆那些事。 她停下手里的动作,“他们是父子,还没到要命的地步。” 陈穆愉这爹对他肯定有诸多猜疑,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还不至于要他的命。 第553章 种子 相反,这位天子对这个儿子可能也是有那么几分宠爱的。不然也不会特意将他召到东郊行宫去说这些。 让他孤身前往,不准带兵器,多半也是为了试探他。 “他将陈穆愉召到行宫去,是不想让其他人看见他训儿子。” 如此既能敲打羽翼丰满过度的陈穆愉,又能不让继后和王贵妃多生出心思来。 最重要的是,也能不破坏他恩礼有加、尧鼓舜木的仁爱之名。 雪夕诧异,这帝王心也是变幻莫测。 听沈归舟如此说,她放下心来。再看沈归舟一点担忧之色都没有,她也就不想这事了。 忧愁散去,她不再打扰沈归舟喝粥,退了下去。 沈归舟盯着碗里的粥,嘴角闪过一抹笑意。 陈穆愉这次不会有什么大事,只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定会发芽,然后快速抽条,最后茁壮成长。m.x.com 沈归舟刚慢悠悠的把粥喝完,雪夕又回来了,给她送来了一些云中楼新传过来的消息。 雪夕将碗筷收下去,她坐在桌前慢慢地看着。 全部看完后,她起身将那些纸笺扔到了砚台里一起烧掉。 看着火苗熄灭,她在书案前坐了下来。 这一坐,就坐到了中午。 雪夕来找她,告诉她,陈穆愉还没有回城。 她听了也没什么反应。 雪夕问她中午吃什么,早上吃得有点多,现在还没饿的她拒绝了午饭的诱惑。 等雪夕离开,她又坐了一刻钟左右,起身爬上了床。 再睡醒,太阳已经西斜的厉害。 她喝了杯水,就主动出来觅食。 刚从外面回来的雪夕赶紧去给她煮吃的,并告知她陈穆愉还没有从行宫出来。 沈归舟咬着根黄瓜站了一会,没说什么就走了。 吃完面后,她告诉雪夕,“雪姐姐,我们明日就回竹林去住。” 雪夕有些意外,早上不是说,过几天再去。 沈归舟将下巴抵在桌子上,“呆在这里,除了吃就是睡,属实无聊。” 雪夕明白了,柔声道:“行,那属下现在就回那边去将房间收拾一下。” 现在这个季节,那山中的房子 ,一段时间不住,怕是又潮又阴,不少东西估计还发霉了。 沈归舟对这种细节一向不在意,若是问她意见,让她露宿林中她也不觉得有问题,反而认为能省不少事。 雪夕不一样。 只要她跟在沈归舟身边,吃穿住行,她定是要给安排到最好,生怕沈归舟有一点不适,受一点委屈。 沈归舟看了一眼天色,“今日已经晚了,干脆明日过去了再弄,不着急。” 雪夕不这样认为,明日哪来得及,那房子若是潮了,发霉了,就必须得先通风。 她也不是弱不禁风的女子,天黑了走点路也无妨。 “小姐不必担心,现在时辰还算早,城门关闭前我会赶回来的。” 沈归舟听着,犹豫了一会,道:“等你到那儿,天应该已经黑了。那这样,你今晚就别赶回来了。” “我。” 雪夕刚要说话,被沈归舟打断。 “放心,我会将自己照顾好的,今晚我去天外来客吃饭,你不用担心我没饭吃。” 她都这样说了,雪夕不好再说什么,温柔一笑,“好,那就听小姐的。” 雪夕很快出门,她离开后,沈归舟依旧坐在桌边,看着新斟的茶发呆。 茶彻底变冷时,她起身出门,直奔天外来客。 在二楼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叫了两个菜和一壶酒。 慢悠悠地吃了一炷香的时间,她放下了筷子。 将还没动的酒倒了一杯,一口饮下,起身结账。 走出酒楼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东郊行宫内,张德素看着跪在院里的身影,眉头微皱了一下。 他在心中叹息一声,端过宫女新斟来的茶,放轻脚步,迈过了门槛。 寝殿里已经点灯,龙涎香的味道似乎比早上浓郁了些,他稍稍抬头,透过那绣着锦绣山河的屏风,看见了后面的情景。 天楚帝坐在书案旁,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手则撑着头,似是在闭目养神。 张德素调整了一下情绪,绕过屏风走了进去。 书案上摆着一张宣纸,上面滴落了一滴墨水,没有一个字。 他以最轻的动作将茶杯放下, m.x.com 手还没收回来,坐着的人睁开了眼睛。 他询问道:“陛下,可是累了?” 天楚帝眼里一片清明,端起了茶。 张德素扫过那滴墨水,劝道:“已经是戌时了,陛下可要去歇一歇?” 听到戌时,准备饮茶的天楚帝转头看向窗外。 外面已经黑了下来,看着有点清冷。 他沉眼看了会,将视线收了回来,“那个逆子,还在跪着? 张德素恭声回答,“是的,晋王殿下已在外面跪了近四个时辰。” 那可不跪着,他不说话,谁敢让他起来。 天楚帝拿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眼神中透出了一丝烦躁。 他将茶杯重重放下,道:“该,那个逆子,就是仗着朕宠他,行事愈发不像样子。他一个皇子,一个亲王,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偏偏和一个土匪纠缠不清……逆子,罚他跪怎么了,罚他跪那都是轻的。” 说到后面,他声音越来越大,眼睛也看向了大门的方向。 张德素垂头听着,不敢插话,触怒天颜。 天楚帝歇了口气,觉得心口还是憋着火,又喝道:“四个时辰,四个时辰,他怕是都记不住教训,让他继续跪着,跪到他知道错了为止。” 他吐了一口浊气,端起茶喝了一口,脸色终于好了些。 张德素等了一会,确定他不再骂了,就试着开口,“陛下息怒。晋王殿下,不是将那女子丢在了北疆,想来他也是早就知道自己错了的。” 天楚帝将视线偏向他。 仔细一想,好像是这么回事。 欣慰刚要涌上心头,另一个想法快速冒了出来,推翻了这个认知。 “知道?他要是知道错了,就不会那般无所顾忌的说这事。” 想起陈穆愉跟他说那女子是个土匪时的情形,他又胸闷起来。 他还真敢说出口。 “那个逆子,就是怕气不死朕。” 张德素垂眸,小声提醒,“这不正好证明晋王殿下敬畏、怀爱您这个君父,在您面前,不敢做丝毫隐瞒。” 天楚帝沉默下来,这说法也没错。 若是那个逆子今日胆敢欺骗,才真的让他失望。 第554章 刺客 他站起身来,朝着窗边走去。 站在那扇特意开着的窗户前,可以看到院中那个跪的笔直的身影。 天色已经暗了,即使檐廊下和院中都点了不少灯笼,院中的一切还是显得有些朦胧。 这让那张看不见神情的侧脸也多了一抹萧瑟之感。 张德素陪在天楚帝身后站着,站了一会,似乎听到了一声非常轻微的叹息声。 片刻后,天楚帝回转身,吩咐道:“再过一个时辰,就让他起来。” 张德素暗自松了口气,面上情绪不显,“是。” 天楚帝没有再回书案旁,坐在了另一边榻上,若有所思。 坐了好长一段时间,他突然开口,“他小时候,十分乖巧。三岁的他,坐在朕腿上,看着朕批折子,从不哭闹。” 不知何时,那个乖巧的孩子就变了。 亥时刚到,张德素就带着随行的太医院院正张实甫出现在了陈穆愉面前,传达天子口谕,让后者回府好好反省。 陈穆愉听着面色不变,抬手拒绝了张德素的搀扶。 跪的太久的他,身体变得麻木。缓缓起身时,身体踉了一下。 等他站稳,张德素看着他脸上的血迹告诉他,天楚帝让张实甫来给他看脸上的伤。 在这跪了一整天,对于脸上的砸伤和烫伤,陈穆愉都已经没感觉了,也没有尽快治疗的想法。 只是听说是他父皇的意思,他也无法拒绝。不然,他就又成了抗旨不遵。 张实甫看完后,告知他伤口不严重,可还是要注意,近两日不要碰水。 幸运的是,他脸上的烫伤也没有起泡,就是有些红。张实甫给他擦了些专治烫伤的药后,又叮嘱了一大堆要注意的,明日他再去晋王府给他换药。 陈穆愉心不在焉地听着,一句也没记住。 等他说好了,陈穆愉就直接起身走人。 张德素看着他放慢的步伐,垂下了眼眸。 他在陛下身边伺候了四十载, 自认是最了解陛下的人。今日看来,非也。 最了解陛下的是晋王殿下。 陈穆愉离开后,张德素很快又回到寝殿。 “陛下,晋王殿下已经离开了。” 坐在榻上看折子的人,没说话。 张德素将小几上的折子给整理好,状似随意地说道:“张院正已经给晋王殿下看过,说他脸上的伤不是特别严重,敷上七天药就能痊愈。” 天楚帝默了少顷,放下手中的折子,“让张实甫配些药,给他送过去。” 他是谁,不言而喻。 张德素弯腰应下,“是。” 莫焰在行宫外面等了一天,见天色越来越黑,陈穆愉还没出来,心中渐渐有了焦虑。 等天色彻底黑下来,看着远处大门口站着的金吾卫,他心中思量,若他绕过大门,进去的几率有几成。 若是他真能闯进去,将王爷带出来的几率又有几成。 他环视了一眼,凭经验断定,暗处至少藏了二十来个高手。 一一思考过后,他静下心来。 王爷和陛下毕竟是亲父子,应是不会有大事的。 又耐着性子等了近一个时辰,感觉就像过了半年。 他实在耐不住了,从车辕上跳下来。x.com 知道旁边的人都在盯着他,他抑制住了想靠近大门的冲动,站在马车前,紧紧盯着那扇门。 就在他耐不住真的想冲进去时,大门口有人走了出来。 还没看清人长相,他已经确定那就是陈穆愉。 他赶紧走了过去,走得近了,发现陈穆愉走路比平常慢了些。 心被提起,张嘴想要唤他,就被陈穆愉用眼神制止。 陈穆愉从台阶上缓步下来,站了一下。 莫焰一直注意着他的腿,想要去扶他,想起他的性子,最终按捺住了自己的手。 “回府。” 陈穆整理了一下心绪,朝着马车走去,背影依旧端庄笔直。 莫焰缓步跟上他,担忧的同时也长舒了半口气。 不管怎样,陈 穆愉能从行宫里出来,总算能让他心头的那块大石落下。 好在晋王府的马车不会受城门开闭的时辰影响,不然这个点,从这里回到城里,马车再快,城门也必定是关了。 陈穆愉上了马车后,莫焰就立即驾着马车离开。 郊外的晚上一片漆黑,走出行宫范围后,为了安全起见,莫焰还是放慢了速度。 陈穆愉闭目坐在车上,膝盖隐隐作痛,他也没去管。 离开行宫防卫的范围后,莫焰立即询问:“王爷,您还好吗?” 陈穆愉睁开眼睛,“无碍。” 他拿出虎符,端详着那小小的兵符,不过是跪一天,不是大事。 单手拿着它把玩了一会,他将虎符收了起来,再次闭上眼睛。筆趣庫 莫焰听着他沉稳的回答,剩下的半口气,也吐了出来,专心赶车。 走了两里地,莫焰正思考要不要加速,骤然感觉不好。 脸上线条瞬间收紧,赶车的速度没变,眼睛迅速扫向四方。 越往前走,感觉愈发不好。 走了一会,目力极佳的他,隐约看到了正前方有一模糊的轮廓。 他精神绷起,下意识放慢了赶车的速度。 车速一慢,车里的陈穆愉就感知了出来。 等车速慢了一半时,他睁开了眼睛。 莫焰看着前面越来越清晰的身影,单手拉着缰绳,右手慢慢地伸到车辕下面。 手碰到藏在那里的东西后,他勒停了马车。 他看着前面的人,平声禀道:“王爷,有刺客。” 陈穆愉听着神色未变,伸手撩开了车帘。 马车前方三丈远处,有一人黑衣蒙面,头顶还带垂着黑纱的斗笠,抱着剑站在大路中央,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陈穆愉能够感知到,对方也在看着他们。 有意思的是,那眼神里没有杀气。 正是如此,莫焰脸上线条收得越来越紧。 他很清楚一件事,你感知不到危险的对手,往往才是最危险的。 第555章 横刀 双方对视的时间被野外的凉风拉长,恰好响起的鸟鸣听的人毛骨悚然。 须臾过后,刺客将手中的长剑背到后脖颈上,反手拔剑。 兵器出鞘时,周围的环境中多了一分肃杀。 刺客拔兵器的动作很慢,就像他给人的感觉,不慌不忙,游刃有余。 当兵器完全被拔出时,陈穆愉才发现,他拿的不是剑,是横刀。筆趣庫 握刀的那只手,手腕先是微微转了一下,刀身散发出的冷光瞬间变得刺眼起来。 顷刻过后,他迈出脚步,周围的气息突变,杀气骤起,笼罩了四周。 刀鞘被他扔下,立入土中三寸有余。 刀鞘立稳时,那把刀在他手中转了半圈,就变成了被他反手横于身侧,刀刃向前。 莫焰一直注意着前方刺客的动作,感受到周围气体流动时,藏在车辕下的长剑已经到了他手中。 对方脚步之快,让他有些许讶异。 讶异归讶异,他也没有慌张。 就在刺客离马车只有一丈远时,他飞身迎了出去,长剑剑尖直指对方。 本来已经靠近马头的刺客看着他的剑,往后退了一步,腰上用力,稍往后仰。 他手里的刀没有改变走向,手腕一动,就横着向莫焰切去。 莫焰感受到那刀刃上的冷意,还未落地的他收住攻击,快速来了个后空翻,避过了那横切的一剑。 身体倒挂时,长剑触地,他借力一撑,又翻身而起。 双手握剑,凌空快速向下劈去,长剑瞬间有了刀的气势。 刺客也已经站直身体,横刀被莫焰躲过,他就势将刀在头顶绕了一圈。刀再回到前方时,他也变成了双手握刀,斜着向上撩去。 横刀挡住了他的剑,发出兵器碰撞的鸣叫声,以及摩擦出了火星子。 这一剑,莫焰用了十成力气,兵器相撞后,他的手被震得微微发抖。 他还想用力,对手的横刀继续向上,剑已经有点不受他的控制。 他就势抬剑,人快速向后退去,退了五步才站稳。 刺客还站在原地,手中的横刀似乎也染上了杀气。 莫焰的手还有轻微的麻意,他瞥了 一眼手里的剑,刚刚刀剑相撞的地方,多了一个小豁口。 他的剑虽然不如云泽手中的剑有名,可也是名师锻造,削铁如泥。 这把剑是他跟着陈穆愉后,陈穆愉特意请人为他打造的,他已经用了十五年。 这十五年,他遇到过很多对手,在这之前长剑从未有损伤。 他沉着眼看着对方,握剑的手一紧,主动冲了出去。 陈穆愉依旧稳稳坐在马车上,看着两人再次对上。 莫焰的剑极快,身形自然也不会落后。 和莫焰相比,刺客似乎放缓了速度,他的招式也非常简单。 刺刀,双手劈刀,横斩、撩刀等。 来来去去,不过是横刀的几种基本招式。 然而就是这几招,将莫焰的杀招都一一破解,莫焰的快也丝毫没有克制住他。 短短时间内,两人对了二十几招,莫焰没有占到丝毫便宜,对方则和他最初给人的感觉一样,一招一式,游刃有余。 武学一途,莫焰很有天赋。 他是王府所有侍卫中年龄最小的,但是若论武功,陈霄加云泽加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 若不是当初沈归舟表现出了对莫焰的兴趣,陈穆愉原本是准备将莫焰放到她身边保护她的。 自莫焰学有所成后,单人对战,他这是第一次遇到对手。 陈穆愉看着刺客手里的横刀加速,接连向莫焰横斩,逼得莫焰节节后退,好看的眼睛深沉如渊。 手心放于膝盖上,一揉,有种刺骨的痛。 目视没有任何花架子,都是挥着致命之招数的两人,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膝盖,神色没有变化。 大概是一刻钟的时间,两人已经对了近五十招。 刺客手里的横刀挥舞,展现了一个词,大道至简。 莫焰看似还能对付,实际已经有了败势。 从现在开始,不出三十招,莫焰必败。 能培养出这种杀手的地方,想来是不多的。 他想起了去年的江南之行,以及云泽前不久遭遇的刺杀。 难不成,眼前这人也来自幽冥场。 云泽是他晋王府的侍卫,在京都遇到杀手,请杀手的人针对的必 定不是云泽本人。 那次失手后,幽冥场没有再派出杀手,这和他们那些江湖上人人都知道的规矩不符。 现在看来,他们已经将目标对准了他。 能请动这种高手的人,必然也是下了血本。 有这种实力的,好像也不多。 恰好,选的又是他只带了莫焰的今天。 他环视了一眼四周。 是个杀人的好地方,也选了个好时机。 果然如他所料,前面两人又对了十招左右,莫焰的剑就被压制的有些明显了。 和之前的不慌不忙不一样,刺客挥刀的动作也越来越快。 他用的横刀无论是刀身还是刀柄都比平常见到的要长一些,可是长和重没有给他带来任何负担,那刀在他手里显得比竹竿还轻盈。m.x.com 他追着莫焰一阵劈砍,招招狠辣。 莫焰一路后退,要退到马车前时,他矮下身子,空着的左手撑地,绕着刺客转向他身后。 刺客骤然收了杀招,手里的刀快速变攻为守,挡住了莫焰的攻击。 看着莫焰蓄满杀气的眼睛,黑纱下的嘴角微微勾起,他运起内力,聚于双手,震退了莫焰。 他脚下未动,莫焰退了三步才停下来。 喉间涌出血腥味,莫焰情绪不显,将鲜血吞了回去。 这一次,他有了紧张之感。 不是他不敌对手,是因为他们现在的站位。 他站在刺客前方,刺客就站在马左边两步远处,陈穆愉就在他身后的马车上。 刺客若转身,他恐怕无法比他先一步赶到陈穆愉身边。 想到这,他的目光转向了陈穆愉。 同一时间,刺客也偏头看向了身后的人。 莫焰心脏提起,持剑快速向前。 刺客听到了利器破空的风声,没有回头。 他和陈穆愉对视着,手中的刀转了一圈,状似要朝陈穆愉攻击。 莫焰眼睛都不敢眨,将脚下速度加到最快。 陈穆愉看着他的动作,稳坐车中。 下一瞬,他就看到后者抛出的刀又被他快速抓入手中,反身转了两圈,双手握刀朝着已经靠近他的莫焰劈下。 莫焰惊愕,这才明白,他刚才做的是个假动作。 第556章 交手 这紧张的时刻,莫焰已经收不住脚,情急之下,只能横剑去挡。 刀剑相碰,发出的声音难听的要命,仿佛要刺破他的耳膜。 没等他有所反应,‘当’的一声,手里的剑断成两截。 莫焰愕然,右手又痛又麻,差点松开剑柄。 看着那快速反刃,朝他双腿上撩的横刀,莫焰顾不上自己的手,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往后躲。 他快,对方更快。 他刚向后一步,刺客刀往上一抬,右脚踢了出去。 莫焰弯腰躲过,还没来得及吐气,攻击他的人,踢空的右腿一落地,顺势来了个单腿侧翻。 莫焰下意识直身时,被他扫过来的左腿踢中胸口,整个人控制不住落向后方。 对方又将扫中他的左腿作为支撑点,腾空而起,右腿也狠狠踢上了他,将他踢了出去。 踢他的人则凌空转了一圈,稳稳落地。 刺客落地之后,再也没有给莫焰喘息的机会,将刀往上一抛,再接住时,就变成了单手横刀,追着他横斩。 莫焰只能抬手去挡,手中握着的断剑毫无优势可言。 挡了两刀,还在发麻的手臂跟不上第三刀了。 这么一慢,那锋利的刀刃离他脖子就只有两寸之远,脸上的皮肤似乎都感受到了附在刀身上的寒意。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横死在那刀下之时,攻击的人忽然侧身向右。 正对着他的莫焰,有些疑惑,定睛一看,隐约看到对面有东西快速朝着这边飞来。 好在他的反应也快,本能的偏头。 头刚偏过去,眼角余光就看见那东西打在了刺客斗笠上的黑纱上,擦着后者耳边飞过,紧接着又从他自己眼前飞过去。 透过刺客手上横刀反出来的银光,他看见那暗器好像是一锭银子。 王爷! 莫焰抓住机会,快速躲开。退到两米之外时,顺着银子飞来的方向看过去,就见本来坐在车里的 人已经负着一只手站在了车辕之上,沉眼看着刺客。 他提着的那口气松开,果然是王爷。 刺客和陈穆愉对视了一眼,又看向莫焰,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一遍,他转过身正对着陈穆愉。 莫焰那口气一松,胸口的肋骨传来了剧烈的痛意,五脏六腑好像也被巨石碾压了一遍。 他握着断剑还想往上冲,喉间涌上一阵铁锈味。 他还来不及多想,鲜血从嘴角溢了出来,身体也支撑不住,晃了一下,朝下倒去。 他赶紧将断剑插在地上,单腿跪在地上,靠着断剑撑住了自己。 身上的不适感更加严重,吐出了一口鲜血。 他想要站起来,却使不上一点力气。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内伤有点严重,胸口的肋骨也至少裂了两根。 抬头看向对视的两人,担忧浮上了他的眼睛。 他知道陈穆愉的身手比他好,但是,他总感觉,这个刺客和他对决时,还没有使出全力。 他最开始的感觉是对的,让人感受不到危险的对手,才是最危险的。 想要提醒陈穆愉,像火烧一样的内脏让他一时都发不出声。 刺客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也没管他。 他也没有和陈穆愉来个长久对望,他闭了一下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睛再睁开时,就提着刀朝着马车冲去。 横刀随着他的游走,在地上留下了一道划痕,刀尖碰到偶有的碎石时,还发出了火星子。 还隔着两丈之远,陈穆愉就感受到了他身上暴涨的杀气。 眨眼之间,他们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一丈。 刺客提着刀的手稍稍用力,整个人腾空而起,双手握刀朝着陈穆愉凌空劈下。 此次出行,陈穆愉没有带兵器,他身上和周边也没有可以用作兵器的东西。 横刀劈下时,带起的刀风吹动了陈穆愉的衣袍,他整个人都被刀势和杀气笼罩。 饶是如此,他脸上依旧淡然。 他的眼睛一直注意着刀的走向,当刀尖离他头顶只有三尺之远时,他脚转了方向,整个人侧着向右倒去。 刀刃从他眼前劈下,几乎是贴着他鼻子而过。 他身体与地面平行时,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 下一瞬,刀刃劈在了他刚刚站着的地方,车辕裂开。 刺客撇头看向他,双脚落地时,他将刀收了回来。 他收刀的那刻,受到惊吓的马反应上来了,尥起前蹄,仰天嘶鸣一声,快速朝前奔去。 面对这突发的情况,他没有惊慌。身体往后一倒,几乎直贴在地上,马车的两边车轮将他夹在中间,他身手敏捷的从车厢下滑了出去。 上面的视线刚重新变得开阔,他就感受到了危险。 视线一偏,看到陈穆愉快速朝他而来,比前者本人更快的是他手里飞出的暗器。 两锭碎银子。 艹。 听着那破风之声,一直都表现的很从容的人,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看那暗器的高度,刚起一半的他被迫放弃了先前的想法。 因为这个意外,陈穆愉都到了他的跟前,他还未能站起。 这个姿势很考验人,也不好挥刀。 看着陈穆愉抬腿向自己踢来,他将横刀立起,刀柄贴在地上。 握着刀柄的手用力,手腕一转,将自己转了出去。 陈穆愉看着对方躲过自己的攻击,也没气愤,顺势换了条腿又踢了下去。 斗笠下的眼睛闪过一抹狠劲,腰上用力,旋转的速度快过他的腿,借着刀柄,他手上使劲,腿也朝着陈穆愉的下盘横扫而去。 陈穆愉没有忘记他踢莫焰时的那股狠劲,脚步一错,避开了他的扫腿。 对方没踢到人一点也不失望,快速收住攻击的力道,前面的右脚落地。 脚刚触到地面,他就已经翻身站起,手上的横刀也在半空中变换了方向。 第557章 兵器 人还没站稳,他手里的横刀举起缠绕过头顶,错步旋身向前,攻击凌厉。 他的刀虎虎生风,寒气逼人。 陈穆愉空着手,不敢硬接,快速退后闪躲。 刺客用同一招,接连向陈穆愉砍了三刀。 莫焰缓了这么一会,已经好了一些。 看着陈穆愉在兵器上吃亏,被逼得连连后退,十分担忧。 他看向手里的剑,剑是被拦腰斩断的,剩下的部分,拿在手里,有等于无。 他环顾了一眼四周,看到右侧是山坡。 调整了一下内息,提剑快速冲了上去。 刺客看到他了,正忙着追砍陈穆愉的他也没管他。 陈穆愉躲开三刀,看着他砍过来的第四刀,眼神一凛,不再一味闪躲。筆趣庫 他身体右侧,避过刀锋,右手成抓,朝着刺客右手手腕抓去。 刺客明白了他是想夺刀,刀再次落空也不慌乱,提脚就朝着陈穆愉的腿攻去。 陈穆愉步法灵活地躲避着,手上也没闲着,目标明确。 早在观看他和莫焰对决时,陈穆愉就看出眼前的人是难见的高手。对着莫焰时,他还有所保留。 清楚他的危险,陈穆愉没有丝毫大意,亦没有任何自大。 他没抓住对方手腕,绕着他的手臂过去时,也被他脱手。 两次失败,对方刚才因距离变近被克制的横刀也重获自由,变得灵活起来。 那样的刀,胆子再大的人也是不敢上演空手夺白刃的。 陈穆愉也不恋战,将主动攻击再次变成防守。 “王爷,接着。” 莫焰的声音突然从高处山坡传来,陈穆愉顺着声音看去,见到有东西从那个方向飞过来。 他抬腿躲过对方放低的刀身,快速朝着那边奔去。 刺客也看见了,将手里的横刀转了个漂亮的刀花,追着他而走。见刀没有伤到陈穆愉,眼神变狠,顺势转身,腾空而起,长腿凌空扫向他。 陈穆愉快速转身,身体下弯成了门拱型,对方腿没扫到他,落在右侧,手上的刀就又横了过来。 他听到后面的风声,就着这个姿势, 伸出右手,抓住了莫焰扔过来的东西——木棍。 人还没站起,长长的木棍已经在他手中旋转起来。 别看是细长的木棍,因内力的加持,那根木棍被他舞得密不透风,声音让人心颤。 借着木棍,他避过刺客的刀,站了起来。 还没站稳,木棍就反身横扫过去。 棍子对刀,看似没有任何优势。 实则不然。 陈穆愉的棍使得非常好,内力深厚的他,也没有不自量力地去用木棍挡刀,而是待对方的刀落下时,他手里的木棍就追上了对方的手腕。 棍,乃百兵之祖,是近战搏斗中非常好用的兵器,攻击范围大于刀枪。 虽然杀伤力比刀剑等利刃兵器要小,可是若是关节骨头被木棍敲那么一下,也不是闹着玩的。 这根木棍是莫焰临时砍的,并不规整,拿着也不是那么顺手。 可是,用他的人是个中高手,这些缺点暂时也就被掩盖起来了。 拿着棍子的陈穆愉不再后退,抡、劈、扫、拨、舞花等动作,借着他的手轮番上演。速度之快,让刺客不再敢轻易靠近。 折腾了这么一下,莫焰感觉更加糟糕。 他很清楚,现在的他若是加入进去,只会成为陈穆愉的负担。 他从山坡上下来,就在一旁观看。 刺客看着陈穆愉妙棍生花,眼神也变得肃正了些。 对战了一会,他发现陈穆愉以棍化枪,和其他人使用的齐眉棍法不一样,他的棍法里除去枪法还融合了八卦之妙,圈、点、挑、扫、枪、击等招式都非常的巧妙,变化多端。 歪头躲过陈穆愉扫过来的木棍,心头涌上了兴奋。 他喜欢这样的对手。 握着刀柄的手收紧了些,等陈穆愉的木棍落向左边时,他的刀就朝着后者的手砍了过去。 和对付莫焰不一样,面对陈穆愉,他的身法和刀法都快了起来。 只有快,他才不会被对方的木棍压制。 砍了三刀落空,他纵身跃起,双腿在空中来了个一字马,刀尖直直朝着陈穆愉咽喉刺去。 陈穆愉脚 下加快,手腕一转,木棍转到了身前,双手握棍挡开横刀。 刺客眼里闪过一抹冷笑,手上微动,刀刃转了方向,横刀就去削棍子。 这把刀不久前还砍断了莫焰的剑,这样的招式,容易让人生出危机感。 莫焰在一旁看着,呼吸不自觉屏了起来。 陈穆愉意识到他的意图,将内力灌于棍上。 木棍被划出了一个缺口,但是没断。 刺客没松刀,人重新落于地上,就快速抬起右脚,一个高抬腿朝着陈穆愉肩膀上压去。 陈穆愉就着他的压制,将木棍往下一滑,再将其在手中转了两圈,它就从刀下滑脱。 人也往旁边侧身,躲过他的腿,右手顺势捞住了木棍的一端。m.x.com 握着木棍的手将棍子一用力,两个人的距离就重新拉开,木棍还绕着刀上了对方的手臂,将对方的手腕敲了一下。 刺客看着他,手腕处的骨头隐隐作痛,握刀的手却丝毫没有放松。 等那劲稍缓过来,他眼里闪过一抹怒气,改变了握刀的手势,重新朝他刺来。 顷刻之间,两人又交手了近十招。 陈穆愉看着对方握刀的姿势,忽然就明白了,他的横刀刀柄和刀刃为什么会比一般人用的都长。 这样不仅可以当刀用,还可以做枪用。 即使它没有枪长,只要用习惯,这一点也就不成问题。 刀术和枪法无缝切换,周边的气息随着他挥舞的刀变得更加骇人。 陈穆愉的神经也绷直了,木棍舞得生猛有力,不让他的刀靠近。 莫焰在旁边看着他们俩打架,受益颇多。 若不是场景不合适,他必定好好揣摩每一招。 看着刺客的刀法变成枪法,他良久都没有眨眼睛。 不知道这一次他有没有使出全力,若没有,他又是还藏了几分。 莫焰摸向身上的信号弹,有些犹豫。 若是他现在放出,自己人能不能赶过来?就算赶过来了,这里离行宫这么近,恐怕到时候麻烦会更多。 看着沉着应对的陈穆愉,他思索了一番,还是没放信号弹。 第558章 破绽 刺客的刀法太狠,招招致命。拿木棍对抗的陈穆愉虽然还不至于吃亏,却也没有办法攻击。 胶着了一会,陈穆愉膝盖上被他强行忽视的疼痛变得更加明显。 在这种情景中,这种情况是很不利的。 他努力让自己的脚步不受膝盖的影响,隐藏这个破绽。 然则,他的对手是个十分老练精明的人。 再次看到他脚下踏八卦,似乎比他第一次用这个步法慢了些,立即心领神会。 他将刀尖一压,专门朝着陈穆愉的双腿攻击。 陈穆愉忙着躲他的攻击,棍法也转攻为守。 看到他再次错步躲过自己的刀,刺客将刀往地上一插,自己就借着刀绕到了他的另一侧,单腿压住了他的木棍。 看他抽棍,刺客就着木棍绕了上去。 他踩着木棍上去,陈穆愉抬起它,想将他甩下来。 他稳稳立于上方,走到木棍的一半处,他侧翻腾空,右腿狠狠踢在了陈穆愉的手腕上,力道丝毫不逊陈穆愉敲他的那一下。 若不是陈穆无愉内力好,必定是要骨裂的。 他手腕吃痛,干脆松开了手。 木棍落下,他又伸出左手接住它,扫向正在下落的人。 听着那让人紧张的破空风声,下落的人急忙控制住自己下落的趋势,横着在半空中翻了两圈。 等木棍扫过时,他才落地。 陈穆愉也趁着这机会,快速和他拉开距离。 两人都刚刚站定,正要再战,就听到一些动静。 陈穆愉偏过视线,看向前往行宫的方向。 那动静听着像是脚步声。 他想起之前那一声马鸣,想来是马鸣惊动了山脚下的金吾卫,他们派了人过来查看。 刺客也猜到了动静的来源,他没有去看那边,视线一直盯着陈穆愉。 抓住这个空档,他又挥刀朝他攻了过去。 陈穆愉回头,挡住了他的连续三招,没有乘胜追击,而是朝着旁边而去。 他这个举动让刺客怔了一下,等回过神追上去时,就见他的木棍挑起了落在地上的断剑。 断剑被抛起时,他用棍一扫,那断剑就朝着刺客面门而去,剑尖向前,杀气凛然。 刺客脚步急刹,侧身躲避。 脚步还没停住时,挥刀撩开了断剑。 刀势还没收,脑 后就传来寒气。 他脚下一用力,斜着倒飞出去了一丈远。 陈穆愉攻击失败,没有回棍,直接向前,将被他撩开的断剑扫了出去。 看着断剑跌落至一侧的山坡,莫焰明白了,也快速起身,将手里的断剑扔了下去。 陈穆愉这边还没有喘气的时间,横刀又追了过来。 他手上动作倒是不显败势,脚下却渐渐有些吃力了。 他今日在行宫的地砖上跪了一天,腿上气血不畅。这么一番打斗,所有的不适感都上来了,强烈地反噬着他。 他可以忽略那种痛感,可他腿上的速度还是受到了一定的影响。 刺客掐住他的这个弱点,主动他的腿。 他虽然避过了对方的刀,最终还是没有避过对方的腿。 刺客的一记横扫,让他踉跄了两步,差点站不稳。 陈穆愉也是个狠人,就这样的情况下,他忽略了疼痛,手里的棍子见缝插针,朝着刺客的手臂敲了下去。 刺客回躲,不曾想到,陈穆愉只是虚晃一招,棍子快速改变攻击对象,落在了他的手腕上。 这一下,陈穆愉是用了内力的,他敲的还是和之前同一个位置。 刺客吃痛,握着刀的手松了,反应过来,想要抓紧,长棍就绕上了他的手臂,用力快速反了一下他的胳膊,然后一拉。 肩膀关节脱落,刀从他手中落了下来。 陈穆愉以为这种时候,他会顾自己的手,却看到快速伸出左手接下了刀,然后往上一撩。 他的棍子来不及撤,已经和刀对抗了多次的棍子被截断了。 陈穆愉一惊,正要握着那半截棍子后退,他的刀已经转向,朝着他斜劈下来。 整个过程,他哼都没哼一声。 他举棍去挡,空手成掌,一同朝着对方胸口拍去。 饶是如此,预感还是不是很好。 之前听到的动静越来越近,他们都没去管。就在,断棍架上横刀时,有利器破空的声音到了耳边。 刺客的刀快速转向,将朝着他射来的箭矢挡了下来。 是金吾卫到了,见到他们缠斗在一起,朝刺客放了一箭。 陈穆愉抓住这个机会,一掌击中了刺客。 刺客吃痛,后退了半步,右腿后抬,翻过头顶,砸向陈穆愉。 陈穆愉快速 侧身,躲过那有力的鞭腿。 那边赶来查看的两个金吾卫一个已经朝这边射出了第二箭,一个放出了支援的信号。 刺客看着那支快速而来的剑,将手中的刀往地上一扔,腰向后沉了下去。 箭矢飞过他头顶时,他伸手抓住了箭矢。 就着这个姿势转身借力,他将箭矢朝着来的方向扔了出去。 与此同时,他已经用脚将刀踢了起来,刚将箭矢扔出去,他就飞快抓住了刀。 用力一挥,刀背拍在箭尾上,箭矢的速度更快。 正搭箭想射第三箭的金吾卫傻眼了,还没来得及拉过,那支箭矢就直直刺进了他的脖子。 倒地的那瞬,他也彻底没了气息。 这一幕惊住了另一人,回神后,赶紧又放了一次信号。 刺客也没管他,反手就将刀朝着旁边正在缓解腿上不适的陈穆愉掷了出去。 刀势太猛,陈穆愉将手里的木棍扔了出去,自己移向了右侧。 木棍在半空中被砍成两截,刀则插入了陈穆愉刚刚站的地方,颤动着发出刀鸣。 刺客没管刀,冷眼看着陈穆愉,左手抓住自己的肩膀,用力将它掰了回去。 接骨的声音,陈穆愉都听见了,他自己却没出声。 他甩了两下接好的胳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陈穆愉冲了过去。 他左手成掌,直接劈向陈穆愉脖颈。 陈穆愉挥手挡住他的姿势,他的右手也就挥了上去。 陈穆愉的手绕上他的手腕,右手被敲了两下,不如之前那般灵活。 眼看要被陈穆愉控制住,他也抓住了陈穆愉的手腕,然后借着这个点,腾空而起,扫腿过来。 陈穆愉另一只手去挡他的腿,他的左右腿就换了方向,陈穆愉只能放开他。 他空翻落地,快速奔向自己的刀。 刀被拔起,就又朝着陈穆愉掷了出去。 这次的刀是横着飞出去的,等陈穆愉惊险避开时,那把刀又转着飞了回来。 刀的主人是跟着刀一起走的,看着刀飞回来,他伸出右手接住,脚下未停,刀在他掌下转了一圈,刀尖就直朝陈穆愉胸口而去,速度快的让人只见幻影。m.x.com 这一次,受腿伤拖累的陈穆愉没有避开。 在莫焰和金吾卫的惊恐中,刀尖刺入了他胸口。 第559章 万幸 莫焰忍住身体的不适,快速奔向他。 没走两步,感觉到了身后不同寻常的风声。 他下意识侧身,就见一把长剑飞过。 他顺着剑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又有一黑衣人朝着他快速袭来。x.com 那人身法奇快,他感受到危险,急速往后退,那人就从他身前掠过,抓住了剑柄。 没等他喘息,那人的剑已经朝着他攻击。 躲了两招,受伤的莫焰胳膊上被剑划了一下,鲜血立马浸湿了衣裳。 那人看到了奔过来的大量金吾卫,没有和他纠缠,抬脚将他踢了出去,飞身挡住了刚赶来支援的金吾卫。 剑随人走,两个准备射箭的金吾卫都被他的一剑割喉。 长剑在他的手上仿佛有了生命,一时之间,剩下的十几个金吾卫都被他拦住,无法支援陈穆愉那边。 和其他人相比,陈穆愉的眼神很平静。 他听到了金吾卫赶来的脚步声和他们喊他的声音,他不曾偏头,也不曾低头去看伤口。 他缓了一口气,自己就着刀向前。 他这个举动震惊了刺客,看着因为他自己的主动,刀穿过他的身体,后者握着刀的手顿住。 陈穆愉则目测着距离差不多了,早已紧闭成掌的右手朝着刺客的脖颈劈了下去。 他手刀中带着的力量让刺客惊醒过来,手上用力,将刀奋力拔出,快速后撤到了安全距离。 扫了一眼旁边,见那金吾卫越来越多。又看了一眼因为他抽刀支撑不住单膝跪在地上的陈穆愉,刺客果断转身奔入夜色中。 那边和金吾卫混战在一起的人,见他离开,不再恋战,逼退就近几人后,也快速撤走。 莫焰踉跄着跑向陈穆愉,“王爷。” 陈穆愉捂着胸口,单膝跪在那里,视线落在刺客离开的方向,眼神无波。 莫焰的手伸过来时,他倒了下去。 东郊行宫内,陈穆愉离开后,天楚帝呆坐了很久,才在张德素的提醒下休息。 张德素问了他的意见后,让人请来了玲贵人侍寝。 温柔如水的玲贵人刚要给天楚帝更衣,柴向来禀,山下有异动。 天楚帝挥手阻止了 玲贵人,问张德素,“那个逆子走了多久了?” 张德素心中也是一紧,“禀陛下,晋王殿下已经离开一炷香左右。按脚程,应是到了山脚。” 天楚帝目光一凛,吩咐柴向亲去查看。 柴向进来之前就看到信号,离得近的侍卫中,想来已经有人过去查看。 听了吩咐,他还是立即领命,加强行宫防卫后,亲自前往。 他刚带人走到半路,就遇到了已经带着陈穆愉返程的金吾卫。 柴向退下后,天楚帝直接坐了下来等消息,玲贵人也明白了他是在担心晋王,懂事地陪在一旁温声安慰。 天楚帝听着她的温声细语,有一点不耐的他又重新冷静下来,还安慰她不要怕,看着对她是真得宠爱。 等待并没有持续很长,张德素新给天楚帝斟的茶还没凉,就有人匆忙来报,晋王殿下遇刺了。 天楚帝一听,头昏了一下,玲贵人和张德素赶忙一边一个扶助他。 没一会,外面就传来闹哄哄的声音,天楚帝立即起身朝外面走。 寝院前的院子刚走一半,就看见一群人脚步匆忙朝着这边而来,最前面的是背着陈穆愉的柴向。 火把照亮了整个院子,也照清楚了那些滴落在地砖上的血。 天楚帝身体一晃,失态大喊,“宣张实甫,宣张实甫。” 跟在后面的莫焰看到这一幕,心中憋着的气一松,人也倒了下去。 到了三更,行宫东院还是灯火通明。 天楚帝让柴向将陈穆愉放在自己的床上,自己由张德素扶着站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张实甫给他处理伤口。 看到伤口露出来,他手握紧了些,“怎么样?” 张实甫仔细查看了伤口,看到形成了贯穿伤,脸色有点控制不住了,赶紧给他止血。 他的心思都在伤者身上,没有听到问话。 天楚帝没等到他回答,有点烦躁,想要发火,又见他在专心致志地救人,最终还是将怒火给憋了回去。 他看不下去了,转身离开了床边。 按着太阳穴缓了一会,抬起头来,冷声吩咐,“宣柴向。” 柴向很快进来,向他 禀明了今晚的情况。 他脸色阴沉地听着,等柴向说完,厉声吩咐,“查,你亲自去查,朕要看看,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事情都吩咐妥当,他自己在外面的榻上坐了下来,玲贵人早在之前就已经被打发走了,现在则只有张德素陪在旁边。 张德素见他面上情绪不显,还是跟他说了不少晋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这种安慰话。 他听着也没说话。 大致等了半个时辰,张实甫还没出来,天楚帝坐在那里,周身的气息越来越骇人。 张德素也紧张得要死,站在旁边时不时的朝里面张望一下,恨不得走上前去查看。 直到四更天,张实甫才从里面出来。筆趣庫 坐在那等候的天楚帝立马起身询问:“如何?” 声音看似沉稳,若是细听,就能发现有些不对。 张实甫连额头上的汗都来不及擦,“禀。” 刚张嘴就被天楚帝厉声训斥,“别再整这些虚礼。” “殿下的伤很严重,”张实甫简明概括重点,“好在,刀口是擦着心口过的,现在,暂时没事了。”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天楚帝屏住了呼吸,紧盯着他。前半句让他心提了起来,听到后半句,他差点没反应过来。 正想训斥他,以后说事先捡重要的说,看出了张实甫的欲言又止。 他回想他的话,“暂时?” 张实甫迟疑道:“晋王殿下的情况还有待观察,若他能挺过这三日,就能无事。” 天楚帝手一抖,深吸了一口气,冷声道:“若他走了,你就随他一起去。” 张实甫心头颤抖。 天楚帝没管他,吩咐张德素,“查,查出凶手,九族同罪。” 雪夕以为以沈归舟的生活习惯,她至少是要巳时过半才会到竹林这边的。 她起来时,时辰尚早,想起沈归舟喜欢吃这山中的一种野果,便准备去山上找一些。 辰时出正,她摘完野果回来,竟然看到沈归舟蹲在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下刨土。 她走过去,有些诧异,“小姐,你怎么这么早?” 沈归舟抬起头来,勾嘴一笑,“我想你了。” 第560章 睡觉 雪夕被她逗得差点脸红,看着她刨土,明白过来,她是挖酒。 之前住在这里的时候,沈归舟在这棵树下埋了很多酒。 看着沈归舟挖了一坛出来,还在继续,她有些疑惑,“小姐,你不是说,这些酒要多埋几年才好喝?” 沈归舟放弃了锄头,直接用手将土给弄开,“我挖的是老头子以前埋在这儿的。” 雪夕一愣,哑然失笑。 想要帮忙,被沈归舟阻止了。 沈归舟挖了四坛才罢手,雪夕将早给她准备好的湿手帕递给她。 她一边擦手,一边告诉雪夕,“雪姐姐,今日我要去看老头子,中午就不陪你吃饭了。”m.x.com 雪夕也是上次才知道林格葬在这山上,听她说要去祭拜,想去给她准备点东西。 沈归舟再次阻止了她,告诉她,看老头子只要酒就够了。 沈归舟将手擦干净,让雪夕帮忙将挖出来的土又填回去,提着酒走了。 郭子林一大早就起来了,在院子里练了会武,回房换衣服准备出门去松夷山。 衣服刚换好,沈籽言就穿着寝衣出现在他的身后。 “有事?” 沈籽言想要给他更衣,发现他已经穿戴整齐,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郭子林等了一会,见她不说话,就道:“天色还早,若是没事,你可以再睡会,爹娘那边我打过招呼了,你不需要去请安。” 说完就越过她朝门口走去。 沈籽言见状急忙转身,“你是要出门?” 郭子林脚步未停,“嗯。” “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郭子林停住脚步,回转身来看着她。 沈籽言犹豫了片刻,道:“我……我是想……我今日想回家去看爹娘。” 一句话说了三次才说顺畅。 她也是跟着北征大军一起回京的,进城后,她没有跟着沈家的家眷回沈家,而是直接回了郭家。 郭子林默了一会,道:“你想回去就回去,要带什么礼 品,你自己看着准备,这种小事不需要经过谁的准许。” 沈籽言噎住,沈郭两家,同在京都,郭家的确从不限制她回娘家。 她将话讲明白了些,“我……若是你今日没有很重要的事,可不可以陪我一起回去?” 她知道他昨日忙,要进宫去看望德妃,还要去祠堂祭祖,表将回娘家的事,定在了今日。 没想到这一大清早的,他又要出门。 郭子林思索了少许,道:“我今日有事,去不了,你代我向岳父岳母问安。”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离去。 沈籽言愣在原地,看着他开门,想喊住他又发不出声来。 她是想回沈家,可她更想同他一道回去。 她大哥被召回京都,多半是过大于功,大伯父天命之年再征北疆的光芒,也被晋王和他完全掩盖,她有些担心,他近日若是不陪她一起回一趟沈家,郭沈两家的关系会出现危机。m.x.com 除去这个,她也是真的想让他陪她回去一次。 郭子林上午没陪沈籽言回大将军府,也没能如愿去成松夷山。 他刚出门,就被自己父亲身边的长随拦住了,说老爷让他去见刚上门的族亲。 无奈之下,他只能先去正厅。 因为这些特意过来见他的族中长辈,沈籽言没回沈家,他也被拖住了,一直到下午才得以脱身出城,前往松夷山。 从寒华寺路过,他先进了大雄宝殿。 他没烧香参拜,却往功德箱里放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香油钱给完,他直奔后山坟茔而去。 春生万物,山上的光景和他上次来时完全是两个模样。 带着酒爬到山顶时,已经差不多是酉时。 走过长满杂草的小径,他看到了孤零零的坟茔。 坟茔上的草没有其他地方高,看着像是新长的。 他正诧异,见到墓碑后有一片红色的衣角在随风飘舞。 他放轻脚步过去,站在墓后,问道:“ 谁在那儿?” 那人没有回应他。 看着那孤零零的衣角,他心中有了预感,缓步绕到了前面。 无字的墓碑前,一袭红衣的沈归舟靠坐在那里。 准确的说,她是靠着墓碑睡在那里。 他走到她面前了,她都没睁开眼。 在这里看见这样的她,郭子林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思绪。 清风吹过,扑鼻而来的酒香味让他醒过神来。 环视一眼,发现除了她手边的酒坛子,周边还散落着三个。四坛酒,都被打开了。 他轻声唤她,下意识用了最顺嘴的称呼,“阿阑。” 她靠在墓碑上睡着,依旧没反应。 他反应过来,换了个称呼,“小四。” 她大概是醉得太厉害了,睡得很熟。 郭子林查看了所有的酒坛子,发现全是空的。 他半蹲下去,这到底是喝了多少。 好在这里和荒郊野岭也差不多,不然她这个样子,若是遇到坏人,被人将刀架在脖子上,她也不会知道。 他又唤了一声她,见她还是没反应,索性不再管她。 将自己提的酒放下,敬了一杯给地下的人。 走近了发现坟茔上的草只拔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还在迎风飞舞。 他摇了摇头,还真是和以前一样的性子,除了打架和看热闹,做事没得一点耐心。 他蹲下身,将剩下的一半草给拔了。做这些事时,他也没说什么。 看到扔在墓尾那棵风干的树时,他盯着默了一息。 将一切做完回来,沈归舟还是没醒,就连姿势都没换一个。 抬头看了下天色,太阳已经西沉地厉害。 他弯腰轻声唤她,见她没反应伸出手想要摇一下她,“小四。” 手还没碰到她的胳膊,她的手已经发出了攻击。 好在他身手不错,反应也够快,才能及时避开。 “小四,是我。” 沈归舟一招落空,睁开了眼睛。再要出手,眼前的景象清楚了些。 第561章 记忆 她停住手,迷离的眼睛眨了眨,终于看清了上方的脸。 两人对视了片刻,她将手收了回去,又靠着墓碑闭上了眼睛,也不知是醒了还是重新睡了。 郭子林站在她面前等了少顷,她再次睁开了眼睛,看着比之前清醒了些。 她看着郭子林,后者以为她会说些什么,她却一直沉默着。 郭子林主动开口,“你喝醉了?” 她摇头,“没有,我没喝酒。” 郭子林:“……” 他环视了一眼周围,“那这些。” 是谁喝的。 他话才说一半,她就飞快否认。 “这几坛不是我喝的。”她突然勾嘴一笑,伸手指着后面,“它们都是老头子喝的。” 这下郭子林确定她的酒还没醒。 沈归舟说完,眯着眼睛作思考状,然后又推翻了前面的说辞,“我就喝了一坛。” 郭子林低声叹息一声,弯腰问她,“还能自己走吗?” 她看到他靠近,马上将手边的酒坛抱在了怀里,答非所问,“这是我的。” 郭子林动作顿住。 沈归舟警惕的同时,抽空低头往酒坛子里看了一眼。 这一看,她疑惑了,郁闷地嘀咕,“我不是只喝了半坛,怎么空了?还有一半呢?” 郭子林看着她,无奈道:“怎么就这么喜欢酒呢?” 沈归舟没听见,还在看着酒坛认真回想。 郭子林在心里道了一声罪过,哄孩子一样告诉她,“师父偷喝了。” 沈归舟抬起头来,眼睛眨了一下,不满地吐槽,“我就知道是臭老头喝的,人品太差。” 她将空坛子往旁边一扔,踉踉跄跄得站起来,转身看着坟茔,道:“亏我还给他拔草,还拔了两次。” 看她晃得要摔倒一般,郭子林赶紧伸手扶住她,附和道:“对,是他的不对。” 沈归舟像是找到了同盟,越说越来劲,“你都不知道,他的那个宝贝徒弟都没我勤快,估计他躺这儿之后,就没管他了。我上次来,那树都长得可以乘凉了,我费了好大劲才将那破树给拔出来的。” 郭子林扶着她胳膊的手一僵。筆趣庫 喝醉的沈归舟变得有点话痨,“可是 ,他还是偏心,竟然还偷我酒喝。” 郭子林无言,她这醉话也真的是张口就来,老头到底偏心谁,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沈归舟忽然狡猾一笑,“下次我要继续偷他埋的酒,来请他自己喝。” 郭子林没和这个醉鬼计较,问她,“那棵树是你拔的?” 沈归舟点头。 郭子林看着墓碑沉默了一会,告诉她,“师父生前曾说,若他百年,他的墓前一定要有一棵香樟树,等它亭亭如盖时,他就可以坐在树下喝酒,看月升月落。” 沈归舟愣住,人好像清醒了些。 眼睛慢慢地扫向残肢还留在那里的小树,眼睛乱转了好几圈后,小声问道:“那就是香樟树?” 郭子林的目光也随着她的视线而走,“嗯。” 沈归舟闭上了嘴,眼睛继续乱转。 话都说到这儿了,郭子林将另一件事也一并说了,“那棵香樟树是我去年特意托人从江南弄回来的,好不容易才栽活的。” 香樟树是南方树种,在京都这种地方不易存活。为了那棵树,他前前后后费了不少心血。 沈归舟眼睛不转了,默了一会,转过视线,小声嘀咕,“我头怎么这么晕,你刚刚说什么,我怎么都没记住。” 郭子林瞧着她的眼睛,又有些怀疑她其实是假醉。 沈归舟忧郁地看了一眼天色,又转身看向墓碑。 她转身的那刻,郭子林放开了她。 她盯着无字碑看了一会,浅笑道:“老头,天不早了,我该走了。咱们,有缘再见。” 郭子林被她的发言给震惊住。 醉鬼倒是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说完就溜之大吉。 走了两步,郭子林刚想跟上她,她又忽然回过头,掩着嘴看着墓碑小声道:“对了,我跟你说的话,不能和别人说。” 她还特意指了下郭子林,“他也不可以。” 叮嘱完,她终于放心地走了。 郭子林的视线在她和坟茔之间来回了一次,看到她脚下因为绕到了藤曼,摇摇晃晃的,大步过去,扶住了她的胳膊。x.com 沈归舟稳住了身体,偏头看见抓住自己胳膊的手,她伸出另一手将 那只手弄开,“别碰我,他会生气的。” 一天天的奇奇怪怪的,也不知道怎么总是莫名其妙就生气,太难伺候了。 她后半句声音很小,说得口齿不清,郭子林没听清。 “你说什么?” 沈归舟看到那只手离开,满意了。抬头看向郭子林,觉得这张脸有点眼熟。 她仔细想了想,有了一点印象,便回道:“你离我远点,我怕被你家的母老虎误伤。”筆趣庫 这一次她吐词清晰,郭子林听后先是一怔,弄明白之后是哭笑不得。 沈归舟垂着睫毛,似乎是在想那个‘母老虎’。想了一会,她小声道:“对不起。” 这突如其来的道歉让郭子林没反应过来。 她停了一会,又继续道:“我说过,如果你不愿意,你可以不娶她的。” 周围安静了一下,郭子林微微一笑,“这事跟你没关系,你不必耿耿于怀。” 沈归舟看向他,眼神说清晰?又仿佛带着点迷茫。 郭子林知道,是醉酒让她记忆混乱了。 他道:“天色不早了,下山。” 沈归舟还是站在原地没动。 郭子林垂了一下视线,再抬眼,脸上的淡笑依旧,“和她成亲,是我自己的选择,也是我自己愿意的。这些年,我也从未后悔过当初的决定,更不曾怪过你和沈家的任何人。” 沈归舟听着,启唇想说点什么,脑子里又是一团乱麻,想了半天,她也没说出一个字。 两人相互看了许久后,沈归舟先选择了转身。 走了几步后,她嘟囔道:“为什么一定要委屈自己,去成全所有人。” 郭子林听到了,没有说话。 这一次,她走得稳了些,郭子林跟在她身后,也没再扶过她。 沈归舟也没再说话,郭子林知道她酒还没醒,也没开口。 两人一路无话,一前一后地走了一半路程,听到了寒华寺的钟声。 等钟声停下来,沈归舟也停下了脚步。 郭子林以为她是有什么事,等了片刻,她又开口。 就在他想主动问她时,她回过头来,问:“老头子若是现在坐在香樟树下,看月升月落,你不觉得诡异吗?” 第562章 恰巧 郭子林呆愣住,眼前好像真的有了那一幕。 沈归舟自己也正想象着那个画面,哆嗦了一下,“亏他想得出来。” 郭子林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她就开始领功,“拔树的事,你还是得感谢我。” 郭子林看着她的背影,差点笑出声来。 笑容过后,只有心酸。 一切都是当初的模样,一切又似乎找不到当初的影子。 他跟在她后面,走下了后山,走出寒华寺。 不知是还没醉糊涂,还是酒醒了些,往哪走,她没有丝毫犹豫。 步下寒华寺门前那长长的石阶,郭子林想送她回去。问了她住址,她却没有没有回答。 无奈,他只能继续跟在她身后走着。 直到天黑了,终于看到那歇脚的凉亭。 郭子林好像知道她住哪儿了。 哪知,沈归舟左右看了看,选择走进凉亭,直接趴石桌上睡了。 郭子林跟进去,问她,“你是不是住在前面竹屋?” 酒喝多了,头有点疼,沈归舟嫌他吵,将脸换了边,用后脑勺对着他。 郭子林没和她计较,“我送你回去。” 沈归舟还是没理他。 就在他以为她是不想搭理他时,她骤然出声,“我现在不能回去,雪姐姐若是看到我喝醉了,会数落我的,我要先毁尸灭迹。”m.x.com 这话有种穿越时空的熟悉感,郭子林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你可是没遇到什么事了?” 他知道她被他那个不靠谱的师父带的从小就好酒,可他也只见过她在李景之死的时候喝醉过。 还有一次是他听说的。 李离之下葬后,她从酒窖里偷了很多酒,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关了整整一日一夜。 那时他只知道师父给他找了个小师弟,还未真正见过他。 沈归舟将下巴搁在石桌上,摇头,“头疼,我想睡觉。” 郭子林不知道她有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她这个样子,也不适合交谈,便没再追问她。 “那就起来 ,我送你回去。” 沈归舟再次摇头,“我为什么不能在这睡?” 这问题将郭子林问倒了,和一个醉鬼聊天,还真的不能启用正常思维。 他正思索该怎么答她,听到了脚步声。 循声望去,看见通往竹屋的小径上有人朝着这边走来。 虽然看不清脸,却也知道是谁了。 雪夕也注意到了他们,径直朝这边而来。 她是看沈归舟这个点还没回去,特意来接她的,见到郭子林,她有些意外。 雪夕将醉鬼扶了回去。 郭子林跟在后面将两人送回去后,才离开回城。 看到新一天的太阳,沈归舟头疼的有点不真实。 她按着太阳穴站在桂花下,有些怀疑,难道老头子当年埋的酒,埋太久了,坏了? 若真是这样,她现在是不是应该将自己埋的那些酒挖出来。 雪夕起来正准备去看她醒了没,就见到她站在院子里。 这怎么起的这么早? 沈归舟转身看到了她,热情的和她打招呼。 雪夕看她气色还好松了口气,将昨晚郭子林送她回来的事告诉了她。 这事沈归舟还有点印象,就是这点印象,她头又痛了。 听到雪夕说郭子林今日还会过来,她又有点心虚。m.x.com 她要不要再赔老头子一棵香樟树,让他能坐在家门口看月升月落? 既然回来了,沈归舟觉得还是不能颓丧,于是又将她那小破摊支到了凉亭里。 扛着招牌往外走时,雪夕告知她,前日晚上陈穆愉没回城,昨日晋王府得到消息,他奉旨连夜去了南边。 至于做什么,属于机密。 沈归舟听完没说什么,直接扛着她的招牌出门了。 虽然沈归舟已经有一段日子没出摊了,但还有不少人记得她。 路过的熟人一看到她又回来了,就有不少人来捧场。 沈归舟看自己这么受欢迎,这日也感动地破了例,算了四卦,受累多赚了五十两银子。 其中有三十两,是从 兵部侍郎夫人那儿赚的。 说来也巧,岑夫人今日来寒华寺添香油钱,没想到又看到了失踪已久的她,毫不犹豫走近了凉亭来感谢她。筆趣庫 大概是遇到的喜事太大,这次岑夫人自己兴奋地将喜事说了起来。 她的女儿昨日从行宫伴驾回去,连跳几级,从贵人升成了五品婉仪。 这对她,对他们家来说,那可是天大的喜事。 再这样下去,她女儿升妃也用不了多久了。 她也提到了自己的夫君,自豪的同时,也没忘记恭维沈归舟。 虽然她的夫君,还没有成为兵部尚书,但是想来这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两人聊了一炷香左右,最后双方都得到了自己需要的,可谓是宾主尽欢。 岑夫人是第四个客人,她走后,沈归舟就一心一意在凉亭里梦周公。 就在她马上要在周公对面坐下时,有人进入凉亭。 她听到了脚步声,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线。 她先是看到了一脸贵气,再看到走在后面一点的郭子林。 贵气的人迈上台阶,看到她半睁着眼睛,对着她儒雅一笑。 沈归舟神色未动,人也没动。 他们走了上来,先上来那人,温声和沈归舟打招呼,“俞夫人,近来可好?” 沈归舟将眼睛全部睁开,眼神在他和郭子林身上来回扫了几圈。 这才几日,被天子委以重任,公务繁忙的梁王就有时间出来烧香拜佛了。 京都惨案,都审清楚了? 梁王注意到她的视线,主动解释,“夫人别误会,我和子林不是约好的。” 沈归舟心中嗤笑,这人是会读心术? 郭子林接过梁王的话,“我在山脚恰巧遇到梁王殿下,他听说你回来了,就想来看看你,说你们是友人,我们便一起上来了。” 梁王的原话是拜访。 沈归舟眼神变得呆滞,看了他们一会,她问梁王,“王爷,今日不会又是想找我破个例?” 缘分这个东西还真是巧妙。 第563章 叙谈 梁王闻言温和一笑,没有在乎她的失礼,“若是夫人愿意,小王荣幸之至。” 沈归舟终于将下巴从石桌上抬了起来,道:“你们刚刚一起上来,你旁边的人没向你透露点什么?” 比如她也就是个江湖骗子。 梁王看了一眼郭子林,请教沈归舟,“夫人是指什么?” 沈归舟视线又在他们俩身上来回扫了一下,道:“请王爷见谅,今日卦满了。” 说着,她还特意补充了一句,“今日不破例。” 梁王没说什么,郭子林开了口,“归舟,不得无礼。” 沈归舟看向他,眼神明显写着不服。 两人僵持了一会,沈归舟妥协,“王爷,今日算什么?” 郭子林无奈地叹息一声,“王爷今日不是来算卦的,他是去山上寒华寺和寺里的正慈大师辩棋的,正好路过这儿。” 沈归舟恍然大悟,立马道:“原来如此,王爷,耽误了您时间,对不住。” 正在观察他们互动的梁王一时愣怔住,发现了不对。 他们俩个你一句我一句,他接下来不走好像都不合适了。 “我。” 他刚要说话,沈归舟站了起来,抱拳向他行了个江湖礼。 “王爷,您请慢走。” 梁王脸上的笑容差点没维持住,只能道:“夫人,不必客气。” 气氛烘托到这儿,梁王只能走人。不过,他也留了话,说等拜见过正慈大师后,再来拜访,还让郭子林和他一道回城。 看到梁王陈乾离开,沈归舟又瘫坐在凳子上,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她提过雪夕给她准备的茶壶,问郭子林,“冷的,喝不喝?” 郭子林在她对面坐下来,微微点头。 沈归舟给他倒了一杯,顺便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郭子林看着茶没动,问:“你什么时候认识梁王的?” 沈归舟也不隐瞒,“上个月,在这里,他找我算了一卦。” 郭子林垂眸看着桌上的茶,良久后,问她,“你回来就在这住了?” 沈归舟以鼻音作答,“嗯。” 郭子林偏头看向那隐在 竹林中的屋子,“我记得,你给师父买了这小屋后,他高兴的向我炫耀了三个月。” 沈归舟喝了一口茶,也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他那不是想夸我,是想让你自觉点,给他买那柄他早就看中了的古剑。” 郭子林的回忆戛然而止。 沈归舟替老头子叹息了一声,“可惜有人没懂他的良苦用心,气的他连给我写了半个月的信。” 郭子林不知道这事,转回视线,“全是骂我的?”m.x.com 沈归舟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每次都是洋洋洒洒,一个字都不带重复的。” 爱徒终于变成了傻子,她当时笑得半夜都没睡着。 空气安静了那么一会。 郭子林回想着当时的情景,“他当时看中的那柄古剑,价值一百两黄金。” 他端起茶喝了一口,接着道:“而他看中的原因,是想拿它去讨好怡红快绿的行首。” 沈归舟看向他的眼神,又添了一抹同情,就像是在跟他说节哀。 两人聊起同一个人的旧事,最初的尴尬好像少了很多。 沈归舟将茶杯往他杯子上碰了一下,算是对他的安慰。 郭子林也提杯和她碰了一下,两人各自端着一杯茶饮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在喝酒。 这一碰后,两人又都沉默下来。 许久后,还是沈归舟先开了口,她试探性问他,“我昨日……有没有……” 她思考着该怎么措辞。 郭子林将茶杯放下,“你下次去看师父,把香樟树给他种上。” 说不尴尬,那肯定是假话。 沈归舟死鸭子嘴硬地辩解了一句,“我那是为了让他的视野更开阔。” 郭子林瞥她一眼,没和她辩论。 沈归舟用喝茶掩饰自己。 郭子林看向她摆在桌上的算筹,问她:“怎么没有住在晋王府?” 好在他昨日见过了她,今日遇到梁王,他一开口,他便警惕了起来。 沈归舟拿着杯子的手顿了一下。 “梁王刚才叫你俞夫人?” 沈归舟给他又添了一杯凉茶,“梁王没告诉你?” “什么?” 沈归舟 神情坦荡,“我是个寡妇。" 郭子林刚要去端茶的手停住,消化了一会后,问:“这么重要的事情晋王可知道?” 沈归舟没一点不好意思,“我还没见过他,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郭子林默了一会,诚心实意地劝慰她,“生老病死,乃常事,节哀!” 沈归舟点头,“放心,我心态很好。” 沈归舟将桌上的算筹扫开,又从身后的小篮子里摸出一碟果脯摆在桌子上,捻了一块,边吃边道:“梁王今日有闲来这城外找友人下棋,可是京郊那起案子已经定案了?” 听她问起,郭子林也没觉得意外。 “定案倒是没有,不过,想来是快了。”郭子林替她将那些算筹整理好,“李檀协助万府毁尸灭迹一事爆出后,这件案子的进展快了很多。” 其实应该说,快的出人意料。 沈归舟乐的有人帮忙,看他收拾也不阻止,“依你看,这件事要定案还要多久?” 郭子林思索了一下,“最多十日。” 十日。 沈归舟嚼着果脯若有所思,“梁王还真是才德兼备。” 郭子林抬眼,“这事能进展的这么顺利,和梁王有没有才德关系可能不大。” 沈归舟听了,谦虚地露出了请赐教的神情。 郭子林盯着她的眼睛,“据说京郊惨案爆发的第一日,案发经过、嫌疑人、案发地等就在茶楼酒肆、街头巷尾流传。大理寺和刑部按照这些坊间流言去查了,发现这些流言有许多都是真实的。” 如此一来,这件事的进展自然是比较快了。 沈归舟受教,“原来如此。” 郭子林看着她无懈可击的表情,也没戳穿她。 桌面被收拾干净,他重新端起了茶杯,道:“梁王此人,看似逍遥,实则也是目达耳通,梁王妃……” 说到梁王妃,郭子林停顿了下来,想了一会,才评价道:“我虽只在三年前见过她一次,但可以看出,她是个彗心巧思的奇女子。” 沈归舟睫毛抬起,能得郭子林这样评价的女人,似乎少之又少。 第564章 多舛 说到梁王妃,郭子林问她,“你可有见过梁王妃?” 沈归舟想起那个谦逊端庄的女人,“见过两次,上次她还让人给我送来了两盒上好的银针。” 郭子林警惕起来,“她给你送茶?” “嗯。”沈归舟用下巴指了一下他的杯子,“就你现在喝的这个。” 郭子林看了一眼杯里的茶,追问道:“梁王让她送的,还是她自己送的?” “话是梁王说的。” 郭子林陷入了沉思。 沈归舟端起茶喝了一口,又道:“说来,我能喝到这么好的茶,还是托你的福。” 郭子林疑惑地看向她。 “梁王以为我是你的师妹,然后我就得到了这个茶。”她很世故地问他,“屋里还有,你待会要不要带一盒走?” 郭子林看着她,不是很想理她。 沈归舟讨好一笑,“我没有以你的名义坑蒙拐骗,是他自己要这样认为的,我也没有办法。” 郭子林将茶一饮而尽,这话骗别人还可以,他要是信,他这些年的年龄那就是白长的。 沈归舟一如当年,狗腿的又给他斟了一杯茶。 郭子林看着她倒茶,忽然明白过来,“这么说,他今日就是来山下巧遇我的。” 沈归舟将茶壶放下,“那我就不知道了。” 她又不是梁王。 郭子林目光转向她,“为什么选他?” 沈归舟像个江湖神棍,“合眼缘。” 郭子林没再说什么。 两个喝酒一样喝了会茶,郭子林想起今日早朝听到的事,再次谈起了那个莫名其妙在沈归舟嘴里死了一次的人。 “前日晚上晋王被陛下派往江南了,这事你可知道?” 沈归舟又从后面的篮子里掏出一碟瓜子,很大气地分了一点给郭子林。 “今早听说了。” 郭子林开始好奇她身后的百宝箱里还有什么,“你可知道,陛下给他派了什么任务?” 这事他今日听说之后,觉得奇怪得很。m.x.com 他知道前日陛下去了东郊行宫,还在那里 召见了晋王。陛下的意图,他也能猜测一二。 可现在他有些疑惑了。 这个节骨眼上,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陛下派晋王亲自前往。 此事,是真是假? “不知道。”沈归舟脸上看不出所谓,“这里不是北疆,行宫范围,我的人进不去。” 郭子林想一想觉得也是,但这事当真是奇怪,“你不用着急,我想办法找人打听一下。” 磕着瓜子的沈归舟抬起眼皮,他是从哪里看出她着急了? 梁王从寒华寺下来时,凉亭里已经只有郭子林一人。 郭子林给他见礼后,他问道:“子林和俞夫人师兄妹多年未见,此次没有多聊一会。” 郭子林品着他嘴里的‘多年未见’,无奈地笑道:“她说不知道我今日来,没准备我的饭菜。” 梁王愣了一下,紧接着大笑出声,“俞夫人果然是个有趣的人。” 郭子林笑言,“让王爷见笑了。” 梁王摆手,“那干脆这样,今日,你赏我个面子,让我这个朋友给你接风洗尘,庆祝你凯旋,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若是去年,郭子林没有去北疆,若是梁王也没有认识沈归舟,郭子林多半是不会拒绝他的邀请的。x.com 郭子林抱歉一礼,“子林多谢王爷抬爱,只是,您也知道,我家中夫人……若是我回去晚了,又是一身酒气,家里多半又不得安宁了。” 郭子林的夫人是个什么脾性,梁王的确听说过。 郭子林也没完全不顾他的面子,又主动道:“若是王爷不嫌弃,改日子林做东,再和王爷畅饮。” 他都这样说了,梁王也不好再强求,豪爽的和他约定了下次一起饮酒。 两人聊了一会,见天色不早了,一起朝山下走去。 梁王是个很善谈的人,一路上,问了郭子林在北疆的一些趣事,郭子林也配合的作答,两人之间的气氛很是和谐。 不知不觉,就走到拴马的地方。 梁王对郭子林道,下次饮酒时, 可以让沈归舟也来。 郭子林看着他,没有立即回答。 梁王温笑着看着他,似乎一定要等一个答案。 片刻后,郭子林开口,“我听归舟说,她和您是在这松夷山认识的。” 梁王答道:“正是。” 郭子林又道:“她说,她给您算过一卦,之后又偶遇了几次。” 梁王对沈归舟的能力给予了肯定,“俞夫人的卦象很准。” 郭子林默了一会,道:“我师父曾说,在堪舆相术上,纵观整个师门,近两百年来,也没有比我这个师妹更有天赋的人。” 梁王听着有些诧异。 郭子林直视着他的眼睛,继续道:“除去堪舆相术,她亦如王爷所想,传承了师门的纵横权术。” 梁王瞬间听出了他的意思,解释道:“子林误会了,我和俞夫人交友,是真心觉得她这人有趣,别无他想。” 郭子林没有正面回他这句话,只道:“可大概也是太有天分,慧极必伤,她的前半生,命运多舛。” 他的声音里多了伤感,垂下视线,“自古以来,纵横家多是不能善终。在我看来,她的这个天分从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师父走后,我更是觉得这是她的不幸。若是可以,我只希望她的后半生能无虑无思,悠闲自在。” 他抬起视线,“她给人算卦,也不过是想谋生而已。” 梁王和他对视了一会,脸上温和依旧,“子林多心了。小王和王妃和俞夫人交友,是真心欣赏她的为人,从无他想。” 郭子林盯着他看了一息,道:“我自是相信王爷。王爷和王妃对师妹的厚爱,我在这里替她谢过了。”x.com 梁王扶住他作揖的手,“子林不必客气。” 两人又于这山脚无声地对视了一会,周边的气氛似乎在一瞬间多了很多东西,清风一来,又好像将它们都吹散了。 郭子林虽然拒绝了梁王的接风宴,还是和梁王结伴进的城。 分开时,梁王又和他提起了一遍喝酒的事。 第565章 再见 郭子林点头应允后,梁王的马先行离开。 等他走后,郭子林也未多做逗留,直接回了府。 他回去时,已是掌灯时分,也正好是宁远侯府的开饭时间。 他先回房换了身衣服,到花厅时,一大家子人,除了沈籽言基本已经到了。 他刚才回房没有看到沈籽言,便问了她的行踪,让人去请她。 郭子林是宁远侯府的嫡长子,但因他这些年不思进取,宁远侯一气之下,立了自己的次子为世子。 世子夫人平时和沈籽言多有不睦,一听他问沈籽言,就很主动地告诉他,沈籽言没跟任何人说,一早就回了大将军府,这个点还没回来。想来是觉得郭家不好,准备在沈家多待几日。 郭子林冷眼看向她,问了一句,既然沈籽言没跟任何人说,那他们又怎么知道她回了沈府。 世子夫人瞬间不说话了。 郭子林在沈归舟那喝了一下午茶,也不是很饿,说完这话,起身便走了。 走出花厅,抬头看了眼天色,郭子林打算去沈府接她。 还没走到门口,沈籽言回来了。 沈籽言不知道他准备去接自己,郭子林也没说。 他问了她用饭与否,听她说,在沈家用过了,两人就一前一后直接回了他们自己的院子。 等洗漱出来,郭子林看到沈籽言心不在焉地坐在外间的桌子前。 他想起她昨日让他陪她一起回去的事,犹豫了一会,主动走了过去,问道:“岳父岳母身体可还安好?” 他突然出声,沈籽言被吓了一跳,醒过神来,点头道:“爹娘的身体都很好。” 郭子林给她倒了一杯茶压惊,解释道:“我这几日都很忙,等过段时日闲下来了,再和你一道回一趟沈府,去看望他们。” 不管是那杯茶还是这段话,沈籽言都有些意外。意外过后,她心里一喜,立即应答,“好。” 话说开了,郭子林便道:“时辰不早了,早点休息。” 说完他就往内室走去,刚要进内室,沈籽言又喊住了他。 “夫君。” 郭子林回头,看见她欲言又止,“有事?” 沈籽言迟疑了片刻, 问出了纠结一路的问题,“你这几日,有没有见过星蕴?” 沈星蕴? 沈籽言担忧地解释,“爹娘说,他从北疆跑回来后,就在家里住了一日,那一日后后就没了踪影。” 郭子林没有和沈星蕴碰过面,却是见过他一次。 他告诉她,“大军回城那日,他也在城门口。” 沈籽言讶异,“我怎么没见到他?” 话一说完,又想起城门口那日那么多人,沈星蕴没有和家人在一起,她在马车看了那么几眼没有见到他也没什么奇怪的。 郭子林耐心安抚道:“你不用担心他了,他那么大个人了,知道照顾自己,不会有事的。” 北疆他都溜达一圈了,还能在京都丢了不成。 再说,那小子别看年级不大,实则也精明得很。 沈籽言眉头未松,迟疑道:“你说,他会不会……” 想着的名字到了嘴边,她又吞了回去。 郭子林一下就听出了她想说谁,没有回话。 沈籽言注意着他的神情,试探道:“夫君,你回来后有没有见过,她?” 郭子林看着她,忽然觉得有点心累。 他反问道:“你想见她?” 沈籽言噎住,“我……” 郭子林的眼神中透着一丝犀利,在看到她脸上的表情明暗转换了一圈后,平声道:“你弟弟的行踪我会留意的,你让岳父岳母不必担心。” 他没再管她,径直走入内室。 沈归舟在竹林住了三日,泄密了一波有可能遭天谴的天机后,又重新回到了城里。 见到城里的繁华,她搂着雪夕的腰感叹了一句,山中不知岁月,就直奔天外来客。 她们吃的是晚饭,可吃饱喝足后,太阳还有点高。 她让雪夕先回去了,自己则站在门口想着还要去哪里玩一会。 想了一圈,也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就准备沿着长街溜达。 走了一段,看到卖糖人的,习惯性地斥巨资买了两个。 一手拿着一个,刚转身和一辆堆着麻袋的小推车擦身而过。 走了两步,身后有人喊道:“沈姑娘?” 沈归舟正纠结是先消灭兔子还是先消灭黄牛,没意识到那是喊 x.com 自己。 拉着小推车的人看着她的背影,想着刚才无意间瞥见的脸,越想越觉得像。 瞧她没听见,又喊了一声。 “沈姑娘。” 这次他的声音大了些,还急忙放下推车跑了回去。 小推车是两个人拉的,后面扶着的人,看他突然停下,大喊:“你干什么?” 他没有回答,一下到了沈归舟前面。 沈归舟一口咬断兔子的头,看到突然拦住自己的人,警惕起来。 刚才后面的人是在喊她? 挡住她的人很是激动,快速将脸上的斗笠摘了下来。 “沈姑娘,真的是你?” 沈归舟瞧着他欣喜的脸,似乎有了印象。 那人紧张又兴奋,“我,老姚,您可还记得?您说,要请我们喝酒的。” 沈归舟的视线从他满是风霜的脸上转到他空荡荡的袖子上,想起了他,“姚将军!” 姚廉激动点头,“是,正是,姑娘还记得我?” 沈归舟也是意外的,意外他竟然也活着,“你不是也还记得我?” 姚廉哑然失笑,“姚廉至死都不会忘记姑娘。” 新安城中,只要见过她的人,想来都是不会忘记她的。 沈归舟笑言,“你这个话我听着毛骨悚然。”m.x.com 姚廉一愣,立马道歉,“姑娘不要误会,我这人嘴笨,不会说话。” 沈归舟打断了他,“姚将军,能再见到你,我很高兴。” 姚廉眼里涌上感动,“姚廉亦然。” 两人对视了片刻,都渐渐笑出声,他们仿佛都看到了那日新安城中,立在残垣断壁中的对方。 沈归舟先回神,豪爽问道:“姚将军,可要去喝酒?” 姚廉是想的,只是他现在脱不开身,“沈姑娘,我……” 沈归舟明白过来,“你今日可是有不便?” 恰好和姚廉一道的人,不耐地冲着他喊:“老姚,你到底走不走,是不是不想干了?” 姚廉脸上涌出尴尬,抱歉道;“不瞒姑娘说,三年前捡回这条命,我做梦都想喝到姑娘请的那碗酒。只是今日,我得先去给东家送东西。” 沈归舟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去,见到小推车和小推车边的人。 “你?” 第566章 约定 姚廉慌张解释,“沈姑娘,忘了跟您说了,我早已不在军中了……您以后就直接叫我的名字或者叫我老姚都行。” 沈归舟看着他脸上的困窘,再看他空荡荡的衣袖,懂了。 “那你现在是靠这个为生?你的家人也在京都?” “我……老婆孩子都死在新安城里了,跟着我的那些兄弟也没了,只有我,侥幸捡了条命。从军中离开后,我想来京都看看,恰好,我有个远方表侄也在这里讨生活,我就过来投奔他了。” 这话姚廉是笑着说的,沈归舟听着却笑不出来。 姚廉穿着廉价,布衣被水洗的发白,和三年前相比,他脸上多了不少风霜,也少了曾经自信。 通过这些,其实可以看出他现在的生活状态。 他被他拼死保护的国给抛弃了。 姚廉大概也是不想在这样高兴的时刻说那些扫兴的事情,于是转了话题,“沈姑娘,您呢?您怎么也来了京都?” 姚廉没说的细节,沈归舟也没追问,她答道:“和你一样,想来京都看看,看国泰民安,看安居乐业。” 姚廉重复着她的话,“看国泰民安,看安居乐业,好,很好。” “老姚,你到底走不走,你要是再墨迹,老子就走了,今日的钱你也别要了。” 姚廉话还没完,就被同伴不耐烦地打断。 他醒过神来,张望了一下同伴,歉疚地看着沈归舟,“沈姑娘,我……得走了。” 沈归舟问道:“可要帮忙?你。”x.com 她话才开头,姚廉就摆手拒绝,“不用,不用麻烦姑娘,我现在很好。” 沈归舟明白了,他是想在旧人面前维持那么一点尊严。 “那这样,你先去忙,等改日你有时间了,我们再一起喝酒。” 姚廉喜悦现于脸上,“好,好,好。” 一连说了三声好,证明他是真的想和她喝这顿酒。 “你住哪儿?到时我去找你。” 姚廉吞吞吐吐,“我……” 沈归舟反应很快,“要么,你到时去找我。前面那条街,你就去前面那条街,到那个门口没有招牌的酒肆,报我的名字,我就会来的。” 姚廉顺着她所指,局促又高兴地点头,“好。”m.x.com 和他一道的人又在发牢骚,姚廉抱歉地和沈归舟告别,匆忙离去。 沈归舟回头看着他有点跛的步伐,喊道:“老姚。” 走出了一丈远的姚廉快速回头。 沈归舟露出浅笑,“别忘了,姑娘和酒。” 姚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大笑道:“沈姑娘请放心,忘不了。” 沈归舟挥手,让他离开。 姚廉转身那刻,喜悦依旧刻在脸上。 他走到小推车前,和开始一样,只有一条的胳膊,腿脚还有些不便的他,在前面拉车。 他的同伴是个一心想着多赚银子养家的人,虽然脾气有点暴躁,会抖那么点小机灵,可也没有打听别人闲事的习惯。 两人都是为一点碎银而忙碌奔走的人,很快便离开了。 沈归舟看着他们消失在人海里,才转身离去。 遇到了姚廉,沈归舟也没有了想要闲逛的想法,将两个糖人吃完,就打道回府了。 回去后,她特意叮嘱了雪夕,去查一下姚廉,若是他需要帮助,尽可能帮一下他。若是有一天他来找她,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她。 生逢乱世,每一次离别,都可能是永远。 能再见姚廉,是人生之幸。 她是真的,期待和他把酒畅饮,兑现那次的诺言。 翌日一早,雪夕告诉沈归舟,郭子林约见她,中午天外来客。 快午时时,沈归舟慢悠悠地晃进了酒楼,结果,郭子林还没来。 她左右看了看,还是选择在老位置坐下。 一杯茶还没完,郭子林在她对面坐下。 郭子林没跟她寒暄,见左右没人,一坐下就小声问她,“你这几日可有晋王的消 息?” 沈归舟将茶壶放到他面前,示意他喝茶自己倒,“没有。” 郭子林眉头微微皱起,没有喝茶的心情,“那你可有和晋王府的人联系?” 联系是有的,飞柳和谷诵那边一直都有联系,那丫头和云泽赶估计也是见过面的。 沈归舟看出他的神情不对,“怎么了?” 伙计端着托盘上来了,郭子林看了眼伙计,给自己倒了杯茶。 等伙计走后,他才继续道:“今日德妃托人给我送来了消息,我觉得晋王,可能在明德殿。” 明德殿乃天子寝宫。 “明德殿?” “是。” 郭子林稍作犹豫,详细和她说了起来。 天楚帝自东郊行宫回宫后,没有去过后宫,明德殿的防卫也变得严了起来。前日,德妃发现太医院院正张实甫接连几日都出入明德殿。她开始以为是天楚帝身体抱恙,又隐瞒了下来。 她想办法去了一趟御书房,发现天楚帝身体并无异样。 这让她心中起了疑虑,若不是天子身体抱恙,太医院院正为何平凡出入天子寝宫。 昨日,她宫里的太监无意从太医院得知,明德殿今日用了大量的外伤药材,还有许多补血之药。 她确定明德殿里定然有人受伤了。 可惜,她无法进入明德殿内。 郭子林收到她传递的这个消息后,立即想到了陈穆愉。 今日下朝后,他本来是想去晋王府打听的,可现在是白日,他们都是身份特殊之人,他也不便出入王府。 他在家中思考良久后,决定先见沈归舟。 约了沈归舟后,他还先去了一趟东郊。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来晚了。 “我去东郊查看过了,离行宫不远的地方有打斗的痕迹。” 其实那里的现场应该已经被人清理过了,不过,他还是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筆趣庫 沈归舟拿着筷子转了一圈,“你的意思是,他在东郊遇刺了?” 第567章 干将 郭子林有点担心她,“听说晋王那日只带了一个侍卫。” 沈归舟继续转着手里的筷子,“他带了莫焰。” 郭子林安抚道:“你也别太担心,这些都是我的猜测而已。” 沈归舟停了转筷子的动作,“我没什么担心的。” 她这个反应出乎郭子林的意料。 沈归舟理性分析,“既然你说,这几日太医院院正多次出入明德殿,那说明就算被藏在明德殿的那个人真的是他,他现在至少还活着。” 郭子林被她反向安慰到了。 沈归舟继续道:“能得太医院院正亲自医治,想来就算有凶也定会化吉。另外。从他去东郊行宫算起,今日已经是第五日了。这么长的日子,就算伤重,多半也已经度过危险期了。若没度过,他也熬不到现在。我以我的经验告诉你,他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郭子林知道她从小跟着他们师父学毒,后来医术也抵得过大多数的大夫,她这么一说,他安心了不少。 伸手去端茶,猛然发现不对,这怎么还变成她安慰他了。 他看向她,“你……就一点也不担心他?” 沈归舟开始动筷子,“我相信他会没事的。” 郭子林哑住,看着她久久未曾言语。 她的理性更甚当年,这世上似乎没有什么可以祸乱她的心。 曾经他很欣赏她这样的性子,认为为将者,就应该是这样的。 兵家之流,用智为先。 其次,在刀光剑影中,能处之泰然。 可是现在……不是不欣赏了,而是有点同情那个在乎她的人。 因为,过度的理性,其实是一种冷漠。 他也饿了,既然她都觉得陈穆愉不会有事,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就不再说这件事。m.x.com 两人吃饭吃到一半,伙计领了两个客人上楼。 伙计正要带他们去雅间,走在前面的客人看到了郭子林,立即制止了伙计,笑着朝他们走去。 “郭将军。” 郭子林重回北疆之前,一直都在朝中挂着闲职,那时,众人都称他郭大人。 他在北疆的功绩传入京都后,大家记起了他曾经也是戍边悍将。 这次班师回朝后,众人下意识开始唤他郭将军。 而且,就在昨日早朝时,他被封为了冠军大将军,正三品,震惊朝野 ,成了真真正正的郭将军。 听到声音,坐在回廊上的两个人都偏头看了过去。 吃饭的点在天外来客,碰到熟人其实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不过,当郭子林看到走在后面的那个拿着剑的姑娘时,眼里有诧异一闪而过。 和他们打招呼的人已经到了近前,前面的儒雅公子,朝着郭子林拱手做了一揖,“郭将军,你也在这儿?” 郭子林站了起来,还了一礼,“欧侍郎。” 欧少言身后的女子也向他抱拳行了一礼,“刑部季飞柳见过郭将军。” 郭子林将视线转向她。 欧少言注意到他的视线,立即给他介绍,“我的人。” 郭子林眼里闪过惊诧。 欧少言也意识到了自己话里的问题,急忙解释,“别误会,是我们刑部的人,我们刑部新招录的能人。你可别看她瞧着像个弱女子,风一吹就会倒是的,实则厉害很,一个可以打好几个壮汉,现在是我的得力干将。” 郭子林神情恢复正常,朝着飞柳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他忍住了自己想偏头看沈归舟的想法,内心疑惑,难道她和欧少言认识。 可他发现,从进来到现在,飞柳都没有看过沈归舟一眼。 只是,飞柳看着像个弱女子,莫不是欧少言这眼神不好,或者,他是认为他眼神不好? 他又转向欧少言,“那得恭喜欧侍郎,得此干将。” 欧少言笑得很是高兴,“多谢,多谢,还希望郭将军以后能多多照顾我们飞柳。” 郭子林觉得自己和刑部应该不会有太大的交集,不过,他知道这都是一些官场惯话,他也清楚欧少言和陈穆愉的关系,笑着回道:“欧侍郎言重了,既是同僚,若有需要,郭某能力所及,自是愿意。” 欧少言听了很是高兴,又让飞柳给郭子林道了谢。 欧少言早就注意到了和郭子林同桌的女子,很懂分寸地道:“那我们就不打扰二位。” 他话没说话,郭子林就明白他是误会了,主动给他介绍,“欧侍郎误会了,这位是我师妹,沈归舟。” 欧少言听闻,有点尴尬,马上道歉,礼数周到的跟沈归舟打了个招呼,“沈姑娘。” 郭子林又给沈归舟介绍,“这位是刑部侍郎,欧少言,欧侍 郎。欧侍郎是本朝开国以来唯一一位三元及第之人,也是本朝历代以来,六部历任官员中,最年轻的侍郎。” 沈归舟脸上闪过惊讶,也是点头回应。 欧少言很谦虚地笑道:“是郭将军过誉了,都是当时运气好,不值一提。” 郭子林注意着二人的一举一动,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欧少言将郭子林拉到了一边,诚心和他道歉,“郭将军,实在是对不住,我刚才,是我想错了。” 郭子林知道他的猜测多半是因为自己的名声,没有计较,“无碍。” 就算不是相好,人家师兄妹吃饭,欧少言也是不好继续打扰的,和郭子林寒暄了几句后,就懂事地带着飞柳告辞离开。 等他们进了雅间,郭子林立即小声询问沈归舟,“和欧少言一起的那个人是之前你身边的那个属下?” 沈归舟点头,“嗯。” “你是因为京郊的事特意让她去刑部的?” 沈归舟给自己倒了杯梨花落,“算是吧。” 郭子林疑惑,算是? 沈归舟仿佛能看到他的内心,又加了一句,“她去刑部,也是她自己觉的刑部的差事刺激,适合她,更重要的是,刑部给的俸禄亦还不错。” 郭子林听着她一本正经的言论,心中对她们二人都生出了敬佩。 他回想了一下对飞柳的印象,沈归舟不说他还不觉得,她这么一说,他还真的觉得刑部和飞柳挺配的。 欧少言这个插曲很快过去,两人继续埋头干饭。 早在菜上桌时,郭子林就发现了,桌上六个菜,都是他曾经喜欢的菜。 郭子林吃了很多才放下筷子,对面沈归舟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夹花生米。 他给她又倒了杯酒,自己就坐在对面等着,眼睛习惯性地扫了一下四周。 他们坐的位置在回廊上,下面就是热闹的街道。 街面上人来人往,彰显着京都的繁华,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郭子林的视线本来已经扫过去了,骤然觉得有奇怪的地方。 他又将视线沿路返回,发现就在他们对面的店铺旁,有一个看似普通的姑娘,仿佛在盯着这边。 郭子林仔细看了看,目光顺着她的视线移动,最后落在了沈归舟的身上。 她不是在盯着这边,她是在看沈归舟。 m.x.com 第568章 和亲 他警惕地看了过去,只见那姑娘穿着打扮毫不起眼,若不是她一直盯着沈归舟,这样的人站在人群中,郭子林是多半不会注意到的。 沈归舟觉察到他的情绪变化,“怎么了?” 她偏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看到了站在对面人群中的姑娘。 郭子林认真辨别了一下,没有在那眼神中感受出杀气,他便问沈归舟,“那个人,你认识?” 他话刚问完,人群中的姑娘看到沈归舟朝自己看了过来,有些激动,对着这边郑重地行了一礼。 郭子林错愕,瞥向沈归舟。 沈归舟看着她,神情淡然,“曾经在这里见过一面。” 礼毕,人群中那姑娘又朝着这边凝望了一小会,才转身离去。 郭子林见沈归舟认识她,也就放松下来。 沈归舟看着她走远,也转回了视线,继续吃东西。 街上的姑娘走了没多远,那个刚才将她从五城兵马司接出来的人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面前。 她刚张嘴,手上多了一个包袱,再抬头,面前的人不见了。 立马回头看去,已经看不出谁是给她送包袱的人。 除去包袱,手上还多了一张纸笺。 她迅速打开了纸笺,纸笺上写着几行字。 她庆幸小时候偷偷地在村东头私塾窗下偷学过那么几个字,让她可以认出这些话来。 当你深陷水火,生命受到威胁时,可忽视一切规矩和教养,千次万次,毫不犹豫地拯救自己,努力让自己活下去。神灵从来不拯救谁,拯救都是你自己的事。 她又赶忙打开了包袱,除去几身衣物,还有一袋银子。 她再次看向纸笺,上面的字不是很出色,却是她见过最好看的。 郭子林耐心等着 沈归舟吃完,给她倒了一杯茶。 将茶壶放下,他和她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北漠那边准备派使臣进京。” 沈归舟端起茶喝了口,话语随意,“纳降?” 郭子林眼神有了些严肃,“和谈。” 沈归舟听着不是很上心。 郭子林垂眸独自思考了一会,道:“这次北漠使臣进京,很可能会提出和亲。” 沈归舟抬眸,有了兴趣,“你要和亲了?” 郭子林所有的情绪都在一瞬间静止。 他深吸了一口气,想着这个年纪,翻白眼实在是不适合,才抑制了这个冲动。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沈归舟有些失望,“我这不是替你高兴吗?” 郭子林冷笑一声,“既然是两国和亲,怎么算也轮不到我的。” 沈归舟反问:“那你干嘛一脸愁苦?” 郭子林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轻声叹息了一声。 沈归舟被他看得一脸莫名,思考了一番,认真分析道:“两国和亲,和的九成是未婚的皇子和公主。” 她还没说完,郭子林就打断了她,“和亲的也不是晋王。” 沈归舟怔住,这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x.com 她听出意思了,“你知道和亲的人选?” 愁绪再次爬上郭子林的额头,“和亲的人选,暂时还未选定。” 沈归舟没说话,耐心地等着他的后续。 郭子林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不过,北漠的想法是想求我们天楚公主。” 沈归舟摩擦着茶杯杯沿,“公主?” 郭子林抬起头来,“目前陛下膝下,没有适婚的公主。但是,十一公主再过一年就及笄了。” “十一公主?”沈归舟看向他,“德妃的女儿?” “是。” 沈归舟放下了茶 杯,也不开他玩笑了。 郭子林其实不是愁,而是觉得荒诞,“北漠使臣是替北漠皇帝求娶。” 北漠皇帝,比天楚帝年纪还大。 沈归舟也是清楚这点的,相互安静了一会,她主动问道:“你姐可知道这事?”m.x.com “北漠派使臣来访的国书在大军回朝之前就已经到了,德妃知道有和亲这事后,心中已经有猜测了。” 沈归舟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桌面上敲了起来,“她让你帮忙?” 郭子林眼神变得涣散起来,“她是为了郭家才进宫的,那一年,她才十四岁。论家世,她比不上元后,论宠爱,她比不上继后和贵妃。这些年,她有的,只是那一个女儿。” 沈归舟手指停下,没有出声。 世家大族里,婚姻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 其余的人,也不会在乎你的婚姻幸与不幸。 两个人各自沉默了许久,沈归舟开口,“你想好了吗?” 郭子林看向人群,“其实你说得对,乱世战场,我不应该有宋襄之仁。“ 沈归舟给自己倒了杯酒,“你要的那个理由,会有的。” 郭子林将目光转向她。 沈归舟端起酒杯,“别误会,我不是想帮你,只是顺带罢了。” 郭子林也给自己倒了杯酒,和她碰了一下,“我会让人再从江南带棵香樟树回来的。” 沈归舟抬起眼皮,他嘴角弯起,“不过,到时候,你还是得自己去种。” 沈归舟冷哼了一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沈归舟把玩着空酒杯,等酒杯在桌子上转第三圈时,她缓缓道:“不管是皇室宗亲还是门阀士族,荣耀富贵和付出与之也是要对等的。” 郭子林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我知道了。” 第569章 人选 晚上郭子林刚到家门口,守在一旁的乞丐就伸了个破碗过来。 门口的家丁想过来赶人,被郭子林伸手阻止了。 郭子林掏了锭银子扔进去,低着头的乞丐小声道:“小姐说,东西能不能带进去,就看您的本事了。” 乞丐接了银子,麻溜走人。 郭子林跨进大门后,将宽袖下的手伸了出来,一个精致的白玉瓷瓶现于眼前。 他打开瓶子,放在鼻子边闻了闻,没有任何味道。 将瓶子重新收好,走了两步,他又转身朝大门走去。 半个时辰后,他披着夜色低调地走进了宁海公府。 郭子林和沈归舟在天外来客见面后的第四日,北漠使臣进京和谈的事,进入了早朝议题。 即使近些年天下时有战乱,天楚帝这人还是偏文抑武。朝堂之上,文官也自然更有话语权。 听闻北漠要来商谈议和一事,众臣都觉得这是件好事。 高兴劲还没过,又听到北漠有意求娶天楚公主和亲时,大家开始有了不同意见。 文官们觉得这是好事,以两姓联姻,结秦晋之好,保两国太平,佑千万黎民。 相互一阵交谈称赞后,直接议起了和亲的人选。 不少武将听的却是怒火中烧,他们是打赢的一方,北漠不是纳降而是和谈,就已经是捡便宜了,还想要他们的公主,简直是得寸进尺,无耻至极。 再看旁边那些已经满脸喜悦地讨论和亲人选的文臣,更觉荒唐。 最后武将陆续都将视线转向了依旧还是大将军的沈峰。 前几日,郭子林被晋升成了冠军大将军,其他人,包括沈峰和去了南边的晋王,却暂时没有得到封赏。 天楚帝给的理由是,等晋王回来,再一一封赏。m.x.com 听着这话,众人心思各异。 尽管如此,沈峰依旧是大将军,列武将之首。议论大事时,武将们还是习惯性先去看他。 沈峰 在听到这件事时,眉头微皱了一下,脸上就不再看得出情绪。 天楚帝看着众人讨论了一会,就喊停了他们,当先询问了已经复朝的丞相意见。m.x.com 王石被点名,张口先说了一番恭贺陛下,恭贺天楚的恭维话。 他是赞成和亲的,不仅是他,还有不少文官跟着附和。 天楚帝又问了沈峰的意见,沈峰也恭维了天楚帝几句,最后总结,相信陛下自有圣断。 天楚帝环视一周,将视线落在了一直安静站着的郭子林身上。 听到天楚帝问郭子林的意见,众人立即安静下来,不约而同朝他看过去。 他现在是朝廷新贵,戍边名将,这种情况下,他的意见可能决定天楚北漠两国以后的国运走向。 在众人紧张又好奇地期待下,郭子林开口了。 众人一听,和沈峰说得没区别,尤其是最后那句,一模一样。 天楚帝盯着郭子林看了一会,就问众人,“若是联姻,北漠皇帝想求娶我们的公主,诸位卿家觉得谁比较合适?” 诸臣又是你看我,我看你,一阵交头接耳后,有人站了出来,说现在朝中没有适龄的公主,也只有十公主勉强合适,这人选怕也能只能是十公主了。 这事郭子林没有和平远侯通过气,德妃知道自己就算和这个父亲说了这事,多半也会去劝她以大局为重,同样没有和他说过此事。 平远侯也有上朝,乍听和亲,心里慌了起来。再听到有人提到十公主,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的外孙女后,有些不知道所措,下意识将视线投向了郭子林。 郭子林低头听着,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看见他着急的眼神。 有人开了头,其他想到十公主的人也纷纷出来附和。 听了几个人都说十公主最合适,郭子林还是没看到他的示意,平远侯有点犹豫自己要不要说两句。 他是知道德妃 很是看重这个女儿,必然是不想让十公主和亲的,只是他若出来说不愿意,会不会又揣摩错了上意。 毕竟两国联姻,不是家事,而是国事。 这么一想,他又迈不出脚了。 其实不仅是他在看郭子林,还有很多人都在看后者的反应,甚至包括高台之上的人。 仔细一看,不难发现选十公主的都是平日里支持秦王的人。 很快就有聪明人发现了不对,晋王的人不说话,他们还能理解,毕竟那些人和晋王一样,一向都是这般特立独行。但是,燕王的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提议十公主,这怎么看都有一点诡异。 他们正有这种想法,礼部尚书就站了出来,给出了不同意见。 北漠提出的是求娶天楚公主,没有提出要选哪位公主,也并未说明一定要是皇家血脉。 此话让众人犹如醍醐灌顶,天楚帝也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 礼部尚书又引经据典,将历朝历代的和亲美谈都说了一遍,在大家都快失去耐心时,总结说,既然朝中没有适龄的公主,那就找个宗室或者门阀大族之女,赐封公主便可。筆趣庫 做了多年的礼部尚书,他在遣词造句上,很有功力。 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一种让人折服的自豪感。别说宗室女子,门阀大族的任何女子配北漠皇帝那也是绰绰有余的。 这样一来,大家都纷纷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就连不赞同和亲的武将也觉得就该如此,一时竟都没发现有地方不对。 这话也正得天子之心。 十公主是德妃的女儿,郭子林刚胜仗回朝,现在就让德妃的女儿去和亲北漠,他还有些为难。若不选十公主,就没有人选了。礼部尚书这意见,正好解决了他这两难的问题。 他顺着礼部尚书的话,再次问出了人选的问题。 听到人选,那些一时被礼部尚书洗脑的人终于反应过来。 第570章 重提 一直以来,天楚宗室人口不旺,天楚帝登基前后,宗室人口就更显凋零。 要挑这和亲的女子,他们一时竟都想不到人选。 按照礼部尚书所言,若宗室出不了人选,那就从门阀世族里选。 他们想到的,天楚帝也想到了。 若这人要从门阀士族里选,这事就会比选公主还要麻烦。 他听着他们讨论了一会,很是开明的让他们回去想想,明日早朝再议。筆趣庫 不少人听着松了口气,巴不得如此。 这事暂时告一段落,可也牵扯出了另外的问题。 两国和谈,乃政要大事。对方呈现的国书上已经列明使团成员,其中主要成员就有北漠太子。 使团来京,自然是礼部负责接待。不过,按照礼制和惯例,还需要一个地位和这北漠太子相匹配的人主管此事。 礼部一提起这事,各方争论不下。 武将多为心直口快之辈,当即有人提议,该选晋王。 此次北漠使臣进京,不要脸地说和谈就算了,还要求娶他们的公主,就应该让将他们打败的晋王来压一下他们的威风,震慑住他们。 此话一出,立即遭到了反对。 主和的文官们纷纷认为,和平是有利于百姓朝廷的好事,这种时候,晋王就应该避着点,以免引起北漠使臣心里不快,适得其反。 只是,在选人的时候,前一刻还同盟的他们后一瞬就出现了分歧。 有人认为秦王合适,有人认为燕王合适。 听秦王的人说秦王的合适,燕王的人立即不干了,反应快者立即就说起了穆家之事。 虽说穆维生死于江湖刺杀,可江州也有流言,是穆维生卖了江州军防图,才导致江州被袭。 他这卖国的事还没说清楚,穆稹又死在了那座私矿中,让穆家的嫌疑又多添了一项。 这些都是穆家的问题,可穆家和谁有关,大家都心知肚明。 还有,最近兵部和大理寺的案子,也牵扯到了秦王。此时若是让秦王来负责接待使团,怕是难以服众。 秦王的人被驳,也不甘示弱,将四海来财和永康伯府的事拉了出来。 几方有来有往,好不热闹。 一番激 烈的争论之后,问题莫名其妙又理所当然的转到了储君之事。 若有储君,这些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于是,他们又忽然都联合起来,向天楚帝重提了储君一事,皆认为,要想国祚绵延,江山稳固,应当早立储君。 议题跑偏,天楚帝心中起了不悦,压制不住这股风后,就下令让大臣都回去好好想想,过后再议。 一下朝,天楚帝就回了寝殿。 “殿下,张院正特意叮嘱了,您还不能下床。” “无碍。” 刚到门口,就听到了内侍担忧的规劝声,天楚帝脚步一顿,瞥向张德素。 张德素喜道:“陛下,是晋王殿下!殿下醒了。” 天楚帝一听,阻止了张德素的宣传,急步进了寝宫。 他一进门,寝殿里的宫女太监急忙慌张地跪了下去。 只有一脸病容的陈穆愉站在中间很是打眼。 穿戴整齐的陈穆愉缓步过来,“儿臣见过父皇。” “不必行礼。” 陈穆愉伸出手礼行一半,被天楚帝抬手阻止,张德素很有眼色的上前扶住了他。 天楚帝上下打量着他,关心询问了他的身体状况。 郭子林的猜想没有错,陈穆愉东郊遇刺后,天楚帝下令封锁消息,第二天下午就将他秘密带回了宫,让他在自己的寝宫里养身。 回宫后的第三天,陈穆愉就醒了过来,真正脱离了生命危险。 可惜,他伤势实在过重,没到一刻钟他又昏睡了过去。接下来的几日,他多半时间也都在昏睡,偶又醒来,精神也是极差。直到昨日,他的情况才好转了一些,勉强可以下床。 清醒过来,知道自己住在天子寝殿,他立即准备回府。 张实甫劝说,他的伤还不宜挪动,需要再卧床静养几日。 天楚帝没听他话,直接让人将他按回了床上。 无奈,他只能又在天子寝殿住了一晚。 今日睡醒,他精神好了很多。 有些地方,主人留不留是一回事,客人知不知道走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何况,这是天子寝殿。 知道天楚帝上朝去了,陈穆愉就不顾宫人的劝阻,自己起身换了衣服,准备离开。 天楚 帝看他穿戴整齐,不用问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听陈穆愉说自己已经好了很多后,他放下心来,道:“怎么,朕这里就这么让你呆不住?”m.x.com 陈穆愉没有回答,这话他也没法回答。 天楚帝看着短短几日,清减了许多的他,眼里多了追忆。 “你小时候不是最喜欢在御书房和这儿玩耍,那个时候,你玩累了,就会自己趴床上睡着。” 他仿佛看见了那时的画面,说着说着,脸上有了一抹慈意。 半垂着视线的陈穆愉心里嗤笑了一声,那是多久的以前了,久得他都快不记得了。 落水之后,他的身体一直不好。他母后将他放在朱雀殿照顾,轻易不让他出朱雀殿。也是从那时开始,若无必要,他就不再踏足这里了。 托这遇刺的福,他这老父亲遗失的父爱都被找回来了。 这些话他都不好接,就虚弱地晃了一下,若不是张德素扶着他,他是可以晃到地上的。 正在怀念过往的天楚帝见他这般虚弱,也将回忆的闸门关上。 “算了,既然你在这里这般不自在,朕再说什么,反倒显得朕专制了。晚点,朕让人送你出宫。” 陈穆愉知道自己在这里的事封锁了消息,他若现在大张旗鼓地出宫,是不合适的。听他这样说,也不再任性。 见他精神不错,天楚帝问起了他遇刺那日的事。 他回忆了一番,一五一十将那日的事说了。 那日的刺客功夫极高,他没能看清他的脸。 天楚帝又问了他对这事的看法,杀手一事,他自己可有眉目。 他皱眉摇头,没有任何线索。 他近日才从北疆回京,想不出是谁竟然会不计后果要他的命。 他就像一问三不知,不过这话倒是提醒了问话的人。 他刚从北疆回来,就遭遇了刺杀。 这很大程度上说明,刺杀和北疆发生的事脱不了关系。 问了几句,天楚帝见他说话都费力气,又想着张实甫昨日还在叮嘱,他现在不宜劳累,也就没再问他了。 这日宫门即将落钥时,晋王从南边归来,进宫觐见了陛下,半个时辰后,晋王出宫,宫门才落钥。 第571章 猜想 看到站在宫门口的莫焰,陈穆愉面上情绪未显,心里松了口气。 他重伤昏迷三日,醒来的第一件事问了莫焰。 若他没问,护主不利的莫焰现在多半就不会站在这儿了。 莫焰也清楚这点,看他无恙后,眼里的敬重又多出几分,迅速上前告罪。 是他护卫不力,才会让陈穆愉身陷险境。 陈穆愉对待下属,从来不会以强权压之。他没有怪罪,从哪方面看,这件事和莫焰都没有关系。 听张德素回禀,陈穆愉已经离宫,天楚帝在窗前站了一会,去了御书房。 刚看了两本折子,柴向前来觐见。 天楚帝手里毛笔未停,询问站在下首的柴向,“有眉目了?” 陈穆愉出事那日起,天楚帝就下令柴向彻查此事。 柴向恭敬回禀,“禀陛下,据查,那日刺杀晋王殿下的刺客,是来自北漠冥府司的杀手。” 天楚帝将毛笔搁下,犀利的眼神直射柴向。 柴向不敢耽搁,言简意赅地介绍了一下冥府司,快速步入正题。 约一个月前,有人花重金向冥府司下了一个暗单。 袭击晋王身边的一个侍卫,通过他找寻一样东西。x.com 冥府司接下这个任务后,很快便派出了杀手前往京都。 晋王回京前,晋王府侍卫云泽遇袭重伤,但冥府司的人没有找到那样东西。 过后不久,冥府司又接到了一笔暗单。不用再管那个侍卫,目标转移,刺杀晋王,价格随冥府司开。 天楚帝拍案而起,“可有查到下单的人?” 柴向头皮一紧,“臣无能,暂时只知,这笔暗单是冥府司在北漠接到的。” 天楚帝眼里怒气聚起,御书房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明着说和谈,暗地刺杀他们的亲王,真的是好算计。 还想要他的公主,贪猥无厌,狼子野心。 柴向紧接着又道出另一件事,“但是,臣已查到,他们找的那样东西是一本账册。” “账册?” “是的。一本和北疆那座矿场有关的账册。” 一听和那座铜银矿场有关,天楚帝收敛了外露的气势。 柴向小心翼翼地抬了下眼,觉得压力更大。 小幅度地吞了口口 水,将查到的事情详细道出。 北疆那座铜银矿场,挖出来的矿石,除去私铸货币外,其实还往北漠贩卖过。 那本账册,就是贩卖矿石的往来记录。 就在矿场塌陷后,掌管这本账册的人被暗杀了,账册也失了踪迹。 之后,那些人一直在找这本账册。不知是谁,拿到了晋王身边一个侍卫的画像,说是那人拿走了账册,他们便认为账册在晋王手里,还派了暗探想进北疆打听,一直无果后,前后两次找了冥府司。 天楚帝眼神沉了些,“那本账册可有在晋王手里?” 柴向据实以报,“臣已查过,那账册失踪时,晋王身边的那个侍卫一直都在北疆,并未去过北漠。” “你的意思是,这事有蹊跷。” “据臣所查,晋王莫名背上这个罪名后,也在找那本账册,不过,他似乎并不知账册里有什么。” “他有线索了?” “应该没有。” 天楚帝垂眸沉思,这么一说,他这个儿子是知道自己被刺杀的原因是什么,却连半个字也没透露。 沉思片刻后,他询问柴向,“对这事,你怎么看?” 柴向站在下首,快速思考着该如何措辞。 他还没想好,问话的人再次出声。 “你觉得这会不会是障眼法?” 柴向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 作为天子近臣,他很清楚,他只能忠于帝王,也不应该表现出对任何一位皇子的亲近。x.com 只是,这事,他想可能不大。 毕竟,晋王这次遇刺受伤,张实甫差点也无能为力。 这若是晋王自己安排的一场戏,代价未免大了点。 这万一张实甫失了手,岂不是得不偿失。 他谨慎地回答,“晋王殿下隐瞒了这件事,想来也是没有证据,不想让陛下担心。” “担心。”天楚帝嗤笑了一声,“他要是有这种觉悟,那就不是他了。” 柴向听着,想起那日这位帝王见到重伤的晋王时那一幕,一时不知,眼前这位帝王到底是不是从内心里还是偏爱这位嫡子的。 迟疑了许久,还是小心道:“臣有一猜想,不知当讲不当讲?” 天楚帝抬眼,“讲 。” 柴向说出了猜想,“或许,天楚次此并不是真的想和谈?” 御书房安静下来,过了少许多,天楚帝开口,“将你的想法详细说来。” “臣愚见,若晋王殿下遇袭,北漠则一边派使臣进京,一边暗地整兵,北疆危矣。” 此次北疆之战,天楚虽是战胜国,但以一敌三,损失和伤亡也是巨大的。反倒是北漠,后半程一直在观望,战争结束,成了兵力消耗的最少的一方。 晋王陈穆愉乃北疆主帅,能力非凡,此役让他在军中的地位又提升了不少。 若他被杀,北疆军中恐会生乱。北漠适时生事,天楚不一定能再次成为赢家。 其实,柴向的猜想天楚帝也早已想到,这也是他将陈穆愉带回了宫中,封锁了他遇刺这事的原因之一。 思索了一番,他看向跟个隐形人一样的张德素,“你怎么看?” 这种事情张德素不敢开口。 天楚帝看出他的心思,“朕准你说。” 张德素内心为难,只能道:“奴才觉得,柴都指挥使说的也不无道理。” 他微抬头看了天楚帝神色,见他神色还好,才小心继续,“北漠狼子野心,怕是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天楚帝盯着御案上的烛台看了很久,久到柴向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说这话时,他换了个问题。 “风云骑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柴向立即将心思收了回来,禀道:“据探子回报,此次随晋王出征赤丹皇庭的骑兵都是临时从北疆各营抽调的精英,晋王得胜后,又将人都还给了各大营。我们将这些人和之前的风云骑名单进行过对比,重叠的人不到三成,并不是以前的风云骑。” 天楚帝抬起头来,三成,好一个不到三成。 “这么说,此事也是穆稹虚报了?” 这话柴向不好明确回答,继续说着自己查到的事情,“穆稹抵达北疆后,贪生怕死,先在运城躲避了数日,云州安稳后,他才前往。仗着持有势剑,他不将晋王看在眼里,还多次越过晋王直接吩咐北疆诸城守将官员给其做事。晋王殿下知道他代表的是陛下,不曾为难过他。” x.com 第572章 突病 这话若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天楚帝定会怀疑,他是在偏向陈穆愉。 说这话的是柴向,他倒是少了这个猜想。 好一个穆稹,他给他们朗山穆家面子,他却将他给的恩宠尽数用来狐假虎威。 让他办的事情,反是一件都没办好。 天楚帝压制住心中的怒气,吩咐道:“风云骑的事暂时不用查了。” 柴向只听吩咐做事,从来不会多问,“是。” 天楚帝想起陈穆愉临走时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本来还有几个问题,犹豫了一下没再问。 刚想让柴向下去,又迟疑了一下。 少顷过后,吩咐道:“去查一下护国公府……” 柴向错愕,这怎么突然查护国公府了。 天楚帝顿了一下,才将后半句说完,“看那座矿场和他们是否有关系。” 柴向心中虽然意外疑惑,还是什么都没问,领命下去了。 柴向走后,天楚帝吩咐张德素,“吩咐张实甫,每日去两次晋王府,直到晋王痊愈为止。” 张德素恭敬应下,退了下去。 天楚帝没有什么要吩咐的了,重新拿起毛笔批阅奏折。 手头的奏折看到一半,他又想起刚才吩咐柴向的事情。 若那座矿场真的和怀琰没有关系,那么能躲过他们的眼睛,在北疆做这一切的,必定是有所‘仪仗’之人,多半是从那臭小子还没有掌管北疆之前就开采了那座矿场。 他视线聚焦,认真批阅奏折。 手里的奏折刚批完,他又想起了今日朝堂上,众臣争论太子的事。 或许,他真的应该将立太子的事提上议程,这样,也可以让那一群倚老卖老的重臣,整日里不那么闲。 正想得出神,张德素回来了。 天楚帝看着面前的那杯新茶,想起了另一件事,问道:“今日,十公主的身体可有好转?” 张德素作为大内总管,只要帝王可能关 心的事,事无巨细,他都是了解的清清楚楚。 “禀陛下,太医院那边今日给十公主调整了药方,多添了一剂较为烈性的药。” 这就是没有好转了。 天楚帝犹豫了一会,搁下毛笔起身,“去德妃那看看小十。” 长秋殿内,德妃守在床边,看着熟睡的十公主,秀眉微皱。 伺候的依兰看着她脸色欠佳的模样有些心疼。 自从三日前,十公主在自己殿里忽然呼吸不畅晕倒,被太医诊断出患有先天心疾后,德妃求了皇上将她接到了自己的长秋殿照顾,德妃就没有好好休息过。 依兰轻声劝慰,“公主睡着了,您也先去休息一会。“ 德妃摇头,“我想多看看她。” 她差点就看不到她了。 依兰还要再劝,外面响起了通传声。 德妃听到,抬头询问依兰,“我的气色如何?” 依兰有些为难。 德妃自己道:“是不是很不好?” 依兰说道:“您是这几日照顾十公主太累了。” “那就好。” 她话没说完,被德妃打断,她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德妃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身体晃了一下。 依兰吓了一跳,及时扶住了她。 天楚帝刚踏进长秋殿,就看见德妃在依兰的搀扶下迎面走来,气色不佳。 “妾恭迎陛下。” 德妃刚要屈膝,天楚帝上前一步扶住了她,“不必行礼。” 德妃声音中也透着一股虚弱,“多谢陛下。” 天楚帝扶着她,有些心疼,关心道:“小十今日可有好些?” “她……” 提起十公主,德妃就难过起来,张嘴有了想哭的冲动。 天楚帝懂得了,安抚她道:“放心,小十必定会没事的。” 今日朝会,群臣提起十公主时,他心中其实愁得很。 不仅因为这十公主是德妃的女儿,还有一个群臣不知道的重要原因。 十公主病 了。 三日前,经由太医院几位太医共同诊断,得知十公主得的是先天心疾。 得这种病的人,不能跑,不能跳,不宜远行,不宜劳累,一般好不了。 先不说这北漠路途遥远,这十公主这病突然爆发,能不能活过三个月都不好说。 万一是这样,就算北漠使臣进京,两国立即将婚礼的事情定下,三个月送亲队伍也是到不来北漠都城的。 若是和亲公主死在了和亲的路上,那和亲不成不说,还很有可能招致北漠不满,认为天楚是在侮辱他们,使两国关系彻底破裂。 若不是十公主这病是在谈论联姻之事之前被发现,他又确定北漠国书一事,之前不可能被他人知晓,他都要觉得她这病有巧合之嫌了。 礼部尚书的建议,确实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他不说没事还好,一说没事,德妃更加难过。 她强忍住了想哭的冲动,伤心道:“陛下,太医说,我们小十得了这病,以后就算是快走,也是不可以的。” 德妃已过三十,不过向来保养得好,看着比实际年龄少了五岁不止。 她这一难过,反而给人一种病西施的美感。 天楚帝一看她这个模样,更加心疼,将她的手紧紧地握在了手里。 正要安慰,内殿里照顾十公主的宫女高兴地出来禀告,十公主醒了。 德妃一听,高兴不已,急忙往里面走去。 天楚帝也是高兴地,快步跟了上去。 内殿里,十公主果然醒了。x.com 虚弱的小姑娘看到德妃,先是懂事地给她见了礼。看到后面的天楚帝,她准备下床来给他行礼。 天楚帝快步上前阻止了她,让她好好躺着。和前两日一样,又关怀地问了一遍她的情况,见她气色不好,就让她休息了。 他看出德妃的心思都在十公主身上,安抚了德妃几句,以还要批奏折为由离开。 第573章 眼光 德妃似乎并不知道今日前朝和谈联姻一事,没有问起他任何相关的问题。 她不问,也正是他所希望的。 看着天楚帝的背影消失,德妃用手帕压了压眼角要出未出的泪水。 调整了一下心情,她转身回了内殿,去看十公主。 十公主今日睡了很长时间,现在精神不错,不想再睡了。 她看到德妃,再次安慰她,“母妃,您不用担心了,孩儿的身体已经好多了。” “嗯。” 德妃在床边坐下来,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抚摸着。 十公主坐了起来,道:“真的,母妃,您相信我,我真的没事了。” 德妃看着她手上的镯子,“母妃相信。” 十公主主动说着自己的情况,“我现在就是还有些精神不济,偶尔觉得有些累。” 第一日那些胸闷心悸头晕等不良反应都没有了。 德妃的手抚上她的脸,“再过一段日子,你就会彻底好起来的。” 十公主点头,“我相信母妃。” 两人安静地待了一会,十公主发现德妃看了几眼自己的手镯,问道:“母妃也喜欢大舅舅送我的这个镯子?” 德妃温柔一笑,“你大舅舅的眼光真好,这个镯子配上我们小十,好看得很。” 十公主也笑了,“母妃,你这是夸我,还是夸镯子呢?”x.com 德妃的话里都是宠溺,“当然是 夸你。” 十公主看着手上工艺复杂的精巧镯子,“不过,我也觉得大舅舅的眼光好。” 她抬头看向德妃,言语真诚,“母妃,你下次见到大舅舅,一定要记得帮我告诉他,他这次给我送的生辰礼,我很喜欢。” “好。”德妃拍着她的手,“既然这么喜欢,那你这段时日就一直戴着。若他下次看见你带着这个镯子,心里也必定会高兴的。” “母妃放心,我会一直带着的。” 陈穆愉回到晋王府时,天色已经很晚。 陈霄等人看到他松了口气,等知道他是遇刺了,众人心情又起伏了一番。 范哲这些日子也一直住在晋王府,听说他受了伤,飞速跑了过来,亲自给他检查了一遍。 从他嘴里确认陈穆愉没事了后,大家才真正放下心来。 云泽放心后,想到了沈归舟,觉得应该将这个好消息马上告诉她。 但是,他刚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就被陈穆愉阻止了。 云泽想了想,以为陈穆愉是怕沈归舟担心,也就歇了心思。 陈穆愉休息后,陈霄将莫焰拉了出来,询问清楚事情的经过后,严肃地和莫焰说了几句。m.x.com 莫焰觉得没保护好陈穆愉是自己的责任,陈霄说他,他没回嘴一句。 一旁看着的云泽本来也是想说他两句的,但看他这个样子,又有点同情他了 。 莫焰一向心气高,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挫折,想来心里也是不好过的。 陈霄走后,云泽安慰他,“你也别太自责了,他也是担心王爷,不是要训斥你。” 莫焰垂着头,依旧不发一言。 云泽知道他喜静,决定不再打扰他,让他自己静一静。 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转身离去。 “你知不知道她在哪儿?” 他刚走两步,莫焰忽然开了口。 云泽停住脚步,有些疑惑,“她?” 哪个她? 莫焰隐在昏暗灯火里的脸闪过一丝不自然,迟疑了一下,才道:“夫人。” 夫人? 云泽更疑惑了,他问夫人干什么。 莫焰看出了他的想法,解释道:“我觉得王爷受伤的事还是应该让她知道。” 云泽明白过来,笑道:“这事王爷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你就不要多想了。” 听莫焰这么说,云泽就不觉得奇怪了。 若是以前,他多半也会是这种想法。 可是现在……假如他再次受伤了,受了很重的伤,他也不希望飞柳知道。 莫焰明显不服,可听他提起这是陈穆愉的吩咐,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云泽不知道他会不会想通,但他知道他是绝对不会违背王爷的吩咐,没再管他,转身离去。 莫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眼中有一丝迷茫。 第574章 等风 虽然陈穆愉没有让人告知沈归舟自己回了晋王府的事,沈归舟还是在半个时辰后得到了这个消息。 但是,她没有放人在晋王府,雪夕报告的消息没有受伤这回事。 沈归舟听着也没特别问,这个话题很快就过去。 从雪夕进来到离开,她手里都拿着本书在看着。 《浊世红莲记》。 那是一本十年前在民间小范围流传的人物传记,做书人已不可考,也不知道雪夕是从哪个书局给淘出来的。 沈归舟觉得这是一本奇书。 此书所述人物,均是青楼妓女,前朝现朝都有。 看了几篇,沈归舟发现编纂此书的人,也是个值得钦佩的人。 他以满腔热情对这些女子表示了同情与敬畏,这些世人眼里的下贱之人,在他的描述里,可比破淤泥而出的莲花,圣洁高义。他欣赏这些女子的姿容绝色、才华横溢和品性气节,也同情她们的身世坎坷,命不由己。 她一直看到了三更天的锣鼓响起,才将手中的书放了下来。 打更声远去时,她起身吹灭了蜡烛。 半夜三更的大理寺牢房,值班的人晚上喝了点,也是昏昏欲睡。 西边最里头的一间牢房里,李檀背对着牢门坐在草上,抬头看着上方那小小的窗户。 昔日精神抖擞的大理寺少卿,如今的背影多了佝偻和凄惨。 今夜没有月亮,也未有星光,从那里看过去能看到的是一片漆黑,就像无底的深渊。筆趣庫 不过,那里有一丝清风,就像一抹自由,能带给人不一样的感受。 李檀仰头盯着那窗外的景色看了很久,渐渐觉得后颈发凉,感觉不是很好。 他慢慢转过头去,看到牢门外多出来的人神情一时没控制住,惊吓出现在脸上。 两人对视了一会,外面的人勾唇微微一笑,就像在和他打招呼。 李檀左右张望了一下,再看过来,见她还站在那里,才确定自己不是眼花了。 大概是年纪渐渐大了,经历过的风雨也已有不少。 半夜三更他的牢房外面出现一个陌生女人,尽管他有被吓到,还是很快将情绪调整过来,没 有莽撞的大喊大叫。 他调整了一下情绪,提着心,试探问道:“你是谁?” 沈归舟环视了一下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了他刚才看着的窗户上。 “李少卿刚才是在看夜色还是看风?” 那种后颈发凉的感觉更重了些,她到底来了多久? 沈归舟也看着那无边的黑色,又道:“星汉西流夜未央,在这样的地方看夜色的确别有一番风味。可惜,都是昨夜星辰。”m.x.com 李檀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窗外,又慢慢转过来,“你……是谁派来的?” 沈归舟收回视线,笑问:“李少卿希望我是谁派来的?” 李檀心中起了好几种猜想,没有说话。 沈归舟将右边的耳坠子摘了下来,动作随意的将耳勾掰直,紧接着在李檀的疑虑和惊恐中打开了门锁。 她迈步进来,随手将牢门给关上,看着连连后退的人,道:“让您失望了,我不是相爷的人。” 她神色之中,没有任何侵越性,看着平易近人,可她的靠近,让李檀感觉周围压力越来越大。 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你,你想干什么?” 大概是有人打过招呼,又或者这大理寺的人念旧情,李檀这间牢房看着还不是太差。 沈归舟在一旁的长凳上坐了下来,“我听说万李两家的案子已经审的差不多,就差最后呈报御批,裁定论罪,就想在您搬出这里之前来看望一下您。如此良夜,打扰了李少卿等风,实在抱歉。” 在这样的环境中,听到这样有礼的话语,听的人实在是没有办法不多想。 “看望?”李檀深吸了一口气,“老夫和姑娘以前有见过?” 牢房里灯火昏暗,可看了这么久,他还是能看清这不请自来的客人长什么样的。 他对这张脸毫无印象。 这次沈归舟回答了他,“想来是没见过的。” 想来? 李檀反应也快了些,“那姑娘来此是受人所托?” 沈归舟摇头,“不是。” 李檀看着她,猜不到她的来意了。 沈归舟也没让他猜太久,盯着他看了一会,就主动告知,“我是想找李少卿帮个忙。” “帮忙?”李檀愣住,半响才道:“姑娘是在说笑?” 来这种地方,找现在的他帮忙,他还能帮上什么忙。 沈归舟回道:“我很认真。” 李檀眼神犀利地打量了她一会,问道:“帮什么忙?” 沈归舟眼眸垂了一下,再抬起,眼神变得无害。 她站了起来,拱手朝李檀行了一礼,“晚辈想向李少卿求一幅字。” 李檀更加看不懂她了,“字?” 沈归舟放下手,抬起头来,“晚辈曾听人评价,李少卿有八斗之才,博古通今。不仅文章作得令人叹服,一手字更是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 李檀听着她的夸奖,没有觉得高兴,反而愈发不安。 沈归舟停顿了一息,嘴角微微勾起,“晚辈慕名而来,还望李少卿应允。” 李檀笑了,“你来这儿向我求字?” 沈归舟环视了一周,“这儿环境是不大衬景,可是。” 她将视线转了回来,遗憾道:“这不是少卿出不去,我也就只能来这儿求了。" 李檀噎住,有些气闷。 沈归舟也没管他同意与否,从宽大的袖袋里掏出了一块墨锭摆放在桌上,然后又拿出一个小小的墨碟、毛笔,最后不慌不忙地掏出了一块彩色绢布。 李檀看着她掏东西有些傻眼,她竟然连这些都带来了。 可是,为什么不是纸,而是绢布。 这个疑问刚冒出来,就看到沈归舟将那布给打开,平铺在那方桌上。 他看着她的动作,问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筆趣庫 桌上其实摆着笔墨纸砚,想来是大理寺的人用来给他自白,写认罪书的。 只是,那些纸张依旧空白,应该是他的内心还在挣扎,或者说仍然抱有希望。 沈归舟不关心这些,直接将那些东西弄远了些,将蜡烛移近了些。 她就着桌上摆着的白水磨起墨来,就像一个尽职尽责的书童。 人面对未知的情况,会容易焦虑、恐惧。 李檀看着她将自己当空气,强行显示出来的镇定也开始被这些情绪代替。 他快速思考了一番,摆出架势,“你想干什么,就明说。” 第575章 求字 沈归舟正好将墨磨好了,回头一笑,“我不是说了,我来求字。” 李檀哽住。 沈归舟伸手作请,“李少卿,请。” 李檀冷眼看着她,“我不会写的。你要是没事,就马上走。” 沈归舟笑容不改,又从袖袋里掏出一块绢布,“刚才我说的有些不够准确。” 她将那块绢布慢慢打开,声调不高,继续道:“准确地说,我是想请李少卿帮我修复一幅字。” 一根蜡烛散发出来的光线太暗了,隔着这两步距离,李檀看不大清她手里的东西。 他冷哼一声,“那你求错人了,老夫不懂书画修复。” 沈归舟垂眸一笑,“可是,您不是最擅长临摹他人字体?” 李檀惊住。 沈归舟上前一步,“我相信,李少卿一定能帮我修复这幅字的。” 她这一步,让李檀将她手里的东西看清楚了一些。 这也让他再次拒绝的话卡在喉咙口,眼睛瞪大了些,不由自主地上前了一步。 沈归舟看到他这个动作,又后退一步,将桌上点着的蜡烛移近了些,更加方便他视物。 李檀隐约看清了几个字,惊诧的同时,又追了半步。 沈归舟看见他想伸手,问道:“您现在可同意我的请求了?” 李檀伸出一半的手顿住,他抬起头,惊恐、慌张、错愕等情绪混合出现在眼里,张嘴时,声音也仿佛多了一丝颤抖,“你,你,到底是谁?” 沈归舟嗤笑,“重要吗?” 李檀看着她的笑容,只觉毛骨悚然,说不出话来。 沈归舟转身,将手上的东西也摆在桌子上,将毛笔双手递到他面前,依旧对他彬彬有礼,“李少卿,请。” 李檀的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到 笔上,又移到桌上。 刚才没注意,现在仔细看了,他才发现,她开始铺在桌上的不是绢布,而是有着精致底纹的蚕丝绫锦织品,和她后掏出的那张材制、外观看着是一样的。 她带来的墨精致的很,看着非同一般。 沈归舟也不催促他,就在旁边看着。 看了一圈后,李檀抬起头来,紧张道:“你的忙我帮不了。” 沈归舟递着毛笔的手没有收回,平声问道:“您想不起另一半了?” 李檀瞳孔一缩。 还没等他反驳,沈归舟就又道:“怎么会呢?这份招降书,不就是您代笔的?” 李檀看着她的眼睛瞪如铜玲,脸色在一瞬间白了很多。 沈归舟和他对视着,眼神淡然,就像是在和他聊今晚的夜色。 缓了一会,最初的惊愕过后,李檀的神色多为慌张,他否认道:“胡说八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沈归舟将笔收了回去,又将那半张招降书拿了起来,看着它道:“李少卿在临摹仿写上的天赋,的确让人望尘莫及。”m.x.com 李檀看着她手上的东西,强行克制住了想去抢夺的欲望,“谁派你来的?” 沈归舟偏过视线,“您不是说这东西跟您没有干系,那你何必管我是谁派来的?” 李檀再次被她呛住,他的目光在她手里的东西上和她脸上不断来回。 他希望自己能通过这张脸想起什么,最终却都是徒劳。 他确定自己不认识眼前的人。 沈归舟将那半张招降书收了起来,重新坐了下来。 和李檀相比,她淡定如旧。 “这件事过去的是有些久了,若是李少卿一时真的想不起来了。”她眼皮抬起,睨了李檀一眼,故意停了一息 ,才继续道:“那就慢慢想。现在还不到四更,离天亮且远着呢,我不着急。” 李檀愣怔,故作镇定道:“你夜闯大理寺监牢,想来也不是正大光明之辈。你现在走,我可以当做没见过你。” 沈归舟脸上出现纯真,“可我见过你。” 李檀一时接不上话。 沈归舟将毛笔放在手上转着把玩,“看到我时,李少卿十分镇定,我还以为您是个聪明人,知道大喊大叫也不会有任何用处。这样的聪明人,怎么现在说起这样可笑的话来了。” 李檀脸上僵住。 沈归舟今晚心情不错,善心提醒他,“要不,您走出去看看?” 她刚刚进来时,只是将牢房门虚掩上。 李檀在她的心理暗示下瞥了一眼牢门,他没有向前迈脚,反而后退了一步。 沈归舟将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继续转着手上的笔,“我听说,李家上下一共有八十六人。” 李檀整个人僵在了原地,“你想干什么?” 沈归舟斜了他一眼,“哦,错了,去年少了一个,现在应该是八十五人。” 李檀张着嘴,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又偏偏差了点什么。 沈归舟说得漫不经心,“这要是都被流放,一起行在路上想来也会是一道好风景。” 李檀上前一步,“你在威胁我?” 沈归舟手上的毛笔忽然停住,“四世同堂,上有老,下有小。就是不知,那风景能维持多久。” 李檀眼里怒气和恐慌并存,怒道:“你放肆。” 沈归舟偏过视线,眼神淡淡,却看得李檀心头一凛,气势瞬间被压制下去。 “你错了。”沈归舟声调依旧平缓,“我只是在告诉你,李家现在的处境。” 第576章 做假 李檀呆看着她。 沈归舟不再说话,给着让他消化的时间。 少顷过后,李檀反驳,“不可能。” 他干咽了一下,声音提高了些,“是万家,这些事是万子恒陷害我儿,我们是被迫的。这事和其他人没有关系,陛下英明。” “陛下英明,不会降罪整个李家。” 在他最激动时,沈归舟将他的后半句说了出来。 李檀愕然地看着她。 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难道不是这样的? 不,他在大理寺呆了这么多年,他很清楚这类案件该如何论罪。 他们不是主谋,且是被迫,有罪的只是他和李树。 他们被流放是他早就清楚的结果,其他人,有他岳丈在,不会有事的。 沈归舟拿着笔头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桌面上敲着,“你是不是以为,这次的事情,你们是遭到了万家的陷害,你儿子只是从犯,没有杀人,你身上也没有人命,罪名就只会由你们父子承担,不会连累李家?” 李檀被那轻微的声音打断了思绪,内心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感。 他看着沈归舟,不自觉放慢了呼吸。 沈归舟嘴角微扬,“可是你是不是忘了,在这件事上,让你和万慎走到一条船上的那个人是蔡墉的女儿?” 李檀好像明白了一点她的意思。 “你们的儿子侮辱杀害了他的女儿,你帮着抹去了痕迹,制造假象,干扰大理寺办案不算,还损害他姑娘的名誉。如今的他,为了这个案子,已经断送了后半辈子的官途,你觉得,他想看到的会是你希望的那种结果?” 李檀听明白了,身体一晃。 缓了一会,他又想到了一个人。 眼里瞬间又燃起了希望。 “是不是在想,你还有一个做相国的岳丈,他就算不帮你,也不会不管他女儿的。” 被说中心思的人瞳孔瑟缩了一下。 沈归舟轻笑出声,“没想到,李少卿竟然是个如此看重感情的人。” 李檀听着她的笑声,心头一颤,“你什么意思?” 沈归 舟不答,“我什么意思,你其实很清楚,何必自欺欺人呢?” 李檀:“……” “这世上,人与人之间,能永恒的只有利益。” 沈归舟轻轻地一句话,使得李檀脸色开始变白。 无论是他还是万慎,能有今日的成就,都少不了王石的拉扶。若他们折了,也是他的损失。可若他们失去了作用,或者说,救他们的代价会多于他们以后能够创造的价值,王石想来也是会舍弃他们的。 沈归舟一点也不着急,等了一会,又道:“李少卿除了收万府的贿银,这些年,坐在大理寺,应该也收了其他人不少银子。” 李檀手指颤抖地指着她,“你这是诬陷,老夫为官多年,拿的只是朝廷俸禄。” “是吗?”沈归舟看着他的手指,也不生气,“可我听说,今日,蔡墉带人去李府搜查,在李老夫人的佛堂里找出了二十块纯金地砖。另外,李老夫人日日跪拜的泥观音,不小心摔到了地上……” 她放慢了语速,“足足半人高的佛像,纯金的,还是实心的。李老夫人,敬佛之心,令吾等敬佩。” 李檀脸上的白色变成了灰色,眼里也是死灰一片,晃了一下,跌坐在地。 沈归舟看着他,神色依旧,“对了,再告诉您一件事,蔡墉已经写好两本奏折,一本是要主谋伏诛,万李两家家眷流放;一本是请陛下允许他辞官归乡。他的决心,李少卿可明白?” 李檀瘫坐在地上,听着她的话,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 渐渐地,他想起了一件旧事。 二十年前,蔡墉还只是南边一个小县城的县尉。当时那县里出了一起人命官司,死者是一个小乞丐。后经查证,是被一个家里有人在京都做官的少爷唆使家丁给打死的。原因不过是那日少爷在赌坊里不如意,出来看到乞丐,觉得后者挡了道,当时就殴打了他一顿,晚上回去了还是气不过,就又让人将那乞丐找了出去,没曾想下手过重,将乞丐打死了 。 县官知道后,让所有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怀着满腔热忱走进官场的蔡墉,知道那人做这种事不是第一次,气愤不已,不肯妥协。他先将述职文书寄给了自己在京都的老师,然后他给自己准备了一幅棺材,带着棺材到了凶手家,后又亲手将人斩于菜市口。 这件事,为他后来走进大理寺打下了基础。 虽然这些年,京都复杂的官场磨掉了他不少棱角,可若只论每个案子的本身,他还算是个尽职的好官。 沈归舟站了起来,朝着李檀踱步过来,“若你和你那个混蛋儿子,最后只是被流放,你觉得蔡墉可会甘心?”m.x.com 李檀抬起头看着她,心里给出了肯定回答。 不会。 经历二十年风风雨雨,蔡墉坐到了大理寺卿的位置。这一路走来,除去被磨平了棱角,他也学会了一些圆滑的处事方式。 李檀心里发寒,可也还没完全失去理智。 缓了一会,他主动询问道:“你跟我说这些,是想告诉我,我岳丈做不到的,你可以做到,你可以帮我保住李家?” 沈归舟在他面前一步处停下,一手负于背后,俯视着他,“不。” 她的‘不’说得理直气壮。 李檀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冷哼道:“那你。” 凭什么让我帮忙? 沈归舟直接打断了他,“这事,你岳丈不是做不到。” 李檀眼睛有些失神,是的,他不是做不到,是他不会去做。 沈归舟又道:“我也不会帮你保住李家。” 李檀醒神,怒极反笑,“你想空手套白狼?” “空手套白狼?”沈归舟也被他说笑了,“李少卿觉得这个说法用在您身上合适吗?” 李檀噎住。 “当然,怎么说并不重要。” 沈归舟看着他的眼里慢慢的多了威压,“能保护李家的只有你自己。” 又羞又气的李檀,头顶冒出了疑惑。 沈归舟侧身,让他可以看见后面桌子上的一切事物。 确定他看见了,她温馨提示,“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第577章 黑白 李檀盯着桌上的一切,看了许久,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 沈归舟也不催他,任由他慢慢想。 看着那蜡烛越燃越短,灯芯炸花,李檀终于开口。 他抬头直视沈归舟,道:“你这是作假,没有用的。” 沈归舟眼里慢慢有了笑意,“那当年那张是真的?” 她的语调依旧平缓,就像和熟人在院子里唠家常。 李檀脸上僵住,被她问得答不上话。 和一年前在川洛相比,沈归舟的耐心好了不少,“既然当初,大家都只愿意相信他们相信的,不在乎真假,那么今日的真假,想来也是不会有人在乎。” 她微微弯腰,眼睛和李檀的距离近了些,“既然没人在乎,那是真是假,我又何必在乎?” 正是想通了这些,当年的那些细节,她也不想知道了。 听着前半句,李檀灰白的脸色中夹杂了一丝心虚,听着后半句,他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李檀没动,似乎还在纠结。 沈归舟直起腰,踱步到了他身后,温声问道:“李少卿可还记得严谦,严老尚书?” 李檀扭头看向她,“严谦?” 沈归舟看向窗外,“去年在川洛,我在严老尚书那里,学到了一个道理。” 她眼眸垂下,再抬起,能看到的只有纯真,“人有了遮掩一切的能力,解决事情,从来不需要处心积虑,诸多考量。”m.x.com 她缓缓转过身来,声音不大,吐字清晰,“黑即是白,白即是黑。” 这次李檀听懂了,他自是也没忘记,严谦和他那个学生,最后都是在牢里畏罪自杀。 过了几息,沈归舟又伸手作请,指着桌子的方向,十分有礼,道:“李少卿,请。” 李檀的视线在她的脸与桌上来回了几次,他低头看着肮脏的地面,挣扎了许久,最终,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朝着桌子挪去。 沈归舟跟过去,双手将毛笔递给他。 在他颤着手接下后,沈归舟亲自给他磨墨。 看着他的手在抖,沈归舟轻声提醒,“ 若这字有了差别,就没有价值了。” 李檀手一顿,瞬间不抖了。 写下第一个后,再写第二个,好像也就顺手了些。 看着他将最后一个字写完,沈归舟放下了墨锭,“李少卿的字果然是文坛一绝。” 李檀脸变了几次颜色,尴尬地放下了毛笔。 沈归舟将那字放到一旁,等待墨干,接着拿过那空白的宣纸放到了他面前。 “你放心,你的这封信一定会到相爷手里。” 李檀看着宣纸沉默了片刻,鼓起勇气问她,“据我所知,万慎和这件事没有关系,你为何也要对他下手?” 写这幅字的时间里,他冷静了一些,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他和万慎的今日,并不是偶然,也不是时运不济,更不是天意。 他倒不是同情万慎,只是怎么也想不通。 沈归舟有条不紊地收拾着东西,当只等墨干时,她开了口。 “他是和当年的事没关系,但他挡了我的路。” 谁让他去打北疆兵权的主意。 那一切可费了她不少心血,怎么能让别人打秋风。 李檀没听懂她的意思,挡她的路,万慎挡她的什么路。 沈归舟偏过视线,笑看着他,声音不高不低,“挡我者,死。” 最后一个字,仿佛被施了法,形成了颤音在李檀的耳边循环。 他背脊生寒,后脖颈也控制不住地起了冷汗。 沈归舟将那原先就有的毛笔递给他,轻声提醒,“时辰不早了。” 李檀控制住了想躲开的冲动,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认命地接过了笔。 大概半柱香后,沈归舟带着字和信走出了牢房。 门锁重新落下地那刻,李檀听着声音,忽然看到了一丝灵光。 他快速回头,紧张询问沈归舟,“我的树儿,是不是你杀的?” 沈归舟视线垂下,很快又重新抬头,“是。” 李檀激动地站了起来,“……你。” 沈归舟晃了晃手里的信,“声音太大,会吵到别人休息的。” 李檀硬生生将话吞了回去 ,张着嘴失了声。 沈归舟朝他拱手行了一礼,转身朝外面走去,脚步落地无声。 李檀步到牢门边,看着她的背影快速消失,还是没能发出声音。 从头到尾,他都没再问过,那种‘你让我怎么相信你’的问题,因为他们都很清楚,现在的他,只能相信她。 若她出尔反尔,他亦只能认命。 他想起去年,京兆府告诉他,他儿子的死讯时,他是不相信他们的判断的。 身为大理寺少卿,他立即让自己人去查了。 再联系到罗悟和王文尧的事,他心中其实就隐隐有了猜测。 只是,大理寺调查的结果和京兆府告诉他的,没有任何区别。 他怀疑的同时,又害怕猜想得到验证。 罗府和相府都选择了低调处理自己儿子的死,他受到影响,也只能选择忽视那丝怀疑。 他再次看向沈归舟消失的方向,讥讽地笑出了声。 诚如佛家所言,万事皆有因果。 他在原地苦着脸笑了好一会,佝偻着背,又拖着沉重的步伐步走到了桌边。x.com 盯着那剩下的空白宣纸看了许久,他在桌前坐下,抖着手重新拿起了笔。 沈归舟回到自己住的小院时,离五更还有大半个时辰。 刚靠近门口,她就感觉不对。 她屏住呼吸,往门缝里看了一眼,见到一身影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看出了那人是雪夕,嫌麻烦的沈归舟还是选择翻墙而进。 她落地那刻,让雪夕神经瞬间紧绷了起来。 定睛一看是她,憋着的那口气还没松,就急忙朝她而来。 “小姐。” 沈归舟整理一下衣服,道:“我不是说过,晚上我若是外出,不必等我。” 雪夕看到她全须全尾,提着的心彻底放下,回道:“小姐,刚才飞柳回来过了。” 沈归舟今晚的行程,没有告诉雪夕。若不是那丫头来,她还不知道沈归舟出了门。 沈归舟正想朝房间走的脚停下,“何事?” 雪夕迅速作答:“王府来消息说,姑爷不见了。” 第578章 杏树 沈归舟反应迅速,“我没和他在一起。” 这本来是雪夕要问的,可她这个反应让正要出口的后半句被卡住了。 雪夕调整了一下,试探道:“那您可知道他会去哪儿?” 沈归舟回答的依旧飞快,“我怎么会知道他去哪儿?” 雪夕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她这个反应就像,多次被怀疑的嫌疑人,害怕惹上麻烦,过于主动的划清界限。 沈归舟见雪夕看她的眼神不对劲,再次替自己辩解,“我真的没跟他在一起。” 雪夕回过神来,忍住笑道:“属下这就告知王府,让他们去别处找。” 虽然沈归舟这反应有点出乎她的想象,可这也是王府的人半夜紧急联系他们的原因。 沈归舟是这个意思,但是听雪夕这么说又觉得哪里不对。 雪夕作势要走,又像突然想起,补充道:“小姐,王府那边还说,姑爷受了很重的伤,御医叮嘱他近日必须卧床休养,现在他忽然不见了,王府的人很担心。” 准备回房的沈归舟停住了脚步。 雪夕耐心地等在原地。 片刻过后,沈归舟问道:“他什么时候不见的?” 雪夕立即回道:“今夜三更左右。” 晚上范哲给陈穆愉看过伤,又守着他喝了药后,陈穆愉就让大家都出去了,也没留人在房里照看。 众人没有发现他有任何不妥之处,都以为他是休息了。 陈穆愉受伤的事,莫焰一直心怀愧疚。就算自己的伤还没好,也坚持守在前者房门外。 陈穆愉的伤依旧很严重,还有点低热。范哲不放心,临近三更,准备再来看一下他,确认他没事,他再去休息。 敲门没人回应,以为他睡着的同时又担心他出事。 范哲推门进去,才发现里面根本没人。m.x.com 房间里只有他留有的纸条,嘱咐众人不可声张。 他房外,不仅有莫焰,还有 好些明卫暗卫,却都没人发现他出去。 虽然确定那纸条上是他的笔迹,可想着他的身体状况,还是担心不已。 最后云泽联想到晚上的事情,福至心灵,认为他是来找沈归舟了。 其他人一听,觉得很有道理。 可是,沈归舟在城内的住处一直是个谜,难不成,他们王爷有内幕消息。 几个人商量了一下,还是派出云泽来找沈归舟打探一下情况。若是陈穆愉真的在这儿,自是再好不过了。x.com 云泽带着重任紧急联系了飞柳,飞柳听陈穆愉受了重伤,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来找了沈归舟。 没想到的是,沈归舟也不在。 在沈归舟没回来之前,别说王府的人,雪夕和飞柳也忍不住怀疑,他们在一起。 想到她们自己的这个想法,再联系到沈归舟刚才那个反应,雪夕觉得好像也不奇怪了。 沈归舟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半夜三更出门,他也去哪里做客了? 她抬头见雪夕满含期望的眼神,怔了一下。 为什么她感觉她像是在看人牙子。 她无奈道:“我是真不知道他会去哪儿。” 他们又没住一起,他也没跟她说过,京都这么大,这事找她还真没什么用。 雪夕知道她这也是不会有什么线索了,嘱咐她休息,自己去联系飞柳。 沈归舟看着她的背影,迟疑了许久,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回房。 既然留了话,想来也是不会有什么事的。 将今晚带回来的东西收拾好,她没有休息,转身又出了门。 天亮之前,她还有一件事情,要去处理。 出门左转,走过两条街,她停留在一座十分普通的宅子前。 站在门前盯着宅子看了一会,她伸手推开了大门。 门没锁,发出吱呀声,打破了黑夜的沉静。 一只脚刚踏进去,她忽然觉得不对。 脚步顿住,视线迅速扫 了一圈,看到了坐在东边台阶上的人。 他也正看着她。 两人无声地对视了一会,她淡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台阶上坐着的人,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他不说话,安静地环境就显得诡异起来。 沈归舟将迈进去的脚又收了回去,站在大门外,和他对视着。 适应了黑暗,远处的脸轮廓清晰起来。 她有点头疼,谁能告诉她,失踪人口为什么会坐在这个院子里。 她发誓,她不久前跟雪夕说得话是真的。 坐在台阶上的陈穆愉,看到了她的动作,眼里有说不清的情绪一闪而过。 沈归舟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道:“你不应该来这里,回府吧。” 陈穆愉垂眸默了一会,看着她道:“我其实就是来碰碰运气,现在看来,我还是有那么一点运气的。” 今日折腾了一天,伤口被扯开了,他有些精神不济。 即使已经在这里坐了一个时辰,也没有得到恢复,说话的声音,可以听出明显的虚弱。 沈归舟默了一会,“你怎么知道这儿?” 陈穆愉没回答,但过了一会,沈归舟仿佛听到了一声很轻的笑声。 自嘲的笑声。 沈归舟一直没有踏过门槛,见他不答,她也不执着于答案了,再次道:“走。” 陈穆愉没动,过了少顷,道:“走不动了。” 虚弱的声音,穿过整个院子,有一种无力感。 黑暗中,两人准确地捕捉着对方的眼睛,形成无声的对峙,时间在这空间无限拉长。 这样的环境里,人的感官也变得特别的明显,风吹动树叶的声音,甚至有些刺耳。 陈穆愉抬起视线,看向院中那棵硕壮的杏树。 沈归舟随着他的视线移动,睫毛垂了一下,迈过了门槛。 她在院子中间停下。 她看着他,他依旧看着树。 “你忘了,这棵杏树还是我种的。” 第579章 暗器 沈归舟怔住,也随着他的视线看向那棵树。 陈穆愉又轻声笑了一下。 这一声轻笑,让沈归舟想起了一些久远模糊的画面。 五官已经开始张开的小男孩锦衣上全是土,他笨拙地挥舞着锄头,差点挖到自己的脚。 “不记得了。” 陈穆愉视线未移,“我第一次去北疆之前,来过这里一次。那时候,这棵树已经结果了。” 沈归舟问道:“今日你一个人来的?” “再回京都时,我又来了这里,那时树长高了许多,果子已经落了。” 沈归舟环视了一下四周,确认他是一个人来的。 “今日来,看到它们又长了出来,我摘了一个尝,第一次摘,可惜又苦又涩。” 沈归舟终于抬头看向那杏树,就是是黑暗中,也可以看出树上长了不少果子。 再过不久,它们应该就会变成金黄色的。 陈穆愉盯着果子看了一会,问道:“你可知道我那日受伤时是什么感受?” 沈归舟眼神闪了一下,“很多人都在找你,你再不回去,他们可能就要翻城了。” 陈穆愉睫毛动了一下,“就是那个没熟的杏子带给我的感受。” 沈归舟没有说话了。 又起风了,它吹动树叶的动静盖过了他们彼此的呼吸声。 暗夜无星,立于其中,人似乎也变得压抑起来。 等风过,陈穆愉再次出声,“你的刀法是我见过的人中最好的。” 没了风声,整个空间彻底安静下来,甚至静谧的有些诡异。m.x.com 等眼睛的承受能力到达极限时,沈归舟转过视线,低头看着他,陈穆愉也转移了目光,和她对视着。 沈归舟的眼神淡然,没有其他情绪。 陈穆愉嘴角微微勾起,又道:“他们也早来了,想来是担心杀了我,会打草惊蛇,就一直没动手。” 沈归舟眼睛微微眯起,环视了四周,最后又将视线挪回到他身上,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脾气,“你既然知道,你还不走?” 她咬着牙说这句话的,差点就把脏话爆出来了。 陈穆愉也扫了一圈,“我说过了,我走不动了。” 他不知道沈归舟住在哪,但 他知道沈归舟在京都有一住所。 那座宅子,他曾经也去过。 他来这儿,就如他自己所说,是来碰运气,也是来看那棵杏树。 翻墙而进时,他知道他的希望落空了。 她不住这儿。 在杏树下站了一会,他实在撑不住了,就在这里坐了下来,准备休息好了再走。 坐下没多久,他发现了不对。 他仔细考虑了一番,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若那些人怕他坏事动了手,他走出去的机率估计不大。 又衡量了一下,他也就没动了。 另外,这些人的出现,让他意识到,他今晚的运气可能还会有反转。 那难听的吱呀声,告诉了他,自己的猜想是对的,他这一个多时辰也没白坐。 沈归舟噎住,缓了须臾,挤出了一个怪异的笑容,“那你干嘛要三更半夜出来?” 陈穆愉一脸无辜,“找你。” 沈归舟没话说了。 不是感动,是被气的。 她将左手伸到了后腰,冷声道:“坐这儿别乱动。” 陈穆愉点头。 沈归舟手再伸出来,手里多了把匕首。骤然抬头,那把不起眼的匕首飞向了屋顶。 两个眨眼的时间,金属碰撞的声音在上面响起,那把匕首又朝着沈归舟飞了下来。 她弯腰后仰,淡然的眼里多了杀气,匕首擦着她的鼻子落向后方时,她伸手握住了匕首。 一个后空翻,人落到了院子中央。x.com 在她落地的同时,空旷的院子里多了好几个黑衣蒙面的人,将她团团围住。 陈穆愉是真的没动,依旧坐在台阶上,看着场中的情景,就像个在台下看戏的。 发现有人在注意他,他也没有紧张。 沈归舟也抽空看了一下他那边,见到了那个注意他的人,握紧匕首,主动朝那人攻击了过去。 没有人说话,场中有的只是刀光剑影,双方出手皆是杀招。 陈穆愉数了一下,沈归舟是一挑六。盯着看了一会,他见她依旧游刃有余,就抬头看向了四周。 还有四个。 真是大阵仗。 今日出门,他身上没带银子。 环视了一周,看到前面地上有石子。 他想着沈归舟的 叮嘱,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捡几颗,有东西划破夜空,朝着他而来。 他右手撑地,侧翻而起,一枚流星镖落在了他刚才坐着的地方。 沈归舟听到这边动静,旋身跃起,将最近的人踢出去,快速跑向了他这边,用匕首替他挡住了第二枚流星镖。m.x.com 陈穆愉站稳,“不是我要动的,我是被逼无奈。” 沈归舟到了嘴边的话被堵了回去。 她也没时间和他说这些,就这么一会,上面的暗器又来了。 沈归舟一把拉过陈穆愉,用了巧劲,两人都朝着屋檐上退去。 刚要站稳,旁边有刀劈过来,陈穆愉手上用劲将她往自己这边一拽,自己转到了她身后,那刀在他身后落下,离他的背脊还不到一寸。 沈归舟看着刀落下,眼神一厉,提脚将人给踢了出去。 脚收回来时,她发现陈穆愉把她身上的几锭碎银子拿走了,手法之快,她都佩服。 直到他抬手,她才反应过来,气道:“你要是拿我的银子做暗器,我就让他们砍死你。” 她话没落音,陈穆愉手里的银子已经朝着那流星镖来的方向而去。 陈穆愉无辜地看着她,用眼神告诉她,她说晚了。 沈归舟呼吸滞了一下,听着上面有人闷哼一声,她脚往后一抬,踢开了后面的房门,一把将陈穆愉甩了进去,自己紧握匕首朝前而去。 被她攻击的人,明显感觉到她的招式杀气比之前更重。 沈归舟那一甩并不是蛮力,陈穆愉反应也快,进门时,自己卸了些力道,退了两步,就稳稳站住。 他看着手里剩下的两锭银子,内心浅笑,没再甩出去。 抬头见沈归舟将所有人都挡住,没人能绕过她来到门口,他索性就靠在门口观看起来。 沈归舟抽空回头看了一眼,见他靠在门口,没再出来‘捣乱’,觉得很好,可再看,又觉得这一幕有点……怪异?别扭? 敌人的掌风将她的神思拉了回来,她偏头一躲,匕首绕过那人手腕,直接到了那人咽喉。 匕首轻快划过,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看到血,有兴奋快速从她眼里涌现出来。 第580章 送回 陈穆愉借着门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看着她的下手越来越狠,在心里替她的对手叹息了一声。 还别说,她真的有做杀手的天赋和能力。若她做这行当,估计都不用半年,就能名满江湖。 看又有两人接连倒下,上面的人沉不住气了,也现身下来。陈穆愉把玩了一下手里的银子,然后扔了出去。 沈归舟看到了,回头怒视着他,眼里还有嗜血。 陈穆愉嘴角微微勾起,没有丝毫愧疚和害怕。 沈归舟有被气到,她觉得他就是故意的。 幼稚。m.x.com 她在心里骂了一句,匕首划过身边最近那人的手腕,杀手的手腕和剑一起掉落下来。 几个杀手看到这一幕,再看地上的几具尸体,看她的眼神变了。 最初的不屑和不以为意全部被收起,一个个都认真严肃起来。 他们好像能理解,那个下单的人为什么愿意花两千两黄金,点名要他们几个来杀她了。 至于当初那些折在苏阳的人,若遇到的真的是她,折了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 剩下几个人对视了一眼,快速重新将她包围了起来,摆出了阵法。 沈归舟脸上多了抹冷笑,没有任何畏惧。 和之前一样,她依旧选择了主动攻击。 陈穆愉手里没银子了,也就不再乱扔,靠在那里专心看戏。 刚开始见他们摆阵,他还有些担忧,看了一会,见那几个人配合其实有些不流畅,想来是平常不常配合。 这样的组合其实容易露出破绽,对付高手谁吃亏还不一定。 旁观了一会,发现沈归舟也看出了这一点,很快找到了诀窍,他那一点担忧也就不见了。 他就是有些好奇,这次是他们要杀她,还是她要杀他们。 果然不出他所料,不过一刻钟,沈归舟就破了对方的阵法。 对方阵法一被迫,有些慌乱。沈归 舟反而是越战越兴奋,很快,对方就落了下乘。 五更过半时,沈归舟解决了最后一个人。 她正好背对着陈穆愉站着,缓了许久才转过头来。 陈穆愉看着她眼里的杀气,没有说话。 两人对视了许久,沈归舟蹲下身将匕首擦干净收了起来。 再起身,她眼神缓了许多,简单明了的对陈穆愉道:“走。” 陈穆愉看着她,靠在那里没动。 两个人安静地站了一会,沈归舟朝他走过去。 陈穆愉依旧没动,靠在那儿等她过来。 她在他面前站定,不动声色打量着他。 陈穆愉轻声咳嗽了一声,手抚上了胸口。 沈归舟睫毛垂了一下,伸出手扶住他。 陈穆愉倒也是配合,顺着她的手起来,将身体一半的重量都搭在了她身上。m.x.com 沈归舟动作顿住,瞥了他一眼。 陈穆愉没看她,又轻声咳嗽了一声。 沈归舟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扶着他往外面走。 跨过门槛时,她问道:“你就这样躲过了王府的明卫暗卫?” 陈穆愉声音虚弱,“刚才在门口站太久了。” 这一瞬,沈归舟是想将他扔地上的。 走到院中时,沈归舟注意到他在观察地上的尸体,她敛了一下还没散去兴奋的眸子,张嘴没出声又闭上了。 绕过最后一具尸体时,陈穆愉忽然开口,“你让我走,是怕我看到你杀人?” 刚才在旁边看了一场,他发现见血的她兴奋的有点不正常。 这让他想起了一件久远的事情。 他出战赤丹皇庭回来,她给他包扎伤口,眼神有点诡异。 后来她道,她怕她半夜还忘不掉鲜血的颜色,会控制不住自己,杀了他。 其实当时,她说的是真的。 她是真的怕控制不住自己,失手杀了他。 沈归舟搀扶着他的手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我不会送你 回王府的,你自己让人来接你。” 陈穆愉应下,“好。” 他答的这么干脆,让沈归舟反而疑惑了。 他除了说好,也没说其他的。 这样就算有疑惑,沈归舟也不好再说什么。 两个人走出大门,沈归舟正想放开陈穆愉,他就往沈归舟那边倒了一下,额头碰到了她的脸,温度有点不正常。 沈归舟伸出手在他额头上摸了一下,烫得厉害。 她还没说话,陈穆愉又压抑地咳嗽了一声。 沈归舟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扶着他继续往前走。 走了十来丈,拐了个弯,到了岔路口,去晋王府往东,回她那里要往西。 沈归舟放开他,“让你的人来接你。” 陈穆愉晃了一下,看着摇摇欲坠,可还是站稳了。m.x.com 他抚着胸口,“没带信号。” 沈归舟眼睛睁大了些。 陈穆愉嘴唇勾起,“出来的急,忘了。” 沈归舟盯着他看了一会,直接上手。 陈穆愉也不阻止,任由她搜。 沈归舟在他身上找了一圈,真的什么都没找到。 她心中嗤了一声,难怪刚才答得那么干脆,敢情在这儿等她。 她温声开口,“既然你能走出来,想来再走回去也没有问题的。” 陈穆愉看着她,眼神说不上哪里不对,可又看的人莫名其妙生出负罪感。 过了少顷,他又答:“好。” 这是沈归舟第二次看到这个眼神了,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 以为她会吃这一套。 她直接转身离去,不再管他。 他那王府的防卫她也是领教过的,一般人还真对付不了。 他遇到刺杀,想来他那王府的防卫只会更严,他能不惊动任何人走出来,那就更不是一般人了。 若他不是如云泽所说,没有惊动任何人,那他就更不需要人担心了。 想到此,她往左右打量了一番。 “咳咳。” 第581章 照顾 沈归舟听着后面压抑的咳嗽声,捏了一下手。 陈穆愉站在原地,看着又折转回来的身影,身体又微不可见地晃了晃。 沈归舟扶住他的胳膊,架着他往东边走。 陈穆愉藏住了嘴角的弧度,顺势将重力都放到了她身上。 沈归舟脚步顿住,抬头看着他那张脸忍了又忍。 “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背着你走?” 陈穆愉呼吸虚弱,答非所问,“这里离王府太远了,天快亮了。” 沈归舟用眼神询问他,然后呢? 陈穆愉手又抚上了胸口。 沈归舟看着他的动作,有一种想把那只手剁掉的冲动。 她做了个深呼吸,尽量平声静气,“我住的地方离这也很远。” 陈穆愉叹了口气,“你不是说,你把我手砍下来,就可以伺候我下半辈子。” 沈归舟哽住,一时没反应过来。 陈穆愉又补充道:“现在我的手虽然还在……” 沈归舟听着他故意留下的悬念,想起了他说的那事,睫毛颤了一下。 她抬起头来,“是你自己要往前冲,才会造成这种后果的。” 她控制了力道的。 陈穆愉明白她的意思,没有说话。 两人沉默地站了许久,陈穆愉先开了口,“我知道,那天晚上你一直在行宫。” 沈归舟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她垂下视线,盯着地上看了一会,重新抬起视线时,扶着他换了个方向。 陈穆愉眼里有光快速闪过,也没再开口。 他是真的没力气说话了。 卯时将近,雪夕看着沈归舟将陈穆愉带回来时,有点错愕。 “小姐,姑爷!” 这不是说不知道他在哪,怎么这么快就带回来了? 陈穆愉朝着她微微颔首,和她打招呼。 雪夕回过神来,伸手准备去帮忙扶人。 沈归舟道:“没事,你去帮我打盆水来。” “好。” 雪夕听了吩咐,收了手,立即去了厨房。 雪夕将水打来时,沈归舟已经将陈穆愉扶进了自己的房间,将治外伤的药都找了出来。 她拒绝了雪夕的帮忙,吩咐她去通知王府不要找人了。 雪夕最是善解人意,她这样一说,立马走人。 陈穆愉的伤口裂开了,鲜血甚至 已经浸染了外衣。好在沈归舟没事就在捣鼓各种药材,房间里什么药都有。她动作利索的将他伤口处理好,外面已经有了光亮。 她吹了蜡烛,对陈穆愉道:“你先睡会,我让雪姐姐给你熬些药。” 陈穆愉问她,“你呢?” “我要去沐浴。” 她身上一身血腥味,闻不到也能感觉到。 陈穆愉听后没留她,她端着水出去了。 等安排好回来拿换洗的衣服,陈穆愉已经睡着了。 她用手探了一下他额头,还是烫得厉害。 她在床头盯着他看了一会,才拿着换洗的衣服离开。 听着她脚步声远离,床上躺着的人睁开了眼睛。 他很累,可意识又很清醒。 就像那晚躺在行宫里。 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走着他母后走过的路,也清楚地知道,回头可能更好。 可是……他清醒地犯了和他母后一样的错误。 他等了一会,窗外已经大亮,沈归舟还没有回来,他眼睛终于撑不住,睡了过去。 沈归舟回来时见他呼吸平稳,给他盖好被子,起身从梳妆台上的匣子里拿了一样东西,再次出了房门。 雪夕熬好了药,立马给送了过来。 她一进院子,就看见沈归舟坐在屋外的躺椅上,她手里拿着一样东西,烟雾缭绕的,眼眸低垂,好像走神了。 她走近了一看,才发现沈归舟手上点的是还魂草。 那是之前从北疆带出来的,可这么久,她还是见她第一次抽。 她的靠近,让沈归舟出走的神志被拉了回来,抬头看向她。 她走过去,温柔告知沈归舟药熬好了。 还魂草的烟很呛人的,沈归舟担心呛到她,将手伸远了些。 “嗯,放这儿就可以了。” 沈归舟知道雪夕也一晚上没休息了,看着她将药放下,她也嘱咐她去休息一会。 雪夕犹豫了一会,还是安慰她,“小姐,您要不也休息一下,姑爷会没事的。” 沈归舟听出她是误会了,也没解释,“好。” 这受伤的是陈穆愉,药熬好了,雪夕知道自己也做不了什么,见沈归舟气色看着还好,转身离开。 雪夕走后,沈归舟盯着那药看了一会,又继续抽起 m.x.com 手上的还魂草。 抽完后,她又呆坐了一会,药只剩温热时,她才单手端着托盘进屋。 本来想叫陈穆愉起来喝药,可看他睡得好,她最终还是没喊他。 陈穆愉睡醒时,窗外的阳光已经有些刺眼。 闭着眼睛适应了一下光,重新睁开,看着陌生的环境,他立刻想到了沈归舟。 偏头看了一下旁边,发现床上是空的,他快速坐了起来。 他这一动,惊动了正坐在窗前看书的人。 沈归舟放下手里的书走过来,还没到就听见了他因扯到伤口抽气的声音。 她出声提醒他,“醒了就把药喝了。” 正要下床的陈穆愉听见声音迅速回头,看到她朝着这边走来,悄悄舒了口气。 房间不大,几步距离就到了床边。 沈归舟见他只是盯着自己看,就主动将放在床头的药碗递给了他。 陈穆愉接过药,发现是温热的。 沈归舟见他端着药不动,皱了一下眉,“我看过你的伤了,不影响你的手。”m.x.com 陈穆愉内心有点复杂,将药送到了嘴边。 本想一口喝下,药到嘴里,他动作顿住了。 沈归舟看着他,问道:“苦?” 陈穆愉屏住呼吸一口喝下,对她浅浅一笑,“还好。” 沈归舟拿过空碗,“哦。” 陈穆愉觉得她说这个字时,音色耐人寻味。 陈穆愉问她,“你没休息?” 沈归舟将碗放下,“昨日下午睡过了。” 陈穆愉后面的话被迫吞了回去。 沈归舟伸手摸了一下他额头,不再烫手。 刚要收回手,被陈穆愉抓住。 她用眼神询问他,干什么? 陈穆愉嘴角微扬,“我没事了,就是还有点累。” 沈归舟想将手收回来,“要。” 是想睡就再睡会。 陈穆愉加重了手上力道,阻止了她,抢先道:“要不,你再陪我睡会?” 沈归舟琢磨着这个话,觉得有点怪怪的。 她研究着他的眼睛,她怎么觉得他现在精神挺好的。 差点被那双眼睛吸进去时,她脱口而出,“我是陪睡的?” 陈穆愉很快反应过来,“换一下也可以,我不计较做陪睡的。” 沈归舟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一时没接上话。 第582章 赶走 陈穆愉用隐着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沈归舟缓过来,嘴角也勾了起来,忽然凑近他。 “你确定。”她的手抚上他的脸,手指沿着下巴慢慢向下,停在他伤口旁边,“你现在有这个能力?” 陈穆愉神色有一瞬间的愕然。 沈归舟将他这微小的情绪变化看在眼里,脸又靠近了些,对着他下巴和咽喉中间的位置轻轻地吐了口气,动作撩人。 陈穆愉喉结吞了一下,睫毛煽动了下,像是在思考。 就在沈归舟要起身时,他微微抬起腰,和她靠的更近,哑着嗓子道:“夫人要是想……” 他也拖长了尾音,留给人想象的空间。 “也不是不可以。” 沈归舟维持住嘴角的弧度,柔声道:“夫君对自己这么有信心?” 陈穆愉眼中带笑,“那倒不是。” 他这个回答让沈归舟有些意外,嘴里下一句话没了用处。 停了一息,陈穆愉看着她眼睛道:“我是对夫人有信心。” 沈归舟短暂疑惑。 陈穆愉笑着凑到了她耳边,“若是夫人主动,我是完全愿意配合的。” 某人的故意,让那虚弱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变了味道,听着暧昧勾人。 呼吸的热气喷洒在皮肤上,那种微痒让沈归舟脸上笑容凝固住。m.x.com 她内心嗤笑,这是要跟她比脸皮厚。 “真的?” 她快速做出回应,还放在他身上的手隔着衣物继续缓缓向下。 “嗯。” 陈穆愉以鼻音做答,任由她胡作非为。 周围暧昧的气氛里慢慢多了较劲。 眼看沈归舟的手越过那有腹肌的小腹,继续向下,她的视线也追了过去,先一步到了禁区。 她这一看,陈穆愉喉结又动了一下。 沈归舟盯着那里,移动的手也不曾停下。 即使隔着衣物,陈穆愉也觉得皮肤上好像起了火。 “呀,真的有反应了。” 就在陈穆愉以为她那只手也会到那里时,她的声音突然响起,作乱的手停在了视线上方两寸处。 朦胧的暧昧,往往更能刺激感官。 陈穆愉顺着她的手往下看去,呼吸越来越重。 沈归舟视线在那里停留了一会,抬头看他,笑容妩媚,道:“晚上早点睡。” 话未落音,骤然将手收了回来,人也在同一时间站直了,正经道:“既 然没事了,那就回你自己府上去。” 变脸之快,堪比风速。 陈穆愉心潮起伏,有种被吊起来的感觉。 他深吸了一口气,隐去内心的失落感,不满道:“你这愧疚未免也走得太快。” 沈归舟神色已经恢复正常,“我什么时候跟我说过我愧疚了?” 她既然做了,就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陈穆愉猛然出手搂住她的腰。 沈归舟下意识就要去折他的手,手刚要动,陈穆就皱了一下眉,像是牵动了伤口。 沈归舟的手就没动了。 陈穆愉趁机将她拉近了些,抬头看向她,“那昨日为何不来看我?” 他这个问题听的沈归舟有点懵,一时有些理解不了。 难道这伤影响到脑子了? 她从他眼神里挣扎出来,诚心道:“你这个伤看来的确比较严重。” 陈穆愉对答如流,“嗯,张实甫和惟明都说,我这个伤需要静养,切忌乱走乱动。” 沈归舟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没有掉坑里,“这话是他们今日早上跟你说的?” 陈穆愉眼里多了一丝委屈,“昨晚出来的原因我不是说了。” 沈归舟怔了一下。 他又道:“我知道你愧疚,不敢来见我。” 沈归舟反驳,“我。” 陈穆愉截断她,“既然你不来,那就只能我去找你了。” 房间里安静了那么一下。x.com “我觉得这样的话,你对我的愧疚就应该能持续的更长一些。” 听话的人还没来得及生出什么情绪,陈穆愉紧接着响起的后半句,就让所有的可能消失的没了踪迹。 陈穆愉低头眨了一下眼,再抬头看她,眼里多了一份小心,“你都说我伤得重了,还忍心将我赶走?” 沈归舟:“……” 她收回刚才猜他脑子有问题的想法。 她扯动脸皮,皮笑肉不笑,“你就是这样赢了你父皇的?” 陈穆愉被她看穿也不尴尬,露出浅笑,还认真回答了她的问题,“我父皇这人疑心重得很,在他那里,也没有重情这一说。” 沈归舟掰开他的手,在他旁边坐了下来,用眼神鼓励他继续说。 陈穆愉见她没走也没管她了,调整了一下坐姿,看着她继续道:“仁义礼智信,我父皇是一样都不靠。再好的一件事,他总能在第一时间看到好事 中坏的一面。” 沈归舟被他这个吐槽震惊住,也是深感佩服。 能这样评价帝王的,她也是第一次见,他这是真不把她当外人。 两个人的气场也因为这个‘第三者’,莫名地变得和谐起来。筆趣庫 “不过。”陈穆愉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停了一会才继续,“他也认为,作为一国之君,要有胸怀天下的气魄,能容忍异己之言。不拘泥于繁文褥节,不悖乎人道。不管是对待曾经的敌人,还是天下黎民,都需以宽厚仁爱之心待之。” 沈归舟琢磨了一下,替他总结,“每一位君主都希望被人认为宽厚仁人”。 说白一点就是虚伪。 陈穆愉心里嗤笑,不置可否。 他回想起了当时的情景,“北疆诸事,他对我有很多不满,却又抓不到我的把柄。这种特殊时期,没有确证的情况下,以他对自己名声的在乎,是不会做什么的。可他若不做点什么,想的就会越多,到最后,一定要找个理由做点什么,才能睡得着。” 沈归舟明白了,“于是,你帮他把这个理由给找到了?” “也不算。”陈穆愉摇头,想了想,道:“主要是他想做个好父亲。” 沈归舟听出兴趣来了,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你主动变成了逆子?” 他们两个人一点也没有在说帝王的自觉,就像在聊邻居的趣事,都是越说越顺口。 陈穆愉笑看着她,看了一会,轻轻颔首,对她的猜想表示了肯定。 “作为一代仁君,自是不能坑害功臣,给史官留下把柄。可作为父亲长辈,他应当管教离经叛道的儿子。” 世人总是奢望自己没有的东西和品质,在这方面,帝王往往执念更重。 既然他想敲打他,那他这做儿子的就应该替他排忧解难,省的他再绞尽脑汁去想那些莫须有的罪名。 至于是什么罪名,其实并不重要。 因为在他父皇那里,北疆的事情当然不会那样过去,等他找到证据,哪怕那证据是假的,他也会立即行动的。 那一刻,他只要让这个脱离掌控的儿子领会到自己的威严即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归舟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其他的意思。 “你跟他说了什么?” 陈穆愉凑近她,“想知道?” 第583章 地道 沈归舟淡然道:“你要是不愿说,不强求。” 陈穆愉和她对视了片刻,道:“好。” 好之后没然后了。 沈归舟浅笑,不再追问。 陈穆愉垂眸,面露倦容,话题一转,“我累了,还想再睡会儿。” 沈归舟反应过来,以笑表示了对他的赞扬。 她打量了他一圈,道:“你的人说,你父皇让太医院院正一日上报两次你的情况。” 陈穆愉自己躺了下来,“我从来都没离开过王府。” 这点事,他们都搞不定,他还要他们在王府干什么。 沈归舟看着他流畅的动作,用念力维持了嘴角的弧度。 他都这样说了,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坐了一会,干脆起身走人。 刚走两步,陈穆愉忽然出声。 “你是不是在想,既然我知道是你,为什么还要执着?” 沈归舟停住了脚步。 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陈穆愉看着的她背影,她一直不曾回头。 过了良久,气氛压抑的要压迫呼吸时,陈穆愉再次主动开了口。 “从那日开始,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想了三天,我想明白了。” 沈归舟正对着开着的窗户,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有点刺眼。 “若是放手,我似乎也不能跃上深渊,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呆着。不然让你一个人好过,显得我有点不地道。” 沈归舟眨了下眼睛,缓解了阳光带来的不适感,转过身来看着他,两人视线对上。筆趣庫 这日早朝,刚开始,天楚帝就宣布了一件事情。 晋王此行江南办差辛苦,连日劳累,感染了风寒。要在府上休养一段时日,暂时不上朝。 北疆将士论功行赏一事,也需再往后延期。 此事说完,天楚帝就想询问昨日留下的和 亲人选一事,但是,没能如愿重议。 他还未说起此事,大理寺卿蔡墉启禀,原大理寺少卿李檀昨夜在狱中自缢了。 众臣一听,还没来得及议论又没露面的陈穆无愉,注意力就全被转移了。 在自缢之前,李檀将自己犯过的罪都一一写了下来,对和万家勾结一事供认不讳,也承认了自己这些年借着职务之便,收受了不少贿赂。 除去写下自己的罪名,他还请求天楚帝能宽恕自己的家眷,强调了他做的这些和他的家人以及丞相王石没有任何关系。 在这日之前,绝大多数人都认为,他多半是会被流放,他这突然畏罪自杀,引起了轰动。 最讶异的莫过于丞相和秦王。 大殿之上,两人快速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否认和诧异,明白了这事和对方没关系。 这样,就让他们觉得更奇怪了。 李檀一死,让这日朝会直接沿着京郊一案展开,变成了相关案件的陈述会,和北漠和亲一事暂时被搁置。筆趣庫 虽然李檀在认罪书中帮王石撇清了关系,三司对这些事的调查结果,也证明了王石的清白,可无论是李檀还是万慎都和他有非同寻常的关系,在他主动请罪时,天楚帝还是明里暗里地将他斥责了一顿。 说完王石,他又将秦王也斥责了一顿。 燕王在一旁看着,内心的高兴差点没藏住,因这个意外打乱他计划一事,他也不计较了。 不过,他的高兴并没有持续多久。 天楚帝斥责完秦王,蔡墉又报告了万家利用强权,威逼利诱受害人及证人,企图颠倒乾坤一事。 经大理寺和刑部联手查证,万家为了撇清关系,通过了他人之手请了江湖人去做这些事,还杀了 人。 关于这个他人,有点出乎众人意料。 安伯侯府。 万慎前后两次,给安伯侯府送了四百万两白银。 此话一出,朝野震惊。 四百万两银子这个数字比安伯侯府更让人震撼。 燕王心慌不已,彭巩不是说,这件事他不是处理的很干净,不会有人查到。 听三司及梁王汇报了半天,天楚帝责令他们尽快结案。退朝之时,脸色十分难看。 还有记得和亲一事的,也没敢再提起。 散朝之后,燕王、秦王都被叫到了御书房。 可能还是亲疏有别,丞相王石这日反而没有得到这种特殊待遇。m.x.com 安伯侯府的参与,也让这眼看就要结束的大戏又变得热闹起来。 朝堂上众人讨论的热火朝天时,陈穆愉在沈归舟房里睡觉。等他睡醒,已经过了午时了。 沈归舟给他用的药很好,又安心地饱睡了一觉,这次醒来,他身心都精神了很多。 起床看到床边又摆着一碗药,左右看了看,没看到沈归舟,他主动端起药喝了。 药入口时,比之前那碗还苦。 他屏住呼吸将药喝了下去,缓了好一会,才感觉好一些。 他看着空碗无奈一笑,还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将药放下,他起身下了床。 环顾了一下四周,他踱步在房间里参观起来。 房间不大,摆设一目了然。看着没什么特别的,也没什么值得欣赏的书画古玩,他看着却觉得亲切心安。 他慢慢走到了书案旁,上面乱七八糟的摆着或者说是扔着很多书。 他大致翻看了一下,几乎都是闲书,其中有一大半是话本子。 正想给收拾一下,看到窗台上也扔着一本。 《浊世红莲记》。 书是翻开铺着的,想来是正在看。 第584章 营生 他将书捡了起来,翻看了几页,笑着摇了摇头。 她的这个爱好,还真是和她这个人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正要将书放下,门被推开了。 沈归舟一进门,就察觉到了他的方位,两人视线对上,她朝着他走了过去。 将手里的托盘放在书案上,她朝他伸出了手。 陈穆愉快速明白过来,放下手里的书,将手伸向她。 沈归舟给他把了脉,又用手测了一下他额头的温度。 低热没再反复,这是一件好事。 她像个大夫一样问他,“药喝了?” 陈穆愉很配合,“嗯。” 沈归舟收回手将托盘推到了他面前,“雪姐姐给你熬的粥。” “你吃过了?” “嗯。” 陈穆愉也不再说什么,坐在那吃了起来。 沈归舟将桌子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准备走人。 刚转身被人抓住了手,她回过头去,用眼神问他何事? 陈穆愉放下调羹,淡笑询问:“听说,我死了?”m.x.com 这质问来的猝不及防,沈归舟眼里有不自然迅速闪过。 陈穆愉又温声喊道:“俞夫人。” 沈归舟眼皮动了动,淡定道:“我从没说你死了。” 陈穆愉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她的手,“这么说,你这夫君还不止一个。” 沈归舟瞥了一眼自己的手,“你认识我的时候,我就是个寡妇。” 陈穆愉看到了她的眼神,手上动作更加轻柔,“说的也是。” 沈归舟试图将手拯救出来,反被他一把拉了过去。 她还没动手,他抢先开口,“我可是个病患。” 沈归舟把手捏成了拳头,跌坐在他腿上。 陈穆愉满意地看着她投鼠忌器,“这才多久,你就死了两任夫君了,你这命也太悲惨了些。”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沈归舟叹息一声,“没办法,我天生克夫。” 她伸出手指勾起他的下巴,“毕竟,他们不死,我怎么好找其他的。” 陈穆愉揽着她的腰,配合着她,“这么说来,你弄死他们,是为了给我腾位置。” 沈归舟慢慢靠近他,暧昧道: “不过我现在不想嫁人了,只想养个年轻的,解解闷。” 陈穆愉搂着她腰的手收紧了些,手指变成了在她腰上摩挲。 “那以后我就是你那金丝雀,不能见人了?” 沈归舟作思考状,柔声笑答:“是啊,如此,你可还愿意。” 陈穆愉想了想,询问道:“这营生,东家可会管吃管住一辈子?” 沈归舟的指尖沿着他的下巴向上,“这脸看起来是可以的,但是,这营生,也得凭实力吃饭。”筆趣庫 陈穆愉的手沿着她的后腰爬到了脊椎线上,虚心求教,“请夫人,不吝赐教。” “咳咳。” 沈归舟强行忽视背后那种诡异危险的感觉,正要准备反击,门外传来了有点刻意的咳嗽声。 两人回头看去,见到门边有一片衣角。 两人对视一眼,陈穆愉浅笑道:“夫人,此事我们晚上再探讨。” 晚上二字,吐词清晰的同时又缠绵缱绻,话一说完他便淡定地放开手。 沈归舟盯着那笑脸看了一下,从容地站了起来,朝外走去。 沈归舟出去后,陈穆愉将粥给喝了。又过了许久,她也没再回来。 他闲的没事,又在书案上翻了几本书看了看。 看了一段时间,他也没兴趣了。 见沈归舟没回来,就起身出了门。 房门打开,院子里十分安静。 他行动缓慢地逛了一圈,也没见到一个人影。 他摇着头在走廊处的椅子上坐下,心中叹息,让他这重症伤患一个人呆在家里,她对他还真是放心。 他环视着这个小院,想起了之前和沈归舟的对话,发现下半辈子若是有人养好像也不错。 这闭目养神了一会,沈归舟就从门外进来了。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对方,他朝着她勾唇一笑, “回来了?” 沈归舟脚步微滞,觉得他这招呼打的有点奇怪,可是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等她走得近了,陈穆愉注意到她手里捏着一样东西,看着像是帖子。 他将视线从她手上收回来,“我还以为,我这刚上位还没一天,就失宠了。” 沈归舟身体差点失衡,上下认真打量着他,发出灵魂拷问,“你不觉得,你现在有点恃宠而骄了?” 陈穆愉反问,“有吗?” 没有吗? 她温柔一笑,“你放心,我这里没有失宠,只有丧夫。” 陈穆愉后脖颈好像蓦地感受到了凉意。 沈归舟嘴角一勾,不再陪他在这里演戏,径直朝房间走去。 陈穆愉调整了一下心态,起身跟了上去。 沈归舟将手里东西随意地扔在了桌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 陈穆愉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往桌上瞄了一眼。 那的确是一张帖子,梁王府的帖子。 帖子有时候也是区分身份的标志,京都有些府邸的帖子样貌甚至是独一无二的,梁王府就是其中之一。 等她将杯子放下,他主动问道:“今日朝中如何?” 沈归舟垂眼看他,“你不知道?” 陈穆愉一脸坦荡,“今日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沈归舟瞧了他一会,坐了下来,和他说起了今日早朝的事。 听到李檀死了,陈穆愉倒茶的手顿了一下。 沈归舟当做没看见,接过了他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又继续。 等她将话全部说完,陈穆愉若有所思。 “四百万两,万府是肯定拿不出来的。” 若不论粮食,四百万两白银相当于国库大半个月的收入。 万慎这人,钱权之间,更重权势,并未大肆敛财。x.com 沈归舟将茶喝完,直接告诉他,“那四百万两是秦王给他筹的。” “秦王。”陈穆愉听说是他也没意外,“没想到大皇兄家底还挺厚。” 沈归舟漫不经心道:“现在那四百万两脏银已经在你府上。” 陈穆愉自己也正端着一杯茶放到嘴边,闻言差点烫到嘴。 沈归舟抬了一下眼皮,“觉得烫手?” 陈穆愉摇头,“我只是觉得,夫人辛苦了。” “客气。” 陈穆愉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到手中的茶上,他怎么在这茶中喝出了狼狈为奸的味道。 将茶杯放下,他直接问道:“李檀真的是自缢?” “大理寺是这么说的。” 第585章 强求 陈穆愉没有在她脸上看出什么不对,也就没再问。 沈归舟将杯子里的茶喝完,也放下了杯子,“这些事结案后,大理寺卿、大理寺少卿和兵部尚书的位置多半都会空出来,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陈穆愉摸着茶杯杯沿,认真思索了少顷,分析道:“兵部我们恐怕暂时插不上手,裴参……” 说到这个人,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沈归舟听着,问道:“你是觉得裴参会升上去?” 陈穆愉反问:“你觉得呢?” 沈归舟直接回道:“想来会得到重用的。” 陈穆愉轻笑,“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把兵部让出去。” 沈归舟无所谓,“你高兴就好。” “大理寺那边,可以争取。” 就是这人选,需要看起来和他毫无关联,这一点有点难。 沈归舟像是有读心术,开始撂挑子,“人选是你的事。” 陈穆愉又给她倒了杯茶,“好,这事我去办,夫人最近辛苦了,先休息休息。” 两人聊完正事,天色已经暗了。x.com 雪夕直接将饭菜给他们送到了房间里,沈归舟刚要开口留雪夕一起吃,后者就先找借口走了。 吃完饭后,沈归舟去厨房给陈穆愉端了药。 陈穆愉盯着那药,在沈归舟没注意的时候皱了一下眉,一口饮下,还是苦得和之前一样有特色。 洗漱之后,沈归舟看在他是伤患的份上叮嘱了他一句早点休息。 这个时辰对她这个夜猫子来说还有点早,于是自己则又找了一本书出来看。 陈穆愉在床上坐了一会,见她没来,就找了过去,发现她看的正是今日摆在窗台上的那本书。 沈归舟坐的像个痞子,翻页的动作很快,看着更像是拿着那书在打发时间。 见他过来,她抬起头来,“干什么?” “你不休息?” 沈归舟眨了下眼,倏地想起了他下午那句话。 她保持镇定,淡然道:“我还不困。” 陈穆愉不知道她的想法,视线从她脸上移到了她拿书的手上。 沈归舟以 为他看的是书,“你想看这个?” 陈穆愉没答,直接将手伸了过来。 沈归舟看着他的动作,准备大度的将书让给他,还将书递了出去。 哪知那只手却跃过书抓住了她空着的右手,微微用力,将她的手拉了过去。 沈归舟警惕起来,“干什么?” 还真的惦记着,贼心不死? 陈穆愉直接将她衣袖拉了上去,看着她手腕问道:“手还在痛?” 他这两日有注意到,不管是昨晚打架,还是今天吃饭喝茶,甚至连现在拿书,她都是用的左手。 沈归舟看着他小心查看自己的手腕,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 她想将手抽回去,“没有。” 陈穆愉对她的反应早有预料,早她一步抓紧了她的手,没让她脱手。 他有些愧疚,“对不起,那个时候,我不知道。” 沈归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打架这种事,本就是各凭本事,没有什么需要抱歉的。” 话一出口,见陈穆愉抬起头来,意识到自己说得话有些不妥。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试图补救,“我的意思是,刀剑无眼,受伤也不奇……怪。” 这话好像也不适合这个场合。 她垂眸深吸一口气,试图再次转寰,“我是想说,那种场合有来有往……” 她的目光转到他胸口上,声音不自觉变小,“没躲开正常得很。” 她突然有点担心自己的手。 陈穆愉也没说她偷袭的事,紧紧握住她的手,温声道:“夫人说得对,败在夫人手下,我心悦诚服。” 沈归舟仔细辨认了,没听出反讽,可还是想把手给抽回来。 陈穆愉仔细查看了她的手,看着好像是没什么问题了,“真不痛了。” 沈归舟没有迟疑,“嗯。” 听到她肯定回答,陈穆愉松了口气。 但是后来他发现,自那之后,沈归舟很长时间都没用右手握过兵器。 沈归舟见他依旧抓着自己的手,犹疑了一下,还是问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陈穆愉抬眼,和她对视了须臾,道:“我控制住你的手后,你踢我的那一招,我不是第一次见了。” 沈归舟回想着那日的场景。 陈穆愉凑近她耳边,轻声道:“在王府温泉里,你用过那招,还不止一次。” 沈归舟神情僵住,她觉得自己被调戏了。 陈穆愉心里得意一笑,直起腰来,正色道:“你左手接刀的那一刻,暴露了你的实力,也暴露了你的内心。你想用左手的,可还是被你强行压住了。” 若是她用左手,那日结束的可能更快一些。 沈归舟没再说话。 陈穆愉动作轻柔地给她揉着手腕,沈归舟看着没再抽手。 两个人安静地呆了一会,陈穆愉开口和她商量道:“既然你问了我一个问题,那我也问你几个问题?” 沈归舟抬头,她问一个,他问几个?还说的如此流畅。 “皇子们的先生是不是算术教得好些?” 他这些年真的在刑部挂职,而不是在户部挂职。 烛光衬得陈穆愉整个人温润如玉,“你要是不愿意回答,我不强求。” 这话有一种该死的熟悉感。 沈归舟没说话。 陈穆愉将她的反应当做默许,一边替她揉着手腕,一边强调道:“这个问题是你今日说起,我才想顺便问问你的。” “?”沈归舟淡声道:“有……话就说。” 陈穆愉忽略她的强行转调,用轻松的语气问道:“你的第一任夫君为什么姓韩?” 沈归舟差点被他这个第一任这个说法给绕住。 陈穆愉观察着她的神色,再次强调,“你要是不愿回答,也可以不说,我其实不在意的,也,不是那么在意。” 沈归舟心中嗤笑一声,用略带探究的眼神看着他,没有回答。 陈穆愉脸上情绪不显,也不催促。 好像真的不是很在意。 就在他准备换个问题时,沈归舟开了口。 “去南境的路上,与一群难民同行,那日有人问我时,旁边正好有人姓韩,我就用这同姓同宗换了个馒头。” 第586章 纸上 无意识放缓了呼吸的陈穆愉听完她的回答,反应一时有点迟缓。 “一个馒头?” 就这样? “嗯。” 陈穆愉心情一时有点复杂。 这原因是真的出人意料,在这之前,他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么随便的原因。 沈归舟将他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不相信?” 那倒不是,这次他直觉她没有说谎。 沈归舟将手里的书放下,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想起了一点点,道:“那时候,一锭金子也买不到一个馒头。” 何况那时候她也没有一锭金子。 陈穆愉好像听明白了。 沈归舟见他不说话,轻笑,“这种事,像你这种从小锦衣玉食的人想来是难以理解的。” 她这话也不完全对,可她说的那种情况,陈穆愉的确没遇到过,也就没反驳她。 沈归舟也不是很在意这事,陈穆愉没答话,她也没再说什么。 陈穆愉一直帮她揉着手腕,揉了一会,他换了个问题,“那晚帮你脱困的人是谁?” 他刚说完这话,就感觉到她的手僵硬了一瞬。 沈归舟垂眸看着两个人的手,没有立即回答。 两人无声沉默了一会,陈穆愉主动开口,“是。” “不是他。” 他才刚出声,就被沈归舟否定了。 他手上的动作停住,沈归舟否认之后,没再有后续。 过了两息,他手上动作继续,抬眼看她,见她也正盯着他们的手,像是有些走神。 他收回视线,“要是不愿说,可以不说。” 沈归舟缄默不言,没有反应。 两人在这寂静的环境里呆了许久,陈穆愉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却没有放开她的手,“时辰不早了。” 沈归舟其实没有走神,听见他这句话抬起头来。 烛火映在陈穆愉眼睛里,本就好看的眼睛仿佛盛满了星光。他也不说后半句,就用那双眼睛看着她,等着她自己觉悟。 沈归舟如实道:“我还不困。” 陈穆愉温声提示,“我有些累了。” 沈归舟将手抽回来,“那你早点睡。” 陈穆愉怕伤到她,没有阻止她。他也没走,就站那看着她,身上隐隐散发出一种忧郁气质。 重新将书捡起来的沈归舟被他 看的有些不自在,她又将视线转回到他身上,“我……” 她是真的不困。 话到嘴边,她又吞了回去。 陈穆愉将她手里的书抽了出来,“休息。” 他又很顺便的将书案上的烛火给吹灭了。 见她还坐着不动,他直接将她拉了起来。 他还感慨,“你这么晚还不休息,我怎么凭实力吃饭。” 沈归舟脚下一跄。 陈穆愉回过头来,朝着她温柔一笑,像柔和的阳光在荡漾。 很快,他又转回视线。沈归舟咬了一下牙,扯着嘴角在心里告诉自己,忍。筆趣庫 蜡烛熄灭,陈穆愉伸手去捞躺的笔直的沈归舟。 沈归舟刚有要拒绝的架势,他就发出了隐忍的抽气声。 很快,他又如愿将人搂了过去。 沈归舟嗤笑问他,“这就是你琢磨了一下午得到的成果?” 陈穆愉不以为耻,“那可不止。” 沈归舟聪明的没有再问。 陈穆愉见她不上当也不气馁,问道:“你现在看这么多话本子,是把我的话记心里了?” 沈归舟抬起眼皮,“你有没有觉得,你最近想的有点多?” 看来,这伤还真的有可能影响到了其他地方。 陈穆愉垂眸,透过黑暗捕捉到她的眼睛,语气随意,“对你,我不多想点,我怕我们这日子会过不下去。” 沈归舟和他对视了一会,将视线移开了。 两个人的呼吸都很轻,当他们都不再说话时,房间安静的像是没有人气。 过了很久很久,陈穆愉低声问道:“沈归舟。” 怀里的人没有回应。 他继续问:“你睡了吗?” 一息之后,沈归舟出声,“我死了。” 陈穆愉忍住笑意,道出自己的心思,“我想再问你一个问题?” 沈归舟有点无奈,明天白日里不能再让他睡了,不然迟早得变成话唠。 她不回答,陈穆愉也没问,似乎一定要征求她的肯定。 沈归舟默了片刻,道:“那晚那人不是我安排好的。” 他的出现并不在她的计划之内。 陈穆愉听出了她话里潜藏的意思,虽然人不是她安排好的,但是她知道那人是谁。 那人身手极好,是少有的高手。她说不是她安排的,可 他看得出,那人是特意来给她断后的。 若不是言沐竹,那会是谁? 郭子林? 他见过郭子林的身手,看着完全不像。 想不出来,他也不想了。 “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沈归舟有一丝意外,“……那你想问什么?” 陈穆愉张嘴无声,似乎又有些犹豫。 沈归舟懒得再猜,直接等着他的后续。 陈穆愉迟疑了许久,才发出声来,“当初……你为什么会和我在一起?” 沈归舟琢磨着他这个卡顿,“这事你不是问过了?”m.x.com 陈穆愉皱眉,“我的意思是说,你……为什么……愿意……” 他一句话卡三次,沈归舟恍然大悟,“你是想问,我为什么和你上床?” 陈穆愉斟酌了很久,才想到那含蓄的说法,却没想到,她竟然会翻译的如此直白,弄的他一下子不知道该说是还是不是了。 沈归舟调整了一下姿势,侧身看着他。 陈穆愉被她这么盯着,她那直白的用词带来的冲击感慢慢平复。 他以前想过,没想通,不过他也没觉得有多重要,觉得她就是兴之所至。 可是,这几日,他又想起这件事。 他知道她做事比较随性,定不是糟蹋自己。 问她,是想……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和结果。 他稍稍移开了视线,“算了,睡觉。” 沈归舟看不到的他的神情,可听出了他的故意回避。 过了良久,她感觉到他还没有睡着,迟疑了一下,实话实说,“当时。” 一直闭着眼睛装睡的陈穆愉睁开了眼睛。 她说了两个字,却又停了下来。 侧耳倾听的人,看她中断了回答,心头涌出一阵苦涩。就在这时,沈归舟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有不长眼地说,我画的春宫图,少了神韵。” 后面四个字,明显还可以听出不服气。 陈穆愉神情僵住,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说起这个事,沈归舟是真的很来气,“他们还质疑我,肯定没有经验,只会纸上谈兵。” 陈穆愉终于缓过神来,看着她难以置信,“就为了这个?” 沈归舟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不忿道:“当然不是。” 第587章 谈兵 她怎么可能是那种不能接受他人建议的人。 她和他诉道:“听到他们这样评论后,我特意去询问了不少人,虚心向他们请教此事。” 陈穆愉眼睛睁大了些,坐了起来,牵动了伤口都顾不上,“你询问了不少人?询问谁?” “最有经验的人。”沈归舟没觉得自己说得有什么不妥,“我甚至还去现场观摩了。”筆趣庫 陈穆愉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看着她失去了言语。 “其后,我根据这些见闻,又绘制了一版新图。”说到这,沈归舟更气了,“结果,他们竟然依旧说,我的图只有形,不传神,不能引起他们的共鸣。” 他大爷的,明明是自己不行,还说她画工不好。 陈穆愉现在不关心这个,他比较关心前半句,咬着后槽牙问道:“你还现场观摩?” “对啊。” 不近距离观察,她怎么改进。不改进,她这生意还怎么做。 “不过。”她叹息了一声,“也没看得特别仔细,妓院里的那些客人……” 她都找不到词来形容,脸不能凑合就算了,身材更是辣眼睛。 “让人看不下去。” 陈穆愉看着她,呼吸渐渐变重,“沈归舟,你真的是……” 他也词穷了。 沈归舟想起那些画面,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视线转移到了陈穆愉的脸上。 陈穆愉被她这么一看,瞬间了然,他挤出了一个笑容,“观摩无果,你就自己实践了?” 沈归舟眼睛跟老鼠一样转了半圈,虽然没这么随便,但实际也差不多。 陈穆愉有了心梗的感觉,“……沈归舟,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沈归舟诚实作答:“曾有先贤曰,不闻不若闻之,闻之不若见之,见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行之。” 陈穆愉刚才牵动的伤口,在这一瞬间有了强烈的反应。 他忍着痛,垂眸问道:“你根本不在乎 对象是谁?” 沈归舟隐约也明白了他纠结的点,看他捂伤口,良心突然发现,主动安抚,“我也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陈穆愉抬起眼睛。 沈归舟看着他的脸,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主要是你长得好看。” 陈穆愉气的伤口又不痛了。 沈归舟说顺口了,又来了个转折,“但是,我没想到。” 话说一半,猛然清醒过来,赶紧闭上了嘴。 陈穆愉听出了她声音中的情绪变化,等着她的后续。 沈归舟小心看了他一眼,不再开口。 陈穆愉等待无果,主动追问,“没想到什么?” 沈归舟快速否认,“没什么。” 陈穆愉看着她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沈归舟神色不变,淡定地躺了下来,“真没什么,已经很晚了,睡觉。” 她越是这样,陈穆愉越是觉得不对。 他俯身下去,不肯放弃,“没什么是什么?” 沈归舟转了个身,用背对着他,直接闭上了眼睛,含糊不清道:“我困了。” 她这个样子,在陈穆愉看来就是心虚。他确定,她那吞回去的话绝对不是句好话。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见她不肯睁眼,越想越觉得不对,“你刚才到底想说什么?” 沈归舟闭着眼睛装死。 陈穆愉将她掰了过来,看着她的脸猜想,“你后悔了?” 沈归舟深吸了一口气,死就死吧。 她猛地睁开眼睛,“你确定要我说?” 陈穆愉用眼神表示肯定。 行,这是他自己让她说的。 “行之不若闻之,预感太不真实。” 她说得飞快,陈穆愉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把他的一只手拿起来,自己慢慢地往里面挪,提着心道:“现在可以睡了?” 眼看就要脱离禁锢范围,陈穆愉顿开茅塞。 他将手重新撑在了她旁边,“你是说我……” 他哑住了。 沈归舟眨了两下眼 睛,开始推卸责任,“是你自己让我说的。” 陈穆愉将手捏成了拳头,胸膛起伏的有些剧烈。 沈归舟晓之以情,“你这样,伤口容易裂开,要不,你先躺下?” 陈穆愉缓了片刻,忽然笑了,温声道:“让夫人感觉如此不好,是我的错。” 他的笑容配上那句夫人,让沈归舟汗毛竖起,试图补救,“其实。” 刚开口就被陈穆愉打断。 “这错我应该弥补。” “不必了。”沈归舟当即拒绝,“其实……后面还好。” 陈穆愉笑容不改,“夫人不必昧着良心安慰我。” “我。” 没有。 “我觉得你说得对。” 她说什么? “人生在勤,不索何获。” 沈归舟眼睛瞪大,她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 陈穆愉没有管她,话未落音,人就已经俯身下来。 这话是这么理解的!m.x.com 沈归舟赶紧伸手阻止他,“你伤还没好。” 陈穆愉用右手支撑自己,左手滑到了她腰上,“这伤和夫人的感觉相比不重要。” 沈归舟想不通,这天聊着聊着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她关心道:“你这个伤挺严重的,若是扯开了,挺受罪的。” 陈穆愉的手沿着衣角移动,指腹触到了皮肤,“夫人在关心我?” 沈归舟吸了口气,抓住他的手,笑着点头。 陈穆愉停下手上动作,瞧了她一会,就在沈归舟以为他要妥协时,他忽然慢声道:“那这次,夫人主动。” 沈归舟抓着他的手力道加重。 陈穆愉又下来了一些,一开口,嘴唇有意无意地擦过她的唇瓣,“不管你想怎么玩,我都配合,直到夫人抓住那抹神韵为止。” 沈归舟仿佛听到了雷鸣声,屈膝向上。 陈穆愉并不阻止,“夫人刚才说怕我伤口裂开的。” 沈归舟硬逼着自己将腿收了回去。 “我已经不缺那点银子了。” 第588章 醋了 “万一你哪天又想画了?”他站在她的角度劝导着她,“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 沈归舟笑得差点把手骨头捏响,“相处这么久了,你还不了解我的性子。” 她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平易近人,“我这人一向喜欢自由散漫,顺其自然。” 陈穆愉应对自如,“就是知晓,才觉得我应该督促你。” 沈归舟在心里呸了一声,认为再这样下去,她可能赢不了。 她不跟他耍嘴皮子了,直言道:“你误会了,我不是觉得你不行。” 话未落音,她就感觉他看她的眼神变得有点诡谲。 她急忙道:“我是觉得……” 话到了嘴边,她难得的有点不好意思。 陈穆愉好声询问,“觉得什么?” 沈归舟睫毛一煽,咬字不清,“跟传言的不一样。”x.com 陈穆愉勉强听清了,看她眼睛乱转,似乎理解了。 他看了一眼她的手,声音带上了蛊惑,“夫人的意思,我明白了。既然如此,我就更应该多和夫人探讨。” 她不怕他跟她耍流氓,就怕他虚心好学。 他一虚心,今晚她就别想闭眼了。 “不着急。”沈归舟瞄了他一眼,笑容像是捏上去的,口齿含糊,“其……实后来也还好。” 陈穆愉去移她的手,嘴唇落在她下巴上,动作温柔至极,“真的?” 沈归舟稳住自己的手和声线,“真的。” 陈穆愉抬头,眼尾一扬,“但我觉得,好像差了点。” 四周一片漆黑,沈归舟却仿佛看到了他眼里勾魂的笑意。 “没有。”沈归舟直视着他的眼睛,“我说的都是真的。” 陈穆愉望了她一会,哑声道:“你刚才说不着急?” 沈归舟警惕心起,然而还是老实点头。 “好的。”陈穆愉爽快翻身下来,“记住,这是你自己答应的。” 沈归舟提着的气没吐,有点疑惑,她答应什么了? 陈穆愉似乎是有读心术,偏头凑到她耳边,魅声低语,“你主动。” 沈归舟如遭雷劈,直到他将头转回去了,她都没 回神。 她答应主动! 简直就是指鹿为马,胡说八道。 “你。” “睡觉。” 等她终于回神,想要反驳,一开口,就被陈穆愉捞了过去。 她窝在他怀里,抬起头看到的是他的睡脸,还想和他掰扯掰扯,突然有了一点疑惑。 要不是他今天和她说这事,她还没多想。现在……她觉得好像有那么一点奇怪。 “陈穆愉。”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搂着她的人没睁眼,只道:“女子也应说话算数。” 沈归舟现在不和他计较这个,“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 陈穆愉睁开眼睛。 沈归舟往上挪了一点,和他视线平行,透过黑暗打量着他。x.com 她说要问他,可又一直不说话,只盯着他看。后者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陈穆愉面上情绪不显,“你想问什么?” 沈归舟眼里闪过狡黠,“你……” 张嘴她又有点纠结。 “我?” 沈归舟斟酌着用词,“那天晚上……” 陈穆愉没插话,等着她的后续。 沈归舟迟疑片刻,给他预警,“先说好,我就是有些疑惑。” 重点还没说,就被陈穆愉猜出了心思。 “那就别问了。” “哦。”沈归舟答得很爽快,后面的话也更利索了,“说实话,那天晚上我当时看你挺有经验的。” 陈穆愉将视线瞥向她。 沈归舟思索着,“可我现在怎么觉得,我当时的感觉有点不对。” 沈归舟自认为自己说的已经很含蓄了,事实上,她话一说完,房间里就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静谧。 陈穆愉将视线收了回去,不想理她。 他这个无视她的反应,和沈归舟想得有点不一样。 她机警起来,对春宫图都精益求精的她,瞬间没什么不好意思了,好奇地追问道:“你以前和其她人那个的时候,是只管自己?” 陈穆愉搂着她腰的手收紧了些,想把她那黑夜里都熠熠生辉的眼睛给遮住。 他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个。 “沈归舟。”陈穆愉 尽量让自己声音如常,“你是不是女的?” 沈归舟耐心作答,“你看不到?” 陈穆愉噎住,“……你不知羞的?” 沈归舟不假思索,“古人云,食色性也。” 陈穆愉接不上话了。 他越是不说话,沈归舟越是有兴趣。 “说说嘛,我们探讨一下。” 陈穆愉有点想爆粗口,探讨个鬼。 他本不想理她,正欲闭眼,骤然眼前灵光乍现。 他侧过身去,“你醋了?” 这哪跟哪? 沈归舟解释,“没有,我就有点好奇。” 陈穆愉心中冷笑,闭上了眼睛。 沈归舟有点不满他这个态度,对他晓之以理,“你这样做人是不对的,你想听的,我都回答了,我问你,你是不是也该表示表示。” 陈穆愉蓦地睁开眼睛,“我问得都是正经的。” 沈归舟反问:“我问得不正经吗?” 陈穆愉:“……” 她问得正不正经,她自己不知道! 沈归舟用手肘撑起了上半身,“别害羞嘛,你就当我是你兄弟,男人之间不是最喜聊这种事。” 害羞个鬼。 陈穆愉一口血憋在了胸口,“谁告诉你男人之间最喜聊这种话题?” 还兄弟,她跟他兄弟,那还得了。 “不是吗?”沈归舟敏而好学,不耻下问,“那你都和谁聊?” “我……” 陈穆愉一张嘴,清醒过来,及时阻止了自己。 什么和谁聊,简直越说越离谱。 沈归舟凑近了些,眼里充满了求知欲,“你什么?” 陈穆愉被她这眼神吓到,将她按了下去,“你不是说你不吃醋,既然你不在意,那你问什么,睡觉。” 听故事最怕有好奇心,得不到答案,心里就会发痒。 现在让她睡,她会疯的。 沈归舟把他的手掰开,又将上半身支撑起来,“我好奇。” 陈穆愉太阳穴抽痛,又将她按了回去。 沈归舟眼睛一转,流畅道:“是的,我有点在意。” 陈穆愉按着她的手一僵。 沈归舟又爬起来,满眼期待的看着他,那期待中又暗含了一份紧张。 第589章 赶我 陈穆愉撞上她的眼睛,有些愣神。 她轻启红唇,紧张中又多了几分痛苦,“夫君,你,和她们……” 明明是黑夜,陈穆愉却将她眼中情绪看得一清二楚。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可被她这么盯着,他还是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再次将她按了回去。 这一次,沈归舟没再爬起来,只是依旧用那种眼神望着他。 大概过了小半盏茶的时间,陈穆愉受不了她的视线了,妥协出声。 “没有。” 沈归舟看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乍听他这话,反应有点迟钝。 陈穆愉察觉到那道目光还没消失,转过身来,用手覆盖住她的眼睛,轻声道:“除了你,没有别人。” 沈归舟眨了一下眼睛,眼泪从眼角滚出来。 陈穆愉手上一烫,心中错愕,真在意? 沈归舟反应跟上了,一把拿开他的手,“什么意思?” 陈穆愉手上那滴泪失了温度,可湿意提醒他,那是真实的,“我……” 他刚说了一个字,沈归舟翻身而起,覆在了他上方,“你是说,你没有和其他人……?”筆趣庫 陈穆愉目光温柔,“是。” 沈归舟不信,“那你府里的那些人呢?” 陈穆愉面对她的质疑,也没慌乱,从容解释,“那些人都是他人送的,只是养在王府。” 沈归舟呆看着他,难以置信。 不知道为什么,陈穆愉很是喜欢她这个表情,他伸出手扶住她,“我。” “这么说,那晚你也是第一次?” 他手刚碰到她胳膊,她骤然开口,打断了他的后半句。 周围气氛一时有些奇怪。 陈穆愉直觉她关注的这个点,有点偏向。 沈归舟看着他这个反应,也不需要他回答了。 她有点气闷,“你早说,你……” 吐槽刚要出口,被他眼睛看得清醒,她又将后半句吞了回去。 陈穆愉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 沈归舟翻身下来,躺好,“睡觉。” 陈穆愉将她翻了过来,两人脸对脸,“你想说什么?” 沈归舟打了个哈欠,“我想说我困了。 ” 陈穆愉也不逼她,开始用她刚才用过的那招还治其人之身。 这招是真的好用,沈归舟也被他看得不自在。 她垂眼叹息,道:“我是觉得,你看起来挺有经验的。” 陈穆愉想起手上的那滴泪,“你觉得我骗你?” 那倒也不是。 “那你……” 见她欲言又止,陈穆愉稍加思索,明白了症结所在。 他嘴角微扬,凑到她耳边,暧昧细语,“宫学中,会给皇子专授此课。再说,这种事,男人都是有天分的。” 天分。 沈归舟眼皮抬起,她怎么觉得他是在内涵她。 陈穆愉笑出声,搂着她躺下了。 看她的态度,有些事本来想解释,也觉得没必要了。 沈归舟有点颓,为什么她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被自己欺骗了。 陈穆愉在沈归舟的小院里养了三天伤,精神好了不少。 即使每天只能在小小的院子里走一走,他也感觉很好,一点也没有想回王府的想法。 自从他那次说他没有出过王府后,沈归舟也没再让他离开,一切都是随他自己所想。 不过,他们没想法,不代表其他人没想法。 陈穆愉‘失踪’的第五日,陈霄写了信通过飞柳递到了沈归舟手上,委婉询问,陈穆愉准备何时归府。 沈归舟也不知道,只能给他们充当一下信使。 陈穆愉白日里喜欢坐在她房外檐廊处的椅子上看书,她进出院子时,时常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这日她拿着信走进院子,没有看到他。 她抬眼看了眼天色,捏着信直接朝房里走去。 陈穆愉果然在房间里,她进门时,他正坐在书案前看书。 听到响动,他回过头来,“回来了?” 很平常的一句话,沈归舟听了几日,心中却有些不知名的触动。 “嗯。”她发出鼻音,朝他走过去,将手里的信递给他,“陈霄让我转交给你的。” 陈穆愉接过,直接打开。 沈归舟没有想看的兴趣,往窗外瞟了一眼。 风有点大。 现在天渐渐热了,若是有风,待在房 间里会舒爽很多。 她看了一下陈穆愉,见他脸上气色已经好了不少,也就没说什么。 他看信,她转身朝桌边走去,想给自己倒杯水喝。 陈穆愉看信的速度很快,一看完,他也跟着她走了过来,先她一步拿过了茶壶,给她斟茶。 他将茶杯递给她时,道:“陈霄问我什么时候回王府?” 茶是温热的,沈归舟接过一饮而尽,没说话。 陈穆愉拿眼睛瞄她,瞄了几次见她没有要发表意见的意思,只能自己接话,“你觉得呢?” 沈归舟放下杯子,她觉得什么? “这不得看你自己。” 陈穆愉心里憋出一假笑,安抚自己,习惯就好。 “好的。” 他转身又朝书案边走去。 沈归舟侧身,视线追着他的背影,见到他在书案前坐了下来,重新拿起了先前在看的书。 这是不走? 她犹豫了少顷,问:“你还不打算回府?” 陈穆愉看着书,“不打算。” 沈归舟想着飞柳代传的那些话,走了过去,“范大夫让我告诉你,你再不回府,他就要和你断绝关系。” 陈穆愉视线不移,“没事,这话他一年至少说三遍。” 沈归舟默默替范哲哀叹了一声,继续转述,“你的身体,一连几日都不见好,张实甫今日出王府大门时,差点晕倒。” 陈穆愉翻了一页书,脸上肃正,“他最近的确辛苦了。” 说了这一句,就没后续了。 沈归舟瞧了一眼他手里的书,捻起桌上的果脯扔进嘴里,“今日上午,除去秦王,还有四位大臣过府去看望你。” 陈穆愉视线微抬,琢磨道:“这大皇兄,日日都去看望我,想来是真的担心我……有心了。” 沈归舟将果脯吞下去,“陈霄担心,你这伤再恶化,你父皇就要出宫来探望你了?” 陈穆愉嗤道:“我父皇一向沉稳,他这个担心,有些多余。” 沈归舟垂眸回忆,飞柳还带回了什么话。 陈穆愉放下手里的书,倏地抬起头来,直视沈归舟眼睛,“你想赶我走?” 第590章 放人 他这动作太突然,沈归舟下意识往后仰,靠坐在书案上。 陈穆愉趁机逼近,双手撑桌,将她圈在了中间。 再看他的眼神,大有暗示她好好说的好意。 沈归舟瞥了一下他的手,让自己保持镇定。 这怎么能是她赶他走。 “我只是个传话的。” 陈穆愉思维敏捷,“那你是让我不要走。” 沈归舟嘴角一扯,“……您随意。” 陈穆愉眼角扬起,勉强道:“既然夫人都开口让我留下来了,我就留下来。” 沈归舟应付地笑了笑,拿开他的手朝外走去。 陈穆愉看着她的背影,眼里闪过一抹笑意。 他没再去闹她,又将书捡了起来。 陈霄的信被他扔在一旁,上面恳切的文字,没有发挥出任何作用。 翌日,陈霄的信再次通过沈归舟的手转交到了陈穆愉的手上,他看完之后,依旧扔到了一旁。 陈霄也是个尽职的,两日没得到回应,他也不气馁。第三日,新的信又到了陈穆愉手里。 只可惜这日那信陈穆愉连拆都没拆,就将其扔到了一旁。 到了第四日,飞柳又带回了信,沈归舟正要将信收起来,晚点拿给陈穆愉,飞柳告诉她,这次的信是给她的。 沈归舟有些疑惑,还和飞柳确认了一遍,才打开信。 看完之后,她眉头微皱了一下。 雪夕和飞柳对望了一眼,问道:“小姐,可是出什么事了?” 沈归舟抬起头来,将信递给雪夕。 雪夕疑惑的接过,看完之后,轻笑出声。 飞柳好奇,“怎么了?” 雪夕将信递给飞柳,“王府请求小姐放人。” 飞柳气愤,“给他们脸了,竟然还敢命令我们小姐。” 沈归舟差点被口水呛到,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沈归舟捏着信进房时,陈穆愉坐在窗户边看书。 她犹豫了一会,朝他走过去,将手里的信递给他。 陈穆愉接过,“又是陈霄写的?” “嗯。” 陈穆愉看都没看,就将信扔到一旁。x.com 沈归舟告诉他,“这信是写给我的。” 陈穆愉有一丝诧异。 “你可以看一看。”沈归舟回忆了一下,给他提炼了信中内容,“你一直不回去,他们认为是我扣留了你,希望 我可以早点放人。” 陈穆愉眼里闪过愕然。 沈归舟用眼神回以肯定。 陈穆愉捡起信,拆开一看,陈霄用词很委婉,可差不多是沈归舟说的这个意思。 看完之后,他的反应和雪夕如出一辙。 沈归舟看着罪魁祸首,他还有脸笑? 她有点想不通,她的人品已经如此不值得信任? 陈穆愉将信扔下,伸手搂住她,“你可以不放人。” 沈归舟扫了一眼信,淡然道:“我可以放人。” 陈穆愉如渊的眸子里多了失落,“你不是说,在你这里,永远都不会有失宠一说?” 沈归舟心中嗤笑,真的佩服他‘引经据典’的能力。 还没等她说话,他自己又道:“要不,你和我一起回府?” 沈归舟果断拒绝,“不去。” 陈穆愉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也不难过,“那我还是继续留在这做人质好了。” 沈归舟听着他这勉为其难又理所当然的语气,有点怀疑,难道是最近雪姐姐给他准备的伙食太好了,才会让他乐不思蜀。筆趣庫 陈穆愉放开她,问道:“今晚,我们出去走走?” 在沈归舟这里蹭住的第二日,陈穆愉就发现她住的地方其实就在闹市区。 因为他身上有伤,行动不便,再加上他身份特殊,一直都没出去过。 沈归舟在的时候,他不觉得闷,沈归舟出门时,还是……有些无聊的。 “出去?” “是的。去不去?” “你……” 沈归舟想着他的身份,想说不方便,一开口,记起他已经在这小院子里闷了多日,将话吞了回去。 陈穆愉知道她的顾虑,“放心,我们傍晚出门,不会暴露的。” 这后半句听着怎么好像有点怪。 傍晚时分,沈归舟告知雪夕不要准备他们的饭菜,雪夕高兴地将他们送出了门,还温柔地嘱咐他们晚点回来。 戴着帷帽的沈归舟跨出门槛,扭头看向旁边易容的陈穆愉。 陈穆愉询问:“怎么了?” 沈归舟又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目送他们的雪夕,收回视线。 她怎么觉得,她的雪姐姐真的变心了。 “没什么。” 陈穆愉大致也能猜到原因,牵过她的手,没有追问,“我们去哪?” 他这个 问题让沈归舟忽略了自己的手,“不是你说要出来?” 陈穆愉牵着她慢慢走着,“那先去吃东西。” 这沈归舟没意见。 陈穆愉谨记沈归舟那句‘不是你说要出来’,就做主选了吃饭的地方,天外来客。 到地方时,沈归舟有些诧异,问他,“你不怕撞见熟人?” 陈穆愉直接牵着她进了门,“大隐隐于市。”m.x.com 询问沈归舟的意见后,两人没去雅间,就在沈归舟常坐的回廊上坐了下来,一点也不怕被人认出来。 过了这么些日子,京郊惨案已经接近尾声,京都的夜晚也重新热闹起来。 现在这个时候,人流渐渐多了起来。坐在回廊上,从上往下看,可以看到京都的缩影。 等菜的时间里,陈穆愉见沈归舟一直在看街上,问道:“想去玩?” 沈归舟偏头,嗤之以鼻,“我又不是三岁孩子。” “我想去。”陈穆愉浅笑,“吃完东西,我们再四处看看。” 沈归舟转回了视线,没答应,也没反对。 陈穆愉也跟着她的视线转了过去,“上次,你让我陪你好好逛逛京都。” 沈归舟过了片刻才想起他说的上次。 所以,他今日是特意补上次的? 伙计送了茶过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陈穆愉给两人分别倒了茶,沈归舟端着茶喝了一口,眼角余光看到下面有一人在人群中鬼鬼祟祟的穿梭。 她定睛看过去,停了喝茶的动作。 沈星蕴? 这个臭小子又来和她巧遇了?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发现他不停地往后张望。 她顺着他的视线搜索,很快就看到了另一张熟面孔。 陈穆愉注意到她的神情,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郭子林! 人群中的郭子林很是机敏,陈穆愉刚看过去,他立即抬起头看了过来,和上面的两人视线对上。 回廊上挂着不少灯笼,光线很足,他们之间的距离也不算太远,目力极佳的郭子林一眼认出了沈归舟。 两人隔空望了一会,郭子林再往人群中张望,已经看不到沈星蕴的身影了。 沈归舟也扫了一圈,同样没有看到人。 郭子林又看向沈归舟,想要过去,看着她旁边还有个人,又有些犹豫。 第591章 药效 易过容的陈穆愉朝着他微笑颔首。 郭子林顿悟,朝四周观察了一番,见没有熟人,走进了天外来客。 上到二楼时,他还有些犹豫。 警惕地看了一圈,见里面几桌客人都没有熟人,才朝着回廊上的二人走去。 等他靠近,陈穆愉先跟他打了招呼,他才过去。 见陈穆愉易了容,他心领神会,没有喊人,直接拱手作揖。 陈穆愉伸手阻止,主动邀请,“郭兄,可要一起?” 这声郭兄,让郭子林受宠若惊。 沈归舟也用眼神邀请他落座。 郭子林不是来吃饭的,可为了不引人注目,还是坐了下来。 他低声询问陈穆愉,“您怎么在这儿?” 晋王从江南回来后,感染风寒,一直在府中养病,直至今日还未上朝。 据不知道从哪流传出来的消息,这么多日,晋王的风寒越来越严重,恐怕还得病上一段时日。 甚至还有人说,晋王已经病入膏肓。 郭子林自然知道他没感染风寒,就是知晓,也比其他人更多一层担忧。 不仅担忧陈穆愉的身体,也担忧如今的局势。 从李檀在狱中畏罪自杀后,京郊惨案又牵扯出了安伯侯府。m.x.com 四百万两白银,让天楚帝震怒,责令速查。 大理寺上报此事时,事情就已经查的差不多,又因北漠使臣进京的日子,越来越近,这件事情很快就有了结果。 安伯侯府受贿,和万府勾结一事是事实。 就在昨日,安伯侯府被褫夺爵位,银川郡主,郡主封号也被收回,全府人员半月内离京。 天子仁慈,念及贤妃入宫多年,一直都是恪守本分,只是将其降为昭仪。 对万府和李府的判决也在这日给出。 除去万子恒和万慎,其余和京郊一案有关的人皆被判秋后处斩,万府其余人等,不论 男女老少,流放北地。 李府要稍显幸运些,除李怵外,十四岁以上男丁流放,女眷及幼儿,离京归乡。x.com 丞相王石,也受到牵累,遭天子斥责,罚俸一年。 但是,那四百万两白银的来源和去处无人提及。 一日之间,朝堂和后宫都是风云变色,暗流涌动。 郭子林本还在想要不要找沈归舟打听一二,没想到今晚在这里遇到了正主。 话一出口,看到两个人的状态,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陈穆愉笑得很是亲和,“出来看看京都的夜景。” 郭子林怔了一下,将视线转向沈归舟。 沈归舟垂了一下睫毛,问道:“找我有事?” 郭子林看陈穆愉气色尚佳,心里浅笑,这种时候,这两人还有心情在这吃饭,看来是他多想了。 连日来的担忧,在瞬间消散。 他说起了自己刚才在办的事,“沈星蕴有没有找过你?” “他?” “他从北疆回来后,就一直不着家。” 沈归舟想起刚才那个鬼鬼祟祟的人,“你刚才在找他?” “是的,籽言和家里人都很担心他。” 郭子林嘱咐她,“要是找你,就让他回去。” 沈归舟听出了他的意思,“他不在我那儿。” 郭子林知道她是不屑在这种小事上说谎的,但他也相信,沈星蕴这么久不着家肯定是想找她。 有陈穆愉在,也不好说沈家的事。 “那你若是看到他,就劝劝他,他最是听你的。” 沈归舟可不敢领这个高帽子,正要说话,郭子林就站起来和两人告辞,走得比来得还快。 沈归舟心中嗤笑,也懒得管他,反正她也没答应。 郭子林一走,菜也上来了,沈归舟直接将他们都摒到了脑后。 陈穆目光向下,看着郭子林离开酒楼,若有所思。 沈归舟抬头,“ 你不吃?” 陈穆愉转回视线,给她夹了菜,“多吃点。” 沈归舟看着碗里的菜,迟疑了少顷,道:“你吃清淡的。” 陈穆愉眼里生出笑意,“好。” 他又给她夹了块鸡肉,还是问她,“你真的没有见过沈星蕴?” 沈归舟头也不抬,“刚才见到了。” 陈穆愉欲言又止。 沈归舟觉察到不对,抬眼看向他。 陈穆愉认真了几分,“你下次若是见到他,最好还是将他留下来。” 沈归舟反应很快,“他不回去……是闯什么祸了?” “你离开北疆后,他想杀贺朝,后来被沈星耀发现,拦了下来。” 沈星蕴的事情,沈归舟没关注。 她继续动筷子,“他俩不是一天想八遍想弄死对方。” “若不是沈星耀出现,贺朝就真的死了。” 沈归舟筷子顿了一下,“他是因为这个事才先回京都的?” “不是。”陈穆愉停了一会才继续,“翌日,他在明惟那里偷了一瓶毒药,放在了贺朝的药里。” 沈归舟抬起头来。 陈穆愉补充道:“那药不能致死,但能让人变得痴傻,明惟至今还没有制出解药。” 沈归舟有些惊讶,“还有这种药?” 陈穆愉默了一息,道:“那是明惟研制的新药,他告诉沈星蕴,那药能让中毒者瞬间毙命。” 沈归舟:“……” 原来是药效出错了。 “我让明惟将这事瞒下来了,没人知道贺朝是中了毒。但现在回了京都,贺家会不会发现什么也尚未可知。” 他想,沈星蕴回了京都,没有归家,是想找沈归舟,也是怕贺家查出什么,给沈家带来麻烦。 沈归舟默了一息,没问细节没问原因,继续动筷子,“我知道了。” 该说的说了,看出她没有要追问的意思,陈穆愉也没再说这事。 第592章 挺好 郭子林出现的事没给两人的出行造成任何影响,从酒楼出来,陈穆愉就牵着沈归舟在街上慢悠悠地逛了起来,完全是要将上一次的遗憾给补起来的架势。 他喜欢牵着沈归舟的手,走在人群之中,走在烟火之下,也不需要什么目的地。 他觉得,他们能这样走着,就挺好。 沈归舟没有这个喜好,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起,也习惯了。x.com 他要牵,她也就随他了,亦没问他要去哪儿。 陈穆愉将她那句‘不是你说出去’记在心里,走了一段,遇到卖糖葫芦的,他没问她,直接买了两串。 沈归舟看着糖葫芦,这是真当她是小孩子了。 她以为他也要吃,他却将两串都给了她。 “你不要?” 陈穆愉低头直接凑过来,就着她的手咬了一颗糖葫芦。 沈归舟目瞪口呆,敢情她是个拎东西的。 吃完后,陈穆愉还评价,“味道不错。” 沈归舟深吸一口气,恨恨地咬了一口。 糖葫芦是没有错的。 还未吞下去,对上了一双温和的眼睛。 陈穆愉享受着她这样的神情,等着她的反击。 一直看着她的他,没有错过,她吃东西的动作缓地那一下。 他是个很机敏的人,立即沿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也对上了那双眼睛。 一丈开外,言沐竹站在马车旁,看着他们。 下一瞬,言沐竹朝着他淡笑颔首,气质儒雅,如琼林玉树。 看来,他认出了他。 沈归舟还没想好要不要过去打招呼,陈穆愉就牵着她朝言沐竹走去。 她侧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在他侧脸上看出什么不高兴。 一丈的距离不远,几步路就到了跟前。 陈穆愉主动和言沐竹打招呼,“兄长。” 言沐竹也拱手,“陈公子,小四。” 沈归舟拿着糖葫芦,还是和以前一样喊他,“修哥哥。” 言沐竹有一瞬间的恍神。 陈穆愉没在乎这称呼中的学问,视线扫过旁边的酒楼,“没想到能在这夜市中碰到兄长,真是缘分。” 言沐竹脸上似乎永远都有一层温尔的笑意,让人感觉亲近。 他回过神来,对陈穆愉道:“今日有友人相邀畅饮,实乃盛情难却。陈公 子是来看京都夜景?” “是。”陈穆愉又牵上了沈归舟的手,“许久不回京都,近日有了空闲,就出来偷个懒。” 言沐竹扫过他们相握的手,神情未变,“挺好。” “言世子。” 言沐竹还未说其他的,身后酒楼有人喊他。 言沐竹回头看了一眼,喊他那人正追出来。 陈穆愉也看到了那边,侧目看向沈归舟。 沈归舟用眼神同意,他就主动道:“既然兄长还有事忙,我们就先不打扰了。” 言沐竹没有异议,“好。” 在那人追出来前,陈穆愉已经牵着沈归舟离去。 言沐竹今日的确是受邀出来赴宴,赴的是几个世家子弟的宴,宴上之人都属燕王一党。 他从宴会上出来,准备回府,就看到沈归舟和陈穆愉。 追出来的人家里和宁海公府上也算有亲,下楼时见到他的马车还没走,就上来寒暄攀谈了几句,顺便说起了自家府上过段时间也有宴,邀请他过府一聚。x.com 这种情况,言沐竹最近遇到不少,惯例似地说了几句客气话,那人也不用他打发,就识相的先走了。 等他走后,言沐竹再看向沈归舟和陈穆愉离开的方向,已经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旁边小厮声音响起。 “郭将军。” 言沐竹转头看了过去。 郭子林不知何时出现的,他也看着他刚才看着的方向,“现在去追或许还来得及。” 言沐竹浅笑,“追上了,我们四个一起喝一杯?” 郭子林作思索状,道:“也未尝不可。” 言沐竹直接将这话无视,挥手让小厮走远了些,问道:“来很久了?” “也没多久,就在你喊人陈公子的时候来的。” 言沐竹神情依旧,“那你觉得,在他有意隐瞒身份的情况下,我应该怎么称呼他?” 郭子林将笑憋在眼睛里,手搭上他的肩膀,“要不要再上去喝一杯?” 言沐竹嫌弃又优雅的将他的手拿了下来,“敬谢不敏。” 郭子林毫不尴尬的将手收回来,“确定?” 言沐竹神情淡淡,“你要是不想回去,可以直说。” 郭子林嗤了一声,“你这性子……” 他话还没说话, 言沐竹就自己道:“改不了了。” 郭子林噎住。 死要面子活受罪,活该。 腹诽完毕,郭子林换了个话题,“其实不久之前,我就在天外来客见过他们了。” 他悄悄观察了一下言沐竹的神色,没有看出什么。 “以前,我觉得他们不合适。但是刚才,看他们有说有笑,我又觉得……” 后半句,他一时有些犹豫。 言沐竹看向沈归舟他们离去的方向,“你是觉得我还没有放下她?” 郭子林看着他不语。 有些东西不用看,也不用说。 言沐竹垂眸,过了片刻,才继续道:“她身边能有一人,将她当作孩子宠,我很高兴。” 他的确没放下她,这辈子恐怕也放不下。 他也很清楚,这辈子,他们的关系不会再进一步。 他又低声强调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真的。” 郭子林盯着他看了一会,问道:“你确定不要我陪你喝一杯?” 言沐竹还没说话,他又拍着他肩膀道:“你要是不想欠人人情,你可以做东,我绝不跟你抢。”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言沐竹将他的手拿开,“找我有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看到你了,怕你想不开。” 言沐竹直接转身上了马车。 郭子林轻笑,跟了上去。 见他进来,言沐竹也没说什么,吩咐小厮,先去郭家。 马车驱动,言沐竹先开口。 “燕王想通过我约见你。” 郭子林客气道:“那就再麻烦你帮我回绝。” 言沐竹没说答应,郭子林也不担忧。 他见他情绪尚好,的确没什么事,也跟他说起正事。 “你说,这次和亲的人选会花落谁家?” 今日,礼部已经呈报适合前往和亲的人选,安国公府和相府都有人在上面。 言沐竹已经是宁海公府世子,但没有在朝中挂职,并不上朝。 不过,这些事,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比郭子林知道的还要清楚。 外面有些喧闹,两个人说话声音也还是不大。 “那不需要我们关心。” 郭子林欣赏他的这份事不关己的淡泊,又换了个问题,“我有些好奇,你是怎么说服燕王抛出贺府和相府的?” 第593章 敷衍 马车里摆着一盘棋,棋已下到一半,言沐竹将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盛着白子的瓷罐,自己则捻起一粒黑子落在棋盘上。m.x.com “我没有让他向陛下推举相府的女子。”他如实告知,“相府的女子是贵妃向陛下提的。” 郭子林打开陶瓷罐,扫了一下棋局,很快也落下一子,“贵妃?” 言沐竹没有思考,又追下一子,没有解释。 郭子林也没需要他解释,再次落子时,想明白过来。 “她是想替陛下分忧解难,好帮秦王固宠。” 京郊一案昨日已结,表面上看,天子并未降罪秦王和贵妃,实际上,万府、李府与相府都有关联,换句话说,这些人都和他们母子息息相关。 这种没影响,也仅仅是看起来,表象而已。 这件事这么快结案,是因为北漠使臣即将进京,天子有意让这些事在北漠使臣进京之前了结,不让‘家丑’外扬,也是因为他很清楚,这件事牵扯的人远不止如此。 他明面上不说什么,不代表他就会让这件事翻篇。 贵妃担心他对秦王会生出隔阂,甚至是已经生出隔阂。 短短时间内,秦王丢了兵部和大理寺,穆老爷子一死,朗山穆家的辉煌也等于到了尽头,这对他而言,已经是伤筋动骨。又遭陛下猜忌和隔阂,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除去这个,恐怕还有晋王的原因。 班师回朝那日,那十万大军的戏码,有不少人恐怕都看出了些门道。 晋王犯了君王大忌,陛下却没有惩处他,这对秦王和燕王来说,都是很危险的信号。 和亲这事,其实也不完全是一件坏事,关键是看人怎么理解。 天楚帝重文轻武,不需大臣劝谏,众人也可以看出,他很愿意接受北漠议和。 自古以来,秦晋之好,也是维系两国邦交最常用 且最有效的法子。 送出一个公主,他也赞成。 但凡现在有适龄的公主,这件事都会变得简单很多。 选公卿大臣之女,反而多出问题。 贵妃就是看明白了这点,才主动出击。 在她看来,这是机遇。 言沐竹不置可否,“和亲之人,功在千秋。若相府和贵妃真的能替天楚排这一忧,自是好事。” 郭子林拿着棋子的手僵了一下,他知道他分析的是贵妃和其他人的心态,不是说他自己的想法,可是心里还是有些怪怪的。 “千秋如何,都是后人评说。” 这样的功从来都是世人强加,正主是何想法,无人在意。 言沐竹看着棋盘,淡声道:“你是将军,不是帝王。” 郭子林哑住,有了一种无力感。 两人又安静地下了几子,郭子林又问:“那贺家呢?” 言沐竹告知,“那是燕王自己的想法。” 郭子林抬起眼,“燕王自己的想法?我听说,贺家并不愿意参与这档事,燕王是怎么说动贺家的?” 言沐竹不答反问,“你可要答应去赴他的约,亲自找他问询。” 郭子林深吸一口气,闭了嘴。 言沐竹专心下棋,忽然道:“你要输了。” 郭子林低头一看,言沐竹正在捡他的白子,一捡一大片。 仔细看了一下,因为他刚才的走神,他的子的确已经呈现颓败之势。 他也不难过,干脆将棋子扔下,“既然你不愿意说,那就算了,反正这种动脑子的事,也不需要我操心。” 这种激将法在言沐竹这里不起作用,他不急不缓地捡着棋子。 郭子林见他没反应,也真的不再追问,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 “上次那事,过了这么些日子,你爹娘可有缓过劲来。” 听郭子林提起自己父母,言沐竹眼里闪过一丝愧疚,“还 好。” 听他这么说,郭子林也放下心来,“还好就好。” 陈穆愉牵着沈归舟走了一段,道:“刚才……” 沈归舟糖葫芦都吞下去两颗了,也没听到后文,偏头看他,用眼神询问刚才什么。 陈穆愉愧疚道:“刚才是因为我在,你们也不好聊天。你若是想见他……” 沈归舟将糖葫芦吞下去,打断他的话,“我不跟他聊,是没有什么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聊的。我若是想见他,我可以自己去,不需要你帮忙。” 陈穆愉怔了一下,浅笑出声,“好,我知道了。” 他这笑的,沈归舟反而不明白了。 他这是介意还是不介意。 她说去找他,他没什么想法? 陈穆愉伸手给她擦去了嘴角沾上的一点糖浆,动作自然而温情。 沈归舟被他的眼神给迷惑住,回过神时,他已经将手给收回去了。x.com 回去时,院子留着灯,很安静,雪夕好像已经休息了。 两人都放轻了动作,没有吵醒雪夕,洗漱完就上了床。 上床时,沈归舟和陈穆愉说起了一件事。 后日,她要去梁王府赴宴。 陈穆愉想起了她之前拿回来的那个帖子,“嗯,我知道了。后日我独守空房。” 沈归舟:”……“ 他搂着她睡下,没有要多问的意思。 沈归舟疑惑,“你不问问细节?” 她嘴里的细节二字将陈穆愉逗笑了,顺着她的话问道:“是什么宴?” 沈归舟眼睛不大灵光地眨了一下,她怎么觉得他像是在敷衍她。 “赏花宴。” 说起这个宴会,沈归舟也是佩服这些大达官贵人,夫人小姐,他们是真的有闲情逸致,风雅至极,院子里开朵花,也能办个宴。 “梁王妃前几日下的帖子,说梁王府的芍药开了,近日正是最佳的观赏期,邀请大家去一同赏花。” 第594章 放大 沈归舟说这话时没带情绪,陈穆愉却从她的话语里听出了无奈。m.x.com 想来是很不喜欢这种宴会。 他圈着她腰的手收紧了些,“可要我陪你一起去?” 沈归舟打了一下他想爬进她衣角的手,“那我该怎么介绍你?” 陈穆愉好说话得很,“什么都行,夫人高兴就好。” 被阻止的手转换了战术,轻轻摩挲着她腰,就像是孩子找到了好玩的玩具。 “梁王府我还算熟的。” 沈归舟被他弄的有点痒,强调道:“我是去赴宴。” 不是去踩点,要什么向导。 陈穆愉失落地叹息一声,在寂静的黑夜里,显得特别明显。 沈归舟不为所动,“睡觉。” 陈穆愉低头,在她耳边低声询问,“不可以?” 说着,他摩挲着她腰的力道重了些。 他这目标转换的太快,沈归舟差点没跟上他的思维。 还未等她说话,陈穆愉又接着道:“你不是说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沈归舟差点骂脏话,他想得还挺周到。 她抓住他的手,“你还不累?” 他们今晚可是走了好几条街,现在都快子时了。 陈穆愉手没动,情绪有些低落,“不可以?” 不是不可以。 沈归舟忽视他的语气,安抚性地拍着他的手,“早睡早起身体好。” 陈穆愉又将她搂过来了些,“睡不着。” 沈归舟神情僵住,“……” 陈穆愉声音依旧不高,“我们都好久没有过了,真的不可以?” 沈归舟眼睛向下,没有说话。 陈穆愉发现她的犹豫,眼前灵光一闪,“你是在想主动的事?” 沈归舟抬起视线,身体往后挪了一点,“睡。” 觉。 “那事可以先欠着,我不着急。” 嚼着被陈穆愉打断的那个字,沈归舟对他的赞赏又多了一项。 他真的应该去户部,不然 实在是屈才了。 陈穆愉见她不说话,知道自己猜对了,迅速翻身覆在了她上方,低头吻了下来。 或许男人在这方面的确是有天分的,他今晚没喝酒,吻却有些醉人。x.com 温热的唇移到她的脖颈时,沈归舟清醒了一些,提醒道:“我后日要出门,不可以留印子。” 她若是不强调,后日怕是见不了人了。 目的达成的人嘴角勾起,眼里星光惑人,“好。” 沈归舟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人还没清醒,就感觉到腰上有只不安分的手。 动作比意识快,她立即往旁边移。 可惜,没有快过那只手。 她有些急了,脱口道:“陈穆愉,你要是再来,我就动手了。” 旁边传来好听的低笑声,“你昨晚又不是没动手。” 说着陈穆愉将她翻过来,和她面对面,还裸着的上半身,上面有几道指甲抓出的血印子,看着不要太明显。 如此亲近的距离,让沈归舟感受到了他早上的兴奋。 他又凑近了些,一脸好学地问她,“昨晚我的表现,夫人可还满意?” 沈归舟觉得嗓子有点干。 “不说话。”陈穆愉的手在她腰上一下一下地点着,“那看来是不满意。” 沈归舟腰上酸软,他这样的小动作,又让她腰上多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陈穆愉的侧脸看上去比平时更能迷惑人,他微微一笑,让想说话的沈归舟又恍了神。 随后,她便听着他正经道:“夫人放心,我会继续努力的。” 沈归舟打了个哆嗦,立马清醒了。 什么没关系,他当然没关系,可她有关系。 她将视线从那血印子上移开,决定和他讲道理,“纵欲伤身。” 陈穆愉眼里都有了笑意,“行,那听夫人的,我克制克制。” 他如此好的态度,看得沈归舟又想在他身上 狠狠抓一把。 小人。 说起昨晚,她敢肯定,他将她那晚说的话都放大记在心上了。m.x.com 陈穆愉本就是和她开玩笑,说话算话地放开了她。 沈归舟看着他下床,悄悄舒了口气。 本来也想起床,一动,她又自暴自弃地躺了回去。 算了,早起的虫儿被鸟吃,还是再躺躺。 陈穆愉穿戴妥当,见她还趴在床上,俯身问道:“还想睡?” 沈归舟白了他一眼,直接闭上了眼睛。 陈穆愉了悟,将她捞了起来,亲自给她穿衣服。 懒洋洋地吃了点东西,沈归舟走出门,抬眼看向挂上头的太阳,有些郁闷。 什么时候,太阳已经如此晒人了。 她犹豫没超过一个呼吸,准备反身回去,再睡一觉。 陈穆愉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阳光太烈,不适合出门。” 她也这样觉得。 陈穆愉声音里多了蛊惑,“要不。” 沈归舟往旁边挪了一步,人精神了不少,快速打断他,“你想什么?” 昨晚还不满足,还想白日宣淫。 陈穆愉看着她退的那一步,轻笑道,“你觉得我在想什么?“ 沈归舟意识到自己刚才反应有点过度了,飞快稳定了心绪,淡定道:“你想什么,我怎么知道?” “那你……”陈穆愉也不靠近,话语一转,“在想什么?” “……”沈归舟输人不输阵,“今日太阳正好,适合出门。” 话未落音,她从容地下了台阶。 陈穆愉也没追她,只在她身后问:“何时回来?” 这话落在沈归舟耳朵里,就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她身体微不可见的往前栽了一下,稳住之后,脚下的步子迈的大了些。 她暂时还真没想到今日有什么一定要去办的事,好在出了门就遇到了前来找她的雪夕,让她这溜之大吉变得名正言顺起来。 第595章 便饭 雪夕是来和她说她上次特意嘱咐的事情,即姚廉的现状。 姚廉去年冬天到的京都,的确是来投奔他侄子的。 他的侄子原本是个小摊贩,在西城那做些小生意。只是,在他到京都的三个月前,他的这个侄子出了些事情。等他到京都时,他这侄子重病在家,家里积蓄不仅花得精光,还有妻儿要养,家里早就连锅都揭不开。 姚廉是个重情义的人,看到自家侄子家中如此凄惨,更是不忍。 这一年,他借住在侄子家,带来的积蓄全部给侄子用来治病了,同时,他还到处做工,赚些银子,给侄子治病,给侄子养三个稚儿。 可惜,京都繁华,却也最是能体现人情冷暖、现实残酷的地方。 像他这种外来之人,没有靠山,身体还有缺陷,他能找到的事情很少,找到事做,赚的也不多。 循环入不敷出,日子过得非常拮据。 雪夕也打听到了姚廉的住址,他就在西城。 沈归舟和姚廉约定的是等他来找她,可她想着自己今日也没什么事,就准备去看看他。 她从酒铺里提了两坛最好的酒,又在路上买了些下酒菜和小孩喜欢的吃食,照着雪夕给的地址找了过去。 沈归舟知道那个地址是京都有名的贫民聚集之所,那里住的都是一些难民、乞丐和无家可归的流民等。 走到那里的时候,她还是有些意外。 行走于其中,入眼的比她想得还要差。 其实,少年时,她见过比这环境更差的地方,不过那是在北疆,是在苦寒之地。 这里是京都,隔壁街就是商铺林立,车水马龙。 也许,正是有了这对比,这个地方反而给人的感觉更差。 沈归舟在里面穿梭了半炷香左右,才找到姚廉的住所。 有些遗憾,姚廉不在,出去找活做了。 他今日去了哪里,他的侄子和侄媳妇也不知道。 沈归舟给他那行动不便的侄子看了一下,发现他应是被人殴打造成了内伤,许是当时没有及时医治,如今伤势变成了沉珂,有些严重。x.com 她给他开了方子,扫了一眼一贫如洗的房间,又把身上的钱和带来的东西都留了下来。 喝了一杯茶叶都没有的白水,姚廉还没有回来,沈归舟 就离开了。 回去的时候,她再次叮嘱雪夕,若是姚廉来找她,第一时间告诉她。 吩咐完,雪夕又跟她说了一些今日朝堂的事情。 正事说完,沈归舟朝自己房间走去,走了两步,想起了昨日陈穆愉说的沈星蕴一事。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让雪夕派人去找一下沈星蕴,找到了把他送过来。 听她说起沈星蕴,雪夕有些疑惑,但也没问什么,直接应了下来。 沈归舟回到自己住的院子时,檐廊下的椅子是空的,院子里很安静。 她迈步朝里面走去,走了一半,她又调转了方向。 房间内,陈穆愉右手负于身后,背脊挺直地站在窗前,旁边的书案上摆着一本书。 在沈归舟这里养伤,无需上朝也无需见客,陈穆愉穿戴都偏日常,就连头发都没有束冠。 清风从窗户外吹进来,拂动了他半束的发丝和轻薄的外袍,更显风姿潇洒,气质如仙。 若窗外那人往旁边站一站,一切就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卷。 见陈穆愉沉眸思索了许久,他壮着胆子问道:“王爷,您,准备何时回府?” 陈穆愉抬头,眼神自带压力。 站在外面的人心里发紧,堆出了笑脸,“这不是属下要问您的,是范公子让属下问您的。” 陈穆愉眼里的压力收了些,“你告诉他,说我说的,这个问题以后可以不用问了。” 外面的人直接石化,不用问了?此话何意? 是不想让他们问,还是……王爷不打算回府了。 那在王府里装王爷的范公子,还不得疯掉。 不,他‘病’了这么几天,已经疯掉了。 王爷若是再不回去,接下来,就是范公子将他们都弄疯了。x.com 想到那种情景,他心里一抖,鼓起勇气向他确认,“王爷,您……是以后。" 都不准备回府了? 话说一半,陈穆愉神情绷紧了一些,伸手阻止了他。 他立即止住声音,紧张起来。 陈穆愉仔细停了一下,用眼神示意他离开。 他反应很快,看到眼神就准备撤。 “谷掌柜。” 脚刚提起,屋顶上传来声音。 他脚步顿住,窗户里的陈穆愉眼里闪过笑意。 屋顶上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听着就像是友人串门时的寒暄,“ 你这是准备走了?” 谷诵偏头看了陈穆愉一眼,看到他不慌不忙,他也很快镇定下来。 他往外退了一步,抬头向屋顶看去时,脸上已经有了亲和的笑容。 看到坐在屋顶上的沈归舟,他拱手行礼,“属下见过夫人。” 他笑得没有被抓包的尴尬,沈归舟也笑得跟个没事人一样。 她对着他微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再次问道:“你事情谈完了?” 谷诵内心发虚,面上镇定,“……是的,属下这就准备走了。” 沈归舟做了然状,抢在他说出告辞前,问道:“不吃个便饭再走?” 谷诵心提了起来,脸上的笑容差点没维持住,“夫人盛情,属下心领。” 沈归舟起身,接话极快,“那干脆吃了再走?” 谷诵哑住,僵硬地扭头,将视线转向陈穆愉,笑容也变得不自然起来,“不必了,属下……” 生死时刻,他又找不到借口了。 沈归舟飞身下来,落在了他旁边,一脸纯真地问他,“为何?” 谷诵想哭,他也想知道为何。 他不怕沈归舟问罪,但是挺怕沈归舟这样笑的,太不正常了。 沈归舟帮他想了个理由,“你是担心我这里的饭菜不好吃?” 谷诵嘴角扬的有些僵了,可不敢放下来,“夫人别误会,属下是还有事要忙。” “哦。还有事。”沈归舟表示了关心,“很急?” 谷诵表情放松了些,“是的,很急。王爷刚才吩咐,让属下立即去办。” 他说这话时,连眼角余光都不敢去看陈穆愉。 沈归舟瞟了陈穆愉一眼,陈穆愉神情自若。 谷诵抓住时机,赶忙道:“夫人,您和王爷先聊,属下告辞。” 沈归舟收回了视线,善解人意,“行,既然你忙,我就不留你了。” 谷诵心中的巨石落下去了些,没有废话,立即走人。 他是翻墙进来的,习惯性的就又准备翻墙离开,走了两步,发现背后那双眼睛还没离开,他内心尴尬的厉害。 只是,现在他若转道去大门,好像更不合适。 想清楚这点,他便硬着头皮走向了墙壁。 就在他准备翻墙时,背后还在盯着他的人,忽然又喊了他。 “谷掌柜,下次有时间了,可以吃了饭再走。” 第596章 实践 谷诵脚下踉跄,不敢答话,迅速溜走。 翻过墙头时,他悄悄吐气的同时,在心里对陈穆愉说了一句抱歉。 他也是被逼无奈,希望他英明的主子大人不记小人过。 当然,他也诚心愿他保重。 看着他离开,沈归舟转过身来,脸上笑容不改。 被抓了现形的陈穆愉被她这样看着,也没有心虚,“进来说?” 沈归舟上前两步,慵懒地靠在窗边,“我也感受一下这种隔窗幽会的乐趣。” 陈穆愉被她逗笑了,问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沈归舟视线偏移,环视了一周,“就是一直没看出这窗外有什么美景。” 那她就是早就发觉了。 他看着她,笑容盛满眼睛,“我看到了。” 沈归舟愣了一下,又扫了一下周围。 手长的陈穆愉直接将她捞了过来,低头吻住她,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 沈归舟被偷袭,迟缓的反应过来,他说的风景是她。 靠,他这是……调戏她? 她要退开,陈穆愉嘴角微扬,在她唇上轻轻咬了一下,她吃痛之后,下意识张嘴,他就侵袭过来。 就那么一下,沈归舟心思跑偏了。 直到两人呼吸都急促时,陈穆愉才放开她。 沈归舟大口吸着气,抬眼审视着他,“干什么?” 陈穆愉在她眼里看到了一个词,媚眼如丝。 他拿过桌上的书,将翻开的那一页放到她眼前,“我就是想试试你这本话本子上写的是不是真的。” 沈归舟下意识看过去,什么话本子?写了什么? 陈穆愉看着她颜色还未褪去的嘴唇,回味着刚才那个吻,道:“看来这书上写的没错,这隔窗亲吻的确别有一番风味。” 他说这话时,沈归舟已经看清了书上的字。 上面写的的确是他们刚才的那种情况,这该死的话本子上还写,这种举动很有趣味 。 趣味的另一层意思是,适合调情? 她有些疑惑,“这本书我怎么没看过?” 不应该呀,她这里的书,她好像都看过了。 “我前几日还看你翻过。” 就不记得了,一看就是看书不走心,走马观花。 “有吗?” 陈穆愉肯定点头,一脸满足,“以后,我们可以多试试,你觉得怎么样?” 沈归舟回想刚才的感受,“不怎么样。窗檐有点咯腰,写这个话本子的人,肯定没有实践过。” “是吗?” 陈穆愉直接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提了起来。 沈归舟下意识配合他,等她回过神来,人已经到了屋里。 陈穆愉伸手去摸她的腰,“咯到哪儿了?” 都快被他带偏了。 沈归舟抓住他的手,“蒙混过关?还是声东击西?” “我哪敢。”陈穆愉笑容里满是宠溺,“就是正好发现了机会,想试一试,看这些话本子写得是不是真的。” 他低头看向她的腰,“真咯到了?” 沈归舟看向被他扔在桌上的话本子,什么破话本子,写的一点也不实际。 “我看看?” 沈归舟转过视线,睨了他一眼,“这也是这本书上写的?” 陈穆愉也不尴尬,让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我坦白。” 他自己靠坐在旁边的书案上,和她面对面,完全没了要站坐有矩的想法,“你问还是我说?” 沈归舟调整了一下坐姿,漫不经心地看着他,漫不经心下又有那么点你自己看着办的意思。筆趣庫 陈穆愉很识趣,“我自己说。” 书案上摆着几碟零嘴,都是为她准备的。 他将书案上摆着的那碟果脯递给她。 沈归舟接了过去,吃了一块。 陈穆愉坦白道:“谷诵是过来给我送消息的。” “哦。”沈归舟将果脯咽下去,不咸不淡地道:“看来是有不可告人的消息 。” 陈穆愉又从另一碟干果里抓了一把,“这种时候,王府的人都太打眼。从我回京都的那天开始,父皇就派了人盯着我,陈霄他们都是王府老人,也不好做事。” 他将剥好的干果喂给她,这种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沈归舟犹豫了一息,就着他的手咬了过去。 “谷诵他从江南来,是生面孔,可以躲过父皇的眼睛,许多事,他去做会方便很多。” 沈归舟也不是真的要审问他,他说的她其实也已经想到了。 陈穆愉又喂了一颗给她,说了重点,“我也没想瞒你。” 沈归舟嚼着干果,笑得有点假。 “我给你准备了衣物,但我没给你银钱。”筆趣庫 昨晚他们出门,都是他结的账。 陈穆愉点头,拿起一旁的茶壶给她倒了杯茶。 沈归舟接过茶。 看来是没有生气。 陈穆愉又剥了一颗干果给她,沈归舟吞下去后,道:“以后可以让他走门,不然若是被雪姐姐发现,他可能就出不去了。” “好。” 沈归舟又喝了口茶,忽然抬眼问他,“你从王府出来那天?” 陈穆愉心头一跳,迅速道:“他是自己找到这儿的。” 沈归舟眼神不改。 陈穆愉给她解释,“谷诵擅追踪,他的轻功比我还要好些。” 雪夕还真不一定能发现他。 沈归舟有些意外,想着她印象中的谷诵。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看来她上次见他时的猜测是没错的。 说到那日,陈穆愉想起了谷诵近日给他送来的消息,想要问沈归舟,又有些犹豫。 他迟疑了片刻,还是道:“昨日,谷诵和我说了一件事。” 这事他已经想了一天,决定还是问下她。 沈归舟见他停顿,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用眼神询问何事。 陈穆愉和她对视了片刻,道:“那晚,宁海公府也出现了大批杀手。” 第597章 无有 沈归舟神情未变。 陈穆愉说这话时,一直注意着她的神情,见她一点也不诧异,明白过来,这事她知道。 “你们……” “你猜得没错。”沈归舟放下了茶杯,“两个地方的杀手都出自一个地方。” 陈穆愉有些担忧,“你们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可要帮忙?” “一些小事。”沈归舟果断拒绝,“不需要。” 她的干脆,让陈穆愉忘了自己后一句要说什么。 沈归舟话一说完,看他沉默,也好像意识到了一些问题。 思索了少顷,还是补了句解释,“不是不需要你帮忙,是这个忙你帮不了。” 这虽然是件小事,可这个忙还真的只有言沐竹可以帮。 陈穆愉看着她,“你。” 沈归舟打断他,“这件事不可以少了修哥哥。” 顿了一下,她垂下视线,轻声笑道:“我不喜欢无中生有。” 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两人安静地呆了一会,陈穆愉将手里剥好的果干递给她,换了和亲人选的话题,没再问她此事。 和亲这事,见仁见智。 现在礼部递交了推荐人选名单,但要定下来还需要一段时间。 其中最引人注目,也最有争议的有两家。 相府和贺府。 丞相王石在朝中颇有威望,贵妃亲自向天子提出可以让自己外甥女和亲,最后这‘公主’落在相府的可能性还是极大的。 不过,这事也不绝对。 安国公府是世家大族,传承百年有余,安国公又是三朝元老,出生这种家族的女子,身份不一定就比宗室女子要低。 和北漠和亲,对方还是北漠天子,选送的人也不是真的什么人都可以的。 两国若要和亲,单从身份来论,贺府的女子只会比相府的更合适。 这些陈穆愉也清楚,可他和其他人还有些不一样的看法,以他对他父皇的了解,他觉得,相府和贺府得到这‘公主’的可能性都不大。 贵妃只想着为天子‘排忧解难’,为自己的儿子铺路,却忘记了相府已在朝中独大多年。 如今朗山穆家开始没落,不久的将来,江南士子恐怕会有不少都倒向文官之首的丞相王 石。 他父皇不喜欢武将拥兵,同样也不喜欢,文臣控制朝堂。 光是这种可能,就够他父皇忧心好一段日子了,还怎么可能让这和亲的好事落在相府。 他不允许这种好事落在相府,就更不可能让这种好处落在秦王的身上。 秦王妃的父亲,可是博古通今大学士,在朝中及天下学子中亦十分有声望。 那些士子,若不倒向相府,多半就是倚靠大学士府。 之前穆家、相府和大学士府都倾斜秦王,他父皇心中早就有了芥蒂。穆家没落,想来正和他父皇之意。 至于安国公府,它存世的时间,太长了。 影响能大过皇室宗亲的世家大族,在帝王的心中,和拥兵自重的藩王无异,甚至更有威胁。 若这和亲人选落在了贺家,这个家族能延续的时间和带来的影响都会更加深远。 只是,这些都是他的看法,也是他的猜想。并不表示,这就是最后的结果。 事情不到最后,意外随时可能发生。 陈穆愉知道宁海公府和燕王府最近走得近,他也没有绕弯子,直接和沈归舟开门见山,“四皇兄举荐了安国公府的女子,是言沐竹给他出的主意?” 沈归舟也实话实说,“不清楚,没问过。” 她这样一答,这个话题好像也聊不下去了。 沈归舟见他不说话了,骤然想到了些事情,“贺家决定出和亲的人选了?” 这个事情她没有留意过,贺家选了谁,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陈穆愉点头,“是。安国公府。” “是你表妹?” 沈归舟先他一步,将他的后半句补全。 陈穆愉怔了一下,才消化她这个说法。 他瞬间想起了她第一次去王府的情景,思索了须臾,决定还是有必要给她解释一下,“叶蓁是安国公世子的女儿,是我姨母的继女。” 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表妹这个说法,也不严谨。 沈归舟没弄明白,他为什么给她解释这个,这不还是她表妹。 沈归舟想了想,问道:“你舍不得她?” 沈归舟也想起了她第一次见到贺叶蓁的情景,才子佳人,情意绵绵。 陈穆愉差点被口水呛住,脱口而 出,“我和她没有关系。” 沈归舟一脸淡然。 可那淡然的眼神落在陈穆愉眼里,就像是在说他掩耳盗铃,做贼心虚。 陈穆愉再次强调,“我和她真的没有你想的那种关系。” 沈归舟回想当时的情景,客观评价,“可我觉得她想嫁给你。” “……”陈穆愉提起一口气,“我不想娶她。” 她也没说他想娶她。 她又将问题转了回去,“那贺家选出来的人是不是她?” 陈穆愉一下子没跟上她的思维,猜测着她的心思的同时,回答滞了一下。 看着他这个反应,沈归舟明白了,看来真的是她。 陈穆愉思维跟上,以为她是误会了,给她解释,“那次她住我府里,是为了方便明惟给她看病,不是你想的那样。” 沈归舟终于听出他可能误会了,也诚实道:“我什么也没想。” 她就是在就着他说的事情分析问题。 陈穆愉怔了一会,在心里笑了一声,问她,“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传言?” 沈归舟疑惑,“什么传言?” 她越是这样说,这种看似什么也不在意的态度,陈穆愉越觉得她就是听到了什么。 他干脆直接问她,“你是不是听人说,她会成为我的王妃。” 这个……好像有听说过。 她实诚的将沈星蕴给卖了,“前些日子,我的确听沈星蕴说过一些。” 陈穆愉在心里琢磨了一下这个名字,心也提了起来,决定一定要和她说清楚。 “外面那些传言都不是真的。”他神情非常认真,严肃和她道:“我没有要娶她,晋王府也不会和安国公府联姻。” 沈归舟盯着他看了一会,“哦。” 哦了一声,就没然后了,表情也没有欢喜。 陈穆愉不知该如何评价她这个反应,只能再次和她确认,“你可相信我?” 她没说不相信。 沈归舟点头,点的陈穆愉觉得有些敷衍。 他正想再说点什么,沈归舟倏然就问他,“那你问这事是随便问问?” 她这问题转得突然,看似平常,实则又似乎有些犀利。 陈穆愉倒也没有心虚,默了一会,实话实说,“姨母今日托人给我送了信。” 第598章 握稳 沈归舟静静地听着,等着他的后续。 “她向来都是将叶蓁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不想让她和亲,希望我能想想办法,帮叶蓁避开这次和亲。” 沈归舟言语淡淡,“你要帮她?” 陈穆愉摇头。 不是,那问她做什么? 两人相互凝视了片刻,陈穆愉问道:“你要阻止这次和亲?” 沈归舟垂眸,眼中情绪也一同掩去。 “是。”沈归舟答完抬头,反问:“你不赞成?” 陈穆愉没有立即答话,视线移向了窗外。 窗外就是空院加一堵围墙,墙外是小巷与屋舍,如沈归舟所言,窗外的确没有什么好看的。 盯着外面看了一会,陈穆愉才再次出声,“北漠和亲的事,你早就知道了?” 比他父皇还早知道。 后半句他没说。 沈归舟将手里的果脯扔回碟子里,“也不算早,只是知道的正是时候。” 只是正是时候吗? 陈穆愉转回视线,神情如常,“你是只想稳固郭子林的地位还是不相信我可以握稳北疆兵权?” 沈归舟以为他会质问自己,这个问题却没在沈归舟的预料之中,一时没有及时回答。 陈穆愉将她的沉默看作默认,在心里嗤笑了一声。 他面上情绪未显,换了个话题,“今日早朝,蔡墉已经上奏父皇,请求辞官归乡,父皇允许了。”m.x.com 这事刚才雪夕已经和沈归舟说过了。 陈穆愉也没等她问,就道:“大理寺的人选,已经定下,江南白河郡,刺史邓伯行适合调任大理寺卿,大理正高柯可升任大理寺少卿。对于这两人,你觉得如何?” 大理正高柯沈归舟了解过一些,论资历和能力他升任大理寺少卿都没有什么问题。 她开始还担心,这人也是秦王的人,正想着要不要做点什么。现在看来,是她多心了,也幸亏还没动手。 邓伯行这人,沈归舟不清楚,不过,这人既然是他选的,想来是合适的。 “我对他们不熟,既然你觉得他们可以,就按你的想法办。” 这些人,以后都是他的臣子,他自己觉得好就行。 只是,这件事恐怕也不会很顺利。 “现在四方都在盯着这几个空缺,你父皇想来不会轻易将人选定下。” 这几个位置他不会再给秦王,想必也不会想给燕王和他。 陈穆愉明白她的意思,“我已经去信给外祖父了,拜托他老人家去办这件事。” 他的外祖父。 宣阳侯。 “放心,有他出手,这事会如我们所愿的。” 若这事由宣阳侯去办,她的确不需要担忧。 她想到了另一件事,“宣阳侯可知,你的目的?” 陈穆愉从北疆回来,还未和自己这位外祖面谈过。 他病重的这些日子,有了秦王燕王开路,不少大臣都直接或者派人去了晋王府探病。 宣阳侯府也派了人送了补品和药材过来,不过,他自己未曾上门。 他的顾忌陈穆愉心中清楚,所以宣阳侯府的人也没有见到他。 “想来他已经猜到了。” 猜到了还去办这件事,那就是支持他的决定,这是件好事情。 陈穆愉看她垂眸沉思,猜测着她的想法,“你是不是担心外祖父不支持我们?” 她的确有这个担忧,不过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 “那是你的外祖父。” 真的是时时刻刻想着给她挖坑。 陈穆愉心里憋住笑,“我外祖父这人还算和蔼,他若是见了你,一定会认可你的。” 沈归舟不上当,不再接他这个话题。 宣阳侯是他的外祖父,他又是嫡子,想来前者自然是拥立他做太子的。 但是,从他一早退出朝堂也可以看出,他不仅深懂天子忌讳,也极重礼法纲常。 陈穆愉也收了玩笑的心思,和她正经道:“是不是担心,我外祖父不会认可我们的一些做法?” 沈归舟不答反问,“想听实话?” 陈穆愉用眼神肯定。 沈归舟淡声道:“你外祖父反对也不会影响我的任何决定。” 她并不需要他支持他们。 这话乍听有些不尊重他的尊长,陈穆愉却喜欢看她这种淡然自信的模样。 “我知道。” 沈归舟收回了视线,继续啃她的果干。x.com 陈穆愉站起身,“ 前段时日,我父皇已经和几位近臣谈过,表现出了要立储君的意思。” 沈归舟抬头,没有插话。 “外祖父那边想来也是收到了消息的。我自幼他就教我,君主当遵守礼制,以德配位,才能得民归心。”他牵起她的手,“可他曾经也助过我父皇得到那个位置。” 沈归舟听懂了他的意思。 能接受就好。 虽然不影响她的决定,可若有这么一位帮手,自然也是有利的。 沈归舟昨晚没怎么睡,今日又在外面跑了一圈,错过了午休时间,有些累了。 正事谈完,她准备再回里间去补个午觉。 起身的时候,想起了陈穆愉开始的问题。 走了两步,她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她迟疑了一下,才道:“我不是不信任你。” 她突然说起这个,陈穆愉没能承上启下。 沈归舟顿了一下,继续道:“我是不喜欢有意外。” 话落音时,她已经走过了屏风。 陈穆愉疑惑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直到那边彻底安静下来,他才后知后觉,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不喜欢有意外。 这是她的解释,还是她的安抚? 反复咀嚼她的这句话,和以前有些许不一样。 陈穆愉心情有些复杂,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他知道她还没睡着,就也隔着屏风和她说了一句。筆趣庫 “这里是京都,不是北疆,在这里,我想要打听一些消息,并不难。若是真的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和我说。” 过了许久,陈穆愉以为沈归舟不会说话了,她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嗯,我知道了。” 陈穆愉嘴角不自觉地扬起,这算不算他们关系的进步。 他将书案上收拾了一下,在书案前坐了下来,嘴角也落了下来。 眼前还摆着开始那本话本子,字则变得模糊起来。 关于那些杀手,谷诵送来的消息,还有一项。 那些尸体后来出现在了秦王府和安国公府。 这件事是她办的,还是言沐竹办的? 谷诵的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不过大概是翻墙翻习惯了,谷诵之后走的还是墙。 第599章 灭门 补缺大理寺这事,除了他们两个关心,还有不少人比他们更担忧。 天楚帝早朝允了蔡墉请辞一事,下朝后,召了几位近臣询问意见,问他们可有合适的人选。 这件事他之前就已经思量过,甚至还拟了一张候选名单。 见他主动问起,被问的人也就顺势提了人选。他们将人选报上离开后,天楚帝就将和自己所想重叠的人都从名单上划去了。 吏部尚书也报出了两个人选,也在天楚帝那张名单上。 尽管这两个人,分别适合调任兵部和大理寺,他还是将这两个人都从名单上划去了。 张德素站在一旁,看着他动笔,面上不露丝毫情绪。 天楚帝盯着被赤笔划过的名单很久,喊道:“张德素。” “奴才在。”筆趣庫 天楚帝头也未抬,“你说这兵部尚书和大理寺卿谁最合适?” 张德素弯腰垂目,“陛下真是折煞奴才了,这等朝政大事,奴才怎能妄言。” 天楚帝将视线移向他,眼神平淡又犀利,“那你就说说,他们说的这几个人如何?” 张德素保持着先前的姿势,“这几位大人,奴才并不了解。” 他稍稍抬起头,为难道:“奴才也不敢妄言。” 那都划掉了,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天楚帝盯着他看了一会,看得他冷汗都冒了出来,前者突然露出笑容。 “你呀,每次问你什么,都是不知、不懂、不敢。”他笑着将视线转开,“老狐狸。” 张德素想要辩驳,“陛下。” 天楚帝打断他,“我看,就你最聪明。” 他将名单放在了旁边,拿起了笔准备批奏折,张德素立即上前给他选递奏折。 “陛下真的是折煞老奴了,奴才只希望陛下不要嫌弃奴才蠢笨,将奴才发配了就好。” 天楚帝也没有为难他,没再说人选的事情。 笔沾上朱砂,天楚帝一边看着奏折,一边询问:“张实甫今日可从晋王 府回来了?” 张德素恭敬回话,“张院正半个时辰前已经回宫,此时正在太医院。” “今日怀琰的伤可有见好?” 张德素回答缓了一息,“张院正回禀,晋王殿下的伤比昨日好了些许。” “些许?”天楚帝拿笔的手停住,声音中多了一分冷气,“那就是依旧没有好转?” 他说的是事实,张德素从他语气里听出怒气,不知该如何答话。 天楚帝将笔拍下,“这张实甫是干什么吃的。” 陈穆愉出宫那日,张实甫就说他的伤已经有所好转,接下来只要好好休养就行。 从他出宫到现在已经过了多日,晋王府传来的消息,却一直都是他的伤势未见好转,甚至已经不能下床。 张德素也在想这个问题。 这出宫的时候,不是说已经见好,休养了这么多日,怎么就没见好呢。 这太医院院正的医术看来真的不怎么样。 天楚帝的怒气已经显而易见,“告诉张实甫,三日,朕再给他三日,晋王的伤若是还不见好,他也就不用回太医院了。” 张德素放轻了呼吸,“是。” 天楚帝按着太阳穴,想起了一个人,问道:“他府上不是有个号称小神医的人,也没办法?” 张德素迅速弄懂了中间的人物关系,答道:“那位小神医是晋王殿下的师弟,医术的确了得。只是殿下伤得太重,他一时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天楚帝眉头微皱,两个都治不好,那就是很严重了。 他沉思了片刻,吩咐道:“多送些补品到晋王府,另外,张实甫那边不管需要什么药,都让太医院全力配合。若是太医院没有,就去找,上天入地也要把药找出来。” 张德素不敢耽搁,立即去办。 他刚到门外,殿前都指挥使柴向求见,才拿起笔的天楚帝又将笔给放了下来。 柴向见礼后,天楚帝主动发问,“账册的事有眉目了?” 柴向神色有些不自然。 天楚帝看到了那细微的变化,身上散发的气息变得有些冷。 柴向感觉到压迫感,立即跪下请罪,“臣无能,请陛下降罪。” 天楚帝看着他,眼神高深莫测。 柴向不敢抬头,被他看得头皮发紧。 良久的威压后,上位的人没有怪罪,问了另一个问题,“账册没有眉目,那其他的事情可有查出什么?” 柴向抬起头来,不敢耽搁,“禀陛下,臣的确查到一事。” “说。” “前日晚上,北漠冥府司被灭了。” 见过世面的天楚帝愣怔住,反应过来后,眼里有一丝愕然。 他确认道:“冥府司?” “是的,一夜灭门。” 北漠冥府司,江湖上号称能和幽冥场并列的杀手组织,前不久还暗杀他儿子的那个组织。 这种杀手组织,别看只是个江湖门派,就算官府重兵压境,想要清除他们可能性也不大。 什么人竟然能在一夜之间灭了他们。 “什么人做的?” “幽冥场。” 天楚帝一时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幽冥场?” “是的。” “可知为何?” 天楚帝虽然是一国之君,但对于江湖事也是有些了解的。 像这两个这种天下闻名的杀手组织,尤其是立身北疆的幽冥场,作为帝王,他更是特别留意过。 幽冥场比冥府司成名早,这些年,也渐渐被冥府司抢了风头,可这两处其实也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 柴向做了详细解说,“幽冥场放话江湖,冥府司刺杀了他们修罗主。” 约二十日前,冥府司先后接了两笔暗单,是继刺杀陈穆愉之后,最大的单子。筆趣庫 也可以说,是冥府司接过最值钱的单子。 好巧不巧的是,都是两千两黄金。 前一笔,客人直接要求冥府司派出他们最好的十名杀手。 冥府司本来还有些不以为意,但是那个下单的人赠送了他们一个消息。 第600章 打扮 去年春天,他们派去江南的那些人,全是折损在那人手里。 这个消息加上客人又付了两千两黄金,冥府司按照客人的要求派出了他们最厉害的十大高手。 这笔生意,客人给出了暗杀地点,人物样貌,任务看着似乎比其他任务要简单不少。 事实上,他们在那里守了三日才等到那个人。 另一笔生意是两日后在另一个分舵接到的,同样的两千两黄金,请的自然也是他们级别最高的杀手,倒是没要求人数。 他们最好的杀手都派了出去,冥府司只能将任务派给了其他人。 冥府司是个行事很公平的地方,收了客人这么多钱,为了不让自己的金牌杀手有想法,这笔单子,他们也派出了不少人。 他们本来以为这两笔生意都会十分顺利,却不曾想,派出去的人,一直都没有回来。 没多久,修罗主发出了寒山令,冥府司才意识到不对。 还没等他们查出这两笔生意中,哪个目标是这个雷,幽冥场风月两大令主,亲自带人到了冥府司北漠总舵。 就在同一晚,他们在各处的分舵也遭到了幽冥场的清洗。 冥府司为何会派出十大高手执行同一任务的原因现在已无人知晓,可幽冥场清洗冥府司的事近日已经在江湖流传开,成了本年度江湖上影响最大的事件。 这听起来就是一起江湖恩怨,生生死死实属正常。 只是,天楚帝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多了,觉得这个时机有些巧。 北漠请了冥府司刺杀天楚的王爷,他派的人还没查到什么,冥府司就被灭了……不想被人查到证据? “可有修罗主的消息?” 若真是他所想的那样,那这背后之人能请动幽冥场,是计谋,还是幽冥场本身也是为他们所用。 若是他们天楚第一杀手组织能被北漠所用,是这幽冥场和他们勾结,还是天楚有人与他们勾结。 什么人,能够让幽冥场做事。 江湖门派再厉害,和朝廷相比,也不过是个小 丑,天楚帝从来不会将他们看在眼里。 只是这幽冥场,接生意一向都是百无禁忌。 他们和异国或者朝廷大员勾结,那也不容小觑。 这让他想到了穆维生之死,真的和怀琰没有关系? 天楚帝所想,也是柴向所担忧之处。 听他询问,后者有些羞愧。 “臣无能……暂时还未查到。” 他查了冥府司最近接的这两笔生意,可不管是下单的,还是接单的,都十分谨慎,除了幽冥场自己放话外,外人都没能查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为了赴梁王府的宴,沈归舟难得的早起了,并且破天荒的正正经经地打扮了一番。 陈穆愉在旁边看着她描眉,将手伸了过去。 沈归舟也没多想,直接和以前一样将石黛让给了他。 过了一会,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发现有些不对。 他画的这眉毛简直比她在南泉县的时候发挥的还要好。 画得还不如不画。 陈穆愉也注意她的目光,一点不心虚,主动道:“手抖了。” 沈归舟通过模糊的铜镜凝望着他。 陈穆愉动作轻柔地将刚才画歪的眉毛擦掉,重新下笔,很随意地问道:“我陪你一起去?” 这一次,他没好再手抖。 沈归舟没有理他,伸手打开了妆匣,里面放着不少首饰,都是雪夕给她准备的,看得她眼花缭乱。 她就直接问陈穆愉,“选哪套?” 陈穆愉听到她问自己的意见,受宠若惊,极不情愿地给她选了一套最合适她的头面,并一一给她戴上。筆趣庫 沈归舟看了看,觉得还好。 一转身,却看到陈穆愉神情有点怪怪的,下意识问他,“不好看?” 陈穆愉摇头,很好看。 “没有,就是忽然想到了一句话。” 沈归舟没多想,顺着他的话问道:“什么话?” 女为悦己者容。 她第一次装扮的这么好看,竟然不是为了给他看。 他凑过去,“这么好看的美人,适合藏起来。” 沈归舟睫毛眨了下,手指勾起他的下巴,像 个逛花楼的纨绔,“说得对,那今日,你就好好在这里呆着。” 陈穆愉被她反将一军,心情更加复杂了,忘了回她。 其实他也不是想将最好的她藏起来,他就是想站在她的身边,绝了他人的妄想。 沈归舟放开他,又转身找了块红色纱巾戴上。 陈穆愉看着那被遮了一半的脸心情舒爽了不少。 沈归舟找出了之前梁王妃送的镯子戴在手腕上,和陈穆愉说起正事,“明日我就回顺安街去住。” 顺安街,是那套署名沈小二的宅子所在之处。 怎么突然要回那里去住了。 陈穆愉还没来得及说话,沈归舟又道:“你的伤也该好了。” 这话意料之内,情理之中。 陈穆愉知道,她说得没问题,没说什么。 看着她的背影,陈穆愉又觉得那面纱好像还不如不戴。戴了面纱之后的她,给人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神秘感,反而更让人心痒。 他想着沈归舟刚才的话,有些后悔。 或许,他的伤早就应该好了。 沈归舟戴着帷帽出现在梁王府时,梁王府门前已经停了好几辆马车。 她今日带了雪夕出门,雪夕一将帖子呈上,立即有人跑向府里通禀。 刚踏过门槛,听到有人喊秦王妃。 她停了脚步,等着秦王妃过来,给她行了礼。 秦王妃看她戴着帷帽,一时没认出她来。 京都多权贵,也总有那么些身份不高的家眷进入这种宴会。 秦王妃没有认出她,其实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她自己也没当回事,只以为是哪个小官家的家眷。 她脸上含笑,温柔颔首,也没问她是谁,就从她身边越过。 沈归舟也没有要介绍自己的意思,等她先行,走在了她身后。 走过外院,梁王妃从远处走廊而来,看着就是朝这边来的。 陆续有进来的客人看到这一幕,都以为她是来迎接秦王妃。 还有人小声议论,“这梁王妃和秦王妃的感情还真是好。” “听说他们以前还是闺中密友。” 第601章 宴会 秦王妃也以为她是来迎自己的,脸上笑容更明显了些。 “皇婶。” 梁王妃也是个温柔的人,说话轻声细语,“来了。” 秦王妃还想客气两句,刚张嘴,梁王妃视线和人都越过她,转到了她身后。 好在她这人一向稳重,脸上的笑容才没有掉下来。 “俞夫人。” 沈归舟还没行礼,梁王妃就先和她打了招呼。 面纱后的脸也微勾了嘴角,拱手给她行礼。 “见过梁王妃。” 俞夫人? 秦王妃觉得这个称呼有一丝熟悉,优雅回头,刚好看见梁王妃热情地抓住沈归舟的手,阻止了她的行礼。筆趣庫 她这一抓,秦王妃看到了沈归舟手腕上的那个红色的血玉镯。 一幕被她遗忘的画面从脑海中复苏,秦王妃的视线转移到了沈归舟戴着的帷帽上。 原来是她,雀楼前那个拿着糖葫芦的女人。 梁王妃也看到了那个镯子,眼里的笑容又多了一分。 “余刚才还在想,夫人今日可会来,不曾想夫人就到了。” 虽然隔着帷帽,沈归舟嘴角的弧度也没收回去,“王妃盛情,不敢推辞。” 听着两人寒暄,秦王妃也走上前去,“皇婶,这位夫人是?” 梁王妃聪慧,立即给她们介绍。 “这是俞夫人,你们见过的。” “俞夫人!”秦王妃经过提点,想了起来,看着沈归舟的打扮,“夫人这般打扮,我。” 话到嘴边,又觉得这个理由不妥。 梁王妃隔着这么远,一眼就认出了戴着帷帽的沈归舟。 沈归舟也没要梁王妃再介绍,及时接下秦王妃的话,“王妃还记得我,是我之幸。” 三人一起走进宴客的园子时,已经到场的客人都将目光移到了这边。 不少人刚才都看到了梁王妃的离席,看到秦王妃进来,她们以为梁王妃是去特意接了她。 这想法刚冒出来,又有眼力价的发现梁王妃对她身边那个戴着帷帽的人似乎要更热情些。 不仅是她,秦王妃也和那人有说有笑。 众人纷纷好奇,什么人竟然和两位王妃一起进来,还能和她们并排走在一起。 今日这赏花宴,梁王府下的帖子不多,可这名利场上的府邸该来的都来了。 沈归舟到的比请帖上的时辰早了一 刻钟,这个时间,赴宴的人已经来了大半。 宴会还没正式开始,赴宴的女眷都被安排在这园子里休息。 已经到场的人猜了一圈,也没有猜到沈归舟的身份。 有心思玲珑的人迎上前来,给秦王妃行礼。 梁王妃看出了大家的心思,就给众人介绍了沈归舟。 她的介绍也是言简意赅,说沈归舟是她和梁王的好友。 她这样一介绍,那日在雀楼见过梁王妃的人知道了沈归舟是谁。 可正是这样,她们更加好奇。 沈归舟到底是何背景,竟能得两位亲王妃这般相待。 见院子里都是女眷,沈归舟将帷帽摘了下来。 众人以为能见到她的真貌,不想那张脸上还蒙着一层面纱。 看她的身姿和露出的上半张脸,好像很年轻,有美人之姿。 梁王妃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其余的人则私下猜测讨论起来。 这难道是朝廷哪位新贵的夫人。 看她身上的首饰,还应该不是个小官。 但是,这朝中好像也没有姓俞的新贵。 众人猜测沈归舟的身份时,有一人,在她摘下帷帽那一刻,脸色突变。 阿阑。 待在边缘地带的沈籽言差点掉了手里的茶杯,那双眼睛太特别了,特别到,她想认不出来都不行。 她怎么会在这儿?筆趣庫 疑问刚冒出来,那双眼睛就扫了过来。 还没等她多想,那双眼睛就已经移开,它的主人,似乎只是无意间往这边扫了一眼。 沈籽言背脊发寒,有些走神。 “大嫂。” 身边的人喊了她两句,她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 梁王府此次给平远侯府发了两张帖子,一张发给了平远侯夫人,一张单独发给了郭子林。 梁王府这赏花宴虽然不是专门为女眷办的,但是请的男子多半都是未成亲的公子哥。 因为这场宴会其实是梁王妃受继后所托,专为挑选和亲女子准备的。 梁王夫妻俩不想让这宴会目的太过明显,怕被人抵触,就让各府夫人可以带上自家未成家的公子。 这样一来,可以激起各家夫人相看的心思,混淆视听。 别人或许不清楚这其中藏着的曲折,郭子林却是清楚得很,他一个成了家的人自然也没必要往这种宴会上凑。 他便将帖 子直接给了沈籽言,让她来赴宴,这样也不会拂了梁王的面子。 平远侯夫人不知这些,看梁王府专门给郭子林发了帖子,怕世子夫人多想,将她也给带上了。 三个人一到,有不少人来寒暄巴结,沈籽言更是被围的水泄不通。 好不容易脱身,想起来之前郭子林还嘱咐过她,不要太孤傲也不要和其他人走得太近,她就想找个地方清净一下。 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么个偏僻的地方,还没坐一会,就看到那个一袭红衣的人。 大概是那个颜色太过打眼,她一看到那个颜色,心里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想起这是梁王府,不是什么人都会来的,她又在心里安慰自己,肯定不会的。 这安慰刚奏效,沈归舟就将帷帽取了下来。 看着那双眼睛,她想不走神都难。 平远侯府世子夫人本来跟在平远侯夫人身边,平远侯夫人却给她使了眼色,让她来沈籽言这里。 世子夫人明白过来,就陪沈籽言一起坐着。 她看着大家都去给秦王妃见礼了,觉得她们也应该过去。 一转头,发现旁边的沈籽言一动不动,她叫了两声,她才回过神来。 听她问题,她还想问她怎么了。 世子妃心里不耐,面上情绪不显,跟她说了拜见秦王妃的事。m.x.com 沈籽言听完有些犹豫,她揉着太阳穴,说自己头疼,想再坐一下,让世子妃自己先去。 世子妃听着有些不舒服,第一反应就是觉得她是在仗着自己的夫君跟她拿乔,不愿意带着她去交际。 再说,对方可是秦王妃。其他人都去见礼了,她们不去见礼,岂不是让人拿短。 若秦王妃将这事记在心里,或者被有心之人利用,那他们平远侯府不就是得罪了秦王。 可看她脸色的确有些发白,对方又是自己嫂子也不好说什么。 思量之后,她决定自己先去。 起身的那刻,她在心里讽笑,有个好夫君,就是了不起。 她一离开,沈籽言立即将视线投向了沈归舟所在的方向。 她还在那里,和梁王妃、秦王妃以及各府女眷言笑晏晏。 这一切,都不是她的错觉。 沈籽言一把抓住自己丫鬟的手,紧张询问:“今日这宴会,家里可会来人?” 第602章 提心 丫鬟露白是她娘家陪嫁过来的,她问家里,露白立即会意她说的是沈家。 露白也不清楚这事,但是沈家是大家族,她想沈家肯定也是受到了邀请的。 “应该是会的。” 谁来她就不知道了。 沈籽言抓着她手的力道更重了些,“露白。” 露白手上吃痛,低头见她脸色真的不好。 难道刚才和世子夫人说的不是借口。 “夫人,您真不舒服?” 沈籽言没听见她的话,看着那边的人自顾自道:“你说,今日这宴,大伯母可会来?”m.x.com “大夫人?” “嗯。” 郭沈两家都在京都定居,这些年沈籽言一年会回沈家好几次,每次露白都会跟着回去。 想起沈家那位大将军夫人,她却是好多年没有见过了。 沈籽言脾气不好,对她却是极好的,很少跟她摆架子,她说话也就没那么多顾忌。 她如实说出自己的想法,“大夫人这些年都不出门,今日应也不会来的。” 这些年,不仅是她没见过沈家这位大将军夫人,其他人也没见过。 沈家迁府京都后,这位大将军夫人因思念独子,开始信佛,并在自己院中建了一座佛堂,日日礼佛,鲜少在外露面。 浮柳营一案定案后,她再未在外人面前露过面,就连沈家人都很少能见到她。 沈籽言听了露白这话,慌乱的心安定了一些。 是了,大伯母是不会来参加这样的宴会的,是她多心了。 “不会来就好。” 她说这话声音很轻,露白没有听清楚,“夫人,您说什么?” 可是,大伯母不会来,还有她娘和二伯母,她们会不会认出阿阑。 沈籽言抬头,“没什么。” 她看得依旧是沈归舟所在的方向,就这么一会时间,后者好像已经融入了那些贵妇人的圈子,正和她们相谈甚欢。 沈籽言放下茶杯起身也想要过去,走了两步,她又迈不出脚步了。 她忽 然想逃离这里。 进退两难之际,露白高兴地提醒她,“夫人,沈家的人来了。” 她心头一紧,看向入园处,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母亲和二伯母。 她们的身后还跟着一人,是沈星耀的妻,管氏。 没有看到大将军夫人,这让她提着的心落下了一些。 沈家现在是朝廷最有争论性的家族,几位夫人的出场,也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 看到她们走向梁王妃所在的方向,沈籽言回过神来,果断迈出了脚步。 沈籽言还是晚了一步,站在一丈之外看着她们给两位王妃行礼,她呼吸不自觉放慢。 北疆一战,受到影响的不仅是朗山穆家,沈家续写的神话也落下了帷幕。 但是沈家也在这一战中出了个有前途的女婿,沈峰依旧是大将军,这就让众人对沈家的态度有点不好把握尺度。 好在能围着两位王妃的人,都是惯会做面子的人,互相打了招呼,偶尔也夹她们几句。 沈家两位夫人看到沈归舟时,都不用梁王妃介绍,就有和沈归舟聊得不错的人给她们做了介绍。 俞夫人,这个名头,没有什么知名度。 沈家三人相互看了一眼,都不认识,可听是梁王妃的好友,三人也问候了一句。 沈归舟淡笑着一一回应,举止有礼。 沈籽言在一旁看着,像是有一只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见沈归舟没多说什么,自己母亲和二伯母也仅是打了个招呼就移开了视线,那口放缓的气才彻底吐出来。 看来她们是没认出她。 她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从容走了过去。 刚提脚,有人通报,燕王妃来了。 园子里的夫人小姐一听,自是纷纷上前迎接。 燕王妃的到来,让沈家几个人更没精力注意沈归舟。 见过燕王妃后,沈籽言终于和沈家的人说上了话。 即使她们没有认出沈归舟,沈籽言心里还是不安,有意引着自己家 的这几个人远离了沈归舟。 期间,她偷偷往沈归舟的方向看了一眼,见沈归舟在和她人说话,似乎一点也不关心这边,她又有些疑惑了。 难道,不是她? 沈三夫人根本不知道她的心思,看到她很是高兴,关心着她的近况。 沈二夫人没有沈三夫人高兴,甚至看到沈籽言,她就想到郭子林和自己的儿子,有些膈应。 不过,刚才被那些夫人明着关心,暗里嘲笑地夹了几句,她现在也不想去她人那里凑热闹,便和她们待在了一处。 管氏自从嫁给沈星耀之后,一直都随他在北疆镇守,这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一进来,就听到那些夹枪带棒的话语,有些反感。 举目望去,也只有在北疆同住过一段时日的沈籽言相熟一些,乐的和她在一起聊聊家常。 管氏亦出生名门,男人之间的事,她也知道,不是她家婆母想得那般简单,也就不像沈二夫人那般小家子气。 今日这赏花宴人多,梁王妃看重沈归舟,可作为东道主,其他宾客也需她应付和照顾。 燕王妃一来,梁王妃就顾及不到她了。 沈归舟也不在乎这些,坐在一旁,乐的自在。m.x.com 对于沈籽言和沈家的人,她不关心。 没过一会,又来了新的宾客。 安国公府世子夫人及其女儿贺叶蓁。 二人去向梁王妃等人请安时,沈归舟扫了贺叶蓁一眼,发现那脸好像比她上次在街上看到的要清瘦一些。 看来,贺家的这个和亲人选真的定了她。 沈归舟的视线没有在贺夫人和贺叶蓁身上停留,而是越过她们,落在了对面一位小家碧玉的年轻夫人身上。 从她进来到现在,那位不起眼的夫人,一直都处在人群的边缘,看着和这里的热闹格格不入。 她似乎很不习惯这样的场合,可又试图融入进来,只是挣扎过后,她终究是没有踏出自己的舒适圈。 第603章 下册 安国公府的人一到,开宴的时辰也到了。 赏花宴,不管真正的目的为何,赏花都是不能少的。 梁王妃说了一番有深度的开场白,见该来的人都来得差不多了,便领着众人,有说有笑前往芍药园。 梁王府布置的很有韵味,待客的园子到芍药园这一路,风景也是十分不错的。 有可看的风景,大家走路的速度也理所当然的慢了下来。 来这种场合的人多是心思玲珑之辈,多数人都想趁机和几位王妃多聊几句,好赚个交情。 沈归舟本来走在人群前面,走了一段,不用她自己想办法,她就走到队伍中间边缘。 这一往后,她又看到了那位小家碧玉。 后面的人往前一挤,她就到了那小家碧玉的旁边。 小家碧玉看似有点不合群,实际也是有熟人的。 此时,她正在和她旁边那位年纪稍长的夫人聊天。 这样近的距离,沈归舟想不听见她们的对话都难。 又走了一段,沈归舟听出那位小家碧玉是今年年初提拔的监察御史康松的夫人。 既是这种小官吏的夫人,还是这种不大讨喜的官,她在这里待这么久,没什么人去和她主动结交便不奇怪了。 和她说话的,是太常寺少卿的夫人。m.x.com 两人的夫君有同窗之谊,交情甚好,这位太常寺夫人和康夫人相熟,在外时对她亦一向颇为照顾。 今日梁王府邀请的多半都是三品以上的高官家眷,及伯侯公卿家眷。 太常寺少卿的品阶在这里显得有些低,然而太常寺掌陵庙群祀、礼乐仪制,会在受邀之列,也属正常。 康夫人会出现在这里,则是因为她家中父亲是河西有名的大儒,她自己也是当地有名的才女。梁王妃曾偶然见过她一次,见到了她的文采,对她颇为赏识。 一来二去,梁王府若是有宴,都会给她发一份请帖。 只可惜,女子擅经史,这样的才华不是每个同性都能够欣赏的,并且她本人性格内向,落在他人眼里,就是性子孤傲。再加上他夫君的官职低微,这些夫人小姐们,就没 有和她走近的意思。 这种场合,她多半就是和这位太常寺少卿的夫人说几句话。 一群女人有说有笑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芍药园。 芍药园中,鲜花开得正好,一进去,大家就围绕着这些花聊得更欢了。 沈归舟对花是不感兴趣的,让她欣赏,她也欣赏不出个什么一二三来。 和梁王妃她们欣赏了一半,她就半推半就地退到了边缘地带,瞬间觉得呼吸和耳边都顺畅了些。走 了近一个时辰,那些花终于是看完了。 看完之后,就有爱花人士开始做点评。 梁王妃为人细心周到,走了这么久,知道大家都走累了,就带着秦王妃、燕王妃,以及几位地位尊贵的夫人去院中凉亭论花,顺便休息。吩咐下人准备瓜果茶点,至于其他人,不必拘束,想看花看花,想休息休息。 沈归舟没去凉亭凑热闹,趁着没人注意她,就带着雪夕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了下来。 坐下来的那刻,她觉得脚都要断了。她很是不解,这屁大点园子,这些女人是如何做到走了近一个时辰的。 还有,这走得比翻山越岭还累。 她什么都没说,雪夕还是看出了她的疲惫,贴心的上前给她捏肩。 梁王妃其实看到她了,但她从梁王那儿知道,她是个不喜拘束的人,加上她要应付的人的确有点多,就没再唤她。 雪夕的手法很好,她这一捏,沈归舟觉得轻松不少。 刚想夸她,听到了一声压抑的抽泣声。 仔细一听,又听到了一声,看来不是她幻听了。 她找了一下,眼睛很快就锁定在身后的巨石后。 她示意雪夕不要出声,歪着身子朝后边看去。 小家碧玉的康夫人席地而坐,手里拿着一本书,眼睛落在书上,又抽了一下鼻子。 沈归舟伸长脖子,良好的视力在这时发挥了作用,书上的字一个不落地入了她的眼。 片刻后,看书十分认真的康夫人翻了一页,沈归舟也跟着看。 这是最后一页,没过多久,书看完了,康夫人恋恋不舍,哽咽低语。 “为 何就没有了,他可是死了?” 说着,她用手帕去擦眼角的眼泪,却是越擦越多。 沈归舟惯是看不得美人垂泪的,迟疑了些许,告诉她,“他没死。” 已经把手帕都快要擦皱了的康夫人手上动作一顿,顺着声音抬头。 沉浸在书中的小美人,思维有点滞后,看着沈归舟的样子,有点呆萌。 沈归舟看着她泛红的眼睛,“这话本子还有下册,我看过下册了,让你伤心的那位公子他没死。” 康夫人又和她对视了一息,眨了一下眼睛,问道:“真的?” 沈归舟眼神真挚,“真的。” 康夫人将眼泪一把擦去,自言自语,“太好了。” 手一放下,沈归舟刚才的话回到她的脑海,她脱口问道:“你有下册?” 沈归舟点头。 她眼里冒出激动,“那……” 刚说一个字,想到她和沈归舟并不熟,没继续往下说了。 沈归州思索了一下,绕了过来,在她旁边坐下,大致给她讲了几句剧情,康夫人听着,眼睛越来越亮。 她正听得兴起,沈归舟就突然不说了。 等了一会,她没忍住,好奇询问,“后面呢?” 沈归舟回答,“你要不还是自己看?” 康夫人眼里的光瞬间失散了一些。 沈归舟将她的情绪变化看在眼里,和她解释,“我要是给你说了,你自己再看,可能就觉得无趣了。” “也是。” 她的这个解释,康夫人很是赞同。问题是,她现在没有下册。x.com 听沈归舟讲了这么一会故事,她有一种找到了知己的感觉,拘谨稍微好了一些。 犹豫了须臾,她小声跟沈归舟说明原因,“这话本子年头有些久远了,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下册。” 手里这一册,她实际上已经看了很多次了。 沈归舟看着她黯然的模样,沉思了少顷,问:“你很想看?” 康夫人小幅度地点头,她想找她借,又不好意思开口。 “我有两本。” 她此话一出,康夫人眼里有了羡慕。 这个眼神让沈归舟无法拒绝,慷慨道:“我可以送一本给你。” 第604章 送书 康夫人有些惊诧,忘了回应。 沈归舟直接问她,“你住哪儿,回去后,我让人送到你府上。” 这对康夫人来说,就像是天上掉馅饼,砸的她觉得有点不真实。 她刚才也听见了,眼前的人是梁王妃的好友,和她……也算是云泥之别。 “我……” 理智准备拒绝,又想到那是自己找了很久的书,心口就有些不统一了。 沈归舟看着她还拿在手里的书,问道:“你还喜欢看什么?我那里有很多话本子,若是你有其它想看的,我若是有可以一起送给你。” 她这句话,让康夫人的嘴开始背离自己的心,“你也喜欢看话本子?” 两个有众人眼里不良爱好的人,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就着各自看过的话本子聊了近半炷香,若不是雪夕提醒,俩人估计还能聊上几个时辰。x.com 沈归舟站起来后,也将康夫人拉了起来,再次问了康夫人家中住址。 康夫人这次十分爽快地报上了自家住址,沈归舟当场吩咐雪夕,等回去就将她们刚才说过的那些话本子给康夫人送过去。 亭子里的夫人们小姐们还在雅聊,沈归舟询问康夫人要不要一起过去。 康夫人摇头,又变成了之前拘谨的小家碧玉。 沈归舟没有强求,自己走了过去。 走到一半,沈籽言出现在她面前。 沈归舟笑看着她,“郭夫人。” 沈籽言没有想到她竟然能这样从容的和她打招呼,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沈归舟也似乎只是出于礼貌打一声招呼,喊完就要绕开她过去。 沈籽言醒过神来,拦住她,“……俞夫人。” 阿阑到了嘴边,意识到不妥,还是换了称呼。 沈归舟神情未变,用眼神询问她何事。 不知为何,沈籽言有点害怕她这样的眼神。 她鼓起勇气,“你怎么会来这儿?” 沈归舟不答反问,“我不能来这儿?” 沈籽言噎住,也听出她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 沈归舟提醒她,“郭夫人,你现在这个表情,倘若他人看见了,很容易会误会我们之 间有什么过节。” 沈籽言神色僵住,环视四周,见四周有不少人,有人正在看她们,似乎自己的母亲也正在看这边。 她猛然清醒过来,硬是逼着自己挤出了一个待客的笑容。 这样的她们,落在旁人的眼里,就像是故友相谈。 沈归舟也很满意她这个笑脸,“郭夫人若是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失陪了。” 事是有的,可冲动过后,也认识到,她心里想的事都不适合在今日这个场合聊。 醒过神来,沈归舟已经越过她。如此,她也不好再追上去,不然显得更奇怪。 沈归舟靠近凉亭,梁王妃看到了她,将她叫了过去。 有眼力的人都看出来了,梁王妃今日对这位好友十分照顾,看着她进来,欢迎都写在了脸上。 燕王妃到的时候没留意到她,见梁王妃对她热情,她还戴着纱巾,就看了她一眼。 听闻她是梁王妃的友人,刚来京都不久,也就没兴趣了。 亭子里的人已经从品花讲到了自家家长里短,沈归舟没有这些烦恼,可也会偶尔接几句话。 融合在这样的氛围里,既不显得突兀,又有了存在感。 坐在这个亭子里,她看到了几个在松夷山的老客户。 其中有一个是曾经找她问过姻缘的小姑娘,听人介绍,那就是丞相府的孙小姐,宋倾画。 她忆起了见小姑娘那日的情景,竹林遇王孙,一步三回头。 瞄了一眼正中的梁王妃,又瞥了一眼像婉约仙子一般坐在贺夫人旁边贺叶蓁,沈贵舟想起了刚才和康夫人聊的那本话本子。m.x.com 五个人纠缠一生,没一个人安生。 好像这现实中,还多了一个人。 看来康夫人说得对,那些看似离谱的话本子,并不一定就是捏造。 申时过半,梁王府这场宴才散场。 人走一半时,沈归舟也提出了告辞,梁王妃拉着她的手,说着怠慢的客气话语,听着沈归舟都不好意思了。 梁王妃说起了她和沈籽言聊天的事,沈归舟直接告诉她,沈籽言并不知道她的存在。 梁王妃诧异了一 下,又露出了我懂的表情,聪明地跳过了这个话题。 两人满怀真诚地客套了半天,梁王妃问她可还记得文会宴。 沈归舟听着有点耳熟。 梁王妃也不在乎她是真忘了还是假忘了,顺着话头告诉她,上次西郊的文会宴,因为一些意外延期到了五日后。 燕王特意下帖邀请了梁王夫妇,并托梁王将地贴转交给她。 于是,沈归舟离开梁王府时,又收了一张请帖。 来的时候沈归舟和雪夕是走路,不过,她们来之前,雪夕去车行叫了马车下午来接她们。 出门时,马车已经停在外面等着。 沈籽言一直想找个机会再和她说两句,见她出来,立即跟了上去。m.x.com 走了两步,却被不知情的郭老夫人拦住,喊她一起走。 还没等她找到借口脱身,自己母亲和沈二夫人也过来了。 一群人出梁王府时,沈归舟正好上马车离去。 心里失落,看着旁边的人,她又不敢将情绪表现出来。 沈归舟回去时,陈穆愉没在。 她看着书案上收拾的整整齐齐,知道他是回自己王府去了。 她将面纱取下来,就在那一堆话本子找了起来。 花了半炷香的时间终于找齐了和康夫人说过的书,即刻将书交到了雪夕手里。 日暮时分,正在家中等自己夫君的康夫人,先等到了沈归舟送过来的话本子。 中午在梁王府吃的曲水流觞宴,吃得是氛围,沈归舟又带着面纱,几乎都没动筷子。 还没到地方她就让雪夕去天外来客订了几个菜,雪夕送书回来,顺便将吃食带了回来。 饿了一天的她,刚准备动筷子,陈穆愉出现了。 沈归舟看着他,有些诧异,“你没回王府?” 陈穆愉在旁边坐了下来,“回了。” 沈归舟不解地看着他,是王府的饭不好吃,还是她这里的饭太好吃。 早上她和他说的话,没听进去? 雪夕看着沈归舟,不知怎地就想到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 一物降一物。 她怕自己眼里的笑意暴露,起身去厨房给陈穆愉拿来了碗筷。 第605章 搬家 知道她这日早上没睡足,晚上陈穆愉很安生。 但是第二日,天边才出现一丝白线,沈归舟还没睡清醒,就被一只不安分的手给闹醒了。 她眼睛刚睁一半,听到陈穆愉带着欲望的声音。 “今日真搬家?” 沈归舟眼睛没醒,思路还是清晰的,“嗯。” 陈穆愉的手扯开她衣服上的系带,“要不干脆搬王府去。” 沈归舟眼睛又闭上了,态度明确,“不去。” 陈穆愉眼里闪过失落,手已经贴到她皮肤上,“那之后,我们怎么见面?” 沈归舟心思被他的手带走,没及时回话。 他继续问道:“是我去你那暗渡陈仓还是你去王府送暖偷寒。” 他摸到了她的腰窝,沈归舟有点敏感,痒的她终于将眼睛睁开了。 她想要抓住他的手,陈穆愉有先见之明的将手移到了另一边。 沈归舟手抓空,脑子也清醒了一些。 他刚才说得那句话迟延似的出现在她脑海里。 他刚才说什么。 暗渡陈仓。 送暖偷寒。 理解这两个词后,她将他那只作乱的手都给忘了。 消化了一下,她决定以牙还牙,义正言辞地告诉他,“我打算红杏出墙。” 陈穆愉手上动作微滞,眼里闪过一丝危茫。 下一瞬,他嘴角扬起,手隔着衣料停留在她身下。 沈归舟打了个激灵,下意识想要退后,他的手就动了。 “是个好想法。”陈穆愉声音低哑了一些,一边说一边向她一边向她耳边靠近,“我先帮你试试。” 沈归舟被呛住。 陈穆愉咬住她耳垂,“不满意不收银子。” 他说话时,手也没老实。 沈归舟被他的话和笑吸引了注意力,有动情的声音不自觉地从她嘴角溢出来。 自己听到后,想将声音吞回去,他的唇及时地移了过来,将那些声音吞到了他嘴里。 沈归舟近距离地看着他那张脸,有些纳闷,这个银子的事,他为何现 在能说得这般流畅。 陈穆愉在她嘴唇上咬了一下,她回过神来,提醒他,“天快亮了。” 尽管条件限制让她说得不是很清晰,但是不影响陈穆愉理解。 他嘴唇移开,一路向下,抽空回道:“哦。” 沈归舟愣住,哦是什么意思。 是他没懂,还是她没懂。 陈穆愉趁着她出神的时机,扯下了她的裤子。 沈归舟猛然清醒,“你前日。” 刚说三个字,话被陈穆愉接了过去,“谁会因为前日吃了饭,今日就不饿了。” 沈归舟理解他话中之意后,再次被他的思想深度折服。 “这……” 是一回事吗? 陈穆愉像是有读心术,再次截断她的话,“这对我来说,就是一回事。” 沈归舟张着嘴,发不出声音。 一次结束时,房间里都已经被外面的光线照亮。 沈归舟在床上趴了一会,准备起床,陈穆愉搭在她腰上的手紧了些,问道:“今晚你去王府?” 沈归舟将他的手给扣了下来,“你那王府的墙太高,我爬不过。” 陈穆愉轻笑出声,“那算了,还是我去你那。” “……我那墙也挺高的。” 陈穆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长睫毛垂下,被她扣下来的手快速抬起了她的腿。 顷刻过后,沈归舟的怒骂声从屋里传到了屋外。 “陈穆愉,我日你大爷。” 沈归舟本来的想法是趁着太阳还不晒人的时候搬家,最后等她出门时,都已经下午了。 陈穆愉想跟上马车,被她用刀人的眼神逼退,只能先回了王府。 说是搬家,其实也就搬了几件衣服和一些值钱的东西,以及她和雪夕两个大活人。 这套宅子是她买下来的,现在也没有要出手的打算,不那么需要的东西留在了这里。 至于最多的话本子,雪夕之后会让人来处理。 顺安街的房子,这些年言沐竹一直有让人打扫,那日的尸体也及时清走,简单收 拾就能住人。 这简单收拾,雪夕也早就在昨日弄好。 因此,还未到酉时,沈归舟就已经坐在那棵杏树下喝茶了。 杏子有一点点泛黄了,她盯着看了许久,伸手摘了一个看着还可以的。 简单用手帕擦了擦,她就将它塞进了嘴里。 咬着有点咯牙,想来还是没熟。 尽管没熟,她也没扔,继续慢悠悠地咬着。 吃到一半,她看着这棵杏树想起了陈穆愉那晚的话。 有些事,的确是忘了,只是,若是细想,似乎也能想起那么些模糊的画面, 她第二次进京都,依旧是跟着言沐竹来的,那时距离她第一次来已经过了三年多。 一进城门,她就发现京都好像比她第一次来更热闹了。 言沐竹按照她的要求将她送到这个小院,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乱走,注意安全。等她休息好,第二日再带她出去玩。 就在她怀疑他是不是离之哥哥附身之时,他终于离开。 他一走,她就将他的话抛到了脑后,带着林时出了门。 逛了一路,吃了一路,肚子撑圆时,她考虑要不要回去先补一觉,天黑再出来继续。 走了两步,又看到一家酒楼。 那家酒楼,她有印象,里面的鸡肉做得那是相当好。 她摸着肚子,只犹豫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果断折转方向,迈进了酒楼。 带着林时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吃到喉咙边时,她靠在窗户边看街上的热闹,顺便消食。 京都的街上不仅是热闹,还带着一种北疆没有的生机,她很喜欢站在高处,看这样的场景。 刚看一会,从东往西,来了一辆豪华的马车。 马车里坐的小孩,或许是想透透气,或许也是想窥探一下这市井的原貌,马车的车窗窗帘,被撩起来了一半。 马车从酒楼下经过时,她看到了里面的人。 一个小孩。 准确地说,是一个长得清新俊逸的小男孩,就像古雕刻画。 第606章 邀玩 她一向喜欢好看的事物和人,瞬间被那张脸吸引住,目光追着人走。 看了一会,隐隐觉得那张脸有点眼熟。 可惜,她这个角度看不到全脸。 她手比心快,将本来准备扔嘴里的花生米扔向了马车。 小小的花生米没有惊动随行的护卫,瞄头很准地砸在了马车框上。 花生米不重,没砸出声音。可小男孩敏感,还是发现了它。 等它滚落,他认出那是一粒花生米,没有惊慌,抬起头看向窗外,一眼就看到了上面朝着他笑得有点……不怀好意的少年。 有点眼熟。 这是小男孩的反应。 长得真好看。 这是沈小四看到人全脸的反应。 再看,眼前有光一闪。 是他! 那个说她字丑的小屁孩。 街上有点挤,低调出行的七皇子,车驾行得有点慢。x.com 正是这慢让他清楚地看见了楼上少年的变脸。 这样的变脸,他以前也见过。 眼熟变成了肯定,是那个将他推进湖里的人! 他回京都了? 刚把人认出来,楼上的少年又恢复了笑容,还无声对他说了一句话。 看口型,他好像是在喊他的名字。 阿琰? 马车经过酒楼,他再往后看时,见到少年转身朝里走了。 看了一下前后的侍卫和周围的环境,他收回了视线,什么也没说。 沈小四转身那刻,吩咐林时,“走。” 林时起身,眼角余光看到她的脸,觉的她嘴角咧得有些吓人。 这又是谁被她盯上了? 出门之后,她直接转向了马车离去的方向,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林时这人有个很讨喜的特点,专做实事,不说废话。 跟了马车一段,看出她的意图,也没问一个字。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一座气势恢弘的宅子前,小男孩下车,被府里的人恭敬的迎了进去。 远远盯梢的沈小四给了林时一个眼神,林时会意,走远了一些。 没过多久他重新回来,告诉她,对面是吏部尚书的府邸。 吏部尚书,他外祖父家。 看着送他来的马车调转车头原路返回,她眼睛贼溜地转了一圈。 看来一下子是不会走了。 她 环视一周,当即带着林时绕到了后门。 运气不错,吏部尚书隔壁邻居家有一棵她叫不出名字的大树,长得枝繁叶茂。 听了一下周围的动静,她就提气跃上了大树,不用她吩咐,林时经验老道的在下面望风。 藏在繁茂的树叶之中,她可以看见整座尚书府的内景。 在树上等了半个小时,她在某一院中看到一群人跟着那个小身影。 他们行到一处环境不错的院子,又等了一会,那一群人陆续离开。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这若是晚上再来……她热情都熬没了。筆趣庫 她放弃了晚上再来的打算,在树上观察了一段时间,见时机差不多,直接翻过尚书府的墙头。 林时收到她的暗示,接替她到了树上,给她放哨。 让服侍的人都下去后,七皇子陈穆愉不是很想休息。 看到房间里摆着棋盘,他走了过去。 刚走一半,前面开着的窗户边,突然探出个小脑袋,笑得一点也不单纯。 陈穆愉脚步顿了一下,脸上神色未变。 两人对视了片刻,窗内的小孩问窗外的少年,“你怎么在这儿?” 沈小四有点诧异,他没被吓到? 她跟大人一般,世故道:“来看你。” 她身手敏捷,直接从窗户里翻了进来。 陈穆愉看向门口。 她在旁边的小榻上坐下来,先发制人,“你想喊人?” 长在宫廷中的孩子,见识绝对不止和年龄挂钩。 他听出了她纯真语气里的另一层意思,走了过去,告诉她一个事实,“被人发现,你会没命的。” 自从他把他推湖里之后,他母后把他看得特别紧。 这次他出宫来外祖家里小住,母后特意让父皇挑选了两个金吾卫给他做护卫。 她这样闯进他的房间,被人发现,绝对会被当成刺客处死。 沈归舟听了一点也不害怕,随手拿了一个摆在一旁的海棠果,“你不说,不就没人知道了。” 陈穆愉看着她,没有接话。 沈归舟咬了一口海棠果,口齿不清,“你上次没说,我相信你这次也不会告密的。” 理直气壮的告密一词,让已经沉稳不少的陈穆愉有些 愣怔。 看他盯着自己,沈归舟自来熟的从果盘里拿了一个递给他,“你也吃一个?” 陈穆愉看着她晃荡的腿,有点怀疑,这是他房间还是他房间。x.com 他在旁边坐了下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小四咬海棠果的动作慢了一些,警惕起来,“……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京都人?” 陈穆愉坐得笔直,和她形成鲜明的对比,“你用的纸张,京都没有。我问过人,那种尺纹纸是北疆特有。” 尺纹纸是北疆自产,纸张厚实粗糙,颜色也不好看,书写感很差,但是它有一个别的纸比不上的优点,便宜,因此北疆很多人都用这种纸。 听着他嘴里特有两字,沈小四嚼着海棠果的动作越来越慢,在心里嗤了一声。 “厉害。”他提起这事,也让她记起了正事,迷惑一笑,“我带你出去玩?” 她这话题转得太快,陈穆愉思维没跟上,“玩?” “你是不是想去街上玩?” “我……” 沈小四将小脑袋凑了过去,“我都看出来了,你刚才对街上的东西很感兴趣。” 陈穆愉被戳中了心思,被她带着蛊惑的眼睛,看得有点不好意思。 好在,他已经不是三岁小孩。 “母后是让我来跟外祖父读书的。” 沈小四眨了一下眼,“你现在不是没看书。” 陈穆愉说不过她,但无论她怎么诱惑,都没有答应跟她出去。 最后,听到门外有听到脚步声靠近,她只能先撤。 临走时,她趁陈穆愉不注意,往旁边摆着的茶壶里加了点东西。 想着那点东西,那晚她做了个好梦。 第二日,言沐竹来看她了,可他有事情,不能久留,坐了一会,就又走了。 言沐竹走人,她也不失落,在街上溜达了一圈,吃饱喝足后,又带着林时到了那棵树下。 和前一天一样,她先上树观察了周围形势。 很快看到在靠近后院的马厩里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她翻过墙头,趴在旁边的屋顶上。 连蒙带猜,发现陈穆愉喜欢马厩里那匹一看就很烈的马。 只可惜,旁边成熟的少年不让他骑,甚至不让他靠近。 第607章 被阴 等陈穆愉回到房间,她又从窗户外探进了个脑袋。 陈穆愉再看到她,眼神都没变化了。 她翻身进来,反而有些奇怪。 气色这么好,昨日那茶他没喝? 见她盯着自己的脸看,又偷偷暼摆茶壶的地方。 他直接告诉她,“我昨日看到你往茶壶里放东西了。” 沈小四神色僵住,须臾之后,她眨了一下眼睛,笑着扭过头来,“那你当时怎么不说?” 真是个实诚孩子。 彼时天气有些热,在外面溜达了这么久,少年的额头上冒出了细汗。 陈穆愉看见了,倒了一杯茶给她,“我觉得你不会想毒死我的。” 小屁孩的眼睛太好看了,好看到沈小四看着那双眼睛,手比反应快,将茶接了过去。 看来这三年礼没白送。m.x.com 陈穆愉在旁边坐了下来,小小年纪,身上已经有了控场的气场,“我不会跟你出去玩的。” 肯定的语气直接将沈小四还没出口的话给堵了回去。 茶有点烫,她没有立即喝。 她在他旁边坐下,顺便将茶杯放下,凑近他道:“我有一匹汗血宝马,你想不想去骑?” 陈穆愉将视线转向她,过了一会,肯定道:“不想。” 沈小四在心里冷笑一声,小屁孩,她都看到他眼里写着想了。 “你是不是不会骑马?” 陈穆愉没说话。 沈小四眼睛一亮,“真不会?” 陈穆愉被她这个反应气到了,高傲地转过了头。 若不是他这几年身体不好,母后不让他学,他早就会了。 沈小四像是发现了宝藏,诱惑他,“没关系,我可以教你,我跟你讲,我骑术可好了。” 陈穆愉微微抬起了下巴,丝毫不心动。 他这个反应刺激了沈小四。 “你不信?” 陈穆愉拿起了放在一旁的书,翻到了之前看的那一页,瞧着上面的字,道:“我不想骑马。” 沈小四心里呵呵了两声,说得有点渴口的她将 已经放凉的茶端了过来,一口饮尽。 放下茶杯,她继续劝说,“真得不想?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我只会在京都待五日,到时候你想学,也没人会教你了。” 陈穆愉看书的眼神一滞。 沈小四脚又晃荡起来,“他们是不是都不愿意教你骑马?” 陈穆愉捏着书的手握紧了一些,没有挪动视线。 沈小四又凑过去,“我包教包会。” 陈穆愉依旧不为所动。 屡战屡败的沈小四也不气馁,继续用言语蛊惑着他。 听着她叨了一刻钟左右,陈穆愉抬起头,问道:“你真的有汗血宝马?” 沈小四藏住笑意,“比你在马厩里看到的那匹还要高大,它跑起来,真的会流血。” 陈穆愉神情淡淡,“我见过汗血宝马。” 沈小四静止了一息。 有钱人家的孩子,有见识。 陈穆愉提出条件,“我要先看到你的马。” 沈小四眼睛顺反各转了一圈。 陈穆愉告诉她,“明日这个时候,我不用读书。” 沈小四眼睛弯起,“明日这个时候,我再来找你。” 陈穆愉默认。 沈小四又捡了个梨子,咬着从窗户上翻了出去。 翻过墙头,她吩咐林时,“去修哥哥家,把那匹汗血宝马牵出来。” 梨子啃完,见太阳实在太大了,她准备回去先睡一觉,等太阳落了,再出来玩。 吏部尚书府离她住的小院不算远,走过两条街就到了。 刚进院子,她觉得肚子有点不舒服。 经常吃撑的她,也没当回事。 可走回房间,洗了个脸,在床上躺了一会,这点不舒服好像变重了。 跑了一趟茅房回来,想要喝杯茶,茶到嘴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m.x.com 她快速放下茶杯,给自己把了一下脉。 靠,小屁孩阴她。 她盯着茶,觉得不可思议。 娘的,他一个皇子,竟然还特意留着隔夜的茶,掺在新茶里重新煮了,等着 她来! 她就说,他那种人喝的茶,怎么还泛苦呢。 这么热的天,也不知道昨日那茶馊了没。 都快她昨日喝得太快,没能品出来。 她差点捏碎了茶杯,脸上露出扭曲的笑容。 老头子说得没错,长得好看的东西和人,都很危险。 很好,旧仇没结,又添新恨。 隔日,沈小四遵守约定准时出现在窗边。 陈穆愉正坐在那里下棋,表现一日比一日沉稳。 他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又将视线挪到了棋上。 沈小四脸上笑得十分开朗,翻窗的动作也是一日比一日流畅。 她跟在自己家一样,十分自然得又在旁边果盘里捡了个海棠果,在棋盘上扫了一圈,捡了一个白子摆上。 陈穆愉抬眼有些诧异。 沈小四坐了下来,“该你了。” 陈穆愉迟疑了一息,“放下棋子。” 沈小四没有思考,又捡起一颗棋子放下。 两个海棠果吃完,棋局以和棋结束,沈小四对陈穆愉刮目相看。 年纪不大,棋下的可以。 陈穆愉看着棋盘,心中想法和她差不多。 她将果核扔掉,直入主题,“马我带来了,就在后巷,看去?”筆趣庫 她的语气像是想结队的顽童,又像是诱拐孩子的人伢子。 陈穆愉眼里闪过意外。 她直接牵起他的手,将他拉了起来。 “放心,今日我一定教会你骑马。” 她是习武之人,人不大,力气不小。陈穆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拉到了窗户边。 她翻窗的动作一气呵成,人站稳时,手已经伸到了陈穆愉面前。 陈穆愉没伸手,他从来都没有答应他去,而且翻窗这种事,有失礼仪,他不可以做。 沈小四没探究他的想法,直接趴在窗台上,拉了他的手,将他往前一拽,“快点。” 陈穆愉被她拽得差点磕在窗台上。 他抵着头,深吸了一口气。 沈小四见他行动迟缓,问道:“窗你也没翻过?” 第608章 绑架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陈穆愉听着这话,就像是讽刺。 沈小四听不到他的回答,明白了,养尊处优的小皇子,真得没翻过窗。 她在心里嫌弃地叹了一声,又翻了进去。在陈穆愉不解地目光中,快速搬来了一把椅子。 “来,上去。” 椅子刚放稳,她直接将人半托半抱的弄了上去。 与此同时,她嘴里还小声叨叨,“你这又没翻过窗,又没骑过马,人生也太无趣了。” 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的陈穆愉直接傻眼,稀里糊涂的被她弄到了窗外。 她自己出来就容易多了,陈穆愉还没弄清楚状况,就被她拉着跑了。 走到一半,他理智渐渐上来,想要挣脱她,可她力气太大,大病初愈的他,努力了也是徒劳。 并且,她还小声夸起她那匹汗血宝马来。 听着听着,让她放手的话也发不出声了。 他告诉自己,他是看在她送了三年礼的份上,才不喊人的。 她还没夸完,人已经到了墙边。 这次她没要他爬墙,直接揽着他的腰飞了过去。 视野的升高带给他一种新奇感,这感觉刚上来,他就看到了那匹汗血宝马。 他说得竟然是真的! 沈小四拍着马问他,“怎么样?” 他说得没错,这匹汗血宝马的确比昨日他在马厩里看到的表兄那心头宝还要好上一些。 沈小四看着他不再装深沉的眼神,很仗义地问他,“上去试试?” 陈穆愉转头有些犹豫,他想,可是他不会。 何况,这是一匹成年的汗血宝马。 沈小四看向旁边的林时,林时秒懂,直接将陈穆愉抱上了马,自己也跃上了马,拉起缰绳,疾驰出去。 沈小四跟在后面,步子悠闲。 走了一段,她抄了近道,直接从他人屋顶上过去,没一会就停留在小院门口。 等了半盏茶的时间,林时才带着 陈穆愉到来。 陈穆愉看着她倚在小院的门扉上,心里已经发现不对。 他没有慌张,也没有泄露情绪。m.x.com 他拒绝了林时伸过来的手,自己从马上跳下来。 沈小四摸出从他房间顺的海棠果吃着,“这是我住的地方,现在太阳太晒了,我们先休息一下,晚点再去骑马。” 陈穆愉顺着她看向院子,又向四周扫视了一圈。 沈小四走过去,哥俩好地勾上他的脖子,搭着他往院子里走,“来到我这儿,你就和在自己家一样,不要拘束。” 陈穆愉临危不惧,没有拒绝。 主要是她手上用了劲,他只能跟着她的步子走。 林时跟在后面,很想提醒痞里痞气的小大人,人家住的是皇宫。 被迫跨进门槛的那刻,陈穆愉语调平常地问她,“你想绑架我?” 沈小四咔嚓一下,将海棠果咬掉一半。 小屁孩懂得还挺多。 她偏头,笑得平易近人,“绑架是什么?” 陈穆愉抬手挡在两人之间,怕她将口水喷自己脸上。 不是绑架,那就是想报复他。 沈小四勾着他继续往里走,“阿琰,我们好几年没见了,你有没有想我?” 林时跟在后面,脚下滑了一下。 在北疆骗小姑娘不算,现在还到京都来骗小朋友了。 陈穆愉听着她这话,觉得有点怪。无奈年纪实在还小,没想出哪里怪。 他想将她的手给弄开,掰了一下,徒劳无功。 她不回答,他也不说话了,以不变应万变。 沈小四手里的果子吃完了,将果核随手一抛,热情地问他,“这几年,我可想你了,你要不要在我这里住几天?” 还不承认是想绑架他。 他提醒她,“若有人发现我不见了,会有很多人找我的。” 沈小四像是没听见,“你想去哪骑马?” 陈穆愉感觉脖子痛,“你知道我是谁的。” 沈小四手还是没放开,“阿琰,我觉得你没有以前好玩了。” 小时候粉雕玉琢的,单纯可爱,这才多久,怎么就变得这么装深沉了呢。 玩? “可是比以前更好看了。”沈小四忽然转头,盯着那张已经长开的脸,语露惋惜“弄得我都有些舍不得了。” 陈穆愉跟着她上了台阶,迈过客厅的门槛。 他被她看得有了危机感,还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她放开了他。 她倒了杯茶,转身递给他,“来,先喝杯茶。” 陈穆愉看着茶没接。 沈小四一脸纯真,“不渴?还是不想喝我的茶?” 陈穆愉还是没伸手。 “你昨日给我倒的茶,我可是全喝了。” 陈穆愉冷哼,索性和她摊开来谈,“那茶里的东西是你自己加的。” 沈小四睫毛动了一下,“……你说得对,所以我没怪你。” 那还让他喝茶。 “不喝就算了。” 沈小四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将茶收了回去。 “我要回去。” 她自己将茶喝了,“不骑马了?” 陈穆愉看着她的动作,有些疑惑。m.x.com 沈小四将茶杯放下,“这次真没加东西。” 陈穆愉转开了视线,再次强调,“我要回去。” 沈小四面露伤心,“看来你是真的一点都不想我,亏我一进京就去见你。” 陈穆愉的心智比年龄成熟,可她这一番言论还有那个语气表情,把他给听蒙圈了。 林时站在外面,听着她的话,摇了摇头,这再过几年,就是个祸害。 “唉。” 沈小四心中叹息了一声,脸上的难过骤然一收,朝外走去,“走,带你骑马去。” 陈穆愉更看不懂她了,不热了? 见她已经迈出门槛,他只能跟出来。 沈小四吹了声口哨,外面的马竟然跑进了院子。 她转头朝他伸出手,笑得十分友好。 她真要教他骑马? 第609章 快乐 看着那高大的马,陈穆愉有些心动,犹豫了片刻,走近过去。 她真的教他骑马了,就在院子里骑。虽然场地小,却也不受限制。 只不过,她只教他骑了一圈,讲了两句没用的废话,自己就跳下了马,独留陈穆愉一个人在马上,马还在走。 她站在下面一脸单纯地开口,“我想起来了,我还有点事没做,你先自己骑一会。” 握着缰绳的小孩看着她转身,目瞪口呆。 “你要做什么?” 她回得很干脆,“种树。” “种树?” 她消失在檐廊上,陈穆愉环视一周,也没看到林时。 他挺直背脊坐在马上,脑袋嗡嗡的,想跳,可它不停,他又怕跳下来摔到腿。 不跳,又生怕马突然跑起来。 一炷香后,沈小四肩上扛着几棵树苗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从后院回来了,另一只手还拖着锄头。 陈穆愉立即看向她,却没有求她。 沈小四看着那匹还在院子里打转的马,决定待会给他加顿餐。 再看上面的小孩……真可怜,脸都白了。 不过,这么久都没哭倒是让她有些诧异。她以为他会求她,可他就看着她,眼睛里透着倔强。 她走过去,“还在练?真刻苦。” 陈穆愉抓着缰绳的小手已经不怎么听使唤了,他没说话,怕一说话就暴露自己的害怕。 他母后说,他是未来的储君,不可以让别人知道他的害怕。 他不说,沈小四也不主动。 那不走心的夸奖说完,她就跑到墙角吭哧吭哧地挖起土来。 挖了几下,有点累了,她把锄头当凳子,撑着下巴坐在那里看着陈穆愉骑马。 陈穆愉也看着她,不服输的眼神中带了点刀。 她从身上摸出一个黄杏,边吃边道:“骑了这么久了,你想不想试试跑马?” 陈穆愉:“……” 他深吸一口气,藏住自己的害怕,“我不骑了,我要下来。” 沈小四一脸无辜,“哦。” 哦之后没有然后了。 黄杏吃完,她有些讶异,“你怎么还不下来?” 陈穆愉明白她的意思了,本来还想着要不要开口让她帮忙的心思收了回去,死倔地扭过了头。 沈 小四将手里的果核砸向他,“我明白了,你不敢下来,想让我帮你?” 陈穆愉擦了一下被砸脏的脸,又将头扭过去,怒视着她。 她一点也不害怕,也不生气,“想让我帮你……也不是不可以。” 陈穆愉明白了,“你想要什么?” 聪明。 沈小四眼睛跟着他转,没有立即说话。 直到那马又围着院子转了一圈,她才吹了声口哨。 马听到口哨,停了下来。 陈穆愉看着不再晃动的地面,松了半口气。 见他没有和之前一样,自己跳下马,沈小四脸上眼里都是笑意,慢悠悠走过去,朝他伸出了手。 陈穆愉犹豫了片刻,搭着她的手下来。 “你帮我把那几棵树种了。” 手脚僵硬的陈穆愉落地时,脚下有点站不稳。 沈小四眼疾手快地捞起他,“我觉得这京都的黄杏挺好吃的,打算在这院里种几棵,这样我下次来就可以随便吃了。”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阿琰,这事就交给你了,辛苦了。”m.x.com 陈穆愉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她,“如今已经入夏了。” 虽然他没种过树,但是他知道这么热的天,是不应该种树的。 他对这件事的震惊甚至超过了她让他种树这事。 她像是没听懂,“哦。” 陈穆愉悄悄甩了一下已经僵硬的手。 沈小四见他不动,问道:“你是不是不会?” 陈穆愉还没说话,她又道:“那算了,我自己来。等我把这些树种好,我就送你回去。” 陈穆愉立即警惕起来,她又想干什么? “就是。”她突然语调一转,睁着无辜的眼睛看着他,“我种,可能有些慢。” 那年,炎炎夏日,陈穆愉被威胁着在这院子里挖了五个坑。 多亏打理院子的人勤劳浇水,第二年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一棵。 雪夕的脚步声拉回了沈归舟的神思,她将手里的果核扔在了树下。 雪夕给她送里了新茶,顺便问她,“小姐,姑爷何时过来,可会在这边用饭?” 沈归舟端过茶杯,“他今晚不过来。” 雪夕一听,不自觉就想多了,“小姐不让姑爷过来?” 沈归舟动作顿住,这跟她 有什么关系? “我……” 话到嘴边,发现这问题她答也不对,不答也不对。 “他说他近日府里有事要忙。” 雪夕半信半疑地看看她。 沈归舟从她眼神里读出了人品堪忧四个字,有种无力感,“我说真的。” 雪夕眼神依旧,“那今晚不用准备姑爷的饭菜?” “嗯。” 沈归舟干脆移开了视线。 雪夕也没有抓着这事多说,看她依旧望着杏树,问道:“小姐想吃杏子了?” 这棵杏树今年结得特别好,只是看着好像还没熟。 沈归舟轻轻摇头,“只是想到了种这棵树的人。” 其实当年让他种树,并不是在耍他,是她刚好真的累了,就是想找个帮手。 雪夕不知道种树的人。 她猜想了一下,“那小姐是想见种树的人了?” 沈归舟放到嘴边的茶差点烫到嘴。 她将茶杯放下,垂眸沉默了一会,抬眼看着杏树,轻声道:“是想到了一句话。” 雪夕这才发现,她的情绪好像有些不对。 似乎比平日多了些低沉。 不,不是低沉,是……自我怀疑?沧桑? 似乎也不是。 她说不上哪里不对。 她柔声问道:“小姐可愿和属下分享一下这话?” 沈归舟又盯着杏树看了很久,就在雪夕以外她不会说时,她开了口。 “吉日夕辰良,穆将愉兮上皇。” 雪夕在心里将这话品了几遍,恍然大悟,“小姐是想姑爷了?“ 沈归舟睫毛垂下。 雪夕将她的反应看成默认,提出建议,“小姐,我刚才煲了鸡汤,挺多的,您晚上给姑爷送点过去?” 沈归舟愣住。 雪夕以为她是不好意思,直接说去准备,没等她答话就赶忙离开。m.x.com 沈归舟看着她的背影,懵了一下,想喊住她时,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了。 她在心里叹息一身,又重新坐了下来。 她看着挂果的杏树,脑海里又冒出了刚才那句话。 她记得陈穆愉说过,这个名字是他母后取的。 想来他母后是希望他能成为一个开心快乐的人,乐观豁达的面对生活,始终保持友善真诚。 可是,坐在那个位置的人,注定和这一切无缘。 第610章 闲人 沈归舟在院中坐到了入夜,雪夕见院中还有微风,索性将饭菜端到了院中。 沈归舟看着忙碌的她,收起心绪,没要她喊,走了过去。 刚坐下,雪夕将一食盒提了上来。 “小姐,鸡汤我已经盛好了,你待会去王府看姑爷时记得带过去。” 刚准备去拿筷子的沈归舟动作微滞,来真的? “我……” 她一张嘴,雪夕有先见之明地阻止,“小姐,你又要出尔反尔?” 沈归舟噎住,什么叫又。 想要辩论一番,听到外面的动静。 这回是真不用了。 “小姐……” “他已经来了。” 雪夕的苦口婆心被她打断,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朝院外看去。 见到陈穆愉从夜色中走出来,她笑得一脸欣慰。 看来还是姑爷比小姐让人放心。 陈穆愉过来,她见沈归舟已经拿起了筷子吃饭,自己主动问询,“姑爷,可有用饭?” 陈穆愉也没有假客气,“还未。” 雪夕立即将自己面前还未用的碗筷放给了他,自己去了厨房拿碗筷。 一脚踏进厨房,她倏然想到一事。 姑爷为何放着好好的大门不走,要翻墙进来。 陈穆愉在沈归舟旁边坐下,先给她夹了菜,才道:“你今晚要去找我?” 早知道他就在王府等着她了。 沈归舟将被雪夕从食盒中端出来的鸡汤放到他面前,“你既然听见了,想来也听清楚了,是雪姐姐说我要去。” 不是她要去。 陈穆愉看着鸡汤,眼角染上笑意,“原来如此。” 他一点也不失落,优雅满足地喝起鸡汤来。 知道自己白日过分了,晚上陈穆愉很老实。x.com 第二日早上,沈归舟起来看陈穆愉还躺在旁边,又不睡觉,她有点疑惑,“你不忙?” 晚上在她这里呆着就算了,现在外界都知道他这两日身体已经有所好转,他大白日还在这里呆着,难道就没有一点公事? 陈穆愉将偷偷往里面移的她搂了过去,温和一笑,“我现在是整个天楚最闲的人。” 沈归舟愣了一下,想起昨日子淮送来的消息。 他又补充道:“应该说,我还可以清闲好些日子。” 沈归舟询问:“你父皇已经决定将接待北漠使臣 一事交由秦王了?” 陈穆愉已经习惯了她的消息灵通,对这事不是很在意,“差不多。” 沈归舟抬眼,“你好像不意外?” 陈穆愉嘴角微扬,“这有什么好意外的,意料之中。” 沈归舟看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没有看到异样的情绪,似乎真的不在意。 她沉思了片刻,问道:“可是因为你应下赵无衣,私免税赋一事?” 陈穆愉本想说不是,话到了嘴边,还是换了,“或许是的。” 他说或许,那就是了。 安静了一会,陈穆愉补充,“那日在行宫,他未斥责一言,我就已经猜测到今日的局面了。” 沈归舟稍作犹疑,问:“今日这局面,想来你当初也是想过的。真到了这一日,你可曾后悔?” 陈穆愉侧身,“想听实话?” 沈归舟点头,“你也可以说假话。” 陈穆愉愣了一下,眼角有了笑意。 垂眸思索了少顷,他神色中多了分认真,“其实,是赵无衣主动来找我的。” 沈归舟没管他在她腰上一点一点的手。 陈穆愉的手指在她腰上点了良久,继续道:“当初,我是有些犹豫的。” 他也如实道:“原因有很多。就比如,流星千骑的确可以解云州困局,但他开出的条件,我若允诺,也会给我带来很多麻烦。” 沈归舟没插话,他说的是实话,接待北漠使臣一事已经很好的说明了这一点。 而这,也仅仅是开始。 “这也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想庇佑的是北疆牧民。” 他眼睛沉下,“然而,北疆不是只有牧民。” 他知道赵无衣也就这事求过沈星阑,他想沈星阑没有答应他,除去沈星阑只是天楚之臣允诺不了,也是有和他一样的想法和顾虑的。m.x.com 赵无衣只想在这乱世之中,为他所在乎的北疆牧民求一份安宁,这没有错。 他的死,甚至可以说是悲壮的,他的名字值得在北疆草原流芳百世。 但他不是赵无衣,北疆是他的封地,北疆的人都是他的子民,是天楚的子民。 “自古以来,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战事一起,北疆境内,比北疆牧民凄惨的人比比皆是。那种时候,比起私 自下令会让父皇震怒,我更担心北疆其他人会暴乱。” 外患未除,内忧又起,那局势将不能再糟糕了。 “陈霄曾劝我,先禀报朝廷,禀报父皇,再行定夺。”他轻笑一声,“但是他不知,这件事越拖,变故就会越多。” 禀告朝廷,这事就不是他能说得算了。等朝廷明旨,不知何年何月。 北疆税收先缴王府,不代表这税就和国库没有关系了。 税赋收乃国库之根本,即是国库之根本。军费开支,大臣俸禄,朝廷公事开销,救灾、防洪、修筑防御工事、道路,宗室开支等费用都需国库支出。它就是国之基石,怎可轻易摇动。 北疆多战乱,商业不盛,税收多来自农耕税,十年税赋,可不是一千两一万两的小事。 这事到了朝堂之上,就算天子允,宗亲朝臣也不会轻易松口。 赵无衣也很清楚这事的难办,故用死和悠悠众口堵住了他的后路,也是给了他理由。 他没想要他死,可也算是默认了他的死。 因为,只有这件事情够大,才能让他下令变得名正言顺,他才能向他父皇争辩。 默了一下,他感叹道:“好在,后来北疆没有出现暴乱。” 他的这句好在说得很轻松。 沈归舟没有说话,她知道,这轻松的背后,他肯定该做了不少事情。 赵无衣和他所作所想只代表了立场,无对错之分。 可赵无衣连官都不是,做的却是君王都没有做的事情,在君王眼里,此乃僭越。 陈穆愉替他承担了这份僭越带来的后果,这后果,也有她的推动。 两人安静了一会,沈归舟问道:“那现在呢?” “现在。” 陈穆愉低声重复着她的话,将她搂得近了点,将头搁在她颈窝里。 “现在,我觉得当时的决定挺正确的。”他放低了声音,语气中多了一丝暧昧,“不然,现在我就在上早朝,哪还能待在这里。” 说实话,他觉得现在的生活非常好。甚至希望,他父皇可以一直冷落他,这样,他不仅不要每日三更起床,去上那无聊的早朝,还可以一直待在这里,整日看见她。 沈归舟一时无话。 看来,他是真的没有想要这天下的野心。 第611章 偏爱 这日下朝,燕王的脸色不是很好。 北漠使臣进京的日子越来越近,接待使臣的主管人选还未落地。 早朝之上,礼部再次提起了这事。 他一说完,朝会上又热闹了一番。 热闹没多久,事情又升级到立储一事。 一提立储,本来的议题也跑偏了,尤其是不少人已经知道,高坐在龙椅上的人已经有了立储的打算,大殿里变得更加热闹。 毫无意外的,最后两件事都没议出这个结果来。 不过,昨日说这事时,不少人已经看出,天楚帝有选秦王的苗头。今日再议,有更多的人听出,这接待北漠使臣的人选,天楚帝已经偏向秦王。 燕王自然也在这些人之列。 散朝时,他面对秦王,还能不露情绪,一出宫门,不悦就慢慢浮现在脸上。 上马车时,他吩咐侍从,“去请言世子。” 秦王在他后面出来,身边还跟着几个近臣。 秦王身上透着一副礼贤下士的谦逊,其余几人脸上都有或多或少的喜色。 有人低声向他说恭喜,他立刻提醒他们这事陛下还未定下,示意他们慎言。 说话的人会意后,心中直夸秦王谦虚,不骄不躁。 后者看见燕王的马车离去,眼底快速闪过一丝笑意。 出了宫门,和众人辞别,他也上了马车,直接吩咐回府。m.x.com 秦王一回府里,就吩咐小厮,“请王妃到书房来。” 他前脚到书房,秦王妃后脚就到了。 她看着他和平日没什么区别的脸,心里端了一上午的紧张落下。 端过侍女刚送来的茶,将其他人都遣了下去。 她亲自给他斟了茶,柔声询问,“王爷叫妾来,可是有好消息要说与妾听?” 秦王讶异,“柔语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秦王妃在对面坐了下来,“王爷 是妾的夫君,夫君的喜与乐,妾不需要看,也能感知。” 秦王露出温和的笑容,“得妻如此,是吾之幸。” 秦王妃端坐着,道:“既然王爷这样说,那妾斗胆猜一猜这好事。” 秦王以眼神默许。 “父皇可是已钦点王爷接待北漠使臣了了?” “吾的语柔就是聪明。” 秦王放下茶杯,这里只有他们夫妇二人,他藏着的喜悦露了一丝在眼里。 “父皇虽然还没有明说,可这事也差不多定下。” 差不多? 秦王妃有些意外,“父皇还未明确?” 秦王给她解释,“今日朝堂之上,又为立储一事吵起来了。” 秦王妃明白了,北漠使臣来的人中有北漠太子,这接待人选迟迟没定下来,是大臣们觉得这接待之人地位要和对方阵营西相匹配。 扯上立储一事,这事要考量的地方就增多了。 本来陛下因北漠使臣进京的日子临近,有意先议前一事,有人偏偏不识趣,又提立储,陛下心中人选未定,没做出决定也正常。 秦王妃刚想要宽慰他几句,就听他道:“父皇,还是偏爱老七的。” 温和的声音中,似有些许落寞和不甘。 秦王妃聪慧,一听便明白,他是在担忧立储一事。 她伸出手,覆在他的手上,“即使父皇再偏爱晋王,这接待北漠的使臣的差事,也不会落再晋王的身上。” 北疆大军班师回朝,过了这么长时日,陛下还未论功行赏,众人心中早就起了疑,觉得陛下是还没想好怎么处理沈家,或者说,陛下还不想沈家下野,故意拖延时间。 起初,她也是这么想的,以为是朝中武将不多,陛下在未物色到更合适的人选之前,还想用沈家军来牵制晋王。 何况,他当初允许沈峰带着十 万大军北上,就是做了这样的打算。 直到前几日,陛下去了披香殿过夜,她突然想明白了。 他压住这件事,不是因为沈家,是因为晋王。 当时,晋王下令免北疆牧民徭役之苦,免税的消息传至京都时,整整半个月,早朝时都是乌云盖顶。 晋王回来后,他未做任何怪罪。 偏爱这个儿子是原因之一,但主要的还是害怕悠悠众口和史官之笔。 只是,这事怎么可能真的这样过去。 毕竟,天子才是天楚的主人。 私自下诏,就是藐视皇权。 说什么将晋王派去江南,回来后又感染风寒,留府修养,多半都是借口。 想来,晋王这么多日都未露面,实际是被禁足在府中了。 这接待北漠使臣一事,陛下从未想过让晋王去办。 秦王握住她的手,“我知道。” 最初的慌乱过后,他冷静了不少。 渐渐的,他就从他父皇不奖赏北疆将士一事看出门道来了。 老七在北疆做的那些事,他父皇还是记在心里的。 从一开始,这人选之争,他的对手就只有老四。 秦王妃言语温柔,“王爷,立储,不是家事,是国事,您现在也无需太过担心。” 她说得这些,秦王都清楚。 近期内,不让老七涉政,是他父皇对老七的惩罚。 只是,一提立储,他那父皇就又犹豫起来,这让他想忽略危机感都不行。 还有一件事,他眼前的这个人并不知晓。 想到太子一事,他有些心烦,“你说,老七到底哪里比吾好?好到他明明害怕他凭借军功拥兵自重,却还是想为他保留太子之位。如今老七犯了这么多错,他还是替他留着后路。老七如今就敢藐视黄泉,他再纵容,就不担心他会让北疆数十万大军,剑指京都?” 第612章 想法 “偏爱?” 民泰街的雅院里,言沐竹端坐在燕王对面,两人正在谈论着同样的话题。 言沐竹重复了燕王的话,语气耐人寻味。 他动作优雅地斟着茶,头也不抬,“王爷认为,陛下今日没有确定接待北漠使臣的人选,是偏爱晋王?” 燕王眉头微蹙,抬眼看去,“兄长认为不是?” 尽管言沐竹一直坚持礼不可废,两人走得近了,燕王还是单方面的喊起他兄长来。 言沐竹推拒了两次,见他依旧坚持,就随他去了。 言沐竹不急不慌地斟茶,气质出尘。 看着这样的他,旁边的人似乎也能心定不少。 茶斟好,他将其放到燕王面前,不答反问:“王爷认为,陛下是个怎样的人?” 燕王看着茶,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他父皇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看似平常的问题,实则犀利得很。 不管为臣为子,有些话都是不能说的。 言沐竹也没强迫他回答,自己回道:“陛下乃仁君,宽厚有余,气量豁达,识人善用,恩威并施。” 燕王想去端茶的手停住,注意力集中在他最后那个词上。 言沐竹端起茶,慢慢品着,一举一动间,都透着沉稳睿智。 燕王琢磨了许久,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细想又还有些地方想不通,“父皇不是偏爱老七,那父皇这么做,是想干什么?” 言沐竹神色依旧,问道:“王爷当真不知晋王为何这么多日不曾上朝?” 燕王疑惑,“他不是被父皇禁足?” 言沐竹将茶杯放下,眼里闪过失望。 “陛下召晋王行宫觐见当晚,晋王在回城的途中遇刺,差点命陨。” 燕王看到了他眼里的失望,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被他的话震惊住。 “遇刺?” 言沐竹继续透露,“翌日,陛下将晋王带回了皇宫养伤。” 听到这里,燕王 恍然大悟,“所以那段时日,父皇寝殿戒备森严。” 言沐竹轻轻点头。 原来如此。 那老七现在还未露面,是伤还没好? 燕王消化了一下听到的消息,问道:“兄长可知,刺客是何人?” 言沐竹抬眼,看着他没说话。 他的眼神温和儒雅,燕王被他看着却觉得他这个眼神和刚才那抹失望有异曲同工之妙。 再看,又没看出什么了。 是他眼花了? 言沐竹见他执着这个问题,不答反问,“王爷觉得呢?” 燕王一愣。 言沐竹换了个问法,“王爷觉得,若晋王真的死了,谁会得利?” 谁会得利? 言沐竹的目光让燕王心头一紧,“兄长觉得是我?” 言沐竹没有出声。 燕王觉得这就是祸从天降,“不是我。” 言沐竹收回视线,看着茶杯,“我知道。” 燕王辩解的话语卡在喉咙里,过了片刻,他小声不确定地道:“那是大皇兄?” 老七死了,他和秦王就少了一个强劲的对手。若不是他,那就是大皇兄。 难怪他这些日子老是往老七府上跑,即使见不到人,他也照样登门,一点也没有不被待见的尴尬。 他还以为这大皇兄是想告知父皇,他们兄友弟恭,立个好人设,原来他是心虚,想探听虚实。 想着想着他忽然又觉得不对,这种极端的做法,不像大皇兄的作风。 “可是,现在的局势,也不至于让大皇兄这般铤而走险。” 这立储的事,父皇是近期才松的口,花落谁家,还有得斗。 现在就要命,不至于。 若不是大皇兄,也不是他,那会是谁? “这刺客是谁派的并不重要。”言沐竹端起茶杯品了一口,才将话给续下去,“重要的是陛下怎么想。” 此话让燕王醍醐灌顶,的确如此。 那他父皇是怎么想的? 他手摩挲着茶 杯,细细思索,父皇最近有些冷落他,不过他看得出来,是因为那四百万两银子的事,想来他是没有怀疑他的。 大皇兄?不,若他怀疑了大皇兄就不会将接待北疆使臣的差事交给他。 想到这,他记起了自己今日找言沐竹来的起因。 说到老七,他差点就将这事给忘了。 他自然知道这件差事落在谁手里并不代表谁会位主东宫,可总有人会有误会,自己也有些别扭。 言沐竹感受到他的情绪变化,“王爷说,陛下已经打算立储。” 燕王神思归位,“是的。” “那王爷可知陛下为何突然松了口?” 为何? 燕王沉思片刻,“父皇年纪大了,近几年朝中大臣说得最多的就是此事,老七回京前,又有人说起此事。” 言沐竹截断他的话,“陛下顶不住压力了?” 燕王认为多半就是如此。 言沐竹轻笑。 燕王谨慎询问,“兄长认为不是?” 言沐竹没有明确回答,换了个问题问回去,“王爷认为陛下是会向群臣妥协的人?” 这个问题再次将燕王问倒。 他父皇不是这种人。m.x.com 他面前的茶凉了,言沐竹给他换了杯新茶,“王爷刚才说陛下年纪大了,可我看陛下身体健朗得很。” 燕王没明白他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 言沐竹见他没抓住重点,就说得再详细些,“若王爷坐上了那个位置,到了陛下的年纪,身体也健朗,想得会是什么?” 他坐上了那个位置,想的会是什么? 燕王端着茶没喝,片刻之后,茅塞顿开,错愕道:“兄长的意思是,父皇他不是偏爱老七,他是想让我和大皇兄认为他偏爱老七。” 言沐竹垂目品茶,以无声默认。 燕王将杯子放下,惊诧露于脸上,“从一开始,父皇就没想立储。” 老七,也不过是他应付群臣的幌子。 第613章 客人 沈归舟搬到顺安街的第三日下午,有客来访。 歪在椅子上看话本子的沈归舟,接过雪夕递过来的帖子,看到落款,起身相迎。 正要走出门,想起房间里还有个人,回头对他道:“我有客人,你……” 她用眼神示意他避一避。 她搬这里才第三日,就有客人上门。 陈穆愉正好奇来的是谁,就接收到的她眼神。 他看懂了她的意思,觉得有些好笑。 他不能见人? 沈归舟像是看懂了他的内心,用眼神告诉他,的确不好见的。 “来的是监察御史康松的夫人。” 陈穆愉有被气到,却还是站了起来,问道:“是要我不出房门还是要我走?” 沈归舟好像听出了委屈,“要不,你先回王府去?”x.com 陈穆愉深吸一口气,道:“怎么补偿?” 沈归舟没懂,什么补偿? 陈穆愉见她不回,自己提出条件,“加一次。” 沈归舟更听不懂了。 陈穆愉走向她,“不说话,就是同意了。” 没等沈归舟说话,他先她一步出了房门。 沈归舟站在原地,依旧没明白他的前言不搭后语。 等她跟出来,外面已经看不到陈穆愉的身影。 想不明白,她也没再想,直接去了大门口。 等在大门口的康夫人,看见她这么快就出来,有些意外。 上次她没见过沈归舟的脸,可她那一身红衣和气质,就能让人一眼辨出。 “俞夫人,冒昧登门,请勿怪罪。” 沈归舟笑脸上前,“康夫人能来,寒舍蓬荜生辉。” 两人发现别扭之处,相视一笑,没再说这些绕口的客气话。 康夫人看着她的笑容,来之前的担忧和紧张一扫而空,似乎又找到了那日两人躲在石头后,席地而坐畅聊话本子的自在感。 沈归舟也没说废话,直接将人迎了进去,吩咐雪夕去沏茶。 康夫人是来还书的,顺便还带了一些糕点当拜礼。 那日沈归舟让雪夕给她送了不少书,现在听她竟然全部看完了,瞬间明白了她眼下的乌青是何由来。 就着这些话本子,俩人之间瞬间有了话题,并且聊得十分融洽。 沈归舟看着眉飞色舞的康夫人, 发现她其实是个很博学的女子,也不是外界传言的木讷。 河西才女,名符其实。 俩人聊了没多久,雪夕送了茶过来。 康夫人一喝,就尝出是上好的银针,是她自己最喜欢的茶。 听闻这也是沈归舟喜欢的茶,她对沈归舟的好感又多了一点。 不仅如此,她发现沈归舟能和她聊得不仅是话本子,还有经集史书。 她的一些看法,更是让她深受震撼。 这是她跟随她夫君来京都后,第一次遇到‘同道中人’。 不知不觉聊了一个时辰,若不是丫鬟提醒时辰不早了,康夫人是还想和沈归舟聊一聊的。 她恋恋不舍地提出告辞,其实挺想再来拜访,可她又不知沈归舟的想法,一时有些纠结。 沈归舟将她的情绪看在眼里,主动邀约下次会面。 康夫人十分欣喜,诚挚邀请她到自己家中做客。 沈归舟应下,又主动问她,可还要带几本新的话本子回去。 康夫人不好意思,内心有点痒。 犹豫了一息,果断点头。 沈归舟那些话本子,昨日雪夕已经找人都给搬到了这边。 沈归舟直接将她带到了自己的房间,指着那占了一个角的一堆书让她自己挑。 康夫人走过去,看着那些话本子眼睛都直了。 她丢弃了端庄的形象,在那一堆书里翻了半个时辰,这本也想看,那本也想看。 最后,她和自己的丫鬟一人抱了一堆走出房门,连路都看不到了。 陈穆愉从沈归舟那儿出来,想起了隔着两条街的前吏部尚书府。 那里现在改了名字,住的人依旧没变。 迟疑了片刻,他转向那儿。没多久,带着斗笠的他就出现在后门。m.x.com 隔壁邻居家的那棵树依旧在,看着那棵树他嘴角不自觉勾起。 改天有时间了,可以带着她来故地重游一番。 宣阳侯看见他,眼里的意外一闪而过,赶紧将人迎了进去。 半个时辰后,他依旧从后门翻墙而出。 离王府还有一段距离,他就看见了张实甫提着药箱迈进王府。 听雨楼内,范哲一听张实甫来了,头疼欲裂,当即就想跑。 陈霄和云泽动作更快,敏捷地拦住了他 。 范哲表情狰狞地吸了一口气,“他昨日不是回来了?” 陈霄叹息一声,“晚上又走了,今日还没回。” 范哲不解,“你们为什么不拦住他?” 云泽很敷衍地嗤笑了一声。 他们想,可他们不敢。 范哲被他笑得像个霜打的茄子,哀怨询问:“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陈霄无法回答。 云泽同情地看着他,“等下次王爷回来,您可以自己问问他?” 范哲打了个激灵,在心中呵呵了两声,那跟让他去死有什么区别。 他做了个深呼吸,眼神犀利地看向两人,质问道:“你们真不知道他躲在哪儿?” 听着这个躲字,两人脸色有一丝僵硬,不过还是坦荡地摇头。 范哲不死心,“其他人呢?其他人也不知道。” 两人依旧坦荡。 范哲气闷,垂头丧了一会,骤然抬头,眼睛变亮,“要不,等他下次回来,我们把他弄倒?” 弄倒? 范哲嘴角不自觉扬了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画面,“让他没个十天八天,别想下床出门。” 陈霄和云泽被他的笑容吓到,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后,两人心头一抖。 药倒王爷! 可能是他这个主意太刺激了,陈霄和云泽立即有了背后生寒的感觉。 范哲早就萌生了这个主意,越想越觉得好。 再联想到自己今日的处境,一天天的在他府上提心吊胆,他却美人在怀,乐不思蜀,甚至觉得自己早就应该这样做。 什么师兄,从现在开始,他们就是仇人。 不共戴天的仇人。 打定了主意,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无害起来,继续鼓吹拦着他的两人,“你们放心,我那里的药多得很,我可以找一个无色无味的,我保证他查不到一点蛛丝马迹。”筆趣庫 陈霄和云泽对视一眼,没来由的,忽然就想离他远点。 范哲已经开始想用哪种药最适合,想了一会,倏然觉得有些冷。 这感觉刚上来,周遭光线似乎变暗了。 怎么回事,难道要变天了。 他下意识抬头看向门口,这一抬,整个人直接呆在原地,思维一片空白。 半天之后,他发出声音,“师,师兄。” 第614章 特别 陈霄和云泽顺着他的视线转头,全身变得僵硬起来。筆趣庫 被念叨的人站在门口,眼神和煦地看着他们,高大的身影遮挡了日光。 范哲眨了两下眼睛,确认了门口是真人,脸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扭变。 “师兄。” 他张开双手欣喜地跑向陈穆愉,让陈霄和云泽还没缓过来的心再次受到惊吓。 就在那双手要拥抱到陈穆愉时,后者往旁边一挪,范哲抱了个空不算,还差点摔出门外。 险险站稳,他并不放弃,又转身去抱人。 “师兄,你回来了。” 陈霄和云泽被他的浮夸弄得差点忘了给陈穆愉行礼。 陈穆愉一只手挡开他,踏过门槛。 陈霄和云泽赶紧给他行礼,心虚紧张的同时又暗自松了口气。 陈穆愉吩咐,“让张实甫过来。” 陈霄领命,即刻离去。 陈穆愉直接朝内寝走去,范哲一脸乖巧地跟了上去,仿佛刚才那个说让人没得十天八天出不了门的人不是他。 走到床边,陈穆愉伸出手。 范哲看懂了他的意思,却有些不解,“师兄,你的伤还不好?” 陈穆愉偏过视线,“你真当自己是神仙。” 什么意思? 陈穆愉和煦的视线透着一丝压力,还没想明白的范哲不再问了,赶紧掏出一粒药丸给他。 张实甫踏进听雨阁时,先在心里将三教祖师都喊了一遍,希望他们能保佑晋王的状况不再反复。 给陈穆愉把完脉,憋了一路的那口气终于吐出了一半。 虽然这情况没比上午好多少,但是没变坏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再看陈穆愉的伤口,剩下的半口气也吐了出来。 伤口愈合的很好,不出意外,不会再有恶化的风险。 走出晋王府的时候,他又琢磨起那个一直没琢磨明白的问题来。 这晋王的伤口一直都愈合的不错,药材补品也一直都是用的最好的,可他这身体怎么就是好不了呢。 看来还是当初伤势 太重,伤了元气,没得个一两年,是养不回来了。 听着张实甫叮嘱陈穆愉要好生休养,范哲想明白了后者那句话的意思。 细细一嚼,他怎么觉得师兄这也是变相说他医术不精。 太侮辱人了。 张实甫一走,陈穆愉就从床上起身。 范哲紧张起来,忘了质问,忙道:“师兄,你又要跑,走?” 陈穆愉忽略他那个急速转弯的跑字,朝着外面的小书房走去。 他边走边问,“前日给你的东西可验出来了?” 见他走得不是大门的方向,范哲想要以上犯下拦他的手速度地收了回来。 听他问起前日的东西,他微皱了一下眉。 一直没听到他回话,陈穆愉停住了脚步,转身看向他。 “还没验出来?” 范哲左右看了看,确定云泽没跟进来,周围没其他人,小声反问,“师兄,那些药都是你从小嫂子那偷的?” 陈穆愉看着他眼神变得随和起来。 范哲脖颈一凉,意识到自己的用词错误,连忙改口,“拿。” 陈穆愉脸上线条也柔和了一些。 范哲看着他的神色变化,悄悄后退了一步,站直了些,正经问道:“那些药你看到她吃了?” 陈穆愉听出了问题,神色肃穆了些,“说重点。” 那就是真吃了。 范哲这次答得飞快,“那她可还活着?” 他话一出口,周围安静地有些诡异。 陈穆愉神色看似没有变化,范哲却感觉头顶压力巨大,压得他背脊都撑不直了。 在死亡线上踉跄了一下,他马上补救,“我的意思是她还好吗?” 陈穆愉眼角多了一抹浮于表面的笑容,声音如常,“她暂时挺好,不过,你要是再说废话,你好不好,我就不能确定了。” 范哲打了个哆嗦,语速加快,“你让我看得的那几种药,有两种有剧毒。”m.x.com 陈穆愉瞳孔缩了一下,“有毒?” 范哲提醒他,“不是有毒,是有剧毒。” 范 哲离开后,陈穆愉一个人在小书房里坐了很久。 久到守在外面的云泽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他犹豫了几次,最终决定壮着胆子进去看看。 脚刚提起,陈穆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来人。” 听到声音,云泽长舒一口气,赶忙进去。 “王爷。” 陈穆愉站在窗前,不知在想什么。 云泽等了一会,才听他吩咐,“去查一下监察御史康松。” 康松? 这个名字云泽有点陌生,但也没问什么。 “是。” 云泽走后,小书房里再次安静下来。 陈穆愉又在窗前站了一会,暂时将范哲的话放到了脑后,思索起康松这个人来。 康松这个名字,别说云泽,他都是不熟的。 沈归舟说他是监察御史,他想了想,并没有什么印象。 问了外祖父,他才知道朝中有这么个人。 今年年初从河西升任监察御史,除去他的岳丈是河西大儒,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可是,若是没有特别之处,沈归舟怎么会认识他的夫人。 纯粹交友?绝不可能! “哥。” 云泽还没回来,门外先有声音穿透门墙传了进来。 “七哥。” 他收回心思,朝外走去。 刚到外间,就看见莫焰将喊他的人拦在门口。 无论后者怎么挣扎,都没能跨过门槛。 “莫焰,你叫莫焰是吧,你凭什么不让我见我哥?” 莫焰眼神冷漠,“王爷在养伤,外人不宜打扰。”m.x.com 九皇子有被气到,“我是外人?” 莫焰瞥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九皇子瞬间觉得自己被鄙视了,莫焰没笑,但他觉得,他就是在嘲笑他。 他气绝,看向后面不慌不急的欧少言,“我是外人?” 欧少言反问,“那不然你是内人?” 九皇子噎住。 什么好友,他就不该带他来。 欧少言对着他微微一笑,眼角余光看到了走近的陈穆愉,拱手行礼,“王爷。” 第615章 看望 九皇子快速反应过来,飞速转头。 看到陈穆愉,他欣喜呼喊,“七哥。” 陈穆愉示意莫焰放开他。 行动得到自由,九皇子张开双手扑向陈穆愉。 “七哥,太好了,你能站起来了。” 陈穆愉差点被他喊的耳鸣,飘然往旁边一挪, 听着他的话语,陈穆愉有些怀疑,难不成在外界眼里,他是瘫痪了? 九皇子扑了个空,身体控制不住向前倾,他有些慌张,急忙向旁边的人求救,“哥。” 陈穆愉神色依旧,一点也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好在欧少言仗义伸手,拉了他一把,才避免了他拜早年的情况发生。 虚惊一场,九皇子也没埋怨陈穆愉,一双眼睛将他上下打量了几遍,喜道:“哥,你的病真的好了!” 陈穆愉没出声,欧少言实在是看不惯他这种傻劲,小声提醒,“看着的确是好了。” 九皇子闻言,傻笑出声,笑了没两声,变成了哭嚎,再次朝着陈穆愉扑过去。 “哥,我终于见到你了。” 陈穆愉往后一退,再次避开。 “你是来哭丧的?”筆趣庫 一日遭遇两次这种情况,陈穆愉有点后悔刚才让莫焰放开他了。 九皇子第二声哭嚎卡在嗓子里,委屈地看着陈穆愉,“我是来看望你的。” 这段日子,九皇子来晋王府的次数比秦王来的次数还多,但是待遇都是一样的。 来了五次,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 若不是一直见不到人,他也不至于激动成这样。 两人随着陈穆愉走进了小书房,陈穆愉端坐一旁,问道:“看我?” 九皇子如小鸡啄米般点头。 “你不是在躲我?” 点头的九皇子差点扭到脖子,“……怎么可能。” 陈穆愉眼中多了一丝审视,本来要在旁边坐下来的他吓得又站了起来。 “那日在城门口,你跑什么?” 九皇子眼睛乱转,想来也是想到了他说的那日。 他辩解道:“我没跑,我那是……看七哥你忙,想等你忙完了再来找你。” 陈穆愉再次用那种审视的眼神看着他。 他被看得头皮发麻,差点忍不住要改口供时,陈穆愉移开 了视线。 压力骤然一松,他觉得有些不真实。 这是相信了? 陈穆愉看向屋里的另一个人,示意他坐。 这里就他们三个人,欧少言也没假客气,直接坐下了。 九皇子审时度势,也跟着坐下,抢在陈穆愉开口之前,表达了自己对他的关心和想念。 他说得约略有点夸张,却也不是作假。 听说陈穆愉从江南办差回来,感染了风寒,在府里休养,当日他就过来了。 只是,他到了晋王府,听说陈穆愉刚好休息了,没什么大事,他也没多想,就没去打扰。 过了三日,陈穆愉还没去上朝,来晋王府探病的人又都没见到人,就连大皇兄和四皇兄都没见到人,他就觉得不对劲了。 当日,他又来了一趟晋王府,却被陈霄以同一个理由拦了回去。 同一个理由用两次,他怎么可能再信。 他用上了胡搅蛮缠,却没想到被莫焰扔了出去。 不过,莫焰等人都在王府,让他放心了不少。 他们都在,说明他哥也一定在王府。 那为什么不见他? 病得很严重! 他怕自己的病情被大皇兄和四皇兄知道,做小动作。 他越想越觉得可能,回府的路上,他看到了一个人,太医院院正张实甫。 他当机立断,跳下马车跟着他的轿子,看着他提着药箱走进晋王府,再看着他出来时,见他差点绊倒在王府门口,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他心中担忧,当即就想冲进去,骤然又觉得不对。 七哥若是病了,瞒着大皇兄和四皇兄他能理解,瞒他干什么? 他想了很多种可能,甚至想到了,七哥也不信任他。 一想到这个可能,他悲从中来。 为了探查真相,当日晚上,他第三次来到晋王府。 这次他是翻墙进来的。 遗憾的是,若不是他报身份报得快,恐怕不会有第四次第五次了。 也是这一次,他明显感受到,晋王府的防卫比之前强了许多。 他越发觉的事情不对了。 正当他又多生出了许多种猜想,一筹莫展之际,事情有了转机。 翌日下朝,他无意间听见了大皇兄和四皇兄说悄 悄话,知道了另一种可能。 七哥被父皇禁足了,父皇还不想让众人知道。 这也就能解释,他们为何都见不到人。 然而,他在晋王府门口守了几日,发现张实甫每日都会去晋王府报到两次,风雨无阻,雷打不动,脸上还一日比一日愁苦。 他第四次来晋王府,是听说欧少言要来,他立即跟着来了。 愁人的是,两个人都被陈霄挡了回去。 见不到人,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他心中很是不安。 偏偏这个时候,他父皇还给他派了不大不小的差事,他离开了京都几日。m.x.com 他不想去,却没办法推脱。 今日回来,听说他的身体有所好转,他立即拉着欧少言过来了。 没想到,这次真的见到了真人。 陈穆愉看着他差点声泪俱下的模样,递给了他一块洁白的手帕。 他动作一愣,欧少言差点笑出声。 片刻之后,他睫毛动了动,接过那块手帕恭敬地放到一旁,很是自然地转了话题,“哥,后日西郊有个文会宴,既然你身体好了,你和我一起去?” 出门走一圈,所有人就都能知道他七哥还是那个七哥。 陈穆愉抬眸,“文会宴?” “是的。”九皇子见他感兴趣,兴致勃勃地给他介绍,“据我所知,四皇兄和小皇叔他们都会去,另外,我还听说,洛河姑母家的沐竹表兄也会去。” 提起言沐竹,九皇子眼里充满了兴趣。 陈穆愉将他的情绪看在眼里,对他的反应也不奇怪。 言沐竹在京都是个传奇人物,他重新入世,偏偏十分低调,那些只听过他事迹的人,对他的好奇心便更重了,都想要见一见他。 这文会宴,陈穆愉不是不知道。 沈归舟从梁王府赴宴回来,又拿回了一张请帖,随手甩在书案上。 他给她收拾书案的时候,有见到过。 他也知道,举办这宴会的幕后之人是燕王。 他没有明确回复,九皇子见他没拒绝,就当作他是答应了,还高兴地说,后日他先过来他这儿,和他一道去。 陈穆愉没再跟他说这事,询问欧少言,“我听说,你最近得了一员干将?” 第616章 问话 欧少言放下茶,有些诧异,“这等小事,您也知道?” 陈穆愉面对他们时,神色没有在外人那般冷,“可是名唤飞柳?” 欧少言听出了意味,“王爷,认识她?” 陈穆愉没有否认,“也算是认识。” 欧少言的惊讶又多了一分,快速琢磨着他的这句话,眼睛亮了起来,猜测道:“她是您的……” 九皇子也见过飞柳几面,耳朵瞬间立了起来,内心亦变得激动。 陈穆愉一听欧少言的语气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没等他说完,便打断他,“她和云泽认识。” 云泽? 两人好奇心被打压下去,对视一眼,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相同的失落。 九皇子失落得快,注意力转移的也快,他压着兴奋追问,“认识是……难道是那种程度的认识?” 陈穆愉未语,算是默认。 比起纯粹想听小消息的九皇子,欧少言想得要多一些,聪明表态,“王爷的意思我明白了,您放心,刑部一定替云侍卫照顾好季姑娘。” 陈穆愉品了口茶,随口问了一句,“她是什么时候去刑部的?” 欧少言仔细回想了一番,说了个大致的时间。 刚说完,他幡然醒悟。 难道王爷在怀疑,这人是云泽借着他的名义,私下塞到刑部的。 “王爷,您别误会,刑部之前并不知这飞柳和您府中的侍卫认识,云侍卫从未和我以及尚书大人说过此事。” 他赶紧替云泽解释,还将飞柳进刑部的起因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比起他的反应,陈穆愉神色平和,“我知道。” 欧少言观察着他的脸,没看出异常。 陈穆愉没再说飞柳的事情,问起了他们两个近日朝中情况。 一说这个,九皇子精神起来,将这些日子朝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声情并茂,每个人说话的语气和神态他都学的活灵活现。 欧少言见状,放下心来。 看来的确是他想多了。 再看九皇子,他被他的这项才华给惊艳到,着实没想到他这记忆力如此好,半个月 前,秦王燕王在朝堂说了什么,用什么语气说的,他都是记得一清二楚。 说起正事,欧少言也正经起来,九皇子没讲到的,他则再做个补充。 讲到和北漠和亲一事,九皇子有些紧张,尤其在提到贺府人选时,他特意巧妙地避了过去。 他担心陈穆愉询问细节,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 陈穆愉在一旁听着,全程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他这个反应让九皇子疑惑了,忍了一口茶的时间,他憋不住试探,“哥,你不关心贺府选去和亲的人是谁?” 陈穆愉神情不改,平声道:“这是父皇该关心的事情。” 坐在下首的两人对视一眼。 理的确是这么个理,可是那不是别人。 九皇子觉得他可能还不知道,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提醒他,“我听说,贺府选定的人是安国公世子的女儿,贺叶蓁。” 陈穆愉端着茶杯的手停住,眼皮抬起瞥向他,“你又看上她了?” 瞪大眼睛观察他的九皇子,差点被口水呛着。 什么叫他又看上她了,她跟他有什么关系。 不是,是这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陈穆愉看他的眼神多了一份认真,“我告诉你,你有多少个意中人我不管你,但这些被纳入和亲人选的女子,你一个也不准动心思。” 他一认真,九皇子就有些怕,脖子一缩,嘴巴比脑子快,“我知道了。” 陈穆愉又盯着他看了一会,才转过视线,询问欧少言,“和亲的事,你有什么看法?” 欧少言谨慎道:“王爷指的是,这和亲的人选?” 陈穆愉说得更清楚了些,“你觉得这和亲可会顺利?” 欧少言眼神变了一下,“王爷是觉得这两国姻亲,结不成?” 九皇子握着茶杯,将前半身往陈穆愉的方向倾了些许。 陈穆愉不答反问,“你认为呢?” 欧少言思索了少顷,道:“这事,听陛下的意思,已经准备让秦王殿下去办。” 他停顿了一息,才继续道:“秦王殿下,是十分赞同这次和亲的。” 有 些事,他们不用说,都已经心知肚,故欧少言没有和他讨论这差事归属一事。 陈穆愉手指轻轻敲着,“那四皇兄是何想法?” 九皇子抢答,“四皇兄也赞成,整个朝堂上,就他和大皇兄对这事最积极,我听说,贺府就是他跟父皇推荐的。” 陈穆愉的视线从他身上扫向欧少言。 欧少言微点下巴肯定。 陈穆愉手指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情绪不显。 九皇子在一旁听着,有些迷糊,那这事到底是能成还是不能成。 他想问问这哑谜,又怕开口显得他有点蠢,就将疑惑给憋回去了。 正事谈完,欧少言估算着时辰,起身告辞。 九皇子好不容易见到人,他又是个闲人,准备在这蹭晚饭,没有跟着一起走。 小书房只剩下两人时,陈穆愉道:“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九皇子识趣地站了起来,乖巧道:“哥,你有什么要问的,你问。” 陈穆愉打量着他,“我问?” 九皇子双手相握垂在身前,缩着脖子像个犯错的小孩,紧张地点头。 “既然你让我问了。” 陈穆愉话说一半,他立即表态。 “我一定说实话。” 陈穆愉眼神温和了些,“京郊那件案子,关键证人是你找到的?” 九皇子点头。 “怎么找到的?” 这个问题让站着的人有些纠结,小心回道:“哥你不是知道了?” 陈穆愉手指又没节奏地敲起来。 九皇子听着那不大的声音,起了鸡皮疙瘩,顶了一个呼吸,撑不住了。 “哥,我知道错了,我下次,不,没有下次,我以后再也不去那种地方了。” 陈穆愉没有表态,手指的动作没停。 安静的环境下,这样的声音听的人心颤,九皇子甚至觉得自己呼吸不畅了。 他小心抬头,撞上带着迫人气势的眼睛,吓的他将头低得更厉害。 “哥,我,我真的知道错了,那次之后,我也没再去过那种地方。” 陈穆愉手上动作停下,“去那儿,是你的主意,还是杨瀚提的?” 第617章 学派 九皇子神色一怔,过了须臾才跟上他的问题,小声回道:“我拉他去的。” 陈穆愉视线不改,目光中释放出压力。 九皇子将头埋到了胸前,端正态度,“我以后也不会喊别人去了。” 认错态度良好的他,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前后话语中的矛盾。 “把人交给小皇叔,是少言给你出的主意?” 害怕的要把手拧成麻花的人老实点头。 陈穆愉默了须臾,才再次问道:“假若没有人给你出这个主意,你可还会去找小皇叔架桥?” 正在捏麻花的手僵住。 陈穆愉没有错过他的这个动作,眼神往上,挪到了他脸上。 房间里静默了片刻,九皇子悄悄抬眼,先用一只眼睛看了一下陈穆愉。 陈穆愉看到了他的神情,睫毛垂下,再抬起时,眼中的压迫退去。 他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告诉他,“以后,不要算计小皇叔。” 九皇子重重地捏了一下手指。 陈穆愉看着他的手,在心里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这次,你能算计小皇叔,不是你计谋用得好,而是他不想和你计较。” 九皇子抬起了头,有些愕然。 陈穆愉知道他聪明,点到为止,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晚上想吃什么,自己去让厨房做。” 九皇子在原地站了一会,已经想明白了。 “我知道了。” 他看陈穆愉面露疲色,迟疑了一会,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哥,你这些日子,是真的病了?” 陈穆愉点头。 九皇子急了,“那……” 陈穆愉抬手,“已经无事了,只要在休养一段日子即可。” 九皇子绷紧的心放下来,不敢再打扰他,叮嘱他休息,自己马上走人。 “小九。” 快到门口时,陈穆愉忽然喊住他。 “嗯。” “以后,保护好自己就行。” “……好。” 莫焰一直守在外面,见他出来,拱手朝他行了一礼,冷漠的神情中,似乎透着一种倨傲。 他瞬间想起了莫焰将他扔出 去的事,下意识往旁边一挪,想离他远一些。 反应过来,他赶紧挺直了背脊,忍不住在心里小声地抱怨了一句,太嚣张了,好歹他也是个王爷,一点也不给他面子。 不行,他一定要想个办法,将这个面子讨回来。 正要想方法,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还忘了点什么。 踏出听雨楼时,他那死去的记忆终于复苏。 贺府,贺叶蓁。 什么他看上了,他才没有看上她。 他是担心他难过,才会问他的。 完了,这误会整大了。 他哥表现出毫不在乎,不会是……怕伤了他们兄弟情谊,实际上心里正在难过? 想到这种可能,他立即转身,想要解释清楚,走了两步,又不自觉停下脚步。 若是他猜想的是真的,那七哥现在就是强忍难过与愤怒,他再去说,会不会适得其反,激怒他? 想到这种可能,他头皮发麻,再次调转方向,跑得不带丝毫犹豫。 晚上九皇子在,陈穆愉没去沈归舟那用饭。 晚饭后,兄弟俩下了两局棋,九皇子看他神色憔悴,识趣地告辞回府。 他刚走,康松的信息就送了过来。 陈穆愉翻看了一遍,依旧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 比起御史台其他的那些动不动就谏言,甚至死谏的人,他还有点平庸。 入京半年,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 信息是陈霄查的,陈穆愉翻看时,他又将康松入京后在朝中的表现口述了一遍。 听完后,依旧没找到那个让沈归舟对他们感兴趣的点。 再往后看,就是康松夫人的介绍。 河西才女,精通经史,性格孤僻。除去这些,她的生平看着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 他们搬到顺安街才三日,这康夫人就上门来访,陈穆愉敢肯定,沈归舟是在那日赏花宴认识她的。 性格孤僻的人,短短三日就能主动上门来找沈归舟,为什么? 看到一半,眼睛倏然停住。 正好,陈霄也说到了他看到的事情。 康夫人有个爱好 ,读书。 除去经集史书,她最是喜看话本子。m.x.com 想起沈归舟那一屋子的话本子,陈穆愉在心里浅笑了一声,再次看向纪录康松的那段。 听陈霄说完,他询问道:“康松在朝中可有走得近的人?” “太常寺少卿,他们都是河西人,听说,还曾都在河西白门书院求过学。” 陈穆愉视线一滞,脑子里有什么呼之欲出。 他的目光在纸笺上快速逡巡,看到了这一段。 康松五岁时入白门书院,在那里求学了五年。 “他的夫子是哪位?” 陈霄如实道:“这事久远,暂时还未查到。” 陈穆愉盯着白门书院四字,思考了许久。 白门书院,不是什么出名的书院,何况还是在遥远的河西。 可他觉得自己好像不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那他第一次是在哪里看到的。 他闭上了眼睛,陈霄和云泽知道他是在想事,没敢再出声。 房间安静地落针可闻,书案上的蜡烛被窗外跑进来的风吹地摇晃了一下。 陈穆愉猛然睁开眼睛,询问陈霄,“康松是哪个学派的?” 学派? 天楚近三代君王均是重文轻武,使得文坛人才辈出。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文坛争斗不逊色武林之争,党派林立。 他们口诛笔伐间,同样刀光剑影。 现如今,文坛最有地位的就是以大学士辛贤集为首的川城学派,其次就是以丞相为首的豪州学派。 这辛贤集还是秦王的岳丈。 其他些小学派,近些年来,在京都已经很少见到了。 陈霄仔细回想了,“他刚进京时,川城学派和豪州学派的人都有意拉拢他,一直到现在,他都未做出明确表态。” 没等陈穆愉问,他又主动道:“不过,太常寺少卿算是川城学派的人。” 川城学派。 陈穆愉的手指又没有规律的在桌面上敲了起来,敲了一会,手指停下,吩咐道:“留意最近进京的人,若发现有人查找或者追杀四十左右的妇人,立即阻止。” 第618章 定金 子时过半,沈归舟拿着本野史从书案旁挪到了床上。 换了几个姿势,最后趴在床上看得津津有味。 看到眼皮开始打架时,陈穆愉推门进来。 她陡然清醒,见他走进来,有些意外。 陈穆愉见她没睡,先一步开口,“在等我?” 她揉了一下眼睛,拿起书换成躺在床上看,“嗯。” 陈穆愉愕然,没想到她竟然真地承认。 这大半夜的,他出现幻听了? 好在,她又来了一句。 “你看像吗?” 她是准备看完这本书再睡的。 一盆冷水泼下,陈穆愉嘴角反而有了笑容。 这下可以确定是真人了。 他走过去,将她手里的书抽了出来。 沈归舟抬眼无声问他什么意思。 他将书放在一旁,“这样看书,太伤眼睛,明日再看。” 沈归舟偏过视线,看着那快燃尽了的蜡烛,没再去拿书。 陈穆愉洗漱完回来,她还睁着眼睛看着房顶,眼神清明。 他在她身边躺下,习惯性将她捞过来,“还不困?” 沈归舟警惕起来,“困了。” 陈穆愉眼尾多了笑意,主动跟她解释,“下午小九和少言来了王府,晚上小九留在王府用饭,后来又被陈霄拦下处理了些堆积的公务,就回来得晚了些。抱歉,让你久等了。”筆趣庫 这声抱歉语气诚挚。 沈归舟抬眸,“我。” 陈穆愉盖过她的话,“我知道,你没等我。” 话都让他说完了,沈归舟只能闭嘴。 陈穆愉很乐意和她聊这种日常琐事,想起自己忘了给她介绍欧少言,继续道:“少言是刑部侍郎,你可知道他?” 欧少言也算官场名人,自然是知道的。 “嗯。” “那你可有见过他?听云泽说,飞柳现在就在他的手下做事。” 沈归舟实话实说,“上次和郭子林一起吃饭时见过一次。” 陈穆愉听出了不熟的意思,就给她详细介绍了欧少言,“他是江南侗城人,本朝唯一一位连中三元的人,四年前,升迁刑部,在刑部这几年,办过不少大案。” 江南侗城,有士族欧氏,也算是当地名门。 不过, 欧少言短短几年就能在官场有此成就,虽然也有家族的名望奠基,但是多半还是他自己有才华、有能力。 “飞柳跟着他,你大可放心。” 飞柳是什么能力,沈归舟很清楚,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想是这么想,她也没驳他面子,“多谢。” 他说这些做这些,可不是为了她和他道谢。 道谢,是礼仪教养,却也能让人与人之间产生距离感。 陈穆愉嘴唇勾起,“比起你跟我道谢。” 说话间,他特意停顿了一下,将脸凑近她,放低了声音,“我更愿意你做些实事。” 实事? 沈归舟和他对视了一瞬,福至心灵。 短暂过后,她同样勾起了唇角,随后,被子下的手指伸出了两根,学着走路的样子从他腰上慢慢向上,眼神也逐渐生出些变化。 两人周围的气氛顷刻间多了春意。 她的手指走到他胸膛时,陈穆愉喉结滚动了一下,薄被下的身体觉得热了起来。 沈归舟看到他喉结的变化,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性感。 她手上继续,脸也缓缓靠近他。 眼看她的嘴唇就要碰到他的喉结,陈穆愉忍住自己向前的冲动,耐心等着她过来。筆趣庫 可她的速度太慢了,那么一点距离,她仿佛移了一整年。 他气息重了些,准备放弃等待。 还没动,沈归舟的手陡然拍在他肩膀上。 和周围的气氛截然相反,她的声音清明,“不早了,睡觉。” 转变来得太快,陈穆愉反应都变得迟钝起来。 沈归舟话一说完,往后一退,闭上了眼睛。 陈穆愉心情五味陈杂,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伸了回去。 沈归舟睁开眼睛,“子时都过了,我明日要出去逛街。” 陈穆愉笑得眼睛灿如星光,“我明日可以不出门。” “……” 沈归舟睁眼的时候,旁边的人已经不在了。 她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床头。 她搭着眼皮又躺了一会,直到意识完全清醒了才爬起来。 她以为陈穆愉没在房间里,正准备出去觅食,走了两步,发现他站在堆着书的角落里。 找书的人感 受到她的注视,回过头来,“睡好了?” 沈归舟点头。 陈穆愉告诉她,“外面桌子上有吃的,还热着。” “嗯。” 沈归舟应着往外走,准备先去洗漱。 走了两步,她问他,“你是要找什么书?” “嗯。”陈穆愉眼睛在那些书皮上逡巡,问她,“你的那些书都搬过来了?” 沈归舟扫了一眼自己那一堆书,“那边的书基本都搬了过来,若是找不到可以问雪姐姐。” “好。” 她刚转身,陈穆愉又忽然问她,“我记得你之前有一本书,就是我刚去你那儿的第一日,你看的那本书,我刚才没有找到,你可还记得你后来放哪了?” 沈归舟停下脚步,“第一日?” “是的,就是你摆在窗台上的那本。当时扫了一眼,觉得挺有意思。刚才想了起来,想找出来看一看,可惜记不得书名了。” 沈归舟想了一下,“不记得了。” “没事,我自己再找找。” “嗯。” 沈归舟没再管他,转身离去。 沈归舟出门后,陈穆愉站在那一堆书前又翻了一会,依旧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那本书,最终选择了放弃。 陪着她吃完了早餐,他就回了王府。 临走时,他告诉她,自己今日还要进宫一趟,想来要下午才会回来。顺便还给了她一叠银票,给她逛街用。 沈归舟看着银票,听着他的话,莫名觉得这情景有些怪异。 脑子转了一圈,脱口问道:“这是昨晚的嫖资?”m.x.com 正起身的陈穆愉动作顿住,他深吸了一口气,“不,这是今晚的定金。” 沈归舟给卡了一下,须臾过后,她嘀咕道:“那好像有点少。” 陈穆愉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知道你有银子,不过,你的银子和这些银子是不一样的。” 沈归舟拿着银票仔细瞧了瞧,没瞧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她疑惑道:“你的银票是假的?” 陈穆愉垂眸缓了一会,“你就当我想让你花我的钱。” 这是什么奇怪的毛病? 她盯着他瞧了一会,想起了一事,“你不是说,你的银子都是我的?” 第619章 逛街 陈穆愉已经做好了她再次说出奇奇怪怪言论的准备,听到这话时,思维还是停滞了一下。 和她对视了片刻,他被她眼里的怀疑逗笑,附和道:“对,都是你的。”x.com 话音未落,他出其不备,快速在她额头上印了一吻,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放开她。 陈穆愉走后,沈归舟盯着那银票看了一会,带着银票和雪夕也出了门。 她先带着雪夕去了雀楼,看了半天,挑了一件红珊瑚的屏风摆件,成为了雀楼的贵宾老客户。 她起得晚,出门得自然也晚。从雀楼出来,太阳已经快爬上头顶了。 她站在雀楼门口瞧了一眼天色,带着雪夕直奔酒楼。 这次她没去天外来客,而是去了一家新开的酒楼。 那是前几日她偶然听人说起的地方,说是里面的菜可以和天外来客比肩,位置就离这雀楼不远。 这新开的酒楼,旁边还有一家老字号茶楼。 酒足饭饱后,见太阳还是晒人得很,沈归舟又带着雪夕挪到了对面茶楼。 沈归舟要了一壶茶,两人在二楼找了个位置。 茶楼里很热闹,说书先生唾沫横飞,说的事情也紧跟京都形势。 说到北漠使臣进京请求和天楚联姻时,客人们都很激动,纷纷猜测这次和亲的人选。 这些事情沈归舟都知道,可听他们说也别有一番趣味,她一边喝茶,一边听着,也不嫌吵。 直到太阳不晒人时,她才带着雪夕从茶楼里离开。 快到门口时,沈归舟吩咐雪夕,“大堂东边角落里的那个客人,查一下。” 雪夕不动声色地往她所说的方向扫了一眼。 那里坐着一个身着降紫色锦衣的男子,看面容不会超过三十岁。 五官出色,气质和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出了门,两人走了一段,沈归舟就变成了一个人。 她一个人在街上溜达一会,迎面了来了一辆马车。 这条街窄,行人见到马车都往旁边躲 避,沈归舟也不例外。筆趣庫 眼看就要和马车擦身而过,她越过人群,好像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沈星蕴。 她正要确认,马车过来,显得空间有点逼仄,无奈她只能再往旁边避一点,一边往人群中张望。 天气热了,马车车帘是撩上去的。 她找沈星蕴的同时,眼角余光看到了马车里的人。 马车里的人也正看着外面。 两人视线巧合地对视了一下,很快就移开。 就那一下,她再往前面看,就看不到沈星蕴了。 她上次吩咐了雪夕找人,第二日,人就找到人了。 可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动手,沈星蕴便发现了他们,成功脱逃。 在这之后,他还跑了两次。 沈归舟冷笑一声,行,还挺能躲。 她往沈星蕴消失的方向看了看,提脚准备跟上去,感受到身上多了一道目光。 她没有回头,眼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笑容消失后,她走入人群。 那道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却很快失了她的踪迹。 刚才过去的马车上,坐在里面的人有些急了,侧身向后扭身的幅度大了些。 坐在一旁的嬷嬷,赶紧伸手去扶她,“夫人,怎么了?” 被扶的人清醒过来,收回视线,问道:“刚才那个人,你可有看到?” “刚才那个人?” “就是那个穿红衣的女子。” “红衣?” 嬷嬷仔细想了想,没有印象。 “她……” 看着说了一个字又停下来的人,嬷嬷觉察到她情绪不对,问道:“可要停下马车?” 听到这话,被她称作夫人的人冷静下来,“不用了,想来是我看错了。” 嬷嬷听她这样说,没再喊停马车。 说是这样说,人又偏头往后看去。 看了一圈,没有再看到那个身影。 她也相信是自己看错了。 正准备将视线收回来,她却仿佛又看到了那一抹红色。 她瞳孔一缩,想要看仔细些,可那里有的是一抹艾 绿色。 “俞夫人?” 比起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这一次沈归舟的反应要快很多。 她顺着声音回头,就看到了小家碧玉的康夫人。 “康夫人。” 康夫人见真的是她,意外跟欣喜同时出现在脸上,“真的是你。” 沈归舟微笑回应,“真的是我。” 康夫人走到她身边,朝她身后看了看,“这家的糕点很不错,哪一样都好吃。” 沈归舟扫过那些做的都很精致的糕点,眼睛亮了些,“真的?” 康夫人肯定点头,“真的。” 老板听到她们的对话,也抓住时机向沈归舟介绍自己家的糕点,并告诉她康夫人是他家的常客。 沈归舟听着,眼睛来回扫了几圈,问康夫人,“哪些最好吃?” 康夫人热心地给她指着自己认为好吃的。 沈归舟眼睛跟着她的手指走,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我想要不太甜的。” 康夫人着重给她推荐了三款,沈归舟让老板每样都来了两份。 老板包好之后,沈归舟将一份直接给了康夫人。 康夫人明白她的意思后,连忙推拒。 沈归舟直接将东西塞到了她丫鬟手里,道:“昨日你可是连我的茶都喝过了,今日这几文钱的糕点你倒是害怕起来了?” 康夫人愣了一息,浅浅一笑,让丫鬟将糕点收了下来。 “那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 “我喜欢厚脸皮的人。”沈归舟点头,放轻了声音,“和我一样。” 康夫人:“……” 片刻后,她掩唇而笑,上扬的眼睛多了真性情。 沈归舟主动问她,“你也是来逛街的?”x.com “嗯。” 两人慢慢走着,自然地聊了起来。 康夫人其实也不完全是来逛街的,她是来教书的。 就在这条街的西头,有一个专门收容孤儿的慈幼堂。 三个月前,康夫人偶然知道了那个地方,觉得那里的孩子可怜,时不时的会过来看看他们,给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第620章 上门 因条件不允许,那里的孩子到了上学堂的年纪,整日里还是无所事事。 后来,她想着自己没事,和慈幼堂的主人商量过后,就主动过来教他们读书认字。 她也不是天天来,而是三日来一次。 其实按这安排,她明日才过来。但明日她不方便过来,今日又正好可以腾出时间,就提前来了。 说起教孩子读书认字,康夫人和在梁王府赴宴的时候判若两人,身上散发着内敛的自信和光芒。筆趣庫 说了许多,她发现都是她一个人在说,旁边的沈归舟多数时候都只是静静地听着,有些不好意思。 她止了话题,歉疚道:“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沈归舟淡笑着,用眼神否定。她问了她另一个问题,“那间慈幼堂开在哪儿?” 康夫人给她指了位置,“就在那尽头,没有多远。” 沈归舟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明日我让人送些书纸笔墨过去。” 康夫人诧异,诧异她如此爽快,更诧异她要送的东西。 一般人就算有这个善心,也是说送些吃食衣物之类的日常用品,直接说送书纸笔墨的,她还是第一个。 惊喜之余,诚心道谢,“那我就替那些孩子谢过夫人了。” 沈归舟没有领受,也真心道:“若要谢,他们要谢的也该是你。” 康夫人谦虚,“那慈幼堂里有很多善心的人,都给予那些孩子不少帮助,我这算不了什么。” 沈归舟不赞同,“可你教会了他们读书认字。” 康夫人愣住。 沈归舟说出自己的观点,“积财千万,不如薄技在身。技之易习而可贵者,无过读书也。” 这是康夫人来京都后,第一次听到一个女子赞同这句话。 不,在河西她也是没有遇到这种女子的。 “可我是个女子?” “夫子乃传道授业解惑者,是男是女,又有何关系?” 康夫人侧目看着她,心神震荡。 这一瞬,头上多年的阴云散开。 沈归舟和康夫人从教书聊到街头美食时,那辆马车停在了安国公府的门前。 正要出门的管家看见举止优雅的妇人带着嬷嬷从马车上下来,呆若木鸡。 看守门小厮要拦人,他心神归位,赶忙上前迎接,“小姐,您怎么来了?” 这位主可是好多年都没回来过了。 小厮听管家对她的称呼,当时没意会,等人进府后,发现还停在门口 的马车是护国公府的,呆在当场。 小姐,管家叫她小姐,她难道是那位大将军夫人? 贺舒窈神情中带着点让人不敢靠近的疏远,踏进大门后,她冷声问道:“国公爷现在何处?” 管家紧跟着她,忙给她指路,“老爷正在书房。” 他话未落音,问话的人已经朝着书房走去。 贺叶蓁正陪着贺夫人在散步谈心,路过中院时,两人都看到了对面檐廊下的三人。 贺夫人停下脚步,觉得走在前面的那人有些眼熟,“那是?” 贺叶蓁也有这种想法,仔细看了看,难以置信,“小姑!” 贺夫人听她这么一喊,想了起来,那好像的确是嫁给大将军的那位小姑子。 她怎么来了? 贺夫人嫁入安国公府这么多年了,和这位小姑子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印象中,她似乎近十年没有回娘家了。 她向贺叶蓁确认,“那当真是你小姑?” 贺叶蓁追着对面的身影看了一会,肯定点头。 她见贺舒窈的次数也不多,但是这位小姑的美貌和气质能够让人记很久。 确定是贺舒窈,作为这府里的女主人,贺夫人看了眼天色,吩咐人去准备茶点,并让人去打听,看着姑小姐是否会在府里用饭。 贺叶蓁很是懂事,见她有事要忙,告退回房。 两人分开后,贺叶蓁往自己院子的方向走,情绪不高。 丫鬟棠心看了出来,想着她刚才和贺夫人的聊天,关心道:“小姐,您也别太忧心了。我听说,夫人已经去信给晋王,和他说了您的事,晋王一定有办法阻止您去和亲的。” 贺叶蓁面上多了愁容,她也知道这事,可这么多天了,还是没有好消息。反而是这北漠使臣进京的日子越来越近,她已经成了最可能去和亲的人,怎能不担心。 棠心是懂得安慰人的,继续道:“晋王心中也是心悦您的,如今您被推荐和亲,他恐是比您还要担心些。” 贺叶蓁一听,心里冷静不少。 的确,表哥在府里一定比她还着急。 这么久还没消息,是这事难办。 “对了,小姐,奴婢刚才听说,晋王的病已经有所好转。” 听到这个,贺叶蓁心中一喜,“真的?” “是的。” “那就好。” 得知陈穆愉病重后,贺叶蓁担心不已,当日就想去他府上探望。 和贺夫人说过后,贺夫人也带着 她去了。 没想到,到了晋王府,两人被挡了回来。 她再想去时,传出了和亲一事。 她怎么也没想到,贺家与她也会和这事挂上关系。 她当即就向自己父亲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她只想嫁给晋王,也只会嫁给晋王,才不要去做那个倒霉的和亲公主。 这些年来,她的心思她父亲一直都是清楚的,他虽然没有明确表示过同意,可也没有说不同意。 然而这一次,他阻止了她去晋王府,并且态度坚决。 后来她才知道,上晋王府探病的人没有一个见到晋王本人,实际是另有隐情。 晋王在府中养病,是陛下的意思。m.x.com 知道这个隐情后,她知道自己再去晋王府肯定也是见不到人,也就没有固执的要去见人。 现在传出了晋王病情转好的消息,想来是陛下已经准备解了对晋王的禁足。 若这是真的,那还真是个好消息。 棠心看着她的情绪变化,环视了一周,见四下没人,小声与她道:“小姐,您要不要去晋王府看望晋王?” 贺叶蓁心中一动,马上又想起了现实,嘴角落下。 她根本出不了府。 自那日她父亲明确表示反对后,便不准她一个人出府。 棠心也记起了这事,思索了一会,给她出主意,“小姐,您要不要去求一下国公爷,他一向都是最疼您的。” 贺叶蓁听到她后半句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高兴。 贺叶蓁低声道:“他也不会同意的。” 她早就求过他了,让他做主将她嫁给晋王,他没答应。 她还是从他的话中,发现晋王突然病重的不对劲,之后去找了她父亲确认,才知道原由。 她说她不想和亲,闹了几次,她依旧成为了和亲的人选。 她心中苦笑,这事若没有她祖父的默许,根本就不可能。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 这短短的一个月,她已经看明白,祖父对她的宠爱,和家族利益比起来,不值一提。 对比之下,也只有贺夫人算是关心她的。 她刚才找贺夫人散步,实际也是想让她想想办法。然则,她的能力好像也就到这儿了。 不能说服父亲放她出去,也不能让晋王娶她。 棠心听着她这话,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这贺府都是国公爷说了算,若他不同意,那一切都是徒劳。 贺叶蓁心情低落的往前走,走了两步,再次停下了脚步。 第621章 一样 棠心询问:“小姐,怎么了?” 贺叶蓁侧身,看向贺舒窈离去的方向,“小姑怎么突然回来了?” 棠心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里是国公爷书房的方向,“应该是找国公爷。”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贺叶蓁也没说她,兀自看着那个方向沉思。 她的这位小姑已经多年不曾出沈府,突然回来,而且一回来就去找祖父,肯定是有什么大事。 和贺府沈府有关的大事。 那会是什么大事? “你说,小姑突然回来,是不是也是为了……” 棠心经过提点,顿开茅塞,“大将军夫人是为小姐您的事回来的!” 贺叶蓁不是特别确定,可她想了一圈,最近的大事好像也只有这一件。 她年纪小,贺舒窈又多年不曾出门,她见她的次数不多,与她自然也算不上亲厚。 但是,她还是听过不少和这位姑母有关的事的,也一直以成为第二个她为人生目标。 她想着这位不常见的姑母,心中升起了希望。 她不能坐以待毙,只让表哥一个人努力,她也要想办法,先退出和亲一事。 假如这位姑母愿意帮她,或许这一切就不是问题了。 希望重新出现在她眼中,她当即带着棠心往书房的方向而去。 贺舒窈走在前面,多年未回来的她,依旧对这座府邸的格局一清二楚。 拜了十几年佛,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却比年轻时更加逼人。 管家跟在她身后,也没敢去打听她怎么突然回来了。 眼看就要靠近书房,他想让贺舒窈等一下,自己先去通报。 按照安国公的习惯,这个时候他正在练字, 这种时候,他最是不喜人打扰。 以前有新来的小厮不懂规矩,闯进去打扰了他,当即被乱棍打死了。 贺舒窈没听,直接朝着书房而去,步伐端庄,管家跟着却有些吃力。 管家有点着急,告诉她原因,“小姐,老爷现在正在练字,您知道的,他练字的时候最是不……喜人打扰。” 贺舒窈瞥了他一眼,这一眼让他头皮一紧,声音不自觉小了许多。 贺舒窈收回视线,没两步踏上了台阶。 管家心里直突,头疼不已,还想拦,又怕吵到里面的人,憋着话,开口不是,不开口也不是。 贺舒窈没管她,果断伸手推开了书房的门。 “小,姐。” 管家和一旁的小厮看得瞠目结舌。 里面练字的安国公听到门开的声音,笔顿了一下,笔下的宁静致远,收笔时出现了瑕疵。 看着那一点瑕疵,精神矍铄的安国公眼里闪过不悦。 贺舒窈直接走了进去,跟着的嬷嬷自觉留在了门外。 管家清醒过来,急忙跟了进去。m.x.com 看他抢到了自己前面,贺舒窈也没拦他。 “国公爷,小姐来了。” 安国公已经抬起头,听到他的禀报时,看到了他身后的人,想要放笔的手动作定住。 贺舒窈的五官这些年来并没有什么改变,安国公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但是不影响认她。 贺舒窈又走得近了些,在书案前三步处站定,没有行礼,亦没有喊他,眼中平静似水。 安国公眼里的不悦收了起来,看着她,没有管家的那种意外。 他将笔搁下,吩咐管家,“你先下去。” 管家获赦,丝毫不敢耽搁。退出门 外时,主动将书房的门重新关上。 门关上的那一刻,他长舒一口气。 这位嫡小姐的气场,还是一如当年,也只有她,敢这样闯国公爷的书房,并且不被降罪。 他挥散了书房伺候的小厮婢女,和贺舒窈的侍女一起守在书房外。 书房大门关上,书房重新安静下来。 书房里燃着的香味道有些重,贺舒窈很是不喜。 即使如此,她也没有将这情绪表现在脸上。 她站在原地,和安国公对视着。m.x.com 这样的情景,看着更像是两人在进行无声的较量。 最终还是安国公先开了口,“你怎么来了?” 贺舒窈视线落在他那幅字上,道:“你看见我并不像有意外。” 安国公深陷的眼睛锋利了些,踱步过来,“你一进来,不行礼,不喊人,开口也没个尊卑,看来你这拜了十几年的佛,也没拜明白什么。” 贺舒窈被他这样看着,面色不改,“父亲是在意这些的人?” 安国公被她噎了一下。 贺舒窈脸上线条柔和了些,“我以为这个时候,父亲更在意的是贺家的前程。” 她环视一周,自行走到旁边椅子处坐下,“或者说,更在意你自己的生死。” 安国公听着她的讥讽,刚才她言语中对他的不尊重引发的不悦反而敛去。 他转过身来,也在上首坐下。 他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喊着她的闺名,“窈儿。” 苍老的声音,透着老父亲的慈爱。 贺舒窈听着,心绪未起任何波澜,仿佛他喊的不是自己。 安国公停顿了一会,才继续出声,“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我们父女俩是一样的人。” 第622章 猜测 他侧过目光,直视她的脸,眼中多了一抹嘲笑,“既如此,你又何必总是在我面前如此。” 贺舒窈视线微垂,嘴角仿佛也多了一抹笑意。 她不是来和他说这些的,更没兴趣和他在这里探讨人性,追忆往昔。 她偏过视线,直入主题,“矿山被毁,李檀死了,父亲现如今还能我讨论这些,气定神闲地写着宁静致远,看来是我想多了。” “你的确想多了。”安国公收回视线,眼神精明睿智,“贺家传承百年有余,经历风雨无数。一座矿山而已,还不足以动摇贺家的根基。” “那李檀。”说起李檀,安国公更是不以为意,“他的死,更和贺家没有关系。” “是吗?”贺舒窈看着他表现出来的自信,心中冷笑,从宽大的衣袖中,掏出了一样东西,摆放在茶几上,“你真是这样想的?” 安国公看了过去,看着那精致的绢绸,眼神起了变化。筆趣庫 贺舒窈看着他伸过来的手,也不多说什么。 安国公快速打开,青筋突出的手轻抖了一下,“这……是哪来的?怎么会在你手上?” “你想多了。”贺舒窈将视线从他手上挪开,“昨日一早,有人将这样东西以及李檀的亲笔信送到了丞相府。李檀用这样东西向王石换取李家上下的平安。” 今日一早,这样东西又到了她的手上。 安国公眼睛微微眯起,难怪她会回来,“这是严谦手里的那半卷?” 看材质和笔迹,以及笔墨的年头,应该就是那半卷了。 贺舒窈淡声询问:“父亲现在是作何想法?” 安国公抬眼,“这东西怎么会在李檀的手上?” “那你认为,它现在应该在谁手上?” 安国公听着她的反问,蹙眉沉思起来。 严谦死时,他也派了人前往江南。 虽然他的人没有找到这样东西,但据他所知,王石也没有找到这样东西。 当时他还担心这东西落入了晋王手里,但看晋王从江南回来后的举动,似乎并不像是抓到了王石的把柄。 找寻许久未果后,他猜想是严谦将这样东西藏了起来。 没想到,它竟然是到了李檀手上。 不过,这东西现在既然已经到了明面,也就不足 为惧了,没道理让王石去找她,让她走出沈府。 安国公又看了眼手里的东西,“李檀还留了什么?” 贺舒窈答:“不知。” 这答案出人意料。 贺舒窈知道他的想法,不过,他们是真的不知。 李檀用这件事威胁了王石,让他帮忙照顾家眷,否则这件事的始末就会在街头巷尾流传。 至于他还有没有留什么东西,暂时无人知道。 他将这事告知了谁,王石也没查出来,更不用说找东西了。 安国公听着李檀对王石的威胁,内心对前者生出了些许赞赏。 “不是告知官府,不是告知陛下,而是传遍街头巷尾。”他笑出声来,“是个好主意。” 对付王石这一国之相,众民之口的确比官府有用些。 贺舒窈不说话,安静地坐着。 当然是个好主意,不然怎会让王石派人来找她。 安国公笑过后,问道:“你担心这件事真的被捅出来?” 贺舒窈反问,“你不担心?” “老夫有什么好担心的。”安国公又笑了起来,面色还有几分和蔼,“这事和贺家又没有关系?” 贺舒窈并不动气,轻轻一下,“是吗?” 话音落下,她又从袖袋里掏出一张同样的绢绸。 安国公一怔,手快思维一步,将东西拿了过来。 翻开一看,神情变化比刚才要大。 他低声念叨,“不可能。” 这绢绸质量花色底纹和刚才那块是一样的,上面的字迹也是一样的,只有内容不同。 贺舒窈用最普通的语气说出了这一块的来历,“这是昨晚,有人送到罗府的。” 安国公立马将其铺在茶几上,和另外一块拼接。 两块绢绸完整的拼接上。 再读内容,很明显它们合起来就是完整的。 他瞳孔缩紧,再次低声嘀咕,“不可能,这一定是假的。” 只是,左右两块除去上面书写的内容,肉眼看着并无区别。 若后半块是假的,那前半块……也是假的? 安国公又凑近了些,仔细研究。 再看,这前半块好像……就是真的。 “假的?”贺舒窈语气不急不缓,“父亲是不是说得太肯定了些。” 她的视线在他拼起来的绢绸上扫了一眼,又将视线投到了他面 筆趣庫 容上。 安国公手一僵,意识到自己反应的不妥之处。下一瞬,脸上的情绪都被他收了起来,眼神恢复如初。 贺舒窈眼神也暗藏了审视及犀利,试探问道:“父亲说得这么肯定,难道当年抢走另一半的人和父亲有关?或者说,那另外一半其实……” 她特意停顿了须臾才继续,“就在你手里。你藏着它,好用来威胁我。” 安国公放下手里的东西,和她对视着,气势丝毫不输,“那一半不是在你手里?” 顷刻间,两人周围有火光闪烁。 两人无声较量了片刻,贺舒窈浅笑,“既然父亲否认,那不在就不在吧。反正这事现在也不是最重要的,这东西的真假同样不重要。” 罗珉和京郊的案子没有关系,送给他后半张招降书的人绝对和李檀这事没有关系。 他们现在要谈论的已经不是李檀了。 安国公垂眸看向摆在茶几上的东西,的确,现在这另外一半在谁手里,以及这东西是真是假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谁将这东西送到了相府和罗府。 他思索了良久,“这送东西的人,王石可有查到?” “不管是相府还是罗府,都没有任何线索。” 若是查到人,就好办了。 没等他再说,她自己肯定道:“除了李檀定然还有其他人。” 更甚至,李檀威胁王石这事也和那人脱不了关系。 安国公也能猜到她内心的想法,“那你觉得会是谁?” 贺舒窈眉尾微蹙,她想不到会是谁。 安国公给她提醒,“当年浮柳营的人……” 若这东西不是李檀派人送给罗府的,那这送东西的人想法显而易见。 贺舒窈知道他的意思,可还是立即肯定道:“不会的。” 安国公眼中带着一私怀疑。 她缓了一口气,眼中多了阴鸷,“他们不可能还活着。” 安国公自然相信她做事的能力,“那你知不知道,言家那个小子回来了。” 贺舒窈神情终于有了变化,这个事情她还真不知道。 这几年,她不再关心外界的事。 她现在知道的这些,还是今日收到了王石送来的东西,在来贺府之前,她先与王石见了一面才知道的。 “沐竹离开北枫寺了?” 第623章 肯定 “他已经离开那多时。” 贺舒窈愣住,思维快速运转,诧异过后,她还是肯定道:“那也不可能是他。” 安国公用眼神打量她,问道:“沈峰没和你说?” 她听出了话外之音,“这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安国公在心里嘲笑一声,他这个女儿,总是自认聪明。 “言家那个小子,去年冬天就离开北枫寺了,你知道,他离开北枫寺后,先去了哪里?” 贺舒窈看着他,没说话。 安国公露出笑容,“就是你猜的地方,北疆。” 他还将言沐竹去北疆后所做的事大致和她说了一遍,并告诉她,后者从北疆回来后,就直接回了宁海公府,如今已经是公府世子。不仅如此,现在他虽没有进入朝堂,却也和入朝差不多了。 贺舒窈听着,垂着的眼里神色变了几次。 安国公没有明确给出结论,让她思索了片刻,又和她说起了另一件事。 “去年秋日,京都连发了三起命案。” 贺舒窈抬起目光,等着他的后续。 “死的分别是王石、罗珉、李檀的儿子。” 贺舒窈瞬间明白了其中关键。 安国公也没卖关子,给她详细说了去年的事。 这三起命案发生时,他其实就发觉了不对。 三个人几天之内接连死亡,虽然表面看起来没有关联,但落在他们这些知情人眼里,三人的姓氏就是最大的关联。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后来那杀人的人就没了动静了。 因为这事没有牵扯到贺家,他当时就选择了静观其变。 现在想来,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若是当时将人揪了出来,也不会有今日这事了。 贺舒窈沉默了良久,还是肯定道:“那个人不会是沐竹的。” “哦。”安国公也没反驳她,只 是问道:“你为何如此肯定?” 贺舒窈没有回答,和他说了另一件事,“王石说,严谦死之前给他来信,有人问过他那些陈年旧事,他甚至差点因此丧命。” 安国公又摩挲起手上的玉扳指,“难怪,他死了儿子也不敢吭声。” 贺舒窈没说话。 安国公摩挲了一会,重新问她,“除去言家那个小子,还会有谁?” 最主要的是,是谁会有这样的能力。 贺舒窈也不知道,除了言沐竹,她也不知道谁有这种能力。 想到这,她目光一滞。 脑海里出现了那抹红色的身影,那匆匆一瞥。 太像了。 那张脸和那双眼睛都太像了。 安国公没有注意到她的神色变化,琢磨了一会,又说出了另外的猜想,“郭家那个小子?” 郭家那个小子虽然看着没有言家那个有心计,可也是个不容小觑的年轻人。 他这话让贺舒窈醒过神来。 不是她。 绝对不会是她的。 一定是她今日心绪不宁,看错了。 郭子林的事她倒是知道一二,她也早就想过这个人,可也觉得不可能。 “不像。” …… 贺舒窈从书房出来,一直守在门边的管家瞬间又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小姐。” 贺舒窈没看他,直接朝前走去。 管家正要跟上,她又停下了脚步。 管家提着的脚不知该往前还是该往后。 贺舒窈暼过视线,问道:“朝儿呢?” 管家快速应答,“西院。” 贺舒窈吩咐,“带路。” 管家不敢有异议,急忙领路。 贺叶蓁带着棠心来到书房外,一见门外站着的两尊门神,就知道气氛不对,故不敢靠近,主动远远等着。 等了许久,她才见贺舒窈出来。 她见到面容端庄,气场强大的贺舒窈,没 有鲁莽上前,思考着怎样做才能最快达到目的。 听她和管家对话,她心中明亮起来,立即带着棠心朝着西院走去,步子比平日里快了一倍不止。 去西院的路上,贺舒窈问了贺朝的病情。见管家说话吞吞吐吐,她心中已经有了准备。 走了一柱香左右,几人到了贺朝所在的西院。 伺候的丫鬟见到管家,急忙上前行礼。 管家立即向他们介绍了贺舒窈,丫鬟一时没弄明白哪里来的这般年纪的小姐,反应迟缓。 贺舒窈没管她们,直接朝贺朝卧房走去。 刚跨过门槛,看到一白衣少女走出来。 跟进来的管家也看见了,忙给贺叶蓁行礼,“孙小姐。” 贺叶蓁没看他,她瞧着贺舒窈,柔弱纯真的眼神先出现了好奇,很快好奇又变成难以置信。 随后,她呆呆喊道:“小姑!” 除了贺朝,贺舒窈这些年很少见贺家的人,这些年轻的后辈,她印象更是不多。 贺叶蓁忽略她神情中的淡漠,激动上前,“小姑,真的是您,您回来了。” 娇小清纯的少女声音脸上无不透露着喜悦。 她见她瞧着自己,也不尴尬,主动介绍了自己,“小姑,您是不是认不出我了,我是叶蓁。您今日回来,也是来看三哥的?” 一个也字,点名了她自己的来意。 贺舒窈想起了她,问道:“你三哥如何了?” 贺叶蓁脸上笑容垮了下去,周身多了一层哀愁,“三哥刚睡着了。” 贺舒窈朝着里面走去,没几步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人。 贺朝躺在床上睡着,面容憔悴,和她上次见他相比,清减不少。 她走了过去,“大夫怎么说?” 贺叶蓁跟在她身后,难过道:“小姑,大夫说,三哥他,怕是好不了了。” 第624章 谢恩 贺舒窈听了贺叶蓁的转述,离开贺家时,提出带走贺朝。 管家知道她对贺朝一向关爱,没敢阻拦,立即去请示了安国公。 得到安国公的准许后,管家快速着人安排,让贺舒窈带走了贺朝。 安国公世子贺峻办公回府后听说贺舒窈回来了,十分震惊,迅速赶往了安国公书房。 到了地方,只见安国公一个人在里面练字。 他放轻脚步上前,“父亲。” 写字的人不曾抬头,似是没听见。 他站了一会,忍不住看向书案,眼睛随着笔动。 安静地过了片刻,毛笔停下,几个大字跃然纸上。 晚年唯好静。 他看着那几个字,调整了一下自己神色,轻声询问:“父亲,儿子听说,刚才小妹回府了?” 安国公盯着自己的字,神色中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贺峻见他不语,小心试探,“父亲,小妹她此次回来,可是有事?” 安国将笔搁公了下来,不答反问:“账册的事有眉目了?” 贺峻呼吸一滞,底气变得不足,“……没有。” 安国公神色不变,目光中却散发了压力。 贺峻已经做好了被训斥的准备,不料等了许久,训斥都未曾来临。 心中疑惑打鼓之际,安国公给出吩咐,“这些日子,让你的妻给叶蓁好好准备嫁妆。” 贺峻呆愣,“……父亲是……准备让叶蓁和亲了?” 他不是不同意贺家和亲?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安国公身上气势迸发,“你不同意?” “我……只是不明白,父亲为何突然改了主意。” 贺峻迫于周围压力,改了说法。 安国公冷声道:“那就照做。” 苍老的声音,透着不容置疑。 贺峻张了几次嘴,还是没敢反对,“是,儿子知道了。” 陈穆愉先回了趟王府,正好赶在张实甫到之前进了门。 张实甫刚走,门口来报,燕王府送来了帖子。 燕王下这帖子是邀请他去西郊文会宴的,他看着帖子,心里轻笑,看来明日这宴他都不好不去了。 午时一过,他就吩咐人套马车,前往皇宫。 走到御书房门口,听到了摔东西的声音。 经验丰富的他甚至辨别出被摔的是砚台。 他果断停了脚步,拦住了要通报的人。 没一会,里面又传来了声音。 盲猜,这次摔的茶杯。 瓷器清脆的碎裂声,给予了他思维刺激。 他想起那本书的名字了。 《浊世红莲记》。 在外面站了一刻钟左右,有内侍收拾了碎片出来,他才给了旁边的内侍眼神,那人会意,先去通报。 等了一会,御书房的大门打开,张德素出来请人。 看到陈穆愉站在那儿,他悄悄舒了口气,气没吐完,看到前者泛白的脸色,他气又收了回去。 他连忙伸手去扶,“殿下。” 陈穆愉用眼神拒绝,慢慢走了进来,目不斜视。行至书案前站定,礼仪周到的给端坐在上首的人行礼。 “儿臣拜见父皇。” 天楚帝听到他有些虚弱的声音,抬起头来。 这一抬,见他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前者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笔,起身大步走过来。 “快起来。” 膝盖刚弯曲的陈穆愉就着他的手又站了起来。 天楚帝打量着他,那病态让他觉得他清瘦了不少,慈爱地嗔怪,“身子没好,不在府里好好养着,进宫来做甚?” 陈穆愉努力将最好的神态展现出来,不让他认为自己是个病患。 “多谢父皇关心,儿臣身体已无大碍。” 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天楚帝,这短短时间,后者神色中已经完全看不到怒气了。 天楚帝看着行动迟缓的他,眉头微蹙,“什么无碍,你这个样子像无碍?” 天楚帝说了好些斥责中带着关怀的话语,陈穆愉不敢反驳,一一听着。 等自己这老父亲说得差不多了,他才说了今日来的目的。 谢恩。 天楚帝以为他还有其他事,他却没再说什么。 确认他没其他事后,天楚帝想着张实甫的回禀又叮嘱了他几句,让他今日也不用想其他的,只需先养好身体,西郊大营的事也不用挂心,他已让郭子林暂代处理。 陈穆愉垂眸应是,心里闪过嗤笑。 天楚帝特意留意着他的神情,见他未说反对之语,心里有了些许满意。 看来这些日子在府中没白闲着,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知道反思了。 最近朝中的事,天楚帝一件没跟他提起,就连北漠使臣进京一事,他也未曾说起一言。 他不说,陈穆愉也不问。前者说什么,他也不反对,典型的好儿子。 实际他说了什么,陈穆愉根本不关心。 担忧关心的叮嘱重复说了几遍,见陈穆愉似乎有点站不住,天楚帝才意识到自己的啰嗦,止了话头, 吩咐人送他出宫回府。 陈穆愉今日就是来谢恩,目的达到,没多做停留,干脆地告退离去。 张德素得到示意,亲自扶着他,将他送出了御书房。 跨过门槛后,张德素忽然小声告诉他,穆维生卖图一事证实了。 陈穆愉听着,神色不动。 周边人看着他们,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看着陈穆愉缓慢出门,天楚帝神色中出现了一抹愧疚。 等送到门外的张德素返回,他望着陈穆愉离去的方向,低声问道:“你说,那日,朕若是不召见他,是不是就不会……” 他话说一半,没再说下去。 张德素领会过来,本分劝慰道:“陛下向来慈爱晋王殿下,奴才看得出来,殿下遇刺,您比任何人都担忧。此事乃有心人为之,怎能和您有关。还请陛下不要怪责自己,殿下他也定是不希望您自责的。” 天楚帝收回目光,将情绪收了回去,吩咐他让内务府及太医院再多送些补品到晋王府。 走出御书房的范围,陈穆愉走路的速度还是不变。 走到一半时,他停下脚步,看向了朱雀殿的方向。 犹豫了几次,他收回了脚步,朝宫外走去。 那里早已没有他熟悉的身影,就连摆设都已焕然一新,没什么好去的。 见他从宫门出来,等候在外的莫焰迎上前去,问道:“王爷,您现在是去夫人那还是先回王府?” 陈穆愉稍做思考,做出决定,“先回王府。” 莫焰听后有些意外。 马车行至朱雀街时,另外一条街上也有马车拐过来。 车夫看到是晋王府的马车,即刻停车避让,并告诉了车里的人外面的情况。 听到是晋王府的马车,里面闭目养神的人倏地睁开眼睛。 他撩开车帘一看,晋王府的马车正好过去。 他看向马车过来的方向,那是宫里的方向。 里面坐的是晋王? 他的病好了? 迟疑片刻,想上前打招呼,晋王府的马车却已经走出一段距离。 他吩咐车夫跟上,然而朱雀街上人多,马车行驶不便,这么一错,他们之间的距离越隔越远。 直到走出朱雀街,拐入了正阳街,街道才变得宽阔起来,后面的马车终于可以加快速度。 在正阳街行了一段,驾车的莫焰看出了后车的意图。 他往后瞥了一眼,告知陈穆愉,“王爷,后面护国公府的马车在追我们。” 第625章 出府 陈穆愉闻言,通过车窗往后看了一眼。 那马车速度有些快,看着的确是在追赶他们。 他放下了手中的书,让莫焰放慢了行车的速度。 在陈穆愉的刻意等待下,临近大将军府时,后面的马车终于追了上来。 两辆马车停下,后面车里的人走了下来。 莫焰将车帘掀开,低声禀告,“是沈老将军。” 陈穆愉心中已有数,听着没有意外。 莫焰话落须臾,沈峰就到了马车旁。 见里面坐的的确是陈穆愉,拱手给他行礼。 陈穆愉没有下车,淡声道了免礼。 沈峰听他声音,打量了一下他,有些讶异他竟然真的病了。 “王爷身体可好些了?” “多谢老将军,已经无碍。” 两人寒暄了几句,沈峰欲言又止。 陈穆愉看向莫焰,后者会意,远离了马车。x.com 陈穆愉主动问道,“老将军可是有事要与我说?” 沈峰直觉他是装作不知。 听他问起,他也没有那般纠结了,道:“老夫想问王爷,您可有找到她?” 他本来想问,她是不是在他府上,话到嘴边,想起之前进城时陈穆愉的话,他又换了个问法。 她是谁,不言而喻。 陈穆愉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答得也爽快。 “她不在我府上。” 不等沈峰说话,他又道:“老将军若是要想通过我找她,恐怕要失望了。” 沈峰一时不知自己刚才下一句是要说什么了。 陈穆愉神情坦荡,眼里没有一丝心虚。 看得沈峰心中有了一丝疑惑,疑惑之后,加了一丝不满,“王爷……就一点也不担心她。” 陈穆愉嗤笑,“她是什么人,老将军不清楚?” 沈峰愣怔,听这语气 ,这两人是没走到一起,还是说……闹掰了? 想着,以她的性子,这好像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这样一想,再看陈穆愉,刚才的不满变成愧疚。 以前他还庆幸她不是个男子,无法做出负心薄幸之事,现在看来,他还是乐观了。 “老将军,可还有其他事情?” 沈峰醒神,有些犹豫。 陈穆愉低声咳嗽了一声。 沈峰说起另一件事,“星蕴的事,多谢王爷。” 陈穆愉没有否认,默认了他的猜想。 沈峰还想说点什么,可想起他们现在的立场,和沈家目前的处境,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许诺的。 陈穆愉看出他的心思,没想他记谢的他直接道:“若是老将军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行一步了。” 沈峰抬眸,和他对视了少顷,往后退开。 莫焰一直注意着这边情况,一看沈峰退避,他就走了过来。 没等沈峰反悔,他已驾着马车离去。 沈峰看着离去的马车,心思有些沉重。 他想向陈穆愉打听沈归舟的事情,可每次见到人,又不知从何说起。 不向他打听,似乎又找不到人可以说她的事情。 见离府邸不远,他没再上马车,直接走了回去。 走到门口,他的视线落在了那巨大的石柱上。 报疆守国。 他自认为,这辈子是对得起这个国的,也对得起这四个字。 只是这御赐石柱……他不配,沈家也配不上。x.com 他在那里呆站了好一会,才走上台阶。 进门时,他照例向守门的人问起了沈星蕴,“三少爷可有回府?” “还没有。” 他停下脚步,垂眼沉思。 这么久不回来,难道他是找到自己要找到人了。 这想法刚 冒出来,沈三老爷从里面走来。 见到他站在门口,加快脚步过来,“大哥。” 沈峰收起乱糟糟的心思,看他脸上郁色,关怀道:“出门去找星蕴?” “是啊。”说起沈星蕴,文质彬彬的沈三老爷,一脸忧郁,“这个臭小子,当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越来越不让人省心。”筆趣庫 沈星蕴离家出走都近两月,没得一点消息,沈三夫人担心不已,现在沈家几乎都在找他。 沈峰瞧着他的神色,宽慰道:“你和弟妹也不要太担心,他也大了,想来是会照顾自己的。” 沈三老爷应下,“我知道,这段时日,也劳烦大哥了。” 沈峰摆手,沈星蕴虽是他的侄子,但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也是将他当做儿子的。 “自家人,谢什么。” 沈三老爷知道他这不是虚伪的客气,甚至清楚,因为自己儿子五岁前基本是跟着阿阑长大的,自己这大哥对他更多一些亲近。 “大哥说得是。” 只是说是这么说,儿子这么久不回来,他完全不担忧也不可能,尤其是沈星蕴的母亲一天在他耳边叨无数次儿子,他不去找也不行。 沈峰理解,没再和他多聊,让他去做自己的事。 沈三老爷应下,等沈峰先走。 看着他走了一步,后知后觉发现他情绪也不对。 “大哥。”他叫住人,“你的脸色看着不大好,可是朝中出什么事了?” 沈峰没说,“无事,你先去忙你的吧。” 话未落音,他已转身朝里走。 沈三老爷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怀疑,真的没事? 他这状态让他想起另一件事,他再次喊住他,“大哥,今日大嫂出府了,真的没发生什么事?” 第626章 佛堂 沈峰脚步骤停,他回转身来,惊愕问道:“你大嫂?” 沈三老爷瞧着他神色,看出他是还不知道此事。 “是的。” 沈峰眼神变了几次,问道:“她什么时候出去的,去哪儿,干什么?回来了没?” 沈三老爷被他一连串的问题问愣了。 他这反应,怎么比他们这些外人反应还大。 不过细想好像也正常,毕竟大嫂可是多年不曾出府了。 只是他这些问题,前三个,他怎么可能知道。 “听管家说,大嫂大概是巳时过半时叫人套了马车出门。至于去哪儿,干什么,她没说。”他歇了口气,回答最后一个问题,“她暂时好像还没回府。” 沈峰抬眼看了眼天色,还没回来……什么事,让她竟然破例出门,还办了这么久。 沈三老爷见他蹙眉走神,良久都不说话,有些担忧,低声唤了他一声,“大哥。” 沈峰循声将目光转向他,想到了两人刚才聊的人。 他眉头皱得更明显了些,难道,她是回贺家了? 沈三老爷被他看的一头雾水。 “怎么了?” 沈峰快速将情绪收起,“没事,你先去找星蕴。” 话一说完,他就转身离去。相较刚才,他脚下步伐迈得大了些。 沈三老爷直觉怪异,可见他离去,也不好再打听,摇了摇头,出门去大海捞针了。 沈峰先回了自己院子,去到佛堂,果然没看到贺舒窈,也没看到伺候她的嬷嬷琼玖。 问了伺候的侍女,也无一人知道她为何突然出府,更不知道她去了哪儿。 申时过半,下人来佛堂通报沈峰,贺舒窈回府了。 从回府后,他就一直等在这里,盯着佛像看着,身上的朝服都没有去换。 听下人说,她还带了贺朝回府,他眸色加深了些。 她果然是回贺家了。 他盯着佛像没动,吩咐下人不必告知贺舒窈自己在这等她,挥手让人下去了。 下人离开,他也没走。 这座佛堂不大,只摆放了两座小小的佛像。 一座是燃灯古佛,代表过去,一座是弥勒佛,昭示未来。 两座佛像并排摆在一起,受着同一炉香火供奉。 以前他来这的时候,没觉得这样的摆放有什么问题,现如今在这里站了这么久,却越看越奇怪。 他们两个怎么会并排摆在一起? 是想渡过去,还是求未来。 又 在这站了两柱香的时间,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沈峰醒神,感觉到脚步停了一会,才再次恢复正常。 他没有回头,仿若不知。 贺舒窈安顿好贺朝,就来了佛堂。一走进来,一眼便看见了佛堂中的背影。 她脚步微顿,很快又恢复正常,脸上神色则从头到尾未曾变过。 走到佛堂前,她抬手示意琼玖留在外面,自己迈步进去。 她一直走到了沈峰身旁,他也没有回头,看着佛像仿佛是入了定。筆趣庫 她主动询问:“你怎么来了?” 沈峰是沙场征伐之人,不信佛。这些年,他不反对她拜佛,却也很少来这儿,来了也不会久站,说自己身上杀伐之气太重,怕毁了她攒积的功德。 沈峰视线未移。 她看着他身上的朝服,换了个问法,“你来多久了?” 沈峰眼睛动了动,看着左边的燃灯古佛,不确定地问她,“这是过去佛?” 贺舒窈眼底多了一分打量,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 沈峰又问:“求什么?” 贺舒窈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思索了一翻,道:“可清三业,化解冤亲债主,免堕三途受尽万苦,化解心中恶气,消除违缘业障。” 沈峰听罢,垂眸低问:“这也是你所求的?” 贺舒窈直觉他这个问题有些怪异,偏偏一时间,又抓不到怪异之处。 她的视线在两座佛像中扫了一圈,“众生皆有业,我所求和众人所求无甚区别。” 众生皆有业……的确如此。 沈峰重新抬起目光,“听门口的人说,你今日出府了?” 贺舒窈看向旁边的弥勒佛,神色自若,“是。” 沈峰转过身来,“我记得,你快有十年未出府了?” 贺舒窈细想,“大概。” 具体多久,她似乎也记不清了。 停了一下,她说出原因,“我去看了朝儿。” 沈峰自然接问:“怎么突然想起去看他了?” 贺舒窈未曾思考,对答如流,“家里来信,说他病得厉害。” 沈峰听着,没有再追问。 相互安静了一会,贺舒窈陈述道:“我将朝儿带了回来,决定让他在沈家休养。” 听着决定二字,沈峰知道她这不是在和他商量。 他也没反对,“他怎么样了?情况可好些了?” 贺舒窈偏过视线,看似温和的眼神里多了探究,“不如何。” 沈峰听 出了另外的意思,没接话。 过了片刻,贺舒窈再次开口,“我记得,你回来的时候,只是和我说,他受了伤。” 大军班师回朝前几日,沈峰就派亲信将贺朝送回了京都,送回了贺家。 他回京那日,就告诉贺舒窈,贺朝伤到了腿,已经被送回贺家休养。他的确没有和她提起,他心智受损一事。 沈峰未有心虚,“是。” 贺舒窈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并没有质问他原因。 沈峰直视她的眼睛,“你回了贺家,贺家的人可有告诉你他为何受伤?” 贺舒窈移开视线。 沈峰紧盯着她的神色,“看来你知道是你父亲让他跟着我去北疆的。” 贺舒窈眼皮垂下,“他没有和我说过。” 沈峰面上情绪未变,心中嗤笑,但她明明知道,却没有和他说。 不质问他,是她也知道贺朝去那儿的目的。 佛堂里的香,实在不好闻,甚至因为日夜燃着有点刺鼻,一点也不能让人顿悟清心寡欲。 两人沉默下来,配上这种香味,周围气氛更显怪异。 这种味道贺舒窈闻习惯了,沈峰却不习惯。 在这儿站得越久,越是反感。 他知道她耐心好,他不说话,她可以一直和他在这里无声地站着。 他跳过了贺朝的话题,“北疆出现了一座铜矿。更确切地说,是一座铜银矿场。” 在他特意的观察下,还是看到了贺舒窈眼里细小的快速消失的变化。 停了须臾,他追问道:“你知道那座矿山在哪里?” 贺舒窈顺着话头问道:“哪里?” 沈峰答得也干脆,“乌项一族守护的那座神山。”筆趣庫 贺舒窈眼尾微微眯了一下,这是她诧异的表现。 沈峰缓缓补充,“就在云州和江州交界的地方。” 贺舒窈和他对视了一会,猜测性反问:“这就是此次陛下迟迟不论功行赏的原因?” 沈峰和她对视了少顷,将视线重新转向佛像,这一次,他看得是弥勒佛。 “或许是。” 贺舒窈仍然注视着他,用眼神询问,或许的另一层意思。 他没看她,也体会了她的意思,回道:“穆稹死在了矿场,在他死之前,他来找过我,他拿的通行令牌也是沈家军的。” 贺舒窈一听就明白了其中关键,眼神无形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犀利,“这些你之前为什么没和我说?” 第627章 无缘 “你不是从来都不关心这些。” 一句话反客为主,贺舒窈不好接话。 这些年她的确不关心外界的事,贺家的事也不例外。 沈峰没看她,他低下目光,叹息了一声,“陛下迟迟不给这次征战北疆的将士封赏,也不仅仅是因为沈家。” 沈峰负手于背后,“他是还没想好,怎么安排晋王。”m.x.com 说到晋王,他想起了不久前见到的那张气色极差的脸。 若晋王真的病了……或许陛下也不是没有想好怎么安排晋王,而是他这病,让陛下改变了主意。 对于晋王,贺舒窈不熟。 沈峰又将话题说了回去,“陛下对晋王也是有疑的,怀疑是他在封地私开矿山,私铸钱币。” 若是以前,贺舒窈也不想关心晋王。 沈峰继续道:“亲王在封地私铸钱币,此罪非同小可。所以现在,晋王也在查那座矿山的背后之人。” 但是现在,似乎不行。 “那他可有查到什么?” “不知道。”沈峰答完后,突然扭头问道:“你很关心这件事?” 贺舒窈对上他的突袭,睫毛都未动一下,“我只是顺着你的话在说。” 沈峰轻笑,“我以前和你说这种事的时候,你从来不接话。” 贺舒窈依旧不改神色,反将一军,“那你和我说这些,是让我问还是不想让我问?” “……”他收回了视线,声音中透出了一丝消沉,“那你就帮我理一下,那矿山的背后之人可能是谁。” 未等她说话,他讽刺一笑,“那座矿山被曝出来时,我才知道它的存在,星耀在云州驻守多年,竟然也不知晓丝毫。” 其实,就凭这件事,这次若陛下 真的要治罪沈家,也是理所应当。 贺舒窈没给他理,只道:“既然不是沈家,你又何必担心。” 沈峰安静了片刻,笑道:“也是,陛下英明,定然自有圣断。” 贺舒窈没再说什么,见香炉里的香快烧完了,她走上前去,不慌不忙,动作优雅地点了三支续上。 在她将香插进香炉时,沈峰骤然再次开口。 “班师回朝的前一日,我去看南南了。” 贺舒窈插香的手一顿。 整个佛堂里寂静无声,她背着他在原地站了好几个呼吸的时间,才把香稳稳插入香炉中。 沈峰看着她手上动作,声调不高,和她娓娓道来,“我去的那日,漠苍山山顶,还有不少积雪,和她睡在那里那日一样。” 贺舒窈手垂在身侧,站在原地。 “和那日一样冷。”他负在身后的手握了一下,“这么多年,除了星耀,我们都没有去看过她,让她一个人孤单地留在那荒凉之地,我们真的是这世上最糟糕的父母。” 贺舒窈被宽大的衣袖挡住的手也握了一下,头也不回地问道:“你想说什么?” 沈峰没有立即回答。 他不答,背对着他的贺舒窈也不再说话。 静谧的四周,多了一股无形的压抑。 直到新点的香有香灰落下时,沈峰才重新开口,“等京都事了,我们去北疆,一起去看看她。” 贺舒窈盯着那几根香,盯的眼睛都有了酸涩之感,也没有回答。 她不说好,也不说拒绝。 沈峰追问:“这么多年,你就真的不想去看看她?” 贺舒窈拿起放在供台上的念珠,双手合十,朝着佛像虔诚地拜了拜,道:“快用饭了, 你先去换身衣服吧。” 这是否定? 沈峰没有立即走,他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向佛像,眼光落在那座燃灯古佛上。 和佛像对视了许久,他问她,“你为什么不敢去看她?” 他问得很平和,就像是恩爱的夫妻,在休闲的夜晚,平常地聊着很日常的话题。 贺舒窈目光稍滞,捏着佛珠的手也有些僵硬。 她不说话,沈峰也不动,似乎是执着上了,一定要听到她的回答。 她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道:“我们总会相见的。” 她当时坚定地说绝不往生,若是那样,她想她们一定会在地狱见到的。 既然会见,何必再去碍她的眼。 沈峰初听这话,神色中出现了惊诧。 好在很快反应过来,她说的总会相见是另一层意思。 贺舒窈背对着他,也没有看见他那泄露的情绪。 沈峰速度将神色恢复过来,想要看清她的神色。无奈,她一直背对着他站着,让他无法窥探。 他在她身后又站了许久,没再问什么,也没说什么安慰的话。 天色真的不早了,即使佛像前燃着蜡烛,佛堂里也暗了下来。 沈峰看着外面投进来的黑影,低垂视线调整了一下情绪。 再抬眼时,他走上前去,也点了三根香插进香炉里,便转身朝外走去。 踏出门时,他忽然又停下脚步。筆趣庫 在原地站了一会,他保持着这个站向,看着已经黑了天空,用陈述的语气告诉她,“她不会成佛的。” 缓了一瞬,他继续道:“我曾听一位游僧说,征战沙场的将士基本上都是阿修罗转世,有福报没功德,又带着嗔恚心。这样的人,与佛无缘。” 第628章 呆滞 说到这里,他低声轻笑一声,“南南征战一生,在战场上杀的人无数,得鲜血洗礼,更不可能得佛庇佑。若人死后真留有魂魄,那她也是或堕地狱、或入阿修罗道。”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贺舒窈听得清楚。她转着念珠的手再次停下,指甲仿佛要在檀木的珠子上刻下印子。 沈峰没有回头去看她,说完这些,大步离去。 一直守在外面的琼玖看着他离开,立刻走进佛堂。筆趣庫 贺舒窈背影消瘦笔直,立在佛像前,透着一股苍凉。 见她迟迟未动,琼玖有些担忧,小声唤道:“夫人。” 贺舒窈像是没听见,没有回应。 她这个反应,琼玖也不再敢出声,安静地候在一旁,等着她自己缓过来。 贺舒窈看着佛像站了足足有半盏茶的时间,才重新转动手上的念珠。 转了三颗,她动作又停下。 他刚才的话是反感她拜佛还是反对她拜佛,以前他可从来没有说过类似的话。 为什么突然就跟她说这些,是因为他去了北疆?还是她今日回了贺家? 这想法刚冒出来,外面有侍女来禀。 贺朝醒了。 贺舒窈听着,收了心思,暂时没再想这些,拿着念珠步出佛堂。 大夫说贺朝心智受损,但他也不像那种大家认知中的傻子,不会大吵大闹,竟做傻事,只是反应迟缓,认不了人。 贺舒窈进来看他时,腿伤还没好的他呆坐在床上,安安静静地,看着没什么不正常的。 她走上前去,轻声唤道:“朝儿。” 贺朝侧脸对着她,没有反应。 她在床边坐下,离的近了发现他眼神呆滞无神。 “朝儿。” 她又唤了一声,被喊的人还是没反应。 看来是也认不出她了。 贺舒窈在心里叹息了一声,想起了他最后一次来找自己那日。 他说,他也想去北疆,去战场杀敌,建功立业。 说这些时,他意气风发,朝气蓬勃。 听到他说银川也去,他去了还可以顺便保护她时,她就知道去北疆不是他的意思,至少不是他一个人的意思。 手抚上他消瘦的 脸庞,那凸出的颧骨有点咯手。 沈峰的话外之意,她怎么可能不懂。 穆稹死了,那场火还烧死了三千人,贺朝能活着是那位恩赐,已是万幸。 有时候,人就应该装傻。 这也是贺家没有,更是没敢向沈家追究责任的原因。 她更没有立场去探寻他受伤的始末。 如果,她当时没有同意他的请求,他今日是不是就不会变成如此。 她陪着他坐了一会,侍女端了药进来。 大概是药的味道太难下咽,侍女喂他,他不肯张口,甚至动手来扫碗,差点将药扫翻。 贺舒窈没斥责侍女,自己将药碗接了过去,亲自喂他。 很奇怪,她轻声哄着他,将调羹递过去的时候,贺朝竟然张嘴喝了,不再闹脾气。 琼玖在一旁看着,觉得神奇,替她喜道:“看来表少爷是认得夫人的,知道夫人是他自小就亲厚的人。” 贺舒窈听后,试探地问了贺朝自己是谁,他却还是不说话,看着她的眼神像是蒙了灰,全是陌生。 琼玖见状,有些尴尬,又急忙说了些其他的安慰话,告诉贺舒窈这至少算是个好现象。 贺舒窈也知道这事急不来,没说什么,只希望事情的发展真的能如她所说,一步一步好起来。 将药喂完后,她照顾他躺下,又嘱咐了照顾他的侍女几句,准备离去。 起身那刻,手指忽然被什么勾住。 她低头看到拽着自己的那只手,又顺着那只手看向它主人的脸。筆趣庫 “姑母。” 贺朝突然开口,轻声唤了她一声。 贺舒窈有点不确定自己听到的声音。 贺朝看着她,又小声唤了一声,“姑母。” 贺舒窈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琼玖激动道:“夫人,表少爷认得你。” 她这一句话,让贺舒窈面上显现出一丝欣喜,弯腰下去,“朝儿,你醒了?” 她一问,贺朝又不出声了。 她仔细一看,贺朝眼神依旧透着呆滞,整个人毫无神采。 她不死心,耐着性子跟他说了好些话。他照旧没什么反应,仿佛之前喊她的那两句就是他的习惯用语。 贺舒窈看着他这个样子,心情复杂,最终失望离去。 那药有安神助眠的效果,她走后不久,贺朝有了睡意,侍女将他安排妥当,也关了门出去。 房间里重新安静时,半闭着眼睛的人猝然出声,“我见到他了。” 说这话时,他眼神神情未见好转,没过多久,人就彻底睡了过去。 晚上吃饭,沈峰换了衣服到花厅时,除了贺舒窈,沈家其他人都已经到场。 等了一会,她还是没来,她院里的侍女来禀,她晚上不过来吃了。x.com 这事常有,没什么稀奇的。 沈峰听着没说什么,直接吩咐开饭。 吃完饭后,他没有回房,也没有去书房,而是去了祠堂。 沈三老爷今日出门仍然是一无所获,沈三夫人长久没儿子的音讯,整个人烦躁不安,担心不已。思来想去,决定来祠堂,拜拜祖先,希望得他们庇佑,庇佑沈星蕴在外面平安无事,也保佑他们早日找到他。 夜晚的祠堂,灯火通明。 可是毕竟是供奉先祖的地方,烛火再亮,也总给人一种阴森之感。只要靠近,活人都觉得冷三分。 大晚上的,一排排灵位前,站个人就感觉更恐怖了。 她一进外面的大门,一阵阴风刮过,害得她不自觉抖了一下。 风一停,看到祠堂里立着一个身影,灯火重影下,显得不太真实,吓得她差点叫出来。 幸亏身边还有个侍女,经过侍女提醒,知道那是沈峰,她那尖叫声才没出来。 她止了脚步,瞧着沈峰在里面站了许久都不动,她改了主意,带着侍女折回了自己的院子。 回来后,见到自己的夫君在看书,犹豫了一会,她还是和他说起了这件事。 “我听下人说,大哥都在那待了快一个时辰。”说着,她叹息一声,“唉。” 她想到了沈星蕴,都是做父母的,沈峰背影里的凄楚她多少也能看懂点。 过了片刻,她对看书的人道:“你要不去看看他。” 沈三老爷沈鸿想起吃饭时,沈峰身上的气息比下午还要不对劲,将手中的书放下,起身出门。 第629章 回首 他到祠堂时,沈峰依旧挺直背脊立在祠堂中。 他在外面站了一会,里面的沈峰没有动过丝毫。 他踏过门槛后,立在那的人仍旧没发现他,似乎已经和这阴森的祠堂融为一体。 沈鸿走过去,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的灵位果然不出他意料。 他收回视线,唤了沈峰一声,“大哥。” 沈峰这才发现旁边多了个人,“你怎么来了?” 沈鸿也没瞒着,“我听人说,大哥已经在这站了许久了。” “是吗?” 他自己没觉得。 “大哥,你……” 沈鸿想劝劝他,一开口又不知道怎么劝。 他想起了他从北疆回来那日,那晚他同样在祠堂站着,并且待了整整一夜。 斟酌了几次用词,他道:“你……是又想阿阑了?” 大军回京那日,沈峰回府后,就来了祠堂,连贺舒窈都没去看,直到早上,他才从祠堂出来。 出来的时候,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好几岁。 他是怕他再做出这样的事情,所以才来看他。 毕竟他现在不是十几二十岁的时候了,轻轻松松可以熬上几个大夜。 听到后半句,沈峰眼神失了些神采,又像是烛火在他眼里闪了一下。 他的沉默让沈鸿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他又思索了一番,劝道:“大哥,时间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沈峰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好。” 答得好好的,人却没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不走,沈鸿自然陪站着。 大概是夜里天凉,没多久,沈峰压着嗓子咳嗽了一声。 沈鸿在心里无奈叹息,“大哥,你也需保重身体。” 沈峰摆手,“无事。”x.com 做了这么多年兄弟,沈鸿对他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他都这样说了,知道再劝也是白劝。 何况,这世上从没有感同身受。 见他不咳了,似乎真的没什么大事,他便不再劝他。 陪着他站了会,他迟疑地问道:“大哥这次重返北疆,去看 阿阑了?” 沈峰眼神一颤,“是。” 听着他这声是,周围无形中多了几分压抑。 沈鸿张着嘴,再次没了话。 这样的氛围,不知怎么聊。 他不说话,沈峰却主动和他说起话来。 “她出生之前的大半个月,北疆一直在下雪,城墙上积雪都已有半人之高。” 听他突然提起这事,沈鸿有些愣怔。 很快,他也想起了当时的场景。 那一年的雪是真得大。 正是因为雪大,草原上很多牛羊,包括人都冻死了。活着的,也找不到吃的。 没有吃的,所有人都想进城,甚至包括赤丹铁骑。 冰天雪地里守城很难,城墙上的将士连盹都不敢打,生怕敌人攻进城来。 “那日早上,风雪交加,弄得人眼睛都睁不开,然而,攻城的敌人越来越多。听着城墙下的喊杀声,我和老李都觉得,城,我们要守不住了。” 说起往事,沈峰周身的气息多了温度,眼神也柔了些,一点也不像在说战事。 “一直到酉时,天都要黑了,府里来人告知,说你大嫂生了。” 沈鸿当时不在府里,也不在城墙之上,但他知道,报信的人被过城墙而入的流箭射杀在城门之下,足见当时战况的惨烈。 也是因为如此,他只来得及告知前来查看的人,将军夫人生了,没有说那个孩子是男是女。 “她的出生,就像希望,让我振奋起来,也感染了城墙上的战士,最后我们绝地求生,再次抵挡住了赤丹人的攻击。不仅如此,那天晚上,那场大雪也停了。老李开玩笑说,她就是天赐的福运,赐给北疆的福运。” 他迈步上前,在那灵位前站定,眼里有了笑意,“我觉得他说得很有理,因此,我当即给她取名星阑。” 谢公有诗云,鸟归息舟楫,星阑命行役。 “意为暗夜将尽。” 沈鸿看着他的背影,不知说什么。 这种时候,说什么似乎也不合适。 李仕承说得 没错,那个孩子的确是上天赐给北疆的福运,她亦没有辜负他大哥在这个名字中寄含的希望,确确实实驱走了笼罩在北疆上空多年的黑暗。筆趣庫 只可惜,上天又很快将她收走了。 “五日后我回府,知道了你大嫂生的是个女娃娃。”他轻笑一声,“这才意识到,这名字取得太冲动了些,不适合女娃娃。” 沈峰伸出手去,想去触那灵位,伸到一半,他又将手收了回来。 “而你大嫂也给她取了个名字,一个她早想好了但没告诉我的名字,图南。”他嘴角的弧度骤然落了下来,缓了片刻,他才继续,“取自南华经,逍遥游。我一听,就知道你大嫂对这个孩子寄予厚望。” 或者说,她其实是将自己的志向投到了她身上。 沈鸿看到了他嘴角弧度的落下,也听出最后四个字声音小了些。 他还没弄明白他为何如此,沈峰的声音继续响起。 “若是一个男孩子,作为父亲,我自也希望他志向高远,保家卫国。可她是个女娃娃,看着那么小小的人对着我笑,我只希望她能长乐一生。” 他放在身前的手有些无措,索性将手背到了身后,“我觉得你大嫂给她取的名字,太过沉重,怕它成为她的枷锁。可那是她辛苦生的孩子,我又不好直接否决她。就跟她商量,我已将星阑告知所有将士,不好更改,图南干脆就作为她的小字,也可以作为她的小名。你大嫂没反对,她名字一事就这样定下了。” 只是,他没想到,她皮的根本就不像个女娃娃。 这些往事似乎是在沈峰心里藏了很久,他早就想找个人唠唠,只是一直不知道该与谁说。 今日开了头,他越说越顺畅,也不在乎旁边人是不是想听。 “她将近四岁的时候,城里老是丢小女娃娃,我们嘱咐她不要一个人出府乱走,她却聪明地说,那她可以扮成男孩子,那样就没有坏人会抓她了。” 第630章 出名 沈鸿听着,嘴角也勾起了弧度。 “我一听,还挺有理,就让人给她准备几件男孩子的衣服。还别说,她后来每日都偷偷跑出府玩,当真没出过事。” 那时抓孩子的事还没得一丝线索,她胆子大的,差点没把照顾她的人给吓死,也将他吓得半死。 “穿了几次后,她自己不肯换了,她说,跑起来方便。” 其实就是她觉得爬墙上树更方便了。 “过了几日,我们带着她去老李府上做客,一个没看着,她拿茶壶将离之额上砸了个洞。” 小孩脸上鲜血淋漓的恐怖模样他到现在都记得。 “那日老李府上客人多,弄得我们当时都没敢承认她是个女娃娃,怕这事散出去,以后没人敢上门给她说亲。” 这事沈鸿之后听说了,他还记得,事发第二日李家的那个小孩还上门给她赔不是了,原因两人没说,反正他们大人是没看懂。 “好在小孩子吵架快,和好也快。那次打架后,反而让他们打出了交情,以前她一个人皮,偶尔得星耀掩护,在那之后,三个人一起上房揭瓦。有了离之、景之护着,她是什么都敢做。” 翻墙爬树掏鸟窝对她来说都是小事一桩,不值一提。他那些同僚家的闺女都是在家乖得不得了,她呢,每天溜出门,先是和左右邻居家的小孩争地盘,当老大。周围没人敢惹她后,她从城东到了城西,全城都有她的身影。 打架这种事对她来说就是家常便饭,她也不说自己是女孩子,打人时,比谁都狠,不管高矮胖瘦,年龄大小,她都敢惹。 打不赢的,就喊离之景之帮忙,吃了亏后,第二天必定要讨回来,鼻青脸肿她也不在乎。 那些年,李家的门槛都快被人踏破了,李家那两兄弟因为她不知道多挨了多少打。 全城的人都知道他们俩家出了三个混世魔王,最小的那个最是不得了。 “没过两年,又来了沐竹,她出门惹事的气势更足。” 想到言沐竹,沈峰是又无奈又觉得好笑。 那孩子一看就沉稳懂事,事实也是如此。小小年纪,待人接物,比军中许多大老粗都强。 而且,学问好,功夫好,还聪慧。他本以为, 让她跟着他,他能帮着他们管教她一二。 结果,也就是他以为。 “她上房,他们给搬她梯子,她打架,他们给她善后……她长大了,上沈家和李家告状的反而更多,我更是不敢告诉别人我家养的是个闺女。” 想起那些年上府里和军营痛诉他们的人,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我本想着,闺女嘛,再过几年就好了。哪曾想,再过几年,她开始在街上骗起了小姑娘,抢……” 后半句他自己都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沈鸿也不是外人,他不说,他也懂。 沈峰当时的心理他也是懂一点的,别说是他,这要是他有这样一个名满北疆的孩子,他同样不好意思告诉别人那是个闺女。 这要是让人知道,沈府有个这样的女娃娃,别说她自己,其他姊妹怕也是嫁不出去的。他们夫妻俩不敢说,沈家其他人更是不敢去辩解。 “她倒是也想得周到,我一说她,第二日她就去户籍处给自己弄出了个妹妹。她也不管我和她娘的名声、想法,直接就让我多了个和她一样大的私生女。” 这次沈鸿没忍住,笑出了声来,“那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只能说明她有能力。” 也幸亏她自己当时在户籍处造出了这么个人,才会让后日的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 孩子皮是皮,这夸赞沈峰也是认可的。 他仿佛通过烛火看到了那个时候的她,眼睛里装的永远是古灵精怪,“她十二岁的时候,一时兴起,跑去了军营,离之景之给她打掩护,沐竹给他们出主意,她躲在星耀那里混了三个月,我才知道有这么回事。”筆趣庫 而那时,小小年纪的她已经混出了一帮‘兄弟’,可谓是混的风生水起,展现出了在军事上的天赋。 他自是不愿她来军营的,但是她一向有主意,他同不同意并不影响她的决定。 打不得,骂不得只能随她去了。 他不再说话了,烛火映在眼里,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沈鸿站在后面,久久没再听到他的声音,大概猜到了他的心思。 他后悔了。 后悔当时没有拦住她,后悔当时让她进了军营。 两人站了许久,沈峰又压抑的咳嗽起来,声音压 着,人却弯下了腰。 沈鸿有些担忧,“大哥。” 他刚上前一步,沈峰抬手阻止。筆趣庫 等缓过劲来,他道:“我还想在这儿呆一会,你先回去休息吧。” “大哥。”沈鸿想劝他,看着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那灵位上,他还是将话换掉了,“好。那你也不要在这待太久,免得大嫂担心。” 听他提起贺舒窈,沈峰眼神有一丝变化,他垂了一下眼皮,那一丝变化迅速消失不见。 他点头应下,再次示意他也早点回去。 劝也劝了,说也说了,沈鸿不好再待在这里,转身离去。 “老三。” 沈峰呼吸平稳了些,想到沈星蕴,思虑再三,又叫住他。 快到门口的沈鸿停下脚步,以为他是还有什么事要吩咐。 沈峰转过身,“星蕴那孩子,像她,机灵,到哪都吃不了亏,一时找不到他,你和弟妹也不用太担心。” 以那个孩子的机灵劲,这么久没回家,多半是已经找到了想找的人。 沈鸿没有听出弦外之音,现在的他亦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和妻子。 知道他是好意,他便应下,“是。” 走出祠堂,已经很晚,整个沈府都安静下来。靠近外门时,他正想加快脚步,见到门边有个身影,也不知道来了多久。 隐在暗夜中的人先拱手唤了他一声,“三叔。” 沈鸿有些惊诧,“星耀!你……” 沈星耀主动回答:“我来看看大伯父。” 沈鸿回头往祠堂里看了一眼,里面的人一动不动。 他低叹一声,“你大伯父心情不好,先让他自己静一静。” “好。”沈星耀直接应下,“那我先在这站一会儿。” 沈鸿本来想喊他一起走,他这样一说,前者便不好再开口。 他想了想,觉得他在这儿也挺好。 “行,那你看着点你大伯父,别让他又在这儿站这儿一整夜。” 沈星耀恭敬应答,“是。” 沈鸿走后,沈星耀如他答应的,没有进去。 其实,他是在沈鸿后面来的,已经在这儿站了很久,将他们的对话全听了进去。 他并不是想做这偷听之事,只是恰好遇上,听到他们谈论的人,不自觉没能移开间。 他又不好去打扰,就在这站着了。 第631章 八成 沈归舟逛街回来时,天色已晚。 她提着大包小包进门,院子里已经亮起了灯火。 一听到声音,先一步回来的雪夕立刻出来接她,告诉她,下午买的屏风摆件已经送到梁王府。 茶楼里的那位客人,他的信息还需要晚一些才能查清楚。 关于茶楼里那人是什么人,沈归舟也没那么着急知道。 她将手里的糕点挑了几袋给雪夕,笑得很是讨喜,“你昨日说好吃的糕点,老板说很甜很甜的。”筆趣庫 昨日康夫人来时提了几样糕点,其中有两种雪夕说了味道很好。 雪夕高兴接过,没想到自己昨日随口一句话,她竟记住了,感动的不行,“多谢小姐。” 沈归舟没觉得这是需要道谢的一件事,但雪夕一向如此讲礼,她也就懒得去说了。 雪夕见她手上还提着几盒,下意识看了过去,想替她拿。 沈归舟见她看过来,没有给她,脱口而出,“这几包糕点不甜。” 意思是她应该不喜欢。 雪夕一愣,脑中灵光一现,听出另一层意思。 她笑容先露了出来,“这是给姑爷带的?” 话是问句,意思却透着肯定。 沈归舟正准备不动声色下挪的手几不可见地顿了一下,面上情绪未显,否定道:“这是我给自己留的,我不喜欢吃太甜的。” “哦。”她这样一说,雪夕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她笑容不改,顺着她的话道:“是了,我差点忘了,我们小姐不喜吃甜腻的。” 沈归舟直觉她这个差点忘了配上她这温柔的笑容,显得很有深意。 她这要是再来个详细辩解,不是,解释,在她眼里是不是就是掩耳盗铃。 雪夕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视线重新落回到她手上的糕点上,不高不低地补了一句,“我看姑爷和小姐这个喜好挺像,同样 不喜吃甜口。” 沈归舟:“……”x.com 她真的是给她自己买的,她出门一趟,总不能委屈了自己吧。 当然,他要是想吃,也可以顺便吃点,毕竟用的是他的银票。 没等她说点什么,雪夕紧接着告诉她,“姑爷已经回来了,正在等您用饭,等了许久了。” 沈归舟对上她的眼神……算了,越说越说不清楚。 她提着糕点进门时,陈穆愉正在书案前批公文。 自从她撞见他和谷诵见面后,他那些没有来得及在王府处理的公文,全部被谷诵偷偷摸摸又光明正大地送到了这里,等他批好后,谷诵再把它们带走。 听到开门声,他回过头来,“回来了。” 这句话最近常听到,很平常的一句话,听久了,习惯了,似乎也多了一种……沈归舟也说不上是多了一种什么感觉。 不过,烛火映射下的那种脸,有些晃眼,她有被迷到,不自觉朝他走过去。 陈穆愉看到她手上提了东西,起身接了过去,放在书案上。 沈归舟从美色中清醒过来,看向书案上那一摞文书,其中他正在看的那本来自北疆神州营,她打趣道:“你这养病还这么辛苦,你父皇可知道?” 陈穆愉顺着她的视线瞥了一眼,笑回:“想来是知道的,所以今日他让我暂时不用分心忧虑朝堂的事。” 沈归舟眨了下眼,嘴比脑子快,“父慈子孝。” 陈穆愉已经习惯她说话的方式了,没生气,没反驳。 换个角度想,他觉得这被卸权一事也挺好的。 接下来,他就可以在这住更长的时间。 他没和她说自己这个想法,问道,“用饭了没?” 这个时辰,虽不是饭点,但还是有些晚了。 沈归舟想起刚才雪夕和她说他一直在等她吃饭,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和他解释两 句,“今日和康夫人逛街走得远了些,错了时辰。” 陈穆愉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这是在向他说自己的事情? 沈归舟说出自己的想法,“以后我若晚回来,你不必等我。” 陈穆愉觉得有些耳熟,耳熟到他心里起了一丝欢愉。 看来是真的和他在分享,难得。 他也听出了她还没吃,牵起她的手朝外走去,“这话你可以跟你的雪姐姐说,至于我。” 他靠近她耳边,放低了声音,浅笑道:“不必愧疚。” 等她用饭,对他来说,是一件挺有生活气息的事,他没觉得烦闷。 沈归舟偏过视线,“……你书学掌握的真好。” 陈穆愉听出她的无奈和讽刺,脸上浅笑愈发明显。 吃完饭,她先去沐浴,刚出来,雪夕给她送来了茶楼那人的消息。 沈归舟看完后,眼尾闪现了耐人寻味的笑意,当即吩咐雪夕,将人盯紧。m.x.com 雪夕走后,她披着一头湿发去找陈穆愉。 正在批公文的陈穆愉一看她滴水的头发,立即去找了干帕子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动作娴熟地给她擦头发。 两人的身影落在窗纸上,透着温馨。 沈归舟已经习惯了,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她将雪夕刚才送给她的纸笺递给他,“看看。” 陈穆愉没接,就着她的手看了过去,自己的手上的动作仍旧没停。 “我今日在茶楼见到一人,出来的时候让人查了一下,没想到,挺有意思的。” 看清楚上面的字后,他微皱了一下眉尾,“北漠太子来京都了?” 沈归舟回想着今日在茶楼看到的人,坐在角落里,不发一言,气质高贵。 隔着两里远,都知道不是普通人,没想到果真不普通。 “不肯定,但八成是他。” 沈归舟收回手,将纸笺放在烛火上点燃,扔进了砚台。 第632章 糕点 陈穆愉动作轻柔,和她说着自己所知道的,“跟据消息,北漠太子司空曙率使团前日已经抵达两国边界,按照他们目前的行程安排,估计还要半个月才能抵达京都。” 然而,沈归舟刚才给他的消息上写着,截至今日,这个疑似司空曙的人,已经在城东那家最好的客栈入住三日。 半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半个月足够他将京都的形势打探清楚,要有心干点什么,时间也是充裕的。 他说的这事沈归舟知道。 落尘一直有派人留意使团,只是人还未进入天楚,不好派人盯得太紧。 现在使团才到边界,司空曙已经在京都待了至少三日,那就说明这个人早在使团出发之前就已经动身前往天楚,从来没有出现在使团中。 “他进入京都后很低调,身边跟着的人不多,目前只有一个剑客。”沈归舟琢磨着,“这三日他只去过茶楼酒肆,想来是在了解京都的风土人情。” 今日见到他,也算是运气好。 陈穆愉听着风土人情一词,颇为赞同。x.com 茶楼酒肆的确是收集信息的好去处,亦是最不会引人注意的地方。 沈归舟随口问他,“这北漠太子,你可了解?” 书案上照旧摆着几碟子零嘴,无所事事的她想去抓瓜子,看到旁边摆着的几包的东西,才想起自己还带了糕点回来。 她将手转到糕点上,将那三包都扫了过来。 司空曙这人陈穆愉是没见过的,但是关于他的事情,还是听说过一些。 基本的信息他相信沈归舟也了解,思索了一顷,捡了一句重点,“北漠有传言,他是北漠高帝转世。” 沈归舟刚好拆了一袋糕点,出惊之余,半信半疑,“北漠高帝,司空图?真有这么厉害?” 北漠高帝司空图曾任南垚抚军大将军、大将军,跟过南垚两代君王,五十岁时,举兵叛出南垚,圈地为王,三年后,在北边郸都称帝,建国北漠,和南垚划江而治。 称帝后,他继续南征北战,不仅让南垚国土范围快速缩小,还占领天楚数座城池,打的南垚天楚 是毫无还手之力,赤丹蛮人也不敢向他挑衅,主动退避。 后世评说,若司空图能活到六十岁,九州天下必定重新归一。 可惜,他只活到了五十五。 司空曙有没有高帝厉害,陈穆愉不知道,毕竟他也没见过这位北漠开国君王。 但是这司空曙,的确是个不容小觑的人。 “司空曙出生时,得北漠国师预言,命宫主星紫薇星,贵不可言,能助北漠国运。十一岁时,他献策治理水患,十分有效,得群臣肯定,同年,他被册封太子。” 旁边煮的茶烧沸了,陈穆愉见她拆糕点,腾出手给她倒了杯。 茶杯放下,他继续道:“三国联盟进攻北疆,据说就是他提出的,也是他亲自前往南垚说服了当时掌权的长明长公主和他们结盟。” 那还真是个厉害人物。 这样的人物,提前出现在京都似乎没什么可奇怪的。 沈归舟看着他倒的那杯茶,本来已经准备将糕点送嘴里的她,难得地有了那么点不好意思。 犹豫了少顷,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她反手将糕点递向他,“你吃不吃?” 陈穆愉这些东西没有太大兴趣,再加上刚用完饭,本身也不饿。 但是,看着她主动伸过来的手,他有些讶异。 下意识想接,又想起一些往事,一时忘了回应。 难不成她最近又有了什么新的谋算。 沈归舟稍做思考,还是补充了一句,“这些都是不甜腻的。”m.x.com 正在纠结的陈穆愉眼睛亮了些,“这是特意给我买的?” 沈归舟睫毛扇了下,偏头看向他,“……” 顺路。 话没出口,他低头直接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糕点。 猝不及防地对上他线条好看的侧脸,淡黄色的烛火照在他脸上,让那张脸显得更加温润。 沈归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看着他的脸,想不明白,一个大男人,皮肤怎么这么好。 陈穆愉将糕点吞下,侧过视线,“的确不甜腻。” 眼睛更好看。 这么想着,她的手就想去摸他的眼睛。 这一瞬间,好好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了。 一动,手间剩下 的大半块糕点让她清醒过来。反应极快地将手收了回去,自然地便偏移视线,她豪气道:“既然你喜欢,这些就送你了。” 陈穆愉看到了她眼里一闪而过的那丝痴迷,这个眼神他可太熟悉了。 他眸子一眨,没退回去,就着这个距离扫了一眼那几包糕点,“都是给我买的?” 沈归舟发现了,他这个理解能力,真的是很优秀。 她实诚地告诉他,“不用客气,都是你给的银票买的。” 陈穆愉听到的重点却和她想的有些不一样,问道:“那些银票都用了?” 沈归舟神经警醒,什么意思,后悔了? “还有几两碎银。” 陈穆愉看着她瞬间变得财迷的模样,仿佛听到了她内心的声音,哭笑不得。 他在她眼里就是这种人。筆趣庫 他嘴角的笑容传送到了眼睛,“那就好。” 简单的三个字,沈归舟听得有点迷糊,更不懂他什么意思了。 陈穆愉转了话题,问道:“糕点真的不错,你要不要尝尝?” 沈归舟抬眼去看糕点。 陈穆愉迅速低头,咬过她手里剩下的糕点。 沈归舟目光转向,下意识要将空手收回,手指上就传来湿热感。 她手顿住,还没多想,抬头的他直接吻上了她,将糕点送到了她嘴里。 糕点送过来,他自己没有离开。沈归舟被迫,只能将糕点吞了下去,若不是那糕点已经被他吃了一半,她怕是要被噎着。 刚想抗议,他已经退开,同时放凉的茶正好到了她嘴边。 她也没多想了,先赶紧喝了一口。 看着她将茶吞下去,陈穆愉又凑了过来。 沈归舟脑子有点晕,什么情况,说得好好的,怎么就动嘴了。 她口齿不清地问道:“干嘛?” 陈穆愉放下她已不再滴水的头发,单手圈着她的腰,将她提起换了个方向,让她和他面对面坐在了自己腿上,那只手依旧扣在她后腰上。 他这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快到沈归舟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轻了。 陈穆愉浅笑不退,抢先一步问她,“今日出门前,我们说了什么你可还记得?” 第633章 石头 出门前? 脑子里刚要有印象,陈穆愉突然凑近,轻声提醒她,“那银票是今晚的……” 他声音越来越低,嘴唇落在她耳侧时,没后续了。 他温热的呼吸落在沈归舟皮肤上,有一丝丝痒。 这痒让她觉得脖子似乎也热了一点点。 那银票是今晚的……定金! 沈归舟神情僵住,靠,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一瞬间腰似乎也有了感应,用酸痛向她抗议了昨晚的劳累过度。 今晚……不行。 再来,她明天还怎么出门。 她眼睛转了半圈,快速往后一仰。 陈穆愉早有先见之明,放在她身后的手纹丝不动。 他也不说她,就是用你自己看着办的眼神看着她。 沈归舟有那么一点点心虚,“我也说了,若是定金少了些。” 陈穆愉应对有策,“可以加尾款。” 沈归舟忘了自己刚刚想了什么借口。 她试图和他讲道理,“要不,我把定金退给你?” 话一出口,她在陈穆愉眼里看到呵呵二字。 沈归舟赔以讪笑,“双倍。我退你双倍。” 大概是相处久了,人会同化,两人也没觉得这样的聊天有诡异不妥之处。 见他依旧不为所动,沈归舟追加筹码,“三倍。” 陈穆愉悠悠道:“我现在不缺银子。” 刚想说五倍的沈归舟怔住,这话有点耳熟。 还没想起耳熟的原因,又听他补充道:“不过,你要是想让我们这个关系对调一下,我也不反对。” 沈归舟的五倍胎死腹中,悟到了一个道理。 能打败不要脸的是更不要脸。 她垂眸调整一下情绪,脑子高速运转,她现在应该怎样和平解决这个事情。 陈穆愉又慢慢凑了过去,哑着嗓子问她,“你刚才是不是……” 说到这他有意无意地拉长了尾音,气氛拉满,他才继续,“想轻薄我?” 还没想到突破口的沈归舟瞪大眼睛。 轻薄。 她轻薄他! 这话 他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她战术性的咳嗽了一声,挺直背脊。 没有。筆趣庫 “想看就看,我不收你银子。” 回答再次被淹死。 沈归舟做了个深呼吸,“我不想看。” 陈穆愉抬眼直视她,短短一瞬,眼里就多了星光,“真的?” “……” 真的。 沈归舟觉得刚才的糕点还是有点噎,干咽了一下。 靠,美人计,太过分了。 “我觉得我们现在要分清楚主次。”她微抬下巴,面色不改,严肃认真地和他道:“既然这司空曙这么厉害,你还是应该防着他点。” 陈穆愉拿起了她的手,慢慢往上抬,“你说得是,明日我让人去盯着他,好好查查他。” 话说完,沈归舟的手被他放到了自己脸上。 他浅笑道:“要不,今晚你把前面的债清一下?” 沈归舟眼角余光看着自己的手,手感真得很好。 不过,她还是有理智的,清楚地知道,他的心思。 然而,正准备挪开手,就被他无缝切换的话题给弄得懵头转向。 “清什么债?” 她怎么不知道? 陈穆愉搂着她腰的手开始小幅度地摩挲,态度很好地告诉她,“两次。” 沈归舟头顶问号更大。 陈穆愉长睫毛煽动了一下,“你主动。” 经过他这过于善意地提醒,沈归舟将他的话理了一下,终于弄明白了。 只是,有个地方她还是抱有疑惑。 “哪里有两次?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陈穆愉神情坦荡,“昨日。” “昨日……” 沈归舟反驳地话戛然而止。 昨日康夫人来访,她让他先回王府,他不情不愿地说……加一次。 原来他说的加一次是这个意思。 “我。” “怎么,过河拆桥,想不认账?” 她抗议的声音刚起,就被陈穆愉堵了回去。 沈归舟是想的,可是他把它说到了明面,弄得她又不好开口了。 她闭嘴想了想,决定从关怀他的角 度来解决这件事情,“昨晚你那么辛苦,今晚要不还是早点休息?” 陈穆愉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你的意思是,怕我体力跟不上?” 沈归舟一愣,完了,好像真的说错话了。 “不是,你别误会。”她赶忙补救,“我不是怕你不行……” 艹,多说多错。 “不是,我是想告诉你,从养生的角度来讲,这种事。” 陈穆愉搂着她腰的手一用力,两人间的缝隙瞬间变小。x.com 沈归舟立马消音,下意识低头。 反应要不要这么快。 陈穆愉任由她盯着自己,“要不要看仔细些?” 沈归舟顿悟了他的意思,一时不知说什么,头抬也不是,不抬也不是。 陈穆愉又凑到她耳边,“沈归舟。” 他声音中透出了一丝压抑的情欲,这样的声音唤着她的名字,有一种缱绻的味道。 沈归舟下意识应声,“嗯。” 陈穆愉悄声问道:“你是在害羞吗?” 沈归舟清醒过来,抬起眼睛。 她害羞个屁。 刚要否认,陈穆愉拉开了和她的距离,打量着她道:“可是,这不像你?” 反驳的话又被她吞了回去。 陈穆愉看着她自己沉思,再次发问,“既然不是害羞,你干嘛老想着反悔?” 沈归舟被他这接二连三有深度的用词给震惊到。 什么叫老想着反悔。 说得她好像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 “什么叫我老想着反悔,我又没有答应过。” 陈穆愉对答如流,“你也没有反对过。” 沈归舟噎住,“那个……没反对,也不能都代表默认,是吧?” 陈穆愉看着她,眼角的笑意不见了。 他淡淡地眼神,似乎是想透过她的皮囊看到她的内心。 沈归舟被他看得有点心虚,“我……” 张开嘴,欲言又止。 陈穆愉将她的情绪看在眼里,妥协道:“你。” 不愿意就算了。 刚说一个字,她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累。” 第634章 哪张 陈穆愉一时没理解。 沈归舟的确不是个扭捏的人,这也不是她愿不愿意、要耍赖的问题。 主要是他提的这个要求,在她看来,真的是个费体力的活,所以,她不是那么想做。 以前她也不是完全没主动过,虽然都只是进行到一半,但她也是真的觉得累人。 后来她觉悟了,做这种事情,本身就是为了放松身体和舒缓心情,当然是要怎么愉快怎么来。 不然,做它干什么,让自己受罪吗? 从那之后,她再也不好奇地和他抢这个主动权。 见他似乎没懂,已经说出理由的她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深吸一口气,重复了一遍,“累。” 陈穆愉瞧着她似乎有点飘的眼神,将她这个字在脑海里转了几次,终于领会深意。 嘴角不自觉上扬,他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你是说……” 他这样一笑,沈归舟瞬间有种他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错觉。 陈穆愉反应极快,话没说完,很快换转,“行,那我们换一换。” 换一换? 有了前车之鉴,沈归舟现在听他说这种话,警惕心瞬间上来。 “换。” 什么。 “我允许你反悔。”陈穆愉抢先开口,盖过她的声音,“但是,作为交换条件,今晚……什么时候休息,我说了算。” 尾音未落,他已经低头吻住她。 沈归舟近距离地看着他那张脸,理解他话中深意后,目怔口呆。 奸商。 “我……嘶。” 试图抗议的声音一起,他在她唇上咬了一口。 她嘶痛的声音一起,湿滑的舌头探了进来,将她的话语全部吞了下去。 一直放在她腰间的手,由礼貌保护变成慢慢摩挲,没过多久,就带上侵略性,向其他地方移动。 天气热了,年轻的人血液也容易躁动起来,氛围在瞬间拉涨,理智便被抛却。 沈归舟沉迷在他的吻里,衣服滑落肩膀,亦没有发觉。 直到陈穆愉抽空伸出手,关掉了窗户,她才清醒一点。 只是,窗户一关,人好像更热了。 陈穆愉将手收回来,嘴唇沿着她鼻翼向下,探到她脖子上时,力道重了些。 她猛地惊醒,赶紧道:“不准留印子。” 明日可是要去文会宴的,她这个寡妇,虽然 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可也不想被人围观。 陈穆愉有些失落,却也听话,放轻力道继续向下,沿着锁骨游走到肩膀时,他眼里闪过光芒,在那里用力吸了一口。 沈归舟注意力被转移,很怀疑他就是故意的。 大概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他稍稍抬头,嘴角上扬。 沈归舟大脑瞬间放空,直到他再次低头,她才醒神。 她嗤鼻,每次都来这招。 懊恼地转回视线,就发现衣服正在他手上脱落,然而他们还在原地未动。 她提醒道:“去里面。” 陈穆愉听到了,还是没挪地方,依旧抱着她坐在椅子上。 他忙着在她身上流连时,低声问她,“可还记得你第一次给我看的那本春宫图?” 这种时候人的思维运转的总是要比平常缓慢一些的,即使是沈归舟,也不例外。 这话似乎是晚了一会才在她脑海里成句,思维也有点迟钝。 春宫图,她第一次给他看的? 有这事吗? “我什么时候给你看过这种东西?” 她怎么不记得。 陈穆愉聊天做事两不耽误,声音暗哑,“江南,川洛。” 他的回答简单明了,言简意赅。 沈归舟的回忆立即被拉起,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不,不是这么回事。 尴尬只有一瞬,她蓦地抓住了重点。 “那是你自己偷看的,又不是……” 我给你的。 后半句没说完,脑海里出现里一幅画面,声音堵在了喉咙口。 眼睛快速上下左右扫了一圈,她有些呆愣,他们现在这个情况和那画上的情形好像已经有五分像了。 她似乎明白他的意图了,“陈穆愉,你……” 缓了一口气,她速度将自己脱他衣服的手缩了回去,人也灵活的往后面退。 只是,她快,陈穆愉也快,早有预料的他先一步揽住了她的腰,限制了她的动作。 沈归舟神经绷紧,脱口而出,“我告诉你,我没那个癖好。” 陈穆愉抬头,心里轻笑,看来是想起来了。 好看的眼睛里,星光已经被情欲代替,显得有些幽暗。 沈归舟被他这眼神吓了一跳,手不动声色地去拽自己已经下滑的里衣,强调道:“我真没有。” 陈穆愉眼睛没移,却腾出左手抓住 了她的手,浅笑道:“那你还送我那么多本,我以为……” 他上半身前倾,嘴唇要贴到她嘴唇时,续上后半句,“你是暗示我照着做。” 他特意放低了声音,听着就像是用腹腔发声的气音。 这样的声音配上他那张脸,沈归舟想严肃的脸有点绷不住了,努力克制的呼吸又重了起来。 陈穆愉保持着这个距离,和她对视了一会,低头慢慢下挪。 他的呼吸落在她皮肤上,好像亲到她了,又好像没有。 这种似有似无,最是磨人。 沈归舟心跳加速,跳的自己听着格外明显,喉间似乎也有些干。 即使如此,这种原则问题不解决,她的理智也不会那么快消失。 她克制住内心腾起的欲望,抗辩道:“那明明是你自己将我的东西据为己有。” 想当初,那还是她花了大价钱买的。 陈穆愉记忆力也挺好,他的嘴唇擦过她锁骨,回道:“那你当时为什么不拿回去?” 沈归舟打了个战栗。 那是她不想拿吗? 那是她能屈能伸。 陈穆愉已经放开她的手,修长的手指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她亵衣,“那图上的姿势,有几个我们之前试过了。剩下的……” 他拖长的尾音,让沈归舟忘了他作乱的手,快速接话,“剩下的,我们可以不尝试了。” 陈穆愉手扯掉了她亵衣系带,陡然转换问题,“你刚才想到了哪张图?” 沈归舟低头的动作僵住,他不知道? 她信他个鬼。 陈穆愉看着她亵衣滑落,不曾抬眼,“不会是那张?” 沈归舟感受着他的呼吸,自己的呼吸也重了起来。 哪张?那张? 她怎么觉得他就是故意的呢。 还没想好回答,埋首在她胸前的人猝然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我也没有那种癖好。” 沈归舟:“……” 那他现在是想干嘛。 陈穆愉睫毛煽动一下,“不过,你要是想……” 沈归舟抢答,“我不想。” 她想他个头。 话一出口,后知后觉反应有点大了,这样显得她似乎慌张了,像是欲盖弥彰。 于是,她立马挺了背脊,脸上情绪也快速调整。 陈穆愉眼睛向下瞥,看着因她这个动作而离自己更近的春光,眼睛渐渐发红。 第635章 说事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手没再去拽她亵衣,而是改道到了书案上。 他都没看那边,手却很快在那一摞公文下摸出一本书,翻开折角的那一页。 沈归舟下意识偏头看去。 脑海里刚才想起的画面直接出现在眼前。 还说不是! “你……” 刚说一个字,陈穆愉又往后翻了一页,另一幅画面出现在她眼前。 沈归舟眨了眨眼,心思有点跑偏。 他什么时候把这种书放在这的? 陈穆愉没听到她回答,手也熟练的将她里衣完全剥落。 沈归舟条件反射地收回视线,忘了自己刚才在想什么。 …… 好不容易停歇时,沈归舟觉得腰就跟扭到了一样。 她趴在陈穆愉怀里喘着气恢复体力,心里有些后悔。 早知道是这么一种体验,那还不如她主动。筆趣庫 陈穆愉看她好像要滑下去,揽着她腰的手收紧,想将她抱上来一点。 沈归舟腰间肌肉一缩,吓了一跳,立马道:“再等一会。” 陈穆愉手停住,理解之后,轻笑出声,还是将她抱上来了一点,“行,再等一会。” 沈归舟提着的心落下,意识到自己想岔了。 现在这天气,屋里不冷,甚至还觉得有点热。 尽管如此,陈穆愉还是捞起被扔在旁边的外袍给她披上。 沈归舟呼吸慢慢平稳,眼角余光看到不知何时掉在地上的书,看到的还是之前那一页。 她脑子渐渐清醒起来,发出疑问:“这个书,你从哪里找出来的?” 她确定她这里绝对没有这本。 陈穆愉瞥过视线,“下午 回王府,无意间看到,顺便带了过来。” 沈归舟慢慢扭头,抬起眼皮看他。m.x.com 无意,顺便,她怎么觉得听着那么假呢。 细细回想一切,她恍然大悟,“陈穆愉,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早有预谋?” 陈穆愉垂下目光, 沈归舟瞪大了眼睛,这要追究责任,还是她的错了? 陈穆愉力道适度地给她揉腰,眼神无辜地和她对视。 那她岂不是吃两次亏了。 腰上得到舒缓,沈归舟心情得到舒缓。 养着脖子也难受,她干脆又趴了回去。 想得美。 她不再理会他,专心休息。 陈穆愉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也不再说话,专心给她揉腰。 两人就这样相拥静静地呆着,周遭氛围变得暧昧而温情。 直到呼吸全部平缓时,陈穆愉轻声唤她,“沈归舟。” 沈归舟以鼻音做答:“嗯。” “我和你说件事情?” “什么?” 陈穆愉墨了一息,道:“今日我从宫里出来,碰到了沈老将军。” 闭目养神的沈归舟眼皮动了一下。 “他向我打听了你的去向,我告诉他你不在我府上。” 沈归舟依旧没睁眼,“哦。” 简单的回答里听不出情绪。 陈穆愉告诉她后续,“他听了,没再说什么。” 沈归舟不是很在意这种事,闭着眼睛道:“这种事情,你以后没必要特意向我报备。” 陈穆愉垂眸看她,听出她是真的没当回事,宠溺一笑,“好,那下次就不说了。” 两人又安静地待了一会,陈穆愉起身,抱着她朝床边走去。 将她放 到床上时,他道:“还有一件事情。” 沈归舟睁开眼睛,用眼神询问他何事。 陈穆愉将她身上的外袍扯下,唇也同时落下。 沈归舟眼睛乱转了一下,这就是他说的另一件事? 她懵了一下,用手抵住他,艰难发问:“你不是答应了再等一会?” 陈穆愉微微抬头,“你已经缓了半个时辰了。” 胡说八道。 怎么可能就过了半个时辰。 话一说完,陈穆愉又埋头向下,唇滑到她下巴时,轻声提醒她,“你答应过的。” 沈归舟一口气憋在胸口。 陈穆愉眼里闪现一摸得逞的得意。 一切就绪时,他骤然出声,“今日,大将军夫人出府了。” 已经有点迷糊的沈归舟眼里有了一丝清明。 只是这清明还没来得及扩散,他来了个突袭,轻柔的吻同时落在她眼睛上。 她思维就有点难以集中。 但她发现,陈穆愉却能很好的一心二用。 没一会儿,又听他道:“沈大夫人回了贺家,离开的时候,还将贺朝带走了。” “贺朝?” “嗯。” “她把他带回了沈家?” 沈归舟后知后觉,这才是他刚才要和她说的另一件事。 “是的,她还让人请了京都好几个有名的大夫去给贺朝看病。”m.x.com 这种时候,沈归舟没他这份一心二用的本事,这些话落到她耳里时,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她用了好一会才将它串起来,可想要思考,似乎也是个难题。 她笼了几次的思绪都散了,觉得很是无语,他一定要在这种时候和她说这些事情? 第636章 及乌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思维运转,艰难问道:“范大夫那个药,他自己怎么说?” “他还在调整药效,暂时没有进展。至于贺朝,他也不能确保一直会这样。” 那就是药效不稳定性很高。 这药还真是和它的创造者有共通之处。 沈归舟想着这些,思绪开始跑。 陈穆愉看她眼神就知道她在走神,在她腰上捏了一把。 力道不轻不重,说不上痛,却透着旖旎。 沈归舟眼睛重新聚焦,感受到他明显加重的动作,低吟声从嘴角泄露出来。 这是想跟她聊事还是不想跟她聊事。 等适应后,她缓了口气,问道:“你可知道沈星蕴为什么要杀他?” 在北疆时,沈归舟看得出来,沈星蕴虽然和贺朝互相看不顺眼,见面就掐,但他也没想要他的命。 陈穆愉思维不受影响,哑声回答:“他不肯说。”m.x.com 沈归舟心里心里隐隐有了猜测,没再说什么。 四更锣响时,趴在陈穆愉身上养神的沈归舟清醒了些。 她眨了眨眼睛,让眼睛重新变得清明,之前那些对话慢慢浮现在脑海中。 等到打更声远去,周遭重新变得安静下来。 陈穆愉自觉地给她揉着腰,“在想什么?” 沈归舟连手指都没动一下,“没想什么。” 陈穆愉低头,看不到她的面容,但她这话一听就没有可信度。 “沈星蕴要不要我帮你找?” 现在沈星蕴是明显在躲她和沈家的人,他去找的话,效果可能会更好。 只是,这事还得以她自己的意见为准。 沈归舟否决,“不用。” 他现在在停职,还是低调些好。 那个小屁孩,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就他那鬼精的样子,在外面再混几个月也饿不死。 而且,现在贺朝被带到了沈府,说不定,也不用人去找他了。 “这是京都,饿不死他的。” 只要饿不死,就没什么问题了。 她的回答,陈穆愉也不意外,“好。” 随着这句好落音,夜半的房间再次安静下来。 沈归舟体力恢复了些,却也没挪地方。 他的心跳清晰地传入了她耳里,平稳而有力,听着听着,她心静了许多。 她想到了陈穆愉和她说这 事的原因,知道他也是好心,思索了顷刻,和他说道:“贺朝的父亲是安国公府的庶子,不受重视,但他曾在沈大夫人有难时帮过她,而且还是那时唯一帮她的人。” 所以他们的关系比贺舒窈和其他兄弟姐妹的关系都要好。 “她对贺朝爱屋及乌,自然也是不同的。后来,贺朝的父亲猝死在南边,贺朝和他家世平庸的母亲在贺府受到排挤,她得知后,将贺朝接到了北疆,想将兄长唯一的孩子收养。” 沈大夫人宠爱这个娘家外甥,京都不少人都知道,陈穆愉亦听过一二,但是没打听过原因。 他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沈归舟停了一下,继续道:“不过,沈星阑和贺朝相处不来。得知沈星阑差点将他给活埋了,沈大夫人只能将他重新送回京都。” 虽然他被送回了京都,但是有贺舒窈庇佑,他在贺府的日子比以前好了很多,也比不少庶出的好不少。 “现在贺朝这般状况,她将他带回了沈家,一定会派人照顾好他,就算沈星蕴想弄死他的心不死,也不会那么容易得手的。除此之外,他肯定也不想让人死在沈家,不然,他最初的时候也不会不敢住在家里。” 陈穆愉听着活埋那句,有点诧异。 按年头算,那个时候,这两人应该年纪都不大。那么小,就已经有了这样的深仇大恨。再想沈星蕴对贺朝的排斥,好像也不奇怪了。 见她没有要再说的了,他才开口,“那你呢?” 沈归舟一时没明白他指什么,“我?” 陈穆愉说得明白了些,“你和沈大夫人之间相处如何?” 她和贺舒窈? 她琢磨了一下,回答了他,“她觉得……是我杀了她儿子。” 陈穆愉落在她腰间的手动作停顿。x.com 沈归舟感受到了,没说什么。 很快,陈穆愉手上的动作又恢复正常,“你见过她了?” 他的问题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他的敏锐也让她意外,她没有隐瞒,“今日在街上有过随意一瞥。” 听这个语气,是她见到了沈大夫人,后者却没见到她。 他没有见过这位大将军夫人,可也听过她的一些事情。 沈家迁府京都后,中年丧子 的她一心向佛,今日之前,她已经很多年不曾出府。 一出门,他们就来了个随意一瞥。 运气这个事,看来真的妙不可言。 他和她分析,“沈老将军提早将贺朝送回了京都,贺家也给他请了不少大夫。明惟虽也不确定那个药效能维持多久、会不会有人找到治疗的方法,但是,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被治好的时间不会那么快。” 贺朝不会立马就好,沈归舟对这事也不是那么放在心上了。 “好,我知道了。” 他看出她没有聊沈大夫人的意思,也不再说什么。 不聊天了,沈归舟的注意力就被转移。 吸了口气,她试图爬起来。 陈穆愉搂着她的手快速缩紧。 她说出心中所想,“我想沐浴。” 最后一个字还在嘴边,眼前一眩,他们两个就互相换了位置。 陈穆愉从上方看着她,道:“不着急。” 沈归舟有点呆,目光沿着他的眼睛向下。 不是吧,还来。 刚意识到他的意图,陈穆愉已经吻向了她。 她得到喘息时,提醒他,“已经四更了,大爷。” 这声带有一丝哀怨性质的大爷听的陈穆愉缓缓向上的手几不可见地顿了一下。 他一边吻她一边明知故问,“四更又如何?” 四更又如何! 这个语气听的沈归舟有些哑口,她在内心告诉自己,淡定。 她提示对方,“五更都已经可以准备上朝了。” 陈穆愉似乎没有听见,长吻结束时,他才用暗哑的声音告诉她,“我现在不用上朝。” 他说这话时,出听像是在陈述悲惨,再品又像是在得意,再三回味,还有那么一丝理直气壮。 沈归舟呼吸有点憋闷,她是真的和他在说早朝的事吗? “我明日要出门。” 陈穆愉再次完美避开话中重点,和她说道:“西郊文会宴,明日我也去。” 那他还要折腾! “那……”沈归舟想劝他早点休息,说了一个字,脑子自动提炼出了重点,“你明日也去?” “我不跟你去。”陈穆愉轻笑,告诉她,“今日四皇兄特意拆人给我送了帖子。” 原来如此。 陈穆愉视线挪开,避开了她的眼睛,低头在她锁骨上咬了一口。 第637章 性情 沈归舟吃痛,也不想他去不去的事了。 都说了不准留印子,还咬。 果然是男人的嘴,骗人的鬼。m.x.com “嗯。” 他的牙齿还没从她锁骨上移开,就又闯了进去。毫无准备的沈归舟,嘴角有闷哼声传出。 情绪和身体都适应后,她搂住他脖子的手用力,将他捞了下来,在他右侧脖颈报复似地咬了一口。 既然她不好过,那就都别好过了。 陈穆愉没觉得痛,反而觉得痒,这种痒还随着血液很快传到他的心口和四肢百骸。 他没阻止她咬他,也没阻止她不动声色挪到自己背上的手。 月色最浓时,沈归舟突然发觉,她和他谈起那些事时,心里很平静。 那是她第一次和人聊起贺舒窈,第一次聊起她们之间的恩怨,似乎没有她曾经以为的那么难以开口。 沈归舟睁开眼睛时,觉得自己这一晚上好像根本没怎么睡。 侧身睡着的她盯着窗户发了会呆,感觉到身上已经变得清爽。动了一下,又哪哪都不舒服。 看来放松身体和舒缓压力这两件事,亦是鱼与熊掌。 “醒了?” 好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像是诱惑人心的妖魅。 她顺着声音抬头,这才发现自己的头枕在陈穆愉小腹上,他正靠坐在床头看书。 还没看到他手里拿着什么书,仰的脖子就痛了,她果断停了这个动作。 “什么时辰了?” “还早,辰时一刻。” 辰时一刻,那好像是还早。 沈归舟眨了一下眼睛又放心地闭上。 陈穆愉的声音又悠悠地从头顶传来,“梁王府派了马车来接你,已经门口等了……大概两刻钟。” 梁王府。 还是如此周到。 沈归舟猛地睁开眼睛,“你。” “我没出门,他没进门。” 沈归舟有那么一瞬间的尴尬。 她没有睡意了,脑 子开始清醒。 刚想爬起来,想起了他们昨晚的对话。 她疑惑地瞄向他,“你不是说,你今日也去西郊?” “嗯。” “那你还不要回府准备?” “这种宴,我们不适合准时。” 沈归舟一时没控制住表情,将无语展现在眼里。 陈穆愉低头抓住了她的这抹眼神,浅笑着告诉她,“你也可以晚到的。” 沈归舟哀叹一声,“下层人,没你们这种有身份的人忙。” 他们的晚,那是身份的象征。没身份的人晚,那叫太把自己当回事。 陈穆愉笑容明显了些,圈着她腰的手用了点力,将她捞上来了些。 “那本书我找到了。” 昨日下午他从王府回来后,在沈归舟那一堆书里找了近一个时辰,终于将它翻了出来。 沈归舟没反应过来。 他雅声询问,“要不要一起看?” 沈归舟觉得他像是有点病。筆趣庫 这样的早晨,他叫她看书! 不会是……昨晚那本? “什么书?” 她话刚起音,陈穆愉已经将手里的书移到了她眼前。 原来是她想歪了,尴尬。 “这书挺有意思的。” 沈归舟看清了书上的内容,尴尬退开,没有说话。 陈穆愉眼睛认真看着书,嘴里换了个话题。 “你昨日是和那位康夫人一起逛的街?” 沈归舟看着书,“嗯。” “我听说,康松的夫人是河西才女,一片冰心,柔而不犯,这样的人,看似孤僻,实则真性情,若是遇到谈的来的人,想来定是真心相付。” 他的目光移到她身上,“说起来,她这性情和你有几分相像。” 沈归舟安静了一会,疑问的低语,“是吗?” 陈穆愉将手里的书塞到她手里,下床去衣柜里随便给自己挑了套衣服。 动作很快地换好,他又在衣柜里给她挑选了一套。 重 新回到床边时,书还在她手里拿着,视线落在书页上,似乎正在看。 陈穆愉将书从她手里抽出来,“不早了,该起了。” 她的梳妆打扮又是陈穆愉一手包办,这次画眉毛时,他没再手抖。 打看妆匣时,她感觉里面的首饰好像又多了些。 她以为是雪夕给她添置的,也没多想。 嘴里说着不早了,两个人却还是慢悠悠的又一起吃了个早餐。 沈归舟先出门,看到门口等了一早上的车夫,发现竟然是老熟人。 礼貌地抱歉了一句,她左右看了看,询问车夫,“你们王爷和王妃……这次没在前面路口等我吧?”x.com 车夫表情一僵,“没有。” 沈归舟夸张地舒了口气,“那就好,不然让他们久等,实在是罪过。” 车夫有点尬,不知她这是正话还是反话,赶紧问道:“夫人,这次可有什么要先去的地方?” 沈归舟淡淡一笑,“没有。” 她没问他,为何会找到这个地方,直接上了马车。 车夫看着她上车,提着的心落下一半。 和上次不一样,这一次,沈归舟安静地坐在马车上,没有提出任何要求,路上也没再遇到上次那种糟心事。 马车顺利到达西城门,车夫的心又落下一半。 听着外面的热闹,沈归舟撩开车窗帘子,看向城门口。 城门口出城的马车很多,显得有些拥挤。 她扫了一圈,后面也有几辆马车靠近,看来,今日的西郊很是热闹。 她将窗帘放下,有困意袭来。 她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又想起了陈穆愉精神奕奕的样子。 她有点想不通,她这失眠都快被他给折腾好了,他为什么还能那般精神奕奕? 陈穆愉等沈归舟走后,先回了趟王府。 刚进听雨楼,就又听见了范哲的哀怨,说是要立刻收拾东西回去。 第638章 好事 沈归舟走后,陈穆愉先回了趟王府。 刚进听雨楼,就又听见了范哲的哀怨,说是要立刻收拾东西回去,再也不会回来了。 云泽在动手拦,陈霄在动嘴劝,莫焰则抱剑守在门口,大有里面两人若是不能搞定,他负责断后的架势。 范哲坚决要和陈穆愉断绝关系时,莫焰看到了从侧面拐过来的真人,快步迎上去,“王爷。” 里面被拖住的范哲耳朵灵敏,听见了,可听着似乎有些不真切,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但是,挣扎向外跑的动作幅度小了些。 莫焰告知陈穆愉,“九皇子已经在府上等候您小半个时辰,说是要和您一起前往西郊。” 这也是一大早,范哲又在这里闹死闹活的原因。 听他说话时,陈穆愉脚步没停。 这下不仅范哲,陈霄和云泽也听见了,两人默契地放开了前者。 范哲表情僵住,还在生气的脸显得有些扭曲。眼睛死盯着门口,脑子快速回忆,他刚才说了什么,有没有哪句是不得体的,会引发误会的。 关键时刻,脑子一片空白,甚至最后一句说的什么,他都记不起了。 怎么这么背?又被他听见了。 紧张懊悔之际,先看到了衣角,他幡然醒悟。 本来就是他不对,他心虚什么。 他瞬间抬起了头,挺胸走向门口,气愤喊人,“师兄……你回来了。” 看到陈穆愉出现在门口,他气冲冲的语调陡然一转。 “师兄,你身体如何了,可好些了?” 陈穆愉灵巧地避开他热情的双手,关心询问:“你是准备往北走还是往南走?” 范哲笑容卡住,“啊?什么走?谁走?走哪儿?” 陈穆愉挥手让其他三人下去,自己朝内室走去,“要不要我给沿途驿馆写封推荐信?” 呃。 这是想送他走还是想送走他? 范哲跟在他后面,笑得像个孩子,满眼的纯真,“师兄,你的伤还需要好好休养,你不知道,这一夜夜的,我可担心你了。” 陈穆愉没看他,径直自己去找了套衣服,走向屏风。 他将衣服搭在屏风上,范哲还在后面跟着。m.x.com 他回转身来,范哲对上他的眼神终于觉悟,迅速往后退去,“师兄,您先更衣。” 陈穆愉步到屏风后,他又退了三步,小心试探,“师兄,今日西郊,你可要我陪同你?” 陈穆愉早知道他的心思,没有理会。 不说话,就是同意。 范哲欣喜,“师兄,你快点,我在外面等你。” 他 听说了,今日宴会可是请了不少才女。 他快速跑走,之前的哀怨一扫而空。 陈穆愉换好衣服出来,守在门外的陈霄跟上去,跟他说了几件事。 一是城门口暂时还没有发现陈穆愉让他们注意的人,他们会继续留意。 再是陛下似乎知道了那本账册的事,柴向最近在暗查安国公府,好像也是怀疑那座矿场和安国公府有关系。 陈穆愉停下脚步,回京的半路,他收到了肖丰越的信件,上面说那座矿场可能和安国府有关,但他目前还没有确实证据。现在柴向这么快对准了目标,倒是有些出人意料。 陈穆愉想着昨日张德素告诉他的事情,吩咐道:“盯紧穆家和安国公府。” 陈霄昨日听他说了穆维生一事,快速明白了他的意思。 现在穆家内忧外患,若是那矿场真的和安国公府有关,近日,穆家的人一定会找上门来。 “是。” 提起安国公府,陈穆愉问道:“昨日是安国公府先差人送了信件到大将军府,沈大夫人才出门的?” “是。大将军夫人到安国公府之前,还去了沿途的药铺,买了不少珍贵药品。” 药铺。 沈峰不仅是大将军,还有护国公之爵,这样的人家,去看望病人,还要临时去药铺买这些。 “她在那停留了多久?” “不久,一刻钟左右。”陈霄警觉起来,“王爷是觉得有什么问题?” 一刻钟看似没什么问题。 但是这位沈大夫人突然回贺家就是问题。m.x.com 银川郡主和贺朝都和安国公府有关系,两人在北疆相继出事,贺家没找他的麻烦,也没向沈家追究。若说是因为这姻亲关系不想撕破脸,他是怎么也不相信的。 世家大族之间,能永恒的只有利益,绝对不会被亲情友情等牵绊。 沈家如今这个状态,对安国公府来说,已经是个累赘。有机会甩开,只会是好事。 没有甩,只能说明,他们心虚,或者比沈家更想让这些事过去。 贺朝在北疆时,曾和穆稹打过不少交道。 他曾猜想,贺家让贺朝跟着沈峰去北疆的目的和穆稹是一样的。 他后来测过沈峰,在穆稹出事前,他并不知晓这些。 贺家现在选择缄默,恐怕是他们想岔了,也证明了他的猜想。 安国公以为是他父皇让贺朝变成了今日的样子,同时已视后者为弃子。 而贺朝会跟着沈峰去北疆,就是沈大夫人的原因。 这位沈大夫人,现在是不问世事,一 心向佛,可她曾经不畏苦寒陪沈峰戍边多年,是他母后都夸赞过的人,说她坚毅聪慧,称得上女子楷模。后来浮柳营出事,她出面果断让沈家断尾求生,足见其心性和能力。 这样的人,说不知道贺家让贺朝去北疆另有目的,说不过去。 她知道,又没沈峰说,突然又去了贺家……或许是她知道一些其他人不知道的事。 陈穆愉没说什么问题,只吩咐去查药铺、继续盯着沈府,另外还嘱咐,若是看到沈星蕴,就立即告诉他。 陈霄一一应下后,和他说起最后一件事。 东郊的刺客有眉目了。 陈穆愉脚步一顿。 陈霄见到,以为他是上心此事,也不耽搁,快速告诉他,刺客来自冥府司,大军班师回朝前,北漠黄沙帮的人以重金向他们下了订单。 联想到云泽的遭遇,他还猜测,那些人不仅是想找那本账册,估计还想暗渡陈仓,意在北疆。就连他们这次提出联姻恐怕也是幌子。 只可惜,不久前冥府司被同行血洗了,现在想要找到当初的刺客怕是不能了。找不到刺客,其他事查起来也要麻烦些。 听说刺客来自冥府司,藏着一些小秘密的陈穆愉松了口气,思维也清晰起来。 沈归舟做局的能力他是清楚的,但是这‘井井有条’的一切,也不一定完全就是局。 毕竟,还有云泽的事摆在那儿。 快要出听雨楼了,他已经听到了某人不服气的声音,没再想这些,吩咐陈霄关注城东那家客栈里的人。 陈霄听闻北漠太子到了京都,十分惊愕。没来及多问,被拦在外面的九皇子已经在门口向陈穆愉招手。 “哥。”m.x.com 拦人的侍卫看到陈穆愉将挡门的手收了回去,低头给陈穆愉行礼。 “哥。”九皇子抓住机会冲进去,“你府上的人太过分了,竟然又拦我,真的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最后两句他是看着陈霄作的控诉。 相当初,他也是在这府邸里横冲直闯,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的人。 陈霄笑看着他,恭敬卑谦。 虚伪。 他看的在心里抱怨了一句,气愤地转了视线,想再声讨陈穆愉两句。 他以前不是这样,现在他感觉他变了,他这亲弟弟在他心中的地位还不如他师弟了。 竟然允许人拦他。 “还有你……” 只是不知为何,他跑到了陈穆愉面前,重点还没说,话音戛然而止。 他看着陈穆愉的脖子,眨了两下眼睛,眼珠又转了两圈。 第639章 新欢 下一瞬,他气鼓鼓的脸快速升起了笑容,移开了视线。 “哥,抱歉,是我来早了。” 他突然的道歉,将在场的人都听的愣了一下,不明白是什么情况。 不过细细一想,这种情况他们好像也不是没见过。 九皇子和范公子的变脸如出一辙,面对他们王爷,每次不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陈穆愉脚步未停,也没把他这话当回事。至于他用词的诡异,他已经见怪不怪。 九皇子故意落后一步,悄声询问陈霄,“阿霄,我哥又有新宠了?” 陈霄偏头,什么新宠? 九皇子看他这个表情,肯定了自己的猜想,也明白了他们今早为什么拦他了。 仔细想想,他今日是来的挺早的,正是适合做好事的时辰。 想起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他有了点不好意思。 他这人有个非常好的美德,那就是知错就改。 “阿霄,抱歉,刚才是我冲动了。” 陈霄受宠若惊,不知他这又是哪根筋不对了。 “放心。”九皇子还态度很好地保证,“以后,我一定不这么早来。” 话未说完,看见前面的陈穆愉已经跨过门槛拐弯了,他也不跟陈霄说了,赶紧追上去。筆趣庫 追到人后,他也认认真真地将刚才与陈霄说的话和陈穆愉说了一遍。 “哥,你放心,下次我一定不会这么早来打扰你。” 跟在陈穆愉身后的云泽疑惑地看向他,刚才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九皇子说完后,又见陈穆愉脸色苍白、重病未愈的模 样,有些担忧。 犹疑了片刻,他还是好心提醒,“不过,哥,你这个病还没好,还是得注意……休息。” 有些不耐他聒噪的陈穆愉转过头,九皇子猝不及防和他来了个对视,吓得他硬生生的将节制二字变成了休息。 说完后,害怕的他还补充解释,“太医说的,你要静养。” 陈穆愉的眼神让他意识到,他是弟弟,说哥哥的这种私事的确不好。 何况,现在还不只是他们两个人。 意识到这个,他果断闭了嘴。 陈穆愉也没真的想斥责他,就没说什么。 至于他说的话,没一个人真地听懂。 出了王府,莫焰已经在马车旁等着。 九皇子看到范哲也在,立即又精神起来,想着或许可以找他打听内幕。 心动就行动,没等陈穆愉发话,他热情地将范哲拉到自己的马车上。 陈穆愉乐的清净,没管他们。 陈霄今日不随同,出了听雨楼,不再跟着他们。他站在原地,看着九皇子透着欢愉的背影,越来越疑惑。 早上气得太狠,气糊涂了? 王爷哪有新欢,不一直都是一个人。 见他们走远,他也懒得再去想九皇子突如其来的不正常,准备去做陈穆愉吩咐的事。 刚转身,他猝然意识到不对。 九皇子怎么知道王爷有新欢? 今日碧空如洗,艳阳高照。 算是好天气。 就是太阳出来后,有些燥热。 不过,文会宴选址在西郊一山清水秀的山谷,至于其中,就算有太阳,也不觉得热 。 沈归舟到得时候,已经来了不少人。 丝竹声,吟诵声,谈笑声等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挺热闹的。 停马车的地方更是一地难求,好在,她乘坐的是梁王府的马车,这种事情不需要她担心,车夫也不用担心。 早就有人看到了梁王府的马车,还以为是梁王到了,纷纷准备前来见礼。 见到戴着帷帽下来的她,男子们诧异不已,纷纷止了脚步,悄声打听她是谁。 难道是梁王妃,可她身边一个婢女都没有,看打扮,也不像。 今日这文会宴说起来是文人雅士的集会,但有些年轻有才华的夫人小姐也被邀请在列,其中有好些都去过梁王府那日的赏花宴。 沈归舟今日的打扮和那日没有太大差别,她那日在梁王府的出场又让人印象深刻。 那些见过她的人很快想起了她。x.com 视线在她和那马车身上来回扫过后,有长袖善舞的立即过来迎接。 让她们没想到的是,沈归舟记性好得很,那日宴上那么多人,可她却将她们都记得清清楚楚,一个也没认错。 她还和那日一样,外向有礼,一个个打招呼,每个人都能寒暄两句。 如此一来一往,气氛很快上来了。一群人边说边往里面走,半天也没挪动几步。 沈籽言今日也跟着郭子林来了这文会宴,刚搭着郭子林的手下了马车,她就被前方的热闹吸引。 眼睛看过去,还没一个呼吸,她看到了被一群人围在中间的女子,那一袭红衣,有些刺眼。 第640章 融入 郭子林走了两步,发现她没跟上。偏头见她神色不对,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有些熟人,看不到脸,其实也不难认出。 他返回去,还未开口,就听沈籽言有些紧张地询问:“那是……她?” 郭子林没有否认,“是。” “她怎么会……” 在这儿? 话说一半,沈籽言目光转向他,“你知道她会来?” 郭子林听她带着点质问的语气,那种心累的感觉冒了出来。 他极力将反面的情绪压了下去,“不知道。” 沈归舟今日会不会来,并没有告知他。他觉得这样的热闹场合,她多半是不会错过的。但是她若是不来,也没有什么好稀奇的。 沈籽言看着他冷笑。 郭子林垂眸,轻声问她,“你又在乱想什么?” 沈籽言思绪有些混乱,紧张、担忧、猜忌、愤怒等搅在了一起。 这种话题他们这十几年谈论的次数不少,她答题都不需要思考。 “你若是没乱想怎么会觉得我乱想?” 这些日子,郭子林公务忙了起来,他们之间的生活平和了许多,沈籽言已经许久不这样疑神疑鬼。 一听这样的问话,他心里无奈地笑了一下,其实他们之间还是和以前一样。 现在是在外面,不适合吵架,他也不想和她吵。 “你到底是担心我和她有什么还是就是怕看到她?” 沈籽言表情僵住,“……我怕她什么?” 郭子林盯着她的眼睛,淡声告诉她,“人心虚的时候,总是喜欢用高声去掩饰。” 沈籽言哑住,目光不自觉低了下去。 郭子林见周边没有外人,肃正道:“籽言,我们成亲十几年了,你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性格,我很清楚。” 沈籽言站得有些僵硬,缓缓重抬目光。 话说到这儿了,郭子林将那些放在心里有段日子的话也一并问了出来,“你每次看到她,特别心虚,是不是因为,当年是你把她喊回家的?”m.x.com 沈籽言瞳孔快速收缩,屏住了呼吸。 郭子林质问未停,“或者说,是你把她骗回去的?” 顷刻之间,沈籽言脑子里绷着 的弦断了,眼神慌乱,交握的手来回换着位置,紧张无措。 没有。 她想否认,她应该否认。 郭子林的眼神太犀利,看得她连嘴唇都张不开。 她的反应,就是最好的答案。 两人无声地站了一会,前面那一群人已经远去。 郭子林出声,“晚上回去,我们好好聊一聊。” 话落,他牵过她的手,朝场地中心走去。 素白的手有些湿凉,沈籽言木然地跟着他走,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做何想法。 从北疆回来后,郭子林就是朝廷红人,前几日,他又接管了西郊大营,身份似乎又镀了一层金。看到他来,不少人主动迎了上去。 沈籽言也不再是十几岁,什么都不懂、不管不顾的年纪,见到这场面,即使心里慌乱烦闷,还是快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现在的她,必须是郭子林的好妻。 沈归舟看到了他们夫妻,但没有主动上前。她和那些有才有貌的夫人小姐欣赏着这西郊的美景,听她们聊今日来的才子佳人,偶尔也八卦几句,适应的非常好。 虽然这文会宴乃雅集,可现在重要人物都还没到,夫人小姐们聚在一起,说的更多的还是与文无关的日常之事。 没聊多久,她就知道了不少京都秘闻。 比如,前几日梁王府上那赏花宴内有乾坤,其实就是梁王夫妇俩受陛下皇后所托用来选拔和亲公主的。筆趣庫 一群人讲这种事的好处就是,不需要自己问话,也很快能听到后续。 她左耳听到内有乾坤,右耳就听到了初步人选已经定下。 前两日,丞相的外孙女,安国公府的孙小姐,还有两位宗亲之女的生辰八字已经送到了太常寺。 不出意外,这和亲公主就在这四位中产生了。 现在离北漠使臣来京都的日子越来越近,等太常寺测过她们的八字,呈报天子后,天子应该就会很快确定最终人选。 说到人选,众人看法出现了分歧,谁最后能成为公主,各人有各人的看法。 多数人认为是相府的宋倾画,没别的,就凭她是贵妃的外甥女。 但是认为 贺叶蓁能当选的人同样不少,毕竟她有燕王和皇后支持。 剩下的两个宗室女也不好说,毕竟从血缘上论,她们和陛下关系更亲近。其中有一个还是恭敏王的嫡亲孙女,那恭敏王可是陛下的亲叔叔。 争论的热闹之际,监察御史康松带着康夫人来了。 这种场合,先来的人多半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筆趣庫 康松有才但官小又职务特殊,康夫人性格孤僻。 不少人都看见了他们,却没有理会,沈归舟所处的小团体继续刚才的讨论。 都是梁王妃的朋友,沈归舟和康夫人的待遇行成了鲜明的对比。 沈归舟将众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等人走近了,装作不知地朝康夫人招了招手。 康夫人看到了带着帷帽的她,愣了一会,很快将她认了出来。 见她周围一圈人,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好意思拒绝沈归舟的邀约,和自己夫君说了一声,走了过去。 聊得正融洽的人见沈归舟朝康夫人招手,有些诧异。 有人问了沈归舟,是否和康夫人很熟。 沈归舟没隐瞒,说了昨日在街上和后者偶遇以及慈幼堂的事情,表达出的意思是,她觉得康夫人是个有善心的人。 说起那个慈幼堂,不少人心里转了起来。 原来,那个慈幼堂,据说是梁王妃私下捐建的,京都不少妇人还去哪里捐赠过善款。 再看康夫人,她们觉得其实也没必要完全将她摒弃在她们的圈子之外。 正好,康夫人过来了,沈归舟和她打过招呼后,脑子转得快的人也纷纷和她寒暄了几句,看得康夫人受宠若惊的同时,还有不明所以。 此时,她们正在临时搭建的凉亭里坐着,沈归舟直接拉着她坐下,不合群的人也融了进去。 她一坐下,刚才她们讨论的人物之一宋倾画出现了。 看到小姑娘找了两个闺中密友聊天,一群人又将刚才掉落的话题捡了起来,并衍生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宋倾画不愿和亲,她真正想嫁的是梁王。 一听这种事情,沈归舟来兴趣了,身体甚至倾向了说话那人的方向。 第641章 深信 说出这事的人不知道听的是第几手消息,说话的语气却是言之凿凿。筆趣庫 听了一盏茶的时间,沈归舟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赏花宴那日,宋倾画临走时偶然见到了梁王,发现梁王就是自己之前在松夷山竹林遇到的有缘人。 得知他是梁王,她是又喜又愁。 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直惦念的人竟然已经成亲。 得知自己极大可能会被选中和亲,她更加不甘心,主动和丞相说起,自己要嫁入梁王府,做侧妃也没关系。 这个消息是从相府一个在书房做事的小厮传出来的,根据他透露,宋倾画曾经还找人算过卦。那算命地说,她和梁王就是彼此的天定之人。那算命之人是个高人,算的卦从来没有不准的,因此,她对此话深信不疑。 听到这时,沈归舟眼睛眨了两下。 三日前,这位大小姐还和梁王在一个古玩店里偶遇了一回,虽没发生什么英雄救美的事情,但两人因为欣赏同一幅古画,有了交集。 这事一被人说出来,刚才争论和亲人选的几人立马换了方向,开始猜测,这宋倾画到底能不能嫁入梁王府。 沈归舟和康夫人听着她们讨论,默契地对视一眼。 两人眼睛放光,这不就是话本子照进了现实。 看架势,若不是场合不对,两人都想好好畅聊点评一番。 大家还没聊出个结果来,燕王府的马车到了。 今日这宴是由礼部的几个人发起的,但明白人都清楚,设宴之人就是燕王。 主人到场,众人立即起身,纷纷上前恭迎见礼。 沈归舟和康夫人再次默契地落在最后面,两人也趁机聊了几句。 昨日两人逛得很尽兴,没想到今日这么快又见面了。 说起昨日,沈归舟告诉康夫人,书纸笔墨今日就会送到慈幼堂。 康夫人没想到她竟然不是说空话,动作还这么快,高兴地替 那些孩子向她道谢。 走在前面的人已经到了燕王面前,看着他们行礼,她们站在后面,步伐越来越小。 两人都是一个想法,反正都是凑数的,没必要太积极。 燕王客气地和前面几人打了招呼,道了声免礼,就被领着去了特意为他搭建的休息之地。 他一走,其余人也准备散开。没想到,秦王府的马车又来了。 走开的人马上折返,燕王亦亲自过来迎接。 大概是大人物都喜欢在最后一刻出场,所以他们的出场时间比较集中。 秦王和燕王两人还没客套完,宁海公府的马车向这边驶来。 论尊贵,宁海公府自是比不过亲王府。然而,看到马车缓缓过来时,众人脖子都伸地老长。秦王和燕王也被这氛围感染,都看了过去。 人群里有人小声说起关于言沐竹的传说,纷纷好奇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康夫人同样被这气氛渲染,以为沈归舟刚来京都没多久,肯定不知道这宁海公府的世子,小声告诉她,“我听说,这言世子博古通今,风流儒雅。长相英俊,貌比宋玉。” 沈归舟:“……” 她承认她说的都是事实,可是她怎么觉得,她这话的重点是后半句呢。 她还没说话,那边宁海公府的马车已经停下,康夫人脖子也慢慢伸长。 言沐竹在马车上,就通过车帘的缝隙看到了外面的情况,并且看到了已经到场的两位亲王。 马车停稳时,他从马车上下来,面对这规模宏大的迎接队伍,面色未改。 见他步步走近,安静了须臾的人群又有了小声的议论,谈的无外乎是言沐竹的外表和气质。 康夫人面上淡然,手却抓住了旁边沈归舟的胳膊,“果然是貌比宋玉,和那些话本子上描述的一模一样。”x.com 沈归舟的目光从自己胳膊挪到她脸上,哭笑不得。 她今日才看出来,这康夫 人也是个喜欢看脸的人。 不过,修哥哥的确长得好看。年龄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容颜,反而让他添了成熟的魅力。 若不是她早就见过他,现在又整日对着陈穆愉那张脸,她今日的反应恐怕也和康夫人差不多。 脑海里猝然出现早上陈穆愉说她们性子相似的话,心里浅笑。 她侧倾过去,小声打趣,“再看,你夫君就要醋了。” 康夫人清醒过来,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我夫君也好看的。” 就比言世子差那么一点点。 沈归舟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果然是个看脸的人。 “你不会是,照着话本子选的夫君?” “……” 康夫人脸上有了些不好意思,左右瞧了瞧,娇羞地告诉沈归舟,“我夫君是河西最好看的男子。” 然后,还给她指了一下人群中的康松。 沈归舟看过去,那的确是个长相不俗的男子。 “他也是个才华横溢的人。” 康夫人又补了一句,只是这自豪中似乎夹了一丝惋惜。 沈归舟诚心地附和了一句,“气宇轩昂,果然是个美男子,和你甚是相配。” 这天还没聊完,梁王府的马车又来了。 和其他人不同,梁王是带着梁王妃一起来的。 看着梁王扶着梁王妃下马车,听过宋倾画一事的人,开始交头接耳。 梁王夫妇成婚数载,一向同进同出,恩爱有加,这么多年,别说是侧妃了,除了成婚前在身边伺候的人,梁王都没新纳个侍妾。 宋倾画想要入梁王府,希望看着不大。 大人物客套地打了招呼都往会场里面走了,其他人仔细想了想,接下来好像没什么贵人会来了,便四下散开。 沈归舟看着梁王夫妇被众人迎着向里走,认为他们这短时间内应该也脱不了身,就和康夫人找了个远离‘权贵’的地方坐下。 这一坐下,她们就发现了一件尴尬的事情。 第642章 偷听 她们找的地方长着一簇毛竹,背对众人往地上一坐,完美的遮挡身形。 地方是康夫人找的,闹中取静。 沈归舟发现,她这新找的小伙伴在某个方面是有那么些天赋的。 她想起了两人的初遇,打趣道:“你这次有没有带话本子?” 康夫人羞涩垂眸,然后将袖袋里的话本子抽出来一点点。 这本书是她从沈归舟那借的,昨晚看到半夜,只差一点就看完了。若是要等到晚上才能看到结局,她觉得自己今日会很煎熬。 沈归舟想到了一个词,觉得很是适合她。 可爱。 两人相视一笑,正准备就这话本子聊一聊,身后传来说话声。 竹子后的二人一愣,这地都这么偏了,还有人来。 沈归舟今日没带雪夕,康夫人的丫鬟茗清是站着的,她先一步透过竹子的空隙看清了对方,小声告诉她们,“好像是贺家小姐和那个宋小姐。” 贺家小姐,宋小姐? 贺叶蓁,宋倾画。 两人回头,瞬间嗅到了不对盘的味道。筆趣庫 康夫人眼疾手快,将自己的丫鬟拉着蹲下,茗清没有惊慌,训练有素地找好了位置,不曾发出一丝声响。 “倾画,这么些日子没见到你,怎么这般清瘦了?可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这话听着全是关怀,细品全是阴阳怪气。 “是吗?有劳贺姐姐挂心还记得我以前什么样子。”对方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立即反击,“贺姐姐看着倒是丰腴了不少,难不成是知道自己要成为公主了,心中高兴。一高兴就……心宽体胖。” 贺叶蓁还没从那句姐姐和心宽体胖中恢复过来,宋倾画又来了第二句。 “这能成为公主的确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毕竟不是谁都有那个命,一下子鱼跃龙门,光宗耀祖的。” 沈归舟看着贺叶蓁那快速憋红的小脸,在心里夸赞了宋倾画一句,这小嘴真是能说会道。 “可是,我以前听说,贺姐姐是有心仪之人的。”宋倾画抓住机会,接二连三地攻击,“怎么这么快就改变主意,想去北漠了,难不成,是姐姐觉得当北漠皇帝的妃子比晋王妃更尊贵,还是晋王……不要贺姐姐了,又或者……晋王根本没看上你?” 康夫人有点尴尬地小声问沈归舟,“他 人私语,不宜窃听。俞夫人,你说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离开?” 说这话时,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 沈归舟视线也未转动,认真思索了一息,赞同道:“君子坦荡荡,确实不应该听墙角。” 茗清偏头提醒她们,“两位夫人,你们都不是君子。” 两人:“……” 这话听着怪异,却是实话。 她们一安静,前面的对话显得好像更清楚了些。 “原来,倾画你是在担心我成了这公主,抢了你的位置。”缓了一会,贺叶蓁已经恢复状态,顺着她的话摆出了姐姐的贤惠,“这你就想多了,这和亲公主,我这做姐姐的断是不会予你争夺的,你啊,绝对不会失了这为天楚奉献的机会。” 被和亲的人绝对不会是她,她要嫁的人只会是表哥。 沈归舟有点后悔刚才没从亭子里顺点瓜子果干之类的零嘴,弄的这戏看得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我们的确不是君子。” 俞夫人轻轻点头,“我们也不是故意偷听,这地方是我们先找到的。” 沈归舟补充,“再说,我们现在走,更容易被她们发现。” 康夫人仔细思考,觉得她说得很对,“若是被她们发现,怕是反而会说不清楚。” 沈归舟拨开了帷帽,让视野变得更加清晰,“嗯。” 俞夫人将自己袖袋里的话本子塞进去了些,觉得那结尾晚点看也没关系,嗯。” 宋倾画看着贺叶蓁那张假笑的脸,真的很想将她推进旁边溪水里,想知道若是那样,她还能不能这样笑。 心里将人推了一把,脸上也笑得客气有礼,“贺姐姐说的这般肯定,难道是……觉得自己能嫁入晋王府了?” 贺叶蓁揪着手帕的手用力,脸上神色不改,“那倾画你说得这般肯定,是觉得自己能嫁入梁王府。”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做妾了?” …… 宋倾画和贺叶蓁你来我往的友好交流了近一刻钟的时间,宋倾画看着略胜一筹。 竹子后面的三人都有点腿麻,纷纷小心地换了个姿势。 从她们这短暂的交流中,她们听到了一个有趣的事情。 相府那个书房伺候的小厮和安国公府一个后院打杂的小厮是远房表亲。 正准备继续听,远处传来骚动。 沈归舟耳力好 ,辨出了骚动的原因。 晋王来了。 不一会儿,贺叶蓁的丫鬟跑来和她耳语了一句,后者脸上露出欣喜,不再和宋倾画打嘴仗,翩然离去。 她一走,宋倾画讽刺了她两句,也没再留在原地。 看着他们走远后,竹子后面的三人赶紧站起来,舒缓了一下手脚走了出来,不再在那里呆着了。 要是待会那两人又返了回来,发现她们岂不是太尴尬。 清茗心情最是激动,询问康夫人,“夫人,原来这贺小姐和宋小姐都有各自的心上人,那她们若是被选去和亲,岂不是就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话一说完,才意识到还有个沈归舟同行,一不小心暴露“本性”的她有点后悔。x.com 沈归舟察觉到她的目光,友好一笑。 有了刚才一起听墙角的交情,康夫人倒是没顾忌沈归舟,认真回道:“有情人终成眷属,那是两个人。她们只能代表自己,不符合你说的这种情况。” 沈归舟认为她回答的很有道理,“的确如此。” 清茗一听,思维顿开,刚才听墙角时生出的一点惋惜收了回去。 “明白了。” 四周的人都在往入口走,康夫人也听到了如此轰动的原因。 想着刚才看得一出好戏,她突然有些好奇,“俞夫人,你可有见过晋王?” 沈归舟神色自若,“晋王?” 康夫人小声告诉她,“我听说,晋王长的也可好看了。” 沈归舟睫毛扇了一下,不用听说,是真的挺好看的。 她同样小声询问:“你想见他?” 康夫人不好意思地说着实话,“有点好奇。” 沈归舟看着都往前面走的人,当即替她做出决定,“那就去看一下。” 陈穆愉的出现是许多人都没想到的,毕竟他最近一直在病中,就算传言他身体已有好转,他本人还是没在朝堂和其他场合露过面。 经过这么长时间,不管是朝堂上那些老谋深算的还是那些反应慢的,都已经逐渐明白过来,他这个病是怎么回事了。 正是如此,梁王夫妇到来后,大家才觉得没有什么贵人了。 别说他们,看到晋王府的马车到来,燕王也是有些意外的。 他虽然给晋王府下了请帖,却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正好也证实一下,陈穆愉是不是还在禁足。 第643章 不冷 这么晚还没看到他出现,他以为他是不会出现了。 这对他来说,也算是件好事。 没想到,这好事会跑得这么快。 他看着马车停稳,看着一袭天水碧宽袖长袍配同色大氅的陈穆愉从马车上下来,他的好心情低落了一点。 沈归舟和康夫人走得太慢,靠近时,陈穆愉已经下了马车,她们还被人群隔在了最外围,看不到前面是个什么情况。 见康夫人伸长脖子,脸上隐隐有了失落,沈归舟左右看了看,很是仗义地踢了旁边的小石块给她垫脚。 沈归舟则扫了一眼人群,意识到了自己早上的见识浅薄。 大人物晚来,不仅可以彰显他们的身份,还可以引起全场轰动。 她快速锁定了其他几位王爷的位置,眼里闪过趣味。 有了这石块,康夫人总算是看到了陈穆愉。 看到人了,她也不贪心,在自己引起他人注意前快速跳下了石块。 沈归舟问道:“看到人了?” 康夫人环视四周,见周围没人注意她,小幅度点头。 “如何?” 康夫人小声告知,“传言是真实的。” 沈归舟眼睛一转,兴趣道:“和你夫君比如何?” 康夫人眨了下眼睛,“我夫君很好看。” 沈归舟疑惑,情人眼里出西施? 下一瞬,康夫人又来了句,“不过,还是晋王长相更出色些,和言世子不相上下。” 沈归舟愣了一息,轻笑出声。 清茗当做没看见,转了目光,一看就是习以为常。 她们聊天的功夫,陈穆愉已经走出了她们的视线范围,稳坐在休息之处的秦王燕王终于起身相迎。 陈穆愉这一路走来,离的近的人纷纷发现,晋王气色有些差。 来迎的两位兄 长也是一眼看出了这点,对视一眼,彼此眼里有同样的诧异。 这老四真的病了? 两人快速收回视线,对着陈穆愉异口同声,“四弟。” 声音和神情中都有着显而易见的激动,就像先前他们正经历着生离死别。 陈穆愉分别朝他们拱了一下手,“大皇兄,四皇兄。”筆趣庫 声音一听,就有些病弱之气,典型的大病初愈,还待静养的模样。 秦王抢在燕王之前开口,“身子可好些了?” 陈穆愉带着浅笑,“好多了,劳烦大皇兄惦念。” 燕王不甘落后,抢过话去,“郊外风大,怎么就穿这么些?” 看似责备的关心话语,立马就将爱护弟弟的好兄长人设给立住了。 三人又你来我往的寒暄了几句,落在他人眼里,只剩兄友弟恭。 燕王让人给陈穆愉再拿件披风来,被陈穆愉拒绝。他不好说陈穆愉,就将目标转移到了跟在后者身后的九皇子身上。 “小九,不是四皇兄要说你。你也是个大人了,整日里跟在你七皇兄后面,得他照看,现在你七皇兄病了,你怎么就不能懂事点,也关心一下他的身体,照顾一下他。” 九皇子打着小算盘将范哲拉上自己的马车,但他没想到,无论他怎么打听,范哲都装傻充愣地避了过去,什么都说,就是不说他想知道的,精明得很。 但是,聊了一会,他发现他们对好看的姑娘,有着共同的看法。 有情人难寻,相逢即是缘分,万不能轻易错过。 两人这一路先是聊起了温柔如水的江南少女,再又聊到了北方性格好爽的姑娘,然后就是和她们完全不同的异域美人。 从晋王府到这西郊坐马车要近一个时辰,两 人丝毫没有觉得路远。 范哲年纪不大,但是江湖中人,走南闯北,他也不例外,出师之后,他走过不少地方,见到的风情和美人自然也是各式各样。 和他一聊,九皇子觉得自己找到了知己,关于他哥的那什么新欢旧爱也渐渐被他抛到了脑后。 聊着聊着,俩人就莫名其妙又顺理成章地聊到了今日来赴这文会晏的美人身上。 一下马车,九皇子的目光开始全场逡巡,想看一下今日究竟来了哪些美人。 看到秦王燕王过来,他还是心不在焉。见了礼喊了人,见自己插不上话,索性就在陈穆愉身后当个隐形人。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隐形人当的好好的,竟然会被突然点名。 燕王一连串的斥责,说的他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怎么就不关心七哥了,他比谁都关心他。 他将目光偏向陈穆愉,上下打量了一下,有些纳闷,七哥穿得少吗? 秦王一听燕王这般说,再瞧一看就不靠谱的九皇子,也跟着说了两句,“小九,你四皇兄说得对,郊外风大,你怎么也不提醒他。现在你七皇兄身子虚弱,你既然跟在他身边,就多用些心。” 接连被两位兄长莫名其妙地训斥一顿,九皇子思维差点跟不上。 懵逼过后,他说了句大实话,“可是,现在已经入夏了,不冷啊。” 他话一落音,现场安静的有点诡异。 秦王和燕王两人的表情僵住,看着他的眼神慢慢变化。 九皇子没看出两人眼睛里的刀,甚至还仔细感受了一下这郊外的天气,然后认真回复,“大皇兄,四皇兄,今日这天气,好像风也不是很大。这大夏日的,这样的微风,吹着还挺舒服的。” 筆趣庫 第644章 近墨 一连串说完,他终于后知后觉两位兄长看他的眼神不对。 他脚往陈穆愉身后挪了一点,闭上了嘴。 他说的是实话。 气氛绷到极点,众人瞬间只觉风起云涌,别说开口,呼吸都放轻不少。 被谈论的当事人也不说话,他站中间看着,仿佛这说的事情和他没关系,顺便替后面的人挡住了前面的目光。 大家正思索着这个局面该怎么挽救时,远处传来马蹄声。踢踏踢踏的跑马声,在这一刻显得无比悦耳,引得众人侧目。 欧少言勒挺缰绳,感受着全场的注目礼,一时有点手足无措。 他偏头看向身后的飞柳,用眼神询问她,他排场有这么大吗?竟然都在等他! 人多就算了,还有四位王爷,这让他觉得压力很大。 飞柳也跟着停住了马,面无表情,看上去比他淡定。 他回过头,全场的人还在看着他们。 他又震惊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稳定心神。确定不是自己眼花,他快速下马,将缰绳抛给飞柳,三步并作一步,朝着几位王爷走去。 他就来晚那么一会,就得到如此待遇,太吓人了。 欧少言给他们一一见礼后,九皇子抓住机会,转移话题,“你怎么这么晚?” 欧少言赶紧解释,刑部临时有事,耽搁了些时辰。 心中懊悔,以后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不会去管,必定准时到达。 两人简单答问了几句,秦王和燕王的脸色也缓和下来,陈穆愉看到了梁王夫妻俩,过去见礼,九皇子也机灵地跟着走了。 梁王看到陈穆愉气色不好,也关怀了几句。 有了台阶,秦王、燕王没再逮着不靠谱的九皇子说事,会场气氛一时又融洽起来。 晋王到场,尊贵的宾客算是真的到齐了。 应带头准备这宴会的礼部侍郎杜衡邀请,燕王分别请了梁王、秦王,又被二人一一拒绝后,无奈受命讲了几句场面话后,吩咐开宴。 席间珍肴美酒,数不胜数。众人一边观赏这西郊峡谷的秀丽景色,一边聚宴畅饮,吟诗赏乐,唱和弹奏,现场好不热闹。 开宴不久,有人将康夫人请去吟诗,沈归舟说自己不会,推拒了邀请,两人便分开了。 文会宴的高雅就在于将饮宴与吟诗作赋结合起来,以文会友, 重在文会,其他的,比如食品菜点,酒水等不过只是陪衬和手段。 沈归舟不会文,也不想会友,转了半圈,找到瓶好酒。扫了一眼全场,看到梁王隔空向自己举了一下杯,她也举杯回应了一下,就带着那壶酒找了个远离他们的地方坐下。 今日这宴,来的人多,也没人注意到她。 陈穆愉坐在席中,面前的酒换成了一杯茶。 他看到了梁王的举杯,也看到了对面回应的沈归舟。 那边的人只是扫了他一眼,就将视线收了回去,看着就像不认识他。 他垂眸一笑,将视线投向了也在席中的杨瀚。 杨瀚被九皇子拉着在灌酒,不经意间抬头,正好和他视线对上。 九皇子没注意到这些,马上又给杨瀚倒满了酒,和他算旧仇,“前日你竟然放我鸽子,今日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个说法?” 杨瀚收回视线,懒得跟他废话,直接端杯一饮而尽。 陈穆愉淡淡一扫,也收回视线。 几个人坐在一起谈了一会,九皇子看着周围的热闹坐不住了,和梁王及陈穆愉分别说了一声,就喊上杨瀚、欧少言离了席。 秦王和燕王觉得他们好像被无视了,但是梁王这小长辈默许,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再说,今日这宴本来就是以文会友。 陪坐在下首的杜衡趁机起身,夸奖了言沐竹一番,说他及在场的其他人都想见见言世子的风采。 燕王今日举半这宴会也不是单纯为了和他们几个在这聊家常,很是满意杜衡的表现。 他和秦王对视一眼,秦王看着不怎么说话的言沐竹,问道:“小王也早就想向言世子请教一二,不知今日是否有兴见识世子文采?” 话说到这份上,自然也是没给言沐竹拒绝的选项。 言沐转从容起身,“秦王殿下言重了,我会的也不过是口耳之学。” 燕王笑道:“表兄你这未免太过谦虚。那不如,我们就一起去凑个热闹?”筆趣庫 见言沐竹没有拒绝,燕王问了梁王和问陈穆愉的意见。梁王点头同意,陈穆愉轻咳一声,以身体不适,拒绝了邀请。 他脸色发白,的确不好看,几人也不好强迫他,就让他在这里好好休息。 他们几位起身,其他人立即跟上。 热闹的亭帐里,很快就只留 下陈穆愉还在那坐着。 看着他们远去,陈穆愉端着茶杯环视四周。 站在后面守着的云泽立即上前,小声禀告,“王爷,夫人在您西北方五丈之处。” 陈穆愉顺着他说的位置看过去,那里果然有飒飒红衣在飘扬。 一个人坐在那里喝酒,怡然自乐。 云泽见他收回视线,人却没动,有些困惑,“王爷,您不去见夫人?” 陈穆愉目光投向场中,看到不远处一心在吃东西的飞柳,“飞柳在那,想见就去见。” 云泽顺着他的提示看过去,“……” 什么他想见飞柳,他不是这个意思,他说的是他和夫人。 他赶紧表明态度,“王爷,我……属下没有这个想法。” 陈穆愉抬眼,“你不想见她?” 云泽张嘴,没发出声。 理智告诉他,此刻他作为王爷的侍卫,今日的任务就是保护王爷,他不能去办自己的私事,这样显得他公私不分,也辜负了王爷的信任, 可他若是说不想……他怎么觉得问题这不对劲呢? 若是王爷和夫人一样,将他的回答转达给了夫人或者是飞柳,那他……岂不是惨了。 以前的王爷,人品他自然是信得过的。 但是现在的王爷……王爷和夫人待在一起那么久,可有受到影响。 不是他多想,实在是那近墨者黑说得好像挺有道理的。m.x.com 当然,他好像也不是不想。 再一看飞柳那边,刚才还一个人的她,这么一会功夫身边就多了一个人。 陈穆愉也看到了,又给了他一次机会,“确定不去?” 云泽拱手,“属下谢过王爷。” 前两步,他走的还算从容,一出亭子,脚步明显加快。 云泽离开后,陈穆愉依旧稳坐亭中,这四周的热闹仿佛与他无关。 只是,他不找别人,不代表别人不找他。 云泽一走,莫焰给他换了杯新茶。茶还未喝,贺叶蓁带着丫鬟朝这边走来。 贺叶蓁早就想来见陈穆愉,无奈他一下马车就和其他几位王爷在一起,她没好上前去打扰。 随后,他们又在亭中畅谈,她一个女子,也不方便闯进来。 就因为这,她刚才又被宋倾画夹了几句。 但是,她不是个莽撞的,气归气,还是记得这个表哥最重礼数,没有一受刺激就冲过来。 第645章 搅局 耐心在一旁等了一会,终于等到了机会。 看到其他人陆续离开,陈穆愉一个人留在原地,她精神一振,赶忙过来了。 陈穆愉来时,她没能靠近。远远看见他气色不好,又不敢确定。现在就近一看,发现之前不是自己看错了,规矩的步子也快了一些。 琰哥哥竟然是真的病了。x.com “叶蓁见过琰哥哥。” 娇娇弱弱的声音,再加上她纤细的身形,瞬间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陈穆愉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琰哥哥,前段日子,我听说你病了。”贺叶蓁忍不住又向前走了一步,“不知你现在可好些了?” 莫焰站在陈穆愉身边,距离其实有点过近了,但是他自己好像没觉得。 他握剑站在那里,脸上面无表情,散发的气势似乎比陈穆愉还冷些。 贺叶蓁想继续向前的步子不自觉停了下来,内心有点怵他。 她看了他一眼,莫焰目视前方,没有后退,这又让她有点讨厌他没有眼力。 陈穆愉拿起茶杯,言简意赅,“嗯。” 贺叶蓁虽然知道他一直都是这种不热情的性子,但是内心还是有些失落。 安国公府的嫡孙小姐一向都是知书达礼,温柔贤淑。 公众场合,他这样的态度,弄得她也不好直接和他诉说自己的担忧。 她思维快转,想到了贺夫人。 “母亲听说你病了,很是担心。自从上次母亲和我去你府上未曾见到你,她这些日子茶饭无心,整日都在担忧你。” 陈穆愉放下茶杯,“今日回去,我会给姨母写信,告知她不必担忧。” 至于她,他只字未提。 贺叶蓁等了一会,才明白他没话了。 可是担心他的不仅是母 亲,还有她。 还有,那和亲的事,他可知晓。母亲给他写的信,他是否收到。 陈穆愉这个态度,给她整糊涂了。 她只能挤出个笑容,“母亲若是收到琰哥哥的信,定是会十分欢喜的。” 她反应也快,顺着信,立马换了话题,“上次母亲给你写了信,一直没能收到回信,才会更加担忧。”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陈穆愉的神色,想以此判断他是否知晓最近这些事情。 可惜,陈穆愉神色淡淡,毫无变化。 她只能说得直白点,“对了,上次那信是齐伯代为收下的,不知琰哥哥你可有收到?” 陈穆愉终于开口,“信?” 他带点疑惑的语气让贺叶蓁激动起来,“难道你没收到?” 陈穆愉没有立即回答。 短短一瞬,贺叶蓁心里冒出很多想法。筆趣庫 原来琰哥哥没有收到信,所以才会一直没有回复她,也没能阻止和亲的事。那齐伯…… “姑母的信我收到了。” 她正要怪罪收信的齐伯,陈穆愉的声音猝然响起。 一如既往的好听,她听着却觉得有点不真实,愣愣地反应不过来。 半天之后,她才疑惑发声,“那你……” 为什么不回信? 陈穆愉看她脸色变换,面色未改。 “这些日子,我不方便回信。” 不方便回信。 贺叶蓁嚼着这几个字,不方便的意思是……难道真的如父亲和祖父所说,这些日子,陛下惩罚了他。 不仅如此,陛下还派了人监视他与晋王府的一举一动,限制了他的行动。 是了,一定是这样。 他现在是举步维艰,所以才没能及时传信于她。 她心中的失落和疑惑瞬间消散,转而被担忧代替。 陈穆愉知道她是想说和亲的事,不过这事,她不说,他也不想主动提,端起茶杯,低头品茶。 茶刚到嘴边,莫焰告知他,“王爷,郭将军过来了。” 陈穆愉抬头,郭子林就在亭外不远处,正在朝这边走。 贺叶蓁也回头看了过去,见郭子林靠近,到了嘴边的话又不好说了。 郭子林停在亭外,眼神扫过贺叶蓁,没有再向前。 “关于西郊大营,末将有些事想请教王爷,不知,王爷现在可方便?” 方便二字,耐人寻味。 贺叶蓁听出了郭子林的意思,但是她的事还没说,现在就走,她有点不甘心,就想装作没听懂。 一回头发现陈穆愉正在看着她,弄得她想装不懂都不行了。 嗫嚅了几次,她只能选择懂事退场,“叶蓁就不打扰琰哥哥忙公事了。” “嗯。” 陈穆愉还是一个淡淡的鼻音表示应允。 贺叶蓁走出亭子,笑着和郭子林行了个礼,从他身边过去时,狠狠咬了一下牙,心中气道,早不来晚不来。 郭子林等她走后,才走入亭中。 陈穆愉抬手示意他坐,让莫焰给他倒茶,“郭将军,有何事情要与我说?” 郭子林在自己原先的位置坐下,不答反问,“刚才那位是安国公府的孙小姐?” 安国公府和沈家是姻亲,郭子林是沈家的女婿,贺叶蓁不是没去过沈府。 听他这样问,陈穆愉大致明白他的心思了。 他没揭穿,“是。” 郭子林继续问道:“就是王爷的表妹?那位可能被选去和亲的贺家小姐?” 陈穆愉这次没有回是,“她的确就是安国公府送去擢选之人,但若要论亲戚,她和沈府应更有渊源些。” x.com 第646章 注意 郭子林目光直视着他,没再问话。 秦王和燕王一直有在暗中注意着陈穆愉,看到贺叶蓁去找他,俩人都很快收回了视线,听着各才子比拼诗文,脸上儒雅的笑容仿佛复刻。 再转头,发现亭里的人换成了郭子林,两人笑容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同时心想,他们在谈什么? 仔细一看,觉得他们之间气氛似乎有些不对。 刚才坐在一起时,燕王特意就西郊大营被郭子林接手一事提了两句,想试探陈穆愉对此事的态度以及对郭子林的态度。 陈穆愉不咸不淡地回了两句,看不出心有芥蒂的模样。但是,郭子林说有事情要向他请教,他也敷衍过去了,像是不愿多谈。 回想着这事,再看两人之间的气氛,关注他们的二人觉得,他们很大可能就是在谈论此事。 秦、燕二人不约而同来了个对视,都迅速用笑做了个掩饰,然后又马上各自移开视线。 燕王心中腹诽,看来沐竹说的的确不错。 秦王心中轻笑,父皇对老七偏爱也丝毫不影响帝王的疑心。x.com 郭子林瞥了一眼还在不远处等着的贺叶蓁,端起茶杯,品了一口,道:“小四性格看似豪爽,实则很是不好。从小到大,只要是她看上的东西,她多半是要弄到手的。她手上的东西,若是有人敢抢……” 他抬起目光,眼角带了点笑意,“她对那件东西还有兴趣的时候,她会将那觊觎之人教训一顿,若是她对那件东西没兴趣了,那件东西就会和觊觎之人一个下场。” 教训二字从他嘴里出来,有那么点吊儿郎当的味道。 这样说话的他,和京都传言中那个风流浪子有了几分相似。 陈穆愉摸着杯沿的手有了点不自然。 莫焰站在陈穆愉身后,视线投向郭子林,他不是没听懂后者的意思,只是有那么点不确定。 眼中思疑,他这用词是偶然还是故意。 郭子林晃动着手里的茶杯,眼尾那点笑意仿佛又添了几分真诚和善意,“人也一样。” 莫焰抓着剑的手握得紧了一些。 陈穆愉声音及时响起,没有听出动气,“多谢郭将军提醒。” 郭子林感受到了莫焰不友善的目光,没有管他。 “王爷客气了。” 既然对方听出了自己的意思,他没再揪着不放,点到即 止。 他喝了一口茶,将茶杯放下,和他说起公事,“西郊大营,陛下只是让臣暂时接管。虞亭侯接管的那五万大军,目前一切都好,王爷同样不必担忧,这段日子只管安心养病就是。” 这些事陈穆愉从未担心,“那接下来的日子,就有劳郭将军多费心。” 郭子林换了旁边的酒杯,隔空敬了他一下。 陈穆愉以茶代酒喝了一口。 朝堂的事,郭子林相信他必定是清楚的。就算他有不清楚的,身边还有个沈归舟。也知道,他有需要他的地方,他会让人找他,自然不需要他多操心。 郭子林放下酒杯,不打算再多留。 陈穆愉放下茶杯,抬起头来。 今日他穿的是一身交领常服,没有戴冠束发,墨发只用一支白玉簪挽了一半,剩下一半披落在背后。 他这头一低一抬,被发丝遮挡的脖子露出的多了些,之前藏在衣领和发丝下的某个印子也跑了出来。 郭子林正准备告辞走人,不经意间看到了他右侧脖子上的痕迹。 仔细一看,看出了那是个牙齿印。 他视线不自觉移到了陈穆愉脸上,思维快速运转。 他知道陈穆愉的确是受了重伤,刚才其他人关心他的时候,他还没在意。现在再一看,发现若按时间算,他这脸色似乎是太差了些。 陈穆愉心思细腻,注意到了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用眼神示意他有话可以直说。 郭子林醒神,视线在他右侧脖子重新扫了一下,然后快速收回来,关怀道:“王爷,大病初愈,还是得多注意身体。” 这话听着没什么不对。 郭子林知道有不少人正在看着他们,他也没再多留,直接告辞。 陈穆愉看着他离去,想着他刚才那个眼神,他就是为了跟他说这个? 郭子林走出亭子,瞥了还在等待的贺叶蓁一眼。 看似云淡风轻的一眼,贺叶蓁却感觉周身压力骤增。 逢年过节,他们都在沈府走动过,她自然是认识郭子林的。 说不上多熟,但他以往见到她时,还算是和颜悦色,和这次完全不一样。 等他过去,她还觉得有些怵。她直觉,郭子林是在警告她。 只是,为什么呢? 是觉得现在的她不应该横生枝节,连累贺家沈家? 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可能,她不甘 心地在心里吐了句多管闲事。一回头,发现陈穆愉也走出了亭帐,朝着和她相反的方向走了。 她懒得想郭子林什么意思了,提脚就要跟上去。 刚走一步,被人挡住了去路。 “贺姐姐这是屡败屡战,不屈不挠?” 太阳渐渐大了,亭子周围的帘子挡住了阳光的同时也挡住了清风,坐在里面,有些闷热。 郭子林走人后,陈穆愉环视四周,见沈归舟还坐在原地喝酒,也走了出来。 他没去沈归舟的方向,而是走向了离她不远的清溪。 着手举办这次宴会的人,是懂雅趣的,在溪边同样摆置了几处桌凳茶具,以供众人品茶论道,吟诗作赋。 现在还早,众人都在围着几位贵人展示才艺,这里还没什么人来。 走到一半,莫焰提醒陈穆愉,“王爷,刚才你和贺小姐说话时,夫人看到了。” 陈穆愉脚步一滞,偏过视线。 莫焰冷着一张脸,完全是公事报备的模样。 陈穆愉又快速往沈归舟的方向看了一眼,她没看他。 他收回视线,重新迈出步子,边走边问:“阿焰,你最近对我是不是有什么不满?” 莫焰快速答话,“属下不敢。” 他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想法。 听着这话,不像是在说谎,陈穆愉没再为难他。 溪边流水潺潺,清风宜人。 他选了没人的地方坐下,自己动手用备在一旁的山泉水煮起茶来。 这个位置,刚好可以总览全场,也可以看到沈归舟。茶刚煮上,他见到郭子林朝她走去。 他收回视线,猝然想起郭子林最后说的那句话。 在那之前,他好像盯着他脖子看了两次。 脖子? 他抬手抚上自己脖子,脑海里闪现了一幅画面。 沈归舟报复似地拉着他咬了一口,力道不小。 他倒了杯清水,就着水照看,通过照影,他看见了脖子上的模糊的印子。 果然如此。 这一刻,早上九皇子那几句保证的意思也变得明朗起来。 “哥。”茶还没沸,九皇子找了过来,“你怎么来这儿了?害我一通好找。” 看到茶桌上摆着果子,有些口渴的他一屁股坐在对面,抓了串葡萄吃了起来。 他的身后还跟着杨瀚,杨瀚比他有规矩,抬手给陈穆愉行礼,“晋王殿下。” 陈穆愉颔首,“坐。” m.x.com 第647章 赠茶 杨瀚似乎有些犹豫。 九皇子将嘴里葡萄吞下去,“阿瀚,七哥让你坐就坐,不必拘束。” “小九说得对,不必拘束。” 不知是不是病了的原因,陈穆愉神色温和,看上去不像以往冷峻。 “是。” 杨瀚没再推拒,和九皇子并排坐在了陈穆愉对面。 九皇子很仗义,自己吃得欢快,也没忘记兄弟,将葡萄分了些给他,“吃这个,这个好甜。” 杨瀚看着葡萄没动,他倒不是拘束,只是礼仪约束,让他在陈穆愉面前,还是没有在十分相熟的九皇子面前放得开。 陈穆愉将一切看在眼里,告诉他,“听说,这葡萄和猕猴桃都是从蜀中运过来的。” 杨瀚看着茶桌上摆着的这两样果子,眼神闪了一下。 家里来的。 “难怪这么甜。”九皇子扔了手里的葡萄,开始霍霍猕猴桃,“我听说蜀地的这些果子味道都是极好的。” 杨瀚看着他剥猕猴桃,道:“气候好的年份,的确如此,气候不好的时候,口感上会差些。” 不过,就算是差,也是其他地方很难吃到的味道。 茶沸了,陈穆愉亲自执壶,倒了三杯茶。 第一杯放到了杨瀚面前,“沃野千里,蓄积饶多,地势形便,此所谓天府。” 杨瀚抬头,刚才泄露的那一丝思乡情绪不见了。 陈穆愉没有看他,又给九皇子递了一杯。 “谢谢哥。”九皇子端过茶,将刚剥好的猕猴桃放在碟子里切开,递给了陈穆愉,“这个给你。” 陈穆愉没吃,将碟子又放到了杨瀚面前,“尝尝,看看味道如何?” 杨瀚没有听到最后那句,悄悄松了口气。看着他递过来的猕猴 桃,有些诧异。 九皇子瞧着陈穆愉的举动,眼睛转了一圈,意识到自己考虑不周,也劝道:“快试试,看是不是和你以前吃过的是一样的。” 杨瀚视线在他们二人身上来回扫过,重新停留到那碟猕猴桃上。 迟疑稍许,他还是尝了一口。 九皇子立马问道:“怎么样?好不好吃,酸的还是甜的?” 杨瀚目光偏向他,有些怀疑他就是找自己试味的。 他将碟子又推回到九皇子面前,“酸的。” 九皇子讶异,怎么会是酸的,不是说蜀中的这些果子口味都非常好。 再看杨瀚,神情正常。他觉得他在骗他,不信邪地吃了一块。 杨瀚移开了视线,一脸从容。 一口咬下,九皇子表情变得有点扭曲。 真的是酸的。 杨瀚看着那一碟猕猴桃,点评道:“这些果子采摘的早了些,还未熟透。若是用来泡酒,会更合适。” 听到酒,九皇子眼睛一亮,一口将嘴里的猕猴桃吞了下去,“这东西还可以泡酒?” 杨瀚眼神多了丝情绪,“可以,它泡出的酒有宁心安神的作用。” “好喝吗?” “好喝。” 酒的味道很好,只是他也有好几年不曾喝到了。 九皇子耳朵里回荡着他说的好喝二字,看那一碟子猕猴桃又顺眼起来。 “砰。” 旁边溪水里突然跳出了一条鱼,溅起水花。 “有鱼。” 九皇子性子好动,立即生出了兴趣。 绕道过去,就近一看,发现清澈的水里竟然有不少鱼,某根弦蠢蠢欲动。 看着那些鱼在水里摇头摆尾,脑海里已经出现鱼的十八种吃法。 他追着那条比较大地跑了一会,开始招呼侍 卫捉鱼。 茶桌上,只剩下陈穆愉和杨瀚二人,莫焰和杨瀚的侍卫都在两步开外站着。 将视线从九皇子身上收回来,陈穆愉出声,“此乃南岳云雾,和巴岳云雾各有千秋。” 杨瀚端起茶,茶温正好。 他品了一口,色绿香浓,味醇形秀,“确是好茶。” 和巴岳云雾的确各有千秋,却也有相似之处。 这不是今日这宴上有的,想来是晋王的私藏。 他又喝了一口。 小小的茶杯,快要见底。 陈穆愉重新给他添了一杯,“我府上还有一些,你既觉得不错,晚点我差人给你送些过去。” 杨瀚默了一息,道:“多谢王爷。” 陈穆愉放下茶壶,“我曾得一友人相赠巴岳云雾,那茶香高味醇,色泽绿润,浓爽回甘,很是不错。” 他端起茶杯,看着茶汤,继续道:“我知道,你自然是更喜爱那巴岳云雾的,只是不巧,我府上现在没有,那友人现在亦未在京都,我便只能赠你这相似的南岳云雾。” 杨瀚回应,“王爷客气了,能得王爷赠茶,已是我的荣幸。若是王爷不嫌弃,下次给家里写家书时,我让父王给我多寄些蜀中的茶过来。蜀中不止有云雾,乌龙等茶也是有自己特色的。” “王叔之茶,小王岂能嫌弃。”陈穆愉同样爽快应下,“那就劳烦阿瀚了。” “不劳烦。” 两个人都端起茶喝了一口,茶香在各自的口鼻间萦绕,回味好甜。 茶杯见底时,陈穆愉再次开口,“阿瀚如此懂茶,比起王叔的茶,我倒是更希望收到阿瀚在蜀中给我挑选的茶。” 杨瀚放杯子的手一顿,手指没有立即从杯沿上离开。 第648章 弱点 陈穆愉眼皮一抬一落,将他的动作收入眼底。 “我夫人好酒,你刚才说的酒,我也想厚着脸皮向你讨几坛,不知可否?” 杨瀚回神,陈穆愉的语气神情让人不自觉放松下来,“当然可以。” 刚应下,他发觉这话的重点还像在前半句。 “您夫人?” 晋王的夫人?他不是没有王妃?侧妃也没听说有。 说起沈归舟,陈穆愉眼中多了丝不自知的温柔,“是。” 他的肯定让杨瀚更加糊涂。 陈穆愉端起茶杯,“你见过她。” 杨瀚愣住,他见过? 陈穆愉品着茶,未曾抬眼看他,“前不久在碧心湖,你们救过同一个人。” 碧心湖三字从他嘴里出来,杨瀚眼神快速转换了几次,最后变成了错愕。 陈穆愉放下茶杯,看着他道:“希望明年这个时候,我可以收到你的茶酒。” 杨瀚讶然,“明年?” 陈穆愉浅笑,“我夫人若是知道世上有这种好酒,必定会整日心心念念。” 旁边传来九皇子激动的声音,两人看过去,只见他正站在溪边,手忙脚乱地指挥着其他人。 他抬头看到这边两人在看他,举着刚到手的鱼向他们摇晃,“阿瀚,一起啊!” 话没说完,手里的鱼溜了,他没功夫再和他们说,气急败坏地找鱼去了。 杨瀚收回视线,举起手里的茶杯,“好。” 隰有苌楚,猗傩其枝。 明年的蜀中,那漫山的猕猴桃长的必定会比今日的好些。x.com 沈归舟远离了热闹的人群,要找起来反而容易些。 郭子林没问她意见,直接在她对面坐下来。 “梁王请你来的?” 沈归舟将酒杯放下,“燕王通过梁王给我的帖子。” 郭子林自己拿过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你这关系网还挺宽。” 沈归舟叹息一声,“要混饭吃嘛,没办法。” 郭子林好奇,“你给燕王也算命了?” 沈归舟见他竟然没有也给她倒一杯的意思,抢回酒壶自己动手添了一杯。 酒壶放下,她斜了他一眼,“我是那么随便的人吗?” 郭子林刚将酒杯放到嘴边,闻言呛到自己。 沈归舟看着他呛咳,没有丝毫愧疚,“泄露天机是要折寿的,算命怎么能让他们想算就算。” 郭子林缓了过来 ,认真反问她,“你泄露的天机还少?” 沈归舟应答如流,“所以从现在起,我不能再去随便泄露了。” 郭子林在心里呵呵两声,真有原则。 他不再和她乱扯,“你最近是不是做了什么?” 沈归舟抬眼,“你指那一件?” 她最近做的事情可多了。 郭子林开门见山,“我听说,昨日大伯母回了贺府,还将贺朝带回了沈府。” 关于沈家的人,郭子林都是随着沈籽言叫的。 “你都说她是去接贺朝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郭子林噎住,看她不甚在意的态度,不知她内心真实想法如何。 他知道沈大夫人疼爱贺朝这个外甥,可她就是为了这个外甥才回的贺府,他是不怎么相信的。 沈归舟这个态度,也让他明白了,这事在她这,他是打听不出什么的。 清楚了这点,他也不问了,果断换了件事聊。 “你让人送过来的消息,我昨晚收到了。早上来这里前,我去那家客栈看过,那人的确就是司空曙。客栈也没有埋伏,目前他身边只有那个剑客。不过,那剑客看着不简单,是难得的高手。其他地方还有没有他的人,暂时还不清楚,近日,我也会让人多留意城中的陌生人,尽快弄清楚这件事。” 郭子林在北疆时,就注意到了这个北漠太子,有让人找过他的画像。 客栈那人和他看过的画像有八分相似,确认是他本人无疑。 “不必。”沈归舟并不意外他的高效率,“只要确认是他就行,其他的事,陈穆愉会让人去办的。” 郭子林稍做思考,明白了她的意思。 人多了,不见得是见好事。 听她说晋王去办,他想了想,觉得也挺好。 这京都,晋王的人脉和能力自然是不会比他差的。 “那行,那这差事就让给晋王劳累。” 沈归舟刚才其实也有在想这司空曙,既然他提起了他,她顺便问道:“问你个问题。” “什么?” 沈归舟思索,“你可知道司空曙有什么弱点?” 弱点? 郭子林沉思了一番,告知她,“北漠天子有七个儿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司空曙之所以一直稳居太子之位,就是没人能抓住他的弱点。”m.x.com 沈归舟摇晃着酒杯,“那你的 意思是,他没有弱点?” 郭子林不是这个意思,“是人都有弱点。” 沈归舟停住手,她也是这样觉得的。 只是,这司空曙的弱点是什么? “那你,从男人的角度思考一下。” 郭子林没大明白。 “你说,像他这种有权有势的年轻人,还会缺什么吗?” 这下郭子林听明白了,他认真思考了片刻,道:“缺失败。” 沈归舟刚送到嘴边的酒晃了一下,抬眼看着郭子林正经的模样,让她很难不怀疑他是为了刚才的事在报复她。 郭子林眼角微扬,看着这样的她,仿佛看到了过去。 不过,她这话倒是给了他思路。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意味深长地告诉她,“这个问题,我觉得你可以换个人问?” “谁?” “你男人。” 沈归舟眨了一下眼睛,才适应他这个说法。 陈穆愉?他知道? 他知道昨日怎么没说。 郭子林卖了哑迷,没再跟她说这事,正经道:“和亲之人,现在只等陛下定夺了,估计不是宋倾画就是贺叶蓁。” 沈归舟问他的意见,“你认为她们谁的运气更好?” 郭子林看向会场中心,那边依旧热闹。 他的目光锁定在燕王身上,“毕竟有个做太常寺卿的儿子,这两国联姻,只要安国公愿意,花落贺家想来还是会比其他人家容易些。” 沈归舟一眼看到了又和宋倾画站在一起的贺叶蓁,“说得是。” 就是这贺小姐本人似乎不是那么满意这桩婚事,弄得现在是又慌又忙。 今日来的人不少,多半都是文人士子,不少现在或是曾经均被贯以才子之名,郭子林这种武将算是个例外。 郭子林主动地指着场中的人给沈归舟做了介绍。 燕王身边那人是礼部侍郎杜衡,今日这宴会的主要举办人,属于小众学派桐亭派。 礼部叫的上名号的人,七成都属于桐亭派。另外就是工部,亦有少数人归属桐亭派。 其他的人,南方士子之前多以朗山穆家马首是瞻,京都文坛,多半属于川城与豪州,其他还算出名的就是以吏部尚书为首的无党派人士,人数不多。 不过,这也只是个说法而已。 他们多归属晋王麾下,从某种程度上,自然也是属于一派的。 第649章 矜持 在不久前,江南穆家、川城以及豪州的领军人,都可以说是秦王的助力,对于这种严重失衡的现象,燕王心中不满已久。 今日受邀来到这里的人,多半都属于川城学派和豪州学派,燕王让杜衡办此文会宴的目的,就是想借着穆家出事这股东风,给自己招揽些人才。 他请言沐竹,是为了撑门面。再直白点说,就是让他来给杜衡镇场子。 不得不说,当着秦王的面,挖秦王的墙角,这燕王也是有值得让人敬佩的地方。 郭子林还特意给她指了一下康松,这人虽然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但他的背后可以是不少的河西士子。 这也是京都最大的两大学派一直争夺他,且手段文明的原因。 沈归舟将视线从言沐竹身上收回来,问他,“燕王请你,也是想让你加入桐亭派?” 郭子林有了点不上心,“我是武将,哪懂这些诗词歌赋?” 他是武将不假,可沈归舟清楚,他的文学造诣,能抵过这里的一大半人。 老头子若是听了他这话,爱徒怕也是逃不过一声孽徒。 毁他名声。 沈归舟继续把玩着酒杯,“可是我刚才好像看见,燕王和秦王都给你介绍美人了。” 多数时候,文酒之宴,席间皆是珍肴美酒,赋诗唱和,莺歌燕舞。今日这西郊集会,来了不少王公贵族,自然更是少不了美人。 郭子林酒刚进嘴里,差点再次被呛着。 “顺便送个提示,你家里那位美人也看到了。”m.x.com 她这是提示? 他将酒咽下喉,“人我又没收。” 那是他们主动给他送的,他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 沈归舟拿着酒杯在他杯子上碰了一下,“今晚,祝你好运。” 郭子林嗤笑一声,现在 他确定,她那不是提示,而是幸灾乐祸。 沈归舟被他盯得有些发毛,“干嘛?美人又不是我送给你的。” 郭子林嘴角微扬,“我刚才看见晋王了。” 他这话题转的前言不搭后语,沈归舟没听明白。 “他气色不大好。” 陈穆愉气色不好? 他这话说得沈归舟更加不解,陈穆愉气色不好吗?早上起来时,她看他精神挺好。 她往溪边看了一眼,还能和人品茗谈心,哪里不好了。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那么重的伤,还是得好好修养。”郭子林动作慵懒地端起酒杯,也在她杯子上碰了一下,算是对她刚才碰杯的回敬,“有些事,你也别那么急。” 沈归舟眼尾微微眯了起来,什么意思? 郭子林将手收回来,没有立即喝,慢悠悠地摇动着手腕,“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偶尔也矜持些,哪怕是装样子,不然容易把男人吓跑的。” 虽然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但是他这个样子,看起来挺欠揍的。 沈归舟索性直接问他,“我做什么了?” 郭子林身体前倾,小声笑道:“晋王脖子上的牙齿印挺打眼的。” 牙齿印? 沈归舟看着他慢慢退回去,脑中猛然闪过一幅画面。 她整个人静止了一瞬间,好一会儿,眼珠才开始动。 她好像懂郭子林所指何事了。 她看着他欠扁的憋笑,思维慢慢上线的她,仿佛有了点内伤。 矜持! 他以为是她……矜持他大爷。 他当她色中饿鬼吗? “你哪只……” 眼睛看出是我急了。 刚要说话,又被郭子林抢先一步。 他气死人不偿命,“还有,你别太抠搜,你好歹也算半个大夫,事办完了,也给人开点补品,人家毕竟还是个伤员 。” 沈归舟眼睛瞪大,少倾过后,握着杯子的手逐渐缩紧。 她在他眼里到底是个什么人。 郭子林像是看到了她的内心,义正言辞道:“不要否认,你是什么人,我很清楚。” 沈归舟深吸一口气,若不是场合不对,她一定将酒壶砸他脸上。 郭子林也清楚这点,有恃无恐。 沈归舟缓了好一会,咬着牙道:“那你要不要,我顺便给你开点送过去。毕竟,你这年纪也上来了。” 郭子林没受到刺激,反而直接接话,“可以。” 沈归舟冷笑一声,“行,那几个美人,我今晚也让人帮你一起送到家。” 郭子林嘚瑟的脸终于有了点僵硬。 “都这么熟了,不用感谢。” 郭子林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谦逊了些,“那倒是不必了。” 他能屈能伸,一点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 沈归舟嗤笑,眼角余光看到了相携朝这边走来的梁王夫妇。 看到他们,她没再追着和郭子林斗嘴。 郭子林顺着她的目光偏头看去,也快速敛了其他情绪。 “俞夫人。” 见沈归舟看到了他们,人还没到跟前,梁王妃就先打了声招呼。 沈归舟和郭子林两人都将酒杯放下,起身向前。 等梁王夫妇走到跟前时,俩人伸手行礼。 梁王和以往一样,抬手制止了他们,“不必多礼。”筆趣庫 梁王妃视线扫过二人,落在沈归舟身上,目光如旧,温柔和善,看得人很是舒服。 梁王免了他们的礼,还主动说起抱歉来。 今日是他们请了沈归舟来,却因为忙碌,实在抽不开身,直到现在才抽出时间过来看她,实在是有失待客之道。 说的是抱歉,可也给出了理由,这就算沈归舟真有想法,也是不好说什么了。 第650章 不熟 沈归舟怎么可能做那种不懂事的人,表示了理解和感谢。 梁王妃邀请沈归舟去和众人谈文吟诗,想带她去见见人。沈归舟以读书有限,不通文墨果拒绝。 梁王也问了郭子林,郭子林将刚才和沈归舟说的理由又说了一遍。 梁王夫妻俩自然知道他们是在谦虚,但也尊重了他们的意愿。 跟着的丫鬟侍从很有眼力,立即摆上酒杯给四人都倒上了酒。 四人先后落坐,不远处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准备过来的沈籽言,看到这一幕,不得不又将脚收了回去。 四个人就今日这宴会聊了几句,气氛还算融洽。 场中有人就今日之宴作了诗,众人兴致高昂,百花齐放。三元及第的欧少言也抵挡不住他们的热情现场创作了一首,听的他人敬佩不已,剩下的人都不大敢接。燕王点名,让年少时便名冠京都的言沐竹也参与进来。 这让主场的热闹升了一个台阶,甚至传到这边。梁王妃偏头看过去,正好看见被围在中间的言沐竹。 她笑着将视线收回来,对梁王道:“妾早就听闻洛河阿姐家的言世子出口成章,文采斐然,今日得见风采,果不其然。” 梁王浅笑,“沐竹才气,确实少有。” 提起言沐竹,梁王妃想起了一事,目光转向郭子林,询问道:“听说郭将军和言世子是至交?” 郭子林放下酒杯,恭敬回答,“我和阿修师出同宗。” 他们其实也算是师兄弟。 这不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却也算不上秘密。 “原来如此。”梁王妃似乎是第一次听说,她诧异之余,将视线转向沈归舟,“那俞夫人和言世子也是熟人?” 她问话一起,梁王的目光同样到了沈归舟身上。 他神色未变,看着平易近人。 猝然受到两人目光洗礼的沈归舟,知道那平易近人的目光背后还带着一个小故事。 天外来客里,她和言沐竹对面而坐,没有说彼此认识。 她神色中未有丝毫慌乱,“我和他不熟。” 梁王夫妇俩错愕,她和郭子林是师兄妹,郭子林和言沐竹也可以说是师兄弟,三人年纪看着是有差距,可这不熟,是不是说不过去。 夫 妻俩对视一眼,梁王妃代为问话,疑惑道:“你们三人不是出自同一师门?” 沈归舟理直气壮,“但是我和他不是一个师父。” 梁王妃被呛住。 目光和压力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郭子林身上,他只能代为解释,“他们俩的确不熟。” 梁王上半身微不可察地前倾了稍许,表达出了自己对此事的兴趣。 郭子林看了一眼沈归舟,见她自然甩锅,心中叹息,无奈担起重任,告知二人原委。m.x.com 沈归舟是他师父在南边游历时收的徒弟,没有去过师门,言沐竹少时多在北疆京都两地跑,两人都知道有对方这么个人,却没有见过。 别说言沐竹,自从沈归舟嫁人后,他也极少见到她。 他们三人都重回京都后,也因为一些旧事没有聚过。 这旧事是什么,郭子林没细说,听语气看神情应是些不愉快的糟心事。 梁王想起在寒华寺后山撞见沈归舟扫墓的情形,对郭子林说的旧事多了几分信任。 再想起当时在天外来客的情景,坐在下首的两人没说认识,却也没说不认识。 不熟是真的不熟,又都是心思深沉之人,他们不说认识似乎也正常。 换做是他,当时那种情况,他也不会选择主动告知。 梁王看了梁王妃一眼,见他们不是很想聊以前,两人通情达理的没有再追着这个事情问询。 今日这场合,来了四位亲王,一位皇子,只有梁王带了王妃。 梁王妃自闺中时,就是有才名之人,这就让今日的梁王妃比梁王还要忙些。 聊了一刻钟左右,梁王妃道着失陪起身。 沈归舟无意间瞟到溪边,看见陈穆愉的对面换了一个人。 视线不动声色地收回来,剩下三个人继续聊。 梁王之前见沈归舟只拿了壶酒一个人在这呆着,便就这酒聊了起来。 不谈朝政名利,只谈风月,三人之间的气氛仍旧融洽。 刚说完这宴上之酒,远处隐约传来了喧哗声。 沈归舟看了一眼,将视线投降郭子林。 郭子林对上她饶有趣味的眼神有些莫名其妙,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远处围了一群人,可也没看出什么不对劲。 梁王见两人这 般动作,同样偏头跟看过去。 恰在此时,宁海公府的小厮跑了过来,告知郭子林那边这般热闹的原因。 沈籽言和人起了点误会。 郭子林尴尬起身,向梁王告罪离席。 郭子林和沈籽言这些年的相处状态,是京都众人茶余饭后的趣谈,差不多已经到了家喻户晓的程度。 梁王虽然没有兴趣打听关心这种事,但他和郭子林还算相熟,自然也是知晓些的。 他没有生气,也未曾表达不快,直接点头应允。 郭子林大步离开,沈归舟没有凑热闹的兴趣,坐在原地未动。 秦王跟听诸士子辩论了一番,退场休息。 靠近休息的亭帐见里面空无一人,左右环视一周,脚步便换了方向。 陈穆愉见到他来,并未意外。 相互打了招呼,他主动邀请对方入坐,给他沏茶。 秦王也未推拒,坐下后,视线偏向溪边。 清溪里热闹得很,九皇子依旧在指挥众人忙碌,岸边还生了一堆柴火,杨瀚同样未能幸免,正被前者压着在烤鱼。 他们落在这青山绿水一角,怡然自乐,初看格格不入,细看又和前边众人相映成趣。 秦王看着活力四射的九皇子,感慨道:“声喧幽谷里,鱼荡清溪中。无论到哪里,小九都能找到乐趣,还是他这性子好。” 陈穆愉瞥了那边一眼,将茶壶放下,淡笑道:“小孩子,不知愁为何物。” 维护之意,暗含其中。 秦王收回视线,“的确。” 他不再说九皇子,转而关心对面的他,“鱼虾显水秀,这溪边景色宜人,可风还是大了些。吹久了,有些清凉,你这身子,坐在这儿还是要注意些。” 陈穆愉端坐对面,虚心接受,“是。多谢大皇兄关心。” “你也别觉得大皇兄啰嗦,心中不耐。”没有外人,秦王说话‘随意’了些,就和普通人家的兄长一般,淳淳叮嘱,“你这风寒一来,就倒了一个多月。听张院正说起你的情况时,差点没把我给吓死。去你府上看你,偏还见不到人,我是急得不行。好在是过了这些日子,你这身子骨终于好了些,今日看到你,我这提着的心也总算是可以放下了。” 第651章 多想 陈穆愉耐心听他说完,愧疚道:“我知道大皇兄关心我,还不辞辛劳往我府上跑了几次。我不是不愿见大皇兄,实在是,我当时病得厉害。张院正说我这风寒严重,与人会面,怕是容易连累他人。若是体质羸弱之人,一旦过了病气,恐是药石无灵。” 听到体质羸弱,秦王眼底有些许不自然飞速而过。 陈穆愉亦是言辞恳切,“我是怕将这病气过给大皇兄和四皇兄,没办法才拒了二位兄长的。” “你的想法,我自是知道的。”秦王面上眼里情真意切,“但是,你要记住,我们是兄弟,亲兄弟。就算被过了病气,我们亦不会怪你。反是这种时候,我们一直看不到人,就越是不能心安。以后,切不可做此等傻事了。” 陈穆愉心中感动,“是,兄长的话,愚弟记住了。” 秦王心中甚慰,“那就好。” 陈穆愉反过来安慰他,“兄长放心,不会有那个万一的。沙场刀剑无眼,我征战多年,阎王都未能取走我这性命,足可见,我这人命大。” 秦王神色一僵,赶忙解释,“兄长不是这个意思。” 陈穆愉抢过他的话,“我明白。” 他这肯定的明白,说的秦王不好再接话。 为了不让气氛尴尬,秦王只能快速转过话题,“你这神色看着还是太差,那张院正怎么说?他可有说何时才能痊愈?要如何调养?” 陈穆愉眸子黯淡了一瞬,恢复过来后,道:“没事,再静养段日子就好了。” “让你静养,你今日还来这郊外。”秦王没有错过他那抹黯淡,听到静养,他开始责备燕王,“这老四也是,明明知道你大病初愈,还让你来这种地方。这环境哪里是适合静养的。” 陈穆愉连忙帮忙解释,“这事不怪四皇兄,主 要还是我自己想出来走走。躺了这么久,我觉得骨头都躺锈了,有了这个机会,就忍不住想出来走走。” 说到这儿,他开了句玩笑,“也好让关心我的人,知道我没什么大事。不然,我怕他们以为我死了。” 秦王脸色一变,“胡说八道什么,什么死不死的。谁敢?” 陈穆愉还是那样笑着,对这玩笑之语并不在意。 “你自己也是,年轻人,不能老把这种话挂在嘴边,不吉。” 陈穆愉见他摆脸,也不再开玩笑了,“是。”m.x.com 这死不死的话题是真的不能再说,两人喝了一会茶,秦王视线一偏看到了梁王郭子林等人。 一回头,见陈穆愉也正好将视线从那边收回来。他想起两人开始在亭子里对峙的画面,开解他道:“西郊大营的事,你也不要多想。父皇让郭将军临时接管西郊大营,主要也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 陈穆愉长睫毛垂下,挡住了眼里的情绪。 主要的另一层意思,那就是还有次要。 “你病重后,父皇急得不行。我听说,为了你这事,张院正每次从父皇那出来,都是一身冷汗。” 陈穆愉抬起眼皮,“这事大皇兄是听张院正说的?” 他看似随意的问题,让秦王心头一凛,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他快速调整面部表情,“那倒不是,是我之前去太医院问询母妃的身体状况,无意间听见太医院那些年轻的在说这事。你也知道,我母妃这几年身体不好,怕我担心,总不让太医和我说实话,我要想知道实情,便只能自己背着她去太医院询问。” 陈穆愉听着他解释,面上情绪未显。 王贵妃身子弱,他的确知道。不仅他知道,全宫里都知道,并且她总能在最合适的时候,身体不适。 他没质疑他 的解释,顺着他所说关心道:“那贵妃身体今日可有好转?” “最近张院正给她换了个方子,好了些。” “那就好,如此大皇兄也能安心了。” “是。”秦王点头,自然地又将话题转了回去,“父皇他如此安排,也是真的关心你,你也不要对父皇有什么想法,郭将军那,你也不要多想。” 听着他这重复来去的想法、多想,陈穆愉心中嗤笑。 攻心,还真是文人的强项。 “我明白,毕竟,军营事多,也不能一直没个主事的人。” 秦王听他这样想,很是欣慰他的懂事,“你明白就好。我相信,等你身体好了,这西郊大营的重任,父皇还是会重新交还到你手上的。还有暂时由虞亭侯代管的那五万北疆大军,属于你的,终归会回到你手上。” 陈穆愉准备去端茶杯的手一顿,立马道:“大皇兄说的哪里话,他们是天楚的军队,是天楚的将士,不管什么时候,他们都是属于父皇的。” 秦王一怔,笑容快速上脸,“是,没错,他们都是属于父皇的。” “七哥。” 九皇子的声音闯进来,冲散了两人周围那一点还没成型的诡异氛围。 他在篝火边,举着杨瀚的劳动成果,大声询问:“鱼烤好了,你要不要来点?” 秦王撇过视线,看着他对陈穆愉抱怨道:“明明是我们两个坐在这儿,这小九的眼里却只到你这个七哥。” 他这话一落音,九皇子举着同一条鱼问他,“大皇兄,你呢?” 秦王尬住,不知他是不是听见了刚才自己的话。一息过后,他宠溺一笑,摇头拒绝。x.com 九皇子接收信息,目光快速转向陈穆愉。 陈穆愉也用眼神拒绝,收回视线,似是随便一问,“大嫂家中兄长最近可是又去游学了?” 第652章 玩笑 秦王刚好放到茶杯上的手微顿了一下,但是很快又恢复正常,“他去年暮春之末出门游学,至今还未归家。” 陈穆愉视线扫过他的手,“去年?” “是的。” “那大皇兄可知他去了哪些地方。” “刚走时说是要一路向南,前段时日我记得你大嫂和我提了一嘴,好像说是现在已经到了南境,具体在哪我也不是很清楚。”秦王喝了一口茶,自然问道:“你怎么问起他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陈穆愉也答得流畅,“前段时日,肖丰越来信与我说,他在边境看到了大嫂娘家兄长。” 肖丰越。 秦王有一点意外,“边境?” “是的,天楚与北漠交界之处。”陈穆愉告知他,“虽说两国现已准备谈和,可这边境冲突目前还是不少,将士们在那边都还是不敢落单的,寻常人去了,怕是危险得很。” 秦王眼睛闪了一下。 “若是大嫂兄长真去了北疆,他人生地不熟的,在那边怕是有诸多不便。我想着,若真是他,我就让肖丰越或者让军营里派几个人去看看,看他是否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若是没有那自然是最好的。” 他抬起眼睛,直视秦王,“不过,既然大嫂说她兄长去了南方,想来是肖丰越看错了。” 秦王垂在宽袖里的手微屈,“这南境与北疆相隔甚远,他应该是看错了。” 虽然陈穆愉和秦王都表示不吃,九皇子还是扛着鱼过来了,主动将自己烤的那条恭敬地递给了秦王。 秦王面对他的热情,看着那条看不出本来面目的鱼太阳穴一跳。 他礼貌谦让,让他将鱼给陈穆愉,自己站了起来,说去其他地方看看。 他又叮嘱了陈穆愉一遍,让他不要在这溪边久坐。 陈穆愉跟着站起来,虚心接受。 秦王还想嘱咐九皇子几句,头还未偏过去,看到了陈穆愉脖子上的牙印。 都是有经验的人,他微愣一下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又瞧了一下陈穆愉脸色,很快恢复过来,叮嘱九皇子不要只顾着玩,要照顾好陈穆愉。 听的九皇子顿时感觉自己使命宏大。 看着秦王走远,他将背在后面的手拿了出来,一天焦黄 的烤鱼出现在陈穆愉面前。 “哥,这个是阿瀚烤的,我试了,味道极好。” 转身离开时,秦王嘴角扬起一抹讥笑。 养病养伤养性的人,原来竟是日日沉湎淫逸。 这脸上云淡风轻的老七,这般作为,是心中气愤苦闷想要发泄,还是不服父皇的决定。 笑容还未落下,看到了另一边的梁王。 之前坐在那的郭子林不知何时已经离开,梁王对面只剩下一人。 秦王看着戴着帷帽的红衣女子,他记得,之前好像是郭子林先和她坐在一处的。 他召来身后跟着的侍从,“那个和小皇叔坐在一处的女子是谁?” 侍从没见过沈归舟,这会场这么多人,她也没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他自然也没对她特别留意。 秦王想起几次请郭子林,都未能如愿,琢磨了一下,果断吩咐侍从去查沈归舟。 环视一眼,见言沐竹已经从人群中退了出来,一个人坐在亭帐中喝茶。 视线在他和梁王身上来回扫了一圈,他还是选择去会会言沐竹。 言沐竹在低头饮茶,周围的热闹仿佛都与他无关,造就了一种心远地自偏的意境。 秦王靠近时,身后的小厮秋梧上前低声告知言沐竹。 言沐竹不慌不忙地放下茶杯,待秦王走进来时,才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秦王抬手阻止,示意他坐,“坐。” 说着自己也坐了下来。 言沐竹没推拒,重新落坐。 侍从给两人斟好茶后,秦王和言沐竹唠起了家常。 “姑父的身子,近日可好些了?膝盖可还有疼痛?” “劳烦王爷挂念,经过太医调理,家父身体已好转不少。” “那就好。”听到宁海公身体好转,秦王脸上舒展,“姑父身体好了就好,如此姑母也能安心了。” 言沐竹垂眸不语。 秦王又问:“姑母近日里,身子如何?” 言沐竹有一答一,“还算康健,和父亲一样,主要是得静养。”x.com “那就好。” 欣慰之余,秦王立马吩咐自己身后的侍从,此宴结束后,告知王妃多挑选些补品送到宁海公府去,给洛河郡主和宁海公补身体。 言沐竹听罢,在侍从应下之前道谢。谢过之后,让秦王不 必破费,目前宁海公府上什么都不缺,他的心意,他会代为转达给家中二老。 两人来回推拒了两次,秦王玩笑问道:“表兄这是不希望姑母姑父收小王府上的东西,还是他们看不上小王这些薄礼。” 他笑得温和,展现出的是外界众所周知的形象。 他此话一出,周围气氛也变得有些怪异。 言沐竹并不想和他攀这个亲戚,可知道他多半是因为燕王这般称呼他,才也这般称呼,就没有阻止。 他沉默稍许,坦然自若,“王爷误会了。王爷对家父家母的关心,二老一直知晓。今日我出门时,二老还叮嘱我,若是见到王爷定要替他们向王爷转达谢意。” 秦王笑容不改,“那表兄这般推拒,是表兄看不上小王这礼,还是说表兄看不上小王?” 他语气同平常说话是没有区别,就像是和言沐竹聊家常,随口开了个玩笑。 怪异的气氛升级,变成了诡异。 言沐竹没有立即答话,两人周围的时间似是在瞬间拉长了。 秦王的侍从低着头往后退了三步,言沐竹带来的秋梧没动。 秦王抬眼状似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他弯腰垂脖,没有看见。 言沐竹将秦王的举动看在眼里,偏头看向秋梧,低着视线的人终于亦往后退了三步,将空间留给两位贵人。 秦王放在杯沿上摩挲的手指动作缓了些许。 言沐竹并不受秦王周身气势和问话影响,神色自若开口,“王爷言重了。” 秦王放下茶杯,抢了话题,“据小王所知,四弟近些日子也给姑父姑母送了不少孝心,并未被拒。”m.x.com 言沐竹垂下视线,没有及时做答。 秦王脸上温文不改,视线在无形中添了犀利,见他如此,继续道:“表兄这般差别对待,是在告知小王,你已经做出选择。” 言沐竹盯着眼前的茶了一会,抬起头来,面对秦王的眼神,未有丝毫心虚愧疚。 两人对视,周围的喧闹和此处了鲜明的对比。 片刻后,言沐竹淡淡回道:“燕王送到府上的东西,二老同样让人退了回去。” 秦王心中微讶,有这回事? 后一个问题,言沐竹没有做答,似乎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第653章 选择 不解释,就是默认。 其实也不是默认,言沐竹近些日子,毫不避讳地赴了好几场宴。这些宴席不是燕王做东就是他手下的人组局,这相当于已经在告知众人,他选择了谁。 秦王垂在衣袖里的手紧紧握了一下,不甘心问道:“表兄能否告诉小王,理由是什么?” 言沐竹轻声重复着他的话,“理由?” “表兄对比衡量后,选择老四,是你觉得小王的能力比不过老四?” 言沐竹视线转向亭外,看到了被众人围住的燕王,看了一眼,他将视线收了回来。 他似乎没觉得是在和秦王谈多严肃的问题,淡声道:“那倒不是。” 他这回答出乎秦王意料。 “不是?” 那是为何? 言沐竹视线重新投向他,和煦的视线里也给了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秦王直觉,他在打量他。 除了他父皇,没有人敢这样看他,这种感觉让一向高坐尊位的他很是不喜,可面对言沐竹,他却说不出放肆治罪的话来,这种感觉很奇怪。 外面还有不少人,此时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无限放大,就凭这个,他也只能忍着。 这样的打量没有持续太久,言沐竹开了口,“王爷知人善用,雄才大略,前有王相相辅,后有辛大学士提点,还手握兵权,事必躬亲,已是尧天舜日,自是比得过燕王的。” 言沐竹说这些话时,态度说不上严肃,落在秦王耳里,却听出了他的真诚。 这就让他更不明白了,那他为何还要选择老四。筆趣庫 他自己给了猜想,“那是因为,他是皇后之子,而小王的母妃只是贵妃?” 他知道,他的父皇也正是因为这点,一直未曾在立储之事上松口。 这也是这么多年他心中愤愤不平的地方,却偏偏没有丝毫办法改变 。 言沐竹的脸上似乎一直都是温润的,直到现在依旧没有改变,“那个位置,事关皇室稳定和国运发展。立嫡不立长,乃自古以来的规矩。” 规矩。 秦王心底闪现一丝戾气,所以他宁愿选择老四。 秦王正要驳斥,言沐竹话却没说完。 “不过,若是如此的话,晋王才是最有资格拥有一切的人。” 毕竟,燕王出生时,他的母亲还不是正宫。 秦王听着此话,眼尾微眯了起来,愈发看不懂他。 那他选择老四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就如老四的人宣扬的那般,是老四特意给宁海公请去了太医,治好了宁海公的病。言沐竹最重孝道,被他此举感动,自愿为臣。 这理由未免太扯。 他正胡乱猜测之际,言沐竹端起茶杯,闲适饮茶,旁若无人。 茶杯放下时,他出声道:“其实,不是我选择了燕王。” 秦王发散的思维立即聚拢。 言沐竹安静了一息,抬眼继续,“我只是……” 他看着他,忽然停了声音。 须臾过后,他转了话题,“我听闻,前几日,王爷府上遭了贼。” 遭贼? 秦王注意力被他这问题瞬间转移。 他府上何曾遭贼? “不知王爷王妃可有受惊?” 刚要开口的秦王再听这话,猛然明白过来。 他的坐姿有一瞬间的僵硬,不过面上情绪未显,“遭贼?我府上不曾遭贼。不知表兄是哪里听的传闻?” “是吗?”言沐竹视线不改,“那可能是这说传闻的人在胡说。” 秦王自己也听得好笑,“确实是胡说。表兄在郊外清修多年,刚回这城里,想来有所不知,自从小皇叔掌管五城兵马司后,这京都五城内,治安成效显著,夜里已经多年不曾发生偷盗事件。” 言沐竹似乎是真的 不知,“这样。” “是的,有五城兵马司在,那些毛贼是不敢在京都放肆的。” 言沐竹面露了然,没再接话。 秦王将目光从他脸上收回来,端茶喝了一口。 茶刚要入喉,耳边骤然又响起言沐竹的声音。 “但据我所知,就在同一夜,安国公府就遭遇了毛贼。” 这一次,他换了说法,不再是听闻。 让人舒缓的语气落在秦王耳里,却差点让他被茶烫到咽喉,脸上一贯的表情出现了皲裂。 言沐竹稍微挪开了视线,让他接下来出口的话多了一抹自然与随意,“还不止一人。” 秦王端着杯子,缓了一会,才适应喉间的不适。 悄悄做了个深呼吸,惊讶问道:“竟有此事?” 言沐竹继续告知,“好在,安国公府的护卫得力,也没劳动五城兵马司和京兆府的人,当场捉住了盗贼。” 秦王一时忘了自己刚才想到的下一句话是什么。 言沐竹倒是耐心很好,说了这句不再继续,像是在等他点评,发表感言。 秦王放下杯子,将手放到了茶桌之下,过了半歇,只能道:“捉住了就好。” 言沐竹手指抚上茶杯,“也不是太好。” 秦王:“……” 言沐竹端起茶杯,茶到嘴边时,他没喝,抬起头,说了后续,“当场死了好些个人。” 秦王有些呆怔,“死了人?” “没错。” 秦王张嘴,没发出声音。 言沐竹垂眸,也不看他,不急不缓地品茶。 杯里的茶有些凉了,凉了便开始回苦。 他只小小抿了一口,便将茶杯放下。 此时,他像是突然想起,做出补充,“不过,死的都是那些毛贼,国公府上下,皆平安无事。” 陷入沉思的秦王神思归位,看着言沐竹无言。 他就不能一次把话说完。 第654章 东引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事后,他们没有告知京兆府,连夜将那些尸体私自做了处理。” 言沐竹嘴里说着疑问,神情却看不出好奇,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秦王听着,脸上神色不自知的慢慢绷紧。 言沐竹话语一转,问道:“怎么,王爷不曾听说此事?” “……不曾。” 这倒也不是假话,在此之前,他的确不知,那一晚,安国公府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那王爷可知,安国公府为何没有将此事上报官府?” 这…… 他下意识想说不知道,话到嘴边,及时收了回去。 这话题转的,秦王突然意识到他和言沐竹已经转换了主场。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秦王握了一下手,将问题抛了回去,“这的确是怪事,表兄知晓原由?” 言沐竹垂眸,嘴角露出浅笑,道:“其实,不是我做出了选择,而是王爷您早就做出了选择。” 他这话答得又有些跳跃,秦王思绪慢了一拍。 言沐竹好听的声音,清晰无比,“是您选择了贺家。” 秦王愕然,这是他选择老四的原因! 言沐竹从容起身,“这亭中乘凉最是适宜,王爷,您慢慢坐,我就先不打扰您休息了。” 也没等秦王说什么,他直接离去。 秦王看着他的背影,思维终于跟了上来。 他是和贺家有不睦? 不是,他是怎么知道他选择了贺家? 刚想到这,走到一半的人蓦然又停了脚步。 “对了。”倏尔,言沐竹转过身来,温声询问,“王爷可是也在找那本账册?” 秦王瞳孔不受控制地缩了一下,等他意识到不该如此,为时已晚。 言沐竹眼角余光看到了人群中正看着这边的燕王,泰然自若,“那本账册现在变成了两部分,其中一半就在我手里。” 秦王刚想调整神情,听到这话,再次震住。 言沐竹和他截然不同,立在那儿,如和煦春风。这样的夏日,只要看着他,似乎都能感到凉爽两分。 真的有风吹来,吹的四周帘子晃动,穿过亭帐,让人清醒不少。 “另外,北疆不比京都,边境更是混乱,外地人去那,最是容易出事。王妃那游学的兄长,王爷还是去信让他早日回来为好。不然,遭 了意外,可就是大不幸。” 言沐竹对着秦王客气有礼一笑,闲雅转身。 秦王还没从他的话中缓过来,忘了喊住他。 一连两次从不同的人嘴里听到这件事,他没有办法向之前那样镇定了。 秦王看着言沐竹走远,感觉刚才的风吹的他身上有些凉。 他放在腿上的手再次攥紧,只是,他自己也不知是因为怒气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那个曾经名满京都的大才子,绝对不是浪得虚名。 这个人,也远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温润无害。 坐了一会,他抬手招来身后侍从,手刚抬起,陡然醒悟过来。 安国公府那些尸体,是他送的。 不然他知道的这么清楚。 侍从快步上前,弯腰等着他吩咐,他却久久没有说话。 意识到这点,秦王惊疑不定,不过顷刻,脸上神色变了几次。 还有他府上的那些,也是他干的! 言沐竹嘴里说的是毛贼,但他清楚,他府上那些不速之客并不是毛贼。 至于安国公府,当然肯定也不是。 不然就像言沐竹自己说的,他们为何不通报官府。 这么说,那些事他都知道了。 侍从候了半响,察觉到他周身气氛不对,一时不知该不该提醒他。 秦王看着那个越来越远的背影,抬起的手放心,再次狠狠攥了一下。放开时,手心有些湿冷。 他和贺家龃龉,是因为那座矿山? 账册竟然落在了他手里,那他是作何打算。 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凉茶多了苦涩,他却也没感觉到。 一杯凉茶下肚,言沐竹最后那句话再次浮现在他脑海里。 他到底什么意思。 侍从见他将茶杯重重甩在茶桌上,赶紧提壶给他斟茶。 秦王看着茶水流淌进茶杯,疑惑出声,“他刚才是在威胁我,还是在……提醒我?” 侍从倒茶的动作一顿,不知他是不是在问自己。 他没敢说话,只是将茶递给秦王。 秦王也没有让他一定要回答的意思,他皱眉琢磨着言沐竹刚才的话。 他说是他做出了选择,这话是在告诉他,他并不是一定非选老四不可? 还有,那本账册……怎么会在他言沐竹手上?是当初 他从北漠拿走的,还是他从老七手里拿到的? 另外,他说他手上只有一半,那另一半现在又在哪里? 老七手上? 若在老七手上,这些日子,怎会如此风平浪静? 若是不在他手上,那又会在那里。 他总觉得,言沐竹话中好像还有其他意思他没参透。 他细细回想着言沐竹的话,如拆文解字一般,来来回回想了好几次。 想的他头疼,再次端起了桌上的茶。 茶还有点烫,拿在手里时还能忍受,放到嘴边时,却烫的他嘶了一声。 慌忙将茶杯放下,茶杯没放稳,茶水溅出来,又落在了他手上。 “王爷。” 侍从吓得半死,手忙脚乱去收拾。 他甩了手上的茶渍,烦躁不安顷刻变成了愤怒。 刚想斥责,脑子里闪过一个诡异的猜测。 贺家! 是贺家,那另一半账册,已经到了安国公手上。 侍从没有听到斥责,有些意外,犹疑询问:“王爷,您没事吧?” 秦王没说话,盯着自己的手,陷入了沉思。 他再次将言沐竹的话都过了一遍,脑海中慢慢串联出了事情的始末。 言沐竹重返北疆,发现了那座矿山,查到了贺家。 或许,那本账册根本就不是老七的人拿走的。 是言沐竹,他用老七来掩人耳目,玩了出金蝉脱壳,自己则顺利返回了京都。 他又通过账册查到了自己,知道安国公府将矿山收入划了一部分给他。 同时,安国公府也追查到了他。 冥府司接的那两笔生意,其中无人知晓目标的那笔,要杀的人,就是言沐竹。 只是,安国公没想到,那么多杀手都没能杀了言沐竹。 不过,好在他还是拿到了半本账册。 言沐竹恼羞成怒,将那些杀手的尸体,送还给了安国公。 他府上那些,其实也是言沐竹的手笔,并不是老七对他的警告。 言沐竹之所以这样做,是以为他和安国公府是一伙的。 这种情况下,安国公收到尸体,自然是不会惊动五城兵马司,也不会主动告知京兆府。 至于他没有将此事告知他,是他不想让自己知道,他已经拿到了半册账册。 另外,也是想……祸水东引,将矛盾引到他身上。 第655章 集权 侍从收拾好,看他一言不发,散发出来的气息越发不对,头发不自觉发麻。 说实话,他这个样子,让他觉得还不如被训斥一顿。 “王爷。”他试探道:“您……” “去查一下,近些日子,宁海公府是不是不太平?” 刚张嘴就听到吩咐的侍从,没有理解他话中深意。 秦王补充,“或者,言沐竹最近是不是遇到了刺杀?马上就去。” 后面那句已经是不耐烦的低吼。 “……是。” 侍从猝然清醒,马上离开。 秦王看着旁边的酒,斟了一杯,一饮而尽,想让自己冷静些。 当碎片串成完整的故事,他对自己的猜测多了肯定。 他在心中呵呵冷笑了两声,老狐狸,账册丢了,就来找自己了,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向自己表忠心,甚至不惜一口气拿出四百万两银子来讨好他。 明知道账册不在老七手里,还依旧误导他,让他甚至不惜…… 想到陈穆愉,他捏着酒杯的手停住,骤然想通了许多事情。 那笔生意,是那老狐狸改的! 言沐竹从亭帐出来,看到了和梁王坐在一起的沈归舟。 眼神扫开时,眼里多了一抹温柔。 他走向人群,婉拒了其他的人的邀请,直接走向燕王。 燕王看到他,没有提他刚才和秦王单独在一起的事,夸了他刚才做的那一诗一赋,说用不了几日,定会被天下学子争相传诵。 言沐竹对这事并不在意,那些俗名,他也没放在心上。 他站在燕王身旁,环视一眼,问道:“那王爷今日收获如何?可还满意。” 燕王真心发笑。 “看来,王爷对今日这宴还是比较满意的。” 燕王诚心恭维,“主要还是兄长的功劳。” 言沐竹没有居功,“王爷言重了,他们都是看出了王爷求 贤若渴,有惜才之心,和我没有关系。” 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燕王发现言沐竹有一个很大的优点。 谦逊。 换个说法,就是懂分寸,摆得正自己的位置。 他的这个优点,燕王很是喜欢。 他笑了笑,无奈道:“兄长你怎么也学起那些个俗人,说起这官场话来了。” “不说这个了。”没给言沐竹说话的机会,他换了话题,“兄长,你说,老七今日出来,是不是代表父皇已经解了对他的禁足?”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已经投向远处的陈穆愉。 言沐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坐在清溪边的人,似是有些不适,低头咳嗽了一声。 “老七这身子,比我想的还要差些,看来他这次受的伤是真的挺严重。”燕王看着陈穆愉压抑地咳嗽,想起他那毫无血色的脸,放低了声音,“我听说,张院正告知父皇,老七这身子,就算再养个两三年,也恢复不到从前了。” 言沐竹偏过视线,有些讶异。 燕王目光不转,眼底多了一抹克制的笑意,“最主要的是,怕是不再适合上战场杀敌。至少这两年,是带不了兵了。” 言沐竹的视线从他身上再次转回到陈穆愉身上。 后者并不知这边有人在注意他,低头喝了口茶,压住咳嗽,就用手撑着头,闭目养神,看着精神的确欠佳。 盯着那边看了一会,言沐竹缓声询问:“王爷,想接管西郊大营?” 果然,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燕王将目光投向他,“兄长,意下如何?” 言沐竹垂目,没有立即回答,似乎是在思考这事的可能性。 燕王心中紧张,却没有催他,面上还极力保持从容。 半歇过后,言沐竹不答反问:“王爷觉得,陛下这么快将西郊大营交由子林 掌管,是何缘由?” 这个问题,燕王早已想过。 “老七这身体不知何时能好,偌大的军营,不能总是没有人主事。” 言沐竹视线偏过来,给人的还是那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燕王被他这样一看,也被自己刚才说的话逗笑了,“老七在北疆的行为,都是君王大忌。父皇偏爱老七,却终究还是没能迈过心中那道坎。” 天家……无父子。 言沐竹默不作声,面上不变。 “兄长觉得不是?” 言沐竹将视线转向了人群,“是也不是。” 燕王疑惑,“何解?” 言沐竹睫毛垂下,“王爷难道没看出来,陛下最近连番动作,是准备集权了?” 集权? 燕王一时没跟上他的想法。 “兵部尚书、大理寺卿,以及大理寺少卿,王爷推荐的人选,陛下可有采纳?” 说起这事,燕王有些沮丧,“不曾,对于我们选拔的人,父皇一直不曾松口。” “那秦王那边,可有收获?” “据我所知,也不曾。” 这也算是变相的同病相怜,这同病相怜又让燕王的沮丧消散了些。 “不仅是大皇兄,吏部那边推荐的两人,据说同样被父皇否决了。也不知道,父皇到底是属意什么样的人才。” 言沐竹帮他解答,“和你们都没有关系的人。” 燕王怔住。 “这些空缺,王爷最近还是不要忙活了,因为做了也是无用。” 燕王思维运转,他不是诧异言沐竹前面那话。他是诧异,这朝堂之上还有和他们三个都没有关系的人? 若是他不做,那岂不是白白便宜了老大和老七? 言沐竹似是有读心之术,“假若王爷觉得,陛下不可能找出那样的人。” 他话语顿下,停了一息才继续,“那局势,对您来说,只会更糟糕。” 第656章 王臣 燕王缓了一时,才隐约明白他的意思,心中惊错。 是了,若是满朝文武,父皇都找不出一个只忠于他的臣子出来,那才是真的糟糕。 因为那样,依照他父皇的性格,必定会对整个朝堂进行清洗。 明白是明白,心里还是有点不甘心。 “那这好不容易空出来的位置我们都不要了?” 这次他也损失不少,若是现在放弃兵部和大理石,那不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言沐竹说话的节奏让人听着很舒适,“不是不要。” “?” “是本来就不是你的。” “……” 燕王脸色差点挂不住时,言沐竹再次提醒他,“王爷,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燕王这才意识到自己会错了言沐竹的意思,从速调整神态。 看他想明白了,言沐竹继续道:“至于王爷心中的顾虑和失落,也可以放一放。” 他抬眼看向他,声如温玉,“有时候,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他的声音就如定心之剂,燕王听着,内心奇迹般平定下来。 他咀嚼着他这话,反复嚼了三遍后,恍然大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父皇下定决心集权中央,他不能安插人,其他人也不可以。 此刻他不争,就是消除父皇心中顾虑,并且还能讨个好印象。 来日他为尊者,这王臣不就是他的臣子。 想通关键,他脸上神色恢复如常。 再看言沐竹,他愈发觉得自己当初费力争取他的决定是正确的。 这样一个冷静稳重,严谨细致的人,正是以前他身边所缺的。 这种事情,他这局中之人,容易被大雾迷眼,还是旁观者清。 “兄长的意思,小王明白了。”燕王换了自称,以表自己的郑重,“多谢兄长提点。” 言沐竹还是老样子,不居功,不自傲,“份内之事,王爷客气了。” 虽说这空缺不争了,但心中依旧难免牵挂好奇。 这些日子,为了这三个空缺,除了对他们有利的人选,可能被秦王晋王推选的人,燕王也想了很多。 与此同时,他亦召集了手下近臣幕僚就这件事情商议了好几次,这适合这些地方又和任何一方势力扯不上关系的人 ,还真没个头绪。 燕王朝着人少的方向慢慢走着,边走边问:“依兄长看,这满朝文武,谁能得到父皇青睐?” 言沐竹跟上他的脚步,坦言道:“这问题,我这清闲之人怕是回答不了王爷。” 燕王一怔,意识到自己忘了基础。 言沐竹避世良久,初回侯府,未曾入朝,自是对朝廷官员不大了解的。 既然不了解,怎么可能会知道。 他自己连个可以怀疑的人选都没有,这问题问他,的确是有些难为人了。 “兄长在这种问题上,总是如此谦虚。” 言沐竹接下他这个台阶,淡笑不语。 燕王思索了片刻,想起一个人来,换了个问题,“那兄长,对那兵部侍郎裴参是何看法?” “裴侍郎?” “是的,你觉得父皇可是属意他接管兵部?” 兵部侍郎裴参,算是兵部老人了。升上侍郎后,多年未曾升迁。人在一个位置待久了,总不剩迁,就会变得尴尬起来。 裴参就是这种情况。 但是,几个月前,他入宫的女儿得了机遇,扶摇直上,现在是后宫最得宠的女子之一。看形势,他这女儿的荣宠还可持续一段时日。 之前,兵部尚书出了事情,尚书一位空缺出来,陛下又迟迟未曾任命接任之人,不少人都在猜测,这一次,裴参的机会来了。 就是,这机会能否把握住,也是个问题。 兵部尚书出事,秦王需要他时,他病了。陛下给了他机会,他还是没抓住,又病了。 这种病的正是时候,又最不是时候的人,真的和扶不起来的阿斗有异曲同工之妙。如今他定然已被秦王党除名,成了秦王不待见之人,同时,也给天子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这种人,又让众人开始质疑之前的猜想。 他怕是难当重任。 万慎刚出事时,燕王还考虑过裴参,想让人和他接触一下。他那病假一告,让他直接熄了这个想法。 只是现在,天楚帝一直按着这些职位,还让裴参继续代掌兵部,又让人有些疑惑了。 言沐竹没有直接回答,“王爷问我这话前,想必心中对此事是已有判断。” 疑问的话语,肯定的语气。 燕王脸色有些许不自然。 “既然已经肯定,为何现在又要动摇。” 燕王迟疑稍许,告知他,“昨日,我去朱雀殿看望母后,从母后那得知,父皇已经接连七日宿在玲婉仪处。” 不是他要动摇,是形势不定。 言沐竹听着,问了个题外话,“陛下很久没去皇后宫中过夜了?” 这问题问的燕王有些尴尬,犹疑片刻,还是作了回答:“自从外祖父出事后,父皇再未去母后宫中过夜。” 祖宗定的规矩,初一十五,天子必须在皇后宫中留宿。 近日就连这祖宗的规矩,他也破了。 言沐竹轻声道:“这么久不去,皇后心中苦闷焦躁也是应该的。” 燕王听得很清楚,就因为听得很清楚,接不上话了。 言沐竹正经依旧,还提醒他,“这段日子,王爷若是得闲,还是应该多去看望皇后,和她多说些话。” 他这正经的语调让燕王缓了少焉终于神思归位,找回了声音,“兄长认为,这事是母后想多了。” 言沐竹回道:“王爷也不必想太多。” 这……这种情况,他怎么能不多想。 后宫之中,天子给出的恩宠就是前朝局势的映射。 正想再辨,燕王陡然清醒过来。 “兄长是觉得,裴参升不上去?” 言沐竹否认,“我没有这样觉得。” “……那是他可以!” 言沐竹视线低垂,眼尾微微上扬,笑得意味不明。 再抬眼时,他不答反问:“王爷可知,裴侍郎之前为何一直告假?” 这事燕王让人打听过,还真知道。 “听说,裴参的夫人认识一个算命的,那算命的所占卦象十分灵验。那段时日,她算出万慎就是裴参这么多年都升不上去的碍难。”说起这个,燕王自己也觉得十分有趣,“恰好,那人算出万慎有劫,裴参若想升迁,那段时日最好避着些。” 没想到那裴参竟然真的信了,万家一出事,他就开始告假。 当然,这里面最主要的原因,多半也是他看出了事情的严重性,想要明哲保身。 从这一点看,也不能说这个人完全不聪明。 可是,他靠的人毕竟是秦王,不是万慎。 万慎栽了,但秦王没倒。 他这聪明,又变成了自作聪明。 第657章 先后 自作聪明也不要紧,在那之后,天子给了他机会,他若是抓住了,再加上女儿助力,升任兵部尚书绝不是问题。 偏偏他也没抓住。 大概是想到了得罪秦王的后果严重,他再次选择了逃避。 箭在弦上了,他再度选择明哲保身。他恐怕还以为自己那是两不得罪,殊不知是将所有人都得罪了个彻底。 那一刻,燕王也是彻底明白了这裴参在兵部勤恳多年,为何一直都没有得到升迁。 这人要是在他手下,再有能力,他也是不愿提拔的。 很多时候,不是背后捅刀才是危险分子,需要他时,贪生怕死、闭口不言的人,同样是一把反刃的刀。 言沐竹不看燕王神情,光听他语气,也能猜出他心中所想。 自作聪明。 的确,自作聪明的人是最能坏事的。 他心中轻笑,开口嗓音轻缓,“王爷相信命卦一说?” 燕王下意识认为他说得是裴参那一卦,嗤笑道:“比起占卜卦象,小王更信自己。乡野术士,十有九骗。” 言沐竹没发表意见,悠然又问:“那王爷觉得,裴参信了?” 他倒也没这么觉得。 他正准备说话,言沐竹再次开了口。 “王爷知道裴参自然也是不信的,毕竟在那之前,他不拜佛不信道。” 确实,裴参的夫人隔三差五拜佛,他本人却不大注重这些。 言沐竹层层递进,“那王爷可有想过,既然不信,他为何会照做?” 不就是…… 燕王想法还未成形,就被言沐竹打断。 “除了他想明哲保身,可还有其他可能?” “其他可能?” 这燕王还真没想到。 什么可能? 一抬眼,发现言沐竹看他的眼神有一点奇怪,哪里怪,他又说不上来,似乎还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再看,好 像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见他实在想不到,言沐竹给出提点,“王爷心中不安,除了玲婉仪得宠,可否还因陛下又让裴参代管兵部一切事宜一事?” 言沐竹看问题总是敏锐的,对此燕王已早有领教。 他没否认。 “不瞒兄长说,的确如此。父皇这举动,我已经看不懂了。” 言沐竹没有他的担忧和焦虑,耐心道:“对于玲婉仪得宠一事,不知王爷是何看法?” “看法?” 燕王没大明白。 “您认为是先有玲婉仪宠冠后宫,再有裴侍郎被陛下委以重任,还是。”他特意停顿了一下,停了脚步,目光转向燕王,直视他的眼睛,“先有裴侍郎被陛下委以重任,再有玲婉仪宠冠后宫?” 先有玲婉仪,还是先有裴侍郎…… 细细想了一下,一道灵光劈下,恍变惊雷。 燕王张口结舌,眼中神情一变再变。 那个其他可能? “我明白了,是父皇。” 是先有裴参得父皇青眼,才有今日的玲婉仪。 万家出事,他装病告假,是父皇旨意。 算命卜卦才是幌子。 那父皇这样做……是他早就想收拾兵部了,也是言沐竹刚才所说的集权的开始。 言沐竹问他,“王爷此前可有派人接触过裴侍郎?” 燕王立马回答:“不曾。” “那就好。”言沐竹叮嘱他,“接下来,也不要去接触他。” “……好。” 燕王也松了口气。 言沐竹这才给他分析原由,“秦王得王相、辛大学士辅佐,还有朗山穆家想助,等同掌控了天楚文人,握住了天楚半壁江山。不仅如此,他还靠穆家掌控了江州兵权。有文有武,是您和晋王都比不上的。这种失衡,让你担忧。” 他说到了燕王心里,其实,除去担忧,他更加嫉妒。 他的父皇,偏爱老七就算了,默认这种失衡,不就是也是疼爱老大。 那他算什么? 他,只有一个皇后之子的名头,还是继后的儿子。 他以无声默认了言沐竹的话。 言沐竹语调不急不缓,告诉他,“你殊不知,你的担忧,亦是陛下的担忧。” 两人停在原地,燕王眼里闪过茫然。 “陛下让穆维生掌管江州,最初是为了平衡晋王势力。时间长了,陛下发现了弊端。” 他要的平衡失衡了。 在君王眼里,清与浊,白与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平衡,臣子如是,儿子也是臣。 所以,他让晋王掌兵,秦王控文,燕王乃皇后之子,本就是一大优点。 为了避免这几个儿子成长太快,让一切脱控,他又让秦王掌管了兵部以及江州兵马,晋王管辖吏部,这样他们表可互相牵制。 礼部看似最是没用,实则却是朝廷选拔官吏的先锋官。陛下将这个部门交给了燕王,是在告诉众人,他亦重视这个儿子。 这是制衡,对拿着这些的人来说也是机遇。 秦王就是一个抓住了机遇的人,文、武都在他手中快速壮大,壮大到成了帝王的威胁。 尧天舜日不是言沐竹说的,他只是复述了百官和民间对秦王的夸赞。 这样的话,同样落到了帝王的耳里。 尧天舜日说的是帝王,可现在秦王还不是帝王,就已经得到了这个褒奖,怎会合适。 兵权是他安心接受这种褒奖的底气。 天楚帝也意识到了这点,只是北疆的形势,让他短时间内无法去动江州兵马。 就在这时,穆维生死了,江州兵马溃败。 这不是好事,然则,对天楚帝来说,也不见得是坏事。 万慎出事,亦然。 因为,他出事,就意味着,兵部可以收回了。 第658章 自喜 燕王听明白了,也理清了其中利害,心情跌至谷底。 “照兄长这样说,裴参就是那下一任兵部侍郎。” 言沐竹口吻轻和,“我没有这样说。” 燕王:“……” 那是能升还是不能升。 言沐竹继续道:“谁是兵部侍郎,是陛下的事。” 燕王噎住,无话可说,心烦意乱。 如此一来,不仅兵部、大理寺不能动心思,西郊大营他也只能看着。 可那是西郊大营,是皇城内外,最大的军营。 掌控它,等同掌控半个京都。 他这么多年来,最吃亏的,就是手里无兵。 他倾耳拭目,“西郊大营……兄长也没办法?” 言沐竹微叹,“王爷,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燕王也在心中叹气,道理他不是不明白。 问题是,按老七受宠的情况,错过这次机会,他不知还会不会有下次机会。 他想到郭子林,“兄……” “子林那,王爷也不必操之过急。” 燕王刚想打郭子林的主意,就被言沐竹未卜先知,开口否决。 “接触多了,引起陛下注意,反而对王爷不利。” 那就是西郊大营现在也没戏。 “还有。”言沐竹想起先前看到的一幕,提示他,“王爷,可能对子林还不大了解。” 燕王注意力集中了些。 “他放荡不羁,但不好色。别说那几个美人,您就算找到天下第一美人送给他,也是无用的。” 燕王立即明白他是看到了之前那幕,也知道了他在郭子林那碰了壁,面子上有些过不去。 再一想他的话,觉得有些绕。他想起这些年同样名满京都的郭子林……他这话不矛盾? 言沐竹眼睛扫过人群,一眼看到了远处不知和沈籽言在说什么的郭子林,道:“他是个君子,真正的君子。” 燕王听着他认真的语气,第一次无法苟同他的话。 他确定自己说的是郭子林? 不过,不管怎么说,那就是他必须得放弃西郊大营。一想到这种结果,他也没心情去琢磨郭子林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言沐竹看他 低落,宽慰道:“王爷,你现在站在这儿,可以走的方向有很多。然而,你一旦提脚前进,也是另一个方向的后退。” 燕王下意识低头看向脚下,慢慢转身看向身后。 言沐竹跟着他的视线走,“反之亦然。” 言沐竹心性耐心具佳,站在一旁,等着他自己想明白。 反之,亦然? 后退其实也是另一个方向的前进。 燕王也没想太久,豁然开朗,“兄长言之有理。” 现在失之东隅,谁知不会收之桑榆! 心情好了,他迈步继续向前,言沐竹跟上他的脚步,看他心情好转,主动问起他一事。 “王爷,我这几日出门,看坊市间许多铺子、百姓都在使用交币,王爷是否还在让人印制此币?” 交币是为了应对四海来财遭遇挤兑一事产出的应急之物,没想到,效果很是不错。 这东西是燕王点头让人印制的,其实刚开始他并没和言沐竹说此事,言沐竹这人智慧,没要他讲,自己就猜了出来。 周围没什么外人,燕王如实道:“是。” 四海来财出事后,他每日都在损失银子。为了平息风波,他舍弃了永安侯府,四海来财也在他父皇的高压下关停,损了他进银子的渠道。 他不像秦王,背靠天楚文人学子,亦不像晋王,手握数十万大军。他有的,也必须有的就是银子。 没有银子,他心中大业举步维艰。 丢失四海来财,也让他受伤严重。 这个时候,他发现那交币在坊市间流通的效果远比他最初想的还要好。 手底下有人建议,他们可以继续印制此币,让银子回流,这样,他们可以逐渐让兑出去的银子又回到他们手里。 他听着觉得甚有道理,有些心动,又询问几大钱庄掌柜的意见。 交币问世后,宁源商行都是如之前所承诺的兑换。那交币兑换起来,又比天楚现行的几种银票简单,尤其是对急需用钱之人,可以省去不少麻烦,使的这交币在坊间口碑快速上升。 那些经验丰富的钱庄掌柜,认为 他提的这个方法可行。还提议,可以发行不同年限的交币,根据兑换年限,确认买卖价格。此币能同银票一般在各大商行、钱庄通用,拥有此币的人可以选择直接当货币使用,也可以选择存入钱庄,地下银号等,钱庄可以支付一定的息钱。如此一来,愿意选择使用此币的人一定更多。 燕王听后,当即拍板,继续印制此币,并且让精通此道的人,和商行钱庄等地洽谈,让这交币快速铺开。 说起这事,他隐隐还有些自喜,很是满意如今的状况。 看着这交币在京都流通的如此之好,他心中已有想法,先让它占领京都,再让它走出京都。 若到时,它能同银票一般,在整个天楚通用,别说丢一个小小的四海来财,他都不用羡慕老大手握户部了。 他将自己的宏图和祈愿含蓄地告知了言沐竹,之前的郁闷一扫而光。 说完之后,他却发现,言沐竹似乎并没有感受到他的兴奋,很是安静。 没有得到回应,他偏头看过去,见到他眉间微微皱起。 “兄长,可是认为此事有何不妥?” 言沐竹眉间散开,迟疑片时,道:“照王爷所说,这的确事件好事。” 燕王一听,内心舒展开来。 走了两步,发现言沐竹有些心不在焉。 他前后一联系,嘴角的笑容收了些,“兄长可是有话要说?” 言沐竹抬眼,似乎是在斟酌。 他很少会这样,这样的他,让燕王内心莫名不安。 他放低姿态,“兄长有话,但说无妨。” 他都给出了这样的态度,言沐竹再不说话也不合适。 他稍作思考,“我想问王爷一个问题,不知可否?” “兄长请说。” “这交币在坊市间流通使用,王爷事后可有就此事就户部商谈过?” 燕王神色闪过一丝不自然,很快又恢复正常,“兄长误会了,这交币也是一种货物,不是银票。” 那就是没有了。 燕王听懂了他的顾虑,“它也不会成为银票。” 既然不是银票,自然不需要报备户部。 第659章 顾虑 言沐竹也懂了他的意思,他也顾虑过,这事同户部商谈,听命秦王的户部定是不会点头的,索性干脆取巧。 不过,关于这交币,他似乎只看到了好处和诱惑,没有想到其他风险。 “若是如此,自然最好。” 有些话,他知道他不愿听,但言沐竹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叮嘱一下他,不然显得他不尽心。 他委婉提醒,“只是,这生意一旦做大了,户部那边知晓,怕是会眼红。” 燕王笑答:“兄长放心,这事,我自有应对。” 户部这事,钱庄的人也和他提过。他也知道,他那大皇兄迟早会让户部找他麻烦。钱庄的人也给他分析过,只要认定这交币是货物,事情就都好解决。 沐竹一听,知道他只听懂一半。 他没有做声,似是在思索。 燕王一直注意着他,主动询问:“兄长,还有顾虑?” “刚才那事,容我多一句嘴。” “兄长请说。” “既然王爷认为那是笔生意,若是赚得差不多了,您也可以早些收摊。” 燕王攒眉蹙额,什么意思,让他不要再印制交币? 另一边,有士子在座谈,杜衡过来请燕王去和那些士子打个照面,以示对他们的看重。 谈的事情被打断,反而正合燕王之意。 他邀请言沐竹一起,言沐竹拒绝了,说还是不习惯人多,想躲个懒。 开始他已经给足了燕王面子,知道他的确是个喜欢清静之人,燕王没再强求他。 至于交币该不该继续印制一事,燕王没有将言沐竹的话放在心上。 这个时候,让他停了交币印制,那不就是让他自断财路。 这事也让他明白言沐竹也不是事事都懂的,术业有专攻。 士子座谈的地点,靠近陈穆愉所坐的地方。 溪边风大,燕王看到陈穆愉一个人坐在那,临时转道,先去了他那儿。 陈穆愉一抬头,脖子上的牙印展现出来。 这是之前燕王没注意到的,他看得愣了一会才恢复过来,担忧地叮嘱了 他几句,让他不要在这里久坐。 不远处的九皇子指挥人捉鱼烤鱼,还煮鱼汤,玩的是不亦乐乎。燕王还想将他叫过来也说两句,此时,范哲走了过来,前者看陈穆愉对他的叮嘱一一应下,就没再说,转身去往士子座谈之处。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范哲看到他放慢了脚步,等他走人后,才来陈穆愉这边。 见到茶桌上摆着鱼,他眼睛变亮,快速坐下来,“这是给我留的?” 他也没等陈穆愉回答,就拿着吃了起来。 吃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又啃了一口,才和陈穆愉说事。 “刚才,我去小嫂子身边溜达了几圈。” 陈穆愉给他倒了杯茶。 他眯眼道谢,“多谢师兄。” 又咬了几口鱼,喝了一口茶,才继续道:“都没看到她的脸,所以我没有办法判断她气色如何。” 陈穆愉盯着他,他立即觉悟,将茶杯端在手里,断绝了前者再将它拿回去的可能,拿鱼的手也快速远离他。 “这不能怪我。” 医者看病,望闻听切,这病人喝酒都戴着帷帽,他没法看到她脸,其他的,她也一样都不配合,他能怎么办。 他啃着鱼,委屈辩驳,“这大庭广众的,我总不能冲上去,抓住她的手吧。” 再说,他也打不过她。 陈穆愉眼里冷笑,“你可以试试。” 范哲动作一顿,这话听着怎么跟催命符一样。 他赶紧将鱼吞了下去,正了正神色,“不过,我刚才听到她说话了,听着,身子应该还好,你也不用太担心。” 陈穆愉眼里冷笑不见了,轻声道:“但我听着你说话,觉得你倒是挺像个神棍。” 范哲哽住,庆幸自己刚才吞了鱼,没喝茶。 不带这么侮辱人的。 他气的脸都鼓起来了,提醒他,“师兄,我是你师弟,亲的。” 他是神棍,那他又能好到哪里去。 陈穆愉神色柔和的像这山谷里的风,“我可以没有师弟。” 范哲整个人呆住。 狠,算他狠。 “我刚才听见她和郭子林 在说你。” 其实在那里溜达了几圈,也不算是一无所获。 陈穆愉视线撇向对面,郭子林刚才离开后还没有回来,现在只有沈归舟和梁王坐在那儿。 范哲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嘚瑟起来,“是不是想知道,他们说了你什么?” 陈穆愉收回视线,用眼神告知他爱说不说。 范哲在心里冷哼一声,瞧着他上下打量,视线从他脸上一路向下,然后被茶桌挡住了视线。 陈穆愉盯着他,眼尾微微眯了起来。 范哲打了个哆嗦,赶忙收回了视线,放低声音。 “先说好,话是他们说的,不是我说的,你听了不能牵连我。” 陈穆愉端起茶杯,优雅饮茶,并不上当。 范哲心里又痒又怕,想说又不敢说,几经犹豫后,他试探道:“师兄,要不,我先给你把个脉?” 陈穆愉眼皮微抬,这下他怀疑他根本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 毕竟,他离他们也是有一段距离的。 范哲瞬间看懂了他眼里的质疑,再次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严正声明,“师兄,我的听力和我的医术一样,不容置疑,你也不可以。” 这下陈穆愉更有理由怀疑了。 范哲气急败坏,“我……” 真的听到了。 刚说了一个字,面对陈穆愉那张气色不好的脸,又有点不忍心了。 他若是真说了,会不会伤到师兄。 那种事,作为男人,应该都很介意的,至少他就是。 除了郭子林那个怪人。 看着陈穆愉这张脸,他还有一个顾虑。 不会是受到了他那些药的影响吧,若是,那师兄还不得将他五马分尸。 唉,都怪沈星蕴那个小屁孩,弄的他现在对自己的药都不自信了。 犹豫许久,他还是决定先委婉点,“师兄,你跟我说,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陈穆愉放下茶杯。 “我……你放心,我一定保密。” 陈穆愉眼神柔和起来,“他们说了什么?” 范哲头皮发麻,“……他们说你……不行。” 第660章 特殊 话一出口,天昏地暗。 对上陈穆愉温和的目光,范哲汗毛立起,语速加快,“小嫂子还说回去给你开点药,给你补身子。” 陈穆愉转了视线。 正听着梁王介绍满场贵客的沈归舟,忽然觉得有点凉。 变天了? 眼睛一移,对上陈穆愉好看的浅笑。 阳光太刺眼了,让她晃了眼,眼睛一眨,清溪旁的人根本没看她。 她看花眼了? 范哲见他把视线转回来,下意识就想跑,奈何他平和的神情下,无形的压力太大,他腿不听使唤了。 他脑子眼珠都在快速运转,嗫嚅自救,“不……这话不是我说的,我就是复述一遍。” 天地良心,真不关他事。 陈穆愉终于出声,声音如常,“你确定这话是她说的。” 范哲回得毫不犹豫,“确定。” 很好。 陈穆愉修长的手指端起茶杯,动作优雅地饮了口凉茶。 如此平静的他,本该是赏心悦目的一幕,偏偏看得范哲心惊胆颤。 山雨欲来风满楼。 等了一会,见他还是没反应,范哲内心又怕又担忧,他将茶杯放下,慢慢伸出手,“师兄,你……我……我给你看一下。” 陈穆愉睫毛向上,装满星辰的眼眸瞬间冷冽如冰,犹如飞刀。 范哲动作此脑子快,收手、闭嘴、端坐,手里拿着的鱼这时显得有些多余。 陈穆愉见他安静,睫毛垂下,将茶杯放下。 范哲被迫憋了少顷,又忍不住了,“师兄,你这是讳疾……忌医。” 陈穆愉还没离开茶杯的手微微用力,范哲眼角余光看到,嗓子一卡,后面两个字就变成了小声嘟囔。 陈穆愉深吸一口气,喟叹,“忌医和庸医还是有区别的。” 沈归舟这个人说话虽然有点不着四六、勇猛无畏,但多半也是和他说说,这种事他相信她还是不会随便和人说。若是……和他人说了,估计就是昨晚他弄到太晚,她咬了一口还不解气,心中记仇了,故意的。 范哲瞠目结舌,谁庸医!他才庸医! 陈穆愉无视他的暴怒,又偏头看向沈归舟。 看她坐姿,即使看不到她脸,也可以看出她心情还算可以。 范哲接二连三受到侮辱不算,还被无视,心中郁闷飙升,觉得自己 有必要和他好好聊聊。 刚张嘴,看到他脖子上十分明显的印记。 那是……牙齿印,女人的牙齿印。 他如饮醍醐,环视一周,这大庭广众的,师兄这是自己没发现? 他内心泛起小激动,“师兄。” 陈穆愉收回视线。 “你。”他忘了自己之前要说的事,这好奇归好奇,小声提醒他,“脖子。” 陈穆愉看着他复杂中遮不住想要窥探的目光,一听他说脖子立即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他没管他,对脖子上的印记并不在意。 范哲以为他是没明白,见他脖子上那印记实在明显了些,有点着急。 这种场合,他这种身份,被人看到,指不定被人说出什么来,很容易损坏形象的。 他只好指着自己的脖子,再次小声提醒,“你脖子上有……东西。” 憋了一口气,才想出这么个含蓄的说法。 陈穆愉终于听劝了,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只是,他手一放下,范哲觉得那个印记好像更明显了。 不止明显,他还发现那个牙齿印有点深。想来当初是出了血的,过了这么久,完全露出来,他这么零距离地看着,有点,骇人。 他盯着它,定睛一看,轻声问道:“你这个……是小嫂子咬的?” 这个问题有点多余,也有点隐私。 陈穆愉不打算和他深聊,直接将问题和人都无视。 范哲没注意他的态度,将手里的鱼放下,身体前倾,看着他脖子上的那个伤口,神情认真了些。 论谁被人这样盯着看,内心多少都是有些别扭的,陈穆愉亦不例外,他用眼神提醒他,可以将眼睛收回去了。 范哲收到示意,醒过神来,窘迫一笑,“看来,你们感情挺好的,是我多心了。” 陈穆愉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有话就说。” 正在慢慢低头的人快速抬起脖子,“你……” 说了一个字,没找到合适的用词,又卡住了。 陈穆愉没有催促他,耐心等着。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鼓起勇气问道:“你平日里和小嫂子在一起,有没有发现她不对劲?” 话说完,发现有歧义,赶紧再补充了几句,“我不是指你们那个的时候,就是平常,不是,那个时候也算。也不是说 她有什么问题,就是她的性格或者举动之类的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比如警惕性过高,容易被惊到,易激动或者暴怒等。” 陈穆愉听着他的语无伦次,觉得他似乎更像不正常的那个。 “你发现了什么?” 发现了什么。 其实之前他也没发现什么,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过沈归舟几次,他都觉得她挺正常,就是性子有点,有点,过于跳脱。 不过,现在看到陈穆愉的这个称得上伤口的印记,他想起一些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 他躇踌少许,将刚想到的事情说出,“在北疆时,你拿给我的那些药,大多都是平常会用到的药,没有什么特殊的。” 陈穆愉想起了他说的事情,那些药是他在风花雪月找到的。他说不动沈归舟,就只能先从侧面下手,拿了她吃的药给范哲看。 只是,那些药并无特殊。那时,他也知道了沈归舟其实早有防备。 “但是,里面有两瓶药,是用来宁心安神的。”范哲下意识再度看向了他脖子,“你这次给我的药里,也有类似效用的药。” 陈穆愉没太懂他的意思,宁心安神,这有什么不对? 范哲说得详细了些,“宁心安神的药不稀奇,不过,她用的那些药,药量有些重。” 陈穆愉目色沉了些,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 范哲看着他那个伤,也不知道该怎么措辞,“你们,平常。” 陈穆愉出声打断了他的纠结,“她是心情不好。” 范哲呆愣一息,眨了下眼,心情不好? 陈穆愉回想着以往,“她经常失眠,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她的失眠是因为噩梦,也有些他说的那些症状,可没到失控的地步。 长期睡不着,是个大问题,用那些药也说得通。 范哲听他自己说沈归舟一切正常,心里舒了口气。再看他脖子,有点尬。可作为一个大夫,坐了一会,他还是忍不住,怯声道:“小嫂子没事,自然是好的。不过,师兄,作为一个大夫,我想告诉你。” 陈穆愉视线一聚焦,他有点怵。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但是他还是鼓起勇气快速开口,“你们这种行为很危险的,等回去我给你上个药。” 话未落音,他便起身,拔腿就跑。 第661章 往来 陈穆愉自然是不会去追他,摸着自己的脖子,嘴角不自觉勾了起来。 勾了一点后,慢慢停了动作。 昨晚,他原本没想闹她。改了主意,是软玉在怀,他实在没忍住,亦是他发现了,沈归舟的一个小特点。 她这人心思深沉,只有在做爱时,才有那么一点真实。 她将它当做舒缓压力、发泄情绪的途径。 从她晚上的热情和她的配合程度,他能知道她心情好还是不好。 眼花后没多久,沈归舟再次感觉对面的人在看她,不动声色地往那边瞄了一眼,好像又是她多心了。 收回视线,梁王几乎将会场的大人物给她介绍了个遍,是个合格的东道主,不介绍的估计他也分不清。 听郭子林说一遍,再听他说一遍,沈归舟记了个七七八八。 都介绍完时,梁王说起了她昨日让雪夕送的那座翡翠屏风,直言她回赠的礼物太过贵重,梁王府不能收,晚点就让人给她送还回去。 那份礼,沈归舟是以还礼的名义送的,她也没打算再拿回来。 “王爷的茶我已经喝了。”沈归舟拒绝,“若是王爷将屏风送还,那我岂不是要再找两盒新茶给王爷还回去?” 梁王言语真诚,“只是两盒薄茶,赠与友人,夫人不必太过上心。” 沈归舟很有原则,“既然是礼,自当礼尚往来,无功不受禄。” 再次听到这话,梁王听出了她的固执,笑看着她。 沈归舟神色自若,“除去茶,王妃曾也赠我一礼。如今,我回一礼,说起来,还是我占了二位便宜。” 梁王淡笑的眼底多了一抹探究,“夫人,还是不愿将我和王妃当作朋友?” 沈归舟忽视他的探究,“朋友也是讲究双向付 出,而不是单方面的索取。彼此之间,有来有往,往而不来,非礼也。” 梁王眼底探究隐去,想说一说不同的观点。 还未开口,沈归舟下一句话又响了起来。 “还有,王爷误会了,不是不愿。” 梁王疑惑,“那是。” 为何? “是高攀不起。” 沈归舟没有陪他打太极,直言打断他。 “高攀不起?”梁王笑容收起来了些,及时反思,“可是我们做的有哪里不对,让夫人不满?” 沈归舟忙道:“不敢,王爷王妃都是虚怀若谷之人,若是有不对,那定也是我的不对。” 梁王瞧着她,细细打量。 若是其他女子,定是扛不住他这种目光的。沈归舟与众不同,她嘴里说着不敢,神情从头到尾没有紧张不适,坐在对面,任由他看。 少时过后,梁王开口揶揄,“初见夫人时,我觉得夫人和郭将军豪无相似之处,听闻两人关系,心中难免诧异。” 沈归舟瞬间抓到重点,那现在是觉得他们有像的地方了? “现在听了夫人这番话,就算我先前不知道二位关系,今日也定是将两位联系起来的。”梁王看过郭子林刚才坐的位置,谈笑道:“你这说话的方式和郭将军还真是一模一样。” 沈归舟视线微垂,嘴角勾起,眼神如旧,没有在意他的说法。 梁王看她面前酒杯空了,挥了下手,身后的侍从立即过去给她倒了杯酒。 侍从站回原位时,梁王耐心问她,“夫人是在替郭将军考量?” 沈归舟看了眼酒,没有举杯,抬头时,不答反问:“那王爷为何要与我这粗鄙之人为友?难道不是也想通过我……” 后半句她没说,直接瞟了一眼郭子林所在的方 向。 梁王猝然被问,脸上仍旧坦诚,“夫人误会了,首先,小王并不认为夫人是粗鄙之人。” 隔着帷帽,他看不到沈归舟的神情,但从她的目光中可以感受出,她不是那么相信他的话。 他继续道:“其次,小王和王妃想交夫人这个朋友,只是出于小王及王妃对夫人的欣赏,和他人无关。” 及少用到的自称,摆明了他的态度。 沈归舟感受到了他的真诚,神色依旧,“是吗?” 梁王从短短两个字中,听出她的戒备。 歇了一息,她话语一转,“那就是说,王爷当日在寒华寺后山追上我,不是因为我和郭子林的关系?” 她用的追字一字,听着甚是巧妙。 当初,的确是有她和郭子林的这层关系的原因,他才会跟上她。 梁王眼尾快速闪过一丝尴尬,不好回答,发现自己被她绕了进去。 梁王眼里之前的那抹探究转移到了沈归舟眼里,话说开了,她也随性了些。 她很快便自问自答,“若不是因为郭子林。” 她顿了一下音,带着探究的眼神又像调侃又像随意,眼底深处,还隐了一份犀利,“那就是因为,我师父。” 后三个字出口时,她放轻了声音,吐词却格外清晰。 她看着桌上的酒杯,手指覆盖上去,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杯沿,整个人的气场在瞬间发生改变。 先前的一小抹拘谨,或者说是克制消失不见,周身慢慢散出懒散的气息。然而,那懒散之中的人,似乎多了控场的能力。 梁王发现她的这种变化,观察着她,没有即刻答话。 “您千万别说不是。”手指在杯沿上来回摩挲了几次后,沈归舟微抬下巴,“不然,我就又要多想了。” 第662章 真诚 阳光逐渐烈了,即使山谷中时时有风,坐在阳光下久了,也开始变热。 梁王视线从她脸上落到她手上,有些无奈,“夫人这是让我必须在这二者中选一个?” 沈归舟另一只手也抬上了桌面,手里把玩着一样东西。 她将它放在桌上转着,它转的速度过快,看得人有点眼花。 “我是觉得,王爷既然说要交友,那就应该彼此真诚点。” 话音落下,她手离开了那样东西。 失了掌控,它的速度慢慢下降,转了一会,跌落在桌面上,露出本来的模样。 一块令牌。 梁王看清了它的样子,神色未变。 “若是这个问题,王爷实在不好回答,那我换个说法。王爷刚才说看重的是我的出色,那您所指的出色是什么?” 她音调不改,就如之前一样在和他闲聊。可这闲聊却没给对方说话的机会,她又追着问:“难道是,我给您算的那一卦,亦或是我在山中给他人算过卦?” 彼此安静了一会,旁边的其他的声音清晰又悠远。 须臾过后,梁王坦诚承认,“是。” 若不是她突然出现在那亭中算卦,他们也不会有后面的交流。 沈归舟手收了回去,令牌摆在原地。手一收,她整个人变得慵懒了起来,之前那控场的能力似乎成了他人的错觉。 “王爷这回答就让我觉得你真实了许多。”她轻笑,眼睛瞥向一旁,“不然,若不是我是年纪大了,长的也就那样,还是个寡妇,您这般追着我不放,我都快要以为您是看上我了,想要留下一场风流韵事。” 梁王一愣,第一次听到这种话的他反应难得的迟钝了些。 沈归舟不走心地叹息一声,揶揄道:“看来还是年轻好。” 梁王回神,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宋倾画站在那里,正看着这边,她似是有些犹豫,见他看了过去,小脸展颜一笑。 梁王想起近几日那些流言,很快反应过来,客气一笑,带着距离,随即将视线收了回来。 他想解释,“夫人,误会了。” 一时不知该先解释哪一件。 刚说一句,沈归舟猝然打断他,“那是什么?” 沈归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是您也想争点什么。” 肯定的问句,让梁王敏感发现她话语中的犀利 。 含蓄地对话,让两人周围的气氛快速凝结。 梁王和她对视良久,想要看到她的脸。 这种他只能被人看的感觉,让他觉得很是不舒服。 沈归舟和他相反,很是自在,他不答,她又悠悠地来了一句,“不再想做那清闲之人了?” 梁王看出来了,她今日和以往大有不同,整个人带上了攻击性,铁了心的不再给他打太极的机会。 他神情已经恢复过来,嘴角看着像是带了点笑意,看着让人很舒适,“我记得夫人说过,能清闲度日,很好。我亦觉得夫人此话甚有道理。” 沈归舟睫毛垂下,发出轻笑。 再抬眼时,她道:“我也说过,这前提是需不缺银钱。” 梁王脸上的表情已经和他的内心分离,让人无法窥视。 “当然,像王爷这个身份,自是不会有我们这种俗人的烦恼。”沈归舟直视他的眼睛,顿了一息,继续道:“所以,王爷您的前提是什么?” 梁王看着她默了一刹,没有直接回答,“夫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沈归舟挪开视线,“与人相处,误会总是难免的。” 这一挪,不经意间看到有人正朝陈穆愉那边走去,身姿娉婷,山风抚过她身旁时,摇曳生姿。 她看着那个身影,“怕就怕,误会解不开,浪费时间。” 梁王看不到她的视角,听着她的话沉思少倾,真诚地回答了她先前的问题,“假若一定要有前提……我愿皇兄的江山海晏河清。” 海晏河清。 沈归舟收回视线,抚住酒杯,想喝又不想喝的样子。 把玩了一圈,她睫毛向上,“可是,水至清则无鱼。” 这样的她,让梁王相信了郭子林对她的评价。 或许,这也是真正的她。 沈归舟眼角余光看到对面的两人越来越近,心中感叹,俊男美女,赏心悦目。 她的手离开杯子,端正坐好,“王爷,我这人并不喜欢交友,尤其是不真诚的朋友。请恕我直言,您的身份,也不适合交友。有些事,王爷若是没想清楚,那就再想想,等您想清楚了,我们再聊。” 她特意停了一下,才说后半句,“若是王爷依旧是之前那种诚意,我想,我们就没有必要再见了。” 她视线又挪向旁边,宋倾画依旧站在原 地,“我暂时就不扰王爷好事了。” 梁王愣住,什么好事。 沈归舟用眼神示意了他看旁边,也没等他答应,她就站了起来。 梁王视线在她和宋倾画身上打了个来回,哭笑不得。 他和那宋小姐还真没关系,他也明白,沈归舟想听的也不是这事。 他喊住她,“俞夫人。” 已经离坐的沈归舟停下脚步,回头用眼神询问他想说什么。 “我可否也问夫人一个问题?” 沈归舟眼珠转了半圈,饶有兴趣,“王爷请说。” 梁王仰视着她,却不输气势,像问今日天气一般问她,“你为何不再开摊算卦了?” 就如沈归舟之前问他的问题一样,这问题他也不是第一次问她。 有风袭来,调皮地撩起了沈归舟的帷帽,让她短暂露出了脸。 梁王看到了她眼里的悠然,虽然一眼,却让人印象深刻。 风过,一切恢复如常。 沈归舟的声音响了起来,藏了点沧桑,“阴阳有定数,然大道无常,命,总是越算越薄的。” 如此? 梁王盯着她,像是在估算她此话的真假。 两人一坐一站,对立而视,气氛平和又诡异,倒也看不出仰观俯察的优劣来。 有在会场忙活照看的小厮过来,远远站定给梁王行礼,中断了他们的对视。 沈归舟以为小厮是找梁王的,十分知趣地告辞走人。 哪知,刚转身,小厮叫住了她。 “请问,您可是俞夫人?” 沈归舟停下脚步,找她的? 梁王视线也看了过来。 沈归舟试探问:“你找我?” 那就是了。 小厮拱手跟她作揖,道明来意,“是郭将军有话让小的带给您。” “郭子林!” “是的,郭将军让小的转告您,他今日有急事要先行离开,没来的急和您道别,让您别生气,明日他再去您家里,当面和您说。” 郭子林走了? 沈归舟环视一眼,没再看到他的身影,远处的官道上,正有马车离去,想来里面坐的就是他。 “我知道了。” 走了就走了,沈归舟没将这事放在身上,掏了锭碎银子打赏给小厮,准备走人。 小厮惊喜接过,道谢过后再次喊住她,“俞夫人,郭将军还说,他明日中午去您那用饭。” 沈归舟脚步顿住,“去我那吃饭?” 第663章 惜玉 她的反应似乎有点过了,小厮愣了一下,攥着银子的手紧张地收紧了些,“是的。” 郭将军就是这样说的,他应该没记错。 沈归舟眉尾微蹙,脱口而出,“他凭什么要我请他吃饭?” 吃饭不要银子的。 小厮:“……?” 这他也不知道,他就是个传话的。 梁王也是被她这个反应弄得有些惊愕。 沈归舟话出口,意识到自己和他们说没用,快速敛了情绪,恢复神色,“我知道了。” 谁要请他。 再次和梁王说了一句,自己转身走了。 小厮看她走人,也赶紧离开。 梁王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发笑,这俩兄妹还真有意思。 等她走远,视线收回,发现沈归舟把玩的那块令牌依旧放在茶桌上。 他刚想喊她,顿然意识到那是她故意留下的。 太阳有些刺眼了,他微眯了一下眼睛,伸手将令牌拿了过来。 他抬手,身后候着的侍从耿苍快速走过来。 “这是冥府司的令牌?” 耿苍双手接过,仔细查看了一番,又将它递还给他,“是的。”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梁王翻看着令牌,阳光下的脸显得有些疏离。 她问他为什么执着与她交友,他承认,的确是因为在知晓她身份的那刻产生了好奇。 不过,难道不是偶遇和一次又一次的巧合致使了他产生的那份好奇一直扩大? 他眼里闪过一丝玩味,询问耿苍,“早上过来时,她可有询问什么?” 耿苍已经问过车夫,“没有。” “没有?” “俞夫人不曾打听任何事情,也没问我们为何会找到她的住处。” 梁王视线再度落向手里的令牌,轻声如自语,“看来,我们之间是真的有误会。” 耿苍安静站着,片刻后,看见宋倾画朝这边走了过来,低声告 知。 梁王将手里的令牌收入袖袋,瞬间恢复成了以往模样。 清净之地让给了梁王,沈归舟溜达了一圈,新找了瓶酒,准备重新再找一块净土。 还没找到地方,再次遇上了康夫人。更准确地说,是康夫人先看到了她,朝她走了过来。 两人就各自情况简单交流了几句,发现了两人都有同一个意图。 想先躲个清闲。 沈归舟见她盯着自己手里的酒,发出邀请,“会喝酒吗?” 康夫人很谦虚,“能喝一点。” 沈归舟扭头,找了两个杯子,“找个地方喝一点?” 她们两个认识的时间并不常,见面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但是,相处起来,却不拘束。 康夫人将原因归结为,她们志同道合并且拥有同一个秘密,另外就是沈归舟性格很好。 康夫人理智觉得自己这个时候不应该喝酒,眼睛却已经先一步在四周找寻起来。 环视一周,她很快锁定了目标,“要不去那?” 两人提着酒随性地往石头上一坐,清风抚面,神清气爽。抬头山清草郁,低头水秀鱼欢。 康夫人微笑感慨,“这儿真好。” 沈归舟环视一周,是挺好的。 左能听士子草堂写文论礼,右能看佳人倾诉相思。 她怎么也没想到,康夫人会选了溪边,还是离陈穆愉不远的溪边。 她们一坐下,陈穆愉视线就过来了。 隔着这么段距离,她清楚地看见他眼里的揶揄。 她要是和陈穆愉说这地方不是她选的,他会信吗? 现在说换地方,好像也不合适,反而有种欲盖弥彰的味道。 “不错。柳暗花明,最是适合寻花问柳。” 算了,将就坐一下。 康夫人头顶冒出疑惑,柳暗花明和寻花问柳有什么关系? 什么乱七八糟的 。 这疑惑只持续了一个眨眼的时间,她立马反应过来,不经意地往旁边一瞥。 陈穆愉已经将视线收回去,端正而坐,典则俊雅,贺叶蓁立在一旁,玉软花柔。 康夫人小声道,“寻花问柳不适合他们。” 沈归舟眉尾一挑,来了兴趣。 两人一对视,周围有了狼狈为奸的味道。 康夫人凑近她,给她介绍,“晋王旁边那人就是贺叶蓁,我们刚才见过的。” 沈归舟一脸恍悟,“难怪看着有点眼熟。” 她思索了一下,“那这属于,别君河初满,思君月屡空。” 康夫人快速接话,“兰摘心焉寄,桂折意谁通。” 沈归舟总结,“久别重逢,互诉相思。” 理论上好像是这个样子,但看着他们这个状态,康夫人觉得又不像,“可是晋王好像有点冷淡了。” 她又偷偷快速往那边瞟了一眼,琢磨道:“我觉得他们不像是两情相悦。” 沈归舟好奇,快速倒了杯酒递给她,“你怎么看出来的?” 康夫人替贺叶蓁叹息,“他都没请贺小姐坐一坐。” 沈归舟光明正大地看了过去,有些赞同,“是有点不懂怜香惜玉。” 小姑娘楚楚可人,如不胜衣,一看就是身体不好,站这么久了,也没能得个坐。 这一看,就是陈穆愉没请人坐,她有点不好意思。 她刚这么想,贺叶蓁拿着帕子的手到了嘴边,轻声低咳。 沈归舟听力好,听得很清楚,听的她都有点心疼了。 再看陈穆愉反而好像没听到,自己端起茶喝了一口。 咳了两声,小姑娘同那她那随风飞舞的衣摆一般,微晃了两下。 沈归舟看得兴致盎然,顺便问了旁边的康夫人一句,“像他们这种情况,话本子里最后一般都是什么结尾?” 第664章 一半 康夫人认真回想,“两种情况,要么就是一厢情愿,水中捞月,要么就是天长日久,必有回响。” 沈归舟准备和她碰杯的手动作缓慢了稍许,“必有回响?” 康夫人以自己丰富的阅读经验客观分析,“一半一半。” 大概是沈归舟看过去的目光太光明了些,让陈穆愉视线也再次投向了她,以致错过了贺小姐那一晃。 康夫人也正偷偷瞄着,一见陈穆愉看过来,心里一虚,立马低头转回。 沈归舟截然相反,看戏被发现了,还给了陈穆愉一个友好的笑容,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见,随后才从容地收回目光,和康夫人碰了一下杯。 “小姐,你怎么了?” 棠心见陈穆愉没注意到贺叶蓁,机灵地喊了一声,快速上前扶住她。 陈穆愉注意力被拉回,收回视线。 贺叶蓁声音娇弱,我见犹怜,“没事。” 棠心很是担忧,趁机道:“您是不是又不舒服了,要不坐下休息一会?” 贺叶蓁抬眼去看陈穆愉,等待他的意见。 陈穆愉起身,“病还没好?” 贺叶蓁七上八下的心涌上欣喜,克制道:“上次范大夫给我看了之后,已经好多了。” “既然没好,就回去休息。” 贺叶蓁一愣,这话听着像是关心,可语气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见陈穆愉神色清冷,她骤然反应过来,她刚才那话就等于是在说他师弟医术不好。 她倒不是这个意思,模棱两可其实只是想取个巧。她慌忙解释,“琰哥哥,我不是说范大夫。” 医术不好。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话说一半,被陈穆愉截断,“既然你这病他治不好,那姨母之前信里说,让他再给你看看这事就算了,趁早让他们给你再换个大夫。” 贺叶蓁反应有点滞后,他此话何意?是生气了? 陈穆愉没管她,说完就走,甚至没有要打声招呼的意思。 她更懵了,他这就走了?那他们刚才说的事……他还没回答她呢? 眼看他就要从她身边过去,贺叶蓁心里着急起来,赶忙回头喊他,“琰哥哥。” 两人其实隔着一步距离,她这一转,陈穆愉动作迅速地往远离她的方向挪了一步,像是生怕她碰到自己, 并迅速扭头往旁边看了一眼。 见沈归舟正在和人喝酒,没看这边,松气的同时又有些失落,心情复杂。不是说女子最是喜欢拈酸吃醋,就算她和别的女子不一样,心胸开阔,但他都和别的女子站她眼前了,她也不给点反应,是不是太开阔了。 看着他挪的那一步,贺叶蓁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陈穆愉收回目光,“他医术不精的事,你可以直接和姨母说,不必顾忌我的面子。” 贺叶蓁醒神,她不是要说这个。 陈穆愉没理解她,再次抬脚。 她急了,直接询问:“我不想去和亲,你可不可以帮帮我?” 陈穆愉皱眉,“你不想和亲?” 贺叶蓁眼里有了委屈和暗示,“是的,我想嫁的人。” 话中重点还没说到,再次被陈穆愉腰斩。 “那这事你应该去和你父亲说。” 贺叶蓁紧张的期待直接冻住。 “你刚才也说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是家事,我帮不了。” 别人的家事,他怎么好帮忙。 不管贺叶蓁的反应,他直接走人。 小姑娘呆在原地,他是说,不会帮她? 她不愿意相信,抬脚要追,九皇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先她一步跟在了陈穆愉身后。 她脚步一滞,想喊他的话也被迫吞了回去, “棠心,琰哥哥他是什么意思?” 这…… 见陈穆愉越走越远,棠心替她着急,“小姐,要不您再试试?” 贺叶蓁偏过视线,脸色真的有点白了,“他是不是生气了?气我要去和亲?” 棠心扶着她,不知该说是还是不是。 被她盯得有些害怕,她猜测道:“可能是这里人太多,晋王担心被人看见,影响您的名声。” 贺叶蓁眨了下眼睛,看到了不远处喝酒的女人。好巧不巧的,之前被抓了现行的两人视线又不知何时投了过来,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对视一瞬后,康夫人快速挪开眼睛,戴着帷帽的沈归舟若无其事地转头。 贺叶蓁想起来了,刚才琰哥哥的确看了一眼那边。 她心中气极,狠狠瞪了两人一眼。心中燃起希望,想要再追上陈穆愉,一回头,发现走出很远的他身边又多了个欧少言。 这下,她就算追上他,也不好谈私事了。 心中郁闷至极,就又瞪了不远处的沈归舟和康夫人一眼。 沈归舟反应灵敏,看着她愤愤离去,觉得有些好笑。瞪她们干什么,她俩又没妨碍他们。 一旁伺候的茗清小声传递信息,“夫人,贺小姐走了。” 康夫人迅速瞄过去,想起刚才贺叶蓁的那一眼,担忧道:“她是不是以为我们在偷听?” 清茗:“……” 难道不是? 康夫人自问自答,“幸亏我们不熟。” 不然太不好意思了。 清茗想了想,“夫人,我们不是正大光明地坐在这儿的?” “……确实如此。” 她心中心虚不见,下了结论,“看来暂时是一厢情愿。” 丫鬟清茗想起她们的对话,询问道:“那就是水中捞月了?” 康夫人微蹙眉头,“贺小姐明显用情至深,若是一直坚持,……也不一定。” 毕竟,很多话本子里写的都是日久生情。何况,婚前见过面的夫妻并不多,婚后琴瑟和鸣都是逐渐了解的结果。 沈归舟看向她。 康夫人和讨论诗文一般,自然询问沈归舟的意见,“你觉得呢?” 沈归舟端着酒杯的手微不见地顿了一下。 她觉得? “贺小姐看着是挺有毅力的。” 沈归舟目光落回贺叶蓁的背影上,兴致未退。 “那若是这两人中还有一人呢?” 康夫人睫毛煽动,反应迅速,“贺小姐有人,还是晋王有人?” 额。 “就假若晋王有人。” 清茗凑了进来,“俞夫人,你怎么知道晋王有人?” 康夫人眼睛亮了些许。 沈归舟愣住,“……我就是打个比方。” “哦。” 沈归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觉得她这声哦带着明显的失落,康夫人那双大眼睛也暗了些。 康夫人若有所思,认真分析,“若是晋王有人,贺小姐就显得有点多余。比翼双飞,多一个,三个都容易撞死。” 沈归舟酒含在嘴里,哽了一下。 清茗听得很认真,“那怎么办?” 康夫人眯起眼睛,“快刀斩乱麻。” 沈归舟脱口而出,“先弄死一个?” 两人:“……” 这……有点过于血腥了吧。 第665章 看错 康夫人吞了口口水,“这是最后没办法的办法。” 沈归舟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惊天言论,“那最先的办法是什么?” 康夫人仔细思索了一番,“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后来的那个认清现实,主动放弃。” 沈归舟还没说什么,她自己又主动否定,“不过,那个人如果是贺小姐的多半没用。” 清茗不解,“夫人怎么知道?” 康夫人瞧着贺叶蓁的背影,“贺小姐用情太深,并且又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她若不想和亲,晋王现在就是可以救她的有用稻草,她多半是会死缠烂打的。” “所以。”康夫人眼里有了笑容,“要换下一个办法,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直接给她也找个爱慕她的人,让她疲于应对,这样,她就抽不出时间来纠缠晋王了。说不定,还能让她找到一段好姻缘,两全其美。” 清茗听着,不明觉厉。 沈归舟听着也觉得好像有那么点道理,只是,似乎还有一个障碍。 “就是,若是先看到了最好的人,就会难以看到其他人的优秀。”下一瞬,康夫人就将沈归舟想到的障碍说了出来,“像晋王这种长得好,身世好,又有权有势的人,世上少有,现在来看,怕是很难找到可以让贺小姐移情别恋的人。” 这时清茗看得通透,“那她也不能抢别人的男人。” 这么麻烦,还不如干脆像俞夫人说的直接弄死。 康夫人赞同她的话,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世事哪能尽如人愿。 沈归舟听着她们的对话,脑子里忽然有光闪过。可是走得太快,她没抓住。 康夫人喝了口酒,酒入喉时,忽然想起陈穆愉那一眼。 她仔细回忆一下,抬眼问一直没说话的沈归舟,“俞夫人,你是不是和晋王 认识?” 沈归舟脑子里的光彻底没影了,有些诧异,她看出什么了! 她面上情绪未显,“不认识啊。” 是吗? “那……” 晋王开始那个眼神好像是在看她,而且没有生气,是个看熟人的眼神。 她想错了? “可能是我看错了。” 沈归舟一脸坦荡,没有丝毫心虚,适时端起杯子和她碰了碰。 康夫人注意力立即被转移。 两人将一壶酒喝完时,康松找了过来,想带康夫人去见见几个聊的还合适的同僚,两人由此分开。 看着康夫人没有丝毫红韵的脸,再看空了的酒壶,沈归舟嘴角浅笑,真是个谦虚的人。 她在原地坐了一会起身,正好看到陈穆愉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她想起了康夫人对他的评价,长得好,身世好,有权有势……是挺难找的,但是也不是说完全没有,她好像还见过这么一个人。 虽然不能说这条件是一模一样,也似乎有八九分相似。脸差点,应该关系不大吧。 开始消失的那道灵光再次出现在她脑海里,她似乎知道郭子林那话是什么意思了。 英雄难过美人关。 就是,这为什么要问陈穆愉? 吃饱喝足,和好几个人聊了天,也没什么好玩的了。见太阳越来越大,沈归舟找到梁王妃,随便找了个理由走人。她也没忘记,请帖是燕王下的,就让梁王妃和梁王代为转达她对燕王的感谢。 梁王妃知道她和梁王聊过了,自己又忙,和她客气了几句,就答应了,还周到的安排了马车送沈归舟回去。 这里是城郊,沈归舟没有拒绝。 她一走,梁王妃从一众女眷中脱离出来,找到了梁王告知此事。 说完沈归舟的事,她看到了正几个交好的少女在聊天的宋倾画,后 者聊天的同时,时不时地往这边看一眼。 梁王妃温柔对梁王道:“王爷,那宋小姐,秀丽端庄,楚楚可人,妾看着甚好。” 梁王一时没明白她怎么突然提起宋倾画。 梁王妃继续道:“她对王爷的情谊,妾也是看在眼里的。” 这下梁王明白了,声明道:“我。” 们没有关系。 梁王妃话没说完,盖过了他的声音,“若是王爷也对她有意,妾尽快去张罗让她入府。” 梁王看着她的笑脸有些愕然,明白了她应该是刚才看见他们在一处了,生了误会。 他解释道:“你误会了,我和宋小姐清清白白。” 梁王妃柔语,“妾知道王爷是不会乱来之人。” 梁王以为听进去了,然而,没过一个呼吸,梁王妃善解人意地主动道:“王爷不必顾忌妾,能多一个人伺候王爷,妾也觉得很好。” 梁王一时有些无言,缓了口气,耐心道:“王妃真的误会了,我和她没有关系。” “……”梁王妃有些失落,“可妾看那宋妹妹挺好的。” 梁王一时不知道她是什么心思。 陈穆愉是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退场的,他那张没气色的脸,提出这个理由,秦王燕王自然都是不会反对。 两人满脸关怀地嘱咐了他几句,就干脆地放他离开了。 他要走人,云泽也只能走,急忙叮嘱了飞柳注意安全之类的,在飞柳的一句啰嗦中结尾。 陈穆愉看他一步三回头,体谅地让他可以晚点回。 云泽听错了语境,吓了一跳,赶紧跟着走人。 他干脆了,莫焰反而有些犹豫。 环视一周,看到了远处的沈归舟,他迟疑片刻,询问陈穆愉,“王爷,您不和夫人一起走?” 他这一问,陈穆愉和云泽都看向了他,有些意外。 第666章 堵车 莫焰被他俩看得有些不自在,给出解释,“夫人刚才一直在看您。” 陈穆愉回头,越过人群,一眼看到沈归舟,只是她并没有看这边。 云泽也看到了。 两人视线再次同步转向莫焰。 莫焰很是无辜,沈归舟就是刚刚转的身,在这之前,她真的在盯着这边看。 他满脸肃正,诚恳道:“属下不敢欺瞒王爷。” 陈穆愉姑且相信了这事,没说什么,上了马车。 不是他不愿意和她一起走,是她不愿意。 云泽脑子灵光起来,“王爷,属下去跟夫人说一声。” 陈穆愉迟疑一瞬,“不必。” 她既然不想别人知道他,人多眼杂的,还是不要给她添麻烦了。 反正过不久就会又见到的。 莫焰回头看了一眼人群,这么一会那里已经看不到沈归舟了。他快速收回目光,不再说什么。 九皇子和范哲一出来玩就跟断了线的风筝,陈穆愉也没叫他们,自己先行离开。 马车进城后,陈穆愉没有吩咐,莫焰就驾着马车直奔王府。马车经过朱雀街时,街道比平日还要拥挤些,莫焰只能放慢了速度。 外面嘈杂无比,马车走了许久都没怎么动,云泽怕陈穆愉等得不耐,下车去前面打听原由。 原来是安国公府的人在前面采办物品,东西太多,来了两辆马车装。朱雀街本来人车就多,他们往那一待,街上则越来越挤,在他们前面,还有好几辆马车堵着,一时半会怕是过不去。 云泽快速跑回来告诉陈穆愉前面的状况,询问他需不需要绕路。 闭目养神的陈穆愉听到安国公府睁开了眼睛,“安国公府?” “是的。” “安国公府近日是有什么喜事?” 不然采办物品能将路给堵了。 “再过五日就是安国公八十大寿。” 这些日子陈穆愉在养伤,事情又多,没有听到这事。他这么一说,陈穆愉想起来了,那安国公的确是今年八十。 只是这位老国公近些年都比较低调,前几年生辰都不曾宴请宾客,他倒是不记得他这生辰是哪日了。 陈穆愉抬手撩开车帘,往 前面看去。 安国公八十大寿,按理算得上是京都的大事。 “府上可有收到请帖?” 云泽很快反应过来,“安国公府没有给任何府上下帖,安国公的意思似是依旧不打算大办。” 陈穆愉看着前面的阵仗,那这是以防有客人不听劝阻,执意上门? 陈穆愉看了眼后面,这么一会时间,后面同样堵了起来,绕路怕是也不方便。 他放下车帘,“等一下无妨。” 等了一刻钟左右,前面安国公府的人看到了后面晋王府的马车,立即上来赔罪,清了东西,将路让了出来。 这种小事,陈穆愉自然不会计较。 小半个时辰后,陈穆愉回到王府,张实甫已经在侯着了。 请完脉后,陈穆愉让他以后不用来了。 张实甫为难,听到他说,他会自己和天楚帝说,他才答应下来。走出晋王府时,顿时觉得呼吸顺畅了些。 张实甫走后,陈穆愉问了云泽飞柳在刑部的情况,云泽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了个大概。 飞柳在刑部混的挺好的,欧少言对她也很是照顾。 说起这事,云泽很是感动地感谢了陈穆愉,他没想到,他会特意为了他这个侍卫和欧少言打招呼,以前的他是从来不会做这种以权谋私的事情。 陈穆愉没将这事放心上,问起他另一件事,“我听说,前几日飞柳给你的那张房契,你没接?” 云泽有些不好意思,“是的。” “我不是说,你可以接下。” 这话陈穆愉的确说过,但云泽觉得自己还是不能接。 “替夫人效劳,是属下的本分。” 那张房契是沈归舟让飞柳给他的,用以奖赏他前段时日的辛劳。用沈归舟的话说,是给他的辛苦费。 当时,沈归舟让他办那些事时,就让飞柳和他说过要送他一套宅子,位置随便他自己挑。 他受宠若惊,却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当时就客地回绝了。不曾想,沈归舟并没有调侃他,四海来财的事情结束后,沈归舟让飞柳再度转达了自己的意思,还催促他去挑选宅子。整个京都,不限地段。 他终于明白,沈归 舟不是和他开玩笑,也不是故意打白条。只是,用一套京都的宅子给他当辛苦费,这奖赏未免太重了些。 京都最差地段的最差的一套宅子,都至少价值他二十年的俸禄。 何况,沈归舟让他做的那些事情,本来就是他做下属的份内之事,这宅子他怎么可以接受,也不敢接受。 陈穆愉回来后,他和他汇报过这件事。出乎他意料的是,前者竟然让他接受这套宅子,不必顾忌。 什么不必顾忌,他这样一说,他惴惴不安的心更加顾忌了。所以尽管有了陈穆愉的允许,他依旧没去选宅子。 他觉得这件事他不主动,就会过去了。 估计是沈归舟看出了他的顾虑和打算,过了几日,飞柳竟然直接给他送来了一张房契。 房子是沈归舟给他选的,就在官街的旁边,离晋王府不远,寸土寸金的地段。 一套三进的宅子,什么都有,若是没特殊要求,可以直接拎包袱入住,价值……他在晋王府再效命一辈子,不吃不喝怕是也买不到一进的。 因为那套宅子太过值钱,飞柳给他房契时,他没有惊喜,只有惊吓,那房契在他手里就像烫手的山芋。 他倒不是怕沈归舟送他那套宅子有什么猫腻,不是,是有什么深意,他主要是觉得受之有愧。 真的!他何德何能,能得沈归舟赠送那样值钱的一套宅子。 当天晚上,去见飞柳之前,他还特意和莫焰换了班。结果一见面,飞柳就先甩给了他房契。 几乎没有经过思考,他就飞速将房契又塞回了飞柳手里。怕飞柳为了完成任务,采取强行手段再度把它塞回来,当天晚上,他手还没收回来,拔腿就跑,甚至连轻功都用上了。 那套宅子的价值让他心情起伏了几日,也弄得他今日见到飞柳都有些心虚,幸运的是,她今日没有提起这事,看着好像也没有生气。惊吓太大,他也没想好怎么和陈穆愉说,没想到他已经先知道了。 陈穆愉大致能猜到他的心思,“你是担心她送你的不是宅子?” 云泽神色僵住,“属下不敢。” 第667章 房契 陈穆愉笑看着他,眼神带着穿透力,“若不是,那就收下。” 云泽为难,“……王爷,夫人赠属下的那套宅子,太贵重了。” 做人得有自知之明,那些事真的是他该做的。这么重的奖赏,他怎么能收。 陈穆愉看着他,心里叹气,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在沈归舟手里吃了那么多次亏,再有下一次,还是照常吃亏了。 他忍不住反思,难道是他对他们太好了,以致这晋王府的生存环境太单纯,他们也不再需要想事情了。 云泽不知道他的内心,被他这个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见他心情似乎尚可,他试探性地说出了自己想了几日的事情。 “王爷,属下能不能请您,帮我回绝了夫人?”话刚说完,怕引起误会,赶紧强调,“属下没有别的意思,夫人的好意,属下铭记在心。” 陈穆愉揉了一下太阳穴,道:“那套宅子,她不是送给你的。” 云泽呆愣,思维没跟上。 “那是她给飞柳准备的嫁妆。” “飞柳的嫁妆?” 那给他干……什么! 云泽傻怔了片刻,终于抓到了重点。 人还处在吃惊状态,嘴角已经开始咧开。 夫人这是同意他和飞柳的事了! “她是让你暂时替飞柳保管。”陈穆愉再度道:“下次飞柳再给你房契,就收下。” 听到他说是让他暂时替飞柳保管,本来还有些犹豫的云泽,点头应了下来,“……是。” 云泽从陈穆愉那里出来时,整个人都是飘的,走路都有点不真实,导致他差点撞门框上。 有惊无险让他清醒过来,做了个深呼吸,想让自己淡定些。 气刚吐完,发现在外面守着的莫焰有些不对劲。 他刚才差点撞到,就在门边的他都没偏头看一眼。 他低声唤他,“阿焰。” 莫焰偏头,用眼神询问他何事,看着没什么不正常。 云泽疑惑 ,是他想多了? 他从侧面入手,“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什么?” 莫焰看着他,神色不变,冷淡如常。 不说话,刚才就是真的走神了。 刚想关心他,莫焰却忽然开口。 “你放心,我不会把你差点撞门框上的事告诉别人的。” 听不出感情的声音,让云泽一口气憋住,差点呛到自己。 两人安静地对视一息,云泽落荒而逃。 云泽离开后,陈穆愉换了身衣服。想了想,没什么事,就准备回沈归舟那去。 刚出门口,莫焰过来,“王爷,您是准备回夫人那儿?” 陈穆愉脚步不停,“嗯,你不用跟着了。” 莫焰没听,“王爷,陈霄让属下提醒您,书房的公务已经积了好几摞了。” 陈穆愉脚步顿下,转过头来。 莫焰低头,避过他的目光,巧妙地摆脱自己的责任,继续规劝,“他说,那些公务太多了,不适合搬挪。” 陈穆愉眼睛微眯了一下,看来他是真的对他们太好了。 陈穆愉在书房整整待了两个时辰,堆积着公文的书案终于看着顺眼了些。 看了眼窗外的天色,他愈发觉得他父皇停他职,不让他上朝这个决定是正确的,最好是再让他停职一个月。 正胡思乱想之际,谷诵来了。 这些日子,谷诵以商贾身份活跃在京都,已经小有名气。这样的身份,也更加方便打听消息。 从他那里,陈穆愉这日再次听到了安国公府寿宴的事情。 安国公给出的话的确是不大办,自己人吃顿饭就行。 然而,这个自己人,听着相当有讲究。 八十大寿,杖朝之年,怎可和其他生辰并论。 不少和贺家有关系的人以及那些未来想和贺家有关系的人,早就悄悄在给这位老国公准备贺礼,到了正日子,安国公府定然是十分热闹的。 其中,穆家也已经悄悄派出人来京都祝寿,想在 当天来凑热闹。 陈穆愉放下手中的笔,祝寿,的确是个好幌子。 穆家的动作这么快,看来是早就知道,穆维生的事藏不住了。 陈霄也在旁听,陈穆愉问他,“父皇这两日可有下旨降罪穆家?” “暂时还未听到旨意。” 没动作,是想等查清穆稹之死和矿山一事再说? 陈穆愉揣摩了一下,“两边都继续盯着。” 两人异口同声,“是。” 这事说完,谷诵说起了另一件事。 交币问世后,宁源商行积极兑付,使其口碑大增,愿意使用的人逐渐增多。四海来财的事情平息后,燕王前后又让人印制了四批投放到坊市上,按票面算,已经超过国库一年的总收入。 如今,不止是宁源商行,京都五城,甚至包括京都近郊的几个县镇,都开始流通这种交币,京都十大钱庄里,有六家都已经接收这种交币。 在京都待几个月,谷诵和京都所有钱庄的掌柜管事都混了个脸熟。 近几日,他和他们吃饭时,从他们那得知,燕王看重这上面的利,不满足于交币只在京都流通使用,准备联合钱庄和京都其他几个大的商行,再印制一批交币。这次的数目,比以往几次都大,他希望可以将这交币以最快的速度铺放整个天楚。 陈穆愉端起茶杯,“这次,他打算印多少?” 谷诵犹豫了一下才告知,“翻倍。” 陈穆愉放在嘴边的茶杯停住。 陈霄询问,“上次的数目上翻倍?” 谷诵默了一息,回道:“是在之前四次的总数上增加一倍。” 陈霄愕然。 谷诵看向陈穆愉,补充解释,“近国库两年的收入。” 陈穆愉盯着茶水看了一会,映在茶水里的眼睛,眼尾上扬了细小的弧度。 他品了一口茶,银针的茶香正好。 将茶杯放下,他温声开口,“看来,四皇兄最近是真的很缺银子。” 第668章 换人 谷诵腹诽,能不缺钱吗,好不容易赚的辛苦钱,都被夫人和他弄走了。 王府库房那些银子加上钱庄商行的那些,他当初手都是快点抽筋了。 “有谨慎之人认为燕王此举操之过急,规劝过他,可适当放慢脚步,燕王不以为然。” 陈穆愉放下茶杯,并不意外。 他正好从这事中尝到甜头,看到前景,心情最是激昂。人寿有限,物欲无穷。这种时候,谁和他说不要干了,那不是提醒他,那是在挡他的路。 其次,他自己心中估计也很清楚,这事久了,户部那边必然会有动作。他这般急迫地铺放此币,是想让这事大到户部管不了的局面,到时候,大皇兄心中不满,亦只能看着。 陈穆愉询问,“上次四皇兄缺的银子都是安国公府补齐的?” 谷诵回道:“是的。其中长隆银号借出的银子月利三分。” 陈穆愉手指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敲了几下后,转向陈霄,“我垫给傅辰安的那批粮草费用,兵部是何回复?” “兵部将此事压了几日,三日前裴侍郎给了回复,兵部那边没有问题,只是要等户部那边批银子,才能将费用还给王府。直到今日,户部那边还未做出回应。” 兵部最近乱糟糟的,事情压了不少,直到前几日裴参病愈复工,手忙脚乱几日,才慢慢恢复秩序。这种情况下,这事在兵部压几日,也算正常。 然而,晋王府的银子,过了三日,户部还未做出回应,那多半就是有意为之。 他们没有银子。 陈霄自己也清楚这事,“户部那边估计是银钱紧张,暂时挪不出银子来。” 谷诵分析,“这两年,北疆军需开支不少。除去军需,今年三月,南方阴雨连绵,好几个县镇又发了洪涝,陛下命户部拨款四百万两白银赈灾救济。四月初,陛下命工部修建参天楼,此楼工程浩大,前期拨款三百万两。” 据说那参天楼里面用于主体支撑的木料都必须选用金丝楠木,其他的亦是采用紫檀木。这样的工程,最是劳民伤财。 “二十日前,工部再次申款,两百万两。这两百万两,工部的人在户部磨了一旬,才拿到了一百万两。剩下的一百万两,到现在还没给。” 他们哪是手头紧张,估计是都揭不开锅了。 听到参天楼,陈穆愉面色多了丝凝重。 他见过南方洪涝,水淹千里,流民遍地。一座楼的花费抵过几城救济,他忽然想起了沈归舟在说她第一次见到的羊城时的情景,她当时的淡漠其实是无能为力的无奈吧。 沉默稍许,他吩咐陈霄,“明日你再去兵部催促一下进展,若他们依旧回复要等户部批银,你就直接去户部。户部若是推拒,那就每日上门一次。” 陈霄愣怔,直到他们给银子为止? “……是。” 户部这个状况,那何时才能把王府这笔巨款给还上。 谷诵和他不同,听着眼里有了精神,很是赞成这个做法。户部这么穷,再不要债,到时候他们连一个子的拿不出来了。 陈穆愉转而又问他,“你手上现在有多少交币?” 谷诵立即回答:“这两日,我已抛出一部分,余下还有三百万两,夫人那边亦有五十万两左右。” 陈穆愉睫毛垂下,手指再次没有规律敲击起来。 谷诵询问他的意见,“王爷,我们可需要现在就抛掉?” 和银子有关的事,谷诵其实更有经验。 “你自己决定改如何打算?” 谷诵思索了一下,“也不必那么急,再拿几日也是可以的。” 陈穆愉手指停下,“四皇兄那边新印制的交币准备何时投放?” “燕王属意的钱庄,有两家还未明确答应认购,但是已经松口,燕王的人正在游说。只要他们答应,这新印制的交币很快就能投放,估计大概是四至六日,属下准备那时再将手里的余存全部换出。” “那你就按你自己的想法来。” 说到这个银子,说完了正事,谷诵还有个私事想和陈穆愉说。 “王爷,属下……” “有话直说。” 谷诵快速调整了表情,“王爷,属下想请您帮个忙。” 帮忙? 陈穆愉以眼神默许他说。 “我看中了夫人手下一人,您能不能帮属下向夫人讨来?” 他话一出,书房鸦雀无声。 察觉到陈霄眼神的诡异和探究,谷诵意识到了自己话里容易引起的误会,赶忙解释,“王爷,您别误会,我是最近事多,想找个机灵的人帮个手。” 陈穆愉探究地盯着他看了一会,问道:“何人?” “当初那个去押注一万两银子的人。” 他想这个人很久了,以万子恒做赌一事,虽说大半得归功于前期造势的人,让庄家觉得自己必定会赢。可那个下注的人,能说服庄家按照他的想法开出以一赔百的赔率,这个人也定然是有能力的。 他还听说,第二日一早庄家会继续接注也是他一大早守在那里,煽风点火,不是,鼓动民心的功劳。 这样的人,要是带出去应酬,必定是个很好的助力。他现在事情多,正缺一个玲珑人帮忙。 陈霄反应过来了,讶异道:“你想抢夫人的人?” “怎么能是抢。”谷诵反驳,晓之以理,“王爷,属下是这样觉得的,您看您和夫人是一家人,那我们和她手下的人也就一个都是一样的。属下跟她借调一人,其实也是办的一家事。” 一家人。 真是有意思的说法。 “这事你可以自己和她说。” 谷诵应对如流,“属下哪有王爷那么大的面子。” 她上次都挖他了,那他要她一个下属,应该也不算过分。 他给出建议,“要是夫人觉得吃亏,我们可以跟她换人。云泽,我们就把云泽换给她。” 反正换不换都和是差不多了,换一下,他们也不吃亏的。 一旁的陈霄见他郑重其事的模样佩服不已,当真是打的好算盘。 陈穆愉看着他早有盘算的模样,一时也是语塞。 陈霄和谷诵离开书房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陈穆愉没再拿笔,准备回沈归舟那去。 刚到门口,云泽来报,郭子林下午在街上看到了沈星蕴,强行将他送回沈府了。 陈穆愉想起沈归舟的预测,心中浅笑,果真如此。 “让沈府门前的人继续盯着。” 第669章 点卯 云泽应下,又告知了文会宴的后续。 沈归舟在他们走后没多久也提前离场了,早早便回了城。宴会申时三刻才散,秦王、梁王都是提前一刻离开,回城后,各自直奔王府,燕王到点才走。 另外,贺叶蓁回城后,先去了沈府看贺朝。 陈穆愉听到沈归舟早就回城,脚步无意识加快。听到后面,他沉思了片刻,给出吩咐,“安国公寿辰,让陈霄备份贺礼。” 贺礼? “王爷是准备去给安国公贺寿?” 陈穆愉没回答,“你不用跟着我了。” 云泽被迫急停,王爷这是又要去夫人那? “……是。” 看着他身影快速消失,他叹息一声。 日日如此,乐不思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晋王府点卯的,一到天黑,就着急回家。 在原地站了一会,他也朝外走去。走出书房,想起一事来,他折回去找莫焰,却没在院子里看到他。 这么快就不见了,回房了? 算了,那晚点再去找他。 打定主意,他先去找了陈霄,将陈穆愉安排的事告知他,才回他们住的院子去找莫焰。 莫焰果然回来休息了,不过他没在房里,而是坐在屋顶上。 云泽见到他坐在屋顶上,立即回了自己房间取了一样东西,才去屋顶上找他。 夜色已经来临,莫焰背对着万家灯火坐在那儿,见到他上来,只是意思一下地抬了一下眼皮,面对他,整个人依旧还是那个孤傲的少年。 云泽对他的不热情见怪不怪,也不在意,拿着东西走过去。 走近了才发现,他手里拿着一把匕首在把玩。 那把匕首他见过,从他见到莫焰的那一天开始,就在他手里。 他将手里的锦盒递给莫焰。 莫焰抬头,用眼神询问他是什么。 “王爷特意找人给你打造的,下午刚送到府里。” 听到是陈穆愉给他的,莫焰心里有了猜想。 他将匕首放下,伸出双手接过,打开一看,如他所想,里面躺着一柄长剑。 “这柄剑和你之前用的那柄长度重量差不多,你用起来应该很快就能适应。” 莫焰将剑拔了出来,看到材质有些惊诧。 “它是用赤岭之锡和堇溪之铜锻造的,和你那把匕首用的是一样的材质。削铁如泥,比你之前那把剑更坚硬。” 莫焰视线在剑和匕首上来回,宝剑的寒光让人发冷,的确是把好剑。 “多谢。” 听着他惜字如金的道谢,云泽在他旁边坐下来,“谢我干什么,你要谢的是王爷。” 王爷他自然是要谢的。 看着他认真地研究宝剑,云泽想起了一些旧事。 “你还记得吗?你之前那把剑也是我代王爷转交给你的。”他看着他克制着欣喜翻看宝剑,“那个时候,你的表情和现在一模一样。” 莫焰弹指听剑鸣的动作一顿,安静了片刻,问道:“那么久远的事,你还记得?” 云泽有些诧异他竟然会接话,笑答:“很久远了吗?” 不远吗? “好像是有点远了,差不多有十五年了吧。” 莫焰盯着宝剑看了一会,才轻声纠正,“十五年两个月零三天。” 云泽一愣,没想到他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他看像他手里的匕首,回忆道:“是有点远,不过记忆犹新。那时候,你拿着那把匕首,小脸绷得比现在还紧。” 六岁的孩子,瘦骨嶙峋,眼睛戒备和杀气并存,手里匕首锋利无比,他怎么会记不住。 莫焰视线落在匕首手柄上,沉默不言。 看他沉默,云泽意识到这好像不是什么好的记忆,其实不该说的。 气氛有点尴尬,他试图说点什么,转移一下。 “不说。” 这个了。 “这把匕首,是我哥给我的。” 云泽刚说两字,莫焰忽然开了口。听清他说什么后,云泽思维迟迟没跟上来。 这是他第一次听说这说,也是莫焰第一次说这事。 “是我那时候身上唯一有的东西。” 云泽终于找回了声音,“你哥?” 然而莫焰又开始贯彻沉默是金的原则。 云泽眼睛不大灵光地转着,目光在他和他手里的匕首来回了几次,好奇发问:“你还有个哥哥?” 莫焰手指摩挲着匕首手柄上的字,低着头还是不说话。 气氛一时有点诡异。 云泽不动声色的挪动目光,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 转了一半,思维终于正常起来。 他瞪大眼睛,这个重点好像不是他有没有个哥哥,而是他知道自己有个哥哥。 他不是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他刚理清楚其中关键,莫焰不大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我一直以为是他们抛弃了我,其实……” 好像是他自己走丢了。 云泽竖起耳朵听,没有听到后面,上半身不自觉地朝他那边歪。 倾斜地腰都有点痛了,还是没听到那神秘的后半句,他只能放弃,主动发问:“其实什么?” 莫焰看着匕首,默不作声。 云泽被他打败,这老是说一半留一半的,他怀疑他是故意逗他。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身体面相他的方向,换了个问法,“你想起小时候的事了?你还记得什么?” 莫焰眼神一滞,静默无声,也不抬头,跟个雕塑一样。 云泽等待良久无果,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内心鼓励自己再接再厉。 “你哥是什么人?” 莫焰摩挲着匕首手柄的手指动作放慢,就在云泽以为他又不会回答时,他说话了。 “不记得了。” 云泽哽住,再一次体会到了起起伏伏这个词。 他琢磨着他这个回答,不记得了是什么意思。 没想起以前的事,还是不记得他哥是什么人? 第670章 图谱 陈穆愉回到沈归舟的小院子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也过了用饭的时辰。 看到他从院墙外翻进来,正在给院子里的花草浇水的雪夕很是疑惑。 为什么姑爷老是放着好好的门不走,硬是要翻墙,难道怕被人跟踪? 得知他还没用饭,告知他沈归舟在自己房里,看他离开,她就朝着厨房走去。 走了两步,她停下脚步,飞身跃上墙头,凝神静气仔细查看了四周,确认没有其他人跟着才放心下来。 不是有人跟踪,那是不想劳烦她去开门? 陈穆愉推门进房时,沈归舟正不甚端正地坐在书案前,手里拿着支笔,眼睛看着面前的宣纸一脸沉思。 听到声音,她偏头看了过来。见到是他,她看了眼窗外,有些许意外。 这么早? 小美人不是追着他走了,夜色还未到浓时就散场了? 她那不经意的一瞥,让陈穆愉正准备关门的手一顿,这反应,不希望他回来? 沈归舟收回视线,继续盯着宣纸思索。 陈穆愉带上房门走过去,家常询问,“用过饭了?” 沈归舟心不在焉,鼻音做答,“嗯。” 陈穆愉等着她顺着这个话题往下接,结果等了半天,都没有后续。 他有些失落,他这个点回来,她就不关心他有没有用饭。 见她伸手捶脖子,他伸出手给她捏肩,用最自然的语气说道:“我还没吃。” 沈归舟盯着纸,大脑迟缓了许久才过滤到他这话。 沈归舟愣了一会,“你府里吃不上饭了?” 陈穆愉手上动作力道消失,一口气憋在胸口。 沈归舟察觉到他的停顿,抬头看去,“……是你自己说以后不用等你吃饭的。” 再说,他回的是自己王府,吃饭的点,不应该没饭吃。 陈穆愉对上她无辜的眼神,知道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不是怪她没等他吃饭,他就是……她不能问他一句。 早知道,当初就不说那话了。 沈归舟看他脸色怪异,良心慢慢觉醒,“要不你自己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吃的?” 陈穆愉深吸一口气,姑且将她这话当做关心,就着这个姿势弯腰,在她嘴上轻轻吻了一下。 这张嘴还是不说话的时候比较讨喜。 沈归舟还没有所反应,他已经放开她,温柔一笑,声音蛊惑,“是有点饿了。” 沈归舟被晃了一下眼,“……我让雪姐姐给你弄点吃的。” 陈穆愉直起腰,继续给她捏肩,“我刚才进来时,遇到她了。” “哦。” 那就不用喊人了。 她收回了视线,继续盯着桌上的纸研究。 陈穆愉这才注意到,书案上乱七八糟,横七竖八地摆着许多话本子。 她面前那张宣纸上,写着甲乙丙丁戊己庚,排列没有规律,好几个字不是被圈了起来,就是被划了。 陈穆愉看得一头雾水,“这是什么?” 想起她之前在竹林摆摊算卦一事,难道在占卜? 他仔细瞧了瞧几个字的方位,这字和这方位与八卦图似乎也没什么关系。 沈归舟咬了一下笔头,微微蹙眉,“人物关系谱。” 陈穆愉惊异,再次瞧了瞧,没看出一个人物来。 沈归舟想起了郭子林和她说的事,一边盯着纸思考,一边告诉他,“客栈那人,郭子林去确认过了,就是司空曙。” “好。” 说起正事,陈穆愉也记起沈星蕴,将他下午被郭子林在街上碰到拎回沈家的事告诉了她。 沈归舟听着,没有意外。人平安回去了,她便没再放在心上。 陈穆愉见她心思一直在那张神秘的纸上,起了好奇。 他捡起她手边的书本子翻看了两页,更加晕乎。 难道是话本子中的人物。 看她又咬笔,他抓住她的手,“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 为难倒是没有。 沈归舟放开笔,“我想写个话本子。” 陈穆愉没听明白,准备换新的营生了? 沈归舟眼睛转溜了一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所以这些话本子是她找出来做参考的? 陈穆愉看着她那张被她又是圈又是划的纸,他怎么觉得这不太像个温情的故事。 尤其是那个被圈的都快看不清的庚字,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都从那浓墨重彩中看出寒气了。 沈归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扭头看他,若有所思。 “怎么了?” 沈归舟想起郭子林的话,“郭子林说,你可能会知道司空曙缺什么?” 陈穆愉难得愣怔,怀疑自己听错了。不然她这话,他怎么听不懂。 沈归舟见他这个样子,确定是郭子林想多了,自己也被后者带偏了。 她换了一个更加方便与他对话的坐姿,换了个问法,“司空曙可有太子妃?” 陈穆愉抓住了一丝光影,“没有。” “那你知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她诚心求教的模样,让陈穆愉抓住的那丝光影快速放大。再看书案上的那张纸,豁然开朗。 “你是想给他写个话本子?” 沈归舟睫毛垂下,“嗯。” 她仔细琢磨了一下,觉得康夫人说的挺有道理的。想让一个人没精力去给别人找麻烦,那就先找点事情给他做,消耗他的精力,这样大家都省心。 陈穆愉细细思考,那这七个人是…… 知道了主人翁,再看她这魔幻的人物关系谱好像也不再是毫无头绪了,甚至还觉得这见到的几个字排的有规律。 只是,怎么会有七个人。 他看她一直仰着脖子和自己说话,就将她抱了起来,自己坐在椅子上,再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你能跟我介绍一下这七位吗?” 他更不解的是,她还用为这种事这般纠结。 沈归舟犹豫片刻,还是给他简单介绍了一下。 如他所想,淑女是两位和亲的热门人选。 靠近宋倾画那边的是梁王夫妇及相府小少爷王文礼。 剩下那个,她没给他介绍。 再盯着那个庚,陈穆愉眼尾微微眯了起来,“这个……是我?” 沈归舟眼神飘了一下,没回答。 不说话,那就是了。 陈穆愉不是很理解,这场风月大戏和他有什么关系? 她刚才在这里纠结,其实不是在想这个事情该怎么做,而是再想要不要做? 他隔着她将纸拿了起来,虚心请教,“这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沈归舟偏过视线,没关系吗? “你不介意?” 第671章 走向 陈穆愉也不是很理解,“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介意?” 沈归舟眼里多了一丝探究。 陈穆愉被她这样看着,想到了今日的事,顿开茅塞。 他试探着问:“你今日看到我和她在一起,醋了?” 她是谁,不言而喻。 沈归舟看到了他藏在眼里的欣喜,有些莫名,“没有。” 陈穆愉眼神扫过她左手边的那本话本子,那本他看过,他记得上面有说过,女人说话都是话中话。 没有,那就是有了。 他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将纸放下,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和她聊一聊,认真道:“我对她没有想法,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亦然。” 知道沈归舟这人思维走向与众不同,怕她一出口就将自己话给堵回去,他这次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你是不是听到了外面的流言,也相信了他们所说,心中介意?” 那倒不是。 不过她觉得他这个话有点问题,帮助他纠正,“可她不就是住在你府上。”ζΘν荳看書 她的眼睛可以证明外面的流言也不全是流言。 陈穆愉噎住,垂下目光,终于知道源头在哪了。 沈归舟看他这样,犹豫了片刻,“你若是。” “没有若是。”陈穆愉抬头,猝然打断她,“若是什么?若是我中意她,你把我让给她?” 沈归舟脖颈地皮肤突然一凉,听出了他声音中的冷气,萦绕在两人周围的气氛变得有些怪异。 她偏头看他,“……你想?” 她小心又认真的语气,听的陈穆愉顿觉胸闷气短,好的差不多的伤口也隐隐作痛起来。 他想什么想,他想看她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沈。” “若是你真的想……等我死了,也是可以的。” 陈穆愉的话堵在嘴边,消失无踪。 他该生气的,可是为什么她要说得如此认真。 过了一息,沈归舟补充说明,“现在的话……还是不行,都说枕边风最是容易坏事,你们现在若是在一起,万一她给你吹个枕边风,你变卦了,那我岂不是亏大了。” 听着前半句,陈穆愉心中隐隐一喜,以为自己在她心中还是有地位的。这欣喜刚冒头,就听到她后半句,始料不及。 他直接伸手捧着她脸扭了过来,“沈归舟,你认真的?” 他没指明是她说的哪一句。 沈归舟扭的脖子痛,想摆脱他的控制,他加重了手上力道,没给她机会。 沈归舟低下视线,用心梳理了一下,严谨开口,“不过,照目前这个情况,安国公府应该是不会想把贺叶蓁嫁给你了。她这个年纪,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也难说,你们这个事,怕是不会太顺利。” 陈穆愉闭了一下眼睛,尽量让自己呼吸放缓,避免情绪失控。不然,他怕自己一个冲动扭断她脖子。 “叩叩,叩。” 敲门声忽然响起,宛如梵音,让房间里流窜的诡异气氛得到了控制。 敲门的是雪夕,听到她的声音,陈穆愉放开了手。 沈归舟醒神,抢在他之前,从他身上下来去开门。 门外雪夕是来给陈穆愉送吃的,她端着托盘进来,发现气氛有些不对。 只有两个家常菜,她告知陈穆愉,厨房没什么东西了,就简单弄了点,请他见谅。 陈穆愉一如既往地好说话,并不摆架子。 见他走过来,雪夕就发现他脸色似乎不是太好。 外看一旁的沈归舟……没心没肺。 她将饭菜一一摆上桌,给了沈归舟一个眼神。 沈归舟以为她是有什么事要和自己说,跟着她走到了门外。 一出门,雪夕立即将沈归舟拉到了一旁。 “怎么了?” 雪夕观察着她的神情,“小姐,你是不是又惹姑爷生气了?” 这问题太有信息,沈归舟听的云里雾里。还有雪夕这个说法,什么叫做她惹他生气了,还是又。 “他生气了?” 她这个反应不灵敏的样子落在雪夕眼里活像心虚,后者叹息一声,想起刚才在外面听到陈穆愉那句你认真的,十分能理解他的心情。 雪夕怕陈穆愉听到,将她再拉远了些,十分担忧“小姐,姑爷脸都气白了,你到底做什么了?” 沈归舟疑惑,“他脸不是一直都很白?” 在北疆打了一年仗,他脸上黑了些,结果回京还没一个月就又养回来了,皮肤好的她都嫉妒。 雪夕气绝,“那不一样。” 不一样? 她想起来了,他今日在文会宴上那个脸色,毫无血气,想来是特意用了什么障眼法,来维持自己身体虚弱这个事实,还破坏了她名声。 雪夕说他脸色发白,应该也是如此。 “那是。” 她刚准备解释,被雪夕的苦口婆心打断。 “小姐,两个人相处,总是会有矛盾的。有时候,人不能太倔,错了就改,姑爷脾气好,你哄哄他就没事了。” 沈归舟一头雾水,“我哄他?我为什么要哄他?” 她错什么了。 雪夕想到里面的陈穆愉,恨不得去堵她的嘴。 看到她这个样子,她眼前浮现了她当年到处骗小姑娘的情景,不像样。 “小姐,姑爷他还是个伤患。” 什么伤患……是,他的伤是还有一分没好。 雪夕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他从小又娇生惯养的,为了你,都愿意来我们这小地方窝着,住这么久了,也没说句不习惯,没觉得委屈。性格好,脾气好,这样好的一个人,现在被你气的脸都白了,你哄哄怎么了?” 听着她一阵数落,沈归舟眼睛瞪大如铃。 先不说她说的这些是否与事实相符,为什么她听着她这个语气,像是在数落惹草拈花的负心汉。 她被她说的啼笑皆非,“他。” 委屈什么?是他自己硬要赖在这儿的。 一张嘴,发现雪夕说的也不是全错,她若是这样说,似乎真的有些过分了。 “听话。”雪夕见她哑住,直接将她推向门口,“哄哄他。” 沈归舟差点没站稳,内心受到冲击。 第672章 记住 陈穆愉坐在桌前,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就将视线收了回去,看着有点,傲娇。 沈归舟眼睛乱转了一下,迈步进去。 关门时,雪夕还没走远,站在外面看着她,眼里写着必须二字。 她面色淡然地挪开视线,将门给关上。 陈穆愉没动筷子,似是在等着她回来。 她低垂视线一息,走了过去。 仰着脖子看他感觉累,居高临下似乎也不好。稍作犹豫,她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仔细看了他的脸,发现他脸色真的有点不对。 难不成真是被她气的? “我……”她卡了一下,还是做出解释,“我想说的是你姨母。” 上次聊起他姨母时,她看得出来,他是感恩她的。 她上次还专门就贺叶蓁和亲一事请他帮忙,若这事开始,他姨母那边他就没有办法交代。 陈穆愉听着这话,终于给了她正眼。 他盯着她,似是在判断她此话真假。 须臾过后,他骤然问她,“你知不知道,她之前是何时离开我府上的?” 什么? 他的问题和她的话像是牛头不对马嘴,沈归舟那根弦没跟上。 陈穆愉眼里有讽笑一闪而过,轻声道:“你果然没有关心过。” 沈归舟听出了他话语中的自嘲,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 没等她辨别清楚他的情绪,陈穆愉再次开了口,“你教训那个侍女的第二日,我就让人将她送回贺府了。” 他一连说了三句,这下沈归舟终于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 贺叶蓁那么早就走了?这她还真不知道。 不是,当时他府上客人去留,她关心什么,又不是她家。 想是这么想,对上陈穆愉眼睛,她还是将这话憋了回去。 今日,陈穆愉打定主意和她说清楚贺叶蓁这个事,她不接话,他就自己说。 “之前姨母托我请明惟给她看病,怕人说闲话,就带着她客居在我府上……” 陈穆愉将贺叶蓁住他府上一事来龙去脉和她说了清楚,强调道:“她并不是常住在我府上,也没有外界说的我要娶她一事。” 他没想娶她,那就是贺家在用贺叶蓁试探他,同时也是在试探天楚帝的底线。 人是他姨母带来的,那将人留在那,还任由流言飞走是她的意思,还是贺家的意思。 陈穆愉见她心不在焉,有些颓,“沈归舟。” 沈归舟抬起目光。 “你可有听见我说什么?” “……听见了。” “那请你记住,我和她没有关系。” 沈归舟愣怔,没有关系就没有关系,为何要表现的让她记住灭门仇人一般庄重。 “那你姨母……那边你能交差吗?” 话到嘴边,她还是换了个问法。 陈穆愉思维灵活,立即明白了她心中所想。 他视线落在饭菜上,没有立即作答。 房间里重新变得安静,沈归舟知道自己问的不是个好问题,没催他。 良久之后,她终于等到了他的回答。 “我姨母之所以没有孩子,是她担心,终有一日,贺家用她和孩子来牵制我。” 沈归舟想去斟茶的手收了回来,他看着菜,她看着他,话音消散,四周再次回复安静。 须臾过去,他抬起头来,神色温和了许多,“现在和最开始不同,如今是贺国公想让贺叶蓁和亲,我帮不上忙,她会理解的。” 沈归舟和他对视着,无声地和他做着最后确认。 片刻后,她站了起来,“那行,这事就你去办吧。我累了,先去沐浴,你慢慢吃。” 陈穆愉看着她脸色瞬间转变,愣了好一会。 为什么他会觉得自己又被骗了。 走了几步,沈归舟突然折回来。 陈穆愉以为她是良心发现,等着她的后续。 沈归舟眨了下眼,迟疑一息,果断问道:“你今日可有看见宋倾画宋小姐?” “宋倾画?”陈穆愉回忆着,“相府的宋倾画?” 问她干什么? 沈归舟点头,“你觉得……” 她这个停顿很是微妙,陈穆愉想法瞬间多了起来。 这个怎么也和他扯不上关系的。 “她是不是梁王中意的类型?” 她及时的后半句让陈穆愉心中疑惑落地,看着她敬业又猎奇的模样,他一时答不上话。 沈归舟见他不答话,猜测道:“不是?” 最近关于梁王和宋倾画的事,陈穆愉也听说了些。脑海中浮现她画的人物关系谱,大致懂了她的想法。 他思索顷刻,告诉她,“你要看她是不是梁王妃中意的类型。” 沈归舟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 陈穆愉主动做出进一步解释,“小皇叔夫妻恩爱,皇婶事事都以小皇叔为重。” 这下沈归舟听明白了,若是宋倾画入府利大于弊,梁王妃是会接受她的。 “……他们夫妻俩恩爱的表现还挺特别。” 下意识嘀咕了一句,话说完发现陈穆愉别有深意的看着她。 她眼睛乱转了一圈,“我们不一样。” 他们还不是夫妻。 “我明白了,你慢慢吃,这次我真不打扰了。” 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她快速溜走。 陈穆愉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才拿起筷子。 所以他依旧是她养的小情人。 晚上上床后,沈归舟挑了本话本子挑灯夜读,她的这种精神让陈穆愉由衷佩服,叫了两次她都说等下,然后继续一目十行。第三次时,他直接将她手里的书抽走了。 他抢在沈归舟抗议之前弹熄了烛火,和她说起了谷诵想跟她借人一事,但没说谷诵的建议。 沈归舟注意力被转移,不愿意帮她,还想挖她的墙角,谷大掌柜这算盘珠子都要嘣她脸上了。 他要的那个人,她不是很在意。不过,这谷诵,她也挺想要。 “可以啊。”沈归舟爽快答应,“既然他说都是一家人,那就换换吧,等他手头上的活忙完了,就让他去给我管那钱庄。” 这可是他自己送上门的,可不能怪她不地道。 陈穆愉关注的重点落在前半句上,她没有反对这个说法,那就是认可。 他心里涌上不知名的喜悦,答应下来,“好。” 安国公寿宴的事,他本也想与她说,话到嘴边,又迟疑起来。 即使四周一片黑暗,沈归舟还是从他的呼吸中察觉到异样。 “还有什么事?” 陈穆愉揽过她,“你今日和郭子林聊了什么?” 她和郭子林,没聊什么,就随便聊天。 陈穆愉声音低了些,带着蛊惑,“聊我了?” 沈归舟死去的记忆复苏,他怎么知道? 她肯定道:“没有。” 陈穆愉不是那么相信,“真的?” 沈归舟睫毛扇动,忍了忍挣脱他翻身起来,直接动手就拨弄他脖子。 适应了黑暗,黑暗对她来说影响不大,她手摸着他脖子上的牙印,自以为平心静气地告诉他,“你是有身份的人,以后出门,还是要多注意仪容。” 陈穆愉听出她是咬着牙说的,迅速反应过来,“好。” 他大概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了。 他将她重新捞回怀里,抱着她睡去。 第673章 份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清明,他轻声唤她,“沈归舟。” “嗯。” 沈归舟下意识回他,清脆的声音证明她也没睡。 陈穆愉将头埋进她颈窝里,声音因此显得多了一份厚重。 “我母后临走的时候和我说,骗感情的人是最可恶的。” 闭着眼睛的沈归舟睫毛动了一下。 一息之后,陈穆愉埋着头,继续道:“你做了这样可恶的事,我都原谅了你。” 沈归舟睁开了眼睛。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两人的呼吸和心跳都纠缠到了一起。 似乎过了许久,陈穆愉才说起后续。 “看在这份上,我可否请你帮个忙?” 沈归舟任由他抓住自己的手,沉默了少顷,回问他,“什么忙?” 陈穆愉过了一会,才一字一句道:“请你,活得久一点。” 沈归舟手指僵硬住。 没有听到她的回答,陈穆愉搂着她腰的那只手收紧了力道,将她紧紧搂在自己怀里,重复了刚才的请求,“沈归舟,我可否请你活得久一点?” 他这样的力道,让沈归舟呼吸有点不畅。但她没有挣脱,未作应答。 午夜的寂静在这一刻让人烦闷,只是,没睡的两人谁都没动。 时间就这样悄然流逝着,流逝到陈穆愉听不到沈归舟的呼吸声,以为她睡着了,她才出声。 “我以这天下作赔,也不可以?” 不对题的答案,陈穆愉却是很快理解。 他坚定道:“不可以。” 沈归舟手指微微弯曲,再次安静下来。 陈穆愉将头从她颈窝里抬起来,“这天下,是你想要的。我若想要,我可以自己去争。” 他的声音温柔如月光,却又透着不容置疑,“你强加给我的东西,不能算作补偿,你若真的心怀愧疚,那就补偿给我我想要的。” 这一次,他依旧等了很久。 没再等到她的只言片语。 沈归舟睡醒时,身边已经空了。 她精神萎靡的朝外走,刚到门口,被门外的太阳晒地停了脚步。 好不容易适应门外的阳光,发现院子里还没被太阳晒到的阴凉处,坐着一个人。 她看过去的时候,那个坐在摇椅上喝茶的人捡了旁边的花生朝她扔过来。 她动作敏捷地避开,伸手抓住花生。 他悠悠开口,“看来还没睡傻。” 沈归舟捏着花生,抬头看了眼天色。 “你是踩着点来蹭饭吃的?” 郭子林悠闲地喝了口茶,“不是。” 沈归舟用了两分内力,将花生扔还给他,踏入阳光中,朝他走过去。 郭子林偏头躲过,拿起盛着花生的碟子接住它。 他将碟子放下时,沈归舟刚好站在他面前。 “是你自己一觉睡到了吃饭的点。” 他下了朝就过来了,已经在这等了她近一个时辰。 沈归舟在他旁边坐下来,瞄着他旁边的花生。 郭子林眼疾手快,将花生又端到了手里,“这是我自己带过来的。” 沈归舟面色不变,“你可以选择回去吃了饭再来。” 郭子林端着碟子的手紧握了一下,嗤笑一声,不予作答。 沈归舟瞅准机会,抓到了一把花生,慢慢剥了起来。 郭子林失手,恨恨地将碟子放在了远离她的位置。 “我来的时候,晋王还没走。他让我转告你,他这几日事多,白日要回王府,让你不要到处找他。” 沈归舟剥花生的动作变慢,直觉后半句不是他篡改了就是他自己添的。 她直入主题,“找我什么事?” 昨日见面没来得及说,今日特意来找她,难道是有什么大事? 郭子林眼皮一抬,“你什么意思?” 沈归舟头顶冒出问号,“什么什么意思?” 郭子林研究着她,“我没什么事,就不能来找你了?” “……”她不是那个意思,“我。” 刚张嘴,被他打断。 “作为你师兄,我不能来看看你现在住的如何?过的怎样?” 他平淡的发问让沈归舟将话给吞了回去。 这里没有外人,郭子林一身常服坐在摇椅上,两人的坐姿有种类似的不端庄。他看着她,看似平常的眼神带着穿透力。 他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是不是在心里说,我不是你师兄?” 沈归舟睫毛落下,挡住了眼睛。 郭子林冷哼一声,“这次不是我强求你的,是你自己默认了,既然你在外面借了我和师父的名号,就将你那点小心思给我憋回去。” 沈归舟睫毛抬起,微不可见地眯了一下眼尾。 这是说他胖他还喘上了。 她咔擦一下捏碎了手里的花生,郭子林听到声音视线落在她手上,凉凉问道:“你觉得我说得有问题?” 沈归舟深吸一口气,“没问题。” 她将花生米剥出来,扔进自己嘴里,“你随便看,想看哪看哪。” 郭子林见她变脸,心中浅笑,挪开视线,看着蓝天,放柔了语气,“我今日来,就是想替师父来看看。” 沈归舟扔花生米的动作一滞。 少焉,郭子林收回目光,“还好。” 他的这句还好,语焉不详,似是欣慰,又仿佛还包含了其他的东西。 沈归舟安静地吃着花生,没有接话。 第674章 命格 手里的花生都被沈归舟消灭完,她又悄悄伸出手,郭子林从伤春悲秋中醒神,抢在她落手之前将那一碟花生拯救下来,凉声道:“再拿我就把你爪子废了。” 沈归舟从容不迫地收回手,拍了拍,“有事说事。” 距离产生的温情看来也是时效短暂。 郭子林将碟子抓在手里,情绪快速调整过来,“今日早朝,陛下已经定下秦王协领礼部接待北漠使臣。” 花生吃多了,有点口渴,沈归舟动手倒了杯茶。 这事早已成定局,没什么稀奇的。 “陛下此前透露了择立储君的意思,此事一定,前朝后宫都热闹了起来。” 沈归舟端起茶杯,嘴角勾了一点弧度,“热闹才是常态。” 郭子林给沈归舟说了今日朝堂百官的反应后,还给她说了礼部组织的接待人员。 沈归舟从里面听到了一个耳熟的名字。 江南白河郡,刺史邓伯行。 此人去往江南就任之前,曾经在与北漠交界之处的沧县任职多年,对北漠人的习俗风俗都较为了解,并精通北漠经史,在他任职期间,北漠人没有在他手里讨过一次好。 和谈,说到底也是一场战争。参与和谈的人选,自当慎之又慎,选其翘楚。 礼部筹措接待人选时,想到了这人,经天楚帝同意后,三日前已请调他前往京都。 沈归舟手指摩擦着茶杯,看来,姜果然是老的辣。 除去这事,郭子林还和她分享了一个最新的消息,一个尚未公布的消息。 太常寺已经算出了四位贵女的命格,今日一早呈报给了天子。 两位宗室女子命格平平淡淡,没有什么特殊的,贺叶蓁得批秉德温恭,宜室宜家。 沈归舟晃动着手腕,茶水随着她的动作在茶杯里形成漩涡,“宋倾画呢?” 郭子林抛了一粒花生米进嘴里,“没算出来。” 沈归舟手腕停住,“没算出来?” 看来这命是贵不可言。 郭子林偏头看她,“你不是给她算过命,什么说法?” 她的确给她算过。 “她找我问的是姻缘。” “这不也是问姻缘。” 沈归舟和他对视了片刻,浅笑着吐出几个字,“若离故土,旺夫益子,或可履中居顺,母仪九州。” 郭子林收回视线,“好命格。” 说完这句,两人一个剥花生,一个喝茶,看上去都悠闲得很。 沈归舟刚将视线投过去,郭子林就将手里的花生挪远了些。 花生快吃完时,郭子林看着天上白云问沈归舟,“你说,为什么世人总是愿意相信童谣?” 沈归舟放下茶杯,用手撑着下巴,“白纸看着顺眼。” 郭子林低垂视线,“的确。” 除了顺眼,还可随意泼墨。 郭子林又继续剥花生,没再分给沈归舟一个,直到剥完。他看着已经晒过来的太阳,放弃了挪位置的想法,“再过几日,就是安国公的八十大寿。” 沈归舟不想晒夏日里的太阳,拖着椅子往后面挪了一点。 重新坐在阴凉处时,她问道:“哪日?” 这件事她倒是给忘了。 “还有四日。” “不大办?” 不然最近怎么没听人说过。 “嗯,老爷子一向低调,克勤克俭,这十几年生辰都没有请过外人。听说这次也早就告知家中众人,沿袭旧例。” 沈归舟还想倒杯茶,提起茶壶,发现已经空了。 雪夕似是有千里眼,她刚将茶壶放下,前者就送了新茶和果子过来。 郭子林伸手去拿葡萄,沈归舟抢先一步将碟子端了过来,“这是我这里的。” 郭子林手握成拳,“我是来你这作客的!” 沈归舟一边啃葡萄一边回他,“那你坐啊。” 郭子林冷哼一声,收回了手。 雪夕还没走,看着这一幕,陌生又熟悉。 怕两人和以前一样打起来,她将另一碟果脯放在郭子林这边。 放下托盘后,她又给他斟了杯茶,“郭将军,这茶是我家小姐特意给您留的,说这是您最喜欢的茶。” 沈归舟诧异,她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就要发问,外面响起了叩门声。 三人都是听觉灵敏之人,互相看了一眼。 郭子林问沈归舟,“你还有客人?” 沈归舟没收到过今日来拜访的帖子,能来她这儿的人也是十分有限。 她也不知门外是谁。 雪夕放下茶水,“属下去看看。” 很快,雪夕返回,领来了前来拜访的客人。 “小姐,梁王来访。” 郭子林看到来人,瞥了沈归舟一眼。 沈归舟用眼神回答,她没请他。 两人快速用眼神交流了一圈,郭子林起身行礼。 “见过王爷。” 梁王伸手,抬起了郭子林的手,“郭将军,不必多礼。” 沈归舟慢吞吞地站起来,直接问道:“王爷怎么来了?” 郭子林斥责她,“归舟,不得无礼。” 沈归舟瞟他,像是有点不服气,却也没顺什么,也没给梁王行礼。 梁王拦住郭子林,将视线投向沈归舟,谦和有礼,将责任归咎于自己的冒昧来访上,还请沈归舟见谅。 这种话,他说出来,不管是谁,不见谅也得见谅了。 几个人坐下,梁王很是客气地问郭子林,“不知今日我不请自来,可有打扰二位说事?” 郭子林坐的端正了不少,看上去成熟稳重,“我和归舟今日本是叙旧,王爷来之前,我们也已经聊的差不多了。” 梁王放下心来,“那就好。” 梁王说起了自己来的目的,想和沈归舟解开昨日的误会。 郭子林实现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误会?” 梁王看沈归舟,似是在用眼神询问她的意见。 沈归舟没说话。 她不表态,梁王也就不再继续。 郭子林这时候装起傻来,依旧自在的坐着。 三个人坐着,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有先找话题,周围气氛突然变得奇怪起来。 各自沉默了片刻,沈归舟看向郭子林,“你还不回去?” 梁王看向郭子林。 郭子林存疑,“昨日我让人给你传话,你没收到?” 沈归舟坦荡道,“没收到。” 郭子林心里呵呵两声,他信她个鬼。 他也不生气,自己重复道:“我昨日让人告诉你,我今日中午在你这用饭。” 第675章 留饭 “哦。”沈归舟眼皮一掀,“我为什么要请你吃饭?” 郭子林愣住,“……为什么?” 这么多年交情,他不能吃她一顿饭? 梁王听着也觉得有意思。 郭子林察觉到他的目光,偏头看他,挤出一个笑容,快速转向沈归舟,“没为什么。” 沈归舟不为所动,“上次的饭就是我请的。” 她不说上次还好,郭子林本来还想着梁王在,不戳她面子,她一说上次,郭子林直接忽视了梁王。 “你还好意思说上次?”他冷笑道:“上次那顿饭,你付银子了吗?” 沈归舟:“……” 没有吗? “我又没喊你付。” 郭子林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是,你没喊,你就是先我之前走出了门。” 她没付钱就出去了,他不付他走得了吗? 梁王坐在一旁,大致听出了来龙去脉,对他们这相处模式颇为震惊。 沈归舟眼珠滴溜溜滚动了一下,记起了一点点残影,然而她还是坚定道:“没有。” 郭子林反问,“没有什么?” 沈归舟直接道:“我这里没有多余的饭菜。” 郭子林深吸一口气,浅笑道:“我知道。” 知道还要在她这里吃饭。 “雪夕。” 郭子林没再和她说,直接喊来了雪夕,在沈归舟不解的眼神和梁王看戏的目光中吩咐雪夕,“去外面,将我带来的东西拿进来。” 沈归舟看他未雨绸缪的模样,瞥了一眼外面,“你带了什么?” 郭子林蔑视一笑,没有理会。 不一会儿雪夕带着郭子林的车夫将他带来的东西搬了进来。 瓜果蔬菜,鸡鸭鱼肉,显然是有备而来。 “菜不多,但足够我一个人吃了。”郭子林在沈归舟愕然的目光中抽出一张银票递给雪夕,“今日中午,辛苦你将这些菜都给做了。” 梁王看到后认知再次得到突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他一时找不到词来形容。 雪夕也被郭子林这个操作弄得有点懵,拿着银票没及时回话。 郭子林展露友好的笑容,“辛苦钱不够?” 雪夕回神,“够了。” 没等她说下一句,郭子林再次道:“那就劳烦你了,我的口味还和以前一样。” 雪夕看了一眼沈归舟,见她似乎也没想到郭子林会如此,心中想笑。 她大方收了银票,“好的。” 雪夕没问沈归舟意见,带着银票和郭子林带来的食材告退,院子里只剩下坐着三人以及梁王带来的侍从。 郭子林很快调整了面部表情,对着梁王道:“让王爷见笑了。” 梁王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没有。是小王有幸能见到如此温馨的一幕。” 他明白了,郭子林暂时是不打算走了。 沈归舟听着他这话,内心对他生出了敬佩。 当真是越有身份的人越会睁着眼睛说瞎话。 郭子林淡淡一笑,面上不露窘迫,恭敬询问,“王爷今日也是要在归舟这里用饭?” 一个说家里没饭菜,一个说带来的食材够他一个人。 梁王回答滞缓,这个问题他似乎不大好回答了。 看来以前他并未真正了解过郭子林。 被他们两个堵了两次,这下梁王相信他们绝对是师兄妹。他有些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师父,才能教出这样两个……风趣之人。 “不了。”梁王笑容亲和,“不请自来,本是打扰。夫人昨日的话,我后来细细想过,之前的确是我冒昧,给夫人带来了诸多困扰。今日我来,就是想为昨日夫人所说之事向夫人道歉,更想和夫人解开误会。” 沈归舟闻宠若惊,不敢受领,“王爷言重了。” 梁王顺势接过话,“那明日,我请夫人饮茶,夫人可愿?” 沈归舟看了郭子林一眼,没有做答。 梁王伸手,身后侍从耿苍将一帖子恭敬交到他手上。梁王将帖子放到沈归舟的方向,“夫人不必急着回答,可以慢慢考虑。” 他起身告辞,郭子林客气了一句,将他送到了门口。 看着梁王府的马车消失在拐弯处,郭子林问道:“他知不知道我今日来?” 沈归舟抱肘倚在门口,“知道。” 郭子林单手负于背后,视线不移,若有所思。 知道还来,那就是故意踩着点来的。 就在沈归舟以为他要发表什么重要言论时,他一本正经道:“那看来没留他吃饭是正确的。” 沈归舟转头,“你不走?” 郭子林斜眼看她,冷笑一声,重回院子。 这么一会,开始的阴凉之处也沦陷了,见檐廊下摆着椅子,他转了脚步。 坐下来后,他掀开眼皮看她,“我吃你一顿饭,你明日是会流落街头?” 沈归舟在旁边坐下来,“那倒不至于。” “那。” “就是纯粹觉得这顿饭也可以省下。”ζΘν荳看書 死扣一碟花生的人,有什么脸说她。 郭子林憋了一口气,懒得再理会她。 他不说话,沈归舟撑着下巴神游,两人就那样安静地坐着。 一盏茶后,郭子林先开了口,“我昨日回去时,碰到了沈星蕴,将他送回去了,他很好,你不必担心。” 沈归舟回答:“我从来没有担心他。” 郭子林撇头,嗤了一声,收回视线。 各自发了会呆,郭子林又冒出声音,“前日……大伯母去了贺府接回了贺朝,这事,你可知道?” 沈归舟声线如常,“知道。” 两人都再次安静下来,外界的声音变得格外明显。 不知道过了多久,隔壁邻居喊孩子的声音传来,打破了院子里的寂静。 等那声音过去,郭子林道:“这次安国公大寿,说是不办,但客人应该还是少不了的,毕竟是三朝老臣,八十大寿。大伯母那日,多半应是会去的。” 沈归舟思索一下,“那应该很热闹。” 隔壁又在喊孩子,郭子林看着天,没再接话。 等隔壁安静了,郭子林换了个话题,“我听说,你这些年,在南边做仵作?” 沈归舟没否认,“嗯。” 郭子林扭头,难以置信,“哪个县官瞎了眼,请你当仵作?” 那衙门那些年岂不是全是冤假错案。 第676章 画画 昨日错过了饭点,这日陈穆愉特意回来的早了些。 到小院时,太阳还挂在天边。 听雪夕说沈归舟在房里,他径直去了房间。 一开门,呛人的味道扑面而来,差点又将他呛出去。 这种味道,让人印象深刻。 还魂草。 他心中一惊,一偏头看到沈归舟好好地站在书案旁,提着的心稍微落了些。 她整个人隐在烟雾中,看着还是有点不真实。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清楚了些。 她右手手指间夹着还闪着星火的还魂草,左手衣袖撩了起来,手里握着毛笔,低头写着什么。一旁的窗户开着,没能驱散还魂草的味道,照进来的光线反而被烟雾给覆盖了。 离她只有一步时,他看清了书案上的一切。 她是在画画。 彼时,她的笔停在宣纸上方,仿佛是在构思下一笔。 她画的是一朵花,目前只粗粗勾勒了线条。 陈穆愉看着有点眼熟,可又觉得大众。 沈归舟醒神,偏头看了他一眼,又将视线收了回去。 陈穆愉提着心问她,“不舒服?” “没有。”沈归舟盯着纸看了一会,放弃了笔,“之前顺手从北疆带回了些,今日翻东西看到了,就想抽一根。” 陈穆愉扫了一眼书案,见摆着的两方砚台,除了墨汁,一方调了朱砂,它旁边有一茶杯,里面已经摁了好几根还魂草的残肢。 听她说话声音如常,陈穆愉悄悄松了口气。靠她太近,从她手指间跑出来的烟雾,让他忍不住轻咳出声。 沈归舟不多的良心苏醒,将还有大半的还魂草从右手换到了左手,伸手架在了窗檐上,尽量让它的烟雾离他远一点,没有要灭掉的意思。 陈穆愉努力控制了呼吸,不喜这种味道,却没让她灭,不放心地跟她确认,“真没事?” 沈归舟架在窗檐上的手微动,抖落了燃过的烟灰,“嗯。” 陈穆愉不动声色地打量她,见她气色还好,终于放下心来。 沈归舟抬眼看他,“不 习惯?” 这东西味道是有些呛人。 没等他回答,她接着道:“你要不先出去待一会?” 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没感觉到,主要是也没想到他今日会这么早回来,现在发现屋里烟雾缭绕,这味道要散去怕是要一会。 陈穆愉没走,再度看向桌上的画,越看越觉得眼熟,“在画什么?” 沈归舟伸手将纸抓住揉成了一团,随手又扔在书案上,“闲得无聊,随便画画。” 见他不走,她将放在窗外的手收了回来,准备去外面抽。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陈穆愉扫过书案上的其他几个纸团,记起了她以前练字时的画面。 随便捡了一个纸团,打开一看,上面也是简单的几笔,没有画完。 想起她刚才拿笔是用的左手,她是在试手,伤还没好? 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右手上,心中涌出愧疚。 有些后悔,当时没有早点认出她来。 沈归舟打开房门时,他醒过神来。眼睛抬起,看到了她发上那支簪子,陡然知道那眼熟是为何了。 她画的那朵花就是附子花。 他跟着走了出来,她已经倚在屋檐下继续吞云吐雾。 看上去有点落拓,又似乎有点虚幻。 陈穆愉没再过去,转身回去,把书案收拾了一下,将房间的窗户全部敞开。 再出来时,她手里的还魂草已经抽完了,人倚在原地,还是没动。 听到声音,她瞥了他一眼,“你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陈穆愉走近她,“今日事情少。” 哦。 沈归舟在心里哦了一声,转回视线,盯着夕阳,没再说什么。 今日郭子林来过,想来已经和她说了今日朝堂上的事,陈穆愉就没再赘述。 只是有一件事,不管她是否已经知道,他今日重新想了想,决定还是和她说。 “过几日是安国公的寿辰。” 沈归舟神色未变,“今日郭子林和我说了这事。” “那日安国公府应该会比较热闹,穆家也会有人来祝寿。” 后面的郭子林没说过。 沈归舟调整了一下姿势 ,“这种好消息可以分享给秦王。” 陈穆愉莞尔而笑,“好。” 穆家,在沈归舟这里已经不再有地位,对于这事她没再说。 阳光开始变红,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两人许久没有享受过这样的风景及这份安宁,不再谈事,默契地欣赏着夕阳余晖。 夕阳落下一半时,雪夕来喊他们吃饭,两人才收回目光。 沈归舟走在前面,迈下台阶时,骤然问陈穆愉,“去年我们在街上遇到的那人,还在那座别院里?” 去年,别院? 陶义。 “在。”怎么突然问起他了,“你要去看他?” 沈归舟脚步未停,“过段时间去。” 那别院在城外,还挺远的。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我让人安排。” 沈归舟拒绝了他的好意,“不用。” 梁王留下的帖子上写了一家茶楼,隔日,沈归舟踩着点到了茶楼。 还未进门,门口看着就灵泛的伙计先迎了上来,准确地称呼着她。 不用她问,伙计引领她上了二楼。楼上楼下,也没看到几个客人,安静得很,是个休闲雅乐之地,也是个适合谈天说事的好地方。 像是清闲的富贵人可以找出的好地方。 梁王选了东边尽头的雅间,走进去时,对上的是一座山水屏风,绕过屏风,入眼的就是窗外的风景。 蓝天白云,檐瓦交错。 隐隐还可听见街市上的热闹,不用靠近,也知下面是一派盛世华年之姿。 梁王单手负于身后,立在窗前,身姿挺拔。 听到耿苍之禀,他回转身来。 沈归舟行了一礼,“见过王爷。” 梁王脸上诚挚,让她不必多礼,邀她入座。 这雅间是个神奇的地方,一入座,外面的喧闹声听上去似乎轻了不少。 “我还以为夫人不会来了。” 看着茶水入杯,沈归舟恭敬又实诚,“王爷的意思是,我其实可以不来。” 梁王忘了自己刚才想好的下一句是什么。 沈归舟抬眼,继续道:“这世上,有两样东西总是轻易让人折腰。一曰财,二谓权。” 第677章 后者 这话听着像是在讥讽她自己,让听话者无法生气,也可说是胆识过人。 梁王还从她这一语双关中,听出了往事。 沈归舟还反问他,“王爷,您说是吗?” 梁王的好脾气在这时显现出来,“夫人言之不无道理,不过,我认识的俞夫人似乎不是这种人。” 沈归舟拒绝了这顶高帽子,“那王爷就错了,我这人,俗的不能再俗。不然今日,我就不会赴这茶楼之约了。” 梁王和她对视一眼,如今的她,眼里依旧恭敬,却再也没有竹林中的那份小心畏惧。 梁王将目光转向耿苍,耿苍立即安静地退了出去。 等房门关上,梁王温声询问,“那夫人是为财还是为权?” 沈归舟轻笑,“这决定权在我?” 梁王生出疑惑。 沈归舟睫毛落下,一息后,她重新抬眼,“这得看,对方能给我什么。” 梁王眼底有犀利慢慢升起,面上未变,“这就是纵横家的,钩钳之语,其说辞也,乍同乍异?” 沈归舟任由他看,思索片刻,“是,也不是。” 梁王态度甚好,“请夫人赐教。” “赐教不敢。”沈归舟眼里多了慵懒,“我这人,甚是喜欢金银俗物,当然,银票在我心中的地位和它们也是一样的。” 她开始正视他,语调一转,“然而,现在坐在我面前的是王爷您,我觉得,以您的身份,我若是,只要金银,似乎有点贬低您的身份,也是对不起您对我的赏识。” 赏识二字,她没有加重音调,听着却像是有强调之意。 梁王眉尾带上了淡淡笑意,“那夫人的选择是,后者?” 沈归舟直接无视他笑容里的凌厉,不答反问:“所以,王爷的选择是后者?” 他们就像许久不见的老友一样,言笑晏晏,话音落下时,清幽的雅间里却生出诡异。 他们以对视作为较量,将想看透对方内心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直到楼下有商贩的叫卖声传上来,这诡异的氛围才被打破。 梁王先开了口,“这就是夫人来到京都的原因?” 沈归舟面不改色,“这难道不是王爷追着我不放的原因?” 雅间里再次安静下来,外面的喧闹快速远去。 梁王实在无法从沈归舟的神色中看出心虚惧怕等破绽,“夫人是想放弃做那清闲之人了?” 沈归舟应答如流,“我的愿望从未更改。” 梁王眼里多了趣味。 “可惜,麻烦找上了我。”沈归舟耐心解释,“像我这种身份的人,似乎是避无可避。” 梁王心中浅笑,“夫人是说,您选择了妥协?” “那倒不是。”沈归舟否认,“是王爷告诉了我,只有有权利说不的人,才能得真正的清闲自在。” 这个回答是梁王没料到的,思维慢了一下。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茶已半凉,正好细品。但是,两人谁都没动它们,安静地坐着。 上扬的热气变稀疏时,梁王喟叹道:“看来我和夫人的误会的确挺深。” 沈归舟淡笑不语,眼神悠然。 梁王知道她是在取笑,没有生怒,“前日我和夫人所说,并未虚言。” 他重复了前日的态度,换了自称,“吾只愿皇兄的江山海晏河清,夫人想要的东西,吾给不了,也给不起。” 第678章 留卦 未等沈归舟说话,他又道:“夫人之言,吾亦赞同。” 水至清则无鱼。 “不过,吾从未想过,要成为那浊水之人。” 沈归舟与他相对而视,脸上笑容不落。 梁王从袖中掏出了那日她留下的令牌,“至于这块令牌,我想夫人也是误会了。” 话已说开,他坦荡承认,“我的确找人查过夫人,不过,那日贵府的客人和我并无关系。” 沈归舟扫视了一眼令牌,没有接这个话题。 “不想成为浊水之人。”无声较量片刻,她低声重复着他的话,悠悠问他,“一代江山,一代君臣。那若江水已浊,王爷又当作何?” 梁王噙着谦和的嘴角有了一丝变化。 沈归舟视线转向窗外,听着市井繁华,神情闲适,“乱世山河,狂浪横江,不知王爷去哪找海晏河清?” 梁王嘴角的弧度终是落下,声音变得低沉起来,“俞夫人,还请慎言。” 沈归舟并不惧怕,“去寒华寺找?” 梁王的冷沉从声音转移到了脸上。 “王爷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不明白,若如王爷所说,王爷一心为君,不做他想,那日寒华寺中,为何要提点那位万尚书?” 梁王眼尾微不可见地眯了一下,她那日没走! 沈归舟似是有读心术,主动告知,“哦,那日我走了之后发现自己掉了点东西,只能折回去找,不想竟撞见了那一幕。失礼之处,还望王爷海涵。” 这话现在从她嘴里出来,一点可信度都没有。道歉之语,也听不出太大的诚意。 沈归舟不在乎对方信不信,“过后不久,我听郭子林介绍过王爷,从他的话语中,我觉得王爷应是深懂君心之人。” “我虽不在朝堂,但万家和兵部一事此前在京都闹的沸沸扬扬。过了这么些日子,我亦从中看出了点趣味。”沈归舟瞳孔一凝,“就连我都看出来了,王爷既懂天子,怎会不知,天子所谋。” 天子所谋,谋在兵部。天子所谋,谋在集权。 她是凭借这些认为他有那些心思的?所以,这些日子,她也在试探他? 沈归舟面露怅然,“无奈,那万尚书没能领会王爷之心。” 梁王讶异她对局势的敏锐,面上情绪不显,“君心难测,亦不敢测。夫人误会了,我提点万尚书不过是同僚情谊,随口一说罢了。” 沈归舟并不与之争辩,“王爷不必与我解释,这事情,我误不误会不要紧。” 要紧的是龙座之上那人知道了会怎么想。 后半句,她以笑容以代之。 梁王从她的笑容里看出意味深长,端详她片刻,心中对她起了一丝钦佩。 “九流十家,当属纵横者,最是善辩,风采绝世。之前听子林说起林前辈时,我心中甚是遗憾,遗憾未能见识到当代纵横名家之风采。”短短时间内,梁王已经恢复往日神情,“不曾想,结识夫人,今日竟将这遗憾给补上了。” 沈归舟对这夸奖,以嗤笑回之,“我这人脸皮厚,王爷想说我诡辩,完全不必如此委婉。” 梁王:“……” “我也不是纵横名家,什么合纵、连横,我是一样都没学到,实在当不起风采二字。王爷这遗憾也未必是真的遗憾,若王爷真的能见到这种人,说不定反而会后悔。” 在大多数人眼里,所谓纵横者,朝秦暮楚,事无定主,反复无常,所谋所策,皆从政局利益出发。 梁王听懂了她的意思,眼中浮现若有若无的犀利,似是在心中辨别她话语真假。 少顷过后,他问:“那夫人更是精通……堪舆命理?” 沈归舟微微蹙眉,思索少焉,回应道:“堪舆之术,精通与否,不在起卦人,而在问卦人。” 那就是自认还算可以。 沈归舟眉头舒展,“王爷似是真的很好奇,我不再摆摊算卦的缘由?” 这话题转的突然,正思索她回答的梁王,放在茶桌下的手微顿。 他没否认,“夫人可愿以实话告知?” “王爷是认为我之前是在敷衍你?” 难道不是。 沈归舟垂下睫毛,从衣袖里掏出三枚铜钱。 将三枚铜钱在手里掂了掂,她抬眼瞄了梁王一眼。在后者不解的目光中,随意将其抛掷在茶桌上。 看着铜钱旋转,梁王有些许明白了。 她在起卦。 等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一枚铜钱才落下。 沈归舟看着卦象,微微摇头。 梁王耐心等待着,不出声,不询问,不催促。 沈归舟抬起头来,直视梁王,道:“重回竹林小住的第一日,闲来无事,我起了一卦,算,天下大势。” 她那短暂的断句,听的梁王眉尾微动。 她没解说卦象,“王爷让我算卦那日,我一时手痒,在王爷离开后,又起了一卦。” 她没说算什么,却等于说了。 梁王忍住了自己想问她的欲望。 两人对望片刻,沈归舟落下视线,看向桌面,“今日,是我起的第三卦,算的,还是一样。” 梁王的视线随着她的声音不自控地落了过去。 沈归舟盯着卦象看了许久,轻声呢喃,“三次,一模一样。” 似在自言自语,声音中透着些许无奈。 梁王想要看清卦象,无奈离得太远,有些反光,看得不是很清楚。 呢喃过后,沈归舟重新看向他,“今日这卦象,我就赠予王爷了。” 此话何意? 沈归舟没有解卦,任由铜钱摊放在茶桌上,直接站了起来,“王爷,若是想知道卦象,可以去找钦天监解卦,亦或者找其他可信之人。” 她看向他面前摆放着的令牌,“至于冥府司,王爷说是误会,那就当是误会。” 梁王怔住,什么当是误会。请杀手这事,真不是他干的。 “反正,现在也不重要了。” 她抬手行礼,未作一言,直接告退,十分干脆。 梁王想要喊住她,话到嘴边,骤然意识到,若自己喊住她,似是表明他动摇了自己的内心。 雅间不大,沈归舟很快就出了门。 等她离开,耿苍进来,梁王起身,去看了她留下的卦象。 只是他不懂卦,看不出什么。 耿苍候在一旁,感觉氛围有些不对,跟着他看那卦象,他也没看出什么。 见他一直盯着卦象,他试探着唤他,“王爷?” 这是算了什么,王爷这般重视。 梁王醒神,吩咐他,“记下来。” “……是。” 梁王吩咐完后,自己踱步到了窗边。 这个位置可以看到大门口,正好看到沈归舟从门口出来,步履悠闲。直到她的身影淹没在人流中,她也没有回头看这边一眼。 他转头向里,盯着还留 在那里的卦象,眼色微沉。 天下大势? 何势? 来的时候,沈归舟是走路过来的。从茶楼出来,她也没打算雇个车,晃荡着朝回走去。 走了半条街,看到一个卖面的,想起了去年来京都时,去过的那家老店。 短短犹豫一息,她转了方向,寻着那小摊走去。 慢悠悠地走了半个时辰,她终于到了目的地,却没想到,小摊今日没做生意。 她盯着摊位有些郁闷,早知道先给自己算一卦了,若是提早知道今日气运不佳,也就不用走这冤枉路了。 走了这么久,已经有些饿。来都来了,她打算吃点东西再走。环视一周,见到斜对面有个卖羊肉汤的,就走过去点了一碗,没问价钱。 这种地方,多半都是吃完给钱。 老板小本生意,只有两个桌子。吃到一半时,来了两个拼桌的。她没介意,安静地吃着她的东西。 那两个妇人是熟人,一坐下就聊了起来。聊的第一句是这羊汤又涨价了,语气有些怨念。 第一次来,另外还没付钱的沈归舟对这个涨价没有概念。 旁边两个人又聊了几句,沈归舟才知道这羊汤这短短五日已经涨了两次价了。 前日和今日价格相差虽然不算大,但给人的感觉很是不好。 听到旁边的人说,这羊汤的味道也那样,对不上这个价格后,沈归舟看着碗里的羊肉,瞬间也觉得不香了。 下次不来了。 吃完付账,她刚要摸银子,看着憨厚的年轻摊主擦着手告诉她,“我们这儿不收交币。” 沈归舟一愣。 摊主怕她误会,赶紧解释,“我们这儿是小本生意,交币银票,面额太大了,都找不开。” 为了不惹麻烦,摊主特意对银票一视同仁。 沈归舟身上本就没有那些东西,听着他结巴的理由,掏出一锭碎银子给他,“不用找了。” 然而摊主是个老实人,还是赶紧找了碎银追上去给了她。 沈归舟看着手里的碎银子,想着刚才听到的话,这是只赚该赚的银子? 吃饱了,见天色还早,想着回去好像没什么事做,她就不大想回去了。 但是,不回去做什么呢? 吃喝玩乐,她吃过了,玩乐……去哪合适? 可能她今日气运也不是太差,正纠结去哪玩乐,旁边有路人说,前面新开了一家歌舞坊,里面舞姬姿色均是上乘,轻歌曼舞,别有风味,最是雅趣。 她目光跟着投过去,脚先动了。走了一步,眼前忽然冒出陈穆愉那张脸…… 她买了两个糖人,一手一个,拿着它们站在歌舞坊门口时,她仔细观察了一番。 客人有男有女,开在这个地方,又是大白天营业,应该是个正经的歌舞坊。 既然是正经地方,那她进去也是正常。 她果断走了进去,没走两步,就看到了正在大堂中跳舞的异域舞姬。 她当即决定,就这儿了,不换地方了。 眼睛环视一周,想要找个地方坐下来,发现店家生意火爆,大厅根本没有空位。 最终在二楼找了个位置坐下,视野还算不错。 有歌有舞有美人,不配壶酒,似乎不合适。 她伸手招来了伙计,刚要问酒,看到了楼梯口边上来了两个熟人。 她看着她们东张西望,轻笑出声。 这一次,真的是缘分了。 第679章 韵事 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喊她们,走在后面的小丫鬟已经看到了她。 小丫鬟立即惊喜地告知了前面的人沈归舟的存在。 康夫人看过来,见真的是沈归舟,也是惊诧不已。 两个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面面相觑,气氛有点奇怪。 康夫人面露尴尬,小声道:“我前几日听说,这里有一琴师,七弦琴弹得甚好,今日有时间,就想过来看看。” 沈归舟睫毛扇动,“我刚才在街上听说,这里新开了一家歌舞坊,舞姬舞跳得不错,就想来见识一下。” 直到下面有叫好声冲上来,两人憋不住了,相视一笑。 沈归舟问康夫人,“喝酒吗?” 康夫人觉得大白天喝酒不好,环视四周,发现不喝酒好像和这环境有点不配。 见她犹豫,沈归舟明白了,直接招来伙计,要了一壶柔和的酒和几样点心。 酒一上来,氛围也上来了。 这里的歌舞的确不错,最主要的是人好看,看着好看的事物,心情也就会好起来。 两人一边看,一边聊天,讨论着哪个舞姬的腰细,哪个腿长,哪个最是好看,氛围轻松。 茗清负责倒酒,瞧着这和谐美好的画面,想起了前几日康夫人教她的两个词。 狐朋狗友,沆瀣一气。 一壶酒喝完,她们俩选出了最好看的舞姬。因为选的是同一个人,两人的友情瞬间上升了几个台阶。 楼下舞姬休息时,两人开始扯闲篇。康夫人说起了最近京都流行的一个话本子,问沈归舟有看过没。 巧了,最新篇正是沈归舟前天晚上看的那本。 两人聊的生趣时,旁边的客人也在聊闲天。 沈归舟本来没在意,不经意听到了一个称呼。 晋王。 大概是周围环境太嘈杂,旁边聊秘闻的客人谨慎都用在表情上了,声音之大反而和茶楼说书的有的一拼。 她分出了一些心思去听隔壁的对话,听了几句,发现他们讨论的的确是陈穆愉。 再听几句,她手里的酒杯晃了一下。 隔壁说的,是晋王的风流韵事。 不知是从哪里传出的消息,晋王这段时日,说是赋闲在家养病,实则美人在怀,朝歌暮弦。逸色无度,毫无节制云云。 正在给康夫人透露剧情的沈归舟说话的速度放缓了些,康夫人刚发现不对,旁边正好说上头了,康夫人的注意力转而被吸引,听得瞠目结舌。 隔壁又说了许多,用词虽有不同,但中心主旨没有改变。 总而言之就是,晋王打着养病的幌子,在王府里沉湎酒色,荒淫无度,无视君父,不务正业。 开始是一桌人说,因为他们说的太激动,没多久就变成了上下左右都在说。 一个比一个激动,说的他们好像住在晋王府,都亲眼见到了一般。 听他们说了一圈后,下面的舞乐重新响了起来。舞姬夺目的容颜和艳丽的舞姿终于分走了这些人的注意力,还在说的,声音也小了不少,断断续续的。 别人聊陈穆愉那完全是在聊一个陌生人,聊陌生人的好坏习性,就和看话本子是一样的。 她们俩个不能完全算是陌生人,康夫人虽然和晋王不认识,前几日也是见过他一面 的。 听别人聊认识之人,还是聊这种事,感觉有点怪怪的。 康夫人和沈归舟你看我,我看你,楼下舞姬都被她们忽视了。 看了很久,康夫人小声地问沈归舟,“晋王,是这种人?” 沈归舟捏着酒杯的手指收了一下,这种问题……为什么要问她? 不是,这种问题好像问她也没什么不对。 但是,她干嘛问她。 她知道了? 不是,什么没有不对。 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我……晋王原来是这种人?” 不好回答,那就打入敌营,同心同德。 康夫人眼皮落下,刚才旁边的人说起了前日西郊的文会宴,她开始回想那日惊鸿一瞥的人。 那样好看的人,会是这种人吗? 看着不像啊。 沈归舟见她这个神情明白了,她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关系,只是太震惊,随口问她一句。 知晓是虚惊一场,她不动声色地挪开目光,悄悄松了口气。 她视线落在下面的舞姬身上,耳边还在辩听周围的话语。 怎么会突然有这种流言。 他最近只在那日文会宴上露过面,刚才说这些的人也提到了此宴,还说了他气色不好一事。 是因为这样?才有这流言? 陈穆愉的长相足够让人记很久,康夫人回忆着那日的他,言笑吟吟,浊世公子,她觉得,这种人不会是这种人的。 若是…… “你说,能将晋王迷惑的美人,那得长什么样?” 康夫人带着兴奋的声音将沈归舟游走的心思拉了回来,猝然对上她盛满求知的眼神,她差点被口水呛住。 第680章 小孩 这问题比上一个问题还有境界,问的沈归舟有点卡壳。 “……可能他眼瞎。” 康夫人正在心中描摹美人的模样,一听她这回答,脑中画面戛然而止。 只是个小丫鬟的茗清,差点掉了手里的糕点,先回过神来,惊恐提醒,“俞夫人,辱骂皇室宗亲是会被杀头的。” 沈归舟眼睛呆滞地转了一下,一时忘了这茬了。 “有可能。” 沈归舟眼睛一圈还没转完,对面康夫人忽然开口,她和茗清下意识将视线转向后者。 康夫人用她那张腼腆善良的脸郑重其事地给她俩分析,“就晋王那张脸,要找出一个比他自己好看的人怕是有点难。” 美人王爷和他的平凡小娇妻? 沈归舟和茗清不约而同安静下来。 康夫人还在感慨,“除非这世上真的有狐狸精。” 浊世公子和他的祸国妖妃! 康夫人一脸神往,“听说狐狸精化形的人都是万里挑一的美人,想要迷倒一个人轻而易举。” 真想见见那祸国美人。 沈归舟折服于她灵活多变的思维,默默地放下了手里的酒杯。 这事和她没关系,她不认识那什么晋王。 茗清手里的糕点终是没能逃脱掉落的命运,她紧张地环视四周,祈求没有人听见她们的对话。 下面舞姬舞姿愈发出色,客人们热情地叫好声及时中断了康夫人的幻想。 盟友的注视让她回过神来,三人相互看了少顷,默契地少说多听。 沈归舟和康夫人将第二壶酒全部喝完时,才意犹未尽地从歌舞坊里出来。 一出门,遇到几个在街上玩闹的小孩,跑的有点欢,幸亏沈归舟手快,拉了康夫人一把,才避免她被撞倒。 康夫人惊魂未定,看着因没撞到她身体失衡跌倒在地的小孩有点愣神,忘了感谢沈归舟的援手。 小孩哇的一声,哭的惊天动地,想来是摔得很惨。 沈归舟摸了一下鼻子,“小孩子多摔跤,长得高。” 康夫人:“……” 竟有这种说法? 不管有没有这种说法,康夫人还是先去将人扶了起来。 将他上下查看了一番,见他没有外伤松了口气。 看着虽然没受伤,小孩还是哭得很厉害,问他有没有摔到哪他也不说话,康夫人和茗清两个人怎么哄都哄不好,弄的路人差点以为她们是拐卖孩童的。 康夫人病急乱投医,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沈归舟。 沈归舟不会哄孩子,但是美人这样看她,她也不忍心拒绝。 “别哭了。”她将小孩拎了过来,语重心长地告诉约莫五六岁的孩子,“小时候没有摔跤被揍的人,人生是不完整的。” 满怀期待的两个人哽在当场。 一息过后,小孩哭的更惨了,嚎的差点将三人耳膜震破。 康夫人明白了,小心翼翼地问:“俞夫人,你是不是,没有带过孩子?” 沈归舟无辜地看向康夫人,后者只能再将孩子给提溜过去,继续轻言细语地哄着。 看来俞夫人真的没有带过孩子。 孩子? 沈归舟也不是没带过,她带过沈星蕴,可她记得,那个小屁孩小时候没这么难搞。 过了好一会,旁边来了卖糖葫芦的。沈归舟眼尖地发现,叫卖声响起时,小孩的眼睛往那边瞟了一眼。 她拨开人群,一咬牙,斥巨资买了八根糖葫芦。折回来时,递了两根给小孩。 擦着眼睛嚎的小孩立马不哭了,不畏生地接过了糖葫芦。 这点倒是和沈星蕴挺像的,每次哭,只要消耗一根糖葫芦。 沈归舟收回手,“走。” 小孩抓着糖葫芦跑的不带丝毫犹豫。 沈归舟又将手里的糖葫芦分给他的小伙伴,后者还没等她吩咐,就识趣地纷纷跑走。 康夫人和茗清瞠目结舌,对视一眼,这就好了? 糖葫芦还剩三根,沈归舟给康夫人和茗清每人分了一根。 “我以前带过一个小屁孩,没这么难弄,每次哭,给根糖葫芦就好。” 她有点怀疑,他那个时候哭其实就是想要吃的了。 旁边主仆俩拿着糖葫芦面面相觑,她们不是小孩子,吃这个合适吗? 见沈归舟已经将糖葫芦咬嘴里了,康夫人觉得这个时候拒绝可能更不合适,于是,三人手里都多了一串糖葫芦。 康夫人听她说话,下意识以为是她自己的孩子,但是,难弄是个什么意思的形容。 还有,带过小孩,是这样哄孩子的? “后来……” 回忆到一半的沈归舟声音戛然而止。 茗清听的有些好奇,下意识追问,“后来呢?” 沈归舟听着远处出来的嬉闹声,“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沈应蕴是难产儿,出生之后总是哭,谁哄都哄不好的那种,他母亲拖着虚弱的身体带了他两个月,脾气越来越不好,甚至到了听到他哭就要抓狂的地步。 她第一次回去看他,见到他母亲将他扔了出去,若不是她动作快,估计现在他也只能留在别人的嘴里。 不知道是不是小孩子也是通灵的,她接住了他,他瞬间就不哭了。 她给他母亲看了一下,发现她是得了一种生产带来的忧思症,得这种病的人是不合适带孩子的。 问题是,乳母丫鬟也降服不了他。 好像只有在她手里,他才不哭。 那时候,雪夕的妹妹病逝了,整日闷闷不乐。 见所有人都向看救星一样看她,头疼之际她想到了雪夕。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带个孩子,毕竟她也就那么大,不现实。 她将他托付给了雪夕照顾,雪夕很是愿意。 只是,沈星蕴似乎不愿意。 没过半天,虚弱的小屁孩又回到了她手里。 看不到她,他就哭,弄的她当时也挺想将他扔出去的。 她给他开了不少药调理身体,过了一个月,他没那么爱哭了。 说实话,她医术的进步,这个小屁孩是有一份功劳的。 他不哭了,就可以交给雪夕和花吟她们照看。花吟手下姑娘多,每人照顾他一天,并不为难。她闲下来时,去逗下小屁孩,感觉似乎也不错。 最主要的是,他很好养,给什么吃什么,一点都不挑食,一岁时,她带着他骑马,他也不害怕…… 沈星蕴母亲的病恢复得慢,她就没将人送回去。 直到他五岁时,他母亲的情况才彻底好起来。他又到了读书的年纪,她就将他送回了沈家。 再后来……他就长大了。 康夫人似乎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惆怅。 她琢磨着她的话,想起上次去她那里,并没有见到什么孩子……她陡然开悟,孩子没了! 第681章 找错 她之前偶然听其他人说过,沈归舟已经守寡多年。 她偏头看过去,见沈归舟眼神不似以往清明,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我……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个。” 沈归舟收回目光,不是很理解,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没事。” 她这反应落在康夫人眼里就是,千帆过境后的凄凉认命,苦水都只能往肚里咽。 她心中更加愧疚了,没有再戳沈归舟的伤口。 沈归舟不知道她心思,天聊到这儿了,她就随口问了一句,“上次听你说,你还没有孩子,准备什么时候要一个?” 上次聊到慈幼堂时,康夫人自己说了这事。 她话一出,康夫人睫毛落了下来,没有出声。 察觉到气氛不对,沈归舟扭过头,看到了茗清在跟她使眼色。薆荳看書 她说错话了? 康夫人很快抬起眸子,恢复过来,“可能缘分未到。” 沈归舟稍作思考,心中有了猜想。 这天聊的康夫人想起了慈幼堂的事,那日从文会宴回去后,慈幼堂来人告诉她收到了沈归舟让人送的东西。 第二日她去看了,都是适合孩子的书,还有笔墨纸砚,一样不落。 她代慈幼堂的孩子向沈归舟再次表达了谢意,想着这里离慈幼堂不算远,就问沈归舟要不要去看看那些孩子,那里的孩子和照顾他们的人,都很想当面感谢她。 沈归舟没想做好人,但康夫人说的言辞恳切,时间又的确还早,她不好推辞,就跟着去了。 康夫人给慈幼堂的人介绍了沈归舟,沈归舟收到了一大波感谢,弄得她都差点不好意思。 慈幼堂不大,但里面收容的孩子不少。这里的孩子都是流浪儿或者难民,身世凄惨。康夫人带着沈归舟转了转,给她一一介绍。 沈归舟见过很多这种人,更凄惨的她同样见过不少。见多了,心就硬了。 这种环境,没能引起她的共鸣。 反而是康夫人,看得出来,她很喜欢孩子。 除此之外,这样的世道下,像她这种出身的人,能够怜悯这些可怜之人,并尽她所能帮助他们,品质可称可贵。 看着她真诚的目光,她想起了那日陈穆愉塞给她那本书时说的话,眼神有点飘忽。 从慈幼堂出来,她们分道扬镳。 走了两步,沈归舟顿住脚步。迟疑一息,她回头喊住康夫人,问她,可想看那本新出的话本子。 康夫人迟缓须臾,诚实作出肯定。 沈归舟嘴漾起一抹微笑,“明日我给你送过去。” 明日! 康夫人呆愣片刻,才反应过来,诚挚回道:“好。” 沈归舟走回去的路上,看到了上次那家卖糕点的。 本来已经走过去的她,听着摊主十分热情的叫卖声,折返了回来。 她买了三种,一种是雪夕喜欢吃的,一种是她觉得最顺眼的,还有一种,上次陈穆愉好像比较偏爱。 提着糕点往回走,离自己小院只有半条街时,听到几个小孩子在传唱一首童谣。 她晃着糕点回头看了一眼。 郭子林这小动作还挺快! 和之前一样,隔日,她睡醒时陈穆愉已经去王府了。她慢悠悠地找出了那本康夫人想看的话本子,呆坐了一盏茶,醒神准备去康府。 走到外院时,抬头看了一眼那棵杏树,发现那杏子明显比以前黄了些。 她难得生出喟叹,日子过得其实挺快。 脖子不舒服时,她收回视线,拿着书朝大门口走去,告诉雪夕,今日中午不用等她用饭。 话没落音,外面传来叩门声。 这声音落在她这小院,实在违和。她脚步停下,又有贵客临门? 刚有这想法,门外的叩门声变得略显暴躁。 沈归舟和雪夕对视一眼,雪夕上前去开门。 门打开,门在穿戴一般的女子,正举着手。 见到雪夕,眼里闪过好几种情绪。 猝不及防、果然如此、打量、疑惑、愤怒……总之,挺复杂的。 她打量雪夕的同时,雪夕也在打量她,“你找谁?” 来人雪夕不认识,可是细看,似乎有一点眼熟。 门外的女子没有回答她,眼睛一瞟,看到院里还有一人。 站在杏树下的沈归舟恰好也在看她。 两人视线对上,她不会隐藏情绪的眼睛里闪过讶异,让沈归舟抓个正着。 女子的视线在她和雪夕之间来回,讶异变成了纳闷和狐疑。 沈归舟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看着她的脸和装扮,她冒出了和雪夕一样的感觉。 眼熟。 她若是眼熟,那多半是见过。 她走了过去,脑子快速运转。 女子的反应让雪夕地警惕加深,耐着性子再次问她,“你找谁?” 防着她的同时,雪夕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 雪夕有点冷的声音让门外的女子回神,做了个下意识的动作。 偏头。 雪夕和她先后看到了前面拐弯处停着的马车。 雪夕眼角余光没有错过她的动作,散发出来的气息骤降。 门外女子脖颈猝然一凉,视线在她和沈归舟身上打了个来回,道:“抱歉,我找错了。” 没等雪夕说什么,她就转身离开。 沈归舟听到她这句话时,只离门口三步之遥。 她拿着书的手抬起,用书敲了一下另一只手手心,脑海里快速变换的人脸停住。 她想起来了,她是沈籽言的丫鬟。 那日在梁王府的赏花宴上,她见过她。 沈归舟走路速度不变,握着书到了门口。女子还没走远,她追着女子背影看过去,一眼就望到了停在那里的马车。 目力极佳的她很快发现那窗帘微动了一下,也感受到了来自里面的目光。 第682章 委屈 她怎么会找到这儿。 沈归舟看向雪夕,雪夕会意,跟上还未走远的露白。 她脚步沉稳,看着不急不缓,却离露白越来越近,露白走在前面感受到压迫感。 下意识想要走快点,又怕走快了暴露刚才的谎言,只能强压着担忧从容走着。 沈归舟查看了四周,乍看,没有发现不对劲。 快要靠近马车时,露白忍不住了,“我真的找错人了。” 雪夕凉凉地看了她一眼,直接站在了马车前。 她伸出手在车窗上叩了三下,并未出声。 马车里的沈籽言听到声音,心脏一惊,放在腿上无所适从的手将衣服揪地皱了起来。 她紧张不安地等着外面人的下文,等了半天却听不到声音。 这种安静,让人感觉更不好。 白露有点害怕雪夕,但还是冲上来护主,“你干什么?我都说我找错人了。” 雪夕眼睛一瞥,白露头顶发寒,好不容易生出的勇气瞬间全无,想要上车让车夫离开的心思也没了。 沈籽言听着外面的对话,长久没有听到雪夕的声音终是忍不下去,撩开了窗帘。 这一撩,直接对上了雪夕的眼睛。 凌厉的眼神,让她差点将衣服揪成了麻花。 雪夕还是没说话,用眼神示意了沈归舟的方向。 沈籽言惴惴不安地看过去,猝然和沈归舟来了个四目相对。 沈归舟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本书,看上去悠游自得。 沈籽言和她对视了片刻,败下阵来,紧张地下了马车。 沈归舟见她下车,转身回了院子。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其实不算太小的院子,这一刻在沈籽言的眼里,显得有点逼仄。 院子里有石桌石凳,沈归舟随便找了张凳子坐下来。 沈籽言站在她面前,明明是居高临下的情形,沈归舟神情也不算骇人,她这样一问,前者却有种被逼问的不适感。 沈归舟也不着急,手里的书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另一只手心。 沈籽言看着那本书,眼前慢慢花了起来。沈归舟动作骤然停下,吓得她起了寒颤。 “我……我不是来找你的。” 沈归舟似乎是个坐不住的人,听她这不利索的回答,将书抵在了石桌上,动手转起书来。 不是来找她的? “那你找谁?” 视线慢慢下垂的沈籽言听她这问题,低头的动作一顿,看着她手里那本书,欲言又止。 她真的不是来找她的。 沈归舟将她的反应全部收入眼底,豁然开朗,“你是来找郭子林的姘头的?” 沈籽言猝然抬头,颇为震惊。 这震惊更多的是她因为她话语的直白。 “我……” 她这个反应告诉沈归舟,她猜对了。 来她这儿找郭子林的姘头。 “是谁告诉你来这儿的?” 平淡的声音无形中透着一抹压力,沈籽言看了一眼被关在门外的露白。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这里住的会是沈归舟,现在这个场景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她一直想找沈归舟聊聊,可是也仅限于限于想想,一想到会这样和她站在一起,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嗫嚅道:“若是知道是你住在这儿,我,不会来打扰的。” 沈归舟淡看着她,没有做声。 沈籽言被她看得不自在,不自觉低下了头,藏在宽大衣袖里的手拇指指甲差点抠破食指。 被她看久了,沈籽言渐渐起了委屈,“我,就是想来看看,他这次看中的又是什么样的狐狸精。” 沈归舟转着书的手停下,这算不算她第二次得到了狐狸精这般荣誉的称号。 “那你现在看到了。” 沈籽言卡住。 无声默了片刻,她心中委屈越盛,“他这些年,总是流连烟花柳巷,眠花宿柳,有时候一个月都不会回去一次。刚开始的时候,我想着忍一忍就好了,总有一天他会看到我的好,改掉这些臭毛病。” 沈归舟再次转起了手里的书,脸上没有一点共鸣,看她委屈的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也没有要喊她坐的意思。 沈籽言说顺畅了,没管她的想法,“后来我才发现,我的忍让只会让他变本加厉。于是,我跟他吵,跟他闹,可还是没用。他甚至不顾我的面子,沈家的面子,闹的人尽皆知。”薆荳看書 当年,她义无反顾地嫁给他,却没想到,是飞蛾扑火。 到后来,他连体面都不给她了。 “这次从北疆回来,他公务忙了起来,不忙的时候就会回家,我以为……” 她以为他们的日子终如她所想的那般好了起来。 然而,终究是她以为。 那日文会宴上,她这个正室还在,秦王和燕王就给他送美人。 “那日文会宴上,他还信誓旦旦地和我保证说不会接受他人的赠礼。结果,一转身他就将人藏了起来。”沈籽言讥讽一笑,笑她自己,“我明知他死性不改,却还是每次都傻傻地相信他。” 沈归舟抬起眼皮瞅了她一眼,“你现在是觉得委屈?” 沉浸在悲伤情绪中沈籽言一呆,“……我不该委屈吗?” 沈归舟神色未变,无声胜有声。 沈籽言被她的眼神激到,她没指望她感同身受,可为什么她连抱怨一下都不可以了。 “我知道,你当年就不赞同我嫁给他,现在看到我过成这个样子,是不是也在心里看我笑话。” 沈归舟再次停了转书的动作,声调地平缓地提醒她,“你还记得?那你也应该记得,你遇到他时,他就是如此。” 沈籽言的抱怨被噎了回去,怔怔地看着她。 “你是想说我活该?”不知过了多久,她这些年的委屈变成了愤怒,“是,是我自己活该,是我当年明知他不是良配还硬是要嫁给他,然后这些年又心甘情愿的让他侮辱我,侮辱沈家。” 沈归舟放开了手里的书,看着眼前的怨妇,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沈籽言嫁给郭子林十几载,郭子林的风流成性、死性不改,让她心中的委屈积的已经十分厚重。 每次,她父母问她日子过得如何时,她也不敢抱怨,怕让郭沈两家不睦,只能违心地说还好。 后来听到他又在哪里哪里过夜时,她只能安慰自己,不如意事常八九,能语人之无二三。 现在看到沈归舟,她想抱怨抱怨,她却说她活该,“其实我明白,你跟他关系好,自然是向着他的。可你也是我妹妹,我不求你给我做主,就让我说几句话也不可以吗?” 第683章 受害 沈归舟看着她情绪越来越激动,站起身来,脸上还是以淡漠待之,并不回应她的斥责。 她突然起身,迫人的气势扑面而来,沈籽言吓了一跳。强自镇定地等了片刻,见她如此态度,沈籽言反而更加生气。委屈愤怒交叠,变成了口不择言。 “我也是糊涂了,跟你说这些。你怎么会站在我这边,毕竟当年,他想娶的是你。” 沈归舟睥睨着她,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听到了这么不靠谱的流言。 “没想到最后和我成了婚,碍于沈家的面子,他又不能休了我。我很清楚,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就是在报复我,报复我未能让他得偿所。” 愿。 “啪。” 清脆的巴掌声突然响起,截断了沈籽言最后一个字。 沈归舟收回手,慵懒地握了握自己的手指。 沈籽言脸歪在一边,整个人都傻了。 直到脸上传来火辣辣地痛感,她才机械地伸出手去捂脸。 她难以置信,质问沈归舟,“你打我?” 沈归舟的眼神从慵懒变成了冷厉,“你这些年,是不是听多了别人对你的同情,听多了外人对郭子林的谴责,你就真当自己是这场婚事中的受害者了?” 沈籽言捂着脸,想要反驳,张嘴却哑住。 沈归舟很是满意她这个反应,“你跟别人说,你对他一见钟情,这些年,你又有意无意地告诉所有人,你只想和他长相厮守,塑造着自己专情的苦命形象。那你有没有告诉那些人,当年他根本没看上你,是你自己不择手段要嫁给他的。” 沈籽言脸色唰得一白,抚着脸的手也有点无力了。 沈归舟冷眼看着她,“他本可以不娶你,甚至让你身败名裂,可他没有。即使你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可你自己不知廉耻将消息散了出去,他觉得你是女子,若他不愿娶你,你这辈子就毁了。他娶了你,这么多年,没有跟他人说起过当年真相的半句。若要论对错,是你当年的任性妄为毁了他的婚姻。” 人都打了,沈归舟说话也没再给她留情面。话不说的重点,她还真当坏结果不是自己造成的,而是别人加在她身上的。 “你说他娶你,是为了报复你。那你扪心自问,你们刚成亲那会,他待你不好?” 沈籽言在她的冷语下,想起了有些久远的过去。 刚成亲那会,他待她似乎的确还算好。他不再寻花问柳,收敛了心性。可是…… “是你自己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整日里疑神疑鬼,闹得鸡飞狗跳。” 抱怨外界,抱怨他人,自以为是的以自己为标准,认为自己做的事都是有理的,是没有错的,错的都是别人。 那时候看着郭子林躲着不愿回家,他们也能理解。别说是他,这要是换她自己,家里有个这般疑神疑鬼不讲理的人,她也心累。 “这些年,你说你包容他,忍让他,他却连最后的体面都不给你了。到底是谁让谁失了体面,是谁添油加醋,仗着娘家将屁大点事闹的人尽皆知。” 沈籽言看着她,想要反驳,脑子和脸一般白。 沈归舟嘴角冷笑不落,“这日子你要是真的不想过了,你就让他给你休书。不要把自己看得那么重要,你若是诚心,说不定他会给你。” 沈籽言抬起头,瞳孔一缩,衣袖里的手又重重扣了一下。 有些疼,大概是扣出血了。 沈归舟让雪夕将沈籽言送了回去,沈籽言想要拒绝,看着沈归舟目光冷下来,她立即不敢说话了。 拘谨地坐在马车里,她无意识地扣着手指,马车拐第一道弯时,她想起了她成亲的前一日,沈归舟和她说过的一段话。 不属于你的东西,你费尽心机得到了,你不会快乐,只会恐惧。恐惧一起,你就会害怕失去,心神难安,为了不失去,恐惧、抓夺,失去,从此无限循环。 未时要过是,范哲不顾莫焰地阻拦,动作灵活地冲进了晋王府的书房。 “师兄。” 喘气不止的他,证明了他此刻的急迫。 找到陈穆愉的身影后,他快速冲了过去。 “师兄,出大事了。” 坐在书案前的陈穆愉抬起头来,看着他闪着兴奋的双眼,对他嘴里的大事抱着怀疑态度。 范哲亮晶晶地桃花眼和他对视许久,气都喘匀了,也没听到他问话。 这和他期待的不一样,“你怎么不问我,出什么事了?” 他不问,这事趣味就少一半。 他忍不住催促,“你快问我,问我就告诉你。” 陈穆愉向看智障一样看着他,少焉过后,重新低头看公文。 范哲受挫,不是说人都有好奇心? 难道他这师兄不是人。 见他真没有要问的意思,他憋不住了,忧虑地告知他,“师兄,你知不知道,你出名了。” 陈穆愉翻看公文的手动作放慢,重新抬眼。 范哲心中得意一笑,看来还是个人。 他情不自禁凑过去了些,“我今日去了茶楼,听到大家都在议论你。” 他这样一说,陈穆愉大概知道是什么事了。 他神色自若,睫毛都没动一下。 范哲观察着他的反应,再次感到挫败。 他身体又向前倾了一些,用夹着气愤和兴奋的语气,告知了陈穆愉自己听到的大事。 如陈穆愉所想,他说的就是沈归舟昨晚回去告诉他的事。 他和沈归舟说的有一点不一样,他听到的比沈归舟说的更离谱,一听就是舆论快速传播的结果。 范哲听到这事后,还去了其他的茶楼酒肆,听到的都是一样故事。 最后,他来了句总结,“师兄,你不知道,那些人说得活灵活现,就像是亲眼所见一般。若不是我就住在王府,我也差不多要相信了。” 第684章 答复 说完之后,见陈穆愉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有些迷糊了,“师兄,你不生气?” 陈穆愉继续处理公文,“这事我已经知道了。” 范哲一愣,知道了? 什么意思,他白来了? 范哲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离开,他刚走没多久,陈霄进来,告知陈穆愉,民间的流言是文会宴结束后开始流传的,经查,秦王和燕王的人都有散播此事。 “王爷,可要制止这流言?” 陈穆愉放下手中的笔,眼里有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 “既是流言,如何制止。” 这世上最难堵的就是悠悠众口。 “那……” “不必管。” 陈穆愉止了陈霄的担忧,直接让他下去了。 书房重新安静下来,他抬手抚上了脖子上还没完全褪去的牙印,嘴角也漾起一丝弧度。 关心也好,流言也罢,都是兄长对他这个做弟弟的关怀,他若是不领情,未免显得太不合群。 沈籽言那么一闹,沈归舟看着已经高高升起的太阳,上午也不想出门了。 她果断地折返了回去,申时过半时,才出现在康府门前。 递上拜帖,前来开门的小厮立即将她请了进去。 今日本是康夫人去慈幼堂给孩子们教学的日子,昨日沈归舟说要来,又因昨日去过慈幼堂,她便改了日期,一早就在家等沈归舟来。 这一等,等到下午,她以为沈归舟不会来了,或许她只是随口一说。 再一想,她又觉得沈归舟不是这种人。仔细回忆了一下,她们好像并没有约定好具体时间。 豁然开朗,是她自己心急了。 看到沈归舟,她再次在心里肯定,的确是自己心急了。 康松夫妻俩住的是一个租住的小院,院子不大,但布置看着很是温馨。 一点一滴都可以看出,康夫人是个细腻温柔的人,注重家,注重感情。 她拿出了家里最好的茶来招待沈归舟,和沈归舟那里喝的一样,上好的银针。 沈归舟喝了一口,夸赞了几句。 有时候茶不一定要品,看请茶的人就能知道茶如何。 康夫人听完她的评价,松了口气,可见她对沈归舟的到访很是重视 。 沈归舟将带来的话本子递给她,后者接过话本子,翻看了几下,十分欣喜。 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告诉沈归舟,自从认识她,她省了好大一笔开支。 这话本子书局也不是没得卖,但价格有些贵了,她去了两次,一次比一次贵,就没舍得买。 谈起这个书价,康夫人忍不住唏嘘,这京都物价什么都比河西高,最近又好多东西都涨价了,就连书都不例外。 康松只是个小小的监察御史,又是今年年初赴的任,俸禄并不多。他们在京都没有宅子,租的这套小院,看似不大,一个月的租钱却花了康松大半个月的俸禄,剩下的勉勉强强够两人开支。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两个人家里都是书香传家,并不富裕,这又隔着千山万水的,更是不能支持。 以前,康夫人还能将买胭脂水粉的钱省下来去书局里淘那些喜欢的书,最近吃的穿的都涨了价,她是买一本都要犹豫了。 幸好,她上次从沈归舟那里搬的两摞还有不少没看完。 这一次来京都,沈归舟的吃穿住行,都有雪夕照顾。这个物价上涨一事,她之前没什么感觉。 经康夫人这样一说,她想起了昨日买的糖葫芦,价格好像是比以前贵了。 又想起那羊肉汤,她在心中叹息,赚银子的速度永远也比不上花银子的速度,看来以后,她也得节约才行。 康夫人没有和她抱怨生活的意思,这话题聊了两句就过了,两人换了其他话题。 和以往一样,她们聊什么都能聊得很融洽,不知不觉,小半个时辰就过了。 一个话题落下,俩人都暂时安静下来。 须臾后,沈归舟试探问道:“我会一点医术,可要我帮你看看?” 康夫人愣怔了片刻,才明白她的意思,有些惊讶沈归舟的聪慧。 沈归舟声音放柔了些,再次道:“你要是相信我,我给你把下脉?” 康夫人迟疑片刻,将手伸了出去。 过后不久,沈归舟将手伸回来,“你这情况。” 沈归舟话没说完,康夫人暗藏期待的眼神黯淡下来。 “问题不大。” 康夫人情绪一下子没转换过来。 沈归舟将她情绪 看在眼里,“放心,真的不是大事。” 康夫人延迟的神经终于跟了上来,眼里变成了克制的欣喜和紧张,很担忧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我给你开个方子,你拿着方子,去药房抓药。你这身子,养上些日子便好了。” 旁边茗清一听,不用康夫人吩咐,立马跑走找了笔墨纸砚来。 沈归舟看到纸笔有些犯难,想起了陈穆愉以前说过的话。 心里笑了笑,想着旁边站着个满怀期待的康夫人,还是提笔写了。 将药方递给康夫人,沈归舟难得的有些不好意思。 看到沈归舟的字,康夫人是诧异的。 都说字如其人,她这字和她这人完全是两个境界。 不过,要说她这字丑,好像也不至于,就是……缺了力度。 字如其人也就是说说而已,康夫人自然不会真的用字来品人,她还是更相信眼前看到的。 她很快恢复过来,镇定的将药方递给茗清收了起来,诚心向沈归舟表达了谢意。 此事聊落后,俩人又聊了几句家常。 家常聊完,康夫人主动问道:“俞夫人,你今日来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沈归舟刚端起茶杯的手顿住。 康夫人温声道:“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就是了,没关系的。” 沈归舟将茶杯放下,“你,看出来了?” 康夫人浅浅一笑,看得人很是舒适。 沈归舟睫毛落下,心中轻笑。 她这般聪敏的人,看出来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她今日就是来说这事的,迟疑一息,她重新抬眸,“那我就直说了……我想请你帮个忙。” “帮忙?”康夫人疑惑,“不知,我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地方?” 沈归舟看着她,没有立即接话。 康夫人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开口,“若是我力所能及之事。” 话没说要,被沈归舟打断。 “此事你不必急着答复我。” 沈归舟停了一下,才继续,“三日后巳时,我在天外来客等你饮茶,届时,你再回复我。”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康夫人略加思索,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行,我一定准时去。” 看着她的爽快,沈归舟摸着茶杯的手动作缓了些。 第685章 反天 郭子林这日在西郊大营巡视,雪夕将沈籽言送回郭府后,又去了趟西郊大营,告知了他今日一事。 郭子林忙完手头的事后,在夜幕降临时赶回了郭府。 他身上还着了一身盔甲,一进门,遇到他的人敏感地觉得他身上气息不同以往,忍不住想退避三舍。 进了门后,他直奔自己住的小院。 沈籽言自从回来后,就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露白担心她,却也只能在外面守着。 看到郭子林回来,她心中一慌,本来想先告诉沈籽言,但郭子林比她快了一步。 生平第一次,房门是被他踹开的。 院里正好路过的下人看到这一幕,都吓了一跳。 露白同样被吓得不轻,想拦张嘴都变得不利索起来,“大,大少爷。” 郭子林瞥了她一眼,她顿觉遍体生寒,僵在了原地。 郭子林收回视线,提脚跨过门槛。 郭子林踢门时,沈籽言正坐在床边发呆。 沈归舟的话就像是刀,割破了她这些年制造的假象,戳破了她的自欺欺人。 这种强烈的反差,她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去接受。 突然听到踹门声,她反射般惊站起来,未见其人,心中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还没等她去验证,郭子林已经从外面进来。 他大步过来,冷峻的五官在盔甲的映衬下显得像是不近人情,看着这样的他逼近,沈籽言莫名的有些害怕。 她的第一反应是,他知道了,他知道她去找她了。 下一瞬,郭子林开口验证了她的猜想。 “谁让你去那里找她的?” 郭子林声音冰冷,这质问让她想打寒颤。 她想理直气壮地回答,一出声,气势就上不去了,“我……” 郭子林脸部线条绷紧,眼神逼人,“你为什么去……你的脸怎么了?” 走得近了,郭子林看到了沈籽言的脸,逼问的声音止住,换了个 问题。 沈籽言一听他问自己的脸,猛然记起脸上的伤,下意识伸手去捂,侧过身想要遮挡住自己的狼狈。 郭子林眼睛微微眯起,强势地将她手给拽开,另一只手掰过她的脸,看出了那是个巴掌印。 看印子,应该还是个女人的手印。 “她打你了?” 郭子林看她这个样子,前后一联想,快速猜出了罪魁祸首。 沈籽言理亏,咬着委屈,垂眸不语。 不说话就是默认。 郭子林掰着她脸的手力道不自觉加重,气道:“她还真是反了天了,连嫂子都敢打了。”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沈籽言觉得自己脖子快要被他扯断了,听到他话后,却忘了脖子上的不适感。 缓了一会后,沈籽言苦笑道:“看到吃亏的是我,你是不是放心了?” 郭子林正在查看她脸上的伤,忽然听到她这问话,差点没跟上她的逻辑。 一走神,手上力道就松了不少。 沈籽言趁机想要摆脱他的手,意识到她的意图后,松开了她。 沈籽言揉着被他抓疼的手腕,破罐子破摔,“没错,我今日就是去找她了,你现在是替她来兴师问罪了?” 郭子林眉头轻蹙,转身离开。 沈籽言看得一头雾水,追上他,“知道我被她打了,你是不是很高兴?” 郭子林没出去,而是去一旁的柜子里快速找了瓶伤药回来。 “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八道?” 郭子林没接话,直接拽着她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打开药瓶给她上药。 他的动作让沈籽言一愣,回过神来,正在气头上的她挡开他的手,“不要你管。” 郭子林早有预料,先一步挪手躲开了她的攻击,“那你是不打算要你这张脸了?” 一听这话,沈籽言抬着的手挥不下去了。 女人,无论到了什么年纪,都是在乎自己的脸的。 郭子林也只是吓吓她,沈 归舟下手还是收了力道的。只是,习武之人的手劲再怎么收,挥在细皮嫩肉的脸上,影响还是会比较大的。沈籽言回来后,又没及时处理,现在看着有点吓人。 药涂到一半时,冰凉的药膏让沈籽言突然泄了气,呆呆道:“她今日提醒我,当年,是我强求了你。” 郭子林给她涂药的手动作微滞,很快又恢复正常,没有说话。 沈籽言垂下视线,眼里变成了苦笑。 她说的没错,是她强求的他,他们今日的不幸都是她自己造成的。 “可是。”她哽咽起来,“我真的……” 很喜欢你。 年少时,她不经意间看了那个明媚的少年一眼,就被他的优秀迷了心。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我知道,你想娶的人是她。”她将头埋的更低了些,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眼泪,“可是她心里没有你,她心里没有你,难道我也不能争取一下,我只是喜欢你,我有什么错?” 一见倾心为始,一眼万年为终。 郭子林听着她前半句,一向好用的脑子似乎转不动了。 她,他知道是谁,但他什么时候想娶她了,这事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听着她后半句,他在心里低叹一声。 “喜欢一个人,没有错。” 沈籽言的哽咽声停住。 郭子林看着她,语重情深,“错就错在,用喜欢一个人为借口,去强求一个人。” 喜欢是没错的,不喜欢也是没错的。无论是谁,都不能因为自己喜欢,就将一厢情愿看成两情相悦。 沈籽言浑身僵硬,良久之后,才抬起头来,没受伤的那边脸,脸色苍白。 郭子林清楚地知道自己讲了什么,他继续给她脸上上药,动作还算轻,“我们之间,既然错了,就继续错下去吧。” 第686章 气她 当年的事,再说对错已毫无意义,和她成亲,亦是他自己的选择。 沈籽言听着这话,不知是何意思。 “和你成亲,我并未有过后悔。” 无论结果好坏,他都没有想过后悔。 沈籽言捏在一起的手指停顿下来。 药上好了,郭子林将手里的药放在一旁,“至于娶她,我不知你是从哪儿听来的无稽之谈,我从未有过此种想法,以后不要乱想了。” 沈籽言呆愣地看着他,见他起身,她开了口,“是你自己说的。” 郭子林站定,“我什么时候说的?” 他怎么不记得。 沈籽言仰起脖子,“你在平州第一次见到小四后,你问阿阑,可不可以把小四嫁给你?” 郭子林好好理了一会,才将她这话给理清楚。 他仔细回忆着过往,久远的记忆终于有了点影子。 平州城里,他第一次见到沈小四,和沈星阑一模一样的脸看得他有点迷糊。 他要被气笑了,“我那就是开了个玩笑。” 沈星阑一身反骨,不愿喊他师兄。巧了,他就喜欢治理各种不服,他不喊,他就一定要让他喊师兄。俩人自从成功会师后,大仇没有,小仇不断,偶尔还会舒舒筋骨。 吃亏这事,他们之间也是常来常往。去平州之前,臭小子郑重其事地请他吃酒,他还以为他良心发现,差点就感动了,吃完才发现吃的是霸王餐。那个臭小子顺了他的钱袋先溜了,害的他被老板的和老板的那群狗追了半座城。 此仇还没报,他在平州见到沈小四。他着实没想到,他竟然还有个长的和他一模一样的妹妹,要不是问了言沐竹,后者一本正经地回了他,他都要怀疑那就是他了。 他忽然想到了可以报仇的好办法,拐走他妹妹,气死他。 他当时也不是那样问的。 “要不,你把你妹妹嫁给我,以后我就考虑不强求你喊师兄了。” 沈籽言眼眶里还有泪珠,仰望着他,似是没懂他的意思。 郭子林和她对望了片刻,还是解释了一句,“我当时就是想气她。” 若要再准确点,就是想气死他,报那狗追之仇,不是真的就想娶他妹妹。 真相和认知相差太远,沈籽言开始分辨不出真假,久久没回神。 郭子林没忘记正事,没再和她在这旧事上纠缠,重新问她,“我再问你一遍,是谁让你去那找人的?” 沈籽言被拉回现实,没敢说话。 她什么性子郭子林清楚得很,雪夕说她是以为他接受了他人送的美人才去那的,那就定然是有人和她说了什么。 他沉眼看着她,喊道:“露白。” 露白正躲在门外干着急,一听他喊自己,僵在原地。 郭子林偏头,视线扫了过来。 门外的露白心神一凛,颤颤巍巍地走了进去。 “大,大少爷。” “是你在少夫人面前乱嚼舌根,带着她去那的?” 身着盔甲的郭子林,声音一冷,散发出来的气息仿佛也没了温度,甚至带着点死亡的味道。 这种冷,让露白觉得窒息,她膝盖一软,当即跪了下去,“我,我……” 结巴了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郭子林今日没什么耐心,见她如此,直接道:“为婢者,不守本分,整日里在主子面前挑拨离间,搬弄是非,这样的下人,是平远侯府高攀了。” 露白脸色刷白,慌张磕头,“大少爷,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郭子林不为所动,“来人。” 露白扭头去看沈籽言,着急之下,下意识变了称呼,“三小姐。” 露白是沈籽言从娘家带来的,从小就跟在她身边,情谊还是在的。 看到已经有人进来,她护在了露白面前,替她求情,“这事和她没关系。” 郭子林冷眼看了她一眼,吩咐道:“拖下去,明日让伢婆过来,发卖了。” 主仆俩统一怔住,意识到郭子林这次是动真格的。 露白恐惧地抓住沈籽言的衣角,“三小姐,小姐……” 沈籽言强自镇定,“露白是我的人,你。” 反对的话没说完,直接被郭子林一把拽了过去。 “还愣着干什么?” 冰冷的声音一起,所有人都被威慑住。 刚进来的两个小厮上来拖人,露白扛不住了,哭道:“不是我,不是我,我也是听府里的人说的。” 郭子林抬手,小厮止了动作。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听谁说的?” 露白不敢再隐瞒,“我,我不记得了,有好几个人。” 她们说的都不一样,但连起来就是一个完整的故事。 她努力回忆说话的人,关键时刻,脑子却是一片空白。 郭子林审视着她,确认她没有说谎后,唤来了自己的亲卫,“让府中所有人到中院去。” 临近晚饭的点,郭家一家子陆续坐在了花厅,等郭子林回来,就可开饭。 沈籽言没来,侯夫人问了一句,沈籽言那边回话身体不舒服,不来吃饭了,没人再说什么。 这种事,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郭子林还没来。 世子郭子昌五岁的儿子有些饿了,一直盯着桌上的鱼看。 侯夫人疼孙子,想说别等了,反正,郭子林也不讲这些规矩。 没想到,她一开口,世子夫人反而阻止了儿子,说这坏了规矩,还是应等人到齐再吃饭。 她这样一说,大家都有些诧异。 平日里,郭子林回来的晚了,她坐在这儿总是要怪里怪气地说上两句的。 但她今日说的在理,大家也就没多想。 侯夫人想让人去大门口看看,话还没说完,管家进来,告知他们,郭子林回府了。 久等的萎靡一扫而空,众人纷纷坐直了些。 管家接着又道,郭子林先回了自己的住处,面色看着不是很好。 管家在路上遇到了郭子林,和他行礼,他看都没看他就大步离开了。 说不是很好还是委婉的,当时从他身边过去的郭子林,其实更像是带着杀伐之怒。 平远侯和侯夫人互相看了一眼,难不成是朝堂上发生了什么? “呀!” 这边二老还在猜测原因,另一边的世子夫人忽然出声。声音不大,听着却有点刻意。 “不会是……” 大家都将视线转向她。 他们这一看,她仿佛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语,说了几个字,又不说话了。 侯夫人追问:“不会是什么?” “没什么,我胡说的。” 越是这种欲盖弥彰,越是说明她知道什么。 第687章 安生 侯夫人看出了她的小心思,懒得问她了,准备等郭子林来了再说。 重新等了一会,郭子林没来,来了个报信的,告知他们,郭子林和沈籽言吵起来了。 侯夫人听的头疼,“这才安生几日,怎么就又吵起来了。” 世子夫人将头埋的很低,坐在她旁边的郭子昌却看到了她忍不住上扬的嘴角。 侯夫人也注意到了,吩咐身后的嬷嬷,“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 嬷嬷还没走,郭子昌五岁的孩子开心地举起来手。 大家都是一愣,侯夫人趁机问道:“乖孙儿,你知道什么?” 小孩子还真知道,“下午大伯母去捉奸了。” 小孩稚嫩的声音一起,偌大的花厅鸦雀无声。 半晌之后,世子夫人训斥儿子,“小孩子家的,乱说什么。” “娘,是你说的大伯母去捉奸了。” 世子夫人尴尬地想捂住儿子的嘴,小孩子机灵,先一步躲到了郭子昌身边。 “你还说大伯母一看就是被外头的狐狸精给打了。” 郭子昌看出父母的不悦,训斥她道:“你又跟孩子胡说八道些什么?” 世子夫人一听,委屈起来,顺势道:“又不是我说的,我也是听嫂子院子里的人说的。” 趁着这机会,她将郭子林在外面金屋藏娇被沈籽言发现一事修饰地说了一遍,还告知他们,下午沈籽言是捂着脸回来的。 说完后,又很是体谅人地站在沈籽言的角度替她鸣了几句不平,但若细听,会发现她这些话还不如不说。 直到郭子昌拉她让她闭嘴,她才停下来。 侯夫人心里不喜她这般,只是孩子在这儿,她也不好当着孩子的面说什么,瞪了她一眼,让她适可而止。 世子夫人想说的说完了,不在乎这些。 郭子林夫妻俩的事,在这府里也是见怪不怪。侯夫人听的头疼,懒得再理,看小孩子一直看着鸡腿,开口说用饭,不再等郭子林。 平远侯没说什么,率先拿起了筷子。 世子夫人见听着这话,眼里闪过笑意。 只是,她这筷子刚拿起来,郭子林的亲卫进来传令。 所有都停下筷子,没反应过来。 郭子昌询问:“大哥这个时候叫人做什么?” 亲卫是郭子林从军营里带出来的,不归侯府所管,直接回答不知。 郭子昌被噎,看向父母。 二老对视一眼,平远侯看向管家。 管家会意,“老奴这就去安排。” 管家退下,亲卫却没走。 这让拿着筷子想重新动筷的人有些不自在,也没等他们问,亲卫告知他们,“侯爷,夫人,将军说的,是这座府里的所有人。” 众人和他对视了许久,才弄明白,他说的所有人也包括他们几个。 世子夫人难以置信,“我们也要去?” 亲卫转过视线,一脸严肃,“是人就得去。” 世子夫人被狠狠噎住,想要发怒,但看他又是盔甲又是佩剑的,不敢言了。 亲卫无视她的态度,重新看向平远侯,不卑不亢,“侯爷,夫人,还请移步。” 花厅再次限入了寂静。 平远侯看着请他之人,这才真正意识到,他的儿子已经不是那个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了。 僵持了片刻,平远侯放下了筷子,“那就去看看,这个不孝子到底是要干什么?” 他都起来了,其他人也不好再坐着,不管内心想法如何,都只能跟上去。 管家动作还是很快的,没过一刻钟,整个侯府的下人,只要是在府里的,都会聚到了中院。府里的大小主子们,也跟着平远侯一起到来,站在檐廊下。 来了之后,他们就发现,这里灯火通明,大少夫人的贴身丫鬟露白已经跪在院子里,正哭的瑟瑟发抖。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露白虽也是个下人,可她是沈籽言的丫鬟,相当于沈籽言的脸。这些年,郭子林和沈籽言再怎么吵,他也没有做过这种事。 这一幕,让众人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纷纷小声讨论起来,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 郭子林是人齐之后才来的,这空档里,他换了身月白常服,一路走来,给人朗月清风之感,使得紧张担忧的众人神经重新放松。 “将军,人都到齐了。” 郭子林一到,除了沈籽言,整个平远侯府的人就都在这了。 郭子林先给二老见了礼,“爹,娘。” 侯夫人关心道:“你把人都叫到这儿来,可是出什么事了?” 郭子林安抚一笑,“是有点事要处理,麻烦爹娘今日也受累在这站上一会。” 侯夫人倒是不在乎这个,“何事?” 郭子林没有回答,看了亲卫一眼。 亲卫会意,让人将露白带了过来。 郭子林看向她时,啜泣不止的人吓得立即不敢出声了。 郭子林音调变得清冷,“看一下,哪几个人?” 其他人听得一头雾水,却感觉到他身上气息变了。 露白抖了一下,回头一一看去。 看到了脸,露白的记忆恢复得快了些。看了一下,从第一排中指出了两个人,两个在厨房打杂的侍女。 “奴婢昨日去厨房给少夫人端汤,听到她们说,大少爷,收下了秦王和燕王送的美人。” 她这样一说,被突然聚集起来的人,有聪明人似乎明白今日这是干什么了。 尤其是被她指的人,互相忘了一眼,再看郭子林,吓得直接跪下。 想要求饶,露白又指了一个婆子出来,“还有她。” 若不是说的人多,她也不会告诉沈籽言。 亲卫很有眼色,没要郭子林说话,就指挥人将她们拖了出来。 露白又指了一人,是世子院子里的洒扫的,“那地方就是她说的。” 郭子林神色未动,世子夫人眼里闪过慌张,跟着她的丫鬟脸色都变了。 人被拖出来时,几个人都开始喊冤。 郭子林冷眼看着她们,长袖一卷,旁边亲卫的剑到了他手里。 寒光乍现时,整个院子都安静下来,想说话的不想说话的都没话了。 郭子林提着剑步下台阶,冷硬的五官让闷热的夜晚清凉不少。 这一幕,让他们后知后觉,今晚郭子林可能不仅仅是想抓几个嚼舌根的。 被指出的四个人跪成一排,郭子林冷眼扫过,长剑直接指在最后被拖出来的侍女面前,“谁告诉你那个地方的?” 侍女看到剑,身子一软。 郭子林手一转,旁边的人看到那侍女的右手从手腕处脱离,飞了出去,正好落在平远侯等人站立的屋檐之下。 “啊。” 侍女的惨叫声和郭家几个女眷的惊吓声混合响起。 郭子林充耳不闻,再次将剑尖举到了侍女面前。 平远侯反应过来,大喝:“住手,你为了个。” 郭子林出声,打断了他,“左手也不想要了。” 第688章 儆猴 侍女尖声喊道:“是镜儿姐姐,是镜儿告诉我的。” 她嘴里的镜儿是世子夫人身边的丫鬟。 郭子林偏过视线,其他人也都齐刷刷看向了世子夫人和她的丫鬟。 镜儿被看得从恐惧中清醒,大声驳斥,“你乱攀咬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休要害我。” 她看向世子夫人,“世子夫人,奴婢没有说过,您要替我做主。” 世子夫人被她这么一说,也回过神来。挪开了视线,强迫自己忘记那血淋淋的断手,“镜儿……” 世子夫人的辩解还未开始,就见看着她的郭子林手腕一反,长剑从刚才指认镜儿的侍女脖子上划过。这一幕,让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郭子林的身后,侍女捂着脖子倒在地上,鲜血汩汩流出,铁锈味和恐慌一同在院子里快速蔓延,这一次,都没人敢尖叫了,偌大的院子变得落针可闻。 跪着的其他三人意识到发生什么后,全都瘫痪在地,抖如筛糠。 一辈子没见过血腥的平远侯夫人也吓得眼睛发直,好在旁边的嬷嬷力气大,搀扶住了她。 郭子林面无表情,提着剑朝郭家众人所站之处走来。 他每走一步,大家心头都会响一下,这一刻,大家看到了被世人歌颂的郭将军。 眼看他离这边越来越近,世子夫人拿着手帕的手抬起揉着太阳穴,看向郭子昌,抖着声音道:“夫君,我头晕。我。” 想先去休息。 “咻。” “啊!” 她刚说到我,长剑脱出郭子林的手,朝着她飞来。兵器特有的寒光闪了她的眼睛,死亡的恐惧扑面而来。 剑来得太快,郭子昌根本来不及反应。伸手捞住了刚才护在怀里的儿子,没顾上她。 长剑插着她的脖子过去,她仿佛感受到了剑刃划破皮肤的恐怖,再也控制不住,尖叫起来,嗓子都破音了。 喊到续不上气时,她才收音,慢慢睁开眼睛。 “世……” 耳边有不真切的声音,她害怕地偏过头,这一偏,对上了静儿瞪大的眼睛。 不过刹那,静儿就跪倒下去。周围的人,尖叫着四散开来,就连一直笔直站着的平远侯,也踉跄着往后退。 她也想走,可静儿的尸体压住了她的脚,这吓得她叫不出声来了。 一低头,又对上了那双没有闭上的眼睛。 她吓疯了,想要把腿给拽出来。关键时刻,手脚脑子俱不听她使唤。然后眼睁睁看着,静儿脖子处的细痕渗出血来,流到她的脚上,浸染了她上好的锦缎绣花鞋面,沾湿了她有点长的裙摆…… 胃里一阵反胃,她快要吐出来了。她使劲拔脚,周边没人敢去帮她。眼看就要拔动脚时,郭子林身行一闪,到了她眼前。 郭子林的出现,让她又不敢动了,所有的不适都变成了畏怯。 郭子林冷眼看着她,直到她额头冒出冷汗,他平声道:“平远侯府的世子夫人只是一个称谓,能得到这个称谓的人可以有很多。今日是你,明日亦可换成其他人。” 世子夫人嘴角都控制不住哆嗦起来。 郭子林伸手将插入旁边柱子两寸有余的长剑轻松拔了出来。 “大哥!” “子林!”网站即将关闭,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郭子昌和侯夫人不约而同喊了他一声,想要上前阻拦,却又迈不动脚,所有人的心都随着剑被拔出而提了起来。 剑尖向下,慢慢从尸体上滑过。 平远侯稍微恢复了些,想让他住手。郭子林手里剑身一转,反射出一道冷光,映入平远侯眼中,老爷子艰难吞咽,将阻止的话也给吞了回去。 世子夫人全身发软,郭子林的慢动作却偏偏又让她紧绷起来。她僵直着身子,眼睛机械地随着剑尖走,心中哭求不要过来。 极度恐慌中,她明白了一点。郭子林要得根本不是真相,也不是结果,如此,便也没想听任何人解释。 “若是你觉得做这世子夫人太过无趣,也可不做。” 最后一个字出口,他将剑一抛,少焉,长剑准确落入了亲卫手中的剑鞘中。 剑抛起时,世子夫人内心终于受不住,跌坐在地。这一跌,手恰好碰到静儿还没冷的尸体。一抬手,手上全是血,她想喊,发不出声,她手脚并用地爬着往后退,毫无形象可言。 郭子林冷眼看着她,剑入鞘时,他转身面对众人。 犀利地眼神扫过全场,掷地有声,“从今日起,再胆敢有在府中散播谣言者,严惩不贷。” 他从袖袋里掏出一方洁白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两下并未弄脏的手。 手帕扔下,落在静儿的尸体旁,又让这院里的气氛恐怖诡异了些。 他步下台阶,吩咐亲卫,“等该处理的都处理了,再送侯爷和夫人回去。” “是。” 他自己先走了,留下其他人面面相觑。 好一会儿,大家才陆续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是,他们还不能走。 平远侯看着他的背影,再看跪在院里喊饶命的三人,气到心梗。 逆子,反了,他还没死呢。 本来想骂的,那几个佩剑的士兵让他硬生生将话给吞了回去。 亲卫头脑转得快,郭子林没说怎么处置,他不是这府中人,也不知怎么处置这些人,就直接将目光对准了管家。 管家是个圆滑老练之人,高压之下,求生欲更强。 他一收到眼神,立即让还说了相关事情的人站出来。 有了郭子林的杀鸡儆猴,他一喊,没人敢心存侥幸,都乖乖站了出来。 人不少,看得他强忍头疼,吩咐人按照规矩每人三十板子,打完之后,全部发卖…… 亲卫贯彻执行郭子林的命令,一切都完结后,才放了平远侯等人回去。 这一晚,没人吃饭。就连小孩子也不喊饿了。 这一晚之前,平远侯府里大少爷为人和善;这一晚之后,平远侯府从上到下都认识到了一件事,现在这座府里,郭将军说了算。 也是自这一晚开始,这座府里的所有人都将谨言慎行刻在了脑子里,一日三省。 第689章 请求 民间的谣言,陈穆愉没让人管。没过多久,就传到了宫中。 安国公大寿的前一日,陈穆愉被一道口谕召到了御书房。 和之前来谢恩时相比,陈穆愉的气色好了些。可若不细看,也看不出来。.しa 天楚帝本是生气的,可看着他从门口慢慢走进来,变成了又气又心疼。 放在手边的杯子,被握了几次,终是在看到他脸时放下了。 “儿臣拜见父皇,父皇圣安。” 等礼行完了,天楚帝开口,“起来吧,这里就你我父子二人,就不必多礼了。” 陈穆愉谢恩起身,垂目立着,并不多问,规矩地等着他发话。 天楚帝上下打量着他,没有急着问他民间流言一事。 瞧他脸色依旧欠佳,问了他近况,可有按时用药,听从医嘱。 陈穆愉一一作答,报喜不报忧。 天楚帝神情没有舒缓,问起了他让张实甫不要再去晋王府一事,问他既然身子没好,为何要拒了太医。 陈穆愉如实告知了张实甫的医嘱,张实甫说他的伤现在只需静养,他府上又还有个范哲,调理身体之事后者也能做,他就觉着没必要再让张实甫去他府上白跑。他现在这伤,让太医院院正天天跑,属实大材小用。 张实甫是天楚帝的专用御医,陈穆愉抓住这点,觉得张实甫还是守在天楚帝身边才更有用处。 张德素站在一旁,适时地向天楚帝夸了一句陈穆愉的孝心。 这说的天楚帝心里气顺了些,换了个问题,“你回京多日,一直未上朝,可有不习惯?”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问题,也是个很具有暗示性的问题。 陈穆愉果断道:“没有。” “朕将西郊大营交给了他人,你心中可有过不满?” 陈穆愉没抬头,毫不犹豫,“不曾。” “真的?” “儿臣知道,父皇此举,是想让儿臣安心修养身体,儿臣心中只有感激。” 他言辞诚恳,听着毫无半点怨念。 天楚帝盯着他看了许久,没有看出他的心虚,才继续问道:“那大军班师回朝多日,朕一直未受封于你,你心中可有想法?” 陈穆愉抬眸,“……将士们论功行赏一事,儿臣相信,父皇心中自有考量。” 天楚帝问的是他,他回的是将士,回答很完美,只是那一息的犹豫,告诉了天楚帝,他是在意这件事的。 心中苦闷,故在府里寻欢作乐,连身子都不顾了。 没出息。 天楚帝在心里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句,和一个普通的慈父一般耐心问他,“这次北疆一战,你居功至伟。你自己说说,你想要什么?” 站在一旁的张德素,心提了起来。 这是机会,亦是陷阱。到底是机会还是陷阱,还得取决于问话人心中的想法和心情。若是回答不好…… 陈穆愉有微微诧异,推辞道:“保家卫国,乃儿臣本分,儿臣不敢居功。” 天楚帝知道他是拘束,笑道:“本分不错,功劳也是在的。说,想要什么,你今日说出来的,朕都可以答应你。” 天下皆知,天子一言,驷马难追。 天楚帝此话一出,整个御书房陷入一种诡异的静谧。 立在一旁的张德素,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陈穆愉抬眼看向天楚帝,和他对望片刻后,道:“儿臣想要父皇的江山永固,父皇万寿无疆。” 弯腰低头的张德素悄悄地舒了口气。 天楚帝怔了片刻,大笑起来,显然对他这个回答很满意。 笑过之后,他重新问道:“那你自己就没有什么想要的?” “没。” “今日这个机会只有一次。” 陈穆愉刚要回答,天楚帝截断了他的话语。 “你想清楚了再回答。” 陈穆愉被迫将话收了回去。 天楚帝眼里有了慈爱,遮挡住了以往的凌厉,“民间不是有句话,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这种话的诱惑,实在太大。一直充当隐形人的张德素听着这话,都忍不住抬起了一点眼皮,看向陈穆愉。 这一次,陈穆愉似乎心动了。 他看着天楚帝,沉默许久后,张了几次嘴。 天楚帝面上慈色不变,眼里甚至还带上一点点鼓励。 陈穆愉对上这样的目光,终是动了心,“那儿臣请求父皇……” 他的开口,让天楚帝背在身后的手开始缩紧。 关键时刻地停顿,让所有人的心都和御书房的气氛一样,被抬了起来。 陈穆愉迟疑良久,一鼓作气说了出来,“责令兵部和户部,尽快将儿臣比次北征垫付的军费报销给儿臣。” 天楚帝:“……” 就这? 他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缓了一会,见陈穆愉没再说其他的,自己不确定地追问:“没有其他的了?” 陈穆愉讶异,“还可以说一个?” 天楚帝被他呛住。 陈穆愉这次没犹豫,“若是可以的话,儿臣希望这次,父皇可以多赏赐儿臣点金银珠宝。” 天楚帝向来控制得很好的表情出现了皲裂,“……你说什么?” “去年为了保证大军粮草军需,儿臣府里的库房已经搬空了。儿臣现在什么都不缺,就缺银子。” 刚才天楚帝是怀疑自己的耳朵,现在他是怀疑面前站的是不是自己儿子。 他看向一旁的张德素,用眼神问他,现在眼前站的莫不是个冒牌货。 张德素也是没想到陈穆愉最终会说出这么个请求来,心中震撼不比天楚帝少,对后者的询问,心中哭笑不得。 天楚帝深吸一口气,“你确定这就是你想要的?” 陈穆愉眼露疑惑,“父皇不是说……” 什么都可以。 后半句化作欲言又止。 天楚帝有被气到,他是说什么都可以,但是他提的这是什么。一个皇子,一个亲王,开口闭口竟是这些俗物,他就不能想个有出息的请求,他可知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陈穆愉看着他的神色,作出妥协,“若是不可以,父皇赏赐儿臣什么,儿臣就要什么。” 天楚帝被他气到胡子都抖了一下,“你眼里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他都要不认识这个儿子了,这去了趟北疆,养了个伤,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第690章 学习 陈穆愉开始唱苦,“之前在北疆时,朝廷粮草迟迟未到,都是我自己垫付银钱购买粮草,搬空了王府。北疆免赋税十年,我府里这一年又入不敷出,如今户部一直卡着银子不给……” 天楚帝听的差点失了形象,瞪了他一眼,阻止他的碎碎念。 陈穆愉被迫终止了自己的千万个理由,隐隐有些失落,“我要我自己的银子也不行?难不成父皇……” 后面没有了。 天楚帝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被气得半死,“行,行,行,给你!朕就下旨,让户部将银子送还给你。” 一连说了三个行字,证明他是真的有被气到。 陈穆愉很有眼力,见好就收,“多谢父皇,父皇英明。” 天楚帝看着他,气着气着又被气笑了。 这样的对话让他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父子之情。 笑过之后,刚想要切入正题,看到了陈穆愉脖子上还没完全消褪的印子。 陈穆愉感觉敏锐,很快察觉到他的视线,心里一慌,欲盖弥彰地去捂脖子。 “外面那些流言竟是真的!” 那个上好的茶杯终究是没能幸免于难,砸碎在陈穆愉面前。 陈穆愉避开杯子,捂着脖子垂头不语。 天楚帝看着他,伸着手指气道:“你,你……” 你了几次,没说出后续,主要是这个事,也不知道怎么说。 “你就是这样在府里养病的?” 陈穆愉将手放了下来,以沉默应万变。 以天楚帝对他的了解,这个反应是真的理亏了,也有不想争辩之意。 他想起了张实甫的回禀,说他的伤口恢复的很好,就是伤了元气,还需好好静养。 现在想来,张实甫说这话时,神情怪异,一副有话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 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气到又想摔茶杯,没摸到,才想起茶杯刚才已经摔出去了。 想换镇纸,看着陈穆愉那摇摇欲坠的身影,他硬是将手收了回来。 不能动手,那就动嘴。 天楚帝连说带骂地说了一刻钟不带重样的,最后,陈穆愉没忍住咳嗽了几声,天楚帝才停止训斥,让他滚回去,身子好之前,离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远点。并且郑重警告他,再让他听到他那些糟心的事情,他就不要想复朝了。 陈穆愉走得不带丝毫犹豫,让他滚,他立刻走人。 天楚帝看着陈穆愉的身影消失,神情慢慢变得内敛。 那个位置,他到底是想要还是不想要。 他看着一书案的奏折,心里烦躁起来。 朱笔拿起,又不想动了。 张德素刚将折子打开,他就将笔放下,站起身来,“去御花园走走。” 张德素看着一桌子的奏折,“陛下,这……” “这些朕不用看,也知道他们写了什么,不就是让朕立储。” 张德素即刻噤声。 出了御书房的范围,陈穆愉抬手抚着脖子上的痕迹,眼里有狡黠闪了一下。 幸亏伤口够深,不然今日就看不到了。要再哄沈归舟咬一个,还有点难了。 陈穆愉刚靠近宫门,闻讯而来的九皇子就凑了过来。 “哥,七哥,你怎么样?父皇有没有罚你,伤哪了?” 陈穆愉挡开他的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给他哭丧。 “你可会讨债?” 九皇子忘了自己刚才问了他什么,“讨债?” 陈穆愉脚步未停,“明日你带上陈霄,去户部将他们欠我的银子讨要回来。” 九皇子眼睛连着眨了好几下,“户部?” 陈穆愉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你若是不知道这债该怎么讨,今日就先去民间学一学。” 九皇子好像听明白了,眼睛亮了起来。 讨债啊,听起来好像很好玩的样子! 马车回王府的路上,有一段路,特别热闹,马车就行得慢了些。莫焰专心驾车的同时,依旧眼观六路。 眼看就要走过那段路,莫焰在人群见到一人,看背影有几分眼熟,特别像那晚在东郊劫杀他们的两人之一,后来的那个帮手。 还未确认,那人影就被人流冲散了。再看,却找不到人了。 人不见了,他又不确定,迟疑了一路,他还是没和陈穆愉说。 陈穆愉从皇宫回府后,以天子旨意为名,将府里后院给清空了。 这一日,秦王府、燕王府都收到了晋王府送的美人,更准确地说,是退还。 因为那些美人都是秦王、燕王曾经送给晋王的。 不仅是他们,宫里的皇后和贵妃,甚至是太后,另外还有一些朝中大臣宗亲也收到了晋王府退还的美人。 还有些人是陈穆愉刚到北疆时,当地的官员和将士因为各种原因送给他的,现在人在京都,有些不好送还给原主,陈穆愉就直接让人送出了城,不愿走的,要么去寺庙,要么送给了手下将士。 他一系列操作,将大家都看懵圈了,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尤其是秦王和燕王,怎么也没想到,辛辛苦苦忙活了几天,竟然是这么个结果。 消息传到宫里,天楚帝也是啼笑皆非。 他是让他养身体,他倒好,将重点全放后半句了,这是做给他看呢,还是借他的手打他两位兄长的脸。 天楚帝将手里的棋子扔下,想起一事,询问张德素,“明日就是安国公寿辰?” “正是。” “可有宴请宾客?” “安国公向来低调,今年寿辰亦同往年一般,不准备大宴宾客。”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天楚帝看着棋盘,思量了片刻,道:“明日,你替朕去一趟安国公府送上一份贺礼。” 天子祝寿,此乃无上荣光。 张德素心中微震,面上情绪不显,“奴才遵旨。” 天楚帝将棋子捡了起来,“编写童谣的人可有查到?” “还未。” 他盯着棋盘看了许久才落子。 陈穆愉将王府的事都处理完,太阳已经完全沉下了。 莫焰想了半天觉得还是有必要和他说一下下午那人,人还没进去,陈穆愉就从书房里出来了。 还没等他说什么,陈穆愉已经先开口,让他不要跟着了。犹豫片刻,人已没了身影。 自从陈穆愉遭遇刺杀后,他变成了全京都人的保护对象。他去沈归舟那儿都是一个人,再也不用担心有人对他不利。 莫焰无事可做,想起了下午看到了身影,几经思考后,决定去今日那人消失的地方碰碰运气。 这日白日里沈归舟没有出门,用过午饭,睡了一觉。 睡醒时,太阳西沉。 她躺在那棵杏树上,看着太阳一点点沉下,知道太阳完全消了踪迹,才从树下下来。 回房之前,她告知雪夕,今晚不回来吃饭,也不必等她,若陈穆愉回来,让他也不必等她。 回到房间里,她换了身衣服,一身茶白色的交领男装,外面罩了件黑色披风,出门时,手里还拿了把折扇。 她出门没多久,陈穆愉就回来了。 听雪夕说沈归舟出去了,陈穆愉有些失落。 听雪夕不知她的行踪,他也不好去找她。知道她也是个大忙人,他叹息了一声,回到房间,继续批公文。 他瞬间感觉自己,就是换了个地方做事。 第691章 物是 莫焰运气并不好,在街上溜达了两刻钟,都没有看到下午那人。 看来,那人也只是偶然经过这条街,并不是经常出没此地。 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找不到人,就打算回去了。在人群中挤了一段,扶了一个差点被撞倒的老人。 直腰起身时,眼角余光看到一张侧脸。走了一步,觉得那脸有些眼熟。 夫人? 他见过沈归舟穿男装的样子,且让人印象深刻。刚才那张脸……很像她。 他快速回头,在人群中找了一会,看到了一个偏娇小的身影。 他没有丝毫犹豫,挤开人群跟了上去,想要确认。 只是,天色晚了,出来逛夜市的人越来越多,这条街本就热闹,现在更是水泄不通。 饶是他身手灵活,这么一会的时间,他和前面人的距离,还是变远了很多。 不过,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前面的人没有发现他。 又跟了一段,莫焰直觉自己跟不上她了。 左右看了看,快速找了个较高的位置,盯着她看了一会,发现她去的方向是城门口。 这么晚了,她要出城? 左右看了看,没有看到陈穆愉的身影。 他有些疑惑,难道是他看错了,那人并不是夫人。 可惜,他一直没有看到她的正脸。 站在高处看了一会,发现她真的出了城。 迟疑须臾,莫焰还是跟了上去。 万一那是沈归舟,出了什么事情,他看到了没跟上去,王爷一定饶不了他。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习武之人目力好,莫焰追到城门口时,还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这让他有了追踪的方向。 沈归舟是走路到晋王府京郊那座别院的,到门口时,已经临近亥时。 这个时辰,独门独户的京郊已经格外安静。 别院门口没有值守的,不过,燃着的灯笼告诉了路人,里面住了人。 沈归舟用黑色披风裹住自己站在离大门三丈远处,整个人似乎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她看着那扇门,上一次来,她虽没有仔细看过它,但却感觉它与之前并无不同。 物是人非。 她在那儿站了许久,听到了别院里传来的说话声,又听到别院里安静下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她才提起脚,来到围墙之下,轻松跃过墙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动。 陈穆愉等了许久,都没等到沈归舟回来,心里有些不安。 他又出门问了雪夕一遍,只是雪夕回复她的还是不知道,看神情,不像是说谎。 陈穆愉重新回到房间,透过窗户,看了一眼月色,没了批公文的心情。 办什么事,这么晚还不回来。 干等更烦躁,他就重新提起笔。 看了一盏茶的时间,能看进去的还是那两个字,无奈之下,他只能将笔搁下。 干坐了一会,他从书案的另一头抽了一本沈归舟的话本子,翻开看了三行,也看不下去了。 他将话本子扔下,来到了院子里。 来回踱步了两圈,看到台阶,忽然想起了几日前,沈归舟在这里问他的话,眼前灵光一闪。 她去郊外别院了。 他再次去找了雪夕,“你家小姐是不是出城了?” 雪夕是真不知道,“小姐没说,她只说让您今晚不用等她。听她的意思,应是要很晚才会回来。” 陈穆愉知道沈归舟的本事,可看雪夕这个样子,还是觉得他们对她也太放心了些。 他想起了她上一次去那座别院时的旧事,去了那之后,她就失踪了…… 刚才在外面,沈归舟听见了陶义的声音,判断出,他还住在之前那间房里,轻车熟路地找了过去。 她这次其实可以正大光明的来,但有些事,她还是习惯在黑暗中做。进来之后,也就没有惊动别院里的人。 陶义房里的灯火没熄,这样找起来就更方便了。 不过须臾,沈归舟就站在了那房门外。 她踏上台阶时,本来安静地房间里传来碎碎地声响。 她停下脚步,仔细听了一会,却没听清什么。 她抬起眼眸,见到被烛光照射的门纸上,出现了一个人影。 人影偶儿晃动一下,想来,是里面的人在走动。 沈归舟看着它动,握紧了手里的扇子。 月光的清辉洒在扇子上,照的她的手和扇子都有种冷血的白。 她抬头看了月色,如玉如盘的月亮高悬在天边,有些不真实。 是个团圆的月亮,月盈则食,再过几日,就要变成下弦月了。网站即将关闭,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她收回目光,重新迈上台阶。 “吱呀。” 她刚上一个台阶,房门忽然被打开。她脚步顿住,和里面的人对上了视线。 那人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傻笑着将视线挪开了,嘴里念念有词地跑出房门,迎着沈归舟跑下台阶。 沈归舟停在原地,目光淡淡地看着他。 他似乎没有看清沈归舟,再见她,没有和以前一样激动。 他从沈归舟身边跑过时,沈归舟隐越听懂了一句。 “呵呵!别追我。” 沈归舟目光追随着他,看着他跑向院子。 第692章 人非 不知是不是对这里已经熟悉了,还是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他跑出来,并没有乱走,只是在院子里继续转圈,嘴里依旧念念有词。 除了开始那一句,其他的,沈归舟无法辨别。 他的气色比沈归舟重遇他时要好了不少,看得出,这里的人对他还算可以。 大概是沈归舟一直在在瞧着他,转了两圈,他终于发现了沈归舟,有些好奇地回望着她。 沈归舟步下台阶,脱掉了身上的黑色披风,露出了完整的脸。 一直念念有词的人突然止了声音,蒙着尘雾的眼里出现了呆滞。 他和沈归舟对视了一会,慢慢挪步上前,似是想要看清那张脸。 两人只距三步之远时,沈归舟打开了手里的折扇,血红色的附子花在月色下显得很是妖异。 少年长街当酒歌,游侠恃险凌云志。 陶义看着那把扇子,眼睛好像清明了些。 他不由自主喊出了声,“公子。” 沈归舟看着他,没有做答。 陶义慢慢抬头,视线从扇子上移到她的脸上,又从脸上挪下来,他上下打量着她,脑中猛然蹿出许多事情,记忆开始混乱。 破败的庙宇里,瘸着腿的他躺在佛祖脚下,看着外面突如其来的暴雨,猜想着自己还要多久就会饿死。 没过多久,一身茶白的少年和一高大英俊的男人冲进来,让那破败的庙宇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 他们应该是主仆,男人手中持剑,唤少年公子,言语恭敬。一大一小,一看就不好惹。 破庙里还有一人,是昨晚上来的,满身鲜血地缩在东边角落里,也不知是不是死了。 他们进来后,四个人各占一方,谁也不碍着谁。 天黑了,雨还没停。 男子生了火,少年坐在旁边,打开了手里的折扇帮忙扇风点火。 血红色的图案,在火光的映衬下,有点诡异。 火燃起来时,少年有气无力地开口,“林大哥,我饿了。” 被唤作林大哥的人从随身的包袱里摸出了几个馒头,很快,烤馒头的香味就蔓延至整个破庙。 那时,陶义已经记不起自己几顿没吃了,看着那馒头,很想冲过去。 无奈,男子身旁 的长剑让他止了幻想。 少年接过馒头,回头瞥了他们一眼。让他没想到的是,少年让男子将馒头分给了他和角落里的人。 他们的举动让他知道,角落里那人还没死。 只是,这并不是他们好运的开始。 馒头刚到手里,破庙里来了不少人。那些人是冲着这一大一小来的,他和角落里的人无辜受累。 他猜得没错,拿剑的男子,的确是个高手,手起剑落,招招见血。他有些庆幸,自己之前没有冲动。 出人意料得是,那个少年也不是一般人,年纪不大,身手却很厉害。最让他震惊得是,他手里那把扇子竟然是样武器。他扇子挥过的地方,无人生还。 那扇子差一点就要割破他的喉咙,好在少年及时抓住了它。 他研究着扇子向男子抱怨,“林大哥,为什么我就不能像落大哥那样,用扇子斩人头?” 男子回他,“孰能生巧。” “也是。” 少年豁然开朗,朝他清纯一笑,收起扇子转身,他觉得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自那之后,他一直记得那宛如在泣血的附子花扇面…… 陶义看着那把扇子,又低声呢喃了一句,“公子。” 眼前的人,和破庙里的少年似乎一模一样。 沈归舟顺着他的视线垂眸,轻声道:“看来你还没有忘了当年。” 陶义呆愣地盯着扇子,不知道他真的是在看扇,还是在透过扇子看过去。 “我找到他们了。”沈归舟收起了扇子,“除了你,他们都在那里。” 陶义瞳孔缩了一下。 沈归舟缓缓抬起头来,平静地问他,“既然你还记得过去,那你可还记得,叛徒会有什么下场?” 陶义受不住她的视线,回望过去。两人对视片刻,他陡然间清醒了许多。 沈归舟手里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手心,慢步朝他走过去,有点吊儿郎当的味道,像是个纨绔少年。 恍惚间,陶义好像看到了当年那个白衣少年,他身上的压迫感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他被迫后退。 退了几步,他磕到了不平整的地面,脚下踉跄。 沈归舟脚步未停,他有种退无可退之感,承受不住压力,跪了下 去,“公,公子……” 沈归舟在他面前站定,一人仰望,一人低头。 “我这一生,对不起很多人,但我自问,没有对不起你。” 陶义看着她,张嘴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又好像无话可说。 当年,破庙之中,他给予他吃食,让他免于饿死。翌日,他身边那个叫林时的护卫,替他们求情,他收留了他们,再后来,他将他们安排进了沈家军,他不必再担心会被饿死,甚至有了余钱,有了出人头地的机会…… 公子的确没有对不起他。 许久之后,他歉疚道:“我错了。” 也不知道他此时是否清醒。 “公子,我错了,是我对不起林大哥,是我对不起他们。” “可惜了。”沈归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上不见情绪,“我不能代替他们原谅你。” 这一瞬间,周围只剩下风声。 “若你要求原谅,还是亲自去求他们吧。” 陶义看着她,眼神瞬间黯淡下去,脸色变得灰白。 沈归舟神色不改,手腕一动,扇子唰地打开,煞气从扇子上散发出来。 陶义清醒了些,看着她手里的扇子,下意识开始求饶,“公子,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沈归舟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来抓自己衣摆的手。 “可是没有用了。” 她淡淡的话语让陶义地手抓了空。 他盯着自己抓空的手看了很久,骤然起身,转身就跑。 沈归舟看着他,脚下未动,手上扇子在掌下一转,追着他飞了出去。 那把扇子仿佛长了眼睛,被她赋予了灵性。陶义本能地闪躲,却避无可避,眼睁睁看着纸面的扇子划破了自己的衣服,紧接着又划破自己的皮肤。 闻着鲜血的味道,他又看到了当年那个蹲在地上用扇子扇风烧火的少年。 少年的脸慢慢靠近,然后他接住折扇,折扇飞舞,所到之处,鲜血淋漓。 莫焰伏在屋顶上,看着院中这一幕,说不上自己是怎么感想。 他记得沈归舟在街上遇到这个疯子的情形,那个时候,就连他都看得出来,见到这个人,她很欣喜,是发自内心的欣喜。 一年之后,他们再见,却是这种情形。 第693章 何错 院子里的动静终是惊动了别院里的人,他们冲进来看到这样的情景,吓了一跳。 “什么人?” 二话不说,两个侍卫拔剑冲了上去。 莫焰想要出面,刚要动,他又犹豫了。 至于原因,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沈归舟抓住扇子,拿着扇子挡住长剑,手上轻轻用力,两个侍卫退后好几步才重新站稳。 沈归舟收起扇子,掏出了陈穆愉给她的令牌,“这里不需要你们。” 侍卫看到令牌,有些惊诧。再看沈归舟,似乎有点眼熟。 她的身后,陶义单膝跪倒在地,满身是血。 这种情景,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 沈归舟抬头看了眼屋顶,将视线收了回来。 她将令牌抛给他们,冷声吩咐,“走。” 她这一声,其中一人想起了她,“夫人?” 接过令牌的人一看,发现的确是王府令牌,还是王爷用的,两人对望一眼,将令牌恭敬递还给她,看了陶义一眼,还是退下了。 沈归舟收回令牌,回转身来,垂目看着地上的人,冷心冷情。 “这些是替他们还你的,每人一刀,很公平。我今日没带刀,就用这扇子代劳了。你也应该,早就预料到今日。” 陶义憋了许久,吐出一口鲜血。他捂着胸口抬起头来,眼里少了混浊。 千刀万剐。 是的,他早就应该预料到今日。 或在他迈出那一步时,或在他上次看到公子和昔日战友时。 今日,一身茶白色的少年,执扇而来,他就知道,这一天来了。 这是开始,亦是结束。 “公子。”他又吐了口血,记起了很多事情,“这些年,我一直在想。若是当年,你们没有收留我和阿诺,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当年那个缩在东边角落里的将死之人,名唤阿诺。后 来,他们一人入了浮柳营,一人成了沈星阑的贴身护卫。 沈归舟握紧了手里的扇子,她看着扇子上的血,眼神悠远。 “你可知,林时为何要我收留你们?” 陶义勉力抬起头来,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有种恍若隔世之感,心里眼中都冒出了愧疚与心虚。 “遇到你们之前,我们弄丢了望舒。我让人翻遍了整个边疆,都没有找到他。林时挂念弟弟,自那之后,看到流浪之人,能帮的他都会帮上一把。因为,他希望这乱世之中,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也会有人愿意帮望舒一把,让他能够活下来。” 望舒,这是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后来,陶义偶然有听林时提起过。林时还在的那些年,一直在找他。 “那日你说要跟着我,我其实并不想答应你。” 那个时候他们自己正遭遇追杀,陌生人的靠近对他们来说就是另一重危险。 “是林时说,阿诺需要人照顾,替你求情。” 阿诺因那一饭之恩,帮他们对付敌人,伤情加重。虽说他们并不需要帮忙,但他已经帮了,他们也不好见死不救。 林时在她的允许下,留了令牌给他们,让他照顾好阿诺,到时带着令牌去沈家军找他们。 “你和阿诺与望舒的年纪都相差甚远,可也不算大。林时说你聪慧,很像望舒,学什么东西都是一点就会。就是偶尔有点抖机灵,想来是环境所致,他便想将你放在身边好好培养,希望你可以成材成将。那些年,他是把你当成了他的亲弟弟。”沈归舟低头,讽笑了一声,“你终究不是望舒。” 停顿了一息,她继续道:“他对你那么好,你却没有记住一点,还恩将仇报,害他丟了性命。”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夜风一来,话就散 了。 陶义捂着胸口,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眼里也快速失了神采,全身发寒。 各自沉默许久后,他猝然低语,“公子,你忘了吗?” 沈归舟抬起眼皮,看向他。 “是你自己说的。”陶义也抬起眼,看向她的眼睛,重复了刚才的话,“是你自己和我们说的。” 他捂着胸口站起来,身体踉跄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稳住了自己。 “人和树一样,越是向往高处的暖阳,根就要越伸向黑暗的地底。” 沈归舟握着扇子的手收紧了些,这话的确是她说的,所以,他想说什么? “我只不过是向往那高处暖阳,然后按照你说的做了。”陶义嗤笑一声,“公子,我真的错了吗?” 沈归舟眼神微微有了变化。 按照她说的做? 如今,他依旧觉得自己没错?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陶义低声念着,突然激动起来,“我没错,我何错之有?” 沈归舟抬起头,看了一眼天边清月。 “你没错。”她轻声回答,闭上了眼睛,“错的是我。” 话落,睁眼,眼里再无情绪。 “唰!” 睁眼的那刻,手里的扇子唰地打开,飞掷出去。 “我何错之……有。” 陶义还在重复着那句话,最后一个字要出口时,扇子带着刀剑的凌厉划破了他的咽喉、脖颈。他瞪大眼睛,想要去捂脖子,手伸到一半,却没了力气。最后一个字,变成气音,飘落在黑夜里。 他身躯倒下时,脑袋从脖颈脱离,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月光的清辉。 沈归舟伸手接住扇子,看着他人头落地,脸上未起波澜。 她看着那双还没闭上的眼睛,告诉他,“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为’,是修习。人不修身,那么就会为天地所不容。” 第694章 讨厌 这些日子,沈归舟也曾问过自己,若是当年,她没有让林时管破庙里的两人,今日这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不会。 这世上没有这种假设。 问题,也从来不在这里。 北疆崛起时,结果就已注定。 沈归舟离开别院时,莫焰现身拦住了她。 见她看着自己并不意外,莫焰明白了,她一直知道自己在那。 这样更好,他也不用尴尬和纠结了。 他开门见山地问她,“你是不是认识我?” 沈归舟差点被他给逗笑了,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反问:“阿焰,我不应该认识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莫焰被她弄的有点郁闷,纠正道:“我问得是以前。” 这个问题,他想问很久了,无奈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比在南泉县还要久的以前。”他不自主地放缓了呼吸,紧张地看着她,“在那之前,你是不是就认识我?” 沈归舟眼睛微动了一下,和他对视半天后,同样郑重回他,“不认识。” “不认识?” “是,我怎么会认识以前的你。” “那……” 说不上来的失落缠上莫焰,她怎么会不认识他。 可是,沈归舟看着并不像说谎。 他掏出了身上的匕首,“可你好像认识它。” 沈归舟垂眸看过去,没有去接匕首。 莫焰怕她耍赖,强调道:“你上次抓着它看了很久。” 沈归舟抬眼,眼里平静依然,“我那是觉得这把匕首很特别。” 莫焰一下子抓住了重点,“怎么特别?” 沈归舟面不改色,“烫金的,一看就很值钱。” 就仅仅如此? 莫焰像是突然被人浇了一盆冷水,无言以对。 沈归舟绕开他,准备回去。 莫焰不甘心,想起她刚才和陶义说起的人,再次拦住他,“那林时呢?” 沈归舟停下脚步。 “我是不是认识他?” 气氛似乎在这一瞬间绷了起来。 沈归舟望着他,就在莫焰以为她要回答是时,她给出了完全不同的答案,“那你应该去问他,我怎么知道。” 莫焰噎住。 沈归舟作出补充,“但是,你刚才应该也听见了。他死了,所以,你怕是也问不了他了。” 莫焰被她弄的,一时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三更半夜的,沈归舟没有想和他在这里畅聊座谈的想法,见他没话了,再次绕开他。 莫焰拿着匕首在原地愣了一会,转身问了她最后一个问题,“你刚才说的望舒,不是我?” 沈归舟脚下未停,背对着他言语认真又肯定,“你不是他。” 他是莫焰。 他们的望舒,在那年走丢了。 莫焰站在原地,看着她走远,轻声呢喃,“真的不是?” 从那之后,莫焰没再问过她相关的问题。 这件事,他们谁也没有再提起,似乎,它从未发生。 两人走到半路时,遇到一人。 莫焰紧张起来,握着剑的手开始收紧。 沈归舟瞥了他一眼,眼里闪过揶揄,“你以前不是很讨厌我?” 莫焰高傲地扭头,“我现在也讨厌你。” 沈归舟一愣,浅笑出声。 “小姐。” 等在前面的人,拱手向沈归舟行了一礼。莫焰反应过来,悄悄松了口气。 沈归舟将手里的东西抛给那人,那人接过,抬手一揖,瞬间消失在黑暗里。 莫焰看着他消失,黑暗之中,他看不清他的脸,直觉不认识。 可是,刚才那个声音,他似乎有点耳熟。 想了半天,没有任何头绪,莫焰觉得自己也是疯了,风声鹤唳。 他将视线从他身上收回来,看向继续朝前走的沈归舟,心中有了小小的疑惑。 她就一点都不难过? 沈归舟沉默地在前面走着,似乎并不知他探究的目光。 莫焰嘴里虽然说讨厌她,但是一直保持着警惕,不远不近地跟着她,以防不测。 两人一前一后地又走了一刻钟左右,前面传来了马蹄声。 莫焰耳朵好使,听出了是陈穆愉的马。 “王爷来了。” 沈归舟偏过视线。 莫焰抢在她开口之前,辩白道:“不是我说的。” 沈归舟被他的反应弄得怔住,不是就不是,那么激动干什么。 还有,听他的话,怎么好像是她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陈穆愉看到她完好无损,吊着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地。 他翻身下马,一靠近她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不明显,但是他相信自己的嗅觉。 “你……”他抓过她的手,上下将她打量了一番,发现她手心上蹭了一点血,刚落下的心重新提了上来,“出什么事了?” 沈归舟这才看到血,动作随意地拭去,“没事。” 没事? 听这声音,怎么感觉不像没事。 他还想再问,这才发现她身后还跟着莫焰。 莫焰抬手行礼,“王爷。” 陈穆愉有些不解,他们俩怎么在一起。 不仅是他,跟着他来的云泽,觉得这个组合也有些怪异。 沈归舟抽回了手,“你是来接我的?” 陈穆愉醒神,藏起了那抹不放心,神色很快又恢复自然,“嗯。” “那回去吧。” 沈归舟看了一眼,没让他说,直接翻身上马。正好她也走累了,换匹马也不错。 深更半夜,荒郊野外,似乎也不是聊天唠家常的地。陈穆愉将心中疑惑都收了起来,跟着她翻身上马,和她共乘一骑。 身后突然多这么一个人,沈归舟有点不习惯。可想着马是他的,她也就没说什么了。 跟着陈穆愉来的侍卫很有眼力,没等吩咐,就有人下来,将马让给了莫焰。 陈穆愉调转马头,“你去别院了?” 沈归舟兴致不高,“嗯。”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可惜这个姿势,阻碍了他的视线。 不用自己骑马,沈归舟索性彻底颓丧下来,直接窝在陈穆愉怀里,像是瘫痪一般。 陈穆愉有些讶异,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没再问她,策马回城。 他们身后,云泽逮住机会询问莫焰,“你怎么会和夫人在一起?” 难怪一晚上都没看到他人,原来早就不在王府了。 莫焰的脸似乎永远都是冷着的,“恰好碰上了。” 云泽更不解了,“……你们怎么会碰上?” 他们这个情况,八竿子打不着吧,何况还是在这荒郊野外碰上。 莫焰瞟了他一眼,回答很有个性,“这样、那样,就碰上了。” 云泽:“……” 这孩子,长大了怎么就成这样了。 第695章 奖赏 城门口的人认识陈穆愉,都知道他今晚出了城。回城之后,云泽有特意嘱咐城门口的人守好自己的嘴,但是人多眼杂的,前者还是不好直接去沈归舟那,就带着沈归舟回了王府。 临近王府时,沈归舟发现不是去自己的小院,挪了一下姿势。 陈穆愉似是有读心术,解释道:“今日不少人见到了我,不方便回去,先去王府凑合一晚,明日我们再回去。放心,不会有人发现的。” 云泽和莫焰差点勒停马,是王爷说错了,还是他们听错了,他竟然管回自己王府叫凑合一晚,真当王府是客栈了? 沈归舟稍一细想明白了陈穆愉的意思,他都这样保证了,她也就没再说什么。 回到听雨楼,沈归舟直接去了浴室温泉。 陈穆愉这才有时间问莫焰事情经过,莫焰如实告诉他,沈归舟杀了别院里的那个人,还带走了人头。 陶义的死出人意料,看着那把扇子,陈穆愉恍惚间明白了,她那日为何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那一日,她便已经做出了这个决定。 他再回去时,沈归舟还没有从浴室出来。等了一会,他有些不放心,走了进去,发现她靠在浴池边沿睡着了。 他走过去将她抱起来,放到卧室的床上,她也没有醒来。睡着的她,情绪也被藏了起来,和往日相比,看不出什么。 第二日是安国公府的寿辰,这一日等候上朝时,殿外的气氛都不一样。 大家交头接耳的,多半都是问,晚点要不要去国公府祝寿。听到有要去的,他们又开始打听对方送什么贺礼。 然而,平日里最是喜欢凑这种热闹的九皇子,却是一反常态,没有参与讨论。 欧少言见他都没有参与话题,也没有侧耳倾听,心中甚是奇怪,不动声色地挪向了他。 “唉,大家都在说安国公寿辰的事,你盯着金尚书看什么?” 他都盯人看一早上了,要不是对方是个满脸褶子的小老头,他都要怀疑他看上人家了。 再看,小老头就要不好意思了。 九皇子目光不转,心里话不假思索,“我看得是银子。” 谁看他,一个丑不拉几的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 欧少言有点耳鸣,他说什么? 九皇子在他的注视下,神思归位,作出找补,“他是户部尚书。” 欧少言知道金昌是户部尚书,他问得是他干嘛一脸猥琐地看着他,难不成他今日才知道人是户部尚书。 九皇子一脸神秘,“你不懂。” 欧少言脸上滑过黑线,他不说他当然不懂。 见他又盯着人看,他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打了个来回,大胆作出猜测。 难不成小老头抢了小霸王的新意中人。 “我是不懂,不过,我懂你要是再这样盯着人看,金尚书就要被你看出毛病了。” 上朝时间到了,九皇子热情的目光终于是收了回去。 他转头后,金昌偷偷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心中悄声嘀咕,他最近有什么地方得罪九皇子了。 天楚帝一言九鼎,这日早朝就说起了压了很久的论功行赏一事。 晋王领军有功,赏食邑万户,黄金万两。珠宝、良田、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各有不少。 此旨意一出,朝堂之上,众人心思活络起来。 前几日,陛下下旨让秦王主管北漠和谈一事,又没阻止燕王明目张胆的招贤纳士一事,今日,又封晋王万户食邑,没有收回兵符……到底是什么个意思。 他到底是看好哪位皇子。 除去对陈穆愉的赏赐,天楚帝也给出了对沈家的安置。 张德素念了半天圣旨,好话说了一堆,才说出重点。 总结起来,赏得也是些金银钱财。 其实也好解释,他是大将军,又是护国公,爵位世袭,再赏,似乎也赏不了了。 至于沈星耀,天楚帝并没有追究他云州失城之过,赐封其为征北将军,然而,却让他留任京都,领兵部职。 征北将军乃正三品衔,但不打仗,又留任京都,这就相当于是个虚衔了。 云州荒海防务暂由琼州李仕承接管,江州防务暂交有甘州代管,其他琐事,待晋王痊愈,再听从晋王安排。 这一次,众人清楚地知道,沈家的神话彻底落幕了。 只是,陛下情深义重,念及旧情,想让沈大将军荣养天年。 关于穆维生和穆稹,旨意暂未提及,这让朝臣看出了微妙。 江州和矿山一时,陛下那里,还未过去。 除去这些人,李仕承、卓灼、冯桡、韩霄凌等其他于北疆一战有功的一众将士也都得到了封赏,名利不一。 一一看下来,还是欢喜比愁多。 天楚帝昨日答应陈穆愉的事也没忘记,散朝之前,他特意提起了晋王府垫付的军响一事,问了兵部后,责令户部尽快将钱还给晋王府。 户部尚书金昌犹豫,想要缓上几日。天楚帝一个眼神看过来,问了他一句有问题,他就不敢说异议了。 他嘴里说遵旨,心里苦不堪言。 晋王府的人这几日每日都来户部,一日一次,提醒他,户部还欠着晋王府一大笔钱。 分钱没有的他是好不容易拖到了今日,现在好了,陛下金口一开,他们就更有理由问他要钱了。 自从他做了这户部尚书,送钱一个的没有,问钱的是一日比一日多,这都是什么事。 心中哀叹刚起,一抬头发现对面的九皇子又在看着他。和之前相比,那笑容更诡异了,看得他毛骨悚然。 他再次反思自己,难不成他最近真不知不觉得罪这位祖宗了,或者是家里那几个败家子开罪了他? 九皇子站在殿上,自从听到了天楚帝让户部还晋王府钱,就再也听不进其他的。 他心中摩拳擦掌,原来七哥早有准备,真是天助他也。 朝会一散,他整个人都精神起来。看见金昌离开,立即提脚跟了上去。 第696章 寿宴 刚出大殿,九皇子被追上来的欧少言拦住,“去不去安国公府?” 九皇子此时眼里只有金昌,没反应过来,“我去那干嘛?” 他要去干大事。 欧少言眯了一下眼尾,打量着他,“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欧少言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和他说了安国公寿辰一事,还小声告知他,今日那里肯定会很热闹,问他要不要去凑热闹。 听到热闹,九皇子眼里闪过心动。 不过,他仅仅是犹豫了一息,就坚定道:“不去。” 七哥好不容易重用他,他不能让他哥失望。 欧少言怀疑他的真实性,“不去?” 九皇子眼角余光瞥见走远的金昌,笑得别有深意,“我今日,要去干一件大事!” 欧少言越听越迷糊,就他,还有大事要做? “什么大事?” 九皇子胸膛挺直了些,“讨债!” 金昌越走越远,他不再和欧少言聊天,快速又不失气质地追了上去。 欧少言看着他的背影,不是很理解,他讨什么债?户部那小老头真抢他意中人了? 还有,讨债就讨债,为什么他一副磨刀霍霍的模样? 金昌出宫门时,九皇子从他身边路过,笑着和他打招呼,“金尚书,晚点见!” 金昌一脸莫名,还见? 九皇子高兴地上了马车,朗声吩咐,“去户部!” 沈归舟醒来后,看着陌生的环境发了会呆,才想起昨晚的事。 房间里没有声音,她以为陈穆愉不在,走出内室却见他坐在外面榻上看书。 陈穆愉第一时间听到响动,“醒了?” 他放下书,走了过来,“想吃点什么?” “随便。” 陈穆愉唤了人来,没多久就上了一桌子吃食。 陈穆愉给她盛粥,沈归舟在旁边坐下,“你在等我?” 陈穆愉将粥递给她,“今日安国公府寿辰,你要不要去玩玩?” 沈归舟见他穿戴整齐,一身正式,“你要去?” 陈穆愉告诉她,“半个时辰前,父皇差大内总管张德素去安国公府送了贺礼。” 他本来没想去,可现在形势变了。 今日的安国公府必定是热闹的,他想着沈归舟一向喜欢看热闹,若是她想去,就也可以带她去瞧一瞧。 恰好,现在的安国公府表面上还是他的人,他也应该给那老国公这个面子。 另外,他想了想,最近他都没有和沈归舟一起出过门。今日,她若是愿意去,也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想不想去?” 沈归舟手里勺子转了转,去玩玩好像也可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我和你一起去?” 这才是问题。 陈穆愉给她加了她喜欢的菜,“晋王日日沉湎酒色,骄奢淫逸,带个美人去赴宴也属正常。” 人昨天都遣散的差不多了,今日还留了一个……也没什么不对。 沈归舟手一顿,这话听着怎么这么怪,骂她还是夸她? “父皇赐了安国公五坛九嶷仙。” 九嶷仙是天下第一名酒,产自潇湘,历来都是天楚贡酒。 沈归舟眼睛亮了起来,这酒她自然是听过的,可惜,喝不到。 她抬起眼睛,“傍上晋王的美人该是怎样的?” 今日的安国公府的确很热闹。 本就有不少人纠结要不要来贺寿,一听说天子派人送了贺礼来,没当值的立马跑了过来,当值的也正忙着想怎么空出时间来。 近日,京都除了晋王的桃色绯闻,还有一首童谣广为流传,说的是那宋倾画。 具体的,大家也记不大清楚。大致意思就是,说这宋倾画,命格特殊,若是待在天楚,旺夫意子,若是远嫁和亲,天楚会被她夫家灭亡。 据说,这命格批语是从太常寺流出来的。怎么流出来的,那说法就多了。但是,这首童谣的广为流传给了大家一个信号,安国公府的孙小姐,多半要成为那和亲公主了。 如此一来,往后多年,这座府邸,依旧可以屹立京都朝堂,笑看风云。 国公府可以说是双喜临门,大家怎能不上门祝贺。 晋王府的马车到时,安国公府门前已是宾客盈门,国公世子贺峻亲自站在门前迎客。 看到晋王府的马车,众人一阵惊诧。 这位主最近活得就像个传说,如今他们竟见到真人了。 前段日子,不知是哪里来的传闻,说这安国公府看晋王被免职,已经倒了风向,虽然也不知这免职一事是从哪里说起的。 难不成那些都是真的,所以今日,晋王亲自来拉拢,不是,是打破传言来了。 贺峻看到马车,赶紧让人去通知安国公,自己上前迎接。 然而,让他更诧异的是,晋王从马车上下来后,又朝马车伸出了手,接了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下车。 她一下车,就吸引了全场的目光,不少人认出,她身上穿的是千两银子一匹,有价无市的蜀地特产香凌纱,身上戴的首饰、头面,也都是宫中最时兴的样式,一看就贵气逼人。 就凭这身行头,和晋王伸的那只手,可以看出,此女子非比寻常。 同样姗姗来迟的秦王,透过还没挺稳的马车正好看到这个画面。 老七这是破罐子破摔,昨日挨了父皇骂,今日干脆把罪名坐实了? 他的想法,也是其他人的想法。 原来,近日京都关于晋王的那些传言都是真的,他竟真的在府里夜夜笙歌,美人在怀。 看到秦王府的马车,贺峻眼里快速闪过一丝担忧。 这位爷怎么也来了? 他带着贺府的男丁恭敬地给晋王见了礼,又和陈穆愉一起在原地等候着秦王。 秦王过来,打量了沈归舟一眼。 说实话,老七现在行事,他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陈穆愉将沈归舟往身后一拉,挡住了秦王的目光,先他开口,“大皇兄,昨日臣弟退还府上的礼,大皇兄可有收到?” 秦王笑容微不可见地僵了一下。 没等他说话,陈穆愉又道:“大皇兄你可千万别误会,不是臣弟不领情,是父皇要求的,臣弟也没办法。” 秦王想起昨晚府里突然多出来的美人,多年心血白费,一时想不到话来回他。 第697章 蹭喝 贺峻是个聪明人,一看气氛不对,立即开口给秦王请安,让两位尊贵人去府里就坐。 陈穆愉给沈归舟介绍了一下秦王,沈归舟没行礼,他也没有让她行礼的意思,更没有要给秦王介绍她的意思。 秦王不能自讨没趣,只当做没注意到,贺峻又有眼色地做出邀请,秦王就顺着台阶下,先行进了安国公府。 陈穆愉牵着沈归舟走在后面,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走过前院,来到临时设宴的院子,拄着拐杖的安国公迎了上来,嘴里说着有失远迎。 看到陈穆愉牵着的美人,安国公脑中也出现了近日的流言,心中猜测,这晋王是准备以退为进? 底下宾客看着这一幕,心里小九九各自活络起来,三五一群地低声私语。 安国公寿辰,天子送礼,两大亲王贺寿,当真是当朝第一人了。 再看安国公意思迎的那两步,秦王晋王都未曾不悦,可见安国公地位之稳。 只是,晋王算是和安国公府有亲,他来这给安国公府撑场面,不难理解。可这秦王为何也会来此? 是因天子赐了安国公贺礼,还是他想拉拢安国公府,亦或者是他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 除了他们两个,可还有其他贵人来? 今日人多,两位王爷都是谦和的人,没有要抢风头的意思。贺礼送上,寒暄了几句,两人就跟着主家入座。 陈穆愉不管其他人什么想法,毫不避讳地带着沈归舟坐了下来。 这种场合,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有身份的人,都不会轻易去动吃的,不然显得很掉价。 他一边给易了容的沈归舟递零嘴,一边给她介绍全场嘉宾。 这景象落在旁人眼里,十分诡异。 诡异之外,女人是说不出的羡慕和嫉妒,男人则是想着早朝的事,努力揣测晋王现在的想法。 别人是来贺寿的,他俩是真的像来凑热闹的,顺便蹭吃蹭喝。 坐了一刻钟左右,沈峰到了。 作为贺家的女婿,他其实也算是来的迟的,不过看到贺舒窈从马车上下来时,贺峻等人倒没了这个想法,反而比看到陈穆愉时还讶异。 不过,仔细想想,她之前就已经走出了沈府,今日自己父亲八十大寿,若是不来,是说不过去的。 其他人的关注点也瞬间落在了贺舒窈身上,年轻的不大认识她,年纪大的感慨她这些年除了长了白发,倒是没怎么变。 再看夫妻俩相互搀扶,众人想起早上朝堂陛下对沈家作出的奖赏,心中唏嘘。 江山代有人才出,浮生若寄,再出色的人,终是也会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 如今沈家落幕,沈峰老去,再过不久,怕是再也没有人会记得那个英年早逝的沈少将军。 进了宴会,夫妻俩先去给老寿星拜了寿,其他人在一旁看着,看不出他们之间有多热络,却也没看出什么不妥。 拜寿的人多,夫妻俩并没有多做逗留。沈峰一进来,就看到了秦王和陈穆愉,自然而然也看到了陈穆愉旁边的美人。 最近关于晋王的传闻他也不是没听过,但亲眼见到是另一回事。 这一看,他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虽然上次陈穆愉说他现在没和沈归舟在一起,他也怀疑沈归舟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破事,但是,这才多久,他就带着其他女人登堂入室了。 从安国公那出来,看到的还是两人……腻歪的模样,他眼里闪过不悦,成何体统。 亏他之前还觉得晋王是个不错的年轻人,什么不错,这皇家子弟都是一个德行。 朝三暮四。 环视一周,没在会场见到沈归舟,失落的同时又松了口气。 幸亏没让她看见,不然简直就是晦气。 他这典型只准州官放火的怨念,引起了贺舒窈的注意。 “那是?” 沈峰醒神,收回视线,“先去拜见秦王。” 陈穆愉身上散发着贵气,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刚才安国公有说过,今日秦王、晋王也来了,那他就是晋王,那个仅用三年就取代沈家地位的七皇子。 她跟随着沈峰的脚步,有些奇怪。 很多年前,她就听沈峰提过晋王,她可以从他的字里行间中听出,他还是有几分欣赏这个年轻人的,甚至是佩服。 他还曾说,他有些像阿阑,都是有勇有谋,聪明能干的年轻人,不摆架子,真心为民。 她知道,他说他像阿阑,其实算是极高的评价了。 只是,为何今日,他对这晋王似乎有些看不惯。 她不由自主地回望过去,难道是因为晋王身边的那个女人? 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沈家是武将世家,和秦王素来交集有限。秦王就早朝一事,客气地恭喜了沈峰几句,似乎就没有什么可以聊的了。 至于郭子林,他倒是想聊,可惜今日正主没来,沈峰又有意无意地避开了谈他。不能拉拢郭子林,似乎就更没有什么可聊的了。 何况今日来的人多,陈穆愉眼里只有自己带的美人,谁去见礼,都被他两句话打发,如此一来,众人就都来了秦王这边。论起应酬来,今日秦王这客看着倒是比安国公这主人还要忙上几分。他这边要应付的人多,就没和沈峰多聊了。 沈峰只能带着贺舒窈过来拜见陈穆愉,尽量让自己忽略旁边的女子。 陈穆愉也知道今日早朝的事情,客气有礼地恭喜了沈峰。 早朝,最抢风头的就是没现身的陈穆愉。都是混迹朝堂多年的人,不管真心还是假意,沈峰也回了陈穆愉,恭贺他得万户食邑。 陈穆愉淡笑不语,对着向礼的贺舒窈微微颔首,算是回礼。 他还向沈归舟介绍了两人,“这是大将军和他的夫人。” 沈归舟笑看着两人,同样微点了一下头,有礼地喊了一声,“大将军,沈夫人。” 她一出声,沈峰愣了一下。 这声音……是她? 关于她的事,贺舒窈刚才听说了些,没有多想,不知怎么称呼她,就也以点头微笑示意。 沈峰看着沈归舟对着贺舒窈笑,有些走神。 贺舒窈察觉到沈峰的不对劲,心中愈发疑惑。 他是看不惯晋王纵情声色?还是他认识这女子? 第698章 宠爱 这让她忍不住多看了沈归舟一眼,乍一看,除了是个美人,似乎没什么特殊的。再一看,这女子……胆色过人,气质斐然。 她无名无分跟在晋王身边,出席这样的场合,却不惧流言蜚语,没有丝毫露怯,亦没有神气活现,狐假虎威。 这让她不由自主地默默打量起沈归舟来,难不成,她的身份不一般。 这张脸,她明明是不认识的,看久了,却为何有一种……奇怪的熟悉之感? 沈归舟淡然面对着她的目光,须臾后,求知地问她,“沈夫人,可是我脸上有什么?” 啊? 贺舒窈猛然回身,惊诧她竟然发现了自己在打量她。 沈归舟又偏头询问陈穆愉,“王爷,妾脸上有脏东西?” 陈穆愉嘴角勾起,言语间透着宠溺,“没有。” 沈归舟放心下来,转回视线,一脸单纯地看着贺舒窈,“那……” 贺舒窈回神,脸上露出温婉,“夫人风姿绰约,仪态万方,让我想起一故人来。” 沈峰和陈穆愉都看向她,沈峰眼里有一闪而过的紧张。 她继续道:“不自觉就想多看一眼,还请夫人见谅。” 沈归舟嘴角浮现笑容,“沈夫人谬赞了。” 这一看就是客气地敷衍,她没问贺舒窈说的故人是谁,不熟的人这样问也不礼貌。 其实没有故人,贺舒窈也不知为何会觉得她有熟悉之感。要说具体的,似乎也说不出什么来。 她是个行事周全,心思细腻之人,既然被沈归舟看出来了,自是不会再盯着她打量。 她柔婉一笑,则就变成了气质有礼的大将军夫人。 沈峰看着她们,明白了她讲的只是客气话,心里悄悄舒了口气。 他担心待久了会生出变故,没再多做停留,和陈穆愉客套了几句,就带着贺舒窈离开。 这次寿宴是安国公府临时办的,但也是办的有规有矩,这外院接的是男客,里面设了专门接待女宾的地方。 只是,这天楚民风淳朴,男女大防看得不算太重,像那种成婚的妇人也有许多在外面,沈归舟就是个典型,外面更方便看热闹,所以,她也没想挪地方。 贺舒窈不一样,她不喜人多,和沈峰应付完陈穆愉就离开了。 沈峰看着她离开,瞥了一眼沈归舟。 沈归舟正接过陈穆愉剥的葡萄,俩人坐在那么显眼的位置,看着还真有裘马声色的荒诞。 这两人是准备干什么? 他转过视线,眼不见为净。想着贺舒窈那句话,又隐隐有些失望,失望她那话只是一句场面的客气话。 他发现自己的矛盾之处,既担忧她发现那个小秘密,又希望她别发现。 他觉得自己,也是不正常。 陈穆愉看着沈峰离开,将手里剥了皮的葡萄喂给沈归舟,“沈老将军应是认出你了。” 他前后看他的眼神明显不一样,这位老将军刚进来时,看他的眼神像是带了刀,离开时,虽然没好很多,至少柔和了那么一点。 沈归舟接过葡萄,肯定道:“他不会告诉沈夫人的。” 当一个人发现对方有秘密时,相互之间的信任就会开始打折扣,折扣下来的就变成了相互试探。 陈穆愉继续剥葡萄的手一顿,看了她一眼,没看出特别的情绪。 沈归舟咬着葡萄,如看客一般点评,“能被广为人知的,其实多半都是经过修饰的。”.しa 比如他们之间人人称羡的感情。 葡萄有籽,沈归舟左右看了看,陈穆愉看出她的意图,直接将手伸了过来。 沈归舟一怔,这就是傍上晋王的女人该有的待遇? 陈穆愉嘴角扬起弧度,另一只手将重新剥好的葡萄递给她,没再说什么。 沈归舟被他的笑容蛊惑,将籽吐在他手上,咬走了另一颗葡萄。 陈穆愉毫不在意地将葡萄籽放在自己那边的空碟里,然后继续任劳任怨地给她剥坚果。 贺叶蓁听说陈穆愉来了,心中欢喜藏都藏不住。她以为陈穆愉会先来拜见世子夫人,她待在那里左等右等,却都不见他来。 没要她让人去打听,她就先听到了后来的女客说,晋王今日带了个美人同来,看着对那美人极为宠爱,两人可以说是形影不离。 近日,晋王的桃色绯闻她也不是没有听说过,但凭着她对陈穆愉的了解,她坚定地相信,那就是谣言,是其他人特意放出来损害晋王名誉的谣言。 如今听说,他今日带了美人来赴宴,这份坚定产生了动摇,变成了焦虑。 听了几句,她实在坐不住了,找了个借口,从世子夫人那里脱身出来。 刚行到前院,就看到这一幕,她脚步停住,捏着的手帕被拧得变形。 琰哥哥他……竟然真的带了个女人来! 丫鬟棠心地关注点和她有一点点不一样,她见到远处的两人,也是又惊又诧,脱口道:“小姐,那个女人穿的竟然真的是香凌纱!” 香凌纱有价无市,传言宫中贵妃想用它做件衣服都未能如愿,如今竟真的穿在那个女人身上。再看他俩相处的模样,看来那些人说得竟是真的。 棠心这一说,贺叶蓁身上散发出了戾气,若不是帕子是绫罗的,怕是会被她给捏断。 琰哥哥从来没有那样对她笑过。 棠心看她想要上前,一把拉住她,“小姐。” 贺叶蓁被阻,很是不满。 棠心为难地提醒她,“您要现在过去?” 这大庭广众的,那不是自取其辱? 贺叶蓁慢慢回神,明白了她的意思。 的确,现在这个情况,她这个身份上前去的确不合适。 不去,那就只能看着? 她心有不甘地在原地站了一会,狠狠睕了沈归舟一眼,怀着气愤离去。 棠心焦急地跟上她,心中也是有苦说不出,看来这今日心情又好不了了。 她回头看了晋王一眼,忽然想起了一人。 这晋王是好,可是这明显是她家小姐得不到的人,得不到又何必强求呢。依她看,小姐前日里遇上的那位公子也挺好的。 贺叶蓁看到的这一幕,历经千辛万苦赶来的户部尚书金昌也正好看到。 认出沈归舟身上穿的香凌纱,他一口气哽在胸口。 晋王对一个女人就如此大方,那个将他堵在户部的小祖宗竟然跟他说,晋王府穷得都快要吃不起饭了。 他们是这样吃不起饭的! 他一个皇子,是怎么好意思说出那么……不要脸的话来的! 第699章 请教 坚果剥了一大把,陈穆愉又给沈归舟倒了杯酒。 酒是九嶷仙,陈穆愉来时客气说慕酒而来,安国公当即让人给秦王晋王每人上了一壶。 沈归舟贪杯,知道她酒量好,陈穆愉也没限制她。宴会还没开始,一壶酒就被她喝一半了。 沈归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意犹未尽。 陈穆愉宠溺地笑了笑,又给她倒了一杯。 莫焰站在两人身后,看着陈穆愉这不值钱的样子,移开了视线。 没过多久,看到入口处进来一人,上前和陈穆愉耳语了一声。 陈穆愉视线投射过去,低声告诉沈归舟,“穆家的人来了。” 沈归舟顺着他的视线瞄了一眼,又将视线收了回来。 这穆家人来不来,最在乎的应该是秦王。 陈穆愉也认同这一点,给了莫焰一个眼神。 莫焰收到,退开了些,看了宴席上某个端酒的小厮一眼。 没过多久,秦王身边的侍从低声和他说了句什么,前者不经意地看了安国公一眼。 一盏茶后,安国公离了席。很快,秦王带着侍从也找了个借口出了院子。 陈穆愉看着那边的动静,脸上情绪未显。 看沈归舟面前的酒杯又空了,他就自然地给她续了一杯,和她聊起天来,“你以前见过安国公?” 沈归舟像只松鼠,从坐下后,嘴里就没停过。 “嗯。”她想了想,告诉他,“很久以前了,当时的情形,差不多都忘了。” 陈穆愉没追问她这事,换了个问题,“上次飞柳的确从北漠拿走了账册?” 沈归舟当即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端起酒杯,“嗯。” “那账册是那座矿山的交易记录?” 大概是喝到了好酒,沈归舟今日心情还算不错。喝了几杯,她也有了品酒的心情,不再一饮而尽。 她慢慢饮着酒,很是配合地回答,“差不多。” “那座矿山的背后是安国公府?” 沈归舟有问必答,“最开始是他。” “后来多了大皇兄?” 沈归舟看着秦王离开,“目前来看,你的猜测多半是对的。” 果然如此。 “当日,京都出现的铜钱,是你弄的?” 沈归舟眼睛不规律地转了一圈。 陈穆愉明白了,就是她弄的,一时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 沈归舟眼睛又反着转了一圈,见他盯着自己看,从容作出解释,“这个事情,不是我要瞒着你,是你自己没问我。” 陈穆愉被气笑了,说得很有道理,她也不是一般得看得起他。 看她心情似乎不错,陈穆愉问出了有点不解的问题,“那你为何,不直接将账册曝光?” 如果他的信息没有出错,那座矿山的铜银多半是被卖到了北漠。铜这东西既可做钱币,又可造武器,那么多矿石被卖到北漠,完全可能是通敌叛国的大罪。也正是如此,它背后的主人才会那般在乎那本账册。 沈归舟明显是想找贺家麻烦,如今他父皇也在找那本账册,她将账册扔出去或者通过他的手扔出去,对贺家来说都是灾难。 可她没有这样做。 沈归舟就着他的手咬过坚果,眼睛一转,像是刚刚下山的狐狸,“我喜欢玩猫捉老鼠。” 陈穆愉缓了一会,才隐约弄明白她的意思。 猫捉老鼠的乐趣在于捉的过程,而不是老鼠本身。.ζa 她在享受这个过程。 还有,她清楚,这只老鼠一下子打不死。 因为,这座铜矿的背后多了一个秦王,安国公府背后还有……天子。 这样的结果,不是她要的。 陈穆愉思量片刻,试探道:“请教你个问题。” 沈归舟转头,一时没适应他如此正式。这他待会问的问题她要是说不知道,是不是不合适了? 她谨慎起来,“什么?” 陈穆愉难得见到她这个样子,笑道:“你若是不想说也可以不说。” 沈归舟打量了他一圈,“你先说说看。” 陈穆愉犹豫了片刻,还是道:“我知道,安国公其实算是父皇的人。” 但是,有一件事他不明白。 沈归舟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你是不是知道,安国公能一直得父皇信赖的原因?” 安国公乃三朝元老,是天楚的肱骨之臣,得天子信赖,地位非常。 曾经安国公府也有过没落的趋势,后来贺沈两家出了个沈星阑,他们很快又借着他重回权利的中心。 然而,沈星阑死后,沈家快速没落,他们却平安无事,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官场风云多变,身处庙堂,起伏乃常事。然安国公,却能一直笑看风云,得天子恩宠。 凭陈穆愉对自己父皇的了解,他给予安国公的这份荣宠和信任,有点过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有那座开采多年而不为人知的铜银矿场。 只是,他不知,他父皇和安国公之间的这份‘信任’,或者说是,放任,从何而来。 他知道,安国公当年也是为他父皇入主东宫出过力的。可这份力的作用,能持续这么多年?何况,他父皇同样不喜欢这种有底蕴的名门世家。 不过,他查不到这其中原由。 这个问题,有点突兀。 沈归舟摇晃着手里的酒杯,情绪没有变化,却是久久没有做答。 她这个反应,让陈穆愉知道自己问对人了。 她真的知道。 可她似乎也不是很想说。 陈穆愉没想逼她,道:“你若是不愿说,就当我没问过。” 沈归舟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将酒杯放下,“原因,其实你见过了。” 陈穆愉生出疑惑,“我见过?” 沈归舟扫了一眼四周,将这满园的热闹与富丽收入眼底,听着贺家人的笑语安静了一会,告诉他,“他卖了沈星阑和升平海。” 第700章 分享 沈归舟抓过他手里的坚果,一边吃一边评价,“老爷子是个深懂君心,且能替君分忧的人,贺家门楣,百年不衰是应该的。” 这个答案还真是,情理之外,意料……出乎意料。 莫焰耳朵好,站在后面也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楚,目光无意识地投向沈归舟。 沈星阑可是这贺老爷子的亲外孙,他们之间,其实也可称得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当年的沈星阑掌控整个北疆,沈家军权在握,天下皆惧,贺家凭着一层姻亲关系,亦是风头正劲。 这种形势下,贺老爷子卖了沈星阑,当真是……好魄力! 沈归舟说得对,贺家屹立百年不倒,不是没有理由的。 这种事,换一般人还真做不到。倒不是说会被那份亲情羁绊,而是远处的富贵不确定性太高,眼前的一切则是已经可以摸得着的。 这贺老爷子,真不是一般人。 陈穆愉看向远处的沈峰,手上又给沈归舟剥了一颗葡萄,“那这些年,沈家就一点都不知道?” 不然这沈贺两家今日怎还可能相处得这般和谐。 沈归舟就着他的手咬上葡萄,当真是将祸国殃民的妖女形象演绎了出来,“当年那件事,出了一点意外。” 她答非所问,“他没有替你父皇找到升平海。” 所以,他父皇帮忙将这件事掩盖住了? 沈家其实也不一定是不知道,是更清楚,知不知道都没有了意义。 有些时候,知道的太清楚反而不是件好事。 比如,升平海的宝藏不存在,可升平海却是真实存在的。 沈峰知道,自己的儿子的确藏了秘密。那种情况下,他们若是执着于真相,形势只会对他们更不利。 若他不是一无所知,就是他选择了一无所知。 莫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们聊这个时,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背影。 那个背影,是他那天在街上看到的那个! 他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而走,后者低着头,明显是不想引起他人注意。他还没看见那张脸,那人就消失在拐角,像是往内院去了。 莫焰有些错愕,他是安国公府的人? 他再抬头,没再看到那个身影。 还是他认错人了? 不过这样一想,他又觉得刚才那个背影,似乎有点不一样的眼熟。 他好像还在其他地方见过……难道真的是他认错了,可他偏偏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 他有点懊恼,最近怎么老是这样。 该想起来的就是想不起来,偏偏又出现模糊的影子。 犹豫片刻,他忽视沈归舟,低声告诉了陈穆愉,“王爷,我好像看到那晚的杀手了。” 陈穆愉正准备将葡萄递给沈归舟,猝然听他这话,手上动作微滞。 沈归舟已经形成习惯了,低头去咬。 她听力好,尽管莫焰是和陈穆愉耳语,还是被她听了个清楚。 几方巧合之下,她咬到了陈穆愉的手。 她和陈穆愉对视一眼,再不约而同低头一看,两人安静了一息。 气氛的诡异让莫焰不想看也挪过了视线,下一瞬,他若无其事的移开了视线。 他什么也没看到。 眼睛一挪,觉得有点不对……是他说错了什么? 两位被误会的当事人经过一息的沉淀,也恢复过来,十分淡然地坐端正。 刚坐好,两人神思归位。 他说得是那个断后的人! 陈穆愉转头看向沈归舟,心中冒出了困惑。 莫焰想跟上去看看,低声询问陈穆愉的意见,“王爷,属下想跟上去看看。” 陈穆愉看着沈归舟,“你看仔细了?” 莫焰不敢确定,“属下觉得他们的背影很相似。” 其实前面那个杀手的身影他这几日细想也觉得挺眼熟的……他瞄了一眼沈归舟,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沈归舟知道陈穆愉的意思,但她没说话。 陈穆愉也明白了,莫焰多半没看错。 陈穆愉拒绝了莫焰,“今日我们是客,就不要打扰主家了。” 莫焰虽然不理解陈穆愉的想法,但他都这样说了,他也不好再坚持。 “……是。” 想起刚才的情景,他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眼睛看向四周。 沈归舟把玩着酒杯,心里也在想着莫焰刚才的话。 忽然,她手上动作定住。 陈穆愉心思细腻,很快发现她的变化,用眼神询问她怎么了。 沈归舟没说话,扭头看向莫焰。 莫焰被她看得堕云雾中,迷惑不解。 陈穆愉跟着她看向莫焰,莫焰更是一头雾水。 看他做什么? 陈穆愉和莫焰眼神交流时,她嘴角突然漾开一抹弧度,将其他两人看得更懵。 陈穆愉再次问道:“怎么了?” 这是有什么好事? 沈归舟回神,视线在他和莫焰身上转了一圈,道:“莫焰的话,提醒了我一件事情。” 一件她之前有疑惑,却一直没抓住关键的事情。 莫焰看向陈穆愉,陈穆愉代为询问,“什么?” 沈归舟收回目光,“一件有意思的事。” “不过我还需要去确认。”她对着他璀璨一笑,“暂时不能和你分享。” 分享! 真是一个好词。 陈穆愉被她的笑容迷了眼,也不执着问她了,给她重新斟了酒,“那行,等你想和我分享的时候再与我说。” 沈归舟偏过视线,怎么感觉他心情忽然也变好了? 陈穆愉刚将酒壶放下,离席许久的秦王回来了。 听到莫焰提醒,陈穆愉随意地瞥向他。 秦王神色看着和离开前没什么两样,就是,当有人和他攀谈时,他话似乎少了些。 又过了一段时间,老寿星重新露面了。 陈穆愉视线从两人身上扫过,抓住了秦王一个眼神,一个藏着冷笑的眼神,他目光所及正是安国公。 他将视线收回来,重新认真给沈归舟剥坚果。 面前的果壳剥了一碟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引起了院子里众人的注意,一心吃东西的沈归舟也抬起头来。 这种热闹的场合,不需要他们打听,也很快便能知道喧闹的原委。 她手里的果仁才吃两颗,就听到人说,宁海公府的言世子也来了。 言沐竹。 陈穆愉听着,也有些诧异。 宁海公府和安国公府交情并不深,言沐竹又一向深居简出,来这里贺寿似乎不是他会做的事情。 正思索着,正主就出现在入口。 言沐竹这个人,气质淡泊,清雅特立,如隐居之士,然而,只要他出现,就让人无法忽视。 一身深竹月长袍的他进来时,又是如此。 尽管沈归舟今日易了容,他一进来,还是准确扑捉到了沈归舟的踪迹,眼神拂过她时,像是送暖春风。 沈归舟内心浅笑,来的是他,这种动静也就不奇怪了。 他们只是对视了一眼,就各自挪开了视线,落在旁人眼里,一点都不像熟人。 陈穆愉没有错过言沐竹的视线,也在心里笑了笑。 现在,他相信缘分这词了。 第701章 贺礼 言沐竹视线从沈归舟身上挪开,就看到了陈穆愉,他从容走了过来,朝他行了一礼,“晋王殿下。” 他看了一眼沈归舟,眼神落落大方。 陈穆愉没嫉妒,虚抬手回应,“兄长不必多礼。” 言沐竹又给另一边的秦王见了礼。 秦王面上谦和,免了他的礼,和他寒暄了几句,让他先去见老寿星。 视线落在他身后小厮捧着的匣子上,秦王有些思疑,这言沐竹不是和贺家不和,怎么今日也会来祝寿。 多年不见,看到贺峻领着言沐竹进来,安国公一时没认出他来。直到身边人提醒,一直带着慈笑的老人眼里闪过意外,显然也没想到他今日会来。 看着言沐竹越走越近,有点老花的他眼前景象清楚了些。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当年那个闲雅自信的少年。 小小年纪,心思深沉,才思敏捷,未来可期。 那是他见过最出色的少年人。 少年越走越近,黑发间出现了白丝。 言沐竹在下首站定,抬手一礼,“老国公。” 安国公醒过神来,这才发现眼前不是当年的那个少年。 他老了,当年的少年头上也有了白发。 然而,他身上的气质却远胜当年。 安国公起身,不确定地问:“沐竹?” 言沐竹人如其名,站得如林间修竹,淡声回话,“正是小辈。” 安国公听他回答,有些激动,拄着拐杖上前,空着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一双眼睛上下来回打量着他。 确认了眼前的人是真人,他问道:“真的回来了?” 言沐竹任由他打量,“是。” 安国公眼窝深陷的眼里似乎出现了泪花,变得有些语无伦次,“好,很好,回来就好,很好……” 站在旁边的人,看着这一幕,明显能感受到他心情的起伏。 他们心中有了猜想,这老国公看到言世子,怕是想起另一个人了。 “父亲。” 最后,还是贺峻上前,扶住他,止住了他的激动。 安国公低头,收缓了一下情绪,对言沐竹道:“孩子,你今日能来,老夫很高兴。” 言沐竹脸上一直有着让人舒心的笑容,“老国公过寿,晚辈自是要来的。” 他抬手,身后跟着的小厮秋梧上前两步。 言沐竹指着他手里的小匣子对安国公道:“小小薄礼,聊表敬意,还望老国公不要嫌弃。” 安国公慈爱地责备道:“人来了就行,还带什么礼。” 他看了贺峻一眼,贺峻看了身后小厮一眼,小厮上前恭敬地将小匣子接了过去。m..ζa 言沐竹身后还跟着一人,手里捧了个更大的匣子。 众人听他话,有些好奇,难道那大匣子里不是贺礼? 主人家也是这样的想法,贺峻朝他身后瞥了一眼,但没将情绪表现出来。 他正将视线收回去,秋梧又倒回去,将那人手上的匣子捧了过来。 安国公看着这一幕,恰当地表现出了讶异。 言沐竹没有卖关子,紧接着就告诉他,“刚才那份礼,是晚辈的心意。这份。” 他话语顿了一下,偏头看了眼匣子,眼里涌出一丝温柔。 他再看向安国公时,眼神恢复了正常,“是我代星阑送的。” 他音调不高,话语一出,现场却安静下来。 安国公和贺峻的脸上都有一瞬间的僵硬,隔着一段距离的沈峰神情也变了。 最后还是安国公心态好些,神色恢复的最快。 他和言沐竹对视了一会,视线挪向那匣子,已有老年斑的脸上似是出现了一丝怀念。 言沐竹没有打扰他,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等着。 过了好一会,安国公才从过往中醒神,朝着贺峻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贺峻看向一旁,另一空着手的小厮很有眼力地上前,伸出了双手。 手还未碰到匣子,就感受到一阵凉意。 当秋梧将匣子交到他手上时,那阵凉意更加明显了。不仅如此,匣子重的有些超乎他的想象,他没有心里准备,差点没抱稳。 秋梧轻声提醒他,“小心。” 小厮暗舒一口气的同时,生出一丝好奇,想知道里面是什么宝贝。 安国公看着小厮收下贺礼,对言沐竹道:“你有心了。” 言沐竹谦虚回应,“这是晚辈该做的。” 这话十分正常,可安国公听着这话,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小厮的心思亦是宾客的心思,只是大户人家收礼,自然是不会当场打开的。 小厮捧着匣子离去,也将众人的这份好奇之心摒弃在了身后。 沈归舟看着小厮离去,眼眸垂下,在心里轻叹了一声。 贺峻想要邀请言沐竹入座,后者直接提出了告辞。 众人一愣,他这是,就是来送礼的? 贺峻看了安国公一眼,安国公询问言沐竹可是有什么急事。 言沐竹告知,家中父亲今日身体不佳。 听着这个理由,安国公就不好留他了。 前后待了不到一刻钟,他便带着人离去。转身时,他视线扫过秦王。 很寻常的眼神,秦王却觉得他是在嘲笑他,握着杯子的手紧了些。 贺舒窈一直待在后院,是开席之后才偶然听人说起,言沐竹来过了。 听说他不仅自己送了贺礼,还替沈星阑送了礼,她端茶杯的动作一滞。 那个孩子怎么会过来贺寿? 第702章 迷路 那个孩子做事面面俱到,讲礼有仪,但是,阿阑不喜欢来贺家,他对贺家的人和老爷子也就仅仅是客气,和老爷子见面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他不来贺寿,似乎才更说得过去。 今日,他却特意来送礼,还替阿阑送了礼? 他送了什么? 贺舒窈突然很想知道言沐竹送了什么。 宴席结束,客人陆续离开。 贺舒窈心里一直记着言沐竹送礼的事情,坐了一会,没有耐心再等安国公,带着嬷嬷琼玖直朝放礼的偏房而去。 宴席结束,秦王先走,陈穆愉准备去拜见一下世子夫人,没有和秦王一起离开。 他去见他姨母,沈归舟觉得和她没什么关系,就在前面等他。 陈穆愉没强求,将莫焰留给了她,自己跟着贺府的管家去见世子夫人。 沈峰一直注意着她,可陈穆愉离开,他似乎也没了找她的理由,何况,她身边还跟了个王府的侍卫,他就更不适合过去了。 莫焰是个敏觉的人,很快就发现沈峰一直站在檐廊下看着她。犹豫了片刻,还是低头告知了还在喝酒的沈归舟。 “夫人,东北方有人一直在看你。” 沈归舟抬起眼皮瞄了一眼,就将视线收回,“哦!” 看就看呗!眼睛是人家的,她管不着。 她这路人似的态度,让莫焰觉得自己就是多管闲事。 沈归舟还在喝酒,这酒她不好带走,心中暗自决定要在陈穆愉回来之前,将那一壶九疑仙喝完。 莫焰看着她一杯又一杯,有点怀疑,她来这儿,是不是就是为了蹭酒喝。 他看了一眼沈峰,不再说什么。 看着客人陆续离开,他想起了之前看到的身影,环顾四周,眼里多了一份认真。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他也没再看到那个身影。 懊恼再次冒出来,心中发誓,下次若再看到那人,一定要将他揪出来。 一低头,看到沈归舟的背影,慢慢的,她的身影和脑海里另一个身影重合起来…… 沈归舟将最后一杯九疑仙喝完,一脸余味无穷,回头询问莫焰,“王府真的没这九疑仙?” 莫焰来不及挪开视线,心头莫名冒出一丝心虚。 等意识到她在说什么,一时无话。 她的眼里真的只有酒? 默了片刻,他告 诉她一件事,“贺小姐知道王爷来了。” 话一出口,又有点后悔。 他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个。 沈归舟眨了下眼,这跟她问的有什么关系? 莫焰看她这个样子,瞬间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没有。” 沈归舟有点遗憾,那下次她想喝,难不成得去皇宫拿。 她这么一打岔,莫焰忘了刚才在想的事情。 听说陈穆愉要过来,世子夫人急急去了会客厅等着,贺叶蓁听了消息,也跟了过去。 贺夫人知道自己应该阻止她,但看着她眼里的渴求和委屈,终究是没忍拒绝。 等人的时候,她想起陈穆愉带了美人同来一事,委婉提点贺叶蓁,她祖父心意已决,试图让她放弃。 贺叶蓁听出了意思,心中一凉,随即是不悦。 她看着贺夫人,心里冷笑,她们不是真的母女,她终究还是不会真心为她。 贺夫人看着她脸色渐白,心中又是不忍,反思自己话是不是说重了。 想补救几句,下人来报,晋王已至,这事便暂时被搁下了。 除了贺礼,陈穆愉还特意带了礼来看贺夫人,刚来时,就已经让人送给了贺夫人。 两人见面,贺夫人看他好好站在眼前,提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下,让他下次不必带那么多礼来。看他似乎清瘦了些,又担忧地叮嘱了几句。 至于之前那封信,贺夫人后来收到了陈穆愉的回信,同时她也收到了自己父亲的信。陈穆愉提起早应来看她时,她看了一眼旁边的贺叶蓁,主动将事情带了过去,没有责怪他。 她不再提,陈穆愉也就没再说。两人寒暄了几句,陈穆愉想着还在外面等着的沈归舟,就站起身来。 他从来到走,一共不到半盏茶的时间。 关于旁边的贺叶蓁,两人除了刚开始打了个招呼,他再没和人说过一句话,似乎是忘了有这么个人的存在。 贺叶蓁满眼失落又难以置信,想追却没跟上他的脚步。 贺夫人看着这一幕,在心里叹了一声,只希望她能自己想明白。 陈穆愉从贺夫人那出来,脚步越来越快。 “啊。” 刚转过一条檐廊,贺府里骤然响起一声女子的尖叫声,隔空也能听出声音中的害怕。 前面领路的管家脚步停下,后面的陈 穆愉脚步放慢了些。 那声音很快又没了,管家心思流转,镇定下来,笑着对陈穆愉道:“今日府上人多,许是有宾客迷了路,惊慌了,惊吓了王爷,还望王爷莫怪。” 尖叫声没再想起,似乎没什么大事。 管家的理由合不合理,也不重要。 陈穆愉没有管闲事的心思,淡笑回应,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管家回身,隐蔽地看了不远处的小厮一眼,小厮会意,循着声音的来处离去,管家自己则领着陈穆愉继续往外走。 在那之后,没再有奇奇怪怪的声音响起,管家默默吐了口气。 看来,这院子的下人该整治了,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他这想法刚冒出来,前面拐弯处,迎面走来两人,步履有些慌乱,差点和他们撞上。 管家正想呵斥,认出了来人,急忙将话给收了回去,有些讶异,“小姐。” 他这一喊,对面的人冷静不少,看到陈穆愉,向他行了一礼。 “晋王殿下。” 陈穆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沈夫人。” 贺舒窈脸色微微有点发白,总得来说还算好,过来扶她的嬷嬷脸上则还带着恐惧和惊慌。 管家关心道:“小姐,您这是?” 短短时间内,贺舒窈已经恢复过来,“许久没来,这府里变了很多,想去父亲的书房,转了两圈却没有找到。” 陈穆愉瞥了一眼她身后,不远处的房门还敞开着。若他没判断错,刚才的尖叫声就是从这个方向传出来的。 管家也看到了敞开的房门,精明的他立即道:“前段日子,府里修缮了一番,不少地方的格局都和之前有了些出入。” 四周陆续来了人,他即刻招了一个过来,让她领着贺书窈去书房。 这些人不少都是附近听着声音过来的,看到他们都在,机灵地不再靠近。 贺舒窈没有多做停留,对陈穆愉行了一礼,告辞离去。 陈穆愉没有打听,和她错身而过时,他睫毛垂下,看了她身旁的嬷嬷琼玖一眼。 刚才她上前扶贺舒窈时,他看到她左手手腕附近有一块黑色的印记。 他跟着管家继续往外走,在管家看不到的方位往那敞开的屋子看了一眼。 里面堆放着不少锦盒,应是临时用来收放礼品的地方。 第703章 身影 安国公府占地面积大,刚才响起的尖叫声,宴客的地方并没有听到动静。 陈穆愉回来后,就提出了告辞,带着沈归舟离开。 他还未到大门口,贺府的下人就匆匆而来,和管家耳语了几句。 管家听着面色一变,等陈穆愉的马车离开,他立即将事情告知了在门口送客的贺峻。 贺峻快速转身往府里走。 沈峰一直在一旁看着沈归舟,无意间也将这一幕收入眼里。 瞧着贺峻的背影略加思考,就跟了上去。 贺峻直奔放礼的地方,一进门,就问守在里面的人,“在哪儿?” 看守这儿的小厮额上全是冷汗,哆嗦着指了方向。 贺峻走过去,盯着匣子看了一会,示意小厮将匣子打开。 小厮不敢,半天没挪动步子,最后还是跟着他的长随不耐,自己上前将匣子打开。 饶是有了心理准备,贺峻还是被看到的景象给吓住。 他转身欲走,撞上了闻讯而来的安国公,又只能强行停下脚步。 安国公看着他这不稳重的样子,浑浊却闪着精光的眼里闪过不悦。 贺舒窈在陈穆愉走后,又折返了回来,此时就站在门口,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扫了他们兄妹一眼,越过贺峻,朝里面看去。 这一眼,他抓着拐杖的手收紧了些,手背上青筋显现的更加厉害。 打开的匣子里,一双眼睛和他视线撞上,比它周围的冰块还要冷,犹如怨灵。 门外,管家见到了沈峰,以安国公请他去书房等候为借口将他拦了下来。 沈峰朝远处的房间看了一眼,一眼认出贺舒窈。 他环视一眼四周,没说什么,跟着管家唤来的下人离开了此处。 贺峻见安国公久久不语,有些担忧他,“父亲。” 安国公回神,做了个深呼吸,强 自镇定下来, “这礼是谁送的?” 小厮愣了一会,才抖着声回答,“是,是,宁海公府,言世子,送的。” 短短的一句话,他断了几次。 “谁?” 安国公和贺峻不耐烦刚要起,心头一惊。 “言,言世子。” 贺峻猛然偏头,看向匣子,好像真的是言沐竹送得那份礼。 他代沈星阑送的那份礼。 贺老爷子拄着拐杖走上前去,没认出人。 匣子里的冰块上还摆着一样东西,一块突兀的小铁牌。 旁边扶着他的人会意,忍着不适,将东西拿了过来。 贺老爷子摸着铁牌,看着上面的名字,好长时间才有了那么一点印象。 他回头看向门边的贺舒窈,“是那个人?” 贺舒窈以无声默认。 贺老爷子眼神变了几次,最后变成阴鸷,“还有一份礼呢?” 晋王府的马车拐进安国公府旁边那条街时,坐在车前的莫焰忽然没了身影。 在那嘈杂的环境里,待了一日,突然安静下来,也觉得挺累的。 于是,沈归舟上车后,捡了本书看了几行,就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难得出来,陈穆愉本来想问她,要不要去街上走走,看到她如此,就没说什么了。 他将窗帘撩起了一些,好让外面的风进来,让马车上不那么闷热。 重新坐好后,他找了本没看完的书出来,看了一会,想起了碰上贺舒窈的那一幕。 他抬头看向沈归舟,坐过去了些,让她靠在了自己肩上。 沈归舟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自己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马车走到半路时,莫焰又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马车前,和车夫并排坐在一起。 又走了十来丈左右,陈穆愉听到外面商贩喊卖糖人,他往窗外看了一眼,见到旁边还有个卖糖 葫芦的。 他低头看了一眼沈归舟,知道她没睡着。叫停了马车,吩咐莫焰去买两串糖葫芦和两个糖人。 初听这要求,莫焰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过了两息,才回应陈穆愉。 沈归舟睁开了眼睛,想说她不吃,话到嘴边,又犹豫了。 马车停在路边,等着莫焰回来。 沈星耀今日有空闲,就陪着妻儿出来看看京都。 刚从一家糖果铺里出来,恰好看到莫焰从一旁停着的马车上下来。 莫焰他是认识的,看了一眼马车,知道马车里坐的是谁了。 既然遇到了,不去见礼自然是不合适的。 他叮嘱了管氏几句,独自上前。 听到通传,陈穆愉和沈归舟对望了一眼。 沈归舟往旁边角落里挪了挪,陈穆愉打开了马车车门。 知道沈星耀是陪着妻儿一起出来的,两人简单聊了几句,陈穆愉就让沈星耀不用顾忌他,让他陪妻儿去了。 沈星耀看到了角落里露出的一片衣裙,心有所悟,不再打扰。 转身时,莫焰正好回来。 莫焰虽然对谁都不热情,礼貌还是有的,唤了他一声,“沈将军。” 沈星耀看着他手上的东西,点头回应,利落离开。 等他走后,莫焰直接将东西递给了沈归舟。 沈归舟接过,问他,“你不吃?” 莫焰:他又不是小孩子! 沈归舟懂了,将手收了回去,一点没觉得这东西和她也不搭。 莫焰跳上马车,马车继续前行,和沈星耀一家四口错身而过。 马车行驶一段,莫焰眼前陡然出现一个画面,他猛地回头看去,一眼见到沈星耀的背影。 看着他,脑海里的画面越来越清楚了。 他知道自己在哪里见过那个身影了。 是在军营。 那个人,是沈星耀手下的那个瘸子! 阿诺。 第704章 怪论 他并未见过阿诺几次,可他第一次见他时,后者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重伤在身,腿脚不便,身手却是极快,一招足可见其不凡。 昨晚,在别院,沈归舟也提起过他。 重新目视前方,莫焰眼里出现了一丝困惑。 阿诺和那个杀手是同一个人,还是他认混了? 他刚转回视线,人群中的沈星耀回转身来。 看着马车越走越远,脑海中浮现了前段时日在祠堂的场景。 四更锣响,祠堂里的人依旧没走。 听到低沉克制的咳嗽声,他走了进去。 “大伯父。” 沈峰听到动静回头,“星耀。” 沈星耀关心他的身体,“都四更天了,您身体不好,应早些回去休息。” 沈峰没走,“你来了很久了?” “没多久。” 四更天出现在这里,没多久自然是不能信的。 “我没事,你先回去吧。” 他不走,沈星耀自然不好走。 只是,站在这里,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说的。 沈峰大概也是如此,站在原地亦是没有说话。 “星耀。”许久之后,沈峰开口,“这些年,辛苦你了。” 过了一会,沈星耀才明白他的意思,不敢领受,“我……” 沈峰打断他,“云州一事,你不必愧疚。” 沈星耀看着他,沉默许久,歉疚道:“是侄儿无能,没能守住云州,守住北疆,守住沈家基业。” 沈峰嗤笑一声,看着满屋的牌位,道:“沈家哪有基业。” “……” 沈峰转身,“这么多年,是沈家对不住你。” 云州失城,不是他能力不行,是那个重兵在手的沈家,早在多年前,就应该消失了。 是他们自己不肯认清事实,妄想从帝王心中赢下一线生机,贪那一份虚幻的浮华。 沈星耀感受到了他身上的低沉,“大伯父。” 他什么也没说,可他懂他的意思。 张了几次嘴,他道:“若余生,能日日得闲,我觉得,也挺好!” 沈峰看着他,眼里有了愧疚。 沈星耀说的是真心的,圣旨迟迟不下,许多事情,他心里已经有数,觉得,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沈峰和他说这个,他知道,他亦作出了决定。 不再强求,如她所想。 马车拐弯了,沈星耀回过神来,想起刚才莫焰拿着的东西,他眉眼间有了淡淡笑意。 她选人的眼光依旧很好,是他们想多了。 这样,很好! 马车重新启动,沈归舟看着手里的糖人和糖葫芦,有点纠结该先消灭哪一个。 还没想好,记起旁边还有个人,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很是客气地问陈穆愉,“你呢?吃不吃?” 陈穆愉浅笑,“都是你的。” 沈归舟看了看手里的糖葫芦和糖人,先咬了糖人。 外面还能听到卖糖人的吆喝声,她咬了一口,透过车窗循声望了过去。 陈穆愉见她兴致似乎不高,问道:“不好吃?” 沈归舟收回目光,“没有。” 就是今日宴上东西吃多了,不饿。 她又咬了一口,慢慢嚼着。 嚼着嚼着,她低头从那只没了头的猪身上看到了一张模糊的脸。 她轻声道:“以前,离之哥哥每次来见我,都会带上两串糖葫芦。” 刚要收回视线的陈穆愉停了动作。 沈归舟安静了一小会,又道:“景之哥哥,不喜与人同,他见离之哥哥给我买糖葫芦,就去买糖人,每次也是两个,还都是不一样的图案,直到老板将所有的图案都画完,就重新再轮上一遍。” 除了前面几次新鲜,她其实并不喜欢吃这种甜食,但是,他们兄弟俩有个怪论,觉得小孩子就应该多吃零嘴,尤其是女孩子,所以,每次来都会给她买,雷打不动。 后来,他们都不再给她买了。 再后来……她便自己买。 提起往事,她嘴角扬起了一丝小小的弧度。 陈穆愉在那一丝弧度里看到了怀念。 刚准备说点什么,她脸上那丝弧度和情绪都不见了,一口又咬掉猪的尾巴。 她举起手里的糖葫芦问他,“你真的不吃?” 她好像吃撑了,没人帮忙,这糖葫芦怕是得浪费。 “很好吃的。”她蛊惑他,“要不,你帮我消灭一根?” 陈穆愉不知道她的心思,被她眼神蛊惑。 既然她都邀请了,他再拒绝,似乎就是他不对了。 他低下头,就着她的手咬了一颗。 酸酸甜甜的味道还是和以前一样怪,但若是以后能和她一直这样过着,日子应该不错! 马车是从王府出发的,自然停在了王府门口,沈归舟没说什么,再次和他回到了这座王府。 陈穆愉牵着她进门,主动道:“晚点我们就回去。” 沈归舟偏头,他是把她的地盘当家了吗? 莫焰跟在后面,逐渐开始理解陈霄这几日为何越来越愁了。 沈归舟没理会他,偏头问莫焰,“你刚才回安国公府做梁上君子了?” 莫焰脸部线条明显了些,“我是正大光明进去的。” 沈归舟眉尾微微一动。 莫焰高傲依旧,“是他们自己没看到我。” 沈归舟差点被口水呛到,此话甚是有理。 陈穆愉自是知道马车外的动静瞒不过她,听她说开,也没意外,顺势直接问莫焰,“看到了什么?” 莫焰看了沈归舟一眼,“秦王的人。” 沈归舟出声,“没看到修哥哥送的礼?” “王爷不是让属下去看那些的。” 不是就不是,这么激动干什么? 莫焰见周围没人,禀告陈穆愉,“穆家那人离开后,被秦王的人带走了。” 陈穆愉淡声点评,“大皇兄竟也如此沉不住气了。” 这件事说到这里,陈穆愉低头,询问沈归舟,“言沐竹送的礼,是你托付给他的?” 沈归舟睫毛颤了下。 “我从姨母那出来时,遇到了沈夫人,她身边伺候的人看着很惊恐,想来是见过你送的那份礼了。” 他真没让莫焰去看,遇到贺舒窈时,他心中就有了猜测,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沈归舟默了少顷,道:“不是我找他帮忙的。” 她是在向他解释? “你不必紧张,我没有生气。” 沈归舟抬头,她紧张什么? 她是在诉说事实。 东西是她让人送的。 “是我忘了,送东西的人是他的人。” 她说这话时,声音很轻,可不妨碍就在旁边的两人听清楚。 俩人均是过了一息,才弄清楚这里面的关系。 陈穆愉牵着她的手类似安抚地握紧了些,“既是他自己的选择,你就不要想太多了。你若是不让他帮忙,他反而更放心不下。” 言沐竹的心情,他多少是能懂一些的。 沈归舟偏过头,眼里有一丝意外,又有一丝迷茫。 陈穆愉微微勾唇,浅浅的笑容给人一种安抚人心的感觉。 第705章 了解 他换了个话题,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那他送的另一份礼是什么?” 沈归舟想着他刚才的话,打趣道:“你猜不到?” 陈穆愉轻笑,“我了解你,所以我知道你送了什么。他,我没事了解他干什么。” 跟在二人身后的莫焰,状似随意地瞅了他一眼。 沈归舟睫毛扇动,忽然知道莫焰的傲娇来自哪里了。 耳濡目染。 “我不知道,估计是那矿山的半本账册。” 他们没说过这个事情。www..lΑ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她这话,陈穆愉开始有点后悔自己刚才说的了。 怎么感觉像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走到了岔路口,陈穆愉要去书房,问她:“我要去书房处理公务,你回房休息,还是和我一起去书房?” 她去书房干什么,给他处理公务? “回见!” 她果断抽出自己的手,往听雨楼的方向走去。 她动作快的陈穆愉有些反应不过来,看着她毫不留恋的背影,生出了一点莫名的忧郁。 过河拆桥。 见她走远,他转身朝书房走去。 莫焰跟在他身后,思量了一会,还是和他说起了自己的发现。 这一路上,他又细细思考过。他有七成把握,他在安国公府见到的那个人,就是那个阿诺。 “阿诺?” 陈穆愉稍做回想,记起了沈星耀手下的这员悍将。 “你确定?” 莫焰肯定道:“属下有七成把握。” 莫焰说七成,那多半就是肯定了。 阿诺? 陈穆愉还记得,后来这个人,调到了卓灼的身边。 那他怎么会出现在京都? 他对沈归舟,似乎也格外尊敬。 比起跟着卓灼,他好像更想跟着沈归舟。 他是为了她,离开军营了? 若是他,那晚去帮沈归舟断后,也没什么奇怪的。 只是,他为何会出现在安国公府,还是今日。 沈归舟对他闭口不谈,是因为他和安国公府有关系? 阿诺是个什么人,陈穆愉并不在意,可如今他出现在安国公府,这事就另当别论了。 这沈家军,还真是藏龙卧虎! 陈穆愉吩咐道:“去信北疆,确认一下。若真是他,让许侬好好查一查。” 眼看要到书房,云泽快步而来,喊停了陈穆愉。 沈归舟咬着最后一串糖葫芦,回到听雨楼。 第一件事就是卸妆,一边卸,一边构思着下午的生活。 睡一觉,吃顿饭,然后回去。 吃饱了就睡觉的人生,才是幸福的。 可一躺床上,她难过地发现,她不是好像吃撑了,她就是吃撑了。 睡不着,又从床上爬起来,不知该干点什么。 还没走出内室,说去书房的陈穆愉走了进来。 沈归舟一愣,“你怎么就回来了?” 陈穆愉脚步一顿,强行忽视了她的语气。 他盯着她,迟疑了片刻,道:“贺朝死了。” “贺朝?”沈归舟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怎么死的?” 沈星蕴……杀了他? “半个时辰前,沈家的人发现他神志不清地出门,因腿脚不便,头磕在了门外的台阶上,大夫到时,已经没气了。” 这听着怎么跟家家似的。 “沈府的下人亲眼看见的?” “是。”陈穆愉知道她在想什么,主动道:“虽然今日沈星蕴在家,但就目前来看,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 沈归舟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没有说话。 就凭那个小屁孩能躲她和郭子林那么久,若他真要杀一个人,这种能力还是有的。 “这个时候,沈老将军夫妇二人,想来已经听到消息了。” 从放礼品的地方离开后,安国公本打算回书房,听到管家说,沈峰在那里等他,他又折返回了自己居住的东院,吩咐管家让自己次子去陪沈峰。 贺舒窈和贺峻跟他一同回了东院,一进院子,安国公就遣退了所有的下人,脸上再不见宴席上的笑容和喜悦,阴沉的骇人。 贺峻扶着他坐下,给他倒了杯茶。 他看着那茶,握着茶杯的手越收越紧。 贺峻自小就怵他,如今这个年纪,这份怵怕还是没减。本想开口,感受到他身上怒气越聚越多,又不敢开口了。站在一旁,不敢坐,也不敢退开。 贺舒窈不一样,她站了一会,见安国公一直不说话,自己找了个远离他的位置坐了下来。 贺峻眼角余光瞥见她的动作,又惊又羡。 即使有了她打样,他还是站在那里,连动一下都不敢。 安国公捏着杯子的手青筋暴起,显得格外恐怖。 过了少顷,水面上浮现了言沐竹那张温和谦虚的脸。 他的声音也在安国公耳边回荡:小小薄礼,聊表敬意。 现在回想,那一言一行皆是讽刺。 安国公怒火中烧,将杯子重重摔在茶几上。 他看向贺舒窈,斥道:“你不是说,绝对不会是他。” 贺舒窈垂眸思考,并不言语。 贺峻看着他们,一时有听哑迷的感觉,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 安国公看着她这个态度,心中怒气更盛,在心里骂了句言沐竹,竖子。 年纪大了,一动肝火,心口就不舒服,他拄着拐杖的手脱力,整个人向一旁歪去。 贺峻惊呼,“父亲。” 好在手脚还算快,扶住了他。 贺舒窈坐在一旁,只是淡漠地瞥了一眼,没有情绪波动。 贺峻忙着给他顺气,又端着茶给他喝了,他才终于恢复一些。 气顺了,安国公瞧着无动于衷的贺舒窈,质问道:“那个人,为什么会被他找到?” 第706章 渔利 贺舒窈也在想这个问题。 “你不是说你处理好了,你就是这样处理的。” 本来以为她是个能让人放心之人,如今看来,也是不堪重用。 贺舒窈依旧没有答话。 当年,负责处理这事的人的确是这么回复她的,那人尸体也被扔入了荒山。 这么些年,他从没有出现过,她自然不会去怀疑。 谁知,他竟能侥幸逃脱,还被言沐竹找到。 这件事,的确是她的失误。 安国公见她这态度,气不打一处来,又斥责起来。 贺峻在一旁听得大气不敢喘,心中无奈,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贺舒窈抬起头,“你是觉得现在应该追究这些?” 言沐竹将人头亲自送来贺府,就意味着他已经知道那些事了。 今日这礼,是他的宣告。 这般形势,追究当年已经没有意义。 安国公被她打断,呆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更加生气。 只是,她说得也不无道理。 现在那人死了,再说以前不过是徒增烦恼。 重要的是当下该怎么解决这个麻烦。 贺峻观察着形势,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劝他道:“父亲,小妹说得对,当下最重要得是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安国公缓了口气,气性小了些。 贺峻继续道:“除了那人头,那半本账册怎么也会在言沐竹手中,他拿了账册,如今又送过来,又是何意?” 他觉得自己脑子好像不够用了,言沐竹送的礼竟然是他们一直在找的矿场账册。 刚才他已经验过,那账册是真的。 比起账册在他手里,他将账册送给他们更是让人琢磨不透。 贺峻这话让安国公冷静了不少,不再专注当年那已不可挽回的失误。 是啊,言家那小子,将账册送过来是何意。 下半册在他手里,那上半册其实也是他送过来的? 之前安国公府和秦王的人以为那本账册在晋王手里,怎么找都没有找到它。 然而,不久之前,安国公府半夜收到不少尸体,同时还收到了半本账册。 经鉴定,那些尸体都是来自冥府司的杀手。特殊时期,收到那份礼,他们 还以为是晋王将东西送了过来,想试探他们,也想给他们一个警告。 他一直在等,等晋王拿着那下半册来找他谈条件。 今日,言沐竹却亲自送来了下半册,这让他觉得或许最开始自己的思路就出了问题。 他们没有在晋王那里找到它,不是他将它藏得好,而是它本来就不在他手里。 贺舒窈同时想到了这些,道出了他心中所想,“或许,从一开始,账册就在他手中。” 他用了一招祸水动引,成功让自己淡出了众人的视野,顺利回到了京都。 那座矿山曝光,恐怕也是他的手笔。 贺峻怔了须臾,惊看向她,“你是说,是他拿了账册……那他为何不将账册曝出去?” 贺峻隐隐懂了她的意思,可是,很快,他又有了新的疑惑。 那账册可是相当重要的东西,被他人知晓,会对贺家及其不利。 若不是如此,他们也不会急着找它。 言沐竹那么精明的人,会不知道这些。他拿着账册,迟迟不动作,还将账册给他们送回来……这好像又说不通了? “他……”爱读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哼。” 贺舒窈正要开口,安国公冷哼了一声。 他摩着拐杖头,阴着脸道:“他是想挑起晋王和老夫,晋王与秦王的矛盾。” 贺峻讶异,“晋王和秦王!” 他看向贺舒窈,贺舒窈不再言语,显然也赞同这个说法。 安国公重重跺了一下手里的拐杖,一双眼睛透出了阴鸷狠毒,“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那本账册很重要,可也决定不了贺家的生死。 毕竟,那座矿山换来的银子,并不仅仅是流进了贺家。 就比如曾经四海来财,也是倚着那座矿山,才会那么快日进万金。 他言沐竹看事透彻,定然也是清楚这一点的。 于是,他想到了当时就在北疆的晋王。 若晋王和贺家生了嫌隙,那贺家就多了一个劲敌。 晋王和秦王斗起来,贺家更是讨不了好。 不仅如此,他们二人你死我活,燕王便就成了另一个渔夫。 若他真能帮燕王得到那个位置,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届时,就算贺 家能侥幸从秦晋二王之斗中脱身,亦是无用。 不是届时,现在这些已经在慢慢变成现实。 贺家、晋王以及秦王皆以入局。 冥府司杀手拦截晋王府侍卫一事,京都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晋王今日来他这安国公府,怕是亦是项庄舞剑。 看来,他当时的眼光是没有错的。爱读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言家这个小子,真的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年轻人。 以前如此,现在更甚。 贺峻脑子虽然没有贺舒窈灵活,但就着他们的话慢慢捋,渐渐也理清了思路。 若这背后都是言沐竹的手笔,晋王自身不保,还不拿出账册一事,就说得通了。 无缘无故背上这么大的祸事,晋王决计不会善罢甘休。 到时候,那些好事坏事,都会被爆出来…… 他想着言沐竹那温和的模样,细思极恐。 这不就是凭靠一本账册,翻云覆雨。 他的心思之深还真是让人恐惧。 “那我们怎么办?” 现在,他们这些人好像都着了他的算计。 安国公没回答他,还在想事情,一件他之前有注意到却没太在意的事情。 北漠请求联姻,燕王让人向陛下推荐了他们贺家,中宫那位也极力想促成这桩亲事,他们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思? 燕王是想借着他们贺家给自己再添一臂力,还是……想给他下绊子? 若是后者,他发现了什么,还是言沐竹和他说了什么? 安国公不回答,贺舒窈又不说话,贺峻就忍不住乱想,越想越是焦虑。 想了一通,骤然发现,他之前问的问题,好像有点说不通。 言沐竹似乎没有必要一定要将下半册账册送还给他们,他这般举动,是为什么? 他想不通就说了出来,“言沐竹今日将账册送过来,是在挑衅贺家?” 事情都在朝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决定不再站在暗处了? 安国公和贺舒窈听着,最初反应都不大,过了少顷,两人不约而同看向他。 贺峻不自信了,“……不是?” 贺舒窈看向安国公,“之前那半本账册呢?” 安国公眼睛微眯,陡然起身,拄着拐杖朝内室走去,脚步微急。 第707章 失约 贺峻怕他摔倒,跟着他过去,靠近内室时,鉴于经验,他又不敢跟得太近,站在门口等着他,伸着脖子往里面看。 在他紧张地张望下,安国公取下了内室床头可见到的一幅渔舟唱晚图,转了下旁边摆着的花瓶,挂画的墙壁上出现一暗格。 打开暗格后,安国公从里面摸出一个小匣子。 看到匣子,安国公并未放松,转身又从床板下的暗格里摸出一把钥匙。 匣子打开,看到里面的账册,他终于放下心来。 贺峻也跟着舒了口气,回头告知稳坐如山的贺舒窈,“账册还在?” 贺舒窈听后,反应却和他们有所不同,眉尾微微皱了一下。 还在? 那言沐竹送后半册过来是干什么? 纯粹地告知和挑衅? 安国公一口气吐完,刚将账册重新放入制作精巧的匣子里,也想到了此事。 想了良久,没想明白。 这事,要说说不通,又说得通,要说说得通,似乎觉得这种通俗直白的目的有点配不上言沐竹的深沉。 或是……他想复杂了? “老爷。” 门外有仆人匆匆而来,和管家低语了两句,管家瞳孔一缩,转身出声打断了房里几人的思路。 安国公重新摆好画,沉着脸走出来,经过这么一段时间,他的脚步比进去时稳了些。 贺峻扶上他,代问道:“何事?” 这大喜的日子,让管家有些犹疑,他看向贺舒窈,“……大将军府刚才来人,说……有闻少爷,走了。” 贺峻愣了一下,“朝儿?” 须臾过后,贺舒窈噌的站起身,招呼也没打,朝门外走去。 安国公情绪未有变化,看着她出门,亦没喊停。 贺峻想跟着去看看,可安国公未发话,这特殊的日子,他不敢擅做决定,亦不敢开口先说。 贺朝的死讯中断了这间房里的对话和猜想,贺舒窈和沈峰匆匆离府,其他的事,暂时耽搁下来。 出于谨慎考虑,安国公将新得到的下半本账册放到了书房,和上册分开保管。 这账册虽然不足以定贺家生死,但是若是丢了,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麻烦也会不少。 不管言沐竹的目的是什么,真的账册回到了他们手里,暂时可算做是不是一件坏事,至少他们可以先稳住秦王。 陈穆愉还真的说话算话,在王府用完晚膳,就带着沈归舟前往她的小院。 陈霄跟着九皇子在户部待了一天,熬到天色完全黑下时,回来找陈穆愉汇报今日情况,不曾想扑了空。 他走出书房撞到云泽,不死心地问道:“王爷又去夫人那了?” 他有点头疼,谁家位高权重的主子会如此任性。 云泽将手里给飞柳准备的樱桃往身后一藏,“嗯,他们回家了。” 回家? 回哪个家? 这王府难道不才是王爷的家? 他话语的自然和用词的理所当然,让陈霄一时有失声之状。 云泽怕飞柳久等,找了借口快速溜走。 陈霄看着他的背影,想起那日谷诵提出的建议来。 那建议,似乎也挺有道理。 隔日就是沈归舟和康夫人的三日之约,她们约的是巳时,沈归舟起得晚,起来后,吃了个早餐,就差不多可以出门了。 这几日陈穆愉忙得晕头转向,昨天之前,他都只有晚上可以见到她。在这里养了那么久的伤,重新忙碌日子的日子反而让他有些不习惯了。 这几日他将之前积压的事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今日上午没回王府,打算在她这里偷个闲。 没想到,她却约了别人。 知道他是去见康夫人,他不好跟着,无奈只能放她离去。 看着她出门,他摇着头叹了口气,看来今日还是比较适合忙公务。 “小姐。” 陈穆愉刚要转身,雪夕出现在院门口叫停了沈归舟,声音听上去似乎有点低落。 “有人找您。”顿了一息,她看了一眼陈穆愉,才继续道:“我,让他在外院等候。” 找她? 沈归舟也听出了她声音中的情绪不对,“谁?”陈穆愉听有人找她,主动闪避了身行,进了房内。 “您之前叮嘱属下关注的那位老朋友。” 她的老朋友? 沈归舟立马对号入座,“姚廉!” “是。” 这让沈归舟有些意外,却也有些欣喜。 “快,请他进来。”说着,她又改了主意,“不,还是我自己去。” 话未落音,就朝外走去。 这个大忙人,终于有空闲来找她喝酒了,不容易啊! 雪夕没动,看着她越过自己,有些担忧,终于鼓起勇气将后半句说了出来,“是他的侄子。” 沈归舟停下脚步,“他的侄子?” “是。”雪夕目光下移了些,不敢对上她的眼睛,“那位姚将军,没有来。” 沈归舟跟她说过姚廉曾经的身份,她觉得自己应该这样唤她。 姚廉没来,他侄子来了? 沈归舟看出她眼神的闪朵,再想起她刚才的声音,她心情平复下来,隐隐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雪夕告诉她,“他侄子是代他来给小姐送酒的。” 送酒。 沈归舟心中的那种不好的预感加重了些。 没有人知道,酒在她和姚廉之间代表着什么。她想,他应当同她一样,不会想人代劳这件事,他若让人代劳了…… 沈归舟没有再想下去,亦没有追问雪夕,直接吩咐道:“让他进来。” 姚廉的侄子沈归舟见过,还给他看过病。 他捧着酒,走进来时,行动已经无碍。 朴实的男人还是如以前一般拘谨,“沈姑娘。” 沈归舟看着他手里的酒没有说话。 除去拘谨,姚廉的侄子看到她亦是感激的。只是,这份感激又被他接下来要告知的事给掩埋了些。 她不说话,他只能主动告知,“今日这酒,本是叔父自己要来给姑娘送的,只是。” 他停了一会,才将话续下去,“叔父还没来得及送给姑娘,就走了。临走前,他委托小的,一定要将这酒送给姑娘。” 沈归舟的视线从酒坛上挪到了他脸上。 “叔父说,这酒是京都最烈的酒,也不知是不是姑娘说得那种酒,若不是,就代他向姑娘说声抱歉。” 沈归舟伸出手,接过了酒。 “他知道这酒没有姑娘送的酒好,只是,他想着若是再拿姑娘送的酒来和姑娘喝酒,未免太失诚意,所以他就换了一坛。” 沈归舟看着酒,依旧无言。 “另外,他曾答应您的那件事,是不能完成了,他让我替他向您道歉。”他抬手弯腰,向沈归舟赔了个大礼,再起身时,他继续转述了姚廉的最后一句话,“他一直期待和姑娘重逢,把酒言欢,真心希望可以实现当年之诺。” 后面他叔父没来得及说,但他从他渐渐灰暗的眼睛看到的全是遗憾和歉疚。 他为未能和敬佩的老友喝上那口酒而遗憾,他为自己两次失约而歉疚。 沈归舟眼睛有些失神,好一会儿,才重新聚焦。 “我上次见他时,他身体健朗。” 那时的他虽然潦倒,但是精神还算好。 姚廉的侄子,听懂了她的意思,告诉她,姚廉是意外走的。 前些日子,他经人介绍,在参天楼谋了份差事。三日前,他意外被楼上掉下来的木头砸到。工友将他送回来时,他已经只剩一口气了。交代完给沈归舟送酒一事,就咽气了。 说完姚廉的事,他没有忘记像沈归舟道谢。 他叔父收到她的酒时,告诉他,她是他的贵人。 其实,她亦是他的贵人。 若是没有她,今日他怕是依旧连家门都迈不出。 临走时,他强调了一句,“姑娘,叔父他是真的很想来见您。” 他寻遍了整个京都,找到京都最烈的酒。走得前一日,花了一个月的积蓄,买了那坛酒。 当晚,他提着酒回去,其他人远远地就能感受到他的兴奋。 姚廉走后,沈归舟捧着酒,依旧站在原地,像是被定住了。 陈穆愉在房间里,没有想听墙角。然而,院子不大,他们也没有特意压低声音,像他这种习武之人,依旧能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楚。 听到雪夕说姚将军时,他有些疑惑。 军中姓姚的将军,就他知道的,有好几个。 姓姚的将军,还在京都的,又能被沈归舟称为老朋友的,他想了一圈,全被排除。 雪夕去送客了,陈穆愉见她一直站在那里,意识到,那位姚将军应该是她很重要的朋友。 他没有感受到她的悲伤,却从她一动不动的背影中看到了黯然。 心里涌出了心疼。 迟疑许久,他走了过去。 等到他走到她身边了,平日里敏锐的她,还是没有反应。 他站在她身边,扫了一眼她手里的酒,伸出手,将酒从她手里拿出来。 发现他的意图,沈归舟捧着酒的手,用了一下力,似是不愿放开。 陈穆愉感受到了,但还是酒拿了过来。 这一次,沈归舟像是突然改变了主意,没再争抢。 他将酒放在一旁摆着的摇椅上,看她还呆站在那里,伸手轻轻抱住她。 沈归舟像个反应迟钝的木头人,没有拒绝,任由他动作。 陈穆愉手上没有用力,这个拥抱,在轻柔间传递了暖意。 他也没说什么,就这样无声地抱着她。 沈归舟的眼里一直没有出现悲伤之类的情绪,只是像是失了光影。 第708章 请客 她记起了在乱城中和姚廉分别的那日,满身鲜血的背影,透着的是决然和不悔。 若他真的在那一日死去,他的一生定是骄傲多过遗憾。 活下来,并不是命运对他的眷顾。 反而让他曾经庇佑苍生的行为和奋斗显得像个笑话。 许久之后,沈归舟推开了陈穆愉,“我没事。” 她拿起酒,去了前院。 陈穆愉跟着她,看着她将那坛酒埋在了那棵杏树下。 原来,有些酒,是注定喝不上的。 雪夕送客回来看到这一幕,见陈穆愉在一旁站着,她也没有上前,远远地立在一旁。 酒埋好,沈归舟在树下沉默地站了一会,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陈穆愉思考着该说点什么时,她将锄头扔在树边,先他一步开口,“中午我不回来吃饭,不必等我。” 未等陈穆愉答话,她已朝外走去。 开口的那一刻,她身上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不见,仿佛姚廉的侄子今日并未来过。 陈穆愉看着她的背影,说不上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如果可以,他倒是希望她能难过一下,哪怕只是一息。 他没有拦她,在她将要踏出门槛时,温声叮嘱她,“今日,我不回王府,事忙完了,早点回家。” 沈归舟脚步微滞,没说什么,出了大门。 看不到人影了,雪夕过来,询问陈穆愉,“姑爷,小姐她……” 她欲言又止。 陈穆愉将视线收回来,他明白她的意思,却无法回答她。 “你们说的姚将军是什么人?” 雪夕犹豫了一会,告诉他,“此人名唤姚廉,是小姐在南境时认识的一个朋友。” 姚廉。 这名字,陈穆愉听着有点耳熟。 南境……那个死守新安城的参将! 他和沈归舟是朋友? 陈穆愉想起了后来新安城里流传的故事,恍然大悟。 原来,她就是那位一夫当关的奇女子。 没过多久,谷诵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小院里,给陈穆愉带来了安国公府的后续。 沈家已经确认贺朝是死于意外,并将贺朝送回了安国公府。 沈星蕴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言沐竹送给安国公府的礼,一是半本账册,二是陶义。 引起沈大夫人恐慌的就是那第二份礼。 贺家阻止了沈峰知道此事,沈大夫人同样向他隐瞒了此事。 沈峰没有探究,回到大将军府后,就让亲卫左方去了安国公府,想来,他后来也是知道了此事的。 昨日,安国公府不请自去的客人不止左方一人。 昨夜入夜后,安国公发现账册丢了。 据谷诵所知,安国公卧房那半册是被秦王的人拿走了,书房那半册,他们晚了一步。 “什么人拿走的?” 这个谷诵暂时也不知道,他昨日在安国公院子里的屋顶上看月亮,月亮爬出来时,他看到了穿着夜行衣来的客人。 他看着客人翻走了那半本账册,又跟着他一同去了书房。 刚靠近书房,有人影从书房出来,差点和他跟着的那位客人撞个正着。 无奈,他不会分身之术,无法跟着两个人。 先入书房的那位客人,轻功很好,他判断,那人身手定是不差。 经过思考,他放弃了追他,依旧跟着先去卧房的人。 等后者进去书房时,安国公新收到的半本账册已经不见了。 他跟着那人离开,看着他进了秦王府。 陈穆愉手指轻轻地在书案上敲着,心里轻笑。 原来,言沐竹送去账册,是为了帮大皇兄找账册。 另外那个人,又是谁? 除了大皇兄,还有谁想要那本账册? 谷诵是个精明的商人,想其他事情,脑子也转得快一些。 他替安国公惋惜,老人家这八十大寿还真是惊喜不断。 “安国公这次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可听说,老爷子差点就气地撅过去了。 昨日八十大寿,也差点就享年八十。要是喜事变白事,那就有意思了。 陈穆愉手指继续敲着,有些人,就是太精明了,以为可以掌控一切。 贪心不足蛇吞象。 当年如此,现在亦如此。 然而他却忘了,他这是在玩弄父皇。玩弄父皇不算,还妄图将他们兄弟三个玩弄于手掌中。 算盘打得太响,是容易崩盘的。 陈穆愉想起了沈归舟,问道:“子茗是不是今日到京都?” 谷诵回道:“是。若是不出意外,他今日上午应该就能进城。” 陈穆愉垂下睫毛,没再说话。 谷诵询问:“王爷,需不需要安排人去接他们?” “不用,会有人接他的。” 听他已有安排,谷诵便不再多问,亦没有打听他安排了谁。 陈穆愉换了个话题,“小九那边如何?” 听他问起九皇子,谷诵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嘴角。 他赶紧调整了一下情绪,斟酌了一下用词,才作出回答:“九皇子,他很有讨债的天赋。” 昨日一下朝,他就去了户部,坐在门口等着金昌。 听出金昌和他打太极,他就让人搬了把椅子,坐在了他们办事的地方,看着他们办公。 弄得户部的一众官员,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更无法安心办差。 进来一人,九皇子就问人是干什么的。 若是听到是来找户部批银子的,不管来人申请多少,他都代替户部的人告诉他们,户部没银子,不然他也不会坐在这了。诉完了苦,他还告诉他们,先来后到,不要着急,若是不赶时间,可以和他一起在这等。 他这样一弄,不管户部有钱没钱,想批不想批,都没人敢批了。 金昌委婉劝他走,他以晋王已经穷得吃不起饭、揭不开锅为由,还在户部蹭了顿午饭。 金昌听着他的混账逻辑,欲哭无泪。 下午的时候,他把位置换到了门口,不仅和来批银子的人聊心得,还和来要银子的人讨论个中技巧。 队伍越壮越大,最后成功将大门给堵死,户部……瘫痪了一日。 到了下值的时间,他依旧不走。 他堵在门口,他不走,里面的人自然不好意思走。金昌想躲他,他也不阻拦。 直到戌时过半,他觉得自己有些犯困了,才带着陈霄离开。 里面的人还来不及松口气,他就告知他们,明日他还会来。 他还真是说话算数,今日早朝一结束,他又立马赶去了户部,同前一日一样,他还比金昌先进门。他让人搬了把椅子同样坐在门口喝茶,对来往的每一个都十分和善、热情。 谷诵是非常佩服他的,他真得是懂得了讨债的精髓。 比欠钱的人更不要脸,更无赖。 但是,那里是户部。 谷诵有些担忧,他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妨碍户部处理公务,被陛下知道了,怕是会被训斥。 他将自己的担忧一同告知了陈穆愉,询问后者会不会出事。 陈穆愉手指停止了动作,“他知道分寸的。” 小九的不靠谱缘于不上心,他上心的事,定会做得很好。 不出三日,金昌必会妥协。 说起早朝,谷诵还带来了一个消息。 今日早朝过后,陛下下旨,玲婉仪晋升成了四品充仪。 圣旨一下,震惊了整个后宫。消息传到前朝,亦是引来了诸多讨论。 这不就是,明显的为了让女儿的身份配得上父亲的身份,也是为了让父亲的身份配得上女儿的身份。 谷诵大胆猜测,“王爷,陛下这是准备让裴侍郎升任兵部尚书了?” 陈穆愉没有直接回答:“父皇这么做,是为了安抚裴侍郎。” 安抚。 谷诵思索片刻,那就是差不多了。 除去这些,还有一件事。 昨日,燕王的人和全部的目标钱庄谈妥了吸收交币一事,今日,燕王让人新印制的交币已经开始在坊市间流通。 八十八两银子换一百两交币,京都前三大钱庄均买入不少,京都百姓见钱庄买入,陆续换购。 正事都说完,谷诵没有急着走,有件事,他不知道该不该和陈穆愉说。 他还没想好,陈穆愉倒是先和他说起了姚廉,吩咐他去调查一下他家里情况,若是还有家人,照顾一下。 听他说姚廉的死和参天楼有关,他没再犹豫了,将昨日在酒楼中无意听到的事,告知了陈穆愉。 昨日他在酒楼和几个钱庄掌柜喝酒,无意间听到了隔壁雅间客人透露,参天楼的修建出现了问题,上面三层歪了。 那人猜测,可能是承重的主体木材出了问题。 说到这里,那人的醉酒之言,就被同伴阻止了。 参天楼是工部今年最令人瞩目的工程,耗费的人力物力巨大。 据说,若是参天楼落成,站在顶楼之上,可以俯瞰整个京都,甚至将周边几城都收入眼中。 这也是听说北疆大捷后,天楚帝坚持让人修建这栋楼的原因。 他要在那里俯瞰整个天下,更让整个天下都匍匐在天楚脚下,在他的脚下。 那不是一栋楼,那是皇权的象征。 谷诵到京都的这几个月,听不少人说起过那栋楼,想不关注都难。 何况,工部是燕王的地盘。 这种地方,自然得多关注。 只是,听这么一墙角,也证明不了什么。说这事的人,自己也是猜测,这事就更没有可信度了。 因姚廉一事耽搁,沈归舟到天外来客时,已经是巳时一刻,比她和康夫人约定的时间晚了一些。 康夫人早就到了,她就坐在二楼檐廊上,稍稍偏头,就可以看到正门外的那条街。 见过了时辰,沈归舟还没到,茗清有些担忧,“夫人,这都快过一刻钟了,俞夫人今日是不是不会来了?” 康夫人身上散发着闲雅的书卷气,柔声却肯定地道:“不会的,她不是那种人。” 她相信沈归舟不会忽悠她,更不是那言而无信之人。 茗清有些好奇,她们二人认识似乎并没多久,见面的次数亦是屈指可数,夫人为何如此肯定。 康夫人放下茶杯,向楼下人群张望。 她可能是被什么事耽搁了。 想法刚起,人群中出现了一抹红色,特别打眼,担忧变成欣喜,“她来了。” 茗清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真地看到了沈归舟。 看来,还是夫人看人准。 她们的注视引起了沈归舟的注意,她一抬头,就找到了她们的方向,看到康夫人向她招手,回了个浅笑,脚步加快了些。 沈归舟不是有意来晚了,坐下后,立即道歉,“抱歉,让你久等了。” 康夫人亲自给她斟茶,柔声回应,“无事,我亦是踩着时辰来的。” 沈归舟听出了她的善解人意,回以一笑,“为了赔罪,今日午饭,也在这吃,我请。” 康夫人愣了一下,“在这吃?” 沈归舟点头。 康夫人左右看了看,见没其他人注意他们,身体前倾,用手掩着嘴小声和她道:“我听说,这里吃一顿饭,要上百两银子。” 太奢侈了,喝茶她已经觉得是在烧银子了。 虽然这里的茶的确很好。 沈归舟看着不像个缺银子的人,家中小院比她家也要好一些。可是,她看着也不像个家财万贯的人,何况她还没了相公孩子,日子肯定也定是有不顺心的地方的。 这让她请喝茶,她就已经不好意思了,还让她请吃饭,还是这天外来客的饭,她怎么过意得去。 上一次的茶钱也是她付的,她还给慈幼堂的孩子捐赠了那么多东西。 今日,无论如何,她也不能再让她花这冤枉银子了。 沈归舟安抚她,“没。” 事,我们吃得起。 话没说完,康夫人闪着眼睛问她,“要不,中午去我家里吃,我给你做。” 沈归舟愣住。 康夫人看她反应,以为她是在担忧,解释道:“我厨艺还可以的。” 第709章 见人 茗清给她证明,“俞夫人,我们夫人的厨艺真的可以的。” 沈归舟看着她们两个,她倒不是这个意思。 她是觉得晚点她或许会改变主意。 她笑着问:“方便吗?” 康夫人立即点头。 沈归舟思考了一息,“那就打扰了。” 康夫人快速回话,“不打扰。” 沈归舟答应下来,康夫人很是高兴。 想起上次分别时的对话,康夫人其实很想知道,沈归舟说的帮忙是指什么。 一杯茶喝完,看着街上越来越热闹,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开口,康夫人主动问起了此事。 沈归舟放下茶杯,迟疑一息,“我想请你先见一个人。” 见人? 沈归舟看向长街,没等多久,轻声道:“她来了。” 康夫人好奇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并未发现特别之处,有些疑惑。 眼睛逡巡一圈,依旧无所获,她转过视线,刚想要问沈归舟,下面长街之上哄闹起来。 站在她身后的茗清,脖子也不自觉伸长了些。 很快,她们就辨别出动静的来源。 长街的东边,有一男一女在人群中快速奔走,跑在前面的女人,衣着朴素,面黄肌瘦,神情惊慌,后面持剑的中年男子,神情肃穆,两人穿梭在人群中,一边跑,一边向后看。 他们身后几丈之处,有人在追逐。追的人太多,跑的人只有一个。没多久,跑的人就被围困起来。以一敌众,看的人又害怕又激动。 康夫人主仆俩看着街上这一幕,暂时忘了沈归舟的话。 见他们离自己越来越近,她们也和其他起了兴趣的客人一般,站到了檐廊边,方便看得更清楚。 沈归舟坐了一会,同样起身到了檐廊边,视线在前面奔跑的女人身上淡淡扫过。 女人后面的男子似有所感,抬头和她视线对上。 一眼过后,男子收回视线,护着那女人继续在人群中艰难前行。 沈归舟视线移动,落在了后面打的正酣的几人身上。 这么高远的距离,打架的几人身形晃动极快,尤其是那手持长剑,以一敌众之人。 其他人看到这一幕,是只见眼前人影晃动,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 然而沈归舟目力极佳,不仅看清了下面几人的动作,还看清了那位高手的脸。 苏子茗! 经过众人口耳相传,檐廊边这种好位置,人是越来越多。 看得人多,讨论的也就多了起来。 苏子茗以一敌众,让不少看客心都被牵动起来,纷纷讨论,他能不能扛住。 茗清同样看得很激动,她甚至抓住了康夫人的胳膊,好坏这事她暂时已经忘了,“夫人,你说那个穿蓝衣服的会不会赢?” 康夫人看的眼睛冒光,见下面几人都是真刀真剑,有人已经见了血,她抓着栏杆的手紧了些。 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害怕之余,又异常兴奋,“不知道,应该不会死。” 茗清脸上有着害怕,却又不肯挪眼,“是吗?可他一个打那么多个。” 她看着都替他着急。 沈归舟视线不移,看着苏子茗出剑,道:“他会赢的。” 若不是这是京都城内,杀人麻烦多,凭着苏子茗的身手,这场械斗早就结束了。 他担忧的也不是他们。 沈归舟环视一眼四周,见到人群中还有不少人都在蠢蠢欲动地观望,前面奔逃的两人也被人拦住了去路。 一阵哄闹过后,长街之上杀气重了些,那被护着的女子惊慌失措,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恐慌。 也不知是京都人见识广还是好奇心不分人,躲在安全距离看热闹的百姓则越来越多。不远的距离,两处械斗,甚至让他们觉得应接不暇。 苏子茗见前面情况不利,出手狠了些,一招掀翻四人,看得康夫人和茗清都松了口气。 半盏茶后,他和前面两人汇合,场面变得异常刺激。 茗清抓着康夫人胳膊的手越来越紧,“完了,人越来越多了。” 康夫人看向沈归舟。 茗清跟着她看向沈归舟。 沈归舟侧目,看着她们神似的神情,“……他会赢的。” 她这话就像定心丸,康夫人和茗清都放心了,转回视线继续盯着,生怕错过了什么。 虽然沈归舟说过苏子茗几人会赢,但是场面却变得越来越血腥。 不少外行人都看出来了,围攻他们的人,想要他们死。 茗清抓康夫人袖子,康夫人抓着栏杆的手就不知不觉挪到了沈归舟身上。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时候她觉得旁边的沈归舟特别有安全感。 沈归舟垂眸看着那只素白的手,愣了一息,再看她一动不动地盯着下面打架的人,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地上倒一片时,大家的心都提了起来,有身临其境之感,甚至替被围攻的三人在心里喊了句,完了。 “五城兵马司,是五城兵马司的人来了。” 恰在此时,远方街道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先听到动静地人看过去,立即认出了来人,并激动地喊了出来。 沈归舟亦看了过去,一眼认出,当先那人是杨瀚。 见到五城兵马司的人来了,大家悬着的心落下不少。 看来情况有变。 情况的确变了,围攻苏子名等人的一伙人一听五城兵马司来的人来了,下手更狠。 檐廊上有人目光犀利地点评,“他们是想杀人灭口。” 是的,他们是想趁五城兵马司的人过来前,将人解决掉。 五城兵马司的人看出了这一点,加快了脚步。 皇城京都,天子脚下。五城兵马司掌京都五城治安,谁人见了,不给三分薄面。这些人竟然还想当着他们的面杀人,这就是赤裸裸地挑衅。 不需要杨瀚发话,已经有人先出声喊威,“住手,五城兵马司在此,谁人敢在京都放肆。” 苏子茗几人听了,准备收手。对方领头之人回头望了一眼,目光反而变成了阴狠,示意了一眼同伴,招式越来越狠。 苏子茗和男子无奈,只能提剑去挡。 杨瀚看着这一幕,朝旁边伸出手。 旁边的人迅速让人取过弓箭,递到了他手上。 两石弓在他手上被轻松拉开,下一瞬,长箭离弦而去,带着肃杀之气直冲对付苏子茗的那人。 那人听到风声,紧急躲避,挥剑去挡,刚挡开一箭,却又有一箭接踵而至。 这一次,箭矢穿上了他的手腕。 他手上吃痛,手上的长剑掉落在地。 苏子茗早在他挡第一剑时,退后了几步。 见到杨瀚收弓,五城兵马司的人过来,他和另外那位男子将女人护在身后,停了动作。 对方见情况不妙,相互看了一眼,不再执着,纷纷撤退。 苏子茗几人不想在京都背上杀人的麻烦,行动有所顾忌。 五城兵马司不一样。 他们掌管京都治安,有梁王撑腰,一个个又都是贵族子弟,在他们面前横的人,他们只会比他们更横。 更何况,今日带队的是杨瀚。 有这尊佛坐镇,这种挑衅,让他们气愤的同时,底气更足。 但凡有人敢反抗,他们下手就会毫不留情,一点也不怕见血,胆敢当面挑衅他们的人,一定要付出代价。 杨瀚带来的人不少,苏子茗等人不反抗,他们很快就将对方没来得及撤走的人控制住。 杨瀚冷着脸,视线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发现被他射中那人嘴上有动作,身形一闪,到了那人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卸掉了那人下巴。 其他人没有他反应快,等他们意识到问题时,好几个都已经咬破口中藏毒毙命了。只有两个动作慢了些,被他们拦住。 没想到真的会死人,离现场近的人群中响起了尖叫声和唏嘘声。康夫人眼睛害怕地眯了起来,抓住沈归舟衣袖的手变成了抓她胳膊。 直到尖叫声没了,她才敢慢慢地先睁一只眼睛,心理适应后,她又睁开另一只眼睛,抓着沈归舟胳膊的手越收越紧。 杨瀚拿出手帕嫌弃地擦着自己的手,冷声吩咐,“全都带走。” 苏子茗三人也在这带走的范围内,女人有些惊慌,一直护着她的男子和她耳语了几句。 女人脸上惊慌害怕依旧,却也没说什么。 苏子茗同样没反抗,配合地跟着五城兵马司的人走了。 快路过天外来客时,他抬头看了一眼沈归舟。 没等旁人注意到这一幕,他已经收回视线。 他视线收回之际,走在最前面的杨瀚亦抬头看了一眼。 他视线在檐廊上那一排人身上扫过,看到沈归舟时,眼神未多做停留。 五城兵马司的人将活人和尸体都走了,下面街道上很快重新热闹起来。 檐廊下看热闹的客人三五一群地讨论了一会,渐渐平复下来,陆续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沈归舟看着那只还仅仅抓住自己胳膊的手,安抚道:“好了,没事了。” 茗清听见了她的话,放开了康夫人的手,暗暗舒气,调整心中紧张。 康夫人手还是没松,小脸发白,眼睛锃亮。 沈归舟以为她是真得被吓到了,迟疑了些许,伸出手覆盖在她手背上,放柔了声音,“别。” 害怕,没事的。 “唉。” 她话刚起头,康夫人看着已经焕然一新的事发地低叹一声。 沈归舟止了话,看向她。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像从她这一声低叹中听出了……惋惜? 下一刻,康夫人开口,“怎么跟那些个话本子一模一样,激动人心的时刻,总是停止的猝不及防。” 她感情都上来了,戛然而止真得很讨厌。 沈归舟哽住,原来,不是她的错觉。 她是真的在惋惜。 康夫人偏头,失落又期待地看向沈归舟,问她,“你说,为什么他们就不能有点不一样的走向?” 沈归舟睫毛微动,“……比如?” 康夫人眉眼有了精神,“他们可以分出胜负,等他们打完了,五城兵马司的人再来。” 这官府的人来得太不是时候了,破坏气氛。 茗清觉得她说得也很有道理,但却一语道破实质,“那他们有一方可能就要死了。”薆荳看書 沈归舟哭笑不得,放开她的手,移开了视线,看来是她想多了。 康夫人发表了一番自己的看法,脸色终于好了不少。 神情和心境恢复过来,她才发现自己紧紧抓着的是沈归舟的胳膊。 她赶紧放开她,看着她那已经被自己抓出皱褶的衣袖,歉疚道:“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没弄疼你吧?” “没事,不疼。”沈归舟并不介意,反问她,“你不怕了?” 这个问题让康夫人有一丝不好意思,她犹豫了一会,诚实道:“开始是有一点怕的,抓住你之后就不怕了。” 甚至觉得很刺激。 茗清深有同感,点头符合,“我也是,沈姑娘,不知道为什么,知道您站在旁边,我也不怕了。” 沈归舟诧异,她还有这种用处? 门神? 几人重新坐下来,沈归舟执壶给两人添了一杯新茶。 看了这么一会热闹,茶温正好,康夫人喝了一口茶,很是满意,脸色也越来越好。 余香消失时,她放下茶杯,轻柔询问:“你让我见的那个人,就是刚才那位妇人?” 沈归舟抬眼看向她。 康夫人嘴角微漾,解释自己为何如此肯定,“他们三个人,那个妇人最不起眼,可其余两人显然都在保护她。我想,她应该才是另外那一群人的目标。” 沈归舟刚才看到他们,说了一句‘她来了’。想来,她想让她见的人,就在他们之中。若她想要她见的人在他们三人之中,那是那位妇人的可能性最大。 沈归舟给与了肯定,“没错,就是她。” 她真的是个很聪明的人。 人确定了,康夫人生出了一丝困惑,“她是谁?” 刚才那些人路过楼下时,她看清了妇人的脸。 四十左右的年纪,面黄肌瘦,看着很是沧桑,但她不认识。 “我好像不认识她。” 她们认不认识,并不那么重要。 沈归舟思量须臾,道:“她曾是江南名妓,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婀娜多姿,天生丽质。” 康夫人惊讶,刚才那张脸是丝毫看不出她说的这特点。 茗清没她那份定力,直接质疑出声,“就刚才那个妇人?” “是。”沈归舟肯定,“曾经很多文人骚客,见过她后,都对她赞不绝口。” 茗清又问:“那后来她怎么就成这样了?” 康夫人觉得这个话题聊偏了,不过……她好像也挺想知道的。 “后来。”沈归舟喝了一口茶,才继续给她们讲故事,“她遇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改变了她的一生。 “一个满腹经纶的大才子。” 痴情名妓,风流才子? 康夫人和茗清听出了话本子的趣味,看沈归舟的眼睛多了期待。 茗清代为询问,“她被骗财骗色了?” 第710章 剿杀 沈归舟哽住,看来这小丫头平日里话本子也是没少看。 “没有。”她看着茗清,道:“她遇到的那个人,对她是真心的,一年之后还帮她赎了身。” 茗清讶异,“那为何她还会变成这个样子?” “十五年前,那个人死了。” 原来如此。 沈归舟目光转向康夫人,“她花名柳惜惜,她遇到的那个人名唤,文君宁。” 柳惜惜这个名字康夫人没有听过,但听到后一个名字时,康夫人放在茶杯上的手顿住。 文君宁。 她不认识文君宁,可她听过这个名字。 自天楚帝登基以来,抑制武将,提拔文官,重文轻武很是明显。 文官得到重用,各地文人学子逐渐崭露头角。因地域不同,见解不同,有了学派一说。学派林立,党争翌日严重。 文君宁是河西人士,精通儒学,后游学天下,名声渐起。 永盛七年春,他经人特别推荐,来到京都,入翰林院修著河西简史。 永盛八年,他加入当时已经小有名气的临桐诗派,和一群志同道合的人一起研究文学诗史,意气风发。 同年,以现任大学士辛贤集等几人为首的川城学派成立。 永盛十一年,临桐诗派和川城学派先后进入天楚前五大学派。临桐诗派位列第三,川城学派排名第五。 永盛十二年,辛贤集升任大学士,领导的川城学派影响力迅速提升,没多久,川城学派就成为天楚最有话语权的学术流派。 自那之后,文学党争不再是简单的口诛笔伐。党同伐异,变得血腥起来,曾经百花齐放的各路学术流派迎来了最寒冷的冬天。 永盛十三年,临桐诗派有影响力的人物,先后出事,罪重的斩首,罪轻的流放。 同年冬末,临桐学派被人举报,聚众集会,创作反诗,辱骂帝王。苦苦支撑临桐学派的文君宁因包庇同党,其心有异入狱。入狱七天后,又被查出不少罪名,三个月后,被判流放北疆幽肃。 沈星阑没有打下北疆十八城之前,那里曾是天楚舆图上最北的地方。占地不过千亩,地势偏高。一年里,有大半时间都在下雪,不到九月,万物成冰,想要在那里活下来,难如登天。 天楚建朝以来,共有三千余人被流放此处。截止永盛十三年,活下来的不过三百。 北疆舆图重新归划后,它被划入琼州。沈星阑曾经让人勘探过幽肃,试图改变此处环境。没过多久,他放弃了这个想法。其他人猜测,多半是那里地势独特,他也拿它没办法。 不过,文君宁并没有到达此处。 流放出京十日后,他死在了被流放的路上,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他死之后,临桐学派再无可以支撑之人。两个月后,天楚再无临桐学派,也没人再提起文君宁。 至于江南名妓柳惜惜,康夫人没有听说过。 但是,她还听过另外一个故事。 文君宁游历江南时,遇到了一位红颜知己。男才女貌,两人十分恩爱,后来,他还将该女子带入了京都。 他向友人介绍,她名若湘,她以前的名字,文君宁和她自己都没有说过。 可惜,这个才子佳人的故事,结局并不完美。 永盛十三年,临桐学派遭遇围堵剿杀,文君宁为了她的安全,将她送回了江南,托付友人照顾。 他出事的前五日,该女子失踪了。后来,有传言说,就是她向官府和川城学派的人举报了文君宁,是她提供的罪证坐实了后者的罪名。临桐学派的人为了救文君宁,四处找她,都是无果。直到文君宁死,她也没有再出现过。 文君宁死后,他的学生不死心,想为他翻案,再度下江南寻她,可她却像是从未存在过,彻底没了踪迹。 有人说,她背叛了文君宁,也有人说,或许,这事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随着她的消失,和文君宁被人有意无意地遗忘,这事再也无法查到真相。 康夫人知道这些,是因为他们都是河西人,年少时,她曾听自己的父亲提起过他,她的父亲对他的才学赞不绝口。 她有些震惊,那么多人都没有找到踪迹的人,竟然能被沈归舟找到。 康夫人放开杯子,“她……就是若湘?” “是,跟着文君宁后,她成了若湘。” 康夫人张了几次嘴,不知道自己要问什么,该怎么问。 她转头看向茗清,吩咐道:“去让伙计换壶新茶来。” 茗清快速明白过来,当即转身退开,“是。” 等茗清走开,康夫人张嘴依旧没想到要说什么。 沈归舟直视她的眼睛,打破了沉闷,“她也是康大人和太常寺少卿曾经托人在江南寻找的人。” “……” 康夫人了解了,沈归舟早就调查清楚了一切。 除了在自己的父亲嘴里听到过文君宁的事,她还听一人说起过这个名字。 她的夫君,康松。 因为,他曾是文君宁的学生。 文君宁未去游学之前,在河西白门书院教学。离开白门书院五年后,他又回过一次河西。 那次回去,康松和他重新取得了联系,之后几年,两人一直有通信往来。前者他有今日的成就,离不开后者的教诲。 对于这位博学风趣、为人谦和的师长,康松一直很是尊敬。 第711章 插柳 除去康松,一直得这位师长教诲点拨的还有一人。 现任太常寺少卿吴元昆。 文君宁出事不久后,吴元昆正好被调到了江南。他在江南任职的三年里,一直都在暗中寻找文君宁的那位红颜知己。 可惜,直至三年后,他任期期满,被调离江南,他依旧没有找到她的踪迹。 他离开后,还未进入朝堂的康松也离开河西去了江南游学。 他在江南待了三年,走过不少地方。 这些年,他们因自身条件限制,没再去过江南。但那件事,在他们心中依旧没有过去。 他们一直都坚信,他们的夫子是被冤枉的。 康夫人和沈归舟对视了一会,问她:“你不是想请我帮忙,你……” 康夫人顿了一下才继续,“你是想请我夫君帮忙?” “不。”沈归舟回答果断,“我是想请你帮忙。” 这康夫人就听不明白了。 沈归舟神色坦荡,“我和你夫君,可以算作合作。” 合作? “若是,他愿意的话。” 思索须臾,康夫人似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是让她去说动康松。 康夫人看着五城兵马司那一群人离去的方向,试探性问:“你是怎么找到她的?” 从文君宁出事到今日,前后有不少人找过若湘的行踪,有心插柳,最终都未成功。 怎么找到的。 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在来京都前,我在南境住过一段时日。在那里,我偶然结交了一人。”沈归舟坦城说起了原由,“她叫红云,是那座城里的妓女。” 妓女! 康夫人听着她的介绍,有些错愕。可她教养好,情绪也一向控制的好,并未将心中想法表现在脸上。 过了一息,她又想明白了。 沈归舟一看就与众不同,性格爽朗,在她的眼里,仿佛没有三教九流之分。 这样性子的人,交上一个妓女朋友,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 “一次饮酒时,她和我说了一个故事。” 康夫人心思收回,认真听着。 事情有些久远了,幸亏,沈归舟记性好。有心回忆,很快就想起了当时的情景,说与了她听。 红云是江南人,七岁时,因为家贫,被父亲卖入了青楼。 她记得,那楼里有很多年轻漂亮的姑娘。 刚开始进去时,她只想逃离那里。 不懈努力几次后,她成功了,躲藏奔走了一日,她终于回到家徒四壁的家里。 然而,她没能喝到一口水,就被父亲连夜再次骗回了那里。 一年后,她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摆脱那里了,为了活下去,她开始接受现实。 为了更好地活下去,她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和那些漂亮的姑娘一样,有才有貌,甚至,比她们混得更好。 那群漂亮姑娘里,有一个人,她印象特别深刻。 能歌善舞,诗词歌舞,无一不会,和那种地方的氛围格格不入。 可她是个善良的人,即使生活从未善待她,她依旧对他人保持一分善心。 在她打翻茶杯时,她会护着她。看她想学琴,她一有时间就会教她,从来不嫌她笨,她还叫她读书,下棋等,只要她自己愿意,那位美人姐姐都会教她。 美人叫柳惜惜,来找她的客人,大多数都是慕名而来,花费千金,只为认识她。 喝多了的红云话也变得有点多,那一次,她和沈归舟说了很多柳惜惜的事情。 她十岁时,柳惜惜遇到了她的良人。 没过多久,她跟着那个人走了。 那时,她还在想,若是以后她也能遇到了那样一个人就好了。 她能离开青楼,红云和柳惜惜的其他姐妹都替她高兴,希望她的余生都能平安顺遂,幸福美满。 四年后,红云也变成了那群漂亮姑娘中的一个,看着那些长相俊雅的文人骚客,她想到了柳惜惜。 她在悄悄攒钱的同时,也希望自己能遇到一个真心待她的人。 不知是她平日里拜的佛祖收到了她的香烛,还是她苦尽甘来,在那半年后,她真的遇到了那样一个人。 一个,她宁愿自己花钱赎身,也想跟他走的人。 姐妹们劝她,不要太冲动。来她们那种地方的人,进门时和出门后,往往都是两副面孔。真情,是烟花之地,最奢侈的东西。她们都让她再好好考虑一下。 妈妈抬高了她赎身的价钱,也以同样的理由让她冷静地再考虑一下。 她在那里长大,看到过很多过这样的事情。 妈妈这样做,只不过是看她正是能赚银子的年纪,想留着她,让她帮她多赚点银子。 她铁了心要跟那个人走,谁劝都没用。 妈妈恼羞成怒,在她将所有积蓄都拿出来后,却当场反悔,又加了两百两银子。 见她拿不出来,妈妈开始使用怀柔之计,和她说起了她羡慕的柳惜惜。 曾经不听劝阻,遇到个会几首酸诗的小白脸,就以为是自己命定的良人,死都要跟着走。 最后怎么样? 那个带她走的男人,惹了一身麻烦,还害了她。 大概是看出她不信,妈妈带她去看了。 那时她才知道,柳惜惜重新回到了江南。 只是,她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柳惜惜。 不起眼的院子里,她全身是伤,奄奄一息,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妈妈当着柳惜惜的面,告诉红云,那个男人已经抛弃她了,她却还不知悔改。 她警告红云,她在这行里待了四十几年,见到的男人都是薄情寡义之辈,无一例外。若她执迷不悟,以后也只会是被抛弃的下场。 后来,她经过多番打听,才知柳惜惜的男人得罪了京都权贵。那些人知道她回了江南,就将主意打到了她身上,试图通过她,找到可以定罪的证据。 她很同情柳惜惜,但她救不了她。 她又努力了两个月,赚到了那两百两银子。 她坚持给自己赎了身,准备和心爱之人离开那儿。 就在那一天,她无意间从妈妈那里偷听到一件事。 柳惜惜维护的那个男人死了。 她不知这是那个男人的报应还是老天对柳惜惜的眷顾。 她再次去了那座小院子,想要将这个消息告诉柳惜惜。 她到的时候,院子里已经人去楼空,灰尘都已经很厚了。 从那之后,红云没再见过柳惜惜。 不过,这个人,她一直记着。 至于原因,或是因为感激,或是因为愧疚,或是因为她曾是她的向往,亦或是因为离开那一个月后,她和那个男人分道扬镳,姐妹们和妈妈劝她的话都变成了现实。 康夫人听着红云的遭遇,有些唏嘘。 缓了一会,她追问道:“就靠着这个故事?” 沈归舟摇头,“她和我讲的只是一个故事,一个和她有关,和我无关的故事。” 那时的她,根本没将这事放在心上,更不会知道这些人之间的关系。 康夫人被绕住了,那是怎么回事。 “不久前,我无意间看到了一本书。” 书? 沈归舟今日将那本书带了出来,她从袖袋中抽出书递给康夫人。 康夫人困惑地接过,轻声将封面上的书名念了出来,“浊世红莲记。” 沈归舟就着她的手,翻开了折角的那页,“这是一本很有意思的书。” 其实不单单是有意思,沈归舟愿称这本书为奇书。 《浊世红莲记》写的都是些青楼名妓的故事,著书人以与常人不同的视角,看到了她们不媚俗的一面。他以传记的形式,将那些他欣赏的姑娘写在了这本书上。虽不一定可考,但不代表一定不真实。 沈归舟翻开的那一页,写的就是二十余年前的江南名妓,柳惜惜。 著书人用简洁的词句写了她和一文姓河西才子的故事。他将她写进此书,是他觉得她有情有义,性格坚韧。 他在书中写道,文姓才子得罪同僚,陷于党派之争,她被他的对手囚禁折磨多年,却一直未曾妥协,没有说过那文姓才子半句不是。 这个故事存在一定的漏洞,想来是著书人多半是知情人,怕写多了给自己遭致祸事,故意转换省略了一些细节。 尽管如此,不妨碍它吸引人。 沈归舟就是被吸引的一个。 有时候,许多秘密的真相就是从一些蛛丝马迹中拼凑出来的。 沈归舟看到这本书时,想起了红云和她说的故事。 再加上一些她知道的其他事情,她理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随后,抽丝剥茧,大胆猜测,再逐一验证。 她让人去了江南,去红云曾经说过的地方寻找。 她相信,只要人存在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不知是她的幸运还是谁的幸运,柳惜惜竟然还活着。 第712章 利用 文君宁将她托付给友人照看,却不知这位友人一直觊觎这位名妓。 她的失踪,完全是因为羊入虎口。 不过,也是因为如此,文君宁死后,她才能活下来。将她占为己有,是文君宁那位友人和对方开的条件。 康夫人愕然,这才明白,当年出卖文君宁的不是若湘,而是他信任的友人。 她环视周围,见旁边没什么人,才小声问道:“这背后指使的人是?” 沈归舟直接回答:“临川学派大学士辛贤集。” 果然是他。 少顷过后,康夫人继续道:“你和辛大学士……有仇?” 不然,她为何要和他们合作。 只是,他们之间会有什么仇? 难道她也是当年党争的受害人? 沈归舟看出了她的心思,直白告诉她,“党争一事和我并无关系。” 那是为何? 沈归舟似笑非笑,“在我这里,只有立场。” 现在,她和她夫君等人的立场可以算作是一样的。 康夫人呆看着她。 看来,她第一次见她时生出的想法是对的。 她是个非比寻常的人。 沈归舟看着她,没有催促,安静地等着她的决定。 过了很久,康夫人终于开口,“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沈归舟没有意外,用眼神示意她说。 康夫人在心里斟酌了一下用词,鼓起勇气询问:“若是你不和我说这些,你是不是也能通过我达到自己的目的?” 她那么厉害,她想了想,觉得她其实不告诉她,多半也是能如愿。既然如此,那她为何还要和她说明。 沈归舟缓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是。” 这件事,她不和她说这些,也一样可以达到目的,并且还能省去很多麻烦。 甚至,若想万无一失,瞒着她,才是最好地选择。 真的是这样。 所以,她们的相识并不能算是缘分,至少不完全是。 康夫人生出困惑,“那你为什么还要和我说实话?” 为什么? 康夫人将手放到了桌下,内心有一丝期待。期待之下,也有一丝紧张。 沈归舟怔了少焉,就在康夫人以为她不愿回答时,她终于出声。 “有一个人,和我说,你是个性情中人,若是遇到谈得来的人,想来定是真心相付。” 这样的人,定然是十分反感被欺骗的。 他还说,康夫人的性情和她有几分相似。 后一句,似乎并不准确。 她姑且当作他是在恭维她。 在那之前,她选择了前者,后面接触了她这个人,她有过犹豫,却也仅仅是犹豫。 直到,那日早上,他将那本书塞在她手里,和她说了这样一番话。 文会宴上,再遇到她,沈归舟想,他是对的。 康夫人看着她,睫毛动了动,眼底的紧张散去,桌底下的手松开。 沈归舟将她的情绪一直都看在眼里,“我想请你帮我这个忙,但是,愿意与否,在你自己。” 康夫人手抬上桌面,手指摩挲了一会茶杯。 “我……”她抬起头来,柔声细语中带着肯定,“我答应你。” 沈归舟直觉她会答应,可真当听到她说这话时,又觉得有一点出乎意料。 康夫人将刚才的话再次强调了一遍,“我答应你。” “……为什么?” 康夫人眼尾有了一抹笑容,“因为,你明明可以利用我,但你没有。” 这很重要。 沈归舟眼神凝住。 两人对视片刻,沈归舟开口,“明日,康大人可以去五城兵马司看她。” 康夫人毫不犹豫应承下来,“好。” 茶凉了,是该走的时候了。 康夫人起身,邀请沈归舟,“走,去我家吃饭。” 沈归舟抬眸,“……” 她真的是个至情至性的人。 去康家那座小院的路上,沈归舟看到了高耸入云的参天楼,脚步不自觉缓了些。 重回京都后,她在很多地方听过参天楼,这些日子,她也经常路过它的周围。 那里热闹依旧,站的这么远,还可以看到上面工匠的身影。 摔死一两人,似乎并没有对它造成一丝影响。 佛家云,众生平等。然,佛本就分三六九等。 对有的人来说,生命赐予他们的意义只有悲哀。 旁边也有人驻足,想来是刚来京都的外地人,在感叹参天楼的宏伟,不知道等它完全落成又是什么样子。 除了沈归舟,还有路人听到了这话。 参天楼在那人身后,那人头也没回,低着头继续往前走,低声嗤笑,“人命修的,能不宏伟。” 他的声音不大,带着点讥讽和抱怨。感叹的那人没有听见,沈归舟耳力好,无意间听得清楚。 她的视线移到他身上,正好看到他低着的嘴角满是戾气。 那人走远,她将视线收回来,重新落到了参天楼上,已经有的太阳也挂在那个方向,光芒有些刺眼。 中午饭是在康夫人家的小院吃的,康夫人亲自下厨。 沈归舟难得的有点不好意思,见她忙上忙下,想要帮个忙,但康夫人看着她动了两下锅铲,觉得这种事实在有损她气质,赶紧将她请了出去。 老祖宗说得没错,人无完人。 吃完饭,康夫人又留沈归舟喝了一杯她自家的清茶。 一杯茶喝完,沈归舟起身告辞,告诉她,她要去给一位朋友上柱香。 康夫人隐隐明白了,这是她今日来晚的原因。 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最是不受人左右。 她看不出沈归舟的伤心,但她感觉,她应是难过的。 想要说点什么安慰她,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迟疑几次,她只能说句节哀,不再留她。 送她出门时,康夫人承诺她,她一定会尽快给她一个答复。 沈归舟走出康家的小院子时,意识到一事。 正常人听到她说有人和她评价她时,多半是会好奇打听的,可康夫人却没有问。 她回头看向那座小院,心中浅笑。 能得这样一位聪慧的女子青睐,她相信,那位康大人定也是个十分优秀的人。 姚廉侄子住的地方,沈归舟之前去过一次,再来,就轻车熟路了,很快找到了地方。 这时候的人,多半还是讲究落叶归根。 姚廉不是京都人,停灵三日后,他侄子打算将他的尸身送回老家归葬。担心一来一回,时间太久,叔父亡魂不安,后者就先去见了沈归舟。 从沈归舟那儿回来,他就着手准备运棺归乡的事情。 沈归舟到时,他正准备出发。 看到沈归舟,他有些讶异,听她说明来意,忙递了香给她。 沈归舟沉默地上了香,盯着棺材看了须臾,就转身离去了,什么也没说。 看着她的背影,姚廉的侄子忽然就理解了叔父弥留之际惦记的仍旧是和她的约定,理解了他为何让他无论如何要将酒送到她手上。 她值得。 从姚廉侄子那离开后,沈归舟忽然有些茫然。 在路口站了许久,看着人来人往,脑海中不期然地响起了出门时陈穆愉的那句叮嘱。 见行人步履匆忙,她四散的心思回笼,径直朝自己的小院走去。 走到半路,隔着一条街,她再次看到了比周围建筑高出一截的参天楼。 有些事物,明明一直在那里,可以前仿佛从未见过。一旦周围有人提起,就会像中咒了一般,总是能听到见到。 她盯着参天楼看了会,想起之前听到的戾气之语,转了方向。 还未靠近,就听到里面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十分喧闹。 再走近些,就见到各种匠人快速穿梭于其中。 天楚帝想让北漠使辰离京之前,见到竣工的参天楼。这些日子,各路人马都在加班加点。 匠人忙,监工更忙。匠人加快了速度,监工觉得他们的速度还可以更快一点。 听着监工粗俗的谩骂,匠人们敢怒不敢言,手上动作更是不敢停歇。 沈归舟远远看着这一幕,仿佛在他们之间看到了姚廉。 一眨眼,她又看到了满身是血、少了条胳膊,依然壮志凌云的他。 她想看清他,两个身影却重叠起来。 再看,她仿佛又看到了其他人的影子。 所谓重逢,就是在多年以后,让人看清楚,什么叫世态炎凉,什么叫物是人非。 她闭上眼睛缓了好一会,眼前那些杂乱的景象才消失。 刚准备离开时,无意间看到东边拐角处,之前路上见到的那人,眼神阴狠地站在那里。 警惕的习性让她顺着他的眼神看了一眼,见到了嫌弃匠人手脚慢,正在谩骂的某位监工。 视线还未收回,男人冲了上去,出其不意给了监工一记闷棍。 一记得手,他眼神更狠,还想来第二下。 监工反应过来,反手摸着后脑勺踉跄着躲开。 惊慌地指挥其他人拦住。 男人手上扑空,再想起身时,被几人合力摁住。 男人奋力挣扎,脸上五官心愤怒而扭曲,却是徒劳无功。 监工满腔怒火,人脸都没看清,就先指挥手下将其揍了一顿。 动静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纷纷驻足看戏。 监工看清了那人的脸,骂着粗话踢了他一脚。抬头见大家都在围观,将人全部赶走,指挥人将男人拖走了。 他们走了,还有其他监督的人。匠人不敢耽搁,赶紧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有人发现了沈归舟,走过来驱赶她,不耐烦地让她不要靠近此处。 沈归舟转身离开,远离了这喧闹以及参天楼。 那日相互许诺的人都死了,新安城里的一切,也彻底成为了过去。 回到自己的小院子时,西斜的太阳开始向血红色转变,威力终于少了些。 一进门,就发现杏树上躺着一个人。翘着个二郎腿,也不怕摔下来,嘴里咬着杏子,看着好不惬意。 沈归舟神色依旧,只瞥了他一眼,就收回视线朝内院走去。 树上正准备扔杏子核的人见到她的背影,从树上滚了下来,焦急喊她,“阿姐。” 沈归舟像是没听见,继续往里面走。 沈星蕴人还没站稳,赶紧追了上来,“阿姐,你没看到我?” 他隐藏的这么好? 这想法一冒出来,他自己先忍不住在心里鄙视地呸了自己一声。 被他拦住去路,沈归舟不得不停下脚步。 她睨了他一眼,“你不是在躲我?” 沈星蕴心里咯噔一声巨响,很快脸上露出讨喜的笑容,坚定地否决,“怎么可能!” 他下意识想去抓沈归舟的手,后者凉凉地垂眸看了他的手一眼,吓得他立即停住了动作,不敢再向前伸爪子。 手不敢动,嘴上态度还是得继续,“我怎么可能躲你,不是你不想我跟着你。” 后面的声音越说越小,听着,仿佛还有那么一丝委屈。 沈归舟抬起眼皮,没有戳破他,只是反问:“那你今日还来?” 呃。 “我想阿姐了,实在没忍住。” 沈归舟冷眼看着她,不为所动。 沈星蕴有点怵,开始拉战友,“是姐夫让我留下的。” 沈归舟眼尾微微一眯。 高压之下,沈星蕴眼珠一转,变换了策略。 “阿姐,我都等你两个时辰了。”他眼睛一眨,委屈变成了可怜,“等得我都饿了。” 沈归舟看向他手里抓着的杏子。 沈星蕴顺着她的视线低头,有了一丝尴尬。 一个呼吸后,他认真道:“这个还没熟,太酸了,越吃越饿。” 话说到这儿,他眼睛一亮。没等沈归舟说什么,他就满怀期待地询问:“阿姐,晚上我能在你这吃饭吗?” 沈归舟懒得跟他乱扯,用眼神示意他别挡道。 沈星蕴思维敏捷,迅速从她的嫌弃看到了希望。 不说话,那就是默许。 意识到这点,他立即识趣地让路,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后。 如他所想,沈归舟果然没说他。 陈穆愉今日改了行程,没有回王府。他将手里的批好的公文放下,就听到了沈星蕴朝气的声音。 他放下笔起身,刚出房门,就看到沈归舟从外面进来。 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见她神色气息尚好,提了一天的心落下了些。 沈归舟同样一眼看到了他,朝他走过去。 院子才走一半,陈穆愉到了檐廊之下,温声道:“回来了。” 很平常的话,不知为何,此时落在沈归舟耳里,却让她内心平静了些,耳边沈星蕴的声音似乎也没那么聒噪了。 “事情办好了?” “嗯。” 陈穆愉看向沈星蕴。 “……姐夫。”沈星蕴懵了一下,反应过来,“你们先聊。” 他主动退开,朝外院走去,“我先去厨房看看,雪夕姐做了什么好吃的。” 外向的他是一点都不拘谨,才一个下午,言行举止就如在自家一般。一溜烟,人就不见了。 沈归舟和陈穆愉进了房,见沈归舟倒茶,陈穆愉快一步拿过了茶壶,给她斟了杯茶。 这种小事,沈归舟已经习以为常,没跟他抢。接过茶杯,茶可入喉,她喝了一口解渴。 陈穆愉再要给她倒一杯,她摇头表示不要了,开口说起了今日所见,“我今日,见到了苏子茗苏帮主了。” 陈穆愉神情未有变化。 沈归舟看着他,心中的肯定再加一分。安静了一下,她开口想要道谢,话到嘴边想起了些旧事,及时将话收了回去。 陈穆愉却看出了她的心思,脸上线条柔和,“你不必向我道谢。” 沈归舟嘴唇微张,没说出话来。 “护送他们回京都,是他自己的意愿,不是我要求的。” 他的解释让沈归舟生出了一丝困惑。 他自己? “真不是我。”陈穆愉再次强调,嘴角微弯,“这事等他来了,让他自己和你细说。” 他这样说了,沈归舟没再说什么。 就是这苏子茗,怕是要在五城兵马司待上几日,才能出来。 第713章 立场 怕沈归舟误会,陈穆愉真心道:“我一直都相信你的能力。” 他只是让人沿途注意他们,看情况而动。 苏子茗会跟着北上,的确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他收到他的消息时,他已经出发。 看到苏子茗时,沈归舟有些许意外,意识到他是想帮她,没有怪罪他多管闲事的意思。 听出了他话语里藏着的小心翼翼,她愣了一下。 想起了一些旧事,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的这份小心是为何。 陈穆愉做出解释,“我。” 她抬眼看了他一眼,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了。” 她大概知道,他是担心她知道这事,会多想。 她跳过了这个话题,说他说起了正事,“明日康松多半会去五城兵马司见柳惜惜。” “好。”陈穆愉听出她的意思,顺着她的话跳过去,“我让人安排。” 沈归舟想起今日街上的一幕,问他,“你答应了杨瀚什么?” 陈穆愉从那本书上看出蛛丝马迹后,她再三思考,和他聊过此事,最后决定,她负责让人将柳惜惜护送到京都,他安排人接手后面的事。 她知道他说的那个人是杨瀚,文会宴上,他们已经谈妥合作的条件。 当时,她没有问他给杨瀚开出的条件是什么。 陈穆愉听她问,有一点诧异,她这是开始关心他的事了。 想到这个可能,他很是热情的给她解答,“我答应他,他明年可以离京归蜀。” “明年?” 这是不是过于自信了。 陈穆愉眼角弯起,看着像是大山深处的狐狸书生,有点蛊惑人心,“我相信你。”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沈归舟一时无话。 那这杨二公子明年若是没能回去,责任还是在她? “阿姐。”沈星蕴蓬勃阳光的喊声从外面传进来,“吃饭了。” 大概是怕打扰他们谈话惹上麻烦,他大老远就开始喊人。 屋里两人对视一眼,刚谈的事情终止。 陈穆愉听着外面的声音,告诉她,“他午时一过就自己找了过来,在这里等了你一下午。” 自己找了过来。 看来这人不大,本事是越来越大了。 沈归舟起身朝外走去,刚靠近房门,就看到院门旁探头探脑的沈星蕴,跟个做贼的似的。 陈穆愉跟在她身后,望着她的背影,想起了刚才她跳过的话题。 没有多说什么,没有看出生气,那是不是证明,她对他的信任终于多了一点点。她跳过去,是还不好意思说出那些矫情的话。 见到沈归舟出来,沈星蕴立马站好,闭上了嘴。 沈归舟瞥了他一眼,不发一言从他身边过去。 他心里莫名发怵,迅速跟了上去,看着乖巧得不行。 坐到桌上,瞧着桌上一桌子的菜,沈星蕴有点心虚。 沈归舟眼睛扫过全桌,偏头看了他一眼。 沈星蕴脖子弯了弯,他就是等她的时候,顺便在厨房点了几个想吃的菜,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应该不会是死罪吧。 主要还是等她,吃饭只是顺便。 他心中七上八下,赶紧先给沈归舟倒茶。一言一行,皆是谄媚。 沈归舟收回视线,没说什么。 看着陈穆愉给沈归舟夹菜,他意识到自己逃过一劫,内心欢愉起来。心境一转,大快朵颐。 一柱香左右,沈归舟和陈穆愉先后放下了筷子,陈穆愉还有事情没有忙完,和沈归舟说了句,自己先走了。 沈归舟面前放着一杯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旁边还在吃的沈星蕴,看着她饮茶,吃东西的动作越来越慢。 沈归舟面前的茶已经见不到一点热气,他还在埋头吃个不停。 直到他实在吃不下了,才不得不将筷子放下。 沈归舟扫了他一眼,他很是机灵地给她换了杯热茶,态度要多好是有多好。 沈归舟目光从他身上挪到茶杯上,看着他将茶杯放下,开宗明义,“贺朝死了?” 沈星蕴垂着的眼睛快速闪了一下,“嗯。你也知道了?” 他的话语里听不出心虚等异样的情绪。 沈归舟转过视线,看着他接着问道:“你杀的?” 话语比前一句更加直白,明明是问句,却带了肯定。 沈星蕴迅速抬头,作出回应,“不是。” 沈归舟直视着他的眼睛,眼神看似平淡,实则犀利。 沈星蕴被她看得不自觉坐直了些,嘴里还是道:“他自己不小心摔倒,磕到了头才死的,跟我没关系。” 话一说完,他感受对面的那双眼睛散发出的压力大了些。 尽管如此,他还是顶了下来,没有改口,没有胆怯。 被她看久了,他甚至变得坦荡起来。 两人无声对峙了良久,沈归舟睫毛动了一下,挪开了视线。 她换了个问法,“范大夫的药是不是失效了?” 这一次,沈星蕴的回答有些滞后。 沈归舟再次出声,“他。” “他没说什么。”沈星蕴恢复过来,抢过话头,“阿姐,你放心,他没说不该说的话。” 周围安静下来。 各自沉默了许久,沈归舟才重新开口,“北疆的事,和你没关系。” 贺朝说了什么,也不是大事。 沈星蕴抬头,看看她,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嘴唇微张,却没有说什么。 缓了一会,他神情恢复正常,道:“我知道,你早就清楚贺朝是和穆稹是一伙的,他们去北疆,是找同一样东西。那日在风花雪月,你和大伯父说的那些话其实是特意说给他听的。” 沈归舟偏过视线,没有否认。 沈星蕴背脊挺得笔直,脸上的神情肃穆了很多。 “我不喜欢他,见他一次我就想揍他一次。” 因为,他总是喜欢拿他阿姐的东西。 这些年,不管是他有心还是无意,他的这种行为更加过分。 甚至,他竟然妄想取代他阿姐过继到沈家。 就这一点,他永远也不会看他顺眼的。 沈星蕴第一次和人说起了对贺朝的印象和看法,“可我也从来没有想要杀他。” 他说这话时,沈归舟能感受到他的真诚。 “因为,我知道,他做的那些事,其实也不过是想求贺家一个认可。他不像我,一出生就有父母疼爱,兄长呵护,阿姐宠溺。” 生在贺家,在外人看来,是一件天大的幸事。 他们不知,在那样的大家族里,不受宠的庶子的孩子多半也是不受宠的。 他父亲早逝,自己又天分平平,想要获得贺家的认可,对他来说是一件很艰难的事。 幸在他还有一个有话语权的姑母看重,勉强能成为他的倚靠。 偏偏他又和姑母的孩子相处不来,对于幼年的他来说,这份幸也可以说是变成了不幸。 在贺府的夹缝中求生存,他想要出人头地,做过很多讨人厌的事。 沈星蕴看不顺眼,却不能去评断他的对错。 毕竟,他不是他,他没有经历过他的人生。 对错的界定本就复杂,外人从没立场。 无论是从一开始,还是直到现在,他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 后来,他改变了想法,是他也有了自己的立场。 那一日,他找不到沈归舟了,去军营里找陈穆愉想和他打听消息。 没想到,陈穆愉也不在。 他直觉不对,以为陈穆愉是想躲着他,就想留在军营看看情况。 闲着没事的他在军营里到处溜达,探听敌情,却无意间撞到了贺朝和穆稹在一起,听到他们聊起了兰阿山和那场山火。 贺朝见过他二哥,不知道他还有个阿姐。 那是因为他没有去深究过。 听到贺朝后来在向军中的老人打听他二哥的事,他知道他起疑心了。 贺朝就是那种典型的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但是,他不应该动他阿姐。 阿姐是他沈星蕴的立场,更是他的底线。 所以,当他截下贺朝给贺家去的信时,他第一次对他动了杀心。 若不是被他大哥发现阻拦,那一次,他就会杀了他。 第二次,范哲那和他本人一样不着调的药,让他再次失手。 看到贺朝那个样子,他准备收手的。 “他做的那一切,有他的立场和原由。我不能理解,但我也没有立场去批判他。”沈星蕴垂下目光,睫毛落下,挡住了他眼里的情绪,他的声音小了很多,“可是,他站的地方,是在我的对面。” 他也不觉得自己就一定是对的,但他永不后悔。 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只会在第一次就果断地杀了他。 沈归舟想要看清他的神情,未能如愿。 他感受到沈归舟的目光,抬起头来。 短短时间内,他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他看着沈归舟,轻声唤她,“阿姐。” 他眼神真挚又肯定,“我长大了,可以保护你的。” 沈归舟回望着他,透过烛光,从他真挚的眼神后,仿佛看到了内疚。 她想看得仔细些,他眨了一下眼睛,她再望过去,就见不到那一丝藏在眼底的情绪了。 她沉默了一会,喊他,“沈星蕴。” 下一句,她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沈星蕴灿烂一笑,从衣袖里掏出一样用干净绢帕包裹严实的东西。 沈归舟视线下意识转了过去。 “我这次来。”沈星蕴打开绢帕,“还给你带了糖葫芦。” 糖葫芦红彤彤的,就是包着的时间大概久了些,外面裹着的糖浆已经有些化了。 “嗯……”沈星蕴笑容僵住,很快给自己和那一串糖葫芦找了个说法,“我记得,你以前和我说过,这样的糖葫芦才是最好吃的。”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乱七八糟、奇奇怪怪的氛围一扫而空。 沈星蕴小心谨慎又满怀期待的将手里的糖葫芦递到了她面前,用眼神发出诚挚地邀请。 沈归舟看着那有点埋汰的糖葫芦,深吸了一口气。 心情稍稍平复一点后,她站起身来,想让他自己吃。 话到嘴边,对上他的眼神,又迟疑起来。 须臾后,她手快嘴巴一步做出了决定,将那已经失去原有面貌的糖葫芦拿了过去。 沈星蕴的眼睛瞬间如烛火跳跃。 沈归舟拿着糖葫芦转身走了。 没看到她吃,沈星蕴内心隐隐有些失落。 看着她要出门,他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赶紧喊住她,“阿姐。” 沈归舟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 沈星蕴换上了一个略显阿谀的笑容,谨小慎微地问她,“我能不能在你这住几日?” 沈归舟眉眼微蹙。 短暂的时间里,沈星蕴的表情又换成了委屈弱小,“我和大哥吵架了,他把我赶出家门了。” 沈归舟瞥了一眼手里的糖葫芦,将它朝着他扔了回去。 “阿姐,” 沈星蕴惊呼,快速伸手,险险接住了糖葫芦。 沈归舟直接将他视做无物,转身离去。 沈星蕴心头一跳,拿着糖葫芦手忙脚乱地追了上去,不敢再乱说,“阿姐,我说实话,我和大哥吵架了,然后我离家出走了。” 慌乱之中,他忘了害怕,一把抓住沈归舟的衣袖,又可怜兮兮地补充了一句,“我现在已经无家可归了。” 沈归舟看着他抓着自己衣袖的手,不为所动,“这事你不是挺有经验。” 离家出走,还能难倒他。 沈星蕴有那么一丝尴尬,小声辩解,“这次不一样。” 第714章 无关 沈归舟耐心地等着他的回答,“你狡辩一下,怎么个不一样?” “……”沈星蕴眼皮落下,朝气的声音带上了低落和困窘,“这次,我走得太急了,没带银子。” 一个铜板难倒英雄汉,描述的就是现在他这种情况。 沈归舟毫无同情之色。 沈星蕴猜测着她的心思,紧张起来,强调道:“我不回去。” 才出走一天就回去,往后他的脸往哪搁。 沈归舟斜了听他一眼,沉思了须臾,给他出主意,“你可以去偷,去抢。“ 沈星蕴眼睛瞪大如铃,目瞪口呆。 她要用这么正经的表情和语气说这样的话吗? “那我去找姐夫,让他收留我。”回过神来,沈星蕴越挫越勇,开始改变策略,“我去他的王府住。” 说着说着,他脸上开始有了向往,他还没去过王府呢。 “不知道晋王府是什么样的?” 沈归舟眼睛微不可见地眯了一下。 沈星蕴不怕死,“姐夫下午答应我了,若是你要赶我走,我可以去他王府住。” 正好,他们俩在这里住,他一个人去王府,有吃有喝有自由。 他将糖葫芦又塞到沈归舟手里,“这个不是贿赂。” 言下之意,可以放心吃。 糖葫芦送出去,他愉快地朝外走,似是真要去找陈穆愉。 沈归舟看着他的背影,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他似乎比在北疆的时候长高了许多。 当年那个被她抱着骑马的小孩子,真的长大了。 “沈星蕴。”她轻声唤他,“听你父亲的话,过一段时日,去江南游学吧。” 他是朝气的,以前怎么样,以后也应该怎么样。 勾心斗角不适合他。 沈星蕴脚步停下,本想转身的他,听了她的话迟迟未动。 背对着她,沉默地站了许久,他才开口,将之前说过的话,再次说了一遍,“阿姐,他是死于意外。” 话落,大步离去。 他知道她留下了贺朝就不怕他说出什么,只是,他不想去赌。 哪怕只是一点不利于她的可能,他也要摁灭它。 他不介意做一个坏人。 这是他的想法,和对错无关,和她无关。 他再也不想,在梨花树下,看到那冰冻的糖葫芦。 他也不向往江南。 沈归舟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咬了一口糖葫芦。 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清脆好听。 “阿姐,你先给我买一串。等我长大了,我每天给你买一串。” 直到彻底看不见他的身影了,她才朝自己的卧房走去。 沈星蕴没去找陈穆愉,而是去找了雪夕。 在他甜言蜜语的攻击下,雪夕给他安排了客房。 第二日,沈归舟看到他,没说什么。 从此,他在这个小院蹭得了一席之地。 陈穆愉的猜测没错,九皇子堵在户部门口,和各路人马谈讨了三日的讨债经验,户部尚书金昌看着堆积如山的公务顶不住了。 问了户部账面上的银两库存,让人清点三百万两银票,只想尽快将这个祖宗给送走,让户部恢复正常运转。 点好了银票,他让人去请九皇子。 哪知,九皇子跟请他的人说,他来这儿,也是奉了兄长之命,没办法,不是故意为难他们,就不进去打扰他们办差了,坐那里挺好的。 听到回话,金昌正好喝了一口茶,差点没将他呛过气去。 没办法,躲了三日的他,只好亲自拿着银票去门口找他,恭敬地给他赔罪。 九皇子坐在太师椅上,听着他唱苦的话,表示十分理解。善解人意、体恤下臣的模样,看得人一愣一愣的。 两人各自说着各自的难处,又对对方的难处,表示能够感同身受,并且理解。 你一句我一句,听得其他人,都差点产生共鸣。 当金昌见气氛正好,将三百万两银票放在九皇子面前时,后者沉默了。 都是混迹官场的老狐狸,察言观色是为官必须具备的能力。 金昌走到如今的位置,这方面已经打磨的非常优秀,见他沉默,立即赔罪,“老臣知道,这三百万两有点少。” 刚才难兄难弟的友情不在了,九皇子接话极快,“你知道有点少,还拿给我?” 被他打断的金昌噎住,脸色有点不自然。 九皇子不管他,郁闷地继续,“金尚书,这要不是我了解你,我还以为,你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虽然这三百万两和晋王垫付的那笔军饷相比是少了点,但是谁家用三百万两银票打发叫花子, 金昌吓了一跳,“老。” 臣不敢。 刚说一个字,再次被九皇子打断,“可是我了解你,我七哥不一定了解你呀。这要是我拿着你这打发叫花子的银票,回去给他,万一他想岔了,怎么办?” 他声音如常,最后那声反问,却让金昌脖后一凉。 “我就是一个挂了名头的皇子。”九皇子又十分友好地提醒他,“可我七哥是什么人,金尚书,应该不用我提醒你吧。” 金昌脖子弯了些,“殿下,老臣。” 真得没有这个意思。 九皇子自顾自说着,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再说,我去他府上送银子,他万一以为是我和你串通了,故意这样做的,那我……” 他没有再说下去,之前笑得人畜无害的脸变得一脸忧愁。 金昌听着他说得一套一套的,头开始痛。 他到底哪那么多阴谋见解。 九皇子夸张地叹息一声,忧愁变成了难过,“金尚书,我体谅你,你就是这样体谅我的?” “……” 他这言外之意……谋害皇子,可是杀头的大罪。 他可真是体谅他! 金昌被他的张口就来给折服,不敢耽搁,惶恐解释,“殿下息怒。” 天地良心,他就是单纯的没钱。 不,是国库没钱。 第715章 体谅 怕再次被九皇子给打断,这次他语速加快了不少。 “实在是近日来我这户部的人较多,您也看到了,就工部,为了那参天楼,这几日也是日日催我批银子,甚至晚上都追到了老夫府上。”金昌也开始沿用他的策略,但是点到即止,“等过几日,过几日,户部账面理顺了,老臣定亲自将银钱送到晋王府,向两位殿下赔罪。”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九皇子没有再抢他话。等他说完后,也没有立即表态,只是盯着他看。 被他盯得久了,金昌有些不自在。 刚想再说点好话,他突然就开口了。 “金尚书。”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清澈,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你是在,用我父皇,威胁我七哥?” 明明是阳光明媚的天气,金昌听到了一声轰雷。 这位祖宗,说话一向都是如此随心所欲吗? 陛下,晋王殿下! 这么大罪名,这不是存心让他全家去死? “老臣不敢。” 金昌腿已发软,若不是这是户部门口,他怕是要跪下来的。 九皇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金昌脑门上冒出了冷汗,也不敢抬手去擦,慌忙解释道:“殿下,老臣这里的情况你也是清楚的,那账册您也翻阅过了,这……” 他一脸为难,真的不是他不给,是他没有拿什么给。 “没错,您那账册我的确看过一本。”九皇子终于开口,“只是,你这么大的户部,还有没有另一套账册……” 金昌松的那口气还没到嘴边,又倒吸回来。他这开口,还不如不开口呢。 “殿下。” “还是那句话。”金昌欲要再说情理,声音被九皇子话语掩盖过去,“我体谅你,也希望你体谅我一下。” 金昌哑住,都三百万两了,他还不够体谅他。 工部要两百万两,要了一个月了,都还没看到影子。 九皇子也和他晓之以情,“我们都是身不由己,我今日若不是交不了差,明日铁定是还要来的,到时候你看见我,一天的好心情 又没有了。我们相看两相厌,你说,何必呢?” “……去。”金昌终于败在了他那张什么都敢说的嘴上,咬着牙吩咐手下人,“再让库房给九皇子,清点……” 九皇子眼睛睁大,期待地望着他。 金昌差点将后槽牙给咬碎,“清点三百万两。” 九皇子有些失落,“才三百。” 金昌这次终于快他一步,“殿下,我们那库房什么情况,您也是知道的,这已经是老臣的极限了,还望殿下高抬贵手。” 九皇子吓得往后缩了一下,“金尚书,你这说的什么话?” 金昌被他问住了,他又说错了? “金尚书,请您记住,这银子,本就是晋王府的,是父皇在朝堂之上亲口允给晋王府的。” 金昌有些心梗,那句突然的尊称,让他汗毛直立,“……是,老臣谨记。” 他这个态度,九皇子还是比较满意的。 他站起身来,“既然,你不是存心拖欠晋王府的银子,六百两就六百两吧。” 金昌抬眸,什么叫他拖欠,那又不是他欠的。 九皇子对着他体谅一笑,“我知道,你也挺不容易的,我能理解。” 就没有人来管管他这张嘴? “……多谢殿下体谅。”金昌咽下一口血,再次吩咐手下人,“快去,不要让殿下久等。” “等一下。” 说得好好的,九皇子却将人叫住了。 金昌还没放松的心随着他这一句,缩得更紧,立即看向他。 还有什么幺蛾子。 九皇子对着准备去拿银票的人扬起嘴角,露出了酒窝,“我不要银票。” 金昌头顶冒出疑惑。 “你给我换成银子。若是银子不够,你给我换成金子也行。” 金昌那口咽下去的血又涌了上来,换成金子!他想得还挺周到。 偏偏他还补充,“你不用担心我运不走,我带的人多,也不劳烦你们送上门去。” 这一刻,金昌是想将他当场埋了的。 听到吩咐的人回望金昌,第一次听到这种……稀奇要求,他有点不知所措。 金昌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气顺了,耐着性子问道:“这……殿下为何不要银票?” 九皇子应答如流,“我喜欢数银子。” “……”金昌努力将埋他的欲望压下去,“殿下,这六百万两银子……” 二十年前,户部经过天楚帝御批,印发‘户部银票’,后来,在官府的支持下,各地开始陆续出现专为携带巨款的商人经营现欠保管的银票铺户。 银票方便携带,通行后,带来了商贸往来的便利,也很好地弥补国库现银的不足。很快,银票就在各地通用。 发展至今,它在流通使用中,已和其他钱币并无太大区别,若是大额结算,商人可能还更愿意使用它。 国库库存,如今也是银票居多。勉强凑凑,还能凑出个几百万两,要换这么多银子,金昌是真没办法。 九皇子这要求不仅是为难人,更是胡搅蛮缠。 他也不跟他假客气了,破罐子破摔,“老臣暂时是真得拿不出来。” 他以为这个祖宗听到这话会生怒,奇怪的是,刚才还胡搅蛮缠的他并未有他想象的反应。 九皇子垂目看着他,叹息了一声。 “金尚书,我说了,不是我要为难你。” 金昌想埋了他的欲望又冒了出来,六百两银子,不要银票,全部换成金银,这还不是为难他,那什么叫为难他。 九皇子观察着他的反应,一脸为难,神色耐人寻味,小声问道:“金尚书,你难道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金昌被他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问得有些迷糊。 九皇子瞧着他,身体向他那边倾斜了些,“真不知道?” “?” 九皇子的态度让金昌莫名紧张起来,他该知道什么? 九皇子的眼神变成了同情,“金尚书,这话我也是看到我们关系匪浅的份上才和你说的,要是以后有什么……事,你可不要出卖我。” 金昌越听越迷糊,他们关系匪浅,关系匪浅,还日日在他这里堵门。 不是,重点好像是在后半句。 第716章 银票 金昌的心被他抑扬顿挫的语气弄得提了起来,出了什么大事,是他该知道,又不知道的。 迟疑了片刻,他没忍住开了口,“请殿下赐教。” 九皇子小心翼翼地查看了四周,周围的人都自动远离了他们。他还是不放心,招手示意金昌附耳过来。 虽然金昌觉得他这举动有点像掩耳盗铃,但架不住好奇心和对方的面子,附耳过去。 九皇子眼睛跟做贼似地转着,道与他听,“现在坊市上,都没人敢用你们户部的银票了。” 他话一说完,周围好多双眼睛都看了过来。 金昌一时找不到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他说这么大声,让他附耳过来的意义在哪里。 想法刚冒出,品出了重点。 没人敢用他们的银票? 此话何意? “为何?” 九皇子努力控制自己看他的眼神,以免让他误会自己是在骂他,当场翻脸。 他意味深长地回应,“金尚书,我看出来了,你最近是真得很忙。” 金昌听出他是在打趣,却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九皇子在户部坐了三日,终于见到了银子。 只是,因为他不肯收银票,谈好的六百万两,变成了四百三十二万五千两。 听金昌说了一箩筐的苦楚和好话,又见库房真的被搬的差不多了,他也就勉为其难的同意了,并且给库房留了个零头。 透露了那一句,更多的他不愿意说了。 他在库房门口,亲自蹲守。直到陈霄报告说都抬完了,他才起身走人。 临走时,他看在银子的份上,真心实意地劝金昌,“金尚书,有时间了,还是应该多出去走走。” 金昌听着他的语气,好奇心和紧张都被拉了起来。 前者大步离去,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来,“哦,对了。” 金昌终于可以送走他的喜悦还没表现出来,见他停下,呼吸都不自觉放缓了。 又有何事? 九皇子转过身来,笑的人畜无害,“此次北疆大捷,父皇赏给七哥的那些金银珠宝。”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脸上笑容愈发单纯,“若是你们暂时腾不出人手去送,我过两日再带人来取。” 金昌太阳穴一抽,突然就只觉头晕眼花。 “殿下。” “你不必不好意思,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金昌好不容易缓过来,想和他好好说道,就被他截断话语。 “行了,金大人,你留步,这户部到晋王府的路我也熟了,你就不用送了,忙去吧。” 金昌只觉胸闷气短。 九皇子大手一挥,带着陈霄等人和银子满足地离去。 金昌看着他的背影,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老臣恭送殿下。” 走出户部,九皇子夸张地拍了拍胸脯,“吓死我了。” 他扭头向陈霄诉苦,“金老头刚才看我的眼神,就像要将我五马分尸,幸亏我跑得快,不然小命就没了。” 这一次,陈霄觉得他不是胡说八道。 “唉,阿霄,今日回去,你要如实将这里的情况汇报给我哥。”九皇子余恐未退,郑重起来,“尤其是那 老头想让我死的事。” 想起金昌当时看他的眼神,他夸张地打了个寒颤,委屈道:“为了完成哥交给我的任务,我容易吗?” 陈霄:“……” 这一刻,他好像是能理解那金尚书的。 九皇子一走,被迫堵在门口的各路人马终于可以进门,瘫痪了三日的户部,也恢复正常,忙碌起来。 就是这个现象没有持续一炷香。 金昌脑子一直回响着九皇子那些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偏偏那个祖宗,又不说重点。 他琢磨了许久,决定叫几个人来问一下,或者派几个人出去打听一下。 人还没喊,就有人焦急的过来禀报。 那些要银子的,都不肯要银票,态度坚决的让他们给银子。甚至放话,就算折算成铜板,也绝对不要银票。 金昌走到外面,户部已经乱成一锅粥,一堆人在那里激动地吵吵,大有要将屋顶给掀了的架势。 看到他,一群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金昌耳边嗡嗡作响,呼吸也没那么顺畅了。 他不想埋那个祖宗了,他想他将五马分尸。 有了九皇子打样,其他各路人马,不再畏首畏尾,大胆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户部从上到下,听他们说了近一个时辰。不需要再派人打听,大家东拼西凑,凑出了九皇子留下的半截话。 永昌商行发行交币后,先凭着低价和银票等值兑换,快速在京都坊市流通。 后又由大小商行及钱庄加入,交币的地位更是日益稳固。 短短一个月,大家收钱时,相较银票,大家更是愿意接收交币。 在天楚通行了二十年的户部银票,开始遇冷。 不过,这不是九皇子及其他人不要银票的原因。 他们不要银票,是因为这件事还有后续。 交币流通过快,越来越多,不知何时,已经充斥市场。 大家手头宽裕起来,花销意愿也强了一些。这本是件好事情,可不知为何,坊市间的东西,都陆续涨价了,涨价幅度还不是一般得快。 没多久,人力、物力等价格也都陆续上涨,这股风,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就吹遍了京都的所有地方。 宽裕一说,没了意义。 普通百姓还没意识到问题出现在那里,有些商行和钱庄,突然限制了交币的兑换和使用。 若超过规定数额,当日他们就不再接收交币。 又过了几日,物价再次上涨,对交币做出限制的商行和钱庄越来越多,甚至,之前一直和它等值兑换的银票也无缘无故收到了牵连。 提出这种要求的地方越来越多,大家似乎慢慢明白了问题出在哪里。 像吉昌商行等地方,并没有这些规定。交币在他们那里,依旧可以和以往一样正常使用,并且享受他们给出的优惠。 可以使用的地方多过限制的地方,他们刚冒出来的恐慌和警惕最终还是被贪欲战胜。 只有一些对钱币和市场敏感的商人已经着手清理抛售自己手上的交币,银票也尽量兑换成了银子。 钱庄背后的关系复杂,京都前几大钱庄又陆续被燕王的人 约谈,尽管他们同样看到了问题,大的钱庄却不敢轻易作出决定,试图再赌一把。 大的不动,小的也只好观望。 只有极个别的,和那些敏感的商人一样,开始清退交币。 前日,印发交币的吉昌商行和几大钱庄谈妥,开始第四次向坊市推放交币,几大钱庄和他们有良好合作的商行当日就都认购了不少。 这个消息流到百姓耳里,听说它给出的优惠后,不坚定的心再次动摇。 昨日交币放入这几大钱庄,不少人前去兑换,排队的人,差点将街给赌了。 听到这里,金昌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这事情,从表面上看,似乎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但他作为户部尚书,在这种事上,还是有着异于常人的敏锐。 钱庄都在推放未经户部和朝廷批许的民间交币,并且数额越来越多,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可这短短时间内,这事,也不至于对银票造成那么大的影响。 他这疑惑刚冒出来,禀告的人说起了后续。 今日一早,有两个钱庄,同时宣布,从今日起,一百两面额的交币,只能兑换五十两的银子。 金昌一时没有控制住情绪,惊呼,“五十两!” 腰斩!那百姓恐慌,是必然的。 后续发展还没完。 就在这两个钱庄发出告示一刻钟后,京都好几个商行直接要求所有客人,以金银铜币结算,其他的一概不收。 金昌怔住,其他的,包括银票? 行内的消息传递往往迅速的,听到这些消息后,那些早就已经清理交币的商人也都陆续效仿。手里存了交币的,快速去了吉昌商行和还接受交币的钱庄兑换银子。 此事再传回那两个钱庄,他们没有再出告示,却已限制银票交易。 存放银票的他们依旧接受,就是,以后客人来取,也只能取出银票。用银票兑换银子的,他们则都以库房存银紧张为由拒绝了。 没有听到银票被腰斩,金昌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庆幸。 他快速想通了其中关键,终于明白了,九皇子为何不要银票。 这要是换他,他也不会要的。 这个情况简单来说,就是百姓手里的交币前期可以和银票等价,形式上且和银票大同小异,官府没有出面阻止,他们就自然而然将两者归为一类。 吉昌商行等还以低价和优惠诱之,让众人对交币的喜爱甚至超过了户部银票,这就容易给人造成一种错觉。 这二者就是一样东西,不久的将来,交币很有可能会完全取代银票。 如今出了事,他们失去了对交币的信任,恐慌之下,当然也会失去对银票的信任。 国库空虚,这事若再发展下去,影响……恐是深远。 金昌后背冒出冷汗,厉声吩咐道:“立即派人去查看,现在这京都城内是何状况。” 手下人从他声音中意识到重要性,不敢耽搁,立即领命而去。.org 金昌眉头皱得要夹死蚊子,右眼皮直跳,按都按不住。 这种预兆让他心里也开始发慌,砰得一下站了起来,慌忙朝外走去。 第717章 决定 四海来财的风波平息后,看交币在坊市间流传的越来越广,金昌注意到了,观察了一段时日,看到了它的特殊。 前段时日,他还和秦王谈过此事。 当时,这件事的影响,还不是很明显。 之前四海来财和万家先后出事,秦王和燕王其实也做过同一条船上的蚂蚱。 人情,他们欠得是相互的。 秦王没有金昌对这种事的敏锐度,担心若在这件事上为难燕王,后者狗急跳墙,将之前的事捅出来,他们谁也讨不了好,最后反倒让已经回京的晋王捡了便宜。 上次的事情,最后说起来,是天楚帝维护了他们。若他们再让这些事闹起来,恐怕也是有违圣意,损人不利己,后者还居多。 他和燕王不是同盟,但是他们的斗争也应该看情况而定。 思考之后,见事情影响还在可控范围内,就决定只要燕王做的不太过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金昌不好再说什么,想着这事的影响的确还没有到不可控的地步,便暂时作罢。 后来几日,工部开始催参天楼的款项,礼部为了接待北漠使臣,同样也是天天以不同的理由来找他们,为了应付他们,他是头都大了。 户部的事情本来就多,还都是找他这个穷尚书要银子的,一天天的,他光躲他们,就要了老命了,就将这事给搁置下。 工部的银子他都还没挪出来,晋王府和兵部也开始凑热闹。 就差个刑部,六部就要在他这小小的户部聚齐了。 他被他们闹得晕头转向,恨不得自己能长出三头六臂,更没心力去注意交币那档子事。 哪里想到,这燕王的胆子竟然如此之大。 这么短的时间,就推放了这么多的交币。 三日前,九皇子将他这户部的门一堵,他们这变得比大年夜还热闹了。 晚上回去,工部那边还追到他府上。 这种情况下,他哪里还有心情去打听外面的闲事。 不曾想,竟然错过了这么大的事。 他还不知道燕王那边这次又印发了多少交币,但从九皇子宁愿要少要银子也不要银票这件事可以看出,那交币造成的影响已经远超过他的估计。 燕王这是要干什么,是要架空他们户部,还是想银子想疯了。 他更没想到的是,他刚走出户部门口,朝廷官员都不再使用银票的消息就传到了民间。 九皇子将银子带回晋王府时,陈穆愉正在书房。 他一口气将这三日的事情说了一番,用词表情皆是精彩绝伦,说到金昌送他走时的脸色时,他嘴里说着害怕,嘴角却是控制不住的上扬,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 说了大半个时辰,他终于将自己这几日的户部历险记给说完,听到陈穆愉说了句辛苦了,瞬间眉眼皆是笑意。 看到他这个样子,一旁站着的陈霄,也不好意思再去挤他话语中的水分。 九皇子说的口干端茶时,云泽进来禀告,金昌去见秦王了。 九皇子眼睛瞬间亮了不少,那明日,朝堂上岂不是很精彩。 他是应该告假,躲躲硝烟,还是应该早点去,顺便蹲个前半场。 拿不定主意,他扭头问陈穆愉,“哥,那你明日去上朝吗?” 一旁的陈霄和云泽被他的问题折服,那是上朝,这位爷以为是去商行买东西。 陈穆愉没说话,陈霄代为回答:“殿下,陛下还没准我们王爷复朝。” 哦,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九皇子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赶紧闭了嘴。 安静了一息,他眼睛再次恢复神采。 明日,他替他哥去看看前方战况,以保拿到第一手敌情。 户部的饭菜不是一般地难吃,被迫吃了三天,他觉得自己都吃瘦了。想到过几日,可能还要去户部吃那难吃的饭菜,他决定今晚要将这三日掉的重量和未来几日可能掉的重量都补回来。 做出了决定,又收到了银子,九皇子的心情相当不错。茶喝完,和陈穆愉聊了两句,就懂事的不在这捣乱,去厨房点菜去了。 陈霄做了后续补充,陈穆愉又吩咐了他几件事,他领命离开,去找谷诵商量后续的事情。 云泽没走,和陈穆愉禀告了他之前吩咐的事情。 姚廉的确死于意外,他在参天楼做工,那日快要收工时,有匠人操作失误,致使一根巨木从最上面跌落下来,砸散了好几根还没固定好的木头。 除了腿脚不好的姚廉,另外还有两人也没能逃脱。 虽然死了人,但是这种意外,在这种场合发生也不是特别稀有的事。 参天楼的负责人,事后还去安抚了这三人的家属,并且给出了相应补偿,数目还算可观。薆荳看書 这件事,并就没有引起什么波澜。 姚廉不是名将,可他死守新安的气魄足以写入史书。 这样的人,没有死在战场上,而死在了这样一场和战争无关的意外中,这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凄凉。 陈穆愉想起了站在杏树下不发一言的沈归舟,那时的她,想得应该也是这些,甚至还可能想到了十三年前的沈星阑。 这起意外没有给参天楼带来什么大的影响,不过,参天楼好像真的出了问题。 天楚帝希望北漠使臣在离开京都前,看到竣工的参天楼,本就工期紧张的参天楼,一个月前又急招了不少工匠,后续也一直在招人。 工部之前预测,下个月中旬,参天楼就可以竣工。 但是因为户部的银两一直不到位,最近这段时日,参天楼的进度拖慢了不少。 之前十日修一层,然而现在在建的那一层,已经超过十日了。 上面还有两层,若再这样下去,下个月中旬,怕是无法竣工的。 工部的人急得团团转,先是工部侍郎日日去户部拜访,后是工部尚书晚上去金昌府上喝茶。 说到这里,云泽停了一下,偷偷地瞄了陈穆愉一眼才继续。 工部的双管齐下和不懈努力终于让金昌松了口,这几日给他们准备好两百万两。 结果,话刚说出去,晋王府就上门要钱了。 手头有限的金昌不得不将答应工部尚书罗珉的银子缓一缓。 缓了三日,陛下下旨封赏北疆一战的将领,户部支出变多,九皇子还亲自上门替晋王讨债,工部要的这批银子就彻底成泡影。 陈穆愉心中嗤笑一声,缓一缓?他怕是想借他的名头,顺理成章地拖两天,顺便将矛盾转移到他和燕王身上。 这金昌算盘打的很好,就是没有算到,父皇之后会下明旨,小九还会去户部堵门。 这变故一出,工部这银子就变成真的要缓一缓了。 第718章 拐骗 除去这个,谷诵听到的事情,也有了眉目。 云泽昨日找了个有二十年经验的老匠人交给谷诵,谷诵昨晚半夜,趁着人少的时候,带着老匠人进了参天楼。 今天白日,谷诵想办法将人再次带了进去。 经过两次对比确认,老匠人肯定自己昨晚没看错,参天楼的上三层,的确倾斜了。 本来用来支撑主体的金丝楠木,到了上面,多半都是假的。 其他地方的黄花梨木中也掺杂了许多其他木材。 老匠人推测,主体木材承重力度不够,应该是上三楼倾斜的主要原因。 若是再建下去,参天楼可能会有坍塌的危险。 谷诵去忙别的事了,今日没来,云泽代为转达了他的观点。 户部银两不到位,多半只是工部的一个幌子。上三层出现倾斜,有可能才是工部进度变慢的真正原因。 工部的人肯定是发现了这个问题,却暂时想不到解决之法,才会耽误进度。 若是拆掉,不仅工期跟不上,他们也没有办法去解释。 那些假的木材,外表看来,可以以假乱真,但若真查起来,有经验的木匠木料商等很快便能验出真假。 工部上报的银两,户部前期拨放给他们的款项,都是包含了一定数量的金丝楠木和梨花木的预算。 听那老匠人的意思,下面好几层,用的承重柱多半也不是真的金丝楠木。如今就算是把上面倾斜的三层拆掉,重新返工,也是无用了。 参天楼是皇家颜面,是天楚皇权俯瞰九州的象征。 拆掉上三层,亦不能保证后续不出问题,工部的人估计就更不敢动了。 刚拿到这些消息的时候,云泽都忍不住佩服这工部。 这种风口,参天楼的银子也敢贪,一个个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沈星蕴在沈归舟的小院住下后,日子过得很是悠闲。 沈归舟不在的时候,他除了吃,就是睡。 沈归舟一回来,他就总是要找机会凑上来说几句话。 看出沈归舟不耐烦了,识趣地闭嘴。 不过,还是会时不时的在沈归舟的面前晃一晃,充分展示了什么叫做存在感。 吃了晚饭,见陈穆愉还没回来,他就屁颠屁颠地跟着沈归舟到了她房间。 沈归舟回头,他马上道:“阿姐,你那有什么书看,借本给我看。不然长夜漫漫,有点难熬。” 沈归舟平复了一下呼吸,他的确需要多看点书。 不然的话,就他那三脚猫的功夫,出去了一开口,容易被人打死。 他的父亲饱读诗书,如今供职翰林院,和沈家武将之风格格不入,却在文坛有一席之地。 他的母亲家族门第虽然不高,可也算得上是书香之家。 他们这个儿子,又将这‘歪风’给转回来了,也真得是有意思。 凭着这个理由,沈星蕴得到了沈归舟的默许,跟着她进了房间。 一进门,沈归舟用下巴示意了一下放书的位置。 沈星蕴乖巧地跑过去,认真地挑了起来。 天气闷热,窗边有风,沈归舟就坐到了靠近窗户的书案旁。 看着沈星蕴装模做样地挑书,她没说什么。 坐了一会,捡了本昨晚顺手扔在书案上的地方志。 她手里的书翻了两页了,沈星蕴终于拿着挑好的书过来。 他动作自然地在她对面坐下来,“阿姐,既然姐夫没回来,我陪你看会书。” 沈归舟抬起眼皮,“你要等他?” “……” 他等他干什么。 沈星蕴讨喜一笑,“你陪我看会书。” “你房间里有鬼?” 沈星蕴脸上的笑容快要维持不住了,他突然很想知道一个问题,他将手里的书放下,“阿姐,我问你个问题?" 沈归舟暼了一眼他面前的书。 《战国策》、《南华经》、《韩非子》。 下面还有本什么,她暂时看不到名字,估计也差不多是这个类型。 这些书,都是陈穆愉平时在看的。 她睡不着的时候,会将这些书找出来翻一翻。 她赌他以前顶多只听过这些书的名字,甚至有可能连名字都没听过。 沈星蕴见她沉默,就直接认为她是允许,紧张又好奇地问道:“阿姐,你当初是怎么把姐夫拐到手的?” 沈归舟的视线从书上抬起,跳跃的烛火出现在她的眼睛里。 沈星蕴头皮一麻,“……骗?或者……抢?” 哪个他都觉得有可能。 沈归舟拿书的手向上,毫不留情地拍在他头上。 沈星蕴缩着脖子摸着头,不敢有怨言。 他是认真的,要不然,就她这个思维走向,怎么会和姐夫那样出色的人在一起。 沈归舟将书收回来,淡淡地看着他,轻描淡写道:“威逼利诱,不服……” 沈星蕴眼睛睁大,头不痛了,后颈发凉。 须臾后,他眨了下有些干涩的眼睛,坐直,低头,翻书。 沈归舟收回视线,拿过一旁摆着的瓜子,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一边嗑瓜子一边看书。 明亮的烛火下,两人围着一张书案,对立而坐,各不打扰。 有画面感的景象持续了一刻钟左右,响起了哈欠声。 沈星蕴反应过来,赶紧捂住了嘴。 小心翼翼地看了沈归舟一眼,见她的视线还在书上,他悄悄地舒了口气。 努力撑了下眼皮,将面前翻开的《战国策》换成了《南华经》。 半盏茶后,他碰的一下磕在书案上。 沈归舟睫毛向上,看着他摸着下巴抬头。 两人视线对上,沈星蕴下巴不痛了,赶紧坐直。 “我不是困了,是这本书……许是不适合我的。” 沈归舟扫过他面前的书。 沈星蕴内心发虚,伸出手准备换一本。 他以为她会说点什么,她却直接站了起来,朝放书的角落走去。 呆愣刹那,他明白了,阿姐是要给他找合适他的书。 想到这个,刚才眼睛都睁不开的他,马上精神了起来,期待地看着沈归舟。 沈归舟在角落里站了一会,眼睛逡巡了两圈,最后从一堆书下抽出了一本。 在沈星蕴好奇地目光下,她将手里的书扔到了他面前。 封面在下面,沈星蕴立即伸出手去。 书翻开的那一刻,沈星蕴的期待变成了傻眼,手比脑子快,啪地一下将书重新合上。 第719章 选书 沈归舟重新在他对面坐下来,重新拿起自己那本地方志。 沈星蕴觉得可能是自己眼花了,忍不住想证实一下,屏住呼吸,再次将书放开。 书页上的内容露出一个角来,他憋着的那口气直接呛住。 “啪。” 书直接掉书案上。 他好像没看错! 沈归舟低头看着书,语气如常,“拿你自己房间看去。” 沈星蕴抬头,看了她一眼,脑子嗡嗡作响。 他真得没看错! “阿姐!” 沈归舟掀起眼皮,“一本不够?” 本就不知道说什么的沈星蕴直接哑住,眼睛瞪着她,都不知道转了,脸上的色彩也是一变再变,最后耳朵红了起来。 “你,你,我,你……” 好不容易憋出个声音,你我了半天,又不知道后面要说什么了。 不,是不知道怎么形容。 沈归舟看着他,也不催他,耐心地等着他的后续。 沈星蕴眼角余光看着那本书,卡了好久,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来,“阿姐,你是不是拿错了?” 对,一定是拿错了。 沈归舟将书捡了起来,看了一眼封面,将书放到了他手里,“这本不合你心意?” 沈星蕴瞬间觉得自己捧了个烫手的山芋,这下他连扔都不好扔了。 “不是。” “不是就拿回你房间慢慢看。” “……” 他要说得根本就不是这个! “你竟然给小孩子看这种,这种,乱七八糟的书!” 沈归舟一点也不觉得有问题,睨了他一眼,“十八岁的大小孩?” “……” 沈归舟坐得像个街溜子,“别人十八岁都有几个孩子了。” 沈星蕴被卡了一下,拿着书,还是没有办法淡定。 缓了一会,想到了反击之语,脱口而出,“那你都三十岁了。” 陈穆愉回来时,已经过了亥时。 昨晚他就和沈归舟说过,今晚不能回来陪她吃饭,会回来得晚一些。知道沈归舟不会特意等他,进了院子后,脚步却还是加快了些。 刚要靠近两人的房间,就见沈星蕴用衣袖挡着头慌张地朝外面跑。 靠近他时,前者看到了他,刚抬起一点的头立即低了下去,含糊不清地喊了他一声姐夫,另一只抓着书的手慌忙往身后一藏,快速跑走。 下台阶时,他甚至用上了轻功。 好像稍微慢一点,就可能有生命之危。 进门时,沈归舟不端正地坐在书案旁,一边看书一边磕瓜子,心情看着好像还可以。 陈穆愉眼里有了温柔的笑容,觉得那个小屁孩在这里多住几天也挺好的。 他走过去,在她转头时,低头在她嘴上轻轻碰了一下,“在看什么?” 沈归舟将书封给他看。 陈穆愉发现她虽然话本子看得最多,却好像什么书都看。 就如她这个人,对什么东西都是一样的喜欢。 换句话说,对什么东西都是一样的不喜欢。 躺在床上时,陈穆愉搂着她,和她说起了参天楼的事。 听到姚廉死的那一日,参天楼还死了两个人,沈归舟想到了在参天楼看到的那个满身戾气的人,一时有些走神。 直到陈穆愉说起参天楼的金丝楠木和黄花梨木都是仿品时,她的神思才再次归位。 “银子去哪了?” 这样万众瞩目的工程,选材、采办、押运、建造等都是大事,参天楼负责的人胆子再大,估计也是不敢私下做这种事的。 若是工部不干净,又是谁参与其中,或者,还有背景更深的人? “暂时还不清楚,具体的谷诵还在查。” 银子的走向,他这边暂时还没查到。但是,这肯定不是工部监督不力的问题。 两个人都在这件事上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沈归舟精神了些。 “这件事,我找人去查。” 银子的走向和账簿,不太容易到手,可若要找到一两个参与其中的人还是比较容易的。 她本来打算解决手头的事,再来处理工部,现在看来,或许可以省不少事情。 沈归舟查这种消息,路子有点野,但是的确会比其他渠道快很多。 “好。” 陈穆愉应承下来,两人商定,她负责找人,找到人了,他负责账簿。 翌日,九皇子一反常态,早早就到了宫里。 环视一周,见金昌和秦王都没有来,他内心有一点不好和人分享的小激动。 等了一盏茶左右,金昌来了,他立即凑了上去,主动和人打招呼。 天色还没亮,他看不出金昌神色如何,也不在乎人神色如何,热情地询问他,昨日有没有抽空去外面走走看看。 金昌看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头又晕又涨。 昨日他从秦王府出来,想着他和其他人说的事情,他还真地去坊市间走了一圈。 这一走,他呼吸愈发不顺畅。 下午九皇子不要银票,导致其他人也拒收银票的事,没过多久,就传到了民间,几经传播,变成了朝廷要停用户部银票了。 听到消息后,又有不少商行陆续加入只收到金银铜币的行列。那些小摊贩,听说大商不收这两样东西了,他们就更不收了。 为了应对这突然而来的危机,吉昌商行和加入推放交币的钱庄,将兑换的数目再次调整。 一百两面值的交币,只需七十两银子够买,买完后,存放钱庄满一年,可以兑换一百两银子,不存放的,可去吉昌等几大商行使用,一百两交币就是一百两银子,不限使用期限。 这样的条件一出,大家又变得犹豫不决起来。纠结了许久,有人没抵住诱惑,又冲过去认购了不少。 天还没黑,停用的流言再次转变,便成了,若朝廷废弃银票,已经在坊市间流通的银票都不能再被使用,损失自担。 银票如此,那交币如何,更不用说。 如此一来,风向又变了。 听到这个流言的时候,金昌是想骂娘的。 第720章 弹劾 户部银票从印发开始,朝廷努力了二十年,才让它今日能够在各地通用。为了弥补国库收入的不足、平衡各项支出,这二十年内,户部印发的银票总额不少。若是作废,且不找到代替之物,天楚财政必定出大乱子。 那流言自是不可信的。 可那些每日为衣食奔忙的普通人,想不到那么长远,也看不到这种大局,他们关心是手里能有几两碎银,这些钱,可以买到什么…… 日暮时分,以往钱庄都是已经关门打烊的,昨日所有钱庄都被迫延迟了关门的时间。好几个大的钱庄,甚至延迟了一个时辰,外面还有很多要兑换交币、银票的,最后,是强行关的门。 他今日出门上朝,五更还没过,路过的几大钱庄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龙,差人一问,都是在等着钱庄开门换银子的。 他们拿的不仅是交币,还有银票。 不管钱庄有多大,所有的银钱都是经过朝廷批准后铸造的,数目是控制的。 若所有人都拿着银票和不属于户部的交币在同一时间去钱庄兑换金银铜钱,必定是会出乱子的。 这种现象,必须制止。 看他一直不说话,九皇子已经知道了答案。 眼角余光看到了刚到的秦王,他也不为难金昌了,主动过去给秦王见礼。 和平日里的被迫相比,今日的礼,他问得很是情愿,就连秦王夹枪带棒地说起了他替陈穆愉去户部要银子的事情,他也一直都是笑脸相迎,该解释地解释,该赔礼地赔礼,说话比过去的十几年都好听。 态度好的,秦王最后都不好意思再继续说他了,怀疑他在昨日拿回去的四百多万两银子里抽了成,还抽了不少。 刚和秦王聊完,又看到燕王也来了,他即刻迎了上去。 秦王也见到了自己的岳丈大学士辛贤集,见后者状态似乎有些不对,走了过去。 两人相互见了礼,秦王礼貌问起他近况,辛大学士敷衍了过去,没有和他说什么。 天色渐渐亮了,九皇子走到燕王眼前时,看到燕王的脸色好像不是特别好,想来是昨晚没睡好。 燕王最近对他没什么大的意见,不过,他心情不是太好,看到他,态度也就那样。 九皇子一视同仁,并不在乎。 他只在乎,晚点朝会上,谁会最先开骂。 等看完戏了,他好去给他七哥送热乎的情报。 金昌和他一样着急,打定主意,待会朝会上,一定要第一时间将交币造成坊市混乱一事上报。 奏折的内容他昨夜就已经能背的一字不落,只等今日朝会开始。 然而,人算不算天算。 他刚要出列,有人先他一步站了出来。 监察御史康松,弹劾大学士辛贤集。 结党营私,诬陷同僚,囚禁他人,屈打成招,擅作威福,视人命如草芥。 永盛十三年,因临桐诗派反对时任大学士辛贤集临川学派提出的一些思想,辛贤集就让临川学派的人大肆搜集临桐诗派的成员的各项罪证,想要除尽异党。 永盛十三年冬,他以包庇罪将文君宁弹劾入狱,然因证据不足,无法宣判。他让人四处搜寻罪证无果,无意间发现文君宁身边的女子曾是江南名妓,便以权谋私,让人在江南,以有伤风化为由逮捕了名妓柳惜惜,并对起进行了严刑拷打,想逼她招供文君宁指使同党作辱骂帝王反诗以及逆言的证据。 柳惜惜不从,辛贤集将其囚禁,并以她的名义伪造罪证,诬陷文君宁,判其流放,后又买通押送官差,暗害文君宁,致使其死在了流放的路上。事后,他为了避免此事泄露,囚禁柳惜惜多年。 文君宁和临桐诗派一案,隔了十几年,重新在朝堂上被人提起,群臣皆惊,就连当事人辛贤集也是错愕的。 他没有想到,那些人的动作竟然会如此之快。 秦王同样讶异,看着慷慨激昂地说着事情原委的康松,他甚至暂时将交币一事忘到了脑后。 九皇子一心在等大戏开场,没想到先等来了这个。 一听,觉得好像也挺有意思的,看秦王脸上五彩纷呈,他一时也不想那出期待已久的大戏了。 一边听康松列举辛贤集的大事,一边暗想,今日看一件,明日看一件,好像也不错。 晚一天,就晚一天吧。 康松弹劾辛贤集的并不只是文君宁这一件事,他足足列了他十大罪证,如,纵使家奴在家乡行凶,买通当地官员徇私舞弊;强纳学生之女为妾,私德有损等等。 这位今年新上任的监察御史,这大半年给人的印象一直都是能力平平。可当他站在朝堂中央,铿锵有力地数着大学士的十条罪状时,没给辛贤集及临川学派的其他人打断否认的机会,这种固有印象被打破。 这一刻,朝堂上下,都不敢再质疑,他的能力。 他是绝对担得起这监察御史一职的。 十大罪证数完,他请求天楚帝下旨御史台对辛贤集进行调查,并告知那柳惜惜现在就在五城兵马司。 天楚帝询问梁王是否有此事。 梁王对柳惜惜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印象。 不过,昨日有一份公文上写了前几日有外地人在京都械斗一事,这件事中涉及到了一个江南籍贯的妇人,文陈氏。 在京都械斗这种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这件事是杨瀚遇上的,当日他就有和他上报,并大致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妇人是从江南一家富商府上的逃妾,追杀她是富商的意思,两方口径统一。另外两个帮助她的人,一个是她雇佣的江湖帮手,专作这个营生的,一个是在他们在路上遇到的仗义拔刀的江湖侠士,她逃到京都,是想要投奔先夫家侄子。 杨瀚的能力,他一直是认可的。 既然事情是他撞上的,后续他也交给了他去处理。 昨日那份公文就是杨瀚呈报上来的调查结果,那位妇人说的那位先夫家侄子就在京都,现任职御史台的监察御史,康松。他们通知康松后,康松来五城兵马司见过那位妇人,肯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初步调查,他们的口供真实,两方之间属于私仇。因那日还出了人命,虽然确认了身份,但所有人暂时还要押在五城兵马司,等江南那边的反馈。 第721章 公文 今日之前,康松在朝堂的表现很是一般,不怎么引人注意。河西才子,到了京都朝堂,也就有点泯然众人了。 梁王妃欣赏康夫人的才华,和梁王体提过一次,他对康松这人印象深了些,只是也没看出他有什么过人的地方。 听梁王妃说过康夫人,他甚至觉得这康松唯一能拿出手的才华,还不如他的妻子。 只可惜,康夫人是女子,不能出入明堂。 看到杨瀚呈报的公文时,他未作多想。 刚才听到康松提起五城兵马司,他想到了那份公文,再看康松言辞犀利地列数辛贤集的罪证,他在心里轻摇了一下头。 这次,看来是他看走眼了。 沈归舟悠哉悠哉地靠近雀楼时,外面迎客的伙计认出了她来,十分热情地上前迎接。 沈归舟有些受宠若惊,只是她今日不是来采购的,也没打算采购。 正要拒绝,沈星蕴从后面冒了出来。 “阿姐,你要买什么?” 沈归舟看着他,没有答话。 贴了个假胡子的沈星蕴眨巴了一下眼睛,“我给你买。” 沈归舟瞧着他那个不伦不类的胡子,还是没有说话。 有时候她觉得他很聪明,有时候她又觉得觉得他很聪明的自己有点傻。 沈星蕴有点心虚了,鼓起勇气辩解道:“你明明知道我在你后面的。” 她明明知道他跟着她出门,一直都在她身后,却没有阻拦他,那不就是默许他和她一起出门。 既然她自己默许了,那现在他出现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他小心瞧着沈归舟的神色,伸出两根手指去抓沈归舟的衣服,小幅度地摇晃着,“阿姐,我一个人在家很无聊的。” 旁边的伙计还好,他听到了他对沈归舟的称呼。 但是,其他人听不清楚。 他的手抓上沈归舟的衣服后,沈归舟立即觉得周围人看他们的眼神变了,变得有点诡异。 沈归舟将他的手拍开,“爪子拿开。” 沈星蕴听话地拿开了,面上露出笑容,“那你带我进去。” 沈归舟睨了他一眼,“你腿断了?” 沈星蕴没被问倒,“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好意思进这种地方。” 伙计不赞同这种观点,热情地告诉他,“这位公子,我们雀楼一向都是宾客至上,从不区别对待男客女客的。” 沈星蕴脸上笑容僵住,觉得这个声音特别聒噪。 深吸一口气,他笑容恢复过来,对沈归舟道:“我想给我娘挑件首饰作生辰礼,阿姐,你帮我一起去挑一下,你们女人用的这些东西,我实在不知道怎么挑。” 他这说的是真话,下个月中旬就是他娘的生辰,近日他是打算给她挑件生辰礼的。 沈归舟一脸正经,“挑件最贵的。” 沈星蕴忘了刚刚准备还要说点什么。 沈归舟不再搭理他,直接朝前走去。 “阿姐。” 沈星蕴反应过来,赶紧追上去。 “星蕴。” 刚要追上人,前面有人喊他的名字。 听到声音他快速低下头,直接跃过沈归舟朝前面跑去。 伙计看着这一幕,一脸莫名。 沈三夫人和沈籽言看着他从面前跑过,皆是一愣。 沈三夫人询问挽着她胳膊的沈籽言,“难道是我认错人了?” 可那身影看着就是她儿子啊! 沈籽言的视线落在了他身后,看到了沈归舟,并和她视线对上。 她瞳孔一缩,忘了回答沈三夫人。 沈归舟比他们要淡定得多,神情依旧,收回视线,大方朝着这边走来。 沈籽言见状心提了起来,踮起脚尖挡住了沈三夫人的视线,故意朝着沈星蕴离去的方向张望,“好像是认错了。” 是吗? 沈三夫人身体稍微倾斜,目光追着沈星蕴的背影而去。 沈籽言此时也在倾着身体向前张望,试图挡住她的视线。 两人拉锯地各自摇晃了几下,沈三夫人干脆上了一个台阶。 彼时,沈归舟正好从她们身前路过。 要找儿子的沈三夫人,眼睛先看到了她。 沈籽言反应很快地跟着上去,再次拦住了她的视线。 “真的不是他,就是您看错了。” 沈三夫人有些气闷,这个孩子今日怎么回事,干嘛老是挡着她。 还有,她怎么会看错自己的儿子。 那身影就是他。 自己的孩子,她是舍不得训斥的。 耐着性子又上了一个台阶,沈籽言察觉到,想要上去,沈三夫人直接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你别动。” 沈籽言内心有慌又尬,不好再做那些小动作。 目光看到沈归舟已经走出一段距离,又有一点小庆幸。 心中希望,她没有注意到什么。 沈三夫人按住她,视线终于明朗起来,看向沈星蕴离去的方向。 就这么一会,人群中已经没有那么身影了。 她有些懊恼,难道真的是她看错了? 可是,她怎么会看错自己的孩子? 不死心地想要再搜寻一圈,不经意间看到了一个红色的纤细背影。 粗粗一瞥,她并未多注意。 刚要挪开视线,继续找儿子,刚才在眼前一闪而过的那张侧脸骤然出现在脑海里。 那个人……她似乎有点眼熟。 她再次抬眸,看向那个红色的背影。 这条街很热闹,这一眨眼的时间,那个背影已经混迹在人群里,只留下时有时无的一片红色衣角。 她无法再看到那张脸,那种眼熟的感觉却没有消失。 沈籽言转身看到她的神情,心里咯噔了一下。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边已经见不到沈归舟的身影。 她收回视线,试探性问:“娘,是不是您看错了?” 沈三夫人回神,她都没再看到那个身影,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沈籽言见她神色失落,安抚道:“您也不用太担心了,离家出走这事,他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沈星蕴再次离家出走这事,沈籽言听着有些意外,却也没了上一次的担心。 沈三夫人眉头微蹙,轻声叹了一声,“这个臭小子,好好的,也不知怎么就和你大哥吵起来了。” 沈星蕴和沈归舟卖惨的理由,并不是假话。 他和沈星耀那日吵架,吵的还比较激烈,不少人听见了动静,最后,他从沈星耀书房里夺门而出。 沈三夫人听到动静想要过去查看情况时,在半路碰到他,他一张脸阴沉无比,连她说话,他都没听,直接冲出了府。 沈三夫人去问沈星耀事情原委,沈星耀没说,敷衍了过去。 当天晚上,沈星蕴没回来。 第二日,他又没回来。 第三日,大家意识到,他安生了没几日,再次离家出走了。 沈星耀给沈夫鸿妻俩道了歉,依旧没说俩人吵架的理由。 这哥俩的脾气,沈家的人都是清楚的。 沈星耀一直以来都非常疼爱这个弟弟,沈鸿夫妻俩是讲理的人,虽然沈星耀不肯说,他们还是一致认为,一定是沈星蕴的错。 对于他再次离家出走这种不成熟的行为,沈鸿很是生气,沈星耀说会去找他时,他直接告诉他,不用管。 那臭小子爱死哪死哪。 放了话后,他还真得不准人去找。 沈籽言听沈三夫人说他和沈星耀吵架,沈星耀也不说起因,心里立马想到了一个人。 刚才看到他们俩站一起,她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们吵架的原因,十有八九就是她。 这些话,她不能和沈三夫人说,“许是他想要大哥帮他做什么,大哥没答应,他就生气了。” 沈三夫人想了想,还真有可能。 她这个儿子,年纪比哥哥姐姐都至少小一轮,家中兄弟姐妹对他都很是照顾。尤其是沈星耀,从小就对他很好,阿阑走后,更是对他千依百顺。后来他在北疆,他们在京都,他对他的关心亦是没少,礼物之类的是年年增多。反而是沈星蕴,每次对他大哥都是爱答不理的,愁人。 沈三夫人有些无奈,“他还真当自己是个小孩子,什么都找他大哥。” 话是这么说,语气却还是宠溺多过斥责。 沈籽言不好说什么,挽着她朝已经牵过来的马车走去。 她以为沈三夫人没有看到什么,心里提着的那口气,吐了出来。 气吐一半,刚提起裙角,准备上马车的沈三夫人身形顿住。 阿阑! “刚才那个人……” 怎么可能! 沈籽言听着她不大的声音,将剩下的半口气憋了回去,“……怎么了?”.しa 沈三夫人猛地回头,可过了这么久,人群中哪里还会有那片红色的衣角。 沈籽言心再次提了起来,缓了口气,才问道:“娘,您看什么?” 沈三夫人回神,她其实也没看很仔细,而且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她记得也不是很清楚了,一定是她看错了。 她回转身来,“没事,回去吧。” 她没将刚才那一瞥和沈籽言说,提着裙摆上了车。 她心里愁的,还是沈星蕴的事。 那孩子上次回来瘦了不少,现在也不知道过得如何。 她这个反应,弄得沈籽言不确定她到底有没有看到沈归舟,若是看到了,又有没有看清楚。 心里疑惑颇多,她这样说了,却也不好再继续打听。 沈归舟在雀楼前方十丈左右的巷子口看到了垂着头坐在地上的老朋友,她拿着隔壁摊买的两个糖人,在他面前站了好一会,小孩也没抬头。 她在身上摸了一圈,终于摸到一个铜板。 铜板入碗时,小孩头垂得更低,嘴里念了句谢语。 沈归舟心里呵呵了一声,不在乎形象的在他旁边蹲了下来,然后朝着他的破碗伸出手。 小孩快速捞过自己吃饭的碗,忍不住了,冲着她斥道:“你不要太过分。” 沈归舟从容地将手收回来,“我还以为你又看不上呢?” 小孩抱紧了自己的碗,冷哼一声,“我看不上,和你拿走我的财物是两回事。” 再说,他碗里还有一点碎银子呢。 她这么抠搜,谁知道她是不是连碗一起顺走。 沈归舟斜了他一眼,这才多久,理又学了不少。 “今日去参天楼看看?” 小孩手上没松,“什么价?” 沈归舟大气地分了他一个糖人,“老规矩。” 小孩不客气地接过,嘎嘣一口咬掉了鸡头,口齿不清地回她,“不行。” 沈归舟偏过头。 小孩又咬了一口糖人,告诉她,“加三成。” “三成?” 狮子大开口? 小孩回望着她,“这个价格,已经算上我们的交情了。” 就很突然的,沈归舟想将糖人收回来。 小孩从她眼中看到了她的想法,快速将手离她远些。 沈归舟视线从他手里的糖人身上挪开,“那若是没交情的,你开多少?” 小孩回答飞快,“翻倍。” 呵!那他们之间还真是有交情的。 小孩咬掉了一个鸡爪子,见她盯着自己似笑非笑,又不说话,内心慢慢有点发虚。 难道她不打算找他去办了? 他又等了一会,见她还是不表态,态度软了下来,向她做出解释。 “我也是没办法,以前三个铜板可以买两个馒头,今天三个铜板都买不到一个馒头了。” 涨这么快? “你若是不信,你可以去前面问问。”小孩态度变得诚恳起来,“三成,绝对是别人拿不到的价格。” 沈归舟转回视线,看着人来人往,讨价道:“两成。” “两成?”小孩有点激动,果断拒绝,“不行。” 沈归舟不在意,“行,那我找别人做。” 小孩卡了一下,有些郁闷,既然是讨价还价,她不应该再讨两下? “……随你。” 虽然结果和他想得不一样,但是气势不能输。 沈归舟二话不说,直接站了起来。 小孩傻眼,真走? 沈归舟迈出脚,“糖人就当是我们的交情了。” “……”小孩看着她那迈得毫不迟疑地脚,心里纠结,“两成就两成。” 沈归舟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不过,这次我要碎银子。” 那破银票谁爱要谁要,反正他是不会要的,交币更是不行。 沈归舟低头,神情有了变化。 小孩心里打鼓,有难度? 思索少顷,他给出第二种选择,“铜板也行。” 沈归舟重新蹲在他旁边,好奇地问道:“你知道那是多少铜板?” 第722章 结清 小孩想了想,眉眼全是笑意,“应该有很多。” 什么很多,那是非常多。 “估计能装好几个箩筐,你确定要铜板?” 小孩白了她一眼,“不用担心我拿不了。” 沈归舟咬着糖人,不再说话。 一大一小,一个蹲着,一个坐着,看着行人咬着糖人。 啃完一半时,沈归舟问他,“上次那银子……结清了?” 上次的尾款,他后来真的一直没找她结,今日他一直没提,以沈归舟对他的了解,这不合常理。 除非有人给结清了。 “嗯。” 简单的一个鼻音中,透着些许得意和满意。 沈归舟咬糖人的动作停下,转过头,“你……找谁要的?” 小孩斜眼睨她,“你是怕我找错人,还是不相信我能找对人?”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是质疑他的能力和信誉。 “……” 陈穆愉怎么没和她说过这事。 “你什么时候要到的?” 听她问起这个,小孩的那股自信又回来了,“晋王从南边办差回来的那天。” 虽然他知道她老相好不缺银子,但是,银子还是要早点抓到手里才是最可靠的。 要银子,当然是‘事不宜迟’。 沈归舟听到他的回答,有些走神。 那日…… “偷偷告诉你。”小孩眼里闪现出精明,“他给了我双倍的银子。” 沈归舟散开的心思一瞬聚拢,他是不是对偷偷二字有什么误解。 她站起身来,“算了,刚才那笔生意就当我没说过。” 小孩笑容凝住,“为什么?” 不是都说好了。 沈归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想了想,两成,还是太贵了。” 小孩怔了好一会,眼睛眨了几下,反应过来,想要将手里的碗砸出去。 手刚要动,想起里面还有银子和铜板,又分裂地阻止了自己的手,最后,在心里气鼓鼓地抱怨,小气,抠搜! 沈归舟咬着糖人在街上溜达,最后一口吃完时,逃跑的沈星蕴不知道又从哪里冒了出来。 “阿姐,你要打听什么消息?” 沈归舟偏过视线,沈星蕴从身后变出一根糖葫芦。 “你想要打听什么,或许我可以帮你。” 沈归舟刚吃完糖人,并不是很想吃,没有去接。 失落是有的,但也只有那么一下,沈星蕴立马又精神起来。 “参天楼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沈归舟拿起他的手,将糖葫芦塞到了他自己嘴里,“你哪那么多问题?” 沈星蕴被噎住,咬了一颗糖葫芦,吃完了立即回答她,“我这不是想帮你省银子。” 沈归舟听出沈星蕴不认真的语气中的认真,嗤了一声,“今日,我就想花点银子。” “……好的。” 沈星蕴识时务地选择了闭嘴,吃糖葫芦。 正事办完,沈归舟也没什么目的地,就随便在街上走走。 走了一小段,太阳有些晒人了,沈归舟抬头瞄了一眼,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个茶楼,没有犹豫地走了进去。 沈星蕴跟在她身后,咬着那串糖葫芦,这边看看,那边瞅瞅。攵學3肆 跟着沈归舟拐进茶楼时,在左前方琴行门口看到了一个半生不熟的人。 看到她身边还有一位男子,他眼里涌出兴奋,抓住沈归舟的胳膊,“阿姐,看那儿。” 他压低的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兴奋,让沈归舟暂时忍了他这动手的毛病,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 这一看,正好看到贺叶蓁走进那家琴行。 沈星蕴让她看得不是贺叶蓁,“你看到贺叶蓁旁边的那个人了吗?” 沈归舟收回视线,迈进了茶楼。 她这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让沈星蕴的兴奋变成了纳闷。 她难道没听过坊间流言。 单纯的视线在他们身上来回扫了一圈,跟着沈归舟踏过茶楼门槛的那刻,沈星蕴恍然大悟。 藐视。 是的,肯定是他姐没将人放在眼里。 仔细想一想,贺叶蓁那种养在深闺的小白花,若是放在她姐面前,她姐一只手就能将她捏死,的确不够看。 她姐不将她放在眼里是正常的。 想通了这点,他忍不住在心里赞叹沈归舟的不拘小节。 不过,这不妨碍他想和沈归舟分享一些有趣的小道消息。 茶楼不大,只有一层。进来的客人,三教九流都有,很是热闹。 沈归舟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清净之外,可以扫视全场。 沈归舟招来伙计,要了一壶茶一碟瓜子,伙计一走,坐在旁边的沈星蕴身体朝她这边倾斜,压着声音和她分享,“刚才贺叶蓁身边的那个人,她好像对他有意。” 他嘴里说得是好像,语气却带着肯定。 沈归舟抬起眼皮,想起了他曾经说的一句话。 看来,他还真没说大话,他对这京都城的风流韵事、爱恨情仇还真是门清得很。 她注意到他的用词,问道:“谁对谁有意?” 沈星蕴眼睛亮了些,原来阿姐还是有那么一点在意的。 沈归舟的这句搭腔,让沈星蕴说话的兴致瞬间高了不少。 “贺叶蓁对那位公子有意。” “那那位公子呢?” 沈星蕴笑得意味深长,“应该也是有的。” 不然今日怎么会一起来琴行,就是这意有多少就得见仁见智。 沈归舟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看到了伙计端着托盘过来,没再问。 有就行了。 至于他们是一见倾心,生死相许,还是见色起意,一时兴起,她并不关心。 这件事,沈星蕴昨晚就想和她说的,只是后来,她扔给他那本书,就没说得的条件了。 想到那本书,他耳朵又不受控地红了起来。 赶紧用意念甩了一下脑袋,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 等伙计将茶和瓜子都放下离开,不用沈归舟问,沈星蕴一边给她倒茶,一边询问,“阿姐,你可还记得那个宋倾画?” 沈归舟抓了把瓜子慢慢剥着,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沈星蕴会意,整个人往她那边挪了一点,立马将知道的原委详细说与了她听。 前段时日,贺叶蓁从沈府看完贺朝回去,顺路去了常去的那家店铺买喜爱的宣纸,在店里偶遇了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 最后,公子将最后的宣纸让给了她,两人因此结识。 好巧不巧的,第二日贺朝出城去寒华寺给贺朝求平安福,公子竟然也在那座寺庙中,两人在大殿又来了个第二次偶遇。 寒华寺后山的瀑布乃是当地一绝,公子慕名而来,贺叶蓁也听人说了那里的风景很久。 一日之间,他们两次相遇。 除了他们,那日还有一人在寺中。 丞相府的小少爷,王文礼。 他让另外两人的这次偶遇,又多了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 贺叶蓁这种扶风若柳型的虽然不是沈星蕴钟爱的,但他不否认,贺叶蓁算得上是个美人,肯定还是很多男人钟爱的类型。 毕竟,这种女子,最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且会有成就感。 恰好,公子也长得高大英俊。 缘分,就这样俗气地来了。 沈归舟听着他的用词和语气,以及他说得那个详细,觉得他若是去做个说书先生,定然能获得很好的口碑。 他这承上启下,抑扬顿挫的,说的这些场景好像他都看见了一样。 “这些,你都看见了?” 哪知,沈星蕴回答:“前几日,我撞见过他们一次。” 于是,他就顺便打听了那么一下,知道了那位公子,知道他自称狄荀。 当然,他们没看到他。 沈归舟看着他那个自豪劲,一时无话可说。 她不再质疑他这故事的真实性,但是还有一个问题。 “这些和宋倾画有什么关系?” 她这一问,沈星蕴脸上的笑意多了一抹看戏的乐趣。 他大口灌了口茶,又和她说起了另一件事。 之前北漠请求和天楚谈和联姻,贺叶蓁和宋倾画都进入了和亲人选。 两人生辰八字送入太常寺后不久,民间流出了一首童谣。 童谣说的是宋倾画,大意是说,她若远嫁北漠,天楚国运危矣。 童谣一起,就意味着这和亲公主称号,不可能再落在她头上。 不是她,那多半就会是贺叶蓁。 不能成为和亲公主,对宋倾画来说,这本来是件好事。毕竟,她已经看上了梁王,并不想去北漠。 可是,这首童谣不仅让她做不了和亲公主,也毁了她。 若她真是这种命格,对于天楚来说,那就是灾星,是大劫。 即使命格显示,她不出天楚,就是一般的旺夫之命。 命格这事,也就和信佛信道都是看个人想法一样。 可是,谁能保证以后呢! 这首童谣若是流传出去,又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 这种事,谁也无法预料,更不可能保证。 若她不是丞相王石的外孙女,不是有个做贵妃的姨母,她早就死了。 宋倾画这人,除了看上梁王这点,显得脑子有点轴,实际上,还是很聪慧的。 她们的生辰八字刚送入太常寺不久,这样的童谣就如风一般,在京都四处流传,压都压不住。反观贺叶蓁,命格平平,毫无亮点,太常寺寺卿又是他们贺家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稍稍一想,就能明白过来。 宋倾画心中气愤,自然是不会善罢甘休。 “听说。”沈星蕴看了一眼四周,声音又压小了些,斜着身子告诉沈归舟,“贺叶蓁和那位狄公子偶遇那日,那狄公子实际是想去偶遇宋倾画的。” 沈归舟剥瓜子的动作慢了些,陈穆愉手下,竟然还有这等能人。 他不会是真地找了个写话本子的能人先给这几位写了个量身定做的话本子! 沈星蕴说得越来越顺,继续透露第一手消息,“不仅是那日,狄公子第二日会去寒华寺,也是听说宋倾画那日会去寒华寺上香。那日王文礼会去那儿,则是偶然听人说起,贺叶蓁那日会去祈福。” 从这方面来看,宋倾画完美地扳回了一局。 见沈归舟面前的茶杯快空了,沈星蕴很自觉地给她斟茶。 沈归舟喝了一口茶,“你听说得还挺多。” 沈星蕴反以为荣,谦虚道:“一般一般。” 沈归舟看出他言犹未尽,难得捧场地问他,“那你还听说了什么?” 沈星蕴耐人寻味地勾起嘴角,环视一周,见周围没有人注意他们,放下茶壶,用手掩住嘴,凑近沈归舟,小声告诉她,“那位狄公子,好像是北漠人。” 名字,多半也是化名。 沈归舟睫毛向上,那他知道得还真得挺多。 “而且,他的身份应该不一般。”沈星蕴将她这种反应默认为有兴趣,“他住的客栈虽然不是京都最好的,为人也很是低调,但那人穿着、谈吐、见识等均是不凡,绝对不会是普通的北漠人。” 北漠太子,的确不一般。 沈归舟正这样想着,沈星蕴突然问她,“阿姐,你说,他会不会和那些北漠使臣有关系?” 沈归舟回答得很是爽快,“你问我,我问谁去?” 呃。 “阿姐,你这个反应……”沈星蕴忽然发现一个问题,壮着胆子打量着她,“很不对啊。” 不对? 没等沈归舟接话,他猛然凑过来,“阿姐,你是不是知道他是谁?” 她不关心贺叶蓁和宋倾画的事,沈星蕴还是可以理解的,可是,若那人和北漠使臣有关系,她这个反应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这种特殊时候,她和姐夫那种干大事的人,怎么可能对这种消息如此不敏感。 沈归舟面不改色,“不知道。” 那就是知道了。 沈星蕴好奇求教,“阿姐,他是谁?” “……” 不需要他聪慧的时候,为什么脑子就转得格外快。 “你这么关心他干什么?”沈归舟转着眼珠打量着他,“你不会是……你和那贺叶蓁……” 沈星蕴瞬间懂了她的意思,惊愕不已,像是受到了侮辱,“绝对不可能!” 她想什么呢,他和那贺叶蓁怎么可能有那种关系,他又不是脑子有病。 “那你是和宋倾画?” “没有。” 沈归舟盯着他瞧了一会儿,看得沈星蕴差点想要发誓明志。 好在,他被逼疯之前,她终于收回了视线,看着像是相信了他。 沈星蕴放心下来,呼了口气,陡然转过弯来。 说什么他和谁谁谁,她就是在转移话题。 第723章 贩子 他也意识到一件事。 她不愿意告诉他,那就证明这狄公子的身份真得不一般,或许,他猜对了。 没关系,她不愿意说,他可以自己去查。 这京都五城,只有他不想知道的,没有他不会知道的。 沈星蕴的自信让他的心态也好了起来,知道她的意图后,知趣地不再追问,换了个问题。 “阿姐,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沈归舟听出他声音中的期待,心里笑了一声。 还学会绕她了。 沈星蕴用上了蛊惑,“我还知道很多人的小秘密,好的不好的,应有尽有。” 沈归舟淡然地喝着茶,“你是消息贩子?” 沈星蕴眼睛眨了眨,“要不,你把你那银子让我赚?” 沈归舟本只是随口开了句玩笑,听了他的话睨着眼睛打量着他。 沈星蕴立即表态,诚意满满,“我不加那两成。” 沈归舟不答反问,“你之前是不是说,你现在身无分文?” 沈星蕴笑容硬化。 沈归舟将视线转向了正中的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正在说昨日九皇子和诸位大臣在户部要银子一事,不管真相如何,反正他说得是活灵活现,让听众想不相信都难。 沈星蕴见她不再问话,有种劫后余生之感。见沈归舟没看自己,掩饰地喝了一口茶,再悄悄舒了口气,灵泛地给她剥瓜子。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说书先生的故事线走到了今日。 自从昨日朝廷百官都拒收银票后,不再接受交币和银票的商行越来越多。 今日天还未亮,百姓就堵在钱庄门口等他们开门换银子,队伍之庞大,都把街堵了。 昨日那些换购了交币的,今日同样堵在钱庄门口,也不管自己要求合理与否,异常激动的要求他们再换回来。 最先宣布一百两交币只能兑换五十两银子的两大钱庄,今日一开门就放出告示,从今日起,除之前他们钱庄经手卖出的交币外,不再进行交币兑换。 这两家钱庄,一家是前段日子新经营的,不少大商行都在他们那里放了银子,看着很有实力,据说后面还有大人物,一家是四海来财挤兑时最先在现场承揽银子、银票管存,在那之后跻身京都三大钱庄之一的老钱庄。 这两家钱庄昨日一起宣布一百换五十,今日一开门一起说不再接收、兑换,影响非比寻常。 还有人后知后觉发现,自交币推放坊市以后,这两大钱庄经手卖出的交币并不多。 没到半个时辰,整个京都城一半的人都在为手里握着的交币、银票奔走,钱庄商行一片混乱。 吉昌商行依旧接收交币,不过,他们不是钱庄,手握交币的人到他们那儿只能通过买卖结算。 之前也一直都是这样的,商行运行得很好。 今日,这个限制条件却让混乱的局面变得更加混乱。 他们要求吉昌商行等价兑换银子,商行自是不愿的,再三强调交币、银票都不会有问题,可以正常在他们商行使用。 刚开始人少,大家心里恐慌,手里交币数量不算太多地想着,有些东西反正是要买的,既然兑换不了,那换成实用的东西也是一样。至于贵,最近哪里的东西都贵,和交币可能作废这事一比,贵点也就不算大事了…… 还未到中午,吉昌商行在京都的五个店铺全部被一扫而空,剩下的只有那些又贵又不实用的物品,一时之间,且无法补货。据知情人透露,吉昌商行今日收到的银票暂不算在内,交币至少已经收了五万两。 他们无法补货,又无法兑换交币,更深的矛盾爆发了出来。 沈星蕴将一捧剥好的瓜子放到沈归舟面前时,有人进入茶楼,带来了一个劲爆消息。 一刻钟之前,隔壁街上的吉昌商行分舵发生了一场群体斗殴事件,还见了血。 好在五城兵马司的人和京兆府的人都在附近巡逻,听到动静后,快速赶到,才将此事制止,不然怕是要闹出人命的。 吉昌商行遭受的麻烦还远不止如此,昨日银票将被废弃的消息一出,它同几大钱庄联合新推出的交币只推放了一日,就相当于被迫叫停了。 这也是今日早晨九皇子看到燕王脸色不好的原因。 如今的形势和他之前预想的千差万别,不仅没有赚到想赚到的银子,还引来了一堆麻烦。 昨日听说有钱庄腰斩兑换交币,他当即让人去见那两家钱庄的掌柜、让他没想到的是,两个钱庄都以掌柜不在京都为由拒绝了相见详谈。不管是他们释放诚意还是给与威胁,那些嘴里说着不能做主的人都当作耳旁风。 他们上午收到的银子还没捂热,下午那些人就堵在门口要求退还,最后要求退还的人比已经认购的还多,糟心事是一件接一件。 昨日晚上,之前和燕王府结盟的钱庄掌柜都齐聚在燕王府商谈了半晚,话说了很多,却都没有商谈出好得补救之法来。 他们走后,燕王一晚上辗转难眠,脸色怎么好得了。 四海来财的事情平息后,后续的事情都交给了谷诵处理,见识过谷诵的能力,沈归舟便没再怎么关心过这后续。 她知道陈穆愉让谷诵接手这件事,必定是有什么打算。 前几日雪夕回禀说,九皇子继陈霄之后,亲自去了户部讨债,她预感陈穆愉那边应该是快收网了。 现在看来,她的预感没有错。 这谷诵当真是个经商的天才。 她突然想起上次和陈穆愉说的换人一事,这件事看来可以提上日程了。 最近物价上涨的事情,沈星蕴之前就有听说。 幸好,交币他是没有的。 听了这些消息,他有些纠结,摸着茶杯思考,“姐,你说,我要不要也去把银票给换成银子?” 沈归舟目光落到他身上,“你有很多银票?” “也不是。” 很多。 回答到一半,沈星蕴猛然清醒过来,转头对上沈归舟审视的目光,讪笑道:“都是以前的,以前的。” 他极力证明,现在的他穷得身无分文。 对于他这前言不搭后语,嘴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追的事,沈归舟也是见怪不怪了。 她也没想真的和他追究这其中的真假,敛下睫毛,“户部银票印发二十年,若是真的突然作废了,不做补偿,必会引起大乱,无异于发动一场战争。” 沈归舟对于这些事,并不是很懂。 但是她以前认识一个很能赚银子的人,李离之。 从小到大,只要有他在她身边,她从没担心过银子。 偶尔,他会和她说说生财之道,也会和她谈一谈,银钱的复杂和这其中暗含的联系、道理等。耳濡目染,她也就记住了一些。 李离之还和她说过一句话,战争,打的就是银子,这也是它的起因,国库没有银钱,远比战争更可怕。 因此充盈国库,稳定财政,也是一国安定繁荣所必要的条件。 之前谷诵也和她简单解释过交币这事,她肯定无论是谷诵还是陈穆愉都没有想要弄垮天楚财政这种不利己的事情。 既然没有这个想法,这银票的浮动,迟早是会稳定下来的。 沈星蕴本来被大家说得有些动摇,想着要不要找个机会偷溜回去把那些银票拿出来换了,听她这么一说,他又安心地坐了下来。 虽然,好像,他也没怎么听懂,但是不影响。 因着交币和银票引发的混乱,这日茶楼里很是热闹,说书先生没说那些老地掉牙的话本子故事,也没说江湖的恩怨情仇,而是一直紧跟实事。 想要知道点什么,根本就不需要打听,坐在这茶馆之中,点上一壶清茶喝上两杯,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就都知道了。 沈星蕴没有喝茶的定性,但看沈归舟没有挪动的意思,他也耐着性子自愿陪着她坐着。 临近午时,朝堂上的消息也传了过来。 新任监察御史康松当朝弹劾大学士辛贤集,罗列了他十大罪证,桩桩件件,震惊朝野。 这次弹劾,重新掀开了当年的文君宁和临桐诗派一案。 天楚帝已经将此事交由御史台处理,命他们尽快查证。 当朝规矩,官员若遇御史弹劾,被弹劾之人必须呈报书面罪己书,做出解释。 不管这弹劾的罪证是否属实,辛贤集的解释还是御史台的查证都是需要时间的。 当下,无关人士更多的是猜测。 大学士辛贤集十八岁考中进士,博古通今、学富五车,乃当世名儒。他曾在多地任职,做官清正廉明,历来振举书院建设,如今江南有名的千鹿书院就是他当年在当地任职时,特批银钱重新修缮的。若不是他,那千鹿书院如今怕是只剩废墟一片。后来,他还多次在那里讲学,引天下学子推崇。 乍听他被弹劾的十大罪证,宛如平地炸开惊雷,众人都是震惊不已。 震惊过后,有人唏嘘、有人不信,有人谩骂,茶楼里一下子变得比之前还要热闹,交币和银票会不会作废一事,都暂时被他们抛到了脑后。 那些读书人,以及崇尚读书人的人,最为激动。 沈归舟坐在角落里,惬意地喝着茶,听着各种各样的声音,也不嫌吵。 康松弹劾辛贤集一事,震惊的不仅是读书人,还有满朝文武。 早朝时,此事一出,朝堂上的氛围立即不对了,大家更是感受到高台之上的气压低得吓人。 天楚帝忍着暴怒让御史台严查此事时,其他人都看出,他心情已经差到极点。 有几个本来有事要奏的人,衡量之下,改了主意。 不安了一夜、打定主意要在早朝奏禀交币扰乱坊事一事的金昌,见此状况,也迟疑了起来。 观望了一会,他和秦王对视了一眼,也改了主意,准备迟一日再说。 他想,局面已经如此,迟一日,想来也不会变得更糟糕。 但今日,他若顶风上奏,怕是承受不起那雷霆之怒。 九皇子站得离龙椅近,更能感受到帝王的情绪。 他和金昌难得地有了同感,交币一事,觉得他晚一日说,其实也没关系。 不然他怕他父皇心情坏到极点,暴怒之下,殃及鱼池。 他今日是来看热闹的,可不想最后自己变成了那个热闹。 就是,今日金昌不说那些事,明日他又得赶个大早。 他有预感,那件事,金昌绝不会拖太久的。 想到明日还要起个大早,他觉得有点糟心。 直至退朝,金昌和秦王都没说什么,他也安静地站在自己位置上,当个隐形人,朝会一散,立马闪人,前往晋王府。 他要在第一时间给他哥送去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沈归舟一直在茶楼待到午时过去,看沈星蕴端着杯茶越来越蔫才从茶楼出来,去了斜对面的酒楼吃饭。 酒楼看着比茶楼要好一些,她本来想要在大堂找个位置,看着出入的客人多半都是锦衣华服,又瞅了一眼沈星蕴那有还不如无的易容术,还是上了二楼雅间。 吃完饭后,在雅间里坐了一会,见外面太阳没那么晒了,才踏出雅间。 沈星蕴跟在她身后,吃饱之后他又重新精神起来,兴致勃勃地问她,“阿姐,我们现在去哪儿?” “回去。” 睡觉。 啊? 沈星蕴有些失落,“这么早就回去?” 沈归舟听着他这语气,偏过头,“你不想回去?” “……”沈星蕴立马端正了态度,“但凭阿姐做主。” 沈归舟转正脖子,“你不想回去,可以不回去。” 沈星蕴头皮一麻,语速都快了不少,“我觉得没有这种不成熟的想法。” 心中懊悔不已,干嘛乱说话。 沈归舟被他震得耳朵嗡嗡作响,一时不是那么想说话。 随他,爱走不走。 她继续往前走,沈星蕴战战兢兢地跟在她身后,思索着要不要再说两句,表明自己的决心。 “星蕴。” 还没想好,后面有人喊他。 他脚步一跄,想要在心里骂脏话了。 今日他这是什么破运气,这些人一天天的都没事忙吗?干嘛老是来这大街上和他们玩偶遇。 他一鼓作气,拔腿就跑。 “小四。” 他刚要动,后面的人又唤了一个称呼。 第724章 走岔 沈星耀站在两人面前,和沈归舟对望了须臾,对沈星蕴道:“我和你阿姐聊几句。” 沈星蕴听懂了,人却没动。 沈星耀有一丝尴尬,大庭广众的不好说他,只能看向沈归舟。 沈归舟面上依旧,偏头瞥向沈星蕴。 沈星蕴收到眼神,虽不情愿,还是退到了街道旁边。 沈归舟收回视线,示意眼前的人,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沈星耀没看出她有神色变化,却骤然觉得她有些不耐烦了。 他望了一眼一旁盯着他们看的沈星蕴,“知道他和你在一起,我就放心了。” 他猜想他是去找她了,但没亲眼看见还是有些担忧,如今见到他俩走在一起,这悬了几日的心终于落下。 沈归舟没有接话。 她这样,让沈星耀一时不知道再说点什么好。 他们以前有很多话说,从不会有这种情况。她总是甜甜地喊着大哥,闯的祸越大,喊得越甜,甜的让他无法拒绝。 如今,他还是有很多话想和她说,可真正与她面对面时,不知要先说哪一句。 哪一句,似乎都不合适。 “你……和晋王最近好吗?” 纠结了半天,终于问出了句整话。 沈归舟这次回答了他,“还好。” 他有种受宠若惊之感,“还好就好。” 那日看到了,其实心里有了数。但今日听她亲口说,才更是放心。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沈星耀拦的人,他不说话,沈归舟也没什么跟他说的。 想着近日朝堂的一连串变故,看了一眼来往行人,见没人注意他们,他犹豫地问道:“你们,已经参与夺嫡了?” 沈归舟知而不言。 这其实是显而易见的事,沈星耀明白自己问的有些多余。 知道有些话对她无用,却还是想叮嘱她。 “朝堂复杂,风云诡谲,更胜战场,不管做什么,你还是要多加小心。遇事,一人做起来艰难的,可多与晋王商量。” 他们俩站在大街上讨论这种问题,也没人觉得不合适。 就是太阳还是很有力度的,沈归舟不是很想站在这里聊这些。 “你拦住我,就是想和我说这些?” 沈星耀被她问住。 他想和她说的有很多,却都无法说。 热闹的街市中,又是长久的相对沉默。 “小四。”许久之后,沈星耀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我代父亲,为当年的事情,向你道歉。” 有些话,憋了很久,他一直以为自己无法说出口,真地开口,他突然发现好像也没有以为的那么难。 沈归舟闻眼,看着他的眼里含了一份打量。 须臾过后,沈归舟淡笑着问他,“你代他向我道歉?” 平淡如常的一句话,让沈星耀一下变得羞愧起来。 “我……” 沈归舟打断他,“你想我。” “不。”沈星耀预料到的她的话语,又坚定地打断她,“我没有想要你原谅他。” 他没有这个资格。 他很清楚,他也不应该求她。 有些事,都有因果,然不是一句因果就可以抹掉一切的。 他向她道歉,是因为他们欠她一个道歉。 沈归舟不再说话,等着他的后续。 “南南。”沈星耀唤了那个许久没有唤过的称呼,呆看了她很久,所有的言语变成了一句话,“以后,照顾好自己。” 有些路,早就岔了,不管如今他们是什么心思,他们都回不去了。 他再也不可能成为她所依赖的那个大哥,他也不应奢望,不再奢望。 沈归舟等了一会,见他没再有其他的话,绕过他走人。 沈星蕴一直在旁边等着,看到她走,马上跟了过来。 沈星耀瞧着他们的背影,嘴唇微张了几次,终是放弃了喊她。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人海里,他才在心里道,一定要好好的。 他又在原地站了很久,才转身回府。 到府门口时,他看到石柱,走了过去,抬头看着上面的字,眼神变得飘渺。 他在下面站了许久,一直到太阳下山,他才收起眼中情绪,准备进门。 刚转身,看到了自己的父亲住着拐杖跛着腿回来。看着那个不快的身影,他眼神再次失焦。 “星耀。” 靠近大门口,沈二老爷沈浩也看到了他。 沈星耀神思被拽回来,走上前去,伸手扶住了他。 沈浩拄着拐杖往前走,笑着安抚道:“我没事,不用扶。” 沈星耀没有松手。 沈浩见他执着,脸上挂上笑容,便也不再说他,“今日怎么早就回来了?” “没什么事。” 沈星耀现在已在兵部挂职,他每日都去点卯,只不过,兵部似乎也没什么太多事情需要他做。 原因为何,他心知肚明。 虽不习惯,但总会习惯的。 沈浩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这事他这做父亲的没用,如今也帮不了他了。 他没让情绪外漏,道:“早点回来挺好的,可以陪陪你娘,也可以好好陪陪孩子。” 这一点,沈星耀也是赞同的。 他在北疆驻守十几年,这十几年回京的日子屈指可数,别说尽孝,这些年,他们面都没见过几次。 妻儿虽然跟着他一起驻守在荒海连城,但是他们住在凉城,而他多半的时间不是在军营就是在巡防,其实也没怎么和他们相处过。 两个孩子从小到大,都是妻子管氏在照顾,他看他们,似乎是一眨眼就长大了。 他不是一个好兄长,也不是一个好儿子,不是一个好丈夫,同样不是一个好父亲。 如今有了闲暇,他的确应该好好陪陪她们。 “好。” 上台阶时,沈浩膝盖骨疼得厉害,走得有些慢。沈星耀跟着他的脚步,没有任何不耐。 上了两个台阶,沈浩忍不住感慨,“老了,这骨头也不顶用了。” 以前只是刮风下雨疼得厉害,现在不变天,它也开始做妖了,当真是岁月不饶人。 沈星耀看着他有点僵硬的腿,“您的腿疾又加重了?” 沈浩微微摇头。 沈浩腿脚是年轻时落下的毛病,这个毛病也让他无法做官,后来只能靠着沈家的那些铺子做点生意。 这么些年来,他将那些铺子经营的还算不错,也算是小有所成。 他的腿以前并没有如此严重,走路慢些,看着和寻常人无异,平常也不怎么痛。这两年,不知是不是没保养好,突然严重了起来。 沈星耀没听他的敷衍,问道:“可要请个大夫过来瞧瞧?” 沈星耀之前在北疆,他们也没和他说。这次回来,见他晴日里走路都用上了拐杖,不用问大夫,他也知道他腿脚严重了。 “不用。”沈浩忍住疼痛向上走,拒绝了他,“老毛病了,过两日就好了,没必要请大夫。” 他这腿,这些年,一直都有在看大夫。这两年,看得大夫更是不少,药也不知道吃了多少,就是没用。 时间久了,他也就习惯了。 反正死不了,忍忍就过去了,便也懒得折腾了。 沈星耀如今仕途不顺,心中肯定亦有不少烦闷,这种小事,他也不想拿来烦他,害他操心。 见沈星耀还要再说,他抢先开口,安抚他道: “放心,真的没事。” 第725章 老了 沈三夫人带着侍女进门,侍女忙取了香给她。 上香时,沈三夫人满心虔诚,希望佛祖保佑沈星蕴离家在外,一切皆好。 转身看到贺舒窈手里捻着佛珠,心情沉重了些。 她暗中观察了贺舒窈的神色,却没看出什么悲伤、难过之类的情绪。 仔细一回想,她印象中的贺舒窈似乎一直都是这样。 神色内敛,却又透着一种温柔之感,端庄优雅,永不失态。 这样的人,曾经是她心羡的,哪怕是和人吵架,也可从容以对,保持教养。 贺舒窈的状态神情让她想起了一些久远的事,那个孩子走得时候,她也是如此,无人可以窥探她的内心。 但是,她想,她是难过的。 “大嫂。”想好的安慰之语,似乎有些不合适,最终换成了一句话,“你清瘦了。” 贺舒窈淡笑回应,“我没事,不必担心我。” 她看着真的没事,如此,沈三夫人更不好再去提那些难过的事。 她看着她的笑容,优雅如旧。 时过境迁,现在沈三夫人明白了,这样的笑容,除了优雅,其实,还有疏离。 贺舒窈似乎真的不想和人讨论那些生离死别的伤心事,转了话题,主动问她,“星蕴的事,我听说了。你刚才那香,可是替他点的?” 说到自己那个叛逆的儿子,沈三夫人有些头疼,都不好意思和她说。 贺舒窈明了,劝慰道:“那孩子聪明,在外待几日,想来也是不会有事的,你也不用太过担忧。” 先前见了沈星耀,沈三夫人心中担忧少了些,只是内心还是希望,沈星蕴能早点归家,不然,她这心是没法真正放下的。 她这个儿子,聪明是聪明。 “他啊,就怕是太聪明了点。” 那些个机灵劲,就是不用到正道上。 这么大了,让他读书就跟要了他命似的,让他练武也是不能安心,做啥啥不行,一天天就知道在外面瞎胡闹。说他是世家子弟,那是对世家子弟最大的侮辱。 去年偷跑去北疆,以为他是想从军,她心中虽是不愿,觉得战场危险,但好歹也是个正事,她就只能劝说自己。好不容易她想通了,他跑回来了,结果也就是他们想而已。从北疆回来,又天天不着家,还学会了闹离家出走,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估计是想气死她和他父亲。 贺舒窈浅笑,“那难不成,你还希望他不聪明?” 沈三夫人被她这难得的玩笑噎住,若真的要二选一,那还是希望他聪明点。 她愁道:“我就希望他能懂事点,好让我和他父亲能少操点心,安生一两日。” 贺舒窈耐心听着,笑而不语。 沈三夫人心中叹气,“这孩子是越大越愁人,管不了了。” 舒窈贺听到她这句话,睫毛微动了一下。 过了少顷,道:“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沈三夫人平时不是个喜欢和人闲聊的人,这是说到自己那愁人的儿子,话就多了些。 话说完,听她接话,顿然意识到,她现在在这里和她聊孩子,多少有些不合适。 “也是。” 她附和地止了这个话题,没再多言。 这个话题聊到这,似乎真的不合适。她不再提,贺舒窈也没再说什么。 知道贺舒窈喜静,再看她神色尚好,沈三夫人又简单和她唠了几句家常,嘱咐她注意身体,就告辞离去,不再打扰。 贺舒窈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脸上笑容淡去,周身气息改变。 她重新捻动佛珠,重新给人凄凉之感。 手中佛珠转了一圈,她轻声呢喃,“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就管不住了。” 说完这句,她又安静下来。 垂着眼眸在原地站了一会,她转身面对佛像,重新捻动手里的佛珠。 “琼玖。”她一边转动佛珠,一边问陪在一旁的嬷嬷,“账册一事,贺家那边可有消息?” 琼玖恭敬做答:“暂时没有。” 贺舒窈手中动作未停,“沐竹那边如何?” “言世子送上贺礼后,未有其他动作。前日,国公爷下帖约见了他,他未作回应。” 未作回应。 贺舒窈看着佛像品着这四个字。 见她久久不语,琼玖纳闷地问她,“夫人,您说,这言世子到底是何意?” 贺舒窈捻着佛珠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 他送来那半本账册,多半是为了另外半本账册。 只是,他到底是想让谁找到它? 他支持的燕王,那他为何不直接给他? 不想让燕王知道北疆的那些事,他只想利用他? 还是那日来贺寿的秦王、晋王? 在账册一事上,秦王和贺家算是一体的,贺家找到账册,对秦王来说是件好事,按常理来说,他应该没有必要多此一举。再说,他怎么会知道贺家已经拿到了半本账册。 若不是秦王派人拿的,那就是晋王? 他做这件事的可能性似乎比秦王要大一些。 若是他拿走了账册,那他为何还没有动作? 除去他们,还有……陛下。 想到这个可能,贺舒窈手上的动作再次顿了一下。 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京都惊现假铜币,矿山坍塌,矿场被曝光,穆稹死在现场,还有多条人命等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已经引起了陛下的怀疑。 因为他很清楚,如果不是沈家,也不是晋王,那么最有可能在那里瞒山过海的就是贺家。 这个想法,让贺舒窈捻动佛珠的动作越来越慢,力度越来越重。 直到力度重的珠子转不动了,她才停下手中的动作。 似乎每一个都有可能,每一个都符合言沐竹的心思。 她缓了一下呼吸,手上经脉重新舒展,转佛珠的力度恢复正常。 比起这个问题,她还有一个疑问。 那上下两册的账册可是一个人拿走的? 如若不是,又是谁拿了第二册。 这个似乎比是谁拿走了账册更烦人。 言沐竹杀了陶义,由此可见,突然出现在相府和罗府的那两半诏书多半也是他的手笔。 相府和罗府那边都说,没查到任何线索,自收到诏书后,也没再出现异常。 这种没有异常,本身就是异常。 这让贺府、相府,以及罗府三方都是心头难安。 若是其他人,解决了就是。 可他是言沐竹,不仅身份尊贵,并且能力非凡。若他死,宁海公府和洛河郡主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麻烦恐怕更多。 而且,一般的杀手怕是杀不了他。 他又不入朝为官,官场那些手段对他不好施展。 更何况,凭他的心思和能力,真要整起来,谁输谁赢还是个未知数。 他看着温文尔雅,是个端方君子,论起手段来,这世上鲜少会有人能胜过他。 还有一点,他可以是君子,也可以不是。 他这样做到底是何意? 她也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总不能,只是让人心慌恐惧。 言沐竹站到台前,还有一个人,也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 郭子林。 他重返北疆,声名鹊起,和言沐竹所做的事有没有关系。 言沐竹有没有和他说过当年的事情。 如今的局面,是言沐竹一个人的手笔,还是他们联手的结果。 “郭子林最近有没有来过沈府?” “三小姐回来过几次,三姑爷,从北疆回来后,只来过府上一次,就是送小少爷回来那次。” 贺舒窈沉思片刻,嘱咐她,“若他有来府上,立即告诉我。” 琼玖应下,“是。” 贺舒窈不再问话,一心转着手里的佛珠。 转着转着,她脑海中忽然闪现了一个红色的背影,眼神一顿,手停了一下。 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画面。 她在心里嗤笑一声,询问嬷嬷,“琼玖,你说,人老了,是不是就容易时不时想起过去的人和物?” 看什么都像他们。 琼玖一愣,好一会才恍惚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没有直接回答,说着好听话,“夫人,您还年轻着,这老和您可没有关系。” 年轻。 “是吗?” 贺舒窈垂下视线,眼里流出落寞。 不,她老了,因为她感觉,那一年已经离现在很久了,久到她都快记不清那张脸了。 她没见她穿过红衣,不知她穿红色的宽袖长裙是什么模样。 想来,是张扬的,锋芒毕露。 毕竟,他一向如此。 沈三夫人从贺舒窈这里离开后,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了下来,有些后悔和贺舒窈提孩子,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www..lΑ 她以前心羡贺舒窈那种性子,后来懂了,她那种其实是心重,不愿意将自己的情绪展露于人前。 她虽看着没事,但心里想来是在意的。 因为心重的人,往往更敏感,遇到事情,私下里,想得更多。 这种永不失态的人,还有一个不好的地方。 和她吵架,她都不会有情绪波动。 这种情况,在外人看来,她性格好,让人想吵架都吵不起来。可若作为局中人,内心会很是压抑,憋气又抓狂。 沈鸿下值回来,一进院子的圆拱门,就看到沈三夫人坐在院子里发呆。 他逐渐靠近,她也没反应。 他走了过去,见她还没注意到自己,主动开口问道:“在想什么?” 沈三夫人飘走很远的心思跑了回来,看到他,愣了一下思维才渐渐清晰。 “你回来了。” “嗯。” 最平常的对话,让夫妻俩之间透着淡淡的温馨。 沈鸿在旁边坐下来,见她眉尾忧郁还未完全散去,温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沈三夫人想说没什么,看着他,一张嘴话就不受控地换了。 “我刚才去看了大嫂。” 沈鸿听着有些意外,他还以为她这般模样,又是在担忧儿子了。 “和她聊了两句。”沈三夫人垂下视线,缓了一息,实话告诉他,“回来之后,不知怎地就想起阿阑了。” 大概是今日那看错的身影,又或者是因为她们说起了沈星蕴。 提起这个人,沈鸿一时也沉默了。 除了那晚祠堂,他听沈峰提起沈星阑,沈家其他人已经很久没有提过这个人了,他们夫妻间丝话亦没有。 “我今日和籽言上街,看到一人,特别像她。” 沈鸿有些诧异,是因为这个,她就想起她来了。 和沈鸿说这事,沈三夫人没有在沈籽言和沈星耀面前的那种小心及顾虑。想起当时的情景,她现在还有些想笑。 “除了她,我今日还看到一人,特别像儿子。” 沈鸿听得有些晕了,像儿子,是个什么说法? 有了疑问,他也没打断她,耐心地等着她的后续。 “最有意思的是,他们俩还在一处。” 沈三夫人回忆着当时那个场景,仔细一想,她看到那个像自己儿子的人时,他们俩个人就是站在一处的。 “要不是知道这不可能,我都要以为见鬼了。” 沈鸿一时不知怎么说,幸好她还知道这不可能。 “那后来呢?” 后来…… 沈鸿试探性询问:“都,认错了?” “……”虽然沈三夫人不想承认,还是如实回应,“嗯。” 沈鸿看着她,在心里无奈地轻笑。 难怪会想起阿阑来。 沈三夫人沉默了一会,和他聊了起来,“今日认错那人,我发现我都快记不起那孩子的样子了。” 沈鸿听着,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记忆似乎也变得有些模糊。 “我今日去看大嫂,她清瘦了些许,想来是不仅难过贺朝的事,还想起了阿阑。” 听她提起这些,沈鸿也有些伤感。 贺舒窈看重这个娘家侄子,是沈家都知道的事。 贺朝,也是对得起她这份看重的。 这十几年来,他时不时来看看孤独的夫妻俩,对贺舒窈甚是孝顺。 他虽没有正式过继到沈家,却一直做着一个儿子的本分。 阿阑没来得及做到的事,他都代替她做到了。 相处了十几年,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无法简单用言语形容。 如今,他也走了。 这无异于让夫妻俩,尤其是贺舒窈第二次丧子。 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人生莫大的悲哀。 他们经历了两次,这让他们这些旁人看着都替他们难过。 命运这事,有时真地让人气愤又无奈。 第726章 争吵 沈三夫人想起这些旧事,人也黯然了几分,“我记得阿阑走之前的那一年,她一共回来过四次,每次见面,她们母女似乎都闹得不大愉快。” 她今日提起孩子,贺舒窈接的那句话,多半就是想起了这些事。 “她今日还为星蕴的事开导我,想来比起难过,她可能还有内疚和后悔,后悔阿阑最后一次回来,俩人还闹了不愉快。” 若是她,她定然是会如此。 在北疆的时候,沈家三兄弟也是住在一起的。临近年关,有许多事情要忙,贺舒窈不怎么操心这些琐事,多半都是交给沈三夫人去做。 沈星阑回来的那日,她并不知道。那时沈星蕴已经开始在书院读书,送走儿子,她准备去和贺舒窈商谈一下过年的事,还未靠近门口,远远就听见沈星阑在问贺舒窈,婚约是怎么回事。 她的声音听着有些清冷,还像是强压着怒火。 贺舒窈的声音如常,温温柔柔的,她听得不是很真切,隐约像是说,就是你知道的那样。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随后她听见沈星阑低声怒问,你是不是疯了? 她意识到她们又吵起来了,她若进去,有些不合适,便转身离开了,准备明日再来。 沈星蕴总喜欢黏着沈星阑,自从被送回来读书后,天天喊着找二哥哥,一听到她回来了,就立即要去找她。 因为他喜欢黏她,那一年里,沈三夫人撞见了好几次类似的场景。 正是这无意地撞破,她意识到贺舒窈这种性子的缺陷。 沈星阑性格开朗,从小到大嘴巴都很甜,就算皮,也是讨喜的。 进了军营后,人懂事了不少,更加惹人喜欢。她又帮他们夫妻俩照顾了沈星蕴五年,没说过一句埋怨话。 在沈三夫人的眼中,她聪明、机灵、有能力,最重要的是,性子好。 她在外面怎么样,她不是很清楚,但是她在家里,对谁都是有礼的。 她其实挺羡慕沈峰夫妻俩能有一个这样出色的女儿,看到沈星蕴皮,她很是头疼,但一想着他像他阿姐,未来也可能和她一样有出息,她头疼就会好多了。 在第一次撞见她和贺舒窈吵架之前,她觉得她们俩个的性子撞一起不像是能吵起来的人。 第一次撞见她们吵架,她是错愕的。 那孩子将碗都摔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做这种失态失礼的事,可见真地动了气。 贺舒窈坐在桌子旁,不惊不动,优雅依旧。 摔了碗,母女俩对视了片刻,沈星阑没说什么,转身离开,脸色不佳。在外面撞到她,她神色瞬间恢复过来,给她见礼后,就出了府。 那次离开,她走了半年。直到沈星蕴要读书了,她将沈星蕴送回来,母女俩才再次见面。 沈星蕴在她身边待了不到一柱香,新鲜劲一过就开始找二哥哥,她怎么哄都哄不好,没办法,只能带着他去找人。 一进她的院子,沈星蕴就欢脱起来,挣脱了她的手。 他旋风一般跑到门口,叫着二哥哥直接推开了门。 她这才知道,贺舒窈也在那儿。 她有些不好意思,只能赶紧过去道歉,说明来由。 贺舒窈脸上看不出什么,没有在意。 沈星蕴放慢了脚步,规规矩矩给贺舒窈行了礼后,跑过去抱住了沈星阑的腿,来了一句,“二哥哥,你是不是在生气?” 她愣了一下,转过头去。童言无忌,然而小孩子这么一说,她感觉到了气氛是有那么点不对。 沈星阑捏了一下小孩子的脸,否认了他的问题,“没有。” 小孩子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她就转了话题。听沈星蕴是来找她玩的,就抱着人走了。 好不容易见到儿子,沈三夫人心里都是儿子,和贺舒窈打了招呼,便跟着离开。 沈星阑陪着沈星蕴玩了一会射箭,就靠在梨花树下看着他走神,瞧着这一幕,沈三夫人意识到小孩子误打误撞应是说对了。 她想起了半年前无意间撞到的那幕,心里猜测,难道俩人还没和好。 可想着贺舒窈刚才的模样,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再往前面想,她似乎就没有生气过。 她记得那日沈星阑生气离开,晚上吃饭时,她见到贺舒窈,和她说话聊天,她都没有任何异常,丝毫看不出有生气的影子。 这让她生出好奇的同时,下意识觉得是孩子在父母面前脾性大。 沈星阑那时是个大忙人,在家里呆了一个时辰就回了军营。 贺舒窈从不会和人说家长里短,她们一个不在,一个不说,旁观者便也无法知道她们吵架的原因。 没人说,这事就慢慢淡了下来,好像从未发生过。 大概过了两个月,她午睡刚起,就见沈星蕴忧郁地坐在榻边,差点吓到她。 她一喊他,他就跟个小大人似地告诉她,他二哥回来了。 她有些不明白,这对他来说,不是好事吗?为什么还一脸愁容。 她还没来得及问,他又告诉她,他二哥和大伯母吵架了。 用沈星蕴的描述,二哥很生气,因为她从大伯母房里出来,看到他都没捏他的脸,只是摸了一下他的头就走了,也没有抱他一下。 虽然他这个前后因果听着有点奇怪,但是他那么忧郁,看的人无法质疑他的认知。 再后来,就到了冬天,传出了赐婚的流言,沈家众人忧心忡忡。 没多久,她回来了,她再次无意撞到了她们母女争吵的场面。 转身离开时,房间里是沉默的,沉默的莫名让她都感觉到了压抑。 那日沈星蕴下学回来,就直接去找了他二哥。 结果他哭着回来和她诉说委屈,他去学堂时看到他姐回来了,还给他买了糖葫芦,他刚才去找她,她院子里的人却说她没回来。他去找了贺舒窈,她也说她没回来,是他看错了。 过了这么久,沈星阑肯定是已经回军营了。 想起自己听到的那几句话,她没有多想。 觉得贺舒窈这样说,多半是心里还是受到了影响,懒得应付小孩子。 她也就顺着这话,哄着沈星蕴,没让他再问。 后来……后来,她回娘家,众人聚在一起谈家长里短,一位堂姐说起自己的夫君,说他脾气好的,想和他吵都吵不起来,羡煞旁人。她自己却哀愁的让他们千万别羡慕,遇到这种人,真有什么矛盾,能把人逼疯。 大家听着,觉得她就是在炫耀。不知怎地,她想到了贺舒窈和沈星阑,想起了沈星阑那声掩着心累的低声怒问。 突然开窍,或许堂姐真的不是在炫耀。 那些年,也不是那个孩子脾性大。 沈归舟回去时,天色还早,她躺在杏树上睡了一觉,陈穆愉才回来。 今日一下朝,九皇子就跑到他府上,将朝堂上发生的事激动地向他做了转述。 他将九皇子告诉他的事一一说给了沈归舟听,表达了对康松能力的肯定,询问她接下来的想法。 沈归舟咬着个大黄杏,思量了片刻,问道:“辛贤集那位才高八斗的长子可有离开北疆?” “没有。”这事他们算是想一块去了,今日九皇子离开后,他特意确认了这件事,“他应该还没想离开。” 上次他特意给他那大皇兄做了提醒,但是,他似乎没将他的提醒放在心上。 想来是实在找不到更能让他信任的人过去,怕这大舅子离开,他就无法知道第一手消息。 沈归舟咬了一口黄杏,慢悠悠吞了下去,偏头问他,“你的想法呢?” 陈穆愉嘴角微扬,“你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 沈归舟转正视线,将手里的黄杏啃完了,把果核随手往后面的树下一抛。 陈穆愉拿出手帕递给她,她低头仔细地擦着自己的手指,淡声开口,“那就让他留那儿。” “好。”陈穆愉没意见,“我让肖丰越去办。” “不用。” 这种事,他和他的人都不适合做。 “这件事,交给吟姐姐就好了。” 陈穆愉瞬间懂得了她的意思。 他很庆幸有她,却不是想让她去给自己挡风雪,“沈归舟。” 沈归舟再次偏头。 陈穆愉拿过她手里的手帕,接替她给她擦着手,语重心长地与她道:“一直以来,我都是想与你并肩,你可懂?” 沈归舟睫毛一颤,将已经擦干净的手抽了回来,“以后的你,一定会是一位仁政爱民的君王。” 要做这样的君王,他现在走过的路,能做到没有污点就尽量做到,免得突生变数。 陈穆愉抬头,直视她的眼睛,“那你是想做我的相国?” 沈归舟噎住,过了一会,她解释道:“那种事,吟姐姐比肖丰越有经验。” 听着这话,陈穆愉一时也说不出什么了。 明知道她是在找借口,还是顺了她的意,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不过既然她提起了花吟,他倒是有个疑问想要找她解惑。 他斟酌了一下字句,很是礼貌客气地问道:“吟姐就是幽冥场的花字令主?” 关于幽冥场的事,他们从来没有正式谈过,但是谈不谈并不那么重要。 之前穆维生死于幽冥场的刺杀,后来幽冥场灭了冥府司,中间还有其他的一些事情。 他知道了花吟她们的身份,很正常。 只是,他今日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是因为她刚才提起了花吟? 虽不知他是什么心思,还是回答了他,“是。” 陈穆愉客气依旧,很顺口地问了下一个问题,“那你是不是修罗主?” 沈归舟明白了,这才是他想问的。 她和他对视了片刻,道:“不是。” 陈穆愉怔了一下,他正对着她的眼神,她眼神坦荡,看着不像是在说谎。 当然,他很清楚,判断她说没说谎是不能用看着来判断的。 得靠直觉。 沈归舟以为他还会有一个问题,可他却没有再问。 他转而和她说起了那日收到言沐竹的礼后,安国公府的后续。 安国公一直没有等到言沐竹来找他谈后续,账册也没了下落,已经有些心急了。 再次指令人,去查言沐竹在北疆的行踪,郭子林也同样在列。 昨日他下了帖给言沐竹,言沐竹未作回应,现在正在想方设法约见他。 沈归舟内心嗤笑,心急,八十岁的老人家就应该多想事,不然脑子容易迷糊。 她眼睛转了一圈,忽然问陈穆愉,“安国公身体如何?” 陈穆愉和她对望了一息,正经回她,“听说一向都是身体健朗,一时半刻应当气不死。” 那就好。 想着今日沈星蕴和她透露的那些小消息,过几日,这老爷子估计会更加心急上火。 “阿姐,开饭了。” 沈星蕴就像个会开口报时的日晷,一到吃饭的点就冲了出来喊人,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两人看到他,止了话题。 郭子林近日忙,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夜深人静。 进门之前,他以为沈籽言已经睡了。进了院子,发现房间里竟然还亮着灯。 他一推门进去,坐在桌前端着杯茶发呆的人立即回过头来。 “你回来了。” “怎么还不睡?”郭子林走过去,“不是让人传话了,我今日要很晚才回来。” 沈籽言站起身,伸手给他更衣,“我,我睡不着。” 她是在等他,可她说的也是真话。 她是真地睡不着。 今日已经很晚了,看着她拿着自己外袍朝衣架走去,郭子林伸手拉住了她。 “很晚了,去休息吧。”他将衣服拿了过来,“我自己来就好了。” 沈籽言看着空了的手,眼神滞了一下,“……好。” 她就穿了身单薄的寝衣,转身直接走进了内室。 郭子林喊人打了水来,自己去换了衣服洗漱。 回来后,沈籽言已经上床,整个房间安静极了。 他放轻了脚步,吹了灯摸黑上床。 刚掀开被子,发现背对着他的人还没睡。 他没说什么,在旁边躺了下来。 过了一柱香,旁边的人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呼吸也没有变化。 他伸手将她捞了过来,抱着她睡去。 他突然的动作让沈籽言呆了一下,醒过神来,犹豫地往他怀里挪了挪,与他离得更近,闭上了眼睛。 差不多又过了一柱香,她颓丧地睁开眼睛。 郭子林闭着眼睛,问:“怎么了?” 第727章 故意 他声音中明显透着疲惫,沈籽言有些愧疚,“我吵到你了?” “没有。”郭子林没睁眼,重复刚才的问题,“怎么了?” 沈籽言欲言又止。 长久没听到她回答,郭子林就这搂着她的手将她转了过来,让她面对自己,他睁开眼睛看着她,黑暗中的双眼一片清明。 他这样的眼神,给人一种无处躲藏之感。 沈籽言嗫嚅了几次,告诉他,“我今日碰到……小四了。” 话一出口,她意识到歧义,赶紧解释,“我没找她,是在街上偶然遇到的。” 她的反应,让郭子林有一点意外。 她在怕他? 过了一会,他反应过来,想来是她听说了上次事件的后续。 他没解释,睫毛向下,眼神柔和了不少,耐心问她,“然后呢?” 仅是遇到她,应该不至于让她睡不着。 然后…… 沈籽言大拇指指甲扣了一下食指,“……我和娘一起去的,小四和星蕴在一起,娘好像……可能?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她。” 就是不知道,不确定,又不敢问,让她从回来后,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没要郭子林问,她自己将当时的情形大致说了一遍。 郭子林从她纠结的话语中,听出了她的心思。 他搂着她的手收紧了些,“没事,看见了就看见了。” 看见了没关系吗? 那为什么他们都不说。 他这话让沈籽言有点转不过来,小心翼翼问道:“真的没事?” “没事。”郭子林给予肯定,闭上了眼睛,“别想了,睡吧。” 沈籽言有点愣怔,不是很懂他们的想法和心思。 郭子林最近早出晚归,开始回来的时候,看着有些疲惫。见他睡了,她不好再问。 她也试图睡觉,闭上眼睛又睁开,不知不觉就走神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再次响起郭子林的声音。 “还有什么事?” 沈籽言神思骤然被拉回,心里莫名慌了一下。 抬起头发现郭子林依旧闭着眼睛,那种心慌平复下来。 郭子林搂着她腰的手动了一下,示意自己没睡。 沈籽言会意,咬着嘴唇迟疑。 “我……”嘴唇咬痛时,沈籽言终于下定决心开口,“我不是故意的。” 莫名其妙的开头,让郭子林睁开了眼睛。 沈籽言垂下眼皮,避开了他的目光,“信是二伯父让我去送的,他和我说,之前阿阑回家和大伯母闹了不愉快,若是不找个借口,给她个台阶下,依她的脾气是不会回去的。” 那一年,大伯母生辰她都没回家。后来,她无意间听到自己父母聊天,她娘说了一嘴阿阑和大伯母吵架的事,猜测她没回来,多半是这个原因。 “她不回去,赐婚的事就没有办法商量。” 她相信了二伯父的话,赐婚的事也的确是当务之急。 “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骗她的。”沈籽言将指甲扣进了肉里,“我是觉得二伯父说得有道理。” 郭子林摸到了她的手,将她的手指掰开,声音如常,“后来呢?” 后来? “后来我第二日回去没有见到她,以为她回军营了。再后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你为什么不敢和我说?” “……我……” 她一紧张无措就喜欢扣手指,郭子林用了点力,防止她继续如此。 沈籽言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大伯母让她回去,是决定让她娶卓灼。” 不是想,是决定。 当时,她和郭子林吵架后,郭子林不知道去了哪儿,她心中憋屈,就跑回来了沈家。 沈家在凉城的府邸里有一个种着不少花草的院子,下午,她陪着沈星蕴在那附近玩,无意间听到坐在院子里的大伯母和她身边的嬷嬷说了这件事。从她们的谈话中,她猜测她们母女之前吵架多半也是这个原因。 她不是故意要骗她的,她是觉得她二伯父说得有道理。可是,她当时……也抱有了那么一点私心。 私心地觉得大伯母这个决定虽然离谱,但对沈家来说不是件坏事,也私心的觉得……那样,她和郭子林就永远不会有可能。 她知道自己这个想法很离谱,她当时真的是气疯了,也真心不希望沈家出事。 郭子林呆愣住,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她娶卓灼?” 不是,他不知道她是个女的,他们家也不知道吗? 沈籽言手扣不了了,咬了一下嘴唇,“那时候,大伯母已经和卓老司主谈好了她们的婚事,她让她回去,就是想让她们俩尽快成亲。” 郭子林默了下来,一时找不到词接话。 缓了一会,他问,“你二伯父他们也知道这事?这是你们沈家共同做出的决定?” “……应该是的。” “你们家的人……”郭子林憋了半天,还是没憋住,“是不是都有点病?” 还都病得不轻。 沈籽言无言以对。 这的确很离谱,但是,这也不能只怪沈家。 她听她父亲分析过,这道圣旨不是恩宠,是因为他们沈家这棵树这些年长得太快了。 若那道圣旨真的下来,沈家麻烦就大了。 事情到了那个局面,那离谱的办法似乎的确是一个好办法。 不然,解决不好,沈家怎么办?沈家那么多人怎么办? “后来,二伯父问我,知不知道她受伤的事,怎么不让她先治伤,就让她急冲冲跑回来。”沈籽言手又想扣,“我,我,真的不知道,我若是知道,我不会硬拉着她往家赶的。她自己又不说,我……二伯父说,她的伤若是早点发现,早点看大夫,就不会有事的。” 所以,其实是她害死她的。 若不是她去送信,骗她说大伯母病重,然后强硬地要求她立马回去看她,她的伤就不会那么严重,她就不会死。 这种事,她怎么敢跟他说。 沈籽言说得语无伦次,说到最后,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郭子林握着她的手,她扣不到自己的手指,就开始扣郭子林的手,“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最后,沈家一致决定,让她以沈家二公子的名义入葬,她的事,就被要求不再提起。 在城墙上重新看到她时,她的惊讶,是她没死,她的心虚,是缘自于此,她的害怕,则是她没死,若被人知道,那沈家终究还是逃不过欺君之罪。 那一刻,她是矛盾的,她高兴她还活着,可她出现了,若是被人发现,沈家怎么办? 郭子林听着她的哭腔,任由她扣着自己的手。 他现在是看出来了,沈家年轻一辈的脑子是都长沈小四和沈星蕴头上去了。 须臾后,他伸出另一只手,给她擦了一下眼泪,动作轻柔。 沈籽言错愕地抬头,看了他很久,她再次道:“我真的没想害死她。” 那个谎言,让她后悔了十三年。 这晚上睡不着的人很多,金昌也是其中一个。 早朝康松冲出来,打乱了他的计划。 下了朝后,他本想和秦王商谈两句,但秦王心中估计都是辛大学士,急急忙忙走了。 他想跟上去,被工部尚书罗珉拦住,再次催起了他银子的事。 两人极限拉扯了半天,等他打发罗珉,秦王早就没了身影。 辛贤集这事不小,秦王作为女婿,受到的影响也非同一般。 他看着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今日怕也是顾不上其他的事。 金昌想明白这一点,放弃了去找秦王的想法。 反正,如今早朝已散,要想达到秦王想要的效果,最早也得明日早朝才能说了。 现在,他就只希望,这一日的时间,这事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从宫里出来,他直接回了户部,第一时间问起了今日京都城钱庄的情况。 听到钱庄里全是喊着兑交币银票的,他头越来越疼。 下属走后,他耳边清净了,头还是疼。 疼了一会,右眼皮又开始跳了起来。 这一跳,他心里莫名心慌。 他站了起来,在窗户边吹了一会风才好一点。 心慌过去,他重新坐下来。凳子还没坐热,就有人跑过来,告诉他,半个时辰前,吉昌商行有人因为交币一事,打了起来,将五城兵马司和京兆府的人都给惊动了。 金昌一听,好不容易不跳了的眼皮又开始跳了起来。 惊动了五城兵马司,那有没有惊动梁王,若是惊动了梁王,他会不会将此事告知陛下。 若梁王在他之前将此事告知陛下,他就失去了先机。 想到这,他差点坐不住,赶紧让人喊了户部侍郎及其他几人过来,商谈此事。 户部侍郎比较沉稳,听了此事后,冷静分析,现在比事只是一起斗殴,事情不算大,不一定就会立即闹到梁王那里去。 金昌一听,觉得也有道理,是自己心中想得太多,慌乱了,又让众人散了。 他一直有让人留意外面的动静,等了两个时辰,没等到天楚帝召见,证明了户部侍郎的分析是正确的,这让他松了半口气。心中希望,今日这一日能够快点过去,平平安安过去,更希望,明日陛下能有个好心情。 太阳西斜,金昌绷了一天的心,渐渐放松。 正当他以为这一日能平安度过时,盯着外面状况的人来报,街上有两家钱庄又发生斗殴事件,差点闹出人命。 听到都是交币引发的麻烦,他太阳穴突突直跳;再听,最后这两个地方都是京兆府出面摆平的,他坐不住了,直奔秦王府。 京兆府不是五城兵马司,可它也是官衙,他的背后还有个晋王。 晋王和陛下说点什么,与梁王和陛下说点什么,并无太大区别。 他匆匆赶至秦王府,想和秦王商议一下。秦王却在和幕僚商议辛贤集被弹劾一事,一直没腾出功夫来见他。 他等到天色都要黑了,秦王终于派了人来回他。 交币一事,明日暂时不上奏。 他先是有点错愕,想了一下,又大致想明白了。 交币一事,造成今日的结果,主要错在燕王擅自印发,然则,户部亦有监察不严等错。 秦王是担忧,辛贤集的事让陛下对他起了芥蒂,此事紧跟其后,演变成火上浇油,陛下对他的不满或许会成倍加重,那样,他好不容易从接待北漠使臣一事中赚取的优势有可能成为泡影,对他有利无害。 金昌能理解,他这是出于谨慎考虑。 然而,这位爷好像不知道,户部银票崩了,意味着什么。 若是户部银票现在被迫作废,影响的将会是整个天楚,它带来的灾难不会比一场战争小。 金昌的焦虑变成了烦躁,他想冲进去和他好好说说,秦王府侍从拦住了他,言语中有着送客之意。 金昌看了眼天色,烦躁变成了无奈。 见不到秦王,他只能离开,吩咐回府。 回去的路上,看到好些钱庄门前还有不少人,他右眼皮又开始跳,并且跳的比任何一次都凶。 他按住眼皮,思考着若是他明日违背秦王之意,上奏此事,会有什么后果。 他想到了上任大理寺卿蔡墉,他以前还私下认为他做人太过迂腐,现在他忽然挺钦佩他的。 想着他的结局,他忍不住叹了口气,他似乎还是做不到他那样。 进门时,他想起自己夫人供的那尊佛像,本想去书房的他脚步转了方向。 他诚心地在佛像面前上了三炷香,不求一切安好,只求局面不会变得更坏。 不过,这临时三炷香似乎没有起到作用。 晚上吃完饭,他前往书房,刚坐下,管家领着户部侍郎进来。 户部侍郎匆匆而来,带来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他们终于通过知情人士查清楚,燕王最近一次印发的交币规模,估计是国库三年的收入。 金昌听着,眼前一黑。 好不容易站稳,头晕变成了胸闷气短。 他有一种直觉,这事已经不是燕王和秦王谁能赢下这一局的问题了。 一旦燕王将那些交币全部推放市场,那就全乱了。 想起大家都往钱庄挤的场面,他觉得自己可能犯了一个错误。 他应该第一时间,向陛下请旨,封停交币的印发推放。 此时天色已晚,宫门已经落钥,他想也无用了。 第728章 琐事 金昌一晚上没睡,将明日早朝说与不说两种选择可能带来的影响和后果想了个遍,越想越不知如何是好。 做不出决定,他在心里将平时一个不信的三家祖师全都念着求了一遍。 只希望,这件事情不会因为多了一晚,翻天覆地。 大概是焦虑了一晚上,临近天亮人有些累了,心情也平复了些。 穿戴朝服时,金夫人问他可是出什么事了,他回答没有。 金夫人没再追问他,一边给他整理衣服,一边感叹,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后,就只希望他和儿女们都能平平安安,等他致仕,和他回到老家去,颐养天年。 她这无心的一句话,让金昌再次想到了蔡墉。 古语云,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 可他最后若如蔡墉一般被迫还乡,那他这一辈子的脸和荣耀就都丢尽了。 金夫人不知他心思,顺口又问他,那幺儿女婿今年可有希望调任京都。 金昌醒神,没有说话。 金夫人开始叨念,自从幺女成婚后,就一直跟着女婿在外赴任,去的还都是些穷苦之地,日子过得甚是心酸,母女俩也已经多年未见。她今年生辰也没别的心愿,就是希望到时候母女俩能在京都见上面…… 听着金夫人的叨念出门,金昌在心里叹息一声,摇摆了一晚上的心开始侧偏。 马车路过钱庄时,钱庄门前还是如昨日一样热闹。 三个月前,他和秦王侧面提了一下自己的女婿。若不出意外,女婿今年任职期满后是可以调任京都的。 他眉头蹙紧,忍住了掀开车帘的想法。 就等几日,等过几日辛大学士的事情影响淡下来,他就马上向陛下上奏此事。 就等几日,应该不会有事的。 这日早朝,天楚帝的心情看着还是不是很好。 他问起秦王接待北漠使臣一事准备得如何。秦王回答的有点官方,细节还没来得及说,就被训斥了一顿。 有此前车之鉴,朝堂之上,众人皆是谨言慎行,没人敢说不好的事情。 九皇子偷偷瞥了金昌一眼,见他低头不语,他又看了秦王一眼,眼睛转了一圈,同样低下了头,照常做他的隐形人。 下朝后,金昌找几个有交情的同僚打听了一嘴,才知道昨日秦王下朝后没有直接出宫,而是去了御书房替辛贤集辩驳,惹了陛下不快,当时就被陛下斥责了一顿。 真是如此,那秦王改了主意,也可理解。 只是,谁来理解他。 金昌愁着脸转身,一抬眼看到九皇子的大笑脸。 “……殿下。” 他刚才是在偷听吗? 就皇子挺直腰板,笑得一脸坦荡,“金尚书。” “殿下有何吩咐?” “吩咐没有,就是前日忘记问你了。” 他停顿下来,听得金昌疑惑。 “殿下要问什么?” 九皇子快速接话,“你前日说得过几日具体是过几日?” 好一会儿,金昌才反应过来。 看着他那张笑脸,再次又有了想埋他的冲动。 九皇子和他对视片刻,没听到他回答,主动开口,“我知道你们户部不容易,不过,七哥那边,我想替你说好话也得有立场,你说是不是?” “……是。”金昌憋住一口气,立即变态,“请殿下放心,此事老臣一定尽快办妥。” 九皇子谦逊道:“那我就放心了。” 金昌咬了一下牙,避免想挠他的心情泄露出来。 九皇子从容转身,悄悄长舒一口气。 吓死他了,幸亏他反应快。 走了两步,看到欧少言,他朝他走了过去。 “少……四皇兄。” 还离一丈距离,他想喊人,一张嘴,发现燕王靠近。没办法,他只能停下来,先给燕王见礼。 燕王脸色不佳,睨了他一眼就从他身前走过。 那一眼,睨的他莫名其妙。 欧少言听到了他的声音,燕王一走,就靠了过来。 九皇子纳闷,“四皇兄……我最近得罪他了?” 没有啊。 欧少言瞅他,他是把自知之明这个词从书里划掉了? 转回视线同他一道看着燕王的背影,他轻声接话,“听说,你往户部一坐,他损失了几千万两银子。” 九皇子眼睛不动了,半天之后,小声确认,“几千万两?” “或许更多。”欧少言神色不改,“有传言说,是国库三年的收入。” 除去银子,还有即将到来的大麻烦。 九皇子悄然地往后退了一步,用他的身体挡住自己,过了一会,唏嘘道:“怎么会有人开一赔一百的赌盘?” 有这种猪脑子的下属,损失了银子,能怪他吗? 欧少言思索了片刻,三分认真地回道:“有输家必有赢家,只要能吃掉对方,利益就都是自己的。” 九皇子偏头视线,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欧少言视线依旧落在燕王的背影上,停了口气,又补了一句,“理智一向都是虚浮在诱惑之上,想要撬动它,其实很简单。” 九皇子细细琢磨着这话,走到宫门口时,豁然开朗。 有输家必有赢家,赌场这种地方,定位就是赢家。 说到底,还是弱肉强食。 只是,他们没想到,会被雁啄了眼。 再过段时日就是平远侯夫人的寿辰,德妃作为宫妃不能出宫给母亲贺寿,心中有愧。求了天楚帝,想让郭子林来陪她说说话,然后让他将她给平远侯夫人准备的礼物给带回去。 十公主的病稳定了下来,稳定的没有起色。 德妃为了照顾她,近些日子清瘦不少。保养很好的她,这一瘦看得人心疼,天楚帝当即答应了下来。 郭子林下了朝后,就去了后宫看她。德妃看到他,高兴不已。 姐弟俩聊了家常,郭子林先简单说了家里的情况后,德妃说起了后宫的一些琐事。 昨日王贵妃得知儿子被斥后,心情不佳。下午继后在自己殿中设了茶宴,将后宫能走动的女人都叫了过去,一起品了一个时辰的茶。 从继后那离开后,王贵妃和玲充仪同路一段,玲充仪看到了贤妃养的猫觉得可爱,一时忘了规矩走到了王贵妃的前面,王贵妃身边的侍女气不过提醒了玲充仪一句。玲充仪明白过来后,当即给王贵妃道歉。 这时发生了意外,刚到玲充仪怀里的猫突然蹿向了王贵妃,让后者受到了惊吓。后者慌乱之中伸手一挡,将猫挥向了玲充仪,玲充仪躲避不及,右边脸上让猫爪子抓出了一条血丝,一寸有余。 玲充仪现在是整个后宫最得宠的两个女人之一,混乱过后,侍女看到玲充仪脸上的伤吓得不轻。王贵妃的侍女提醒王贵妃,王贵妃缓过劲来,勃然大怒。她吓到了她,难道她还要怕她不成。 她命人将猫处死,认定玲充仪是想害她。玲充仪心善,不忍心猫被打死,跪下来苦苦求情。 王贵妃没给面子,执意要将猫给弄死。玲充仪一急,就用自己去护猫,将跟着的侍女又吓了一次。 她这一护,王贵妃怒气更重,作出的决定更加不可能更改,让人拖住玲充仪。 现场再度混乱起来,玲充仪摔倒在鹅卵石上,无法起来。 猫被打的奄奄一息时,前来寻猫的贤妃找了过来。 王贵妃看着贤妃梨花带雨的模样,终于让人停了手,斥责了还是没能起来的玲充仪一顿,带着人扬长离去。 德妃和其他几个有孩子的宫妃聊起孩子,走得慢了些,到那时,侍女正好去扶玲充仪,只见玲充仪不仅脸上有伤,手上也磨破了皮。 她走去跟抱着猫哭的贤妃道歉时,脚也有点瘸,我见犹怜。 德妃帮着安慰了贤妃,将贤妃送回了宫。 贤妃那只猫终是没能逃过一劫,德妃还没走,猫就咽气了。 如今只剩名头的贤妃又是好一阵伤心,德妃只能留下耐心劝解。 从贤妃宫里回来后,天已经黑了。想起玲妃那一身的伤,德妃记起之前得到过一瓶御赐的良药,对治伤去疤有奇效。便让人找了出来,想让侍女给玲充仪送去。 这日天楚帝心中气闷,天色晚了,就出来走走想透透气。走了一段,听张德素回禀今日太医给十公主请脉的情况,他想起自己有好几日没去看德妃了。 德妃知书达礼,蕙质兰心,他每次去她那儿,人莫名觉得放松。 张德素询问他今日去哪里用膳,他当即决定去看看德妃。 到德妃宫门口时,他心血来潮让人止了通报,放轻脚步走进去,正好听到德妃吩咐侍女将药给玲充仪送去。 侍女转身看到天楚帝,吓了一跳。天楚帝一问,她就慌张地说了大致经过,不敢有丝毫隐瞒,德妃想阻止都来不及。 天楚帝没在德妃宫里坐一下,就又摆驾去了玲充仪处。 看到玲充仪被蹭破了皮的手背,再瞧着她脸上那一寸有余的伤口,天楚帝脸色沉了下来。 让人喊了太医过来,自己转身去了王贵妃的披香殿。一刻钟后,他从披香殿出来重返玲充仪处,王贵妃则被禁足宫中三日。 王贵妃禁足的消息传到继后那里,继后心中是高兴的。可是想到前者只被禁足了三日,又有些不忿。 今日早上众嫔妃去问安时,继后看到贤妃有些肿胀的眼睛,送了她几盒补品,还差人重新给她找了只一模一样的猫。至于王贵妃,她一提起又止了话题,改劝贤妃想开点。 郭子林听着,想起早朝天楚帝训斥秦王的画面,嘴角微漾了一下。 这个仅有三日,估计一小半是天楚帝对这位宠妃的情分,一大半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让那些天天让他立储的人拿这件事做文章。 两人又聊了一会,十公主闻讯而来,特意感谢了郭子林送自己镯子。 十公主从小就听自己的母妃说郭子林在战场的事迹,很是崇拜他。 即使她记事起,郭子林都在京都虚度光阴,她对这个舅舅的好感也依旧不改。 去年,郭子林重返北疆,威名扬遍九州。 他的那些事迹传回京都,传到皇宫,十公主对他的崇拜又上升了好几层。 他送给她的这个生辰礼,她亦是真心喜欢。上次他来,她没见到。这次听说他来了,她立刻过来了。 郭子林看着她手上的镯子,问了她的身体状况。 听她说完后,耐心亲和的抚慰了她几句,让她相信,她的病一定能治好的。 十公主听了他的话,久病不好的她心中郁结立即打开。 她知道他和自己母妃多日未见,定有许多话要说,懂事的不再打扰。 看着她高兴地离开,德妃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虽然她知道孩子身体没事,但她自己不知。性子再开朗,也多少受到了点影响,看的德妃也有些心疼。如今她听了郭子林的话,人又开朗起来,德妃心中欣慰。 她盯着十公主离去的方向,玩笑道:“看来还是你这个舅舅说话管用,我怎么说,她心中都是不信。” 郭子林将她情绪看在眼里,“放心吧,事情很顺利。” 德妃回过头,神色温柔,“你做事,姐姐一向放心。” 有这个弟弟,是她的幸运。 若不是有他,不会有今日的德妃。 想着他刚才和小十相处的场景,她打趣道:“看到小十,是不是想要个自己的孩子了?” 这问题转的郭子林猝不及防。 德妃趁机追问:“你都成亲这么多年了,也该要个孩子了。” 郭子林有点头疼,“你怎么跟娘一样。” 德妃瞋了他一眼,“你是在嫌我啰嗦?” 郭子林不语,意思很明显。 德妃被小小地气了一下,埋怨道:“那还不是你不让人省心,你们要是早生个孩子,我们不就不会说你了。” 郭子林眼里呵呵,“你确定?” 有一个,他们难道不催第二个,第三个……然后,又是养孩子,教孩子等一系列问题。 德妃被呛住,过了两息,她眉头微蹙,“你不想要孩子?” 郭子林默了一会,答:“不是。” 刚成婚的时候,他觉得他和沈籽言的感情都是在磨合,的确有过这种想法,但那只是暂时的。 他的回答,没让德妃放松,反而听得心里一紧。 “那你们不要孩子是,籽言她,不能生?” 郭子林意识到她想岔了,替沈籽言澄清道:“这事跟她没关系。” 跟她没关系…… 德妃瞳孔一缩,“那是你有问题?” 第729章 挑拣 “……”郭子林实在是佩服她这举一反三的能力,“你想什么呢?” 不是这样? 德妃认真看着他,见他没有紧张恼羞成怒之类的反应,提着的心落了下来。 落下之后,很快生出新的疑问,“既然不是她有问题,也不是你有问题,那你们这么多年为什么不生孩子?” 这些年,他和沈籽言的感情不见得有多好,却也没有纳过妾,家里甚至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夫妻俩一直都是住一起。他们都没有问题,亦不是不想要,没有孩子太说不过去了。 郭子林摸着茶杯,“也许缘分未到。” 这语气一听就是敷衍,德妃刚落下的心重新提了起来,“什么缘分,你们俩生个孩子难不成还得先去寺里求个签问个缘?” 郭子林默而不语。 “真不是你有。” 问题? “不合适。” 郭子林听她那乱七八糟的想法又冒了出来,打断了她的猜测。 德妃愣了一息,没太明白,“……什么不合适?” 他们不合适? 郭子林手指轻轻抚着杯沿,手指来回了几次后,低声道:“时机不合适。” 德妃还没理解他的话,他就转了话锋。 “过段时日,我们就生一个。” 这次的声音正常起来,德妃的注意力顷刻被转移,喜道:“真的?” 郭子林肯定,“真的。” 郭子林夫妻俩要不要孩子,对于德妃来说是件大事。这次他给出肯定回答,德妃算是了却了半桩心愿。他既然松了口,知道他不喜欢听人啰嗦他这些事,她也识趣地不再说,换了话题。 之前说起王贵妃,德妃跟着就想到了秦王,昨日朝会一散,秦王就急急忙忙跑去御书房的行为,她不是很理解。 按理说秦王不是一个冲动的人,相反他那人练达稳重,没想到也会做出这种不理智的事来。 郭子林不是外人,她和他谈起了自己的想法,忍不住喟叹,秦王还真是个情义之人,不枉费辛大学士当年将女儿嫁给他,尽心培持他多年。 郭子林端着茶杯,闻着茶香,道:“他那是不得不去。” 毕竟,这些年,他在所有人的眼里,就是仁厚礼贤,尧天舜日。 昨日的局面下,能不能去,该不该去,要不要去,是独立的情况。 他可以选择。 每一种选择,都会有得失。 “过几日,王贵妃禁足解了,你也去看看她。”郭子林品了一口茶,将茶杯放下,“说不定,到时她也可以办个茶会。” 德妃柔声应下,“好。” 金昌从宫中出来后,秦王没有找他,估计还是在为辛贤集的事焦头烂额。作出了决定,金昌也没再在这个关头去烦他,直接回了户部。 刚进屋,先回来的户部侍郎就过来找他,告知工部又派人来了。 工部这催魂一样的行为,让金昌头疼加重,怒道:“告诉他,没银子。” 银子又不是他造的,催他就能催出来? 户部侍郎也难办,劝道:“参天楼在江南选用的木材因为没有银子,一直没能运送。工部那边若真是因此耽搁了进度,届时陛下怪罪下来,我们怕是也会有麻烦。” 参天楼不是一般的地方,那是天子钦点建造,时刻关注的地方。 如今离北漠使臣进京的日子越来越近,现在他们卡着银子,若真地因此耽搁了参天楼的进度,天子怪罪下来,工部一咬,他们定然也脱不了关系。 如今这个节骨眼,在他看来,还是能少一个麻烦就少一个麻烦。 他说的金昌都知道,问题是户部真的没银子。 新的税银还未到位,库房就那么点积蓄,现银还差不多被九皇子给搬空了,他哪里去弄银子给他们。 户部侍郎见他沉默,给出提议,“要不然就批给他们算了?” 金昌思考了良久,妥协道:“给他们银票。” 户部侍郎迟疑,“他们要求我们给银子。” 金昌按着太阳穴的动作挺住,抬起头来。 “他们还有脸挑三拣四?” 若不是他们那燕王搞那么捞什子交币,贪得无厌,他这户部今日怎会变得这般艰难,他又何必坐立难安。 还有一事,户部侍郎索性一并说了出来。 最近坊市上东西涨的厉害,工部的预算也跟着涨了一百万两。 工部放话,他们户部若是觉得不合理,那么他们罗尚书即刻去向陛下请示,过后再来找户部。 金昌这下连眼睛都不动了,一息过后,周身怒气暴涨。 “罗珉他这是威胁我?” 还一百万两,他怎么不直接带人去把京都的钱庄都给抄了,想要什么有什么,想要多少有多少。 户部侍郎垂眸沉思。 金昌胸口起伏得厉害起来,他站起身,转了两圈还是没压住心中愤怒,骂道:“给脸不要脸。” 他没说他们工部虚报预算、中饱私囊,已经是很给面子了,现在他就是晚几天给银子,竟然敢威胁他。 “让他去,让他有本事现在就去。真在陛下面前掰扯起来,看到底谁能讨好。” 说到底,他是管了个户部,不是造了个户部。没银子,又不是他贪了,大不了一起玩完。 户部侍郎在感受到他怒气的同时,也明显感受到了他今日有些燥郁。 他冷静分析道:“工部这般催促我们,可能也不仅仅是急银子。” 金昌的呼吸平稳了些,经过提醒,受到刺激的理智开始慢慢恢复。 忖量许久,他回过味来,“你是说,这是燕王的意思?” “不是没这个可能。” 金昌摸着胡须思索,“他是想让工部来转移我的注意,拖延时间?” “若是这真的是燕王的意思,那多半就是想围魏救赵。” 金昌重新坐了下来,“那他拖延这几日,是不死心还想多圈点银子,还是想找出善后之法来?” 这就决定于燕王的胆子有多大。 “他可能还想通过工部给我们传递一些想法。” “他……损人利己?”金昌愕然,“他还想让我们主动帮他隐瞒交币一事?” 他想得是不是太好? 还是依旧没有意识到他自己到底干了一件什么样的蠢事。 户部侍郎比较慎重,“这些也可能只是我们的猜测。” 金昌卡住,说是也是他,说不是也是他,他倒是会做人。 金昌实在是不喜欢他这个性子,可现在也没心思说他。 他揉着太阳穴静心考量了片刻,作出决定,“给他们银票,他们要多少给多少。”攵學3肆 户部侍郎踌躇,有些为难。 “他们若是不肯接,你就亲自送到工部去。反正,户部能给的只有银票,银子,没有。” 其他人要求银子就算了,他们哪里来的脸跟风提这种要求。 明日就算银票能兑换的银子被腰斩,那也是他们自己玩火自焚。 户部侍郎看出他态度坚决,想着库房暂时的确不能拿出那么多现银,默认了他的意见,不再说什么。 户部侍郎为人小心谨慎,但是在户部沉浸多年,也是个打太极的高手。 他和工部的人推心置腹地交谈了一番后,工部的人尽管心中不愿,最终还是带着三百万两银票回去了。 将工部的人打发走,金昌仍旧没有办法放松。 决定他是做了,但总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祥预感。 坐了一会,将几个信得过的下属都叫了过来,商讨目前坊市交币泛滥一事。 其他的暂且不说,这个由于交币引发的涨价问题该怎么解决。 外行人看不懂,他做了这么久的户部尚书,一听就明白了,这就是交币充当钱币,短时间内数量过多引起的。这个事情拖的越久,就会越严重。交币一事不管是早上奏还是晚上奏,这个问题都需要解决。 这事一时半会大家还真想不到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商量了半天,有人提议了一个无奈之举,紧急印制一批银票,填补东西上涨的差价。 金昌头越来越痛,觉得这户部就是养了一群饭桶。 现在银票都快被搞成废纸了,还印,那不就是加速让它成为废纸。 他想训人,一张嘴,自己又发现,一时之间,好像除了这个办法的确找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 他们可以选择造银子,但是没有矿石。造不了金银铜,就只能印银票…… 想了半天,一头乱麻,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得是什么,没了训人的心情。 揉了一会头,不再说这些事情,吩咐他们时刻关注着城中动静,尤其是钱庄,有什么事,第一时间告诉他。 工部的人带着银票回去后,立即向工部尚书罗珉回禀了此事。 虽然拿到的是银票,罗珉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多出来的一百万两,那个小气的金昌说给就给了? 那可是金昌,平日里找他批百两银子都是至少要跟人磨蹭半个月的金昌。 “金尚书可有说什么?” “没有。我们去了之后,见到原侍郎,原侍郎让我们稍等,自己去请示金尚书。没到半个时辰,他从金尚书那出来,便让人将银票给了我们。” 罗珉盯着银票,陷入了沉思。 一旁的工部侍郎也看着银票,脸上愁思多过疑惑诧异。 “大人,现在这人力物力都比上个月涨了不少,这几日几乎也没人愿意收银票了,户部现在给我们银票,就算多了一百万两,跟没给有什么区别。” 其他人多数认同他的说法,户部的人这样做,就是典型的将他们当冤大头。 罗珉看着银票深吸了口气,“不,有区别的。” 他们要银子,户部已经已经按数给了。至于银票花不花得出去,是他们自己的事。 他们和其他人不一样,若是花不出去,那也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老狐狸。 罗珉在心里咒骂了一句金昌,起身离开了工部。 半个时辰后,他从侧门进了燕王府。 书房内,燕王端坐在书案前,听着他回禀户部爽快给钱一时,内心惊诧。 “金昌二话没说,将那一百万也给了?” “是。” 燕王皱眉,手握住了椅子扶手,须臾后重新出声,“他这意思,是在拒绝小王?” 罗珉低头不语,之前左拖右拖,口上答应了,第二日又找借口反悔,就是不肯给银子,如今这么痛快付了银票,金昌这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明显了。 燕王的手在扶手上转了两下,放松开来,“这是金昌的意思,还是大皇兄的意思?” 这问题,在来的路上,罗珉已经仔细想过。 “金昌为人圆滑,擅会周旋,但其实胆子也小,大一点的事,他都会先请示秦王。这种事,想来他是不敢擅自做决定的。” 燕王冷笑,“那就是大皇兄想在我面前装清高?” 罗珉没有随便接话。 燕王眼里散发出了戾气,怒道:“他现在凭什么在我面前装清高?” 罗珉认为他这个用词不大准确,却还是没说什么。 燕王手上用力,手背上青筋暴了起来,“这件事捅到父皇面前,我讨不了好,难道他就能全身而退?” 现在出问题的可不仅仅是交币,还有他们户部印发、受他们监管的银票。就算银票的问题是由交币引发的那又怎么样,银票用不了,父皇一怒,主管此事的户部也别想逃脱责任。 再说,这交币虽然是他弄出来的,可是,当初也是父皇默许的。不然,他怎么可能让它发展到今日的规模。 “若是没出辛贤集的事,我可能还会怕他。现在辛贤集被弹劾,他自己昨日又被父皇训斥,还有他那个母妃,也惹了父皇不快,如今父皇正在气头上,就算看谁都不顺眼,那他也绝对是最不顺眼的那一个。这种情况下,他再去给父皇上眼药。”燕王脸上笑容变得阴冷,“局面会偏向谁,谁说得准呢?” 他看他是看不清形势。 罗珉垂目听他说完,思忖道:“依老臣看,此事王爷暂时也不必太过担忧。” 燕王目光投向他,示意他继续说。 “秦王虽然拒绝了王爷,但是就目前这个情况来看,一时之间,他应该也没想将这事告知陛下。”罗珉客观分析,“今日早朝,金昌闭口不言,就是很好的证明。” 第730章 暴乱 他这样一说,被气到的燕王冷静下来。 罗珉继续道:“秦王昨日受了陛下训斥,王贵妃也被禁足三日,想来他自己心里也清楚,此时去和陛下说这件事,是火上浇油,让陛下更加不快,对他也是十分不利,故而让金昌将此事暂时按了下来。” 燕王仔细一想,他说得的确是有道理。 罗珉说出最重要的,“虽然这只是暂时的,但好歹也能拖缓几日,和王爷想要的结果已经有一半相同。” 燕王握着扶手,眉头渐渐松开了些。 没过多久,脸色再次阴沉下来。 另一半,对方等于已经明确拒绝。 然则,比起前一半,他更想要的,其实是另一半。 他在心里嗤笑,这个时候,他这大皇兄想和他撇清关系,不留情面,很好! “今年拨付江南的赈灾款送到地方了?” 罗珉不是户部的人,但是赈灾一事,向来都是户部工部同行,因此这个事情他还是很清楚的。 “是,半个月前,当地官府已经放粮赈灾。” 去年晋王亲赴江南赈灾,回程之前,与同在江南的韩霄凌一起领兵剿灭了在江南道上盘踞多年的土匪,今年赈灾银再下江南,十分顺利。 燕王放开了扶手,阴沉的脸上有了一抹诡笑,“小王听说,江南道上的大小官吏多半都是相府门生,剩下的一小半……” “辛大学士。” 罗珉在燕王府待了一柱香左右,又从侧门离开,返回工部。 他走后,燕王想着最近的糟心事,脸色还是不佳。 他心里上有点无法接受,才短短三日,怎么就全变了。 他在书房呆坐了小半个时辰,越想越烦躁,准备让人将府中幕僚都聚集起来,一起商讨一下。 “来。” 人。 “王爷。” 正准备喊人,侍从匆匆而来。 他这一喊,燕王心头突然蹿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听到长隆银号发生恶性的群体斗殴事件时,金昌正端着一杯刚刚斟好的热茶,准备喝完这杯茶就回府。 打听消息的人一说完,他手瞬间握紧茶杯,忘了烫手一事。 “死人了?” 他的声音里有不自知地颤抖。 “不知道死没死。” 金昌吞咽了口水,“不知道?” 那他刚才说的什么? 下属也从他的神情中反应过来,赶紧进一步说明,“那人当时还剩一口气,后被京兆府的人送到了医馆。下官,下官急着回来向您禀报,没法跟去医馆。” 半个时辰前,西城暗街放印子钱的长隆银号因拒绝给客人等额兑换交币,发生了一起群体斗殴事件,没到一刻钟,现场参与打架的人员从十几个人发展到了几十号人。 银号的人撑不住时,又让人叫来了二十几个打手。 现场一片混乱,放眼望去,全是打架的。银号被拒兑的客人给砸了,客人被打手打的头破血流。 京兆府的官差巡街时发现异状,上前阻止。然而,现场双方打得激烈,势单力薄的几个官差反而挨了打。说是打架斗殴,实际都已经快演变成暴乱了。 官差看形势不对,立即差了一人去府衙里搬救兵。 哪里想到,不久前宁源商行那边因为不换银子也没货物,也有人吵起来了,他们想要搬的救兵都去了那里。 京兆府总共也就那么大的衙门,人手有限,听到长隆银号快打出人命了,京兆府尹无奈之下,亲自顶了上去。 下属提议,去请五城兵马司的人帮忙。 京兆府尹摆手阻止,这么大的事,五城兵马司的人还需要他们通知。 他说得没错,他带着人急忙赶到时,五城兵马司的人已经到了,而且来的人还不少,光指挥使就来了两个,西城指挥使,以及被他拉过来的杨瀚。 现场双方情绪都比较激动,官府喊话他们也不听,五城兵马司已经开始武力镇压。 京兆府尹站了一刻钟左右,现场终于恢复了平静。 受伤的百姓不少,京兆府先来的那几个官差也未能幸免,其中有一人受伤最是严重,鼻青脸肿,身上全是血,看着连气都要喘不上了,京兆府尹见状赶忙让人将他送去了医馆。 看到这里,户部的人急匆匆跑了回来,那人是死是活,他暂时不知。 不过,他想起那人当时的状态,感觉那官差是凶多吉少。 金昌捏着杯子的手抖了起来,茶水溢出来,烫到了手,他才恢复一点神志,手忙脚乱地将茶杯放下。 下属见状,立刻掏出手帕去给想给他整理,他抬起手阻止,做了个深呼吸,作出决定,“马上,马上派人去坊市告知,交币封停,即日起,不准任何人再使用。擅自推放交币的钱庄都记下来,所有交币,全部没收,禁止他们再开办相关事务。” 户部侍郎闻讯而来,正好听到这段吩咐。 他有些担忧,“这……现在就去?可要。” 先请示秦王。 金昌手抖依旧,怒吼着打断了他,“去,现在就去,马上去。” 还秦王,他现在最后悔的就是之前先问询了秦王的意见,后又听他吩咐今日早朝没有上奏此事。 户部侍郎和站在一旁的下属都被他吼地吓了一跳。 下属想领命,想起刚才长隆银号发生的事情又有些担忧,犹豫道:“这,恐怕会……我们的人手怕是不够。” 说到一半,他换了个更委婉的说法。 其余两人听懂了。 金昌缓了口气,对着户部侍郎吩咐,“你亲自去京兆府和五城兵马司,请他们派人协助我们。” 户部侍郎见他态度坚决,不再说什么,带着人迅速去往这两处。 他们一走,他自己调整了一下呼吸,止住眩晕后,急忙赶往皇宫。 雪夕前来告知沈归舟长隆银号有多人斗殴时,沈归舟正在杏树下认真寻找熟了的杏子。 雪夕说完,她正好搜罗出了一小篮熟杏子。 她从树下跳下来,从篮子里捡了一个用手帕随便擦了两下就放到了嘴边,边啃边问,“五城兵马司的人和京兆府的人都去了?” “是的。”雪夕看见她脸上出了汗,掏出自己的手帕递给她,“他们各自都有人负了伤,京兆府还有人命悬一线,幸亏送医及时,捡回了一条命。” 沈归舟摇头没接,“户部那边呢?” “户部请了五城兵马司和京兆府协助去钱庄商行封停没收交币,户部尚书金昌已经赶往宫中上奏此事。” “五城兵马司那边……” “西城指挥使已经在第一时间将宁源商行和长隆银号的情况上禀梁王,梁王应当会比金尚书早一柱香的时间抵达宫中。” 沈归舟提着篮子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觉得手里的黄杏咬着有点硬,反手就扔到后面树下,重新在篮子里扒拉了一个。 看她又用手帕擦,雪夕提议,“小姐,属下去洗一碟过来?” “不用,麻烦。” 话未落音,她就将黄杏塞进了嘴里。 雪夕在心里宠溺地摇了摇头,继续说道:“燕王那边此时差不多也收到消息了,秦王这两日心思都在辛大学士被弹劾一事上,金昌知道此事后就赶往了宫中,他多半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新找的黄杏咬起来没那么硬,沈归舟心情好了起来,又挑了一个递给雪夕。 雪夕笑着摇头,接着说正事,“有一件事,有点奇怪。” 沈归舟也不勉强她,将黄杏扔回篮里,“什么事?” “在长隆银号蛊催人心的人不是我们的人,也不是姑爷的人,跟言公子也没有关系。” 沈归舟重新站起来,咬着果子,又转着树挑黄杏,“人呢?” “被五城兵马司的人带走了。”雪夕纳闷,“小姐,你觉得会是谁?” 沈归舟不太在意,打趣道:“可能是个好心人。” 雪夕有点听不懂了,但听出了她并不是那么想知道。 沈归舟重新挑选了几个大果子,将篮子重新塞满后,把篮子递给雪夕,“晚点将这个给康夫人送过去。” 雪夕接过,柔声应下,“好的。” 沈归舟像个老鼠一样将黄杏转着啃完,才重新开口,“雪姐姐,你知道吗?” 雪夕耐心等着她的后续。 她将果核一抛,有些许怀恋,“江南真的是个好地方。” 永盛二十八年,暮夏之初,京都有商行钱庄擅推交币,破坏钱币稳定,致使万物上涨,引发百姓恐慌,京都陷入混乱。 金昌进攻求见天子时,天楚帝已经听梁王讲了今日事件的来龙去脉。得知交币已经引起民众恐慌,影响了银票的使用,怒不可遏。他正要让人传唤金昌,金昌自己就来了,当即让人滚进来。 在外候着的金昌从宫门处急步而来,后背的官服都被汗湿了。也不知是走得太快了,还是太过紧张担忧,小腿有些控制不住的抖,差点真的要滚进来了。 脚还没踏过门槛,他就感受到气氛不对。 他将头埋的更低,快步过去,人还未站稳,就扑通一声跪下,磕倒在地,声泪俱下,“陛下,老臣该死,老臣该死!” 一连说了两句,声音哽咽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同情。 他没敢抬头,声音落下时,情绪才稳定些。眼睛睁开,眼角余光看到了一旁有双厚底的金线靴,心里咯噔巨响,头再次重重磕到在地上。 不用抬头,他已经知道,自己还是来晚了。 天楚帝冷斥,“你是真的该死。” 感受到压抑的气氛还来自上首的迫人压力,金昌面如死灰。 后悔二字,他已经不知道如何写。 秦王是在太阳完全落山之后,知道的户部强行查封交币一事。 听亲信说完此事,他愣了一息。 “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半时辰前,户部的人就开始查封钱庄和商行。” 一个半时辰前! 为什么他现在才知道。 “金昌让人做的?” “是。” 金昌怎么敢不通知他一声就如此做,还如此强势,他是已经不将他放在眼里了! 秦王手握成拳,“他已经将所有事情上奏了父皇?” “……应该是的。”亲信被他身上散发出的戾气吓得干咽了一下,“金尚书已经从宫中出来,让户部告知众人,此次查封坊市上所有交币,乃天子令。” 秦王捏着拳头的手发出了掰骨的声音,“好,很好,看来他也想学做蔡墉。” 听到他蔡墉,亲信骤感寒风。 这两人的情况其实还是有点区别的。 “王爷息怒。”他迟疑了许久,还是小声道了一句,“在金尚书进宫之前,梁王已经进宫,想来此事,金尚书也是迫不得已。” 五城兵马司去了两位指挥使,出动了近百号人,外加一个京兆府尹,才将长隆银号的暴乱制止。 现场受伤的百姓不少,五城兵马司和京兆府的人亦有不少人负伤,尤其是京兆府,先去的人都快被打死了。动静闹这么大,该惊动不该惊动的肯定都惊动了,梁王听到消息后,立即去了宫里。 金昌去的比他还慢,前者就算想瞒也是有心无力了。 秦王气的眼皮眼睛都在痛,这些他都清楚,但是,金昌不应该,不告知他一声,就作出查封交币的决定来,让他没有丝毫准备。 他这样做,就是将他架在火上烤,让他功亏一篑。 父皇那边若是知晓来龙去脉,就算金昌守口如瓶,定然也会知道是他向他施了压。 老四那边,现在估计正在咒他死。 可是,他不仅讨不到半点好,还可能被父皇训斥。 他按着额头冷静了一下,“金昌从宫里出来多久了?” 亲信立即答话,“约莫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 这么久了,那父皇为何没有传召他。 他眉头紧锁,“宫里可有传出什么消息?” 亲信一时没反应过来,“金尚书被陛下严词训斥了一顿,差点治罪于他,是梁王劝阻陛下,让金尚书解决交币引发的混乱,稳定银票才是当务之急,陛下才没当场治罪金尚书。” 若不是如此,金昌现在就不是户部尚书了。 “陛下命金尚书以最快的速度妥善处理此事,决不能让银票出现使用危机。事情解决后,再论罪责。” 秦王手拿了下来,他问得不是这个,“其他的呢?” 第731章 带泥 其他的? “……暂时没有。” 没有? 父皇到底是何意? 比起秦王府,燕王府的气氛更显压抑。 得知户部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以雷霆之势查封坊市流通的所有交币,燕王盛怒。 不是说大皇兄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放大这件事,那金昌突然这样做是……什么意思! 燕王怒气刚起,又听说他们还请了五城兵马司和京府的人护航,梁王已经进宫,手里的杯子直接打翻在地。 “小皇叔已经进宫了?” 小皇叔,怎么又是小皇叔! 回禀的人低着头偷瞄他,胆怯道:“是的,不仅是梁王,户部金尚书也已经赶赴宫中。” 一瞬之间,燕王的心情快速转变了几次,脸上怒气之外,更多的成了恐慌担忧。 他抬手制止了想过来收拾的下人,缓了好一会儿,脑子终于清醒了些。 “马上,马上让那些钱庄和商行将银子弄出去。” 回话的人愣住,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那些银子。 燕王呼吸重了些,不这样,他感觉自己无法思考。 须臾后,叫人呆愣着没动,他怒火再起,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 再晚一点,等户部拿到了天子御批,那些靠交币换来的银子,极有可能被扣押。 若是如此,他这些日子的努力不就白费了,真正的竹篮打水一场空。 “是。” 回禀之人被吓到,不敢再说,赶紧应下离开。 听到长隆银号的事情后,被传来的几个幕僚坐在下首相互张望。过了一会,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有沉稳之人快速镇定下来,劝慰燕王不必如此动怒。 交币被户部阻挠的情况他们之前已经预想过,只不过这问题是比他们想得更早一点出现而已,不必太过担忧。 之前钱庄的人已经告诉过他们,只要明确交币不是钱币,将它当做货物,户部就拿他们没办法。 货物买卖,双方自愿,银货两讫,他们没有触犯任何一条律法。 再说,这交币当初可是陛下默认的,户部就算想咬他们,也得顾忌陛下的面子。 燕王一听,理智慢慢回归。 没错,这种情况他们已经预想过了。从来没有人说过交币是钱币,它从头到尾就是一种货物。既是货物,户部能把他怎么样。何况他还有父皇,户部否定交币,也是在变相否认父皇。就凭这一点,他就不必慌张。 他长舒一口气,心情舒畅了不少。 然而,这口气刚吐完,又有人提出了不同意见。 户部的反应,钱庄的人的确早就跟他们分析过。 但是,钱庄的人,有一点没有告诉他们。 交币的出现,使得这段日子京都及周边县镇的东西价格疯狂上涨,银票和交币都跟着变得不值钱了。 若不是如此,也不会出现昨日今日那般的乱子。 说这话的人今日下午还特意找钱庄的友人打听了一下,从友人的话里,他分析出一件事。 北疆一战,耗费了国库七成财力。如今北疆战争刚刚结束,户部还未收到新一轮的税赋,国库本就空虚。 户部在乎的或许不是他们印了多少交币,而是如今百废待兴,这交币让户部银票差点成了废纸,让国库的银钱失了价值,而且,这种影响还可能持续很久。 这些,也是一个君王在乎的。 燕王一听他话,刚安稳下来的心重新揪了起来。 他还没来得及多想,开始派去传话的人又匆匆赶了回来,禀报了一件更加糟心的事。 户部尚书已经从宫中出来,拿到了圣谕。在他们赶到之前,联合京兆府将长隆银号查抄了,并将长隆银号现有的银钱全部扣押,银子他们没来得及转。 燕王一听,侍女刚送上的新茶,再次溢出来,差点烫到手。 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 长隆银号是暗街最大的地下钱庄,也是京都最大的地下钱庄,每日放出去的印子钱可以抵过京都前两家钱庄一起的揽存量。 交币推放坊市后,除了钱庄,买卖交币最多的就是长隆银号。尤其是近一个月,他们放出去的印子钱,全是以交币成交,回收款项时,收的则是银子。 这听着不合理,但是放一千两,收九百两银子,让许多客人将这不合理抛到脑后。 那里有专门存放银钱的库房,会留置能保证银号运营十日的现银。另外,现在里面还有一批银子是要结算给燕王府的,本来打算明日运走…… 户部这一抄,里面至少封了八百万两现银,另外还不算银票、铜钱、金子,金叶子等。 燕王手开始控制不住地抖,脸色先是黑,再是黄,紧接着又是白,最后脸都抽筋了。 旁边人还说了什么,他都听不大清楚了。 直到掌管账房的人提醒他,若这地下银号的钱快赶上国库了,现银甚至比国库还多,怕是会让陛下震怒,他才清醒一点。 他手握成拳,问道:“银号的人呢?” “掌柜和伙计,全被京兆府带走了。” 燕王眼皮一抽,他刚想开口,想起书房里还有不少人,挥手示意他们都下去。 等人都走后,他重新询问:“安国公府那边有何动静?” “暂时没有。” 是没有,还是没来得及有? 燕王思索了少顷,吩咐道:“联系安国公府,小王要见安国……” 话未说话,脑海里突然闪现一个画面,脚步顿住。 言沐竹脸带顾虑地劝诫,“既然王爷认为那是笔生意,赚得差不多了,您也可以早些收摊。” 原来,他那时就看出问题所在了。 若是那时他听他的,早些收手,是不是就不会出现今日这个局面。 “你……”燕王立即吩咐,“你立即拿着小王的帖子送到宁海公府去,告诉言世子,小王在民泰街等他。” 他是想亲自去找言沐竹的,只是这种时间点有些特殊。想了想,他觉得还是应该谨慎些。 去送帖的人一走,他自己也低调地出了王府。半个时辰后,他抵达民泰街的雅院,焦虑地坐了近一个时辰,言沐竹踏着夜色而来。 一听侍从禀告说人来了,燕王急忙起身迎了上去。 “兄长。” 言沐竹迈过门槛,礼数周全地给他行礼。 他急忙伸手拖住,“兄长不必多礼,快,快请坐。” 言沐竹跟着他朝里走去,神色从容,等他落坐后才在下首坐下。 待侍从将茶斟好,燕王先是向言沐竹表达了自己的歉意,抱歉这么晚还将他找出来,随后又表达了自己的谢意和感动,同样是为了言沐竹收到帖子就立马过来了。 两人客气地拉扯了几句闲话,燕王想说正事,话到嘴边却有些难开口。 言沐竹善解人意,看出了他的纠结和迟疑。耐心等了一会,见他依旧没说,便主动开口。 “王爷,今夜找我来,可是为了坊市上交币被户部封停一事?” 这件事是今日京都最大的热闹,直到现在,户部的人都还在街上奔走。 燕王神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一息过后,他快速站起身来,走到他跟前,二话不说,朝着言沐竹弯腰行了一礼。 言沐竹飞速起身,避开了他的礼,“王爷,您这是?” 燕王满心诚意,“文会宴上,兄长尽心提点,是小王眼界狭隘了。” “王爷。” “今日,还请兄长不计前嫌,再提点一二。” “王爷说得哪里话。”言沐竹没有自傲,礼貌依旧,“王爷有事说事即可。” 燕王听出他的态度和之前没有太大变化,提着的心稍微落下了些许。 言沐竹再次主动说起正事,“王爷现在最担心的是什么?” 燕王欲言又止,重新邀请他入座,言沐竹示意他先坐。两人客气地推拒了一番,才先后入座。 重新坐下后,燕王终于开了口,“别的小王倒是不担心,就是那长隆银号……” 说到这,他又是心痛又是担忧,心情复杂,“兄长可知,长隆银号不久前被户部查抄了,里面的人和财物全部都被户部扣押了。” 言沐竹听着,思考了片刻,问道:“王爷现在是在担忧长隆银号还是在心疼银子?” 燕王被他犀利的问题问得卡住。 两者都有。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是十分糟心的事。 “……长隆银号仅是现银就至少有八百万两。” 言沐竹没被这个数字震惊,反是轻笑一声,“八百万两。” 燕王被他这个笑容和语气弄得有点迷惑。 言沐竹抬起眼眸,声音透着安定人心的气息,“若是为了长隆银号,王爷大可不必如此忧愁。” 燕王上半身无意识地前倾,“兄长此话怎讲?” 言沐竹不答反问:“王爷忘了?” 燕王愈加不解,“……什么?” 言沐竹笑容不改,垂眸品了口茶。 燕王心中迫切,看着他如此却又不敢催他。 等茶杯再放下,言沐竹才重新开口,“长隆银号被查抄,有人必定比王爷更着急。” 他这么说,燕王就明白了,“兄长是说,安国公。” 言沐竹淡笑,“有安国公撑着,王爷还不放心?” 燕王陷入了沉思,那个老狐狸,他……还真有那么点不放心。 虽说那长隆银号是属于贺家的,但是他连他都敢骗,关键时刻将他顶出去也不是不可能。 燕王的迟疑道:“可安国公……那边还未有动静?” 言沐竹淡定依旧,“王爷不必着急,他会有动静的。” 他的淡定感染了燕王,不过他心中还是疑惑,“兄长为何如此肯定?” 言沐竹抬眸,“我刚才过来时,偶然听人说起,那间银号里,被查封的银两远不止八百万两。” 长隆银号是京都最大的地下钱庄,它的存在也不仅仅是为了放印子钱。 燕王惊愕住,他那后半句弄得他甚至忘了他的前半句。 远不止!那到底是多少。 言沐竹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王爷不会还在以为,那家银号就是放印子钱的?” 不是吗? 言沐竹思考了一下,告诉他,“看来王爷是不太了解,民间放印子钱的地方,银钱的来源多半都是五花八门。生意做的越大的地方,银钱越是。”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燕王求知心被勾了起来。 “越是什么?” 过了一息,言沐竹轻声一叹,“不干净。” 长隆银号就是第二个四海来财,规模却远远大过那家堵坊。 每日通过它变成合规的银两,同样远超昔日的四海来财。 安国公将通过北疆矿场的赚来的银两输入长隆银号及四海来财,再通过放印子钱及赌博的方式,将那些银两都变成了明路钱。 从一开始,长隆银号的规模就要比四海来财大,发展多年,更是其他地方不可比拟的。 这一点,其实从它当初能支撑四海来财兑银好几日就可看出。 北疆矿场被发现后,多方势力都在追查它背后的人。 那些还没来得及过明路的银子,以及明路过得有隐患的银子,都变成了烫手山芋,放哪都不合适。 现在这种形势,它的库房里怎么可能只有燕王认为的那些银子。 更重要的是,扯出萝卜带出泥。 户部这么快查抄了银号,并强势地将里面的人都带走了,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那里面定然还有很多东西来不及转移,比如账册、名单。 这个时候,对于安国公府来说,户部查抄的可不是一家银号。 言沐竹没有和燕王说起矿场一事,但却还告诉了他一件事,“另外,王爷误会了。” 燕王精神集中起来,用眼神询问,误会什么? 言沐竹脸上的似笑非笑,却让人看着很舒服。 “我说的那人不是安国公。” 不是他? 还有谁? 燕王愣住,一头雾水,“那是谁?” 言沐竹声音温润,“秦王。” 这件事,最有趣的地方就在于,安国公应是没有想到,他的‘盟友’掌管的户部查抄了银号,而户部同样也想不到,他们查抄的地下银号竟然会和秦王有联系。 燕王再次怔住,似是有点幻听,“大皇兄!” 这……怎么会是他呢? 第732章 屹立 长隆银号被砸的消息传至安国公府时,安国公正在书房练字。 管家不敢打扰,估算着他的作息时间,在外面焦急的等着。等了一会,看到世子贺峻,赶忙先和他说了此事。 贺峻听到五城兵马司出动了两位指挥使,京兆府尹也去了,心头一跳。 “现在如何?” “五城兵马司的人控制了现场,京兆府有一人伤得……比较严重。” 听着他的语气,贺峻大概明白了,这个严重是何意。 怎么会这样,好好的,为何就打起来了,还是暴乱! 若是京兆府的人死了,长隆银号的麻烦就大了。 他缓了缓情绪,脑子清醒起来,立即吩咐,“让人立即去医馆盯着。” 这事管家已经想到,回道:“已经派人去了,一有消息就会立即回禀。” 贺峻没松气,抬头看向书房,“父亲还在练字?” 一说这事,管家心情又矛盾起来,“是。” 听说安国公在练字,想去禀告的贺峻也有点迟疑。 他和管家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里一样的顾虑。 “父亲还要写多久?” “一炷香。” 一炷香,那似乎有点久了。 想是这么想,他和管家还是都没有动。 整个安国公府的人都知道,安国公练字时,最是不喜人打扰。 管家在贺家这么多年,也只见过那嫡小姐贺舒窈敢毫无畏惧地闯书房。 两人正纠结之时,又有下人匆匆来报,梁王进宫了。 梁王进宫!是上奏暴乱一事? 贺峻顾不上安国公是否会不悦,不再犹豫,赶忙迈步前往书房,敲响了房门。 听到敲门声,里面练字的安国公确有不悦。听到贺峻的声音,还是让他进去了。 “父亲。”贺峻急忙上前,“出事了。” 安国公听出他的焦虑和不稳重,眼里的不悦重了些。 贺峻对上他的眼神,瞬间懂了他的心思。 心里一怵,放慢了脚步。 安国公见状,满意了些,开口问道:“何事?” 贺峻在书案下首站定,迅速将事情说了出来。 安国公听后,眉头皱起,但看着比贺峻要镇定许多。 贺峻见他不说话,心中不定,焦虑问道:“父亲,这梁王进宫多半是向陛下上奏此事了,我们怎么办?” 安国公睨了他一眼,斥道:“慌什么。” 他实在是不喜他这种性子,这么多年了,一遇事还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没有半点像他。 贺峻心中委屈,他也不想慌,可要死的是京兆府的人,另外,五城兵马司那群少爷公子听说也有不少挂了彩,这不是简单的闹事打架,弄不好,就是官民纠纷了。 安国公那一眼看得他内心发凉,不敢再和他对视,略微低下了视线,亦不敢再问。 安国公坐了下来,沉眼思索了须臾,问道:“人呢?” 贺峻将这话想了两遍,才明白他问的是现场的人,忙答:“参与打架的人都被五城兵马司带走了。” “郑通呢?” “他没有参与进去,但是,也被五城兵马司叫走问话了。” 郑通是长隆银号的掌柜,这次没有直接参与斗殴,可这事发生在那里,起因也和银号有关,他被叫走也正常。 安国公垂眸思考,只是被叫走问话,应当问题不会太大。 默了一会,吩咐道:“让人去打点一下,等他出来,让他立即将那批银子,送给燕王。另外,让他……” 话说一半突然停住,犹疑了片刻改了主意,“你现在去,将他那的账册和名单拿回来。” 听他说起这些,贺峻明白了他的意思。 若京兆府那人真的死了,长隆银号极有可能被查。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是。” 他不敢耽搁,马上去办。 书房很快重新安静下来,安国公皱着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 他叫来了管家,让他将长隆银号的事情再详细说一遍。 听管家说完后,他在心中理了一下最近发生的事情,问道:“当时可有异常?” 异常? 管家仔细回忆了一下,回话的人没说。 “没有。” 这两日京发生了好几起这种事情,原因都是一样的。长隆银号场面激烈,是因为从它那里出去的交币最多。最重要的是,它和正规钱庄不同,许多人是借的印子钱,交币不值钱了,高额的息钱却是一分没少。 闹起来……其实也不奇怪。 安国公挥手让管家下去了,自己坐在书房没动。 他盯着桌面寻思,真的没有其他不对劲的地方。 太阳完全沉西时,贺峻回了府,脸色比出门之前更差。 他急步而走,气息明显粗重。 路上遇到管家,听他说安国公一直在书房,脚下更快。 一路急行,离书房还有几丈距离,他想起之前的事,心里一凛,强行压下了速度,正常而行。 到门口时,没有先敲门,一直等到呼吸平稳了才敲门,“父亲。” “进来。” 听到里面苍老中威严依旧的声音,他下意识有点惧。 太阳一落,朝南的房间也暗了下来,侍女们已经点上了蜡烛。 此时,书房比外面还要亮堂些。 跨过门槛,路过屏风,见到那隐在灯影下的身影,贺峻心里的惧意更重了。 不知怎地,他突然想到了贺舒窈,她到底是怎么做到一点也不怕这个老人的。 坐在太师椅上的人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他感受到后,瞬间将走偏的心思拉了回来。 “父亲。”他站在书案下手,下意识低下了头,“事情……没办好。” 安国公眼尾眯了一点,眼神变得凌厉。 贺峻头低的更厉害了,“五城兵马司的人一直守在银号,他们还没走,户部就开始查封坊市上所有的交币了。” 他本来是想等五城兵马司的人走了后,在让人进去转移东西,结果,机会没等到,反而先等来了户部的动作。 “儿子以为他们只是暂时封停交币。” 后半句贺峻卡了一下。 他这话让安国公有了不好的预感,用眼神示意他直接说结果。 “可没多久,户部带着京兆府的人直接将长隆银号查抄了。” 户部的速度太快了,快的人始料未及。 安国公身体无意识绷直了些,“查抄?” 不仅是查抄。 “他们还将里面的人和财物都扣押了。” 他想让人进去找东西的,然而现场还有五城兵马司之前留那儿的人。 三方势力都在那,他想做点什么,也没有空子可钻。 “您说的那些东西……都没来得及转移。”他干咽了一下,“准备送给燕王的那批银子,也是一样。” 说到后面,他声音越来越小。 安国公凹陷的眼睛有一瞬间的混浊。 须臾过后,才重新慢慢恢复,错愕询问:“户部查抄的?” “是。” 这个事情,贺峻也很是意外。 安国公手捏紧起来,追问道:“是金昌的意思?秦王可知道此事?” “户部得到消息后,户部尚书金昌很快就让人出了告示,禁止交币使用,自己在梁王之后进了宫,大概半个时辰前,他拿到了圣谕,奉命查抄了长隆银号。除此之外,和我们结盟的那几个钱庄,也被查了。秦王他,好像不知道此事。” 贺峻忍不住抬头,悄悄瞅了上首的人一眼。 不知是不是看花了,上首的人好像微微晃了一下。 安国公面上情绪未有太多变化,胸口却发闷起来。 户部不打一声招呼,将长隆银号给查抄了。 秦王掌管的户部,将长隆银号给查抄了。 他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笑话,然而,想到金昌是奉圣谕查抄的,他又笑不出来。 他低声重复,“金昌。” 真的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贺峻想到银号里的东西,心像是吊了起来,无法落地。听他除了念这名字,又不说其他的,等了一会,他实在忍不住了,问道:“父亲,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安国公呼吸变得不畅,脑子想转,却被身体拖累,有些力不从心,没有回答。 他这反应,让贺峻心里更慌,“长隆银号里面那么多银钱,再加上那些账册、名单等,若户部追查其来源,会不会查到矿场?” 安国公缓了一会,好受了些,听着他的问题,心情变得更糟。 他的世子,难道就只会问会不会。 贺峻不知他心思,还在继续说着自己的担忧,“还有陛下,若他知道了这些……” 背后开始冒汗,他不敢想下去了。 他有预感,这次的事情比北漠那次丢失账册要严重得多。 安国公深吸了一口气,将右手搭在了扶手上,这样他可以用手撑住大半个身体。 “你可知为父当初为何要开立那长隆银号?” 脑子里无数个想法的贺峻呆怔,反应过来后,说出自己的猜测,“为了那座矿场。” 金银铜铁都是国家重要管控之物,开矿必须上报朝庭,经过朝庭允许才可开采。铸币一事,管控更严,没有朝廷批文,不是官方铸造坊,私自铸币,乃大罪,祸及全族。 他们没有官方批文,就算上报,朝庭也不会给他们批文。 谨慎起见,他们将开出来的矿石小部分冶炼,大部分直接卖到了北漠,换取银钱。 可是,这样赚来的银钱,暴露出去,存在极大的隐患。 他们必须想个办法,让换来的银钱变得明正言顺。 这种情况下,四海来财、长隆银号应运而生。 安国公却不满意他这个回答,看着他的眼里有了失望。 贺峻对他的情绪变化一向敏锐,小心翼翼地询问:“儿子,说错了?” 不是为了那矿场,那是什么。 安国公将眼里失望掩藏,他也突然想起了贺舒窈。 若是她,不用他说,定然也能知道他想要什么。 可惜,他这么多儿子,竟然都不及她。 孙子们……也是一言难尽,不及当年那个孩子的十之一二。 “老夫开立那银号,是为了让贺家,将来能有更多的选择。” 贺峻没大听懂。 安国公冷哼一声,“矿场算什么,老夫要的,从来不是那座矿山。” 他看上的是,那座矿山可以换来很多银子,然后他将那些银子分散至各地,为贺家打造一个庞大坚固的后盾,让更多的人为贺家保驾护航。 他要得从来不是钱。 他要得是贺家的屹立不倒。 贺峻听着他森冷傲气的宣言,推敲了几圈,似乎有点明白了。 明白归明白,这样的气氛,他没敢再问,担心多说多错。 安国公冷静了些,知道他这个样子也不是一日两日可改的了,不再多说这个,直接问道:“燕王那边可有传话?” “暂时没有。” 没有。 安国公看向书案上的烛火,户部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燕王不可能不知道,这个时候还没有传话,是太过着急正在想办法,还没来得及联系他,还是等着他主动联系他? “你留意一下,收到传话,立即告知我。” “好的。” 贺峻心里想法和面上顺从截然相反,燕王现在估计比他们还头疼,若找他们,多半是找麻烦,他倒是希望收不到。 见安国公再次沉默下来,他安静地等着。 等了半天,前者还是一个字都没说。 那他们怎么办? “父亲。”他思忖了几遍,壮着胆子开口,“那秦王那……” 不知在想什么的安国公抬起眼睛看向他。 见他神色没有不悦,贺峻顿了一息,继续道:“那些账册之类的东西,现在应该还扣押在户部,我们要不要请秦王和金尚书谈一谈?” 这么短的时间,户部肯定没有将东西呈报给陛下。若是请秦王出面,说不定他们还能将东西拿回来。 过了少顷,安国公出声,“秦王?” 贺峻用眼神肯定,道:“说不定,金尚书会愿意给秦王这个面子的?” 安国公低了一下视线,重新抬起时,平声反问道:“金昌愿意给秦王这个面子,那你觉得,陛下会不会愿意给秦王这个面子?” 他的这个想法很好,他刚才也想到了。 只是,他只想了那么一会,就将它否决。 贺峻愕然,没有反应过来,“陛下?” 第733章 进退 安国公撑起手揉了一下额头,面色发暗。 户部的速度如此之快,且手段凌厉,说明了陛下处置此事的决心。这事现在看着是户部在办,实则必定是还有人监督的。 现在去,已经晚了。 “郑……”他本来想问郑通,话到嘴边,清醒过来,这人现在估计是出不来了,“去找几个钱庄掌柜过来。” 形势变得如此之快,可能是有什么地方是他们没有考虑到的。现在最重要的,是必须找人弄清楚,户部的反应为何如此之大。 贺峻没明白他的意思,却也没多问,“是。” 他转身欲走,安国公又吩咐了一句。 “长隆银号的事,告知秦王一声。” 户部那里,秦王已经起不到作用,但是,这事他还是有必要告知秦王一声。 贺峻离开后,书房再次剩下安国公一个人。 他将手慢慢放下捂住了胸口,重重地呼吸了一口,还是闷得厉害。 想去端茶,手却有点哆嗦。 垂头休息了一会,手恢复正常。端起茶喝了一口,又坐了一会,人才慢慢缓过劲来。 身体好受了,脑子慢慢变得清醒。 今日的事真的没有异常? 他手撑在茶杯上,猝然想起了言沐竹。 这事,可是和他有关? 同一个时间,晋王府的书房气氛则和其他府邸截然不同。 谷诵下午约了几个商行的掌柜喝茶,地点就在长隆银号附近。 局还没散,长隆银号的热闹就起来了,几个人正好看了个现场。一直到金昌带人将长隆银号给抄了,他才离开,然后又马上来了晋王府。 来王府的时候,撞上云泽,他主动和后者说‘我仔细想了想,其实也没必要一定将你换了’,听得云泽一头雾水。 云泽虽然不知道他在讲什么,可他看出来了,他心情很好。 谷诵心情的确很好,见到陈穆愉,立即将现场情况和他汇报了一遍。 陈穆愉听到京兆府的事,问道:“人如何了?” “王爷放心,送医及时,转危为安。”谷诵眼里带上笑意,“就是,估计一时半会是好不彻底的,怎么着也得躺上两个月。” 陈穆愉换了个问题,“金昌此行可算顺利?” 谷诵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出事后,安国公世子很快就到了那边,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进去。长隆银号里面的东西,都被户部带走了。这次长隆银号损失惨重,贺世子离开时,看着有些焦虑。想来,账册之类的东西也没有来得及转移。” 陈霄正好敲门进来,陈穆愉看向他,“其他的呢?” “户部从长隆银号查抄的财物还未清点完毕,估计,不会下于一千五百万两。” 谷诵笑容里多里趣味,“那这下户部估计不会再唱穷了。” 陈霄继续说:“燕王听到消息后,没有第一时间找安国公,而是约见了言世子,两人现在正在民泰街。秦王那边想来是金尚书没让户部的人告知他,他那边之前一直没有什么动作。不过,刚才安国公府那边好像派了人过去。应该用不了多久,他就会知道此事了。” 谷诵警觉,秦王那边消息再慢,也不需要安国公府派人特意跑一趟。这个时间点,他让人去,心思一看就不单纯。 “安国公难道是想让秦王帮忙?” 陈穆愉没有回答,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询问陈霄,“宫中如何?” “金尚书领旨出宫后,陛下没有下过任何旨意,也没有召见任何人。” 没有动静? “小皇叔呢?这一次,父皇派谁督办此事?” “是梁王殿下向陛下替金尚书求了情,陛下才让金尚书继续处理此事,事后再论罪责。另外,陛下命柴都指挥使及梁王一起协理此事。” 柴向。 那看来父皇还是很上心此事的。 陈穆愉思考片刻,回了谷诵刚才的问题,“安国公派人去找大皇兄,是表明态度。” 他那样精明的人,肯定能猜到父皇的动作。 这个时候,让秦王去金昌那走后门已经行不通了。 谷诵疑惑,态度?表明他们是统一战线的态度? “也是在给贺家找退路。” 长隆银号出事对贺家的影响肯定不小,但是,除了他们,秦王定然也着急,说不定比他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金昌那边,秦王使不上力了。然而,这不代表,他就没有任何用处了。 被逼急了的人,潜力是无穷的。 安国公就是想看看,秦王的潜力会发挥到何种程度。不主动开口,则是已经预谋和他撇清关系,借力打力。 谷诵听着,思索了几圈,好像抓到了重点,“安国公府想让秦王挡前面?” 若真是这样,这安国公还真是果断之人。 陈穆愉嘴角似有似无地闪过一丝笑意。 也不完全算,或许,从一开始那老爷子就是这样想的。 进可攻,退可守,永不入绝境。 至于他这位大皇兄,也说不上冤屈,毕竟,大他的确从那座矿场得了不少好处。 谷诵今日在现场也看到了那起哄的人,和陈穆愉说了起来。 陈穆愉沉思片刻,没有头绪。 “去查一下。” 陈霄应下,还禀了工部找户部要银子的事。 听到户部干脆地给了工部三百万两,谷诵眼里有了看到热闹的兴奋,一语道破,“金尚书这是替秦王拒绝了燕王的心意?” 陈霄侧目,他这个用词,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谷诵感受到他的注视,改口道:“不是,诚意。” 陈霄转回视线,继续禀道:“事后,工部罗尚书低调去了燕王府,待了近一个时辰,好像聊了一句江南赈灾银,具体的,不太清楚。” 陈穆愉眼神定住,思维快速运转。 这个时候,聊江南赈灾银…… 陈穆愉脑海闪过一丝光芒,一直以来,都有一说法,江南官场,总结下来,就是三个人。 自从朗山穆老爷子去世后,这三个人,又变成了两个人。 丞相王石、大学士辛贤集。 陈穆愉手指在桌面上没规律地敲了几下,交代谷诵,“明日让子茗出来,他出来后,让他立刻返回江南。” 谷诵和陈霄对视一眼,还没转过弯来,陈穆愉又改了主意。 “先让他去见一趟夫人。”苏子茗的事,他们说过让他当面与她说的,“再返回江南。” 事情谈完,天色已晚。临走时,谷诵问起京兆府那边,问陈穆愉可有什么吩咐。 陈穆愉只答了一句话,“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谷诵懂了,乘着夜色离开了王府。 陈穆愉没让人备膳,谷诵离开后,他也出门前往沈归舟那儿。 陈霄担心他这时回沈归舟那儿,会错过饭点,就想劝他在王府用膳。 其实,此时已经过了饭点。 他话还没落音,陈穆愉身影就消失在夜幕中。 陈霄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在心里告诉自己,习惯就好。 他调整好心情,也朝外院走去。 找了人去办陈穆愉吩咐的事,他就转回自己住的地方。 走到半路,看到云泽,有些意外。 平日里这个点,他多半都是不会在王府的。 迎面走来的云泽也看到了他,主动和他打招呼。 陈霄想起他之前迫不及待要出门的样子,打趣道:“今日,怎么没去见飞柳姑娘?” 云泽脸上闪过一丝尬色。 他们正好站在灯笼下,陈霄将他的神色看得清楚,发现他脸上好像还有那么一点失魂落魄,关心道:“怎么,被飞柳姑娘嫌弃了?” “……”云泽脸上尬色退去,“你就不能盼我一点好。” 陈霄浅笑,“那你今日还在这儿?” 云泽心里低叹一声,实话告诉他,“飞柳今日下午跟着欧侍郎去苏阳办差了。” 刑部最近有一桩比较棘手的大案子,嫌疑人可能藏匿在苏阳,刑部很是重视,侍郎欧少言亲自前往。飞柳也跟着去了,估计要好长一段时日,才会回来。 云泽也不想在这儿,可飞柳不在,他只能在这儿了。 陈霄差点就笑了,他那个失魂落魄的样子,他还以为什么大事,至于吗? 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我想,这些日子,飞柳姑娘应是不会思恋你的。” 云泽抬头,“……” 他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个。 沈归舟下午吃黄杏吃多了,有点撑,到做饭的点时,雪夕问她想吃什么,她没有什么想法。 陈穆愉今日回来的肯定会比较晚,但他出门时说了自己会回来吃饭,她就让雪夕按着他们自己三个的口味做就行了,不必管她。 话说完,发现一事。 “沈星蕴呢?” 她今日一天好像都没有看见他。 雪夕回答:“小公子今日一早就出门了,说是有事要办,还没回来。” 一早就出门了,难怪她没看到他。 他有事要办? 沈归舟想着他那个整日里无所事事的样子,想不到他有什么正事。 她也懒得管他,没再问什么,让雪夕忙自己的去了。 她躺在杏花树上睡觉,天色越来越暗,蚊子就多了起来。 掌灯时分,沈星蕴还是没回来。 被第四个蚊子咬得时候,不怎么想挪地方的沈归舟终是选择了妥协,从树下跳了下来。 “阿姐。” 她人还未落地,消失了一整天的沈星蕴推门而进,后者一眼看到了她,跑了过来。 沈归舟看着他递过来的糖葫芦,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眼。 听刚才的声音,他心情很是不错。 沈星蕴见她不接,想起了上次那根化了糖的糖葫芦,忙道:“这次的,绝对好吃。” 沈归舟接过了糖葫芦,边吃边朝里面走。 沈星蕴跟上去,“阿姐,你今日出门了没?” 沈归舟咬着糖葫芦,没及时回他。 沈星蕴自己话一出口,也开窍了,“你没出去,雪姐姐肯定也告诉了你。” 沈归舟懂了,他回来的这么晚,是去凑热闹了。 “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 沈星蕴眼睛亮起,“户部的人还在街上查没交币,那东西,以后估计不能翻身了。” “还有吗?” 沈星蕴将脑海里的信息筛选了一遍,“那个煽动闹事的人,死了。” 沈归舟脚步停住,侧目看他。 沈星蕴莫名有了自豪感,看来这个事,她还真的不知道。 不用她问,他自己主动告诉她,“那人当时就被五城兵马司带走了,大概一炷香之前,突发疾病,死在了五城兵马司。” 一炷香之前,难怪他们没收到关系。 沈归舟将嘴里的糖葫芦吞下去,“什么病?” “估计是胸痹之类的,具体的,还不清楚。” 胸痹。 “那人什么年纪?” “三十左右,壮年男子。” 这么年轻的人,得这种病死了,有意思。 沈归舟再次打量沈星蕴,眼神明显了些。 沈星蕴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讪笑装作不懂。 看了一会,沈归舟视线不动,再问:“那人是什么人?” 这次沈星蕴回答地没那么快了,“暂时还不知道。” 沈归舟收回视线,继续朝前走。 “他死得太快了,没来得及。”沈星蕴迅速追上去解释,并立标杆,“不过,阿姐,你放心,再过几日,我一定能告诉你他是什么人。” 沈归舟边走边道:“不用了。” 沈星蕴以为她是不相信自己,极力争取机会,“阿姐,我说真的,你相信我。” 沈归舟咬着糖葫芦,懒得理他。 沈星蕴郁闷,气愤那人死得太不是时候。 跟着走了一段,他大概懂了沈归舟的另一层意思。 慢一步,有个时候,就是步步慢。 人死了,就算能查到他的身份也没什么太大的作用。 颓废了一小会,他突然重新精神起来,和沈归舟统一步伐,再次开口,“阿姐,那你想不想听参天楼的事?” 此事,两人已经走到了第二进院子。 沈归舟偏过视线,沈星蕴嘴角扬起,露出讨喜的笑容,拉着她在旁边摆着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他先问了她一个问题,“你让人打听参天楼,是想查工部还是想查燕王?” 沈归舟不吃他这一套,声音如常,“你是想说还是不想说?” 沈星蕴笑容逐渐失了光泽,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能说就说,不说就别耽误时间。 第734章 银钱 他正了神色,果断进入正题。 一个月前,参天楼有个小工匠发现楼体出现了小问题。认为按照现有的图纸继续建造,可能会有安全隐患。负责之人因怕耽误进度,没有当回事,还将那人呵斥了一顿。 加建了一层后,之前指出问题的工匠再次发现问题。 新建的那一层,好像歪了。他马上又找到负责之人说了此事,认为不能再继续建了。 他找几个人说了此事,工部有一年轻人听进去一点。去看了之后,觉得好像是有点不对,就找了几个经验老道的前辈一起去看。众人看过之后,发现那一层的确存在问题。 几个知情人猜测,多半是木材的问题。 参天楼从开工到现在,所用的金丝楠木还不足最初规划的三成,采购的黄花梨木也远不及标准。 但在他们看来,这个事情还是可以补救的,没有那个民间小匠人说得那般严重。 为了以防万一,他们认为,之后的木材品质和数量还是应该得到保证。 然则,又建了一层后,问题并没有得到改善,楼体倾斜的问题反而更严重了。 仔细一查,发现有人擅自更改了图纸。 原来,户部的银两没有到位,新采购的木材卡在了半道。之前采购的金丝楠木数量所剩不多,他们一直催促户部那边无果,又怕耽误进度,惹天子降罪,就私下改了图纸,想要节省金丝楠木的数量。 典型的聪明反被聪明误。 工部当即撤掉了那个擅改图纸的人,只是,撤掉人,并不能解决问题。 有人提议,拆。 拆了有问题的两层,重新弄。 很快,这个建议,又被人否决。 他们发现得太晚了。 看表面是上面两层出了问题,实际上整个楼体都已经有了倾斜的趋势。 拆了上两层再建,隐患依旧存在。 除此之外,参天楼都是木制的,采用的是榫卯结构,牵一发而动全身。本来它现在还可以支撑,若是冒然去拆,反而有可能会变得更糟。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若是拆,动静必然不小。传到天子耳中,对他们来说有害无利。 于是,参天楼依旧在建,工期比之前慢了许多。 工部的人,一边催魂似的向户部催银子,一边在找解决之法。 方法没找到,他们是不是真的想要户部这批银子,就是个未知数了。 沈归舟转着手里的糖葫芦,思索了少顷,问道:“那个最先发现问题的匠人现在在哪?” 天色完全黑了,屋檐下的灯笼没有照到此处。 沈星蕴说得正兴奋,闻言神色有一瞬间不自然,他想要观察沈归舟的神情,无奈黑暗之下,没能如愿。 “死了。” 沈归舟听出他声音中细微的情绪变化,以为他是在同情那人。 她自己听着倒是没有意外。 这种事情,出现这样的结果,其实,很正常。 这个事情,本来也是要说的。 沈星蕴斟酌了一下措辞,告诉她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人是个民间匠人,一发现问题,就向上面做了汇报。工部最有经验的人说那只是小问题可以解决后,他有被说服。 直到新的一层建好,他发现问题没有被矫正,执着的和上头的人表明此事的危害。 恰好,他又从一个工友嘴里偶然得知,楼里的金丝楠木,多半都是假的。 他找到监工,坚持认为不能再继续动工了,再建下去,整座楼都会塌。 说到这里,沈星蕴停顿了一下,虽然看不清,还是下意识瞄了沈归舟一眼。 不知为什么,听他说着,沈归舟心中莫名觉得有点压抑。他这一眼,让这种感觉更重。 黑暗之中,她精准地对上他的双眼,示意他继续说。 “不久前,参天楼有匠人操作失误,致使几根木头从高处跌落,砸死了。”沈星蕴卡了一下,才继续,“三个人。” 沈归舟那着糖葫芦的手捏住了竹签,神色未改。 沈星蕴看不到她的神情,只能盲猜。等了一会,没听她问,就轻声继续,“那三个人中,一个就是指出问题的匠人,一个是那个说木材是假的苦力,剩下那个……叫做姚廉。” 她那个友人的死,真的是个意外。 就是这个意外的起因不是意外。 这可能才是最悲哀的事情。 随着他的话落音,还算空旷的院子瞬间安静下来。 沈归舟拿着没吃完的糖葫芦,没动也没说话。 沈星蕴感受不到她的情绪变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许久之后,她反应如旧。 沈星蕴有点担忧,试探性地唤她,“阿姐。” 沈归舟睫毛动了一下,瞧了一下手里的糖葫芦,再看向他,问道:“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沈星蕴以为她在为姚廉的事难过,突然听到她问这个,差点没反应过来。 沈归舟手中的糖葫芦又转了起来,动作不快,给人一种慵懒之感。 只是,慵懒下的那双眼睛,让人有一种无处躲藏的错觉,黑暗也不能弱化它的影响。 “那个……”沈星蕴眼睛开始没有规律地转了起来,“什么时候……” 沈归舟言语随意地打断他找借口,“再说一句谎,少吃一顿饭。” 沈星蕴眼睛陡然停住,难以置信。 怎么能不让人吃饭呢,幼稚又残忍。 “……阿姐,我还在长身体。” 还有,雪夕姐姐做的饭菜是真的好吃。 沈归舟不理会他这幼稚的借口,态度不变。 沈星蕴被她看得认输,低头诚实道:“我听说,有人在打听沈府、相府,以及罗府的事情。” 那就是很早了。 沈归舟再次上下打量着他,沈星蕴被她看得头越来越低,不敢说话。 最后,他头低不下了,口齿不清地道:“阿姐,你还想问什么?” 她这样看他,真的很像是慢性折磨,还不如来个痛快。 沈归舟没说话,依旧那样盯着他。 沈星蕴顶不住了,猛然抬头,一脸视死如归,“阿姐,我错了。” 至于错哪了……她认为是错那就必定是错,哪都错了。 “我保证以后不骗你。” 话一说完,他又觉得这话不对。 他好像也没骗她,是她自己没问,不是,是他们没有谈过这事而已。 沈归舟睫毛动了一下,沈星蕴顿感头顶轻松不少。 “工部偷梁换柱的那批银子上哪去了?” 啊? 她忽然又将话题给绕了回去,让胆战心惊的沈星蕴再次愣怔了一下。 意识到她在问什么后,他心里一喜,不生气了? 他心情恢复过来,马上回答:“这个事情,说起来就有意思了。”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上半身倾向沈归舟,很是乐意的和她详细说了起来。 参天楼计划落地时,户部就给工部批了第一次款项,用于前期筹建。 没多久,江南有一县发生了洪涝,灾情严重。这个县城,位于江南最大的河流的上游旁边,在河的下游,还有两座县城,这三个地方,每年都是洪涝最严重的地方。 近些年,朝廷在治灾的同时,也在治河。光是上游驻堤,朝廷每年就至上花费两百万两白银。 然而,那道河堤,是年年修,年年垮。 去年朝廷还多拨付给工部一百万两,今年雨季刚至,河堤就要顶不住了。 工部得到消息,怕河堤垮塌,引起天子盛怒,让驻守在那的人紧急加固河堤。 去年朝廷拨付的款项除了用于维建的小部分外,早就没有了。工部尚书思考过后,让人从采购木材的款项中,挪用了五十万两,准备后期再把银子补回去。 罗珉临时这样做,最初的想法应该也不是想保住河堤,而是想万一那河堤真的再垮了,天子生怒,派人追查时,那些用材,也可证明工部是真的在这件事上用了心的。 河堤垮塌,是河难治,不是工部的问题。 没想到他们运气不错,那里的雨下了几天后就挪了地方,致使其他的县城受了洪涝,他们歪打正着,保住了河堤。 河堤没垮,工部的有惊无险地度过一截。 只是,这银子是花掉了,一时之间补不回来。 好在,参天楼工程庞大,预算开支不少,五十万两的空缺,罗珉也没有太着急。 他想着,等过段时日,从预算上将这空缺补回来。若是补不回,其他地方缩减一些,也不是大事。 不幸的是,他的安排,出现了意外。 工部正要派人去采办第二批金丝楠木时,四海来财出事了。 燕王为了银子愁的团团转,燕王妃听到小道消息后,也跟着愁。 翌日,她给皇后请安出宫后,回了娘家。 纠结了三日,作为岳丈的工部尚书,给燕王筹措了一百五十万两白银。 其中一百二十万两,是来自参天楼的筹建款。 这笔款项虽不能解决燕王当时的困境,但是有总比没有好,燕王客气了两句,就将银子收下了。 短短时间内,那笔钱被挪走了一百七十万两,参天楼里,最是废银子的金丝楠木和黄花梨木的数量很自然地减少了。 按照尚书罗珉的规划,参天楼里就算少了一定数量的金丝楠木,也是不会出现大问题的。 然,他的规划里,忽略了一件事。 忽略了贪婪的人很多,胆大的人亦是不少。 负责采购木料的人,找到和金丝楠木极为相似的木材后,又从中抽走了一笔自认不多的款项。 紧接着,负责建楼的人,为了能赶上工期,少了一分严谨……直到最后,知道出问题了,还有人自作聪明地更改图纸。 每人做点小动作,层层叠加,就造成了,今日的参天楼。 建也不是,不建更不是。 今日,户部将最后的款项也给了他们,这建楼的事,就更难了。 还有燕王,罗珉送给他那笔银子时,他已经开始筹建推放交币的事,他可以不收那笔银子的,但是他收了。 过后不久,他通过在坊市上推放交币赚回了不少银钱,却故意忽视罗珉地提醒,没有想过要补回去一分。 但凡他将那一百二十万两补回去,哪怕是补一半,参天楼都有可能建到顶。 沈星蕴一次性说完,口干舌燥,第一时间没想着喝水,而是等着点评似地看着沈归舟,眼睛比已经挂上夜空的星星还要亮。 沈归舟无视他的视线,“证据呢?” 沈星蕴眼睛一眨,意识到了自己能力的不足,“……暂时没有。” 主要是,这事她也是昨天才说的,要找证据,就不可能有这么快了。 要是在京都,这对他来说都不是问题。 他委婉地替自己辩解,“那些木材都是在外地采购的,要拿到账本,有点点难度。” 沈归舟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过,阿姐你放心,等过几日,我一定将那些东西弄到手。” 沈归舟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不用了。” 这种事,知道了人和来龙去脉就好办了。她自己派人去,或者让陈穆愉找人去,多半比他那个过几日还会快些。 “这些事,你不用管了。” 沈星蕴会意,立即答应下来,“好的。” 这件事,他的确不存在优势,没必要抢着去办。 天色越晚,蚊子越多。 耳边嗡嗡的声音一直继续,听起来真得很魔性。 沈星蕴用手挥了一下蚊子,见她不再说话,期待地主动询问:“阿姐,你还有没有其他想要知道的。” 沈归舟看着落在左手手背上的蚊子,起身朝屋里走去。 沈星蕴的期待定了一下,垂头丧了一息,很快又恢复正常,快速起身跟上去。 他卑微地问着她的感想,“阿姐,那你对我今天的表现可满意?” 沈归舟侧过视线,目光如炬,“你想说什么?” 沈星蕴没想到自己的小心思这么快被看穿,眼睛心虚地扫了扫,脸上露出讨喜地笑容。 “你要是还满意我今日的表现,以后你。” 有什么想知道的,就直接找我,还可以省笔银子。 话未说完,被沈归舟打断。 她脚步未停,看着前方,声音淡淡,“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沈星蕴脚步微不可见地踉了一下,跟着她走了几步,颓丧道:“哦!我知道了。” 第735章 月亮 沈归舟迈上台阶时,想起了一件事。 “前两日,我在参天楼,看到有一人闹事。” 她话还没说完,沈星蕴已经反应过来,快速抢话。 “好的,我明天,不,明天早上一定将人找到。” 陈穆愉回来时,烛火通明,房门没关。 踏过门槛,一眼就看到沈归舟屈膝靠坐在窗檐上,透过打开的窗户看着漆黑的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 这样的画面很美,但他不喜欢。 他发现,她一个人的时候,经常这样呆坐着,安静的就像是静止的,和别人眼里的她截然不同。 这样的安静,让人无端恐慌。 “沈归舟。” 他喊了她一声,她听到了,转过头来。 看见她的脸,心里那一丝阴霾散去。 他走过去,“在看什么?” 沈归舟没有要挪地方的意思,面色如常,“看月亮。” 陈穆愉刚从外面回来,他记得今晚的夜空,有零散的星星。 没有月亮。 他将手里拿着的东西递给她,“回来的路上,正好看到有卖的。” 沈归舟看着他手里的糖葫芦,偏头又扫了眼放在书案上的茶杯。 沈星蕴买的那串糖葫芦,她就吃了三颗,剩下的半根此刻正躺在茶杯上。 京都就是好,这个季节还有这么多卖糖葫芦的,还总能被他俩都碰上。 陈穆愉跟着她的视线也看到了那半根糖葫芦。 “沈星蕴买的。” 陈穆愉嘴角微扬,将手里的糖葫芦也放在茶杯上,以免糖浆黏得到处都是。 “那今日别吃了,以免坏牙,下次再给你买。”说完后,他又补了句,“这串待会就送给他。” 沈归舟没意见。 陈穆愉看她长腿屈着,伸手将她抱了下来。 沈归舟没拒绝,和他说起刚才沈星蕴带回来的消息,“今日在长隆银号鼓动闹事的人,突发疾病,死在了五城兵马司。” 陈穆愉将她放在椅子上,“什么时候?” “天黑之时。” 那他离府之前没收到消息就不奇怪了。 陈穆愉靠坐在书案上,思忖了一会,和她讨论道:“对那背后之人可有头绪?” 沈归舟靠在椅背上,像个不学无术地街溜子,“不是想浑水摸鱼,估计就是也看那几位不顺眼。” 浑水摸鱼,这一下子还真不好说。看不顺眼,那更不好说了。 毕竟这长隆银号背后复杂得很。 从利益最终归属方来看,这其中,最能得利的那个就是他自己。 剩下的,小皇叔? 若是他,那人死在五城兵马司就很是正常。只不过,像小皇叔那种人,先不说他有没有这个心,他会在自己的地盘上给人留这种把柄? 他刚才回来在院子里碰到了沈星蕴,知道她也没吃晚饭,直接牵过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先吃饭。” 他没忘那串糖葫芦,拿过糖葫芦,牵着她往外走。 那人是什么人,现在去查已经晚了,也没必要浪费这精力。 现在看来,那背后之人和他们有着相似的目标。过段时日,说不定就会拨云见月。 沈归舟想法和他差不多,也没再说此事。 跨出门时,简单和他说了参天楼的事。 对于她这么快就打听打了来龙去脉,陈穆愉见怪不怪,也没多想。 她说起那起不是意外的意外时,言语之中听不出别样的情绪。 陈穆愉牵着她手的动作微滞,没听出异常,也没说什么。 证据一事,他承揽下来。 听她说完,他顺便和她说起了燕王和罗珉提起江南赈灾银一事,以及告诉苏子茗明日会出来。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就像老夫老妻聊家常一样。相携的背影落在夜色里,让夜色都柔和了不少。 户部突然查封交币,让整个京都热闹了一整夜。晚上夜市上,户部的人还在街头尽职尽责地忙碌,直到夜市歇市,这一日才算过去。 第二日早朝还未开始,大家就三五一群的小声讨论此事,看到燕王来了之后,纷纷噤声。没过多久,一个个的,又忍不住抬头偷偷看他。 九皇子再次起了个大早,第一个到了候朝的地方。他没有参与讨论,偶尔这里走走,偶尔那里看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看到燕王来了,他挪了挪步子,借助他人的身形挡住了自己,避免被前者看见。 躲了一会,他也和其他人一样,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小心翼翼地去瞅燕王。 看到燕王垮着脸,面容憔悴,气色欠佳,他赶紧又往不起眼的地方挪了点。 哪知这一挪,挪到了正好过来的秦王眼里。 他陡然觉得四周变冷,一回头,更冷了。 他努力憋出一个笑容,给对方见礼,“大皇兄。” 秦王脸上儒雅依旧,可若光线再亮点,看得人再近点,就能发现,他的气色并不会比燕王好多少。 他朝着九皇子走过去,眼里含着审视。 九皇子被看得有点不自在,脸都要笑僵了,还不敢停。 他想要挪开视线,眼珠一转,发现自己刚才极力躲避的燕王已经发现了他,两人视线来个个碰撞。 他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火花,硬是逼着自己保持住了笑容,侧身给燕王也见了个礼,“四皇兄。” 低头时,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开始怀念和陈穆愉一起上朝的日子,很想知道,他这哥哥这病到底要养到什么时候。 他不来,他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 抬头时,燕王朝这边走了过来。 瞧着他那稳健的步伐,九皇子更想知道,等他这七哥病养好了,自己可还活着。 燕王越走越近,九皇子心越提越高,嘴角的弧度不敢落下分毫。 谁能来救救他。 燕王在离他们两步远处站定,九皇子心也提到了最高点。 “……” “大皇兄。” 九皇子顶不住这死亡凝视想要开口说点什么时候,燕王忽然移开视线,给一旁的秦王见礼。秦王看他的目光转移到了燕王身上,脸上神色不变。 看着这一幕,九皇子的紧张没有消失,反而觉得四周氛围更加怪异。 过了好一会,秦王才开口,“四弟看着脸色不大好。” 燕王垂在一旁的手微微弯曲,那还不是多亏他。 秦王又道:“昨晚可是没休息好?” 燕王的手重新舒展,想着昨日言沐竹所说,面上带上了一分从容,彬彬有礼地回话,“多谢大皇兄关心,我昨晚睡得还好。倒是大皇兄……” 他语峰一转,又特意停下来,尾音耐人寻味,在秦王脸上扫视了一圈后,才将后面的话说出来,“看着有些疲惫,可是昨晚户部的动静太大了,搅了皇兄安眠?” 秦王脸上表情有了定格之兆。 九皇子站在原地,觉得呼吸有点不畅了,想要往后退。 他的想法还未付诸实践,秦王声音再次响起。 “户部昨日的动静的确大了些,好在我那王府偏远,我睡得也还好。” 九皇子那点小心思收了回去,不敢再动了。 燕王闻言,放心道:“那就好。” 两人对视一笑,兄友弟恭。 九皇子心里咯噔作响,觉得还是应该走。 “小九。” 脚还没动,燕王忽然喊他。 他转过头来,用同一个表情问他,“你呢?” 九皇子心头一凛,“啊?” 他们聊他们的,关他什么事。 秦王跟着看向他,见他呆傻的模样,脸上笑容明显了些,亲和地问了他同样的问题,“小九,你昨晚睡得怎么样?” 九皇子脸上的笑容快维持不住了,“……还,好。” 好没落音,眼睛乱转的他看到梁王进来,双目一亮,“小皇叔。” 秦王和燕王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朝梁王走过去。 见他给梁王见礼,这边两人笑容里都出现了一抹阴鸷。 人走了,他们也不可能将他喊回来。 燕王暂且将九皇子扔一边,收回视线再次看向秦王。须臾后,像是突然想起,询问对方,“对了,听说昨日户部还查抄了一家地下银号。” 秦王面上情绪稳定,心里冷笑,还要听说。 燕王继续,就像是跟他聊日常琐事一般随意,“叫什么来着?” 秦王不接话。 “长隆银号。”燕王思索少顷,想了起来,虚心求教,“皇兄之前可有听金尚书说过此事?” 秦王右手握拳,放开,“没有。” “金尚书连你也没说过!”燕王诧异,“我还以为皇兄这会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消息呢?” 讽刺他? “金尚书是奉父皇之命,查抄长隆银号。不知道,四弟所指的别人不知道的消息是什么?” 燕王听他强调天楚帝,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 很快,他又恢复过来,“没什么,是我好奇了。” 秦王却抓住这点,继续问道:“四弟这么关心这事,怎么,难不成是在替那地下银号惋惜?” 燕王从‘地下银号’四字中,听出了他的故意。 他露出浅笑,“皇兄说笑了,父皇的任何决定,我认为,都是明智的。” 秦王被他的笑容和豁达迷惑,他为何能如此淡定? 真的?还是装的? 若是真的?他这话……是知道了什么? 秦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朝会开始了。 燕王伸出手,请他先行,秦王微微颔首,转身进殿。 走了几步,他脸上儒雅不变,笑容消失。 昨晚秦王的确没睡好。 收到户部封停交币的消息,他被气的不轻。 还没差人去询问金昌情况,长隆银号被查抄的消息又传了过来。 知道金昌联合京兆府将里面的财物和人都带走扣押后,他差点被气吐血。 他封停交币也就算了,竟然还查抄长隆银号。 想了半天,他都找不到词开骂他。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心情还没缓过来,安国公府来人告知秦王同一件事。 确认长隆银号那些隐秘的账册等重要之物也被抄走了,他背后顿然冒出了冷汗。 这个时候,来通知他有什么用,是来告诉他局势不妙。 他又将骂金昌的话,在心里同样地点评了安国公一句。 好在,安国公府的人告知他那些账册和名单等物都是有机巧的,一般人看不懂,他才稍稍宽心。 安国公府那人离开后,他当即让人去找金昌,试图将东西拦下来。 长隆银号被抄的事情发生还没有多久,如今宫门落钥,金昌肯定还没有将东西上呈。宫门开启前,他将东西拿到手,局势就不会太糟。 人还没出门,被秦王妃阻止。 秦王妃冷静分析,这事既然是陛下的旨意,户部那边,金昌恐怕也做不了主了。 经她点拨,慌乱的秦王清醒了不少,即刻派人去打听。 半个时辰后,得知天楚帝还派殿前都指挥使督察此事,他庆幸不已。 他止了冲动,却更加焦虑。 明日,那些东西定然会到他父皇手里。即使现在没人可以看出端倪,不代表以后不会有。 被人看出来,那就完了。 焦虑之下,他再次想到安国公。 他会想不到他父皇的举动? 不大可能。 他想到了,那告知他此事,定然不是要他去说服金昌,赶在明早之前将东西拿过来。 那他派人来告知他的目的是什么? 表明安国公府和他在同一条战线上,还是……他和安国公府在同一条船上? 他想到那本账册,气到咬牙。 他是想以受害者和同盟之人的角度,给他制造恐慌,让他自乱阵脚,做点什么。然后,他好趁乱将自己择出去。 将他顶出去,将一切都推到他身上,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想明白后,他差点又被气笑了。 秦王妃再次给了他提示,这件事对他们的影响的确很大,甚至是后患无穷,可受到影响却不只有他们。 长隆银号是属于安国公府的,交币是燕王整出来的,至少从表象来看,除了户部失责,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 还有,陛下没有立即召见他和燕王任何一个人,只是让户部查没封停坊市上的交币,他是什么心思,可能有很多种。 其中有一种,就是陛下想保燕王。 没准陛下还想看看,还有谁会自己跳出来。 既然安国公府确定那些东西一时半会没人看得懂,他们或许也可以静心旁观一下,看到底谁先沉不住气。 第736章 知恩 沈归舟早上醒得很早,但她就是不想起。 一直赖到实在躺不下去了,才从床上爬起来。 起床的时候腰跟扭到了一样,痛得她问候了一句陈穆愉。 颓丧地出去觅食,一开门沈星蕴就蹦达了出来。 “阿姐。” 这么准时,显然是早就在这里等着了。 沈归舟精神颓靡,直接吩咐,“先去给我打桶水。” “好呢。” 沈星蕴很听话,二话不说就跑向了后院。 后院不大,很快他提着水回来。 沈归舟洗漱时,他很是自觉地跑去了厨房给她找吃的。 沈归舟刚洗漱完,他就端着托盘回来了。 沈归舟依旧无精打采,坐下慢悠悠地吃东西。 他凑着她坐下,告诉她,“阿姐,你昨日说的事,有消息了。” 沈归舟抬眸,他昨日说今日早上,没想到还真是说到做到。 沈星蕴收到眼神,心领神会,“你那日看见的人是之前被砸死那匠人的弟弟。” 沈归舟一边喝粥一边问:“最早发现参天楼有问题的那个人?” “是的。” “人呢?” 沈星蕴声音稍缓,“死了。” 沈归舟刚慢吞吞的吃完东西,苏子茗就过来了。 江南一别,时日已经不短。沈归舟看苏子茗没有什么变化,苏子茗再见沈归舟心境却完全不同。 当时请她帮忙的时候,打死他也不会想到她会成为自己主子的另一半。 见她走过来,江湖人变得有些拘谨,“夫人。” 杏树下的石桌上,雪夕送了茶过来。 沈归舟请他坐,苏子茗嘴里应着好,身体却不敢动。 沈归舟看出他的别扭,自己先坐了下来,再次邀请,苏子茗还是有些犹豫。 “苏帮主。”沈归舟和以前一样打趣道:“你很赶时间?” “是。”苏子茗嘴边比脑子快,话出口后,才察觉不妥,又着急忙慌地改口,“不是。” 他是要急着赶回江南,但也没那么急。 对上沈归舟审视的目光,过了片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别扭之余,有些尴尬。 沈归舟拿起茶杯斟茶,“既然不是,那就先坐下歇会。” 苏子茗谨记尊卑有序,“属下……” 沈归舟打断他,“我这样仰着头跟你说法挺废脖子的。” 苏子茗被噎,纠结了片刻,只好坐下来。 沈归舟将斟好的茶递到他面前,他受宠若惊,赶紧谢礼。 “多谢夫人。” 沈归舟抬眸,盯着他看了一会,真心道:“苏帮主,你以前怎么看我,现在也可以怎么看我。” 大不必如此拘谨紧张,弄得她都快要别扭起来了。 苏子茗:“……” 这谁再借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 他立马站了起来,“夫人,以前是属下有眼不识泰山,失礼之处,还请夫人海涵。” 要是他早知道她和他们王爷认识,还是这种关系,他……他当时请她的时候,一定多开她点银子,实话实说,绝不骗她。 沈归舟被他猛然起身的动作弄得一怔,谁能给她证明,她说的是真心话。 “那我若不海涵……” 沈归舟话说一半,停了下来。 苏子茗呆住,他刚才那话是真心的,却也是句客套话。在他的印象中,江南道上的沈姑娘虽然性格古怪,为人还是豪爽的。 她这个反应,着实是他没想到的。 就在他整个人都被她这话整的紧张起来时,她终于说出了后半句。 “你能再按当时的行价再给我补点银子吗?” 苏子茗哑在当场,久久未能接上话。 是他错了,沈姑娘还是那个沈姑娘。 沈归舟见他一直没反应,面露失落,“看来是不能。” 苏子茗依旧呆看着她,这不是能不能的问题。 沈归舟又低声补了一句,“果然,人与人之间,就不能谈银子。” “……”苏子茗将她的抱怨听清楚了,回道:“属下给姑娘的银子,也是王爷的。夫人,确定要补吗?” 他犹犹豫豫说话,转而换沈归舟哑住了。 两人对视一瞬,沈归舟十分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别客气,坐。” 苏子茗被她的快速变脸小小震惊了一下,在她一本正经地邀请下,再次坐了下来。 沈归舟言归正传,“你今日要返回江南了?” “是。” 她这么一打岔,他最初的拘谨和别扭好了很多。 从她这里离开,他就要返回江南了。 “护送柳惜惜一事,你们王爷和我说了。”沈归舟眼神认真起来,“辛苦了。” 苏子茗忙道:“夫人言重了。” 沈归舟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苏子茗又想站起来,沈归舟看了出来,抬手阻止他,“多谢。” 苏子茗本就笔直的背脊又挺了挺,赶忙端起自己的茶杯,“夫人,我。” 沈归舟伸手,茶杯轻轻碰撞,打断了他的话语。 沈归舟将茶一饮而尽,举手投足间依旧是当年江湖人的豪爽。 苏子茗看着这样的她,豁然开朗。 他没喝,双手端着茶站了起来。 “沈姑娘。”他如以前一样唤她,神色真诚,“你不必道谢。” 他解释道:“此次来京都,不是王爷的命令,是我自愿来的。” 虽然不用他帮忙,她的人也能将人送到京都,但他还是想来。 这事陈穆愉说过,只是沈归舟不知他为何这么做。 “若要说谢,也应是我等感谢姑娘。”他端着茶杯伸手上前,郑重敬她,“上次在苏阳,沈姑娘的大恩,子茗一直记得。此次能有机会为姑娘效劳,是我的荣幸。” 苏子茗举杯将茶一口饮尽,没有半句虚言。 他归属王府,却也是一个江湖人。 沈归舟听明白了,“你就是为了这个?” 苏子茗听出她并没有将当初的事放在心上,回道:“江湖人,应当知恩图报。” 也当有恩必报。 沈归舟被他的正经逗笑了,“苏帮主,你忘了,我们那是生意,你付钱,我做事。” 谈不上恩情与报答。 苏子茗不这样认为,他常年在江南,比其他人都清楚那段路有多难走。 除此之外,后来他还知晓了一件事。 他们从青川城出来后,那段路上,后来又折了不少冥府司的杀手。 除了她,他想不到其他人。 若说青川城,他们是银货两讫,互不相欠,那后来的那段路上,他们之间的生意已经结束。她再帮他们,就是恩情。 他猜想,她这样做多半是她和王爷的情分,但是,当初是他请了她,她这份恩,他也应当记下。 他知道她一向会说,也不和她争辩,只是礼貌地笑了笑。 沈归舟看出他也是个有自己原则的人,亦不是要和他掰扯个什么道理,他不再接话,她也就没再说这个了。 她掏出一张纸笺递给他,苏子茗疑惑,忙放下杯子去接。 “这是?” “你回去后,可以先从这上面的名单下手。” 这是昨日她听了陈穆愉说让他回江南的事后,特意写的。 名单? 苏子茗忙将纸笺打开,只见上面写了不少名字,其中还有几个是特意圈出来的。 看着那几个名字,他觉得有些眼熟。 稍做回忆,想了起来。 这几个人都是江南道上排的上名号的官吏。 他如醍醐灌顶,“多谢夫人。” 有了这份名单,他这次回去,就不用一个个去查了,可以给他省不少事情,他们的计划也定将更加顺利。 这真的是一份好东西。 沈归舟没当回事,这东西她也就顺手再誊抄了一份。 她又告诉他,“我身边有个叫飞柳的姑娘,昨日已经前往江南。她此行的目的和你是一样的,我会让她去找你,你们可以相互交换一下消息,有什么要帮忙的,你也可以找她。” 这时陈穆愉没和苏子茗说,不过他也没多问,连忙应下,“是。” 他嘴里说着不是很赶时间,沈归舟知道他的行程还是很急的。正事说完,她没再多留他。 苏子茗拿着名单告辞离去,走了几步,他又回过身来,抱拳一礼,再次郑重道:“沈姑娘,多谢!” 沈归舟一时不知道怎么说了,还真是一个执着的人。 “后会有期。” 沈归舟笑了笑,以示回答。 苏子茗转身快步离去,出门时,他将那份名单又过了一遍。 翻身上马时,他骤然想起,那份名单上的人,好像曾经都出现在严府的那场接风宴上。 她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在调查这些人了? 他更是佩服她的记忆,仅仅就是扫了一圈,竟然就将现场所有人都记了下来。 苏子茗离开后没多久,雪夕就给沈归舟送来了今日早朝的情况。 昨日乃至今日,户部联合京兆府和五城兵马司的人还在坊市上查没交币,今日早朝却没人提起此事。 早朝之后,秦王和燕王都没有被召见。 沈归舟嘴角若有若无地扬了一下,没有太多意外。 沈星蕴见客人走人,从里院冒了出来,询问沈归舟,“陛下这是想偏袒燕王?” 沈归舟看了他一眼,让雪夕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雪夕走后,她没有回答沈星蕴的问题,而是叮嘱他,“这些日子,看好参天楼。” 沈星蕴激动起来,毫不犹豫得应下,“是。” 沈归舟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漫不经心地喝着。 激动过后,沈星蕴又冒出一疑惑,“阿姐,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沈归舟没看他,回答得很是干脆,“不能。” 沈归舟没有任何失落,流畅地说出自己的问题,“参天楼的金丝楠木都是假的,黄花梨木也是偷工减料,你为什么还要找其他证据?” 参天楼里的那些木材看着足以以假乱真,但假的就是假的,数量也明显不够,找有经验之人去查证,那些假木材就都是证据。他想不明白,为何还要去找其他的,多此一举。 沈归舟放下茶杯,反问他,“你离家出走,又敢大摇大摆地在街上走,是因为什么?” 沈星蕴被她这不搭边的问题给弄得有点反应有点迟缓。 沈归舟抬头看了眼天色,阳光透过树叶枝桠的缝隙洒下来,有点刺眼。 沈星蕴脑子的迟缓期过去,脑中自动浮现了答案。 他离家出走,还敢大摇大摆在街上走,是他相信自己的能力,自信就算被他们找到,也可以溜走。 沈归舟短暂的纠结过后,决定还是出去走走,不然她就又只能回去睡觉了。 决定落地,她利落起身,迈步朝外走去,越过沈星蕴后,头也不回地吩咐他,“告诉雪姐姐,今日中午我不回来吃饭。” 沈星蕴飘走的神思被拉回来,“哦!好的。” 他也听出了不准跟着她的话外之音。 这次他很听话,没有跟上去。 看着她走出大门,他脑中白光一闪,陡然明白了沈归舟的话中之意。 工部尚书罗珉比谁都懂天子对参天楼的看重,更比他人明白参天楼的重要性。 既然明白,还敢做这种偷梁换柱,将款项挪做他用的事情,就是表明了他已经做好了事情暴露的准备,想到了应对之策。 他和他一样,在这件事上,他是有那么些自信的,或者说是有准备的。 凭着他和燕王的关系,他做这些事之前,定然也替后者做了考虑。 就算东窗事发,他自己出事,他也不会让燕王出事。 他阿姐做这一切,瞄准的目标,显然已不仅仅是一个工部尚书。 只弄掉一个工部尚书,也不太划得来。 他将沈归舟的话传达给雪夕后,自己也心情愉悦地出了门,准备将沈归舟的吩咐,再落实一遍。 沈归舟昨晚问了陈穆愉一件事,愿不愿意接手接待北漠使臣的差事。 陈穆愉果断回答了不想,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看得出来,他是真不想干那种辛苦活。 他不想干,秦王的事,那就没必要那么急。 早朝的事,沈归舟听着,心情丝毫不受影响,一路溜达着逛了两条街,像个无所事事,不知忧愁的街溜子。 她一直晃荡到了天外来客门前,见太阳越来越烈,就转道走了进去。 她喜欢的位置恰好没人,便选了老地方。 至于茶,她随便选了一壶。 第737章 沾光 沈归舟坐在回廊上,看长街上人来人往。 茶还没喝,有伙计过来传话有人想邀请她饮茶。 请她? 她环视他身后,伙计指了楼上,没有和她说是谁。 这天外来客还真是个好地方,她这种没朋友的人也能在这里偶遇。 想着闲着也是闲着,她没有为难伙计,起身跟随他上了楼。 雅间门打开,一道温温柔柔的声音传出来。 “快请。” 这种声音很有辨识度,难怪伙计提起她时会那般恭敬。 她迈过屏风,当先看到坐在首位的人,露出些许惊讶,赶紧行礼,“见过梁王妃。” 眼睛不经意一扫,发现还有两位贵妇人。 惊讶带上了点惊慌,又分别给她们见礼,“秦王妃,燕王妃。” “俞夫人不必多礼。” 梁王妃开口免了礼,其他二位纷纷附和。 梁王妃还是如以前一般温婉,见到她似是很是欣喜,第一时间让人给她安排了座位。 除了她们,雅间里还有两位妇人,上次在梁王府赴宴时,沈归舟有见过。 她们的夫君都是京官,但是官阶一般。 虽然只是说过几句话,也算是认识,坐下之后,沈归舟一一打过招呼。 后者见到沈归舟的真容小小地错愕了一下,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年轻。还有,说不上十分美丽,却有一种很独特的气质。 各自见礼后,梁王妃主动说起了今日这一屋子人的缘分。 梁王妃今日去了慈幼堂看那些孤苦可怜的孩子,在慈幼院里碰到了坐在下首的两位夫人。 三人在那里坐了一会,出来时遇到从娘家回来正好途经此处的秦王妃。 四个人站门口或者大街上聊天都不像样,秦王妃顺便进了慈幼堂去看望孩子,梁王妃就辛大学士的事宽慰了秦王妃几句。 从慈幼堂出来,几个人就来到了这天外来客。 坐了没多久,想出来走走的燕王妃恰巧来了此处喝茶歇脚。 人还没坐下,得知梁王妃和秦王妃在此处,就过来见礼。 于是,这样身份的五个人没有在哪家府邸,而是坐到了同一个雅间里喝茶。 听梁王妃几人说起慈幼堂的孩子,燕王妃有了共情,忙吩咐人给那些孩子们送去了一批衣裳。 她们坐在这没到一炷香,梁王妃的侍女看到了沈归舟。 因此,五个人变成了六个人。 沈归舟总结了一下,今日的各种巧合下来,慈幼堂的那些孤苦可怜的孩子,成了今日最幸运的群体。 梁王妃应是从慈幼堂那边听说了沈归舟捐赠书籍等物一事,特意为孩子们感谢了她。 这也侧面证实了那些传言具有一定的真实性。 不知道是不是多了一个沈归舟,雅间里几人聊的都是一些妇人们常聊的事,有府中日常琐事,有插花煮茶这种爱好雅趣,就算聊自家男人,也没人聊朝中大事。 燕王妃含蓄地说了一句辛大学士被弹劾一事,秦王妃还没反击,梁王妃就绵柔的将话给带了过去。 燕王妃还想开口打听其他事,没再找到机会。 对比起来,秦王妃就比她沉稳,没说和燕王相关的事,也没说和自己有关的私事,甚是配合梁王妃说的话题。 其余两位不起眼的夫人明白自己是来凑数的,也是梁王妃拉来挡风的,都很有自知之明地不说半个不该说的字。 沈归舟在众人的眼里就是个孤寡闲人,若有立场一说的话,她也当属梁王妃的立场,自然更不会说那些糟心的热闹事。 六个人聊天,实际一个个心里怎么想不知道,表面上看,气氛是挺融洽的。 有意思的是,沈归舟看出秦、燕两位王妃对自己明显比上次要热情,她一边应付她们的同时,一边在心里感谢了一下郭子林。都是沾了他的光,才让她今日免了被埋怨。 聊了大概半个时辰,临近午时,聊的挺好的几个人默契地散场。 沈归舟是走路出门的,梁王妃提出送她。 她谨记身份有别,拒绝了她的好意。梁王妃让她不用客气,几句话让她不好再推辞。 最后,她实话实说,她是约了人来这吃饭的。 走什么走,她就是踩着点来的。现在回去,雪夕怕是都没做她的饭。 气氛有一瞬间的诡异,周围弥漫着尴尬的气息。 分别时,秦王妃和燕王妃都很自然地提点沈归舟,以后她若没事,可以多和郭将军的夫人即沈籽言,多出来走动。 梁王妃让秦、燕两位王妃先走了,送走她们,其余两位也很有眼色地告辞离开。 环境清幽的雅间里很快就剩下梁王妃和沈归舟两人,梁王妃客气地询问沈归舟,今日冒昧请她,可是有打扰她和友人相约。:魰斈叁4 沈归舟还未答话,梁王妃先给她赔了不是,态度诚恳地让她只能连忙说无碍。 沈归舟听出她是打听自己约的谁。 约的谁,她自己也不知道,然后从善如流地将待在家里的雪夕拉了出来。 梁王妃记得雪夕是她身边的那个侍女,笑道:“吾听慈幼堂的嬷嬷说,夫人是以康夫人友人的身份给孩子们送的东西,吾还以为……” 沈归舟接下她故意留下的那半截话,“王妃以为我今日约的是康夫人?” 梁王妃脸上温婉依旧,“是吾误会了。” 沈归舟当做没看见那温婉眼神后的打量,解释道:“说来也是缘分,我那日不过是在那附近闲逛,没想到碰上了康夫人,知道了那么个地方。我送的那些都是不值钱的东西,是康夫人心善,怕我尴尬才说我这个和她只有两面之缘的人是她的朋友。” “夫人太过谦虚了。”梁夫人不赞成她的说法,“笔墨纸砚乃珍宝,怎会不值钱。夫人此举,乃大善。” 该表达的沈归舟已经表达,不再和她争辩,“王妃谬赞。” “说起康夫人,吾亦是许久没有见到她了。”梁王妃是个善于聊天的人,就着这话题,说起了康夫人,“有她那般才气之人教导慈幼堂的那些孩子,是那些孩子的幸运。” 沈归舟也会聊天,但是她这能力好像是间歇性的。 “的确。” 短短两个字,没了下文。 梁王妃等了半天,意识到她没话了,就又找了个话题,“夫人也欣赏康夫人的文采?” 沈归舟回答:“欣赏。” 又是两个字,偏偏她语气还挺认真,听着一点也不像敷衍。 “康夫人所做诗文,既有柔情,又有侠骨,才女之名,实至名归,吾和她是一见如故,就如吾见俞夫人。” 沈归舟怔住了,像是太过惊喜,难以置信之余,不知如何表达。 然而,过了一会,她道:“诗词歌赋什么的,我看不太懂。” 雅间里再次陷入了静谧,气氛奇怪至极。 梁夫人再会聊天,也终是受到了影响,一时半会想不到要谈什么了。 过了片刻,梁王妃端起了茶杯。 她这样的身份在这喝茶可以,吃饭是不会的。 她却没说走。 两人就这样干坐着,氛围更不对劲了。 开着的窗户有太阳晒了进来,下面街上的喧闹同样传了进来,有些吵闹,伺候的侍女很有眼色的去掩窗,刚到窗边,看到了两人。 “王妃。”她的声音打破了房间里的诡异,“楼下停了马车,看着像是平远侯府的两位少夫人。” 梁王妃闻言讶异,看向沈归舟。 沈归舟没什么反应,看她干什么,又不是她请的。 不过这缘分二字还真的是巧妙,前面刚有人提起沈籽言,现在她就来了。 梁王妃收回视线放下茶杯,询问侍女,“可看清楚了?她们也来了此处?” 侍女回头重新往下看去,之前看到的两人已经迈上天外来客门前台阶。 侍女确认过后,恭敬回禀,“禀王妃,来的正是郭将军的夫人与平远侯府的世子夫人,她们二人已经进楼。” 梁王妃略作思考,目光再次转向沈归舟,“今日还真是个好日子,先是遇到俞夫人,现又遇到郭将军的夫人。” 沈归舟听着她似是特意强调的遇到二字,扯着嘴角笑了笑,“是我打扰了王妃等人饮茶。” “夫人说得哪里话。” 梁王妃还想说两句客气话,话到嘴边意识到这话开始已经说过,若是再说,就又绕了回去,便将话收了回去。 她不说了,沈归舟也不再说,只是在下首端坐着,一点也没有要将沈籽言叫进来的意思。 梁王妃瞧着她的反应,询问侍女,“什么时辰了?” “快午时了。” “都这个时候了!” “是的。”侍女轻声提醒,“王爷估计也快回府了。” 沈归舟送梁王妃出门,梁王妃让她留步,她还是跟着她下楼。 二楼楼梯口,遇上恰好上了二楼的两位。 其实沈籽言她们已经走过去了,平远侯爷府世子夫人耳尖,听到了二楼迎宾的伙计给梁王妃见礼。 一转头,就看到了她们。 见真的是梁王妃,她忙拉了一把旁边的沈籽言,又惊又喜,“大嫂。” 沈籽言看到梁王妃也有些诧异,还没反应过来,同行的世子夫人已经急步上前行礼。 她跟着上前,走了两步,看到站在梁王妃身后的沈归舟,又愣在了原地。 她怎么也会在这儿? 世子夫人三步并作两步,快速到了梁王妃跟前,给她行礼。 沈籽言神思被拉回来,赶忙跟了上来。 “见过梁王妃。” “大少夫人。”梁王妃的温婉似乎并不分人,免了她们的礼,“吾刚才还在说,今日真是个好日子。” 她回头看了一眼沈归舟,“先是遇到了俞夫人,现又遇到了大少夫人。” 沈籽言望向沈归舟,不知该回答什么。 沈归舟和沈籽言不同,对这一幕没有任何意外,看到后者,她神色从未变过。 她再听这话,也不言语。 沈籽言她们是来吃饭的,见沈籽言不说话,郭府那位世子夫人接过话去,三言两语就将这些都说了出来。 梁王妃闻言忙客气表示让她们不要在意她,该做什么去就做什么去,正好,她也准备回府去了,就不耽搁她们的时间了。 难得见到她的世子夫人想说不耽搁,话还没出口,梁王妃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她视线扫过沈归舟和沈籽言,“俞夫人和大少夫人想来也是有话要聊的,俞夫人,你就不要送了,你们先聊着。” 沈籽言莫名有点紧张,思维又没跟上。 沈归舟应答如流,不等梁王妃话落音,就道:“王妃慢走。” 梁王妃神色微僵,很快又习惯过来,微微一笑,向楼下走去。 世子夫人最是迷惑,有点跟不上她们的节奏,见她走远,慌忙行礼,“王妃慢走。” 沈归舟看了一眼沈籽言,对着世子夫人礼貌一笑,朝着她原先落座的回廊走去。 世子夫人不知道她是谁,回想梁王府刚才的话,沈籽言和她好像是认识的。 能和梁王妃走在一起的人,肯定不是普通人。 世子夫人起了好奇心,小声询问沈籽言,“大嫂,这位夫人是……” 沈籽言看着沈归舟的背影,慢了几拍才会意她那个眼神。 纠结了一小会,对世子夫人道:“你先去雅间,我等会过来。” 她根本没听到世子夫人的话,又恰好打断了她。 也没等后者回应,她就朝着沈归舟的方向走去。 世子夫人有种被无视的感觉,有些不忿,想要跟上去,想起了自己今日请沈籽言来此的目的。 她今日是下了血本,特意请沈籽言来此吃饭,给她赔罪的。 之前郭子林在府里杀鸡儆猴,她吓得好几日都不敢出房门,整个平远侯府一直都很压抑。 郭子昌将她训了一顿,想要修复兄弟俩的关系,要求她必须给沈籽言道歉。 她之前还不想去,后来郭子昌几次都没能和郭子林说上句完整的话,平远侯夫人说话也不怎么好使,他放话给她,她若不能求得大嫂的原谅,就拿着休书回娘家去。 想起郭子昌说休书时的认真,她将脚收了回去,带着侍女朝雅间走去。 不介绍就不介绍,有什么了不起。今日,她姑且忍着,其他的,等以后再说。 第738章 骄傲 沈归舟站在回廊边沿,目光向下。 沈籽言在她身后两步远处停了一下,扣了下手指,鼓起勇气靠过去。 她等了一会,没见沈归舟说话,下意识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 酒楼门口,梁王府的马车过来,梁王府在侍女的搀扶下上车,马车启动时,梁王妃透过开着的车窗抬头。 梁王妃带着笑意视线扫过她们,表示告辞。 只是一眼,她就将视线收了回去。 沈归舟看着马车走远,脸上神情未收,“她一直都是这样?” 沈籽言过了须臾才反应过来,她是在问她,问的人是梁王妃。 之前郭子林是在朝中挂了闲个职,并不出色,她也不是世子夫人,没什么机会见到这种身份的人,也就今年,多见了梁王妃几次,每次见,印象也传言一样,给人感觉很好。 她说着自己的感想,“梁王妃温婉柔顺,兰心蕙性,待人一向都是亲和的。” 兰心蕙性。 沈归舟视线未收,右手负于身后。 这样的她,周身散发的气场瞬间变得不一样。 大热的天,沈籽言突然觉得凉快了,内心有点怵她,莫名想离她远点。 想法刚冒出来,沈归舟骤然出声,“以后离她远点。” 沈籽下意识要应下,话到嘴边才弄清楚她说了什么,侧目看她,整个人又变得呆愣起来,没跟上这反转。 又过了一会,街上的马车彻底看不见了,沈归舟继续道:“若是遇到秦王妃和燕王妃,也是一样。” 沈籽言脑子更糊了。 沈归舟半天没听见她答话,收回视线,偏头转向她。 她这一看,沈籽言心头一抖,绷直了身体,回答比意识快,“我知道了。” 沈归舟转身,在旁边无人的位置上坐下。 沈籽言看着她落座,慢慢回神。 还是没弄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说,话说出了口,现在也不好再说其他的……主要是她也不敢问。 她沉稳坐着,她惧怕地站着,画面有些怪异。 沈籽言不敢直视她,目光闪躲,扣了好几下手指,想找点话题,“你……” 她想问她怎么在这里,说了一个字,沈归舟抬眼,嘴不自觉拐了弯,“我,我上次,真的不是去找你麻烦的。” 一句话卡三次,后面的声音还越来越小。 沈归舟瞥见了她无处安放的手指,用眼神示意她坐下。 沈籽言内心不是很想坐,手脚却不敢抗拒。 她不说话又不笑的样子,让人觉得很有距离感。 沈籽言想起上次的事情,如坐针毡。 她头越埋越低,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小声重复道:“我说得都是真的,上次,你姐夫他也说过我了。” 后面一句,有真诚也有一点点委屈。 不只是说她,那日之后,郭子林还另外多给她找了个贴身侍女。 以郭子林的为人,定然是不会骂她打她的,顶多是声音大些。 沈归舟听出了她声音里隐藏的情绪,没有理会她,想起了一些旧事。 沈归舟目光转向人群,眼神慢慢有点飘,“他是老头子一生中最大的骄傲。” 沈籽言抬头,意识到她说的是郭子林,紧张少了些。 沈归舟停了一会,才平声继续,“我第一次见到老头子时,他就跟我说起他这个人。” 老头子每次提起那个唯一的徒弟时,言语肢体都透着骄傲。 通过老头子,她知道这世上有那么一个人敏而好学、颖悟绝伦。老头子为人很不靠谱,可他说起郭子林时,永远都是赞誉。 他徒弟聪明,他徒弟孝顺,他徒弟乖巧,他徒弟能文能武,他徒弟天分高,他徒弟也长得很俊俏…… 老头子在江湖游荡了很多年,才收了这么一个徒弟,收了这个徒弟后,其他的人他再也看不上。 在他眼里,郭子林比修哥哥更出色。 他觉得修哥哥就像他师父,整天严肃的跟个小老头似的,没有他徒弟有朝气。 至于她,纯属是误打误撞。 不想她真的被修哥哥的师父捡便宜,就死皮赖脸地追着她不放,发誓要给他徒弟找个小师妹,好气死他师兄。 她听他讲得多了,有些不服气,不相信这世上有如此完美的人。 她第一次见郭子林时,少年意气风发,襟怀洒落。 他的确和修哥哥不同,他开朗、自信,活的恣意、潇洒。 不过,他看起来也没有老头子说得那么好,风流、嘴毒、记仇,还和老头子一样烦人,整日追着她,让她喊师兄。 但其实,她的这种认知,是她不想承认,老头子从没有说谎。 郭子林看似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但她第一次见他时,就发现他的眼睛和笑容都纯净如冰川的雪水。 他去风月场所,不是想沾花惹草,是他受邀去给那些卖艺的姑娘做词谱曲。 他嘴毒,却从不贬低那些他人眼里低在泥土里人,他记仇,却极力帮助、挽救每一条生命。 他的嘴毒和记仇是看情况的,多半是只针对她。 这还是因为她先惹了他。 她不想承认老头子没说谎,则是她不愿承认,这世上竟然真的有这样完美的人。 完美的和北疆格格不入。 北疆一直都是阴霾的,然而,年少时的郭子林就像太阳。 他的光芒本身是温暖的,落在北疆的天空上,却像烈阳,让阴霾下的人有些反感。可这并不是他的错。 错的是世道,是到处都是现实打磨了棱角的人,是他的光芒照出了世道的黑暗和其他人的不如意。 他依旧是优秀的。 她从不当他面承认的优秀,也是想让他明白,北疆从不美好,他的善良、正直、君子之德,在北疆起不了任何作用,也很可能会适得其反,甚至让他丢了性命。 十几年后,再听到他的消息,是风流成性、不思进取。 再看到他,恣意潇洒的少年……不见了。 说完郭子林,沈归舟沉默了许久。 沈籽言的角度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只觉沉默的她突然像……落日的余晖。 郭子林的出色她一直都知道,笑着的少年,真的很像冬日里的暖阳。 她说的郭子林和她知道好像也有所不同,若真如她这般说,那就是她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那样的他,确实是她高攀了。可若她不执着,她岂会有一丝机会。 然而,当她真的成功了,她才发现这是失败的开始。 她苦笑一声,低声道:“可他后来真的成了风流浪子。” 佳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左拥右抱,让不少男人称羡。 看似灵魂出窍的沈归舟,将她的话听得清楚。 她转回视线,眼神已经恢复如常。 沈籽言低着头,扣手指变成了扣指甲,动作越来越重。 沈归舟看着她把拇指指甲给扣断了,道:“天楚律例,官员严禁宿娼。” 沈籽言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听着她这话,更觉凄凉。 沈归舟想,当年算计郭子林,也许是透支了沈籽言这辈子所有的智慧。 她反问她,“你说,郭子林这么多年为何依旧能领着那份俸禄?” 沈籽言扣指甲的动作顿住,她抬起头来,眼睛里透着懵懂的无知。 她也幸亏是遇到了郭子林,若是嫁到其他府里,过得好这一说法多半是和她不沾边的。 她点到即止,没再和她说这些。 “你回去后,告诉郭子林,他这几日若是有空了,去我那一趟。” 沈籽言还在想她前面那句话,心思不大集中,“……哦。” 沈归舟没什么要和她说的了,示意她可以走了。 沈籽言没能会意,依旧提着心坐着。 沈归舟想喊伙计点菜,见她还没动,问:“你不是要和人吃饭?” “啊,是。” 人还是没动。 沈归舟用眼神问道:那还不走? 沈籽言和她尴尬地瞪了好一会眼,终于领悟过来,结结巴巴道:“我,我知道了。” 她慌忙起身,走了两步,想着她刚才嘱咐的事,又停下来,重新回答了一遍,“你的话我会告诉他的。” 沈籽言离开后,沈归舟换了伙计点菜。等菜的空档里,她眼神不自觉再次放空。 那一年,郭子林和沈籽言吵架后没了踪影,不是想躲清闲,是他打听到了一些和之死有关的事,没来得及和任何人说就匆匆走了。 师父和沈星阑相继离去,终是也影响了那个完美的少年。 他敛收了光芒,融入了世俗之中。 户部尚金昌从长隆银号查没千余万两,当时半天都没找到词来形容自己的震撼。 晚上点银的点银子,查账的查账,包括他在内,整个户部的人都没睡。 快到上朝时间时,银子还没点清楚,看账本的某个小官员发现了不对劲。 怎么个不对,小官员说不上来,但凭着经验和直觉就觉得其中某本账册不对。 还有一本名单,看着也甚是奇怪。 第739章 脾气 过了好一会儿,天楚帝挥手禀退了柴向,御书房里只剩下他和张德素两人。 张德素重新给他斟茶,不多说半个字。 天楚帝看着茶,想起一事,“前些日子,沐竹给安国公送了生辰礼?” “是的。” “送的是什么?” “暂时还不知。” 天楚帝端茶的手一顿。 张德素看见,“安国公府将此事捂得很严,似乎连大将军都不知道言世子送的是何物。” 天楚帝端起茶,手指摩挲着杯沿,没有急着喝。 张德素说起后续,“事后,安国公有下帖到宁海公府约见言世子,言世子接了帖,没有应约。” 天楚帝继续摩挲着杯子,思忖了片刻,问道:“你说,沐竹为何会选择老四?” 张德素神色不动,对答如流,“老奴愚钝,请陛下赐教。” 天楚帝抬起眼皮看向他,嗤笑道:“你个老狐狸。” 张德素面露无辜,“陛下……” “若是你。”天楚帝打断他,“你会选谁?” 张德素猛然抬头,像是被吓到了。 天楚帝补充道:“秦王、燕王,还是晋王?” 张德素扑通一声跪下,再慌张道:“陛下,老奴向来只对陛下衷心,请陛下明鉴。” “好了。”他这反应看的天楚帝皱眉,“不问你就是了。” 每次都来这招,还真的是成精了。 张德素不敢相信,迟疑着不敢起,“陛下……” 天楚帝嘴角扬起一抹笑,“起来吧。” “……谢陛下。” 张德素连忙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放低呼吸,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天楚帝收回视线,看着杯里的茶。 他这三个儿子,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大的能文,小的能武,中间的那个擅会笼络人心。 可若真的要论实力,老四似乎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言沐竹不选择怀琰不难理解,可他为何不选择老大? 难道是选择老四更能体现出他的能力? 言沐竹这个人,从小看着就是个聪慧的孩子。上次他册封宁海公府世子后,他随洛河郡主去后宫看望太后,天楚帝也去了一趟永华宫。 言沐竹刚从北疆返回京都时,天楚帝召见过他,那时的他看着比少年时还沉稳不少。这次和那次相比,前者的一言一行,更显周到缜密,连他都快看不穿他的心思了。 他想了许久,没找到一个有绝对说服力的理由。 比起言沐竹选择燕王,天楚帝还生出了一个更大的疑惑。 他从北枫寺回到宁海公府,只是突然想通了,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 “最近,秦王和燕王可还有接触郭子林?” 张德素即刻接上了话,“自西郊文会宴结束后,燕王殿下没再刻意制造接触郭将军的机会。” “哦。”天楚帝听着觉得有意思,打趣道:“他这是打算放弃西郊大营了。” 这话张德素不好接,也不敢接,确认天楚帝话暂时说完了后,继续道:“秦王殿下那边还是如旧。” 如旧,那就是一直都没有放弃。 “他还在为他那岳丈奔走忙碌?” “秦王殿下,素秉仁义,孝悌忠信,定是愿意相信大学士的。” 仁义。 有仁有义好啊。 天楚帝喝了口茶,笑叹道:“孩子大了,心也就大了,心大了,胆也就大了。” 张德素呼吸一滞,闭口不言。 天楚帝似是随口一叹,说了这一句,也没有要再说的意思。 他换了个话题,“晋王最近如何?” 他仔细想了一下,“他是不是很久没进宫了?” 这话一出,整个御书房的气氛似乎轻松了不少。 张德素不再秉承沉默是金的原则,回道:“禀陛下,晋王殿下已有七日未曾进宫了。” “七日?”天楚帝将茶杯放下,“这个臭小子,不要上朝,就连安都不来请了。” 这类似抱怨的话语,让张德素的脸上带上了一点笑容,“陛下,可是挂念晋王殿下了?” “挂念。”天楚帝嗤了一声,不愿承认,“他都没挂念朕这个做父皇的,朕挂念他干什么。” 张德素笑容不落,垂目附和,“陛下所言极是。” 天楚帝有种被噎的感觉,“你……” 他也没有怪罪,自己转了话语,“他最近在干什么,身体如何,伤势可还有反复?” 一连三问,可见问话人对问的人是真地关心的。 张德素倒着一一作答:“禀陛下,据晋王府回话,晋王殿下伤势愈合良好,未再反复,殿下的身体经过调理,比前些日子好了些许。自那日在宫中聆听陛下教导后,殿下一直都在王府修身养性,未曾外出。” 天楚帝听着怎么觉得那么不可信,“他,是如何修身养性的?” 这事回话的人有细说过,张德素记得清楚,“殿下每日都在房里看书、下棋,除了偶尔去书房练字,基本连房门都不出。除了九皇子,也不曾见客。” 这还真的是称得上是修身养性,大户人家的姑娘都没他这么守得住脚的。 “他上次带去安国公府的那位美人呢?” “当天晚上就不在王府了,想来也是被殿下给送走了。” 动作这么快,这是不给人抓他错的机会? 天楚帝眼尾似乎有了点笑意,“他这是以退为进,还是在跟朕闹脾气?” 前天让他不要胡作非为,晚上回去将府里的人都送走,然而隔日又带着个女人去他人府上赴宴,招摇过市。 这个逆子,到底是想整哪一出。 张德素看出他心情没有变差,道:“晋王殿下定然是不会与陛下闹脾气的。” 天楚帝目光投向他。 张德素不慌不忙,“就算是,那定然也是在向自己父亲闹脾气。” 天楚帝难得地怔了一下,随后笑出了声,“就你会说话。” “奴才所说,句句属实。” 天楚帝心情又好了些,他重新端起茶,慢慢品着。 茶香萦绕在鼻尖,让人心情跟着放松。 茶喝完时,天楚帝才再次出声,“最近这两日,热闹不断,他也不曾来宫中请个安,难不成,他真的是一点复朝的心思都没有?” 这问题张德素听到了,却不是他能回答得了的。 天楚帝这次没允许他装聋作哑,目光直视于他,等他回话的意思很是明显。 张德素有些为难,纠结了一会,提醒他道:“陛下上次不是说,等晋王殿下彻底养好了身体,再与您谈复朝一事。” 他这话比天楚帝的原话还是要委婉了一些。 天楚帝听了后,想起了他刚才回禀晋王的身体状况时用词是好了些许。 前者再次有被噎住之感,觉得他就是来拆台的。 他想训斥两句,五十年的主仆情谊最终还是让他歇了这个念头,自己给自己找台阶,“那朕话也没说死,再说,他什么时候又如此听话过?” 张德素小声道:“这说明,晋王殿下懂得陛下的苦心了。” “……” 天楚帝心里冷哼,他要真懂才好。 他不再跟他说这些,修复了一下心情,说起了他刚才提到的九皇子,“前几日,他让小九去户部找金昌收债,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张德素听着,思考了一会,没有直接回答:“从上个月月初开始,晋王府就已缩减开支,九皇子去户部之前,晋王府的开支已较往常缩减了一半不止,就连晋王殿下的饮食用度亦是一样的。” 张德素甚至怀疑,晋王将府里的女子全部遣散送走,也有这个缘由。 天楚帝脑子刚冒出的许多个想法,一时变得飘渺起来。 他揉了揉很久的太阳穴,看着张德素再次添茶,问道:“晋王从北疆回来后,是不是还未去永华宫请过安?” 这日早朝的消息,依旧是九皇子带到晋王府的。 有他的转述,朝堂上的每一个细节都不曾漏掉,甚至可能比陈穆愉本人站在朝堂上看到得还清楚。 说完早朝的事,九皇子还附送了他一件朝堂外的。 “下朝之后,我看到大皇兄走到了郭将军的身边,和他同行了一小段路。” 遗憾的是,他没好意思跟着他们,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书房里除了他俩就剩个陈霄,九皇子还是身体前倾,放低了声音,一脸谨慎地问陈穆愉,“哥,你觉得郭将军有一天会不会真的被大皇兄说动?” 郭子林现在掌管西郊大营,实力非凡。 还有,若他七哥不能再回北疆,被派驻北疆的新任三军统帅极有可能就是郭子林。 这样的一个人物,假若真的倒向了他大皇兄,无疑会是个大麻烦。 陈穆愉手里正捻着一粒荔枝在看,毫不犹豫地回答:“不会。” 九皇子好奇,“哥,你怎么这么肯定?” 陈穆愉看他吃了好几颗荔枝,问他,“甜吗?” 一心等着他回答的九皇子一愣,直到他又用眼神示意了他手里正准备剥的荔枝,九皇子才顿悟,“甜。” 他看到了陈穆愉手里的荔枝,犹豫了一息,还是傻愣愣地将手里的那颗递给他,“要不你试试?” 陈穆愉考虑了少顷,没接他的,直接动手剥了自己手里的。 荔枝入嘴,是挺甜的。可能是因为路途遥远,荔枝不是特别新鲜,好在没有太影响口感。 九皇子瞧着他的动作,等着他的反馈,“如何?” 陈穆愉没回他,反头询问陈霄,“这是今日宫里送来的?” 陈霄答道:“是的,这是今年岭南送来的贡品,今早刚送到宫中,陛下便差人给您送来了两筐。” 九皇子闻言惊诧,“两筐!我听说,宫里总共也就五筐。” 话里的羡慕明显,却没有嫉妒。 这个当着他的面,陈霄就不好说了。 九皇子心知肚明,也不在乎。 反正他没有,大皇兄和四皇兄多半也没有。但是,他们没有,他却可以有。 他扬起嘴角,露出了小酒窝,“哥。” 陈穆愉受不了他这个拉长的尾音,手上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送半筐到九皇子马车上。” 半筐,为什么是半筐,以前多半都是他的。 陈穆愉不爱吃这些,九皇子却喜欢荔枝,往年里,除了留一小半给陈霄几个尝鲜,剩下的都进了九皇子肚子。 “剩下的,放冰块装好。” 九皇子一听半筐顿觉自己失宠了,再听后半句……他更感自己失宠了。 “哥,剩下的,你要送给谁?” 这话一听就不是要自己留着吃的。 陈穆愉掏出手帕将手擦干净,“小孩子,打听那么多干什么。” 九皇子吐气平复了一下,有些失落,赶紧又剥了一颗荔枝。 现在这一碟,就是他多捡到的,多吃一颗赚一颗。 一颗没吃完,福至心灵。 不对,他哥这是要拿荔枝去送美人。 他瞄了一眼陈穆愉,没看出什么,然后他视线开始往他脖子上移,试图找出点蛛丝马迹。 眼睛越瞪越大,人也越移越近。 直到,忽然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睛。 “……那个。”九皇子吓了一跳,默默退回原位,狡辩道:“那个,我就看看,有没有印,不是,我刚才好像看到一个蚊子。” 陈穆愉目光不动。 “蚊子,好像是我看错了。” 陈穆愉收回视线,没理会他胡言乱语。 九皇子悄悄松了口气,又赶紧剥了颗荔枝压惊。 他直觉,他哥一定是想去讨好女人的。 他心中苦叹,原来他哥也是那种见色忘友的人。 “小九。” 九皇子心中正同时上演各种戏码时,陈穆愉突然唤他,心虚袭来,又将他吓了一跳,“嗯。” 陈穆愉看他一脸被噎到的表情,将自己面前没有动过的茶递给他。 九皇子伸手接过,“谢谢哥。” “你是不是,该要个孩子了?” 茶刚到嘴里的九皇子又差点呛到,“什,什么?” 陈穆愉如和他聊家常一般,“这两年,你多生几个孩子。” “咳咳……” 九皇子终是咳出了声,气好不容易换上,先提醒他,“哥,我还没成婚。” 他没娶皇子妃,就有孩子,不合适。 陈穆愉听懂了,没觉得这是个问题,“那你今年成亲。” 什么? 陈穆愉秉着尊重他的意愿,耐心追问:“你想娶哪家的女子?” 九皇子彻底跟不上他的想法了,这怎么还变成催婚了,难道这才是他真正想说的? 第740章 代价 “哥……” 这就不是看上谁家女子的问题。 陈穆愉循序渐进,“我去给你提亲。” 九皇子困惑变成了惊吓,来真的? “哥……你不是还没成亲?” 他都没成,干嘛催他。再说,他不成亲,也轮不到他。 陈穆愉更不觉得这是个问题,“这事你不必担忧,届时我和父皇去说,先将你的婚事办了。” 他出面,他是不需要担忧。 问题是,这就不是他担不担忧的事。 “哥,这个事。” 也不用这么着急。 重点还没说,就被打断。 “若是你看上的女子没看上你……”陈穆愉想得很周到,“那就再换一个。” 毕竟成亲是件大事,最好还是双方自愿。 九皇子一向灵动的眼睛不大会转了。 陈穆愉又将话题绕了回去,“成婚之后,多生几个孩子。” 九皇子眼睛眨了两下,需要这么一气呵成吗? 他缓冲了一下,“哥……成婚这事,我其实不是,那么着急。” 陈穆愉好说话得很,提出建议,“那就先生孩子。” 这……怎么又变成催生了。 “……我也不是那么着急想养孩子。” 陈穆愉看向他,语气依旧随和,“我过两年也许会想养个孩子。” 那这跟他让他赶紧生孩子有什么必然联系? 作为兄长,陈穆愉绝对是合格的。 他再次向他确认他自己的想法,“先成婚,还是先生孩子?” 不是,不带这样催婚的。 这让他觉得有一种未知的恐慌。 九皇子干咽了一下,陡然想起他们刚才不是谈的这个,“哥,我刚才问你的,你还没回答。” 陈穆愉眼神平和地审视着他。 九皇子绷直了背脊,努力让自己淡定,“你为什么肯定,郭将军不会倒向大皇兄?” 陈穆愉敛了视线,“不是我肯定,是父皇肯定。” 又没听懂。 “父皇?” “父皇重用郭子林,是因德妃只有一个女儿。” 这个好理解,问题这是双向的。 “那父皇如何确保郭将军只会忠心于他?” 陈穆愉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里面一闪而过的讽刺,“父皇身体康健,德妃还算年轻,荣宠正盛,万事皆有可能。” 书房有一瞬间的安静。 九皇子又小幅度地剥了颗荔枝,静悄悄地吃着。 吃完之后,心境平稳了些。 然后,又从碟子里摸了一颗。 他一边吃,一边想着世人对郭子林的评价,感叹道:“真想见一下年少时的郭将军。” 他听说,郭子林年少时也是非常耀眼的人物。 “若他一直待在军营中,定然早就有了一番建树。” 可惜,他将最好的年华都扔在了京都的烟花柳巷、茶楼酒肆中。 陈穆愉偏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九皇子离开时,陈穆愉又和他强调了一次,若是看上哪家女子,就告诉他,他亲自给他去提亲。 这话落在九皇子耳朵里,让他步伐加快了不少。 抱着半筐荔枝快到自己府门口时,九皇子还是没想明白,他哥想养个孩子跟催他成婚生子之间到底有何关联。 他走后,陈穆愉吩咐陈霄送一筐荔枝到沈归舟那去,剩下的留给范哲和他们自己。 他要晚上才回去,届时怕荔枝更不新鲜。 陈霄不敢耽搁,领命去办。 陈穆愉坐在书房里,想着九皇子关于郭子林的那句感慨。 若沈星阑的死真得是起因于兵权,郭子林一直待在军营中,这个世上恐怕也早就没有他这个人了。 他们三个关系非比寻常,知道的定然也比别人多。 沈星阑死了,父皇若想找到那些人和东西,首先想到的就会是言沐竹和郭子林。 他们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于是都离开了北疆,主动回到了父皇的眼皮底下。 这些年,郭子林和很多花魁行首都传出过流言,然而,作为朝廷命官的他,也一直谨记天楚律例,寻欢作乐,仅限歌舞,从不宿娼。 他巧妙地踩在两者之间,这让人觉得他是想两者兼得。 御史台的那些人对他是又气又恨,最后觉得,反正他官也不大,就懒得理他了。 他花名在外,外界皆知,他和沈籽言夫妻关系不和,但是陈穆愉见过他和沈籽言相处,言行举止里处处都透着细心和包容。 以前他也有过和御史台的人一样的想法,后来见到沈归舟对郭子林的反应,他明白了,那是郭子林想让世人有的想法。 他想让所有人看到,他和沈家,郭家和沈家,不是一体。 这亦是他父皇想看到的。 郭子林将自己碾进污泥里,是为了打消父皇等人的疑虑,保住郭家和德妃,更是为了守住义州的秘密,保住沈家那面军旗。 当年那场变故,死的是一个沈星阑,毁掉的却是三个人。 付出代价最大的那个人,是郭子林。 沈归舟离开天外来客时,沈籽言等人还没从雅间出来。 走在街上太阳太大,沈归舟又就近找了间茶楼,在里面坐了一个时辰,见太阳不那么烈了,才慢悠悠地往回走。 雪夕正好在家,一见到她,就立马告知她陈穆愉让云泽送了荔枝过来。 荔枝是冰镇的,这样的天气,送到嘴里感觉正好。 沈归舟抱着一碟荔枝,坐在屋檐下的阴凉处慢慢啃着。 啃完一碟时,直接躺在屋檐下睡了一觉。 等她睡清醒时,太阳已经西斜。 偏头看着空了的碟子,准备再去抓一碟冰镇荔枝,人还没起,空中传来破空的风声。 她眼神瞬间清明,动作飞快地拿起空碟子挡了出去。 半空中,碟子和突然飞来的东西相撞,双双跌落下去。 沈归舟已经站起身,看清那跌落的是一颗黄杏。 还没多想,空中又有一颗直接朝着她额头而来。 她侧腰躲避时,袭击她的人也越过墙头,朝她飞来。 她吐了一口气,“郭子林,你有病啊。” 竟然拿她的院子里的果子当暗器,败家玩意。 郭子林扯了一下嘴角,右手成掌,直接朝她脖子攻击。 沈归舟感受到掌风的凌厉,单腿侧空翻,落在了宽敞的院子里。 下手这么狠,她得罪他了? “你干嘛?” 郭子林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追着她过来,长腿扫向她下盘。 “不是你叫我来的。” 她叫……看来是沈籽言回去和他说了。 他这一招,搞得她还没站稳,就又只能匆匆往后退。 “我叫你来又不是跟我打架的。” 郭子林微微一笑,“你的事,先不着急。” 说话的同时,他动作未缓,就着扫腿的动作,凌空旋转一周,长腿再次从空中压了下来。 沈归舟察觉他的意图,快速飘向后方。 “靠,你来真的?” 郭子林呵呵一笑,“放心,我不打死你。” 沈归舟看着他那比刀锋还有压力的手刀,也嗤笑一声。 她谢谢他。 两人在院子里交手了十几招,先后落在了屋顶上,踩的瓦片当当做响。 雪夕出来看了一会,就回去泡茶了。 茶泡到一半时,她听到沈归舟怒吼。 “今日你不把屋顶给我赔了再走,我就让人把郭府的屋顶都拆了。” 然后雪夕就听到了一阵噼里啪啦掉瓦的声音。 她低叹一声,继续泡茶。 她端着茶出来时,屋顶上的两个人已经从屋顶挪开。 沈星蕴还没到门口,就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急忙跑了回来。一进门,正好看见沈归舟被人追着在屋顶上乱窜。 “阿姐。” 他想都没想,就要去帮忙。 人还没动,发现后面那个人好像有点眼熟。 “三姐夫!” 雪夕端着茶跟着屋顶上的两人走,来到了外院,看到了他。 她一眼就看出他的错愕,走到他身边,劝道:“没事,估计再过一会就消停了。” 沈星蕴纳闷地看向她。 雪夕回以温柔一笑,淡然地将目光又转向上方两人,沈星蕴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没一会,那两人都落在了那棵杏树上。 这下沈星蕴看得很清楚了,动手的两人的确是沈归舟和郭子林。 沈星蕴傻眼,什么情况? 沈归舟和郭子林对视着,周围仿佛有飞刀在环绕。 沈归舟目光不移,“这棵树是无辜的,换个地方?” 郭子林嘴角一扬,沈归舟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瞬,她就见他内力汇于掌上,一掌向下,动作一气呵成。 站在下面的两人,都感受到了气流的波动。 沈归舟低头,听着簌簌落果的声音,后槽牙都要咬断了。 “郭子林。”她的声音从牙缝里发出来,“这些果子都还没熟。” 现在掉了怎么吃。 郭子林抬手整理了一下宽大的衣袖,将褶皱扯平。 沈归舟做了个深呼吸,决定好好跟他说,“我到底哪得罪你了?” 郭子林放下手,单手负于身后,“不知道?” 她知道什么,最近她可没惹他。 郭子林轻瞥了她一眼,从树上飘然落下。 沈归舟太阳穴直跳,又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控制住自己想砍死他的欲望。 郭子林正好落到雪夕面前,看她端着茶,就端了一杯,还用微笑代谢。 他端着茶转身,看着沈归舟抿了一口,五官都透着惬意。 这就是赤裸裸地挑衅。 沈归舟手握成拳,骨节咔咔做响。 她闭了一下眼睛,等到心情稳定时,才放开手,重新睁开眼睛,从树下下来。 结果她还站稳,郭子林突然动了,身形快如闪电。 雪夕很淡定,沈星蕴没忍住惊呼一声。 “阿姐!” 沈归舟下意识想还手,手要动时,又放弃了。 打吧,打吧,反正都说不打死她了。 她也懒得折腾了。 想法还没落,郭子林将杯子底座敲在她脑门上。 痛的她没忍住嘶了一声,伸手去捂额头。 不过,她那一点点声音,被郭子林的声音盖了过去。 “你现在是反了天了,连你嫂子都敢打。” 沈归舟将到了嘴边的脏话吞了回去,反应了过来。 她抬起头,捂着额头看着他。 “看什么看,再有下一次,我就真把你爪子剁了。” 沈归舟揉着额头,“我……” 郭子林先发制人,“你还有理了?” 沈归舟往上吐了一口气,“……你有理。” 郭子林见她皱着眉揉额头,放轻了语气,“还痛?” 沈归舟白了他一眼,这他妈不是废话吗? 郭子林被她看得有点愧疚,从衣袖里掏出一瓶药来,“此药对跌打损伤有奇效,涂一点就好了。” 沈归舟看着他手里的东西,“……” 这他都想到了,想得真周到! 郭子林见她不接,“看不上?” 沈归舟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将收了回去,“既然你看不上,那就算了。” 沈归舟目瞪口呆,他是本来就没打算送她吧。 郭子林在她的注视下,真的又将那瓶药收了回去。 那一下过去,沈归舟觉得自己额头也没那么痛了。 她看向一旁傻愣着的沈星蕴,吩咐道:“把掉的果子都捡起来。” “啊?噢。” 沈归舟放下手,越过郭子林朝内院走去。 郭子林将茶杯放到托盘上,将衣袖里的药抛给雪夕,自己端过她手里的托盘,跟着她朝内院走去。 雪夕捏着药,看着两人的背影温柔一笑。视线一转,看到院子的惨状,嘴角垂了下去。 院子里一片狼藉,沈归舟也无所谓,在石桌旁坐下。 郭子林直接用托盘底部扫落石桌上的碎瓦片,将托盘放下,动手倒了两杯茶。 沈归舟看着递过来的那杯茶,狐疑道:“放毒了?” 郭子林果断地将茶收了回去,自己喝了一口。 沈归舟冷呵,自己动手将另一杯端了过来,直接一口闷。 郭子林也将茶杯放下,和她谈起正事,“找我何事?” 沈归舟先和他说了今日和三位王妃,以及沈籽言巧遇一事。 郭子林手指放在杯沿上,分析道:“户部那边,陛下不仅指了梁王督查,还指派了柴向监办此事,秦王和燕王不好接触户部,秦王妃和燕王妃应该都是去找梁王妃打探消息的。” 这点沈归舟赞同。 “梁王妃可有说什么?” “只字未露。” 准确地说,是她都没让秦燕二人有说话的机会。 第750章 透露 郭子林回想着见过的梁王妃,似乎能看到沈归舟说的那个场景。 “上次的事,我查过了,地址是梁王妃身边的人透露的。” 打了一架,沈归舟有点渴了,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不是一定的答案,却也没有太多的意外。 郭子林猜测,“她估计是想证实我们之间的关系。” 沈归舟喝了一口后,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她似乎比梁王还在乎我是什么人?” 郭子林思考了片刻,道:“或许是你让她感受到了危机?” 沈归舟侧过视线,用眼神询问他什么意思。 郭子林上下打量了一下她,“虽然你不是二八年华的小姑娘了,但勉勉强强也能看。” 沈归舟明白过来了,嫌弃道:“你以为梁王妃那样高贵的人同你一般浅薄。” 郭子林情绪没有波动,“那是她看上你了?” “……”沈归舟无声沉默了须臾,赞道:“你想法还挺多。” 郭子林敷衍地扬了一下嘴角。 两人默契地安静了一会,郭子林给了较为认真的猜想,“会不会是因为宋倾画?” 那首童谣一起,宋倾画不可能被选送和亲,亦不可能再嫁入梁王府。 帝王不会在乎后半句是什么,世人看到的也只有前半句。 不管梁王府有心无心,都应该自觉离此女子远点。 郭子林幸灾乐祸地提醒她,“她会倾心梁王,当初可少不了你的功劳。” 沈归舟一时无话。 她要说当时那个场景真的是个巧合,有人信吗? 郭子林把玩着手里的杯子,思索道:“就是不知道,梁王妃是想知道你是故意将梁王府置入现在这样的处境,还是……你学艺不精。” 沈归舟自动忽视他后面那句,忖量了少顷,“还有没有其他可能?” “其他?”郭子林手中的杯子越转越快,里面的茶一滴未漏,杯中的茶形成旋涡时,他放缓了动作,“梁王妃似乎真的很满意这位相府的宋小姐。” 两人同时转头对视了须臾,坐着安静地喝了会茶。 手中的茶喝完,沈归舟盯着屋檐上方仅剩的一丝红色日光,问:“你可有觉得梁王妃眼熟?” 同样欣赏着残阳的郭子林神思被扯回来,“眼熟?” 这是个什么说法? 沈归舟琢磨了一下,重新描述,“就是,你看到她的时候,有没有想到哪个人?” 想到哪个人? 先帝在位时,共有三任翰林院掌院,梁王妃就是第一任掌院的孙女,书香世家,跟随致仕的祖父祖母在江南老家长大,后进京嫁与梁王。 郭子林回想了一下,在她成为梁王妃之前,他不曾和她周围的人有过任何交集。 不仅是他,沈归舟也不可能和她身边的人有交集。 看着郭子林摇头,沈归舟摸着茶杯沉思,没有吗? “你想到了谁?” 沈归舟没有立即回答,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她换了个问题,“这次去北疆,你可有去过,幽肃?” 郭子林把玩着茶杯的动作微顿,“没去。” “……那里可还和以前一样?” “听说是一样的。” 沈归舟没再问话,郭子林继续把玩着手里的杯子,两个人继续盯着那一丝残阳,整个院子都安静下来。 那一丝残阳落下时,沈归舟忽然轻声道:“我想离之哥哥了。” 郭子林手上的动作再次停下。 过了好一会儿,沈归舟说了第二句,“我忘了,你没有见过我的离之哥哥。他……” 起风了,吹落进小院里,有一丝清凉,只是似乎有一点不合时宜。 郭子林侧过视线,看到是她有点昏暗的侧脸。 她盯着天空看了很久,垂下睫毛,轻声呢喃,“我似乎也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 郭子林从这一声呢喃中,听出了迷茫和恐慌。 时间久了,忘记一张脸,其实很正常。 甚至,越想记住,越不能记住。 “……” 他张了几次嘴,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沈归舟的这种情绪也没有持续很久,稍微缓了一会,她又恢复如常,转移了话题。 “安国公寿宴那日,阿诺也出现在那。” 郭子林微讶,“阿诺?” “另外那半本账册,很有可能,是他拿走的。” 郭子林身体侧转了些。 “你是说……他?” 陈穆愉回来时,屋檐下已经挂灯,沈星蕴摸黑在院子里扫地。 他走进去时,沈星蕴抬头,见到是他,有气无力地喊了他一声。 “姐夫。” 喊完之后,他低头继续干活。不用看他脸,也能感受到他彼时的生无可恋。 陈穆愉是从外面进来,不需要适应的时间,就看清了地上的情形。 院子里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乍一看,看不出什么不对劲。 陈穆愉环视一周,“出什么事了?” 沈星蕴抬头,“……没事。” 想要叙述委屈,一张嘴,他想到了些事情,又低下了头,继续挥动扫帚。 陈穆愉看着他的动作,没事大晚上的在这扫院子。 沈星蕴感受到他的视线,解释道:“我吃多了……中午吃多了,做点事,消消食。” 陈穆愉审视着他的傻笑,“你姐呢?” 沈星蕴快速往身后一指,“房间里。” 天气热,房间门没关,陈穆愉一进门就看到了躺在窗边躺椅上,抱着一碟荔枝盯着房顶的沈归舟。 他悄悄长舒一口气,看来是真没什么大事。 他迈步朝她走去,“沈归舟。” 沈归舟偏头,嘴里还咬着一颗荔枝。 “你回来了。” 很寻常的一句招呼,陈穆愉听着嘴角不自觉漾起一抹浅笑。 他注意到她坐在窗户边,看得却是屋内,“在看什么?” 话说完,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沈归舟将视线挪向原来的方位,“看夜色。” 夜色? 陈穆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她还真的是在看夜色。 就是她看得夜色有点……特别。 盯着多出一个大洞的屋顶,陈穆愉知道哪里不对了。 这房间里较往日凉快了些许,偶还有从上而下的微风。 “今日这夜景,挺不错。” 沈归舟手里继续剥荔枝,目光未动。 沈星蕴扒在门框上,看着里面两个人一起发愣,想笑又不敢笑。 沈归舟将碟子里剩下的荔枝都剥完时,陈穆愉问她,“今日来客人了?” “嗯,郭子林。” 陈穆愉环视四周,想起刚才沈星蕴在院子扫地的颓丧模样,这两人是在家里拆家了? “你们……以前也这样?” 沈归舟摇头,“以前他会赔钱。” 今日他趁着她没注意,没赔银子就跑了。 想到这,她捏着碟子的手握紧了些。 陈穆愉视线上下挪动了一下,那这屋顶是没来得及修,还是赔偿款项没到位。 他一时不知要不要安慰她。 雪夕将那一筐荔枝都放在沈归舟房间的东边角落里,筐里还有整块的冰块,摆在那里,也为房间变凉快添了一份功劳。 沈归舟看碟子里没有荔枝了,起身走过去,自己抓了一碟回来,坐到老地方继续吃。 陈穆愉看出她对这荔枝还算喜爱,眼里有了温柔的笑意。 沈归舟感受到他的视线,愣了一下,意识都自己一直在吃独食,便将手里刚剥好地递给他。 陈穆愉眼睛亮了些,低头咬过。 这待遇仅此一回,沈归舟将手收回去后,又抓了一把没剥的给他,意思是想吃自己剥。 陈穆愉伸出手接过,无声笑了笑,剥了一颗递给她,顺便问道:“今晚,还住这儿?” 沈归舟被他这问题转移了注意力,习惯性地将荔枝接过去。 吃完了之后,回道:“能枕着晓风残月入眠,你不觉得,也挺有雅趣的?” 陈穆愉又给她剥了一颗荔枝,憋着笑附和,“夫人说得对。” 沈归舟咬着荔枝,一点也没心虚,脸上更无愧疚。 陈穆愉找了条凳子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剥了几颗荔枝后,向聊家常一样和她谈起,“今日下午,安国公府的人去了大将军府见大将军夫人,告知安国公身体欠佳。” “身体欠佳。”沈归舟慢吞吞地咬着荔枝,“被气倒了?” 陈穆愉轻笑,“大将军夫人今日没回安国公府,不知明日会不会回。” 沈归舟神色未变,一心一意吃她的荔枝。 陈穆愉继续道:“昨日,安国府有好几家钱庄掌柜进出,估计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今日让人送信去沈府。” 沈归舟说出了他的后半句,“他是想通过大将军夫人约见修哥哥。” 陈穆愉将她手里的碟子拿了过来,“沈大夫人会答应吗?” 沈归舟将嘴里的荔枝核吐出来,“会。” 陈穆愉手上动作慢了些,“那言世子可会应约?” 沈归舟将嘴里的荔枝吃完了,才回道:“安国公认为,修哥哥一定会给沈家这个面子。” 陈穆愉将最后一颗荔枝递给她,将碟子拿到了一旁,没再给她续。 沈归舟吃完嘴里的后,没有接到新的,偏头去找。看到碟子空了,自己还想去拿。 陈穆愉阻止了她,“一啖荔枝三把火,你虽喜欢,一日也不能吃太多了。” 他回来后,她都吃了两碟了。今日一整日,她定是吃了不少。 沈归舟倒不是不是特别喜欢这样东西,是它是冰镇的,和这炎炎夏日最是相配。 她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吃的有点饱了,她就没再去拿了。 郭子林离开不久,她之前让人打听参天楼的消息送了过来,和沈星蕴说的一样。 沈归舟将今日沈星蕴打听到的事说给了陈穆愉听。 陈穆愉听完,迅速抓住了重点,“尸体呢?” “多半就在那附近。” 沈星蕴说还在找。 “可有具体位置?” “明天应该能找到。” 房间里有干净的水,陈穆愉起身洗了个手,又递了帕子给她擦手。 “可还记得我和你说的那位白河郡刺史?” 沈归舟稍做回想,“邓伯行?” 陈穆愉肯定,“没错,他已经到京都了。” 翌日一早,安国公府又派了人正大光明地去了大将军府,告知安国公身体欠佳,思念女儿,世子特意派了马车来接大将军夫人。 安国公身体一向都算健朗,寿宴那天看着精神矍铄,但老人家毕竟年纪大了,身体欠佳,也很正常。 管着家里琐事的沈三夫人听了此事后,立即让人去库房拿了不少补品,准备让贺舒窈一起带过去。 贺舒窈一样没拿,直接走了。 沈二夫人听了消息,正好出来,看到这情况,好事的和沈三夫人打听,下意识觉得安国公病得很严重。 自从晋王在文会宴上露面后,贺叶蓁去了几次沈府,都没有被限制,她知道自己的祖父对她的管束松了些。 上次寿宴过后,她不再正面顶撞他们,加上贺夫人的求情,她现在只要有正当理由,又可以自由出府。 贺舒窈到安国公府门口时,刚好撞上准备出门的贺叶蓁。 贺叶蓁忙向她行礼,贺叶蓁微点了一下头,扫了她一眼。 就那一眼,让贺叶蓁无缘无故有些心虚。 好在,前者什么都没说,进门去了。 贺叶蓁望着她的背影,好奇道:“小姑怎么又回来了?” 丫鬟棠心听着这话不知道怎么回答。 见她望着贺舒窈的背影迟迟不走,棠心凑到她耳边隐晦提醒她,“小姐,我们再不走,怕就要错过去寒华寺的时辰了。” 贺叶蓁回神,迟疑了须臾,转身步下台阶。 贺叶蓁刚过影壁,安国公府的老管家就闻讯过来迎接。 他一句话没说完,贺舒窈就直接越过他前往安国公的书房,感受到她那清冷的气场,管家识趣地闭了嘴,让人通知世子贺峻后,安静地在后面跟着。 到书房门口时,管家准备先去通报,贺舒窈就直接踏过了门槛。 接到通知急步赶来的贺峻看到这一幕,想喊她都没敢出声,是又羡慕她又替她担忧。 管家悄悄摸了一把汗,赶紧跟着进去禀告。 安国公正躺在书房的躺椅上闭目养神,听到动静时,眼里闪过不悦,看到来人是贺舒窈又没说什么,挥手让伺候的侍女都下去了。 第742章 约见 贺峻跟着进来,管家不用吩咐,就自己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同贺舒窈带来的嬷嬷一起亲自在门口守着。 安国公见贺舒窈自己找了位置坐下,也没有要给他问安的意思,道:“不说老夫要死了,你就不打算回来了?” 贺舒窈端正坐着,声音如常,“父亲说得哪里话。” 安国公还没来得及欣慰,她又补了后半句。 “若是您死了,我就不回来了。” 安国公一口气哽在胸口。 贺峻站在一旁,听清她说什么,吓得不轻,急忙斥了她一句,“舒窈。” 贺舒窈看都没看他一眼,她转头看向安国公,对着他阴沉的脸,神色自若。 他们眼神对上的那刻,站在视线范围之外的贺峻感觉手上冒出了鸡皮疙瘩。 “小妹。”他提着气劝贺舒窈,“快给父亲道歉。” 贺舒窈连个反应都没有。 不过刹那,贺峻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就在他以为安国公会发怒时,后者开了口。 “随你,反正到时候,老夫也看不到了。” 苍老的声音听不出在意,也听不出怒气。 他伸手拿过一旁的拐杖,准备站起来。 贺峻听得一愣一愣地,还没缓气,见他起身,赶紧上前搀扶。 安国公拄着拐杖走到上首坐下,大概是这两日愁思过多,行动看着的确没有前些日子利索。 落坐之后,他望向贺舒窈,知道她也不会想寒暄,便让贺峻直接和她说正事。 贺峻收到指令,将最近发生的事言简意赅地和贺舒窈说了一遍,以及找她的缘由。 贺舒窈听完后,简单概括,“你想让我替你约见言沐竹?” 安国公没有出声,贺峻代为答话,“父亲前后给他下了两次帖子,私下里也约了他一次,他都未做回应。” 最近接二连三的变故,看似受影响的人不少,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安国公府受到的影响是最大的。 若说这是巧合,就是自欺欺人。 言沐竹在寿宴上送了那么大的两份礼,如今又不愿见面,这些事情,不是巧合,那和他有关联,已经毋庸置疑。 贺舒窈抬起眼睛,“父亲这么大面子,他都不肯给,你们凭什么觉得,他会答应见我?” 若事情真的有他们说的那么严重,言沐竹的目的不就显而易见了。 事情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他那种人,想法怎么可能说改就改。 贺峻话堵在嘴边,欲言又止。 安国公眼神一凛,视线直射向她。 贺舒窈并不惧怕这种气场,还道:“再说,上次父亲不是说,不就是一座矿山,影响不了安国公府。那现在也不过是损了一家地下银号,想来也应是撼动不了贺家的地位的。” 贺峻卡住,反应没及时跟上。 安国公则被她前半句的讽刺气了一下。 那时他的确是这样认为的。 那座矿场的背后牵扯甚广,从那里输出的银子,也流进了很多地方。 曝光又如何,就算有人想查,也不会查到安国公府。 更甚至,安国公府都不用出面,这件事就会被人压下去。 至于银子,可以再赚。 长隆银号被抄,若是损失的只是银子,局面也不会糟糕到无法挽回。 然而,它被查抄的不仅是银子。 他们连个反应的时间都没有,最重要的账册和名单就到了陛下手上,陛下还下旨彻查。 除去长隆银号的损失,昨日里询问了好些个钱庄掌柜后,他还意识到一件事。 他们可能低估了交币造成的影响。 它已经完全破坏了国库钱币的稳定,京都的混乱恐怕不会因为交币被封停就自动停止。 国之根本,在民,民之根本,在生。 财政,乃民生之基础,家国治理之支柱。 此事解决不好,天子之怒,可想而知。 凭着燕王如今和言沐竹的关系,安国公也开始怀疑,燕王最初整出这么个东西,是不是就是一个局,一个言沐竹专门针对安国公府和秦王的局。 秦王、燕王这两日的反应也不在的他的预想中,没有任何人动作,这样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这个时候,他越是不肯见他,安国公就越是需要见到他。 他必须弄清楚他的想法和目的,才能着手解决问题。 只要他肯罢手,一切都好谈,若他不肯罢手……贺家恐就危急了。 贺峻站在安国公旁边,感受到他气息的变化,心又提了起来,忙打圆场,“舒窈,我们知道你不喜这些琐事,我和父亲原本也没想打扰你,但是现在形势,我们必须和言沐竹谈一谈,至少,我们要知道他在想什么。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们才好应对。” 贺舒窈将视线转向他。 他觉得她的眼神和安国公有点相似,硬着头皮继续道:“他可以不看父亲的面子,可他和……沈家是有交情的。这个面子,说不定他愿意给你。” “然后呢?” 然后? “然后我再让他卖沈家一个面子,不,卖我一个面子,让他罢手?” 这次贺峻听出了她语气的反讽,张嘴想解释说,他们可以自己和他谈,但话到嘴边,意识到这个打算也是占有这种成分的。 他还没想好怎么说,贺舒窈脸上温柔瞬间收起。 “沈家和他没交情,和他有交情的是阿阑。” 她这样一说,贺峻更是说不上话了。 贺舒窈的目光从他身上挪开,转回到安国公的身上,“还有,父亲看来真的是老糊涂了。” 书房之中瞬间多了一抹诡异。 贺舒窈似乎感受不到,继续道:“忘记那日寿宴上他说了什么。” 言沐竹说了什么。 他是他是来替阿阑送礼。 安国公父子听懂了她的意思,贺峻低头看向安国公,安国公和她对视着。 偌大的书房骤然安静下来,形成了一副很奇怪的画面。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安国公开口,“你不愿意?” 贺舒窈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轻笑出声,“父亲这话问得着实有意思。” 笑过之后,她回道:“我的确不愿意。” 停了一下,她跟着反问:“我为什么要愿意?” 安国公精明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这样更有利于他看清她的神情。 被排除在对话之外的贺峻,感觉书房比以往凉快了不少,凉快的他向往窗户边挪一点。 他克制住了这种想法,想要劝她,“舒窈,你……” 刚开口,却被安国公抬手打断,“你先出去。” 贺峻愣怔住。 安国公见他没动,偏过视线。 猝不及防对上他的视线,贺峻头皮一麻。 “是,父亲。” 所有心思都收了回来,二话不说,恭敬退下。 房门重新关上,书房里变得更加安静。 安国公面前有贺峻端过来的茶,他端起茶,慢慢喝着顺气。 贺舒窈面前什么也没有,她也不焦躁,端庄坐着,一动不动。 两人似乎在进行着无声地较量,谁先开口谁输。 喝了几口茶,安国公心静得到修复,再看贺舒窈时,眼神慈和了些。 “你不愿意约言沐竹,是也想看到贺家落难?” 贺舒窈嘴角扬起,笑容恰当好处,沉思须臾,柔声回答:“是的。” 毫不避讳地肯定,让安国公好不容易缓和的心情再次变得糟糕起来。 安国公想要发怒,“你……” 贺舒窈笑容不改。 他忍住了,提醒她,“别忘了,你也姓贺。” 贺舒窈垂眸,嘴角弧度依旧保持着,仅是一息,她又抬起头,“姓氏而已,我也可以不要。” 她说的十分轻巧,又带着理所当然。 安国公听得愣住了。 贺舒窈很喜欢他这个反应,继续道:“反正,以后刻在我墓碑上,先是沈,我葬的也是沈家的祖坟。还有,我根本自己死后葬在哪里,也不在乎我的墓碑上会刻什么。” 一个不在乎百年之后葬哪里、碑文怎么写的人,在乎一个姓氏干什么。 第743章 降爵 “你肯定言沐竹的为人,那你能保证其他人不会说错点什么。”安国公上半身前倾了些许,声音似是诱导,“若他真的是想为当年的浮柳营翻案,你认为陛下又会怎么想?” 这句话让贺舒窈终于有了点反应,眼睛稍微动了一下。 安国公没有错过她这细微的动作,重新坐了回去,“老夫承认,那个小子,的确有心计,你们沈家的那个郎婿也是个厉害人物,然则,盖棺定论的事,岂容他们说翻就翻。” 年轻人,相信公理,是件好事。 可惜,这世道,怎会有绝对的公理。 他又像睿智的老人,教导贺舒窈,“做人,永远不要太自信,也不要将希望全部寄托于他人身上,对自己如此,对他人更应如此。世事无常,你若真的不想让当初的努力白费,还是应该多想一些。” 书房里重新陷入了静谧,贺舒窈不表态,安国公也不着急,闲闲地感喟,“他若执意翻案,到了最后,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我们这些人,谁都讨不了好,何必呢?” 他端起茶杯,不嫌茶凉,耐心等待。 “咚咚,咚。” 叩门声突然响起,打破了书房的安静。 “父亲。”贺峻恭敬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大将军到府上来探望您了。” 沈峰官拜一品,又有高爵在身,虽是贺家的女婿,贺家的同辈人和下人还是会以官爵称呼他。 安国公闻言看向贺舒窈,贺舒窈面上情绪不显,站起身来。 她举止优雅,劝慰安国公,“父亲,年纪大了,就多休息。” 安国公眼睛微微眯起,直觉她这话里有话。 想法还没落下,她悠悠来了一句,验证了他的直觉。 “不然,说不定哪一天,您的世子就走您前头了。” 她整理了一下并未变乱的衣裙,迈步朝门口走去。走了两步,陡然又停住脚步,回转身来。 “噢,抱歉,我差点忘了,您若让位,贺家就不会再有一位安国公了。” 安国公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抓住了扶手,面色瞬间沉下。 贺舒窈仿佛没有看到他的情绪变化,端庄一笑,优雅转身。 安国公看着她的笑容,枯木般的手背上青筋凸起,看着恐怖得很。 贺舒窈毫不在意背后的目光,步伐从容地朝门口走去。 贺峻在外面焦急地等待着,看到贺舒窈开门出来,松了口气。 “舒窈。” 贺舒窈没看他,扶着嬷嬷琼玖的手迈过了门槛。 贺峻没将她的冷漠放心上,主动告知,“管家正领着大将军往书房这边来,他们……”m..ζa 话没说完,眼角余光就看到了已经到了对面檐廊的沈峰和贺霖。 贺舒窈也看见了,神色未有变化。 贺峻不再说什么,迎了上去。 檐廊下的人也看向了书房门口,大步过来。 琼玖及其他人给他行礼,他没看他们,停在贺峻面前。 两人相互见礼后,沈峰关怀道:“岳丈如何了?” 贺峻回答慢了一息,“父亲,还好。” 管家瞧着机会,进了书房通禀。 沈峰将视线转向贺舒窈,贺舒窈上前两步,柔声问他,“你怎么来了?” “我听家里说岳丈身体不适,你匆匆过来了,连给岳丈准备的补品都没顾上拿,便也过来看看,并将补品给送过来。” 沈二夫人和沈三夫人闲话完,去看孙子,沈星耀今日正好休沐,沈二夫人见到儿子,藏不住事的她就和儿子说起了这些,她告诉沈星耀,安国公要病死了。 沈星耀听说贺家来了马车接贺舒窈,沈峰上完朝回来,他就立即将此事告诉了他。 沈峰当即让人备了礼,转身来了安国公府,安国公府的老管家听说他来了,赶紧让人通知了贺峻,自己出来迎接。 一听说沈峰是来探病的,管家告知安国公身体还好,病情并不严重,热情的想将他领去会客之处。沈峰委婉拒绝,定要亲眼看到才放心,直接朝着安国公住的院子而去。 没走多远,遇到恰巧下朝回来的安国公次子贺霖,听管家简单说清来龙去脉后,贺霖很快懂了这病的程度,也想将沈峰引去其他地方。 出乎意料得是,今日的沈峰不是那么好说话,面上客气有礼,态度却暗含强势,不管他们说什么,都以去看望安国公为第一要务,脚步丝毫不减。 走到半路,管家无奈,只好说出安国公等人在书房,领着他们转道书房。 贺舒窈忽视他那句‘匆匆’,道:“没什么大事,回吧。” 沈峰也忽视了她后面那句,望向书房,“岳丈在里面?” 不等贺舒窈答话,直接提脚走向书房。 贺峻和贺霖对视一眼,下意识都看向贺舒窈。 沈峰的反应让贺舒窈也有些意外,她想喊住他,有人抢先了她一步。 “是女婿来了。” 苍老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刚要上台阶的沈峰停下脚步,没一会儿,老管家搀扶着拄着拐杖的安国公到了门口。 沈峰不动声色地扫了安国公一眼,上了台阶,给他见礼,“小婿见过岳丈。” 安国公跨过门槛,自己取笑道:“怎么,你也是听了他们的胡说八道,以为我老头子要驾鹤西去了,特意赶过来的?” 沈峰放下手,似是有些尴尬。 安国公看向贺峻,斥道:“都是他们这些闲得没事的,老夫但凡有一些小毛病,他们就大惊小怪,一天天的,只会添乱。” 贺峻低头认错,“父亲教训得是,是儿子错了。” 管家打圆场,“国公爷,世子他们也是关心您的身体。” “老夫身体怎么了?”安国公冷哼,不服气,“老夫身体好得很。” 贺家的两个儿子都低下了头,不敢反驳。 管家笑着附和,“是,您身体好。” 安国公转回视线,重新看向沈峰,“我真得无事,你呀,不必担心。” 沈峰好像不太会说场面,听着他说儿子,没有帮腔,适时开口,“看到岳丈身体康健,小婿就放心了。” 安国公笑答:“你也有心了,公务繁忙,还时时挂记着我这老头子。” “应该的。” 安国公没看贺舒窈,将沈峰请进了书房。 贺舒窈是想直接走的,但是沈峰也没看她,直接跟着迈过门槛,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几个人一起进去,坐着聊了些家常、各自近况,气氛算是融洽。贺舒窈坐在一旁不怎么说话,也不影响。 一杯茶喝完,安国公提出留饭,沈峰拒绝了。看他身体无碍,他已放心,以公事为由,起身告辞。 不过,他主动问了贺舒窈的想法,并提出她若想在家中多待一些时间,他就晚些时候再派人来接她。 贺舒窈愣怔了一下,倒是安国公替她回绝。 他身体无碍,就不需要他们这些人在跟前走动了。人老了,只想涂个清净,省得他们各自觉得烦人。 就这样,贺舒窈同沈峰一起离开了贺家。 送走他们,偌大的书房,温馨融洽消失无踪。 安国公看着他们的背影越走越远,想起贺舒窈无视他最后提醒她那个眼神的情景,又联想到了她先前说的那句讽刺,眼睛里的慈蔼变成了阴沉。 经过这么些年,她是真的懂得了他最在乎什么。 贺家承袭已逾百年,乃世家大族。传到他手里,他又靠着自身努力,将贺家的侯爵变成公爵,后来更是高居国公之位,一等公爵,尊同郡王。 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可是,这荣耀能够世袭,却不能罔替。 若他将爵位传给世子,安国公府就得降爵变成伯府,再然后一级一级降下去。 他穷其一生,想要为贺家保住这份荣耀,偏偏陛下,一直都不松口。 再观贺家子孙,更加让他生气。 他能预感,若要靠他们自己再去挣这份荣耀,怕是无望。 从儿子到孙子,再到曾孙,都没有一个能让他放心的。 想到自己一生的努力,很快就会变成虚无,最后消散无影,他就彻夜难眠。 尤其是他还活着的时候,安国公府就消失,他更是不能接受。 有侍女不懂贺府众人的关系,看着贺家兄弟去送沈峰夫妇,好事的小声聊了起来。 “大将军夫人和世子看着好像不是很亲近?他们兄妹是不睦吗?” 另一个来贺府的年头长一些,听说的也多,“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大将军夫人是嫡出的,世子和其他老爷小姐一样,都是妾生的,不过后来寄养在已故老夫人名下。” 开始问话的人似懂非懂,见到远处有人朝这边走来,两人吓了一跳,没再多说,赶紧走了。 将沈峰和贺舒窈夫妻俩送走,贺家兄弟俩又折返回书房。 世子贺峻,第一时间问正事,“父亲,小妹她可有答应?” 安国公住着拐杖,敛眉沉思,没有回他。 贺峻见状,以为贺舒窈没有答应,有点焦虑。 他思量了一会,小心试探,“父亲,小妹她不肯答应,是不是她在……记仇她孩子的事?” 安国公抬起头来,眼睛直视他,有些骇人。 他重复他的话,“记仇?” 贺峻有点怵他这个眼神。 下一刻,安国公的眼神还多了阴冷,并质问于他,“她记什么仇?” 贺峻哑住,不自觉低头,想要躲开他的眼睛。 安国公从背脊到面部,都绷紧了些,整个人瞬间带上了一种咄咄逼人之感。 他冷声斥道:“当初是她的孩子不肯放过贺家,想要毁了贺家。” 第744章 杂事 沈峰自从上了马车,闭目端坐着,只字未提。 贺舒窈坐在一旁,一直未听到他开口,一向都不主动说话的她内心有了疑惑。 他不想问点什么? 又走了一段,她不露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眼,没有从他脸上看出什么。 他似乎也没有发现她的眼神,依旧闭着眼睛。 贺舒窈垂下眼皮,视线低垂。 尽管心中疑惑,但他不开口,她也不打算主动说话。 就这样,两人安静地坐到了大将军府门口。马车停下,琼玖打开车门,请他们下车。 贺舒窈准备起身,沈峰睁开了眼睛。 “你父亲,身体真得没事?” 问话突然响起,贺舒窈弯着腰,动作顿了一下,下一息,柔声回道:“没事。” “没事就好。”沈峰没有看她,声音如常,“我还以为……” 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话说一半,忽然停了下来,让贺舒窈刚恢复正常的动作又出现了滞缓。 可她定力很好,也没有问他,以为什么。 沈峰沉吟了好一会儿,说出后半句,“这几日朝堂事多,岳丈也在为那些杂事操劳,累坏了身体。” 贺舒窈睫毛向上,心思快速运转。 顷刻后,他将脸上情绪一收,温声对她道:“没事就好,下车吧。” 贺舒窈试图在他脸上看出点什么,却是徒劳一场。 她收回目光,先下了马车。 等她下车后,沈峰才站起身来。 一下马车,他就瞥到不远处有个贼眉鼠眼的脑袋在四处张望。 那人张望了一会,视线猝然和他对上。 “……大伯父。” 贺舒窈走上了台阶,没听到脚步声,回过头去,就见沈峰在盯着某处看。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听到了这声称呼。 见有两个人看到自己了,尴尬的某人也不好意思再躲藏,自己走了出来。 走到近前时,他尬笑着喊了贺舒窈,“大伯母。” 其他人也给他行礼,“小少爷。” 沈星蕴眼睛转的精明又纯真,自己解释道:“我,回来看看。” 他一边说,一边谨慎地往大门里看。不等沈峰说话,他小声问贺舒窈,“大伯母,我娘她最近怎么样?” 贺舒窈脸上有了温柔,“你回去看看,不就知道她在不在家了?” “……” 被戳穿小心思的沈星蕴面上有些窘,他讪笑两声,“那……我先回去看看。” 贺舒窈点头,沈星蕴转头看沈峰。 见沈峰没说什么,他快速地跑进了府,小心的有些夸张。 经历了他这么一个小插曲,沈峰和贺舒窈之间那一点诡异消散,两人一道进府,前往自己住的小院,外人看着,和以往没什么不一样。 进了院子,贺舒窈就朝佛堂走去。 沈峰看着她走了一段,喊停了她,“夫人。” 贺舒窈停住脚步。 他慢步走过去,停在她面前,低头看她,眼神看着和以往没什么两样。 站在一旁的嬷嬷琼玖却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替贺舒窈紧张起来。 贺舒窈面上自若,心境稳定。 两人对望了少顷,沈峰叮嘱道:“最近,京都街上不太平,尤其是那些有银号、大商行的街头,时有闹事的,你若是要出门,还是多带几个人。” 他说的,和贺舒窈想得完全不同。 “……我知道了。” 沈峰没再说其他的,“我还有事,先去书房,你想必也累了,礼佛也可以缓一缓。先休息一下。” 不知是不是错觉,礼佛二字听着有点重音。 “……好。” 沈峰又吩咐了琼玖好好照顾他,自己朝服都没换,直接朝书房走去。 贺舒窈看着他的背影,眼底浮现了一丝思疑。 他刚才那话…… 快到院子门口的人倏地停下了脚步,让贺舒窈的想法收了回去。 他转过身来,像是突然想起,夫妻闲话般问她,“对了,夫人,有个事,想向你打听一下。” “什么事?” “上次沐竹给你父亲送的贺礼,你可知道是何物?” 两人隔着一个院子站着,阳光照下来,让大家的视线都不是很清楚,这种不清楚,变相的让院子里的一切都变相地朦胧虚幻起来。 大概过了一个呼吸的时间,贺舒窈回答,“不知道。” 沈峰听着,淡淡一笑,“行,我知道了。” 话落,转身大步出了院子。 他的干脆,像是一如既往的信任她。 看不到他的背影时,贺舒窈只留下了琼玖,让其他伺候的人都下去了。 她准备去佛堂,走了两步,脑海中浮现沈峰刚才那句话,脚步停了下来。 见她盯着佛堂的方向沉思,一动不动,琼玖关心道:“夫人,怎么了?” 贺舒窈神思回归,收回了目光,改了主意,转身回房。 “夫人不去佛堂了?” 贺舒窈慢步走着,没有答话。 琼玖领会过来,不再多问。 进了房间后,她在房间里的小桌前坐下来,琼玖先去给她泡了茶过来。 茶放下时,贺舒窈轻声和她道:“他今日应是故意去的。” 她这话说得不清不楚,好在琼玖跟了她多年,稍作思索,知道了她指的哪里。 “您是说大将军他,知道了什么?” 贺舒窈摸着茶杯没出声。 她不确定,可她觉得,他有了怀疑。 至于他怀疑什么,也不好说。 之前被他打断的思疑,重新冒出来。 他之前那话是何意? 他知道最近的事情让贺家受到了影响?还是他指的就是长隆银号?亦或是他已经弄清楚了长隆银号背后的秘密? 这些只是他的猜想,还是他在等她自己去和她说。 “夫人,刚才大将军,问言世子送的贺礼……”琼玖跟着猜测,“难道是知道言世子在针对贺家了?” 贺舒窈放开茶杯,坐得笔直。 她也想知道,他刚才又特意提到言沐竹,是真的好奇那礼,还是另有深意。 提到言沐竹,琼玖记起了她们今日回贺府的原因。 “夫人。”她小心观察着她的神色,轻声询问,“老国公今日让您回府,真得是想让您约言世子?” 贺舒窈回神,端着茶喝了一口。 琼玖明白了,“那您……答应了?” 贺舒窈听着她的话,安国公说的那些话自动浮现在她脑海里。 “琼玖。”她将茶杯放下,“我想休息一下。” “是。” 琼玖立刻会意,退了出去。 房间里安静下来,更有利于想事情。 答应? 贺家的今日,她看着挺有意思的。 不过,她或许真的要和言沐竹见一面。 知道他的想法。 沈星蕴跟做贼似的回了自己院子,一路上有惊无险。 一进屋,他就立马跑到衣柜里,找出了一沓银票。 拿着银票,他放松下来,笑得像个傻子。 将银票揣好,又从书架上方摸出两锭银子,随后从某本书里抖出三片金叶子。 将财物全部收好后,他没有多做停留,快速奔向门口。 门一开,他脸上笑容变得僵硬起来。 “……左叔。” 沈峰的亲卫左方站在门口,恰到好处地挡住他的去路,听他喊自己,左方嘴角上扯,告诉他,“小少爷,大将军让你去书房。” 沈星蕴往他身后看去,犹豫道:“我,能,不去吗?” 左方颔首,回答利索,“能。” 沈星蕴面上一喜,准备走人,“那。” 我就先走了。 左方伸出手,拦住了刚说一个字的他,“那末将提你过去。” 沈星蕴僵在原地,好长一段时间,才挤出一个笑容,“……那倒不必了,太麻烦。” 左方笑得像个门神,也不反驳。 沈星蕴站直身体,识时务道:“我自己走。” 左方让开,伸手做请。 沈星蕴笑得比哭还难看,只能迈开脚。 在左方的监督下进了书房,沈星蕴看着坐在书案前的沈峰,人跟站不直似的,眼睛四向转动。 他小声喊了一句,“大伯父,您找我?” 沈峰放下笔,抬头望向他,“你刚从哪里回来?” 沈星蕴答得飞快,“外面。” 沈峰盯着他,他一脸坦荡。 两人相互看了须臾,沈峰直接问道:“你这些日子住在你姐那儿?” 沈星蕴眼神单纯,答话的速度还是一样快,“不是。” 沈峰的问题也跟得快,“那你住哪儿?” “客栈。” “哪个客栈?” “每个客栈住一天,流动的。” 沈星蕴回答的滴水不漏,每个问题都不带犹豫的。 沈峰上下打量着他,沈星蕴以礼貌含蓄的笑容应对。 沈峰也不着急,又问:“都叫什么名字?” “啊?” 沈星蕴终于呆愣了一下。 “不记得了?” “没有,我想想。”沈星蕴回忆了一息,“第一日,城东的兴旺客栈,第二日……” 他还真地数了一长串的客栈出来。 沈峰听完,赞赏道:“记性很好。” 沈星蕴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中又带了一点点得意。 沈峰陡然话峰一转,“那你今日是从你姐那回来的?” “……”沈星蕴笑容差点没维持住,幸亏脑子还是清醒的,“不是。” “那你是从安国公府回来的?” 这问题来得太猝不及防,沈星蕴回答没那么顺畅了,稍微缓了一点。 “……我怎么。” 会去安国公府。 “你听到他们谈话了?” 他刚想否认,直接被沈峰用另一个犀利的问题打断。 沈星蕴眼神真诚,肯定道:“我没去。” 那儿。 话说一半,再次被截断。 “他们说了什么?” 沈星蕴垂下头。 “不想说……”沈峰面上多了一抹慈爱亲和,放缓了语速,“接下来三个月,你就禁足在你自己的房间里。” 沈星蕴猛地抬头,满脸不可思议。 户部下令封停交币的动作闹得很大,协办此事的衙门,一连几日都派了人去坊市上搜查。 由此可见,朝廷处理此事的决心。 过了几日,交币泛滥的现象得到了有效治理。 然则,坊市间反馈的效果似乎没有大家想象得好。 尽管户部发了告示,一再强调银票照常通行,绝不会作废,有了交币的血淋淋教训,百姓们对银票还是不信任。 短时间内,没什么人愿意接收,有银票的则挤到钱庄去兑银子。 不仅如此,那些被官府强行收缴交币的人,是叫苦不迭。官府关了宁源商行,损失回不来,他们就去钱庄闹,去官府闹,整个京都可以说是怨气冲天。 钱庄更惨,他们被收缴的交币数量比起那些百姓只多不少,没处索赔就算了,官府还处罚了他们大量银子,罚银还没凑够,百姓又跑来让他们赔钱。 其次,那些拿银票的,也恐慌地跑来钱庄兑银。商户太多,户部管不了,钱庄数量不多,户部一一上门,强制他们不能拒兑,否则,就罚银关门。 钱庄的银子有限,百姓这么一挤,问题更严重了。大的钱庄,想从京都外调银子,也跟不上京都百姓的速度。 再次,京都的物价依旧高昂,有些商贩还趁机将损失摊到了货物上,卖的东西价格更高了。 要不到赔偿,不少人损失惨重,甚至有人连棺材本都没了;换不到银子,人心惶惶;没银子,还买不起东西,整个京都怨声载道。 从户部封停交币那日开始,京都闹事的案件一日比一日多,钱庄、大型商行成了首当其冲的受害者,五城兵马司和京兆府的人忙的脚不沾地。户部那些在外面干差的人,每日回去都是要添点彩的。运气好的,破个衣裳,运气差的,鼻青脸肿。 出事的第一日,燕王又慌又怒,焦躁不安。见了言沐竹后,他冷静不少。第二日朝堂上,此事没有被提起,他知道言沐竹说对了,他父皇还是想保他的。 有他父皇做后盾,一切都好说。 接下来的日子,他听取了言沐竹的建议,没有去找秦王,也没有去和户部的人接触,而是快速着人清理燕王府和那些钱庄、商行之间的联系,确保在最短的时间里,让燕王府和他们完全断开。 自从知道长隆银号和安国公府有关系后,对于宁源商行他也早有戒备。推放交币时,他将这些事情都考虑了进去。现在清理起来,也不会特别难。 安国公府在第三日和他取得联系,他没有怪罪他们,先对方一步,请求他们想办法解决目前的困境,稳住了他们。安国公想让他做的,他一概听不懂,听懂了的,也是无能为力,说得自己比他们还惨。 第745章 领差 交币推放的速度如此之快,除了背后有燕王坐镇,也离不开各方打点。 它一出事,曾经处在利益关系链条上的不少人都浮躁起来。最开始是商户、钱庄想要降低损失,尽量去托能托的关系,过了两天,这些所谓的关系察觉出了风向不对,自身也有了危机感。 如此循环,户部官员,从低到高,忙活的这几日多多少少都收到了不少突如其来的邀约、关照等。然后,没过多久,这些和户部官员有过接触的官员,很快就被查办。 秦王有一个贤内助,他听了秦王妃的建议,观望了一天,发现那些想通过户部或者办差人员做小动作的人都很快被查办,他后怕之余,庆幸不已。知道这是他父皇在等着人自投罗网,他稳住了心态,不再去风口上乘浪。 账册和名单的事,他着急,但他觉得秦王妃说的也有道理。他若不动,安国公就会比他更着急,毕竟,那上面涉及的人可不少,安国公府收到的压力,绝不会是来自他这一方。何况,北疆矿场那边的账册,有一半已经回到他手上。 至于另一半,言沐竹已经将和他有关的那两页送给了他。 户部那边,从上到下都是他的人,金昌又是个识时务的。如今这个局面,他若是真的被逼无奈。他相信,他现在不吩咐,他真的查到了什么不利于他的事,他自己也会想办法掩盖一二。 于是,表面上,他以自己现在不宜动作为由,将压力又返还给了安国公府,软硬兼施,让安国公必须将这件事给他解决。 相较这事,过了两日,他发现大学士被弹劾一事,更让人头疼。 辛贤集在被弹劾的第二日就写了罪己书,呈报天子。监察御史康松弹劾他的十条罪状,他一一否认。 可这件事情,不是他写一封罪己书,自说诬告就可以解决的,它必须还得由御史台查证真伪。 其他的都还好说,关于临桐学派文君宁被诬陷一案,有着有力的人证物证。其中人证还被保护在五城兵马司,他们连接触人证的机会都没有。 柳惜惜咬定当年的一切就是辛贤集故意栽赃,通过她提供的信息,此案还牵扯出了不少人。 康松那边也并不是一次弹劾就了事,辛贤集这边刚将罪己书呈报上去,隔日早朝,他又给他列了十条罪证,陈词慷慨,听者激昂,弄得秦王及辛大学士手下门生焦头烂额,之前的努力差不多全白费。 秦王想从根源入手,可不管是他暗地里直接找康松还是通过其他人的手去找他,都是无用。他甚至找了丞相王石出面,康松还是没给面子,态度坚决,油盐不进。 另外,秦王还要处理北漠使臣进京一事,许多事情都等着他批项做主,才可以落实,这个节骨眼上,这本来的好事似乎也演变了添乱的坏事。一时之间,他是内外交困。 北漠使臣进京的前一日,永安宫的太后挂念晋王身体,一大早便差宫人给晋王府送了不少上等药材和补品,询问晋王病情。 晋王刚告病称假时,永安宫就往晋王府送了不少东西,在那之后,也是一直关心晋王的病情。这次之前,永安宫陆续差人给晋王府送了四次礼品。 晋王府收到永安宫的东西,云泽就将消息告知了在沈归舟那里躲清闲的陈穆愉。 陈穆愉听到此事后的第一反应是低叹了一声气。 云泽听得困惑,这事难道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陈穆愉没理会他,去院外找沈归舟了。 沈归舟躺在杏树树干上睡觉,听到他的脚步声没睁眼。 陈穆愉打量了杏树一眼,飞身上树,在她旁边挤着坐下。 这下沈归舟不得不睁眼了,不然,她觉得他会把自己挤下去。 她往旁边挪了挪,懒洋洋地问他,“干嘛?” 陈穆愉装作没看到她的眼神,和她说起永安宫的事。 沈归舟思索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进宫?” 陈穆愉已经想好,“下午去。” 沈归舟抬眼,透过枝桠缝隙间看了眼天色。 “那你还不走?” 他要进宫,就还必须回王府换衣服,现在时辰已经不早了。 陈穆愉听着她和赶人类似的语气,一口气堵在胸口,她这是嫌弃他了? 他深吸一口气,稳住呼吸,忧愁地看着她,道:“若我要上朝,住你这儿,恐怕会有些不便。” 沈归舟用手枕着头,“不去。” 陈穆愉眼神不挪。 沈归舟这次没有被美色诱惑,“你那王府规矩太多,我出入也不方便。” 陈穆愉不解,“你什么时候守过规矩?” 沈归舟噎住,“……那也不去。” 美色和自由相比,她选自由。 陈穆愉没再劝她,叹道:“若我上朝,住这儿,就得在五更之前醒来。” 沈归舟愣住,他一脸忧郁,就是因为这事? 她这里离皇宫的确是比去晋王府到宫里的路程远。 她伸手摸上他的脸,嘴角上扬,“那你回王府去住。” 她这动作,没流露出深情,还活脱脱像个不负责任的浪荡子。 陈穆愉拿下她的手,飞身下树。 当日下午,陈穆愉进宫去永安宫请安。 去永安宫之前,他先去见了天楚帝。 “身体如何?” “请父皇放心,好多了。” 这个回答很有技巧,天出帝听出来了。但看到他气色比上一次好了不少,天楚帝也放心不少。 父子俩聊了一会日常,天楚帝自然地转了话题。 “近日,京都街头上的热闹,你可有听说?” 陈穆愉犹豫了一息,实话道:“父皇是指那交币祸乱京都坊市一事?” 天楚帝眼底掩着凌厉,语气随和,“朕听说,前几日,小九在户部捣乱?” 陈穆愉眼中微诧,“捣乱?”。 “你不知道?不是你让小九去户部讨要银两的?” 陈穆愉回答:“是。可儿臣没让他去捣乱。” “……你为何那时让小九去?” 陈穆愉听糊涂了,反问:“军饷一事,不是父皇亲口答应儿臣的?” 天楚帝被他问住。 怪异的气氛流转了一会,天楚帝没再追问此事,将话题说了回去,“既然你身体已经好了,那有没有想过,做点差事?” 陈穆愉安静了一刻,肯定道:“没有。” 天楚帝怔住,怀疑地看了旁边的张德素一眼,后者面色和他差不多。 仔细想了一下,天楚帝似乎明白原因了。 “既然你没想过,那朕给你指派一件?” 陈穆愉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他就将差事说了出来。 “最近户部事多,金昌那儿,看着有些力不从心,你就去户部,督促一下他们。” 在御书房待了一炷香,陈穆愉被迫领到了查封交币的差事。 天楚帝还让他负责消除当下交币充斥坊市带来的影响,以最快的速度稳定钱币,稳定京都。 从即日起,户部上下全面配合他处理此事。 另外,长隆银号不明财产来源的调查也划给了他,让他从明日开始复朝。 听到前半部分的时候,陈穆愉面露难色,却还是迫于天子之威答应了下来,听到后半部分时,他犹豫了。 天楚帝看着他的反应,问道:“有什么问题?” 陈穆愉迟疑道:“父皇,复朝一事……” 天楚帝神色看似如常,眼睛里却多了一探究,静待他的下文。 陈穆愉斟酌了一下字句,最后还是决定简单明了,“儿臣暂时可否不上早朝?” 随着他的话落音,御书房变得十分安静。 天楚帝从之前的意外变成了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你不想上朝?” “是。” “为何?” 当时让他暂时罢朝,他不是还心中失落。现在让他复朝了,他还不想了! 陈穆愉低头,“大夫叮嘱儿臣,最近半年,要多休息。” 天楚帝:“……” 这是什么理由?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御书房门口,天楚帝是哭笑不得。 他同张德素道:“你刚才听到他说的什么了?” 张德素也没缓过来。 “那样的理由,都被他说出口了。” 过了这么一会,天楚帝想通了他这样做的理由。 他接下了这个差事,朝堂之上免不了多出针对他的人和言论来。为了避免麻烦,他索性不去露脸了。 方法粗暴,但不得不说,简单有效。 天楚帝想着想着被气笑了,“他现在是连敷衍朕都不用心了。” 张德素看出他没有真地生气,跟着浅笑。 陈穆愉从御书房出来后,去了永安宫请安。他和太后说不上有多亲厚,但也没有多反感,还是真心将她当做皇家祖母敬着。 祖孙俩聊了一会,他从永安宫出来,直接出了宫门,没有去朝阳宫给同样往晋王府送了很多补品的继后请安。 继后听到他去了永安宫就直接出宫了,一股怨气涌上心头。wenxueзч.net 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抱怨了一句,“他还真是,一点也不将吾放在眼里。” 这话没多久就传到了披香殿,已经解禁的王贵妃郁闷了几日的心情陡然好转不少。 这些日子,辛贤集被弹劾的事让秦王多了很多麻烦,但他现在依旧负责北漠使臣接待一事。交币的事已经传到宫里,尽管宫里管得严,还是有不少人在私下里议论此事,对比燕王,王贵妃觉得自己的儿子让人省心不少。 有了两件好事,王贵妃决定出去走走,走着走着就到了朝阳宫。 继后听说她来,正在气头上的她本是不想见人的。经过嬷嬷提醒,终究还是理性战胜了情绪,让人宣她进来。 不出她所料,王贵妃这个时候来,就是特意来看她笑话的。 王贵妃一坐下就说起了晋王,特意告知继后,他刚才去了永安宫给太后请安,状似不经意地问她,他可有来过她这儿了。 她借笑自己是不配得到这位元后独子的问安,讥讽继后坐上了这个位置,也是一样得不到认可,虚有其位。 看着继后抓着茶杯的手越来越用力,她又聊了两句北漠使臣一事,不确定地问继后此次北漠率领使臣来京的可是北漠太子,然后如愿以偿地看着继后那手抓得更用力了。 继后回她辛贤集一事,占了上风的她并不动气,聊起京都的热闹。两人满面笑容地聊了一炷香,王贵妃没让继后说送客就自己‘知趣’地起身离开。 从继后那出来,王贵妃只觉神清气爽,先前在品茶会受的气一扫而空。 回去的路上,她看什么都是美丽的。直到,在半路上遇到了出来散心的贤妃。 贤妃身后不远处跟着继后送她的那只新猫,猫有点圆润,刚刚吃饱,看着不是很机灵的样子。王贵妃看到贤妃,转而又看到那只猫,想起了上次的事。 上次的事,虽说起因是玲充仪,但是她被陛下罚禁足三日,和贤妃养的那只猫也脱不了关系。 若不是她那只不长眼的猫,或许都不会有那日的事情,她当时更不会因为一时冲动,被陛下责罚,还连累了自己儿子。 以前她就不喜贤妃,现在看着她更是不喜。 贤妃给她请安,她就看着那只猫指桑骂槐地骂了几句。 贤妃之前比不上她,现在的她更是没有实力,低着头不敢说话,只能任由她骂。 骂人这事,一直得不到对方回应,也很没意思。王贵妃看她一字不吭,渐渐觉得没了趣味,收了嘴走人。从猫身边走过时,她嫌弃地踢了一下那只离她至少一尺远的猫。 贤妃看着,不敢说什么。 等王贵妃走远,贤妃在就近的凉亭里坐了下来。宫里的人惯会捧高踩低,她娘家出事后,到处都是说她闲话看不起她的人,她本就话少,经历那些事后,话更少了。坐在凉亭里,一言不发,浑身散发着忧郁气质。 坐了一盏茶,遇到同样前来散心的德妃,德妃从侍女那知道大概经过后,暖心地安慰了几句,她的忧郁才好转一些。 和德妃分开后,贤妃带着侍女回自己寝殿,在门口遇到了特意来道歉的玲充仪。 看到那只圆润的猫,玲充仪愧疚更深,连说了几句对不起。 她很诚恳,不仅口头道歉,还带来了她受伤那日陛下赏赐的一套精致头面做赔礼,贤妃不好意思收,她硬是留了下来。 第746章 心思 消息传得很快,陈穆愉从宫里出来还没一个时辰,他领了整顿钱币一事就差不多时间传到了秦王府和燕王府。 这日下午,礼部尚书及礼部下设的专门负责接待他国使臣的行理馆相关官员,陪同秦王一起在给北漠使臣准备的驿馆做最后考察查验,秦王府收到消息时,秦王还没有回府。 传送消息的人立即又转道去了驿馆,专门告知秦王此事。 这就是他让小九去户部捣乱的目的! 秦王听了消息后,脸上的温润浅笑差点没维持住,没了查验的心情。 北漠使臣明日就会进京,今日这最后的查验至关重要。为了避免出错,按照行程安排,驿馆之后,他们还要去趟东城门。 礼部又不是自己人,秦王没得心情却不能直接走人。不能走人就算了,他还不能让其他人看出他的情绪,只能咬着牙尽力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 礼部的人或许有点太重规矩,但行理馆的人绝对是精通人情世故的高手,礼部尚书自然也不在话下。接下来的行程,陪同人员不少人都感觉到,秦王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燕王一整日都在府里,为了交币损失一事,见了好几批人,下午他刚准备休息一会,就传来这个不好的消息。 本就头昏脑涨的他,听完下人禀告后,头昏变成了头疼。 消化过后,有点烦闷的心情直接转换成了躁郁。 他问禀告的人,“父皇让老七主理此事!父皇他是何意?” 被问的可怜人被他看得后脖颈发凉,他就是个传话的。 陛下的心思,他……不敢去猜。 燕王问了一句,也醒过神来,他也没真的要问他,烦躁地挥手让他下去,又让人唤了府上最得力的幕僚过来。 幕僚姓管,是江东人士,年近五十,在燕王府做门客已经十年有余,燕王称其管先生,能力还是比较得燕王认可的。 管先生听燕王简单复述了此事,捏着精心蓄养的山羊胡,沉思道:“陛下这恐是准备让晋王接手户部。” 一句话戳到了燕王的心窝。 管先生思忖少焉,又来了第二句,“除此之外,陛下此举,亦有……” 他看了一眼燕王,欲言又止。 燕王自己懂了,接话道:“父皇是想让老七来打压小王。” 管先生默认。 他说得这两点,燕王自己早也已经想到了。 再听他说一遍,燕王的躁郁更重,感觉他说了两句废话。 只是他不明白,父皇不是要保他,为何现在这个时候让老七来处理此事? 难道是他会错意了? 他压着怒气询问:“依先生看,小王现该如何应对?” 户部加个柴向和梁王,这种阵仗固然让人头疼,可他们和老七是两回事。 再多个老七,这事就完全变风向了。 老七掌管了户部,拿到了主动权,并有父皇明旨,岂会手下留情。 更可笑得是,这他和大皇兄斗半天,最后让老七捡了个便宜,白白捡了个户部。 他想起九皇子在户部堵门一事,现在想不怀疑这不是个巧合都不行。 只是,怀疑归怀疑,此事也仅限于怀疑。 九皇子替晋王府讨债一事,让矛盾变得更加严重,但此事并不是矛盾爆发的起因。 况且,流言这东西最是无法成为证据。 管先生又沉默地思量了半天,道:“王爷需尽快降低此事对自己的影响,短时间内,不能清理干净的,就借用一下安国公府。” 此话说得很有道理,精简地点明了问题所在及解决思路。 燕王垂眸细思,比较认同。 管先生还分析了一些,每一点都说得很精准,燕王浮躁的心慢慢冷静下来。 就在他要吩咐人去办时,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想说细则时,好像知道问题在哪里了。 管先生话说了不少,意见也提了不少。 就是,这话说了,又像是没说。 就在这时,管先生提醒了他一事,晋王既然接了差事,想必第一时间就会去户部了解情况,或者还会有些举措,他们也应当派人去观察一下情况。 燕王很快会悟,老七今日的举动,在一定程度上能看出他对此事的态度,这样,他们也能更准确的预测他心中想法,看他到底是准备做到什么程度,以便他们想对策。 他也是给气昏了头,竟然忘了这事,他立马吩咐人去办,同时又觉得这管先生还是个有能力的,开始那一点想法被他忘了一半。 管先生还提醒他,安国公那边,他们也得多注意。 安国公此人心机深沉,此事影响非同小可,如今又来了个晋王,形势变得更加严峻,不排除前者阴他们一把。 燕王想着过往的事情,将另一半也给忘了。 其实不仅是他们猜测陈穆愉会第一时间去户部接管,户部等人也是如此认为的。 消息传到户部时,金昌刚要去端茶的手停了下来,听完后,他将手收了回来。 这事初看是意料之外,细想似乎又是情理之中。 他以为陈穆愉当日就会来户部的,心情缓解一些后,赶忙让人做好迎接后者的准备。 在这等待的时间里,整个户部,从上到下,都是惶恐不安。 瘫上这么个倒霉差事也就算了,现在还来了个和秦王不对付的晋王,他们觉得很有可能,事情还没解决,晋王就先将他们给解决了。 等待的时间越长,大家的想法越多,做事的心情是完全没有了,陆续开始衡量换个立场的得与失。 他们就在这种环境下煎熬地等待着,一直等到太阳西沉,陈穆愉还是没有出现。派人请示户部侍郎,户部侍郎又请示户部尚书后,户部尚书金昌决定再等等。 他们一直等到太阳完全没了影子,再到挂灯…… 殊不知,他们等的人从宫中出来后,直接回了王府。他在王府里换了身常服,就又回了那个有杏树的小院,然后陪着里面的人看了半本新出的话本子。挂灯时,两人吃了一顿温馨的晚饭。 隔日从到宫门开始,秦王和燕王就在寻找陈穆愉的身影,找了半天没看到。等到了大殿上,还是没看到人,两人难得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不仅是他们,昨日那些已经通过各种渠道听到消息的人没看到晋王上朝,心中同样疑惑。 陛下交给了晋王这么重要的差事,却为何没有让他复朝? 这太矛盾了。 殿上的人开始用眼神交流,纷纷想知道天楚帝如此做到底是何意? 除去此事,众人还有一纳闷之事。 今日就是北漠使臣进京的日子,今日下午,更精确一点,是再过三个时辰左右,他们就会抵达城门,随后在驿馆休息一晚,明日进宫拜见。 早朝开始后,天楚帝谈起的第一件事就是此事,还向秦王、礼部尚书等负责此事之人问起安排是否已经妥当。 然而,直至散朝,他还是没有提起册封公主一事。 这让大家不免生出诸多猜测,比如,陛下没有选中贺家,陛下准备等北漠使臣进宫朝见后再赐封公主,陛下还有其他想法等等。 秦王低调地和丞相王石快速用眼神交流了一会,王石也猜不准天楚帝是何心思。 太常寺卿贺霖下朝时,有些心不在焉,迈下殿前那长长的台阶后,他加快脚步出了宫。 许是今日日子特殊,天楚帝没有催问辛贤集被弹劾一案,秦王的心思同燕王一样,多半都落在了陈穆愉身上。 他们实在是想不通,天楚帝这种矛盾的行为到底是哪一种深意。 看不到陈穆愉,他们就把目光瞄到了九皇子身上。 户部那边,当日是他出的面,虽说他这个人一向胆小不聪慧,可说不定还知道点什么内幕。 大殿上人多,还有宫人留守,不适合聊他们想聊的事。 秦王和燕王再次默契了一回,放慢了离开的步伐,准备在殿外和九皇子好好聊一聊。 哪知道,九皇子还没出殿门,就凑到了梁王的身边,一脸讨好地请求梁王带他到城门口去看‘热闹’。 今日北漠使臣进京,五城兵马司负责维持城内治安。最近京都闹事者多,为了不出意外,陛下还特地让掌管城门军的虞亭侯派了一百号人协助维持城门口治安。梁王作为五城兵马司的掌管者,也会一同前往城门口迎接北漠使臣。 处他之外,还有名扬天下的北疆名将郭子林,也在迎接官员中。 再加上负责接待的秦王、礼部侍郎、以及行理馆主事官员,这迎接队伍已经十分庞大。 这样的一群人迎接一个邻国太子,还是一个主动求和的邻国太子,天楚帝认为,已经绰绰有余。 其余皇族中人,不需要出席。 若不是京都最近闹事的多,他甚至不会让梁王去。 九皇子就在这其余人中。 他想去看热闹,陈穆愉不去,他就只能来求梁王。至于秦王……没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九皇子这个也怕,那个也怕,可讨好起人来,还是很会说话的。梁王又一向好说话,在他说自己可以扮作梁王府的侍从在远处观看时,没抵住他的嘴甜答应了下来。 梁王出宫之后就要去五城兵马司巡查,径直朝宫门的方向走,他就这样跟着梁王一边说,一边用后者隔着自己和两位等他的兄长,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似是没有看到他们。 看着他们二人,秦王和燕王微愣了一下,不好去打断他们。 主要是不好打断梁王,怕这个敏感的时候引起梁王的注意。 虽然梁王不参与他们这些事,可他听他们父皇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种时候,还是应当谨慎。于是,他们白等了这么一会,眼睁睁看着九皇子无视他们离去。 两个人同时转头,对望一眼,又同时将头转正。 燕王看着九皇子开始逐渐缩小的背影,嘴角扬起标准的弧度,轻声询问秦王,“不知大皇兄,之前可有想过,自己辛苦那么久,今日会为他人架起一座桥梁?” 不肯和他合作,最后连老家都被人抄了,也是有意思。 秦王也看着九皇子的背影,脸上神色如常,用同样重的音调回道:“世事无常,哪能皆是未卜先知。” 燕王脸上的笑容传到了心里,“大皇兄心胸豁达,臣弟钦佩。” 秦王语速不变,“四弟谬赞了。” 他停了一息,话锋一转,“不知四弟劳苦了这么久,又可曾预知过今日?” 嘲笑他,说得自己好像又占了多大便宜一样。老七可不是他,他负责此事,可不会有丝毫顾忌,他又是个杀伐果断的主,到时候他们俩谁更糟糕还不一定。 燕王小小地噎了一下,但又很快反应过来,利用他的话回他,“风云难测,哪能皆是料事如神。” 两人扭头,互望一眼,秦王的温润亲和像是刻在了脸上,燕王笑容也是一直不落。 视线回正时,两人都还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却也觉得对方说得有道理。 被捡便宜和被抄老家,好像都差不多,谁也笑话不了谁。 两人一时都落寞下来,没再逞口舌之快。 梁王今日忙,秦王今日自然更是闲不了。他和燕王站了没一会,就有人过来找他了。他借着这个台阶,先行离开。 燕王站在原地,看着他走下台阶,刚被扯出来的忧愁未散。 没看到陈穆愉出现在早朝,他想起了前段时日,言沐竹同他说过的一些话。 晋王自幼出众,又是中宫长子,得陛下喜爱,理所当然。 然则,陛下的出身和成长和他截然相反。 那些都是陛下成功之后,想让人忘记的东西。 每次朝臣让他立晋王为储君时,就会提到晋王高贵的出身,提起他高贵出身背后的显贵名门。 这无疑是在变相提醒陛下,他不如自己的儿子。 他越是喜爱晋王,就越能从他身上看到自己曾经的狼狈,还能透过他看到元后,继而看到自己的卑鄙。 晋王就像一面工艺十分精湛的铜镜,镜面无杂,他只要站在陛下面前,陛下就能清晰地看到自己最丑陋、最想掩盖的一面,也是最真实的自己。 因此,这么多年过去,晋王没能成为太子,位主东宫。 第747章 书契 之前燕王见言沐竹时,言沐竹后来还给他出了一主意,若第二日早朝,朝堂之上没人谈起交币相关之事,翌日早朝后,他就去面见天子,自请罪责。 他当时有些诧异,他又肯定地告诉他,陛下是不会见他的。 没想到,这事还真被他说准了,天楚帝没有见燕王。接下来的几日,燕王又按照言沐竹说的,日日去请罪,不写折子,只求面见。 一直到昨日为止,天楚帝一次没有见过他,也没降罪之类的。 现在,燕王是真心佩服言沐竹,将他父皇的心态拿捏的此如精准。 今日日子特殊,他没去凑热闹了。 昨日朝阳殿的事情他听说了,继后在宫中对宫外的消息不是很灵通,难免担忧。遇到王贵妃这种诚心挑拨的人,心里更是不能安稳。一来二去,很是容易冲动犯错。 现在,他母后能不能稳住,对他来说,同样重要。看不到秦王的身影后,他转身去了朝阳殿。 差不多是早朝官员出宫的时间,引发众位大臣诸多猜想的陈穆愉,到了城中的钱庄行会。半个时辰前,他就让陈霄先来了行会,让行会会长派人去请京都各大钱庄掌柜来此。 同时,他还让人去了宫门口堵户部尚书金昌,请他直接到这里来。 他到时,陈霄和行会会长已经在等着他,钱庄的人还一个没来。 会长半个时辰前见到陈霄,看到晋王府的令牌是一头雾水。 听到晋王要见他,还是要在这里见他,他心情转了好几个急弯。 再听让他将所有钱庄的掌柜都请到这里来,想起昨晚打听到的最新消息,会长似乎懂了点什么。 只是没想到,晋王接手此事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户部,而是来了这钱庄行会。 懂了的那点什么,似乎又多了一点不懂。 跟着陈霄一起等人的时间里,他心情依旧复杂,紧张焦虑的同时,心里冒出了无数种猜想。 没多一种猜想,他心情就低落一些。 这个交币的事情,钱庄损失才是最严重的,这怎么就都逮着他们薅呢。 心思刚起,自己又记起,他们大多数人也不完全无辜。 可是,他们最先也是…… 过了一炷香左右,金昌急急赶来。他看到陈穆愉,心里七下八下。 陈穆愉和他客套了两句,就让他坐着一起等,至于等谁,来这里做什么,前者半句未曾透露。 晋王,再加一个户部尚书,行会会长坐在下首,心中鼓打得更响了,喝茶的次数也就多了起来。 他不知,比起他,他对面的户部尚书并没好到哪里去。 若不是茶烫,金昌估计没两口就将茶给喝完了。 这位主,昨日没去户部,今日把他叫来这里是要做甚? 行会会长的号召力很多时候比当地豪绅、甚至官府都会好,会长纠结的陪着陈穆愉等了大半个时辰,京都各大钱掌柜庄陆续到齐。 行会派去的人没有和他们说什么事,只是让他们尽快过来。最近钱庄走在京都风暴的风口,这种聚会不少,昨日户部被晋王接手一事,已经在圈子里流传。一听会长让他们过来,他们猜测可能和这事有关系,此事事关他们的切身利益,大家赶紧就过来了。 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猜对了,却还是猜的太含蓄。 听会长介绍坐在上首的是晋王,先进来的人整个人都傻了。 陈穆愉主动和他聊天,一脸亲和,他战战兢兢地回答。 然后发现厅里还坐了个户部尚书,他想到了……鸿门宴。 急忙赶过来,竟然会见到户部尚书就和行会会长一起坐在议事厅,除他们之外,还有一个陈穆愉。 这真的不是荣幸。 他和三人一起坐着等下一个,想要和会长来个眼神交流,都显得十分困难。 第二个进来的,心境历程和他有九成类似,接着第三个…… 人越多,整个议事厅的氛围也就越诡异,一直到最后一个到来,陈穆愉才慢慢和他们说起了今日来的目的。 他希望京都的所有钱庄能和官府、朝廷同舟共济,共度难关。 一个时辰后,这些钱庄掌柜陆续签下一份书契。 书契表明,各大钱庄会无条件配合朝廷肃清坊市交币,恢复京都钱币稳定,商贸往来。这段时间里,所有钱庄不可拒兑银票、不可无故歇业、不可欺压客商等。 若违此些规定,将会以扰乱京都治安,破坏钱币稳定等罪名治罪,轻则罚没钱财、关门闭店,重则牢狱之灾、抄家流放等。 关于钱庄存银不够一事,小的钱庄可以支付一定利钱,向大的钱庄暂时拆借,也可向户部拆借,大的钱庄若暂时亦出现周转困难,同样可向户部拆借。钱庄向户部拆借的利钱由户部决定,所有钱庄待遇同等;钱庄之间互相拆借,借款钱庄,以户部利钱标准为基准,按照户部定出的范围,可自由决定上下增减些许。 事前毫不知情的金昌坐在陈穆愉下首,听得一脸茫然。 这是不是说,这银子,由户部借? 慢慢地,他的茫然变成了惊愕、难以置信、黯然、生无可恋等复杂的情绪。 陈穆愉向他们承诺,户部银票不会出现他们担忧的问题。 钱庄如今面临挤兑的情况,只靠不拒兑肯定是不能解决问题。但是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在他们这一环,他相信他们这些经营钱庄的掌柜定然比他一个门外汉懂,他充分信任在坐之人的能力。至于其他环上的,他们所担心的那些问题,他负责解决。 书契签好后,陈霄负责后续,陈穆愉邀请金昌一同前往前面一条街的会同善堂,先行离开。 所有钱庄掌柜,留在议事厅里,你看我,我看你,脸上都是一言难尽,色彩纷呈。 他们是造了什么孽,先来个燕王,现在又来个晋王,还让不让人活。 金昌跟在陈穆愉身后,内心的冲击没有比这些钱庄掌柜好多少。 他唯一庆幸的是,幸亏晋王还规定了利钱。 会同善堂其实就是京都商行行会,京都大的商行掌柜、东家,一大早也接到了善堂堂主速来善堂的邀约。 陈穆愉到时,该来的都已经到了。 沈归舟起床找衣服穿的时候,已经临近巳时。若不是现在太热,出门太晚太晒,按照她的习惯,她是还能颓丧一炷香的。 昨日晚上,陈穆愉和她说过自己今日的安排,并说她若是无聊的话,可以和他一起去。 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那倒霉差事他去做就算了,她才不要跟着一起去吃苦受累。 她今日有安排。 她承诺了康夫人今日要带她去城门口看热闹,看看那北漠太子长的是不是如民间传言的,是个长相不错的美男子。 和美人喝茶看热闹,可比跟着他去干那些倒霉差事有趣多了。 前几日被郭子林摧残以致早产的杏子,被雪夕一双巧手一番加工,一半弄成了蜜饯,一半晒成了果脯。她让雪夕一样给她装了一大包,一起带出了门。 最近几日京都各个街头时有闹事的,女人家出门在外很是不安全。今日日子特殊,五城兵马司派了很多人在城中巡防,尤其是东城门到驿馆的这段路,明面暗面都有人,街上比前几日看着要安全很多。 不过,沈归舟想起康夫人那瘦弱的模样,决定还是亲自去接她。 康松夫妇住的地方离东城门有些距离,沈归舟想了想,让雪夕叫了辆马车。 马车停在康夫人家的小院门口时,茗清立即跑出来开门了,看到外面果然是沈归舟,脸上笑容比阳光还耀眼。 沈归舟将手里的果脯和蜜饯递给她,她双手接过,转头朝里面喊康夫人,“夫人,俞夫人来了。” 声音中也是真诚的喜悦。 她们刚走到院子中间,康夫人就闻声出来,看到沈归舟,眼里脸上也皆是欣喜。 说实话,她们的热情,让沈归舟有些意外,都快要不好意思了,就是,她为什么觉得,这主仆二人这高兴的是不是……有点过了。 康夫人将她请进屋,茗清去泡茶,看到她带来的零嘴,康夫人特意又感谢了她上次送杏子一事。 沈归舟不在意这些小事,让她尝尝今日的蜜饯和果脯,若是觉得好吃,她再让人送些过来。 康夫人又感动又不好意思。 沈归舟没觉得有什么,反正她一个人也吃不完,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她这话是客气,为了让康夫人安心接受,同时也是实话。 托郭子林的福,那日那树上的杏果至少掉了一半。 真的是一如既往的败家。 北漠使臣下午进城,沈归舟刚才过来时,没有钱庄商行的街上也比往常热闹了不少。 难得有这样的大事,百姓们想看热闹也很正常。到了下午,在城中走动的人肯定更多。 沈归舟考虑周全,问了康夫人,确认她今日无事,就提议今日中午直接去东城门附近的酒楼用饭,然后再找个茶楼,省得到时候去街上挤。 康夫人想想,认为她说的很有道理,没有意见。 两人当即出门,却没想到,靠近城门口那边的路已经开始堵。马车走了许久也没挪动多少,坐久了马车上又闷热。沈归舟估算了一下路程,选择下车走过去。 街上不是马车就是行人,行走困难。康夫人紧紧跟着沈归舟,沈归舟见她攥着自己的衣袖,索性直接牵起她的手往前走,太挤的地方,还会替她挡一下路人的碰撞。 茗清跟在后面,一抬头看着这个情景,兴奋地问康夫人,“夫人,您和俞夫人现在这样是不是就是,你昨日看话本子时,羡慕的小鸟依人。” 康夫人怔住。 沈归舟也有点愣。 康夫人哭笑不得,“你啊,平日里让你多读书,就是不听。” 沈归舟醒过神来,也笑了。 茗清困惑,她说错了? 沈归舟牵着康夫人继续往前走,想起了昨晚陈穆愉听到她今日安排后的反应。 陈穆愉先是安静了一下,然后问她,“你要带她去看热闹?” “是的。” “你想去看北漠太子?” “我看他干什么。” 早见过了,没什么好看的。 “那你为什么不陪我去?” 沈归舟没察觉到他情绪中细小的变化,答得很顺畅,“近日街上闹事的人多,明日街上还有看热闹的,她一个娇弱的小美人,没人陪,去那种地方太危险了。” 他一个大男人,在京都办差,就算不带侍卫,也没人敢惹他。路上挤,别人只会给他让路。何况,他要去见的还是一群又一群丑的各有特色的男人,她跟着他干嘛? 陈穆愉睫毛垂下,果然如此,她的重点是娇弱的小美人。 他笑着问她,“那若康夫人不是个娇弱的小美人呢?” 这个…… 沈归舟仔细想了一下,没有这种如果。 康夫人就长这样。 沈归舟一行三人在东城门附近找了家酒楼,好在酒楼不临街,只有二楼可以看到城门口。 她们到的时候又还算早,因此一楼大堂的客人不算多。 她们没打算在这里看热闹,就在一楼找了个位置吃了顿饭。 结账时,康夫人拦住沈归舟,想要自己付账。 最近朝廷在清查交币,京都的东西价格却是高居不下。今日这个日子,这附近的商贩又精明地涨了价。 这里吃顿饭本就不便宜,沈归舟先她一步将银子递给了伙计,没让她付,看她过意不去,就提出让她待会付茶钱。 她这样说,康夫人脸上终于再次明朗起来。 看着伙计称银子,陈穆愉的脸又突然从她脑海里冒出来。 陈穆愉问那话的情景,让她陡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陈穆愉见她不说话,看了她一眼,转身去更衣了。 那一眼,耐人寻味。 琢磨了一会,她好像明白了。 “我不是带她去。” 陈穆愉回过头来。 “……陪。” “陪?” “也不是,我们是相约。” 陈穆愉的眼神再次变得耐人寻味。 沈归舟尬了一下,嘴巴比脑子快,“我这次用的是我自己的银子。” 第748章 接你 陈穆愉瞬觉呼吸有些阻滞,“谁跟你说这个?” 沈归舟:“……” 嘴快了。 “那我带你一起去?” 陈穆愉无声地看了她一会,转身走了。 沈归舟很无辜,这是他自己去不了,不是她不带他。 她冲着他背影,向他许诺,“要不这样,等下次你有时间了,再有什么热闹,我带你去?” 陈穆愉拿着衣服直接到了屏风后面。 沈归舟看着屏风,这也不满意? 她看了一下旁边他今日带回来的樱桃,想着吃人嘴短,她斟酌了一下字句,安抚道:“别生气,你现在不也是我养的。” 她还郑重地补充了一句,“你放心,以后我也养你。” 这话听着就像我有了新欢也不会抛弃你。 陈穆愉拿着外衣的手一僵,试图放缓呼吸…… 他没生气,不是,是她到底是哪里学来的这种纨绔认知和街溜子语气。 他从屏风后走出来,“沈归舟。” 沈归舟刚收回视线,闻声转头。 烛火在陈穆愉眼里摇曳,他嘴角一勾,笑得有些惑人,“我听沈星蕴说,你以前,骗过不少小姑娘?” 差点被笑容迷惑的沈归舟瞬间清醒过来了。 沈星蕴! “沈星蕴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臭小子,他是不是最近日子过得太闲了。 陈穆愉眼中带笑,眼神意味深长。 沈归舟意识到自己问话的顺序不对,眨眼调整心态,神色自若,“骗?什么骗?” 陈穆愉没出声,沈归舟却在他眼里看到冷呵。 她和他对视,眼神没有丝毫闪躲。 陈穆愉和她互望了少顷,没再问她,转身去屏风后继续换衣服了。 沈归舟看着屏风后若隐若现的身影,心中莫名地松了口气。 气没吐完,骤然觉得不对。 她以前……那么早的以前,沈星蕴还是个说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屁孩。那么早的事,他知道什么玩意。 胡说八道…… “沈归舟。” 心里还没抱怨完,陈穆愉忽然又从屏风后出来。 沈归舟抬眼看着他,还有后续? “你上次去城门口。”陈穆愉直视她的眼睛,干脆问道:“是去接我的,还是想让小皇叔看见你去了?” 这问题来的莫名其妙,且猝不及防。 沈归舟没有眨眼,这次反应很快,回得很果断,“接你的。” 陈穆愉睫毛落下,他就不该问。 这一次,他转回屏风后,没再搞突然袭击,直到衣服换好才出来。 沈归舟接过伙计找回的碎银,带着康夫人奔向临近城门口的茶楼。 那家茶楼位置很好,门口临街,二楼靠街的一面看城门口最是合适不过。 和她们有相同担忧的人不少,她们进茶楼时,茶楼里已经十分热闹。 沈归舟昨日让雪夕在这里定了位置,不然这个时候来,恐怕是找不到座位了。 看热闹这种事要一起看才有趣味,沈归舟深懂精髓,于是没定雅间,而是在二楼回廊上定了个位置。 二楼的构造很绝,正午时分,坐在那里也不会晒到太阳。今日还有风,此处反而比在屋内凉爽。 她们上楼时,楼上客人站的坐的都有,喧闹得很。 现在还没到使臣进城的时间,众人就喝着茶聊天。 聊什么的都有,也不仅仅是这北漠使臣进京的事。她们三个坐在靠尽头的位置,光听不说也不会觉得无聊。 她们坐下不久,城门口和使臣要走的街道就开始清人戒严了。 一炷香左右,开始有官员到场。看热闹的有认识他们的,都不用人问,就会自动给大家介绍。 刚开始来的都是小人物,这大热的天,大家看着激情都不是很高。 直到梁王出现在街头,回廊上的人眨眼就多了起来。 梁王长的气宇轩昂,隔着老远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贵气。 他的出现让大家聊的话题开始转变,先是有人夸赞了他的长相与气质,有深度一点的紧接着夸赞了他的人品,没多久有人提到了梁王妃,羡慕他们的婚姻…… 说着说着,不知道谁提起了丞相府的宋倾画。 一听到这种桃色小道消息,沈归舟和康夫人嗑瓜子的动作都慢了下来,茗清斟茶的动作也缓了一些。 经过这么些日子,宋倾画和梁王的情缘已经有不少人知道。 甚至还有人不知从哪里知道,他们二人这事,梁王妃也是满意的。 看着梁王,再想那宋倾画,若真得在一起,也可称一句珠联璧合。 和亲一事传出时,众人替他们惋惜,情深缘浅。 不曾想到,佳人竟然是那般曲折命格。 换个角度想,这事也算是峰会路转,不知二人能不能续上前缘。 当然,也有持不同意见的。 做梦。 哪位天子会让这样的人嫁到皇室中去,别说皇室,就连平民怕是都难。 一群人意见不一地争论了一番,话题又很诡异的扯到了和宋倾画不睦的贺叶蓁身上。 据知情人士匿名透露,这俩姑娘,最近只要能碰上,都是火星四渐。 有消息灵通者说起,目前为止,这位贺小姐依旧没有被册封为公主。 比话一出,大家的想法又多了起来。 其中有一人说的有几分正经。 安国公府如今长盛不衰,若此府再出一位和亲公主,陛下怕是不知该如何赏赐了。 再赏,这贺家就可当之为京都第一名门了。除去亲王府,皇室宗亲都比不上他们。 此话听着都是赞誉,有见识者再一细想似乎看到了更深层次东西。 有谨慎的人担心祸从口出,赶忙将话题转到了和政局无关的事上。 比如,贺小姐的爱恨情仇。 说起这贺小姐和晋王也是有人一阵惋惜,可他惋惜还没过,忽然有人说前几日有人在寒华寺看到了贺小姐和一位长相俊俏不俗的公子在花前月下。 这话一听就不靠谱,先不说这个季节寒华寺没有花,晚上那儿也不让外人去。 那人对于自己听到的这秘密很是相信,还说两人一看就是男才女貌、郎情妾意。 有人认为他们说这些有毁姑娘家清誉,然而却听得异常认真,将人性不善,事不关己都体现了出来。 越说越离谱,大家反而起了兴趣,若真是如此,这岂不是又多了一出苦命鸳鸯的戏码。 还有人乱用词语,同情她和宋倾画都是时运不济,同病相怜。 沈归舟侧耳倾听,心中感叹,看来这京都就不会有秘密。 这离谱的讨论,直到秦王出现才终止。 秦王出现,也就意味着北漠使臣快进城了。 秦王一来,先来的官员纷纷上前迎接,他自己看到梁王,则先去给比他年纪还小的梁王见了礼。 远远看着,整个人儒雅到了骨子里。 先是梁王,后有秦王,众人开始议论皇家子弟的外貌仪态。 也不知哪里来的歪理邪说,竟然有人不搭边推断,皇家子弟皆是如此出众,那北漠太子定然也是个外貌出众的美男子。 有人听说这北漠太子未过而立,若说和亲,其实他和那贺家小姐倒是更般配些。 他们二人若在一起,也可称是男才女貌。 那么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嫁个要入土的北漠皇帝,可惜了。 他们连北漠太子的面都没见过,却是越说越惋惜。 不一会儿,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都编出一出可感天地的苦情戏来了。 这些事沈归舟听着觉得有意思,却也不是太感兴趣,康夫人也是只听不语。 茗清不一样,小丫头大概是最近跟着康夫人看话本子看多了,容易伤春悲秋。 她听大家说了这么多,也觉得他们说的十分有理,伤感甚至出现在了脸上。 康夫人准备去抓瓜子,发现她情绪不对,关心道:“你怎么了?” 茗清抬头,泫然欲泣,“夫人,我觉得他们说得对,贺小姐若是去和亲,应该嫁给北漠太子。” 康夫人:“……” 这事她们也做不了主啊。 茗清又伤感道:“有情人就应该在一起。” 康夫人看向沈归舟,用眼神询问她,他们是说这么个事吗? 那北漠太子不是第一次来京都,应该不可能和贺小姐是有情人。 沈归舟也挺意外,发现茗清这个听故事的能力也是一绝,还带自己补充情节的。 茗清见她们都不说话,听着周围的人惋惜,愈发低落。 沈归舟和康夫人互相看了一会,康夫人看着她,不知道怎么说。 不是她不想安慰她,是她没有听出她说的这回事。 她又将视线投向沈归舟。 沈归舟放下茶杯,替她劝道:“小姑娘年纪轻轻的,谈什么情情爱爱。” 茗清抬头。 沈归舟继续规劝,“为何要如此想不开,谈什么不好。” 康夫人手上动作顿住。 茗清呆了须臾,傻问:“那谈什么?” 沈归舟不假思索,“银……生存。” 她差点说成银子,刚说一个字想起康夫人是读书人,迅速换了个更符合读书人气质的说法。 两人:“……” 主仆俩转头,互望一眼,好像都是第一次听到这些。 “还有书,多看书。” 书中有山海,可知晓天地之广阔。 这话康夫人赞同,看着茗清的眼神很是认可。 “小姑娘,话本子都是骗人的。”沈归舟想起一句诗,将它说给茗清听,“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网站即将关闭,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说到最后一句,她觉得这个场景好像有点熟悉。 她是不是还和谁说过这诗? 茗清听得满脸茫然,在脑海里回想了她的话,发现没记全。 她向康夫人求助,“夫人,俞夫人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康夫人笑答:“等晚上回去了,我将那书找给你。” 茗清:“……” 她可以只看话本子吗? 沈归舟在琢磨自己还和谁说过这诗,想了一下……没想起来。 城墙上有人匆匆下来,不一会儿,众人就看见在一旁特意搭建的凉亭乘凉的官员和王爷都起身出来了。 众人立马反应过来,使臣要来了。 一时之间,四周都热闹了不少。 沈归舟也看过去,将城门口的情景全部扫入眼底。 看到和秦王站在一起的梁王,她又想到陈穆愉。 她转着茶杯,茶杯转了两圈后,同康夫人道:“我想问你一问题。” 康夫人讶异,她还有事要问她。 本就坐的很直的她,又挺了一下背脊,满怀期待地等着。 “什么?” 沈归舟询问康夫人,“哄人怎么哄?” “?” 这问题出乎康夫人的意料。 “你惹人生气了?” 陈穆愉看起来好像也没生气。 沈归舟摇头。 没有。 康夫人细心询问,“男人,女人?” 这,要分这么细的? “都说说。” 茗清一听这个,不伤感了。 康夫人好像明白了什么,她认真思索了一番,道:“男人生气,你给他做顿饭,熬碗。” 汤。 话没说完,她想起了上次沈归舟在她家厨房挥锅铲的情景,她立马否认了自己这个建议。 “不行,你不会做饭,换一个。” 沈归舟不否认。 做件衣服,做个荷包? 这想法刚冒头,就被康夫人自己打死。 俞夫人这种一看就不是做这种小事的人。 “你给他买点他喜欢吃的或者用的。” “就这样?” 康夫人浅笑,“就这样。” 有些人要得不是哄,是希望可以得到回应。 她又补了一句,“早买早好。” 沈归舟自己揣摩了一会,想起她还有一半没说,“那若是女人呢?” 康夫人刚端起茶,“……投其所好。” 沈归舟明白了。 就是她这个卡顿,沈归舟人为选择的忽视,面色不改地嗑瓜子。 听到城楼兵丁禀告,北漠使臣队伍离城门只有二里地,梁王和秦王也从凉亭中走了出来。 街道两旁全是看热闹的百姓,周围的茶楼酒肆亦是人满为患。 这样的环境,最是容易藏匿不轨之徒,最容易滋生事端。 梁王眼里,温和掩盖着肃目,状似随意地查看四周。 就在沈归舟将视线从他身上收回时,他的视线扫到了茶楼。 一楼扫到二楼,扫第二圈时,他看到了尽头有一抹红衣。 红衣帷帽。 显眼又有点熟悉的穿着。 那个地方是回廊尽头,站的人还不算多。 梁王定睛看了会,发现她的对面那人也是个眼熟之人。 这让他确定了那人就是沈归舟。 第749章 幸会 自从上次开门见山聊过后,梁王这是第一次见到沈归舟。 他没找她,她也没有找过他。 中间她和他的王妃遇见过一次,但是照他王妃所说,她们多半是真的偶遇。 这似乎验证了她所说的,一直以来都是他的‘主动’,才会让他们之间存在交集。 他转头看向侧后方不怎么言语的郭子林,郭子林等于亲口承认过,她的卦象精准。 既如此,为何会出现今日的宋倾画。 是那日竹林之中,她不认识他们二人,不好说破,担心引来杀身之祸? 那后来呢? 后来,她没有提醒过他,是因为他们都在试探对方,她依旧怕惹上祸端。 她的那一卦,让梁王府和自己陷入了一种非常困窘的境地,若不是皇兄信任、宠爱,他今日许是不能站在此处的。 只是,帝王的信任,能有多久? 郭子林身姿挺拔地站在后方一点,目视城门,神情严肃,似乎没有感受到梁王那一扫而过的视线。 倘若,她就是故意的…… 秦王就在梁王旁边,此刻正与行理馆官员谈论着接待的细节琐事。 看着他,梁王又想到近日京都由交币引起的热闹。 沈归舟留的那卦,他没有去找钦天监解,也不会去找他们解。 不过,那卦他一直记着。 不知为何,近日看着这京都乱象,他会时时想起那卦。 他低眉掩去了眼里一闪而过的笑容,她留下卦象,是不是就是这个目的。 假如,她就是故意的,她来到京都,和郭子林的崛起是否存在关联。 梁王能猜测到天楚帝任用以及敢任用郭子林的原因,可是言沐竹选择了燕王,郭子林真的能被他皇兄掌控,不做他想。 再加一个她? 她的住所出现了杀手,她安然无恙,证明了她亦不是个普通人。 没多久那杀手组织都被灭了,是巧合,还是她就是那江湖传说的修罗主。 若是巧合,是否过于巧妙。若她是修罗主,那这三个人联起手来,想要做点什么,岂不是让人防不胜防。 他们这三个人,重聚京都后,先不说京都的这些风云,就自己总是莫名其妙转入其中,他不想怀疑她都难。 北漠此次派来出使天楚的人不少,使团、护卫,加上朝见礼品,车队一共绵延了一里有余。 北漠太子的车驾进入城门时,回廊上的人又多了不少,都想一睹北漠太子尊容,坐着的人被彻底挡住了视线。 那司空曙,沈归舟看不看无所谓,就是和她同来的两个人今日是特意来看这热闹的,若是看不到,想来还是会有点遗憾的。 沈归舟抓着康夫人的手站起来,另一只手将捏着的瓜子抛了出去。 眨眼之间,她就护着康夫人到了最外围,让康夫人和机灵的茗清站在了自己前边。 前方视线蓦地宽广,康夫人缓了好一会儿才适应。 她突然发现,跟着俞夫人出门似乎比跟着她夫君出门还要好。 司空曙从车驾上下来,众人千奇百怪地猜测终于有了实像。 仪表堂堂,气宇不凡。 和沈归舟之前在茶楼里见到的人长的一样。 看着城门口相互见礼的双方使者,周围地讨论再次激烈起来。 大抵是北漠太子气质出色,大家都忘了去年北疆那场战事,大多数人聊得都是他本人,气氛很和谐,还有人又开始惋惜和亲的不是他。 多数人说得很欢快,就像是在聊有趣的闲事,事不关己。 郭子林站在边缘一些,他耳力好,将旁边一些百姓的议论听清楚了七八分。 不仅是他们,同行的许多官员刚才也在私下议论,话里话外,都觉得两国联姻是件好事,利国利民的好事。 看着司空曙和秦王相互客套,他面上情绪依旧,心里则有些不是滋味。 将千千万万国人的安康强放在一女子瘦弱的臂膀上,不问她是否愿意,强迫她远离故土,孤身一人,怎能成为美谈。 “郭将军。” 司空曙在秦王的介绍下走到了郭子林的面前。 郭子林五官线条有些紧,这让今日没配盔甲的他身上依旧散发着凌厉,靠得近了,甚至可以感受到若有若无的杀伐之气。 司空曙和他不一样,脸上带着有礼的浅笑,“久仰大名。” 郭子林回了他一个平辈的武将礼,不卑不亢,“幸会。” 简单的两个字后,没了后续。 现场气氛有一瞬间的诡异。 郭子林这人和其他不善言辞的武将不一样,他没成为现在的郭将军之前,他愿意说话的时候,挺健谈的,御史台那些言官都不一定说得过他,成了郭将军后,他似乎也没变得内向。 今日这种情况,出乎一众官员的意料。 秦王知道天楚帝今日特意让郭子林来的深意,他也赞同。 但是郭子林这个度,不是他想要的那种。 他看了行理馆的人一眼,负责之人顿悟,立刻上前给司空曙介绍了他们礼部侍郎。 北漠使臣认为郭子林这种态度是对他们太子的蔑视,有些不满。司空曙本人倒是没有在意,顺着台阶就下了。 很快,现在的气氛重新融洽起来。 梁王在一旁看着秦王和司空曙相互恭维,想着他皇兄让郭子林来的意图,在心里微摇了一下头。 郭子林毫无情绪变化,挪开视线,看向周围。 一圈没看完,见到了茶楼回廊上的沈归舟。 尽管她没露脸,他还是一眼认出她。 沈归舟正好也看着他,两人对视一眼,又各自将目光收了回去。 天气有些热,今日大家穿的不是礼服就是官服,在太阳底下站久了,都有些受不住。 因此,没过多久,经过礼部侍郎的提醒,双方人员就从城门口离开。 郭子林没有跟去驿馆,看着使臣队伍离去,他目光变得有些沉。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他让人牵过马,和同样还没走的梁王告辞后,翻身上马从另一条街道离开了。 郭子林走后,梁王又下意识地朝茶楼那边看了一眼。 回廊上的人比他之前看到的还要多,那袭红衣不知何时不见了。 也不知是人已经走了,还是被人流挤到了后面。 看到司空曙后,康夫人和茗清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兴奋劲也慢慢淡下来。 回廊上的人越来多,旁边实在太挤,挤的都让人怀疑这木制的回廊会不会有坍塌的危险。 康夫人回头,一看周围盛况,再看护着她的沈归舟有点过意不去了。 见北漠使臣前往驿馆,她问了沈归舟的意见后,三人从人群中钻了出来。 走到人少的地方,瞬觉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再回头一看,那叫一个人山人海。 康夫人和茗清都在心中庆幸,今日若是没有沈归舟,她们怕是得被挤扁。 茶楼门口人也多,她们在里面挑了个位置坐了一会,见城门口的兵丁和街上的官差都撤了,门口看热闹的人也散得差不多了,才起身离开。 康夫人坚持付茶钱,这次沈归舟没跟她抢。 为了感谢沈归舟,康夫人还邀请沈归舟去她家吃饭。 沈归舟本来没这个打算,将她们主仆俩送回家后,康夫人一再挽留,她推辞不过,还是留了下来。 就在她们离开半个时辰后,有户部官员在京兆府的官差陪同下来到茶楼,宣布朝廷最新律例。 从即日起,京都所有商铺、档口以及个人,均不得拒收、损毁、户部银票,违反此令者,处罚银倍蓰,交与京兆府论罪;凡使用、接收户部银票者,不得私降银价,违此令者,罪同上令;营商者,所卖货物需得按照户部相关律例定价,不得胡乱增涨,扰乱民生…… 金昌从会同善堂出来后,立即回了户部,分别组建了专门负责钱庄和商行的部门,来落实这些事情。 由工部管控的一些地方,物品价格调控一事,晋王特意让晋王府的人同户部侍郎一起去了工部,请工部协助配合行事。 两个时辰内,这些律令传达到了京都的所有角落。 除此之外,税收一事,亦有调整。 商户税收,户部根据他们的收入情况,做了相应级别的增加。 从会同善堂出来后,陈穆愉也去了户部,直接叫停了户部前日通过的增刻银票一事,让人废掉了这两日新刻印出来的银票。 其次,他让户部立刻通告朝廷各处,除必要款项外,其余不急需的银两批项,让他们自行挪后。尤其是工部和礼部这种银钱耗用多的地方,银钱申报,一概从严。 陈穆愉雷厉风行,一日之类就将所有事情安排妥当,并督令户部立即执行。 日落时分,他从户部离开,告知金昌,长隆银号一事,他明日过来清查账册,让他将相关的物什全部准备好。 金昌的心提了一天,脑子也有点跟不上了,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敢稍微用力喘气。 想着陈穆愉今日决定和吩咐的事情,他瘫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愈发后悔,没有早几年辞官回乡。 颓唐了一会,他准备唤人去执行,脑子一下清醒起来。 这事,本就涉及人数不少,一个燕王一个秦王,让他头发都快愁没了。陛下派晋王来,就是知道他难做。这样的话,他何必多想,晋王吩咐什么,他照做什么就是,至少燕王那边他不需要为难,担惊受怕。 就是这秦王,他看过从长隆银号搜出来的那些账册和文档,从明面上没有看出不利于秦王的事。 可是,在户部干了多年,他多了一种辨别真伪的直觉。 长隆银号的家底已经充分说明了它的背后有大秘密。 联想秦王在此事前后的反应,他直觉,他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不仅如此,前者还极有可能利用了他的手或者户部其他人的手做过一些‘大事’。 这些日子,他本就头大,又加上这种直觉,他是夜不能寐。昨日天楚帝又让晋王接手了户部,提着心等一下午没看到正主后,他心中焦虑更重,昨晚一晚上都没睡着。 直到现在,他也没想出什么好的办法来解决此事。天子又将户部盯得紧,他想见见秦王,探听一二也成了奢望。 看晋王今日的一系列举动及形式作风,他有自知之明地认为,他要想在晋王眼皮子低下做点什么,怕是很难。若被他发现,还很有可能适得其反。 既如此……船到桥头自然直。 金昌很清楚,无论这次事情解决的好还是坏,事情结束后,他这个户部尚书也就做到头了。 假若陛下能让他携带全家平安归乡,也算得上是皇恩浩荡了。 秦王那边,如果真地瞒着他,利用他和这户部做了什么,他如今也是只能光看着。 有这样杀伐果断地晋王杵在这儿,船直不了那就只能折沉。 陈穆愉从户部出来,没有去宫中述职上禀,直接回了沈归舟的小院。 他刚从墙头越进内院,外面传来了马车声 看了一眼还没亮灯的房间,他转身朝外面走去。 走到外院,就看到沈归舟推门进来,她手里还提溜着什么东西。凭经验,估计是吃的。 沈归舟也看到了他,“你也刚回来?” 不知为何,陈穆愉很喜欢她用的‘回来’一词。没几步的距离,也知道她一定会走过来,他依旧迎了上去,主动伸手去接东西。 “嗯,刚到,就听到你回来了。” 听到? 东西不重,看到他伸手过来,沈归舟还是将东西递给他,避开他的眼睛,很是自然地道:“上次那家的糕点,你惯吃的口味。” 陈穆愉看着只有一份,微微诧异,“特意给我买的?” 沈归舟继续往内院走,不承认,“刚好路过,顺便买的。” 陈穆愉嘴角漾开,那就是特意的。 他正想跟上去,脑子里有弦扯了一下。 她出门游玩,无缘无故,特意给他买东西! 沈归舟走了几步,发现他没跟上来,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见他还在原地。透过暗下来的天色,她识别出他在盯着她,眼神有点……怪异。 有什么问题? 陈穆愉见她回头,醒过神来,追上她。 他打量着她,“沈归舟。” 沈归舟用眼神询问,何事? “你今日,是不是闯什么大祸了?” 不然怎么对他这么好! 第750章 流华 沈归舟一阵无语,什么话,当她是三岁小孩。 她转头继续朝里面走,“爱吃不吃。” 音调如常的声音里,细听似乎透着点小傲娇。 陈穆愉视线在她身上和自己手上打了个来回,真不是贿赂? 他也不是说不信任她,主要是,每次她向他示好时,后劲都有些大。 别的不说,就上次在北疆的那个小厨房里。 谁能想到她蹲在灶台前看着木炭,钻研的是火药,顺便烤了只鸡。再然后,就给他炸了一座山。 见沈归舟已经走远,他眼尾微微上扬,提脚跟上去,看来今日是真的没什么其他心思。 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明白,今日,她为何会突然特意给他带东西回来。 第二日天亮的时候,沈归舟迷迷糊糊地发现陈穆愉还没起,问他,“你今日也不去上朝?” 今日可是北漠使臣朝见天楚天子的日子。 陈穆愉眼睛睁开,眼内一片清明,明显是早就醒了,他搂着沈归舟的手收紧了些,“不去。” 他对那北漠太子又不感兴趣,后者也不值得他特意起个早。 沈归舟意识回笼了一点点,眼睛处于一种要睁睁不开的状态。 “你父皇没意见?” “不会。” 自他上次遇刺后,许是因为愧疚,他父皇今日对他宽松放纵了许多。前日他也和他说过了,近些日子他都不会上朝,今日也不例外。 陈穆愉将头埋进她颈窝里,“早朝上的事,小九会告诉我的。” 沈归舟也就是随口一问,他这样说了,就没再关心。 眼睛刚要闭上,陈穆愉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你今日可有安排?” 沈归舟眼皮动了下,“没有。” 陈穆愉心中一喜,“今日,我会去户部查长隆银号的事,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沈归舟想得没想,“不去。” 他去户部能有什么好事,她跟他去干嘛,做苦力,她对那些账册名单,没有兴趣。 陈穆愉没有气馁,继续劝道:“你要是觉得去户部不方便,我让人将那些东西都送王府去。” 沈归舟眼睛睁开又闭上,“起不来,不去。” 陈穆愉垂眸,又说出备用方案,“今晚父皇会在海清殿设宴,宴请司空曙及北漠使臣,京中三品以上官员都去。” 早朝他可以不去,晚宴他还是要出席的。 他搂着她腰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晚上,你陪我一起去?” 晚宴。 沈归舟腰上被他弄得有点痒,她捉住他的手。 陈穆愉手安静下来,“那就这样,届时我回来接你。” 沈归舟清醒了些许,什么就这样,她还答应呢。 不过,她今日好像的确没什么事。 陈穆愉趁机脱手出来,捂住她的眼睛,示意她继续睡。 眼前一黑,眼皮有心重的沈归舟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金昌上朝还没回来,陈穆愉就已经到了户部。 他这日来,身边多了一个年轻的新面孔,长得斯斯文文,像个读书人。 昨日走时已经吩咐过,金昌已经连夜让人在户部给他腾了间房,从长隆银号抄出来的账册和文档也都已经准备好。 陈穆愉一问起,得金昌嘱咐的一名户部主事就领着他过去了。 到了地方,这户部主事才知,陈穆愉身边的新面孔是位账房先生。 这位账房先生是谷诵身边的人,谷诵近日在京都已经小有名气,不方便跟着陈穆愉来这儿,就让自己的得力助手代替自己过来了。 这位得力助手,也是他请陈穆愉找沈归舟换的那人,名唤关勉,本事比他想得还要好,算账很有一手。 陈穆愉也没让户部的人帮忙,让莫焰在门外守着,自己和关勉两个人在里面查看。 经过一夜一日的努力,户部清点清楚了从长隆银号查抄出来的财务。 抹去零头,铜钱、银锭、金锭、金叶子、银票等加起来一共有两千二百三十一万两。 这个数目和长隆银号的账册有很大出入,其中还有很大一部分,其掌柜郑通无法解释来源。 地下银号的账面解释不清楚不稀奇,银钱来源模糊也不稀奇。但是,它说不清楚的这笔数目过于庞大,就是问题的所在。 九皇子一下朝就直奔晋王府,结果扑了个空。得知陈穆愉在户部后,他立马让车夫驾车来到了户部。 若不是皇家礼仪是刻在骨子里的,他都想跑着进门。 关勉很有眼力,见他进来,立即退了出去。 九皇子双眼放光,迅速跑到了陈穆愉面前,开口第一句便是,“气死我了。” 陈穆愉将旁边没喝的茶递给他。 茶温正好,九皇子接过,一口饮尽。 他将茶杯放下,替陈穆愉庆幸,“哥,今日的早朝幸亏你没去。” 那北漠太子,简直是污眼睛。 陈穆愉瞥了一眼杯子,“北漠使臣说了什么?” 九皇子调整了一下呼吸,嗤笑一声。 北漠太子此次奉北漠天子令,率使臣朝见天楚帝,目的有三。 首先,他们是秉着和平而来,希望能和天楚达成两国停战协议,恢复商贸,让两国百姓从此免于战火之苦,皆是国泰民安。 和谈的具体条件,北漠太子及使臣暂时没说,应是要等到双方主管此事之人,三日后正式会晤时,才有细节。 其次,他们以最大的诚意求取天楚皇室公主,自此两国交好,相互扶持。 “哥,你知道吗?那北漠太子一开口,就要皇室公主。还有一遭老头子还一脸眼高于顶的模样,话里话外,就算是皇室公主,也是我们高攀了。”九皇子将放下的杯子又攥到了手里,用力一握,“简直太不要脸了。” 骂要后,觉得手有点痛,拳头又放松了些。 这两点听着都是些官话,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北漠想要皇室公主也是在意料之中,应该不至于让他气成这样。 陈穆愉没和他讨论这个,直接问道:“最后一项是什么?” 九皇子握着杯子的手一顿,然后直接将杯子顿在了书案上。 “司空曙,向父皇求一件兵器。” 陈穆愉微微疑惑,“兵器?” 北漠使臣此来京都,目的有三。 最后,北漠太子司空曙望天楚帝赐予一样兵器。 据他本人所说,他有个表弟,从小痴迷收藏各种精巧的武器。 他表弟幼年时,有幸听闻,天楚沈星阑少将军的流华枪乃九州兵器大师公孙归平所造,位列九州兵器第九名,是当世神兵。他向来仰慕沈少将军,也很是希望能够瞧一眼那杆枪。 后来,他听闻沈少将军去世后,那把枪没有成为陪葬品。自那时起,他此生唯一的愿望,就是能收藏名枪流华。 司空曙自幼和这个表弟感情好,他这个表弟也一向得他父皇母后看重,他此次来天楚前,他的母后特意嘱咐他,尽力帮表弟达成这一愿望。 沈星阑的流华枪陈穆愉听过,那杆枪曾经和它的主人一样出名,就连在江湖上都是有一席之地的。 据他了解的,那杆枪的确没有成为陪葬品,而是被收在了沈家祠堂。 司空曙来求和,提出要那杆枪,还是给他所谓的表弟求…… “他这不就是侮辱我们。”九皇子将他心中想的后半句说了出来,“那司空曙,也不知道哪里的脸,真的什么都敢说。” 气愤过后,他想起了当时的场景,自己又笑了起来,“哥,你知道郭将军当时听到这话时,是什么反应吗?” 没要陈穆愉问,他自己就给出了回答,“郭将军那气场,我站的离他老远都感受到了冬天的凛冽。” 他表情变得略显浮夸,“他看司空曙的那一眼,啧啧啧,如果眼神能杀人,那狗屁太子估计都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第751章 故地 沈星蕴一溜烟就跑没影了,院子里变得安静下来。 陈穆愉步上台阶,“今日没出门?” 沈归舟咬着樱桃,“嗯。” 太热的天,不适合出门。 她将手里的碟子递给他,“你事情办完了?” 她坐的地方没有太阳,旁边还摆着凳子,陈穆愉坐了下来,摇头示意她自己吃。 “今日不想做了。” 这回答……有风范。 沈归舟没跟他客气,将手收了回来。 一旁摆着茶水,陈穆愉给她杯里添满,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喝了一口后,他拿起茶几上的团扇轻轻地给她打着扇,“今日司空曙朝见父皇时,提了三件事。” 他停顿了一下,和她提起了最后一件,“除去和谈和联姻外,他还向父皇索要了一样兵器。” 沈归舟又仰着头在接樱桃,似乎没有好奇心。 陈穆愉担心她这样子会呛到自己,可看她玩得开心且动作熟练还是没说什么。 他小心观察着她的情绪,“他想要的那件兵器,是沈星阑的流华枪。” 沈归舟面上毫无变化,一连接了三颗樱桃进嘴,道:“今日的事我听说了。” 沈星蕴的消息很快,早朝散朝不久,他就收到了消息并告诉了她。半个时辰前,雪夕那边也跟她说了一遍。 她的回答,陈穆愉没意外,“那这事,你怎么看?” 沈归舟忙着吃东西,没立即回答。 陈穆愉眼眸落了一下,告诉她自己的猜想,“以我对父皇的了解,若司空曙坚持想要,他多半是会将流华枪赐给他的。” 沈归舟将樱桃核吐出来,“那杆枪,是修哥哥找公孙大师打造的,它只是暂时被放在了沈家。” 沈星阑用兵器,并不局限一种。后来打的仗多,就改用了这种在战场上更具优势的长兵器。 流华枪,是沈星阑十四岁生辰的时候,言沐竹送给他的生辰礼,可以说是他的,也可以说不是他的。 流华材质特殊,出自九州最厉害的兵器大师之手,十分贵重。 沈星阑死了,言沐竹没有收回它,看似理所当然,若他要收回它,沈家也不好说什么。 听她这么一说,陈穆愉明白了。 流华枪的归属,决定权不在沈家手里。 他没再和她说这事,手里打扇的动作没停。 两人坐了一会,陈穆愉想着晚上的宴会,征求她的意见,“晚点,我们先回趟王府?” 要去宫中赴宴,他就必须先回王府更衣。 沈归舟嘴里没空,没有出声。 陈穆愉见她不做声,“你不想去?” 沈归舟扭头,“你带我去,然后我在不知道哪个偏殿隔空看着你们吃香喝辣,杯觥交错?” 早上睡得迷迷糊糊的,起来后才发现问题。 她又不能跟着他去大殿里吃喝玩乐,他带她去看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陈穆愉微笑,“此次宴会百官可以携妻出席。” 沈归舟不吃他那一套,手指挑起他下巴,调戏道:“小哥哥,你就是孤家寡人,没有家眷。” 他没成婚,哪来的家眷。宫宴不是贺国公府的寿宴,他带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女人出席,今日不被他父皇给打死,明日也得被言官的唾沫给淹死。 陈穆愉没去弄她的手,那还不是她自己不愿意。 他嘴角弧度不变,“那你去不去?” 没等沈归舟回答,他又道:“你可以去含章殿,届时,我让人将宴上的九嶷仙给你送过去。” 含章殿是他未出宫立府时住的地方,如今那儿依旧空着,宫中有大宴时,若是要久等,他就会先去那儿休息。 沈归舟眼珠微动,“九嶷仙?” 陈穆愉温声给予肯定,“是的。” 晋王府的马车到宫门口时,宫门口已经停放了不少马车。 王府小厮打扮的沈归舟早在二里地前就自己从车厢里钻到了车前,和赶车的莫焰坐在一起。 车一停稳,她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还做戏做全套的去拿马凳。 莫焰见她干得起劲,伸一半的手又缩了回去。 陈穆愉从马车里出来,看见她站在一旁,嘴角微扬。 沈归舟恰好抬头,被那弧度反出的光芒闪了一下眼,主动将手伸了出去。 陈穆愉微怔,回过神来后,将手搭了上去。 平日里来宫中赴宴,陈穆愉不会来的太早,基本都是踩着点到的。 今日,他要先将沈归舟送去含章殿,就特意提前了些。 秦王和燕王是都有母亲的人,进宫之后,会先去看自己的母妃母后。 陈穆愉带着沈归舟走近宫门时,秦王府和燕王府的马车已经停在了一旁,两座府上的人来的比他们还早些。 平日里,王爷皇子是不会带小厮进宫的,这也不合规矩。 不过,晋王府有一批内侍,是他出宫立府时,陛下特意选去伺候的。 今日陈穆愉身边多了个生面孔,宫门口侍卫注意到了,但在看到陛下特赐的令牌,又得知他身边的人是晋王府的内侍后,侍卫给予了放行。 沈归舟叹气,还是做小孩子好。 小时候,她跟着言沐竹,一下就混进来了。 远离侍卫视线后,陈穆愉轻声调侃,“这是你自己选择的。” 沈归舟选择性耳聋。 不用碰见秦王、燕王,这让陈穆愉两人一路走来,畅通无阻。 前后没人,两人还是一前一后按规矩走着。走了一段,陈穆愉看了眼天色,估算时间还早,便问她,“时间还早,我们可以先四处看一下。” 正不动声色打量四周的沈归舟收回目光,能在皇宫里如此随意地说四处看一下的估计也只有他了? 陈穆愉追问:“想去哪儿?” 她对皇宫又不熟。 “这是你家,你说去哪就去哪。” 陈穆愉侧头,“那去……” 沈归舟等着后续,可他却突然不说话了。 那去哪儿? 陈穆愉骤然再次出声,“走到哪是哪。” 沈归舟:“……” 这是他家,他说了算。 陈穆愉带着她拐了弯,没说去哪里,看着似乎真的有一种走到哪是哪的随意,顺便还会给她介绍他们路过的地方。 沈归舟也懒得问了,自己打量着周围。她走的很规矩,没有大幅度地扭头、张望之类的出格动作。 远远看着两人的身影,看不出任何端倪。 走了大约一炷香,陈穆愉指着东南方一座宫殿告诉沈归舟,“那里就是海清殿,今晚设宴的地方。” 沈归舟瞄了一眼,没看出它有什么特别来,觉得这宫里的宫殿撇开布局来看,都长一样。 这地方她小时候也来过,就更没那么大兴趣了。 宫宴繁琐,虽是晚上才开宴,但是宫人早就已经在里面忙活了。 人多嘴杂,又没到点,陈穆愉也不好带沈归舟去里面看,就继续往前走,他指着海清殿前面的宫殿告诉她,“再往前,就是甘泉宫。” 沈归舟还没生出更多想法,陈穆愉偏过视线,笑着问她,“可还有印象?” 甘泉宫。 这才是他要来的地方? 沈归舟视线移正,微微低垂,尽职尽责做一个懂规矩的内侍。 她声线稳定,“没印象了。” 陈穆愉也将视线移正了,和她有商有量,“那晚点,我找个机会带你进去瞧一瞧,看你能不能找回点印象。” 沈归舟稳住脚步,故地重游? 这个地方重游,不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让她不得不多想。 他若不是还记仇,那就是……癖好真特殊。 看着甘泉宫,这一刻,陈穆愉蓦地很想去牵沈归舟的手,还好理智较重,时刻在提醒他这是皇宫,到处都是眼睛。这种理性,最终还是将他的手给控制住了。 他心中喟叹,说实话,能和最初的人走过最初相遇的地方,对他来说,是一件特别好的事情。 下一次,他一定光明正大地带她来这儿。 含章殿和甘泉宫在一条线上,走过甘泉宫,陈穆愉就带着沈归舟往含章殿的方向走。 沈归舟听着他说皇宫的布局,听他说到后宫各殿时,随口问他,“你不用去永安宫、朝阳宫请安。” 陈穆愉的目光正好落在朝阳宫的方位,温声回她,“不用。” 今日离他上一次去永安宫才隔了三日,不去也无妨。 朝阳宫。 他将视线收回来,那里早就不是他记忆中的朝阳宫。 “时辰不早了。”陈穆愉看着日头,“我先送你去含章殿。” 沈归舟没有意见。 含章殿里还留有宫人打扫照看,多年过去,和陈穆愉出宫之前依旧是一样的。 陈穆愉带着沈归舟进去,吩咐了宫人准备茶水和糕点零嘴。他本想陪着沈归舟转一会再走,但若将整座宫殿看完,时间上似乎有点来不及。 衡量之下,他陪着沈归舟坐了一会,给她大致讲解了一下这里的布局,让她若是无聊可以四处转转。 见时辰差不多了,他就先离开去往海清殿。 知道陈穆愉吩咐了宫人,自己的行动在这座宫殿里不会受到拘束,但沈归舟还是没有乱走,在陈穆愉的寝殿里看了看,见旁边的小书房里还有书,就翻了本书出来,坐在里面看着。 陈穆愉到海清殿时,离开宴只剩一刻钟左右。殿里已经有不少大臣入场,大家相互寒暄,健谈不拘束的人,有说有笑。 秦王和燕王比陈穆愉早来一刻钟,两人坐的地方,气氛更活跃一些,大殿的热闹主要来自二人周围。其他地方,虽不至于是窃窃私语,多半也是压着嗓子说话。 听到通传,众人纷纷看向门口,起身给陈穆愉见礼。 陈穆愉一眼扫过全场,文官武将、公侯宗亲,就连年迈的安国公都已入席。 除了梁王和北漠使臣,该来的都来的差不多了。 陈穆愉没有忽悠沈归舟,今晚的宴会,不少大臣都带了妻子出席,秦王妃和燕王妃也分别坐在自己夫君的旁边。 就连大将军沈峰的身边,也坐着不怎么露面的贺舒窈。 除他们夫妻外,还有一处让众人微感意外的地方。 今日的宴会,宁海公府来的是宁海公和洛河郡主,已经全面掌管宁海公府的世子言沐竹没有出席。 陈穆愉免了众人礼后,先到了洛河郡主坐位前,给他们夫妻二人见礼。 洛河郡主和宁海公夫妻俩都是慈和的人,让他不用如此客气,还询问了他的身体。听闻他身体已经无碍,洛河郡主眼里的安心显而易见。这里人多,知道他忙,也没拉着他多聊。 言沐竹没来的事,他们没说,陈穆愉也没问。 安国公坐得离他们不远,陈穆愉也顺带向他问候了一句。 安国公面对他和以往并无二致。 陈穆愉转身走向秦王时,安国公向洛河郡主询问了言沐竹。 精明的老人以关怀晚辈的语气问的,言语间听不出他对言沐竹的任何意见及不满。 洛河郡主是先帝的亲侄女,乃亲王府贵女,从小又是在宫里长大的,慈和并不代表她只有这种性格。 她笑着以一句‘那孩子不喜这种热闹’,轻飘飘地将这问题给推了过去。 安国公说起了之前言沐竹特意给他去祝寿的事,自称荣幸,言语间透着动容,最后又似是有些伤感。 洛河郡主听着,又只是回了一句,‘老国公谬赞了’,至于沈星阑的事,她没说,也不好说什么。 安国公知道她是不想多说,也听出是不能问出什么了,便点到为止。 自安国公寿宴一事后,秦王就没有见过陈穆愉,燕王则隔的更久。陈穆愉主动上前给他们见了礼,两人不同程度地暗自咬了一下牙,然后都关心地问起他的身体状况。 陈穆愉恭敬回答,还对他们的关心回以谢意。 兄弟三人相谈的一幕落在远处之人的眼里,是一派祥和。而那些离得近的人,突然觉得四周有些压抑。 三个人就着陈穆愉的身体状况聊了一会日常,秦、燕二人正想着要不要测他两句,外面内侍通传,北漠使臣到了。 秦王和燕王还没酝酿好的语言被迫收了回去,再次各自咬了一下牙。 北漠使臣这个点来,显然就是有意卡的。 三人相互望了一眼,谁也没动,一同看着行理馆接待官员引着他们进来。 直到他们已经走过大殿的一半,秦王才热情却从容地上前迎接。 第752章 开宴 司空曙和他带来的极个别老臣不一样,从面相上看,彬彬有礼,不矜不伐,给人的感觉很舒服。 满大殿里的人都是陌生的面孔,两相对比,秦王和他就算得上是老熟人了。 两人相互见礼,宛如雅士相见。 秦王和他寒暄了几句,司空曙眼神扫到了陈穆愉和燕王。 从着装就可看出,两人身份不凡。他也记得清楚,刚进门时,他们就和秦王站在一起。 他同行理馆的官员确认过,除秦王外,今晚的宴会,天楚帝另外两个封王的儿子,以及弟弟梁王也会出席。 昨日在城门口,他见过梁王。不是梁王,那眼前这两人,想必就是燕王、晋王了。 右边的那位明显年轻,身姿挺拔,长相出众,多半就是晋王。左边那位,应当就是燕王。 不过,眼前的晋王和他听到的以及想象的不大一样。 他一直以为,擅长打仗的天楚晋王,会同大多数的武将一样,气势凌厉,见棱见角。即使相貌出众,作为将军,也必定威武雄壮,不然怎能自由游走于赤丹皇廷,斩杀赤丹大汗。 没想到,真人倒更像是儒雅的文官。若是事先没有了解,又是初次见面,很难将他和武将联系起来。 秦王注意到司空曙的眼神,会意过来,准备给他介绍。 正要张嘴,外面内侍通传,梁王夫妻俩来了。 梁王年纪和他们差不多,但大了辈分,品阶和他们也是一样的。 听到他来,秦王只能先止话,司空曙也转过身。众人纷纷起身,等着梁王进来,给他见礼。 梁王和梁王妃并肩进门,见到殿内情景,直接朝前方走去。 他免了秦王三人之礼,向司空曙问候了两句。他刚从天楚帝那儿出来,赶着点过来的,知道天楚帝马上就会到,便让大家不要客气,落座便是,也没和司空曙等人多说。 他话一说完,有礼官提醒开宴的时辰快到了。 秦王听着,没有时间再给司空曙介绍其他人,司空曙也只好带着探究先落座。 他们刚各自坐下,就听内侍通传,天楚帝到了。 后宫之中,除去继后,同他一同出席的还有王贵妃、德妃。 近些日子宠冠后宫的玲充仪想来是品级不够,没有陪同出席。 同以往宫宴一样,天楚帝落坐后,讲了一番激昂的开场词,表达了自己对北漠太子和使臣远道而来的欢迎。 北漠太子起身,又有礼地回了一番,表达了自己的敬意,传达了北漠君主对天楚陛下的问候。 喝了几杯酒,司空曙没有听到秦王介绍的,反从天楚帝嘴里听到了。 听到天楚帝介绍燕王,他客气地点头示意。 等到晋王时,他兴趣浓了些,谦和地同陈穆愉道:“曙,在北漠,久闻天楚晋王大名,今日有幸相会!” 陈穆愉客气回应,“幸会。” 幸会之后,没再有话。 这嘴上说着幸会,实际看着可一点都不像。 一瞬间,海清殿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气氛在快速扩散。 行理馆的官员觉得这一幕有一种说不出的眼熟,纷纷将视线偷偷转向了郭子林。 郭子林今日没带沈籽言,一人端坐席中,恍若未觉。 天楚帝在上首看着这一切,和上朝时的严肃不同,他的脸上一直都好像有一层笑意,与现在的场合十分契合。 瞧着差不多了,他又向司空曙介绍了梁王,出声打破了殿中被陈穆愉抬起来的气氛。 梁王,司空曙昨日是见过的,刚才两人也已经相互见礼过。这一环,很快过去,没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随后,天楚帝又给他介绍了一下安国公,但暂时没说起贺叶蓁及和亲的事。 安国公介绍完,剩下的差不多都是今日早朝见过的,不管他认不认识,都没什么好介绍的了。 这种宴会自是少不了歌舞环节,官场话说完,接风酒敬了,人也介绍了,歌舞就上来了。 暗夜落下,海清殿的弦乐声响起,透过宫墙瓦檐,飘了很远。 沈归舟坐 在含章殿的寝殿里,都听到了乐器之声。 手里的那页书看完,她起身到了窗户旁。推开窗户,远处的声音更加明显。 对比之下,含章殿显得格外安静。 她在窗边靠着听了两首曲子,才折转回来。 走到桌边,她盯着书,觉得脖子低得有些痛,就又在寝殿里转了转,缓解脖子上的疲劳。 重新转到小书房时,她准备换本书看。但找来找去,发现书架上不是开蒙书籍就是治国平天下的。 这种书,沈归舟将它们统一归类为无聊至极。 最后,好像只有她先前看得那本山海经是最有趣味的。 她不死心地将书架最上层的书搬了下来,想看看里面有没有‘漏网之鱼’。 翻到一半时,发现一本游记,她眼睛一亮,立马将书抽出。 看了一页,觉得游记所写地方有些熟悉。她又翻了两页,发现这本书写的是还没有统一的北疆各地,这眼熟也就不奇怪了。 书纸泛黄,纸边明显有磨损,看着已经很旧了。这样的书不是年头久远,就是被它的主人翻过很多次。 书里面还夹了纸笺,像是信纸。 她没想偷看,只是翻到那一页,字就在她眼前。 看清之后,她记了起来,那简单的几行字,似乎是她曾经写的。 犹豫了一下,她又往后翻看了几张,内容她多不太熟悉了,不过那变化的很有规律的字,让她确认就是自己曾经给他写的。 纸笺上都是写的口水话,就是交代一下给他送了什么,顺便问一句下次他想要什么。 他似乎是按年份排着的,翻到最后一张,是他十三岁生辰那年的那张。 和以往一样,她在末尾问他明年想要什么。 再翻,后面就没有什么了。 书看了两页,觉得也没有太多意思,她又将书按原样放了回去。 走到开始坐的桌边,捡起那本看过的山海经,伸手去拿旁边摆着的果子,才看见碟子已经空了。 她放下书,步到了寝殿外。 找了一下,在某处檐廊找到了两个坐在那听海清殿声乐的宫女。她给了她们俩一人一片金叶子,让她们再给自己找些果子。 宫女收了金叶子,很是乐意地去拿东西。 她返身回去等,没一会,宫女端着新鲜的瓜果进来。 沈归舟先给她们一人抓了些,让她们不用客气。 两人本还有些不好意思,见她笑得唇红齿白,很好想处的模样就放心收了下来。 沈归舟自己咬着个李子,顺口问了她们的名字。 收到了金叶子,宫女对她的印象本就很好。现在她又和她们分享吃的,宫女很爽脆地直接告诉了她。 听着海清殿那边的热闹,沈归舟又问她们,“那海清殿的宴席,可是还要很久?” 这事两位宫女也不知道,不过她们在宫中待了好几年了,根据她们的经验,这宴席至少还要一个时辰才会散。 话题就这样聊了起来,沈归舟还将果脯端过来和她们一起分享。 没一会,两个宫女也坐了下来,三人围成了一桌,瞬间谁也不无聊了。 新端来的瓜果和果脯都吃的差不多时,两个宫女才站了起来,不好意思地又给她端来了一些。 沈归舟很大气,又每样的给她们抓了些,让她们带走。 等她们走后,她重新抓起那本山海经,一个人关着门继续看。 海清殿里莺歌燕舞,觥筹交错,远比外面听着的人想象的要热闹。 热闹久了,喜静的德妃头有些不舒服,就和天楚帝告了假,先行离开。 德妃离去后,剩下的继后和王贵妃互相看了一眼,端坐在自己的位上,都比先前更精神了些。 又是一曲歌舞完毕,天楚帝询问司空曙,觉得今晚的歌舞如何,可是满意。 司空曙很会说话,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答曰,天楚歌舞和北漠歌舞,全然不同,看着别有一番风味。 坐在司空曙下首的北漠使臣跟着说道:“历来听闻,比起文章诗词,天楚人更擅歌舞,是我们北漠 人比不上的。尤其是在天楚江南,春风醉游人,歌舞不曾休。今日得见,诚不欺我。” 他这听着像是夸赞的话语一落,朝臣的表情各异。 天楚帝面上情绪未变,旁人看不出他的心情想法。 秦王和燕王往上首看了一眼,没有做声。 陈穆愉坐的有些无聊了,正端着酒杯把玩。 他将酒杯放了下来,没看天楚帝,而是看向了对面的司空曙。 这是今晚,心不在焉的他第一次正眼瞧他。 司空曙敏觉,很快察觉到他的视线,目光从上一路扫过,和他对上。 陈穆愉看着他,突然就想起了九皇子今日对他的评价。 只是,今晚九皇子没来。这让他觉得他父皇这个安排是个失误。 他没有要和他较量眼神的想法,看清楚他们的神情后,扫了一眼郭子林。 天楚帝坐在上首,看似是在打量司空曙和北漠使臣,实际上双眼正在扫过大殿上的每一个人。 陈穆愉刚将目光挪开,天楚帝也看到了郭子林,视线并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 郭子林感受到他们的注视,将手中酒杯放了下来,嘴角扬起合适的弧度,偏头看向司空曙,打趣那位使臣,“几位若是愿意留在天楚,也可醉卧秦淮。” 上了年纪的使臣脸上得意一僵。 郭子林故意停了一息,继续道:“若是,老先生觉得年纪大了,受不住那些热闹,也可和您的那些好友尊长,一起在我们这京都,秉烛夜谈,语话桑麻。” 老先生脸上的得意彻底不见,差点变了颜色。 司空曙目光转到了郭子林身上,他没有想到昨日只有两个字的人,今日如此会说话。 两人对视着,郭子林眼尾微眯了一下,礼貌一笑。 “郭将军这提议甚好。”司空曙的定力比下首的人好很多,没有流露出丝毫脑怒,“天楚京都,地杰物丰,令人神往,曙也希望有一日可以重新在这里和郭将军把酒言欢。” 说着,他举起酒杯,隔空遥敬郭子林。 郭子林轻笑出声,“在北疆时,我亦听闻,北漠都城虽不如我天楚京都繁华,却也有粗狂之风。比起京都,我倒是更希望不久后能与太子您在那里相见。” 他拿起酒杯,却只在手里晃荡,“就怕到时候,太子您,以及在坐各位,不会欢迎我。” 司空曙举着杯子的手很稳,脸上的表情更稳,“郭将军多虑了,若有一日,郭将军真的去了北漠,曙,定会第一时间带上我们北漠最好的酒,去看望将军。” 郭子林晃杯子的动作停下,“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届时,我若进城,还望太子不要忘了今日之诺,而认为我们是不速之客,只想着如何将我等赶出去。” 他举起酒杯,隔空回敬,没再给司空曙说话的机会,一饮而尽。 他放下酒杯,见司空曙还没喝,问道:“怎么,太子这是现在就反悔了?” 司空曙被他噎了一下,但很快调整过来,“曙,期待和郭将军再遇的日子。” 郭子林礼貌浅笑。 司空曙仰头喝了一口,将杯子放了下来。 两人谈笑间,刀光四溢。看着他们你来我往,没人开口。 如今,他们不说了,四周仿佛都还留着残影。 最后,是天楚帝笑了起来,打破了这种气氛。 他看着司空曙道:“我们郭将军向来话少,今日倒是第一次听他一次说这么多话。看来,郭将军和北漠太子是志趣相投之人。” 听到前半句,天楚官员错愕。 郭子林什么时候话少了……是,他有时候是话少,可那也只是有时候。 但话说回来,他话多的时候,听着也挺舒服的。 听到后半句,司空曙及北漠使臣心里都只想到一句话,睁着眼睛说瞎话。 天楚帝发表完总结,自己就转了话题,询问司空曙,“今日,北漠太子说北漠举国诚心求取我天楚公主,以结秦晋之好,通朱陈之宜。朕认为此提议有理,愿与北漠缔结秦晋之盟,固两国稳定。” 第753章 封赐 他此话一出,司空曙立即还礼。 然而,他没起身。这一行为看的些许天楚朝臣有些不满。但一细想,他是他国太子,不起身给他们君主行礼,看似无礼,却也让人不好说什么。 天楚帝坐在上首,并未苛责,等司空曙说完,他话锋一转,“只是,朕膝下暂无适龄公主,甚是遗憾。” 除司空曙外,北漠其他使臣纷纷看向彼此。 一行人用眼神交流了一会,没听到后续,有人主动问话。 “天楚陛下,此话何意?莫不是,您刚才所说是耍弄我等,天楚不愿与北漠联姻?” 天楚帝耐心听他说完,才道:“使臣勿躁,朕虽无适龄公主,但是这两国联姻一事,还是可以继续的。” 北漠使臣微皱眉头,理解话意,不满道:“您。” 使臣刚张嘴,声音就被天帝楚盖了过去,“安国公府有女叶蓁,乃朕之义女也,家承钟鼎,行推柔顺,今者封和善公主,赐之金册。” 天楚帝扫了安国公一眼,再度看向司空曙,“和善公主乃朕此次特意选定的和亲公主,待太子回国之日,和善公主将和太子一道,远赴北漠,以促两国邦交。” 司空曙似是早有所料,神色未动,眼角余光看向身侧。 身侧的老人会意,立即站出来,表达了不满,“天楚陛下,我国太子,昨日已经将我朝陛下的意思传达给贵国,我们希望能迎娶一位皇室公主到我北漠,真诚望与贵国修秦晋之好,而不是一位随便赐封,只有名份的假公主。” 直白的话语引发了不少人的不满,这一次,礼部尚书站出来,“使臣此话,有失偏颇。我天楚陛下金口玉言,赐封公主,便是皇室公主,哪有真假一说。” 他没给对方反驳的机会,“再说,使臣刚才难不成没听见,我们陛下清楚告知,我朝并无适龄公主,北漠执着要迎娶皇室公主,岂不是强人所难。还是说,北漠从一开始,就没有和亲诚意,亦无和谈之意?” 使臣被反问住,侧头看向司空曙。 天楚帝也看向司空曙,并询问他,“太子,意下如何?” 使臣以为司空曙是有意见的,等着他出声反驳。 司空曙也真的出声,“北漠同天楚一心,愿迎娶和善公主,与天楚真正成为一家人。” 满是期待的使臣愣住,其他的北漠人也愣住。 太子怎么就答应了? 这天楚帝这个时候说这个事,明显就是在威压,甚至侮辱北漠,太子殿下怎可这般轻易答应。 “太。” 子。 “哈哈哈……”天楚帝大笑,再次将使臣话语打断,“好!” 他端起酒杯,“今日是个大喜的日子,这杯酒,朕敬北漠太子、诸位使臣,及北漠君主,望贵国君主能如愿以偿,天楚和北漠自此以后,睦邻友好,亲如一家。” 其他人纷纷拿起酒杯起身,表示同贺。北漠使臣脸色各异,有些为难。没多久,见司空曙将酒杯端了起来,他们也只能无奈举杯。 这件事就在这杯酒中定了下来,一切敲定,看似复杂,又仿佛简单,看似简单,似乎又透着点复杂。 倒是昨日早朝困扰天楚众臣的一个疑问得到了解决,原来,陛下昨日不宣诏,是故意的。他是早就想着要给北漠太子一行人一些威压,打压他们的气焰。 这样一来,今日他们要流华枪去把玩时受的窝囊气也算是出了。 此事落定,安国公隐秘提了一日的心落了下去,拄着拐杖起身谢恩,差点纵泪。 陈穆愉看着这一幕幕,没太多想法,他坐在那里,就像个看戏的局外人。 秦王和燕王,一直以来都是赞成和亲的,不过,看到安国公那一脸感动时,心中不是那么高兴。 今日天子开了金口,想必明日一早,赐封、和亲的圣旨都会下到安国公府,届时,除去公主会得到封赏外,安国公府也应会得到嘉赏。 促进两国友好的大事,嘉赏肯定不会是一些简单的金银珠宝。若不是这些, 那又会是什么? 按照规矩和他们对他们父皇的了解,这位和亲公主的父亲,很大可能会被封侯,最次也会是个伯爵。 至于安国公,赏俸?增加食邑?进爵? 不管是什么,从明日起,安国公府就会是一门两爵,风头无俩。 除此之外,安国公府算是拿到了一张等同丹书铁券的护身符。 因为,刚被册封的和亲公主,家中若出变故,那她就没有了意义和用处。更甚至,北漠人会认为这是天楚对他们的戏耍、侮辱,乃至挑衅,很可能适得其反。 即使她以后到了北漠,只要天楚和北漠想维持和平,就得让安国公府的荣誉不衰。 就算是他们父皇看不惯这世家大族,有心整顿,也会有所顾忌。 若在以前,他们是不在乎这些的,甚而还会认为这是件好事。 现在形势和以往大有不同,安国公府的保障,就是他们的威胁。 要化解这种威胁,再联手…… 秦王和燕王都在心中快速否决这种想法,经过这么些时日,他们是看出来了,这个老狐狸是想吃三家,换个说法就是谁也不是他的选择,谁也可以是他的选择。这种人,看是坚固可靠,实则就是墙头的迎风草,还是远离最好。 燕王还想到了一件事,长隆银号出事有些日子了,户部查了这么久,都没查到贺家,他便让人又去查了一趟当初言沐竹送给他的那张贸易券书,结果官府没有那张券书的任何记录。这就等同于,它从未存在过。 他想,应该是当初他让人去查的时候,引起了安国公府的注意,老狐狸就迅速让人变更了。他考虑周全,做什么事都天衣无缝,为了自己,谁都可以利用。若不是他早有察觉,做了防范,说不定他就无声无息将这脏水泼到他头上了。 他虽不认为,自己一定会算计不过他,但是,特殊时候,也没有必要来争这一口气,让这种人一定为自己所用。 只是,现在这种局面,又该如何解? 和亲一事敲定,歌舞再起,天楚众臣都放松下来。天楚帝陪着看了一会,吩咐秦王招待好北漠太子和使臣,自己就以身体乏困为由,提前离席了。 临走前,他还记得安国公年纪大了,特意关照了他。让他若是不喜这热闹,也可先离席回府。 天楚帝要走,继后和贵妃自然也是要跟着走的。 听着天楚帝嘱咐秦王,起身前,贵妃略带得意地看了继后一眼。 继后面上情绪未显,暗地里咬了一下牙。 心中暗讽,以为这样,她儿子就会是太子了。 这一眼还有些后遗症,第二日各宫妃嫔前往中宫请安时,继后多关心了贤妃几句,还问起那只猫,让她就将自己送她的那只当做以前的那只,别太伤心,明里暗里地点着王贵妃。 天楚帝走后,安国公和几位亲王都打过招呼,便告辞回府。 天楚帝都开口了,四个人自是也不会说什么。秦王心细,还特意吩咐了内侍去送他。 安国公在内侍地搀扶下往外走,路过沈峰夫妇时,沈峰起身行礼告别,他笑着让他们不用管他,精明的眼睛看似随意地扫了旁边的贺舒窈一眼。 整个晚上,贺舒窈说的话,用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看着他,依旧不发一言,仿佛没有看到他的眼神。 天楚帝一走,大殿里的众人便少了些拘束。武将们喝酒豪爽了许多,就连文官坐得似乎也不是那么紧绷了。 秦王牵头,和北漠太子聊着两国风土人情,不谈国事,气氛比之前好了很多。 良辰美景,推杯换盏,彼时,似乎才算是宴会。 喝多了,文官们也放开了些,想着北漠人先前的言语挑衅,有人开口也就不那么好听了。 北漠人不堪受辱,回怼回来,两方你来我往,谁也不让。但是,双方都记着,这宴与其他宴会不同,都没有喝多,也没有说得太过激。场面虽不友好,却也无伤大雅。请下载小说app爱读app阅读最新内容 司空曙一碗水端平,敬了秦王和梁王酒 后,也敬了燕王,最后只剩下陈穆愉。 他举起酒杯特意敬陈穆愉酒,陈穆愉面前酒杯有酒,却没抬手。 他抬眼疏离一笑,回道:“小王身体不适,太医叮嘱,不可饮酒。这酒,就不陪太子喝了。” 他声音不大,刚好足够北漠众人听清楚。 司空曙端着杯子的手微顿,北漠使臣反应过来,纷纷不满,认为他这是不给他们太子面子。 不给他们太子面子,就是不给他们北漠面子。 陈穆愉和司空曙隔空互望,偌大的海清殿里,热闹中好像在瞬间多了点什么。 远处喝酒谈乐的人,也感受到了这边的气氛不对,声音小了些,动作也慢了些,陆续偏头看过来。 见着如此难得一见的场面,天楚人和北漠人感想截然相反。 尤其是那些憋屈了一晚上的武将,悄声用眼神交流。 他们就欣赏晋王这桀骜不驯,不给面子的姿态,和他们郭将军有的一比。 一方愤怒不满,一方轻松看戏,海清殿的气氛再次一变,即使主角两人都是处变不惊,也隐隐有了升级成剑拔弩张的趋势。 他俩的目不转睛,让不少人开始以为,双方可能会有一场大战。 就在他们屏住呼吸等待时,陈穆愉开了口,“太子可以与大皇兄及四皇兄多喝几杯,小王就先不奉陪了。” 没等对方表态,他目光转向梁王,以身体不适为由,要先行离开。 转头,又用同一个理由向秦王、燕王分别说了一遍。 话一说完,就起身离席,不要任何人批准。 行到洛河郡主面前时,也和他们夫妻行了告别礼。 秦、燕二人看着他的背影,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说他眼里没有他们两个兄长,可他跟他们每个人都打了招呼,就连洛河郡主那,他都是礼数周到。可若说他眼里有他们,他又只是在告知,不,是通知自己要走了,并不是要征求他们的意见。 比起他们,司空曙和北漠使臣等人,心情更为复杂。 陈穆愉不仅以身体不适为由当众拒绝他们太子的敬酒,先于他们离席,还让人拿走了他面前的那壶酒。 他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喝司空曙敬的酒,转眼又当着他们的面带走了一壶酒……这种行为,和当众打他们的脸,有何区别? 今晚仪态甚好的司空曙看着他的背影,再看他身后内侍手里的那壶酒,眼神终于闪烁了一下。 北漠使臣,一个个差点喊出声,欺人太甚! 那壶酒不仅是他们看到了,天楚众臣中也有不少人注意到。 对于陈穆愉这种反常的行为,他们想得和对方如出一辙。只不过,北漠人怒目而视,咬牙切齿,他们却给予了对方挑衅的眼神,觉得甚是解气,若不是场景限制,恨不得拍手叫绝。 陈穆愉从海清殿里出来,自己将酒拿到了手里,挥手让内侍回去了。 他一个人拿着酒,前往含章殿。 含章殿里,沈归舟趴在翻开的书上,看着桌上的烛火摇晃。 已经吃了很多东西的她,已经没了伸手的欲望,被她压着的书,也是越看越没趣。 整个人趴在那里,给人一种倾力追求堕落的颓丧感。 烛火的摇晃使她眼前的一切越来越虚,眼皮愈来愈重。 眼看眼皮要彻底落下,耳朵听到了一点之前没有的动静。 她在心里叹息一声,终于回来了。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读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下一刻,她听到了外面宫人问安的声音,人还是没动。 陈穆愉得知沈归舟就在寝殿里看书,让宫人下去了,自己拿着酒推门进去。 寝殿里很安静,可这次的安静似乎和以往不同。明明还没看到人,也没听到她的呼吸声,他却觉得今日这寝殿透着温馨,通明的灯火似乎真的散发着温度。 他迈过门槛,关上房门,朝着内殿而去。 透过画着精致山水的屏风,看到她趴着的身影,陈穆愉的眼里不自觉有了笑意。 行过屏风,看到她的背影,温声唤道:“沈归舟。” 声音轻柔,像是怕打扰了她好眠。 第754章 暂借 沈归舟就着趴着的姿势,不太积极地偏过头,看着他,没说话。 陈穆愉嘴角上扬,走上前去,“等无聊了?” 沈归舟用眼神回他,你说呢? 还说让人给她送酒,她都快等成仙了,也没看到酒影。 陈穆愉似有所感,将手里的酒递到她面前,同样用眼神和她道:用这个赔罪如何? 无精打采地沈归舟眼里有了些神采,“九嶷仙?” 陈穆愉用微笑表示肯定。 一直趴在桌上的人终于抬起头,人看起来精神了一些。 陈穆愉将酒壶放下,准备去找酒杯。 还未转身,沈归舟就直接拿起一旁摆着的茶杯倒起酒来。 陈穆愉眼里多了一抹宠溺,没了再找酒杯的想法。 沈归舟给自己倒了满满一茶杯,一口气喝完,身上那种要死不活的颓丧气质终于消失不见。 等的久了,无聊得紧,盯着火焰发呆时,沈归舟有些郁闷,自己怎么就跟着他进宫了。然后他吃香喝辣,醉生梦死,她独坐一隅,百无聊赖。对比之下,简直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这壶九嶷仙,让她毙掉了刚才快要冒出来的后悔。 准备倒第二杯时,想起旁边还坐着个人。她很是大气地问他,“你喝不喝?” 陈穆愉轻摇了一下头。 沈归舟立即心安理得给自己倒起酒来,没再客气一下。 陈穆愉环顾一周,见书案上摆着的碟子里,里面装的零嘴都吃得差不多了,她面前的书翻开的那一页皱得不成样子,凭这些可以看出,她是真的等无聊了。 “没有出去转一转?” 沈归舟喝了一杯,喝第二杯时,含蓄了很多,有了品酒的意味。 她抿着酒,没有抬头,“没去。” 转一转,这是什么话,这是皇宫,又不是她家后花园。 她是好动,不是脑子有毛病。 陈穆愉没意会她的想法,他问的其实是她没在这含章殿里转一转。 皇宫守卫森严,但这含章殿不会拘束她。这里前后有好几殿,若走走看看,没有个半个时辰是走不完的。 他想带她走走,无奈现在时辰太晚了,不太适合。 他向她许诺,“下次来,我带你到处看看。” 沈归舟心里眼里都是面前的九嶷仙,直接将他的话自动过滤了。 陈穆愉没再打扰她品酒,起身走向一旁的博古架。 他在博古架面前站了一会,从上面挑了两样东西,随即随便找了轻便的匣子将它们装了起来。 装好后,他将匣子放在书案上,又转身走到书架旁。 沈归舟听见动静侧头,正好看见他伸手从书架最上方拿了一本书。 看位置,好像是她放回去的那本游记。 陈穆愉拿到书,望了她一眼,她没来得及收回视线,也不慌乱。索性端着酒杯光明正大地看着他翻找,一脸坦然,似是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陈穆愉没多想,收回视线翻看了一下,见里面的东西还在,嘴角微漾。 他拿着书折返,在沈归舟的注视下,将旧书也收进了匣子。 他重新在她身边坐下来,和她说着今晚海清殿发生的大小事情,沈归舟一边喝酒,一边安静地听着。 灯火通明的寝殿里,烛火晃出两人的身影,巧合又巧妙地重叠了一部分。 听到郭子林发表言论的部分,沈归舟在心中感慨,怎么会有人不知死活,想听郭子林说话。 他是君子,可他偶尔也可以很分裂的。 幸亏他现在是年纪大了,知道含蓄了,再往前走个十几年,这和谈怕是当场得黄,没得后续了。 事情经过都说完后,陈穆愉同她说起自己观察到的一些情况,“司空曙看上去不像是真心想要和谈的人。” 他将手里剥好的干果果仁递给她,“听闻,和谈是北漠天子的意思,太子司空曙亦是赞同,现在来看,这传言并不真实。” 沈归舟放下酒杯,享受地啃着他给的果仁,边吃边道:“这说明这位太子志存高远,有着雄心壮志。” 陈穆愉离开含章殿的时候,跟在后面的沈归舟手里捧着那个匣子。 翌日早朝,有人提起司空曙求要流华枪一事,大殿上变得热闹起来。 昨日听司空曙提出这种要求,不少人气愤。过了一日,依旧有人认为这是过分要求,也有人经过思考,觉得这条件可以答应。 毕竟,相对谈和这件大事,这只是一件小事, 主和派系纷纷附和。 此话一出,朝堂之上吵了起来。 出人意料得是,御史台言官出口一向都是江山社稷为重,今日不少却不认同这个主张。 司空曙特意要沈星阑的流华枪,那杆枪就不是简单的兵器了。将枪给他们,落在他国眼里,无异等同于他们天楚在向北漠示好。 北疆一战,他们是胜者,向一个落败的北漠低声下气,自毁沈少将军声誉,他们天楚尊严何在? 他们这话也甚是有理,可是求和一派还是觉得,若为一杆枪,毁了两国期待的和谈,不值当。 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下。 吵了近半个时辰,坐在上首看着的天楚帝发现还有几个人未发一言。 眼看有些武将有要动手的趋势,他终于抬手出声示意大家安静。 他睿眼扫过全场,视线最终落在丞相王石身上,“王相,此事,你如何看?” 不曾发表意见的王石一被点名,朝堂上的眼睛都转向了他。 王石自己并不意外,从容站出了一步,回道:“禀陛下,臣认为,诸位说言,皆有道理。” 不愧是老臣重臣,一开口就可见功力。 天楚帝嘴角微浮,“那王相认为,这流华枪,朕是该给还是不该给?” 王石稍做思考,不再打太极,回道:“北漠太子向陛下求要此件兵器,意在辱我天楚,此等要求不可答应,否则只会助涨小国气焰。” 一番激昂分析后,他话锋陡然一转,“只是,我们若是不答应,那北漠使臣回国,怕是要到处传言,认为我天楚皆是心胸狭隘之人。再有甚者,还极有可能毁陛下声名。再者,若因此事,两国和谈破裂,的确也不值当。” 此话再度引发反对之人不满,然而王石是丞相,彼时他又是在和天楚帝对话,他人又不好插嘴。 御史台的言官没有他们这些顾忌,最先反对的那位老御史站了出来,不满实实在在表现在脸上,“那依王相所言,我们就应该将流华枪拱手送出去?” 天楚帝在他们两人身上来回一圈,又落回王石身上,也是在等着他回答的意思。 王石不恼不怒,否决道:“非也。臣愚见,此事可以将诸位同僚之意综合行之。” 此话一出,众人或多或少冒出疑惑。 综合?怎么综合? 天楚帝代替众人将疑问问了出来,“如何综合?” 王石作答:“依臣看,陛下可以将流华枪赐予和善公主做嫁妆,让和善公主带去北漠。” 大殿里荡着回音,也只有回音。 郭子林眼眸垂下,眼里仿佛飘过了一丝戾气。 再抬头,不动声色地观察了高坐上首的人一眼。 即使他面上情绪未有太多变化,可郭子林知道,他觉得这个提议很好。 他再次垂眸,没再抬起,没人可以看见他的情绪。 静谧持续片刻后,有人站了出来,附和王石之说,认为他这提议甚好,既满足了北漠的要求,还反客为主,没有丢损天楚颜面。 随后,又陆续有人表示赞成。 连续有三人附和,下面已经躁动起来。 老御史没有被说服,反而认为,此项建议更加离谱。 将沈家少将军的兵器给和善公主做嫁妆,简直就是荒谬至极。 他欲要反驳,王石却似有所料,看向了对面同样未发一言的沈峰,先他一步开口,“陛下,此乃臣一人之见,具体何为,臣觉得,还是应当询问大将军。毕竟,那是沈少将军的兵器。” 此事谈论了这么久,从头到尾,从上到下,没有人问过沈峰的意见,似乎都忘记了那杆枪是沈家的东西。 现在终于有人记起他,却是在这种情况下,气氛再次变了变。 沈峰回望了王石一眼,脸上看不出什么,没有被这讽刺的一幕弄乱情绪。 天楚帝顺势问他,“大将军,此事,您如何看?” 有精明的老官场立刻听出他话中玄机,他问的是如何看,而不是,同意与否。 沈峰走出一步,在众人好奇又期待地目光中出声,“启禀陛下,流华枪虽是小儿的兵器,然,为人臣子,理应担君之忧。假如,天楚与北漠和谈,定要沈家奉出这属于沈家的流华枪,沈家绝不推托。” 众人纷纷私语起来,大将军这话,是转了几次啊。 天楚帝自是也听出沈峰话中藏意,眼眸微不可见地敛了一下。 王石做丞相多年,天子一举一动是何意,他不说全然能够会意,至少也是可以懂七分的。 他再次侧目,“这般说来,大将军也是同意将流华枪作为和善公主的陪嫁,赐予北漠?” 此话乍听是和善之语,再品就可听出强势。 沈峰心里冷笑,面上依旧,回答:“是的,若是流华枪属于沈家,沈家定然愿意促成两国和谈的好事。” 王石眉头微皱,听出他话不大对劲。 若是属于? 他刚要细想,沈峰转身看向天楚帝,只听他道:“只是这流华枪,不属于沈家。” 王石愣住,其他人一听,也是一脸莫名,没懂这话的意思。 流华枪,不属于沈家? 那它是谁的? 不等天楚帝不满,或者发问,沈峰听着身后窃窃私语的声音,告知天楚帝,“启禀陛下,那流华枪,如今也不在沈家。” 此话一响,大殿众人又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一小会,回过神来,皆是一脸诧异和疑惑。 流华枪,不在沈家? 怎么会不在呢,不是说那流华枪是被收到了沈家祠堂。 再说,流华枪不在沈家,会在哪里? 附和王石的人中,有一人替大家问出了心中所惑? “那流华枪现在在哪儿?” 沈峰一直都是对着天楚帝说,“禀陛下,那神兵流华,确为小儿后来在战场之上所用兵器。久而久之,外人便以为那是他自己的东西。” 众人:难道不是? “实际上。”沈峰话语迅速转了个弯,“那杆枪,并非小儿之物。” 侧耳倾听的众人惊讶:什么? 就连高坐上首的天楚帝也微调了一下坐姿,这证明,他亦是不知道此事的,现下同样诧异。 沈峰略作停顿后,继续道:“当初,宁海公府的言世子,特意去往岭南,寻找到了公孙大师。他用自带的贵重矿石,花费重金,请公孙大师打造了神兵流华。流华问世后,言世子看小儿用着更趁手,就将流华暂时借给了小儿做兵器。” “借”字一出,有人仿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沈峰没去留意其他人的反应,继续诚恳解释,“小儿走后,沈家本想将流华还给言世子,故而未将它放入小儿陵寝。” 说到此处,他声音微低,似是哽咽了一下。 哽咽过后,语掉恢复正常,“不曾想后来,出了些意外……” 这意外是指什么,大家好像也逐渐明白过来。 言世子言沐竹去了北枫寺,不见外客,并且一待就是十几年。 “因这意外,沈家未能代小儿将流华还给言世子,臣便私自做主,将这神兵暂时留在了沈家。” 他一次说了这么多,众人终于明白过来,恍然大悟。 这么说来,这流华枪其实是宁海公府的世子言沐竹的。 恍然大悟没多久,又有些懵。 他既然流华留在了沈家,那他刚才怎么又说,这枪不在沈家? 沈峰仿佛预料到了他们的想法,没让他们问,缓了口气,主动告知,“前段时日,言世子返回了宁海公府,臣便和他说起此事。昨日,臣下朝回府之前,言世子已经上门,将流华收回了宁海公府。” 众人:“……” 所以说,流华枪现在是在言沐竹手里。 沈峰开口肯定了他们的想法,“如今,那流华枪在宁海公府的言世子手中,乃言世子之物。” 第755章 登门 言沐竹去大将军府时,沈峰还没有下朝回来,沈星耀和沈三老爷都去官衙上差了,沈星耀的父亲也去了自家铺子管事,整个沈府只有一群女人在家。 沈家后换的管家和下人都不认得他,他突然上门,管家看到秋梧递上来的帖子后,还有些惊诧。 言沐竹说来拜会大将军,可沈峰上朝还没回来。管家告诉他后,他没有回去,而是告诉管家,他是来沈家取一样东西,大将军不在也没关系,让他随便通知沈家的哪个人都可以。 管家困惑,宁海公府的言世子来他们府上取东西? 他没有听沈峰吩咐过此事,其他人亦没说过。 不过,他听说过这位言世子和他没见过的二少爷交情匪浅,他都这样说了,他只好赶紧进去通报。 言沐竹是来拜会沈峰的,他不在,按说管家应告知大将军夫人贺舒窈最为合适。 可是,贺舒窈不管事,也不喜人打扫。 听言沐竹说谁都可以,管家稍作思量,选择去告知了管家的沈三夫人。 沈三夫人听说言沐竹来了大将军府,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她正在自己住的院子里修剪花枝,听到这话,注意力转移,‘咔擦’一剪刀将自己最满意的一朵羽仕妆给剪了。 侍女看着她那朵花替她心疼,她自己发觉花掉落后,虽也有惋惜,但还是更关心管家说的事情。 “宁海公府的言世子?” 她知道的那个宁海公府世子? 管家看着她那朵花有些担忧,“是的。老奴请了言世子在花厅饮茶等候。” 沈三夫人没牵罪于他,确认了来得是言沐竹,又听管家转述言沐竹的话,意外之余有些纳闷。 他来沈家取东西? “言世子可有说是来府上取何物?” “没有。” “那大将军近日可有交代此事?” “也不曾。” 那言沐竹突然上门,是来取什么? 那孩子都有好多年没来过沈家了,应该是沈家定府京都后,他从未来过。 不然听到他上门,她也不会那般惊讶。 她问了详细,询问管家,“可有告知大嫂?” 管家面露些许难色,“还未。言世子听闻大将军还未回府,便说通传沈家任何一人即可。” 贺舒窈的性子,沈府众人都是清楚的,看管家面色,沈三夫人明白过来,没有为难他。 迟疑些许时间,想着言沐竹说的谁都可以,她放下手上的活计,去了花厅见言沐竹。 言沐竹坐在待客的花厅里,秋梧站在他身后。下人给他上了茶,他没有喝。主仆俩一坐一站,背都挺得笔直,十分安静。 沈三夫人在门外看着人,有些恍惚。 少年的黑发间多了灰白,脸上还是以前那种温润,五官亦是一样的精致。 他似乎变了,似乎也没变。 沈三夫人不敢认言沐竹,他则是一眼认出了前者。 见她进门,他站起身来,给她见礼,“沈三夫人。” 这下沈三夫人终于敢肯定就是她知道的那个人,赶忙请他就坐。 虽是认识多年,但过了这么年,他都没来过沈家,他一直又都是那种懂礼讲规矩的人,这让沈三夫人似乎也没什么旧可以和他叙。 最主要的是,他这样的人,若她和他说旧情,或是说多了,像是在强行高攀他。 她和他简单聊了几句日常,自己知趣地进入了正题,询问他今日是来沈家取什么东西。 言沐竹也没和她拐弯抹角,干脆直接地问她,沈星阑的那杆流华枪是否是收在沈家祠堂。 听他问起流华枪,沈三夫人呆怔了一下,不知他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疑惑归疑惑,她还是回答了他。 是的。 刚作出回答,脑海里抓住了点什么。薆荳看書 难不成他今日来取的东西…… 言沐竹听她回答,似是客气笑了一下,说了一句,‘那就好’。 他将她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他今日来沈家,是来取流华枪的。 沈三夫人愣了好一会,他真的是来取枪的! 这……太突然了,她有点反应不过来的。 他怎么会来沈家取那杆枪。 言沐竹见她久未作声,出言提醒,要麻烦她将那杆枪取来给他。 沈三夫人呆看了他须臾,才回了点神,“取枪?” “是的。” 言沐竹脸上温润依旧,给人一种很放松的感觉。 大概是读懂了她的心思,言沐竹闻声给她解释了流华枪的来由,直言道,既然阿阑不在了,他想将流华枪收回去。 沈三夫人听懂他的意思了,心中猜测他大概是想拿回流华枪做个念想。 这事听着也不难理解,就是……这送出去的东西怎么还有收回的道理。 转念又想起那杆枪的贵重,而且言沐竹想收回那杆枪明显也不是因为它贵重,如此,他要收回它似乎也无可厚非。 “现在?” 言沐竹微笑颔首。 沈三夫人从那客气的微笑中看出了坚决。 他要取走沈星阑的流华枪,对于沈家来说,似乎不是件小事。 并不是他说的告知沈家谁都可以。 沈三夫人自觉做不了主,也不敢做主。 想让他等一会,等沈峰下朝回来,让他亲自和他说。 结果一问管家,得知按照沈峰平日里下朝的时间,等他回来,至少还要等半个时辰。这还是在他下朝之后,没有政务要处理的情况下,若是有政务,他一时半会更加回不来。 言沐竹听着,询问她,流华他是不是不能带走。 他语气有礼客气,没有生气,亦没有咄咄逼人。 然则,沈三夫人好似听出了他的不快。 她不是这个意思,实在是他今日来的太突然,又不凑巧,大家都不在,提出的要求也着实不在她可以做主的范围内。 她跟他赔了不是,思忖片刻,让他稍坐一会,决定去请贺舒窈。 言沐竹没有反对,继续坐在那等。 沈三夫人到贺舒窈那时,她又是在佛堂。 听到前者说言沐竹来了,她捻着佛珠的动作慢了些。 他来了沈家? 上次贺舒窈从贺家回来后,还是给言沐竹写了帖子,表达了自己想见他一面的意思。 帖子送到宁海公府后,一连几日,没有回响。 他没有答应,也没有回贴拒绝。 琼玖猜测,帖子是不是没送到言沐竹手上,提议让她再写一张试试。 她却明白了,言沐竹已经拒绝了她。 这出乎她的意料,可一细想,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他不接她的帖子,她就无法了解他真正的想法。 未知的局面,让她很不适应。 昨日,她在考虑,是不是该接受琼玖的建议,再次给他写张拜帖。 这事到今日,她还在犹豫。 没想到,他今日竟然又会亲自登门沈家。 听闻他是来取流华枪的,贺舒窈手上动作彻底停了下来。 她向沈三夫人确认了一遍,“他要取回流华枪?” 沈三夫人听她问题,庆幸自己没有擅自做主,“是的。他现在正在前面等着,大嫂,您看,您是不是去见见他,和他亲自谈谈?” 贺舒窈默了少顷,收了佛珠,朝外走去。 她是应该去见见他,恰好,她也想要见一下他。 第756章 清楚 他的果断再次出乎了贺舒窈的意料。 流华收在了沈家祠堂,贺舒窈起身,邀请他一起去祠堂拿。 言沐竹客气问了,他一个外人去可有不方便,听贺舒窈回答没有,他没再推辞,同她一道前往祠堂。 一路上,贺舒窈有想要询问他的想法,最终却还是忍了下来。 她不说话,言沐竹也不曾开口。 两人安静地行至祠堂,贺舒窈在门口停了下来。 言沐竹跟在后面,见她停下,跟着停下,既不多问,也不催促。 贺舒窈盯着祠堂里面,站了好一会儿,才抬脚迈过门口,主动让言沐竹进来。 白天的祠堂看着比晚上要亮堂些,但也总让人觉得有几分阴冷。 贺舒窈一进门目光就停留在某处,跟着她进来的言沐竹发现她这细小举动,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两人无声沉默了一会,贺舒窈没有上香,直接去了旁边拿出了一个精致的木匣子。 她走出来时,见到言沐竹还在望着她看的地方。 言沐竹以前就是个心思深沉的人,小小年纪,便让人看不透,过了这么多年,他这份功力似乎只增不减。 贺舒窈暗自打量了他一圈,看不出他的情绪。 她走过去,将手中的匣子递给他。 言沐竹接过,单手打开匣子。 流华是可以拆分的,不用的时候,携带十分方便。 现在,它就被拆分三段,放在了匣子里。多年过去,它的枪头依旧散发着寒光,看得出锋利如昨。 言沐竹收起东西,礼貌谢过她,出声告辞。 贺舒窈见他真准备走,没有要和她说其他事的意思,终是出声。 “沐竹。”她看着他手里的匣子,发现他也没有上香,“你上次送去安国公府的礼,我见过了。” 言沐竹面色未有变化。 “你今日来,是……” 言沐竹打断了她,“我今日来,只为取回流华。” 气氛有一瞬间的奇怪。 他这话的意思就是明确告诉她,他收到了帖子,但拒绝商谈。不管是跟她,还是跟安国公。 贺舒窈重新组织了语言,“你已经作出了决定?” 言沐竹的视线低垂,也落在了匣子上,声音温润却透着坚定,“是的。” 贺舒窈看着他,祠堂里重新安静下来。 两人有定力的人碰上,似乎是在比谁更胜一筹。 最终,还是心中带着疑惑的贺舒窈先再次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言沐竹抬眼,“不清楚。” 不清楚? 贺舒窈对上他的眼睛,须臾过后,好像明白过来。 他说的不清楚,不是他清楚想要什么,是他已经不再考虑后果。 他说的不清楚,是尽他最大的能力,能走到哪一步,就是哪一步。 “为……” 她明显有话要问他,刚说了一个字,又自己止了话。 言沐竹听着她的迟疑,替她问道:“伯母想问我,为何突然作出这种决定,还是想问,我为什么会找到陶义?” 贺舒窈的心思被他说中,瞳孔微不可见地缩了一下。她微垂眼睛,将这一细小变化完美遮了过去。 过了一会,她轻声开口,“你后悔了?” 她缓缓抬眼,直视他的眼睛。 言沐竹没有犹豫,“没有。” 他从不为自己做过的任何事后悔。 “……那他呢?”贺舒窈的目光挪到了最初看到的地方,“你和子林,若真的那样做,是不是当年的一切,都会被推翻?” 言沐竹视线跟着她转,没有立即答话。 贺舒窈听着他的沉默,想到了安国公对她的提醒。 这一刻,她真的产生了动摇。 因为,他的沉默就如犹豫,也像是默认。 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 她问他,“就真的没有任何可能让你改变主意?” 言沐竹视线先她收回来,还是没有回答她上一个问题,“没有。” 贺舒窈低声自答:“……我知道了。” 言沐竹再次提出告辞,“伯母,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晚辈就先告辞了。” 贺舒窈这一次没有再拦他 ,让人去送他,言沐竹走出祠堂,将匣子交给秋梧,大步离开了沈家。 贺舒窈在祠堂又站了一会才出来,回到祠堂时,沉默了一路了的她吩咐嬷嬷琼玖,告诉安国公府,言沐竹拒绝了商谈,她无能为力。 “琼玖。” 琼玖得了吩咐欲走,又被她叫住。 “夫人还有何吩咐?” 贺舒窈看着她,问她,“这么多年,无论我吩咐你干什么,你都不会有意见,为什么?” 她这个问题将琼玖问的有些糊涂,这事哪有为什么? 她还没回答,贺舒窈追问:“某些时候,你可有觉得我错了?” 她这么问,琼玖似乎明白了,真诚回道:“没有。” 贺舒窈第一反应是她这个回答太假。 怎么会呢? 琼玖紧接着道:“在琼玖眼里,没有对错。夫人认为的对错,便是我的对错。只要是夫人吩咐的,我就听话照做,不需要质疑。” 贺舒窈微怔,许久之后,她低声重复,“听话?” 琼玖听清了,再次肯定,“是的。” 贺舒窈抬起目光,看向燃灯古佛,过了须臾,道:“他偏偏就不听话。” 几十年主仆,琼玖立马就听出她说的是谁。 贺舒窈透过佛像看到一些久远的画面,“从小到大,你让他往东,他偏要往西。你让他学诗书礼仪,他在外面打架斗殴,你让他要知书达礼,他在外面招猫斗狗,和街头痞子称兄道弟。听话、懂事、乖巧这类说法和他沾不上半分关系。” 琼玖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他……” 贺舒窈还要再说,可突然又停了下来。 她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多了,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开口让琼玖下去了。 琼玖没有多问,带着吩咐走人。 沈峰下朝回来,脸色有些沉。 他直接去了祠堂,想让人将流华枪送到宁海公府。 发现枪不见了,他错愕不已,立即叫了人来。 从管家嘴里得知,枪被言沐竹拿走了,他长舒一口气,心中憋着的怒气慢慢减少。 得知此事是贺舒窈做的主,他转身快步回了自己居住的小院。 他本来准备直接去小佛堂,还没到地方,见到贺舒窈坐在院子里的石桌石凳上,看对面摆着的几盆花。太阳还未晒过来,她也不怕热。 花是精心修捡过的,看着赏心悦目。 沈峰没见过她赏花,在他的记忆中,她似乎不是一个喜欢花花草草的人。 赏花的人是贺舒窈,此情此景就透着那么点怪异。 空旷的院子里就坐着她一个人,显得格外安静。 沈峰走过去,贺舒窈听到脚步声,偏头看了他一眼。 沈峰在石桌前站定,直接问她,“今日,沐竹来了府上?” “是。”贺舒窈并不意外他这么快知道此事,告诉他,“他将流华取走了。” 没听到他问什么,贺舒窈抬起头,“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峰和她对望了少顷,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今日,北漠太子朝见陛下,请求陛下将流华赏赐给北漠。” 看来这事,言沐竹是早就知道了,不然哪会这么凑巧。 向来不惊不动的贺舒窈神色有了一私变化,“将流华赏赐给北漠?” 沈峰和她详细讲了一下今日朝堂上的事,着重说了司空曙代替北漠提出的三点。m..org 贺舒窈听完事情始末,冒出了和沈峰一样的猜想。 他今日突然上门来收流华,是早就已经听到了动静? 是她想多了?他来沈家,和那帖子真的没有一点关系。 贺舒窈将那一丝变化压了下去,快速恢复如常,问道:“此事,陛下如何看待?” 陛下……他还没找他谈。 但其实,谈不谈都不重要。 君臣几十载,沈峰很清楚,这个不谈就代表了,天楚帝不准备拒绝。 接下来,他需要的就是一个机会,或者说是一个借口。 听他说完,贺舒窈懂了,没再说什么。 至于流华,现在已经和沈家没有了关系。 这件事从现在开始,变得复杂,也变得更简单了。 她不再问话 ,沈峰有了问题。 “你为什么会同意将流华给沐竹?” 贺舒窈看向他,“他都上门取了,我还能不给他?” 沈峰换了个问题,“今日,他可还有说别的?” “什么别的?” “我这几日听说,贺家出了些麻烦,你父亲想见他?” 贺舒窈眼神有了一点变化,偏过头对上他的视线。 沈峰继续道:“他一直没有答应。” 贺舒窈瞧了他好几息,“你认为是我让他来的?” 沈峰没回答,看他眼神,贺舒窈觉得,他就是在反问她,不是吗? 她希望他是,可惜,言沐竹今日来,真的是为了那杆枪。 她就要挪开视线,沈峰猝然开了口。 “你不关心贺家出了什么麻烦?” 贺舒窈言语淡淡,“不关心。” 沈峰在心中轻笑,过了少焉,陈述道:“你不意外这件事,也不意外,我怎么知道你父亲和他之间的这些事。看来,你是真的早就知道了这些。” 贺舒窈挪动视线的动作顿住。 “上次你父亲让你回去,就是为了此事。”即使没有在她脸上看出什么,沈峰依旧紧盯着她的脸和眼睛,“他想让你帮忙约见沐竹?” 贺舒窈不好奇他为何会知道这些,却有些想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的。 是今日,还是近几日,亦或是从一开始? 她情绪不显,不答反问,“你想让我怎么回答?” 沈峰主动挪开了视线,目光对上了她最开始看的那些花。 他许久没说话,侧脸透着几分沉潜,让人猜不出他的心思。 他不言,贺舒窈也不语,转正了视线。 两人无声地坐了许久,沈峰才再次出声,他换了一个问题,“当年,你说的那个人,是他?” 这问题听着有些不搭前语,让人莫名,贺舒窈思忖了片时,好似才抓住话意。 沈峰重新侧目,问得更详细了些,“当年你说的自有办法,就是指他,是吗?” 听着这话,贺舒窈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沈峰继续补充,“是沐竹做到了让所有人守口如瓶,悉数扫清了障碍,清掉了小四和南南之间的所有联系?” 虽然是问话,听着却是肯定的语气。 贺舒窈没有承认,也没即刻否认。 沈峰已经从这短短的时间看到了她的回答。 他早就应该想到的,只有言沐竹有这种能力,也只有他,会如此用心地去做这件事。 她那么聪慧,恐怕早就猜到了。 她没有改变现状,其实不仅仅是为了她藏在兰阿山里的那些人,也是为了保护言沐竹。 只是…… 那个孩子,可有后悔当日做的那些努力。 散朝之后,天楚帝直接回了御书房,整个人脸色有些沉。张德素跟在他身后,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气势,安静得宛如不存在一般。 走到一半时,他骤然出声吩咐,“去查一下,昨日言沐竹是何时去的沈家。” 张德素应下,速即招了一内侍过来。 办妥此事,他加快脚步,重新跟上天楚帝。 这一路上,后者再无他话。 直到跨进御书房时,天楚帝想起了一事,问道:“昨日,柴向说怀琰带了一人进宫,可有弄清楚,他带人进宫做甚?” 昨晚宴会之后,柴向启奏此事时,张德素也在现场,天楚帝歇息后,他便让人去了解了。 昨日了解清楚时,天楚帝已经就寝,他便没再打扰。 现在听前者问起,他恭敬回答,“禀陛下,晋王殿下昨日带进宫的是晋王府内侍,离宫时,殿下让此人从含章殿搬走了两件东西。” 这么说,他是带人来搬东西的? “他带走了什么?” “含章殿的人回话说,殿下走后,寝殿的小书房里少了一件青玉鸠车,一套海螺杯。” 天楚帝在御案前坐了下来,“他带人进宫,就是为了搬这两样东西。” 张德素一听,知道他没想起来,提醒道:“那件青玉鸠车是殿下五岁生辰时,陛下您送给他的生辰礼。” 天楚帝刚要去拿笔的动作停下,抬头看向他。 第757章 幌子 这事他的确忘了,张德素这么一说,他好像有了那么一点不确定的印象。.org “那套海螺杯?” 张德素从一般分类好的折子堆上拿下一本,摊开放在他面前,好方便他批阅,“殿下殿里的那套海螺杯,是海地属国献供的描金海螺杯,仅有一套。陛下看到时,就想到了殿下,让老奴将那套杯子送到了含章殿。” 这事他若不提,天楚帝也没什么印象了。 他一说,似乎有这么一回事。 天楚帝将手收了回来,“他就拿了这两样东西?” “还有一本殿下以前常看的书。” 书? 拿书当幌子,不想他发现他的心思。 过了一会,张德素注意到天楚帝绷了一路的脸有了变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不再如之前那般冷冽。 大概是不想让人发现自己的心思,天楚帝又正了正神色,嗤道:“以前出宫立府时,他那殿里,朕赏赐的东西,他一件不拿,如今怎么就回来拿了。” 张德素一听这话就知,他是在佯怒。 他去斟了茶来,低头笑道:“含章殿里陛下赏赐的那些东西,殿下都保存的非常好。” 天楚帝抬眼,“那是他保存的好?那还不是他那殿里的人做的好?” 说是这么说,他话语里明显玩笑居多。 张德素顺着他的话道:“陛下说得是。” 天楚帝差点被他噎住。 他也没生气,提起陈穆愉,他想起了另外一事,不再说这些,“昨晚他走的时候,打了司空曙的脸?” 这件事,昨晚张德素已经汇报过,当时他听着什么都没 说。 “是的。”张德素拿起墨块,一边磨墨,一边又将昨日说的回了一遍,“晋王殿下当着北漠太子和使臣的面,拿走了席上的酒。北漠使臣皆为不满,北漠太子似是也有些不悦。” 天楚帝伸手,张德素迅即放下墨块,将朱笔递到他手里。 “不悦。”天楚帝接过笔,看着折子笑得意味不明,“知道不悦就好。” 不然,他们怕是认不清自己的位置。 张德素继续翻着折子候着,没有多话。 天楚帝很快批完了一本折子,张德素更换新的时,前者问起了户部的事。 “户部最近如何?” 除和谈一事外,户部的事,是近日的头疼大事。 之前天楚帝派了殿前都指挥使柴向去盯着,差事转给陈穆愉后,前者将柴向撤了回来。 不过,该盯着的依旧有人盯着。 关于此事的一切消息,还是会实时传进宫中。 另外,陈穆愉不进宫上奏,还有个金昌。 金昌每日都会上折子,将户部的近况和坊市的现状告知天楚帝。 张德素知道天楚帝此时问此事,并不是想知道全部。 他捡了陈穆愉近两日针对坊市以及户部的举措说了,“晋王殿下雷厉风行,这些事情按照他的要求落实后,效果立竿见影,不仅闹事的人少了,今日去钱庄的人亦少了很多。” 天楚帝手中的笔在折子上写着批语,从他写字的速度可以看出对这个结果还是比较满意的。 这银钱上的事,他这儿子处理的还挺顺手。 这一点,陈穆愉以前从未表现出来,前两 日他让他去办这差事,是想试探一下他,看看他那举动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也是知道以金昌的身份处理不了这种事情,让他去压一下。 没想到,他才用了两日,就遏制了金昌无法控制的趋势,这差事办的比他想得要好多了。 天楚帝一目十行,笑道:“看来,他倒是比金昌更适合做这个户部尚书。” 看来让他去了刑部挂职,是他没有安排好。m..org 张德素眼睛也跟着眯了起来,他在一众折子中,将户部最新呈上的折子翻了出来。等天楚帝眼前的折子批阅完成后,他立即将手里的折子翻开放到了天楚帝面前,“对殿下提出的由户部负责给钱庄拨转银两一事,金尚书和原侍郎都还有些担忧。” 摊开的折子上,写的刚好是此事。 金昌也不是不信任陈穆愉,只是他说的让户部借银子给民间钱庄一事,前者还是第一次听说,听着有些匪夷所思。 虽然这银子不是白借的,但是陈穆愉给户部归定的利钱标准很低,产生不了太多利益。 金昌担忧的不仅如此,他更担忧,陈穆愉放了话,那些钱庄看利钱不多,到时候都拥挤到户部来,那这入不敷出的国库很有可能被掏空。 天楚帝很快便将折子看完,直接将折子扔到了一旁,吩咐张德素,“告知金昌,此事一切听凭晋王安排。” 昨日秦王和燕王猜的都没有错,早朝结束后,宫中内侍官手捧圣旨去了安国公府宣旨。 安国公孙女叶蓁被天楚帝认做义女,受封和善公主,和亲北漠。 第758章 干预 沈归舟愈发肯定,他做这一行,就是为了能让自己第一时间知道,这些爱恨情仇那些稀奇古怪的结局。 沈星蕴不知她的想法,自顾自同她分析,“我看那位狄公子,暂时好像也没打算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份。” 沈归舟视线回到话本子上,继续看书,“怎么,你打算帮她一把。” 沈星蕴将手里的果干放到她手里,将头凑了过去,“阿姐,你认为如何?” 沈归舟享受着他的孝敬,反问他,“你的事,还要问我?” 沈星蕴笑得天真烂漫,一脸阳光。 他想起了另一件事,换了话题,“阿姐,你昨日跟着姐夫去皇宫了?” 这种废话,沈归舟也懒得回他。 沈星蕴毫不在意她这高傲的态度,继续打听,“皇宫好玩吗?” 沈归舟举着书,伸出手。 沈星蕴会意,懂事地将新剥好的瓜子仁放在她手心里。 沈归舟收到了贿赂,懒洋洋地回答:“不知道。” 她又不是去玩的。 不知道? 这是什么回答。 据他所知,她昨晚没去海清殿。那么长时间,她没干点别的? 那她进宫干什么?闲得没事? 不可能。 “那。” 沈归舟偏过视线,“你想去皇宫?” 沈星蕴收了尾音,摇头否认。 他对皇宫感兴趣,但没想去皇宫玩。 自知之明他一直都是有的。 沈归舟瞧了他一会,看得他差点要发誓自证清白时,她终于将目光收了回去。 沈星蕴很想问问她进宫可有干什么,但她这反客为主让他瞬间没了细问的胆子。 陈穆愉回来的时候,沈归舟看书看睡着了。 听到动静,眼睛比意识先醒。 猝然见到陈穆愉那张放大的脸,她迷糊询问:“太阳落山了?” 本来想偷亲她的陈穆愉嘴角微弯。 沈归舟差点被从天而降的美色迷惑,“我睡了这么久?” 她边说边偏头,想去确认天色。 弯着腰的陈穆愉头又将上半身埋低了些,如愿以偿地在她额心上吻了一下,才答:“没有,天色还早。” 沈归舟听疑惑了,那他怎么回来了,他这几天不是很忙。 陈穆愉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将从她脸上拿下来的书放在一旁,主动告知,“账册有些许无聊,今日不想看了,便回来了。” 沈归舟清醒了些,忍不住想要夸他,随性。 陈穆愉笑容又深了些,“主要是……我想你了。” “……” 沈归舟愣怔少顷,感觉手上冒出了鸡皮疙瘩。她立马坐直了些,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他。 莫不是这两日看账册将脑子看坏了。 陈穆愉没在乎她的眼神,问她,“可想看夕阳?” 沈归舟不太能理解这种雅趣,什么日出夕阳,不是常有,有什么好看的。尤其是这大热天的,看夕阳难道不是自己找罪受,还不如躲在阴凉处睡觉。 “不。” “走,陪我看去。” 她刚说一个字,就被陈穆愉截断。 他边说边伸过手,直接将她拉了起来。 坐在屋顶上,看着还有点高的太阳,沈归舟仍旧没感受到气氛。 她想要下去,陈穆愉搂住她的腰,“就看这一次。” 有点类似于央求的话语,让沈归舟微微犹豫。 下午有风,坐在屋顶上感受的更是明显。虽然太阳还有点高,但坐在这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炎热。 沈归舟在他的笑脸和太阳之间来回了一次,还是陪着他坐了下来。 宁海公年轻时有在朝中任职,后来因身体不适,需要长期休养,就干脆辞了朝中职务。 然则,朝中发生的大事,尤其是和他们宁海公府有关的事,还是能够传到他的耳中的。 早朝上的事,到了下午就传到了他这里。 得知和谈一事牵扯到了言沐竹,他忧心忡忡,即刻去找洛河郡主,和她说了此事。 洛河郡主听闻言沐竹昨日主动去了大将军府取流华枪,眉头也不自知地蹙起。 她和宁海公对坐了一下午,两人每次张嘴,皆是欲言又止。 晚上吃饭,朝堂风云,言沐竹只字未提,陪他们吃完饭就回了自己院子。 洛河郡主看着他离去,想喊又不敢喊。 晚上到了就寝时间,夫妻二人皆是心事重重。洛河郡主丝毫没有睡意,在房间里坐了许久,还是做出决定,要与言沐竹谈谈。 她到了言沐竹院子,得知他还没睡,让人不用通报,自己一个人去了他的书房。 夏日天热,为了通风,书房的门窗都开着,远远地她就透过窗户看见言沐竹坐在书案前擦枪。 言沐竹文武双全,但从气质看,他更像是饱读诗书的文人才子。 在家里时,洛河郡主很少见到他摆弄武器。除了上次府上来了刺客,这还是他这次回来后,她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 这样的他,让她觉着有点陌生。 尽管她将脚步放到了最轻,言沐竹还是早早发现了。她一进门,他就回过了头。 四目相对,她正想着该怎么开场,言沐竹放下了手中的枪,起身给她见礼,“母亲。” 洛河郡主走过去,慈爱道:“听秋梧说,你还也没有休息,我便进来了。” 她尊重地问他,“可有打扰到你?” 言沐竹没有丝毫不悦,“没有。” 他本想请她在旁边就坐,洛河郡主则看向了他组装好的枪,柔声询问:“这就是神兵流华?” 言沐竹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是。” 洛河郡主不懂兵器,不过光看枪头发出的寒光还是能感受到眼前的枪非同一般。 言沐竹见她盯着流华看,没有去动它,喊了在外面守着的秋梧上茶。 她开了头,希望言沐竹能主动和她说说,他却像是不知道这两日朝堂议论之事,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洛河郡主征询着言沐竹的意见,“我可不可以碰它?” 言沐竹微讶,“……可以。” 洛河郡主得到允许,伸出手去,刚碰到枪杆,金属的寒冷就传递到了她的手上。 她的手沿着枪杆向上,枪头散发的冷光让不懂兵器的她觉得它有种魅力,想去感受一下。 “小心。”言沐竹出声提醒,“它很锋利,容易划到手。” 洛河郡主醒神,将手收了回来。 秋梧送了茶过来,言沐竹请她在一旁坐下,自己动手给她斟茶。 洛河郡主接过茶,让他也坐下,她看着远处的流华,只能主动开口,“我听说……北漠太子,昨日想要陛下将流华赏赐给北漠?” 言沐竹没给自己倒茶,“是的。” 除了肯定她的问题,他再无多话。 洛河郡主端着茶没喝,斟酌了一下字句,道:“这枪真是你赠送给沈少将军的?” 这种细节的事,当时洛河郡主身在京都,并不清楚。 言沐竹眼眸微垂了一下,很快又重新抬起,还是前面那两个字,回答简单明了,“是的。” 洛河郡主手指在杯沿上不自在地摩挲了一下,试探道:“既是赠礼,你昨日怎么突然想起去大将军府将它取了回来?” 言下之意,赠人之礼,时隔多年,再去索要,是否不妥? 言沐竹未答反问,“母亲,认为我此举不妥?” “……”洛河郡主想了个委婉的说法,“这枪如今是沈少将军的遗物,你将它收了回来,大将军夫妇就少了念想。现在,北漠又向陛下求取此枪,你此时将它收回来,恐会引人误会。” 言沐竹侧目而视,“母亲,今日是来做说客的?” 洛河郡主被他看得有一丝不自然,“我。” 言沐竹抢过话,面上温润依旧,“您想让我将流华交给陛下?” 洛河郡主的那丝不自然放大,支吾其词。 言沐竹收回视线,起身恭敬劝道:“天色不早了,母亲身体不好,还是应早些回去休息。” 新上的茶,洛河郡主一口还没喝,此时,她端着茶杯,听着这类似逐客令的话语,略显尴尬。 她迟疑道:“沐竹,我……” 言沐竹抬眸,对上她的视线,她那些本就不知道怎么组织的话更说不好了。 看出她的纠结,言沐竹将那些本不想说的话说出了口,“母亲,您说过,您和父亲不会干预我的事情。” 他少有的直白,让洛河郡主噎住。 是的,这话她的确说过。 他待在北枫寺,她想让他回来时,她说过,还说过不止一次。 这次他回来时,她同样说过。 她解释道:“我和你父亲不是想干预你的事情,我们就是担心你。” 流华现在就是烫手的山芋,他却将这山芋主动收到了手里。 也不知,陛下会如何做想。言沐竹看着她,没有说话,脸上表情一直未有变化。 洛河郡主还想再劝,被他这样瞧着,忽然就说不出来了。 言沐竹这个样子,让她想起了过往。 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询问:“你是否还在怪母亲,当年让你父亲去信骗你,说我身染重病?” 言沐竹和她对视须臾,挪开了视线,“没有。” 他的声音不大,听不出怨念。 洛河郡主不相信,愈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不,你就是还在怪我们,将你骗回了京都。” 没过多久,沈星阑就死了。 她不大的声音带上了悲伤,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没有释怀。 当初听闻他离开了北枫寺,她和他父亲是又欣慰又担忧。 直到他重新回家的那日,他们这种复杂的心情才慢慢消散。 那一日,他们老俩口都很是高兴,以为他终于想通了,放下了。 原来,一切都是他们自以为是。 “我……”她声音变得哽咽,“母亲真的没想骗你,我只是想让你安好,想让这宁海公府安好。” 言沐竹也是真的没有怪她,也没想让她如此自责,诚心道:“您想多了,我真的,不怪了。” 他曾经怪过他们,怪过她。 后来,他想通了。 为人父母,他们也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孩子,为了这个家。 他根本没有资格去责怪他们。 他怪的是他自己。 他怪他自己,没能让父母放心,他怪他自己,没有考虑周全,他怪他自己,未能分辨真假,他怪他自己,未能坚定地相信自己。 他猜出她可能是在装病,却还是在形势最紧张的时候离开了北疆,赶回了京都。 在洛河郡主的记忆中,这个儿子说话待人似乎一直都是这样的。以前她觉得这样很好,这样才是一个世家公子该有的气度和教养。 如今,她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这样的他,让她无法辨别他话语的真假,也无法知晓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她眼皮落下,眉眼上都染上了无奈,轻声道:“我和陛下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我看着他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变成太子,再看着他成为天子。他的性子如何,我很清楚。” 曾经,她有很多兄长的。 在他成为太子后,那些年纪轻轻的兄长陆续都走了。 “开疆扩土、一统九州,是每位帝王的愿景。在这之前,他们要确保政权稳固。”洛河郡主在心里叹息,“沈家在北疆独大,北疆军民只知沈家军,不知有天子,沈家父子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找理由拒绝赴京,陛下怎么可能不会有想法。” 她的视线转向言沐竹,“就算你每年都会归京,和他述说北疆的一切,他也是无法放心的。” 言沐竹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母亲知道你有本事,子林和那沈星阑也都是有本事的人。”她遗憾又客观地道出事实,“但是,你们再有本事,也不可能斗过天子去。”攵學3肆 不然的话,沈家父子也不会不敢赴京。 除非那沈家真的要反。 若真是如此,那陛下的担忧就是既定事实,对他们更是不利。 “我也知道,你和那沈星阑情深义重,定然是想帮他的。可若你真得执意帮他,你可有想过你自己,可有想过这偌大的宁海公府又会如何?” 她不知道他有没有为自己着想,作为他的母亲,她必须为他着想。 “我和你父亲,没有办法看着自己的孩子走入死地,也不能眼睁睁让这宁海公府毁于一旦。” 第759章 不悟 她自小在宫中长大,幼时曾时不时地给当时不受宠的十二皇子带些好吃的,还帮他训过几次狗眼看人低的宫人。 陛下念及幼时情分,让她一直享有皇家郡主食邑,平日里,也会给她几分薄面。 可她很清楚,这种情分和面子不是无止境的。做人,也应自知。 传出陛下要赐婚沈家的时候,她就知道,陛下决心已下。 没过多久,他将她叫去了宫里,和她谈起了那些他最不喜人谈及的过往。她明白了,那是他看在她的面子上,给这个孩子的最后一次机会。 若他还要一直留在北疆,陛下会将他视同沈家一党。 她知道,骗他是他们不对。 然而,她不后悔。 即使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保他,保全宁海公府。 洛河郡主说的这些,言沐竹都很清楚。 宁海公称病赋闲,其实也是受他这个儿子拖累,主动避嫌。 因为清楚,不能怪罪他们;因为清楚,不再怪罪他们。 言沐竹将手帕递给她,“我知道。” 只是,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作出和当年一样的选择。 不,他会考虑的更周全一点。 洛河郡主听着他这简单的三个字,接手帕的动作僵住。 她几乎是瞬间懂得了,这三个字背后的含义。 他理解,但不接受。 她一时失了声。 母子俩沉默地互看了一会,言沐竹将手帕放在她旁边的茶几上。 “让二老一直担忧受怕,是儿子不对。” 洛河郡主回神,她不是这个意思,“我和你父亲,不是要责怪你。” 她平复了一下情绪,语重心长和他道:“我们也不是想干预你。你参与……东宫之争,我们不反对,只是,陛下那边。” 言沐竹截断话语,“流华的事,我会处理好的,母亲和父亲不必太忧心。” 洛河郡主看着他,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她明白了,他这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拒绝了他们的建议。 这委婉的再次‘送客’,让洛河郡主无法再待下去。 他们母子的关系终是回不去从前,而是变成了‘如履薄冰’。 她不再说什么,站起身来。 言沐竹送她出门,两人一路无话。 就在要踏出院子时,洛河郡主想起一件旧事,她停下脚步,也想做最后一次努力。 她试探着问他,“那次你回来,说想娶一姑娘,想让我和你父亲帮你去那姑娘家提亲,那位姑娘,她……” 言沐竹跟着她停下脚步,睫毛向下,颤了一下,平声道:“她成亲了。” 洛河郡主:“……” 其实,也不奇怪的,是她不该提。 洛河郡主来时心事重重,回去时,面上眉间忧郁更重。 宁海公坐立不安地在房里等她,听见动静,即刻迎了出去。 她刚踏过门槛,他看到了她蹙着的眉头,要出口的问题收了回去。 他扶过她的手,“他……不肯听?” 有些失神的洛河郡主轻轻摇头,在桌前坐了下来。 也算是意料之中。 宁海公心里低叹一声,挨着她坐了下来。 房间里异常安静,跳跃的烛火映在两人脸上,让周遭氛围多了愁绪。 许久之后,洛河郡主抬头看向自己夫君,“当年的事,他从来没有释怀,他一直,都在怪我,怪他自己。” 宁海公和她对望着,不知该说什么。 当年的事,他无法替他们评价对错。 洛河郡主难过之后,面上露出迷茫,问他,“你说,他这次回家,是真的想通了吗?” 宁海公想给她倒茶的动作停下。 “还是。”洛河郡主郁郁猜想,“他就是想……” 后半句她没说出口,宁海公听着却已会意。 他继续倒茶,没有接话。 他将茶放在洛河郡主面前,洛河郡主想伸手,又想起在言沐竹那里喝的那杯茶。 “你说他,何苦执着于此。”她眼里的迷茫变成了心疼,同宁海公诉道:“当年那些事,大将军和沈家早已在权衡中,选择了接受。” 这世上或许有巧合,可怎会那般恰当好处。 她懂,打过那么多胜仗的大将军又怎会不起疑心。他默认了,其实只不过是他于利弊中,做出了选择。 “他那么聪慧,怎会看不透。”她不明白,“既然沈家都不再追究沈星阑的死,甚至愿意自断臂膀来保全沈家,他和子林为何还要执迷不悟,硬要去撞这南墙。” 她甚至以为,他当年也已经接受了沈家的决定,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为何现在又要突然改变主意。 宁海公知道她是担忧儿子,更是心疼他,他轻轻地握住她的手,认真思忖片刻,道:“为人父母,自是希望他一切安好。可我们,终究不是他,他的路,还是需要他自己走。这一路上,他遇到的那些人,他在乎的那些事,和他们产生的情感,都是我们不能感同身受的,他的痛苦和难过,我们同样不能完全理解。” 洛河郡主抬眼,“……我知道他。” 宁海公拍了拍她的手,打断她,“既然他已经想清楚了,就随他去吧。” 洛河郡主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她能骗他一次,觉不可能骗他第二次。 他那样的性子,她不随他去,似乎也改变不了什么。 沈归舟陪陈穆愉看了夕阳后,天凉爽下来,她也不那么想要下去了。 陈穆愉搂着她腰的手一直没放,见她不提下去,很享受这种氛围的他也就不主动出声。 看着天边最后一丝日辉落下,陈穆愉和她聊起了今日朝堂日常。 他知道这些事,不用他说,她也是会知道的。但是,俩人一起商谈这些事,又是一种不一样的感受。 因此,每次有什么事,他都会主动和她说,并问询她的意见。 流华到了言沐竹手里,事情变得复杂。然而,也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他们亦相信,言沐竹敢接这烫手山芋,自然也会将事情处理妥当。 反倒是大将军沈峰,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这次都是惹了天子不快的。 陈穆愉和沈归舟说这事时,注意了她的表情,见她没什么反应,也就没多说了。 这些事说完,还有阿诺。 陈穆愉仔细思考后,决定还是直接问她,“上次在东郊帮你断后的那个人,是不是沈星耀手下那个叫阿诺的?” 沈归舟左手手肘撑着腿,手掌撑着下巴,撑得久了,有些发麻。她正准备换只手,听着他的问话,动作慢了些许。 左手换成右手,重新撑着下巴后,她用鼻音回答了他,“嗯。” 她愿意回答是个好现象,陈穆愉捡了个最重要的追问:“他是什么人?” 沈归舟偏头,“你没查过他?” 陈穆愉很坦诚,也没有不好意思,“我让墨阁查了,没查到。” 沈归舟实话实说,“我也查不到。” 这倒是有一点出乎意料。 “那他和安国公府可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沈归舟说完后,过了一会,又换了 个说法,“也许有吧。” 也许……她说也许,那就多半是有的。只不过,应该是她的推断,还没有证实。 他想起了她之前在安国公府许诺他的事,顺势问道:“那你上次说要同分享的事,可有眉目了?” 沈归舟微微眨眼,她有说过这话吗? 陈穆愉似是有读心术,用眼神回以肯定。 她绝对说过这话。 沈归舟淡定地将心虚给抹掉了。 她考虑了一下,还是实现了诺言,“那下半本账册,可能是他拿走的。” 阿诺拿走了北疆矿场的账册? 出于严谨,沈归舟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也只是猜测。自东郊那晚之后,我也只在安国府那日见过他一次。” 严格来说,他们都不算是见过。 她这话陈穆愉是相信的。 就是,他们这关系好像有些奇怪。 “他拿账册做什么?” 他和安国公府不是一路人? 没有人会去冒那么大的险去做一件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 那他偷拿账册,目标是安国公府,还是大皇兄? 若不是一路人,这二者又和他有什么仇怨? 沈归舟没有立即回答,看着似是也在思考。 过了须臾,她回答道:“不清楚。” 陈穆愉抬眼,他没有追问,温声提醒她,“你上次说要同我分享一事时,账册还没有丢。” 沈归舟发散的神思骤然被拉了回来。 陈穆愉露出浅笑,意会她不要蒙混过关。 他还善解人意,“要是还没确认,我也可以再等等。” 得,话都让他说完了。 沈归舟默了一会,道:“这些年,是因为阿诺,沈星耀和穆维生,还有你才没有发现兰阿山。” 可以说,是他和修哥哥一道护住了那一城的人。 说这话时,她声音低了些,透着的情绪有些复杂。 陈穆愉看出阿诺不是个平凡的人,却着实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可若是如此,他身上的一切就更奇怪了。 如此有能力,之前却只是沈星阑的一个护卫;如此有能力,之后却甘愿在沈星耀手下做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兵丁。 沈归舟又为何不让他跟着…… 沈归舟的声音中断了他的猜想,“同样也是因为他,沈星耀驻守云州多年,都没能发现那座矿场。” 陈穆愉眼神微变,想要看清她的神情。 她睫毛垂下,遮挡了眼里的一切。 第760章 复杂 天楚换了几任帝王,宁州古里氏还是未被赦免。 他们似乎已经被王朝遗忘,又或许这就是陈氏王族一直以来的想法。 待的时间长了,古里氏和刚流放到那的人不同,摸索到了生存的技巧,一代一代传承下来。 可是,那里环境始终太过恶劣,他们的生存也是十分不易,最让他们恐慌的是,存活的孩子一年比一年少。 先人离去,只余罪罚。 族中后人不知前朝何如,却能看到眼前的困苦。 他们开始陆续有人想要改变现状。 “他们的族长曾经找过当时驻守北疆的沈峰,请他帮忙向天子给古里氏一族求情,赦免古里氏一族。” 陈穆愉没有听过这个事情,“大将军没答应?” 若是答应了,不应该没人说起。 沈归舟没出声,算是默认。 这种事听起来好像就是说句话的事,真要操作起来,还是有很多麻烦和风险的,沈峰不答应也正常。 过了一会,沈归舟又道了一句,“后来,他们找到了其他的选择。” 其他的? 据陈穆愉所知,宁州古里氏至今未被赦免。 沈归舟没有继续说这个,将话题转了回去,“关于阿诺,我也查不到更多,不过,郭子林曾经偶然在幽肃见过他一次。” 陈穆愉迅速抓到了重点,“他是古里氏一族的人。” 沈归舟未曾查证,“或许是。” 若阿诺出自宁州古里氏,那她说的其他的选择,是安国公? 好像又不对。 沈归舟虽然没说具体时间,但是沈峰驻守北疆时,安国公府的影响力,尤其是在这北疆,应该是远不如沈家的。 再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古里氏若想得到赦免,求助沈峰绝对是最好的选择。 那他们当时找的是谁? 后来,他们或者说阿诺,又怎么和安国公搭上关系了? 沈归舟说完这些,看着远方已经变黑的天空,仿佛有些走神,一直没再说话。 她跳过了这个话题,显然是不太想深聊,陈穆愉心中虽有疑惑,却也没再追问。 他自己慢慢琢磨,陡然想起沈归舟之前告诉他的一件事。 升平海。 是阿诺向安国公透露了升平海,后者又靠着升平海的秘密,得到了天子信任。 那么,她说的那些意外……阿诺没有透露义州的位置? 然后,沈星阑死后,又是他周旋在所有人之间,护住了义州。 他看向沈归舟,似是明白了他们关系的那抹复杂。 过了这么多年,古里氏依旧没有得到赦免。 那么阿诺偷走了那半本账册,是因为古里氏和安国公府之间的盟约崩盘了? 沈星蕴受雪夕之命来喊他们两个吃晚饭,来了之后,发现两人坐在屋顶上看夕阳,氛围有点美好。 他很识趣,决定先不打扰,等太阳落山之后再来。 然而,等太阳落山了,他再进来,两人还是坐在屋顶上,背影和谐地让他不知该不该打扰。 他张嘴想喊又不敢喊,最后再次决定,晚点再来。 再晚点,天色已经全黑了,屋顶上的两人也没有要下来的意思。他们也不聊天了,就那样干坐着。这下沈星蕴就不是很明白了,他们不知道饿的?还有,屋顶上是有金子吗,让他俩宁愿坐着喂蚊子,也不愿下来吃饭。 想法刚落,陈穆愉看到了他。 他心里舒了口气,忙道:“阿姐,姐夫吃饭。” 陈穆愉点头,拉着神游太虚的沈归舟站了起来,“吃饭去。” 沈归舟回神,没说什么。 两人从房顶下来,朝着客厅的位置慢慢走着。沈星蕴没在这碍眼,已经快速闪人去客厅等他们了。 走了几步,沈归舟同他说起了一个自己今日收到的消息,“吟姐姐来信了,事情她已经办妥了。短则六七日,长则八九日,秦王和大学士府多半就会收到讣告了。” 她办事的效率,还是一如既往的高。 六七日,父皇那边想来也会很快收到消息。 “好。我知道了。”陈穆愉真诚道:“烦请夫人替我转告吟姐,辛苦了。” 沈归舟抬眼看向他。 陈穆愉眼尾微弯,“你的事和我的事可有区别?” 沈归舟将视线收了回去。 陈穆愉低头在她耳边道:“夫人也辛苦了。” 沈归舟忽然想到了一个词,油嘴滑舌。 陈穆愉装作没看懂,紧紧地牵着她的手,细心地提醒她台阶。 晚上洗漱过后,陈穆愉坐在书案前看陈霄和户部分别报上来的钱币处理情况,沈归舟趴在床上看话本子。 快三更天时,她还没睡。陈穆愉就收了面前的东西,也劝说她收了话本子,陪着她一起睡下了。 三更天的锣鼓响过许久,陈穆愉发现沈归舟依旧睁着眼睛。 他哑声问她,“睡不着?” 沈归舟看着床顶发呆,“下午睡多了。” 陈穆愉搂着她手稍稍用力,让她更加靠近自己,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询问:“那做点别的?” 现在这种天气,实在不适合两人搂着睡,可他宁愿热也想让她靠自己近一点。 热气扑在皮肤上,让沈归舟思维聚拢了一些,偏头捕捉到他的眼睛。 她有些纳闷地问他,“你明日不忙的?” 陈穆愉轻笑出声,“户部的事,有金尚书在,无须我过多操心。” 金昌有很多缺点,但对他的能力,陈穆愉还是肯定的。 他父皇暂时留用了金昌,也正是看中了这点。 他这个样子,容易让沈归舟产生自己有祸国殃民潜力的错觉。 感受到他开始不老实的手,沈归舟提醒他,“你昨晚才。” 陈穆愉抢过她的话,“你确定要和我提昨晚?” 沈归舟微怔。 陈穆愉友好提醒她,“你昨晚可是说今日再继续的?” 沈归舟呛住,记起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陈穆愉嘴上赢了,手也爬进了衣摆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她的腰,却没有作出更进一步的动作。 沈归舟手动将昨晚画的饼抹掉,闭上眼睛,“睡觉。” 昨晚快天亮的时候睡得,现在一想她还是挺困的。 陈穆愉嘴角的弧度未落,在她鼻尖落了一吻。 他温声道:“若是实在睡不着,我们聊会天?” 沈归舟眼睛依旧闭着,就在陈穆愉以为她不想聊时,她的声音在暗夜中响起,“聊什么?” “随便,聊什么都行。” 沈归舟又不出声了。 陈穆愉等了许久,看她没有动静,起身下床。 他也没点灯,在沈归舟微有不解的目光中,快速找了件衣服穿好,又给她拿了套衣裙回来,伸手将她拉了起来。 沈归舟用眼神询问他,干什么? 他熟练地给她穿衣服,“出去走走。” 沈归舟瞧着满室漆黑,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其实已经睡着了。 不然就是他晚上撞门框上了。 陈穆愉不用看她,也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没解释,给她穿戴好,就牵着她出了门。 近日北漠使臣到访,双方和谈在即,为了避免出现意外,影响和谈,京都各大衙门都绷紧了弦,专管治安的机构加强了巡防力度。 这让已经解除宵禁的京都,晚上也没什么人。 尤其是三更天以后,多半的街道都是半分人气都没有。 这样的氛围下,陈穆愉带着沈归舟却找到了一个非常热闹的地方。 暗街。 暗街白日里人来人往,晚上比白日里更为喧嚣。 沈归舟也是佩服他,一个皇子大半夜来逛这种地方,先不说安全问题,若不是被言官知道,估计他们至少有半个月闲不了了。 沈归舟看着街道两旁拥挤的小摊,问他,“你要买东西?” 不然他来这干什么? 只是什么这暗街有什么东西是他看中的? 陈穆愉摇头,看着前方亮堂的三层小楼,回道:“喝酒。” 喝酒? 他不是不喜欢喝酒。 陈穆愉牵着她直奔那三层小楼。 进门时,沈归舟看到了大门上方的牌匾。 为所欲为。 沈归舟小声问陈穆愉,“这是这家店的名字?” 陈穆愉也抬头看了一眼,笑答:“嗯。” 沈归舟:“……” 看得出来,东家是个深懂为所欲为的人。 陈穆愉牵着她跨过门槛,同她低语,“有没有觉得耳熟?” 耳熟? 这词是挺耳熟的。 除了耳熟也没别的了。 伙计看到来了新的客人,已经迎了上来。 陈穆愉问了伙计,得知三楼有位置后,给了伙计一锭银子,牵着沈归舟直奔三楼。 他找了个靠街的雅间坐下,桌子摆在窗边,靠窗坐着,稍微挪眼,就能看到下面的热闹。 没等过来点单的伙计介绍,他开口点了一壶这里最有名的冰堂,瞧着是轻车熟路。 伙计走后,他给沈归舟介绍,这个雅间位置很好。透过窗户往外看,不仅能看到整个暗街,还能看到大半个京都。 沈归舟在他的示意下往外看了一眼,果然如他所说。若是再早一点,这里是个观赏京都夜景的好位置。 伙计很快送了酒进来,陈穆愉给了伙计赏钱,吩咐不要让人打扰。 房门关上,沈归舟将帷帽取了下来,问他,“你对这里很熟?” 陈穆愉伸手给她整理了一下鬓边因带帷帽稍微有一点松动的几根发丝,“真不记得了?” 什么意思,她应该记得? 陈穆愉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在心里摇头。 他拿起酒杯倒了一杯递给她,“尝尝?” 沈归舟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还是没想起来。 陈穆愉没问她酒怎么样,又拿过一个酒杯,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他这个举动有点出乎沈归舟的意料,在她的印象中,他并不怎么喝酒的。 陈穆愉向她举了一下杯,沈归舟稍做犹豫,还是和他碰了一下。 陈穆愉陪她喝了一杯,将酒杯放下,一边给她倒酒一边说道:“那年你送我回外祖府上的路上同我说,你听说暗街有一家酒楼,晚上一座难求,里面有许多美酒,问我第二日要不要一同前往。” 沈归舟要端杯的动作停下,有这回事? 陈穆愉将酒壶放下,“第二日晚上,你没得手。” 不是,什么叫没得手。 沈归舟刚要问他这是什么用词,脑子里有光闪了一下,久远的记忆有了复苏的迹象。 好像、大概、似乎、可能是有这么一回事。 不过………她去了,但是好像被保护他的金吾卫给发现了。 然后,她决定改日再来。 只是计划没赶上变化,隔天晚上修哥哥带她去看了庙会,再过一日,她就返程回北疆了。 这件小事,她也很快忘记。 陈穆愉看着她的表情,“想起来了?” 沈归舟迅速恢复了淡定,手刚动,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她看向陈穆愉,“那晚,是你告发我的?” 不然她怎么会被发现。 亏她还觉得,他有义气,年年给他送生辰礼。 她想了半天就想起这个。 陈穆愉柔声提醒她,“难道不是你自己技不如人?” 沈归舟的各种想法戛然而止,“……我是看你不情不愿的样子,不想你又说我绑架你,尊重你的意愿。” 陈穆愉眼里有了笑意,没和她争辩,“后来,你有没有再来过京都?” “没有。” 自那以后,沈小四没再来过京都。 陈穆愉像是话到这里了随口一问,换回了之前的话题,“我出宫立府后,偶然路过这里,看到了这家酒楼,就进来看了看。” 他这个行为,沈归舟就有点不太明白了,“那当初我让你来,你为什么不愿意来?” 她还担了那么大风险。 陈穆愉:“……” 他为什么没答应,她心里就真的没点数吗? 沈归舟看着他,也慢慢有了那么点觉悟。 当时没觉得,现在再想,带小孩子来这种地方好像是有那么点不合适。 她举杯豪气地和他碰杯,“算了,过去的事,就不说了,喝酒。” 她话是说得相当流畅,没露一点心虚的将这事给盖了过去。 陈穆愉也没戳穿她,端起酒杯慢慢陪她喝着。 沈归舟又喝了两杯,又想起了一点点以前。 当初,她想来这儿,是听说这里的好酒,是所有酒楼中品类最丰富的。 她眼里多了一点含蓄的期待,“除了冰堂,这里还有何种好酒?” 第761章 亏心 陈穆愉叫来伙计,让他将为所欲为的酒每样搬了一壶过来,摆满了整个桌子。 两个人一直喝到破晓,沈归舟将每一种酒都尝了一遍,才心满意足地放下杯子。 喝了那么多,沈归舟还是很清醒,看着没有丝毫醉意。 起身时,她叮嘱陈穆愉付账,她没带银子。 听到这嘱咐,陈穆愉怀疑她醉了。 还没来得及求证,她先朝外走去,步伐和平时无异。 一直到走出酒楼,陈穆愉也没看出什么不对来。 看来是他想多了。 她这个酒量还真是一次比一次好。 黎明前的天是最黑的,这地方大多又都是想隐藏行踪的人,沈归舟带着帷帽,他们走在街上也不怕人认出来。 陈穆愉牵过她的手,随着她的步伐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走出暗街,喧闹声越来越小。走到一半时,街道两旁陆续多了开门和洒扫街道的声音,陈穆愉没做犹豫,带着她抄了条近道。 那是条小巷子,白日里也鲜少走人,只有一户人家靠这边开了扇侧门。 如此,他们更不怕碰上熟人了。陈穆愉见熬了一晚的沈归舟,精神还不错,走路就更不急了。 俩人慢慢地往回走,不说话也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陈穆愉这想法还未落地,沈归舟突然停了下来。 陈穆愉侧过视线,“怎么了?” 沈归舟瞅着他原地站了一会,然后扫了一眼四周,看到了刚路过的侧门。 她音调正常,“走不动了。” 她挣脱陈穆愉的手,走到人家门前台阶上坐了下来,还用手撑着下巴,来减轻头的重量。 陈穆愉看着她一系列流畅的动作,好像有点明白了。 他跟过去,“醉了?” 沈归舟抬头,回得很顺畅,“你才醉了。” 陈穆愉睫毛煽动了一下,那就是真的醉了。 他朝她伸出去,“我抱你回去。” 沈归舟逻辑还很清楚,嗤之以鼻,“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陈穆愉耐心地改变方案,温声同她商量,“那我背你?” 沈归舟很有原则,看他的眼神带上了点不需要的不屑。 她就想在这儿坐着。 陈穆愉哭笑不得,她还真的是每次都醉得格外清醒。 沈归舟往旁边挪了挪,陈穆愉微愣,她这是请他一起坐? 他看了一下她身后的环境,实在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倒不是觉得有失身份,他是担心待会有人开门,他俩坐这儿将人给吓着。 他单膝微屈,蹲在她面前哄她,“没多远了,我们回去再休息?” 沈归舟看向他,眼神清明,“你不是说聊天,聊什么?” 陈穆愉差点没跟上她这诡异的思维转换。 “现在?” “嗯。” 陈穆愉看了一眼周围环境。 沈归舟见他不说话,反问他,“你很忙?” 那倒没有。 就是这个环境,这个时间,是不是不太适合聊天。 陈穆愉牵过她另一只手,“要不,我们回去再聊?” 沈归舟没抽手,不说话。 他耐心同她解释,“这是别人家门口,我们坐这,不合适。” 沈归舟侧耳倾听,“门后没人。” 陈穆愉:“……那你想聊什么?” 沈归舟抬起眼皮,“不是你要聊天?” “……”陈穆愉差点被她噎住,妥协道:“是,是我要聊天。” 他低头仔细思考了一会,想到了话题,“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的?” 这好像有点久了。 沈归舟走心地回忆了一番,有了印象,“七岁。” 说完她又不确定了,“六岁?七岁?” 具体时间怎么想不起来了。 陈穆愉错愕,六七岁,谁带这么小的孩子喝酒。 “你偷喝的?” 偷是个什么说法,她怎么可能是那种没有原则的人。 沈归舟嗤道:“我师父带我喝的。” “你师父?” “嗯。”就是那臭老头,“他还带我去酒楼,歌舞坊,赌坊。” 沈归舟眼睛转了一圈,确定周围没人后,小声告诉他,“我第一次去妓院,也是他带我去的。” 她言语里若隐若现的那一丝自豪感,让陈穆愉神色微动。 这是一个什么神仙师父! “……那时你多大?” 这个沈归舟就记得清楚了,“八岁。” 陈穆愉嘴唇微动,没说出话来。 沈归舟自己没觉得有什么,还凑过来主动告诉他,“偷偷告诉你,郭子林第一次去妓院也是老头子带他去的。” 陈穆愉这回是真说不出话了。 沈归舟没注意他的表情,回想着过往,继续和他透露,“他说,这是给他做徒弟的独家待遇。” 陈穆愉暗自消化了一下,这放眼天下,怕是真的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师父了。 他斟酌了许久,才想到合适的回应语,“你师父,对门下弟子还真得是关爱备至。” 呵呵! 沈归舟翻了个白眼,“他第一次带我去妓院,我付的银子。” 这……反转,陈穆愉着实没想到。 “那郭子林第一次去?” 沈归舟嘴角扯出假笑,“自从他收了徒弟,他去妓院就再也没有花过自己一个铜板。” “……” 这师父还真的是一碗水端平,不偏不倚。 陈穆愉一时不知要不要先安慰她两句。 要是有个这样的师父,出个这样的她,其实好像也很正常。 不,应该说是超出预期了。 沈归舟抬头,发现已经看不到月亮了。 “他的一生,最爱酒和美人。”沈归舟瞧着天边的鱼肚白沉思,“也不知这个时候,他是在喝酒,还是在看美人抚琴?” 沈归舟小小皱了一下眉,“或者,端着酒在看美人抚琴?” 过了一息,她自己又小声嘀咕,“就是不知道地府的美人长的到底好不好看。” 要不,下次让郭子林按他的喜好给他画两个烧过去。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但陈穆愉还是全部听清楚了。 她这一句话,让他不知该表达何种情绪。 说完这句,她盯着天边发起呆来。 陈穆愉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背,像是无声地安抚。 还没想到该说些什么,巷子口有了车轮碾压青石板的声音,听着正在向这边靠近。 沈归舟也听见了,下意识低下视线朝巷口看去。 没一会儿,一位穿着朴素的老人家推着放着菜的独轮车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老人家随着年纪增长,看远方的东西比看近处的东西看得更清楚些。 走了一段,一抬头,和他们来了个对视。 老人家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用搭在脖颈上的帕子擦了一下眼睛,发现两人还在。 老人有点焦虑,这么早就出来等菜了,难不成他今日来晚了? 他抬眼看了眼天色,又扫了眼周围,重新看向两人,脚步快了不少。 随着独轮车越靠越近,小巷的气氛越来越奇怪。 沈归舟用眼神询问陈穆愉,你有没有觉得他看我们的眼神有点奇怪? 陈穆愉深有同感,用眼神回问,走吗? 沈归舟不认同,她为什么要走,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沈归舟坚定地坐在原地,打算等老人走了,再继续聊。 陈穆愉无奈,只能陪坐着。 细想一下,觉得她的想法也没问题。 他们又不是私会,是正大光明地待在这儿。现在走,反而看着像心虚。 老人见他们就坐在门口,愈发慌张,生怕得罪东家,丢了生意,一口气将独轮车推到了他们面前。 想要道歉,可刚才跑太急了,气没喘上来。 坐在门口等他过去的两人看着独轮车微怔,互望了一眼,会意过来了。 他们挡道了。 陈穆愉先站起来,将手伸向沈归舟。 之前陈穆愉怎么也哄不走的沈归舟将手搭了上去,借着他的力量从容地站了起来。 陈穆愉牵着她离开时,还礼貌地和老人家道了句抱歉。 老人家终于将气给喘匀了,又被他这句抱歉弄糊涂了。 不是来等菜的? 陈穆愉牵着沈归舟走了两长左右,细心询问:“走得动吗?” 他不问还好,他一问,头重脚轻的沈归舟,就觉得脚下有点飘了。 第762章 本心 时辰已经不早,陈穆愉没有再补觉,坐在床边看着她睡了一会,起身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换了身衣服就准备去户部。 走出房门,发现沈星蕴还没走。 他靠站在院门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是不是清晨的阳光还照不到那个地方,让他看起来和平日的开朗单纯完全相反,周身笼罩着一种和他这个年纪不相符的忧闷。 听到开门声,抬头见到陈穆愉,他站直了些。 陈穆愉走过去,他礼貌地打了招呼。 “姐夫,你要出门了?” 陈穆愉微微颔首。 还没等他说话,沈星蕴又问了一遍他,“我阿姐她?” 陈穆愉耐心回答,“她没事,睡一觉就好。” “哦。” 沈星蕴微蹙的眉头舒散了些。 陈穆愉看出他眼底些许乌青,让他也回去休息。 沈星蕴并不困,没有再休息的想法。 陈穆愉善于察言观色,“你有话要和我说?” 沈星蕴被他说中心事,却是欲言又止。 陈穆愉对他们一向都不摆架子,“要不要坐会?” 沈星蕴摇头,他没想耽误他的时间,“没事,你先忙。” 陈穆愉没有强求他,“有事你就直接说。”www..lΑ “……”他是真没事,就是有些迷茫,“那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沈星蕴张嘴没发出声音,似在犹豫,又似在组织语言。 过了好一会,他终于出声,“假若有一天,你需要在正义……不,真相?” 也不是。 换了两种表达,他停住了,似乎,他找不到合适的说法来说他想的事。 陈穆愉看见他眉头再次蹙起,没有催促。 沈星蕴看着地上思考了许久,才组织出一个完整的问题,“你觉得,是一群人重要?还是一个人重要?” 他这问题,前言不搭后语,听着有些莫名其妙。 他自己也知道这话有问题,可他找不到更好的表达方式。 陈穆愉思索须臾,反问他,“若是你,你认为何如?” “我……” 沈星蕴说了一字,他又停了下来。 陈穆愉似是能洞察人心,“你选后者?” “……是。” “那你现在纠结,是觉得你这种选择违背了君子之道,还是觉得有违本心?” 沈星蕴摇头,“我本不是君子,我所选便是我本心。” 陈穆愉浅笑,宛如引领他前路的兄长,“即是本心,何须纠结。” 沈星蕴赞成他的话,但是眉头还是未能舒展。 陈穆愉认真与他道:“选苍生,弃一人,看似大义,实则也是无情。择一人,负苍生,或违大道,然,何为大道?” 沈星蕴看向他。 “真正的人心很小,选择自己在乎的,乃人之常情。至于对错,旁人和局中人所想所看,从不相通,各自所评,自是不会绝对。” 沈星蕴久久没有说话。 陈穆愉知道他并不是不懂,只是,在替另一人担忧。 他先离开了,留下他一个,让他自己在那里慢慢想。 走了两步,他想起自己还没有明确回答他的问题,他又回转身来。 “若是那个人是你姐,我也愿意,选一人。” 他愿生民万安,可他自认,他也只是凡人一个。 想到这里,他自己在心里笑了。 也不知道她为何认为,他能做好一个帝王。 临出门前,陈穆愉还特意去找了一趟雪夕,让她给沈归舟准备点醒酒汤。 沈星蕴重新靠站在门边,看着陈穆愉离去。 选择自己在乎的,乃人之常情,不是当事人,不好评价对错,作为当事人,更是不能去评定对错。 他又转头沈归舟的方向。 阿姐,也是看得如此清透,所以,才会这般忧郁。 北漠使臣进京的第四日,天楚和北漠指定的和谈人选在行理馆的外事堂会盟,两国和谈正式开始。 双方坐下不久,北漠使臣提出和谈条件。 首先,北漠愿意每年主动赠送天楚,良马三千匹,连送十年,以示诚意。 北漠有好几个大的草原,养了不少马。他们的马虽然比不上赤丹的汗血名驹,但比天楚养的马是要高大许多的,放在战场,优势很是明显。 三千不够多,可连送十年,就截然不同了。 其次,他们愿意和天楚签订停战十年的盟约,边境互市,允许天楚商人前往北漠经商,给与天楚行商最优的税政。 最后,这十年内,北漠愿意以往年的价格的七成,每年向天楚输送矿盐,数量也会在之前的基础上增加三成,以助天楚解决境内盐矿稀少的问题。与此同时,开放六泗河,不再限制天楚大型船舶过境。 北漠有着九州最大的盐矿,矿盐丰富。相反,天楚的盐矿少得可怜,是九州各国中,最缺矿盐的。为了满足矿盐需要,天楚每年都需要花大价钱从北漠等国购买。 两国冲突严重时,北漠甚至还会在此事上做卡。 各种原因混合,使得天楚缺盐严重,粗盐的价格居高不下,更别说是细盐了。 若他们愿意加大矿盐输送,又愿意降低订购价格,就解决了困扰天楚多年的一项民生大事。 还有六泗河,此河乃北漠最大的运河,河面宽广,水深数丈,上接后吴、南垚等国,天楚正好处于此河下游。 这独特的位置优势,让北漠水运发达。 除去他们本国船运,其他各国若是有商贸往来,大型货物运输采用船运,流走六泗河,也会方便很多。 靠着这条河,北漠国库,每年都能多出不少的收入。 河面上的渡船费,也完全由他一方拍板。 这几年,北漠的野心越来越大,渡船费一涨再涨,天楚过境的商船,走一趟,所赚银两还没有给他们的借道费。 可若不在那里过,靠陆运,有许多声音,根本没发做。能做的,损失也会加倍。 三国联盟攻打北疆后,北漠更是禁止了天楚船只通行六泗河。 这让天楚商贸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也是让朝廷头疼。 北漠提出的这三个条件,都深得天楚君民之心。 截至此时,会盟的房间里,气氛十分融洽。 不过,能坐在同一张桌上,都不是单纯的人。 天楚众人,没有表现出欣喜,理智的问了对方,他们想要天楚做些什么。 没过多久,守在门外的人,听到有人骂了一句脏话。 然后,融洽的氛围一扫而空。 据说,这一日,那不大的房间里吵得跟京都最热闹的早街有得一拼,隔着门也能感受到双方的热情。 第763章 恭贺 大家都不满意北漠开出的条件,觉得北漠狼子野心,不仅没有诚意,而且得寸进尺。若是他们是这个态度,那还不如战场上见胜负。 可是,很显然,他们都不愿意,走上这战场。 气氛低迷了一会,有人小声开口,“打仗是将士的事,我们去干什么?” 短暂的安静过后,刚才那些被问得低头的人,找到了抬头的理由,再开口,声音变得中气起来。 坐在角落里的沈归舟看了一眼窗外,见太阳正烈,稍做思考,站起来上了二楼,找了个人少的位置坐着。 楼下大堂依旧热闹,她耳边却是清净了不少。 她重新找的位置,依旧靠窗。 无意偏头,看到了隔着几条街的参天楼。 昨日沈星蕴告诉她,工部经过多番努力,已经找到了解决办法,恢复了进度。 即使它还没有竣工,放眼整个京都,它也是京都最令人瞩目的存在。 东南西北中五城,各种角度都可以看到它的存在。 沈归舟在二楼坐了近一个时辰,觉得不是那么热了,才结账离开。 踏出大门,强烈的光线照得有些刺眼。 她眨了几下眼睛,等适应了,才再次提脚。 “夫人。” 人还没动,眼前多了一个人。 沈归舟只是思考了一瞬,放弃了‘不记得了’、‘认错人了’这种想法,大方和他打招呼,“韩将军。” 她今日没带帷帽,很好认。 韩霄凌没想到会遇到她,更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 打了招呼后,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他本意是出于礼貌,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唐突了。 沈归舟心中倒是没有他那么多想法,问他,“韩将军也来喝茶?” 韩霄凌是正好路过,看到隔壁的糕点铺子,准备给家里人带点回去。 沈归舟听完,不再耽误他时间,主动提出告辞。 并未挡路的韩霄凌赶紧让路。 沈归舟以微笑回礼,从他面前走过。 走了两步,她又停下脚步,在韩霄凌地疑惑中回头。 “我听王爷说,韩将军要成婚了?” 韩霄凌微怔,王爷? 在北疆时,他听说晋王身边有个红颜知己,他抵达北疆后,并没有在陈穆愉身边见过那个红颜知己。 直至回京,他也没见陈穆愉的身边有女人。 前段时日,他还听说,晋王府遣散了许多人。 他还以为,她早就不在晋王身边了。 看来,是他多想了。 “……是的。” 沈归舟脸上带着让人舒服的微笑,“婚期可定了?” 他们之间谈这个,好像有点奇怪。 不过这个时候,韩霄凌一时也没有注意到这些。听她问,还是回答了她,“定了,就在九月下旬。” “那快了。” “是的。” 现在是夏末,九月看似还有很长,可 若忙起来,也就是眨眼的事。 韩霄凌下意识想要邀请她,话到嘴边,清醒过来。 陈穆愉当时可能也只是随口说了句客气话,赏不赏脸还不一定,他若是现在邀请他们一起来,似乎不合适。 “恭喜。”沈归舟脸上笑容未改,真诚道:“提前恭贺您和您夫人,琴瑟和鸣,百年绵情。” “多谢夫人。” “那你先忙。” 韩霄凌反应过来,“夫人慢走。” 沈归舟转身,走进人流中。 他看着她的背影,再次恍惚。 她真的很像她。 其实,这世上有一人像她,挺好的。 他想起沈归舟刚才的笑容,有些事,突然释怀。 看不到身影时,他转身走进糕点铺子。 这家铺子里,有一样糕点,他未婚妻很是喜欢。 沈归舟步履缓慢,逛了几条街,来到了参天楼的脚下。 同她上一次来相比,参天楼看着更宏伟了些。 太阳斜照在楼顶,将日辉扑洒在楼身上。 落在路人眼里,像是高不可攀。 她在下面站了一会,沈星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站在了她身边。 “阿姐,你在看什么?” 沈归舟视线落在最高处,声音不大,“看盛世。” 沈星蕴听得一头雾水。 他再次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靠猜想问她,“那你要不要进去看看,或者去上面看?” 沈归舟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沈星蕴还想邀功,他能带她进去,兴奋劲刚上来,没想到她转身走了。 他短暂愣神,迅速跟了上去,将刚买的糖人递给她。 沈归舟接过去,咬了一口,问道:“去年,四海来财的死人的事,是你摆平的?” 这问题来得猝不及防,沈星蕴会意后,查看了一下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她,“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沈归舟没回答。 沈星蕴头皮一麻,那就是他真做错了。 他心提了起来,然而,接下来,沈归舟却没再说什么,似是只是突然想起和他做个确认。 沈星蕴的心慢慢放了下来,主动和她说起外事堂的事。 今日,外事堂的交涉已经结束了,双方吵了一天,结果很糟糕。 双方谈论的细节,沈星蕴也和她说了一遍,和她在茶楼听到的区别不大。 沈星蕴请教沈归舟,“阿姐,北漠提出的条件,如此苛刻,这和谈可还能谈得下去?” 沈归舟目视前方,“既然是谈,自然有来有往。” 沈星蕴一想也是,和谈,当然得商讨着来。 “但是,我听说,北漠的态度很坚决。” 更重要的是,他们给出的条件足够让人心动。 “万一,北漠一直不肯退让,或者给出的诱惑更多,陛下他会不会同意?” 沈归舟并没他那么多想法,“那你就等万一到的时候再看,不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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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他这个叙述的用词,沈归舟觉得自己可能想错了,遂将手伸向他。 沈星蕴看着她伸出的手,稍微迷糊了一下,以为她是要帮自己拿西瓜,豪爽拒绝,“不用,我拿就行。” 一个西瓜而已,不需要帮忙,再说,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让他姐帮忙干这种事。 沈归舟手没收回,“你把书还我。” 沈星蕴眼里冒出困惑,没反应过来。 沈归舟耐着性子解释,“你不需要它。” 沈星蕴好像懂了,懂了之后,好像又更不懂了。 前后联想了一下,试探询问:“我猜得不对?” 书……他都收起来了,不好拿。 他自己又琢磨了一下,“好像是不对,不过一个和亲公主而已,若是贺叶蓁不合适了,完全可以换另一个。” 沈归舟将手收回去,“你没说错。” 虽然开端有些差距,但是司空曙将错就错,抱着的就是这个目的。 “那。” “北漠人心性高傲,自是不愿要嗟来之食。” 沈星蕴跟着走了几步,恍然大悟,“北漠人会觉得那是在侮辱他们!” 然后,和谈就自然谈不成了。 不……不仅仅是这样。 就算北漠愿意接受天楚再选一个和亲公主,天楚也很难找出一个和贺叶蓁一般身份的人,更不用说是比她身份更高的人。 找不到,就是两种结果,要么天楚在其他条件上做出退让,要么就换真正的皇家公主。 若是这个亲非和不可,和贺叶蓁相比,北漠人会更想要十公主。 和亲的对象换成十公主,不仅能使两国的关系能够更加稳固,北漠人能得到的自然也会更多。 不管是哪种结果,对北漠来说都是有利的。 他将自己的分析说与沈归舟听,沈归舟没有提出异议。 他分析得都对,就是还不够全面。 司空曙不想和谈是真的,可这个想法,在现实的情况下,也不绝对。 若这和谈能根据他的设想谈妥,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关于他的那些雄心壮志,谁说盟约签订十年二十年,就一定要遵守十年二十年呢。 假的公主也好,真正的公主也罢,真到了那一日,并无区别。 他要的,是眼前的利益。 贺叶蓁的存在,能很好地让他将这利益最大化。 至于宋倾画,哪个有野心的男人不想要宋倾画? 不过,宋倾画的这个情况,北漠人要想通过正规渠道将她娶走,俨然已是不可能的。 司空曙是个聪明人,自是也不会再去做那些无用功。 既然不能光明正大,那便从真情实意下手。 小姑娘的心,总是很容易打动的。 结果能如人意,手段高不高明,对于成大事者来说,并不那么重要。 沈星蕴对司空曙的这个谋算,真心佩服。心中感慨,果然成大事者……都不要脸。 这让他忍不住反思,“阿姐,你说我现在还是一事无成,是不是因为我就是太要脸了?” 沈归舟扭动脖子,“是谁违心夸了你,让你对自己造成了这么深的误会?” “……”沈星蕴纯真一笑,笑过之后,他想到了新的问题,“贺叶蓁现在是真的移情别恋了?” 贺叶蓁。 她是不是移情别恋沈归舟不知道,但是,现在这个局面,她就算要痴心不改,首先也得保证的是自己能够脱身。 求人皆无用,她便只能求自己。 司空曙对她欲擒故纵,是想利用她,她对司空曙欲拒还迎,何尝又不是想要利用他。 真情实感,不管是对他还是对她,都不重要。 沈归舟没有回去吃晚饭,让沈星蕴将西瓜给雪夕送回去,自己去了天外来客。 这次,她没有去回廊上的老位置,而是在三楼开了个雅间。 她点了几个菜,要了一壶酒。 菜上来后,自己拿着酒和酒杯,靠在窗前看着入夜的京都,有一杯没一杯地喝着。 酒喝一半时,天空砰的一声,炸开了烟花。 今日不是年节,不知道是哪户人家,出现了什么喜事,烟花一直不断,引得街上不少人驻足。 沈归舟也抬头欣赏着烟花,欣赏着烟花炸开后,照出的夜下京都。 夜市千灯,不仅未让京都的繁华盛景消失,还让它比白日里看着多一分神秘。 蔚为壮观的场景,让她想起了一个过去的画面。 落魄的中年汉子拘谨又向往地说着,我想来京都看看,看国泰民安,看安居乐业。 沈小四第一次来京都,是想看什么? 好像也是这个。 恍神中,雅间的门被打开,陈穆愉走了进来。 她听出脚步声,没有回头。 陈穆愉走到窗边,声音温雅,“在看烟花?” 沈归舟视线未改,轻声回答:“嗯。” 她的脸上透着一种安静的美好,虽看不出向往和欢喜,却也让人不忍打扰。 陈穆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没再出声。 这场烟花一直持续了一炷香左右,天空才重新归于黑暗。 烟花落幕,楼下街面的喧闹声重新传了上来。 沈归舟收回视线,“你怎么来了?” 陈穆愉回得很自然,“来接你。” 沈归舟望向他,“……我又不是不认识路。” 陈穆愉眼角染上了一抹笑意,“我知道。” 沈归舟不再说什么,拿着酒壶走回去,在桌子面前坐下,将自己面前没动过的碗筷放在了旁边的位置上,自己端着盛好的汤喝了起来。 陈穆愉跟着过来,看到那副碗筷,眼里笑容更深。 他没再喊伙计添碗筷,也没让伙计热菜,两人就这样凑合吃了一顿饭。 小半个时辰后,沈归舟先离开。过了一会,陈穆愉才走。 走出天外来客,见沈归舟伫立在不远处画糖人的摊前,陈穆愉会心一笑,走了过去。 他掏出一锭碎银,递给老板,沈归舟骤然清醒,眼疾手快,将银子截胡了。 老板看着近在眼前的银子飞了,有点傻眼。 沈归舟没有丝毫不好意思,转头提点陈穆愉,“女人欣赏一样东西,并不代表,一定要买。” 她今日已经吃过一个糖人了,不想吃第二个。 陈穆愉虚心接受指点,“好,我知道了。” “走。” 沈归舟满意转身,连个眼角余光都没有给老板。 陈穆愉同老板礼貌地道了句‘抱歉’,上道地跟着她走人。 画糖人的老板,看着他们俩个的背影,有些气闷,感觉就像是被人给耍了。 陈穆愉看着她将那锭银子收进自己袖袋后,牵住了她的手。 他们俩也不着急回去,慢悠悠地走在街道上消食。 走了一刻钟左右,前方的街面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一条脏兮兮的野狗。一个小孩子被它撞得受到惊吓,当场哭了起来。 野狗遭到了大人的驱赶,也受了惊,叫唤起来,有些凶悍。 没一会,热闹的街面变得混乱。 大家面对这突然出现凶悍的野狗,或是驱赶,或是躲避,忽然有人发现狗脚边一直护着的东西散发出一种恶臭,看着还有点怪异。 有胆大好奇之人,凑上前去查看。 狗以为那人是要抢它的东西,冲他叫得更凶。 将人吓退后,它咬起东西在人群中疯狂奔走。 大家怕被它咬,纷纷躲避。 街边的小摊贩中,有个卖灯笼的,他那小摊前,比别的地方看着要亮堂不少。 野狗冲过去时,离得近的人,看到了它嘴里东西被灯火映出来的轮廓。 “那……那是……手?” 他怀疑自己眼花了,目光再追过去,想要做进一步确认。 他惊恐的话语引起了周边人的注意,带着他的猜想再看,也觉得像。 恐惧的同时,也最容易滋生好奇心,有人直接抓起身边能抓住的东西,朝着狗砸了过去,想让它将嘴里的东西放下。 狗灵巧地躲开,却跑得更快。 陈穆愉听到前方的动静,第一时间和沈归舟换了个位置,将沈归舟护在了里面一侧。 狗是朝他们的方向来的,混乱之中,狗离他们越来越近。 陈穆愉带着沈归舟往旁边避了一下,见狗冲过来,习惯性地摸银子当暗器。 沈归舟似有所感,看了他一眼。 陈穆愉收到眼神,就要出手的银子,又收了回去。 沈归舟动作快速地在旁边的小摊上,捡了一块小小的果脯。 店家的眼睛和心神都已经被吸走,根本就没注意到这种事情。 沈归舟手指一弹,果脯借着夜色的掩盖,悄无声息地飞到了狗的嘴边。 狗吃痛地张开了嘴,嘴里的东西掉落在地。 围观的人,注意力瞬间被转移。 疲于奔命的狗,也没时间再顾那东西,流窜出人群。 胆大的人凑了上去,恶臭味熏的人恶心,然而,好奇还是更胜一筹,站着看不清楚,先凑上去的人就弯腰蹲下去看。 旁边同样好奇的摊贩,还好心的将自己那盏小灯笼取下来给大家照明。 他这一照,好几个人睁大了眼睛。 离得最近的人,跌坐在地,爬着向后退。 “手……是人手。” 这个变故,让本就混乱的街道又响起了几声尖叫声,那一片,迅速被空了出来。 沈归舟和陈穆愉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随着人流往后面退了几步,低调地挤在一众百姓中,和众人一起看热闹。 闹市之中,惊现一只高度腐烂的人手,就近的百姓都吓得不行。 大家围着那只手讨论起来,短短时间内,几十种可能已经在他们的嘴里诞生。 当他们的惊恐私语变成高声讨论时,有两人挤过人群,去查看那只手。 见到这种胆大的人,周围讨论的声音,又小了很多。 突然出现的两人,年纪相仿,看着都是四十上下。 和惊恐害怕的百姓不同,他们二人一脸沉稳。 高瘦的那人,甚至还利用手帕将那只腐烂的手捡起来仔细查看。另外那人,则捡起了掉落一旁的灯笼给他照明。 这场景,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陈穆愉目力好,轻声给沈归舟介绍,“高瘦的那人,就是邓伯行。拿灯笼的那人,是刑部郎中丘姜。” “让开,都让开。” 他话音刚落,五城兵马司在附近巡防的人收到报案,已经赶了过来。 围观的人,知趣地让开了一条路,给他们进来。 五城兵马司的人,见到邓伯行二人手里拿着的‘东西’,立即将他们包围了起来,让他们不要动。 气氛紧张之际,丘姜认出了带队的杨瀚,上前行礼。 杨瀚听他介绍完自己,制止了手下人对他们的质疑,问了他们的发现。 丘姜给他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并给他介绍了邓伯行,邓伯行得知他的身份,没有生出什么想法,见礼之后,直接和他说起正事。 他肯定那的确是一只人手,那手应该是野狗从尸体上撕扯下来的。从它腐烂的程度来看,人已经死了有些日子了。手上还有未干的泥土,很大可能是埋尸地的。若是如此,尸体被翻出的时间不会太长。狗咬着它来到了这里,泥土还没干,那么,尸体剩下的部分也许也在附近。 他看杨瀚带了不少人,便告诉他,腐烂的尸体,味道又重,现在去找,说不定很容易就能找到。他还做出提醒,照目前这个情况,尸体的其他部分,也不排除被那附近的野猫野狗之类的动物分食或者咬弃在旁边的小街小巷上。 平日里,闹市上出现尸块也是大事,现在这种特殊时期就更不用提严重性了。 杨瀚颇为认同他的分析,迅即让人联系其他人,去附近仔细找。 同时,他还心细的让手下人,将围着看热闹的人都做个排查。 从刚来到现在,他一直有注意围观的人群。刚吩咐完这事,犀利的眼神扫到了人群中的陈穆愉。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定睛一看,发现自己并没看错。 陈穆愉知道杨瀚看到了自己,也没回避。 杨瀚心中微讶,还没想好要不要上前行礼,旁边的手下注意到他眼神不对,跟着看了过去。 五城兵马司的人都不是普通人,好巧不巧的,那人见过陈穆愉,亦将他认了出来,惊呼道:“晋王殿下。” 他这一喊,杨瀚已经不需要考虑了。 第765章 果断 沈归舟看着他们走过来,将手从陈穆愉手里抽出来,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杨瀚之前有看到陈穆愉旁边的她,但没多想,她这一退,反而引起了他地注意。 人脸还没看清,脑中就回响起陈穆愉前段时日和他说的‘他夫人’。 他带着人向陈穆愉行礼,旁边的百姓震惊,动作又慌又统一的往旁边散开。 陈穆愉走出人群,“不必多礼。” 如此一来,丘姜也认出了陈穆愉,赶紧拉着邓伯行给陈穆愉行礼。 丘姜和邓伯行曾是同窗,后来前后进入官场,为官理念相合,便成了知交好友。 多年来,身处异地的两人一直都有书信往来。 邓伯行此次确定京都的行程后,写信告知于丘姜,两人就约定,等前者到京都了,一定要好好喝一场酒。 邓伯行抵达京都原本已经有些日子了,只是他要为两国会盟和谈的事情做准备,抽不出什么时间来。 今日是会盟和谈第一日,因相谈不顺利,反而结束的特别早。 丘姜收到消息,猜晓他必定心中气闷,去了他暂时住的地方等他,见他回来,就拉着他出来喝酒了。 其实,喝酒也是其次。 之前,邓伯行听说过参天楼,和每个进京的人都想去看看参天楼的宏伟和天楚的繁盛一样,他也想去看一下参天楼。 丘姜作为他的好友,自然是要帮他实现这个可以实现的愿望。他亲自给他引路,俩人去参天楼附近逛了一圈。天黑时,就去到了附近的一家小酒馆,也就是这附近。 酒喝到一半,听到了街面上的动静,俩人探头出来看。 听到有人惊慌叫喊死人了,俩人出现在了这里。 陈穆愉抬手免了他们的礼,眼睛扫过所有人。 杨瀚思维快速运转,先他开口询问,“王爷这么晚还在坊市视察民情?” 陈穆愉亲民地回答,“吾听闻近日京都的夜晚比白日还热闹,今日恰好闲来无事,就也出来感受一下。” 朝中人人皆知,近日,晋王奉陛下之命,监管户部整顿京都钱币引发混乱一事。 为了处理好此事,近几日,晋王从百姓、商户、钱庄、朝廷等各方入手,做出了许多努力。 这热闹,是指什么,显而易见。 现在这个时候,他这样身份的人,怎么可能真得会有闲来无事的时候。 他这话,落在其他人耳里,就是默认杨瀚的说法。 大家没想到,晋王竟然为了此事,还亲入坊市暗查,体察民生。 刚入京不久、此刻又一心想着案子的邓伯行,也打破了尊卑礼仪的束缚,仔细看了陈穆愉一眼。 陈穆愉像是不知道他的这个反应,看向杨瀚,体谅道:“刚才邓大人的话,吾听见了。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不必在意吾。” 他扫了眼跟着杨瀚的人,杨瀚瞧见,给了自己的副手一个眼神。 都是配合惯了的人,副手瞬间明白过来,吩咐属下人让看热闹的围观百姓往后退。 等人退的距离差不多了,陈穆愉嘱咐杨瀚,加大人手,将附近都排查一遍,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将尸体找出来,以免让有心之人加以利用。 现在这座城里多了外客,特殊时期,这有心之人,他不用细说,听着的人都明白。 考虑到这点,陈穆愉还特意叮嘱了他们不要弄出太大的动静,北漠使臣住的驿馆那边,再派些人过去,加大保护力度,绝不能让他们受到惊吓。 杨瀚立即会意,应答下来。 陈穆愉考虑的很周到,怕杨瀚调不动那么多人,让他以自己的名义去调人,梁王那边,他会让人去通知。 和杨瀚说完这些,他朝人群中看了一眼。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有不起眼的人走上前来,恭敬拱手给陈穆愉见礼。 大家转过弯来,那是保护晋王的护卫。 照邓伯行的说法,找人的难度似乎不大,但是这黑灯瞎火的,若要尽快找到尸体,人越多越好。 对这京都最熟的,除了五城兵马司,就是京兆府。 陈穆愉吩咐护卫,通知京兆府,让他们立即派人,协助五城兵马司一起找。 若找到了尸体,尽快让大理寺查明此事。若有冤情,严惩凶手。 同时,他也吩咐丘姜,着他现在就去刑部尚书叶闵府上告知他,若大理寺有需要,刑部做好配合。 总之,就一个原则,尽快处理好此事。 这个时候的京都,必须安稳。 但是,真是凶杀命案,也绝不能草草了之。 他的吩咐,站在旁边的邓伯行也听得清楚。 京都城内,惊现腐尸,作为一个有过十几年断案经验的人,邓伯行八成已经肯定,死者不是自然死亡。 然而,这件事发生在这种特殊的档口,案件的本身,很有可能并不是最重要的。 他刚才看到陈穆愉的第一反应,不是敬畏,而是担心。 他担心这位最受陛下宠爱的皇子,碰上了这件事情,会为了大局,命令在场的所有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即使他果断冷静地做出了一系列吩咐,他的这种担忧,依旧在持续。 直到,他听到最后那句。 他没有在那句话里,听出圆滑,也没有在那句话里,听出敷衍。 相反,他听出了他对生命的敬畏。 他好像是真的以一个很认真的态度在处理这件事情。 听出这点,他再细想陈穆愉快说过的话,安下心来。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陈穆愉,见到那个他听说过很多次的晋王。 没想到,人如其名。 不,应该说,比流传中的更加卓绝。 他主动请缨,希望能和杨瀚一起去找一下。 陈穆愉知道他是这次两国会盟谈判的重要成员,今日已经忙了一日,他若是跟着杨瀚一起去找的话,可能一下子休息不了的,明日谈判还得继续,陈穆愉担心他精力不够。 邓伯行感谢了他的体谅,认为自己可以。 陈穆愉见他坚持,想着他或许真的能帮上忙,就同意了他的请求。 陈穆愉吩咐完,也不再待在这里,碍他们的事,先行离开。 杨瀚见他孤身一人,又暴露了身份,想要派两个人保护他,听他拒绝,想起刚才去往京兆府那人,明白过来,没有再坚持。 陈穆愉是一个人离开的,杨瀚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看,没再看到之前他身边的身影。 陈穆愉拐了两次弯,走入了一条安静的巷子,技巧性地走出了大家的视野。 他左右看了看,很快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就靠在前方三丈远处的墙壁上。 眼里不自知地涌现出柔意,提脚走向了她。 沈归舟见他走过来,站直了身体。 他很是自然地重新牵过她的手,抱歉地问她,“等不耐烦了?” 沈归舟没说什么,朝前走去。 他跟上她的脚步,同她慢慢地朝巷口走去。 刚才的小插曲,丝毫没有影响俩人的心情。 走出巷口时,陈穆愉同沈归舟聊起今日会盟和谈的事。 消息送进宫后,天楚帝对北漠的贪心很是不满,这和谈,有得磨。 沈归舟听他说完,问道:“那你父皇,是对北漠想瓜分南垚不满多一些,还是对北漠想要珉州的不满多一些?” 陈穆愉没有及时回答。 沈归舟像是随口一问,没有追问,只是类似于自言自语地感慨,“二十万两黄金,谈一谈,或许还能再添个十万两。” 她换气似的停顿了一下,问他,“珉州一年的税赋能有多少?” 陈穆愉侧过视线看她,“……没有。” 岷州受地域限制,民众的生活比其他的地方要差很多,这几年的税赋不仅是一减再减,朝堂和王府还根据情况对它进行了好几次援助贴补。平衡下来,近五年,珉州基本就没有为王府创收过。王府都没有,更不用说朝廷了。 三十万两黄金,珉州那种地方,就算以后一直安定,二十年也不一定能为朝廷赚到这笔不算巨款的巨款。 而且,若是真的置换,它还可能给朝廷带来其他的益处。 沈归舟睫毛垂下,挡住了眼里的似笑非笑。 陈穆愉视线回正,睫毛也煽动了一下。 岷州穷苦,可它同样也因为位置限制,所属它的两城成为了北疆军事重地。 想必,这亦是北漠愿意置换它的原因。 可是,假若北漠和天楚真的停战,珉州的位置优势就会被削弱。穷苦,甚至会让有些人觉得,它只是朝廷的负担。 而且,荒诞从来不代表不可能。 两人安静地走了很远,沈归舟再次开口,“明日北漠依旧不肯让步,就让大家都歇几日。” 陈穆愉没有异议,“让邓大人,专心查案。” 慢悠悠地轧了小半个时辰的街,俩人走到了小院门口。 陈穆愉伸手推门时,沈归舟想起了昨日雪夕问她的一件事。 “雪姐姐昨日问我,你从不走大门,是不是怕麻烦她?” 陈穆愉动作微顿。 沈归舟迈腿进门,“她让我告诉你,你不用跟她客气。” 陈穆愉关好门后,跟上去,“那你的意思呢?” 沈归舟停下脚步,“……随你。” 陈穆愉认真思考一瞬,也不失落,“好。” 第二日,雪夕发现他还是没走大门。 沈归舟重新迈步,脚还没落,沈星蕴从黑暗处冒了出来。 “姐夫,所以你为什么不走大门?” 这个问题,他也早就发现了。 之前,他没多想,刚刚待在院子里等他们,无意间听见他们的对话,感觉俩人像是在打什么哑谜,这让他好奇心一下子就上来了。 陈穆愉看向沈归舟,脸上有了浅笑。 沈归舟视若无睹,瞧着沈星蕴,“你一天到晚,哪里这么多问题?” 沈星蕴脖子一缩,闭上了嘴。 等沈归舟走后,他又满怀期待地看向陈穆愉。 陈穆愉从他身边走过去,追上了沈归舟。 沈星蕴蔫了一下,也仅仅是一下。 他很快又跑到沈归舟旁边,脸上有了干净的笑容,“阿姐,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都等你们好久了。” 沈归舟瞥了他一眼,“等着在这儿吓唬我?” “……”沈星蕴一脸无辜,“我怎么可能做那么幼稚的事情。” 那就是真的有那个意思了。 沈星蕴快速转移话题,“今晚你玩得开心吗?” 沈归舟没理会他。 他气势不挫,没顾忌旁边的陈穆愉,期待地追问:“我今晚的表现,你可还算满意?” 沈归舟依旧没回他,但是,他自己感觉,她是满意的。 这让他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我知道阿姐你是满意的。” 沈归舟停下脚步。 她停的突然,沈星蕴差点撞到她,反应过来,赶紧往后退了一步站好。 不等她开口,他的自信变成紧张,小心询问道:“那这可不可以弥补我之前的错?” 错? 沈归舟侧过目光看向他,见他的表情,很快想起了今日下午的事情。 他所做的事情,让事情的后续发展背离了她最初的想法。 可说错,倒也不至于。 沈归舟开口,“我不喜欢意外。” 沈星蕴眼尾重新扬起,朝她保证道:“我办事,你放心,一定不会有意外的。”ζΘν荳看書 沈归舟转头,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沈星蕴下意识又要跟上她,她再次侧目,还跟着她干什么? 沈星蕴这次反应慢了些,没看懂她的眼神。 “你还想去我房里喝茶?” “……阿姐,姐夫,你们好好休息,我先不打扰了。” 话未落音,沈星蕴以最快的速度跑走,知趣地不再碍眼。 陈穆愉听着他们姐弟俩的对话,前后一联系,隐隐明白了什么。 不过,沈归舟没说,他也没好奇追问,牵着她迈上了台阶。 这一晚,五城兵马司的和京兆府的人在京都的大街小巷奔波,京都城内很是热闹。 事情并没有邓伯行设想的那么顺利,他们出动了那么多人,京都的大街小巷几乎都被他们找遍了,却都没有找到尸体的其他部分。 直到四更天时,杨瀚从一个窝在参天楼前面那条巷子里的一个乞丐那听说,他们说的那条狗,最近经常在附近出没。 第766章 棋盘 杨瀚立即让人又在附近找了一圈,结果尸体还是没找到,那只受惊的狗也不知道躲到哪个地方去了。 路过参天楼好几次的杨瀚和邓伯行,都有些郁沉,不明白这京都都快被翻过来找了,为何会找不到。 难不成在哪座府邸里? 杨瀚看了眼天色,面色有些沉。 再找不到,天就要亮了。 天亮再找,容易引起恐慌,也容易滋生变数。 两人一起站了一会,杨瀚准备再去找那乞丐询问,看能不能再有点什么线索。 脚刚动,邓伯行喊住了他,“杨指挥使,这一带,我们是不是还有个地方没有找过?” 还有个地方? 杨瀚快速回头,看向身后的巍峨耸立的参天楼。 到了上工的时辰,参天楼的工匠发现正在赶工期的参天楼被官差围了起来。 凡是要进入参天楼,都被拦住询问笔录。 先来的人不明所以,没被问几句,就见到官差从楼内抬出一具尸体。 尸体的腐臭味,熏得人作呕。 这日,不管是工匠还是负责之人,凡是有嫌疑之人,都被当场扣了下来。 大理寺刚开门,五城兵马司和京兆府就一同给他们送了一具尸体。 一具已经严重腐烂的拼接尸体。 送尸体的人告诉他们,晋王督令大理寺必须尽快查清此案。 大理寺的人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刑部派过来帮忙的人也到了。 这四方聚首,这让大理寺的人,还没了解案情,就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正好,刑部的人和他们一起,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昨晚闹市惊现一只人手,他们经过一夜搜寻后,今日破晓时,在参天楼地底挖出来一具尸体。 经过拼接,确认被狗咬到闹市的那只手属于这具尸体。 掩埋多日,加上现在天气炎热,尸体已经腐烂严重。 那条狗是前几日跑到那附近的流浪狗,估计是闻到了尸体腐烂的味道,趁着晚上参天楼收工,闯了进去,将尸体刨出了一小部分。 后来可能受到了巡夜之人的惊吓,它咬掉刨出来的一只手跑了出去。 路过外面的街道时,吓到了路人。 参天楼已经被控制起来,他们两方都派了人手在那询问口供。 剩下的事情就要交给大理寺和刑部了。 他们顺便告诉大理寺,昨晚事情发生时,晋王正在夜市视察,亲自就此事做了部署。 让他们尽快破案这事不是他们的要求,而是晋王的意思。 大理寺的人你看我我看你,觉得开门的这个时辰没选好。 昨晚发生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陈穆愉许诺杨瀚的事情没有食言,只是,他考虑时辰过晚,不宜打扰,隔日才派人去梁王府。 尸体又是在破晓时才被发现,因此,早朝时,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 直至下朝后,这个消息才传到其他人的耳朵里。 首先收到消息的是工部尚书罗珉,他还未出宫门,工部的人就已经在那里等他。 他得知参天楼里挖出了尸体,也是错愕的。 再听这件事京兆府、五城兵马司、刑部、以及大理寺全部知道了,而且他们还是都受到了晋王督令,参天楼已经被迫停工,罗珉眼前顿时一黑。 他忙问详细,回话的人却也不是很清楚。 只知道刑部已经确认,挖出尸体的地方就是第一埋尸地。并且,死者应该是遭钝器打击至死的。光这两点,就能够证明,这是一起凶杀案,参天楼暂时无法脱离关系。 如今,参天楼里那些只要有一丝嫌疑的人,都被控制了起来。 刑部的人接手了五城兵马司的差事,正在参天楼内寻找线索。 罗珉今日本想等燕王说一下他们上次谈的事情,参天楼的事情一出,他也顾不上这事了,让人给燕王留话,匆匆赶往了工部。 燕王刚出宫门,就听到参天楼出事了,眉头也立即皱了起来。 参天楼的那些问题,他多多少少也是知道的。 得知罗珉已经匆忙离开,他心神一时也有些不好。 他当即吩咐人去打听情况,自己坐着马车回了府。在听到手下人打听回来的始末后,他将会见言沐竹的事情暂时搁置下来。 晋王府的人是等着梁王下朝回府,当面和他说了陈穆愉调人的事,以及代为转达了他们王爷的歉意后才离开。 他们没有说参天楼内挖出了尸体的事。 梁王听了后,着了人来问话,才知道的此事。 这时,这件事,已经在京都闹得沸沸扬扬了。 除了这件事,晋王亲访民间,体察民情的事也一同在街头巷尾传播。 回话的人刚走,梁王妃过来了。 梁王妃再次收到了秦王妃的拜帖,后者约她今日一同去慈幼堂看孩子。 她来问寻梁王的意见。 梁王听完后,没有立即给出意见,而是问了她自己的意思。 梁王妃已经做过思考,怕给梁王带来麻烦,想着还是推了算了。 梁王想着刚才听到的事,一时没说话。 梁王妃见状,以为他是在忧愁秦王和燕王总是想方设法在他这里打听消息,并试图拉拢他的事情。 她认真思考过后,试探性地问了他,为何燕王使得京都出了这么大的乱子,陛下都没有降罪于他。 陛下此举,明显偏颇。 这是不是证明,陛下对燕王的喜爱更多一些。 接下来,陛下是不是也不会降罪燕王。 梁王看着面前的茶,良久后,轻摇了一下头。 不是。 那梁王妃就不明白了,陛下这般举动到底是何意。 梁王起身,走到窗前。 他在窗前站了一会,回答了梁王妃。 东宫很快就会迎来新的主人。 梁王妃从不怀疑梁王说的话,她顺着他的话思忖,豁然开朗。 交币引发京都混乱,天楚帝明知道是燕王造成了这一切,却没有降罪于他,不是偏爱。 而是,静观。 这件事,让陛下看到了一个契机,让他改变了不想立太子的想法。 也不是。 是他觉得,若是真得合适,也可以将立太子的事提上行程。 如今的京都,在陛下的眼里,已经成了棋盘。 秦王、燕王、晋王或者其他人,能在这棋盘上走到最后的人,就会入主东宫。 得到五城兵马司和京兆府的特别提醒后,许久没迎来新话事人的大理寺,只觉头大。 好在刑部尚书叶闵也得了晋王的‘特别关照’,给他们派来了不少人帮忙。 这些人,都是刑部有经验的老人,寻证、查案、找人等各有所长。 若不是大理寺的仵作也是行内名人,刑部甚至还可能给他们派来仵作。 这缓解了他们不少压力,却也让他们有些羞愧。 外面的事都交给了刑部去处理,仵作则扛起了大理寺名誉的重任。 好在,有着二十年经验的老仵作,没有辜负众望。 还没到中午,他的勘验有了成果。 刑部的初步判断没有错,死者是死于钝器击打,致命伤在头部。 他判定了死者的年纪,体态、死亡时间、大致确定了死者是个木匠之类的手艺人等和死者本人相关的信息。 就是,死者的脸也已经腐烂,看不出样貌了。 这就让确认死者身份变得困难。 幸亏,大理寺还有个厉害的人物。 一位大理寺正,名唤高柯。 他能凭借他人三言两语的描述画出一张人脸,并且他这画像的技艺准确度非常高。 这些年,他的这份本事,帮助大理寺和刑部抓过不少疑犯,使得大理寺审理案件的速度逐年加快。 除了他人描述外,骨相也可以成为他画像的依据。 因此,腐烂到面目全非的尸体,只要有他在,想要复原人脸,也不是难事。 他在停尸房里,经过三个时辰的比稿,确认了死者生前的样貌。 他不敢说自己画得十分相像,但能保证有七分相似。 大理寺立刻派人按照画像大量描绘,将它们张贴于京都的大街小巷,请了京兆府和五城兵马司的人一起找。 他们找的是受害者,并且提供了五十两银子的赏银,比平日里官府通缉要犯的反馈要快得多。薆荳看書 画像贴出去刚过一个时辰,就有人认出了受害者,向在街上找人的官差提供了线索。 画像上的人很像城东打棺材的鲁田。 得到消息的官差是京兆府的人,他们第一时间通知了大理寺,和大理寺的人一同前往了那个棺材铺。 棺材铺的老板看了画像后,确认了画上的人就是鲁田。 根据棺材铺老板所说,鲁田在他铺子已经做了八年,手艺不错,人也踏实。 前段时间,他弟弟突发意外死了,他就隔了很长一段时日没来。 都是老伙计了,老板对他家的情况也有所了解,知道他弟弟现在是他唯一的亲人,不仅准了他的假,还给他多发了五日工钱。 半个月后,鲁田重新上工。 然而,他这次做事老是心不在焉,活做得差不说,还时不时地玩失踪,误了铺子里不少生意。 老板开始还体谅他心中哀痛,难免精神不济,只是讲了他几句,没扣他工钱,或者让他赔偿之类的。 结果,他反而怨念上了。 第二日直接不来了。 第三日、第四日,都没出现。 老板气得不行,还跟剩下的伙计说气话。 若他明日再不来,以后就再也不要来了。 当时有个年纪小的学徒,和他相处得不错,听了老板这话后,去鲁田家里找过他。 他家大门紧闭,学徒只能无功而返。 翌日他依旧没来,气的老板又放狠话,他没结的那些工钱也别想要了。 可他没想到,鲁田比他想得要大气,一直都没来找他结工钱。 小学徒心善,这中间又去鲁田家找过他一次。看到得还是和以前一样,他向邻居打听,邻居也是说已经好几日没看到这人了,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说不定是搬走了。 老板从小学徒那得知这件事后,骂了好几句白眼狼,以为他就是生了不满,撂挑子不干了,此后,也没再管他。 因为鲁田在京都只有他弟弟一个亲人,弟弟先他死了,他失踪之后,便也没人报案。 从官差那里得知,鲁田已经死了多日,老板的抱怨声戛然而止。 再听仵作推测的死亡时间,老板有点发愣。 那就是鲁田‘记仇’不干了的时日左右。 棺材铺的伙计也没想到,他一直没来上工是这个原因。 出了人命案,棺材铺的老板和伙计都很是配合,官差问什么答什么。 从他们那里知道了鲁田家的位置后,大理寺的人分成了两拨,一拨向棺材铺附近的商铺居民查询线索,一拨去了鲁田家。 这一番走访下来,大理寺的人还收获了一个意外线索。 鲁田的弟弟,是个木匠,最是擅长房梁雕刻,之前一直在参天楼里做事。 就在上个月,正在楼内做工的他,被意外滚落的木材给砸死了。 这也就是他们所说的突发意外。 鲁田的弟弟是在参天楼死的,他本人的尸体今日又在参天楼内被发现,这让大理寺的人,直觉两者之间必有关联。 他们抓住这点,又打听了鲁田弟弟的事。 工部尚书罗珉赶回工部后,马上招了负责参天楼的人过去询问情况。 被问话的人胆战心惊,心中叫苦不迭。 这件事情他也是今日事发后听说的,刚得到消息时,亦和大多数人一样,惊愕失措,不敢相信。 不明白这好好建着楼,楼里怎么会突然挖出一具尸体。 还是一具埋了多日的尸体。 那种感觉就像,祸从天降。 砸得他头昏脑胀,心神紊乱。 他冷静下来后,差人去了现场打听情况,最后却不大理想。 先有五城兵马司,后有刑部,他们先后守在参天楼,其他人别说进出参天楼,就连靠近都会被盘问。 不仅如此,从出事到现在,这几个衙门扣了他们不少人,尤其是那些小工头、各处负责人等。 这弄得他想找个自己人先问问情况摸个底都不行。 参天楼内,他们现在也进不去了。 刑部有没有找到什么线索,他们不清楚。 参天楼的秘密,有没有被发现,他们更是未知。 第767章 商讨 他的这个这里不知道,那里不清楚,听的罗珉很是恼怒。 都不知道,还要他们干什么。 被训斥的人不敢出声。 罗珉斥了他几句后,稍微冷静了些,想到一个关键的问题。 死的人到底和他们有没有关系。 垂耳站在下首的人被骂得有点懵,反应慢了一拍,才意会他的意思。 这个问题,他之前仔细捋过。 应该是没有的。 “应该?”罗珉现在很是反感这种不确定的说法,“那他怎么会在参天楼里被挖出来?” “……歹徒可能看那儿适合藏尸。” 参天楼工程浩大,工匠、监工,加上其他杂七杂八的,一共有不少人,白日里很是热闹,外人不准进去,看着不是一个适合藏尸的地方。 可是,夜晚它是不动工的。 虽然他们特意安排了巡夜的人,但是那么大的地方,三更半夜的,巡夜人也不一定能全部兼顾到。 参天楼还没完全竣工,一楼就还没有铺放地砖。 尸体是被埋在了参天楼西南角的地底下,那个位置晚上有点不起眼,上面没有堆放东西,地底又没有石头,泥土很好挖。 重新填好,即使上面有泥土翻动的痕迹,在这种正在施工的工地中,只要稍微做点手脚,也不会特别引人注意。 将尸体埋在下面,白日里众人出入,那里很快就会被踩得和其他地方一样。 再过两日,一楼铺设好地砖,任何痕迹都会消失不见。 最重要的是,那里是参天楼。 谁会想到,竟然有人胆大包天,敢往里面埋尸体。 等参天楼落成,它就是京都最有象征意义的建筑,是京都的门面,整个天楚的门面。 更不会有人去质疑,它是否藏着黑暗。 负责之人,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分析十分有道理,脊背一寒。 若是没有那只狗,只要尸体埋进去了,那里就可以说是一个绝佳的抛尸场所。 罗珉听着他的分析,认为是有那么几分道理。 他现在也希望,就是这么一个原因。 不然,这事的问题就大了。 到了下午,刑部那边依旧封锁着参天楼,也没有什么新的消息传出来。 大理寺那边,工部同样派人去打听了,据说尸体腐烂严重,身份无法确认,他们暂时也没有线索。 这让罗珉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担忧也更重。 没有消息,至少暂时能证明,这事情和他们没有直接关系。 那么,歹徒只是恰好选了参天楼作为抛尸之地的可能性就更大。 然则,刑部扣的人越来越多,这让他又觉得自己有点自欺欺人。 问题是,相关的负责人他都找来问了,大家都不知道这件事。 这破事整得他坐立不安。 另外,刑部的人一直在参天楼里翻翻找找,若是找到了什么不该找到的东西,就麻烦了。 再说,他们一直在那盘问口供,人多口杂,最是容易出问题。 罗珉吩咐人让想办法让大家管好自己的嘴后,又让人找来了工部侍郎等几个工部核心人物,商讨对策。 大家分析来分析去,达成了一个共识。 不管这件事的真相到底是什么,让刑部的人尽快离开,降低这件事的影响,才是他们的当务之急。 至少,不能让刑部一直封锁参天楼,任由他们在参天楼里翻找。 就如罗珉担心的那样,时间短可能还稳得住,时间一长,恐怕就会生出变故。 问题是,怎么才能让他们快点走。 工部侍郎提出建议,他们必须让刑部知道,参天楼的工期不能停。 一条人命很重要,但是,对于他们工部来说,参天楼的工期更重要。 参天楼不能如期落成,上至他们工部,下至参与修建的工匠,都得获罪,到时候可能就不至一条人命了。 若他们不愿意离开,那么就各退一步。 他们做他们的,参天楼照常动工。 这样,他们也可以有所防备,就算出了什么意外,好及时应对,不至于抓瞎。 如今,刑部只能确认那里是埋尸地,那么他们提这样的要求,完全合理。 罗珉同意了他的意见,并让他即刻亲自去同刑部的人商谈。 工部侍郎没敢耽搁,直接去了参天楼。 他到参天楼的时候,参天楼外面看热闹的人已经比早上少了很多。 不过,在里面做事的人都还围在外面,要么是在被刑部问话,要么是在好奇旁观。 除此之外,也是因为刑部虽然封锁了参天楼,参天楼负责之人却没说今日不开工。 人都挤在外围,工部侍郎的轿子只能远远停下。 他刚下轿,在现场盯着的自己人就迎了上来,向他报告了最新的情况。 听说刑部好像还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他心情也有些矛盾。 再听说大家的嘴都很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一直皱着的眉头才稍微放松了些。 他没有急着往里面走,先问了刑部具体派了什么人过来。 得知刑部派的人都不是什么大人物,心中的底气足了些。 他挤过人群,直接找到了刑部负责此事的人。 身为工部侍郎,他并没有以权压人,而是采用了怀柔政策,表达了理解他们的同时,也希望他们能够理解工部的不容易。 若他们已经完成搜证了,可不可以先离开。 他们一直封锁参天楼,让参天楼已经成为了整个京都的焦点。 他这样说,刑部就觉得自己有些冤枉了。 他们是从五城兵马司和京兆府手里接的这趟差事,在他们没来之前,尸体就已经被挖出来了。 所以,这焦点的问题可不是他们造成的。 人命案不归五城兵马司管,他们的人早就撤了。 现场还有几个京兆府的人,在帮忙维持秩序,他们听了刑部的说法后,也觉得冤枉,认为必须要解释一下。 他们是严格按照晋王的吩咐来的,尽可能的减少动静,避免引起民众恐慌。 大半夜找人就不说了,走在街上,连稍微大点声说话都是不敢的。 哪里想到,最后尸体会出现参天楼。 参天楼如今成了整个京都的焦点,不是他们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封锁它所致,而是他们这地方本身就是焦点。 还有,大早上的,又刚好是上工的时候,那么多工匠一来,他们这些人就算是想帮忙隐瞒此事,也是有心无力。 因此,工部侍郎说的这个问题,究其原因,是在他们自己,与京兆府、以及五城兵马司可没有关系。 工部侍郎被他们一番辩解弄得差点愣住,发现他们两方派来的人都是一个比一个会说。 进门前的身份优势,在这一刻也成为了劣势。 毕竟,以他这个身份,和他们去争论这个问题,好像反而会显得他没有心胸。 好在他来这里,也不是和他们纠结这个问题的。 他没有和他们辩论,谦和地重复了后面的重点。 他的要求,让刑部有些为难,可他的态度,让刑部的人挑不出任何的毛病。 为难之后,刑部的人还是拒绝了。 他们可以理解工部的焦虑,只是,现在他们的搜证还没有完成,人自然是不能现在就撤的。 工部侍郎只能退而求其次。 既然他们现在也只能证明这里是埋尸地,那可不可以也通融一下。 他们各退一步,工部不阻止他们查案,他们不再封锁参天楼。 不是他们工部不支持刑部办差,实在是他们已经耽误不起工期。 这听起来是个两头兼顾的好办法。 然而,刑部的人思考过后,依旧拒绝了。 理由很简单,他们现在只能证明这里是埋尸地,但他们也不能证明这里就不是凶发地。 他们不能,参天楼的人亦不能。 鉴于对方位居侍郎也和他们有商有量,刑部的人也耐心解释。 现在,他们还没有搜查完参天楼,若允许工部动工,工匠破坏了什么线索,那就不好了。 何况,他们也是奉命办差,做不了主。 说句不好听的,不仅是他们做不了主,他们刑部尚书,也不一定能做得了主。 这件差事是晋王督令的,他要求大理寺尽快破案,刑部全力配合。若是因为允许工部动工,失了线索,耽误了破案的时间,他们也负不起责任。 工部侍郎再次被拒,情绪有些起伏。 经过旁边人的提醒,想着结果才是最重要的,又耐着性子和他们商讨。 没想到,无论怎么说,刑部都不同意。 工部侍郎没想到他们竟然如此固执,询问他们,那按照他们刑部目前的进度,参天楼何时可以恢复动工。 刑部在现场的负责人认真做了估算,给出回答。 暂时不清楚。 这是什么回答? 刑部表示歉意,不是他们敷衍,实在是这种事谁也说不好的。 假如他们今日找到了有利线索,或者大理寺找到线索,案子说不定当天就可以破了。 案子破了,查出和他们没关系,那这参天楼自然是可以恢复动工了。 工部的人见他们说完这些停了下来,都生出不好的预感。陪同工部侍郎过来的人问出众人疑惑,那假若今日没找到呢? 假如他们今日没找到,那就只能继续找,将这参天楼每个角落都找上一遍。 甚至,一遍不行,就得两遍。三遍、四遍也不是不可能,一直到破案为止。 这么大的参天楼,就他们现在这么多人手,要搜上一遍,至少也需要一日。若要复查,那时间自然也跟着增多了。 当然,那是极个别的现象,他们也不希望如此。 工部的人听得呆住,一日他们都已经耽误不起了,还三遍四遍,那他们这参天楼还要不要建了。 照他们这个说法,他们和大理寺的人没用,一直找不到凶手,那岂不是北漠使臣离京了,参天楼都不一定能复工。 刑部负责之人沉默少顷,只能诚意地抱歉,他们自是希望不要出现这种情况。 工部的人差点被他们气翻。 见他们油盐不进,工部侍郎只能搬出了天楚帝。 参天楼是陛下一直十分重视的地方,工期也是有限定的。 他们执意如此,工部就只能禀明陛下,请陛下来决断。 刑部负责的人很会听话,不用思考就听出了这位原侍郎的言外之意音。 陛下催促参天楼的工期,是想要北漠使臣见识到参天楼的宏伟,以扬天楚国威。 和陛下的这个想法相比,现在他们刑部办的事,不值一提。 他安静了一会,没有反驳工部侍郎。 后者以为他已经清楚利害,再次劝他们灵活一点。 他们查他们的案,他们做他们的事。 兼顾人命和陛下旨意,挺好。 是挺好的。 刑部的人听着都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就是……他们还是做不了主。 看出工部侍郎已经有了不满的征兆,刑部负责人先他一步告知。 这个事情,找他们这些小喽啰是没有用的,他们真的只是奉命行事,也只能奉命行事。 他还给出建议,让工部侍郎去他们刑部找他们叶尚书,若叶尚书答应了,他们马上解除对参天楼的封锁。 他话说完,工部侍郎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刑部是晋王的地盘,他们工部尚书是燕王的岳丈,如今择立储君的事,已经提上了日程。 这种前提下,刑部尚书叶闵恐怕不会轻易卖他们面子。 所以他直接来了这里。 他很清楚,身份对比悬殊,站在他的角度,往往更好办事。 没想到,这条铁律,今日会失了效用。 站在他身边的自己人见状,恰时的抬起了他工部侍郎的身份,质问对方,他们刑部如此态度,是觉得他们原侍郎面子不够大,请动不了他们。 这话说的刑部诸人有些惶恐,立马赔罪。 他们怎么敢藐视工部侍郎,绝对没有这种大不敬的意思。 实在是,他们官小人卑,担不起责任。 歉倒完之后,他们又将话绕了回来。 只要他们叶尚书同意,他们马上让人进去。 言下之意,他们叶尚书不发话,他们工部说什么也没用。 态度既谦卑又强硬,嘴上说着敬重,实际不做任何退步。 第768章 凶兆 工部侍郎脾气再好,也被刑部的不给面子给弄得有些气闷。 看他们的架势,他们是一点也不担心这事会捅到天子那去,甚至有鼓励他们赶快去的意思。 这让工部的人不想坚定他们不是别有用心都不行,偏偏他们说的按规矩办事也的确有理,让他们无法挑出毛病。 工部侍郎情绪缓下来后,制止了自己人和对方力争,不再让其他人看笑话,转身走了。 看着工部侍郎离开,刑部有人担忧。 工部不会真去陛下面前,告他们一状? 到时候陛下怪罪下来,他们怎么办? 按照……惯例,这种事情,到了最后,错都属于不起眼的人,比如他们这种。 将工部侍郎怼走的负责人神色未变,给他们下了定心丸。 现在最不想让事态扩大的就是工部,不然他们不会一日都没到,就急吼吼地来找他们,让他们离开。 其次,这件事,远比他们看到的要严重得多。 参天楼是陛下想要展示给九州各国的大国威严,是天楚皇权的象征。 这个位置,当初是钦天监监正经过多日测算才选定的,说是此处位于天楚龙脉之内,可以兴旺皇族,保天楚江山永固。 如今还未落成,里面就挖出了尸体。 这可不是吉兆。 和这一点相比,死的人和工部到底有没有关系,都可能不是那么重要了。 陛下那儿,他们迟早是要去禀告的,只是,工部尚书现在估计更加头疼,该如何解释,自己督管不力,让可保皇族兴旺的福运之变成了凶杀现场。 在没想好说辞之前,他们是最不会想去陛下那儿的人。 再次,不用他们说,此事陛下也一定会知道的,他们去不去说,根本没有关系。 他们现在应该是去找他们刑部尚书了。 他分析的一点都没错,工部侍郎从他们那知道,刑部尚书今日就在刑部,从参天楼离开后,直接吩咐轿夫前往了刑部。 若是可能,他想绕过叶闵,可若绕不过,他也必须去。 毕竟,现在让参天楼恢复正常,才是最重要的。 刑部尚书叶闵昨日收到晋王命令后,就非常重视此事。 早上他去上朝时,尸体虽然还没找到,但是他吩咐了手下人,密切关注此事。但凡大理寺有需要,他们全力配合。 下属谨记此话,听到尸体挖到了,立即派出人手前往大理寺帮忙。 同时,下属还安排了一人等在宫门口,向他告知事情进展。 叶闵听闻尸体是从参天楼挖出来的,没有回府,直接去了刑部。 工部侍郎到刑部的时候,他还没走。 刑部侍郎欧少言去了江南办差还没回来,听闻工部来人,叶闵没找托辞,直接接见了工部侍郎。 面对比自己官职低的工部侍郎,叶闵不但没有摆架子,反而透着一股子平易近人。 他还向工部侍郎问寻了工部尚书的情况,对于工部的难处表示了体谅。 只是,说到撤人这事,他也为难起来。 这案子还没破,他们搜证还没完成,就让人进出凶案之地,容易破坏线索。 态度表明后,他也没像手下人说得那样绝对,转而安抚起工部侍郎来,他们尽量加快速度,争取早日解除对参天楼的封禁。 就是这个‘早日’具体是何日,他没有明确说。 工部侍郎听出了他的意思,可这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然而对方高他一级,和在参天楼那些小人物不一样,他又不能以权压人。 他想要再争取,都被对方用这种不确定的话语挡了回来。 他衡量之下,委婉提醒,目前刑部只能证明参天楼是埋尸地,就封锁参天楼是不是过了。 叶闵体谅地建议他们,要么直接找陛下,让陛下定夺。 若是陛下下令,他们立马执行。 陛下是他们工部最有用的筹码,如今却被对方抢先一步给抛了出来。 工部侍郎神情一时有些不自然,明白了叶闵是对他的话有了不满。 他试图转圜,还没想到说法,意外先来了。 刑部来人禀告叶闵,大理寺画出了死者画像,想请他们一起帮忙寻找。 这可是重大发现,叶闵听完,看向工部侍郎,告知他,有了这个发现,说不定这案子很快就会破了。 言外之意,他们工部现在不需要担心会延误工期的事了。 大理寺的动作很快,工部侍郎回工部的路上,就看到了他们张贴的死者画像,他让人撕了一张,拿回了工部。 工部尚书罗珉听了他的回禀,对刑部尚书生出了不满。 什么晋王督令,他这不就是不给他面子。 想是这么想,叶闵执意如此,他也拿他没办法。 关于工部侍郎拿回来的那张画像,他没有叶闵说的那样乐观,不知道这是件好事,还是件坏事。 琢磨了一会,他吩咐工部侍郎先找他们自己人辨认一下画像。 心中暗自气祈求,此人不要和他们扯上关系。 两国会盟和谈的第一日,因为北漠提出的条件,两方不欢而散。 早朝的时候,朝堂上也因为这件事,热闹非凡。 岷州两城皆与北漠相连,中间有一长河刚好切分两国,源头部分属于天楚,下游部分流经北漠五城。 北漠五城,有一半可以说是沙漠,这条河,是北漠五城主要的水源地。 若是天楚切断了源头,或是在上游水做点什么,北漠五城居民的生活就会大大受限。 除此之外,此河河面宽广,足够行船,但是因为受边界限制,两国居民都鲜少会去那儿。 打仗以后,更是无人敢去,那里的水下游的人也没敢喝。 因此,北漠靠近那的五城,居住环境还不如岷州。 可是,若是岷州两城能和北漠五城一起管理,那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北漠提出置换城池,给出的理由就是想要整合这七城,将那条长河利用起来,让其连通北漠其他航道。这样不仅可以解决北漠五城的水源问题,还可以改善当地民众生活。 北漠的想法很好,听着似乎也合情合理。 然则,这不是区域划分的问题,它们分属两国国土,这是割让城池。 另外,岷州不是一般的地方。 北漠人想要它,很难让人不怀疑他们和谈的诚心。 这是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觉得坚决不能换。 也有少部分人,在讨论的时候,提出了不同的声音。 北漠人若是真地抱着这种‘行骗’的不良想法,应该就不会这么坦荡的说出这件事了。 其次,岷州的位置优势,是不是过于夸大了。 它真的那般有用,去年的北疆之战中,怎会那般轻易被攻破,还是最先被攻破的。 他们甚至提出建议,北疆的军事布防或者需要全面整改。 他们这样一说,能谈的、有争议的事情好像更多了。 朝堂上吵得越来越厉害,吵的话题也偏的越来越远。 吵到最后,是天楚帝听得头疼了,喊了散朝。 这日,外事院那间小房间里,双方都没有做出让步。和第一日不一样,大家都稳重了不少,于是……散场散得比第一日还早。 消息第一时间回禀了宫里,彼时还没到午时。 天楚帝听到回禀时,正站在天楚舆图前,他的旁边还站着虞亭侯。 听完结果,他没有任何意外,亦没有怒气。 这幅舆图是下朝后,他让人准备的,并召来了颇为精通军事的虞亭侯。 他看着属于北疆的那部分,询问虞亭侯,他认为北漠想要和他们置换城池的真正目的是什么?wenxueзч.net 虞亭侯没有上朝,却也听说了今日早朝的事情。 没想到,自己也没能躲过这个问题。 他认真思忖着,没有立即回话。 天楚帝视线未偏,猜测着他的心思,“你也认为,北漠是狼子野心?” 虞亭侯谨慎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岷州地处要塞,不能完全排除北漠没有这种想法。 天楚帝听着沉思了一会,换了个问题。 今日早朝大家争论的,北疆军事布防。 他没有问他大家说得对与不对,只是问了他对目前北疆军防的看法。 这问题比上一个更让人头疼。 他可没有要得罪晋王的想法,也没有得罪郭子林的想法。 伴君多年,他更清楚,天楚帝让他谈看法,真正想问的是岷州布防可否调整。 他给天楚帝介绍了一下北疆军防的布置,以及分析了布置的原因,没有评价好坏。说到岷州时,他介绍的详细了一些,重点指出了让岷州成为军事重地的原因。 天楚帝听完后,似是陷入了沉思。 虞亭侯很谦虚,说完自己的拙见,提起了大将军与郭子林,认为他们二位定是更比自己了解这些。 毕竟军事布置许多都是机密,他也没有实地考察过,看法肯定不如他们全面。 沈峰和郭子林,早朝时,大家讨论的热火朝天,他们俩个说话却都不多。 就算是有人攻击北疆防卫布置不当,才导致平州城轻易被破,最终导致北疆连丢几城,可能因为之前的布防和他们没关系,他们听着也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 虞亭侯离开后,柴向进了御书房。 柴向是来回禀之前天楚帝吩咐他查的北疆矿场一事,经过多日追查,已经确认,穆稹死在矿场并不是偶然。 穆维生生前就知晓那座矿场的存在,矿场中的矿石,就是经过他的掩护,才躲过了晋王和沈星耀的眼睛,大量运往北漠。 另外,他也让人少量烧制了铜钱。 最初这些铜钱只在他自己管辖的范围内少量流通,后来流通的时间长了,难免有一些不再受地域限制。 这些年,穆维生和穆家从这些事情中谋取不少银钱。 穆维生突然死了,矿场还有一批矿石没有处理妥当,京都闹出假铜钱,穆家意识到危机,便借机派了穆稹前往北疆。 穆家让他调查穆维生的死因是其次,主要是想让他暗地里处理掉那批矿石,然后暂时关停矿场,抹掉穆家和矿场的联系。 只是,假铜钱的事也传到了晋王的耳朵里,知晓铜钱是北疆传出去的,晋王命人严查此事,北疆诸城都收到了晋王的命令。 加上北疆本就是在打仗,关卡众多,穆稹持有势剑,通行也时常被盘问。 这种情况下,他凭一己之力很难处理那批矿石。 他放火烧山,虽然没有找到升平海,但是这场山火,却也给了他契机,让他躲过了晋王的眼线。 在这之前,他已经打听清楚,沈家军有一种令牌,可以通行北疆十八城,且不受盘问,比他持有的天子势剑还好用。 于是,他先去了凉城,找大将军求取这块令牌。 他去的时候,大将军不在,很大可能也并不是巧合。 他怕大将军盘问,在后者面前露陷,便故意挑了这样一个时机。 他相信,除了大将军,沈家军的其他人是不会愿意、也不敢得罪他这个持有天子势剑的监军。 事实也如他所想,翌日他如愿从沈家军要走了令牌。 靠着这块令牌,他顺利抵达了矿场。 只可惜,事情还没办妥,矿场因为矿工操作火药失误,坍塌了,他自己也未能逃脱出来。 矿场一塌,人尽皆知。 先是穆维生,再是他,他们的死,使得穆家百年清誉岌岌可危,穆家族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最后,他们不得不请出鲐背之年的穆老爷子,希望这位声名显赫的睿智老者能让穆家度过这一劫。 穆老爷子似是不知道穆维生做的那些事情,穆家的后辈去请他时,也没有告知真相。 他比任何人都在乎穆家的清誉,思考过后,决定亲赴京都,向天子告罪,为穆家证明。 然而,年迈体衰的他,倒在了京都城外,抱憾而终。 他一死,穆家在江南士子心中的地位迅速动摇,穆家的处境变得更加糟糕。 天楚帝之前让柴向去查安国公府一事,柴向暂时还没有找到二者之间存在联系的证据。然则,他有查到,穆老爷子死后,穆家派人来了京都秘密拜会安国公。 若是他们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何须秘密拜会。 反之,穆家此行变相证明了安国公府也的确和那座矿场有关联。 第769章 擢拔 关于北疆,柴向还呈禀了一件事。 暗探在北疆看到了大学士府的大公子,后者有在靠近北漠的边境处出入。 大概是心中早已有数,穆家和安国公府之事,天楚帝听着都未有情绪波动,然则,听到辛家大公子也在北疆时,眼尾微不可见地眯了一下。 柴向感受到他的情绪变化,没用他问,主动告知。 据辛家对外公布的说法,辛家大公子目前应当在江南游学。 “他何时去的北疆?” “消息是在七日前从北疆传出的。” 他具体什么时候到的北疆,暗探还未弄清楚,暂时也不知他去往北疆所为何事。 见天楚帝眼神变沉,柴向征询天楚帝的意见,可要让暗探查探其行踪。 这段时日,不该出现在北疆的人出现在那里,想不让人注意都难。 如柴向所料,天楚帝给了肯定的回答。 除辛家大公子外,天楚帝还让他关注了秦王。 安国公府那边,天楚帝也让他继续注意。 他吩咐什么,柴向应答什么,多余的,一句不问。 正准备告退,天楚帝问了言沐竹。 柴向回禀,言沐竹还未从北枫寺回来。 天楚帝偏头询问旁边的张德素,燕王今日是否也有求见。 张德素恭敬回‘是’,并告知,昨日燕王向宁海公府递了帖子,想要约见言世子。得知言世子去了北枫寺后,他让人将会见改到了今日。 天楚帝让柴向下去了,吩咐张德素,继续留意此事。 张德素应下,也不多话。 临近亥时,张德素收到消息,宁海公府世子言沐竹一个时辰前已经回京,但是,燕王今日没有约见他。 听到燕王可能没有去见言沐竹的原因后,张德素立即去见了天楚帝,告知他,燕王今日亦没有见到言沐竹 天楚帝手中的笔停顿下来,抬眼问道:“言沐竹不是已经回京?” 张德素瞬间参悟了他话中玄机,不敢迟疑,向他说出了参天楼的事情。 参天楼虽然不是燕王在负责,可工部尚书是燕王的岳丈,可以等同于和他有关系。 继后母家被降爵后,工部尚书成为了燕王最大的‘支柱’,参天楼出事,就是工部出事,工部出了这么大事,燕王暂时便也顾不上言沐竹了。 听说参天楼挖出了尸体,天楚帝将手中的毛笔搁置在笔架上。 张德素看见他这个动作,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更详细的,他已经让人再去打探了。 天楚帝听完暂时没有说什么,张德素明白,他在等更详细的消息。 因此,等人回话过来,他一刻也不敢耽搁,即刻转叙给了天楚帝。 再次打探回来的消息,说起了事情的起因,也说到了目前各个衙门的行动和行动进展。 天楚帝听起这事是陈穆愉督令几处督办的,先问了后者,“晋王为何会在夜市?” “据回禀,晋王殿下这些日子,一直都有在坊市暗查钱币整顿一事,昨夜恰好碰上此事,殿下当机立断,命五城兵马司杨指挥使全城搜查,并令京兆府协助。” 张德素转叙这些事情时,也没有忘记说陈穆愉特意嘱咐了五城兵马司要注意动静一事。 只是,因为事发地在参天楼,最终这事的传播和热度还是背离了晋王的初衷。 民间对陈穆愉的那些夸赞,他也如实叙述,没做任何修饰。 一一听完后,天楚帝想着陈穆愉这几日的表现,道:“看来,这次的差事,他是真的上心了。” 张德素垂目听着,凭经验感觉他心情还可以。 问完陈穆愉,天楚帝问起了大理寺,“你刚才说的那能以骨画像之人,是大理寺何人?” “大理寺正,高柯。” “高柯。” 这名字听着似乎是有印象的。 张德素听着他这语气,知道他是贵人事多,一时有些想不起来了,提醒他,自上任大理寺卿辞官回乡后,大理寺的大小事情都是由大理寺那些老人在负责,这高柯就是其中一位。 他这么一说,天楚帝想了起来。 大理寺最近呈上来的折子里,这人的名字出现了好几次。 “他在大理寺多少年了?” 张德素不愧是天子身边最得力之人,这种事不用问寻他人,也能回答:“禀陛下,高大人是永盛十八年进的大理寺,三年前升任的大理寺正。” 永盛十八年。 他说的这个时间让天楚帝联想到了一些事,“这高柯是不是就是当年那个帮助刑部破了一起连环杀人旧案的那个从岭南来的年轻人?” 永盛十八年,京都接连出现了三起凶杀案,凶手杀人手法残忍,在京都引起了轰动,就连天楚帝都有了耳闻。 刑部断定这些凶杀案都和多年前未破的一起连环杀人悬案有关,将几起案件做了并案。 并案之后,刑部苦查许久依旧没有查到凶手。案子即将再次走入死境时,一个从岭南回京述职的年轻人,从刑部一个友人那里听说了这件事,根据他们调查到的线索,给他们画了一张画像,另外,还给他们提供了一些新的思路。 就是这张画像和这些新的思路,让案件峰回路转,刑部抓住了凶手,也破了悬挂多年的旧案。 刑部上奏禀告此事时,也提起了这个年轻人。 后来案件移交大理寺审理,大理寺卿丛刑部那得知了这么个人,就将人要去了大理寺。 除了刑部那件案子天楚帝有关注外,大理寺卿也很少做出钦点下属这样的事情来,因此,那个从岭南来的年轻人给天楚帝留下了印象。 张德素恭敬回是。 高柯就是当年那个从岭南来的年轻人。 翌日,吏部接到了天子旨意,擢拔大理寺正高柯为大理寺少卿,暂代大理寺大小事务。 悬了多日的大理寺两大职位之一的大理寺少卿,终于有了归宿。 一直挂记留意这项空缺的一众人等,初听此事,或多或少有些诧异。 大理寺的这两个职位空缺已久,不少人曾经都有推荐人选,天子却都没有采用,还将此事按了下来。 渐渐的,大家都明白了天子的心思。 明白过后,他们也十分好奇。 到底是谁,能得陛下青睐。 第770章 矛盾 尸体从工部所管的参天楼挖出来,晋王督令刑部配合大理寺探查此案,大理寺曾经归于秦王一党,如今也没说不是。 这几个衙门凑在一起,不就是变相的三王争斗,燕王还明显处于的劣势。 邓伯行的加入,恰是陛下考虑到了这些。 一直也在关注参天楼之事的燕王听到天楚帝的决定时,心中积累了两日的焦虑消散了些。 这也让他更加赞同言沐竹当日的分析,他那英明的父皇再喜欢老七,心中的芥蒂还是不会消散。 至于他自己,他不求天子偏爱,只要他一直能保持这种‘公平’就行。 然而,工部尚书听了此事后,和他的想法截然不同,没有丝毫放松。 因为,就在昨日,参天楼有工匠说对工部侍郎带回来的那张画像有些印象。 后经仔细回想,有几人确认,前不久那人有在参天楼出现。 不仅如此,有一人还吐露,那人当时和监工郑起发生了一些矛盾。 他说起这矛盾时,神色紧张,言辞吞吐。 问话的人一听,不用细问,也明白了这一些矛盾,定然不是什么小矛盾。 此事让工部众人听的心中一沉,所幸那人紧接着又说,那日后来,他看见画像上的人离开了参天楼。 工部想要找那监工郑起询问清楚,又发现那郑起昨日下午就已经被刑部给扣下了,过了一日,很多人都被排除了嫌疑,他却还没有放出来。 这使众人心中皆打起鼓来,难不成事情还是和这郑起有关。 毕竟,他们多多少少都明白,有些事看起来是一回事,实际上又是另一回事。 尤其是参天楼的负责人,他对这个监工郑起印象深刻。 此人原乃京都一街头混子,心胸狭隘,锱铢必较。不知是托了谁的关系,在参天楼混了不大不小的监工,监督工匠做工的同时,也做搭桥招人一事,并从中牟利不少。 最会捧高踩地,看人脸色。 不过,这种缺点,在某些时候,也可以说是一种优点。 这也是负责之人明知他这人品行败坏,依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他留了下来的原因。 后来他的举动也没有辜负上头对他的青睐。 只是,负责之人没想到,这个混子竟然有一日会给他惹出这么的祸事来。 他当即让透露这些的人,以及说见过鲁田的人都忘记此事。 至于郑起,听说他被刑部扣下后,他找了关系打听他的情况。 得知郑起还没有交代对自己不利的事,也没有说对他们不利的事,他心落了一些。 但是,这人一直没被放出来,他这心也落不下更多了。 他的那些关系在这时失去了作用,便只能将这事上报,最后到了工部尚书那里。 工部尚书罗珉初听此事,皱了几日的眉头皱纹更深,像是能夹死蚊子。 他也顾不上训斥他们,赶紧托了人去打听。 确定郑起暂时还没有说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后,他面色才稍稍稳住了些。 他先是想要将郑起尽快弄出来,后突然想明白,郑起本来只是嫌疑,他如今出手,反而显得反常。 听闻刑部虽扣了不少人,但确认这些人没嫌疑后,还是很快将人给放了,罗珉决定先耐心等等。 不曾想,这件事情并没有他期盼的那般乐观。 到了晚上,被扣的人陆续都被刑部放了出来。然则,一直到半夜,那郑起还是没有解除嫌疑。 然后是第二日早上,上午,中午,现在已经到了下午,郑起那边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罗珉的耐心和定力没有之前那么好了,叫来参天楼的负责人,询问他认为那鲁田之死和郑起有关的可能性有几成。 被问话的人亦是忧心了一夜,见郑起一直没出来,最初的乐观几乎被忧思同化。 听到这种问题,想要肯定说没关系的他,张不开嘴。 罗珉见他如此迟疑,不用他开口,也知道他心中想法了。 他已经没心情责怪他们,不再坐等,吩咐工部侍郎想办法尽快将郑起弄出来,若是不能,就先见一下他,现在至少要弄清楚此人和这些破事到底有没有关系。 不管事情到底如何,都让他管好自己的嘴。 参天楼的负责人立即表明,那郑起虽然人是个混不吝,却是个讲江湖义气的人,他也向来知道分寸,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他也已经打听了,那郑起什么都没说。 不然,刑部那边亦不会仅仅是扣押他。 罗珉听着他的保证,心中并未得到宽慰。 他甚至不明白,怎么会有朝廷命官和一街头混子谈论江湖义气。 若那混子真讲江湖义气,怎会有嚣张跋扈、心胸狭隘这样的名声。 他冷哼一声,在心中道,这世上只有一种人,能让人绝对放心。 当然,他也不希望那什么郑起要让他做到那一步。 负责之人从他那离开,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小心将汗擦完时,陡然想明白了他的意思。 刚擦完汗渍的后脖颈再次冒出冷汗来,若那郑起真的说了什么不该说的,那他…… 他不敢有丝毫懈怠,也准备着人去打听相关的事情。 他还没走多远,陛下指派邓伯行同新任大理寺少卿共同审理此案的消息传到了工部。 这意味着工部不需要担心晋王或者秦王、亦或者这二者联合给他们使绊子,然而,这也意味着他们不会再有理由来反驳刑部和大理寺的不公。 他们想要参天楼解封一事的可能性将变得更低,若是对方查到了郑起和鲁田起了冲突,形势将对他们更加不利。 更不用说,那种最糟糕的情况。 罗珉想到此处,将还没走远的人又叫了回来…… 那日在闹市看了一出热闹后,沈归舟翌日在小院子里窝了一日,外面的消息都是沈星蕴实时报送给她的。 到了第三日,她本还是不想出门。刚起床,雪夕却告诉她,郭子林派人送了两棵香樟树过来,让她去松夷山将树给补上。 郭子林还让送苗的人带话,这两棵香樟树苗,是他豁出脸求人重新从江南运回来的,她若是种不活,他下次就将她种那儿。 沈归舟看着那两棵只有树干也看不出死活的香樟树苗,再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太阳,有些怀疑,郭子林一直都想做后面那件事。 不然,他为何这个月份让她去种树,而且还是种这种比他自己还娇贵的树。 虽然不大能理解郭子林那种不同寻常的想法,吃了中饭,沈归舟还是让沈星蕴将那两棵树苗搬上了马车,其后在太阳最烈的时候扛着锄头和树苗爬上了松夷山。 像她这样扛着触头和树苗出现在寺庙门口的人很少见,难免引得他人注意。 沈归舟没想如此,无奈去看老头子,必须从寒华寺过。 到了后山岔路时,她稍作思考,选择了人少的捷径。 可没想到,等她从小径中钻出来时,瀑布面前会有人在下棋。 听到动静,坐在瀑布前大石上的两人同时转头看了过来。 三人目光相对,情景尴尬的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须臾过后,沈归舟先给了个抱歉打扰的眼神,扛着东西继续朝山上爬。 走了两步,她意识到自己拖着走的树苗发出的动静太大,于是将树苗和锄头扛上了肩膀。 上肩的那刻,她在心里问候了郭子林一句,再次怀疑他整两棵这么大的树是别有用心。 这一刻,她为自己出门前拒绝了沈星蕴想要帮忙的好意有些后悔。 瀑布前的两人看着这幕皆是有些意外。 看着她走了两步,梁王收回视线,看向对面的正一大师。 他未开口,正一大师已经明白,朝他微点了一下头。 梁王起身,拱手朝他行了一礼,朝着沈归舟走的方向而去。 他人高腿长,没几步追上了沈归舟,有礼询问后者,“俞夫人,可要帮忙?” 沈归舟偏头打量了他一眼后,又回头朝山下瀑布看了一眼,那位看着像是得道高僧的人物已经下山。 她收回目光,不答反问,“王爷不下棋了?” 梁王听她语气,以为她是表达自己打扰他们下棋而愧疚,回道:“姑娘来之前,我和大师的对弈已陷入僵局,我久未破局,不好再打扰大师。” 这也是实话。 沈归舟听了他的话后,果断又将肩上扛着的树放了下来。 梁王准备去帮她拿,她自己又抓住了两棵树的树干,“我自己可以,不敢劳烦王爷。” 开什么玩笑,她哪敢劳烦这样尊贵的人帮她干这种事。 话说完,她一手拿着锄头,一手托着树苗,转身继续向上走。 梁王听出了她这并不是句客气话,真心想要帮忙的他犹豫了一会,还是将手收了回去。 他跟着她的步伐,“俞夫人这是要去看林前辈?” 沈归舟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的东西,她去干什么,这难道还不够明显。 她重新抬头,鉴于对方是个有身份的人,还是回答了他,“不是,我去种树。” 梁王微愣,他看出她要干什么了,可他又怀疑自己的猜测。 现在可是夏末。 今日的天气又是这般炎热,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天气,种树,适合? 听她说出自己的目的,他由怀疑自己的猜测变成了怀疑了自己。 沈归舟没管他的想法,拖着树苗继续往山上走,走了一段,见他还跟着自己,她生出疑惑。 “王爷,也去山上?” 梁王正想着要不要提醒她现在不是种树的季节,听到她这话,醒过神来。 “我。” “王爷若是也要上山,那您先走。” 他才说一个字,沈归舟截断了他的话,说着还往旁边让了让。 梁王看着她流畅的动作,眼里闪过笑意,直言道:“不,我是看此处离山顶还有一段距离,真心想帮夫人。” 沈归舟再次停下了脚步,侧过视线看着他,没有立即说话。 梁王类似于自嘲地轻笑一声,在眼中加了一份肯定。 沈归舟神色未变,再次拒绝,“王爷的好意我心领了,这点小事,就不麻烦王爷了。” 梁王主动示好,又接连被拒,也没有生气,“夫人,不相信我?” 沈归舟摇头。 梁王追问:“那是?” “若是郭子林知道,你今日帮了我,过几日估计又得整几棵过来让我弄。” 她的这个回答出乎梁王意料,可看她说话,也不像是在搪塞。 沈归舟没再多说,拖着她的树继续往上爬。 梁王听懂了她的意思,没再跟着她。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准备转身下山,前面走出几步距离的人忽然又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她的背影,止了转身的动作,静等着后续。 没等一会,沈归舟转过头来。 “王爷,不要多想,我的树苗是今日收到的,就只好今日过来了。” 这么热的天,晚一天可能就可以当柴火了。 梁王瞬间听明白了,她是在暗指他之前怀疑她有意巧遇他之事。 空山独径上,气氛一时有些怪异。 沈归舟恍若未觉,说完自己要说的就继续朝山上走。 她也不管梁王是何想法,有没有想说什么,这一次,她没再停下来。 梁王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幽窄的山间小路上,浅笑了一下。 站到听不见树干拖在地上摩擦出的声音了,他转身下山。 走至阴凉的瀑布前时,那里还摆着他刚才和正一大师对弈的那局残棋。 他又重新在棋局面前坐下,盯着棋局看了一会,还是没有找到破局之子。 等在山下的侍从耿苍看到了正一大师下山,上来收拾东西。 见到他还在此处,有些迷糊。 正一大师不是说,王爷上山了。 耿苍上来的动静,让梁王神思归位。 他今日下棋是兴趣,找不到破局之子,也不再纠结。吩咐耿苍将东西收拾了,自己起身朝山下走去。 耿苍连忙应下,没敢多问。 回到小路上,梁王往山上看了一眼。 曲折的幽径上,没有任何动静。 朝山下走时,今日暂时被他脑后的那些事情重新出现在脑海里。 回到寒华寺中,他本想直接出寺返程,走至一半时,他脚步停了下来。 已经跟上他的耿苍,见他一直站在那里,出声询问:“王爷,怎么了?” 梁王没有出声,眼眸微垂,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寒华寺祈福的钟声响起,他眼眸重抬,脚步拐了个弯。 第771章 保佑 沈归舟爬到山顶时,太阳还高挂在天上。 郭子林一回来,以前的荒坟看起来比之前好了不少。 沈归舟这次没手再带香烛,就用郭子林放在墓前的酒敬了一杯,便开始挖坑。 忙活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将树给种好时,她骤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忘记带水了。 这种天气,种树不浇水,会死吗? 她左右看了看,没见到水,抬头望了眼太阳,又低头瞅了眼自己刚辛苦种下的香樟树,再将视线转向坟墓。 默了一会,她诚恳对地下的人道:“师父,你要是真的在天有灵……就自己保佑它们二位茁壮成长。” 话落,有山风拂过,吹的树叶晃了晃。 “好的,我知道你答应了。”沈归舟很欢喜,“以后若是它死了,那就不关我事了。” 她单方面和地底的人谈妥这件事情,看太阳实在太大,她没再多留,扛着锄头下山了,内心没有一点心虚。 下山的路上,开始在那下棋的雅士高僧都已不见。 她一路向下,也没再遇到其他人。 抵达竹林时,想起老头子以前埋的酒上次还没挖完,她看时辰还早,就转去了竹林那座院子,准备带坛酒走。 老头子埋酒的地方通常选的非常随意,树下的酒上次已经被沈归舟挖完,剩下的她也不知道在哪儿,只能凭着经验以及对前者的了解在院子里挖坑。 花了近半个时辰,她在院子里刨了好几个坑,终于找到了两坛。提着酒走出小院时,太阳已经没之前那么烈了。 太阳力度一收,下山的人也多了起来。 “夫人。” 沈归舟原本准备直接下山,路过歇角的凉亭时,却有人喊住了她。 竹林小路上人来人往,她开始没有这份‘自觉’,没意识到对方是在喊自己,继续提着酒往山下走。 身后的人让侍女小跑着追上了她,请她留步,此时她才意识到刚才那称呼喊得是自己。 她顺着侍女的示意回头,见到后者嘴里的小姐后,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 喊停她的人,竟然是宋倾画。 她的老客人。 上山遇王孙,下山遇美人,这可就太巧了。 宋倾画喊停她,也正是因为认出了她是那个之前在此处给她算了一卦、告知她良人近在眼前的人。 除此之外,她还想找她算一卦。 这一卦,她早就想找她算了。 可是她之前路过这儿几处,都没能见到她。 沈归舟从容地将提着酒的手负在了身后,友善地同宋倾画打了招呼。 三言两语,知道了宋倾画今日去了寒华寺给家中外祖父祈福,刚从寺中下来。 了解过后,沈归舟拒绝了她的要求。 她今日不算卦。 宋倾画福至心灵,看了侍女一眼。侍女也机灵,立即从荷包里掏出两锭碎银子递给沈归舟。 沈归舟看着她手中的银子,觉得她可能是误会了。 这就不是银子的事。 安静了一会,还是拒绝了她。 如她所见,她身边也没有算筹、龟壳之类的东西,就算愿意也算不了。 宋倾画主仆俩互望一眼,侍女用眼神询问宋倾画的想法,眼里替她遗憾,宋倾画闻沈归舟之言,眼里除去遗憾,还有些许失落。 沈归舟将两人的神情看在眼里,满脸真诚地道:“抱……” 歉。 刚说一个字,侍女又从荷包里摸出一锭银子,递到沈归舟面前,沈归舟看着她的举动,后一个字吞了回去。 短暂一息后,她有些无奈地再次告知,这真的不是银子的事。 她身边没有任何东西,今日真地算不了卦。 宋倾画的眼神看上去愈发低落,就在沈归舟以为她已经被说通后,前者将手上带着的一个翡翠镯子褪了下来,也加在那些银子上。 沈归舟的首饰匣里,近日里面的东西是一日比一日多。 她之前以为是雪夕给她准备的,后来,雪夕给她收拾东西和她聊起,她才知道那些首饰衣服都是陈穆愉给她添置的。 她不是很懂这些珠宝首饰,估算不出宋倾画这个翡翠镯子的价值。不过,看着成色和陈穆愉给她添置的那些差不多。 宋倾画小脸也多了真诚,“我听说夫人就住在这竹林中?” 沈归舟抬眼,已经成形的说辞收了回去,想着该换点什么。 宋倾画又道:“夫人上次给我算卦,似乎并未用到这些俗物。” 还没想到新的说辞的沈归舟,睫毛煽动了一下。 三人站了一会,沈归舟将她侍女手里的银子捡了过来。 恰巧,之前在竹林中歇角的妇人已经离去下山,沈归舟将宋倾画请进了凉亭。 她将手里的酒小心放在脚下,主动询问宋倾画,“小姐这次想算点什么?” 宋倾画先是看了她一会儿,没有立即开口。 沈归舟一脸坦荡,并不惧怕她的打量,也不在意她的眼光,不再询问,耐心等着她开口。 宋倾画终究还是阅历过浅,看了很久,没在她脸上看出什么,想到自己最近碰到的倒霉事和目前的处境,反而让自己心中起了想法。 都说她的卦象极准,难道她上次见到自己就看出了什么,不好直接告诉她? 其实若是如此,似乎也说得通。 她当时若是那样告诉她,她定然也不会相信。 不相信就算了,肯定还会将她当作骗子,当作她在胡言乱语。 另外,像他们这种人,应该最是不想惹祸上身。 她想了许多,想到最后自己解答了自己的疑问,并且在无形中说服了自己相信,神思才回到眼前。 她歉意地回了沈归舟一个笑容,“我……” 沈归舟从她那又像拘谨,又似羞涩的表情中看出了她的想法,替她将吞吐的后续说了出来,“还是和上次一样?” 上次,她问的,可以算作是姻缘。 宋倾画稍稍迟疑,还是轻点了一下头。 她补充道:“夫人上次告知我,姻缘天定,缘分自来。” 沈归舟回想了一下,没有否认,“是。” “我今日想再确认一下,夫人告知我的缘分是否还存在。” 沈归舟沉默了少顷,示意她伸出手。 沈归舟看了一下她手掌纹路,开口问道:“小姐,近日遇上了不顺心的事?” 宋倾画神色还算镇定,站在她身后脸带期待的侍女,眼里有些诧异。 沈归舟没看她,抬眼锁定了宋倾画的目光。 宋倾画也没直接回答她,而是问道:“除上次所问之事外,我还想向夫人问一下,我的命格…” 她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果断将后续补全,“是凶是祥?” 很少有人会像她这样直接地问自己的命格,她这个问题,其实也等于变相回答了沈归舟所问之事。 沈归舟和她对视了一会,道:“说起来,命运和算命是一样的。” 对面的主仆二人,眼睛盯着她,呼吸都不同程度地放慢了一些。 “信则有,不信则无。”沈归舟反问她,“小姐,选择来算命卜卦,可是真的相信这些?” 宋倾城神色闪了一下,她也不知道自己信不信这些,或者说,该不该信这些。 都不是,是现在大家都在相信那些无稽之谈。 沈归舟将手收了回去,“小姐的命格……” 她说了一句,又停了下来,似是不好开口。 宋倾画听着她的语气,心提了起来,最终没有耐住性子,小心翼翼地按住焦急,主动询问:“如何?” “旺夫益子。”沈归舟很遗憾地告诉她,“母仪九州。” 简单的两句话,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是两句极好的话,若是别的人得到这两句话,多半意味着可以荣华一生。 宋倾画听了此话,眼里刚才聚起的光瞬间又暗了下去。 所以,钦天监和太常寺并不是乱说? 沈归舟看着她的脸色转变,没再说话。 宋倾画兀自沉浸了一下,记起自己还问了一事。 “那……夫人告知我的缘分呢?” 第772章 白花 沈归舟也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幕,跟她们解释自己今日不算卦了。 妇人们之前也都在沈归舟这儿算过卦,觉得她算得很准。后来再想找她,林中小屋却一直都是关着的。今日没抱着希望,反而见到了她。 她们看见石桌上的银子,看出宋倾画就是来卜卦的,她们也还记得沈归舟之前的规矩,不肯听沈归舟的推拒和解释,执意让沈归舟给她们卜一卦。 她们也不要那赠卦,都说可以给银子。 她们甚至问宋倾画,她可有算完,若算完了,麻烦她让个位置。 来寒华寺的人,多半都是从京都城里来的。面上薄的宋倾画见到这场面,怕被人认出来,不好再问沈归舟了。 沈归舟应付客人的同时,看出了她的紧张,捡起那锭大的银子,找出空隙对她道:“小姐,若你相信我,你今日的银子不会白花的。” 更多的,她没解释。 宋倾画听说过算命卜卦的,都不愿意跟客人说太多,怕泄露天机,遭到反噬,她也听出她不会说更多了。 她环视四周,见下山的人越来越多,便起身告辞了。 沈归舟看着主仆二人远去的背影,抽空将银子收了起来。 她在心中替宋倾画惋惜,这么聪慧的小姑娘,怎么就想不开要去追求情情爱爱呢。 弄得她……今日不想赚银子都不行。 宋倾画一走,客人就在另一条石凳上坐了下来,都没等沈归舟问,先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沈归舟看着她们掏出来的银子,只能再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托宋倾画那一句‘夫人’的福,沈归舟这日被逼无奈赚了不少银子。本来计划种完树就回城的她,最后临近天黑时,才踩着夜幕进城。 她刚进城,一身常服的陈穆愉就出现在她面前。 沈归舟左右看了看,“你来接我的?” 陈穆愉自然地伸手提过了她手里的酒,“嗯。” 沈归舟抬眼,“……你来很久了?” 毕竟,她自己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陈穆愉喜欢牵着她的手走,这也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他用空着的手牵起她,天黑了,他也不用担心他们会被人认出来。 “没有。”他牵着她在人群中慢慢走着,“我回去时,听雪夕说你还没回来,就过来了,刚到就看见了你。” 沈归舟瞧了他一会,没去追寻他这句话的真假。 她和他说了今日遇到了老客人的趣事,算是跟他解释了回来晚的原因。 陈穆愉听她说这些,微有讶异。 这么多老客人特意找她,那就证明她卜卦真的很准。 他想起在南泉县衙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时,他一听她说的那几句话,就知道她是个骗饭吃的,并不是像县官说的是个经验丰富的仵作。 有了前面那些经验,他还以为她算命也是和冒充仵作一样。 看来,是他先入为主了,他在心里为自己的误解向她道了句歉。 沈归舟今日赚了不少银子,心情很是不错。她将今日赚到的银子掏了出来,问他,“吃饭了吗?” 陈穆愉摇头。 他赶在天黑之前回去,就是想和她一起用饭。她没回来,他自是不会一个人先吃的。 沈归舟眼里有了笑意,将银子晃到他面前,“我请你吃酒去?” 陈穆愉看着她的那几锭银子,感受到了她的喜悦,没有客气,“好。” 沈归舟听他答应,反过来拉着他朝天外来客走去。 陈穆愉跟着她的步伐,看看她的背影,眼里也有了笑意。 天外来客里,沈归舟点了不少菜,有一半都是按照陈穆愉的口味点得。 然而吃饭时,陈穆愉对每个菜是雨露均沾。 结账时,除去今日赚的银子,沈归舟还另外付了二十两。 吃饭时的快乐消散了些,她有了赚钱不容易的感慨。 陈穆愉见状,笑问她,要不他付。 沈归舟的忧愁瞬间消失不见,豪迈拒绝。 说了她请,怎么能让他付。 她像个浪荡子,安抚他,“放心,养你的银子,我还是有的。” 陈穆愉已经习惯了她这种话,配合道:“好。” 走了一步,他顺着话问她,“那一直养如何?” 沈归舟偏头,“难道现在不是?” 陈穆愉浅笑,“是。” 沈归舟收回视线,向他打听,“今日下午可有什么有趣的事?” 陈穆愉没再提之前的话题,同她慢慢讲来。 今日下午,行理馆的人同北漠使臣转达了天楚帝对他们的关怀,同时告知了他们会盟和谈一事可以多停几日,等使臣身体恢复,两方再继续谈。 具体停几日,没有明说。 司空曙听明白了天楚帝的意思,没再拒绝后者派来的太医。 太医诊治后,老臣自己同司空曙以及行理馆的人表明,他这老毛病,休息一日就足够了,不必因为他耽搁会盟和谈的进程。 他这样说也不完全是形势所迫,早上起来,他头重脚轻,胸闷气短,很是不舒服。想要支撑,最后却连房门都没能迈出去。 照顾的人忙请了随行的大夫过来,大夫认为他这情况不严重,应是长途爬涉,还没休息好,这几日又太耗费心力所至。可大夫也认为,他这情况若是养不好,也容易出大问题,强烈建议他今日卧床静养,切忌劳累。 司空曙及其他人知道他这个情况后,过来看他,拒绝了他要带病上阵的请求。 同行的人看着他们二人这般,有人想着这两日天楚不肯退让的态度,建议这和谈的事,干脆暂停一日。 司空曙和他都立马明白了那人的意思,司空曙思考过后,同意了这个建议。 他看出了司空曙也是想晾一下天楚,他认真忖量了一番,觉得这样也挺好,可以让天楚知道,他们并不是那么急迫,更可以让天楚清楚,他们是来和谈,不是来求人的。 于是,他也同意了这个建议。 随后,司空曙让人告知天楚行理馆,因他身体不适,会谈需要暂停一日。 他在行馆休息了两个时辰左右,身体又好了起来。 到了现在,那什么头重脚轻,胸闷气短的状况全都消散了,唯独还有些乏力。 他自己觉得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再休息一些时辰,想来也会好起来。 甚至不用等到明日,他的身体就可以恢复的和之前差不多。 大夫后来也给他看过,认为他恢复得很好,晚点再服一服药,晚上好好休息一晚,明日会谈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司空曙劝不住他,只能向行理馆的人表明,同意他的请求。 行理馆的人则劝他放宽心,身体最重要。见他坚持,就答应回禀天楚帝,让他们静等后者的回复。 太医替北漠那位老臣做了诊治,回去后第一时间向天楚帝回禀。 那位老臣身体乏累,有些许不适,多休息就好,不是什么大问题。 一个时辰后,行理馆的人去驿馆转达了天楚帝的回复。 天楚帝依旧认为,北漠使臣的身体最重要,让他安心休养,其他人亦然,不必约束,有什么需要,或是天楚照顾不周的地方,尽管提。会盟和谈的事,不急于这一时,等使臣彻底养好了身体再继续。 正好这些日子,他们可以好好感受一下天楚的风土人情。 不管北漠人的想法和心情如何,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陈穆愉凭着自己对他父皇的了解,可以断定,北漠人找的那个借口,也会让他父皇暂时不会去找言沐竹要流华。 当然,他不是彻底改变了主意。 或许这同时,他也在等言沐竹自己觉悟。 燕王那边,他暂时估计是顾不上这件事了。 大理寺有了新的大理寺少卿,办事的速度快了很多。 尽管他们还没有找到鲁田的死因,也没在参天楼那些人嘴里问出什么,但是他们已经将目光转向鲁田那个死在了参天楼的弟弟,向工部及参天楼的人问询了此事。 邓伯行接到旨意后,便立刻加入了此案。 听了大理寺查询到的事情后,他也赞成了高柯将两起案件联系起来的看法及安排。 鲁田的弟弟曾经就在参天楼做工,并且还是参天楼招募的第一批工匠,就算工部打过招呼,其他人也不能说不认识他。 有人说,不管说多说少,对大理寺来说,就是件好事。 对大理寺是好事,对工部来说,则截然相反。 而且,新任大理寺少卿的上任以及对邓伯行的借调,说明了天子默认了相关衙门对参天楼的临时封锁。 然而,后者并没有相应地延展参天楼的工期,宽限工部时日。 这些事情让工部尚书额头上一日间就多了一道皱纹。燕王在得知参天楼暂时还不能解封后,因邓伯行的加入刚放松些许的心情又跟着绷了起来。 工部尚书暂时还没有拿这些事去麻烦燕王,但照目前这个趋势,应该用不了几日,就算他不愿麻烦后者,后者也无法只是旁观了。 天楚帝指派邓伯行协助大理寺少卿侦办此案的旨意传出后,刑部也有所表态。 刑部尚书撤回了一些前去帮助大理寺的人,让此案完全归于大理寺主导。大理寺有需要,刑部就按照他们的需要去办事,大理寺若是不需要,他们绝不擅自行事。 第773章 有求 他壮着胆子问:“阿姐,你真会测字算卦?” 沈归舟不答反问:“你也想算一卦?” 沈星蕴赶忙摇头,识趣地换了话题,“那宋倾画可会相信你的话?” 沈归舟起身,走到檐廊下的躺椅上坐下。 沈星蕴跟着她走出去,很有眼力地拿起一旁的扇子给她打扇。 沈归舟觉得风力正好,就同他道:“你知道,寺庙道观里为何总是信徒不断?” 沈星蕴想了一下,答:“他们相信佛祖和道祖能保佑他们,让他们得偿所愿。” 沈归舟瞧着蔚蓝的天空,眼里有些轻浅的笑意,“错了。” 错了? “他们之所以在那些所谓的神仙面前长跪不起,只是因他们有所求。”沈归舟声音淡淡,看着天空的视线未改,“有所求,才有所信。” 沈星蕴安静地分析了一下她的话,顿开茅塞。 问卦算命和求神拜佛一样,凡是自愿的人,都是先有所求。 这些人信的,从来不是神佛,而是走投无路,需要一种寄托。 从拦宋倾画人问卦的那一刻开始,她信不信这些虚幻的东西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明白了。”沈星蕴站起身来,“我去帮帮她。” 让她早日参透阿姐送给她的玄机。 沈归舟没有拦他,任由他跑走。 沈星蕴一溜烟没了身影,过了一会,雪夕过来给沈归舟收拾房间,顺便和她说了一些飞柳的近况。 说起飞柳,雪夕又同沈归舟讲了一件趣事。 前日,云泽委婉地向她打听,飞柳什么时候回来。 沈归舟笑了,“飞柳没有给他写信?” 雪夕在心中同情云泽,她们飞柳是干大事的女子。 “没有。” 那云泽打听也就不奇怪了。 雪夕也为那两人操心,征询她的意见,“下次去信给飞柳的时候,小姐提示她给云泽写封信?” 这是小事,沈归舟没有意见。 她用手枕着头,看着太阳慢慢爬高。过了好一会,她轻声开口,“快了。” 大理寺有了办案的思路,做起事来,效率高了很多。 新的大理寺少卿刚上任,不想辜负天子的厚爱与信任,其他人也知道他们大理寺现在处在一个很微妙的位置,他们不想得罪任何人,更不想让人有机会诋毁大理寺,上下一心,都卯足了劲参与侦破。 事实证明,这种劲头也是非常有用的。 他们花了一整天的时间,还请了刑部的人帮忙,向与参天楼有关的人都问询了一份笔录。 大理寺少卿、协办此案的邓伯行均亲自与其他人一起整理研读这些笔录,忙到凌晨时,终于发现了几个人的笔录有可疑之处。wenxueзч.net 翌日一早,大理寺少卿高柯就让人将提供那些笔录的人都请到了大理寺,与邓伯行一道,亲自又问询了他们一遍。 那些人虽然早就经过一些人的提醒,一直记得只说自己该说的。但是,他们终究是无法玩过两个专门吃这碗饭的老资历探案人,被他们套出了不少话。 从这些人的话中,大理寺确认了一件事,鲁田的弟弟鲁堂发生意外之前,和参天楼一个叫郑起的监工发生过几次冲突。 高柯立即向下手询问了郑起。 这一问,巧了,此人暂时就扣押在他们大理寺。 刑部第一日在参天楼查证时,觉得郑起可疑,将人给暂时扣押了。后来,刑部再复问他时,他态度十分不好,一身痞气,非常嚣张,拒不配合刑部问话。刑部的人最讨厌这种人,又扣了他一日。 下午,刑部尚书吩咐撤人时,也让刑部将暂时扣押的人全部移交给了大理寺。高柯知道刑部的意思,也懂得他们的顾虑,没有为难他们,将人都接下了。 这些移交的人中,就包括这个郑起。 高柯即刻让人将郑起提了过来,看过刑部记录的后者案卷后,他先向郑起询问了鲁田之死的事。 郑起的回答,和刑部记录的一样。 不清楚、不认识、不知道。 问到第三个,郑起就不耐烦起来,质问高柯自己什么时候能走,又质问他们,人又不是他杀的,凭什么扣押他。 要说他有什么大错,好像也没有。就是,这个态度,让人觉得挺憋屈的,就像是在藐视他们。 短短一刻钟下来,高柯知道刑部为什么那么形容他了。其他人在旁边听着,也明白了刑部单纯地想要再扣押他一日的想法。 别说刑部,面对这样的人,他们也挺想这样做的。 当然,这只是他们的想法。 他们吃得是朝廷的俸禄,干得是洗冤为民的事,自是不会只凭喜好做事。 他们也相信,刑部扣押他,不是因为他藐视了他们,而是因为,他藐视了他们代表的朝廷律法。 同时,也肯定是真的觉得他可疑。 他这个一问三不知的态度正好亦是佐证。 高柯看他这个态度,也没有继续再询问他鲁田的事,将问题过渡到了鲁田的弟弟身上。 乍听这人,郑起藐视他们的神情闪过一丝不自然。 高柯看见了,乘胜追击。 郑起说得和其他人没有太大区别,在高柯问起他们的冲突时,他虽不耐烦,却也回得条理清晰。 一口咬定,那是鲁堂做事偷奸耍滑,手艺太差,他看不过去,才说了他两句,他们没有私人恩怨。 高柯又问了他那起意外,他的回答也没有任何问题。 高柯没有从他嘴里问出什么,也不着急,将精力转向了平日里一直跟在他身边鞍前马后的人。 至于他这个人,大理寺也没有放。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其他人的心理就没有他这么好了。 高柯调用了大理寺最有经验的审讯人,众人一起努力,很快就从这些人的嘴中推断出一件事。 郑起和鲁堂起冲突,并不是他自己说的那般,都是为了差事。 实际上,就是他单方面地看不惯鲁堂,总是时不时地找对方麻烦。 关于那起意外,他们也说是意外。 审讯的人却看出,有两个人说这事的时候,情绪有些不对。 他们短阶段的目标不在这个上面,就没有逼这些人太紧。他们用得到的消息,再次向参天楼的匠人及周围的人打听问询。 经过几轮的反复盘问,查漏补缺,有一人说漏了嘴,透露出鲁田曾经来过参天楼,询问他弟弟死时的情景。 说漏嘴的人反应过来想要将话圆回来时,已经来不及。 工部侍郎收到消息时,大理寺已经确认了鲁田死前来过参天楼,还和郑起起了冲突。 虽然知情人说那日还看到鲁田离开了参天楼,但是高柯还是立即再度提审了郑起。 工部侍郎将消息迅速上禀给工部尚书,后者派了人去大理寺一打听,听到的就是高柯再度提审了郑起。 郑起,短时间内,恐怕出不来了。 罗珉听到这些,脸色瞬间差了很多。 郑起出不来不是最重要的,再这样下去,他最担心的情况极有可能发生。 工部侍郎也在担心同一件事,询问罗珉,要不还是想办法先将郑起弄出来。 罗珉犹豫再三,找了人去打听。 到了晚上,打听的人回话,情况不是很乐观。 郑起现在已经成为了重要疑犯,虽然他还没有说漏什么,但高柯和邓伯行都亲自上阵审他了。 自古以来,匪有匪道,官有官道,郑起这种街头混子一向讨嫌,然而像大理寺这种衙门也和这种人打过不少交道,自有克制他们的能力。 无论是高柯还是邓伯行,都不是等闲之辈。 就算他们现在还没问出什么,心中也已认定这人身上藏着秘密,必定将他列为重点监管对象。 现在想要将人弄出来,很难。 可不将人弄出来,也不行。 除去罗珉他们担心的情况外,郑起那边也出了问题。 从刑部换大理寺,被关了好几日,这两日又一再被大理寺提审,大理寺知道的越来越多,让郑起已经不如最开始那般淡定,变得焦躁起来。 昨日他问前去打听的人,他何时能出来。 今日他已经让前去打听的人带话,他想尽快出来。 这表明,他的心态已经发生了很大的改变,隐隐已经有了威胁他们的意思。 若不尽快将他弄出来,他很可能会说出什么对其他人不利的事。 罗珉看向参天楼的负责人,眼神只有阴冷。 被看的人缩着脖子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之前的信誓旦旦不敢再表露出丝毫。 工部从上到下都没有办法将郑起捞出来,气氛有点低沉。实在想不出办法后,参天楼的负责人小心提议,要不求助一下燕王。 殊不知,彼时燕王的处境比起他们来,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接待北漠太子及北漠使臣的事是秦王及礼部行理馆在负责,晋王负责的整顿钱币一事丝毫没有因为会盟和谈这件事耽搁进程。 他的当机立断让京都由交币引起的混乱,在短短几日内得到了有效控制。 户部银票的使用危机解除,流通恢复正常,坊市上的东西,短时间内还没有降到以前的价格,却也逐渐趋向稳定。 前几日的缓冲期,燕王也一边喊着请罪,一边将自己和这起混乱的关系都撇都差不多了。 对他来说,这件事情好像也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他也有了时间关注两国和谈的事。 事实上,他这心刚放下还没两日,晋王陈穆愉将交币定性了成了假币,认定交币的推放乃诈骗行为。 京兆府接到指令,迅速立案。 擅自组织印发交币的宁源商行相关人等全部被捉拿下狱,其余参与推放的钱庄、商行、以及地下银号等全部被问罪。 这些地方的主要负责人,陆续都被京兆府带走。涉及数目小的,被罚银两,涉及数目大的,不仅要被罚银,还要面对牢狱之灾。 晋王考虑到了此事涉及范围太广,若做的太绝对,又会引发新一轮的混乱,没有像以往一样,提出抄没家产、钱庄充公类似的规定来。 朝廷亦没有迫使他们关门停业,晋王只是要求他们按照各自涉及的金额上缴蓰倍罚银,并赔偿民众损失的银钱。 这对这些涉事人来说,是件大好事,让他们在焦虑中看到了希望。 只是,这罚银也不是个小数目。 还有要赔偿客人的银钱,他们也不能推拒。 尤其是那些在各地都有分号的钱庄,若是拒绝罚银和赔偿,那就与自杀无异。 于是,这段日子,这些上了官府名单的地方在忙着响应朝廷共同维护钱币稳定的同时,还要筹银来上缴罚银、赔偿客人损失。 晋王提出钱庄若是现银不足,可以先向户部拆解后,户部众人连同户部尚书在内还担心国库会支撑不住。 过了两日发现,那些钱庄来找户部借钱的并没有他们想象得多。 大的钱庄估计是为了需要在晋王面前讨个好印象,投桃报李,紧急从其他分号调来了现银,以比户部规定的更低的息钱向其他需要银子的钱庄、甚至包括商行等有还款能力的地方提供了借款。 最后,近些日子,户部收的银子比出去的银子要多得多。 这些银子,都是商人的心血。 商人逐利乃天性,他们迫于形势,不得不出血,并不代表,此事就此作罢。 他们自然是要将这些损失找回来的。 天楚的商人地位不高,最缺的就是权力。 在赚银子时,燕王对他们来说,是权力,是尊贵,是靠山。 如今,他害他们大出血,差点让他们伤了根本,有些认知自然也就跟着改变了。 燕王早有准备,迅速撇清了自己和这起混乱的关系。 可他没考虑到一点,那些所谓的证据,对朝廷有用,对这些他曾经极力拉拢的商人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 他们都心知肚明,是燕王带他们干的这件事,这损失,他们自然也要找燕王。 关于燕王的身份,他们若是一个人,或许畏惧。 现在他们是一群人,这事又是晋王在主持,他们相信,只要燕王不是个傻子,这点问题,根本不是问题。 因此,他们都将损失报到了燕王府。 第774章 客访 燕王接二连三收到这些‘账单’,还都是巨额账单,别说言沐竹,就连参天楼的事情,他都顾不上了。 手下人将统计的数目报上来时,他差点没气的背过气去。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向他讨债,还是这么多人一起,一连在书房里骂了好几句刁民。 冷静下来后,他虽然气愤这种刁民行为,却也清楚,这账是不能赖的。 前些日子钱币紊乱引发的乱子,是国事,他父皇即使再生气,也不会完全不管。 有他父皇在背后给他撑腰,他自是也需要太过慌张。 然而,这些人来燕王府讨债,是他的私事。既是私事,他就必须自己处理。 这些商人很多他都有过了解,都是典型的唯利是图,最是奸诈。 一人好处理,一群人就会束缚手脚,有些办法,他无法使用。 他若不给他们银子,这些人又指不定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处理不好,丢的便是皇家颜面。 若他丢了皇家颜面……之前的四海来财和冠英侯府就是前车之鉴。 何况这一次,他已经没有一个冠英侯府可以给他挡一挡了。 他怀疑陈穆愉也是看明白了他父皇这人最是在乎皇家颜面,不满父皇庇佑他,才故意整了一出,目的就是不想让他好过。 想明白这一点,他没忍住,又口不择言地骂了两句小人。 问题是这么多银子,让他拿,他不甘心。 再说,就算他能拿出那么多银子,也是不行的。 他不像老七是个打仗的,不缺银子,还有那么大的北疆可以进项。他拿出这么多银子,这些日子的努力就等于是竹篮打水。 天子已经表明了立太子的想法,这种时候,他没了银子,那就等于没有丝毫胜算。 召来幕僚,紧急商议了一阵,通过管先生的提点,他思考过后,遣人将这些账单转送到了安国公府。 银子不是他一个人赚了,而且这安国公不仅赚他的银子,还利用他做掩护,赚取银子去讨好其他人,既然如此,这些商人要求赔偿的银子,他安国公府自然也是应该担当的。 除去银子,他要让安国公府明白,他才是王,不是他安国公一个臣子可以任意摆布的。 自户部查抄长隆银号以后,安国公府众人的心也一直都是悬着的。 直到贺叶蓁被封为和善公主的旨意传到安国公府,年迈的老人,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一直未见到言沐竹,那颗心也不敢彻底放下来。 晋王整顿钱币一事,他一直都有关注,燕王的困窘,他其实早就听说了。 燕王弄得这一出,让他损失了上千万两,还给他带来了不少麻烦。 说实话,他其实早就已经生出了对燕王的不满。 这些日子,他还发现,燕王竟然想让他安国公府做替罪羊,心中不满更重。 此时,他正在想怎么解决燕王做得那些小动作。 见到这样一幕,他乐得装作不知。 可他没想到,他没有戳穿燕王,燕王反又将那些债务转嫁到了安国公府。 安国公听世子贺峻说起此事,眼神变得阴沉。 还没当上太子,就将自己当皇帝了,事事都想让他帮忙善后,还妄想过河拆桥。 毛都没长齐,就在他面前耍大刀,也不怕闪了自己的腰。 当日晚上,安国公府世子贺峻亲自密见了燕王,给燕王送去了一箱银票,共计三百万两。 这样的数目,放在哪里都是非常惊人的。 安国公府的出手,可谓是相当阔绰。 燕王收到这箱银票后,却没有丝毫的满意。 因为,这箱银票和那些商人催讨的银钱相比,远远不够。 燕王询问幕僚管先生,安国公府现在是觉得,有了和亲公主,就有了免死金牌了?想要和他撇清关系,明目张胆地不将他看在眼里了。 管先生认真做了分析,不否认安国公现在就是这个心态。 现在的安国公府背靠陛下,不像以前那般需要他们了。不仅不需要,还已经认定现在的燕王府就是安国公府的累赘。 此刻他们,恐怕已经在想着怎么摆脱这个累赘了。 燕王冷笑,他怕是还不清楚,如果不是他帮他们,他们安公国府怎能一门两爵,一门三贵。 要是别的事,燕王不介意做个宽厚大度的王爷。 银子的事不一样,这么大一笔银子,再加上他燕王府的面子,燕王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做这个宽厚大度之人。 很快,他再次派人前往了安国公府。 安国公说得那一套,他已经完全不信。目的简单明了,这笔银子,安国公府必须垫付。 他也不再担心生出什么乱子,也不怕安国公府跟他耍横。 他很清楚一点,今日的安国公府看似荣耀无双,实则已经踩在了他父皇的底线上。 明知他不喜欢权力太过的臣子,依旧逆势而为,要去攀登顶峰。 燕王相信安国公自己也很明白这一点,要不然最开始他也不会不愿意让贺叶蓁参选和亲。 事情真闹大了,他们谁先被天子治罪,还是个未知数。 因此,因为那些商人的损失,燕王府和安国公府开始了极限拉扯。 大理寺有了新的话事人,做事的劲头一日比一日足,不仅是为了不辜负天子的信任,也似是要洗刷之前那出类似闹剧的丑闻带来的影响。 工部尚书看着他们进展神速,无奈之下,采取了手下人的建议,隔日去找了燕王,希望能通过燕王先将郑起弄出来。 他还没说自己的事,燕王先和他诉起了苦。 听着燕王说得那些,他将到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燕王说完自己的事,也想起了参天楼的事,顺便问了他一句。 他改了主意,回答还好,让燕王放心。 燕王闻言,舒心了不少。 现在这个关头,他可是经不起其他的变故了,工部能解决参天楼的事那就再好不过了。 听他这样说,工部尚书反过来宽慰了他几句。 郑起的事,他一个字没说,打算自己再想办法。 工部侍郎知道他去找燕王了,一直在门口等他。见他回来,忙上前问他情况如何,燕王那边可有办法。 工部尚书没有回答。 工部侍郎的期待落了下去,看他神色,心有所悟,面露愁容。 等他坐下来后,他同他报告了大理寺最新的发现。 大理寺从参天楼附近的打更人那里了解到,鲁田和郑起起冲突的当天晚上,三更刚过不久,参天楼里面有奇怪的动静。 同时,他们从附近的扫街人那里听说,那日临近五更时,参天楼里有人出来,其中一人,他虽然看得不是很真切,但是很像郑起。 大理寺还将平日里跟在郑起身边的人都集中了起来,让那扫街人去辨认。 后者又从那一群人认出了一个和当晚所见身形相似之人。 大理寺现在已经将那人扣押,进行突审。 工部尚书罗珉脸色更差,这么说,那人真的是那个混子弄死的。 工部侍郎低叹,就目前的这些情况来看,十有八九是的,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 罗珉手里的茶有些烫手,他也没有意识到。 他知道自己之前的那些担忧已经有一半变成了现实。 工部侍郎提醒他,这样下去,大理寺很快就能查清此事。 事情查清楚了,参天楼很快就能解封。 可郑起若是折了,他那种人恐怕就不会再讲‘义气’了。 罗珉一直端着茶杯,直到茶水变凉,他才放下茶杯,吩咐盯紧大理寺。 暮色降临时,丞相王石正由外孙女宋倾画陪着在丞相府后院的小花园中散步,管家来禀,有客来访。 这个时候,有客来访? 王石问他何人。 管家看了宋倾画一眼,有些犹豫。 宋倾画见状,没等王石开口,很是懂事地往旁边退开了些。 管家凑到王石耳边,轻声和他说了来人,“是工部的罗尚书。” 王石眼神快速闪了一下,转头让宋倾画自己一个人在逛逛,去书房见客了。 隔日一早,大理寺少卿高柯刚到大理寺收到了一张帖子。 送帖子的人告诉他,贵人相邀。 帖子上方没有落款,送帖子的人展示一块腰牌。 在高柯还是大理寺正的时候,他来见当时坐在他这个位置上的李檀,有幸见过这块腰牌。 巳时左右,高柯来到一处闹中取静的别院。 在别院里等了半个时辰,邀请他的贵人出现在他面前。 他赶忙站起身来,恭敬行礼,“下官见过相爷。” 声音平稳,见到来人,没有意外,亦没有紧张。 王石脸上有着慈色,打量着他,“高少卿?” 高柯适当地低垂视线,“正是。” 王石有点欣赏他的这份处变不惊,“不必拘谨,坐。” 高柯道谢,等王石坐下了,他主动询问:“不知相爷召下官过来,有何吩咐?” 王石笑着让他先坐下。 高柯稍作犹豫,没有再推辞,在下首坐下。 王石没有立即说正事,而是先闲话似的问了他的一些经历。 等气氛起得差不多了,王石如家中老者一般,关心地问起了他大理寺目前正在办的案子,如今可还顺利。 大理寺目前正在办的案子有很多,然则,可以值得丞相关注的,应该只有一件。 高柯心领神会,谦卑地做了回答。 做了多年的审理工作,他简单几句就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个清楚,也巧妙地避开了还未公开的案情。 王石听出了他的这份巧思,笑着问道:“听你这么一说,这件案子还是挺顺利的?” 高柯回道:“是的。” 王石自然接了下一问,“那可有找出凶手了?” 高柯的回答没有之前快了。 王石眼神睿智,“这事不能说?” 高柯告罪,“请相爷见谅,大理寺有规定,案件未公开前,任何人不得向非侦办人员透露任何线索。” 这项规定,原本针对的是无关人员。 高柯考虑到对方的身份,怕引起误会,说得委婉了一些。 王石神色依旧,玩笑道:“看来是我多嘴了。” 高柯站起身,拱手道:“相爷言重了。下官。” 王石抬手制止了他的道歉,理解道:“既然是规定,那我就不问了。” 高柯面上舒展,“谢相爷理解。” 王石摆手,再次让他坐下。 等高柯落座,王石同他谈起了天楚帝,陛下任命他为大理寺少卿,是看重他、信任他,并叮嘱他,一定要好好干,切不能辜负陛下信任,这第一次的差事,一定要办好云云。 他如慈祥的自家长辈,又如一心引人向上的前辈尊者,给高柯讲着为官之意、为官之道。 高柯耐心听着,一一受教。 说完这些,王石还嘱咐他,他虽不是他的门生,可若以后遇到什么事情,也可大胆放心地来找他。 高柯立即起身,作揖行礼。 等他行完礼,王石挥手示意他放松些,不用站起来。 再开口,问起了被借调过去的邓伯行。 “你和那邓伯行邓大人,一起共事,可还习惯?” 问题自然又随意,让人都起不了戒心。 这种问题,没有不能说的,高柯没有顾忌,回道:“邓大人经验丰富,在此事上,帮了下官和大理寺不少忙。为人亦是和气,极好相处。” “那就好。”王石听着他的回答很是欣慰,“邓大人是陛下亲自指派的,定然是个有本事的。你俩若能在此事上团结一心,要破这案子,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高柯反应快,不用思索,就听明白了他话中两层深意,“相爷说得是,下官定会多向邓大人请教,不辜负陛下和相爷看重,尽快侦办好此案。” 王石点头,很满意他的这份世故。 他顺便提点他,“参天楼乃陛下今年最是关注的地方,眼看就要落成,却出现这样的事情,陛下很是不悦。若再耽搁下去,这参天楼恐会不能如期完工。你这话,可不能只是说说。” “请相爷放心,下官必定全力以赴。”高柯听出了重点,“做好分内之事,争取让参天楼早日复工,解陛下之忧。” 第775章 定音 高柯起身告辞时,王石示意他等一下,随后看了跟着的侍从一眼,侍从收到示意,从里面捧出一个匣子,递到高柯面前。 高柯领悟,不敢领受,“相爷。” 王石截断他的话语,“这是秦王殿下托老夫转赠给高大人的,贺高大人高升。” 高柯惊诧,“秦王殿下!” 王石给予肯定,“殿下一直都很看好高大人,他一直想要当面恭贺高大人,无奈近日公务繁忙,今日未能亲自前来。” 高柯诧异之余,受宠若惊。 “下官谢过殿下看重,谢过相爷。” 王石看着高柯带着东西离开,直到后者的身影完全消失,他轻笑道:“没想到,这大理寺竟然还有这般出色的人。” 他们以前竟然没有发现。 跟了他多年的侍从上前,给他换了新茶,“相爷很欣赏高大人。” 王石不置可否,他一直都欣赏识时务的后生晚辈,“他是个有前途的年轻人。” 其实,现在发现也正好。 侍从看出他的心思,恭维道:“能得相爷赏识,是高大人的福气。” 王石端起茶喝了一口,吩咐道:“告诉罗尚书,凶手一事,大理寺已有定论。” 侍从困惑,他一直都站在旁边伺候,听着他们说话,怎么没听到这句,“恕老奴愚钝,高大人不是说,这些事情不方便透露,相爷如何得知大理寺已有定论?” 王石似笑非笑,所以他说高柯是个出色的人。 “大理寺若是没有找到凶手,他大可直接告诉老夫便是。” 侍从细品,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老奴受教了。” “大理寺有他这样的人,殿下也可以放心了。” 说到秦王,王石嘴里说着放心,脸上却有一丝愁色。 侍从看出他神色不对,应该说是他今日下朝后,神色就不对,“相爷,可是出什么事了?” 王石端着茶的手微顿,过了须臾,还是回答了他,“今日早朝,陛下对穆家做出处理了。” 今日早朝,兵部上奏,前江州守将穆维生勾结南垚,倒卖江州军防图,致使江州被袭一事,查明属实。 北疆战起时,他不听调遣,贻误军机。 除此之外,穆维生驻守江州之时,私开矿山,多次利用手中职权,倒卖矿石到北漠,并在江州私铸钱币,欺君罔上,目无法纪,多年以来,一直为穆家谋取私利。 另外,兵部还已经查明,前监军御史穆稹借陛下亲派之便,以权谋私,试图替穆家及穆维生销毁矿山罪证。 这也就解释了,最后他为何会死在那座矿场。 天子大怒,令,抄没穆家家产,凡参与矿山一事者,斩,穆家其余人等,男子凡上十一者,女子上十三者,流放岭南。 侍从愕然,“那秦王殿下可有受到连累?” 秦王暂时倒是没有被连累,可后来王石有注意到,天子看了秦王许久,那个眼神,很有深意。 他想,那至少有一半是警告。 他将茶杯放下,挥手让侍从先去回复罗珉。 侍从明白了,不敢耽搁,赶紧拱手下去了。 不管是燕王的人出事,还是燕王出事,作为支持秦王的一方来说,王石都应该是高兴的。 然这也仅是应该而已。 先有辛贤集被弹劾,后有穆家被定音,细想之下,秦王的处境似乎也没有比燕王好到哪里去。 他无意识地叹息一声,不知为何,今日走出宫门时,他有了一种山雨欲来的不好预感。 沈归舟这几日无所事事,街面上新出的话本子这几日也被她看得差不多了。 她打算恢复喝茶听书的闲雅日子。 但是,昨日立秋了,天气比夏日还要热。这种天气坐家里都难受,更不用说人多的地方了。坐雅间,可能没那么热,却好像又失了去茶楼的乐趣。 想着想着,她又不是那么想动。 陈穆愉这日准备去坊市视察,出门比平日晚些,见她无聊,就问她要不要一起去。 沈归舟抬头看了眼天色,“太晒。” 陈穆愉将她的帷帽拿了过来,牵起她的手,“东街有一家店铺做的冰酪,比宫中御厨做的口味还要好。” 沈归舟看向他,她是那种会为一点吃的就动摇的人? 陈穆愉嘴角微扬,“夫人,赏个面子,陪我一同去尝尝?” 沈归舟眼睛被他这个微笑晃了一下。 她还未来得及开口,陈穆愉已经将坐在竹椅上的她拉了起来,“说起来,你都好久没陪我了。” 沈归舟:“……?” 他这话好像是真话,可又让人觉得怪怪的。 “你准备假公济私?” 还有,他对京都街头是不是太过了解了。像他这种身份的人,这么了解京都接头,也挺奇怪的。 对于她这个用词,陈穆愉很淡定,他拉着她往外走去,以鼻音做答:“嗯。” 沈归舟:“……” 他的理直气壮让沈归舟一时无话可说。 陈穆愉身边只带了一个莫焰,莫焰看他带了沈归舟,很主动地和两人隔了一段距离。 陈穆愉今日穿的很普通,身边没有护卫,牵着沈归舟的手走在街市上,很好地融入了进去。 他们也没有什么目标,就随意看看。 太阳一大,他就带着沈归舟去了他诱惑她的那家店铺。 一举一动,像是真的在证明沈归舟对他的评价是对的。 那家店铺是一家茶楼,一楼很热闹,二楼多是用屏风隔断的雅座。 陈穆愉没要雅间,直接带着沈归舟坐在雅座区。 店里的冰酪有好几种口味,陈穆愉问沈归舟想要哪种。 哪种口味沈归舟都没吃过,道了句随便。 穆家被定罪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沈归舟正在浅尝陈穆愉倾力给她推荐的冰酪。 她的一句随便,陈穆愉就让伙计每种口味都来了一碗。 他有银子任性,又不用她出银子,沈归舟也懒得说他了。 端了一碗给莫焰留着,自己就一碗一口地浅尝起来。 还别说,这么热的天吃这种东西,真的是一种绝佳享受。 穆家的事,震惊朝野内外。 百年名门,一朝尽毁。想起之前穆老爷子为证穆家清白,远赴京都,抱憾而终,众人生出了诸多感慨。 最先说起这事的人,就坐在沈归舟和陈穆愉的旁边,借着位置优势,两人将他们说得听了个一字不落。 沈归舟吃着冰酪,不亦乐乎,陈穆愉端着茶,看着她吃。 旁边人说的事,两人都没有意外,也没有要讨论的意思。 沈归舟每碗各尝了几口,很是满足。 抬头见他看着她,再次问他,“你不是说这里的冰酪好吃,那你确定不点一碗?” 陈穆愉伸手过来,将那碗相貌最差、她光顾次数最少的冰酪端了过去。 沈归舟明白过来,“这是我吃过的。你。” 要是想吃再点。 陈穆愉直接拿起勺子吃了起来,他的动作让她将未完的话给吞了回去。 这种事好像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他自己不介意,沈归舟也不说了。 吃完冰酪,太阳更大了。 陈穆愉询问沈归舟,回去还是再坐一下。 沈归舟看了一眼楼下,楼下说书先生正在紧跟时事,唾沫横飞地讲穆家的事情。 沈归舟认真听了两句,觉得讲得挺好的,当下决定再坐一会。 难得有这种闲暇的时候,陈穆愉没有意见,就陪着她坐着了。 听了没多久,有人找了过来,呈上了一个匣子。 莫焰上前打开,里面是一幅精致的画作。 陈穆愉看着画,告知沈归舟,“王石找过高柯了。” 沈归舟凑过来,看着画问:“这谁画的?” “唐道莲的春江图。” 前朝有名的画师唐道莲。 那这画岂不是至少三百年了。 沈归舟又凑得近了些,“真品?” “孤品。” 沈归舟拿着勺子的手停了动作,“这画可以卖,留着吗?” 陈穆愉听出她那个转折,笑答:“可以。” 沈归舟眼睛变亮了一些。 陈穆愉眼微藏着笑,将画递给莫焰,示意他收起来。 楼下说书先生正好说了一个观点,穆维生倒卖江州军防图,就是卖国,说是谋逆也不为过。犯了这样的大罪,陛下也没有让穆家满门抄斩,实乃陛下宽厚。 底下客人讨论起来,这估计还是托了刚驾鹤西去的穆老爷子的福。就是可惜了穆老爷子一世清名,不过也幸好,他是先死了。 有人不以为然,什么一世清明,说不定他死前就知道了。还跑到到京都来说什么自证清白,也真是讽刺。 还有人看事情的角度很是不一样,人家关注的是穆家,他们关注的则是秦王。 不是说穆家一直是支持秦王的,那这穆维生做了这样的事情,秦王是否知情。 若是秦王知情,那这谋逆一事岂不是…… 陈穆愉同沈归舟分析,“父皇宽厚穆家,应是考虑到他们在江南士子心中的影响。” 虽说树倒猢狲散,但是穆老爷子死的时间也不是太长,朗山穆家还是会余留一些影响的。 读书人又惯会讲究仁义,而且,还有那么一些读书人,向来都是宽厚待己,苛刻待人。现在穆家就被满门抄斩,他们怕是只会看到结果,不会注重原由。 相反,天子给予宽恕,还能在这些人心中落下一个宽厚的仁君之名。 不管是旁人说的,还是陈穆愉讲的,沈归舟都只是听着,并不发表意见。 她面上也看不出什么,就像是听着和自己无关之事的路人。 陈穆愉看着莫焰已经收好放在一旁的画,“王石这个时候找大理寺少卿,让他处理好和工部的关系,估计是不想再给秦王那边多添枝节。今日这事一出,他心中必定又添了焦虑,更让他坚定了想法。” 第776章 世面 陈穆愉给她倒茶的动作微滞,“……托了夫人的福,我今日才有幸见到如此世面。” 沈归舟醒神,偏头哄道:“那你今日好好看看,我结账。” 陈穆愉被她的大气开明给整得差点接不上话。 他刚才为什么要问她? 他缓了一下呼吸,将茶斟好递给她,“她们腰没你细。” 沈归舟这次反应迅速,不赞同道:“自己看自己,有什么意思。” 陈穆愉还没开口,她又很顺口地添加了一句。 “难不成你自己看自己,会有反应?” 陈穆愉:“……” 憋了半天,他在心里憋了一句,这能一样吗? 沈归舟从容地端起茶转过视线,心中暗道,看来这种地方还是比较适合约康夫人来。 改日问问她的时间,再来一次。 陈穆愉缓过气来,也不想再说什么了,以免她再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什么惊天言论来,气死自己。 沈归舟把玩着茶杯,抬眼往东南方向看了一眼,发现秦王看得似乎不是很开心。 实际上,秦王不是看得不开心,他是根本没心情看。 天楚帝下令暂停两国会盟和谈时,特意叮嘱了他,让他尽好地主之谊。 他知道,这句话里还有一层意思。 没办法,自己岳丈的事还没解决,他就只好领着司空曙感受京都的风土人情。 好在御史台那边向江南寻证的消息还未反馈回来,康松弹劾辛贤集的其他几条,暂时也正在被一条一条否决,这让他绷着的心稍微松了一点,前日昨日陪逛的时候都还好。 今日,他是真的没那个心情。 先有参天楼陷入命案,后有燕王府差点被讨债的堵门,对比下来,他发现他这边还好一些。 然而他这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后知后觉地明白老七似乎摆了他一道。 他借五城兵马司的手,让大理寺介入了参天楼之案,父皇一插手,他就快速撤走了刑部。搞得这最后,反而变成了大理寺和工部的对立了。 虽说这新任大理寺少卿是父皇钦点的,但他也是直接从大理寺升任的,这则很可能让老四以为,这其中或许也有他的落井下石。 只是这种事,他也不好主动去澄清的。这种案子就算没有老七插手,最后也会归到大理寺。真要追究起来,还是他们工部自己有问题,让那么重要的地方变成了凶杀现场。 再说,能让老四翻船,这其实也不一定是件坏事。 今日早朝,兵部悄无声息地给他送了个大惊喜。 他曾经寄予厚望的兵部,送给了他一个大惊喜!惊的他都差点反应不过来了。 早上,他父皇看他的那个眼神,他现在还记得清楚,一想起来后背仍有发凉之感。 穆家的事,他心中不是没有数。只是,这些日子,他父皇那边一直没有动静,他还以为这事可能还有时间让他缓。 哪里知道,是对方保密差事做得好。 不幸中的万幸,兵部没有查到安国公府,也没有提到他。 他父皇看他那个眼神,应该还是因为他之前和穆家存在联系。除去警告外,或许也有怀疑。 这怀疑是不可避免的,亦是没有证据的。 就是这怀疑,若他父皇继续追究,那么剩下的事会不会被他查出来。 言沐竹给了他账册,但是长隆银号抄走的东西,现在是老七在查。 安国公府说是说那些东西,一般人看不懂,那老七会是一般人吗? 还有安国公府那边,说是有在想办法解决事情,但他看着,他们敷衍他的成分似乎更多。 下朝之后,天楚帝没有另外召见秦王,本来应该是件好事,可后者反而起了不安。 他父皇这个时候没有召见他,是不是不仅是对他起了疑心,而是已经认定,他早就知道穆维生干的事,认定他也……通敌了? 他越想越烦躁,这时丞相王石走到了他身边,提醒他,目前这种形势下,他还是不应该再和燕王起冲突,以免逼急了他,横生事端。 至少这参天楼不行,这参天楼陛下十分重视,弄不好,他们没有弄倒燕王,反倒是惹怒了陛下,得不偿失。 秦王仔细一想,觉得他说的也不无道理,赞成了王石会见高柯的提议,希望借此事缓和一下和燕王的关系,也顺便可以试探一下这新任大理寺少卿。 秦王看着楼下的舞姬,心思有点飘忽,想到了王石会见高柯之事。 他们现在应该见过面了,也不知结果如何? 他正胡思乱想着,坐在一旁的北漠太子,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主动询问他,“王爷今日的气色看着不大好,可是曙这几日太麻烦王爷,让王爷劳累了?” 秦王回神,面色快速恢复过来,回说自己无事,让对方不要多想,能同北漠太子一道领略京都风采,他很是高兴。 司空曙放心下来,十分自然地问起,“那可是王爷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秦王心头升起戒备,脸上调整到了最佳状态,告诉对方,自己就是昨晚睡得晚了些,没有休息好。 未等司空曙再开口,他将话题转到了歌舞上,询问司空曙对今日这地方可还满意。 司空曙看着下面的舞姬,回答甚好。 两人就着这个话题聊了起来,没再谈起之前的事。 就在秦王以为事情过去了时,司空曙很自然地问起了会盟和谈一事,表明他方人员身体已经休养好,双方人员可以继续进行和谈了。 秦王听出他是在催促,若是可以,他现在也希望这事能尽快续上,这样他也就不用天天陪着他瞎转悠,可以腾出时间去处理其他事情。 问题是,这事他做不了主。 秦王先是向司空曙表示了对那位病愈的使臣的祝贺,随后官方地回说,回去后就将此事转告给天楚帝,相信后者听了,这两国会盟一事,定然很快又能恢复。 司空曙听出他的敷衍,和他聊起了自己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两国和平,天下太平。 秦王附和。 司空曙顺着话题谈起了两国停战后的蓝图,聊着聊着,氛围重新轻松起来,聊着聊着,秦王也发现司空曙是有意想要和他拉近关系,同前两日一样。 这件事,他暂时的态度是不反感。 毕竟两国真地停战,能和北漠太子交好对他来说绝对是一件大好事。 就是,北漠人自作聪明,引起他父皇不悦。 他知道,他父皇想要和谈的最终想法不会改变,然而现在这个时候,他父皇想要杀北漠威风的心思也很是明显。既然他清楚,此时,他也必须顾忌他父皇,谨慎行事。 因此,面对司空曙地示好,他没有立即回应相应的好感,也没有表示出反感。 之前如此,今日亦是如此。 只是,今日他似乎还发现一个问题。 司空曙好像是知道了今日他心情不佳,故意拉他出来的。 这让他有些烦闷,民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还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有了刚才的前车之鉴,他没再将心情表现在脸上。 不是很想再和司空曙讨论这些,绕题的话到嘴边,他又矛盾的没有开口。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 纠结了一小会,身后伺候的侍从突然上前一步,轻声禀告他,“王爷,属下刚才看到言世子身边的侍从了。” 京都的大户人家,且能被这样称呼的只有一个人。 言沐竹。 秦王抬眼,侍从给他指了一下对面的雅间,“他进了对面兰雅轩。” “你看仔细了?” “奴才确定。” 秦王一直想见言沐竹来着,无奈这两日为了陪同司空曙,都没空出时间去约他。 没想到,今日竟然在这里碰上了。 秦王下意识想让他去请人,意识一起,记起旁边还有个司空曙,他看了他一眼,又犹豫了起来。 司空曙似是在喝酒看舞,实则将他们主仆互动都看在眼里。 他恰时回望,秦王举杯,遥空祝酒,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司空曙端起酒杯回敬,脸上有笑,也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这一笑,让秦王生出了一丝想法。 秦王想见言沐竹,一是想向言沐竹道谢,也想弄清楚他现在的想法;二是……为了流华,想试探一下后者的想法。 沈峰在朝堂上告知,流华被言沐竹收了回去时,他当时没想到。 过了一日,他陡然想明白了。 他父皇似乎已经有了赞成他舅父想法的意思,不曾想横生出了一个言沐竹。言沐竹不上朝,没了朝会时的那种气氛推动,这个事情父皇若是找他单独说,不管言沐竹愿不愿意拿出来,都容易给他人造成逼压的错觉,达不到父皇要的那种效果。 北漠太子提出此事两日,完全足够言沐竹听到这件事情,可他一直都没有表态,足以证明,他不赞成将流华赐给北漠。 这和他父皇的想法是相悖的。 假若这个时候,他能劝言沐竹主动交出流华,不就是帮他父皇排忧解难。 他帮父皇解决了这件事,大学士被弹劾一事,他或许就能说上话。再不济,之前父皇因此事对他的不满,或许也能消散一些。 他也想明白了,他父皇一直没有动作,多半也是想让老四明白这个道理,去做这件事情。 这让他又有些犹豫,他若抢了这份功劳,他父皇会不会认为他好大喜功之类的? 就是,这老四似乎还没想明白父皇的意思。 也或许是他想明白了,却自持身份,想等着言沐竹来主动找他。 想到这个可能,他是有点想笑的。 老四那个人,一直想让外人觉得他是一个礼贤下士的谦和之人,骨子里却从未放下那种让人反感的自傲。 就他这样的,竟然还以为自己真的能掌控言沐竹。 天真。 想到这个,他想笑的想法没有了。 言沐竹那边,他也没有完全的把握。 他最初想争取言沐竹,不仅是因为传言他有经天纬地之才,更多的还是他有一个可以和父皇说上话的郡主母亲。 他想得是,若他能争得这位姑母地看重,或许就能中和他没有一个中宫母后的劣势。 同时,言沐竹若真如过去大家所说的那般有才能,言沐竹帮助他,他扶持起宁海公府,宁海公府同言沐竹一起支持他,那么东宫之争,他就会添加不少助力。 打了一段时间的交道后,他发觉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言沐竹这个人,看似面相温和,平易近人,实则外宽内深,心机颇重。 他明确说,他没有选择他,是因为他选择了安国公府。 在他选择放弃安国公府后,又帮了他。 这让他有些疑惑,言沐竹这样做是秉持做人留一线,还是在向他示意什么,亦或是想让他帮忙除掉贺家。 这些疑惑让秦王觉得,此人选择老四,有可能是觉得老四更容易控制。 那假如,他就是在示意自己什么,他又是不是也是这种想法? 总之,他不是很看得懂他。 被人握住把柄的感觉也不是很好,这些杂七杂八的原因加在一起,使得秦王变得矛盾起来。 想招纳言沐竹,又担心他含着什么别的心思。 对言沐竹想法的不确定,亦让秦王没有完全的把握可以说服他拿出流华,这种不确定,更让秦王担心,若是没成功,反而再次惹怒了他,适得其反。 几番衡量后,秦王还是决定先等燕王觉悟,通过他观察言沐竹的反应,就燕王谈到的结果再做考量。 可惜,燕王觉悟地有点不凑巧,等人从城外回来了,他又先后被参天楼和上门讨债地绊住了脚,使得秦王的期待也落了空。 秦王看燕王没有抓住这个机会,再次有了试探言沐竹的想法。 哪曾想,就在这个时候,天楚帝让他尽好地主之谊,弄得他都没时间去找言沐竹。 司空曙这一笑,让秦王陡生一计。 流华是司空曙点名要的,他也不确定自己能否说服言沐竹。 那不如,让他们俩自己相互试探一下。 他放下酒杯,对司空曙道:“不知太子可介意这酒局再多一人?” 司空曙起了好奇,“王爷所言何人?” “小王有位表兄,乃我天楚宁海公府世子,言修,今日似是恰好也在这酒楼之内。” 第777章 知晓 司空曙重复这个名字,“言修!” 秦王听出他语气中那一点变化,故意问道:“太子知晓他?” 知晓? 当然知晓。 很多年前他就听过这个名字了。 司空曙的那一丝变化已经恢复正常,“王爷说的这人,可是多年前同沈星阑少将军相交甚好的那位言公子?” “正是。” 果然是他。 这个人,司空曙早就想见了。 不仅是以前听过,还因他有打听到,天楚能让南垚归顺,不是那孙振天有能力,而是孙振天的身边有一个言修。 这样的人,他自然是不会介意他加入进来的。 “曙还年少时,就听人说起言世子的盛名,可惜无缘得见,甚是遗憾。” 秦王听后,便差了侍从去对面请人。 等人的空档,秦王同司空曙简单介绍了言沐竹,并不经意地告诉他,流华现在就由言沐竹在保管。 酒楼算不上嘈杂,但也算热闹。 隔着这样的距离,沈归舟他们这边没有办法听清秦王两人的对话。 两人也不着急,沈归舟看舞姬,陈穆愉手里优雅地给她剥着各种零嘴果子。 秦王的侍从看到言沐竹身边的秋梧之时,消失了一会的莫焰也冒了出来,也给两人指出了秋梧。 说完之后,他又不见了。 言沐竹从兰雅轩被请出来时,沈归舟往那边看了一眼,视线又转回了楼下。 楼下换了一批舞姬,舞跳的还是一样好,身材脸蛋是各有各的出色。 陈穆愉看着她目不转睛,毫不避讳他的模样,都忍不住替她遗憾。 遗憾她性别不对。 言沐竹一出兰雅轩的门,在秦王侍从的指向处看到了秦王和司空曙谈笑。 他朝着对面走过去,眼睛不动声色一扫,将四周环境都收入眼中,最不起眼的位置也不例外。 那里坐着的女子头戴帷帽,目光刚好和他对上。 下一瞬,两人都自然地挪开了视线。 就这一眼,言沐竹认出了沈归舟。 再看她旁边的人正在剥葡萄,心里露出一丝浅笑。 秦王见到他很是高兴,说了自己和他巧遇的缘分,侧面打听他为何出现在这儿。 言沐竹回的笼统,赴一友人之约,也客气地说了,不知他也在这儿,若是知道,定早过来见礼了。 秦王侍从上前小声告诉秦王,言沐竹说的那个友人是郭子林。 后者听说北漠太子也在,就避讳了,让侍从向秦王代为转达歉意。 听说言沐竹是和郭子林一起来的这儿,秦王对他话语的那份不信任消散。 郭子林不出现,他也十分理解。 他没追问,给司空曙和言沐竹相互做了介绍。 言沐竹听到北漠太子这种人物,神色依旧,举止有礼,态度却是不卑不亢。 司空曙比他热情些,还道了‘久仰大名’。 对此,言沐竹态度还是那样,客气中透着疏离,一点也没因为对方身份和他的热情破坏自身的淡雅,似乎和见一个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他们不说话,言沐竹也不主动说话。 不过,其他人聊什么,他也会有礼回话。 总得来说,气氛似乎还是融洽的。 聊了几句日常,秦王看出司空曙对言沐竹的兴趣,有意无意地讲话语权交给了司空曙,自己淡了出去。 自言沐竹出现,司空曙就暗中打量着言沐竹。 就是这样一人帮助了南垚清北王发动宫变,搅乱了南垚皇室? 看出言沐竹的客气,他反倒是对他更有兴趣。 他向秦王提了杯酒,向后者感谢,让他见到了言沐竹。 秦王看向言沐竹,笑道:“那这酒理应敬表兄。” 司空曙道:“王爷当敬,言世子也当敬。” 他一饮而尽,又提了一杯敬言沐竹。 言沐竹先对秦王道:“王爷客气了。” 随后,他的目光转向司空曙,“我乃凡夫俗子,不过尔尔,太子之言,愧不敢当。” 他端起酒,“这杯酒,还是应当我敬王爷和太子,感谢二位看得起我,让我入这酒局。” 司空曙看着他,手指在酒杯上微不可见地磨了一下。 秦王眼睛将两人的表情都看在眼中,三人之间仿佛安静了那么一刹那。 一刹那过后,秦王接了言沐竹的敬酒,帮他赢下了这一局,“表兄才是客气。” 他率先饮酒,周遭的氛围随着他的动作又恢复过来。 司空曙看他们俩人都喝了,也只能随着喝了一口。 这杯酒上的较量,被按了下去。 司空曙放下酒杯,接着言沐竹刚才的话道:“王爷说得是,言世子太过谦虚了。” 秦王也放下茶杯,将视线转移到他身上。 司空曙继续道:“王爷肯定不知,早在多年前,言世子的名字在我们北漠,和那沈星阑少将军可是一样有名的。” 秦王表现出了兴趣,“哦!” 司空曙望了一眼言沐竹,“曙,年少时就常从我们北漠诸将那里听到言世子的大名,就连我的父皇也曾不止一次同我说起言世子,认为言世子乃当世少有的英才,望我北漠也能多出些这般优秀的少年。” 他这话是实话。 当年的天楚北疆,出了个狠辣的军事天才,沈星阑。 然则,名动边疆的不仅仅是他。 还有他身边那一群同样耀眼的少年人。 其中最出名的两人便是李离之和言修。 据说,沈家军后来不断扩张,军响多半都是李离之解决的。 而言修,他不是军人,却和沈星阑形影不离,精通多样,是一位十分有能力的谋士。 后来李离之死了,出现了一个郭子林。 论打仗,他更出色。 北漠天子时常感叹,为何他们就不能培养出这样出色的少年人为这个国家注入新的活力,也望自己的太子将来能比这些人更优秀。 言沐竹面色依然,没有因他恭维而有任何欢喜,“世子谬赞了,都是些过往,不值一提。” “那是普通人。”司空曙不赞同,他很会说话,“如言世子和沈少将军这般优秀之人的过往,历久弥新。” 还未等言沐竹说什么,他自己情绪突然低落下来,还低叹一声。 “可惜,曙这辈子是无缘得见沈少将军英姿了。” 这话中感情半真半假。 他少年时不仅听过言修,更是听过沈星阑。 听多了之后,他挺想会会这位让他们北漠老将都惧怕的少年将军,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传奇。 好不容易等到他可以上战场的年纪了……沈星阑死了。 这也就让他这心愿反而变成了他‘求而不得’的遗憾。 言沐竹不用思考,就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淡声问道:“此次北疆之战,太子可有见过我朝郭将军?” 司空曙不解他怎么问起这话了,“郭子林郭将军?” “正是。”言沐竹声音温润,语气不改,“若您见过他,就无需遗憾了。” 司空曙没听懂。 一旁看戏的秦王,一时也没懂他的意思。 言沐竹适时地停顿少顷,再添补了一句,“阿阑打起仗来,对待敌人比郭将军更狠。” 楼下的丝竹琴弦之声,仿佛在某一瞬间消失在三人的周围。 须臾过后,司空曙和秦王都陆续明白过来了。 言沐竹说的见,是指他们在战场相会。 他是在嘲讽司空曙和北漠人连郭子林都胜不了,还妄图挑战沈星阑,讽刺他异想天开,不自量力。 若他真的遇到沈星阑,恐怕就不会有他们今日的酒楼相会。 偏偏言沐竹是以最儒雅的表情,最温润的语气说出了这些话。 司空曙放在几上的手僵硬地握了一下,极力维持着自己的表情。 秦王明白过来后,有些许讶异,讶异言沐竹这样的端方君子竟然也会这样说话。 这让他想起了前些日子那场晚宴上的郭子林,发现两人性子虽有不同,这嘴却是有的一拼。 气氛僵硬下来,司空曙身侧伺候的人亦后知后觉地懂了点意思,情绪不如司空曙控制得好,怒气表现在了脸上。 司空曙察觉到,微微抬手制止了他发言。 后面的侍从无奈将呵斥吞了回去,不满地看向言沐竹。 言沐竹恍若未觉,未曾给他一抹余光。 站在他身侧的秋梧不一样,当即察觉那人视线,冷眼回望了过去,气势上毫不相让。 有了这么一幕,现场气氛变得更加诡异。 沈归舟撇了东南方一眼,接过陈穆愉递过来的葡萄,和他闲聊,“猜一猜,他们现在在聊什么?” 陈穆愉漫不经心地也瞅了那边一眼,“大皇兄此时请言世子过去,估计是想让他和司空曙碰撞一下,借机试探他对北漠讨要流华一事的态度。” 他又拿了一颗新的葡萄剥着,“看现在的情景,开场应该不太顺利。” 他们那里气氛的诡异,隔着这么远,都能感受到了。 沈归舟赞同他说的,“你大皇兄比你四皇兄看着更有脑子一些。” 陈穆愉听着她夸奖秦王,又往那边望了一眼,然后好奇地问她,“你从哪看出来的?” 沈归舟答得很顺口,“他长得更顺眼一点。” 陈穆愉被她这个正经的理由给折服。 过了一会,沈归舟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偏过视线对他道:“当然,他们长得都不及你万分之一。” 陈穆愉:“……” 这算是夸他? 夸他长得好还是夸他头脑聪慧? 他姑且当她是哄他了,同她分析道:“大皇兄同四皇兄相比,更能放得下架子。真正能做到礼贤下士的那个人,是大皇兄。” 沈归舟将葡萄籽吐出来,“就是说,秦王不要脸,燕王表里不一。” 陈穆愉听着她这个理解,哭笑不得。 用词虽然过于粗放了一些,但意思也没差太多。 “大皇兄一直觉得自己的身世比不过我们,也一直认为就是这项缺陷,才阻碍了他的储君之路。” 沈归舟接过后半截,“于是,他想靠声名来补平这处劣势。” 陈穆愉将新剥好的葡萄递给她,“没错。同时,他也同父皇一样,认为,文才能治国。” 他大皇兄一直在跟着他父皇的喜好走,试图凭着这份巧思,成为他父皇最喜欢的儿子。然则,他却不自知,自己已经走得有些过了。 下面换了新曲子,沈归舟咬过葡萄,没空再和他聊了。 第778章 恶意 司空曙目光转向言沐竹,面上含笑,“正是。” 他将那日在朝堂上对天楚帝说的话又同言沐竹说了一遍,“我那堂弟自小痴迷各种兵器,对神兵流华仰慕已久,余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收藏神兵流华。” 这一瞬,时间似是被无限拉长。 司空曙有礼道明,“这也是曙此次出使贵国前,父皇母后特意叮嘱曙要记得的一件事,曙此前拜见贵国皇帝陛下时,已向贵国皇帝陛下表明此事。” 言沐竹看着他面上温和依旧,温和中的疏离似乎不见了。 司空曙神情同样不改,含笑和他对视着。 两人的目光相撞,落在外人眼里看不出任何异常。 秦王身处其中,深知没有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 他默默观察起了两人,同他身边伺候的人都不自觉地将呼吸放缓了些。 须臾之后,司空曙先开了口,“难道言世子还不曾听说此事?” 言沐竹神色不改,“听说了。” 秦王见他的答得如此干脆,有些纳闷。 言沐竹停了一息,又道:“只是,没想到这竟是真事。” 司空曙眼皮落下,眼里出现克制却又明显的得意。 言沐竹视线扫了一眼两人,嘴角好像漾开了一点,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听,“我还以为是哪个异想天开的狂妄之徒,传出的无稽之谈。” 随着他的话落音,司空曙眼里那抹得意被压了下去。 流光瞬息,四周似有暴雷而至。 这一次,司空曙身后伺候的人,没有忍住,怒斥言沐竹,“放肆。” 言沐竹看着司空曙,视线未有偏移。 秋梧目光投射过去,冷声问他,“你说谁放肆?” 那人没想到会有人打断他,气势不能输,手上的剑拔了出来,直指言沐竹,继续呵斥,“尔等庶民,竟敢辱骂我朝太子,其罪当,诛。” 他长剑抽出来的那刻,秦王身边的侍从紧张起来。 他们都没注意到,同一时间,秋梧眼里没了温度。 前者呵斥还没说完,他手里飞出一把飞刀,速度如风。 其他人发现飞刀时,飞刀已经斩在长剑中间,兵器碰撞发出刺耳空鸣,同时还有火星飘起。 司空曙的侍从最后一个字音调矮了下来,心中一惊,想要去挡没来得及,反倒被震的虎口发麻,剑尖垂落下去。 那把飞刀得逞后,竟然又飞了回去,被它的主人接回手中。 周边伺候酒水的美人见到刀剑,吓得脸色发白,有一两人没控制住自己尖叫起来。 周边人听到动静短暂呆愣后,迅速张望,视线纷纷投向事发地。 隐蔽角落里的沈归舟飞快抓起一把花生米,同旁边那些好奇心重的民众一样,凑到了栏杆边看热闹。 陈穆愉看着她的速度,再瞧着她抢的那个好位置,优雅抬手揉了一下太阳穴,没跟着去凑热闹了。 秋梧将手里的飞刀收了起来,看着自己的手下败将,冷眼告知,“还没有人敢说我家世子放肆。” 更不用说拿剑指了。 美人的尖叫声,让现场众人陆续回神。 那把飞刀是从司空曙眼前飞过去的,兵器破空的声音和它们碰撞的声音他都听得很清楚。 飞刀速度之快,让他错愕。 若是刚才那把飞刀的目的是他,他也不一定能完全避开。 他抬头看向秋梧,抬手阻止了身后心有不甘的人。 本想看热闹的秦王也没想到有这么一出,见两方动了兵器,心都提了起来。 醒神之后,感受到剑拔弩张的气氛,还未落下的心又揪了起来。 “表。” 他试图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刚想喊他,不惊不动的言沐竹先一步开了口,将他声音盖了过去。 “秋梧。”言沐竹连眼睛都没动一下,音调未曾改变,“不得无礼。” 他这话,落在他人耳里,就像是一个脾性极好的人象征性地说一句孩童。 秋梧垂首,身上那似有似无的杀气瞬间敛去,恭敬应答:“是,世子。” 言沐竹温声询问司空曙,“我这护卫一向好动,跟了我多年,被我惯坏了,脾气有些火爆,刚才可有吓到太子?” 司空曙目光向下,重新挪到了言沐竹身上。 言沐竹同他道歉,“他并无恶意,就是惯是看不得他人在我面前舞刀弄剑。” 说这话时他抬眼看了一眼,司空曙后面对他们怒目而视的人。 那一眼,明明云淡风轻,被看的人却是心底发慌,头上似乎被什么东西死死压住,握着剑的手有些不自在。 言沐竹仅是扫了他一眼,又重新看向司空曙,“若是惊吓了太子,我替他向太子道歉。” 司空曙被宽大衣袖挡住的手握了一下,面上未露情绪。 他这是道歉,这不是先发制人? 他相信,不,是他自信,面前这个人不敢杀他。可他刚才纵容手下人的出手,明显也是故意的。 这就是不把他放在眼里,还说并无恶意。然而他那句舞刀弄剑,让他理亏。 言沐竹听不到他的回答也不是很在乎,偏头又问秦王,“王爷,刚才可有吓到?” 秦王看着司空曙那些快速聚拢过来的护卫,听他这么一问,不止心上不舒服,头也不舒服了。ζΘν荳看書 他从来不知道,那个被世人称赞的世家公子竟然也能干出这种事。 他稳了稳情绪,“……没有。” 大庭广众之下,他连司空曙都敢警告,今日没带几个人的他哪敢被吓到。 何况,这大庭广众还包括他。 这件事,又是司空曙的人先拔剑的。 言沐竹放下心来,“那就好。” 他这话落在秦王耳里,好像全是诚意,好像又没听出诚意。 言沐竹扫了一眼周围,秦王瞧见,用眼神告诉自己的人无事。 司空曙带着的几个人不一样,看着他们如临大敌,等着司空曙的指示。 尤其是司空曙身后的侍从,稳住了手上的颤抖,若不是被司空曙制止,就让人动手了。 再次被言沐竹的视线扫中,那种诡异的感觉又压了下来。 他握着的剑的手紧了力道,如临大敌。想要质问,又怕自己失言,被言沐竹找到借口。 还有一点,他感觉刚才那把飞刀只是打落了他的剑尖,是对方只是想警告他,不是他杀不了他。 他也看出来了,坐着的言沐竹,亦是个会武之人,或许还是个高手。 对方万一存了想杀他们的心思,若真动起手来,他们这几个人未必有必胜的把握。 秦王瞧着这一触即发的场景,自己无事,自己的人还是不敢挪动。 他的心思快速流转,评估着两人的状态和想法。 司空曙的人当着他的面拔剑,言沐竹的人当着他的面动刀。 这两个人,是一点也不将他放在眼里? 难不成,还真要动一番手。 言沐竹一圈扫完,又重新看向了司空曙。 他们俩这一对望,现场的紧张又上升了一些。 围观的人中不乏见多识广及目力极佳之人,在这短暂的时间里,认出了言沐竹,和周边人讨论起来。 这一论,又有记性好的,认出了另外两人就是那日在城门口见过的秦王和北漠太子。 没一会,有人从刚才跑开的美人那里打听到了他们起争执的原由。 周围的讨论声越来越多,尽管他们都好似有意放低了声音,可说得人多了,这‘放低’也没什么效果。 再看楼下歌舞都停了,四周都是好奇围观的人,秦王又有点憋屈。 现在这个情况,他似乎两头都不能呵斥。 司空曙是北漠太子,不能有半点闪失。 至于言沐竹,看着周围环境,他大概有点明白他为何敢直接同司空曙动刀了。 言沐竹听着周围的动静,先司空曙出声,“太子难不成也是觉得,言某其罪当诛,想治言某的罪?” 秦王听着他的问话,止了思考缓和气氛的话语,再次选择静观。 虽然害怕刀剑无眼,但是还是有人架不住求知欲越靠越近,脖子越伸越长,侧耳倾听。 功夫不负有心人,言沐竹的话落入了他们耳中。 理清这其中关系后,众人更加激动。 什么! 这北漠人竟然在天楚扬言要治言世子的罪? 还其罪当诛,简直是大言不惭、恬不知耻、贻笑大方…… 同一堆人看热闹的时候,大家胆子通常都是最大的。 转瞬之间,这些看热闹的人说出了一堆评价北漠人的美好词汇,声音亦是越来越大。 司空曙的护卫听着周围的指责,目光凶狠地看向四周,想要呵斥制止。 众人讨论的正激动,一被呵斥,适应过来后胆子更大了。 司空曙扫了自己的人一眼,收到命令的人不甘地闭嘴。 “言世子说笑了。”司空曙被挡住的手恢复正常,终于开了口,“是手下人脾气急躁,不会说话,还望言世子海涵。” 言沐竹脸上挂着一层笑意,大气道:“不敢,太子没有被吓到就好。” 司空曙脸上也挤出了一丝笑容,吩咐自己人都退下去。 他一开口,秦王也用眼神示意侍从,将周围看热闹的清走。 大家不情不愿地离开,然后换到了更远一点的位置张望。 这种地方,不好清场。侍从和他们斗智斗勇了几次后,离得远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了。 楼下歌舞重新开始,一切陆续恢复。 没了人头挡视线,沈归舟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端着茶慢慢欣赏。 第779章 洒脱 这话听着平常,司空曙却感觉他是在讽刺他们。 讽刺他们提出这等无理要求,但是他们天楚陛下仁德,没有当庭斥责他们北漠,还是愿意以礼相待。 言沐竹似笑非笑和他对视了一眼,没等他说话,站起身来,以家中父亲身体欠佳,自己要回家侍疾为由,朝两人提出了告辞。 其实不是司空曙的错觉,秦王也听出了一二。 言沐竹像是在告诉司空曙,什么结果,他自己心里应该有点数。 这种局面下,言沐竹离开似乎的确更好一点。 秦王看了眼司空曙,点头同意了。 他一同意,言沐竹提脚走人。 走了两步,他又停了下来。 秦王和司空曙都看着他的背影,猜测他还有什么事? 一瞬之后,他转过身来,对司空曙道:“太子,言某有句话,想请太子代为转达给北漠皇帝陛下。” 司空曙困惑,转达给他父皇? 秦王听着,起了好奇。 言沐竹缓缓道:“别说是收藏一件兵器,就算是十件、百件,也不能改变他曾是他人手下败将的事实。” 司空曙的手握成了拳头。 言沐竹抬手行了告辞礼,不管他想法如何,转身离去,笔直的背影,透着超脱世俗的洒脱。 他没再回兰雅轩,直接下楼出了酒楼。 他一走,周围伸长脖子看热闹的人,又多了猜想。 言沐竹这话,让秦王想起了曾经听过的一些事情。 北漠天子善战,素有雄心,永盛十三年秋,他御驾亲征,两月之后,在琼州界被沈家军围困三天三夜,损兵十万有余。后来幸得北漠第一大将萧夙掩护,狼狈败走。 他试图挽回面子,再度御驾亲征,却北漠众臣强硬劝止。 大家知道北漠天子打了败仗,尤其是知道击败他的还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少年后,这件事很快传遍九州,成为了北漠天子一生中最大的败笔。 这似乎也成为了一种预示和诅咒,自那之后,北漠和天楚的交锋也再未取得过胜利。 不用研究,秦王也知司空曙现在心情定然不佳。 他释缓了一下情绪,恢复了最初的神情,安抚道:“言世子性情洒脱,向来不拘泥于世俗。” 说了两句,看着司空曙的脸色,他觉得这好话他也编不下去了。 他强行道:“说话直接了些,太子不要见怪。” 司空曙偏头看向他。 “……”秦王面上笑容变得勉强,自嘲道:“太子也看到了,小王这表兄,在我面前也一向如此。” 言外之意就是,他也管不了他,他若是有想法,跟他说也没用。 这话让司空曙心中之气变成了憋屈,不好对他发了。 秦王趁机提酒,将话题转向歌舞一事上。 两人聊了几句,司空曙提出累了。 秦王了悟,客气关怀了两句。 没一会,两人一同离开,酒局散场。 沈归舟起身步到了靠大门的窗户边,陈穆愉跟上她的脚步,两人一起看着外面的秦王和司空曙登上马车离开。 不知道待在哪里的莫焰又出现在两人身后,告知他们,郭子林也在这儿。 陈穆愉问沈归舟,“要不要去见一下?” 沈归舟看着楼下,“不用了,他应该已经离开了。” 对于她的肯定,陈穆愉没有表示怀疑。 就在这时,楼下刚启动的马车撞上路过的马车,又被迫停了下来。 沈归舟看到后,往旁边让了让,陈穆愉见着她的小动作,往前站了一点, 两人并排站在窗边,饶有趣味地盯着街面。 被撞的马车上面坐的是司空曙,两车相撞,车夫随从都紧张起来,即刻摆出了遭遇刺客的反应,司空曙撩开了马车车帘。 秦王的人也跟着紧张起来,准备去询问,发现对面的马车竟然是丞相府的,恰时,丞相府的车夫也认出了秦王府的马车。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读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两方人员赶紧各自回禀了自己的主子。 听到对方身份,马车上的人都下了马车。 司空曙听到秦王的人说对方是丞相府的,以为里面坐的是丞相王石,也起身下车。 下到一半,意识到不对。 对面马车上下来的是一妙龄少女。 抬头一看,和对面马车的人来了四目相对。 想要退回去或者转身,都已来不及。 “小姐!”扶着宋倾画的丫鬟同样看到了司空曙,这巧合让她讶异,“是。” “倾画。” 秦王过来,唤了一声,打断了丫鬟的话语,也让对视的两人回神。 宋倾画先收了眼神,带着丫鬟给秦王行礼。 秦王虚抬手,问她可有受伤。 宋倾画摇头,看向司空曙。 秦王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后者,又马上关心了后者。 听闻他们都没事后,他给双方做了介绍。 听介绍说司空曙是北漠太子,宋倾画和丫鬟两人都有不同程度的震惊。 丫鬟惊呼,“北。” 宋倾画醒过来,抬手朝司空曙行礼,话语盖过了丫鬟的声音,“见过北漠太子。” 短短时间内,她的神情已经恢复正常。 丫鬟看着她,呆愣了一会,反应过来,将先前的话吞了回去,跟着行礼。 司空曙亦懂了宋倾画的意思,回了一礼。 她没揭穿质问他,他也装作了不认识她。 秦王以为她们是诧异司空曙的身份,没做多想。 宋倾画向来都是知礼懂事的姑娘,撞车的事情说清楚后,知道他们还有事,又没有人受伤,就让自家车夫将路让开,让他们先走。 这么一会,旁边多了不少围观的人,秦王和司空曙都不想再被人围观,确认她无事后,也没多矫情,各自上车,快速离开了。 宋倾画看着他们的马车离开,马车走了一段距离后,司空曙通过车窗朝后面看了一眼。 两人视线再次隔空对上,宋倾画眼神没有变化,马车越走越远,司空曙看不出什么。 顷刻后,他先将视线收了回去。 丫鬟见宋倾画一直没动,小声同她道:“小姐,刚才那人不是狄公子?” 怎么就变成北漠太子了。 难不成,她认错了,这世上有长的一模一样的人? 宋倾画收回视线,“不是,你认错人了。” “不是?” 宋倾画没理会她,询问车夫马车有没有事。 确认马车无事后,她吩咐道:“回府。” 一边说话,一边上了马车。 丫鬟见她神色如常,心头迷惑了。 真的是她认错了。 见宋倾画已经上车,她也不敢再多想,立马跟了上去。 小姐这般肯定,那应该真的是她认错了。 她在感叹世上竟然会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时,宋倾画通过开着的窗户看着外面的繁华。 马车走了一段,她想起前几日在松夷山算的那一卦。 算卦的夫人说,这世上有一种缘,名曰巧遇。 她睫毛落下,眼里有似有似无的笑容闪过。 看来她那些银子,是真得没有白花。 看着街面恢复正常,沈归舟转过身,朝他们原来的位置走去。 她边 走边打量,瞧到走在对面的美人,朝人招了招手。 美人确认她是在唤自己后,走了过来。 沈归舟摸了一下身上,想起自己是刚起床就被陈穆愉拖了出来,忘记带银子了。 她转过身,先给了个笑容,正考虑怎么开口,陈穆愉已经将身上的银子递给了她。 沈归舟脸上笑容多了一分真诚,接过银子就选了一块个头中等的碎银。 抬眼看到走过来的美人脸色还有些白,她有些心疼,又将碎银换成一块大的银锭放到了美人手里。 “刚才那几个客人,说了什么,可还记得?” 惊魂未定的美人拿着沉甸甸的银子,心绪稳了不少。 美人记性不错,从头与他们说起,只有偶尔几句,不能连惯。 沈归舟坐在之前的位置上,有一下没一下的从陈穆愉手里拿松子仁。 听美人讲了近一刻终,她拿松子的动作顿住,“等一下。” 美人停住,不知怎么了。 陈穆愉和莫焰也看向她。 沈归舟将刚拿到手的松子松开,任由它又落回陈穆愉手里,“你刚刚说什么?” 刚刚? 美人一愣,回忆了一下,“……与他结识?” 沈归舟坐直了些,抬头看向她,“不是这句,前面那句。” 前面那句? 美人又努力将记忆往回倒,“……秦王说遗憾自己未能年长几岁。” 沈归舟将手收了回去,“什么?” 美人被她问傻了,什么什么? 莫焰站在旁边,也没听出这话有什么问题。 沈归舟重复她的话,“他说未能年长几岁?” 美人小心点头,秦王好像就是这么说的。 沈归舟:“……” 她暼了陈穆愉一眼,又看了莫焰一眼,然后又看回美人。 什么意思。 什么叫未能年长几岁。 难不成他们是差辈了? 美人和莫焰都没看懂她的眼神。 唯独陈穆愉,好像从她眼中看到了错愕和生气。 他给她解读,“他的意思应该是说自己当时的年龄还未能出宫立府,没有机会去外面走。若长几岁,就能立府外出,说不定就有机会认识沈少将军了。” 沈归舟偏头看向他。 他将手里的松子仁放到她手心里,替秦王澄清,“他不是说……他自己年纪小。” 沈归舟和他对视了一会,突然扭头询问莫焰,“是这样?” 莫焰:“……” 站在旁边,听了陈穆愉这么一番话,他好像知道沈归舟刚才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了。 他将视线挪向了陈穆愉,正好,陈穆愉也看向了他。 “属下相信公子说的。” 有外人在,他换了对陈穆愉的称呼。 经过陈穆愉这么一番解读,沈归舟不再问这个事情,让美人继续说。 一刻钟后,沈归舟和陈穆愉走下楼梯,莫焰又悄无声息地从其他出去了。 走出酒楼时,沈归舟忽然对陈穆愉道:“我收回先前说的那句话。” 这话没头没尾的,陈穆愉没跟上她的思维。 走了两步,沈归舟再次出声,“你大皇兄长得也不怎么顺眼。” 这下陈穆愉追上她的思维了。 心里轻笑一声,这是真记心上了。 看来他母后说得对,所有女人都不喜欢被人谈论年纪。 他牵起她的手,附和道:“嗯,他长得的确不顺眼。” 没过两个时辰,酒楼里的趣事就被广泛传播到了京都的茶楼酒肆,司空曙当着秦王的面拔剑威胁言沐竹之事以及言沐竹那些话更是被大家争相谈论。 第780章 复工 守卫森严的大理寺监牢大白天被犯人纵火,明日民间看来又得多一方趣谈了,这新任大理寺少卿注定是官途坦荡。 沈归舟无声笑了笑,热情地邀请谷诵,“谷掌柜,天不早了,今晚在我这吃饭?” 吃饭? 这场景有点熟悉。 谷诵心头响起警钟,受宠若惊,“属下今晚约了几位钱庄掌柜喝酒,商谈王爷交代之事。夫人的好意,属下心领了。” 他头也不抬,话语未停,“时间不早了,属下就先不打扰您和王爷了。” 道谢、婉拒、告辞,一气呵成。 未等沈归舟和陈穆愉说点什么,向后退了两步,转身直接跃过墙头,身影迅速消失。 沈归舟看着他的背影,陷入思考,难道是她的诚意不够明显,他没感受到? 她看着他离去的方向,低叹一声,转头对陈穆愉道:“明日让他去我的小钱庄帮忙。” 陈穆愉记起她之前和他说换人一事,没有意见,爽快答应,“好,我明日让他过去。” 沈归舟神情舒展了些,脚步悠闲地朝里面走去。 看来这走情感温暖路线还是不适合她。 他们回来没多久,不知道在哪溜达的沈星蕴也回来了。 沈星蕴一回来就兴奋地问沈归舟,知不知道今日司空曙和言沐竹起了冲突一事。 得知他们当时就在现场,他急于和人分享的兴奋瞬间消散,整个人蔫了下去。 短暂一息后,他的情绪转变成了遗憾。 遗憾自己没有看到第一手现场。 低落了刹那,他又想起自己还有一事。 旋即,他情绪变得饱满,向沈归舟透露,今日秦王和司空曙从酒楼出来后,司空曙的马车和宋倾画的马车撞上了。 北漠太子踩的两条船,当场翻了一条。 幸亏宋倾画选择了大局,没有戳穿司空曙,不然今日京都的酒楼茶肆、街头巷尾那些说书的怕是都忙不过来。 这事沈归舟其实也看了个全场,但看他刚才短短一瞬,脸上就演绎了整场折子戏,就没打断他了。 不过,沈星蕴的嘴里的故事还有后续。 撞车之后,宋倾画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要去慈幼堂的梁王妃,宋倾画就同梁王妃一同去看了那里的孩子。 沈归舟刚好杏树下挑杏果,听完他的汇报后,将手里刚擦了两下的黄杏抛给了他。 沈星蕴伸手接住,阿姐这是在夸他干得好? 沈归舟没看他,继续仰头在树上挑选。 沈星蕴也不用洗,直接将新鲜的黄杏塞进嘴里咬了一口。 虽然大理寺处置及时,又吩咐了知情人不要乱传,大理寺犯人纵火越狱一事,还是很快传到了有心之人的耳中。 听闻参天楼一案已经查明,凶手也已伏诛,工部上下,都松了一口气。连夜通知了所有工匠,明日复工。 第二日一早,工部侍郎赶到了大理寺,同大理寺少卿高柯交涉解封参天楼一事。 半个时辰后,大理寺守在半天楼的人收到命令,撤出参天楼。 他们也很干脆,不出一炷香,留守的人全部撤走。 参天楼乃重要之地,重新动工是大事,为了平息凶兆一说,也为了以后这里都能顺顺利利,工部特意请了钦天监的人测算今日适合重新动工的时辰。 大理寺的人撤走后,离吉时还有半个时辰。 收到消息的工匠天还没亮就齐聚在参天楼门口,只等吉时一到,就可以开始做事。 为了这一刻,工部尚书罗珉携工部侍郎等工部一众官员也到了现场。 他此举意在督促施工,亦是意在振奋民心。 罗珉让人将负责此处的官员和重要匠人都召集了起来,诚恳的同他们交谈了一番,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工期越来越近,他希望各位匠人能同工部携手一心,将耽搁的工期抢回来,让参天楼如期落成,不负陛下信任。 他谦逊的态度,激昂的话语,让众人斗志都昂扬起来。 他又吩咐下去,从今日起,只要是参与参天楼建造的人,工钱一率加两成,工部主事官员,这月俸禄翻倍。 斗志昂扬的众人,个个都是摩拳擦掌,就等着动工那刻,显示自己的能力。 吉时一到,工匠进场。 被迫休息了几日,大家都是干劲十足,让人恐慌了几日的参天楼内外,都是一派生机景象。 罗珉现在最忧心的就是参天楼,为了能够更好的指挥调度,确保此处能够准时落成。吉时过后,他让负责人又将目前的情况给他介绍了一番。 介绍还没到一半,有人来禀。 邓伯行又来了。 这个名字这几日工部上下都听熟悉了,也都不是那么想听到他。 工部众人你看我,我看你。 罗珉眉间微蹙,问出众人疑惑,“他来干什么?” 通报的人回禀,“邓大人说,他随便看看。” 随便看看? 大家疑惑,这案子不都结案了,大理寺也答应撤走了,他还来看什么? 工部侍郎征询罗珉意见,“下官出去看一下?” 罗珉思量着点头,头点一半,他改了主意。 “不用了。” 话落,自己起身朝外走去。 众人明白过来,陆续跟了上去。 罗珉带着工部一众官员出来时,邓伯行正被人以‘施工重地,外人不准入内’为由拦在门口。 因他身份特殊,拦他的人还算客气,在陪他讲道理。 听到有人给罗珉见礼,双方都看了过去。 工部侍郎认识他,先一步上前同他打招呼,象征性地呵斥了自己人两句。 工部侍郎给他和罗珉做了介绍,罗珉客气地问起了他今日为何会过来。 邓伯行脾气很好,被拦了也没生气。 他一问,他就同他们讲起了自己今日过来的原由。 案子是结了,但是他要写结案陈词,写到一半,中间有一处和案发地有关的细节不是很清楚了,他就只能再回现场看一下。 就这? 工部侍郎看了罗珉一眼,两人在顷刻间用眼神作出了一番交流。 邓伯行脾气好,罗珉也好说话。 面对这位即将可能出任大理寺卿的天子‘重臣’,罗珉当即作出决定,让负责参天楼的官员领着他同邓伯行一起参观一下此处,他顺便也可详细了解建造进度。 负责的官员很快明白其意,没有意见。 罗珉又邀请邓伯行,问他可愿赏脸。 邓伯行性子刚正,但不代表不懂世故。 工部尚书亲自相邀、作陪,他若拒绝,就是他不懂事了。 邓伯行同工部一行人走进参天楼,负责的官员引领着他们,尽职尽责地做着解说。 罗珉边看边同邓伯行聊了起来。 聊他办案辛苦,聊他能干,聊他过往经历,聊他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只要是能答的,邓伯行一一作答,不能答的,他也巧妙绕了过去,给足了罗珉面子。 这样一番聊下来,他看着的确不像是来找麻烦的,罗珉和工部侍郎有八分相信他所说的了。 这份认定,让他们之间的气氛无形之中融洽了不少,工部侍郎收到罗珉的眼神,状似随意同邓伯行问起鲁田一案,可还有什么问题。 邓伯行坦率告知,此案已结,就剩写结案书一事了。 言下之意,参天楼不会再有麻烦,工部也可放心了。 工部一众官员听罢,走路的步伐都轻快了一分。 罗珉吩咐讲解的负责人,一定配合好邓大人。 负责人点头应是,邓伯行诚心道谢,现场一片和谐。 彼时,他们上到了参天楼的第四层。负责之人估算着时辰,觉得上了年纪的罗尚书体力可能有些跟不上了,就没急着往上走了。 邓伯行道谢完,他准备就近做下介绍。 刚张嘴,听到一声不同寻常的声音,下意识停了下来。 等响动过去,他再次张嘴。 字还未出口,那种声音又响了起来。 声音有些大,又连响了几下,不仅是他听到了,还有好些人听到了。 好奇的本能,促使听到的人都陆续朝四周张望,最后发现响动好像是从上方传来的。 正干的热火朝天的工匠,听到动静的也止了手上动作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处。 还没等他们看出什么,声音突然大了一些。 就像是……木材正在裂开。 底下张望的人还没反应过来,那声音重叠起来。 负责之人好像反应过来了。 他还没敢确定,楼顶有人大喊出声。 “断了……断了。” 喊了两声,那木材断裂的响动更大,甚至盖过他的声音。 还站在四楼仰头张望的众人,都感觉自己晃了一下。 工部侍郎询问负责之人,“怎么。” 回事? 话问一半,楼顶再次传来喊声,“楼,楼塌了!” 和第一次的相比,喊声更显惊恐。 尾音未落,西南方位传来噼里啪啦的巨响,木材等物簌簌往下掉落。 一个呼吸,在这一刻,似乎变得非常漫长,周围的一切都仿佛消失了。 直到灰尘迷了楼下之人的眼,周边的声音才开始恢复。 参天楼里热闹起来,大家惊喊着向外面逃窜。 待在四楼的一众官员,个个脸上表情瞬间转换了几次,最后统一变成恐慌。 陆续回神后,也准备逃生。 “尚书大人,快,快走。” 脚刚动,眼前又晃动起来。 站立不稳的他们这次确定,不是他们在晃,是楼在晃。 等好不容易站稳,众人赶紧护着罗珉和工部侍郎朝楼下跑去。 跑到三楼时,楼不晃了,掉东西的声音也小了很多。 邓伯行会点拳脚功夫,身边还带了一个功夫不错的随从。 看三楼高度不是太高,随从果断带着他直接从中间跃下去了。 工部的人都没这份本事,没敢停下脚步,老老实实往下面跑。 楼梯太窄,慌乱之中,好几个人都差点摔了跟头。 一直等他们跑到一楼,楼上都没有再掉东西,木柴断裂的声音也停了。 大家意识到,楼没塌。 这让他们松了口气。 结果,这气才吐一半,那催命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这个时候,高层的人不少都跑到了一楼。 这声音一起,一楼变得更加混乱。 工部的人护着罗珉朝外走,没人听他们吩咐让路,均被挤的七倒八歪,好几个文弱书生还被挤倒在地,被人踩着踏过。 罗珉和工部侍郎也被人挤得寸步难行,但工部侍郎见罗珉身边人越来越少后,还是努力向他靠近。 “尚书大人,您没,事……” 他好不容易挤到罗珉手边,伸手扶住他,关怀的话语还没说完,察觉头顶有奇怪的风,下意识抬眼,然后没说完的话消音了。 第781章 吉时 一杯茶喝完,沈星蕴挤过人群来到她面前。 雪夕见他额上走出了汗,先给他倒了杯凉茶,他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沈归舟起身,朝隔壁的雅间走去。 他赶忙放下杯子跟了上去。 脚刚踏进雅间,他就给沈归舟说起了参天楼处的最新消息。 参天楼内西南上方发生坍塌现象,整体还没塌。 工部尚书和工部侍郎都在参天楼里被砸了。 工部侍郎为救工部尚书,被掉落的木材砸得当场吐血,伤势严重。 被他救了的工部尚书……被同一根木材砸断了一条胳膊,另外他被工部侍郎扑倒时,还磕到了头。因为没能及时站起来,混乱之下,又被人踩踏。 他被人救出来的时候,头破血流,虽然人还清醒,但看着也没比工部侍郎好哪里去。 今日工部去的人多,剩下的或多或少也受了些伤,其中有两个最是倒霉。没被砸到,却被踩得奄奄一息了,现在已经送医馆去了,是死是活……那就得看大夫的医术。 那些工匠们也有不少受了伤,但是所有人都逃了出来,现场没人丧命。 现在参天楼周边乱糟糟的,外围多了不少看热闹的,工部尚书罗珉没时间去看大夫,在外面站了一会,见楼没塌,就让人进去查看情况了,估计是要等情况弄清楚了才会走。 至于楼是暂时没塌,还是不会塌,就得看后续了。 沈归舟步到了窗边,往远处眺望,正好能看到参天楼的大门口。 那里人头攒动,通过街面的喧闹就能感受到它门前的热闹。 再将目光收近,街上已有巡城的官差在跑着向那边靠近。 沈星蕴站在她侧后方,随着她的视线而走。 “这附近时常有五城兵马司和京兆府的人巡查,现在估计他们都听说这事了。” 沈归舟看着五城兵马司的人走远,目光回到参天楼。 “邓伯行呢?” “他没事。” 邓伯行带了个身手敏捷的随从,成功躲过一劫。 “他现在也没走,留在那里帮忙照顾伤患。” 沈归舟看着远方,没再问话。 沈星蕴跑的口渴,又去了桌边倒了杯茶。 他端着茶回来,陪着沈归舟欣赏了一下外面的景色,问道:“阿姐,我们现在是要在这儿看到楼塌吗?” 就是这个楼不知道什么时候塌。 沈归舟没说话。 他提议道:“我知道一个视线更好的位置,要不我带你去……那?” 话没说完,眼前方才巍峨耸立的建筑直接矮了下去。 再眨眼,那栋楼少了一截。 不知是不是他眼花了,剩下的那一半似乎正在晃动。 须臾之后,有声响传了过来,他手里的茶水跟着荡漾出波纹。 他睫毛动了动,自己缓解自己的尴尬,“其实这个位置,视线也挺好的。” 沈归舟直接当他不存在,看着前方,眼睛都没眨一下。 街上行人闻声驻足,眼睛看向同一个方向,屋内的百姓也纷纷开窗探望。 参天楼周边,众人挤着后退,还没得到控制的场面变得更加混乱。 塌楼的动静停下来后,街头巷尾也变得更加热闹。 沈归舟将一切收入眼底,询问沈星蕴,“你刚才说,工部又派了人进去查看?” 沈星蕴回神,“是。” 他回忆了一下,“我走得时候,进去了五个,三个工部的人,两个有经验的工匠。” 后面还有没有人进去,暂时就不知道了。 沈归舟右手背到了身后,“听说,工部为了今日复工一事,特意请了吉时?” “是,工部侍郎昨日连夜找钦天监算的。” 沈归舟转头看向他。 沈星蕴正将茶送到嘴边,被她看得停顿了动作。 两人对视了一会,他陡然反应过来,“好的,我明白了。” 他想先喝茶,结果看沈归舟还是那样看着他,他愣了一下,会意过来,茶不喝了,立马出门。 关门声响起,沈归舟才将视线回正,眼睛盯着参天楼门口。时间久了,她好像有些走神,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雪夕站在她身后,也不打扰她。 她在窗前站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听到外面变得喧闹,才收回目光,重新回到外面找了个位置坐下。 整座茶楼里的人,都在谈论刚才的事情,不少人都目睹了刚才的壮景,开口时,是一个比一个激动。 坐了一刻钟,沈星蕴先前带来的那些消息,开始出现在这座茶楼里。 没一会,现场最新情况也传了过来。 参天楼里埋了很多人,现在还没一个出来。 ‘很多’具体是多少,一时半会没人说得清楚。 另外,它上面倒下来的时候,砸到了附近一片民居,砸到了好些个在家的百姓及没掌握好距离的围观者,万幸的事,都是砸伤,没有被砸死的。 现在那附近是一片混乱,已经赶到现场的官差和围观的百姓都没人敢去楼里救人,剩下的那一半楼摇摇欲坠,都怕它发生二次倒塌。 雪夕听着众人议论,道:“小姐,属下有一事不解。” 沈归舟正在转陀螺一样转茶杯玩,视线盯着茶杯没有移动,“什么?” “这么好的机会,小姐怎么不让那工部尚书和工部侍郎直接……” 这里人多,直接后面她没说出来。 沈归舟抽空抬眼,笑道:“雪姐姐,这里是京都,京都是个人人遵守律法的地方,我们自然也是。” 雪夕被她的笑容迷惑。 沈归舟后面还没说完,她的声音透出了无辜,“不然显得我们都不像个好人。” 雪夕:“……小姐说得对。” 沈归舟被她的正经附和给逗乐了,眼眸低垂,伸手抓住了茶杯。 雪夕不质疑她的话,但还有些不明白,“那小姐也不用再派人去救他们?” 真是便宜了他们。 沈归舟将茶杯放稳,再抬眼时,正经道:“他们若被砸死在里面,这事不就结束了。” 雪夕认真思考着她这话,过了一会,好像明白她的意思了。 工部尚书和工部侍郎都被砸死在里面了,参天楼的事情查到最后,不是工部尚书中饱私囊,就是工部侍郎欺上瞒下,再或者就是俩人一起贪赃枉法、狼狈为奸。 结局,不会出现另一种可能了。 死人嘛,最是容易拿捏。 也不会抗议。 所以,现在,他们一个也不能死。 沈归舟拿过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也给她倒了一杯。 茶杯端起时,她看着周围的客人,语气随意,道:“游戏,就是要人多才好玩。” 她一杯茶还没喝完,大家之前传得‘很多’,有了具体数字。 据最新探查,参天楼第一次出事后,所有人都逃了出来。 可是后来,工部见楼没塌,为了了解情况,工部尚书当场指了五人进去查看,同时还派了五人去外圈查看。 没多久,上层倒塌,里面的人现在还一个都没出来,外围的人也全被掉下来瓦砾木材给埋了。 楼内楼外加起来一共十人,现在都没出来,是死是活,没人知道。 外面的人,依旧没人敢进去。 客人们唏嘘不已,那这些人怕是凶多吉少了。 早上还有从那路过的人,心中最是感慨。 说什么特意算了吉时开工,其实不会是算反了吧。 有人附议,听说还是钦天监的人算得,看来这钦天监也竟是些凑数的。 由此,他们谈论的风向变成了讽刺嘲笑了钦天监的无能。 谈了一番钦天监后,不知是谁,忽然聊起了参天楼的那起凶案,恐惧猜想,今日这事,不会是冤魂索命? 不然这好好的楼,怎么就突然塌了。 他这一说,其他人也觉得有理起来。 聊着聊着,有人还想起来,在挖出这具尸体之前,参天楼里也砸死了人,而且还是三个。 说不定那三个,也是这‘冤魂’的一部分。 今日这事,就是他们作怪,不然这明明是按算好的吉时动得工,怎么就出事了。 这么一说,好像更有道理了。 大家群策群力‘破案’,将此事定性为冤魂索命,聊了一会,外面传来了新消息。 工部那两个被踩踏送至医馆的人,其中一个没救过来,死了。 又死一个! 众人感喟,看来这冤魂戾气当真是很重啊。 感喟之后,他们更庆幸,今日没路过那附近。 不然那被索命的人说不定就是他们了。 可是就在这时,有人提出了疑异。 不是说,那参天楼所在的地方是龙脉腹地,有皇家瑞气,乃大吉之地。 既然是龙气充盈之地,怎么会压不住几个小小的鬼魂? 他这言论,瞬间让大家打开了新思路。 是啊,那个地方当初是钦天监监正选了很久才选中的祥瑞之地,说是在那里修建参天楼,能够护佑皇族,兴盛天楚等等。 那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钦天监算错了? 钦天监监正欺君罔上? 还是……此乃不祥之兆? 皇族气……弱了! 说出这话时,说这话的人惊醒过来,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将那后面两个字硬生生吞了回去。 然则,话都聊到这了,不用他说,凡是有点脑子都想到了此事。 这种猜想让喧闹的现场瞬间安静了许多。 雪夕听着这些言论,赞赏道:“小公子办事的速度,还挺快!” 第782章 不祥 她偏头同雪夕说话时,正好路过一家二层小楼的酒楼。 靠街这面的窗户边,还挤着不少看热闹的人。 看得久了,见参天楼那边没了动静,他们才开始散开。 其中一人收回的视线不经意看见了那张侧着的脸。 视线一扫而过,刚要转身,那张脸在眼里形成了实像。 这让他的动作比意识更快一步,重新看了回去。 好巧不巧的,那张脸正好回正了视线。 她旁边还站着一人,他能看到的,只剩一张侧脸,就这还是他站得高的缘故。 不过,就是那张侧脸,也让他觉得眼熟。 他下意识上前一步,身体直接贴在了窗上,试图看得清楚些。 这一看,那张脸还在那里。 他错愕之余,怀疑自己是眼花了,故狠狠地眨了一下眼睛,再睁开,下面的人扭头看向了另一边。 这让他想要看清那张脸的欲望更强烈了。 “沈兄,沈兄。” 沈浩还未等到楼下的人将脸转过来,有人在身后喊他。连喊两声,声音越来越大。 他猛然惊醒,回过头去。 身后的同伴已经重新坐回桌前,喊他的人朝他道:“别看了,喝酒。” 他扯嘴不走心一笑,心思却没回来。 沈归舟目光正在街边搜寻,看有什么好吃的或者好玩的,忽然觉得好像有人在盯着她,扭头向左手边看去。 雪夕见她反应,警惕起来,“怎么了?小姐。” 沈归舟眼神未变,散懒地扫视一圈,并没发现那双眼睛。 她太敏感了? 她又随意地搜寻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那双眼睛。 她将视线收了回来,“没事。” 雪夕没有在她脸上看出不对,眼睛扫了一遍周围,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就没再将这事放在心上。 沈归舟走了几步,前面拐弯,又走了一段,都没再有之前那种感觉。 看来,真的是她自己太敏感了。 酒楼上的人和同伴客气敷衍了两句,心里还是惦记着那张脸,嘴上应着好,扭头又看向楼下。 刚才走在那里的人不见了。 他迅速搜寻整个街面,都没有看到那个红色的身影。 脚下动作比思维要快,他迅速走向前头的窗户,因为走得太快,有些不利索的腿脚跛得比平日明显。 一到窗边,他就向楼下看,甚至将整个上半身都探出了窗外。 然而,眼睛从接头看到街尾,又从街尾瞅到街头,都没找到那个身影。 就这么一会……难不成真是他看花眼了。 “沈兄。” 忽然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严重走神的他吓了一跳,扶着窗檐的手有些不稳,整个人朝下栽去。 拍他的人也吓了一跳,赶忙伸手拉住他。 他好奇问道:“你看什么?是参天楼那儿又出事了?” 问他的人,话说一半,自己也将头给伸了出去。 沈浩一阵后怕,听他问话,定了定心,随口道:“没有。” 应该真的是他看花了,或者是相似。 九州这么大,有几个人长得有那么几分相似也不稀奇。 “没有你看什么?” 他又扯了一下嘴角,脸上露出笑容,“随便看看。” 不等同伴再提出质疑,他主动朝桌前走,“喝酒去,说好了今日不醉不归,你可不许耍赖。” 说到喝酒,桌上的那些也在喊他们了。 好奇的那人一听他们喊喝酒,也没再费心思想这些,一同走向桌边。 参天楼一倒,半个京都都看见了。 不出一个时辰,此事就传遍了京都的大小角落。随着这事一起传开的,还有大家对于这出事故原由的猜想。 沈归舟在茶楼听到的那些,全部包括其中。 就连那些犯忌讳的说法最终也还是在大家的胆小和惶恐中越传越广。 在附近巡街的五城兵马司最先赶赴现场,刚到地方,还没来得及和工部接上头,参天楼主体就塌了。 因为没掌握好距离,他们差点也被掉落的碎屑砸到。 楼塌完后,最近的京兆府官差也赶了过来。 双方一碰头,发现基本都是那晚的熟人。 再看满目苍痍的参天楼,他们都失神了许久。 为什么这种倒霉差事总是被他们碰上。 惊慌痛苦的喊叫声让他们回神,来了个对望。 这一望,同时有了难兄难弟的悲伤感慨。 进入现场和工部的人接上头后,看到头破血流的工部尚书,他们内心震撼,那种无法言说的悲伤更大了。 得知楼里楼外还都埋了人,看着摇摇欲坠的另一半个个头都瞬间变大。 考虑过后,双方都没人敢进去,各自立即派人回去禀告上头。 大概过了一炷香左右,京兆府尹带着所有衙差一路跑了过来。 看到周围惨状,即刻让人去帮忙安抚百姓,救扶伤员。 工部尚书还在现场,呆坐在人群中间。 旁边的人劝他先去就医,他也不听。 京兆府尹看到他的样子后,也劝他先去看大夫,他同样不听。 整个人看着倒了的参天楼,像是失了灵魂。 手下人来请示京兆府尹,楼里被埋的人怎么办。他看了下带着残缺美的参天楼,一时也做不出决定。 他不是不想救人,而是这楼看着是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尤其是听说,被埋的那些人就是第一次出事后又进去才被埋的,要是不进去什么事都没有,他更不敢做决定了。 不然,万一剩下的也塌了,进去的人又被埋怎么办。 他只能让人先顾外面这些活的,里面那些生死不明的看看再说。 他自己转头又看见工部尚书,没忍住再次劝他。 刚说了一句,工部尚书踉踉跄跄站起身来,他那个状态弄得他都不敢伸手去扶他。 这想法刚冒出来,踉踉跄跄的人看着参天楼的废墟动作突然一顿,然后就倒了下去。 京兆府尹吓了一跳,照顾前者的人手快勉强扶住了他,伸手探了一下鼻息,发现还有气,几人都松了一口气,气吐完后,京兆府尹吩咐人赶紧将他送回府。 工部尚书送走了,京兆府尹环视一眼四周,吐出的那口气又吞了回去。 他立马吩咐人去请大夫,将京都那些能走的大夫都请这儿来。 再看那残楼,他看着五城兵马司的人,心里低叹,这只能等更有身份的人来做主了。 过了约莫一盏茶后,更有身份的人果然出现了。 梁王听了属下汇报后,弃了平日出门坐的马车,直接策马来的。 看到他来,京兆府尹和五城兵马司的人纠结的心瞬间散开了。 梁王听完他们的汇报后,眉头蹙了起来。 五城兵马司的人,是什么能力,他再清楚不过了。 他让他们进去,到时候他们一通翻找,楼本来不会塌的,反而被他们给翻塌了,然后再把自己也给埋里面。 让他们干其他事还行,让他们进这危楼去救人,那跟开玩笑区别不大。 京兆府的那几个人比起他们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忖量少顷,让他们先不要进去,其他的让京兆府尹暂时做主,自己则急忙赶赴宫中。 梁王进宫之前,天楚帝正在听殿前督指挥使柴向禀告昨日那小酒楼的冲突。 听着言沐竹给自己戴的那些高帽,天楚帝嘴角起了弧度。 再听民间对此事的评价,他嘴角那丝弧度一直没有掉下来过。 等柴向说完,他心中也笑了起来。 这么说来,昨日这事,他那聪明的儿子,不仅没达到目的,最后还反帮言沐竹架了桥。 柴向说清此事后,天楚帝没再问什么,挥手让他下去了。 他走后,御书房重新安静下来。 天楚帝继续批折子,批了两本后,看到张德素新展开的折子,他道:“你之前说,那日言沐竹是一早就去了大将军府?” 张德素将折子摆正,收回手后,恭敬将此前已经禀过的事又答了一遍,“是的。那日一早,言世子就到了大将军府,他到那的时辰,北漠太子还未进殿朝见。” 天楚帝默了一会,重新看起折子,没再问话。 张德素垂立一旁,看着朱笔在折子上落批,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思、是个什么想法。 他也不去猜,亦不多话,只专心伺候笔墨。 直到,新的批注写完,天楚帝停了笔,再次出声,“你说,朕是不是也应该召见一次朕这大外甥了?” 张德素去收折子的动作放慢了些。 天楚帝吩咐道:“你去。” 刚说两个字,外面来人通传,梁王殿下有急事求见。 天楚帝止了话,抬头朝门口看去。 本来已经准备领命的张德素也抬起了头。 梁王,可是很少用到急事一词的。 天楚帝当即道:“宣。” 没一会儿,梁王就进来了。 行礼之后,他没吞吐没拖拉,直接道明了来意。 天楚帝正准备将笔搁下,听闻参天楼塌了,他手上动作顿住,脸上线条收紧了许多。 一刻钟后,梁王步出御书房,步伐比来时迈得还要大。 同时,天楚帝派人前往西郊大营宣旨,让郭子林调派西郊大营的人迅速前往参天楼参与救援。 参天楼的事情则全权交由梁王处置,所有人都听从梁王调派。 梁王来这一趟,天楚帝将要召见言沐竹之事抛到了脑后。 梁王走后,他怒声吩咐,“让罗珉即刻来见朕。” 气都不敢大喘的张德素有些为难,小声提醒,“刚才梁王殿下有禀,罗尚书受了重伤,现在送回了府中医治,生死未知。” 听着,目前多半是来不了。 天楚帝微愣,想起来了。 梁王刚才有说,出事时,罗珉就在现场,还被砸伤了。 他憋了一下,怒火更重,吩咐那就让工部侍郎过来。 这下张德素更为难了。 梁王刚才也说了,出事时,工部原侍郎也在。他为了救罗尚书,当场就被砸吐血晕倒,伤的似乎比那罗尚书更重。这罗尚书都来不了,原侍郎怕是更来不了。 天楚帝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御书房的仿佛在眨眼之间变成冰窖。 他扭头看向张德素,眼神如冰,出口的声音没了怒气,也没了温度,“那就换一个,换个还能走的,换个能说事的。” 这一时半会,怕是也有点困难。 刚才梁王还有提到,工部非常重视今日复工的事,故而有大半的人都跟着工部尚书去了现场。出事时,这些人全都在。 天楚帝又补了一句,“若是一个都没有,那就让罗珉爬也给朕爬过来。就算他死了,也将尸体给朕抬进宫来。” 他这话和他的语气,让张德素止了提醒的想法,垂首应下,一刻也不敢耽搁地退出去。 “等一下。” 还未转身,天楚帝又叫住了他。 刚才梁王只说了参天楼倒塌一事,没有提及其他。 这么大的事,民间影响肯定非常不好。 天楚帝眉尾微微皱起,沉眼加了句吩咐。 留意民间对此事的看法。 另外,加派人手,看好驿馆,注意北漠人的动向,不要让他们浑水摸鱼。 尤其看好那个北漠太子,司空曙。 第783章 彻查 他难以置信的和通报的人确认了一遍,听下属讲了参天楼事发经过后,他先是又呆怔了片刻,随后胸闷气不顺之类的症状瞬间好了很多。 再往下听,听到兵部大多数人都差点被埋,兵部尚书和兵部侍郎伤势严重时,所有的不好症状快速消散,整个人变得神清气爽。 兵部尚书是谁这事不再影响他的心情,嘴角的弧度差点要控制不住。 他询问旁边的幕僚,“出了这么大的事,昨日酒楼那点小事,父皇想来是顾不上了。” 幕僚表示赞同。 他端起放了一会的茶杯,有了喝茶的心情,“四弟那边想来更不会有精力来关注这种小事了。” 昨日他送走司空曙,等再回到府中,言沐竹和司空曙起冲突一事,就快速在城中发酵。 他自然意识到,这件事情的走向可能要跑偏了,也意识到言沐竹反将了他一军。 他心中不顺,却更担心他父皇那边。 若是这些舆论影响了他父皇的计划,他父皇对他的不满岂不是更多。 老四那边若是抓住这件事大做文章,对他来说也是个大麻烦。 从昨日到今日,他都在想该怎么挽救这个局面。 如今言沐竹将那杆枪和他父皇都架到了高台之上,让后者无法轻易踏步。 想到头疼,这困局他还是不知该如何解。 可如今参天楼倒了,那就不一样了。 这二者相比,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通报此事的人打听的比较详细,他带来的不仅是参天楼出事的经由起末,还有民间那些各种各样的议论、猜想。 参天楼倒了是大事,参天楼倒了,变成了皇室衰败的预兆,那就是天大的事了。 出了这天大的事,他父皇哪里还会有心情来管那种小事情。 心情一舒展,思维也跟着清晰起来。 他稍作思考后,立即吩咐人继续探听此事的相关消息,即刻去查,参天楼倒塌的原因。 好好的楼,肯定不会是无缘无故塌了。 兵部侍郎升任兵部尚书,燕王心中也有些失落,不过,这事对他也没有对秦王那么大的影响。 一则是因为这兵部本就不是他的底盘,没争取到,虽然让人挫败,但也不至于心痛;二则,言沐竹的提醒让他早已预见了现实,心里也早清楚了是这个结果。 至于那个玲充仪,她再得宠,也不会撼动他母后的位置。若是有威胁,那也是对王贵妃的威胁。 比起这事,被人催债一事,更让他感到糟心。 安国公府那边和他打起了太极,拿出那三百万两后,找各种理由推脱责任,还将那些账单又打发回了燕王府。 这日,燕王府又陆续收到了几人催账,燕王看出安国公府的想法,根本没心情想其他的事。 他现在只想知道,怎么样能让安国公府妥协,将这件事给他解决了。 听到手下人在下面念这些琐事,他愈发烦躁。 听到一半时,他想起了昨晚听到的关于北漠太子嚣张跋扈,仗势欺人,同言沐竹起了冲突一事。 他这大皇兄是想趁着他精力不济,要挖他墙角啊。 好在,他聪明反被聪明误,没能成功。 不然,他这糟心事又得多一件。 但是,他这也相当于帮他试探出了言沐竹的态度。 他不愿意的态度。 第784章 教我 此刻,到处都已经在传,这参天楼倒塌就是皇室衰微之兆,此乃大不吉,这天楚怕是要乱了,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就得改朝换代了。 官府的人也听到了这种说法,出面干预,无奈大家恐慌太重,流言传得太快,他们人手有限,一时之间根本没有办法阻止这种局面。 沈星蕴将这些讲完,天彻底黑了。 入秋了,蚊子却一个没见少,在耳边嗡嗡的甚是烦人。 沈归舟翻身从树上下来,朝里院走去。 走了两步,她偏头问沈星蕴,“你明日事情多不多?” 跟在后面的沈星蕴精神一震,“阿姐,是又有什么吩咐?” 吩咐倒是没有。 沈归舟视线向后,瞟了一眼身后的杏树,和气道:“明日将这些熟的果子都摘了。” 她刚才想了很多种吃法,觉得还是让雪夕做成果脯和蜜饯最是合适。 啊? 沈星蕴的满怀期待被强行截止,灵气的眼睛瞬间变得有点呆。 沈归舟没看他反应,说完直接转头,继续向里面走。 “摘果子?” 沈星蕴愣愣回头,看着那高大的果树,差点要怀疑这事和他刚才说的那些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自己被自己这种丰富的想象力给弄得尬了一下,转身快速追上了沈归舟。 她没什么要说的,他就自己试探性地问:“阿姐,我能不能浅浅地问你一个问题?” 这个浅浅二字,让沈归舟给了他一个侧眼。 他看到,心中一喜,抓住机会问了心中最好奇之事,“阿姐,你怎么知道那参天楼今日会倒,是你算出来的吗?” 这要是算出来的,那这算得也太准了。 他停了口气,又来了新问题,“阿姐,原来你是真的会占卜算卦?” 话一出口,意识到这话好像容易产生歧义,让他姐误会他以前以为她是个骗子。 他赶紧补救,“不是,我的意思是说,原来你算卦这么厉害。” 他语气里有着敬佩,脸上出现了神往,走了一步,他再次张嘴,“姐,你这个本事……能不能教教我,你看一下,你看下我有没有学这堪舆相术,询问阴阳的天赋?” 他跟只麻雀一样,叽叽喳喳个没完,话都不带喘气的。 “就算没有天赋,我也可以努力的。你放心,我一定刻苦学习,绝不偷懒。” 这想法刚说完,他又生出了新的想法,“还有,你能不能给我也算一卦,看我以后是什么样的?” 一边问他一边开始想像以后的自己,好奇道:“你帮我看看,看我以后是会做入仕为官,还是能够富甲一方,亦或者成为江湖大侠,扬名立万……” 走在前面的沈归舟突然停住了脚步。 沈星蕴想得太入神,一时反应不及,差点撞她身上,后面剩下的那一大堆没出口的话语也止住了。 他见她不动,不解地问:“……怎么了,阿姐?” 沈归舟偏头,声音如常,“我可以告诉你,你待会会是什么样的?” “啊?”沈星蕴没懂,“什么样?” “你再这么多话,我就将你扔出去。” 沈归舟是真不明白他到底像谁,一天到晚话多地吵得人头疼,而且每次一说就是说一连串。自己不喘气,也不给别人说话的机会。 上辈子是哑巴的人,问题估计也没他这么多。 沈星蕴动作比思维快,迅速闭嘴。 沈归舟见他终于识趣了,收回视线继续迈脚。 参天楼今日要倒的事,不是她算出来的。 沈星蕴闭着嘴跟在她身后走了两步,见她不出声,好奇心又涌出来,战胜了他对她的畏惧。 他壮着胆子,再次浅浅地问她,“那阿姐,那参天楼会倒的事,是不是你算出来的?” 沈归舟再次停住脚步,这次沈星蕴有留心,她一停,他也跟着停了下来。 沈归舟转过身来,看着他不答反问:“你是在怀疑,这事是我弄的?” 沈星蕴怔了一下,他没有这么想。 意识到引起了误会后,吓得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不,不是。”怕让沈归舟不悦,他急忙解释,话都不连串了,“我,我就是好奇。” 他有点怵沈归舟这种看似没什么异常的眼神,肯定保证,“我真的,好奇,好奇这种事竟然也能通过占卜问卦算出来。” 沈归舟闲闲道:“这种事要是能算出来,钦天监怎么不早说。” 沈星蕴:“……?” 说得好像有道理。 钦天监要是能早知道,怎还能让在那儿建楼。 他的好奇变成了疑惑,跟着沈归舟的话猜测,“钦天监的人,能力都不行?” 就像民间说的那样,他们都是一群凑数的骗子,就连那钦天监监正也是虚有其表,就是个白领朝廷俸禄的。 沈归舟懒得开口。 他仔细感受了一下沈归舟看他的眼神,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那是哪样。 巧合? 那这也……太巧了。 “这就是个巧合。” 他刚冒出这个,从厨房出来的雪夕,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先沈归舟一步回答了他。 沈星蕴向她看过去,有些错愕。 这真是巧合? 那……工部是真得太惨了。 雪夕走过来,给他做了详细解答。 这事就是个巧合。 晋王府那边之前早就找了有经验的工匠去看过了,工部找到的解决方法,只能说是调整,治标不治本。 它也许真的可以让参天楼继续建下去,完美竣工,但它也许也做不到。 可不管是哪一种,那已经倾斜的楼其实都是危楼。 前不久,他们还查到了一件事,工部最新从南边运回来的木材,可能存在作假。 验收的人没有发现,前些日子赶工期,那批木材已经用上了。 之后,他们就派了人在参天楼附近长期盯着。 三日前,谷诵又带那个工匠去参天楼看过,那人很是不看好这项工程,认为这楼倒不倒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这件事,的确是巧合。 只不过,这种巧合其实也是必然的。 沈星蕴豁然开朗,那这事除了说工部这群人运气好之外,就是钦天监这个吉时是真的选得好。 豁然开朗后,他又隐隐失落。 默了一会,他不死心地问沈归舟,“所以,阿姐,这事真不是你算出来的?” 他这个反应,和这个问题也是有些出乎沈归舟的意料。 一撇眼,她借着屋檐下灯笼投过来的微光,看到他的眼神。 一种梦想破灭,难过之余,又有那么点不肯死心的眼神。 雪夕被他逗笑了。 沈星蕴看见她笑,骤然又觉得,不对,他姐肯定是骗他的。 别人他可能不信,他姐,他必须相信。 这种事算不出来,不代表其他的也不行。 他又振奋起来,央求沈归舟教他。 沈归舟选择了无视,朝屋里走去。 沈星蕴见她要走,想起了还有一事没问,先暂时将这兴头压了下去。 “阿姐,那既然这楼迟早都会倒,我们为何还要多做努力?” 沈归舟思维快,当即听懂了他的意思。 他今日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想了几次都没想明白,“这两种情况,有何不同?” 当然不同。 迈上檐下台阶时,沈归舟回道:“就是你看到的区别。” 这回答……好像答了,又好像没答。 “可最终不都是楼倒了,事大了,陛下知道了?” 沈归舟停在屋檐下,“邓伯行今日去参天楼干什么?” 邓伯行? “查鲁田被害一案。” “还有呢?” “他和大理寺的高少卿,从鲁田一案中发现了其他的疑点,认为此案可能不是表面那般简单。昨日大理寺监牢起火,犯人被杀,变相印证了他们这些疑点。” 沈归舟纠正,“他是去调查参天楼。” 沈星蕴困惑,这不一样? 沈归舟看出他的想法,补充道:“他是奉天子令,去调查参天楼。” 沈星蕴似懂非懂。 “他所查到的一切,都将直接呈览天子。” 沈星蕴思索了好一会,好像抓到了点灵感,“阿姐是说,参天楼倒塌之前,陛下已经知道了参天楼有问题。” “就如你所见,邓伯行查到参天楼有异,禀呈天子,参天楼过后倒塌,就是这二者的区别。” 沈星蕴的‘似懂’,所占成分多了些。 参天楼倒了,陛下知道参天楼有问题;邓伯行禀呈天子,参天楼有异,然后参天楼倒了,这二者的确是不一样的。 后者,让工部尚书失去了先机。 这份先机,扰乱了工部尚书早就预演过的场景,决定了天子能够给予他的信任程度。 疑惑解开了,以前暂时搁下的事,又被他想了起来。 他见沈归舟不松口,侧面向她打听,“阿姐,三姐夫会算卦问命吗?还有沐竹哥,他呢?这本事是你们都会,还是就你一个人会?” 他好像没听说过他们会这个,尤其是三姐夫,他们见面的次数还是比较多的,他从没发现他有这本事,也没听他三姐说过这事。 可他们三个好像都是出自一个师门,尤其是三姐夫和他阿姐,算起来还是同一个师父。 那么……说不定三姐夫也是会的,只是,他没在众人面前展示过。 就像他的功夫,若不是去了一趟北疆,他都不知道他功夫竟然高他一大截。 沈归舟觉得他话太多了,精力也有些旺盛,指挥他道:“你现在去把那些熟了的果子给摘了?” 沈星蕴脚步慢下来,猜想中断。 现在去摘果子?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低头想确认,沈归舟已经进屋。 他有点愣神,现在不应该是吃晚饭的时辰? 摘果子,阿姐认真的? 他眨了眨眼睛,没关系,他可以去找三姐夫,让他教他。 就是……他会不会还记仇,也不愿意教他? 那怎么办? 他再给他……赔个礼,道个歉? 他咬唇纠结了一息,内心作出决定。 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 第785章 闹开 距离事发,已经过了两日,工部那边还是没给出任何合理的回复。 这楼倒了,不是天象,那么,就是人为。 天楚帝向张德素又确认了一遍,确认工部还没找到事故原由后,让张德素亲自跑一趟工部,提醒一下工部尚书。 距离三日之期,只剩最后一日了。 到了第三日,工部经过在事故现场仔细探查,发现了新进的木材有问题。 那批木材中的金丝楠木从外面看没有任何不妥,可是他们从事故现场找出的一根断料上发现,那金丝楠木竟然是拼接的。 木材商贩拼接的手法十分高明,挖空了木料,将假的木材填充进了木头中心。那木头就算是锯开了,有经验的人一下子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若是不锯开,就更看不出问题。 验收的人没有发现,直接将木材拉到了施工现场。 最近赶工期,建楼的速度比较快,这批金丝楠木有一大半都已经投入使用。 据事故现场的人回忆所知,最初发生木材断裂的地方,就是大量使用了这批金丝楠木的地方。 工部尚书罗珉得知此事后,气得发抖,让人将还没用的木料都锯了,发现都是如此。 缓过气后,命人找出了负责购买木材事宜的人,将人狠训了一顿后,直接将其撤职内查。 过了半个时辰,那人痛哭承认自己吃了那商贩回扣,才选用他家木料。但他也不知道这些奸商胆子会如此之大,皇家用料,竟然也敢作假。 此人懊悔不已,若是他知道这批金丝楠木是假的,再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收那些钱财。 罗珉没空听他忏悔,连忙又让人去复查了此前他经手的所有采购账册,不查不知道,一查发现,在此之前,此人也有勾结木材商,好几次虚报账目,谋取私利。 这日下午,工部尚书进宫将此事详细禀呈了天子,跪在御书房里,惭愧自请天子治其失察之罪。 找到了参天楼倒塌的原因,天楚帝没有满意,反而更加愤怒。 这不就是官商勾结,猫鼠同眠。 参天楼这样的地方,这些拿着朝廷俸禄的人,也敢如此做,可曾将他这天子放在眼里。 当日,天楚帝命令工部将那吃回扣的人移交给京兆府,让京兆府彻查,看是否还有其他中饱私囊、贪赃枉法之人。 工部尚书、工部侍郎因失察之过,被令停职反省。 京兆府接到命令,立即上门拿人。 那人知道自己罪责难逃,在京兆府上门之前,上吊自缢了。 京兆府扑了个空,京兆府尹让人去了那人家里查封家财,自己立即将此事呈报了天子。 天楚帝知晓此事后,更加坚定了让人彻查的想法。 这项命令刚下,宫外又送来了一个消息。 和善公主今日下午在郊外与男子私会,被人撞见,闹开了。 张德素听后不敢耽搁,立即将事情上禀。 这三日沈归舟过的十分悠闲,第一日携了一篮子杏子去拜访康夫人,然后和康夫人去了小酒楼听曲,第二日,随意挑选了一家没去过的茶楼听了一天说书,磕瓜子磕的嘴里都快起泡了。第三日……不再想磕瓜子的她,觉得有些无聊了。 陈穆愉邀请她同他去户部打发时间,她果断拒绝。 她是无聊,不是想更无聊。 最后,她选择了先带雪夕先去天外来客大吃一顿,然后出城耍耍。 饭吃到一半,雪夕收到消息。 工部已经查明参天楼倒塌的原因。 雪夕将事情告知她后,问她:“小姐,我们要不要做点什么?” 沈归舟筷子不停,“不用,有人会帮忙做的。” 雪夕给她布菜,“……小姐是指,秦王?” 沈归舟以默认代替回答。 雪夕思忖,也是,这么好的机会,秦王定然是会抓住的。 雪夕想明白后,不再询问此事。 放下筷子时,沈归舟淡声开口,“若是秦王那边有需求,就帮一下他。” 雪夕领命,“是。” 旁边几桌的客人都在悄声讨论参天楼的事,就是这个悄声估计也只是他们自己以为的悄声。 截至今日,参天楼还没有抬出一个人。 这意味着埋在里面的人彻底没希望了。 过了这么几日,聊着聊着还是有人唏嘘,唏嘘那些人,真的是命不好。 叹了两句,就又转到了那日在现场的大人物身上。 工部侍郎不顾自身安危救了工部尚书的事情,也传了出来,有崇尚忠义之士的人对工部侍郎这种舍身救人行为大加赞赏,心生佩服。 工部侍郎救了工部尚书这种行为雪夕也是有些惊讶的,听着旁边的讨论,也和沈归舟说起了自己的这份惊讶。 沈归舟心中嗤笑,给她解惑。 那种情况下,工部侍郎不去救罗珉,罗珉要是被砸死了还好。若是罗珉没被砸死,他也没被砸死,最后,参天楼一事,就算他们都能脱身,工部侍郎多半也干到头了。 他那不是想救他,他那是不能不伸手。 只不过,他伸手的时候估计没想到自己会被砸得那么严重。 雪夕豁然开朗,幸运自己不在官场。 沈归舟轻笑,这种事情不仅是在官场,哪里都是一样的。 她听着旁边的讨论,嘴角弧度一直没落。 工部侍郎是对这位对他有知遇之恩的老尚书有着忠义之心,就是不知这位老尚书对他有没有情义了。 大概是为了体现现在已经入秋,这日的太阳终于躲到了云朵之后。 恰好,也不燥热,走在外面比坐在屋里还要凉快些。 沈归舟抬眼朝外看了一眼,见天色依旧是阴着的,看着也不像会下雨,就没再坐了,准备起身去城外溜达溜达。 最近都没下雨,上次给老头子种的树,也不知道活了没有。 想着郭子林撂下的那句话,她决定还是再去看一眼,若是老头子没保佑它俩,说不定她也还能拯救一下它们。 刚要准备起身,眼睛在楼梯处看到了一个熟人。 熟人眼神好,也看到了她。 熟人环视一周,见周边没有熟人,她坐的地方又是雅坐,有屏风挡着,就朝她们走了过去。 熟人恭敬地给她行礼,“夫人。” 沈归舟脸上堆起和善的笑容,大方和他打招呼,“谷掌柜。” “好巧。”她脸上笑容不改,“你今日也有空闲出来逛逛。” 她这空闲二字,让谷诵心里一苦。 “托。” 刚说一个字,被沈归舟打断。 “坐,坐下聊。” 谷诵‘受宠若惊’,推辞道:“夫人。” “不要客气。” 然而,他想说的话,却先一步从沈归舟嘴里出来。 雪夕站了起来,给他倒茶。 沈归舟又追道:“都是自己人,真的,随意点。” 她这个‘自己人’诚意十足,但谷诵觉得,她的意思和他理解的意思不是一个意思。 她这样说了,他不好再推辞,只能坐下来。 他一坐下,沈归舟就关心道:“怎么样,这几日,在我那小作坊,可还习惯?” 谷诵之所以走过来,一半的原因是因为她的身份,一半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事。 她这种热情,让他心里那一丝苦意有了漫上脸的征兆。 不是准备以‘诚’服人,怎么突然找了捷径,太不讲江湖道义了。 沈归舟绝对是一个好东家,没等他开口,又道:“要是辛苦,你就和我说,我让你们王爷给你休假。” 谷诵:“……” 沈归舟诚意满满,“千万不要和我客气。” 谷诵他不是想讲客气。 “……多谢夫人。” 沈归舟看着雪夕递过去的茶,示意他喝茶。 这个环境,再加这茶,让谷诵觉得此情此景甚是熟悉。 见他不动,沈归舟也想起了他想到的情景,告诉他,“今日这茶,若是你想,你可以结账。” 谷诵抬眼,这待遇……是不是差得太远了些。 沈归舟笑道:“这下可以放心喝了。” 谷诵也反应过来,这茶喝不喝,他都已经被王爷给卖了。 心中苦叹一声,他将茶端了起来,象征性地喝了一口。 沈归舟的笑容多了赞赏,许诺道:“放心,既然你们王爷把你换给了我,我给你的待遇绝对不会比你们王爷给你的差得。” 谷诵差点被没咽下去的茶水给呛住。 沈归舟善解人意地看着他,劝慰道:“你也不要太难过,他也不是随便就答应我将你换给我的。” 怎么个不随便,她没说。 谷诵听着,觉得她这劝慰跟不劝没什么区别,反而觉着她这是在帮王爷掩耳盗铃。 沈归舟看他还是有点蔫的样子,同他说起了另一件事,“前段日子,有人去了江南查你。” 这事谷诵知道,他已经做了准备。 但是,沈归舟这样说,那就是那些人还是查到了什么。 谷诵神情肃正了些,“可是梁王的人?” 四海来财的事情发生后,好几拨人都对他的身份起了疑心。不过,好像就是梁王最执着,后来还让人去了江南核查他的身份。 “放心。”沈归舟没有否认,安抚他道:“他们没查到不该查的。” 谷诵迅速明白过来,诚心道:“多谢夫人伸手相助。” 沈归舟没领这功,“不用谢我,等飞柳回来了,你要谢就谢她。” “是。” 那这飞柳姑娘也的确应该谢。 第786章 谁教 据说,那还是京都某个大户人家的姑娘。 这让大家都想看一看,到底是哪家不知廉耻的姑娘竟然敢在佛祖眼下做出苟且之事来。 沈归舟想法有点跑,觉得这种观点有点不全面。 男女私会……这种事涉及的难道不是至少是两个人。 许是大家关注点发生了偏移,她跟着大家向上爬,格格不入的装备也没人注意了。 她边走边打量周围,石径倾斜,绿树成荫。 这里离寒华寺还不是太远,站在这里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寺庙里那些来往的香客,然而,此处没有寺庙里的那种喧闹,算得上是风景秀丽的清幽之地。 在这山林之间……私会,这种情景,沈归舟还只在话本子上见过,不得不说……挺会选地方。 看来,话本子的离谱果然都是源于现实。 只有人想不到的,没有人做不到的。 眼看就要到人最多的地方,她不经意间在人群中瞄到一人,似是有点眼熟。 有人同她抢道,视线被遮挡了一下。 等她慢下步子,让那人先过,再看过去,之前看到的人不见了。 见后面的人越来越多,她没再管那随意一瞥,拿着锄头提着桶,很有技巧地往高处挤。 努力了一会,她终于可以看到最中心的全貌。 东边的林子里,有两人衣衫不整的一同卧在一株大松针树下。 树木遮挡让这边看得不是很清楚,那个位置很隐蔽,若里面的人不发出声音,从小径上走过是很难发现的。 也不知道是哪个心细的,率先看到的他们。 从衣物看,大致可以看出是一男一女。 两人看着的确像是在私会,但也没有大家想的那般不堪。 中间有条山涧,不算宽也不算窄,不算高也不算低,下面还有乱石草木,四周环境也不是很好,没点身手和胆子的人都过不去。 先到的多半是些柔弱的夫人侍女,这独特的环境,就让先到的人也都很有礼的在外围观看,顺便一起猜测一下。 里面的两人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知道被人发现了,旁边这么大动静,他们也没反应。 沈归舟倒是可以跃过山涧,但是她一个人这么干估计会显得有点另类,想了想,她止了这种想法。 再往上走一段,应是可以绕到那边的。 其他人可能是不知道,沈归舟则嫌难走,也就没动了。 手里木桶没放,她把锄头当棍子撑着,同其他人一样耐心等着对面的人醒,顺便竖着耳朵听大家聊天。 这热闹看得其实也是个氛围。 至于人醒了能不能看到正脸,得看运气。 她听其他人聊天时,眼睛又转了一圈,没有在人群中看到开始那人,但好像又看到一个熟人。 云泽? 对方带着斗笠低着头,她盯着他瞧了一会,他挤过人群,朝她走了过来。 他来到她身边,稍抬了一下头,正是云泽。 他低声恭敬唤她,“夫人。” 沈归舟打量着他,他和这寺庙看着不大搭的样子。 她像同老朋友聊天一样问他,“你也来看热闹?” 云泽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不是。” 不是。 看他这低调的装扮,沈归舟是不太相信他是来拜佛的。 云泽注意到她没有空闲的双手,主动伸出手,“属下给您拿。” 沈归舟没跟他客气,将木桶递给了他。 云泽看着她拿的这两样东西,有些疑惑,“夫人,您这是要去干什么?” 沈归舟没回答,她自己一手扶着锄头,一手手肘撑在锄头上,手掌托着下巴,眼睛注意着对面。 调整了一个舒服的站姿后,她换了个问题问他,“对面那女的你认识?” 云泽提着个桶站在她旁边,刚调整好的表情,再次尬了一下。 他俩站在一起,画面奇怪又和谐。 还别说,全场就属他俩最像是凑热闹的。 他同样小声回答:“对面的人,夫人您也认识。” 她也认识。 云泽声音更小了点,“那是安国公府的和善公主。” 和善公主……贺叶蓁。 沈归舟撇头看向他,被她这么一看,云泽脸色有一丝不好意思。 他和贺叶蓁? 沈归舟福至心灵,“原来,那个写的一手好话本子的人是你啊?” 不好意思的云泽听得有些懵,什么话本子? 他抬头呆道:“……属下不会写话本子。” 沈归舟眼里多了打量,“陈穆愉是不是将贺小姐那件差事交给你了?” 这句话就好理解多了。 “是的。” 那不就是了。 沈归舟上下瞧了他一眼,言语多了真意,“云泽,看不出,原来你还有这本事?” 云泽:“……” 这话他好像懂了,好像又没懂。 沈归舟饶有兴趣地追问:“你这本事和谁学的?” 以前没见他有这能力啊。 云泽听得云里雾里,她是在说这件差事? 还有,夫人这是在夸他,还是在笑他? 沈归舟琢磨了一下,猜测道:“飞柳教你的?” 好像又听懂了。 “……不是。” 沈归舟用眼神询问,那是谁? 云泽不知道自己理解的对不对,不太敢说。 不说算了。 沈归舟也就是随口问一下,他不愿意说,也不刨根问底了。 她看向对面,说回眼前,“这事是你干的?” 云泽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他这次反应很快,“不是。” 他觉得这种做法还是有那么点不道德,尤其是对一个其实也没有大错的姑娘家来说。 因此,他是没想过要弄这么一出的。 不是? 云泽注意了一下周围,见没人注意他们,告知道:“今日,相府的宋小姐也来这寺里上香了。” 他没想做这么不道德的事,但别人怎么想,他就不好干预了。 北漠太子司空曙前几日当街撞上相府宋小姐的马车,隐瞒身份的事情曝光。 他怕宋倾画不高兴,第二日就赶忙约见她,想要和她解释。 宋倾画没有回应。 司空曙意识到她是生气了,没有放弃,第三日又让人偷偷给她递了话。 宋倾画还是没有见他。 第四日……还是没有。 到了今日,司空曙通过一些渠道知道宋倾画会来这郊外上香,就也来了这寒山寺。 两人在寺里相遇,宋倾画怕被熟人看见,无奈之下,让他先去后山等她。 然后,这里就被人偶然发现了,然后的然后,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宋倾画。 沈归舟瞧着对面还没动的两人,“你是说,对面的那个人是司空曙?” “是。” 沈归舟想起自己之前偶然一瞥的人,眼睛随意地扫向四方。 扫了一圈,没发现什么。 云泽注意她挪动的视线,“夫人,怎么了?” 沈归舟没回他,又反着扫第二圈。 新的一圈扫完时,终于在某个不起眼的位置,看到了一个身影。 她看到人后,视线未做停留,自然挪了过去。 这时,她才开口,“看你的西南方向。” 云泽立即朝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靠后的位置。” 有了她的精准指位,云泽很快注意到她给他指的人。 看清那混在人群中人后,他内心错愕。 那是…… “司空曙!” 沈归舟没说话,对面躺着的姑娘好像醒了。 云泽又仔细看了一下,确认那人就是司空曙。 不是,他怎么会在人群里。 他明明是看着他走入后山的。 还有,他在那…… “那对面那男的是谁?” 沈归舟撑着下巴,歪着头追对面姑娘的脸,随口回他,“你问我,我问谁?” 差事难道不是他办的? 云泽噎住。 “啊。” 对面的姑娘惊叫了一声,手脚并用地向后退。 沈归舟视线不转,嘴里不走心地安慰云泽,“不是他也没事,话本子就得曲折离奇才能吸引人。” 后半句又将云泽听迷糊了。 对面的姑娘退了几步,想站起来离开。 转身抬头,站到一半,看到了对面看热闹的大队伍。 她好像整个人都僵住了。 对面等了许久的人见她醒来,开始垫脚、跳高、歪头、伸脖子…… 一个个,都想通过那些枝桠缝隙看到那张脸。 这些人的注视和讨论使她终于回过神来,又惊慌失措地将脸转了回去。 这么一会,沈归舟没有看到她的脸。 人群中,却有人在惊呼。 “贺家小姐!” 贺家小姐? 大家一听那惊呼声,谜底有了提示,变得更加激动了。 哪个贺家小姐? 那个。 安国公府的那个? 沈归舟听着大家猜测,换了个安慰方式,仗义道:“人算不如天算,偶尔出点意外也正常。放心,这事若你们王爷怪罪,我给你辩解。” 云泽不是不相信她,实在是她这话听着……怎么那么敷衍。 “……多谢夫人。” 惊呼声停了一会又响了起来,“那不是贺,和善公主!” 和善公主! 这名头一出,大家确定了。 安国公府的孙小姐,前些日子,不就是被册封为和善公主。 他们纷纷又将头转到对面,脖子伸的一个比一个长。 沈归舟往西南方看了一眼,发现司空曙被人群挤得更加靠后了。 沈归舟拿过云泽手里的木桶,低声吩咐道:“拦住司空曙。” 云泽会意,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很快退到了外围。 沈归舟视线两边兼顾,注意到了司空曙,对面的情况也没错过。 贺叶蓁有点慌,衣服越整越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么一会,沈归舟身边又多了一人。 “阿姐。” 沈归舟偏头,看到也带着个斗笠并将帽檐压得极低的沈星蕴没有意外。 沈星蕴十分自觉地将她手里的木桶接了过去,问道:“阿姐,你也来看热闹。” 这个陈述式的问题,有点耳熟。 沈归舟不答反问,“这事有你的功劳?” 沈星蕴赶紧否认,“不关我事。” 沈归舟瞥了他一眼,不关他事,他会在这儿? “昨日,有人帮狄公子给贺叶蓁送了一封邀约赏景的信。”沈星蕴单纯一笑,谦虚道:“我就顺便帮她了解了一下狄公子的身世,让她知道狄公子或许有能力帮她解除这场和亲。” 当然这件事,他也不是昨日开始做的。 “就这?” “再顺便帮她打听了一下和亲公主离京的日子。”他眼神清澈,“长则两月,短则半月。” 最近贺叶蓁快要被和亲公主这个名头逼疯了。 安国公在安国公府说一不二,无论她怎么求自己父亲乐乡侯都是无用,侯夫人心疼她,却也是无能为力。 她甚至去大将军府求过大将军夫人,亦是无用。 她认为那位厉害的姑母一定可以帮她,然后者能给的也是同情。 她告诉她,公主封号都下来了,北漠使臣也已经抵达京都,两国就此事达成共识,她要去和亲的事已经铁板钉钉,不容更改。 就算她去求她祖父,她祖父同意了,也没有用。 因为,这已不是安国公府的家事,而是国事。 她是公主,是天楚的公主。 从她成为一国公主的那刻起,她就不属于自己了。 贺叶蓁不甘心,觉得这一切荒谬,凭什么,这天楚那么多女子,凭什么让她去。 什么叫她不是她自己的,她为什么不是她自己的,什么公主,那是他们强加给她,在这之前,她从未享过公主的待遇,既然她未享过公主的待遇,凭什么让她做这牺牲。 这一切真得太可笑了。 她不想做这和善公主,不想嫁去北漠,更不想嫁给一个快要入土的糟老头子做妾。 她还去过两次晋王府,都被管家以‘晋王在外办差,不在府中为由’打发了。 她不死心,知道晋王最近在办户部办差,以为他在户部,后一次就转道去了户部。 结果,她还没到地方,途中就遇到了做为太常寺卿的自家叔父,谎言被当场看破,她只能跟着回府。 回府的当晚,安国公府找了她谈话,让她记住,她是贺家的和善公主。 自那之后,他严禁她去晋王府。 眼看离和亲公主离京的日子越来越近,她越来越慌,理智也早就烧乱了。 这个时候,狄公子似乎成为了她唯一还能抓一下的稻草。 他主动约她,她自然是要来赴约的。 沈星蕴向沈归舟诚恳保证,“除了这些,别的我什么也没做。” 第787章 品味 对面的贺叶蓁慌张起身,背着众人朝另一边走了。 沈归舟看着那跌跌撞撞的背影,“那男的是司空曙的人?” 这边都这么大动静了,那男的还是没动。 沈星蕴是有问必答,“不是。” 不是。 沈归舟侧过视线,瞧了他一眼。 沈星蕴反应迅速,赶紧澄清,“不是我。” 贺叶蓁大概是太慌了,山地又不平,她走得不是很顺畅。 这边看热闹的见她越走越远,开始四下张望,看从哪里能过去。 沈星蕴同沈归舟说起了之前的事,续上了云泽讲的故事。 司空曙在再上面一点的凉亭等宋倾画,等了近一炷香,宋倾画没来,贺叶蓁出现了。 司空曙躲避不及,只能先应付贺叶蓁。 聊了几句,司空曙发现贺叶蓁的出现不是巧合,意识到事情不对,就想脱身离开。 刚出凉亭,就遇到了袭击。 对方是有备而来,不仅人多,六个人还都是高手。 司空曙主仆不敌,三人全被迷药放倒了。 对面那个隐蔽的位置,并不是他们自己主动走过去的。 将一切安排妥当之后,那些人将司空曙的侍卫往另一边山林一扔,很快离开了。 转折就发生在这个时候。 那些人一离开,被迷昏的司空曙就醒了过来。 看到旁边的贺叶蓁,他知晓不妙,迅速离开。 他以为自己技高一筹,哪知,他这人运气实在不怎样,还没走两步,就又被人堵了回来。 但是,这次堵他的人少了三个。 司空曙深知自己不能折在这里,没再保留。全力之下,侥幸逃脱了。 沈星蕴一早就来了,待在一旁,将这场戏看了个全场。 看到这,他都能感受到那三个人的懊悔,看着山下的人开始陆续往这边跑,以为这事就这样结束了。 没想到,事情再次来了个大反转。 对方做了两手准备。 没一会,那三人就扛了个人过来。 于是,就有了现在大家看到的这一幕。 沈归舟调整了一下站姿,换了只手撑下巴,等他讲完了,开口问道:“那两拨人是同一批人?” 沈星蕴摇头,“不是。” 前面那批,他看着他们离开了。 所以,他才觉得这事有意思。 不是一批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不是他,也不是云泽。 “那就是除了宋倾画,今日还有一个帮忙的人。” 这可真是巧了。 沈归舟看了一眼还没走出大家视线范围的贺叶蓁,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在锄柄上轻轻敲着。 那那人是针对贺叶蓁还是安国公府,亦或是想破坏和亲? 沈星蕴也是这么想的,“是不是贺叶蓁还得罪了什么人?” 沈归舟眼睛扫过躁动的人群,看到了又往后退了一些的司空曙。 她瞧了云泽一眼,云泽很快收到,微点了一下头。 她将锄头扔给沈星蕴,自己像是寻找最佳角度一样,也跟着旁人调动脚步。 走到人群中间时,她踩住了一位妇人曳地的裙摆。 妇人正在下台阶,看她身形前顷时,沈归舟放开了脚。同时,她胳膊不经意地撞了一下另一个人。 那人身体失衡,又撞到了扶着前一位妇人的侍女。 随后,人群中响起了惊呼声,被撞的人也越来越多,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 沈归舟早在将胳膊收回时,已经后退了几步。 听着那些惊叫声,她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拔下了身旁一位姑娘头上的珠钗。 她一边看着前面的人东倒西歪,一边掰下上面的小珍珠。手指微动,将一颗小珍珠朝着司空曙的方位弹了出去。 前面那位妇人一倒,让她这颗小珍珠顺利弹到了司空曙旁边一位妇人腿上。 妇人本就被突然的混乱弄得也快站不稳了,被小珍珠这么一弹腿,人就朝司空曙的方向倒了下去。 司空曙没想到这个局面,想躲开,发现就这么一会,前后左右都是人了。 他连挪一步的空间都没有,眼看着妇人要倒自己身上,就拽过旁边人的手去接。 但他没想到,旁边男子的反应很快,他手还没碰到他,后者就将手背到了身后,自己往后仰了一点。 司空曙诧异,可局势也容不得他多想,没抓到旁边那人的手,他就想将妇人推到一旁。 这想法刚冒出来,后面的人向前挤了他一下。 下一瞬,他伸出去的手刚好接住了前面的妇人。 远处的沈归舟看着他伸手时,又弹了一粒珍珠出去,珍珠落在了妇人的背上,加快了她倒在司空曙身上的速度。 妇人长得略微偏圆润,突然这么一扑,司空曙站得有点不稳。 妇人身边的侍女没扶住人,见这一幕,一声惊呼,“夫人!” 周围以他们为中心,小范围地惊讶了一下。 司空曙反应过来,想将人甩开。 然而,扑他身上的人反应比他还快,人还没站起来,抬手就往他脸上呼了一巴掌。 周围的人眼睛又瞪大了一些。 沈归舟又挪回到了沈星蕴所在的位置,吩咐道:“送贺叶蓁离开。” 沈星蕴会意,将东西给她,没一会儿,便消失在人群中。 他一走,沈归舟扛起锄头提起桶,跑到了更高的一个位置看热闹。 站得高,看得远。 这一换地方,她看见了寒华寺空旷的后院里,某个拐角的位置,有两位女子正往这边看着。 虽然看不清脸,但她也能猜到是谁。 小姑娘不谈情情爱爱的时候,果然脑子就聪慧很多。 妇人发现自己被一个陌生男子抱着,是又懵又气,打了对方一巴掌之后,颤声喝道:“登,登徒子,还不放开。” 她边骂边挣扎着起身,旁边的侍女清醒,立即紧张地伸手去扶她。 司空曙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更没料到自己会被人打脸。 妇人那一巴掌估计是用了十二分力气,打的他都快耳鸣了,脸上迅速泛红,浮起了清晰的女人手印。 这是他自出生以来,从未有过的事。 他整个人都愣住了,被骂也没回神。 云泽在一旁看着他呆傻地模样,垂了一下睫毛,让睫毛挡住了眼里的笑意。 忍住笑后,他自来熟地同旁边的陌生人道:“那不是北漠太子!” 旁边看热闹的男人一听,立即转头,“北漠太子!” 云泽又将身体微微倾斜到了另一边,对已经侧耳过来的人道:“北漠太子来京都的时候,我在城门口见过他。没错,就是他。” 听到这种爆料的另一人也被勾起了兴趣,“真的?” 戴着斗笠的云泽叹息,“没想到,这北漠太子,看起来仪表堂堂,竟然也是个登徒浪子。” 停了一息,啧啧两声,“他这眼光……” 事发中心,妇人恼羞成怒,还在指着司空曙骂。 这个事情明明不是他说得这样的,但这范围一烘托,再看现场,听着的人骤然就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一觉得他这话有道理,他们也就顺着这个方向遐想起来,还想和他讨论。 一转头,发现他不见了。 他不见了,他们也没有太在意,周边的几个人就相互讨论起来。 司空曙被妇人指着鼻子怒骂了一顿,终于醒神,眼神变冷,怒道:“放肆。” 他这一怒,气势迸裂。 妇人止住了声音。 周围看热闹的亦安静了不少。 声音传到远处,好些还没站稳的人,都不约而同将目光投了过来。 正在讨论他的品味的人,突然就相信他是北漠太子了。 毕竟,一般人没有这气势。 只是,北漠太子了不起啊! 这里可是天楚,不是北漠。 司空曙脸上的感觉让他怒气更重,“你可知。” 吾是谁? 话没说完,被他震吓住的妇人已经回神,面上比他还怒,抬手又挥了过来。 妇人的举动,让他将未完的话,又憋了回去。 有了前车之鉴,他这次反应快了很多,抓住女人的手,狠狠将她甩了出去。 “找死。” 妇人被甩到一旁,差点又压倒好几个人。 司空曙想要训斥她,张嘴想起这里是天楚,到嘴边的话又不好说了。 要说骂人,那些粗鄙的话语,他也不会。 最后,他只能怒瞪着妇人。 他这一举动,激怒了旁边看热闹的,有人打抱不平,“这耍了流氓,竟然还打人?” 妇人被人扶住,缓了口气,听到这话,当场就大哭起来。 最开始讨论司空曙的人跟着斥责,“堂堂北漠太子,原来是这种龌龊之人。” 北漠太子这名头一出,周边人讶异。 过了一会,现场再次热闹起来。 司空曙没想到自己会被人认出来,抬头一看,四周全是围着他指指点点的。 什么,他是北漠太子。 原来他就是北漠太子。 北漠太子,他来天楚耍什么威风。 长得挺人模狗样的,没想到也是少条失教、厚颜无耻之人。 听说他前几日还威胁了宁海公府的言世子。 不止,我那日就在那里,他当着秦王的面就拔剑了,扬言要杀了言世子。 这事是真的,这北漠人也太不将我们天楚放在眼里了。 不仅如此,他还大放厥词,说陛下已经答应他要将沈少将军的流华枪给他。 臭不要脸的,他们北漠是买不起镜子吗? 还有那秦王,也是……啧啧,亏他还是个王爷,简直是丢我们天楚的脸。 …… 这种讨论的范围迅速扩大,更远一点的人听着这边讨论的话题,陆续转了方向朝这边看。 反正他们已经知道,那就是和善公主,对隔壁那姑娘也不是那么关心了。 那个男的是谁? 那人看着好像还没醒,晚一点也没关系。 人多嘴杂,声音一多,就听不清楚讲得是什么。 不过,司空曙不用听清楚,也知道那都不是什么好话。 他想要让人制止这些刁民犯上之举,喊人没应,才想起为了躲避天楚皇帝监视,自己今日只带了一人上山,而带的那个护卫,现在还不知道是死是活。 异国太子的身份不仅激起了民愤,还限制了他的发挥。 一时之间,他被这从未见过的阵仗弄得有些手足无措。 今日来上香的人,也没想到,平平常常上个香,竟然能连续看到两出大戏。 和之前的桃艳之事相比,前几日在京都茶楼酒肆被人谈了许久、引起民众不满的北漠太子,似乎更能留住人心。 因为,之前他们只能背后说他,今日,他们可以当着他面骂他。 趁着这突然的热闹,云泽又来到了沈归舟身边。 沈归舟看着司空曙被人团团围住的狼狈模样,夸赞他道:“做得不错。” 得到她的夸奖,云泽有些羞赧,“谢夫人夸赞。” 他主动询问沈归舟,“我们还要不要做点什么?” 沈归舟将手里挺有重量的木桶递给他,“提着。” 他立即将沈归舟手里提的木桶又接了过去。 沈归舟手里的锄头再次变成了拄手棍,眉眼一弯,“接下来……” 云泽精神集中起来。 沈归舟拖了一下音,闲散道:“看热闹。” 啊? 云泽集中的精神,瞬间散掉。 沈归舟往对面瞥了一眼,那男的还躺在那。 云泽跟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有些疑惑,“那人好像一直没动过。” 沈归舟瞅了一眼下面的热闹,想起贺叶蓁慌张离开的样子,低声吩咐,“往上走一段,可以绕过去,你去看一下。” 云泽又精神起来,“是。” 他走了一步,沈归舟嘱咐他,“小心点。若是人死了,不要动。” 云泽稍怔,不自禁地往那边瞄了一眼。 想起从事发到现在,那人都没动过一下,再想她这个想法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属下明白。” 下面热闹得很,偶尔有人回头看一眼对面,见对面的人好像还在那儿,又扭过头来看眼前的热闹,没有人注意到云泽在向上走。 沈归舟依旧站在原地,拄着锄头继续看热闹。 她估算着时间,看了一会,视线挪向对面。 没多久,云泽到了那棵大松针树下。 他查看了那人后,在对面看到沈归舟正看向那边,朝她点了一下头。 真死了。 沈归舟挪开视线,云泽又悄无声息地原路返回。 第788章 心虚 习武之人脚程快,这边司空曙还没脱身,云泽已经回到沈归舟身边。 沈归舟没看他,开口依旧是刚好够两人听见的声音,“认识吗?” “不认识。”云泽也目视前方,低声说着自己的发现,“长相一般,二十上下,身上穿得是绸缎。” 那这范围就广了。 云泽不认识的京都公子? 商人? 外地人? “怎么死的?” “像是中毒。” 沈归舟没再问话,云泽不用她吩咐,朝下走去。 来寺庙里拜佛的向来都是女人居多,来这寒华寺的,又多是京都城的夫人小姐。 她们朝这一挤,花团锦簇的,这让一身红衣的沈归舟也不是那么打眼了。 沈归舟又往旁边挪了点,站在那些只是礼貌观看的人中间,更不显眼了。 但是,她今日没带帷帽。 做为这松夷山上,寒华寺下的小名人,常年来往这庙里的夫人小姐有几个是有记得她的。 她刚在新位置站稳,左手边的夫人站得累了,往旁边更宽阔的地方挪了一点。 这一挪,眼角余光见到沈归舟。 偏头确认,惊喜的和沈归舟打招呼。 被人认出来,沈归舟也没懊恼和躲避,大方回应。 相互见完礼,那位夫人注意到她手里的锄头和木桶,甚是奇怪,“您这是?” 她本来想问她这般厉害的人也需要来寺庙拜佛,一看她这锄头木桶,好像也不像个来上香的。 沈归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东西,应答如流,“准备上山挖点野菜。” 问话的人愣住,挖野菜? 沈归舟补充,“这山上的野菜挺多的。” 那位夫人下意识朝山上看了一眼,挖野菜是用来吃的?她还要挖野菜过日子?难道这就是平民的日子? 她家境殷实,不是很懂这种生活,想着想着,对沈归舟多了同情。 她赶紧换了个问题,问起了她怎么不在山下摆摊了。 沈归舟借口随口就来,说是师门规矩,一年只能起那么多卦,算超了得遭横祸。 夫人一听,想找她算卦的话吞了回去。 似乎也理解了她这日子为何过得这般清贫了。 她们聊天时,下面有人发现对面的男人一直没动,不知谁带头丢了石头过去,陆续有人跟着砸,动静越来越大,那边的人也没反应。 这不禁让人冒出众多猜想,有一个稍微有点身手的男子,大着胆子跃了过去。 他越过丛林,到了松针树下。 对面的人将心分成了两半,一半看司空曙,一半看对面。 大家都在等着他揭晓谜底时,他猛然后退。 “死……” 这边的人没听见他的声音,喊着问他,“是谁?” 这动静中断了那位夫人和沈归舟的聊天,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 去对面查看的人惊醒,拔腿就跑,快速折返,被树枝刮了衣袍和脸也不在乎。 太过慌张,过来的时候,他没跃过山涧,掉了下去,好在扶住了一块乱石,其他人费力将他拉了上来。 他一上来,大家就关心起对面的人。 他脸色惨白,呆了好一会儿才出声,“死,死了!他死了!” 一句话,又将这后山炸了一下。 被众人死死围着的司空曙终于找到了机会,从人群中狼狈地挤了出来,下了后山。 他听到说死人了,但是已经没有了看热闹的心思,未敢再多留一息。 走出山门,他走路的速度比平常快了一倍不止,一刻钟后,终于逃离事故现场。 听到死人,有些胆小的人也走远了一些,不敢再看,其中就包括和沈归舟说话的夫人。 慌乱之中,云泽又出现在她身边。 他见天色不早了,问她:“夫人,我们现在走吗?” 接下来就是等官府来人,这里已经不属京兆府管辖范围,来的多半会是刑部。 案件细节他们不在这也能知道,就没什么可看得了。 沈归舟下意识想迈腿,低头一看手里的锄头,才想起自己来这里是有正事的。 沈归舟抬头看了眼天色,“你先下山。” 云泽明白了,她是还要上山,“可有属下可以效力的地方?” “不用,你先去做你自己的事。” 云泽听出她是真得不需要他随同,让开了路。 沈归舟不再看热闹,一个人慢悠悠地往上走。走到瀑布处时,她在那里提了一桶水。 瀑布到山顶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等她提着水,爬到目的地时,天色已经开始转暗。 好在,还不影响视物。 离老头的坟头还有好几米远,她就看到了自己种的那两棵香樟树。 不是吧,一片叶子也没有了! 心里咯噔响了一下,她加快了一点脚步,先到了左边。 出于更易成活的考虑,树苗来的时候就砍去了多余的枝桠。 现在左边那棵只剩光秃秃的树枝,看着就是两个字,萎靡。 转头再看右边那棵,好像还有一片叶子。 她像是看到了希望,疾步过去。 她伸手想去摸那片叶子,起了山风。 风一过,唯一的一片叶子也没有了。 她手在那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然后环视了一周,像极了做贼心虚。 见的确没人后,她又朝着树枝伸出了手。 她还没用力,小树枝咔擦断了。 她淡定的将手移开,转头看向坟墓。 “老头,你不是答应了我,要保佑它们的。” 整个山顶寂静无声。 她郁闷地问道:“师父,你怎么一点也不灵。” 完了。 这下郭子林真得会弄死她了。 香樟树虽然死了,但她想着来得来了,还是给它们松了一下土,然后将那一桶水平分给了它们,期望它们还没死透。 下山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请下载小说app爱读app阅读最新内容 寒华寺晚上是要关闭山门的,她靠近那块草差点都被踏平的地方时,下面已经安静了许多。 再往下走一点,云泽在下面等她。 “你还没走?” 云泽主动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同她解释,刑部来了人将尸体收走了,留了几个人在周围找线索,那几个人现在还没走。 他担心她被不长眼的给盘问,就同刑部打了招呼,在这里等她。 没等她问,云泽主动告知,死者的身份还没有确认。 两人没有多做停留,很快出了寒华寺。 沈归舟上山的事,云泽没有多问。 到了竹林小屋,沈归舟提上了酒就带着雪夕和云泽一起离开了。 等到城门口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 云泽下车和她们做别,驾车的变成了雪夕。 马车刚动,沈归舟见到城门下有一人呆站着在看城门上的字。 背影,似乎有点眼熟。 马车从她身边过去,借着城门口的灯火,她特意注意了一下那张侧脸。 红云? 马车通过城门,沈归舟让雪夕停下了马车。 她又往后看了一眼,仿佛看到了她脸上的迷茫和风霜。 比她印象中人的消瘦了些,但五官还是没太多变化。 云泽是等她们进城了之后再进来,入了城门,没想到她们的马车停住了。 沈归舟看见他,朝他看了一眼。 云泽会意,快速上前,“夫人,您还有何吩咐?” 沈归舟用眼神给他示意了一下还呆站在城外的人,“跟着她,看她去哪?” 云泽顺着她所指看过去,那人有问题? 想起自己刚才就是从她身边过去的,好像没发现问题。 “打听好了,立刻告诉我。” 云泽领命应下。 沈归舟没在停留,嘱咐完就让雪夕走人了。 云泽再看那不起眼的女人,警惕了些。 见她终于掏出路引,云泽往旁边避了避。 马车上,雪夕询问沈归舟,“小姐,刚才那人,可是有什么不妥?” “没有。”沈归舟看着窗外,“一位故人罢了。” 故人。 雪夕懂她的意思了,“您是担心,你们再撞上,她认出你?” “嗯。” 京都这么大,每日来来往往地那么多人,哪能有那么多巧合。 不过,今日这巧合就发生了,还是留心些好。 “那要不要属下将她送走?” “看看再说吧。” 说不定她来这儿也是有什么事。 “好的。” 人多的地方,消息总是传得格外快。 沈归舟到城里时,寒华寺今日发生的三桩大事都已经在京都城内传开。 先是即 将和亲北漠的和善公主在郊外与人私会被人发现,一传入城,立即四散开来。 贺叶蓁还没回到安国公府,安国公和宫中的天楚帝就相继听到了此事。 贺叶蓁逃跑似地跑回府,慌不择路的她还没回到自己的院子,就被安国公身边的人拦住叫去了安国公的书房。 贺叶蓁本就惊魂未定,一见安国公更加害怕。 “孙,孙女见过,祖父。” “你今日去哪了?” 安国公一开口,她哆嗦了一下,“孙女,我,我……” 她不是很敢说。 安国公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外面传得事八九不离十。 “你去了寒华寺。” 他这陈述的问句一出,贺叶蓁头皮发麻,明白过来他已经全部都知道了,顺即跪下。 “祖,祖父。” 安国公面上未有表情,“那个男的是谁?” 现在让那个人消失,事情可能还来得及。 他刚听到消息,已经派人去找了,没想到她先回来了。若是她愿意透露,事情就能处理的更快一点。 他这话刺激了贺叶蓁,想起了刚忘记一点点的画面,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我,我不知道。” 安国公眼睛沉下,“你不知道?” 还不肯说。 “你还护着他。” 贺叶蓁又吓了一跳,赶紧道:“没有,不是,我真得不知道。” 她都不认识那个男的。 安国公看着她,像是在评估她话语的真假,略显混浊的眼睛显得很是吓人。 瑟瑟发抖的贺叶蓁被他这么一看,反而抓住了重点,害怕地告诉他,“他,他死了。” 这个反转是安国公没想到的。 他微愣了一下,“死了!” 贺叶蓁恐惧地点头。 这份恐惧来自那个死人的样子。 “你……” “不是我。” 安国公刚开口,她就立即为自己辩解。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死。不是,是为什么会死在我身边。不,也不是,是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那儿。我没杀他,不是我杀了他……” 她的结巴和语无伦次,证明了她的慌乱。 她的慌乱,证明了她没有说谎。 安国公听着她这几句话,抓到了一丝诡异。m..org 他打断像疯魔了一般碎碎念的人,“到底怎么回事,你从头开始,仔细说来。” 贺叶蓁脑子有点乱,看着他不知道从哪说起。 安国公世子、现在的乐乡侯贺峻听到贺叶蓁回府了,又是松气又是担忧,矛盾得很。下一瞬,听到她已经被自己父亲叫走了,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 这个女儿他还是疼爱的,只是,自己父亲那里,他更不敢触怒。 一时之间,他进退两难。 侯夫人在他身边,心境同他差不多。 但她还是更担心贺叶蓁一些,劝他快过去看看。 她这一劝,正在来回踱步的贺峻,找到了宣泄口,厉声训斥她没有尽到主母之责,没有教好孩子,枉为嫡母。认为若不是她将贺叶蓁放出府,就不会有今日之事。 侯夫人被他突然的训斥弄得很是委屈,那孩子说要去大将军府看她姑母,她难道不让她去? 还有,安国公是有不准她去找阿琰的意思,然而,她去其他地方,他们也没说拦着,不是都默许了她出门。 他们都没拦着,她怎么去拦她? 贺峻没想这么多,也没听她辩解,还问她是不是早就知道此事,帮着贺叶蓁一起瞒着他和她祖父,甚至问她是不是就是她撺掇贺叶蓁作出这等事情的,不然他好好的女儿怎会作出这种事情来,怒声质问她到底是何居心? 一向温柔的侯夫人听着他给自己安的这些罪名,整个人都傻住了,忘了反驳。 贺峻歇了口气,却是从自己一时的怒语中得到了启示,他眼中带上了质疑,又问了她两问。 是不是她父亲跟她说了什么? 还是晋王跟她说了什么。 侯夫人被他的眼神吓到,听得云里雾里,这和她父亲有什么关心?和阿琰又有什么关系? 疑问一出,她思维慢慢恢复了正常。 她和他对视,看到了他怒气之下的怀疑,陡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第789章 配合 “你是在怀疑,我听了她父亲的吩咐,故意弄出了这些事情?” 贺峻冷嗤,不置可否,“难倒不是。” 侯夫人哑住,觉得这天忽然就变冷了。 她嫁到贺家十几年,任劳任怨,操持中馈,上孝长辈,下教晚辈,同他互敬互爱,照顾着这一府上的人。除了没有给他们贺家生上一个孩子,她自认为没有任何对不起他们贺家的地方。 然而,他竟然就是这样想她的。 贺峻觉得她这神情,实在太假,“这不就是,你父亲当初将你嫁到我贺家来的目的。” 侯夫人整个人僵了一下。 贺峻将她这反应当做心虚,讽刺道:“你还真是你父亲的好女儿。” 侯夫人抬起眼眸,没有反驳他。 贺峻思维活跃起来,又质问她,是不是她父亲现在看晋王起势了,就不需要他们贺家了,想将他们一脚蹬开。 还是他们担心天楚北漠两国一旦停战,晋王刚全面掌控的北疆兵权,就失了效用,所以费尽心机的破坏这场和亲。 他的话似乎有那么些道理。 侯夫人不知道自己父亲是什么想法,也不知道陈穆愉是什么心思。 他们从未和她说过什么,她也未做过任何对不起贺家的事。 说到最后,贺峻有些后悔,“当初就不应该将蓁儿交给你照看。” 侯夫人交握的手用力了些。 他的孩子,她一向都是端着、敬着,像贺叶蓁这种年龄小的,她更是当亲生孩子一样疼爱。 她想,她若是自己有个孩子,付出的也不会比投放在她身上的更多了。 听他说多了,侯夫人反而冷静了下来。 确认他已经将她的罪名罗列完,她坦荡地回他,“不管是我父亲,还是阿琰,都没有找过我。” 贺峻自是不信。 她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继续道:“我不否认,父亲将我嫁予你,就是看中了你们贺家门楣,但是,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前,我都没有对不起你,更没有对不起贺家。” 再看现在的他,要说对不起,她对不起的也是她父亲。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读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贺峻听她自己承认,嗤了一声,眼里讽刺更重。 侯夫人不与他计较这些,说回了贺叶蓁,“至于蓁儿,你父亲是什么人,你比我更了解,你若真地疼她,现在最好还是过去看看。” 她轻做了一个呼吸,“既然你认为我居心险恶,不是真心对她,我就不过去了,免得你再认为,我去定是想着再害她。” 贺峻有种被噎了的感觉。 侯夫人最先那种因没有防备引起的害怕已经不见了,和他对视了一会,转身回了内院。 她这是在向自己发脾气? 贺峻心头火气更大,想叫住她,又清醒过来。 当务之急不是同她争辩。 她的话也让他想起了一些旧事,纠结了一会,还是去了安国公的书房。 贺叶蓁脑子正一片混乱,他敲响了书房的门。 听到他的声音,贺叶蓁像是看到了一丝希望。 安国公让他进去了,他看到人没太大事,舒了口气。 还没开口,贺叶蓁就抓住他,向他哭诉,人不是她杀的。 贺峻听出不对劲,得到安国公眼神示意后,安慰了她几句。 贺叶蓁情绪终于稳定了些,将这日的事情详细道来。 但她深知,若是她将狄公子供出来,她就连最后一丝希望了没有了。 因此,她还是隐瞒了自己去寒山寺的目的,坚称自己是去寺里烧香的。 听她说完前因后果,安国公眉头皱起了一些。 贺峻五官也紧了一些,这是有人故意陷害! 他看了安国公一眼,代为问道:“你实话告诉爹爹,你真的不认识那个人?” 贺叶蓁确定以及肯定,“我真得不认识他。” 这事过了这么久,她也想明白一些了,“有人,肯定是有人想陷害我!” 可是,谁会想陷害她呢? 恰好,贺峻也问了这个问题,问她最近可有得罪人。 得罪?没有。 自从被封为和善公主后,她已经很少和那些贵家小姐们一起聚了,偶尔见到她,她们 对她也是客客气气的,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她最近没有得罪人,以前也没有。 看她摇头,贺峻自己思索起来。 若是不是针对她,那就是不想让她去和亲。 计划这一切的人,针对的是安国公府,还是就是和亲本身。 他想将刚才同侯夫人讲的那些猜想说与安国公听。 刚张嘴,贺叶蓁脑中闪现一人。 “宋倾画。”她抬头肯定道:“一定是她。” 她没有得罪过宋倾画,可后者历来和她不和。 更重要的是,她开始下山的时候,好像看到她了。 她在……对她笑。 没错,她就站在那片竹林里,对她笑。 现在想来,那笑容就是得意、嘲讽。 “宋倾画?”贺峻想了一下,“王相的外孙女。” “没错,就是她。她一定是觉得,是我,不是,是……”她眼角余光看到上首的安国公,将到嘴边的话噎了回去,换了个说法,“我们家害得她嫁不成梁王的,所以想要报复。” 贺峻惊诧转头,看向安国公,“父亲。” 这宋倾画倾慕梁王的事,虽不是人尽皆知,但这京都城里,该知道的都知道。 若是她,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安国公没有回他,垂眸沉思。 相府,那这是这宋倾画一个人的意思,还是王石的意思。 若是她自己的意思,为什么要放个死人。 若是王石的意思,放个死人…… 这个死人,和他想要人死,完全是不一样的。 现在北漠使臣就在京都,就算他将这私会一事按下来,和亲公主牵扯进人命官司,也…… “咚咚,咚。” 敲门声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抬起眼,很是不悦。 他还未问话,管家就在外面禀了来由。 “国公爷,刑部来人了。” 刑部。 书房里三人对视一眼。 安国公被打断的思路重新续了起来,这就是那个死人的作用。 人死了,官府一上门,这件事他动作再快,一时之间也改写不了了。 等这事传到北漠使臣的耳朵里,他们又没有办法证明这是谣言,北漠一定会有想法。 贺峻快步走过去开了门,虽然猜到了,还是询问道:“他们来干什么?” “刑部的官爷说。”管家瞟了一眼屋里正看着他的贺叶蓁,“孙小姐她,牵扯进了寒华寺的一桩人命案,他们要请她去刑部配合调查。” 果然如此。 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他们不知,贺叶蓁在荒山野岭中醒来,发生自己衣衫不整,身边还躺了个不认识的男人,更悲催的是,这个不认识的男人还死了,她是有多么惊慌。 那地方她本就不熟,根本找不到下山的路,她只能乱走,同时又害怕被人追过来、被人看见,她在那山中走了很久才下的山去。 她回到城中时,报官的人已经先她一步进城了。 刑部的人这个时候上门,还是特意派人去了刑部尚书府请示了之后才过来的,不然他们会到得更早。 “胡。” 说八道。 “不,我不去。”贺峻才说一个字,里面提着心听的贺叶蓁一下子又慌了起来,吓得连连往后退,“跟我没关系,爹爹,我没有杀人。” 那可是刑部,她没去刑部,可她知道刑部是干什么的。 她不能去那种地方,绝对不能去。 贺峻心疼她,向安国公请示,“父亲,我们不能让蓁儿去。” 她若是被刑部带走了,那岂不就是坐实了外面的那些流言。 贺叶蓁一听他这话,跑到他身边,抓住他的胳膊,躲到了他身后。 安国公询问管家,“来的是什么人?” “带头的是刑部的一位主事。” 一个主事也敢来他安国府抓陛下亲封的和善公主。 他一个眼神,管家就明白了他的想法,立即低头解释。 他已经回过那人了,那人话也说得客气。 安国公府的担忧他们清楚,他们叶尚书请老国公不要担心。他们只是请和善公主去问一下事情原由,定不会为难她,这也是为了尽快查清此事,还公主一 个清白。 他说这话,就是在委婉提醒他们,这件事是经过他们刑部尚书批准的。 其后,他又说这事已经许多人都知道了,并且不少人都在现场看到了和善公主,他们若不把人带走,事情不好办。 他们的态度有点坚决,另外,随着他们的到来,安国公府的门口一下子围了很多看热闹的人,和他后面那话形成了呼应。 贺峻有被气到,“这刑部什么意思?是准备落井下石。” 管家没敢说话。 贺峻收到安国公眼神允许,亲自去了大门口,会见刑部的人。 刑部的人见到他,连忙行礼。 他却被大门口围观的人给震到,好像知道当日前任兵部尚书府被人团团围住是什么样了。 刑部的人耐心很好,领头的主事先给他道了歉,然后才很客气地和他重复了自己的来意。 贺峻质问他,可知道自己要带走的是什么人。 刑部那位主事请他息怒,将之前同管家说的话又同他重复了一遍,说到很多人都亲眼看见了贺叶蓁时,还给他指了一下围观的百姓。 贺峻看着那些多管闲事的人,立即明白了,他是在告诉他,闹得越久,看热闹的就越多。 最后不利的,还是他们安国公府。 刑部这种小人物,最是会掂量形势,现在他们还不肯走,也是在告诉安国公府,这事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刑部今日是一定要将人带走的。 贺峻回去禀告了安国公后,尽管贺叶蓁不愿意,还是被刑部带走了。 这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贺峻脑子也乱了起来,询问安国公怎么办。 安国公沉着脸,也是烦得很。 如今那流言一事,他们是想瞒也瞒不住了。 贺峻一通乱想,想到了一关键问题,“父亲,您说,这事现在可有传到陛下耳中?”请下载小说app爱读app阅读最新内容 安国公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陛下……这也是他现在最担心的。 “若是陛下也听到了此事,那……” 贺峻想到这种可能,内心也有点不受控制地慌。 安国公听着,觉得他聒噪得很。 抬起眼皮睨了他一眼,他心头一凛,闭上了嘴。 他安静了,安国公才能安心想事。 这流言在城中传得如此之快,一是那现场人多,二定是有心之人故意为之。 这个时候,刑部都已经上门,那流言多半已经传到宫中。 陛下听到定是不悦的。 若是北漠使臣再听到,生出点什么想法,闹到陛下那里,就更加糟糕。 既然事情已经不能遮掩,那就主动告之。 变被动为主动。 他吩咐贺峻,尽快查清那死人身份,一定要抢在刑部之前,将该处理的都处理了。 从现在起,这件事只有一种可能。 有人想要破坏和谈。 他站起身来,准备进宫。 贺峻上前去扶他,手还没有碰到他,书房的门再次被敲响了。 两人现在对这敲门声都有了些反射,动作双双停下。 书房安静了一下,安国公才开口,“进来。” 得到允许推门进来的是跟了安国公多年的随从,他步履匆忙,又给书房内的父子俩带来了一个已经在京都城内传开的新鲜消息。 北漠太子司空曙今日也在寒华寺。 贺峻惊讶,“北漠太子也在寒华寺?” “是的。” 不仅是在,还闹出了很大的动静。 安国公听了随从复述的事情始末,抓住的重点却和贺峻不一样,“你说,这件事,也已经在城内传开了?” 随从听出他这个问题的怪异,但一时想不到更多,恭敬回答,“是的,寒华寺今日发生的事,都已经在城内传开了。” 和善公主在佛门净地与人私会、北漠太子在寒华寺猥亵妇人、和善公主杀了自己的姘头,这三件事现在在京都城内有着不相上下的热度。 无论走到哪个角落,只要有人聊天,八成都是在聊这些事。 安国公呼吸重了些,许久没有说话。 贺峻注意到他的反常,想要关心,安国公又再次开口了。 “驿馆那边,北漠的那些人,现在是何反应?” 第790章 没用 这事随从不知。 安国公眼神变得阴沉,什么事都要他一件件细说? 贺峻看到他神情变化反应过来,速道:“儿子这就去查。” 他转身欲走,管家却去而复返,带来了安国公要的消息。 他们通过驿馆的人打听到,北漠使臣也听到了京都的那些流言,一炷香之前,他们已经让行理馆的人代为转告天子,他们北漠要求更换和亲公主。 贺峻微愕,这北漠人的动作竟然如此之快。 安国公站在原地,久没有说话。 贺峻刚想喊他,他拄着拐杖转身,朝屋里走去。 贺峻纳闷,“父亲,您……不是说要去宫中?” 安国公慢慢地往里面走,似是没有听见。 贺峻看到他不太利索的步伐,只能上前扶着他。 四周气氛有点压抑,他也不敢一直问他。 他随着他的脚步走了几步,后者开了口,“不急了。” 他的声音透着一丝苍老,这是他先前说话时不曾有的。 贺峻却只注意到了他的回答,不急? 刚才不是说要立即进宫,此事一刻也不能耽搁,现在北漠人都要求换人了,难道不是更应该急,怎么又不急了? 他小心瞥了一眼安国公的脸色,不知道是不是天暗了,书房光线不好,后者满是岁月痕迹的侧脸有点灰暗。 追问的话到了嘴边,他又不自禁地咽下了喉咙。 安国公一步一步走着,脚上似乎重了很多。 他在离自己常坐的那把太师椅前三步远处站立。 他看着上首的椅子站了一会,忽然出声,“没用了。” 他的声音很小,有点类似于叹气声,贺峻正出着神,听见了,却没有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他努力回想了两次,还是没弄清楚他刚才说的什么。 犹豫着要不要问他,一抬眼,就见到他整个人晃了晃。请下载小说app爱读app阅读最新内容 贺峻扶着他的手用力,惊呼,“父亲。” 安国公晃了那一下,又重新站稳了。 “您怎么了?”贺峻担忧,“是不是不舒服。” 他转头吩咐还没走的两人,“去。” 唤大夫来。 安国公抬手打断了他。 贺峻将余下的话吞了回去。 安国公就着他的手,闭上眼睛,在原地站了一会,精神好了一些。 他继续拄着拐杖,走到了太师椅边坐下。 贺峻赶紧接过随从倒的茶递给他。 安国公没有接,眼眸微垂,遮挡了他眼里的神情。 他这一生,侍奉过三代君王。 他们现在的这位陛下,更是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 没有人,比他更懂君心。 没用了。 他就算走得再快,就算能证明这件事是他人陷害,也没有用了。 天楚帝知晓郊外和善公主一事后,才过不到半个时辰,又听到北漠太子下午在寒华寺闹出了很大动静一事。 他正用手撑着头在闭目养神,听了张德素的禀告,太阳穴抽了一下。 他睁开眼睛,眼神清明而凌厉,重复道:“司空曙?” “正是。” 天楚帝坐直了一些,将手放了下来,平声询问:“他怎么会出现在那?” 张德素心头一跳,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还未出声,天楚帝追问道:“他一个人去的?” “是。”这个张德素能回答,赶紧开口,“秦王殿下,未曾相陪。” 天楚帝眼尾微不可见地眯了一下,“他出城了,为何无人来报?” 这…… 天楚帝明白了,似笑非笑,“所以,是朕养了一群废物。” 那么多人,连一个人都看不住,真得是好啊! 张德素吓得扑通一声跪下,“陛下息怒。” 天楚帝看着他,脸上未有明显的怒气,没有责骂他,也没有叫他起身。 他不出声,张德素一动也不敢动。 直到他脖子都开始酸胀,终于听到了上首的声音。 “他去寒华寺作甚?可有与其他人接触?” 张德素立即回话,“奴才已经让人去查。” 这个消息,他们也是从京都城里听到的,具体的细节暂时还来不及调查。 说这话时,他心又提起了不少,以为天楚帝会有不满,结果,他说完之后,并 没有他想的那些情况。 天楚帝默了一会,问他,“他也是在那寒华寺的后山被发现的?” “正是。” 张德素想与他详细说来,天楚帝先让他起身了。 张德素连忙谢过,起身详细说起了司空曙的事。 他说完后,天楚没有说话,似是在沉思。 那什么北漠太子轻薄妇人的流言,他倒是没放在心上。.org 他见过司空曙两次,觉得他不像是会在异国他乡做出这种荒唐事的人。 “这么巧?” 和善公主刚在那被发现与人私通,他就出现在那。 听着他这不轻不重地几个字,张德素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的确是太巧了。 不过,他自是不会主动在天子面前,去猜测这种事情的。 天楚帝又安静了下来,一看就是在想事情。 张德素站在一旁,闭口不言,尽职地做着透明人。 过了良久,天楚帝吩咐,“让柴向过来。” 张德素应下,立刻去传人。 出了御书房的大门,他伸手招了个内侍,交代了此事。 内侍领命,还未走人,前面檐廊上有内侍脚脚步匆忙。 张德素看见了,心里咯噔一下,千万别又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小内侍看到了他,加快了脚步。 他这临时祈祷没有起到作用。 小内侍带来的消息比前两个更糟糕。 和善公主杀人了,杀的还是她自己的姘头。 现在京都城又多了一出传言,传言说,和善公主怕被人发现自己的私情,影响她去北漠和亲一事,想和那男子断了。然则,左思右想之下,觉得这样也不是很妥当。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人骗了出来,然后将其杀害。但是,她没来得及毁尸灭迹,就被好多人看见了。 张德素听说和善公主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杀了自己的姘头,顿时有点头大。 这一整日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他也想不了更多,立刻转身回了御书房,将此事上报。 天楚帝刚闭上眼睛,在心中想今日的这些事情,一听张德素开口,眉头皱了一下。 张德素注意到了,但是嘴里的事还是不得不说。 天楚帝听他说完,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没动,眼睛却是厉了一些。 御书房骤然变得更加压抑,他不开口,张德素大概也知道他是什么心情了。 他恭敬垂首而立,安静等着他开口。 然而,他先等来了通传。 礼部侍郎求见。 张德素垂着的眼睛微动了一下。 这天色都这么晚了,礼部侍郎求见? 他看向天楚帝,天楚帝也看了眼外面,估计也是在看天色。 他从他的脸上读出了上意,代上将人宣了进来。 礼部侍郎脸色不佳,一进来,小心看了一眼张德素。 张德素明白过来,这恐怕也是为和善公主一事来的。 他很轻地对礼部侍郎摇了一下头,示意他,陛下今日心情十分不佳。 礼部侍郎眼神一暗,提着心行礼。 张德素猜得没错,礼部侍郎的确也是为和善公主一事来的。 可他此刻觐见,不仅仅是为了城内突然传开的三件事。 更主要的,是代为转达北漠使臣强烈要求更换和亲公主一事。 他说得小心翼翼,心里叫苦不迭,就怕上首的那位突然暴怒。 出乎他意料的是,等他说完后,天楚帝却很平静。 他平声询问:“北漠使臣,要求我们换一位公主?” 礼部侍郎摸不住他的心思,心提的更高了,“是的。” “他们想换朕的哪位公主?” “北漠使臣没有点名。” 天楚帝用手撑着头,手指按着太阳穴,“他们太子回到驿馆了?” 平平常常的声音,礼部侍郎听得心头一紧。 北漠太子在寒华寺的事情他也已经听说了,可在这之前,他们都不知道这司空曙出了城。 天楚帝没有听到他的回话,视线直射过去。 礼部侍郎醒神,背上冒出了冷汗。 行礼馆的人来告诉他此事,他们没有见过司空曙。 他吓得连忙跪倒,“臣失职,请陛下将罪。” 天楚帝看了他一会,将视线又收了回去 ,没有问罪此事。 他揉着太阳穴,声音如常,“这是他们太子的意思?” 这话和前一个问题有点差别,精神高度紧张的礼部侍郎微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想问的是什么,马上答话,“北漠使臣说,这是他们北漠的意思。” 他们北漠的意思。 天楚帝在心里嚼了一下这句话。 随后,他不轻不重地重复了一下这句话,“北漠的意思。” 礼部侍郎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变得更轻。 天楚帝说完这句话后,整个御书房安静下来,变得落针可闻。 直到,礼部侍郎跪的腿上有了麻意,天楚帝才再次开腔。 他体恤地问前者,“杜卿,接待北漠太子这事,是不是很是辛劳?” 礼部侍郎的心停跳了一下,迅速拜伏在地,“没有。” 天楚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未变。 礼部侍郎紧张地吞咽了一下,主动保证,“请陛下放心,今日之事,绝对不会有下次。” 天楚帝闭上了眼睛,没有接话。 礼部侍郎额头上浸出了冷汗,又追加道:“若有下次,臣……提头来见。” 天楚帝养了一会神,“下去吧。” 北漠使臣提出的要求,他没说怎么办。 礼部侍郎懂了,这是先让他自己看着办。 听到吩咐,他不敢多待一瞬,忍着膝盖的酸麻起身告退。 礼部侍郎前脚刚走,刑部尚书后脚又进宫了,。 听到通传声,天楚帝暂时歇了宣秦王进宫的心思。 刑部尚书和礼部侍郎为同一个人而来,同样的,他也是来请罪的。 寒华寺出了命案,当时在寒华寺的人九成都看见了和善公主从现场逃走,刑部接到报案时,报案又指名道姓地提供了这位嫌疑人,并且,此事快速在京都城内传播,造成的影响很是不好。刑部迫于形势,不得不去了安国公府,未经上禀,将陛下亲封的和善公主请去了刑部。请下载小说app爱读app阅读最新内容 刑部尚书表明,刑部这样做的原因,同时也是因为北漠太子就在案发现场,目睹了全过程,他担心此事引起北漠太子及北漠使臣误会,更担心此事被有心之人利用,破坏两国和谈。 请和善公主去刑部,则更有利于快速查清此事,还和善公主一个清白,也好消除北漠的误会,同时也是为了保护她。 至于和善公主,刑部只是请她上门做个笔录,绝对不会为难她。 除了请罪,告知事由,刑部尚书也是来请示下一步该怎么走。 不知是不是这一日,糟心事已经听多了,听到后面,天楚帝已经习惯了,情绪愈发稳定。 天楚帝没怪罪他,问了案件进展。 刑部尚书言简意赅地说了经过,重点告知,死者身份还未查明,和善公主坚称自己不认识死者。 刑部尚书走出御书房时,已经接近宫门落钥的时间。 走到半路时,遇到了拄着拐杖的安国公。 他主动上前行礼,未等对方开口,他又就刑部的人去安国公府带走了和善公主一事赔礼道歉。 说明刑部的苦衷后,他也请安国公放心,和善公主就是刑部请去的客人,刑部上下都不会为难于她。他们定当竭尽全力,尽快查明此案,还和善公主一个清白。 安国公很少同这位从江南生任刑部尚书打交道,今日见了他,心里有几分欣赏。 没想到,一个刑部尚书竟然比户部的那些老油条还要圆滑,和刑部倒是截然不同。 他看着他来的方向,知道他现在说这种话是已经有了足够的底气,也知道今日刑部那些人的底气是从何而来了。 他客气回了几句,拜托他关照贺叶蓁。 刑部尚书自是听出他那话三句有两句半是在讽刺挖苦,但他当做自己没听懂。 耐心听他说完,歉也道了,罪也请了,知道他也是忙着去面圣,刑部尚书主动结束了这场对话,等他先行之后,才朝宫门走去。 天楚帝听到安国公进宫了也没意外,只是问了张德素一句什么时辰了。 得了回答后,他嘴角似是扯了一下。 他没再说其他的,直接宣安国公进来了。 第791章 再去 今日进宫的人,好像都有一个共性。 都是来请罪的。 安国公也不例外。 一见天楚帝,他就要跪下去。 天楚帝让张德素抢先扶住了他,还给他赐坐。 安国公感激,却很坚持,最后还是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为贺叶蓁惹出流言一事告罪,为自己不但没有替天子分忧、安国公府还给天楚带来了麻烦一事告罪。 他诚恳的自责中,没有承认流言的真实。认为这是有人居心不良,故意陷害。 天楚帝对他这种老臣的态度一向都透着尊重,耐心听他说着,没有丝毫生气的样子。 他再次让张德素扶起了他,让他先坐下,不要急,慢慢说来。 他此刻的态度和刚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态度截然不同。 安国公得他安抚情绪稳定了下,在张德素的劝慰下起身,坐在了下首。 安国公将贺叶蓁说的一一告知,君臣两个就此事慢慢道来。 不过,他没有点名相府的那位外孙女,亦没有提起相府,只是颇有技巧地提出,定是有居心叵测之人想要破坏两国联姻、从而破坏这场和谈。 这已不是他那孙女一人声誉受损之事,亦不是安国公府被人指责之事。 此乃大事,乃国事。因此,他必须尽快将事情上禀。 天楚帝有问他,对这‘有心’之人可有猜想? 他以一句自己久不在朝堂,对朝堂已经不太了解遮了过去,仍然不曾点名道姓。 天楚帝又向他问起了司空曙,他有些惊讶,表示自己听到自己孙女的谣言,才找了贺叶蓁问话,刑部就上门了。刑部将人带走后,他忙去了解事情的大致始末,随后就进宫了,没来得及去关注其他的事情。 天楚帝听出了他的刑部的意见,提了一句,刚才刑部尚书已经来宫中和他禀报了此事。 其他的,没有再说。 天楚帝没有质疑他,就着此话问他,对于司空曙也出现在那有何看法。 安国公顺着他的想法给出猜测,难不成,这事和那北漠太子有关,他们北漠不是真心想和谈。 一炷香后,张德素扶着安国公从御书房里出来,又招来了一个小内侍去送他。 两人相互客气道别后,安国公由小内侍扶着朝宫门的方向走,张德素转身回了御书房。 走出一段距离后,安国公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去。 看着看着,眼神灰暗了些。 小内侍唤了他一声,他才醒神。 继续往外走时,背影好像较以前佝偻了一些。 送走安国公,张德素转身回去,想提醒天楚帝去用晚膳。 后者先他开口,有点类似揶揄地问他,“你说,今日还可有人要进宫?” 张德素给他换了新茶,提醒道:“禀陛下,已经快到宫门落钥的时辰了。” 其实应是已经过了时辰了。 等安国公一出宫门,宫门就得落钥了。 夜叩宫门,乃大罪! 天楚帝瞧了一眼外面,“原来都已经这么晚了,那看来今日是不会再有人来了。” 张德素没接这话,以用膳之事,叉开了话题。 他不说不觉得,一说天楚帝真得觉得有点饿了。 张德素忙吩咐人布膳,天楚帝却阻止了他,吩咐去德妃那。 这个点,德妃那恐怕早已用完膳了。 不过,天子想去,做奴才的也不能说什么。 张德素跟在他身后,忙招了人过来去通知德妃接驾。 张德素知道夜叩宫门乃大罪,却一时忘了,暂时还有不需要叩宫门的人。 礼部侍郎觐见之前,天楚帝宣了柴向。 柴向来时,礼部侍郎还没走。 他在那等了一会,前者走后,他才进去。 天楚帝还没和他说两句话,刑部尚书又来了。 天楚帝就直接吩咐他去查北漠太子一事。 天楚帝在德妃那用了晚膳,没有再走。 询问了十公主的病情后,又让德妃陪着下棋。 第一局棋才下一半,柴向求见。 天楚帝准备落子的手一顿。 张德素看出来了,心也跟着一揪。 这一日,是过不去了吗? 想起柴向之前是奉命去查北漠太子的事了,自己安慰自己,或许他是查出了什么。 若是这样,这也算是一个好消息。 柴向进来时,他还特意看了柴向一眼,示意他,陛下心情刚好一点。 他那眼神太隐晦了,柴向没看懂。 柴向求见,是另有事情禀告。 一个时辰前,晋王让人扣押了户部一个名唤童崇的主事,随后还命京兆府去了童崇府上搜查。 晋王清查长隆银号一案,似是有了新进展。 提着心站在一旁的张德素看到天楚帝将手中棋子落盘,悄悄舒了半口气。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个好消息,但相对这一日其他的事情来说,应该不算个坏消息。 关于陈穆愉,天楚帝近日听到的对他的禀报,不是晋王去了坊间体察民情,就是在户部露了个面就走了。 奏书也已经许久没上了,有什么事都是让户部尚书金昌在他的那一份里顺带添一笔。 听上去极像个混日子养老的。 天楚帝等着德妃落子,浅笑道:“朕还以为,他这些日子去户部是为了敷衍朕,没想到,他竟是真得有在做事的。” 张德素看到他那浅笑,剩下半口气也吐了出来。 看来,这是个好消息。 工部查出了参天楼倒塌的原因在于工部之人渎职,这算不上是一件好事,可天楚帝暂时只是让工部尚书停职在家中休养身体,让燕王暂时也可以缓口气了。 缓气后,他想起了言沐竹,赶忙约见了他。 言沐竹也爽快,准时到了民泰街的那座雅院。 燕王最近诸事缠身,一日比一日不顺,难免有了焦虑。 这焦虑致使他已经好些日子都没休息好了,睡眠不足,人的耐心也差了很多。 见到言沐竹,没等对方将礼行完,他就同他说起了自己目前的处境。 参天楼的事情暂时可以让他缓一口气,可那些找燕王府讨债的人是越来越多。 虽然他将这事引渡到了安国公府那边,但是安国公府那边和他玩起了拉扯,就是不肯松口。 那些商人一直见不到银子,也比他想象的更加难缠,这几日,他们又折返回来找他。 他深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直接询问言沐竹可有什么建议可以提供给他。 言沐竹比他淡然很多,端坐下首,听他说着这些糟心事,面上温润不曾有一丝更改。 等他说完后,他温声询问:“王爷来此处之前,可有听说今日下午在城内传开的那些流言?” “你是说和善公主那事?” “正是。” 贺叶蓁的事现在都传开了,燕王来的路上,正好听说了此事。 只是,他和他说银子的事,他为什么突然和他说这个? 此事对安国公府来说不是件好事,可对他来说,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这个事情,是个值得关注的事情。 问题是,暂时他更关注银子。 这个事情,再想不到办法解决,老七和户部那边不能拿他怎么样,但那些唯利是图之人恐怕就有可能来燕王府堵门了。 他刚准备开口,侍从来报,街面上又多了一则流言。 他听完后,有些惊诧,“北漠太子也在寒华寺?” “是的。” 燕王有些疑惑了,他怎么也会在那。 他看向言沐竹,见他面色淡然,“兄长早就知道此事了。” 言沐竹回道:“刚来的路上,听说了。” 原来如此。 燕王求教,“那这事,兄长如何看?” 主要是这个司空曙怎么会去那,还闹出这样的丑闻来。 巧合? 言沐竹没有分析,道:“王爷可以再等等。” 等? 他这前言不搭后语的,燕王没听懂。 “等什么?” 言沐竹解释,“等,看这坊间待会还有什么说法?” 燕王似懂非懂,挥手让人再去打听。 侍从一走,他想起正事来。 发现话题绕远了,想继续说银子的事。 他刚要开口,言沐竹先问起了工部尚书的状况。 燕王只能止了自己的话,先回答了他。 工部尚书的伤过了几日已经有所好转,脚只是扭到了,肿了气,现在好了不少。就是胳膊伤了骨头,还要休养一段日子。总之,他的身体还算好。 听到工部尚书还算好,言沐竹将话题转到了燕王自己身上。 他神色看着不太好,言沐竹劝后者也不要太着急,要注意身体。 聊了两句,两人很自然的就参天楼的事情聊了起来。 说到那批作假的木材,燕王很是愤慨,当着言沐竹的面,呵斥了工部的这些坏事的人来。 这事还没说完,去街上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了,带回了最新消息。 和善公主杀了自己的姘头,杀人的地方就是寒华寺。 燕王刚端到手里的茶又放了下去,什么? 他望向言沐竹,言沐竹也看向了他。 他似乎也有些讶异。 燕王消化了一下,同回话的人确认,“此事可是真的?” “刚才有人去刑部报案了,城里已经有许多人在传此事。” 回话的人猜测,十有八九是真的。 燕王又问了详细,那人将听到的一一说来。 听完之后,燕王吩咐他继续留意。 人走之后,他自己先将下午这些事情在心里捋了一遍。 这一切还真跟看戏似的,反转的猝不及防。 若这一切属实,那这贺叶蓁可还会是和亲公主? 若不是她,那谁可以替代她? 捋完之后,他直接和言沐竹讨论起来。 言沐竹看出他的心思,直接问他可还要继续争取这和亲公主。 若是争,那他可有合适的人选。 他这话说到了点子上,燕王当即思考起来。 这也是个难题。 他想了两个,一分析,觉得不合适,又努力回想谁家还有合适的女子。 言沐竹没有打扰他,起身走到了窗户旁边。 他目力好,在那站了一会,看到前面那条街上,有一群官差匆匆走过。 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后,他转身折回来。 重新落座后,见燕王还在皱眉沉思,出声打断了他。 “王爷,先前说,那些银子,安国公府不愿分担?” 燕王神思瞬间被拉回来,“没错。” 说起这个,燕王就有气,有种想骂脏话的冲动。 安国公真得是个老狐狸,他怀疑他就是看他现在状况不佳,在和他比耐力。 看谁更着急,谁更沉不住气。 “兄长,可有良策?” 言沐竹默了一下,建议道:“王爷,要不要再派人去一次安国公府?让安国公帮忙。” 还去? 他都已经让人上门过几次了,他自己也悄悄分别见了一次贺峻和安国公。 当着他的面,他们都是一切好说,一说到拿银子,就说能力有限。 他们还说起了长隆银号,告诉他之前的那些银子都是长隆银号借的,现在银号出事了,他们自己也很是困难,实在是有心无力。 “没用的,吾已经亲自与安国公谈过,他也未曾答应。” 他要松口早松口了。 言沐竹睫毛垂了一下,再抬起时,道:“那可能是老国公之前没有想到解决的法子,不敢随意应承王爷,怕耽误了您的事。” 燕王目光投向他。 言沐竹礼貌地看着他眼下,“过了这么些日子,他老人家也许已经想到了办法。” 燕王回忆了一下,他们最后一次交涉,就是在前日。 言沐竹嘴角未动,眼尾却像是有了笑意。 “王爷,晚点再派人去一次,说不定,他就答应了。” 这种若有若无的笑意,让他的话似是有了一种蛊惑人心的能力。 燕王没懂他这份肯定来自哪里。 但是,他这语气和表情,让他心动了。 “兄长,肯定?” 言沐竹没有解释,而是又劝道:“王爷,再去一次,试试?” 燕王思忖,他这是做了什么? 他也听出来了,他没有跟他说详解的想法。 犹豫了一会,他听劝道:“行,那我听兄长的。” 言沐竹的眼神似是在告诉他,他若派人去了,定会有收获的。 头等大事解决,燕王心上轻松了些许。 这一轻松,看着饮茶的言沐竹,他想起了秦王挖他墙角一事。 斟酌了一下词语,他委婉提起了此事,“前几日,兄长偶遇北漠太子和大皇兄一事,小王听说了。” 言沐竹放下茶杯,抬眼看向他。 燕王关心道:“那日,兄长可有受伤?” 第792章 莫测 “谢王爷关心。” 言沐竹简单说起那日之事,他们只是喝了个茶,并没有外面传言的那些离谱之事。 他这样一说,燕王放心下来,无奈地评价了谣言的可笑。 他借机开玩笑道:“吾听到此事时,还以为兄长和那北漠太子是因为沈少将军的那件神兵起了冲突。” 言沐竹淡声道:“都是谣言罢了。” “后来,我再一想,也觉得是谣言。”燕王也不尴尬,恭维他道:“兄长一向都是沉稳大气之人,怎会同他人做这种计较之事。” 言沐竹不承认,他也不好去说秦王了。 他观察着言沐竹的神色,自然地开始了正题,“不过,关于北漠提出的这几个条件,吾倒是想听一听兄长的看法。” 言沐竹谦虚道:“两国和谈,签定盟约,边境停战,自是好事。” 这个回答过于笼统,不是燕王想听到的。 “那兄长是觉得,北漠太子朝见父皇时,代北漠向天楚所提的条件是可以接受的?” 言沐竹很轻地笑了一下,“此等朝堂大事,自有陛下断决,沐竹不敢妄言。” 一连两次没有听到答案,燕王发现和言沐竹说话真得是很难。 他犹豫了一会,只能选择挑明,“可是北漠太子想要父皇赐予的流华,听大将军说,如今是由兄长保管的?” 燕沐竹之前听他说话时,都是很有礼地看着他眼下一点。 这一次,他却稍微抬高了视线,直接对上了他的眼睛。 燕王也不是害怕,亦不是心虚,然,面上从容,心中略微打鼓。 这鼓响了一下,言沐竹给出了回答。 他坦然承认,“确实如此。” 燕王稳住自己的面部表情,追问道:“那若是,父皇答应了北漠,兄长可会愿意献出流华?” 他问得随意,心里则稍微提了起来。 随着他的问题落音,雅间里安静了一下。 安静到,就在燕王以为言沐竹会说不愿意时,他开了口。 “陛下之令……” 燕王注意力集中起来。 言沐竹停了一息,才补完后半句,“沐竹自是应当遵从。” 他给出了相反的回答。 燕王微怔,这是他想听到的,可真从他嘴里听到了,他又觉得有点怪怪的。 细品,他这话里还没有丝毫勉强。 这他就有点困惑了。 他暗中打量着言沐竹,试图从他脸上看出被迫无奈之类的情绪,却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迟疑须臾,他试探道:“那若是,吾想向兄长讨要它,兄长是否愿意?” 雅间里的气氛在一刻,又被拉了起来,并且比前一次还绷得厉害。 言沐竹和他对视的目光没有丝毫挪动,少倾,他雅声做答:“若是王爷想要,沐竹亦可以赠之。” 燕王反应慢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 言沐竹眼神添加了肯定。 燕王这才回神,压着喜悦向他确认,“兄长,此话当真?兄长当真肯予割爱?” “自是当真。”言沐竹淡然一笑,“流华之于我,乃旧人念想,自是重要的,可也谈不上割爱一说。若是它真得能为边境百姓带去安定,沐竹可以派人将其送至王府。” 这事竟然如此顺利! 燕王张嘴,“……” 燕王差点就要道谢了,言沐竹突然来了个转折。 “在这之前,我有一问题想要请教王爷,不知可否?” 燕王将话吞了回去,“兄长请讲。” 言沐竹没有立即开口,而是静了好一会,才道:“王爷确定,自己就想,就是陛下所想?” 燕王过了一会才弄明白他话中之意,弄明白之后,更糊涂了。 何意? 他想的不是父皇想的? 父皇不是这么想的? 那是? 言沐又追了一问,“若王爷所想,不是陛下所想,王爷又当如何?” 燕王回忆了这些日子,朝堂上关于此事的讨论。 父皇不就是这个意思? 他确定父皇就是这个意思。 不仅是他,所有人都看出父皇有了同意北漠的意向。 他看向言沐竹,后者正在喝茶,一举一动皆是世家典范。 茶杯放下,他道:“君心难测。” 他抬起眼睛,感叹像是变成了规劝,“莫测君心。” 燕王之前想要问他的话停留在了嘴边。 他此话一出,让他先前的肯定也变成了不肯定。 言沐竹看着室内的光线变化,等他消化了一会,道:“今日时辰不早了,看天色,晚上可能有雨,王爷还是早些回府为宜。” 燕王看了一眼窗外,不知不觉,天色真得暗了许多。 不仅是因为时辰不早了,还因为天边挂着的云朵也有些黑重。 真得要变天了。 言沐住又添了一句,“流华的事,王爷可以再想想,想好了,王爷还是和现在一样的决定,可以派人通知我,我会让秋梧将流华送至燕王府。” 燕王视线被拉回,那份肯定的不确定又多了些。 他想问清楚一点,可言沐竹刚才说了君心难测。 这也提醒了他,妄论君心乃大不敬。 就算他问,想来他也是不会同他讨论的。 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雅间里明显又暗了一些,并且还闷热了起来。 外面的天色,像是要急着要证明言沐竹所言似的。 下雨不好出行,假若下了大雨那就更糟。 燕王听劝地站了起来,同言沐竹作别,也让他早些回去。 言沐竹送他下楼,看着他的马车离去,又在门口站了一会,直到他的马车彻底没了身影,才上了马车。 他上马车时,燕王先前派去留意贺府之事的人跟上了燕王的马车,告知燕王,刑部的人去了安国公府将和善公主带走了。 燕王有些错愕,那个贺叶蓁现在可是父皇亲封的和善公主,是有赐金印的,刑部就这么擅自将人带走了?qqxδnew.net 叶闵的意思?还是老七给他们撑的腰? 他骤然想起言沐竹让他再去找安国公一次一事,好像想明白了什么。 因为这事,安国公就会妥协? 以他对后者的了解,觉得这个可能性似乎没有那么大。 那…… 再一细想,又说不上来,自己这个想明白明白在了哪里。 马车停在燕王府门口时,天边只剩一丝暗光,好在,雨还是没下。 燕王就着灯笼的光亮下车,还在想言沐住说的那些话。 正要步上台阶,有人来报,晋王刚才抓了户部一个主事,说是那个童主事是长隆银号的后台之人。 第793章 以前 韦氏扯嘴一笑,眼里求知的欲望还是比尴尬更明显一些。 “这也不是我说的,我也是听外面那些人说的。现在外面都在传……叶蓁杀的那个人是她的相好。” 侯夫人怒了,再次强调,“她没有杀人。” 行,没杀人。 韦氏不怕她,“那……?” 另外一件呢? 想着她刚才那些难听的用词,侯夫人实在是不好意思重复,“其他的事情,更是胡说八道,无中生有。” 韦氏听明白了,“这么说,大嫂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些事情?” “……你今日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侯夫人对她本人是真地有了不满,对着她下逐客令,“你要是就是来说这些的,就回。” 韦氏抢过话,“不是,大嫂你误会了,我是真的担心叶蓁。” 侯夫人反问:“担心蓁儿?” 担心蓁儿,然后把这些荒诞不经的流言说得跟真事的。 她有些不懂,她好歹也是正三品大员的夫人,怎么就能和那些不知礼仪教养的无知粗妇一般。 韦氏真诚肯定,“真的。” 她小心环视了四周,示意侯夫人去屋里说。 侯夫人深吸了口气,将负面情绪暂时忍了下去。 到了屋里,韦氏又让其他人都下去了。 侯夫人看她搞得神神秘秘的,不知她又是要弄什么。 她现在没什么心情应付其他人,但来者是客,这客又是一家人,贺峻又还没回来,她就只好陪坐着。 等其他人都下去,屋里就剩下她们两个,韦氏没再卖关子,直接开口了。 即使是现在这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她还是特意放低了声音,脸色也是一脸有秘密的模样,“大嫂,我今日来,真得是担心叶臻来着。” 侯夫人没想到她整这么一出,开口竟是这么一句废话,不耐烦差点没控制住,出现在脸上。 韦氏也只讲了这么一句不走心的废话。 “大嫂,你来这家里晚,有些事情你想来是不知道的。” 侯夫人视线正视她。 韦氏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声,向她透露了一个秘密,“其实,我们这府上以前也出过这种事情。” 以前? 那是多久的以前? 侯夫人一时没再在意她说话的语气和神态了。 韦氏很想说,却还是谨慎的,先叮嘱了她,“大嫂,这事,我也就是和你说说。你今日听了,可千万别去问大哥,也不能和别人说。” 侯夫人明白她的意思了。 韦氏似是很相信她的为人,说完也没等她做出回应,便自己开口说了起来。 “以前,小妹还在家中时,也看上过一个男人。” 侯夫人有些讶异,“……小姑?” 韦氏轻轻点头。 她这么一点,侯夫人想起来了。 老管家每次见到贺舒窈的时候,都是唤她小姐。 这个尊称,在这座府里,似乎是她的专属。 韦氏和她谈起了一件她的确没有听到过的事。 韦氏嫁入贺家的第一年,贺舒窈还在闺中。就在那一年,贺舒窈看上了一个进京赴考的穷书生。 名门小姐和穷家小子的话本子就这样开始了。 没多久,两人的事就被安国公发现了。 那时候,贺舒窈是府中唯一的嫡女,安国公也很是宠她。 这事却让父女俩起了矛盾,贺舒窈顶撞了安国公,不肯和那书生分开,气得安国公差点对她动手。 为着这事,安国公同当时还在世的安国公夫人也闹了矛盾。 说到自己这位婆母时,韦氏突然停住了。 侯夫人抬眼,感觉她好像哆嗦了一下。 她问她怎么了。 韦氏醒神,忙说没事。 大概是想到了晚辈不应随意评论逝去的长者,老夫人这事韦氏带了过去,没再提起。 贺舒窈嫁到贺家是续弦,她嫁过来时,贺峻的这位嫡母已经仙逝了很多年,她并未见过,也不曾听人说起过她。 没有了解的她,也就没多想。 韦氏继续了之前的故事,贺舒窈一直不肯听安国公的,和那书生断开,气的安国公将她禁足在家,让她闭门思过了好几日。 这几日,贺舒窈还想同那个书生私奔,安国公知道后,作出决定,将她送回已经没几个活人的老家。 作出这个决定后,人是真的被送走了的。 即使如此,贺舒窈也不肯妥协。 她在回老家的路上,遇到了一伙山贼,身边的下人除了她的贴身丫鬟外,全都死了。 幸亏,贺同放心不下她,瞒着安国公跟出城去送她,赶到时刚好遇到了这事,救了她,带着她一起跑了。 荒郊野外的,兄妹俩都不熟悉地形。万幸中的不幸,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的三人,慌乱之下,跑迷了路。 安国公得知此事后,让人在那一片搜寻了整整五日,才在山林中找到两人。 这也是多亏了贺同,若不是有他照顾,贺舒窈主仆二人估计早死在那山林中了。 因为这个意外,安国公将人又接了回去,并且没再提要把贺舒窈送回老家之事。 贺同这名字,侯夫人听着有点陌生,一时没联系到人。 还是韦氏猜测了一句,‘也是因为这件事,贺舒窈后来一直都很照顾贺朝母子’,她才弄清楚,他是贺朝的父亲。 当时那件事情,只有贺家几个自己人知道,贺舒窈也没有谈婚论嫁,她和那个书生也就是私下里见过几次而已,远没有贺叶蓁今日这事闹得严重。 安国公对自己最宠爱的女儿,那时都是作出了这样的处理。 如今处于两国和谈的重要事情,贺叶蓁作为陛下亲定的和亲公主,闹出这么大的丑事来,在韦氏看来,安国公定然更加愤怒。 韦氏之前说自己是担心贺叶蓁才特意过来的,也是有那么几分真情实感在里面的,并不完全是为了凑热闹和敷衍之语。 同时,她也担心自己家的那一大家子。 贺叶蓁这事,闹这么大,若是到了陛下耳朵里,陛下可会怪罪。陛下若是怪罪贺家,会不会连累到所有人,若是她这个事情弄得这亲和不成了,贺家的罪业是不是就更大,届时……届时她不太敢想了。 所以,今日她还真得是为关心贺叶蓁而来的。 侯夫人想起自己见过的贺舒窈,实在无法将她同那种要与人私奔的任性之人联系起来,觉得这个说法似乎不是那么可信。 她也担心起贺叶蓁,见韦氏停下,主动问起了后续,“那……后来呢?” 这事总不能就这样过去了。 韦氏一听,表情有点异样。 侯夫人还没分清楚那异样是什么情绪,前者上半身向她的方向前倾了一些。 这是一种想和人分享秘密,又有点谨慎的姿势。 屋里明明就她们两个人,韦氏还伸手掩了一半嘴才道:“后来,那书生死了。” 侯夫人微愣,愣过之后,冒出一种诡异的猜测,“……是……” 称呼到了嘴边,她没敢说出来。 韦氏听出了她的猜测,轻摇了一下头,用更小的声音告诉她,“不是父亲,是小妹自己。” 她嫁到贺家的时间早,那时贺舒窈才十来岁,是当时的兄弟姐妹中年纪最小的,她便同自己夫君一样叫她小妹,觉得这个称呼显得亲切。就算贺舒窈看上去不是很喜欢,她也还是这样唤她。 侯夫人嫁到贺府时,贺舒窈早已嫁人,年纪也比她大出很多,她就都是礼貌地跟随孩子的叫法,称贺舒窈小姑。 侯夫人愕然,小姑子她自己! 韦氏一看她这个表情,就知道她是震惊到了,就和当初听到这事的自己一样。 这让她多了一份不知名的自豪感,也没有刚才那么谨慎了,详细和对方说了后续。 贺舒窈和贺同回来的当日,安国公就去看了贺舒窈,看到她没伤没病,松了口气。可看到她清瘦憔悴了不少,还是很是心疼。 当日,他就没生这个女儿的气了,好声好气地和她讲起了道理。 她是世家名门的大小姐,知书达理,有才有貌,是他贺孟学唯一的嫡女,以后的良人,自然是要与她门当户对的。那种穷小子,配不上她。 他说的这个配不上,也不是单指家世。 还有品行。 第794章 认可 老夫人挑中的人家,安国公也没什么意见,这桩婚事很快就定了下来。 一年后,他们俩人成亲,贺舒窈随着沈峰离开了京都,去了北边。 距离远了,来回诸多不便,她成亲之后,就没有回来过。 直到来年开春,老夫人病逝了,她回来奔丧,待了半个月。 那是她成亲之后,她第一次回娘家。 在那之后,她又十几年都不曾回去过。 倒是沈峰,年关若是回京述职,就必定会抽时间来贺家一趟,替她看一下老父亲。 这也让后面才来这安国公府的人,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比起这位大小姐,反倒是对沈峰这位姑爷更熟一些。 韦氏讲完这些往事,还想和侯夫人做个讨论,贺峻回来了。 侯夫人看到他,也顾不上听什么故事了,急忙询问他贺叶蓁的事情,问他贺叶蓁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贺峻心事重重,正烦得很。 她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的这种心情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 他也想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回来。 他没有回她,直接越过了她。 侯夫人不是没看出他的情绪,可她实在担心贺叶蓁,就又追着他问了一遍。 贺峻停下了脚步,垂眼看着她,阴阳怪气道:“你不知道,她是被刑部带走的。” 说到这个,他火气更大,刑部的人直接上安国公府要人,摆明了是折他们安国府的面子。 刑部是晋王的底盘,全朝上下,可以说是无人不知。 晋王和他们府上又是什么关系,更是大家都明白的。 如今刑部这样做,他们安国公府就成了整个京都的笑话。 先前他和侯夫人吵架时说的猜测,其实也可以说是话赶话,赶到那了。但是刑部一上门,还说这事是经过他们叶尚书批准的,这让他不得不质疑这事是经过晋王同意的。 否则,叶闵怎敢上他们安国公府的门,还将这事广而告之。 侯夫人听话的时候一时没反应过来,可对上他的眼神时,陡然懂了他的意思。 见她神情变化,他若有若无地冷笑。 韦氏听他回来了,侯夫人一走,她也跟着在后面竖着耳朵听。 侯夫人想要问贺峻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一张嘴想起这屋里还有个韦氏。 她回头看去,正好和韦氏视线对上。 没来得及收回视线的韦氏尬笑了一下,又见贺峻也看向了自己,和他打了声招呼。 侯夫人见她没有要回避的自觉,温声问她,“弟妹,你可还有其他事情?” 韦氏:“……” 刚才还信誓旦旦地说贺叶蓁是被刑部请走的,请走的不让她听? 侯夫人说得更明显了些,“今日这天色也不早了,想必二叔也已经回府。既然你不愿在我们这用饭,那我就不耽搁你了。” 韦氏一愣,她有说让她在这用饭吗? 侯夫人转头直接喊来了自己身边的嬷嬷,让她点灯,替她去送韦氏。 韦氏看向外面其实还没有到必须点灯的天,想装听不懂也不行了。 本想厚着脸皮打听后续的她,不好再坐下去,只能起身告辞。 她一走,门口的其他下人也自觉退了下去。 侯夫人做了个深呼吸,耐着性子,再次好声好气地询问贺峻,贺叶蓁到底如何,什么时候能回来…… 嬷嬷回来时,贺峻刚好从小花厅出来,脸色看着比回来时还阴沉。 她同他行礼,他看都没看,直接走了过去,去了自己的小书房。 嬷嬷心里一噔,忙进门去找侯夫人,只见侯夫人一个人呆坐在那里。 她试探性地唤了她一声,问她贺峻怎么说,贺叶蓁今日可会回来。 侯夫人眼皮动了一下,抬头看向她。 想说什么,可又没发出声。 嬷嬷知道自己猜对了,俩人必是又闹了不愉快。 正想着怎么安慰她,侯夫人收回目光出了声,“他让我去问阿琰。” 嬷嬷最开始是她的陪嫁丫鬟,是宣阳侯特意给她挑选的,她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贺峻的意思。 侯夫人站了起来,朝自己寝房走去。 嬷嬷跟着她,有点心疼她。 回到房中,嬷嬷给她倒了杯茶,她没喝,只是盯着它看着。 嬷嬷想安慰她的话收了回去,陪她静静地待着。 侯夫人盯着茶看了很久,直到茶上面不再冒出热气,她开了口,吩咐嬷嬷准备点贺叶蓁最喜欢吃的,再收拾点御寒用的衣物给贺叶蓁送过去。 虽然现在还说不上冷,可今日变天了,再加上刑部那种地方一听就冷飕飕的,她不仅担心她在那里饿着,也担心她在那里冻着。 嬷嬷在心里叹了口气,恭敬应下。 转身准备去办,侯夫人又叫住了她。 叫住她后,她又过了很久才再次说话。 “明日你回一趟家里……告诉父亲,我想回家了。” 沈归舟回去时,陈穆愉还没回来,沈星蕴则已经等在家里。 晋王查长隆银号一案,查到了户部,这事沈星蕴第一时间就听说了。 他见她张望四周,立马让她不要找了,陈穆愉今晚可能会晚点回来。 沈归舟瞥了他一眼,看他自作聪明的样子,真得很想揍他。 反问的话到了嘴边,还是没出口。 沈星蕴也只敢开她这么一句玩笑,很有自知之明的见好就收,迅速用了寒华寺众人的后续来转移话题。 他的消息是真的灵通,除了那些进宫的人和天楚帝说了什么暂时还不清楚外,其他事情他都说得和实际没有半分差别,准得就和他都亲临了现场似的。 结果,就在他一口气说完,等着沈归舟认可他能力,夸他能干时,后者问了他一句话。qqxδnew.net “死的那人,身份查到了吗?” 他瞬间像个遭霜打了的茄子,眼珠乱转,手开始摸鼻子。 沈归舟明白了,没有笑话他。 过了一会,沈星蕴大着胆子说出自己的猜测。 有没有可能那人身份并不特殊,只是对方临时随便找了个倒霉鬼。 因为不特殊,所以大家一时都不认识。 普通人,短时间内其实是最不好找的人。 做这件事的人,想要达到的效果,就是目前这个局面。 这种可能沈归舟不是没想过。 若是如此,死者的身份,就是个时间问题。 短时间是大海捞针,时间一长,捞出来的可能还是比较大的。 这么多人找,说不定明日就有结果了。 若那人不是个被随便抽中的倒霉鬼,那么他们就算找不到,有人也会帮他们找到的。 她没有否认他的这种想法,但她还是吩咐道:“让你的人都用心找一找。” 沈星蕴不敢说二话,保证自己一定用心。 陈穆愉暂时回不来,沈归舟看沈星蕴饿的无精打采的,就没等他吃饭,和其他两人先吃了。 吃完饭后,沈归舟坐在院子里乘凉,沈星蕴则坐在一旁负责给她扇风赶蚊子。 惬意地享受了半个时辰,陈穆愉还没回,云泽先来了,带来了红云的消息。 沈归舟离开后,红云就进了城。她看着对京都不熟,走了好几条街,找到了一家相对比较便宜的客栈落脚。 找到客栈之后,云泽听她跟人打听了柳惜惜。 红云打听柳惜惜。 这么说来,她可能是来看柳惜惜的。 红云这个人,看上去薄情,可柳惜惜对她的恩情她却一直记着。除此之外,她对她的愧疚,也一直没减。现在文君宁和临桐学派的旧案被重新提起,柳惜惜和辛贤集是一样的出名,想来她在外地也是听说了。 她若特意来看柳惜惜,也不是不可能。 她嘱咐云泽,派几个人保护她。 听了沈归舟讲了红云和柳惜惜的渊缘后,云泽迅速明白过来,她现在这样到处打听柳惜惜,恐怕很快就会引起有心之人的注意。 沈归舟一直没具体说让他跟着的人是谁,要走时,云泽和沈归舟确认了一下,“夫人,那位………姑娘,是不是就是当初在南泉县里同你一起住过客栈的那位红云姑娘?” 沈归舟没想到,他只见过红云两次,过了这么久,他竟然还记得她,并且这么快就认出了她。 沈归舟没想故意隐瞒,只是红云以前是个妓女,现在想来是从良了,换了个新地方,她想这样的人,多少都是不想别人知道自己的过去的,故而没有和云泽多说。 他认出来了,她也就大方承认了。 云泽看她打量自己,连忙解释,他没有看不起人的意思,红云既然是她的朋友,他一定会照看好的。 他不解释还好,他一解释,沈归舟想起了他所说的客栈那次的经历。 两人对视一眼,云泽也再次想起了那次,心里一突。 糟糕,夫人不会是以为,他是在内涵她那什么。 气氛一时有点怪异。 云泽欲哭无泪,他真没那意思。 他认出红云,其实不是他记性好。 是他这次再见到她,突然发现她的长得有一点像卓司主。 然后倒推回想,就想起了这么个人。 须臾之后,沈归舟淡定地移开了视线。 这让云泽松了口气,他在心中鄙视自己小人之心,并认可了沈归舟的爽朗大气。 解释的话,好像也没了必要。 第795章 今晚 来回了两次,众人都看出他不想说这事,就知趣的没有提起。请下载小说app爱读app阅读最新内容 早朝之上,秦王担忧的情况没有出现,下朝时,他和丞相王石却都被点名留了下来。 天楚帝同时留下他们后,又分开召见了他们。 先被叫去御书房的是王石,候在门外的秦王,每多等一息,心里就将北漠太子给念叨了一遍。 他本来可以好好看一下老四的笑话,结果笑话才刚开始,这司空曙就给自己来了这么一出。 老四的笑话他还没看好,他反而先成了老四眼里的笑话了。 他看向御书房,眉头越蹙越紧。 早上进宫之前,王石就在宫门口等他,趁机和他说了昨日的事。 刑部直接上门带走了贺叶蓁,贺叶蓁到了刑部后,坚决不承认自己杀了人,否认了和死者的关系。 除此之外,她还将宋倾画拉下了水,认为是后者陷害了她。 刑部听她指认后,刑部尚书叶闵亲自到了丞相府。 王石知道叶闵已经进了宫,很是理解地召来了宋倾画。 宋倾画听了贺叶蓁的指认,很是惊讶,当即否定了贺叶蓁的指认。 她承认自己那日的确去过寒华寺,但是她是去寺里给外祖王石祈福的,祈完福,她就下山了,根本没有见过贺叶蓁。她走得时候,寒华寺那些热闹还没有发生。申时二刻左右,她就已经回到了家中,这府上的人都是可以给她作证的。寒华寺的那些事,她也是现在才知道。在寒华寺的这段时间,除了她自己的丫鬟,那些守殿解签的师父,以及山门口的沙弥等人,应该也是都可以证明她的行迹的。 贺叶蓁那边,她们是偶尔会拌几句嘴,可也没什么大矛盾,她是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刑部的人问了相府里的人,相府的人都确认她申时左右就已经回府。 天色已黑,寒华寺那边他们只能第二日去确认。 贺叶蓁虽然指认了宋倾画,但宋倾画的身份也十分特殊,相府和她也算是积极配合调查,刑部亦没有什么证据证明她确有嫌疑,问好口供后,叶闵就带着刑部的人离开了。 他们离开了,可这件 事还没有结束。 秦王想起之前宋倾画落选和亲公主的原因,贺叶蓁想必就是因为这事才怀疑宋倾画的。 她的怀疑,是安国公的怀疑? 那么,他父皇现在也是因为这件事有了同样的怀疑? 若是,他怀疑的只是舅父还是也怀疑了他,或者是母妃? 还有,这件事,到底和宋倾画有没有关系,和舅父又有没有关系?舅父有没有隐瞒他? 他思维扩散之际,王石从御书房里出来了。 他心思收起,忙用眼神问他,如何? 但他还没来得及解读对方的眼神,张德素已经在请他进去。 两人没能交流一句,他就进了御书房。 一进门,他心就提了起来,感觉前方有一股无形的压力,视线下意识低垂。 行礼之后,没有听到声音,秦王心提得更高,小幅度地抬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视线正好和坐在御案前的人对上。 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对,让他差点打激灵。 面对那高深莫测脸,他跪了下去,“儿臣失职,请父皇降罪。” 自从晋王来户部‘点卯’之后,户部是一日比一日安静,一个个的,废话是一句也不敢说,必须要说的,三句也尽量缩减成半句。 昨日眼看要下值,主事童崇突然被晋王下令扣押,今日大家连那半句也不敢说了。 看到晋王过来,他们动作统一的将头埋下,只恨自己不能隐形。 陈穆愉没看他们,直接去了自己办公的地方。爱读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关勉早就来了,见他进来,连忙起身给他行礼。 陈穆愉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径直去了自己的位置坐下了。 接下来,两人各自干着各自的事情,依旧和之前一样。 过了一段时间,关勉发现觉陈穆愉有点不对劲。 他好像有点走神。 又过了一刻钟,他有小心翼翼地往他那边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还是和之前一样。 他看了一下手里的账册,改变了想要唤他的想法,将发现标了出来,继续看另一本。 新的账册刚翻开,陈穆愉声音响起,“有发现?” 关勉微怔,意识到他没走神后,连忙起身,将账册递给了他,指出了疑 点。 正事谈完,关勉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看其他的账册。 新的账册看完,他发现陈穆愉又恢复到了之前的状态,但有了之前的经验,没再多想。 陈穆愉的确没出神,他就是在想早上的事情。 早上陈穆愉临出门前,看沈归舟将被子都弄一边去了,过去给她盖被子,沈归舟忽然和他说,“今晚,你回王府去住。”请下载小说app爱读app阅读最新内容 陈穆愉看着闭着眼睛的她,手上动作停顿。 她这不是在和他商量。 沈归舟又补了一句,“我这里,你暂时不要过来了。晚点,我让人将你的东西送回王府。” 一息之后,陈穆愉将被子给她盖好,问她,“你不和我一起去?” 沈归舟翻身过来,睁开眼睛,“等有时间了,我过去看你。” 陈穆愉瞧着她写满真诚的眼睛,“……” 这语气,怎么有点怪怪的。 “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沈归舟毫不犹豫,“过几日。” 陈穆愉在床边坐下来,“过几日?具体哪日?” 沈归舟应答如流,“五六日。” 陈穆愉捕捉住她的视线,“你不是说,在你这里,没有失宠,只有丧夫。” 沈归舟清醒了一点点,她有说过这话吗? 陈穆愉像是能看穿她的内心,用眼神肯定,“那你现在这是又要死一任夫君?” 他随意地语气,让沈归舟差点想眨眼睛。 那倒不需要,她现在不就是个寡妇。 两人对视了一会,沈归舟迅速撑起上半身,勾着他脖子,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我今晚就去。” 蜻蜓点水一般的吻,给人一种不真实感。 陈穆愉看着又麻利地躺了回去的她,“什么时候学的?” 沈归舟态度良好,“前几日。” “哪学的?” “不重要。” 不重要? 沈归舟反问:“你不满意?” 那倒没有。 陈穆愉不追问她这个了,说话之前的话题,“你确定今晚?” 沈归舟回的不带一丝犹豫,“我肯定。” 陈穆愉看着那双像是没有被世俗浸染的眼睛,他怎么觉得她这话,不是那么可信。 在户部坐了一上午,他愈发觉得她这承诺没有可信度。 第796章 不收 说起早朝,九皇子来劲了。 今日早朝没人提昨日和善公主的事,并不代表今日早朝不热闹。 早朝之上,天楚帝先是严斥了工部官员渎职贪墨等事,骂的底下众人没一个敢大声喘气的。骂完之后,他重申了相关衙门必须严办参天楼一事。 骂完工部,天楚帝提起了同北漠和谈一事,先是问了和谈进程,随后又问了众人对北漠提出的那些条件的看法。 每人说上一两句,此事谈了许久。 看上去,这中断了好些日子的大事,像是又要重新被提上日程了。 不过,今日天楚帝没有谈及北漠索要神兵流华一事。 听到这儿,陈穆愉翻页的动作慢了些许。 这些事,他都只是听着,没有点评,也没有同九皇子讨论。 九皇子声情并茂,刚将所有事情复述完,陈霄来了,告知了两人一件大事。 大理寺已查明参天楼埋尸一案,大理寺少卿今日已将调查结果上奏天子。 大理寺查出的结果和前几日大家打听到的差不多,但是,关于监工郑起杀人的原因,和众人听到的小道消息有点不一样。 郑起杀了鲁田,的确是因两人发生过冲突,后来鲁田又两次寻衅于他,他恼羞成怒,一时失手,将其杀害,然后连夜将尸体埋在了参天楼。 然则,这起冲突的原因才是重点。 鲁田乃原参天楼一民间工匠鲁堂的兄长,鲁堂生前曾向兄长透露,参天楼出现了问题,不适宜再加盖。没想到,没过多久,他就在做工时,意外身亡。鲁田心中生疑,怀疑这意外乃是有人故意为之。他前往参天楼寻查真相,反被参天楼监工郑起认为是寻衅滋事,两人由此发生冲突。 事发当晚,鲁田偷袭郑起时,后者身边还有两人,也是当晚殴打鲁田和帮助埋尸的同伙。 据这两位同伙交代,鲁田当晚曾说,自己手里有参天楼用料做假、工部偷工减料的证据。在那之后,郑起失手将其打死。 大理寺已前往参天楼调查过,证实了匠人鲁堂曾经的确有同负责之人及几个工友提过,参天楼出现了问题,急需解决。 大理寺由此处着手,确认了郑起的一时失手,也是有意为之。 这其实是一桩故意杀人案。 另外,大理寺也已查明,郑起在大理寺越狱放火一事,也非偶然,而是牢中有人助他。他的死,实则是有心之人想要杀人灭口。他们其实还想处理另外两人,但因大理寺少卿及时赶到,没有得逞。 大理寺已经找到内鬼,可就在昨日,他们上门抓人之前,那人因醉酒掉入家中水井,暴毙身亡了。 天楚帝看到大理寺少卿的请罪折子,勃然大怒,已经下令,将参天楼倒塌一案与此案,以及那起意外并案处理,大理寺负责调查,大理寺少卿高柯主办,白河郡刺史邓伯行协理,京兆府负责参天楼善后事宜。 九皇子听得眼睛瞪大,感慨道:“那明日下朝,四皇兄岂不是也看不到我了。” 没听到前奏的陈霄没懂他这是什么意思。 陈穆愉听懂了,没理会他。 说起了京兆府,陈霄还有一事要禀。 第797章 轧街 郭子林先站起来给他行礼,沈归舟也跟着给他见礼。 “俞夫人也在。” “见过王爷。” 她手刚动,梁王已经抬手免了他们的礼。 和沈归舟打了招呼,他先关心了郭子林的伤势。 听郭子林自己说并无大碍,又看他手上伤口已经包扎好,梁王放下心来。 他重新关注沈归舟,“俞夫人竟然还会医术?” 沈归舟回道:“也不算,就会点皮毛。” 梁王看出她的谦虚,没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他扫了一眼四方桌,看到上面那一篮子杏子。 郭子林随着他的视线,“这黄杏是归舟刚才带过来的,早上刚摘的,王爷要不要尝尝?” 话落,他转头吩咐亲卫去洗一些过来。 梁王连忙制止,“这是俞夫人特意带给郭将军的吧,吾怎好让将军割爱。” 郭子林客气有礼,“王爷言重了。” 反正也吃不完。 他说着视线转向沈归舟。 沈归舟大气开口,“这也不是特意给他带的,就是顺路提了些。王爷若是不嫌弃,我也可以给您摘一筐送到府上。” 反正昨天掉了很多,现在她正愁怎么消灭呢。 梁王:“……” 他没这个意思。 “夫人不用客气,好意吾心领了。” 既然他不要,沈归舟也不再硬推。 亲卫收到了郭子林的示意,还是将杏子提下去洗了。 郭子林将自己的位置让给梁王,梁王摆手拒绝。 他听到了沈归舟所说顺便,道:“吾就是来看看郭将军的伤势,既然郭将军无事,吾就不打扰二位叙旧聊事了。” 他又嘱咐郭子林,让他先休息,不必担心里面,其他的事,他先盯着。 嘱咐完,他就转身回了里面监督指挥,真得没再打扰他们。 郭子林看着他的背影远去,询问沈归舟,“为什么他是一筐,我是一篮?” 沈归舟斜眼看他,“他是王爷,你呢?” 不过,他硬是想要一筐的话,她也可以让沈星蕴给他再捡点。 郭子林没受伤的手差点拍她头上。 梁王走到拐角处,偏头往他们那看了一眼。 两个人和声交流着,师兄妹的感情看起来很好。 自从那日将话说开后,她对他似乎不再戒备,也不再试探,这两次再遇他,她甚至有了主动远离的意思。 这应该是件好事的。 可他又忍不住想,她当时对他就是试探,还是她现在已经找到了新的‘目标’。 看着梁王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沈归舟良心发现地添补了一句,“不管是一篮子还是一筐,他都不会要的。反正他不会收,那干嘛不能大气点。” 有那么点道理。 郭子林又问了她了一遍,今日为何过来找他。 沈归舟的回答和之前差不多。 确认她无事,他也不再纠结。看身边没什么人,小声和她说了一下早朝的事。 谈到两国和谈一事时,郭子林下了一个和九皇子一样的结论。 搁置了一段日子的两国会谈,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重新续上了。 至于参天楼,他下意识往里面看去,无声叹息了一声。 沈归舟看着他神情变化,没有说话。 他盯着参天楼的方向看了一会,收回视线,换了话题。 秦王和丞相王石今日下朝后,都被留了下来,想来是昨日寒华寺的事让陛下动了肝火。 郭子林同沈归舟打听,死的那人是怎么回事。 沈归舟实话实说,不认识。 不认识?那就不是她或晋王的手笔。 沈归舟知道他想什么,主动告知,和宋倾画应该也没有关系。 具体是谁添了这么一笔,她暂时也不清楚。 郭子林听着思索起来,那会是谁? 和谈这件事,有些许武将觉得憋屈,可也没人态度坚决的反对。 没有反对,就相对于赞成。 既然都赞成,便没有必要冒险去做这种事情。 郭子林将和这件事有利害关系的人想了一圈,最后发现还是丞相府看着最有嫌疑。 这算是排除无果。 他有些担忧,这第三者是敌是友。 沈归舟比他看得开,不是很在乎。 反正她这里没有友,只有是否影响她的目标。 暂时来看,没有。 那么,她就可以先在旁边看着。 沈归舟在那待了半个时辰左右,嘱咐了郭子林一些注意事项,就起身离开了。 刚走半条街,在街边遇到几个小乞丐,其中还有一个小熟人。 她走过去,摸了一颗碎银子扔进他面前的破碗,“换地方了?” 碎银子不大,却震惊了小乞丐,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两人对视了须臾,他快速抓起银子收了起来。 “又没规定,我只能待在一个地方。” 沈归舟看了一眼身后的参天楼,的确没这个规定。 前面一点点有个馄饨摊,她径直走了过去,点了两碗馄饨。 小乞丐机灵地跟了过去。 馄饨上来,小乞丐也不怕烫,眨眼就吃完了。 他放下碗,看了一眼沈归舟,她碗里的还有大半。 沈归舟不为所动,“小孩子吃多了,容易撑着。” 小乞丐回了她一个不屑的眼神,转头跑了。 沈归舟继续慢悠悠地吃着,一刻钟之后,才将调羹放下。 白日里依旧没有太阳,昨日夜里下了雨,使得今日又比昨日凉快很多,挺适合出门走动的。 一碗馄饨吃完,沈归舟觉得有点饱了,就沿着街边慢慢逛着,顺便消食。 没有目的的逛街,对她来说更有意思,看到有感兴趣的小玩意,她就过去看看。走走停停,时间过得也挺快的。 半个时辰后,她轧到了朱雀街,看到一家卖糖水的。 她走了过去,正思考着点哪个口味,旁边布店里走出两对主仆,走前面的两人正在讨论那个卖糖水的摊位,左边的人告诉右边的人,那家糖水很是不错,吩咐丫鬟去买两碗带回去。 马车停在前面一点,她们自己也朝着这个方向走。 沈归舟听到声音抬头,快要走到近前的妇人猝然停下脚步。 须臾之后,后者想转身跑走。 无奈,两人距离已经很近,沈归舟又一直看着她,视线太有存在感,这让她的脚有点不听使唤。 她旁边的丫鬟注意到她的不对,“少夫人,你怎……么了?” 关心的话语刚说一半,她也顺着她的视线注意到了沈归舟。 丫鬟声音不受控制的抖起来,“她……” 沈归舟瞧着她们主仆俩,看出她的意图,主动喊她,“沈籽言。” 沈籽言心瞬间提高,脚下不敢再动了。 旁边的露白也跟着不敢动了。 同她一起的是平远侯府的世子夫人邹氏,走了两步回头发现沈籽言没跟上,正想喊她,听到旁边有人叫她名字,立马循声望向沈归舟。 沈归舟这个气质,让她觉得有点眼熟。 沈籽言和沈归舟对望了少倾,她感觉沈归舟好像是在喊她过去。 她干咽了一下,脚步小心翼翼地挪了过去。 刚张嘴,想起郭子林有和她说过她现在的名字,小声喊道:“……舟舟。” 她声音小的跟猫似的,眼睛也不敢直视沈归舟。若不是旁边还有人,她铁定马上告诉她,这是偶遇,不是她故意的。 沈归舟没挑剔她的称呼,“跑什么?” 沈籽言:“……没,不,没跑。” 邹氏在一旁看着,忽然想起沈归舟是谁了。 上次她们在天外来客有遇过一次的,她还记得她当时是同梁王妃在一起,梁王妃对她好像还很客气。 但是,上次沈籽言没肯告诉她,此人是谁。 她听着她们的对话,再看沈籽言的模样,对沈归舟的身份更加好奇了。 沈归舟感受到她的目光,瞥了她一眼。 这一眼,让邹氏莫名感受到压力,头皮一麻,立马将视线收了回去。 沈归舟转头继续思考该点哪个口味。 邹氏缓了口气,向前两步小声询问沈籽言的丫鬟露白,“这位夫人是大嫂的好友?哪座府上的?” 露白没心思回她,也不是很清楚,她朝她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邹氏不信,对露白的态度有些不满。 沈归舟忽然回过头来,“你要哪个口味?” 沈籽言一愣。 什么? 沈归舟又问:“你不是来喝这个的?” 沈籽言眼睛瞪大,她,她,是在跟她说话? “不,是……” 到底是还是不是,她自己也不知道了。 懵圈之际,她看到沈归舟眼睛好像动了一下,她立马指了一个口味,“这个。” 至于那是什么口味,她自己其实也不知道。 沈归舟直接按她指的点了两份。 沈籽言看她掏银子,终于醒神,抢在她之前将银子放到了老板手里。 沈归舟侧过视线,沈籽言努力扯嘴向上。 沈归舟将银子收了回去,找了个空位坐下。 沈籽言看了眼周围,想起还有个同行的世子夫人,又按邹氏的口味给她点了一份。 她先走回到了邹氏的身边,告诉她自己先不与她一道回府了,让她先走。 邹氏看出她又没有给自己介绍沈归舟的意思,主动问起了她。 沈籽言含糊其辞地回了一句,她不是京都人。 随后转头吩咐露白去将给邹氏点的糖水取过来。 邹氏听出她的敷衍,不肯作罢,等她吩咐完,继续追问她。 沈籽言无奈,只能说沈归舟是郭子林的朋友,其他的她也不清楚。 这也是郭子林之前同她交代过的。 邹氏有些诧异,原来是这么回事。 露白取了糖水回来了,沈籽言急忙让她将糖水交给邹氏身边的侍女,没等邹氏再打听,打发了她。 怕沈归舟那边不耐烦,她也没等邹氏作出回应,自己先转身朝沈归舟所在的位置走过去。 邹氏有些气闷,犹豫自己要不要厚着脸皮去认识一下沈归舟。 毕竟那是可以和梁王妃一同饮茶的人。 她同自己的丫鬟小声抱怨了一句沈籽言的装傻,不满露于脸上。 丫鬟是新调到她身边的,听出她的想法,小声提醒她,沈籽言可能是顾虑郭子林,才没有给她介绍的。 毕竟,沈籽言看起来好像和沈归舟也不是很熟的样子,而且,她似乎好像还有点惧怕后者。 经她提醒,邹氏突然想起郭子林杀人的样子,邹氏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哆嗦,终是忍住了脚,恨恨地转身离去。 沈籽言找过去时,糖水已经上桌,沈归舟正在慢慢喝着。 她在沈归舟的眼神示意下坐下,看着面前摆着的糖水不是很敢动。 沈归舟见她没喝,抬眼瞧她,“你不喝?” 坐的板正拘谨的沈籽言一怵,立马拿起调羹,“喝。” 她低着头,一口接一口,像是受了胁迫。 沈归舟看着她,有些疑惑,她是怕她吃了她吗? 第798章 救美 她也不敢超过她,隔着一步跟着,见她这里看一下,那里望一眼,努力寻找话题,“你还想吃其他的吗?” 沈归舟没理会她。 沈籽言的手指都快被她自己抠破皮了,“或者有什么想买的?” 沈归舟停下脚步。 沈籽言心头一凛,那句即将出口的‘我去给你买’吞了回去,闭嘴不敢说话了。 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问的话有点像问小孩子,不适合现在这个情形。问题是除了这个,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沈归舟视线从她这边转向左前方的桂花蒸糕。 沈籽言跟着站着没有反应。 沈归舟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沈籽言呆愣了片刻,恍然大悟。 “哦。” 她连忙跑过去给她买。 她很快回来,将买好的蒸糕递给沈归舟。 “给。” 看着沈归舟接过去,意识到自己没会错意,她提了一路的心稍微降下了一点。 接下来,沈籽言灵泛了很多,她也不问了,沈归舟看什么,就让露白去买什么。 沈归舟没说满意,也没说不满意。 吃的她偶尔吃一口,不想吃了就又还给沈籽言,沈籽言又转手让露白拿着。一些小玩意,她偶尔瞧上一眼,最后也是露白拿着。 不知不觉走了大半条街,露白手里都快拿不下了,沈籽言也不敢吭声。 看她只是要买东西,心里还轻松不少。 直到沈归舟走到了天外来客的门口,沈籽言有点点犹豫了。 她鼓起勇气小声询问沈归舟,“我们中午在这吃饭?” 沈归舟直接踏上了天外来客门前的台阶。 沈籽言有点为难,不是她不想带她吃饭,是今日若是在这吃,她身上的银子恐怕不够了。 一迟疑,沈归舟都已经到了酒楼门口。她不好再说什么,也不敢阻止她。 她不知道郭子林可以在这儿签单,只能硬着头皮跟着沈归舟进去。 她用眼神阻止了露白的劝阻,看了一下手上的翡翠镯子,脸上不自知地出现了视死如归的神情。 进门时,沈归舟抛给了伙计一锭银子,问了自己常坐的位置,得知那位置空着后,熟门熟路的往二楼走去。 沈籽言又提心吊胆地陪着沈归舟吃了顿饭,吃饭时,后者还是没要求她做什么,这让她越发好奇,她把自己留下来,难不成就是为了陪她逛街? 吃完饭,沈籽言已经准备豁出来用身上的首饰做抵押了,沈归舟却自己掏出了银票结账。 沈籽言莫名地觉得有点对不住她,想说她可以付的,沈归舟没看她,直接将银票给了伙计,让伙计下去了。.org 她言行举止间透出的不容置疑,让沈籽言将话憋了回去。 结完账后,沈归舟又点了壶茶。又喝了半个时辰的茶,她才起身。 有了前车之鉴,沈籽言也不再问她要去哪儿,只管跟着走。 出了酒楼,沈归舟的步伐再次变成了慢慢悠悠,这看一下,那瞅一眼。 似乎,她今日就是来闲逛的。 不知不觉,沈籽言又跟着她走了一条街,身上的银子也差不多全给她花完了。 她不敢有怨言,反而担心银子不够了该怎么办。 她重新摸上了自己的镯子,搜寻四周有没有当铺。 走神之际,身后来了一辆马车。 这种天气,外面越凉快,封闭的空间就越闷热。 为了凉快一点,马车的车窗窗帘撩了起来。坐在里面的人,只要稍偏视线就能看到周边的街景。 自从进入这条街,行人马车就都多了起来,马车的速度是越来越慢。 走了一刻钟有余,也没过几个铺子。车厢里的秦王妃刚从娘家看望自己的父亲回来,本就心烦的人,遇到这种情况,更加不耐。 听着闹哄哄的声响,她询问外面的侍女,还要多久才能到府中。 听侍女回答还要小半个时辰,她以往的温柔淡然这时候快要没了踪影,不耐烦出现在眉宇之间。 她往外面看去,见到外面的情况,心烦也只能按下去。 正准备将视线收回去,看到了四处张望的沈籽言。 本来她没当回事,下一瞬就看见沈籽言在同旁边的人说着什么。 她 的视线顺着沈籽言移动,看到了小半张侧脸,隐约觉得有点眼熟。 这种要认识不认识的感觉,让她止了收回视线的动作,下意识就想要看清那张脸。 马车慢慢挪了半盏茶左右,终于靠近两人。 那小半张脸侧脸变成了半张脸,眼熟的感觉更加强烈。 等马车从她们身边过去,入眼的半张脸,变成了一整张脸。 再看那一身红衣,秦王妃想起她是谁了。 她见过几次的俞夫人。 梁王妃的坐上宾。 听梁王妃说,她也是梁王的好友。 她怎么会和郭子林的夫人在一起。 她们是在逛街? 看起来好像还很熟的样子。 听到身后的马蹄声,大家都往旁边让了让。沈归舟同沈籽言也是一样,并没有在意马车。 人到了马车后面,秦王妃收回了视线,没再多想。 她现在最想的,就是快点回府,同秦王商讨一下她父亲的事。 另外,昨日北漠太子在寒华寺闹出笑话,又赶上了和善公主的事,这事最后又扯上了相府,她有点担心秦王,也不知他今日可有被陛下训斥降罪。 她想到秦王时,马车前面突然蹿出来一个小奶娃,车夫心惊,拉紧缰绳紧急避让。 街上太挤了,不仅人多,挑担拉车的也多,除此之外,两边还时长有其他的马车行走。 车夫这一拉缰绳,避开了小孩,却撞上了另一边正常走着的独轮板车。 板车被马车这么一撞,有点打滑。 它一滑,差点撞上前面腿脚不便的老人。 板车的主人吓得半死,努力想将板车控制住,没想到力度过大,反而致使板车侧偏,眼看就要怼上迎面而来的另一驾马车。 对面驾车的人也是一惊,赶紧避让。 这短时间内,秦王府的车那一撞,还没稳住。 对面一避,两辆马车有了撞上的风险。 现场的人看着这一幕,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千钧一发之际,对面驾车的人勒紧了缰绳,使劲全力,硬是让马蹄换了方向,避免了这场事故。 可是,马蹄扬起时,马发出惊鸣,致使另一匹马受到了点影响,变得有点不受控制。 秦王妃的马车也偏了方向,惊马速度骤然加快,在人群中冲撞起来。 现场瞬间变得一片混乱,马夫越想控制马,马越是控制不住。 不仅如此,最终马还掉头了,朝着来的方向疯跑。 坐在车头的侍女甚至被甩下了马车,里面的秦王妃被跑得东倒西晃,吓得脸色发白。 后面跟着有两个侍卫,但是一时之间也没能反应过来,想要追车时,又被躲避的行人限制了速度。 这突然的动静引起了众人的关注,沈籽言听着有人叫王妃,看着那离她们没多远的马车,也忍不住驻足观看。 马车冲过来时,要不是沈归舟拉了她一把,她估计得被人撞倒。 她一阵后怕,情绪缓和下来后,想要同沈归舟道谢。还没张嘴,马车里传出惊叫声,车里的人被甩到了前面,露出了脸。 沈籽言有些惊愕,“秦王妃。” 很快,大家看到马车左边的车轴断裂,车轮有了脱落迹象。 马跑的太疯,车夫也被甩了下去。 侍卫跟在后面,看着紧紧抓着车壁的秦王妃,心直接到了嗓子眼。 他们越急,越是跑不动,几个呼吸之后,眼睁睁看着秦王妃被甩飞出去。 沈籽言随着众人惊呼一声,手想去抓旁边的人。 她这一抓,抓了个空,接着眼前红影一晃,旁边的人飞速消失在近前。 “舟……舟。” 秦王妃看着自己的手脱力,人被甩出车厢,惊恐地失了声。 周围的声音她也听不见了,眼睛里全是恐惧。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被摔死时,有一只手骤然出现,揽住了她的腰,减缓了她下坠的速度。 等她意识到这个变故,想要去看那只手时,手的主人凑近了些。 她还没看到她的脸,就有飘扬的红色裙裾映入她的眼底。 那只手的主人控住住了她下坠的趋势,将她揽在了自己怀里。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读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视野猛然变高,秦王妃低头看到自己腰间的细手,有些愣怔。 她下 意识想去看那手的主人,还未抬头听到了奇怪的咔擦咔擦的声音,周边似乎还有惊恐的叫声。 她的视线变了方向,循着声音抬头向上。 附近有一坐两层小楼正在找人维修房顶和墙面,为了方便工匠行事,搭了和小楼同高的脚手架。 就在刚才,脚手架的底部被横冲直撞的惊马给撞断了好几根竹子,下面开始承受不住上面的重量,整个脚手架都在往下倒。 此刻,她们正在这个下面。 秦王妃看到此景,视线越来越暗,依旧处在失声状态的她,瞳孔放大。 沈归舟同她一起抬头,眉头微微蹙了一下,温声同她道:“低头。” 下面一片嘈杂,秦王妃却清楚听到了声音,她的耳边似乎也只有一个声音。 很奇怪,她想都没想,就照做了。 后退已经来不及了,沈归舟也没再后退。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读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她搂着她腰的手收紧了一些,空着的左手抬了起来,用了点内力。 竹架砸在她胳膊上,那根竹子被她内力破开,她揽着秦王妃借着此处,提气跃起,飞身出去。 脚手架砸倒在地时,两人平安落在了地面上,沈归舟还抬起手,帮秦王妃挡了一下碎末灰尘。 这一刻,秦王妃终于看见了她的脸。 一张仿佛有光的脸。 后面目睹全程的沈籽言脸也吓得惨白,慌忙跑过来。 危险解除,沈归舟放下抬着的手,放开了秦王妃。 脚踏实地,秦王妃觉得有点不真实,人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沈归舟手一撤,她脚下发软向下倒去。 沈归舟见状,又快速伸手将她揽了起来,扶住了她,轻声安抚,“没事了。” 这声音似是有安抚人心的功效,落在秦王妃耳里,她因恐惧而跳动的心安定了一些。 她抬头看向沈归舟,这张脸促使她思维运转慢慢恢复正常。 片刻之后,她终于将这张脸对号入座,“俞,夫人!” 她刚认出她,沈籽言冲了过来,将她挤出去了些许,使得她声音顿了一下。 “舟舟。”沈籽言无视了秦王妃,一把抓住沈归舟的胳膊,眼睛担心地上下打量着她,“你没事吧?” 她脸色发白,声音有点颤,沈归舟。 沈归舟回道,“没事。” 沈籽言听着刚要松气,觉得手上有点粘。她放开她胳膊,看向自己的手。 刚才还白净的手上一片鲜红。 她眼睛瞪大,“……血。” 沈归舟和秦王妃都因她这话低头。 红色的衣服浸染刚冒出的鲜血不是很明显,可一旦经人提醒,似乎又变得特别明显。 沈归舟看着自己的胳膊,还未说话,沈籽言又一把抓住了她胳膊。 “你受伤了?” 比起刚才,她声音颤得更厉害了。 “嘶。” 她正好抓住伤口,弄得沈归舟扯了一下嘴角。 沈籽言听到声音意识到自己的鲁莽,忙放开了手,“对,对不起。我,我看看?” 沈归舟阻止了她,皱着眉道:“没事。” 话未落音,有鲜血顺着她的胳膊流到了手腕上。 沈籽言看着那血,再看她皱着的眉头,是没法相信她这话的,壮着胆子撩起了她的衣袖。 她这一撩,看到她小臂上有好几条血口子,其中有一处还扎着一根细小的竹签子,过了这么一会,整条小臂几乎都是血,看着很是吓人。 沈籽言有点怕血,这下手都抖起来了。 她六神无主,“怎,怎么办?” 秦王妃看到沈归舟的手也有被吓到,“俞。” “王妃。” 刚开口,侍卫终于追了上来,一人过来看她,一人去追还未停下的马。 侍卫见秦王妃安稳站着,感觉自己捡了条命,连忙询问她的情况,开口请罪。 秦王妃情绪稳定了一些,没怪罪他们,吩咐他们先赶快将马制服。 街上已是一片混乱,要是再伤到人,事情就大了。 侍卫看她这边暂时没事了,没敢耽搁,领命去追马。 沈籽言看着沈归舟的胳膊想碰又不敢碰,惊慌失措。 沈归舟将衣袖放下,安抚她,“待会去医馆包扎一下就好了。” 说这话时,她声音明显有异,显然是在强忍着痛苦。 第799章 上兵 沈籽言如醍醐灌顶,“医馆,对,大夫,去医馆看大夫。” 她四下张望,希望看到医馆。 秦王妃被沈籽言这么一影响,也有点慌,想唤人去喊大夫,转头身边却没人。 她看向沈归舟,亦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籽言嘴里着急地念叨着,“没有医馆。” 秦王妃听着有些愧疚,也跟着看向四周。 “王妃。” 医馆还没看到,之前被甩下马车的两个侍女,其中一个伤势不算太严重,已经紧张地找了过来。 沈归舟看了那边一眼,拉过六神无主的沈籽言反向离开。 露白见状,虽然有点懵,却还是很快跟上。 秦王妃同侍女说了两句话,想起沈归舟,赶忙吩咐侍女去找大夫。 一边说一边回头,刚刚站在那里的人不见了。 她赶忙朝周围看了一下,也没有看到人影,就连沈籽言也没了身影。 隐入人群后,沈归舟放开了沈籽言的手,自己朝前走着。 沈籽言看着她的手脑子直接忽略了她那句没事,也没多想她为什么现在就走,挤在人群中依旧没忘找医馆。 挤过人最多的地段,沈籽言看到对面有家医馆,喜上心头,“舟舟,医馆。” 沈归舟撇头望了一眼,直接向前走了。 沈籽言以为她是没听清,急步跟上她,“舟舟。” 沈归舟头也不回,打断了她,“你可以回去了。” 沈籽言一愣,没跟上她的想法,脚步慢了下来。 “……你的手……” 沈归舟没理会她,也没有去医馆的意思。 沈籽言醒神之后,她已经走出三丈有余。 沈籽言视线在她手上和医馆之间来回,她不看大夫? 她捏着手指还想追,沈归舟稍侧视线,看了她一眼。 沈籽言脚步立马停下,不敢再追。 直到她收回视线,她憋着的气才敢吐出来。 气刚吐完,陡然想起她买的那些东西,瞧了一眼露白手里的大包小包,她想喊住她,“舟。”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再看过去,发现已经无法在人群中分辨她的背影。 沈籽言看着露白手里的东西,更不明白她今日找自己是干什么了。 虽然担忧她的伤,但人找不到了,沈籽言也只能打道回府。 秦王妃回到秦王府时,秦王已经先一步回到府中。 听到她的事情,秦王连忙从书房出来看她。 见到她安然无恙,秦王还是吩咐人立即去请大夫。 直到大夫确认秦王妃只是受了点惊吓,并无大碍,又得秦王妃自己安抚,他才放下心来,找人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过了这么久,秦王妃情绪恢复了五六成,自己和他说起了经过。 她告诉了秦王,这次若不是俞夫人出手相助,自己怕是见不到他了。 乍听‘俞夫人’,秦王没能对上人。 秦王妃告知他,这位夫人,她是通过梁王妃认识的,据梁王妃说,她是梁王夫妇的好友,曾经还去过梁王府的赏花宴。 今日她是同郭子林的夫人在一起逛街,两人看着似乎也挺熟。 她这么一说,秦王想起之前燕王举办的那场文会宴。 当时有一女子同梁王夫妇以及郭子林同坐,引得他关注了一眼,后来他有让人去查了一下,梁王妃好像就是这么称呼那人的。 只是,那时他打听的俞夫人很普通。后来他也没再见过她,就没将这人放在心上了。 此事经过秦王妃提点,他有了一猜测“她应该不是与郭子林的夫人熟,而是与郭子林相熟。” 秦王妃记得自己之前是没有和他说过这个人的,“王爷,认识俞夫人?” 秦王不认识沈归舟,文会宴上,他们都在,但是没有打过照面,他甚至没有见过她的样子。 当时也不知道她是和郭子林熟,虽然他最开始是看到她和郭子林坐在一起,但是也没打听到两人有什么关系。他便以为是她是和梁王夫妇交好,郭子林又与梁王有些交情,她才会认识郭子林,他们四个才会坐在一起。 他现在肯定,是秦王妃说的这些还和他今日听到的一事对应了起来。 从宫中回府时,在参天楼看着的人过来禀告,今日参天楼那边的动静,说了一件和郭子林有关的事。 今日有个女的去找了郭子林,并同他聊了大半个时辰,两人看着十分熟稔。期间,梁王也见到了那女子,看上去好像也认识她。 同郭子林相熟的女子,又不是他夫人,还能在他当差时,在众目睽睽之下去找他……这样的人,很值得关注。 在这之前,他还没想起这个俞夫人,吩咐了人去查。 秦王妃将沈归舟一描述,他骤然想起了文会宴上的女子。她的特征也同那个去参天楼找郭子林的人高度重合起来。 秦王妃大概是先看到了沈归舟同沈籽言在一起,之前又见过沈归舟几次,听她是与郭子林相熟,并没有太惊讶。 她说起后续,同秦王商量,自己是不是应该去谢谢她。 只是,沈归舟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她并不知她住哪儿。梁王妃以前提过,她暂住京都,其他具体的,梁王妃又没透露。 若是要知道,看来只能再去找梁王妃打听,或者是去找沈籽言了。 这种事,自是应该谢的,何况按照秦王妃的说法,这俞夫人伤的不轻,更是恩重。 秦王许诺,明日他也找梁王打听一下,顺便可以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 若这俞夫人真的是和郭子林相熟,他之前就可能猜错了因果。 若真猜错了,这事就让人忍不住生出好奇来。 这个俞夫人和郭子林是什么关系,才能让她成为梁王夫妇的好友。还有,他之前竟然没查出来。 京兆府大牢里,京兆府尹小声询问身边陪同的一位甄姓少尹,“王爷来这多久了?” 甄少尹不用思考,直接回答:“还差一刻钟,两个时辰。” 这么久,难怪他腿都站麻了。 甄少尹向他请教,“大人,王爷这是何意?” 京兆府尹忖量,他问他,他问谁去。 他们目光所在之处,是京兆府大牢提审犯人的地方。 约两个时辰前,晋王来京兆府提审户部主事童崇,让人将他从牢里提了出来。 将人提出来后,他没让人对童崇用刑,亦没对他逼供。 他简单问了童崇一些问题,后者说了几句推卸责任的废话后,他就没问了。 京兆府尹和甄少尹站在一旁作陪,看着他在童崇的对面坐了近两个时辰,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京兆府尹看童崇抖得越来越厉害,顿开茅塞,“上兵伐谋,攻心为上。” 甄少尹得到指点,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只是,他怎么看着,王爷更像是走神了呢。 这话他不敢说,只想问:“王爷这攻心之术,还要多久才能见到成效?” 这个京兆府尹也不知道。 “王爷做事,我等看着就行。” 甄少尹受教,闭上了嘴。 他们的讨论刚停止,坐在那的陈穆愉动了一下眼睛,询问陈霄什么时辰了。 听到陈霄回答就快酉时了,陈穆愉站了起来。 刚要离开,骤然想到,就她那性子,即使今晚真去王府,定然也不会去这么早的。 晚上这顿饭,八成是无法一起吃的。 这个认知,让他又停住了想要回去的脚步。 京兆府尹见状,透过窗户看了眼天色,上前劝他,今日天色已经不早了,剩下的事情要不还是交给他们处理,他先回去休息。 陈穆愉看向童崇,正不知他到底想干什么的童崇警惕地往后一缩。 “不急。”陈穆愉将童崇的反应看在眼里,重新坐了下来,“小王今日正好无事,可以陪童主事再坐一会。” 童崇欲哭无泪,“王爷明鉴,下官真得是被冤枉的。” 陈穆愉嘴角露出一丝浅笑,“没事,童主事可以再好好想想,想一下自己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童崇心态有点崩,“王爷。” 陈穆愉截断他的话,“这个事情,小王也不急,你可以慢慢想。” 童崇张嘴说不出话来。 京兆府尹和陈穆愉旁边的陈霄对视一眼,继续陪着站着。 一炷香之后,陈穆愉再次站起来。他也没问童崇想的如何了,直接叮嘱他,今晚他可以继续想,他,明日再来。 童崇见他要走了,以为自己逃过一劫,等听到明日,一口气倒灌进气管,差点呛到自己。 陈穆愉没多说其他的,迈步离开。 见他这一次是真地走,其他人赶紧跟上。 刚出京兆府,云泽匆匆而来,告知陈穆愉,沈归舟受伤了。 一听沈归舟受伤,已经上了马车的陈穆愉脸色一变,云泽话还没说完,他就吩咐莫焰去沈归舟那儿,让陈霄自己回王府。 云泽还没说事由,只能跟着,赶紧说了重点。 夫人只是胳膊上受了点皮外伤,不算严重。 陈穆愉心下稍安,问起原由。 听到她是为了秦王妃才受的伤,陈穆愉的视线转向云泽。 “她救了秦王妃?” “是的。” 陈穆愉视线垂下,默了一会,吩咐莫焰改道回王府。 云泽疑惑,“王爷,您不去看夫人了?” 陈穆愉冷哼一声,“她不需要我看。” 云泽的疑惑升级成了纳闷。 看陈穆愉脸色依旧不好,却是主意已定,他也就没再问了。 还有一事,他一时也不知道要不要现在和他说。 犹豫片刻,他决定还是晚点再说。 陈穆愉仿佛有读心术,他刚出决定,就开口问他,“还有何事?” “……”云泽见避无可避,鼓起勇气,小声禀告,“上午夫人让人将您留在她那儿的东西,都送到了王府。” 陈穆愉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弯曲,她动作还真是快。 没听到他回应,云泽心里有点诧异。 夫人将王爷的东西都送回来,是不是意味着,王爷以后不可以去夫人那住了。 王爷不生气? 还是……在生闷气? 京兆府尹送走陈穆愉,转身又朝府衙走去。 甄少尹跟在他身边,询问他,“大人,我们要不要做点什么?” “不用。” 甄少尹不懂,“可是,这样下去,那童崇只怕是有恃无恐,不知何时才会张嘴。” 他不是不信陈穆愉的攻心之术,问题是这一招现在也没出成果。 京兆府尹偏头,慈和一笑,“王爷既说不急,我们等着便是。” 甄少尹疑惑更深,王爷真得不急? 京兆府看出他的心思,提点道:“最近这些日子,朝堂事情太多,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若不能替陛下分忧,那至少也要做到,不去乱上加乱。” 急当然急,不过,要急得不是王爷。 对于王爷来说,重要的不是‘急’,而是‘机’。 见甄少尹低头琢磨,他没再管他,朝里院走去。 马车停在晋王府门口时,天色已经变暗,已经是可以用膳的时间。 陈霄询问陈穆愉的意见,陈穆愉却让他将时间推后了。 过了一炷香,陈霄又去请示,陈穆愉还是没让备膳。 陈霄有了些许不解,云泽不是说夫人将王爷的东西都送回了王府,好像今日是不能去夫人那住了,那应该不是也不能夫人那吃饭了。 既然不能,王爷还等什么? 他正在心中破案,陈穆愉吩咐他,西北角的防卫适当放松一些。 这吩咐有点莫名其妙,陈霄领命之后,留意了一下,发现他时不时地看窗户,隔一段时间还出门走两步。 他也没去书房,一直待在听雨楼。 陈霄陡然明白过来,找到云泽询问,“夫人今晚是不是会过来用膳?” 他听谁说的。 云泽不知道,“夫人没说。” 她没说,应该不会吧。 陈霄思忖,那是他想错了? 看王爷的样子,不像。 那就可能是这事只有王爷自己知道。 有了这个猜测后,陈霄没再频繁去问陈穆愉要不要备膳之事。 这一等,就等到了戌时正点,一个可以就寝的时辰。 沈归舟连个影子都没有。 陈霄有点怀疑自己了,也许真的是他猜错了。 王爷可能不是在等夫人。 他迟疑着要不要去提醒陈穆愉,云泽冒了出来,“你看,我就说嘛,夫人今晚不会过来。”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听到的不可靠消息。 陈霄瞥向他,觉得这个王府没有他,影响应该也不大。 视线转正,发现陈穆愉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正看着他俩。 第800章 怨念 陈霄有那么点尴尬,“王爷。” 云泽的那声还没来得及出口,陈穆愉已经收回视线,转身回屋了。 云泽瞧着陈穆愉的背影,小声同陈霄探讨,“王爷在等夫人?” 陈霄用眼神反问他,你觉得呢? 刚才他那话,王爷肯定也是听见了。 这个变故让他止了上前的想法。 云泽很无辜,他怎么知道是这样。 下午在街上,沈归舟与沈籽言分开后,就回了自己的小院子。 小臂上的伤看着严重,将被衣袖蹭开的血处理了之后,其实就是被划了几条血痕,有点深,但都是皮外伤。 她自己快处理好时,雪夕回来了,看到她的胳膊,被吓得不轻。 她说没事,雪夕却不听。 接下来的时间,连手都没准她抬,吃完饭就敦促她休息。 她自己躺在床上看着雪夕新搜罗来的一本怪谈,看得有点上瘾,早上和陈穆愉说过的那些话,早就被她抛到了脑后。 她一直看到二更天,才有了困意,睡过去时,书还在手里。 即将睡沉时,感觉到气息。 房间里没熄灯,她睁开眼睛就看到陈穆愉弯腰向下。 她眨了下眼,人靠得更近,然后将她手里的书抽了出来。 她看着他没说话。 陈穆愉也没说话,捞起她的手查看。 沈归舟被他看得有那么一点不自在,将手收了回去,“皮外伤。” 陈穆愉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起身将灯吹灭,又走了回来。 沈归舟看着他脱衣服,“不是说。” 陈穆愉开口打断她,说了第一句话,“你还说今晚一定去王府。” ‘一定’二字,咬字过于清晰。 沈归舟闭上嘴,“……” 是吗?她说过这种话? “放心。”陈穆愉也懒得和她计较,“没人看见我,大皇兄今日也还没找到这儿。” 见他上床,沈归舟往里面挪了挪。 陈穆愉在她旁边躺下,搂住她,“明日一早,我就走。” 过了一息,他又轻声道:“明晚开始,我就不来了。” 他都这样说了,沈归舟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他也没有再问她,去不去他那儿。 陈穆愉说话算话,沈归舟早上睡醒时,身边已经没了他的身影。 她翻了个身,还准备再赖会床,雪夕来敲门,告知说沈籽言来看她了。 她透过窗户看了眼天色,趴了一小会,不是很情愿地爬起来。 沈籽言被雪夕安排在外面院子里喝茶,一见到沈归舟,立马站了起来,手足无措。 “舟舟。” 沈归舟瞅了她一眼。 “不,不是,我要来的。”她还没开口,沈籽言赶紧解释,“不是。” 话一出口,自己有点懵,她在说什么。 “是,是……” 她想起一旁站着的露白,将她打发到了远处。 确定露白听不见她们的对话了,才小声道:“是你姐夫,是你姐夫让我来看你的。” 绝对不是她自作主张。 沈归舟听她讲完,问道:“你早上什么时候起的?” 让她来也没必要来这么早吧。 “啊?” 沈籽言有点呆,怎么突然问这个。 虽然想不明白,但她还是做答,“卯时。” 郭子林上朝并不需要她一起跟着起来安排照顾,所以她可以睡到晚一点才起。 沈归舟不说话了,在她旁边坐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饮尽。 沈籽言更慌了,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两人一站一坐,场景一时有点怪异。 不说话,更奇怪。 沈籽言壮着胆子重新坐下,见她没反对,坐得安稳了一些。 可没人说话,氛围还是怪怪的。 她不说话,沈籽言只能努力寻找话题。 她看向她的胳膊,“你的手……怎么样了?” 沈归舟捡了两个核桃放在手中,一按,咔擦一声,吓了沈籽言一跳。 她说错什么了! 沈归舟一边捡核桃肉,一边回了一句,“没事。” 简单两个字,听得沈籽言受宠若惊,心情跌宕起伏。 “……没,没事就好。” 小心瞧了沈归舟几眼,见她手还能剥核桃,好像是真的没大事。 第801章 确认 秦王妃微有歉意,“不请自来,可是打扰了俞夫人?” 沈归舟连忙道:“秦王妃言重了,二位王妃莅临寒舍,只会让寒舍蓬荜生辉。” 三人客气了几句,秦王妃说明了来意。 昨日沈归舟救了她就悄声走了,秦王妃很是担心她的伤势。想来看一下她,更主要的也是答谢她的救命之恩。 但是她不知道她住在哪,想起她是梁王妃的好友,今日上午,她就递了帖子去向梁王妃询问。 梁王妃听说她受伤后,也是十分担忧。今日下午,两人就约着一起过来了。 对于没有提前递帖子,也没有经过她允许就过来了这事,秦王妃周到的再次特意道了歉。 若是有打扰沈归舟的地方,还请她见谅。 沈归舟看着两人带来的那一件件礼物,忙称不敢。表明自己就是些小伤,问题并不大,昨日她那也是恰巧遇上了,举手之劳,真心让秦王妃不要放在心上,更没必要麻烦她们二位跑这一趟。 秦王妃听出了她的意思,她就是怕麻烦,才快速离开的,没想到她们还特意找上门来了。 言语之间,不像是假客气。 秦王妃不赞同她这个说法,救命之恩,怎会是小事,这恩自是要谢的。 雪夕很快上了茶过来,沈归舟亲自给她们斟茶,可她刚用左手去拿茶壶,动作就顿住了,似乎是扯到了伤口,然后她又换了只右手。 沈归舟说不过她们,一边给她们斟茶,一边转了话题,关心地询问秦王妃,昨日可有受到惊吓。 听着沈归舟真诚的话语,秦王妃有些感动。她自己都伤成那样了,还关心她的情况。 她的确受到了些惊吓,可经过这么一晚,已经好了很多。 反倒是沈归舟,她看着她不太像她自己说得那般轻松,见沈归舟递茶过来,她赶忙伸手接住。 三个人要说不熟,也都之前认识,要说熟,也不是太熟。 不过,就着昨日的事情一聊,气氛也没有太尴尬。尤其是秦王妃,是真的有些担心沈归舟,言语之间都是有着真诚的。 梁王妃一如既往的会说话,好相处。 三人聊着聊着,秦王妃和梁王妃对沈归舟都多了一些了解。 不知不觉聊了半个时辰,秦王妃和梁王妃都看出沈归舟好像有些倦容。梁王妃给了秦王妃一个眼神,两人考虑着告辞。 话还没说,小院子的门又被敲响了。 两人下意识看向门口,沈归舟也有些诧异。 “我这小院里,平日里清净得很,今日,没想到竟然如此热闹,看来是托了两位王妃的福。” 她看向雪夕,示意雪夕去开门,“去看看是谁?” 她自己对这敲门声也有些好奇。 没一会儿,雪夕回来,“小姐。” 她看了院中两位客人一眼,言语之间有些犹豫。 两位客人明白过来了,对视一眼。 正要开口说话,沈归舟问道:“是谁?” 雪夕张嘴没出声,干脆让开了些。 坐着的三人都顺着她的动作往她身后看去。 下一瞬,一个修长的身影朝这边靠近。 看到来人的脸时,梁王妃和秦王妃都有些惊讶。 竟然是个她们都认识的人。 来人似是也没想到这个小院子里竟然还有两个这样尊贵的客人,脚步停了下来。 小小的院子里有一瞬间的安静。 一个呼吸之后,梁王妃先开了口,“言世子!” 言沐竹神情眨眼恢复如初,抬手给她们两人行礼。 梁王妃和秦王妃的视线在他和沈归舟之间来回。 沈归舟站了起来,询问言沐竹,“你怎么来了?” 言沐竹转过视线,雅声回她,“我听说你受伤了,来看看你。” “小伤。”沈归舟将对前两位贵客说过的话又和他一遍,“没事。” 语气不算热络,但是听着有些随意。 这种随意,透露出了,他们不仅认识,还应该算是熟人。 坐在一旁的两个女人看着这一幕,心思各异。 梁王妃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两人,郭子林不是说他们两个之前没有见过? 是来京都之后见过了?然后就相熟起来? 秦王妃视线也未挪开,内心有一种突然发现惊天秘闻的感觉。 原来他们两个也认识! 言沐竹听沈归舟说没事,放下心来,“没事就好。” 他也带了不少东西过来,都是些珍贵药材和补品。 他往后看了一眼,秋梧立马将东西交给了雪夕。 沈归舟推拒,他没有听。 言沐竹感受到其他两人的打量,“我不知道你这有客人。” 他看了两人一眼,“既然你没事,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们了。” 话落,他转头向梁王妃秦王妃告别。 从来到走,他连坐都没坐,不过是站了几句话的时间。来得突然,走得也干脆,亦没让沈归舟去送他,沈归舟本人好像也没这个意思。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口,两位贵客都没反应过来。 可他来的这短短时间,却让这院中的氛围完全变了。 梁王妃和秦王妃好像又看出了点东西。 他们这熟人之间似乎有点疏离。 梁王妃知道沈归舟和言沐竹的关系,即使心中有疑,旁边多了一人,也没随便开口。 秦王妃心中惊讶、好奇同步增长,出声打听,“没想到俞夫人同言世子竟然也是认识的。” 沈归舟视线状是随意地扫过梁王妃,模糊回答:“嗯,算是认识。” 梁王妃听她这样说,没有揭穿她。 他们的关系看着有些怪怪的,然而看上去明显比算是认识,要更熟一些。 “那你们是?” 什么关系? 沈归舟脸上快速闪过一丝不自在,迟疑了一息,“就是之前见过几次。” 这就是不想说了。 俩人相熟,但是……有矛盾? 她已经表现的这般明显,秦王妃就不好再问,不然会显得她咄咄逼人。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梁王妃,梁王妃依旧没有开口,似是也没有要问什么的意思。 见她如此,秦王妃便体贴的没再问话。 一盏茶后,梁王妃和秦王妃也告辞离开。 她们带来的那些名贵药材,沈归舟试图退回去,均未拒绝成功。 沈归舟只能受之有愧的将二人送到了门口,看着她们的马车消失在视野中,才转身回去。 石桌上那一桌子礼盒,她吩咐雪夕分别收起来,自己一眼没看,回去补觉了。 陈穆愉一连去了京兆府三日,都没有对童崇刑讯逼供,除了第一日闲聊似地问了几句话后,他也没再问讯过。他来了之后,就在童崇对面坐着,偶尔看看账册,偶尔什么也不看,到点就走。 童崇猜不到他的心思,眼下越来越黑,整个人愈发敏感。 第三日他起身欲走时,童崇受不住了,哭着喊着自己都说,他想知道什么,他都说。 京兆府尹在一旁看着大受震撼,连忙吩咐甄少尹将这审讯的方法记下来。 甄少尹见到这一幕,也在心中为前两日怀疑京兆府尹的话而道歉。 陈穆愉避开童崇伸过来的手,看了京兆府尹一眼。 京兆府尹会意,让甄少尹收尾。 陈穆愉依旧准时走人,并没有听童崇招供。 回到王府,陈霄立马来禀了一件事。 上午,宣阳侯府派了马车去安国府接乐乡侯夫人。 陈穆愉刚要踏进书房的脚步顿住,“外祖父派人去接的姨母?” 好好的,外祖父怎会去接姨母。 “是的。” “可是出什么事了?” 难道是外祖父身体不适。 “下午,宣阳侯亲自去了安国公府,给安国公府送去了和离书。” “和离书!”陈穆愉的担忧暂停,飞快反应过来,“姨母和乐乡侯?” “是。”陈霄知道消息后就去打听了,“安国公府那边,似乎不同意。” 和离书既然是外祖父亲自上门送的,那么安国公府,同不同意都没有用。 可这是不是太突然了。 外祖父为何这么做? 因为他? “为何不早来报?” 陈穆愉转身朝外走去。 陈霄瞬间明白他是准备去宣阳侯府,连忙跟上他,禀道:“宣阳侯下午已经派人来过王府,留了话给您。” 陈穆愉停下脚步。 陈霄立即道:“他老人家说,这件事是您姨母自己作出的决定,和其他事情没有关心,您就不必跟着操心了。” 听到是他姨母的决定,陈穆愉更加意外。 “属下打听过了,前几日贺小姐出事时,乐乡侯夫人好像同乐乡侯闹了矛盾。昨日贺小姐回去后,两人又吵了一架。” 寒华寺的命案,因为当晚下了暴雨,刑部未能在案发现场找到任何线索。 贺叶蓁在刑部待了一夜一日,虽不能洗脱嫌疑,但刑部也没有证据证明她就是凶手。 考虑到她毕竟还是和善公主,她指认的宋倾画刑部也没有带回来走流程,刑部尚书上奏天子后,就暂时让安国公府将她领回去了。 但是,案子没查清之前,她不能离开安国公府,并且,需要随时配合刑部调查。 陈穆愉重新回到了书房,沉默下来。 这件事,真的和他没有关系? 他坐了一会,问起了寒华寺的那件命案进展。 “那件案子怎么样了?” 这恰好也是陈霄要同他禀报的另一件事。 “刑部已经确认了死者的身份。” 陈穆愉抬起眼睛。 “死者安丰,七日前从南边来的。” 今日下午,有人看到刑部发出的布告后,来刑部认尸,确认了死者就是他家少爷,安丰。 据那仆人说,安家是在南边做木材生意,主仆俩这次进京是来收账的。 “木材?”陈穆愉敏锐起来,“什么木材?” “什么都做。” “是给参天楼供应木材的?” “不是。” 安家也做金丝楠木和黄花梨木的生意,但是并未给参天楼供过货。 至于安丰收的那笔账,是一笔正常往来的生意。 前段时日,一个京都人去了南边找到他们买了一批木材,双方约定,两成定金,起货的时候付三成,剩下的一半一个月后付清。 过了一个月,安家去当地买家说的钱庄,却没能取到那笔银子。 这件事陆陆续续又拖了许久,安家还是没能拿到那笔银子,买家似是有了赖账的嫌疑。安家商量过后,安家老爷就派了大儿子来京都收账。 没想到的是,他们还没收到银子,安丰就失踪了。 按照他的仆人所说,他就是被发现死在寒华寺后山的那日的前一晚失踪的。 第802章 撞门 不管真相如何,这个神秘的买家现在都成为了这件案子的关键人物。 刑部已经去找寻这位买家了,只要找到这个人,一切就清楚了。 陈穆愉手指在书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了起来。 巧合。 陈穆愉一直都不太相信这种说法,尤其是在遇到沈归舟之后。 从沈归舟的身上,他验证了一句话。 所有的巧合背后,都是精心编织的蛛网。 “安家做的这笔生意卖的是什么?” “说是普通木材。” “运到京都?” “货是买家自己负责运送的,安家也不清楚这些木材最终运到哪里。” “之前的呢?” 这个那个仆人也不清楚,现在安丰死了,找不到买家,这事只能问安家的其他人。 距离成为了最棘手的限制。 陈穆愉手指停下来,吩咐道:“查清楚。” 陈霄很快反应过来,王爷还是怀疑,这安丰和参天楼有关系。 “是。” 除去查询死者那边,陈穆愉还嘱咐了陈霄将参天楼的采购记录再翻查一遍,不要漏过任何细节。 买家不好找,刑部一开始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 他们只能通过最原始的手段,排查京都所有酒楼和妓院。 知道安丰喜欢出入烟花之地,他们重点查了京都的妓院。 这个方法虽然笨了点,却还真有用。 忙活了三日,刑部查到了安丰和买家就是在一家妓院见的面。通过那家妓院,终于找到了买家。 事实证明,陈穆愉的直觉是没有错的。 好巧不巧的,那人就是工部前几日畏罪自杀之人,生前主要负责参天楼木材采购。 因为这个关联,刑部的这起案子和参天楼之案,关联了起来。 也在这一日上午,参天楼里挖出了第一具尸体。 这个消息一传出,本来围观百姓已经渐渐减少的四周人又开始多了起来。 到了未时,刑部已经挖出五具尸体。 看着尸体一具具被抬出来,之前因为寒华寺事件热度有所下降的参天楼再次成为了众人关注的重点。 不过,相较最初,大家关注的地方也有一点不同。 最开始,大家更多的是关注参天楼倒塌这件事本身,如今,他们更多的是惋惜那些已经成为尸体的人。 至于这中间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是随流,虽然说不清楚,但是他们表面上看起来都是替死者遗憾,替家属不平的。 没多久,‘皇室衰微’、‘不祥之兆’等官服好不容易镇压下去的流言也重新被人提起,喧嚣尘上。 这日,沈归舟一早就出门了,在常去的茶楼里混了一日。 雪夕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趴在大堂东边那张不起眼的桌子上,听人描述参天楼挖出的那些尸体的惨状。 旁边有人都听吐了,她却是一边听,一边磕瓜子,胃口丝毫不受影响。 雪夕在她旁边坐下,也没打扰她。 直到旁边的人说完了最新消息,沈归舟才坐直。 雪夕给她斟了杯茶,禀道:“今日下朝后,秦王又来找了小姐。” 沈归舟端起茶杯,没什么反应。 “秦王两次都未能见到您,您觉得,他还会来第三次吗?” 这是沈归舟救了秦王妃之后,秦王第二次登门道谢。第一次是秦王妃梁王妃过门看望后的第三日,他们夫妇俩一起来的,第二次是今日,也是夫妇俩一起来。 然而,自两位贵客离开的第二日,沈归舟每日一大早就出门闲逛了,天黑透时才会回去。因此,秦王莅临两次,她那小院门上都是挂着一把锁。 估计是因为没人在,他们也没有留下帖子。 沈归舟喝了一口茶,“暂时应该不会了。” 她将茶杯放下,起身朝外走去。 雪夕立即跟上。 离开茶楼后,沈归舟没有急着回去,慢悠悠地在街上溜达。 雪夕来之前,晋王府给她们同步了寒华寺那起命案的事。她随着她的步伐跟在后面,和她说了起来。 关于背后之人,刑部那边还是没有查到。 沈归舟听完后,问道:“沈星蕴那边有没有什么线索?” “小公子暂时也没有查到什么。” 都没线索,这黄雀是凭空冒出来的。 “不过,小公子已经肯定不是相府。” 沈归舟思忖了一下,道:“让他分别查清楚,贺叶蓁、宋倾画那日要去见司空曙的事,都有哪些人知道?” 雪夕领命离开,沈归舟继续溜达。 秦王夫妇走了,晚上沈归舟也没有回去吃饭。走到不想走了,就在附近随便找了个酒楼走进去。 坐了半个时辰,郭子林坐到了对面。 沈归舟拿起筷子,看了一眼他的手,郭子林恰好也正在看她的手。 须臾之后,视线各自收回,郭子林用那日她说话的语气道,“哟,看来没残。” 沈归舟扯嘴,“收了你送来的百年老参,当日就好了。” 郭子林冷哼一声,也拿起筷子。 吃到一半时,他告诉她,参天楼已经挖出了八具尸体,剩下的,今晚应该都可以出来了。 沈归舟眼皮微抬,他低垂着眼眸,她无法看到他的眼睛,也看不到他的神情。新刊书小说网 她眼皮落下,给他倒了杯酒,换了个话题,“今日秦王又去我那了。” 郭子林没动酒,依旧正常动筷。 过了好一会,他道:“过了这么多年,你变了,我也变了。” 郭子林停了一下,继续道:“我依旧坚信良心不能从众,也明白了,道阻且长,有生有死才是人间常态。” 沈归舟拿着筷子的手微顿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没说什么。 两人安静地吃了一会,郭子林接上了她先前的话题。 “你英雄救美的第二日,一下朝,秦王便找梁王和我打听了你。” 秦王先找的梁王,梁王没有说郭子林和沈归舟是师兄妹,只是肯定了他们是好友,其他的他也没有多说。 从梁王那里确定了郭子林和沈归舟很熟,秦王当即又赶上了郭子林,朝他打听沈归舟以及沈归舟的住址。 郭子林当时就替她婉拒了秦王的谢意,没有告诉他住址,也没有告知他和沈归舟的关系。 隔日下朝,秦王又拦住了他,除了问沈归舟之外,还顺带提起了言沐竹。 郭子林给出的回答,依旧同前一日一样。 虽然郭子林没有告诉他沈归舟的住址,但是秦王妃从梁王妃那里知道了地方。 郭子林的戒备让秦王对沈归舟的兴趣越来越高,隔了一日,他便同秦王妃一起上门去拜访沈归舟。 只是没想到不凑巧,沈归舟不在家。 许是第一次没见到,好奇心更重。于是,今日,他不惜纡尊降贵,再次登门拜访。 对于他那四字总结,沈归舟选择沉默以对。 郭子林认真评价,“你估计是第一个让秦王撞了两次门的人。” 沈归舟质疑,“不都说他礼贤下士?” 郭子林抬起眼睛,“你以为人人都是孔明先生。” 沈归舟举例反驳,“你拒绝他,怎么着也超过三次了吧?” 郭子林应答如流,“可我没让他撞我家门上。” 沈归舟:“……” 真细节。 第803章 旧病 没见过就不清楚。 燕王在心里笑了笑,没有提出质疑。 “四弟怎么问起这事了?”秦王慢慢往下走,重新将主动权抢了回去,“难不成,这事对四弟有什么影响?” 燕王情绪没有被这话影响,跟上他的步伐,“我就随便问问。” 长隆银号之事,最初是因交币扰乱坊市而起,它被调查,的确对燕王有影响。 可如今安国公府松口,晋王查到了户部头上,这影响就不一样了。 “我问这事,主要还是担心大皇兄你。”他上半身往秦王那边倾斜了一些,声音再次放低,“毕竟,这户部从上到下,有不少都是王相门生。若是他们之中有人被查出点什么,那……” 他拖长了尾音,须臾过后,没什么诚意地找补,“当然,可能也是我想多了。大皇兄,别见怪。” 秦王脚步微滞,很快又恢复正常,“四弟的确想多了。户部是天楚的户部,户部从上到下,都是父皇的臣子,若他们中真得有人做了什么不该做的,被查了出来,那也是应当。” 面对他的义正言辞,燕王虚心受教,“大皇兄说得是。” 秦王侧目,看了他一会,道:“这事我就不能替你解惑了,不过七弟应当可以,四弟若是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去问他。” 燕王并不在意他的目光,真心希望,对于这件事,他能一直这般淡定从容。 他半是真心的喟叹,“说到老七,我也是许久没有见过他了。说实话,我都有点羡慕他,可以不用来上朝。” 话刚出口,发现旁边慢慢走着的九皇子。 他心思快速一动,喊住了他,“小九。” 秦王听他这么一喊,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独自走着的九皇子,听见他喊自己,有些后悔。 他应该走得更慢一点的。 下一刻,眼睛抬起,满脸乖巧地走上前去,“大皇兄,四皇兄。” “小九。”燕王想起刚才谈及的人,跟他打听,“最近可有见过你七皇兄?” 九皇子面对两双看似亲和,实则犀利的眼睛,诚实的不能再诚实,“见过。” “他最近如何?” 九皇子面上的乖巧变成了担忧和难过,“不如何。” 秦、燕二人对视一眼,不如何? 什么情况? 九皇子面上又愁苦了一些,告诉他们,“七皇兄病了。” 病了? 秦、燕二人更加诧异,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听说。 九皇子叹息着补了一句,有点类似于自言自语,“病得很严重。” 两人打量着他,没有看出他说谎的痕迹。 秦王先反应过来,“什么时候的事?好好的怎么又病了?大夫怎么说?” 九皇子醒神,“也不是病。” 侧耳倾听的两人:“……?” 不是他刚说老七病了? 九皇子看他们神情变化,意识到自己的话引起了误会,连忙细说了详情,“七皇兄这病是旧病,大夫说是他之前的病没养好,最近又太劳累了,旧病复发了。” 原来如此。 “我昨日去看他,他看起来很是不好,情况比之前那次还要差。”九皇子蹙眉,越说越难过,难过到不想说了,“大皇兄、四皇兄,我先不跟你们说了,我要再去看看七皇兄,看他身体今日可有好些。” 他规矩行礼,礼毕,步下台阶,走了两阶,步子加快。 眨眼之间,他已经走出好远。 秦王和燕王在后面看着他,想起他刚刚的模样和语气,再看他脚步,差点就要怀疑,陈穆愉要病死了。 两人不约而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确认了对方确实不知道此事。 燕王从皇宫出来后,立即吩咐了人去打听陈穆愉的情况,自己则赶去了罗府。 寒华寺案件他一直有关注进展,知道刑部已经确定了死者的身份,也听说了这死者和工部扯上一点关系。 昨日听说这个消息之后,他就遣人问过自己的老丈人,工部尚书罗珉。 罗珉并不清楚此事,还是听他说才知道有此事,十分错愕。他当时便吩咐了人去查,截至目前,还没有给出回复。 今日朝堂上的局势,让燕王压力巨增。秦王这么一问,更让他坚定了一件事。 这件事不能再出意外,也不能再这么托下去了。 秦王出了宫门的第一件事,同样是吩咐人去查陈穆愉,看他是否真地病了。 他回到王府半个时辰后,探查的人赶了回来。 昨日、前日晋王都只是在户部坐了一会就回了王府,今日晋王没有去户部,也没有去京兆府。 秦王沉眼思忖,看来小九说得是真的,这老七真病了。 九皇子在宫中同秦、燕二人说的这件事,没多久也传到了天楚帝的耳中。 在这之前,他刚看完邓伯行的折子,脸色有些沉。 闭眼休息了一会,脑子里回放起了早朝的画面。 周边明明没有声音了,他也觉得吵。 他又睁开眼睛,在旁边一摞折子里翻了一下,看到了户部尚书金昌的折子,便伸手拿了过去。 第804章 拜贴 这样一想,他下意识又回头看了一眼。 站的位置高了,这一眼,他很清楚地看见了那一群人中间坐着一个红衣妇人,正在给人看手相。从侧脸看上去,还很年轻,和他所认知的算命先生完全不同。 算命的是个女人,这个女人还不是女道士一类的,秦王对那张侧脸的印象深了些。 他进门时,就示意了掌柜不必张扬。 因这示意,也让二楼的几位官夫人没人注意到他。 他转身时,听到了有人称呼裴夫人,似乎还提起了兵部尚书裴参。 能进这天外来客的人都是非富即贵,他虽不认识那几位妇人,也没看清她们长什么样,但看得出来她们都不是普通百姓。 听到裴参的名字,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就是这个名字让他有一点梗,这梗让他没再留心,抬脚上楼。 沈归舟虽然抵不过各位夫人的热情,答应了她们的要求,但是她还是很有原则的,坚持每人只给卜一卦,卦钱则是也讲究一个随缘,让她们看着给。 半个时辰后,一群人高高兴兴地离去。 沈归舟看了眼天色,没有再走,直接用刚赚到的银子点了几个菜。 初秋的天气,有些阴晴不定。 一顿饭吃下来,下雨了。 秦王和司空曙走出酒楼门口时,有好几个没带伞的客人站在门口屋檐下看着瓢泼大雨发愁。 其中有一红衣妇人,屋檐下的灯笼照在她身上,让站在几个男人之中的她显得有点打眼。 秦王视线扫过时,不自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下。就这一下,他看清了那张侧脸,认出了她就是先前那个在二楼给人看手相的女人。 他们出来,门口的人一看那架势就都自觉地往旁边让了点,沈归舟也不例外。 她没有看门口,眼睛一直落在雨中,看着有点心不在焉。 这个画面落在了秦王的眼里,却觉得她有些深沉。黄色灯光下的她,负手站在那儿,配上这雨,又有些清冷。 看着这样的她,他依旧无法将她和算命先生联系起来。 马车早已停在门口,侍从已经撑开伞,只是个路人,秦王没有多看,收回目光同司空曙道别,分别上了马车。 两人不同道,秦王让司空曙的马车先走,等他走后,自己的马车才动。 没走一丈,后面有辆马车过来停在了旁边。 马车车帘被风吹起,秦王透过车窗看见旁边马车里的人拿着伞跳了下来,隐约觉得有些眼熟。 他视线不自觉跟着那人移动,从另一边的窗户看见他几步就到了天外来客门口。 门口的灯笼很亮,照出了他那张脸。 原来是郭子林,难怪眼熟。 还未多想,秦王就又看见郭子林撑开伞递给了……那个红衣妇人。 他们认识? 沈归舟接过伞,步下台阶。 郭子林撑开了手里的另一把伞,走在她旁边,两人一起朝着马车走去。 “停车。” 秦王看到这一幕,喊停了马车。 他透过雨幕,看见两人先后上了马车,脑子高速运转。 转了一圈后,他茅塞顿开。 难不成她就是那位俞夫人! 刚想明白这点,郭子林的马车已经越过了他的马车。 那马车速度很快,没一会,就消失在雨幕之中。 听着马蹄声混在雨声中远去,秦王想起自己吃了两次闭门羹,最后反而在这里偶遇了这俞夫人,自己也觉得有意思。 马车重新启动,秦王想起了沈归舟在二楼给人看手相的情景。 这俞夫人竟然还会看相算命! 宴上他喝了点酒,那酒入口绵柔,后劲却有些大。 过了这么一段时间,酒劲慢慢上来了。 车窗一关,马车里显得有些闷,这让酒劲起得更快。 他闭上眼睛,想要休息一会。 酒一上头,听着雨声,他有点犯困。 就在快要睡着之际,脑子里有光骤然闪过,他猛地睁开眼睛。 看相,算命,女相士,裴夫人,裴参,兵部尚书…… 当初那个给裴参算命的人,难道是她! 这突然冒出的猜想,让秦王瞬间清醒过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联想到这个了,一清醒,又觉得自己有点过于敏感了。 他不过是刚好看见她给那群妇人看了个手相而已,并不能证明什么。 可那些人里,有裴参的夫人。 裴参的夫人怎么了,算命卜卦的人那么多,再说那些女人不就是信这些东西,多找几个人算命也正常。 可再一想,她是个女的,据查当初松夷山那个卜卦的也是女相士…… 第805章 教训 言沐竹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燕王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差点问他有何高见。 刚要开口,言沐竹出声了,“陛下是不想让北疆再出一个沈家军。” 燕王将原先的话吞了回去,“兄长是说,父皇担心老七……” 言沐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低垂视线看向面前的茶,过了良久,淡声道:“和谈既是陛下的本意,亦不是陛下的本意。” 很绕口的一句话,这一次,燕王却是很快听懂了,他也明白了言沐竹的模棱两可,并不是故弄玄虚,有意为之。 因为他父皇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老七手握北疆几十万大军的兵符,但父皇不会再让他回到北疆。 与此同时,他也找到了可以代替老七的人。 既然目的达到了,这和谈,谈得好就谈,谈不好也可以不谈。 如此一来,这件事的关键可以说是在北漠,而不是他父皇的想法。 “那,和善公主?” 言沐竹抬眼看向他,少焉过后,他微点了一下头。 燕王得到他的肯定,细想了一下,犹如醍醐灌顶,“安国公其实也是早就看明白了这一点?” 言沐竹端起茶,闻了一下茶香,“安国公乃三朝元老,除去陛下身边的张总管,他应该是最懂陛下之人。” 得到提点,燕王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喝了一杯茶,两人谈起了工部的事,这个事情,言沐竹知道他和工部尚书心中都已有计量,顺着他的想法说了几句,没有给太多意见,只是提醒了一句,当舍则舍。 临走时,燕王几经犹豫,问了言沐竹最后一个问题。 “兄长,你说,父皇现在对老七是真地放心了?” 言沐竹瞧了他一会,才收回视线。 “晋王和沈星阑是不一样的。” 燕王神情肃正了些,“请兄长赐教。” 言沐竹沉默了须臾,道:“沈星阑以为,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天楚是天楚人的天楚。” 长长的睫毛垂下,挡住了他的眼睛。 他换了口气,继续道:“晋王从他身上汲取了教训,从一开始,他就清楚,天下是帝王的天下,天楚是陛下的天楚,江山亦是陛下的江山。他更清楚,他和陛下,先是君臣,其次才是父子。” 晋王是个很聪明的人,这两种关系,他从不混淆。 沈星阑的前车之鉴,让他清楚地知道了天子最忌讳什么。 因此,他手下将领,总有那么一点明显的缺点,这些人之间相互不合,他也不会赶着调和。陛下安排他人,弱化他在北疆的权利,他也只会将这种事情控制在一个范围内,他排挤他们,却不会将他们挤出北疆,更不会去试图收编他们。 作为儿子,他有了可以任性的权利。 不过,他的任性从来都是适可而止的,不会超过一个父亲的容忍度,更不会去挑战一个君王的权威,亦不会滥用这位君父的愧疚。 这一日,安国公府也传出了一件可供大家闲话的事情。 安国公世子,即乐乡侯和侯夫人要和离了。 普通人家休妻和离只是那一家子的事,和旁人扯不上关系,多半也就是亲戚朋友、街坊邻居闲谈一二。 可这安国公世子和夫人和离却不一样。 他们夫妻一个代表安国公府,一个代表宣阳侯府。 他们要和离的消息一经传出,惊到了不少人。 尤其是在得知和离是宣阳侯府提出的,且态度坚决时,有些人的惊变成了惊疑不定和担忧。 他们担忧,这是不是就是一种指向? 第806章 盘根 沈归舟浅笑否定,“不是。我们是通过郭子林认识的。” 这个回答,说不上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沈归舟又道:“我和言世子算不上好友,不过是见过几次罢了。” 秦王的视线没有离开她的眼睛,“原来是这样。” 顺着她的这个回答,他很自然地接上了下一问,“那夫人和小皇叔,也是通过郭将军认识的?” 若是一般人,初次见面,一连问别人三个这种问题,就像是在盘问他人底细,给人的感觉会有点不友好。 不过,秦王神情语气皆让人感受不到不舒服,听着就像是一种关心。 再加上他的身份,即使让人感觉不好,被问话的人也不会表达异议。 沈归舟也是如此,没有不悦,严谨回答:“算是。” 算是? 看出他的疑惑,沈归舟补充解释,“主要还是梁王殿下抬爱。” 秦王发现了,沈归舟对他的态度依旧恭敬,但自从他提及郭子林后,她的这份恭敬中隐藏了一份警惕,也可以说是客气的疏离。 “夫人自谦了。”秦王不赞成她的说法,夸赞道:“小王相信小皇叔的眼光,夫人既然能让小皇叔和皇婶以好友相称,必定是夫人自身有过人之处。” 沈归舟被他夸得差点都要不好意思了,“王爷谬赞,我就是一个平常妇人,万是担不上这‘过人’之说。” 都说越有地位的人,越会夸人,原来真是这样。 “怎么会。小王就听小皇叔说,俞夫人精通堪舆之术。” 沈归舟眼皮抬起了一些。 秦王将她的神情都看在眼里,“小王还听他说,俞夫人暂住松夷山时,给人起卦,没有人说你的卦不准的。” 周围骤然安静下来。 秦王妃的目光也紧紧锁定了沈归舟。 沈归舟和秦王对视了一瞬,先挪开了视线。 她的这个动作,让秦王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真的就是松夷山上那个有名的女相士。 沈归舟睫毛垂了一下,重新抬起时,嘴角也上扬了些许,“梁王殿下是这么和王爷介绍我的?” 秦王神色不变,肯定道:“没错。” 沈归舟眼睛动了动,过了片刻,她迎上秦王的目光,反问道:“那梁王殿下,没有和王爷说起,我们是如何相识的?” 她问这话时,嘴角的弧度依旧。 秦王没忘,这是他刚才问她的问题。 被她这样看着,他神色差点露出痕迹。 “没有。” 沈归舟低下视线,轻声一笑。 秦王和秦王妃对视一眼,有点动摇刚才那份肯定,是他们猜错了? 笑过之后,沈归舟回正视线,告诉他们夫妇,“我给梁王殿下起了一卦,他听完后,觉得我就是个骗子。” 秦王夫妇微讶,竟然还有这么一事。 沈归舟一点也不怕丢脸,继续曝光自己,“若不是他后来知道我认识郭子林,我现在恐怕是不能坐在这里了。” 她这么一说,秦王夫妇明白了,先前谈及她和梁王相识的缘由时,她为何会回答‘算是’了。 秦王向梁王打听这事时,他的说法和她说同郭子林相识的缘由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当时觉得梁王有点像是敷衍他,看来是他想多了。 沈归舟说起这些,也等于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确认了她的身份,秦王看她的眼神,暗藏了一份犀利。 “夫人想多了。”他面上情绪未显,宽慰她道:“以小王对小皇叔的了解,小皇叔若真是这么想,谁的面子在他那儿恐怕都是不好用的。” 他的话,让沈归舟眼里露出了意外。 “小皇叔愿结交夫人,定然是相信夫人的能力。” 第807章 想多 秦王妃稍作思忖,提出猜想,“或许,真是巧合。” 秦王眉头微蹙。 秦王妃提出佐证,“王爷不是说过,裴参能升任兵部尚书,是因为父皇早就想好了要让他取代万尚书。” 的确如此。 说起这个,秦王非常悔恨,悔恨自己当初没有早看清楚。 “既然这是父皇的意思,裴参说不定就是刚好听裴夫人说起了卦象,然后将它利用了起来。” 秦王当然知道,裴参这个事,和裴夫人找人给他算命没有实际关系,也知道这就是裴参当时想要躲事的幌子,他只是觉得这个事情未免太巧了些,巧的让他忍不住想怀疑,这算卦一事其实这个局的一部分。 当时,他是觉得这卦是裴参自己弄出来的,现在发现,这算卦的人竟然和郭子林、言沐竹都有关系,这让这份巧又加重了一些。 只是,秦王妃说得也很有道理。说不定这个事情,就是他自己给想复杂了。 当时的裴参要的是一个幌子,不是一个必须要怎么样的幌子,就是一个幌子而已。 不是卦象所限也不是不可以。 秦王妃懂得他的心思,又从沈归舟这边做了阐述。 这俞夫人是在松夷山支摊营生,并不是只给裴夫人算了卦,即使后来她不住那了,也有人偶尔能遇到她。 首先,若她只是为了给裴参算这一卦,她则完全没必要做到如此程度。算完之后,彻底销声匿迹才更合适。 其次,她是认识她的,若她做过这些,那日她也不应该救她。 她救她,就是增加了暴露自己的风险。 再次,今日谈起这事,她没有直接否认,亦没有紧张和心虚。在他们面前,应该很少有这么好心态的说谎者,并且还要说那么多句。 另外,梁王夫妇一直当她是好友。她真有问题,梁王会一直看不出来? 那是梁王夫妇也有问题? 难不成梁王夫妇和郭子林、言沐竹一起设局? …… 按照这个思路想下去,草木皆兵,不合常理的地方也多了起来。 虽然郭子林和言沐竹乃旧交,但是梁王和郭子林现在深得陛下信任,言沐竹乃燕王得力臂膀,梁王身份又不同他们俩人,这三方怎么可能联手。 除非他们是奉陛下之命。 这更不可能了。 就起一个卦而已,怎么也用不着如此大费周章。 何况,这里面多了一个突兀的言沐竹。 梁王有什么目的?梁王能有什么目的。 若不是陛下授意,这兵部换人跟梁王并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他更没有必要做这些了。 郭子林? 那除非他站边了。 可这件事就在陛下眼皮子底下,他怎么可能有这个胆子。 除去这些,按着这样想下去,有矛盾的地方还有很多。 秦王有被她说服,两人谈论了一番,都更愿意趋向这份巧合。 不过,出于谨慎考虑,俩人商定,还是各自再找机会,和那几个认识沈归舟的人再打听打听,沈归舟这边,秦王妃则决定过段时间再来探望一下她。 聊完沈归舟,过了没多久,马车就停在了秦王府门口。 夫妇二人先后跨过门槛,秦王叮嘱秦王妃好好休息一下,自己也准备先去书房。 秦王妃柔声应下,两人刚要道别,有人匆匆来报。 关于文君宁和临桐学派一案,监察御史康松又找到了一个重要证人。 一个曾经和柳惜惜在一家青楼待过,认识柳惜惜,见过她被囚禁,也见过囚禁她的那些人的女人。 此人已经见到了御史台的人,并且提供了好几个涉案人员的名字,如今也被保护在了五城兵马司。 现在的情况,对大学士辛贤集很是不利。 秦王妃一听,脸色瞬间白了不少,身体出现了晃动。 幸好秦王还没走,一把扶住了她。 秦王妃缓了口气,担忧道:“父亲……” 秦王极力将惊愕压下去,先安抚她,“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秦王又问了来报之人几个细节问题,问完后,吩咐人继续去打探,一有消息,立即来报。 低头见秦王妃脸色越发不好,让她先回去休息,自己去找幕僚商议处理此事。 秦王妃听到他的声音,心中安定了一些。 她没休息,她有些担忧自己的父亲,提出想回一趟大学士府。 提出回娘家,她不免想到了自己娘家大哥。 她的这位兄长今年年初出门游学,一直在外,现在家里出了这么大事,依旧不见踪影。先前给他去信,他也只说里尽快回来,没个具体日期。最近这些日子,他连回信都没有了,也不知新寄出的信他有没有收到,更不知道他到底到了哪里。 她有些发愁,和秦王提了起来,言语中隐隐对这个兄长有了不满。 秦王劝慰她,不要太担心,既然他说了会尽快回来,定然会尽快的。说不定,现在他已经在路上,没几日就到家了。 秦王妃也希望如此,请他帮忙向沿途的驿站打听一下,看能不能知道这位兄长的行踪。 秦王二话不说,唤了人来,吩咐来人立马去办。 秦王妃叫住下人,想了想,决定再给这位兄长写封信,让他一同带去驿站,希望这封信可以尽快送到自家兄长手上。 事不宜迟,秦王妃想到这些后,立即跟秦王告辞,写信去了。 秦王看着侍女扶着她离开,转身向书房走去。 走了两步,他脑海中浮现了秦王妃刚才的话。 不是她觉得,他好像也有一段日子没有收到这位大舅子的信了。 他即刻询问身边侍从,“辛大公子,最近有没有来信?” 侍从回想过后回答:“没有。” 果然没有。 “他上次来信是什么时候?” 侍从想得久了些,“近半个月了。” 也可能超过半个月,具体的日期,侍从也记不太清了。 半个月。 只有半个月吗? 那看来他是被王妃影响了。 这几个月,辛大公子一般都是半个月给他来一次信,若路遇恶劣天气,驿站会耽搁两至三日。 他没有再多想,只是让侍从留意这几日的信件,收到辛家大公子的来信,立即拿给他。 沈归舟睡的时间并不长,睁开眼睛时,发现外边的太阳位置都没偏到半寸。 她没有再睡,盯着太阳发了会呆,就坐在了房外檐廊下的躺椅上……继续发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雪夕从外面回来。 见她醒了,立即过来跟她说了自己刚才外出时听到的事情。 “小姐,姑爷病了。” 沈归舟睫毛向上翘起些许。 雪夕连忙说了详细,告诉她陈穆愉不仅旧病复发,还很是严重,已经三日没有出府了,天楚帝今日还派了太医院院正去晋王府给他瞧病。 这个消息雪夕也是听到的,晋王府那边没有和他们说过,具体是真是假暂时就不清楚了。 但是,今日太医院院正的确去了晋王府。 沈归舟睫毛微动,反问道:“旧病复发?” 雪夕安抚她道:“小姐,您不用担心,属下马上去找人核实?” 沈归舟不知道她从哪里看出她担心了。 “不用管他。” 雪夕愣了一下。 沈归舟垂下眼睛,一息之后,重新抬起,无奈问道:“雪姐姐,你是在质疑我的医术吗?” 陈穆愉他能有什么旧病,他的旧病复发,不就是旧伤复发。 他的旧伤怎么样,她再清楚不过了。他的旧伤治得怎么样,也没人比她更了解。 他旧伤复发? 她信他个鬼。 过了须臾,雪夕会意,“小姐是说,这消息是假的?” 她刚才说太医院院正已经去过晋王府,假的也不至于。 “多半是他自己故意放出的消息。” 雪夕困惑,“姑爷让自己重病做什么?” 沈归舟略加思索,“估计是不想办差了。” 雪夕的猜想骤然终止。 沈归舟没再和她谈论这个,拿起旁边摆着的果脯啃了起来。 雪夕看着她,冒出一个想法。 “小姐,你说,姑爷这么做,有没有可能是想有人能去主动看他。” 沈归舟抬起眼皮。 雪夕用眼神肯定。 沈归舟将果脯吞了下去,也肯定道:“你想多了。” “……” 雪夕看出她是没有一点这方面的想法,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只是在心里替陈穆愉叹了口气。 第808章 拜会 刑部联合大理寺一起,顺着这条线索走,很快查出他半年前出京办差时,曾和人聚赌,输了一大笔银子。 后来他还不上银子,差点被人打死。 两个月前,他将这笔银子还上了。 那个时候,他正好拿到了之前向工部报批了一笔采购款,用于与供货的商家结算。 这个事情一曝光,寒华寺的命案和参天楼的事,都似乎变得明朗起来。 再观工部那边,御史台日日追着他们不放,每日早朝,大殿上都少不了这些言官慷慨激昂的声音,他们的情绪也感染了不少人,然后跟着一起声讨工部,声讨工部侍郎,声讨工部尚书。 这几日,京都所有人似乎都很忙,当官的要么忙着查案,要么忙着自保,要么忙着善后,像御史台这种,就忙着写折子,做弹劾;不当官的也没闲着,天天忙着在茶楼酒肆、街头巷尾打听这些大事,看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分别进展到了什么程度,有没有出现什么惊天反转。 不忙的人,也不是没有。 比如,沈归舟。 这三日她除了偶尔去茶楼喝个茶,多半时间都是闲在小院子里看话本子。 街面新出的话本子被她看完后,她有点坐不住了。 傍晚时分,她带着雪夕出门改善伙食。 在天外来客吃完饭后,她又在朱雀街的夜市上溜达了一圈才慢慢往回走。 快要走到门口时,她站住了。 盯着自家院门看了一会,她轻叹了一口气,先推门进去。 雪夕没有立即跟进去,而是转身折返。 片刻之后,她回来了,旁边还有一个人,被她用匕首架着脖子。 沈归舟没有进屋,就在杏树下坐着。 她们刚回来,还没点灯,院子里很幽暗。 雪夕禀道:“小姐,他说他们是秦王府的人。” 被雪夕用匕首架着的人,眼里有着惊恐,看到坐在黑暗中的沈归舟时,心头更虚。 沈归舟抬头,无声地瞧着他。 即使是这么近的距离,被瞧的人也看不太清她的神情,然而她这一看,他后背发凉,觉得她的这个眼神比脖子上的刀刃还要危险。 就在他要忍不住要用干咽来缓解内心的恐惧时,沈归舟开口了。 “秦王府?” 他眼角余光不敢离开匕首,提着心点头,“是。” 沈归舟的眼睛仿佛可以看穿人的内心,平声询问:“秦王府的人,为什么跟踪我?” 听到问话,他心中惊恐。 可他还是忍住了,没有回答。 “秦王吩咐的?” 他闭紧了嘴。 沈归舟好脾气地换了个问题,“跟了我几日了?” 他眼睛瞪大。 沈归舟无声地嗤笑一声,看了眼雪夕。 雪夕手好似动了,他惊喊:“我,我真的是秦王府的人。” 雪夕将匕首收了回去。 他一时有点懵,不明白她们是什么意思。 疑惑间,沈归舟的声音再次响起。 “回去告诉你们王爷,明日我会去秦王府拜会。” 他反应慢了一拍。 雪夕提醒,“还不想走。” 他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拔腿就跑。 翌日早朝,最忙的依旧是御史台,围绕着那十条人命,再一次指责工部失察,贪墨成风、不重人命,工部尚书、侍郎等人疏忽职守、尸位素餐,才会酿成惨祸,使得民怨沸腾云云。 反正,工部能被大家叫得上名号的一个也没逃脱他们的谴责,认为工部、朝廷,必须给这些枉死的人一个交代,否则朝廷定会失了民心,陛下也会让百姓失望…… 说到最后,高坐龙椅之上的天子也没逃过被他们念叨。 连听了几日这些话,其他人差不多都能把这话给背下来了。 当然,附和他们的人也有很多。 讲话的人一多,大殿就变得热闹。 和之前一样,这一日又是吵吵闹闹的一上午。 燕王越听脸色越不好,熬到散朝,他看了秦王一眼,朝他走了过去。 刚走一步,见秦王大步往殿外走,步子比往常快了不少。 他看着他的背影,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想起大学士辛贤集。 他脸上浮起冷笑,抓着他不放,想要踩断他臂膀,其实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吧。 如此一想,他心里平衡了一些。 秦王不知他心思,想要追上郭子林。 等他走出大殿,郭子林却已在台阶之下,离他很远了。 还想继续追,有内侍过来传话,王贵妃想让他去一趟披香殿。 若是平日里,他是会去的,今日他还有事,就拒绝了。 内侍有些为难,他却没管他,直接绕开他走了。 耽误了这么一会功夫,郭子林已经到了大殿前面那长长的台阶之下。 他再追上去,一直追到宫门口,他都没再追到郭子林。 他到宫门口时,郭子林的马车只剩下细小的身影。 他看着那细小的身影,陷入沉思,昨晚上的事情,他还不知道? 昨日晚上,秦王正准备离开书房回寝院就寝,被派去沈归舟那盯梢的人回来禀告,他们被发现了。 秦王之前以为沈归舟只是会点拳脚功夫,听到他说他们的人都差点被杀,他有些震惊。 她们主仆俩竟然是如此厉害的高手! 再听到沈归舟说明日要来拜会,他有些错愕。 她是要来兴师问罪? 秦王妃最近因为自己父亲的事,也愁得厉害。 这个事情,他暂时没和秦王妃说。 他追郭子林是想打探一下情况,现在没追上,这个想法落空。 沈归舟让人传话,今日上门拜会,可她没有说具体时间。 秦王不知道她是不是真地会来,也不知道就算她来又是何时来,但他还是决定先回王府。 坐在马车上,他再次猜测沈归舟的心思。 这件事有点尬,可若仔细一想,这好像也不是一件坏事。 今日,她主动上门,或许他想知道的就都清楚了呢。 秦王回到王府时,沈归舟还没来。 看着来迎他的秦王妃,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将这件事告知秦王妃一声。 两人还没说上话,先前得到嘱咐的管家来报,俞夫人来拜访王妃。 秦王妃看着管家递上的帖子有些诧异,秦王一下子也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释这个事情。 第809章 相心 她就那样坐在那里,气场仿佛压过了秦王夫妇。 秦王忽然有一种错觉,这里是她的主场。 可这里明明是秦王府! 他陡然醒神,赶紧将这种错觉驱散。 秦王妃也被沈归舟问得答不上话,她看向秦王时,他们都明白了她最后那句问的是秦王。 秦王妃试图说点什么,沈归舟视线未移,先她一步开口。 “王妃之前说,人人赞我卜卦灵准,那王妃可知,卜卦算命,先看什么?” 她这话题转得突然,秦王妃有点跟不上。 尤其是,她此刻看得并不是她。 沈归舟似是也没有要她回答,短暂停顿后,自己告诉她,“未观形貌,先相心田。” 这下秦王妃明白其意了,先前想好的借口吞了回去。 秦王被沈归舟看着,听到此话,脸上神色没有太多变化,可若是细看,就会发现,最初的谦和淡化了不少。 沈归舟将他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睫毛微微垂落。 这一落,这个会客厅里的紧张瞬间消散不少。 落下之后,她再次出声,“我来京都已有些时日,有些事情,亦略有耳闻。承如王爷所知,我和郭子林的确有些交情,和言世子也算认识。不过。” 她说到此处时,微微停顿了一下。 秦王夫人的注意力瞬间跟着这个转折而走。 过了三息,她才说出后半句,“王爷若是想通过我,去招揽他们二位,那恐怕要让王爷失望了。在他们那里,我没有这份影响力。” 她眼睛重新抬起,再度与秦王对视,平抒直叙,“我也可以肯定地告诉王爷,只要陛下还在,无论您和燕王、晋王做什么,郭子林都绝对不会动摇自己的立场。” 她此话一出,被她的揭穿弄得有些尴尬的秦王眼神变成了错愕。 沈归舟话没说完,她强调道:“即使有一日,您成为太子,他忠于的,依旧只会是陛下。” 秦王心思快速流转,目光锁定于她。 沈归舟面色淡然,被他打量,也未有丝毫变化。 无声较量了片刻,秦王试探性问道:“那言世子呢?” “他。”沈归舟安静下来,像是在思考,少顷,她不答反问:“过了这么久,王爷难道还没有从他那得到答案?” 秦王被她问住。 这个问题,他的确问过言沐竹。 他也给出了回答。 他的回答很明确,只是,他的行为,又让他迷惑了。 “您和燕王之间,他从未做出选择。” 秦王听疑惑了,似懂非懂。 “是您让他做出了选择。” 这话极其耳熟。 秦王想起来了,这话言沐竹自己曾也说过。 他说,是他做出了选择,不是他做出了选择。 给了他理解的时间后,沈归舟再次道:“所以,对于他们两人,您在我身上下功夫,是没有用的。” 秦王听她再次说起此事,眼里没控制住,闪过一丝不自然。 试图辩解,话到嘴边,又意识到,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似乎也没有了必要。 否则,越发像是掩耳盗铃。 “既然话已说清楚。那么可否。”沈归舟目光挪向了秦王妃,很礼貌地问她,“请王妃,将那些在我那小院周围逗留的人给撤了?” 看似问句,听着却更像是陈述。 秦王妃没想到,她还会点名问自己,一时尬住。 沈归舟音调不变,缓缓告知,“毕竟刀剑无眼,若是引起误会,不是每一次都会像昨晚那样有惊无险,下一次,说不定就出意外了。” 秦王妃:“……” 第810章 贪墨 秦王是个听劝的人。 翌日早朝,御史台的老头们依旧是精神饱满,天子还没坐稳,他们已经站了出来,张嘴就是参天楼怎么怎么样。 不过,他们这次没再死命强调这出事故害了多少无辜性命,没再将此事上升至民怨不平,江山危矣的高度,而是将枪头集中指向了工部,对于工部这种渎职失察、贪墨成风等不良风气痛心疾首,认为朝庭大臣受任命,居高位,食厚禄,应当要履行忠诚正直,效忠君主,遵循清廉无私,为国为民。欺君罔上,文奸济恶,工部此风不改,来日就有吞舟之鱼。 依旧是很热闹的一上午,天楚帝坐在上首听着,却没有再打断他们。 这个上午过完,秦王和不少人都发现,天子的不耐烦好像没有前一日明显了。 又过了两日,大理寺查到了给参天楼主供金丝楠木的两大商家和负责运输的船商,派人前往船商家中传召船商时,却发现船商在他们到的前两日突发疾病,暴毙身亡了。供应金丝楠木的两大商家,也有一位在他们到的前一晚上服毒自杀。 后据此人家属交代,他们供应给工部的金丝楠木,的确存在假料,还有少量的黄花梨木,也经过特殊处理。 但是,这些并不是他们胆大包天,想要以假乱真。 除了最后一批料,之前的假料都是工部那位前来采购的葛大人,主动向他们要求的。 他出的货价,也是假料的价格。 至于最后那批金丝楠木,葛泰要的是真货,数量不小。可是,他把货价压得太低了,竟然要以之前假料的价格买真料,他们不愿意,葛泰就以权压人,甚至还像之前一样,让他们返一成回扣。 做官府生意,看似风光,可为了这风光,他们要打通很多关节,在这背后,是一条长长的利益链。 要想这风光不断,他们做的每一笔生意,都必须保证这条利益链上的人均能有所收获。 如此一来,这笔生意若是做了,他们能把自己赔死。葛泰欺人太甚,商家无奈之下,想起之前的货都没有被人发现,就在真的中掺杂了假的,以此来降低成本,弥补损失。 这次的假料他们用的手段比之前更加高明,他们想,葛泰和那些验货的,之前都看不出问题,这次定然更加发现不了。 事实也如他们所想,一切都很顺利。 可他们唯独没想到的是,参天楼会倒塌。 自参天楼出事的消息传至他们这里后,商家就夜不能寐,自知自己逃不过这一劫,最终选择了自我了结。 说起这出惊天动地的事故,商家的家属在追悔莫及中强调了一件事,他们货物中虽然掺有假料,但是他们的假料也是很好的,这些料不能千八百年不腐,可用来建房也绝对没有问题,最后供的那批木材比起之前的只好不差。 问题是,现在参天楼就是出事了。 另外那位商家,没有出现贩卖假料的大问题,只有返还回扣这种普遍存在小问题。 通过他们这段交代,大理寺再次核查了参天楼的账目,很快发现,工部那边的采购数目和这两位商家提供的账册是对不上的,工部所记录的数目比商家记录的多出了一部分。 其后,大理寺同刑部联手,猜测工部账目所多的那一部分极有可能来自安家。 这是急案,查出安丰身份后,刑部就立即派人快马加鞭赶往了南边,并令当地官府配合办案。 半个月过去,刑部办案人员已于五日前抵达安家所在之处,控制了安家。最新的调查消息,也已经通过驿站加急传回,就在这日到了刑部。 从南边传回的消息,安家承认,那个买家就是工部官员,郎中葛泰。 他们找他收的那笔货款,货物就是金丝楠木,一批做假的金丝楠木。 在这次之前,葛泰找他们买的也是一些经过特殊处理的木料,有金丝楠木、黄花梨木及其他贵重木材。 可是他们并不知道,葛泰购买这些木材是用于何处,货物也是由买方自己负责运输。 从安家提供的账目来看,工部账目上差的那一部分基本就是来自于此,尤其是参天楼采购的最后一批,所差数目完全和安家的数目对上。 刑部和大理寺为求严谨,还让人将废墟中的金丝楠木和那些没用完的料做了分类,果然看出三种不同的假料,其中安家供应的那批木料最是差劲。 除了分类,他们还将这些木材的用量做了计量。 这一数,又数出了问题。 工部和商家账目上的差距是补上了,实地的金丝楠木数量却又变少了。 刑部和大理寺各自一番手段下来,负责监工和施工的人分别承认,少量偷盗了这些贵重木材。 查了这么久,参天楼倒塌的原因终于显现清楚。 第811章 很忙 说不定朝廷提出置换北漠五城就是为了让北漠增加银钱,方便谈其他条件。毕竟,朝廷对北漠提的这个要求比北漠要他们的岷州还要过分,他们都不肯答应,北漠怎么可能答应? 他们这么一说,其他人一听,忽然觉得还挺有道理。 那照这么说,这岷州会不会被换出去又说不准了。 茶楼里大家讨论的事情也在第一时间传到了晋王府。 陈霄就是个典型的居安思危的人,和陈穆愉禀告此事的时候,也有些担忧,北漠做出这么‘诚意’的让步,天子那边极有可能也会松口。 想到这些,他询问陈穆愉,“王爷,这和谈,可会成功?” 陈穆愉站在书案前画画,笔下动作未停,不大的声音是肯定的,“不会。” 谷诵也在旁边,陈霄听着陈穆愉的这份肯定,他和谷诵对视了一眼。 回正视线后,陈霄恭敬求教,“请王爷解惑。” 陈穆愉拿着笔的手顿了一下。 很快,他手下动作恢复正常,在上好的宣纸上描绘着美人的眼睛。 陈霄和谷诵看着书案上的画,不敢催他,耐心等着。 陈穆愉下笔不需要思考,很快,美人图上的眼睛补齐,宣纸上的狐狸眼和真人一样灵动。 最后一笔收笔,陈穆愉终于开口,“和谈从来不是父皇的初衷。” 他提着笔查看了一番,确认画得没有任何不妥,才将笔放下来。 他父皇的初衷,是他。 他的初衷,是要召回那个胆敢私自下令减免北疆牧民赋税、设局掌控江州的逆子。 沈归舟设计他的时候,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因此,她孤立了荒海连城,成就了一个郭子林。 北疆兵权,不是她为他争取的,而是她为郭子林争取的。 那次在义州,她说得并不是一句空话。 她就是做了两手准备。 北疆兵权在握,她是真的可以随时换掉他。 若是当时他们达不成联盟,她也会真的这样做。 他看着宣纸上的人,想起她当时说那些话时的样子,在心里叹了声气。 这世上恐怕没有比她更无情的女人。 至于和谈,从他遇刺的那一刻开始,他父皇就已经重新开始考量此事了。 北漠太子司空曙和北漠使臣抵达京都后,表现出来的态度,再次让父皇的想法动摇。 现在对于他父皇来说,这和谈若是不能令他满意,不谈也没关系。 对于北漠太子司空曙来说,这和谈若是能让他满意,谈也不是不行。 这样的两方,坐在一起,怎么可能谈得妥。 陈霄又和他禀告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包括他自己病重的事情。 晋王病重的这个事情,现在外面差不多都知道了。这段时日,晋王府收了不少礼。 今日,宫里太后还让人送了不少补品过来,很是关心他的身体,天楚帝今日也让人送了,这是自天楚帝知道他旧病复发后,派人送的第三批补品了。 陈穆愉听他说这个事,眼睛不由自主地又瞟向了还没收起来的画。 他看着画上的人,问道:“外面怎么传我这病的?”网站即将关闭,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陈霄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总结起来,就是五个字,病得很严重。 陈穆愉眉头微蹙,沉默不语。 都这么多人来看他了,怎么也没见她露个面。 陈霄看着他这个反应,立马在心里反思。 可是有什么地方欠妥。 想了一圈,没想到不妥的地方,差点要请教陈穆愉时,后者出声了。 “是不是我这病还不够严重?” 他声音有点小,听着像是在问自己。 不过,书房很安静,下首的两人又都是耳力好的人,都听得很清楚。 陈霄一愣。 他看着陈穆愉毫无血色的脸,内心困惑了。 这还不够严重,那什么样才算严重。 病入膏肓? 他想起半个时辰前离开的太医院院正张实甫,这些日子,他那头发是明显可见的日益减少,白发也是越来越多。 王爷这‘病’现在要是还不够严重,那张院正恐怕是不能荣休故里了。 他见陈穆愉目光一直在画上的人上,明白过来了。 王爷问得不是病,问得是人。 那么这个问题,恐怕也不是他病得严不严重的问题。 他和谷诵互相看了一眼,两人都有些为难。 陈霄试探性地问道:“王爷,要不要将您病重的事情告知夫人一声?” 这个事情虽然已经有很多人知道,但是陈穆愉从来没让他们和沈归舟那边说过。 陈穆愉抬眼,这是他告不告诉她的问题? “……”陈霄试图宽慰他,“夫人……” 可能还没有听到此事。 这理由还没到嘴边,他自己都觉得不可信。 想不说了,只见陈穆愉盯着他瞧着。 巨大的压力席卷而来,陈霄脑子快速转了几圈,他终于替沈归舟找到了一个理由,“想来是夫人最近都很忙,等过几日,她有时间了,应该就会来王府看您的。” 陈穆愉:“……” 这话他怎么觉得有点耳熟。 他淡声反问:“你最近是不是和云泽在一起呆久了?” 或许,他当初就该让他去代替谷诵。 陈霄明白其意后,闭上了嘴,将视线瞥向了一旁的谷诵,向他求救。 他这一瞥,陈穆愉也跟着将目光转向了谷诵。 无形的压力陡然转移到了谷诵的头上。 谷诵被两人盯得有点受不住时,只能被迫开口,“属下刚才过来王府时,在街上看到了夫人。” 陈穆愉眼里瞬间多了一股认真。 谷诵承受不住这股压力,如实告知,“夫人当时正在陪康夫人逛街。” 看起来和忙挂不上一点关系。 这一瞬间,陈霄反思自己,他是不是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他。 第812章 故事 小姐买了书生的一幅字。 半个月后,他们又在郊外的寺庙里遇见了。 见了四次后,小姐的家人知道了他们的事情,坚决反对。 他们再见面时,小姐发现书生是个骗子,还有个未婚妻。 茗清上半身前倾了些,有些失落,“啊?” 失落之后,她又有很想知道后续,“那然后呢?” 他们应该不会在一起了。 沈归舟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在和她们谈论今日的天气,“小姐当着她父亲的面,将书生杀了。” 空气有一瞬间的安静。 茗清眼睛瞪大,康夫人端着茶杯的手顿住,杯子里的茶倾斜。 沈归舟伸手将康夫人的杯子扶正,一点也没有自己讲了恐怖故事的自觉。 半天之后,茗清吞了口口水,站在小姐的角度分析道:“小姐是用情太深,发现被骗,伤心欲绝,所以才一怒之下……杀了书生?”仟韆仦哾 康夫人想得和她想得差不多。 沈归舟在俩人的注视下轻轻摇头,“她对书生没有情。” 什么! “她气得也不是书生骗了他。” 不是因为这个? 茗清更加困惑,“那是因为什么?” 康夫人上半身也往沈归舟的方向倾斜了些许。 “她气得是,书生向他父亲屈服了。” 康夫人主仆对望一眼,都没太听懂。 “她看到那个女子的第一眼,就知道那个女子不是书生的未婚妻,而是她父亲故意找人演给她看得。” 不是! 茗清脑子更糊,“……那她为什么杀了他?” “她欣赏书生,也想过和他私奔。可她私奔的目的,是为了可以逃离那个家。” 可是,那日,他面对她父亲,没敢说一句话。 书生向他父亲屈服,意味着她的目的达不到了。 小姐出身名门,父亲母亲都来自世家大族,门当户对。 两人成亲一载后,她父亲家里以她母亲没有孩子为由,开始给他父亲纳妾。 她母亲是个非常高傲的人,却也只能妥协于礼教和规矩。 她母亲是在三十岁那年,生下的她。 她母亲一直以来的期待落了空。 在那之前,她的父亲已经有五房妾室,另外还有不少通房之类的乱七八糟的女人。 这些女人,也给她父亲生了很多孩子。 在那之后,她的母亲没能再生一个孩子。 她的到来,他父亲很高兴。 她的到来,也没有改变她母亲的处境。 她的家族,他的父亲,都需要一个嫡子。 她出生后,她的父亲开始以她是女子为由,让她母亲认养一个庶子,以后好继承家业。 她的母亲觉得她父亲欺人太甚,不肯同意。 有她娘家撑腰,她不同意,她父亲也无可奈何。 自那之后,她母亲和她父亲的关系变得更差。 她母亲心中愤恨,觉得是她的问题,似乎将对她父亲的失望和不满都过渡到了她身上,对她的管教也甚是严格,严格到让人呼吸不畅。 她一边责怪她,一边让她记住,她才是家中最尊贵的,不允许她和其他的兄弟姐妹玩耍,其他兄弟姐妹也不敢靠近她。 至于她的父亲,他对她的喜欢,是真得喜欢,却也是为了让她母亲松口。 她向她的母亲提出过抗议,没有用。 她觉得那个家太窒息了,她试图逃离。 书生,就是她想到的办法。 那也是她对她母亲的反抗,她想用这种极端的做法,来表达自己的控诉,她想告诉她母亲,她控制不了她。 可惜,书生轻易就屈服在她父亲的权威之下。 她根本就不在乎书生有没有骗她,她在乎的是,她精心策划的一切,成了泡影。 她生气的是,她还是赢不了父母。 康夫人和茗清听得目瞪口呆,这故事的发现还真是和她们想得完全不一样。 康夫人为了避免自己的茶再倒出来,她将杯子放下,“那后来呢?” 后来…… 小姐没有想到,她执拗高傲的母亲,会为了她松口,答应认养他父亲看中的庶子。自那之后,那个家里,有了嫡长子。 她依旧是家里的大小姐,她的父亲没有再生她的气。 她父母几十年的较劲,也终于以她母亲妥协结束。 在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在她母亲的心中,还是占了一丝位置的。 在那之后,即使她母亲的脾气并没有改,甚至因为她输给了她父亲,脾气变得更差,她也没再想过反抗自己的母亲。 年后,她的母亲给她挑了一门婚事。前者挑的那个人,家世、相貌、能力,都和她很是相配。 那个人,家在北方,离京都很远。 他们见过之后,这桩婚事很快定了下来。 再过一年,他们成亲,她随着他去了北方。 康夫人和茗清听得有些入迷了,见她突然不说了,茗清忙问:“完结了?” “没有。” 茗清眼睛一亮,看她茶杯空了,赶紧给她倒茶。 沈归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茗清等不及,打听道:“他们成亲后,她过得好吗?她夫君对她好不好?” 第813章 反骨 茗清看向康夫人,向她求教。 康夫人则看着沈归舟,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她自己也没听明白。 “那另一半?” 沈归舟慢吞吞地啃着果脯,像极了楼下说书先生吊人胃口的模样,弄的康夫人和茗清都差点摸银子打赏给她。 啃了两块果脯,又喝了一口茶,她终于回答:“她儿子自不量力,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后来局势越来越差,他没法改变了。他若依然固执己见,跟着他的人都将可能成为乱臣贼子。唯有他死,才可破局。” 她说这话时,就像是和她们闲聊天,不如说书先生那般有感情,少了说书的趣味。 她这三言两语,却让聪慧的康夫人心情莫名有点沉重。 所以,另一半,在他自己。 茗清反应的时间长了些,反应过来后情绪有些低落。 康夫人将她说的又在脑子里串了一遍,想起还有一个人物,便问道:“那她女儿后来怎么样?” 沈归舟回答的很是随意,“也死了。” 伸着脖子等待结果的两人,突然觉得这个故事好像不是那么好听了。 自我调节了一下情绪后,茗清还是控制不住求知的心,“她女儿是怎么死的?也是因为她父亲?” 沈归舟端起茶杯,发现茶又没有了。 茗清动作和眼睛同步,迅速将茶给她斟满,茶壶也再次被她抱在了手里。 沈归舟端着茶,没喝,“她为了保住她儿子和她儿子的成就,杀了她女儿。” “啪。” 茗清手里的茶壶摔在了楼板上,终究还是没能逃过粉身碎骨的命运。 康夫人这一次没端茶,只是人因为过于震惊看着有点愣。 店里伙计看到这边摔了茶壶,立即过来询问。 沈归舟扔给他一锭碎银子,让他收拾一下,再收拾一壶新茶。 握住银子,伙计很好说话,没一会,就动作麻利的将现场收拾好,并给她们上了一壶新茶。 摔了茶壶,康夫人主仆俩都回神了。可直到新茶上来,还是没能适应这个故事走向,甚至好像有点听不懂了。 茗清一有不懂,立马就问:“为什么?” 她为什么要杀她女儿,为什么她杀了她女儿,可以保住她儿子,这太绕了。 “她不知道他儿子的决定,觉得若她女儿和儿子不肯听她话,一定要和她父亲斗到底,就是等同于杀了她儿子。” 康夫人和茗清的眼神变成了一样的,里面都写着,没懂。 沈归舟又啃了一块果脯,说起了她的女儿。 小姐年少时,最想做的就是逃离那个让人窒息的家庭,让人窒息的母亲。 她努力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直到她成婚了,她终于有机会离开自己的父母,却又遇到了一个像极她母亲的婆母。 她同样讨厌这位婆母,讨厌她们的行为。 结果,她又生了一个女儿。 可能,在那一刻,她有觉得,命运就像是诅咒。 她对她女儿要求严格,希望她可以很出色。 实则,就是按着她想要的样子成长。 她讨厌她的母亲,最后,她却不自知地变成了她的母亲。 她的控制欲,也许比她母亲还要恐怖。 可是,她女儿不是她。 她的女儿可能也是天生来克她的,小小年纪,从头到脚,全是反骨。 小时候,她喜欢动,她想动的时候,才不管她的想法。 她让她坐着,她偏要站起来,她让她站着,她偏要跑。她让她学规矩,她找准机会就溜。 她要是敢打她,她可以随便找个地方躲三天。 小小年纪,离家出走,从来不带怕的。 躲个三四五天,想回去了,才会让她父亲找到,不情不愿地跟着回去。 被找回去后,再去家里每个人面前哭一顿。必须让每个人都知道她的恶行,她才会满意。 有下一次,她依旧这样,打死都不改。 小姐脾气很好,可那只是表象。实际上,受父母的影响,她讨厌一切不受控制的事情。 人也一样。 渐渐地,她对这个女儿控制欲依旧很强,却越发不亲近。 后来,他们家里来了一个小孩,是她兄长的儿子,比她女儿大一些。 小小年纪,听话、懂事、有规有矩,和她女儿截然不同,是她想要的孩子模样。 对比之下,她对自己的女儿更不满意。 她对他很好,好到她女儿有些嫉妒。 过了一段时间,出了点事情,导致她女儿看那个小哥哥更不顺眼。 在她面前,女儿也愈发顽劣。 以前她还有点怕她不高兴,在那之后,她完全不怕了。 她不喜欢的事,她女儿照常做,她让她往东,她女儿偏偏往西,才不管她要如何。 第814章 朋友 她父母在乎的从来不是她,他们在乎的是输赢。 她不过是他们较劲的借口,也是他们用来威胁彼此的棋子。 她在她母亲心中,没有地位。 她在她父亲心中,就是有用。 就连那个她唯一愿意相交的兄长,她认为的唯一对她好的那个人,其实也骗了她。他根本没有她想得那么好,当年,她和书生的事,就是他向她父亲告发的。他后面去追她,不过是出于愧疚。 她所认知的一切,都是假象。 若不是他告发,或许当年她早就私奔成功了,离开了那个家。 这些年,她却还跟个傻子一样,以为那是家里唯一对她好的人,真得是太讽刺了。 不过,她也没必要太生气。 毕竟,她和他们没有太大区别。 她女儿直接揭穿了她,当年明明是她气愤那个书生让她的计划失败了,才杀了他。什么骗她负她,不过是她自己给自己找的借口,她也没有真得确定要和白头偕老,而她却她硬是将自己变成了受害者。实则她和父母一样,虚伪。 假如追根溯源,这件事算得上是一切的起因。 若她当年不自作聪明地去试探她父母,不去试探人性,也就不会有这些破事了。 那一日,她女儿说得那些话、那些事,推翻了她所有的认知,毁掉了她的自我肯定,颠覆了她的一生,她情绪有些崩溃。 可能那日她女儿也感受到了报复的快感,她在意什么,就揭破什么,她越不喜欢听得,她不仅说,还用一种近似刻薄的心态去说,看着她错愕,恼羞成怒、陷入自我怀疑的模样,她感觉特别好。 她女儿还明确地告诉了她,她做的那些努力,就是一场场的笑话,滑稽不堪。 她这一生,从未赢过她父母。她母亲死了,她要想赢过她母亲,以后也绝不可能。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她,她选择了牺牲女儿。 结尾的猝不及防,康夫人和茗清久久都没回神。 等了好久,见沈归舟开始看着她们嗑瓜子,她们才意识到故事结束了。 两人各自回味着,都没有了吃花生的心情。 尤其是茗清,她好像没听懂,但好像又听懂了,情绪说不上来的低落。 她回味了很久,叹道:“可她牺牲了女儿,儿子最后还是死了,她……” 不还是没赢。 在自己的情绪里陷了一小会,她问:“小姐后来怎样了?” 沈归舟喝了一口茶润嗓子,“那一局,她没输。” 康夫人和茗清闻言,眼里都冒出了疑问。 “她儿子死了,但是,她父亲亦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她维护住了她儿子的声名,保住了她夫家,他父亲最初的目的没有达到。那一局,他们算是平局。” 嗑了几粒瓜子后,沈归舟又道:“在她女儿那里,她也赢了。” 康夫人主仆眼里的疑问变得更大。 “她的儿子永远停留在了最优秀的时候,就像一件最精美的摆件,是她最期望的样子,并且他再也不会忤逆她。” 茗清傻住。 “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茗清又呆了良久,然后转头问康夫人,“夫人,您听懂了吗?” 若是听懂了,再给她讲解一下。 康夫人也有些愣,她可能、大概、有一点点听懂了。 她重复了茗清先前的问题,“那她后来怎样了?” 沈归舟磕着瓜子回答:“没有后来了。” 康夫人主仆的失落显而易见。 沈归舟笑道:“话本子嘛,都是这样的。再写长了,就没意思了。” 好像是这么个理。 好像又哪里不对。 康夫人和茗清对这个话本子很感兴趣,追问沈归舟书名。 她说的这些,有些地方她们都没理解透,若是再看一遍话本子,应该更好。 再不懂,再看一遍…… 沈归舟想不起来了,两人不死心,央求她好好想。 好好想之后,沈归舟还是想不起来。看了很久的话本子了,她家里还有没有这本书,她也不确定。 康夫人主仆失落感更重,十分难过。 她答应她们,回去找一找,若是找到了就告诉她们。 又坐了一会,康夫人蓦地想到一个问题,询问沈归舟,“那个书生真地骗了小姐吗?” 沈归舟把玩着茶杯,“没有。” “……那小姐知道吗?” “之前她不知道,那日她女儿告诉她了。” 至于她之前是完全不知道,还是早有猜测,却不愿承认,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分别时,康夫人还央求了沈归舟一遍,一定要好好找,若是找到了,一定要告诉她。 茗清在旁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附和,眼里满是期待。 送走她们,沈归舟慢慢地往回走。 走着走着,结果走到了以前去过的那个面摊附近。 她今日的运气比上次好,摊主出摊了。 她站在对面看着老太太忙碌,看久了精神有点恍惚。 这个面摊是老头子告诉她的,他说这家的面是京都一绝。 第一来京都,她就直奔这个摊位,满怀期待地点了两碗面。 面到嘴里,并不好吃。 她问坐在旁边的林时,他也回答,一般。 她才意识到,她又被老头子骗了。 林时安抚她,可能他老人家的口味和他们不一样。 就老头子那人品,她才不信。 气归气,面她还是吃了。 吃完之后,觉得好像也还好。 回北疆的时候,她给老头子带了几坛京都的好酒。 每一坛都是他心心念念的名酒,她秉持着众生平等的原则,每一坛里都兑了一海碗水。 第二次来京都时,偶然路过这儿,她鬼使神差地坐下又点了一碗面。 还是不好吃,却也不难吃。 她在对面站了很久,直到有人喊让路,她才醒神,走向了对面,点了一碗面。 其实,在那个话本子里还有一段。 小姐的女儿有个师兄,后来成为了她姐夫。 她一直不敢告诉他,她师父是怎么死的。然后,看着他为了这个真相,奔波劳碌。 当日晚上快睡着时,康夫人忽然想到,听沈归舟讲那几句的时候,那一点点怪异来自哪里了。 沈归舟说起那位小姐的儿子时,用的说法是出现,而不是出生。 很奇怪的说法。 这奇怪又让她怀疑,她听错了? 还是俞夫人一时口误,说错了。 翌日一早,沈归舟收到了秦王的拜帖。 她看着帖子,沉默不语。 送贴子的人觉得她这样很是不懂规矩,想起秦王的叮嘱,还是没敢说什么。 片刻之后,沈归舟抬眼,“贴子我收下了。” 送帖子的人闻言,松了口气。 正要答话,准备离去,沈归舟又来了一句。 “不过,明日我不在家,无法接待他。麻烦你替我向你们王爷转达一下我的歉意,请他见谅。” 送帖子的人呆若木鸡。 她这是在……拒绝他们王爷! 那她干什么还接下帖子,是为了耍他玩吗? 他技巧性地向她确认,“俞夫人,您是在拒绝我们王爷?” 沈归舟丝毫感受不到压力,不答反问:“你是有什么难处,不方便替我带这句话?” 送帖子的人被她客气的询问噎住。 “不敢。” 送帖子的人在她的‘不识抬举’中吃惊离去。 秦王继吃了两次闭门羹之后,又在沈阳舟这里耗费了一张帖子。 到了第二日,沈归舟一早出了城,前往松夷山,看望了一下那两棵香樟树。 看到它们毫无生机的模样,她确认它们已经死亡。 那一刹那,她有了一种想要毁尸灭迹的冲动。 好在理性提醒了她,若是尸体都没了,那恐怕会更惨,她才止住了这种冲动。 她咬着指甲思索,要是她现在让意涵从江南带两棵香樟树回来,还来得及吗? 看着那两株尸体,她不敢再在这里待,快速放下酒,麻溜地跑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到竹林的时候,她又做了一天生意,顺道赚了点零用钱。 等到了下午,她拎着酒回去,刚过拐角,看见自家门前站着两人。 她停住脚步,犹豫着是要向前还是向后。 她还没决定好,门前两人中有人看见了她,立马禀告了旁边的锦衣贵人。 后者闻言,目光很快锁定了她的位置,和她来了个四目相对。 人都被看见了,对方还向她展示了亲和友好的笑容,她再往后退似乎有点不合适了。 站在原地纠结了须臾,她提着酒走了过去。 守在她家门前的人看到她过来,主动先和她问了礼,“俞夫人。” 沈归舟提着酒回礼,“见过王爷。” 秦王视线扫过她手里的酒,落在了她的脸上。 沈归舟看了一眼自家院门上的锁,只能先问他,“您怎么来了?昨日我不是……难道……” 她一句话断两节,秦王听明白了。 “俞夫人昨日让人给吾带的话,吾收到了。” “那您……” 还过来。 秦王也看了一眼她家院门上挂着的锁。 这是他第三次见到这种风景了。 沈归舟跟着看过去,明白其意后,只能赶紧去开门,先将人给请进去。 雪夕不在,将人请到中堂坐下,她告知秦王今日她让雪夕休假后,只能自己去打水沏茶。 秦王坐在中堂里,再次打量了四周一番。 茶具和水都找齐后,秦王不好让她忙碌,让自己的侍从去代替她。 两人礼貌推拒一番,沈归舟将这活计让了出来,坐下陪他聊天。 虽然上次见面,他们聊的不是那么随和,沈归舟表达了让他们不要靠近她的意思,但是,上门是客,这么尊贵的人都上门了,她还是要有待客之道的,没有给人摆脸色。 她一坐下,秦王也回答了她在门外的疑惑。 他知道她今日忙,也没想打扰她。今日出门办事,没曾想正好路过这里,就想看看她回来了没,想碰下运气。 没想到,他这运气还不错。 他这‘路过’一由,沈归舟觉得很有创意。 她这小院的方位和秦王府那隔的不是一星半点的距离,两个地方完全不在一个方位。 他办事又恰好能路过她这儿,太有缘分了。 用的很好,好到她都不好意思接了。 于是,她只好客气地愧疚让他久等了。 秦王不甚在意地说自己也是刚到,并未久等。 旁边守炉煮茶的侍从适时插话,他们王爷午后就来了,顶着太阳,都在她这小院门前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秦王连忙训斥他,让他不要多嘴。 一个多时辰,那是有点久了。 沈归舟听得有些抱歉,跟他解释了一遍,她今日确实是有事。 秦王充分相信她,没有怪罪,还将造成这一情况的原因揽在了自己头上。 他也没跟她多聊这个事情,转了话题,向她道明,他今日登门拜谒,是来道谢的。 沈归舟听得困惑,道谢? 道什么谢?秦王妃的事?之前他不是谢过了,礼她还收了,也回了。 她只得将之前说过的话又来上一遍,再次同他强调,那是小事,他们不必一直放在心上。 礼貌等她说完,秦王笑着否定,告知她,他今日来不是为了此事。 他今日来,是为了谢她那日提点。 沈归舟听明白后,止了话语。 秦王开诚布公地告知她,得她那日提点,他改了策略,效果确实好了很多。 沈归舟安静下来,神色看上去没有变化,上次的那种疏离则又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秦王讲完后,真诚地夸赞了她一番。 这时,茶煮好了,秦王的侍从沏好茶端了上来。 秦王端起茶杯,诚心诚意地再次表达了自己对她的感谢。 沈归舟垂眸看了一眼茶杯,没有伸手。 “王爷不必客气,那日我便说过了,那日之言,是我回以王爷的谢礼,对王爷有用便好,王爷也不必为这点小事,再特意过来道谢。” 可能是有了上次的见面,秦王对她的性子有了一定的了解,也有了一定的适应能力。 他目光从她的茶杯上滑过,手只是微滞了一下,很快就从容的将杯子递到了嘴边,一点也没有不满和尴尬。 她话中之意,他也听出来了,也不计较。 喝了一口茶,茶杯放下,他也爽快答应,“好。既然俞夫人这样说了,吾就不和你客气了。” 旋即,他道:“那不知,吾可否有幸和俞夫人交个朋友?” 第815章 求贤 沈归舟睫毛微微动了一下,有些惊诧。 秦王淡笑看着她,神情亲和,没有丝毫的距离感,就像一个诚心诚意的邻家兄长。 庭院静谧了须臾,沈归舟重复他的话,“朋友?” 秦王忽视她那意味深长的眼神,“正是。” 沈归舟和他对视着,像是在判断他此话是真是假。 秦王的眼里看不到一丝假意。 沈归舟想要婉拒。 秦王抢先一步,“郭将军和言世子那边,俞夫人不必顾虑。我们各论各的。” 沈归舟将还未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秦王再次表明自己,至诚道:“吾真心想与俞夫人交个朋友,和他人无关。” 沈归舟端下首,视线未移。 两人互看了好一会,沈归舟淡笑了一下,道:“我还以为,王爷今日来,是想找我做幕僚门客呢?” 她这话有些出乎秦王的意料,但他反应很快,应答如流,“不知吾可有此等荣幸?” 见沈归舟似是愣住了,秦王笑道:“若能得夫人相辅,吾是求之不得。” 沈归舟也淡笑道:“王爷过誉。” “那夫人……” “不能。” 沈归舟否定的很干脆,以致不大的中堂瞬息之间陷入静谧之中。 俄顷,沈归舟自己缓解了气氛,“我就是乡野一粗鄙妇人,安敢在王爷面前妄谈天下大事。” “夫人过谦了。”秦王不赞成,“才学之下,不分男女。依小王看,夫人之才,可赢万千儿郎,若不能经世致用,岂不可惜?” 秦王的话说得很好听,句句真诚实感,他在沈归舟那坐了大半个时辰,说得沈归舟都快要感动了。但是,最后沈归舟还是没有答应。 朋友一事,沈归舟也是委婉回绝,不敢高攀。 她的回答早在秦王意料之中,被她拒绝,秦王也未生气。 离开的时候,言语态度和来时并无区别,沈归舟送他出门时,他诚意留言,下次再来拜谒。 送走秦王,沈归舟灭了炉子里的火,收拾茶具。 刚收拾妥当,院门被叩响了。 沈归舟朝院门的方向看去,她什么时候认识这么多人了? 虽然不知道是谁,沈归舟还是去开门了。 门一打开,看到门外站着的人,沈归舟的第一反应是,白收拾了。 见到开门的是她,门外站着的人谦和一笑。 沈归舟收敛心神,微讶喊道:“王爷!” 梁王笑容不落,“俞夫人。” 沈归舟询问:“您怎么来了?” 梁王忽略这句话背后的往事,“冒昧登门,可有打扰?” 她要是回答打扰,他就会转身就走? “没有。” 嘴里说没有,可她也没请人进去。 见她堵在门口,气氛一时有些怪异。 梁王没有生气,用眼神询问,不请他进去坐坐? 沈归舟还是没出声,似是在犹豫。 她要是请他进去,岂不又有故意靠近他之嫌。 她这庙小,可不敢随便得罪大佛。 梁王身后的侍从耿苍也是第一次见这情况,愕然之余,眼神也有提醒之意。 沈归舟没看他,依旧站门口没动。 梁王收回眼神,道明来意,“我听王妃说俞夫人受伤了,便想来探望一下夫人。不知,夫人伤势可有好些?” 沈归舟这才注意到耿苍手里提着的礼盒,忙道:“让王爷挂心了。我那是小伤,时隔多日,早已无碍。” 这人特意来探望她,她再不让人进似是不合理了。 她像是现在才想起来,终于侧身,将人给请进门,“王爷,请进。” 梁王进门后,解释了‘时隔多日’的原因,“先前公事在身,无法脱身,不能前来探望,今日才来,还望夫人不要见怪。” xbiQiku.com 第816章 相助 梁王放在膝上的右手微屈。 “难不成,王爷还真得相信,陛下能够活上万万年?”沈归舟话还未完,开口也没有说大逆不道之语的自觉,“我想应该不是的,不然,王爷早就应该向宫中那位检举揭发我了。” 听到前半句梁王想说她放肆,还未开口,听到后半句。 这后半句,让他到了嘴边的话,说不出口了。 他面上神色自若,心里却起了波澜。 他再次认识到,她这揣摩人心的能力,真得很出色。 轻而易举地,就猜准了他的内心。 沈归舟胆子大得很,“王爷不说话,我就当王爷默认了。” 梁王:“……” 她顺着这话,话题一转,“既如此,您管其他皇子做什么?” 停顿一息,她又用那种轻缓的语气猜测,“难不成王爷,要改变中立的立场,有了想要推荐的人选?” 梁王眉头微蹙,叫停她,声音微厉,“俞夫人。” 沈归舟浑然不怵,“还是说,王爷……改变了想法,心动了。” 梁王声音提高了些,“夫人还请慎言!” 沈归舟不再说话,安静看着他,淡定自若。 一息之间,风云突变。 两人视线之中,仿佛出现了火星。 “王爷别动气。”过了片刻,沈归舟劝慰他,“若是王爷改变了想法,我也可以重新考虑王爷的。” 梁王被呛住,竹林初见时,他从来没有想到,她竟然是如此胆大之人。 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个矛盾的道理。 绝对不能凭第一印象看人。 也应该坚定地相信自己的直觉。 第一次打交道时,他就感觉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她这句话也提醒了他,他应该稳住情绪。 意识到这点,他快速调整了心态,“承蒙夫人看重,小王决定依旧,从未改变。” “那真是遗憾了。” 话是这么说,沈归舟的声音中听不出这种感情。 梁王也不作计较,“不过,夫人这样说,让我倒是有了一疑问,想向夫人求一答案。” 沈归舟不说能答,也未说不答。 梁王也不是在征询她的意见,形式走完,直接问道:“不知夫人所行之事,可与郭将军有关系?” 问话之时,他紧紧锁住了她的眼睛。 沈归舟分解他话中之意,“王爷是想问,我们是不是一伙的?” 她这个说法,也是让人意想不到。 沈归舟自己不觉得用词有问题,不答反问:“王爷是觉得,自己比陛下聪慧,还是眼光更好?” 此话乍听和梁王所问有些不搭界,可梁王心思活跃,瞬间明白了她话中之意。 沈归舟也不是想嘲笑他,正经回答了他,“我的事,和郭子林没有关系。” 梁王没有从她眼中看出说谎的痕迹,却还是对她这话抱有怀疑。 沈归舟坦荡面对他的打量猜疑,“不过,和王爷倒是有点关系。” 梁王愣怔,她是说他? 沈归舟如有读心之术,也不卖关子,“若不是王爷王妃夸赞肯定,我也不知自己还有些许能力,是王爷鼓励了我,让我这名不见经传的乡野村妇有了自信。此后,我想以微薄之力,相助王爷一程,以报王爷伯乐之恩,可惜,王爷又看不上我了。” 说着说着,她脸上还似是有了郁郁不得志的哀愁,“王爷看不上我,我只好另寻他处。我也想验证一下,王爷之前赞我之言,是真是假。” 梁王听得瞠目结舌,刚整理好的心态,被她这一番真诚实感的表露给弄得差点再次崩掉。 听她这意思,这事究其原因,还是他的问题? 第817章 崩塌 沈归舟放下茶杯,慢慢说道:“我先前听说,参天楼倒塌时,陛下将此事全权交给了王爷处理。今日,参天楼之事,还未给出定论,王爷却有空来了我这里。” 沈归舟边说边抬眼,说到此处,视线正好与梁王对上。 三息过后,她用肯定的语气猜测,“我斗胆猜测一下,可是王爷曾经引以为傲的那份帝王信任,开始崩塌了?” 梁王放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又握了一下,声音不自知的冷了一些,“俞夫人想多了。” 沈归舟轻声反问:“是吗?” “……请你以后,也休要在小王面前再说这种话。” 沈归舟淡笑不语,轻点了一下头。 他说是就是呗。 转眼,她倏地开口,“我赠送王爷一言,信任这种东西,一旦崩塌,是很难重建的。” 梁王眼神一凛。 沈归舟顶风补充,“尤其是,帝王的信任。就算您真得将那一切都安在我头上,去和陛下说明,也只会徒劳一场。” 梁王声色俱厉,“俞夫人。” 已经说完的沈归舟,立马闭嘴。 梁王沉眼看着她,“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 沈归舟虚心求教,“王爷是指前面一事,还是后面一事?” 梁王被她的虚心弄得哽住。 沈归舟问得详细了一些,“王爷这么辛苦调查我,难道不是想证明那一切都与我有关?” 她这问题是实事求是,同时也很是犀利。 梁王无法否认。 沈归舟继续分析,“证明了这一切和我有关,陛下那边若是怪罪,你也可以有个交代,自证清白。” 梁王张嘴,没有发出声。 沈归舟稍微挪动了一下视线,她这一挪,那股萦绕在两人之间的无形压力好像轻了一些。 她平声告知,“没用的。” 她的虚心求教变成了宠辱不惊,慢条斯理道:“若您真的想向陛下证明,您和丞相府没有关系,同寒华寺一案亦没有干系,更不曾与秦王结党营私,那您就最好。” 说到此处,她忽然停了下来。 梁王本不想听,却被她这停顿勾住了注意力。 一息之后,沈归舟回正视线,吐字清晰,“什么都别做。” 梁王想要否认她的猜测,话在喉间滚了几次,最终还是被她的眼神和语气按捺下来。 因为,她说得的确是事实。 参天楼被埋的尸体清理出来后,天楚帝就以他太过辛苦为名义,让他回府休息了。 参天楼废墟清理和善后工作则交给了西郊大营地和京兆府。工部一事,则并给了邓伯行和大理寺少卿高柯。 他被卸任了。 联系到寒华寺的事情,梁王很快了弄懂了天楚帝的心思 他在怀疑他。 因此,不再让他插手此事。 天楚帝对他的怀疑,是源于丞相府的宋倾画。 要说宋倾画,他就自然而然想到沈归舟。 恰好,江南的消息返回来了。 他派出去的人没有在江南查出那个曾经出现在四海来财的人有何异常,却偶然发现了俞夫人的另一个身份。 这件事,让他震惊。 她的这个身份,亦让他坚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想。 她是故意接近他的。 有了这个前提,自她出现后,发生的那些事情,也很好的得到了解释,一切都变得通顺起来。 第818章 提醒 直到下午,晋王病危的消息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大家惊愕之余,才反应过来,天楚帝的不耐烦可能还有这个原因。 下朝之后,群臣都往宫门口走时,郭子林在长阶中间追到了梁王。 郭子林见礼之后,没有同他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他,“王爷,您到底要干什么?” 饶是梁王一向思维敏捷,也被这突然的质问给问懵了。 他干什么了? “子林此言何意?” 郭子林看他的眼神依旧恭敬,恭敬之下却有了克制的不悦。 见四周没什么人注意他们,郭子林压低声音,道:“王爷为何要将归舟的事告诉秦王?” 原来是这件事。 “子林,我。” 郭子林打断他,“王爷,我记得我提醒过您,不要打她的主意。” 梁王的话被他堵了回去。 郭子林压制住自己的不满,“然而,您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接近她,现在,您还告诉秦王她是我的师妹,让秦王再次上门去找她,您到底是何意图?” 梁王觉得这个场景有点眼熟。 只是,昨日,他站得是郭子林的这个方位。 郭子林说着,克制的不悦浮起了一些,不等他回答,他继续道:“难道,您也想同其他王爷一样?想让我做个选择。” 梁王被他一阵数落,反应差点跟不上来。 直到他停止了质问,梁王又将他所说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弄明白了他的不悦。 在回答最后一个问题之前,梁王先跟他澄清了一件事,“子林,我想你是误会了。我并未同秦王说过你和俞夫人的关系。” 郭子林没有相信,“误会?” “是。” 郭子林眼神坚毅,“归舟是我师妹一事,除了被王爷偶然得知外,她自己从来没有对其他人说过。沐竹更是不会多嘴。而我,也只同三个人说过此事。王爷、梁王妃,还有刑部欧侍郎。” 郭子林嘴角起了轻微的弧度,笑意未达眼底,“欧侍郎,南下办差,已离京多日。若不是王爷告诉了秦王此事,那难不成是千里之外的欧侍郎近日传信给了秦王。” 梁王听明白他的意思了。 照他这么一说,这个事情他好像一时半会还真解释不清楚。 郭子林也没想听他解释,话说得比上次更明白,“王爷,归舟只是一个弱女子,因为家中再无可以依靠之人,我才让她来这京都。我只愿她,以后平安顺遂。她和这朝堂风云没有关系,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您若是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找我,请您以后,不要再去接近她。”文学一二 梁王想起了他昨日见到的沈归舟,似乎和郭子林说得并不一样。 他端量着郭子林,想要知道他的内心与言语是否一致。 端量许久,郭子林看起来并不像是在作假。从他的眼睛里可以看出,他是真得很是不喜他们接近沈归舟。 是他误会了什么,还是郭子林自己误会了什么? 郭子林找梁王的目的就是告知他自己的想法和立场,并不想听他的解释。 梁王还没确认答案,郭子林已经告辞转身。 第819章 分忧 天楚帝听到禀报,十分意外,连忙放下了朱笔,让人宣他进来。 陈穆愉的身影出现在御书房门口时,天楚帝目光立即望了过去。 陈穆愉步伐缓慢,看起来很是难受。 天楚帝喊道:“张德素。” 张德素一听他喊自己,瞬间会意,赶忙上前去搀扶陈穆愉。 短短的几步路,即使有张德素扶着,陈穆愉也走了许久。 “儿臣,见过父皇。” 他刚要行礼,天楚帝抬手制止了他,免了他的礼。 他的声音十分虚弱,“儿臣,谢过父皇。” 走得近了,天楚帝发现他的脸色比他昨日看到的还要差,人又是摇摇欲坠的样子。 他起身走向他,呵斥道:“身体还没好,不在府里休养,进宫做甚?” 陈穆愉努力稳住自己身体,“儿臣听府里人说,父皇昨日去了儿臣府里看望儿臣,结果儿臣却睡着了,他们也没人叫醒儿臣,让父皇跑了空,是儿臣之错……” 他话未说完,被天楚帝打断,“是朕吩咐他们不要叫醒你的。” 陈穆愉怔了一下,“儿臣不孝,让父皇忧心了。” “知道让朕忧心了,还乱走什么?” 天楚帝听着他这个声音,不忍心看他站下去了,让张德素扶他到一旁坐下休息。 陈穆愉稍稍抬手,制止了张德素,强行打起精神对天楚帝道:“儿臣今日进宫,是有一事,想请父皇成全。” 天楚帝略有诧异,“何事?” 什么大事,让他不顾身体,此时进宫。 陈穆愉示意张德素放开自己,从袖袋里摸出一样东西,恭敬递到了天楚帝面前。 “儿臣想请父皇,收回虎符。” 看清他手上的东西,天楚帝和张德素都不同程度地愣怔了一下。 御书房陡然安静下来,围绕在两人身边变得有些怪异。 良久后,天楚帝出声询问,“好端端的,这是做甚?” 陈穆愉将头抬起了头,想要解释,还未开口有些不适,缓了口气,好了一些,才出声,“今日朝堂上的事,儿臣听小九说了。” 九皇子离宫后,先去了晋王府,将朝堂上的事和他一一说了一遍。 天楚帝打量着他,眼神不怒自威,“你是在……担心朕不信任你?” “儿臣惶恐。”陈穆愉跪了下去,立马解释,“儿臣是不想让父皇为难。” 他现在的身体,这突然一跪有点难为他。 “儿臣亦更想替父皇分忧。”他又被迫停顿了一息,才艰难继续,“这恐怕,也是儿臣……能替父皇分忧的最后一件事了。” 天楚帝心神被他这话触了一下,喝道:“胡说八道什么?好好的什么叫做最后一件事。” 陈穆愉眼里忽然多了一抹不明显的忧郁,“儿臣知道,我这个病好不了,就算没有昨日的异象,这虎符儿臣也用不上了。” 他这个眼神牵动了天楚帝的心,听不下去他用这种声音和语气说这种消极的话,怒道:“是哪个乱嚼舌根的同你说了什么,是张实甫,还是其他人?张德素。” 他厉声吩咐张德素,“你现在去晋王府查,查到人,直接杖毙。” 陈穆愉没有被吓到,阻止道:“不是张院正,也不是其他人。” 他睫毛微垂,声音更弱了些,“儿臣的身体,儿臣自己心里清楚。”文学一二 偌大的御书房,又一次陷入了静谧,连每个人的呼吸都显得格外清楚。 天楚帝的怒气一下子卸掉,低眉看着他,心头忽而也涌上了一股无力感。 他看着他依旧捧在手上的虎符,听到他控制不住压抑地闷咳起来,亲手将他扶了起来。 “你每日都在乱想什么。”他将他的手握了起来,让虎符握在了他的手中,“昨日,张实甫还同朕说了,你这只是小病,再好好将养一段时日,就会好起来的。” 陈穆愉抬起眼睛看着他,“父皇。” 天楚帝制止他说下去,“这些日子,朝堂上的事,你就不用关心了,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安心养病,其他的事,等你身体好了再说。” 这个小九,从今日起,暂时也是不能让他再去他府上了。 陈穆愉握着虎符,试图再劝,“父皇,儿臣。” 天楚帝眼里涌出不悦,“怎么,朕的话现在不起作用了?” 陈穆愉闭上嘴,纠结了一瞬,妥协道:“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天楚帝这才满意了,看不得他这个虚弱的样子让人送他出宫,嘱咐他回去休息。 陈穆愉有些迟疑,“父皇。” 天楚帝看了出来,“还有事?” “儿臣……想在宫中走走,再回府。” 天楚帝刹时懂了他的心思,和他对视了须臾,答应下来,并吩咐张德素陪他一起去。 陈穆愉眼尾一松,谢恩离去。 天楚帝看着张德素搀扶着他离开,眉头越蹙越紧。 等他们离开御书房的范围,天楚帝吩咐当值的内侍,“宣张实甫过来。” 第820章 出事 她知道若是现在邀沈归舟去秦王府,她必定是抗拒的,礼物买完了,便邀沈归舟去天外来客饮茶。 秦王妃说话向来温柔,且不会给人距离感。她诚心相邀,何况已经来赴约,沈归舟答应了下来。 秦王妃见她答应,喜逐颜开,拉起她的手上了马车。 马车上,秦王妃也找了一些轻松的话题和沈归舟聊着,俩人第一次同坐一辆马车,也不显得尴尬。 “杀人了。” 马车行到一半时,旁边有一茶楼里,忽然传出一声惊呼,然后一群人慌慌张张从茶楼里跑出来,本就热闹的街道一下乱了起来。 马车刚好走到茶楼旁边,秦王府的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挤得东倒西歪。一群人猛然涌出来,马夫也被迫拉停马车。 马车因为停得太急,有些不稳,坐在马车里的人也跟着晃动起来。 “啊。” 身体不受控的恐惧,让秦王妃想起了上次的经历,吓得惊呼出声。 幸好沈归舟身手敏捷,先一步伸手挡在了她和车壁之间,避免了她撞头的一幕。 下一刻,她没管自己的被撞得发麻的手,顺势将秦王妃揽了过来,护在自己身边,另一只手紧紧抓了车窗的窗沿。 秦王妃下意识抓住了她的胳膊,小鸟依人地靠紧她。 过了片刻,马车停了下来,两人有惊无险。 沈归舟放开窗沿,通过窗户从外面看了一眼。 外面仍有人在喊杀人了,从客栈里出来的人,都是一脸惊恐,外面乱糟糟的,街道彻底被堵上了。 沈归舟收回视线,一低头发现秦王妃还用力地抓着自己胳膊,惶恐不安。 沈归舟拍着她的手轻声安抚,“没事了。” 她的声音,犹如梵音,她抬头看向她,见到她的脸,秦王妃霎时安定了不少。 外面的人也被吓得不轻,马车一稳,侍女赶紧过来询问,她可有受伤。 秦王妃听到询问,渐渐回神,“没事。” 听着她这句话,外面的几个人都感觉自己在阎王那里抢了条命,可看着乱糟糟的景象时,又有些头疼。 秦王妃缓了口气,发现自己还抓着沈归舟的胳膊,赶紧放开了她。 “多谢姐姐,救命之恩。” 沈归舟甩了一下自己还没恢复的手,不甚在意,“王妃言重了,举手之劳而已。” 秦王妃不赞同,想要反驳,注意到了她的手。 那只手,整个手背都红了,甚至已经开始泛青。 她想起刚才沈归舟伸手的那一幕,似乎能感受到她手撞在车壁上的那个力道,惊道:“你受伤了?” 沈归舟看了一下自己的手,“小伤,没有大碍。” 她说得这般轻松,秦王妃却有些愧疚。 看着她的手,她又想起了她上次救她的事情,那次她伤的好像也是这只手。 这让她的愧疚感更重了,“算起上次,姐姐,已经救了吾两次了。” 说着,她有些感慨,一时都不知该怎么感谢她。 沈归舟看手背青了,自己用另一只手揉了起来,不似她那般当回事,“都是顺手的事罢了,王妃不必放在心上。” 她越是这样说,秦王妃越是不好意思,自惭形愧。 正组织着言语,外面随从来禀,“王妃,路堵了,我们暂时恐怕过不去了。” 他们已经亮明了身份,但是这种时候,外面的人根本没功夫管他们是谁,害怕的拼死往外挤,想看热闹的用力往前面凑,没人听他们的。 秦王妃听着外面的喧闹,后怕未消,问道:“出了什么事?” 出什么事,随从只听见茶楼里的人在惊呼,“旁边茶楼好像出了人命。” 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他们也不是很清楚。 就是有点担心,若是茶楼真的有人被杀,那凶手是否已经逃脱,会不会突然蹿出来,牵连旁人。 除了这个,上次秦王妃遇到惊马的教训也让他们很是在意。 看着现在这个情况,他们很是害怕旧事重演,一时半会又出不去,他们便只能紧紧护在马车周围,尽量不要让那些没有分寸的人挤到马车,惊吓了马。 一听出人命,秦王妃又添新怖。 恰好,马因为人多,被吵得有些不安,尥了一下蹶子,引得马车又是一晃。 秦王妃动作比思维更快,身体往沈归舟那边倾斜了些许,眼睛看向沈归舟。 沈归舟对上她的眼睛,稍作犹豫,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柔声安慰,“有我在,别担心。” 秦王妃觉得她这话,比随从侍卫都有用多了,点了点头。 沈归舟掀开窗帘,又往外面看了一下。 就这么一会,这个地方比刚才更堵了,多数人都在伸着脖子向茶楼里张望。 再看前后,的确都过不去了。 这围观的人,一时半会,怕是也散不了。 她收回视线,想向秦王妃说明一下目前的情况。 还没开口,发现秦王妃的手有些微微发抖,状态也有点不对。 沈归舟观察了她一下,猜测道:“是不是不想待在马车里等?” 秦王妃瞧着她,眼神楚楚可怜,“我,我。” 上次的事情,给她留下了阴影,今日的情况和那日有些相似,等在马车里让她很是不安。 这种不安让她忘了身份,话也说得不是很利索了,我了两次后,再次点头。 沈归舟看着她这个模样,也想起了上次的事,大概懂了她的心思。 她思忖片刻,征询她的意见,“我陪王妃下车?” 秦王妃一听,立刻点头,没有丝毫犹豫。 看秦王妃下车,随从和侍女都赶忙过来阻止,秦王妃没有听他们的,坚持跟着沈归舟下了马车。 下了马车,看着人挤人,秦王妃也有些怵。但是,与在马车里坐着相比,她呼吸顺畅了许多。 这种情况下,走暂时是走不出去的。 沈归舟也没有辜负她的信任,将她护在了自己怀里,带着她挤到了一处相对还算宽敞的地方,全程没让任何人挤到她。 秦王府的人跟上她们,将她们围住保护着,一时还算安全。 沈归舟牵着秦王妃的手,在那宽敞的地方站了一会儿,前面已经有人打听到了出事之人的身份,并将消息传递开来。 “出事的好像是安国公府的孙小姐。” “安国公的孙小姐!哪位孙小姐?” “就是被陛下册封为公主的那位?” “公主……你是说是那位和善公主!” “没错,就是她!” “是她!她……死了?” “死没死不知道,反正一地都是血。” …… 这些谈论,很快传到沈归舟和秦王妃这边。 沈归舟听到后,朝茶楼看去。 秦王妃面露惊愕,安国公府,和善公主……死的是贺叶蓁! 第821章 游说 事情的原由经过是什么,现在也不清楚。 如此说来,这个事情也不是太复杂。等贺叶蓁醒了,这原由多半也就清楚了。 秦王也注意到他说起贺叶蓁情况的用词,暂时、勉强。 若是她还未说出详细,重伤不治,这不复杂就可能变得复杂起来。 还有,她若是死了,这和亲公主不就没了。 到那时候,父皇不答应北漠想换公主的要求,也得答应了。 秦王当即吩咐,关注和善公主的伤情,随时注意事情的后续。 主仆对话全然没有顾忌沈归舟,秦王用行动证明了她就是自己人。 回话的人走后,秦王自己陷入了沉思,“什么人这么大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刺伤父皇亲封的和亲公主?” 沈归舟低垂视线,想当自己不存在。 下一瞬,秦王却看向了她,虚心请教她的意见,“俞夫人,这件事,你怎么看?” 他一问,秦王妃也将目光转向了沈归舟。 沈归舟端着茶杯的手一顿,她安静了片刻,将茶杯放开,抬眼回道:“请王爷见谅,我一介妇人,不懂朝堂大事,亦不敢随便置喙。” 秦王放在膝上的手动了动,她不想置喙这一点他是有一点相信的,她要说不懂,那上次的事情,是他记忆出错了。 “是吾考虑欠妥了。”秦王反应迅速,“吾应该先给俞夫人讲一下这其中的利害原委。” 没给沈归舟拒绝的机会,他自己就围绕着贺叶蓁讲起天楚同北漠和谈、和亲之事,沈归舟是想不听都不行。 他也没有啰嗦,言简意赅,快速道出了事情经过,点明了各方的利害牵扯。 说完之后,他还耐心询问沈归舟,“这事大概就是这么个事,俞夫人可还有不解之处?” 沈归舟睫毛煽了一下,“……没有,王爷说得很清楚。” “那夫人对于今日这事,有何看法?” 沈归舟沉默须臾,道:“承蒙王爷厚爱,不过,有些事,我想,那日我已经和您说得很清楚了。” 秦王面色未变,静看着她。 刚才还算好的氛围,忽然转变。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秦王自己打破了沉闷,“今日俞夫人应下了王妃之约,吾以为,你是……”他面上黯淡了几分,“看来是吾误会了。” “王爷,我。” 沈归舟开口想要说明原由,被秦王截话。 “是吾之错,让夫人为难了。” “……王爷言重了。” “强人所难,非君子所为,既然夫人不愿让吾高攀,那吾也就不为难夫人了。” 他这高攀二字,让沈归舟一时接不上话。 接不上她也就不纠结了,就着他的话道:“谢王爷体谅。” 这下换秦王失语了。 他暗中调整了一下心情,换了一个话题,“吾不为难夫人,可有一事,吾有些不明,可否请夫人解惑?” “王爷请说,只要我能答得,我一定回答王爷。” 秦王保持住面部表情,“夫人不愿相助吾,可是吾哪里做得欠妥,未让夫人满意?或者是夫人有什么条件?若是如此,夫人可以尽管提。” “都不是。” “那夫人担心你的师兄郭将军以及言世子有想法?” 沈归舟眼神稍微变了一点,像是在眼神反问,他怎么知道郭子林是她师兄。 秦王没有回答。 少顷,沈归舟没有追问此事,给出了回答:“也不是。” “那是为何?” “乡野村妇,见识浅薄,不敢担此大任,有恐误了王爷大事。” “这有何难,吾不怕。” 沈归舟卡了一下,“王爷既然知道我和郭子林是师兄妹,和言沐竹也有些关系,那您就不怕我和他们才是一伙的?” “若是如此,吾求之不得。” “……” 秦王看她愕然,解释道:“俞夫人想必知道,吾一直都想与郭将军、言世子相交,若能通过俞夫人获得机会,是吾之荣幸。” 沈归舟默了。 做大事的人脑回路都是如此清奇吗? “因此,俞夫人若是顾虑此事,完全不必。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只要夫人答应,吾会完全信任夫人。” 不知怎地,沈归舟突然就想到了陈穆愉。 想当初,她都表现那么真诚了,他对她却一直抱着怀疑之心。 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或许,她应该让他来跟他这大皇兄好好学学笼络人心之道。 “王爷诚心,我并不怀疑。” “那你。” 可否答应。 “抱歉,我依旧不能答应王爷。” “……俞夫人还有顾虑?” 沈归舟未答话。 “俞夫人有什么顾虑,尽管说与吾听,要求亦然。” “王爷误会了,万事万物,并不一定都是有因果道理可言。我只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故不敢答应王爷,并无其他原由。” 秦王眼皮落下,思索了一下,“是这么个道理。” 话一落音,他又抬眸,问道:“那俞夫人,当时为何肯提点吾?” “我说过了,那是我给王爷的谢礼。” “是吗?”秦王浅笑,“不知俞夫人当时赠送小王此言时,有没有想过,若是燕王知道,是因你那句话,工部才会损失惨重,他会怎么想?若是他知道了你和郭将军、言世子的关系,他又会怎么想?是觉得那是郭将军的指点,还是觉得那是言世子的指点,亦或是他们俩人都已向吾靠拢?” 沈归舟眉头微皱起来。 秦王将她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浅笑不变,“说实话,这也是吾之前有想的问题。”文学一二 沈归舟轻笑一声,平声反问:“王爷这话……是在威胁我?” “非也。”秦王不假思索,语挚情长,“后来吾就不想这些了,就凭俞夫人之侠义,吾相信,你定然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也相信,你所说之言,所做之决定,只会代表你自己。” 他的款款而谈,让沈归舟有些吃惊。 “王爷,就凭这一点看人?” “这一点,难道不够?” “……” 够。 “那王爷到底是什么意思?” “吾就是想知道,吾要如何才可以交上夫人这个朋友?” 沈归舟再次安静下来。 秦王也不催促,只用诚挚的眼神看着她。 等了许久,沈归舟终于开口,“没有。” “夫人还是看不上吾?” “并不是。”沈归舟眼里有了一丝浮于表面的笑意,“是我想要的,王爷答应不了。” 所以,还有有欲望的。 “哦。不知夫人可愿说与吾听?” 她都没说,她怎么就知道他不能答应。 “那日,王爷告知我,才学之下,不分男女。据我所知,燕王为了笼络言世子,许他未来宰相之职,那。”她特意停了一息,才悠悠说出后半句,“将来王爷登上高台之日,可能许我封侯拜相?” 她此话一出,一直都对答如流的秦王回答慢了下来。 一直安静地在旁边听着他们交流的秦王妃也是大吃一惊,夫妇两人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表情。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她一介女子,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沈归舟将这一切收入眼底,自己替他答道:“看来,我猜得没错,王爷是无法答应的。” 秦王回神,她说得这个事情,不合祖制,历朝历代也没有先例,的确有些难办。 他快速思考了几圈,“俞夫人。” 沈归舟不怕失礼地未卜先知,“除了这个,我没有其他愿望。” 秦王没有说完的话卡在嘴边,被迫吞了回去。 第822章 十万 他不生气,她都说他心胸更广了,若他生气,岂不是打自己脸;若他生气,岂不是又有一点比不上老四了。 “俞夫人请继续说,这真,体现在何处?” “这真,正是从燕王智谋有缺上体现的。” 有的时候,脑子不好使并不一定是缺点,这样的人,往往就没有聪明人那么多小心思。就算有那个心,也做不好。 秦王能谋善断,她这么一说,他好像大致明白她的意思了。 她是在说,他那些心思用得有些过了。 明白过后,他反而还有了一丝尴尬。 这好比在说,实际上,他还不及老四聪慧。 沈归舟微微挪开了视线,没有研究他的神情,“这一点也不代表全部,在这之后,王爷原本还是有机会的。可惜,那日在酒楼,王爷借北漠太子试探言世子,又亲手将这个机会给毁去了。” 秦王一时哑住。 说起这个事,秦王五味杂陈。 他当时是想借北漠太子试一下言沐竹的态度,想为父皇分些忧愁。但他没想到这司空曙一个异国太子到了他人地盘亦敢如此嚣张,更没想到言沐竹那般温和儒雅的人居然也会有强势的一面。 这事是他判断失误,操之过急了。 可若要说不满,生怒,好像他才更有这个资格。 他是借人试探了一下言沐竹,但他不仅不将他放在眼里,还敢算计他父皇,并且是借他算计他父皇。 好在后来参天楼出了事,父皇没时间理会其他的事情,不然他定是少不了父皇一顿责训的。 这件事情也让他对笼络言沐竹之事有了顾虑。 不过,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是,言沐竹竟然也有如此不顾大局的时候。 若他以后到了他的身边,也是如此,那恐怕…… “王爷是不是觉得,在这件事上,实际是您吃了亏?” 沈归舟的声音将秦王走远的神思拉了回来,截断了他的思绪。 “您甚至还觉得,言沐竹是个不识大体的人,笼络人才之心,也有了动摇?” 秦王极力维持的表情出现了一点异样,开始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这次,比之前也更严重。 面对这样的她,他有一种心思无处躲藏之感。 沈归舟嘴角轻勾了一下,“其实,言沐竹不满您打流华的主意,得罪于他,只是您失了机会的原因之一。” 秦王的注意力立即被拉了过去,原因之一?那其他的是什么? 不用他问,沈归舟主动说了出来。 “其二,他是失望。” 秦王和秦王妃愣住了,这‘失望’一词,从何说起。 要说那杆枪,不是他想要的,是北漠要的,亦不是他想给的,是他父皇想要给的。 “有一件事,连燕王都看出来了。王爷自诩深懂圣心,却没有看出来。这也让他开始重新估量王爷和燕王的能力。” 秦王和秦王妃困惑,正想听她解谜,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等了一会,她也没再续起这个话题,像是不想再说。 秦王看着她喝茶,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夫人所指,何事?” 沈归舟手指在茶杯上慢慢移动着,静了片刻,不答反问:“王爷当初之所以借北漠太子之手去试探言沐竹,是不是觉得燕王没有参透陛下之意?因为他没参透,您看到了机会?” “……的确如此。” “那您现在,还依旧这样觉得吗?” 不是这样,那是怎样? 老四早就看出来了,却故意没找言沐竹讨要? 那他又为什么没有讨要? 父皇当时不是这个意思,他会错意了? 可舅父,岳丈,还有满朝文武都会错意了? 他若是会错意了,父皇当时怎么会在朝堂之上找大将军询问此事? 秦王瞧了她一会,和秦王妃对视一眼。 一时之间,秦王妃也没有参透这其中的奥妙。 沈归舟无声一笑,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 秦王夫妇看到她这个笑容,有点难堪。 秦王被她这笑容弄得,一时有点开不了口。 可听她这意思,这件事很重要。 秦王妃看出他的心思,善解人意地代他询问:“还请姐姐,指点迷津。” 沈归舟目光转向她。 秦王和秦王妃等了须臾,她还是没有开口。 秦王妃情真意切地喊她,“姐姐。” 声色之中,有了恳求之意。 沈归舟睫毛煽动,“这件事我可以告诉王爷,但是……” 但是之后,她没有再说下去。 这一次,秦王妃反应比秦王要快,“姐姐,有什么要求,尽管言语。” 沈归舟目光移动,看向了秦王。 秦王读懂了她的眼神,她不会是还想着那封侯拜相一事! 他定了定心神,也开口问道:“俞夫人,想要什么?” 沈归舟和他互看了几息,笑道:“王爷放心,我是个有自知自明的人,就这么一件小事,我不会让您许我一个宰相之位的。” 秦王闻言,松了一口气。 她轻吐了三个字,“十万两。” 突然听到这三个字,秦王和秦王妃,反应没有跟上来。 沈归舟耐心地说详细了些,“王爷不能许我想要的,我对做王爷的门客幕僚也没有兴趣,秦王府这门槛,我亦不敢高攀。可我今日收了王妃重礼,也不能不作回赠。若是王爷愿意,今日我们可以做笔生意。我告诉您,在这件事中您做错了什么,您,付我十万两银子。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银货两讫,这样我们也不要想其他的,都可以少许多顾虑。王爷,意下如何?” 这话乍听好像是没什么大的毛病,但是,十万两银子,这个数目是不是太大了一点。她是当十万两只是一张纸吗?是不是也太敢开口了? 还有,什么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他怎么知道她说得是真是假,若是假的,亏得不就是他。 这要说是生意,这个生意好像有失公允吧。 沈归舟眼里有了真诚,似是有读心之术,“我做生意和摆摊卜卦一样,不接受讨价还价。我也相信,十万两银子,对于王爷来说,应该不是一笔大钱。” 秦王还没组织好的语言憋了回去。 沈归舟通情达理,“十万两银子,王爷觉得可以就可以,不可以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 都是自愿的买卖,绝不强求。 第826章 指控 沈星蕴伸在他前面的手纹丝不动,“你要是敢赖账,我就将你庸医之名传遍整个江湖。” 范庸医差点被气死,“你说谁庸医?” 沈星蕴看着他的眼睛转了一圈,无声胜有声。 范庸医握了一下拳头,肉痛地抽出五百两银票放在沈星蕴手上,“正好五百,一千两都给你了,现在。” 沈星蕴用力一拽将银票拽了过去,动作麻利地收了起来。 范庸医咬了一下牙,将没说完的话说完,“你可以说了。” 沈星蕴给他提出建议,“这银票你要是心痛,你可以找姐夫报账,报个两千两,姐夫也肯定会给你的。” 说得有道理。 师兄要是知道,他为了治他这个‘病’不仅劳心劳力,还费神伤财,一定会很感动的。他那么慷慨的人,一感动,这个两千两肯定会给他。 范庸医嘴角就要上扬时,陡然清醒过来,什么有道理,再有道理,那也是以后的事情。 “少废话,快说。” 沈星蕴脚步往旁边飘动,淡定道:“我阿姐说,她想去的时候自己会去的。” 什么叫想去的时候自己会去的。 那不就是……不去? 范庸医幡然醒悟,他竟然敢骗他……银子! “你……” 想要讨伐他,一抬眼皮,发现刚才还在眼前的人没影了。朝前一搜索,只见远处人群中有个迅速逃跑的身影。 范庸医咬着牙喊:“沈星蕴,你给我等着。” 沈星蕴摸着装着银票的袖袋,在心里默念,听不到,听不到,他什么都听不到。 默念之时,脚下步伐更快。眨眼之间,就消失在人群之中。 沈归舟对范庸医的肯定没有错,当天晚上,重伤的贺叶蓁醒了过来。 只是,她好像是受了惊吓,伤得太重,当时的事情,记不太清楚了。贺家的人问她,没有问出什么,刑部留守在安国公府的人听说她醒了,赶去询问她,也没有问出什么。 听说自己的丫鬟死在了现场,她脸色吓得更白,说不出话来。 刑部的人不好再问,只能先行离开。 临近子时,贺叶蓁醒来想喝水,喊了半天进来一个她没见过的丫鬟。 丫鬟的眼神让她害怕,给她倒的水,她没敢喝。 好在这时有其他人进来,她赶紧将那人叫了过来,将先进来的丫鬟轰了出去。 那丫鬟被轰出去后,她冷静下来,问了新进来的人。 新进来的丫鬟说并不认识那人。 再睡着时,她总觉得房间里有人在盯着她。 喊了人来找寻,却什么也没有。 折腾了几次,天快亮了。她唤了人去寻找那个丫鬟,安国公府找不到这个人了。 白日里,刑部的人再次上门时,贺叶蓁的精神稍微恢复了一些,记起了一些昨日的事情。 她是之前听说那家茶楼出了一样口味很是不错的点心,昨日刚好路过,就进去了。 第827章 密见 他何尝不知道,贺叶蓁这些忽然说出的供词以及指认,是在毁掉贺家。 但是,她事先没和他们透露过半句,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他也清楚,现在他阻止高柯拿走一张画像,亦没有任何用处。 因此,最后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高柯匆匆离开。 高柯和刑部的人走后,除了自己儿子贺峻,他将其他人都赶了下去。房门关上时,他严肃地询问贺叶蓁,她说得是真是假。 贺叶蓁的回答依旧和之前一样。 安国公没有立即相信她,追问她之前是否真地不认识伤她之人。 贺叶蓁肯定,不认识。 安国公犀利的眼睛直视她,想起了寒华寺之事。 贺峻心中叹息,告知了贺叶蓁,她说得那人,是北漠太子。 贺叶蓁难以置信,呆了片刻后,反应过来似的忙问贺峻,自己今日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贺峻谨慎看了一眼安国公,愁眉未语。 安国公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复问她当日为何会去寒华寺,那日之事,可有隐瞒。 蓦地听到此问,贺叶蓁心头一慌,差点露怯。 好在她脸色本来就白,一时之间,其他人也看不出什么。 醒神之后,她将那日的事情又说了一遍,和之前说得没有什么差别。 她被他看得有点害怕,借着伤口疼痛,抽气一声,稍微挪开了视线。 贺叶蓁受的刀伤,伤的腹部,暂时还无法起身。 她本就看着弱不禁风,如今卧在床上,苍白无力,气息奄奄。 虚弱的声音,加上她如今的模样,很容易让人生出爱护和体恤。 贺峻知道那张画像,引起了安国公的怒气,本也有些担忧,但在一边看着贺叶蓁因短时间内说话过多,更加憔悴,对她的回答没有怀疑,认为她这也是个无心之失。 她是受害人,又未见过司空曙,他们先前也鼓励她说出真相,后她指认凶手实属正常。 再说,如今画像都被高柯拿走了,再来怪罪她,也是无用。 想到这些,他上前劝说安国公,让她休息一会,先安心养伤。 她一听贺峻说这些,面上精神更差了一些。 贺峻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事已至此,再怪罪她也是无用。 安国公心中烦闷,但看她说话也吃力的模样,最终还是没再问她。 贺峻扶着安国公前方书房,出了贺叶蓁的院子后,焦急问他,现在他们该怎么办。 安国公听到他问这种问题,心中越发不耐,没让他再扶,自己一个人走了。 走了几步,身体一晃。 “父亲!” 贺峻见到,吓得不轻,赶忙跑过去扶住他。 他想要叫大夫,安国公缓了过来,掰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贺峻感受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冷冽,惧意终是盖过了担忧,没敢再跟上去。 安国公将自己关在书房,禁止任何人打扰。 贺峻让管家找了大夫过来,他领着大夫过去,也被拒之门外。 后来,安国公的次子,贺霖闻讯过来,想找安国公商谈贺叶蓁和亲一事,也同样吃了闭门羹。 下午,大理寺将杀害安丰的凶手移交刑部的消息局部传开,贺家派去刑部打听的人听到后,紧急来报,安国公才让两个儿子进入书房。 进门之后,两个儿子看到他好好坐在那,都松了口气。走近一看,却发现短短时间内,他似乎又苍老了许多。 两人见礼问安后,先是关心了他的身体。 安国公有点不耐烦,打断了二人,让他们直接说事。 两人不敢违抗,贺峻先同他说了大理寺找到了在寒华寺杀人的凶手一事。 安国公打起了一些精神,“找到凶手了?” “是的。” 找到了凶手,贺叶蓁杀人的嫌疑就被排除了,她的名声也可恢复。 贺峻认为这是个好消息,声音中有了喜悦。 安国公问了详细。 详细的打听消息的人一时之间也没弄得很清楚,只知道个大概,贺峻也只能将这个大概给转述一番。 和贺峻的高兴不同,安国公听完他的转述后,眉头皱了起来。 就是个巧合? 那这是不是也太巧了一些。 “人是大理寺找到的?” “是,现在已经移交给了刑部。” 贺峻回答完他的问题,看出了他情绪不对,“父亲,怎么,这事,有什么不对劲?” 他看着好像没有什么不对。 安国公没有回答,低落视线,陷入了思考。 贺峻偏头用眼神询问贺霖,那凶手招供的一部分倒是和贺叶蓁当时说得对了起来,贺霖乍听,也没听出不对劲。 就是也觉得,这个事情,当真是太巧了。 寒华寺那么多人,这事怎么就摊到贺叶蓁身上了。 他看不出来,贺峻对于安国公的反应更加困惑。 见他久不说话,他试图劝他。 刚要开口,安国公出声了。 “前日,王石那个外孙女上门,和蓁儿说了什么?” 这问题前日里,他得知宋倾画来找过贺叶蓁后,有问起过。 不过,当时贺叶蓁没让人在身边,是和宋倾画两个人单独谈得。她们谈了什么,贺叶蓁的贴身丫鬟棠心都不知道。 事后,贺峻有问过贺叶蓁,她的回答是,宋倾画就是来看她笑话的,并且坚持当日在寒华寺害她之人就是宋倾画。她说的那些,听着更像是负思之语。 一提起寒华寺的事,她情绪就不太好,最近她的继母回了娘家,也没人可以安抚她,贺峻心疼她的同时也怕麻烦,就没在追问了。 事后,他将她说的这些都告知了安国公。没料到,今日安国公又会再次问起此事,他赶忙将还记得的事情又同安国公讲了一遍。 倒是旁边的贺霖,听安国公这么一问,联想到了丞相府。 “父亲是怀疑,大理寺突然找到凶手和王相有关?” 大理寺新任大理寺少卿高柯是从大理寺正直接升任,说是由陛下亲自擢拔,但是他最近偶然有一次听到有同僚评价这个高柯,是个很会做官的人。 什么样的官,会被朝廷命官评价为会做官的人。 他在官场多年,他认为,只有一种人,能够得到这种评价。 即会审时度势之人。 这个时候,天子偏爱,容易让他们成为孤臣。高柯不是裴参,他要想在大理寺干出一番名堂来,是做不了孤臣的。苏丹小说网 那么,他最终偏向的还是他的原主,秦王? 安国公目光转向他,没有回答。 不说话,即是默认。 贺峻惊诧,“相府,这……” 怎么会是相府? 说说一半,脑子转过了弯。 这个事情,相府被牵扯了进去,这事若是他们做得,表面看似愚蠢,实际也有可能就是要利用常人认知,反其道而行之。总之,这个事情他们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 现在,他们推动这个案子一把,则可以将自己洗出去,同时,也可以将祸引至工部。 总归,这葛泰是工部之人。 工部就算不负主要责任,也逃不脱牵累。 此计,算得上一石二鸟。 但是,就算如此,这事对他们来说,还是个好事啊。 “就算此事和相府有关,对我们也没有坏处啊?” 反倒是这个案子若是一直结不了,外界说什么的都有,对贺叶蓁、对他们安国府,才是灾难。 贺霖知道他的意思,然则,问题是,若这个事情真得是相府推动,它就有可能不是真相。不是真相,万一又被牵扯出其他的呢。那样,这个案子还是结不了,还可能多生变故。 他将目光投向安国公,想听听他的看法。 安国公依旧没有言语,满是褶皱的手摩挲着椅子扶手,自己想自己的。 他的沉默,是没有否认,但也不是承认。 除了相府外,他还想到了一种可能。 现在最想结这个案子的其实应该不是丞相王石和秦王,而是工部尚书罗珉和燕王。 只有找到安丰被杀的真相,工部现在的麻烦,才有可能平息。 如此一来,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 为了整个工部,造出这个真象,也很合理。 这个结果,无论是谁所为,看似对他们都没有影响。 实则,这也算不上是好处。 因为,事情发生时,有些结果就改变不了了。 另外,他也有贺霖一样的担忧。 若是再出意外,事情会不会更糟。 他总觉得,对于那日的事,贺叶蓁并没有说实话。 她不说实话不要紧,怕就怕,她隐瞒了很重要的事情。 戌时刚过,有人往安国公府送了一封信。 安国公看完信后,将信放置在了烛火之上。 火苗蹿起的那刻,他又改了主意,将火给灭了。 亥时,他从鲜有人走的角门乘坐小轿出门,一炷香后,小轿停在了一处湖边上。他从轿里下来,看到了前方不远处的人影。 由人扶着过去后,那人才转过身来。 旁边昏暗的灯笼照出了他的脸,正是秦王。 安国公给他行礼,秦王连忙扶起了他。 秦王没有和他客套,直接和他道明了来意。 现在晋王不在户部,他希望他能尽快处理一下,长隆银号被抄走的那些东西。 安国公听他说起这事,不确定他是不是受了今日北漠太子之事的影响。 他顺着他的话问了他,外界传言晋王病危一事的真假。 秦王没有瞒他,告诉他自己这两日都去了含章殿,这事是真的。 安国公得他肯定,还是有些讶然。 讶然过后,他委婉反问秦王。 既然户部现在得了机会,他为何不自己去办这件事情。 户部可是他的地方,他要办事,不比其他人简单得多。 秦王叹息,他也想。 无奈,金昌前段时日被吓得不轻,这段时日一直在想方设法躲他。 户部侍郎,去办这件事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老七留了人在户部,每日都在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除此之外,他病重后,他父皇好像也另外派了人去盯梢户部尚书和侍郎,还有几个专门处理此事的重要人员,弄的他想找人下手都不行。 可安国公不一样。 这个事情他的人做不了,但他相信,安国公一定可以抓住这个机会。 毕竟,那名单上那么多人。 他虽然不知道这些人是谁,但他相信,他们一定遍布朝廷各大衙门,若将他们都串起来,就是一个朝堂。 不然,这安国公府不可能长盛不衰。 他也相信,这些人现在也定然给安国公带去了不少压力。 安国公听明白他的意思了,没有拒绝,却也没有答应。 秦王提醒他,天楚帝最近已经有了派其他人去户部接管陈穆愉的意思。 失了这次机会,他们恐怕会再次陷入被动。 安国公松了口,却只道,他再看看机会,一定会尽力而为,让秦王不要太过担心。 不担心,这个事情秦王怎么可能不担心。 童崇后面似乎没有透露出具体的,可他现在在京兆府,已经没了消息,也不知是死是活。 老七还借由整顿钱币一事,查询了户部这些年所有的账簿,将手伸到了江南赈灾银粮之事上。 照之前那个发展趋势,若不是这老七突然重病,这会他们很大可能已经不能站在这谈话了。 他听出了安国公的言下之意,冷静了一下,直接问他,可是有什么顾虑。 这句话的意思也是,有什么要求。 安国公一直知道秦王比燕王心思灵敏,很是满意。 他就着他这问话,委婉道出了近日安国公府的难处,主动提起了今日之事。 他家那个孙女不认识北漠太子,她这无心之举,怕是会让两国和谈一事,生出变故。 假若真损了两国大计,陛下那里,他恐是无法交代,届时也许只能以死谢罪了。 看着他忧国忧君的模样,秦王心里冷笑。 威胁他? 想让他帮他保住安国公府。 若这只是贺叶蓁引起的问题,他或许还可以想想办法,帮他转还。 然而,不是。 这是他父皇的意思。 既然是他父皇的意思,他现在保他,就是明着与父皇作对。 他当真也是太看得起他了。 他要想保他,估计就只能举兵谋反,夺取大统,取代他父皇了。 第828章 良策 只是,他的这些想法,目前自然是不可以直接和对方说。 他快速思考着,该怎么将面前应付过去。 然则,姜还是老的辣。 即使黑灯瞎火,安国公还是感知到了他的敷衍和犹豫。 他还没想好应对之前,安国公先问了他一事。 “王爷,可知之前燕王殿下闹出那么大的祸事,陛下为何没有责怪他?” 秦王思考的问题骤然转变。 为什么? 还不是父皇偏心。 再加上他有一个做皇后的母亲。 另外,估计也是不想他们几个儿子之间失衡。 “父皇乃仁君仁父,对待四弟,能宽容时,自是会宽容些。” 安国公看着他,慈笑道:“王爷仁善,看人看事,自然亦是如此。” 秦王听出了他这夸奖中带着话外之音。 他不喜他如此卖关子,也不入套,没有接话,等着他主动解释。 安国公见他久不搭腔,只好再道:“不知王爷可有想过,陛下如此,可是另有深意?” 秦王重复,“深意?” 安国公盯着他瞧了一息,告知他,“陛下早已在选立太子。” 此话一出,秦王还是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微微一怔。 离得太近,安国公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是这不影响他们的谈话。 “待现在这些事情平息之时,就是确立太子之日。” 短短一瞬,秦王眼神变了几次。 安国公分析道:“若王爷所说无误,现在这储位之争,只剩下您和燕王。您们此次的胜负,也是您二位最终的胜负,这个结果,亦不会要太久,就会出来了。” 秦王又开始习惯性的摩挲手指,这个可能他没有想过。 不,也不全是。 他或有想过,却不敢想更多。 若真是如此,父皇的举动,不是偏爱,而是任他们自由发挥。 须臾过后,他的神思回到眼前。 听安国公说话的语气,他明显是早就看出了这点,却偏偏现在才说。 什么意图,显而易见。 他对他敬重依旧,“多谢老国公提点。” “王爷客气。” 秦王客气笑问:“老国公今日同吾说这些,是觉得吾……” 安国公懂趣的将他故意留下的半句续了下来,“王爷壮志凌云,性资敏慧,老臣一直相信,您定能披荆斩棘,得偿所愿。” 这话一听就是恭维,奈何实在好听。 秦王脸上笑容深了一分,将话说了回去,“那户部之事,老国公……” 安国公依旧取了个巧,但话比之前说得好听了一些,“王爷之事,老臣定当尽心竭力。” 秦王满意道:“那就有劳老国公了。” “不敢。只是,王爷现在在户部的麻烦应是不只这一桩吧?” 江南不少城镇近年总遇洪灾,朝廷每年都要拨付给这些地方一大笔银粮。不说太远,就说近三年,朝廷拨付出去的赈灾银粮折算成银钱,已经超过一千万两白银。 尤其是去年,去年江南还未到汛期,就雨水不断,导致洪灾提前。朝廷拨付了几次银粮,都被当地山贼劫道,好在后来晋王亲自押运银粮前往灾区,终于缓了燃眉之急。 然而晋王到了受灾城镇之后,却发现年年为灾民尽心竭力的朝廷,在当地的名声不是很好。 不少灾民诉苦,往年别说朝廷补发的安置费用,就连粥都是很难喝上一口的。就算有官府建造的赈灾棚,施给他们的粥也看不到几粒米。 晋王听后,当时就整顿了一番当地吏治,揪出了一批公饱私囊的地方官员,让这个现象得到了局部整改。 但是,晋王认为问题不仅是出在当地官府。 从江南回京之后,他就上奏天子,建议严查此事。 天子准了他的奏折,并让他查办此案。 没过多久,北疆打仗了。 晋王去了北疆,这个事情就不得不移交给其他人。 接手此事的官员,查了半月,并未查出不妥,户部及地方账册,将每一笔银子的去向都记录的清清楚楚,不曾作假,一分一钱皆是有据可查,户部及下属官员,亦都是案朝廷律例办事,并未有贪赃之嫌。 随着北方战事吃紧,大家不是担忧战局就是担忧粮草供应,这个事情很快就被揭了过去。 不曾想,前段日子,晋王到了户部,借整顿钱币一事为借口,重新关心起了此事。 至于,这些年的那些赈灾银粮,到底还有没有问题,凡是经手过这些银钱的官员都很清楚。 实控整个户部的秦王,更清楚。 户部侍郎暗告他此事后,他就已经联系丞相王石,安排了应对之策。 可陈穆愉不是先前查办此事的官员,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幸好他现在病重,这个事情也耽搁下来。 他的迫不得已,给了他们缓冲的时间。 秦王脸色僵了一下,又快速恢复正常。 这事,他知晓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吾就知道,老国公的人是有能力的。” 安国公听着他的一语双关,神色依旧,“王爷要知道,晋王去年没有查清此事,不是他没有这个能力,而是北方战事突然爆发,让他腾不出手来。这一次,他专注此事,应该不至于一无所获。” 他故意歇了口气,才继续道:“户部之事,他都是直呈陛下。如今他虽病重,但在此之前,他也极有可能将查到的线索禀呈了陛下。那么,之后,陛下是不是同样会派人去接管此事?” 秦王的目光再次沉了下来。 安国公说的这些,恰恰是现在困扰他的问题。 他也无法确定,老七有没有将查到的线索告知父皇,更无法确定,父皇具体知道了多少。 更麻烦的是,除了他,近期还有一个人也盯上了江南道。 先前老四派了人去江南,推了文君宁旧案一把,阴了他一次。 因为这件旧案,他也从江南道上的官员那里看到了江南赈灾银粮上的些许问题,现在也是在到处找那些人的错处,找他的错处。 江南的事情,父皇目前又指派给了欧少言。别看欧少言年纪轻,实则是个十分有手段的人。 即使江南道上八成官员,都是他的势力,欧少言一出现,却是弄得他插不上手,也使不上力,很是被动。 秦王敛了心神,虚心向安国公请教,“老国公,可有良策?” 他既然同他说这些,定然不会是只会说。 安国公摩挲了一下手中拐杖,“既是赈灾,焉能是一官一部之事?” 秦王眉尾微微一皱,他是让他祸水动引。 “……您是说,工部?” 安国公没有明确,谦虚道:“良策,其实王爷心中早已想到,只不过,还未做出决定罢了。” 秦王脸部线条收紧了一些,夜色掩住了他眼里那一抹被人看穿的不自在。 “老臣想劝王爷一句,成大事者,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这话,秦王妃也同秦王说过,他亦赞同此话。 夜色之下,安国公眼里依旧透着慈和,“自古,成王败寇,留给王爷的时间也不多了,望老臣今日之言,能助王爷尽早做出决断。” 秦王眼神变得幽暗起来。 是啊,自古成王败寇。 若这一次是诸位之争,他稍有不慎,失去的就有可能是所有。老四不是父皇,但他一旦坐上那个位置,也可能比父皇更狠,届时,他则可能万劫不复。Qqxsnew.net 老七现在这样,是天都在帮他。 他不能输,也输不起。 “老国公的提醒,吾记住了。”对话到了这种深度,秦王嘴上也松了些,“来日,吾若能如您吉言,得偿所愿,定不会忘了老国公今日提点之恩。” “王爷言重,老臣愧不敢当。”安国公也是个会听话的人,不用思考,就听出了他说得不过是句虚话,不慌不忙,道:“老臣也别无所求,唯愿将来王爷荣登大宝,老臣还能亲眼看到王爷治下的盛世河山。若老臣没有这个命数,就让我那些不肖子孙替我去看,将来告知于我。” 秦王嘴角微扬,笑容像是定在了脸上。 周围安静好一会之后,他笑容渐渐收起,状似随口提起,“吾今日听说,伤了和善公主的人竟然是北漠太子?” 安国公定力很好,很快跟上他的问题,“不瞒王爷,今日,蓁儿指认了一人,由高少卿描绘成像后,画像上的人同北漠太子的确有几分相似。” 相似。 秦王心里嗤笑,惊讶道:“怎么会呢?” “蓁儿,先前未曾见过北漠太子,并不知晓,会有这种事情。” 他一直没有承认贺叶蓁说得就是司空曙,用的都是模棱两可的说法。 秦王皱眉,更加讶异,“是吗?那吾怎么听说,那日和善公主去寒华寺,就是去赴北漠太子之约的。曾还有人,亲眼看见他们二人在那后山同游,俩人男才女貌,看上去十分熟稔。” 安国公一直以来的猜想陡然得到了验证,秦王的一番话,听得他猝不及防。 灯色昏暗,秦王却仿佛还是看见了安国公的惊愕。 “老国公,您说父皇若是也听到了此事,当会如何想……北漠太子?” 安国公住着拐杖的手僵住,看着他未曾回答。 秦王接回了他之前的话,安抚道:“老国公身体健朗,定能福寿绵长。” 安国公眼睛未动,先前矍铄的眼神好似有几分失神。 北漠太子伤了和善公主一事,虽然是根据和善公主亲口指认所绘制的画像确定的,但是,对方拒不承认,刑部又找不到证据,这个事情暂时也就是和善公主的一面之词。 由于被指认的一方,身份特殊,刑部也不能强行将人带走审讯,只能客气抑制的询问调查。 刑部没有收获,北漠一方认为和善公主这不仅是诬陷司空曙,还是在侮辱他们北漠。 当日他们就直接闹了起来,停了会盟谈判一事,并要求面见天楚帝,让天楚帝严惩那什么和善公主,和亲一事,暂时作罢,立即给他们一个说法。 他们也在当日将这些事情上表他们北漠天子,不管是和亲还是和谈,都等他们天子的旨意到了再说。 刑部是直接将北漠使臣暂住的驿馆围了起来,事后,北漠使臣闹得很凶。 这个事情,不用等刑部公布调查细节和结果,没出一日,也差不多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隔日早朝的时候,百官谈讨的议题,终于发生了改变。一群人围着此事,谈得热火朝天,开场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出现了好几种观点。 有人义愤填膺,当朝抨击司空曙及北漠,认为北漠太子就是个人渣。他这不是在藐视律法,肆意妄为,他这是在藐视天楚国威,目中无人,就连他们天楚陛下,都不曾被他放进眼里。 这种人,必须严惩,给他点教训瞧瞧,让他和他们北漠知道,这里是天楚,不是他们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 有人则要冷静些,认为这个事情,和善公主只是描述了嫌疑之人,并未确定就是北漠太子。谁能保证画像一定准确,或者就是一个和北漠太子相似之人呢。 这种情况虽然很少,可不能就说没有。 假如和善公主描述出点偏差,高少卿绘像又出点偏差,再加上那人的确与北漠太子有几分相似,然后这个事情的可能不就更大了。 此事还未曾定案,这么快就下定论为时过早。而且,这样很容易激化两国矛盾,对大局很是不利。一切,都应等调查清楚,有了真凭实据再说。 另外,还有人认为,刑部的处理是错误的。 先不说,事情还未定。就算这个事情,真的是北漠太子干的,刑部也不应该就那般鲁莽行事,应当以大局为重。 脸面撕开,先不说和亲、和谈一事如何继续。 这不是一桩伤人,这是两国和谈,决定未来两国是战是和的大事。 他们今日为一人伸冤,以后就可能千千万万的人为他们今日的举动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两种观点一出,朝堂上的热闹变成吵闹。 谁说得好像都有理,谁说得好像都是无稽之谈,众人各有看法,谁也不服谁,认为对方说得都是狗屁,越吵越激动。开始出嘴的还算委婉,几场对战下来,斯文变成了波皮,大家骂地越来越起劲,一句晒过一句难听。 第829章 船商 天楚帝坐在龙椅上垂眼看着这一切,也不出声阻止,任由他们发挥。 最后,百官动嘴甚至演变成了动手。还有理智之人想要劝阻,伸手去拉,结果手越多,现场越乱。 好好的百官朝会,直接变成了聚众斗殴的街市。 看到他们你推我搡,天楚帝才叫停了他们,厉声斥责成何体统。 看着地上跪倒一片,天楚帝也没让他们起来,点了礼部尚书和礼部侍郎,重点呵斥了几句,然后才询问他们北漠现在的态度和举措。 听礼部说完后,他沉默须臾,点了秦王燕王让他们发表自己的看法。 被点名的两人对视一眼,秦王先开了口。 和善公主被伤,此事不小。伤她之人可能是北漠太子,此事更是不小。 若这事不是北漠太子所为,极有可能是有人想要破坏两国会盟,不想天楚北漠和谈,乃挑拨离间之举。 若这事是北漠太子所为,这北漠就是用心险恶,他们恐怕根本就没有想和天楚和谈,却又想让天楚背上这个主动挑起战事的恶名。 如此一来,两国和谈破裂事小,重要的是,还会引起周边诸国联合对抗他们的隐患。 因此,不管是为了眼前还是为大局考虑,这件事,都应彻查。 秦王的观点一出,不少人认为有理,纷纷赞同。 燕王亦然。 他也赞成了秦王的言论,另又加了几点。 这件事应当彻查,但是这个事情毕竟牵涉到两国邦交,和善公主代表的也已不是她个人。在这彻查的过程中,应该注意方式方法,不能引起北漠的反感,也不能让天楚民众以为天楚太过忍让,失了大国威严,激起他们的不满。 他一说完,大家也觉得有理,表示赞同。 唯有目前负责此案的刑部尚书,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皱了皱眉。 什么有理,说得都是废话。 又要为着大局考虑,又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能得罪北漠,也不能激起民愤,那谁来告诉他们,什么样的方式方法,才能满足这所有的要求。 说句不好听的,这个破事,还不如双方死一个好办。 天楚帝听完两人的观点后,没有发表意见,直接又询问了梁王的看法。 梁王认为秦王燕王都言之有理,没有另做补充。最后只加了一句,他相信以陛下之圣明,自有定夺。 天楚帝瞧了他一会,没再说什么,将视线挪到了九皇子身上。 九皇子感受到上首的目光,头越来越低。 低到不能再低时,头顶压力骤然一减。他就着低头的姿势吐了一口气,又是运气不错的一天。 天楚帝移走的目光最终到了刑部尚书叶闵的头上,吩咐他此事要好好查,不能让和善公主受了委屈,也不能让北漠太子被冤屈。北漠太子那边,若需交涉,他就亲自去办。 叶闵在心里小小地嫉妒了一下京兆府尹,恭敬领命。 天楚帝又叮嘱了礼部尚书和礼部侍郎,这是两国邦交的大事,既然此次接待使臣、操办会盟的事,都是由他们礼部负责,那么现在这些事情他们也一定要处理好,万不能再处什么乱子,刑部若有需要,他们全力协助。 礼部尚书和礼部侍郎,内心和刑部尚书有得一拼。 这个事情难道不是秦王负责接待的,为什么遇到这种倒霉差事,就只剩他们礼部了。 心里冤屈,两人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只能低着头应下。 嘱咐完此事,这日的朝会终于散场。 天楚帝离开大殿后,想起陈穆愉,向张德素关心他的情况。 今日陈穆愉如何,陪着上朝的张德素还没来得及知道。 天楚帝没有立即听到他的回答,也明白了过来。本想让他去传张实甫,话到嘴边,又将话收了回去,直接改道前往含章殿。 他到含章殿时,张实甫刚给陈穆愉诊完脉,还没来得及走。 给他见礼之后,张实甫在张德素的提醒下,赶紧说了陈穆愉的情况。 陈穆愉的身体依旧虚弱,但是,病情已经稳住了。 他强调,是真得稳住了。 再过几日,晋王的情况一定会有所好转。 天楚帝听了,皱着的眉心舒缓了些。 张德素闻言,心头提着的石头也放下了些。 天楚帝走进内室,同陈穆愉聊了几句,见他精神实在不好,叮嘱了他几句,没再打扰他休息。biquiu 回到御书房,他召来了殿前都指挥使柴向,吩咐他,户部那边先维持现状,暂时他不用过去监管了,派人接管陈穆愉先前手头上的差事一事,也暂缓。 刑部尚书在朝堂上听到天楚帝吩咐时,就知道和善公主和北漠太子的这桩公案是断不了。就算断,这两者也绝对不能有关联。 因为,不管两国这次和谈能不能谈拢,天楚都不能做挑起争端的那一方,更不能给对方借口挑起争端。 回到刑部后,他吩咐了手下人,这件案子照常办理,北漠那边,该客气的时候还是要客气。 他这样一说,下属立即心领神会。 这桩公案,不需要太劳心费神,他们就将精力暂时转移到了寒华寺的案件上。 欧少言还未回来,事关几位朝堂大员和王公贵族,这个事情,叶闵也只好多操心。 大理寺移交给他们犯人时,同时也移交给了他们口供。 叶闵昨日就将口供看了两遍,从口供上看,没发现什么问题。 他后来又见了犯人,听他自己又将犯案经过叙述了一遍,乍听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 就是这个巧合,真得是太出人意料。 过了两日,和善公主在茶楼被人刺伤一案,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天楚这边没有其他证人证据证明北漠太子司空曙就是凶手,也没有按照北漠的要求给北漠一个交代。 北漠见自家太子平白受辱,不满越来越重,一直以北漠天子和和谈一事向天楚表达他们的抗议。 渐渐的,从行理院到礼部侍郎都顶不住了,事情到了礼部尚书那,礼部尚书也是压力巨大。 礼部尚书清楚这个不是刑部的问题,但他也不敢去说天楚帝,就只能将压力转移至刑部。 每次他来,刑部尚书叶闵都耐心听完,诚心表示一定会尽心。 等人走后,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手下人不是很明白,向他请教,既然这桩公案不能断,那为什么他们不想办法,让这个事情尽快平息。 叶闵看着他年轻的面庞,笑了笑,告诉他。 这桩公案不能断,也不能由他们去平息。 这个案子没有查清楚,安丰被杀一案,已经查得清楚明白,但是叶闵却一直没有批准结案。见他一直不批示,负责之人只能主动问起。 他答应下来,说等明日他报过天子之后,若是没有问题,就宣布结案。 负责之人将这个事情告诉了手下人,没一会这个消息送到燕王府,燕王看后,吐出一口浊气,并让人将消息转送至工部尚书府。 当天晚上,大理寺少卿高柯从大理寺出来准备回府歇息,还没下台阶,突然有一蓬头垢面的人蹿出来,抱住了他的腿,大喊自己要伸冤。 高柯止了要将人拖走的下属,询问了他的身份。 来人回答,自己是先前专为工部运送木料的船商的儿子。 他很激动,但表达的却很清楚。 他大声告知高柯,自己的父亲不是暴毙,是被人谋杀的,那些人不仅杀害了他的父亲,还将他全家以及船员都杀了,只有他那日及时跳入水中,才侥幸逃过一劫。 高柯一听,马上让下属将人带进了大理寺,自己也跟着折返回去,并差人去请邓伯行。 子夜将近时,他和邓伯行才从大理寺出来。 两人在门口分别,高柯吩咐轿夫先去刑部尚书府上。 翌日,燕王心情比前几日明显见好。 可是,到了晚上,他也没有听到刑部宣布寒华寺一案结案之事,工部尚书也差了人来向他询问此事。 他心中有些疑惑,着了人去打探。 打探的人回来,说是刑部尚书今日事忙,没来得及将此事呈禀陛下,暂时就还没结案。 这种案子,要是以前是没有这道流程的。可寒华寺一案牵扯的人身份都不一般,刑部尚书是个谨慎之人,便要先上禀天子,得天子允许后,才做结案。 燕王无奈,只能耐心等着。 但想着没有意外,悬起的心回到了原位。 然而,这一晚过去,好消息传来之前,大理寺的人,再次到了工部,将工部收档的许多文案和账册都收走了。 整个工部现在本就是风声鹤唳,大理寺这么一弄,众人心中更慌。 工部尚书的伤势已经养得差不多,暂时也没上朝,一听此事后,急急忙忙赶了过来,看到的是一个一片狼藉的工部,大理寺的人则已经在他赶到之前离开。 他找了几个人来问,也没人说得清楚是个什么情况,只知听大理寺的意思,还是和参天楼的事情有关。 听到参天楼三字,他是又气又忧,只好让人速去禀报燕王,自己则亲自前往大理寺询问情况。 他到大理寺时,高柯正好下朝回来,邓伯行也在大理寺。 高柯见他腿脚不便,急忙将他请了进去,让人上茶。但他没有喝茶的心情,直问高柯,今日去抄他工部是为何。 他这个用词有点不严谨,高柯急忙澄清,他们大理寺都是按规矩办事,可不能算是抄,只是参天楼的事情,尚有些疑点,需要工部同僚再协助一下。 工部尚书没有接受这个解释,什么疑点,不是都查清楚了,那竟敢弄虚作假的葛泰三族都被斩了,哪里还有疑点。 高柯看出他的怒气,这次却没有解释,而是委婉提醒他,他现在也正被停职在府,这案件细节和进展,他们实在不方便透露。 工部尚书有被他气到,看向邓伯行。 邓伯行将话说得更直白,直言他暂时应该回避此事。 工部尚书差点就被气的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最后,只能愤然离去,转道燕王府。 他到燕王府的时候,燕王已经收到他的消息,并回到了燕王府。 燕王听他说了事情的经过后,忙差人去打听情况。 那人还没走,言沐竹差人送来了他们正欲探听的消息。 秦王的人前段时日在南边偶然碰到了替葛泰运送做假木材的船商的小儿子,前日晚上,已经将人护送至京都。此人如今正在大理寺,他已透露,他们家船给葛泰运的那几批木材,并不是私单,同他们签订契约的是工部,葛泰给他们看得也是工部的正式批文。他们家给工部运送的,也不仅仅是那几批货物,他们和工部签订契约,已有十年之久。这十年里,仅是安家的货,每年至少都有两批,有时运至北边,有时运至南方。 他还带了几张同工部签订的契约凭证和批文,契约凭证上,这些东西上面,不仅有直接负责办理差事的官员的私印,还有几张上面印有工部侍郎的名章。 燕王看后,先是一慌。这一下过后,他气得差点捏碎手边的茶杯。 秦王,呵呵! 他就说,他之前怎么会那么好心,不落井下石,还让大理寺给他们行了个方便。 原来,他是要迷惑他,好在背地里行这阴暗之事。 当真是阴险至极。 言沐竹送来的消息有两个,除了此事外,他还给燕王送来了刑部的消息。 昨日,刑部在南城一家赌坊里办案,抓回去的某个嫌疑犯,被关在那个杀害安丰的凶手的隔壁牢房,没想到,那人认识那个凶手。 刑部从他口中得知,凶手说得杀害安丰的那晚,他们俩在同一家小赌坊里赌了一夜。 他们对面而坐,那晚凶手输得特别多,脾气还不好,所以他记得很清楚,发誓自己绝对不会认错。 他的这些话,无疑就是推翻了凶手自己的招供。 刑部现在正在重审‘凶手’,寒华寺后山杀人一案,暂时结不了了。 燕王看着那信纸,眼神一变再变。 工部尚书看着他这个样子,猝然有些不安,焦心询问:“王爷,出什么事了?” 第830章 贵妃 燕王胸膛剧烈起伏,眼睛酸胀时,失神地将信纸递给工部尚书。 工部尚书接过信纸,忙往烛台下凑近了些。 看到第一件事,他脸色变得有点灰暗。 看到第二件事,他满眼震惊,直呼,“这不可能!” 燕王目光转向他。 他向燕王保证,“那凶手那晚绝对不会在赌坊。” 那个凶手的事,是他督促人办的。 他那天晚上的行踪只会是他所说的那般,绝对不可能出现在什么赌坊。 燕王手握成了拳,既然他说不可能,那这事就只有一个可能。 认出他那人在说谎,且是故意说谎。 他背后之人,就是要针对工部,要针对他。 工部尚书细想过后,猜测道:“是秦王!这件事一定也是秦王故意整得。” 老七现在宫中,半死不活,身边又没有带一个自己人,这事他应该没这个精力插手。 不是老七,那就只能是他。 燕王眼里闪过阴鸷,先是护送船商的儿子到京都,再又让人来指出凶手行踪,他这是铁了心要将工部赶尽杀绝。 “让那人闭嘴。” 工部尚书眉头锁起,否决道:“刑部大牢,戒备森严,此事怕是不好办。出了岔子,对我们会更加不利。” 刑部和上次在大理寺不一样,尤其是现在这人肯定是被刑部重点看管,要想进刑部大牢除掉他,没那么容易。 燕王握着杯子的手力道收紧,怒气冲到了脸上。 “那个船商的儿子呢?” 那更不好办了。 大理寺少卿高柯是秦王的人,秦王现在特意要整垮他们,定然对他们有所防备。何况上次大理寺监牢还起了一次火,要办这个事,就会更难。 “……也不行。” 燕王有点控制不住脾气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怎么办?” 之前都跟他说事情办妥了,不会出一点差错。现在是差错一个接一个,一个比一个大。 他养他们,有什么用。 火气之下,他已忘了眼前之人也是他岳丈,言语间没了尊重。 工部尚书也顾不上这些,皱眉忖量了许久,想到了一个缓兵之计,可话到嘴边,想起当日在参天楼,工部侍郎救他的场景,还是有些犹豫。 燕王听不到他献策,心中愈发烦躁,看着那信纸,“吾去一趟宁海公府。” 翌日早朝,秦王看见燕王面色不佳,下朝后,特意去关心了他几句。 燕王眼神阴郁地看着他,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他两句,直接走人。 秦王看在他那不佳的脸色上,见他如此态度,也不生气。 刚要走,瞥到九皇子从旁边过去,开口叫住了他。 等九皇子唯唯诺诺地挪过来,他向他打听了陈穆愉的情况。 一听他问陈穆愉,九皇子的害怕变成了忧伤,无精打采地摇头。 自从陈穆愉留住含章殿后,他父皇怕他打扰他七哥养病,就不准他去看望他七哥了。 陈穆愉现在如何,他也不清楚。 他这回答,秦王则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父皇担心小九藏不住事,故意不让他去了。 如此看来,老七这个身体是真得不行了。 他安抚了九皇子几句,让他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他替陈穆愉的不幸哀叹了一声。 丞相王石停在长阶中间和人说话,似是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 秦王瞧见后,迈脚步下台阶,步子比之前似乎轻快了些。 两人同行了一段路程,闲话家常般聊了聊大理寺和刑部的趣事,越聊秦王面上越轻松。 秦王府的马车刚驶离宫门,江南六百里加急进入了皇宫,由宫人快速送至了御书房。 天楚帝看完急报后,脸上阴云密布,让张德素将急报送至御史台。 这日,工部的案子还未有定案,前段日子重启的文君宁旧案有了结果。 经刑部侍郎欧少言查证,监察御史康松日前弹劾大学士辛贤集,捏造事实,诬陷文君宁一事属实,此案重要证人笑平生,也是当年受命处理柳惜惜的官员之一,已经押送京都,不日抵京。 欧少言在处理此案时,遭遇了暗杀,受了点伤。他暂时留在江南养伤,并处理后续的事情。 消息传至秦王府时,御史台专管此案的人员已经去大学士府,将大学士辛贤集请走了。 秦王知道江南那边,如今的状况很糟糕,但他没想到欧少言的动作竟然如此之快,甚至还动用了六百里加急。 秦王听到消息时,难以置信。 秦王妃一听自己的父亲被御史台的人从家中带走了,急火攻心,差点倒下。 秦王急忙差人去打听情况,情况反馈回来时,夫妇俩的脸色都越来越差。 秦王嘱咐人照看好秦王妃后,自己连忙赶去了丞相府。 可是,这一次,丞相王石也未能给出计策。 在秦王来之前,王石也听到了消息,已经派人去御史台打听过。 辛贤集的事,已经没有转还的余地了。 欧少言手段比他们想得还要厉害,不仅是辛贤集,就连他领导的整个川城学派,恐怕都会受到影响。 王石比秦王更冷静些,理性劝他,这个时候,相较拼命去保一个大学士,不如想想怎么保住川城学派的那些人。 秦王从丞相府出来,迈下台阶时,再也不如上午在宫中,迈下长阶时轻快。 秦王妃一直在府中等他,他刚迈进大门,她就快速迎了过去。 面对她紧张期盼地询问,秦王不好开口。 秦王妃聪敏,他的迟疑和犹豫,已经告诉了她答案,眼前一花,强撑着的她终是倒了下去。 安静异常的秦王府顿时一阵骚乱。 好不容易将秦王妃安顿好,秦王准备让人去召集府中幕僚议事。 还有一只脚未迈出房门,有人急步来报,喘着粗气禀告,宫里王贵妃出事了。 秦王脚步顿住,差点绊门槛上。 来人吓了一跳,见他稳住,心也没敢落下去,埋着头说起事来。 一个时辰前,后宫之中,皇后查出前些日子玲充仪小产并非意外,而是与王贵妃有关。 王贵妃早就看出玲充仪有了身孕,先是收买给玲充仪请脉的太医让他隐瞒此事,后又指使底下人抓了贤妃的猫,特意埋伏在玲充仪的必经之路上,让猫去惊吓玲充仪,导致玲充仪摔倒小产。 现在,此事已经惊动了陛下。 谋害皇嗣,可是大罪。 秦王惊诧,想说不可能。 这个事情,秦王从来都没有听他母妃提起过,她不是个会和他藏事的人。 想法一出,突然想起一事。 前段日子,有日下朝,王贵妃差人说一定要见他。他当时因为急着追郭子林,就没有去。 没过多久,就传出玲充仪意外小产的事情。 第二日,他去了披香殿,听王贵妃谈起此事。 她和他说了足足半个时辰,言语之间有讽刺,有幸灾乐祸,似是还有……不屑与得意。 秦王愕住,刚刚的想法歇了下去。 继后一向和王贵妃水火不容,如今王贵妃被继后抓住错处,定会要治她于死地。 想到这里,秦王也顾不上大学士和什么川城学派了,两步并做一步,匆匆朝府门走去。 快要迈出王府大门时,他清醒了些,边走边吩咐,速将此事告知王相。 秦王妃听到外面的动静,挣扎着从床上起身,还未靠近房门,就听到秦王吩咐备马车。 她急步过去,只看见秦王匆忙离去的背影。 喊了刚才禀事的人来一问,明白了秦王出门的原因。 她知道王贵妃的事情不小,可是他这样离去,她父亲呢,她父亲的事怎么办? 这一瞬间,她说不清楚自己心中是什么感受。 心情低落了须臾,侍女担忧地劝她回去休息,她醒过神来,打起了精神朝会客厅走去,吩咐侍女去将府中的所有幕僚都请到会客厅去。 当她坐在会客厅,听所有幕僚分析完辛贤集一事后,脸色越来越白。 披香殿里,王贵妃被继后杀了个措手不及,但还是拒不承认她所指认的一切,不屑地让人去请天楚帝。 继后大度地满足了她,等天楚帝来,还让她抱着天楚帝的腿诉了一段时间的委屈。 等她说完了,继后不急不缓地请天楚帝坐下。 继后准备充分,上午就找到了在贤妃那儿偷猫的两个宫女,并悄悄将人带到了朝阳宫。 两个宫女都是披香殿的人,受不住酷刑,已经招供就是王贵妃命令她们偷了贤妃的猫,然后躲在玲充仪的必经之路上,等玲充仪过来时,用针扎伤了猫,猫吃痛受到刺激蹿了出去,于是就惊吓到了玲充仪。 继后过来披香殿时,将这两个宫女和她们签字画押的证词也一并带了过来,另外,经过天楚帝允许,当日那位被王贵妃收买的太医也被带了过来,他看到天楚帝,不敢再做丝毫隐瞒,抖着声承认了继后所说的一切。 天楚帝端坐上首,面色铁青,继后坐在一旁,眼里含着冷笑。 身子还没好全的玲充仪也让皇后差人请了过来,坐在下首,满脸错愕。 王贵妃和整个披香殿的宫人都跪倒在地,披香殿里的气氛,紧张到连呼吸都显得不合时宜。 错愕过后,玲充仪难过地问王贵妃,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不仅是她的孩子,也是陛下的孩子。 她这话一出,天楚帝看王贵妃的眼神犹如寒冰。 短暂的慌乱过后,王贵妃回过神来,赶忙对着天楚帝喊冤。 她这冤刚喊完,跪着的宫人中,有两个宫女出来指认,之前偶然听到了她身边伺候的嬷嬷收买太医不要将玲充仪有喜的事说出去,后来还听到了嬷嬷同王贵妃商谈,怎么处理掉玲充仪肚子里的小孽种。 秦王让车夫将马车速度赶到了最快,但等他进宫时还是晚了一步。 他急步赶到披香殿门口时,天楚帝正好出来。 “父皇。” 他猝然见到面色铁青的他,一时不知道,该先行礼,还是该问他母妃。 天楚帝看向他,眼神比面色还要骇人。 他准备行礼,天楚帝却提脚走了。 隔着三步远,其他人都还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怒气和冷厉。 秦王的见礼只能改成恭送。 声音刚落,手还没收回来,继后从里面出来了,脸色惨白的玲充仪由人搀扶着跟在后面。 继后看见他,面上展现了嫡母的慈笑。 秦王心中憋屈,却还是只能先给她见礼。 继后问他,是来看他母妃的。 秦王深吸了一口气,回答是。 继后听后,没有再耽搁他时间,善解人意地让他进去了。 秦王咬牙谢过她,迈过门槛。 没走几步,看见了院子里杖毙了一人。 不用走近,他就认出了她。 他母妃身边最得力的嬷嬷,是他母妃从娘家带进宫的,也是看着他长大的嬷嬷。 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迅速朝内殿走去。 继后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的笑容逐渐扩大,心情变得更好。 收回目光,见到玲充仪那病怏怏的模样,不仅没了往日的不喜,还生出了一抹怜惜,贤淑地叮嘱她不要想太多,要好好休息,她还年轻,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叮嘱完她以后,她又厉声嘱咐了玲充仪身边的宫女,一定要照顾好她,切不可怠慢。 说完之后,她又让人准备步撵,将玲充仪送回去。 彼时,她身上一国之母的风范,尽数彰显。 返回朝阳宫的路上,她眼里的笑意一直未曾落下。 秦王快步进入披香殿的正殿时,殿内依旧跪着一地的人。 王贵妃跌坐在最前面,仪态全无,很是安静。 他走过去,小声喊她:“母妃。” 王贵妃一怔,动作僵硬地偏头,认出他后,无神的眼睛顿时续满了委屈。 他单膝蹲下去,王贵妃抱住他,失声哭了起来。 他关心道:“怎么回事?” 王贵妃哭得难过不已,缓过气来,恨恨道:“是她害我,是朝阳宫的那个害我!” 秦王警惕起来,将殿里跪着的人都赶了下去。 没有了外人,王贵妃哭得更加厉害。 秦王无奈,只能任由她哭。 哭了一会,她开始边骂边抱怨,在这抱怨中,她自己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第831章 掰正 等她说完,秦王问了最关键的事,“那玲充仪的小产一事,真是母妃做的?” 王贵妃回答慢了下来。 秦王看着她的反应,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有些头疼,气问她为何不事先和他商量一下。 王贵妃本来有些心虚,他这一问,王贵妃也来气了。 她怎么没找他商量,是他自己那日不肯来,明明是他没将她这个母妃放在心上。 他不肯来,她一下子又见不到他舅父,时间久了,她又担心别人知道这个秘密,因此,只能自己想办法。 秦王一时无话可辩。 王贵妃又悲又恨,看向了门外。 照顾了她几十年的嬷嬷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也没人敢去收尸,这一幕,让这披香殿多了凄凉。 今日,最危急之时是她站出来将那些祸事都揽在了自己身上,极力和王贵妃撇清关系,王贵妃现在才没有在冷宫。 然则,即使有嬷嬷出来顶罪,王贵妃还是被撤掉了贵妃之衔,被降为怡嫔。 秦王安抚好怡嫔后,就去了御书房求见。 天楚帝正在气头上,没有见他。 他只好跪在御书房外,代母请罪。 跪了半个时辰,天色暗了下来,张德素出来提醒他,宫门快要落钥了。 他没有办法,只能先行离宫。 这日下午,热闹的不仅是披香殿,礼部的行理院也是热闹非常。 司空曙被诬陷一事,北漠使臣等了几日,天楚都没有给他们一个说法,北漠使臣再也坐不住了,直接从驿馆闹到了行理院。 行理院执事的扛不住,让人请来了礼部侍郎。 礼部侍郎人来了,说出来的话也不是北漠使臣想听的。 他们未能如愿,说话越来越难听,最后双方差点打起来。 礼部尚书崔渠闻讯而来,这个乱象才得以停止。 他想让对方坐下来,双方好好谈谈。 但是,北漠使臣已经不想谈了,直接放话。 两日之内,他们天楚若还不严惩造谣之人,不恢复他们太子的声誉,不给他们北漠赔礼道歉,这和谈就不要谈了。 崔渠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北漠使臣已经甩袖离开。 王贵妃被降为怡嫔的消息,继后第一时间差人通知了燕王。 秦王上午的好心情转移到了燕王的身上,后者有点遗憾没有亲眼看见秦王跪在御书房外的情景。 不过,他的这份好心情,还没过夜,就消散了。 临近亥时,燕王府在刑部的内应给燕王送来最新消息。 先前承认自己是杀害安丰凶手的那人,已经改口,招供自己之前就是收了别人银子,才来顶替的。 让他来认罪的人,说是过一段时起就会将他弄出去,那套说辞也是他告诉他的。 除他之外,那个认出他的人后来也改了口,说是自己认错人了。 他认错人了,但是寒华寺的案子又回到了原点,甚至可以说变得更差。 燕王看到消息后,气的又是后半夜才睡着。 第二日是休沐的日子,百官不上朝。 然而,大理寺少卿高柯一大早就带着人去了工部侍郎府上,拿着已经验证过真伪的契约凭证和批文,将伤势才有所好转的工部侍郎请去了大理寺。 消息传至燕王府时,燕王刚坐下,准备用早膳。 工部侍郎不同工部其他的小喽喽,听他出事,筷子还没拿稳又被燕王放下,他没了吃东西的心情,吩咐人去请工部尚书。 半个时辰后,工部尚书罗珉赶到了燕王府,同他商量此事。 那晚去宁海公府时,言沐竹最后给燕王提了一个建议。 俩人谈论了近半个时辰,为了解决眼前的困局,燕王做出了一个决定。 采纳言沐竹的建议,舍掉工部侍郎。 罗珉没想到,言沐竹想的办法竟然也是这个。听到燕王做出决定,他有些迟疑。 迟疑之中,想到目前的局势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张了几次嘴,最后还是默认了。 这日下午,安国公突然到了北漠使臣暂住的驿馆,求见北漠太子。 他的到来,让不管是驿馆里面的人还是驿馆外面的人,都有些惊讶。 转念一想,似乎也有些说不清的正常。 司空曙这日就在行馆,听到他的名号,稍做犹豫,还是见了他。 两人谈了一炷香左右,司空曙同安国公一道从行馆里出来。 最近这段时日,梁王奉圣命,安排了一些五城兵马司的人在这里保护北漠太子及使臣。 出来前,安国公还让五城兵马司的人帮忙去请一趟刑部尚书叶闵,让他将他请到安国公府去。 叮嘱完此事后,他请了司空曙一同前往安国公府。 旁观之人见到这一幕,更加讶异。 联想到刑部尚书,有脑子转得快的好像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不敢耽搁,将安国公的请托转述给了那些站在暗处的刑部之人。 一个时辰后,安国公府内,在刑部尚书的见证下,重伤未愈的和善公主见过北漠太子后,亲口证明了他只是和那日伤她之人有几分相似,并非伤她之人。 北漠太子的清白得以证明。 行馆的消息,谷诵第一时间送到了沈归舟处。 他送来的消息,还有先前他从贺府听到的,贺叶蓁隐瞒的真相。 那日在茶楼,是贺叶蓁从宋倾画那里得知了司空曙的身份后,不满被骗,先将刀架自己脖子上威胁司空曙,让他帮她取消和亲一事,否则她就将他做得那些事曝出去。 两人争吵夺刀的过程中,误杀了她的丫鬟棠心。 贺叶蓁不依不饶,打算喊人,司空曙不想她坏事,就下了杀手。 但他没想到,那茶楼里竟然还有一个能起死回生的神医,让她成了今日的隐患,也让安国公有了上门找他的理由。 刑部的人没有听到司空曙和安国公的谈话,但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们谈了什么也不难猜测。 北漠答应继续联姻,承认贺叶蓁和亲公主的身份。 沈归舟坐在杏树下喝茶,听到北漠太子沉冤得雪,嘴角漾了漾,没有否认他的这种猜测。 谷诵询问沈归舟,“夫人,接下来,我们要不要做点什么?” 沈归舟摇晃着茶杯,“你们王爷有什么吩咐?” “王爷现在在宫中养病,没带人,我们见不到他。不过,他进宫前,已经吩咐属下等人,一切听夫人的。” 沈归舟手腕动作停下。 谷诵心思玲珑,见她这小动作,立马宽慰她道:“夫人,您不必担心,王爷的病不严重的,过一段时间就会痊愈。” 沈归舟本来就没担心,“嗯。” 只是,她觉得他说这话的语气好像有点奇怪。 哪里怪,一时说不上来。 说不上来,她也懒得想,放下茶杯,说回正题,“最近是不是还有一批北漠人进京了?” 谷诵微愣,他这么说,她就不问了? 她这人,怎么正反都不管用! 算了,他尽职了。 “是的。他们都是北漠五皇子派来的人,落脚在暗街。” “北漠五皇子?有实力可以和司空曙争太子的那个?” “正是。” 沈归舟手指轻轻地在桌面上敲了起来,“他们是来刺杀司空曙的?” “可能是。” 具体的他们也还不清楚,不过,他们偷偷进京肯定不是为了干好事。 谷诵让沈归舟再给他们一日时间,他们一定将这事查清楚。 这个事情最初还是沈星蕴告知沈归舟的。 她让他直接去找沈星蕴,将那群北漠人的行踪告诉他,其他的事情,让他们不要管了。 沈星蕴不愧是做这个营生的,效率比谷诵他们快得多。 黄昏时分,他就来了小院,打探到了沈归舟想要的消息。 那些人的确是来刺杀司空曙的,而且计划就在明天晚上,五城兵马司的人换防的时候动手。 司空曙身边防卫最近加强了一些,似乎也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了。 沈星蕴也听到北漠太子沉冤得雪的事情,好奇地向沈归舟打听,“贺叶蓁改口了,帮司空曙洗清了自己,是不是意味着她依旧是和亲公主?” 沈归舟咬着他带来的小糖人,悠闲自得,“北漠太子,若是那么好威胁,贺叶蓁会有今日?” 好像也是。 “但是,这次威胁他的不是贺叶蓁。” 第832章 忌讳 沈归舟将秦王妃请到了中堂就坐,雪夕又添了两根蜡烛,中堂瞬间亮了不少,照出了秦王妃眉宇间的忧愁。 这次,她没有和以往一样,坐下之后,先同沈归舟寒暄,而是欲言又止。 沈归舟见状,主动开了口,“王妃,找我有事?” 秦王妃听她一问,抬起头来,迟疑须臾,决定还是开门见山,“冒昧来访,确是有一事想找姐姐帮忙。” 沈归舟鼓励她道:“王妃有事,直说便可。” 听她这么一说,秦王妃心头松快了些。 她先招呼侍女,拿出了十万两银票,放到了沈归舟面前。 沈归舟眼皮落下,看着银票,没有伸手,神色未动。 秦王妃目光锁定她,“我想找姐姐,替我爹爹求一良策。” 沈归舟眼皮抬起,“辛大学士?” 秦王妃眼里燃起希望,“是。” 辛贤集被御史台请走那日,王贵妃被降为怡嫔。秦王当日出宫,就去了丞相府,很晚才回来。 第二日,他再次进宫,跪在御书房外替他母妃请罪。丞相王石,也去了宫中替怡嫔请罪。 一整日,秦王妃都没见到秦王的人。晚上回来,他也没有问起辛贤集的事,随后就召了幕僚在书房议事,她也不知道,他们议的是哪件事。这两日他偶有提起,也只是安抚秦王妃之语。辛贤集的事,变得越来越糟糕。 秦王妃不知道,他是真的在操心她父亲的事,但是还没有好的结果,还是不好意思面对她,在躲她,亦或者已经根本顾不上她父亲了。 他母妃出了事,她知道他也焦虑,所有的事,都挤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也不能责怪他。 无奈之下,她只能自己想办法。 可是,这几日她问了很多人,都没人有办法可以帮她父亲。 家中能出主意的兄长,现在也还没有联系上。 绝望之际,她想到沈归舟,心中燃起一丝希望。 或许,她会有办法。 她也没有忘记,沈归舟那日的开价,带了足够的诚意。 沈归舟回望着她,安静片刻后,伸手将银票给秦王妃推了回去。 秦王妃愣住,“姐姐,这是……?” 沈归舟没有回答。 雪夕端了茶进来,沈归舟看了一眼门外天色,对雪夕道:“雪姐姐,你之前不是说今晚想去夜市逛逛,你依旧去吧。” “小姐。” “没事。” “多谢小姐。” 雪夕放下茶,拿着托盘退了出去。 片刻之后,雪夕离开了小院。 秦王妃没有去端茶,她反应了过来,猜测道:“姐姐是觉得这银钱不够?” 没等沈归舟答话,她快速让侍女又拿了五万两。 沈归舟还是没有接银票,开口告诉她,“王妃误会了,这个事情,我回答不了你。” 秦王妃不信,或者说是不死心,又直接加了五万两,“若是还不够,姐姐可以加。” 她不在乎这些银钱,只想救下自己父亲。 沈归舟睫毛垂下,默了一会,最终还是将银票推还给了她。 秦王妃愕住,“姐姐……” 沈归舟打断她,“没用办法。” 秦王妃愣神地看着她。 沈归舟重复了一遍,“辛大学士的事情,已经无解。” “……姐姐也没有办法?” 她看到她眼神瞬间灰暗,歉疚道:“很抱歉,这个事情,我帮不了王妃。” 秦王妃低下眼眸,看着那叠银票,沉默下来。 少倾,她又隐着期盼地问她:“那若是,只要我父亲平安,罢官归乡也没有关系?” 沈归舟望着她的眼睛,两人对视了一会,沈归舟还是遗憾地摇头。 秦王妃眼睛彻底暗了下去,“这也不行?” 沈归舟思忖短瞬,道:“若是当初朗山穆家出事时,辛大学士没有立即将江南士子吸纳进川城学派,就可以。” 秦王妃眼睛抬起,脸上有了迷困。 沈归舟给她解惑,“陛下当日对穆家之举,有一部分原因,其实是不满,天下文人士子尊于一人,想要打破这种格局。” 尊于一人。 秦王妃瞬间领会了她这个说法。 “然而,秦王殿下没有领会陛下意图。” 朗山穆家倒台后,他让辛贤集和丞相王石快速吸纳那些江南士子,壮大川城学派和毫州学派的力量,不愿让燕王、晋王占得一分便宜。 如此一来,一切就回到了原点,自然是会引起天子不满。 或者,秦王很清楚,但是他不愿放弃这股势力,执意铤而走险。 毕竟,朗山穆家,曾是江南士子之首。 “陛下今日之举,目的不在大学士,而在天下文人士子。” 文君宁和临桐诗派都只是捎带手的事。 正是因为如此,辛贤集也不可能安全的身退。 秦王妃是个聪慧人,沈归舟这样一说,她自己很快就想明白了。 短短一瞬,她的气色又差了很多。 沈归舟不是个会安慰人的,她这个情况,她也安慰不了。 她没有再多说,静静地坐着,让她自己消化,自己调节。 现在已经临近霜降,入夜之后,有些许寒凉。 过了良久,沈归舟见她面前那杯茶已经没有热气,便给她换了杯新的。 手要收回时,秦王妃的眼睛动了一下。 她端着茶杯,汲取了一下茶水的热量。 她内心冷静了些,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关心的问题,“若是爹爹出事,大学士府的人,可会有事?” 沈归舟将茶壶放回原处,“若是,秦王现在不再如之前对待朗山穆家那般处理川城学派,犯陛下忌讳,他们暂时不会有事。” 秦王妃的注意力被她的前半句吸引,没有抓住后半句的重点。 秦王妃心中先是松快了些,没一会,她眉心蹙得更紧。 她很了解秦王,她相信他是个有情义之人,可若他知道她父亲这边没有希望了,那川城学派……他会做一样的事吗? 她突然不确定起来。 还没想明白,外面想起了敲门声。 雪夕不在,沈归舟只能自己去开门。 赶到中堂门口,门外叩门之人已经报出秦王名讳。 沈归舟看了秦王妃一眼,温声道:“看来是王爷来接王妃了。” 秦王妃微有讶异,也站起身来。 秦王进院,一眼看到了站在中堂门口的秦王妃,步子迈得大了些。 秦王妃给他见礼后,问道:“这么晚了,王爷怎么来了?” 檐廊下朦胧的灯光中,秦王面上温情脉脉,握住她的手,“岳丈的事,也是吾的事。” “妾……” 秦王妃心头一暖,说不出话来,摁住了自己刚才的不确定。ganqing五.com 秦王看她面色憔悴,为这几日因为事多的疏忽,向她道歉。同时也表面了,岳丈的事和他母妃的事对他来说是一样重要的。 他言辞恳切,秦王妃听了很是触动。 她知道,他这几日也难,理解之后,先前心中的失落和那些莫名其妙的情感消失不见。 沈归舟等他俩诉完情,将两人都请了进去。 三人落座后,秦王见到那些没人收的银票,也没再拐弯抹角,直入主题,关心起辛贤集的事。 秦王妃听他一问,刚恢复一些的神色,又急转直下,眼神落寞下去。 沈归舟瞧了秦王妃一眼,将刚才对秦王妃的回答又给秦王说了一遍。 秦王和秦王妃很有默契,听完沈归舟的话后,他低眼撇了一下那叠银票,也说了和秦王妃一样的话,“俞夫人若是觉得银两不够,可以再加。或者你自己报个数,报多少都可以。” 他这话听得沈归舟眼睛都快亮了,心小小地抽痛了一下。 可是,她最后还是忍住了,再次解释了这个事情没有办法的理由。 朗山穆家和江南士子的事,她说得比跟秦王妃说时委婉了一些。 即使委婉,秦王还是听明白了。 他有些愧疚,再次同秦王妃道歉。 秦王妃的理智和感情分开又混合了一下,让他不要自责。 这不是他的问题,当时的情景,相信大多数人遇到的话,都会做出和他一样的决定。 当时,她也是支持他那么做得。 说完这些,秦王妃的理智又回来了,婉言和他说起了川城学派的事,希望他暂时不要急着吸纳川城学派的人。 秦王当场答应下来。 听他答应,秦王妃眉心终于舒展了微许。 沈归舟坐在两人对面,却注意到秦王的眼神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秦王妃来找沈归舟就是来问辛贤集的事的,天色不早,事情问完了,准备离开。 先前沈归舟说的那句话,后半句的重点,她没问,沈归舟也没有详解。 看到那叠还摆在远处的银票,秦王妃没有去收,准备将它们留下来。 下一瞬,沈归舟将银票又往她面前推了一点,让她将银票收起来。 秦王妃认为,她虽然没有给出救她父亲的办法,但是她还是回答了她好几个问题。 这些银票,就是属于她的。 沈归舟不这样认为,直言,无功不受禄,她做生意有做生意的规矩,只赚属于她的银子。 秦王妃坚持,这个些银票就是她的,让她不要推辞。 既然最开始说了是生意,他们没有只问话,不出银子的道理。 这个事情事关秦王府的名声。 秦王见两人客气,认同了秦王妃的观点,让她将银票收下。 沈归舟拗不过他们,思索了片刻,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 她从那叠银票里抽出十万两,放在中间,再看向秦王,提出他们可以再做一笔生意。 他若是有什么其他想问的,也可以问她,只要她知道的,她定然告知。 秦王和秦王妃对视一眼。 沈归舟也不催促,耐心等待。 半晌,秦王问她可知昨日和善公主证明北漠太子并非伤她之人一事。 听到这个事,秦王是有些诧异的。 联想前后,也不难猜测事情为何会如此转变。 那日,他没有承诺安国公,可为了安抚他,他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暗示他,只要安国公府能度过眼前这道难关,到了他掌控局势之时,安国公府还在,他就庇佑安国公府。 但是,他是真得没想到安国公还想促成和亲,用和亲公主来对抗他父皇,挽救贺家,还利用他告知他的消息去威胁北漠太子。 最重要的是,他还成功了。 那接下来,这个事情还会去他们之前预想的那般吗? 沈归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反问他,“王爷,好像很关心安国公府未来会如何?” 秦王神色微不可见地僵了一下。 他不在乎他们未来会如何,他在乎的是那些秘事,不想安国公府那边再出篓子。 沈归舟没有去关注他的神色,挪开了视线,正式回道:“这件事情,王爷不必着急。不妨先耐心等上一等,或许到了明日,就可拨云见月了。” 明日? 沈归舟将中间的银票收了回去,“那这十万两,我就先收下了,谢王爷王妃慷慨。” 秦王看着银票还在想她说的明日之事。 想了一会,他向她确认,“明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沈归舟轻轻一笑,“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可没有预测明日之能。” 秦王噎了一下。 沈归舟又良心少见地补充了一句,“不过,看王爷今日面相,明日或许会遇到好事。” 看面相? 秦王有些怀疑了,她刚才说那些难道是靠算卦? 他浅笑,半开玩笑道:“那可否请夫人泄露一下天机?” 沈归舟还真得认真思考起来。 斯须,她回道:“意外之喜,意外之机。” 秦王眉尾微皱,“可否请夫人说得更明白些?” 沈归舟忖量,神情间依旧透着认真。 认真到,就在秦王夫妇以为她要解谜时,她道:“若是王爷明日不嫌麻烦,明日也可来我这里。” 她将剩下的银票,叠放整齐,双手恭敬地递给两人,揶揄道:“明日王爷来的时候,可以将它们再带过来。” 她这话,出乎秦王夫妇意料和认知。 愣怔片刻后,秦王不再和她客气拉扯,豪爽应下,“好!那就依俞夫人所言,若是明日吾当真遇到好事,定然再来酬谢你。” 沈归舟眼神未改,轻浅一笑。 秦王妃身旁侍女上前,将剩下的银票接了回去,关于双方对这银票的推让,终于到此结束。 第833章 返回 要起身时,秦王妃想起了康松的夫人。 她听梁王妃谈起过,沈归舟和她的交情很是不错。 她迟疑些许,道:“姐姐,我听说,你和康夫人交情匪浅。不知可否……请你帮我引荐一下康夫人?” ‘引荐’一说,不适合她和康夫人,也正是如此,足见她的诚意。 沈归舟对她的请求没有意外,“康夫人?” 秦王妃心里清楚,现在的问题并不在康松,但这个时候他若是不再盯住她父亲,她父亲的处境是不是会稍微好一点。 “姐姐认为,如何?” “请王妃见谅,这个忙我帮不了您。” “姐姐……” “不瞒王妃,我和康夫人是有些交情,不过,我们相交,并不谈论这些。” 她语气寻常,却透着肯定。 秦王妃失落,不管她此话是真是假,还想再做些努力。 沈归舟先她开口,声音里透着真诚,“康大人那边,我也想劝王妃一句,若是您是为大学士着想,最好也别在这种时候去找他,否则,不管是陛下那里,还是康大人那里,都可能适得其反,你的举动,容易变成抱薪救火。” 秦王妃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明白了她的意思。 开口之前,她也知道会有这种隐患,但她还是想抓住这最后的稻草试一试。 现在,听沈归舟这样一说,理性慢慢回归。她犹豫了片刻,认命地放弃,“多谢姐姐提醒。” 沈归舟照例将两人送到门口,等到马车消失才转身回去。 看着十万两银票躺进梳妆台的匣子里,她的心情很是不错。 秦王妃上门打乱她的计划,她也没觉得有什么。 果然,还是赚银子,最能使人快乐。 银票收好,她坐在屋檐下的躺椅上喝茶。 茶喝到一半,出门逛街的雪夕回来了。 “小姐,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不会有问题的。” “好。”沈归舟倒了一杯茶给她,“明日帮我多送点辛苦费给秋梧。” 雪夕谢过茶,告诉她,“不是秋梧去办的。” 沈归舟睫毛向上翘。 “言公子亲自去了。” 所以,绝对不会有问题。 沈归舟将茶水喝完,道:“那明日,就不要送辛苦费了。” 雪夕了悟,“好。” 隔日,秦王正准备去上朝。 有下人急步来报,昨夜北漠太子在驿馆遇刺了。 秦王妃正在给秦王整理朝服,两人动作皆是一顿。 秦王忙问:“北漠太子如何了?” 司空曙的情况具体如何外界还不清楚,但是听说是受了很重的伤,随行的北漠大夫都束手无策,昨天晚上驿馆都乱做一团了。 后来,还是刑部的人急报了刑部尚书。刑部尚书想起晋王有个师弟医术精湛,此时正住在晋王府,然后他半夜去了晋王府,将人请了过来给司空曙治疗,司空曙才暂时保住一命。 秦王猛然想起了沈归舟昨日说的好事,难道这就是她说的好事? 可这对他来说,算什么好事? 这北漠太子及北漠使臣是他负责接待,现在司空曙在驿馆受伤,这哪里会是好事。 “刺客呢?” “现场没有抓到活口。” 刺客是半夜去的驿馆,人数不少,身手都相当不错。尤其是刺伤司空曙的那人,司空曙身边的四大剑客一起出手都未能伤到他分毫。 他们惊动五城兵马司和刑部派来的高手后,剩下的人也在那人的掩护下成功撤离,他自己更是全身而退。 也是因为没有抓到活口,北漠的人都认为是天楚想要刺杀他们太子,现在已经在驿馆闹起来了,要求面见秦王和天楚帝,让天楚帝给他们一个说法。 礼部侍郎和礼部尚书听到消息后,迅速赶赴了现场,可是,北漠使臣认为他们官阶不够,根本不愿和他们谈,依旧坚持要见秦王和天楚帝。 秦王一听他们还要见他,头有点痛。 吩咐底下人继续打听,时刻关注此事进展,有事立即来报。 他穿好衣服,快步出了门。 坐在马车上,除了想刺客是谁,他想得最多的就是,这司空曙千万别死。 第834章 不备 秦王眼里情绪微有波动,“俞夫人是指?” 沈归舟轻声吐出两字,“礼部。” 本就坐的端正的秦王背脊似是又挺直了些,“礼部?” 沈归舟给他分析,“北漠太子遇刺,差点伤重不治,命丧天楚。若他此时离开京都,就意味着两国和谈破裂,边境甚至可能引来战火。追其责任,礼部难辞其咎。” 秦王犹如醍醐灌顶。 发生这些事情,礼部的确逃脱不了干系。 只是,接待北漠太子一事,也是父皇交给他的差事。 若他用这项理由发难礼部,他怕是也要受到牵累。 沈归舟见他眸中情绪几经变化,一直不说话,慢声道:“礼部掌管礼仪、祭享、邦国交涉等事务,同时还掌管着太学、国子监,以及贡举等文教事宜。难道,王爷觉得,它还比不上一个工部?” 礼部不如户部有财,亦不如吏部有权,看似无用,实则,它是朝廷选拔官吏的先锋官,自然是可以比过工部的。 这些年,若是他的手里有礼部,也就不会受吏部那么多制约了。 这礼部也是这些年里,老四手里最稳、最有用的支持。 他早就想动一动这礼部,可惜,这礼部尚书崔渠一直是个谨慎的人,上次冠英侯府降爵,都没能影响到他。礼部干得大多又都是清闲差事,要抓他们的错处也有点难。 现在动礼部,那还真得是出其不备。 “非也。” 沈归舟思考一瞬,“那王爷是在担忧,这把火会烧到自己?” 秦王犹豫少焉,承认道:“接待北漠太子及使臣,也是父皇派给吾的任务。” 沈归舟似笑非笑,“无论何事,都是有舍才有得。难不成,王爷还怕陛下为了这么一点事,杀了自己儿子?” 秦王一噎,这倒不至于。 “既然不会,王爷又有何惧?成大事者,些许牺牲在所难免,他人如此,自身亦如是。” 秦王眼睛微动,似是有一点被她说动了。 “再者,若是您不对礼部发难,那么届时,您觉得燕王会放弃这个机会,不去攻击您这个“主责”之人吗?” 老四。 是了,接待北漠太子的差事是父皇指派给他,若是那些事情发生,老四就算不是针对他,为了礼部,也一定会先将责任推到他身上。 左右,他都是躲不过这个事情的。 心动又多了那么一点,但是秦王还是没有立即做出决定。 沈归舟端起茶杯,悠闲饮茶,不再相劝。 秦王听不到她声音了,眼皮抬起看了过去。 “今日司空曙的确向父皇上禀了要返回北漠一事,不过,父皇那边,想来不会同意他现在离开的。” 他要是现在离开,落在外界眼里,更像是逃命,不用他说,其他国家的人都会以为是天楚要杀他,这会有损天楚颜面。届时,就算事情查清楚了,跟天楚没有关系,也会像是天楚在掩耳盗铃。 或者,他在回去的路上,再遇点什么问题,那天楚就更说不清楚了。 到时候,北漠可以以此为由发动战争,也可以以此再次联盟诸国,这将对天楚很是不利。 他现在留在天楚养伤,虽然不能说和谈的事一定能谈成,至少在那之前,父皇会让天下诸国都知道,他受伤和天楚没关系。若刑部真地证明了那些刺客是北漠人,父皇甚至还能将这一局逆转。 他没走,所有的事情就都有其他的可能。 礼部那边,亦是如此。 沈归舟无声一笑,“王爷觉得,陛下不应允,北漠太子就不会走了?” 秦王瞬间被她这不轻不重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 “此话何意?” 沈归舟放下茶杯,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壁,“前日,安国公亲去驿馆见了北漠太子,随后,北漠太子前往安国公府,和善公主证明了他的清白。昨晚,北漠太子在有多方护守的驿馆中遇刺,还是身受重伤。王爷,您不觉得,这几件事,未免有些过于巧合了。” 秦王思维快速转动,好像是有些过去巧合了。 过了片刻,他茅塞顿开,愕然道:“俞夫人是说,那些刺客是司空曙自己安排的!那,他身受重伤……” 是假的? 沈归舟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端起茶抿了一口。 没回答,就更像是默认。 秦王的愕然散发成思维,既然这个事情是司空曙自己策划的,就算他那伤不事假的,那他受的伤也没远没有展示人前的那么重。 他现在的举动就是先礼后兵,父皇答应最好,父皇不答应,他也定会离开,而且是尽快。 不管如何,最终天下人也都会认为是天楚要杀他,他刚才所想,就算没有有心人,司空曙自己也会成为有心人。 沈归舟掐着时间,语气随意,“机会稍纵即逝,我虽和王爷说,今日有喜,然则,此事是喜是悲,最终还是看王爷自己的决定。” 停了一息,她又添加了一句,“假若王爷愿意,此次,或许还能添个太常寺。” 这个此次没在秦王的谋算范围内,“太常寺?” “没错,太常寺。” 沈归舟送秦王离开,折转回来,禀着不浪费的原则,端起还没喝完的茶继续喝了起来。 雪夕进来收拾,和她聊天,“秦王现在是越来越信任小姐了。” “信任?”沈归舟嗤笑,“他对我可没有信任。” 她需要的,也不是他的信任。 她这话雪夕听着有些不解,“那小姐和秦王说的这些,他不是都相信了。” 沈归舟手腕晃动,把玩着茶杯,“他相信的不是我。” 雪夕更听不懂了。 沈归舟夸赞道:“秦王卓乎不群,旋乾转坤,他相信的是利益,是他自己。” 这样的人,即使在利益中看到了风险,也不会轻易放弃前者。 因此,朗山穆家一倒,他就让兵部谋北疆兵权,让辛贤集和王石去谋江南士子。同理,川城学派之事,他不会听她的提醒,也不会听秦王妃的劝说。 关于礼部,他也只是觉得她说得有理,他从她的话中看到了利益多余风险。错过这次机会,他很难再找到礼部的错处。 恰好,工部那边,他要想将罗珉等人一网打尽,暂时还需要一些时间。怡嫔的事,又让他憋着气,有机会又有时间,他自然也会想给燕王母子送点回礼。 沈归舟将茶一饮而尽,吩咐雪夕,“雪姐姐,待会你帮我将谷诵今日送来的那篮甜枣,给荟蔚送过去。” 荟蔚是康夫人的闺名,两人第二次从歌舞馆里出来,康夫人就提议以后她们要称呼的随意点,这样才显得更像友人。 “让她也送点给吴少卿的夫人尝尝鲜。” 雪夕应下,“是。” 秦王猜测的没错,天楚帝没有应允北漠太子返回北漠。为了这件事,北漠使臣又在行理院闹了一番,差点没把行理院的那几间房的屋顶给掀了。 沈归舟猜得也没错,即使天楚帝不允,北漠太子还是离开了,还是悄无声息地离开的。 北漠一直以天楚大夫治不好北漠太子为由,闹着要立即返回北漠。 北漠太子遇刺两日后,礼部尚书无奈之下,经过刑部尚书的引荐,亲去晋王府,再次请了晋王的神医师弟,去给北漠太子治疗。 另外,他也是希望北漠人看在当初毕竟是这范神医救了北漠太子,勉强算是后者的救命恩人的份上,不再故意闹那么多幺蛾子。 但是所有人都没想到,范神医给北漠太子号脉,竟然号出了那个遮遮掩掩的人不是司空曙。 双方拉锯了一段时间,北漠人索性干脆承认,床上的病患的确不是北漠太子。不然,他们太子还留在这里继续被他们戕害不成。 这个事情一下子就大了。 礼部尚书问了驿馆所有人都不知道司空曙是什么时候走的,怎么走的,北漠人也不肯说,还要求他们也要马上返回北漠。焦虑之下,他只能先赶进宫向天楚帝禀告。 这个事情被爆出时,秦王正在怡嫔那儿陪她说话。 缓冲了这么几日,怡嫔的情绪稳定了些许。 就是现在她殿里的宫人相应裁撤了不少,吃穿用度也肉眼可见地变差,她的抑郁还是显而易见。 秦王安慰她,先暂且忍耐几日,等过段时日,天楚帝气消了,他和他舅父一定再去向天楚帝求情,找机会帮她复位。 前面的话,怡嫔听着还很宽心。可一听到他提他舅父王相,怡嫔的脸色就变得不太好了,很不耐烦的让他不要在她面前提他。 秦王见她如此,猜测道:“母妃和舅父上次见面,闹了不愉快?” 王贵妃已经降为怡嫔,按宫中规矩秦王不应该再如此称呼她。但这个称呼,他已经喊习惯了,再说这是私下里,便也没改。他也以此提醒自己记住他们同老四母子的仇。憾綪箼 怡嫔冷嗤,“吾哪敢跟他闹不愉快,他现在是当朝丞相,吾只是一个小小的怡嫔罢了。” 就这阴阳怪气的语气,还说不是。 秦王有些头疼,都这种时候了,他们俩吵什么架。 尽管心中不悦这种情况,秦王还是耐心问她,“那是为何?” 怡嫔赌气,“没为何。” 秦王调整了一下呼吸,耐着性子道:“母妃只有将原由说与儿子听,儿子才好替母妃去舅父那里转寰。” 哪知,他这话怡嫔非常不爱听,“为何要替吾去转寰,又不是吾错了。” 她的激动有些出乎秦王意料,他愣了一下,才出声安抚,“是,是,儿子没说是母妃错了,儿子只是想……” 他话没说完,被怡嫔打断。 “本来就不是吾错了。” 秦王消了音。 怡嫔却有了说话的欲望,说起了原由,“当日吾不过是同他说了一句,他今日这丞相之位,是用吾的皇后之位换的,他就同吾发起脾气。” 这个原由是秦王没想到的,一时也没理解这个说法。 怡嫔越说越气,继续道:“吾又没说错,当年若不是他自己为了那个丞相之位,今日坐在朝阳宫的就是吾,你也早就能被封为太子了。那样,现在哪里还会有那个贱人和她那个傻子儿子什么事。” 可是如今,她吃了亏,她的好兄长连手都不肯伸一下了。 这日,秦王才从怡嫔这里得知,天楚帝当年为了弱化元后娘家的势力,特意培养了王、崔两家。后来又为了制衡王、崔两家,特意将丞相和皇后之位错开封赏。 他的舅父,为了他自己,选了丞相一职,将皇后之位让给了崔家。 他有些佩服他父皇的谋算,知道他母妃是妇人之见,现在这些都是负气之语。 然而,他觉得她有句话说得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若当年是她做了皇后,他今日就不必在出身上吃亏了。 他知道这个时候想这些是有些不合时宜,可他还是忍不住想。 这日,他本来打算从怡嫔那出来后,去丞相府找王石商量一下沈归舟和他说的事。但听怡嫔说了这些陈年旧事,从她那出来后,他就直接吩咐车夫回府了。 他的马车刚从宫门口离开,礼部尚书崔渠就进了宫。 人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如他所料,天楚帝大发雷霆,将他骂得狗血淋头。不仅是他,掌管五城兵马司的梁王,在他后面赶来,也没逃过这一劫。就连只是为了破案在暗处盯梢的刑部,也被连坐,刑部尚书叶闵同样被天楚帝狠训了一顿。 更倒霉的还在后头,三人刚出宫,京都城内就开始有人传播天楚帝要杀北漠太子一事。 开始是异域人私下里小范围地谈论此事,没过多久,陆续有天楚人也在偷偷摸摸地讨论这些。 然后,不知不觉,这个事情就传到了周边。 天楚帝听后,怒不可遏。无奈之下,只能下令,通告沿途州府县镇,遇到北漠太子,必须视若上宾,好生款待,所有关卡,一律放行。 饶是如此,没过几日,这个消息还是传遍了九州大地。 两军交战,尚不斩来使,如今天楚竟然谋杀北漠前来和谈的使臣,这使臣还是北漠太子。 这个事情一经传出,各方势力争相谈论,九州大地上,天楚帝的人品和天楚的声名都是急转直下。 第835章 惊鸟 北漠天子听闻自己的太子在天楚遇刺,归国受阻,已经派出精兵前往边界迎接北漠太子。 北漠和天楚相交的边界上,全部都出现了军队调拨的情况,尤其是北疆沿线,短短时日,北漠增添了十万兵力,说是为了迎接他们太子,实则和北疆形成了对峙之势。 北漠用这种形式,向天下人宣告,两国和谈失败。 九州形势,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自从北漠太子遇刺后,朝堂之上再次提起先前的血月异象。后来,就连天楚帝也召见了钦天监监正问询此事。钦天监监正压力增大,夜夜在观星台观测天象,连观七日后,再次看到了大凶之兆。 天下将乱。 钦天监的测算,加上北漠调兵,引发了朝堂上下剧烈争论。 天楚帝一连几天都没有好脸色,看到北疆送来的八百里加急,脸上乌云密布。 早朝之上,秦王自请罪罚,有官员见秦王如此,替秦王不公,随后,礼部也被众多官员相继弹劾。 礼部尚书和礼部侍郎均遭到攻讦,不少官员纷纷上奏,厉色指责他们尸位素餐,疏忽职守,玉毁椟中,敷衍塞责等等,用词充分展示了他们苦读多年的功底。 陛下颜面受损,天楚脸面受损,北漠陈兵,战争将起,哪一件拎出来都是大事。 这些祸事突起,礼部,难辞其咎。 北漠太子离开京都后的第七日,秦王因失职之罪,被罚俸两年,礼部侍郎杜衡贬谪岭南,任定川县令,月内赴任,礼部尚书崔渠被贬柳州刺史,月内赴任。 燕王怎么也没想到,他手中向来最稳的礼部竟然会折在工部的前面。 天楚帝宣令时,他都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散朝时,要不是礼部尚书拉住了他,他是想将秦王揍一顿的。 若是眼神能杀人,这日秦王必死无疑。 礼部尚书和礼部侍郎双双被贬的第二日,刑部查清,那日在驿馆刺杀司空曙的是北漠自己人。 天楚帝当日便修了国书给北漠天子,并将结果昭告九州。 然而,当日随着北漠太子遇刺一事在九州传开的,还有北漠太子在天楚被冤枉谋杀和善公主一事。 另外,北漠太子澄清自己的第二日,此案告破,凶手乃是居心不良的江湖盗匪。这个真相也一同在九州传播。 这些事情都传开后,天楚对北漠的不良居心,在众人口中蓬勃生长。北漠太子天楚之行的遭遇,也形成了诸多版本。 不管是哪一种版本,都显得天楚的通告都像是在欲盖弥彰,并不可信。 况且,大家又只会看到自己想看到的。短期之内,关于此事,九州讨论的内容并没有多大改变。 北漠太子一走,两国和谈失败。 倒霉的是礼部,安国公府和和善公主的处境则变得尴尬起来。 安国公府再次成为了京都民众茶余饭后的消遣。 大概是北漠太子离开京都的第三日,有人听到两个太常寺的人私下说,和善公主这个公主头衔暗藏玄机,是太常寺卿和钦天监勾结,利用手中职权,先行知道了入选贵女的生辰八字,在陛下还不知道之前,将宋倾画的生辰八字泄露了出去。 过了两天,又有人偶然听到钦天监里的人私下说,当时其他的两个宗室贵女命格都是荣耀天楚之命,比贺叶蓁的命格好多了,但是太常寺卿和钦天监监正串通,将那两个宗室贵女的命批给改了,拦截了她人气运。若不是如此,这个公主也轮不到贺叶蓁。 秦王听到这些说法时,心中对沈归舟的钦佩长了一分。 她还真得是料事如神。 犹豫了一日,他秘召了太常寺少卿吴元坤,找他了解了一些情况。 又过了几日,这些说法,连民间都知道了。 甚至还有人说,就是因为贺家此举,影响了天楚国运,才会有大凶之兆,让北漠再次陈兵边界。 就连宋倾画的命格,大家都开始猜测,说不定,她的命格并不是之前那样。 安国公听到后,想要遏制,却是做不到了。 礼部遭逢巨变后的第三日早朝,监察御史康松以及御史台的其他三位官员陆续上奏了此事,弹劾太常寺卿贺霖及安国公,欺君之罪。 更改宗室贵女命批是一回事,影响天楚国运又是另一回事。 御史台一弹劾,此事在朝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百姓重视,群臣重视,天子不得不重视。 当日,钦天监监正被天楚帝宣召到大殿之上,后者在重压之下承认,当日太常寺将几位贵女的生辰八字送到钦天监后,太常寺卿找过他,暗示他,安国公希望可以先知道各女命格,并希望他给贺家小姐的命批能好一点。 但他坚称,宋倾画的命格他并未作假,此女若是外嫁,确是不祥。 至于这事后来为何会泄露出去,他是真的不知。 其他两位宗室女的命批,他吞吞吐吐地说,是他两位弟子批的,也并未做假,只是用词中肯了些。 天楚帝又召了钦天监一位监副过来,隐起贵女姓名,让他当庭测算了两位宗室女的命格。 其中有一人,如民间传闻一般,乃旺国之命。 钦天监监正说的中肯和监副测的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钦天监监正当庭被免职下狱。 太常寺卿贺霖直乎冤枉,替自己辩白,宋倾画的事和他无关,也和安国公府无关。太常寺拿到钦天监的命批之后,他就立时将此事报呈了天子。天子下令让知情之人暂守此事,他未敢违逆半分。 天楚帝正在气头上,未听他辩解,也将他下狱了,下令彻查此事,太常寺的一切事物由太常寺少卿吴元坤暂代处理。 这件事,成为了安国公府走向衰败的开始。 就在贺霖出事的当日下午,寒华寺的案子破了。 刑部经过多日追查,最后还是从安丰最后消失的那家妓院找到了线索,筛查出了一个被多地官府追缉的逃犯,最后在暗街的一个赌坊里追捕到了他。 审讯之后,那人承认,寒华寺的杀人案是他所为。 不是什么葛泰雇佣了他,而是一个不是京城口音的男人雇的他。那人的目的也不是什么安丰,而是和善公主。 那人想要的是让他给和善公主整一出私会情郎,被人捉奸在床的好戏。但是,男的事后不能开口。 他怕事后有麻烦,就想找个外地人。 那日在妓院,他刚好看到了安丰,觉得他正好合适,就选了他。 那个雇佣他的人,他不认识。刑部让他做了描述,找了画师来画像。 画完之后,有人认了出来。 画上之人乃是司空曙身边的那个护卫。 截至此事,这个事情是越发扑朔迷离。耐心一整理,似乎又变得清楚了。 北漠不想接受和善公主,所以故意整了这么一出。 这人除了招供背后之人外,还供出了一件事。那日他和两个同伴去寒华寺时,和善公主的身边有一男人,他们还交了手,只是他们不是那人的对手,那男人跑了。时间太短,他也没记住那男人的样子。 经他供述,刑部很快找到了另外一人,后者的供述和他差不多。 还有一人,刑部找到他的时候,他已在五日前,被江湖仇家给砍死了。 刑部再次找和善公主问了此事,和善公主没肯开口。 最后,刑部见此案已经告破,也就没有逼着她问了。但是这个事情刑部尚书还是上禀到了天楚帝那里,隔日,和善公主的名号被褫夺。 这段时日,坏事接二连三,天楚帝的脾气是一日比一日差。 好在,陈穆愉的病情稳定了下来,并且逐渐见好,让天楚帝得到了一点宽慰。 病情稳定下来后,陈穆愉自请回晋王府去休养,天楚帝见他走路都还难受,没有答应,强令他继续留在含章殿,直到病好全了再说。除了他自己偶尔去看看他,也没允许任何人去打扰他。 天楚帝自己去的时候,也没跟他说朝堂之事。至于,近日的朝堂风云,他也没有往他身上联想。 这么相处了一段时日,父子俩的隔阂明显缩小。 褫夺和善公主封号的诏书下了之后,天楚帝有些头疼,想出去走走。 想了想,决定去看陈穆愉。 还没到含章殿,有内侍匆匆来禀,晋王吐血了。 张德素追着天楚帝跑到含章殿门口时,张实甫正跑着迈进含章殿的大门。 听到人给天楚帝行礼,他也下意识要去行礼,被天楚帝吼了一句,他手足无措地又跑进含章殿。 天楚帝跟着进去,看到面色惨白的陈穆愉,脸上线条绷成了一条线。 听到张实甫说晋王已经无碍时,他身子晃了晃,吓得张德素急忙扶住他,张实甫又去给他号脉。 天楚帝抬手制止了他,先问了他陈穆愉的情况,不是说已经稳定了,怎么还吐血了。 张实甫心脏缩紧,小心告知,晋王中毒了。 他的药里多了一味药材,和其中一味药材相克。 幸好,今日那药他喝得不多,又被发现的早。要是他将那一碗药都喝完了,此刻怕是神仙也难治。 张实甫说这些的时候,是又叹息自己倒霉,又替叹息晋王,觉得他也是命苦。 整个含章殿陡然陷入了诡谧的氛围之中,天楚帝身上散发出来的怒气瞬间席卷整个含章殿。 很快,他的这股怒火烧到了整座皇宫。 最后查到是太医院里配药的不小心弄错了。 天楚帝怒发冲冠,下令将凡事经手过这幅药的人全部杖毙了。 含章殿里的其他人,得陈穆愉求情,捡了条命。 处理完这些后,天楚帝还亲自去了怡嫔和继后的殿里都坐了坐。 秦王和燕王在府中收到消息的时候,又是诧异又是困惑。 隔日少朝,两人都感受到了天楚帝看他们的目光有些骇人。 但是,散朝后,他没有召见他们。俩人急忙赶去了后宫见自己的母亲,向她们打听昨日之事。 怡嫔和继后都向自己儿子表明,这个事情和她们没关系,看她们说得信誓旦旦,他们就猜测,既然不是他们,那就一定是对方干的。 出宫的时候,两人又撞上了,双方就着这个事情意有所指地聊了一会,都听出了对方想给自己安罪名,然后更加肯定了这就是对方干得。 分开之人,两人不约而同地愁了起来。 之前不是说这老七要病死了,这怎么才这么一段时日又好起来了。 这么一想,又默契地埋怨对方。 没点用,搞出这么大阵仗,也没把人给弄死。 第二日,辛贤集一事定案了。 关于文君宁和临桐诗派一案,康松对他的弹劾全部属实。 经过查证,不仅是临桐诗派,这些年还有不少其他学派的人因和川城学派政见不同,遭到他及他领导的川城学派的打压和破害。 辛贤集落职下狱,门下弟子及川城学派之中也共有四十六人也被殃及,或被下狱,或遭流放。 江南道上那些当年参与绑架囚禁柳惜惜、诬陷文君宁一案的官员也被一一查办。 一月之类,京都出现两次大批官员被查办的事情,风云突变,动魄惊心。 京都权贵,坐立不安。接下来的日子,个个犹如惊弓之鸟,如履薄冰,生怕还有余火未熄,或者这些火苗突然变换方向和形式,烧到自己。 第836章 赏景 文君宁旧案得反后的第三日,康夫人约了沈归舟去歌舞馆赏舞,两人在里面消磨了半日光阴,后又转道去了茶楼听书。 近日京都大事颇多,茶楼里说书先生故事都说不完,茶楼里热闹得很。 沈归舟几人也听得颇有乐趣,一坐就坐了半个时辰。 说书先生中场休息时,康夫人亲手执壶给沈归舟斟了一杯茶。 茶壶放下时,她起身,郑重向沈归舟行了一礼。 沈归舟看向她,用眼神问她,这是何意。 康夫人回道:“这一礼,是夫君让我代为转达的。” 沈归舟明白了,“康大人客气了。” 她推辞之语还未说完,康夫人又是郑重一礼。 “这一礼,是吴大哥谢归舟的。” 沈归舟伸手扶住她。 康夫人温柔笑道:“他们说,等日后有机会,再来向你当面道谢。” 沈归舟示意她坐下,没有接这谢意,“你也替我转告他们二位,不必谢我。此事,我们从一开始就说好,我们是合作,要谢就谢他们自己。” 她说得没错,可是康夫人不完全赞成。 “不一样的。” 若是没有她,他们两人要想为恩师沉冤昭雪,恐怕不知要到何年。更甚者,这一辈子都不可能。 沈归舟也拿起茶壶,给她添了茶水,“若是要谢,我应该谢谢你。” 她放下茶壶,端起面前的茶杯,“今日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这段时日,辛苦你了。” 康夫人连忙端起自己的茶杯,“归舟说的哪里话。” 沈归舟浅浅一笑,和她碰了一下杯,先饮为尽。 康夫人只好赶忙也将茶当酒喝了。 茶杯放下,她想将刚才没说完的话给续上。 沈归舟先她开口,“改日我再请你喝酒,我师父生前珍藏了一些好酒,如今都已是陈酿,味道很是不错。” 一听她谈酒,康夫人的眼睛亮了,“陈年佳酿!” “是的。”沈归舟回想着那些酒的味道,“每一坛都极为难得,等我找出来了,一起共饮。” 就是那院子里都被她挖了好几个坑了,剩下的应该没有多少了。数量不多,要找出来,怕是会有点难寻。 康夫人上半身开始向前倾,两人就着这个话题聊了起来,刚才那些还没说完的话被康夫人给忘了。 等此事聊完,康夫人想起正事,懊恼须臾,想到沈归舟豪爽的性子,犹豫片刻,放弃了再和她掰扯谁该谢谁,该不该道谢等问题。说书先生休息好了,重新开嗓,她便也继续安心同她一道听书。 说书先生再次歇息时,康夫人想起其它的事情,询问她的意见,“我听我夫君说,应该用不了多久,若湘和那位夫人就可以从五城兵马司出来了。之前夫君答应过那位夫人,等这里事了,就会送她离开京都。昨日夫君去见她时,她说出来之后,想见一下那日将她送去我们那里的人,届时,你要不要见她一面。” 沈归舟没有犹豫,“不用了。” 若是她要见送她过去的人,那也不是她,而是云泽。 认识她的是韩娘子,也不是沈归舟。 当日韩娘子和她已经道过别,今日之后,又是别离,也就没必要再见了。 康夫人不知她们到底是什么程度的交情,她说不用,她也不多问了。 “好,她的事,夫君会安排妥当的,你不用担心。” “嗯。” 这日的花费,康夫人坚持要出。听她说,这是她夫君的谢意,沈归舟也就没同她争了。 隔了两日,柳惜惜和红云被五城兵马司释放。 柳惜惜想去河西,看一看文君宁曾许诺过带她回去的故乡。 红云也不想在京都久待,但她对河西也没有想法,就准备回江南。 听到康松说,那日在客栈出手帮她,并给她引荐康松的人,不愿见她,红云也没有强求。 隔日,她和柳惜惜惜别,康松给她准备了行囊,将她送出了京都。 城门附近的一家酒楼里,沈归舟坐在窗边,摇晃着酒杯,看着人来人往。 过了片刻,云泽进门,很快看到她,径直朝她走过来,恭敬禀道:“夫人,红云姑娘已经出城了。” 沈归舟用鼻音回应了一下,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将酒杯里剩下的酒一口饮尽,放下酒杯,准备再给自己到一杯,眼睛看到一辆马车朝城门的方向而去。 酒杯又在手里转了两圈,云泽欲要上前给她斟酒时,她放下酒杯,起身朝外走去。 云泽见状,赶忙跟上。 出了酒楼,她转向了城门的方向。 云泽微微困惑后,问道:“夫人,您是要去送红云姑娘?” 先前不是说不去,现在怎么突然就改变主意了。 沈归舟没有答话,脚步方向依旧。 云泽跟着走了两步,自己很快想通。 眼前的人是夫人,她一会一个主意也没什么稀奇的。 想通之后,他紧步跟上,也不再多问。 昨晚,柳惜惜和红云聊了一晚上往事,得知她这两年一直在找当年她送还给那个负心汉的孩子,却在三个月前得知了孩子在五岁那年急病而死的消息,心疼她也是个苦命人,和她约定好等她从河西回来,她也回江南,两人以后结伴度过余生。 今日,康松带着夫人去送她,柳惜惜也跟着一起来了。 他们将红云送到了城外十里亭,柳惜惜和红云话别,再次提起了昨日所做之诺。 红云一一答应,两人又聊了一炷香左右,最后怕耽误康松时间,才不舍分别。 看着他们的马车离开,红云脸上的笑容落了下来,眼里只剩下沧桑。 在原地站了一会,直到彻底看不见康松他们的马车,她才转身走上马车。 马车在官道上飞驰,车夫正准备提速时,有人拦停了马车。 红云掀开车帘,拦路的人开口,“夫人,我们家主子想请你过去聊两句。” 请她? 红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见到了路边停着的马车。 马车看起来有些豪华,和她所乘的简单马车截然不同。 红云不认识拦路的人,也不认识马车,更想不起,除了刚才送自己的人,这京都城里还有她认识的人? 难道是那日将她送到康松那里的人? 不,若是他,或者是他的主子,答应见她,不需如此。 她问了对方名姓,拦路之人不肯告知。 她还从他的语气神情中,看出了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 她识时务地下车,跟着走了过去。 马车里下来一个面相端庄秀丽的妇人,气质温柔。 红云确定自己没有见过她。 她谨慎打量对方时,对方开了口,“你叫红云?” 红云放低了视线,她认识她!那就不是找错了。 “正是。”她小声询问:“不知夫人是哪位?” “你不认识我。” 对面的人开口声音轻柔,却让人颇有压力。 红云将头埋得更低,心中腹诽,她要是认识她,还会问她。 “那夫人拦我,所为何事?” “你别怕,我就是想向你问几个问题。” 红云稍稍抬头,生出疑惑,“我?” 对方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放到了她手上,“放心,不会耽误你赶路的。” 红云看着银票,没敢收也没敢推回去,“您想问什么?” “你认识康松康大人?” 听到这个名字,一头雾水的红云,似乎明白什么了。 她瞄了一眼,在旁边守着的两个带剑护卫,迟疑些许,回道:“是。” “是来京都之前认识的,还是来京都之后认识的。” “京都之后。” “那你是怎么认识他的,又是怎么找到他的?” “……在城里找人打听到的。” “哦,是吗?” “是。” “不是通过什么人引荐的?” “……不是,就是找人问到了康大人,我便自己找了过去。” 端庄的妇人停了问话,眼睛直视着她。 明明是很温柔的眼神,落在红云身上时,红云却心里有些发毛,很是不自在。于是,她将头又埋得低了些,以前那阻挡她的眼神。她不开口,她也不多说一字。 半晌,端庄妇人重新出声,“那你可认识,俞夫人?” “俞夫人?”红云听都没听过,“不认识。” 对方的眼中,温柔之下,又添了一分犀利。 红云畏惧谨慎的神情中,又带着坦然。 “沈归舟呢?” 还是没听过。 “也不认识。” 那人又不说话了,只是盯着她看。 红云清楚,她是在判断她话语真假。 可她说得是实话,她说的这两人,她都不认识,也未曾听过。 良久,对方朝侍女伸出手,侍女递给她一卷画轴。她将画轴打开,展示在她面前。 画轴上画着一位年轻女子,妇人装扮。 红云乍一看,有点眼熟。 “认识她吗?” 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仔细想了一会,陡然想起了一张脸。 韩娘子! 对,是她。 她们当年初见时,她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 后来,她没再见过她脸上干干净净的样子,可那日的她,让人印象深刻。 可是……眼前这人怎么会向她问起她。 “……不认识。” 拿着画的人有些意外,“你确定?” 红云又仔细看了几眼画像,肯定道:“我真的不认识她。” 对方眼里的凌厉浮在了温柔之上,提醒她,“你看仔细了。” 这……她已经看得很仔细了。 红云屈服,又盯着那张脸看了一会,“看仔细了,我从未见过她。” 她话出口,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气氛有了变化。 她不仅是心里发毛,手上也有了起鸡皮疙瘩的架势,下意识又将头埋低了些。 “今日你若是说谎,你。” 拿着画的妇人话未说完,官道上响起了一阵马蹄声。她止了声音,朝声音来源处看去。 十里亭的方向有人策马而来,红衣飞扬。 红云也好奇地抬头看了过去。 这里只有这一条道,那人朝着她们的方向而来。 马的速度很快,拿着画的妇人还没生出躲避的想法,已经可以看到马上女子的身影,隐约觉得有点眼熟,潜意识想要看清些。 眨眼之间,那一人一骑又靠近了不少,那张脸也清晰起来。 红云微诧,这不就是刚才画上的人。 定了两息,她的视线挪回到那张画上。 被她这么一看,拿着画的妇人也醒过神来,将画给收了起来。 马上的人也看到了她们,靠近之后,放慢了马速。 画轴刚刚卷好,马停在了她们旁边。 沈归舟动作利落的翻身下马,朝着她们走了过来。 侍从想要阻拦,被马车旁的妇人用眼神阻止。 沈归舟见到妇人面露微讶,给她问礼,“见过梁王妃。” 看到沈归舟,梁王妃也有些许惊讶,“俞夫人!” 红云听到沈归舟对旁边妇人的称呼,愣神了好一会,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到后者对沈归舟的称呼。 梁王妃抬手让她不必多礼,先问道:“你怎么也在这儿?” 红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了一圈,她赶忙往后退了一步,惊恐道:“梁……梁王妃!” 正要开口的沈归舟止了话,注意到了红云,视线扫向她。 梁王妃偏过视线对着红云轻柔一笑,示意她不必惊慌,给人一种亲和之感。 安抚后红云后,她又将视线回正,看向沈归舟。 沈归舟视线也跟着收回,回道:“我听说隔壁县里今晚有难得一见的庙会,我闲着无事,准备去凑个热闹。” 梁王妃观察着她的神色,“原来如此。” “让王妃见笑了。”沈归舟顺便反问:“不知王妃,这是……也要出城?” 梁王妃神色未改,“不是。予今日来郊外散心,本已准备回城,走到此处,见此处风景颇有萧瑟之美,就忍不住又驻足观赏。” 都走出十里亭了,那这心散得有点远啊。 “这样。” 昨日是霜降,现在到处都是萧条秋景。 沈归舟环视一周,看着四向都找不出一片绿叶的景,心里笑了笑,附和道:“空山不见叶,西风独愁起,的确是有一番肃杀萧条之美。” 她话说得简单,言语神情都很是真诚。 梁王妃有些动容,“确实如此。” 沈归舟浅笑,识趣道:“既然王妃是在此赏景,那。” 我就先不打扰了。 她话未说完,被梁王妃截断。 “要是予早知道俞夫人也能懂这秋冬之美,予今日就邀你一同前来了。” “谢王妃错爱,我也就是随口一说罢了,这种风雅之事,王妃若是邀我,只怕会破坏了王妃和友人的兴致。” “俞夫人自谦了。” 梁王妃听到她的话,仔细注意了她的眼睛。 片刻过后,梁王妃没有看出什么,就顺着她的话将话题转到了旁边的红云身上,“俞夫人认识这位夫人?” 沈归舟目光转向红云,似是不解她为何突然有此一问:“不认识。” 第837章 跳灾 她打量了一下红云,问道:“不知这位夫人是?” 梁王妃声音轻柔,“刚才见俞夫人瞧这位夫人的眼神,似是认识,余还以为,俞夫人和这位夫人是旧识。” 沈归舟是有点佩服梁王妃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的,面露疑惑。 她又将视线转向红云,上下认真看了她一眼,道:“王妃的这位友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被梁王妃身份给吓到的红云终于从呆愣中回神,惶恐表明,“您误会了,我不是王妃的友人。” 这身份她可担不起。 “我就是……就是……” 她看向梁王妃,不知道刚才的事该不该说,这个话又该怎么说。 对上梁王妃温柔的眼神时,她干咽了一下,“我就是一路过的。” 沈归舟听糊涂了,“路过?” 路过的怎么会和尊贵的梁王妃站在一起。 “是的。”红云有些慌乱,害怕的同梁王妃道:“我不知您就是梁王妃,若是知道,若是知道……” 她话里开始打颤,知道了半天,没说出后半句,转而惊慌恳求,“请王妃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同我一般见识。我,我也不认识这位夫人。” 听糊涂的沈归舟,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似是变成了那个看戏的。 梁王妃定睛看了红云少顷,从容将话接了过去,“无事,你不用害怕。” 红云眼里恐慌更重了。 梁王妃转正视线对沈归舟解释,“这位夫人是向余问路的。” 沈归舟有点讶异,向梁王妃问路! 有点厉害。 红云听到也是傻了一下,随后在两人的注视下清醒过来,立马接话道:“对,我……我,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王妃。” 她抓住机会,用眼神卑微地询问梁王妃,“我……我,我马上就走?” 沈归舟就在这里看着,她这样一问,梁王妃不好再留,点头应允。 “谢王妃。” 红云立马转身,快步朝自己的马车走去。还没进车厢,就吩咐车夫走人,一刻也不曾耽搁。速度之快,看得其余的人有些傻眼。 见马车离开,沈归舟抬眼看了眼天色,也提出告辞,“既然王妃是在此赏景的,那我也就不打扰王妃了。隔壁镇上的庙会,我怕去晚了,也赶不上了。” 她后半句话堵住了梁王妃想要挽留她的心思,后者和她客气了几句,只能放她离去。 这里只有一条道,沈归舟翻身上马,策马离去。速度依旧不慢,却一直没有超过红云的马车,一车一马,始终隔着那么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 走了两里左右,遇到岔路口,红云让车夫改了道,将她送去渡口,准备走水路。 后面的沈归舟也走了那条道。 到了渡口,红云等了一会。 看到沈归舟骑马到岸边时,她隔空朝她笑了笑,随后转身上船。 小船顺着河流而下,沈归舟没有下马,沿着河岸同她朝一个方向,同小船保持着一个方向走着,走了很长一段距离,直到河流拐弯,马和船分向了两个方向。 红云回头,没再看到那一人一马。 有些沧桑的脸上再次露出浅笑,能够在此见到故人,真好。 转回视线,唯见江河寥廓。 她想起先前同柳惜惜的约定,仿佛看到了她描绘的场景。 很美好,她很向往。 只是,她忘记告诉柳惜惜了,这次来京都见她,是她最后的心愿。 如今,她还赚了一个心愿。 她走到船头,伸手捞了一把河水,很清,很凉,就像她长大的江南水乡。 她问船夫,“船家,沿着这条河一直走,一定会到江南?” 船夫回道:“没错。” 那就好。 隔壁镇里的确有庙会,沈归舟玩了一晚,第二日才回京都。 回去没多久,谷诵来了,告诉沈归舟,陈穆愉今日已经回到王府了。 他的情况好了很多,自己坚持要回王府。成年皇子住在宫中又的确于礼不合,天楚帝听了张实甫的确认后,就派人将他送回了王府休养。 只是,他上次中毒的事情,是在宫中发生的,他们不好查,天楚帝也没再让人查了。 说起这个事情,谷诵等人都有些后怕,幸亏陈穆愉自己发现了那药有问题,只迷惑性地喝了两口,再加上他自身体质特殊,才没有大事。 但是,那个药是因为相克,本身也不算毒,对他又还是有那么一点影响。 谷诵走后,沈归舟喊来了雪夕,吩咐她去找一趟郭子林,让他这两日去见一下德妃。 雪夕一听她还是知道关心陈穆愉,以为她晚上会去看看陈穆愉,结果到了晚上,她照旧窝在自己的房间里看新搜罗来的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 陈穆愉听谷诵回话说,她白天主动问起了他中毒一事,也以为她晚上会来。 这一晚,他房里的烛火燃了一夜,翌日,谁都能看出他眼下的乌黑。 最近这段日子事情多,大理寺的事情更多。但是,工部贪腐一案,大理寺一直都有跟进。和谈失败后,邓伯行也没有返回白河郡,被天子钦点,暂留京都,继续协理工部一事。 那个急病暴毙的船商之子找上高柯半个月后,工部贪腐之案,查出了一个工部侍郎。 参天楼偷工减料一事,他就是背后保护之人。 除了参天楼,自他上任以来,还做了不少贪赃枉法之事,敛财不少。 当大理寺将证据摆在他面前时,他辩无可辩,过后不久,他留下认罪书,打了碗,用瓦片在狱中自戗。 随着他的认罪,让整个京都惶恐了许久的参天楼一案终于接近尾声。 燕王听到这个消息时,悬了多日的心终于落到了原处,工部尚书也跟着松了口气,两人开始商谈物色新的工部侍郎人选。 然而,他们还没有商谈妥新的人选,御书房再次收到了江南的六百里加急。 霜降之前,江南多城秋汛,致使多城河堤垮塌,已有六县发生洪涝,水淹千里。如今良田屋舍被毁无数,六县灾民流离失所,今年刚收的粮食也全没了,急需朝廷支援。 此时已临近冬至,南方也进入枯水之季。每年秋季,虽有秋汛,可是还是干旱居多,洪涝之灾,实在少见。 其中还有两县,上半年洪灾时也遭了难。事后,朝廷拨付了五十万两给工部和当地官府,专门用于加固河堤,整修河道。 接到此报,户部工部等相关大臣立即被传至御书房议事。 工部尚书罗珉听到天楚帝说起此事时,难以置信,心头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天楚帝令相关衙门,快速了解江南洪涝受灾的具体情况,下令当地官府立即开仓放粮。向户部了解了国库现在可以调拨的银两后,命令户部先筹措灾银三百万两。 翌日早朝议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江南洪涝,商妥救灾事宜后,有人提出了困惑。 江南洪灾几乎是年年都有,朝廷年年拨钱救灾修河。那些河道,是年年修,年年垮,今年更过分,一个秋汛都能变成洪灾,还有其中两县明明才新整了河道,这才半年不到,河堤就垮了,这到底是河的问题,还是人的问题。 这质问一出,大殿中的气氛瞬间变得诡异起来。 这日朝会议了很久,比平日散朝要晚。谷诵过来送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他同沈归舟说完早朝的事,顺便主动告知了陈穆愉的近况,本意是希望能让陈穆愉得偿所愿,可最后,沈归舟只是听着,依旧没表达出要去探病的意思。 谷诵再一次失败而归,有些忧愁该怎么和陈穆愉交代。 谷诵走后,沈归舟躺在杏树上睡觉。 就要睡着时,右边眼皮毫无征兆地跳了起来。 她眨了几下眼睛,结果眼皮还是跳。 她用手撑了一下眼皮,放开之后,依旧在跳。 起风了,雪夕怕她着凉,端了刚洗好的甜枣出来,想要劝她去屋里睡。 沈归舟一直坚信,子不语怪力乱神。可眼皮跳了很久,且越跳越厉害,她就随口询问雪夕,“雪姐姐,右眼跳财还是跳灾?” 雪夕顺口回道:“跳灾。” 什么! 沈归舟撑着右眼皮,再次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子不语怪力乱神。 雪夕这才反应过来,“小姐,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沈归舟将手放下,闭上眼睛,“没。” 事。 两个字才说一半,外面响起叩门声。 沈归舟反射性地睁开眼睛。 眼皮跳地越来越厉害了。 她侧身警惕地朝门口看去,雪夕注意到她的反常,对这寻常的敲门声也警惕起来。 沈归舟看着门口只思考了一瞬,动作麻利地跳下杏树,同时小声吩咐雪夕,“雪姐姐,若是有人找我,就说我不在。” 话未落音,人就朝里面走去。 刚走两步,门又被敲响了。 沈归舟心也跟着跳起来,三步并做一步,跑到里院大门后躲了起来。 确认她躲好之好,雪夕才去开门。 看到门外站得是郭子林,雪夕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忙侧身将他请了进来。 郭子林进门之后,扫了一眼院子,“小四呢?” 他问这话时,语气神情和平日里并无二致。 雪夕张嘴,想起沈归舟刚才的嘱咐,回道:“小姐今日一早便出门了,暂时还未回来。” 不在。 郭子林又扫了一眼四周。 走得近了,沈归舟也看到了郭子林的身影。 她和雪夕不同,见到来得是郭子林,眼皮都快跳抽筋了。 脑子还没想法,脚已经悄悄后退。 直觉告诉她,跑。 郭子林又问:“她何时回来?” 雪夕应答如流,“这个她没说,属下不清楚。” 不清楚。 郭子林停在杏树下,看着那一碟还没动过的甜枣,伸手拿起了几颗,“我刚才在门口时,怎么听到院里有说话声?” 雪夕差点愣住,好在反应快,“有吗?” 郭子林把玩着甜枣,对着她温雅一笑。 下一瞬,他飞身而起,雪夕只觉眼前一花。 郭子林跃上杏树最高的枝头时,正好看见里院一个红色的身影要飞跃院墙。 他嘴角几不可见地扯了一下,手里那几颗甜枣快速朝着那身影飞了过去。 就差一点点,沈归舟就要翻出院墙,耳边骤然传利器破空的声音。她下意识往旁边一躲,身形往后退。避开郭子林那一把暗器后,她又落回了里院。 郭子林站在杏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调如常地询问树下的雪夕,“雪夕,你不是说你家小姐还没回来。” 雪夕垂眸,有些尴尬,只能当做没听见。 沈归舟低头往上吹了口气,抬头对着他纯真一笑,“原来是你啊,害的我还以为大白天的有刺客呢?” 郭子林也漾开嘴角,“知道是我你就不跑了?” 沈归舟不假思索,“什么话,这是我家,我跑什么跑?” “那你刚才在干什么?” “我刚回来。” 郭子林飞身过来,沈归舟再一次动作比思维快,当即往后退。 郭子林停在里院,她反应过来,刹住了脚步。郭子林嘴角弧度不变,沈归舟脑子快速运转,思考该怎么圆这个事情。 多说多错,一息过后,她决定绕过这个话题。 她友好问道:“你今日怎么来了?” 郭子林整理了一下自己并没有褶皱的衣服,“我今日。” 他拉长了尾音,朝她走过来。 沈归舟用毅力克制住了想往后退的想法。 离她只有三步之遥时,郭子林说出了后半句,“去看师父了。” 沈归舟的淡定瞬间消失,提起内力,退得毫不犹豫。 但她没想到,郭子林手里还有一颗甜枣。 她提气后退时,那颗枣子直袭她面门。 虽然她没有从它那里感受到杀气,但是却从它的速度上感受到了力道。 她没敢大意,赶忙后仰躲避。 枣子从她眼前飞过时,她忍不住骂了一句,“郭子林,你要不要这么败家。” 这样一来,她速度慢了些许。还未起身,郭子林已经到了她面前。 她不敢起身了,只能让自己身体下的更低,围着他转了一圈,踢了一旁的花盆过去挡灾。 第838章 十五 过了几招,都脱不了身,沈归舟只能动之以理,“你先冷静点,我们,有话好说。” 郭子林长腿直接扫向她下盘,“我很冷静。” 是吗? 那他不冷静是什么样子。 “那要不,咱们先停手。” “不需要,打完再说也一样。” “……”沈归舟已经感受到杀气了,赶忙对他晓之以情,“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是雪姐姐的宝贝。” 虽然花现在没了,可土还是在的,来年春天说不定还能长的,毁了太可惜。 郭子林不为所动,“没关系,等打完了,你赔给她就好了。” 沈归舟卡了一下,“凭什么是我赔?” 郭子林嗤笑一声,不再理她。 沈归舟看着他一点也不顾及她这小院里的东西,心在滴血。 她深吸了一口气,挡住他的手,“你以前不是说,武力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郭子林手腕一转,躲过她的阻挡,“我说过这种话?” 沈归舟点头。 “那你肯定记错了。” “……” 呸! 沈归舟冤屈道:“那树死了……它也不赖我啊。你让我去种,我就去种了,是老头子自己不保佑它们,我有什么办法?” 郭子林眼睛微眯,“原来你早就知道树死了。” 沈归舟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 郭子林冷笑,“难怪,上次还主动拿东西来看我,没放毒也不收银子,我就说你怎么会突然长出良心了?” 原来真得是做贼心虚。 “上次给你机会,你还瞒着不说。” 郭子林踢起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断出来的棍子,将它捞在了手里。 沈归舟警惕瞬间又多了三分,就他这个状态,她上次要是说了,那当场不就被他大卸八块了。 “你还让师父保佑它们,那你怎么不顺道再去庙里拜一拜。” 沈归舟脱口而出,“求人不如求己。” 老头子自己的地盘,求什么佛祖。再说,没添香油钱,佛祖定然也不会帮。要添香油钱,太浪费了,那还不如不求。 郭子林扯出了一个笑容,“沈归舟,今日我打不死你,我就跟你姓。” 秦王走到小院的门口,发现门是开着的。 侍从听到了里面有打斗的声音,戒备起来。 顷刻之间,里院有两个身影相继出现在空中。 他们还没看清人脸,两人又换了地方。 外院的红云注意到了他们,过来迎客,斗殴的两人也先后从里院落到了外院。 她还未开口,三人齐齐听到了郭子林放得这句狠话。 沈归舟嘴上也是应答如流,“我又不缺儿子。” 两人斗嘴的时间里,秦王身边的侍从认出了郭子林,“王爷,是郭将军。” 郭子林心梗了一下,握着棍子的手上力道重了一分。刚要出手,听到门口的声音,朝那边看去。 沈归舟的方位比他先看到门口的人,但她没有下去迎人,见到郭子林被吸引了注意力,她抓住机会提气一跃,远离了郭子林。 郭子林发现时,她已经翻出墙头。 同时,空中传来她的声音,“王爷,我这几日不做生意,咱们后会有期。” 秦王抬头看着上面,还没反应过来,就又听到了郭子林的声音。 “你跑得初一跑得了十五吗?” 沈归舟头也不回,“那就等十五再说。” 转瞬之间,她人已在百米开外。 郭子林想要追上她,已经来不及。下面还有个秦王在那杵着,他也不好追出去,将前者晾在这儿。 他调节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将怒气压下去后,飘然从墙头落下。 下面三人看着这一出,乍然之间,都有点懵。 雪夕瞧着瞬间跑没影的沈归舟,只能尴尬地看着秦王,“王爷,您……我们小姐今日怕是不会回来了。” 她话落音时,郭子林正好落地。 他将手里的棍子扔到一旁的角落里,整理了一下衣裳,再走过来给秦王见礼。 “见过王爷。” “郭将军。” 礼见完后,郭子林接了雪夕的话,“不止是今日,她这几日估计都不会回来了。王爷,最近就不要找她了。子林也希望,王爷以后都不要再找她做生意。” 大概是刚打了架,余气未消,郭子林面上情绪稳定,语气却透着不悦和疏离。 秦王一直都知道郭子林不喜欢他和梁王接近沈归舟,听他这样说话,想起他刚才和沈归舟大打出手的一幕,心中不免猜想,他们师兄妹,这是因为他闹了矛盾? 郭子林看向雪夕,“今日这院里损坏的花草,你清点一下,等你家小姐回来了,让她赔给你。” 最后一句,他说得一本正经,听得其余三人有些愣怔。 “郭。” 秦王想要缓和一下气氛,刚说一个字,就被郭子林打断。 “子林今日还有公事,就先走一步了。” 他也没管秦王同意与否,手放下,直接走人。 他的背影之中,依旧散发着克制的怒气。 秦王还没弄清楚状况,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 郭子林的态度,让他有些生怒,可他不能,这让他又有些憋屈。 转而一想,自从郭子林从北疆回来后,态度一直很明确,向来不好亲近。之前就和他表态过,不希望他们去接近他师妹,如今在这里看到他,他这个态度似乎也正常。 这样一想,其实他也没什么好和他计较的。 再说,像他这种身份,中立,也算是另一种朋友。 沈归舟和郭子林都走了,只剩下秦王主仆和雪夕面面相觑。 秦王向她打听沈归舟和郭子林吵架的原因,雪夕自己都不清楚,只好含糊几句,没有明说。秦王侧面询问,是不是因为沈归舟与他相交之事,雪夕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她的这个反应,却让秦王坚定了这个猜想。 虽然郭子林已经说过了,秦王还是问道:“俞夫人何时才回来?” 小姐这次的祸好像闯得有点大,这几日怕是不敢回来了。 雪夕看着满院狼藉,尬道:“郭将军消气之前,我们家小姐,估计都回不来了。这些日子,我们也找不到她。王爷若是要找小姐,还是过些日子再来吧。” 秦王看她不像撒谎,无可奈何,只能先离开。 秦王走后没多久,沈星蕴从墙头翻过来。 见到一片狼藉,心提了起来。 走到里院,看到雪夕在打扫卫生,连忙问出了何事。 得知是郭子林来了,他心落回原地。 帮雪夕收拾完院子,他瘫坐在台阶上好一会,都没恢复元气。 他接过雪夕递过来的茶,很是不解地向雪夕请教,“雪姐姐,我阿姐、三姐夫,还有沐竹哥,他们三个性子完全不同,到底是怎么处成好友的?” 雪夕沉吟片刻,叹道:“大概是,他们三个人凑一起,十句话里顶多只有半句真话。” 那半句,八成还是出自言公子之口。 沈星蕴怔住,“啊?” 谷诵从沈归舟那儿离开后,又回了晋王府。 沈归舟的反应,陈穆愉已经见怪不怪了。他在心里叹息一声,也没有怪罪谷诵,直接让他离开了。 之后,他一直在书房处理公务,晚膳时分,才从书房出来,回到了听雨楼。 他刚进房间,觉得有些不对。 房里已经掌灯,他扫视了一眼,却没有看到异常。 他放轻了呼吸,仔细听了一下,也没听到异样的声音。 他放轻脚步,朝里走去。 本来想先去内寝,走到一半,忽然听到浴室那边好像有细小的声音。 他脚步微顿,转身走向浴室。 走到一半,看到屏风上搭着几件衣服,其中红色的外衣尤其显眼。 他有些讶异,“沈归舟。” 里面没人回应,却响起了水声。 他急步过去,靠近屏风时,沈归舟身着白色中衣,系着衣带走出来。 陈穆愉看着头发半湿的她,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你……” 衣服系好,沈归舟整理了一下头发,“我什么?” 陈穆愉没说话,在内心判断她是真人还是幻像。 沈归舟走到他面前,见他不说话,问道:“我不能来?” 陈穆愉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手上传来了温度。 真的! 沈归舟环视周围,“难道,你金屋藏娇了?” 陈穆愉没想到她会开这种玩笑,浅笑道:“嗯。” 这可不就是金屋藏娇。 嗯是什么回答。 沈归舟也不生气,大度道:“那我走?” 陈穆愉从容不迫,“那倒不需要。” 他视线微落,眼角余光看见她赤着脚踩在地上。 马上就冬至了,虽然屋里铺了地毯,却还是有寒气的。 他立马伸手将她抱了起来,“怎么不穿鞋?” 沈归舟看了一下自己的脚,习惯了。 他这里,有她以前穿过的衣物,也有后来他让人按着她的尺寸新添的衣物。 将她放到了床上,他去给她找了鞋袜过来,亲自动手给她穿上袜子。 穿到一半时,他问她,“沈归舟,你是不是又瘦了?” 沈归舟自己没注意过这个,“是吗?不知道。” 陈穆愉手上动作顿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给她穿好袜子,他没让她下床,自己转身又去找了干的帕子回来。 他一边耐心地给她擦头发,一边同她聊天,“你今日怎么过来了?” 沈归舟抬头。 陈穆愉记起她刚才的问题,澄清道:“没说你不可以过来。” 沈归舟将视线收了回去。 “你不是……” 不是后面,他又没说了。 沈归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这闲聊似的语气之中好像还隐隐带了点委屈。 “听说你病危了。” 陈穆愉动作停下,“……你特意来看我的?” “嗯。” 陈穆愉有那么一瞬间的感动。 感动过后,他告诉她,“这事已经过了很久了。” 沈归舟眨了一下眼睛,很久了吗? 陈穆愉微叹,“幸亏我这病还有救,否则,等你今日来,我坟头的草估计都有一尺高了。” 刚刚萦绕在两人周围的暧昧和温馨陡然消失无踪。 沈归舟睫毛落下,用它遮挡住了眼里的情绪。 陈穆愉继续给她擦头发,心里叹道,他就知道,她不可能有这份心思。 叹息未落,沈归舟开了口。 “你们家还没亡,皇陵的坟,也会长草吗?” 陈穆愉闻言,差点扯到她头发。 亏他还以为她刚才的低头沉默是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了。 他将心中那份歉疚收起,“要不要,改日我带你去皇陵看一下,顺便,你给我俩挑块地方。” 沈归舟的好奇心戛然而止,“算了,我们还是聊点阳间的事吧?” 陈穆愉嘴角上扬,“行,那这个事,我们以后再说。” 沈归舟未再接话,默认让这话题过去。 头发擦到半干时,沈归舟忧郁道:“陈穆愉,我饿了。” 和郭子林打的那一架,有点耗体力。 陈穆愉收了帕子,换人传膳。 房门打开,下人们看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沈归舟,都有些意外。 看陈穆愉对她的体贴,当时大家都尽量目不斜视,出了陈穆愉的视线范围,大家就私下讨论起来。 云泽一进听雨楼就听到有侍女在说这个事情,也是有些诧异。喝止她们后,自己骤然反应过来,跑去偷偷看了一眼。见到陈穆愉房里真的忽然多了个女人,多的那个女人还是沈归舟后,他立马将此时告诉了其他人。 听到这个消息,莫焰没有反应,陈霄还好,范庸医差点喜极而泣,他仰天长啸,今晚,他是不是可以睡个好觉了。 他想起了自己的那一千两银子。 这肯定是他那一千两银子的功劳,改日,他必须找师兄报账。 沈归舟没说自己为什么突然就过来了,陈穆愉也没再问。 反正对他来说,重要的不是她为什么过来了,而是她过来了。 沈归舟那个理由虽然是胡诌乱说,休息的时候,还是给陈穆愉号了一下脉。 陈穆愉看她认真的样子,宽慰她道:“已经没事了。” 的确是没什么事了。 沈归舟收回手,看了一眼他明显消瘦了不少的脸,疑惑道:“你不是百毒不侵吗?怎么还会着道?” 想当初,她弄了多少毒药,都没放倒他。弄到最后,她都快怀疑自己学艺不精了。 第839章 传召 陈穆愉先前就注意到她的指甲有点长了,拉过她的手,细心地给她剪指甲,“小时候我是不能喝酒的,沾酒就浑身起疹子,落水加上醉酒,我身体一直不见好,外祖父寻了一位神医来给我治病,神医让我泡了三年药浴,自那之后,一般毒药对我便无用了。不过,这也不是绝对的,偶尔还是有些药材会对我起作用的。不然,我要是病了,岂不是只有等死的份。”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她当时怎么就没这么好运气呢,害她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沈归舟看着自己的手,有点犹豫要不要先把手给收回来。 不然,她怕他会突然手抖。 “说起来,这也算是因祸得福,神医后来成了我师父。那次之后,我喝酒也没有醉过。” 原来他这个千杯不醉是这么一回事。 沈归舟看着他手里的剪刀,眼神飘忽,再看自己被他握住的手……算了,还是不要乱动了。 至于,后来她又去看过他的事,也没有必要特意告知他了。 她果断转了话题,“今日下午,秦王找过我。” 陈穆愉看出她的心思,顺着她将先前的话题揭过,“为了江南洪涝的事?” “大概吧。”沈归舟如实告诉他,“他去的时候,我正好要出门,没和他聊。” 陈穆愉不疑有它。 沈归舟也提出了另一种可能,“也有可能是为了户部的事。” 两人聊起正事,先前的旧事被盖了过去。聊了一会,指甲修完,沈归舟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双手悄悄吐了口气。 快要睡着的时候,陈穆愉在她耳边问她,这次打算在王府住几天。她脑中立马浮现了郭子林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睡意跑了不少。 忧郁了须臾,她给出了模糊的回答。 三四五六七八天吧。 郭子林要多久才消气,这个事情是个未知数。 其实,她不是怕他,她是担心她在这之前回去的话,她那好不容易打拼来的小院就得遭殃。 做人嘛,没必要跟银子过不去。 所以,暂时她还是老实躲躲吧。 陈穆愉对她这个回答,倒是有些满意。 这比他想得要长一些。 满意过后,他突然又冒出些微忧愁。 现在王府她都不愿来,那以后他若真地迁入东宫,她是不是更不会去。 这个想法冒出来,即使怀里抱着她,整个后半夜他也没睡好,一直都在想这个事情,该怎么解决。 江南洪涝救灾之事,朝廷已经非常有经验。 秋季干旱,洪水退得也比春夏之际快得多。 银粮到位,一切都好说。 只不过,自第一日有人在朝上提出,江南水患不断的灾祸根源后,这个事情之后几日都反复在早朝时被提起,陆续有人提议,要严查治河之人,并且提到了专掌川渎陂池的工部水部司。若是这灾是人的问题,当地官府要查,水部司更应查。 如此一来,朝堂之上越发热闹。 工部的风波,眼看就要平息。 因为这事,工部却再一次,陷入漩涡之中。 燕王和工部尚书罗珉,刚落地的心,再次被揪了起来,都着急上火的厉害。 这个事情,在朝堂上吵了四日。直到第五日,有人在大理寺门口击鼓鸣冤,满朝文武的注意力才暂时被转移。 那日正好是冬至,天气不是很好。 街上行人不多,大理寺门口更是寥寥无几。 突然来了个衣衫褴褛的叫花子,在大理寺门前击鼓。 邓伯行正好来大理寺找高柯,那人知晓他的身份后,当即拖住了他的腿,自称自己是朗山穆家的人,名唤穆棱,状告安国公灭人满门,杀人灭口。北疆私矿,不是他们穆家开的,是安国公府同他们穆家一起开得。 邓伯行听到此消息,立即让人将他带进了大理寺,同高柯一起,听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北疆私矿的位置,是十年前,安国公让人告诉穆维生的。 这些年,矿场的开采,以及矿石的买卖都是安国公府的人负责,穆维生则利用手中权利,帮其掩护,获利三成。 矿场暴露时,安国公怕事情败露,让穆家将罪责担下来。这样,他可以想办法帮穆家免去全家抄斩之祸。 穆维生卖图是事实,他在驻地私自铸币也是事实,那都是抄家灭族、株连九族之罪。私开矿场一事,穆家也逃不脱干系,他们没有办法,只能同安国公府妥协,独自承揽了私开铜银矿场一罪。 但是,他们没想到,安国公竟然会出尔反尔,卸磨杀驴。 穆家剩余的人被流放岭南后,他竟然又派了人追过来灭口。 朗山穆家,流放岭南的八十九人,除了今日击鼓的穆棱,已无一活口。 高柯和邓伯行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是,鸣冤之人,没有实证,只有一面之词。 流放之民私逃亦是大事。 两人立即封锁了消息,商讨过后,将此人安排妥当后,还是立即一同进宫禀报了此事。 天楚帝听完此事后,面上看不出情绪,身上气息却越发冷冽。 他当即遣了人向岭南和朗山证实,并命高柯将穆棱带进了宫,亲自见了他。 在穆棱以命做保后,邓伯行和高柯一同劝谏,矿场乃国之命脉,私开矿场,欺君罔上,乃眼中无国无君之行为,此事必须彻查。 天楚帝拍案而起,命殿前都指挥使柴向,会同大理寺少卿高柯一同前往安国公府,去请安国公,让他立即进宫。 他们是黄昏之时,到达安国公府的,他们带来的人直接堵住了安国公府的大门。 太常寺卿贺霖一案,还未查清,安国公府再次被重兵堵门。路过之人虽然不多,却立马驻足观看。 安国公府的人事先没有得到任何消息,突然被官兵堵门,心中也惶恐起来。 世子贺峻听说领头的还有殿前都指挥使柴向,强压了心中不安和不悦,连忙前往了大门迎接。 高柯和柴向见到他后,都没有向他透露细节,只言陛下请安国公进宫面圣。 贺峻看着外面的重兵,心头直跳,听说是陛下召见,也不敢再借口安国公病重,只能让人去请安国公。 高柯和柴向虽然没有向贺峻透露什么,但还是给足了三朝老臣面子,没有直闯安国公的书房,在前院安心等着。 安国公听到陛下传召,眉心蹙起,了解外面的情况后,心里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可是陛下传召,并且派了柴向与重兵过来,他也无法再借故托辞,通过管家吩咐了贺峻几件事情后,只能提心前往。 高柯和柴向等了一刻钟左右,安国公拄着拐杖前来。 见到他,两人还是给他见了礼。 安国公慈笑着向两人打听,陛下为何传召。 两人对他尊敬依旧,却也没有透露分毫。 安国公见他们嘴上如此之严,直觉愈发不好。 高柯、柴向将人请走之后,安国公府门口的重兵依旧未曾退去。 贺峻问话,他们则答,这是陛下的意思。 安国公府的人,心中的那份惶恐,迅速扩大。 安国府门前的动静,也很快传到了京都其它府邸。 这一日,皇宫大门落钥之事,也因安国公进宫面圣被推辞。 走到御书房门口前,安国公还是没能从高柯和柴的嘴里探听一二,迈进御书房的时候,他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天楚帝的面上看不出什么,见到他还是如以往一样,让人给他搬椅子赐座。 他坐下之时,天楚帝让其他人都下去了,就连张德素都退了下去。 整个御书房,只剩下他们俩人,很快安静下来。 这份安静,让安国公抓着拐杖的手,收紧了一些。 安国公感受到了周围氛围的不寻常,不动声色地主动询问,“不知陛下,今日召老臣进宫,可是有要事?”:魰斈叁4 天楚帝关心道:“老国公今日身体可好?” “托陛下鸿福,老臣身体近日还算硬朗。” “那就好。”天楚帝面露欣慰,停了一息,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啊,朕还记得,第一次见老国公时,朕还只是个孩子……” 只剩两个人的御书房里,天楚帝和安国公忆起了往昔,安国公觉得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但也没有办法,只能同他一道聊起那些旧事。 聊着聊着,两人都有些动容,御书房的气氛好似也跟着好转。 天楚帝从他年幼聊到他少年,从少年聊到他成为储君,从储君之时又聊到登基,然后就是他坐上这皇位后的近三十年。 两人聊了半生,这半生聊了近一个时辰。 在这半生里,天楚帝是一个好君王,安国公是一个好臣子,他们二人,风飞云会,君臣同志。从这半生里,他们似乎也都能看到他们最后的结局,云龙鱼水,君臣情深,载入史书,传唱千年。 回忆过后,天楚帝感慨良久。 安国公也陷入情绪之中,恨时光易老,不能再为君分忧。 两人均安静了一会,天楚帝情绪稳定后,唏嘘道:“都说煌煌天语,不敢有违,但朕心里清楚,朕坐在这个位置上,这一生,听到的谎话,比谁都多。想听句实话,则比谁都难。” 安国公醒神,恭维道:“陛下,君臣有义,义不可欺,陛下多虑了。” 天楚帝轻声重复这句话,“义不可欺。” 一息过后,他陡然发问,“那不知,老国公,可曾有欺骗过朕?” 第840章 羁押 若是他们反水,那么他们也必将九族不保。 为了穆家那么多条人命,他们绝对不会透露这些。 天楚帝手指上的动作带着几分闲适之感,他神情依旧平和,“可是,今日有一人,向朕检举,那矿场的位置是安国公告知穆维生的。” 安国公心中所想骤然停止,猛然抬头。 他没有慌乱,从容道:“检举老臣?” “不仅如此,他还向朕揭露,那矿场一直都是安国公府在开采、经营?” 安国公有点愣神,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与天楚帝对视少焉,怒道:“荒谬至极。这是诬陷,陛下,这就是对老臣的诬陷,那。” 他欲辩解,说到一半,天楚帝抬手打断了他。 “老国公莫急,那人自称是穆家之人,现在就在这宫中,你们可以当面聊一聊此事。他若是诬陷老国公,朕定不会轻饶此人。” 安国公听他说那人是穆家人,剩下的辩解之语停在了嘴边,眼中混浊了些许。 天楚帝也没有再和他多说什么,直接唤道:“来人。” 就在天楚帝和安国公在御书房里回忆往昔时,安国公府门前的重兵依旧没撤。 安国公府的变故在京都城中传开后,安国公府附近又陆续多了不少四下张望之人。 好好的冬至,本应是用饭休闲之时,不少府邸中的人都因安国公府门前的重兵心中不宁,猜测着安国公府到底又出了何事。 还没猜测出什么结果来,京都许多府邸的大门突然被人敲响。 夜幕降临时,京兆府的人全部出动,奉晋王殿下令,捉拿包庇、协同长隆银号犯罪的同党。 短短一个时辰内,京都有十五人被京兆府带走。这十五人中,有五人乃户部在职官员,其中包括户部侍郎,还有两人乃皇室旁宗,剩下八人,来自朝廷各个衙门,皆是朝廷命官,官职有大有小。 除这十五人之外,京兆府尹持晋王令牌,亲自登门安国公府,带走了安国公府世子,即乐乡侯贺峻。 柴向收到消息后,立即将此事向天楚帝做了禀报。 彼时,穆棱已经被押了下去,安国公还是不承认穆棱所言之恶行,坚定这是穆家对他、对安国公府的陷害。 天楚帝看向依旧跪在地上的安国公,告诉他,“晋王,已经破解长隆银号收缴的账册和名单。” 安国公抬头,眼神微微失焦。 天楚帝慢声道:“晋王在那账册之上清查到,长隆银行背后保驾之人,乃安国公府世子,贺峻。” 安国公微怔,心中呐喊,不可能,那账册…… 他的呐喊被天楚帝截断,“老国公,你现在,可还有什么其它的话,要对朕说?” 安国公散乱的神思归拢,“……老臣。” “算了。”他刚说两个字,天楚帝忽然又抬手阻止了他。沉默一息,他道:“你还是再想想,想清楚之后,再和朕说吧。” 安国公见他看向柴向,面上精神霎时差了很多。 秦王听到安国公被柴向请进宫后,就派了人去探听。探听了许久也跟其他人一样,没能探听出个结果来。 直到夜幕落下,才听到大理寺门口,今日有人击鼓鸣冤。 可这人鸣得是什么冤,就没人知道了。 听说是高柯同柴向一起去了安国公府将安国公请进宫的,众人难免不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但是,他们又想不到这中间又有什么秘密。 秦王让人去找大理寺询问,但大理寺其他人都不知道此事。 那鸣冤之人说了什么,只有高柯和邓伯行知道,那人现在也不在大理寺了。 秦王要想知道内幕,就只能找高柯。 高柯又同安国公一起进宫了,一直也未曾出来。 秦王派了人去大理寺附近和高柯家中守着,想在高柯出来后,第一时间见到他。 然而,他还未见到高柯,就先听到了,京兆府行事。 听闻京兆府是奉陈穆愉之令抓捕与长隆银号有关之人,他错愕不已。 老七破解那些账册和名单了! 安国公不是和他说,这事他已经处理妥当了? 他在骗他? 那他今日被父皇请进宫,也是因为此事,父皇已经知道此事了? 还没想出个头绪,又有人跑着来报。 京兆府将安国公世子也带走了。 正在书房来回踱步的秦王,脚步顿住。 连贺峻都被带走了。 到底是安国公府的人没有办妥事情,还是老七从别的地方发现了什么? 他的慌乱浮现在了眼里,目光转向大门。 燕王听到安国公被柴向带人请走时,反应和秦王差不多。派人探听了半天,也没探出什么。 几次之后,他想到了言沐竹。 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相交,他发现言沐竹探听消息的能力,远超他手下的那些人。 他立即遣了人去宁海公府,找言沐竹打听。 去宁海公府的人还没回来,京兆府弄出的动静,先传进了燕王府。 听到京兆府是抓与长隆银号勾连之人,他心头一慌。 过了片刻,他冷静下来。 长隆银号的事已经和他没关系了。以前有关系的,他父皇估计也知道。 既然如此,这事应该不会让他受到重累。 这样一想,他又放松了不少。 不过,听到安国公府世子贺峻也被直接带走了后,出于谨慎考虑,他最终还是起身,决定亲自去见一下言沐竹。 这日晚上,京都城里,比白日热闹。闹了很久,才安静下来。 京兆府的大牢,霎时有了人气,不是喊冤的,就是质问的,守监的人也不瞌睡了。 秦王在书房里不安地待了许久,听到回禀说外面安静了,也没看到有京兆府的人来敲秦王府的大门,他提起的心微微落了一些。 缓了一下心情之后,这种宁静,也让他心中多了更多困惑。 安国公没有骗他?老七通过其他途径查到安国公府的?苏丹小说网 还是老七又憋什么损招呢? 这些日子,秦王妃因为她娘家的事大病了一场,也无法帮他参考一二。 疑惑越来越多,他整个人变得也越来越烦躁,越烦躁越是想不通事情。 脑子里一团乱麻之际,关注安国公消息的人来禀,安国公被羁押在大理寺大牢了,安国公府的其他人,也全部被收监了。 秦王愣了一下神,回神后,忙问:“高柯呢?” “高少卿正在大理寺处理此事,邓大人也在,属下暂时无法给他递话。” “你回来的路上,可有京兆府的人往王府这边来?” 京兆府的人? “没有。” 秦王稍微松气了一些,沉思一刹,又开始来回踱步,其他人不敢发出声音。 走了几步后,秦王询问侍从,“俞夫人回来了吗?” “还未。” 最近郭子林派了人在那小院子门前守着,那日逃跑的人一直未敢露面。 “可能联系到她?” “她的侍女说,只能等俞夫人联系她。” 秦王又走了两圈,然后朝外走去,“去丞相府。” 秦王问起俞夫人时,后者正在听雨楼里和陈穆愉下棋。 两人坐在窗前,你一子,我一子,灯火下的剪映在窗纸上跳跃,透着一种岁月静好之感。 实际上,沈归舟并不是很想下棋,但是,陈穆愉不知怎地,忽然看不惯她一个人趴在榻上看话本子,心血来潮,硬是要拉着她下棋。 她说不下,他说那也行,他们可以做点其他的。 她瞅了一眼刚黑的天色,再看他的眼睛,觉得这长夜漫漫,下个棋陶冶一下情操也不是不行,于是,就答应下来。 她已经许多年没有下过棋了,下得也不是很走心。不过陈穆愉却是不嫌她棋臭,认真落子。 她连输五局,他耐心依旧,不厌其烦地陪着她重开。 下到第六局的时候,她有点不明白了,“你不觉得我棋差吗?” 陈穆愉优雅落子,“是有点。” “……那你还要和我下?” “一个人下更无趣。” 沈归舟抬眼,手里棋子随意地落了个地方。 陈穆愉眼角多了份笑意,拈子落盘,“我以前见过一个棋艺比你更差的人。” 沈归舟有了一点点好奇心,“谁?” “义州的那位大长老。” “大长老。”沈归舟惊讶地打量着陈穆愉,“你竟然和他下过棋!” “下了一上午。” “一上午!”沈归舟笑了,“你知道吗,整个义州,都没有人敢和大长老下棋。” 陈穆愉抬眼,表示愿闻其详。 “和他下棋,想要输给他太难了。” 若是赢他,也是不行的。 谁要是赢他一局,他能缠着那人下个三天三夜。 “你赢了还是输了?” “连输三局。” 厉害!也难怪他能忍受她现在这棋艺了。 她低头看向棋盘,“那你今日为何不能输我一局?” 既然都是下得人情世故,她不配赢一局吗? 陈穆愉吃了她三子,“你是你,他是他。” 她不是一个需要人让的人。 下棋如此,做人亦如是。 沈归舟看着自己那三个子,无所谓,“不让就不让。” 陈穆愉拈起一块果脯递到她嘴边。 她咬了过去,又随意地扔下一子。 陈穆愉耐心又认真地跟子。 这一局又很快结束,沈归舟端着果盘看他捡子,“你近晚不去京兆府露个面?” 京兆府今晚怕是热闹得很,没人镇场子,估计这热闹能持续一晚上。 陈穆愉淡然道:“不需要。” 精力好的,就闹腾好了,横竖也出不去那大牢。 “那你明日去上朝吗?” “不去。” 沈归舟看他回得果断,嚼东西的动作慢了些。 陈穆愉将茶递给她,“放心,我不去上朝,也不会对这些事有影响的。” 沈归舟接过茶,“我不是担心这个。” 不是这个。 “那你是担心什么?” 沈归舟摇头,“明日的早朝,一定很热闹。” 陈穆愉听懂了,“明日下朝,让小九过来给你表演。” 沈归舟正了正神色,“我是那么无聊的人吗?” 陈穆愉嘴角微漾,“不是。” 沈归舟看着他那笑容,他这是在敷衍她? 陈穆愉将棋子收好,站起身来。 沈归舟困惑,“不下了?” 陈穆愉整理了一下衣服,“不下了,我们做点其他的。” 这大半夜的,还做什么其他的? “做什么?” 陈穆愉将她手里的果盘抽走,弯腰凑到她面前,轻浅一笑,伸手将她抱了起来。 “这大晚上的,夫人,你说呢?” 沈归舟将果脯吞了下去。 “……现在天色还有点早。其实,我觉得我们还可以再下一局。” 陈穆愉挥袖灭了烛火,“棋,只要夫人喜欢,随时都可以下。” 第841章 奴役 沈峰听出他的声音,站了起来。 左方也不说话,就站门口看着沈星蕴在那装模作样地擦窗户。 沈星蕴擦了几下,看到了左方,脸上浮起灿烂的笑容,“左叔。” 左方也对他回了个笑容,“小少爷,你怎么在这儿?” “那个,我刚好路过,看到这个窗户脏了,就……” 胡言乱语还没说完,沈峰到了门口。 沈星蕴微卡了一下,“给它擦了一下,大伯父。” 沈峰瞥了一眼他所指的窗户。 沈星蕴悄悄后退,“我擦干净了,我先走了。” 正准备跑,沈峰开了口。 “进来。” 沈星蕴停住,想要挽救自己,“大伯父,我。” 沈峰又重复了刚才的两个字,“进来。” 不轻不重的声音,透着不容拒绝。 话未落音,他已转身朝里走去。 沈星蕴有些心虚。 左方伸手做请,“小少爷,请。” 沈星蕴估算了一下自己和左方的差距,放弃了跑走的想法,乖乖跟了进去。 大门关上,站在正中的沈峰回转身来。 沈星蕴灿烂的笑容里,满是纯真,“大伯父,您找我有事?” 沈峰开门见山,“今日大理寺可有异常?” “大理寺?”沈星蕴微愣,似是不解,这种事他怎么会问他,“我不知道。” 沈峰直视着他,缓声道:“昨日,你父亲同我商议,准备让你下月去江南读书。” 沈星蕴笑容瞬间收起,“下月?” “你要是嫌太晚,我让你左叔,明日就送你去。” 沈星蕴立即站得笔直,答得没有一丝迟疑,“大理寺今日有人击鼓鸣冤。” “何人鸣冤,所为何事?” “这我还不清楚,不过,此人击鼓后没多久,邓伯行和高柯就一起进宫了,等高柯从宫里出来,就有了安国公府的事。” 果然是和大理寺有关。 沈峰眼中多了一份犀利。 沈星蕴真诚道:“我发誓,我没有骗您。” 沈峰眼中犀利退去,吩咐他,“盯住安国公府,有事随时告诉我。” 沈星蕴怔住,怎么还奴役他啊。 “大。” 他试图推拒,才说一个字,被沈峰打断。 “此去江南。” 沈星蕴嘴里的话立马拐了个弯,阻止他将后半句说出来,“好的,没问题。” 沈峰得到他保证后,没再为难他,先行出了书房,朝自己院子走去。 沈星蕴颓丧地靠在门框上,看着他远去,心中哀叹,做小辈真得太难了。 沈峰回到自己院子,听下人说,贺舒窈在佛堂,就让人去请她。 贺舒窈听到沈峰请她回房,她有些许诧异。 他一般是不会在这种时候,特意遣人来请她的。问了详细,得知他是要和她说安国公府的事,但具体什么事,他没透露。 贺舒窈稍作思考,让下人先下去了。 嬷嬷琼玖见她不动,问道:“夫人,您不去见大将军?” 贺舒窈继续捻动佛珠,人还是没动。 琼玖思索着分析,沈峰特意遣人找她,说不定是安国公府出了什么事情。 贺舒窈捻动佛珠的动作不停,不太关心。 琼玖提议,自己出去打听看看。 贺舒窈又否决了这个提议。 下人回来,沈峰见他身后没有贺舒窈也不奇怪,他也没再让人去请她,独自在房中饮茶。 过了一炷香左右,贺舒窈回来了。 沈峰看到她,依旧没有觉得奇怪,仍旧端着茶杯品茗。 贺舒窈等了少顷,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主动出声问道:“你找我何事?” 沈峰抬眼,“我还以为,你不关心你家中之事。” 他的声音和平常无异,听不出任何反讽或者疑惑等其他情绪,就像是随口一说。 贺舒窈坐在他旁边,没有答话,也没有急迫好奇。 沈峰将茶杯放下,另外拿起一只空杯,给她也倒了一杯茶。 茶放到她面前时,他告诉她,“大概一个时辰前,陛下派重兵围住了安国公府。” 贺舒窈欲要去端茶的手微滞,转瞬之间,又恢复了正常。 沈峰注意着她的手,继续道:“你父亲被请进宫,现在还未出来。” 贺舒窈平静如旧,“就这事?” 沈峰又端起自己的茶杯,“或许不止这事。” 贺舒窈正视他。 “陛下派去安国公府的那些人,现在也未撤。” 贺舒窈端起茶杯,也饮起茶来。 沈峰也未有担忧,“再等一会吧。” 等什么,两人未再说。 这杯茶喝完,到了开饭的时间。 安国公府发生的事情,好像都没有影响两人,经过下人提醒后,两人一同前往了用饭的花厅。 快要到花厅时,沈星耀急步而来,他明显想与沈峰说话,看到他旁边的贺舒窈时又有些顾忌。 沈峰主动走到了一旁,沈星耀连忙跟上去,小声和他说了安国公府的事。 沈峰已经猜到他要说得就是此事,“这事我已经知道了。” 沈星耀微讶,知道了,可他的神情,看起来怎么不像。 “那大伯母她?” “她也知道了。” 沈星耀想起刚才看到的贺舒窈,更加迷惑了。 他们既然知道了,那他们都不担心吗? “无事,先用饭。” 沈峰没跟他说再讨论此事,先提脚前往了花厅,留下沈星耀一头雾水。 沈峰进了花厅,没有看到沈星蕴。 众人等了一会,他还没来。他的父亲沈鸿有些不悦,遣了人去催他。 除了他,沈家二老爷沈浩因为身体不舒服也没来。 沈浩这个不舒服,断断续续已经有好长一段日子了,找了大夫来看,没什么大病,说是旧疾,好好休养便可,却一直不见好,他最近来和大家一起用饭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沈鸿向沈星耀关心了他父亲的情况,嘱咐他照顾好后者。 主管家中事物的沈三夫人,也很是关心沈浩。看沈二夫人这些日子憔悴了不少,让他们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提议若是现在的大夫不行,就换个大夫。 沈星耀一一听着,表达了谢意。 沈峰坐在主位,只是听着他们说,没有发表言论。 沈星耀听沈鸿说话时,小幅度地抬眼瞧了他一眼,未能在他脸上看出什么。 这事刚聊完,沈鸿差去催沈星蕴的人回来了,禀说沈星蕴不在自己房里,府中其他地方也没见到他。 这一听就是不知道上哪鬼混去了,还没回家。 沈鸿有了怒气,被沈峰按了下来,吩咐管家给沈星蕴留饭,不再等他。 饭快吃完时,贺舒窈刚准备放筷子,左方急步进来。 沈峰和他对视了一眼,他没有避人,将沈星蕴刚差人送来的消息说了出来,“就在刚才,京兆府,奉晋王殿下令,去安国公府将乐乡侯扣押了。” 贺舒窈拿着筷子的手动作微顿,其他人都停了手中动作,面露震惊,视线统一投向了他们夫妻二人。 沈峰面色未变,放下手中筷子,示意他继续说。 左方言简意赅的将外面的事情说了一遍,同时告知,天楚帝派去安国公府的那些人也还没撤。 沈峰偏头看向贺舒窈,贺舒窈已经恢复如常,她放下筷子,从容起身,让大家慢吃,自己先走了。 其他人的目光也随着沈峰转向贺舒窈。 她的步伐和背影未见匆忙,也看不出她有焦虑担忧之状。 没有人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 沈峰收回视线,没再提筷,打了句招呼带着左方也走了。 但是,他步子和以往一样,并没有去追贺舒窈。 剩下的人,看着他们夫妻俩先后冷静地离去,懵了好久。 你看我我看你,也没看出个什么来。 几个女人围着沈鸿和沈星耀讨论起来,叽叽喳喳的有些吵人。 沈鸿有些担忧,觉得沈峰心中肯定很担心此事,沈星耀和沈鸿谈论了几句,沈星耀想起进门前和沈峰说安国公的事时,后者的态度,他不知道怎么评论这个事情。敷衍了几句,找借口脱身了。 离开花厅后,贺舒窈回了他们居住的院子,沈峰去了书房。 他没回房,贺舒窈没有差人来找他,他也没人去找贺舒窈。 今日安国公府发生的事,对两人似乎都没有影响。 他在书房坐了半个时辰左右,沈星蕴回来了,他给他带来了安国公和安国公府剩下的所有人都被大理寺收监的消息。 关于去大理寺那人,沈星蕴打听到,好像是从岭南逃蹿来的穆家人,其他的他就不知道了。 沈峰盯着面前那本一晚上都没有翻动的书看了一会儿,没再为难沈星蕴,让他先去吃饭了。 沈星蕴走后,他又在书房里坐了一炷香左右,吩咐左方将安国公府的处境告知贺舒窈,自己起身去了它处。 沈星耀从花厅出来后,去了父母住的院子,看望沈浩。 沈浩卧病在床,精神很差,晚上的药他还没喝,饭也未用。 看到沈星耀过来,他眼里多了一丝精神。 沈星耀遣走了下人,自己端了药给他。 劝了几句,沈浩终于喝了半碗药。 沈星耀忆起刚才饭桌上,沈鸿夫妇说地换大夫一事,颇为赞同,决定明日再给他换个大夫。 沈浩摆手,他这就是老毛病,再休养一段时日便可,让他不必麻烦。 沈星蕴端着碗的手有些僵硬,迟疑了几息,他问道:“您最近,还在做噩梦?” 沈浩神情微变,绕过了这个话题,同他聊起了家常。 沈星耀知道他的心思,没有戳穿他。 父子俩聊了一会,沈星耀犹豫良久,告诉了他安国公府的事情。 沈浩有些意外。 沈星耀想起沈峰对这些事的态度,又做出猜测,安国公府的情况应会越来越糟,这一次,安国公府,怕是不会再有东山再起之日了。 沈浩看向他,想说什么,嗫嚅许久,最后又放弃了。 没过多久,沈二夫人回来了,看到沈星耀也在,立马又拉着他谈论起安国公府的事来,问他知不知道什么内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