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白马醉春风]九万里》 第1章 不太寻常的远来客 世人有言,青州九城能占天下财气八分,此外帝都天启占一分,剩下的一分则一半给了其他城池,一半给润州的柴桑城。 柴桑城是整个西南道最富庶的城池,豪商云集,雅士汇聚,路过西南道的贵人只要有暇,都会来这座城转一转。 城里最繁华的地段莫过于金钱坊龙首街,只因首富顾家的大宅坐落在这里。但这最繁华最热闹的街道最近却不知为何一夜之间空寂无人,开在长街上大大小小的铺子忽然变得门可罗雀。 姑且算是慕名而来的人站在长街尽头,烟灰中带着些蓝调的纱裙在灿烂的阳光下反射出格外别致的色彩,腰间缀着一串垂下的珍珠腰链如同被推上浪尖的那一滴耀眼的水珠。但更惹眼的是这姑娘头顶上一对形如龙角的珊瑚发饰,珠玉搭配的金色丝绦缠绕在发间,怎么看都有种,不太像寻常人的感觉。 她孤身一人,手里拿着一把合拢的长伞,依稀可以辨别出伞面上的梅枝图案,眼力再好一些的人还能看出这把伞上与众不同的金属光泽。 更不寻常了。 不太寻常的远来客看着这不太寻常的光景轻轻挑眉,闲庭信步般朝街上迈出一步,前方顿时有数不清的气息扑面而来,或打探或威慑,但远来客并不在意这些,一双微微带着蓝灰色的眸子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这满街的摊贩。 卖肉的屠夫,绣鞋的老太,目光痴迷地望着不远处摆摊的豆腐西施的卖油郎,还有一个坐在酒肆前嗑瓜子的少年郎。 酒肆的名字很有意思,东归。 远来客不紧不慢地走到那少年郎面前,“你这儿卖酒?” 本在自言自语的少年郎抬起头,看到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站在近旁,仿佛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里,怔愣片刻之后稍稍看了她一眼,然后又怔了许久。 那眼神没有轻浮、痴迷、情动,而是诧异,十成十的诧异。 客人持伞轻轻点了点地,少年郎回过神来,“有有有,姑娘里面请。” 开张了十三日好不容易来了个客人,可不能错过了。 远来客迈步进了酒肆,酒肆的店面不大,菜谱就挂在墙上,可上面只有酒,没有菜。 桑落、新丰、茱萸、松醪、长安、屠苏、元正、桂花、杜康、松花、声闻、般若。 十二盏酒,一盏二十两。 少年郎是这酒肆的老板,从店铺开张至今只接待过一个白衣书生,第二回却来了个姑娘,他正琢磨着女子该饮什么酒的时候,那位穿着不凡的姑娘便点了第一盏酒,“就桑落吧。” 桑落酒,六月初六桑椹熟落之后制曲,九月初九桑叶落时用曲和水酿制,酿成后封存,经过叶落枝枯之秋冬,到来年桑椹成熟时再开封,清香纯正、入口绵甜,倒也不是不适合女子饮用。 酒肆老板爽快地去酒窖取酒,客人泰然自若地在大堂中找了一张空桌坐下,酒肆里除了她还有一个趴在桌上的白衣少年,仿佛是醉得不醒人事了,桌边靠着一杆银白色的长枪。 啧。 她目光淡然地看着对面的屠夫手起刀落剁着筒骨,手指下意识地在桌面上轻叩,和着那有规律的剁肉声,没几下那屠夫的视线便扫了过来,显然这细微的动作没有瞒过对方。 恰逢此时,年轻的酒肆老板端着酒盏回来,“桑落酒虽然入口绵甜,但却有几分后劲,姑娘可是善饮之人?” 薄唇微掀,“千杯不醉。” 那老板眼前一亮,“姑娘竟是海量?甚好甚好,我这还有不少好酒,姑娘可要多来几杯?” “二十两一盏的酒可不便宜,老板难道是没有生意所以特意逮着我这一只羊薅?”客人语笑嫣嫣,没有半分生气。 如此,倒是老板尴尬地挠挠头,“虽然贵了些,但酒是真的好酒!” 纤指端起酒盏,客人低头轻嗅着清甜的酒香,颔了颔首,“的确是好酒。” 她走进这家东归酒肆,一是因为酒肆的名字,二便是因为这醇正绵延的酒香了。她轻抿了一口,细眉微微挑起,又道一句:“好酒。” “是吧?”少年郎自信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七岁那年第一次喝酒,九岁开始拜了八个师父学酿酒,如今酿酒八载,我的酒虽然还算不上绝品,但是也足以胜过寻常酒无数了。” “那便再来一盏杜康吧。”客人拿出四十两,“多的可喝不起了,我没那么多银子。” 少年郎愣了一下,随后看向她身上的衣料,他自是有几分眼力的人,虽然认不出她穿的是什么料子,但这波光粼粼的纱裙,一看就十分名贵。再看她身上的配饰,哪个珠玉是掺了假的? 这样的人,说她没钱? 像是猜出了他的困惑,客人指了指垂在身侧的那条珍珠腰链,只见珠链的末端少了一颗珍珠,只留纯金的珠托,“初来此地,身无分文,只得典卖一颗南珠用作路费。” 少年郎看着那整整一串极为珍贵的南珠,挠了挠头,没再追问下去,“姑娘既同是好酒之人,我便再赠姑娘一盏酒,只不过那是我自己新酿出来的酒,还没取名字,刚好姑娘帮我试试口感如何。” 客人弯了弯眼,“那就多谢老板了。” “不用客气,我叫白东君,就当交个朋友。”白东君爽快极了,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快意畅然。 “好巧,我复姓东方,名既白,和白老板的名字听起来颇为有缘。” 不知东方之既白,这名字颇有意境,只是用作姑娘的名字,却有几分迥异。 白东君折回酒窖取酒,东方既白端着那杯桑落不紧不慢地啜饮着,目光透过窗口继续看对面的屠夫剁肉。 这杀气腾腾的刀意,哪是剁猪肉,怕是剁人肉出身的。 白东君取了两盏酒回来,正欲和东方既白聊天,一阵马蹄声忽然从街上传来,在这寂静多日的龙首街上显得十分突兀。两人视线朝外一瞥,只见一辆马车冲在最前,身后还有八位骑马穿着软甲的侍从。 前几日刚下过雨,地上皆是水潭,马车踏起一地水花急奔而来,车夫的一声长吁之后在酒肆门口停下。 东方既白微笑道:“看来白老板又有客人了。” 白东君忙走出去招呼,将那一伙人迎了进来。 酒肆里的声音顿时有些嘈杂了,东方既白坐在临窗的位置,每个人走进来的时候视线都若有若无地从她身上停了一下。她生得不落凡尘,美人在皮不在骨,她骨相是极美的,辅以凝脂白玉般的皮肤和精致柔美的五官,一般人难免要被勾了心神。 马车上下来的人是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身形高大,面容和善,只是左边的那一抹眉毛,却是白色的。他进门的时候先是朝东方既白的方向扫了一眼,诧异之色一闪而过,随后莫名凝重了几分。 新到访的客人明显比她要豪爽得多,五百两银子将那十二盏酒全点了一遍,甚至因为他们几人脚上带泥弄脏了酒肆的地面愿意付双倍的价钱。 东方既白心想,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一次性点了十二盏,这店里一没跑堂二没后厨,所有事情都得当老板的白东君亲自去做,他又一次进了酒窖,留下这满堂的客人。 停在身上的视线那么多,可东方既白的目光依然落在街对面的屠夫身上,仿佛看入了迷。一个风姿绰约的姑娘盯着满身横肉的屠户,这场面显得十分诡异。 “别看了,再看,眼睛就不能要了。”薄嫩的唇在精致的酒盏边抿了一口,东方既白一手托腮,另一手放下酒杯后不自觉地摩挲着搁在手边的伞柄。 “手下人未曾见过姑娘这般衣着打扮,有唐突之处请姑娘见谅。”那白眉男人起身客气地行了个告罪礼,不等东方既白回话便放下手负在身后,道:“姑娘好似不是中原人?” “不是又如何?北离好似没有规定非中原人不得入境吧?”东方既白淡淡地回道。 “失礼了。”白眉男人见她并不愿搭话,识趣地又道了一声歉便坐回去了。 男人回座之后那一桌的人仍旧在窃窃私语,话题不外乎这家不寻常的酒肆,还有东方既白这个不寻常的客人。 侍从中有人不解:“大人为何对那姑娘如此客气?” “你不懂。”白眉男人余光轻轻扫过东方既白坐的位置,随后低声道:“若我猜的不错,她身上穿的应该是鲛绡。传闻鲛绡是由居住在南海龙绡宫的鲛人纺织而成,非常名贵稀有,乃御贡之物。若真是鲛绡,只怕此人我们得罪不起,现在最好祈祷它不是。” 那一身波光粼粼的布料,一群没见过鲛绡的人越看越觉得像。 鲛绡? 侍从中有一个男子偷偷打量了一眼东方既白,世上真有鲛绡这东西?也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来历,得传信给风华打听打听。 第2章 吃肉的朋友 等到白东君回来,那些人话题的重心已经转移到了龙首街突然开出来的这家酒肆身上。十二盏酒依次放在了长桌上,每个酒壶上都刻着精致的酒名,看起来倒有几分价值二十两银子的味道。 白眉男子一拍身旁的凳子,“老板,我们一人一盏还多出一盏,不妨坐下来一起喝?” 算上门口的车夫还有马车上没下来的人,的确多出一盏,白东君不知道那马车上还有人,只微微犹豫片刻就坐了下来,“那就不推辞了。” 白眉男子有意向他套话,可白东君单纯得仿佛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年郎,一杯酒下了肚,提起自己的酒肆甚至有些气恼,“我就纳闷了,我这地契千真万确,在这里开酒肆也是诚意经营。可才来没几日就有人来捣乱,让我从这里滚?你说气不气?” “然后呢?你一个人怕是应付不过来吧,还是小老板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白眉男子故作关心地问道,眼底却划过一丝暗芒。 “那倒不用。”白东君忽然又露出了笑容,“我的酒肆,可不止我一个人。” 这时,角落里那个醉酒的白衣少年忽然打了个寒颤,像是被冷风吹醒了,他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伸手拿过靠在桌子上的那杆长枪,使劲地在地上顿了顿。 这一顿之下,似乎整个酒肆都颤了一颤。 他揉了揉眼睛,看到了大堂里坐着一群提刀佩剑的大汉,声色一厉:“又有谁来闹事!” 八名侍从立刻拔出腰间的长刀,那白眉男子眯起眼睛,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少年,他面色苍白,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背后,用一根绳子随意地绑了一下,典型的江湖浪客的装扮。 细看面容应该和这酒肆老板差不多年纪,可刚刚那一枪顿地的气势,怕是功力极不寻常。他又看了眼东方既白的方向,美则美矣,直觉告诉他这看着年纪也不算大的姑娘很危险。 “你是咒我吗?来我店里的就是闹事的?”白东君走过去一掌打在了他脑袋上,似乎还不解气,又踹了他一脚,“我等了十三日终于等来一桌贵客,你居然想把他们打跑?你个赔钱货!” 醉酒的少年打了个酒嗝,神智似乎清醒了些,他望见那一桌上摆了十二盏酒,眼睛顿时一亮,一步跨了出去,“既然是贵客,分我一杯喝喝罢!” 他身形极快,一步跃至桌前,伸手就往最近的那盏酒伸去,离得最近的那名侍从正准备挥刀,却见一人已从另一边掠出拦在了他的身前,伸手紧紧地按住了她的手。 白眉男子站在持枪少年的面前,微笑道:“我这酒还得给人带去,小兄弟若想喝,我那五百两银票中还多了一盏的钱,不妨就送给小兄弟了。” 少年甩甩头,似乎终于酒醒了,他收回手轻轻揉了揉额角,重新走回角落呼呼大睡起来。 “我真该去庙里拜一拜,来柴桑城就一直倒霉,还偏偏遇上了你这个赔钱货!”白东君仍然不解气地踹了一脚,可枪客的身子却轻轻地歪了歪,巧妙地避了开去。 白眉男依然和善地笑着,似乎并不介意,随即便转头对着侍从们说道:“喝完了,走吧。” “是。”侍从们收回了刀,转身走了出去。 其中一名侍从起得最慢,似乎犹然品着那酒中滋味,身旁的另一人轻轻地推了一下他:“学正,发什么呆啊。” “真的是好酒啊。”被唤作学正的侍从晃了晃脑袋,对着白东君咧嘴一笑,随后也起身走了出去。 白眉男子拿起桌上剩下的两盏酒,出门前看了眼东方既白的方向,后者恍若未觉,桌上的桑落和杜康已经喝完,她正在品白东君送她的那盏没有名字的酒。 “贵客若有空,可要常来啊。”白东君难得遇到一位懂酒的客人,自然忍不住招揽一下。 可白眉男子一出门就像变了一个人,非但没有回他的话,就连头都没有回一下,车夫在门旁撑开了伞,白眉男将一盏酒递给了他,带着另一盏走进马车内。 “那马车里还有一个人。”白衣少年重新把头抬了起来,低声说道。 白东君点了点头,“他刚说还多一盏酒可以给我喝的时候,我就算出来了。” “不必算,我们习武之人会望气,这辆马车的气就不对。”少年说道。 “还是个姑娘。”东方既白幽幽补充。 白东君撇了撇嘴:“欺负我武功不好?” 东方既白端起酒盏放在鼻尖轻嗅,“有香味,是女儿家的脂粉香。” 白眉男子上了车,给了车夫一盏酒,车夫接过之后对嘴一饮而尽,随后看了白东君一眼,眼底满是不屑,他随手将手中的酒壶丢在了地上,然后猛地扬鞭冲前方扬长而去。 白东君看到此景怒从心起,他冲到门外拾起酒壶的碎片朝车夫掷去,破口大骂,“我的酒给这样的粗人喝了,真是暴殄天物!” 东方既白摇了摇头,附和道:“的确是暴殄天物。” 那车夫头也不回,马鞭一甩竟将那碎片重新打了回来,直扑白东君面门。 白东君一愣,回过神时那碎片已经被人握在手中。少年枪客嘴上叼着一根牙签,手上掂了掂那块碎片,“这贵客,还不如不来呢。” 他回头目光向里,警觉道:“你又是谁?” 白东君忍不住踹了他一脚,“你个赔钱货,可别再惊扰我的客人。” 说着,他快步走到东方既白坐着的座位旁边,“东方姑娘,酒可好喝?” “甚好。”东方既白放下酒盏,“白老板可得小心,那些人来者不善,怕是今日之后还会来你的酒肆里借机寻事。” “没事没事,我可是乾东城的小霸王,没什么事情能难得住我!”白东君对方才那些人的无理有些气恼,但眼底全无畏惧之色。 乾东城,小霸王? 东方既白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浮出了一丝笑容,“白老板少年心性,着实难得。” “直接说他傻不就得了。”提枪的小声少年嘟哝了一句。 东方既白看向对面的肉铺,青葱般的手指夹了一锭银子,指节用力将它甩了出去,直直地嵌入屠户旁边的木板上,“烦请老板片一些肉来,我要带走。” 那屠户的刀一顿,随后面不改色地切了一块厚重的肘子肉,手里的剔骨刀起起落落晃出千百道刀影,只听刀背上的环扣铛铛作响,刀停下的时候,肘子还是肘子的模样。 白东君原本还在惊叹那眼花缭乱的刀功,可那肘子数刀之后还是原模原样,一时怔愣,难道都是摆的花样子? “好快的刀法。”少年枪客叹道。 东方既白淡淡地说道:“杀人刀,岂会不快?” 她饮完杯中最后一滴酒,起身走向门外。对面的屠户取出油纸将肘子包好,原本光滑的肘子皮上忽然出现数道折痕,一片片厚薄匀称的肉片在这个时候脱离了出来,惊得身后跟出来看的白东君瞪大了眼睛。 屠户抬起头,目光沉沉地看向面前这个不似凡俗的姑娘,东方既白一手提起油腻的纸包,对他满是探究的视线置若未觉,而是对白东君道:“白老板,我城外还有个朋友等着吃肉,今日便先告辞了,等他日我手头宽裕了再来找白老板饮酒。” 白东君不由问道:“有肉无酒,岂不是差点味道?” “我那位朋友不能饮酒,独独好肉。”东方既白摇了摇头,视线掠向一旁的少年枪客,“还不知道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司空长风。”少年枪客迟疑了一瞬,还是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东方既白点点头,“后会有期。” 一手提肉,一手执伞,飘然远去。 城外,东方既白刚进林子,一道健硕的白影扇动着翅膀从头顶扑下,她抬起右手,那气势汹汹而来的家伙便停在她手臂上,锋利的喙往她另一手提着的肉点点,她无奈道:“我可不能跟你一样吃生肉,且容我将它烤熟了再分你点。” 东方既白生了堆火,可惜天公不作美,火苗刚蹿起便下了雨,一人一鸟相视一眼,东方既白拍了拍它的鸟背,“看来你还得等一等。” 雨下得大了,白色的身影伴随着一声嘹亮的鸟鸣冲出树丛,灰暗的云层下它展开宽阔有力的翅膀,一个旋身就朝某个方向俯冲而下。它不是普通的鸟,它是神雕荧惑的后代,是东海上最凶猛的飞禽,主人为它取名劫海,遇上它的人便是遇到了劫。 东方既白仰头看向白影飞去的地方,踏着林海翻滚的浪潮,一步凌空,落下时已在十丈开外,就这样,几十步后她便跟着劫海到了一处年久失修的寺庙。 奚若寺。 虽不能遮风但好歹能避雨,甚好。 第3章 相助 入夜,东方既白靠在劫海身上睡得正熟,远处的内息翻滚忽然惊醒了她,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朝她这里猛冲过来。劫海也被吵醒了,一双锐利的眼眸在黑暗中泛着森森寒光,遒劲有力的勾爪刨了刨地上破旧的青砖。 “先看看。”东方既白摸了摸它的头,“听着不像冲咱们来的,好像是逃难。” 她挥灭了地上的火堆,一步跃上房梁蹲守,劫海轻扇着翅膀从寺庙的破窗中飞了出去。由远而近的气息的确冲到了奚若寺的门庭中,外面的人显然发觉了寺庙里已经有人,脚步停了下来。 东方既白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不由轻轻挑眉,落了地走出去。 “白老板?” “东方姑娘?” 一条硕大的白蛇忽然支起了数丈长的身体,猩红的信子一吞一吐,警惕地盯着前方。 蛇五百年化蛟,蛟千年化龙。在传说中,蛇会越长越大,直到化蛟成龙的那一日,这条蛇已有将近十丈之长,额头更似有犄角之状,已是近乎蛟的巨蛇了。 本已避出去的劫海忽然从寺庙后方飞出来,冲天发出一声嘹亮的鸣叫,翅膀扇动之下狂风大作,虎视眈眈地盯着那条白蛇。 一路跟着人逃到此处的白东君挠挠头,“鹰和蛇,好像是天敌?” 司空长风忍不住吐槽道:“不是好像,就是。” “劫海,下来。”东方既白伸手出去,劫海顿时收拢翅膀乖乖停在了她的手臂上。 白东君恍然大悟,“这就是东方姑娘说的那个吃肉的朋友吧?” 他拍了拍身后的白蛇,“小白,别紧张,都是朋友。” 白蛇放松下来,盘上庭院的一棵树,暗红的蛇瞳仍是时不时瞥向那只满是危险的猛禽。 东方既白扫向第三人,一身黑衣劲装,“若我没记错,我白天见过你。” “嘿嘿,的确见过。”对方搓了搓手,“白天我混在那些侍从里进过酒肆。” “东方姑娘,这位是灼墨公子雷梦杀,酒肆晚上被人闯入,是他帮了我们,这才一起逃到这里。”白东君简要地解释了一遍自己这边的情况。 东方既白没多少意外,那一街的人身上都带着杀意,显然是早就埋伏在那儿的杀手。 那雷梦杀是个话多的人,进了寺庙一边生火一边询问白东君和司空长风在柴桑城的目的,得知他们两个一个的确只是为了开酒肆,另一个是无家可归刚好在酒肆落脚,他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 “我……我还以为你们是天启城里派来支援,留下的两枚棋子,还以为你们这几日也算是掌握了无数的情报了,结果你们就真的是……过路的?” 虽然但是,白东君和司空长风点了点头。 雷梦杀不死心地看向靠在窗栏上逗鸟的东方既白,“那这位姑娘呢?” “我从东海而来,你们在说什么,我一概不知。”东方既白漫不经心地回了句。 雷梦杀哭丧着脸,“我要疯!别拦我别拦我,我要疯了!” 白东君忍不住宽慰道:“雷大哥你也不要太难过了,如果这里需要帮忙,我可以帮……” “帮什么帮!你知道你爷爷是谁吗!镇西侯百里洛陈,杀神百里洛陈!一言不合就把对面一万大军埋了的那种!我敢用他孙子去做丢命的事情?你可别害我,雷家堡虽然不要我这个弟子了,但我也不能害得它被满门抄斩啊。”雷梦杀连连摇头。 百里? 爷爷姓百里,孙子姓白? 听上去这白东君是个权贵家的公子,这白姓怕不是化名,真名应该叫百里东君才对。 “那我呢?”司空长风顿了顿手里的长枪。 雷梦杀看了他许久,忽然说道:“你快死了,的确是个好人选。” 司空长风一愣,握着枪的手微微颤了一下。 “可惜枪法实在太烂了!”雷梦杀继续抱头抓狂,忽的,他又看向东方既白,年近三十的人眼睛亮晶晶的,“这位姑娘倒是身手不错。” 东方既白扫了他一眼,“要我帮忙?” “如果姑娘愿意相助的话。”雷梦杀直觉有戏,笑容立刻殷勤了几分。 东方既白微微一抬眼皮,“你要我帮什么忙?” “是这样,我有个朋友,他最近因为家族争斗陷入一些不好的事里面,他嫡亲的哥哥被人杀害了,现在的处境非常不利,我想保下他。” 西南道有两大家,一家是金钱坊顾家,一家是木玉行晏家,两大家时而和而共治,时而水火不容。这些年西南道的黑白两路不是站顾家,就是挺晏家,一直争斗不断,直到半月前,顾家大当家顾洛离遭人暗杀而亡。 顾家剩下能做主的还有两位长老,顾三爷和顾五爷,是顾洛离的两位叔父,还有个弟弟,就是雷梦杀此行要保的人,凌云公子顾剑门。 劫海在东方既白的手上呼噜噜地叫唤了几声,锐利的眼眸扫过寺庙里的这几人,一双翅膀微微扇了扇。 纤白的手掌将它的翅膀压下,顺带顺了顺它背上光亮的羽毛,“可以,但是我有个条件,我需要一艘能入深海的船。” 雷梦杀一愣,下意识问道:“你要船做什么?” “回家。”东方既白淡淡地回道,“我有个弟弟,这次突然出门没和他打招呼,怕是要着急找人。” 茫茫东海之上,一叶飘荡的小舟随着浪潮起起伏伏,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仰面躺在船上晒着太阳,头顶一只和劫海长得差不多大的黑色海雕盘旋了一圈,最终落在了船头,利喙笃笃笃地啄了啄船上的木板。 少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既白姐姐向来自在随心,这一声不吭消失也不是第一回了,就既白姐姐的身手,谁遇到谁倒霉。与其在这儿担心你兄弟,倒不如回去和翎歌好好交流交流感情,争取明年孵出一窝小崽来。” 黑色的海雕无奈地晃了晃脑袋,一扇翅膀飞走了。 这厢,雷梦杀这才想起东方既白刚刚说过她来自东海,他虽然算得上见多识广,但对东边那一片充满未知的海域并不了解,可他明白一件事,“北离颁过禁海令,没有官府下发的行牒,普通百姓不能超出近海的海域。” 东方既白一勾唇,笑眯眯地看向百里东君,“这位不是镇西侯的小公子么?听你们说的,这镇西侯是个权力很大的官。” 百里东君顿时尴尬地低下头,“抱歉,东方姑娘,我是偷跑出来的,所以才隐瞒了一些身份。” 东方既白随意地耸耸肩。 “镇西侯的确是个权力很大的官。”司空长空开口提醒道,“但你要去的海边,在东方。” “这样啊,那可惜了。”东方既白瞄了眼自己腰间的珠链,就这么一路向东,把这几颗珠子全部卖掉应该也够路费了。 “问题不大。”雷梦杀忽道,“我还有个兄弟,他虽然在帝都不能随意离开,但是这北离东南西北他都能插一脚,不过是出海行牒和一艘船,肯定给你搞来。” “听上去是个手眼通天的官。”东方既白微微思索,点头,“那便如此吧。” “风华若是知道你就这么把他卖了,肯定会想办法收拾你。”门外传来一个温雅的声音,话音刚落一袭白衣的俊逸公子便跨过了门槛,“大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音了,你倒是一点也不担心被人找过来。” 来人显然和雷梦杀是认识的,但和其他人并不相熟,因此雷梦杀作为中间人便相互介绍了一番,他指了指身旁这个白衣儒雅的公子,“他是清歌公子洛轩,这三位……” “百里东君。” “司空长风。” “东方既白。” 不用雷梦杀说,剩下的人倒是爽快地报上自己的姓名。 白衣雅士一愣,天底下复姓的人不多,这一个破庙里倒是有三个,但这其中最最打眼的就是百里这个姓氏了,“你姓百里?镇西侯府的独孙?” “废话不多说了。”雷梦杀忽然开口打断了他们的话,几人心中都一阵莫名其妙,心想这里废话说得最多不就是你吗? 雷梦杀无视了其他人的眼神,只是问刚来的清歌公子,“洛轩,你怎么也来了?” 洛轩眉毛一挑,“不仅仅是我来了,他们也来了。” 雷梦杀一惊,“他们都来了?在哪呢!” “除了我赶来接应你,剩下的人去做更重要的事情了,当然还有那个绝对不会离开天启城的家伙,他负责在其后布局。”洛轩答道。 原以为要单打独斗的雷梦杀顿时松了口气,“我还以为这事只有我一个人愿意干,西南道的这件事涉及到的门派、家族太多了,你们插手……” “我们插手,家族当然不会同意,除了你这个被雷家堡放逐的弟子外,我们几个的确没有办法堂而皇之地参与这件事。但是兄弟归兄弟,家族归家族,我们只为兄弟而来。天启城里的那位说了,顾剑门不能死,这是我们的底线。” “天启城里的那一位是谁?”百里东君忍不住问道。 雷梦杀轻哼了一声:“自然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风华公子了。” 第4章 你爱谁? “听起来像是你刚刚说的那个大官。”东方既白幽幽插了句话,“不过,你们这儿的名号都是什么公子什么公子的吗?” “他们是公子,我们可不是。”司空长风摇摇头,“百晓堂发的公子榜,罗列了北离眼下八位绝世的少年英才,为此还创出了一首诗,风华难测清歌雅,灼墨多言凌云狂。柳月绝代墨尘丑,卿相有才留无名。” “风华替我们约了一位客人,客人好像已经到了。”洛轩扭头往寺外望了一眼。 那里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女子长得极美,却面无表情,冷漠得就像秋夜,让人无来由地感到一阵寒冷。 三更半夜,红衣,只会让人想起索命女鬼。 司空长风看了眼门口的红衣女子,又看了眼窗边漫不经心的东方既白,轻吸了一口气,这一个两个,多少有点美得不像人了。 洛轩上前行礼,缓声道:“晏小姐。” 那姓晏的小姐点了点头,“清歌公子,灼墨公子,幸会。” “也不算初次相见了。”雷梦杀笑道,“护送小姐这一路上,我们见过很多次。” 晏小姐望了百里东君和司空长风一眼,冷冷地说道:“你们就是肖历说得酒肆中的那两个少年,你们竟然还没死,按照肖历的脾气,应该立刻派人去杀你们才对。” “我把他们救下来了,我从晏小姐启程就一直藏在你的护卫之中,我是学正。”雷梦杀说道。 哪知晏小姐却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雷梦杀腿一软,尴尬地笑了笑。 她又看向东方既白,“肖历和我说过还遇上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是你?你和他们也是一起的?” 东方既白抬眼轻扫,颔了颔首,“之前不是,现在是了。” 两个风格迥异却同样有几分高傲的美人遥遥对望,不知道为什么四个男人都觉得有股火药味。 雷梦杀轻咳了几声,“晏小姐为什么会来这里?我本来以为,我们会是敌人。” 洛轩也收了神,点头道:“风华只和我说在这里会有一个关键人物等我们,只是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人会是晏小姐。” 顾家的大当家顾洛离身死不过三日,顾家三爷和顾家五爷就给顾剑门定了门亲事,女方就是晏家千金晏琉璃。按理说,这晏家背后的算盘应该是和顾家三爷五爷联手,害死顾洛离,然后通过结亲一事,控制失去了大当家的金钱坊顾家。 就连百里东君的酒肆被打砸也是晏家在背后下的手,可谁也想不到这晏家千金居然会找上他们合作。 晏琉璃平静地望着他们,缓缓地吐出一句话:“因为我爱他。” 一屋子男人有些傻眼,靠在窗边的东方既白眼神带了几分兴味,这冷冰冰的女人说起爱来也是冷冰冰的,不知这爱意有几分真。 “你……你爱谁?”雷梦杀只觉得自己有些凌乱,“顾剑门?难道你们晏家杀了顾洛离只是为了促成现在的这个局,为了让你能够嫁给顾剑门?你……疯了?” “你闭嘴!”晏琉璃狠狠地瞪了一眼雷梦杀。 “你爱的是顾洛离。”洛轩说道,“顾家大当家顾洛离。” 晏琉璃看了洛轩一眼没有否认,但她那一眼带着的几分怨仇却被洛轩捕捉到了,“看来我猜对了。” “没人知道我喜欢顾大哥,兄长想要借我的婚姻控制整个顾家。”晏琉璃冷笑,“他杀我的爱人,用我做棋子设局,那么我便暂且遂他的意吧。” 雷梦杀沉声道:“你先入局,为的却是破局。” “是,婚礼那天他会到,西南道所有说得上话的大家族、名门掌门都会来,那一天我不会嫁给顾剑门,而我的兄长,他会死。”晏琉璃最后三个字说得一字一顿。 东方既白在心里啧啧两声,直到他们把计划谈完都没再开口,她懒洋洋地往身后的窗槛一靠,“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女人。” 话音刚落,屋内四个男人齐齐朝她这个女人看过来。 她将劫海放了出去,耸了耸肩,“我小弟说的。” 原话是,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女人,就算得罪了,只要得罪的不是方既白都好说。 百里东君轻咳一声,“所以她让我们去她的婚礼上做什么,就是为了杀人?” 洛轩摇摇头,“两个字,抢婚。” “抢婚,谁抢?”百里东君皱眉。 “我和洛轩与顾剑门同为北离八公子,乃是兄弟之交,我们当然不能去抢他的亲。这传出去北离八公子就得改名叫北离八破鞋了,至于这位司空兄弟……”雷梦杀看着司空长风,面露不忍。 司空长风一甩长枪,“我怎么了?” “江湖浪客抢西南道第一世家的千金,这是小说话本里爱写的故事,可真的放在西南道,会被人乱刀砍死吧。”雷梦杀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望向百里东君,“所以……” “我?”百里东君一愣。 “你是镇西侯的独孙,论家世,你比金钱坊顾家和木玉行晏家加起来还要大,论相貌,你比凌云公子顾剑门也不差,怎么就不能去抢婚?”雷梦杀反问道。 “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十二岁遇见她,她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百里东君脸色微微一红。 “有多美?”雷梦杀问道。 百里东君答道:“绰约仙子,迎风而立,是绝世之美!” “和方才的姑娘相比如何?”雷梦杀又问道。 百里东君反问道:“金银如何和美玉相比?” “那和东方姑娘比呢?”雷梦杀好死不死地指了指东方既白。 百里东君刚想重复自己刚才的回答,就见东方既白眯起那双蓝灰色的眸子,后背的寒毛忽然全部竖起来了,“总……总之各花入各眼,我心里有人了,不可能去抢亲的!” 屋子里沉默了一会儿,诡异的气氛忽然指向了东方既白,“抢女的不行,我们……还可以抢男的。” 东方既白的眼睛再度眯起,手指摩挲着长伞的伞柄,“嗯?” “我看东方姑娘和我兄弟年纪也差不了太多,我们公子榜上的人容貌都是一等一的好,东方姑娘去抢一回亲,不吃亏。”雷梦杀见东方既白想要动手,连忙暗示道,“行牒!行牒!” 次日清晨,一黑一白两道人影在寺外避开了众人说话,“那个姓东方的,你有几分了解?” “只昨日在酒肆里见过一面,此前从未见过。”黑衣的雷梦杀摇头。 洛轩哼了一声,“那你也敢应下行牒一事,万一她是什么居心叵测之人,岂不是给那位惹了大麻烦?” “她穿的可是鲛绡,乃御贡之物,我一开始以为她是风华从天启送过来的救兵,谁知道她是从什么海上来的?”雷梦杀郁闷道。 “鲛绡?”洛轩皱眉,回想起东方既白那一身水波粼粼的纱裙,的确极为罕见,“你说那是鲛绡?你以前见过?” “额……没有。”雷梦杀一时语塞。 洛轩无语地看着他。 雷梦杀只好问:“那你见过?” “我没见过真的鲛绡。”洛轩摇了摇头,“鲛绡的确有御贡这一说,但那是江南织造仿照传说中的鲛绡在布匹上做了鱼鳞状的暗纹,宫里受宠的娘娘偶而会得上一两匹。” 顿了顿,他轻声道:“那种仿品我曾见过,和她穿的完全不一样。” “你看她头上那两个,”雷梦杀左右手各竖起两个指头在脑门上比划,“你说她会不会是海里的妖怪成了精上岸来的?” 洛轩沉思许久,“算了,你且先暗中观察着,我传信给风华告知他此事,他自会调查这人的来历。” 寺庙内,百里东君也好奇地打量着东方既白头上那一对犄角状的发饰,“这是龙角吗?” “自然不是。”东方既白摸了摸头顶的发饰,“这是雪玉珊瑚。” “真是奇特,我从未见过。” 东方既白笑了笑,“也许你们中原人会觉得稀罕,但在我们东海,这是很常见的东西。” “东方姑娘真的是从东海来的?” “我骗你作甚?”东方既白迎着朝霞徐徐吐出一口气,浑身上下的气质倏地一变,恍若谪仙,“蓬莱仙岛,太乙仙宫,我不过一介小小仙官,追着墟海里的一只百年精怪来到这里,如今可是神仙落难了。” 百里东君眼前一亮,司空长风却在后头抱着枪冷不丁地吐出一句:“这话就挺像骗人的。” 东方既白笑眯眯的并不生气,“呀,被拆穿了。” 三日之后,天启城。 北离帝都天启,是整个北离最大的城池,这里聚集了天下的财富,天下的权力以及天下的才子。 一处华贵的院落中,穿着软甲的侍从将刚从信鸽上收下来的字条恭恭敬敬地递到了一名男子手中,“殿下,是清歌公子寄来的。” 男子推开卷成一管的字条,在看到几人已经顺利汇合的消息后眉头微微舒展,旋即便看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名字,他不由低声念了出来,“东方……既白,此人是谁?” “听上去是个少年郎。”侍从不太清楚地挠了挠脑勺。 男子摇头,“是个姑娘。” 咦? “派人去查,天底下姓东方的人不多,只要不是化名,应该能查到些来历。” “是。” 第5章 走吧,抢新郎官去。 柴桑城,顾府。 顾大当家客死他乡,传回来的消息是突然染了恶疾,可尸体却并没有被送回来,顾府的白事不过才举了几日,忽然又换上了一片红装。 “冲喜冲喜。”一名笑容满面的中年矮胖男子坐在门口迎客,一边冲着来客招手,一边反复重复着这句话。 不远处的巷道里,百里东君捏紧了拳头,眼底全是兴奋的神采。 东方既白幽幽的嗓音从巷道深处荡了过来,“百里小兄弟这么激动,不如这亲你去抢?” 百里东君连忙拒绝,“不不不,我有喜欢的姑娘,要是这事传出去了会叫她误会的。” 东方既白无所谓地一耸肩,海藻般柔顺的长发披在肩头,多了分慵懒的意味,“你连你喜欢的姑娘叫什么都不知道,换作我是你,要是看上了那姑娘,回头就把她套了麻袋抢回来。” 站在巷口的百里东君和司空长风纷纷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这位自称是太乙仙宫来的美人姐姐可是半点都不知道矜持二字怎么写,喝酒不说,身边还养了只凶猛异常的鸟,有时候真比他们男子还要豪爽。 见顾府门口的马车到得差不多,东方既白拍了拍没有丝毫褶皱的袖纱,一手握着那把从不离身的长伞,“走吧,抢新郎官去。” 两人跟在她身后,司空长风看了她手里的那把伞好一会,“东方姑娘,你的武器就是这把伞?” 东方既白的眼眸忽然眯起,“小兄弟,若是没见过新鲜的死人,待会儿我这伞打开的时候记得闭眼哦。” 百里东君和司空长风脸色同时一肃,前面走着的女子却已经步伐灵巧地从顾家正门上方翻了进去。她一落地,立刻惊动了顾家内维持秩序的家丁,“什么人!” 只见来人一身烟灰色的纱裙,清风拂过海藻般的发丝,空气中莫名多了几分潮水的湿意,一双罕见的蓝灰色眼眸就是那波澜的源头,水光粼粼的裙摆一扬,纤细的身影如游鱼般穿过围堵上来的侍从,一脚踩在正厅的门槛上,薄唇微掀,“第一次抢亲,不是很有经验,还请各位见谅。” 后头跟进来的两人略略汗颜,托她的福,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她夺去了,他们从正门大摇大摆走进来也没人管。 东方既白扫了眼台上一对红衣喜服的男女,晏琉璃盖着红盖头看不到脸色,倒是那位新郎官顾剑门,皱着眉朝她看来,似乎有些不解但却没有出声。 顾家三爷猛地从席间站了起来,“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东方既白抬手一指台上的顾剑门,“这公子我看上了,自然不能让他和别的女子成亲。” 身后,百里东君悄悄戳了戳司空长风,“你有没有觉得东方姑娘虽然嘴上说着第一次,但看起来好像很熟练的样子。” “放肆!顾家的地盘岂容你这来历不明的女子撒野!”顾三爷冲她走过来,“今日是我们顾家大喜的日子,不想见血,还请速速退去!” 东方既白却是笑了笑,微勾的唇角带着轻讽的笑容似乎将对面的人心神全都勾陷了进去,蓝灰色的眼眸如同一潭深渊,“放肆?上一个对我这么说的人已经被丢进海里喂鱼了,可惜这里没有海,只能把门前那口小池塘拿来将就将就。” 说着,人影翩然一晃,没人看到东方既白是怎么出手的,顾三爷已然倒飞出去,一头栽进了正厅前方的荷花池里。 “大胆!”坐在主位上的,这场宴会真正的主角终于忍不住一掌拍案,一步踏了下来。 婚宴的那对新人如同两尊雕像,一动未动,闪身出现在东方既白面前的是晏琉璃的兄长,在背后谋划了一切的晏家家主晏别天。 东方既白又是一勾唇,“说大胆,和放肆是一样的。” 四尺长伞伞尖拄地,她一手持伞旋身,烟灰色的裙摆如浪潮般跌宕,另一手掌力汇聚,骇人的气势骤然喷薄而出。 晏别天的脸色微变,一挥手攥住自己的佩刀,他的刀法是南诀一位绝顶刀客所传,这些年勤学苦练,按照百晓堂给出的一品四境划分,早已入了金刚凡境,可在这个不过二十来岁的姑娘面前,他居然生出了一种云泥之别的感觉。 一掌,刀碎,晏别天撞上了正厅墙上挂着的囍字,正好将两个喜从中间震成两半,满座皆惊,纷纷离座朝墙边退去。 一身喜袍的顾剑门动了动手指,他目光森寒地看向倒在地上的晏别天,旁边蒙着红盖头的晏琉璃忽而轻声道:“事情还不算完,他背后有帮手,先让她把人引出来。” 相比晏别天的口吐鲜血,东方既白只是随意地擦了擦手,扭头对身后目瞪口呆的百里东君和司空长风微微一笑,“不要慌,你们要相信姐姐我不动手的时候是很温和的。” 司空长风最先回过神,他看了眼在随从的搀扶下颤巍巍站起来的晏别天,皱了下眉后思索道:那几位公子知道他们半道拉入伙的这姑娘武功是如此深不可测么? 金刚之上,自在地境? 不对不对,至少是逍遥天境。 晏别天也深深感受到了境界上的差距,他顾不得其他,从袖中甩出一支袖箭,朝窗外丢了出去,东方既白看到了他的动作却没有阻拦,而是一转身冲两人摊手,“好了,场子已经帮你们砸好了,年轻人就该多历练历练,这里就交给你们善后了。” 司空长风一愣,见她已经走出了正厅,“你去哪儿?” “我东方既白,向来是好事做到底,斩草又除根的。”她右手持伞在左手掌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掂了掂,眉眼间有股说不出恣意潇洒,“自然是要把另外那些臭鱼烂虾收拾干净。” 她一步翩然,海浪般的裙摆已经落在了宴厅前的红毯上,顾家三爷满身狼狈的被几个家丁从荷花池里捞起来,她弹了弹手指,刚上岸的人又被打了下去,“还没死就别上来。” 身后落了几道不算太差的气息,东方既白回过身,看向突然出现在顾家大院中的五个披着斗篷的黑袍人,“五个?我以为七个呢?” 为首之人身形魁梧,一双手却惨白枯瘦,整个人像是一具套在斗篷下的骷髅,他看着东方既白的方向,沉声道:“动手。” 四名黑袍人顿时一跃而出。 东方既白微微一笑,轻轻转动伞柄,银白的伞骨向四面八方撑开,伞面上傲雪迎霜的红梅鲜艳得仿佛能滴血,伞的另一侧是和面上的白雪红梅截然不同的猩红,伞骨撑开的那一刻仿佛能闻到浓重的死亡味道。 伞上的红梅片片飞落,像是飞溅的鲜血,四名黑袍人的身形一滞,他们后方的首领却蓦地心口一凉,脚下步伐急退,可已经来不及了,那原本还在十步开外的女子眨眼便已经贴至他身前,青葱般的两指点在他胸口,仿佛利刃穿心。 他能清晰地看到那双蓝灰色的眼眸中盛着的笑意,四肢百骸蓦地泛起一阵冷意,很快的,他连冷意也感觉不到了,身体失去力量的支撑向后仰倒在地上,露出胸口一个冒着血的窟窿。 血红的梅伞缓缓落下,重新回到女子的掌心,四个黑袍人齐齐身首分离,瘫倒在地上,四颗脑袋咕噜噜滚到了刚进顾家院子的四人面前,几人顿时面色各异。 雷梦杀摸了摸鼻子,“如果不是刚刚在外面看见了本尊,我会以为这位才是执伞鬼。” 洛轩看向持伞站立的东方既白,溅到她衣上的血水完全无法渗入那条烟波缭绕的纱裙,顺着裙摆滑落之后很快就恢复了裙裳本来的颜色,他莫名想起了一段古书上的文字:南海出鲛绡纱,入水不濡,入火不热。 这怕是货真价实的鲛绡,她到底是什么来历。 东方既白看向另外两个新面孔,一个坐在华美的轿子里由几位俊美的男子抬着,一个一身漆黑看着冷冰冰的,她一偏头,“这两位又是什么公子?” 雷梦杀轻咳了一声:“这是墨尘公子墨晓黑,坐在轿子里的那个……” 立在轿前的小童抢先道:“这是我们柳月公子,柳月。” 东方既白微微一笑,“幸会。” 一个刚杀完人站在尸体堆的姑娘冲他们笑,饶是他们心理素质强大也有些头皮发麻。 “接下来的事,想来与我无关了。”东方既白扫了眼身后已是一片狼藉的场面,她看向雷梦杀,“雷公子,答应我的事怎么说?” “呃……”雷梦杀瞥了洛轩一眼,后者压根没理他,“这个……这里去天启走个来回也是好几千里,不然这样,你跟我们一起去天启,反正你从这里到东海也是一路东行,不过岔条路换个方向东行而已,还算顺路。” 东方既白想了想,点头,“可行。” 第6章 初见面 天启城,传闻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风华公子正在书房里翻看四处收拢上来的密报,窗外忽然有道白影闪过,他目光一凛,提剑翻身出了窗外,“谁?” 院子里一棵郁葱的古树上,一身白衣的老人飘飘然端坐在树梢,笑眯眯地看着走出来的清贵公子。 “师父?”见到来人,他放下了剑,恭敬地行了个礼。 老人笑眯眯的,“剑三的事情解决了?” “几位师兄都已经处理好了,不日就能赶回天启。” 老人笑着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说:“回来好啊,那位贵客也该跟他们一起来了。” 风华公子微微迟疑,不确定地开口道:“师父说的贵客,可是一名女子?” 老人不说话,只是笑得格外慈祥,仿佛在看一头即将出栏的猪崽。他后背不由淋下一阵冷汗,心中斟酌了一番,试探地开口问道:“弟子最近在调查一个人,哪怕请了百晓堂也查不到她的来历……” “能查到就有鬼了,百晓堂自称天下百晓,但也有他们无法知道的事,更何况那位对我们来说可是天外来客。”老人挥袖,天上的云彩被一阵风送出去很远,如同一叶扁舟,徐徐向东海遨游。 想起洛轩在信中三言两语描述的,风华陷入了沉思,“那……师父知道她?” “不知道。”老人意有所指地看向他,“她来天启,是应约而来,她的要求你若能做到答应也无妨,不过记得提醒她一句,还有条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漏网之鱼。” 几日后,几匹快马进了天启城,守城的士兵看到其中几人自觉地让开了道,北离八公子,在天启城谁人不识谁人不晓。 四位公子同时出现,场面一度热烈,但同行的还有一名容色卓绝的女子,那可就真是让人觉得惊悚了。 “啧,还是第一回出门没人看我们。”斗笠下的柳月慢悠悠地策着马走在一旁。 洛轩淡淡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这不是正合你意。” 墨晓黑面无表情地保持着沉默。 走在另一边的雷梦杀哈哈大笑,笑眯眯地朝他们四人中间的姑娘问道:“怎么样?是不是有种众星拱月的感觉!” 被迫万众瞩目的姑娘微笑着看向前方,“我谢谢你。” 她看了眼手中的长伞,唰的一下将伞柄撑开,雷梦杀吓得退出去老远,“别别!姑奶奶,这可是天启,要是当街杀人会惹上麻烦的。” 东方既白将伞的边沿压下,落在身上的视线顿时被挡去大半,暗红的伞幕下女子的皮肤更显白皙,“谁跟你说我一打伞就要杀人的?我可是个好人。” 雷梦杀干笑几声,实在是在西南道的时候对那番场景太过记忆深刻了,不光是他,其他几人都是。 几人行至一处巨大的宅院,东方既白抬起头,只见上面写着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稷下学堂。 “所以你们说的那个风华公子,就在这里?” “他可是个大忙人,学堂有一处他休息的地方,如今我们几个兄弟回来,他应该会在这里等我们。”雷梦杀上前一步,推开学堂大门,“请吧。” 东方既白随四人穿梭这学堂之中,这学堂也的确有几分学堂的样子,一个转弯就能看到捧着书在看的读书人,当然也不乏提剑修习剑术的人,越往里越能感受到浑厚的气息,她不由挑了挑眉,这学堂还真是藏龙卧虎。 “到了。” 独立的小院院门敞开着,两个穿着软甲的侍从守在门口,见到他们前来连忙让开了路,雷梦杀一步踏了进去,“风华,我们回来啦!” 院内有一人披着白色大氅坐在树下,见他们进门脸上不由露出几分真实的笑,“辛苦了。” 雷梦杀笑嘻嘻地走过去,熟稔地拿起石桌上的酒杯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饮下后只觉得满身的疲惫都在顷刻散去了,他一转身,“来来来,我来介绍,这就是我们之前在信里跟你说的东方姑娘。” “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风华公子了!”他一掌拍在对方的肩上,“你要找人拿出海行牒,找他准没错,他是我们北离的九皇子萧若风,一张小小的行牒不在话下。” 萧若风起身,目光掠向走在四人最末的那一袭烟灰色倩影,一把梅花雪落的伞,他的目光在那身粼粼如波的裙裳上一带而过,随后抬手行了个江湖礼,“东方姑娘,幸会。” “幸会。”银色的伞骨收拢,露出一头海藻般的长发,缀着淡蓝珠贝的额饰嵌在头顶,只留出了两缕缠绕着细珠的额发,蓝灰色的眼眸氲着碧海柔波般的笑,就像被海水洗得晶莹剔透的宝石,轻轻一眨就叫人吸住了心神。 雷梦杀的大嗓门忽然在旁边响起,“怎么样!是不是很神奇!” 他举起两只手指往脑袋一比划,“第一眼我还以为龙宫仙女来了呢,后来才知道那是什么雪玉珊瑚做的,想着珊瑚那么脆,折了可怎么好,没想到那玩意儿居然挺硬,差点没给我的手扎出一个窟窿来!” 萧若风愣了愣神,随后舒了口气笑道:“看来姑娘的确是常居海外之人。” 东方既白耸耸肩,“他们说你能弄到出海行牒和船,不知何时可以兑现?” “不急。”萧若风温和有礼地回道,“出海行牒需要走户部批文,一时半会儿拿不到手,姑娘需得等上几日。” 来都来了,等几日也无妨。东方既白也清楚,虽然对方是个位高权重的皇子,但终归不是皇帝,什么东西张口就能拿到手。 她点点头,“行。” 东方既白应下后,萧若风神色缓和了几分,“今日几位师兄远行归来,我在雕楼小筑定了一桌席面为几位师兄接风洗尘,若姑娘不介意,可以同往。” 五个男子,就她一个姑娘,按理说是应该介意的。 可东方既白依旧点点头,“行。” 应得这么干脆利落是萧若风没想到的,看自己那几位师兄好像也没什么反应,就连素来不喜欢和旁人凑一起的柳月都没异议,他在心里留了个疑惑,随后便吩咐侍从先去为东方既白安排一个住处。 雕楼小筑二楼的雅间,在萧若风派人知会了以后,他们从学堂乘马车到雕楼小筑门前的功夫,酒菜便已全部备好。 东方既白站在窗栏处看着这座格外繁华的城池,午前的朱雀大街格外热闹,两边街贩高声叫喊,白衣的郎君谈笑而行,美貌的年轻姑娘拿起半块手帕遮住自己的面容,亦有小童持着糖葫芦嬉闹而行。 她微微点头,帝都果然是帝都,也不知道他们那儿的中原帝都有眼前的几分光景。 “怎么样,天启是不是很大很热闹?你没几天走不了,不如在天启好好逛逛,等你以后回了东海,怕是见不到这样的场面。”雷梦杀自豪地站在她身边介绍道,“我对这里熟得很,可以给你做向导。” 背后已然落座的洛轩不轻不重地提醒道:“你带她逛,没走出一条街你家那位剑心冢的传人怕是要提剑过来砍你。” 雷梦杀倒抽一口凉气,讪讪地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我这不是怕东方姑娘人生地不熟,难得来了天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啊。” “我此前从未来过中原。”东方既白听着街头小贩的叫卖声,目光不自觉地停在了挂在飞檐下的一串铜铃上。 萧若风略一迟疑,问道:“姑娘来自东海,第一次入中原便去了西南道那么偏远的吗?” 东及海和西南道,可以说是北离国土上呈对角之势的两个位置。 “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东方既白一转身,见一桌的人只有萧若风的左右两边各多了一个空位,直接迈步过去坐下,“我本来在墟海杀海兽,想抽几根上好的脊骨做伞骨,结果那条蛟别的本事不行,逃跑的速度倒是飞快,我追着他入了墟海深处,不知道撞上了什么,就到柴桑城附近了。” 柳月闻言来了兴致,“时空之门?” “也许吧。”东方既白耸耸肩,“所以我在想办法回家。” “那要是回不去呢?”雷梦杀好奇地问道。 话音未落,洛轩就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 萧若风正襟危坐地坐在旁边,若是仔细观察的人就会发现他的脊背比平时挺得直了几分,他虽是九皇子,但平时不是忙于处理朝堂上的事就是和学堂的师兄弟打交道,头一回除了家中姐妹以外的人坐在他身旁,难免有些不自在。 因为离得近,他甚至闻到了对方身上有股或咸或涩的味道,那是一种远离脂粉香气的独特气息,干净又不厚重,闻者甚至有种淡淡的凉意和海风拂面的感觉。 他轻咳了一声,“姑娘既然到了柴桑城,那之前追的那条蛟呢?” 若是猜得不错,这应该是师父要他提醒的那件事了。 东方既白像是才思考起这个问题,她那个时候只打量了下自己所处的地方,还真没留意过那条该死的魔蛟跑去哪儿了,烟笼细眉,她难得地蹙了蹙眉,“西南道那样的气候,它应该活不了多久。” 萧若风见状,知她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却已经上了心,便敛了话头不再暗示,端起桌上的酒杯自顾自地抿了口酒。 第7章 打了只野味 东方既白也跟着端起酒抿了一口,清酒入喉,她目光微亮,“好酒。” “雕楼小筑的秋露白是天下闻名的美酒,每月只出一日,一日只出两个时辰,今日刚好十四,掌柜的帮我们留了酒。”雷梦杀笑道,也饮了一杯,饮完之后感慨道,“也不知道百里东君那小子被他叔叔抓回去之后怎么样了,他嘴上一直叨叨着来天启品一品秋露白,怕是轻易来不了。” 百里东君是偷跑出来的,柴桑城的事闹得那样大,家里长辈来寻,还是没躲开被抓回去的命运。 “满园生永夜,渐欲与霜同,秋露白,这名字是极配的。”东方既白微微颔首,“百里小兄弟少年心性,他能酿出世界上最纯粹的酒,将来于酒道上的造诣不会差的。他只要喝过秋露白,就能酿出比秋露白更好的酒。” 雷梦杀不由笑了,“你倒是对那小子很自信,不过他酿的酒是真的不错,和我在别处喝的酒全然不同,按你说的,应该是在酒香中多了那份纯粹吧。” 他看向自己的几个师弟,满脸可惜地啧啧几声,“可惜了,他那间酒肆被砸了以后就一滴酒都不剩了,不然也叫你们几个尝尝。” 柳月轻哼一声,墨晓黑素来寡言,洛轩更是不理会他那得意显摆的小眼神,倒是萧若风若有所思地在心中念了两个字:百里。 东方既白在学堂暂时住下,入夜以后她坐在屋顶上思索那条魔蛟的事,蛟身具鱼蛇之形,性情残暴,若是真的跟她来到了这里,怕不是早就在当地大开杀戒了,她在柴桑城逗留了那么些天,也没发现那附近有什么水患。 西南道虽然经常下雨,但却没有什么开阔的水面,住惯了墟海深渊,要它住那种小水沟,是她她都忍不了。 东方既白摸了摸下巴,“瞧它干的好事,要是被我逮到,除了抽骨头,还得把皮扒了。” 头顶忽然落下一道白影,是趁夜从城外飞进来的劫海,她摸了摸它的脑袋,“要是我们回得去还好,若是回不去,咱们就在东海上抢个海岛效仿先祖,到了海上,你想怎么飞就怎么飞。” 劫海蹭了蹭她的手心,翅膀一扇飞了起来,这里是帝都天启,要是被城防军看见了说不定会被射成筛子。幸好今夜无月,即便它一身雪白飞在天上也不惹眼,东方既白往后一仰躺在屋顶上,“子游啊子游,姐姐我要是回不去,东海第二的位置你可就得自己坐稳当了。” 忽然,劫海滑翔而下似乎抓住了什么东西,扇着翅膀掠过学堂的院墙飞了过来,兴奋地在东方既白面前炫耀它的战利品。 她扫了一眼它爪子里抓的东西,“雀鹰?什么鹰这么笨让你给逮到了?” 雀鹰相比一般的鸟也不小了,但逮着它的是体型更大的海雕,在强壮的劫海面前它只能称得上瘦弱,强有力的爪子扣在它的喉咙处完全无法挣脱。 劫海不满地扇了她一头的鸟毛,正要低头去啄,东方既白却眼疾手快地捏住了它的嘴,“哎等等,这家伙的毛油光水滑的,怕不是家养的,要是进了你肚子我怎么跟人交代去。” 爪子一松,被扣得奄奄一息的雀鹰落进了她的手心,劫海是神雕荧惑之后,就算在海雕中也是万里挑一的品种,一对勾爪极为锋利,从来没有在它利爪之下逃走的猎物。 “欸,出血了。”东方既白从雀鹰的鸟背上摸出了一丝暗红,那一爪下仿佛已经伤到了它的要害。 劫海在旁边呼了一声,似乎很是嫌弃这只被人养得失去了凶性的雀鹰。 东方既白最清楚劫海那一爪子下去会有什么后果,她戳了戳进气少出气多的雀鹰,叹了口气,“伤得不浅,治起来麻烦,要不然咱们还是把它烤了,羽毛和骨头藏好,总不会有人知道。” 话音刚落,院门处传来笃笃两声,侍从在外打起了灯笼,一道有几分熟悉的声音传来,“东方姑娘,打扰了。” 东方既白一抬手,院门顿时开了,她飞身落地看向来人,“风华公子,这么晚了,可是有事?” 身后的侍从提着灯,影影绰绰的灯火照不清他的脸色,只觉得有些晦暗。 她这才发觉自己手上还拎着那只雀鹰,“这是劫海刚刚打来的野味,正打算烤了,公子要不要一起?” 萧若风看向她手里那只“野味”,再想起她刚刚在院子里说的话,顿时有种气笑不得的感觉,他轻咳了一声:“姑娘,那只雀鹰是在下所养。” 嗯? 东方既白愣了下,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随后默默把雀鹰从拎改成抱,“哦,这样啊,那不吃了。” 她余光扫向屋顶上的劫海,给了它一个眼神自行体会,后者仰天啾啾两声,从屋顶的另一头扇着翅膀飞走了。 萧若风看着东方既白抱着的雀鹰,眼底划过一丝心疼,开口的时候语调却仍是温和的,“姑娘可能治好?” “能。”东方既白摸过它的伤处,大概是断了几根骨头,骨头断的位置不是很好,扎进了脏腑里,再和萧若风多说一炷香也就不必救了。 阿猫阿狗放在面前她未必敢救,但是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她从小就熟悉得很,“那先放在我这里养两天。” 见萧若风面色一顿,东方既白努力挤出一个友善的笑容,“放心,我不会把它烤了的。” 灯火通明的房间里,萧若风频频看向就着一盆热水在给雀鹰拔毛的东方既白,最后他有些忍不下去,干脆直接盯着她的动作,琅嬛仙人的风姿,可给鹰拔起毛来真是……相当熟练。 劫海的爪子抓力极大,表面上被抓破了皮,其实要命的伤全在内力。东方既白拿起小刀割开了雀鹰的背,看得萧若风眼皮突突得跳,总觉得她下一步的动作就是开膛破肚除去内脏。 然而,她只是看了眼破裂出血的内脏,随后将捅入脏腑的骨头拨到一边,劫海的脑袋从窗户里探了进来,吐出一团已经啄烂的草药,叫了几声。 东方既白只看了一眼,脸色顿时有些莫名,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装傻充愣的雕,也不知道这些草药都是哪里来的,但愿明天不会出什么大事。 她抓起一把草药敷在了雀鹰的伤口处,随后将它包扎了起来,雀鹰全程都没有动,半阖着眼无力地趴在桌上,“它现在还飞不动,进食也有些困难,不过劫海会照顾它的。” 她将双手放在盆里洗净,扭头看向早就已经坐不住的萧若风,“风华公子,可放心了?” 萧若风伸手轻轻搭在雀鹰的翅膀上,似乎是对主人的触碰有所反应,雀鹰转过头冲他低鸣了一声。 “今夜有劳姑娘了。”他看向东方既白郑重地道了谢。 “不必谢,本来也是劫海先伤它的。”东方既白不太好意思地避开了他的谢礼,“等它养好了伤我会将它送回公子手上。” 时辰不早,再留下去怕是有损女子声誉,萧若风起身告辞,走到院中的时候体魄雄壮的白尾海雕飞出来落在树梢上,甩了甩头很是自在,他不由多看了一眼,“听姑娘唤起,它叫劫海?” “嗯。”东方既白扫了那惹祸精一眼,“它还有个兄弟叫掠海,在我弟弟身边。” 劫海,掠海,这名字还真是……霸气。 “好名字。” 劫海蓦地扬了扬翅膀,看得出来它收到夸赞心里很高兴。 萧若风却是诧异了,“它听得懂人话?” “它是神雕之后,颇有神异之处,不然也不会认得哪些草药能给鸟兽疗伤了。”东方既白轻声解释道。 萧若风又看了眼劫海,眼底滑过些许艳羡,但很快便消失不见,他向东方既白作揖道别,转身便离开了这处小院。 回去的路上,来去无踪的暗卫如影子般出现在他身旁,“殿下,沐家在天启城的秋庐一炷香前遭了贼,一些珍稀的药材被毁去了不少,沐家已经拿了名帖连夜去京兆府报官了。” 还真是神雕之后,连草药都捡最贵的拔。 萧若风微微一扯唇,“可有人看到贼子的影子?” “没有,管事的人听到声音出去的时候那人已经不见了。” 萧若风思忖片刻,道:“派人偷偷在秋庐放一千两银子,不要暴露身份。” “啊?”暗卫一脸疑惑地抬起头。 “去做便是。”萧若风淡淡地吩咐道。 第二天,东方既白除了吃饭的时辰会出现在饭堂后便一直没有露面,劫海被拘在院子里不准出去,待东方既白悄悄绕了天启城一圈打探完消息回来,不等她松了口气就看到一个白发老头抬手正要拔劫海的毛。 本来想训斥几句的她顿时皱起了眉毛,手边的长伞激射而出,直接挑上了那老头的手。 “哎哟哟!好凶的主人,怪不得驯了这么凶的鸟!”老头一个闪身灵活地避开她的攻击,飘然一跃便出现在她背后,长袖挥动掌心就贴上了她的头顶。 东方既白止住了身形。 老头笑眯眯地点点头,“你看,这不就乖了?” 东方既白看向同样乖巧得不太正常的劫海,后退一步站稳,“学堂李先生?” 第8章 酒逢知己千杯少 从柴桑城到天启的路上她听了很多故事,雷梦杀号称灼墨多言,话是真的多,说起一个人来更是滔滔不绝,那就是他的师父李长生,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东方既白被他轻而易举地按住了头,只要他杀心一动,取她的性命易如反掌,这种差距感让她既熟悉又陌生,她放下伞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见过先生。” “年纪轻轻,武功很不错,在北离行走怕是难遇对手。”李长生笑眯眯地看着她,“可惜遇到了我。” “先生有何指教?”东方既白不认为这老头突然出现在她住的地方就是为了拔劫海的毛。 李长生的笑容更大了,他眼冒精光地看着劫海那一身白如锦缎的羽毛,“这么漂亮的海雕可不容易见,我年轻的时候看到过在天上飞的,可惜飞得太高抓不到,这么近距离看还是头一回,真想拔了它的毛去做个羽毛毽子。” 东方既白微微扯唇,“先生真会说笑。” 李长生摇摇头,“不说笑。” 东方既白沉默了一瞬,她看了眼劫海,随后进屋拿了一个盒子出来,“先生,这是昨天刚捡的毛,想来做个毽子绰绰有余了。” “哦?”李长生饶有兴致地接过,打开后只见里面果然盛了满满一匣子的毛,只不过不是白色的,而是黄褐色的,并且要短上许多。他越看越觉得眼熟,正要抬头就见院子里不光人影,连只鸟都没有。 “看不出来还是这么狡猾的。”李长生点了点头,脚步一晃便出现在了学堂之外,入目所见是一道烟灰色的倩影起起落落在楼舍的屋顶上飞速掠过,轻功练到她那份上已有九霄踏云的风范,海雕却已经不见踪影了。 东方既白脚下跑得飞快,心里寻思着这学堂的老先生也不至于在那里死等着劫海回去,她在城里晃荡上几个时辰他总该走了。 正想着,她的肩膀忽然被人一拍,余光里,白发老头笑得很和蔼。 他竟这般悄无声息就追上来了。 她表情倏地一变,无奈退远,“先生,鸟儿爱惜羽毛,先生若想要,等它换毛的时候我帮先生拾掇一盒出来,您想扎几个毽子都成。” 李长生笑眯眯地问:“等它换毛的时候怕是你已经家去了,还能给我送来?再者,那盒子里的,我怎么看着这么像风七院子里的那只?” 风七? 东方既白这才记起萧若风的名字里带了个风字,在学堂李先生名下排行第七。 可提起那匣子鸟毛,她又忍不住尴尬,面露犹豫似乎不想开口。 哪知李长生却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这丫头怪小气的,老头子今天不要你的鸟毛了。” 他四下一张望,指了指不远处的雕楼小筑,“就请我喝酒罢!” 东方既白想了想,若不答应,这老先生怕是不肯放过她,不过请他喝几杯酒而已,应是无妨。 一个时辰后,李长生看向目光依旧清明的女子,“还真看不出来,你这丫头小气归小气,居然是个海量。” 他们没有去包间,李长生也是进门直接就在靠窗的位置上落座了,雕楼小筑的小二显然是认得学堂李先生的,他们一入座便热情地招呼上来。 东方既白看向自己桌边堆着的一排空坛子,微微一笑,“尚可。” “好家伙,痛快!”李长生一挥手,“我那几个徒弟可没这么能喝,每次同他们喝酒都要躲得老远,真没意思,不如我收你做徒弟,以后你陪我喝酒,我就叫你……海八!” 东方既白嘴角轻抽,“多谢前辈抬爱了,只是我已有师父,未曾请示不敢另投他人门下。” 李长生嘴上说了句可惜,脸上却没遗憾之色。 雕楼小筑人满为患的大堂里静悄悄的,在李长生说要收徒的时候周围热闹的气氛瞬间停滞下来,学堂李先生要收徒,这可是个无比劲爆的消息,而他面前的那个神秘女子居然拒绝了他的邀请,这就是更劲爆的事了。 这里是天启,帝都天启,哪怕是一间酒楼里发生的事也能在一炷香的时间里传遍整个天启城,更何况这个消息和学堂李先生有关。 消息传到萧若风耳朵里的时候,他提笔的手一顿,“师父或许真有再收一个弟子的打算,只是那个人,应当不会是东方姑娘。” 东方既白的武功很高,从洛轩把柴桑城发生的事描述来看,她的武功必然在他们几位公子之上,半步神游他不敢说,但肯定有逍遥天境中上层的水准。 她不是一块需要雕琢的璞玉,已然是一块成形的美玉了。 雕楼小筑,李长生又饮下了一坛酒,咂咂嘴道:“我那几个徒弟里头除了雷二已有家室,其他的如今还没有成亲,你做不了我徒弟,做我徒媳也是可以的。” 东方既白险些被一口酒呛住,她轻咳一声:“先生,几位公子身份贵重,我一介布衣可高攀不起。” 再说了,她还要回东海呢。 李长生却当没听见,凑近她神秘兮兮地问道:“你觉得柳四怎么样?这天启城的小姑娘对他可是痴迷得很,百晓堂给他的称号是柳月绝代,你要是嫁给了柳四,稳赚不赔。” 东方既白连忙摇摇头,“不不不,我配不上柳月公子。” “那黑五呢?”李长生小小地纠结了一下,“虽然他向来以丑自居,但你见过他的模样,那绝对是不丑的,为人忠实可靠,绝对是个用情专一的人。” 东方既白继续摇头。 “那就轩六了。”李长生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你们姑娘家素来喜欢风雅的公子,他出身天启风流门洛家,弹琴吹箫无所不精,文墨极佳,百晓堂称他为雅公子,怎么样,考虑考虑?” 东方既白哭笑不得,“先生,几位公子应是不愁娶妻的,您不要这么着急地替他们打算。” 李长生不死心,“风七的婚事我做不了主,要不剑三?只是他前几年和百花楼的一位姑娘不清不楚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眉目了,你在柴桑城帮了他一个大忙,说不定他对你颇有好感呢?” 东方既白捏了捏眉心,她觉得李长生定是喝醉了,不然怎么跟媒婆似的把他的徒弟挨个掰扯了一遍,“先生,我对几位公子并不相熟,只是应约来天启同路了一阵而已。” 言下之意,谈情说爱为时尚早。 李长生叹了口气,“那你说说,你喜欢什么模样的?” 东方既白还当真顺着他的话想了想,不过片刻,她就道:“乖巧一点,听话的。” 李长生把自己的徒弟从上到下想了一遍,觉得他那几个徒弟秉性五花八门,但是和听话、乖巧这两个词搭边的是一个都没有。 “哎,算了算了,这帮臭小子一点用处都没有,喝酒喝酒,还是喝酒好。”李长生大手一挥又叫来好几坛酒。 东方既白看着接连落在街上的酒坛,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她悄悄摸了摸自己身上余下的银两,这怕是……要不够了。 月上梢头,雕楼小筑的存酒几乎都被搬空了,李长生还兴致高涨地一边喝一边滔滔不绝地说着他年轻时候的事,东方既白对这个江湖知之甚少,只觉得从他口中听来似乎经历颇为丰富,仿佛坐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李长生说多了口渴,拿酒当水越喝越渴,最后把酒窖里的酒喝得一滴不剩,雕楼小筑里的客人早就已经走了,店小二就在柜台后等着他们结账,东方既白又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银子,然后在李长生不经意的时候趴了下去。 装醉。 雕楼小筑的酒也不知是什么价,几十坛酒一大半进了李长生的肚子,剩下的被东方既白喝了,她虽然自称千杯不醉,但也经不住这么喝的,一趴下之后还真有些头晕。可李长生却仿佛真的不会醉似的,说话从始至终都很清醒。 寂静的街道上,车轮咕噜噜滚动的声音格外清晰,马车在雕楼小筑门口缓缓停下,车上下来一个披着白色狐裘的男子,他看了一眼已经挂了打烊牌子的雕楼小筑,无奈地摇了摇头,迈步走了进去。 “来啦!”李长生坐在窗边笑呵呵地冲他打了个招呼。 萧若风走到桌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师父。” “风七呀。”李长生起身,轻轻一弹指点了东方既白的睡穴,原本装醉的女子现下是真的睡去了。 “弟子在。” “要乖一点,听话懂吗?” 萧若风满头雾水,不懂他这位师父在说什么。 李长生摆了摆袖子,抬手伸了个懒腰,叹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许久不曾这般高兴了,我出去走走,最近不要找我。” 说着,他一跃步就从窗户里飞了出去,夜风送来一句远去的叮嘱:“记得结账。” 第9章 命中注定的劫 萧若风闻言转过身,雕楼小筑的小二客客气气地上前一拱手,“李先生和这位姑娘一共饮了十二坛竹叶青、八坛玉壶春、十坛满江红、四坛杜康和八坛琼花露,还有一斤酱牛肉,两盘拍黄瓜,三碟花生米……” 额角突突跳了两下,萧若风抬手示意他闭嘴,而后吩咐侍从去取一千两银子来。 他低头去看好学生一样规规矩矩趴在桌上的东方既白,这架势一看就不是醉倒的,只是这会儿是真的睡着了。 每回他们师兄弟几个陪师父喝酒都巴不得赶紧跑路,师父若是不想醉,哪怕是喝光了整个天启城的酒都不会醉的,他以为师父这样的人物天下间仅此一位,结果眼前就这么明晃晃地趴着第二个,还是个姑娘。 萧若风扫了眼身后一众侍从,犹豫片刻便脱下了身上的狐裘,披到了东方既白的肩上。随后,跟着九皇子殿下来的侍从们看着他们家主子盯着那姑娘看了好一会,最终竟纡尊降贵把人抱了起来。 一群人顿时个个瞪大了眼睛。 一名侍从当即上前,“殿下,要不我来……” 话还未说完,旁边的同伴就伸出一脚将他踹到旁边,甚是殷切地上前替萧若风打了帘子。 萧若风也无暇去管手下人颇为喜感的小动作,他的视线看着前方的路,心神却全落在怀里萦绕着淡淡酒香的女子身上。 要说喝了那么多酒的人应当一身酒气熏人才对,可李长生喝了那么多,仍旧如谪仙一般,东方既白喝了那么多,身上也只有清甜的香气。 他想了想,那应该是他们最后喝的琼花露的味道。 他垂眸看了一眼东方既白,起伏的眉骨下眼窝深邃,她有着一双极为罕见的蓝灰色眼眸,一撩一垂自带风情,如今乖巧地阖着又有种说不出的味道。许是因为喝过酒,双颊染着浅浅的绯色,像是薄涂了一层胭脂,他下意识地想到,若是她此刻醒着,轻轻眨一眨那双漂亮的眸子,应该会有很多男子会忍不住动心罢。 萧若风把人抱上了马车,随后端正地坐在另一边,“回学堂。” 远处的高阁上,白发老头手里拎着一壶酒坐在窗栏上,遥望着马车缓缓向前滚动,轻轻叹了一声。 屋内的屏风后传来一个女声:“不是说已经找到了贵人,为何还要叹气?” “命中注定的劫难哪是这么好躲过的,就算有人相助也得他自己跨过去才叫破劫,不然他会一辈子困在这里。”李长生仰头灌了一口酒,“我这小徒弟啊,若是能放下他现在的一切,将来的成就不会在我之下,可惜困住他的这座城啊,偏偏是这座。” “看不出来,你居然这么看重这个徒弟。”屏风后的人笑了一声。 李长生摇头晃脑的,似乎是有些醉了,他没回里头那人的话,而是小声嘀咕着:“听话乖巧,怎么会有姑娘家喜欢这种类型的,养大鸟的女人就是不一样……” 萧若风可不知道他师父的盘算,他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将东方既白送回了她的院子。进门之前,劫海正叼着一片瓢形的叶子,里面似乎盛了些露水,它叼着叶柄歪头正一滴一滴地向下滴到趴在软垫上的雀鹰嘴边。 他进门之后,劫海一瞅顿时将整片叶子直接泼在了雀鹰头上,扑闪着翅膀朝萧若风气势汹汹地扑过去,萧若风一见劫海凶相毕露立即抱着东方既白一躲,一击落空的劫海张口冲他厉啸一声,整个学堂都能感受到它的怒气。 “等下,别误会!她喝多了酒,我只是送她回来!”萧若风见它的爪子在坚实的地砖上刨出了深深的裂缝,想也不想连忙解释道。 劫海一展强健有力的翅膀狠狠地一扇,院子里种着的树顿时咔嚓一声,树梢上尚且柔嫩的枝条应声断裂,胡说八道,它主人喝酒从来不会醉,乱讲! 两个贴身侍卫顿时想要上前将这只凶悍的海雕制服。 “退下!”萧若风不想把事情闹大,他深吸一口气,看着暴躁不安的劫海温声道:“她喝了很多酒,师父不让她喝了才点的睡穴,穴道解开就没事了。” 劫海发出了低低的喝声,警惕地朝他挪了过来,萧若风会意,半蹲下身让它看了眼睡着的东方既白。锋利的鸟喙将最光滑的一面凑在她脸上蹭了蹭,东方既白没反应,劫海却放下心来,它一扇翅膀起身飞向了房门,直接用翅膀把门推开,扭过头冲萧若风叫了一声。 萧若风把人抱进屋,在床榻上轻轻放了下来,一转身,劫海的头和他近距离挨着,尖锐的喙几乎擦过他的鼻尖,他心头一跳,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脚跟撞到了床沿,脚底不稳向后坐了下去。 身下传来了柔软的触感,萧若风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慌不择路地起身让到一边,劫海立刻取代了他的位置守在床前,扇了扇翅膀,示意他可以走了。 萧若风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眼穴道还没解开睡得正熟的东方既白,心里默默地道了个歉,随后很是识趣地退出了房间。 临走的时候他去看了眼自己的雀鹰,见它正甩着脑袋试图甩干一头的水,他摸出帕子替它擦了擦,顺带抚过背上的伤口,昨晚上还奄奄一息的,今天就能恢复到如此程度,不知是劫海寻来的药好还是东方既白治伤的手法高超。 第二天一早,睡了一个好觉的东方既白睁眼醒来,劫海就窝在床边的脚踏上睡觉,她见自己回到了休息的地方,便知昨晚是被人送回来的。 只是一起身的时候,她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她下意识地扶住了腰,怎么回事,难道李长生那老头不光点了她的穴还把她打伤了不成? 劫海被惊醒了,它直起上身冲她低叫了两声,似在问她昨晚让人送回来的事。 东方既白没有回答,而是问道:“谁送我回来的?” 知道是萧若风之后她愣了一下,揉了揉自己的腰,似乎也没有伤到内里,那老头再怎么无聊应该也不会对她下什么黑手,应该是自己无意识的时候撞到了什么地方吧。 “看不出那老头居然也是喝不醉的,听他讲故事还挺有趣的,要是不用我掏酒钱,下次还可以拉着他一起喝酒。”东方既白摸了摸劫海的头,“叫你担心了,今天我给你买小鱼干当补偿好不好?” 劫海仰头蹭了蹭她的手心,两只爪子一跳一跳地跃上窗沿,随后展开翅膀飞了出去。 东方既白起身之后见时辰差不多,便去了饭堂用早饭,吃完饭后她寻人打听到了这里的药房,买了一瓶红花油回去。 学堂的另一处院子里,萧若风听完底下的人打听到东方既白买红花油的事,不由面露几分尴尬,想着昨天晚上他不小心坐到了她身上,那一截纤细的楚腰…… 他忍不住咳了几声,面色微红,候在书桌旁的侍从见状关心地问道:“主子,可是昨夜染了风寒?需不需要去拿些药来?” “不必。”萧若风压了压脸上的异色,随后平静地吩咐道,“你去找太医院拿一支活血化瘀的药膏,给东方姑娘送去。” 幸好那雕没注意他压到了它主子,不然得追着他啄一路。 末了,他又叮嘱道:“莫让旁人知晓。” 得了吩咐之后的侍从立刻下去办事了,他们家主子以前从不近女色的,这东方姑娘来了之后频频让人出乎意料,难道他们殿下好事将近了? 心里这么思索着,办事的动作都利索了不少,他将药膏客客气气地交给东方既白,后者疑惑了一会,但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她没怎么推辞就收下了。 “这风华公子为人倒是体贴,挺会照顾人的。”人走之后她打开那支药膏闻了闻,“都是好药,他有心了。” 劫海又在院子里叼了片叶子喂水,雀鹰今天已经有力气站起来了,它拖着两条不太有力的翅膀朝劫海身上挨了过去,没走几步就叫锋利的爪子按头推了回来。 雀鹰愣了一会,又抬起爪子往前走,劫海眼皮都不眨一下,按着它的脑袋又推了回去。 如此几个来回,东方既白想不看见都难,她好笑地上前把一个劲往前蹭的雀鹰拎回软垫上叫它趴好,“乖一点,不然烤了你。” 雀鹰似乎听懂了她的话,怂怂地抖了抖翅膀,规规矩矩地摊开翅膀趴好。 东方既白有些好笑,她点了点雀鹰的头,“你主人把你当宠物养着,怕是没什么机会让你去外面的世界飞吧?鹰的本性都要磨没了。” 忽然,她想到很久以前听雷梦杀说过,萧若风好像不能轻易离开天启,想来按他的身份地位,怕是有很多身不由己吧。 她沿着雀鹰的翅膀轻轻抚了抚,“鹰一旦被磨了爪子,和笼子里的金丝雀也没什么两样,可惜了。” 第10章 戏弄 东方既白到天启城两日,每日都到碉楼小筑,第三日傍晚的时候,她又一次踏进了碉楼小筑的门,和前两次不同的是,这次她是独自前来。 小二已然对这位和学堂李先生从早上喝到晚上的姑娘记忆深刻了,一见她来就开始担心昨晚连夜酿的新酒不够喝。 东方既白进门之后见大堂里已经坐满了,独留了她和李长生昨日坐的小桌还空着,便走过去坐了下来。 像雕楼小筑这样天下闻名的酒楼,自然是日日爆满,但除了楼上只有贵人才能订的包间,楼下大厅之中还永远空着两张小桌,只为贵客而设。不是贵客的坐上去,会被雕楼小筑的武夫打出去。 一袭烟灰色的窈窕倩影坐下以后,酒楼里安静了一瞬,又见小二点头哈腰地上去招呼,“姑娘,今日打算喝点什么酒?小店的存酿都没了,昨儿谢师累了半宿才酿了十坛,白日里去了几坛,姑娘可得给小店留几坛招呼别的客人。” 有人认出那是昨日和李长生喝酒的姑娘,心头的疑惑顿时打消了,只是没过多久新的疑惑又生了起来,最近和这位姑娘有关的传闻可是真不少。 听说她入城那一日,北离八公子的四位相伴左右,一入学堂就成了座上宾。 听说她是九重天上的仙女,是应了李先生的邀下凡来天启做客的。 听说学堂李先生有意收她为弟子,却被她连着后面给北离八公子说媒的请求都给当面拒绝了。 传闻传来传去,也没见哪位公子出来说明的,就连平素话多的灼墨公子也是连个人影都没见到,为着那些个传闻,天启城的闺秀们不知在背后撕烂了多少方帕子。 女人们难过,男人们可不。 前几次东方既白没有落单,都是和他们招惹不起的人待在一起,今次她独身出现,一些胆子大些的公子免不得有几分意动。 美人芙蓉面,笑如百花开,身若惊鸿翩翩舞,饶是才子亦动情。 “就一壶剑南春吧,可有?”东方既白微笑着回了小二的话。 “有有有。”小二忙应下,“姑娘要何酒菜?” “一碟炸虾球吧,另外来三份干煸小溪鱼,我要带走。” “好嘞!” 小二退下没多久,就有一位紫衣公子打着扇子上前,他走到距离东方既白三步远的地方站定,折扇洒然一收扣了扇柄在掌心,他风度翩翩地作了一揖,“姑娘,在下都指挥佥事林知晓,有幸得见姑娘,不知能否邀姑娘同饮?” 东方既白目光淡淡一扫便收回来,微笑道:“否。” 看似温文儒雅,眼底却一片青黑,腰间别了一把华而不实的长刀,脚步虚浮,下盘不稳,一眼便知是沉溺酒色之人。 还好她只好酒,不好色。 没想到东方既白会拒绝得那么干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林知晓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但他对外素来有温恭俭良之名,自诩比那公子榜上的雅公子洛轩也差不了几分,因此并没有发作,而是客气地说道:“姑娘初来天启,多一个朋友也是多一分方便。” “有理。”东方既白轻轻颔首,不等林知晓接话便继续道,“不过我亦知晓那些打我主意的人死一个也是少一点麻烦。” 他的名字不经意从女子口中念出来,那如柔波荡漾的嗓音拂过耳畔撩得人从心底蹿起一股痒意,但再大的痒也在后半句满是威胁的话里湮灭了。 林知晓的眼眸不自觉地眯起,一丝阴狠的表情从他眼底滑过,他不轻不重地吐出一句话:“姑娘可知这是帝都天启,天子脚下,还想当街杀人灭口不成?” “自然知道,我可是个遵纪守法的好人。”东方既白懒懒地一耸肩,“不然你这会儿已经一堆散了骨架的碎肉了。” 林知晓的脸上顿时浮起怒容,他唰的一声拔出佩刀,“大胆刁民,身份不明混入天启意欲何为,本官怀疑你是南诀探子,现下要捉拿你回大狱问审!” 那灼灼的目光如恶狼般戳在她身上,似乎要把她整个人吞进去,问审是假,折磨是真,这什么佥事,还真不是个好人。 东方既白摇了摇头,语调依旧慢悠悠地道:“林大人,你这是官逼民反。” 林知晓冷哼一声,挥着长刀直接朝她面前的桌子劈下。 东方既白抬腿轻踢,桌子顿时朝边上送出去三尺,刚好和落下的刀身擦肩而过,一双笔直修长的玉腿横陈在长刀之下,它的主人双手搭着长椅优雅地将双腿交叠,丝毫不惧那凛冽的刀锋。 “小二啊。” 碉楼小筑的小二快步走了出来,看到眼前这一幕不由捏了把汗,他不着痕迹地冲身后的人比了个神色,后者飞快跑了出去,随后深吸一口气脸上挂起和善的笑容,“姑娘,您有何吩咐?” “我的酒好了吗?”东方既白笑眯眯地一抬腿,横生的罡气顿时将华美的长刀震成碎刃,“我刚刚可是帮你们店挽回了一张桌子的钱,能不能给我少算一颗炸虾球?” 林知晓顿时面如土色,他现在清晰地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面前的女人虽然美,但十分的美貌下却有十分的危险。 “姑娘说笑了。”小二拱了拱手,“就事论事,姑娘的酒菜钱还是不能免的。” 东方既白可惜地叹了一声:“好吧,那就这样。” 一道银光陡然从旁闪过,林知晓仿佛被人一记闷棍敲在后背,整个人从窗口飞出去跌在大街中央,路上喧闹的街市也跟着静了一瞬。 他狼狈不堪地爬了起来,沿街的灯笼照得他的脸色晦暗不明,他看向潇洒恣意地倚坐在窗栏上的女子,冷声道:“你可知我是谁?” 东方既白很给面子地问道:“你是谁?” “我娘和青王殿下的母妃是亲姐妹,青王殿下是我表兄。” 东方既白沉默片刻,林知晓以为她怕了,谁料她想了想后道:“青王啊,不认识,不过一听就是个有颜色的王爷。” 林知晓面色铁青,他咬牙切齿道:“你会为今天的行为付出代价!” 东方既白无所谓地笑笑,一个轻巧的翻身如凌波微步般跃到了碉楼小筑的屋顶上,颇有几分仙人踏云而行的遗世之感,她一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林知晓,“这话,我可得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银亮的伞面舒展开来,月光下傲然挺立的红梅如同浮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一般,逆着光无人看得清它底下那一抹鬼魅的暗红,伞下的女子轻声道:“东海小霸王的姐姐,怎么能让人踩在脚下呢?” 她执伞而立,伞柄微旋,伞面上的波光荡漾了起来,比之更为昳丽的是随风起舞的烟灰色薄纱,看似清透却仿佛窥进了一汪深水,只隐隐从裙摆的底部看到一双修长笔直的玉腿。 纤腰玉带舞天纱,回眸一笑胜星华,旁人沉迷于仙人遗世独立的美景,却有一个人清晰地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林知晓。 他哆嗦着唇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想要朝后退入人群里,却见那楼阁上身姿曼妙的仙人执伞一拂,清冽的味道扑面而来,容颜姝色眨眼咫尺,他的胸口处传来一阵剧痛,随后是深入四肢百骸的火烧之感,他张口吐出一滩血倒在地上。 在东方既白挥掌落下那一刻,四面八方有六道人影同时暴起朝她的位置刺了过来,她一掌打断林知晓的半数肋骨,随后旋身点地,一手持伞一手甩袖,人伞共舞,掌势如连绵不绝的潮水,衣袂飘飞更如海上月华,一掌一个准确无误地击落了六个试图保护林知晓的护卫。 她优雅地驻足站定,看向倒在地上的人无奈地摇了摇头,“武功这么差还敢出来当街调戏我这样的良家妇女,唉,真是蜻蜓撼石柱,蚍蜉撼大树。” 东方既白看向远方一片高耸的楼阁,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她上前拎起昏死过去的林知晓迈步一跃几个起落就朝那地方去了。 天启城暗中争斗的几股势力赶到现场之后齐齐惊呆在原地,教坊三十二阁,仙人指路台,整个天启城的最高处,台上支着一杆桅杆。重大的节日时上面就会挂萧氏皇族的神鸟大风旗,而现在一个被剥得精光的人如死猪般挂在上面,底下嘻笑嘲弄的声音连成一片。 坐在车辇里的青王只撩起车帘瞥了一眼顿时气得一脚把身边的小厮踹了下去,“一群废物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把那丢人现眼的东西给我弄下来!” 小厮连滚带爬地找人去办事,可不到半炷香就战战兢兢地回来了,“殿下,有位姑娘守在那儿,说挂不到一个时辰不让林大人下来。” 青王气得额角突突地跳,“巡防司呢!京兆府呢!还不赶紧去喊人给我把那姑娘拿下!” 另一路人马,萧若风披着狐裘望着上空□□的林知晓,暗卫正低头禀告着发生的事,末了又道:“我们的人拦不住巡防司太久,他们很快就要过来了。” 萧若风轻轻颔首,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拖得太久面上就要过不去了,“你们在这里候着。” 第11章 美人带刺 他举步绕开人群密集之处,从角落里运起轻功飞身上了仙人指路台,还未到顶便有一道掌风从头顶压了下来,他一把抽出腰间的剑,将那大气磅礴的掌风从中劈开,一分为二的余劲撞上了两侧台阶,顿时震碎了一大片石板。 萧若风心中暗道好掌力,台上那人似乎也发觉了他是谁,一掌之后便没了动静,他举目望去,只见台阶最上端,一袭烟灰色的轻纱披着月光坐在凉如水的露台上,窈窕的身形在十余级台阶上拉出一个纤细又寂寥的暗影。 素手持盏,瓷白的酒杯贴在漾红的唇边,微微仰头就见纯澈的酒液漫过红唇,一双分不清蓝灰色却能窥见点点柔光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他忽然忘了自己来路上打的腹稿,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可消气了?” 东方既白一手托着腮,想了想后并起拇指和食指,在中间露出一丝仅容月光穿过的细缝,“还差那么一点。” 萧若风一垂眸,也不知是什么私心作祟,“那就再待一炷香。” 盛着薄光的眼眸微微讶异地一眨,随后笑了起来,弯弯的就像她身后的月牙,她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摸出另一个酒盏放到旁边,见他杵在原地不动,“站着干什么,过来坐。”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萧若风想他都已经决定再拖一刻钟了,傻站着也的确不是事,便撩袍在酒盏的另一边坐下来。 东方既白给他倒了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她仰头看着天上忽明忽灭的星辰,“这儿的夜空没有东海上的好看。” 东海的夜空,星辰缀满天幕,延伸向海天交际之处,随后又沿着波涛阵阵的海面蔓延到脚下,泡在海水里就像被满天星辰簇拥。 天启的夜空,少了一片开阔的海,便少了一半的星光。 “东方姑娘遨游四海,所听所见皆是中原人此生难遇的美景,若有机会,我也想出海看看那片辽阔之景。” 东方既白闻言微微勾唇,“确实难得一见,不知道这里的东海是不是我知道的那片海,不过说起风景,应当是大差不差的。” “姑娘要的东西,我会尽快办妥。”萧若风的余光里,一手托腮的女子在他这句话后微微敛了下眸,“此番离家许久,想必姑娘定是思念家人了。” 哪知东方既白却摇摇头,她抿了口酒,“不想。” 萧若风一愣。 “有句话我之前说的做不得真。”她端起酒盏垂眸凝视着浅浅浮在杯中的月光,“就算我消失了,他们也不会寻我的。” “他们只会想,那个煞星终于不见了,这下子总算可以清净两天。”她笑道,“原本我一个人就能闹得东海天翻地覆,后来子游来了,太乙仙宫门前来告状的人队伍都排到码头了,我师父头都痛死了,干脆闭关躲起来不见人。” “子游?” “我弟弟,方子游。”东方既白扬了扬唇,“他是我师父的侄孙,也算拜在我师父名下的弟子,比我小七岁。我是师娘收养的孩子,辈分有些乱,就叫他直接喊我姐姐了。” 萧若风抿了抿唇,“姑娘在东海一定过得很开心自在。” 东方既白懒懒地一耸肩,“可惜了,我大概是回不去的。” 萧若风凝眸望向她,见她眼底划过一丝细微的涩然,不免跟着低落了几分,“为何?” “我在东海的时候,中原的皇帝姓李。”她叹了口气,“可你们姓萧。” 古书上说,墟海的深处有一处叫做墟海之眼的地方,由上古神兽玄武镇守,穿过墟海之眼可到达另一个世界,虽不知道她那天为何没看到书上画着的那种龟蛇一体的老王八,但她猜想自己大概是穿过墟海之眼走出来了。 就算这个世界也有一处墟海,能不能找到还是两说,何况她也不能保证她穿过去之后能回到原先的世界。 “那你还要去东海吗?”萧若风轻轻蹙眉,若是她找不到,岂不是无家可归了? “先去看看再说。”东方既白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要是真回不去我就在海上抢个岛自己当岛主。” 她扭头看向还坐在原地的萧若风,掀唇一笑,“风华公子,一炷香到了。” 萧若风起身,看了眼仍挂在桅杆上□□的林知晓,说实话站在台下的时候看着那一幕委实有些辣眼睛,现在这个角度倒只能窥见白斩鸡一样悬下的两条腿,“那人的衣服是姑娘动手剥的?” “是啊,怎么了?”见萧若风的眼神有些莫名,她轻咳一声解释道,“我把人挂上去他就醒过来了,我嫌他吵又给他一掌,为了留他一条命没用在实处,谁知道他那衣服看着好看却不禁拍,一掌下去就碎干净了。” 连底裤的不剩。 萧若风唇角轻轻一抽,默默地拉紧了狐裘的衣领。 东方既白瞅见他的小动作,忍不住补充道:“我没有撕人衣服的怪癖,公子放心。” 想起她拔毛的时候那熟练的手法,萧若风没有说好也没说不好。 两人一前一后从仙人指路台的台阶上踱了下去,巡防司的人马已经驱赶了民众把仙人指路台团团围住,萧若风扫了眼已经混在人群中驾着马车避去远处的侍从,“东方姑娘的轻功想来应该不错。” “自然。” 他脚尖一点,人影如风一般掠远,这厢刚低头进了马车,一转身就对上东方既白如水的眼眸,呼吸不由停了停,他借着整理狐裘的动作垂下视线,待东方既白在旁边坐稳,他才重新抬起头,平静地对外面的人吩咐道:“走吧。” 驾车的侍从只见一阵风掠来,车帘晃动两下,自家主子的声音就从里头传来,心中感慨主子的轻功愈发精进,没有多想便架起车朝背离仙人指路台的方向走。 第二日早朝的时候,青王一派的人刚想拿昨夜东方既白羞辱朝廷命官的事问罪,御史台的人便抢先一步跳出来弹劾都指挥佥事林知晓,一连十条罪状从结党营私、贪污受贿到私下囚禁女子,草菅人命,每说一条都有令人无可辩驳的罪证呈到御前。 太安帝雷霆震怒,直接下旨摘了林知晓的官帽择日问斩,一应家产全数充公,要不是青王的母妃及时得了信,脱簪去钗跑到平清殿门前跪求,怕是林家所有女眷都要充入教坊司了。 天启城的百姓对昨晚林知晓挂在仙人指路台上的事津津乐道,帝令下发的时候林知晓那虚伪的外表被揭开,顿时一片咒骂之声。 碉楼小筑里,小二奉上了一壶酒,笑着对窗边风姿绰约的姑娘说道:“不过一个晚上,姑娘就成了天启城里人人称颂的女侠了。” 东方既白微笑着倒了一杯酒,“听说百晓堂有个公子榜,上面列了北离八位惊才绝艳的公子,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千金榜美人榜的,说不定我能捞个榜首当当。” “姑娘风采,乃小人平生所见之最。”小二一拱手,奉承道。 她偏头一扫碉楼小筑大堂里的其他酒客,视线所及之处那些原本还在偷偷打量她的人顿时心有戚戚地收回目光,装模作样地和同伴继续说话。 美人虽美,可惜带刺,还是远观为妙。 东方既白得了清静,连酒都喝得有滋味了起来,今日点了一盏桑落酒,浅尝两口便放下了杯盏,她有些怀念百里东君酿的桑落了。 酿酒的人很年轻,连酿出来的酒都透着一股纯真,她最是喜欢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所思所想,皆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当然,她也喜欢看折戟沉沙,雏鹰断翅,少年郎脱胎换骨,铅华洗尽后在岁月中老去,如同一碗陈年的酿,细品无穷。 正想着,一辆马车恰巧从碉楼小筑面前的大街上经过,东方既白一瞥就认出了那是萧若风的马车,瞧这个方向,算算时辰应该是宫中刚下朝出来。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堂堂北离九皇子,合该是个招摇的身份,却无人知道他就是公子榜上的风华公子,学堂李长生的七弟子。 一阵风轻轻将马车的窗帘撩起一角,车内人恰好顺着漏光的缝隙望出来,对上她的视线。东方既白举起酒杯遥遥示意,后者微怔,随即朝她轻轻点了下头。 车帘垂落,无人知晓他们短暂的视线交汇。 马车保持着匀速走远,东方既白饮完了杯中的酒,望了眼他离去的方向。 啧,一壶老酒。 远去的马车里,除了萧若风还有一人,同他此刻一样穿着蟒袍,正襟危坐,“方才看到了谁?” “一个朋友。”萧若风笑了笑。 同乘之人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后岔开话题问道:“此次突然对林家发难,青王必定咽不下这口气,要小心他伺机报复。” 萧若风看向随着车轮滚滚微微向后飘拂的窗帘,那张在光和影的缝隙中惊鸿一现的浅笑姝颜已经消失不见,“兄长放心,我有分寸。” 第12章 凌·走地鸡·霄 雀鹰在劫海的照顾下好得很快,某天清晨东方既白起床后撞见它摇摇晃晃地在院子里飞,它翅膀受过伤,高高低低飞不出一丈远就栽在地上,劫海在树梢上见状顿时满眼嫌弃,丝毫没有罪魁祸首的愧疚。 东方既白出来以后弯腰捧起可怜兮兮的雀鹰,“骨头还没长好,背上毛也没齐,再多晒两天太阳吧。” 劫海闻言啾啾两声,在小院上方低空盘旋,宽阔有力的翅膀带起阵阵晨风,颇有几分炫耀的味道。 东方既白好笑地看着它,“好了,别气人家了,还不找吃的去。” 雀鹰吃的东西和劫海完全不一样,劫海是海雕,吃的是鱼和飞鸟,雀鹰只能吃点小虫子,若是野生的还能抓几只小老鼠或者小麻雀打打牙祭。 劫海第一天在地里刨虫子的时候不小心啄了半截下嘴,那味道让它一整天都吃不下东西,以致它看那手下败将的目光就像在看饥不择食的饿死鬼。 正要出门的萧若风撞见雪白的大雕一大早在学堂的花园里兴风作浪,原本精心栽植的灌木被霍霍得有些不忍直视。见它的爪子从土堆里扒出一条已经被刮成两截的蚯蚓,萧若风忽然福至心灵,“你在给凌霄找虫子?” 凌云九霄,问鼎苍穹。凌霄,是那只雀鹰的名字。 劫海听得懂人言,短鸣了一声算是回应。 萧若风要赶去上朝,因而没有停留太久,只是吩咐身边的人把凌霄以往吃的食物送些到东方既白的院子去。 底下的人细心,东西送到的时候看得东方既白一乐,她掂了掂手上的小家伙,“你这主人这是把你的全副家当都给挪过来了,他不会不要你了吧?” 劫海挥着翅膀从外面飞进来,一屁股把凌霄挤开,伸出两个脏兮兮的爪子让主人给它擦泥巴。凌霄看到眼熟的食盒也没管劫海的举动,当下走地鸡似的小跑了过去。 东方既白一边给劫海擦爪子一边留意凌霄的举动,见状又笑了,“这饿虎扑食的样子好像你饿了它很多天似的。” 劫海不满地扫了眼过去,是谁每天辛辛苦苦去地里刨食枝上采露喂它吃喂它喝的,小白眼鹰。 东方既白起身理了理萧若风那边送来的东西,凌霄埋头吃小虫子吃的不亦乐乎。寻常姑娘看到满满一碗肉乎乎的还在蠕动的虫子不是吓得尖叫就是退避三舍,她倒好,直接端起凌霄的饭碗瞅了瞅,“怪不得前几天看你吃劫海带回来的蚯蚓吃得那么慢,敢情平常都是用这种精挑细选的米粉虫喂的。” 地里刨来的蚯蚓粗长不说,还有股臭臭的味道,哪有米粉虫香甜可口。 凌霄晃了晃脑袋正要继续吃饭,头顶的毛就被人啄走了一撮,它生气地扭过头准备抗议,一看见眼里凶光毕露的劫海顿时又怂了,试探着推了它的饭碗过去,谁知这位雕爷爷看都不看一眼,翅膀一扇就飞走了。 东方既白笑眯眯地看着一雕一鹰,劝和的话也不说,就当看个戏给自己的日子添点乐趣。 劫海的报复幼稚得很,一个时辰之后回来嘴里叼着一只刚死的乌鸦,也不知道从哪儿逮到的,丢到东方既白面前让她给它拔毛。 旁边正摊着翅膀老老实实晒太阳的凌霄冷不丁看见一只比自己只小了一点儿的鸟掉在跟前,吓得扑棱起来唰唰后退,那大黑乌鸦嘴角还淌着血,刚死没多久。 东方既白见它差点给吓跑一伸手就按住了它的尾巴毛,“跑什么,雀鹰是鹰又不是麻雀,不说比这小的,比这大的都能抓来。你主人好歹是个风云人物,怎么养的鹰胆子这么小?” 劫海啾啾两声,像是嘲笑。 凌霄逃不开,索性盯着那只死乌鸦,也不吭气。 萧若风下了朝,错综复杂的朝局让他揉了揉眉,他手里捏着一封公函,那是户部的人刚刚转交到他手上的,东方既白的出海行牒。 他心里曾有疑惑,凭她的身手,想出海直接抢一艘船就得了,居然这么正式地要了一封行牒。 后来他向东方既白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后者微微笑道:“我可是个遵纪守法的平头老百姓,怎么能做劫船这种的事?” 给自己的雕取名劫海,海都让她劫了,还差那一条船? 东方既白把话说完,似乎自己也觉得好笑,顺着海雕雪白的羽毛捋了捋,“我嘛,也没什么不可言说的目的,就是想着,将来去了海上,会有人惦记。百年之后某一天,有人乘船出海的时候,能从史书记载中念到这样一段文字,知道有一个东方既白的人。” 萧若风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好似这一去会在那茫茫东海上无人问津,孤独终老一般,莫名有些感伤。 马车里,萧若风将行牒塞进旁边装着公文的匣子,随后思索起另一件事来,再过几日就是天启的大朝会,若是按照以往的惯例,镇西侯会入京。 当年的雕楼小筑里,年轻文弱的皇子遇上了蛮横凶狠的西林人百里洛陈和坚毅正直的军家后人叶羽,自此开始了问鼎天下的一生。 这在后世屡屡被写进小说话本中,在茶楼里一次次被人们谈起。但兄弟结义,夺得天下之后的故事,却很少有人愿意再说。 比如大将军叶羽被判谋逆,满门抄斩。 比如百里洛陈领兵镇西,忠心为国,却非重大时节,再不入天启。 每年的大朝会,都是朝局最为触动心弦的时候。 上一次西南道的风波,有暗河的影子,也不知道是暗河自作主张还是父皇在背后示意。还好那次百里东君安然无恙地被他舅舅带走了,不然这次的大朝会,镇西侯怕是会带上二十万破风军把天启给围了。 东方既白正在院子里研究北离的海域,舆图是她问萧若风要的,毕竟人生地不熟,有份舆图会好一些。 劫海吃了个半饱,吓了凌霄一回,扇扇翅膀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院门开着,院内的人和事物一览无余,东方既白看了一会儿舆图,视线忽得轻抬,看向出现在门口的人影,不由挑眉微笑,“下朝了?” 萧若风忽然有种错觉,他好像一个归家的丈夫,而这个家的女主人正在欢迎他回家。 东方既白可没那么多想法,她早上从劫海口中知道它在院子里遇到了萧若风匆匆出门,再加上她知道他是九皇子,那个时辰又穿着蟒袍出门只能是去上朝,打个招呼罢了。 萧若风也不知道自己回学堂之后怎么漫无目的地就走到了这里,他将心里那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出去,随后迈步进了门,“姑娘这几日在学堂可住得惯?” “挺好,就是给公子添麻烦了。”她指的是前几日把那个什么姓林的人捉弄一回的事,朝堂党争什么的,她还不想牵涉进去,原本还想着要是萧若风搞不定她就把人解决干净然后直接离开天启呢。 “不妨的,林知晓本就是披着羊皮的狼,姑娘不过是递了个由头给御史台让人揭穿他的真面目罢了。”萧若风温和地回道。 想起那封被自己压在公文底下的行牒,他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拿出来,而是看着她那双蓝灰色的眼眸轻声问道:“几位小师兄临时有事出城去了,在下也一直公务缠身,未能尽到地主之谊,若是姑娘不介意,三日后在下请姑娘去未名湖游湖可好?” 东方既白愣了一瞬,晃着柔波的眼眸微微睁大,似乎很是奇怪他会突然邀请她。 不过想了想,雷梦杀他们都不在,这天启城她最熟悉的除了碉楼小筑的小二和学堂饭堂的厨娘,剩下的就是萧若风了。 东方既白没说话,萧若风陷入了尴尬,风华公子平生第一次私下邀约一个女子,突然面临被拒绝的可能,这种感觉让他有些无措。 或许他说错了,他就不该说什么游湖,他应该说请她喝酒,保准她一口应下。 正当他打算干咳一声岔开这个话题的时候,前方的女子面带疑惑缓缓地点了下头,“好。” 听东方既白答应,萧若风松了口气,收好及时挽回的面子,露出和煦的笑容,“那三日之后在下派人来接姑娘。” 卷翘的睫毛一扇两扇,见他客气地行了个别礼转身要走,东方既白有些忍不住,“喂!” 萧若风心头一跳,以为她要反悔,转身的时候没藏住脸上的惴色,却见东方既白弯腰抱起了趴在软垫上乖得像只鹌鹑的凌霄。 “你这主人,来这一趟不看看它吗?” 一时间,慌乱,诧异,呆愣,数种情绪从那种风华绝代的俊容上掠过,直到东方既白抱着凌霄走到他面前,狐疑地问道:“你不会就把它一直扔给我养了吧?” 毕竟一大早的,连窝都挪过来了。 萧若风握拳掩唇虚咳了几声,伸手接过凌霄摸了摸它的羽毛,之前东方既白为了给它正骨把背上的毛拔了一小片还没长回来,纱布已经拆了,伤口结了痂,看着愈合得很好,只是凌霄的精神不太好,连来自主人的安抚都没让它提起劲。 看着就像,刚经历了什么惨无人道的事。 “姑娘妙手,凌霄在这里我很放心。” “凌霄?它叫凌霄?”东方既白想起它跟走地鸡似的在地上跑来跑去的样子,沉默片刻,“凌云公子知道他还有个兄弟吗?” 第13章 姑娘乃神医 萧若风怔了一会儿,随后也压不住眼底的笑意,“三师兄不会介意的。” 东方既白掀了掀唇,看向在主人掌心里蔫头耷脑的凌霄,“等它翅膀好了,叫劫海带着它出去飞几圈就没事,鹰还是要经常飞一飞的。” 不然也不至于一个照面就叫劫海抓了个正着。 等凌霄的翅膀养好,她还会在这里吗? 萧若风心里想着,脸上仍旧维持着淡淡的笑容微微一颔首。 门外传来一声轻咳,他回过头,看见了守在自己院子里的侍从,对方神色不太对,他不由目光微凛,将凌霄交给了东方既白迈步走了过去。 侍从低头在萧若风身边附耳说了几句,东方既白也不是故意要支起耳朵听的,奈何耳朵它自己听了去,说是百里东君在名剑山庄使出了西楚剑歌,江湖变天了。 百里,名剑山庄,西楚剑歌,这三个名字单独拎出来在江湖上就已经一敲一个响,现在组合在一起,天都给震塌了。 除了百里东君,东方既白不清楚剩下那些名字代表的意思,只是从萧若风微微僵硬的脸色中品出了这件事极不寻常的味道。 不过那小子,原先会用剑吗? 东方既白回忆了下,那小子的轻功是不错,之前对武道兴致缺缺,在柴桑城分别的时候好似燃起了学武的念头,可这才过去多久,就名震江湖了? 萧若风面色沉凝地思索片刻,而后向东方既白望来。后者轻轻眨了眨那双蓝灰色的眼眸,就像万里晴空倒影在碧蓝的湖水里,微风一拂波澜迭起,“事情很棘手?” “是。” 东方既白抱着凌霄慢腾腾地倚靠在院子里的石桌旁,“看来风华公子又要忙起来了。” 萧若风带着歉意地和她道了别,随后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她摊开桌面上只展了一半的舆图,露出完整的北离疆土,她眼熟的地方无非两处,一处柴桑城,一处天启城,还一处算不上熟的,只是从百里东君口中听他说起过,乾东城。 “少年本非池中物,风云际会深海游啊。” 东方既白把凌霄放到它的小窝里,顺带顺了顺它凹凸不平的羽毛,“说不定还能和那小子再见一面,希望他能备上一坛好酒。” 三天后,天启城飘起了小雪,东方既白仍旧穿着那一身烟灰的裙裳立在屋檐下,肩上拢着轻薄的罩纱,多少有些美丽冻人的味道了。 劫海习惯了海岛上不是刮风就是下雨的天气,却没见过下雪的天气,出去飞了一圈羽毛里全是细碎的雪渣,它抖了抖一身的毛,半融的雪花在台阶上印出一片斑驳的水痕。 “东方姑娘。”院门被人敲响,一个穿着轻甲的护卫探头进来。 “何事?” “公子今日便要出远门了,遣我来问问东方姑娘可要同行?” “这是游湖未遂便成远游了么?”东方既白好笑地捻了捻指尖的白雪。 护卫没吱声,萧若风本是打算自己来的,可约莫是那天被东方既白诧异的眼神盯出了后遗症,便打发了手底下的人过来传话。 “有说去哪么?” 护卫拱手答道:“乾东城,镇西侯府。” 东方既白把玩着落在掌心里的一缕发梢,若有所思地望着飘着细雪的天,“那便去罢。” 小百里,我来讨酒喝了。 学堂门口,一行穿着轻甲的人已经准备就绪,为首一人戴着一顶白色的斗笠遮挡面容,若不是看到他腰间别着的剑,她险些以为那是公子柳月。 萧若风见她出现,示意护卫将牵马过来,“这一路怕是要昼夜不停地赶路,委屈姑娘了。” 马都准备好了,这是料定她会同意的吧? “不委屈,比起坐马车,我还是喜欢骑马的。”东方既白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她没有行囊,只带了那把长伞,就和她刚来天启的时候一样。 一行人挂着学堂的腰牌快马出城,直奔乾东而去。 出行的名头是三年一次地方上的学堂招考,可离开天启东方既白便发现除了萧若风以外,随行之人全都是气息沉稳,驾马的节奏整齐划一,甚至还有些眼神暗语。 这些人可不是普通的学堂护卫,当然,领头的人更不普通。 一口气跑了几百里,临近午时才就地休息片刻用了点干粮,萧若风察觉到有股似有若无的视线落在背上,他抿了口水润喉,忽的想起东方既白没有水囊,余光一扫见她坐在树梢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腿,也不像是会口渴的模样。 “都出天启了,怎么还戴着斗笠?”东方既白觉得那斗笠多少是有些碍事了,挡着脸什么都看不见。 萧若风犹豫片刻,伸手摘掉了斗笠,露出一张眉眼深邃,棱角分明的俊容来。 东方既白见他这么听话,忍不住笑笑,轻轻一跳跃到他身边,“骑这么长时间的马居然还这么有精神,看不出来看不出来。” “原来在姑娘眼里在下居然是弱不禁风之人。”萧若风无奈地垂了垂眼,并不生气。 “怎会,用着这样一把剑的人,总不至于太差。”东方既白指了指他腰间别着的长剑,“只不过之前看你一直披着氅衣,觉得你好像比我想的要体弱一点点。” “旧时染过很重的风寒,之后落下了畏寒的毛病。”萧若风倒也坦然,他拉了拉披在肩上薄薄的披风,离开天启一路往西,反倒没那么冷了。 东方既白微微认真地打量了他一眼,“你身份尊贵,怎么连场风寒都没治好?” 萧若风摇了摇头,“很小的时候我母亲就死了,只留下我和兄长相依为命,她出生卑微也并不得宠,她去世以后连宫里的太监也开始欺负我们,六岁那年差点因为一场风寒丢了命,最后是我兄长提了剑威胁太医将我治好的。” 东方既白沉默了一会,道:“你有个好哥哥。” 萧若风的笑容温和了不少,“若不是兄长,就没有今日的我。” 两根漂亮纤细的手指忽然搭上了他的手腕,萧若风一愣,“你会医术?” “很奇怪么?”东方既白一耸肩,“我以为在给雀鹰治伤的时候你就看出来了。” 额,那时候他还真没往医术这方面想,顶多觉得她可能……是个兽医。 东方既白把脉的速度很快,一句话的功夫就已经收回了手,“多晒晒太阳,对你这病有好处。” 萧若风想起每次见到凌霄都是一副趴在垫子上晒太阳的样子,觉得东方既白的这个回答显得十分不靠谱。再者,朝中事多,他也不可能像个闲人一般在太阳底下打盹。 “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你不信,罢了,等你得了闲可以试试,每日施针关元、关仪、会阳三穴,取日中之气,以吐纳之法引阳气入体行一周天,坚持半个月必有奇效。”说着,她冲他眨了眨眼,“你这寒疾得趁早治,不然……” 薄唇一抿,忽然卖起了关子。 “不然?” “影响子嗣。”她微微一笑。 大抵是萧若风的表情太过灿烂,东方既白的唇角一扬再扬,最后压不住了,便抬起一只手光明正大地捂嘴闷笑,漂亮的眼睛弯弯的像一双月牙,仿佛一只狡黠的小狐狸。 萧若风深吸了一口气,握了握拳,实在没忍住在她的头上轻轻一叩,“姑娘还是莫捉弄我了。” 伞柄一支撑起他的手,东方既白一偏头,并不介意他的举动,眼波如涟漪迭起,“我说的可是实话。” 如果她眼角没有笑出泪的话,他或许会信几分。 休息够了,一行人重新上路,萧若风又戴起了斗笠,没有再刻意和东方既白说话,大概是怕她又拿他寻开心。 后半夜,快天亮的时候,一只雪白的庞然大物从天而降停在他们的驻地里,负责守夜的护卫一惊,想也不想地拔出了剑。 “比我想的要慢一点。”眼前一道袖影拂过,拔出的剑顿时被推回了剑鞘。 东方既白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随后眯眸看向扇扇翅膀伸了个懒腰的家伙,它旁边好像还有只小的。 脑子立刻清醒不少,她揉揉眼睛仔细去瞧,发现背毛秃了一小片的凌霄也跟来了。 同样被惊醒的还有萧若风,他看见东方既白伸手戳了戳劫海的脑袋,虽是训斥语调却温柔得很,“在天启的时候明明嫌弃人家,怎么一出门还把它带上了?” 凌霄扑棱着不太有力的翅膀勉强飞上了萧若风的肩膀,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耳鬓。萧若风顺了顺它的羽毛,心中着实感到意外,以往他出门,凌霄有专人照看着,绝对不会飞出来的。 劫海啾啾两声表示抗议,它本来是打算入夜之后就直接飞出来追他们的,谁知道它还没飞出学堂呢那小尾巴就跟上来了。 它自己跟的,可不是我要带的。 东方既白好笑地看了眼翅膀还软趴趴的凌霄,他们如今距离天启好几百里的路,如果不是它这擅飞的海雕带着,一只雀鹰哪儿能飞那么远。 “罢了,累了一晚上,休息去吧。”她变指为掌,揉了揉劫海的头,“等到了镇上我给你买肉吃。” 说着,她看向萧若风,正好后者也在看她,四目相对,她先开了口,“毕竟是鹰,趁这个时候让凌霄飞一飞也好,你觉得呢?” “姑娘乃神医,在下自然听姑娘吩咐。”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萧若风似乎在“神医”两个字上格外咬重了音。 东方既白又有些忍俊不禁,她眼底含笑点了点头,“嗯,真乖。” 第14章 出来逃命的? 乾东距离天启数千里,萧若风一行人头几天日夜兼程,若不是东方既白知道他们要去乾东城找人,她会怀疑这是在逃命。 每天除去必要的吃饭喝水只在夜里休息三个时辰,凌霄的翅膀吃不消这么飞,飞不动就被劫海拎小鸡似的带着,劫海还嫌弃骑马走得太慢,地上的人风尘仆仆一口气不带歇地赶路,它早早地飞到前头寻了溪流抓鱼,甚至还会抓点兔子野鸡给他们加餐。 养一只雕,如有一宝。 萧若风仰头看着翅膀伸展在头顶滑翔的劫海,深刻认识到了东方既白说的鹰还是出来多飞一飞得好。 每只雄鹰的尽头都是苍穹,是广阔无垠的天地,是山长水阔,是四海遨游。 “你很羡慕。”东方既白轻飘飘的嗓音飘进了他耳朵。 萧若风收回视线,“不止是羡慕它,在下最羡慕的其实是东方姑娘。” “羡慕我,那要不跟我回东海去?虽然我不一定能找到回家的路,但逍遥四海还是能做到的。”东方既白挑了挑眉,“除非你想当皇帝。” 萧若风轻笑了一声:“我对那个位置没有兴趣。” “那你天天待在天启城做什么?”东方既白忽的想到他还有个哥哥,“哦,你哥想当。” 萧若风神色微敛,看向在远处生火烤肉的侍从,确保他们的声音没有传过去,他有些无奈地提醒道:“姑娘,出门在外,慎言。” 东方既白状作惩罚似的轻拍了拍自己的唇,“知道啦。” 忽然,劫海在天上发出一声短鸣,她目光微变,雪白的海雕一个盘旋之后厉啸着朝身后的林子俯冲去。 “有人。” 杀气如波涛般汹涌而来,萧若风按住剑柄,眸色晦暗,“还是追上来了。” 东方既白听到他的话,一愣,“所以我们真是出来逃命的?” 萧若风摇摇头,“事情解释起来很复杂,毕竟天启城中想要取我性命的人太多了。” “风华公子,你邀我一同出来,不会是要我给你当护卫吧?”东方既白看了眼前面快速闪动的黑衣人影,神色倒是不慌不忙。 劫海在天上发现了黑衣人的踪迹,他们的行动因而变得措手不及,甚至有同伴被劫海一爪子抓破了头皮,顿时血涌如注。 “既然姑娘这么问了,说实话,在下曾经有过这个想法。”萧若风诚实地回答,“姑娘可会生气?” 听着一声极为惨烈的尖叫,东方既白耸耸肩,“既然公子这么诚实,那我也说说实话,是有点,不过……” 她按住了他抚剑的手,“这儿有人上赶着让我泄火,就不怪你了。” 萧若风一愣,她的掌心光滑冰凉,覆在他的手背上仿佛贴了一块寒玉,他头一回真正意义上地感受到了何为冰肌玉骨。 东方既白的手只短暂停留了一会,另一手已经执起了银白的长伞,劫海气势汹汹的啸声夹杂在羽翼挥舞卷起的长风里,她轻轻一撩披在肩上的长发,蓝灰色的眼眸眨了眨,“身体不好的人就歇着吧,要是我不尽兴就回来揍你出气。” 傲骨迎霜的红梅在银亮如雪的伞面上撑开虬结的枝干,持伞的人姿容昳丽,步伐优雅,仿佛要去赴一场春光正好的赏花宴。 “乖乖待着哦。”伞柄一转,轻盈的身影如凌波踏步,飞舞着荡进了林子。 萧若风抿了抿唇,看向身后十几名已经准备好的学堂侍从,他们并不是学堂的人,他们来自军伍。三年前,西面的琅琊城发动了叛乱,一名年轻的皇子领军平乱,归国之后陛下为赞赏功绩封其为琅琊王,那位皇子带领的军队中,便有人称自己为琅琊军。 “殿下。”侍从恭敬地行了个礼。 “封锁此处,不必探问对方身份,若有人逃了,直接杀了便是。”萧若风神色淡淡地看着前方。 侍从领命而去。 不到一炷香,劫海飞出了林子,跳进不远处浅浅的溪水中洗爪子,水流蜿蜒,带走了上面的血迹。 东方既白撑着伞慢悠悠地走出来,神色慵懒,仿佛她只是去散了个步,看见萧若风当真乖乖站在原地,她忍不住笑笑,转着伞柄一步一晃,一晃之后便到了他面前,见他不说话,笑意微收,“不会没让你拔剑就不高兴了吧?” 萧若风摇摇头,她的袖摆处浅浅悬着一点将落未落的血色,他抬手将它捻去,一抹嫣红顿时在他指尖晕开,“白璧染血,是在下的不是了。” 东方既白见状甩甩袖子,同时将一身杀伐之气挥去了,“可不就是你的不是,所以……到下一个镇子的时候你出钱给劫海买肉,给我买一斤酒,要最好的。” 纤白如葱的手指拎起腰上的珍珠腰链在他眼前晃了晃,在天启待了没多久,她已经当掉四颗南珠了,虽然她还有很多珍珠,但这不妨碍她觉得自己穷。 萧若风一愣,随后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好。” 东方既白满意地直起腰,招手让劫海飞过来看了看羽毛和爪子,确认没受伤才把它放走。 快到下一个镇上的时候,萧若风下令进镇子上买点干粮休整一下,却见入镇的道口正中央站着一个人,似乎就堵在那儿,等了他们许久。 又有人拦路? 萧若风勒住了马,斗笠下的眉眼微凝,那些人追来的速度也太快了些。 劫海得了东方既白的吩咐,强健有力的翅膀一扇率先飞过去,二话不说就开啄,哪知那人身手矫健地在雕爪下一个劲地逃,“雕兄!雕哥!雕爷爷!是我是我,你看看清楚是我啊!” 雪白的大雕啾啾两声,啄得更欢了。 “这大嗓门好像有些耳熟。”东方既白笑了。 萧若风握拳轻咳了一声,同样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来,缓缓策马上前。 “东方姑娘,我的姑奶奶,别听它啾啾了快救救我!”一身黑衣劲装的男子一个闪身就朝他们这边扑过来,嘴上嚎得厉害,却一片衣角都没叫劫海挨着。 劫海玩够了,留下毫发无损的男人招呼上凌霄钻进林子里野去了。 “灼墨公子,别来无恙啊。”东方既白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萧若风也下了马上前和对方打了个招呼,“二师兄。” 雷梦杀拍拍衣上的灰尘,笑着冲他说道:“我就知道以你的性子,一定日夜兼程不停歇地往这边跑了。我稍微算了算就算到你会路过这里。怎么样?我这时间、地点掌握得都还不错吧?要不夸一夸我?你这里是去干嘛?找人还是杀人?要不要带我一路?” 这多话的公子一来,连随行的侍从表情都轻松不少。 萧若风无奈地摇了摇头,“怎么那么多问题?” “我这问题能不多吗?”雷梦杀朝东方既白一抱拳,又对着萧若风说道,“你好大的面子啊,居然说服了东方姑娘陪你一起出来!是不是学了你师兄我的三寸不烂之舌,把东方姑娘的耳根子磨出茧了才请了她来的?” 想当初,他可是把萧若风卖了才让东方既白答应在顾剑门的事情上帮一把手,事实证明,她随便递出一只手,就把问题解决得不能再解决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东方既白听着雷梦杀絮絮叨叨地连让人插嘴的空档都没有,别人应一句他说十句,灼墨多言真不是吹的,“我是刚巧想去某个地方见某个人?” 雷梦杀忽的一拍脑勺,“是了是了,那小子东方姑娘也认识,还一起喝过酒来着。说起来他酿的酒是真不错,不知道这次能不能顺利见上面,要是能见到的话我可要坑他一壶好酒。不过就是他家那里吧,我有点怕,杀神百里洛陈的地盘,还有号称毒仙子的温姨,弄不好温家舅舅温壶酒也还在那儿,他们温家的人哟,哎我这……” 萧若风和东方既白已经牵着马从他身边走过去了,待雷梦杀发觉周围一空,只看到走在最末的侍从笑呵呵地回头冲他挥了挥手,大有您继续说,我们先走一步的样子。 “看来这一路上不会无聊了。”东方既白感叹道,余光里,她隐约窥见了斗笠之下萧若风微肃的面庞,“怎么了?” 萧若风沉吟须臾,压低了声音道:“连二师兄都猜到我的行程,接下去的路不会轻松。” 雷梦杀走在后面和几个侍从勾肩搭背地聊着天,他目光一瞥发现前头并肩走着的两人似乎和自己记忆中的不太一样,忍不住问:“我才离开天启多久,怎么感觉这小师弟和东方姑娘走得很近啊?” 侍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公子的事,我等不敢窥探。” 也就这小半个月来,踏进那间客院的次数比踏进景玉王府的次数都多,灼墨公子不在,可真是错过好戏了。 第15章 天下第三 萧若风的预料没有错,接下来的几天前前后后遇上了数波杀手,雷梦杀好似对此已经习惯了,不问来人,不问目的,直管把人打趴下就完事。 东方既白下手要更狠一点,以致每次她一打伞,所有人都要远远避开去,她很苦恼地和萧若风吐槽:“弄得我跟杀神似的,其实我是人美心善的好人啊。” 雷梦杀被她一句人美心善呛得一口水进了肺管子,谁家美人心地善良到一巴掌往人家心窝子里拍的? 萧若风却看着东方既白道:“东方姑娘这掌法气力浩瀚,绵延不绝,在下虽未见过滨海之景,却也从姑娘的掌意中感触颇多。” 雷梦杀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这还夸人家打得好?他还是他亲亲爱爱的师兄呢,替他卖命也没见夸过他一句啊! 东方既白侧坐在慢悠悠前行的马匹上,裙裳飞扬,“这是凌海诀中的碧海缥缈掌,我幼时习武,师父让我对着潮起潮落,对着山间飞瀑,对着从天而降的雨水练习,出掌只有一式,一击即离,因此必须击中要害,下手自然不会留情。” 遇到的杀手多了,他们干脆也不急着赶路,乾东城不过百余里,就这么不疾不徐地到达目的地挺好的。 “东方姑娘年纪比我小,可看着却已经比我厉害多了。”雷梦杀摇头叹道。 “只是多了吗?”东方既白微笑问道。 “嗯?”难不成还有少的? 东方既白一手抚了抚马儿浓密的鬃毛,她身上似乎有种奇异的魔力,所有的动物在她面前都温顺得不像话,“我在天启就见过一个比我厉害的。” 她微微一顿,“他说在你们北离,很少有人是我的对手,他算一个。” 所以不止是多了,是多多了。 “师父?” 东方既白无奈地弯了弯眼,“是啊,我打不过他呢。” 雷梦杀摸了摸脑勺,“这……也正常吧?” 打得过就有鬼了,李长生是谁,当世公认的天下第一啊! 东方既白点点头,她一摊手,蓝灰色的眼眸有些无辜的神采,“我师父年轻的时候也是天下第一,现在老了我还是打不过他,所以姑且占个天下第三的位置。” 天下第三? 雷梦杀下意识问了句:“第二呢?” “给我弟弟留的。”东方既白直起腰,“虽然他现在还打不过我,但等他将来能够撑起整个宗门的时候,成就不会在我之下。” 雷梦杀驱马小跑到萧若风旁边,朝他挤挤眼。 萧若风轻咳一声,有斗笠挡着权当没看见。 雷梦杀也看不到他的表情,索性屈肘戳了戳他这个小师弟。 萧若风这下不能装作看不到了,“师兄有事?” “你看看人家,也是天下第三呢。”雷梦杀神秘兮兮地挨到近旁试图和他咬耳朵,他知道萧若风有套剑法,因为李长生创造了一套剑法自称天下第二,他没学会,所以一气之下自己创了另一套,就顺着师父的名字叫了天下第三。 要不然怎么说巧了呢。 萧若风把几乎贴到自己身上的人按了回去,“实至名归。” 就是不知道在说自己的剑,还是在说那个人。 乾东城外,萧若风命所有人在入城之前换上一身统一的白色大氅,头戴写着“稷下”二字的斗笠,大氅飘扬,斗笠轻舞,有着一股说不出的仙气。 “你说,为什么我们每次见人之前都得特地换上这身衣服,可别扭得很啊。你知道我和你不一样,我最讨厌穿白色,主要是洗起来麻烦,吃饭走路都得注意,染了尘埃就配不上先生说的‘公子如玉’了。”雷梦杀的嘴这一路几乎都没停过。 萧若风认真地解释道:“出门在外不能给先生丢脸,先生说了,这叫仪式感。白衣胜雪,公子如玉,那才是学堂应有的风范。” “我也要有这个风范吗?”东方既白拿着递到手上的衣服,很是犹豫。 萧若风看向她身上柔如流水的裙裳,忽有一种再名贵的锦缎都会在她吹弹可破的皮肤上划下红痕的感觉,仿佛只有天上的云彩织就的衣服才配得上她。他垂了垂眼眸,“东方姑娘若是不习惯,可以不换。” 东方既白果断地把衣服塞了回去,雷梦杀眨巴眨巴眼,“我最初见到东方姑娘,好像这一身衣服就不曾换过。” 即便染了血也沾不住。 “你们之前说这是鲛绡,”东方既白掸了掸半点尘埃也无的衣袖,“说的不错,我师娘嫌我不会拾掇自己,特地从库房里把这压箱底的鲛绡拿出来给我做了身衣服。” 知道她懒得洗衣服,结果不小心把人惯出更大的毛病,一年到头连衣服也懒得换了。 “还真是鲛绡啊……”雷梦杀瞄了眼她波光粼粼的裙摆,心想要是穿在他家心月身上会是什么模样。 “还是鲛皇绡呢。”东方既白微微一笑,“听说是老一辈的宗主早年误入鲛人领地所得,整个东海也就三匹。可惜鲛人不太喜欢人类,那次被发现之后就带领族群转移了领地,至今无人再发现他们的踪迹。” 萧若风带着一行人进了乾东城,东方既白没有换衣服,但却配合地戴上了斗笠,挡住了她的容颜绝色,中间圆形镂空之处刚好露出一对珊瑚犄角。 他们刚进城没多久,前面传来一阵马蹄声,十几骑快马迎面奔了过来,骑马之人大多穿着兵甲,为首那位却穿着长袍,腰间悬着玉佩和长剑,颇有几分王侯的风流气。 “这应该就是镇西侯府的世子了,百里成风。”萧若风压低了嗓音轻声道。 雷梦杀倒是大感意外,“不是杀神的儿子嘛怎么看着跟天启城里的那些世子爷看起来差不多啊。” “可别小看他,是个厉害的角色。”萧若风勒停了马,向来人拱手作礼,“世子殿下。” 百里成风也一拉马绳,停在了他们的面前,抱拳道:“小先生。” 学堂李先生乃世间传奇,手撕武榜,剑挑无双,他有弟子七人,其中大弟子得其真传,以至于如今的李先生很少与外接触,一般都交由这个大弟子来处理。 故世人称这位大弟子为小先生,北离稷下学堂的小先生。 东方既白听到这称呼挑了挑眉,小?确定不是萧? 百里成风将学堂的使者们带回了镇西侯府,“客房还在整理,还请各位稍候片刻。” 萧若风垂首道:“不急。” 学堂的人进了正厅,大部分都把头上的斗笠给摘了下来,除了萧若风、雷梦杀还有东方既白三人。 “据说世人很少有人见过小先生的真容。”百里成风喝了一口茶,尽管他的视线忍不住朝装束颇有不同的东方既白身上瞄,但他也是客气地先和萧若风说话。 萧若风闻言轻笑了一下,“世人都说我们学堂弟子矫情,把自己多当回事,其实我只是不喜欢与人一起吃饭,戴着这个斗笠就连拒绝的话都不需要想了。” “那这位是”百里成风望向旁边的雷梦杀。 雷梦杀随意地耸耸肩,却发觉这个动作可能不太适合自己现在这白衣胜雪的打扮,便站直了身子很是正经地回道:“我也是学堂李先生座下弟子,却不是这次的使者之一。其实我只是来找个朋友叙叙旧,世子就当我是来顺便玩的,或者直接当看不见也没有问题……” 说着说着,他的话又要多了起来。 萧若风轻轻咳嗽了一下打断了他的话,“这是我的一位小师兄,师兄是江湖出身,说话从来都是如此,见谅了。” 百里成风一愣,“竟然也是李先生的弟子……” 学堂自然不止一个老师,但李先生无疑是其中最有威望的一位,学堂弟子这么多年进进出出也有百余人,可李先生却一直只有七个学生。而关于这七个学生的身份,江湖上一直有很多的传言。 “别被那老头子的名号吓到了,我不过就是一个普通人。”雷梦杀扶了扶斗笠,“我不喜欢戴这东西,怪沉的,可师弟一定要我戴,没办法。学堂的人就是这么矫情,这几日世子爷可有的受了。” “先生说了,这叫仪式感。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仪,万物有成理而不说,人之不及,唯立礼序仪式以正其观。”萧若风无奈地看向雷梦杀,虽然因为戴着斗笠彼此看不见神色,但雷梦杀就是能明白他的意思。 闭嘴。 “哦。” “那这位……难不成也是李先生的弟子?”百里成风把目光落在了东方既白的身上。 “她可不是,她是……”刚闭嘴了不到一眨眼功夫的雷梦杀张口就要说话,萧若风猛咳了一声,他只好继续闭嘴。 东方既白微微一笑,“我不是学堂的人,只是顺道来看个朋友,世子爷不必理会我。” 既然都这么说了,过多的打探就显得有些刻意,这群人明显以这位小先生为首,百里成风喝了口茶,客气地问道:“这次小先生来乾东城,想带几个人走” “一个。”萧若风回道。 百里成风点了点头,“学堂严苛,我猜也不会带很多人。” “世子错了。”萧若风摇了摇头。 百里成风一挑眉,“我错了” 萧若风坐在那里,声音沉稳,脊背挺得笔直,即便在比他大出许多岁的百里成风面前也丝毫不落下风,“我要从乾东城带走一个人,这个数字不是少,而是多,太多了。” 他意有所指地道:“因为我一定要带走,一个人。” 第16章 名剑四品 百里成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微微皱眉,“如果没有呢” 萧若风笑了一声,“那就只能麻烦世子爷和我去一趟天启了,世子爷的资质可相当不错,先生打了你很多年的主意了,就是年纪大了点。” “那我呢我如何”一个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传来,众人转头,只见一个腰间挂着一个酒壶的中年男子踏了进来。 百里成风介绍道:“这是我内人的兄长,温家温壶酒。” “蜀中唐门,江南霹雳堂,岭南老字号并称江湖三大世家,温家未来的家主温壶酒,久仰大名。”萧若风起身说道。 “未来的家主这话不太合适,你们天启城里会有人说未来的皇帝吗那是杀头的罪吧。”温壶酒仰头喝了一口酒。 萧若风笑道:“那在温家说未来的家主呢” 温壶酒将那口酒咽了下去,轻轻地吐了口气,“毒死你。” 那股浑浊的酒气没有立刻散去,而是凝结成了一团水雾,朝着萧若风飞去,学堂众人脸色都是一变,唯有他依然淡定地坐着,手指轻轻在空中一划,那团水雾瞬时凝结成了冰屑,落到了地上。 温壶酒在百里成风身边坐了下来,微微点头,“有几分本事。” “温先生是冠绝榜的高手,我这不过雕虫小技。”萧若风微笑道。 是不是雕虫小技明眼人一看便知,温壶酒入座之后,视线在东方既白身上一停,“这位姑娘有些眼熟?” 头上一对珊瑚犄角,穿着一条波光粼粼的裙子,随身带着把绘着梅花的长伞,这怎么看着这么像东君那小子说起的在柴桑城见过的一位姑娘。 听臭小子说,那位姑娘后来和北离八公子去天启城了,说是要去东海的,怎么绕了一圈又出现在这里? “温先生,久仰。”东方既白学着萧若风的样子和温壶酒客气地打了个招呼。 待他们客套话说完,百里成风清了清嗓子,“既然客房还在整理,不妨先见见从乾东城里选出来的年轻弟子,见完之后,我再带几位入客房休息。” “可以。”萧若风点头。 “让他们进来。”百里成风一挥手。 片刻之后就有人提着长枪走了进来,那人生得魁梧强壮,一双眸子中带着几分狠劲,走路也是虎虎生风,手里的长枪顿了顿地,整个正厅不由一震,“在下李霸陈,拜见世子爷,拜见学堂来使。” 寂静片刻,萧若风和雷梦杀忍不住笑出了声,雷梦杀更是笑得有些忍不住,连东方既白也很不理解地朝他们俩看了一眼。 笑什么呢? 萧若风微咳一声:“我师父执掌学堂几十年,自己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弟子只招有公子之气的人,若师父看到这位小兄弟,大概会气得背过身去。” 李霸陈脸色一红,顿时露出怒色。 百里成风的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我们这里都是军伍出生,若要找公子,那小先生可来错地方了。” “可世子爷就有公子之气啊。”萧若风依然笑着,似乎并不惧厅内骤沉的气氛。 李霸陈终于按捺不住,长枪一甩,“你倒是派一个公子来,看看谁打得过谁!” 可那长枪刚刚甩出,就被一剑挡住了。 萧若风手中的剑出鞘半寸,轻巧地将落下的枪架起,“这位小兄弟不要生气,我们学堂也有一位师范生得五大三粗,力大如牛,但所有人对他都很尊敬。只要有本事,公子之气不过只是个笑话。” 百里成风和温壶酒的目光却只盯着那柄剑。 昊阙,天下名剑第八位,也被称为天下正气第一剑。 “昊阙竟然在学堂手中。”百里成风幽幽说道。 萧若风举剑一旋将枪头往身侧一压,淡淡地说:“昊阙不过剑谱第八,算不得多么厉害,我最近倒是听说江湖上出了一柄绝世的好剑,怕是以后能列入剑谱前三” 百里成风神色不变,“江湖的事,我们并不了解。” 萧若风说的那柄剑,来的路上东方既白已经听雷梦杀说过了,他们这的中原武林有一处叫做名剑山庄的地方,每三年举办一次试剑大会,展示这三年来造出的好剑,江湖豪客也会借此机会前往名剑山庄求剑。 名剑山庄所出的剑分为四品,第一品高山,意为伫立世间,高山仰止,乃是凡品剑不能及的高山。 第二品沧海,意为无边无际,百川归海,乃是造一百柄高山剑才能求得一柄的沧海。 第三品云天,意为沧海桑田之上亦有九天凌云,乃是傲视万物,万中得一的所在。 而这三品之上的第四品名仙宫,乃是九天之上,仙宫所藏,真正的天外之剑! 今年的试剑大会上出了一柄仙宫品的剑名不染尘,最终被凑巧前去参加的百里东君拿了,要说这仙宫之剑是别人帮他拿的东方既白还会信,可听雷梦杀的意思,这剑居然是他自己通过比武拿下来的。 东方既白越听越觉得有意思,“所以你们这趟出来,是觉得百里东君是个好苗子,决定把他带回学堂去收作弟子?” 她这话问的是萧若风,后者微微抿唇,“是,但不全是。” 能让无法随意离开天启的萧若风不远千里亲自奔赴乾东城的,自然不是小事。 李霸陈一个照面就被萧若风的剑压了下去,此刻脸已经涨得通红,他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收了枪后向百里成风和萧若风一抱拳便退了下去。 第二个进门的人终于有了几分萧若风说的公子气,一身长袍,面目也算俊秀,手中拿着一杆红缨枪。 东方既白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在心里摇头,心想他们百里家明摆着不愿意将百里东君叫出来,就这么一个个看下去看到猴年马月,她可是来讨酒喝的,不是坐在这里喝茶的。 茶哪有酒好喝,她一点都不喜欢喝茶。 萧若风余光瞥见她调整了下坐姿,从椅背的左侧靠到右侧,一只手支在斗笠下托着腮,兴致缺缺的样子,不免无奈,“东方姑娘怕是不耐烦了。” 雷梦杀眼睛一扫,可不是,她另一只手的手指就搭在伞柄上,哒哒哒地敲着,她上次把冷不丁冒出来的杀手一掌拍到树干上的时候也是这样。 东方既白一抿唇,“没有哦,我耐心很好的。” 话音未落,第二人手上拿着的红缨枪身首分离,正厅里连真气跃动的痕迹都没有。 百里成风与温壶酒唰的站了起来,刚进来的人顿时面如土色,没人会蠢到认为那枪首是自己掉下来的。 偏偏东方既白一动不动跟没事人一样,斗笠挡住了她的神情,但萧若风就是能想象出她一脸无辜又狡黠的面容。 百里成风深吸一口气,目光定定地落在那戴着斗笠的女子身上,“抱歉,看来我们选出来的这几人还入不了学堂的法眼。” 温壶酒的内心同样是震撼的,面前这姑娘不过双十,可这一手操控娴熟的内力着实深不可测,连他这样身为冠绝榜第四甲的高手都感受到了压力。 江湖上几时出现了这样一个人物! 萧若风迎面走向百里成风,将东方既白的身形挡在背后,他微微一拱手,“世子选的这两个人的确是上阵杀敌的将才,只可惜和我们要的人才不一样。” “学堂想要的是”百里成风紧紧皱起眉,学堂带这样一个人来是打算做什么,不交人就强抢吗? “经天纬地,屠龙之才。”萧若风客气地回道,“我们会在乾东城住一个月,还请世子爷再帮忙寻觅一下。” “一个月”百里成风一惊。 萧若风淡淡地说道:“若世子觉得不方便,我们可去客栈中住。” “哪里的话,还不带几位去客房休息!”百里成风急忙道,要是不把人盯在眼皮子底下那还了得? 萧若风颔了颔首,转身看向仍旧坐着的东方既白,“姑娘怕是不喜茶香,可要去找那位朋友?” 东方既白暗回一句真上道,利落地起身走出门去,百里成风见状额角一突,不详的预感冲上脑门,“且慢!” 烟灰色的裙裳卷起的浪花般漫过正厅的门槛,东方既白站在屋檐下眯眸仰望着天,百里成风快步上前,却见她拍了拍手,“去告诉他,我来了。” 一声长啸划破苍穹,全城百姓几乎在同一时间举目望天,只见九霄之上雪白的海雕如同离弦的箭矢激射而下,侯府的护卫连张弓搭弦的时间都没有那鸟影便已经冲到了地面,张开翅膀呼啸着从院墙上方滑翔而过,嚣张极了。 侯府内院里,一个有些醉酒的少年忽然仰起头,“这叫声好耳熟,怪了,后背怎么感觉毛毛的?” “少爷!”一旁的小厮指着某处惊叫了起来。 院墙上,一只大得吓人的鸟扇了扇翅膀在瓦片上站稳,仰天尖啸了几声,少年连忙捂住耳朵脚步踉跄地后退几步,“啊呀呀耳朵不行了不行了,停停停,快停下!” 那大鸟倏地停下,尖锐的喙一开一合,看得小厮噗通一声坐在地上,见鬼了,他居然觉得这鸟在笑! “哎,这鸟我熟!”少年晃了晃迷迷糊糊的脑子,脚下歪歪扭扭地朝墙角走去,“熟啊熟啊,这鸟熟着呢!” “说谁熟了呢!”一颗小石头丢在了他脑门上,打着伞的纤细人影轻飘飘落下,清透的裙摆波光粼粼,仿佛垂下了一条飞瀑,“百里小兄弟,一段时间不见,胆肥了呀。” 第17章 得见 绽放着血色梅花的伞面微微旋转着,百里东君的酒霎时醒了一半,“东方姑娘?” 东方既白微笑着站在院墙上,手心微抬,随后便是一压,原本想要从暗处冲出来的人顿时被摁在了原地,“你爹把你藏着掖着的,见你可真不容易,我寻思着我只是单纯来找你聊聊天喝喝酒,倒也不用防着我,你说呢?” 身后急匆匆追来的百里成风气得在心里骂娘,他防的是这个吗!他防的是那一群! 他一扭头,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现在侯府内院里,他们都是随东方既白过来的,劫海从侯府上方飞过的瞬间,她撑伞一荡便已经在十几丈开外,那缥缈如烟的身法连给人反应的机会都没有,简直糟糕透了。 萧若风不紧不慢地走到了脸上的肉气得一颤一颤的百里成风身旁,“东方姑娘,可见到了朋友?” 东方既白一扭头,“哦,见到了。” 百里东君纵身一跃,跳上了墙头,只见墙外他老子,他舅舅,还有两个戴着斗笠的公子,一大群白衣胜雪的侍从,就这么一片小院子居然满满当当地都是人,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他老子身上,要是眼神能杀人这会儿他早给片成片了。 这么生气做什么? 百里东君不懂,不过在百里家,他的父亲百里成风向来是地位最低的那一个,所以他才懒得理会他爹那懊恼怄火的眼神。 “就东方姑娘一个人来么?”百里东君挠挠头,“不是说你去天启了?我还以为你现在已经出海了呢。” “你看看下面两个,我哪是一个人来的?”东方既白把伞一收,拍了拍劫海的头,后者邀功似的啾啾两声。 雷梦杀哪是憋得住话的人,他一掀斗笠,“哎,东君,还有我呢!” 百里东君喜出望外,“雷大哥!前不久还在名剑山庄见过呢,这么快又见面了!” 雷梦杀笑嘻嘻地挥了挥手,“是啊,都是缘分嘛!” “那这个难不成是柳月公子?”百里东君一见旁边那人还戴着斗笠,墨晓黑总是穿着一身黑,这穿着白衣的只能是柳月了。 东方既白却低低地笑了起来,“柳月是坐轿子的,哪会自己走路。” 对,也是哦。 “那难道是清歌公子?”百里东君刚说完就把自己否认了,“清歌公子那般做作,这出场方式着实有些朴实了。” 萧若风轻咳一声,微微抬起了自己的斗笠,“在下姓萧,初次见面,幸会了。” 斗笠下的面容年轻俊秀,眉宇之间,更有掩饰不住的贵气。 萧这个姓,太过不寻常了,因为这个国家的皇帝,也姓萧。 百里成风和温壶酒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沉凝之色。 雷梦杀似乎没料到几人之中最在意身份被人知道的萧若风会这么爽快地在侯府等人面前自报家门,东方既白也微微挑了下眉,视线捎带着将百里家的人脸上的反应尽收眼底。 她一转身,落地走回了萧若风身边,话却是对着百里东君说的,“百里小兄弟,我是来找你喝酒的,等你得了空,记得带上你的好酒来找我。” 萧若风微微一笑,朝墙上的少年点了点头,“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百里成风这会内心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勉强挤出个不耐烦的神色朝自己那个槽心的儿子瞪去,“还不滚回去练剑,一日练不成就一日不准出来!” 百里东君轻哼一声,往后一翻就回到了院墙的那头,“东方姑娘,等我练成了剑,再来找你喝酒!” 东方既白笑笑不说话,才分隔不过一个月,这百里东君身上的气息已经和上次见时完全不一样了,好似脱胎换骨一般。 什么样的经历能够让他有这般变化? 侯府的管家一路将人领进客院,瞧着和在稷下学堂住着的小院差不多,一样的低调奢华。待旁人退去后雷梦杀一屁股在凳子上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在外人面前端着学堂那公子如玉的架势可太难为他了。 萧若风摘了斗笠缓缓在桌边坐下,眼底若有所思地在考虑着什么。 东方既白在院子里给劫海顺毛,凌霄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慢吞吞地飞了过来,它没有劫海那么大也没有那么显眼的羽毛,趁没人注意就飞进来了。 她伸手让凌霄停在她的手臂上,那日渐增长的重量让她不由自主地掂了掂,“最近伙食不错啊,好像长胖了。” 鸟背上秃了一小片虽然有点丑,但是这些日子养得不错,已经有一层短短的绒毛重新长了出来,东方既白顺着它的翅膀摸了摸,鹰的自愈能力向来很强,用着上好的伤药,除了羽毛其他都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凌霄乖巧地收起自己的爪子,被东方既白带在身边的这段时间,它已经学会了如何在她没有戴着臂缚的情况下抓住她的手,要是不小心抓伤了东方既白的胳膊,劫海当场就能给它啄秃了。 雷梦杀看了眼外面专心逗鸟的东方既白,放下了手里的茶盏,面色微微严肃,“你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不怕接下去会有危险?” 要知道朝野上下多有太安帝和镇西侯不合的传闻,而这两人的确也已经在背地里离了心,若是镇西侯有了谋逆之心,极有可能借着这件事杀了萧若风这个皇子然后举兵朝天启进犯。 “老侯爷不会的。”萧若风目光悠远,“他是忠心为民的良将。” “可百里家的小公子在名剑大会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使出了西楚剑歌,这应当是已经绝世的剑法,西楚是谁灭的,镇西侯灭的,若是镇西侯真的没有二心,他的嫡孙从哪儿学来的西楚剑歌?”雷梦杀皱了皱眉,“我虽然也觉得老侯爷是忠臣,但那日在名剑大会上的人可大多都不这么想。” 窝藏亡国剑仙,还让自己的嫡孙学了亡国之人的剑法,这怎么看都有种包藏祸心的味道。 “这也是我这次来这里的主要目的。”萧若风叹了口气,“我要见见那位剑仙。” “见?怎么见?”雷梦杀的目光瞥向院子里的女子,“你不会是想让东方姑娘给你开道,直接杀上门去吧?” 萧若风无奈地看了眼自己这位小师兄,“东方姑娘来此是为寻友,我不会利用她的。” 雷梦杀不由挑高了眉,他瞅了瞅已然把凌霄养成自己的鸟的东方既白,“我虽然话多,但不代表我眼瞎,你最好不要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说着,他还朝门外努了努嘴。 萧若风顿时无言,轻咳了一声后道:“师兄在说什么,我不是很懂。” “怪哉怪哉,这天底下还有算无遗策的风华公子不懂的事。”雷梦杀呵呵一笑,起身朝外面一步跃出,“算了,既然来了乾东城,我就去外面逛逛,说不定能打听到什么消息呢。” 雷梦杀走得像一阵风,风风火火地就没了影。 萧若风在他走后从屋里慢慢挪了出来,东方既白正拨着凌霄的羽毛给它挑去不小心沾上的细沙和草叶,肩上蓦地一暖,柔软的感觉覆在肩头,她手指一停,扫了眼颊边一圈洁白的狐毛,随后不解地看向旁边长身而立的公子。 “从天启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小雪,西北苦寒,姑娘还是披一件在身上吧。” 满大街的人都穿着保暖的皮衣和裘衣,独独东方既白是个另类,像个生活在盛夏的江南女子。 “我有真气护体,不冷。”东方既白看向光秃秃的萧若风,起身干脆利落地把它扯下来披回他肩上,“你有寒疾,别随便脱衣服。” 萧若风一垂眸,忽然挨近的女子惹得他呼吸一促,却见她抬手跃过了他的头顶,刚刚剥离的温度又回到了自己身上,灵巧的手指就在他眼前跃动,捻着两边的系带打好了结。 “你这个人,对别人倒是挺好的,就是有点不顾惜自己。”东方既白扯了扯系带让两边形成了完美的对称,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像你们这样有宏图霸业要完成的人,可得顾着点自己的命,别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叫其他人捡了便宜。” 话音未落萧若风猛地咳了起来,俊秀的面容涨得通红,东方既白连忙帮他拍了拍后背,垂落的嗽声带着他温热的气息,她稍稍有些不自在,侧身往后挪了挪。 萧若风好不容易压下忽然乱窜的肺腑之气,稳住呼吸,“姑娘所言甚是,在下记住了。” 大概是因为咳嗽,那双深邃的眼眸沾染了丝丝缕缕的水雾,叫东方既白想起每次乖巧地凑在自己手边等着摸头的凌霄。 这养鸟的人和被养的鸟,还是有点像的,她想。 第18章 纵横捭阖 东方既白从屋里取了茶壶出来给萧若风倒了杯水,缓了这么一会他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他镇定地接过递来的茶盏并道了谢,视线微垂地看着胸前缠绕成结的系带。 她在石桌边的空凳上坐了下来,“方才听你们说的,还想找什么西楚剑仙,我刚进城的时候的确察觉到城内有几分仙气。” 萧若风面色微微一肃。 “不过……”东方既白轻轻敲了敲额穴,似乎短暂回忆了一下,“剑意不显,差了一点。” 萧若风不免蹙了蹙眉,什么叫剑意差了一点? 东方既白懒懒地一手托腮,纤细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石制的桌面,“我剑术不精,说不出差哪儿了,反正就是少了点味道。” 萧若风沉吟片刻,缓缓道:“西楚剑歌,问道于天。昔日洛桑城头,儒仙咏歌,剑仙持剑,一剑一歌对阵九千破风军,一日后儒仙口吐鲜血,殒命城头,剑仙长剑折首,染血沙场。自此洛桑城破,西楚亡国。” 他微微一顿,“那位剑仙的剑术,可与师父相较。” 东方既白听后轻轻点了点头,“听得出来你很惋惜。” 凡世间用剑之人,无不为之惋惜。萧若风虽未曾亲眼目睹当时的场景,但光是想象那画面便震撼无比,山河破碎,断壁颓垣,绝世剑仙和绝世剑歌,共谱一曲国殇。 “你们为什么要攻打西楚?”东方既白放下托腮的手十指交叠支着下颌,歪头看着陷入沉默的萧若风,蓝灰色的眼眸一眨两眨,晃动着一池柔波。 凌霄挥着翅膀飞上石桌,小小的脑袋往东方既白铺在桌面上的发丝里凑,尖细的喙好奇地啄了啄缀在发间的细珠和贝母,一声短鸣之后就被从天而降的劫海逮在爪子底下抓走了。 东方既白好笑地直起腰冲劫海招招手,强有力的爪子松开,凌霄连忙扇扇翅膀逃了出来,怂怂地跳到萧若风的手臂上,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萧若风叹了口气,指腹压了压凌霄日趋圆润的头,“诸国纷争,若非天下一统,岂会不起战事。” 西楚亡国之后还有北蛮,还有南诀,还有域外那片神秘的土地,太安帝有野心,如今的祥和不过是在粉饰太平。 “纵横捭阖,自有制衡之道。”东方既白摇了摇头,“我看北离的版图也不小了,若想征服四国,战争并非唯一的出路。” 萧若风一愣,似乎很意外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约莫这目光中的异色分外明显,她一转眸,“我随便说说的,女人的话可千万不能信。” 萧若风顿时失笑,“在下眼中男女无殊,姑娘不必自轻。” 东方既白闻言很是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那就好,我也一样。” 萧若风起初觉得没什么不对,但又觉得哪里不太对,正想解释几句的时候东方既白却已经起身慢悠悠地晃出门去了。他叹了口气,戳了戳凌霄的头,“还是不一样的。” 锐利的鹰眸眨了眨,凌霄一歪脑袋,没听懂主人的意思,屁股一扭扇扇翅膀去找树上的雕哥了。 东方既白畅通无阻地出了侯府,乾东城在镇西侯的治理下很是繁荣,但也是藏龙卧虎,她只简单一扫便在人群中发现不少孔武有力的贩夫走卒,镇西侯率领的破风军就驻扎在城外,将士们长年在边关,日子一久也就在这乾东城里安家落户了。 她慢吞吞地朝城中最高的酒楼走去,挑了一处最好的位置,叫了一壶最好的酒,倒了一杯给自己,一杯放在了对面,“温先生,跟了一路了,不如坐坐?” 一身白色的长袍从东方既白身后走上来,她抬眼一扫,只见他衣服的背后写着大大的三个字:毒死你。 百里东君这个舅舅好有意思。 温壶酒大大方方地在她对面坐下,端起斟好的酒一饮而尽,喝完还砸了咂嘴,“这酒没那臭小子酿的好喝。” 东方既白微微一笑,她也微抿了一口,徐徐舒了口气,“的确,喝过天启城的秋露白,喝过百里东君酿的桑落、长安等等十二盏酒,这些酒的确索然无味了。” 温壶酒见她神色自若地饮酒,她用的杯子在他走过她身边的时候被他下了一滴红颜醉,即便武功再高的人也不可能如此镇定。 啪嗒。 东方既白放下酒杯,“温先生可别多想,我幼时为了习武走了条捷径,稍稍吃了点苦头,后来因祸得福,即便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对我也无效。” “看姑娘的年纪,这条捷径走得可不简单啊。”温壶酒收了再下毒试探的心思,意味深长地回道。 东方既白一耸肩,轻轻掸了掸肩上的罩衫,“毕竟有必须达成的目的,哪怕付出的代价惨重些也得完成。” “我听东君说起过你,姑娘来自东及?” “算是吧。”东方既白又抿了口下了佐料的酒,“温先生是为了百里小兄弟而来?” “镇西侯府与学堂的事,还请姑娘看在和东君朋友一场的份上不要插手。”温壶酒神色严肃地说道。 细指轻轻敲了敲额穴,东方既白状作思索了会儿,笑道:“我本就不打算插手的,怎么没人信呢?不过这又何必,金鳞本非池中物,一遇风雨便化龙,把人保护得太好也不是好事。” 温壶酒轻挑了下眉,“看不出来姑娘年纪轻轻,倒是经验老道。” “毕竟我是驯鹰驯雕的人,只有经受过折翅之痛的猛禽,才能制霸苍穹。”蓝灰色的眸子不咸不淡地看着在西北风沙中摇曳的枯枝,“镇西侯是盘踞西北的猛虎,他的嫡孙若仅仅是匹烈性难驯的野马还不够。” 温壶酒的脸上不由露出肃容,看得对面的姑娘弯眼一笑,“怎么一个两个都是这个表情,好似我是个无知女子一般。” 她笑眯眯地端起酒杯将里头晃动的酒液一饮而尽,“若你们知道我祖上师承谁人,大概会少些惊讶吧。” 东方既白在酒楼里一直待到天黑,温壶酒和她简短地说了几句便离开了,容颜绝色的女子独坐饮酒本是极易惹祸上身的场面,可她在这里坐了一天,没有一个人上前打扰。 夜幕降临的时候,她身边忽然坐下一个人,她眯了眯眸,半伏在桌面上的姿势有些慵懒,看清了来人之后她不由笑笑,“你来啦。” 一身白衣的萧若风仍旧戴着斗笠,他有些无奈地看着黏在座上仿佛不打算起来的女子,“饮酒伤身,姑娘随在下回去吧。” 东方既白偏头想了想,蓝灰色的眸子有些无辜,“可我不喜欢喝茶。” 萧若风想起进侯府的时候,放在她手边的茶她连端起来意思意思的动作都没有,她是真的不喜欢喝茶。 东方既白撇撇嘴,“我师父除了习武别的事情一概不管我,以前在东海闹得疯的时候师娘就把我拘在九章别院学这个学那个,像个世家千金一样学琴棋书画,插花品茶,我可给喝吐了。” 似乎想到那段愁云惨淡的回忆,东方既白皱了皱脸,一双烟柳细眉拧成一团,谪仙般的面容忽的有了人间烟火气,红唇一瘪就开始诉苦。 萧若风怔愣片刻,随后安静地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讲她怎么从师娘的魔爪下逃出来,怎么报复性地学会了喝酒,最后师娘拿她没办法再也不管她。 看着眼神中带着点小骄傲的东方既白,他觉得她是喝醉了,才会露出这么孩子气的一面。他忍不住伸手覆上了她海藻般柔顺的长发,那双蓝灰色的眼眸眨了眨,似有无边的潮水泛滥开来。 一根指头戳了戳他的手腕,枕着半边手臂的东方既白慢悠悠地问:“你不会以为我喝醉了吧?” 这让原本还在因为趁人之危而愧疚的萧若风顿时尴尬无比,不过东方既白说了那一句也仍是伏在桌上懒得支棱起来,仿佛是随他去。 但萧若风可不敢再放肆了,他收回手掩唇轻咳一声:“时辰不早,该回去了。” 东方既白眼皮都不抬一下,甚至闭着眼如同睡去一般。 萧若风看着她眉目疏懒,呼吸均匀得不像话,忍不住在心里低笑一声,唤来小二结账。 刚付完钱,余光里那睡着的人就笑眯眯地坐直了腰,哪有半分惺忪的神色? 他无奈地笑笑,装作不知道地问:“姑娘醒了?可要带些宵夜?” “不了不了,酒足无需饭饱,公子不必如此客气。”东方既白弯着月牙般的眼睛,像只捡了便宜的小狐狸。 她一翻身,执起顺势撑开的伞从二楼的窗栏边优雅落下,梅花的边沿微微一抬,露出夜色下姣好的面容,“公子,该回家了。” 萧若风垂眸看着立在万千灯火中微笑的女子,眼底漾起一圈温柔的涟漪,他同样翻身从二楼落下,“好。” 第19章 入局 东方既白等了几日,终于等到百里东君提着酒壶来找她,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手上秀美的剑,剑柄之处绣着一朵莲花,剑身却是古铜色的,上面似有一层淡淡的水雾笼罩,恰同那仙宫之剑的飘渺。 “它叫不染尘?” “没错。”百里东君手里拿着长剑,眼底有了几分少年人不羁轻狂的神采,“剑可杀人而不染血,入泥而保洁净,故名不染尘。” 东方既白手指一勾,长剑出鞘,落入她的手中,屈指在纤薄的剑身上一弹,一股凌厉的剑气以她为中心振荡开来。 “好剑。” “想要。” 百里东君连忙上前把不染尘小心翼翼地抢回来,“东方姑娘,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从试剑大会上抢回来的!我可以请你喝酒,剑却是不能给的。” “不是喝醉了酒一通乱挥把人吓傻了才拿到手的吗?”东方既白笑道,“你要真会用剑,怎么还被你爹关在院子里这么长时间才出来?” 雷梦杀在院子里待不住,白天就在外面乱窜,也为此打探了不少消息,包括百里东君被侯府的世子爷扣在院子里学剑的事。 百里东君挠挠头,他其实也搞不太明白自己身上是怎么回事,也许和师父有关。想到自己的师父,他又有些不安,舅舅一直在打探他那套剑法的事,他害怕为此暴露了什么,给师父惹来祸患。 “东方姑娘。” 东方既白坐在院墙上抿了口酒,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你能不能帮我做一件事?”生怕她张口就拒绝似的,百里东君紧接着说道,“事成之后你要想喝什么酒我就给你酿什么酒,要多少有多少!” 东方既白不由一笑,“能让你这小子开口求人,可是个大麻烦事,我猜猜,和传你那套剑法的人有关?” “他是我师父。”百里东君脸上露出了愁容,还有些微微的无措,“这些天来乾东城的人很多,虽然乾东城表面上仍和往常一样,但我知道这都是假象罢了。若是师父陷入不利的处境,还请东方姑娘助我师父离开乾东城。” 百里东君走了以后,东方既白依旧懒洋洋地坐在院墙上吹风喝酒,凌霄从敞开的窗户里飞出来,扇扇翅膀最后停在了她手上,她摸了摸它的背羽,叹道:“还是太嫩了啊。” 屋内走出来一个穿着白衣的翩翩公子,“东方姑娘应下了他的要求,在下可要头疼了。” “算无遗策的风华公子有没有算到这一天呢?”她冲对方晃了晃手里的酒壶。 “姑娘入局的情形,在下的确有过几分预想。”萧若风垂眸叹道,“只是没想过仅仅几坛酒就把姑娘收买了。” 东方既白的唇角上扬几分,“不如你试试把碉楼小筑的秋露白全包下来给我,说不定我就毁了那小子的约呢。” “姑娘不是言而无信之人。”萧若风无奈地摇了摇头,一个飞身跃上墙头,隔了一个身位坐了下来,“二师兄曾说过镇西侯的小公子酿的一手好酒,在下也想尝尝,不知姑娘可愿割爱?” 她低眉看了眼自己捏在手里的酒壶,想了想在瓶口上一抹便递了过去,“就一口,不能多了。” 萧若风接过她递来的酒,眼底忍不住溢出一丝笑意,“多谢姑娘了。” 瓶口凑到鼻尖,一股清冽的酒香扑鼻而来,萧若风也是品酒无数的人,这一闻便知好坏,他抿唇在东方既白的注视下浅浅地含了一口,绵柔爽口又不失醇正,没有积久沉淀的厚重感,反而充满活力,让人忍不住想纵马长歌,快意江湖。 “好酒。” 东方既白笑眯眯地弯起眼,“这是只有百里东君那样的少年人才能酿出的酒,那些个经验老道的酿酒大师可做不出这种味道。” 真想为了这一口酒让他永远做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啊。 她从萧若风手中拿回酒壶,不曾多想便径直抿了一口,“要不是他还有爹娘,我都想把他拐回东海,让他给我酿一辈子的酒。” 萧若风微怔,随后失笑道:“要是被杀神百里洛陈盯上了,姑娘怕是要不得安宁。” “我可不怕。”东方既白轻哼一声。 她孑然一身独来独往,有什么好怕的。 几日之后,镇西侯派了手底下的人来请萧若风,他穿戴整齐,披着御寒的氅衣,戴好写着稷下二字的斗笠,一手提着昊阙出了院子。 雷梦杀又不知道跑哪去了,东方既白见他出门,便起身跟了上去,萧若风索性停下等她,她挑挑眉,“你是真不怕我坏你的事还是觉得就算我出手也改变不了结局?” “姑娘入局,和我邀姑娘同行,是两码事。”萧若风微笑道。 东方既白罕见地眼底露出困惑,但也是一闪而逝,有人带路,她自然求之不得。 萧若风和东方既白一前一后走出侯府,一辆马车已经停在门前,周围数十名整装待发的破风军护卫着那辆马车。 若她猜得不错,那马车里坐着的应当是那位赫赫有名的杀神无疑了。 萧若风上前,有人替他撩起马车的帘子,里头果然坐着一个虽然年迈却目光矍铄的老人。 东方既白知道这位镇西侯爷曾经深夜来找过萧若风,那时她睡着了,是劫海告诉她的,两人似乎谋划了什么,但劫海的耳朵没她好使,没听到内容。 西楚是镇西侯灭的,若镇西侯窝藏西楚余孽,在这君臣关系日趋水火不容的形势下稍有不慎便是兵戎相见。 她想,萧若风应该是说服了百里洛陈交出那位西楚剑仙,并且承诺就算带走了剑仙也不会为难他之类的。若还有,说不定是为他那位想当皇帝的好哥哥拉拢关系。 百里洛陈见萧若风进来微微颔首,目光在随后上车的东方既白身上微停,多了几分明知故问的味道,“这位是……” 萧若风还未回答,东方既白已经就近在靠近车门的位置坐了下来,“坏事的人。” 百里洛陈这下是真不懂了,他将疑惑的目光递向萧若风,却见后者无奈地笑笑,“侯爷,出发吧。” 马车外的破风军整齐划一地跑了起来,车轮向前滚动,东方既白懒洋洋地闭着眼睛假寐,多了一个计划外的人,马车里的另外两人一路无话,一人戴着斗笠,也没有眼神交流。 前进的队伍在大街小巷里穿行了一会,外面的声响渐渐小了下去,周围的人群都已经被驱走了,东方既白从车帘飞起的缝隙里朝外看了一眼,破风军整齐地列在两边,刚刚远去的人声都是一身江湖高手打扮的侠士,路面上还有一些未来得及清理的血迹。 马车跑到一处院落前停了下来,百里洛陈率先下车,一身白袍的镇西侯府世子百里成风在外候着。百里洛陈一出现,所有破风军顿时单膝跪地,盔甲的碰撞声清脆而庄严,“参见侯爷!” 萧若风起身,见东方既白仍旧坐着没动,不打算下车的意思,不由挑眉轻笑,“姑娘这是作何打算?” 东方既白也是微微一笑,“自然是等风华公子把那位西楚剑仙请出来然后我再把他送到百里小兄弟那里去,图个省事。” “西楚剑仙身份特殊,不是把人送走就能解决问题的。”他压低了声音轻轻回道。 “我知道。”东方既白一颔首。 萧若风下了车,百里成风看到他的时候脸色微微变了变,似乎很是诧异他在此时出现在这里,但他却并未解释,想来他和镇西侯的交易镇西侯并没有告诉百里家的其他人。 他迈步走到院墙四合的小院前,这院子看似四面八方都被砖墙堵住了,但他伸手向前轻轻一推,一扇门忽然就出现在了那里。他微微一笑,迈步走了进去。 里面已经有了好几个人,不知道是破风军没有拦住还是有意放进来的,身份也很有意思,一个拿着柄桃木剑,像个青城山的道士;还有一个提着剑的少年,身上的衣服略略有些眼熟,像是无双城的人。 原先就在院子里的人看到戴着白色斗笠的萧若风进来,“稷下学堂的人” 萧若风的笑容依旧温和,他摘下了斗笠,冲坐在树下抚琴的一名老人恭敬地拱了拱手,“终于见到古先生了。” 老人穿着洁白的长袍,院落之中春风和煦,温暖得不太像这个季节应有的,他轻轻拨弄着琴弦,“你是为学堂而来” 萧若风摇了摇头,“我是为朝廷而来,与学堂无关。” “为朝廷而来,当如何”老人不紧不慢地抚着琴,似乎并没有被他的身份惊动。 “先生是西楚余孽,理当收押,交大理寺治罪。”萧若风恭恭敬敬地回道,他这次能离开天启,有很大的原因是他从太安帝那里领了缉拿西楚余孽的差事。 西楚剑仙出现在镇西侯的辖地,太安帝摆明了不会相信百里洛陈,他派萧若风来,一是为了带走西楚剑仙,二则,若是能趁机找到镇西侯的把柄,那便最好。 第20章 公子好剑,法 “这件事可以交给很多人办,地方督府、大理寺或者天子直率的影卫司,为什么交给一个学堂的学生”老人语意微顿,“我猜你姓萧,你需要积累功勋,为的是抓走我的这份荣耀” 萧若风坦然地点了点头:“先生不愧为是能和师父齐名的人物,您猜对了。” 老人喝了杯酒,“门外似乎还有一位姑娘没有进来,不一起吗?” “她是受他人之托来带先生离开的,大概只有等先生出了这里,她才会动吧。”萧若风微笑道。 “真是巧了,明明是一起来的人,目的却不同。”老人端起搁在古琴旁边的酒杯,微微抿了口,空气似乎随之荡起了淡淡的桃香。 “同又不同,如今这个院子里的人谁不是呢,代表了不同的势力前来,最终都是为了带先生离开此处罢了,端看谁有这个实力,”萧若风的手不着痕迹地按在了剑上,“或者先生愿意跟谁走了。” 那青城山的道士向前踏出一步,拦在了萧若风面前,“你想带先生走就凭你” 萧若风微微俯身,“我想试试。” “好!那就来试!”那道士猛然怒喝道,“青城山掌教吕素真座下首席弟子王一行,请君赐教!” 王一行持剑轻旋,时而姿态典雅,婉转若女子,时而剑招平凡,稚嫩若童子,又时而狂放,若风雨忽袭,时而沉稳,若宗师镇山,剑招变幻,剑气横流。 就连院外靠在马车内摸出一壶小酒的东方既白也忍不住分了个眼神朝里面望去,百里成风守在门口,对这个酒不离手的小姑娘家家实在看不懂,随便哪个家族中都要说一句没规矩的行为举止,偏偏在她身上硬生生撑起一股恣意风流的韵味来。 想起温壶酒跟他说过的话,百里成风忍不住拧了拧眉,这神秘莫测的姑娘对百里家来说到底是敌是友? 王一行在院落中若游龙穿梭,煞是威风。与他对阵的萧若风镇定自若,他的剑招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来去如风,可除去一个快字外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学堂李先生传的剑术,就只是如此吗!”王一行狂笑道,身形一晃,竟作醉仙状,他一剑甩出,将萧若风逼退,“只是如此吗!” 萧若风似也不惊,依旧浅笑,步伐轻盈,衣袂飘飘,一身白衣从容地游走在剑风之下。 王一行察觉到他并未出全力,神色顿时一凛,少年心气胜,他怒目而视,一剑斩下用出了十成十的功力。 铛的一声,这次萧若风没有退,举起昊阙挡住了王一行的桃木剑,后者怒喝一声,双剑相抵剑气暴涨。 萧若风却在此时微笑了一下,“我不如这位道兄,能将吕素真掌教的剑法学得淋漓尽致。师父的剑法我学不会,他有一式名天下第二。” 李先生一剑既出,称天下第二,谁敢称天下第一? “我不如师父,挥不出那天下第二,便只有自己创的这一招,名天下第三。”萧若风脚步轻轻往下一坠,昊阙剑忽然变得很慢,仿佛之前的快只是铺垫,而这一式慢剑才是真正的杀招。浑厚的剑气被他缓缓引来,厚重若泰山,横压直下! 院中之人,心头都是一震。 萧若风这话说得很谦逊,可话下的意思,却够狂了,他创的招名天下第三,这个意思很容易理解为……学堂李先生之后,剑术之上,便是我了。 这样的嚣张让同样用剑的王一行,很是愤怒! 他持剑猛挥,“这就是你的天下第三?是要压得众人抬不起头来?” 两剑相撞,剑气澎涌,院中一瞬间飞沙走石,抚琴的老人和百里洛陈袖手旁观,仿佛一切与自己无关。 烟尘散去后,王一行两手空空,一柄桃木剑落在大树之下,萧若风低头浅笑,“承让了。” 王一行叹了口气,“早知道练剑的时候不偷懒了,师父总说天外有天,剑外有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你我都用尽全力,我输了半招。” 萧若风点头,依旧谦逊道:“只是多了几分运气。” 忽的,他一回身,只见四合的院墙上,一个纤细窈窕的人影双膝并拢坐在那儿,烟灰色的裙裳铺在生了青苔的瓦上,头顶落下的金辉好似在上面映出了一片波光粼粼的海,他神思一顿,“姑娘这是准备动手了?” “酒还没喝完,只是光喝酒不看戏觉得没意思。”海藻般的长发随意的披在肩上,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细颈的瓶口晃了晃,“公子好剑。” 萧若风轻咳一声:“能入姑娘的眼是在下之幸,还望姑娘不要吝啬多说一个字。” 东方既白点点头,水润的红唇轻启,“法。” 公子好剑法。 这公子来姑娘去的,明明是很客气生疏的称呼,旁人愣是听出了调笑的意味,但凡听得懂人话的,都分辨得出来这两人关系很不错。 王一行自东方既白出现后便呆了,原本他是想去拔自己腰间另一柄剑的,但一眼瞥见墙上那娉婷婀娜的美人,难免失了心神。 美人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六根不净。” 王一行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轻吸一口气,手指扣住了剑柄,他的桃木剑已经被萧若风挑飞了,如今手边还有一柄刚从名剑山庄求来的剑。 这个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姑娘实力不可小觑,光是被她看一眼都能感受到一股压迫,王一行暗自戒 备,“六根清净的是和尚,道士还是可以动一动凡心的。” 美人轻轻勾了下唇,“我听说道士动心不是骗财就是骗色,不知这位道长要骗什么呀?” 王一行额角突突地跳,忍不住呸了一声,“污蔑!谁在外面这么说我们修道之人!” 他们青城山的道士个个为人正派,乐善好施,是谁在泼脏水。 “嗯……是个中原人。”美人状作回忆地敲敲额穴,“撩了不负责,吃完不认账,大概是这么说的。” 萧若风又是一声轻咳,余光却从墙角下站着的另外一个少年身上掠过,东方既白生得太过明艳惹眼,看呆的又何止王一行一人。 他在心里叹了一声,抬眼看向坐在那棵参天桃木下的老人,后者似乎对满院子为他而来的人不感兴趣,依旧在抚自己的琴,饮自己的酒。 “喂。”胳膊忽然被人轻轻一拍。 萧若风后背微僵,那如柔波般的嗓音连同温热的呵气拂过耳根,那么熟悉,他侧身看向步伐诡魅地贴近自己身边的女子,压了压慌乱的心跳,客气地问道:“姑娘这会酒喝完了?” 东方既白点点头,拿起空了的酒壶在他眼前倒过来抖了抖,真是一滴都没有了。她视线一扫王一行和其他人,“这些人你还解决不解决了?你要是解决完了,我就解决你来了。” 萧若风不着痕迹地退了退,只挪了一小步就停下了。 因为东方既白紧跟着朝他迈了一大步,那双笑得弯起来的时候像小狐狸的眼睛正弯弯地看着他,因为离得近,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清甜的酒香。 萧若风难免头疼了一下,“姑娘打算怎么解决在下?” 东方既白还没回答,王一行忽然怒骂一声,猛地拔出了腰间那柄通红的剑,“靠!修道之人看不得这个!要打打不要搞这种精神打击!无双城的那个谁,愣着干什么,一起上啊!” “哎,怎么会有人觉得一起上就能成功的?”东方既白伸出一根指头遥遥地点了点那两个少年,满眼疑惑地问近处的萧若风。 萧若风叹了口气,“姑娘,他们一个是青城山掌教的首席弟子,一个是天下无双城百年难觅的剑坯,稍微留点面子。” 东方既白当真稍微想了想,“好叭。” 她变指为掌,状似无意地挥了挥手,两道人影就砸进了墙角的堆垛里,还附带了一句不轻不重的点评,“武功可以,不过比起你来差了点。” 萧若风好歹能接她一掌呢。 见身边白衣翩翩的公子似乎又在悄悄往外挪,她不由挑挑眉,凑上去问道:“你躲什么,我有那么可怕吗?” “姑娘掌法超群,在下自问内力尚未炉火纯青,不敢如此近距离接姑娘一掌。”萧若风看了眼灰头土脸撑着墙根站起来的王一行,扪心自问他的下场不会比他们好多少。 这个答案倒是让东方既白满意,她后退一步,轻轻嗅了嗅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桃香,忽的笑了笑,看向坐在树下的老人,“老人家,贵姓?” “古。”老人答了一个字,他抬起眼看向东方既白,眼底划过一丝深意。 “古先生。”东方既白和善地换了个称呼,“先生的功法,让我很是亲切。” “姑娘是受东君之托而来?”老人问道。 “的确,他答应给我酿喝不完的酒,我就答应帮他把他师父安全送走。”东方既白微微一笑,“只不过我刚刚发现好像我答应的事比我想的要费力一点。” 第21章 无法无天 老人不语。 萧若风却忽然感受到一股杀意,这小院附近都被破风军围了,这杀气从何而来!握着昊阙的手指收紧,刚要有所动作手背上便覆了一片柔软。 长剑横扫,剑气纵横,剑刃所指之处院墙倾颓,肆虐的剑意如潮水般奔涌而去,只是这次没有人倒飞出去,一个瘦高男人和一个矮个男人挥掌将剑意打散,原本只被昊阙劈开了一面墙,这下另外三堵墙也在余波中坍塌了。 墙角下刚站起来的两人差点没给当场埋回去,“谁!” 瘦高男子一拂袖,目光凛然,“无法。” 矮个男子整了整衣襟,笑容和蔼,“无天。” 东方既白不由低低地笑了起来,“无法无天,听着很嚣张啊。” 萧若风瞳孔微缩,方才东方既白借他的手挥出了一剑,那一剑之下的内力有多可怖他是最清楚的,没想到这两个人居然还能好端端地站着。 无法看着萧若风,“你是萧重景的儿子?” 萧重景,那是当今天子名讳,天底下谁敢直呼? “你的胆子很大。”萧若风面色微寒,无法无天,名字很配。 无天却看向东方既白,“听白发和紫衣说过,你就是在柴桑城杀了李长老的人?” “虽然不知道你说的李长老是谁,不过那时候我的确杀了几个人,里头刚好有个姓李的也不一定,毕竟他们死的时候都没报上自己的名字。”东方既白眯眸看向这两个长得就不像好人的家伙,“因为死得太快了。” 她松开握着萧若风的手,转而不紧不慢地抚上了她从不离身的长伞,这两个人可不是墙角那俩小朋友能比的,若是对方联手的话,她不会太轻松。 “这两人怕是都有逍遥境巅峰的实力,你……”耳边,萧若风压低的声音传来。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东方既白打断了,“这还有位绝世剑仙呢,这无法无天也不能真无法无天啊,他们能联手我们也可以。” 果然,若说古先生之前还对他们几人的闯入温和相待的话,现在进来的这两人,可真是和他们的名字一样让人觉得不讨喜。 他开口了。 “我很疑惑,既然你们一个个都知道我是西楚剑仙,那么……”琴弦猛地一惊,院中瞬间落叶纷飞,强大的气劲霎时将所有声音都盖了下去,“凭什么以为自己能够带走我!” 剑仙一怒,可震九州。 院内其他人面色一慌,无法和无天对视一眼,依旧镇定,“当年你以一剑迎万甲破风军,在那种情况下,就算活下来也会受极其严重的伤,若你依然如当年般剑法通天,那么这些年你怎么可能不出来报仇?唯一的可能便是你虽然活着,但功力早就不是当年的西楚剑仙了。” 东方既白轻啧一声,拉拉萧若风的袖子,小声道:“你看,有些人明明那么普通,却又那么的自信。” 萧若风有些哭笑不得,这明显有些剑拔弩张的局势,他却莫名地放松了下来,她说的对,东方既白和西楚剑仙在这里,若是两人肯联手,怕是连他师父李长生来了都要头疼。 “不过我有件事情不太理解。”东方既白微微一歪头,头上的珊瑚发饰磕到了萧若风的肩膀,“既然他们觉得古先生的武功大不如前,怎么还来找古先生?叫他教西楚剑歌?我看这俩人没有一点学剑的天赋,还不如百里东君呢。” 萧若风代表朝廷来她还能理解,这青城山的道士和无双城的那个少年都是用剑的,代表门派来这里请人也说得过去,但这无法和无天一看就是那种不太好的江湖势力,他们是为了西楚剑歌而来? 这西楚剑歌是有多好,叫正邪两道的人如此趋之若鹜? 萧若风叹了口气,“西楚身为小国,却挡住了北离三军整整四年的进宫,靠的当然不止一位剑仙,朝廷想要掌控的,和这些人想要得到的,其实是西楚真正强大的东西。” 东方既白晃了晃头,“有点麻烦。” 怪不得萧若风最开始就说了,西楚剑仙身份特殊,不是把人送走就能解决的。 东方既白是没想到百里东君他师父的身份有这么复杂,怪就怪当初萧若风不跟她把西楚剑仙的老底掀干净了,要是知道情况这么复杂,她得再跟百里东君提提价。 只要几坛酒哪儿成啊 萧若风被那双蓝灰色的水眸瞪了一眼,有点莫名,但见她头上的珊瑚犄角歪了,又忍不住伸出手给它扶正,袖子抬起的时候,他听到面前这姑娘低哼了一声。 “风华公子,九殿下,你这多少有点不懂事了。” 这是抱怨他没把背后的缘由说清楚呢。 萧若风无奈地垂了垂眼,不知她是不是以前在东海称王称霸惯了,明明比他小,却端着一副大姐姐的口吻,偏偏他听着还挺习惯,“事后在下请姑娘一桌酒,算是赔罪可好?”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哄我呢?”东方既白挑了挑,伸出两根纤细的指头语气颇为认真地强调,“两桌。” “没时间了,城外的破风军马上就会进来,动手!”百里洛陈自他们二人进门就朝天上放出了一根令箭,无法看了眼无天,随即两人双双身形暴起,朝树下的老人袭去。 一柄剑不知何处而来,夹杂着无上剑气,逼近的两人被迫回身退到原地,无法微微皱眉,“这就是西楚剑仙的剑,问道?” 老人握着剑,白发纷飞,恍若仙人临世,他弹了弹手中之剑,感慨道:“也是许久未曾出剑了。” 东方既白撑起伞,“一会打起来怕是要不管不顾了,那边还有两个先前就趴下的小朋友,你照看着点儿?” 萧若风深吸一口气,握了昊阙在手,“姑娘自己小心。” 雪伞一荡,轻盈的身姿已经出现在了无天背后,白皙的掌心忽然聚起千斤之力猛地朝他的后心拍下,掌力浩瀚,如同滔天巨浪猛地坠落,身处院中的人只觉得己身如同风雨飘摇的小舟,站立不稳甚至要被掀飞出去。 执剑的老人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看向东方既白的目光颇有几分深邃。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 他原是那河伯啊。 无天脸上那轻松轻蔑的神色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虽察觉到了东方既白的动作,但他转身双手挥起迎上去的那一刻还是感受到了震撼。 真气四溢,一掌之下无天被震得退后三步,旁边的无法见状知道自己今天遇上了意料之外的铁板,当下冷着脸聚气朝东方既白逼了过来。 反正他们从来都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二打一有什么可耻的。 一道剑气从天而降,轻盈飘逸的长剑截住了他的动作,也没有多话,直接一剑将他挑飞了出去。 西楚剑仙用的问道是青铜剑,厚重古朴,而这老人手中的剑却是铁剑,无法看清那柄剑之后不由皱起了眉,“这柄剑不是问道。” 白衣白发的老人并没有否认,“它叫不换,我这几十年,用的都是它!” 不是问道么?怎么…… 无法和无天猛然相视一眼,大惊道:“你……是你?!” 西楚双绝,剑仙古莫,儒仙古尘,剑仙有一剑名问道,儒仙也有一剑,名不换。 不换不换,此生不换。 东方既白趁无天的注意力被吸引走的时候忽然伞面一收朝前刺出,伞骨收拢之后伞尖上那一点锐利的锋芒显得杀气重重,她执伞如剑,击水三千,铺开的剑意让人仿佛闻到了一股海水的潮腥味。 无天的肩胛处被伞尖刺出了鲜血,他脸色一戾,面前的女子却又忽然撑开伞,如同涡流一般旋身飞起,伞尖上淌下的血色化作绽开的红梅融入伞面。 伞下,纤盈窈窕的女子面容颇似那九天之上的孤傲谪仙,凝眸看着他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无天捂着伤处站直了身体,他退得及时,刺得并不深,但这并不能掩盖他受伤的事实。脸上和煦的笑容一收,整个人的气息顿时变得格外阴鸷,冰冷的目光如同毒蛇一样紧紧缠绕着东方既白,“我有很多年没有受伤了。” 东方既白撑伞踏风,红唇轻抿微微一笑,“人生的路本就不长,奈何总有人想走捷径。” 话音未落,银白的伞柄轻旋,执伞的人便不见了。 猩红的伞面下只见片片飞落的红梅,眼前仿佛有一团团爆散的血雾,死亡的味道离无天很近,他弓起脊背,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黑豹,目光寸寸巡视着周围每一个一晃而过的影子。 一只纤细的手忽然出现在他面门前,他抬手一挡,却挥散了一团空气,紧接着后背便传来一股被人踹断椎骨的痛苦,他怒啸一声,全身真气汹涌起来。 然而,当他把自身功力提到顶峰的时候,他恍若察觉到一股虚无缥缈之气,也就在他发现那股气息的时候,对方也变得鲜明锐利起来,沉重的威压一层层地叠加在他身上,如同泰山压顶,压得他喘不过气,眼前一片虚无。 第22章 好了,下一个。 “无天!”无法的声音只来得及念出他的名字便被打断,长剑不换堪堪削过他的喉咙,他踉跄地朝后接连退步,只差一点那锋利的剑尖就能在他颈间留下一道血痕。 儒仙古尘却不在意他的狼狈招架,而是望天怅然道:“世人都以为那次决战中我们两个人都死了,但其实我活了下来。” 一个人藏身在这小院里,成了一个无人问津的老人。 若不是那日一个少年不小心翻进了院墙,他大概会在这里连成了一片黄土也无人知吧。 “古先生,若是不想用剑,拖一拖也是无妨的。”东方既白的声音幽幽传来,“等我揍完这个就去揍那个。” 古尘微微一笑,“东君出门一趟认识了很多很好的朋友。” 东方既白的声音一点都不谦虚,“先生好眼光。” 无天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了,他深刻地发觉到自己越接近那道门槛,越是能察觉到云端之上还有天外之天,面前这个女子不过双十,她怎会有如此登峰造极的境界! 愣神间,那柄伞下皆是猩红之色的长伞已经旋至身前,护体真气察觉到迫近的危险已经凝聚到近似少林金钟罩的地步,可无天仍旧觉得心口冒冷气。 一掌,如惊涛拍岸,脚下顿生纵横沟壑,飞溅的尘土恰似波澜不止的浪潮。 两掌,如百川入海,湍急的流水和迅捷的风带走了他所有的感知,浑厚的掌力仿佛将他和外界隔绝开来,重压之下口齿溢血,耳膜轰鸣。 三掌,浪止潮息,肩膀处仿佛有人轻轻一拍,无天身上的真气轰然四散,他看见了飞落的红梅,头顶的阳光有些刺目,就像落在雪地里反射进眼睛那样让人晕眩,视野充斥着那样的光,随后湮灭,归于黑暗。 掌心接住了飞旋落下的长伞,东方既白微笑地看向另一边,“好了,下一个。” 王一行喉咙呛进了灰尘,他咳了几声,靠在废墟上,“若这也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话格局就小了。” 逍遥天境的高手在她手上走不过十个回合,这年纪!这身手!这合理吗!这不合理! 这简直就是个怪胎! 萧若风看向躺在地上无声无息的无天,眼波微晃,没有理会王一行的惊叹。 无法见无天就这么被解决掉了,心头一凉,他面对的人即便不是西楚剑仙,却也叫他惊疑不定了,他仿佛在努力说服自己什么,“儒仙明明不会武功。” “我年轻时看过一本书,叫《酒经》,里面有一种酒,可以不断提升功力。我已经喝了几十年了,也该是个高手了。”古尘朗声长笑,他一挥剑,满园本已渐渐平息下去的尘土再度卷起。 败局已定,无法连无天的尸体也顾不上了,他转身就朝乾东城外的方向跑,可破风军早就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他进来时虾兵蟹将拦路不足为惧,如今到了他想出去的时候,后路却被一道纤细的人影堵死了。 那人打着伞,伞上的红梅开得正艳,伞下的人笑着如同三月的春风,却叫他不寒而栗。 “古莫的剑法我学过,何谓绝世,不过天上地下,过往明天,再无此人,无此一剑,我学了那么久,总觉得比古莫还差了几分。若是到了九泉之下见到他,该被他笑了。” 漫漫黄沙,朔风古道,剑歌塞上,天地辽阔。 无法口吐鲜血,风沙如同锋利的剑刃在他身上割出道道血痕,剑气横扫,他一个趔趄倒在了东方既白脚边,那双蓝灰色眼眸淡淡一扫,随后收起长伞,伞尖向下刺入他的心口。 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小姑娘,我这剑如何?”古尘缓缓落下,坐回了他原先的琴案边,不换就像弹指一现般弹指一去了,他抚动琴弦,虽是问话,深邃的眼底却浮现出了几分回忆的目光。 东方既白徐徐吐出一口气,甩去了伞尖上的血水,“美。” “美?”古尘似乎对她的回答很意外。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别样的风景,自然美。”她轻轻一抚鬓发,她这二十年困于无边无际的千里海域,若非此次机缘巧合怕是一生都无法进入中原,无论是天启的冰雪,还是乾东的风沙,她都是无缘得见的。 古尘低头思索了片刻,微微点头,“我明白了。” 无法无天一死,原先院子里的人都松了口气,东方既白微笑着看向古尘,“好啦,碍事的人没了,古先生可以跟我走了么?” 刚刚见过东方既白的身手,满院子的闲杂人等都知道以她的武功就算所有人加起来也拦不住她,她要把古尘带走,谁挡得住,况且,她是人家的徒弟请来保师父的。 一片静默中,一道白色的人影出现在了古尘面前,他先是恭敬地行了一礼,随后一手按在了剑柄上,“既然知道先生是儒仙古尘,在下便更不能放先生走了。” 东方既白好看的眉毛顿时皱了起来,她直勾勾地看着萧若风,蓝灰色的眼里清晰地表现出一连串的话:不听话,不懂事,不乖巧,不上道…… 越想,她的眉毛就皱得越厉害,最后甚至撇了撇嘴,一把提起那长伞往地上一插,土块顿时四分五裂。 萧若风的掌心冒出一把冷汗,他从东方既白手里把人带走的可能性为零,何况古尘并非不会武功,怎会轻易束手就擒。可如今这局面,他只来得及想出一个对策……前面,气得把伞戳地上的姑娘忽然身形一晃,摇摇欲坠地朝前方倒去。 这…… 他没来得及想其他,脚尖掠地来到东方既白身边,伸手扶住了她即将倒下的身体,纤细的腰肢软弱无力,面容楚楚多了几分苍白,眼眸半阖着,卷翘的睫毛贴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可怜。萧若风心头跳了两下,眉宇间多了一丝担忧,“你……” 难道是她刚刚和无天交手的时候受了伤?不对,无天一直在被动防守根本没有机会出招,她应当是毫发无损的才对,可若她是强行提高境界方才压制住无天,那她或许为此受了内伤也不一定…… 正想着,他就要伸手去探她的脉象,后颈忽然一痛,萧若风当场失去了意识。 垂下的两只细腕轻抬,架住了被点了睡穴的萧若风,前一刻还弱柳扶风的东方既白直起腰眯眸看着不假思索就冲上来扶她的人,“这么好骗?” 古尘依旧在树下抚琴,似乎对这一来二去的变化不感兴趣。 王一行看得目瞪口呆,冷不防那双蓝灰色的眼眸递来一个威胁的视线,他顿时一个激灵,“我……贫道什么都没看见!” 东方既白挑挑眉,“青城山,王一行?” 她目光一转,看向另一个没怎么说过话的少年,“你又是谁?” “无双城,宋燕回。”他没有王一行那样的境界,光是走进这座小院便花费了许多力气,如今先是被东方既白的掌法一招击退,又见西楚剑歌一剑纵横,身体已经达到了极限了,但他的目光依旧透彻有力,得见绝世高手,比什么都重要。 东方既白点点头,“今日有人搅局,西楚剑仙杀了搅局之人便穿出破风军的包围扬长而去杳无踪迹,可记住了?” 这话的意思非常重,便是要这二人从这里出去后将真相埋在心底,若是他们违约,不光是他们,还有他们背后的宗门,青城山和无双城同样会遭到报复。 一个动动手就能把大逍遥境巅峰的高手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人,怕是已经无限接近那个传说中的境界,或者更有可能,她就是那个境界的人。 王一行明白了,他朝东方既白一抱拳,又冲古尘躬身一拜,随后拽起还在发愣的宋燕回一步跃出废墟环绕的小院。 东方既白抱着萧若风略有深意地看向不为所动的古尘,“古先生,乾东城你不能再待了。” 一旁自始至终没有出过声的百里洛陈在此刻沉声道:“若古先生要留在乾东城,破风军必然会保护古先生的安危。” 东方既白一挑眉,“不行。” 百里洛陈面色一冷,虽然这个女子是东君请来帮忙的,但即便局面如此,他百里家也不会畏首畏尾。 “我知道镇西侯爷不怕麻烦也有胆量。”东方既白微微一笑,“但古先生若留在乾东城,会给他带来麻烦。” 她指了指靠在自己身上的人。 萧若风如果拿着古尘离开的消息回去复命,凭世人对西楚剑仙的理解,怕是只有李长生那样的人物才能出面拦一拦,但皇帝多疑,必然不会全信,肯定会安排人对乾东城严加搜查,到时候若是把人搜出来,萧若风又该怎么交代。 百里家就算能保证把人藏好,可不是她亲自盯着的,她不放心。 她虽答应百里东君帮他师父,但也没有反手把萧若风推进火坑的意思。 东方既白侧目一瞥看向垂在自己颊边的面容,不由腹诽,她这么讲义气,也就他傻兮兮地非要跳出来和她作对。 不过看在他关心她的份上,就不同他计较了。 第23章 姑娘真乃壮士 百里洛陈显然还有话要说,但古尘却在此时微微叹了一声,开口道:“姑娘的意思我明白的。” 东方既白微微垂首,“先生明理。” 她瞥了百里洛陈一眼,随后抱起萧若风足下轻点,掠出废墟环绕的小院,几个起落后便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 古尘若是和百里东君师徒情深,想必如今出了这样的乱子是不会再待在乾东城了,至于他会去哪儿,就不是她会关心的了。 还好这次萧若风是独自和百里洛陈出门,要不然带上雷梦杀和那些学堂的护卫,少不得又要挨个封口。 她先一步回到侯府,那些学堂的护卫见到他们公子被东方既白半扶半扛地背回来顿时神色大惊,两个平时在她面前露脸比较多的护卫立刻迎了上来,“姑娘,公子这是怎么了?” “西楚剑仙剑法卓群,我们不是他的对手,叫他杀出重围,离城而去了。”东方既白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风华公子……是为了保护我不慎被剑仙的剑气所伤,回来的路上我已经给他用了特制的伤药,他只要睡上一会儿就会痊愈。” 两名护卫连忙把萧若风小心翼翼地扶进屋内躺下,转身很是感激地朝东方既白作了一揖,“多谢姑娘相救。” 明面上不好意思实则有好几分心虚的东方既白轻咳一声,视线在静静睡着的萧若风身上一瞥,“他是为了护我而受伤的,我救他是应该的。” 护卫又是恭恭敬敬地一行礼,早就看出主子待这位姑娘不一般,如今叫主子舍命相护的,定然是把她放在了重要的位置上。他们做下属的这些眼力见还是有的,自然不会为此怪罪东方既白,反而心底巴望着这位姑娘往后记着主子的人情,念着主子的好才对。 东方既白不晓得护卫心里头已经脑补出了一出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大戏,她估摸着虽然点了睡穴但按萧若风的功力穴道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解开了,因而没有留得太久。 院子里,凌霄原本看见萧若风竖着出去横着回来的场面叽喳几声很是担忧,刚想飞上前去查看情况的时候就被一只利爪按住了脑袋,一抬头就见劫海气定神闲的目光,后背的毛被它扇着半边翅膀拍了拍,一副你小子还是太嫩的样子。 萧若风果然没有睡太久,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侯府的客房里,两个贴身侍卫守在旁边,后颈还在隐隐作痛,东方既白下手的力度可不轻,好似泄愤一样戳中了他的穴道。 她那时看着很不高兴,自然往重了用力。 他扶着肩颈缓缓坐起身,眉宇轻皱,这副模样落在侍卫眼里就像是受了伤之后疼痛难忍的形象,“公子,可要请大夫?” 大夫? “我没事。”萧若风放下了手,看着侍卫们关切的模样,思绪不由停了停,而后想起儒仙古尘来,也不知道最后是怎么收场的,“东方姑娘呢?” “姑娘方才回自己屋里歇下了,还吩咐午膳不用叫她。” “她回来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侍卫愣了一下,这话怎么听着有点串供的味道。他将东方既白的话重复了一遍,萧若风听到她在下属面前胡诌的话萧若风第一反应竟然是想笑,不过他忍住了,怪不得她那时候生气呢。 既然她要这么处理便这么处理吧,该灭口的已经灭口了,只要其他人把真相捂住,他也不是不能想办法在父皇面前交差,大不了挨一顿训斥罢了。 萧若风沉吟片刻,思索着如今的局面,他低声和侍从交待了几句,后者一脸严肃地退出房间,同暗处的几人交换了视线,院子里霎时少了几道蛰伏的气息。 屋内,萧若风揉了揉还在作痛的穴道,百里东君的师父是儒仙古尘,此事若是宣扬出去只怕西境是没法安稳了,那两个来历不明的高手不知道是属于何种势力,虽然他们两人已经死了,但谁也不能排除当时周围还有没有人暗中潜藏着,若是走漏了什么消息…… 当年的西楚覆灭之战,一剑一歌挡住了九千破风军,这是每一个用剑的修士心中都有的传说,但那个传说的背后还牵连着一桩更重要的事。 经历过那场战争的人都知道,儒仙古尘远比剑仙古莫可怕得多。 儒仙原本并不会武功,他和剑仙古莫是师兄弟,跟随一个江湖戏法大师学习幻术,后来两人一个去读书学医术阵法,一个则去学武练剑,最后都大有所成,古尘成了儒仙,古莫成了剑仙。 剑仙仅是一人之力,若真要对付,北离也并非没有剑道高手,但儒仙古尘提出的药人之术却能让寻常兵士以一敌百,若真要说起来,那场讨伐西楚的战争,是儒仙一个人拖延了整个西楚的覆灭! 如今多方势力要找西楚剑仙,想必也是认为古莫是古尘的生死之交,若古尘的术法有所传承,必是留给了古莫。 “儒仙古尘……”萧若风轻轻念着这四个字,绝不能让人知道儒仙古尘还活着,要不然这天下又要大乱了。 出去打探消息的侍从很快就回来了,他们奉萧若风的命分别去了那间已经成了废墟的小院查看,那里已经人去楼空,彻底成了一片荒废的地方。 “城中的酒楼客栈里还有一些江湖势力。”侍从躬身答道,“公子所说的那位青城山的道士,如今已经在乾东城百里之外了,看方向是要回青城山。” 萧若风另外派人在城中和城郊仔细搜查,无法和无天的穿着明显不是北离的打扮,他们到乾东城办事应当还有同伙。 这群人不请自来,上一次在柴桑城就有暗中搅局,这一次在乾东城又是如此,他们三番两次行动,怕是对中原对北离有所谋划。 萧若风这一想便想到了中午,侍卫传来了外面的消息,说镇西侯爷半个时辰前回了城外大营,今日这浩浩荡荡的一番举动对外宣称的是破风军捉拿敌国奸细,城内的布防也因此严密了不少。 “百里家似乎也想把这号称天外天的势力挖出来。”他低喃道。 一双小爪子搭在了窗沿上,他一抬头,就见凌霄扭着头左右上下地瞧着他。萧若风伸出手去,凌霄顿时飞到了他的手臂上停下,仰头打量着自己的主人,虽说劫海让它放一百个心,但它还是很担心主人的。 “她将你养得很好。”萧若风抚了抚它后背上绒绒的短毛,之前切开的口子已经藏在羽毛之下看不见了,“是不是胖了?” 许是胖了吧,凌霄每天跟着劫海打猎,逮逮小麻雀,运气好的时候还能逮到几只野山鸡。两只鸟邀功似的带着猎物去找东方既白,然后就等着她给它们拔毛烤肉。 “明明是壮实了,你还嫌它胖。”一个幽幽的声音从窗外传来,萧若风视线一转,就见东方既白双腿交叠,懒洋洋地靠坐在走廊的美人靠上。正午的阳光晒得人浑身的怠惰都涌上来了,她往那儿一靠,真真是一位慵懒美人。 “姑娘。” 东方既白没应声,头往栏杆上一歪,仿佛随时都能睡去一般。 萧若风来到窗前放走了凌霄,和她之间的距离只隔了一堵矮矮的窗墙,“在下身负皇命,还请姑娘说说你的安排,在下好回去交差。” 蓝灰色的眼眸微微抬起,耀眼的光芒下恍若剔透的琉璃,“你不是无论如何都要带走古先生嘛。” 这语气,是秋后算账来了。萧若风无奈地垂下眼,“身份受限,权宜之计。” 只是他的权宜之计,被她的美人计给打断了。大概是被她虚弱的模样惊住了,直到被点了穴失去意识才忽然想到他上当了。 他道是这位东方姑娘打算如何在完成任务的路上把他解决了,没想到是这么解决的。 东方既白轻轻一哼,“看着你没让我摔着的份上,不跟你计较了。” 萧若风淡淡地笑了笑,袖中的指尖却微微一捏,不管她是真伤还是假伤,他都不会让她摔在地上的。 “小师弟,东方姑娘,都在呢!”雷梦杀的声音从院门处传来,一眨眼就出现在了两人中间,他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嘿嘿一笑,“我听说小师弟是被一个姑娘扛回来的?那姑娘就是东方姑娘吧?” 萧若风表情一怔,有些莫名,东方既白懒懒地一撩眼皮,一副没什么大事的样子。 雷梦杀忍不住对她比了个拇指,“姑娘真乃壮士!” 看不出来那么纤瘦的一个人儿,扛了个男人在肩上光明正大地进了侯府,路上瞅见的人还以为她从哪儿抢了个压寨夫人呢,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位“夫人”竟是学堂来的小先生。 雷梦杀当时一听就乐了,现在再一见萧若风无语凝噎的表情,更乐了,实在憋不住就地扶着墙哈哈大笑了起来。 等他回了天启,一定要把这件事说给其他几个师弟听,笑死了,堂堂李长生的得意门生,公子榜上的风华公子,北离九皇子,琅琊王殿下,居然有朝一日被一个女人扛着走,没有亲眼看见实在是太可惜了。 东方既白诧异地看着扶墙狂笑的雷梦杀,朝萧若风递出一个疑惑的视线。 萧若风凉凉地一扫笑得快卷成一条蛆的家伙,微咳一声:“二师兄行走江湖,多少得了些不治之症在身上。” 他伸手指了指脑子。 第24章 人间百味的酒 东方既白被他的话逗笑了,再看雷梦杀还真有点莫名的味道,唇角也忍不住弯起笑容,“我倒是觉得灼墨公子这样很是可爱。” 年近三十的可爱公子屈指挠了挠直冒冷气的天灵盖,一转眼对上萧若风那温和里藏刀的目光,心里惋惜片刻,便收了收笑容不再笑他了。 毕竟真让这位小师弟太掉面子,怕是不好收场。 “西楚剑仙的事情解决了?百里东君的事儿怎么办?”雷梦杀可没忘他们一行人千里迢迢来这里是顶着学堂收弟子的名头出来的。 “带走。”萧若风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雷梦杀挠挠头,“你为什么一定要带走东君?” “因为先生要收此生的最后一个弟子。”萧若风回道。 “原来那个传闻是真的啊?”雷梦杀讶异道,之前天启城的茶楼酒肆就传出过李长生要再收一名弟子的消息,说起来还和东方既白有几分关系。 这话是一老一小喝空了雕楼小筑藏酒的那天说的,本以为是随便说说,没想到李长生是真的有这个意思。 李长生从上到下已经收了七个弟子了,七个弟子便占据了北离八公子上的七位,若再收一位,那八公子也许就要变成九公子了。 “九公子,酒公子……”雷梦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听起来也不错,我还是很喜欢那小子的,让他当我小师弟挺好。” 说不定以后就有喝不完的美酒佳酿了。 晚间的时候,百里东君提着一壶酒来了客院,虽然镇西侯爷和世子爷都不许他靠近客院,但每次他来找东方既白的时候都没人拦着他,客院里那个真正身份尊贵的人物也心照不宣地待在房间里不出现。 百里东君的心情看起来并不好,和东方既白道了谢之后便就近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东方既白凑到酒坛边嗅了嗅溢出的酒香,余光从他郁郁的面容上扫过,“你不高兴?” “师父走了。”百里东君叹了口气,“没跟我说他去哪儿。” 东方既白弯了弯唇,“看不出来你还是个黏人的性子。” 少年连忙否认,“我只是觉得没有真正帮到师父什么忙,反而害得他身份暴露,如今连乾东城也不能待,是我的错。” “你知道你师父真正的身份了?”东方既白微微挑眉。 “嗯。”百里东君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的不染尘,“他还说我会有更好的师父。” “学堂李先生。”东方既白点点头,“他是要你去天启。” 但镇西侯不会同意,那是帝都,虎狼环伺之地,镇西侯的手再长也伸不到那里,把他的孙子送到太安帝面前,和羊入虎口无异。 “你想去天启吗?” 百里东君自然是想的,他想见见那繁华的帝都,喝上一壶闻名天下秋露白,但这个决定不应该是违背了诸多意愿的产物。 见他不说话,东方既白便了然,她从壶中倒出一杯酒,酒水在杯中微微泛起涟漪,倒映出头顶清浅的月光,“十年烟雨江湖路,半生意气尽屠苏,你若想酿出最好的酒,就要迈出那一步。好酒能品一味,雕楼小筑的秋露白号称能品三味,可真正的酒,能品出人间百味。” “能品人间百味的酒?”百里东君下意识地喃喃道。 忽的,酒杯中的酒水如同一条丝带般牵扯出来,旋绕在东方既白的指尖,她轻轻挥手,酒水映着洒落的月光,如同一条细小的银河环着石桌飞舞。 少年一时看呆了,只见那条银河掠过眼前,忽而又从耳际擦过,隔着水幕的夜空变得波光粼粼,好像把他完全笼罩在了一方狭小却又广袤的天地里。 东方既白手指一晃,那汪铺开的酒水又回到了杯中,百里东君恍惚地觉着那杯中盛满了月光,她将酒杯推到他面前,“今夜换我请你喝酒,这杯酒,叫沧海。” 百里东君愣愣地端起酒杯放在唇边轻抿了一口,他带来的酒叫梅初香,酒香恬淡,醇而不厚,细品之下有股俗世淡泊,孤芳自赏的韵味。可他才喝了一口便尝到咸涩的味道,还有种说不出的苦味杂糅在其中,这酒……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似看见了东方既白脸上露出惆怅悲凉的神色,四目相对,那双蓝灰色的眼眸一眨,所有情绪顿时消失于无形,她意味深长地说道:“不同的人走的路不同,酿出来的酒是不一样的,所谓人间百味,要一一尝过才知道。” 少年仿佛明白了什么,起身和东方既白行了个礼便告辞了。 百里东君走后,东方既白扫了眼搁在桌上的酒杯,另外拿了个杯子倒了杯酒,一口抿尽,梅香四溢,好酒。 一只公子如玉的手拿起了那杯搁置的酒,“东方姑娘也会酿酒?” “怎么会,我才不会酿酒呢。”东方既白笑了起来,柔情似水的眼眸中笑意喷薄而出。 见她又笑得像只志得意满的小狐狸,萧若风直觉这杯子里有古怪,晃了晃酒杯,忽的看见了杯底还有几粒没有化尽的细小颗粒,“这是……” “今天给劫海和凌霄烤肉剩下的盐巴。”东方既白笑眯眯地说,“趁他被酒水吸引了注意的时候偷偷倒进空杯子里的,还加了点给凌霄喂的伤药。” 萧若风沉默片刻,嘴角在轻扯和抽搐之间挣扎了会,最后笑叹着道了句:“镇西侯的小公子就这么被姑娘给骗了。” “谁让他年轻啊。”东方既白无辜地耸耸肩,“年轻人最好骗了,闯荡江湖就是要从上当受骗开始,我给他开了个好头,他还应该谢我,毕竟我一没骗他财二没骗他色。” “姑娘明明年纪不大,却在很多事上如同过来人般。” “那你呢,你看着也没比我大多少,怎么这么稳重?”东方既白挑挑眉,“李先生的弟子你排最末,我看你倒是最老成的那个,还不如灼墨公子活泼。” 活泼,仅仅说活泼可能屈就了那个话多好动的。 萧若风转念一想,他在她心里还不如雷梦杀?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有种说不出的憋闷就盘绕在心口,唇缝顿时抿成了一条直线。 东方既白看出了他眼底的郁郁,忍不住弯了弯唇,“好啦,年少老成没什么不好,听话的乖乖的就挺好的。” 这回萧若风终于问出口了,“姑娘喜欢听话的人?” “嗯?”蓝灰色的眼眸眨了眨,“对啊。” 萧若风蓦地想起那日他去雕楼小筑接师父和东方既白的时候,师父语重心长地跟他说让他乖乖听话,他还以为是自己何时的举止惹得师父不快,难不成那时候师父就料到了什么所以在暗示他吗? 一时间,他看向东方既白的目光格外复杂。 东方既白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他似乎走神了,指尖一点轻轻戳在他眉心,“你傻啦?”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萧若风垂首叹了口气,“在下只是在想,姑娘这个想法很是别具一格。” “不服管教的鸟驯多了,自然喜欢乖巧懂事的,人也一样。”东方既白倒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大概是从小到大见师父师娘被她和子游气到头疼的次数多了,她反倒觉得听话的人很好很省心。 “倘若……倘若姑娘无法回到蓬莱,那姑娘会寻一男子共度余生吗?”萧若风认真地问。 “你这么一说倒也是。”东方既白顺着他的话头想了想,她虽然想回东海去,但真要她一个人待在一座岛上一辈子她兴许是待不住的,或许她应该效仿蓬莱先祖,招揽一批避世之人在深海中建造一处蓬莱乡,这么一想,儒仙古尘还是个挺好的选择。 萧若风在心里倒吸一口凉气,她刚刚在嘀咕什么?他怎么听到了古尘的名字? 东方既白自顾自地想了会,回神以后见萧若风的眉头皱得厉害,又抬手在他眉间戳了戳,“你在想什么呢?” 萧若风强行冷静下来,心道她多半是在嘀咕别的事,古尘的年纪做她爷爷都够了,他不该乱想的。只是,见那莹白的指尖在他额上轻戳,他抿了抿唇,实在没忍住,伸手将她的细指握住拉下,“姑娘心中可有人选?” “人选?”东方既白疑惑地看着萧若风,随后眼睛微微眯起,似乎看破了什么。 萧若风顿时不自在了起来,这感觉就和当初在天启城他出言邀她去游湖的时候一模一样,他不该多此一问的,总归她是天地间最逍遥自在的风,不会为谁停留。而他只是若风,无法真正成为那阵风。 东方既白想了好一会,随后道:“也许有一个吧。” 第25章 我不喜欢王爷 次日,镇西侯正厅。 百里洛陈和百里成风沉默地坐在那里,两个人一口一口慢慢地喝着茶,从晨起一直喝到了中午,却始终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正厅外,萧若风正带着雷梦杀和一众护卫候在那里,等了一早上雷梦杀早等得不耐烦了,站了一会儿就喊累,他干脆在旁边的大石头上坐下,“你还等什么?等这两个老狐狸把百里东君藏起来?照我说直接进去把人抬走得了。” 萧若风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望着天。 “我怎么看你老是走神?”雷梦杀挠了挠头,“你在想什么呢?” 萧若风收回思绪徐徐吐出一口气,“没什么,我们在这里等就是了,人我们是抢不走的,只能等镇西侯想通这件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夜东方既白的那句话梗在心头,他一个晚上都没睡好。东方既白看上的人是谁,他不敢问,她也没说,最后目送她提着酒壶慢悠悠回了房间,留他一个人在院子里七上八下了好一会。 “若是百里洛陈想不明白怎么办”雷梦杀问道。 “每个人都会长大,只要长大了便不可能无忧无虑。侯爷是战场上下来的人,有些道理他会想明白的。”萧若风垂了垂眼,“天启城的确是个危险的地方,但只有学堂能护住百里东君。以后出了学堂,就只有他能护住自己。” “那要是百里洛陈要想上一年,我们就在这里等上一年?”雷梦杀一想到那个情形连忙摇头,他还有老婆孩子呢,要是回去晚了,怕是没他什么事了。 “不会的。”萧若风心中思量着昨夜百里东君来找东方既白的对话,“我们不用等很久。” 一名家丁忽然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侯爷,大事不好了!刚刚小公子抢了马,跑出府了!” 正厅里,百里洛陈的脸色极差,“可出城去了?” 家丁连忙摇头,“目前公子还未离城,正在城里……” “在城里做什么?”百里成风皱眉道。 家丁犹豫了一下,“公子说,他要踏碎乾东城。” 厅外,雷梦杀看见镇西侯父子脸色很是难看地走出来,忍不住低声问道:“这也是你算到的?” “不用算。”萧若风面色平静地回道,“你看中的那个酒公子,昨晚提着酒来找过东方姑娘,言语中提及了此事。” 东方既白是个什么性子的人,逍遥自在,漂泊四海,百里东君若是受她影响,必然不会固步自封,甘愿留在这乾东城。 百里东君若是下定决心想走,此行的目的至少完成了一半。 “哈,那可得谢谢东方姑娘了。”雷梦杀等了一个早上,现在看到镇西侯父子面色铁青不免心中暗爽。 “侯爷。”萧若风恭敬地向迎面走来的百里洛陈行了个礼,“不知侯爷可考虑清楚了?” “想必刚刚你们也听到了,东君他现在不在府中。”百里洛陈叹了口气,“我此生最疼爱的便是这个孙子,我去过天启,不想让我的孙子去那样的地方。我本希望他可以远离纷争,就在乾东城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富家公子。” “我明白侯爷的顾虑,天启城的确是个吃人的地方,处处都是虎狼,但也是少年郎起翼腾飞的地方。”萧若风淡淡说道,“雄鹰会将自己的孩子一次次推下悬崖,以此磨练它们的羽翼,正因有这样的磨砺才铸就将来搏击长空的一刻。若始终生在安逸的环境里,未经生死,徒手可折。” 镇西侯父子和学堂一行人出了侯府,百里东君正在城中各处策马狂奔,他们来到了乾东城最高的观景楼下,视线一仰,一袭显眼的烟灰色裙裳正撑着一把绘着梅花的伞立在飞檐上。 不用说,那个人也是出来看百里东君的。 萧若风仰起头,看到她又想起了自己一夜的辗转,视线便移不开了。 雷梦杀在旁边支起手肘推了他一把,“不是我说,你看她的眼神实在算不上清白,你这是打算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他们认识多久了呀,风华公子的视线几时为一女子停留过?平时忙起来神龙见首不见尾,闲暇的时候跟他们这些师兄弟待在一块,身边的活物大概只有蚊子是母的,这次见他来乾东还把东方既白带上的时候雷梦杀就觉得不对味了。 萧若风扫了眼旁边满眼闪烁着好奇的雷梦杀,没有否认,只是垂眸跟上了前面走着的镇西侯父子。 雷梦杀这下整个人都不好了,这是默认了?哦天,他激动地握住了拳,很想现在立刻插上翅膀飞回天启逮住柳月或者洛轩狠狠地说一通这惊人的消息。 侍卫都落在后面,可他的话匣子仿佛被一股洪荒之力打开了无处可去,雷梦杀三步两步跟上萧若风眼巴巴地问道:“那她什么态度?她知道么?我跟你说人家跟我们见过的姑娘全都不一样,要把人追到手就不能走寻常路,你这总跟人端着客客气气的毛病得改知道不?” 萧若风视线凉凉地掠过他,随即朝后头那些捂嘴偷笑的侍从投去警告的眼神,肩膀抖个不停的人顿时绷直了脊背强行拉直了唇角。 偏偏雷梦杀还无知无觉地继续叨叨:“我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不管是高岭之花,还是世家贵女,还是侠女豪杰,只要你做到三个字,坚持不懈肯定能把人娶回家。” 萧若风微微扯唇,没有吭声。 “哪三个字?” “不要脸。”雷梦杀双手环胸,老神在在地回道。 一对犄角忽然出现在视野里,蓝灰色的眸子瞅瞅这个瞅瞅那个,伸出一脚将雷梦杀直接从观景楼里踹了出去,“好端端的乱教谁不要脸呢?” 萧若风已经回忆完雷梦杀的话,这大嗓门的声音太有穿透力了,还好刚刚他没点破东方既白的名字。 东方既白把人踹走后扭头看满脸若有所思的萧若风,细眉轻蹙,也不提刚才他们说的话,转了转伞柄脚下一飘就飞回了屋檐上。 萧若风在心里暗骂雷梦杀坏事,若是往常东方既白好歹会和他笑眯眯地打个招呼,今天却一声不吭就走了。 观景楼能眺望整个乾东城,一匹火红色的烈马在乾东城里穿梭着,就像是一团燃起的火焰不断地流动着。 百里洛陈看了一会,“看来,东君已经有答案了。” 百里成风叹道:“我早该想到说得再多都没用,他一旦做了决定,就变不了了。” “有的人就是这样,从军能做将军,苦读寒窗可中状元,练武能做绝世高手,只看他想做什么,而不必问他能做什么。”萧若风垂眸看着那团流火,心思不知飘去了哪里,“有这样优秀的儿子,世子和侯爷又担心什么呢?” “九皇子殿下,我只有一个请求。”百里洛陈沉声道。 “侯爷请说。” 百里洛陈问道:“你此行有两个目的,见西楚剑仙是为了朝堂,那带走东君是否只为了学堂?” “只为学堂,不为其他。”萧若风没有犹豫。 百里洛陈点了点头:“东君此去天启,不能与朝堂有任何的牵扯,殿下能答应我吗?” 萧若风点头,“我以性命担保!” 百里洛陈得了萧若风的保证,终于松了口,不等百里东君来和他请求,便交代了侯府的小厮替他整理行囊。 学堂的人也要收拾东西启程了,萧若风站在院子里,凌霄绕着他飞来飞去,东方既白的房门紧闭,也不见劫海的影子。 她没有行李,一把伞,一只雕,人不在,雕不在,那就是已经走了。 萧若风有些失落,伸手让凌霄停到手臂上,掌心抚了抚它后背绒绒的羽毛,“你同她待了那么久,去找找她。” 凌霄轻鸣一声飞了出去。 乾东城外,东方既白仰面躺在一棵参天大树的树干上,一头海藻般的长发垂下,随着山风如帘幔轻拂。 雪白的大雕懒洋洋地舒展着双翼在树梢晒着太阳,雀鹰的啼鸣传来时它稍稍扇了扇翅膀,树干上的女子抬了抬眼皮,漏过树缝的阳光洒进她蓝灰色的眼眸里,波光潋滟。 有人踩过堆积的落叶,清脆的碎裂声由远及近。 “你这是早有预谋地塞了只斥候在我这儿?” 树下,萧若风看到躺在树上的人不由在心底松了口气,听到她没好气的话唇角略略一扯,对她的问题避而不谈,“东方姑娘是打算一走了之?” “怎么会,有免费的吃住不蹭是傻子,我可没那么富裕。”东方既白一手撑着树干慵懒地坐了起来,“我要是想走,这会儿已经在乾东城百里之外了。” “姑娘若是恼了在下,在下向姑娘赔罪。” 蓝灰色的眸子居高临下地盯着他,这回萧若风的脸上没有任何不自在的神色,他静静地回望着她,仿佛所有情愫都瞬息消失了。 良久,东方既白淡淡地说了一句话:“我不喜欢王爷。” 言毕,她起身落到了地上,转身朝乾东城的方向走,没走几步,晦暗的低语从背后传来,“若有朝一日不是王爷呢?” 东方既白轻轻皱眉,微微一想,“等那个有朝一日来了再说吧。” 第26章 等有朝一日 官道之上,一架马车在几十骑的护卫下不紧不慢地奔行,他们来时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回程的路上却特意放慢了步伐,仿佛是出来游山玩水的一般。 萧若风在车厢里煮了一壶茶,然后就开始闭目养神,雷梦杀坐在他身边,话多的人按捺不住性子,他掀开幕帘望了眼骑着烈风马行在最前面的百里东君,“你知道东君为什么不肯进马车里坐吗?” “他不是说了,这是他少有的出远门的机会,想要看看沿路大好河山。”萧若风闭着眼回道。 “那我再问你,”雷梦杀手指一转,从队列的最前方指向队列的最后方,一行人中唯一的一名女子,“为什么东方姑娘也不肯进马车里坐?” 来的路上还和他们说说笑笑的,走的时候却刻意保持了距离。别说东方既白了,连萧若风的心情也不是很美妙,活像小夫妻吵架。 萧若风略略睁开眼,看着雷梦杀的手指,平淡的眸光好似嵌了一把弯钩,雷梦杀的手指不自觉地转了个方向指向自己。 “不是吧,因为我啊?” 萧若风凉凉地一扯唇,“回了天启之后不要在其他几个人面前乱说,不然我就把你说的话告诉心月姐姐。” 什么高岭之花、世家贵女、侠女豪杰的,听听,多么经验丰富啊,要是让雷梦杀家里那位知道了可不会有他什么好果子吃。 雷梦杀光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他连忙保证道:“别别别,我绝对不乱说。” 萧若风把眼一阖,在心底叹了口气,他其实清楚就算雷梦杀没有多话东方既白也已经看出来了,只是她的拒绝太直截了当了一些,现在更是连靠近他都不愿意。 大抵是萧若风的脸色实在不好看,雷梦杀变得很安静,安静得都不像他了。 一行人经过山坡的时候,百里东君忽然停住了马,转身望去,望了很久都没有动。 他一停下,马车和其他护卫都停了下来,雷梦杀和萧若风相视一眼,撩起车帘走下马车。顺着百里东君的目光望去,他恍然大悟,“是了,跨过这座山就再也看不到乾东城了。” 从山上看,下方的乾东城就像一个小小的棋盘,被星星点点的小镇围在中间,百里东君叹道:“小时候觉得乾东城很大,怎么逛都逛不够,长大后又觉得乾东城也不是很大,骑马小半日就到头了,现在来看,乾东城却太小了,小到只要再走远些,就看不见了。” 萧若风本打算下车,隔着窗帘的缝隙看到因为队伍停下而慢悠悠从末尾行到前头的东方既白,下车的动作便止住了,透过帷幕的缝隙看到那个浅淡的轮廓从经过到远去,眼眸一垂靠在车厢里轻轻叹了口气。 不喜欢王爷吗…… 太安帝第一个封的小王爷就是琅琊王,萧若风排行第九,却是兄弟几人中最早封王的。为了在太安帝面前博个谦逊的印象,他虽然有琅琊王的封号,却至今没有搬进王府。如今兄长的封号也赐下了,在他的计划中,再过一年左右的时间,他就该正式入府了。 虽然王爷的位置对萧若风自己来说并没有什么吸引力,但有了这个位置,他在朝中能够拉拢到的势力就更多,兄长将来夺取那把椅子的时候就能多几分筹码。 这个王爷他不能不当,至少现在不行。 萧若风微微抿唇,有朝一日,等那个有朝一日,她会给他机会吗? 雷梦杀和百里东君在前头说了会儿话,队伍很快又重新动了起来,百里东君见东方既白跟了上来,很是熟稔地和她聊着天,两人一同走在了最前面。 半个时辰后,他们在一家小镇上的客栈里停了下来。客栈不大,其他的护卫们挤着几张小桌子,角落里的一张小桌子自然是留给了萧若风和雷梦杀。两个人相对而坐,雷梦杀倒了一杯茶,见百里东君一个人从外面进来,忍不住问:“东方姑娘呢?” “在外面给劫海顺毛呢。”百里东君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直接在他们旁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凌霄扇扇翅膀从窗户里飞进来,挨到萧若风手边,颇有几分孤零零的味道。以前东方既白给劫海梳毛的时候都会顺带着给它梳一梳,今天她都没看它一眼。 原本还没什么,雷梦杀一看这落了单的鹰,再看面色不悲不喜的萧若风,莫名地就觉得他可怜了起来,咳了一声,“要不我去请东方姑娘进来喝口茶?” “不用。”萧若风抬手抚了抚凌霄的鸟背安慰它,“她不喜欢喝茶。” 客栈外,东方既白给雪白的大雕梳理了一番油光水滑的羽毛,劫海的鸟喙忽然轻轻碰了她的额头一下,她眼皮都不曾抬,劫海又冲她低低地叫了一声。 “你还小,懂什么。”东方既白轻哼。 劫海不满地扇扇翅膀,对她的定义表示抗议,它从蛋里孵出来已经六年了,按海雕的说法四到五岁就可以找配偶。以前它在蓬莱的时候威风凛凛大杀四方,跟它示好的雌鸟连起来能绕东海三岛一圈。可惜它的口味和掠海不一样,一心想找跟它一样强壮威猛的雕,因此谁都没看上,奈何整个东海除了它亲娘荧惑以外,就没符合它要求的。 “啾啾。”劫海嘀嘀咕咕地跟东方既白说个不停,叫声长短高低连成一串,最后被她一根手指头按了下去。 “行了,我自有打算,别嚷嚷。” 东方既白也不是没人爱慕过,只不过她名声不好,吓退了不少人,后来常年在归墟之海历练,那地方寻常人去不得,一年到头没几个人见过她,就不提有什么风流故事了。她没跟人谈情说爱的经验,但不代表她看不出萧若风的意思,虽然她仔细一想觉得萧若风长得好脾气也好,可他的身份摆在那。 是王爷就是不行,还是个要参与夺位的王爷,那更不行了。 蓬莱方家传承千年,历经秦汉两朝,为了避免搅入争端,先祖定下了蓬莱弟子不得与中原往来的祖训。这个祖训,她师父违背过,她那名义上的师兄也违背过,东方既白虽然也是个离经叛道之人,但人各有志,她师父和师兄的志向在中原,她的志向在那片绵延千里的海。 再者,方家祖上师从鬼谷子,一怒诸侯惧,安居天下息,以天下为棋盘,以诸侯为棋子,纵横捭阖。虽然那些都是埋在尘土里的旧事了,但蓬莱弟子入中原就没有一个不搅得腥风血雨的,她师父这样,她师兄也这样。 她不一样,她爱好和平。 她想回东海,不想搅合进那些争权夺利的事情里去。 如果萧若风不是王爷,她说不定还真考虑考虑把人拐走了,算了,不能想了,再想下去她也憋屈。 “东方姑娘。” 正想着那人,那人的声音就冒出来了。东方既白一皱眉,扭头朝客栈门口看去,萧若风披着一件白色的氅衣站在那儿,公子端方,风华绝代。 “饭菜已经上了,进去用点吧。”萧若风见她皱眉,心中微微一沉,有这般不乐意见到他么? 东方既白拍了拍劫海的背让它自己去找食,转身朝客栈内走去,经过萧若风身边的时候,一只温凉的手微微牵住她的掌心,她抬眼朝他望去,后者唇角轻轻一抿,似乎有些难言的苦涩在里面,“姑娘可是厌我?” “不厌。” 这个回答让萧若风的脸色好了一些,“那自今日起到姑娘离开,一切照旧如何?” 东方既白有点匪夷所思地看着他,那双蓝灰色的眼好似在问怎会说出如此天真的话来? 萧若风却垂眸看着落在他掌心里的葱白手指,心思不免游移,或许她不喜欢的只是他的王爷身份,对他这个人实则是有几分好感的呢? 想到这里,他抬眼看向那双柔情似水的眸子,她看谁都笑盈盈的,他想从里面找出点蛛丝马迹来,“可以吗?” 东方既白扯了扯唇,心里纳闷为什么感到憋屈的是她自己,被她拒绝的人反倒这么淡定,她索性一撇嘴,“随你。” 话音落下,萧若风的唇角却翘了起来,“那先进去吃饭吧。” 客栈里,雷梦杀和百里东君两个人头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个什么,看到萧若风和东方既白一前一后走进来,气氛还是那么微妙,雷梦杀叹道:“我这个小师弟到底是不走寻常路的,你说他要是像柳月他们一样在柴桑城和东方第一次见面就见到她砍人,落地的人头就像冬瓜一样滚到脚下,会不会还生出别的心思来?” 百里东君对萧若风不太了解,想了想道:“那得看那时候是东方姑娘的人美还是人头更吓人。”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两者组合在一起,美的人更美,吓人的东西更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