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盛夏》 第1章 故地 2023年夏天,锦葵回到了麓川市。 那里的一切还是老样子,似乎和十年前并没有什么变化, 站在街头等红绿灯的时候,头顶是鼎沸热烈的灼阳,耳畔聒噪的蝉鸣像是要撕开天隙般。 她伸手盖住微眯的眼睛,顺势掩住遮阳帽不被风刮走。 十五分钟一趟的6路公交车她等了几分钟就驶来了,运气不错。 用手机扫电子支付码的时候,身后匆匆忙忙追上来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紧随其后往投币箱丢入了几枚硬币。 熟悉的颜色,男生蓝白,女生红白。 锦葵身子一滞,那几名学生和她擦肩而过率先入座。 她微微一笑,然后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掏出耳机正准备闭眼小憩一会。 距离此行的目的地还早,麓山是6路公交车的最后一站,她大概还需要坐差不多两个小时。 耳机里播放着每日推荐歌曲,眼皮上跳跃着浅浅的温热。窗外是泛滥成灾的滔天白光,以及数不胜数的碧绿香樟。 每隔一段路程,脸上都会从阳光照耀的滚烫跳转到被香樟浓荫笼罩的清凉。 ——依旧是记忆的熟悉感觉。 意识逐渐变得模糊。仿佛整个人直坠被旭日暖阳吻过的池水。 突然,身后传来几个学生的对话。 “哎……这次月考又没考好,排名降了好多,估计又要被班主任找谈话了。” “别说了,我才是真的惨了,数学又没及格!” “就是说嘛,数学这玩意到底是谁发明的?真是变态难!” “难吗?我感觉数学很简单的啊……听懂了其中的逻辑就很简单……” “滚一边去啊!” 黑暗中,锦葵依旧没有睁眼,听见他们澎湃张扬青春四溢的对话,她仿佛也跟着回想到了曾经的记忆。 车子忽然停了下来,应该是到了一个站点。头顶传来机器提示音。 “麓川一中站到了,请下车的乘客到后门有序下车!” 锦葵猛然睁开眼,不适应日光的眼睛半眯着看向窗外。 马路对面的学校虽然已经翻新了面貌,那句熟悉的校训引入眼帘。 ——建麓川名校,育华夏英才。 下一刻,身后的几名学生赶紧下车,四散着跑向校门。 她看见一个一手抱着篮球,一手托着校服外套,刘海被汗打湿的男生从反方向走去。他身量极高,给人一种少年特有的健康的清瘦感,却不显得单薄。 车子再次发动,锦葵看见那个男生挺拔的身影逐渐模糊直至消失,然后闭眼。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来一个人。 最后下车的时候,车子里面已经只剩下她一个人和司机大叔了。 走到站牌的时候,手机显示收到一条微信。 [忍冬:你到了吗?] 她手指快速打了一句话回复,然后切到另一个备注为“李师傅”的聊天界面,回了一句:[您好,我现在就要到了,马上就可以来参观了。] 抬头望见面前的山前是大片大片绚烂的彩色,以及扑面而来的花朵清香。 走到基地里面的时候,锦葵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李师傅。 他是锦葵的一个客户介绍的,据说在花卉培育这一块,他是全国排得上名号的匠师。 “欢迎欢迎,您就是锦葵小姐吧?” 李师傅跟自己父亲差不多的年纪,带着顶朴素的草帽穿着灰色的防晒服,肤色是经年累月劳作下孕育的黝黑。 锦葵握了握对方伸过来的手,然后也礼貌地笑着回应。 “嗯对,李师傅您好,还麻烦您抽空陪我来参观一下花卉培育基地。” “不客气,那咱们就按照微信里说好的,我先带你参观一下,然后我跟你简单汇报一下你想要的花卉品种的培育进度,剩下的的时间就由你自己自由支配了。” 锦葵点点头,然后跟着李师傅走进了他的工作室。 室内陈设简单,大多是些被暖灯照着的培育瓶和凌乱的实验数据。 不知怎么的,锦葵特意为此事儿而来,真到了这里反而感到有些心猿意马注意力不集中。 李师傅给她简单说了一下培育中遇到的困难和成就,她听得似懂非懂,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下个月之前会将成品寄给她。 锦葵起身答谢,然后李师傅从桌上端起一个培育瓶,递给锦葵看。 她好奇地凑过去,只见瓶子底部是浅浅的营养液,然后里面一株像是微型向日葵的植物倔强地探出脑袋。 看起来不错的样子。 “对了锦葵小姐,这株你预定培育的新品植物还未取名,你既然来了看要不要现在就给它取好?” 李师傅看到锦葵脸上的笑容,也跟着笑了起来。 锦葵倒是没想到这茬,她先是迟疑了一下然后无奈地摇摇头,最后摊牌。 “目前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告诉李师傅您吧,辛苦了!” 锦葵又跟李师傅客套了几句话,然后李师傅就开始忙活自己的事情了,她索性把这剩余的时间拿来去随便走走。 工作室外面,是一处较为平坦的山脚。 目光所及,都是接连成片的花海:红的、绿的、黄的,色彩斑斓。 头顶的太阳变得更加灿烂起来,又忽然起了风,吹得锦葵头上的遮阳帽哗哗作响。 她一边抬手压着帽檐,一边沿着花海与花海之间的间隙穿梭着,手指感受着柔软花朵被日光熨烫后的温热触感。 ——整个人心情都开始愉悦了起来。 远处可见别的培育人员,全副武装地四散开来穿梭在花海之中采集样本数据。 锦葵笑了笑,然后闭上眼睛。风忽然停了,她松开帽檐,双手分别感受着两侧的花。 人的感官因为闭上眼睛而警惕地无限放大起来,但又因为仰着头感受温热的日光而短暂地松懈享受,变得钝感。 懒洋洋地,她一路往前,凭借着直觉往前在狭窄的小路中缓慢穿行。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又起了一阵风吹跑了她的帽子。 睁开眼睛,头发飞散在空中,她笑着往前跑几步弯腰去捡。 站起来的时候,面前不远处多了一个男人。 那人个子很高,也戴着顶草帽穿着防晒服,肤色是晒过的小麦色。 他的下巴上一圈青色胡茬,面上挂着看见锦葵后忽然涌现又转瞬即逝的笑,是个帅气的男人。 像是遇到熟悉的人一样,那男人礼貌性地用左手摘下帽子,露出板寸的头。 良久,那个男人终于走了过来,露出一丝不符合这个年纪青涩腼腆的笑。 “好久不见。” 一瞬间,锦葵整个人僵在原地。 然后,她象征性地挤出来一抹客套僵硬的笑,礼节周到地回应他。 “好久不见……时麓。” 第2章 入学 2016年九月。麓川市。 气温炎热得罕见,天空被飓风吹得万里无云,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刺眼白光。 ——令人恹恹欲睡。 锦葵刚下车的时候,也被周围平静得有些安详的世界惊讶到说不出任何话来。 马路边上车来人往,道路两旁被林业局规划的很好,绿化带里都种满了碧绿的香樟。 好像是来到了青春校园剧的拍摄现场一样。整个麓川市像是一座巨大的、浓荫盘综错杂交错在一起的茂密森林。 怎么看都像是青春小说里煽情的片段描写。 ——主角诞生的地方。 锦葵低头用手捂着盖在头顶上迎风招展的遮阳帽,蹲在路边的一棵香樟树下遮蔽阳光。 眼睛紧紧地朝马路尽头望去,车子还没到。 扭扭头,无意间看到一个穿着白色短袖,身材高挑的男生停在了马路边。 看起来和自己一样在等车,却又不像。 因为马路上车来车往,人群拥挤。而他只是默默低下头看着地面不动,安静的像是定格的风景画。 ——更像是在等人。 他抬起头,眼睛在泛滥成河的日光下微微眯起。 头顶树叶间投射下的细碎日斑,在他模糊了细节也俊朗的脸庞游走,泛出一种过分年轻的色泽。 像是快要发出光来。 他一只手扶着行李箱,另一只手伸进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翻找了几下,然后朝一个号码拨打过去。 由于距离很近,锦葵清晰地听到了电话对面一阵无人接听时电流呼呼作响的盲音,直到电话另一头响起ai人工客服礼貌生硬的提示音。 ——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 他笑着摇摇头,而后迅速地按下挂断键。 是打给谁呢?锦葵初次对一个陌生人莫名地升起兴趣,却又不好意思贴太近。 结果他刚准备将手机塞进口袋,来电铃声就突兀地响彻在空气中。 那人皱了下好看的眉眼,按下接听键。通过扩音器放大后一个清冷的声音传到了锦葵的耳腔里。 一个男生的声音响起。 “到哪了?我来接你。” - 早上锦葵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 按照惯例,新生入学都是要军训一周的。而这对于每个高一学生而言,不是经验,而是常识。麓川一中也不例外。 锦葵提前几天就已经办理好了入学手续了。 之所以这么早就远赴他乡地从老家青荷搬了过来,是因为自己要一个人住宿,来早点可以收拾收拾东西以至于开学不会太慌张,再也就是能提前先适应下环境。 锦葵抬起胳膊,借助房间里昏暗的光线,依稀可见手表上的指针指向四点。而通知短信说是学校要七点才上课。 于是,她抄起床上的毛毯盖在肚子上。侧身换了个姿势在黑暗中继续入眠。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亮透了。 夏季的白昼总是来的特别早。天空像是被医用消毒水泡持续浸泡了一整晚一样,发出凌冽而苍白的光亮。 尽管同在这个时间点的冬季基本上还是伸手不见五指。 匆匆下楼去,在食堂里买了早点边走边吃。顺着操场过道处时看到一大群人围在公告栏边看。 锦葵奋力挤进去,才发现上面贴的是入学分班情况。 眼睛扫了一大圈后才找到了自己的班级:高一文科6班,c楼。 因为不好意思问路,找了半天,她才终于赶在上课前找到了一栋矮楼。 茂密的树枝几乎遮蔽了头顶大半个天的日光,空气中氤氲着介于薄荷叶和青草之间的香樟清香。 锦葵赶到二楼的走廊上时,铃声刚好响起在空旷的空气里。 抬头确认了一眼教室门上挂着的门牌——高一文科6班,班主任:闻琴。 教室里寂静无声,也没有老师在。所有人都在安安静静地趴着休息或小心翼翼地张望。 不愧是省示范重点高中。 周围静谧的空气将逼仄的教室变得像是高耸的灌木圈起的森林,茂盛的枝丫此起彼伏地隔绝了声响。 快步往后,锦葵看到第三排靠窗坐着一个女生的位子上还有一个空位,于是便抱着沉甸甸的书包走了过去。 走到那女生旁边的时候,她很自觉地将身子往前倾了倾好让锦葵过去。 因为行李箱不够装,所以书包里被母亲急救用,塞了许多从家里带来的小物件,于是锦葵很尴尬地卡在了桌椅中间。 试着用劲拉了几下都没什么反应。 为了避免继续卡在原地会吸引别人注意,她只好用力扯了扯书包,结果因为太过用力的惯性力,使她一下摔在了靠里的椅子上,嘴里不由自主地发出的一小声“哎呀——” 不大不小,刚好能被周围人听到的那种。她咬牙皱眉,无声骂了句自己猪脑子。 坐在她前桌一直在趴着睡觉的男生也察觉到她搞出的动静,然后缓慢抬起脑袋转了过来。 引入眼帘的,是一张鼻梁上架着副银白色金属框眼镜,眉清目秀的干净脸庞。 再往下,是欣长的脖颈和穿着白净t恤裸露在外的清瘦锁骨。 窗外渐渐锋利起来的苍白日光,透过玻璃窗变成了细碎的耀斑。在锦葵面前这张轮廓分明的脸上游走。 - 刚开学还没发课本,一上午都没有上课。各科老师简单做了自我介绍后,剩下的时间就给同学们自习了。 锦葵靠着窗户趴在桌子上,透过玻璃去看头顶的天空。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事可做。 早晨的太阳刚刚升起,天空发出清洌的光,亮橙橙的像一大块透明的蓝色琥珀,缓慢聚拢着周围日渐发亮的光线,透过窗户照了进来。 锦葵看得入神,忽然隐隐约约听到些什么。转过头去,后面几个新认识的女生就开始眉飞色舞地小声讨论着什么。 说到激动处,她们时不时伸出手指比划着,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过了没多久,班主任就走了进来。 短头发,高挑身材,眼睛里微光闪闪。挺年轻漂亮的一位女老师。锦葵心想。 她眯着眼睛环顾了四周,清了清嗓子,用尽量不显得突兀的语调说。 “既然人差不多都来齐了的话,那就开始自我介绍吧?”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点名册,然后微笑着对锦葵所在的方向说。 “首先,傅远……中考成绩是年级第一呢,就由你先开始吧,大家鼓掌!” 锦葵心中一阵疑惑。 我是傅远? 直到在大家整齐划一的掌声中,她斜前方那个一直趴在桌子上的男生在在众人视线中缓缓走上讲台后,她才恍然大悟老师看向的不是自己。 那人清秀面容上萦绕着一团略带慵懒随意的清冷,眼睛像是封冻的冰湖。 他抬起头随意瞥了一下讲台下面,然后礼貌性地鞠了个躬说道。 “大家好,我叫傅远。” ——这是他说过的唯一的一句话。 然后,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他扫视了台下一脸懵的同学们,然后折身回到座位上。这时,锦葵才注意到他的右边座位,也就是锦葵的正前方同样是空置的。 轮到锦葵的时候,她很没心没肺地说了一些废话。 她这人向来奇怪,说她社交牛逼吧,她却是走在路上连看陌生人一眼都不敢,但要说她社恐吧,却能在紧张的时候开始胡言乱语说话不过脑子。 走下讲台的时候,听到班主任点下一个人的名字:忍冬。 然后,便看到邻桌的那个女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走上讲台。 背影清癯异常,留着干净的让人觉得甚至有些锋利的短发。转过身的时候看到她的正面,脸很小,像日本漫画中女生精致小巧的猫脸。 门外的阳光斜斜地打在她额头细碎的头发上,将她苍白的有些无力的白皙皮肤衬托得像件镀银的瓷器。 她环顾四周,当视线触及到锦葵那儿时,面容冷峻的脸上露出了一种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是忍冬。” 第3章 逢夏 重点高中有钱就是不一样,麓川一中的建筑物有点像青春偶像剧里的风格,好看又有钱。 食堂在一楼,一楼以上就是女生宿舍,而食堂右侧则是人工湖泊和植物园。 除了植物园里人工培育定期呵护的花草外,校内随处可见碧绿的香樟,枝繁叶茂地撑起头顶被炽热光芒笼罩的天空。 每当有风浪扑腾着席卷而来,就能听到绿油油的树叶摩擦的片片声响。空气中氤氲着樟树清新提神的味道。 而食堂门口有一棵巨大的朴树,粗壮的树干几乎有好几个人合抱粗。 据说,当年著名的铸剑师干将莫邪的铸剑池前就伫立着一对百年的夫妻树,其品种就是朴树。 吃完午饭后,锦葵回到了宿舍,然后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电话过了很久才接,对面传来一句软绵绵的童音。 “姐姐?” 锦葵在床上瞬间坐起来,然后嗓音里带着笑意。 “二宝?你在干嘛呀?” 电话是弟弟接的,不知道爸妈在干嘛。其实锦葵问他在干嘛,无非是想问爸妈在做什么为什么没有接电话。 弟弟年纪还小,回了句“我在吃西瓜”后就迅速没了声音。锦葵心想弟弟好吃佬打电话还不肯放下吃的,刚要调侃一句却听到熟悉但让她陌生的话。 “是锦葵啊?” 锦葵像是喉咙卡住了什么,愣了一下而后尴尬地喊了句“奶奶”。然后她就低着头,手指扯着衣服布料开始不自觉地厌烦走神。 奶奶说了什么锦葵也没有听进去细节,直到快要结束时,那头传来句听不出感情的话。 “锦葵啊……你以后还是少打电话给你爸爸吧,他一个人在外跑长途经常疲劳,要是因为接电话开车出什么事故就完了……” 锦葵忽然沉默,但还是习惯性地回了句“知道了”。然后挂了电话。 说实话,锦葵一年到头都很少打电话给父亲,他们之间能不见面就不见面。她的父亲四十多岁了,如今依旧是个思想幼稚的妈宝男。 偏偏她的母亲,也是个性格强势说一不二的女人。结婚后二人三天两头吵架,每几年都要离婚再复合一次。如今看来,高考后二人又离婚了。 锦葵对此见怪不怪,从小到大都是亲戚和邻居轮流养着她。 当初生下锦葵后,原本重男轻女的奶奶就经常在父亲面前怂恿他生二胎。说是生二胎给锦葵凑个伴,但其实就是想生个男孩继承香火。 而锦葵父亲也没有正经工作,就是在外跑长途送送货,生下锦葵后更是一年到头不回家,后来有了弟弟还是一起丢在家里。 母亲短暂地陪伴过锦葵成长,后来仿佛是骨子里的好强和胜负欲作怪,锦葵上初中后她就把锦葵送到寄宿学校住,包了个山头继续和朋友做花卉生意。 他们一家四口,仿佛只是户口本是一起的,每个人各过各的生活。父亲在外地方跑长途,母亲在本地做生意,锦葵上寄宿初中,弟弟一个人在家被亲戚轮流带。 青荷给锦葵留下的美好回忆不多,但小时候在母亲山头那几百亩花圃中经历的风景足以让她印象深刻。 锦葵苦笑着眯起眼,而后躺在床上用毛毯盖住自己的脸。 头顶的窗户虽然被自己用沾了水的湿报纸暂时糊了起来,但盛夏灼热的白光还是死乞白赖地钻了进来。 不过有了报纸的遮挡,至少没有先前那般刺眼。只是变成细细的光束,略显慵懒明晃晃地笼罩在脸上。 于是,就像是被温暖的潮水灌溉,从仅仅打湿脚底开始到将整个人没底而过。身体内部的神经末梢像是渐渐麻痹了般,缓慢被挫去锐利的感知。 记忆里的最后一幕,便是大脑皮层下传来的钝重的模糊感和窗外呼啸的白光。 锦葵闭上眼,呼吸渐渐变得沉重。 - 时麓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天瞬间黑了下去。 傍晚烧红的霞光被渐渐隐蔽的云层削剪得支离破碎,略带慵懒地贴覆在遥远的苍穹之下。但从楼梯口走廊两边敞开的窗户漏进视野的,是低矮地攀爬上墙壁,渗透到影子里的深色光晕。 ——时间不早了。 刚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就嘀嘀响了两声。 掏出来解锁,看到是一条短信。 [你现在在哪儿!] 时麓笑了一下,帅气的侧脸在晚霞的映照下发出生机盎然的青春光辉。 噼里啪啦打了一行字后,刚准备发送过去又突然觉得少了点什么,重新加了一句话后,才点击了确认向备注名为“表哥”的人回复过去。 将手机塞进口袋里,刚抬起头,一双干净白皙的手就向自己递了过来。 抬起头,迎面的视野里,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手里捧着一盒包装精美的粉色盒子。从低着头的角度漏进视线的脸上,是清纯而羞涩的神情。 “给你。” - 傅远坐在椅子上,脸上看不出表情。周围熙熙攘攘的都是在吃饭的学生,互相推搡着抢占为数不多的空座位。 就在他餐桌对面的椅子就是空的,但却没有人过来。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都在看清楚他清秀冷峻的面容后,直接绕路走了。 没有人愿意和年级第一坐。 桌面上放置的手机,从还未完全锁屏的亮光中可以看到两条刚刚才发送出去的短信。 [你现在在哪儿?手续办好了么?] [过来吃饭。] -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有些黑了。 锦葵揉了揉脸上发红的凉席印和鸡窝一样的头发,借助外面隐隐约约模糊的灯光抬手看到手表的指针无比清晰且亲切地指向了六点。 来不及捯饬一下自己,锦葵鬼叫了声便一把扯过书包冲出去。 死啦死啦,又睡过头了! 匆匆赶到班级,发现自己已经迟到十几分钟了。 坐在讲台上的班主任看到狼狈地站在教室门口呼吸急促的锦葵,倒也没有生气,只是说了句下次注意时间不要再迟到了,然后便让她进来坐下。 于是,锦葵心中不由得一阵庆幸还好早上迟到班主任不在,否则这次恐怕就不是这么好说话了。 刚放下书包还没来得及坐下,就看到一个老师站在走廊朝班主任打招呼,说是要找一些男生去储物室搬新书。但看了一眼文科班上稀稀拉拉坐着的几个男生便又补充道再加几个力气大的女生一同去。 锦葵站直身子刚准备走出去,就看到邻桌的那个女生扭了下脖子也走了出去,了于是便赶紧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到了储物室的时候,锦葵尽自己所能挑了一叠不多不少的书往回搬。出去的时候发现参与搬书的女生除了她还有那个同桌。此时正在人群中耐心地帮同学们分批书量。 看到锦葵,她捋了捋齐肩的短发走到她面前,漂亮的面容上远不像之前做介绍时的冷峻样子。 “你好啊,小学妹!” 锦葵睁大眼睛看着她,觉得不可思议。 “学妹?你不是和我们一个班么?” 她扬了扬嘴角,声音清澈润耳。 “对呀,不过我去年读过高一,所以比你大一岁”。 她用星光分明的眸子注视着锦葵。 “但那时我生病休学了,所以今年又要重新读一年高……好麻烦!” 锦葵捧着书目不转睛盯着她看,“对了,我叫锦葵”,她问,“我该叫你……?” “叫我忍冬姐就好!” 她眼角轻泛,脸上的笑容因为太过好看,在夜色里透出细小的波纹。 像一朵在黑暗里悄然绽放的,清冽而芬芳的昙花。 第4章 军训 早上起床吃完早饭锦葵就直接去了操场上。 种满塑料草皮的场地上黑压压的站了一大堆换好了军装的新生。锦葵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将目光聚集到主席台上堆放的装满各种尺寸军装的大纸箱子上。 锦葵从口袋里掏出学费单递给工作人员,“喏”,然后视线在纸箱子中一一掠过,开始翻找适合自己尺码的衣服鞋子。 翻找了一圈也没找到适合自己尺码的鞋子,于是走到一个穿着校服的同学前,问:“请问还有37码的鞋么?” “嗯?”那人抬起头,锦葵看到她精致的眉眼立即认了出来,“忍冬?” “锦葵?”,忍冬看清来人后,惊讶道,“你还没去站队呢?” “我找不到合适的鞋子” “多少码我看看?” “37。” “啊……我这还有一双!” 锦葵从忍冬手里接过鞋子,赶紧跑回附近的女厕所去换衣服。然后又跑到她面前,问,“你不用军训么?” “呐”,忍冬冲她扬了扬手臂上的三道红杠,“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去年就读过高一了啊,已经军训过了。现在我是以高二学姐的身份加入了学生会不用军训,负责帮助新生排忧解难!” “哦。” 锦葵半知半解地点了点头,“学生会?很厉害吧?” 据说学生会的权利比老师还大,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还好啦,要不以后有空你也来?” 忍冬抬手把锦葵帽子上的褶皱抚平,白皙好看的脸庞在阳光在熠熠生辉。 “我?还是算了吧”,锦葵扯了扯嘴角,往操场上看了一眼,“那就先这样吧,我先去站队了。” “嗯,拜拜。” 忍冬挥了挥手,冲锦葵笑道。一直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才收回视线。 - 军训所排的队伍都是随着录取通知书一起就编排好的,男女分开。所以锦葵看了看四周每组七八十人一条龙排过去,穿着军装的也都是陌生的面孔。 头顶的日光渐渐变得锋利起来,视线所及的每一张青春的面容上都笼罩着一团清澈凌冽的微光。 像是要刺破苍穹一般。年轻的躯体上,似乎可以听见骨节向着天空日益拔高的咔嚓声响。 锦葵抬起头,头顶混沌的巨大云朵贴着苍穹无声掠过。仿佛要把天边擦出鲜明的光亮来。 站了没一会儿,就陆续有几十名教官和大着肚子的学校领导走上操场中央的主席台上。 学校的主席台上的遮阳棚像是几个巨大竖立的贝壳一样,全部用了白色的篷布绷上,而且还360度全方位安置了长筒探照灯和喇叭。上面还挂着巨幅写着“2016届高一新生开学典礼”字样的海报。 真的是……真的是…… 真的是太有钱了! “喂喂——” 喇叭里传来领导的试音。像是喉咙里卡着一口痰,黏得发腻。 然后,一个肚子挺得最大的秃头男走上发言台,估计是校长。 “我宣布……2016届高一新生开学典礼——正式开始!” 话筒那边的声音明显底气不足,没说两句就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现在开始……升国旗……奏国歌!” 升旗仪式结束之后,校长就又开始讲那套从小到大都一样的话路。什么“学习习惯养成法”“北大清华不是梦”“始于勤奋,勉于修养”各种都提到了,从小到大也没个新花样。 或许是太过煽情的缘故,校长越说越激动,时不时都通过喇叭将他喊破音的话在整个校园震耳欲聋的播放,来回地扩音回荡在空气中。 嚷得锦葵耳朵疼。 看他这架势,估计一时半会讲不完,所有的学生还都坐在草坪上忍受着头顶毒辣的太阳汗流浃背呢。 锦葵好不容易等他讲完了,结果教官下来就是领着各自的队伍,绕着校园跑上两圈。 ——不要啊! 一上午艰难困苦的训练让锦葵累几乎是爬着回到宿舍的。 特别是那个皮肤黝黑的教官,表面上一副多体贴女生的模样说要带她们做比男生轻松的多的训练内容。 结果呢?还不是像群七老八十的老大妈一样手脚并用地踢腿打拳。慢时如打太极,快时像发酒疯。 一整套动作打完之后锦葵感觉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关节简直麻得不行。 而且这军装的材质也是够了,肥大就不说了,拖拖拉拉的。 关键是穿在身上密不透风,在阳光的持续灼烤下,拿根筷子随便吧啦下就能点着。锦葵没动一会儿就挥汗如雨,浑身就跟被水浸泡过的一样汗涔涔的,很轻易就能拧出水来。 简单洗完澡后,锦葵又把军装给洗了晾在走廊骇人的阳光里。这样一会儿就能晒干,下午军训时身上也不至于太臭。 然后锦葵拖着半残的身子下楼去吃饭。随便打了点饭菜后,就看到一个人向自己热情地招手。 “嘿!这里这里!” 锦葵抬起头,看见忍冬那张即使戴上帽子还是很精致的脸在周围拥挤的人群中鲜明地突兀出来。 锦葵朝她走过去,在她旁边的空位上坐下回应道。 “好巧啊!” - 夏季里繁盛滔天的白光,总是犹如春日的纠缠绵延的细雨。到了末尾的时候,也只好匆促收尾。 一周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怕的军训生活终于就此拜拜了。 锦葵看着镜子里黑不溜秋的自己,恨不得从身上扒一层皮下来。 当初刚军训时忍冬就曾送过一瓶防晒霜给她,但她自诩自己不是什么身娇肉贵的大小姐没那么娇气,就果断地没抹。 就那么勇气可嘉地素面朝天地顶着烈日当空,左晒晒右晒晒,360度无死角均匀地晒。结果,她很幸运地拥有了大多数男生梦寐以求的小麦色肌肤。 锦葵觉得她就快要被自己给气吐血了。 有后悔药么?先给老娘来个十斤! 不知不觉,离开学已经过了几个星期了,一个月时间都快过去了。 本来以为特别难熬的新学校新环境,锦葵也慢慢适应了下来。准确的说,自己渐渐地已经有些喜欢上这个被香樟树包围起来的城市了。 无论是在初醒的午后闻到空气中香樟树叶干净纯粹的薄荷一样好闻的味道。还是背着书包走过校园任何一个被浓荫笼罩的角落。亦或是捧着一沓试卷和忍冬低着头走过被田字格线切割成无数块方格的水泥运动场上。 头顶永远盘旋着的茂密香樟,总是尽职尽责遮天蔽日地挡住更遥远处,热得仿佛失去质感般缓慢蠕动的劣质白光。 除此之外,也有很多事情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啊。 比如和忍冬的关系越来越好。 学习慢慢地稳定了下来。 妈妈打电话来说和一家全国连锁的花店签订了长期合作鲜花不愁卖不掉。 弟弟懂事地经常打电话告诉自己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自己做饭。 每天晚上睡觉前回想起一整天几乎都是美好的回忆呢。 还有件事说起来也是挺好玩的。 学校有两个地方,对于忍冬而言是色艳圣殿,但对于锦葵来说,那就是呼吸紧绷的死亡禁地! 一个是操场后面的男生公寓,另一个就是教学楼面前的篮球场。 每次锦葵经过这两个区域都恨不得把脑袋拧下来塞进兜里揣着走。 因为只要稍微抬起头来,就能看到形形色色的男生刚洗完澡后只穿着短裤头发滴着水湿淋淋地走在公寓周围,或者是□□着上身浑身汗涔涔地在地面上砰砰砰运球。 这对一直自诩厚脸皮的锦葵来说是也个巨大的挑战。 她一直以来在心底树立起来的关于“老娘就是特别开放”的思想观念,被忍冬一招“有本事你走过去挑个光着膀子的小哥打招呼”给一举粉碎。 其次,就是学校美术科的老师到高一年级来招美术特长生的事。 班上有许多女生都跃跃欲试地报了名。毕竟用脚趾头也可以想象,身着白裙,披着一肩如墨黑发再捧着画板走路婀娜多姿。无论到哪儿可都是百分百夺人眼球的存在啊。 锦葵也因此心动了,不过想来自己家庭也不是特别富裕,而学美术就是个类似将钱丢进碎钞机的过程。 所以锦葵觉得自己还是老实本分地拼文化课吧。 - 在这几个星期内,锦葵也试着主动跟前座的那个叫傅远的男生找话题聊。但他的话实在是太少了,好像一直都存在于一个只有自己的世界里。 独立于所有人之外的世界。 相比较而言,忍冬这个小丫头片子话就显得多得过分了。 除了上课和睡觉时间,逮着机会就噼哩吧啦说个没完,无非是哪个明星出什么绯闻了,哪个电视剧男主角怎么怎么帅了。经常惹得老师走过来敲她们俩的桌子强调纪律。 次数多了,搞得锦葵每次上课回答问题都是低声下气的不好意思。 要说忍冬兴奋起来的劲儿啊,跟平时在不熟悉的人或老师面前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简直是天差地别,所以锦葵说她呀,奥斯卡欠她一座等身定制的金像奖! 除此之外,锦葵还听很多人提起过傅远,说他因为从小品学兼优并且中考成绩是年级第一名所以理所当然地成了班长。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的爸妈常年都是他们学校高三毕业班的班主任。 并且由于他长的也很好看,所以自然而然成为了女生们课余的谈论对象。 他好像特别喜欢看窗外。自习课间他除了趴在桌上睡觉外大多数时间都是歪着头看向窗外。 除了喜欢看向窗外之外,他还特别喜欢看书。 锦葵最常见的看见的,就是他手中夹着一本厚厚的古典小说,身子略微倾斜靠在窗沿边上。挺拔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银白色金属框眼镜,末端部位轻轻地嵌进耳朵后面的细长刘海里。 每当这样的时候,他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要温柔亲切许多。从本质上区别于那些烂俗言情小说里误将高冷曲解为面瘫的,面无表情的淡薄少年。 他像是满足了所有青春期女生对男生所有美好的想象,年轻的不像话。 他成绩优益,为人谦逊。 他总能够将白色衬衫穿的一尘不染,他的随便一个动作都会让锦葵联想到青春剧里最常见的一个镜头。 ——身着白色衬衫的男主骑着自行车斜挎背包安静地跨越茫茫人海却不沾染一丝尘埃,浑身上下永远笼罩着一团凝聚不散的柔和白光。在盛夏晴朗的街道上,他干净纯粹的衣襟翻飞得犹如一朵盛开的洁白花朵。 锦葵也多次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窗户对面是学校新建的篮球场,空落落的场地外过道至文科c楼之间。 是一大片种满密集山茶花的花圃。 苍翠碧绿的枝叶丛中簇拥着大团大团怒放的红色,在眼睛里洋溢出粗犷的视觉冲击。 周围高大挺拔的香樟和银杏,枝干末梢的树叶摩擦时,会发出雨水冲刷玻璃窗般的钝重声响。仿佛半夜突然被一声闷雷惊醒从床上坐起,听见窗外滂沱大雨却依旧掩盖不了的朦胧睡意。 头顶遮天蔽日的繁盛浓荫,如墨水般晕染开天际。 那些延伸得到处都是的细长枝丫好像偷天换日一样,将麓川的另一半建筑物笼罩在它泛着绿光层层叠叠的叶脉下。 一半沐浴阳光,一半洒落阴凉。一半白光泛滥,一半浓荫成灾。 ——这就是麓川的夏天。干净美好得让人觉得不切实际。 但却又无比真实地触手可及。 第5章 夏暑 自习课上。 锦葵趴在桌子上,桌面上摊开着的数学习题让她脑仁儿疼。 自从自己以指标生的身份侥幸进入了麓川一中这个被誉为“重点大学生摇篮”的重点高中后,她才知道自己的数学成绩有多么地惨不忍睹。 虽然自己从小到大数学就不太好,可老娘也是中考数学也是考了134的人,不至于第一次摸底考就考了78吧? 当月考成绩公布,班主任评论数学单科只说了句“高中的数学成绩会在初中的基础上缩水一部分”后,锦葵真心感受到了缩水在自己身上得到证实后有多么的可怕! 但即使是非常努力用功地学数学了,锦葵第二次月考数学还是没有及格。 而现在班主任强制要求每天晚上第一节晚自习必须写一张数学卷子,以此来血洗因为数学拖腿而摸底考成绩没有在年级排名超过隔壁五班的耻辱。并且振振有词“作为文科生得数学者得天下”。 看着前桌的傅远和邻座的忍冬运笔神速,刷刷地在草稿纸上飞快地演算着,而自己面对那些乱七八糟的什么函数题一点头绪也没有。 锦葵的心里像是打翻了一杯冰水一样,凉嗖嗖的水汽由内而外翻涌漫过全身。漾出细小而破碎的疼痛。 明明自己上课时有很认真地听课记笔记,而他们仅仅只是偶尔从睡梦中抬起惺忪的双眼,看下在讲台上讲的眉飞色舞的数学老师,象征性地呼吁她的讲课就又埋下了脑袋。 为什么分数差距还是那么大呢? 虽然自己总体成绩也不算很差,但数学成绩还是远远落后于看起来随便听听就能考一百三四十多的他们让锦葵还是觉得心里不平衡。 那种蛰伏在心底最绵软的无力感,就像是锦葵自初中起顶了好几年的黑眼圈一样,越来越深。 也不是没有努力过,也不是没有想过放弃数学弃短学长,但总不能比他们差太多吧。 而这种淡淡的不甘,也只是每天往食堂来回跑更多次,捧回更多杯的速溶咖啡,还有终日盘旋在太阳穴上的辛辣刺激的风油精气味。以及越熬越迟的睡觉点和萦绕周身的满满当当地疲倦。 ——就快要窒息了! 像是暴晒之后,扑腾翻滚着的无边巨浪,从头顶倾倒而下一寸一寸地淹没自己。柔软而通明的介质包裹在肌体表面,变成坚硬如铁的茧。 锦葵揉了揉太阳穴那块儿,拿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水,然后又接着刷题。 好多天就这么过去了。 才高一的生活,就足以让人紧张焦虑至此。 - 虽然时间已经接近夏季的尾声了,可麓川还是热的要死。 头顶快要刺破天穹的骇人白光依旧泛滥滔天,比起以前来甚至可能还要夸张。按照这种趋势估计要等到十月份气温才会有所缓和吧。 ——秋老虎真可怕! 学校也不给这栋小楼安装空调,据说要等高三搬到新教学楼才有空调。不过想来也是两年后的事儿了。 头顶老旧的风扇转动时发出吱呀的声响,每个人的脸颊都被空气中扇叶转动带出的燥热烦闷的热气熏得满面潮红。 整个狭小封闭的教室像是冬天烧开水的锅炉房一样连空气中的水蒸气都被煮沸的呼噜作响。 用忍冬的话来形容,就跟压力锅里被蒸得七荤八素的大闸蟹没什么两样。 而在这种天气里,作为仍然每天都要待在几乎密不透风的教室里被酷热暑气来回烘烤的高中生,每个人都深刻体会到了自己的不容易。 甚至连一向勤快来往教室巡查的班主任都很少出现了,整天待在办公室里吹空调。同时,学校的女生们为了防晒,各种绝招也开始显山漏水了。 比如防晒霜,保湿喷雾其实都不算什么。 锦葵就曾亲眼看到一些女生顶着近40度的高温和足以将生米煮成熟饭的毒辣太阳,身上套着一件异常紧绷的号称什么可以抵挡999紫外线的黑色亚麻粗布衫,并且就那么堂而皇之地行走在校园里,而且脸上竟然没有一丝流汗的迹象。 锦葵非常不解,她们那种一人发一把锄头和遮阳帽就可以去拍摄tv8频道《农业致富》的行头到底是从哪儿倒腾来的。有时候锦葵也不得不佩服她们的实际动手操作能力。 但这种天气的确很令人心烦意乱。不管你是在哪儿,不管你是站着,坐着,还是趴着睡觉。 不出几分钟,背心就会分泌出一层细密粘稠又密密麻麻的汗。一整片整片地摊开化在背脊凹处肩胛骨下面。 ——就像是肥肉渗出油花一样。 锦葵被自己的比喻给恶心到了。从小到大她不怕老鼠不怕蟑螂就怕密集的东西。 她歪着脑袋将手反过去想去挠被汗水包裹的后背。刚要碰到那里脑海里突然想象出可能会碰到的通红密集的热疹和混杂了汗渍的污垢的画面。于是触电般缩回了手。 鬼鬼祟祟地环顾四周,发现地理老师出去接电话了。其他人要么小声讲话要么趴着休息。 不过在这种天气里,居然还有两个人丝毫看不出热,那就是忍冬和傅远。 他们两个枕着胳膊发呆,干净的脸上甚至没有一丝的汗水,并且就像能够自动制冷一样,两个人的皮肤都仿佛有嗖嗖的冷气冒出。 锦葵摇了摇头看着他们羡慕地叹了口气,然后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又用玻璃杯倒出些凉开水在纸杯里,小心把纸巾放进去浸透,然后侧着身子将后背歪向窗台用湿纸巾擦拭汗水粘稠的背心。 由于后背上流的汗比较多,所以也用了不少张纸巾去擦。 锦葵越擦越起劲儿,感觉整个人都脱胎换骨冰清玉洁了起来。于是她更加卖力地搓了起来。 忽然,不知什么时候挂掉电话回到教室的地理老师看到锦葵这幅姿态诡异的模样,笑着点她名字。 “锦葵……你来用刚才我们学到的地理知识介绍一下自己详细的地理位置。” 锦葵猛然站起,连带着椅子往后蹭出不小的动静。 “呃……”锦葵一片空白的脑子飞速运转,而后隔壁的忍冬悄悄提醒,“从宇宙、银河系太阳系开始……” 锦葵心领神会,抬起头却没有对上老师的眼睛,小声回答。 “宇宙、银河系、太阳系、地球、北半球、亚洲、中国、麓川市、麓川一中、高一六班教室……” 地理老师跟随着锦葵的回答笑着点头,然后抬手示意她坐下,继续讲课前对她补了句。 “下次回答问题声音大一点。” 锦葵在座位上心有余悸地乖乖点头,而后抬头认真听课。 窗外白光泛滥滔天,蝉声鼎沸撕破天际。头顶晴空万里,碧蓝无云。 快要结束了呢盛夏季节。 - 九月末尾一到,每天数着日子都能感觉到浓荫酷热的盛夏在一点点地远离这座城市了。学校决定举办秋季运动会。 听到这个消息,最先开始抱怨的就是文科班的学生,尤其是新届高一文科班的男生。 因为作为文科班,男生本来就是少之又少。如果是高二高三的话起码还会有转科生进来缓冲下人数,以至于不会像高一文科年级每个班一样连双手的男生人数都凑不齐。 更离奇的是,学校还有一项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每个班至少要有男女生各八名参加比赛。锦葵扫了一下教室里熙熙攘攘坐着的跟大熊猫一样罕见的五六个男生,觉得够呛。 不过其实这并不是女生该担心的,毕竟文科班最不缺的就是女生,所以随便挑几个就好了。 这天下午。锦葵坐在位子上发呆,手里百无聊赖地转着笔杆。眼睛半眯着看向讲台。 讲台上站着几个学校派来的测量校服尺寸的工作人员,手里拿着皮尺测量学生的身高和腰围。作为班长的傅远则站在一旁帮忙记录数据。刘海斜斜地盖住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看不出表情。 而班主任闻琴饶有兴致地托着下巴靠在门边观看,不时朝体格壮硕的女同学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 那看破不说破的神情,仿佛是在无声地说“我懂,我也经历过。” 高中是很容易长胖的阶段,尤其是对经常喝奶茶又总是口是心非说要减肥的女生。因为高中学习紧得基本上整天都是坐在座位上不运动。完全消耗不了喝到肚子里的糖分。 锦葵就曾经亲眼目睹过一个女生在晚自习偷喝奶茶的过程。与其说是躲避老师,倒不如说是宽慰自己。 班上有一些女生甚至有男生很有意思,提前穿上了增高鞋。又在增高鞋里垫了几层厚厚的增高鞋垫。 大多数人都趁热闹小声讲着话,在心里盼望着能再多拖延些时间。毕竟对于学生来说,无论能少上几分钟课都是赚了。 工作人员走后,班主任利用剩下的几分钟开了个简短的关于文理科转换的会。 就是说因为摸底考过了,马上会有一大批认识到自己不适合学理科的人知难而退,利用这几天提起转到文科来。 同时,如果有谁觉得自己不适合学文科的也要及时告诉老师,办理转理科的手续。 不过锦葵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她感兴趣的是有谁会转过来,并且有谁会跟那个人坐。 这样想着,锦葵抬头看向前排傅远邻桌的那个空位子。 希望是个活泼开朗的人,只要不像傅远那么沉默就谢天谢地了。 锦葵由衷地祈福着。 第6章 时麓 第二天早上锦葵刚到班上,就明显嗅到了一丝不同于往日的兴奋的味道弥漫在周围的空气中。 在座位坐下来后才听清楚在说什么,好像是谁的理科班朋友说他们班有个人要转文科并且恰好抽到了六班。但如果仅仅是这样也不足以让她们这么兴奋。 原来,听说要转过来的是个男生,而且在原来的初中呆了三年就轻而易举地蝉联了三年的校草席位。 怪不得,锦葵微微笑了起来,然后从书包翻出上课要用的课本预习。 将头抹过去看了忍冬一眼,发现大清早上的她就趴在桌子上睡觉,还睡得特别沉,这是有多困哪。 晚上不会做贼去了吧?锦葵一边心想着,一边看着教室门口。估摸着如果看见老师来了就立即提醒她。 傍晚放学铃声刚响起来的时候,汹涌的人群就像凿出洞眼的阴暗□□,随着暖洋洋的黄昏一起迅速挤出了走廊,而锦葵却还冒冒失失地在书包里找着饭卡。 等她找到的时候,周围基本上都已经人去楼空了。 简单吃过饭之后,锦葵回到了宿舍而后就听到了外面下起了雨。这天气正适合缩在窝里睡懒觉,但是忽然想起来文具还未买齐,只好拿起雨伞无奈出门。 外面雨越下越大,一股股的水柱顺着雨伞绷紧的边缘滑下来淌进锦葵逐渐湿透的衣服里。 买好文具后,天已经几乎黑了,锦葵抖了抖发冷的身体往回走。 忽然经过食堂隔壁的植物园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黑暗中喊着。 “黑黑?” 而后前方的草丛里传来一声微弱的叫唤,“喵……” 锦葵立即上前,揉了揉湿漉漉的眼睛,朝着那人声走过去,看到了忍冬那种被雨水淋湿显得愈发白皙好看的脸庞。 忍冬抬起头,刘海湿漉漉并且狼狈地贴在额头上,余光从头发的缝隙里探出去,看到锦葵打着一把伞面色焦虑地站在自己面前。 忍冬立即将那远处的一只黑猫抱在怀里,而后躲进锦葵的伞下。 锦葵一只手自然而然贴着忍冬冰凉的胳膊,另一只手举着伞,担心地问。 “你宿舍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忍冬看了一眼锦葵一脸担心的样子,摇头笑道。 “我不住学校……我今晚能去你的宿舍住吗?” 锦葵仅是短暂犹豫了一下,而后答应。 - “忍冬抬起为什么这么晚你还没回家?” 锦葵舒展着腿坐在床上,看着正在喂猫的忍冬,低声问道。 忍冬伸手将额头上因雨水淋湿而粘在一起的刘海捻开,不紧不慢地说。 “我不想回家。” 喂完猫后,两个人躺在床上都没说话。只是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看。 还是锦葵先沉不住气打破了沉寂,歪着脑袋看向忍冬那张苍白的脸。 “对了,你这么晚了不回家,你家里人不急啊?” 那一瞬间,锦葵仿佛看到她的脸上募地闪过一丝几乎轻不可微的变化,然后又马上重归平静,依旧是白天那副笑颜如花的模样。 “我家里没有人……我爸妈一直都在外地工作。” 顿了顿她看了一眼一脸抱歉的锦葵,无所谓地笑了笑又继续道。 “没关系,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早就习惯了一个人住了!” - 终于到了,九月末尾。 麓川市陆续下了好几场不大的雨,气温在这几天飞快地下降了。很多人甚至翻出了置弃已久的薄外套穿上。 早上起床的时候,会看见湿漉漉的水汽,一圈一圈氤氲在窗外的视野里。看起来,就像是把牛奶和蜂蜜调和进露水,均匀并且厚实地涂抹在玻璃窗的外壁上。 缓慢勾勒出,薄秋的凉意。 锦葵从家里带过来的短袖衫没有一件派得上用场,每天晚上都是缩在毯子里瑟瑟入眠。再加上上次晚上被雨淋湿了,所以她在盛夏的末季很不合时宜地感冒了。 一上午也不知道是怎么混过去的,锦葵趴在桌子上,脑袋昏沉沉的像被倒吊在空气中一样头皮发涨。 老师在讲的什么反正也听不清楚。眼睛像是被粗糙的毛刷蛮狠地来回刷着,眨几下就能泛出泪来。耳朵鼻腔仿佛被看不见的塞子给堵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起初只是太阳穴那块渐渐开始失去了感知,后来思绪也慢慢变得混沌。 因为忍冬家里没人,所以现在也搬到宿舍来陪她了。中午在她的陪同下去学校对面的药房里买了点药吃了,然后感觉才好了点。 只是吃了药后,整个人都变的恹恹欲睡起来。好在下午都是不需要预习的课,所以可以毫无顾忌地瘫在床上睡。 期间可能是因为心怀愧疚,黑黑摇着尾巴跳到了床沿上。锦葵迷迷糊糊也没注意看,只是一把把它塞进了怀里。 本来因为它奋力挣扎自己还于心不忍,但一想到自己感冒都是拜这个小崽子所赐,于是更加理直气壮地收紧了胳膊。 黑黑身上的毛摸着柔软而光滑,锦葵翻了个身,扯过旁边的毛毯盖在身上。慢慢失去了知觉。 下午第一节课是体育课,锦葵托体育委员向老师请假待在班上休息。所以全班也就只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没有去操场。 可能是因为中午才吃了药了原因,虽然感觉好多了,但整个人也因此而变得恹恹欲睡起来。 锦葵在桌上趴了一会,觉得鼻子又重新变得湿漉漉的。习惯性地把手伸进桌兜掏纸巾,结果只摸到了一堆用过的纸团。 全用完了?不会吧! 锦葵认命地从书包里翻出饭卡,准备去食堂买几包再说。 摇摇晃晃地刚站了起来,就看见一个身影出现在走廊上。一只手搭在门框边上,探进半个身子朝教室里张望。 可能是找谁吧。锦葵揉了揉湿漉漉的鼻子,决定还是先去食堂,不然鼻涕真要流下来了。 刚走到门口,一只手就突然朝自己抓了过来,锦葵吓得不自觉叫了一声“呀”。那只手在半途中又慌忙缩了回去,然后又举了起来向她表示自己“不是坏人”。 锦葵抬起头小心打量着对方,是一个男生,身上套着件黑色的外套。 个子很高而且背很直,头发不长不短,刘海刚刚到眉毛那里,发尖碎碎的,看起来有点像幼儿园小孩剃的娃娃头。眼睛很好看并且睫毛很长。 往后看了一眼,发现他背着书包。 应该不是什么小偷或者小混混。 “这是六班吗?” 他冲锦葵扬了扬嘴角,露出一排白瓷般好看的小虎牙。 锦葵“嗯”了一声,伸手指了指门上的门牌。 他看了一眼门牌确认无误后,迈开长腿走进了教室。环顾四周发现只有第二排有一个空座位,于是扬起手把书包丢到了椅子上,嘴里小声咕哝着一句“三分!” 锦葵吸了吸鼻子,扭头准备下楼,结果他又几步跨到自己面前拦住了去路。 “你们班这节课是体育课?” 他低下头,轮廓分明的英俊侧脸清晰地倒映在锦葵的视线里。下巴上锋利的线条蔓延至颈后,然后埋进耳朵下边的皮肤里。 锦葵点了点头,喉咙痛得更加厉害,也不好说话。所以只能干瞪着眼做出含糊的肢体语言。 结果他反而笑的更加灿烂,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锦葵被他看得发毛,瞪了他一眼便转身绕道欲走。 看着锦葵这样,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翻到窗台上坐着,晃荡着两条因为太长而无辜地摊开的两条腿,眼睛半眯着看向锦葵。柔软而卷翘的头发在走廊暖洋洋的黄色光晕里泛出一种饱满的色泽。 发现她真要走,才用一种男生特有的好看姿势抓了抓头发说。 “哎,你是不是叫刺葵?” 什么?刺葵? 锦葵停下来回过头,看见他用那种玩世不恭却又让人讨厌不起来的灿烂笑容盯着自己看。 莫名其妙的,锦葵被他看得发毛,本来该生气的却只能哭笑不得又无奈和地说。 “什么鬼?我叫锦葵,不是刺葵!” “啊?” 他从窗台上跳了下来,揉了揉挺拔的鼻梁看着锦葵,脸上是那种如梦初醒般的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 下午第二节课是班主任的。因为转过来的新同学班主任都会让他做自我介绍,所以锦葵才借此机会知道了他的名字。 当他站在讲台上的时候,便成功汇集了全班女生好奇的目光。从后面女生窃窃私语中锦葵才知道他好像就是那个要转过来的校草。 锦葵撇了撇嘴,觉得不大靠谱。 他先是礼貌性地鞠了个躬,然后抬起湿漉漉的眸子环顾下四周,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叫时麓,我来自隔壁青荷市,喜欢打篮球……” 说到自己的名字时,他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锦葵。这一看就把所有女生的视线牵引到了她身上,锦葵可不敢成为全班女生的焦点。于是低下头装作一直在看书的样子。 后来他又讲了什么也没注意听,锦葵一直用笔在草稿本上面胡乱走神地写写画画。 直到隐隐约约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锦葵才吃惊地抬起头看着他,“说起来,我和班上的一位同学还是老乡呢……” 说罢他顿了顿,脸上是那种无辜而美好的笑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制造出来的小插曲,继续说到,“我们都是来自隔壁市呢!” 锦葵愣在座位上,胸腔陡然扩大,呼吸的节奏慢慢放缓。她睁大眼睛,目光正好对上他干净而澄澈的眸子。 橘黄色的日色光晕透过玻璃窗户穿了进来,照在从时麓说完最后几句话后就一动不动的,锦葵的脸上。 第7章 暮色 下课铃声刚响,教室内就炸开了锅。 一大群女生像是疯狂捕食的蝗虫一样,嗡嗡的轰鸣炸响在空气中。她们聚拢在班级的某个角落愉悦地讨论着。 “他就是那个校草啊?长得的确好帅!” “是哦,你看他鼻子好挺!” “个子也很高呢,估计身材不错呦!” “你呀不害臊,不过你看他同桌……啧啧啧,不比他逊色呢!” “嘻嘻……” 而处于话题讨论中心的时麓却突然转过头来看向锦葵,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笑着对她说道。 “对了……你是叫锦葵对吧?这次应该没有记错?” 锦葵茫然地抬起头,而后僵硬地点头,礼貌性地回应。 “对的……那你叫什么?” “记好了哦……” 对面那人忽然把脸凑过来,胳膊自然熟络地放到锦葵面前的桌子上,脸上依旧是无辜的笑。 “时间的时,麓川的麓咯。” 锦葵再次点头,而后低下头不去看对方。谁知那人依旧毫不社恐地继续说道。 “那个……能不能把你的政史地笔记借我抄下,我之前一直在理科班……落下挺多笔记没记。” 锦葵揉了揉被周围噪音吵得发涨的太阳穴,看了一眼他帅气的脸上那种十分诚恳的神情,无奈地从书包里掏出三个整洁的笔记本递给他。 “抄快点……越往后拖就越多。” 时麓伸出手去接过来,“哇谢谢你了老铁,我会抓紧时间抄的!” 说完他咧了咧嘴角,露出了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锦葵不知道该怎么接,只能轻声嗯了下,然后低头看着桌子上摊开的课本,耳朵静静地关注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女生群里果然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吃瓜的“啧啧啧”声。 不用回头看,也可以知道是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 麓川一中作为省重点示范高中就是不一样,充分发挥了其该有的理直气壮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效率极高地在开学一星期内就颁布了一项周六要补课的规定,并且还美名其曰为“自主性学习”。 结果呢?还不是跟往常一样从早上到半下午,只不过是不用上晚自习而已。 虽然教育部门严令禁止补课,但你要真敢补,他们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更别提那些家长了,一提到放假就唉声叹气愁云惨雾的。恨不得孩子天天吃喝拉撒睡都在学校里以此省下时间学习,并且还时不时地聚在一起交谈心得: “作孽哦,又放假,真不知道有什么好放的。” “是啊,学生就该待在学校学习,懒在家里像什么样子哦,都玩疯掉了。” “还好我提前在周末补课班报了名,不然还没个准备,等想补时名额都满了。” “对对,反正不能让他们闲着,多刷题肯定有好处!” “也不知道学校什么时候开家长会啊,听不到班主任的成绩分析我这心里都不安稳……也不知道孩子班主任怎么样?” - 周六的最后一节课。 锦葵脸侧贴着课本趴在桌子,眼睛看向窗外楼下的篮球场上。 头顶绚丽的夕阳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失去了先前的热度,慢慢朝着视线尽头的地平线深处坠去。余下的粉色霞光像是灿烂的沙砾一般胡乱地撒向地面,斑驳陆离得像是一幅破碎的油画。 有些班级提前放学,三两成群的穿着运动服的男生抱着篮球早早地跑到篮球架边去占场地。 转过头去。 另一边的操场上,更多的体育特长生围着跑道训练短道快跑。 有□□上身的男生,也有被汗水湿透刘海的女生。每个人的背影都在霞光的沐浴下熠熠生辉,每个人都在努力着。 沿着走廊外的一排玻璃窗户,可以看到泛着绿光的高大香樟枝繁叶茂地舒展开枝丫,兀自向着天空拔节,牵引着视线尽头苍白辽阔的巨大云朵。 收回视线的时候,看了看手表,已经下课七分钟了。 政治老师丝毫不顾及每个人心中对于放学回家的焦急渴望,依然不紧不慢地继续讲课,偶尔激动地唾沫飞溅。 又过了一会,才听见他有些舍不得地说了句,“那今天就讲到这儿吧,先下课”。 锦葵不满地小声回了句,“别客气啊,pleasentue!” 收拾完书包的时候,整个班几乎都没有人了。 只有傅远慢条斯理地捧着书往外走,而时麓在老师刚说完下课的瞬间就抱着篮球,以快得让锦葵一度以为他要殴打老师的速度冲了出去。 他好像真的如自我介绍中的那样很喜欢打篮球。刚转科过来的那阵子,他每天一下课就冲下楼去打球。 锦葵真搞不懂,那课间除掉预备铃只有区区几分钟的时间哪能打球?估计还没轮到自己扣篮,上课铃就响了吧。 收拾完最后一样东西后锦葵拉好书包的拉链,刚站起来转过身,就看到一个身影坐在面前的窗台上。 两条腿随意地摊开来垂在边沿,耳朵上别着个白色的耳机,斜长的刘海在红色日光的照耀下透出虚弱的剪影轮廓。 “忍冬”,锦葵笑着朝她走过去,“学生会的事情忙完了么?” 忍冬把耳机摘下来放进校服口袋里,精致漂亮的脸上是那种如释重负的熟悉笑容。 “对啊,烦死了,老娘再也不想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了!” “得了吧”,锦葵自然地拉过忍冬的手,一起朝楼下走去,“那你之前还骗我加入你们。” 忍冬摸了摸脑袋,尴尬地笑了笑。 “我不是想让你陪我一起吗。” 锦葵伸出手弹了弹她的脑门,“你看你多坏,还好我没去,否则肯定累得像你一样……” 忍冬好奇地追问道。“我什么样儿?” 锦葵伸出手,迅疾无比地在忍冬的胸前摸了一把,又突然加速往前跑去,还不忘回头补一句。 “瘦得跟个人干似的!” 忍冬想了一会才弄明白锦葵的意思,立马追着她,丝毫不顾忌周围来往的人群,扯着大嗓门冲她尖叫道。 “嘿……你个□□妹!” “火柴妞!”锦葵不甘示弱。 “大胸怪!” “算盘珠!” 忍冬自知自己骂人的功底比不过文学功底很好的锦葵,但体力却远胜与她,没一会儿就追上了锦葵。 “说真的,待会儿陪我去逛街吧?” 锦葵停下来喘着粗气,伸出手捋着马尾,刚扎紧的头发就有点松散了。 “啊……那好吧,反正我也要去买几本讲解资料,老师上课讲的不是很懂哎。” “那走吧。” “嗯。” - 由于是周末,并且锦葵是第一次来麓川市,所以两个女孩子丝毫都没有收敛自己疯狂的少女心。或者说是吃货心更为恰当。 她们一路上尖叫着吃遍了几乎整条街的各种小吃。无论是肉食,面食,还是冷饮,通通试了个遍。 后来锦葵实在是吃不下了,但忍冬却依旧看不出任何饱意,仿佛非洲难民一样一直在大快朵颐,根本停不下来。 锦葵笑她,说别人都只是吃货,只有她是饭桶。 忍冬瞪了锦葵一眼,然后从她手里抢过没动的肉串,刚想说点什么辩解,就看到前面有一家卖鸡排的店,于是立马又扑了过去,顺便冲她嚷了句。 “你先在这等我啊,我去买份鸡排!” “还吃!早晚撑死啊!” 锦葵翻了白眼,心里咕哝着,但还是站在原处喝奶茶等她。 由于她从小就胃不好,所以小量的冰淇淋还能勉强承受,但大瓶冰饮料是绝对不能碰的。所以这杯奶茶,都还是热的。 抬起头看了看四周,发现今天逛街的人还挺多的。马路上车来车往,各种颜色的灯光如同寂静的篝火闪烁在黑暗中。 一瞬间,耳腔里好像安静了许多,那些跳动的光团仿佛沉默的游鱼,缓慢地浮游过天空,璀璨的鳞片在锦葵的视界里汇聚成浩瀚无垠的漫长光河。 消失了各种声响。 以及光亮。 锦葵转过头,突然看到两个模糊的修长身影变成拉长的白线向自己掠过来。一直到距离只有几十米,锦葵才终于在周围喧嚣昏暗的光线里辨认出来影子的轮廓。 她揉了揉酸胀的眼眶,两个重叠的朦胧人影在瞳孔里清晰地聚了焦,“时麓?” 面前的单车突然停了下来,时麓伸出长腿撑到地面上稳住车子,傅远那张俊秀的脸庞突然从车子后座时麓的背后探了出来,略带惊讶地问道。 “是锦葵么?” 坐在前面的时麓抬起头来,两个人都穿着白色的衬衫长裤,挺拔的身影在光线泛滥的视线里模糊成一团,分辩不清。唯一看得明白的,就是那两张不分上下的英俊面容募地投影在自己的脑海。 锦葵站在原地失了神。 没戴眼镜的情况下,眼睛看东西总是又酸又涨的,不舒服。 抬起手又使劲按了按眼眶,然后看到远处的时麓和傅远从车子上跳下来,推着车头继续向自己走过来。 时麓伸出一条腿腿将自行车的脚撑蹬起来,然后抬起头,轮廓分明的脸庞从周围或明或暗的夜色中鲜明的凸显出来。 看到面前锦葵时,年轻得过分淋漓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嘴角咧起的弧度将棱角锋利的脸扯得柔和了些。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么?” 锦葵扬起手,将喝空的奶茶杯子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刚想回答,就听见身后忍冬火急火燎的吆喝。 “嗨~帅哥!” 傅远站在时麓旁边,眼睛从刘海里露出一半。冲她们点了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忍冬扬了扬手里的一大袋鸡排,笑吟吟地说,“刚买的,还热乎着呢,你们谁帮我分担点?” 然后故作娇羞地撩了撩头发,继续补充道,“我一个人吃不完……容易发胖。” 锦葵愣在原地,憋笑憋得腰子都疼了。靠,这也太会装了吧。 出乎意料的是,虽然傅远当然没有接受她的好意,但时麓却屁颠屁颠地凑了过去,然后两个人咯吱咯吱吃得不亦乐乎。 锦葵冲他俩翻了个白眼,然后走到傅远面前,跟这个闲云野鹤的班长讨论下周二运动会人选的事情。 一路上,忍冬都没闲下来嘴,问他有没有女朋友,仿佛就跟一个寺庙里香火旺盛的尼姑住持一样,两眼开光鬓苍苍。 恍惚间,锦葵一度觉得忍冬下一秒就会招呼自己,端茶递水大呼欢迎施主下次光临了。 就这么一路说说走走,一直走到九点多钟。 锦葵看了看表,感觉要再不回去,宿管阿姨得锁门了,并且还会朝夜归的她俩脸上吐漱口水。搞不好还会因此记过一次。 想到这儿,锦葵觉得还是有点可怕。两步走上前一把将正在和时麓聊“你喜欢御姐多一点还是萝莉多一点”这个问题的忍冬给拽了回来。并且义正言辞地严声遏止了她接下关于“女生是消瘦好看还是丰满好看一点”的下流问题。 “不好意思啊”。 锦葵拉着忍冬的胳膊,冲傅远时麓他们打招呼再见,“这么晚了再不回去宿舍大门就要锁了,我们先走了哦。” 傅远突然抢先一步坐在时麓自行车的前座,然后转过头来向锦葵挥了挥手,就调转车头往后骑去。 “那就这样吧,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时麓刚想对锦葵说什么,就忽然大叫着向傅远追去,“嘿……停下停下,等等我啊!” 跑了几步不忘回过头来冲锦葵突然吼了一嗓子,“两个女孩子家家的……注意安全啊!”那分贝高得,差点把锦葵吓得心肌梗塞。 锦葵抬起头,看见他的刘海被突然起的一阵风给掀了起来,露出光洁干净的额头。以及一整张轮廓分明的帅气面容。 跟个小孩儿似的。 锦葵咧了咧嘴角,牵起忍冬的手,笑着转身往学校的方向走。 暮色四合。 第8章 预选 锦葵的班主任曾制定过一项规定。 无论是早上,下午还是晚自习,作为文科班中的“尖子班”,所有人必须提前比预备铃提前十分钟到班。否则即视为迟到,要罚站一节课。 对于锦葵这种从小做事慢半拍的人来说,迟到只是具体哪一天的问题。 早上起来的时候也不晚,只是下楼去食堂买好早点后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锦葵看了看时间,觉得要是现在回去拿伞肯定会迟到,她可不想因为这样而罚站。于是咬咬牙埋头跑了出去。 虽然离教学楼不远,可一路淋雨跑过去身上也都湿透了。 而倒霉的是,她今天穿了件棉白色的雪纺衬衫,一沾水竟然就变得有些透明了,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内衣的轮廓。 锦葵一直到座位上也没有把书包放下,而是横立着挡在胸前。感觉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看一样,锦葵弓着腰趴在座位上,仿佛整个人都陷进了荆棘丛里,浑身上下都带着密密麻麻的尖锐刺痛。如坐针毡。 看了一眼旁边空落落的座位,锦葵心想,要是忍冬在就好了,她肯定有办法。但她整天在学生会累死累活的,也不好意思总是找她。 时麓是第一个发现她被淋湿的,他转过头来,看着她难得认真地问。 “你还好么?” 锦葵艰难地扭扭头,没说话。 时麓想了想,又对锦葵说,“要不我把外套给你穿吧?反正我不冷!” 锦葵依旧缩着身子,这被时麓自然而然地将其理解为“我好冷”,于是从桌兜里掏出一件淡蓝色的薄外套递向锦葵,说,“你先穿上吧!” 锦葵弓着背,接过外套后小声说了句,“谢谢啊”。 “没事儿”,还没等锦葵进一步说什么,时麓就一脸“这就是帅哥该做的”的表情沾沾自喜。 锦葵白了他一眼,弓着腰摸索着慢慢穿上了外套。 锦葵一边把书包放下一边往外拿书,无意间手袖蹭过鼻子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薰衣草沐浴露的柔和香味。 “小屁孩还挺讲究。” 锦葵嘴里小声咕哝着,心中还是觉得暖暖的。 - 第二次月考之后,闻琴看着普通班第一的班级排名,终于露出了欣慰之色。 她不止一次地指着数学单科分数单利用课间操的时间窜到班级“开一个简短的小会”,然后表情严肃庄严犹如一个异常顽固的修女一样,站在讲台上拿着锋利的指甲虚空划过每个人惊恐的脸庞。 “你看看,你看看”,就在她运用了十几个“你看看”,并且将这次数学单科排名由年级倒数第一变为顺数第一归功于每天晚自习数十年如一日的狂刷数学题后,开始总结陈词。 “你看看……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先前你们还是太懒,说明了只要努力就还是有回报的,说明了你们还得再接再厉共创辉煌!” “所以……” 然后她撩了撩刘海,继续发言,“从今天起,数学的习题量……加倍!”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就身影一晃,又轻飘飘地窜了出去。 剩下坐在教室里一群咬牙切齿的学生。 不过也是,连锦葵数学这么差的人,在因为粗心而丢失了十分的基础上,居然还考了113分,可见这次数学考试,真的简单。 不过,因为晚自习大家都把过多的时间花在数学上,所以这次英语考的不是很理想。 课堂上,轮到英语老师捧着试卷双手叉腰怒发冲冠,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瞪着所以人看。 “完形填空……第几题?” 台下有个同学小声回答,“第五题。” “第五题?” 英语老师睁圆眼睛,怒吼道,“这么简单的一道题你们都能错,啊?a选项带进去明显不对,c呢就更不可能对,d……只有傻子才会选择d,所以答案不就出来了吗?肯定选b啊,这还能有疑问?” “为什么其它选项不对啊?” 英语老师一巴掌拍向桌子,胸腔明显大了一圈,“难道你能看出来它们对么?” “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它是对的你们选它干嘛?看不出来它是对的你为什么不选b?” “……” “还有疑问么?” 台下同学齐声喊道,“没了。” “没了?没疑问了你们完形填空给我普遍错一半?没疑问了你们次次给我犯同样的错误?没疑问了这节课我们讲什么讲……” 下课后英语老师刚走,时麓百无聊赖,然后将头转过来问锦葵,“哎,上课老师讲什么你听懂了没?” 锦葵正在给自己新买的错题本写名字,没空搭理他,嘴里糊弄着说道。 “没有!” 时麓把脸凑过来看到锦葵遮遮掩掩不知道在干嘛便又问,“你在写什么?” 锦葵头也没抬,“写我自己的名字啊。” 时麓伸出手从桌子抽走一本写好的本子,翻开第一页看见上面隽永秀气的字迹,惊讶的说。 “嘿,没想到你写字还挺好看的”,顿了顿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不过你为什么买这么多本子?” 锦葵写完最后一本,抬起头看向时麓那张略带疑惑的英俊脸庞,终是扯了扯嘴角笑道,“我乐意!” 时麓转过身从书包里抽出一沓崭新的文科课本放到锦葵的课桌上,扬了扬好看的眉毛对她说。 “那你也帮我写个呗?” 锦葵被他丢过来的一堆书吓了一跳,刚想说什么,却又看到时麓轮廓分明的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 尖尖的虎牙从嘴角间俏皮地跳出来,满面期待又诚恳的样子实在不好意思拒绝。 “行吧!” 锦葵无奈地摇了摇头,顺手拿来一本,拧开笔套就开始签。而时麓则把脸凑过来盯着自己是怎么写的。 锦葵扬起手,唰唰刚签了一个字锦葵看了一眼就心道哎呀糟糕。签惯了自己的名字,这一顺手就下意识地给人写成了“锦葵”二字。 她一脸抱歉问时麓,“这……怎么办啊?” 时麓认真想了想,然后说,“划掉肯定不好看,翻到第二页在上面写吧!” 锦葵哦了声全是默认了,翻到第二页目录那里,然后再在其他书上果断地写下“时麓”。 行了,这下没错了。 全部签完了后,时麓怕用力过大把字弄糊了,于是小心翼翼地把那沓书给搬了回去。 锦葵伸出腿踢了踢他的椅子,笑着说,“你至于嘛?这么夸张?” 时麓转过头,挺拔的鼻梁上斜斜地架着一副跟傅远类似的银白色金属框眼镜,下巴锐利的线条被窗外明媚的阳光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余晖。 与别的男生柔和的五官不同,他的整张脸都散发着类似出鞘宝剑般锋利的英气。介于青春期男生特有的青涩和成熟之间。 让锦葵吃惊的是,他那张轮廓分明得让人觉得甚至会有些凶的脸上架着这么一副秀气的眼镜居然还是很好看,居然一点都不显得冲撞。出乎意料的依旧很帅气。 他望着锦葵随口说,“怎么不至于啊,多好看的字啊,可不能弄糊了!” 锦葵撇了撇嘴,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回答道,“没你好看啊!” “你说什么?”时麓眨了眨狭长的眼睛,没听清楚。 “没什么。” - 等了这么久,秋季运动会终于在九月的最后三天如期举行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天刚微微亮,空气里湿漉漉的,连呼吸间鼻腔中都夹杂着濡润的水汽。通透畅快。 锦葵扒开窗户探出头去看,发现地面上湿淋淋的一片,晚上好像下了点雨。 叫醒忍冬后,两个人披上校服下了楼。 “是先去班上呢还是直接去操场站队?”锦葵一边走,一边两眼无神地扎着头发。 而忍冬就更是厉害了,一边扶着锦葵的腰下楼,一边蹦蹦跳跳地抬起一条腿穿鞋。 “不知道,先去班上吧。” 走到班级的时候,明显听到来自女生群里一声不大却能够清晰听见的躁动。 锦葵抬起头,看见时麓和傅远并肩紧接着走进教室,两张年轻英俊的脸庞毋庸置疑成为了让女生情绪波动的罪魁祸首。 走近座位时,时麓长腿一跨就坐了下去,然后转过身来嬉皮笑脸地对着锦葵忍冬轻抬下巴算是打招呼了。 熙熙攘攘没多久,打扮得光鲜亮丽的班主任就出场了。 又是一个简短的小会。 “同学们,这次秋季运动会正好碰上学校的九十年校庆,所以有个开场幕,需要每个班级抽出男女生各两名同学做形象大使”。 说到最后四个字时,她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要求你们懂的,长相端正,举止文雅,有谁毛遂自荐或者举荐别人么?” 底下所以人听到这话都低下了头,表面上不想被抽到,其实心里却非常乐意的。形象大使,说白了就是挑几个俊男靓女上去溜达一圈走个过场而已。 谁不希望自己被“以美貌取人”为由而选中啊。 问了半天底下一点反应也没有。班主任眯起眼睛,幽幽地问。 “那我自己随便选了?” 还是没人说话。 “男生……” 她目光炯炯,快速掠过班上仅有的少数男生,然后将眼睛扫向锦葵这儿,“傅远和时麓,就你俩吧。” 几乎是所以人意料之中的结果。 “女生……” 她又把目光对准班级内的女生,人太多了不好选,找了半天才挑中一个。 “忍冬……” 当然也是差不多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还有一个……” 就在班主任纠结最后一个人该选谁好的时候,时麓忽然扭过头冲着身后的锦葵露出个坏笑后开口。 锦葵心中忽然鸣起一丝不安的警报声,而后在所有人的惊讶过后,前方第一排的角落处一个陌生的男生先一步说道。 “要么……就锦葵吧。” 锦葵大惊,时麓和看戏的忍冬也瞬间失去嘴角的笑。 “哦?” 班主任闻琴若有所思地望向那个戴着眼眶眼睛身材矮瘦的男生,自己最受宠的语文课代表:王时杰。 第9章 比赛 “那就锦葵吧。” 闻琴看了一眼长相干净乖巧的锦葵,点头同意了, 还没等锦葵缓过神来,她又赶紧补充道,“你们四个,现在赶紧到教务处领取校徽旗帜,然后去操场领队。ickly!” 锦葵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抓过忍冬的胳膊,走出了教室。 去教务处的路上,锦葵突然抬起头看了一眼时麓,终于忍不住问。 “你刚才憋的什么坏?” 傅远低着头正翻看着手里的运动会事列清单,安安静静地看着她,而后朝时麓望去。 时麓把双手抄到后脑勺走在最前面。听到她的话于是转过头来,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意。他撇了撇嘴角不以为然地回道。 “本来想举荐你的不行吗?难道夸你长得漂亮……你还不乐意么?” 锦葵瞪大眼睛,终是说不出来什么反驳的话来。 所有会议开始都要学生站队,然后领导发言。运动会也不例外。只是多了一个扛旗子绕操场走一圈的步骤。 而锦葵他们,就是要经历这么一个诡谲的步骤。 “嘿,你们看,那东西是不是很眼熟?” 抗旗子围绕跑道走了没一会儿,时麓突然指着最前面四个带队的抬着的一块直径约两米的,白色圆桌状校徽。 “有没有感觉我们参加的不是运动会,而是个祭典?” 锦葵抬起头看了一眼,还真的挺像。 走到一半路程的时候,本来湛蓝的天空突然就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色,像是撒上了介质的水粉颜料。晕染得并不彻底。 然后,就窸窸窣窣地下起了毛毛雨。 起初,锦葵只是感觉有细小的雨点砸落到脖颈处,还没反应过来,空气中就突然腾起一阵朦胧的水雾。紧接着,就是一声布匹被撕裂的厚重声响,头顶的云层发出凛冽的光。破空而下的,细长雨水。 出太阳下雨。真奇怪。 - 雨停后开幕式搞完,各个班开始在自己班级占领的区域战队,穿着校服聊天的聊天玩手机的玩手机。 校服是女生红白,男生蓝白,丑倒也不丑毕竟校服大家心中都有预警,但就是尺码大小不一。 就比如说锦葵的裤子,就肥大的吓人。一条裤腿可以塞进一个人,毫不夸张。 不仅如此,裤腿还长得拖地,锦葵只好找来夹子把裤腿夹起来。 刚才走了一圈开幕式夹子已经开始松动了,裤腿有一泻千里的征兆,锦葵忘了自己还站在看台台阶上,如在平地般弯腰低头去捯饬。 这一低头重心不稳,锦葵整个人便从高高的看台上往下栽去。 锦葵眼前一黑,想着头要是砸到了台阶上是先晕过去还是先疼要死。电光火石之间,面前一只长得从校服裤子露出脚踝的腿朝她迈了过来。 紧接着,锦葵闭着眼睛摔倒了一个结实而炽热的怀抱里。锦葵心想,这下好了,既不是晕也不是疼,而是丢脸和尴尬。 “你还好吗?” 头顶传来一声熟悉的嗓音,将锦葵从类似鸵鸟把脑袋埋进泥土里的窘境中唤醒。 锦葵猛地抬起头,对上一双无辜松懈的眸眼,而后从时麓的怀中迅速跳出来。 那声音……是她刚到麓川在马路边听到的那个声音! 之前没发现,方才看不到脸又近距离听了一遍,终于想起来了为什么这声音如此熟悉。 然而,锦葵还没来得及继续细想,就又被傅远拽走了。 “你们两个现在赶紧去食堂,随便买点零食饮料回来”,傅远从口袋里掏出皮夹子,从昨天刚收的班费里面抽出几张一百的,然后递给锦葵。 锦葵接过钱揣进校服口袋里,拢了拢湿漉漉的刘海。 “就我们两个么?” “不是我,是你和时麓。” 傅远摇摇头,面无表情地一把将时麓推到锦葵面前,然后跟忍冬一起朝着学校大门走去,走到一半又突然回过头看了一眼时麓。 “我和忍冬要以学生会的名义去找校外小卖部老板租几张遮阳伞,对了,记得把重的东西让他拿,反正他……精力过剩。”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傅远特别无奈地透过银白镜框翻了个白眼,然后又转身轻飘飘地走了。 一向很少开玩笑的傅远做这个动作显得很幽默。 留在站在原地笑得合不拢嘴的锦葵,还有气得咬牙切齿一蹦三尺高的时麓。 精力过剩。是指他天天下课打球么? 算了。锦葵摇了摇头,冲时麓喊了一句,“走啦。”然后转身向食堂的方向走去。 走出食堂的时候,锦葵习惯性地抬起头,看了看日光明朗的天空,然后小声咕哝了一句,天晴了呢。 “你说什么?” 时麓提着两箱矿泉水跟在后面,没听清。 “呃……” 锦葵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时麓怀里的一大袋水果,没注意他的问题。 “你买那么多香蕉干嘛?” “给运动员补充维生素啊,水果营养可高了。” 时麓抬起一张俊逸的脸,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诶……” 锦葵伸出一只拎着一袋橘子的手,十分艰难地捂住额头。 “我都已经买了橘子了,你还买香蕉干嘛?而且还买那么大一袋,你不知道香蕉吃多了容易拉肚子么?” 时麓看着锦葵,满脸都是无辜而不知所措的表情。 “好了好了,真服了你了” 锦葵看他这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安慰道,“买就买了吧,但不能给还没比赛的运动员吃哦。” “哦。” “行了行了,走吧。” 锦葵从时麓手里顺过那袋香蕉提在另一只手上帮他分担点重量,然后自顾自地快走起来。 回到操场上的时候,锦葵吓了一跳。 操场四周都被印着各种广告词的巨大遮阳伞给笼罩了,乍一看,仿佛无数朵盛开的小蘑菇。 回到自己班级的场地,发现傅远和忍冬正在撑伞,他们俩居然丧心病狂地租来了四张遮阳伞。看得锦葵心惊胆跳的。 财大气粗啊财大气粗。 刚找了个位子坐下来,忍冬就屁颠屁颠地凑了过来,顺便递了一瓶水,“嘿,感觉怎么样?” 锦葵被忍冬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得莫名其妙,侧了侧身子没理会她。 倒是傅远,看见时麓愁眉苦脸的,便跑过来指着他问锦葵。 “他怎么了?被人打了?” 锦葵笑着摇了摇头,说,“哪有,就是他买了一大堆香蕉说完给运动员补充维生素,我说了他几句。” 傅远伸出手去解开袋子,果然看见一大串的新鲜香蕉,眉头一皱,说,“这小子,又偷偷买了自己喜欢吃的,不长记性。” 锦葵把矿泉水瓶的盖子拎紧,然后站起身来从口袋里掏出剩余的零钱给他,“他很喜欢吃香蕉么?” “嗯。” 傅远接过钱来,慢悠悠地说,“不过这还算好的了,初三的时候他心血来潮,直接买了十斤,回去差点被体育委员从窗户甩下楼去。” “呃。” 锦葵尴尬地笑了笑,没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傅远也会开玩笑。真是稀奇。 “对了。” 傅远突然又指了指站在远处孤零零地一个人吃香蕉的时麓,说。 “他下午有4x400米接力赛,想让你们给他加油但不好意思说,所以让我转述。” “什么时间点?” “三点半。” “行。” 锦葵应了一声,然后起身走到跑道边上去看女子队的4x100米接力赛。 刚看了没一会儿,就看到时麓站在跑道另一边,形影单只的。 “嘿,时麓!” 锦葵突然忘了身边还有许多围观看比赛的人,就那么堂而皇之地大喊了起来。 “我和忍冬下午会给你加油哦……你可要为我们六班争气。” 时麓慢慢转过身来,露出一张轮廓分明得几乎可以算得上刀削斧凿般的帅气脸庞。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有戴眼镜的情况下,面前时麓英俊的五官却无比清晰地闪现在自己的眸子里。 他忽然抬起头,十七岁的脸平静地暴露在夏日熹微的阳光下。皮肤透明的质感,几乎要看见隐藏在毛细血管下汩汩流动的滚烫血液。 锦葵伸出手捂住被阳光灼得湿漉漉的眼眶。面前时麓浑身发光的年轻躯体,好像随时都会从背后撑出洁白的羽翼,回归遥远的天国。 他认真地看着锦葵忽然就笑了,“那好,你一定要来哦!” - 中午刚刚吃完饭,锦葵就被忍冬拽回宿舍去了。当然,只是为了补个觉。 用忍冬的话来说就是,“对于这么一个可以充分展示咋俩倾城美貌的机会,我们怎么能不好好利用休息好,韬光养晦养精蓄锐,然后下午干脆利落地把那些小妮子们给比下去?” 于是,她们就从中午一点一直睡到了下午三点。 醒过来的时候,锦葵抬起手上的表,看了看时间,然后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又使劲推了推睡得正熟的忍冬,“快点快点,运动会都开始半个小时了,再不去老班就要发现了!” 锦葵一边从床上抓起头绳扎起睡散了的头发,一边从床底下掏出鞋慌忙地穿上。 等到她都快收拾好了,忍冬也只是继续翻了个身,然后又扯过外套盖在身上倒头接着睡。 锦葵咬了咬牙,一把把她从床上拽了起来,然后把鞋子胡乱给她套上,然后又把校服褂子塞到她手上,就赶紧下楼朝操场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