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鸾凤鸣》 第1章 换魂 “小姐,不好了!前方有劫匪!” 阿桃颤颤巍巍地抱紧包袱,嘴唇不住地上下打颤。 “吁~”马夫果断拉住在狭窄山道间飞驰的骏马。 温家三小姐出行前曾对他叮嘱过,途中不管遇到什么情况调转马车就行,别的不管。 ——似乎对眼前路遇劫匪之事有些预知一般。 “我好怕。” 约莫六七岁大小的孩童蜷缩在一风韵犹存的妇人怀里,视线却锁定着温若雪,只要姐姐在,他就不那么害怕。 “阿晖别怕,姨娘在呢!” 周姨娘亲亲拍了拍温晖的肩膀,紧紧搂住小小的少年。 话虽是这么说,面容姣好的她还是忍不住愁眉紧锁地看向温若雪。 半月前,一向乖巧的温若雪莫名其妙地开始制定逃出京城的计划。 她们母子三人假借拜谒中岳山青云观为温家老夫人祈福为名,偷偷收拾好所有金银细软,准备南下去往江南,再找机会出海去南洋。 周姨娘一辈子胆小怕事,却在女儿的严辞恳求下点头答应了这个惊天出逃计划。 出逃什么? 周姨娘想不明白,若雪是名满京师的美人儿,深受皇恩的太子太傅之女——虽只是庶女,但也是千恩万宠地长大。 即便嫁个中等权贵也还是可以够得上的,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生活说放手就放手了? 如今运道竟然差到路遇劫匪,一向懦弱的周姨娘忍不住心里打鼓,不住地瞥着若雪的动静。 “兄弟们上,这是一只大肥羊!” 温若雪掀开马车上一角的茜罗纱窗,往外一瞅,四十来个彪形大汉手执大刀截住温家马车的去路,带头的是耍双刀的独眼大汉。 “快,保护小姐夫人!” 随行家丁只十余人,虽个个都有些拳脚功夫,但终不敌出招过于凶狠的劫匪,身上东一刀西一刀挂了彩。 “放心,死不了。”若雪轻启樱唇,柔弱的面庞带着一丝坚定。 才重生半月,准备出逃的计划的确是仓促了些,但她没办法,必须得逃离萧琰的掌控。 前世,她是后宫千娇百媚的宠妃,若是她想要星星,只怕萧琰也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大兴土木建一个摘星台给她,只为她展颜一笑。 盛世二十年,白驹过隙,卢阳节度使打出“清君侧”的名号发起起义,要铲除她这个妖妃及一干外戚。 京都一日繁华落尽,萧琰这个曾经的盛世明君带着她仓皇出逃。 大雁山下,卫队哗变,竟要若雪以死谢天下。 萧琰亲手喂她一盏毒酒,“爱妃,朕要护的终究是这江山。” 她看着被五马分尸的母亲及弟弟,满眼的落寞,剜心的痛让她浑身战栗,眼前的男人她好像不认识了一般,帝王心真的就不可测吧? 她拿起那鸩酒一饮而尽:“我只愿来生,不再见你。” 没想到她的来生,竟然来得如此快。 她重生了,正是在衡山公主寿宴上遇见萧琰的半月前,她从历经半世繁华的宠妃重新回到十六岁。 这时的自己还只是京师有名的草包美人。 她做的第一个决定,便是远离萧琰,要多远有多远。 “噔!” 就在温家家丁被杀得片甲不留,只余五六个武力时,半空中出现数百箭雨齐齐向劫匪射去。 “有救兵!快撤!”独眼彪汉抬眼远望,粗鲁地啐了一口。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四十余劫匪面面相觑,他们的来路去路都被截断,手握长矛的士兵把守山道,身后是列队齐整的箭队,弓拉得满满的。 “有救了!” 阿桃喜滋滋地笑道,手中不知觉已全是薄汗。 “好像是某个皇子的府兵。” 周姨娘终于松口气,抬起木窗观察外面的情况,士兵的旗帜是明黄色的,非皇家不能用。 三皇子,萧琰。 温若雪冷笑一声,又来这一套,以为英雄救美后她就能臣服于他? 真是玩弄人心的好皇帝。 这并不是若雪的第一次重生。 第一次重生时,若雪也曾如此出逃,中途被萧琰所救,最后也免不了误国宠妃、毒酒谢天下的老路。 也是在这一世,临死前,她发现萧琰刻意接近她,只为获取绊倒太子的筹码。就连自己多年无子,也是因为萧琰暗地里偷偷给她下了绝息丸。 一切的温情,不过虚情假意。 她从前痴傻,竟为了这片刻温暖,毁了卿卿性命。 “敢问,府上是否受惊?” 正是萧琰。 浓黑的剑眉飞入鬓角,双眼清逸而坚定,鼻子挺立,薄薄的嘴唇略显冷酷,然而只要他一笑,却是春风搅乱池水一般。 萧家男儿均长了一副好相貌,可总是美得不近人情。 若雪以目示意周姨娘下马车回话,免得她再次与萧琰重逢。 一向懦弱的周姨娘呆愣地盯着她,没有半点反应。 再看其他人,阿桃正举着一小块杏仁糕放入嘴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糕点,动作却停滞在这一刻。 阿晖则放松地咬着指甲,却没有咀嚼的动作。 时间停滞了,若雪掀开车窗见周围的一切都停滞了所有的动作:士兵停下了正在捆绑劫匪的动作,温家家丁定格在察看死者呼吸的动作上,萧琰的嘴角刚刚拉扯出一抹笑意。 整个世界只有若雪能动。 见鬼了? “不用怕。”虚空中一个声音好似能读懂她的意念,又用无比机械的声调说:“我是医疗系统。” 系统是什么鬼?温若雪狐疑地盯着蓝盈盈的天空。 “你不用知道系统是什么,萧琰登基是天命所归,你是无力改变的。” “我这一生,只想护我娘亲及幼弟周全,别无所愿。” “以你目前之能,抱歉,恐怕你的心愿无力完成。这是你的第二次重生,但遗憾地告诉你,不管你重生多少次,萧琰都会如愿当上皇帝,而你则逃不过成为宠妃的死路。” “你的结局,无解。” “总要试试吧?”若雪不甘心地横了一眼。 “只有一个办法。你若愿意献出你的身体,剥离你的魂魄,用另一个世界的魂灵剥除业力,就可帮你完成心愿。” 长久的沉默。 “所以,此后真正的我就会消失?” “是的。” 温若雪回头看着马车里弱懦的姨娘及无知的幼弟,心下黯然,只要让她们继续活下去,那便足够。 反正她自己,早就活够了,不是吗? “我愿意。”仿若蔷薇花瓣的嘴唇一开一合,清泠好听的声音响起。 第2章 先出一口气 “我愿意。” 言犹在耳,一道刺眼的白光从天际最深处射向若雪的身上,她还来不及用右手挡住眼睛,便晕倒在地。 不消一刻,温若雪睁开双眼,浅浅黛色,眉如远山,纤秀挺立的鼻尖上正有一颗浅痣,画龙点睛一般使得娇媚的面庞添了一丝活色生香。 她怎么在这里?不是在去癌症研讨会的路上吗?快迟到了! 她已经死了? 若雪猛然想起来那辆冲撞在车身的大卡车,闭眼之前看到燃油升起的熊熊烈火。 “恭喜宿主,系统绑定成功!” 疼痛在一瞬间消失了。与此同时,原主前世及重生的故事在若雪的脑海里纷至沓来。 原来大周太子太傅之女,未来的绝命宠妃温若雪,跟她名字一模一样,果真是命运的巧合? 温若雪环顾四周拿着冷兵器的古装彪形大汉,她这个接受二十一世纪教育的唯物主义者也不禁陷入沉思。 二十一岁博士毕业,二十五岁成功攻克癌症难题,如今倒遇到这么一个让她世界观崩塌的事情。 “是的,你命不该绝。你攻克的医疗难题未来会拯救无数生命,此等功绩换你一条重生的机会。若你能帮助宿主完成心愿,你便能重回你的世界。”系统耐心解释道。 原主的心愿,就是护得娘亲幼弟一生顺遂,平安健康。 原主善良而懦弱的娘亲被五马分尸,而她单纯莽撞的幼弟因常年的不学无术、仗势欺人,在民间声名极差,头颅被反叛军挂在林间。 若雪一闭上眼,还能看见幼弟的双眼还那么直愣愣而恐惧地看向前方。 “好,我帮你。”若雪轻声呢喃。 “叮咚,系统发来新手奖励,基础药物一箱,手术无菌空间一个,保健品一箱。” 温若雪一个激灵,意念中便出现了一栋她生前呆了多年的研究大楼。 白色大楼共七层,每一层用于钻研不同的医学难题,她所研究的胰腺癌是在顶楼。 通过意念一层楼一层楼地扫荡,若雪发现除了刚才系统发来的“新手奖励”,整栋大楼空空如也,先进的医疗设备像是被搬空了一般。 “别急,以后做的任务越多,这里的设备和药品就会越多。”系统耐心引导道。 “当真?可是,是什么任务?” “就是治病救人啊,你救的病人越多,治的病越难,你获得的医疗资源就越多。” 温若雪身为医者,本就医者仁心,治病救人与其说是她的本职工作,不如说已经成了她的天性。 “那还不简单?”若雪轻笑一声。 像萧琰那般搞阴谋诡计,她不会。 治病,她会。 “时间静止术即将消失,请宿主回归原位。” “等等!” 若雪拎着裙摆走下马车,往萧琰的膝盖狠狠踢一脚。 那个部位萧琰曾受过伤,每到阴天下雨还隐隐作痛,原主做了他二十年枕边人,再清楚不过。 若雪心想,原主就是太温柔,才会被这个未来的狗皇帝拿捏。 先出口恶气再说。 “时间即将恢复正常。” 她登上马车,怔忡地摸了摸幼弟有些凌乱的头发,一切又恢复原状。 阿桃如愿以偿地咀嚼着杏仁糕,弟弟乖觉地蹭了蹭姨娘的怀抱,而周姨娘则犹豫地看向若雪,希望雪娘别让她出面道谢。 “敢问,府上是否受惊?”萧琰再次问道。 “多谢相救,奈何我乃女子身,不好当面道谢。改日,我温府必定登门拜访。” 若雪只得硬着头皮自己上,隔着马车帘子说话,心里感叹着以后让母亲多经事,她过于软弱的性子如何能护得自身安全。 “竟是恩师府上,倒是巧了。” 几年前,萧琰作为太子陪读在太子太傅温耿门下听得圣人言,说温耿是他恩师,倒也勉强算的。 “不知恩公为何人?” 若雪顺着话头问道,虽然她已知道对方是萧琰,且知道这一次遇袭正是萧琰设计的,但基本的社交礼仪还是要兼顾的。 “正是当今三皇子殿下。”萧琰身边的护卫叶七没好气道,这小娘子忒没有眼色了。 话到此处,若雪不下马车也得下了。 她戴上帷帽不情不愿地踏下马车,等姨娘及幼弟均下车后,便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只见她上身着浅黄短衫,下着青绿竹叶裙,腰间紧紧束着秋香色飘带,盈盈细腰,宛若游凤飞出云间。 “温府三女拜见三殿下!” “无妨,我见近日天高气爽,便爱在这中岳山中打猎,今天幸好遇见温三姑娘。”萧琰语气亲切地笑道,完全没有骄矜之气。 若雪忍不住腹诽:真是假模假样! 萧琰在众皇子之间表面上是一顶一温和儒雅的君子,颇得朝中大臣的赞赏。实则笑面虎一个,暗地里玩弄权术、斗倒一个个皇子,成为最后的赢家。 谁信你的鬼话?把原主骗了两世不够,还想骗她? “真是好凑巧啊。”若雪讽刺地冷笑一声。 话音一落,萧琰莫名觉得有些异样,只静静地看着她的青色帷帽。 若雪环顾四周,打量了四十余劫匪的面容,从容道:“三殿下容禀,此事我看多有蹊跷。” “哦?什么蹊跷?” 萧琰喜怒不形于色,手中却捏了捏拳。 他的暗卫时刻关注着太子党的消息,太子太傅府自然在重点关注对象里。前日得知温府三姑娘前往青云观求香,便使了英雄救美的手段。 听说,温家三女在温府无依无靠,此时救了她,她必定会对他感激涕零、心生爱慕,以后有她这个棋子,夺位胜算又添一筹。 难道这被她看出来了? 不可能的。 温若雪京城出了名的草包,胸无半点墨,心思又简单,怎么可能看出这是一个圈套? 他冷冷地打量着若雪,似乎想透过帷帽看穿她的心思。 “不如让我审问审问。” 若雪在帷帽之下笑得如春花斗艳一般灿烂,抬手直指着那群劫匪中的独眼大汉。 第3章 审问 “审问?”萧琰狭长的双眼凝视着若雪。 据他所知,温家三小姐因生辰与温家老夫人犯冲,被从小养在农庄,近几年才接回来,美则美矣、毫无灵秀,她能审问出什么花样? 温若雪拾着裙摆,踩在雨后松软的泥土上,袅袅走向被五花大绑的独眼大汉,她躬身问道:“敢问好汉,您在这山道中待了多久?” “一天一夜,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总算遇到你们这个肥羊!”独眼龙语气粗鲁。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肥羊,我们既不是走商,又不是富贵人家。” 这一世,原主小心行事,特意挑选了放在市井中也不起眼的马车,从外表看完全看不出来这是属于富贵人家的马车。 独眼龙停顿片刻,再道:“这年头有银钱买马车的,能是普通人家吗?” 大周就算海晏河清、人民安居乐业,普通的老百姓也得省吃俭用才能买骡车,更别提富贵人家享用的马车。 “不错,就算不是普通人家,我们仅仅一辆马车又能捞多少油水?既冒了被官兵抓捕的风险,为何不去河东道?” 河东道向来是绿林好汉截杀走商的好去处,常年来官兵剿匪不断,但来年劫匪又春风吹又生,只因河东道是贯穿南北的要塞,重利的商队不得不走这一遭。 独眼龙没有开腔,他之前确实一直在河东道一带混,那边鱼龙混杂,但只要劫了一回走商,便可悠闲吃三年。 “这条路只通往青云观,据我所知,这只是周围村民去上香的小道观,好汉为何挑这条路截杀?” 独眼龙更答不出来,就算要打劫去上香的富人,也该去附近更有名的白云观附近蹲点。 温若雪徐徐道来,按照原主的记忆一一分析道:“况近日京兆尹府正肃清匪徒,连河东道都清净不少,好汉为何只为蝇头小利便强出头?” “好汉您说守在山中一日一夜了,可看这状况,至少一时辰前还在下雨,您与众兄弟的衣服为何没湿?” 温若雪没有停止诘问的打算,不紧不慢。 独眼龙低着头,嘟囔着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温若雪转身给萧琰行了个礼,“三殿下,小女问完了,其中蹊跷只怕需京兆府才能探究一二。” 萧琰意味深长地点点头,他没想到温若雪竟心细如发、一叶知秋,短短时间便能通过一些细节抽丝剥茧地洞察分析出不少真相。 况且,一般官家千金在被打劫后,多半害怕得什么都顾不上了,如她这般冷静的女子倒是少见。 温若雪,跟传闻中所说的,怎么不一样? 然要搬出京兆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萧琰笑道:“此事我来督办,三小姐放心。” “此事有劳三殿下了。” 她倒不去纠结萧琰是否真的将这群人移交京兆府,就算他们真的被关在京兆府大牢,萧琰也有本事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她做这一出,不过是为了给萧琰添个堵。 让萧琰知道,算计自己,没门儿! 萧琰嘴角扬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道:“三小姐倒不似京中传言一般。” “人言岂有真的?” 若雪反唇相讥,正如萧琰传言之中是温良君子,实则是黑心小人。 萧琰被噎了一下,笑意反而愈加浓了,像是春光洒在湖面上,一片波光粼粼。 “三姑娘说的没错,从前倒是在下胡乱听信了京中传闻。” 萧琰意有所指地笑了笑,心道:回去得让暗卫做个检讨,怎么探查的消息,这么不准! “庆王殿下,不论如何,今日都要感谢您的义举。”若雪扯了一丝冷笑,敷衍道。 “哦?准备怎么谢?”萧琰鬼使神差地笑问。 今天的温若雪,跟他所料想的很不一样,让他起了一丝逗弄的心思。 若雪一脸真诚地笑道:“以后信女必定在三世诸佛前,替您祈福,愿您岁岁长安乐。” 才怪! 祝您,早死早超生!若雪在心底痛骂道。 萧琰手里挥着一柄雪白的羽扇,听到那声咬牙切齿的“岁岁长安乐”,晃动的手轻轻一滞。 这姑娘在敷衍他呢? 萧琰似笑非笑:“但愿三姑娘说到做到。” 温若雪与萧琰客气几句,便转身察看自家护卫的状况。死一人,重伤三人,轻伤五人。 她揉揉眉心,叮嘱着最得力的管事冯三:“以重金慰问身亡家属,三百两如何?” 冯三嘴角抽了抽:“够够的了,他一辈子也挣不了这许多!” 若雪接着道:“轻伤的找仁和堂好好医治,月钱照发,重伤的抬到后院,我亲自疗伤。另,重伤的补发两年月钱,轻伤的补发一年月钱。无伤的也赏上半年月钱。” “这……” 冯三犹豫地皱着眉头,三小姐您再想想,别这么败家呀! 若雪补充道:“这钱从我体己里出,不走公账。你也一样有赏。” 冯三喜上眉梢,不住道谢。原主用他不过是看中他机灵、会算账会识字。 温若雪虽然一心科研,倒也明白人脉、助手的重要性。做研究花钱如流水,若是没有良好人际关系处理能力,哪里拉来基金资费? 以后若想保全自己,不得不培养自己的心腹。相比人才来说,银钱不过是流通的工具。 萧琰远远地站在一旁,听到若雪跟冯三地对话,心道:这姑娘倒是大方的很,只是她对护卫都如此尽心,对自己这么个救命恩人,一句佛前祝祷就打发了。 真是,白眼狼。 萧琰也不作多停留,跃上棕色的高头大马,领着一众府兵往城门飞驰而去。 - 温府的马车颠簸着回京。 周姨娘摸了摸包袱,里面的金银首饰少了一多半,嘟囔道:“这出一趟京,小半生的体己都贴进去了!” “贴进去多少,往后我翻倍给你赚过来!” “你一个弱女子,哪来的门路经商?” 温若雪淡然笑着,“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想去走,那便有路。” 周姨娘愣愣地端详若雪片刻,她娇媚的容颜依旧摄人心魄,只是那眼神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与冷静,便道:“雪娘近来倒是变化不少。” “不过是长大知事了。” 若雪安静地揉了揉弟弟的小脑袋——以后不知还有多少风刀霜剑,她得先筹措周转的银钱,以备未来的不时之需。 跟萧琰,她是势要作对的。 若雪向来相信人定胜天,系统说萧琰是天命所归的皇帝,她偏偏要让他登不了基! - 夜幕四合,庆王府书房的宫灯却还亮着,烛火通明,如海上明月。 叶七蹲在床榻边,一边给萧琰揉着膝盖上药膏,一边小声嘟囔道:“殿下明知此处有伤,为何不小心一点?” 萧琰看着床头跳跃的火舌,他清楚地记得救下温若雪时还无异样,甚至他向她搭话时都完全没有感觉。 他只记得温若雪温柔娇软的声音传到他耳边时,膝盖上的疼痛也变得清晰而剧烈。 温若雪,萧琰嘴里吐出三个字。 叶七忍不住抬眼看了他一眼,只见萧琰眼神迷惘地盯着烛火,那三个字仿佛是他的梦中呓语。 第4章 嚣张嫡姐 若雪一行人抵达白马巷温府时,已近戌时。 若雪领着幼弟及周姨娘从侧门进入,绕过花廊和一池清潭,踏入西门角的小院。 小院门口远远站着大丫鬟紫陌,脸色苍白,跌跌撞撞地上前扶着若雪及周姨娘:“夫人在院里等小姐多时了。白月只说您去青云观还未归。小姐您不是出京了,怎么会回来?” 温家夫人孟氏的母亲是平宁乡主,身份尊贵,在温府说一不二。好在她瞧不上若雪的小家子气,平时也不太找上门来寻晦气。 若雪疑惑:“今日她何故上门?” “今儿申时便来了。”紫陌摇摇头躬身扶着周姨娘进门。 若雪点点头,这倒是原主记忆中从没出现过的事儿。 两人悄悄说着话,绕过雕画着雪梅的影壁,直入堂屋。 堂屋被烛火映照得格外亮堂,孟氏坐在紫檀木椅上悠然摇着团扇。旁边站着的是一袭红衫的温家嫡女温苓。 “一个庶女为了讨祖母欢心,上赶着去青云观祈福,怎么?路上,有仙人绊住你的脚了?这么晚回来……我看啊,说不定是找了个由头出去疯玩了,还祈福?说得可真好听!” 温苓横了横眼波,娇俏的面容里自带一丝盛气凌人。 什么嫡女说话这么难听?以后教她做人! 若雪只问道:“不知母亲找我有何事?” 孟氏虽不是她生身母亲,但她作为庶女必须得亲切唤她一声母亲。 “太子妃七日后的桃花宴,今儿申时下了帖子给你。”孟氏语调泠然。 若雪暗自惊讶,桃花宴乃京中贵女趋之若鹜的盛会,原主与太子妃从无私交,太子妃怎会相邀? 平日里,孟氏心情好了会捎带上她去京城贵女们的聚会,目的也是拿她的胸无点墨做陪衬,全不在意若雪的名声。 见若雪也讶然的模样,孟氏面色稍霁,料想她果然跟太子妃没有啥交往。 “我的意思是,既然给你下了帖子,你便带上苓儿一起去。”孟氏温言笑道。 温耿虽是太子太傅,但为了避免有结党营私之嫌,家中妇孺与太子妃等皇亲贵戚并不亲近。 桃花宴这样的盛会,孟氏挤破头皮,都没能寻来路子,今儿破天荒得了桃花宴的帖子,自然喜不自胜。 仔细一看却是给若雪的帖子,气顿时不打一处来,直冲冲地就往西门小院来问她个究竟。 “既然是太子妃娘娘给我独独下的帖子,必有她的用意。”若雪莞尔笑道,温言拒绝。 温苓猛地上前,扯住若雪的衣袖,拽得紧紧的:“就一张帖子而已,值得你这么蹬鼻子上脸的?” “你以为你是谁,你只是一个庶女!以后不定嫁给哪个穷酸书生呢!” 若雪一点没生气,只是微微做了一个礼,笑道:“苓姐姐,既然瞧不上这张桃花宴的帖子,我便如你所愿,不带您去,就行了。” “你!”温苓双目圆睁,她在温府是被宠惯了的嫡女,何曾被如此抢白过? 温苓细细凝视着若雪,怎么觉得她跟平日里不一样了? 平日里,她不论如何多难听的话,温若雪最多涨红了脸低下头,不会搭腔。 今日,她怎么说起话来,底气十足? 温苓双眸微沉,“温若雪,你发疯啦?” 孟氏不满地看向若雪,不耐烦地瞥了一旁的丫鬟:“真是没教养的,我来这里这么大半日了,连一盏热茶都不奉上。” 三个大丫鬟脸煞白地冲出门去,很快端来一杯热茶,小心翼翼地递给孟氏。 若雪知道她在指桑骂槐,但笑不语,反正她就是不松口,偏偏不带温苓去桃花宴。 孟氏见若雪不接招,缓和的面色又染上一层薄怒:“桃花宴这样的盛会,你怯弱惯了,哪里去得?带上阿苓,也好提点你如何跟郡主公主们打交道。” “不管我配不配去桃花宴,帖子是下给我的。”若雪微微扬了扬下巴。 温苓一听就急眼了,拉着孟氏的衣袖,气道:“母亲,别理她!一个桃花宴的帖子,就让她飞到天上去了!我还真不信,非得求她带我去,才能去!” 孟氏深深地看向若雪,从前没半点主意的温若雪何时如此强硬。 “除非……”若雪轻轻启唇。 “除非什么?”温苓蹙眉道。 “除非以后我的西门小院,你不能踏足。”若雪开口轻道。 原主的记忆中,这个嫡姐向来对她颐指气使、呼来唤去,时常来西门小院,不是让若雪做个荷包,就是炫耀父亲又悄悄送了她什么好礼物。 温苓不屑地冷哼一声:“你以为你的小院,我愿意来啊?我就瞧不上你这般庶女作派,你还真以为我求上你了?还跟我讲条件!我告诉你,这偌大的温府,我身为嫡长女,爱去哪里去哪里!” 说着,温苓拉着孟氏的手,面色沉沉地往院门外走,一看便是不好相与的。 若雪默不作声地望着孟氏母女的背影。 桃花宴帖子,从来都是提前一个月便定好的。像这样七日前才匆忙下的帖子倒像是萧琰的手笔。 - 烛影重重。 白月将若雪带出去的包袱收进斗柜里,泫然欲泣道:“我以为三姑娘再不回来了!” 若雪伸手抹了抹白月的泪珠儿,笑道:“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 抬眼一看,屋里的四个大丫鬟眼睛都哭得红肿,一脸委屈地盯着若雪。 “三姑娘也真是的,哪怕带紫陌出京,也比只会吃的阿桃好呀。”白月一边给温千苓端来热水,一边埋怨道。 “紫陌,白月,红绡,你们三个都是家生子,家人都在府里,我哪里忍心让你们骨肉分离。” 白月的眼睛也肿得跟核桃一般,她们三人在若雪离去后好好地哭了几场,她瘪了瘪嘴角:“阿桃笨手笨脚的,怕伺候不好姑娘。” 阿桃忍不住辩驳:“我哪里笨手笨脚了!” “好啦!” 若雪轻呵一声,阻止了一场鸡飞狗跳的口角。 白月递上一张素浅的书笺,道:“顾家六姑娘的回信!” 原主出京前给自己唯一的闺中密友写了封告别信,顾明絮见了必然要急急地回信。 若雪展信,便见明絮漂亮的簪花小楷,信中娓娓道来不舍之情与些许疑惑担忧。 “不用回信了,给她一张拜帖,桃花宴后请她上府一叙。” 原主在第一次重生时发现自己的好友顾明絮竟有经商天赋,走南闯北地做了不小的生意,后来还出海去南洋做了买卖,颇为潇洒自在。 若雪心想,如今既然她无法顺利出京,那便和顾明絮一起将生意做起来,也算能有一定的倚靠。 白月奉上热茶,轻道:“晖哥儿已经睡着了,姨娘正要过来。” 若雪细细思索着未来,一定给阿晖找个好先生开蒙,最好一文一武都得学着,免得日后成为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周姨娘一生软弱,只想着依附着男子生存,半点傍身技能都无,乱世若来,她一定是第一个熬不过去的。 正想着,周姨娘眉眼弯弯地笑道:“今儿坐了一天马车,何不去沐浴解乏?” “母亲不如去求父亲,让您住到从前的庄子里去?” 周姨娘面色大变,十分不情愿:“好不容易才从庄子里回京了,现在巴巴地回去干嘛?” 第5章 治伤 五、治伤 还有,她的雪娘怎么会唤她一声母亲? “你叫我什么?”周姨娘不禁诚惶诚恐。 “母亲!”若雪最讨厌古代管亲生母亲叫姨娘的做法,她十月怀胎又走了一趟鬼门关,连母亲都不能喊一声! “这有违祖制啊!”周姨娘声音颤抖,嘴角却是开了朵花,心里甜滋滋的。 若雪顺势挡在周姨娘怀里,“那我就私下这样唤你!” 又继续说:“我想开一个药膏铺。那个庄子四面环山,气候湿润,最适宜种些药材,母亲去帮我管管下面的人,种药材、做药膏,我不完全放心交给冯三做。” 她研究癌症西医之时,也对中医、针灸、膏药之类的颇为感兴趣,恰逢研究所有一位老教授是中医圣手,她学了不少基础理论和技法,不用白不用。 若雪细细想过,医疗空间里的现代西药在这个时代显得太过石破天惊,得小心使用。而中医中的针灸、药膏一类的,应付一般病症也就够用了。 “我,能行吗?你父亲能同意吗?”周姨娘有些迟疑。 若雪鼓励她:“你可以的,不会都能学。难道,母亲想一辈子困在这院子里看孟夫人脸色?况且,父亲一年也不来看你几回。” 不一定要做得多好,但一定要能够自立。 周姨娘眉心不展,面色纠结。 确实如女儿所说,京城小院里的生活也不过是成日受气,只能坐在小院一角无聊地发呆,看看天空的一角——这样的生活好像也不是那么值得度过。 “雪娘说我可以,那我便试试。” 若雪安抚好周姨娘,母女俩说了几句体己话才散去。 - “姑娘,喝点热茶。”白月端来一个白瓷碗。 若雪说完话口干舌燥,给了白月一个赞赏的眼神,“那重伤的三位护卫如何了?” “正要与姑娘说呢,三个都中了箭,一个在肩头,一个在大腿处,最严重的一个离心脏只差一寸。” “府里的老先生如何说?” “说拔不下箭头,人一定就没了,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白月越说,声音越小,“想必也就活这几日了。” “我去看看。” 白月止不住心急,一个大家小姐好端端出现在后院护卫房里,算什么话? “这样不好吧?” “我去给他们治个伤。”若雪淡淡道,好似此事本该如此一般。 “三姑娘,什么时候会得医术?” 若雪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戏谑道:“梦里学的!” 白月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三姑娘,散发着不一样的光芒,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一样了。 “将那三个护卫搬送到后厢房,那里没人。我也只扮做阿桃的模样,去给他们送点膏药。放心,没人怀疑。”若雪正色道。 白月只好点头,又给她收拾出一套丫鬟的衣裳。 - 白月扶着丫鬟打扮的若雪,穿过重重回廊,直往最西边的后厢房走去,那里常年用于存放刀剑一类的兵器,刚好处在护卫住所的右侧。 “什么人?”眼看着快走到后厢房的围栏处,一个洪亮而冷酷的声音响起。 若雪悄悄躲在白月身后,装作唯唯诺诺的样子低下头。 若是被人发现三姑娘出现在护卫们的庭院里,她本就不好的名声,不就雪上加霜了? 白月几乎要哭起来,但也容不得她迟疑,迅速低头做了一个礼,笑道:“原来是大公子啊,我是三姑娘院里的白月。三姑娘吩咐我们给三个重伤的护卫,送一些膏药。” 温曜狐疑道:“护卫受伤了?我怎么不晓得?” 温曜是温府的嫡长子,温苓的胞兄,向来趾高气扬、目中无人,护卫们的事情他怎么会在意? “大公子容禀,三姑娘去青云观途中遇袭,有三个护卫重伤。”旁边的小厮提醒道。 “嗯。”温曜几乎从鼻子里冷哼一口气。 “真是草包,出门烧香祈福都能遇袭。”他又轻声加一句,毫不顾忌眼前的丫鬟会将此话告知他嘴里的草包。 若雪听得生气,一百个脏字已在心头萦绕。 拜托,你有没有逻辑啊?遇袭跟草包有啥毛关系?我看你才是草包吧! 她忍住心头怒火,亦步亦趋跟着白月走去后厢房,快步甩开温曜的视线。 - 后厢房,四下寂静,果然没有一人,自然也没有一丝烛火。 “姑娘,冯三已经把那三人移到里间了。” “好,白月,你在门口悄悄守着。我进去看一下。” 白月面色焦急,“那姑娘快点,若是有人,我便学猫叫,你听到就从后门偷偷溜出来。” 厢房内黑魆魆的,三人悠长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显见是疼得昏迷了。 若雪从空间里掏出一盏手术灯,白亮的光芒瞬间照向三个嘴唇苍白的护卫。 三人的箭伤都不算严重,箭头带有倒刺,如果只是强硬拔出,必然破坏周边的血管,只能用手术刀划开周边皮肤取出。 古代卫生环境不好,又没有切实可行的消毒、消炎药,光靠一些中药吊命,自然只能听天由命。 若雪一边思索着,一边用意念将手术房从医疗空间中推出,占了后厢房好大一片空地。 独立手术房电力充沛,另辟了一个小房间,房间里基础的水池、药柜一应俱全,药柜里有基础的纱布、消炎药、各种尺寸的手术刀及用具、缝合线等。 这些箭伤放在若雪眼里,只是小小的清创手术。 她麻利地给三人依次打了三针麻药,又费了好大的力气也没将一护卫扶到手术台上。 手术三分钟,扶人十分钟。 算了,她也不那么讲究无菌的手术环境了,给三人一人喂了一些消炎药。 她端来一盆生理盐水,简单反复冲洗几次,又用1双氧水擦拭伤口。 做好基础的消毒工作后,她戴上手套熟练地挑好趁手的手术刀,避开血管割开皮肉。 好在箭头不深,挖开皮肉后,将已经发黑的箭头拿出来,果然有三个又尖又利的倒刺。 若雪像个绣娘一般,迅速将伤口缝合好,伤口不大,不需几分钟就可缝上。她又用无菌纱布好好地包裹上。 想了想,她又仿照古代的太医们,往纱布上又蒙上一层白布,任谁也看不出纱布的异样。 做好这一切,已过了一个时辰,若雪额头冒出了细细薄汗。 若雪抬眼一看,窗外的一轮圆月刚好被一丝薄云遮住。 “喵……” 有人来了! 第6章 躲猫猫 六、找人 若雪心下一沉,幸好刚好将手术房推进空间,不然这个白色小房子不得把古人们吓得丢魂。 她按照白月先前的指示,穿过一道竹编屏风躲进旁边的耳房。 “咿呀”一声,隔壁后厢房的大门被打开,传来冯三的高声:“这里被三姑娘用来安置病人,说这里安静,好养病。真没别人!” 温曜嗤笑一声:“她可真够刻薄的,将人安置在这么个破地方。” 冯三赔笑,不敢说话。 “去里面看看!”只见温大公子指着那道竹编屏风。 若雪欲哭无泪,匆忙间瞥见耳边一角似乎有个毛茸茸的小动物,是嫡姐温苓的爱犬丁丁。 丁丁用头顶开木门,钻进耳房,咕噜噜的黑眼珠好奇地盯着若雪。 白月说的小门,原来是这个狗洞! 顷刻间,若雪拉开木门,两手摸索着,跪着爬出耳房。 一出耳房的狗洞,便是厢房后侧的竹林,她沿着小径绕两个弯,却走到了死胡同。 她记错了白月给的路线? 若雪站在高大的杨树下,呆立原地,思索着若是温曜罢休,没找到她,自然无事;若是温曜沿着狗洞搜到她,该说些什么。 正想着,一个巨大的手捂住她的嘴巴。 天旋地转之间,她的纤腰被拢进一个坚实的臂弯。 “嗖”的一声,若雪几乎没看清动作,自己便跌进男人的怀抱中,平地而上,躲进杨树茂盛的枝丫之间。 “萧琰!?” 怎么是他?! “三姑娘仿佛在躲什么人?” 萧琰一身黑色劲装,一头青丝绾得干净利落,双眉如剑,目若星辰,眼神炯炯地盯着若雪,薄唇轻撕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萧琰怎么在温府? 刚才“嗖”的一下就飞上来了,这是武功? 原主的记忆中从没提过萧琰会武功这件事。 果然是心思深沉的男子!原主与她同床共枕二十年,又活了两世,都没能摸清萧琰的底细。 “你在这里做什么?” 若雪凝眉,肤白胜雪,柳眉如黛,好似仕女图中发着春愁的美人。 “三小姐又怎么在自己府里还要钻狗洞?”萧琰不答反问,轻笑着。 若雪心头怒骂:我的事跟你有毛关系? 想到刚才温曜带着一帮人冲进后厢房找人的情形,若雪看着眼前如玉君子的男人,压低声音,几乎要贴近他的耳旁:“温曜在找你?” 温热又香甜的少女气息从男人的耳畔吹到脖颈,让他心底莫名升起一股燥热。 但很快,这股气息又消失了。 若雪恢复面对面的姿态,左手紧紧抓着旁边的树干,一双桃花眼水光潋滟,她的目光不管是什么情绪,都因过于娇媚的眼型显得含情脉脉。 “嗯。”萧琰轻哼一声。 若雪一副早已了然的模样,戏谑道:“怪不得,在这里躲猫猫呢。” 躲猫猫?这是什么词? 眼前的少女无比灵动,跟传言大不相同。莫非他收集的消息有些遗漏? “你刚看到什么了?”若雪轻问,她有些担心萧琰看到她推出的手术房。 “狗洞?”萧琰忍不住发笑。 看这模样,应该是没看到她医治伤病的过程。 若雪放下心来,但转而一想:这个狗男人,谁知肚皮里装的什么?心思九转十八弯,信口胡说对他来说又有何难。 “怎么?三小姐对狗洞很在意?”萧琰的语气十分愉快。 若雪瞥了他一眼,摸不准萧琰的心思,没好气道:“我看你对狗洞更在意吧?都提三次了。我钻狗洞怎么了,本姑奶奶不拘小节!” 温曜领着人远远地徘徊在后厢房及附近耳房,没有走进这条死胡同。 若雪双腿发软,有些站不住。 这一日她连轴转,刚刚穿越过来就从青云观回程,又忙着医治护卫,此时又躲在树丫间。见没人找上来,精神一放松,自然绷不住了。 “能不能下去了?”若雪想先回去泡个美美的热水澡。 “再等一刻钟。”萧琰轻道。 “哦。”在这种事上,若雪很信任萧琰。 他肯定也不想自己被人当场抓住吧?若是被人传出三皇子与温三小姐深更半夜偷偷厮混…… 她才不想跟萧琰,有半分沾染。 “我,要不就先下去吧。”若雪揉揉大腿,弱弱道。 “哦?”萧琰冷哼一声。 话音刚落,若雪踩着一层层枝丫往下挪,最后双手双腿夹着杨树枝干,一溜烟溜下去了,全然不顾淑女形象。 萧琰呆愣在树枝之间,这姑娘,怎么半分大家闺秀的模样都没有? “三姑娘!” 若雪刚溜下树,便见白月抱着一只肥大的白猫悄悄从灌木丛中走出来。 “终于找到你了!”白月哭丧着脸:“咱们快走吧!” “咱们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往回走?”若雪惊道。 “啊!若是被人发现,就说院里的朵朵走丢了,三姑娘着急,派我和阿桃出来找朵朵。” 朵朵,就是白月怀里眯着眼睛的大白猫。 “白月,真有你的!” 若雪兴奋地给白月点赞,回头看了一眼杨树,站定身形,眸光一闪,笑嘻嘻地指着杨树枝丫高声道:“那里怎么有人!” 她这么一出,又是给萧琰添堵,也是想看看他狼狈出逃的模样。 想到此,若雪嘴角的笑意更深,声音也就更大。 “来人啊!有贼!” 树梢之上,萧琰眉目冷峻,睥睨着树下那个少女耀武扬威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 这个女子,温良淑德与她就没关系! - 夜里除了打更声音本就寂静,温曜领着人听得丫鬟的惊叫声冲到死胡同口。 一群人还没到杨树底下,远远望见一道黑影从杨树飘出,踩着院墙飞将出去。 “可恶!晚了一步!”温曜气得扔掉手中的棍棒,他本爱习武,跟着老师傅学些花拳绣腿,就好跟人比试。 那道黑影看上去武功高深,他本就及不上,好在护卫中武功高的也不少,因此才领上府里武功最好的几位护卫一寸一寸地搜寻。 温曜恶狠狠地盯着黑影消失的方向,瞥见两个丫鬟,冷道:“又是你们,还不赶紧走!” 若雪跟白月乐得脚步加快,不消一盏茶,便绕近道走到了西门小院。 阿桃三个在屋内等着焦急,见两人安然无恙地回来,都放下心来。 “去,准备一锅热汤,我要沐浴!”若雪有气无力道。 …… 庆王府。 叶七服侍着男人脱下一身劲装,又奉来一杯热茶:“王爷,您千金贵体,可万万不可这么冒险了!” 萧琰只剩白色里衣,轻抿了口苦茶,“我不亲自走这么一趟,还不知事情如此有趣。” 他眯着眼,脑子里浮现着的却是少女生动的笑容。 “打探消息的事情,交给我们暗卫就行了,爷您就好好消停吧。”叶七埋怨道。 “整个京城,找不出比我武功更强的人了吧?你担心什么?”萧琰微扬着下巴。 温若雪——若不是走这一趟,他还不知道这个女子比他想象中更有意思。 他没有走进后厢房,看不见温若雪在里面做什么名堂,也不知为何温若雪不惜千金之躯悄悄潜入其中。 远远地只望见,后厢房里发着白亮的光芒,那不是昏黄的烛火所能发出的光亮。 “我更期待了。”萧琰轻道。 “爷期待什么?”叶七看见萧琰眼底藏不住的光彩。 萧琰却再也不作声,轻轻地挥着白羽扇。 第7章 系统奖励 7、修改 七、奖励 第二日,若雪睡到日上三竿。 阿桃笑着端来一盆清水,“姑娘先洗漱,今儿厨房新上了枣糕,可好吃了。” 白月戳了戳阿桃的头,“你就知道吃!咱姑娘有你那么好吃吗?” “甜不甜?甜就去催厨房来上一碟!” 若雪声音一出,白月瞬间被打脸。 白月惊掉下巴:姑娘,你怎么变了?从前,让你多吃几口都不成! 若雪努努嘴,巧笑嫣然,“多吃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虽然听不懂,但姑娘肯多吃东西,那就是好事儿——白月阿桃麻溜地往厨房走去。 若雪坐在罗汉床上,撩开茜罗纱,足足地伸了一个懒腰,朵朵笨拙地跃上床榻,在若雪怀里找了一个舒服的窝,闭上眼歇息。 原主有猫可以撸!太幸福了! 若雪用手揉揉朵朵又软又白的身体,又敲了敲朵朵的头顶,低下头狠吸了一口朵朵身上懒洋洋又带着阳光的味道。 她之前忙着搞科研,吃饭都尽量外卖、速食,哪里来的时间去养猫、撸猫,没想到穿越来此的一大福利,是有猫撸! 若雪揉朵朵的手,激动得颤抖了几下。 “叮咚,治伤三人任务奖励!恭喜宿主,您得到全套中医膏药、针灸等相关书籍及设施,另奖励一整套毒药及其解药。” 系统冷不丁冒出一句,吓得若雪的手又抖了抖。 随即全身的细胞都在兴奋,她之前虽跟随老中医学了一些时日,但总觉得是些皮毛,她主要还是擅长临床及医学研究。 这下,系统算是把她最短板的一面也都补齐了。 若雪闭上眼睛,走进研究大楼,看见一楼的房间果然多了不少东西,门外还挂着一个标签栏:中医处。 进门一看,光是各色书籍都满满地挤占了一整面墙的书柜。另一面墙是一处投影幕布。 “你要是对针灸手法不清楚,脑子里想着要行什么针,投影仪就会实时教学!”系统解释道。 这么方便!若雪惊喜,这样学起来就高效不少。 房间中央是四排木柜,每一个木柜都有不少小隔断,按照效用养生、养颜、外伤、内伤四大类分别存放着不同的膏药及其书籍。 若雪随意翻了写着“玉颜膏”的隔间,书籍里仔细写了玉颜膏的功效,主要是去除痘印,又有制作膏药的详细做法。 这还不错,以后让母亲做这类膏药,卖给贵女们。 光这一个小房间里干货就这么多,若雪忍不住进行日后的规划:哪些时辰学针灸,哪些时辰学开方子。 “姑娘,起来吃枣糕!” “好嘞!” 若雪的神思被打断,便睁开眼甜甜轻笑,手里抱着朵朵不撒开,慢慢悠悠地站起身。 白月见状不禁捂嘴笑着,“姑娘还真是没变,跟朵朵离不得身!” 原主痛苦的回忆一时翻涌起来,朵朵第一世都不知为何曝尸街头,带走她生命中不多的温暖,她心如刀割、深陷苦痛之中。 后来,萧琰费劲力气为原主找了好多白猫,她看都不看一眼。 直到第二世,原主才发现,朵朵的肚皮,是萧琰亲手刨开的,只因朵朵误吞下了萧琰什么东西。 真是黑心的人儿啊! 若雪揉揉朵朵翻开的肚皮,心道:这一回,不想让这么可爱的朵朵莫名惨死。 她细细整理着原主前两世的记忆,萧琰这厮对不住原主,她便要替原主讨回公道。最好,让萧琰得不到他最看重的东西——万民之上的地位。 此时朝堂上,太子因十余年无子嗣颇受众人非议,地位摇摇欲坠。最后正是因萧琰的暗算,太子终究被废。 若雪眸光一暗,脑海中浮现出萧琰狭长又深邃的双眼,那是一双独属于帝王的、看不清悲喜的眼,心道:千万不能遂了萧琰的心意! 她此时没有什么依仗,只得努力做好自己能做的事。 若雪站起身,吩咐白月去看看护卫的病情,随即果断开启自己的学习时间。 书房一盏昏黄的灯光氤氲开来,若雪端坐在书房,闭上双眼开启医疗系统。 “请示范一下止血的行针阵法!” 幕布上出现一个和蔼的白胡子老爷爷和一个虚拟的人体,止血所需的几个穴位都在虚拟人体上出现红点,以便看得更清楚。 “叫我罗教授就好。” 罗教授先讲了穴位,又讲了不同部位的出血情况所施的穴位及针法的不同,一边讲解一边亲手示范。 若雪时不时发出疑问,罗教授也耐心解答。 “讲完了,请小友亲自行针,不然也不得其法。” 若雪面前凭空出现一个操作台,台上依次摆放着一个一比一的人偶和各色针灸。 “胃部出血,请行针。” 若雪捡起一根银针,依次扎了曲池穴、鱼腰穴、合谷穴,只听人偶发出尖锐的声音:“错了错了!” 若雪又将合谷穴改为隐白穴,人偶没有出声,她继续按照记忆行针。 “谢谢你,我的胃部不出血啦!”人偶发出愉快的声音。 若雪摸了摸头上的薄汗,又继续复习罗教授刚才的针灸课。 等若雪复习完,天已经黑了。 她揉揉鼻梁,站起身摸摸肚子,自言自语:“好饿啊,学习了这么久,真耗神!” 一旁奉茶的白月、阿桃互看一眼,像是见了鬼一般。 从晌午到晚上,她们姑娘在书房里闭目静坐了好几个时辰,哪里学习了! 接下来的几日,若雪都雷打不动地睡到晌午,下午到晚食前学习各色行针技法,吃过饭撸过猫,歇息片刻,又是闭眼进入系统中学习开方子。 这一学,直到深夜。 白月看了有些发愁,跟阿桃说:“咱们姑娘成天介,就在书房里静坐,不会是要去当姑子吧!” 阿桃思索了一会儿,言之凿凿:“肯定不会!” “你怎知道?” 阿桃斩钉截铁,“你看,姑娘日日荤腥不断,不是蒸鱼就是烧肉,哪里是要当姑子的模样!” 听说,当姑子只能吃素食。 白月揉揉阿桃鼓鼓的两颊,“你啊,你啊……”说得还是有点道理的。 “可是,姑娘这么天天静坐,可怎么办啊?”白月有些隐忧。 “姑娘有姑娘的想法,你愁啥呢?”阿桃吃了一大口枣糕,大咧咧道。 “也是。” 直到桃花宴那日,若雪才不得不起了个早。 第8章 赴宴 白月点好熏香后,便接下红绡手里的托盘,往若雪乌黑浓密的发间依次插上琉璃牡丹花钿。 “今儿不用那么多珠翠,就一个玉兰步摇就行。”若雪轻道,“戴那么多累赘得慌!” 白月依言取下其他花饰,“也是,三姑娘哪里需要这些物件装点?” 若雪一身湖绿色襦裙,闲闲地挂着一条长长的烟霞色披帛。白月看得出神,笑道:“这样素净的打扮,只有姑娘能穿得这样好看!” 她由白月搀着往侧门走去,见温苓正亲亲热热地挽着孟氏的手告别。 她一身金翠,头顶簇锦珠花,眉黛唇朱,双目上扬,见若雪走来连招呼都不打,盛气凌人地踏上马车,随即转头道:“你,坐第二辆马车。” 温苓?她真搞到名帖了? 若雪笑嘻嘻地打量着温家嫡女,“长姐今天穿得……”尾音拉得颇长。 “怎么?”温苓盛气凌人道。 “穿得颇为热闹。” 热闹?这是什么形容! 温苓瞪了若雪一眼,沉下脸,“不敢像你这庶女一般寒酸,我还得撑太子太傅府的面皮。” 若雪也不搭话,面不改色地携着白月坐上马车。 温苓见若雪沉默,态度越发嚣张,笑得无比灿烂:“区区桃花宴而已,你就真以为我搞不来帖子?说到底,乡主的女儿,跟不知哪里来的野丫头,还是不同的。” “只有你这野丫头,才得了一点太子妃的青眼,就趾高气扬的。真没气度!”温苓话毕,捻起裙摆坐上第一辆华盖马车。 若雪淡淡地看了一眼温苓,她这性子在贵女圈之中,不被人啃得只剩下一团白骨,就不错了…… 两世,温苓都嫁给了不学无术的侯府嫡子,那人风流成性,流连于烟花柳巷,又嗜酒如命,醉酒后便对温苓拳打脚踢。她的日子,可谓是举步维艰。 温苓收敛起对原主过去两世的回忆,看着温苓火红的狐狸裘皮,心道:这该是她生命最后的怒放。 - 温家马车抵达皇城宁园时,朱雀大街早已车水马龙,全是皇亲权贵们的华丽香车。 若雪被白月扶着下马车,一个机灵的小丫头见状上前作礼,笑道:“温姑娘是第一次参加殿下的桃花宴吧,花嬷嬷让我在这里一早候着等姑娘们呢。” “有劳姑娘了。” “阿苓,你也来啦!”远远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来人却是一群衣着华丽的贵女们。 领头的贵女原主也认得,是皇上亲封的安康县主沈清清。 沈清清瞥了瞥若雪,慢悠悠地对温苓道:“好好的,给你一张名帖,你把你庶妹带来干嘛?” 若雪心里哂笑:原来温苓的名帖,是求安康县主来的。 温苓不好说出若雪有太子妃亲自送的名帖,满脸赔笑道:“让妹妹出来散散心也是好的。” “噗~” 温苓可真敢说! 若雪捂着嘴巴,眉眼弯弯。 沈清清冷然,眉目一横,“你笑什么?” 若雪仍捂着嘴巴笑,“我笑啊,世上原来有会撒谎的莺儿。”说完,便悠悠然飘走了。 温苓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红,挽着安康县主的胳膊道:“我妹妹爱说胡话。” “你妹妹在京中颇为有名,都说她是胸无点墨、草包一个。今儿桃花宴以诗以琴会友,她不知要出多少丑呢!”另一位贵女点点头。 “谁说不是呢!”温苓嘴快说道,心里痛快极了。 桃花宴在宁园中央的观景台举行,桃花宴顾名思义,便是京中贵女们赏桃花、作桃花诗、抚琴会友的雅事。 除了贵女们参与,京中各大贵公子也趋之若鹜。大周风气开化,文会雅事之上,只以屏风相隔,男宾们也可品鉴贵女们的诗作。 这是京中才女扬名的好机会,从前京城第一才女杜眉便是在桃花宴上一举成名,后来又被萧琰纳入后宫成了他的妃子。 原主两世都没能参加桃花宴,但也听过,杜眉在此次桃花宴博了才名,誉满京都。 若雪来不及欣赏一路上的雕梁画栋,正在思索自己被眼前的小丫头领去何处之际。小丫头绕过观景台的偏殿,直往竹林深处的阁台而去。 “娘娘,温家姑娘到了!”小丫头很有眼色地躬身退下。 若雪三人听言便俯身作礼,被一笑容和煦的宫装女子扶起身。 太子妃面若银盆,笑起来春深月朗的模样,蛾眉淡唇,像是一株金色美人瓶中斜插的一朵白海棠。 太子妃凝视着若雪,笑道:“倒是好颜色!” 萧琰急急让她帮忙下帖子邀请的人儿,果然是一个美人儿。万年不开花的铁树三弟,如今开花了? 原主从前与太子妃并不相熟,只是知道她长了一颗玲珑心,虽在皇家长袖善舞,却始终难逃最后身死家毁的厄运。 “殿下谬赞了!”若雪微微低头道。 “随我一道去赏花吧!”说着太子妃便挽着若雪的手往观景台走去。 若雪摸着她冰凉的手,心里想着倒像是宫寒之症,于是一路走,一路跟太子妃讨论女子养生之道。 太子妃听得津津有味,不住点头,眼里流露着藏不住的笑意:“雪娘妹妹,每月的疼痛真有办法可止?” 说话间,称呼不知不觉从“温三姑娘”改成了“雪娘妹妹”。 “当然有!只需要丹参、赤芍、川芎、三棱、柞木枝,再加上石见穿、益母草、鸡血藤,保证每月月事就不疼了!而且手脚冰凉、月事不规律也可缓解呢。”若雪极力地压低声调。 “正巧我也不规律!吃多少药都没用。” 太子妃也压低声量,太医院御医们因对妇人病症不算精通,宫妃们也大多吃几副不治本的中药熬着。 两人说着私密的话,不由得压低声量附耳对谈,落在外人眼里,便是异常亲密的举动。 “雪娘妹妹懂医术?” “略懂一二。我之后给您送上药方,让太医院的御医们看看方子也放心些。”皇家行医,药方是要实时记录存档,以备查验的。 太子妃见若雪行事周到,满意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观景台建在一池湖水之上,只听得流水潺潺,一丛丛夭夭桃花树倒映在湖水中,间或花瓣飘落,将一湖娇媚荡漾开来。 “太子妃娘娘驾到!” 众人行礼后,一众贵女便见太子妃亲亲热热地领着一位长得娇美异常的女子走向观景台最前端。 人群中各人各怀心思,安康县主沈清清疑惑地跟温苓耳语:“你那庶妹怎么得了太子妃的青眼?” 温苓苦笑一声,喉咙仿佛被冻住一般说不出话来。 太子妃跟若雪手牵着手,走到温苓面前,突然停下脚步,对若雪道:“雪娘妹妹,这是你的长姐?” “正是长姐。” “那倒是我思虑不周了,光惦记着给你下帖子了,忘记你家里还有一位如花似玉的长姐。我该一齐下帖子请你们姐妹的,还好你带了她来,倒免得我失了礼数。”太子妃柔柔笑道。 一众贵女面面相觑,俱是一副异色:原来不是温苓好心带庶妹来参加宴会,而是太子妃亲自下帖请若雪来的。 温苓哑巴吃黄连,耳朵烧得通红,低下头,以免看到众贵女过于精彩的表情和对她有了变化的眼神。 若雪正疑心,是不是太子妃故意在众人面前如此说,好给她长脸的。此时,侍从在观景台大声宣告: “庆王殿下到!” 第9章 草包 侍从又高喊:“平王妃到!” 众人一一依次行礼。 “娘娘,你哪儿找来的美人儿?”平王妃摇着金缕丝团扇,悠悠地盯着太子妃身边的若雪。 四皇子平王萧雍是太子的胞弟,是以平王妃与太子妃向来熟稔。 “这种灵秀人儿,自然是有人特意找来的。”太子妃语焉不详,又用团扇捂着嘴巴,意味深长地看向萧琰。 平王妃脑补了一出萧琰邀美人来桃花宴相会的戏码,识趣知情地笑着将站在温若雪身边的位置让了出来。 萧琰果然踱步站在若雪旁边,对着她微微点头,“温三姑娘,别来无恙。” “哦?你们从前相识?” 太子妃、平王妃一脸八卦地看向萧琰。 萧琰在诸位皇子中出了名的不近美人身,连通房都没有。平王妃曾偷偷跟太子妃讨论,萧琰是否为短袖的可能性。 如今一看,肯定不是短袖! 太子妃满意地盯着温若雪过于娇美的容颜,感慨着庆王不动凡心则已,一动凡心就是这倾国倾城的容颜。 温若雪微屈膝行礼,“小女日前去青云观求香,承蒙庆王殿下相救。” “原来如此。”两位皇妃相视而笑,俱是了然:英雄救美的折子戏,她俩最爱看。 平王妃亲热地搀着温若雪的手,“日后有空也来我府里坐坐。” 她得多给萧琰创造一些机会。 温若雪但笑不语,心里嘀咕着:萧琰伪装得真好,所有的皇子都以为他是闲云野鹤的性子,从不争抢,连平王妃这种冰山美人都跟他关系极好。 太子妃不再闲话,“人既然都来齐了,那桃花宴便开始吧。” - 第一场雅会,作桃花诗,不限韵脚、不拘格律。 观景台四角都摆上香炉,添上梨香块,香烟袅袅绕梁。 萧琰坐在男宾首席,以竹叶画屏相隔,两位皇妃并各位公主、郡主、县主和各贵女面前依次摆上书案排上两列。 观景台地方宽敞,视野开阔,男女宾人虽多、倒也不会显得局促。 唯一例外的便是温若雪,她的书案在太子妃身侧。 温若雪手执宣州湖笔,盯着上好的洛州宣纸发呆:原主唯一擅长的便是,当宠妃的二十年间学会的琴技,舞弄些笔墨实在是不会。 她自己又是从小打键盘打得飞起,有时候提笔还忘字,让她写繁体字还真是有些难度。 “雪娘妹妹,可有一句了?”太子妃轻声问。 温若雪皱着眉,一脸严肃地摇头。 太子妃纳闷,这几日她托人打听到的消息都是温若雪乃绣花枕头草包一个。 她不信,只道是谣言。萧琰那样才华横溢的人,怎么会看上胸无点墨的美人儿?不太合理。 杜眉诗才敏捷,在众人还冥思苦想之际率先写成一首:“桃花雨过碎红飞,半逐溪流半染泥。何处飞来双燕子,一时衔在画廊西。” “好诗!” 在场诸位激赞道,男宾中几位才子听后偷偷抹去刚写的诗句,势要胜过杜眉。 三炷香过去,众人纷纷或写下诗句供人品评,或高声念出好句,引来一片赞叹。 若雪岿然不动,宣纸上白净一片。 沈清清在各贵女书案前不时驻留交流诗句,走到温若雪书案前,见她宣纸上一个字也无,便飘然嗤笑:“温家妹妹,你一句诗也不曾有?” 草包就是草包,上不得大台面,诗文不通,再美也是枉然。 温若雪面上毫无愧色,声如温玉,“不曾。” 四下皆惊,满场寂然,连宫女往香炉里添香块的声音都听得见。 沈清清爽快地笑出了声,嘲弄地摸了摸案边的砚台,“那你还是别想了,估计筵席散了,你都想不出一句诗来。” 温若雪听言,却如释重负地松口气,放下湖笔,轻言道:“这样也好。” 完全不在意沈清的嘲弄。 沈清清被她如此厚颜的反应噎了一下,本以为温若雪会羞愧难当,谁知竟然把她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屏风另一侧,萧琰一直竖着耳朵,注意着沈清清跟温若雪的对话,嘴角轻轻拉扯出笑意。 这个温若雪,真是让人出其不意。 太子妃闻言便绕到温若雪身侧,笑着解围,“雪娘妹妹跟从前的璇玑公主一般,也不爱作诗。” “小女怎敢跟璇玑公主相论?”璇玑公主是皇帝从前的义妹,出了名的人美心善。 太子妃笑问,“不知雪娘妹妹喜欢做什么?” 温若雪坦然道:“风雅之事,我都不擅。” 太子妃心下讶然:三弟的品味,真就,真就这么特殊? “唯有抚琴,稍有所好。” 听到温若雪加上这么一句,太子妃的心绪饶了好几个弯:好歹会琴,不过看她这样子,估计琴技也好不到哪里去。 萧琰啊萧琰,惊才绝艳如你,心上人却如此这般——真是迷上了这好颜色? - 第一场以杜眉为诗魁,第二场正是抚琴。 太子妃闲闲而坐,她倒要看看,温若雪如何用琴音俘获萧琰的心。 侍从们将文房四宝撤下,一一换上上好的古琴。 温若雪感慨着:皇家果然气派,一出手,便是几十把斫琴。 待人调好琴弦,沈清清高声道:“第一场温家妹妹藏拙,这一场不如让温家妹妹先弹奏一曲?” 贵女们或面无异色事不关己的模样,或一脸看好戏地注意着温若雪的动静。 “是啊,我家庶妹平日里最好抚琴。”温苓笑眯眯地看着趾高气扬的沈清清。 温若雪的破琴技,她怎么会不知道?温若雪因为身子虚弱在庄子里养了好几年,连琴都不怎么碰过。 温苓如此说,不过是让庶妹下不来台,这下算是真正在大周权贵面前,坐实了温若雪草包美人的名号。 “那小女便献丑了。” 温若雪得体地行礼后,端坐在古琴前调了几个音弦。 温苓喜上眉梢地看着若雪的作派:装什么装? ——这下在诸多贵女间丢了大脸,不知会被父亲训斥成什么样呢! 琴音如潺潺流水,流进众人心间。 初时,音调似有若无,随着温若雪一拨一捻,却有金戈铁马奔涌而来。 众人屏息凝神,仿若沉醉在这春风微醺的夜里。 沈清清的脸青一阵红一阵,白了温苓一眼。 这温苓真不靠谱,她不是说温若雪是草包吗?就这琴艺可算得上京城数一数二的。 萧琰怔愣地凝望着琴音传来的方向,柔弱如温若雪,胸中却万千丘壑,好似万里江山图卷在这琴音中徐徐展开。 他不知为何,总觉得她该是懂得他坐拥江山的野心与豪情。 第10章 疼痛 曲毕,音终,四下沉默。 温若雪自认琴技不错,不至于难听到让众人半晌不开腔,便疑惑地四下张望。 “从前说人言可畏,我只当是戏言,听了温三姑娘的琴音,我才知三人成虎的可怕。如此高超的琴技,与当朝第一琴师梅先生怕也是伯仲之间。”平王妃高声。 沈清清及温苓地脸色更是垮得如泥石流。 温若雪笑言,“娘娘谬赞。” 原主在第二世,拜梅先生为师。弹琴成了她黑暗岁月里唯一的救赎。 幸好有原主对弹琴的肌肉记忆,若雪才不算出丑。 若雪暗自叹了口气,若是原主来弹此曲,想必更加惊艳。 太子妃笑得灿烂无比,这下她放心了,原来雪娘与萧琰是高山流水遇知音,之前是她庸俗了。 杜眉豁达地笑着,“这一场咱们还用比吗?魁首当属温三姑娘。” 平王妃悠哉哉地摇摇团扇,“比就不用比了,不过若是想以抚琴为乐倒是可以玩一玩,取取乐。” 众贵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再下场抚琴的意思。 珠玉在前,她们若再弹奏岂不徒增笑料。 温苓气得几乎要跺脚,却碍于礼节不好发作。 太子妃拍拍温若雪的手背,痛快地笑着,“你这一抚琴,大家都不敢班门弄斧了。不如咱们就直接进行下一场。” 第三场雅会,作画。 温若雪笑对太子妃道:“斗胆向娘娘求个绕,小女实在不会丹青,就不献丑了。” 太子妃非常欣赏温若雪这种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态度,欣然应允。 若雪闻言松了口气,总算不用再舞弄笔墨,其余贵女这下却也不敢再奚落她。 她闲闲踱步其间,走到庶妹温旻旁边,只见宣纸上一片绯红,桃花栩栩如生,笑道:“阿旻的画儿倒是进步了!” 夸得温旻脸色也染上一抹桃红。 屏风一侧时时刻刻注意温若雪动静的萧琰听着少女的温言细语,摇摇头感慨。 这姑娘倒是很八面玲珑,嘴甜人娇。 若雪踱步到太子妃身边,瞧见太子妃不复刚才生龙活虎的模样,额头上冒出细细的冷汗,表情痛苦地皱着眉头。 难道是月事疼痛?她扶着太子妃坐下,太子妃点点头小声咬耳朵道:“可能快月事了,从前也这样。” “娘娘,您先坐下歇息。来人,来一盏热汤。” 温若雪借着与太子妃亲近的时机,将手搭在太子妃的手腕处,细细听脉。 刚才一路的探脉,并不仔细。两人静坐,若雪才听得脉博跳动的声音。 随着脉搏的起伏,她的眉头拧成一股绳一般,附在太子妃耳边道:“太子妃娘娘,您有孕已有一月,可这观景台之上的檀香有异,请您移步,否则于子嗣有害。” 太子妃面色大惊,所幸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宣纸上的桃花画,无人注意到太子妃表情的变化。 太子妃不愧浸润在皇城多年,脸上迅速浮起如常的笑意,故意高声道:“雪娘妹妹,我那里有一名琴,请你品评。” 说着便要移步内殿,众人也不觉奇怪。 沈清清神色厌恶地眺望着温若雪消失的方向,她小声嘀咕道:“就她会讨人欢心,把太子妃笼络得好!” 内殿之上,花嬷嬷眼角的鱼尾纹因过于严肃的表情显得如刀刻般,她厉声对温若雪道:“温三姑娘,此事可不是儿戏!” “那檀香块中加入至少三钱厚朴,娘娘新孕,闻之若久,必然小产。” 温若雪说完便走到书案边,写下药方:人参、生黄芪、大熟地各一两,土炒白术、酒洗当归各五钱,三钱三七,二钱炒黑芥穗,水煎服。 “快快去取药煎药,否则大凶。” “此事非同小可,你一个闺中姑娘家知不知道此事的厉害?”花嬷嬷怀疑地凝视着曾被传草包的温若雪,她从未听说哪个闺阁女子会医术。 “麻烦嬷嬷请御医来诊脉,再派人去煎药,两不耽搁。若是他说这药方有异,再说不迟。” 太子妃一边揉着日已疲惫的眉心,一边冲花嬷嬷点头允诺。 因今日园中贵人颇多,时时都有御医稍候一旁。顷刻间,丫鬟就领着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医进门。 蔡御医摸脉几息,面有难色地一手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子,一手搭脉听诊,疑惑不已:“臣实在无能,真没探出娘娘的有喜之兆。” 花嬷嬷听言,走上前厉声对若雪道:“大胆女子,竟对皇嗣胡言乱语!你就算是官家小姐,按规矩也要掌嘴二十!来人啊!” 门外齐刷刷冒出一二十个太监,悄无声息地将若雪围住。 太子妃失望地摆摆手,腹部的疼痛一阵阵袭来,黯然道:“掌嘴就罢了,雪娘也是一片好心。” “御医你再看看?” 若雪苦笑,她的医疗系统没有化验科,就算有,也没办法把化验结果扔掉古人的面前打脸吧? “以微臣行医多年的经验来看,实在是摸不出喜脉。”蔡御医坚持道。 “那御医说,娘娘的不适感是从何而来?”若雪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跟御医同行交流经验。 蔡御医满不在意道:“就是女子常见病症,无非是湿气过重、宫寒罢了。” 若雪咋舌:看来宫中御医们,对妇科的研究非常浅层。 “那御医看看这药方如何?”若雪递上刚给太子妃开的药方。 “此方甚妙!实在是补气补精、固本培元的良方,就算是有小产迹象,也能挽救一二。” 蔡御医习惯把话说得委婉,照他直说,若是以此方医治有小产之兆的妇人,大概率保得住子嗣。 太子妃闻言点点头,既然药方是好方子,这种事宁可信其有,她索性就听温若雪一回。 “麻烦快快地煎药来!”若雪急道。 花嬷嬷还有些不信,迟疑地看着若雪,他听过这温三姑娘的名声,一个草包开的药方真能用吗? 然则太子妃都发话了,她也只得吩咐人下去煎药。 蔡御医告退后不到一炷香时间,有一丫鬟冲花嬷嬷说着什么,嬷嬷急冲冲赶到内殿:“后花园,有一小宫女投井身亡,那宫女正是给观景台添香的!” 太子妃眉头深锁,深深地看向温若雪,看来她所说的八九不离十。 这个闺阁女子的医术,看上去不是一般的好。 第11章 投井宫女 花嬷嬷此刻也完全放下疑虑,端来一碗煎好的汤药,服侍太子妃喝下。 “每日早晚喝一次,如此七日方止。”温若雪叮嘱。 太子妃忍着嘴里的苦涩药香,紧紧握住温若雪的手温言道:“雪娘妹妹!” 话未说,却尽在不言中,若是真如温若雪所说保住肚中子嗣,温若雪可是立了一大功。 若雪柔声道:“娘娘这几日最好是卧床歇息。” 太子妃乖乖点头,又道:“此事,绝不可向任何人提起。” “自然如此。”若雪点头如捣蒜,宫斗剧她是看了一点,关乎皇家子嗣之大事,她怎么会当成村口八卦到处说。 太子妃顿觉疲倦不堪,轻微地闭上眼睛,又对花嬷嬷小声叮嘱了几句。 未几,花嬷嬷就将萧琰领入内殿。 他高大挺拔的身影挡着若雪的视线,月白的华美衣裳上绣着淡淡的明黄色云纹,玉冠轻拢乌黑的长发,英姿勃发,苍野中的松树一般,背挺得直直的。 萧琰,他怎么来了? 若雪望着他宽肩瘦腰的背影发呆。 “阿琰,你去后花园帮我看看,有一桩意外,我没那个心力去。” 太子妃缓缓说道,身上的疼痛让她几乎瘫倒在贵妃榻上。 太子妃竟然这么信任萧琰的吗?都没叫太子的胞弟四皇子萧雍来,而是叫来了这个装得儒雅和善的黑心人? 若雪严重怀疑,这个意图害太子妃的人,正是眼前的萧琰! 至少,萧琰的嫌疑暂时洗不掉。 “娘娘容禀,可否让小女也去后花园看看情况?” “哦?”太子妃诧异地抬了一下眼皮,”雪娘妹妹不怕?” 几乎是同时,萧琰意味深长地抬了抬眉,狭长的眼睛中蒙了一层淡淡的雾,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嘴角似笑非笑,转身凝视着若雪。 “温三姑娘竟然对这种事情感兴趣?” “小女想着,小女与那投井的宫女都是女子,可能更容易发现她的异常。” “雪娘妹妹,有心了。” 太子妃欣然点头,心里却是另一番想法:看来若雪跟三弟果真有首尾,一个千金之躯去查验现场是假,趁着这个时间多与情郎相处才是真。 这么想着,太子妃眉开眼笑地凝视着若雪,她与萧琰刚好都是月白色的衣衫,一个俊美无伦,一个风华绝代,真真是般配。 “请吧,温三姑娘。” 萧琰走到温若雪身边,右手伸出一灰色羽扇作了一个礼让的姿势,动作优雅,一身贵族公子的气派。 若雪回想着他后来穿着明黄龙袍、睥睨天下的帝王气势,一举一动便是帝王的威严,哪里还有这样如玉君子的气质? 这人装得都装全套,连气质都给拿捏了! 若雪捏着裙摆,一言不发地由一位宫女带路去往后花园。 “若是别家小姐,对此事避之不及。温三姑娘,倒是与别的姑娘不太一样。”萧琰声音淡淡的。 若雪轻笑,想套话?没门! “不过是替娘娘分忧。” “果然是儒学之首温耿的女儿,竟有一片赤诚,真是佩服。改日,我必登门拜访,跟温太傅请教请教。” 你拜访你的,跟我说干嘛? “自然,您开心就好。” 若雪甜甜地笑着,眼神却是淡漠的,一副不想接着尬聊的模样,妖妖娜娜地快步往前走。 这是什么反应?萧琰微微皱了皱眉,凝望着那个花一般的背影。 后花园,坐落在这整个皇家别院的西北角,人迹罕至,一路上只有站岗的卫队。 水井在海棠花甸一侧,几个花嬷嬷的心腹早已再次恭候。 “庆王殿下,这便是那个宫女的尸首。”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宫女指着地上湿淋淋的女尸。 “我已让护卫去庆王府找信得过的仵作。此事先别声张。” 萧琰定在一旁,不过片刻,叶七便领着一位驼背的中年男子悄无声息地都走来。 仵作也不作声,非常熟练地卸下灰麻包裹,亮出一柄柄大小不一的剪刀,粗细不一的银针等工具。 仵作先检查了女尸全身的皮肤,又换着尖刀银针依次往女尸的口鼻、胸腔、腹腔仔细查探几回。 等女尸全尸被查了个遍,仵作放下工具,恭恭敬敬地作揖道:“回禀王爷,这女尸嘴里及胃部银针发黑,均有致命毒药,口内却没有因溺水身亡产生的溺液,应该是先被毒死,后投井而亡。” “什么毒?”萧琰眼睛一眯,淡然地来回踱步,一点也不惊讶的样子。 “目前不清楚,也没有办法查出所中毒药。”仵作答道。 毒药? 若雪看萧琰胸有成竹的表情,觉得他的嫌疑多了一分。 以目前的技术条件,确实没有办法检查出来宫女所中的毒药,但若雪有系统啊! 虽然现在还没有化验科,但她可以先取证。 “先生,能否接我一些您的工具?” 一直默不作声充当摆设的若雪忽地走到仵作面前,柔声细语,巧笑嫣然地盯着仵作。 仵作的工具就是他的病根子,他本能地抗拒着,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一看若雪的华丽衣裳就知不是普通人。 他迟疑道:“姑娘拿我的工具做什么?” 萧琰愕异,视线牢牢地粘在若雪的身上,要将她看个分明。 “我要取点东西。” 若雪接过仵作不情不愿递来的剪刀及刀具,她不慌不忙地掏出一小块干净的绣帕,平整地铺在地上。 她又用剪刀剪了女尸的头发、指甲,用一小块绒布沾了一些女尸的唾液。 这是什么操作? 仵作瞪大双眼,惊呆了。 长长的睫毛如扇,阴影投在若雪如脂玉的脸上,檀口殷红,像是一株盛发的红梅。 萧琰静静地审视着她认真剪指甲的动作,视线却忍不住上移,目不转睛地看她美艳如海棠的面庞。 若雪将剪下的头发、指甲、组织液小心地放在那块绣帕上,又叠成一个荷包大小的方块,塞尽衣兜里。 “系统提示,接收到外来物品!” 若雪放下心来,这些东西放在系统中才能被完好保存到,她拥有化验科的那一天。 做好这一切,又恭敬地将工具还给仵作。 仵作犹疑道:”敢问姑娘,这一番是为何?” “自然是查查看所用是何毒药。” 仵作顿时兴奋起来,激动地手舞足蹈:“真的有这样的办法?” “有,只是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知道。”若雪嫣然一笑。 “不知我到时能不能知道此药为何,不敢唐突问姑娘的方法,只求知道个结果。” 仵作想来是个求知好学之人,若雪大方道:“若有消息我一定告知。到时,你可来白马巷温府找温三姑娘就好。” 仵作千恩万谢地作揖走了。 萧琰深深地看向若雪袅娜的纤腰,她的那方绣帕是一方蜀绣,四角皆绣着腊梅,那样精致还带着香味的绣帕,就被她用来收敛女尸的头发指甲。 被她不嫌脏地塞进衣兜。 这女人,还跟仵作相谈甚欢,丝毫不嫌弃对方的身份,却隐隐有些嫌弃自己。 怪,真是怪! 第12章 谁下的毒 “不知温三姑娘竟有如此本事?” 萧琰收敛好神思,探究的目光紧紧地追随着若雪。 “小时候跟着游医学过一点皮毛,现在想来那游医可能是个高人。” 若雪不慌不忙地把早就想好的借口轻轻吐出,她会医术的事早晚都会被人知道。若是别人深究,哪里又去寻那位游医? “三姑娘实属气运上佳,我不知江湖上竟有这般高人。” 萧琰语带讽刺,目光如寒冷的冰刺,声音带有一丝不怒自威。 这样的霸气让若雪恍然见到了多年后的帝王,那个孤单地站在大殿上默然接受大臣们朝拜的帝王,他只轻哼一声,便让权臣将军直冒冷汗。 可是,这样的冰冷只有一刹那,很快萧琰恢复了和煦君子的姿态,眉眼如玉,快得让若雪以为刚才只是眼花了。 “江湖上高人那么多,殿下怎么认得完?” 若雪举重若轻地笑道,轻柔的声音像是春天的飘絮,让人想去挠一挠。 萧琰没再说话,心道:这么巧,江湖上的高人,他还真就认得完。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内殿,还未见太子妃,花嬷嬷就赶忙出来行礼,难为情道:“王爷,温姑娘,太子妃已睡下了。” “也好,她多休息就好。”若雪不在意地行礼告退。 观景台的作画雅会早已结束,众人都好奇突然缺席的太子妃有了什么情况,好在平王妃对各贵女画作的辛辣点评又吸走了一波注意力。 撤下画案后,又摆上一排排鲜果点心并清茶,众贵女及贵公子都遥遥品评今日盛会——这算是桃花宴散场前的最后复盘。 “杜小姐的诗堪称一绝。”有一文质彬彬的伯府公子激赞道。 “我看,还是安康县主的画更妙。” “这些都过于纤巧,还是温三姑娘的琴音意境更高远。” 几位王孙公子高谈阔论,贵女们倒是细细品茶、低声说话。 沈清清被人夸得喜滋滋的,又听有人说温若雪的琴音最妙,顿时脸色一青,正巧见萧琰及若雪一前一后地走进观景台,捏着细长的声调高声说: “我以为她跟太子妃去哪里了啊?原来是去私会情郎了,真是龌龊!” 顷刻,落针可闻。 安康县主出名的跋扈,只因沈父曾有救驾之功,家中一套免死铁券在手,又被当今圣上格外看中。她在皇城中一向横着走,连皇子公主也不放在眼里。 温苓嘴角止不住上扬,一脸看好戏。 平王妃笑着起身打圆场,“如今桃花宴是雅集,哪里有什么龌龊事?” 众人又七嘴八舌地开口找补。 若雪面色镇定,沈清清竟然说她跟萧琰龌龊私会,萧琰是吃素的吗? 她用余光瞟了一眼萧琰,他却不动如山,似乎完全没反应, 沈清清却像是乘胜追击、必定要将对手打得落花流水的战斗鸡,又提高了八度音。 “攀高枝儿,还不龌龊吗?我看啊,人该有自知之明,该有什么样的身份,就做什么样的事。” 这下,众人也不知如何找补回来。 若雪见萧琰像是在听别人的事儿一般,心道:看来还是得自己出马。 她微微仰起头,像是看了什么好戏一般笑了几声。 沈清清凝眉:“你笑什么?” 这么没脸没皮吗? “你对我的所见所知所想,并非我就真是如此,却是一览无余的你。我看啊,真正龌龊的,可是县主你啊!只有心思淫邪之人,所见所感皆是淫邪!” 再次,全场静默。 温三,你可太有种了! 萧琰锐利的目光似乎要将若雪刺透,如此娇媚的女子被惹急了,竟这般牙尖嘴利。 “你!你!你!” 沈清清气得说不上话,腾的站起身,这诡异的逻辑她一时真不知如何辩驳。 平王妃见状笑着将沈清清按下座位,“好啦好啦,都少说一句。尝尝我酿的桃花酒可好?” 若雪坐回自己的座位,沈清清被平王妃安抚地不再发作,众人嘻嘻哈哈地转移话题,又聊了几息就草草结束了今年的桃花宴。 马车摇摇晃晃地踏在石板路上,温旻及温卉叽叽喳喳地聊着今日的见闻。 “雪娘,你可太厉害了!你一句话把沈清清气个不行。” 温若雪低着头,没听见两人说话。 她紧皱眉头,细细算了算时间,按照原主的记忆,太子妃的长子萧越该是在两年之后的元和十年才出生的,而非如今的元和八年。 看来曾经早有人对太子妃的肚子动过手脚。动手脚的人是谁? 萧琰吗?他也是受益者之一。 太子妃入主东宫整十年,没有诞下皇子,整个东宫的侧妃良人皆无所出。 太子无子嗣,是他地位不稳的重要原因之一。 原主两世没有去桃花宴,只知道那之后东宫形势极其不利,太子妃成日郁郁寡欢。 若雪猜测,那时太子妃的郁郁寡欢可能是因皇嗣小产。 这个皇子一定要保住! 这样,事情脉络就和原主的前世记忆有极大不同,也许就有转机。 “若雪?”温旻轻轻推了推若雪,“那个安康县主话就是难听,别伤心。” 若雪这才收回神思,抬起亮晶晶的眸子,甜甜一笑:“我才懒得在她身上费心力!” - 庆王府。 叶七奉上琉璃茶盏,恭敬道:“那宫女见有事发迹象便投井了!” 萧琰抿了抿贡茶,这是他最爱的龙凤茶,加了点细盐颇有滋味,他放下茶杯道:“他沉不住气,有一就有二,咱们坐山观虎斗即可。” “太子妃有孕一事她自己都不知,他本来可以做得悄无声息。只是不知此事如此绝密,太子妃本会在不知情之下小产,到时悔之已晚。现下又如何得知?”叶七疑惑道。 萧琰在桃花宴的前一天,才收到太子妃可能有孕及有人要下毒手的消息,本打算只需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任事态发展,太子妃小产这件事对他便是绝对有利的,且再怎么查也查不到他身上。 可惜,东窗事发。 萧琰目光深邃,如最深的夜色,他低头浅尝了口茶水,没有说话。 他有种强烈的直觉,这件事与那石破天惊的温三姑娘,脱不了干系。 “你去温若雪小时候住的庄子里查一查,我倒要看看她的底细。” 萧琰想起若雪说起高人师傅时的笃定神情,这女子到底藏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事? 他一定要,翻个底朝天,看个清清楚楚。 第13章 双标的父亲 经历了一波三折的宴会,若雪都快累散架了,被白月阿桃服侍着卸下华装,穿上舒适的常服已接近亥时。 烛光跃动,若雪耷拉着眼皮,“今儿大家都早点歇息吧,别守夜了,我估计一夜睡到大天亮。” 众人正欣喜着,外头一个小丫鬟噗哒噗哒跑过来,“三姑娘,老爷请您去万象斋走一趟!”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 若雪的白眼都要顶到翻不下来,却还是忍着不适换了一身衣裳,挽起了发丝,跟白月缓缓走向万象斋。 万象斋是温耿的书房,一般接待访客,作为不受宠的庶女,她从未进去小坐过。 远远望见,万香斋灯火莹煌,下人们端着托盘跑进跑出,隐隐有孟氏及温苓又高又尖的声音传出。 若雪狐疑,又是温苓在作妖? 她提裙款步踏入书房内,温耿正坐在圆雕莲花紫檀木椅上,手里拿着一把折扇往桌面上一下下敲击着。 “雪娘给父亲请安。” 没有声响。 若雪抬起头,温耿一身青衫,腰间挂着一枚飞云玉佩,双眉浓黑,鼻子高挺,也是一双好看勾人的桃花眼,眼角的皱纹给他的气质增添了成熟的韵味,好一个优雅大叔。 想来,原主的桃花眼及好颜色,就是继承了这位。 只是他面色铁青,目光冷冷地射向若雪。 “还不跪下!”温耿中气十足又暴怒的声线与他的儒雅文臣形象极度不符。 温苓及孟氏赶忙行了个礼告退,路过若雪时,温苓趾高气扬地瞥了她一眼,用只有若雪能听到的气音说:“有你好果子吃的。” 说完便像一只得胜回朝的斗鸡,气势宣扬地往外走。 她在温耿面前嚼了什么舌根?真是有够无聊的。 “雪娘为何要跪?”若雪倔强地扬起下巴,镇定地望着那位父亲。 原主的记忆中,他从来不是一位好父亲,在外是温文尔雅的儒学大佬,一身浩然正气,对内却是喜怒无常、暴躁冷漠。 怪不得原主在他面前一味地讨好,养成懦弱好欺的性子,最终酿成悲剧。 “果然心野了,胆子也大了。你怎么不学学阿苓,恪守本分、温淑秀慧?” 他重重地摔下手里的折扇,发出“啪”的一声。 有没有搞错?温苓本分、温淑? 他这心也太偏了,连人是什么样都看不清。 若雪都快被气笑了,只定定道:“雪娘还不知,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记不记得你自己的身份?你是我温耿的女儿!你赶着去巴结太子妃干什么?偏偏替我惹一身嫌疑么?这个且不算,又去招惹庆王殿下做什么?” 若雪嘴角虚弱的扯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原来,父亲还记得我是您的女儿。” “啪”的一声,这次不是摔下折扇的声响。 而是温耿粗重的右手落在若雪脸上的声音,她被突如其来的一击打得几乎站不稳。 一股火辣辣的疼的疼痛迅速从皮肉深处升腾而出,若雪疼得眼泛泪花,这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实在是太痛了。 “以下犯上!”温耿气急了,背着手来回踱步。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朝臣们会如何想我温耿?算了,你一个无知妇孺,说了你也不懂!” 他最在意的果然还是自己的名声。 若雪冷笑,“无非是怕人说闲话,您一边稳稳跟太子站在一条线上,一个个女儿被安排拉拢其他皇子,这算盘打得精?” 温耿将右手高高扬起,眼见又要落下去,他瞥见若雪本是一张桃花般鲜妍美好的脸,左脸已迅速红肿了大片,他的指印还隐约可见,便缓缓收回右手。 “你既然知道,又为何如此行事?难道是倾心庆王殿下?收起你的痴心妄想吧!以你的庶女身份,你连做庆王的侧妃都不配!” 温耿此时的语气比刚才的盛怒稍缓了不一些,却依旧隐藏着怒火。 “先说太子妃一事。也许长姐没跟您说,哦,那是她不知道,嚼舌根的人只会嚼舌根,哪里有功夫去探知事情真相?”若雪嘴角的讽刺一直没有消散。 温耿不悦地皱眉,“你说你的,说阿苓干什么?她可是你长姐!” 若雪顿觉心累,本来想把太子妃有孕一事告知温耿,这下连说都懒得说。 “太子妃身子弱您是知道的,我略通些岐黄之术,给了她一些药方,由此跟她亲近了些。一是为忠,我身为大臣之女,身受皇恩,为君分忧岂有不妥?二是为义,太子妃待我好,我投桃报李又有何错?” 温耿一边听一边沉思着,紧锁着的眉头也略舒展开,随即又疑惑地皱眉:若雪什么时候学的医术? “再说庆王殿下之事。几日前,我与姨娘遇袭被救,您是知道的。恰逢桃花宴,小女对救命恩人聊表谢意,本是光明正大之事,落在有心人眼里倒成了不干不净的事了。” “安康县主也有些误会,可这误会当场就解开了啊。我不懂,为何长姐还要拿这误会当做我做的一桩错事,给您说?” 若雪及时将倔强的声线转变为柔柔怯怯的声音,配合着高高肿起的左脸,水光潋滟的眼眶,真是我见犹怜、好不委屈。 温耿沉默几许,他刚才下手确实有些重,听若雪说话条缕分析,也算是有理有据。 她还有这样能言善辩的一面? 从前见到三女儿,她不是安静地站在一旁,就是弱弱地躲在周姨娘身后,说话声音跟蚊子音一般,让人听不清。 “若是父亲您嫌我跟姨娘碍眼,干脆把我们送回庄子去过活好了?何必如此羞辱我?” “说什么胡话!”温耿厉声道。 他将若雪从庄子上接来京城,也是因为她年龄逐渐长大,该相看人家了,这时送去庄子不是明摆着断送女儿的前程? 他可不想变成,外人眼里苛待庶女的刻薄父亲。 “有长姐在这里,今天说一句我的坏话,明日再说一句,我跟姨娘的日子可有什么好活?” 若雪不依不饶,“若父亲这次不惩治长姐,我可不依!落在外人眼里,也只道温府没有家教,有错不罚!” “胡说!府里的事,外人何曾知道?” 就算此事温苓理亏,他怎么舍得下手惩治自己心尖上的宝贝? 第14章 以退为进 若雪被他的双标行径惹得泛起一阵恶心,还好她对温耿没有感情,若是原主面对此情此境,这得多寒心。 她轻轻摸着红肿的左脸,假装很伤心地低头啜泣了几声,“这样的事情又不是第一次了。但这次真的已经太过,长姐都在红嘴白牙地污我清白了!” “您若是不罚她,她这么没有分寸,又常跟着安康县主一起聚会,若是变本加厉,哪天惹了哪位贵人,岂不更糟?” 若雪逐渐施压,温耿最看中自己的名声和仕途,在这两者面前,再宝贝的女儿都可让位。 “她敢!” 温耿怒喝一声,随即意识到自己好似被这个不起眼的庶女带了节奏,又敛起怒气柔声道:“总归这事,只是你们姐妹间的龃龉,还是不要伤了情分为好。你向来大度,就别跟阿苓计较了。” 四两拨千斤,狂风化细雨。 原主是大度,大度到活活憋出心理问题——极度缺爱及没有安全感,萧琰稍微送送温暖就飞蛾扑火,满心满眼只有他了。 “那长姐如此在父亲面前污我清白时,就没考虑过姐妹情分吗?” 若雪低头用手帕轻轻擦拭自己几乎没有的眼泪,好似一副被伤了心的样子。 “那你却要如何?”温耿不耐烦道。 “我却也不敢求父亲真的处置长姐,只是担忧姨娘及阿晖的处境。姨娘身子不好,该送去庄子养一养了。还有阿晖也到了开蒙的年纪,可以请一位先生来教他识字知礼。” 若雪打从一开始便没指望温耿真的下手惩治温苓,她步步紧逼是为了让温耿松口同意她的请求。 她对姨娘和幼弟的筹谋,放在平日里,很容易被温耿敷衍过去,这次温苓的告状反而给她做了嫁衣。 果然,见若雪没有得理不饶人,而是提了两个无关痛痒的要求,温耿爽快道:“这有何难?本来,我也在给阿晖相看开蒙师傅了。你姨娘住哪里舒服就住哪儿去吧。” 本来就在给阿晖考虑请师傅?得了吧,估计都想不起来这一茬。 若雪忍住心里的腹诽,展颜甜甜笑道:“果然父亲最好了!我就知道,父亲不会不为雪娘着想!” 戴高帽,她先把人架上去再说!人都喜欢听好听的话。 温耿见若雪大度忍让,还一脸崇拜地盯着他的样子,不免生起愧疚,“又说痴话,你跟阿苓与于我而言都是掌上明珠。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都是掌上明珠,这话您信吗? 若雪行礼告退后往书房外走了几步,又拎起裙摆折返回来,“今天对女儿的两个要求,父亲一定说到做到!” 说着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的长翅。 温耿重重地点了点头,见若雪衣袂翻飞欢快地往外快步走的背影,摇摇头叹息道:“这孩子!” 夜色如墨,掩住了少女远去的背影。 也许,从前对她确实有些不上心。如今只浅浅答应了两个小要求,就如此开心。何况,那孩子脸还红肿着。 - 西门小院,木门重掩。 “白月,此事千万别跟母亲讲,免得她担心。”若雪从系统中拿出一块冰袋,又用普通白布包裹着放在左脸上轻敷。 白月眼眶都红了,“老爷,老爷他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没事儿,几天就好了。”若雪伸出另一只手,抹去白月的泪珠儿,笑道:“你怎么一副比我还疼的样子!” 白月噗嗤一笑,“这个时候了,姑娘还有心情说笑话。” “怎么没有心情?” 除了身体的疼痛以外,她得偿所愿——此前她还不知以什么为契机,向温耿提出要求。 本以为还得费些思量,没想到得来几乎不费功夫。 “姑娘倒是比从前豁达了!”白月赞道。 其实不是人变得豁达,而是对对方没有关于情感的任何期待。 若雪笑笑没说话,摆摆手让人下去休息,又趁独处从空间中拿出红霉素软膏,厚厚地涂在红肿处。 “恭喜宿主,获得全套影像科设备!” 若雪往空间里的科研大楼一看,二楼果然多出了影像科的基础设备,包括ct、x线片、磁共振成像等。 看来,给太子妃的保子药方正在生效。 “这些暂时都用不上啊,我想要化验科。” “抱歉,宿主还没有解锁定制需求的功能。” 好吧,有总比没有好。 若雪不再多话,而是进入系统,打开投影,跟罗教授讨论了一番今日她给太子妃的保子药方。 “药方开得不错。你还记得她的脉象吗?” 若雪一一说了太子妃的脉象,两人针对增减哪味药材反复讨论了几回,她终于感觉到疲倦,心满意足地沉沉睡去。 - 第二日,曦月阁。 温苓拉开纱帘,半个身子还窝在被窝里,兴冲冲地对丫鬟紫苏笑道:“打听到了吗?父亲怎么罚她的?” 紫苏摇摇头,低声说:“万象斋那边一夜无事发生。听说,不到半个时辰,西门小院那位就高高兴兴出门了。” “怎么可能!?” 平日里,她跟父亲告状,父亲不是罚温若雪半年月钱,就是禁足一月。这次事情明明触碰了父亲的底线,为何一点都没罚? “我要去问问看!”温苓目光一冷,手忙脚乱穿戴好衣饰,冲冲洗了个脸就直直往万象斋走去。 温耿常年住在万象斋,不爱留宿后院。 “大小姐,您先顺顺气!老爷不是说过,若非要事,不能踏足万象斋吗?”紫苏急急忙忙跟在温苓身后。 温苓目光一凌,“我这就是要事啊!” 此时天刚亮,回廊里尽是洒扫的仆从,主人家大多还未起床,众人见行色匆匆的大小姐都有些疑惑。 万象斋前院是待客的茶室,旁边耳房是温耿夜深留宿的地方。 “父亲!” 温苓不顾仆从们的阻拦直直往耳房走去,一边用力撑开厚重的木门,一边用撒娇的语气道:“父亲,您怎么这么轻易放过温若雪!她可是丢了咱温府的脸!” 双门大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千娇百媚的女子半裸着身子,慌忙用衾被遮住一片酥胸,青丝缭乱,香汗淋漓。 “啊!!” 那女子羞涩地捂着脸躲进温耿的胸膛。 这么刺激的场景吗? 温苓愣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出,她一个千金小姐哪里见过这番游龙戏凤、巫山云雨的景象? 况且,用力耕耘的男主还是自己的父亲! “还不给我滚出去!” 温耿眉目一横,第一次用极度冷漠粗暴的语气对温苓道。 第15章 商量 温苓退回万象斋前院,惊魂未定,脑子里那过于香艳的画面一直挥之不去。 这还是最疼她又风度翩翩的父亲大人吗?难道父亲常住万象斋是为了那个贱蹄子?温府又要多添一个姨娘了? 温耿收拾好衣装,着一身白色锦袍,腰系青色玉带,头顶双鱼玉冠,面色青沉,嘴唇微抿,是温苓从未见过的威严冷峻的模样。 “听说,你有要事找我?”语调冷冷的。 他心情很不好,晨起与窈娘的闺房之乐,被这个冒冒失失的嫡长女给撞破了。 ——她也太不知礼数了! 平日里宠得她过于跋扈任性,雪娘说得对,这样下去,还不知以后温苓会给温府惹下什么乱子。 这么想着,温耿的面色隐隐含着一丝薄怒。 温苓何曾见过温耿的这副面孔,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昨夜,昨夜父亲不是说了要重重惩治三妹?她可是丢了咱温府的面皮啊!” “啪”的一声,温苓吓得耸了耸肩,低下头。 原来是温耿重重的一拳打在书案上,“你一早慌慌忙忙的找我,就为了此事?” 温苓不作声,不住纳罕:父亲,这是怎么了? “我问问你,你心里可还有姐妹之情?” “自然是有的。” “雪娘跟庆王殿下不过是一点误会,你身为姐妹不去澄清,而是到处张扬,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此事,你这是把温府的脸皮放在何处?我若是因此事惩治了雪娘,外人又如何看待?” “这……这……”温苓被父亲的咄咄逼人一时激得结结巴巴。 “难道你认为的要事,就是要把姐妹钉在耻辱柱上?” 温耿声音淡淡的,他不免想到了昨夜若雪通情达理的一番言语,那样被委屈的雪娘最后也没得理不饶人,狠下心要求惩治长姐。 眼前的温苓倒有些,不得理又不饶人。 “有错就该罚!三妹她错了,就该重罚啊!”温苓依然是不得要领,激动道。 “呵,说得对,有错该罚。”温耿轻轻点点头,抬起一盏茶微抿分毫。 “对啊!” 温苓喜不自胜,总算把父亲说通了! “来人,罚大小姐禁足曦月阁一月!” 温耿喝罢清茶,拂袖而去。 徒留温苓呆愣在原地,这怎么罚的是她?父亲什么时候罚过她? 都是温若雪,她昨夜给父亲灌了什么迷魂汤! 温苓目光怨毒地盯着四周涌来的仆从,却毫无办法地任这些人把她送回曦月阁。 - 西门小院,日上三竿,白月忍不住拉起纱帘,让灿烂的阳光晒在若雪脸上。 若雪迷迷糊糊地被阳光晃醒了,惺忪地张开睡眼。 “三姑娘,曦月阁那位被禁足啦!”白月兴奋地八卦道。 “哦?” 若雪也没什么情绪,原主被禁足都是家常便饭了,温苓破天荒被禁足一个月值得她高兴么? 白月把下人们传来的事情来龙去脉大致讲了一回,“不知为何,老爷就把大小姐给禁足了!” “谁管她们!?” 若雪洗脸后,对着铜镜看着肿得又高又红的左脸,再次厚厚敷上消炎药,“我也暂时禁足小院吧,这脸怕是见不了人了。” “姑娘忘了?您约了顾家六姑娘,不过半时辰,人就到!”白月提醒道。 “嗨,明絮算不得外人吧?” 顾明絮是原主一生中唯一的朋友。同为庶女,两人的处境倒是云泥之别。 明絮是忠平伯顾湘的六女,虽是庶女,但她上头的都是哥哥,下头的都是弟弟。全家都她一个独苗苗女孩,受尽全府上下的宠爱,比一般府里的嫡女还过得舒服。 这样一来,明絮在京城贵女圈地位倒是有些微妙,身份尊贵的嫡女们不大爱搭理她,不受待见的庶女们又觉得不是一路人。 没有半个闺中密友的明絮,倒是对性子柔弱又大度的原主,一见如故。一来二去,两人成了好友。 等若雪穿好衣衫、挽起发髻,阿桃领着明絮和她的丫鬟铃儿进了内门,绕过竹画屏风,直入寝屋。 “哟,你个没良心的,要离开京城一封信就把我打发了!如今又一封拜帖,我就巴巴儿的来了!” 明絮还未走到跟前,就高声埋怨着若雪。 若雪定睛一看,见明絮通身精美的蜀绣,细腰系以金带,衣袖缀满了银色珠宝和金线,随着手臂的晃动隐隐发出光芒。 脸蛋秀丽端庄,圆圆的鼻头,清亮的圆眼,嘴唇红润丰满,嘴角好似随时准备好绽放笑意。 明絮一走近,瞧见若雪脸上地红肿,心疼道:“你父亲又打你了?” 她随意地坐在绣塌上,叹息道:“怪不得你想带着你姨娘跟幼弟,离开京城。换我,我也不想待了!”一边说着安慰的话,一边拉起若雪的手轻轻安抚。 “不提这个,反正我也想开了!”若雪扯开嘴角,“有一桩事想找你商量。” “哦?”明絮见若雪果真半分不介意也不伤心的样子,颇有些好奇。 “我想找你合伙开个药膏铺。” “咦?你好端端的怎么想做这个?” “我跟姨娘的处境如此,你也看到了,都是看人脸色的生活,我真的受够了。想要远走天涯,可没有一点能力如何走得长远?我想着,不如自立自强,靠着我的一点医术,谋个生机!” 明絮越听下去,眼睛越是神采奕奕,好似若雪道出了她心中所思所想一般。 “正是如此!巾帼不让须眉,男人们可以开商铺,咱们怎么不行?” 明絮跟着哥哥们混在一起长大,身上没有被闺阁礼制束缚,见哥哥们识字她也要识字,哥哥们学武她也要舞枪弄棒,从小被养得天不怕、地不怕。 若雪的提议,可正中她下怀。 “我从前怎么没听说过,你会医术?”明絮略有狐疑,眼前的若雪跟从前可有些不一样。 “我不骗你,明絮。我一觉醒来,莫名想起来属于另一个人的记忆,那个人恰好是医术高明的神医。”若雪定定地一字一句小声道。 “还有这等奇事?”明絮咋舌。 若雪从怀中掏出一瓶“玉颜膏”,放在明絮手中,“咱们药膏铺想开得红火,要先赚富家小姐们的银钱。这是能够去除脸上痘印疤痕、也可消痘的药膏,你回去找两个小丫鬟一试就知道了。” 明絮打开木盒,她从未见过如此莹白细腻的膏体,散发着淡淡的香味,“这一盒你想卖多少钱?” 若雪右手一伸,亮出张开的五个指头。 明絮诧异:“五两?” 若雪摇头。 “五十两?你抢钱吧?”明絮声音颤抖着,不可置信道。 “五百两。” 若雪淡淡地开口,亮出一个奸商的标准微笑。 第16章 买主 五百两,哪怕是体己颇多的明絮,只拿来买盒药膏,也是不太下得去手的。 “你,你确定吗?”明絮悠悠道,难道是自己好友想钱想疯了? 她的目光泛起一丝暖意,“雪娘,你的体己要是不够,我给你添些傍身钱。” “就卖五百两。” 若雪目光笃定,绽放出让人倾倒的笑容,“而且就卖一盒。” 明絮听她话里话外,颇有了主意的模样,疑道:“现今京城的千金小姐们我也知道不少,却也算不出谁会舍得买你的这盒玉颜膏。” “有啊,沈清清。” “你跟她的关系好吗?她会买你的膏药?” 明絮深知安康县主虽然也是个花钱如流水的主儿,但好端端的怎么会来花冤枉钱? “关系嘛,不太好。但她现下一定就缺我们这一盒玉颜膏。” “你怎么知道?”明絮瞪大圆溜溜的眼睛,充满了疑惑。 “她近日脸上冒出小痘痘,不到几日就是衡山公主的寿宴,她这么爱凑热闹的人怎么会错过?必定想尽各种办法,要除去脸上的小痘痘。” “这倒更奇了,你怎算出她现下会冒出痘痘?”明絮此时就是个好奇宝宝。 若雪的眼神意味深长,樱唇凑到明絮耳边,神秘兮兮地低声说:“我会看面相。” 明絮双手推开靠近的若雪,“你少来打趣我,快说快说!” “桃花宴上,我看沈清清的脸上虽然敷着蜜粉,但一眼就看出她皮肤易出油、易长痘。再加上,那日宴会她心情不是很好,着急上火,又厚厚的粉盖了这么久,怎么不长痘?” 明絮听言笑着拍手道,“好,她就是咱第一个冤大头!” “不,咱们的好买主。”若雪甜甜地展颜一笑。 两人说话间,白月打帘入内,“姑娘,冯三说安康县主往殊宴楼去了。” 若雪腾地站起身,挽起好友的胳膊,拿上两顶帷帽,笑道:“走,咱们先去做第一笔生意。” - 殊宴楼,是京城最奢华的酒家,位于朱雀主街的绝佳地段,附近又有富家小姐们爱逛的布庄、胭脂水粉店,更是络绎不绝、往来皆贵人。 若雪明絮两人走进殊宴楼,一个长相讨喜的白净小二笑盈盈上前来:“抱歉,今日的雅间满了。” “去安康县主的雅间。”若雪拎起华贵的裙裾缓缓上楼,长长的帷帽遮住了纤细如玉的手指。 “原来有贵人相约。” 本来小二该是去雅间确认一回的,但见眼前两位小姐衣着不俗,心想着还是莫让贵人久等。 小二顿时堆起了笑意,恭恭敬敬地将二人领到三楼雅间。 等走到名为“烟雨”的雅间门口,若雪猛然停住步伐,高声道:“明絮,怎么办?亏我们费好大功夫弄来一盒祛痘药膏,想来庆祝一番,没想到雅间满了。” 小二嘴角微抽:您到底有没有跟县主约好啊? 明絮心有灵犀地接住话茬,“是啊,没从见过这么有效的祛痘膏,解了你的燃眉之急。你运气太好了,所以天爷看不过去,偏要让你吃不了这殊宴楼。” “算了,咱还是走了吧。”若雪转身往回走。 小二松了一口气。 烟雨阁内发出一阵阵窸窣的声响,又一声跋扈的女声:“慢着。” 来人正是沈清清身边的得力丫鬟,衣袍上满是繁复的金线,看人用余光看,“县主请两位姑娘留步。” 连丫鬟都这么趾高气扬? “原来是你们。”沈清清刚才只隐隐约约听到“祛痘膏”,没辨认出是温若雪的声音。 “刚听你说,你手里有祛痘膏。” 沈清清的声音漫不经心,带着权贵人家特有的优越感。 “有啊,可好用呢,敷上一晚第二次便可消大半。”若雪甜笑一声。 “是啊,雪娘昨夜敷的药膏,今早痘痘就没了,要不我们来殊宴楼庆祝干嘛?”明絮在一旁添油加醋。 “果真?” “若有假话,我此生不嫁。”若雪淡然道。 一个膏药不值得发这么重的誓。沈清清已信了大半,就算对方不发誓,她也想死马当活马医。 “你在哪里买的?”沈清清问道。 “这可买不着,明絮自己弄的药材,自己做的膏药,费了好多功夫。”若雪耐心解释道。 沈清清扬了扬眉,轻轻吐了两个字:“穷酸。”只有庶女才会想法子,自己买药材熬药膏。 “那你卖给我。”她想了想道。 沈清清眼波一横,帷帽之下,她娇俏的脸颊两侧已冒出四五个又红又肿的痘痘,一向爱美的她实在忍不了。 “这……”若雪犹豫道,看着不太情愿的模样。 “一百两。”沈清清傲慢的声音落下,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 这些庶女们的月钱有多少她是知道的,一百两已经够这个小庶女过一段舒服日子了。 “嗯……我们走吧先……”若雪弱弱地告退。 “两百两。”沈清清没想到若雪明絮两人胃口这么大,忍着性子提价。 若雪仍不作声。 “三百两。温若雪,你有没有搞错啊,这可是三百两。” “反正明絮只做了这一盒。”若雪不松口。 “好,给你五百两,这盒药膏留下。” 沈清清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哪怕是她,用五百两买盒药膏也是极奢侈的。 说完,沈清清目光冷冽地睥睨着她:“若是没有效用……” 若雪将这盒药膏放在梨花木桌上一角,笑道:“双倍奉还。” 丫鬟颇有眼色地递给若雪一张五百两银票,若雪仔仔细细检查了银票便笑眯眯收起来。 若雪两人欢欢喜喜地告退,惹得沈清清不免嗤笑:“真是,小家子气。” - 隔壁雅间,风月阁。 萧琰一身青衫白玉冠,黑发如墨,眉飞入鬓,鼻梁高挺,双目深邃,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面前的茶盏。 对面的白袍公子魏朝忍不住用手悄悄桌面,玩味地笑道:“怎么了?自从刚才那两位姑娘上了楼,你就没说话。” 萧琰在偷听那两位姑娘说话,魏朝看得出来。 他跟萧琰多年好友,加上自己管理着萧琰背后的产业,萧琰一低头,魏朝都看得出在想什么。 两人皆是武功过人,即便隔着雅间也能听到隔壁的声响。 “看上那两位姑娘的哪一位了?” 魏朝笑道,撩起邻街窗户的竹帘,正巧见到两位戴着帷帽的姑娘一个轻巧地被人扶着款步上了温府马车,一个不用杌子大步跃上顾府马车。 “是顾姑娘,还是温姑娘?”魏朝笑道。 “我们,来说正事吧。”萧琰淡淡开口,目光如水般沉静。 魏朝气结:拜托,刚才是谁突然闭嘴,不聊正事的? 第17章 胡闹 若雪的音色很特别,清清脆脆的,又像白猫一般懒洋洋的,撩人得很。 殊宴楼声音嘈杂,可她的声音一起,就像是编钟的旋律撞击着萧琰的心,让他想听一听她要说些什么话。 一些关于祛痘膏的,姑娘家的闲谈。 萧琰也津津有味地听了全程,完全不觉得无聊。 魏朝将两人的事情聊了个七七八八,见萧琰神游太虚,笑道:“那姑娘把你的魂儿给勾走了?” 萧琰也不接话,只说:“她们很缺钱吗?” 尤其是若雪,那个话术好似专门等沈清清上钩似的。 魏朝无语,“怎么?缺钱你就巴巴的送去?我还缺钱呢,你怎么不问问我。” 萧琰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若是能雪中送炭,也未尝不可。 既然温若雪缺钱,就找个机会给她送钱去。 - 得了五百两银票的若雪,心满意足地坐在回府的马车上。虽然这点钱远不够与明絮在京城盘下一个地段好的商铺,但已算是一个极好的开始。 她们可以先在贵女圈之中零散着卖,积累一些原始资本。 不光是祛痘膏,空间里的美白药膏、去皱膏这种功能性药膏都可以卖。 如今贵女们使用的无非是一些香油香脂,才勉强做到基础的保湿。 若雪美滋滋地计划着未来,闭上眼沉入系统,系统中原本放着玉颜膏的隔间又多出一盒崭新的玉颜膏。 原来,这系统的药材东西还可以及时补全的呀! 这下,玉颜膏相当于没有成本。 检测到若雪的喜悦,系统发出警告:“所有中药类产品最多提用一百次,西药可无限供应。” 好吧,若雪叹了口气,还是老老实实安排周姨娘回庄子,雇人收药材做药膏的好。 马车慢悠悠回到温府,若雪先去后厢房给三个护卫换药。 后厢房破旧但安静,三个护卫躺在床板上,精神头好了不少,只是身子还有些虚。 三人见三姑娘亲自来后厢房,无不挣扎着要起床行礼。 “你们都别动,好好的给我养身体。” 一个胆子大、个头高的中年男子道:“三小姐怎么来了?” “给你们换药啊。来,我看看情况。” 若雪莞尔一笑,虽然左脸红肿,难以掩藏周身神仙妃子的气度。 三人屏息凝神,她貌美如仙,竟还心善至此,亲自来给他们换药。他们相互对看,都在彼此确认这是否在梦境中。 若雪轻轻走到他身边,拆下白布、无菌纱布,见没有化脓、愈后良好,用碘伏消毒后,撒上药粉,又重新裹上无菌纱布和白布。 一个换妥,又换下一个。 若雪一点架子也没有,不时问他们疼不疼,语气轻柔。三人如在云端。 “对了,你们三人叫啥名字?” “李大。” “林季。” “石五郎。” “好,我记住了,等你们伤好了就去冯三那里报道,我有用得着你们的地方。”若雪温言细语,以后要把药膏铺的摊子铺开,人手是越多越好。 三人点头如捣蒜,他们都知道自己从鬼门关转了回来,全靠若雪。三姑娘要他们的命都使得。 “都认得字吗?” “我认得一些。”三人中只有林季如此说,其余两人都面含愧色。 “没关系,以后我请人来教你们。” 若雪轻笑着,她用人能力不是第一考虑要素,忠诚和人品才是。 三人精神矍铄,似乎跟着三姑娘很有奔头的感觉,身上突然多出了一股使不完的劲儿。 等换完药,若雪才缓步走回西门小院。阿桃满面泪痕地迎上前:“姑娘可回来了!夫人在小院等你半晌!” 孟氏?怎么她又来了! 若雪狐疑地踏入小院大门,绕过影壁,孟氏就从内堂大步走出,四个管家嬷嬷气势汹汹地排成一排,将内屋的大门堵了个水泄不通。 “不知母亲有何事?”若雪走到孟氏面前,先行了一个礼。 “别以为你得了太子妃的青眼,有了靠山就能做出什么妖来。你得认清楚你自己的身份。” 孟氏恶狠狠地瞪着若雪,好似她是什么虎豹狼豺。 “我一直都记得啊,我是您的三女儿。”若雪嘴角一勾,声音甜甜的,她不介意恶心孟氏。 孟氏自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之人,气得大骂:“你个狐媚子,少在我面前装。若不是你,我的苓儿怎么一步门都出不得?” 若雪假装疑惑,“这可是父亲的安排啊,女儿实在不知,恐怕母亲您得去问父亲大人了!” “你!你!你!”孟氏真不知何时,一向软弱可欺的温若雪变得如此伶牙俐齿? “好个牙尖嘴利的东西!来人,先去把三姑娘给我绑来。”孟氏怒喝一句,四个身材壮实的仆妇扯着一根粗绳就要上前要困住若雪。 “贱蹄子,你以为我不知你打的什么算盘?无非是想将苓儿禁足,她去不了公主寿宴,由你去飞高枝儿?”孟氏高亢的声音讽刺道。 若雪一愣:您想多了吧?我有这么心机? 白月阿桃四个大丫鬟见若雪即将被捆住,都吓得跪倒在地,哭求道:“夫人,您饶了我们姑娘吧?” 孟氏冷笑一声,“饶了她?谁饶了我们苓儿,她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从没受过如此大辱。既然三姑娘教养得好,不如一起去曦月阁跟苓儿作伴吧?” 若雪身子单薄,四肢纤细,哪里抵得过四个壮实仆妇的力气。等她反应过来,她的双手已经被反扣在后腰上,用粗绳捆在一起,使得她动弹不得。 “父亲又没有禁我的足,母亲怎么能就这么把我关起来?” 孟氏眼神轻蔑地扫了她一眼,嗤笑道:“笑话,我堂堂一个平宁乡主,难道在自己家里还管不了你小小的一个庶女吗?” 若雪苦笑一声,也是,在大周这样等级分明的社会里,比别人多一个品级就要压死对方。 何况,孟氏还是她的嫡母。 她不再做任何反抗的挣扎,笑着对白月说,“没事儿,我也最多被关这一个月。” “关几个月,由不得你。”孟氏笑得无比得意,又添了一句话。 作为嫡母,让庶女在跟前学规矩,一禁足就几个月,有什么关系? “由不得她,那能由得了我吗?”一个严肃而含着怒气的声音响起。 温耿大步踏入西门小院,一脸冷肃,夜风把他的玄色衣袍吹得呼啦啦作响。 他的嘴角一沉:“胡闹!苓儿闹事也罢了,她年纪小,你也来闹!” 第18章 一下成富婆 “老爷?你怎么来了?”孟氏脸色惨白,嘴唇打颤。 “你来得,我来不得了?” 温耿低喝一声,瞥见若雪的两手被绳索捆得牢牢的,轻道:“还不给三姑娘松绑?” 四个仆妇面如死灰地解开绳索,埋头垂立一侧。 “我不过是来教三姑娘规矩。”孟氏赔笑道。 “她让苓儿吃这么大亏,我不得来教一教她,大家女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有你这么教的吗?”温耿冰寒的目光扫射众人,又将若雪扶起身。 若雪凝视着温耿如慈父般的举动,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什么时候温耿如此柔声细语地对她说话了啊? 而且,什么时候温耿会主动来西门小院? 这,不合理! 温耿肃然立在院中,器宇轩昂,风度不减当年,他淡淡道:“阿苓被禁足自然是她做错了事,若不立即敦促她改正,以后还成什么样?” “可是……”孟氏脸色大变,还待要多说一句。 “还不快走,这件事你就别管了。” 温耿的语气染上一层薄怒,孟氏此时也不得不行礼离开。 平日里,温耿与孟氏虽没有多少感情,却也相敬如宾,从不会在后辈面前驳了她嫡母的面子。 这下,这层面子也被彻底捅破。 温耿将若雪扶进内屋,又柔声道:“你母亲就是这跋扈性子,别与她相计较。” 若雪掩住心里的疑惑,嫣然一笑,“母亲自然有这么做的道理。” 温耿抬手屏退白月几个丫鬟,内屋里只剩下他和若雪。 又听他双手一拍掌,他的心腹小厮温平领来十几个仆从。 有人端着盛放着红色珊瑚的托盘,有人抬着一个看起来很重的箱子,打开一看,竟然全是白银。 又一斛南海珍珠,又一株百年灵芝。 “这是怎么回事?”若雪疑惑地盯着温耿的眼睛,她这是要成为小富婆的节奏了? “都是你的。”温耿淡淡说。 若雪从未见过如此多金银珠宝,声线都激动到变尖了些:“我可以全权处理吗?” “是你的,你当然爱怎么用,怎么用。” 若雪忍不住上前摸了摸可爱的白银元宝,触手微凉,原来这就是金钱的温度。 她眉眼弯弯,“今日怎么会有这些宝贝?” 温耿摆摆手让送礼物的人都退下,等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完全歇息,他才缓缓开口:“珍珠、珊瑚、灵芝,都是东宫赏的。” “哦?是吗?”若雪目光如水,心里不住赞叹,太子妃也太大方了吧! 见若雪颇为平静,温耿继续说:“东宫为着你给的药方,就送了这么些珍宝?我记得,这灵芝整个大周只有三株,一枝在太后那里,一株在皇上内库里收着,这一株倒是给你了……” 一个药方,不至于给这么大赏赐吧,除非若雪没有把话说全。 温耿端详着若雪娇媚地桃花眼,那双眼镇静的出奇,小妮子似乎已经长成了他从未想过的模样。 事关东宫,无小事。 她到底知道些什么? 若雪以凛冽的目光迎接着温耿审视的视线,心里冷笑,原来他是来套话的。 此时太子妃胎位不稳,不可能公布有孕之事。温耿满腹怀疑,也只是猜测。 怎么会以为这位父亲转了性,真的成了慈父呢?他基因突变都不可能! 若雪含笑道:“原来这灵芝这么贵重。太子妃与我一见如故,她听说我在寻找做膏药的药材,就都送过来了。” “是吗?”温耿自然是不信的。 “珊瑚、珍珠都可以磨成粉做药引,只是娘娘太大方了些!”若雪偏偏不告诉他实情。 在朝堂上,比别人早一分打探到内廷消息,就比别人多一分胜算。 胜败,只在须臾。 “听说你做膏药,就巴巴的送来药材?”温耿疑道。 “是啊,桃花宴给娘娘送过一帖药,她用了想必觉得好,所以赏我些东西让我继续干。”若雪咬紧牙关,不跟温耿说实情。 若非那日她被暴躁老父的双标行径恶心到了,说不定此刻会讲出太子妃有孕之事,谁让她记仇呢? 温耿深深地长叹一口气,没想到一个女儿家,口风如此紧。 他大力地拂了衣袖,指着那箱银元宝,冷冷道:“那庆王殿下送来的这箱白银,又是为何?” 话音一出,打得若雪措手不及,她瞪大双目,轻晃着脑袋:“谁送的?不是东宫送的吗?” “不是东宫,这是庆王殿下送的,来人也没说什么,只说是谢礼。” 若雪发懵,一双水润润的桃花眼盛满疑惑:“他谢我什么?” 温耿无语,“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一时,内屋阒然无声。 温耿的表情从狐疑到惊骇变换了几百种,最终换到意味深长的凝视:“你跟庆王殿下,不会真的有什么吧?” “应该,没有什么吧?”若雪都被突如其来的一箱银锭搞得有点不确定了。 萧琰,在打什么算盘?又在算计她什么? 若雪脑袋内进行着疯狂的思想风暴,落入温耿眼里,又是另一番计较:难道是庆王殿下爱慕雪娘? 温耿细细地窥看若雪,她一身雪肤,樱唇鲜妍如海棠,鼻子小巧挺翘,桃花眼更是勾人心魄,像是茫茫雪原中燃烧的烈火,让人无法忽视。月白衣衫也遮挡不住蜜桃般的身材,玉带将纤腰系得盈盈一握。 雪娘的容貌,在京城也算得上数一数二。 庆王萧琰,会为这样娇滴滴的美娇娘倾倒吗? 温耿越看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还是这样的大美人。 想到此,温耿疲倦地摆摆手,“算了,你心里得知道,庆王这样身份的人,不会娶你为侧妃的。” 王妃,就更不可能了。 “父亲,我跟庆王殿下绝无可能!”若雪举起右手,五指指天,恶狠狠地发誓道。 温耿见没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不作过多停留,大步走出西门小院。 白月阿桃心有坠坠焉地站在外间,怕老爷生气,等若雪招呼她们进来,撞入眼帘的是满屋的金银珠宝。 阿桃吃吃一笑,“姑娘,我莫不是在做梦吧?这能买多少枣糕啊!” 白月的眼睛也笑成一条缝,“乖乖,头回见这么多银钱。” 若雪也如财迷一般捧着银元不撒手,笑道:“去把红绡、紫陌叫进来,今晚抓紧登记造册,入私库!你们一人赏十两!” “是!”白月笑得嘴巴都合不拢。 若雪想了想,又道:“明日通知顾家六小姐,咱们即刻去给药膏铺选址!” 第19章 偶遇 若雪从小就是夜猫子型学生,夜幕四合时学习效率最高,白月她们在耳房忙忙叨叨地做账入库,她就点上一盏灯火,静坐在书房,沉入系统打开投影。 罗教授对她的精神很赞赏,“不错,想要习得一门技能就得坚持。” 若雪安心与教授学习了一套人体阴阳运行理论及行针阵法,又唤出人偶实操了针法,才退出系统。 “姑娘,你可真是雷打不动地在这儿打坐呢!”白月手执油灯壶笑道:“阿桃她们已歇息了,东西也都清点好了。” 若雪点头,又写了写关于药膏铺的规划,才迟迟睡下。 “姑娘,您从前可是早早就歇息了,如今倒是越睡越晚。” “嗨,习惯了!”若雪当年不管是做手术还是做癌症研究,黑白颠倒的,早就习惯了夜猫子生活。 白月心里犯嘀咕:姑娘这可是熬几天夜,从前早起的好习惯都丢到不知哪儿去了。 - 第二日,等若雪收拾停当走出温府,已是午时。 明絮的马车早停在白马巷巷尾,见若雪悠悠出来,从马车上纵然跃下,爽朗笑道:“昨儿才说五百两没法找到合适的商铺,今儿就发大财了?” 若雪轻笑:“算是借了人一笔银钱,以后还给他就是了。” 明絮狐疑地挑了挑眉:“他?哪个他?” “以后再跟你说。”若雪亲热地挽起明絮的右胳膊,一齐钻进顾府的马车,“我想着,咱们挑选合适的铺子还需要时日呢,收药材、请人做药膏这些事可以同时进行。” 入得车来,看到马车内坐着俊秀的锦衣公子的同时,若雪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位……” 那人端坐在马车中央,不紧不慢地摇着画着山水的折扇,腰带上挂着一块碧绿的翡翠玉环,浓眉圆眼,展颜一笑,充满阳光少年感。 “这是我五哥,从前跟你提过的。他听说我要跟你合伙开铺子,怕我们两个姑娘被人欺负,非要跟过来一起看看。” 若雪慌忙地退出马车,顾明远轻笑一声:“马车还是留给你们姑娘坐吧!”他轻盈地跳下马车,一跃骑上仆从牵来的高头白马。 “我还是骑马吧。”顾明远清澈的目光锁定在若雪的帷帽上,一阵幽香从她的一举一动中浮涌上来,令人心旷神怡。 她们姑娘家看起来有很多话要聊的。 若雪这才被明絮拉到马车内,两人坐定后,明絮才道:“我五哥很好的,你别怕。” 这有什么?多一个人参谋也好啊。 若雪不甚在意,又道:“明日,我就让姨娘回庄子小住,这时种药材来不及了,但咱们可以先收药材和人手,把药膏做起来。咱们的商铺除了选址,还要修缮一番,也要在京城富户中好好宣传,这些事情也得费功夫呢。所以,最好是两边都一齐准备着。” “还有,我仔细想了想,咱们合伙做商铺的事情不用外传,对外就说这商铺独属你一人的。最好连对你五哥,也改口说我是帮你参谋的。” 若雪正色道,考虑到未来她有可能会带着姨娘和幼弟远走高飞,而萧琰又是天命所归的皇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又是为何?” 若雪轻道,“以后说不定想带着姨娘她们周游天下,隐姓埋名过生活呢。” 明絮郑重地点点头,“好,都听你的,咱们俩心里清楚就行。” 若雪又道,“关于咱们商铺的名字你可要好好想想,最好能雅趣一点,这个我可不会。我昨夜里想了半天,才想到花容二字。” 明絮拍手叫好,“就叫花容吧,简单又好听!” 若雪:别吧,就这么草率的嘛?要不,你再想想? 见若雪一脸震惊,明絮缓缓开口,绽放出无比明媚的笑容:“对外,我已独占了这个商铺主人的名头。可我私心里想,咱们俩的生意还是得有你的痕迹才好呢!你取这个名字正好。” “明絮!”若雪上前握住明絮的手,心里暖暖的,比冬日里晒大太阳还舒服。 两人谈话间,马车行至衡阳坊马行街。 “虽然本钱足够,但还没赚到钱之前,还是得控制住盘下商铺的钱。”明絮跳下马车,又伸手扶下身子柔弱的若雪。 若雪赞同地点点头,有明絮这么个脑子清楚的合作伙伴最是省心。 “马行街走上几步就到了朱雀主街,衡阳坊里专是酒家茶铺勾栏,这里头很是热闹,马行街上几家布庄和脂粉铺子,租金也不算贵。”明絮介绍道。 “这个地段倒还不错。” 顾明远跳下马,以扇面遮住薄唇,轻声说:“六妹妹巴巴的来这么个市井之地做什么,要开药膏铺管家里要一个门面就是了,还有现成的掌柜。” 明絮不客气地笑怼道:“五哥你懂什么,我若是用了家里的铺子,一年两年没有赚回利润,你们不得插手我的生意?这可不划算。我花钱图个清净。” 明絮随即仰头看着一家空铺面的招牌,笑道:“我以后还要将我的生意开遍整个大周。” 这家空出来的铺面,之前是一个江南人士开的粮油铺子,店主人老了想要落叶归根回江南老家,便准备盘出铺面。 整个铺面有三开门,后院有一个小院、水井并耳房,楼上附带有住房。这么一个带一进院子的铺面,费用可不便宜,没有多少买家能出手。是以,这家店铺便空了一月有余。 若雪及明絮随店主人老李前院后院参观了一通,整个房子南北通透,人流量不少,库房空间又大,确实是个不错的铺子。 “一千八百两,不能再低了。”老李嘴唇青紫,难为情地皱眉道。 “一千五百两,我们的上线就这么高。”明絮若雪咬定不放松。 老李一时犹豫不决,最终也没能定下。 若雪明絮也不着急,反正是她们看中的第一家铺面,哪儿这么幸运就一拍即合呢? 两人戴着帷帽走出粮油铺,一阵疾风扑来,将两人的帷帽吹得散开,露出瓷白鲜妍的面容,若雪急忙用手拢住吹开的帷帽,钻进马车中。 就那么一打眼的功夫,萧琰站在粮油铺对面的茶铺二楼,瞥见了若雪一刹那的面容。 瓷白如玉的脸蛋,长长如扇的睫毛,清澈而妖媚的桃花眼好似在诉说着什么柔情蜜意,只是左脸微肿,在这过于美貌的脸蛋上显得突兀。 她的脸怎么了? 萧琰猛地冒出这个念头,不再说话。 对面的魏朝摇摇头,心道:萧琰啊萧琰,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只要遇见顾姑娘、温姑娘就这样魂不守舍。 第20章 补差价 “去,问问对面的老李,她们两人来这里干什么?” 长久不开腔的萧琰一说话,就是吩咐魏朝去作包打听。魏朝无奈地走出大门。 萧琰遥遥地指着跟在顾府马车后头、骑着白马的华衣公子道:“他是谁?” 叶七熟知京城达官贵人的各类秘辛,顺着萧琰的手指,看到那位气度潇洒的公子,低声道:“应该是忠平伯府的嫡五子,顾明远,听说跟顾六姑娘感情最好。” “嗯。”萧琰声音冷淡。 “顾六姑娘,是温三姑娘的闺中密友。看这情形,想必不是六姑娘撮合五公子和温三姑娘,应该是有别的什么事情。”叶七嘴快道,声音却越说越没底气。 萧琰盯着他的目光越发清寒,如一把锐利的尖刀。 今晨一大早,萧琰收到若雪的一封信。 “今借晨钟夜鼓之间,聊表谢忱,庶微薄之言,可以尽敬。然,庆王殿下为何谢我?余诚惶诚恐。得您之赠予,受之有愧。唯臣女现下财资稀薄,此金即视为借于尔,一载之后,本息并偿,奉还于尔。深受关照,自感念此恩,不敢忘怀。臣女温氏敬上。” 满篇虽然都是“感恩”之语,萧琰却从字里行间看到了:嫌弃。 通篇都是“这些钱我目前很需要,就当做是你借的,一年以后一定连本带息还给你?” 她在与他进行割席,并且非常小心地在他们之间划出了一条巨大的鸿沟。 凭什么?这个女人凭什么? 萧琰重重地拍打着茶铺边的木栏杆,叶七吓得一动也不动。 “对了,去温若雪从前住的庄子查探过了吗?” “探子还在查,说是有些异状。” “哦?”萧琰面色恢复沉静,饶有兴致地盯着叶七。 “温若雪很可能不是温太傅的亲生女儿。十六年前,周姨娘带着一个十个月大的小女婴到庄子里长住,直到一年多前才回到京都。” 萧琰用指尖扣了扣厚重的桌面,“继续说。” “可是同一时间,温府在京城里的说法是,府里的周姨娘去庄子里养胎了。这段时间,周姨娘一直没去过京都,温太傅也只回过庄子三四回。” 小孩子之间差个十个月,就能看出非常明显的差别,而姑娘长大成人了,相差十个月便看不出什么。 所以,周姨娘带着温若雪,这么晚才回京都。 “继续查。” 萧琰薄唇轻吐,温若雪好似一团迷雾,将他锁在迷雾笼罩的城郭中,让他找不到出路。 一个小小的温若雪,身上怎么这么多谜? 这时,魏朝气喘吁吁地上得茶楼,猛灌了一口茶,才道:“老李说,那位顾姑娘想要盘下他家门面,要价只一千五百两,说是要开药膏铺子。” “只是顾姑娘?”萧琰挑了挑眉。 “嘿,我还特意问了老李,说是只是顾姑娘的主意。另一位姑娘和公子都是作陪和参谋。” “哦?是吗?”萧琰嘴角扯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你给老李说一声,若是她们下次再来,那便盘给她。” 萧琰快步走出茶铺雅间,加了一句:“即便要价一千两,也租给她。” 魏朝气结,扯高音调喊道:“那这些差价怎么说呢?不能让老李头吃亏吧,人家都靠这笔银钱过活呢。” 萧琰顿住脚步,回头指了指魏朝:“至于差价,你来补。”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哎!萧慎之!你真是被美人迷晕头了?赔本的买卖都上赶着去做!”魏朝气得原地跳脚,丝毫不顾风度地指天大骂。 魏朝一般气急了,才骂萧琰的字。他一口气骂得舒心,转头一看萧琰已走出马行街的地界。 魏朝虚靠栏杆,眺望着萧琰挺得笔直的背影,心里怅惘:萧琰啊萧琰,江山美人,你都想要吗? - 若雪跟明絮连看了四五家铺面,都不算合适,又约了第二日时辰就匆匆互相道别。 回到西门小院,白月一一摆好晚食,若雪累得一口气连吃三碗大米饭。 若雪估摸着,这一日少说也走了得有一万步了。她这具身体,从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体质太差,这样是熬不住长时间的手术的。 不行,还得增加一项每日的八段锦练习。 “白月,明儿提早半时辰叫我起床。”每天多半时辰的练习,一点点把体质增强。 白月诧异,太阳怎么从西边出来了? 若雪饭后又装扮着阿桃的模样,散着步去后厢房给林季三人换药,几人病情明显好了不少。 “姑娘,你这一天天的都不得闲。”白月嘟囔道。 “反正也没耽误我成天乐呵,不是嘛?”若雪嘻嘻哈哈地逗白月,她又雷打不动地回到书房静坐,沉入系统跟随罗教授学习针法。 第二日,若雪还没被白月叫醒,就感觉脸上痒痒的,和煦的春风吹过一般。 若雪睁眼一看,周姨娘红肿着眼眶,泪珠儿挂在脸颊上,好不伤心,一双手轻轻摸着若雪微红的左脸。 “雪娘,你的脸怎么红了大半?” 若雪心道:这已经消肿了不少,都惹得周姨娘哭成个泪人,还好她还没看见头一日的模样。 “母亲,已经啥感觉都没有了!”若雪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一双手反握住周姨娘略有沧桑感的手。 “哎,是我无用,白白让你受这么多苦。”周姨娘声音哽咽,又是一顿痛哭的前奏。 “母亲千万别这般讲,母亲最好了!” 若雪歪倒在周姨娘怀里,甜腻地撒娇,正此时,朵朵也跳上床来,乖觉地露出软软的肚皮。 若雪抓着周姨娘的手试,探着去揉朵朵的白肚皮,惹得周姨娘破涕而笑,“你啊!” “母亲,你不来找我,我也会来找你呀。你要不今日就动身去庄子,先收药材,越多越好,再挑一挑往日熟悉的、可靠的农人。” “药膏铺,这么快就要开了?”周姨娘有些忐忑,她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没想到这么快。 “嗯,这种事宜早不宜迟!”若雪腾地起身,往木桌前一坐,摊开笔墨,往一张宣纸上写上一条要收的药材单子。 周姨娘缓缓站起身,立在若雪背后看她歪歪扭扭的字,念道:“当归、白芷、白术、熟地黄、茯苓、川穹、黄芪、红花、菜籽油。” 若雪又迅速写了第二条一模一样的药材单,笑道:“给母亲备用,山高路远的,万一放哪儿忘了可怎么办?” 周姨娘欣慰笑道:“雪娘倒思虑得周到。”她来回踱步,又说:“当地农人进山采药材的是多,但也不一定能真收到咱需要的药材,我可以联系附近乡镇的药材铺,跟他们买。” 若雪赞道:“好主意!母亲,你看你可以的!” 周姨娘原本焦虑的心在仔细思虑此事如何推进的过程中被抚平了,又一下淹没在女儿的彩虹屁里,更觉勇气大增,跃跃欲试:“其实行李这几日我都慢慢收拾着,说走就可走,只是担心你跟晖儿在京都……” 见周姨娘的泪花在红肿的眼眶中打转,若雪柔声说:“不到十日,我就带晖儿来看你。庄子说着远,快马一天也就到了,只是咱们坐着马车,得坐上两日。” 这不是假话,她还需挑选合适的人,教授给他们制作药膏的方法。 周姨娘噗嗤一笑,用手抹着刚掉下的泪珠儿,“好,这就好。” 第21章 敲定铺面 若雪站在温府侧门领着晖哥儿依依不舍地送别周姨娘后,晖哥儿没精打采地垂着脑袋。 正巧明絮的马车行到白马巷,见到略有些伤心的小不点儿,掀开帘子露出明媚的笑颜:“哟,是哪家小英雄站在这里啊?” 若雪也极有眼色,搭腔道:“是我家的小英雄,刚刚可勇敢了!送别母亲后都没哭鼻子!” 明絮用极度夸张的表情及语气表示震惊:“不会吧?这么厉害?” “那是!”若雪笑道,温晖被两个美人夸得摸不着边,微微昂了昂下巴。 “这样的小英雄能不能陪姐姐一起去看铺子呀!”明絮笑道。 小不点的眼睛果然如深夜的星子,一下子灿烂了起来。 若雪领着晖哥儿迅速钻进马车,端坐在马车中央的顾明远再次用折扇遮面:“人有点多,我去骑马。” 若雪望着顾明远的折扇出神,她也没想到,顾明远又来当跟屁虫! 明絮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刚忙着跟晖哥儿打招呼,忘提我哥在了!” 所以,刚才两人一唱一和逗小家伙的话,都被顾明远听了去? 若雪讪讪笑着,倒也没放在心上,一路上指着路边的店家摊贩给小不点儿看,温晖哪里见过这般热闹景象,早就将难过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如此,一连跑了三天,若雪领着晖哥儿跟明絮都几乎累得散架,也没能找到合适的商铺。 选来选去,竟然还是第一家的粮油铺地段大小都好,关键是后院有水井、院边有库房、楼上有住房,完全满足药膏铺的需求。 “要不,就还是粮油铺那家吧,我看他还没找到买主呢。”明絮提议道,“就是价格略有点贵。” “我们再去讲讲价。一会儿见机行事。”若雪深深地看着路边的各色酒幡,这家粮油铺一定要拿下。 万里之行,始于足下。日进斗金的生意,得益于第一家商铺的成功。 衡阳坊,马行街,粮油铺。 “老李,铺面能不能再少点价?你也是要急着回老家,我们呢也是诚心盘下这店铺。”明絮开门见山,含笑说道。 老李头不动如山,青紫的嘴唇泛起莫名的笑意,却不说话。 魏大家的已经跟他通过气了,无论如何都要将这铺子盘给这姑娘,也不知这姑娘有啥来历,竟请得动魏大家。 见老李气定神闲地坐在一旁,若雪樱唇轻启:“您平时有没有感觉,心跳得极快?有时候会有些头晕或者呼吸不畅?” 老李这下来了精神,眼睛像捕捉到猎物的狼,发出清亮的光,“是啊!姑娘怎么知道?” “您吃了很多药,都没有什么效果。”若雪继续道。 “是啊!您怎么又知道?”老李头激动地站起身,大步上前,不住点点头。 “能不能让我摸摸您的脉象?” 老李懵懵懂懂地伸出结实黝黑的右手,一双修长而白嫩的纤纤玉手搭在他的经脉上。 “我想跟您做个交易。” 若雪诊脉后,从空间中掏出一些形状各异的药片,“我这里有对症良药,只要您愿意以一千五百两的银钱盘给我们商铺,这样的药无限量给您!” 若雪从系统中拿出来的钙通道阻滞剂、ace抑制剂、β受体阻滞剂,有一些又圆又白,有些药片是五颜六色的长条,这些西药古人们哪里见过? 就连明絮都一脸疑惑地盯着若雪,以目示意:你确定这些玩意儿能治病? 老李颇有些犹疑,但听说她能治自己的毛病,又不想错过,万一治好了呢? “您可以拿回去试吃一周,若是有效咱们再继续谈价钱。” 若雪淡定道,“这些药就着温水囫囵咽下去就行了,也不妨事。” 老李的小眼睛滴溜溜乱转,一个想法已绕了八百个弯:眼前的姑娘既然是魏大家作保的,店铺横竖都要盘给她们。这下白拿一个治病良药,试试总没错吧? 又见那姑娘一眼就瞧出自己的毛病,想必有些本事,这样的好事哪里去寻? “好!我不试了,这店就租给你们啦!”老李一锤定音。 见他如此爽快,若雪大方道:“你若是这药没有效用,就去白马巷温府找我。” 老李听言更是把心放肚子里,明絮开开心心交了定金,顾明远大笔一挥拟好文书,再约定一个时日找保人做个见证即可。 顾明远没想到这个过程如此迅速,本以为跟老李还要多番口舌交涉,手里掂量着薄薄的文书,他的视线牢牢粘在若雪的轻纱白裙上,好一个让人想不到的奇女子。 明絮笑着拢住若雪的胳膊,偷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有这些毛病?” “我说了我会看面相!”若雪笑着揶揄道。 见老李嘴唇青紫,她就有了四五分猜测,其人应该是早期心血管疾病,又问了他的症状比较吻合,再摸个脉象就八九不离十了。在古代,总不能把人挪到空间里先做各项身体指标的检查吧。 “那你帮我看看相呗?”明絮兴奋喊道。 若雪忽然站定,凝视着明絮可爱明媚的圆脸,捂着嘴巴笑:“我看啊,你是个富贵相!” “你逗我呢?这么说我也会看相,你就是个专门招人的桃花相!”明絮笑得几乎直不起腰。 两人一边调笑着,一边相互搀扶着踏上马车。 顾明远站在后面静静地注视着两个玩笑的娇俏少女,久久驻足。春风一吹,路边的柳絮飘得四处都是。 - 茶铺二楼。 萧琰眺望着两个不知在说着什么笑作一团的少女,心里好奇:盘到店铺就这么开心吗? 刀削一般的分明轮廓,几缕墨发挡在眉前,凤目狭长深邃,眸底平静,让人猜不着心底的悲喜。 不一会儿,魏朝捏着一些奇怪的药片一齐放在桌上,“老李说,那位温姑娘给的,可以治他的老毛病。” 魏朝喜滋滋的,满面通红:“老李说,差价我就不用补给他了。若是那位温姑娘真把毛病给他治好了,他算是捡了大便宜!” 萧琰上至皇亲贵胄,下至江湖游侠,见过的人事不少,却愣是没见过这么奇形怪状的药片,疑窦大起,“当真是药?” “当真!老李已经吃了一回,没毒!” 萧琰的眼神更是若有所思,问道:“你见过这东西吗?” 魏朝摇头,“从没见过此物。” 萧琰的嘴角掩不住一丝冷笑,“你不是江湖百晓生吗?” “从前嘛,应该是;现在嘛,我就不太确定了……”魏朝揉揉鼻子,坦荡地露出白牙笑道。 “说不定,还真有那么一位神医教过这位温姑娘呢。”魏朝小心翼翼地抬着眼皮觑萧琰的表情。 提到“温姑娘”三字,萧琰的薄唇微动,却也紧紧抿着,不再开口。 第22章 祖母 马车缓缓出得马行街,明絮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这下总算是安心了,这几天可把我给跑断腿!” 若雪替她轻轻揉压小腿和几个穴道,“这几日辛苦你了,不过咱还得去一趟西市。” 明絮被若雪的按摩指法,按得舒服到如在云端,“去西市做什么?” “后日就是衡山公主的寿宴,京中千金云集,正是咱们宣传花容的好时机。”若雪淡淡一笑。 “你想怎么个宣传?”明絮来了精神,又一副活力四射的状态。 “咱们先去西市买上一些精致好看的小瓷盒,把我这里现有的玉颜膏、白玉膏都分装一部分,按照各人祛痘、美白的需求送给各家小姐。这些分装上肤细腻服帖,不怕她们不喜欢。” “况且,这一小小的分装不过半月就用完了,到时她们自然会想再买。” 明絮拍手叫好,“本来觉得那公主寿宴着实无趣,被你这么一说,我都有点期待了。” 若雪叹了口气,“还是时间太紧了,不然咱们可以订制专属咱花容的瓷盒,样式就以我们的喜好。一来,可以对咱们的药膏做一个明显的区分,二来,别致的外观也更符合千金小姐们的审美。” 明絮激动地抱着若雪,道:“你这鬼点子怎么这么多啊!” 若雪有点心虚地讪笑两声,什么鬼点子多,不过是她当年交的智商税够多。 西市卖瓷瓶瓷盒等精致瓷器的最多,若雪明絮转了大半日,要么是尺寸不合适,要么是外观不够精致。 最后,她们在一个小门店里找到一个青釉底色上一只白鸟展翅飞翔的瓷盒,并一个白底蓝纹的清雅瓷盒。 “就这两个好看,各要三十个。”明絮赞同道。 “总算是给小样选好瓷盒啦。”若雪松了一口气。 “小样?” “就是指咱们这些分装,小小的试样,先试用再购买!”若雪轻笑道。 站在一旁当作背景板的顾明远心道,今天一天听到的新鲜玩意儿可比往常一月都听得多。 - 白马巷,温府,西门小院。 若雪从系统中一口气掏出五盒玉颜膏、五盒白玉膏,唤来白月四个大丫鬟,“一大盒药膏分装在六个小瓷盒里。玉颜膏放在青釉瓷盒里,白玉膏放在白底瓷盒,千万别放错了呀!” 她由着丫鬟们做事,又飘入书房内,闭目跟随罗教授学习今晚的课程。 刚学一半,白月她们也将小样都分装完成,外间听得一个尖锐的声音喊道:“三姑娘,温老夫人有请!”来人正是孟氏身边得力的管家嬷嬷。 又在作什么妖?影响她学习! 若雪不开心地拧着眉头,亦步亦趋地跟在赵嬷嬷身后。 温老夫人年事已高,一向在佛堂里抄经度日,万事不问,原主还只是从庄子里回京都那一次见过,其余时候老夫人都闭门不见客。 什么事情能惊动老夫人? 佛堂外侧是一间老夫人的会客厅,她端坐在正中央,孟氏侧立一旁,温耿也坐在下首位置。 “孙女儿给老夫人请安!”若雪规规矩矩地跪立在蒲团之上。 温老夫人闭着双眼,手里不停转动着念珠念咒,等她一百零八遍大明咒念完,堪堪睁开双眼,冷漠而苍老的声音响起,“起来吧!” “听说,你跟你长姐有了一些冲突,让你父亲把阿苓给禁足了……”老夫人淡然地抿了一口茶,手里的念珠却一直不松手。 “回祖母,长姐与我有些误会,已都了结了。禁足一事,实在是父亲的考量,孙女儿不敢过问。” “好一个不敢,把自己倒撇得干净,真是凉薄!”孟氏怒道,随即又温言细语地说,“老夫人,你看我说对了吧?这妮子,就是嘴利又无礼!” “这嘴巴,是有些厉害。”温老夫人淡然地放下茶盏,一只手揉着膝盖,眼神觑着不动声色的温耿,“我儿,你说呢?” “回母亲,我禁阿苓的足,实在是因她太过娇纵跋扈,让她吃个教训,确实与雪娘无关。”温耿目不斜视,淡然回道。 “后日即是公主寿宴,京中多少好儿郎齐聚一堂,我带上阿苓正好可以相看人家。你倒好,这个节骨眼把人给禁足了,你有思量过女儿的前程吗?”孟氏气愤地大步上前,怒目瞪着温耿。 “身不正,影必然不端。若阿苓这脾性不改,遇上个好儿郎也不一定终得圆满!从前,竟是我心软了。”温耿梗着脖子直说。 “混账!” 啪的一声,老夫人手中的念珠被她扔在温耿所坐的位置,其中一颗念珠差点蹦到若雪脸上。 一百零八个金灿灿的念珠散落一地,满室烛火的映照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你对她尚且如此,怎么对嫡亲的骨肉如此狠心!”老夫人手指着若雪,颤颤巍巍地站起身缓缓走向温耿。 若雪咋舌,这观念也太僵化了吧?什么叫对她尚且如此? 一个庶女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吗?说得好似,庶出的孙女不算孙女一般。 温耿站起身,轻轻扶着站得不稳的老夫人坐下,又递上一杯茶柔声道:“母亲,天地良心,我这,真是为了阿苓好。” 温老夫人喝上一口热茶,情绪略平缓了些,一字一句道:“不如,你让阿苓依旧去参加衡山公主的寿宴。回来接着禁足。” 温耿略为难,这还是禁足吗? 孟氏脸色舒缓不少,笑盈盈道:“母亲的这个主意好!” 温老夫人眼波一横,视线定在若雪身上,“若不如此,那她也一起禁足好了。姐妹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理应如此。” 若雪哭笑不得,这,真是好歪的理啊! 温耿抬眼看了一眼苦笑的若雪及满眼期待的孟氏,缓缓改口:“那就去吧!不过,禁足得再加半月。” 孟氏喜滋滋回道:“没问题!”匆匆告退后,又脚程加快、步履轻盈往曦月阁方向去。 温耿吩咐丫鬟收拾好地上散落的念珠,瞥了一眼若雪,便朝万象斋走去。 无人在意还跪在蒲团上的若雪。 “怎么还不走?” 温老夫人极为厌恶地扫了若雪一眼,好似她不该生在这世上一般。 那厌恶,就如一条永远躲避着阳光、藏匿于腐烂枝叶里的毒蛇。 第23章 珊珊 若雪从善如流地站起身,笑嘻嘻地摸了摸自己的膝盖,抬头见温老夫人每走一步都被丫鬟扶着,光坐下的动作都差点踉跄摔倒。 她缓步上前,眼疾手快地接替着丫鬟的手扶着老夫人入座,“祖母腿还疼着呢?” “怎么还不走?”温老夫人声音里有无明业火在灼烧一般。 “我学过一点针灸,帮您治治腿!” 若雪轻言细语着,虽然这是热脸贴冷屁股的事,但她也不忍心眼睁睁看着病人承受着巨大的折磨。 若她没见到还好,若是见到,怎可一走了之? “不用你帮忙!”老夫人犟嘴道,似乎在与她较劲。 若雪厚脸皮惯了,立刻绽放着春光一般的笑容,“祖母难道不想以后陪长姐出门踏青?外面的山水多好呀!” 听到此处,温老夫人总算有些心动,面色微微缓和,“要看你就看吧。” 语气依旧不亲善,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一般冷。 若雪心底里毫无波澜,嘱咐着丫鬟将老夫人扶在床榻上,下半身轻轻搭在榻间。她拿出一包针灸专用的小包袱,粗细不一、长短不一的银针整齐地摆在里头。 “祖母,是我帮您掀开裤腿,还是您自己来?”若雪用消毒酒精将银针一一消毒后,柔声笑问。 “我自己来。”温老夫人冷哼一声。 一双皮包骨满是皱纹的手将绣着云纹的堇色绸袍拉开,露出米白色的里衣,又将宽阔的裤腿捞起,呈现两双瘦削而苍白的小腿。 几根已经变形如盘龙般交错的血管,缠绕在细细的小腿之上,青紫的血管突起,像是下一秒就要破体而出。 这已经是非常严重的静脉曲张了。 “祖母,您要不就是在佛堂长期跪坐,要不就是久坐抄经,还是得每一刻钟起来活动活动呀!”若雪叮嘱道。 “嗯。”温老夫人好似不会说话,只会从鼻子里出气。 “我开始了,您别动。”若雪捻起一根短针,极快地扎在膝眼穴,以减轻下肢静脉曲张的肿胀。 温老夫人的面色舒缓,长久地舒了一口气。 若雪迅速捞起长针落在气海穴、曲池穴,一是舒缓小腿肌肉的紧张,二是促进血液循环,缓解静脉曲张的症状。 明显舒服不少的温老夫人面色红润些许,端详着面前认真捻真的若雪,她小小的鹅蛋脸精致又脆弱,肤色雪白如玉,睫毛又浓又密,氤氲着神秘动人的气韵。 “你从哪儿学来的这般本领?”老夫人的语气柔和不少,满是诧异。 “小时候在庄子里偶遇了一个游医,由此学了一段时日。”若雪抬眼一笑,瞬间整个星河都被她笼络了去。 “你倒是有些造化。”老夫人意味深长地扯开一丝笑意。 怎么意有所指? 老夫人也不再理若雪,大手捞起佛经默念字句。 佛堂不算大,一阵冷风穿过,几个丫鬟大气也不敢出,老夫人面色严肃冷淡,空气像是凝滞了一般。 若雪极力忽视心里自然升起的,那股属于原主的压抑难受的情绪。她也没搭腔,闭上双目沉入系统,与罗教授讨论缓解疼痛的行针要领。 只要把老夫人当作普通的病人,没有任何情感牵绊,就不会产生委屈或者气愤的情绪。 一刻钟后,她站起身收好银针,笑盈盈道:“祖母,以后我每隔一日来给您针灸一刻钟。” “今日辛苦你了……” 老夫人心情复杂地道了谢,望着若雪久久离去的背影发愣。 若雪刚踏入西门小院,就听脑子里系统的冷酷声音响起:“恭喜宿主!两个小奖励合为一个,送您医疗助手人工智能机器人。”两个小奖励指的是医治粮油铺老李和温老夫人的毛病。 若雪立即闭着双目进入系统科研大楼,果然看见一楼站着一位长相可爱、身材高挑的女孩子,穿着一身贴身的白色连衣裙,踩着高跟鞋,黑发浓密地散开。 只见她红唇一开,“主人,您好,我是您的手术小助手,珊珊。” 若雪正发愁以后若是遇到什么大型手术,没人打下手的话会有些棘手。系统就像及时雨一般,给她一个最完美最精准的手术助手。 若雪仔细一看,珊珊的皮肤跟人类没什么两样,眼神灵动,完全没有她刻板印象中的身上长出机械部件。 “这……这机器人做得这么以假乱真吗?”若雪像一个登徒浪子,将珊珊从头发丝到两手,到两只小腿都一并摸了一遍。 珊珊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道:“主人,您放心,我们的技术革新足以让任何人类都肉眼看不出我们的区别,除非把我的腹部剖开。” “电子元件都在腹部?” “是的,主人!” “系统,可以把这个机器人带出去吗?” 系统无语:“当然可以,你都带出去不少药品和仪器了。” 主要是珊珊这样过于逼真的机器人,让若雪恍然,觉得面前站着的是活生生的人。 “那她的电池可以在外撑多久?” “珊珊采用太阳能供电系统,一小时的太阳能可以撑两天。只要有太阳,理论上她一直都可以在外行走。若是没有太阳,最多撑五天。”系统耐心解释道。 “三姑娘,您别吓我!”白月推了推突然站在小院门口的若雪。 三姑娘一进门,好端端的,突然闭上双眼定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莫不是中邪了? 若雪睁开眼,见白月脸上挂着泪珠儿,哭得都快成个泥人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刚才听系统发来人工智能机器人,便太过兴奋,不分场合地直接沉入系统察看,都忘了自己的行为有多诡异。 “我只是突然在想事情。”若雪笑着打哈哈。 她又想了想道:“白月,把你常穿的衣服从发钗、里衣外衣到鞋袜都齐齐整整收拾一整套,这样的给我备上两套。我以后自会给你补上。” 白月犹疑地点点头,也不多问,她家姑娘主意大,自然有她的用处。 若雪将备好的衣服塞进系统,嘱咐珊珊穿上,“以后非常时刻,你得出来帮我做手术,若是被人瞧见了你这一身衣服也不奇怪。” 珊珊这个人工智能一点就通,连大周丫鬟们时常盘的发髻也给自己安排上了。 若雪满意地看着珊珊一身足以混迹在大周不被发现的装扮,顿时觉得刚才在佛堂受的气都很值得。 第24章 怡园门口的青年 曦月阁。 温苓一边用锦帕擦着眼角的泪珠,一边嘟囔道:“都怪那个温若雪,害我都不能来给母亲请安!” 孟氏心疼地拍拍温苓的后背,“没事,你祖母已经说通你父亲,后日你便可照旧去衡山公主的寿宴。” 温苓眼睛一亮,惊喜道:“真的?”随即扑倒在孟氏怀里,“还是祖母跟母亲疼我!” “只是,回来还得多加半月禁足。”孟氏小声说。 温苓愤怒地手一甩,衣袖拂过身侧的小花瓶,惹得它碎了一地,“那个温若雪!气死我了!” “反正一个庶女,能有什么好前程,不过是白吃家里一碗饭罢了。”孟氏笑着安慰道。 “那倒也是,她以后能有什么好?”温苓冷笑一声,比春风里的料峭还凉三分。 - 公主寿宴之前,若雪都宅在西门小院撸猫。 起床就先打上半时辰的八段锦,再去书房跟罗教授学习针灸及相关理论,饭后散步去给林季三人换药,又遛弯去佛堂给老夫人针灸。 夜间,又是另一套中医药课程的理论学习。这一整日安排得好不充实,都快忘了次日她还要参加衡山公主的寿宴。 白月愁得眉目不展,“三姑娘,我的小祖宗,你都还没定好明日宴会穿什么呢?” “有什么打紧的,明日什么心情穿什么呗。”若雪随口道,这种事真不值得费什么心力。 白月长叹一声,却也无可奈何。 第二日,天刚擦亮,白月就从大床里,将睡得迷迷糊糊的若雪捞起床。 白月指着一身湖蓝色锦缎缀满银白珠络的纱袍道,“姑娘,这个如何?”湖蓝清透,珠光溢彩,煞是好看。 若雪看着这一身湖蓝色的美丽锦袍,原主穿着它的时候好生妖娆动人。 只是这两世她都穿着这华袍坠入湖底,被萧琰救下后芳心暗许,踏上绝命宠妃的死路。 “这件,不好。” 若雪皱眉,手指遥遥另指了一件水青色的淡雅衣衫,只在裙摆细细绣满小小的白花,低调又不失高雅。 白月心里纳闷,明明湖蓝色的锦袍最好看也最衬姑娘的出众气质,怎么就挑了这么一件不起眼的? 白玉腰带系上纤腰,显得盈盈一手即可握住。若雪浓密的黑发被高高地盘起飞云髻,斜插一把玉兰步摇并水青色环钗,行走之间步摇晃动,灿烂如神仙妃子。 “哇,光这么穿也好好看!”白月终于满意地笑道。 若雪打了一个哈欠,迷迷瞪瞪说:“咱们赶紧去马车,车上还能小小的打个盹儿。” 白月抿嘴偷笑,三姑娘果然还是没睡饱。 白月跟阿桃一人拎着一个木盒,每一个木盒里都装满了药膏小样,随着若雪走到温府侧门。 “哟,你一个庶女倒是架子足,偏让我们等在门口。”温苓站在侧门被一众丫鬟簇拥着,趾高气扬道。 若雪心道:明明是前后脚的功夫,也好意思说成等? 温苓身旁站着玄色锦袍的温家大公子温曜,头顶冰蓝色的玉冠,不可一世地觑着若雪,纵身跃上棕色劲马,“你理她作甚?一个庶女,也好意思巴巴地去公主寿宴。” 原本衡山公主的寿宴,若雪是没有资格参与的,原主前两世能参加是因萧琰的手笔。 这一世也一样,她穿越到大周前半月,名字就已列在参与人员名单里了。 若雪轻微躬身给孟氏请了个安,往第二辆马车上去。温苓恶狠狠瞟了她一眼,就扶着孟氏上第一辆马车。 马车行得轻缓,若雪被摇晃得几近睡着。 公主寿宴的地点跟上次太子妃的桃花宴同在怡园,因怡园是离京都最近、风景最佳、面积最大的皇家园林。 上次桃花宴在东边桃林观景台,这次的寿宴则在西边碧峰潭。 从白马巷绕到朱雀主街,快走到怡园西门,只剩几百米的距离。半晌,若雪的马车还未移动。 全京都有头有脸的人都坐着马车往怡园赶路,一时,路上水泄不通。 “咱们下去走走,眼见着就快到门口了。”若雪补足了精神,便想活动活动。 白月阿桃迅速跟在身后,若雪路过温府的第一辆马车。 “庶女就是上不得台面,有马车不坐非要步行。”温苓幽幽地掀开马车纱帘。 若雪懒得理她,就当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大步向前,穿过一辆辆奢华富贵的马车,马夫仆妇纷纷侧目:“哪家小姐竟然下车步行?” 没走几步,西门门口排开一列着明黄里衣金色盔甲的皇家御林军,正中央站着一位身材矮胖、膀大腰圆的老嬷嬷。 那嬷嬷指着地上衣衫褴褛的青年,厉声道:“今日就别围在怡园了,贵人众多,再不走就赶你下诏狱!” “我只想找我妹妹。”那青年倔强地抬头,双目凌厉。 “跟你说过了,你妹妹从没在怡园当过差!”嬷嬷气道,“再不走,这些御林军可不是吃素的!” 青年长叹一口气,挪着脚步慢慢撑着瘦弱的身子往外走。嬷嬷立定看青年往巷子外走去才领着御林军撤退。 若雪瞧见那青年嘴唇苍白,走路摇摇晃晃,似乎有些低血糖的症状,便扭头问阿桃:“你的枣糕吃完没?” 阿桃撇着嘴角,不情不愿地掏出一小块枣糕:“最后一块了。” 若雪拿上枣糕追着那青年跑去,青年脚程颇快,若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才将将追上青年。 她将枣糕塞进青年的手里,“你这身子这么虚,都跑这么快?赶紧吃块枣糕吧,不然低血糖严重可能会晕倒。” “哦,好。”青年满是污泥的手往身上的布料上胡乱擦拭一通也没擦干净,勉强伸出来接下枣糕。 青年戒备地看着眼前衣着华丽、花容月貌的千金小姐,大口地咀嚼枣糕,都没咽下去的动作,看上去是饿得发狠。 昨夜春雨不停,看青年的样子似乎在怡园外等了不少时日。 “慢点吃。”若雪柔声道,“你是在等你妹妹?” 青年一口吃完枣糕,用手抹了嘴角,用一口浓重的西北乡音说:“嗯,三月十四那天,她进了怡园就没再出来过。” “哪天?”若雪瞪大双眼,嘴几乎合不拢。 “三月十四。我记得很清楚。” 三月十四日,正是太子妃举行桃花宴的日子。 若雪瞬间想到了一个可能性,敛住惊疑,镇定道:“你妹妹左眼眼角,是不是有一颗红色泪痣?” 那是投井宫女眼角的泪痣,在湿透的发丝之间显得妖异异常,若雪看得分明,也记得清楚。 第25章 春琴哥哥 “你见过春琴?”青年的眸底闪过一丝喜色。 “所以,那是你的妹妹。” 若雪心下黯然,那个投井的不知名姓的宫女原来叫春琴,一个好听的有朝气的名字。 “……你见过吗?” 青年捕捉到若雪无奈的语气,空洞的一双眼睛装满绝望,苍白的嘴唇不住发抖。 “我见过。请节哀。”若雪缓缓开口,宫闱秘事不宜多说,她只能说到此处。 青年瞬间像被打霜的紫色大茄子,跌坐在道边,垂着头流泪,嗓音嘶哑:“当年就不该让她进宫!” 若雪喉头苦涩,从兜里掏出一锭白银塞进青年的手里,低声说:“万万不可在怡园逗留了!以后好好生活,把你妹妹没试过的那一份恣意也活出来。” 青年怔愣地凝望着眼前高贵的少女,一只手紧紧捏着那一块能让他活命的盘缠。 “温三姑娘?” 萧琰衣着绣着金色麒麟的玄色锦袍,腰系镶嵌着碧玉的金带,头戴黑色玉冠,手执雪白羽扇,通身贵气逼人,让人不敢直视,远远地站在巷子的另一边。 可,他只要一笑,温润君子的气韵便如春风化雨一般,让人心中熨帖。 萧琰的视线停留在若雪身上,又用余光扫视如乞丐般的青年,“温三姑娘,好久不见。”他的声音很轻,像一根漂浮的羽毛。 若雪遥遥望见那个气度非凡的男子,躬身做了一个礼,扭头一看,不知何时,那青年已消失在后巷之中。 萧琰缓步上前,“是某不好,惊扰了姑娘行善。” 若雪心道:你只要不造出那么多罪孽,就万事大吉。那位仁兄,极有可能是你的苦主。 她面上巧笑嫣然,“哪里哪里,我这也只是随意走走。” “哦?姑娘也跟我有同好?某也爱四处闲逛。” 萧琰轻笑一声,又用白羽扇做了一个恭请先走的姿势,“请!” 若雪提裙缓缓先行,萧琰几步跟在后头,似笑非笑道:“只是一会儿公主寿宴上,还望姑娘就别随意乱走了。” 若雪顿住,萧琰在威胁她吗?原主两世落水,就是因在碧峰潭边闲坐,被人从身后推下去。 放心,这一次,她一定离潭水边越远越好。 她一双桃花眼染上一层不经心的笑意,灿烂明媚,语气却阴阳怪气,“王爷,您身份尊贵,可随心所欲四处走动,臣女自然是不能比的。” 萧琰还待说什么,白月阿桃两个丫鬟拎着大木盒跑过来,气喘吁吁:“三姑娘,我们可终于追上你了!” 见庆王殿下在此,又乖巧地作揖行礼。 萧琰冷笑一声,摇着羽扇往西门走去,沉思片刻又对叶七低声说,“去,查查温三那两个木盒子是做什么的?” 关于温若雪的一切,他都极度好奇。 若雪原地站定,见大魔王萧琰已先行远去,才跟白月阿桃两人慢悠悠往西门走。 她才不想跟大魔王单独多呆片刻! - 怡园西门,车水马龙。 等若雪走到门口的时候,温府的第一辆马车才刚到,温曜骑着棕色劲马往侧门的马场扬长而去。 这马车,真是有够慢的。 温苓搀着孟氏走下马车,她身披火红色狐狸皮大氅,内里是繁复精致的蜀绣轻纱,头发高耸盘成复杂的飞凤髻,几串金色流苏从发髻两侧倾泄而下,熠熠发光。 这一身衣饰,不提前半年准备拿不出来。 若雪心里直道,穿得好生隆重。 “雪娘!” 远远望见一个粉色轻纱的明媚少女被五个英俊挺拔的风流少年簇拥着走来,正是明絮。 五个少年郎与若雪见过礼后便被怡园的嬷嬷们领去前厅。 若雪欣喜地上前拉住明絮的手,“咱们怎么这么有缘呢,还没进门就见面了。” 随即,轻声附耳对明絮说:“玉颜膏和白玉膏的小样我都备好了。”一面指着两个丫鬟手里的木盒。 明絮心照不宣地捂着嘴巴笑,“咱们今儿就好好干,以后数银子玩。” “今儿来的是公主寿宴吗?这倒像是什么庶女集会。”一个冰冷又慵懒的声音响起。 沈清清被一众贵女及丫鬟围在中央,众星拱月般缓缓行来。她一身云纹银线的金色锦袍,步履优雅,浑身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你!”明絮怒目圆睁,被若雪用手按下她的右手。 衡山公主的寿宴,通常是京城权贵官员的贵妇们携嫡子嫡女前来贺寿,一般庶出的子女是没有资格出席的。 明絮因受忠平伯府的宠爱求了特例,而若雪纯粹是被萧琰算计来的。 若雪莞尔一笑,轻声道:“县主说笑了,整个寿宴怕是只有两个庶女吧。县主的脸,看样子是好了?” 沈清清脸蛋小巧光洁,一点红肿、隆起的颗粒都没有。 “清清,你的脸如何了?没啥问题啊!”一旁的候府嫡女奇道。 “清清,你的脸一直都如此啊,她怎么敢编排你?”另一贵女道。 若雪轻笑,“县主还是少生气的好,不然容易长痘。” “你!”沈清清气得手指发抖,随即骄傲地抱拳于胸,“本县主什么时候长过痘!” 沈清清示于人前的形象都是完美无缺的,她一直小心地维护着高高在云端的形象,哪怕是长痘这种事,都不允许在她身上发生。 明絮转而灿烂一笑,“长痘也没关系,我们这里有专门的祛痘玉颜膏,免费送给大家。” 白月心领神会地打开手里的木盒,里面全是造型精巧的青釉小瓷盒,十几个贵女好奇地一拥上前:“真的可以祛痘吗?” 另一人说,“看着好可爱啊!” 明絮这个当家主理人,笑得非常大气:“当然可以啊,你们若是以前长过痘的,都拿上一小盒玉颜膏回去试用!” 若雪补充道:“夜里洗过脸后,厚厚涂在长痘的地方,一般第二天就能消个大半。” “好神奇啊,我要一个!”一个贵女立马星星眼地如获至宝。 原本簇拥在沈清清周围的贵女,全都围在白月的木盒周边,一人拿一小盒,开心得不行。 沈清清翻了个大白眼,领着丫鬟们进得西门,温苓几步上前谄媚地柔声道:“我才不用她们的什么玉颜膏。肯定不好用!” 沈清清闷在胸口的气没处撒,扫了温苓一眼,没好气地讽刺道:“今日难道是你的寿宴?穿得跟个花蝴蝶一般。” 有够招摇的。 温苓顿住追随沈清清的脚步,神色晦暗地垂头盯着自己露出的凤头蜀锦绣鞋,心里不住地回响着一个念头:温若雪,可真是太烦了! 第26章 木盒里装的啥 “你确定?那木盒里装着的是祛痘膏?什么东西?”萧琰站在前厅将信将疑,听着叶七的汇报,眉毛都快拧成一根绳。 这个温若雪,她在干什么?她的脑袋瓜里有什么名堂? “这哪能有错?在怡园西门口给各家小姐一人送上一小盒呢。”叶七笑道。 萧琰嘴边浮起哂笑,“她倒是大方得很!” “另一只木盒里呢?”萧琰好奇道。 叶七正要出门接着探查,萧琰羽扇一摇,冷笑道:“估计也都是差不多的东西。” 叶七的脸上五官七上八下,王爷很了解那位温姑娘? - 怡园西门口,明絮打开阿桃手中的另一只木盒,笑道:“如果大家想让皮肤更白更嫩,可以用咱们花容的白玉膏,这个也是免费给大家试用!” “花容?是什么?我怎么没听见说过。”一个贵女好奇道。 “我开的药膏铺,还没开张呢,就在衡阳坊马行街。你们试用完后要觉得真有效果,来花容找我。白玉膏长期坚持涂抹,更有奇效。”明絮笑开了花。 “我正愁皮肤有点发黄呢。”另一贵女手指抚着脸,“给我来一盒白玉膏。” 大周以白为美,众多贵女本着“试试吧万一呢”的心态,一人拿上一盒白玉膏。 不消片刻,两只木盒中的白玉膏、玉颜膏都空了一半。 若雪明絮相视一笑,今儿倒是开了好头。 门口的引路仆妇笑着道:“各位小姐们,请都随我来!” 脚下铺着精雕细琢的青石板,绕过层层花廊,穿过精美刻画的影壁,一阵馥郁迷人的香气袭来。若雪随着众贵女走到一座飞檐高耸的宽阔宫殿,祈芳殿。 还未入得祈芳殿,早早在园内闲逛的另一群贵女从东边而来,相识的互打招呼,不相识的互相见礼问好,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一贵女说道:“姐妹们,快去顾家六姑娘那里领玉颜膏、白玉膏,可以祛痘、美白,很神奇呢!” 若雪感激地看了一眼这个宣传自来水小粉丝,其他贵女果然将明絮团团围住,很快,白玉膏及玉颜膏被分得各自只剩几盒。 宫殿四壁悬挂着绫罗绸缎,每走几步,桌案上便摆放着争奇斗艳的花卉,幽香浮动,精致的小古玩俯拾皆是。 衡山公主还未入席,祈芳殿中央隔着长长的一道水墨山水屏风,男女宾各在一侧,若雪明絮两人被安排在女宾席面的最末位置。 不时有贵女从其他桌案缓缓走到最末位,悄悄躬身对明絮说:“刚听杜家小姐说,你这里有能美白的药膏?” 明絮笑着跟贵女们讲了药膏的妙用,及花容即将开张的消息,这些千金小姐自然心领神会。 很快,席面还未开始前,木盒中的白玉膏、玉颜膏都被闻风而来的贵女分瓜干净。 就连满腹诗书的杜眉也踱步过来,不好意思问道:“这里有祛痘玉颜膏?” “有的有的!”若雪连连点头,又问:“大家消息传得也忒快了吧,这风儿都把你给吹来了!”杜眉是出了名的一心只爱作诗的书痴。 “她们都在说,你这里的玉颜膏治好了安康县主的痘痘,大家觉得神奇得不行,我也来凑凑热闹。”杜眉遥指了女宾前排位置的沈清清,笑着解惑道。 原来,沈清清不知不觉间,成了花容的活字招牌。 众贵女只要一看沈清清光洁的小脸蛋,都心动地想拿来试试。 沈清清趾高气扬地半眯着眼,下首贵女们的窃窃私语,她不是听不到,只是强忍着怒气假装听不见。 这个温若雪、顾明絮,倒是拿她做了筏子,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她恨不得撕破温若雪的脸蛋,让她当众出丑,这才好解心头之恨。碍于礼仪,她只怨毒地回望着筵席末尾的位置。 温苓全程盯着明絮跟各位贵女们的互动,心里发酸:自己打扮得如此慎重,几乎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倒是她们的破木盒,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凭什么? - “衡山公主到!公主千岁!” 尖锐的太监声音响彻祈芳殿,女宾席上本来热闹非凡的讨论瞬间安静下来。 人还未到,令人心旷神怡的清冽香味随着公主款步而来,在场之人仿佛沉醉在这春日迷烟之中。所有的美好的辞藻,都不足以形容衡山公主的美艳动人。 不愧是皇室第一美人。 她眉黛如柳,星眸灿烂,鼻梁高挺,樱唇红艳,好似是一簇开得正热烈的牡丹,没有人能从这簇牡丹中找出艳冠群芳的花王。每一个五官都恰到好处的好看。 可惜,衡山公主到底上了年纪。她是当今元和帝的幼妹,华诞三十有六。 眼角隐隐的皱纹,尽管不影响美人的气场,却默默宣告着美人即将到来的迟暮。 “衡山公主连皱纹都好美啊!”若雪忍不住低声赞叹,她有生之年竟然能看见如此美貌。 三十六的公主都如此惊艳,难以想象年轻时的她如何风华绝代。 公主落座后,筵席才正式开始。 中央的屏风被撤去,男女宾两侧从屋梁上悬挂着薄薄的轻纱相隔,波斯舞姬粉墨登场,在歌曲中轻摇着柔软如无骨的四肢。 “镇远大将军裴府,贺送公主琉璃银花瓶。”太监唱诵着各府送的礼物。 “庆王府,贺送公主南海白枝珊瑚。” 若雪听得无聊,跟明絮两人专注着面前的一盘盘鱼鲜和点心,悄悄讨论哪道菜最不好吃。 正说着某道糕点太甜腻之时,若雪忽地注意到在场诸人的眼光都锁定在她身上。 怎么都在看她? 沈清清站在最前端,见若雪呆愣原地,她眉眼弯弯地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温府三姑娘,特意给衡山公主单独准备了贺礼。今儿老远就看见她家丫鬟拎着两个大木盒呢,想必是给公主的惊喜。” 衡山公主也有些吃惊,“哦?如此有心?” 京中一般是以各府邸为单位给公主送贺礼,除非极度亲近的人,很少有人单独送礼。温若雪与她没什么来往,竟要给她送礼? 若雪苦着脸,她什么时候给公主准备生辰礼了? 沈清清高声笑道:“三姑娘,你就别藏着掖着了,赶紧把公主的礼物拿出来,好让大家伙儿看看!” 若雪脑中立刻十八道急转弯,心里却骂道:沈清清,服了你,真是费心挖得好大的坑。 第27章 送公主一个好梦 男宾上首,萧琰隔着轻纱,遥遥望见那道水青色的影子站起身,他最清楚不过,若雪哪里准备了什么礼物? 他挑了挑眉,屏息凝神,关注着若雪那头如何应对。 若雪作出一个假装从木盒中掏东西的动作,实则沉入系统拿出一大盒去皱美容膏,提起裙摆缓缓走上跟前。 温苓轻轻捂着嘴巴偷笑,心道:少装腔作势了,你怎么可能准备了礼寿礼! 她先恭恭敬敬地作了一个礼,将去皱膏高高举起,“臣女偶然制出一款去皱美容膏,能消除脸上的轻微皱纹,以此献给公主。” 沈清清上前仔细一看,气得眼眶欲裂,不可能啊,她明明看见那个木盒里只装了小小的瓷盒,不是她手中做工考究的木盒。 宫女将美容膏接过来,衡山公主淡淡扫了一眼,“真是有心了。” 若雪抬起头,刚刚隔得太远没有看清,此时才见公主眼底青黑,她轻道:“其实这不是我真正想送公主的礼物。” “哦?” “我想送公主,今夜的一个好梦。” “这如何办到?” 衡山公主果然来了精神,满眼放光地盯着若雪。她近来,总是睡得不踏实,要不半夜惊醒,要不入睡困难,直到天亮都还未合眼。 若雪从怀中拿出银针包裹,一一亮出消毒过的银针,捻起一根银针缓步上前。 一个宫女迟疑地挡住若雪的前路,公主拂了拂手,轻道:“试试看。” 一根细长的银针刺在公主手掌中央的内关穴,一根短针扎在唇峰之间的人中穴。 四下皆惊,没有人想到一个小小的庶女竟然会医术。 沈清清眼底怒火中烧,她怎么也没想到,费心给温若雪挖的坑,成了扶她上青云的踏板。 微风拂来,不时掀开悬挂的轻纱。萧琰透过那时隐时现的轻纱,审视着曼妙少女垂眸认真的模样。 这个女人,不简单。 一盏茶的时间后,若雪将银针一一拔出。 衡山公主眼神清亮,笑道:“刚才精神不济,现下总算好些了。” 若雪轻道:“我这里有一套针法,需每日入睡前行针半时辰,专门缓解失眠、改善睡眠。臣女斗胆,将这套针法当作公主贺礼。请公主派一个医女,臣女自会倾囊相授!” “好!好!太好了!”衡山公主连赞三声,身边的嬷嬷火速安排好一个医女,若雪随着那位医女绕到后殿去,教她行针。 公主心头的大石头落地,面庞微红,喜滋滋地看着还端立一侧的沈清清:“安康县主,快坐下吧!” 沈清清这才失魂落魄地跌坐下来。 “赏温姑娘!”公主欣喜地吩咐着嬷嬷。 随着公主的笑声,温苓红润的脸蛋瞬间灰败,如灯灭。 - 等若雪让医女反复几遍、自行操作没问题后,她才返回女宾筵席,此时筵席都已过半。 “雪娘,你好厉害啊!”刚才围在明絮身边的贵女们,这下都将若雪围住。 “就是,一个弱女子还会医术,真的好棒呀!” 若雪被夸得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明絮则紧锣密鼓地加紧宣传,笑道:“花容的那些药膏,都是我请雪娘研制的,你们试用过就知道啦!” “哇!那我回去一定天天涂!” 萧琰武功出众、身手不凡,耳力远超普通人,再加上他一直凝神注意着若雪这边的动静,这些彩虹屁也顺风钻进他耳朵里。 他手中的雪白羽扇轻轻颤抖一下,心道:这妮子,果真极会笼络人心。 - 午食过后,就是丰富的娱乐活动。碧峰潭上停靠着一叶绣船,可供小姐们游船;旁边的马场可供儿郎们打马球取乐。 若是不爱动的,迎春院摆了一个戏台子,请来京都最有名的吉祥戏班,连轴唱着三折戏。 明絮是个性子跳脱的,早就被贵女们簇拥着去游湖了。 若雪连连拒绝:游湖,绝对不去。 她可不想被萧琰算计,落水的滋味也不想尝。 若雪拾了一个小绣凳,离戏台远远地安静坐着,听戏班唱时下最受欢迎的一曲《惊梦》。 唱腔咿咿呀呀的,她也听不懂。 远远望见萧琰端坐在凉亭里,一边喝茶一边听戏。 他怎么来了?不算计她了? 萧琰一身肃静,脑中不断闪回着若雪给公主行针时,她鼻子微翘的弧度。 身边叶七在说着什么话,远处隐隐有一曲惊梦,四处暗香浮动,他眉目微沉,不知在思考什么。 - “落水啦!有姑娘落水啦!”一个丫鬟尖锐的哭喊声撕破了怡园的宁静。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玄色的高大身影从潭水边一跃而下,溅起清凌凌的水花。 幽碧的潭水之下,萧琰奋力向湖中游去,湖蓝色的衣衫在水中极为显眼。 他大手一捞,将缓缓坠入湖底的湖蓝色身影,拢入怀中。她纤腰袅娜,一直手便可牢牢地抓住。 湖蓝色的裙摆翻飞,像一朵盛开的莲花。 衣带在水中缠绕着他,萧琰只得将若雪整个人拥入怀中,用另一只手费力浮向岸边。 萧琰拖着若雪浮到潭水边,四处无人。 她脸部苍白,一缕浓密的黑发粘湿,钻进雪白酥胸,胸口掩着半抹殷红的胎记。 一身湿透的湖蓝色薄纱,紧紧地贴合着长腿细腰的姣好身材,浑身散发着诱人又妖异的魅惑。 萧琰用力抵住她的胸口,躬下身,覆盖住她的唇,轻轻渡气。 顷刻间,若雪睫毛微动,侧过头吐出一大口潭水。 - “王爷?有人找您?”叶七轻轻推了推端坐不语的萧琰。 萧琰仿若大梦初醒一般,神情复杂,侧头轻问:“刚才,有人落水了?” 叶七目光茫然:“没有谁落水啊,再说咱们这儿离湖边远得很,就算有人落水也听不见。” 萧琰的视线锁定在前方听戏的温若雪,她一身水青色锦袍,几近昏睡过去,垂着头打盹儿,半点落水的迹象也无。 哪里来的湖蓝纱裙? 叶七见萧琰若有所思的模样,笑道:“哦,我知道王爷在是说之前的落水计划。可是,您不是从桃花宴回来后,就取消了吗?” 难道,是他做梦了? 萧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角,少女的嘴唇柔软,像是一头扎进了香甜的棉花里。 手心似乎还残留着碧峰潭冰凉的水迹,他搓了搓手指,少女柔软而富有弹性的皮肤触感,萦绕不散。 这遐思,也太真实了吧。 第28章 偷听八卦 好端端的,怎么做了这个梦? 萧琰蹙了蹙眉头,仰头猛灌了一口茶。叶七第一次见自家王爷喝茶跟喝酒似的,瞪大双眼,呆愣不动。 一股萧琰控制不住的燥热从腹部升起,要将他烧尽一般。 萧琰腾的站起身,挥着白羽扇,抿嘴微怒:“我去别的地方转一转。”转身朝东边的竹林走去。 叶七体贴地小碎步跟上,低声笑道:“正好,有人在竹林那一侧等王爷呢。” “嗯。”萧琰心情很不好地冷哼一声。 叶七摸不着头脑:王爷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 迎春院。 若雪连打了两个盹儿,一不小心差点一头扎倒在地。她实在是欣赏不来这唱腔,一个字的尾音就可以拖出一首歌的时间。 她慢悠悠站起身,遥望刚才萧琰所在的凉亭,此时人早已不在。 白月阿桃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台,完全没注意到要往东侧走去的若雪。 直到走了好久,白月才匆匆赶上,有点不舍地问:“姑娘,您要去哪里?这戏不好听吗?” 若雪不太在意的拂手笑道:“你爱听,就接着听。我有点乏了,想四处走走。” 白月一面开心可以继续听吉祥戏班的戏,一面又担忧姑娘身边无人伺候,顿时五官都纠结成麻花了:“这样,真的可以吗?” “有什么不好?我又不乱跑。”若雪坐得屁股疼,打盹儿又不踏实,就想四处活动活动筋骨。 反正,只要她不靠近碧峰潭,就没有大碍。 白月得了若雪的首肯,欢天喜地地返回戏台边,继续跟阿桃听戏。 若雪挑了个顺眼的路,往东侧竹林走去。 翠竹茂密,高耸入云,随风摇曳生姿。阳光透过竹叶洒下,形成斑驳的光影。微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与人耳语。 若雪闻着清新的竹香,顿觉舒爽,往竹林深处一步步走去。 “所以,你的心里,一点没有我的位置了吗?”一个悠远而抽泣着的轻柔声音顺着风传来。 怎么?还有八卦! 若雪拾起裙摆,蹑手蹑脚地躲进一丛茂密的竹林背后,透过竹叶的缝隙,她一眼就认出那把白羽扇的主人。 除了萧琰,还能是谁? 另一位,是一身火红宫装、金色步摇的女子。若雪检索了一下自己的记忆,想起今日唯一穿红衣裳的小姐,正是当今二皇子萧婴的正头王妃。 宁王妃,裴舒,镇远大将军的嫡长女,三年前嫁入宁王府续弦做王妃,一年之内喜得麟儿。 原主关于裴舒的印象并不多,总体是一个安静柔弱的病美人。 “三年前,我没有赴约,对不起。”裴舒静静地说着,泪水缓缓从眼角落下,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那时父亲逼我嫁给宁王,我没有办法。真的,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 眼前温润如玉、气度不凡的萧琰,只安然地挥着白羽扇,没有流露出什么别样的情绪。 裴舒看着他过于闲云野鹤的模样,顿时有些恨铁不成钢:若是,若是萧琰更有野心一点,加上自己娘家镇远大将军的兵权支持,何愁来日没有机会问鼎江山? 父亲说,她生来是要做这大周皇后的。 可她爱上的这个男人,却过于儒雅温和,不似宁王那样驰骋在战场上的“大将军王”,野心与才华皆备。 与其说是父亲逼她做选择,不如说是自己主动放弃了萧琰。 “三年前的事情,早已是旧事。宁王妃莫要再提了!”萧琰语气冷淡,一副跟她划清界限的模样。 天啊,萧琰还跟自己的嫂嫂曾有过一腿?这也太狗血了吧! 若雪默默腹诽,原主真是可怜,什么真相都不知道,成日被蒙在鼓里。 “三年前,我本决意要与你一起浪迹天涯,真的,琰郎,我东西都准备好了,路线也打听得一清二楚。要不是我那丫鬟怕事,跟父亲告发了我,我们……我们早就远离这皇城,远离大周了……” 裴舒越说,声音越发呜咽,像是一首冬日哀歌。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萧琰淡淡一笑。 三年前他确实一时头脑不清,不想要这江山了,只想守着心爱的人白首不相离。现实,却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 他算是彻底明白了,他生是皇城的人,死是皇城的鬼。 从来没有远方的天涯海角,身边的一切人、一切事都将他裹挟着向前。从不允许他放弃什么。 只有最后的赢家,才有资格谈选择。 萧琰冷笑一声,“我们,从未许过什么婚约。有的只不过是年少的一些相伴,本不该再有什么瓜葛。王妃找我来此,又是为何?” 他与裴舒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小时候那段受人冷落的时日,幸好有裴舒的陪伴与安慰。 可一切,早已成往事。 萧琰身形萧索,目光深邃,像是一匹孤傲的狼,默默地舔舐伤口。 “我只想知道,你如今心底里还有我吗?我想跟你说,你在我心目中,有一个专属你的位置。”裴舒安静地诉说心迹。 父亲曾说,狡兔三窟,事情也不要做绝。 虽然目前宁王夺储的机会更大一些,但她在封后之前,还需要尽力保持自己在萧琰心中的特殊地位。 万一,萧琰最后胜出,以萧琰对她的迷恋,她岂不也能封后? 这一切,本来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只是,寿宴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温若雪。 裴舒全程在观察萧琰的反应,可他从始至终的注意力,都在那个温家三姑娘身上。 她必须承认,温若雪美貌绝伦,唯有衡山公主能将她比下去。可,萧琰是重美色之徒吗? 裴舒不确定,终于还是犹疑着开口,“你,莫不是已经中意那个温三姑娘了吧?” 关她什么事? 听到“温三姑娘”之处,若雪迷惑地挪了挪身形,开心吃瓜,吃到自己身上是什么体验。 萧琰,怎么会中意什么女人?他注定是高高坐在龙椅上的孤家寡人。 若雪心内叹息道:裴舒啊,你还是太不了解萧琰了! 林间落叶纷杂,若雪挪动的绣花鞋踩在松散的枯叶之上,发出窸窣的声响。 与此同时,萧琰凛冽的目光扫射而来,“什么人?” 第29章 明絮落水 哦豁!完蛋! 若雪心一沉,扭头就撤,哪知还未走一步,手腕就被赶来的萧琰大手握住。 她的手腕纤细,触感轻柔,萧琰常年练剑形成的微茧摩挲着她细嫩的皮肤。 “你怎么在这里?”萧琰目光如寒针,要将若雪刺透。 “我什么都没听见,真的!刚刚听戏觉得闷,就出来走走。这么巧啊,遇见了王爷。”若雪笑得如冰山融化,极度灿烂。 “三姑娘,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戏,你可听过?”萧琰嘴角轻扯出一丝讽刺。 “听过,听过。”若雪脸皮厚,绽放出一个巨大的笑容。 裴舒缓步跟来,一打眼就看见萧琰紧紧抓着若雪的手腕,没有松开的意思,心底升起一丝异味,面上却笑如春风,“温三姑娘,这么巧啊。看样子,你跟庆王殿下有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了。” 裴舒行了一个礼,就施然走开,温若雪是小小的一个庶女,谅她也不敢四处乱说自己与庆王的闲话。 “能不能松开手?”若雪轻轻挣扎,反而使得萧琰抓她的劲儿更大。 “我要听实话,有没有听见什么,不许糊弄我。”萧琰不知为何,明知若雪听见了刚才与裴舒的闲谈,只想撕下眼前嫣然甜笑的假面。 “好,好,我听见了,可以放开我了吧?” 若雪索性直说,手腕被轰然撒开,若雪轻轻按摩着被抓疼的地方。 只见手腕一圈通红,对比其他雪白一片的皮肤,显得触目惊心。 “庆王殿下,您的手劲儿也忒大了点吧?” 若雪努努嘴巴,语气轻柔又带有一丝薄怒,好似在撒娇。 “你要想活命的话,刚才裴舒说的话最好烂在你肚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萧琰在人前假装的温和君子形象,在若雪面前,再也不苦心维系了。 他的目光带着强大的霸气和侵略性,没有丝毫温度,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若雪的眼睛。 “我怎么敢跟庆王殿下作对?” 若雪俏皮地眨巴眨巴眼睛,又用夸张的语气说,“刚才有别的什么人吗?没见过啊!”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最擅长。 萧琰这才收回他霸气而冷淡的视线,摇着白羽扇大步踏去,恢复了清雅温和贵公子的模样,看上去人畜无害。 装,真会装! 若雪轻瞥了他一眼,信步而行跟在萧琰身后。 “三姑娘,好似跟传闻中的不太一样。”萧琰轻笑道,语气和煦。 传闻中的温三胸无点墨、懦弱隐忍,萧琰看着笑盈盈的若雪,都要气笑了:这样的姑娘跟懦弱哪来半点关系? “庆王殿下,似乎也跟传闻中的不太一样。”若雪冷笑一声。 “也是,传闻中的话,多半不可信。”萧琰挥着白羽扇,通身矜贵,目光深邃地看着前方。 两人刚走到迎春院门口,吉祥戏班悠长的咿呀声配合着密集的鼓点声传来。 “温三姑娘,我到处找你呢!” 一个面生、高胖的仆妇一脸慌张地从碧峰潭的方向跑来,“顾六姑娘落水了,人救上来现在还没醒呢!你快去看看!” “明絮落水了?!”若雪大惊失色,急忙道:“快带我去!” 仆妇领着若雪,两人快步流星,穿过西边长长的画廊。 萧琰站在原地眺望着若雪离去的方向,真有人落水了?湖蓝色的身影又一次冲击着他的大脑,少女明艳而脆弱的面庞挥之不去。 萧琰心有犹疑,鬼使神差地大步跟上。 “明絮现在在哪里?” 若雪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顾身上渐渐起了薄汗,几步并作一步走快跑似的跟在那壮实的仆妇身后。 “六姑娘非要到湖中心去钓鱼,听说是抓到了一条好大的鱼,一时乐坏了,没有注意到脚下的水迹,不小心滑倒摔进水中,哪知她不会浮水……” “现在她在碧峰潭旁边的若水殿中,御医也正赶过去,不知现在情况如何。” 若水殿,离迎春院走路要一刻钟时间,若雪索性拎起裙摆抱在怀中,小跑向前,“这样也还是太慢了,咱们跑起来。” 这仆妇从没见过千金小姐一身华贵装束还跑步的模样,大吃一惊,干脆也跟着向前跑去。 若水殿除了宫殿门口驻守的御林军,四处都无旁人。 “御医还没到吗?”若雪蹙眉问道。 “看样子应该没有。”仆妇引着若雪绕过影壁,推开偏殿大门,“六姑娘就在里间。” 此时,若雪眼前一个玄色身影突然闪现。 “人怎么样?”萧琰紧皱着眉头,觑着那仆妇。 那仆妇脸上好不精彩,一时讶异一时纠结,心里直叫苦:庆王殿下怎么跟上来了?眼看安康县主给的差事要办砸了。 “明絮的丫鬟呢?”若雪环顾四周,厉声问。 仆妇一不做二不休,眼见事情要败落,索性将若雪跟萧琰往里用力一推,紧扣住偏殿大门,又迅速落上锁扣。 原本仆妇要将若雪引入若水殿偏殿,另一人将户部侍郎的大公子引来,事情就成了。 哪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庆王殿下突然出现,这可怎生是好?仆妇焦急地加快脚步,跑向若水殿旁边的凉亭。 凉亭之上,沈清清悠然地吃着小点心,手指遥遥指挥着坐在潭水边的丫鬟们钓鱼。 仆妇焦急跪倒在凉亭上,一口气报告刚才突发的情况。 沈清清目光一沉,怨恨地盯着跪在地上的仆妇,皱眉道:“你怎么办的差事?” 仆妇瑟瑟发抖,大气也不敢出。 沈清清嘴角扯出一丝冷笑,“算了,也是她的气运,真真是便宜了她。半个时辰后,咱们再去。” 沈清清原本的计划是将温若雪骗来偏殿,又引来户部侍郎大公子,那个全京城最丑最下流的浪荡子,加之若水殿里点着媚香,两人必定干柴烈火。 等半时辰后,她再引人去抓包,温若雪的清白和名声就都完了。 如今,她计划中那个丑男人还未就位,却换成了风流英俊、地位崇高的庆王殿下,这不是便宜了温若雪吗? 沈清清细细思索,此事告破后,庆王最多一顶软轿,将温若雪抬入府里做一个贵妾。但这件事必会在京都传得沸沸扬扬,温若雪脸皮再厚也没法做人了。 这么一想,胸中憋闷的怒气全被吹散了,沈清清心情无比舒畅地抿了一口茶,“一会儿去看好戏。” 第30章 中计 那仆妇力气大,若雪被她一推便摔倒在地,膝盖没有防备地直磕在石板上,隐隐作痛。 她揉着膝盖缓缓站起身,余光扫到一旁安然不动的萧琰,心里纳闷:这人不是会武功吗?怎么被仆妇一推就顺势进来了? 萧琰目光低沉,嘴边却有了一丝别样的笑意,“三姑娘,你是得罪了什么人?” 他从不在人前展示自己武功高强的一面。一个小小的仆妇本来不在话下,只是身在皇家别院,处处都有各个势力的眼线,他怎好露出马脚? 若雪站起身,拍拍裙摆的灰尘,“谁知道那人发了什么神经?” 一缕浓郁得呛人的香味,从里间飘过来。 若雪大步走进里间,隐隐纱帘之间拢着一张宽阔的木床,半点人影也没有,“费尽心机骗我来干嘛?” “是媚香。”萧琰轻道。 若雪顿时懵在原地,随即跑到四周,用尽力气拍打窗户,她一边拍一边嘟囔,“你怎么不着急?” 每一扇木窗,都被人从外面,锁得死死的。 “我不介意,庆王府多一个女人。”萧琰的声音多了一层不明意味的曲折。 若雪颓然地双手抱着胸口,警惕地盯着萧琰,声线颤抖:“你别过来啊……” 萧琰没说话。 想必若雪还不知道这媚香的威力,沾了媚香后,碰不碰女人,可不是单凭意志力就能控制的。 若雪忽觉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就像是一个不断融化的冰块,瘫软在地上,没有半点力气。 萧琰也不好受,他强打着精神坐在桌边,手中的白羽扇早就摆在木桌上,额头上细汗密密。 若雪的腹部深处好似火山爆发,炙热的岩浆在她身上流淌。 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叫嚣着呼吸新鲜空气,而覆盖在肌肤上的层层轻纱像,是一层又一层火苗,让她烧得难受。 她忍住要将身上衣衫都脱干净的欲望,抬眼一瞥萧琰。 这一看却很要命,此时的萧琰好似一块微凉的玄玉,让她忍不住想要去靠近,缓解身上的炽热之苦。 “你……别过来啊……”这回,换成萧琰如此轻道。 她若是过来,他必然控制不住。 萧琰的声音,落在此时的若雪耳里,充满了富有磁性而性感的味道,让她腹部痒痒的,像是有柳絮在那里飘来飘去。 若雪强行镇静,努力维持躺在原地、不靠近萧琰的姿势,眼神却不受控制地死死盯着萧琰。 萧琰也不例外。 两人都如同饥肠辘辘的饿狼,眼眶泛红地紧紧盯着彼此。 媚香让萧琰的身体感官放得极大,即便两人隔得很远,一人坐在桌边,一人躺倒在地,萧琰也能闻到那头隐隐约约传来的少女体香,像雨后的栀子花。 他紧皱眉头,捂着鼻子轻道:“我能闻到你身上的味道。” “我也是。” 若雪也迅速用手捂住鼻子,萧琰身上的荷尔蒙味道太好闻了,像是轻微发酵的甜酒,让她有些沉醉。 很快,手掌已经挡不住对方幽幽的体香味道。 若雪都快急哭了,那股幽香拼命钻进她的手掌,又钻进鼻子中。捂鼻子完全没有用了,她索性垂下手臂。 萧琰也放弃了捂鼻子,忽地站起身,吓得若雪紧张问:“你……你要干嘛?” 他大步跃上木床,声音嘶哑:“坐不住了……”他已经没有力气端坐在桌边。 萧琰的动作幅度很大,使得他身上好闻的荷尔蒙味道越发浓烈。若雪从未如此渴望靠近萧琰,好猛吸一口他身上的味道。 好在,萧琰身怀武功,他一点点用内力逼出体内的媚香,只是成效很慢。 解除媚香,要么用解药,要么用女人,要么需要一天一夜用内力逼出体外,后者还会承受巨大的痛苦。 萧琰尚且还能把持得住,若雪的身体从没武功底子,几乎要崩溃了。 若雪用手肘撑着自己的身子,一点一点在地上爬,挪近木床,然后艰难地爬上木床。 “我真的好难受……”若雪轻道,声音软软的没有力气,身上香汗淋淋。 她艰难地爬到木床边,抱住萧琰的大腿,鼻子靠在玄色锦袍上猛吸一口,长舒一口气,终于缓解了些许。 萧琰垂眸一看,若雪身上水青色的外袍早已褪去,薄薄的轻纱里衣勾勒出曼妙的身材,长腿纤细,腰肢柔软,胸前高高隆起,像一只饱满的水蜜桃。 青丝落在她弧度优美的脖颈上,肌肤雪白,从下巴一直延伸到酥胸,萧琰强忍住去好好揉搓的冲动,视线却始终挪不开。 若雪却不踏实,刚才稍微舒缓片刻后,更炽烈的烧灼感又一阵袭来。 她两只大长腿缠住萧琰紧实有力的双腿,双手环抱住萧琰的腰,耳朵贴在他硕大的胸肌之上。 萧琰身子一僵,全身笼罩在少女的甜香之中,她柔软的身体包裹着他紧实壮硕的身体。 若雪几乎下意识地扭动着身子,像一条灵活又缠人的水蛇,胸口轻纱半露。 萧琰一眼就看到她胸口半抹殷红的胎记,脑中的防线,像被拉扯到最极致的程度,“啪”的一声轰然断裂。 这胎记,跟萧琰刚才在恍惚梦境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他伸手触摸着那半抹胎记,殷红如盛开的红梅,连弧度都一模一样,不会有错。 萧琰微茧的手掌揉搓着胸口细嫩的肌肤,让若雪忍不住舒服地轻哼一声,眯着双眸沉醉于极度舒适的体验之中。 仿若洪水决堤,仿若千里雪崩。 萧琰的一线理智再也绷不住,双手拢住若雪的细腰往自己怀里压,两腿紧紧缠绕着她的双腿,抱着柔软的少女翻了个身,将她压在身下。 若雪眼神迷离,长长的睫毛扑闪,脸颊微红,殷红的樱唇微张,发出轻轻的气音。 他俯下身,唇贴着她的唇,湿润柔软的触感让他感觉无比熟悉,他身体所有的细胞似乎都在愉悦地叫喊着。 “雪儿,我真的忍不住了。” 萧琰抬眼欣赏着这女人无与伦比的美貌与魅惑,声音嘶哑地说着自己的痛苦。 若雪忽地睁大双眸,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可她已经淹没在了萧琰排山倒海的热吻之中,无法呼吸。 第31章 麻醉 若雪清醒地看见自己一寸一寸沉沦在身体的欢愉之中,萧琰磁性好听的声音终于让她恢复了一点理智。 她强硬地双手推开萧琰的胸膛,可,推不动。 萧琰此时眸底染上一丝狂热,死死地盯着若雪脖颈,那一片被吻得发红的红色印记,“雪儿,此时我是停不下来了。” 雪儿,怎么这么肉麻? 若雪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可是身体的反应却是控制不住地、充满欢愉地扭动。 “你,也很想要,不是吗?” 萧琰轻笑了一下,魅惑而好看,随即低下头封住若雪的嘴唇。 隔着轻纱,若雪感觉到一块炽热而坚硬如石子的东西,抵在柔软的大腿之间。 若雪立马意识到是什么,脸颊绯红。 怎么办? 与此同时,涓涓细流似乎带着微热的雾气,从她的腹部流出,流出身体。 脑中万千念头闪过,眼看着她的防线,即将溃不成军。 若雪忽地福至心灵,闭上双眼沉入系统,拿出一根麻醉针剂,迅速打在萧琰的大腿上。 “啊!” 萧琰大叫一声,翻坐在一侧,捂着自己的大腿,麻醉针还扎在他的大腿上。 “这是什么?”萧琰审视着若雪,目光依然带有强烈的欲望和狂热,语气却无比冷淡:“你在给我下毒?” “不是毒,是麻醉。几个时辰后自然就会恢复正常。”若雪一边快速解释,一边用意念唤出珊珊。 若雪忽然想到,系统曾赠送了一整个房间的毒药及其解药,里面会不会有媚香的解药? 她忍着身体翻涌着的难受,用意念跟珊珊说:“快去翻翻看,有没有媚香的解药?” 珊珊不愧是人工智能机器人,用冷酷的语气道:“我查找了源代码,一共有三种媚香和解药。”系统中央立刻出现了三种媚药的原药材。 “都拿给我。” 若雪睁开眼睛,掏出三种媚香的药材,急切地问萧琰道:“我们中的媚药,是用哪一种药材?” 萧琰满腹惊疑地凝视着若雪,方才她忽然闭着眼睛,一睁开眼就不知从身后哪个地方掏出了这三种药材。 刚才两人耳鬓厮磨,哪里有放药材的地方? 萧琰指了指中间泛紫色的一株干草,“用的是这个。” 若雪点点头,从身后迅速掏出两个表面棕褐色的圆润小球,“这是解药,我们一人一个。”说完,立刻将其中的一粒塞入嘴中。 “你也吃。”若雪将另一粒解药塞进萧琰的手掌心。 萧琰看了看手中的解药,又看了看若雪,目光无比复杂,像是打翻了各种颜色的染缸。 “你怎么不吃?放心,我也吃了,没毒。”若雪身上难受的感觉,如潮水般一点点褪去。 半晌,萧琰才仰头咽下那枚药丸,又用审慎的目光打量着若雪。 若是她早有解药,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可是,方才她难以克制的情状,的的确确不是装的。 若雪站起身轻轻整理着自己的头发和轻纱,又小碎步走向前捡起水青色的外袍,轻轻拍了拍尘土后就迅速穿上。 “方才……”萧琰缓缓开口。 若雪尴尬地浮起笑意,不敢去看萧琰的眼睛,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衫,“方才,咱们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说完这话,若雪觉得自己好似一个翻脸不认人的海后。 “哦。”他没回答好,或者不好,只哦了一声。 萧琰整理了自己头顶的玉冠,又理了理凌乱的外袍,想站起身,却动弹不得——右腿完全没有知觉。 什么毒药这么厉害? 对江湖毒药均有见闻的萧琰,此时毫无把握。 “我站不起来。”萧琰轻道。 若雪嘴角抽了抽,“刚才不好意思,情急之下。” 这一说,说得两人都沉默了。 刚才是什么情形,两人都心知肚明。 “有人来了。”萧琰忽道,脸上却波澜不惊,嘴角撕扯出一丝笑意,“有很多人。” 萧琰武功高强、耳力极佳,能听到殿外的脚步声。 若雪愕然,眼下床铺凌乱,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即便两人衣饰整齐,也难以给出两人没有苟且的解释。 偏殿之外,沈清清脚步轻盈,满面春风地领着众贵女及丫鬟缓步而来。“姐妹们,我听说若水殿有一尊不一般的佛像,我们一起去看一看。” “有什么好看的,还是钓鱼好玩。”一贵女没好气道。 沈清清瞪了她一眼,笑道:“看佛像,听说会带来好运。” 贵女们及丫鬟叽叽喳喳的,饶是听力一般的若雪也听得出来,有人要来了。 她火速地铺好床铺,让人看不出床铺上曾经的动静。 萧琰仍坐在床上,安静地看着她弯腰理床的动作,她又轻快地跑向旁边的木桌,拿起白羽扇便塞进萧琰的手里。 “我没法站起来。”萧琰轻道。 两人衣冠整齐地站在外间还好说,两人都在里间,怎么说得清白? 以若雪的力气,她绝无可能扶起萧琰走到外间。 此时,殿外,忽然有一个仆妇提前打开大门的铁锁。 须臾,沈清清并一大票贵女就信步而来,直往偏殿里间走。 “啊!怎么有人!” 沈清清假装惊讶地高声叫喊道,早就想好的台词“温若雪,你个好没脸皮的女人”脱口而出,她笑着瞥着众贵女的神色。 沈清清预想中的是贵女们或鄙夷或羞赧的表情,贵女们却一脸平静地看着前方,最多目露诧异。 怎么回事? 沈清清定睛一看,庆王端坐在床边晃着白羽扇,半拢床帘放下,右腿上面扎满了长短不一的银针。 而温若雪,则一脸严肃地站在床边,半点惹人遐思的暧昧都无。 “怎么?我给庆王殿下治腿伤,就没脸皮了?好生无礼!”若雪怒目斜视着沈清清。 怎么可能? 这两人衣饰得宜,哪有半点风情?虽然两人共处一室,那也是为了给庆王治腿伤,合情合理啊。 沈清清的脸,顿时如泥石流一般,垮下来。 萧琰气定神闲笑道,“筵席上见温三姑娘对针灸颇有心得,某一时伤病,诸位御医束手无策,想来试试温三姑娘的针灸。怎么,县主可觉得哪有不妥?” 众贵女都将不敢苟同的目光锁定在沈清清身上,她空口白牙说医者坏话,真是没有气度。 沈清清将脸一横,抱拳于胸,指着若雪轻蔑道:“说是治病,真是冠冕堂皇。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谁说得清?你的丫鬟呢?被打发走了吧?谁知道你们在干什么龌龊事儿!” 第32章 对你负责 “看来,安康县主这是,非要把脏污泼在我身上了。”若雪的笑容里含着冰寒,“说不说得清,县主不是最清楚吗?” “我还奇怪着呢,县主倒像是一早知道这里有什么事情发生,好带着大家伙儿来看热闹。”若雪接着道。 众贵女一脸了然,这情况明摆着是沈清清特意陷害温若雪、却没得逞,但碍于沈清清的身份,都只用鄙夷的眼神觑着沈清清。 “我跟庆王殿下好好地在里间治伤,门外却被人上了锁,这事儿怎么说?我家丫鬟,想进来服侍都进不来,只能到处去找人开锁。”若雪笑意冷冷,目光睥睨着沈清清。 “你,倒是巧舌如簧!” 沈清清恨不能当场破口大骂,“你打发走丫鬟,难道不是想勾引庆王?” 这话,说得太过于直白,众贵女都听不下去了。 ——连勾引一词都用上了,跟泼妇骂街有何区别? “县主言重了。”萧琰扇着白羽扇,慢悠悠正色道。“若我与温三姑娘,真的有什么,某必定八抬大轿迎她入庆王府。” 众人长吸了一口气,都瞪大双眼互看,她们没听错吧? 庆王殿下说的是,八抬大轿迎她入府,这可是正妃的待遇。即便两人真有苟且之事,以温若雪的身份,连侧妃的位份都捞不着。 庆王如此说,就证明两人真是清清白白,实属是沈清清在鸡蛋里挑骨头了。众贵女看着沈清清的目光,就更加不怀好意。 萧琰一句话,把沈清清的污蔑,堵得死死的,让她胸口一口气顺不过来。 若雪听到萧琰的话,心却不断在下沉。刚才她们之间发生的绮丽荒唐事,应该不在“真的有什么”的范围内吧? 若雪强按下心底的那丝异样。 见沈清清面色青黑,若雪笑着说:“县主脸色不太好?貌似是不太舒服?用不用我给县主扎几针?” 沈清清面目狰狞、横眉瞪眼,转身拂袖而去,“谁要你来?” 有一贵女高声问离去的沈清清,“你要带我们去看的佛像在哪里?” 其他人摇摇头,看着这位天真单纯的贵女,没有明说。 从头到尾,哪里来的佛像? 若雪指着妆奁前的一尊小小的玉佛,笑道:“难道是那个?” 那贵女一脸失望:“切,这么一个破佛像,被沈清清说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没意思。” 众人心照不宣地作礼告退。 偏殿内,一时只剩下若雪与萧琰。 若雪回头看,萧琰脸色青黑,周身散发着闲人勿扰的气息。她蹑手蹑脚走过去,将银针一一拔出来,嫣然笑道:“庆王殿下,要不要我去找您的护卫,将您扶出去?” 萧琰身上阴沉的气息更重,“你来扶我。” 若雪傻眼,她这么一个小身板,怎么有力气扶他? 只见萧琰用左腿的力量,将身子缓缓挪到床沿,重心全放在左边身体,右手高高抬起,抬起眼皮,好整以暇地看着若雪。 若雪见状,只得硬着头皮架在萧琰的右胳膊之下,使足了力气才将萧琰架起来。 他的半个身子压在若雪身上,一股好闻的荷尔蒙味道时隐时现,若雪抿着嘴不说话,脸先自绯红。 然而,没走两步,她就有点体力不支,将萧琰扶到木桌边,“王爷,先坐下。” “你也坐。”萧琰口气淡淡的。 若雪捡了个绣凳,坐在萧琰的对面,一时,两人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 “刚才我……” “刚才你……” 两人同时又开口。 若雪饶是脸皮厚,脸颊上也染上了一层薄薄的嫩粉色,像清晨躲在云里的朝霞。 “庆王殿下,你先说?” 停顿片刻,萧琰目光幽深地望着若雪,郑重道:“若姑娘不嫌弃,我会对你负责的。” “别,别,别!” 若雪忙道,“千万别负责。您就当没发生过这件事。”她可不想嫁给萧琰,让命运重蹈覆辙。 萧琰的目光更加深邃,抿着嘴不开腔:这女人,将自己的清白看得如此不值一提吗? 唤作别的女人,莫说刚才两人的亲密举动,就算只是看了一眼对方穿着轻纱里衣的身体,也会哭哭啼啼要求入门。 若雪接着说:“庆王殿下,您多年未娶王妃,想必是心里有惦记的爱人。臣女身份低微,是配不上王府的门楣。” 萧琰眉心舒展些许,原来是这女人怕自己庶女的身份,入了王府只能当个贵妾,他低声道:“这个无妨,我去求皇上赐婚,让你做我的侧妃。” 若雪苦笑,连连摇头:“王爷,您今晚睡一觉,什么事儿都忘了。就真的不能当这件事不存在吗?” 萧琰的目光,如古井里倒映着的月光一般寒凉,“难道,你想做本王的王妃?” 这什么脑回路? 若雪立时五指指天,肃然道:“臣女万万没有此非分想法。若有,天打五雷轰!” 萧琰的面色没有好一点,反而更加难看,她就这么嫌弃他吗? 见萧琰没有说话,若雪乘胜追击,一脸讨好地笑道:“庆王殿下,您是不知道。我这身子骨弱,没几年活头了。若是嫁给王爷,没过几年,王爷变成鳏夫,可不好了。” 若雪的谎话张嘴就来,完全不用打草稿。 萧琰剑眉一挑,薄唇轻启:“哦?三姑娘医术高绝,都治不好?” 若雪捂着脸,泫然欲泣:“真的,不治之症。没得救。” “小女就这几年可活了,不过就是想好好陪着,娘亲和弟弟。”若雪一边说着,愣是从眼角挤出几滴泪花。 萧琰似笑非笑,目光像是一个探照灯,要将若雪从里到外看得分明。“如此,便如姑娘所愿。” 若雪听言,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萧琰将她的表情一览无余,心道:可以不嫁给他,就这么让她开心么? 他还想开口说点什么,话到嘴边,殿外传来一声高喊。 “殿下!” “姑娘!” 叶七跟白月阿桃站在偏殿外,一脸焦急。 若雪腾地站起身,忙对叶七道:“你来得正好,我还想着到处去找你,你就来了!” “你家王爷腿脚不适,你来扶他出门。” 叶七慌忙走到萧琰身边,将他架起,“王爷,您刚刚还好好的。是哪个歹人意图不轨?” 若雪不好意思地讪讪一笑。 抱歉,是她这个歹人。 萧琰一抹耐人寻味的目光锁定着若雪,话却是对叶七说:“是一只带毒的小野猫,抓了我一下……” 叶七有些惘然:现下有爪子有毒的野猫出没? 第33章 马场出事 叶七将萧琰缓缓扶到迎春院的凉亭里,若雪带着白月她们走在两人身后,一路无言。 凉亭上,叶七恭敬地请教若雪道:“三姑娘,王爷的腿应该没有大碍吧?” “没有,不过几个时辰就恢复如常。”若雪纳道。她见萧琰无甚大碍,便火速作礼往戏台子走去。 萧琰望着若雪逃也似离开的背影,轻声问叶七:“我,很不招人待见吗?” 叶七脸上笑出了一朵花,“怎么会?王爷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京城里多少姑娘做梦也想嫁给您啊!” 萧琰自嘲地扯了一丝嘴角。 偏有一位这样的姑娘,不想嫁他。 - 戏台一侧,惊梦的三折戏又循环唱了一遍。 若雪坐在绣凳上,漫不经心问白月:“戏,听完了吗?” “听完了,真是好感人的故事啊!”白月说完,便开始给若雪讲惊梦唱的什么故事,无非是相府小姐看上了赶考书生,两人历经磨难终于有情人成眷属。 若雪脑子里却在想着其他:现在虽然跟萧琰没在同一处地方,但总归一打眼一抬头,就能看到彼此,还是太尴尬了。 若是此时,她不在这戏园子听戏,跑去游湖钓鱼,岂不更显刻意、更尴尬? 若雪装作对惊梦极为感兴趣的样子,视线牢牢锁定在戏台上,一点余光都不分给凉亭那一侧。 萧琰遥遥地望见少女挺得笔直的背影,她好似对听戏颇有兴趣,全神贯注地含笑看着戏台。 他心底升起一丝烦躁,心道:她倒是,看得下去。 惊梦在唱什么段落,萧琰没有心思听,脑中不断闪回着少女有时俏皮灵动,有时魅惑性感的小表情。 - 好不容易熬了一个时辰,筵席即将散场。 若雪站起身,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明絮领着丫鬟快步走来:“雪娘!我今儿钓了好几条鱼,一会儿让人给你分几条!” 若雪见明絮眉开眼笑的模样,身上哪有一点水迹,心道:沈清清的骗局也太拙劣了吧? 自己太过紧张明絮,才中了招。 “我今天也听了不少好戏。”若雪笑道。 “我五哥他们在马场那边打马球,听说第一场就博了个头彩。”明絮叽叽喳喳道,“今儿真好玩,可惜你没来陪我钓鱼,眼下快散场了。”越说,气越弱。 “下回,我带你去我小时候的庄子里踏青,那边有一个农家鱼塘,咱们就在那里钓鱼。”若雪柔声说。 明絮果然提起了兴趣,激动地笑道:“好耶!咱们挑个好日子去,还能去看看怎么做药膏呢!” 两人正说笑着,却见有几个仆从,骑着马跑来,嘴里喊道:“快,叫御医!” 御医处,正好在迎春院的旁边,内里有三位太医值守。 一般没有大事,不会有人在皇家别院纵马骑行。 正看戏的贵女们一拥上前,连吉祥戏班都停下了正在唱的选段。 “怎么回事?” 若雪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前面问那仆从。 仆从一脸焦急,本没有时间理若雪,碍于身份只得急忙道:“镇远大将军的公子,跌下马来,肚子被马场的栏杆划了个口子,肠子都露出来了!” 三个头发花白的太医拎着药箱,从御医处跑出来,又被仆从们架在快马上,疾驰而去。 众贵女一脸异色,都纷纷领着丫鬟向马场的方向走去。 “走,咱们也去。”若雪听说病人内脏都露出了,古代的治疗方式在这种卫生环境下,处理起来很危险,她身为医者必不会缺席。 “镇远大将军就这一个独子,这要是出了事,恐怕……”明絮一边低声道,一边快走。 若雪这才意识到,出事的人是裴兆,宁王妃裴舒的哥哥。 - 马场边,帐篷外挤满了各家小姐公子及仆从。 若雪刚走近帐篷,就闻到一股极为浓烈的血腥味。 温曜面如土色地站在帐篷外,两手交叠,眉毛挤成一道绳,瞥见若雪的身影,没好气地说:“你怎么来了?看热闹啊!滚一边去!” 怎么这么大火气? 若雪没搭理他,径直走到帐篷前,被一个高大健壮的士兵拦下,“闲杂人等,不许入内!” 温曜气急败坏地上前扯住若雪的衣袖,“你没事来这里,添麻烦干嘛?赶紧滚!” 帐篷内,隐隐有御医犹疑的声音传出:“这血,怕是止不住了?” “尽力吧!”另一个大夫长叹一声。 若雪这下不顾阻拦,高声道:“三位御医,在下温府三女,略懂止血行针之法,请让我进去一试!” 温曜一听,更是火急火燎,怒骂道:“一个草包,懂什么针法!别在这里打扰御医们疗伤!” 明絮斥道:“你引出了这么大祸事,还有脸说若雪?” 刚才,明絮找顾明远问了一下情况,才知道原来温曜先与裴兆发生口角,两人争执不下。 太子妃的胞弟崔庭与温曜相交颇好,亦加入战局,崔庭挥起马球棒作势要打裴兆,哪知手一滑,落在裴兆的马屁股上,惊了马。 那马一尥蹶子,往马场围栏杆跑去,裴兆手一松,竟跌落下马,围栏尖尖的木桩将他的肚皮划了长长的一道口子,把在场诸人吓得不轻。 “这里吵吵闹闹的,像什么话?”萧琰坐在软轿上,掀开帘子低声道。 “衡山公主到!” 此刻,公主也被众多宫女相拥着来到马场,她作为筵席主人,自然是要来主持大局的。 公主轻轻对嬷嬷说,“此事重大,着人去请温大人、裴大将军及崔大人。”又道,“快马去宫里,请太医院院正来!” “臣女会些止血针法,愿进去助太医们一臂之力。”若雪恭恭敬敬地行礼道。 衡山公主微微点头,又被仆从们簇拥着,坐到旁边的帐篷内。 此时,一个略驼背的太医满手鲜血,撩起帘子一看,见是若雪,便轻道:“姑娘还请进来。”说话的正是,曾说若雪给太子妃的方子非常难得的那位蔡太医。 士兵松开手里的长矛,放若雪入内。 萧琰被叶七轻轻扶下轿子,深深地看向快步进入帐篷的若雪,这么一个棘手事,她还不嫌麻烦,专去惹一身腥。 莫非,真是医者仁心? 第34章 止血 帐篷内,裴兆迷迷瞪瞪地躺在睡榻上,浑身都是鲜血,嘴唇苍白。 三位大夫撒着止血药粉,三根长长的针扎在裴兆的肚皮上。一旁的火炉上熬着一罐浓浓的汤药,该做的都做了,裴兆依旧没有一点缓解的样子。 鲜血源源不断地从肚皮里渗出来,大肠都冒出来了。李太医用白布不停地擦拭,不一会儿白布都可以拧出血水来。 蔡太医手里拿着羊肠线,不知如何下手。他只上过一回战场,也只开过一回腹,哪里处理过这种情况。 “先行止血,我先找一下出血点。” 若雪清洗了一下手,从空间中拿出消好毒的手套,一双给自己戴上,另外三双递给太医们。 太医们接过手术手套,一脸茫然。 “我们手脏,会有脏东西落入体内,必须戴上手套。”若雪尽可能用简单易懂的话解释道,没功夫扯什么细菌会使得腹腔感染之类的话。 若雪打开自己的针灸小包裹,拿出最长的一根银针,直直插进中脘穴,又一根短针插进侠白穴、气海穴,等她第四根银针扎进气血俞穴时,李太医喜道:“止住了!” “出血量少了多少?”若雪问道。 “少了一半。” “可以找出血点,缝合了。”若雪冷静道,“这个针灸之法,没有办法长时间止血,只有几十息时间,趁这个时间,缝合破损处。” 三个太医中,唯有蔡太医处理过严重的外伤,他拿着羊肠线却不知如何下手。 若雪轻道:“蔡大夫,你一会儿来用我刚才的针法止血,我来缝合。” “姑娘,从前缝合过?” 三人忙问,心里无不惊奇:眼前的小姐年方十七,竟有过丰富的外伤缝合经验,了不得。 “跟着师傅缝合过一些。”若雪淡然道,又从随身携带的木盒中,拿出一些手术缝合线、无菌布、无菌液和一整套发亮的手术刀。 “还在出血吗?” “还在。”李太医颤颤巍巍说。 若雪低声说,“内部有脏器破损,需要一点一点找出来缝合。” 若雪先在腹部处打了一针麻醉剂,怕裴兆在手术过程中被痛醒。然后,用无菌液清洗他的腹腔,又用大块的无菌布覆盖住他的身体。 “这些是什么东西?”蔡太医好奇问道。 “我师傅留给我的法宝。”若雪淡淡说,“现在,我需要进行开腹手术,缝合他内部破损的器官。” 李太医不解道:“裴公子的腹部已然被划了口子,为何你不直接缝合,反而要再开一道?” “看这情况,内部已经有器官受损出血了,若不开腹腔,里面源源不断地出血,他的命怕是保不住。”若雪一边说,一边拿着手术刀轻轻划开了一道规整的口子。 三位太医见若雪动作有条不紊,十分娴熟,逐渐放下心来。 “蔡太医,现在就把刚才我用的针法,再逆着顺序施一遍。”若雪轻道,蔡太医依言行针。 切开皮肤跟脂肪层后,露出腹腔的大部分器官,众太医没见过如此血腥的场景,李太医不禁往后退,侧过头将中午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蔡太医脸色也不佳,声线颤抖道:“温三姑娘,你有几成把握?” “七层。” 三位太医心里都有些打鼓,这么惊险的手术,竟然还有七层把握。 但还是有三层可能性,裴公子保不住性命,那他们的御医之路也就走到尽头了。 三人忍不住细细打量起若雪,见她一个闺阁小姐,只有七成把握都敢动手,真是胆识过人。 “沈太医,准备针线。”若雪轻轻喊着另一个太医,将他当成了手术助手。 若雪手里捏着一段大肠处的出血点,示意蔡太医来捏住,“光这段大肠,就有四处出血点。”她实在顾不过来。 蔡太医捏住两处出血点后,若雪专心捻起缝合线,将最大的一处出血点仔仔细细地缝合上。 不过几十息,便将那处最大的出血处缝合上了。 “出血量如何?”若雪额头上冒出细汗,她也顾不得,问道。 “又少之一半。”沈太医喜道。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蔡太医又拔出银针,按照若雪的嘱咐又重新扎了一回,给她争取几十息的缝合时间。 如此,在蔡太医的配合下,若雪将剩下的三处出血点都一一缝合上。 沈太医往裴兆手上搭脉一听,道:“气息稳了一些。” 腹腔内几乎不再出血,只有少量的鲜血在缓缓渗出,“还有一处出血点,没有找到。”若雪低声说,埋头细细地翻找。 正在此时,帐篷外发出一阵大声的喧哗。 “我的儿!你可千万不能走啊,你要是走了,让我怎么独活!”裴夫人凄厉的哭喊声响彻马场。 一个衣装体面的仆妇掀开帐篷的门帘,正好看到若雪手里捧着一段肠子仔细检查的一幕,不禁大叫失声,几乎晕倒过去。 帘子掀起的同时,帐篷外的诸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裴夫人见状,更是哭天抢地,“那是不是温家庶女?她一个草包,怎么在里面?这不是要害死我儿嘛?”一面说,一面作势冲进帐篷,要将若雪赶出去。 若雪手里还捧着肠子,脸色瞬间垮下来,也顾不得形象,瞠目切齿道:“你要是不想你的好儿子活命,就赶我出去好了!” 一声厉喝,倒止住了裴夫人的哭声。 李太医赶忙上前道:“夫人放心,裴公子的血已经止了大半。我们本来都束手无策了,若不是温姑娘在此,我们连一成把握都没有。” 裴夫人的泪珠儿挂在通红的眼眶上,急忙道:“现下,她有几成把握?” “七成。里面正在疗伤,不得有其他闲杂人等,以免脏污。” 李太医这才将裴夫人劝解住,裴夫人一步三回头地往隔壁帐篷里去,一面问道:“太医,你给我说实话,我的儿,能不能活下来?” 李太医叹息道:“我们只能尽我们最大的努力,其他的听天由命了。” 裴夫人呜呜咽咽地再度捧着脸痛哭不止,在场诸人心里都不是滋味。 萧琰听着裴夫人的哭泣声,想着刚才掀起帘子时,若雪长发凌乱、气急败坏骂人的鲜活模样,心里紧绷了一下:这女子,怎么许多面孔? 萧琰见过不少重伤的士兵,像这般肠子都露出来的,多半没几天可活了。她真的能将裴公子救活吗? 不知为何,心底有个声音剧烈地冲击着他:“她一定可以的。” 第35章 争吵 “终于找到了,出血点在脾上。” 若雪松了一口气,她还在想若是以肉眼,找不出出血点,如何才能将太医们支出去,好让她拿出仪器细细探查。 蔡太医眼疾手快地斟酌穴位、再次施针,若雪目光炯炯地给最后一处出血点耐心缝合。 片刻后,腹腔内基本没有出血。众人抬眸看裴兆的脸,见他呼吸悠长,脸部虽然苍白,但不似刚才那般惨白。 “好在,裴公子年轻,身子底子不错,还能撑得过去。”蔡太医轻道。 若雪心底里一颗大石头落地,但心里绷紧的弦还没有放松。若是后续不仔细照看,依然会有腹腔感染等要命的并发症。 她安静地将腹腔、腹壁和皮肤逐层缝合,额头处冒出了不少汗,“麻烦擦一下汗。” 沈太医年龄最大,其他两位太医都相对年轻,略有避嫌。沈太医只得掏出手帕,给若雪轻轻擦拭汗水。 若雪面色如常,心底却在咆哮:下次找机会把珊珊引出来,让她一直装作丫鬟陪她出入各处,不然这种情况多奇怪! 她看着沈太医满头的银发,佝偻着的背,满脸的褶皱,这样把沈太医当助手使唤,真是不好意思。 - 隔壁的帐篷内,则是另一番刀光剑影。 其余诸人都已陆续回府,帐篷内只剩下各位事主及家人,一言不发的萧琰及寿星衡山公主。 衡山公主懒洋洋地坐在首座,瞥着在座的大周重臣们,柔声安慰道:“裴大将军,上苍保佑,令郎一定吉人天相。” 裴大将军因常年征战面色黝黑,身子高大。他坐立难安,只在帐篷内来回踱步,长吁短叹。 裴夫人一个劲儿冲上前去,捶打着将军的胸膛,哭喊道:“我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他要是保不住性命……” 裴舒赶紧上前搀扶着裴夫人,暗自垂泪,“母亲可要保重身子啊,哥哥他会没事的。” 裴夫人泪迹未干,指着户部侍郎崔大人说:“我儿活下来,此事尚且好说。若是出了什么好歹,上有皇上,下有国法,此事该怎么了结怎么了结,我相信刑部会秉公处理的。” 崔大人脸部抽搐了一下,眈了一眼一旁侧立的儿子,下巴的胡子也跟着耸动:“此事纯属意外,本是两个无知小儿的口角之争,谁成想,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裴大将军本是一言不发,听到崔大人如此说,扯着嗓子喊道:“崔大人,是不是意外,这个不是你说了算,这可得上报刑部,最次也得让京兆府来人查看。那么多眼睛盯着呢,我就不信找不出一两个证据。” 崔庭、温耿两人此时垂头立在一侧,大气也不敢出。 温耿小心斟酌言辞,轻声道:“大伙儿都是同僚,在事情明了之前,咱们还是先关注令郎的身体吧。” 裴大将军不可一世地睥睨着温耿,讽刺地冷笑一声:“谁不知道温太傅你,跟崔侍郎是一个鼻孔出气的。我斗胆上奏皇上,太子的老师、太子的外戚怎么都不好生约束子嗣,造出这么一个孽来!” 此话一出,空气顿时凝固住了一般,无人敢接这话。 裴大将军本是二皇子宁王的老丈人,是拥立宁王为储君的重要势力。而崔侍郎、温耿都是天然的太子党,两派在政事上本就斗得水火不容。 现下,废立太子、立宁王为储的声量并不小。 裴大将军一席话,瞬间将私人争斗,上升到了质问太子党修养的高度,使得原本复杂难解的问题更火上浇油。 他的言下之意是,太子的亲信约束不了儿子,可见太子一脉无德,这样的人怎么管理偌大的大周? 温耿柔声道:“大将军言重了。此事实属在下教子无方,但万万扯不到太子头上。”一面说,一面以极度不耐烦且阴冷的目光,扫射一旁的温曜三母子。 好好出来赴宴,竟惹出这么大一件祸事,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裴大将军冷哼一声:“我如实上奏,皇上怎么考虑,我不敢揣度圣意。” 裴夫人还呜呜咽咽哭着,“刚才你们都看见了,他连肠子都跑出来,怕是大罗神仙才救得活吧!” 她刚说完,又觉得自己诅咒了儿子,连忙用锦帕捂住嘴巴“呸呸呸”了三声,双手合十闭上双眼低声念叨,“在场诸佛,不要在意刚才我的胡言,我乱说的。菩萨保佑,我儿定能过得此关。” 萧琰全场挥着白羽扇坐在上首,面色平静、不见悲喜,亦不发一言,这件事他是彻头彻尾的旁观者。 他在心底轻笑一声,这件事没想到如此好玩,更有意思的是,温三竟还在里面抢救病人。 大腿的麻醉效果渐渐褪去,除了感觉有些沉重外没有大碍,他用手摸了摸右腿,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白日里荒唐的绮梦。 此时,夜幕四合,帐篷内烛火通明。 衡山公主坐在中央,因白日若雪施针,逐渐有了睡意。她用右手撑起下巴,闭上双眸打盹儿。 众人见状,也不再争吵,只用高深莫测的眼神互相看着彼此。 - 等若雪把最后一层皮肤缝合好,将无菌布大面积铺在裴兆的肚皮上,离手术开始时已经过了两个时辰。 她的双腿发软,瘫坐在一旁的坐榻上,见裴兆眨巴着嘴唇,看上去似乎睡得很香甜。 李太医叹了一口气,身为太医容易搅入各种争端,他是有心理准备的。只是这一次,也太飞来横祸了吧? 裴兆的身份,与崔庭、温耿的身份都太过敏感。 他瞥了一眼温若雪,心道:这妮子身为温耿之女,竟然也敢冒如此大的风险,做这样凶险的手术,果真是后生可畏。 “温姑娘,你觉得,此时他有多大活命的几率?”李太医左想右想,还是问了出来,他也想知道自己的太医生涯会不会就此终结。 “这个也得再观察观察,后续是否感染,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若雪话音还未落下,蔡太医大惊失色,高声道:“裴公子的脉搏怎么跳得如此之快?刚刚脸色还好好的,现在怎么呈绀色?” 若雪上前摸了摸裴兆的脉象,低声道:“不好,他失血过多。” 第36章 输血 隔壁帐篷安静得落针可闻,蔡太医苍凉的声音穿过帐篷,传到这边,连衡山公主也被惊得睁开了眼。 裴夫人当下就坐不住了,在裴舒的搀扶下冲进充满血腥味的帐篷,哭喊道:“我的儿啊!我儿!” 其余人也纷纷踏入手术帐篷。 若雪猛地站起身,叱喝道:“怎么又来了!人多污秽,感染到病人怎么办?还不出去?” 她宽阔的衣袖被整齐地绑起来,双手戴着蓝色的手套,衣裙上沾染着斑斑点点的血迹,几缕发丝被细汗粘在额头上。 众人何曾见过这般景象,又被若雪的威势所震慑,纷纷退下。 “失血过多,只能先拿上好的人参吊个命。”蔡太医从药箱中取出一片人参放入裴兆嘴里。 剩下的,看天意。 “这个不行,得赶紧输血。”若雪忙道。 “输血?怎么输?”蔡太医目光矍铄,他可从没听过输血这样神奇的治疗方式。 若雪没时间给蔡太医讲解,迅速从系统中拿出验血试纸和各种试管,先拿消毒好的针头在裴兆胳膊上扎了一针,又用一个小棉签沾些血迹,在试剂上滴上几滴,等待试剂的结果。 在等待的这个当口,若雪也没闲着,大步往隔壁帐篷走去。 众人见若雪进来,都腾的站起身,目光炯炯地盯着若雪。 “我儿怎么样了?”裴夫人一马当先,冲到若雪面前。 “他失血过多,需要输血。” 见众人一脸茫然,若雪轻轻解释道:“就是,把别人身体里的血抽出来,输到令郎身体里。” 众人当下倒抽了一口凉气。他们何曾听过这种做法? 裴夫人捞起袖子,斩钉截铁地说:“抽我的吧!只要能让我儿活命,抽多少都行!” 温曜也站出来,大声道:“抽我的吧,事情毕竟是我惹的,一人做事一人当。” 若雪双手张开,止住众人的杂音,柔声道:“也不是谁的血都可以,得血型吻合才可以。咱们先验一下血,最好挑选身体好的年轻护卫,也都来验一下。” 裴大将军不乐意道:“我儿堂堂一个将军之子,怎么能用下人的血?而且,怎么亲人的血不行,要用不相干之人的血?” 若雪懒得解释,匆匆道:“这里面学问大着呢,以后将军要有兴趣,我来细细给将军讲解。现在验血要紧。” 一面说,一面将各类验血的器具摆出来。 众人像是看妖怪一般盯着若雪,这些东西莫不是妖术? 若雪也没时间搭理她们的反应,先往温曜胳膊上轻轻扎了一针,滴在试剂上,又依葫芦画瓢,给在场公子及随从一一扎针,等待试剂反应。 蔡太医拿着裴兆的试剂纸出来,问若雪:”结果出来了?” 若雪打眼一看,点头道:“是,ab型。” 在等待在场诸人的试剂结果的几十息里,萧琰忽地抬眸,亮晶晶的目光投注在若雪身上:“三姑娘,你莫不是把我遗漏了?某也想为裴大公子尽尽心力。” 裴大将军一脸动容地盯着萧琰,堂堂庆王殿下,竟然愿意为自己儿子抽血。那可是天潢贵胄的血,能一样吗? 刚才,若雪特意避开给萧琰验血,没想到他自己倒巴巴地上赶着做人情。 若雪快步上前,轻轻捞开萧琰的衣袖,发丝缓缓滑落在萧琰胳膊的两侧,她用一个棉签细细打圈消毒,用针头轻轻一扎。 萧琰垂眸注视着眼前认真做事的女子,她们面对面离得很近。他几乎能看见她皮肤上的纹路,白嫩而细密,吹弹可破。 少女原本香甜的气息,混杂着浓烈的血腥味道,他鬼使神差地用只有若雪能听到的气音道:“累不累?” “啊?” 若雪满眼茫然地瞟了一眼萧琰,她听错了吗? “我是说,有劳了。”萧琰面不改色地笑道。 若雪也不搭腔,迅速将血迹滴上试剂纸。 很快,在场诸人的血型结果也都出来了,只有崔庭及两个随从的血型是ab型。 本来应该查验血常规,看抽血者是否有传染病,但时间紧急,若雪就只能放大抓小。 崔庭视死如归地端坐一侧,看着若雪掏出他不认识的器具,先是往他胳膊上扎上一针,鲜红的血液果然涌出来,通过软软的细管流进一个透明的袋子里。 这就将血抽出来了? 众人看得一脸惊悚,啧啧称奇。 若雪见崔庭面色紧张,安慰道:“放心,抽血不会影响你的身体。之后好好休养,多吃些有营养的食物,很快就能生龙活虎。” 崔庭嘻嘻一笑:“反正,我就想,要不然把命折给裴兆!” 崔侍郎一听,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心道:真是不省心。 若雪又一一给另两个随从扎针抽血。 温耿见若雪胸有成竹地模样,本来悬起来的心莫名安稳了些,心里默默盘算着:若是若雪将裴兆救好,自然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若是没有,这又会是一场腥风血雨的开端吗? 一袋鲜血装满,若雪让蔡太医继续查看这边抽血的情况。她叮嘱几声后,火速跑到裴兆身边,用消毒棉球擦拭胳膊,插入一根导管,血袋高高地悬挂于一侧。 鲜血源源不断地从血袋中缓缓输入到裴兆的体内,若雪调试了一下血液输注的速度和余量,叮嘱李太医:“这边快输完了,叫我换下一袋。” 说完又查看了这边的抽血情况。 如此来回跑了三次,裴兆的心跳总算恢复平稳,脸色也逐渐变得红润。 李太医欣慰地摸了摸自己的胡须,“这下裴公子的命算是保住了。” 若雪不慌不忙跑到隔壁帐篷,又道:“再找一些扈从,需要更多的血量备用。” 裴大将军急着吩咐人道:“火速调来一支御林军,听温姑娘安排。” 衡山公主见若雪泰然自若的神情,问道:“雪娘,裴公子如今情况怎么样?” “算是脱离危险情况了。后续是否感染,还有待观察。”若雪措辞谨慎地答道。 裴夫人双手合十,仰天垂泪道:“菩萨保佑,真是菩萨保佑。” 裴舒安静地站在一旁,嫉恨的目光像是一把毒针,扎在若雪身上。裴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萧琰对她一声关怀都无,正眼都不瞧上她一眼。 萧琰的全部目光,却是紧紧粘在跑前跑后的温若雪身上,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般。她太清楚萧琰对心上人的眼神。 随即裴舒冷笑一声,不会的,萧琰那般男人,怎么会喜欢身份低微的庶女? 不过是瞧着温家姑娘会些医术,当一个新鲜玩意儿观赏。 对,像一个玩物一般。 这么一想,裴舒略带悲悯地斜视着正在忙着抽血的若雪。 第37章 守夜 等若雪将所有血袋里的鲜血都输入裴兆的体内,又打开木箱,掏出一大瓶消炎药并输液管。 “这些都是什么?”蔡太医问道。 “保他命的,我师傅从前给我留的宝物。”若雪淡淡笑道。 若雪先将消毒棉球蘸上酒精,小心翼翼地擦拭裴兆左手臂内侧的肘部弯曲处,并用另一只手紧握住他的手腕,以防止裴兆疼醒突然抽出针头。 消毒后,她将输液管轻轻旋入药液瓶的口中,然后将药液瓶高高举起,让药液缓缓流入输液管中。 等到药液缓缓流至输液管的底部,若雪拧紧输液管的夹子,将输液管的另一端的针头小心地插入肘部弯曲处,然后慢慢地松开夹子,让药液渐渐地流入裴兆的血液中。 若雪不断地观察着输液管上的流量计,确保药液的输送速度适中,不会对裴兆造成过多的负担。 “我今日真是,大开眼界啊。”蔡太医不断感慨着。 此时,已夜里子时。衡山公主见情况好转,又早就瞌睡得不行,便回府歇息。 剩余诸人面如菜色,无不精疲力竭。 若雪轻轻走到隔壁帐篷,嘱咐裴夫人道:“令郎基本无碍,我已给他输了消炎药,后续可能会有一些并发症,还待观察。今日暂且就地休息,明日等令郎醒了就着人用担架抬回贵府。” 裴夫人嘴唇颤抖:“明日就能醒了?”她满心讶异,如此严重的病症,经过若雪治疗,竟然次日就能醒来。 “不错,日后我必定每日拜访,查看令郎情况。夫人放心。”若雪甜甜一笑。 裴夫人大喜,双手交叠握着若雪,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裴舒,心底的白眼都要翻上天了,这个温若雪,倒是会装好人。 温耿完全放下心来,无比欣慰地看向若雪,柔声道:“雪娘,你也累了,不如回府歇息。” “你们都先回府吧,这里我看着,待明日裴公子醒了,我再回府。”若雪柔声说。 温苓轻扶起疲惫的孟氏,“母亲,走吧。”她们母女提心吊胆地熬了一晚上,此间又没有她们说话的份,只能干着急。 温耿横眉竖眼瞪了温苓孟氏两人,她们离去的动作一滞:这是走,还是不走啊? 温曜是导火索,他是不敢在裴兆醒来前擅自离去的,倔强地昂首立于一侧。 若雪见状,莞尔一笑:“各位大人,各位夫人,你们都放心去休息。别等到裴公子身体痊愈,你们身子倒病了。” 这话说得体面,又给了众人一个台阶。诸位大人夫人互相对视一眼,都纷纷作礼离去。 裴夫人因担心儿子,只在马场边的偏殿耳房草草收拾了个屋子,囫囵睡下。 - 帐篷里,各人陆陆续续离去,最后只剩下蔡太医、若雪跟萧琰。 蔡太医迷瞪着眼,到底年龄大了,熬不住夜,便由丫鬟领去歇息。 萧琰坐在另一头,目光炯炯地注视着若雪。 “三姑娘,不累吗?”他挥着白羽扇,轻声说。 “庆王殿下,你也不累吗?” 若雪回以平静的视线,又缓缓道:“庆王殿下,此事与你没什么干系,为何还留在此处?” 萧琰挥着羽扇的右手停顿了一息,目光幽深。她好似在极力地将他推开,让他远离她的世界。 “某是好奇,三姑娘的奇特治疗方法,能不能将裴公子医好。况且,我的腿还麻着……”萧琰轻道。 其实,他的大腿已经完全恢复正常,话却不受他控制一般,就这么说出来了。 “不可能。” 若雪腾地站起身,快步走到萧琰身边,蹲下身用手轻轻捏了一下萧琰的大腿,仰头问:“没感觉吗?” 难道是剂量太足了?应该不会吧。 她皱了皱弯弯细眉,疑惑地盯着萧琰。 萧琰垂眸,见若雪一双柔荑已从他的大腿处迅速收回,一双桃花眼水灵灵的,像是春光洒在融冰的湖面,浮光跃金。 他的心跳停了一息,又迅速恢复如常,但心脏好似被人紧紧攥住,不得安宁。 “没有……”他薄唇轻启。 “不会吧?”若雪摊开银针包裹,捻起一根长长的银针,往膝盖外侧的阳陵泉穴一刺。 萧琰忽地站起身,一丝轻微的疼痛从膝盖处传来。 “这下应该是有感觉吧?”若雪道,一副大功告成的得意笑容浮上脸颊。 “嗯。”萧琰轻哼一声。 萧琰没有如若雪所料,大步往帐篷外走去,而是再次缓缓坐下,端起一杯清茶撮了一口。 “嗯?腿好了,怎么不走?”若雪奇道。 “某身为大周庆王,想呆在哪里,就呆在哪里。”萧琰不紧不慢地扯出一丝微笑,眸子里装满水光山色。 “得,您是殿下,您就呆这儿!”若雪讪笑一声,转身撩起帘子,往隔壁裴兆的帐篷走去。 萧琰目光冷冽,盯着那抹迅速消失的身影。 她好似一刻都不想跟自己多呆? - 裴兆躺在床铺上,面色潮红,睡得不安宁,左右轻微晃着头。 床榻边,另外支起了两张行军床,李太医、沈太医已经睡下了。 若雪走向前,把右手放在裴兆的额头上,感受他的体温。 “是发烧了。”若雪自言自语道,见两位太医睡得昏沉,便没叫醒他们。 术后发烧,可能是因手术过程发生感染,说到底手术环境不是无菌环境。若雪心里细细思索,但此刻也来不及一一排查感染的细菌类型。 她火速从系统中取出退烧针,往裴兆身上一扎。她小心地取出培养皿和镊子,轻轻从裴兆的伤口分泌物处取出部分组织液,放入培养皿中。 晚风清凉,隔着两道门帘的缝隙,萧琰站在帐篷外,隐隐约约看见若雪不知从何处,拿出了奇怪的透明器皿。 难道是变戏法?萧琰疑惑,但他没有看清若雪手上的动作。 隔了一会儿,她又拿起透明器皿,似乎要将它放回原处。 细菌培养是为确定手术感染的细菌类型,以便对症下药。鉴定细菌的类型,又需要2-5天,还要在适宜的温度和湿度之下,若雪索性就将培养皿塞进系统中。 萧琰目不转睛地盯着若雪手上的动作,要看个仔细,呼吸似乎都停滞了半息。 但风一吹,门帘又挡住了他的视线。 第38章 裴兆清醒 萧琰到底没有看清若雪的动作。 他在夜色中不知站了多久,高大伟岸的身影不怒自威,幽深的目光深深地看向门帘。 萧琰有些恍惚,她难道真的会些妖法? - 打了退烧针后,没过多久,裴兆面色不再泛红,呼吸也更加悠长。 若雪起身探了探裴兆的额头,见他已不再高烧,便放下心来。她搬来一个绣凳,坐在床榻边,用右手撑着下巴看裴兆,不一会儿头一歪,沉沉睡去。 天蒙蒙亮,帐篷内白烛噼里啪啦地闪着火星,快燃尽了。 裴兆抬起沉重的眼皮,往四周一扫射。这一扫不打紧,只见一仙姿佚貌的佳人安然地睡在一侧。 她五官精致,肤白胜雪,花瓣似的嘴唇微微翘起,长长的睫毛在脸颊投下阴影。 裴兆头微微扬起,想要仔细看若雪的面容,却瞥见一侧站着的玄色身影,“庆王殿下?” “嗯,醒了就好。” 萧琰冷哼一声,他刚进入帐篷内,就瞧见裴兆饿狼似的眼神黏在若雪身上,让他心里不畅快。 两人的低声对话吵醒了若雪。 她睁开迷瞪的双眼,伸了一个懒腰,笑道:“裴公子,你终于醒了。裴夫人该放心了。” 声音甜甜的,让人听了像是喝了甜酒。 从萧琰的视线,若雪伸懒腰时的袅娜纤腰,一览无余。他心中莫名烦躁,撩起帘子往外走:“三姑娘果然医术过人,某先告退。” 若雪回头看了一眼萧琰,不禁纳闷:难道他在这里守了一夜? “是姑娘救我的?”裴兆脸颊绯红,嗫嗫嚅嚅道。 “当然,也有御医处三位太医的帮忙。”若雪轻笑一声。 若雪柔声对裴兆说:“这段时日,你就好生休养,不过看你这情况,至少半年都不能打马球了。” 裴兆点点头,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印象中自己的肠子都露出来了。此时肚皮上一道长长的黑线密密缝合住,封住了伤口。 这姑娘这么厉害,把他的肚子给缝起来了? 想到此处,他肚皮的那道伤口隐隐作痛,转而疼痛及酸胀感遍布全身。 若雪见裴兆的表情起了变化,安慰道:“术后疼痛,非常正常,忍忍就好。” 裴兆一听,强作轻松的模样,嘴硬笑道:“不痛不痛。”至少不能在姑娘面前,丢了面皮。 “还不知,姑娘名姓?”裴兆追问道。 这时,隔壁的帐篷起了一阵喧哗声,若雪快步走到隔壁。 一撩起帘子,见昨日在场的诸位大人夫人又都早早在此恭候。 若雪走近温耿身边,轻声说:“父亲,今日不去早朝?” “告了假,特意来看裴公子伤势如何。”温耿瞄了一眼若雪,见她神态自若,料想裴公子应该身体无碍,心底的石头终于落地。 裴兆要是身体好不了,也不知朝堂上那帮宁王党,会拿此作什么文章?温耿现下的头等大事,便是来确认裴兆的身体情况。 早朝不早朝的,先放一边吧。 崔侍郎早有准备,连夜绞尽脑汁想了个对策,今儿一早五花大绑,将崔庭捆了来,手里拿着一根荆棘条,作势递给裴大将军。 “裴大将军,在下教子无方,特特来负荆请罪。” 虽然昨日若雪已说了裴兆的生还概率较大,但崔侍郎心底总打鼓:一个姑娘家的话,能有几分可信? 不如他先放下身段,给裴大将军服个软,大事化小。 裴大将军转身扭头,不屑道:“崔大人,在下就不越俎代庖了。”言下之意,谁的儿子谁来管,犯了错自由国法处置。他一眼看穿崔侍郎的心眼,偏不接招。 崔侍郎表情凝重,狠下心肠,扭头一甩手,重重地将荆棘条打在崔庭身上,怒叱道:“让你惹祸!让你惹祸!” 崔庭“啊”的一声惨叫,身上的衣袍迅速被渗出的血迹染得斑驳。 若雪走得飞快,拦下崔侍郎的第二鞭,“崔大人手下留情,裴公子已经醒来了。” “当真!” 裴大将军激动地快步上前,裴夫人动作更快,早起掀开帘子往隔壁帐篷跑去。“我的儿啊,我的儿!” 崔侍郎的心终于是放进肚子里,一脸复杂地看向温耿:祸事是他儿子温曜引出的,人又是他女儿救的,这算是个什么事儿? 众人各怀心思地移步裴兆的帐篷。 若雪一进来,众人先给她让出了一条道,让她走近床榻边。她柔声对裴夫人说:“此后,裴公子需先静养一段时日。可不能在病人房里如刚才那般喧哗了。” 裴夫人连连点头,喜极而泣:“这个是自然的。” 若雪又轻声说:“日后吃些清淡的,但也要保证营养。我每日午后会定时来府上察看。” 裴大将军见状,也不好再对温曜及崔庭发作,只冷眼觑着若雪。 人群中,温曜心中五味杂陈,这个他瞧不上的草包庶女,竟然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抹平他惹下的祸事余波。 裴府的小厮很快找来一个宽敞的木架子,上面厚厚地铺着绒被,八个大汉缓缓抬起裴兆往担架上放。 裴兆的目光追随着一旁的若雪,他羞涩一笑,道:“此后就有劳温姑娘了。” 若雪忙了一宿,见人基本无碍,又拿出一些消炎药及退烧药给李太医,轻道:“裴公子若是发烧、发热,可先行让他服一粒药片,再着人去温府找我。” 若雪熬了一宿,身体有些撑不住,走路都感觉是在飘。 众人见若雪身形瘦削,眼底青黑,都纷纷出言让若雪回府休息,她笑着应允。 - 白马巷,温府。 若雪一回西门小院,几乎瘫倒,白月扶着她走近大床边,她连衣服都没力气脱,便一头栽进被窝。 白月一边帮若雪扒下外袍,一边叹息:“姑娘也太辛苦了。”她抬眼一看,若雪已然进入梦乡。 - 万象斋。 温耿肃然坐在中央,面色阴沉,一旁站着垂眉低眼的孟氏、温苓、温曜。 “啪”的一声,温耿重重地将手中的奏折摔到温曜身上,又重重弹到地面上。 “昨夜,我请罪的折子都写好了!看看你惹出的祸事!” 温耿压抑了一夜的怒火终于得以释放,他一晚上思索如何避免事态的恶化,没时间处理温曜。 温曜立时跪下身,深深地叩了三个头,不服气道:“谁也没想到事情发展成这样。我也是因为裴兆那厮,先侮辱苓妹妹,我气不过跟他反驳了几句。” 孟氏脸上浮起笑意,款款拉起儿子,柔声道:“何至于此?反正裴兆已经醒了,看样子养段时日就全好了,事情终归没闹大。” “干什么?让他跪下!”温耿呵斥道。 温曜还没站直,听温耿如此说,只得跪下,膝盖发出磕碰的声响。 第39章 奖励化验科 温耿见温曜态度还算端正,收敛了气息,沉沉喝道:“那你说说看,事情到底怎么回事?” 温曜抬起头,皱眉道:“裴兆那厮输了马球,便逮人就骂。他骂我,我本也不生气。谁知他倒来劲儿了,说我温府家风不好,说苓妹妹当日倒贴宁王,宁王都不要她……” 温曜越说,声音越小,主要是怕这话,伤了妹妹的心。 裴兆说的这事,在京城权贵圈中也颇为有名。温苓一心倾慕宁王,宁王去的宴会,她想办法搞来帖子,哪知她刚给宁王表明心迹,宁王转头就娶了裴兆的胞妹裴舒。 温耿瞥了瞥温曜,又瞧了瞧一旁的温苓,气不打一处来:“照我说,人家裴兆说得没错,我没教好你们兄妹二人,温府是家风不正。” 他手指颤抖地指着温苓,怒道:“你也跪下!” 温苓满眼委屈,泪水涟涟,“此事跟我又有何干?” 温耿气道:“当日,你若是知道轻重,你能做出那些糊涂事?我平日里,还是太宠着你了!此后,你禁足三月!” “皇亲贵胄,能是你这等身份,可以沾染的?” 温苓微微昂首道:“我又不是庶女!” 温耿见她执迷不悟,声音又再度提高了八度,“你还没想清楚呢?天家媳妇,有那么好当的?这里面水深得很,以你的资质,被别人生吞活剥,你都摸不清是谁吐了你的骨头呢!” 他仔细盘算着,不给苓儿定好亲事,她这心是沉不下来的。 此时,温老夫人被嬷嬷搀扶着走进万象斋,她一来,温耿就面色深沉地站起身,上前去握住老夫人的手:“母亲,您怎么来了?您没坐软轿?您的腿受得住吗?” 温老夫人颤颤巍巍地坐下,“还行,雪丫头给我针灸了些时日,感觉不那么疼了。” 话音刚落,温耿又怒火中烧,指着面前下跪的兄妹二人骂道:“你看看你们,一天天给我惹事。好好向雪娘学一下为人处世!” 温苓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流,心底不是滋味:自己从前在父亲面前最受宠,如今他怎么开口闭口,夸赞温若雪那个庶女! 温曜心道,从前是小瞧了她,现在看来她却有几分本事,嘴上却强硬道:“她有什么好学的?” 温老夫人柔声劝解温耿道:“她们二人态度还算端正。终究呢,事情也没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她们到底还是孩子……” 这,算态度端正吗? 温耿一听,气得七窍生烟,这一回事情尚有回转余地,是她们运气好,若是下一回惹事,说不定累及全府上下。 他正色道:“母亲,您还是过于宠他们了!”又指着兄妹俩,愤然作色道:“一个抄女诫,一个抄大学,各100遍!” 越说越气,温耿挥了挥手,“都滚下去,好好反思!” 孟氏见状,火速拉起温苓温曜二人,一起往外走去。 温老夫人看着离去三人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你啊,到底是自己的骨肉,你怎么……” 温耿长舒一口气,“爱之深,责之切。我对雪娘就……”话快脱出口,又咽了下去。 温老夫人摇摇头,感慨道:“雪娘是个好丫头,可惜……”随即又平静地看向温耿:“她们兄妹二人,你还是得耐心教,别动不动着急上火的。” 温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这暴脾气您还不知道吗?真的就忍不住。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比以前已是好了不少了。” 母子二人又互说了不少体己话。 - 西门小院。 足足从白日,睡到天擦黑,若雪才缓缓睁开双眼,舒服地在床上扭来扭去。 白月见她醒来,笑着端来一碟精致的点心和清粥,“姑娘,一天没吃东西就光睡了,快来吃点!” 若雪累得起不来,躺在床上,“先用热锅煨上,我一会儿再吃。”她翻过身,将睡在一旁的朵朵一把拢进怀里——可爱的猫咪可以治愈疲惫。 此时,系统发出清脆喜悦的声音:“恭喜宿主完成手术,奖励化验科一处!” 什么?化验科! 若雪精神一振,立时闭上双眼、沉入系统,欢快地跑进意念空间里的研究大楼,二楼果然多了一处化验科,质谱仪、色谱仪、光谱仪等仪器整齐地排成一列,各种化学试剂及理化检测设备一应俱全。 这下万事俱备,就可以检测出,当日桃花宴上投井宫女春琴所中的毒药。 若雪捏出宫女的头发、指甲和组织液分别放进三个烧杯里,再依次放入超声波清洗仪、离心机里进行预处理,完成样本处理后,放入液相色谱仪中进行理化分析。 不一会儿,若雪拿到检测结果报告,毒药是一种氰化物。 若雪疑惑,大周现下就有氰化物这样的毒药了吗? “珊珊,你能不能查出大周现下所有毒药里所含的成分?看看哪一种毒药,含有氰化物?”若雪唤出珊珊这个人工智能机器人。 “好的,这个很容易就能做到。”珊珊面无表情地说道。 俄而,珊珊拿出大周现行的所有毒药的分子成分表。若雪进行一一对比,发现只有西域的缪杜花含有氰化物。 西域?那不是二皇子宁王的地盘吗? 宁王,萧婴。 他十六岁就扫平西域蛮族,素来有军功,镇守西北大军,又被御赐为“大将军王”。他在民间简直就是战神一般的存在,西北老百姓都称他为“西域王”。 此时,朝堂上废太子、重立宁王的声量就颇为浩大。 太子一向没有子嗣,朝臣们对他的处事方式又颇有微词。而宁王有兵权,又有裴大将军的支持,他的胜算很大。 若此时太子妃突然传出有孕,对宁王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若雪沉思,脑子里浮现出萧琰高深莫测的眼神,难道是她先入为主、误会萧琰了? 此事很可能不是他干的! 忽的,怡园前满身泥污的青年闯入若雪的脑海,那是投井宫女春琴的哥哥,他浓郁的西北口音很难让她忽视。 证据又指向了西北。 若雪脑中飞速运转,此刻宁王的嫌疑比萧琰还大,只是证据还不够多,光靠缪杜花和宫女哥哥的身份,说明不了什么,更无法撼动宁王的绝对位置。 她想了想,还是假装不知此事的幕后黑手,为好。 若雪心中黯然,哪怕自己在医学上颇有造诣,但是在大周这般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环境中,依然是人为刀俎、她为鱼肉。 古人玩毒药比她玩得还溜。她猛然发奋,自己得成为用毒高手,才能在这险象环生的地方保全自己。 她打开投影,问道:“罗教授,此后可以教我用毒吗?” “当然可以。” 第40章 又做梦 若雪跟罗教授商量好如何安排,之后的用毒课程及针灸课程,转头看了看一侧的珊珊,心道:还是让她出来,每日跟着自己。 不然哪天出了意外,她也不能大变活人拿出珊珊,当作自己的助手吧? 若雪思前想后,笑着对珊珊说:“珊珊,你此后能不能跟我出来,就说是我的师妹?” “可以,听主人的安排。” “以后,不能叫我主人,叫我师姐。若是旁人问起其他信息,你不能说。” “好的,师姐。”珊珊的声音带有清冷感。 “好,就这么决定了!”若雪张开双眸,瞥见里屋没有一个人,便将珊珊拉出来。 白月绕过屏风,猛然看见若雪的床边多了一个大活人,不禁迟疑道:“姑娘,我好像眼花了,那边多了一个人。” “没眼花,这是我师妹,她叫珊珊。”若雪施施然站起身,拉起珊珊的手,交叠到白月的手上。 白月一摸,心下安稳了许多:不错,手是热乎的。 “姑娘,珊珊姑娘怎么进来的?”白月好奇道,她一直在门外守着,没见到半个人影儿啊。 若雪神秘兮兮地凑到白月耳边说:“我师妹,她会武功。”白月一脸崇拜地看向珊珊。 珊珊则一脸平静地看向前方。 若雪正色道:“白月,以后你教一教珊珊大周的礼仪。”珊珊懂得大周礼仪后,会免去很多麻烦和猜疑。 白月春风满面,笑道:“这个没问题。” - 庆王府,灯火莹煌。 叶七将近日收集好的各类情报折子递给萧琰。 萧琰一反常态地没有接下,目光幽远,用手指敲敲桌面,“放在那儿,我过会儿再看。” 叶七脸上堆叠起笑意,“王爷,您在怡园熬了一夜,想来是累了。魏大家的说了,近来没什么大事。您先歇息吧。” “嗯。”萧琰缓缓走进里屋,躺在睡榻上,闭上眼眸,想怡园里发生的事。 叶七连忙放下床帐,吹灭烛火。窗外淡淡的月光洒进来,像是湖面上的波光。 “皇上,你还记不记得当日为何娶我为侧妃?”一个娇软的美人躺在萧琰的怀里,青葱如玉的左手,交缠在他骨节分明的左手上,声音清甜,婉转动听。 “爱妃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萧琰轻扯一丝笑意,右手从她的纤腰徐徐上移,最后停在她精巧的下巴上,像摸着猫咪的下巴一般逗她。 “不要,我要皇上再说一遍。”美人另一只手缓缓抚着他坚实的臂弯。 “当日,公主寿宴上,孤对你一见倾心,觉得再也不能松开手了。” 萧琰一字一句说道,他用手抬起美人的下巴,看着她媚眼如丝,笑道:“你呢,要不要松手?” 还没等美人开口,萧琰整个人完全覆上来,重重地压在她身上。 “皇上,你不看奏折了?”美人轻笑着,又轻轻推他的胸膛,却推不动。 萧琰两手利落地扒开美人的外袍,嘴唇凑到美人的耳边:“不看了。” 温热的气息,像是蒸腾的水汽,雾蒙蒙一片。 萧琰嘴角扯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忽地,放开怀中美人,走到外间去。 美人疑惑:“皇上?”就这么走了?她扭头翻身,闷闷不乐地睡到另一侧。 未几,萧琰手中拿着一件湖蓝色的长袍走进来,扔到床上,笑道:“雪娘,你的这件衣服最好看。” 美人的脸颊刹那间一片娇红,羞涩地垂眸道:“都要睡了,怎么还要穿衣服?” 萧琰目光沉醉地看着她,轻道:“不要穿里衣。” 美人缓缓站起身,将里衣都剥除干净,穿上湖蓝纱裙。因为没有里衣,姣好的身形半隐半透,在烛光之下显得诱人至极。 “雪娘,你好美……” 萧琰好似喝醉一般,眼神带着一丝狂热,大步走近床边,将面前的美人紧紧拥在怀里。 “雪娘乖,坐上来。”萧琰将美人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撩开湖蓝色的裙摆。 好似,炽热的烈日终于坠入大地,大地上所有的湖光山色,在那一秒顷刻蒸发。 热气不断上腾,大地融化在火红的岩浆里,所有的一切都在燃烧。 只有,那一片湖蓝色的薄纱,是清凉的。 萧琰将头深深埋进那片湖蓝色的轻纱里,柔软、炽热,他再也不想离开这片热土。 窗外,传来一声清脆的打更声,月光清亮。 萧琰睁开双眼,趁着月光,他垂眸瞥见自己身下支起的帐篷,心底的那畅快及燥热之感挥之不去。 他怎么又做梦了?还是那种梦? 他缓缓坐起身,撩开窗帘。 “王爷,您有什么吩咐?”叶七听到屋内的动静轻轻走进来,点亮四下的烛火。 萧琰若有所思地走到窗边,看夜空中的圆月,梦境真实得可怕。 虽然他心怀大愿、野心勃勃,可从来没有做过自己已经成为皇帝的梦啊? 何况,在梦中,温若雪还是自己的宠妃,十分浓情蜜意。 萧琰自诩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背地里肖想别人的不正之人。 可这梦,让他无比沉溺。梦中的他,几乎没有什么分寸。 想到此,梦中若雪柔媚娇俏的模样,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他脑中,就连那件湖蓝色长袍的细节,都历历在目。 萧琰走到书案边,铺开宣纸。 叶七见状,奇道:“王爷,夜深了,怎么还想起来作画?” 萧琰不作声,只在宣纸上一笔一笔临摹脑海中,美人衣着湖蓝色长袍的细节,就连裙摆镶嵌的珠翠也不放过。 叶七更是诧异:王爷怎么想到要画美人图,而且美人的脸,还专门空着? 萧琰笔下如有神,很快便将这件湖蓝色长袍画好,停下笔,对叶七正色道:”去各大布庄、绣庄,把整个京城的绣娘都找一遍,看这种式样的长袍,是哪家小姐定的?” 叶七连连称是,虽然心里疑神疑鬼,却也不敢出声。 萧琰垂坐在书案边,想起他中媚香时不小心看到,若雪胸前的胎记,跟他在迎春院听戏时梦中所见一模一样。 连形状、颜色都一模一样。这件事,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诡异。 他有一个大胆的推测,会不会若雪也有一件一模一样的湖蓝色长袍? 若是真有的话,难道她是什么妖精?专门侵入他的梦? 萧琰嘴角浮起意味不明的笑意。那个温若雪,怎么看,怎么像个妖精。 第41章 镇痛 第二日,若雪睡饱后起床,照样先打八段锦锻炼身体,又跟罗教授学习针灸跟用毒之法。 随后,她领着珊珊、白月一一去后厢房给护卫换药,他们身上的伤已大好,只等着慢慢结痂。 “姑娘,你这一天天的,除了看病就是看病,太忙了吧!”白月跟着若雪,走在去往佛堂的小道上。 “这算什么?才几个病人啊。”若雪轻哼一声,现代的医生谁不是争分夺秒,一天看几十个病患。 “一会儿,还得去裴大将军府看呢。”若雪不在意道,又叮嘱白月:“你给明絮送个信儿,让她先去马行街等我。”她还要继续搞药膏铺,赚大钱呢。 赚钱,使她开心。若雪一边想,一边美滋滋地哼着歌儿走进佛堂。 温老夫人面色不像从前那般冷肃,但也不算慈祥。 等若雪施完针,老太太悠悠然站起身,傲然说道:“这一次,阿曜惹下的乱子能平息下来,也多亏你了。” 话是好话,语气却很不善。若雪心道,原来这老太太是个老傲娇。 她甜甜一笑,“我也只做了我觉得对的事情。再说了,我们本来就是一家子,风雨同舟的。我做这点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温老夫人一愣,又撇过头去,不再看她。 若雪也不在意,恭敬地告退。 - 回到西门小院,若雪收拾好药箱,将常备药品放入其中。朵朵掂着肉乎乎的脚,白白胖胖的身子灵活一跃,盘在药箱上,不下来。 白月要将它抱下来,它发出恶狠狠的喵呜的声音。 若雪眉眼儿弯弯,“算了,就把朵朵抱着出门吧?” “这不好吧?”白月迟疑着,但也只得听三姑娘的。 裴大将军的府邸离白马巷隔了四五条街,若雪坐马车不一会儿就到了。 若雪让白月在马车上守着大白猫,她领着珊珊下马车。 镇远大将军府,因军功煊赫,皇上特意赏了他两座相邻的院子,打通围墙合成一座庭院。 将军府门口庄严肃穆,两旁是高耸的石柱,上面雕刻着恢宏壮观的麒麟图案,威武凛然。大门上方悬挂着一块巨大的金字匾额,镶嵌着红宝石,显得异常瑰丽。 门口站着两排整齐的侍卫,身穿盔甲,手持长矛,目光坚定而警惕。一位管家婆子站在侧门边,焦急地伸长脖子等待着。 “温姑娘,您可来了!夫人吩咐我在这里等您呢!”那衣装体面的婆子一见到若雪,就满面堆笑地上前搀扶,接下珊珊手中的药箱。 “裴公子如何?”若雪柔声问。 “哎哟,说到这个,我们夫人就着急。公子醒是醒了,就是疼得受不了。”李婆子一口气说道,她亲眼看见公子腹部长长的伤口,如此严重的伤口,竟然能活下来,简直就是从阎王手里抢命。 “无妨,我去看看。”若雪自若地笑道,术后对病人进行疼痛管理也是重要的步骤之一。 将军府真的很大,若雪足足走了一刻钟才走到裴公子所在的竹里馆,裴夫人早已在此等候。 一见若雪,裴夫人就像见到救星一般,亲热地上前迎接:“温姑娘,你总算来了。我儿疼得受不了,正发火呢!” 站在裴夫人身后的裴舒,狠狠瞪了若雪一眼。这个狐媚子不就是会医术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若雪径直走进房内,拿着碗碟往地上摔的裴兆正在怒吼:“你们这些个废物,快去请温姑娘!” 若雪心道:这么个暴脾气,怪不得能跟别人起冲突。 她款步上前,挂着笑意道:“裴公子,怎么生着病,还能有这么大的火儿?” 裴兆像是一只刺猬,迅速收起身上的长刺,讪笑一声:“被你看见啦。” 眼前的女子如谪仙般的美人,他可不想自己狼狈发火的样子,污了若雪的眼。 若雪打开药箱,拿出早准备好的镇痛剂,注射进裴兆的血管里,柔声道:“忍一忍,一会儿就不痛了。但是这个镇痛剂也不能打得过量,主要还是靠忍。” 她的声音娇软好听,听得裴兆骨头都酥了。 “嗯,好。” 裴兆身上所有的戾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雪一双柔荑搭在裴兆右手上,他脉象稳健、呼吸平稳,她转头又对珊珊说:“给他留置尿管和引流管。” 本来目不转睛地盯着若雪脸蛋的裴兆,忽地瞪大双眼:“什么尿管?” 裴夫人也正进门,听到这一席话,好奇地看向若雪。 “裴公子最好别挪动身子,但是出恭什么的不方便,就用尿管排出尿液。一会儿请夫人找一个聪明麻利的嬷嬷,让珊珊教一教他们尿管如何用。”若雪坦荡荡地说道。 裴兆一听就急眼了,给他安尿管?这个画面可不能让美人看到。他满面羞红,扭捏道:“那一会儿,温姑娘能不能别看?” 裴舒此时缓缓入门,见胞兄如此作态,心里更确信了一分:阿哥不会是喜欢温若雪吧? 温若雪,果然是勾人的讨厌鬼! 若雪甚是体贴,拉着裴夫人往外走,笑道:“裴公子别担心,我们都不看。” 珊珊面无表情地拿出导尿管,走近裴兆,声音冷淡道:“我开始了。” 裴兆半眯着眼睛,看着珊珊熟练的动作,以及面瘫的表情,心道:温姑娘的丫鬟果然非同凡响,安插尿管这样羞臊的事,都面不改色。 在外间,若雪拿出几片止痛片,轻声嘱咐道:“若是夜间,裴公子实在痛得受不了的,再给他吃一片,保证他的睡眠。白日里,可不许给他吃。公子无大碍,明日我再来探看。” 裴夫人激动地抓住若雪的手,道:“感激的话,也不多说了。你这样的好姑娘,去哪里去寻?” 裴舒听到此处,眼底掠过一丝深深的厌恶,皮笑肉不笑地附和道:“是啊……” 若雪懒得在此虚情假意,又叮嘱了其他事项,等珊珊教好府里的嬷嬷后,便躬身告退。 听到外间的动静,裴兆伸长脖子,往窗外眺望,也没能看到温姑娘离去的纤纤背影。 她,这就要走了? 怎么这么快! 他低头看着腹部,那一条歪歪扭扭、狰狞的黑线,心底冒出一个奇异的念头:也不知若雪那般佳人,有没有订好亲事? 第42章 太子妃召见 衡阳坊,马行街。 若雪抱着挂在她身上不撒爪的大白猫,缓缓走下马车,惹得明絮发笑:“怎么把朵朵也带出来了?” 明絮欢快地从粮油铺中跑出来,伸出手逗弄朵朵。 跟在明絮身后的是一身青衫、文质彬彬的顾明远,他冲若雪轻轻点了个头:“温姑娘,裴公子身体如何?” “我刚从将军府过来呢,他没有什么大碍,就是得卧床休息,估计大半年都打不了马球了。”若雪轻笑道。 “他球品不好,输了就骂人,本来也没多少人想跟他打马球。”顾明远会心一笑。 明絮亲热地挽着若雪的手,“你这下把裴公子治好,谁不喊你一声神医?”随即又凑在若雪耳边说:“你这神医,要是成了咱们花容的活招牌就好啦!” 若雪一直坚持,明面上,她不能是花容的话事人。 若雪低声道:“咱们花容有安康县主那个活招牌啊!” 两人互看一眼,笑得直不起腰来。 “咱们的花容开业前,还要进行修缮,这可不是件易事!”明絮正经说道,又指着顾明远说,“五哥有熟识的匠人邱师傅,他专门营造皇家别院,后来觉得拘束才又自己接活儿干。” 若雪眼睛一亮,感激地冲顾明远绽放一个明媚的笑容:“这位邱师傅的手艺想必不俗,有他在,咱们会省心不少。” “可不是嘛!咱们先进来,好生筹谋一下如何修缮的问题。”明絮拉着若雪往铺面内走去。 - 对面,茶铺,二楼。 萧琰凭栏而立,玄色的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一双深邃的眼睛,黝黑得透不进一丝光亮。他那双漆黑的眼,紧紧地追随着若雪怀里的大白猫。 猫儿似乎有灵性,抬起头,琥珀色的瞳孔注视着他。 怎么觉得,这只猫儿特别熟悉? 萧琰沉吟不语,盯着若雪怀里的大白猫出神。 叶七站在一侧,偷偷窥视着萧琰的神色,暗自忖度:难道,自家王爷想要养猫? “王爷,刚得来的消息。那件湖蓝色长袍,出自锦绣布庄的罗绣娘之手,她是太子太傅府上的专用绣娘。至于那件长袍,给了温府的哪位小姐,她是不知道的。”叶七低声道。 这一声,打破了萧琰的神思。 果然,那件长袍送去了温府?这个消息,跟他的直觉完全吻合。 不是给若雪的,还能给谁? 萧琰清冷的目光,扫向楼下温若雪精巧的脸蛋,正撞见她对着顾明远灿烂如春花的笑靥,他黝黑的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克制的烦躁。 这笑靥,过于刺眼。 萧琰冷哼一声,“我知道了。” 叶七有些无措,这消息是接着往下查呢,还是不查呢?而且,为何,王爷此时的脸色如此难看? - 粮油铺内。 若雪指着宽阔的门面道:“咱们主打两款护肤药膏,要卖给那些贵女们,由此里里外外要更换为上好的木料,再定制两款不同的木柜,分别放置药膏。每走一步,都有上好的沉香香炉。整个花容香香的,让人觉得舒心。” “对,咱们后院和楼上的房间都可以暂时维持原样,但门面一定得奢华好看!”明絮赞同地点点头。 “我再从家中拿出一些名家字画,悬挂在两侧,应该会吸引一些人来。”顾明远接着说。 “没错,这个点子好。再弄一个舒适的休息区,摆些茶点,供来店里的客人享用。”若雪又道。 “咱们尽快开工,点子可以慢慢想,但木料得先换了。”明絮道。 “邱师傅随时都可以来。”顾明远忽道。 “行,那这几日我们就开工。”若雪道。 明絮担忧道:“你又要去裴大将军府上治病,又要帮着来看铺子的修缮进度,会不会太累了?” 若雪樱唇轻启,还未出声。顾明远就连忙道:“修缮铺面的事就交给我和明絮处理,温三姑娘要是得空了,来看上一看就成。” “这样也好。”若雪点头道,她就有更多的时间用来学习用毒和针灸。 三人商量些许,不一会儿,就见白月跑进后院:“姑娘,快回,太子妃召见您呢!” 难道是因裴兆的事? 若雪颔首,“不用回府了,直接去东宫。” 白月诧异地盯着若雪的淡雅便服,迟疑道:“姑娘不回去换身衣裳?” “不换了。”成日换衣裳干嘛?若雪抱着朵朵大步向前。 - 东宫。 太监们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排成一列,行色匆匆,脚步声轻得像是一阵风。 进入东宫大门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宽敞的石板路,路两旁种满了高大的松树,清新的松香味弥漫在空气中。 走过这条石板路,便来到了东宫的正门。门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对联,写着“德厚流光,中兴大业”。 若雪随一位上了年纪的宫女绕过正殿,往后面的花园走,穿过长廊,走到一座宽敞的亭子,里面摆放着一张长桌和几张椅子,亭子四周是流水潺潺的内湖。 “姑娘稍坐片刻,娘娘马上就到。”宫女又摆出一些茶果点心。 若雪拿起一块雪玉可爱的糕点,不客气地递给白月,笑道:“你尝尝看,好吃的话给阿桃带一点回去。” 白月迟疑地看了一眼若雪,这合适吗? “怕什么,想吃就吃。”若雪笑道。 一旁的宫女心旌一动,这姑娘好生大胆。 此时,太子妃崔筠一脸正色,被宫女们簇拥着走进凉亭,坐定后笑道:“雪娘妹妹,你总算来了!我可盼着你来,当面道个谢。” 原来是为裴兆的事儿来的,事主之一的崔庭,正是太子妃的胞弟。 “身为医者,治病救人本是该做的事儿,娘娘不必专程道谢。”若雪笑答。 “你是不知道,刚听说此事时,我吓了一大跳。”太子妃朝一旁的花嬷嬷使了一个眼色,轻道:“我要跟雪娘妹妹说说体己话。” 花嬷嬷领着一众宫女退步抽身,走到珊珊和白月的面前,轻道:“你们也退下吧。” 等所有人退下后,整个凉亭只剩下若雪跟太子妃。 太子妃,这是有什么话要单独说? 还没等若雪开口,太子妃一脸急色,刚才满面的笑意也都收敛起来:“雪娘妹妹,你一定要帮我!” “此话怎讲?”若雪大惊。 “本来前几日就想召见你,但太子殿下觉得此事不宜过多人知道。裴兆的事儿一出,我才知道雪娘妹妹,你的医术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这件事,你不帮我,就没人能帮我了。”太子妃一边说着,泪珠儿不停地往下流。 “若有能帮的,我一定帮。”若雪轻道。 “我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保住,就全靠你了!”太子妃用锦帕轻轻拭泪。 若雪听言,迅速去搭脉,“娘娘的脉象平稳,胎儿健康,应该是无虞,别担心。” 太子妃目光坚毅地扫向若雪,“我知道我的孩子很健康,但架不住有人要毒害我肚中的孩子!”她的眼底闪出一丝愤恨和后怕。 什么情况? 若雪强装镇定,听得太子妃接着说:“从桃花宴得知我有孕,至今,我已经有两次被下毒,所幸都躲过去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谁知道下一次,我还能不能躲过该杀的毒药?” 若雪环顾四周,原来太子妃特意挑选了这么一个开阔的凉亭,只是为了避免两人的话被人偷听。 第43章 两次中毒 “两次?娘娘能不能细细说一说?” 太子妃神情憔悴,叹息道:“第一次,是桃花宴后的第三日,我戴着平日里常用的香包,去御花园游玩。刚好皇后娘娘也在御花园赏花,娘娘身子不爽利,随身带着一位医女。” 若雪屏息凝神,太子妃接着说:“那位医女当场就指出我的香囊里,有一味损伤气血的香料。平时用不打紧,但若是有孕之时,不到半月便可小产!” “那第二次呢?”若雪问。 太子妃脸色凝重,急道:“第二次就是昨日,此事更为惊险。背后下毒之人,估摸着让我小产的药见效慢了,竟然要下毒杀我!” 她的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这段时日,我胃口不佳,吃不下东西。昨夜,我忽地想吃月桂糕。等宫女们端来糕点,我又不想吃了,摆在一旁,没管它。” 太子妃泪水涟涟,情绪激动道:“哪知,我养的一只小花狗溜进宫里,吃了一块月桂糕。不过半盏茶时间,它就口吐白沫、一命呜呼了!” “要是当时吃下月桂糕的人是我……” 太子妃努力平复着情绪,恶狠狠道:“下毒之人,其心歹毒,竟要我一尸两命!” 若雪轻轻拍拍太子妃的手背,安抚好她的情绪后,问道:“昨夜的月桂糕,还有没有剩下的?” 太子妃点点头,“有剩下的。后来太子殿下找来御医,用银针测了测,说是没有毒。我不信,我亲眼看见狗儿吃下那块月桂糕的!” 有剩下的就好,她可以用系统里的设备检测糕点。有些有毒成分,只靠银针是检测不出来的。 “剩下的糕点,一会儿给我备上一些,我查查是什么毒。”若雪冷静道。 “我有孕才两月,就接二连三遭遇如此惊险。雪娘妹妹,你医术高绝,能不能帮我保住我的孩子?”太子妃抓住若雪的手,满眼殷切地盯着她。 若雪不假思索道:“好,我帮你。” 帮太子妃保胎,势必会卷入皇子夺位的纷争之中。 可此时太子妃的孩子若是保住了,事情的进展就已经和原主所经历的完全不同。命运或许有改变,也许萧琰最后不会登基? 她也不会成为绝命妖妃,原主母亲和幼弟的性命也就保住了。 太子妃没想到若雪如此干脆地同意了,心生感动,用手不停摩挲着她的手:“雪娘妹妹!你如此真心待我,我就当你是我亲妹妹了。” 若雪沉思片刻,又问:“娘娘,您日常的吃食都是谁在负责?” “一直是花嬷嬷,只是,昨日我突然想吃的月桂糕,她没有准备。临时让小厨房现做的,又正好是宫女们换班,那道月桂糕不知经了几人手。昨夜这些人都连根拔起,暂时关进地牢,没有声张。” 若雪想到桃花宴上投井的宫女春琴,心脏紧绷了片刻,急道:“或许,现下,那几人都没气儿了。” 太子妃大惊:“地牢里铜墙铁壁,又都将她们手脚捆得好好的,她们想寻死都不成!” 若雪肃然道:“请娘娘速速派人去地牢看一看。” 不能自刎,可以用毒。 太子妃站起身,右手一挥招来花嬷嬷,嘱咐了几声,花嬷嬷神情凝重地匆匆而去。 “幕后之人,能迅速给我临时想吃的月桂糕下毒,可见,不知在我东宫里安插了多少眼线。”太子妃目光冷冽,警惕地环顾四周。 是的,太子妃的处境不容乐观。 若雪颔首沉思,她得回去研发一套测毒试剂,严防太子妃的日常吃食、用品。 不一会儿,花嬷嬷急冲冲地跑入凉亭,喘着气儿说:“昨夜的那些宫女儿们,都还没审出个名堂,就吐口白沫儿死了,死状跟狗儿一模一样。” 果然如此。 太子妃神情倦怠,失魂落魄地垂坐一旁。 “花嬷嬷,能不能将昨夜的那份月桂糕端来?我看看情况。”若雪仰头轻问。 太子妃微微冲花嬷嬷点头应允。 一碟白润小巧的月桂糕,放在精致闪亮的青花瓷盘中,看上去甚是可口诱人——可,里面却是无比致命的毒药。 若雪摊开一张锦帕,夹起小半块月桂糕,放入锦帕中,又收回衣兜里,缓缓道:“我回去查查看,是什么毒。” 此时,凉亭东边的小道上,一个瘦削的太监踮着小碎步走来,花嬷嬷赶紧上前阻拦:“混账!没见到娘娘正在此处会友吗?” 小太监顿住脚步,慌忙跪下来,连连磕头道:“太子殿下召见温姑娘!” 若雪站起身,理了理衣襟,给太子妃行礼道:“如此,我便去走一趟。” - 太子召见若雪的地方在东宫的藏书阁,离凉亭不远。 若雪脑中闪回着原主对太子不多的记忆,太子萧鞅,对太子妃颇为深情,顶着巨大的压力,不肯宠幸东宫的侧妃良人。 十年来,太子妃无一子嗣。即便如此,太子也从未沾惹其他女人。 这般深情之人,放在皇家简直就是异类。 此时,太子妃有孕后却连番遭遇毒手,难怪太子要召见她,以示重视。 “三姑娘,这么巧?” 萧琰走在雕梁画栋的长廊上,迎面而来,嘴角是他温润如春风的笑意,眼底却是深沉的冷冽。 太子妃中毒之事,他通过自己的情报网早已知晓。只是没想到,太子妃会召见若雪。 萧琰压抑着怒气盯着眼前的人儿,她知不知道此刻自己正在被卷入什么样的纷争之中。 萧琰冲一旁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我跟温三姑娘,有话要说。” 小太监迟疑地呐道:“殿下那边?” 太子殿下还等着呢…… “不妨事,我出来时殿下在看折子。”萧琰假面君子地温和笑了一下。 若雪心里翻白眼:这个萧琰,又在装好人,在太监面前也要一装到底。 小太监火速小碎步离开长廊,在远处眺望着两人。 “不知庆王殿下,有什么话要跟我说?”若雪扑扇着长长的浓密睫毛,好奇道。 非要巴巴的支开小太监,单独跟她说。他们之间有什么话好说? “三姑娘,你知不知道,现下你的处境非常危险?”萧琰敛起笑意,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哦?我怎么危险了,东宫这么多御林军守着,还怕刺客不成?”若雪扯开一个无比明媚的微笑,装模作样道。 “我说的是,太子妃中毒这一事,你莫要插手。”萧琰定定道。 微风一吹,若雪打了一个寒颤。 第44章 藏不住的东西 萧琰,竟然当着她的面,说出太子妃中毒之事?他怎么知道的? 若雪强装出自若的神色,但她控制不住嘴角的抽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萧琰挥了挥手里的雪白羽扇,斩钉截铁道:“你知道的。” 若雪的目光盘桓在他脸上,他一双深邃的眼睛,仿佛一口贪婪的黑洞,把所有的光都吸了进去。 “我要帮娘娘,这件事我不可能坐视不管。”若雪郑重道,也是在帮自己。 萧琰隐忍着怒气,低声道:“你知不知道,你会多危险?” “此刻面对着庆王殿下,我就不危险吗?”若雪泛起一丝冷笑,意有所指。 萧琰的目光略过一丝晦暗,闷哼一声:“你在怀疑我,怀疑什么?” “青云观遇袭一事,我知道是庆王殿下所为。殿下所为,实在称不上是君子行径。”若雪盯着萧琰赤裸裸的目光,坦荡荡地直视着他。 她,怎么知道自己曾经英雄救美的计划? 他当时是想利用温若雪孤立无援、没有安全感的心理,从她身上获取一些太子党的情报。 显而易见,计划很失败,这个温若雪跟传闻中懦弱隐忍的庶女,大不相同。 萧琰面色震惊,但很快便恢复平静,嘴角似笑非笑道:“某对三姑娘的心意,竟被知晓了,实在惭愧。” 得,还在装! 若雪讽刺地轻哼一声:“庆王殿下,您知道人身上什么东西,想藏也藏不住吗?” “什么?” “野心。庆王殿下的野心。”若雪话赶话已经说到此处,索性说个痛快。 萧琰幽深的目光直勾勾地紧紧粘在若雪身上,眸底闪过一丝讶异和不明意味的情绪。 他通身温润儒雅的气质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人像山间雪崩一般,冷酷而残暴地席卷着所有生灵。 “你在怀疑,是我下毒?”萧琰冷笑。 “怎么会?好端端的怀疑殿下,做什么?”若雪巧笑一声,虽然此时宁王的嫌疑比萧琰的大,但并不代表萧琰就完全的清白。 “是的,你在怀疑我。”萧琰这一回是无比肯定的语气。 他微微俯身,身子向前倾,高大的身影快要压住若雪,将一抹薄唇凑到若雪的脸颊边,温热的气息扑在耳边:“雪儿,你看,你也在装,就莫要说我装了。” 随即,他站直了身形,冷冽的目光玩味地盯着若雪,若雪只觉得那目光,似乎要将她的衣服脱得一干二净。 “三姑娘,在皇城里,人心若不装在肚子里,很难活得下去。希望三姑娘,以后装得更好一点。”他说完便大步离去。 若雪扭头看着他的背影,玄色衣角翻飞,右手挥洒着白羽扇,高大健硕的身形显得潇洒倜傥,风流不羁。 小太监速速来催:“温姑娘,莫愣着了,太子殿下还等着呢。” - 藏书阁。 太子扔下手里的奏折,走到会客厅的主座上。 他一身明黄华袍,威风凛凛的三爪金龙印在胸前衣襟上,白色玉冠高高拢起,薄唇轻启:“温姑娘,听说你给裴兆的肚子里划开了一刀,又好好地缝起来了?” “正是,当时裴公子失血严重,是内部脏器出血,必须得将脏器修补好,他才能活命。”若雪恭敬地垂眸低声道。 “听说衡山公主的失眠,也是你治好的?”太子一脸温和地笑看着若雪。 “正是臣女。”若雪颔首。 “闺阁人家,竟有如此医术。不知,温姑娘是从何处学的此等精绝医术?”太子满意地顿首道。 “小时候跟一位江湖游医学过几年。”若雪柔声说起自己早备好的套话。 太子直入主题,“温姑娘可否给太子妃保胎?” “可以。”若雪抬起眼眸,坚定道。 “好!”太子欣喜地站起身,“本宫赐你一块东宫玉牌,可使你来去自若。” 随即拍拍手,一个小太监便端出放着一块晶莹剔透的长方形玉牌的木托盘,走到若雪面前。 若雪拾起那块玉牌,等太监退下后,缓缓轻道:“此后娘娘的吃食、日用,一应都需臣女进行检测其是否含毒,但臣女也不便整日待在东宫。” “所以,还望殿下宽限臣女几日,待臣女研发一套检测毒药的试剂,便可将娘娘身边的所有毒物一扫打尽。” “好!还有这样神奇的试剂?”太子喜道,“太子妃有孕之事,还不到三月,还望温姑娘守口如瓶。” “太傅那边,也不要说。”他又加了一句。 “臣女知道。”若雪低声说,“地牢里那些毒发的宫女何在?臣女想去检测一下她们所中之毒。” 虽然花嬷嬷说宫女们的死状与小花狗一样,但本着严谨的态度,她还是要检测一下。 “你不怕?”太子一脸震惊地看着眼前神态自若的女子,她怎么跟别的闺阁女子不一样。 他来回踱步,道:“这个可以。”随即唤来一个小太监,领着若雪去往地牢。 中毒的宫女尸体都好生安放在地牢一边的停尸房。 停尸房,阴冷潮湿,散发着一股腐烂的恶臭味。 若雪捂着鼻子、敛起裙摆,走进内屋,里面是已经逐渐肿胀的宫女尸体。 若雪拿出几个透明的小瓶子,依次剪下几位宫女的头发指甲放入其中,又用棉签收敛起尸体嘴边的分泌物。 做完这一切,她才缓缓走出停尸房。 夕阳余晖之下,若雪回望了一眼,停尸房的外壁依旧是金碧辉煌的琉璃瓦、明亮的红墙,哪里看得出屋内的潮湿腐臭? 若雪收好手里的检测样品,领着白月珊珊默然离去。 - 庆王府。 萧琰铺开宣纸,手悬着湖笔,一笔一划地练习草书。他喜欢每次心绪繁杂时,练练书法,能平息心底的波澜。 叶七抱着一只肥大的白猫,走进书房内:“王爷,您看!过几日便是您的生辰,这是我和兄弟们送给王爷的贺礼!” 萧琰挥洒着草书,好不恣意,看见白猫的一瞬间怔了一下,“你送猫儿干嘛?” 叶七笑得灿烂,“我见王爷您,盯着温姑娘手里的白猫发呆,想着王爷应该也想养一只吧?” 萧琰扔下湖笔,再也掩藏不住胸中的怒火:“谁说我想养猫?” 叶七苦哈哈,愣道:“那我……我再送回去吧……”一边说,一边往书房外走。 “咿呀”一声,厚重的门被打开,萧琰高声道:“回来!既然得了只猫儿,就好生养着吧。” 叶七喜滋滋地将白猫抱回书房,“王爷,给它取个名儿吧!” 萧琰嘴角一撇,看着通体雪白、瞳色淡蓝的猫儿,冷哼一声:“就叫,雪儿吧。” 第45章 测出毒药 白马巷,温府,西门小院。 若雪一回到屋内,就迫不及待地闭上眼眸沉入系统,直奔二楼的化验科。 她分别给月桂糕及每一位宫女的指甲、头发、组织液一一编号,完成样品的预处理后,一一送入色谱仪和质谱仪进行分析。 整个过程进行了一个时辰,她终于拿到最终的报告。 月桂糕与宫女们所中的毒药完全不同,尽管它们同样引起腹泻、呕吐、肌肉抽搐的症状。 宫女们所中毒药是氰化物,与从前投井的春琴一模一样。 若雪猜想,也许每一个为幕后主使办事的人,都有一个相同的毒药包,一见事发便会吞药而亡,永远地保守秘密。 像一个个死士。 而月桂糕含有的毒素,是红鹅膏所含之毒。这是一种毒蘑菇特有的神经毒素。 若雪睁开眼眸,对着珊珊道:“查一查,红鹅膏一般在哪儿分布?” 珊珊凝神片刻,很快便用冷淡的语气道:“红鹅膏这种毒蘑菇,一般生长在大周西域的沙漠地带。” 一般的蘑菇都喜阴暗潮湿的密林深处,但也有鹅膏菌属类的蘑菇长在干燥地带。 又是西域! 若雪心底不停地翻涌着,宁王的嫌疑无疑是最大的,但想到萧琰那霸气冷酷、高深莫测的眼神,又有些疑惑:会不会是萧琰栽赃? 以萧琰的心机,他完全可以栽赃宁王,让宁王跟太子斗得两败俱伤,由他坐收渔翁之利。 要不要跟太子说明,毒药出自西域地带? 若雪长叹了一口气,摸了摸自己沉沉的脑袋,在皇城里生活,没有八百个心眼子,真的很难活下去。 她又闭上眼眸沉入系统,打开投影,急道:“罗教授,你能不能跟我一起研发,能迅速测试出毒药的试剂或试纸?” “可以的,只是需要一些时日。”罗教授笑道。 “可以就成!”若雪心下雀跃。 第二日,若雪早早收拾好药箱,给温老夫人做好针灸后,匆匆走到温府侧门。 温曜斜斜地歪在侧门沿上,手里不停地拨弄着折扇,一开一合的。若雪见状,目不斜视地拎着裙摆走开了。 等若雪走出了几步,都快到马车跟前,温曜才发出磨磨唧唧的声响:“且慢,我有话跟你说!” 若雪好奇地回头一看,只见温曜手里把玩着一个精致的小木盒,他快步走来,将小木盒塞进若雪的怀里,眼睛也不看向她,低声道:“给你的。” “哦?” 若雪打开木盒一看,里面躺着一个鎏金丝珠发簪。 “听说裴兆已经没有大碍了,这是给你的谢礼。若是裴兆真有个三长两短的,崔兄弟即便是太子妃的胞弟,怕是也讨不了好。”温曜双手不自在地背在身后。 “这是我该……” 若雪正笑盈盈说着话,还没说完,就听温曜厉声打断道:“但是,别以为,此后你就可以骑在我头上,耀武扬威了。你依旧是庶女。” 说完,温曜快步往回走,留给若雪一个潇洒的背影。 得,又是一个小傲娇。 若雪好笑着地摇摇头,踏上马车,手里捏着那根鎏金丝珠发簪,轻声对马夫说:“走吧,去将军府。” 裴兆那边的养护没有什么大碍,细菌培养的检测结果已经出来了,若雪只需更换一些消炎药剂,再观察他是否有术后并发症,检查一下血压、血糖等指标,叮嘱两句,便可离开将军府。 裴兆看着若雪离去的背影陷入沉思,她怎么永远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 裴夫人见裴兆一日好过一日,欣慰地牵着若雪的手,亲自送出将军府,“温三姑娘,等兆儿病大好了,我们亲自来温府拜谢。” “夫人言重了,不碍事的。”若雪笑答。 等若雪坐上马车,又闭上双眸沉入系统。 研发检测毒药试剂、试纸的过程非常繁琐,好在罗教授提供了不少可行方案,还有珊珊这个能够处理大量数据的机器人。 经过与罗教授、珊珊的讨论,她们先将大周现行的所有毒药的致命成分,按照有机分子的类型分成芳香烃、烯烃、烷烃、氟化物、氰化物等几个大类,再依次以分子类型为单位研究检测试剂试纸。 以化学反应为基础进行研制,考虑到这些试剂是给不懂任何理化知识的宫女嬷嬷们操作,若雪提议尽量做成变色试剂。 只要一检测出有毒成分,试纸、试剂就变色。 这样的傻瓜操作,不怕花嬷嬷她们学不会。 如此一来,研发检测试剂就更为复杂,需要不停地试验。 若雪只要挑着空闲时间,就闭目沉入系统,参与研发流程,惹得白月心疼:姑娘简直太累了,又是去大将军府,又是去东宫的,看这么多病患,累得她成日间闭目养神。 马车稳稳地停在东宫侧门,白月轻轻推了推若雪:“姑娘,东宫到了。” 花嬷嬷穿着繁复的宫装,亲自在侧门边接应,一见若雪便笑开了花:“三姑娘,您来了!” 太子妃特意安排了一顶软轿,让花嬷嬷引着若雪坐上软轿,径直将若雪抬入太子妃寝宫。 一进宫门,一股怡人的香味扑面而来,两侧花坛里种满了珍奇花卉。踏在精巧的石板上,踏入寝殿,一面瑰丽的山水画屏风挡在眼前。 绕过屏风,随处可见寝殿内摆放着各种花卉绿植。 “这些花草都是娘娘种的?”若雪问花嬷嬷道。 “正是,娘娘平日里就爱摆弄些花儿草儿的。”花嬷嬷微笑着扶若雪坐在一张梨花木八仙椅上。 太子妃很快便从里屋走出来,款步上前,坐在若雪身旁一侧,握住若雪的手。 “月桂糕里的毒药可测出来了?”她满心疑虑道。 若雪轻轻点点头,“我要拜见太子殿下。” 思考良久,若雪还是决定将月桂糕毒药出自西域这一事,告知太子殿下。不管其是否是宁王所为,抑或是萧琰栽赃,太子如何考虑、如何选择是他的事情。 作为医者,只需要告知实情。 “殿下在前院跟庆王下棋,我陪你一道去。”太子妃紧紧捏着若雪的手心,心道,雪娘手心里怎么这么多汗? 难道是,听到庆王也在此处? 见情郎,难免紧张。 太子妃会心一笑,觑着若雪紧张的神色,俨然一副“我是过来人我很懂”的模样。 第46章 告知实情 听到萧琰也在此,若雪忍不住腹诽:他怎么一天到晚往东宫跑?就不怕惹一身嫌疑? 前院,一棵粗大的柳树下,两人面对面坐在石桌上。 太子一袭米白常服,袖口绣着金龙,手执黑子;萧琰一身轻简玄色衣装,右手挥着白羽扇,一手捏着白子。 清风一吹,柳絮在棋盘之间飘扬。 “起风了,殿下回宫歇息吧。”萧琰温润一笑。 此时,太子妃领着若雪从西边款步而来,一列仪仗队热热闹闹地跟在后头。 “三姑娘,又见面了。”萧琰莞尔一笑。 太子奇道,“你们认识?” 若雪行了个礼,“从前去青云观祈福时,半路遇袭,蒙庆王殿下所救。” 太子妃不知何时已踱步到太子跟前,附耳说着什么悄悄话。 太子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用暧昧不明的目光扫了扫萧琰,又瞟了瞟若雪。 “原来,三弟找我下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太子含笑道。 分明是找个机会,来看看心上人。 萧琰但笑不语,只用无比幽深的目光锁定着若雪,见她心事重重的模样,心底又一番思索。 难道,这妮子知道是谁下毒了吗? 太子见萧琰没有反驳的意味,心底更确信了几分,笑意盈盈地看着眼前的两人。 “臣女有一席话,要对太子殿下说。”若雪目光坚毅地看向太子。 此时,杨树下只有她们四人,宫女太监远远地停在百米之外。 “姑娘但说无妨,这里没有外人。”太子声音浑厚,不在意道。 “臣女有话想单独,对太子殿下说。”若雪坚持道。 此话一出,萧琰扫向若雪的目光更是一凛,像是一把尖锐的匕首。 她要说什么? 她果真知道背后的下毒之人吗?那样的毒药,一般御医用银针都测不出来,她如何知道是什么毒? 萧琰背后有强大的情报网,因而得知背后主使之人不足为奇。温若雪一个闺阁姑娘,有什么本领可以知道背后的毒手? 萧琰缓缓站起身,他个子高大,路过若雪时侧目瞥了一眼,她的脖颈雪白一片,曲线优美,乌黑的发丝在雪肤之上,轻轻拂动。 “三姑娘,再会。”他低声说。 太子妃按捺住心中的好奇,迅速行礼告退:“那臣妾便先行告退。” 等两人并宫女太监们都走得远远的,若雪才跪下,缓缓道:“臣女昨夜测出月桂糕之中的毒药,关系甚大,只能如实相告。” 太子大步上前,扶起若雪,神情激动道:“姑娘请说。” “那月桂糕中含有红鹅膏这种毒蘑菇,而这样的毒蘑菇只在西域生长。宫女们所中之毒则是缪杜花,亦是来自西域。” 西域? 太子敏锐地捕捉到这一词,大手一挥,石桌上的黑白棋盒摔在石板上,散落各处,像夜空中的一个个星子。 “你是说,可能是宁王下的毒?”太子用手重重拍在石桌上,脸上笑意全无,冰雕一般,双目却是燃着烈烈怒火。 “臣女不敢枉自揣测。”若雪低头道。 “除了他,还能有谁?” 太子冷笑一声,“我们兄弟几个,就只有他跟我争。”他后面的这一句低语,近乎喃喃自语。 “我本来也只隐隐怀疑,现在证据确凿,宁王还有什么可说的?” 若雪心里惊疑,萧琰到底在太子心目中是什么形象?太子半分怀疑都没有安在他身上? “这话,不要对太子妃说。”太子正色道:“她保胎要紧。” “是。” “你就跟太子妃说,毒药是经过奇人重新炮制过的鹤顶红,别的一概不说。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太子郑重道。 “是。”若雪连连点头。 太子颓然坐在一侧,面色惨白,低声道:“温姑娘,太医署也是用银针检测过那碟月桂糕的,说是无毒,我也亲眼看到那根银针,没有变色。你是如何检测出来的?” 若雪一愣,她空间里头的检测仪器,没法拿出来跟古人一一展示。她也没法跟人讲述其中的物理化学原理。 这如何说? 若雪苦笑,她思前想后,竟没考虑到最关键的这一层,这下如何跟太子说? “启禀太子殿下,臣女所用的方法不可对外人言,这是我师傅秘传的测毒之法。但请殿下相信,我所说的便是实情!” 太子面色一变,厉声道:“大胆!没有真凭实据,就敢胡言乱语!” 若雪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请殿下相信臣女。臣女父亲乃太子太傅,臣女说谎,对温府一点好处都没有,反而引来祸事。” 太子眼神狠厉,缓缓道:“也许,你是受什么人指使,偏要在我面前说一些挑拨离间的话。难道,你是蛮族奸细?” 若雪都快哭出声来,谁知说出真话,惹来一身骚? 太子看上去也是一个多疑之人,要怀疑也该怀疑萧琰啊,为何偏偏怀疑身家清白的她? 若雪忙道:“臣女本是闺阁之女,会一点医术罢了。种种纷争,臣女本不该卷入其中,只是跟娘娘一见如故,才答应助她保胎。昨夜,臣女测了一宿,知道是哪种毒药后,就赶紧来告知殿下!” “臣女之心,天地可鉴啊!” “是吗?即使如此,你也不说如何检测毒药的方法?”太子惊道,“要不,你到诏狱里走一趟,看看到底是谁指使你,来此大放厥词!” 若雪连连磕头:“此法甚密,万万不可说。若臣女是奸细,当日在桃花宴上,大可什么话也不说,娘娘到时小产与臣女有何干系?殿下即便怀疑我,也请等到娘娘顺利诞下麟儿后,再处置臣女。臣女一心,只为娘娘肚里的孩儿!” 若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才安抚住满腹狐疑的太子。 太子垂眸沉思,若是温姑娘不提供检测毒药的实证,他即便知道幕后毒手是宁王,也没有办法面见圣上、指控宁王的下毒行为。 他刚才这一激,只是想吓一下温若雪,让她说出检测毒药的方法和证据,好让他抓住对宁王发难的把柄。 太子收敛起情绪,一脸平静地拉起若雪:“温三姑娘,实在抱歉。本宫不该疑心你,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本宫一时难以接受,可能是宁王会害我这一事!” 他双目黝黑,眸底满是惊怒:他跟宁王在朝堂上斗得水火不容也就罢了,没想到宁王竟丝毫不顾手足亲情,暗害他的子嗣。 这一笔帐,他记下了。 若雪抬起头来,额头磕得红肿,在如雪的肌肤之上,甚是显眼。她双脚有些发软,刚才太子突然的发难,已让她身上起了一层细汗。 萧琰说得对,皇宫里,真不是好混的地儿。 第47章 又遇萧琰 太子安抚了若雪几句,匆匆往前殿走去。只剩若雪揉着额头,站在原地发愣。 以后,更是得谨言慎行。 她心里轻轻告诫自己,没想到古人的心肠这么弯弯绕。 若雪脑海中浮起原主两世在萧琰后宫的生活,那时后宫里妃嫔众多,她是千娇百媚、深得圣心的宠妃,谁敢对她发难?讽刺的是,原主唯一被暗害之事不是别的女人干的。 而是,萧琰。 他偷偷喂给原主吃绝息丸,让她膝下无子。 所有萧琰对原主的宠爱,都是假象。 若雪心中五味杂陈,揉着额头往太子妃的寝宫走去,不一会儿,走到长廊处,就见萧琰坐在凉亭边,挥着白羽扇,悠然地望着她。 好似,专程在那里等她。 等若雪走近,萧琰才看清她额头上的红肿。“现在晓得宫里的厉害了吗?” 他没有问若雪发生了何事,薄唇边浮起一丝讽刺的笑意。 若雪这一回没有反唇相讥,只赞同地点了点头。 见她乖觉,萧琰心情颇好地笑道:“所以,你是知道下毒之人了吧?” 若雪瘪着唇,不说话。萧琰又想套话?没门! 萧琰好整以暇地扫视着眼前的若雪,肤如凝脂,樱唇轻抿,端的是一个水儿做的娇美人,他轻哼一声:“你知道,是宁王下的毒了?” 若雪眸底闪过震惊,强行撑着微笑自若的神态,“不知庆王殿下,说的什么。” “我说对了。” 萧琰肯定道,又似笑非笑地深深看向她:“我说过,三姑娘,你得装得好一点。最好是,装到自己都被自己骗了。” 他手里的白羽扇一晃一晃,像是白鸟在扑腾着双翅。 若雪讽刺地笑道:“看来,庆王殿下很有经验。” 萧琰不就是装得太过儒雅温和,一副富贵闲人的姿态,连前任裴舒都看不上吗? 若雪的讽刺没有激怒萧琰,萧琰目光如水,深深地看进她的眼睛:“一入宫门深似海。三姑娘,你这一帮,怕是没有回头路了。” 若雪直勾勾地接住他的视线,坚毅道:“我选的路,我当然知道。即便艰难万分,都比被人蒙在鼓里、任人欺骗的舒服生活,来得好。” 就像原主,一路舒坦地生活着,可惜,在去世前才知道一切不过是假象。她只是棋局里的一颗棋子,棋局一废,棋子又何去何从? 意有所指。 萧琰捕捉到若雪的话外之音,可他心底有些疑惑,若雪在指控他欺骗她?是在说青云观想要对她英雄救美的那一遭? 可看她无比凄凉又坚毅的眼神,明显指的不是这回事。 萧琰定定地看向若雪,“只要三姑娘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若雪行了一个礼,柔声道:“庆王殿下若是无事的话,臣女先行告退,太子妃娘娘还在寝宫里等我回话呢?” 萧琰一步一步走近若雪,微微躬身,凝视着若雪的眼睛,两人的脸颊离得很近,几乎能看到彼此,皮肤底下细小的血管。 萧琰的脸,实在是漂亮。尤其此刻他卸下了所有温润君子的假面,如神邸般雕塑的立体面庞,矜贵而不怒自威,深邃的凤目冷酷而霸气,就那么灼灼地盯着她。 若雪的心好像滞了一息,又迅速默默提醒自己,千万别被美男迷了眼。 很快,萧琰直起身,深深地注视着她:温若雪,在躲他。 可他什么也没说,大步朝宫门的方向离去。 - 花嬷嬷迎面而来,堆笑道:“温姑娘,您原来在这儿。娘娘着我来看,您跟殿下谈完事儿了?” 若雪的心砰砰跳个不停,连她都有些分不清是因太子的责难,还是因为萧琰那双高深莫测的眼睛。 “谈完了,烦劳嬷嬷带路。”若雪抚平心中杂念,笑道。 - 太子妃寝宫。 太子妃亲热地迎上前来,屏退里屋的所有嬷嬷跟宫女,悄悄凑到若雪耳朵边,“查出毒药是什么了?” 若雪按照太子殿下给她编的理由,正色道:“是鹤顶红,只是这鹤顶红跟普通的不太一样,经过特殊炮制,因而用银针测不出。” 太子妃呐呐道:“这鹤顶红,上到皇宫内廷,下到江湖游侠,都能弄得到手。竟不知是谁处心积虑要害我!” 若雪拍拍她的手,笃定道:“娘娘先把心安在肚子里,好好养胎。甭管是谁起了那坏心,要害娘娘,只要我在,保管他们下不了毒手。” 太子妃面色一亮,欣慰道:“雪娘妹妹,你可真好!” 若雪莞尔一笑,“请娘娘给我一个恩准,这寝宫内的大小事情,由我重新安排一下。” 太子妃乐乐陶陶地点头应允,有这么一个本事大、医术高的人愿意帮她,自然任她处置。 随即,若雪让太子妃将贴身伺候的所有宫女嬷嬷们,都唤到跟前。 一时间,满屋子都站满了人,众人都好奇地看向来回踱步的若雪。 “人都来齐了吗?” “来齐了。”花嬷嬷颔首道。 “在座的都是娘娘的可心人儿,都是贴身伺候的。今时不同往日,从今儿开始,寝宫内外,立一个新的规矩。一是,你们的香囊香花,在这段时间就莫要佩戴了。”若雪柔声说。 花嬷嬷不解:“这是为何?” “人不光会因吃了下毒的东西中毒,人还会因呼吸啊、皮肤的接触等方面中毒。就算娘娘不佩戴香囊,难保这些贴身伺候的宫女们佩戴什么香花儿香囊。若含了什么慢性毒药,就算不会导致小产,也可能会使胎儿畸形。”若雪娓娓道来。 一席话,说得众人倒抽一口凉气,太子妃面如死灰,连连点头:“就依雪娘的意思!” 若雪接着说:“二是,委屈各位嬷嬷姐姐们,这段时日就不要置办新衣裳、新珠钗,在花嬷嬷跟前做好记录,若要在娘娘跟前伺候,就穿一套日常旧衣裳。此举,是怕有人携带毒物。” 众人均乖乖点头。 若雪手指一抬,遥遥指着屋外的花卉及屋内的绿植,轻道:“三是,这段时日,将这些花儿草儿移植到别的地方去。” 太子妃不舍地犹豫道:“寝宫里怎么连花儿草儿的,都不能放?” “娘娘不知,这些植物生发的气味,旁人闻了无碍,您闻了很容易不舒服,甚至会过敏。有些奇异的植物,甚至本来就带着毒呢。” 若雪说完,又指着角落的一盆花道:“比如,一品红。” 第48章 测毒试纸 “若是娘娘摆弄一品红时,它的茎汁不小心落到娘娘身上的伤口上,必然一尸两命。” 太子妃大惊失色,顿觉有些后怕。她抚了抚胸口,幸好这段时间,她没有心力照管这些花草。 她连忙道:“传下去,整个寝宫,除了青草和现栽的树,其余花草都一应移植到长春宫去。” 若雪上前握住太子妃的手,她的手有些发寒。 太子妃抬眸看着眼前嫣然一笑的若雪,心中仿佛有了定海神针,问:“雪娘妹妹,还有什么嘱咐吗?” “没有了,只留花嬷嬷一人,其余的先散去吧。”若雪轻道。 一时,宫殿内只剩三人。 若雪屏息凝神,压低声量道:“将花嬷嬷留下,是有特别重要的事项,只得嬷嬷一人知晓。” 花嬷嬷是太子妃的养娘,绝对的可靠心腹。她一听,躬身向前,凝神细听。 “俗话说病从口入,娘娘这段时日的吃食,最为要紧。这几日,我正研发一些测毒试纸,这试纸只由嬷嬷你使用,用以检测娘娘的吃食是否含毒。此事,嬷嬷一人晓得就可。” 花嬷嬷一脸凝重地点点头。 “此后,娘娘的饮食必须专人专做。做汤的专让她做汤,做点心的专让她做点心。这些端来吃食的,也要专人专用,端汤的一直让她端汤。” “等娘娘吃食摆上前,嬷嬷你就屏退所有人,只留你一人检测餐食是否含毒。一旦检测有毒,你不要声张,悄悄地拿下这些人。” 太子妃一听,眉毛一扬,果真是好计策。 花嬷嬷犹豫道:“老奴笨拙,不知如何检测,怕做得不好,误了大事!“ 若雪轻笑一声道:“你放心,你一定会做。” 随后又叮嘱道:“在我送来试纸之前,烦劳嬷嬷辛苦些,这几日的吃食由您亲自做。” 花嬷嬷立时笑开了花:“不辛苦,不辛苦,只要娘娘好,老奴做个吃食算得了什么?” 太子妃这一通听下来,见若雪心思缜密,事情安排得井然有序,非常欣赏地深深看着若雪,心想:萧琰怎么这么好福气,找了这么一个佳人? 若雪说完一通安排,低声道:“那这几日,我就先不来东宫,要安心研制试纸。” 太子妃乐得应允:“雪娘妹妹,你自己看着办就好!” 随即又唤来一堆鲜果茶点,让若雪与她聊聊闲话,若雪又细细说了一些怀孕后的注意事项,惹得太子妃频频点头。 天色向晚,若雪匆匆回府。 一入西门小院,若雪便静坐一侧,沉入系统。 目前,确定下来的试纸及试剂类型一共十三种,涵盖大周所有毒药的检测。只是,现下每一种变色反应,都需要较长的时间。 一道菜,要检测十三次。这一通检测下来,菜也凉了。 “罗教授,最好研制出几秒内,可迅速变色的试剂或试纸。我们重新调整一下配方。”若雪轻道。 “可以是可以,但是,这需要我的系统,提供一些你那边没有的材料。”罗教授点点头,“我们两人的系统可以进行材料交换。” 原来还可以这样! 若雪心头一震,一直以为罗教授是像珊珊一般的人工智能,没想到是跟她一样的携带系统的人。 “罗教授,我这里有哪些材料是你那边需要的?” “黄芪、白术、紫苏,越多越好。”罗教授莞尔一笑。 “这些都是常见的中草药,您那边竟然是稀缺之物?”若雪咋舌。 “很多你那边常见的中草药,在我这里的世界已经绝迹了,甚至有些成了传说。” 若雪欣喜不已,笑道:“可以!那咱们就交换资源。” 两人继续商议测毒试剂的配方和制作方法,一时不觉已到了深夜子时。 白月忍不住拉拉若雪的衣袖:“姑娘,您别枯坐了!赶紧歇息吧!” 若雪睁开眼眸,眸子在烛火之下亮闪闪的,她展颜一笑:“白月,明儿你去仁和堂,买黄芪、白术、紫苏,买得越多越好!” 白月纳闷道:“姑娘,您是生病了?也是,这些时日,您忙得都顾不上吃饭了……” 若雪怀抱着白月,笑道:“你这丫头,就别成日操心这个、操心那个了。学学阿桃,把心安在肚子里!” 白月撇嘴道:“谁能有阿桃的好福气?她吃到好吃的枣糕,就能乐上半天!” 若雪这边,确定制作测毒试纸和试剂的基础流程后,只缺一点材料而已,她心下不那么紧绷,很快就睡着了。 - 而温府另一头,温老夫人和温耿两人,秉烛夜谈、难以入眠。 佛堂里,夜风吹得门帘,呼呼作响。 温耿走上前,将窗户掩得死死的,只听得,风无力地扑打在窗棂上。 “近来,雪娘与东宫走得有些近。”温老夫人一脸严肃,叹了口气道。 “确实,只是眼下,恐怕去提醒也有些晚。今日,太子殿下,还特意留我,夸了一句雪娘的医术。” 温耿长舒了一口气,想起太子殿下不可捉摸的眼神,心头一凛。 “我怀疑,会不会是东宫那位,有了身孕?” 温耿猜测道,他从雪娘那边是套不出话来的。而他作为太子太傅,跟随殿下多年,太了解太子殿下开心时的小表情。 “若果真如此,雪娘的境地,可实在凶险。”老夫人用念珠猛拍了拍桌面,“一个不慎,别把咱整个温府都搭进去了。” 老夫人越说越气,手指颤抖着:“她那样的身份,偏要跟皇家牵扯!若是被人知道,你的青云路和整个温府都会被断送!好好的,你把她接回京都,做什么?” “当日,不就是想着雪娘年纪慢慢大了,给她许一个身家清白的人家。”温耿也颇为后悔。 哪知,雪娘回京不久,她的草包名声传得满城皆知。温耿能看得入眼的青年才俊,对雪娘避之不及。 就这么,耽搁到如今。 “这个时候,给雪娘许一个才中榜的进士,让她守着别人过日子,会不会有些晚了?” 温耿的脸,有些哭笑不得。 温老夫人抬眸一瞥,你说呢? “算了,事情已到此般境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温老夫人用手抚了抚胸口,顺了一口气,叹道:“这也算是,她的命数吧。” 温老夫人手心捧着念珠道:“我也只能每日念佛,盼着咱温府,能遇难呈祥。” 温耿不再作声,深深地看向跃动的烛火,好似军营中跃动的剑影。 第49章 求亲 第二日,若雪反常地起了个大早,沉入系统,讨论测毒试纸和试剂的后续研发。 白月早早买回来一堆药材,放在书房里。 若雪瞥了一眼,四处无人的时候,悄悄把所有药材放回系统。 罗教授一见药材,兴奋地上牙打下牙,激动道:“太好了!我们做中医药研究,就需要这些药材!” 若雪有些不好意思,笑道:“罗教授,以后咱们需要的药材或设备,都可以相互交换。” 午后,若雪因要继续研制试剂,就打发珊珊去佛堂给老夫人针灸,又让白月陪着珊珊去裴大将军府,照看裴兆的病情。 若雪原本有些担心,珊珊能不能应付裴府繁复的礼仪。 白月却很放心,偷偷跟若雪说:“珊珊姑娘跟我们这些碎嘴丫头不一样。她,从不说一句废话。” 若雪想到珊珊那冷酷的面瘫表情,嫣然一笑。 也是,最多就是珊珊的默然不语,让人觉得不好亲近。 珊珊去裴府,不出半个时辰,就回来了,也没出什么乱子。 裴夫人只是有些奇怪:“温三姑娘怎么没来?” 白月赔笑着说:“我们姑娘身体有些不适,今儿个,起不来呢。珊珊姑娘是姑娘的师妹,医术一样好。” 裴夫人见过珊珊料理导尿管的熟练手法,自然没有疑心珊珊的专业度,她隐隐忧虑:“温姑娘,是不是太累了?” 裴兆听见两人对话,心里好似有一根麻绳拧成一团,完全舒展不了。这一日没看见若雪,心里总不是滋味。 - 于是,跟随白月珊珊一起回温府的,还有裴府送的一大堆上好人参和灵芝。 接下来的两三日,若雪一直闭门不出,只待在书房内静坐,一起研制试纸。 “罗教授,还有一个问题,咱们研制出试纸仅仅是个开始,我需要的量非常大。总不能,在这里每日每夜地制作这些试纸吧?您那边有没有批量生产的工具?” 罗教授笑道:“这个无碍,我这边医疗十分发达,医疗仓、医疗机器人应有尽有,造试纸的批量机器人,只是小菜一碟。” 若雪惊讶:”您那边医疗资源如此丰富,为何还要研究中医药材?” “我们正在付出极大的努力,去保护和了解人类璀璨无比的古文明。而且,通过中医药的研究,会得到攻克疑难病症的灵感。” “原来如此。”若雪会心一笑,她早已领略中医的神奇,并对古人的智慧十分佩服。 - 温耿见若雪连续几日闭门不出,不由得产生了一丝希冀:或许,雪娘还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赶紧找个顺眼的儿郎,把她给嫁了吧! 可顺眼的儿郎没来,裴夫人领着一位喜婆,携着一众喜礼先到了温府。 万象斋内,一时寂静,檀香烟袅袅升起,大红金字的礼盒塞满了会客的厅堂。 温耿嘴角抽搐:“裴夫人,您这是何意?” 裴夫人顿时眉眼弯弯,笑得无比讨巧:“温太傅,我裴府与贵府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这可算得上是冥冥之中的缘分。现下,温姑娘医术高绝,救了我儿性命。我观她兰心蕙质,举止大方,宜家宜室,不免有了亲近之心。” “我儿更是对温姑娘一见倾心,非她不娶。虽现下病还没痊愈,但忧心温姑娘这么好的姑娘被早早定了亲事,急急催我来与你说和。”一面说一面捂着嘴笑。 身材矮胖的喜婆也眉飞色舞,接着道:“温大人,我看裴公子一表人才、相貌堂堂,温姑娘天姿国色、仙姿玉质,实在是极为相配的两人。何况,门楣又相当,实在是一桩好亲事。” 温耿斜瞅了一眼喜婆,这门楣相当吗? 镇远大将军手握重兵,一向瞧不上他们这些不能舞剑的文臣。 喜婆的嘴里,真是没个把门的。 他清了清嗓子,对裴夫人正色道:“裴夫人,老朽有两句话要跟夫人单独说。” 裴夫人使了个眼色,喜婆一溜烟退出书房。 “说亲这件事,裴大将军知道吗?”温耿迟疑道。 “当然是知道啊!妾身怎可擅作主张?”裴夫人大惊:“怎么?温大人但说无妨。” 温耿更是疑惑,这裴大将军一向拿鼻孔看人,怎么会看得上雪娘这个庶女。 “雪娘她,只是个庶女。” 裴夫人粲然一笑,“嗨,我们将军不拘小节,不在意庶女不庶女的。只要姑娘人好,一切都好说。” 温耿心下震动,朝堂上他与裴将军势同水火,此刻,太子与宁王更是相互缠斗的厉害。 若温府与裴府结亲,这边太子如何想?那边宁王又是如何看? 他凝眉纠结道:“实话与你说,雪娘早被她母亲的好友,定下娃娃亲。此事隐蔽,她自己也不知。现下两家人,都是等着雪娘在家多待两年,再办正礼。” 此事倒是实话。只是事过境迁,一切都与从前不同,雪娘的娃娃亲早就不作数了。 裴夫人心下一惊,遗憾道:“那是什么人家?不能悔亲?” 温耿温润一笑:“只是普通人家。但这定下的婚事,情非得已,誓不毁约。” 裴夫人摇摇头,叹息了一声:“看来,我们裴府与这丫头,倒是有缘无分啊。” 两人闲话不叙,裴夫人只得见礼告辞。 一送走裴夫人,温耿便召来若雪。 温耿深深地看向若雪,见她娉婷袅娜、柳娇花媚,忍不住感慨:怪不得,那裴兆突然就上了心。 他叹道:“刚,裴夫人上门来提了亲……” 若雪睁大那双妖娆得过分的桃花眼,声音颤抖道:“怎么会?父亲,我不嫁!” 温耿长舒一口气,“我没同意。” 若雪松了一口气,才灿然笑道:“父亲最好了!” - 庆王府。 叶七匆匆冲进书房,忙道:“王爷,探子说裴夫人领着喜婆去温府了!” 萧琰正在用宣纸练字,一听,手中的湖笔不受控制地拉出长长的一撇,眉目一泠:“你说什么?” 这个温若雪,倒是招人得很。才给裴兆看了几天病,就把人儿的魂儿给勾了去。 这妖精! 萧琰重重地扔下湖笔,走到窗边,推开木窗,透了透气。 风一吹,胸口的烦闷消解了大半。 一会儿,叶七又喜笑颜开回复道:“裴夫人的一众喜礼,又都随她回将军府了……” 萧琰瞥了叶七一眼,唇畔隐隐含着冷冽的气息:“以后,没头没脑的消息,别传给我听。” 第50章 有毒 直到第五日,才完全造出测毒试纸并试剂。 一共十一种变色试纸,两种变色试剂。经过罗教授的批量机器人,无数试剂及试纸,一夜之间,堆满了系统的一个房间。 若雪看到这满满一屋子的试剂试纸,嘴角抽了抽:这机器人的效率,也太高了吧。 每一道菜都需要进行十三道测试,太子妃一餐至少十道菜,每日三餐,试剂及试纸所需的用量不可谓不大。 罗教授悄声问:“还需要再继续赶制吗?” 若雪沉吟:“继续,这些试剂、试纸既然研制出来了,那便多多地造出来,至少摆满三个房间。” 就算以后太子妃诞下麟儿,这些测毒试纸,恐怕也是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她没有用毒的童子功,没有办法像古装剧一般,鼻子一闻,便知道四处是否带有毒药。 这些试剂及试纸,算是她的作弊神器。 罗教授莞尔一笑:“其实,可以用其他的方式测毒。比如测毒机器人,珍珠儿大小,一检测到有毒,便可闪烁光芒,这不是更快吗?” 若雪心头一亮,“这个办法好!罗教授需要什么药材吗?我想跟您交换一下。” 罗教授点头:“我们需要石斛、虫草花、雪莲。” 这几种药材,在大周市面上也见不到。虫草花这一草药,众人连听都没有听过。 若雪心里暗暗记下这些药材,来日方长,此时不能兑换,以后可以啊。 若雪跟罗教授谈妥后,又招呼白月拿出两个最大的木盒,满满地装入几十板不同颜色的试纸,及一些装着亮蓝色、粉色液体的玻璃小瓶。 这两大木盒的试剂及试纸,其实只是七日的检测用量。 “姑娘,什么东西这么重啊?”白月拎着重重的木箱,好奇道。 她瞟了一旁的珊珊,见她面无表情、毫不费力的样子,心生敬仰。 “太子妃需要的小玩意儿。”若雪笑道。 若雪领着白月珊珊,一人拎着一个重重的木箱,走到东宫角门,立刻被热情过头的花嬷嬷迎上。 “温姑娘,我还以为你还得过几日才来呢,没想到这么快!” 几人很快穿过长廊,走进太子妃寝宫。 太子妃早早遣走了一旁伺候的宫女太监,若雪也让白月珊珊出去歇息,寝宫内只剩下若雪、太子妃、花嬷嬷三人。 若雪一一摆出十一种不同颜色的试纸,及两种试剂瓶。 “乖乖,这些新奇玩意儿,我可从来没见过。”太子妃惊叹道。 若雪轻笑道:“这些都是一次性的,用完就扔。只是怕惹人猜疑,嬷嬷用完后就堆放一旁,我隔段时日就会来收。” “这些东西,怎么用的啊?”花嬷嬷关心地问道。 若雪甜甜一笑,“嬷嬷别急,一会儿上点吃食,您一用就会。” 太子妃倒是十分好奇,立即吩咐花嬷嬷传召午膳。 外间,大圆桌上罗列着十余碟佳肴。 三人待宫女们都退下后,才缓缓从里屋挪到外间。 若雪青葱玉指遥遥指了指桌上的蒸鱼,笑道:“嬷嬷,您看,我示范一下。以这条蒸鱼为例。” 若雪将一小块蒸鱼夹进一个小碗里,放入清水,用筷子搅和一番后,依次拿出十一种试纸,先用一小条淡粉色试纸放入小碗中,浸入水中。 一息后,若雪轻道:“嬷嬷请看,这试纸没有变色,无毒。” 她又放入一小条淡黄色试纸,又是没有变色。 按照顺序测试完十一种试纸后,又将试剂瓶中的液体滴入小碗中,见没有变色,又滴入第二个试剂瓶中的液体。 太子妃惊道:“只用一息时间,就可以?” “是的,这变色反应的速度非常快。若是试纸变色,甭管变成紫的蓝的,只要变色,那就是有毒。”若雪继续道。 随即,若雪让花嬷嬷亲自试验了余下的几道菜。 花嬷嬷见这操作如此简单,满怀自信。 她手脚又极麻利,不过半柱香功夫,桌上的菜肴都检测完毕。花嬷嬷喜上眉梢,笑道:“启禀娘娘,您可以用膳了!” 若雪赞许笑道:“嬷嬷真是一教就会!” 太子妃心情大好,握住若雪的手,亲热道:“来,雪娘妹妹,咱们来吃点儿好吃的!” 不得不说,东宫的伙食十分不错。若雪大快朵颐,吃得心满意足,见糕点不错,还打包了一点,带回去给阿桃吃。 饭毕,若雪想要去马行街看看铺子,便要告辞。 太子妃苦苦挽留:“我这心里总不踏实。嬷嬷这下放开手,不做吃食了,但她刚会用这些试纸,我怕她用得不熟,出什么纰漏。” 若雪见太子妃担忧得紧,安抚道:“那我再多留一留,晚食后再回府。” 太子妃心下安定,怡然自乐地领着若雪往御花园去,看看花,喂喂鱼。 两人说着闲话,又往书房去各自找了本话本,躺在树荫下看话本,不觉,天已向晚。 寝宫外间早已摆好了晚膳,清退了众人。 三人正要开始用试纸检测晚膳,外间一个尖锐的太监声高喊:“太子殿下到!” 太子身后乌泱泱跟着一大众随从,若雪反应也快,迅速站在木盒边,掩住了装着试剂及试纸的木盒。 花嬷嬷手快地将手里捏着的一张试纸,缩回后背。 “听说温姑娘来了。”太子深深看向温若雪。 太子妃反应也极快,横了太子一眼,撒娇嗔怒道:“我跟雪娘妹妹有些体己话,你领着这么多闲杂人等,怕吓着她!” 太子心领神会,衣袖一挥:“那就都退下吧……” 待人都走尽了,太子妃才展颜一笑,拉着太子入主座:“嬷嬷正要用雪娘妹妹的法子,检测吃食呢。” “嗯?那速速动手!” 太子颇有兴致地看向花嬷嬷,又瞥了一眼垂立一侧的若雪。 花嬷嬷如法炮制,先检测了第一道菜梅子烧鸡。太子好奇地看着花嬷嬷手中花花绿绿的试纸和亮蓝色的试剂,挑眉问若雪:“这些都是你做的?” “回殿下,正是。” “方法也是不能透露的?”太子笑道。 “委实不能。”若雪被问得手心都是汗。 “嗯。”太子这回倒没发难,只点了点头。 若雪心里轻笑,原来太子这么好说话的? 花嬷嬷那头,正检测第四道时鲜豆腐。 太子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淡粉色的试纸。 不过一息时间,那张淡粉色试纸,在众目睽睽之下猛然变成了,炭黑色。 有毒! 第51章 线索断了 太子面色一沉,气势汹汹地站起身,“得查!” 太子妃则大惊失色,花嬷嬷只一日没有亲自动手做吃食,背后之人就火急火燎地来下毒了。 花嬷嬷的手不住颤抖着,这试纸的颜色变得太明显。 任谁都一眼看出,这菜里有毒。 花嬷嬷赶紧上前,对太子妃道:“负责做菜蔬的是灶房的喜儿,负责端来菜蔬的是春儿。” 只有这两人,经手过这道菜。 若雪低声道:“娘娘,莫要打草惊蛇。不如,以宫内失窃为由,将所有宫女儿们都唤到殿前。悄悄地遣一些御林军,暗中埋伏,将春儿喜儿当场制服。” 她见识过事发后宫女们如死士般的自裁,若是这么声张,难保宫女们会闻声自裁。 最好,先神不知鬼不觉制服这些宫女,才有机会推进进一步的审问。 太子妃面如菜色,太子则斩钉截铁道:“就这么办吧。” 不一会儿,殿前就站满了垂头不语的宫女们。 众人心下惴惴不安,都在暗骂那个不知死活偏要偷东西的贼人。 春儿、喜儿站的位置靠后,两人的脸儿煞白,惊疑不定。 太子站在殿前,愤怒道:“谁偷了太子妃的发簪?现在交出来,可以饶你的家人不死!”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殿前,灯火莹煌。 虽站了许多人,但太子来回踱步的声音,清晰可闻。 太子怒气冲天,右手将茶盏猛地往地上一摔,吓得众人连忙跪地求饶。 此时,一群藏在偏殿的御林军,听到茶盏摔碎的声音,乌泱泱冲出来,将后首的春儿喜儿按倒在地。 其余宫女都不知发生了何事,也不敢朝发出声响的方向看,只低着头,瑟瑟发抖。 春儿喜儿面色惨白,眼神绝望地看向擦黑的夜空。 若雪见状,高声喊道:“不好,她们嘴里有毒药包!” 一个古铜色皮肤的侍卫离喜儿最近,大力捏着她的下巴,掰开嘴巴。 他从嘴巴里硬生生掏出一块白色肠衣,肠衣里装满了浆液。 还好,这块肠衣没有咬破。 那侍卫熟练地拿起一根木棍,横放着塞进喜儿的嘴巴,以防她咬舌自尽。 另一个宫女春儿则早已咬破嘴里的肠衣,毒药灌满口腔。不出片刻,春儿在地上不停地抽搐,眼神涣散,口吐白沫。 须臾,春儿停止了在地上来回翻滚的动作,定睛一看,人已没了气儿。 “把她押上来。其余的人都散了吧!”太子低喝一声,指着喜儿道。 众宫女如作鸟兽散。 一众御林军将喜儿押进大殿。 喜儿面容枯槁,一双大眼黑黢黢的,没有一点光亮。她连挣扎都不挣扎一下,就这么顺从地跪在大殿之上。 太子走到喜儿面前,亲自取下她嘴里的木棍,目光狠厉道:“说,谁指使你下毒的?” “并没有谁指使。”喜儿倔强地仰起头,直视太子的眼睛。 “你就不想让你的家人活命了吗?”太子缓缓道,语气十分笃定。 花嬷嬷站在一旁,细细说道:“你是京畿地人氏,你的父母兄弟都是普通的农家子。” 喜儿泪水涟涟,又连连磕头道:“求殿下让我去死吧!” 若雪见她眼神里的绝望不断蔓延开来,斟酌道:“她真正的家人,恐怕不是这些记录在册的。” 喜儿身形一抖,秘密竟被说中了。 忽地,太子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一旁的侍卫。 那侍卫掏出一根短刀,抓住喜儿的右手,那柄锋利的短刀直直从高处落下,生生刺透喜儿的拇指,又扎进木板。 鲜血立时渗进木板。 太子妃见此状,害怕地领着花嬷嬷,躲进里间。 接着又是第二把短刀,穿透她的食指。 “啊~” 十指连心,喜儿痛到面目狰狞,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太子抬了一下手,止住了侍卫的第四把短刀:“说不说?” “我说,我说。” 喜儿哭道,“幕后是一个组织,联系我们的不是固定的人。这一次,是老……” “瞪”的一声。 一支长箭从殿外直直穿进大厅,横插入喜儿脖颈。她还来不及说完,就轰然倒在一旁。 长箭刺破了喜儿脖颈的动脉。鲜血四溅,像是喷泉一般,喷射到四周。 与此同时,一个黑影,从东宫的红墙之上翻走,后背隐约捆着一张大大的弓。 “去追!” 太子几乎要气疯了,高声喊道。 御林军岂敢怠慢,匆匆出得殿门,朝着黑影消失的方向奔去。 太子的脸上沾满喜儿细密的血雾,他用衣袖擦着脸庞,狠厉道:“把她拖下去。” 一个侍卫从喜儿身上拔出那根长箭,仔细辨认一番,上前低声道:“殿下,这是市面上最常见的长箭,钟鸣鼎食之家的护卫,也会使用这种长箭。” “嗯。” 太子冷哼一声,喜儿一死,线索又断了。他心底已认定是宁王,只是想借喜拿到证据,在皇上面前戳穿他。 喜儿说,幕后是一个组织,策划严密,想必不会从一根长箭上露出破绽。 宁王,萧婴。 他胆子真大,竟敢在东宫伤人。 “殿下,能不能把长箭给我看一看。”若雪上前见礼道。 对方冒如此大的风险,来杀人灭口,应该是有十足的把握。 那根长箭,被淬了毒的可能性很大。即便这一箭没有射中要害,毒药也可迅速在体内扩散,一击毙命。 “拿去吧。” 太子表情极其难看,凝眉道:“太子妃受了惊吓,一会儿给她开点安神药。” “是。” 若雪感慨,太子竟然在这个时刻,都记挂着太子妃的身体,两人真是鹣鲽情深。 太子领着一众侍卫匆匆走出大殿。 花嬷嬷招呼着几个太监宫女,清理地板上的血迹。 若雪轻轻走进里间,太子妃惊魂未定地垂坐在榻上,见若雪进来,才抹去眼角的泪花。 “雪娘妹妹,我十年之间都无身孕。没想到,这还没多少人知道,就有这么多杀招等着我。我不知道,能不能将我的孩儿平安生下来?” 若雪握住太子妃冰凉的双手,以无比肯定的语气道:“娘娘,您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我不允许,有人伤害您肚中的骨肉。” 原主的前两世,太子妃的这一胎,小产。 接下来的两年时间,宁王越发嚣张,锋芒毕露,完全盖住太子一脉的势力。就在即将废立太子之时,太子妃又有了身孕,太子的危机算是勉强渡过。 后来,经过萧琰的设局,太子才完全失去储君资格,这又是后话了。 此时此刻,若想要朝堂之上有不一样的发展进程,太子妃的这一胎至关重要。 见若雪如此自若笃定,太子妃的惊慌被一股温暖的力量驱散,她点头道:“没错。没有人,可以伤害我的孩子。” 第52章 这是武功 若雪扶着太子妃进入寝殿,又给她开了一副安神药,柔声宽慰道:“娘娘莫想太多,睡一觉就好。” 太子妃满眼都是歉意,“本想跟雪娘妹妹用膳,倒耽搁了。” 若雪眨了眨水灵灵的桃花眼,笑道:“娘娘,来日方长。日后,雪娘一定来天天叨扰您,讨一口饭吃。到时候怕娘娘嫌烦了,要将臣女赶出去。” 太子妃被逗笑了,颔首笑道:“谁会嫌你这么一个嘴甜的丫头。” 好言好语安抚好太子妃后,一轮圆月正当空,若雪匆匆见礼告退。 夜,静得出奇。 若雪从没有在夜深时分,坐着马车,走过被黑夜笼罩的朱雀主街。 她坐在缓缓行驶的马车上,一摇一晃,没有市井白日的喧嚣声,若雪只听得见车轱辘转动的声音。 白月困的打盹儿,珊珊则睁着双眼,不知疲惫地整理着药箱。 若雪手里抓着那根长箭,见白月闭眸睡得正香,偷偷塞进系统,又进入化验科,准备进行测毒试验。 “吁”的一声。 马车停在主街中央。 车夫回头,声音颤抖道:“三姑娘……有劫匪……” 说完,他扔下马绳,往朱雀街一旁的小巷子跑去。 马车后的两个温府侍卫互看一眼,也都纷纷跟在马夫身后,朝巷子跑去。 没跑几步,马夫并两个侍卫的脖子就被一柄长刀,划开了口子。 若雪沉入系统,在化验科内化验做得起劲儿,听不到动静。 好在珊珊听到马夫的声音后,将若雪推醒了:“师姐,有人来杀你!” 若雪睁开双眸,掀起车帘一看,果然有二三十个大汉,手里均提着长长的朴刀,小跑着将马车团团围起来。 马车上,只有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 若雪心下一凌,火速从系统中掏出各类毒药,跟珊珊说:“一起往车外扔!”一面说,一面将毒粉泼向马车外。 此番动静,吵醒了困倦的白月。 她睁开眼,见若雪珊珊手里一个个药瓶,往车外砸去。“发生什么事儿了?”白月迷迷糊糊道。 越来越多的黑衣人,从不同的方向涌向若雪的马车。 此刻,一个蒙脸大汉,跃上马车掀开车帘,亮出长刀,直直地砍向白月。 珊珊手快地往蒙脸大汉眼睛里,撒去一瓶药粉。 那大汉扔下长刀,双手捧着眼睛,跌落在马车下。他在地上一面翻滚,一面高声狂叫:“那妮子手里有毒药。” 刚说完,靠近马车的几位大汉都捂着身上不同的部位,有的痛苦地在地上扭动着身体,有的立即口吐白沫,有的嘴里直喷鲜血。 不多时,靠近马车的几个黑衣人,都没了呼吸。 “停!那娘们儿用毒药瓶砸人。” 其余离马车稍远的几个黑衣人,顿住了脚步。他们躲在若雪徒手砸不到的距离,深深地凝视着主街中央的马车。 “拿弓来,用箭。”那男子狠厉说道。 安静的黑夜中,男子粗粝的嗓音中藏着一股怒气。 若雪听到他的喊声,心下一沉。 这些黑衣人近身杀她,她还可以用毒药抵挡。此时手中没有趁手的工具,没法用毒药远程攻击。 他们只须箭雨射穿马车,她死无葬身之地。难道今儿就要交代在此处了吗? 若雪心中升起诸多念头,手里的动作却快,她一个健步冲到车夫的位置,拉起马绳,高喝一声:“驾!” 与此同时,她拔下发髻上斜插的步摇,往马屁股身上一插。马儿受了惊,撒开腿往前跑。 “追!” 十来个大汉跟在马车后跑。一边跑,一边射箭。 若雪从来没有驾过马车,两边的街道飞驰而过,那马儿屁股上受了伤,慌不择路,直直往一旁的树丛冲去。 若雪猛地拉起马绳,往另一个方向扯。 车架经不住两边力量的拉锯,歪倒在一旁,车内的白月和珊珊跌落出来。 珊珊身后矫健,脑子里快速计算落地的距离和弧度,稳稳地滚落一旁。白月的额头撞到木桩上,沉沉晕了过去。 若雪也翻落于一侧,脚踝处传来一阵疼痛。 糟糕,她崴了脚踝! 连一步都走不了。 十几个大汉眼看着就要追上来,箭雨不时落在若雪的身侧。 “看你还往哪里跑!” 汉子们几乎将若雪围住,一个个露出捕捉到猎物的兴奋神情。 若雪面色难看,手里捏着一柄白亮的手术刀,准备拼命。 忽地,一道白光闪过。 那是一柄极快的利剑,在黑夜中发出的光芒。 只一瞬间,那道白光便消失在夜色之中。与此同时,一个汉子应声倒下。 一个黑衣人飞身而出,穿梭在十几个大汉之中。 白光不停闪烁,汉子们一个个倒下,发出“轰”的一声。 直到所有的大汉都倒下,若雪都没看清那黑衣人在哪个地方。 这就是武功吗?若雪呆愣在原地。 萧琰穿着一身黑色劲装,头发高高隆起,手中握着那柄发着白光的利剑,眼神不怒自威,站在若雪面前。 是萧琰? 若雪震惊得几乎忘记了呼吸,萧琰怎么会救她? “能站得起来吗?” 萧琰眼神复杂,直勾勾地睥睨着倒在地上的若雪。 若雪指了指脚踝,摇摇头。 萧琰正要上前扶若雪,他身后倒下的一个大汉匍匐在地,醒转过来,一脸狰狞地望向萧琰,手一甩,一根银针直挺挺地插入萧琰的肩头。 萧琰转身,长剑直刺那大汉的脖颈。 那大汉立时血溅三尺,没了气儿,嘴角残留一丝得了逞的笑意。 萧琰目光一沉,他竟失了手。这么多年,他杀人只须一剑,从不多刺一剑。 刚才心急,竟失了分寸。 他捂住肩头中针的地方,拔出银针,那根银针已成炭黑色。 “有毒!”若雪惊叫一声。 萧琰嘴唇泛白,他一个大手拉着若雪的手,将她拢入怀中,随即踮起脚尖,飞身而去,踩在青瓦之上飞驰。 若雪整个人被萧琰包裹在黑衣之中,身后贴着萧琰温热的胸膛,耳边的夜风呼呼作响。 似乎在飞。 这就是轻功吗? 萧琰是不是疯了?中毒后还用武功,是嫌毒素在身体中扩散得不够快吗? “萧琰,你得立马解毒!”若雪怒喝一声。 萧琰惨白的唇畔泛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他紧紧地拥着怀里的若雪,轻声说:“先回王府。” 第53章 解毒 萧琰抱着若雪,刚钻进庆王府的书房。他心里一松,随即头一歪,晕倒过去。 书房内,目瞪口呆的叶七顿时起了哭腔:“王爷!王爷!” 他一面慌乱地将萧琰挪到榻上,一面眼眶通红地看向若雪,“我们王爷真的去救姑娘了?” 若雪怔愣着点点头,急道:“快去倒一杯水来,我给你们王爷解毒。” 叶七抹去泪花,手忙脚乱地冲出书房。 支开叶七,若雪手快,从系统中取出一个针头细管,在萧琰中毒针的地方轻轻一刺,不停吸取毒血。 她迅速将毒血放入系统的检测设备之中。 “滴”的一声,检测结果出来了。 是蛇毒,取自沙漠毒蛇的毒液。 若雪在系统中找到这种毒蛇的血清,往萧琰胳膊上抹了抹棉球擦拭、消毒,拿出针管,往他的血管里注入血清。 还好,从萧琰中毒到此刻注入血清,不到一刻钟。 应该没有事。 若雪盯着紧闭着双眸的萧琰发神,他睡得无比安静,脸上没有往日假装的温润君子模样,也没有原主印象中的帝王霸气。 平心而论,萧琰长得极好,立体的轮廓像是刀刻般的优美雕塑,每一道弧线都恰到好处。 萧琰,怎么会来救她? 京都之中处处都有眼线,让别人知道一向无欲无求的萧琰一身好武功,对他来说并不是好事。 若雪不解地望着他,他泛白的嘴唇逐渐红润起来。 叶七慌乱地端来一杯清水,满眼殷切地看着若雪,“姑娘,我们王爷不会有什么事吧?” “放心,我已经给了他解药。等他醒来,检查一下身体情况,就没事了。” 若雪柔声安抚着叶七,又道:“我的师妹、丫鬟还在朱雀街,烦劳您帮我送我丫鬟回温府。” 叶七忙道:“姑娘放心,刚才我已吩咐人去处理朱雀街的事儿了。此刻,姑娘的师妹和丫鬟应该都已安然回到贵府。” 这会儿,一只肥大的白猫脚步轻盈地跃进书房,踩在萧琰的肚子上,找了一个舒服的地方窝成一团。 若雪上前摸摸白猫的下巴,心里无比震惊:萧琰怎么会养猫儿? 以原主的记忆来看,萧琰对她的白猫一直避之不及,连碰都不碰一下。 怎么,忽然就转了性? 若雪瞪大疑惑的双眼道:“这是你们王爷养的猫儿?”不会是府里某位夫人养的吧? “那当然。我们王爷可喜欢它了,每每习字累了的时候,都会揉揉它的肚皮呢!”叶七答道。 这,还是她熟知的萧琰吗? “真的?”若雪满眼惊疑,“它叫什么名儿?” “它叫雪儿……” 若雪轻揉白猫的动作一滞,萧琰有时会唤她雪儿。难道,这是他的某种恶趣味? 叶七见若雪呆愣,又问道:“我们王爷什么时候能醒呢?” “你先下去歇着吧,我在这里看着他。”若雪轻声说。 叶七知道若雪医术高明,虽不甚放心,但也颇感无奈地走出书房,关上厚重的木门。 若雪脚踝的疼痛一丝丝地传来,她从系统中掏出一片阿司匹林,和着清水吞咽下去,又拿出一些弹性绷带,稳稳地缠住脚踝,减轻脚踝的肿胀感。 淡淡的月光洒进书房,白猫发出舒服的喵呜声。 萧琰还没有醒。 若雪眼波一横,照理说,此时他应该很快便清醒了。 怎么回事?难道毒还没有完全解? 她拿出几个针管,取了几管血。闭上眼眸沉入系统,进入化验科。 刚才时间紧迫,情急之下,她只用了最常见的一种测试设备。 这一回,若雪将所有检测设备打开,一一化验。 若雪全神贯注,很快就拿到了检测报告:他的血液中还含有一种毒蕈碱,是一种植物神经毒素,容易使人因肌肉麻痹、昏迷而死亡。 她翻遍自己的解药房间,发现自己的房间中竟然没有这种解药。 她迅速打开投影仪,找到罗教授,急道:“罗教授,抱歉这个时候还打扰您,现在人命关天,这里有人中了毒蕈碱,我此时手中没有解药。” 罗教授沉吟道:“若是没有解药,只能暂时用针灸压制毒性。但还是得尽快,找到毒药。” 旋即,罗教授迅速示范了一套解毒针法。若雪聚精会神,一一记下针法的要领。 她麻利地脱去萧琰的鞋袜,一根长针扎在他脚底中央的涌泉穴,又轻轻展开他的手掌,一根短针刺进手掌心的中极穴。 然后,她抱走盘踞在萧琰腹部的白猫,脱下萧琰的外袍及里衣,露出他紧实的胸膛。 萧琰常年习武,腹部线条也极为好看,清晰可见的人鱼线蜿蜒向上。 此刻若雪也不顾了其他,长针刺向腹部正中央的神阙穴,一根短针又插进肚脐下方的气海穴。 长短针纷纷落下,萧琰瞬间成了一只刺猬。 等若雪行针完毕,她的额头上已冒出一丝冷汗,还好她发现得早,不然萧琰这条命也就没了。 白猫见萧琰满腹部都是长短针,便在萧琰的胳膊肘边,勉强安顿睡下。若雪觉得好玩,一手捞起白猫,抱着怀里。 那白猫也不挣扎,眯起猫眼,歪了个头窝进若雪怀里。 若雪这一天精神高度紧张,一面摸着白猫,一面抬不起眼皮,靠在榻边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萧琰抬起沉重的眼眸,一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侧昏睡过去的若雪及她怀里的白猫。 这样乖巧的若雪,他从没见过。 若雪的嘴唇生得自带笑意。光这么睡觉,就让人觉得她好似,做了一个让她忍不住发笑的甜梦。 萧琰的唇畔,泛起一丝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宠溺笑意。 这么灵动的少女,若是平白地命丧朱雀街,岂不可惜? 方才知道若雪遇袭的消息,他完全没思虑过什么,拎着长剑往朱雀街赶。 他怕,来不及。 若是权衡利弊,无疑,自己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 他偷偷习武,又秘密组织了一个巨大的情报网。隐藏了这么多年,怎么能为一个姑娘,将自己变成一个活靶子? 看见睡得正香的若雪,他又觉得,幸好,一切都来得及。 雪儿,此刻,舒服地发出悠长的呼吸声。 第54章 开诚布公 若雪迷迷糊糊醒来,见萧琰一双明眸含笑着盯着她。 书房外,传来打更人的声响。正五更时分,东方渐白。 “雪儿睡得很香。”萧琰轻声道,深邃的眼神始终落在若雪身上。 “嗯,它很乖,一晚上都没乱动。”若雪一边摸着白猫一边低声道。 叶七听到书房内的动静,激动地跑进来:“王爷,您总算醒了!” 萧琰不悦地瞟了叶七一眼,“朱雀街的尾巴,都扫干净了吗?” “都已了结,昨夜挖出好多眼线。保管没有人知道是王爷您救了温姑娘!” 叶七急急巴巴道,红肿的眼眶颇有神采:“昨夜,已将姑娘的师妹和丫鬟送回温府那边。夜深时分,没人知道温姑娘其实还在庆王府。” 若雪连忙站起身,“那我快快回府,免得连累你们王爷。” 若是被人知道她是从庆王府走的,那昨夜谁救的她,不就一目了然? 叶七连忙点头:“哎!这就安排姑娘悄悄回府。” 若雪有条不紊地一根一根拔掉萧琰腹部的银针,收进包裹里。 这么快走了? 萧琰不怒自威的目光里含着一丝寒气:“叶七,出去!” 叶七不知如何惹恼了王爷,缩头缩脑地退出书房。 “王爷,您别担心。昨夜的银针上带着两种毒,一种是蛇毒,昨夜我已经给您解毒了。另一种有些难办,是毒蕈碱,此刻我还没有解药,但若是每日跟您施针,也可暂时压制体内的毒性。”若雪匆忙地叮嘱道。 “明儿我再来给您施针。”若雪收拾好包裹和药箱,便要转身走。 萧琰一把抓住若雪的手腕,止住了她离去的动作,温热有力的大手包裹着她纤若无骨的手腕,若雪完全挣不脱。 “你先坐下,我们再说话。” 萧琰卸下所有伪装,霸气的语气让人不容拒绝。 若雪呆呆地垂坐一侧,“王爷,您的身体因我有了损伤,我一定不会放任不管的。” “你的脚踝,还痛吗?”萧琰幽深的目光凝视着她的脚。 萧琰叫住她,就是为了问她的脚疼不疼? “不怎么痛,我吃了止疼药。”若雪轻道。 “给我看看。” 萧琰一面说着,一面拉起若雪的小腿,两只手轻柔地抚在她的脚边,轻轻脱下若雪的鞋袜。 若雪大惊,两手抱住萧琰正在动作的手:“王爷,您干嘛?” 萧琰看了看若雪的脚踝,又看了看自己裸露在外的双脚,嘴角浅笑道:“三姑娘,你也脱了我的鞋袜。” “我是医者,治病救人,本就天经地义。”若雪慌张道。 她是医者,情急之下不顾礼节,给人脱去鞋袜是权宜之举。萧琰他又是在做什么? 萧琰镇定自若,斩钉截铁道:“我是武者,这些跌打损伤,见得多了。我看看,不然不安心。” 若雪执拗不过萧琰,把头别在一边,不去看他。 萧琰得了应允,心情颇好地迅速脱下若雪的鞋袜,一双纤纤玉足被萧琰的大手捧在手心,他来回摩挲着若雪脚部,一边轻按,一边问:“这里疼不疼?” “不疼。” 若雪的脸娇红一片,不是她害羞,实在是大手跟玉足的对比,太勾人遐思。 萧琰一脸正色,一面轻轻替若雪穿上鞋袜,一面说:“还好,没伤到骨头。这几日,你在家好好养着吧。” “嗯。”若雪羞红地点点头,全程不敢看萧琰的眼睛。 “昨夜的事……” 若雪樱唇轻启,虽然她对萧琰成见不小,但他实实在在救了她一条命,该感谢的还是得好生感谢。 萧琰猛地打断,淡淡道:“昨夜要杀你的,跟要毒害太子妃的,是同一伙人。” “昨夜东宫出了事,想必跟温三姑娘有一些干系。那伙人心急,竟然一刻都等不了,当下就要杀你。温三姑娘,你现在非常危险。” 他眸底黝黑,像是最浓的墨。 “是宁王?” 若雪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话音一落,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用手掩着嘴巴。 昨夜她抽空用系统,检测了刺穿喜儿的长箭,箭头含有缪杜花的毒药。 这一切的证据都指向,宁王。 “嗯,是他。” 萧琰肯定道,他分不清悲喜的目光牢牢地紧盯着若雪,深深地看进她的眼睛,“温三姑娘好本事,竟然知道此事?” 他一直猜测若雪知道下毒真凶,果然如他所料。 若雪也道:“王爷也真是明察秋毫,这件事也没瞒过你啊?” 萧琰追问道:“三姑娘,你可有证据?” 若雪摇摇头:“没有。” 她的检测系统,很难作为扳倒宁王的证据。何况,这些检测报告只能说明毒药来自于西域和沙漠地带,没有办法直接证明这是宁王下的毒。 “那温三姑娘是如何知晓的?”萧琰审慎地看向她。 “庆王殿下又是如何知晓的?” 若雪倔强地目光直直地对上他的眼神。 两人无言地对视几十息。 萧琰先垂下眼眸,躲开了若雪的视线,“既然知道背后主使是宁王,请姑娘以后小心行事。他如今的势力,大得很。” 若雪点头轻道:“我会的。庆王殿下亦是如此。” 萧琰莞尔一笑,“三姑娘,在下眼下可是安全的很。危险的,是姑娘你。这一回他下手匆忙,没有好生筹谋,姑娘你才得了一丝生机。之后,他想对付你,办法可多的是。” 若雪定定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温若雪,才不会怕他。” 语气铿锵有力,像是一个即将上战场的将军。 巾帼不让须眉。 萧琰被她身上的淡定自若晃了眼,唇畔勾起一丝欣赏的笑意:“遥祝姑娘旗开得胜。在下的性命,可在姑娘手里。” 书房外,响起三声扣门声,又传来叶七焦急的声音:“天越发亮了,姑娘收拾好没?可必须得回府了!” 若雪应道:“来了!” 随即深深地看向躺在榻上的萧琰:“明儿入夜,我再来。” 萧琰受伤需要解毒之事,不能外传。施针解毒之法,更不能交给御医,以防被宁王的眼线知晓。 这一席话,活似深夜偷情的爱侣,绞尽脑汁找个法子来私会。 “那我等你。”萧琰眉目深远,悠然而安静地看着眼前娇滴滴的女子,一瘸一拐地踏出书房。 一直躲在榻下的白猫忽地跃身,跳到萧琰的胳膊肘边,伸出粉嫩的舌头,舔舐着他的衣袍。 萧琰捞起白猫,揉了揉它的肚皮,对着它浅蓝色的瞳孔笑道:“雪儿,你乖不乖?” 这只雪儿很乖。 那个雪儿,很不乖。 第55章 医仙传闻 叶七安排了一个身手敏捷的暗卫,将若雪飞身带回温府。 她心里犯嘀咕:萧琰身边的人,都会武功? 天空渐白,温府的护卫一趟趟地来回巡查,暗卫挑了一个空隙,将若雪捎带回西门小院。 西门小院的丫鬟们都还没醒来,若雪蹑手蹑脚地踏入自己的房间。 珊珊、白月和一个面生的娇俏姑娘都在屋内,白月昏沉沉地睡在榻上,还没有醒来。 那模样娇俏的姑娘见若雪进门,莞尔一笑:“温姑娘,您总算回来了。这一夜,把我担心死了,我正愁一会儿温太傅见你,怎么处理呢。” “这位是?”若雪疑惑道。 珊珊面无表情道:“昨夜,她假扮你回的府。” 那姑娘脱下繁复的外袍,只留一身劲装,笑道:“我叫墨九,在庆王殿下身边当差。闲话不多说,此刻我先离开,免得被人发现。” 说完,便从窗户边,飞身而去。 得,又是一个会轻功的。 若雪瞠目结舌,这墨九也真是雷厉风行。 她走到榻边,看了眼额头红肿的白月,抓着珊珊的手轻声问:“珊珊,昨儿怕不怕?” 珊珊冷淡道:“怕,是什么情绪。我虽然知道你们人类会有恐惧这种情绪,但我脑部没有接收情绪的神经元,不太明白这个东西。” 若雪一怔,珊珊平日里表现得太像人,让她忘记珊珊是个机器人。 珊珊接着道:“昨夜已经给白月冰敷过了,要检查她是否有脑震荡,还需要师姐您的ct检测。” 若雪点点头,与珊珊从系统中搬出一台ct,将白月轻轻抬上检查床,又将白月的发簪、耳饰一一卸下,固定住白月的头部。 少倾,若雪便拿到检查结果,嫣然一笑道:“还好,脑部没有损伤。” 处理完白月的伤势,若雪又问珊珊:“昨夜儿,朱雀街那边怎么料理的?” 此时,外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阿桃在外轻声扣门:“姑娘醒了没?万象斋老爷有请。” 珊珊语气平淡地快速跟若雪解释道:“昨夜你走后,有群武功高强的人突然出现。其中一个壮士,假扮为路见不平的游侠,将我们三人送回温府。那时夜深,也无人来探查。” 若雪一边换上舒适一些的常服,一边说着昨夜的后续,又道:“那你在这里守着白月,我去去就回。” - 万象斋。 温耿睡眼惺忪,一醒来,便听心腹小厮说了昨夜朱雀主街发生的凶案,还好若雪死里逃生。 但若雪不是昨儿去了东宫,怎么回府的路上,发生这么严重的事故? 东宫,出了什么事? 若雪推开沉重的木门,曙光洒进阴暗的角落,见礼毕,恭敬道:“父亲找我?” “你受惊了。听说两个护卫及马夫,都命丧黄泉。对方劫匪二十来个尸首,昨夜京兆府的衙役们,足足清理了一宿。你还好命大,有人救你一命。”温耿徐徐道来。 “嗯,小女托祖先庇佑。” “昨夜,那些劫匪是为财?”温耿审慎问道。 “应该是,小女身边的银钱都被抢走了。”若雪顺着他的话答道。 温耿手心狠狠拍打书案:“胡说!朱雀主街,寻常劫匪都绕着道儿走,谁敢在朱雀街上犯事?快说,是不是跟东宫的什么事有关。” 若雪坚定的目光迎着温耿,“小女乃一介女流,能有什么事,让人非要杀我不可?” “那昨夜救你的壮士呢?” 若雪按照珊珊给她的说法,细细道:“那位游侠四海为家,不愿透露姓名。今儿一早就匆匆离开京都了。现下,他估计都赶了好几十里路。” 温耿一脸不相信,探究地看向她:“你就准备将这些话,说给京兆府听?”这种,一听就是假话的话。 若雪双眸沉敛,如同一个胸有成竹的棋手。 “父亲,小女所说句句属实。京兆府来问话,小女也必当如实相告,难道父亲不希望京兆府找到这些匪徒?” “你!你就嘴硬吧!” 温耿气得猛地站起身,满眼怒火:“东宫那边,到底有什么事?你可得小心一些,别把温府给搭进去了!” 温耿怒火中烧地走到若雪面前,“你知不知道,如今你的处境艰难?” “处境再难,只要是对的事情,我一定要去做。”若雪定定道。 话音一落,温耿失神片刻,缓缓摆手道:“罢了,只是此事,京城必定传得沸沸扬扬,京兆府必定会来问话。你好生应对吧。” 若雪恭敬地磕了一个响头,默默退下。 - 此事,果然如温耿所料。不出半日,街头巷尾都在谈这一桩凶案。 “你听说了吗?昨夜朱雀街发生了一起命案,二十来个匪徒要抢劫大户人家的小姐,结果银钱没抢到,这些匪徒统统毙命。” 另一人瞳孔地震:“那家小姐的护卫,功夫如此之高吗?” “哪里是护卫的功夫高,听说小姐的两个护卫,都当场抹脖子死了。” “那小姐怎么活下来的?” 越来越多人围过来,听知晓详情的人道:“这事儿,奇就奇在,有个路过的壮士,救了小姐一命。那壮士还不留名姓,匆匆走了。” “那家人也忒抠了点,都不百金千金的犒赏壮士吗?” 另一人道:“我看你这话说得就假,哪有大户人家的小姐半夜还在朱雀街的,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家!” 有一人捂着嘴巴小声道:“听说是太子太傅温家的小姐,怎么不是正经人家?” “这温家小姐也是个奇人。听说裴大将军有一心肝儿公子,前阵子打马球肚子划了一大条口子,肠子都给露出来了,这温姑娘给救活了!” 另一人啧啧道:“一听就是假的,哪有肠子露出来,人还能活命的!你编假话也不打草稿!” 那人骄傲道:“千真万确的事儿,我本家侄儿就是裴大将军府上的小厮。你去打听打听,此事阖府上下都知道呢……” “照这么说,这温小姐是个好姑娘,怎么还能遇到这种事儿?老天不长眼啊!” 另一人则虔诚道:“正是老天长眼,才让温姑娘遇到一位路见不平的壮士啊,可见平日里多行善事的好处!” 大周近几十年来,朱雀主街从没闹过凶案。 于是,这件凶案搭配着若雪开腹缝合手术的奇人异事,传得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贩夫走卒都知晓,相互兴奋地分享八卦。 最后,谣言传得愈发离谱,说温若雪是天上贬谪的医仙,专门来历经人世间的九九八十一难。 此事,传到安康县主府。 沈清清满目怨毒地听仆妇复述,街头巷尾的传闻。 “县主,您不知道,现在她温若雪,早就被说成了天上下凡的仙女,有的一手好医术呢!” 沈清清暴跳如雷,一脚踢开仆妇,大骂:“这些小老百姓就是无知,你也跟着传瞎话!” 这温若雪,怎么没被那群匪徒杀死! 第56章 几波人 白月终于醒了,她惊叫着坐起身:“姑娘小心!” 若雪用锦帕擦拭她额头上的汗水,“你受惊了,咱们没事儿。” “昨儿那么多凶神恶煞的人,咱们还能活着吗?”白月呆愣地看着一旁的若雪和珊珊,恍然地揉揉额头。 若雪递给她一片止痛药,“就着清水吞下去,一会儿就不痛了。还好,你的脑部没撞出个啥毛病。” 外间,阿桃匆匆跑进来:“顾家六姑娘来了!” 明絮领着两个丫鬟,绕过竹屏风,一进门便抱住若雪,满眼焦急道:“还好你没事儿。今早我听丫鬟说你出了事儿,这心啊一直悬着,放不下来。” 若雪握住明絮的手,“算是有惊无险,白月受的伤,恐怕比我重呢。”她指指白月红肿的额头,又指了指自己的脚踝。 外间,阿桃又急急跑来传话:“裴夫人派来一位嬷嬷问话,看姑娘昨儿是否受伤。” 明絮一手捂着嘴巴,一手轻轻掐着若雪的脸颊,戏谑笑道:“关心你的人,倒是不少。” 若雪柔声说:“人我就不见了。就回说,昨夜我受了惊吓,需要静养。午后,仍旧是珊珊去将军府,察看照管裴公子。” 阿桃屁颠颠地跑出门,给嬷嬷回话。 不一会儿,阿桃抱着泪水涟涟的晖哥儿走进里间,气冲冲道:“今儿,不知哪个碎嘴子,给晖哥儿耳边嚼舌根,把晖哥儿吓得不轻。”一面轻轻抹了抹温晖的眼泪。 若雪一见幼弟小小的脸蛋被泪水打湿,长长的睫毛还挂着沉甸甸的泪珠儿,忙起身抱起晖哥儿:“阿弟不怕,姐姐在呢。你看,姐姐好着呢!” 明絮识趣地在晖哥儿面前做了一个鬼脸,逗得晖哥儿破涕而笑。他随即又苦着脸依偎在若雪身边:“阿姐,我想娘亲了。” 若雪抓住幼弟小小的手掌,握在手心里,“咱们过两日,就去看母亲,好不好?” 晖哥儿颤巍巍地竖起食指,“阿姐,拉勾勾。” 若雪立马伸出食指,与晖哥儿的食指相连,“阿姐怎么会骗你?” 一则她需要离开京城,避避风头;二则去庄子上看看招募药膏工人的情况;三则满足晖哥儿的小愿望。 明絮一脸兴奋道:“雪娘,出了这么大事儿,也该出门散散心。我也一起去,好不好?咱们不是说要去庄子那边钓鱼?” “那就三日后,去庄子。这三日,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若雪笑道。 若雪忖度着萧琰那边,他找个信任的医者,她传授抑制毒性的行针方法,便可了结。 外间,一个小丫头跑进来,气喘吁吁道:“三姑娘,东宫送来好多赏赐,现在正抬进侧门,往小院这边赶呢。” 明絮笑着戳戳若雪的胳膊肘,“你这边,还真是忙得紧。光这会儿功夫,都几波人找上门啦?” 未几,一群太监抬着一盒盒礼盒,搬进西门小院。 若雪不得不起身,出门相迎。 身形瘦削的李太监站在最前头,恭恭敬敬地将一礼单递给白月,春风满面道:“今儿,殿下听说姑娘昨夜受了惊,特意吩咐奴才来给姑娘,压压惊。” 若雪嘴角抽了抽,用金银珠宝压惊的方式,可真实际。 一个小太监一一打开红木礼盒,珊瑚、珍珠、人参、白银装得几乎都塞不下礼盒,看得在场众人心底一惊。 谁见过这么多珍宝啊? 李太监佝偻着背,谄媚笑道:“殿下还吩咐奴才,给姑娘带句话。殿下说,此后,有他给您撑腰,若是还有宵小来犯,必定格杀勿论。” “另外,以后姑娘往返东宫,殿下的亲卫会随行保护您的安危。” 若雪笑着见礼,“蒙殿下厚爱。” 又使着眼色让白月给李太监和诸位太监,一人塞一些银钱。“劳烦公公跑一趟,请您和诸位公公赏脸吃点茶。” 等李太监笑眯眯回去复命后,若雪指着下首放着的一盒白银,对明絮说:“明絮,你搬回一箱银钱去。咱们的花容修缮摆设,要顶配。” “这也太顶配了吧?”明絮啧啧道,笑着收下,“那我回去给你记上这笔。” 白月招呼着三个大丫鬟,又登记造册入库。 明絮闲坐了片刻,便让若雪多歇息,她先回马行街看铺子去。 午后,若雪的绣凳还没坐热,一个老嬷嬷行色匆匆进来传话,“老爷请您去万象斋一趟,听说是京兆府来人问话。” 若雪连忙起身收拾衣装,洗了洗脸,由阿桃扶着往万象斋走去。 - 万象斋。 京兆府尹江行知,样貌清隽,着五彩斗方纹样的大红官袍,捧着一杯清茶,不苟言笑道:“劳温太傅费心。此事传得世人皆知,上头也在关注着呢。” 话说得很隐晦。 温耿捕捉到敏感信息,上头? 谁?哪个王爷?或者皇上吗? 江行知又缓缓道:“本该传召贵府千金去衙门问话。念着她昨夜受惊,在下才不得不跑一趟。” 温耿笑谈:“劳江府尹跑一趟,来,吃点茶解解乏。” 温耿忍不住擦擦额头,朱雀主街的命案虽大,但还不至于由京兆府尹亲自审问。 江行知是出了名的面冷心冷,什么样的案子在他面前都如庖丁解牛一般,还原出事情原委。 温耿心里发慌,若雪应对得了吗? 咿呀一声。 若雪推门而入,莲步款款,眉目如出水芙蓉,如笼了一湾水墨山水,桃花眼妖妖娆娆地盯着前方。 江行知敛住惊艳的神情,走上前一脸肃然,道:“温姑娘,在下闲话不叙,只问问姑娘几个问题。” “大人请问。” “昨夜,救你的壮士何在?深夜时分,京都城门已关,您为何不让救命恩人在府里歇息?救命恩人为何不多留几日,反而第二日早早离去?” 若雪心头一凛,巧笑嫣然道:“那壮士是个游侠儿,性子孤傲,平日里最不喜我们这些官宦人家,哪里肯在府里多留几日。” “再者说,他四海为家惯了,据他所说是身上背了官司。本打算离开京城,躲在衡阳坊的善堂混一夜。哪知去衡阳坊的路上,他遇着那群要杀我的劫匪。” 言下之意,救命恩人不留下姓名,是怕惹祸上身。这个说法,是若雪跟珊珊两人商量好的。 江行知眼眸半眯,目光阴沉地看着眼前娇滴滴的妖媚女子。 好厉害的嘴。 不合理的事儿,她偏偏说得严丝合缝,让人找不出错漏。 第57章 京兆府尹 江行知深吸一口气,问道:“温姑娘,可还记得那位壮士的脸?” “夜色深重,不太看得清。” 江行知手一拍,门外溜进来一个垂眸颔首的画师,拎着一个木箱垂立一侧,“姑娘,您描述一下具体长相,让沈画师描摹几笔。” 若雪故作沉思的模样,低声道:“壮士长了一张方脸,浓眉,普通大小的眼睛,普通大小的嘴巴和鼻子。”她特意说了一张大众脸长相。 “没有别的什么特征?” 江行知幽深的目光锁定着她,随时在找着破绽,“随行的丫鬟何在,让她也来,我问问话。” “壮士的脸长得规整,没有别的什么特征。” 若雪坚持道,“我的大丫鬟白月早早头撞到木桩上,晕过去了,因而没见到壮士的模样。我的师妹,此刻应该在裴大将军府。” “先唤丫鬟上来,还请姑娘在一会儿问话时不要作声。”江行知轻声道。 若雪指着他身后的屏风,“为证清白,臣女不如躲在那道屏风后,任大人问话。”说完,快步躲进屏风后。 这说话的功夫,画师已画好了壮士的脸部速写。 下人们很快将白月领进万象斋,白月吓得一进门就跪倒在地。 江行知盯着白月额头上的磕碰处,怒气冲冲地拂袖而来,低声喝道:“昨夜救你们的壮士是个逃犯,罪大恶极。快快说出那罪犯长什么样,不然你的全家老小都得下诏狱。” 白月被唬得连连磕头,声音哽咽:“大人明鉴,小的昨夜压根儿没见到壮士,早早就晕过去了!” “那壮士古道热肠,对我们没有见死不救,想必他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人,他从前是犯了什么大罪?” 她的这一席话,实在是出自肺腑,哪怕是诏狱里的白衣阎罗江行知,也挑不出错处。 这丫鬟的神情,瞳孔震惊得微张,一看就被他吓傻了。 江行知冷哼一声,“要是发现你此刻说谎,罪加一等!” 白月委屈不已,连连磕头:“奴婢哪敢说谎!" 温耿见江行知没有再追问,使眼色让白月退下。 少倾,一个小厮又领着刚从将军府回来的珊珊进门。 江行知见她面色冷淡,毫无惧色,上前问道:“昨夜救你的壮士,还记不记得清脸?” “记得。” 江行知挑挑眉,朝画师使了一个眼色,“说来听听。” 珊珊一脸面瘫,只有嘴唇一开一合:“方脸偏长,眉毛很浓,眉距近,鼻子有一点点塌,嘴唇偏厚,略带绀色。” 珊珊说得很清楚,比若雪描述的长相多了一些细节,但总体是相近的。 江行知沉思,若是珊珊与若雪所说的一模一样,反而可疑。 因为每个人对同一个人的相貌描述都是不一样的。一样的话,证明事前串过口供。 况且,眼前的女子说话铿锵有力,眼神镇静。若是眸底有一丝的心虚,都会被江行知捕捉到。 “你是温姑娘的师妹?” “是。” “你是哪里人氏?” “我是孤女,一直随师傅四海为家、行医为生。” “你的原籍何在?” “不记得了。”珊珊冷淡道。 “师从何人?” “师傅今年去世,我才来投奔师姐。”珊珊平静地看向京兆府尹。 江行知审慎地看着珊珊,他才不信这番说辞,语气狠厉地威胁道:“如果你不说你的原籍,我就把你当流民处置。”若被判为京都流民,会被赶出城外。 珊珊脸部没有一丝变化。 屏风后传来一声高喊:“江大人,还请大人不要欺人太甚!” 若雪绕过屏风,走到江行知面前,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直视着他黝黑的双眼。 “江大人,朱雀街发生了凶案,大人不费尽心思地去找劫匪同伙,反而缠着臣女的救命恩人不放,是不是本末倒置了?” 江行知,像是专门为找出杀劫匪的壮士而来。 江行知面色如常,嘴角隐隐含笑,“姑娘有所不知,当夜只剩姑娘尔等三位目击者。在下此番,只是例行询问。” “是吗?”若雪冷笑道。 她信这话,才怪。 她深深地看向江行知,仿佛要看到他幕后所站之人。 是谁派江行知来的,宁王吗? 只有宁王会关心,朱雀街为什么没有将她一击毙命。只有宁王会关心,救她的是何人。 江行知长得文雅,如白面书生,眼神却是冷冷的,“姑娘,可有什么仇人?这朱雀街劫匪,貌似跟姑娘有大仇。” 若雪巧笑嫣然:“我一个闺阁女子,能有什么仇家?”心里却暗道,宁王,她记住了。 江行知深深地看着眼前的楚楚佳人,她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闺阁女子,却毫无扭捏之态,举手投足落落大方,泰然自若。 “如此,温太傅,在下就先不叨扰了。若是以后凶案有什么新证据,在下再来问话。”江行知转身跟温耿作礼,飘然而去。 送别江行知,温耿怒目瞪着若雪,胸口剧烈地起伏:“你啊,你可知江行知是什么人?人称他,白衣阎罗。此事,怎会轻易了结!” “他难道还要把我这个苦主,绑进诏狱、严刑拷打吗?天底下,没有这样的事。”若雪胸中涌起一股浩然正气。 “他正是希望我怕他,但我偏偏不怕。我若是怕他,早就露怯了。” 若雪回想起刚才看似平淡的对话,句句有机锋。若有一句错漏,早就被他抓住把柄。 还好,白月是真的晕倒过去,她说的也都是实话。不然,以白月的心理素质,必然熬不过江行知的质问威逼。 若雪看向面色沉着的珊珊,心道:任江行知花招百出,难道他能拷问得了一个脑内有海量数据库的人工智能? 温耿疲惫地摆摆手,“你的事情,我早管不住了。只能求上天垂怜,让你逢凶化吉。” 若雪眉一挑,这偏心的父亲,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门外一声轻轻的敲门声,一个小厮垂手道:“江大人留了些人,请问老爷如何处置?” 什么人? 温耿与若雪都好奇地快步打开木门,见门口站着一队面目肃穆的军士,手里均提着长矛或长剑,一字排开。 领头的黑面军士上前见礼,粗粝的嗓音响起:“江大人吩咐,恐怕朱雀街劫匪一计不成,又生歹念,特意遣来一队军士保护温姑娘。” 若雪嘴角抽搐,这哪里是保护?这是赤裸裸的监视! 温耿拂袖道:“那便领着去西门小院,守着吧。” 若雪顿时脑壳疼,她的西门小院,若是被人守得如铁桶一般,她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庆王府,给萧琰行针? 第58章 请抓紧时间 西门小院。 院门口站着两个威风凛凛的军士,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其余军士,将整个小院重重围住。 有任何风吹草动,这群军士便拿起长矛冲进院落,把各丫鬟仆妇吓得不轻。 阿桃纳闷:“我刚就不小心打翻个碗碟,都把他们引进来,好一番大动干戈啊。” 若雪苦笑,这般动静,任是鸟儿也飞不进来。 此刻也不能贸然给萧琰送口信,西门小院的一举一动,必然被人仔细盯梢着。 这该如何是好? 眼看着天渐渐黑了,若雪的脸愈发垮下来。 虽然萧琰一死,她的命运也随之发生改变,但萧琰也是为了救她,才有了生命危险,她不可视而不见。 一码,归一码。 正发着愁,外间有个小丫头冒冒失失闯进院门,“姑娘,老爷让您去趟万象斋。” 又是什么事儿? 那小丫头喜滋滋道:“庆王殿下领着端王爷,并一众喜礼,上门提亲来了。那喜礼可多了,足足抬了整整一条白马巷,外间看热闹的人可多了!” 若雪心头一惊,萧琰竟然以这种方式找上门来,可谓兵行险招。 还好,此前有裴夫人上门求娶之事,他的这一举动看起来也不算太奇怪。 若雪满腹狐疑,快步走进万象斋。 - 万象斋。 温耿嘴里苦涩,心头几乎在哀嚎:雪娘怎么招来这么多事儿,还一个比一个麻烦。 他柔声招呼着上首的端王及萧琰吃团茶,眼观鼻、鼻观心,能不开口就不开口——此事,要静观其变。 端王是皇帝的亲弟弟,萧琰的皇叔,很有资格作为上门提亲的说客。 他端然而坐,悠悠然道:“我的诸多皇侄儿,就只有阿琰没有娶亲,他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从前,我也着急,但他非说宁缺毋滥。今儿特特找我说,心悦温三姑娘,想娶她为侧妃。” 温耿一脸惊悚地看向萧琰,他没听错吧? 侧妃?以雪娘的庶女身份,哪里能做王爷侧妃! 端王继续说道:“本来,阿琰想向皇上求恩旨赐婚,但他想皇上下旨前,特来贵府,询问温姑娘的心意。” “这……”温耿犹豫道,真的很难办。 “小女从前许了娃娃亲,现在两家人正要准备办喜礼。”温耿拿出敷衍裴夫人的话,娓娓道来。 萧琰目光如炬,惊道:“什么人家?” “普通人家。”温耿微微一笑。 萧琰好奇追问道:“敢问那户人家姓甚名谁?温三姑娘是否心仪那家公子?若是不心仪,太傅难道为多年前的一纸婚约,断送她的幸福?” 温耿苦笑一声,这哪儿来这么多问话? 这本是敷衍的话语,怎么经得起萧琰的较真? 见温耿长久的沉默,萧琰目光幽深,嘴里噙着笑意:“在下自从青云观那日,救下温三姑娘后,就对之念念不忘。还望大人,成全在下的于飞之愿望。” “这……” 温耿实在找不出别的话,能够堵住萧琰的嘴。“若是如此,那臣得问问小女,是不是跟殿下同心同意。” “大人,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大人让在下,见一见温三姑娘。” 温耿目光耸动,这,怕是不太好吧? 端王再次助攻,笑道:“太傅,您也曾是一腔热血的年青过,如何不能体会他的苦恼?不用怕礼数,此事就你我二人知晓,谁会乱说,污了姑娘的好名节?” “何况,咱们一会儿就退到外间,让他们好好说说话,能惹出什么乱子?” 一墙之隔,能做出什么有违礼数的事情来?不过是两个人,互诉衷肠,把话儿都说开。 温耿左思右想,眼前的庆王及端王,他都惹不起。左右就退到外间,里面能有什么事儿? 随即吩咐小丫鬟去西门小院传话。 少顷,轻轻一阵叩门声。 若雪推门而入,见礼毕,端王撺掇着温耿:“温大人,咱们去外间,吃吃茶?” 温耿只得点头,领着端王往外走,临走时用无比审慎的目光,瞥着若雪萧琰两人,见他们面色肃然,没有一丝绮丽的神思,遂放下心来。 等两人退出外间,萧琰上前道:“此事……” 若雪猛然打断:“我知道,权宜之计。” 萧琰不自在地“嗯”了一声。 他深邃黝黑的目光牢牢盯着眼前的娇媚美人,刚才与温耿的对话,让他心旌一动,如同,他真的心仪若雪很久了一般。 若雪掏出一张信笺,里面密密麻麻地记载了抑制毒性的行针方法,先用什么针刺哪一个穴道,刺多深,再用什么针刺另一个穴道,写得清清楚楚。 她甚至还画了示意图。 “庆王殿下,你去找个你信任的医者,他一看就知道如何施针。今儿的情况,我实在没办法,给您的府上送口信。” “我知道。” 萧琰定定道,“但我中毒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若雪点头道:“所以,你要找一个信任的医者。” “我信任你。” 萧琰一面一字一句说道,一面脱下外袍,躺在书案背后的榻上,解开里衣,露出好看的肌肉线条。 “三姑娘,请抓紧时间。” 若雪怔了片刻,迅速拿出针灸包裹,手快地用长针刺向萧琰的手心,“今儿倒罢了,那明日又如何行针?” “明日,我再来。” 萧琰嘴角泛起一抹抑制不住的笑意,恰似做了一个美梦。 若雪忍不住瞪他道:“别胡来!今儿你可以用这奇招来,明儿你怎么来?况且,后日,我准备去庄子一趟,到时又怎么给您行针?” 萧琰的目光追随着若雪手里的动作,“明儿,我有办法。至于后日,你回庄子是好的。京兆府的军士不能出京。到时,我扔出一些线索,引宁王的人去查找那位壮士,他们无暇监视你。” 等若雪扎进最后一根短针,她将写好行针方略的书笺塞进萧琰的手里,“反正,这一书笺你收好,以防不测。” 萧琰小心翼翼地折好书笺,放进衣兜里。 落日余晖洒进书房,在若雪白的耀眼的肌肤上,闪烁着令人惊艳的光泽。 若雪的桃花眼,任是什么情绪,都是妩媚动人的眼含风情,他起了一丝戏谑之心:“听温太傅说,你有了娃娃亲?” 若雪一双溶溶桃花眼,睁得大大的,奇道:“有这回事吗?” 沉香轻烟寥寥,四下寂静,如同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 萧琰喉结微动,心里莫名有些雀跃。 没有这回事,最好。 忽地,门外传来一声叩门声。 第59章 神女无心 温耿听里间声音窸窣,没有大声说话的声响,不太放心地上前叩了叩木门:“你们都说开了吗?” 里间,传来若雪浩然正气、中气十足的声音:“还有两句话,要奉劝庆王殿下。” 端王窥见温耿担忧的神色,笑道:“太傅你放心,阿琰是出了名的君子,不会吃了你的爱女。” 温耿立时满面春风,笑道:“只是没想到小女,竟得了庆王的青眼。” - 里屋。 见时辰差不多了,若雪一根一根拔起银针,收在包裹里。 她的纤纤玉指,游走在紧实的腹部之上,如同一条云间飞舞的蛟龙。萧琰颇具攻击性的目光追随着那蛟龙,“什么话?” “嗯?” “不是刚才对太傅说,有两句话要奉劝我吗?” 萧琰目光霸气,又气定神闲,好似一个孤独的王。 若雪扫了萧琰一眼,被他的眼神盯得发毛,“那臣女便奉劝殿下,离我远点。” 萧琰原本摇曳在唇畔的笑意,瞬间冷冻成高原冰霜。 若雪将所有银针收好后,挑眉看着萧琰撒开的白绸里衣,“那殿下整理好衣饰,我们该出去了。” “嗯。” 萧琰默默无言地站起身,垂眸整理着里衣和外饰。 若雪看着萧琰笨拙地束上镶嵌着碧玉的腰带,本该在腰部中央的碧玉被理到腰侧。 她手指了指萧琰腰侧的碧玉:“殿下,理理您的碧玉带。” 萧琰茫然地看向若雪,这不是整理好了吗? 若雪上前,青葱十指放在玉带之上,垂眸调整着碧玉的位置。 两人面对着面。 萧琰一垂眸,便能看见若雪轻柔的乌发,往他的衣襟里飘拂,心不在焉地挪开视线。 “好了吗?” 他的呼吸像是遇到磁铁一般,被吸进若雪优美的脖颈之间。 “好了。”若雪深呼一口气,远远地后退几步。 “三姑娘,你……” 萧琰如同酝酿了许久,终于开口道。 若雪一双柔媚的桃花眼好奇地看向他。 “都超过一刻钟了,你们到底说完话没有?” 温耿推门而入,打断了萧琰正要说的话。 若雪展颜而笑,“已经说完了。我跟庆王殿下,想必没有什么误会了。” 萧琰收敛住如醉如梦的眼神,一脸肃然地对着温耿见礼,“那在下告退。” 温耿见两人举止得宜,落落大方,本来悬着的心有了落脚点,温言笑道:“恕不远送。” - 等庆王端王都走后,温耿火速紧闭万象斋的大门,眼波一漾,直勾勾地看向若雪。 “你刚刚跟殿下都说什么了?” 若雪甜甜一笑,“我们能说什么?庆王殿下会错意了,以为我心仪他。如今,我们也都把话一一挑明说清。他一个皎皎君子,自然不会强人所难。” 温耿点点头,“说开了就好。” 说着又拧着眉头,这事儿深想,怎么就不太对劲儿? 他琢磨着,庆王殿下这般身份高贵、才貌双全的清贵之人,雪娘竟看不上? “你真的不中意庆王殿下?”温耿瞪大双眼,不可思议道。 “真……” 若雪话还没说完,万象斋外传来一阵高声喧哗,温苓携着孟氏及一众丫鬟冲进书房。 “父亲,听说庆王殿下真的来提亲了?会不会是下人们传错了,他想迎为侧妃的是嫡女,而非庶女!” 温苓目光狰狞,整个脸部肌肉紧绷到颤抖,呈现出异常兴奋的扭曲感。 若雪心一惊,温苓不是心仪宁王吗?怎么眼下又是很属意萧琰的样子? 抑或是,温苓只单纯地想当一个王妃? “胡闹!你不是正在禁足吗?怎么就跑出来了!”温耿的暴脾气瞬间涌上来,盛怒的目光像一把匕首,射向温苓。 “你真是越发不像话!怎么越长大,越没有修养了?”温耿怒道。 “父亲,庆王不会真的要想纳她为侧妃吧?”温苓手指向若雪,气得浑身颤抖。 “下人们没传错。” 温耿不耐烦道,“还不快下去,反思!” 温苓怨毒地瞪着若雪,气道:“一个小小的庶女,凭什么得到庆王殿下的钟情,一定是她使了什么狐媚法子?跟她姨娘一般,惯会风月调笑!” 温苓越说,越上不了台面。 此时,温耿已气得控制不住自己的手,重重地将一旁的茶盏摔在地上:“你刚才说的话,最好统统吞进肚子里去!哪里有大家千金如此胡言?” 温苓吓得双腿一软,跪坐一旁。 温耿收敛着涌起的万丈怒火,低声道:“不过,雪娘不会入庆王府。” 温苓嗤笑一声:“我就说嘛,她怎么配得上庆王?” 温耿隐忍着怒气道:“雪娘对庆王无意。你也是,收收心吧!” 不可能! 温苓的眸底掠过惊涛骇浪,温若雪不当庆王侧妃,竟不是因为她不能,而是因为她不想! 这比庆王上门提亲本身,还让她扎心。 好一出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温耿见温苓失魂落魄、大受打击的样子,走到孟氏面前低喝道。 “你撺掇阿苓到万象斋来的?她就是被你宠得太甚,才如此目中无人。” 孟氏拉起跪坐一旁的温苓,往书房外走,声音凌冽:“女儿不就是用来宠的?老爷,你可别寒了阿苓的心。” 闹了这么一出,温耿也没有心思跟若雪多说什么话,挥挥手让她告退。 - 庆王提亲的消息,不胫而走,如同一阵暖风吹到裴府。 裴兆身上还插着尿管,听到外间裴夫人及管家嬷嬷的对话,他急得恨不能扯掉身上的管子,亲自去温府看个究竟。 “多好的姑娘,就这么成了别人的媳妇。”裴夫人感叹道,“咱们兆儿与温姑娘,也算是有缘无分。” 有缘无分,一听到这个词儿,裴兆就觉得刺耳。 他不耐烦地呼和着奴仆:“去,倒点清茶来,我去去火。” 裴兆一整天都心不在焉,到掌灯时分,又听到门外的嬷嬷在说:“温府好大的派头,庆王送来的喜礼,原封不动又退还王府了!难道,他家还瞧不上庆王殿下?” 还有这事? 裴兆目光闪过一丝惊喜,唤来嚼舌根的仆妇,笑眯眯道:“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听说,温府竟然没同意庆王的提亲!” 裴兆心满意足地灿烂一笑,这下,他可以睡得安稳了。 次日,他足足睡到晌午,见仍是珊珊而非若雪来裴府探视病情,心中颇为不快。 好不容易挨到日落西山,门外的嬷嬷丫鬟之中传来一阵笑闹,仔细一听,竟又是八卦。 “你听说了吗?昨儿庆王才被太傅回绝,今儿足足增加了两倍喜礼,又去温府说亲了?” 另一人兴奋道:“真的假的,庆王这也太钟情了吧!” 裴兆的胸口如同被万重山碾压一般,顺不过气来。 这庆王殿下,到底有完没完? 第60章 大阵仗 萧琰的喜礼,实在备得太足。 第一抬喜礼刚到白马巷,最后一抬喜礼还没出庆王府所在的乌衣巷。大红金字的礼盒看不到边际,一路上吹拉弹唱,好不喜庆。 喜礼所到之处,沿路的百姓过客都乐得围成一团,看热闹。 庆王提亲的八卦,更是惹得诸人,啧啧称奇。 “你们刚刚数了没,这已经几抬喜礼了?”一人奇道。 “我早就放弃数了,反正打眼一看,庆王的半数身家都搬出来了吧!他竟是如此钟意那位温姑娘?”另一人咂舌道。 “庆王殿下也真是锲而不舍,一回提亲不成,隔日又来一回。就算是铁石心肠,也会被这一深情打动吧?” “温姑娘果然不同凡响,昨儿竟拒绝庆王的提亲,真是有个性。估计今儿,庆王殿下也不一定,能抱得美人归。”一人感慨道。 另一人立刻表示不赞同:“我才不信,听说庆王殿下风流倜傥,又是谦谦君子,哪个女子不爱?我看昨儿的回绝,是欲拒还迎的伎俩!” “温姑娘那种会开腹缝合手术的奇女子,才不屑于一般女子的矫揉手段!” “信不信,打个赌?” 庆王两次提亲,一次还比一次盛大的举动,连带着此前若雪的医仙传闻,瞬间成了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谈资。 京都的各大地下赌坊,甚至都摆出了“庆王是否抱得美人归”的赌局。压注庆王失望而归的,竟有一比五的赔率。 众百姓吃瓜之余,纷纷去赌坊小赌怡情。 “傻子才选温府回绝吧?虽然赔率高,但那么多喜礼,温府能看不上?而且是纳为侧妃,庆王又是实实在在的人中龙凤,没有回绝的理由!” - 温府诸人,此时喜的喜,怒的怒,忧的忧,哪里知道京都人人都盯着她们的府门看。 城中赌徒们银子都下注了,是得好生盯着结果。 万象斋。 温耿的目光,光靠修养已经掩藏不住怒火。 他斟酌好词句,咬起牙关:“昨儿,不是将话都说开了吗?” 萧琰拧着眉头,看上去颇为苦恼:“昨夜本王深思熟虑、辗转难眠,正所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在下还是想为自己再争取一番。” 端王打哈哈笑道:“今日,太傅已经看到了阿琰的诚心。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你就看在他如此诚心诚意的份上,再将温姑娘请来,让她们自己决断吧?” 萧琰捧着白羽扇,郑重地对温耿拱手作了一个礼。 温耿怏怏道:“庆王殿下,今儿容你们再多说几句。若还是不成,明儿可万万不能再来了。你明日再来,全城的百姓如何看我温府,又如何看雪娘?” 萧琰一本正经,“诸事到今日为止,不会有下一回。” 端王见温耿神色不那么紧绷了,揶揄着温耿道:“昨儿,太傅你非要提前进去,打断她们二人的谈话,才让阿琰心有不甘。今儿,便让他们把该说的都说完,才好。” 温耿细细一想,也是。 - 若雪一来,见礼毕,温耿跟端王就熟门熟路地退回外间。 她一脸“已经麻了”的表情,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若雪哑然,一双清亮的眸子隐隐含着怒气,配合着柔媚的眼梢,显得更活色生香。 “萧琰,这就是你说的办法?” 萧琰昨日口口声声说的有办法,就是梅开二度,再来提一次亲? 萧琰嘴角噙着微不可察的笑意,徐徐道:“我发现,三姑娘生气或着急的时候,都直呼我的名讳。” 他颇为熟练躺在榻边,解开衣襟。 若雪刺向萧琰手心的银针一滞,抬眸怒视他一眼:“怎么,要治我的罪?” 在大周,直呼皇室名讳,是大忌,轻则当场杖责,重则牵连家人。 萧琰幽深寒凉的目光升起了一丝温度,声音却是飘忽的冷淡:“你的罪,我先给你记上。” 若雪垂眸,专注而快速的一个长针接着一个短针,往他皮肤里刺,“庆王殿下,你就不怕宁王发现,是你救的我?” “昨日,他可能还会有所怀疑。今儿我弄这么一出,他反而完全不会怀疑了。”萧琰定定道。 哪有人,傻到往枪口里撞两次? 明知若雪住处重兵把守监视,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正大光明上门找她? 尤其,萧琰如此大阵仗,吸引了整个京城的八卦火力,反而最不惹嫌疑。 “你一直都算得精。”若雪脱口而出,讽刺地笑道。 萧琰身形一顿,又微微向后靠,晏然自若地看向若雪。 那目光如能x射线般能看穿她:“怎么?三姑娘好像,很了解我的样子。” 她,有鬼! 萧琰眸色幽暗:“我记得,我从青云观路上遇着姑娘至今,不过一月。” “我只是乱说的。”若雪干笑一声。 她忍不住暗骂自己,怎么能掉以轻心?萧琰一个人顶八个人的心眼儿,她若不日慎一慎,谁知他能发现什么端倪。 “乱说的,都能说中?” 萧琰此刻却不打算继续伪装,爽快承认自己的心机深沉。 “居然能说中?我这就是金口玉言了?”若雪粲然一笑,垂眸装傻。 切。 萧琰不打算拆穿,幽幽地望向若雪浓密的眼睫,“三姑娘,敢问在下的毒,什么时候才可解?” “在我找到解药之前,都只能用针灸暂行压制。不过,你放心,这段时日,你的身体应该无碍。” “我很放心。”萧琰唇畔浮起若有似无的笑意,眼神却带着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狎昵。 若雪蹙眉道:“明儿,我是真的不能给你施针了,一大早我便会出城。” “无妨,我有的是办法。” 若雪有些无语,昨儿萧琰的好办法,就是又把她推向风口浪尖。 眼下,谁知他又在酝酿什么? 她粉面微怒,眼含秋水,“收起您的好办法吧!我的心脏可受不了第二次惊吓。” 今儿,她在西门小院得知萧琰又敲锣打鼓上门来时,下巴都惊得掉落一地,捡不起来。 “再有下次,在下必然提前告诉姑娘。”萧琰颇觉有趣地笑道。 还有下次? 若雪瞟了他一眼,手上的动作却是不疾不徐地行着针。 萧琰看着她一副鲜活灵动的模样,心脏莫名顿了一息,升起了一丝他分不清的悸动。 第61章 同盟 “明儿,我跟你一起出城去。”萧琰的目光,定定地看进若雪的眸底。 萧琰跟他一起去庄子?这算什么事儿? 这样,不就被他发现自己暗地里做药膏铺的生意了吗? 若雪苦笑一声,原来这就是萧琰口中的办法,他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您是皇子龙孙,身体贵重着呢。况且又中着毒,长途颠簸对你的身体没有啥好处!”若雪力劝道。 “庆王殿下,您还是趁早找一个信任的医者吧。就算您跟我一起出了城,但回城后,仍需要行针一段时日。那时,如果江府尹依旧派人守着我的院子,我还是没法在人家的眼皮底下,溜出门啊!” 提亲这一招,总不能天天上演? 萧琰半眯着眼眸,自若的神情像一个稳操胜券的将军,“回城后,江行知的这些人,都会撤下。” “庆王殿下,您跟我一起去庄子,又是什么由头?”若雪的心被提起来。 “我扮成走商跟在你的车队后头,不行吗?而且我又不进你家庄子,施针的时辰一到,我自会派人来寻你。”萧琰淡淡道。 一听萧琰不跟着她进庄子,只在附近镇上找个脚店歇息,若雪稍稍心安,又满目讽刺地盯着他。 “不会吧?难道偌大的庆王府,殿下竟找不到一个可靠的医者?殿下这些年都不生病吗?” “嗯,找不到。”萧琰大言不惭地笑道。 她才不信! 萧琰,他最会笼络人心,身边的亲信各怀绝技,又对他忠心耿耿,怎么可能找不到? 见萧琰固执,若雪着实劝不动他,微微抿着嘴,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三姑娘,你需要同盟。”萧琰忽地开口,轻轻说。 “同盟?你想找我做生意?”若雪惊道,萧琰想当她的合伙人? 萧琰微微蹙眉,自若道:“是的,在这皇城之中人心难测,你又被卷入太子妃中毒事件中。没有同盟,你下回怎么死的,自己都不知道。” 若雪万万没想到,萧琰打的这么一个主意。可就算她要找同盟,为何找一肚子坏水儿的萧琰? 她凝眉深思,没有接话茬。 萧琰继续说:“你不用想着靠太子殿下的庇佑,他如今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他语气略带轻蔑,又道:“宁王已视你为眼中钉,他亦不可能护佑你。” “至于四皇子,他一个庸才,头脑简单,能护住自己就不错了。” 萧琰条缕分析,细细将如今夺位的皇子都分析一通,清亮而略带威严的眸子深深地看向若雪。 “三姑娘,你是个聪明人,良禽择木而栖,你今后的路该怎么走,如今你的选择至关重要。” 若雪左思右想,萧琰竟说得分毫不差。而且他在原主前两世,本就是靠着精心筹谋步步为营,最后夺走江山的大赢家。 对她来说,他算得上是一根粗壮的大腿。 然而,这只大腿却是将原主引入悲惨死局的导火索! 她不赶紧远离,怎么还,上赶着当起了同盟? 若雪眨眨眼睛,笑得明媚:“我不太懂殿下在说什么。” 萧琰被晃了一眼,镇定道:“三姑娘当然知道,你不用急于回答我,这事你好好思量思量。” 他继续说:“当日三姑娘青云观遇袭,确实是在下所为。如今,我们彼此知晓对方的真面目,反而可以诚心诚意,站在同一条船上。” 谁要跟你,站在同一条船上? 若雪满心无语,稳稳地拔掉萧琰身上所有银针,扯开灿若烟霞的笑容:“施完针了,殿下可以整理衣袍了。” 说完,便大步向后退去。 萧琰见她油盐不进的样子,按捺住蠢蠢欲动的烦躁,深深地看向她。 “看来,三姑娘对在下的误会,颇深。” 这是误会吗? 这是妥妥的事实。 “哪有误会?当日殿下心有算计,不是实实在在的事儿吗?如今,咱们的话,倒是说开了。”若雪深深地看了一眼窗外,一抹残阳将尽。 萧琰心里颇有些懊悔,当日好好的,算计一出英雄救美做什么? “当日,是在下对不住姑娘。今后……” 萧琰的话还没说完,温耿就大步推门而入,衣袖还被端王死死地拽住。 端王高呼:“太傅,你看二人话都没说完,你再容他二人多说几句?” 温耿等得实在不耐烦,气呼呼道:“说再多有什么用?你们都不知道,外面都有赌坊在下注,赌庆王殿下能不能得偿所愿。这像什么话?” 温曜蹑手蹑脚地跟在温耿身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看向萧琰和若雪。 “刚才我也去下了一注,不小心说漏了嘴,被一小厮听到,没想到这么快就传到了父亲耳朵里。” 若雪瞪大双眼,这种事儿竟然也能当赌注? 温耿听到更是怒火中烧,重重地踢了温曜一脚:“还没说你,去赌坊,你倒好意思跑来丢人现眼。” 端王一面拉架一面劝慰温耿,心道:在外装的脾气极好的温耿,在家里却是个暴脾气! “父亲,也不能怨我。今儿全城的百姓都看着呢,赌坊也下了血本,提亲成功赔率一比二呢,我听得心痒痒!”温曜努努嘴道。 财迷若雪一听,就全身沸腾,好奇道:“那不成功,赔率多少?” “一比五!” 若雪心头一亮,也就是说下一百两银子的注,她可以稳拿五百两雪花银! 她心肝儿一颤,声音也难掩激动:“现在还能投注不?我也想下!” 温耿冷厉的目光扫向若雪,一脸“家门不幸”的哀色。 温曜骄傲地扬了扬下巴:“我是最后一位下注的。你现在去,恐怕晚了。” 端王目睹这一幕,心道:这一家子,真是有意思。 萧琰嘴角抽了抽,有些哭笑不得,心底却是一片明亮。 这姑娘,果然是个小财迷! 温耿收敛起复杂的情绪,恭敬地见礼道:“端王爷,庆王爷,还请殿下给我温府留一个颜面。” 端王笑着安慰道:“庆王两次上门提亲,这是给太傅府面子啊,别人哪来的这般看重?” 萧琰郑重地抱拳道:“今儿,是本王莽撞了,还望太傅海涵。”说罢恭敬作礼,跟端王见礼告退。 温曜还跪在书房,双目圆睁,如同晴天霹雳,声音颤抖道:“啊?父亲,您回绝庆王殿下了?” 那他投注的雪花银,不就打水漂了? 他可爱的私房钱啊! 第62章 毁于蚁穴 温耿不耐烦地瞥了温曜一眼:“赌输了吧?还不回去抄书?若再有下回,看我不砍断你的手!” 家里一个个的,都不是省心的主儿。 温曜忙起身,失魂落魄地问若雪道:“三妹妹,你眼界这么高?庆王殿下都看不上。” 若雪满心无语:“当然看不上。” 平日里耀武扬威的温曜差点当场吐血,喉咙苦涩,似笑非笑道:“我真的小看你了!” 温耿端坐在书案前,不确定地问若雪:“你跟庆王殿下果真说开了?他明儿不回又搞这么一出吧?” 若雪嫣然一笑:“都说开了。况且,明日一早我就准备带着晖哥儿回庄子一趟!” 温耿喜上眉梢,激动地拍着桌沿:“好主意!惹不起,还躲不起吗?明儿一早,你就速速回庄子,歇息歇息。” 免得,满城都盯着温府的门楣。 温曜不解地嘟囔道:“三妹妹就算了。父亲怎么也不赞成雪娘当庆王侧妃啊?” 温耿怒视他一眼,“你懂什么?” 天家媳妇,哪有那么好做的? 弄得不好,还容易搞出青山掩白骨的悲剧。何况,雪娘的真实身份还那么敏感,最好她能躲到天涯海角,平安度过此生。 “一个个的都滚出去!让我静一静。”温耿气闷道,惹得若雪温曜无奈地对视一眼。 - 若雪回到西门小院,尽力不去注意门口目光肃穆的军士。 白月迎上前,笑道:“姑娘,咱们小院是不是要有喜事了?” “没有。庆王领着那些喜礼回府了。” 白月震惊地合不拢嘴,“姑娘,您拒绝庆王了?”对那样一个俊美的君子,姑娘不为所动,她真是太有定力了。 “白月,去收拾收拾东西,咱们明儿回庄子去。” 若雪叮嘱道,“去后厢房看看那三个受伤护卫,伤养得如何了。若是没有大碍,让他们也跟着回庄子,去庄子里养伤。” 白月笑道:“他们的伤早就结痂了,就是不能碰那伤口。我这就去跟他们说。” 若雪点点头,庄子里清净,最适合养伤,这三人一时都没办法动武,索性回庄子帮忙管理制作药膏的农户。 等白月忙完手里的活儿,若雪将她和珊珊都领进里屋:“你们两人,都不用随我回庄子,就待在京城。” 白月急得脸颊通红:“那姑娘谁伺候?” “我带阿桃去。” “阿桃成日就贪嘴儿,能伺候好姑娘吗?”白月忧心道。 “白月,这四个丫鬟就数你最机灵,你陪珊珊去裴大将军府看顾病情。珊珊一人去,我不放心。” 白月还想嘟囔几句,若雪却拿出两个大大的木盒,里面装满了测毒试剂和试纸,“过几日,你还得领着珊珊去东宫,将这些东西交给花嬷嬷。” 珊珊面无表情道:“我没问题。” 白月只得不情愿地点点头,“成日跟在姑娘后头,这几日姑娘不在,我都要不习惯了。” 外间,阿桃雀跃地跑进来,递来一个信笺。 若雪一看是明絮写的,约定好明日辰时,在城外十里地的桃林会面。 “今儿都早早歇息吧,明儿还得早起呢。”若雪嘱咐道。 她脱下外袍,卸了钗环,洗了粉面,抱着白猫窝进被窝,舒服地翻来滚去,不久便睡着了。 - 夜色如墨,京兆府却无人能眠。 江行知面色凝重,垂着头,在府衙书房堂下拱手而立,战战兢兢地等候着宁王发话。 “真是废物,二十来个暗卫都杀不了一个女流之辈。” 宁王的声音清寒,古铜色的肌肤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更加难看。 “臣仍在继续调查那日救了温家姑娘的高手,请殿下再宽限几日。”江行知的脊背挺得笔直,眉目清冷。 二十多个暗卫,都是身手不错的个中好手,那位救人壮汉武功到底高到什么境地,竟然将所有暗卫一网打尽。 “你一个白衣阎罗,对温若雪,一个字儿也没问出个好歹?” 宁王的声音隐含着一丝怒气,“也不知她是如何做到的,毒药连银针都测不出,无色无味的,她如何检测出的?” “她那边,暂时没有破绽。”江行知将心提了起来,怕宁王发难。 “听说,庆王连续两日去温府提了亲?”宁王忽地转移话题道。 江行知忧心道,“我查了一下,庆王之前在温三姑娘遇袭时救了她一命,自此,庆王对她一见倾心。” 宁王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他倒一直是个情种。” 对裴舒是,对如今的温若雪,也是。 “庆王会不会跟温若雪有什么勾当?庆王会不会知晓太子妃中毒一事?”江行知直勾勾地看向宁王。 “只会流连在温柔乡中的男人,能有什么志气?”宁王不屑道。 “不能让大业被一个女流之辈给搅和了。温若雪,一定要除去。”宁王狠厉的目光射向窗外,一轮圆月正当空。 他指着那轮明月,似笑非笑道:“咱们的志向不能只是镜中月,而得是那实实在在的月亮。它再高,我们也得想办法摘下来。” 江行知不敢出声,他知道此刻,无论如何都不该接话。 此时,一个暗卫叩门急道:“有消息了!” “进来!” 暗卫蹑手蹑脚地进门,垂眸道:“咱们的人在三百多里外的脚店,发现了那名壮汉留下的痕迹。” “怎么发现的?”江行知轻道。 “那是一个叫做旬江村的地儿,我们在官道边专门支起了一个二层小楼的脚店,收集来往信息。朱雀街事发的第三日,就有一名膀大腰圆、方脸粗眉的汉子从京城的方向来。” “小二早早收到消息,要留意这样的人,他特意套了话,问他是不是从京城来的,对方说是。小二跟他喝了几盅酒,那壮汉就将自己惹了官司、奔逃出京的事儿都说了一通。” “最重要的是,他还说自己临出京前,救了一个官家小姐,怕被人发现自己从前的官司,才赶紧出逃。” 江行知心头一凛,探子打听到的消息竟然跟温若雪的说法,不谋而合。 难道她说的是真话? 一切只是巧合? 江行知没由来地心底升起一丝异样,就像野外迅游的饿狼,在面对猎物时的天然直觉。 ——这件事不对劲,温若雪不可能不知情。 “那壮汉人呢?”江行知忙问。 “小二当即下了蒙汗药,将他迷晕了,此刻正在往京城赶来的路上。” “好!”宁王立时站起身,鼓掌道。 暗卫悄然退下,江行知心底的异样感让他难以忽视,他轻道:“那温府那边?” “把人都撤下来。那妮子,反正没几天可活了。”宁王目光幽深地看向江行知,“行知,你可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知晓。所以,王爷您?” “所以,我要尽快看到温若雪的尸首。尽快。” 第63章 赶路 天色微明,晨光淡淡。 若雪起了个大早,将还在昏睡的晖哥儿揽在怀里,跟阿桃一起坐上马车。 她们一行共二十来人,浩浩荡荡从白马巷出发,赶到城外的十里桃林。 十里桃林,花蕊吐丝,暗香浮动。明絮穿着一身群青色劲装,坐在马车外沿,伸长着脖子等候,一见若雪的马车队,便跃下车来。 “雪娘,你果真是掐着点儿来的?今儿可给你困死了吧!” 明絮笑着钻进若雪的马车,见晖哥儿睡得正香,看起来乖巧可爱,戳了戳他白嫩的小脸蛋。 “让我早起真的跟杀了我,差不多。”若雪笑道。 明絮捂着嘴巴偷笑,用八卦的眼神看她:“怪不得庆王殿下上门提亲,都是入暮时分才来。真是个识趣儿的君子。” “他一定知道要是晨间来,你一定没有好脸色,对不对?”说完,笑得咯吱咯吱作响。 若雪怀里抱着晖哥儿,不好发作,只压低着声音道:“明絮,怎么你也来取笑我?” 明絮忍住唇边的笑意,揶揄道:“庆王弄的这一出,让我赚了不少雪花银,咱们的药膏铺本钱又多了一笔。” “哦?难道你也下注了?”若雪震惊地看向明絮,眉梢却是飞扬的。 “当然,这种好事我肯定要掺一脚。我明知你不会同意庆王的提亲,相当于拿了明牌,怎么不去白捡钱?” 若雪眉飞色舞,又颇为懊悔自己怎么没机会去下一注,“你咋知道温府会回绝庆王?城中大部分人都押注我们会同意提亲吧。” “反正,我懂你。”明絮卖了个关子,偏不说。 若雪若是一心攀高枝儿的,怎么会想着跟她一起做平常人家都不一定看得起的生意? 明絮笑眯眯道:“听说,京城各大赌坊都赚得盆满钵满。这回,你声名大噪,估计沈清清得气疯了吧?” 若雪会心一笑:“懒得理她。咱们去庄子里,好生休养几天。” “就是。我都开始期待,乡下有什么有趣的玩意儿了。” 一路上,车队走走停停,遇到茶摊就吃点团茶,午食就在乡野村店里草草解决。直到落日将尽之时,一行人才在一个小县城的脚店驻留歇息。 小小的脚店只有两层楼,楼上是五间上房,楼下是普通住房,后院则是大通铺。 本以为小县的脚店客人不多,哪知小二愁眉不展,“今儿这么赶巧,刚接待一整个走商的车队,你们又来这么多人。” “姑娘,你们二人的上房是有的,但您的护卫仆从们得住后院通铺。另外,今儿的车马多,草料不够。我们得临时去马场调集草料,您可愿增加一些草料钱?” “没问题。怎么这么多人驻店啊?”富婆明絮大方道。 小二堆笑道:“这南来北往的,哪里知道哪天人多,哪天人少。那队南方的走商在京城卖完了生绢,又要南下去进货。” 若雪一听,心头警铃大作,这难道就是萧琰说的商队? 她环顾四周,见商队人员忙里忙外,不停往后院搬运货物 一般,这样的走商南下卖货时,不会空手而归,而是把北方的风物又载去南方贩卖,一趟路赚两份钱。 萧琰为了随行,就真整了个商队? 他可真豪,比她想象的还豪。 明絮则颇感劳累,吩咐小二道:“一会儿,送两份拿手好菜到我们房间。” - 二楼上房,暮色灰灰,天空没了晚霞。 魏朝坐在圆桌边,自顾自筛了一盏酒,嘟囔道:“我说你啊,怎么好端端的,要跟着那姑娘回庄子,还非要拉着我一起。” 萧琰接下酒盅,不苟言笑道:“反正,每年你都要随咱们的商队南下巡查。今年,不过略早了些。” 魏朝作为萧琰情报网的大管家,整个大周南来北往的生意,他独占了一半,底下人都称他“魏大家的”。 魏朝不悦地抽了抽嘴角,可是今年也太早了点,但他敢怒不敢言。 “你要是实在心悦那温三姑娘,怎么不坐王府的车驾随行,反而混到咱车队里来了?走商就是疲累,我这不是,怕你受不住吗?”魏朝抱怨道。 萧琰没有跟他说,自己中毒需要若雪针灸控制毒性的事儿,免得他大惊小怪。 “我就乐意。” 萧琰声音清冽,唇畔隐隐含笑。 魏朝见萧琰没有反驳说他心悦温三的话,立时来了劲儿,笑道:“萧琰,你真栽姑娘手里啦?” “胡说!” 萧琰一脸正色,目光充满威严:“宁王那边准备怎么处置墨十三?” 魏朝心底暗骂,萧琰他光明正大转移话题,但嘴上还是规矩答道:“还能怎么办?他们连夜送到京都啊。不过,这会儿墨十三他,估计已经在半路金蝉脱壳,让那伙人找不到。” 墨十三是他们派去假扮成若雪的救命恩人,正好长得方脸浓眉的。 “嗯,这样便好。”萧琰颔首。 让宁王那头确认若雪口中的救命恩人,又因那人本领颇大,竟让他半路逃走了——这一桩事,估计够宁王他们忙乱的了。 “随时盯梢着,看宁王有没有暗卫偷偷跟着温府的车队。”萧琰轻道。 魏朝笑得像个奸商:“一路上,借着这个机会,我们的人拔掉了他们好几个探子暗卫,宁王那边损失惨重。” “继续盯着。” 魏朝正色:“是。” 随即,他又没正形地笑道:“萧琰,你为了姑娘,默默做了这么多事儿,她却不知道。做这么多有什么用?不如,你请我吃一盅酒,我去给你说和说和?” “谁说,我是为了她?”萧琰撇了撇嘴角,目光幽深,似乎在看很遥远的梦境。 他此般行事,明明是为了自己。若雪活着,他的毒才能有完全解除的一天。 “咚咚”的两声敲门声,惹得萧琰魏朝对看一眼。 是谁? 随即一个娇软好听的声音响起:“请问有人吗?您的饭菜误送到我的房间,特特给您送来。” 魏朝疑惑地看向萧琰,他们没有定菜啊! 萧琰眸底闪过一丝笑意。 魏朝恍然大悟:啊,是温三姑娘找上门来了? 魏朝眼疾手快,推开门来,果然看见若雪手里端着一个木托盘,嫣然一笑,宛若神仙妃子。 他心领神会地退出门外,让若雪端着吃食进门,再轻声掩住木门。从门缝里,魏朝瞥到萧琰的眸底已是一片星河。 完了,萧琰他完了。 第64章 心理战 “怎么不等我派人来寻你,偏偏来找我了?” 萧琰自己都没意识到,唇边早已灿然一片笑意。 “晖哥儿缠人得很,今夜要跟我一起歇息。我怕一会儿分不开身。”若雪从衣兜里拿出包袱,铺展开一根根银针。 “晖哥儿?你的胞弟?”萧琰蹙眉,怎么觉得这名儿,好像不是第一次听说似的。 扑面而来的熟悉感。 “嗯。” 萧琰半躺在木床上,解开衣襟,看着她熟练的行针动作。“今儿,宁王那边派了好几个探子和杀手跟着你。” “嗯。”若雪认真地往萧琰紧实的腹部刺了一针,抬眸一笑,“都被你解决了?” “当然。” “还有,宁王的人,抓到了你的救命恩人,不过应该已经半路逃跑了。”萧琰真的将若雪当成铁定的同盟一般,一五一十地细道。 真有救命恩人? 若雪自己都满眼疑惑,又是萧琰找人假扮的? “庆王殿下出的手吧?” “当然。”萧琰双目深邃,眸底清亮,声音却是一贯的清冷霸气。 萧琰此刻没有了温润君子的假面,若雪忽觉,他这样野心勃勃的样子,看起来顺眼了一些。 若雪凝眉道:“看来,宁王要紧抓着我不放了。” “是的,他向来是这般作风。不将别人逼到死路,他不会放心。” 萧琰定定道,“三姑娘,你惹到了一个不该惹的人。他,可难缠得很。就算暂时不对付你了,那也是假象。” 宁王再难缠,有萧琰难缠吗? 若雪叹了口气,嘴硬道:“反正惹都惹了,大不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放心,你可不会死。” 萧琰似笑非笑地深深看进她的眼眸,薄唇一开一合:“温三姑娘积善行德,自然是长命百岁的。” 要找死的,是他宁王。 若雪的心好似被一只大手捏了一下,然后才恢复正常的搏动。 萧琰也会说人话了?是为了拉拢她? 对,一个孤独的帝王,最会操弄人心。 她扫清心底涌起的复杂心绪,专注地将银针扎进他的皮肤里。 暮色向晚,脚店里的房间一一点起了油灯。若雪在萧琰的床头点上一盏油灯,灯火影影重重。 她忽地灵光一闪,担忧道:“庆王殿下,后日,这商队是继续南下,还是怎么着?” “继续南下。” 若雪大吃一惊,萧琰心思缜密,做戏都要做全套的。为了怕人找出商队的破绽,竟然真真儿的派人南下进货。 实在佩服! 这样,别人最多知道有个商队与她同在一脚店住下,商队的人又多又杂,届时萧琰偷偷返回京城,也不会引人怀疑。 萧琰见她表情十分有趣,抿嘴含笑,也不点破他商队的来龙去脉。 未几,若雪收拾好银针,盯着木桌上的饭菜:“那殿下,这些吃食还热乎着呢,就留给你吃吧。” “那就谢三姑娘了。明儿我再来找你。”萧琰轻声说。 若雪听在耳里,耳朵尖尖染上一抹绯红,这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啊? - 宁王府,书房灯火通明。 探子颤颤巍巍地跪在堂下,眸子不敢抬起来,浑身起了一层又一层冷汗。 “好好捉到的人,怎么跑了?”宁王目光狠辣地看向探子。 “那厮身手真是厉害得不得了,看样子是某个江洋大盗。蒙汗药竟然只让他昏睡三个多时辰,此后他都佯装睡下。等我们打尖儿歇息时,他拔下护卫的佩剑,一刀就抹了人脖子,当场毙命。” “我们一共十来个兄弟,竟让他当场杀了五六个。他也没恋战,抢了路人的马,往南边去了……” “真是废物!”宁王气急了,一声怒吼,像来自是深海海底的地震,吓得那探子直哆嗦。 “还不快滚!”宁王衣袖一挥,书案上的文房四宝应声摔落在地,碎的七零八落。 “殿下莫要着急,来日方长,此事慢慢筹谋。”江行知一身白绫锦袍,面色冷峻。 “也是。十月怀胎,日子多着呢,我看她温若雪能有什么本事,真能保下胎儿。” 宁王冷哼一声,看向江行知:“你那边的探子,情况如何?” 江行知肃然地拱手认错道:“下官办事不力,还请殿下责罚!” 宁王眉梢一垂,眸底晦暗,冷冷道:“又办砸了?” 江行知素来稳重,行事妥帖,怎么近来办的事儿,都不成样子! 江行知正色道:“派去的暗卫,都被不知谁的人,杀得一干二净。” “太子倒还有些本事,事情越来越有趣儿了!” 随即,宁王轻蔑一笑:“也真是可笑,他以为保下子嗣,储君之位就能保住了?竟然费这么大力气,去保护那个什么也不是的温若雪?真把她,当救命稻草了?” “殿下,以为背后的人是太子?” “除了他有些手腕,还能是谁?况且,温若雪一死,不就没人帮他给太子妃保胎了吗?他竟真的出手了,看来心里是有些防备。”宁王细细分析道。 江行知心里总觉得不是这么简单,犹豫道:“那,还要不要再派一批死士?” “这个就不用了。江府尹,咱们费尽心力养的刀,要用在最关键的地方。既然知道背后是太子在保她,姑且留她苟活一段时日吧。” 这一批批暗卫,就这么白白送死吗? 江行知心底的犹疑挥之不去,继续劝道:“殿下,这温三姑娘确实有些古怪,还是尽早除去,以绝后患。” “你以为我会放过温若雪吗?”宁王像是深山里的霸主,锁定了猎物就绝不放松。 宁王眉目含笑,眼底却是深深的阴冷:“此一时,彼一时。太子出手保下她,必然是费了些功夫。不如咱们,先避一避锋芒,等他以为咱们偃旗息鼓后,再一鼓作气,除掉太子一脉。” 江行知心知劝不动宁王,便闭嘴不说话,垂立一侧。 “你觉得,那日救温若雪的,会不会也是太子的人?”宁王眸光一闪。 “这样也很说得通。温若雪深夜从东宫出来,即便宫里出了中毒一事,太子应该也会暗自派人保护她。”宁王细细摩挲着手里的碧玉,触手微凉。 “咱们从前小看了太子的势力。他能暗地里笼络绝顶高手,一定是苦心经营而得。也不知,这样的高手,他手里有多少?” 夜风习习,烛火几乎要被凉风吹灭。少倾,火舌又端端正正地燃烧起来。 “如此,我们得重新筹谋一番。”宁王定定道。 江行知不放心地踌躇道:“总觉得那个温若雪,有些古怪。” 宁王眼眸含笑:“行知,你这么忌惮她?看来,我得会一会她。” 第65章 你在骗我?! 第二日,若雪起了个大早,萧琰的商队天擦亮就已匆匆离开。若雪明絮慢悠悠地坐上马车,日落西沉时才抵达庄子。 庄子静谧,隐匿在青山山脚之间,目之所及,绿意盎然。 “娘亲!”晖哥儿的小脑袋凑到车窗边,一见到早已等候在庄子外的周姨娘,顿时笑开了花。 若雪连忙将迫不及待的小不点抱下马车,晖哥儿小短腿噗哒噗哒地扑进周姨娘的怀里。 “雪娘,晖哥儿,你们辛苦了。”周姨娘笑得柔和,眸子亮晶晶的,看上去精神气更足了。 明絮笑着跃下马车,“这庄子就是好,我怎么觉得伯母看上去更年轻漂亮了?” 一席话,说得周姨娘不好意思。 几人进了庄子,手脚麻利的中年仆妇很快在小小的圆桌上,摆满山珍野味。 “山鸡和兔儿都是招来的农人,闲暇时进山打的。” 周姨娘笑着招呼,又对若雪道:“这些时日,我都打发他们去收集药材,你写的药材单子,都收得够够的了。” “母亲,这一下招了多少人?” “三十余人。都是附近的庄汉人家,人也都实诚可靠。” “怎么这么多人来做工?他们自己的田地不管了?”若雪诧异道。 “去岁的收成不好,他们的收成连田亩的租金都不够。只能往南边投奔亲友,后来知道我这里招药工,才来试一试。” “母亲,你给他们一月多少银钱?” “这里一个庄户人家一年的吃穿嚼用,十来贯钱就已足够。我给他们一人一贯,又包吃食和住宿,都千恩万谢的。” 明絮咂舌道:“农家子的生活这么艰难啊?” 若雪点头,“所以,咱们的花容得好好开下去。现下就有三十来户人家,指望着咱们呢。” 明絮正襟危坐,一脸肃然:“我们要好好干。” “好!”若雪甜甜一笑,“我从府里带了几个帮手,以后帮母亲打理庄子。咱们的庄子虽然在山脚下,但这一路都有官道,路算是好走的。日后,药膏铺起来了,也方便咱们快马把货物送到京城。” 若雪又道:“明儿,咱们就开始教授他们制作药膏。” 周姨娘皱眉道:“会不会很难?他们都是农家子,不识字的。” “不难。”若雪微笑道。 她无非就是把做药膏的完整流程分成几个模块,由专人负责,他们不用记住整个制作过程。 几人说说笑笑吃完晚食,若雪跟明絮出门溜达一圈,赏赏暮色中的农庄。消食完毕,各自回房歇息。 - 一轮新月渐渐升起。 若雪看着窗外的月儿,衣裳还没卸下,心里有些打鼓:萧琰不想活了吗? 正这么想着,墨九扑的一声,从窗户钻进来,笑道:“姑娘,王爷派我来接你。” 若雪看着眼前一身黑色劲装、身材瘦削的墨九,瞠目道:“你这小身板,能带得动我?” 墨九笑嘻嘻说:“姑娘可别小瞧人!”说完,打横抱起若雪,踩在窗沿上,向新月飞去。 - 萧琰的落脚地,是邻近村镇的驿站。 萧琰一脸满意地看着墨九退下,上次叶七办的事,多少有些考虑不周。他竟随意找了个暗卫,用轻功将若雪送出王府。 男女授受不亲啊。 这回,他特意让墨九随行。 果然顺眼多了。 “快脱下衣服。”若雪急道。话一脱口,又觉得不妥,耳朵尖儿一片绯色。 “我是说,庆王殿下,咱们开始行针吧?” “好,我脱。” 萧琰唇畔似笑非笑的,眸底映着窗外的一轮新月。他手一挑,衣襟散开,淡淡的月光下,紧实的腹部显得十分健美。 “今儿,宁王的探子还有没有来?”若雪一面好奇问道,一面用银针刺向他的腹部。 “我猜的没错,今儿没人来杀你。” 若雪略松了一口气,这样一来,萧琰的行踪也不容易暴露。 萧琰看着若雪几乎发着光的皮肤,气定神闲道:“但,事情没完。” “嗯,谢庆王殿下的提醒。”若雪展颜一笑,像是甜酒中晕开的气泡,令人沉醉。 “不光要小心庆王,江行知这人,你也得离得远远的。”萧琰不苟言笑道,声音清寒又霸道。 若雪顿觉好笑,好像她最该远离的,是面前这人吧? 萧琰见若雪忍俊不禁的神色,凝眉道:“怎么?不信我?” “当然信你!”若雪噗嗤一笑,彩虹屁张嘴就来:“庆王殿下谦谦君子,谁人不信?” 萧琰则深深地看向若雪,这姑娘,又来敷衍他! 怎么,老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若雪收敛神色,专注认真地扎完每一针。 萧琰垂眸盯着她濯濯如玉的十指,喉结微动。 “你,到底得了什么病?”萧琰忽地发问。 “什么什么病?”若雪一脸茫然,抬眸询问。 萧琰眸色幽暗,深深地看进她的眼睛,“你不是说,你得了不治之症?” 萧琰话还没说完,电光火石之间,若雪忽地想起了公主寿宴上,中了媚香后,自己为了劝阻萧琰对她负责,而随口编的瞎话。 若雪暗自叫苦,谎话说得太多太随意,自己都不太记得清了。 随口说的话,萧琰记得这么清楚? “当日,你在骗我?!” 萧琰的声音含着一股怒气,冷冷的目光像一只只短箭,向她射来。 若雪垂眸,看着他被扎满银针的腹部,笑嘻嘻道:“殿下,您千万不能动怒,这样容易抑制不住体内的毒性!” 萧琰眸色冷淡,紧紧地抿着嘴唇。 她竟然这么厌恶他? 为了不嫁入王府,连诅咒自己的话,都随口说来。 “好,我不气。”萧琰咬紧牙关,恶狠狠道。 若雪置若罔闻,眉眼弯弯:“这样最好。” 撸猫,就要顺着猫毛捋,她很有经验。 月色沉沉,萧琰不再说话,似乎他一说话,就容易生气。 若雪很有眼色地沉默不语,时辰一到就收拾好银针和包裹,迅速唤来墨九,趁着夜色摸黑回庄子。 萧琰气闷地盯着驿站破旧的窗户,低语道:“真是不知礼数!” 她临走时,连招呼都不打一声,溜得极快,生怕又惹恼了他。 他的庆王妃,得识大体、知礼数,是未来的一国之母。 他心想,绝不可能,是她温若雪这样! 第66章 药膏事业开启 第二日,若雪又起了个大早,打着哈欠走到前院的院落。 院落里,乌泱泱一片站满了身材干瘦、面目蜡黄的庄汉,一见若雪明絮戴着帷帽走来,纷纷低头作礼。 若雪站定后,轻道:“母亲,让您准备的铁锅和药材都备好了吗?” 周姨娘坐在堂屋之上,点头道:“都在侧院备上了。” “好。”若雪站在堂屋廊下,对着一众汉子轻声说:“你们自己找相熟的,六至七人组成一队儿,一共五组,每组的活儿不一样。” 汉子们你看看我,我打量打量你,很快便分好了组。 “每一组选一位组长,负责记录组员的干活儿情况,以及手里的活计。”若雪接着说。 一阵喧哗和讨论声后,院落逐渐恢复安静。 若雪将因救她而受伤的三位护卫推到中央,说:“以后,他们三位便是你们的管事。这位林季,是总管事,知道了吗?” 林季在三人之间会识字和算账,当个管事绰绰有余。 众人纷纷见礼后,若雪手一挥,高声道:“好,咱们先去侧院,做药膏。” 侧院统共十几间屋子,其中,六间屋子摆满了特制的大铁锅和木桶。另四间屋子则用于存放药材和菜籽油,剩下的屋子则用来放特制的青釉小瓷盒。 若雪指着第一组人,说:“你们这组是熬药膏的第一道工序,将十六两当归、白芷、白术、熟地黄、茯苓、川穹加入锅中,再加八两黄芪、红花加入锅中,加水,水量高于药材三寸,煎煮成药汁。” 此时,明絮领着仆妇搬来许多筛子。若雪指着筛子道:“然后,将煎好的药汁过滤,去渣,用木桶装药液。” 第一组人连连点头,组长是右侧脸颊有黑痣的宽面大汉。 若雪问:“记住了吗?分得清药材吗?会不会称量药材?” 组长绽开了大大的笑容:“这些时日,夫人都让我们抓紧认识药材,也请了一位秀才来教我们称量货物,这些都没问题。” 若雪颔首,周姨娘办事还是很靠谱的。 她指着这间屋子的七个大铁锅,“那你们开始烧柴干活儿吧!我先看看情况。” 若雪又领着第二组人进入隔壁房间,房间内早已放好装满菜籽油的圆桶。 她柔声说:“在锅中加入5斤菜籽油,加热至温热状态。将一桶过滤好的药液,加入温热的油中,搅拌均匀。慢慢加热至药液融入油中,继续加热至药膏开始变稠。” 她悠悠站在一旁:“咱们略等一等,等药液都煮好了,我看着你们做这一步。” 第二组的组长却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若雪见状,贴心问道:“老人家,您身子骨还撑得住吗?这一组活儿比较重,要不要换到下一组?” 李老头眼眶微红,千恩万谢道:“姑娘宅心仁厚,能有这份活计就不错了。家里只有我这老头子能赚些银钱。不过,老头子身子骨还熬得住。” 见若雪仍有不忍心的样子,李老头梗着脖子,激动道:“姑娘别看我老,身子好着呢,一般儿郎都不一定比得过。” 说完,李老头单手高高举起一旁的铁锅,神色轻松自若:“姑娘,我没骗你吧?” 若雪放下心来,这组人选他做组长还是有些道理,她笑道:“老人家,你这身体和精神头怎么练的?” “嗨!以前吃苦吃的呗。老头子我,光逃荒都逃了两回。不过,自从咱们景帝在位后,日子就好多了。就是去岁,实在气候不好,种的粮都被雨水淹死了。” 景帝是出了名的“民间皇帝”,早年还是皇子时便流落民间,直至娶妻后,才被皇室找到,继而登基称帝。 见惯民生疾苦的他,关心农桑、轻摇赋税,大周农家子的生活这才得以改善。 若雪笑着让老头赶紧放下铁锅,免得闪了腰。 一刻钟后,第一组的药液都已过滤好,用木桶装上搬了出来。 第二组纷纷起锅烧柴,倒入菜籽油。 若雪拿起木筷子往油锅里一插,瞬间筷子边缘生起细细小小的油泡,“这个时候可以倒药液了,一边倒,一边搅。” “是!” 等到药液与菜籽油逐渐融合后,药膏变得粘稠,像是面糊一般,若雪笑道:“这种程度,就可以停止加热了。记住了吗?” 有一汉子高声笑道:“记住了!就跟家里婆娘做的粟米糊,差不多!” 一时间,哄堂大笑。 所有人都渐渐放松下来,原来做药膏这么简单啊? 若雪领着第三组进入隔壁房间,几个顶墙的木柜子上,一排排摆好定制的青釉瓷盒,每一个瓷盒中央是写着“花容”二字的一轮圆月。 “你们这一组人,就负责分装药膏,将刚煮热的药膏倒入小瓷盒中冷却。若把瓷盒外缘弄脏了,得及时清理干净。” “没问题!”这组人都笑了。 若雪对着组长说:“另外,冷却后,组长还需要检查每一个瓷盒里的药膏色泽及有没有异味。” 明絮一直跟在后头,安静地听着若雪的安排,心道:若是让一个庄汉负责全程药膏流程,难免手忙脚乱。 这一分组,将任务简单化,这样,相同时间造出的药膏就更多。 明絮一脸佩服地看着若雪,娇声道:“没想到这么快,就处理好了。咱们一会儿去池塘钓鱼吧!” “好!” 第四、五组人一听,有些慌,忙问:“这都做完了,我们干什么啊?” 若雪笑吟吟道:“第四组非常重要,负责收购药材,以及将做好的药膏送到京城的商铺。你们组长就听林季管事的吩咐吧!” 涉及银钱,还是得让心腹负责。 “此外,咱们这庄子田亩很多,这里又温暖潮湿,很适合种药材。第五组,负责种药材吧!过几日,请一个药农来教你们种药材。” “好!”第五组人人精神矍铄,种地他们还不会吗? 安排好一众人后,各自四散忙碌。 若雪领着明絮坐在院子里,看着来来往往的庄户汉子,感慨道:“这些人可真不容易!” “可不是嘛!” 若雪歇息了一会儿,又游走在各个房间,察看每一组人的操作以及答疑,忙得不可开交,直到夜幕降临。 - 晚食过后,明絮去找若雪叙叙闲话。 她猛地一推房门,见烛火跃动,阿桃一人守在外间吃枣糕。 “你家姑娘呢?” 阿桃瞪大双眼,迷惑道:“姑娘不是说,找您叙话去了?” 明絮心一紧,此事有蹊跷! 第67章 他放飞自我 此夜无月,黑如新墨。 驿站,一盏油灯发出昏黄的光。 若雪一面施针,一面嘟囔道:“王爷,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您还是另寻良医吧。今儿墨九姑娘差点碰上阿桃,还好阿桃脑子不灵光,被我敷衍过去了。” “你不想对我负责了?” 萧琰目光幽凉又带着一丝威严,嘴巴紧紧抿着。 她就是这么,对待她的救命恩人的? “负责!怎么不负责?” 若雪忙道,话音刚落,似乎意识到此话有些歧义,耳尖泛红,迅速变成绯色。 说的,仿若两人要私定终生一般。 若雪连忙解释道:“我是说,王爷,您中毒之事不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吗?你就不怕我屋里的丫鬟,是谁人的眼线?” 萧琰的唇畔这才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你放心,她们会想到别的地方去……” “你还要在这里待多久?”萧琰正色道。 “还要再待几日,明絮要跟我钓鱼,晖哥儿要跟母亲多腻歪几日。况且,我还准备给附近的农户们义诊。事情多着呢……” 雪白的十指在萧琰健美的腹部上穿梭,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十分旖旎。 她声音娇软清甜,说的话又是极日常的,让萧琰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两人是在床头有商有量过日子的平凡夫妇。 萧琰撇下那丝浮思,目光庄严道:“三姑娘倒是心善。” “主要是那些农家生活得很艰难,我正巧看看他们的身体有没有毛病。你一个王爷,自然是不懂农家子怎么抠搜过日子的……” “我当然懂。” 萧琰小时候因体弱多病,在灵溪山养病,一路上见过太多民生疾苦、生离死别。何况,他的母妃亦是农家女出身,在他尚记事时,时常唠叨当年农活有多繁重云云。 若雪一脸不信地看向他,一个金尊玉贵的王爷说他懂底层人民的艰难? 笑话! “你知不知道插秧每亩地要多少盘秧苗?”萧琰问。 若雪茫然地摇了摇头。 “一般十六至十八盘秧苗,太稀疏或太密都不好。”萧琰微微扬起下巴,冷峻的眸色深处染上一丝暖意。 若雪咂舌:“你插过秧?不可能!” 她一脸惊讶的表情取悦了萧琰,他一身清贵,傲然道:“插过的。” “真的啊?我还以为王爷连农田都没见过。” “我七八岁的时候就在灵溪山脚下,跟农人一起插秧,非常有意思呢。水很凉,得适应适应才能干活儿。” 若雪心头无比惊讶,原主的记忆中,萧琰从没跟她吐露过儿时的经历。 萧琰火上浇油地笑道:“三姑娘,你从小在农庄长大,没插过吧?” 若雪却捕捉到另一层信息,“王爷怎么知道?王爷查过我?” “查过的。” 晚风一吹,灯火摇曳,搅乱了两人对视的视线。 萧琰的坦诚,再一次让若雪震惊。 他自从卸下温和君子的假面后,在她面前越来越放飞自我了? 萧琰似笑非笑道:“不然,我也不会这么信任你。不是吗?” 她却不能信任他。 若雪垂眸,默默地拔取萧琰腹部的银针。 “王爷,今儿行针结束,烦劳您请墨九姑娘送我回庄子。”若雪莞尔一笑。 “哦,好。” 萧琰有些烦闷,又想,今儿她倒是乖觉了一些,没有一言不发就走人。 - 一粒黄豆般的烛火氤氲开来,阿桃跟明絮默默地坐在外间,互不说话。 “咿呀”一声,木窗一推,若雪稳稳地落脚,墨九又倏然飞身而走。 明絮大步进来,只看到窗外飞走一个黑影儿,上前逗趣道:“你个小妖精,快说,你去哪里了?” “我就在外面逛逛。”若雪眼神不自在地瞟了一眼明絮,笑道:“你怎么来了?” 明絮右手插进若雪的胳肢窝,轻轻挠痒痒:“快说!不然我不放过你!”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若雪发出咯吱的欢笑声,几乎无法站直,才勉强说道:“我说,我说。” 明絮停下挠痒痒的动作,若雪看了一眼一旁眼睛发亮的阿桃,示意她离开。 阿桃气闷地走出房间,她也想听悄悄话啊! 若雪附在明絮耳朵边道:“萧琰在镇上,此事就你我知晓。” 明絮眼露精光,一片潋滟之色,“庆王就对你,这么死心塌地!竟然偷偷跟上来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若雪正色道。 萧琰果然说得对,别人只会朝八卦的方向想。 “雪娘,你可得坚定啊!好女怕郎缠,可别被这庆王殿下一时花言巧语,给骗了去!”明絮郑重道,她还想撮合自家五哥跟雪娘呢。 “你说得对!”若雪定定道。 萧琰,就不是个好相与的! - 第二日,若雪明絮早早地在偏院汇合,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察看农汉们的制作流程。 若雪喊来林季:“统计好了没?身上有些不舒服的、带了点毛病的有几人?” “一共有七八人,我已通知他们,午食后歇息时间,姑娘来给他们诊脉。”林季穿着一身乌色劲装,恭敬道。 “好,你再去通知这些农人的家中妇孺。若有身体不适的,都来找我看看,我包药钱。” 林季迟疑道:“三姑娘,夫人给这些农人的工钱已经够高了,您还费力给他们诊脉,包药钱……” 这成本,会不会太高? 若雪笑道:“诊脉又不需要费什么事儿,无非我多累心点。但,如果他们拖延着不去找医者,小病拖成大病,一个家就垮了……” 林季满眼钦佩地点头,走路带风地转身离去。 明絮赞同道:“这样对着呢。咱们真心诚意待他们,他们也会报以琼瑶。” 若雪轻笑,这就叫,员工福利。 - 午后时分,若雪叫阿桃在院落里摆上一个大木桌,并一些文房四宝。 农人们陆陆续续来找若雪诊脉,若雪问诊、针灸,又写药案及药方,忙得不亦乐乎。 “我这腿,老是雨天痛得很!”一个满脸麻子的中年壮汉犹豫道。 他有些疑心,主人家有这么好心,还给他们看病?一见若雪年纪轻轻,不免有些抵触。 若雪抬手轻轻诊脉,又让他拉起裤腿,仔细观察片刻,“你这是湿气侵扰所致的老寒腿。” “对对对,从前有个跛脚道医也这么说!”那汉子无比兴奋。 若雪拿出消毒后的银针,一连刺向他膝盖外侧的阳陵泉穴、膝盖内侧的膝眼穴、及后腰的腰阳关穴,柔声说:“静等一刻钟,就好。” 行完针,若雪有些恍惚地想到,萧琰不会也是老寒腿吧? 第68章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我不是老寒腿。”萧琰面色铁青,眸底幽深地看向眼前娇媚的女子。 “你不是医术高绝吗?怎么连我是不是老寒腿,都分不清?” 萧琰面有愠色,他患有腿伤,阴天下雨时刺骨的疼。 但这种腿伤跟老寒腿,还是很不一样的,好吗? 若雪灿烂一笑,娓娓道来:“王爷您不知道,老寒腿的症状跟骨关节炎,有时候很容易搞混。” 骨关节炎,听上去,也不是很好听。 萧琰深邃的目光,始终追随着笑靥如花的若雪,薄唇轻启:“我是从前腿不小心受了伤。” “那没关系。我有一套针法,每每下雨时给你施针,腿就不那么疼了。”若雪不在意道。 “看来,即便我的毒完全解除,还得劳烦三姑娘帮我医治腿伤。”萧琰若有所思地看向若雪,那目光像是黄河奔涌入海,要将她淹没。 若雪心一紧,刚才她在干嘛啊? 何必跟萧琰,牵扯那么多?解毒了不就行了,管他的腿伤做甚? 别忘了,他是害原主身死家散的祸首! 她刚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好似,逐渐放下对萧琰的防备。 这很可怕。萧琰,真的很懂人心。 她时时刻刻应该提防的,正是他啊。 若雪连忙道:“王爷,为报答您的大恩大德,到时候,我一定给您的医者传授针法。” 萧琰眸子深处原本雀跃的火舌,被浇了个透心凉。 她,还在躲他? 为何还在躲他? 萧琰陷入长久的沉默,目光别过她,投向窗外黑沉沉的夜空。 若雪见状,自然不吭声,手快地施针。 不知过了多久,萧琰见她没有半分要主动开口的模样,心头气闷,没好气道:“今儿,你给附近的农家义诊了?” “嗯,是。”若雪答得冷淡,全然没有前两日的随意和放松。 “这些人身子骨都还不错吧?”萧琰摇着手里的白羽扇,干笑道。 “没有大毛病。”若雪依旧语气冷淡,眼皮也不抬。 萧琰胸口的烦闷又重了几分,“看了一天的病,三姑娘辛苦了……” “一会儿回去,我就歇息。”若雪这下好歹抬起眼皮,横了萧琰一眼。 若雪的桃花眼不管是什么情绪,都一副勾人的柔情脉脉,尤其这一眼,十分鲜活动人,晃得萧琰一时没了脾气。 萧琰轻道:“这附近有什么好玩儿的?我趁此机会,可以去踏青。” “不知道。”若雪低声说。 若雪打起精神,见时辰一到,收拾好包袱便要一溜烟儿地逃开。 萧琰猛的抓住若雪的手腕,这是一双柔弱无骨、肌肤细腻的纤细手腕,刚刚好被握在他的手心中。 他心头微漾,“刚才,在下是否惹恼了三姑娘?” “没有。”若雪摇头柔声说。 眼神却在说:请放手,谢谢。 萧琰颓然地放开他的手,看着她离去的身影,眸子掠过一丝慌乱。 - 一连几日,若雪白日在庄子里指导查看药膏制作流程,闲暇时给农人们诊脉、针灸,时不时给个药方和碎银。 壮汉们见主人家如此看重他们,热情高涨,每日十分专注于药膏的制作。 明絮在池塘边,一边静静等候着鱼儿上钩,一边笑道:“咱们的花容,铺子还没修缮好,这些玉颜膏就都刚造了出来……” 若雪甜甜一笑:“衡山公主寿宴上,送出的小样,那些小姐们怕是都已经快用完了呢……” 明絮跟她默契地击掌,笑道:“你这算盘打的!我喜欢!” 不一会儿,周姨娘领着晖哥儿往池塘边走。 周姨娘温柔地含笑道:“晖哥儿一直在找他顾姐姐呢!” 晖哥儿七八岁,一见明絮就噗哒噗哒扑进明絮的怀里,奶声奶气道:“顾姐姐,你去哪里了?到处都找不到你……” 明絮笑得眉眼儿弯弯:“怎么天天都在找我?不去找你雪娘姐姐?” 晖哥儿一本正经道:“雪娘姐姐是姐姐,顾姐姐是媳妇!” 一时间,众人笑弯了腰。 周姨娘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晖哥儿,哪个多嘴的婆子教你的啊?” 若雪更是笑得气都上不来,明絮笑得脸颊通红:“你知道媳妇是什么吗?” 毛儿都没长齐的家伙。 “我知道啊,就是一起吃饭的姑娘。”晖哥儿讨好地笑道:“明絮姐姐,你给的糕点最甜,以后能不能当我的媳妇啊?” 明絮忍着笑意道:“等你长大,我再考虑考虑。” “嗯!”小布丁无比郑重地点点头。 - 这边若雪过得悠哉悠哉,萧琰却心情一日比一日差,面色一天比一天难看。 一连四个夜晚,若雪除了冷淡生硬的几个问答,其余闲话一字都不讲。 萧琰都有些怀疑,他有这么令人讨厌吗? 他细细琢磨着若雪态度发生转变的那一夜,不就是他说有些腿伤,想让若雪多医治一段时日。 难道,她真在嫌弃他老寒腿? 直到,若雪在庄子逗留的最后一夜。 庄子内每一个农人对手上的活计都得心应手,义诊都顺利告终,若雪跟明絮的钓鱼之约也完成后,她们一致决定,是时候回京了。 临行前夜,周姨娘牵着若雪的手,泪水涟涟:“雪娘,我可真舍不得你跟晖哥儿啊……” “等庄子这边走上正轨后,母亲来京城住,帮忙管理花容,可好?” 若雪见周姨娘经过庄子的筹备一事,变得干练不少,更觉得让她多参与花容的生意,是个好主意。 从前,周姨娘可是连跟萧琰见个礼,都畏畏缩缩不敢去。如今,她可以慢慢独当一面,管理整个庄子的农人们。 “好!”周姨娘神色激动道:“从来没想到,我也能有今日。当年我是吓破了胆……” 声音却越来越低。 “当年怎么了?”若雪疑惑问道。 “没什么,只是感慨,我也算今非昔比了……”周姨娘神色黯然,勉强笑道。 母女两一晚上说了不少话,周姨娘才依依不舍地回房歇息。 周姨娘一走,墨九才飞身从窗户掠进房间,焦急道:“温姑娘,王爷都等你一个时辰了!” 若雪面色肃然:“走吧!” - 驿站,此夜的灯火尤其昏暗。 萧琰坐在榻边,面部已成一个僵硬的冰雕,一身凛然,仿佛满身落满冰雪,独坐到天长地久。 见墨九飞身而来,他的身形才微微一动。 “你还知道来吗?”萧琰声音冷冽,像万千冰雹,砸向若雪。 墨九像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悄悄话,瞪着圆眼,关上木门。这温姑娘,怕是未来的王妃吧? 若雪笑着解释道:“王爷您误会了,明儿我就要回京了,跟母亲多说了几句话。”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萧琰定定地说,目光发寒。 若雪脚步一顿,这话怎么听上去,很怨妇? 第69章 你不理我 夜色惨淡,微弱的烛火,氤氲出淡黄的烟霭。 萧琰面色如墨夜,目光直勾勾地看着若雪,“在下不知什么时候得罪了三姑娘,还请三姑娘告知?” 若雪脸颊升起一抹浅笑。 他不是得罪她了,只是他太危险,离他越远越好。 “哪里?王爷说笑了。”若雪敷衍人时,笑容灿烂如明月。 “三姑娘,在下有眼睛,看得出你是不是在装。”萧琰的目光微垂,遮掩了眸底的戾气和失落。 若雪没有再说话,静静地站在一旁:“庆王殿下,请宽衣。” 又是这般,客气极了的说辞。 萧琰气闷地解开衣襟,喉结动了动,深深地凝视着她长长的睫毛,“京城出事了。” “嗯。” 若雪敷衍地点点头,眼皮也不眨,干脆利索地往他结实如铁般的腹部刺去。 “我是说,你的丫鬟跟师妹,被裴府扣押了。还有,顾家六姑娘正在张罗修缮的铺子,被人砸了。” 若雪双目圆睁,抬头望着萧琰,急道:“你说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儿?” “四天前。” 四日前,萧琰收到探子传来的消息,本想尽快告知若雪,可若雪对她又爱搭不理的。 他几次想开口,见若雪冷若冰霜的模样,又将一席话吞进肚里。 “具体是什么事儿?怎么惹到裴府了?不是让珊珊成日去照看裴公子吗?还有,明絮的铺子又是怎么回事?”若雪急得眼眶微红,一连串问题噼里啪啦地爆出。 萧琰镇静道:“你别急。探子来报说,裴公子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昏迷不醒,裴大将军着急之下,将你丫鬟师妹二人押下,关进了京兆府的地牢。” “裴大将军就如此对待他家公子的救命恩人吗?温府那边怎么说?还有,怎么好端端的,大公子忽然昏迷了?”若雪焦急地来回踱步。 “况且,即便裴兆昏迷,也不应该扣住珊珊啊,而是让珊珊立刻救人呀!” 若雪顿住脚步,苦思冥想。 怎么想,这事儿怎么怪。 “温府那边,见裴大将军扣押的只是一个丫鬟,和你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师妹,就没太给镇远大将军施压。”萧琰细细说。 “温府怎么也没派人来,跟我通个气儿啊?”若雪冷冷地抱怨道。 白月和珊珊,在温府的眼里,真算不得什么。 就算她们死了,也犯不着快马来通知若雪。 若雪心里难过,白月虽然机灵,可胆子不大,这几天她待在京兆府的地牢里,得多害怕啊。 她眼波一荡,瞥着萧琰:“你也是,这几日怎么就不告诉我一声?我也好提早回京啊!” “这几日,你没理我。” 萧琰的眼神极冷,像是春日倒寒,要把人吹病了一般。 若雪都快被气得吐出一口老血。 天知道,她就这几日跟萧琰保持距离,就出了这些事儿? “明日要速速回京。这事儿,会不会是宁王那边搞的鬼?”若雪轻问。 “这个不清楚。裴兆,可是宁王妃的胞兄。宁王就算要设陷阱害你,也不至于拿裴大将军的宝贝儿子冒风险。” 萧琰自若地挥着手里的白羽扇,语调平平,听不出任何情绪。 “也是,裴大将军是推戴宁王的重要势力,他不至于以此为诱饵,反而破坏了自己与裴家的结盟。”若雪轻声说,眉头的忧虑又重了几分。 “可是,没道理裴兆就忽然昏迷了啊……”若雪百思不得其解,“况且,又为何把她们二人押到京兆府衙门呢?” “裴府递的状子,说她们二人图谋不轨、暗害裴兆,自然而然,这件事儿就归京兆府管。”萧琰耐心道。 “又是宁王那边的人!”若雪愤然道,目色森森,像是山火烧焦后的密林,眼睁睁地目睹自己变为黄土。 也不知,江行知会怎么折磨她们两人。她们正是朱雀街凶案的目击人,江行知会不会趁机对白月严刑拷打? 若雪心头一紧,手指微颤,再也坐不住了,“那个江行知,会不会趁机逼供白月她们?” “当然会。” 萧琰表情凝重道:“这是个好机会,他如果对朱雀街凶案还好奇的话,一定会问。” 若雪挑眉,“即便如此,庆王也不担心我的丫鬟和师妹说出实情?” 萧琰含笑:“三姑娘,别忘了,我也有眼线。” 他的手下,在京兆府里也埋了不少钉子。 若雪目光黯然,像是一只受伤了的流浪猫,可怜兮兮地问:“那她们现在在地牢里,还好吗?” “你师妹似乎晕过去了。你丫鬟呢,成日哭哭啼啼,半句话也没问出来。” 问白月,当然是问不出来什么东西。毕竟她全程昏厥,是真的不知情。 若雪的心脏抽痛了一下,真诚地看着萧琰道:“若有下次这般情况,请殿下千万千万,要及时相告。” 萧琰心头一愣,这一个丫鬟一个师妹的性命,对她就如此重要吗? “嗯。”萧琰郑重地点头道:“我知道了。” 另一句还未出口的话,是对不起,没想到她如此看重这两个丫鬟。 这一回,竟是他小性儿了。 萧琰有些迷惑,从前他也不会如此小气啊? 若雪看着一旁不时冒着黑烟的油灯,呐道:“真想,一辈子就待在这个庄子里,不出去了。这京城,人心诡谲,谁知下一次,又会是哪个小人在背后算计你!” “所以,三姑娘,你需要一个可靠的同盟。” 萧琰唇畔撕开高深莫测的笑意,自己请谋士出山,也不过如此。 就差三顾茅庐了。 若雪怔愣地看着他浅浅的笑意,没有接下话茬,木然道:“那明絮的铺子,又是怎么回事儿?” 声音疲惫极了,像是一首苍凉的挽歌。 “顾六姑娘的铺子,听说被安康县主派去的一个管事儿砸了,又把在她铺子里做木工的一个师傅打了一顿。”萧琰娓娓道来。 “这沈清清什么毛病?惹她的是我,又不是明絮,她发的什么疯?” 萧琰不动声色地笑道:“三姑娘,你又是在说痴话了。你与顾六姑娘交好,世人皆知。在她眼里,自然视你们为一党,若你不在京城,就拿顾六姑娘的铺子撒气,也是一样的。” 若雪垂着眼皮,睫毛一颤一颤的。 “三姑娘,你还不懂吗?” “即便你不想结同盟,但你无形中,已经在站队了。”萧琰的白羽扇,从未如此飘曳。 第70章 京城出事 “朝堂上,江行知是宁王提拔的,所以他自然是宁王那边的人。温太傅常伴太子左右,自然而然是太子党。你若是没有派系的守望相助,别说升上去,可能连性命都保不住。”萧琰徐徐道来。 “就像此事,顾六姑娘与你交好。不管那铺子是你的,还是六姑娘的,在安康县主眼里,都是一回事儿。打击她,就可以打击你。” 若雪,像一个被打了霜儿的幼苗,颓丧地坐在榻边。 “没想到,倒是连累了明絮。”她喃喃道,又想起庄子里那三十余户农家勤劳而饱经沧桑的模样,心里酸痛。 不论遇到何事,这铺子必须得开下去。 前面再危险的刀山火海,她也要趟过去。 若雪缓缓抬起头,认真地看着眼前清冷又自带威严的男子,“庆王殿下,您一直在说服我,当您的同盟。可是,我一个闺阁女子,又能为您做什么呢?” “你给太子妃保胎,此刻你便是他们最信任的人……”萧琰柔声说。 “不,我不会害太子妃的。”若雪厉声呵止道。 萧琰愣了片刻,茫然道:“我刚才说,让你害太子妃了吗?” 若雪挑了挑眉,他没有吗? 前两世,萧琰一直诓骗原主,让她偷偷从温耿书房带出太子一党的密信,可见其心可诛! “你没有必要害太子妃。反正,太子这个位置,萧鞅他坐不长久……”萧琰冷声道,语气可睥睨天下。 若雪认真地审视着萧琰的神色,他竟然如此坦诚地表露着自己的野心! 无论如何,哪怕他曾救了她的命,都不能让萧琰登基,不能让他如愿! 若雪心底一阵腹诽,面上却笑如春风,不动声色。 萧琰喉结微动,心神摇荡,若雪身上有些本事,如果有她的辅助,则如虎添翼。可见若雪满目怀疑,他心头不免一沉。 他一字一句道:“姑娘把这些话,最好都咽进肚子里。所谓同盟,讲究彼此信任、心诚。看来,三姑娘对在下的人品颇有怀疑。此事,我以后不会再提了。” “好!”若雪满口接道。 萧琰的眼神里,仿佛吹了一夜的风雪。 她不用当他的同盟,这么让她开心? “虽然我不是你的同盟,但请放心,您的毒,我一定会给您解了……”若雪沉思须臾,又加了一句。 “嗯。”萧琰眼里的风霜,并没有减少多少,反而蒙了一层让人看不清的雪雾。 话到此处,萧琰深觉疲倦,只懒懒地靠在榻上,腹部扎满了长长短短的银针。 “别愣在那儿了。”萧琰道,“你快回去歇息吧……” 若雪满怀心事地上前,一一取下银针,放进小小的包裹里,往木门边挪动。 “你想保丫鬟的命吗?” 若雪正要叩木门,提醒门外的墨九进来,她的手还悬在半空,就听萧琰淡淡说着。 她转身,满眼通红,“你是说,白月可能被他们折磨死?” “嗯。”萧琰淡淡道,“你也知道,她只是一个丫鬟。就算是你温府的家生子被活活折磨死了,也不过是太傅多给她家人一份抚恤银钱。哪里会为了她,跟裴府撕破脸皮?” “我要救她!我要白月跟珊珊都好好的。” “好,我帮你。” 萧琰薄唇开启,目光依然如同一匹孤独的狼王,望着天边遥远的月亮。 若雪眼泛泪光,郑重地点头道:“萧琰,谢谢你!” 这一声谢,是千真万确的。 “只是,我还有一个要求。”萧琰忽地抬头,仔细地打量着若雪,生怕遗漏她每一丝的小表情。 “什么要求?” “前几日,三姑娘的冷言冷语,在下不想再体验一回。” 萧琰忽地开口。他一出口,自己也惊了,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没有分寸? 若雪差点跌破眼镜。她前几日的甩脸色,气到萧琰了? 她立刻绽放出一个无比甜蜜的笑容,像鲜艳欲滴、花瓣儿上沾着朝露儿的海棠,“王爷放心,此后,我不会对您如此放肆了。” 此刻,就算她紧赶慢赶,快马要一天才能回京城,况且还没有门路立刻去京兆府衙门救出白月她们。 萧琰愿意帮忙,再好不过。 得,能救白月,她卖笑都成。 萧琰脸色稍缓,轻轻说道:“江行知虽是宁王的人,但他为人刚直、谨慎。你的丫鬟本来就不知情,他明察秋毫,不会对她下死手。可即使如此,到底在衙门地牢,哪有女子抵得过酷吏的手段?” “我也仅仅能帮你,不让她被折磨死,让她的苦头,能少吃点。” “这样,就够了!”若雪再次真诚地粲然一笑,随即轻轻敲门,让墨九进入房间。 萧琰愣神地看着若雪被墨九打横抱起,从木窗边飞身而走,远处的天空依然没有月亮。 他失神地看着,心却是莫名被揪紧了一般。 怎么,她对自己的丫鬟都这般好,对他反而避之如蛇蝎? 随即,萧琰点燃了一根炮竹,遥遥地放在木窗之外,青色的炮仗“梆”的一声,飞快地升上天空,在最高处绽放出最绚丽的竹青色。 远处的暗卫看到天空的竹青色烟花,都一脸震惊地飞向这个破旧的驿站。 这个信号是指,需要立刻动身去救一个十分重要的人。 什么人,这么重要? 顷刻间,众暗卫满满当当站在驿站的房间,跪成三排。 “王爷,您有何吩咐?” “除了墨字卫的与我随行,其余诸人,星夜赶回京城,势要保住关在京兆府地牢的温府丫鬟。速去!一应事由听叶七吩咐。”萧琰淡淡道。 “是。” 众暗卫群情激荡,他们好长时间没有一起出动,去保护一个重要人物。 众人心中纷纷忖度。这温府丫鬟,到底是谁的眼线这么要紧,掌握了什么情报? 萧琰心底有些发笑,做了这么多,也不过是换来一句“多谢了”。 不知站了多久,墨九又从那庄子的方向飞身回来。 “她怎么样了?”萧琰忍不住问道。 “温姑娘有些发愁的样子,一路上,呼吸都比平时重了些。”墨九跪在下首,小心翼翼答道。 “看来,她今晚怕是要睡不着了。”萧琰好笑道。 第71章 真是笑话 若雪回到庄子,久久不能入眠,脑子里反复考虑着裴兆的病情。 他开腹缝合手术之后,最容易引起的并发症是感染、肠梗阻、腹腔积液、出血,这些问题只靠珊珊就可解决,所以她能如此放心地留下珊珊去察看裴兆的病况。 可最不可能的就是,昏迷。 刚手术后的前两日昏迷,尚且说得过去,可能是麻醉后遗症。这都过去多少时日了,还忽然昏迷? 会不会被下毒?珊珊手中没有测毒工具,亦没有解药,因而没办法自证清白。 若雪翻来覆去,觉得裴兆中毒的可能性最大。 所有的思绪纷纷扰扰而来,她细细掂量,直到天空渐明,庄子内的土鸡发出打鸣的声音。 若雪快步出门,往明絮的房间小跑去,大力地拍着门:“明絮,醒了嘛?” 明絮打着哈欠,迷愣着眼眸,奇道:“你今儿怎么起这么早?赶路也不必这么急吧?” “我们得立刻动身去京城,我的丫鬟、师妹被裴府押到京兆府衙,关进地牢了。还有,沈清清派人砸了咱们的花容。” 明絮一听,双目闪着精光,气骂道:“都是什么魔鬼蛇神,出来作妖?等我换一身衣袍,咱们快马回京。” “我不会骑马……”若雪呐道。 “没事儿,一会儿让管事儿挑一匹最壮的马,我带你骑。” 明絮一身豪气,目光掠过一丝嗔怪:“从前就让你陪我骑马玩儿,你偏说害怕,今儿知道要害了吧?” “以后,一定跟你一起学。”若雪积极点头,看来在古代生活,真的得时时刻刻磨炼各种技能! 明絮嫌弃地瞪了一眼若雪,没好气道:“还不快去换一身干练的衣裳。昨儿是不是都没睡好?眼皮都肿了!” “好,明絮,你真好!” “少肉麻了!”明絮浅笑一声。 若雪转身先去了阿桃和两个管事嬷嬷的房间,让她们领着晖哥儿慢慢地坐着马车回京。 阿桃第一次被委以重任,十分兴奋地点头道:“放心吧,这条路我们都熟了,我跟李嬷嬷,还有顾府的嬷嬷们都好好地跟在后头。” 若雪转身回房,换了一身檀色劲装,衣袖窄窄地收起,发髻利落地挽得高高的,像是一个江湖女侠。 林季早给若雪二人挑了一匹肥大高壮的白马。 若雪先行上马。 明絮一身绯色劲装,灵活地跨上白马,双手怀抱着若雪,手握缰绳,放松地坐在马鞍上,眼前是无垠的青草和远处的山峦。 若雪扭头吩咐林季道:“这里的事儿,先由你负责看顾。你们三人都受了箭伤,平日里静养为好。” 林季心头一暖,姑娘京城有急事,都还记挂着他们三个护卫的伤势。 “雪娘,咱们先走!”明絮一扯缰绳,马儿欢快地向前扬蹄。 两人的帷帽轻纱随着风儿飘扬,身姿优美,马儿也更加奋蹄疾驰。 - 明絮若雪骑着马儿,每隔一个时辰歇息片刻,让马儿吃点青草,其余时候都紧赶慢赶地往京城的方向跑去。 午后打尖儿,只在一个村边食铺,吃了点茶,要了碗洗面。 明絮饿得连一碗面汤都不放过,见若雪一口都吃不下,宽慰道:“雪娘,你也别着急,你那丫鬟肯定没有大碍。” 若雪叹了口气,“花容出了事儿,你好像没有着急上火的?” “我才不能如了沈清清的意,她想让我难受,我偏不难受。再说,我不在京城,后续一应事宜,有我五哥看管呢。他都没派人送个口信儿来,问题不算大。” “你说得对,我不能如了那些人的意。”若雪恶狠狠道,随即仰头喝下一碗面汤。 马儿跑得飞快,一路上众人侧目:这是谁家的小女娘?竟纵马飞驰! 两人在城门即将关闭的时刻,好歹入了城。 明絮扯着缰绳往白马巷的方向飞奔而去,若雪轻声说,“先去裴府。” 明絮的目光闪过忧虑,“不先回温府,跟太傅商议商议?” 跟温耿,没什么好说的。 若雪执拗道:“我得先把白月珊珊救出地牢。”只要裴兆清醒过来,便一切都好说。 “好!”明絮重重地点了一个头。 她认识的所有贵女,哪个像雪娘这般,如此看重比自己位卑的丫鬟? - 镇远大将军府,大门紧闭。 明絮的白马稳稳地停在侧门,若雪矫健地下马。 门房的仆妇惊讶地看了若雪一眼:“温姑娘,您确定此时进府?老爷夫人都在用膳呢……“ 若雪的目光坚定:“你去通传一下。” 很快,仆妇就领着若雪来到前院的院厅。 前厅,灯火莹煌,裴大将军一脸肃穆地坐在主座中央,裴夫人及宁王妃各坐在左右两端。 “哟,怎么还有脸皮来裴府啊?”裴舒嗤笑一声,声音无比尖锐。 随即,她又唤来一个身材矮胖的嬷嬷:“去,把江府尹请来。” 若雪凝眉道:“请江府尹做什么?” ”裴府已经递交了诉状,告你温府丫鬟和你这师妹暗害我兄长,你说不定也掺上一脚,不叫他来审问嫌犯,叫谁来?”裴舒讽刺地笑道。 “难道温姑娘想去衙门走一趟?叫江府尹来,也是成全你的面子。”裴舒又唤回那名嬷嬷道:“再去将温太傅也请来一叙,别又说,咱们裴府欺负人……” “好歹,温三姑娘也算得上是温府的千金,虽然只是一个庶女。”裴舒冷然一笑,站在前厅中央,看上去像是即将登基、坐拥天下的女王。 裴舒自顾自地讽刺笑道:“一个庶女身份地位,就是想踩在裴府的白骨之上攀高枝儿。哥哥都还没治好,她的医仙之名倒传得满城皆知!” 这话,不可谓不难听。 若雪瞪了裴舒一眼,恭敬地对裴夫人及裴将军行了一个礼:“听说,裴公子昏迷了,我想看看他的病情。” 二老还没说话,裴舒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目露寒光,似乎要将若雪生生吞咽下肚一般。 裴舒冷哼一声,“得了吧?您还在这里装好人啊?我听说,自从你给兄长做了手术,就一天都没来过裴府,派你那半吊子师妹来敷衍我们。” “这就是你的医者仁心?真是笑话!” 第72章 沽名钓誉 裴舒缓缓走到若雪面前,抬起高傲的下巴,一字一句道:“你可别忘了,哥哥出事,其中还有你温府的手笔。” 若雪懒得跟裴舒掰扯,这事儿不停往回倒,还有完没完? 若雪不耐烦地撇了嘴角,绕过裴舒,深深地看向裴夫人道:“我师妹的医术精湛,不比我差,裴夫人您想必是看到过的。我让师妹来,一是为了避嫌,二是也因裴公子病情大好,只需静养即可。” 裴舒恶狠狠地高声道:“那,兄长怎么好端端地突然昏迷了?他的身体一直由你跟你的师妹全权负责,他这一昏迷,你师妹自然脱不了干系!你也跑不了!” 若雪轻道:“他是怎么昏迷的,我自然会查出个究竟。请裴将军及夫人让小女去看个究竟!” 裴舒的目光闪过一丝慌乱,又高声喊道:“没将你也送到京兆府衙门,就算客气了。你还想去看我兄长,难道再给你一次机会,害他性命不成?” 裴将军声音冷肃,面部僵硬,冷哼一声:“老夫奏请圣上,特特请了宫中的御医来照看我儿,就不劳姑娘费心了。” 若雪执拗地迎着裴大将军如刀剑的目光,“那御医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李太医说我兄长气虚体弱,精气不足,身子虚空,因而陷入昏迷。还有一御医说,开腹之术虽能止血,却实实在在损耗了兄长的元气,是温姑娘你医术不精、考虑不周,才致使兄长昏迷……” 裴舒缓缓道,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裴大将军冷冷地插话,又严阵以待地凝视着若雪,“一切等江府尹、温太傅来了,咱们再说。” 不一会儿,江府尹就穿着五彩斗方纹样的大红官袍,由小厮领着进入前厅,路过若雪时,深深地凝望着她挺直的脊背。 温太傅面色凝重,嘴唇乌青,走路顺风,正眼也不瞧上若雪一眼。 众人相互见礼后,若雪这才开口:“裴将军,裴夫人,现在人都齐了,可让小女去看望令郎的病情了吗?” “兄长有宫里的太医看顾着呢,温姑娘,您觉得,我们还敢让您去治我兄长的病吗?您不过一个沽名钓誉之徒,宫里多少医术精湛的御医默默无闻,您做了个失败的开腹手术,人都没好齐整,怎么满大街都是您的名字?” 裴舒又冷不丁地讽刺一句。 一时,落针可闻。 这不只是对若雪医术的指控,更是对其人品的质疑。 裴舒深深的眸底也藏不住嫉恨的目光。前几日,她自然也听说了城中沸沸扬扬的庆王提亲之事。 庆王殿下,怎么看得上她? 裴舒细细地打量着若雪瓷白的精致脸蛋,那下半张脸跟自己长得颇有几分相似之处,除了若雪的那双桃花眼,格外柔媚。 难道,萧琰是在温若雪的身上,找自己的影子? 裴舒满脸鄙夷地看着若雪。 此事后,温若雪声名扫地,看谁还正眼瞧她? 若雪幽幽地含笑道:“宁王妃,此事既然交由京兆府处理,恐怕这里就不需您多加置喙了吗?” “也对,反正你的丫鬟跟师妹都收押了。若是我兄长还醒不来,她们几条贱命都抵不来!” “江府尹,您说,裴府口口声声说我的师妹暗害裴公子,可我来了,偏偏不让我去探看公子的病情。难道裴公子的病情另有隐情?难道我就任人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吗?”若雪轻轻说道。 温耿忙点头道:“若是裴夫人不放心,我们可随雪娘一道去看个究竟。” 若雪感激地瞥了一眼温耿,好歹,这个父亲有点作为。 江行知探究的目光一直落在若雪的身上,她如一颗雪松,孤独地挺立在茫茫旷野。 裴夫人此时才期期艾艾地看向若雪:“从前,枉我还想把姑娘你,跟我儿撮合一对儿。谁知,你竟不安好心!此刻,我是再也不敢信你啦!” 江行知才缓缓开口:“此事虽交由京兆府审理,但裴夫人裴将军的心意也不能不考虑。抱歉,温姑娘,恐怕眼下,还没法让您去看裴公子……” 若雪身形一顿,像一个瞬间冰封的雕塑。 随即,她眉目一凛,缓缓开口道:“将军,夫人,我只问一句,此时此刻,裴公子有没有醒来?” 裴舒气不打一处来,怒喝道:“你还好意思说?他自然没醒。” 若雪狠狠地瞪了裴舒一眼,继续柔声说:“夫人,将军,您若是执意不让我去看裴公子的病情,怕是早早把我赶出门,何必让我进府一叙?想必,你们心中隐隐有个希望,总觉得说不定我能治好?” “至于当初我的开腹手术,是不是沽名钓誉之举。我只想说,那种情况下,裴夫人您也看到过,如果没有我的手术,他当时三日内必死无疑。” 此话一出,裴夫人的眸底闪过一丝希冀。 “敢问江府尹,您又是如何断定,裴公子的昏迷与我之前的手术或者我师妹,有什么关联?您有什么证据吗?”若雪缓缓道来,不卑不亢地深深看向江行知。 “当日裴公子昏迷之时,你的丫鬟及师妹在一旁看顾。宁王妃及裴夫人并一众丫鬟都在,看得清清楚楚,裴公子先是抽搐、呕吐,然后才陷入长长的昏迷。这些人证,还能有假?” 江行知的声音无比冷酷,面上一丝表情也无,就那么直勾勾地凝视着若雪。 “您也说了,当时在场人数诸多,您被百姓称为青天大老爷,为何单单疑心我温府的人?焉知,没有内贼?” “大胆温若雪!你怎么平白污我裴府的名声?自己做的事儿,反而栽赃给别人!谁给你的脸?”裴舒一听,就怒火中烧呵止道。 若雪安静地看向裴舒,她今日怎么这么亢奋? 这一声声责骂,完全看不出端静病美人的风采啊。 若雪轻轻地讽刺一笑:“王妃,今日看上去身体倒利索不少?你们连证据都没有,如何污我师妹及丫鬟的清白,不就是嫌弃她们身份低微,可任人拿捏?” 第73章 第章 慢性毒药 裴舒这才意识到,刚才的举止有些过,不禁柔柔怯怯地走到裴夫人身边,哽咽道:“我不过是为兄长着急罢了。天可怜见的,兄长昏迷前,恐怕还不知是温府的人要害他吧!” 言下之意是,裴兆被自己的心上人伤害,也太惨了吧!她气不过,才如此对若雪出气。 裴夫人轻轻拍了拍裴舒的手背,叹了一口气:“已经四日了,兆儿还没醒。不然,就让她试试,咱们都一起去看。众目睽睽之下,看她能动什么手脚?” 随即,裴夫人满眼殷切地看向大将军,大将军也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御医说,裴兆再不醒来,以后怕是要成废人了。 众人缓缓由一仆妇领着,绕过垂花门,来到裴兆的竹里馆。 此时,夜风清凉,像是融化的冰雪。 众人冷得心尖儿打了个颤儿。 两个胡子花白的御医坐在裴兆的床榻边,浓重的中药味道扑面而来,若雪忍不住皱了一下鼻子。 这药材,下得有些猛。 一看就是,想尽方法给裴兆吊着命的。 若雪上前,给两位御医见礼后,柔声道:“两位太医,小女温氏,曾为裴公子做过缝合手术,容小女先看顾裴公子。” 脸颊凹陷、三角眼的李太医瞪大了眼睛,不屑道:“原来,你就是误了裴公子性命的庸医。一介女流,以后莫要以医者自居。您还是乖乖坐在一边,莫要再害了别人!” 若雪几乎白眼,她以医者自居,是因实实在在的本事儿,连癌症都能攻克,更别说这个。 另一个是脸颊鼓鼓的、厚嘴唇的郑太医,看上去随和一些,但也嗤笑一声:“行医治病,得学多少年的硬功夫。姑娘年纪轻轻,竟然敢动不动缝合人的肚子?你知不知道,不是缝合好了就算事完儿,后续麻烦多着呢!” “两位前辈,我只想问一问,你们口口声声说是我的开腹缝合手术技艺不精,导致裴公子身体虚空,元气大伤。但你们可看过,我缝合的地方可有红肿、腐烂、发炎?” 两位御医互相对看一眼,其实若雪的缝合堪称精绝,虽看着骇人,但眼看着都快结痂了。 若雪上前撩开裴兆的衣襟,扭头深深地看向江行知,“江府尹,不知您看过裴公子的缝合伤口吗?” 江行知眯了眯深邃的眼眸,面色冷淡道:“姑娘说笑了,在下是京兆府尹,不懂医术。裴公子的昏迷是否跟此前的缝合手术有关,全听太医们的意见。” 两位太医似乎有了江府尹的支持,说话底气又足了两分,“姑娘,你的缝合之处看着没有大毛病,但肯定是破坏了裴公子内里的阴阳和合。” 裴夫人一向耳根子软,一听太医所说的颇有道理,又满腹怀疑地觑了一眼一旁的大将军。 温耿连忙上前,对大将军说:“咱们多说无益,咱们既然都走了这么一趟,这么些天裴公子也没醒来,不如让息女一试?” 裴大将军轻微地点点头,“只能如此了。” 若雪感激地看了一眼温耿,父亲虽然暴脾气,风流成性,偏心又爱面子,但是关键时候还是拎得清楚。 她上前掀起裴兆的胳膊肘,从衣兜里拿出系统里的酒精棉球,轻轻擦拭了一下,又拿出一个小针管,往血管里一扎,鲜红的血瞬间充盈了整个血管。 李太医不赞成地瞟了一眼若雪,气急道:“如今,裴公子精血大失,你不去想着用人参补气血,反而取血,真是胡来!” 郑太医连忙声援道:“就是,一看就不懂医理,连江湖游医都不如!” 若雪却不搭话,来不及说什么,闭上眼眸沉入系统,迅速将针管放入最快的检测仪器之上。 两位太医忽然见若雪闭上眼眸,便认定若雪瞧不起人,怒气冲冲地对裴夫人道:“夫人,你们就信这个不知礼数的女子?” 若雪眸光一闪,笑吟吟地看着两位太医:“不信我,难道信你们不成?” “裴公子中了慢性毒药,你们这几日,都没查出是中的什么毒,更别提解毒了……白白浪费了这些时日!” “中毒?”郑太医一脸茫然,“他脉象平稳,只是有些虚弱,哪里有中毒的迹象?” 众人亦是惊呼一声。 原来是中毒? 裴舒的眼底掠过一丝无措,柔弱动人的脸颊抽搐了两下,忙问:“你凭什么断定,是中毒?” “就凭我,给裴公子解毒之后,他明日就能醒。”若雪一身劲装,眸子清冷而坚定,背脊挺立,像是一个飒爽的女将军。 裴夫人的脸,仿若瞬间被烛火点亮的暗室,急道:“请姑娘速速诊治!” 若雪一一打开银针包裹,长长短短粗细不一的银针依次排列开来。 她示意一旁的仆妇给裴兆翻了个身,取出最粗的一根银针,插进颈部第七颈椎下突的大椎穴,又取了一根最细最短的银针插进足底的太冲穴。 郑太医好奇道:“姑娘怎么判断出裴公子中的什么毒?” 若雪一面施针,一面柔声解释:“裴公子脉象虚弱,没有中毒的紊乱之象,是因他中的是慢性毒药,且中毒时日已久。” 是一种植物神经毒素。 具体是什么,还得让珊珊这个数据库帮忙察看,大周境内的什么植物含有这种成分。 若雪感慨,要是有罗教授所说的快速测毒的小机器人,就好了。 等若雪行完针,恭敬地上前禀告几位大人,“此后,就等着明儿裴公子醒来,便好。” 众人紧绷的神情,稍微舒展开来。 裴舒幽幽地哽咽道:“可就算兄长醒来,也不能说明,这毒不是你的丫鬟跟师妹下的毒吗?她们日日都来,要说下毒,她们下手的机会最多!我就是心疼兄长,平白受了这么多苦……” 声音越说,越哀婉,看上去真是一心为兄长的好妹妹。 好一朵,大白莲。如此就不动声色,又往白月她们身上泼了脏水。 若雪忍着胸腔中喷薄而出的怒火,讽刺道:“宁王妃,您对令兄真好!令兄还没醒来,就先想着的是兴师问罪!” 第74章 萧琰你在发什么疯 裴舒怨毒的目光恨不能穿透若雪,真想撕烂她的嘴! 裴舒不服气地缓步上前,还要再多说一句。 裴大将军却疲惫地摆摆手,道:“今儿就先散了吧,一切等明日再说……” 众人正要见礼告退。 忽地,若雪眉目锁着一片清愁,如泣如诉,缓缓道:“裴夫人,裴将军,当日是我食言了。” “我既然开口许下每日会来看望裴公子的诺言,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该风雨无阻地来。若是我践行当日诺言,裴公子也不会无端被歹人所害,我丫鬟和师妹也不会被诬陷。今儿,请将军、夫人容小女在此留一夜,守着裴公子醒来!” 若雪细细忖度,既然是背后有人下毒,今夜她一走,难保不会被人再下一次毒。 若是明日裴兆真没醒,她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她必须得在此看着! 裴夫人、裴将军哪有不应许的,连连点头,让仆妇在外间收拾出一个干净的床榻。 温耿更是一脸“这些事只要不连累整个温府,就与我无关”的漠然表情,疲惫地溜走了。 裴舒目光里的恶毒,转瞬即逝,像是一条沙漠毒蛇,迅速消失在沙石之中。 这温若雪,真是块难啃的骨头! 她本想趁温若雪离去,往裴兆的体内多加一点毒粉,好让裴兆昏睡的时日增长,到时,温若雪就算嘴巴再厉害,事实摆在眼前,也说不清。 可她却说,今夜不走了! 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裴舒厌恶地凝视着若雪袅娜的背影,心里盘算着:没关系,就算证明兄长是中了毒,她的丫鬟跟师妹也难逃干系! 等所有人都散去后,若雪躺在外间的小床榻上,看着头顶的青帐,却怎么也睡不着,思量着裴兆的病情。 之前每一次的血常规都没有发现异常,可能因为体内毒药的剂量极小。 等到明日,裴兆醒后一切就都好说。 忽地,若雪意识到她忘了一件极重要的事儿。 她夜宿裴府,如何给萧琰施针? 但片刻后,若雪便心里嘀咕着:萧琰手下能者众多,解毒的行针方法也给了他,眼下情况实在不允许她亲自行针,他应该不会有事的吧? 不会的…… 萧琰可是最看重自己的命的…… 若雪闭上眼眸,脑子里涌现各种思绪,一会儿担忧白月在地牢里的处境,一会儿又在考量背后下毒之人是不是裴舒。 不知为何,若雪正想着,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冷颤颤的。 她睁开了双眼,正对上萧琰黝黑深邃的眸子,直勾勾的,像是一只期盼着主人回家的小狗。 若雪的眼睫微动,上下牙打颤,尽量压低了声量道:“萧琰,你疯了吗?” 他怎么这个时候出现在裴府? “你敷衍我……” 萧琰眸底闪过一丝阴沉的狂乱,声音嘶哑而低沉:“你忘了,你需要每日给我施针?” “我不是之前给过你一张书笺?里面记载了详细的解毒针法,我以为这种情况,你会自行找良医。”若雪深深地看向萧琰。 他是不要命了吗? 一面说着,一面起身让出床榻的位置,让萧琰躺下。 萧琰熟练地解开衣襟,露出健美的腹部。 若雪凑近了才发现萧琰嘴唇微微泛白,蹙眉道:“我不是说了你中毒后,不得用武?你怎么不听!” 萧琰勾了勾唇畔,露出不明深意的笑容。 若雪嘴里的数落没有停下:“而且,你怎么都不看场合,这可是裴府,若是被人发现你在此处,如何解释?” 萧琰的眸底掠过一丝暖意,傲气十足道:“你放心,以我的武功,在这京城想去哪里,都不是问题。” 若雪如玉的十指,不停往他皮肤里扎银针,拧在一块儿的柳叶眉一直没舒展开。 萧琰抬手,轻轻摸了摸若雪眉间的纹路,柔声道:“你的丫鬟没有大碍,只是你师妹……” 若雪眼眸一眨。 “请节哀……”萧琰叹息道:“她没了呼吸……” 若雪眼珠儿一转,心想估计是珊珊的电量不足,只点点头道:“嗯,白月没事就好。” 萧琰纳罕地挑了挑眉:“我还以为你会难过。” 亏他得知珊珊没了呼吸后,便飞身往裴府而来,先告诉她这个消息,好让她有个心里准备。 “你也放心,我师妹她只是病了……” 若雪粲然一笑,原来萧琰来裴府不只为了让她解毒。 萧琰还有这么好心的时候? “令师妹得的什么病,竟然还能直接没了气?” 萧琰若有所思地看着若雪,莫名想到前段时日做的梦,可能她真是有些妖术? 若雪笑得灿烂无比,没有搭话。 萧琰见她不说话,胸口莫名有些堵塞。 她这是防着他呢! “裴兆的病情是怎么回事?”萧琰的视线挪向里面的雕花红木门。 “没事,他中毒了,应该明日就能醒。”若雪淡淡道。 “三姑娘这么肯定裴公子明日就能醒?”萧琰噙着一丝坏笑,灼灼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要将她烧成灰烬一般。 若雪被盯得发毛,白了一眼道:“怎么?不信任我的医术?” 萧琰嘴角的笑意更浓,“当然,我信你。” 萧琰思索片刻,又问:“你可知,背后的下毒之人是谁?” 若雪身子往前一倾,凑近萧琰的耳边,少女清甜而温热的气息扑向他,“我猜是……” 裴舒二字还没出口。 若雪转念一想,这是萧琰的前任,还是不说了吧? 她缩回身子,端然而坐,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 萧琰一双星眸刹那间晦暗了片刻,低沉道:“怎么?三姑娘不信我?” “不是,其实我也没有想法。我怎么知道,又是谁要铁了心要害裴兆!”若雪甜甜一笑。 萧琰不禁气闷。 若雪试探道:“庆王殿下,东宫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也不知白月她们被裴府陷害前,有没有将测毒试纸送到太子妃跟前。 萧琰不答话,懒洋洋地靠在榻边,腰下是若雪刚才还沾过的玉枕,泛着一阵幽香,他屏住呼吸,仿佛从胸腔中发出一声闷哼:“一切如常。” 若雪点点头,稍候一刻钟,从萧琰的腹部撤下银针。 忽然,她的青葱十指被萧琰握住,抓在他温热的手心里,若雪讶异地抬头,凝视着萧琰。 “三姑娘,你是更希望太子荣登大宝的,对吗?” 第76章 你最好能治好太后 她悠悠然站起身:“不急,还望江大人,先着人将我的师妹寻回,我医治太后需要师妹的协助……” 江行知蹙眉道:“可你师妹,她人已经死了啊?” 若雪莞尔一笑,檀口轻启:“江大人有所不知,我的师妹有了不治之症,这一犯病便如死人一般。还请大人速速去义庄,请回我师妹……” 太监半眯着眼眸,冷哼一声:“江大人,太后那边等着呢,还请您速速动身!” 江行知眉头皱得比海深,只得转身吩咐人去义庄取人。 若雪手指了指牢里的白月,灿然一笑:“江大人,我得带走我的丫鬟,我医治病人也需要她候在一旁。” 瘦太监微微点了点头,肃然道:“一切以太后的病情为重!” 江行知拱手轻道:“是。” 牢头恭敬地将若雪两人请出地牢,耀眼的阳光晃了若雪的眼。 正是申时一刻。 不一会儿,一军士骑着一匹棕色快马驮着珊珊,扬鞭而来。 若雪吩咐小太监们将珊珊放在马车外的粗木横条上,尽可能接受阳光的沐浴,希望珊珊能尽快充好电量。 江行知看得分明,这姑娘没了呼吸,跟死人没有什么区别。 瘦太监也好奇地挑了挑眉,死了的人,真能救回来? 若雪装模作样地往珊珊身上插满银针,指着珊珊道:“半个时辰后,我师妹自然恢复如常。” 瘦太监按捺住心底的惊疑,吩咐马夫快马进宫。 - 因太监得了旨意,若雪所乘的马车可在皇宫中穿行,不消一盏茶时间,就到了慈宁宫。 慈宁宫金碧辉煌,一路走来,锦绣罗帐掩着红木香窗。 景帝在慈宁宫前殿焦急地来回踱步,下首依次站着太子、几位皇子和王妃。 萧琰站在最外侧,见若雪进门,双眸微沉,看不出悲喜,手里只是轻轻地摇着白羽扇。 “臣女温氏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景帝抬手急道:“平身。这些虚礼就先免了,快进后殿看看太后的病情。” 若雪由宫女、嬷嬷领着进入内殿,一阵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她一进门,几个太医齐刷刷地站起身。 一个头发花白的太医上前道:“你就是庆王殿下一力担保的医女?太后娘娘午后严重咯血,足足咯了半碗血,如今昏迷不醒……” 若雪点点头,又仔细检查了太后身上的情况,心头正忖度着如何摆出系统内的设备,检查太后的病情。 此时景帝领着诸位皇子、王妃都进入后殿之中。“姑娘可有什么方法可以治太后的病?” 若雪微微躬身,作礼道:“启奏陛下,臣女所用的医术不同一般,还请陛下屏退左右,我好探查太后娘娘的病情……” 景帝疑惑地挑了挑眉:“连这几个太医都不能留?” “不能……”若雪斩钉截铁道。 萧琰上前柔和一笑:“还请陛下相信儿臣的眼光。温三姑娘的医术着实不凡,她能将裴府大公子的肚子划开一刀,又好好地缝上……” 裴舒一听萧琰竟然给若雪作保人,心里泛着酸楚,忍不住接话道:“陛下有所不知,温三姑娘虽然给兄长做了开腹缝合手术,可他至今未清醒……” “哦?”景帝心头大乱,怀疑的目光扫向萧琰和若雪。 若雪高声道:“太后娘娘病情危急,还请陛下容臣女速速诊治。” 此时,一路随行的瘦太监匆匆从殿外跑来,在景帝耳边说着什么话。 景帝眼睛一亮,脸颊激动得泛红,喜道:“温氏,你刚刚果真使了起死回生之术?” 一旁的司礼监总管太监高山,眼角笑出了鱼尾纹,笑着接话道:“可不是嘛?明明没气儿了的人,被三姑娘的银针一扎,已经醒了来……如今,人正在殿外候着呢!” 景帝大手一挥,笑道:“那就先听你一言,所有人都退出殿外去。” “我师妹刚刚清醒,请陛下宣她入殿,好协助我探查太后的病情。”若雪低头轻声道。 “好!” 裴舒怨毒的目光始终落在若雪身上。 温若雪的运气倒是好得很,偏给了她一个机会露风头。 宁王高深莫测的眼神扫向若雪,嘴角却带着微笑,缓缓走出殿外。 太子一脸忧心地看了一眼若雪,默默走出寝殿。 只有萧琰掠过若雪时,用只有她能听见的气音说:“三姑娘,你最好能治好太后。” 若雪低声回道:“放心。” 两人对视一眼。 萧琰忽然绽放出一个明亮如夏夜繁星的笑容,摇着白羽扇潇洒而去。 “我信你。”他说,声音嘶哑而撩人,似有若无地飘进她的耳朵。 - 等所有人退出殿外后,珊珊面无表情地走进寝殿。 若雪来不及跟珊珊闲话,两人一个准备胸部x光射线检测,一个做胸部ct检查,做完超声心电图及肺部的灌注扫描后,若雪拿到最终结果。 是肺栓塞。 “先做抗凝治疗。” 若雪从系统中拿出两个针管,分别装满肝素及低分子肝素,一针一针注射进太后的胳膊。 又拿出氧气瓶和面罩,轻轻地给太后戴上吸氧。 太后面色苍白,戴上氧气罩吸氧后,面色逐渐恢复红润。 珊珊拿出影像检测报告细细观察,轻道:“肺部血栓不大,不用做手术。” 若雪点头道:“万幸。再用纤溶导管注射尿激酶,看能不能减小血栓。珊珊,你检测一下她的凝血酶原时间、纤维蛋白原水平,评估一下是否有出血风险。” 珊珊评估过后,面无表情道:“暂时没有问题。” 若雪给太后静脉注射了纤溶药物,静静地守在一旁。 太后眼睫微动,缓缓睁开眼眸,有气无力道:“来……人……” 若雪柔声问道:“娘娘,您哪里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吗?等一下,我去叫人。” 景帝在外头听到太后的声音,无比激动地推门而入,眼眶微红地看着床榻上的太后:“母后,你终于醒了!” 太后有些恍惚:“哀家怎么了?”她只记得仰头咯了血,便一头栽倒过去。 几位太医也纷纷进入寝殿,见太后面色好转,上前听脉后,激赞道:“现在脉象已平稳些许,三姑娘果然好医术!” 景帝指着太后脸上的透明氧气罩,奇道:“这是什么?” 若雪柔声解释道:“我师傅从前送我的工具,能辅助太后娘娘更顺畅地呼吸。” 太后缓缓道:“确实感觉胸口不似午时那么闷……” 景帝一向是个孝子,一听太后说自己身体好转,原本严肃的面色染上一丝开怀的喜色,指着若雪、萧琰道:“不错!有赏!封赏温氏为东阳乡主。” 众人瞪大双眼地看向若雪。 景帝的下一句,更是惊掉众人眼珠。 “听说温氏是太傅庶女,如今她成了乡主,做你的庆王妃,绰绰有余了吧?” 这话,是景帝对着萧琰说的。 第77章 圣上赐婚 庆王妃?什么情况? 若雪的眼眸深处俱是天崩地裂,嘴角抽搐。 与此同时,裴舒目眦欲裂,腥红的眼底是一片扭曲的狂热,愣神地看向温若雪。 一个庶女,竟然飞到枝头做凤凰了? 宁王收敛着眼眸中的惊讶,淡笑着看向若雪。 太子看上去颇有喜色,十分为若雪开心的模样,兴奋道:“从前,我就听说皇弟颇为心悦温姑娘,父皇真是成人之美。” 若雪这才从震惊中收回神思,满目惊疑地看向信手晃动白羽扇的萧琰。 萧琰举手投足似朗月明星,英姿潇洒,玩味地笑着看向她。 若雪声音颤抖道:“陛下,您这是何意?” “当然是为你们二人赐婚呀!让钦天监择个良辰吉日,不日完婚。” 景帝面色红润,说话春风和煦一般。他因早年在民间长大成婚,成年后才被皇室寻回而继承大统,身上多了几分接地气的烟火味道。 见若雪面色惨白,愁眉紧锁,景帝打量着若雪,声音也由万里晴空转为彤云密布:“怎么?温姑娘看似不太乐意……” “臣女蒲柳之姿……” 若雪试图说服景帝,话还未说完,便被萧琰打断:“弱水三千,吾只取一瓢。多谢父皇成全!” 景帝的面色,这才缓和些许。 一旁一直卧在床榻上的太后一听,心道:阿琰从小就跟自己不亲近,看上的姑娘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庶女,倒是有些本事。 阿琰选了一个无权无势的女人做王妃,反而是个好事,至少说明他没有争抢皇位的心。 太后满意地向若雪招了招手:“温姑娘,来,走近些,让我看看阿琰的心上人。” 若雪哭笑不得,硬着头皮走到床榻边。 太后满是褶皱的手握住若雪的柔荑,笑盈盈道:“阿琰看上的姑娘,果然不差,好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 若雪此时脑中都成了一团浆糊,皮笑肉不笑地叮嘱太后道:“太后娘娘,您得多静养歇息,闷了就出门走走散散心。” 太后攥紧了若雪的手,不松开,眼皮倒是耷拉着,闭上眼眸歇息。 景帝见太后疲累,便让众人退下。 太后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声,又睁开眼皮,遥遥地看向萧琰:“阿琰留下吧。” “是!” 等众人退去后,太后叮嘱着一旁的心腹桂嬷嬷:“还不看茶?” 若雪感觉无比心累,面上却笑着对太后说:“娘娘,您先歇息,不过我得时刻监测您体内的血栓大小。等观察期一过,您也就没有大碍了……” 萧琰看着若雪僵硬的面皮,眸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嘴角微扬:“皇祖母,看来温姑娘有话要跟我说……您……” 太后瞬间眉飞色舞,识趣地笑道:“我知道,你们好不容易见一面,自然有很多话要说。一旁的偏殿没有人,你们去说说话,不用拘束……” 桂嬷嬷立刻引着两人往偏殿走去,又放下刚煮好的团茶。 整个偏殿中,只剩下若雪和萧琰两人。 一抹夕阳的余晖洒进偏殿中,浮光微沉。 好似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两人面对面安静地看着彼此。 屋中,安静的只听得见萧琰扑扇着雪白羽扇的声响。 风,被吹来打去。 若雪眼波一荡,蹙眉道:“庆王殿下,您这是何意?” “我也是为了给三姑娘脱困,没有别的什么意思。”萧琰双眸沉沉,像是投入高山湖泊的月光,一片浮光跃金。 就那么直勾勾地看进若雪的眼睛。 “给我脱困?” 若雪都快被气笑了,“有别的办法,怎么偏偏选了这么一个下下之策?” “三姑娘,我中了毒,必须用你的针才可解。但你若是一直被困于京兆府地牢,在下纵然武功高绝,也无法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潜入地牢。” 若雪很想撬开萧琰固执的头颅,气结道:“殿下,您明明可以找别人施针啊……” “我说了,我只信你……”萧琰冷然打断道,“这也是权宜之举。” “太后这一病,您举荐我来慈宁宫诊治即可。您为何,要搭上您的终身大事?”若雪真的想不通,怀疑地看向萧琰。 萧琰抿抿薄唇,轻笑一声:“姑娘想问的其实是,为何要搭上姑娘您的终身大事吧?” “三姑娘,您身陷京兆府大牢,我若此时向陛下举荐,陛下必定会怀疑您的医术。毕竟,裴府的人可是口口声声地咬定说,是你害了裴兆啊……” 若雪眼眶微红:“庆王殿下,您到底对陛下都说了些什么?导致他起了误会……” 萧琰手里摇着白羽扇,浅浅地啜了一口茶,气定神闲道:“陛下没有误会,是在下亲口对陛下说,吾心悦三姑娘已久。” 若雪嘴唇都快合不拢,双眸圆睁,无比震惊地看向萧琰。 他这么直球吗? “三姑娘,你此时身陷裴兆的官司,举荐你为太后诊治,口说无凭,陛下也不会相信你的医术。故而,我对陛下说,你治好了我的腿疾。” 萧琰娓娓道来,“陛下自然会很疑惑,三姑娘与我的关系。” 若雪讽刺地冷笑一声:“您就不怕欺君之罪吗?” “眼下,整个京都的人,恐怕都知道我钟意三姑娘的事儿。陛下嘱咐人一打听,自然深信不疑。” “再说,我觉得,你会治好我的腿疾……” 萧琰深邃的目光中,好似长出了一颗小小的春芽。 若雪白了他一眼,她才不治! “三姑娘,我仔细思量过……在我完全解毒之前,我倚赖于你的解毒针法,除了娶你为王妃以外,都不是长久之计……” 若雪微微垂眸。 萧琰所说的也有一些道理,他老是这么偷偷摸摸、费尽心机地找上门来,也不是办法。 可如此一来,她嫁给萧琰,不就又走上了老路? 不行! 若雪眉目一凝,幽幽道:“可,奴家已有了心上人……” 心上人? 萧琰身形一滞,摇着白羽扇的手顿了一顿,手心紧紧攥着扇柄,眉头微蹙,声音却依旧泰然自若:“哦?从前没听姑娘提过?” 若雪羞涩地垂眸,面颊上一层又一层绯红,好不妩媚动人。 “这种事,怎么好一直挂在嘴边……” 第78章 三年一到,你我和离 “此事已成定局,陛下金口玉言,三姑娘想抗旨不成?” 萧琰眉目冷肃,声音也像跌入深渊的石子,清凌凌的。 若雪双眸潋滟,看上去十分楚楚可怜,她声音哽咽道:“难道,庆王殿下就没有心上人?您此举,就不怕伤了她的心?” 萧琰不是一直都爱着裴舒嘛?只是嘴上不承认罢了。 “没有。”萧琰生硬地打断她的话。 若雪迎上萧琰漠然而霸气十足的眼神,镇定道:“事已至此,咱们可以约法三章。” “哦?三姑娘什么意思?” 萧琰又摇起手中的羽扇,半眯着星眸,脸颊闪过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 “庆王殿下既然只是想要靠我解毒行针,我又有心上人,咱们不如做一对假夫妻,以三年为期。在这期间,我一定为殿下您彻底解毒,三年一到,你我和离。” 若雪目光矍铄地看向萧琰,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 三年,只要她找到了疗毒药材,便可远走高飞。 萧琰手心死死地攥紧扇柄,心头一凛,这姑娘是打定了主意,不想跟他沾上一点关系。 三年。 “好,就这么说定了。”萧琰微微一笑,眸子深深地看向若雪。 “三姑娘请放心……在下对三姑娘,一定克己复礼。” 他的声音隐忍而嘶哑,仿佛一团烈火生生被压进了万里深海。 若雪心头一松,至少萧琰的命,眼下还攥在她手里,不怕萧琰反悔。 萧琰幽幽地凝视着若雪,嘴角微扬,“不知姑娘的心上人,是何人?” 若雪灿然一笑,甜甜道:“这就跟庆王殿下无关了……” “你的娃娃亲?”萧琰猜测道。 若雪瞥了他一眼,端起一盏放凉了的茶,底气十足:“不告诉你。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说的就是他。” 言语之间的爱慕,直白得如一抹烈阳,让人不能直视。 萧琰唇畔微沉,勾起一丝阴寒,闷哼道:“三姑娘,倒还真是率性之人。” 他还从未见过哪位女子,这么不害臊。 “当然!”若雪骄傲地扬扬头。 萧琰忽地放下白羽扇,解开衣襟,目光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渴望。 若雪双手抱住自己的胳膊,双眸微睁,脸颊绯红,颤抖道:“萧琰,你要干嘛?” “天色不早了,请三姑娘施针……”萧琰唇畔勾起一丝笑意。 若雪脸部发烫。 原来是她想岔了…… 她收敛起慌乱的神色,拿出银针包裹,无比熟练且利落地往萧琰紧实的腹部扎去。 此时,余晖完全消失在天际,一盏盏宫灯发出昏黄的光晕。 萧琰的目光紧紧黏在她浓密的睫毛上,又落在她秀挺的鼻头,再往下,便是如鲜嫩花瓣一般的樱唇,然后是优美雪白的脖颈。 说不清的悸动,让他的心脏停了一息。 鬼使神差的,他抓住若雪如羊脂玉般的十指,轻声说:“大婚之日,三姑娘想定在何时?” 一席话,好似真与她,许下终生一般。 若雪漫不经心地抬了下眼皮,蹙眉道:“这个,难道不是钦天监说了算?” “初夏好不好?”萧琰心情颇好地问道。 他很快松开若雪的手,只是那肌肤细腻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手心。 若雪疑惑道:“会不会太快了?来得及准备吗?” 初夏,不就这一两月的样子,也太快了点吧? “来得及。”萧琰镇定道,又潇洒地摇着白羽扇,濯濯君子一般笑道:“此事越快越好。” - 送走萧琰后,若雪走进太后寝殿。 白月与珊珊亦步亦趋跟在若雪后头,太后正在桂嬷嬷的伺候下用膳。 “话都说完了?”太后笑眯眯地看向若雪,“刚才,阿琰看上去颇为高兴的样子。” 若雪笑了笑,没有说话。 桂嬷嬷摆上一双珍珠镶嵌的木箸,并一套粉白的碗碟。 “雪娘,你坐下,陪我多吃些东西……”太后亲热地招呼道,“这么多年,我终于盼到阿琰娶妻的这一天了……” “你别看这些皇子金尊玉贵的,阿琰小时候可吃了不少苦。”太后喃喃道。 若雪好奇地看向太后。 太后一面喝着清粥,一面声音虚弱道:“阿琰生母,是皇上从前在民间的发妻,她在宫里面无依无靠地熬了三年,后来病重去世。阿琰那时才一岁多……” “自此,阿琰便由皇后抚养。他打小就体弱多病,后来大慈寺的方丈说,阿琰只能去灵溪山养着,才能长成人。直到十岁,他才被接回皇宫。” “一开始他性子孤傲,这些皇子那会儿都不懂事,没少欺负他。一晃眼,阿琰也长这么大了,所幸他性子没长歪,是个谦谦君子。” 若雪一面听着,一面感慨着萧琰竟然有个阴暗痛苦的童年。 怪不得,他后来用一生,也没能疗愈童年的伤疤。 后来的萧琰冷漠无情,惯会玩弄人心。 太后笑盈盈道:“你们二人此后便相互体贴着,日子就这么过来了……” “是……”若雪微微点头,嫣然一笑。 饭毕,若雪和珊珊检查太后体内的凝血功能和血栓纤溶的情况,见没有大碍后,方才在偏殿歇下。 直到戌时一刻,皇宫即将落锁。 裴舒穿着厚重的宫装,急急地踏入太后寝殿,楚楚可怜道:“太后娘娘容禀,妾身兄长因温氏三女的诊治而昏迷,迟迟不醒。她今早信誓旦旦说,兄长今夜会苏醒。” “如今,人是醒了,可吐血不止。太医们束手无策,求娘娘让温三姑娘出宫,去看看我兄长!” 太后挑眉,疑惑道:“还有此事?” 裴舒郑重地点头道:“确有此事。三姑娘几次三番施针诊治,可兄长迟迟不见好转。如今病入膏肓,也唯有三姑娘能救……” 这话,真是弯弯绕绕的,给若雪泼脏水。 若雪冷笑一声,躬身道:“太后娘娘,裴公子当日确实是我救下来的。如今他中了毒,我不能不救。” 太后沉眸,捕捉到了重点:女子之间钩心斗角的戏码,她这些年不知看了多少回。 太后微笑道:“原来是中毒,雪娘,你先去裴府看看情况……” 裴舒的身子一颤。 雪娘,太后竟然对温若雪如此亲热! 第79章 温若雪,你以为你是谁 裴舒身为宁王妃,按理来说也是太后的孙媳妇,怎么从没见太后对她另眼相看 她的目光淬了剧毒一般,恨不能将若雪生吞活剥,就她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狐媚子,一面之缘就能笼络人心! 今日,听到景帝赐婚之后,裴舒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胸口上像是压着一座大山一般。 凭什么? 裴舒从皇宫直接赶回将军府,一听太医说裴兆有苏醒的征兆,她心里更是如刀割般难受。 真如温若雪所说,裴兆就快醒了? 不能让她得逞…… 裴舒趁着无人注意的时机,往裴兆的汤药里加了一味药粉,想让他多昏迷一段时日。 谁知,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裴兆竟然苏醒过来,且吐血不止…… 裴舒心头的石头往下一沉,不免慌乱,她只是想让兄长多昏睡一段时日,不想真的害死他啊…… 难道是温若雪搞了什么鬼? 思及此,裴舒焦急地催促着若雪:“温三姑娘,人命关天,快动身吧?也不知昨夜你又做了什么勾当,兄长好端端的,怎么又吐血了!” 若雪面色冷肃,拾起裙摆匆匆往皇城外走去,横眉说道:“裴公子到底中了什么毒,下毒的人最清楚!事情没搞清楚之前,王妃莫要污我清白……” 裴舒心里着急,也不再跟若雪做口舌之争,只是目光里含着毒刺一般,深深地看向若雪。 两人坐着马车,穿过皇城,不一会儿便到了灯火通明的将军府。 - 竹里馆,仆妇们忙里忙外,步履匆匆,时不时端出一盆血水。 若雪捂住鼻子,领着白月珊珊走进裴兆的里屋,太医们眼底青黑,不时往裴兆身上扎针。 “怎么样,血止住了吗?”郑太医问。 另一个太医摇摇头。 裴夫人当即便泪眼汪汪,用锦帕擦拭着裴兆的嘴角,抽泣地吩咐嬷嬷道:“去看看,温三姑娘来了没?” 裴兆眼神涣散,面色惨白,如清明上坟的薄薄白纸。 若雪快步上前,也没功夫跟裴夫人及裴将军见礼,掏出一根针管,往裴兆的胳膊上一扎,取下一小管鲜血,遮掩在宽大的衣袖之下,迅速放入系统中进行检测。 随后,又掏出一套银针,先往裴兆的太渊穴、合谷穴扎上两针,短针刺向曲池穴。第一遍止血针法施完后,眼见着裴兆不再口吐鲜血。 他只是虚弱地闭上眼眸,睫毛微颤,嘴唇依旧惨白。 “血止住了!” 之前对若雪横加指责的郑太医,目光流露出一丝惊讶。 与此同时,“滴”的一声,系统检测出裴兆的毒药。 若雪轻轻给一旁的珊珊使了一个眼色,珊珊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须臾,珊珊轻声在若雪耳边说:“今夜的毒药,跟你第一夜测出的毒药一致,只是剂量不同,是出自大周西域的莨菪。” 又是西域? 若雪瞟了一眼一旁面部紧绷的裴舒。 “莨菪只会使人昏迷,为何会导致吐血?”若雪凝眉道。 “他体内的第二种毒药,取自沙麻树的种子,与莨菪相冲,因而使人吐血不止。”珊珊冷静道。 若雪忖度着,第一夜,她行针将莨菪的毒解了后,裴兆不知何时又中了沙麻之毒。这一回,下毒的人不知道他体内还含有沙麻毒,再次用莨菪下毒,这才犯了冲。 她进入系统存放毒药和解药的房间,很快找到莨菪及沙麻种子的解药,迅速从衣兜中掏出两块又大又黑的药丸。 “这是解药,快给裴公子服下。”若雪将药丸递给一旁的嬷嬷。 两个嬷嬷一个轻轻抬起裴兆的肩膀,一个扳开裴兆的嘴巴,和着清水将药丸送下咽喉。 裴舒见兄长看上去没有大碍,心头稍安,见若雪泰然自若的模样,一股无名业火涌起心头,嗤笑一声:“温姑娘,你既然有解药,为何不早早拿出来?” 一时,阒然无声。 若雪眉头一凌,轻笑道:“还不是拜宁王妃所赐?我之前说,裴公子中毒,您信了吗?我说要救回裴公子,需要我师妹的协助,你们又信了吗?” 非但不信,反而将她押进大牢…… 裴将军见裴兆的面色逐渐红润起来,心知之前错怪了若雪和两个丫鬟,古铜色的面部撕开一抹干笑:“一切都是误会……明儿我就去京兆府销了官司……” 裴夫人上前握住若雪的手,眉眼弯弯道:“我就知道,三姑娘是好姑娘……咱们何不干戈化玉帛?” 裴舒见二老瞬间转变了态度,气拧不过来,嘴硬道:“就算温姑娘有了解药,焉知你不是贼喊捉贼?” 若雪缓步上前,停在裴舒的面前。 裴舒拧着眉头,直勾勾地与她对视。 忽地,安静的空气中,只听得见“啪”的一声,若雪的手掌落在裴舒的脸颊上。 裴夫人眼疾手快地拉住若雪,“何必如此?” 裴舒一手捂住红肿的右脸,满眼不可置信,一缕碎发从高高的发髻中散落下来,怒道:“温若雪,你以为你是谁?” “宁王妃,您嘴一张,没有证据就往我身上泼脏水。我不打你,打谁?” 若雪眉目一冷,心道只打了一巴掌,才不解气,白月她们受的苦,可不止这一点。 “裴夫人,裴将军,此事你们二老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恐怕宁王妃不会乐意吧……”若雪的眼眸深沉,扫向二老。 “既然宁王妃要追究原委,那我就直言不讳了。”若雪微微一笑。 “你什么意思?”裴舒蹙眉道。 “前两日,我一直没有查出裴公子所中之毒。方才,我终于查出裴公子所中之毒药。” 若雪的眼睫微动,话音一落,裴将军眯着眼眸,急急问道:“什么药?” 裴舒心头一紧,捏着锦帕的手心起了一层细汗。 她怎么可能查得出来? 若雪含笑看着裴将军:“此事重大,请屏退左右……” “随我来书房一叙。”裴将军大步向前,头也不回地走出竹里馆。 裴夫人和裴舒饶是好奇,也不敢跟随二人去听个一二。 裴舒落寞地站在烛火的阴影里,听里间仆妇们惊喜地喊道:“大公子醒了……” 她没有动身去里间察看一二,只是遥遥地望向若雪远去的袅袅身影,心底巨浪滔天,后浪推着前浪,惊疑不断。 不可能。 她不可能查出原委,那可是银针都验不出的上品毒药! 温若雪她只是虚张声势! 第80章 打疼了没? 书房,满室沉香。 裴将军等小厮端来两盏热茶后,觑着若雪冷肃而娇艳的面庞,连忙问道:“还请温姑娘如实告知。” 若雪抿了一口团茶,轻轻放下杯盏,漆黑的眸子直直地凝视着裴将军。 “裴公子中的毒是莨菪。据我所知,这是西域特产的毒株,不会立刻使人丧命,只是会使人无端昏厥。” 她只说了莨菪之毒,却对出自南洋的沙麻种子,只字未提。 裴将军脸晒得黝黑,眼角的皱纹格外深刻,一听若雪的话,他的脸色更显得黑沉:“话,可不能乱说。” 温若雪,似乎意有所指。 众所周知,西域是宁王的地盘,她难道是说宁王下毒害裴兆? 不可能啊……裴府是宁王一脉最坚实的拥护者之一,宁王没有道理与他断绝盟约。 若雪嫣然一笑,轻声道:“莨菪在大周也不是好买的东西,整个京都,贩卖莨菪的也没几处。裴公子中毒已久,想必幕后之人购买莨菪的时日也不短,裴将军一查便知。” 若雪没有直言她对裴舒的怀疑,话点到为止,即可。 裴将军重重地放下杯盏,“此事,就此揭过去吧……” 他不会去查,没必要引宁王疑心。 这一事,像一根毒刺一般,扎进他的心脏。他想拔出毒刺,也不敢擅自动手。 若雪笑盈盈道:“裴将军自然有您的道理。将军放心,此事我不会对第二个人说。” 她悠悠然起身,见礼道:“裴公子那里,我去看看……” 裴将军疲倦地点点头,却也不起身,只是沉默地坐在屏风之后,出神地望着一旁跃动的烛火。 - 竹里馆。 裴兆一醒来,见众人都在屋内,连忙四处张望:“我恍惚记得,温三姑娘来了?” 裴舒一听温若雪的名字就心梗,一手捂着脸,没好气道:“阿兄你倒好,一醒来,没关心为你坐立难安的母亲,倒问起了旁人……” 裴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歪倒在裴夫人怀里,惹得裴夫人咯咯直笑。 “我的儿,你醒来了就好,哪怕是问天宫的嫦娥,也问得。”裴夫人宠溺道。 说话间,若雪拎着烟罗轻纱裙摆,款步而来,仿若步步生莲的仙子。 裴兆看得眼睛都直了,脸颊染上红晕,轻道:“三姑娘,别来无恙……” 裴舒几近翻出一个利落的大白眼。 见若雪面色如常,裴舒心底认定,果然虚张声势,她怎么查得出背后的毒药? 这么一想,裴舒的眉心彻底舒展开来,正要讥讽若雪时,外间的一个丫鬟匆匆进来高喊道:“庆王殿下到!” 裴兆疑惑地看向深夜的庭院,他素来跟庆王没有深交,夜深露重,他来竹里馆作甚? 萧琰轻轻摇着一柄白羽扇,身长玉立,剑眉星目,看上去颇为志得意满的样子。身后跟着一列扈从,每人都端着梨木托盘,盛放着人参补药。 他径直走进竹里馆,微微拱手道:“听闻裴公子今夜有恙,特来探望。” 他轻轻说着,亮得发光的目光却飞向一旁的若雪。 裴兆哪里看不出萧琰赤裸裸的眼神,心里顿时拧成乱麻,不太舒服地嘟囔道:“深谢庆王殿下,吾已无恙……” 裴舒的右脸被若雪打得发疼,此时又高高地肿起,见萧琰来,她连忙用锦帕遮住右脸,生怕被萧琰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 可萧琰从进门,到此刻,一直都盯着温若雪,一眼也没看过她。 裴舒索性放下遮住右脸的锦帕,愤恨地用手搅着锦帕。 这一幕,落在裴兆眼中,他惊叫一声:“舒妹妹,你的脸怎么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转移到裴舒身上。 裴舒微微地垂着眼眸,弱柳扶风似的捂住右脸,声音断断续续,仿若幽怨的渔歌:“阿兄,你就别问了……” 看上去楚楚可怜,好不委屈。 话是对着裴兆说的,凄楚的眼神却望向一旁的萧琰。 萧琰面不改色,淡然地摇着白羽扇。 裴兆看得心疼,立时扯着嗓门喊道:“谁敢欺负你?快说,我去打断他的腿!” 若雪走上前,端起一碗刚煎好的汤药,双眸含笑道:“怎么?裴公子一好,就要打断我的腿啊?” 裴兆眼珠子都快爆出眼眶,结结巴巴道:“什么……什么……情况?” 若雪放下汤药,笔直地挺着脊背,轻道:“不过就是王妃怀疑我下毒谋害裴公子,将我跟师妹丫鬟送入京兆府衙大牢的一桩小事罢了……” 裴兆尬笑一声,脸上都快堆出一片姹紫嫣红,不自在地笑道:“误会,肯定是误会!” 裴舒此时走到萧琰身边,期期艾艾道:“不过是误会一场,三姑娘怎么能对我下这么毒的手……” 萧琰这才将视线挪到裴舒高肿的右脸,仔细端详一番,郑重地点点头,却没有说话。 裴舒见状,眼眸一亮,她就知道萧琰的心里还有她! 她得好好在萧琰面前,揭开温若雪的真面目,别让他迷了心窍。 裴舒一手捂住右脸,泫然欲泣:“再怎么说,我也是大周的王妃,温姑娘当众打了我的脸,叫我以后如何处事……” 裴舒又缓缓走到若雪面前,一脸小白花的清纯模样:“何况,温姑娘不日便要嫁入庆王府,你我两人以后也算是妯娌。不看僧面看佛面,温姑娘,你怎么能如此待我?” 裴兆这一听,眼珠再一次爆出眼眶。眼底猩红,山崩地裂一般,他呐呐道:“什么叫,嫁入庆王府?” 裴妇人嘴快道:“今儿皇上开了金口,给温三姑娘和庆王赐婚。” 裴兆无力收敛起自己崩溃的表情,怎么自己昏睡了一遭,便换了人间一般? 裴夫人立刻走到裴舒及若雪中间,拉着两人的手和稀泥,笑道:“所谓不打不相识,你们以后都是一家人,别伤了和气……” 若雪抽回柔荑,嫣然一笑:“我想跟宁王妃说和,不光我不愿意,她恐怕也不太愿意吧……” 她心道,谁要跟裴舒是一家人? 萧琰悄无声息走到若雪身边,仔细凝视着若雪的手。 半晌,他才幽幽道:“是这只手吗?打疼了没?” 手心都是红肿的。 萧琰拿起白羽扇,轻轻扇了扇若雪通红的掌心。 第81章 你跟庆王殿下私订终身了? 话音一落,若雪身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抬眼一看萧琰,他的眼神温柔得可以沁出一湖春水。 萧琰,这是发什么神经? “没事……”她迅速将双手藏于身后,不自在地揉了揉手心。 萧琰敛起担忧的神色,旁若无人地看着若雪又长又密的眼睫。 裴舒顿时心口泛起一浪高过一浪的酸楚,眸子深处如同点起狼烟一般,手中搅着锦帕的力度越发重。 裴兆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气闷地别过头,不去看萧琰。 若雪轻轻拢着裴夫人,高声说:“裴公子这回毒解了,可元气也伤了大半。夫人最好派一个心腹,日夜守着公子,免得公子再中毒。裴公子若再中一回毒,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这话,是说给裴舒听的。 裴舒一听,果然垂下眼眸,胸口轻微起伏。 裴夫人握住若雪的手,春风满面地笑道:“温姑娘,你这话说到我心坎上了!这一回,我倒要看看,背后的宵小之辈如何害我儿!” 一面说着,一面嘱咐身边的得力嬷嬷将竹里馆围了个水泄不通。 若雪嗤笑一声,裴夫人若是知道她口里的宵小之辈是裴舒,会是什么表情。 她却什么话也没说。 夜深,竹影婆娑。 若雪遥遥地望了一眼窗外沉重的夜色,微微躬身作礼告退。 萧琰飞快地跟在后头,衣角翻飞。 裴舒落寞地看着一前一后郎才女貌的两人,心头愤恨不已,须臾,一个念头闪过。 庆王曾愿与她携手,隐居山林、浪迹天涯,不会这么快变心。恐怕,这一切只是萧琰为了气她,故意在她面前表现得对温若雪一片痴心的样子。 温若雪,只是萧琰为挽回她真心的工具…… 越想,裴舒越觉得,真是这么一回事。 不然,萧琰怎么偏偏在她对温若雪发难时,求景帝赐婚? 裴舒高傲地扬起精致的下巴,悠然地把玩着手里的锦帕。 温若雪就跟这方锦帕一样,只是一个俯拾皆是的小玩意儿,真是可怜。 - 马车缓缓地穿过朱雀主街。 若雪看着对面怡然落座的萧琰,气闷道:“今日你来裴府做什么?” “昨夜,我明知你被裴府刁难,也不能现身帮你说话。今夜,我名正言顺地来,看看谁敢把你关进地牢……”萧琰眯着眼眸,轻笑一声。 毕竟,萧琰眼下的身份,是若雪的未婚夫婿。 若雪气结,瞪了萧琰一眼。 两人在马车上,沉默地对视。 萧琰的目光,像是野外巡游的饿狼,恨不得将她吃干抹净。 半晌,若雪终于不自在地挪开视线:“我可以自行回温府,你跟来做什么?” 萧琰的嘴角再也掩不住笑意:“别忘了,上回你在朱雀街遇到了什么事……” 若雪瞥了一眼萧琰。 “也是,我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庆王殿下的毒也解不了……”若雪的一声冷笑,破坏了马车内过于旖旎的气氛。 萧琰眸子一凉,目光微沉,嘴角往下压,别开视线,看车窗外的夜景。 “你说得没错。”萧琰气结道。 不知不觉,马车到了温府。 萧琰潇洒地跃下马车,摇了摇手中的白羽扇,星眸闪烁着奇异的光彩,闷哼道:“三姑娘,明日再会。” 说罢,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若雪驻足看着萧琰离去的高大身影,心道,什么时候她又得罪他了? 真是心眼儿多的男人…… 门房候着身材高瘦的小厮,一见若雪便堆起讨好的笑意,上前道:“三姑娘总算回府了,万象斋那边老爷等着呢?” 若雪疲惫地按一按眉心,这一天天的,你方唱罢我登场。 - 万象斋,烛火昏黄。 温耿看向供在香案上的圣旨,明黄色的卷轴在烛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泽。 他眉头紧皱,心里七上八下。 若雪这样的身份,真跟庆王殿下好上了,这可如何是好? 这是一卷封赏若雪为东阳乡主的圣旨,虽没有说明赐婚一事,可高山公公透露的圣上口谕,是明明白白地要给若雪赐婚庆王。 这……可太难办了…… 若雪推开木门,映入眼帘的便是温耿愁眉苦脸的表情,心头讶异,这是怎么了? “雪娘……”温耿听到动静,叹惋道:“裴府那边事情如何?” 若雪轻笑道:“都已了结。裴将军亲口说,明日要去京兆府衙撤回诉状。” 温耿深深地看进若雪的眸子,长长叹息道:“雪娘,你跟为父说实话,你跟庆王殿下私订终身了?” 若雪瞪大眼眸,连连摇头:“没有的事!” “那他怎么开口求圣上赐婚?” 温耿忧心忡忡道,“眼下圣上还没有颁下赐婚圣旨,一切都还来得及……不如,你去庄子住上几年,就说你抱病在身,无法成婚……” “父亲就不怕欺君之罪?” 若雪心头疑云密布,温耿怎么是这个反应? 温耿垂着头,叹息道:“也对……你若是去庄子里住上几年,以后不好嫁人,我也对不起你母亲……” “算了,一切都是命……”温耿摆摆手,面色哀婉。 若雪疑惑地看着温耿。 温耿面色衰败如枯萎的花朵,怔愣地看着那卷圣旨。 - 若雪领着白月及珊珊,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西门小院。 白月这几日在地牢里着实受了惊吓,面色苍白,眼神涣散。 若雪给她开了几贴安神的汤药,吩咐阿桃给她煎药。 白月一脸佩服地看向一旁冷静自若的珊珊,声音颤抖道:“真是服了珊珊姑娘,就算在地牢里,那么多人吆五喝六的,都面不改色!” 若雪让白月躺下,给她扎了几针以便安眠,心头颇感有趣:若是白月知道珊珊是人工智能机器人,会是什么反应? 白月叽叽喳喳地说着那日在裴府被污蔑的来龙去脉,气道:“本来那日我们从裴府出来后,要去一趟东宫,可那些人偏偏把我们扣下,还将姑娘嘱咐我们送到东宫的两个木盒子夺了去!” “到现在都没还给我们!” 若雪一惊,垂下眼眸。 “姑娘,那木盒子里的东西都是什么啊?会不会惹下什么祸事?”白月小心翼翼地说道。 “没什么,不用担心。明儿我们再去东宫一趟,便是了……”若雪柔声安慰道。 木盒里装着的,不过是一堆,测毒试纸和试剂。 第82章 我来接你 宁王府,灯火通明。 江行知一脸肃然地站在前厅下首,身旁放着两个不起眼的木盒子。 “怎么?这些时日,还没有查清楚,那些究竟是什么妖物吗?” 宁王古铜色的肌肤在烛火之下泛着光泽,面色肃然,好似山间的松石。 江行知愣了愣神,摇摇头,“身边所有的暗卫,都没见过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 他打开木盒,里面装满了五颜六色的纸片,以及装着亮蓝色液体的小瓶子。 “这些玩意儿,应该都是要送到东宫去的东西。”江行知猜测道,“温若雪的丫鬟,当日本是要去东宫的。” 宁王揉了揉眉心:“太子她们要这些玩意儿,有什么用?” 江行知再次摇摇头。身边的幕僚,没有一个人认识这些奇怪的东西。 宁王冷哼一声:“奇技淫巧!” 忽地,裴舒推门而入,遥遥地望着那两个打开的木盒子。 宁王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你这件事儿,办得不利索……” 裴舒垂着眼睫,楚楚可怜地抿着下唇:“谁知,太后这时候病重,倒给了温家那丫头一个机会……” 宁王面色难看,拧着眉头,不作声。 裴舒战战兢兢道:“过几日,便是春猎。到时人多眼杂,我们应该还有机会……” “嗯。”宁王疲倦地垂眸道。 裴舒缓缓走到江行知身边,心有惴惴焉,生怕自己办砸了事,失宠于宁王。 眼见着木盒里花花绿绿的纸片和试剂,她眼眸闪过一丝精光,信誓旦旦道:“王爷,我好像想起来这些都是什么东西了……” 宁王眼眸一亮,“哦?什么东西?” “这些都是巫蛊作法的妖物,看样子是用来给太子妃安胎的……” 江行知一脸不信地看向裴舒。 宁王也颇感疑惑:“是这样么?” 裴舒镇定自若地点点头,低声说:“小时候随爹爹驻守南疆,见过这些玩意儿……” 宁王几乎要笑出声来:“太子忒蠢,想保胎都魔怔了,竟然相信巫蛊之术!” 江行知怔了片刻,扫了一眼面带不屑的宁王,以及脸色苍白的裴舒。 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他呐呐地微张嘴唇,没再开口。 - 天色微明,朝雾渐起。 若雪被外间的一阵嘈杂声吵醒,凝神一听,原来是嫡姐,温苓。 “温若雪,你别以为你如今成了东阳乡主,你就了不得了!”温苓面色通红,眼神愤慨。丫鬟仆妇紧紧拉着她的衣袖,生怕她又闯祸。 “原来是长姐?可长姐不是正在曦月阁禁足吗?”若雪懒洋洋地套上外袍,掀起纱帘,往外一瞥。 温苓登时火冒三丈,气道:“一天是庶女,一辈子都是庶女。乡主之名,也改不了你的命!” 这话,在若雪的心中一点儿都起不了波澜。 若雪嫣然一笑,淡淡道:“长姐的命,就是好。” 这两世,温苓都因攀高枝嫁给了嗜酒如命的侯府嫡子。她的生活,看似鲜花着锦,实则苦不堪言。 “长姐,父亲说让你修身养性的话,你都忘光了?” 若是温苓的脾性还不改,悲惨的命运再也无法更改。 温苓被说得脸颊通红,怒骂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了?” 若雪真诚地看进温苓的双眸,“教训你?我费这个神做什么?长姐,你好自为之!”说完,重重地放下门帘。 温苓先是愣了一息,手指抬起,指着门帘气道:“你算个什么东西!” 若雪掀起门帘,眨巴眨巴眼睫,甜甜一笑:“不算什么,只是圣上亲封的东阳乡主罢了……” 一席话,噎得温苓说不出话来。她重重地跺了跺双脚,愤然离去。 若雪顿觉无语,美美的懒觉被温苓搅没了,索性起身收拾衣装,打了半个时辰的八段锦,又躲进书房沉入系统,跟随罗教授学习用毒和针法。 午食后,若雪与白月、珊珊坐着马车去往东宫。 花嬷嬷一见若雪,脸上顿时笑开了花:“这几日,娘娘都盼着见三姑娘呢!” 这几日,没有测毒试纸,太子妃的吃食都是由花嬷嬷亲自做的,倒也没出什么风波。 若雪吸取了教训,一口气拿出几大盒测毒试纸及试剂,足足有一个月的量。 太子妃满意地点点头,亲热地握住若雪的柔荑,娇嗔道:“雪娘妹妹,你来得正好,这几日,我都吃腻花嬷嬷做的餐食了!” 若雪微微顿首:“之前,是臣女考虑不周,没有给够足够多的试纸及试剂……” 主要是,这些测毒试剂用量太大了。 太子妃面含春意,笑道:“这些都不碍事……裴府的这事儿我也听说了,他们也忒不地道了!” 若雪笑了笑,没说话。 太子妃眼波含着春水,打趣道:“阿琰憋了几日,没想到直接向父皇剖白了。听太子说,父皇欢喜得很!你这下,算是我名正言顺的雪娘妹妹!” 若雪微微垂眸,落在太子妃眼里,尽是害羞之意。 太子妃笑着捂着嘴唇,不再开她玩笑。 哪知,此时,花嬷嬷进殿通传道:“庆王刚跟太子殿下下完棋,特特在殿外候着,等温姑娘呢!” 太子妃再也掩饰不了眉梢的玩笑之意,轻轻推了推若雪:“你看,说曹操,曹操到!还不快去?别让郎君久等……” 若雪饶是脸皮厚,也挨不住太子妃的玩笑,脸颊微微染上一抹春色。 她缓缓走出寝殿外,眺望着手执白羽扇的萧琰。 他高大的身影一半沐浴在阳光之下,一半又躲在阴暗处,双眸含着黎明的晨星,如墨夜的黑发随风飘荡。 “我来接你……”他轻轻说。 若雪的心莫名停了一息,可脑海中闪回着萧琰亲手给原主喂下毒药的淡漠神情,身上打了一个激灵,不耐烦道:“接我,做什么?” 原本满目笑意的萧琰,刹那间,眸子里的一池春水化作冰霜。 他扯开嘴角,冷淡道:“听说三姑娘不会骑马,过几日就是春猎,今日我来教你。” 半晌,他又加上一句。 “免得三姑娘,丢了我庆王府的脸!” 第83章 她真是巴不得他不在一旁 若雪眼波流转,轻道:“萧琰,你有没有搞错,我人还没嫁入庆王府呢,就丢你庆王府的脸了?能不能嫁你,都说不准呢……” 她可是从没放弃过,阻挠萧琰夺得皇位的。 萧琰目光一沉,嘴角微扬。不可能,她必定是庆王府的人。 若雪捻起裙摆往皇宫内走去,“今儿我可没空去马场,我要去看看太后。得空,还得去看看明絮。” 萧琰挥着羽扇,跟在若雪身后。“我陪你去看顾六姑娘……” 若雪垂了一下眼眸,倒也不必如此跟屁虫。 萧琰捏着羽扇的指节轻微一动。顾明远对若雪什么心思,他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他这一去,是要告诉顾府,若雪是他的人。 若雪嘴角抽搐:“庆王殿下不是向来,日理万机?” 萧琰的双眼深如沟壑,目光如盘山路曲折蜿蜒,这温若雪果然有问题。 “三姑娘,在下向来是个富贵闲人,哪里来的日理万机?”萧琰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 目前的萧琰,身上没有一点官职,对外皆是闲云野鹤、喜好诗文的君子状态,哪里来的日理万机? 若雪心底一沉,脚步微顿。 最近跟萧琰相处得太过自然,原本紧绷的弦都松下了,竟然出口说出这般纰漏的话。 她嫣然一笑:“庆王殿下,跟我这般闺阁女子一比,总是要忙上许多的……” 萧琰但笑不语。这丫头,嘴硬得很! 若雪不再与萧琰说话。 多说一句话,多一点危险,谁让萧琰心眼儿多? 两人一路沉默着走到慈宁宫。 太后的病情缓解了不少,身边的两位太医对若雪的医术无不叹服。 见萧琰也跟在若雪身后,太后的眸底闪过一丝欢喜。 “你们呀,还真是年轻人……”太后笑嘻嘻地看着若雪,一副“我懂你、我是过来人”的表情。 “多谢皇祖母包涵!”萧琰笑得无比和煦,白羽扇在阳光之下显得格外耀眼。 太后一把抓住若雪如玉的双手,又不撒开,吩咐一旁的桂嬷嬷拿出一根血红珠簪,斜斜地插入若雪的发髻。 “这是昭妃从前爱用的发簪。”昭妃,是萧琰的生母。 “不错,这珠簪很衬雪娘的皮肤,就是好看!”太后一面说,一面满眼欣慰地看着若雪。 若雪抬手摸了摸发髻上的红簪,瞟了一眼萧琰,见他眼底闪过一丝落寞,心底缭乱如飞絮,连忙拽下发簪。 “不妥吧?这珠簪这么宝贵,就这么给了我?” 萧琰的眸底更显得阴沉如冰霜,他冷哼一声:“皇祖母赏的,你就接着。” 太后笑着又从若雪的手中夺下发簪,重新插入她的发髻:“就是宝贵,才给你的啊!” “这珠簪出自东海,像这般莹润的血珠稀罕得很,整个大周也就只有三个这样的珠簪,当年都被陛下赏给了昭妃。后来,昭妃病故之前,特意留了口信,一根珠簪给了衡山公主,一根暂时由我保管,还有一根……” 太后剩下的话没说完,又柔柔地笑道:“总之,由我暂且保管的,肯定是要给阿琰未来的媳妇的。” 原来这血红珠簪,这么贵重。 若雪顿时觉得头上的发髻又重了些许,转而看着萧琰无比阴鸷的表情,又不敢再像刚才那般,轻易拿下。 她的嘴角浅浅地含着笑意,跟太后叙完话,给太后取了一管血,查验后,见没有大碍,又开了几副药后才作礼告退。 从慈宁宫一出来,若雪迅速将血红珠簪取下,塞进萧琰的右手里。 “这珠簪是你生母遗物,咱们又不是真的结为夫妇,我万万不能要。” 萧琰捏着珠簪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抖,又迅速插入若雪高高的发髻中,“我说了,给你的,你就接着。” “可是……”若雪凝眉,愁绪都快成了一湾秋水。 萧琰后退两步,目光幽凉,嘴角却扯开一丝冷笑:“不碍事的……再说,以后参加宫宴,皇祖母若是从没见你戴过这根发簪,她那边岂不是,不好交代?” 温若雪,就这么想跟他划清界限吗? 他漆黑的眸子像黑夜的天幕,沉沉地压下来,那里没有一丝情绪。 若雪细细一思量,觉得萧琰说的话,也颇有道理,于是灿然一笑:“好,那我就帮你保管吧!” “嗯。” 萧琰眼皮也不抬,淡漠地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摇着白羽扇转身离去。 若雪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情颇好,在他身后高喊:“怎么,庆王殿下不陪我去看望顾六姑娘了?” 萧琰连脚步都没顿下,把玩着白羽扇潇洒离去,嘴角却是不住地往下坠。 这丫头,真是巴不得他不在旁边! 见萧琰果真没有跟在身边,若雪高兴得几乎要哼唱起一首曲子来。 与此同时,系统发来一声冷酷的声音:“恭喜宿主,您治好肺栓塞的奖励是骨科!” 若雪进入系统一看,二楼果然多了一个骨科的房间,各种相关的设备和药品一应俱全。 从皇宫出来,若雪的马车便急速往忠平伯府赶去。 半途,恰逢明絮的马车从乌衣巷缓缓驶出。 顾明远骑在高头白马上,远远地望见温府马车的标志,早早地停在路边。 “明絮,我正要去顾府找你呢!这可真巧!”经白月通传,若雪掀开车帘喊住明絮。 若雪急急问道:“花容怎么样了?” “我跟五哥正要去邱师傅家。花容倒好,铺子都还没有修缮好,沈清清也没砸个什么名堂。就是她人忒毒了点,让人把邱师傅的腿,给打折了!” “什么?”若雪大吃一惊,沈清清下手也太重了点! 若雪双眸微沉,轻道:“我跟你一起去!” 正巧,系统刚发来的骨科奖励,可以派上用场。 若雪坐进明絮的马车,两人将这两日的情况相互诉说了一番,惹得明絮目瞪口呆:“这么说,你以后要嫁给庆王殿下啦?” 那她五哥,怎么办? 明絮惊讶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传到车帘之外顾明远的耳朵里。 他牵着缰绳的手忽地一滞,表情晦暗,嘴角下坠,喉头苦涩得说不出话来。 萧琰…… 那人看着君子一般,动作倒是快得很…… 第84章 谁叫温若雪处处得罪人 一路上若雪提心吊胆,等走到端阳坊邱师傅家里,见邱师傅的双腿情况不算太糟糕,才放下心来。 她最怕,邱师傅的腿出了什么大问题。 邱师傅一见自己不大的小屋里,忽然来了几位身份斐然的贵人,又是拘束,又是惴惴不安地连连扯着衣角:“老朽不碍事的,怎劳几位小姐公子来看我?” 顾府这个东家,算是极好的,第一时间给他找了宫中的太医,又送补药,又送银钱。这下,主家还亲自上门探望。 若雪含笑道:“邱师傅,你这是飞来横祸,我们也实在对不住,不来看看真是过意不去。况且,我还是医者,我来看看你的腿……” 珊珊面无表情地上前细细查看邱师傅的腿后,镇定道:“是横向骨折。” 若雪轻轻点头:“不幸中的万幸……”一面说着,一面上前施针,给邱师傅减轻疼痛。 检查一番后,发现太医给邱师傅做的急救还算合格,又跟邱师傅的家人柔声解释道:“看这情况,应该是要动手术,矫正一下骨骼的方向,不然以后会影响正常的行走。” 邱老太太一面点头一面流泪。 “不用担心,请准备一个干净的房间,我跟师妹一定将邱师傅的骨头重新接好,保证不长歪。”若雪神情自若。 邱师傅有些发懵,结结巴巴道:“骨头断了,都可以接好?” “当然可以!”若雪和珊珊异口同声道。 邱师傅见两人皆为女子,心里有些打鼓,嘴部抽搐,看上去不太情愿的样子。 明絮心明眼亮,低声说道:“邱师傅,你可知面前的这是谁?” 邱师傅瞪大双眼:“谁?” “太子太傅的三女,之前将裴公子的肠子都能缝好,你的骨头自然也能接好!” 邱师傅果然眼睛一亮,“真的是传闻中的医仙姑娘啊?” 邱老太太顿时眉梢一扬,温太傅家庶女的传闻人尽皆知,传说中的医仙,果真如画里走出来的美人儿一般。 “那还能有假?”明絮骄傲地扬了扬头。 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顾明远,表情复杂地看向若雪和她身边的珊珊。见珊珊气场强大,面上一丝表情也无,心头不禁感慨。 果然,强大的女人身边,总有一个同样强大的姐妹…… 邱老太太欢天喜地地收拾出来一个干净的房间,顾府的扈从将邱师傅推进里间。 珊珊配合若雪,先将邱师傅进行麻醉,又打开系统中的x射线仪器,确定骨折的具体位置。 “先做切口。”若雪轻道。 珊珊跟若雪配合得颇有默契,两人很快在相应位置做出合适的切口,将断裂的骨头正确地拼合在一起。 再用内固定的方式,插入钛板、钛钉、螺钉,将骨头牢固地固定在一起;又在皮肤外侧安装金属架等固定装置,将骨头稳稳地固定起来。 随后,便是切口的缝合。所有手术完成后,已过去将近两个时辰。 若雪额头不禁出了一层又一层细汗,等她走出房间,背后的衣袍洇湿了大片,唇角也疲惫地耷拉下来。 珊珊则面无疲色,精神抖擞地跟在若雪身后,看得明絮及顾明远俱是一惊,深深折服道:“若雪,你这师妹,这精气神真是好得不得了!” 尤其是顾明远,那眼珠子都快黏在珊珊身上,像看一个什么珍奇动物般。 半晌,顾明远才问珊珊:“珊珊姑娘,你不累吗?” 珊珊面不改色,声音冷酷道:“不累。” 恍然间,若雪猛地想到了萧琰。萧琰也会瞥着她的神色,轻柔地问她会不会累。 “雪娘,你看上去要累瘫了!”明絮心疼道。 若雪这才意识到,刚才竟然因想到萧琰而走了神。 她收敛起神思,嘴角微动,好好的,想起萧琰那个魔王做什么?真是不嫌晦气! 邱老太太贴心地端来热茶,亲热地笑道:“医仙姑娘,您先喝喝茶水。之前的太医们都说,老邱骨头以后是长不好的。可您刚才,真的接好了?” 若雪指着邱师傅腿部的金属片,笑着点点头:“真的接好了,就是得好生将养着。三月内不许动!” 邱老太太点头如捣蒜:“只要能好就行,不许动就不许动!” - 若雪几人从端阳坊出来,心情都有些沉重。 明絮计算着邱师傅的误工费,以及花容被耽搁的修缮进度,一面算账,一面咬牙切齿道:“那个沈清清真的是,断我钱财,如害我性命!” “咱们还没开张,都不知贴进去多少银钱了!” 若雪心头也有些黯然,一想到庄子里还有几十户农家指望着她吃饭,她的脊背紧绷,抿着嘴巴道:“走,咱们去找沈清清算账!” 明絮撸起袖子就要开干,眼冒精光:“走!她沈清清真以为在这京城里,可以横着走了?” “砸铺子就算了,好好的,打邱师傅做什么?”明絮越说越气,一副立刻就要干架的模样。 若雪拉住明絮的衣袖,上下打量一番,轻声道:“咱们就这么去?” 明絮眨巴眨巴眼睛,“不然呢?” 若雪嘴角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肤如凝脂,面带圣光,仿若菩萨慈悲的低眸含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 阳光之下。 沈清清斜靠在美人榻上,悠然涂着红色蔻丹,听着堂下一个婆子的转述。 “听说,白马巷的那个庶女,被皇上亲封为东阳乡主了!” 沈清清的手指一滑,嫣红色的颜料随着她的动作,沾染在绣榻上,远远看上去,像是将要西沉的红日。 “什么?” “高山公公都去温府传过圣旨了!”婆子吓得说话战战兢兢。 只听“咵”的一声,靠近沈清清的落地官窑美人瓶瞬间摔得粉碎,沈清清咬牙切齿道:“不是昨日还说,她被关进大牢了?” 婆子噤若寒蝉。 沈清清待要发作一通,外间的一个丫鬟禀报:“宁王妃派了个丫头,约您去殊宴楼一叙!” 她眉头一皱,理了理脸颊两侧的碎发:“裴舒跟我没私交,她找我做什么?又没有提前下帖子……” 小丫鬟不敢抬头,像一个鹌鹑一般,收缩着脑袋:“那丫鬟说了,宁王妃也对温若雪看不顺眼,想约您去殊宴楼……” 话还未说完,沈清清眸光一闪,几乎要笑得弯了腰:“不用说了!走,去殊宴楼!” 谁叫那个温若雪,处处得罪人! 第85章 沈清清被打了? 沈清清领着一大帮仆妇丫鬟,气势汹汹地往殊宴楼赶去。 还未到殊宴楼,经过积英巷时,不知从哪儿冒出一堆黑衣人,堵在巷口。 管家嬷嬷一马当先,扯开嗓子怒吼:“哪里来的小杂碎,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车架,就敢堵?” 那群黑衣人蒙着面纱,也不作声,亮出长长的朴刀,怒喝道:“想保命的话,赶紧滚……” 县主的护卫一共有二十余人,一拥而上。 黑衣人也不与护卫们纠缠,个个都是身怀武功的高手,绕过护卫们的扭打,一柄朴刀划开沈清清的车帘。 沈清清双目圆睁,眸底闪过惊慌,尖叫道:“你们都是谁?我把银钱都给你们,别害我!” 领头的黑衣人拎着沈清清的衣领,将她往马车底使劲儿一拽,“给我滚下来……” 三四个黑衣人立时将沈清清团团围住,沈清清身上所有嚣张的气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声音哽咽道:“壮士饶命!” “给我打!” 领头的黑衣人轻吼一声,另两个黑衣人动作迅速地拿起木棍儿,往沈清清的小腿一甩。 “咔嚓”的骨头断裂声响起。 沈清清立时歪倒在地,双手捧着小腿不住地呼痛,眼泪直往外流。 “打折了没?”领头的轻哼一声。 “应该已经折了……”另一个黑衣人睥睨着沈清清,肯定道。 那群黑衣人也不恋战,直直拎着朴刀,飞身离开。 沈清清冲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气得龇牙咧嘴:“你们这些废物,给我追去啊!” 护卫纷纷追上去,可惜技不如人,哪里追得上那群轻功过人的黑衣人? 几个健壮的嬷嬷迅速扶起沈清清,轻轻将她抬入马车,看着面色难看的沈清清,迟疑道:“县主,我已派了个小厮去请太医,咱们先回府吧?” 沈清清气闷地冷哼一声,小腿的疼痛钻心一般,一阵阵袭来。 “派人去殊宴楼告个信儿,别让宁王妃久等……”沈清清凝眉吩咐道。 回程的马车上,管家嬷嬷一脸凝重,不敢正眼看沈清清:“县主,宁王妃压根就没有在殊宴楼订下包厢……” “来传话的丫鬟呢?”沈清清一个低眉,便已想通其中的关窍,原来是裴舒设了个局,引她出门。 她什么时候,得罪裴舒了? “传话的丫鬟是春夕,可……我刚刚问了她,她信誓旦旦说那会儿,她人在大夫人房里,大夫人房里的一众丫鬟都是见证……” 嬷嬷面色凝重,“县主,我看此事颇有蹊跷……” 沈清清白了她一眼,“那传话的不是春夕,又是谁?你们这些老妈子,怎么当得差?任是什么猫儿狗儿,都能混到我跟前来传话?” 嬷嬷重重地低下头,不再敢说话。 沈清清痛得直捂住小腿,怒气冲冲道:“给我查,看看裴舒那贱人,好端端的,给我下什么套儿!” 一行人很快便到了沈府,太医早已在一旁静候。 太医先是给沈清清做了一个简单的包扎和急救,满脸难色道:“县主,您的腿……两块骨头完全断裂,就算以后肉都长好了,可能也不利于行……” 沈清清大惊失色,紧皱着眉头,急急问道:“什么意思?我以后就成了跛脚?” 太医轻轻地点了点头,“这个恐怕,不太好办……” 沈清清立时抽泣起来,泪水盈满眼眶:“必须得给我治好!不行,我才不要当跛子!” 须臾,急急赶来的沈夫人听到两人的对话,心头一凛,连忙问道:“就没有其他什么办法了吗?” 跛脚的贵女,就算深受皇恩,也难觅得好夫婿。 太医无奈地摇摇头,“就算华佗再世,也难办!” 沈清清一听,更是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一面哭一面骂道:“裴舒真是不得好死!” 沈夫人面露讶色,送走太医后,忙道:“今儿这一出,是什么情况?” 出去打听消息的管家嬷嬷,此时面色凝重地跨进门槛,恭敬地低头汇报道:“县主,我打听好了!护卫们说,那群黑衣人消失在乌衣巷口,转眼人就不见了……” 乌衣巷,是各个王府所在之地。 沈清清的手攥紧了拳头,骂道:“果真是那个裴舒!” 嬷嬷又道:“今日,裴府也立刻去京兆府销了官司,温裴两府眼见着重归于好。还有消息传来,说圣上金口玉言,给温府三女和庆王殿下赐婚!” 沈清清如晴天霹雳一般,睁大双眼:“什么?温若雪要嫁给庆王了,还是正妃?” 沈夫人觑着沈清清的神色,又听嬷嬷说了来龙去脉,柔声点头道:“清清,此后,你可千万别跟温府那丫头作对了!” 沈清清向来被捧在手心,哪里被如此冷言冷待过,她的目光满是不可置信:“母亲,您说的什么话?” “温若雪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她也算得上是圣上的儿媳。就算你父亲曾救过圣上,到底是隔了一层。裴舒就聪明得多,昨儿还跟温府扯出一桩官司,今儿就和和美美地跟温若雪做妯娌!” “她要不是替温若雪出气,用得着费这么大功夫,着人打你一顿?”沈夫人分析道。 “此后,你可得安分点!别再这么小性儿!” 沈清清欲哭无泪,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半晌,她才憋出一句:“那我的腿,又怎么办?” 沈夫人心疼地看着她的双腿,“就算找遍整个大周的名医,我都要治好你的腿!” 沈清清胸口的浊气,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可从没有,吃过这么一个大亏。裴舒,温若雪,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 殊宴楼,花月雅间。 若雪和明絮一人捻着一个清茶杯盏。 若雪推开窗户,伸长脖子看楼下停靠的马车,时日也不早了,沈清清的人影儿都没摸来。 “不会吧?她这么沉得住气,听到裴舒的口信儿,她都不出府门?”若雪蹙眉轻道。 珊珊的脸上还残留着些许易容膏,她冷静道:“看她当时的神色,应该会出门才对。” 若雪轻道:“不会是你扮作沈府的丫头时,被发觉了吧?” 珊珊冷然道:“应该没有发觉。” 未几,顾明远领着一些护卫,匆匆敲开雅间的木门,“我们在林英巷等了许久,都不见人来……” 他们本是准备要守在来殊宴楼的必经之地,林英巷堵人,却迟迟不见沈府的马车。 白月拾着欢快的脚步,笑着捂着嘴巴推门而入,眉眼儿弯弯:“姑娘,计划成功了!听说,安康县主在积英巷,被人打了一顿!” 一时,众人面面相觑,都瞪大了眼眸,相互对视一眼。 若雪惊道:“等等?你说的是,积英巷?” 第86章 谁打了沈清清 白月愣在原地,“是啊,是积英巷,我听见楼下的婆子是这么说的,她说得清清楚楚。” 若雪眉目一凝,积英巷位于林英巷之前。竟有人抢先于他们,打了沈清清。 明絮嗤笑一声:“这沈清清的人缘可够差的,咱们好不容易将她骗出来,结果还有人抢先一步,打了她!” 若雪的心,瞬间擂鼓喧天。不知怎么,她莫名想到萧琰那一双阴鸷而幽深的凤眼。 明絮瞅着若雪兵荒马乱一般的神情,柔声道:“不管谁打了沈清清,反正都给邱师傅出了一口气,也就算了……” 若雪心事重重地点点头。 明絮又安慰道:“五哥又另找了一个木工师傅,是邱师傅的同乡。放心,咱们的花容,可不会被沈清清轻易打趴下!” 若雪反握住明絮的手,“对,咱们要将花容发扬光大!” 两人闲叙一番话,又商量了一番花容未来的规划,便各自散去。 若雪从殊宴楼出来,坐上摇摇晃晃的马车,沉思许久,才开口对马夫道:“掉头,先去庆王府。” - 庆王府。 萧琰似笑非笑地看着手中的书笺,又低头浅浅地啜了一口茶。 叶七表情飞扬,绘声绘色道:“爷放心,这么简单的事儿,咱们的墨字卫办得妥妥的!” 萧琰不置可否,安静地看着前方。此时,白猫儿跃上书案,在洁白的宣纸上踩下一个灰墨色的梅花脚印。 叶七连忙抱下白猫,重新换上一张宣纸。 “不碍事的。”萧琰伸出双手,从叶七的手中接下白猫儿。 萧琰用手轻轻摸着它的下巴,笑道:“有点野性儿的猫,才有意思。” 叶七满目震惊,自家王爷对这只白猫,是越发有耐心。 外间,墨九轻柔的声音传来:“王爷,温三姑娘来了……” “哦?”萧琰故作惊讶地挑挑眉,声音却是淡然如水,仿佛早就知道她会来一般。 叶七则满脸羞赧地退下,心里啧啧称奇:自家王妃就是不同凡响,说上门看望郎君,就上门。 若雪留珊珊和白月在门房歇息,自己独自莲步而来,推开萧琰的书房。 萧琰抬眸轻道:“你来了?” 安静的书房之中,只有萧琰一人。他怀里抱着又白又肥的猫儿,猫儿眸子眯成一条缝,舒服地搭在萧琰的胳膊上睡觉。 若雪落座后,觑着萧琰如常的神色,樱唇轻启,试探道:“听说了吗?安康县主被打了一顿……” 一瞬间,萧琰的眸底掀起一场风雪,他原本自若淡然的气场,凭空又阴沉了两分。 “嗯。”他闷哼一声,“三姑娘,你不用试探我。” 若雪小心地观察着萧琰的表情,不太明白他为何忽然心情变得很差,斟酌言辞一番后,笑道:“没,只是有这么一桩小事儿,说给殿下听听。” 萧琰目光深沉,生硬地打断道:“沈清清,是我着人打的。” 若雪身形一滞,果然是萧琰。 ——他手下到底收拢了多少眼线?暴打沈清清本是临时起意的计划,这都能被萧琰插上一脚? 若雪若有所思地看向萧琰,他比她料想的,还要可怕。萧琰,是时时刻刻在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吗? “三姑娘,咱们以后结为夫妇……”萧琰轻轻说起。 若雪强硬打断:“假的。” 萧琰薄唇勾起一丝讽刺的微笑,重新组织语言说:“就算我们以后假做夫妇,也希望三姑娘在我面前,坦诚相告。一些试探之举,大可不必。” 若雪冷笑一声:“那庆王殿下,可有听说过别人的夫君,成日间监视自己未过门的娘子吗?” 萧琰被她话里话外的“夫君”“娘子”一词取悦到了,深觉有些意趣,含着笑说:“三姑娘不喜欢?” 若雪眉目一凝,“自然不喜欢。” 萧琰眉头一暗,没再说话。良久,才说:“我没有监视你……” 若雪别过头去,她才不信。 萧琰抬起清亮的眸子,颇有深意地看进若雪的眼睛:“我不是说了,今儿想陪你去见顾六姑娘。既然我人没到,自然要派人去护着你……” 他可不希望自己的人,被别的什么男人眼馋。 “你还真是!”若雪愤然作色。 这什么强词夺理的说辞! 萧琰逼近若雪,仔细地看着若雪鼻尖的美人痣,阴鸷的目光掠过一丝奇异的狂热:“怎么?三姑娘不乐意?” “你看我乐意吗?”若雪冷笑道。 萧琰唇畔勾起一丝逗弄白猫儿时的慵懒笑意,“不乐意……好吧,以后你乐意了,我再派人保护你。” 萧琰是这么好说话的人吗? 若雪没好气地别过头去。 萧琰站起身,将怀里的白猫儿递入若雪的怀里,“你不是很喜欢猫儿吗?你陪陪它……” 若雪一面揉着白猫软软的肚皮,一面垂着眼眸,轻哼道:“我又不是喜欢所有的猫儿……” 虽是这么说,撸着白猫儿的若雪,面色比刚才缓和了不少。 她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在羊脂玉般莹润的肌肤上,呼之欲出,像是飞旋的蝴蝶。 萧琰斜斜地靠在厚重的书案上,一手把玩着摆放一侧的玉石,怔愣地看着她。 恍然间,萧琰好似看着穿着宫装的若雪,头戴着金翠色的步摇,一手抚着白猫儿,一面别过头去不看他,气呼呼地说:“陛下,我都说了,不是所有白猫,都可以替代朵朵!” 虚空中,自己淡漠的声音响起:“无论如何,送你这只猫儿,就希望爱妃开心一点。你另取个名儿吧?” 若雪眼眶微红,将白猫儿重新塞进他的怀里,又扬起了精致的下巴道:“我不要。我宁愿,不养猫。” 萧琰眨巴眼睛,怔愣地看着眼前摸着猫儿的若雪,心头像是千钧重的山石覆罩着。 怎么脑海中又有这样奇怪的画面? 跟真的一般。萧琰若有所思地凝望着若雪。 若雪抬起眼皮,两人安静地对视一眼。 忽地,萧琰的心像是被绷紧的琴弦,即将被崩断之际,他薄唇开启:“你的那只白猫儿,叫什么?” 若雪一面摸着猫儿的下巴,一面漫不经心地迎上萧琰无比幽深的目光,“叫,朵朵。天空中的云朵一般,又白又软。怎么样,比你起的名儿,好听吧?” 萧琰的心,停了一息。 第87章 你这么假笑,累不累 竟然真的叫,朵朵? 跟萧琰脑海中的画面,一模一样。 萧琰目光深沉地看向若雪。 若雪见萧琰的神色颇为讶异,忙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过几日便是春猎了,怕你不会骑马……”萧琰懒洋洋地斜靠在书案边,睥睨着若雪,随口敷衍道。 若雪抬起眼皮,粲然一笑:“放心,我不会骑马,不去围猎不就行了……” 萧琰心头乱成一锅粥,理都理不清,抬起手,轻轻地按压着眉心。 若雪觑着萧琰无比难看的面色,颇感奇怪:怎么好好的,他又不开心了? 若雪拿出自己的针灸包裹,铺开长长短短的银针,柔声道:“今夜我就不来了,先给您施针。” 此刻,落日的余晖洒进书房,岁月静好。 萧琰的心旌摇动,默默地解开衣襟。 若雪安静地行针解毒,两人一时都没有开口说话。 萧琰一闭上眼,又是若雪穿着宫装娇嗔喊“陛下”的画面,他只得睁大双眼,眨也不眨地看向若雪。 若雪被盯得发毛,不免白了眼,道:“庆王殿下,你看我做什么?” 萧琰这才挪开视线,冷气从鼻子里哼出,脸部的线条僵硬了些许:“随便看看。” 若雪手快地行完针,逃也似的离开庆王府。 萧琰看着若雪步履匆匆的背影,身上的寒气,如同吹了一夜的北风。 一连几日,若雪日程忙得很,先是去东宫照看太子妃,又去裴府看裴兆的恢复情况,间隙又拉着明絮商量花容的修缮及规划。 每每落日时分,她来庆王府给萧琰施针,两人都不怎么开口说话。 若雪充分吸取了上一次给萧琰甩冷脸的教训,即便萧琰每日看起来淡淡的,但她依旧打起精神,笑得无比明媚。 某日,萧琰终于看不过去,懒洋洋道:“三姑娘,你这么假笑,累不累?” 若雪嫣然一笑:“怎么能是假笑呢?看着庆王殿下身体一日好过一日,妾身高兴得很!” 萧琰嘴角微扬,她真是嘴一张,什么好听的话,都能随意说来。 - 半月后,便是春猎。 大周皇室的春猎,一般在京郊的陇山举行。 往年,若雪是没有资格参加春猎的。今年,因景帝金口玉言赐了婚,若雪便可以未来庆王妃的身份参加围猎。 春风萧瑟,陇山巍峨。 孟氏早托了人给若雪说好话,送了一大堆蜀锦及首饰,笑眯眯道:“今年的春猎,能不能带上你长姐?” 若雪轻微地点点头,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温苓颇为惊异地看向温若雪。原本以为还得费些口舌,没想到,温若雪这么轻易地就点头同意了。 温苓哪怕对若雪不满,却碍于情面,只得跟她坐在同一辆马车上,两人都沉默着。 很快,温府的马车就到了陇山的山脚。 葱郁的成荫绿树之间,一顶顶白色的帐篷若隐若现。 内庭给温若雪安排的帐篷,靠近明黄色的主帐,一个机灵的小太监一路领着若雪及温苓两人往帐篷走去。 “庆王殿下的帐篷在您的对面。”小太监笑眯眯道。 若雪点点头,这样也好,方便她晚上给萧琰施针。 温苓一路上睁大双眼,看着来回巡逻的军士,大气也不敢出,亦步亦趋地跟在若雪身后。 刚走进帐篷,若雪便闻到一阵若有似无的馨香味。 温苓缓缓上前,怡然自得地靠在床榻上,“这帐篷比我想象的环境,还要舒服些……” 若雪没有搭腔。 温苓白了她一眼,抿抿嘴唇:她都已经跟温若雪示好了,偏偏对方还不领情。 珊珊走到若雪身边,低语道:“这香味不太对……” 若雪警铃大作,看了一眼斜靠在榻上闭目养神的温苓,蹙着眉走出帐篷外,低声问道:“是有毒吗?” 珊珊摇摇头:“没有毒,这是柠檬草的味道。大周没有用柠檬草当作香料的。” 若雪舒了一口气,“没有毒就好,咱们既来之则安之。” 若雪进帐篷歇息片刻,待到夜幕四合之时,帐篷四周纷纷燃起篝火。 京都的贵人们陆陆续续都到达营地。营地中央,巨大的明黄色帐篷内灯火通明,一个个宫女太监端着美酒佳肴进进出出。 若雪收拾好衣饰,挽起了一个简单的发髻,领着温苓一起去举行晚宴的营地中央。 若雪的位次,安排在裴舒的一旁。裴舒早已穿着一身锦白色云凤纹华袍,端然而坐,淑女气质十足。 见若雪缓步而来,裴舒扯出一丝冷笑:“雪娘妹妹,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听说你不会骑马,来春猎,想必是凑个数吧。” 若雪没有说话,温苓刚落座,就听裴舒笑道:“自己凑数就罢了,怎么还带着个拖油瓶?” 温苓恨不能立时扯掉裴舒的步摇,她咬紧牙关,告诫自己不要生气。 哪知,此时若雪含着笑,看向裴舒:“凑数,那也是皇上恩准的。怎么,宁王妃有意见?” 温苓心头大快,看着温若雪,嘴角的笑意更真切了几分。 裴舒别过视线,心底回响着一个阴冷的声音:看你还能得意几时? 还没成为庆王妃呢,就这么嚣张? 京都的贵女们纷纷落座,明絮也远远地坐在女宾席的末尾,遥遥跟若雪挥了挥手。 一见到明絮,众贵女像是看到救星一般,将她团团围住。 “顾六姑娘,上次你送来的玉颜膏,我们都用完了。真真是好用,此后我们去哪儿买?” 若雪走到末座,便听到众贵女小声的声音。 明絮眼眸一亮,与若雪默契地对视一眼,笑道:“衡阳坊马行街的花容最近还没修缮好,你们若是想买,直接唤个丫鬟去我府上找我买。” 贵女们展颜一笑,“就这么说定了……” 等贵女们散去,若雪在明絮耳边道:“正好,咱们可传信给林季,让他快马送货来。” 明絮眼冒星光,财迷般地笑道:“咱们快发财了!” 萧琰一进入帐篷,便看见若雪明絮两人相视而笑,那笑容如同一树火红的凤凰花,红得惹眼。 这丫头,什么事儿这么开心? 萧琰心头泛起一阵暖意,抬眸一看,男宾席上的宁王,此时也含笑盯着若雪。 第88章 他抄袭? 萧琰心头的暖意一扫而空,转而成了料峭的春风。他快步走上前,挡住了宁王的视线。 宁王收敛起神思,保持浅淡的笑意:“还未恭喜皇弟,不日抱得美人归。” 萧琰春风得意地微笑着,挥了挥手中的雪白羽扇:“多谢皇兄。” 未几,众人落座,景帝携着西域诸国的外交使臣,一同踏入帐篷。 几名肚皮上挂着珠翠的胡姬,伴随着琴音,扭着纤细的腰肢儿在中央起舞。 太子坐在首座,率先拿起杯盏,拱在手心祝祷道:“元和盛世,蒙圣上洪恩。愿以春猎之游,展我大周风华。” “好!”景帝面色红润,拿起酒杯便往肚里灌。 众人高呼吾皇万岁。 接着,就是众人一个个的彩虹屁祝酒词。 若雪听着觉得没劲儿,低着头吃着面前的瓜果。一侧的温苓则拘谨得多,背挺得笔直,能不吃东西就不吃。 若雪见状,好心地往温苓的杯盏中夹入时鲜菜蔬和烤羊肉,“你不吃,晚上喊饿,我可不管。” 温苓心头一暖,这个温若雪好像没那么讨厌,面上依旧冷若冰霜、爱搭不理的。 晚宴进行到一半,西域大郅国的王子蒙脱走到中央,恭敬行礼后轻声道:“听闻大周人才济济,我大郅国的第一琴师梅先生,独爱大周朝的逍遥散,今日梅先生以琴会友,献上一曲。” 一听蒙脱说到“梅先生”的名字,若雪竖起了耳朵,原主第二世就曾拜师梅先生,方才练就一身的好琴艺。 这梅先生,不会这么巧,就是原主的师傅吧? 若雪伸长脖颈往帐篷外看去,只见一身青衫的秀雅书生,拎着一张古琴,飘然而来。 正是原主曾经的师傅,梅先生!只不过,此时的他比原主的记忆中年轻了不少。 梅先生放下古琴,轻轻冲景帝行了一礼,调好琴弦后,一拨一捻之间,万里江山便在琴音中,徐徐展开。 众人听得发痴。景帝眼神迷惘,此间竟有如此绝世美乐。 一曲终了。 四下安静,众人还沉醉在万丈豪情的琴音之间。 萧琰的眸底,仿佛共工撞翻了不周山,天上的洪流倾泻而出一般。 怎么会? 这琴音,跟桃花宴上若雪弹奏的琴音,别无二致,只有前奏有轻微的不同。 景帝率先拍手叫好。 大郅王子蒙脱骄傲地扬起下巴,清了清嗓子,含笑道:“大周以琴闻名天下,不知,我大郅国的第一琴师是否也可胜任大周的第一琴师?” 话音一落,原本情绪高涨的景帝,面部僵硬,目光阴沉地看着蒙脱的挑衅。 在场的诸位贵人,如何听不出蒙脱的弦外之音,均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我大周琴者颇多,只是眼下在春猎围场,恐怕没有多少琴师在场。”太子站起身,开口缓和着场上的气氛。 景帝挑了挑眉。 蒙脱嗤笑道:“我听闻,大周君子都会六艺,抚琴更是不在话下,难道在场的都不是君子?” 话音一落,众人更是如鹌鹑般缩着脑袋。 裴舒忽地站起身,轻笑道:“大郅国的第一琴师也不过如此,这曲调怕是抄来的吧?早在月前,我就听过了!” 诸多王孙公子及贵女纷纷附和,“是啊,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蒙脱眸子里燃起一团篝火似的,怒喝道:“不可能,这曲调是昨日跟梅先生喝酒,先生偶得的!” 若雪心头打鼓,梅先生可太冤枉了!原主从前因独爱梅先生自创的这首曲调,因而将这首曲子抚得最熟稔。 眼下,梅先生这个原创者,因为时间差快被打成抄袭犯,她真是对不住! 梅先生的青衫冷肃,淡然一笑:“这是昨日梦境中偶得的曲调,不可能是抄来的……” 裴舒莲步上前,恭敬作礼道:“陛下,妾身说的都是实话。当日太子妃的桃花宴上,温若雪抚的正是此曲!” “哦?” 景帝面色恢复如常,和煦地笑看着若雪:“东阳乡主,果真如此吗?” 一时,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若雪身上。 梅先生审慎的目光,紧紧地追随着若雪。 若雪硬着头皮,走到宴会中央,见礼毕,柔声说:“禀陛下,臣女当日亦是在梦中听到此仙乐,方才记下曲调……” 裴舒眸子掠过一丝狰狞,笑道:“梅先生,你们二人总有一个是抄的吧?难道,你们是在同一个梦境中听到的仙乐,又都记下曲调?未免过于荒谬吧!” 蒙脱气急道:“不可能,梅先生大才,不可能抄曲调!” 一时,场面有些失控。 若雪不想梅先生落人口实,又不知如何解释眼下的情况。 忽然,福至心灵,她上前作礼道:“陛下,此事确实荒谬,只是当日我梦境中,其实听了两首仙乐,我都记下了……不如我此时,弹奏另一首仙乐,给大家助助兴。” 蒙脱见若雪竟然给了大郅国一个台阶,满意笑道:“如此甚好!” 景帝见若雪落落大方,欣慰地抬了抬手指,示意她抚琴助兴。 梅先生缓缓站起身,让出座位,出神地看着若雪如羊脂玉般的十指。 轻揉覆捻之下,一曲琴音拨动人心。 与方才似乎含着刀光剑影的曲调不同,这首曲子像是潺潺流入人间的星河,满载着温柔与浪漫。 仿若,织女含情脉脉地诉说着相思之意。 仿若,神女慈悲地爱怜着世人。 曲终。 众人皆惊。 萧琰失神地站起身,直勾勾地凝望着若雪。 这首曲子,曾在他的梦中出现过千百回,她怎么会弹? 若雪平静地看向前方,笑盈盈道:“这便是妾身在梦中听到的第二首仙乐。此事听着荒谬,因小女跟梅先生有过相同的经历,自然相信梅先生没有抄袭他人的曲调。” 这首曲子,是原主当宠妃时,跟萧琰共同所谱的曲子。两人在盛世的十余年,几乎将心血都放在这首曲子上。 这是能让原主形成肌肉记忆的第二首曲子。所幸,此时能敷衍过关。 若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萧琰的眸光半明半暗,恨不能立刻捆住若雪,把这离奇的来龙去脉,问个究竟。 他将眼前的酒一饮而尽,重重地摔下杯盏。 第89章 你说,你是哪来的妖精? 晚宴的后半程,萧琰的目光紧紧地黏在若雪身上,时不时捻起酒杯喝闷酒。 裴舒坐在若雪的右侧,掀起眼皮就能看见萧琰的目光,心头一坠,难道萧琰果真忘了她?萧琰为了她,腿还受过重伤,就这么轻易地爱上新人了? 裴舒的表情僵硬,想笑也笑不出来。 饶是温苓大大咧咧,也注意到了萧琰的眼神,她轻轻用手捅了捅旁边的若雪胳膊,“你的未来夫君,怎么一直盯着我们这桌?你们可是起了什么争执?” 那眼神,似乎要把人吞了去。 温苓打了个冷颤,怪毛骨悚然的。 若雪继续垂眸吃着瓜果,嘴里轻哼一声:“谁理他?” 温苓赞同地点点头,她从前看不上若雪的怯弱性子,这般不把男人放眼里的豪气,看着顺眼多了。 西域诸国见大郅国吃了暼,倒也乖巧地拍着彩虹屁,没有再搞什么妖娥子。 宾主尽欢,月光倾斜下来,如同白亮的瀑布,晚宴顺利结束。 温苓不剩酒力,喝了一点果酒就歪歪斜斜,若雪嘱咐白月和珊珊一人抬着温苓的胳膊,相互搀扶着走回帐篷。 若雪将温苓扶到床榻上,见她瞬间呼呼大睡,便拎着小包袱往对面萧琰的帐篷走去。 她得施针了。 帐篷内,点着几盏烛火,莹莹亮亮如星子。 若雪进来时,萧琰眸底和脸颊一片通红,歪在床榻上。 她皱了皱眉头:“你喝了多少酒?” 萧琰嘴里混杂着浓重的酒气,轻哼道:“不多。” 若雪一面飞快地施针,一面不悦地唠叨道:“你自己的身体,自己不清楚吗?酒喝多了,容易诱发体内的毒性。以后,可不能再喝这么多酒了!” 萧琰怔愣地看着若雪的樱唇,饱满如鲜嫩的花瓣。 等若雪施完针,正要离去时,萧琰没有整理衣襟,而是抓住若雪的手腕,往怀里一拉。 一个踉跄。 若雪跌入萧琰的怀里,他的里衣松松散散,若雪的双手一时撑在了他紧实健壮的胸膛上,触手细腻。 她正要挣扎,细腰却被萧琰紧紧箍住。 “萧琰,你要干嘛?”若雪低声呵斥道,双手用力挣扎,却也脱不开身。 萧琰一个大手笼住若雪的后脑勺,将她小小的脑袋往怀里轻按,声音嘶哑又含着一丝狂热:“你说,你是哪里来的妖精?” 什么鬼? 若雪欲哭无泪,“你发什么酒疯呢?” 若雪扬起脑袋,深深地看进萧琰的眸子,见他眸子深处那难以抑制的癫狂,心知他是真的喝多了,用手捶打着他的胸膛:“萧琰,你放开我!” 萧琰见怀里柔软的小人儿并不乖,又不回答他的问题,低下头,封住了她的嘴唇。 樱唇柔软,又带着清甜的少女味道,让他的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若雪只感觉无法呼吸了一般,浓重的荷尔蒙味道瞬间将她层层包裹住。 仿若夏日暴雨前湿重的空气,让她透不过气来。 舌尖缱绻。 他一步步攻城略地,势如破竹,她步步退让。 柔软的身体,紧紧地嵌入他紧实的臂弯。若雪的手被他抓住,两人十指相缠。 一个翻身,萧琰便将若雪压在身下。 若雪推又推不开,打又打不过,两手又被萧琰的手缠着,腾不开手从空间中拿麻醉针。 萧琰体内好似燃起了一团篝火,他的攻势越发猛烈。 若雪见事态越发朝着不可收拾的程度进行,趁萧琰一个不注意,朝他的嘴角狠狠咬上一口。 萧琰吃痛,停下所有动作,满目悲怆地看进她的眼睛。“你说,你是哪来的妖精?” 又是这句问话。 若雪苦笑一声,见他酒喝多了,道理说不清,便指着窗外的残月道:“我是从月亮那里来的。” 萧琰果然乖乖坐起来,又将若雪抱起身,把她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两人面对面看着。 若雪轻柔的身体,像个软软的棉花糖,粘在萧琰肌肉紧实的大腿上。 萧琰目光温柔,如同被梦魇住,说:“那你为何进我的梦?” 若雪心底泛起波澜,萧琰这是做了什么梦? 还梦见她了? 见若雪不说话,萧琰作势要吻上若雪的樱唇。 若雪连忙将脑袋往后仰,柔声说:“我就是来梦里,看看你过得好不好。”她信口胡说。 萧琰阴沉的目光此时像天真的孩童一般,充满了迷惑。 若雪循循善诱,轻声问:“你在梦里,都看见什么了?” 萧琰倏忽满脸通红,并不搭腔。 惹得若雪浮想联翩,萧琰这是做了什么梦? “梦见你的猫不见了。”萧琰定定说道。 若雪这才舒了一口气,还好不是春梦。 “你放开我,好不好?”若雪实在难以忽略此时自己尴尬的座位,袅袅楚腰又被萧琰紧紧地拢着。 萧琰固执地摇摇头,嘴里混着酒气,不满道:“我一放手,你不就飞到月亮上去了?” 若雪简直要被气笑了,酒疯子有酒疯子的逻辑。 一时被噎得没有话说。 她的腰被箍得生疼,她眨了眨浓密的睫毛,含笑说:“你看,现在又不早了,你放开我去睡觉,好不好?” 萧琰垂下眼眸,声音嘶哑又性感:“你去哪里?回月亮吗?” 若雪轻笑道:“你一做梦,不就又见到我了?” 萧琰赞同地点点头,放开若雪,又躺下来,沉沉地闭上眼眸。 若雪见终于脱身,便蹑手蹑脚地往帐篷外走去,生怕又吵醒发酒疯的萧琰。 她生受不起。 回到自己的帐篷,温苓已发出悠长平缓的呼吸声,若雪拉伸了一下腰肢,活动了下身子,才卸下钗环,轻轻洗了把脸。 若雪被萧琰折腾得极度疲累,一沾上枕头,睡意便涌来。 迷迷糊糊之际,忽地,听见一声尖锐的女声:“救命啊!” 是温苓的声音。 若雪一个翻身,见温苓的床头站着一只巨大的老虎。温苓手里捏着暖被,瑟瑟发抖地躲在床尾,眼里泛着泪光。 虎口大开。 帐篷外听见求救声的护卫急速赶来,然而此时已经来不及了。 老虎正要朝温苓跃去,温苓吓得闭上眼眸。若雪顺手拾起床头燃得噼啪作响的烛盏往老虎身上一扔。 烛火的温度忽地烫了老虎一下。 一声虎啸。 猛虎一时被激怒,骤然扭过头来,发红的双眼死死地盯住若雪,向她扑来。 第90章 怎么跟打不死的蟑螂一般 老虎动作敏捷,一个跃身便已到了若雪跟前。 一虎一人之间,没有半点遮拦。 老虎的眼睛通红,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声响,眼看着是饿极了。 若雪穿着单薄的里衣,迅速从系统中拿出一把尖锐的手术刀,并一个麻醉针管。她来不及思虑麻醉的剂量问题,只挑了个最大剂量的麻醉针。 老虎势在必得,往前猛扑。 一旁的温苓见状,发出凄惨的尖叫声,划破夜空。 若雪手心出了汗,往一旁闪躲的同时,右手的麻醉针插进老虎的背部。 老虎受了刺激,麻醉一时又没起效,猛然将若雪压在身下,两个爪子按住若雪的胸口。尖厉的爪子划破她吹弹可破的皮肤。 立时,若雪胸口出现两道血痕。 她整个人被老虎踩在身下,老虎低头朝若雪的脖颈咬下之时,若雪捏起手术刀,挡在老虎的嘴下。 温苓又发出一声惨叫,闭上眼睛不敢看,只嚎啕大哭。 此时,护卫们终于赶来,一根长矛深深地插进老虎的屁股上。 又是响彻营地的虎啸声。 老虎身子一歪,轰然倒地。 珊珊白月冲进帐篷,见若雪脸色惨白,胸口两道血痕触目惊心。白月急得哭了出来:“还好小姐没有事儿!” 七八个护卫合力将老虎抬出帐篷外。 帐篷之内,温苓呜呜咽咽地发出抽泣声,哪怕老虎已伏诛,都没停下哭泣声。她肩膀一抖一抖,满目惊魂未定,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白月重新找来一套衾被,又整理了一番床铺。 温苓凄厉的喊叫声及虎啸声,传到营地各处,各个帐篷都点起了明灯。 主帐的高山公公前来问话:“陛下着我来问,发生了什么事儿?” 温苓一面哭一面将刚才的险情说了一通,惊得总管太监也瞪大双眼,这么多年的陇山春猎,可从没出过这样的事儿。 - 宁王春帐内。 “舒娘,你舒不舒服?”宁王双眸狭长,趴在裴舒身上,两人香汗淋淋。 刚才的虎啸声,无疑是一个极佳的助兴曲调。两人一个兴奋地冲锋陷阵,一个娇媚地曲意迎合。 账内,春情的味道愈发浓得化不开。 裴舒媚眼如丝,娇滴滴地躺在宁王的怀里,轻声说:“刚才,王爷比老虎还勇猛。” 宁王笑着捏裴舒的下巴。 裴舒柔媚一笑,腰肢随着她的发笑轻轻颤抖。她们两人自从有了麟儿后,许久没有这么酣畅淋漓地快活过了。 裴舒满意地缠在宁王身上:“奴家,这不就解了王爷的忧?” 宁王缓缓站起身,叫来丫鬟端上清茶,低头抿了口茶,才眯着眼眸轻声说:“外面出了事儿,我换个衣袍出去看看。” 裴舒娇软的声音嗔道:“那么血淋淋的场面,有什么好看的?不如陪陪舒儿。” 丫鬟屏息凝神的伺候宁王换上衣袍。 帐篷外,更多的人来来回回走动,发出不小的声响。 宁王装模作样问道:“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丫鬟低声说:“听说温府小姐的帐篷,不知怎的进了只老虎。好在小姐没事儿,老虎已经被杀了。” 裴舒急得坐起身,声音不负刚才的娇媚,急急问道:“温府小姐好好的脱险了?” 丫鬟不明所以,喜道:“虚惊一场呢!” 宁王扭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床帐,狭长的眼睛含着一丝隐隐的怒气,声音不自觉地发冷:“原来,温小姐没事儿啊……” 说完,大步朝帐篷外走去,消失在夜色中。 裴舒坐在春帐中,气得双手捶打衾被,那个温若雪,怎么跟打不死的蟑螂一般! 又被她躲过一劫! - 白月端来一盆清水,轻轻擦拭若雪身上的血迹。 刚才与老虎对峙时还不觉得,清水一沾伤口,若雪便疼得龇牙咧嘴。 温苓此时已经哭得没有眼泪,只呆呆地躲在床尾,将头埋在衾被之内。 若雪拿出无菌纱布和金疮药,让珊珊帮忙处理伤口,又偷偷拿出一个狂犬疫苗针,趁四下无人之际,给自己打了一针。老虎这种野生猫科动物,身上可能携带狂犬病毒。 打完针后,若雪瞥见一旁呆若木鸡的温苓,写了一个安神汤药的方子,嘱咐白月去煎药。 温苓听着若雪柔声的叮嘱,潸然泪下。 刚才若不是若雪出手,将老虎引开,只怕自己已经葬身虎口。她怔愣地抬起头,与若雪对视一眼,嘴唇微微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说再多感谢的话,也是苍白无力的。 白月很快端来一碗汤药,伺候温苓喝下。温苓向来嚣张惯了,若雪从未见过此刻乖巧如小白兔的嫡姐。 她喝下药后,怔怔地看着若雪,轻声说:“我睡着前,你不许走。” 若雪颇感好笑,见她双目无神,只得点下头。 温苓这才沉下眼眸,安然睡下。 等温苓睡着后,珊珊才附在若雪耳边道:“我刚刚才从温苓的睡榻底下,发现大量的柠檬草。” 若雪眉目一凝,野生的猫科动物尤其是受惊的动物,对柠檬草的味道甚是敏感,这么多的柠檬草不引来老虎才怪。 怪不得,整个帐篷都充斥着柠檬草味道。 若雪怔怔地看着熟睡的温苓。温苓的床原本该是若雪睡的。 太监们按照品级布置床铺,因若雪是东阳乡主,品级比温苓高,自然默然这软烟纱床榻,是给若雪的。 而温苓习惯了自己受宠的嫡长女身份,一入帐篷便占了这张床榻,完全没理会若雪。若雪也没在意这些虚礼。 “这么说来,是有人蓄意要害我?”若雪喃喃道。 若雪想起宴席上裴舒得意的模样,最有嫌疑的除了裴舒,还能有谁? 她还真是想得到这一出! 陇山附近本就有猛虎出没,春猎时若雪不小心葬身夜出觅食的猛虎之口,绝不会引人注意。 若雪一动,牵扯着胸口的伤痕,刺刺地发疼。她眸子发冷,心道:这个仇,她总有一天要报回来! 第91章 你以为,我们之间还清白得了吗 晨光皎洁,天幕朦胧。 萧琰睁开惺忪的睡眼,头部像是被人从中间劈开般,疼得厉害。他抬起手,轻轻按压了眉心,昨夜陷入的梦魇,依旧让他心生惘然。 好像一柄利刃,一刀一刀割开他的心脏,心底最深处,汨汨地流着血。 梦境里,他跌入一条最黑暗的甬道,他永远都走不出去,前方的光点有个撕心裂肺的声音在喊:“陛下,你真的对我从无半点真心吗?” “陛下,我只愿今生从未遇见过你!祝您永享江山,死生不复相见。” 那声音凄凄历历的,声音含糊,他听不清。只是,每一个声音飘过去,他的心就像坠入无边的黑色深渊,揪心的疼。 是谁? 是若雪吗?他分不清。 这疼痛太真实了。 昨夜喝了些许酒,许久没有喝过这么多的酒,偏就陷入这般梦魇之中。 萧琰缓缓站起身,唤来一盏清茶,皱着眉头饮下一大口茶,清了清嗓子,昨夜的残梦还未散去。 叶七进帐篷,本欲告诉王爷昨夜猛虎出没的事情,见萧琰眼底青黑,面色惨白,嘴角留着一个血疤,便生生将话头咽了下去。 “王爷,您的嘴角什么时候受了伤?” 萧琰摸了摸嘴唇的伤口,他完全记不清,这血疤不算硬,应该是不久前磕着的。 喝酒真是误事。 “也许,昨夜磕到哪儿了?”萧琰不在意地轻声说。 萧琰强自按下心底的疼痛和恍然,看见叶七的欲言又止,冷冷道:“有话就直说。” 叶七垂眸低声说:“昨夜,温三姑娘的帐篷忽然进了一只猛虎。” 萧琰骤然站起身,火速披上外袍大步往外走,叶七急急跟上:“王爷莫急,温三姑娘没有事,只是受了惊。那老虎昨夜当场被刺死。” 萧琰顿住了脚步,重新整理了衣饰,不紧不慢地走出去,闷哼一声:“谁说我急了?” 叶七被噎了一下,心道:王爷就差没把急死了三个字,刻在额头上! - 若雪的帐篷,一早上迎来送往,不时挤满了听说昨夜事由后前来探望的贵女。 明絮握住若雪的手,不由得垂泪叹道:“幸好雪娘你福大命大!” 温苓一早上,一口饭吃不下,一句话也没说,只愣愣地坐在床沿边。听到众人慰问的话,又忍不住呜呜咽咽抽泣起来。 她太后怕了。 若雪见状,知道她有应激反应,便在众贵女们追问昨夜细节时,含笑着没再说话。 “今儿天气不错,咱们出去走走散散心。”明絮抓着若雪的手,便要往帐篷外走去。 正抽噎着的温苓一听,抹了抹眼角的泪珠儿,一声不吭地跟在后头。若雪去哪儿,她便跟着去哪儿。 明絮瞠目结舌,她什么时候见过温苓如此乖顺的模样? 三人沿着一条蜿蜒的河岸散步,芳草萋萋,微风习习,温苓的面色显而易见地好了不少。 未几,三人远远看见一个摇着白羽扇的高大身影缓缓走来。 明絮捂着嘴巴轻笑,暧昧地看了一眼若雪,拉着温苓往营地走去,给两人留个说话的空间。 温苓不情不愿地抿了抿嘴,三步两回头地跟着明絮走开了。她心里惴惴不安,总觉得跟在若雪身边,才能安心些许。 若雪穿着一身艾绿色竹叶茜罗纱裙,窈窈立在青草中央,乌发随风飞舞,面含月色,唇点桃花,宛若画中美人实实在在地走了出来。 她就那么安静地立在原地,等萧琰缓缓走近。 “昨夜,三姑娘没被吓着吧?”萧琰清亮的眸子,仔仔细细地凝视着若雪的鹅蛋脸。 “有点儿。”若雪轻笑一声,她没被老虎吓着,倒是被会撒酒疯的萧琰吓了一跳。 若雪瞥了一眼萧琰嘴角暗红的血疤,不自在地别过视线。昨夜两人的耳鬓厮磨,还历历在目,此刻完全无法直视萧琰弧度好看的唇线。 萧琰满含歉疚道:“真是抱歉,昨夜在下喝了酒。”因而没有及时去若雪的帐篷救她,所幸若雪机敏,才免除了一大惨事。 若雪以为萧琰说的是昨夜他酒后轻薄于她的事儿,耳朵烧得通红,瓷白的脸颊飞上一抹红霞,羞赧道:“昨夜的事儿,我就当不存在。就跟衡山公主寿宴上的事儿一般,咱们以后别提了。” 萧琰身形一顿。 昨夜发生了什么事儿? 她说,就跟衡山公主宴席上两人误中春药的事儿一样,不用再提? 难道,昨夜两人又有了肌肤之亲! 萧琰耳朵尖尖再次染上羞红,他下意识摸了摸嘴角的血疤,满目幽深地凝望着若雪:“这血疤,是三姑娘?” 若雪含笑不语。 萧琰眸光一滞,郑重说道:“三姑娘,昨夜是在下失礼。你放心,我以后绝不负你。” 昨夜与她翻云覆雨——萧琰完全记不清,若果真如此,他便将她当做自己真正的庆王妃。有朝一日,他坐拥万里江山,她便是一国之母。 若雪听得眸光耸动,萧琰这是误会什么了? 她连忙摆摆手,嫣然一笑:“庆王殿下,您误会了!昨夜咱们什么也没有发生,我们之间清清白白的。” 萧琰眸子里的春光,瞬间又成了灰蒙蒙的天幕,声音冷如锋利的寒刃,“三姑娘,你以为,我们之间还清白得了吗?” 若雪垂下眼眸,面颊的红霞摧枯拉朽地烧到脖颈,以古人的视角来说,两人之间发生的一切,实实在在的不算清白。 她一时找不到能反驳萧琰的话,顿在原地。 正当两人之间的气氛愈发焦灼之际,高山公公领着一众小太监小碎步跑来,大声喊道:“温姑娘,总算找到你了!陛下在主帐等您回话呢!” 若雪如蒙大赦,唇畔绽放出一个诚心诚意的灿烂笑容:“我就来!”说完,便捻起裙摆,轻轻躬身作礼,跟高公公相携离开。 萧琰怔愣地顿在原地,深深地眺望着若雪清丽的背影。 扑通扑通,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还伴随着一阵抽痛。他用手捂住胸口,耳边莫名回荡起昨夜梦魇中女子的凄厉喊声:“萧琰,我真是后悔遇见你!” 那声音恶狠狠的,似乎跟若雪的声线很像。 难道,若雪真的是来跟他索命的妖精吗?她非得生生挖出他的一颗心脏,才肯罢休吗? 第92章 她把他,当什么了? 明黄色的主帐之内,景帝端坐在最中央的金色龙椅上,眉梢泠然,面部僵硬而严肃。 诸位皇子陆陆续续到主帐,安静地站在下首,萧琰最后一个到,他掀起门帘,一瞬不错地看着若雪的背影,又镇静地作礼,退到右侧。 萧琰手中的白羽扇,扑扑地拍打着风。 若雪极力地不去注意萧琰的动静,垂眸低声回话:“昨夜不知什么缘故,那只老虎像是被激怒了一般,被臣女帐篷中的柠檬草吸引而来。所幸卫队来得及时,没有什么伤亡。” 景帝沉吟片刻,如水般寒凉的目光扫向下首的臣子。他重重地扔下手中把玩的弓箭,眼含怒火,低喝道:“宁王,这是怎么回事?这里的卫队,你是如何管的?” 一只老虎从营地边缘悄无声息走到营地中央的帐篷,不被卫队发现的概率有多大? 宁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肃然磕头道:“那老虎野性难驯,经常下山,出没于陇山的各个农庄,这也是有的。” 景帝冷哼一声,目光射向其他臣子:“你们都是怎么想的?这是意外,还是蓄谋已久?” 太子双眸微眯,怒气翻涌,上前拱手道:“父皇,东阳乡主说得明明白白,那老虎是被柠檬草的味道吸引而来,又受了些刺激,这显而易见不是意外啊。怎么唯有她的帐篷里有大量柠檬草,别人没有?” 太子含着恨意的目光粘在宁王身上,诸多皇子之中只有宁王与他争夺皇位,眼见若雪帮太子妃保胎,宁王竟然下狠手要除去若雪。 这口气,他是怎么也咽不下的! 宁王昂首挺胸,振振有词道:“臣分管的是御林军,负责陇山围场的安全。而负责安置帐篷的则是内廷,臣实在是无权干涉。东阳乡主的帐篷里有没有柠檬草,臣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景帝的面色依旧如灰扑扑的天空,不见晴朗。他的唇畔勾起一丝冷笑:“东阳乡主的帐篷,与主帐相隔不远。这一回,可以只害她。下一回,就可以用这等恶毒的招式害我不成!” “或者说,这回原本是想害孤,只是那老虎出了什么意外,误走到乡主的帐篷?” 一时,空气像被冰霜冻住一般。 众人大气也不敢出,纷纷跪下,连连磕头:“微臣不敢!” 若雪见状,也连忙跪倒磕头,心道:曾在民间摸爬滚打的景帝,平日里看上去亲切、接地气,疑心病依旧重得很。 疑心重,是帝王的通病吗? 景帝仔细审视着下首一个个垂着的脑袋,疑虑重重,目光扫到萧琰身上时,面色缓和些许,这些人中萧琰的嫌疑最小。毕竟,温若雪可是他未过门的正妃。 他柔声说:“庆王,你如何看,这是意外吗?” 萧琰抬起眼眸,目光清澈如水,安静如高山松石,他一字一句说:“是不是意外,在没有彻底清查之前不敢妄言!” 景帝颔首轻笑,半眯着眸子,柔声说:“既如此,那就全权交由你彻查此事。是不是意外,总得弄清楚。” 太子顿觉大快人心,眸光一亮,冲萧琰微微颔首。 宁王的眸底掠过狰狞,很快,眸子里的波澜瞬间被平息。就算萧琰出手又如何?他不过见招拆招。 论兵权,他有。论朝堂上的声望,他亦有。论手中的探子,谁能比他多?萧琰拿什么跟他争? 宁王面色平静,淡然一笑,拱手对萧琰轻道:“那就先祝三皇弟马到成功,还我清白。” 萧琰气定神闲,浅浅笑道:“自然。” 景帝揉了揉眉心,冷言道:“陇山春猎不过五日。余下的时日,宁王,莫要出纰漏。” 宁王连忙称是。 太子眸底掠过一丝厉色,若有所思地看向宁王。 景帝疲倦地挥挥手,又用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那里青筋暴起,生生地抽痛。 众人见状,三呼万岁后便告退。 若雪跪得双腿发软,起身时一个不稳,往右侧一歪,被旁边的萧琰接住。 他骨节分明的大手紧紧地抓住若雪的胳膊,用力将她撑起来,她才没能摔倒在地。 若雪站直后,迅速调整自己的姿势,躬身作礼,垂眸低声说:“多谢王爷。” 萧琰看向她长长的睫毛,两人的肩膀擦着肩膀,挨得很近,他几乎用气音在说:“三姑娘,方才河边的话,咱们似乎没有说完。” 若雪后退一步,嫣然一笑,眸子亮晶晶的:“说了什么?妾身都不记得了。”说完,转身飘然而去。 萧琰心往下坠,她说不记得,就不记得? 她把他,当什么了? 太子见萧琰面色难看,踱步而来,上下打量着萧琰的脸庞,视线停留在他嘴角的血疤上,挑眉一笑:“三弟,莫要心急,失了礼数。”他是过来人,提醒一下萧琰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 萧琰掀眸一看,太子眼神暧昧地含笑看着他。他冷哼一声:“我知道了。”便大步离开帐篷。 - 午后,诸位王孙贵女各自挑了马匹,带着足量的弓箭,分成几队,往山中围猎。 若雪不会骑马,索性就留在营地,在山脚下采采花、散散步,十分惬意。 温苓则苍白着一个小脸,亦步亦趋地跟在若雪身后。 若雪多了一个小跟班,实在有些不习惯,凝眉问道:“你不是会骑马吗?怎么不去山中围猎?” 温苓眼波一转,心中五味杂陈,依旧嘴硬道:“懒得去。”她是被吓怕了,下意识地觉得跟在若雪身后,很安全。 一连三日,两人相互作伴,在陇山山脚悠然度日。白日采花采药草,夜间围坐在一起,吃山间猎来的野味。 直到第五日,众人即将出发围猎之际。 大郅国长公主指着温苓、若雪两人,嗤笑道:“你们两个实在是丢大周的脸!都说大周女儿巾帼不让须眉,你们却只会装柔软,连弓都不拉、马都不骑,算什么好女娘?” 引得西域诸国贵女讥笑连连。 景帝瞬间变了脸色,坐在高高的汗血宝马上,睥睨着若雪,眉目微冷:“庆王,你去教教东阳乡主骑马围猎!” 第93章 这一声萧琰,叫到了他心坎里 萧琰走上前,拱了拱青色长袖道:“是!” 随即,一抹玩味的笑意浮上眼眸。他走到若雪身旁,心情颇好地勾唇笑道:“三姑娘,去换一身轻便的衣装吧!” 若雪瞪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躬身作礼告退,转身去自己的帐篷。 这边,景帝遥遥指着狭长的山谷道:“今儿不猎到白狐,绝不回营地!” 每一年陇山春猎的传统,都是在最后一日狩猎出没于陇山的稀有白狐。猎得白狐的人,必有重赏。 连续三年,都是一向功夫出众的大将军王宁王猎到白狐,惹得西域诸国啧啧称奇:从前若不是有宁王坐镇西域,谁敢进犯大周?没想到到了陇山围场,他们也斗不过宁王。 宁王志在必得,浅浅一笑:“今年,我也不会相让父皇!” 景帝仰天长笑,眉目舒朗。他就喜欢这种生气蓬勃、少年意气的劲儿。 一队人马没有等萧琰若雪两人,率先擒着马匹冲向幽深的山谷中去。 碧空湛湛,万里无云,快马扬起的灰尘浮起,在陇山青翠的草地上形成一道土黄色的沙带。 等若雪出来,营地已寂寂无人。她穿着竹青色劲装,简单挽了一个发髻。温苓一身松花色马装,安静地站在若雪身后。 萧琰蹙眉看了一眼温苓,没有说话。 温苓生怕萧琰找借口把她赶走,连忙说:“我的骑马技艺也不算精通,今儿再跟王爷多学一些。”其实,她最爱骑马,马技不说精通,参加个围猎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只是,她的心总是砰砰直跳,跟在若雪身边感觉要好受些。 萧琰淡然地摇摇羽扇,把想要跟若雪说的话强自压在胸口。也是,反正这丫头都不想他靠近,不是吗? 叶七牵来两匹棕色小马,“这两匹马性子温和,适合温姑娘!” 温苓一个跃身熟练地上马。若雪站在马前,轻轻地抚摸马儿柔顺发亮的鬃毛,一时不知从何下手。 萧琰理好马具,两手拢住若雪的腰轻轻一用力,将若雪送上马儿,两手抓住若雪的玉足,轻轻推入马镫之中。 若雪一个激灵,不好意思地看向前方。自己的脚被萧琰骨节分明的大手握着,感觉十分微妙。 待若雪稳稳地坐在马儿上,萧琰温言叮嘱着骑马的注意事项,又轻声说了一些控制马的起停、左右缰、压脚、催马的动作要领,一边说一边比划,十分细致。 萧琰牵着马绳,正色道:“你先感受一下马儿慢走的感觉,慢慢体会我刚说的要领。” 萧琰算得上是极好的老师,讲解细致,态度十分耐心。若雪随着马儿一颠一颠,按照他的说法,重心下沉,逐渐体会到骑马的自由欢畅之感。 见若雪渐渐没了恐惧心,萧琰跃上一旁的白马,轻笑道:“走,跑起来试试。”说完,往若雪的马儿屁股后一甩鞭,马儿撒欢儿地往前飞驰。 毫无心理准备的若雪,手里紧紧攥着缰绳,脱口而出一声嚎叫:“萧琰,你报复我!” 萧琰颇感好笑地摇摇头,打马跟上。她就是在这种着急或气急的情况下,才会露出张牙舞爪的真面目。 这一声萧琰,叫到了他心坎里。 “三姑娘,你这般才能真正学会骑马。喏,这不正是在骑马吗?”萧琰扯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目光灼灼地盯着若雪的眼眸。 若雪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逐渐感受到马儿与她的默契,卸下心底的防备,骑得越来越快。 “不错,三姑娘学得很快。”萧琰淡然笑道。 温苓打马儿跟上,指着狭长的山谷道:“这几日咱们都没去过那边,不如去那边看看风景。” 三人纵马而去。 山谷寂静,各色花朵遍开,引来无数蝴蝶蜜蜂。三人走走停停,颇觉有趣。 不多时,暮色渐起。她们调转方向,准备回程。 忽地,一只毛发雪亮、头顶一撮火焰般红毛的白狐,从灌木丛中跃然而出,顿顿停在三人面前。 “白狐!”温苓兴奋地大喊,奈何手中没带弓箭。 萧琰从身后拿出弓箭,拉得满满的,瞄准白狐的身体,手一动,长长的箭矢崩地一声,直直而去。 白狐身子灵巧,动作敏捷,一个闪身往身后的密林跑去,腿上插着长箭,一路流着血跑开。 “追!那白狐受了伤,一定跑不远。”温苓急道。 密林中马没法儿撒开腿跑。三人下马,将马儿系在密林外缘粗壮的大树边,顺着白狐留下的血迹往里找。 走了一盏茶时间,三人远远看见一个身形颀长的人影,怀中正抱着半死不活的白狐。 正是宁王。 “原来是宁王殿下,这只白狐是我们猎的,请归还原主。”若雪上前施礼道。 宁王发出一声冷笑:“笑话,白狐这样的野东西,还有主人?这自然是我猎的。” 白狐身上,斜斜插着两根羽箭,一根是萧琰射的,另一根不言而喻。 若雪冷哼一声,道:“围猎有先来后到之说,这白狐先中了谁的羽箭,宁王心底自然是清楚的。” 宁王睥睨着若雪,目光又扫向萧琰,讽刺地笑道:“三姑娘,我心里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围场诸人愿意相信,是谁先射中了白狐。” 若雪垂眸,外面诸人一定不信一向手无缚鸡之力的萧琰,能先于宁王猎到白狐。 温苓从前疯狂地追求过宁王,此时不便开口,只垂着头站在一旁。 萧琰一脸不在意,笑盈盈地看着背影窈窕的若雪。若雪竟然为他,据理力争。 思及此,心脏砰砰的狂跳,太阳穴也抽跳了两下,一阵从梦魇中醒来的绞痛感席卷全身。 几人正争着这只白狐的归属权。 倏然,天空中一根爆竹急急地升起,发出剧烈的声响。鸽灰色的天幕,徒留爆竹的寥寥青烟。 宁王和萧琰同时对视一眼,面色凝重地朝信号发射的方向看去。那是密林最里面的方向。 宁王凝眉,扔下手中奄奄一息的白狐,握紧手中的弓箭朝密林深处跑去。 “有刺客!”萧琰看着宁王跑去的方向,转身朝三人系马的方向跑去,必须得立刻赶回营地调集卫队。 “什么刺客?”若雪一面小跑着跟上萧琰,一面追问。 “有人刺杀皇上,刚才是御林军的信号。” 第94章 放心,不会让你当寡妇 三人还未跑到密林边缘,几个蒙面黑衣人手里拎着长长的朴刀,从密林边缘围了上来。 “先躲起来!”萧琰高声喊道。 若雪拉着已经呆若木鸡的温苓,躲在粗壮的大树身后,温苓嘴唇发白、眼神涣散,紧紧地捏着若雪的手。 若雪反握住温苓的手,悄悄探出头来察看情况。 只见萧琰手里扯着一张弓箭,迅速掏出七八根羽箭,向黑衣人射过去。黑衣人身手敏捷,略一闪身便躲开长箭。 两方离得太近了,弓箭反而施展不开。 黑衣人长刀一砍,萧琰飞身闪开。 “萧琰,你接着!”若雪大喊一声,将一柄最尖利的手术刀扔到萧琰脚边。 萧琰拾起手术刀,飞身而出。饶是若雪一瞬不错地盯着萧琰,也没看清萧琰是怎么出的手。 他拿着锋利的手术刀,踮着脚尖在林中飞来晃去。只见黑衣人面色惊讶,脖颈便被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鲜血四溅的同时,轰然倒地。 所有黑衣人七横八扭地躺在密林之中,眼睛鼓鼓地瞪大,身上的鲜血渗入松软乌黑的泥土。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四散开来。 若雪拉起瑟瑟发抖的温苓,柔声安慰道:“没事,暂时安全了。” 萧琰嘴唇泛白,将沾染着鲜血的手术刀递给若雪,若雪摇摇头轻声说:“你先收着。” 三人缓缓走出密林,系在大树边的马儿消失得无影无踪,徒留几根被砍断的缰绳。 刺客不太简单,萧琰凝眉。 整个陇山围场被御林军围了个水泄不通,外面的人想进来都不太容易。这一下,冲进来这么多黑衣刺客,背后的身份必然不太寻常。 萧琰看向密林深处,那里想必是人间地狱,尸山血海。 他大步往密林深处走去,手里捏着那柄异常锋利的手术刀,扭头说道:“你们先走回去!” 若雪见暮色已至,再加上萧琰刚才用了武功,再不尽快施针便很难压制住他体内的毒性。她扭头对一旁的温苓轻道:“你先回去!我跟着萧琰去看看。” 温苓却死死攥着若雪的手,不放开。若雪无奈,只得跟温苓手牵着手,快步跟在萧琰后头。 萧琰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响,定住身,怒目而视:“温若雪,你在干什么?” 若雪顾及到在场的温苓,大声怼回去:“你忘了我们每日都要做的事吗?”温苓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睫,生死关头,这两人还卿卿我我? 萧琰深沉的目光如水,静静地望着她,薄唇轻启:“放心,不会让你当寡妇。”说完,转身而去,衣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若雪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依旧牵着温苓快步跟在后头。 越往密林深处走,血腥味越加浓烈。越往里走,不时能看见几个横死的御林军尸体,或黑衣人的尸身。 不知走了多久,萧琰走在前方,不时用手术刀割掉林间黑衣人的脖颈,若雪拉着温苓默默无言地跟在后头。 萧琰一动手杀人,她们就躲在树后。 夜色蔓延,初升的早月缓缓升空,洒下清辉。 若雪心中惦记着萧琰体内的毒,在最后一个黑衣人倒地时喊道:“萧琰,快停下来。” 萧琰扭头望向远处的若雪,目光沉沉,“别担心,别靠近。“靠得太近,他杀人的污血,会溅到她的竹青色裙摆上。 若雪嘴唇干裂,胸口闷闷的,透不过气来。 茫茫夜色,远处传来几声野狼的长嚎声。若雪摸了摸手心里攥着的温苓的手,一片湿滑的细汗。 又不知多久,前方一个月白色华袍的身影,半跪在林间,右手用长弓撑着身子,身子才没有倒下。 走近一看,华袍之上尽是半干的暗红色血迹。 是宁王,萧婴。 见来了人,宁王站起身扯开长弓,高声喊道:“谁敢靠近?” “是我。”萧琰冷冷道,大步上前。 宁王方才从几十个黑衣人中杀出重围,听到萧琰的声音,高度紧张的神经一放松,砰的一声轰然倒地。 若雪走上前,探了探宁王的鼻息,摸了摸他的脉搏,“还好,他没事。” 趁着月光,她才发现萧婴身上处处都是血痕,深的浅的,长的短的,看样子他进行了几轮恶战。若雪指着不远处一个岩洞,“我们去那边休整一下。” 萧琰的嘴唇发着荧白得光,走路似乎都在飘。三人抬着宁王走进一旁的洞穴之中。 温苓摸着宁王的额头,惊呼:“好烫!” 四人进了岩洞,若雪环顾四周,才发现这是守林人躲雨的地方,角落放着几张兽皮、一些干柴和一个储水的陶罐。 宁王倒在岩洞之中,若雪铺开银针,往他的后风穴、大椎穴、后池穴各扎一针,以促进体温的散发。 温苓含情脉脉地守在宁王身边,不时替他擦拭额头上的细汗。 若雪走到萧琰身边,看进他的眸子深处,“解开衣襟,我给你施针。”一旁的温苓也没觉得奇怪,毕竟两个有战斗力的男人都挂了彩。 萧琰缓缓地撩开衣襟,若雪熟练地开始施针,本想叨唠他不该用武功的几句话,想着温苓在场便忍下话头。 萧琰的额头不住地冒着密密的汗。 等若雪施完针,萧琰的嘴唇还泛着青白,不见好转,靠在岩壁骤然闭上眼睫,昏了过去。 若雪与温苓对视一眼。 “眼下,咱们能活着出去吗?”温苓忽地问起,幽幽的声音回荡在岩洞之中,瘆得慌。 “当然可以。” 若雪镇定道,“我们可不是那么容易被踩死的蚂蚁。”温苓听后,垂坐在一旁,蜷缩成一团,愣愣地盯着宁王的眉目发呆。 若雪心头一紧,迅速闭着眼眸沉入系统,呼唤罗教授,跟他说了萧琰眼下的情况和现在的脉象。 罗教授温言道:“别急,这是毒性攻心所致。往大陵穴、神门穴、天府穴各扎一针即可。” 若雪心神稍安,按照罗教授的方法施针后,果然见萧琰的嘴唇变得红润些许。 正当若雪放下心弦之时,温苓双手颤抖地指着洞穴外十几双绿莹莹的眼睛。 “怎么办?有一堆野狼!” 第95章 谁敢伤你? 若雪迅速从系统掏出两柄锐利的手术刀,快步上前,将其中一柄手术刀塞进温苓的手中。 她右手紧紧攥着刀柄,大步走出岩洞外。 野狼瞳孔一片森然的绿光,好似发光的绿色萤火虫。头狼站在狼群的最前面,鲜红的舌头衔着口水,口水一滴一滴落入泥土。身后的狼群,肚子发着呜呜的叫声。 若雪与头狼静静地对峙着。 不过几息,头狼猛然扑向若雪,若雪从系统中拿出一瓶毒药往头狼肚子里扔过去,毒药瓶碎裂,玻璃片插入头狼的肚皮中。 还好,若雪匆忙间拿出的那瓶毒药,是剧毒,不是慢性毒药。 顷刻间,头狼发出凄惨又愤恨的嚎叫,翻倒在地,呜咽几声就没了声气。狼群一动不动地盯着若雪,那青绿的眼睛发着寒光。 几乎是同时,五六匹狼向若雪扑来,若雪砸出的毒药只砸中了两匹,踉跄之中若雪被一匹肥大的狼扑倒。 剩余的几匹狼,一个张开血盆大口向若雪的腿扑来,一个狼牙已咬住了若雪的衣袖。 若雪分身乏术,上下猛挥手术刀,刀刃刺进狼群的脖子下缘,腥臭的鲜血喷薄而出,溅了若雪一脸。 另一只野狼,狼牙大张向若雪的小腿猛然啃过来,长而尖的狼牙深深地嵌入若雪的血肉,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疼痛像是燃起的火苗迅速燎原,若雪面部扭曲,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温苓此时浑身颤抖,此时却也不敢躲在洞内,怕下一个被野狼咬中的就是她。她手中捏着那把手术刀,往死死咬着若雪不放的野狼,狠狠刺去,正中野狼的脖颈。这匹野狼疼得发狠了,便松开口,颤抖着倒在一旁。 若雪和温苓迅速背靠着背,相互鼓着劲儿,向一个个扑来的野狼刺去。 狼群或许知道两人是难啃的骨头,停下了攻势,静静地站在岩洞前,与两个姑娘对视。 这个时候,绝对不能退缩,不能害怕。 野狼是极敏感的动物,他能捕捉到猎物的恐惧感,若雪温苓两人怒目而视,看向狼群,丝毫不敢懈怠,也不敢让野狼看出她们的乏力。 此时,十几匹狼剩余七八匹,狼群对着明月长长嚎叫了几声,便转身离开。 直到狼群消失在夜色中,若雪和温苓才放下高举着手术刀的双手,深呼一口气。 “算是过关了吧?”温苓眸光一转,两个姑娘对视一眼,忽地各自笑了起来。 两人哪有半点世家淑女的模样,头发散乱,衣服上、身上、脸上说不清是狼的血,还是自己的血,只两个瞳孔还是干净清澈的,衣袍露出的肌肤遍布深深浅浅的爪痕。 夜色愈浓,两人退回岩洞。 若雪堆起一堆干柴,点起篝火,火焰烧得噼啪作响。两人守着火堆,面对面坐着。 若雪掏出狂犬病疫苗针,给自己与温苓各打了一针。宁王与萧琰还处于昏迷之中。 温苓怔愣地看着宁王古铜色的面庞,那是她曾经无比仰慕的脸。威震天下的大将军王,她曾无数次幻想他是独属于她的英雄,那般的英姿勃发,如今躺在岩洞中,像个需要被保护的婴孩。 “大郅国公主说得对,男儿能做到的事,咱们也可以。对吧?”温苓呐道。 “没错,你能想通这一点,我很欣慰。”若雪轻笑道。此时温苓失去了所有嚣张的伪装,两人只是患难与共、同呼吸共命运的女人。 前世的温苓一心想成为王妃,退而求其次也得是侯夫人。一心攀附别人的菟丝子,最终难逃被人倾轧的命运。 思及此,若雪与温苓相视而笑,这一回,一切都会不同。 陡然间,萧琰发出低沉的呢喃声:“雪娘,你别怪我!” 只见他双眸紧闭,眉头紧锁,发皱的嘴唇微张,表情极度扭曲和痛苦。“雪娘,我不会让你白白死的!”又是一声痛彻心扉的嘶喊声。 温苓觑着若雪被污血沾染的看不清表情的脸,会心一笑:“你未来的夫君,做梦都想着你呢!不过看样子是个噩梦。” 若雪努嘴道:“少胡说八道!” 说话间,萧琰眸光一亮,睁开双眼,看着眼前靠着火堆取暖的姑娘。 是梦。原来是梦。 这里没有大雪封山,没有叛军哗变。 他没有当皇帝,若雪也不是她的宠妃。 梦里的他,推门而入,便见雪娘纤弱的身子歪倒在一侧,嘴角残留着白沫,地上散落着摔碎的毒酒杯。他看见她尸身的一刻,呼吸一滞,全身的细胞都被人同时碾碎一般。 她真的死了。 他默默地走上前,打横抱起她的尸身,心口是剧烈的抽痛,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下来,这是他宠了十多年的女人。她总是在他将要上朝前,轻轻用手拉他额前的碎发,声音娇软道:“陛下,你该上朝了,不然朝臣们总说妾身是祸水。” 他每每都要将她压在身下,“晨光甚好,须得佳人相伴,谁愿意听那群老古董吵架?”他一向不是纵欲之人,可面对雪娘他总是难以抑制体内的燥热感。 这样的雪娘,在出逃京都的那一日,死了。 她一定是怀着一腔愤恨的吧? 他亲手在大雁山挖了一口孤坟,里面放着雪娘日常的衣饰,常抚的那一把古琴——雪娘的衣冠冢,连墓碑都没法明目张胆地立。 他在墓碑前不知站了多久,才重重地发下毒誓,哀婉道:“雪娘,我不会让你白白死的!” 幸好,只是梦。 萧琰捂住胸口,心脏绞痛得几乎要立刻停止一般。梦里只有这个短暂的碎片,情绪却是无比汹涌和持久的。 梦中他不知前因后果,此刻看着熊熊燃烧的篝火,思忖着,就算他当了皇帝,若雪也只会是皇后,怎么会做这么荒唐的梦? 萧琰抿了抿薄唇,他才不会像梦中的自己一般,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真是窝囊。 他阴狠的视线停留在若雪满是污血的脸上,沉沉怒道:“是谁敢伤你?”顺便将梦中的窝囊气一齐撒出来。 第96章 他比梦里的自己要幸运得多 温苓指着岩洞外零落的野狼尸身,“是野狼,刚刚都被我们杀死了!”眸光亮闪闪的,颇为骄傲的模样。 萧琰冷哼一声,有气无处发。 若雪大步上前,连忙搭脉听诊,见他脉象平稳才稳住心神。 萧琰见若雪被鲜血及污泥染得看不见瓷白的肤色,眸子亮如星子,一颗心像是缓缓驶入渡口的一叶扁舟,有了倚靠。 好歹,眼前的人是鲜活的,不似梦中那般,僵硬而苍白。 “你受伤了。”萧琰上下打量着若雪的血痕。 “不碍事的。”若雪说完,肚子咕噜噜直叫,从骑马出来到此刻深夜,她们是一粒米一滴水都未沾过。 萧琰站起身,“我出去找找看有没有野兔。”还未等若雪反驳,萧琰已经大步踏出岩洞,翻飞的衣角被风吹得呼呼直响。 若雪怔愣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温苓捂着嘴轻笑道:“这个妹夫,看着还是不错的!” 若雪瞥了她一眼,心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萧琰的心,可是出奇的黑! 大抵过了一盏茶时间,萧琰拎着一只肥大的黑灰色野兔,两筒竹竿装着的山泉水,满载而归。 “这些水都是陇山山顶的雪化了,流下来的。”萧琰递给两个姑娘一人一筒水,又将处理干净的野兔用树枝撑开肚皮,架在火上烤。 若雪仰头喝下一筒清水,畅快了不少,感激地对萧琰莞尔一笑,落在温苓眼里却是含情脉脉的作派,她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 野兔烤得油滋滋作响,若雪和温苓的肚子像是交响乐章一般,此起彼伏地作响。她们一人抓着一只兔腿,大口啃着肉块。 若雪及温苓都快感动哭了:“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兔肉!” 平心而论,萧琰烤的兔肉没有加盐,能好吃到哪里去?只是两人下午骑马晚上杀狼,消耗量极大,饿得狠了,吃什么都香。 吃过兔肉后,温苓靠在岩壁上闭目养神。若雪坐在温苓对面,也靠着岩壁歇息。萧琰手里捏着竹筒,缓缓绕过篝火堆,坐到若雪身侧。 等坐定,萧琰才发觉若雪已经睡着了,她太疲倦了,眼睫毛一合便沉沉睡去,小脑袋斜斜地抵在岩壁上。 萧琰轻轻拨了拨若雪的脑袋,让她的头自然垂靠在自己的肩膀。 她像王府里养着的那只白猫儿,努力地找到舒服的位置,往他温暖的脖颈蹭了蹭,发出悠长的呼吸声。 他屏息凝神,生怕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吵醒了她。 岩洞外污血的腥臭味道顺着风飘来,萧琰兀自喝着竹筒里的清水,抬头看着鎏银似的月儿挂在树杈的缝隙里。 不知皇上那边什么情况。 照理智来说,他无论如何都应该尽快赶到皇上身边,救驾也好,尽早发现刺客的端倪也好,此时,尽快获得先机,是最有利于他的。 然而,此刻柔软娇俏的人儿正靠在他的肩头打盹儿,肩头沉甸甸的,他无论如何都走不开。 他比梦里的自己,要幸运得多。 不知过了多久,宁王睁开眼眸,正对上温苓狼狈而安详的睡颜,他稍一侧眸,便瞥见一旁的萧琰若有所思地看着岩洞外的月亮。 宁王缓缓坐起来,额头上温苓洇着清水的锦帕掉落下来,他捏起锦帕顺手收进怀里,趁着火光看到岩洞外横着的七八匹狼尸,咂舌道:“你杀的狼?” 一向书生意气的萧琰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身手了? 萧琰摇摇头,指着两侧的姑娘轻声说:“她们的功劳。我不敢领功。” 宁王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温苓,又扫了眼若雪。 两人的说话声登时吵醒了若雪和温苓。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 若雪跟宁王不对付,目光沉沉地看向岩洞外,温苓则假装不在意地看向岩壁。 宁王向来瞧不上萧琰,此时被他所救,日常的气焰矮了八分,他先低声说:“我差点赶上圣上围猎的位置,中途被一伙黑衣人截杀,所幸那些人都被我杀了。” 又道:“不知此刻圣上是否有恙,我得赶紧去!”宁王挣扎着要起身,下半身却传来剧烈的疼痛,此时他方才注意到,自己的膝骨几乎露了出来,完全动不了身。 宁王面色瞬间凝重得如同一块生铁,这下他如何救驾? 若雪察言观色,小心翼翼道:“此时此刻,怕是无论如何都赶不及救驾了吧?” 萧琰及宁王相互看了一眼,确实如此。要么圣上早就被救出重围,要么此时去,怕也是给圣上收尸。 几人踌躇之际,夜空之中骤然炸裂开一朵金色爆竹,仿佛一朵发着金光的莲花。 “看来,圣上无恙。”宁王低沉道。他没有救驾之功,这一回陇山围场的刺杀一案,他作为御林军的上峰,逃不脱干系。 萧琰轻声说:“我们得尽快离开此处。”陇山深山里的刺客,不知是否围剿干净。此时在密林多停留一时,危险就多一分。 若雪的右腿被野狼咬伤,走不了。 还没等若雪开口,萧琰迅速将她打横抱起,窈窕的身形勾勒出好看的弧度。“哎哎哎!”若雪控制不住地发出不情愿的声响。 萧琰面色难看,嘴角往下坠,冷冷道:“三姑娘不乐意?此事从权,还望三姑娘不必介怀。”越说,越咬牙切齿。 仿佛,他的后槽牙都要被他生生咬断一般。 若雪觑见萧琰冒着怒火的眼眸,本想脱口而出的“不劳大驾,我爬也能爬回去”的话,生生咽回肚子里。 萧琰怎么这么易怒? 萧琰的大手拢着她的身子,这个公主抱的姿势过于亲密,若雪不知将视线往哪儿放,只得盯着萧琰微动的喉结发呆。 温苓快步跟在萧琰身后。只留宁王一个人在岩洞内,目瞪口呆道:“哎?你们就留我一个人啊!” 萧琰扔下他所有的羽箭,嘴角泛开一丝冷笑:“二皇兄武功出众,弓箭更是非常人能敌,想必无人能近身。我们必定尽快给皇兄召来扈从,抬您回营地。” 说完,给了宁王一个潇洒无比的背影。 温苓跟在萧琰身后,三步两回头地看向岩洞,忽地顿住脚步,行礼道:“宁王殿下一个人在岩洞,我不放心,我回去守着他吧!” 第97章 三姑娘,你有没有心 若雪有些不放心,“这好吗?万一又有野狼出没,怎么办?” 温苓捏紧手心的手术刀,目光坚定地看向前方:“我不怕。” 宁王或许不记得,从前她被他所救,那时她就把自己的一颗心给了宁王。就算此刻她与宁王再无可能,当年的救命之恩,她没齿难忘。 说罢,温苓决然地转身,可能是因为与若雪曾一起对抗过野狼,如今再艰难的险境,只要她有值得守护的人,她都敢去面对。 “放心,宁王算得上是神箭手,只要羽箭在手,别的人近不了他的身。你嫡姐在他身边,应该出不了什么事。”萧琰轻声说。 “我记得,你跟你嫡姐的关系,并不太好?” “世事变迁,人跟人的关系总是会变的,朋友会变成敌人,若时机合适,敌人又会变成朋友。”若雪默默地看着温苓离开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没想到她对宁王用情如此之深。 前两世,宁王被萧琰斗倒后,不知因为犯了什么事,被景帝贬为庶民。 若雪瞟了一眼认真探路的萧琰,和他立体如雕塑的下颌线,思忖着最后的赢家不管是宁王还是太子,都比萧琰登基,来得好。 她必须真正地改变命运既定的轨迹。 萧琰眸光一垂,她的身子很轻,落在手里如同一只懒猫,乖乖地贴在他的胸口。瞥见若雪沉吟不语,他一面大步往前走,一面稳稳地拢住若雪的身子,往他的怀里贴:“在想什么?” 若雪抬眸一看,与萧琰深深对视一眼,柔声说:“这一回刺杀,不知,又伤亡了多少人。”一面说,手指一面轻轻捏了捏衣带。 “嗯。”萧琰眸光一冷,她还是不愿在他面前说真话。可能连若雪自己都不知道,她撒谎的时候手指会忍不住去拽紧衣带,或是衣角。 若雪凝望着萧琰的眉心,那里的川字皱纹若隐若现,她怎么又惹萧琰不开心了? 算了,她懒得讨男人欢心,更何况是萧琰。若雪无视萧琰的小情绪,扭头看着夜空的月牙缓缓坠落。 两人缓缓地穿过密林,萧琰的脚踩在林间的枯枝落叶上,发出簌簌的声响。 萧琰一言不发,越往外走,面色越差。等他好不容易快走到营地时,天空泛起鱼肚白,他从喉头里发出一声不悦的闷哼:“三姑娘,你有没有心?” 他对她再上心,也枉然。这姑娘的心,像是终年积雪不化的雪山顶,又硬又冷,永远捂不热。 若雪挑眉看了一眼萧琰,按捺住心头的疑惑,道:“你要不摸一摸,看看我的心有没有在跳?” 萧琰抿着唇,冷冷道:“在下不敢逾矩。”她不是最希望自己跟她保持距离吗? 话虽是冷如冰霜,心底的燥热,却被若雪的那一句“摸一摸”引得星火燎原一般。 他知道此时不是想那回事的时候,但梦里若雪娇媚无比的身子一览无余,眼下又隔着衣服,感受着她身子的柔软和温度。 萧琰,你怎么回事? 他抱神守心,可梦里那食髓知味的感觉,又像高空上的秃鹰,盘旋在他心头。 梦里是梦里,现实是现实,他得更清醒一些,才行。 萧琰手心起了汗,更不敢垂眸看她,只紧闭着嘴唇快步地赶路。 这一段路,本来用轻功很快就能走完,可若雪非要让萧琰控制用武功的次数。是以,足足走到天擦亮时,两人才走到营地。 营地四周密密麻麻地围着三层御林军,诸位将士面色凝重地拿着长矛刀剑,横眉冷对,浑身皆是“闲杂人等不可靠近”的冷肃气氛。 高山公公站在营地外缘,伸长了脖子看陇山的出山路口。 他望见萧琰横抱着若雪走来,才收回望向路口的视线:“庆王殿下,东阳乡主,你们幸好无事!杂家已派了几队人马,去陇山中搜寻落单的主子们!” “高掌印,您此刻在等谁?”若雪凝眉问道。 “在等太医院的院正。”高山公公愁眉苦脸道,“太子殿下为救陛下,被人砍了一刀,如今生死未卜!” “陛下吩咐,快马去请太医院院正来,若没救回太子,咱们这些人都得掉脑袋!” 若雪一听,急道:“高公公,快领我去看看太子殿下!臣女会些医术,您是知道的。院正从京都赶来,再快的马,都来不及了!” 高山公公如梦初醒般,掌心拍打着自己的额头,忙道:“我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乡主曾救回太后的贵体,眼下怎么还舍近求远?”一面说,一面在前面领路。 萧琰依旧保持公主抱的姿势,紧紧拢住若雪,跟在高公公身后。 “高公公,陛下可有受伤?”若雪忙问道。 “所幸有太子殿下在,陛下龙体安康。您没见到,当时足足围了有百余个黑衣人,若不是太子殿下领着御林军英勇作战,咱们陛下……后果不堪设想!” “光咱们的御林军就折了有百人,那些黑衣人个个都是好身手。哪一年春猎像今年这般,险象环生?陛下在主帐,可都气坏了!” 高公公小声嘱咐道:“从没见过咱们陛下这么发过脾气,乡主,您一会儿可得小心应对!” 若雪连连点头。她惦记着温苓,叮嘱高山公公道:“我嫡姐和宁王还被困在陇山密林的岩洞中,宁王殿下双腿受了伤,不利于行,还请公公派人去抬回来……” 一听到“宁王”二字,高山的眼眸暗了一瞬,很快眸子便恢复如常,点头称是。 “不光是咱们太子殿下受了重伤,西域诸国的贵人们也都受了伤,还有更严重的……算了,这些事儿就不扰乡主安宁了,您还是专心把太子殿下救活再说吧!”高公公表情沉重。 几人很快走到明黄色的主帐,高山公公掀起门帘,通传道:“陛下!东阳乡主和庆王殿下平安回来了!” 风一吹,主帐内浓烈的血腥味弥散开来。 景帝大手一挥免去萧琰两人的作礼,双眸闪过沉痛的神色,急急对若雪道:“我记得你医术不错,快来看看太子如何了!” 第98章 她又在撒谎! 若雪被萧琰抱着走到屏风后面的床榻边,定睛一看,太子的胸口缠着的白布渗着鲜血,一脸惨白,干涸的嘴唇里含着一片人参。 萧琰轻轻将她放在床榻边的酸木枝海棠绣凳,若雪伸出葱白的手指搭脉细听。 一旁的景帝前倾着身子,急急问道:“太子如何?” 若雪凝眉细听后,起身道:“太子脉象虚弱,这刀伤看着惊险,差一寸就正中心脏,好生养着并无大碍。” 景帝眉目稍缓,站直了身形,眸光深深地看向睡榻上的太子,思忖着太子储君之位不稳,一是因十年没有子嗣,二是他为人刚直,不会平衡朝中各党的势力。可如今看来,太子一腔诚挚,倒还是值得倚重的。 思及此,景帝微微叹了口气:“你一定得把他救活!” “可是,刀伤虽不要紧,太子却是中了毒!”若雪接着道,“想来,是那刀剑都淬了毒!” 景帝的浓眉几乎要飞起来,怒斥道:“那些刺客真是好歹毒的心!这是摆明了要置孤于死地吗?” 说罢,景帝眸光一转,凝视着默默无言的萧琰:“陇山的这些事儿,交由你去查,一定得查个水落石出!我倒要看看,是谁铁了心要害我!”眼下,还就只有萧琰能让他放心些。 “是!”萧琰拱手作揖。 若雪连忙作礼道:“臣女医治太子,还望屏退左右。另外,请高公公去找来我的师妹。” 景帝眸光一闪,主帐里的太监、御医、宫女倏然退去。萧琰深深地看了一眼安然坐在绣凳上的若雪,飘然而去。 须臾,珊珊撩起帘帐,进入主帐内。 珊珊与白月昨夜在帐篷内焦急地等了一夜,也不见若雪归来。准确地说,只有白月焦急地来回踱步,坐立难安。珊珊自己,是没有任何情绪的。 若雪拿出针管抽了一管血,放入系统检测,不一会儿结果便出来了。 珊珊这个人工智能机器人,火速检索相关的数据库,低声说:“又是西域的植物神经毒素。” 若雪沉吟片刻,迅速按照毒药的类型,找到解药给太子喂下。旋即,又取了一管血放入系统检查血常规。 太子高烧不退是因血液中白细胞过多,体内眼见着是感染了。若雪、珊珊二话不说,从系统中拿出消炎液给太子输液。 忙忘了这一切,若雪才静静地看向太子的睡眼,忖度着背后行刺之人。 若是昨日没有在密林中偶遇宁王,单凭这个毒药检测的结果,若雪十有八九将背后的嫌疑人锁定在宁王身上。 可昨儿的一切表明,宁王自己对于陇山遇刺是不知情的。宁王岩洞中醒来时的错愕和懊恼,是装不出的。 行刺背后的主使,又是谁? 是萧琰吗? 若雪一想到坏事儿的第一反应,就是萧琰。可这一回,她真的摸不清楚。 忽地,她想起了萧琰那日在东宫,劝她不要插手为太子妃保胎一事,那时的她还没有深刻地意识到,皇城中的波云诡谲。 想到此处,萧琰双目深沉、潇洒自在地挥着白羽扇的模样撞入她的脑海,若雪忍不住摇摇头,将脑中萧琰的形象甩开,心道:好好的,想起那个笑面虎做什么? 不一会儿,若雪唤来太监及太医,叮嘱了一下照料太子的注意事项。 景帝缓缓踱步而来:“怎么太子还没有醒?” “这一刀伤虽不要紧,到底还是伤了元气。给殿下喂下几剂固本养气的汤药,过上一两日,殿下自然会苏醒。”若雪含笑道。 “内库里所有的药材都给你拿来,石斛、虫草、百年人参,东阳乡主,你要什么,只管吩咐高山。”景帝郑重道。 石斛?竟然有石斛,这不是罗教授一直寻找的药材吗? 若雪眸光一亮,嘴角上扬,笑得像个财迷:“别的我不用,陛下,我要上好的石斛!” “这石斛是蛮夷小邦送上来的贡品,放了多少年也没有用处,如今若能救太子,自然给你拿来。”景帝出手大方,眼底的疲倦却是挥之不去。 若雪压抑着心内的狂喜,以至于嘴角抽了抽:“还望陛下给我这株完整的石斛,不用做任何料理,我自有用处!” 景帝按压着眉心,冷哼道:“依你罢。” 垂立一旁的萧琰,手中不知何时又多出了白羽扇,轻轻扑扇着,幽幽的目光一瞬不错地看着那姑娘。若雪的手紧紧拽着衣角,面上虽是笑意盈盈,手指却蜷缩在一团。 她又在撒谎! 她拿石斛做什么? 萧琰怔愣地看着她无比灿烂的笑容,像是鎏银的月色。她偏偏对谁都一副笑颜,对着他就苦着一张脸? 思及此,萧琰的目光冷肃,像是谁欠了他许多银钱一般。 景帝摆摆手,让高山公公将若雪扶下去歇息,萧琰正转身要走,景帝忽道:“阿琰留下!” 主帐内,只剩下景帝与萧琰相互平静地对视着。 景帝疲倦地抬眸道:“过几日,是昭妃的忌日。你带着温家姑娘,去皇陵祭拜一下。” “是!”萧琰淡然称是,面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我就不去了……”景帝喃喃道,萧琰又没有问他这个问题,他只觉得需要认认真真回答一番。“大郅国公主在这一次刺杀中重伤,不治身亡,恐怕大郅会拿此做文章。” 大郅国一向是大周的属国,这几年都不太安分,时不时放纵军马骚扰边关百姓。两国交涉了不多多少次,大大小小的战斗亦是打了数回,三四年前差点挑起战争。 这一回,大郅国公主在陇山围场身亡,眼看着,又一场血雨腥风将近了。 景帝这么说,不过是稍缓自己的愧疚之心。他不去昭妃墓前,不是因为不想,而是不能。眼下事态紧急,他脱不开身。 萧琰扯出一丝不达眼底的笑意,拱手轻道:“儿臣明白!父皇日理万机,这些事由儿臣去处理就行。”声音和煦,没有半分怨怼。 景帝揉了揉眉心,摆手让他退下。 萧琰神态自若地挥着羽扇,在转身的一瞬间,眉目晦暗阴森,像是来索命的恶鬼,眸底猩红。 二十年了,景帝没有一次去昭妃墓前祭拜。每年都有天大的事儿,让他脱不开身。他儿时还盼望着,能跟父皇一起去阿娘墓前说说话,清清墓碑。 如今,都失望了二十年,他早就不需要那个所谓的父亲了。 在萧琰面前,景帝只是君主,不再是父亲。 以后可能连君主都不是。风猛烈地拍打着他的衣角。 第99章 看上去很甜很好吃 高公公并一众宫女扶着若雪回自己的帐篷歇息,不一会儿,一个小太监端来盛放着石斛的红木托盘。“乡主,您要的石斛就在这儿了!” 若雪眼眸一亮,盯着金银财宝般看着石斛,肉质肥厚,茎节肿大,果然是上好的药材。 一双桃花眼笑地半眯起来:“行,这石斛我收起来,你们先下去吧!” 将闲杂人等打发后,若雪沉入系统唤出罗教授,将石斛献宝似的送出去,罗教授人逢喜事精神爽,笑得合不拢嘴:“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 说罢,他放下一粒圆润莹白的珍珠,笑意盈盈:“这专用于测毒的珍珠机器人,我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只要有毒药,它会自动发出莹白的亮光,结果会自动导入你的智能机器人数据库里,一秒内便知测试结果。” “这功能也太强大了吧!”若雪喜笑颜开,她不用放入系统检测就可知道测毒结果,真的太过方便。 若雪心满意足,她小心地拿起珍珠,心想回京都后找个银楼,将这个珍珠镶嵌在手链里,这样不动声色之间,便可检测出周遭是否有毒。 “三姑娘,在吗?”萧琰摇着白羽扇,停在帐篷外。 若雪将珍珠收进袖中,清了清嗓子:“在的。” 萧琰撩起门帘缓缓走进,满眼落寞,手中顿顿地捏着白羽扇的手柄,像是某个受伤的小动物。他停在若雪面前,“过几日,你陪我去个地方。” 若雪疑惑道:“什么地方?” 她正盘算着如何推脱,只听萧琰叹了口气,“我生母的陵墓,过几日是她的忌日。” 若雪本要拒绝的话缠在舌尖上,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就当你答应了。”萧琰审视着若雪犹疑的表情,不由分说地定定道。 若雪只得乖乖颔首。 萧琰欲言又止,还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帐篷外传来一阵喧嚣的声音,是裴舒凄厉的哭喊声。 萧琰眉头一皱,转身快步离去。 若雪紧跟在他身后,撩起帘子一看,映入眼帘的是裴舒用锦帕不停地拭泪,痛哭失声:“王爷,您的腿怎么成这样了?” 宁王面色惨白,淡然一笑:“没事的。” 站在一旁衣衫褴褛的温苓,不自在地两手相互摩挲着手指,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裴舒看向温苓,怒从心起,温府的姑娘们一个个都是狐媚子吗?温若雪缠着萧琰不说,这个温苓怎么还阴魂不散?她忘了三年前自己是怎么出丑的吗? 裴舒心头狰狞的恶念一个个涌起,面上却柔柔怯怯地抽泣道:“王爷,您怎么跟温大姑娘落在一块儿了?” 宁王面颊微红,视线落在温苓身上,若有所思,片刻才回神道:“围猎白狐,碰巧遇到了……” 说罢,宁王和温苓的眼神各自飘开。 直觉敏锐的若雪忽地涌起一个念头,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这两人的气场,旁人插不进去,像是共享了一个秘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此时,从京都快马赶来的院正也领着一众太医们到达营地,其中一个御医见宁王的膝骨都露了出来,连忙吩咐太监们将宁王抬回帐篷。 裴舒扶着木架莲步跟上,一面走,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温苓怔怔地站在原地,发痴地看着远去的宁王一干人等。若雪缓缓走到她身边,觑着她的神色,问道:“我们走后,你们都发生什么了?” “没……没什么。”温苓嗫嗫嚅嚅道,捻起裙裾朝帐篷走去。 这一次行刺,所有贵人中死者两人,重伤十余人,轻伤更不胜枚举。 因太子和诸多贵人重伤,没有办法舟车劳顿,景帝下令原地停留半月,等众人伤好了些再返回京都。 半月间,若雪白日里各个帐篷地探看各个贵人的病情,萧琰要么进入陇山深处查找刺客线索,要么在帐篷内审问犯人,两人白日里都打不了照面。 只有入暮之时,若雪瞅准时机潜入萧琰的帐篷,给他施针解毒。 残月微明。 萧琰的帐篷内,只有若雪和他,四周安静得能听到虫鸣声。 他垂眸,凝望着那双葱白如玉的手指,在他的腹部之间来来回回施针。一股燥热又涌上来。 萧琰兀自掀起眼眸,将视线锁定在他的长长的睫毛之上,可自己的眼睛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几息之间便往下滑,落在她柔软湿润的樱唇上。 再往下,便是雪白一片的脖颈。 再往下,是细细的楚腰,好似一用力就能将她捏断。这么一想,那夜抱着她走回营地时手里的柔软触感,几乎同时涌入脑海。 萧琰忍不住摩挲几下自己的手指,却听若雪满眼冒火,瞪着他:“萧琰,你在听我说话吗?” 萧琰愣神:“三姑娘说什么了?” 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满脑子的绮思,竟让他没注意若雪正在说话。 若雪眼波一横,抚平心绪,连忙问道:“这几日可查出什么线索了吗?” 原来是要问他这个。 萧琰莫名有些失落,目光沉沉如夜色,轻声说:“那夜,三姑娘与野狼搏杀时可发现有什么蹊跷?” 若雪垂眸沉思,摇摇头:“我也说不上来。” 说罢,眸光一闪,对着萧琰的眼睛认真说道:“狼群是有些古怪,它们看上去饿极了,可山中满是尸身,它们怎么还会来攻击我们?” 若雪那亮如晨曦的眸光,晃着萧琰的眼。 他别过视线,轻声说:“这几日生擒的刺客,有一个松了口。他是南疆人,会驭兽,山中的猛兽受到他的刺激,因而出来伤人……” 若雪瞪大好奇的眸子,轻道:“大周还有这般奇诡的能人?” 萧琰的眸子又飘到她一张一合的樱唇,心思没在她说的话上,心头忽地盘旋着一个念头:这样花瓣般的檀口,看上去很甜很好吃。 察觉到自己生起的荒唐念头,萧琰的视线再次飘开,心头的燥热却挥之不去,他拧拧眉,心里念了几句论语,方觉清爽一些。 萧琰收拾好情绪,这才将视线再度落入她的眸底,缓缓开口道:“明日,三姑娘答应的事儿,不会忘了吧?” 第100章 别被萧琰迷惑了! 若雪直起了身子,有些发懵,答应他什么事儿了?这几夜给萧琰施针的时候,他的眼神总是飘忽不定,不知在想什么。 萧琰目光倏忽一冷,“你忘了?不是说了要陪我去个地方。” 见萧琰面色难看,若雪猛然拍了拍脑门:“去!怎么不去!明儿一早你叫我就成。” 萧琰闷哼一声。 没多久,若雪一一收好银针,却不准备离开。 萧琰一面整理着衣襟,一面斜斜靠在榻边,唇畔勾起毫不掩饰的笑意:“三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若雪搬来一个绣凳,端然而坐,凝眉轻道:“南疆会驭兽术的人,不知有多少?怎么偏偏在陇山围场,接二连三地出现猛兽伤人的事?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干的?” 原来又是这种事。 萧琰眸光晦暗,耐心道:“驭兽术没有你想的那么离奇,只是用一些草药激怒猛兽,让猛兽专门去伤人罢了。南疆会这种驭兽术的人,不算多,但也不算少。” “原来如此。”说罢,若雪粲然一笑,拱手作揖便离去。 萧琰眉目索然,冷哼一声,直勾勾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东方渐白,天际飘来一丝棉絮似的白云。 若雪早早起身收拾好衣装,挽起简单的发髻,便见萧琰左手牵着一匹俊秀的白马,右手捏着白羽扇,静静地站在营地边沿。 他眉目俊朗,身子挺拔,此时又跟白马站在一起,若雪心想,传说中的白马王子也不过如此? 这么一想,若雪浑身上下起了一阵哆嗦,还是黑马王子比较适合他。她在心中嘀咕:萧琰是个黑心鬼,千万不能被颜值迷惑! 若雪微笑着迎上前去,见萧琰只牵着一匹马,道:“我也骑马去吧?” 萧琰抿抿唇,跃上白马,伸出宽大的右手,“你的右腿还没好利索,上马,我来带你!” 若雪也没再扭捏,将软糯如玉的手放进他的手心。他一用力,便将若雪拉上马来,稳稳地落入他的身前。 “三姑娘,坐稳。”萧琰深长的呼吸,拂入她的脖颈,痒痒的。 快马颠簸,若雪的后背不时撞入他坚实如铁的胸膛。 皇陵离陇山不远,快马一个时辰不到的功夫,两人便到了皇陵。一入皇陵,两排笔直的松树齐齐整整地耸然而立,显得庄严肃穆。 大门口,两列军士目不斜视地手握着兵刃。 守陵人一见门口来人,跪倒在地:“原来是庆王殿下,王爷万福!” 萧琰扶起守陵人,轻声道:“老规矩,备上一壶清酒,一束白花。” “是!估摸着今儿王爷便会来,浑家一早便去收拾停当了。”守陵人佝偻着背,一路领着两人绕小路,走进妃园寝。 这妃园陵没有皇后规制的明楼和宝城,绿色琉璃瓦覆顶,前朝后寝。因有守陵人日夜清扫,倒也没有丝毫颓败之感。 风吹着萧琰额前的碎发,守陵人觑着萧琰的神色哀婉,识趣地退下。 萧琰跪倒在丹凤朝阳图案的月台上,声音萧索:“母亲,孩儿不孝,今儿来看你了!” 他自饮了一盏清酒,又在祭台前摆了三杯清酒、一束白花,并三炷香,亲手用干净的抹布将墓碑里里外外擦洗得干干净净,絮絮叨叨说着今年的一些变化。 说罢,萧琰指着跪在祭台前发呆的若雪说:“阿娘,这就是你未来的儿媳妇,温家三女,唤作若雪。” 若雪微张着樱唇,想将“假的”那句话说出口,瞥见萧琰的目光含着一柄寒刀一般,又见肃穆的墓碑,实在不好将这话大喇喇地说出来。 见若雪没有反驳,萧琰满意道:“来给阿娘上三炷香。” 他怔愣着看着青黑的墓碑,缓缓开口:“从前阿娘总说,她的好日子是还在乡野之间做农妇的时候,那时她是十里八村最好的绣娘,阿父……” 这些话,都是他的奶娘跟她讲的,萧琰对阿娘的印象只有寝宫里的那一副画像。 若雪偏着小脑袋,轻声问:“你父皇怎么了?” 萧琰继续说,称呼也随口一改,“父皇,那时只是一个庄稼汉,每日面朝黄土背朝天……阿娘说,那时的日子虽然苦,倒也不费什么心神。” 景帝还是幼童时因皇权争斗,流落民间,所幸被一个农妇收养,待长大成人、娶妻成家之时,竟然又被孝仁太皇太后找到,将他扶持为皇帝。 因民间的经历,景帝爱民如子,轻摇赋税、广开言路,倒也算得上明君。 而昭妃一个好好的正头娘子,无权无势入了皇宫,只博得一个妃位。本以为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成了空,无奈要跟三千后宫佳丽分一丝帝王之爱。 若雪很难揣测昭妃那时的心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萧琰眸光勾起一丝怅惘,“都是些前尘往事。” “嗯,得往前看了。”若雪叹息道。 她与萧琰对视一眼,又各自将视线别开。 扑通扑通,萧琰的心跳得飞快,面上却淡淡的,锁着眉头伸出羽扇:“我们回吧!” 若雪的耳朵尖染上一丝绯红,刚才萧琰那张美极了的脸,流露着脆弱感,让她的心揪疼,半息后,又在心里唾骂自己:别被萧琰迷惑了! 他可是害了原主两世的冷漠帝王! 若雪捻起裙摆缓缓跟在萧琰身后,此时天光大亮,阳光在萧琰身后投射出一片高大的阴影,若雪起了玩心,悄悄踩在萧琰的人影上。 萧琰回眸一看,正对上若雪眸子里的灵动和促狭,扑通扑通,那颗心几乎要跃动出来,他飞快地扭回头,轻哼一声:“你的脚,走路还疼吗?” “不疼了。”若雪含笑道,依旧跟在他身后,玩踩他人影的游戏,自娱自乐。 “嗯。”萧琰大步往前走,右手抚着自己狂乱蹦跳着的心脏,仿佛多说一句话,那颗心便要从嘴里飞出来。 走出陵园,若雪和萧琰共同骑着白马飞驰而过,离陵园不远的一条官道上,正瞥见林季扶着周姨娘踏上马车。 “母亲!”若雪高呼一声,心生疑惑:周姨娘怎么在这里? 第101章 三姑娘不是外人 周姨娘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惊慌失措,手里捏着的裙裾轻轻一紧,面上却笑盈盈的:“今儿这么巧! 若雪跃下马,扑进周姨娘的怀里,甜甜一笑:“您怎么在这里啊?” 周姨娘面色恢复正常,含笑着摩挲若雪的乌发,“成日里在庄子待着,闷得慌,我便坐着马车随意走走。” 若雪凝眉,此地离庄子,坐马车足足需要半日多时间,怎么会随意走到此处? 只听周姨娘缓缓道:“这附近有个桃花镇,听说卖的桃花糕极好,我便来尝尝鲜。” 若雪展颜一笑,原来如此。附近的桃花糕甚是有名,美名传至京都,很多贵女都会遣扈从专程来买。 “下回可别这么劳累身子啦!”若雪娇声说道。 一向明若观火的萧琰,心头莫名很在意周姨娘刚才的惊慌,思忖着要让暗卫细细将周姨娘查个底朝天。 他面上却不显,微笑着站在一旁。 周姨娘一早注意到与若雪同乘一骑的萧琰,怔愣了一下,心道:他果然跟雪娘有缘分。 若雪跟周姨娘闲叙一番,两人依依不舍地分开。 若雪站在路边,眺望着周姨娘远去的马车,直到马车消失在视野中。正当她将要跃上马车之时,一辆华盖香车缓缓行驶到她面前。 香车后跟着两列女子组成的卫队,人人穿着鲜红色劲装并黑色腰带,束起利落的发髻。 香车停在大路中央,随着一阵浮动的暗香,衡山公主缓缓踏下马车,饶是过了青春的年纪,依旧美得令人忘记呼吸,只听她轻声说:“庆王,可否借一步说话?” 皇陵外缘正是一座快要废弃的行宫,从前为某个孝顺守陵的王爷所修。衡山公主默默无言地领着众人往行宫内走去。 若雪心生疑窦:衡山公主有什么事,非要今儿找萧琰说不可? 行宫大殿上,若雪站在神态自若的萧琰边,拧着眉头,衡山公主瞟了眼若雪,郑重道:“今儿才找到机会,跟你单独说话。庆王,此事极为机密,还请让乡主在殿外等您!” 萧琰挥着白羽扇,眉目恢复在人前的温润模样,笑若春风:“不碍事的,三姑娘不是外人。” 衡山公主挑了挑柳叶眉,没想到他对未来的庆王妃,这么信任。 若雪亦是挑眉,萧琰所说的相信她,难道是真心话? 衡山公主拍了拍双手,几个清一色的红袍女护卫抓着一位蒙面黑衣人进入内殿,那黑衣人嘴巴被封得严严实实,双手被绳索捆得十分扎实。 “皇姑母,这是干什么?”萧琰问道。 衡山公主踱步走到萧琰面前:“这是我的青娥军抓到的刺客头子。” 若雪心头一惊,青娥军是大周唯一的一个女子护卫队,曾经在璇玑公主的带领下深入敌军、立过军功。后来璇玑公主病重后,这支“娘子军”竟被景帝赐给衡山公主当做府兵。 萧琰含笑轻道:“谢过姑母,我回去一定细细审问。” 衡山公主笑道:“人,我已经细细审问过了,这是供词。” 说罢,一个女护卫将一叠写满墨字的宣纸呈给萧琰,随行的护卫又将那蒙面人拖出殿外。 萧琰细细翻阅,一边看一边凝眉。一时间,整个大殿只剩下萧琰翻阅供词的声音。 “这人是金吾卫的千户,替宁王办事的,他坦白说背后行刺的主使是宁王?”萧琰读完后,总结道,声音冷冷的,波澜不惊。 若雪却听得春雷乍现一般,心头的擂鼓不停作响,这是什么情况? “正是如此,庆王这便好向皇兄交差了。”衡山公主淡淡一笑。 萧琰将那供词轻轻对折,眉目微冷,笑道:“只有人证,没有物证,怕是做不得数吧?” “人证已经有了,物证还会远吗?”衡山公主几乎是用气音在说话。 萧琰轻哼一声:”陛下让我彻查此事,没有让我陷害别人。”看上去十分正义凛然的模样。 衡山公主长叹一口气,“阿琰,你总是这般君子模样,才会被宁王踩在脚底。” 若雪听得心惊肉跳,心中腹诽:萧琰可不是正儿八经的君子。 正人君子萧琰挥着白羽扇,直视着衡山公主的眸子:“此事重大,恕在下不能为姑母解忧。” 衡山公主却仰头笑了笑,“看来,还是太子太信任你了。反正太子让我带到的话,我已全然带到,至于你怎么做,还看你自己的选择。“ 若雪此时已经听得大气都不敢出,却听萧琰凝眉:“这事儿,是太子殿下做的?” 衡山公主没有接话,只是淡然一笑,平静地看向萧琰:“阿琰,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被宁王绑到树干上,当作靶子,被他用羽箭射着玩儿的时候,是谁拦下了宁王?” 萧琰摇着羽扇的手轻轻一顿,“是太子殿下。殿下儿时对我庇佑有加,慎之没齿难忘。” “后来,你身子骨弱,宁王说是带你进军中历练一番,实则对你百般磋磨,又是谁据理力争,将你带回京都的?” 萧琰郑重道:“亦是太子殿下。” 若雪像是夹在暴风雪之中,身上起着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心道:前两世,萧琰继承大统,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太子殿下对萧琰如此好,他竟然翻脸不认人! 衡山公主微微一笑:“既然如此,你又为何执迷不悟?” 萧琰垂眸锁眉,但笑不语。 衡山公主继续说:“阿琰,这是扳倒宁王最好的机会。莫要错过!这几年,太子殿下被宁王打压得有多厉害,你是看在眼里的。怎么,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直到宁王成为储君的那一天吗?” 公主的声音威严之中又带了一丝清寒:“有朝一日,宁王继位,你们这些皇子不知还能活到几时。” 若雪几乎要翻起白眼来,对她来说,宁王继位都比萧琰来得好。她低着头,细细思量,萧琰恐怕要接下公主的橄榄枝吧? 宁王一倒,他只要将势力不够深的太子斗倒,储君之位便是他的囊中物。 几乎在若雪肯定萧琰会点头同意之时,却听萧琰自若地挥着羽扇轻声说:“恐怕要令皇姑母失望了,这般诬陷手足的事儿,慎之是万万不能做的!” 第102章 是以,我不能冒险 若雪瞪大双眼,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萧琰高大颀长的背影,她这是听错了吗?萧琰这是装的吗? 若是装的,这,也太沉得住气了吧! 衡山公主轻笑道:“难道是阿琰担心此事东窗事发,会被人知晓?” 萧琰摇摇头,低声说:“只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衡山公主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深深地看进萧琰的眼睛,“也是。太子也说,只有半成的把握能够说服你。” 萧琰紧紧捏着手中的白羽扇,说:“皇姑母放心,此事,在下必然烂在肚子里,绝不外传!” 衡山公主眸光一转,若有所思的看着一旁的若雪,眸子里尽是疑窦。 萧琰上前定定道:“三姑娘亦是如此。” 衡山公主听完莞尔一笑,缓缓走到若雪跟前,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若雪精致的脸庞,“三姑娘医术卓绝。自从那日寿宴三姑娘送我施针方子后,本宫倒是一直没再睡不着。三姑娘如此心善,倒跟阿琰好是相配!” 若雪垂眸见礼,心头却一阵哀嚎。她真是不知说什么好,只能说,萧琰多年以来的君子人设,维持得太稳…… 衡山公主捻起裙裾,大步出门,临走前扔下一句话:“阿琰,这么多年,你还不明白在皇城中如何求生吗?来日方长,还望阿琰以后,莫要太过刚直。” 公主领着一众青娥军女护卫呼啸而去。 行宫大殿之上,只剩下若雪和萧琰。双门大开,风在回廊中穿梭,罗纱被吹到半空中,半掩天光。 若雪疑惑地看向萧琰,半晌没有说话。 萧琰见四周无人,走近若雪,身子向前倾,紧紧地盯着那双桃花眼,“三姑娘,有什么话问?” “我在想,你为什么没有答应衡山公主。我不太信,刚才你的那一番说辞。”若雪直勾勾地与萧琰对视。 萧琰心满意足地勾起唇畔的微笑,他不喜欢伪装的若雪,此刻她问得如此直接大胆,倒让他心底有了一丝雀跃的悸动。 “三姑娘倒是很了解我的样子。”萧琰高深莫测地轻笑一声。 “只是,如果真有一个扳倒宁王的机会,你会拒绝吗?”若雪试探道。 “当然不会。”萧琰含笑道,眉目清冷:“此事还不足以扳倒宁王,是以,我不能冒险。” 若雪一听,身体像是被人施了定身咒一般,一动不动。萧琰说话,这么直白了? “行刺皇上,又误杀了大郅国公主,这个罪状还不够严重吗?”若雪审慎地看向萧琰。 萧琰又走近了一步,仔仔细细地看着若雪认真思索的脸庞,她的鼻头秀挺,微微翘着,他用手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头:“你还是不够了解皇城中如何生存。” 若雪被他的动作一惊,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在她后退的那一刹那,萧琰从眼眸到身子,覆盖住层层冰雪。从上到下,所有的温度都消失了一般。 他怔愣地收回停留在半空的手指,冷冷道:“三姑娘,知道饿极了的老虎如何捕猎吗?” 若雪摇摇头,看着萧琰的眼神都变了,心道:帝王果然喜怒无常。 “饿极了的老虎没有多余的体力,面对一只动作敏捷的猎物,它只能等在暗中,等猎物失了戒备,再一跃而上,一击即中命门。”萧琰目光矍铄,缓缓道来。 若雪只觉得他同他口里保存体力的老虎,一模一样。 “太子,还是太心急了些。”萧琰淡然地挥着手中的白羽扇。 若雪嘟囔道:“那刚才,你怎么没有提醒衡山公主?” 萧琰大步向前,冷冷道:“她们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再提醒都晚了。若是我提醒了一句,她们瞻前顾后,恐怕效果还不如眼下呢……” 若雪心头有些焦急,忖度着眼下的处境。她能做些什么,好帮太子渡过这一劫呢? 萧琰冷峻的目光似乎要将若雪穿透一般,他轻声道:“别担心,太子总归救驾有功,此事在皇上那里还是有些分量的。” 若雪粲然一笑:“只要太子没事,那就成。” 她最希望的事儿,就是太子保住自己的储君之位。等命运的轨迹完全更改后,她便和明絮一道做生意去,当个小富婆游山玩水,岂不乐哉? 萧琰心里却在打鼓:她到底是太子的妃子,还是他未来的王妃,她怎么这么在意太子? 两人各怀心思地打马回营地。 若雪墨夜般的发丝,不时被风吹得轻拂着萧琰的脸。她的发丝带着特殊的馨香味,勾人得很。 萧琰极力地忽视那撩人的少女清香,紧紧地牵着马儿的缰绳。 许是在马背上坐得不舒服,若雪轻轻扭动着屁股,调整自己的位置。这一动却不得了,柔软又饱满的身子不停地擦着萧琰的大腿边缘。 马儿颠簸,隔着衣服摩擦的触感,夹杂着发丝的香味一齐涌来,萧琰只觉“嗡”的一声,大脑完全空白。 一股天旋地转的眩晕感使他控制不住地鞭打着马儿的屁股。马儿撒开腿跑得更欢。 “不许动!”萧琰咬牙切齿地在若雪耳边说道。 若雪心头一惊,萧琰也太喜怒无常了吧?哪怕此刻自己在马背上如坐针毡,也丝毫不敢再挪动一寸。 两人各自忍受不适,就这么赶回了陇山营地。 若雪一跃下马,瞪着那双水灵灵的桃花眼,气鼓鼓地看向萧琰:“萧琰,我再也不跟你一起骑马了!”说完,拖着微麻的双腿,艰难地往自己帐篷走去。 萧琰顿在原地,看着若雪袅娜的背影,刚才偶然间燃起的烈火仍没有熄灭,心道:确实,以后是万万不能同她同乘一骑的。 他是实实在在的长了教训。 这滋味,太难熬。 他双眸微眯,以前也没有发现自己这么“禽兽”的一面啊。怎么一遇到若雪,体内的火就好似燃不尽呢? 等萧琰平息了所有情绪后,高山公公快步走来:“陛下传召王爷呢!” 第103章 阿琰,你怎么看? 明黄色的主帐内。 景帝面无表情地坐在中央,下首左侧的梨花木椅上坐着宁王,双腿还缠着白布;右侧的座位坐着巧笑嫣然的衡山公主。 见萧琰摇着白羽扇入内,景帝掀起眼皮道:“陇山围场接连出事故,这两件事儿的底细,你有没有查清?” 萧琰瞟了一眼宁王,拱手道:“东阳乡主帐篷内出现猛虎的事儿基本明了,那柠檬草是内廷的总管太监张公公偷偷放的。他招供,说这事儿是宁王妃指使他干的。” “哦?跟宁王妃有关系……” 景帝面色难看地瞥了一眼宁王,刚衡山公主已将黑衣刺客头子的供词和证物摆在他面前,他不得不相信宁王的狼子野心。没想到,连猛虎出没的事情,都跟宁王有关。 宁王面色肃然,作揖道:“父皇,裴舒那日也跟儿臣说了,说怕诸位贵女们在围场住得不够舒服,就让张公公将柠檬草分给各个帐篷,哪知他听岔了话,将所有柠檬草都放进了温三姑娘的房间,这才闯了祸。” 景帝眸光一暗,这解释虽然牵强,但也说得通。 衡山公主双手一拍,青娥军女护卫将那黑衣人逮入帐篷内:“宁王,那此人又作何解释?” 女护卫将黑衣人嘴里塞着的白布揪出来,就听那位黑衣人抽泣道:“陛下饶命,属下也只是听令宁王殿下,并不知当日会害了那么多贵人!” 宁王火冒三丈,手指着黑衣人呵斥道:“你别血口喷人!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衡山公主微微一笑:“宁王,你不要动怒,听他如何说。” 只见那黑衣人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小的姓徐,是金吾卫的一名千户。一月前,宁王殿下让小的在金吾卫中安插一些眼线,说是要保卫皇上,小的照着做了。可到了陇山围场……” “那些眼线忽然不见了,小的怕担干系,便去找宁王殿下请罪。王爷只说,让我诸事不要管,不然一家老小都会没命。哪知,当日忽然出现那么多刺客,小的在打斗中方才发现,这些刺客就是宁王殿下安插的眼线!” 宁王大骂道:“你胡说八道吧你!” “小的当时怕极了,后来其中一个刺客给小的允诺,说若是刺杀成功,以后给小的升任副指挥使。若是小的不应下,家人老小就都没命了。小的一糊涂,就同意了!陛下饶命啊!” 徐千户娓娓道来,越说,景帝越挂不住脸。 萧琰摇着白羽扇,半眯着眼眸,眸光闪着一丝玩味。 徐千户从怀里掏出半枚玉珏,颤抖道:“这是当日宁王赏赐的,说是我可调动在营地的御林军。” 一时,所有人的眸光凝滞。那半枚玉珏,正是调动御林军的半张兵符。 宁王摸了摸身上的兵符,果然不见了,什么时候不见的?他气得登时站起身,几乎站不稳,低喝道:“他偷了我的玉珏!” 衡山公主高声喝道:“怎么还在抵赖!人证物证俱全,你竟然还敢胡言?真要御史台会审吗?” 景帝按了按眉头,极度疲倦的样子。他忽地怔愣地看着萧琰:“阿琰,你怎么看?” 萧琰浅笑颔首道:“此事干系重大,若是非要御史台会审,也不是不可。”这事儿,倒是闹得越大,对他越有利。 朝堂上,宁王与太子两党水火不容,他只需坐收渔翁之利。 衡山公主瞪了萧琰一眼,旋即用无比难过的语气,对着景帝说:“太子此刻,还一半时间都在昏迷呢!皇兄,若不是您有这么个好儿郎,替你挡了一刀。现在昏睡不醒的人,可就是您了!” “谁敢污蔑我儿!”一个骄傲又愤怒的声音响起。 常贵妃一双娇媚的眼眸冒着精光,捻着妃色裙裾直入主帐内,走到景帝身边娇嗔道:“一早得了信儿,有人要污蔑我儿,没想到此刻,陛下,您还真的在审问阿婴!” 一双柔荑轻轻拍打着景帝的胸膛。 原本十分严肃的景帝立时缓和了面容,握住常贵妃的削葱似的手指,“哪里就是拷问了,说得也太严重了……” 下首的徐千户垂着脑袋,大气也不敢出。 衡山公主眸光一暗,是谁给常贵妃通的信儿?今儿若不是她来,怕是宁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衡山公主唇畔撕开一丝冷笑:“皇嫂,真是来得是时候呢!你正好听一听宁王干的好事!” 宁王好似有了个主心骨一般,面色不似刚才那般激动,此刻平静地看向衡山公主:“皇姑母,您可真是铁了心,认定是我要行刺呢!事情都还没搞清楚,您就往我身上贴罪名了!” 常贵妃眼波一转,怒目看着下首的徐千户,高声道:“你可知,污蔑皇子可是要诛九族的!” 徐千户连连磕头,不过几下,便把磕头的皮肤都擦破了:“小的怎么敢,好端端地污蔑殿下?”心里头却在叫苦,这些人真是天上神仙一般,他们一斗法,地下的百姓就要遭殃。 常贵妃眸光流转,眼含秋波地看着景帝,温言细语:“听说阿婴在刺杀那一夜,跟温家姑娘在岩洞里躲了一晚,不若将她们请来问一问情况?” 景帝颔首。 不多时,若雪及温苓便垂眸站在萧琰的一侧,微微见礼后,常贵妃莲步走上前:“你们都说说看,当夜是个什么光景?” 若雪觑着一旁萧琰自若的神色,心头纳闷:这个常贵妃看着,派头倒是比皇后的还大! 她与温苓详细说了一番当日的情景。 常贵妃急忙哭诉道:“陛下,您看!当夜,阿婴为了赶去救驾,被几十黑衣人围剿,若不是命大,遇上温家姑娘及时救治,此刻怕是也没了性命!” 景帝颔首,旋即下令将徐千户先押入大牢,回京后再到御史台会审。 景帝手心里还握着常贵妃的柔荑,他叹息道:“都先下去吧,此事不要外传!” 若雪挑挑眉,这常贵妃竟有这么大魔力,三言两语把景帝哄得放过宁王? 萧琰瞥了一眼若雪,若雪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进入他的帐篷。 若雪也颇感好笑,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跟萧琰这个魔头培养了默契!他一个眼神扫来,她就知道,他有话跟她说。 第104章 这姑娘的心,怎么跟石头一样? 恰逢傍晚,一群归林的倦鸟飞过将黑的天幕。 帐篷之内,若雪睁大那双勾人的桃花眸,紧紧地盯着萧琰:“衡山公主千方百计弄来的人证物证,就在常贵妃的两三句话之下,就熄火了?” 萧琰给若雪斟了一壶清茶,眸光含着一丝笑意,这丫头不知不觉间跟他说话越发随意了。 他耐心解释道:“常贵妃乃镇国公常将军之后,当年若不是常将军一力扶持,父皇的这皇位怕是也坐不稳。后来,常将军抗击倭寇,英勇就义,举国震动,父皇对常贵妃便更是百依百顺。” “当年,朝堂上还有不少废后、重立常贵妃为后的提案。世人都说,宁王有比太子更强的资质,一分来自他大将军王的威名,一分是裴将军的支持,还有一分便因他母亲的地位实在尊崇。” 若雪了然地点点头,常将军是会被后人立传著书的英雄,作为他的嫡女,常贵妃会骄傲些也是很正常的。 萧琰浅浅地啜了一口茶,继续道:“如今大周的十个将军里,有九个是常将军曾经的部下。就连裴将军,也曾是常将军的副手。” 若雪深深吸了一口气,宁王的背景果然是根系庞杂,实力深不可测。 萧琰摇摇头:“太子太心急了,连这些将军一个都没清除,常贵妃也还在高位,就对宁王出此急招?” 若雪颔首,急道:“可太子到底是冒了险!”若不是她及时救治,太子说不定活不到天明。 萧琰眸底勾起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俯着头,忽地靠近她,两人离得很近,鼻尖甚至要触碰到一起。 扑通扑通,若雪的心止不住地狂跳。 她按住自己的胸口,后退两步,结结巴巴道:“萧琰……有……有话好好说!” 萧琰挺直了背脊,唇畔掩不住的笑意,这丫头竟也有慌乱的时候? 他微凉的目光骤然起了一丝暖意,轻声道:“三姑娘,若是想要在皇城中博上位,风险是一定要冒的。就算当年父皇继位时,皇城里也是血流成河。” 他几近是叹息道:“我们这一代,自然不能幸免。生在皇家,没有别的路。生还是死,有时只是一个起了什么念头的差别……” 若雪听在耳里,一丝悲凉之感萦绕在心间,仿若一曲幽婉无奈的调子,呜呜咽咽地不停吹奏。 太子如此,萧琰是否也如此? 思及此,若雪摇摇头,心道:清醒一点,你要面对的是玩弄人心的帝王,面前的此人扼住了你命运的喉咙。 不将萧琰扳倒,她没有自由的一天! 若雪收敛住所有心软的情绪,目光坚定地迎着萧琰的视线,怔愣道:“所以,是不是你给常贵妃传的信儿?” 萧琰挥着手中的白色羽扇,如同胸有丘壑的军师。他没有回话。 若雪眸光一暗,果然是他。不帮太子也就算了,竟然暗中使诡计!果然是黑心帝王! 萧琰淡淡一笑:“三姑娘,该给我施针了。” 说话间,夜色已奔袭人间,帐中点起了烛火。 跃动的烛影之下,若雪一言不发地给萧琰施针。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很想弄死萧琰。 可,萧琰到底救过她一命。 萧琰不知道若雪此刻满脑子想的事情,是该不该杀他。他心情颇好地斜靠在罗汉床上,一瞬不错地盯着她的眼睫。 他的眉梢含着羞赧,欲言又止,终于在她掀起那双媚人的桃花眼时,开口道:“钦天监说,三月后便是好日子。” 迎娶她的好日子,正是夏日,他想着,到时可以带着她去行宫避暑。萧琰的心,莫名雀跃起来。 若雪眸光翕动,有些发愣。什么好日子?杀萧琰的好日子吗? 见她没有反应,萧琰心头有点拿不准,伸出手,握住她施针的如玉手指,勾起笑意道:“三姑娘,当日与在下所约定的三年之期,还作不作数?” 若雪斩钉截铁道:“当然作数。” 萧琰的心往下沉,挑眉道:“即便姑娘与在下已经做了一些亲密之举,三姑娘也想到时和离?” 若雪审慎地盯着萧琰的眸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还望王爷守约!” 萧琰倏然收回手指,放在身后捏成一个拳头,声音克制而淡然:“也好。”嘴角却是控制不住地下坠。 他是真的笑不出来。 若雪飞快地施针完毕,收拾好银针,便也不多停留。萧琰怔怔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道:这姑娘的心,怎么跟石头一样? - 宁王的帐篷之内。 常贵妃啜了一口龙凤团茶,用手指点了点宁王的额头:“你那王妃可得好生管一管了!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儿!” 宁王喉头苦涩,陇山围场这一遭,他真是一个好儿都没捞着。 常贵妃继续道:“裴舒是想着替你分忧没错,可实在是一个蠢货!我看,她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府中,替你看着麟儿,别出来惹一身骚!” 她向来是有话直说的主儿,话头开了就没有不接着往下说的道理。“当年也真是,众多女娘中,你偏偏选中了她作王妃!看着她柔柔弱弱,风儿一吹便倒的人,哪里有将门嫡女的风姿?” “当日你看不上的温家大姑娘,今儿瞧着倒是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一说到温苓,宁王便有些不自在,眸光四处提溜转,闷哼道:“从前的事儿,如今多说也无益。母妃,是谁给您传的信儿?” “是温府那丫头!”常贵妃笑道,“不然,我哪里能来得这么及时?” 宁王眼珠子都快落了下来,高声道:“是谁?” “来人说是温三姑娘暗地里,托庆王的随从进宫带口信儿,辗转了好几个宫女才到了我这里。她只说,希望阿婴你能放过他一马。” 常贵妃放下茶盏,“我看,这温三姑娘是个识时务的,你就别与她为难了。她虽帮着太子妃保胎,到底是个女流之辈,如今又过了陛下的眼,日后是庆王妃,你就莫与她为难了。” 宁王沉浸在震惊之中,半晌没有开腔。 常贵妃继续道:“你看,她今儿不就是在陛下面前,帮你澄清刺杀一案吗?我看,那姑娘没有成心跟你作对。听说她医术不错,估计给太子妃保胎,也只是出自医者的仁心!” 宁王落在广袖中的拳头紧了又紧,眉头骤冷,“可我咽不下这口气!” 常贵妃眸光潋滟,笑道:“你还是把心思放在,如何对付太子身上吧!成日里,给一介女流之辈使绊子做什么?” 第105章 她求助地看向萧琰,“快,帮我!” 宁王眸子晦暗,咬牙切齿道:“今日被萧鞅暗算,看我以后统统还给他!” 常贵妃轻笑一声,赞许地点点头:“这才对嘛!那太子和庄皇后也忒痴心妄想了点,以为太子妃有了身孕,这颓势就能稍缓?马上就到了夏季,你看他们能欢喜到这个夏季?” 宁王眸光微动,“母妃有何法子?” 常贵妃莞尔一笑,“到时你便知晓了。眼下,你最好按兵不动,别搞些祸事,碍皇上的眼。还有你的蠢王妃,别让她四处蹦跶了!” 宁王妃一听裴舒的名字,一时也有些上火,“她信誓旦旦说南疆巫师秘传的法子,谁知,也被温家三姑娘给识破了……” 常贵妃眸光里含着一丝不屑,冷哼一声:“若不是跟裴将军还有一些恩义,当年我是咬死也不会同意,你迎她过门的!” 宁王低垂着眸光,轻轻捻着杯盏,思忖着以后,少跟裴舒商量跟夺位有关的秘事。她这一连串的失误,真是拖了他好大的后腿! - 一连几日,若雪都在营地忙得团团转,好在太子终于苏醒过来。前些时间,太子时醒时昏,直到此时,才算真正脱离危险期。 衡山公主一听太子苏醒后,便带着一伙人飘然而至,她一个眼神,太子便知:事情没办成。 太子微微垂眸,长叹了口气:“父皇未免太过偏心了些。”换做他被指正行刺皇帝,恐怕第二日请求废太子的折子便会堆满书案。 景帝一直偏宠常贵妃,连带着对宁王,也不太一样。 衡山公主给太子亲手喂下人参汤,又用锦帕擦拭他的嘴角,“我瞧着常贵妃是有备而来的,只是此事只你我二人知道,下面的人又都是心腹,不知常贵妃又是如何得知?” 太子冷笑一声,“宁王这些年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还少吗?” 衡山公主叹了一口气,“只等回京都御史台会审吧,这些也算铁证,看到时宁王又如何狡辩?” 太子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忽地,衡山公主捏着手中的绣帕,欲言又止:“此事,会不会是阿琰通知那边的?” 太子眸光耸动,“怎么,你竟怀疑阿琰?” 衡山公主微微颔首:“这事儿怎么都透着一丝古怪,除了你我及心腹外,只有阿琰知道此事……” “我将徐千户绑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一点都不惊讶,或者说,像是装的惊讶。而且口口声声说不想陷害手足,可我在威胁萧婴最好别闹到御史台之时,阿琰却话里话外,拾掇着皇兄将此事闹到御史台!” “本想就在陇山,将萧婴彻底打压下去。可阿琰这么一说,真要弄到御史台会审,里头可做的文章就多了去了!” 太子拧着眉头,心道:萧琰最好别背叛他。忽然喉头涌起一股腥甜,又吐了一口血。 衡山公主用手轻轻抚着他的背,没再继续说话。 - 太子苏醒后,整个春猎随行的队伍就得返回京都。 明絮前段时日因黑衣人行刺一事受了惊吓,每日在帐篷内养病静养。临近拔营返回京都时,才能在丫鬟的搀扶下,弱柳扶风一般走到若雪的帐篷。 两人商量一番会京都后花容铺子的事宜后,明絮便打趣道:“今儿,正式赐婚的圣旨估计已经到了白马巷。你这下,算是板上钉钉的庆王妃了!” 若雪挑眉:“这么快?”怪不得前几日,萧琰会突然说婚期定在三月后。 明絮闲闲地站起身,来回踱步,笑道:“我得好好想一个,让你惊喜的新婚贺礼!” 两人闲叙一番,明絮才懒洋洋地离开。 这是临行前的最后一日,入暮之时,若雪正要收拾东西去萧琰的帐篷施针,门帘微动,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若雪一转身,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满身是血的黑衣人,匍匐在地上,唇侧还残留着黑血,发出微弱的声音:“救……我……” 若雪上前走去,扯下黑衣人的蒙面布,挑眉一惊,怎么是他?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若雪一眼便认出眼前皮肤黝黑的是,桃花宴上投毒的宫女,春琴的哥哥。 当日在怡园门口偶遇,若雪亲口告诉他,他等不来她的妹妹。 这人竟然还没有离开京都? 她撩开门帘,将若雪唤进来,两人清洗着黑衣人身上的血迹,检查并处理他身上的伤口。 正忙活之际,外头传来一阵喧嚣,只听几队御林军在帐篷不远处高声道:“你看清楚了吗?那个刺客是往贵人这边的帐篷来了?” “看清楚了!” “这一片都是贵人的帐篷,不可鲁莽,待我去通知高公公,再作计较。”那人说。 若雪心头了然,这些人找的刺客,明显就是眼前的黑衣人。 正当若雪踌躇之际,帐篷外响起萧琰冷淡又霸道的声音:“温三姑娘,咱们的约定,你又忘了吗?”听起来隐隐掩着怒火。 这个时辰,是若雪给萧琰施针的时辰,刚才光顾着给黑衣人处理伤口,因而耽搁了一阵。 若雪正要回应,却见萧琰急不可耐地掀起门帘,左手捧着一束陇山山脚刚采的野花。 他早起听叶七说姑娘们都爱好看的花儿吗,他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也去陇山山脚,亲手采了一捧淡紫色的小野花。 萧琰一入门帘,闻见浓烈的血腥味,抬眸一望便见屏风后侧床榻边的皂靴,他眸光凝滞,那分明属于男人的衣物。 他声音冷冷道:“什么人?”说罢,大步上前,将野花塞入若雪怀中,可目光依旧是凝重的。 若雪扯开一个极度尴尬的笑容:“以后再跟你说!” 此时,帐篷外高山公公高声道:“东阳乡主,今儿又出了刺客,陛下着人每个帐篷细细搜寻,您此时是否方便?” 若雪眸光一暗,双眸含着清凌凌的眼波,求助地看向萧琰。“快,帮我!” 萧琰瘪了瘪嘴角,没有应下。 眼见着门帘微动,若雪着急地捡起地上散乱的碎布,萧琰忽的抱住若雪的细腰,将若雪的外袍扯下,正好扔到黑衣人的皂靴上,将它遮了个严实。 下一息,萧琰柔软的嘴唇深深地覆上若雪的樱唇。 第106章 郎情妾意,怎么不擦枪走火? 高山公公见门帘里没有人应和,便斗胆撩起帘子,踏入帐篷,登时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连忙用广袖遮住眼帘。 “殿下……”高公公声音颤抖道。 怎么庆王殿下跟东阳乡主竟然不顾礼制,在此卿卿我我? 萧琰的唇贴着若雪柔软如花瓣般的樱唇,像是沉溺在无比绮丽的美梦之中,他的心像是树梢上摇摇欲坠的秋叶,风一吹,便被那柔软的触感给卷走了一般。 他忍不住低眸,长长地啜一口酒一般。 英俊的眉目一冷:“谁准你进来的?”声音也冷冷的。 高山公公红着脸皮环顾了四周,晃眼一看见没有什么人,连忙垂着脑袋放下门帘,“刚才追赶刺客,是奴才考虑不周了……”他心里却在叫苦,他可真是倒霉,怎么偏偏撞见庆王殿下的私密事儿? 高公公小心地退出帐篷,强烈的血腥味道顺着风儿飘出来,高公公眉梢冷峻,忽地问道:“乡主,您这儿的血腥味怎么这么浓?” 萧琰低沉道:“本王的腿受了伤,乡主替我诊治,高公公不进来看上一眼?” 高公公眼珠儿滴溜溜乱转:“庆王殿下,莫跟奴才取笑了!”心道,怪不得两人腻歪上了。 治伤之时,郎情妾意,怎么不擦枪走火? 高公公了然地摇摇头,放心地离开。 门帘之内,还被紧紧拥在萧琰怀里的若雪轻轻挣扎着,小声嘀咕:“他走了……” 萧琰眸光含着春意,低头附在她的耳垂,那角度似乎要将她小小的耳垂整个含下,他却顿住了,温热的气息拂着若雪的脖颈:“你就不怕他又返回来?” 若雪听言,安安静静地任他抱着,仔细谛听门外的喧嚣声越走越远。 萧琰的心跳声跳得极快,此时又寂静无声,若雪将他的心跳声听得一清二楚,耳朵尖儿越发染上殷红的色泽,自己的心也飞快地狂跳。 她别开视线,却怎么也逃不开萧琰灼灼的眼睛。她声音忽然有些怯怯的:“你看我做什么?” “我在看,你适不适合湖蓝色的衣裙……”萧琰的目光一瞬不错地看着她的桃花眼,脑中却莫名其妙浮现起了之前做的春梦。 她的一袭湖蓝色纱裙,甚美,撩起裙摆后,尽是一片好风光。 越想,胸口的那股燥热愈发厉害。 若雪削葱般的手指抬起要撩自己的碎发,见萧琰目光沉溺,脸颊微红,用微凉的手指轻轻触碰着他的额头:“你也生病了吗” 萧琰浑身烫得很,却听他憋下嘴角,闷哼道:“不太舒服。” 若雪的手指顺势捏着萧琰的右手手腕,细细听脉,随即笑道:“没有大事。”——只是心跳得极快。 帐篷外再也没有声响。 若雪横了眼波,低声道:“现在可以放开手了吧?” 萧琰骤然松开双手,将怀里的娇软小人儿缓缓松开,后退两步,摇着白羽扇悠然地看着若雪。 他眉目一凝,轻问道:“那个刺客是你什么人吗?你非要冒这个险,要救他!” 若雪想起在怡园门口初遇这个陌生男子的时候,他只是徒劳地在那里等着自己永远都没有办法回来的妹妹。 她心口一酸:“能救一个,是一个吧!”她有种强烈的直觉,如果不救这个男子,会酿成大祸。 萧琰的眉目冷峻好看,定定地看进桃花眸的深处,叹息了一声:“你可知,为何这些人在搜刺客?这刺客又是什么来历?” 这个黑面大汉,是宁王的人,若雪知道。她没有出声。 萧琰俯下身,如同在逗一只白猫儿,嘴角含着笑意:“今儿牢里出了一件大事,你恐怕不知道,徐千户死了。” 若雪瞪大了双眼,又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屏风之后,声音闷闷的:“是他做的?” 萧琰淡淡地点了个头,“没错。如今,宁王怕是想杀他灭口,衡山公主那边的人也想搜到他当做证据。两边的人都在找他……” 现在救的这个青年,恐怕是烫手山芋。 若雪眉梢一挑,笑眯眯地看着萧琰:“庆王殿下,您今儿必须得救他。不想救,也得救!高公公今儿可是亲眼看到您帮我遮掩,咱们此刻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声音甜甜的。 哦?这丫头在威胁他? 萧琰含笑睥睨着若雪的眼睫,轻摇着羽扇,听到“一条船的蚂蚱”时,内心欢喜得紧。“好,我帮你。” 若雪心头一稳,有了萧琰的这个保证,那春琴哥哥的命算是保住了。 她眉眼弯弯道:“既然庆王殿下帮了我这个忙,您的腿疾我也一定治好!” 萧琰怔愣了片刻。 她连忙乖巧地搬来一个绣凳,萧琰端然落座后,捞起宽大的裤腿,露出匀称的小腿,膝盖骨有些变形,这是他的老毛病。 若雪轻巧又迅速地往他的右腿上施针,很快又将长短不一的银针扎满了他的一条腿。 忽而,睡榻上的青年睫毛微动,声音虚弱:“水……水……” 若雪端来一盏清茶,正要给那青年喂下清茶时,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却骤热夺下她的茶盏,萧琰冷哼一声:“我来喂他。” 说罢,萧琰缓缓坐在睡榻边,将青年的头微微抬起,一点点把清茶往他嘴里灌。 待青年喝了水,眼神迷迷瞪瞪地看向若雪:“多谢三姑娘,滴水之恩,石达来日一定当涌泉相报。” 石达?他说他是石达? 若雪的眼珠子几乎要坠落下来,身子前倾,神色紧张,忙问道:“你是石达,哪个石,哪个达?哪里人氏?” 石达正色道:“石头的石,飞黄腾达的达,儿时在大郅国长大,后来随父母迁到大周西域的边陲小县,玉门县。” 果然是他! 只一会儿功夫,若雪的手心便出了汗,密密的汗液粘着手心的衣带,她心跳得飞快。 石达是前两世发起清君侧、灭妖妃及一干外戚的卢阳节度使!若不是他揭竿而起,萧琰恐怕还是那个盛世明君,原主还被萧琰哄着不明真相地当宠妃。 石达竟然是宁王的人? 宁王又在那次起义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宁王妃当日为何又出现在大雁山给原主灌毒酒? 若雪收敛起所有疑惑,定定道:“石达,别的你先不管,我们一定保你的命。”她得先把原主的前世弄个清楚! 第107章 如果前世是这般结局,他一定要逆转 石达…… 听到石达的名字时,萧琰几乎立时要站不稳,好在他武艺高强,将身子死死地定在原地。 胸口剧烈的疼痛一阵阵涌来,如同疾风骤雨的海面,生起一层比一层更高的风浪。他左手捂住胸口,心尖上剧烈的绞痛使得他拧紧了剑眉。 为什么会有这般强烈的反应? 萧琰心底升起一片浓重的疑云,却也死死地抵住舌尖,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仿若直到一旦触及真相,直达心底的恐惧便要将他整个人都碾碎。 若雪觑着萧琰的神色不好,轻声问:“你怎么了?” 是啊,他怎么了? 他不知道他怎么了,只知道胸口的绞痛要将他吞没,萧琰嘴唇略带绀色,强撑着身子,手里挥着羽扇:“可能累着了……” 若雪上前摸了摸他的气脉,“有些乱。”她凝眉轻呼,刚刚还好好的呢! 大抵是石达身体虚弱,很快又昏睡过去。 两人看着石达苍白的脸和乌青的眼底,俱是心头怅惘。相互对看一眼,又都满怀心事地移开视线。 等若雪给萧琰施完针,萧琰又匆匆离去。 须臾,叶七领着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暗卫,将石达整个人抬出若雪的帐篷:“王妃,我们先把他带出营地,免得惹人怀疑。” “嗯。”若雪颔首,旋即又反应过来,嗔道:“先别这样叫,我还是不是你家王妃!” 叶七满脸堆笑,眼角的褶子都快开了花:“庆王殿下吩咐,叶七不敢不从!”说罢,便领着一众暗卫在夜色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雪呆坐在床头,细细思索着原主遗留的信息和记忆,可惜原主知道的信息太少,她没有办法分析出个清晰的脉络。 白月一撩起门帘,便见若雪皱着眉头,十分发愁的模样,她捂着嘴角轻笑道:“姑娘,您在考虑嫁妆的问题吗?放心吧,如今您的身份品级和过去不同,就算夫人再不乐意,也会给您添妆!” 若雪轻轻嗔道:“你个鬼丫头,胡说什么!” “白月哪敢胡说?明儿咱们就回京了,只剩三月准备嫁妆,姑娘,咱可有的忙了!”白月笑嘻嘻道,心头盘算着回去如何料理姑娘的大事。 - 夜色,深重。 萧琰睁开眼眸,他带领的大军终于又回到了京都,御林军将石达五花大绑地送到金銮大殿。 “陛下,乱臣贼子已经擒获!”领头的将军跪地拱手道,“只是宁王给逃了。” 萧琰缓缓站起身,身上的明黄色五爪龙袍在阳光之下闪耀着奇异的色泽,他直愣愣地走到石达身边,手里捏着一柄发着寒光的古剑,眉目冷如千年雪山。 他手里的古剑抵在石达的脖颈:“你这贼子,平日里装得忠心耿耿,背地里却是通敌叛国。说,宁王在哪里?” 石达头发缭乱,脸上东一块西一块的血疤,黝黑的脸庞上,一双冒着精光的漆黑眸子兴奋地映照着金銮殿的烛火,“你以为我会说吗?这天下原本就是宁王的,你得位不正,一个起义军倒了,又有千千万万的起义军揭竿而起!” 萧琰冷笑一声:“天下哪里有原本是谁的?谁有本事,就是谁的!谁给万民带来了盛世,就是谁的!” 他将胸口的愤懑一齐发出:“这十余年,孤护得天下安宁,造了一个乾坤盛世,还不够当皇上吗?宁王?他给天下带来了什么?一场暴乱,一场起义,多少州县的百姓流离失所!” 那柄古剑因萧琰剧烈的情绪起伏而颤动,随着他的动作,石达的皮肤被刮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萧婴想要这天下是为了什么?无非是名利、女人、权力,这些俗物,你以为,孤稀罕吗?石达,你身负军功,这十多年来保家卫国,本可以做一个载入史书流芳千古的良臣,为何弃明投暗?” 石达浅浅一笑,直视着萧琰失望落寞的眼神:“于天下,于陛下,臣是有愧的。可若是重来一次,我的选择不会变。” 萧琰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高高地抬起古剑,利落地往石达的脖颈一割,石达的脑袋如同一个绣球,咕噜噜往一旁滚去,一路留下鲜红的血痕。 萧琰瞥了一眼,冷哼道:“把他拖下去。” 就算杀了石达,又有什么用?他的雪娘能重新活过来吗?思及此,他握着古剑的手不住的颤抖。 萧琰的眼神发寒,扫视着在场诸人,如同地狱里的阎王恶鬼,在挑选着下一个战利品。“去,把裴舒给抓来。” 寒风,吹来一片雪花,萧琰怔愣地看着飘舞在眼前的漫天白雪,伸着手去触碰半空中的雪。 原本,是跟雪娘说好了今冬一起去陇山赏雪、堆雪人,可仅仅半年过去,雪娘已不在,风雪却如期而至。 莹白晶润的五角雪花,落入手心,瞬间融化成冰水。 他是抓不住雪花的,如同他挽救不了逝去的生命。 他扔下手中的古剑,肩膀耸动,对着忽然飘来的一阵风雪恸哭不已,跪倒在金銮殿上。 夜色转淡,萧琰捂着胸口剧烈的疼痛忽地坐起,掀起眼眸一看。 没有忽然飘来的雪花,没有金銮殿。 没有大殿之上,石达绣球一样的脑袋。 帐篷内烛影重重,四周安静,可以听到帐篷外护卫军换防的声音。 又是这样的噩梦。 又是如同前世一般的场景,熟悉又陌生。 可那种痛失所爱的情绪,却沉甸甸的,压在心口,无论如何都驱散不开。 之前他就做过这般噩梦,可这一回,梦中竟然出现了石达——这是现世中活生生的人。 梦中的石达虽年岁不再年轻,可那五官和今日他救的青年几乎一样。 萧琰几乎可以肯定,梦中发生的一切,一定是真真实实存在过的,应该是前世吧? 前世,若雪竟然死于那一场暴乱之中!一想到这个可能性,胸口的绞痛又一阵阵袭来。 萧琰眸光晦暗,如果前世是这般结局,他一定要逆转!可梦中只有些许片段,他完全不知道前因。 想到此,萧琰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地唤来叶七:“去,查一查石达这人的底细!” 第108章 温若雪,你以为你能得意几时? 萧琰眼睁睁地垂坐在一旁,看着天光逐渐变亮,心头的鼓点不住地敲打着他,仿若一个滴漏在提醒他——时间不多了。 叶七不时觑着萧琰无比难看的脸色,大气都不敢出。 萧琰一直独坐到天光大亮,若雪昨夜辗转难眠,一早便寻了一个由头,来问石达的下落。 她的桃花眸忽闪忽闪的,声音清越:“萧琰,你把石达放哪儿去了?等回了京都,请一定将人送到我府上。” 若雪想着,最好阻止石达加入军中,让他没办法在军中施展拳脚,最终成为卢阳节度使。 萧琰却凝视着若雪,心口的那种狂跳又一阵袭来,他细细忖度着,难道她也做了同样的梦?不然,怎么对一个刺客如此关心? 他说:“他如今被我的暗卫送回京都了,你不必忧心。” 若雪凝眸,直视着萧琰那双狭长的凤眼:“他孤身一人在京都,看样子又得罪了宁王。他身手又好,我想着让他当晖哥儿的练武师傅,也好让晖哥儿长点本事。” 萧琰但笑不语,幽深的目光显得高深莫测,是这样吗? 他薄唇轻启:“三姑娘,倒是好心。” 若雪又急急打断道:“况且他如今身负重伤,我可以给他诊治,请王爷将人送到我府上。” 萧琰的心跳得厉害,面色却也不显,不动声色道:“既然这样,我就将人送到温府。” 若雪郑重地点点头,甜甜一笑:“多谢王爷!” 萧琰含笑着看若雪,看得若雪发毛,只听萧琰淡淡说道:“小事一桩。” - 整个陇山春猎的队伍,足足走了一天才到京都。 若雪拉着温苓,两人手牵手走下马车,一路上不时附耳说悄悄话,惹得孟氏侧目:围猎前还水火不容的两人,此时怎么这么亲密? 孟氏的眼眸一直盯着两个姑娘交叠的柔荑,惊疑道:“你们春猎没遇到什么事儿吧?”老爷只说春猎出了些大事,也没仔细说,害她担心得整夜睡不着。 温苓大方地迎上孟氏的视线,捂嘴笑道:“母亲,您可得给三妹妹好生准备嫁妆了!她如今可是我的救命大恩人!” 说罢,便将猛虎夜袭的事儿都说了一通,听得孟氏不时抚摸着胸口,一脸震惊地感慨道:“这可真是吓人的紧!” 孟氏又握住若雪的手,后怕得哭天抢地:“雪娘啊,从前都是我待你刻薄了,没想到你竟然在这种危急关头救下苓儿!从前,倒是我小性了,你可千万不要生母亲的气!” 若雪莞尔一笑,这母女俩也不是坏人,便大方道:“从前的事儿,就都留在从前。咱们以后便往后看,好好地过日子。” 三个女人亲亲热热地围坐一团,说陇山春猎的趣事儿。 太傅温耿一进入门厅,见三个女人亲密无间说话的样子,不禁揉揉眼睛,他这是看错了吗?从前,哪个不是恨不能将对方生吞活剥的? 温耿眉毛一扬,清了清嗓子:“今儿是出了什么好事儿吗?” 温苓笑眯眯地高声道:“我们在说给三妹妹准备嫁妆的事儿呢!” 说话间,外间跑来一个通报的丫鬟:“沈夫人亲自上门来了,正在前院候着呢!” 孟氏疑惑:“哪个沈夫人?” “安康县主的母亲,抚远大将军的夫人!” 众人俱是疑惑:她来做什么? 没成想,沈夫人一进门便唤来一连串端着奇珍异宝的仆妇,温婉笑道:“这些不成敬意。” 孟氏捏起当家主母的范儿,疏离冷淡地笑问:“不知沈夫人何意?” 沈夫人却含笑着走到若雪身边,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这就是三姑娘吧?果真是国色天香的美人!” 若雪轻言:“还请沈夫人有话直说!” “是这样的,前段时日我家清清不知怎么摔了一跤,腿给摔断了,如今各个太医都寻了一个遍,都说清清的腿怕是会留下病根,以后可能不利于行。” “整个京城,谁不知道,温三姑娘是医仙,我就是来专门请三姑娘上门去看看小女的腿疾!” 若雪眼眸中掠过一丝促狭,这个沈夫人为了沈清清的名誉真是费劲心思,将被人打了一顿,说成摔了一跤,免得以后沈清清说亲时被人指指点点。 若雪眼眸含着一丝冷淡,一句话也不说。 沈夫人自诩端来的珍宝,纵然是公主见了也会惊艳的程度,这还请不动温若雪?她眉峰一挑,“三姑娘不乐意?” “不乐意。”若雪冷冷答道。 一时间,空气被凝固住了。 温府几人面面相觑,一声也不吭。 沈夫人也没想到温若雪回答得如此直白,这不是打她的脸吗? 再好的修养,沈夫人也挂不住笑脸:“从前是清清得罪了三姑娘,可如今我也好言好语来请三姑娘了。莫不是如今三姑娘攀了高枝儿,快成庆王妃,便不做这些替人看病的下贱事儿了?” 这话,说得好生难听。 若雪唇畔地冷笑含着一丝讥讽:“我可从没觉得替人看病,是下贱。可能,这是沈夫人如此作想吧?” “三姑娘,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沈夫人怒目道,“我家老爷在陛下面前,也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若雪淡定地瞟了一眼沈夫人,笑道:“要不然,沈夫人去讨陛下一道圣旨,让我去给县主治腿?” “你!”沈夫人瞪了她一眼,眼眶微红。 “除非……” 若雪凝视着沈夫人,“安康县主曾经着人打过一位做木工的邱师傅,他如今还在家里养伤呢,县主若不亲自登门致歉,我便不去给她看腿伤!” 沈夫人眸光满是不屑:“你有没有搞错?清清是一个县主,要她给区区一个匠人道歉?还登门致歉?你疯了吧?” 若清清果真做了,岂不贻笑大方? 若雪泰然自若地看向沈夫人,“这就看夫人和县主的选择了,我就这一个条件。” 沈夫人冷冷地甩下一个白眼,携着仆妇们乌泱泱离去,临行前低声幽怨道:“温若雪,你以为你能得意几时?” “我就不信,整个大周,除了你没人能治清清的腿!” 第109章 还没嫁人就想着和离的新娘,就只有她了吧? 若雪垂眸,她自以为这个条件并不算苛刻,她有些不明白,这些贵妇人满脑子封建等级观念的糟粕,怎么就不能跟一个匠人好好道个歉? 温苓上前给若雪使了一个赞许的眼色,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若雪竟然可以这么刚!她附耳说悄悄话:“三妹妹,如果你不去治沈清清的腿,就没人治得好了吗?” 若雪颔首,以目前的中医条件,沈清清的腿就算医好了也会跛脚,但这显然并不是她们的诉求。 温苓也无语:“如果是这样,沈夫人她们怎么都不肯道个歉啊?” 不是所有人,能够直面自己所犯下的错误。温苓可以面对自己曾经的任性娇纵,可沈清清不行。 几人说话间,外间又来传:“庆王殿下来了!” 温耿无奈地看了一眼若雪,她们不是刚从陇山回来吗?怎么庆王又上门来了?这还有完没完? 萧琰挥着白羽扇走进温耿的书房,身后跟着一个面色略有些苍白、一脸冷肃的青年——正是石达。 萧琰微微拱手见礼,淡淡一笑,如春风拂面:“三姑娘曾跟在下说,要给晖哥儿找教习师傅。我寻来一个身手不错的,来给太傅过过眼。” 说罢,萧琰扫了一眼若雪,两人俱是默契地微微点头,这就算是在温耿面前过了明路。 只见温耿不在意地摆摆手,笑道:“往日雪娘就提过这一茬,我只当她是心血来潮,没想到却是当了真。真是劳殿下费心了!” 萧琰说罢,摇着白羽扇拱手离开,视线若有似无地扫着一旁的若雪,旋即步履匆匆而去。 温耿摸着自己的胡子,看向萧琰的背影,叹息道:“之后,有的庆王忙了,又是处理大郅国不满的使臣,又要忙着迎娶新妇过门……” 众人散去后,若雪领着看上去略显虚弱的石达,走进西门小院。 一进门,石达便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石达多谢三姑娘!若不是您跟庆王殿下,在下恐怕早就被宁王杀人灭口了!” 若雪使了个眼色,让白月和珊珊出门看守着大门,她拉起石达,问道:“当日在怡园门口,我只当你会离开京都,你如何还在替宁王卖命?难道,你不知道你妹妹是如何没命的吗?” 石达苦笑一声,垂着脑袋,叹息道:“我何尝不想离京城远远的,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跟家人好生过活。可,我娘的命,还宁王握在手心里,我如何敢妄动?” 若雪大惊失色,声音颤抖道:“什么情况?” “宁王手下养了不少眼线,专门替他做事儿。若是完成任务,还有下一个任务等着我们,若是任务中途失败,只能吞下毒药,不然家人恐怕就没了命……” “我妹妹如此,我亦是如此。我只有我娘和妹妹,妹妹没了命,可还得顾着阿娘的活路!” 若雪颔首,前两世原主没有参加桃花宴,自然没人戳破宁王桃花宴下毒一事,石达的妹妹恐怕也能暂且保住命。 前两世更没有陇山围场的刺杀事件,宁王自然也不会派石达去杀徐千户。 若雪紧紧捏住手中的锦帕,恐怕,前两世石达一直是宁王的手下,那当初的起义,宁王是否也掺了一脚? 石达脸色衰败,叹息道:“我当夜杀了徐千户,却发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宁王竟然容不下我的命了。如今,我只是宁王随意丢弃了的棋子,怕是阿娘此时早已没了活路……” 若雪给石达递了一个青花白底的茶盏,安慰道:“你得把你妹妹和阿娘的两条命,都活出来,不要作践了自己!” 石达猛然喝下那杯清茶,拱手道:“大恩不言谢,可三姑娘和庆王殿下都是在下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你们,石达的这条贱命如何能保住?” 若雪轻轻拍着石达的肩膀,叹道:“你就安心在温府养伤,等伤养好了,安心做晖哥儿的教习师傅。也不求你将一身的好本事都倾囊相授,但求您能给晖哥儿磨磨心性,让他身子骨更壮实一些!” 石达郑重地点点头。 若雪思忖着,石达给晖哥儿当几年教习师傅,一来,他没有加入军中,免去了日后卢阳节度使起义暴乱的命运轨迹。 二来,也算是让晖哥儿真正吃点苦头,避免晖哥儿日后性子长歪,成为不学无术、受万民唾骂的纨绔子弟。 若雪唤来冯三,给石达安排上好的后厢房,一应生活用具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石达哪里被人如此看重过,登时眼眶泛酸,心头默默打定主意:他不能辜负三姑娘的嘱托,他身上有什么本事,就让小公子长什么本事! 若雪默默看着石达离去的方向,细细将当下的形势,与前两世原主的经历一对比,心头松了一口气。 好在,一切都在缓慢地改变中。太子妃的子嗣没有流产,石达也没有继续替宁王办事。 唯一不变的是,三月后,她依然要嫁给萧琰。 虽然当时情势所逼,且两人是为了施针解毒方便,掩人耳目,若雪到底有一丝不安,盼着三年之期赶紧到来,她跟萧琰能够尽快和离。 思及此,若雪的唇畔撕开一丝笑意,估计还没嫁人就想着和离的新娘,就只有她了吧? - 庆王府。 叶七战战兢兢地将书笺放在托盘中,不敢看萧琰的脸色。 萧琰反复翻阅书笺,目光沉沉如水,脸色从没如此凝重过:”所以,这个石达所在的组织,是你们之前从未注意过的?” 叶七猛然跪倒在地:“都是卑职失职!一直注意着宁王明面上的眼线,可没成想,他狡兔三窟!” “他有一张风云令,专门暗地给死士们发布任务。死士都是从小培养,加之死士的家人都被宁王另行处置,这些死士不敢轻举妄动,所以……” 萧琰含笑道:“所以,桃花宴上投井的宫女与别的眼线,身份不同?叶七,你去领罚吧……” 他做的事,容不得一点差池。这个如此重要的信息竟然没有被察觉,日后会酿成多大的灾祸? 叶七高声拱手道:“叶七认罚!” 萧琰眉目冷峻,仿佛在泄愤一般,怒道:“去,把它一锅端了……” 第110章 萧琰觉得他可以毁约 回到京都,若雪的生活便丰富了很多,因着她三月后要嫁去庆王府,周姨娘也从庄子回了京都,两人时不时一起去马行街看看铺子。 若雪明絮商量着增加些人手,一个月后,花容修缮妥当,便可以开张了。 许多贵女们早早等不及,呼奴携婢乘着华盖香车而来,光是第一日,玉颜膏和白玉膏就售罄。 明絮赶紧着人去庄子拿货,连连咂舌:“十五两银子一盒,她们就这么舍得?” 若雪捂嘴偷笑:“沈清清不是五百两银子,都舍得吗?” 两人相视一笑,眸光俱是独属奸商的阴险笑意。 京城的低级官员和富户们,见马行街来来往往皆是贵人,不由得也跟着贵女们来花容买药膏,一掷千金。 明絮翻着手中的账本,笑得眼眸合成了一条缝,“我瞅着,光花容铺子的收益,可以顶得上忠平伯府十个铺子的收益了。这一个买卖,太划算了!” 若雪心道,就这明絮都乐上天了? 前两世,明絮自己捣鼓生意,靠着自己的才干,生生做到大周史上第一女首富,后来远渡南洋,将生意扩展到了四周邦国。 若雪笑眯眯地盯着明絮,等跟萧琰和离后,她就跟着明絮去南洋,过自由快活的生活。 待嫁的三个月过得极快。 若雪跟其他待嫁闺中的千金小姐不一样,这三个月她就没在温府闲几日。不是去东宫探看太子和太子妃的身体状况,便是时不时去探望太后、裴兆和邱师傅。 她的病人越来越多,忙得越发厉害。只在入暮时分,若雪给萧琰施针时才能见到他。 萧琰的日子也远没有过去悠闲,因陇山围场中刺客误杀了大郅国公主,这三个月来,萧琰一直忙着跟使臣斡旋,脱不开身。 朝堂上,风云瞬息万变。 徐千户一死,御史台便以证据不足为由,生生给宁王洗刷了清白。至于景帝如何想,朝臣们也揣度不出个所以然。 原本气焰高涨的宁王党,一下子声量小了一半;太子救驾有功,加上太子妃怀有子嗣的消息一传开,再也没人敢在此时提废去太子的话。 太子一党,可谓是扬眉吐气。连温耿数月来,都红光满面,脾气都连带着温和了些许。 萧琰则在朝堂上渐露锋芒,诸臣皆是赞叹:从前只知道庆王温润如玉,是个正派君子,怎么从来不知他竟然如此有手腕? 萧琰竟然以开通大周跟大郅国两国的商路一事,平息了大郅国的怒气。 景帝甚为满意,只要大郅国不挑起争端,一切都好说。心情好了不少的景帝,特意下圣旨,给若雪添了些嫁妆。 消息总是传得很快,这三月京城百姓最津津乐道的,竟然是庆王终于抱得美人归,即将迎娶温府三女。 主要是这事儿太过八卦,尤其,还引出了众多赌徒去赌坊围堵的一闹剧。因几个月前输了的赌徒们甚为不满,将城中的几个赌坊围了起来,要求还钱。 庄家们叫苦不迭,谁知庆王殿下还真要娶了温三姑娘?可吃进去的钱,哪有吐出来的道理。 庄家们说:“下注明明说的是,当日庆王求亲是否成功,你们别拿眼下的事儿来让我还钱?难道说,某日庆王殿下和温三姑娘和离了,我再问你们要钱吗?”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有人赞同,有人反对。 于是,整个京城闹得更加沸沸扬扬。 “你听说了吗?庆王殿下真的要迎娶温三姑娘了!我还从没见过这般痴心的儿郎,两次求亲都不成,还依旧痴心不改。好在三姑娘终于松了口!有情人终成眷属啊。” 另一人咋舌,小声道:“听说是皇上赐的婚,不然三姑娘恐怕也不松口呢!” “真的啊!那庆王殿下是巧取豪夺吗?” “你可别乱说,三姑娘这是终于回心转意了,我家侄子就在温府当差,听说三姑娘有时会去庆王府呢!照我说,赌坊就该退钱!” 另一人不同意,“怎么该退钱了?人庄家话说得在理,难道以后两人和离了,又要把钱要回来吗?” “现今和离的夫妇本就少之又少,更何况是天家子孙!总之,赌坊就该退钱!” 城中的百姓,因着赌坊开盘及后来赌徒们要求退钱的事儿,比若雪本人,还关注她与萧琰的这桩婚事儿。 话传到若雪耳边,她哭笑不得。果然,人的本质是八卦。 临嫁前,正是七月初。即便入了暮,空气中依然弥漫着燥热感。 若雪飞快地在萧琰腹部之间施针,一言不发。这三月,两人白日都忙到脚不沾地,夜里施针时话都没多少句。 萧琰每日看上去疲倦极了,眼底乌黑,不时揉压着眉心。 照理说,若雪在嫁人之前都不能见萧琰,可她需要每日施针,哪里顾得上许多? 再说,别人不知道两人什么情况,她还不清楚吗?一个做表面功夫的婚事儿,做不得真。 萧琰也在想这个问题,在两人礼成的三日前,忽然声音萧索,道:“听说,如果新郎官在大礼之前,看见了自己的新娘子,这婚事怕是不会长久……” 若雪瞟了萧琰一眼:“反正咱们的婚事儿,也不算数。” 萧琰眼神阴鸷,冷哼一声:“也对。这三日依旧是烦劳三姑娘了。”越说,声音越低沉,似乎在生闷气。 他轻道:“如今咱们的婚事儿传得满城风云,不知三姑娘的心上人听到此,会作何反应?” 若雪的手一顿,掀起眼皮,笑道:“原来,这些时日城中茶余饭后的笑谈,你也知道啊?” 萧琰眼眸闪过一丝逗弄的意味,笑道:“怎么?三姑娘难道没发觉,这些老百姓眼睛可亮着呢。在下对三姑娘,真是一片痴心?” 若雪干笑一声,垂下眼睫:“这个不好笑。” 萧琰斜斜一瞥,唇畔染上一层春色,没再作声,心道:反正她的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庆王府的王妃,她怎么逃得掉? 三年之期?萧琰垂眸思忖着,反正他向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才不会轻易放她离开。 第111章 雪娘,其实我不是你的生母 因着皇上钦赐若雪凤冠霞帔,整个温府也就省去做喜服的心力,转而忙着筹办其他 临嫁前的几日,若雪心中总惴惴不安的,好似心尖上有一只不听话的野猫乱挠。 总觉得要出事。 除了向晚时分去庆王府施针,若雪闭门不出。 太子妃打发花嬷嬷亲自来,送了一套祖母绿头面,连曾经要将若雪送进京兆府的裴府,也送来一个偌大的白珊瑚当作贺礼。 若雪命白月一一收进库房之内。白月财迷般笑道:“三姑娘,如今您的嫁妆可真是丰厚!” 若雪手中翻阅着花容这两个月以来的流水,笑道:“你最近的账目学得如何?你来看看这本账。” 白月接下一沓厚厚的账本,随意翻阅几页,不禁咂舌:“小小的一个铺子,就能有这么多流水?” 若雪会心一笑,这还只是开始,以后她还要丰富药膏的种类,比如跌打损伤的,愈合伤痕的,缓解风湿的。 系统里的药膏方子可多着呢! 可是,仅仅有这些钱,还不够。 她以后若想离萧琰远远的,最好她还要有极高的声望,成为让萧琰不能轻举妄动的人。——这条路,漫长而艰难。 说话间,周姨娘捻着裙摆缓缓绕过屏风,眼梢满是犹豫,好像鼓足了巨大的勇气一般。她眸光流转,轻声道:“你们都先下去,让我跟雪娘说说话。” 几个大丫鬟退下后,若雪乖巧地搬来一个红木海棠绣凳,母女俩面对面坐着,交叠着手说话。 见周姨娘吞吞吐吐的模样,若雪眸色清澈,温言道:“母亲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周姨娘满眼温柔地看着若雪,长长叹了一口气:“雪娘,一晃十七年,你已长大成人,如今都快要嫁人了……看着你,我就知道,我老了……” 若雪心里一松,将头贴入周姨娘怀里,娇嗔道:“母亲才不老呢,以后还会有好多好多年的好日子。” 她掀起眼皮,看周姨娘的泪珠儿已顺着脸颊流下,忙捏着锦帕替她擦拭眼泪,“母亲,莫哭。” 周姨娘颤颤巍巍从袖兜里拿出一块嫣红色珠簪,放入若雪的手心里,“这是娘的宝贝,如今你嫁人了,就留你收着。” 若雪接下珠簪,扫眼一看,这珠簪怎么这么熟悉? 好像,跟太后送她的血红珠簪一模一样? 太后不是说,这根血红珠簪只有三根?怎么周姨娘,一个普普通通的太傅侍妾,竟有如此贵重的东西? 若雪心头涌起巨大的震惊,眸光颤动,温言道:“母亲,您这珠簪看上去非常不一般,您从哪里得来的?” 周姨娘用绣帕擦了擦眼角,疑惑道:“这不就是普通的珠簪吗?有什么讲究?” 周姨娘心头却在打鼓,这是小姐曾经的遗物,如今在出嫁前给了雪娘,也算替小姐尽了一份母亲的心。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吧? 若雪手中紧紧攥着那根珠簪,不动声色笑道:“没什么,就是好奇。” 周姨娘长舒了一口气,眼角泛起深刻的褶子:“总之,这根珠簪,你可得收好了!” 说罢,周姨娘袅袅娜娜便要站起身,出门去。 若雪却高声道:“母亲,您怎么不对我说实话?” 周姨娘身形一滞,缓缓地转过身,眸子里尽是惊疑,雪娘不会发现什么端倪了吧? 若雪大步上前,从红漆妆奁中掏出一个锦盒,把另一个血红珠簪捏在手里,“母亲,您看,这两根珠簪可有什么不同吗?” 一刹那间,周姨娘面色转过无数情绪,最终垂下眼眸,袖中的手捏成一个拳头。 若雪将两根血红珠簪放在圆桌上,一瞬不错地看进周姨娘的眼眸之中:“母亲,这一根是太后娘娘送我的,说是庆王生母昭妃的遗物。血红珍珠是东海所出,现存的只有三枚。” “怎么,母亲,您手里会有跟太后一样的珠簪?” 周姨娘手里慌乱地搅着手帕,大惊失色。她只知道这是小姐的遗物,哪里知道这遗物如此贵重? 本想着若雪出嫁前,替小姐送一个贴身的首饰,也可慰她的在天之灵。周姨娘苦笑,她怎么算得到太后竟然送过雪娘一样的珠簪? 见周姨娘半天不说话,若雪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母亲,您是有什么话瞒着我吗?” 若雪瞬间想到那日陪萧琰去昭妃陵园时,竟然遇到了周姨娘,或许不是巧合,周姨娘也不是专门去买桃花糕的。 或许,周姨娘也是千里迢迢来悼念昭妃的? 周姨娘肩膀抖动,不停抽泣着。 若雪轻轻拍着周姨娘的背,好言安抚:“从前母亲都将话埋在肚子里,想必是看雪娘年纪小,不懂事,可如今我已长大成人,又有一身的好医术,您如何不放心?” 周姨娘听罢,哇的一声痛哭失声,这些年她真是憋了太久。她一把拢着若雪,两人紧紧相拥。 若雪不明所以,只得紧紧拥着她瘦削的身子,轻轻安抚她。 待周姨娘哭得眼皮红肿,粉妆尽失后,她才清了清嗓子,眼神迷惘,抽噎道:“雪娘,其实我不是你的生母。” 怎么回事? 若雪的眼珠都快掉落下来,惊讶道:“什么意思?” “我是你母亲的贴身丫鬟。当年你母亲出了事儿,含恨而终,那时,你还刚出生不久,我只得悄悄把你藏起来。后来,我一个女流之辈,实在没了活路,只得来投奔温大人……”周姨娘的泪花又在眼眶里打转。 若雪忙问道:“那我母亲是何人?” “璇玑公主,曾经当今陛下的义妹。”周姨娘眸光木然道。 若雪一听,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璇玑公主是大周有名的将军公主,率领只有女护卫的青娥军,与她的夫君霍将军在西域荡平不少小国,收回三州土地。 这样的巾帼女英雄,竟然是她生母? 世人皆知,璇玑公主病重,当年陛下还亲自替璇玑公主主持了国丧。以一国之礼,安葬公主。这是何等哀荣? 怎么落在周姨娘嘴里,就是“含恨而终”? 若雪收敛着各种思绪,沉沉道:“当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第112章 她的娃娃亲其实是萧琰?这是什么孽缘 周姨娘抽泣道:“当年的事儿,我一个丫鬟哪里知道得清楚?我只知道,小姐根本就不是病重身亡,而是被人刺穿了心脏。她临死前,只来得及嘱咐我,将雪娘你带走,绝对不能留在公主府!” 若雪身上起了一层冷霜般,瞬间满是阴寒之感。 璇玑公主病故,是当年景帝亲自下旨以国礼安葬,他只要见过璇玑公主的遗体,便不可能混淆因病去世跟被人杀害。 说公主病故身亡,明显只是掩人耳目之举。 何况,璇玑公主麾下有青娥军,她临死前,却只将女儿托付给一个怯弱的婢女?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若雪凝眉沉思,一双柔荑搭在周姨娘的手掌心中:“母亲,那您当年为何又来投奔父亲?”她的称呼一时改不过来。 周姨娘连忙摆手:“雪娘,你还是跟从前一样唤我姨娘吧,这一声母亲,我真的担不起。” 若雪紧紧握住周姨娘颤抖的手,“我只知道,这十多年,是母亲陪着我长大的。” 周姨娘抿着颤抖的嘴唇,泪花在眼眶里打转,鼻子泛酸,道:“我家小姐、温大人,还有陛下,当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只不过后来陛下继位,温大人又中了进士。小姐又理所当然成了陛下义妹,被封为璇玑公主。” 整个大周都知道,景帝流落民间之时,被一户姜姓人家收养,后来才被皇室寻回,荣登大宝。 璇玑公主,姜溶月,正是跟景帝当了十多年的民间兄妹,后来又被景帝认作义妹。 对景帝而言,璇玑公主,可比他同父异母的妹妹衡山公主,来得亲。 周姨娘继续说:“温大人素来跟我家小姐亲厚,从前小姐还救过温老夫人的命。温大人,是当年奴家在整个京城最信任的人。我只知道,温大人绝不会害小姐。” 若雪颔首,没想到温耿、璇玑公主及景帝,还有这般渊源。 “当年,霍将军的通敌大案闹得满城风雨,唯有温大人敢上奏疏,力挺霍将军。我也只敢去投奔他。”周姨娘幽幽道。 霍不屈,若雪的生父,当年大周的常胜将军,却在十七年前卷入通敌大案。一时间,整个霍家被连根拔起,男丁当街问斩,女子落入贱籍。 彼时,璇玑公主产子不久,景帝特意下旨赦免公主。没成想,不到一月,公主便病故。 世人皆说,公主是心中郁结而染病身亡,若雪不信,这般领军作战的女英雄,不会那么容易被悲痛所打倒。 若雪定定道:“当年的事儿,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周姨娘激动地握住若雪的双手,“还有雪娘你的生父,霍将军。他是顶好的人,一身浩然正气,绝不可能是那等通敌叛国之人。” “小姐当年得知此噩耗,本准备去玉门查看真相,却没想到,她还未出发就已身故!这等冤屈,您一定得给他洗清!” 若雪郑重地点了点头,她不会让地下的冤魂不得安宁。思及此,若雪捏着血红珠簪,不住地颤抖。 周姨娘抽泣道:“若雪娘说这珠簪,昭妃也有一根一模一样的,那奴家便明白了。当年陛下还未被寻回时,昭妃和小姐是同乡,又在乡野当了一年妯娌,两人要好得很。后来,昭妃娘娘病重去世后,小姐还常常念叨她呢。” 难怪,昭妃留下的珠簪,璇玑公主也有一根。 周姨娘瞅着若雪凝重的神色,准备说个轻松点的事儿。 “当年,昭妃娘娘有喜时,我家小姐还特意跟她许下娃娃亲,说以后两家要做亲家呢!本以为这桩娃娃亲不作数,没成想兜兜转转,雪娘跟庆王倒真成了一对儿!” 若雪眼眸仿若地动山摇一般,这么说,她的娃娃亲其实是萧琰? 这是什么孽缘! 若雪眸光闪动,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如今,雪娘你要嫁给庆王,我瞧着是好的,也算是完成了小姐和昭妃当年的遗愿。庆王看上去,对雪娘你,倒是真心的。”周姨娘感叹道。 若雪垂下眼睫,寻思着成为庆王妃也有些好处,以后更方便出入宫廷,调查生母生父当年的死因。 霍不屈当年通敌大郅国未遂,被端王一剑毙命,死于玉门。 又是玉门,石达所在的组织也在玉门。 那是宁王的地盘。 可当年,宁王还是个孩童,是谁害了霍将军,又往他身上泼脏水?原本可以千古流芳的霍将军,再也洗不清骂名。 如今的勾栏里,还有说书人在讲霍将军叛变的选段。 众人一提起他,无不愤慨:怎么好好的一个常胜将军,会通敌?是咱们大周对他不好吗? 这一切的一切,她都要查个水落石出,还霍将军一个清白。 周姨娘捻起锦帕擦拭着眼泪,“瞧我这张嘴,偏偏在你大喜的日子,说一些前尘往事,引你伤怀。” 若雪坚定道:“母亲以后有话可千万不要瞒我!咱们以后一起面对!” 周姨娘郑重地点了点头。 若雪忽地想起一茬,低声问道:“晖哥儿的生父,又是谁?” 周姨娘眼睫颤动,脸颊上浮起一丝绯红,声音柔柔弱弱的:“自然是温大人的……” 那一年,温耿从京都悄悄来庄子里看她们,两人喝了点果酒,微醺之下撩起情动,便有了晖哥儿。 若雪颔首,一想起温耿那风流成性的作派,便已了然。 周姨娘轻声说:“雪娘,当年霍将军亲自给你取名,唤作雪溶。温大人说,恐怕霍将军当年的冤案,难以翻案,从前的事儿不提也罢,才给你更名为若雪。” 若雪胸口压着重重的闷气,散不开。 寥寥数语,也只让若雪窥见当年的刀光剑影。当年想必出了十分严重的事儿,以至于她不得不更名换姓。 “母亲,我记住了。我以后一定堂堂正正,让全天下的人都知晓,从前父亲给我取的名字。”若雪高声道。 说话间,外间传来白月的声音:“姑娘,宁王妃送来一张信笺。” 第113章 什么鬼?这不是直接打她的脸吗? 若雪蹙眉思忖着,送走周姨娘后,铺展开一张精致的月白书笺,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秀气的簪花小楷。 读完书笺后,若雪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唤来白月:“先去给我沏一壶茶。” 白月瞅着若雪眸子里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倒也没说话。 书笺上,写得清清楚楚,萧琰在京都落霞巷养了个外室,唤作蓉娘。 据裴舒所知,这个外室怕是有几年了。话里话外都是在劝她宽心,只是为了若雪好,才告知真相。 若雪无语,裴舒是不是以为她心悦萧琰,偏偏挑在大喜前三日,给她说这个消息来恶心她? 若雪浅浅地啜了一口清茶,连白眼都懒得翻。 不好意思,她对萧琰,可吃不了这个醋。 若雪放下青花白底的茶盏,唇畔勾起一丝讽刺的冷笑:都说萧琰正人君子,不近女色,没想到偷偷养外室? 果然,都是男人…… 她倒也没放在心上,旁人不知她嫁萧琰所为何事,自己心底还不清楚吗? 趁早找到给萧琰解毒的药材,加之利用庆王妃的身份,给霍将军夫妇之死查明真相后,两人一别两宽。 若雪扔下那封书笺,裴舒的苦心,可算是白费了。 - 三日之后,便是行大礼之时。 景帝特意遣来内廷的一众太监帮忙操持喜事,整个温府洋溢在喜庆的气氛之中。 正红色的蜀锦纱帘一笼,乌黑廊下高高挂着一长串大红灯笼,每走几步,便有一鎏金熏香点着龙涎香。 若雪一早便被几个大丫鬟拉起来,又是用玫瑰花瓣沐浴,又是焚香梳发髻。 周姨娘手中握着一柄梨花木梳,一下一下顺着如瀑的青丝往下拉,笑眯眯道:”雪娘,今儿就是你的好日子。愿你以后跟夫君同心同德,携手相将。以后的每一日,就都是好日子。“ 若雪听得鼻头泛酸,周姨娘这个原本胆小的女子,替原主撑起了一片天,可她并不知道,这一日并不是她心心念念的好日子。 周姨娘只当若雪眼眶中的泪花,是临嫁前的哀婉,连忙捧着若雪的脸颊,笑道:“三日后,你就回门了,哪里用得着哭鼻子?” 若雪噗嗤一笑,没再作声。 白月给高高的流云发髻斜插一排飞金凤步摇,又在若雪的眉间点上红色梅花妆,惊艳道:“姑娘今儿可真是美极了!” 等若雪全身上下都收拾停当,已是入暮时分。 一个身材矮胖的喜婆,喜笑颜开地撩起帘子,笑道:“吉时已近,新郎官快到正门啦。” 若雪缓缓站起身,金丝细带紧紧缠着楚腰,束在大红喜服之上,白月替她将红盖头覆在头顶。 凤冠很重,紧紧地箍在头顶之上。金属的质感微凉,拉扯着太阳穴,酸胀得很。 若雪揉揉眉心,阿桃悄悄递上一个绣帕包裹好的糕点,轻声说:“姑娘,您今儿喝了合卺酒才能吃东西,可别饿着了。” 若雪轻轻颔首。 却见外间有个丫鬟匆匆跑来:“姑娘,不好了,庆王爷正要进门迎亲,却被一个姑娘生生拦住了,外面正闹得厉害呢!” 若雪凝眉,“什么姑娘?” 小丫鬟低着头,不敢说话。 白月上前横眉怒喝道:“姑娘面前,有什么不好说的。你尽管有话直说!” 小丫鬟抬起眼皮,耸着肩膀,呐呐道:“听那姑娘的意思,她是庆王爷的外室,一心痴情。若庆王执意娶姑娘,她便要活生生撞在大殿之上!” 若雪挑眉,什么鬼?这不是直接打她的脸吗? 眼下,全城的百姓都盯着温府的门庭看热闹呢,这个外室一闹,八卦岂不传得漫天飞? 她这脸还要不要了? 若雪扯下头顶的红盖头,大步朝正门走去,高声道:“看看去,我就不信她真的撞死在大门口!” 喜婆连忙扯住若雪的衣袖,高声道:“这于礼不合啊!” 温府正门口。 一个妃色衣衫、身形清瘦的姑娘,伸开双臂,挡在萧琰的面前,娇声道:“我不许你去娶她!” 萧琰冷冷地死盯着她:“这个消息,你是如何知晓的?” 蓉娘一直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凭空知道他要娶妻的消息? 蓉娘扬起下巴,泪水涟涟,樱唇微微颤动:“反正我就知道了,你若是想要娶她,便从我的尸身跨过去吧?” 温府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前来看热闹的百姓,众人窃窃私语。 “之前庆王殿下,亲自上门求亲两次,看样子是痴情极了,没成想她竟养了个外室!” “怪不得,一开始温大人都没松口同意这门亲事,恐怕他们是知道内情的。男人风流,还未娶妻就搞了个外室,这可不是好婚事!” 另一人道:“都说庆王殿下是出了名的温润君子,我看此事怕是另有隐情!” “就是!即便养了个外室,哪有迎娶正妃当日,外室还敢出来闹的?这个外室,未免也太胆大!” 这边,百姓们正热火朝天地讨论八卦,那头高公公心急火燎地唤来一队御林军,要将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外室”拉开。 “赶紧把那姑娘给押下去!”高公公急得不行,陛下亲自吩咐他全权办的喜事儿,眼看着就要办砸了! “你们谁敢拉我!” 蓉娘从衣袖中拿出一柄锋利的匕首,放在自己的脖颈上,“你们再走近一步,我就血溅三尺!” 萧琰眉目冷峻,幽深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戾气,谁敢破坏他的大喜之日? 他大步上前,捏着蓉娘的手腕,略微一折,她手中的匕首便直直摔落下地。 萧琰声音清冷,隐隐带着一丝怒火:“不要胡闹,陛下亲自赐的婚,没有任何转圜之地。” 蓉娘泪珠儿,像是夏夜暴雨时,屋檐下的雨帘:“既然没有任何转圜之地,我便撞死在这里!” 话音未落,她甩开身边的人,朝温府大门粗粗的廊柱上冲去。 若雪领着一大堆丫鬟仆妇,步履匆匆而来。 一见哭成泪人的蓉娘,若雪气不打一处来,高声喝道:“都别拦她!她想要撞死,那便撞好了!” 刹那间,原本热闹喜庆的大门口,都被这句话震慑得鸦雀无声。 檐下的百姓,眼睛冒着吃瓜的兴奋精光,心道:这一趟来得不虚,他们什么时候见过新娘子自己把红盖头揭下来,在大门口怒斥外室的? 第114章 洞房花烛夜 蓉娘被若雪的气势镇住了,愣了愣,开口道:“你这黑心的小女娘,让我撞死,我就撞死?” 若雪斜眸一睨,眸光潋滟,轻笑道:“笑话,说是要撞死的人,可是你自己!你放心好了,你这一头撞过去,我一定将你救回来。”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 百姓们在廊下窃窃私语。 “听说温三姑娘是医仙,这姑娘一头撞过去,若是没死成,被救回来了,岂不受罪?” “我还听说,温三姑娘身边的丫鬟,明明没了气儿,都能救回来。” 萧琰眸光冷滞,向叶七使了个眼色。 叶七连忙绕到蓉娘身后,用力将她的胳膊肘缚住,不让她动。 蓉娘目眦欲裂,声音凄厉地喊道:“不,不要!” 叶七眼疾手快地往蓉娘嘴里塞了一条布带,将蓉娘扭送到一旁的马车中。 若雪遥遥地看着蓉娘不停挣扎的背影,眸光一寒,冷笑着对萧琰低声道:“个中情由,还望庆王殿下解释一番。旁人不知晓,您还不知晓吗?莫让心上人,寒了心。” 意思是,她们俩这婚事儿是作假的,趁早给红粉知己说清楚,没必要让她白白伤心落泪。 “不是。”萧琰伸出右手,想要牵住若雪,右手却虚虚晃在半空。 四下安静极了。 若雪将手中的红盖头重新放在头顶,身后的白月给喜婆使了个眼色。 喜婆迅速泛起灿烂的笑容,高声道:“吉时已到!” 话音一落,高公公身后的仪仗队纷纷拿起锣鼓唢呐,欢欢喜喜地吹奏一曲喜庆的曲子。 紧接着,爆竹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好似,刚才门口的闹剧,从未发生过一般。 高公公端来一柄莹润的玉如意,萧琰牵着玉如意的一头,若雪牵着另一头。 萧琰此刻有万千话语要说,却也没机会说,只得一瞬不错地死死盯着那张红盖头。 他捏着玉如意的手微微颤动。 若雪垂下眼眸,不作声。 人群之中,裴兆远远地望见萧琰牵着一袭红衣的若雪,踏入喜轿,手中的拳头不住地握紧。 这个萧琰,忒风流了些,这可苦了温三姑娘。 裴兆的眸子掠过一丝阴狠,随即转身离去,也不顾身后的锣鼓喧天,一团热闹。 - 若雪的心情倒也没有太受影响,反正萧琰是否有外室,对她来说都一样。 她悠然地坐在喜轿上,从广袖中掏出一块绣帕,摊开帕子,捡起一块糕点填饱肚子。 喜轿之前,萧琰骑着高大的白马,缓缓游街一圈,他眉目冷峻,肃然如寒星,端然若雪山。 他的心情,十分不妙。 一股无名业火蹭得涌上心头,他恨不能此刻便将若雪的红盖头揭开,跟她说个分明。 那该死的红盖头,隔开了若雪的视线,好似将两人的世界,也轰然隔开。 - 庆王府,高朋满座。 行过大礼后,萧琰心不在焉地迎来送往,灌下一杯杯闷酒。 众人见他眼眶微红,都不太敢继续劝酒,反而说:“庆王殿下,少喝一口罢,不然洞房花烛夜,新娘子该生气了!” 萧琰听罢,又灌下一杯闷酒,说得好似,若雪此刻没有生气一般。 忽地,他心头染上一丝烦闷:不对,她哪里会生气?她又不是真的心悦他,怎么会为这种事情生气? 他仰着头,杯中酒又见了底。 新月缓缓升空,挂在树枝的缝隙之间。 待客人都见礼了一圈,众人簇拥着走路摇摇晃晃的萧琰,走进幽篁院。 幽篁院。 若雪头顶着分量够重的凤冠,顶了一整日,脖子酸痛,此刻微微靠在拔步床的红木栏杆边。 大红喜被上满满地铺着红枣和花生,寓意不言自明。 刚才她已吃了好几颗,随后皱了皱鼻头,叹息道:这些花生红枣不中用,看着个头饱满,实则一点都不好吃。 双门外,传来一阵众人的喧嚣声,她知道这是萧琰来了。 她的心莫名一紧,脸颊染上一层红晕。到底是她脸皮子薄,第一回做别人的新娘,没有经验。 萧琰重重地掩上木门,门外传来喜婆的声音:“王爷王妃,莫要忘了喝合卺酒,祝愿新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萧琰快步走近拔步床,坐在若雪的一侧,一手扯下她的红盖头,眼神迷离地望着她。 “雪儿,你听我说,我萧琰,绝没有外室!”他身上的龙涎香混杂着微醺的酒气,一手握住若雪的柔荑。 若雪凝眉:“你喝了多少酒?” 萧琰的酒品,可不算好。 “不记得了。反正,雪儿,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那蓉娘绝不是我的外室!”萧琰的力气很大,拽得若雪生疼。 若雪眼波一转,挣脱萧琰的手,将头顶的凤冠卸下,放在床头。 “萧琰,你是脑子糊涂了吗?你有没有外室,跟我有何干系?”她轻嗔一声。 随即,若雪掏出银针包裹,平静道:“王爷,是时候施针了。” 萧琰垂着脑袋,落寞地坐在拔步床上,他缓缓道:“蓉娘,是我母妃好友的爱女。蓉娘命苦,好不容易才被我找到。我将她安置在落霞巷,一直以礼相待,从未有半点儿女情长。” 若雪置若罔闻,捏着银针,轻声道:“王爷,你先解开衣襟,我来给你施针。” 萧琰掀起眼皮,定定地看着若雪,一声不吭。 半晌,他才缓缓解开繁复的喜服,只松松地露着里衣,猛然向后一仰,倒在拔步床上。 若雪凝眉,无语地摇摇头,脱下红色绣鞋,轻轻爬上床,跪坐在萧琰一侧,俯身施针。 萧琰眼睫轻颤,像是疲倦极了,呼吸如同暖暖的春风般,拂在若雪的面颊上。 他仍固执地说:“雪儿,我不想你因此事,对我心存芥蒂。罢了,我便如实都给你说了。” 若雪依旧没有掀起眼眸,只垂着头继续手里施针的动作。 “不知你是否知道,从前声名远扬的霍将军和璇玑公主?” 若雪眸光一闪,手中施针的动作一滞,怔愣地看向萧琰的眸底。 第115章 王爷和王妃,玩得可真大 “这,跟霍将军和璇玑公主,有什么关系?”若雪皱眉道。 “蓉娘是二老的爱女。璇玑公主是我母妃生前的好友,我没办法对一个孤女,袖手旁观。”萧琰的目光清澈,坦坦荡荡地望向若雪。 “其中事由繁杂,她还不能以真实身份,现于人前。是以,我只得将她安置在落霞巷。可能我的好心,在她眼里有了别的意味。” 什么情况? 璇玑公主的女儿,不是她吗?怎么又冒出一个蓉娘? 若雪掩下惊疑,继续手中的施针动作,“你如何知晓,这姑娘是璇玑公主的爱女?” 萧琰轻声叹息道:“当年青娥军的副统领,以身护主,将蓉娘带走,藏于乡野。后来副统领病故前,特意找我,愿我能好生安置蓉娘。” 若雪镇定地点头。 是谁故意在萧琰身边安插一个假的“霍雪溶”?又是何居心? 这一团乱麻,竟一时理不清。 萧琰瞥见若雪眉心若隐若现的忧愁,轻笑道:“怎么?都解释清楚了,夫人还不满意?” 若雪掀起眼皮,“夫……人?” 他唤她夫人? 萧琰正色道:“咱们既然要装,便不能露出马脚。” 是以,哪怕是私下里,该叫的称呼,就得叫。 若雪面不改色,将萧琰的腹部插满长长短短的银针。大功告成后,指着山水锦绣屏风一侧的贵妃榻说:“那王爷,一会儿是您睡贵妃榻,还是我睡?” 萧琰闭上眼眸,闷哼一声:“这拔步床,自然是留给你。” 床头冉冉升起龙涎香的香雾,两队大红香烛跃动着火影。 四下安静极了。 若雪等时辰一已到,收起银。 她把所有银针都收好后,抬起眼皮一看,萧琰仍旧闭着眼眸,胸口发出悠长的呼吸声。 若雪轻轻推了推萧琰的胳膊:“王爷?” 萧琰一动也不动。 不会吧?就这么睡着了? 若雪苦笑不已,连忙又推了推萧琰,仍旧没有动静。 若雪腹诽:萧琰说得好听,把舒服的拔步床让给她用,眼下又睡着了,她找谁说理去? 她抱起一个鸳鸯绣枕,小心地往床下挪。 许是她挪动之间,衣服与喜被摩擦出一阵窸窣声,惹得萧琰一个翻身,将右胳膊搭在若雪胸前,右腿随着他的动作,已然重重地压在若雪双腿上。 “喂!萧琰,你下来!”若雪气急了,高声喝道。 萧琰似乎闷酒喝得太多,睡得极沉极沉。 - 屋外。 守夜的丫鬟们听到若雪的声音,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羞红地笑了一下。 王爷和王妃,玩得可真大。 白月亦是羞得低下头,珊珊面无表情地盯着一众害羞的丫鬟,不明所以,道:“都怎么了?” 白月捂着嘴在珊珊耳边轻轻说了两句话,珊珊仍面不改色,惹得白月侧目:三姑娘的师妹,果然不一般。 - 若雪推不动萧琰,索性便破罐子破摔,闭上眼眸,准备入睡。 可她实在睡不着,一是她没有卸下外袍,便被萧琰压得动弹不了,二是七月初的深夜不时有虫鸣。 往日,从未觉得深夜的虫鸣嘈杂,此刻不知为何,觉得那声音大极了。 她叹了一口气,盯着春帐里的重重烛影发呆。 萧琰却睡得很舒服,他大手一捞,将若雪拢入怀里,脑袋凑到她的脖颈之间,舒舒服服地睡过去。 若有似无的暖暖气息,轻轻吹着若雪,吹得她痒痒的。 若雪深吸了一口气,下巴磕在萧琰的额前,许是今日疲累,她终于睡了过去。 - 天光清亮。 若雪被白月推醒,“三姑娘,今儿要进宫,您可不能睡懒觉啦!” 若雪迷楞着双眼,揉了揉胳膊和脖颈,埋怨道:“都怪萧琰,我的脖子好酸啊!” 白月羞红了脸,瞪着双眼:“三姑娘,您怎么这么大喇喇说这些浑话!” 若雪满眼无语,这丫头想岔了。垂眸一看,自己身上的外袍不知何时,被剥除得只剩下一袭轻薄的软纱,殷红的肚兜隐约可见。 怎么回事? 若雪花容失色,双手捂住自己胸前,声音颤颤巍巍的:“萧琰呢?” “王爷一早便起身,往书房去了,他临走时还说让姑娘多睡一会儿呢,真是贴心!”白月笑道。 若雪环顾一周,正红色的喜服落在地上,白月羞答答地捡起外袍,轻声道:“王爷真是的,洞房花烛夜,也不知轻重。” 这下,连若雪都不清楚,昨夜两人有没有发生什么了。 若雪一双桃花眸蓄满春水,那娇媚的模样,旁人看一眼便已酥了一半。她咽了咽口水,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去看看萧琰。” 白月拉着若雪的衣袖,笑道:“这会儿,赶着去宫中见皇后娘娘和太后千岁,姑娘莫急,等您收拾好了衣装再去跟王爷汇合也不迟。” 若雪抚额,看来她在白月的面前,做实了自己是个粘人的新嫁娘这个身份。 - 书房。 萧琰放下手中的古剑,方才在后院练了一时辰的剑,都没有平息满腹的燥热之感。 他仰头喝下一壶清茶,满脑子都是晨光之下若雪瓷白的小脸蛋。 昨夜,又孟浪了? 他有些记不清,只知道醒来的时候,他双手箍着若雪的细腰。 她身上的外袍都已褪去,只剩下轻薄如蝉翼的里衣。看样子是少女夜间嫌热,自个儿讲外袍拉下。 他只那么晃眼一瞥,软纱之下美好的身形尽收眼底。 他的呼吸忽地一滞,随之而来的,是一股从脚底直直冲向天灵盖的燥热感。 萧琰端然垂坐在书案前,忍不住回味着少女身上清甜的香味,和柔软的身段,忽而叶七推开大门:“王妃正在幽篁院等王爷呢!” 萧琰猛然意识到刚才满脑子的绮思,收敛住胸腔里波澜起伏的心绪,叹息着自己从前终究是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在若雪面前,他永远做不成柳下惠。 他缓缓站起身,用无比冷肃的语气道:“我就来。”仿佛这般,便能将胸腔里的那一股燥热给清理干净。 萧琰大步踏入幽篁院的里屋,映入眼帘的是若雪一身妃色宫装,满面羞红地捏着一块白布。 窈窕如她,朝露般清丽动人。 她遣走白月和其他丫鬟后,垂着眼睫,颤抖着手将白布替给萧琰,娇声说:“王爷,这落红,该如何办?” 一股好不容易平息的燥热感,又猛然冲向天灵盖。 完了,他完了。 萧琰只觉得脑门嗡的一声响,天旋地转一般晕眩。 他微微抿着下唇,面上却不显,淡然地接下白布,轻声说:“夫人不必忧心,我来处理。” 第116章 她想不通,什么时候把这位庄皇后得罪了? 萧琰随意地拿起一柄古剑,往左手食指轻轻一划,鲜血渗出。他将鲜血往白布上一蹭,留下落红的痕迹。 若雪的视线早已飘到一旁的妆奁,不去看他。 做完了这一切,萧琰的耳朵染上一层绯色,声音喑哑,=带有性感的磁性,闷哼一声:“这样,便可应付宫里来的嬷嬷。” “嗯。”若雪睫毛忽闪,又垂下眼睫。 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晨起时看了一眼自己身体,没有什么痕迹。两人应该没有什么过火的举动吧? 萧琰眸底掠过一丝燥热,喉结微动,咽了咽口水,轻道:“昨夜……” 若雪连忙接话:“王爷昨夜酒喝多了,以后可不能喝这么多酒了!” 萧琰怔愣地点点头。 若雪这才将眸光凝滞在萧琰身上,笑道:“今日进宫去拜见皇后太后之前,我有话要跟王爷商量商量……” 萧琰手中捏着白羽扇的手顿了顿,“夫人请讲。” “昨儿蓉娘在温府门口大闹这一场,估计宫里早就知道了。你既然说蓉娘身份特殊,但她这么一闹,岂不是平白惹人注意?” 萧琰轻道:“夫人,你有什么主意?” “不如,将蓉娘接进王府,免得王爷以后落人口实。”若雪唇畔勾起一丝笑意,心头思量着,蓉娘在身边,也更方便她找出这个赝品的蛛丝马迹。 萧琰摇了摇白羽扇,微不可察地笑了笑:“夫人可真是度量大。蓉娘进王府,就以妾室的身份进府?” 他心头泛起一丝苦涩。 这姑娘果然心里没她,竟然想往他身边,安置一个心悦他的女人。 若雪凝眉:“如果以她原本的身份,当个王妃侧王妃的,又有何不可?可如今,她毕竟身份复杂,也只能先委屈蓉娘了。” 萧琰没有接话,摇着白羽扇,垂下眼睫道:“走吧,我们先进宫。” 说罢,留给若雪一个无比潇洒的背影,长风猎猎,吹得他的衣角呼呼作响。 若雪愣了片刻,才被白月搀着缓缓莲步走到马车。 萧琰今日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一上马车便闭目养神。 天气炎热,若雪半掩着马车的木窗,一缕清风拂来。 若雪因这繁复的宫装,身上起了一层薄汗,乌发一缕缕地黏在雪白的脖颈及胸口之上,蜜桃一般饱满娇嫩的身形呼之欲出,让人看了便不好意思再看一眼。 萧琰略一抬眼皮,便瞥见若雪胸口的无限春色,猛然又垂下眼睫,默念心经,抱神守心。 若雪刚才明明看见萧琰抬眸看了她一眼,本想跟他说一说闲话,免得路途无聊又闷热,却见萧琰骤然又闭上眼睫。 若雪无语,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啊…… - 慈宁宫。 四个红木冰鉴分别放在大殿四个的角落, 太后懒洋洋地靠在美人榻上,四个宫女在太后身侧举着高高的黄龙凤扇。 下首依次坐着庄皇后,常贵妃及后宫的妃子们。 “庆王殿下到!庆王妃到!”一个身形瘦削的太监声音尖尖地高声喊着,打破寝宫原本的安静。 太后肃然的面庞晕起一丝温暖的笑意,“来啦,给这对儿新人赐座。” 若雪、萧琰微微见礼后,便端然坐在下首,垂眸,不敢乱看。 庄皇后笑意盈盈道:“听说庆王妃是有名的美人儿,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若雪微微抬起下巴,庄皇后眸子闪过惊艳之色,啧啧叹道:“果然是美人儿啊……” 庄皇后无比自然地瞪了萧琰一眼,“这样的美人,阿琰还收不住心吗?竟然还养了个外室!” 四下寂静,没人敢接话。 若雪心头打鼓:这皇后,怕是不待见萧琰吧? 她气闷,自己不是在给太子妃保胎吗?怎么皇后偏偏对她发难? 萧琰微微拱手,和煦一笑:“以后,自然会好好对待王妃。” 太后朝若雪招招手,眸子间尽是温暖:“我一直念叨着你,怎么我身子好了,你便不来宫里看我呢?” 若雪嫣然一笑:“妾身这不就是来看皇祖母了吗?今儿皇祖母的气色,看着是真真不错的!” 太后握住若雪的柔荑,笑道:“你这丫头,嘴真是甜。我看呀,你这气色,才好得很!” 两人这么插科打诨,才将皇后刚才尴尬的话语,揭过去。 哪知,庄皇后眸光一转,悠悠地捏着嗓子,道:“阿琰若是想对王妃好,趁早将你那外室打发了去,才是妥妥的好呢!” 众人面色难掩尴尬。 纵然是太后,嘴角也忍不住下沉。 常贵妃用团扇遮住樱唇,眸光流转,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若雪心头气闷,她想不通,什么时候把这位庄皇后得罪了? 若雪敛眸,轻声笑说:“王爷自然是待妾身极好的,他还说,近日要带我去行宫避暑呢!” 庄皇后仰着下巴,嗤笑一声,眸子里尽是不屑:“就这么容易被打发了?女人啊,真是好骗……” 一时,众人都有些挂不住脸。 若雪却面色沉重,缓缓走到庄皇后面前:“娘娘容禀,您近日有没有莫名心跳加快?睡觉容易被惊醒?抑或是,醒来发现身上一阵潮热?” 庄皇后眸子定住,身子一顿,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若雪心头轻笑,“娘娘,您这是肝火太过!一会儿,我给您一个方子,一定药到病除。” 庄皇后这一副看谁谁不顺眼的模样,不是肝火旺,又是什么? 常贵妃掩着团扇,再也忍不住地轻笑一声,道:“庆王妃,还真是慧眼如炬!” 庄皇后冷笑一声,讽刺道:“听说庆王妃医术高明,但我还没见过哪个医者,都不诊脉,便说人肝火旺的?” 若雪甜甜一笑:“听说皇后娘娘身边有医女常伴左右,难道娘娘没让医女们诊诊脉?” 庄皇后被这话一堵,胸口气也不顺,别过视线朝萧琰看去,见他浅笑如白玉,濯濯似君子,十分淡然的样子,更是火气大。 她冷哼一声:“庆王妃真是好利的嘴!倒是像极了昭妃从前的模样!”话是对着若雪说的,眼神却看向萧琰。 果然,萧琰的眸光闪过一丝阴霾。 须臾,萧琰的眸光恢复如常,暖如春阳,看不见半点阴鸷。庄皇后都以为自己方才看错了眼。 若雪从容不迫地接下话茬:“娘娘,您可不要讳疾忌医!肝火旺,看上去是小毛病,不早点治好,恐怕会有大患!” 该吃药,就得吃药! 听到这话,萧琰的唇畔总算是勾起了一丝情真意切的笑意。 第117章 真是比窦娥还冤 庄皇后待要发作一通,太后朝她甩了一个眼色,轻声道:“这对新人第一次拜见长辈,咱们不得赏些新鲜玩意儿?” 常贵妃从袖中掏出一块碧澄澄的玉珏,由一旁的宫女转递给若雪,“美玉配佳人,我看这碧玉,就跟庆王妃是极搭的。” 若雪收下碧玉,深深见礼作揖,推谢一番,心道:常贵妃看上去情商比庄皇后,要好上不少。 怪不得,常贵妃更受宠,连带着宁王都比太子更得圣恩。 太后唤来一个端着金翠珠环的嬷嬷来到殿前,笑眯眯道:“你还正年轻,这些样式的首饰,你戴着好看!” 众人都送了礼,庄皇后也不情不愿地拿出一个发簪:“庆王妃,这发簪端重,望你也得拿出当家主母的风范。莫丢了皇家的脸!” 若雪满眼无语,这皇后,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众人垂眸,不敢出声。 饶是见惯了庄皇后这般作派的太后,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太后实在不想让这场面更显难堪,挥了挥衣袖,揉着太阳穴叹道:“都散了吧,哀家也累了……” 若雪眸光一亮,欢欢喜喜地作礼退下。 - 庆王府的马车缓缓穿过皇城。 若雪端坐在马车的侧座,气嘟嘟的,她要用拳头捶打沉甸甸的胸口,胸口才能好受些。 她真的很想不通,按理说,因为她给太子妃保胎的关系,庄皇后是她的友军啊?她怎么比常贵妃,还对她不善? 越想越气,若雪冷眸看向窗外的市井风光,还是过个普通的生活最舒心。 萧琰将小姑娘生动的小表情尽收眸底,唇畔轻笑道:“庄皇后,一直看我不顺眼。她今日这般待你,恐怕是因着我的关系。” 若雪眸光颤动,不解道:“可你跟太子殿下,又是那么亲密啊……” “那一年,我刚从灵溪山回宫,太子原本对我不是很友善。有一次,太子意外落了水,那时冬天,冰寒地冻的,若不是我救了太子,恐怕……”萧琰摇着白羽扇,娓娓道来。 当年,太子对他不能用“不友善”来形容,而是几近凌辱。 若雪睁大疑惑的眼眸,道:“这更说不通了,您救了太子,她怎么反而对你这个救命恩人,更加不善了?” 萧琰勾起一丝冷笑,眼神阴鸷,直勾勾地盯着若雪:“庄皇后不信我啊,她觉得这是我的心计,既能骗取太子殿下的信任,又能在陛下面前露脸。” “在她眼里,我是推太子下水的人。实在是看事情闹大了,怕自己兜不住后果,才下水去救人……” 若雪气愤地捏紧拳头,火冒三丈道:“这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吗?你的这般善意,却换来那样的恶意揣测?就这,你还能跟太子,做了这么多年的密友?” 若雪都要被气笑了,“怪不得,皇后刚才一直不怀好意地盯着我。我还给太子妃保胎,在她眼里,恐怕是要时刻害了太子子嗣吧?” 萧琰没见过若雪这般生气的模样,她像一只炸了毛的白猫,让人忍不住想摸摸她的青丝。 他眼底的阴霾完全消散,含笑着看进若雪的眼眸。 若雪上下打量着笑意盈盈的萧琰,“不是吧,这你都笑得出来?” 萧琰轻轻从喉头发出一声“嗯”,像是不经意吹来的春意。 若雪抚着胸口,“若是我被这么对待,真的活活气死了。真是比窦娥还冤。” 萧琰凝眉:“窦娥,是谁?” 若雪瞪着一双桃花眸,含糊其辞道:“总之,是个冤大头。” 萧琰敛住心神,心道:他可不算冤。 那是景和三年,冬至。 风雪将红墙黄瓦的皇城,变成银装素裹的世界。他们几个小皇子在御花园的湖边玩耍,萧琰刚从灵溪山回宫,对诸多礼仪不算清楚。 太子手执长鞭,往他身上一打,留下长长的血痕,笑道:“你一个从民间来的小野种,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是君,你是臣,不能走到我的前面去!” 宁王拉着一张长弓,一个羽箭快速从萧琰的发梢穿过,不屑道:“跟这个小木头说什么废话?多打几次,他就懂了!” 还是一向胆小怕事的四皇子平王,拉住太子和宁王的衣袖:“咱们偷偷从御书房跑出来玩,那便玩个尽兴。别打三哥了,咱们又没多少时间玩乐。” 说罢,一个小太监献上一个鱼竿,笑道:“咱们可以把冰砸开,钓鱼玩!” 众人这才放过满是伤痕的萧琰。 那时,他虽然在灵溪山练就一身武艺,却谨记师傅的话:绝不能在人前,展示自己会武功的事儿。 几个皇子在冰湖上各找了个位置,砸了一块洞,坐在一旁钓鱼。 太子离湖边最近,他身量不高,蹲在冰洞边,被湖边的大树干掩住了身形。 那会儿萧琰十一岁,藏在树干后,耐心地等着太子随行的小太监,被吩咐着去宫中拿什么东西。他像猫儿一般,无声地靠近太子。 萧琰回想起来,那时他都没怎么用力,太子几乎像是滑了脚一般,往冰洞里直直摔进去。 他站在冰洞边,思忖了片刻,终究还是跳入冰洞,救下太子。 冰湖里的水,可真是冷啊。 可他捞起小小的太子之后,满身冰寒,浑身颤抖之时,却瞥见一身明黄色龙袍的景帝闻讯而来,紧紧抱住悠然醒转过来的太子。 明明,他就在一旁,甚至比太子,更靠近父皇啊。 那时的他,便深切地明白了太子常挂在嘴边的话,是什么意思。 是啊,他永远不能走在太子的面前。 就连父皇仅存的一点关爱,都要先给太子,然后才能施舍给他。 从前是这般,现在依然是这般。可他是萧琰啊,他要走一条自己的路,哪里顾得上这条路前面,有没有旁人? 萧琰垂眸,落在若雪眼里,颇有些落寞的意味。他像一匹受伤的孤狼,舔舐着伤口。 若雪身子前倾,拍了拍萧琰的肩膀,安慰道:“总之,你做了好事,问心无愧就行,别管别人如何揣测你!” 萧琰勾唇一笑,“自然是如此。” 真是一个心软的丫头,他想。 第118章 裴舒怎么嫁了人,还阻拦她的好事! 马车颠簸。 萧琰轻轻挥动着白羽扇,一瞬不错地盯着若雪。他喉结微动,“今日不知为何,天这么热。” 他的手心早已起了一层细汗,黏黏湿湿的,像是抓了一手的雨水。 若雪用锦帕擦拭着额头的细汗,垂下眼睫。 忽地,马车颠了一下。 一个踉跄,若雪没坐稳,从侧座一滑,眼看着要摔下来,萧琰动作迅速,两只大手抓住若雪的胳膊肘,稳稳地接住她。 他的眼神粘在若雪身上,两人面对面离得很近。若雪只看着那朗目疏眉,心跳忽然停了一息。 萧琰的长相,实在是过于俊美。 他深深地看着她花瓣般的嘴唇,声音嘶哑:“夫人,坐稳一点。”随后,蹙眉对着车帘之外,轻哼一声:“怎么驾的马?” 叶七打马过来,停在车帘边,低声道:“王爷,蓉姑娘挡在车驾前……” 方才,幸好马夫动作迅捷,将缰绳死死拉住,不然一个错眼,便会直直从一个小姑娘身上碾过去。 萧琰拧着眉头:“你们怎么办的事儿?她一个小丫头,如何跑得出落霞巷?” 叶七结结巴巴道:“蓉姑娘一大早就寻死觅活,他们实在是没辙了……” 若雪嫣然一笑,撩起车帘,果然见几个后背插着朴刀的护卫,将一个长相清秀的姑娘拦在路旁。 蓉娘一见若雪,眼神充满了怨毒,死死盯着她。 “我要见王爷!”蓉娘眸子里闪着一丝疯狂的光亮。 车帘里,萧琰猛然抓住若雪的手,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道:“雪儿,你……”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听若雪大方道:“说曹操,曹操到。我这心里正念着蓉姑娘呢,您就现身了,还不快快让蓉姑娘上马车?” 几个护卫迟疑地看向一旁的叶七,手臂长长地伸展着,依旧拦着蓉娘。 萧琰朝叶七使了个眼色,几个护卫才放开双臂。 蓉娘好似一只打赢了胜仗的斗鸡,捻起裙摆缓缓踏上马车,唇畔勾起一丝得意的笑容。 她的琰哥哥,心里果真有她。 蓉娘坐在右侧座,若雪坐在左侧座,两人面对面,互相上下打量一番。 这一打量不要紧,蓉娘心头悬起一块大石头,之前光顾着哭,没看得太清楚。温若雪真是长了天生的狐媚长相,就这模样,怕不是要将琰哥哥的心都勾走了吧? 蓉娘掩住心中的惊艳,转而含情脉脉地看向萧琰,“听说,从前我阿娘跟昭妃娘娘定了亲。难道琰哥哥,你忘了这个约定吗?” 萧琰垂下眼眸,声音低沉道:“当年的事儿,都随风而去,你何必还记挂着两人的戏言?” 蓉娘声音哽咽,眼眶里的泪珠不停打转:“我眼下举目无亲,心里早就将自己当做了琰哥哥的人。眼下,你却……” 萧琰一脸凝重,道:“蓉娘,你放心,你日后若是看中了哪家的好儿郎,我一定以吾妹之礼,让你出嫁。” 话音一落,蓉娘更是捂着绣帕,不住地抽泣着。 若雪甜甜一笑,对着萧琰笑道:“我看蓉娘妹妹对王爷是一往情深,不如王爷就从了吧?” 又接着,对瞠目结舌到忘了抽泣的蓉娘莞尔一笑,道:“王府有一处清荷院,养了一池子莲花,正适合蓉姑娘呢。” 蓉娘哪里知道她这是什么路数,瞳孔放大,嘴角抽了抽,惊喜道:“真的吗?” 萧琰面色难看地盯着若雪,目光寒凉如风刀霜剑,他咬紧了后槽牙,一字一句道:“温,若,雪。” 若雪哪里肯理一旁的萧琰,笑得更加花枝乱颤,道:“择日不如撞日,今儿正好是个好日子,蓉娘一会儿便随我们去王府。你的那些东西,让丫鬟们收拾了一通,拿来即可。” 蓉娘本是打算给温若雪添个堵,哪知她看上去完全不在意,眼下还要张罗着让她进府。 她哪里管得了许多,雀跃不已,心道:温若雪真是蠢笨如猪,请神容易送神难,她今日进了王府,以后想将她送走可不容易咯! 萧琰却再也听不下去,胸中气闷,冷哼一声:“停车!” 说罢,甩了甩广袖,踏下马车,往殊宴楼的方向走去。 蓉娘咂舌,伸长了脖子,远远眺望着萧琰气势汹汹的背影。 若雪巧笑嫣然,道:“别管他。”说罢,闭目养神,沉入系统跟罗教授学习去了。 蓉娘心里惴惴不安的,她没想到今日还有意外之喜,垂着眼眸,回想着萧琰俊俏的面容,不禁羞红了脸。 到了庆王府,若雪果真领着蓉娘,走到清荷院。 碧水红莲,清香四溢。 蓉娘看着一屋子的矜贵陈设,满意地笑了笑。 若雪使唤着白月,从王府库房中搬出一些古董陈设,笑道:“这一屋子的东西,都是仓促间新摆好的。蓉娘妹妹,你要是不喜欢,就跟我说,我另给你换。” 蓉娘眉梢一扬,喜滋滋道:“这些,也都还行。”心里思忖着温若雪此番的用意,无非是向世人展示,她当家主母的大度温婉。 呵,温若雪这小心思,她如何猜不透? 若雪张罗完后,笑嘻嘻地拉着蓉娘说家常话,“听说,你从前在乡野之间长大?都是林大人将你养大?” 蓉娘一听,心中警铃大作,莫不是她瞧不起自己的出生? 她立时自得笑道:“王妃不知其中内情,也不碍事。我不便告诉你许多,只跟你说一点。我的身世,跟那起子村妇,不可相提并论。” “自然是如此。”若雪会心一笑,“只叹着林大人,没能亲眼看着你出嫁的那一日。” 蓉娘掀起眼眸,“林大人一向身子骨弱,当年已是强弩之末,她撑到四年前才去世,已属不易。” 若雪没再继续套话,施施然站起身,要回幽篁院。 忽然想起什么来,又缓缓走到蓉娘身侧,“不瞒姑娘说,我并不是在姑娘你大闹温府时,才知道姑娘你的存在。” 蓉娘眸光一亮,羞涩笑道:“是琰哥哥曾经提起我吗?” 若雪摇摇头,笑道:“你知道宁王妃吧?她曾跟我说,王爷在落霞巷养了个红粉知己!我可真是气急了,才跟你在温府门口闹了一场。” “幸而眼下,知道你跟王爷有些渊源,又见你知书达理,是个好相处的,方才生出了要将你迎入清荷院的心思。你可莫要怪罪,我从前对你的无礼!” 一席话,说得蓉娘火冒三丈,裴舒怎么嫁了人,还阻拦她的好事! 第119章 我可不想背上负心薄幸的坏名声 蓉娘气得直跺脚,“从前我就看裴舒不顺眼,果然不是个好相与的!偏偏在背地里,搞这些脏事儿!” 若雪故作惊讶,掩住樱唇,道:“你果真跟裴舒有些过节?” 蓉娘眸光掠过怨毒,“三年前,裴舒口口声声说心悦琰哥哥,要跟他远走天涯,哪知转头就嫁给了宁王?” “我跟她哪里有什么过节?无非是知道此事后,去拦着她们,让琰哥哥不要干傻事。谁知她压根就没有想过跟琰哥哥远走高飞!” 若雪微微点了点头,满眼不在意地笑了笑。 蓉娘将手中的绣帕摔到一旁的圆桌上,气道:“我日后定要撕烂裴舒的嘴!” 若雪安顿好蓉娘后,满意地回到幽篁院。 萧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了府,一脸冷肃地斜靠在贵妃榻上,目光直勾勾地看着若雪。 若雪仿佛没有看见萧琰一般,坐在海棠绣凳上,自顾自斟了一杯清茶。 萧琰身上清寒的气息越发浓重,一瞬不错地盯着若雪削葱般的手指,冷笑道:”王妃,可是忙完了?” 若雪仰头又喝了一口清茶,唤来白月,吩咐着再搬来一个冰鉴,又道:“去清荷院看上一眼,蓉姑娘若是觉得热,再给她加上一个冰鉴。” 白月得了吩咐,撒欢地跑开。 萧琰垂着眼眸,冷哼一声:“王妃可真是体贴。”他心头生起一丝化不开的愁绪,她真真是一点都不在意自己。 若雪完全无视萧琰的阴阳怪气。 萧琰也懒得再多说一句。 两人各自沉默着,直到用完晚膳,萧琰愤然离席。 若雪顿觉心头松快,幽篁院里没了萧琰,她自己独占着拔步床,睡得更舒服。 哪知,萧琰在书房待了一个时辰,又溜回了幽篁院。 若雪早已换上一袭妃色软纱睡袍,踩着一双月白色软绸鞋,一头乌发随意地散开,青丝如瀑。 她刚合上一卷医书,掀起眼皮,便见萧琰裹着一袭玄色衣袍,面色冷肃地走来。 若雪挑挑眉,“我还以为,今夜王爷会宿在书房。” 萧琰站定后,自然地张开双臂,没好气道:“我可不想背上负心薄幸的坏名声。”若是他新婚第二夜,便与王妃分开睡,岂不是引人议论? 若雪斜靠在拔步床上,一动也不动。 萧琰目光似乎要将若雪看穿,唇畔勾起一丝逗趣的笑意:“王妃怎么对自家夫君,不如对外人那般贴心?” 什么意思?若雪蹙眉看向他。 萧琰垂眸,示意自己早已伸展开的双臂,若雪这才缓缓起身,站在萧琰面前,将他的外袍轻轻褪去。 他的身形很高,在满室烛火中投射出的阴影,将若雪完全罩住。 她如玉的十指,若有似无地在他身上游走,萧琰屏住了呼吸,怕那沉重的呼吸,会惊扰了眼前的人儿。 若雪低着小小的脑袋,认真地解开他腰间的双鱼玉带。 忽地,他前倾着身子,将头几乎要埋进若雪的脖颈之间,惹得若雪心头突突一跳,手指顿在他的腰带上。 萧琰用气若游丝的声音道:“夫人,我忽觉脑袋有些晕。” 若雪连忙伸出手指,按在萧琰右手的经脉上,细细听着砰砰跳动的脉搏,半晌后,蹙眉道:“没什么啊……” 话虽是这么说,她仍是手臂搀着萧琰的胳膊,缓缓扶着他坐在拔步床边,“是不是中了暑?” 萧琰莫名有些心虚,唇畔晕开了笑意,低声道:“好像有一点。”一面说,一面想,这丫头果然吃软不吃硬。 若雪端来一碗解热的绿豆汤,扶着萧琰的脑袋轻轻往下喂,不时用锦帕擦拭萧琰的嘴角。 这么一忙活,若雪额前渗出密密香汗。 萧琰从袖中掏出锦帕,轻轻擦拭着她额前的细汗,有气无力道:“等回门后,咱们便去漯河行宫避暑。” 若雪喂完绿豆汤后,见他十分虚弱的样子,便伸出手指,挑开他衣襟的细带。 萧琰心跳漏了一拍,握住她的手指,咽了咽口水,茫然道:“夫人,要做什么?” 她怎么如此主动? 若雪哪里知道萧琰想岔了,不明所以道:“这个时辰,不是要施针了吗?”她见萧琰中暑后十分虚弱,才好心给他解开衣襟。 萧琰垂下眼睫,叹了口气:“哦。” 原来是这样。他喉头泛起苦涩,他刚才慌乱之间,竟生起了那般念头。 一阵深深的挫败感袭来,如同沉重的石头不停砸着他,让他刹那间失去所有精气神。 他懒懒地躺在拔步床上,果真一动也不动。 若雪只当他中暑后身体虚弱,捂着嘴巴笑道:“今儿正午那么大太阳,王爷不在马车里好生坐着,偏要下车步行,这不就中暑了?” 萧琰闷哼一声,还不是被她给气着了? 他闭上眼眸,忽地,脑海中闪现出他踏入清荷院的画面。 画面中,他一个大手扯开若雪的外袍,将娇软的小人儿拥入怀里,情不自禁道:“雪娘,你放心,你虽是侧妃,但必不会使你受半点委屈!” 两人褪去衣衫,倒在床幔之中。 天气热极了,两人的汗不时交汇在一起,可十指却紧扣着。 颠龙倒凤之间,萧琰清清楚楚地感受到画面中的自己,心头起了一个心念:萧琰,你清醒一点,这些手段不过是哄骗一个小娇娘,别沉溺在这温柔乡中…… 萧琰猛然睁开双眼,像是受了惊一般。 梦中,前世,原来那个自己,对雪娘不是真心的! 若雪正在一一拔取银针,看着萧琰眼眸中的地动山摇,轻声道:“怎么了?” 萧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又按压着青筋暴起的太阳穴,叹道:“头痛。” 这话是真的,剧烈的疼痛从脑仁深处传来,像是被人生生劈了一刀。 梦中的那个前世,他真的是个负心人?一想到此,剧烈的疼痛如盛夏的暴雨,从天际倾泄而来,将他平静的湖底搅成一团浑水。 萧琰按压着太阳穴的青筋,咬牙切齿,肃然道:“明日,将蓉娘从清荷院赶出来!” 若雪睁大眼眸,劝说道:“哪有这样的道理!” “至少,不能是清荷院。” 第120章 他对他的自制力,完全没有信心 若雪听到萧琰冷如冰霜的声音,心头一颤。 原主前两世只是萧琰的侧妃,因而只住在清荷院。萧琰怎么忽然对清荷院这么在意? 若雪凝眉,柔声说:“人家蓉娘都住进清荷院了,这下又要将人挪走,会不会不太好?” 萧琰的一双眼眸发着兵刃般的寒光,死死地盯着若雪。 闷热的天,若雪生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只得挽起笑意,“好,总归是王爷说了算。不让她住清荷院,那就住一旁的潇湘馆。” 萧琰脑仁的剧痛依旧没有缓解,皱着眉头闭上眼眸,用手指轻轻揉着太阳穴。 刚才闪现的画面无比清晰,画面中的自己,表面上对雪娘一往情深,心底却生起了“这一切只是哄骗她”的念头。 哄骗一个小姑娘作甚? 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几乎要将他的身体劈成两半。 若雪见状,缓缓上前,伸出手指给他按压穴道,温和说道:“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头痛?” 萧琰痛得拧着眉头,没有说话。 若雪衣袖之间的清香,若有似无地飘散出来。 萧琰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疼痛缓解些许,歪着头,朝若雪的广袖更靠近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若雪手有些酸麻,推了推萧琰,见他沉沉睡去,不禁苦笑:“怎么又赖上拔步床了?” 萧琰的下巴磕在若雪的大腿上,长长的右臂横亘在若雪的大腿上。 若雪叹了口气,用力推了一下萧琰。 萧琰眉头拧如麻绳,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她没来由的心一软,索性倒在床上,就这样睡去。 这一次,是若雪先醒。 实在是萧琰太重,压得她大腿发麻。 月色清亮,淡淡的月光洒进房内。 若雪借着月光,看萧琰陷入梦魇般的面庞,他薄唇紧闭,面部的肌肉不时颤抖着,眉头从来没有舒展过,嘴里似乎念叨着什么。 若雪俯身,将耳朵轻轻凑到萧琰唇边,只听他含含糊糊道:“雪娘……雪娘……侧妃……” 其余都没听清。 若雪直起身子,叹了口气。 这一轻轻的叹气,却将萧琰从噩梦中拉出来。他忽地睁开双眸,看着若雪亮晶晶的桃花眸。 两人安静地对视着,两双眸子看进彼此的瞳仁深处。 “你……”若雪樱唇开启,你醒了三个字还没开口,下一息,天旋地转一般,她被萧琰拉入怀里。 若雪的脸颊贴在萧琰火热的胸膛上,烫得很。 “喂?”她柔柔喊了一声。 他莫不是梦游吧? 下一息,柔软如花瓣的嘴唇便被堵住,萧琰势如破竹,猛烈攻入她的防线。 萧琰眼神迷离,一看就不清醒,两手如捧珍宝般,捧着她的脸颊,细细地舔舐着唇侧的每一寸肌肤,顺着脖颈,游走在锁骨和胸口之上。 若雪猛然往萧琰的胸口捶打,哪知他将若雪的身子箍得更紧。 一个翻身,萧琰将若雪狠狠压在身下,大手一撕,只听软纱睡袍被生生扯开两半。 若雪捂住自己胸口,两脚不停踢着他的大腿,嘴里高声喊道:“萧琰,你发疯了!” 她喊他萧琰? 萧琰忽地顿住身形,看着一脸羞愤捂住自己胸口的若雪,喉结微动,坐直了身子。 他揉了揉乌发,环顾四周,果然是幽篁院,并非梦中的清荷院。 “刚才……”他的声音嘶哑,明显带着浓烈的情动。 刚才,他猛然睁开眼眸,一时分不清眼前是现世,抑或梦境。梦中,他正怀着奇怪的心思,深陷雪娘的温柔乡。 梦中,她唤他王爷,情到深处,也会喊出一声柔媚入骨的“琰郎”。 绝不是,眼前人儿带着羞愤的一声“萧琰”。 若雪抓起被他扯成两半的睡袍,遮住雪白一片的上半身,警惕地看着萧琰:“刚才,你发疯了?” 萧琰揉揉眉心,缓缓站起身,别过视线,拱手轻声说:“对不住。” 说罢,便站起身,绕过屏风,倒在贵妃榻上,合上了眼。 若雪这才放下心,将纱帘放下来,躲进拔步床。心依旧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整个寝屋弥漫着独属于萧琰的荷尔蒙味道,像若雪穿越前闻到的一股修正液味,好闻又让人说不出来的上瘾。 若雪轻轻抚着自己的胸口,脑子里闪现着萧琰方才满是情欲的眼神——她不是傻子,一眼便能看出萧琰方才的情动。 思及此,若雪忽觉小腹痒痒的,那眼神真的要将她,一口口吞下去一般。 她吞了吞口水,声音颤抖道:“萧琰,你睡了吗?” 那头,没有应声。 若雪只好闭上眼眸,将头埋在凉被之中。 萧琰眼睫微颤,他哪里睡得着,明明听到少女的声音,却一点也不敢应声,好似那声音是海妖盘在岩石上,在唱魅惑人心的歌。 他怔愣地盯着窗外的月牙缓缓坠落,等到天光微明,才蹑手蹑脚地站起身,推门而出,往后院练剑去了。 若雪一晚上心跳如擂鼓,哪里睡得着。萧琰推门的声音,她也听得一清二楚。 等他走后,清风吹拂,吹散了屋内残留的荷尔蒙味道,若雪才安心地合上双眼,一觉睡到晌午。 若雪被白月推醒时,白月脸烧得通红,觑着若雪被撕扯成两半的睡袍,娇声道:“王爷下手忒重了点!” 若雪白了一眼,“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垂眸一看,自己的锁骨、胸口哪里有半寸完好的地方,一片一片皆是红的紫的痕迹。 她顿时耳朵通红,嘴硬道:“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快去给我打点水来!” 若雪洗了脸,换上外袍,透过铜镜看见雪白的脖颈上,一块殷红的唇印触目惊心。 她捂住那块唇印,嗔怒道:“我这下还怎么见人?” “看我不撕烂萧琰的嘴!” 正要踏入幽篁院的萧琰,听到这话猛然收住了脚,耳朵发红,转身匆匆离去。 他轻声叮嘱叶七:“把书房的睡榻收拾出来,这些时日,我就宿在那里。” 再这么待在幽篁院,他怕哪一天,真的会做出强迫若雪的禽兽之事。 他对他的自制力,完全没有信心。 第121章 希望回门时,这块唇印会消下去 白月机灵,给若雪寻来一块软绸,轻轻将脖子缠成一圈,笑道:“这样,外人不就看不出来了?” 若雪气闷地扇着团扇,“可是,有些闷热。” 白月咂舌:“这也没办法,姑娘忍忍。” 谁让王爷下手没轻没重? 若雪温言:“希望明日回门时,这块印记会消下去。” 白月摇摇头:“明儿,怕是消不了吧?” 说罢,特意搬来一个红木冰鉴,给若雪取凉。 若雪躲在幽篁院,一步也不出。就连太子妃下帖子给她,请她去东宫一叙,她也推说不方便。 - 书房。 萧琰看了一早上的古卷,昨夜一夜都没休息好,今儿却没有精神不济。 他时不时嘱咐叶七:“你去幽篁院,看看王妃在做什么?” 叶七一会儿来报“王妃正在纳凉”,一会儿说“王妃正在午眠”,一会儿说“今儿王妃还没出过幽篁院”。 萧琰一听,猛然想起若雪羞愤的眸光和声音,他重重地将古卷摔到书案上,自己昨夜果真是吓住了她吧? 萧琰思忖片刻,亲自挑选了两卷医书古卷,嘱咐叶七:“给王妃送去,她应该爱看这些。” 这两本古卷都是他收集的孤本,据说是中医世家的传家宝,权当他的赔罪之礼。 叶七低头,笑了笑:“王爷不亲自送去给王妃?” 萧琰耳朵通红,微微歪了歪头,自嘲似的一笑:“我就不去了吧。” 那小人儿,眼下正恼他呢。 叶七摸不着头脑,怎么王爷看上去对王妃上心极了,却又不敢去见王妃的样子。 难道王爷做了什么亏心事儿? 叶七忍不住提醒道:“可王妃,每每入暮之时,定然会来给王爷施针。” 萧琰揉揉眉心,叹了口气。 - 金乌西坠,向晚时分。 萧琰一脸正色地踏入幽篁院,若雪刚用完晚膳,瞥了一眼萧琰,没说话。 萧琰摆了摆手,将院里的丫鬟都打发了出去,随即郑重地拱手作揖,道:“从今日起,本王宿在书房。” 若雪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哦。” 萧琰斜靠在贵妃榻边,轻轻解开衣襟,一言不发,目光灼灼地看着若雪。 若雪也熟门熟路地铺展开一排银针,在萧琰腹部之上游走。 因为炎热,若雪早就将脖子上的软绸揭开,露出殷红的唇印。 萧琰盯着她脖颈上的唇印,愣了愣。 整个屋子里,又弥漫着萧琰的荷尔蒙味道。若雪深吸了一口气,垂着眼睫,不去看萧琰的眸底。 两人尴尬得各自别开视线。 萧琰先是将视线掠过若雪的头顶,直勾勾地看着远处的屏风,几息过后,又将视线落在若雪如瀑青丝上。 他轻声说:“叶七送来的古卷,夫人可还满意?” 若雪轻哼一声:“满意,里面记载了不少有用的药方。” 若雪从来没觉得哪一次施针,有这么漫长。 萧琰亦是如此。 好不容易施完针,若雪转身走到冰鉴处,用手往自己身上扇凉风。 萧琰缓缓站起身,站在若雪的身后,长久地注视着半晌的背影,半晌,才微微拱手:“今夜,夫人早日歇息。” 说罢,便转身大步离开幽篁院。 谁知,两人一个宿在幽篁院,一个在书房歇息,夜里辗转难眠,都没能睡个好觉。 若雪觉得,一定是白日补觉,补得太多。 次日一早,两人均是眼底青黑,幽幽地望着彼此。 温府诸人早已做好了盛情款待两位新人的准备,谁知两人都是懒懒的,一看就精神不济。 惹得诸人频频侧目。 孟氏及周姨娘仔细打量着若雪的神色,轻声提醒:“虽是新婚燕尔,姑爷还是得有个度才好。” 若雪哭笑不得,眸光清亮,一正言辞道:“母亲放心,王爷很有度的。” 两位过来人一脸不信,孟氏更是大喇喇,指着若雪脖子上的软绸,“不然,你这脖子是怎么回事?” 周姨娘亦是应和:“这事儿,还是得老爷给王爷说上一嘴。” 若雪无语,她的形象可都被萧琰给毁了! - 万象斋。 温耿与萧琰先是谈论一番朝堂诸事,然后又聊几句文坛佳事,等清茶都喝了一壶,温耿才幽幽开口:“要护住一腔中正之气,须得凡事有度。” 萧琰哪里听不出来他的言外之意,淡淡一笑。 温耿拍了拍萧琰的肩膀,叹息道:“我知道这很难,但常常三省吾身,倒也没那么难。” 萧琰喉结微动,用白羽扇轻轻掩住面庞。 - 午膳后,萧琰缓缓走进西门小院,将这个院落的每个角落都走了个遍。 这就是她的香闺。 两人十分规矩地坐在圆桌边,面对面喝茶。 石达领着晖哥儿,进门行礼后,让晖哥儿给两人表演了一番近日练武的成果。 若雪高兴得合不拢嘴,给晖哥儿奖励了一筐红糖糕点。晖哥儿哪怕学了石达一分的本事,都能避过前世悲惨的命运。 何况,晖哥儿眼见着,性子被磨炼得肯吃苦,待人也和善。 她温柔地揉揉晖哥儿的小脑袋,对石达更是深深作揖感谢。 石达哪里被人如此厚待过,一直摸着自己的后脑勺,笑得憨厚无比:“小姐真是言重了,我这只是尽了我的力而已。小公子也学得极好!” 这一幕落在萧琰眼里,忽地,胸口揪得疼,莫名起了一个念头:这样也好,免得日后晖哥儿不学无术,被世人唾骂。 又是这般熟悉的感觉。 他怎么知道晖哥儿如果放任自流,会被世人唾骂? 又是浑身战栗的感觉,明明天气闷热,他身上偏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难道是梦中前世晖哥儿的结局? 萧琰怔愣地看了一眼小短腿跑开的晖哥儿,郑重道:“让石达给晖哥儿当练武师傅,倒是真真的好事儿。” 若雪嘴快地接道:“可不是嘛!这样学本事儿多好,免得日后……” “免得什么?”萧琰的心脏几欲飞出。 若雪莞尔一笑,看进萧琰的眸底,“免得日后他娶不着媳妇儿!” 萧琰的心一沉,撇了撇嘴角,总觉得若雪的话,颇有深意。 此时,白月急冲冲地踏入西门小院,脸色苍白,气喘吁吁,“不好啦,顾六姑娘出事啦!” 第122章 明絮被人盯上了 若雪蹭的一下站起身,快步往幽篁院外走,边走边问:“明絮出了什么事?” 白月小碎步跟在若雪身后,“听说,六姑娘路过马行街的时候,不知为何,路边从天而降一块木料,马车当场被砸成两半。” 若雪倒吸一口凉气,提上装满药物的木箱,“快备马车,去忠平伯府。” 萧琰大步跟上,给若雪扇着羽扇,送来一丝清风,“别急。” 若雪扫了一眼萧琰,瘪了瘪嘴角。 她能不急嘛? 若雪两手交叠,眸光噙着愧色,叹息道:“都怪我,这几日忙着成婚的事儿,没跟明絮一起去花容看铺子。” 萧琰大手放在若雪的肩头,轻轻摩挲两下,温言道:“放心,顾六姑娘不会出事。” 他很快收回手指,将手背在身后,手指还残留着,若雪绸衣上细腻的触感。 若雪没察觉他的小动作,快步前往前厅跟温府众人告别后,着急地踏上马车。 马车很快赶到了忠平伯府。 顾明远站在侧门门口,伸长了脖子等着什么人,见是庆王府的马车,眸光一暗,瞥见若雪捻着裙摆下马车,才走上前来。 “明絮本不想跟三姑娘说,可我看她的情况实在不好,三姑娘医术高绝,才派人来请三姑娘。”顾明远一路领着若雪和萧琰,绕过清池和各层画廊。 若雪一面加快脚步,一面问:“哪儿来的木料掉下来,砸到马车的?” 顾明远眸色晦暗,“看那木料扔下来的准头,不像是意外,倒像是有备而来。” 若雪心头一惊,忠平伯府在京城一向广结善缘,怎么惹到了一些只会使阴谋诡计的败类? 萧琰听言,不动声色地对叶七使了一个眼色,叶七微不可察地点点头,转身离去。 他倒是要去查一查,看谁敢对顾六姑娘下手。 若雪心慌得不行,忙问道:“明絮身上什么地方被砸中了?” 这么一小段路,她从前不知走了多少回,每回都是心情明媚地来见明絮,可此刻,她心头默默祈祷着,明絮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顾明远深深叹了口气,“砸中了背部,说了两句话,当场就晕了过去。” 若雪的心猛地被提起来,若是砸中脊柱,伤了中枢神经,这可怎生是好? 几人步履匆匆,须臾走到明春阁。 明春阁。 顾大人垂首端然而坐,面色难看地看着前方。 顾夫人正用锦帕抹着眼泪,抽噎道:“这六丫头,好好的伯府千金不做,去开那什么鬼铺子。这下好了,天降灾祸,也不知什么时候能醒!” 若雪一听,愧疚到不行,垂下眼睫,连忙跟二老行礼。 顾夫人对若雪怀有心结,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冷哼一声:“原来是庆王妃大驾光临。” 她忖度着,若不是有温若雪撺掇着明絮,明絮怎么会去开什么药膏铺子? 若雪微微见礼后,拎着木箱朝闺房里屋走去,“事不宜迟,我来看看明絮的病况。” 萧琰顿在原地,眺望着若雪如松竹般的背影。 一走进明絮的闺房,若雪就闻到一股浓烈的中药药草的味道,四个大木窗紧紧掩着,不透一丝风。 若雪蹙眉,轻呼满屋的丫鬟:“快将木窗打开,透透气儿。” 一旁的胖太医连忙止住若雪,低声喝道:“六姑娘身子弱,怎么能受风吹?” 若雪瞪大了桃花眸,正要反驳,只听外间传来萧琰温煦的声音:“庆王妃连太后都医得好,这么一点小事,还需要向院正汇报了,才能开木窗?” 胖太医登时缩了缩脑袋,不敢说话。 若雪拧着眉头,冲满屋的丫鬟轻声说:“我的规矩,医治病人时,屋内不留闲杂人等。” 等里屋其余诸人退下后,若雪才温言对一旁的珊珊说:“咱们先检查一下明絮的身体。” 两人忙着从系统中推出各类检查设备,将明絮全身上下检查了一个遍,所幸明絮的脊柱没有被砸变形。 若雪盯着明絮血肉模糊的背部,心疼急了,鼻头一酸,强忍住眼眶里的泪花。 珊珊冷静道:“她没事,就只需要打一些抗生素和消炎药。” 若雪迅速掏出抗生素和消炎药及相关输液管,给明絮扎针管输液,半晌后,两人才算忙完。 明絮面色惨白,蹙着眉头忍受着疼痛,不复从前的生动明媚。 若雪轻轻给明絮额前擦拭汗液,见她迟迟没有苏醒过来的迹象,才缓缓走出外间。 顾夫人快步上前,忙问:“六丫头如何了?” 若雪温言道:“明絮没有什么大碍,就是会吃些苦头。” 随后,她目光坚毅地转头看向顾明远,轻声问道:“五公子从来都是骑马随驾,不知有没有看清,那块木料是从何处而来?” 此时,叶七回到萧琰身侧,冲萧琰耳边说了几句话。 萧琰微不可察地向若雪使了一个眼色。 若雪心领神会,对着顾明远说:“五公子,有些话,想单独与您讨教一番。” 顾明远淡然一笑:“正好,我们再去一趟马行街。方才慌乱,只顾着将明絮送回府,此刻我再去看一眼,说不定就能想起来当时的细节。” 说罢,顾明远随着萧琰若雪两人走出顾府,不一会儿就到了花容的后院。 后院,只余三人面对面地喝着清茶。 风不时吹来。 顾明远蹙着眉头,清了清嗓子,问道:“三姑娘,有话便说吧。” 若雪将眸光转向萧琰。 萧琰轻声道:“五公子不必去想,也不必去查,那木料是仁和堂派人砸的。” 顾明远点点头,“这一月,我们盘下了花容隔壁的铺子,准备专门卖一些跌打损伤的药膏和药丸,想必是招了仁和堂的眼。” 明絮和若雪不满足于只卖些富家千金们用的祛痘护肤药膏,还想做一些真正的实事。于是商量着开一个面向普通百姓的药膏铺,专门卖一些治疗跌打损伤、阴寒湿热的药膏。 反正,若雪系统里的药方多着呢! 没想到,事业还没扩大,明絮倒先被人盯上了。 若雪瞪大桃花眸,惊呼:“怎么可能?” 仁和堂只是一个小小的中药铺,怎么敢对明絮动手?忠平伯府虽算不上是一顶一的权贵世家,但普通的商人,是万万不敢动明絮分毫的。 第123章 她可真是贵人多忘事 萧琰轻轻扇着手中的羽扇,薄唇轻启:“仁和堂的背后,大有来头。” 顾明远蹙眉看着萧琰,从前只当萧琰是个不务正业的闲散君子,他如何能知道这许多消息? 若雪倒吸一口凉气,“背后是谁?” “衡山公主。”萧琰低声道。 顾明远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他可从没听说过,仁和堂是衡山公主的产业。恐怕是皇家秘辛? 若雪哭笑不得,“怎么一个小小的中药铺,背后还能扯上公主?” 萧琰目光矍铄地盯着若雪:“这仁和堂,可不算小。我们大周一共十三个省,三十七个州,每一州每一郡县,都有仁和堂的身影。” 顾明远声音隐隐含着怒气,“就算明絮的药膏铺,会抢了仁和堂的生意,可连铺子都还在筹备中呢,就下这般毒手?” 萧琰含笑道:“你可别忘了,花容只开了两月,便名满京都。仁和堂这是未雨绸缪。” 一时,三人都没开腔。 顾明远垂着脑袋,怒骂道:“真是欺人太甚!”一想到萧琰也是皇家子嗣,便不自然地将头拧到一旁。 若雪袖中握紧了拳头,想着明絮惨白的小脸蛋,怒不可遏道:“我才不会让她如愿!” 顾明远一瞬不错地深深凝视着若雪,轻声道:“三姑娘待要如何?” 萧琰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将茶盏放在顾明远的面前:“不是三姑娘,是庆王妃,请五公子慎言。” 若雪瞪了萧琰一眼。 他怎么对这个称呼这么在意? 顾明远垂着眼睫,忍痛似的颔首,声音低沉:“庆王妃打算如何做?” 若雪眨了眨眼睛,低声说:“当然是要跟仁和堂打擂台。” “什么擂台?”两个互相不对付的男人同时看向若雪。 若雪仰着头,猛然灌下一杯清茶:“仁和堂不想我花容扬名,我便偏偏要让咱们的药膏铺名扬天下!把明絮受的苦,都统统还给它!” 天气闷热如蒸锅。 不消片刻,三人额前冒着细汗。 若雪一面用锦帕擦拭着额前的细汗,一面感慨:“这便是天助我也!明日开始,我坐镇西城门,搭棚施药,给路过的百姓送消暑药汤,同时免费义诊。” 顾明远眉梢一扬:“好主意!” 若雪揉着眉心,低声说:“明絮已昏睡过去,没来得及跟她商量,咱们面向普通百姓的药膏铺,就改叫明仁堂,如何?” 顾明远拍手称快,赞道:“妙极!” 萧琰看着一唱一和的两人,心头不知怎么,忽觉别扭得很,只得猛然灌下一盏清茶。 若雪不明所以,给萧琰又斟了一盏茶。 萧琰将视线别过一旁,半晌不开腔。 若雪跟顾明远热火朝天地讨论明日搭棚施药的相关事宜。 等两人讨论完毕,若雪才擦拭着薄汗,缓缓站起身,对萧琰说:“咱们回府吧,明日还要早点儿去西城门做事儿呢。” 萧琰一听“咱们”二字,方才的所有别扭之感,立刻烟消云散。 他笑得和煦如春风,将那柄白羽扇摇得扑扑作响,大步走回马车。 若雪亦步亦趋跟在萧琰后头,心道:这男人怎么心情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的? - 若雪跟萧琰坐在马车上,互相审慎地看着彼此。 萧琰用羽扇掩住他下坠的嘴角,“你忘了,明日原本要去漯河行宫的?” 若雪恍然大悟,拍了拍额头:“嘿嘿,确实给忘了。只是此一时彼一时,漯河行宫可以明年再去。眼下明絮又病着,还要搭棚施药,事情多着呢,我还去避什么暑啊?” 萧琰垂下眼眸,冷哼一声,她可真是贵人多忘事。 若雪脑子里却在想别的事儿,“你说,砸伤明絮的事儿,衡山公主知不知情?” 萧琰掀起冷眸,声音沉沉:“很难说。” 若雪看着往来的行人,陷入沉思。 衡山公主手里有青娥军,消息不可能不灵通,她怎么会放任手下的人,去做这般伤人之事? 可若是衡山公主知晓内情,她没必要将枪口对准明絮啊! 这又是怎么回事? 若雪想了半日也想不出个名堂,忽地,感受到眉心一股力量,将她的脑袋往后一送。 原来是萧琰的手指按着若雪的眉心,笑道:“你这小脑袋,别想那么多没用的。好好将你的擂台铺好,对方自然会伺机而动……” “哦。”若雪垂下眼睫,心脏跳得飞快。 萧琰的笑容,太过妖孽。 他一向是满肚子坏水,笑容表面是令人如沐春风的温润,终究隔了一层的冰霜,让人感觉不到暖意。 可眼下,他的笑容,纯粹得像个幼童,天真无邪。 若雪不自然地将视线飘到远处,腹诽道:她在想什么啊?萧琰就算老年痴呆了,也一肚子坏水,哪里会有纯粹的笑容? 这一切,都是假象。 思及此,若雪瞪了萧琰一眼。 萧琰收敛着眼眸中的笑意,垂下眼睫,不去看她。 等到了庆王府,萧琰才缓缓开口:“明日,庆王府的一应人手由你调动。” 说罢,头也不回地摇着羽扇,往书房走去。 若雪愣了愣神,才捻着裙摆踏下马车。 - 是夜,满室灯火莹煌。 萧琰对着一盏油灯,细细翻阅暗卫送上来的情报书笺,不时叹一口气。 “这是风雨欲来啊……” 叶七垂着脑袋,抬起眼皮,瞟了一眼一脸肃然的萧琰:“这消息是绵州传来的,千真万确,不出半月,那边便会有行动。” 萧琰浅浅啜了一口清茶,揉着眉心,轻道:“这事儿,先不要插手,看太子那边如何行动。” “是!”叶七郑重地拱手道。 萧琰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明月,心道:就算没有顾六姑娘的事儿,他跟若雪也没有办法去漯河行宫。 没想到,宁王对太子一党的反击,来得竟如此之快。他们的手段,竟如此恶毒。 “此事,千万不要在王妃面前透漏分毫。”萧琰低声道。 叶七眉眼弯弯,笑道:“属下省得事情轻重,哪里敢在王妃面前胡说?” 第124章 医仙王妃人美心善 天蒙蒙亮,若雪便起了个大早。 昨夜早已叫冯三做好了一应准备,戴着一大堆药材,并几口大铁锅,齐齐整整往西城门出发。 若雪特意让白月找绣娘,连夜赶制出一张写着“明仁堂”的旗帜,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往来的百姓俱是侧目:“京城什么时候有个明仁堂?” 几个护卫行驶在最前头,敲锣打鼓,高声道:“马行街明仁堂免费送解暑汤药,更有医仙王妃给大伙儿义诊,若有需要的,前往西城门排队领取!” 西城门往来的商贾百姓最多,昨夜已派人将木棚搭在此处,里头简简单单摆着几张桌椅。 若雪刚一落座,就有几个老汉妇孺怯生生问道:“当真不要银钱?” 她巧笑嫣然:“当真!您若觉得身子不舒服,我还免费诊脉,给您送药!” 话音一落,若雪的案前稀稀落落站了七八个人。 百姓们窃窃私语:“听说,您是真真儿的庆王妃?” 若雪笑道:“如假包换!” 众人更是咂舌,大气也不敢出。 若雪莞尔一笑,“今日,你们便将我当成大夫,给你们瞧病来了,不用害怕。” 一连问诊了两三个老汉,都不算有大毛病,开几副方子,嘱咐珊珊捡上几贴药,他们都千恩万谢地离开。 他们临行前,若雪柔柔一笑:“今儿天气正热着呢,莫忘了那边去喝上一碗解暑汤药!” 一席话,说得众人心中无比熨帖,纷纷感慨:“这怕不是菩萨下凡!” 到了晌午,蝉鸣阵阵。 若雪看完最后一个病人,正准备打道回府,一个衣衫褴褛的乞儿怯怯地上前,问:“医仙娘娘,能不能给我的娘亲看一看病?” 若雪定睛一看,乞儿十一二岁的模样,脑袋极大,肩膀很窄,妥妥的小萝卜头,一双漆黑的眸子几乎凸出眼眶,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若雪蹲下身,柔声道:“可以啊,你去叫你娘亲过来,我来帮她看看病。” 乞儿垂着眼睫,“她快病死了,连路都走不动。” 若雪环顾四周,正午时分,往来的行人不多,轻声嘱咐让珊珊坐镇此处,捻着裙摆跟在乞儿身后:“带我去看看。” 乞儿绕过几条小巷,将若雪带到一个残破的土地庙里,庙中还聚集着其他乞儿,一见衣衫高贵的若雪,纷纷退到角落,伸长脖子好奇地看她。 乞儿的娘亲满脸苍白,躲在一座佛龛后的草堆上,半合着眼。一见若雪,就睁大了眼眸,警惕道:“你是谁?” 若雪蹲下身,放下药箱,笑盈盈道:“我是明仁堂的大夫,特意来给你看病。” 对面虚弱地挥了挥手:“我没几天可活了,别白费心神啦。” 若雪抓着她的手腕,摸了摸脉象,轻言:“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我看,你这命,还有救。” 说得乞儿的娘亲,一怔。 须臾,若雪往她身上的穴道上扎了一排银针,一边施针一边说:“你这病,是有好几年了吧?看上去心脉受损,本不是大伤,没有好好调养,因而坏了根本。” “从今以后,我每日来给你施针,给你送上几贴汤药,不出半月,你虽不能说大好,多活上几年是没问题的。” “林娘谢过姑娘!”乞儿娘亲声音颤抖。 等做完这一切,若雪才飘然离去。临走时,让土地庙的乞儿都去领些解暑汤药。 一连几日,若雪都在西城门从早上,待到入暮时分。 整个京都无不宣扬明仁堂的善行。 “听说了吗?马行街新开了家药膏铺,请了医仙王妃去西城门给人义诊,还免费施药呢!” “医仙王妃果真是人美心善,医术又高明!咱们也可以去看病啊!” “听说,这一回义诊专门为着普通老百姓。若是有些家资的人家,人医仙王妃病照看,药材却不会免费!” “那也很值啊!毕竟,她可是庆王妃!” 另一人道:“若是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穿粗布麻衣,去假扮普通人家,骗些免费药材,王妃岂不是大亏?” “这你就不懂了吧?听说,她一诊脉就能看出,你这家资到底丰不丰厚!前天,逮住了一个登徒子,穿得破烂兮兮,被王妃当场指出,他那病都是大吃大喝吃出来的!” “这些人真是可恶。还好医仙王妃有度量,最近一直在西城门义诊呢!” 若雪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好在明絮身子好了不少,只是还需要卧床休息,听到若雪的义诊计划,她急得团团转:“我也想一起啊!” “你好好养伤,就是给我最大的支持!”若雪见她精气神不错,遂放下心来。 明絮活泼好动惯了,十分不喜欢卧床养病的日子,若雪托萧琰给明絮淘了不少话本子,才让她歇下去义诊的念头。 半月后,乞儿的娘亲面色明显缓和不少,说话都有了精气神。 若雪一面收着银针,一面跟她叙闲话:“林娘子,你从前是习武之人?身上刀伤箭伤的旧伤疤不少!” 林娘眸光一滞,“从前会些花拳绣腿的功夫。” 若雪好奇道:“这般有本事,如何沦落成乞儿?若是你身手果真不错,我可以举荐您去青娥军,也好给你和你儿子混口饭吃。” 林娘垂下眼睫,哀叹道:“我怕是没那等福气。” 若雪笑道:“若是你不嫌弃,可以来我的府上,我正缺一位女护卫呢!” 林娘连忙摆手:“实在担当不了这般重任!” 此时,白月匆匆寻到土地庙,惊呼:“王妃您怎么还在此处?庆王殿下到处找您呢?” 若雪提着一个木箱,跟着白月而去。 身后的林娘却眸光悚然,大惊失色,高声道:“姑娘是庆王妃?” 若雪转身,好奇地看着林娘无比惊讶的表情,“正是,林娘子可改变主意了?” 林娘敛住惊讶的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 若雪笑靥如花,温言道:“那我就叫白月带你进王府休养。” 若雪急忙走到西城门,萧琰端然坐在木棚之内,浅浅地啜一口茶。 “王爷,你好端端的,来视察我的义诊棚?”萧琰可从来没有现身过。 萧琰缓缓站起身:“走吧,咱们得去东宫一趟,太子和太子妃召见!” 第125章 前世第一次废太子的导火索 马车从西城门急速驶向皇城。 若雪被颠得几乎要吐出来,连忙用锦帕捂住樱唇,嗔道:“什么事儿?这么着急?” “黄河的绵州河道发了大水,淹了绵州整整一州的良田。”萧琰眸色晦暗,声音冷峻,眺望着车窗外的市井百姓。 若雪心头一凛,她知道这是原主前两世,第一次废太子的事由。 太子妃的父亲崔大人受命绵州巡抚,贪墨三十万两修河道的银子,那年雨水颇多,致使绵州河道发了大水,淹了一州土地。 举国震动。 景帝一怒之下,革了崔大人的职,崔家流放千里。朝堂风云变幻,宁王党火速上奏,要求废除太子。 那一年,太子妃刚好传出有孕的消息,缓和了景帝的怒火,这才下旨让太子戴罪立功。 这明明是两年后才会出的事情,怎么提前了? 若雪皱着眉头,沉吟不止。 “太子召见我,怕是想让我去一趟绵州。太子妃见你,应该是另有所托。”萧琰薄唇轻启。 若雪重重地点了点头。 不能让命运重演。 前两世,因为绵州大水一事,太子失了一半圣心,后来出了别的事儿,才彻底没了储君之位。 若是没有绵州大水的事儿,恐怕太子的储君之位,还是很稳的。 萧琰摇着白羽扇,眼睫颤动,“这件事波云诡谲,太子妃若是有事相求,雪儿可否回绝?” 免得波及自身。 若雪迎着萧琰探究而清冷的目光,定定道:“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情。” 萧琰自嘲地笑了一下,将视线移开。 东宫。 迎来送往的太监宫女都缩着脑袋,步履匆匆。 花嬷嬷一见到若雪,便笑开了花,扶着若雪走到太子妃寝宫。萧琰则一言不发,转过身,朝东宫前殿走去。 太子妃顶着大肚子,缓缓莲步而来,抓着若雪的手,抽泣道:“雪娘妹妹,除了求你,我别无办法!” 若雪轻轻将太子妃搀扶着入座,温言道:“娘娘,天大的事儿,您也得为肚中的孩子顾虑!先缓缓心神。” 太子妃手中不停地搅着锦帕,声音颤抖:“父亲是冤枉的,他一直胆小怕事,怎么会贪墨三十万两银子?他如今还被拘在绵州。更别说,整个绵州此刻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若雪颔首,“此事重大,其中隐情,陛下会派人去查个清楚。” 太子妃抹着眼泪,说:“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让阿琰去一趟绵州。之前阿琰与大郅国交涉一事,颇得陛下圣心。这一次,陛下应该会准奏,让阿琰做绵州御史,去查个清楚明白。” 若雪心头一惊,前两世,萧琰可从来没有在此事中,担任如此重要的角色。 绵州御史,可对崔大人的贪墨一案,一锤定音。 萧琰不添油加醋,就不错了,怎么会给崔大人洗清冤屈? 若雪心急,劝道:“就真让庆王去绵州?他从未做过刑名的事儿,能帮到太子殿下吗?” 太子妃擦拭着泪水,叹息道:“此刻,殿下是谁都不愿相信了。况且,殿下昨儿已上奏。” 太子妃深深舒了一口气,“雪娘妹妹,你能不能替我走一趟?” 若雪睁大眼眸,“我能去做什么?” 太子妃看进若雪的眸子深处,冷静道:“俗话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雪娘妹妹医术高明,能不能去绵州义诊?一应药材由我东宫提供,这样,希望能弥补一些罪过。” 若雪思忖着,就算太子妃不说,她都要跟着萧琰一起去绵州,免得萧琰暗地里做手脚。 眼下太子妃求到跟前了,她怎会不应? 见若雪沉默,太子妃接着说:“这半月,雪娘妹妹,你的名声传满京都,谁人不赞你一声?此去绵州,还望雪娘妹妹能以东宫的名义,施药义诊。我知道,这薄待了你,可眼下,我也没有办法了啊!” 若雪连连颔首,温言道:“此去绵州,能为绵州百姓谋福祉,也亏了娘娘您的善行。这一义诊施药,所耗费的药材不可谓不多,我只出一个人,当然要以东宫的名义,娘娘莫挂怀!我不在意这等虚名!” 太子妃激动地握住若雪的手,不停抖动,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若雪拍拍太子妃的脊背,轻言:“娘娘,眼下您可得保重身子!莫要给别人可乘之机!” 太子妃重重地点点头。 两人闲坐片刻,花嬷嬷通传:“庆王殿下那边谈完了事儿,在宫外等庆王妃呢!” 若雪连忙起身,见礼告退。 回程的马车上,萧琰轻摇着白羽扇,声音低沉道:“所以,王妃也要跟我去绵州?” 若雪心不在焉地颔首。 片刻,他叹息道:“也好。事不宜迟,明日便动身吧。此去绵州,光路程便要花去半月。” 她的心突突跳个不停,忽地,说:“崔大人是不是被陷害的?” 萧琰摇摇头,“雪儿,在皇城中,不要偏听偏信,给人白白做筏子。” 若雪拧着眉头,不作声。 萧琰抬起手中的白羽扇,雪白的羽毛触碰着若雪的眉心,挠得她发痒:“别操心了。” 若雪伸手挠挠眉心,嗔怒地扫了一眼萧琰。 萧琰含笑看着她,眼底满是促狭。 若雪思量着,此去绵州,归期不定,立时吩咐马夫调转方向,去忠平伯府看望明絮。 萧琰有事要安排,骑着白马自行回府。 等若雪从顾府出门,她才想起来土地庙的乞儿母子。白月在一旁接话道:“那娘俩早已被安置在府中,姑娘放心!” 若雪刚踏入庆王府,叶七便急急迎上前来:“王妃,您怎么什么人都往府中安置啊?” 若雪侧目:“我看林娘子身世可怜,又有几分本事,我看着也有眼缘,帮一下怎么啦?” 叶七焦急道:“她捅了蓉姑娘一刀!这可是大伙儿眼睁睁看着的!” 若雪震惊地瞪大了桃花眸:“什么情况?她杀了蓉娘?” 叶七接话道:“可不是!现在蓉姑娘奄奄一息,太医们正在诊治。” 若雪眉头一凝:“那林娘人呢?” “在王爷书房,王爷正在审她呢!” 若雪步履匆匆,按下心头的疑惑,忙道:“我去看看!” 第127章 所以,我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 “什么意思?”林娘子懵懂地看向若雪。 若雪的视线牢牢盯在萧琰身上,笑道:“不知林娘子今日杀蓉娘时,她是否看清林娘子的脸?这院子里,又有多少人看清您的脸?” 林娘子沉思片刻,正色道:“我是从蓉娘的身后捅了她一刀,她应该是没看清我的脸,至于这院子中,有多少人知道是我杀了蓉娘……” 萧琰掀起眼皮,直勾勾地看着若雪的樱唇:“我的院中,没有一个眼线,都是我的人。” 若雪转而看向一头雾水的林娘子,“那这事儿便好办了。眼下蓉娘是否能救活,还不一定。若是能救活,她也不知是林娘子伤了她。咱们索性假称,庆王府进了盗贼,是那贼人伤了蓉娘。” 若雪冲萧琰微微一笑,“既然王爷说,府里的人都是自己人,怕是没有人,敢乱说一句话的。” 萧琰唇畔浮起温柔的笑意,“这样也不错,只怕背后之人不信。” “那就要看王爷的手段了。我相信,您有十个办法,可使人相信王府真出了盗贼……”若雪朝萧琰眨了眨眼睫。 萧琰嘴角晕起的笑意更浓,“你倒是对我颇为信重。” 若雪甜甜一笑,“妻为夫纲,自然是万事倚赖王爷。”心头却在骂萧琰,他有八百个心眼子,这种时候不用心计,更待何时? 说罢,若雪将林娘子扶起身,柔声道:“林大人,此后,您就在庆王府里好生休养。只是,万万莫做那些莽撞事儿了!” 林娘子一脸怅惘地看向萧琰。 萧琰微微点头,叹了口气道:“林大人,王妃说的正是。璇玑公主之事,大人不必挂怀。时机一到,自会水落石出。” 若雪唤来白月,让她搀着林娘子去后院歇息,养病。 书房内,只剩下若雪萧琰两人。 两人深深地看着彼此的眼睛。 萧琰缓缓道:“皇城中没有平常百姓的情情爱爱,只有你死我活。” “璇玑公主是我母妃生前的好友,又是巾帼英雄,她与霍将军含冤而死。这些年,我是必然不敢忘怀的。雪儿,你可懂这种步步为营,只为给敌人一击致命的感觉吗?” 若雪的心翻起层层波浪,原来萧琰这些年,竟也为着洗清璇玑公主之死,默默蛰伏、积蓄力量。 她的睫毛微颤,在灯火之下投下一层阴翳。 萧琰失神地望向若雪长长的眼睫,叹道:“所以,我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 若雪颔首,“我知道。” 她何曾不是一样?一步都不能错,否则重演原主魂断大雁的悲惨命运。 萧琰听着若雪温柔的声音,心脏停了一息,她何曾这般温柔过? 他手上继续把玩着羽扇,心脏跳得飞快。 两人沉默地对视片刻,就听叶七在书房外轻声说:“太医说,蓉姑娘救活了。王爷,您要不要去看她一眼?” 萧琰眸光闪过一丝薄怒,叶七怎么偏偏在此刻出现? 他冷冷道:“不去。嘱咐太医,给蓉姑娘好生诊治。” 若雪微微躬身作揖,转身离去,明日动身去绵州,她还有好多事情要准备呢! 萧琰幽怨地望着若雪离去的背影,这丫头真是说完正事儿就溜走,一句闲话都不多说的? - 不一会儿,叶七便去京兆府备了案,说王府遭了盗贼,府中客居的一位姑娘被贼人生生捅了一刀。 江行知当夜亲自来王府问话,记下一卷案牍。 第二日,城中纷纷扬扬传出庆王府惨遭贼人的传闻。 众人皆是唏嘘。 “庆王妃给咱们老百姓做了这么多好事,那贼人怎么没长眼,偏偏去庆王府偷东西伤人?好在,咱们的菩萨王妃没有受伤!” “可不是嘛?听说庆王爷气得连夜派人去各坊搜贼呢!” 另一人神秘兮兮道:“我看,怕不是庆王妃做了些好事,太过惹眼,被人嫉恨上了?结果贼人偏偏失手,杀错了人。” “你这么说,倒还是有些道理!王府都是重兵把守,寻常贼人哪里敢去王府伤人?估计,这是蓄谋已久的!” “好在,咱们的医仙王妃有菩萨护佑,好好的,一根毫毛都没伤着,没让那些坏人得逞!” - 消息传到衡山公主府。 衡山公主挑起眼皮,对着下首的青娥军周统领,懒洋洋道:“虽说温若雪这番义诊,将仁和堂压了一大截。但你们也用不着,跑到王府里伤人吧?” 青娥军周统领连忙摆手:“这可不是我们做的!自从庆王妃在西城门义诊,咱们的人,可一直都按兵不动呢!” 衡山公主揉着脖颈,轻声道:“温若雪此番去绵州,是受太子妃嘱托,你们万万不能与她为难了。当日,你们竟然自作主张,给顾家那丫头好大的下马威。” 周统领吓得不敢吱声,“谁知那庆王妃,偏要替顾家的庶女出头,还跑去义诊施药!” 衡山公主叹了口气:“好在她还不知情。若是她知道事情原委,跟太子有了嫌隙,坏了大事,你们三条命都不够抵的!” “只是仁和堂,一直维系着咱们青娥军的资费。若是顾家的明仁堂,有了更好的名声,以后做大,怕是更不好处理了……”周统领呐道。 衡山公主揉揉太阳穴,“顾家的明仁堂最多在京都开起来,难道还能满大周都开着吗?暂避风头吧!” “是!”周统领领命而去。 - 若雪坐在前往绵州的马车上,听叶七复述坊间的传闻,心中感慨,这些传闻可真是有鼻子有眼的。 她要不是知道事情真相,她都信了! 若雪转头看向端然而坐、闭目养神的萧琰,他背后怕不是养了专业说书人,把这消息传得满城风雨。 马车刚走到西城门,整个车队都停下来。 四下寂静,只听得树梢间的金蝉鸣叫着。 “江某见过庆王殿下,见过庆王妃!”江行知的声音回荡在官道之上。 若雪撩起车帘,见他头顶玉冠,一身红色五彩斗纹官袍,骑在高高的棕色大马之上,微微拱手作礼。 原来,宁王也派了人前去绵州。 江行知面部紧绷着,声音冷淡:“此去绵州,与王爷王妃同行,实在是在下之幸。” 第128章 神仙打架,殃及池鱼 若雪发出一声讥笑,“何幸之有?咱们此行,上为大周,查明绵州河道贪墨一案,下为百姓赈灾施药,只愿江大人秉公处事,即可。” 江行知面色不改,深深作揖道:“前日,多谢王妃对吾母的救治!臣相信,王妃此行,定然是万民之幸。” 若雪眸光微动,疑惑地望向江行知。 她什么时候救治过他的娘亲了? 江行知拱拱手,冷眸含着一丝笑意,”前日,吾母从白云观祭拜回程,许是舟车劳顿,突发心疾,幸得王妃及时施针救治。王妃举手之恩,臣不敢忘怀。” 当日,江母跟他说此事时,他的心不免一颤,从前差一点,他就杀了温若雪。 此刻,江行知内心复杂,眼神幽幽地望着若雪。 若雪这么被他一提醒,恍然大悟,想起前日路过西城门的贵妇人,原来是江行知的母亲。 她救的人多了去了,哪里个个都清楚底细? 她嗤笑一声,讽刺道:“原来如此,不求江大人待我以恩人之礼,此后待我如陌路,便是极好的。” 江行知不恩将仇报,她就谢天谢地了。 说罢,她放下车帘,正对上萧琰幽怨的双眸。 一双狭长的凤目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若雪不明所以,歪着头看向他:“怎么了?” 萧琰冷哼一声:“你跟他,说上许多,作甚?” 他心头莫名泛着一丝酸楚,这姑娘过于惹眼,总有男子肖想他的王妃。 若雪懒得理萧琰,垂下眼眸,自顾自闭目养神。 萧琰闷哼一声,撩起纱帘看路旁的红衣男人,心道:这男子克制的眼神,他太懂了。 两人对视一眼,颔首作礼。 - 午间,车队停靠在驿站。小小的驿站旁,长着一颗歪脖子枯树。 若雪正要踏下马车,衣袖被萧琰牵住,不让她动。 若雪扭头,凝眉道:“怎么了?” 下一息,若雪一个踉跄,被萧琰一把拢入怀里。若雪心头一惊,瞪大了桃花眸。 只见萧琰将若雪打横抱起,缓缓走下马车,唇畔噙着一丝暧昧的笑意,“看你一直闭目养神,有气无力的,给你省点力气。” 若雪惊得说不出话来,有这么帮她省力气的嘛? 说罢,萧琰就这般打横抱着若雪,缓缓走到驿站,轻轻将她放在一张长凳上,俯身温言道:“天气热,要喝清茶,还是白月带来的解暑汤?” 若雪还处在震惊之中,呐呐道:“清茶就行。” 萧琰冷眸一扫,正对上江行知肃然的白面书生脸。他径直走到柜台,让掌柜亲自沏一壶茶。 他要让全天下人知道,温若雪是他的女人。 哪怕,此刻,两人只是假作夫妻。 江行知垂眸喝茶,心头涌起复杂的心绪,他竟有些拿不准这种思绪是什么。一旁的随从笑道:“庆王妃果然深受恩宠!坊间传闻竟是真的一般。” 江行知放下茶盏,“是吗?” 他向来见微知著,温若雪和庆王之间的关系,恐怕跟宁王想的不一样。 他深深地看向温若雪,视线却被方桌前的萧琰一挡,江行知收回了探究的目光。 - 萧琰就这般,只要若雪要下车,他就必然要将她抱下马车。 两次三番后,若雪有些受不了,轻哼一声:“萧琰,你今儿是怎么了?” 萧琰扑扇着雪白的羽扇,气定神闲地笑了笑,“天下皆知,在下对王妃情根深种,若是表现得过于生疏,恐怕惹人怀疑……” 若雪的桃花眸掠过一丝疑惑,“是这样吗?” 她总觉得有些不对。 萧琰大言不惭,笑道:“再说王妃每日施针解毒,也算是在下的救命恩人。我对救命恩人好,不是天经地义吗?” 若雪无语,萧琰的歪理还真是一大堆。 她一路上都在细细思索着绵州河道一案,心事重重,倒也随萧琰的意。 按理说,每年雨水都不一样。哪里有这么巧的,今年和前世的两年后,都因天降暴雨,绵州河道被洪水冲垮,淹了农田? 若雪沉吟片刻,问萧琰:“从京城出发前,不知王爷是否有去雨官和度支官那里,看绵州上呈的水文情况?” 萧琰颔首道:“绵州上月的文书没有上呈,说是路上遇到一群游侠,截了官道。这月绵州大水,连知州府衙都进了水,听说很多文书都被水给冲走了……” 若雪大惊:“绵州的大水竟然这么厉害。” 原主前两世,绵州大水还没有发展到冲进府衙的程度。今年的大水,看上去比前两世的,还严重。 萧琰的手指抚着车沿,怅惘道:“绵州百姓可遭了灾了。上头神仙打架,下头殃及池鱼。”清冷的声线中,含着一股悲天悯人的哀婉。 若雪心尖一颤,这是她了解的萧琰吗? 印象中的萧琰手握权柄,玩弄人心,何曾在意过天下民生? 萧琰眼神定定地看向若雪:“你知道,我为何执著于那个位置吗?” 若雪怔了怔,摇了摇头。 半晌,萧琰失神地笑了笑,“算了,不说这些空话。” 说罢,又垂眸看着手中的书卷。 若雪的心却随着颠簸的马车一上一下,如同孩童手中嬉笑把玩的拨浪鼓,晃动个不停。 她有些恍惚,萧琰如此说,是真心还是假意?他难道真心为着天下百姓,才要继承大宝吗? 若雪沉思,前两世的萧琰的的确确开创了一代盛世,上可广开言路、整肃贪污,下可轻摇赋税、劝课农桑,人人安居乐业。 除了最后的两三年,萧琰打定了攻打大郅国的主意,忽然穷兵黩武起来。 萧琰的运道不好,大郅国是打下来了,但那两三年大周旱涝不断,饿殍遍野,卢阳节度使石达更是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发起暴乱起义。 盛世繁花,一日落尽。 若雪思忖着,若是萧琰提早几年攻打大郅国,怕是不会落此下场。 想到萧琰在盛世那十余载的所作所为,也许,他或多或少是真心为民的吧? 若雪若有所思地看向萧琰。 萧琰用羽扇敲打一下她的头顶,促狭地笑了笑,道:“你就别想许多,好好给绵州百姓义诊施药,那才要紧!” 第129章 绵州大水,果然很是蹊跷 若雪摸摸头顶,白了一眼萧琰。 一路上若雪暂时放下芥蒂,两人倒比从前,说话多了些。 萧琰主要是跟她科普一些绵州官场里的门道,以及从前他在绵州的见闻,若雪听得津津有味。 她温言笑道:“你从前走过这么多地方?” 萧琰扬了扬眉,语气傲然,笑道:“那是,我在灵溪山学武的日子,跟着师傅将大周每一州都玩了一个遍,还坐船出过海呢!” 若雪果然瞪大了一双桃花眸,眸子里装满星光,“真的啊!你竟然还出过海?” 她属实没有想到,萧琰竟有这般经历。 萧琰被若雪无比震撼的小表情取悦了,潇洒地摇着白羽扇,继续说:“海上各个岛屿的居民,跟大周人长得不太一样,个头更矮小,面色也更黝黑。” 说罢,萧琰嫌弃道:“当然,他们是不懂君子之礼的。” 萧琰心怦怦直跳着,心头仿佛停靠着一只多嘴的麻雀。 若雪眸子里充满了对异国见闻的憧憬,连带着看萧琰都顺眼了几分,心里盘算着,等此间事了,她也跟明絮一起走遍天涯海角。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气氛似乎比从前融洽不少。 两人之间的愉悦气氛感染了车队诸人。 众人纷纷侧目:“都说庆王庆王妃有情人终成眷属,没想到,两人这么腻歪……” 那两人像连体婴儿一般,不舍你我。 江行知自然是看在心里,只抿着嘴角,远远地眺望着那一对璧人。 一行人走了十日,快到绵州的地界。 夜色浅淡,月光朦胧。驿站外,高高地悬挂着一盏灯笼。 萧琰懒洋洋地躺在床榻上,半眯着眼眸,看若雪给他施针。 叶七忽地轻轻扣着木门:“王爷,属下有事禀报。” 萧琰冷哼一声,叶七为何总是在不恰当的时机出现? 说罢,叶七推开木门,身后的几个暗卫手中扶着一位浑身血迹的姑娘。 若雪登时站起身,“这是谁?” 叶七将这姑娘的包袱打开,露出不少红漆油封的文书,低头道:“看样子是官眷。属下觉得蹊跷,才斗胆来让王妃救一救她。” 这荒郊野岭的,可没有大夫。 若雪大步上前,挽着这姑娘的手,细细听脉,遂道:“姑娘没有大碍,我给她施针便可。” 各个暗卫退下,叶七踌躇一会儿,对萧琰心虚道:“这官眷被人追杀,墨字卫自作主张,将追杀的人都杀光了。” 萧琰摆摆手,“无妨。” 叶七这才笑着将木门重新掩上。 若雪将这姑娘挪到罗汉床上,给她嘴里塞进一个黑色药丸,又往她身上扎了三针,方收拾停当。 她闲闲坐在圆桌边,随手拾起包袱里的文书,扫眼一看,怔了怔。 “这些都是绵州水文的成册记录。”她的声音一颤。 萧琰竟不顾自己腹部还扎满银针,登时站起身,接下若雪手中的文书细细翻阅,“果然是绵州雨官的手书。” 油灯散着如圆月般的光晕。 若雪读完后,转头看向昏迷不醒的血衣姑娘,失神道:“原来,今年的雨水,甚至不如去年多。” 文书记录,今年的雨水量远不及去年,可崔大人贪墨导致河道失修的事儿,是前年的啊,只是今年才因大水而被爆出。 怎么去年没有发大水,偏偏今年发了大水? 若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绵州大水,果然很是蹊跷。” 萧琰幽深的目光凝视着若雪,手中捏着文书的手,轻轻颤抖着。 两人沉默,对视了一眼。 不知过了多久,萧琰腹部的银针早已取下,两人面对面坐在圆桌边,眺望着床榻上的姑娘。 她眼睫微颤,悠悠然醒来,看着圆桌边自己的包裹已被打开,轰然站起身,夺走包裹,警惕道:“你们是何人?” 萧琰冷笑一声:“自然是救你的人。姑娘是何人,怎么有朝廷的文书?” 若雪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姑娘醒了,受伤得好生休养。” 血衣姑娘怀抱着包裹,身子不停打着寒战。 若雪柔声道:“姑娘不必担心,眼下你安全了。追杀你的人,都没了命。” 她这才掀起眼眸,砰的一声跪在木板上,不住磕头:“妾身谢过老爷夫人!” 若雪连忙将她扶起身,搀着她落座,又斟了一碗汤药,“你受了惊,先吃一碗安神汤。” 血衣姑娘手依旧紧紧攥着包裹,没有接下汤药的动作,垂着眼睫,声音颤抖道:“我就不喝了……” 若雪扫了一眼她的包袱,婉转道:“这些文书我们都看过了,你就不必还死攥进怀里,先吃药吧!” 对方眸光悚然地抬起眼皮,脸色唰的一下变得苍白,干裂的嘴唇好半晌才颤抖道:“还请夫人老爷,都忘了这回事,免得招致杀生之祸!” 萧琰挑了挑眉,“此话怎讲?” 对方咬牙切齿道:“总之,这件事,天知地知,你我知晓便好。妾身不敢给恩人招来祸端,这件事由我一人承担吧!” 说罢,血衣姑娘看了一眼窗外的月色,挣扎着要出门:“我要赶路,去京城,就此别过恩公!” 若雪扯着她的衣袖,低声喝道:“姑娘,你还想不想活命了?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你怕是走不到京城吧!” “不管如何,我死也要死在京城!” 若雪见这姑娘如此坚决,指着一旁的萧琰道:“不瞒姑娘你说,这是庆王殿下。此行绵州,有要事在身。你身上的文书,至关重要,恐怕姑娘走不成了!” 血衣姑娘一听,扔下包裹,跪在两人面前,连连磕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求王爷给我家官人做主啊!” 若雪心中一震,抓着她皮包骨的手腕,将她搀扶起来。 “妾身萍娘,我家官人是绵州雨官王氏,景和六年二甲进士,奈何时运不济,一直在绵州当个小官。本以为就此平淡度日,哪知绵州突发大水,他觉得有些蹊跷,便将一些文书藏在家中。” “十日前,妾身因娘家也遭了灾,回门探望。哪知一回家,便见家中被人翻箱倒柜,东西撒了一地,我家官人也被人杀害。他断气前,让我将藏好的文书,带去京都,告御状,还绵州百姓一个真相!” “妾身此行是要去敲登闻鼓的!” 第130章 人间炼狱 萍娘一面说,一面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听得若雪心中戚戚。 若雪连忙抚摸着萍娘的后背,扫了一眼萧琰,“王爷是专门来查绵州大水一案的,你官人的冤屈,他自会替你做主。” 萍娘很瘦,下巴尖尖的,黝黑的眸子闪过惊慌,“一直有人在追杀我,我在绵州的地界东躲西藏。原本四五日的路程,我偏偏走了十多日了,才走出绵州。不知,会不会给王爷惹出什么祸事?” 若雪按住萍娘的手,“总比你一个姑娘独自进京,安全些吧!这些时日,你在我身边好生休养。” 萧琰反正有武功,担心他作甚? 萍娘依旧紧紧抱着怀里的包裹,不撒手。 若雪摇摇头,唤来白月,让她带着萍娘下去休息。 萧琰和若雪对视一眼,皆叹了一口气。 看来,绵州的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还严重。 两日后,一行人路过绵州的界碑。越往绵州中心地带走,情况越不容乐观。 河水已然退去,土路黄沙泥泞,树干歪歪斜斜地倒在路旁。 几只大肥猪泡得肿胀发白,群群苍蝇盘旋其上。 快要成熟的稻种几乎被黄沙掩埋。 矮矮的土房子被冲刷倒了一半。 只有几座零星的青瓦房还屹立不倒,但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围墙被泡得起了皱,摇摇欲坠。 一路上,侥幸存活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结伴着,从绵州徒步往别的州县走。 每一个人脸上都面无表情,空洞麻木,眼泪都哭干了。 不时,有人饿极了,扒开路边被洪水泡发过的家禽,煮了就吃。 有人身子疲弱,不停地咳嗽着,走不了几步便倒在路旁,一动也不动。 若雪心情沉重,连带着走路都没了力气。 三三两两逃难的百姓相互搀扶着往隔壁的陇州去。 “听说,陇州今年的稻种长得好,那边应该有些口粮吧!” “要不,再等等,估计府衙不日就会调来赈灾粮啦!” “哎,若不是出了这天灾,谁愿意背井离乡?等了这么多天,再等还没有口粮,难道要饿死我家乖孙孙吗?” 若雪拦住其中一个三角眼、黝黑长脸的老丈,问道:“绵州这些时日,都没有开仓赈灾吗?” “哪里来的粮?粮仓里的存粮都被洪水冲走了,就算没冲走,恐怕被泡得吃不成了。” 若雪凝眉,“就算绵州没粮,这段时日,知州难道没从其他地方调粮来吗?” “我们这些下人,哪里知道上头的事儿。再说,绵州府城都快空了!”那老头的三角眼耷拉着,看不见一点光彩。 “怎么空了?” “听说,绵州府城不知起了什么时疫,没几天就死人,连义庄都塞不下了。所幸我们离府城远,没去府城,不然也会染上时疫,连命都保不住。” 另一头发花白的老婆子叹息,“姑娘,你问说府衙怎么不赈灾。一开始,也赈灾来着,不知是那粮有什么问题,还是怎么回事,吃了那赈灾粮的,统统得了时疫。有身子骨好的挺了过来,大半就都没了命。” “眼下,谁敢吃绵州的赈灾粮?” 若雪心里怆然,抬眸看了一眼萧琰。 萧琰远远地站在马车边,高高举着白羽扇,喊道:“各位乡亲父老,关于赈灾粮,都听我说一句话。” 逃难的男女老少稀稀落落,排成一条看不到尾的线。听到萧琰的声音,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才麻木地抬起头来看他。 “从此处,走到陇州府城,至少四五日,难道大家路上都以泡发的树皮充饥吗?我以大周三皇子的身份,跟大家承诺,请大家就近去明台县,赈灾粮今日便会到。”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一个穿着儒衫的瘦弱书生,大着胆子问:“这赈灾粮莫不是被水泡过的口粮?吃了会不会得时疫?” 听到时疫二字,诸人心惊胆寒,又低下头继续往陇州走去。 萧琰高声道:“这赈灾粮是从陇州、丰州、洛州调来的口粮,大伙儿可以放心,等时疫一过,大家伙儿再回到原籍,未来三年不收任何赋税。” 前两日,他便已绵州御史的身份给三州知州写了手书,算算时日,赈灾粮今日便可抵达四通八达的明台县。 “真的不收任何赋税?”几人眼睛发亮。 又有人议论,“这些话听听就行了,不要当真。谁知去了明台县,有没有口粮?” 还有人扭着头,“眼下这关口,谁还管赈灾粮?时疫传人厉害得很,说不定明台县也死了不少人,还是去陇州逃命要紧!” 这群数量可观的灾民逃到陇州,以陇州的能力,恐怕没有办法消化。流民聚集,易生祸端。 若雪见状,走到萧琰身侧,高呼:“父老乡亲们,我是太子殿下派来的御医,绵州的时疫,我有办法可解。你们尽管放心!” 说罢,她指着身后的车队,“这些马车里都装满了从京城运来的药材,保管药到病除。大伙儿一路上病倒了不少,荒郊野岭的哪有什么大夫。明台县有粮有药,何必舍近求远,去陇州呢?” 萧琰扫了一眼若雪,摇着羽扇道:“不如,我们跟诸位一同去明台县,大家尽可放心!” 众人一听,都纷纷调转方向。 队伍末尾的人不知前面发生了什么,也都随着人流,往明台县去领口粮。 江行知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走到若雪萧琰身边,叹息道:“咱们要抓紧时间去绵州府衙,如何能在中途停靠?” 若雪白了他一眼,“绵州府城的人是等着我们去救,难道这儿的百姓没有等着口粮和药材吗?” 江行知被噎了一句,没再说话。 天下哪儿的百姓,都一样的苦。 若雪若有所思地看向江行知,“妾身不知江大人此行是何目的,只是大人切记,百姓为重。所有的争斗,在天下福祉面前,都不值一提。” 第131章 时疫 江行知的心提到嗓子眼。 他何尝不是如此作想,只是天下的事情,哪里是那么黑白分明的。 若雪没再理他,提着裙裾踏上马车。一行人入暮时分便到了明台县。 萧琰的消息准确极了,从三州调来的赈灾粮早已就位。 明台县县令李越,是个身材矮胖、圆脸圆眼睛的憨厚长相。他收到萧琰的手书,早就在县城门口搭棚施粥,安抚民心。 一路走来的难民疲惫极了,见赈灾粮干净,又没有霉味,都欣喜不已。原来三皇子说的话,是真的。他们可以不用远离家园。 李越早候在城门口,见萧琰若雪下车,殷勤上前,“王爷王妃,有失远迎。此时乃非常时期,不能以厚礼相待,还望见谅。” 萧琰冷眸一凝,问道:“不知明台县的受灾情况如何?” 李越早已准备好统计文书,呈给萧琰,垂眸道:“明台县在绵州边界,洪水只淹了一半,可惜被淹的一半都是天字号的良田,受灾千余户,死百人。” 若雪看了一眼明台县城墙,没有任何水渍,“洪水没冲进明台县?” “没有。万幸明台县地势较高,洪水漫不过来。拒臣所知,明台县是绵州唯一没有被洪水淹没的县城。” 若雪颔首,“明台县的粮仓,可够下辖百姓吃用?” 李越的脸抽了抽,“够是够的。这源源不断来了外县的难民,口粮怕是不够的。” 萧琰指着远处驶来的粮队,道:“放心,三州调来的口粮是够的。你可供附近七八个县的受灾百姓嚼用。” “明台县的时疫如何?” “没有时疫,可能是因为县城没有被洪水淹没,粮仓里的口粮也没被洪水泡过。” 李越眸光微颤,“只是这时疫,怕是严重的很。罗知州已经上书,请太医署派人。” 若雪指着明台县城东侧的一大块空地,轻道:“赶紧搭个棚子,明日起我要施药义诊。” 李越心头一惊,王妃竟然会医术? 萧琰瞧着李越的惊疑,摇着羽扇显摆,“王妃在京城可是有着医仙的名号,她可比太医署管用!” 李越连连拱手,叹道:“实乃绵州之福。” 哪知次日一早,若雪压根没有现身施药义诊的木棚,而是坐上马车径直往绵州府城赶去。 她将一手好医术的珊珊留下坐镇。明台县没有时疫,只是给受灾的百姓检查身体,施药义诊,若雪没必要将精力放在此处。 府城的时疫,则极为严重,若雪需要全力以赴,打一场硬仗。 不到三日,马车飞驰到府城。 所幸,府城的时疫,还没有扩散开来。一路上的县城受灾情况不一,好在都没有时疫。若雪略略放下心来。 她只用将府城的时疫控制住,便是胜利。 谁知到了府城,连知州府都空了一半。 罗知州下巴有一块黑疤,眉心长着颗黑痣,一笑起来便露出黄牙,“王爷王妃,绵州可把你们两位救星盼来了!” “我收到消息了,王爷您怎么把给府城的口粮都给了明台县?咱们这里可怎么办?” 萧琰扫了一眼罗知州,“一部分粮队跟了来,知州放心。” 罗知州眉毛抖动,埋怨道:“就这么点,哪里够?” 萧琰不动声色,“天下百姓都一样,哪能厚此薄彼?何况,路上还有后续的粮队,此行……” 身后的江行知,抬眸看了一眼萧琰。这话,他可从没在宁王嘴里听到过。这般爱民如子,萧琰是假装的吧? 可宁王哪怕是装,他都懒得装。 萧琰话还没说话,罗知州嬉皮笑脸,“我知道,王爷是为着崔平贪墨一案而来。王爷放心,虽然咱们的衙役府兵都少了一半,但他的人还被拘在牢里,等候发落!” “都怪那个天杀的崔平,好好的贪墨绵州河道的银钱做什么?这下捅了龙王庙,大水淹了整个绵州!王爷早该厘清此案,将这崔平押送到京都!” 萧琰清了清嗓子,“这个不急。此行主要还是赈灾救民一事为重……” 罗知州愣在原地,这跟他收到的情报不一样啊。他求助似的抬眸,看向江行知。 江行知一身洒然的白衫,面色冷冷的,“王爷说的对,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安置灾民。” “还有时疫。”若雪加了一句,惹得诸人侧目。 罗知州拱手,“眼下口粮送来,就万事大吉,哪里还有什么安置灾民的事儿?时疫也没什么难的。不过就是将那些得了时疫的人,都赶到一处去,让他们没法向外传播时疫。” 萧琰和煦地笑了一笑,笑意却不达眸底,“敢问知州,灾民暂时有了赈灾口粮,可家中淹毁的屋舍怎么办?被黄沙掩埋的良田,也得花时间重新翻种吧?这些都需要人力,可如今众人都得了时疫,哪里来的人手?”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比审个犯人要重要的多吗?” “这……”罗知州眸光闪烁,向江行知示意。 江行知皱眉,一句话都没有说。宁王授意他跟来,便是确保太子妃之父崔平被钉上耻辱柱。 可一路走来见到的人间炼狱,让他此时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是啊,皇子们争权,苦的是百姓。 江行知痛苦地垂下眼睫,没有帮罗知州多说一句。 若雪发出一声嗤笑,“什么叫做把得了时疫的人赶到一处去,就万事大吉了?谁来看顾诊治这些病人?若是病人逐渐好转,难道置之不理,任他们在时疫患者之间,重新染上时疫吗?” “这……这是往年时疫发生时,最妥帖的做法。我也没有别的法子去应对时疫了。”罗知州狡辩道。 若雪眨着眼睫,给他画大饼,“知州大人,您要是将此事处置妥帖,咱们回京必然是要向陛下美言的!您何苦揪着一个贪墨案不放,不如先将百姓安置好了也不迟?” 罗知州正踌躇着,外间一个瘦高的小厮匆匆而来,面色焦急,扣门禀报有事。 罗知州蹙眉痛斥,“没看到这里正在跟诸位大人议事吗?还不快滚!” 小厮高呼,“老爷不好了!是老夫人和苏姨娘得了时疫,身上烧得不行!” 第132章 萍娘自缢了 大周一向以孝治天下。 一听老母亲得了时疫,罗知州脸上的黑疤也抖了抖,“快去请大夫!” 那小厮不是个会看眼色的,“知事大人问您,用不用把老夫人跟苏姨娘送去仁和堂?” 罗知州脸上的黑疤越发狰狞,“先去请大夫来看看,其余再说。” 绵州府城的时疫病人,基本都被关在仁和堂的几个院子里。装不下的病人,才送到郊外的别庄。 一般来说,仁和堂有大夫有药材,因而收治的时疫病人,大多是府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而别庄里的时疫病人,都是平头老百姓。 饶是这般,他怎么忍心将自己母亲和爱妾,送到仁和堂的疫区? “知州大人,我跟您去看看病人。”若雪跟在罗知州身后。 罗知州瞟了她一眼,眼神流露出一丝不信任,径直走到府衙后院。 几个丫鬟端着银盆跑前跑后。 罗老夫人脸上泛着不健康的潮红,嘴唇干裂,眯着眼,任丫鬟们用浸湿的毛巾擦洗身子。 仁和堂的孔大夫一身青衫,瘦高个儿,长脸宽额头,迎上前来,“知州大人,老夫人高热不退,今儿恐怕有些危险。” “您也知道,这时疫在高热阶段,最容易传染。大人,您怎么能来这病房,快出去!”孔大夫连忙推赶一行人。 若雪早将准备好的一次性口罩及手套一一摊开,“他们都先出去,我留下。” 众人大惊,那些材质奇怪的都是什么东西? 萧琰早已见怪不怪,淡淡一笑。 江行知却深深地看向若雪袅娜的背影,心尖一颤。 孔大夫侧目,“姑娘是何人?” “庆王妃。” 孔大夫心头闷哼一声,她的赫赫声名,在大周所有仁和堂药铺的掌柜、大夫中,都传了个遍。 听说,庆王妃在京都义诊施药,声名远扬,连带着京都仁和堂当月的利润,都少了一大半。 孔大夫拱手,“原来是医仙王妃,久仰久仰。” 若雪利落地将手套和口罩分给孔大夫,示意孔大夫戴上。 “这时疫应该是某种病毒,孔大夫,你不能徒手诊治病人啊,免得染上时疫……” “病毒是什么?”孔大夫不明所以地戴上口罩和手套。 “不过,仁和堂有好几个大夫,在收治时疫病人之后,没多久也染上了时疫,没几天人都没了。” 赶走了闲杂人等,孔大夫微微叹气,“可就算王妃您是医仙,又能如何?老夫人的高热,一般的汤药没有用,只能靠她自己的精血元气熬过去。” 若雪凝眉,从系统中掏出一个退烧针,给老夫人身上注射进一管,随即,又用棉签蘸着病人的粘液,送入系统进行检测。 孔大夫哪里看到过这些新鲜玩意儿,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孔大夫,您收治时疫病人时,可有观察,这病程有几个阶段?” “感染初始,跟常人并无区别。接着,大多会出现高热状况,这个阶段容易传染其他人,也是最危险的,大部分人也都没能熬过去。即便熬过去了,等待他们的便是每日咳嗽,最后好好的人多半会变成痨病。” “算下来,恐怕百余人中,也就一人能完全康复的。” 若雪颔首,这情况跟她料想的,差别不大。 她脑中细细谋划着时疫的防治方略,却听孔大夫喜上眉梢,喊道:“老夫人的高热,退了一半!” “医仙王妃,什么药,见效这么快的?” 若雪眨了眨眼睫,故作高深,笑了笑,“当然是天上来的药。”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罗老夫人的高烧完全退下,若雪又拿出几粒退烧药,让孔大夫收下。 若是老夫人夜间反复高烧,立刻喂药。 随即,若雪又去了别院,依葫芦画瓢给罗知州的爱妾打下退烧针。 药效见得极快。 萧琰也没想到,幽深的目光盯在若雪身上,“这药这么有用?那绵州的时疫,应该不会扩散了吧?” “该扩散的还是会扩散。这药只是退烧,没有治病的作用。至于这病如何治,我还得想办法。在此之前,必须防治时疫。” 若雪紧紧盯着罗知州的黑痣,一字一句道:“此后,绵州府城,只许进,不许出。” “粮队最好将口粮放在城郊别庄里,不许进城。” 罗知州疑惑,“病人当然需要聚集在一个地方,可咱没染上时疫的,也不能出城吗?” 萧琰摇着白羽扇,洒然一笑,“就听王妃的吧。” 罗知州瘪嘴,这王爷怕是妻管严? - 夜深了。 若雪与萧琰在罗知州安排的驿站住下,两人疲累地喝着清茶。 两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白月扣门,声音哽咽,“王爷王妃,萍娘自尽啦!” 两人登时站起身,急急往萍娘的房间赶去。 乌黑的屋檐之下,挂着一道长长的白绫。萍娘的身子已被叶七救下,安放在床榻之上。 身子早就僵硬,触手微凉。 算时辰,应该是他们还在知州府衙时,萍娘上吊自缢的。 眼珠子愤愤不平地凸起,直勾勾地盯着房梁。 若雪用手抚下她的眼皮,她才堪堪合上眼。 萧琰俯身检查了萍娘的尸身,摇摇头,“没有被捆绑,或刺伤的痕迹。” 言下之意,她是自愿的。 “她怎么会突然想不通呢?”若雪叹了一口气。 明明是一个为了给丈夫洗清冤屈,不远万里,也要去京都告御状的血性女子。 她不可能自愿。这绵州大水的真相,还没有被天下人知晓啊! 若雪蹙眉,环顾四周,萍娘手不离身的包裹,悄然无踪。 “萍娘的包袱呢?”若雪大惊。 白月动作快,在若雪出声时,便在房内翻墙倒海起来。 “没有。” 若雪袖中的手捏成一个拳头,绵州雨官的文书都不见了!萍娘果然是被人所害。 萧琰忽然一只手握住若雪袖中的拳头,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让她放松,“放心,这些文书都还在我这里。” 若雪偏头一望,便被萧琰眸光中的璀璨盛夏,晃了一眼。 第133章 王妃被人掳走啦 若雪怔了怔,“那些文书不是一直都放进萍娘的包裹里吗?那日我看的清清楚楚。” 萧琰眸光清亮,“那日,文书确实是在她包裹里。后来,我想着此般重要之物,怎可由萍娘保管?我便让叶七伪造了些文书,夜里趁萍娘不注意,替换了文书。” “所以,被人顺走的,其实是你伪造的假文书?” 若雪恍然大悟,眸光掠过一丝警惕,萧琰肚子里的心眼,果然多到不行! 萧琰自得地挥着手里的白羽扇。 若雪扫了一眼萧琰,“萍娘可不能白死!” 萧琰赞同地点点头,随即让叶七去查找线索。 当夜,若雪着人买来一个棺椁,将萍娘安置停当,布置了个灵堂,又烧了回纸钱。 回到房间时,已到五更。 刚一掩门,若雪便被萧琰紧紧箍在怀里,动弹不得。她的后背,紧紧贴在他的胸膛。 他的手遒劲有力,死死地困住若雪的胳膊。 若雪心头一惊,掀起冷眸,“萧琰,你干什么?” 萧琰微微一笑,“还是喜欢你叫我萧琰的样子。” 说罢,他捞着若雪往罗汉床一滚,衾被一套,作势便要睡去的模样。 若雪手动不了,只能不停用小腿踢他的腿,“你疯了呀?放开我。” 萧琰蛮横地加大力气,“不许动,快睡觉。” 旋即,若雪的脖颈边缠绕着属于萧琰的冷冽气息,“你看今儿忙的,眼睛都合不上了,还不好好睡觉?” 萧琰气闷,她满心满眼都是别人的事儿,何曾顾虑过自己的身体? 她不在意,那他偏偏就要在意。 眼看着天快亮了,他只得将这个小人儿困在怀里,让她好生睡觉。 这日事情一波三折,若雪耗尽心神,确实疲累极了。她懒得再跟萧琰争执,合上眼,不一会儿便进入梦乡。 好在若雪在萧琰的强硬手段之下,补上了一个多时辰的睡眠。不然,她第二日去疫区,还真撑不住。 等她醒来时,萧琰已不知所踪。 若雪也没放在心上,一早跟着孔大夫去疫区,将所有正在发高热的病人划定在一个院落里,又将咳嗽不断的病人安置在另一区域。 她拿出退烧针和输液管一一给高热病人输液打针,若是病人迅速退烧,便被转送到隔壁的退烧区。 一切井井有条。 一连四五日,退烧区的病人越来越多,但众人的咳嗽也越发严重。 系统早已检测出时疫的病毒种类,只是系统中没有针对此病毒的特效药,只能暂时用支持疗法,维系病人的身体。 孔大夫颇为乐观,“是不是这时疫快过去了?现在大多数病人都能熬过高烧期了。” “还不行。熬过高烧期后,他们得了痨病,没几年可活,也干不了重活,今后又怎么办呢?” “况且,在痨病的阶段也会传染时疫,难道绵州府城就此成为一座孤城吗?”若雪蹙眉,心头的石头依旧没有落地。 只要特效药和疫苗还都没有研制出来,那这件事,便没完。 原主前两世,绵州大水后的时疫,扩散到了周边的七八个州,人丁减少一大半,不论男女老少,几乎都得了痨病,阳寿锐减。 彼时,举国震动。 所幸,从江南来了个李拓,李神医,才抑制住了时疫。 然而,时疫的隐患不小。这些被牵连的州县,原本过着鱼米之乡的富庶生活,经过时疫这么一遭,元气大伤。 直到后来原主魂断大雁山之时,这些州县的情况也都没恢复。 若雪整日埋头在疫区之间,天没亮就出门,回房时夜已深。 每每入睡,萧琰都要箍着若雪的腰,抱着她睡觉,美其名曰,“若不是他,她一个小女娘心思都在防治时疫上,哪里顾得上睡觉。” 若雪无语。 不过,她也确实睡觉不安生。 满脑子都是考虑研制特效药及疫苗的事儿,想到兴奋处,便会从床上翻下身,将自己的想法记在宣纸上。 萧琰已经非常熟练将要翻身起床的若雪,按入怀里继续睡的动作。 “你若是累垮了,谁来管时疫?”萧琰暗暗咬着后槽牙,这姑娘心中有天下人,偏偏没有自己,也没有他。 十日后,终于没有人发高热。 即便有人忽然高热,若雪已将孔大夫训练得会输液、会打退烧针,她便可留下精力,来照管这些患了痨病的病人。 若雪特意要了一个空房间,用于给痨病晚期的病人检查。 这些痨病病人一部分是肺结核,有些是病毒性肺炎,有些又会引发肝炎,若雪将病人分成几个类别,分别进行治疗。 盛夏的夜晚,来得更晚了些。 “今儿得早一些回去,听说是庆王殿下的生辰礼。”白月附耳道。 若雪手头的事儿忙得差不多了,想想萧琰这些时日跑进跑出的辛苦,倒也点点头,准备早点回驿站。 她没有给萧琰准备生辰礼,想到萧琰那心思细密的人,恐怕不会开心,便叮嘱白月,“你去西市,买几盏孔明灯。” 白月哑然,“就这么几盏孔明灯,就将王爷打发了?” 若雪白眼,不然呢? 白月憨憨一笑,撒欢地跑开了。 若雪揉揉酸痛的脖颈,刚踏出院落,头顶一黑,整个人天旋地转,被人套进麻袋。 “你们是谁?谁敢绑我?我可是王妃!” 没人应她的话。 她只觉得身上一痛,似乎被人摔到马车上,隐约听见马啸声,不一会儿马车急急行驶,传来车轱辘转动的声响。 若雪心一暗,她好好的防治时疫,还能被人掳走? - 驿站。 萧琰冷着眼眸,翻阅着案牍,看崔平贪墨一案的卷宗,越看心越寒。 还没看完,便听白月哭着跑回来,手里挑着几个孔明灯,“王妃不见了!王妃被人掳走啦!” 萧琰猛然站起身,那眸子闪着猛兽一般的寒光,手中的卷宗差点被他撕碎。 叶七如影随形,小心翼翼,“有人给白月传信,说今儿是王爷您的生辰……” 话还没说完,萧琰已匆匆离去。那背影气势汹汹的,充满了杀气。 第134章 若雪如果有什么不测,他怎么办? 有人假传消息,支走了白月。 平日里若雪在疫区忙碌,警卫森严,离开时也是萧琰亲自来接,因而身边没有多少护卫跟着。 今儿,若雪因着他的生辰,特意早些时辰离开。 萧琰快步到被划作疫区的平园,门口的青石板带着些潮气,刚下了一阵急雨,将车辙印冲刷得一干二净。 萧琰的心,像是被这车轱辘碾了过去般,血肉模糊的抽痛。 门口,哪里还有若雪的影子? “去,挨家挨户给我搜!每一寸地方都不许放过!” 叶七听着萧琰的切齿声,心中坠坠不安,何曾见过王爷这般? 雨后潮气和着炎热的地气上涌,熏得萧琰眼眶发红。 白月跟在后头,手里还捏着几盏孔明灯。 萧琰凝视着洁白如雪的纸灯灯面,伸出手指挑,起孔明灯,“这是王妃给我的生辰礼?” 可惜,今儿不是他的生辰。 不然,这会是他收到的最好的生辰礼。 白月已经哭傻了,“是,夏夜放孔明灯,向神明祈愿,也算得上是对王爷的祝福。”她将自己对小姐此举的猜测,一并说了出来。 萧琰的身子藏在斜阳投射下的阴影里,白羽扇遮住了唇畔,眸子发寒。 “王爷,您一定得找着我们姑娘啊!” 萧琰一声不吭,负手离去。 白月只得望着萧琰翻飞的衣角发愣。 - 若雪被掳走的消息不胫而走。 孔大夫按照之前若雪的方法,帮痨病病人施针,微微叹气,“什么人黑了心?把我们的医仙给弄绑了!” 病人也聚集在一起,一边咳嗽一边咒骂贼人祖宗十八代。 “我们好不容易盼来一个大救星,眼看着有些希望。这些鬼煞,偏偏将我们的希望给撕碎!什么人嘛!就该下地狱,投胎只能往畜生道!” “对!我看他们家祖坟是被人刨了吧?这么没良心!” “天杀的!” 另一些念着南无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咱们的医仙王妃平安归来!” - 夜色渐浓,一行人举着风灯,不知疲倦。 萧琰亲自领着护卫,一个街坊一个街坊,一家一户地搜查,恨不能每块砖石都要敲一敲,看有没有暗室。 叶七面带忧色,”王爷,您还是回驿站休息吧!今日,王妃没有给您施针,最好静养,免得毒性又上涌。“ 萧琰一手捂着胸口,那里隐隐作痛,想来是他气血攻心,毒性一时翻涌上来。 “不碍事的。”萧琰咬着后槽牙。 “王爷,我已经发了信号!绵州府城就有咱们的大夫,知根知底,让他给您施针!千万不要坏了您的身子!”叶七呐呐道。 “叶七,不要多言。” 萧琰一双冷眸,扫了一眼叶七,大步朝前面的街巷走去。 此时争分夺秒,若是对方意图不轨,杀了若雪,怎么办? 他哪里来的时间,静静坐在驿站里,等人施针? 他不敢深想,若雪如果有什么不测,他怎么办? “王爷,绵州府城如此大,出动所有兵马,一家一家地搜查,十天半月才能搜个遍。您……” 叶七大着胆子劝谏萧琰,却被萧琰带着刀风的目光一晃,再也不敢接着往下说了。 叶七苦着脸。他能怎么办?只能祈求神佛,早日找到王妃。 不然,他的主子可得发疯了。 一连三日,没有任何消息。 萧琰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嘴唇一日比一日发白。 终于,在炎热的午后,枝上的蝉鸣声声作响,萧琰跨出明间的一瞬,轰然倒地。 叶七动作快,接住了昏迷不醒的萧琰。 上涌的毒性游走全身,萧琰的情况非常不妙。 明明是盛夏的天气,萧琰身上凉如霜雪。叶七一接触萧琰的皮肤,心就往下一坠。 叶七连忙唤来手下的医者,褪下萧琰的外袍,一张书笺飘落下来。 书笺上写着施针的详细做法,还歪歪扭扭地画着示意图。连叶七这个医理不通的人,都能明白个一二。 罗大夫被暗卫们裹挟着踏入驿站。 他堪堪看了一眼叶七递上的书笺,摸着胡子大赞,“这针法真是妙极!王爷的身体,恐怕也只能用此法,暂时压制毒性。叶统领,您怎么不找写这针法的人来?” 叶七不自在地瞟了他一眼,“暂时找不来。” “谁这么厉害,连叶统领都找不来的?” “我们王妃。” 一时,四下寂静。空气也凝重些许。 罗大夫这些时日将这位医仙王妃的事迹,都听了几百回。从王妃被掳,到此时,已经过了四日。 恐怕不妙。 他暂且抛下所有忧思,专注地按照书笺上的笔记,给萧琰一一施针。 “王爷前几日都没有施针,只怕此刻,王爷得昏睡好几日了。什么时候能醒,得看老天了。”罗大夫看着萧琰惨白的面庞,叹了口气。 - 驿站的另一头。 江行知负手不语,来回踱步。 下首跪坐着的是宁王的黑衣探子,垂着头,“没有找到人。也不知是哪方的人绑走了她。” “真的不是你们做的?王爷没有别的吩咐?”江行知皱眉,深深看向黑衣人。 “真的不是。宁王殿下之前吩咐过,以后不用在温若雪身上耗神,此行,也是为着崔平。” 江行知纤长的手指叩了叩书案,沉吟片刻,“下去吧,继续找人。” “这……我们此行,是为着崔平案。若是让手底下的人,都去找她,会不会不太好?大人,莫不先向王爷讨个口令?” 江行知声音发冷,“此事,有我一力承担。去吧。” 他们此行,便是要将绵州大水的直接原因,安在崔平贪墨一案上。虽然江行知不赞同这个阴毒的做法,到底还是不能违背了宁王的口令。 一头是百姓苍生的福祉,一头是恩人与青云路。江行知虽然心向苍生,但行动却实在违心,完全地倒向了宁王。 脑中温若雪如白瓷的鹅蛋脸一闪而过,她却是至诚如神,一心为着百姓。 防治时疫本不是她的责任,她偏偏一手揽下这个烫手山芋。 在她面前,他一直引以为豪的文人傲骨瞬间软了几分。 “这……”黑衣探子犹疑地抬起眼皮。 江行知捏着一个镶嵌着玉珏的长条铜牌,声音冷冷的,“怎么?我手里的风云令,不管用了?” “是!”几个黑衣人领命离去。 江行知遥遥地看着窗外的灯笼,手心出了汗,眉心依旧不舒展,心里反复回响着一个声音,到底是谁要害她? 他一定要找到她。 第135章 暗室 四周安静得可怕,没有一点声响。 没有虫鸣声,没有人说话的声音。 远远的墙角,燃着一盏油灯,发出微弱的光亮。 若雪借着这光亮,也只看得清四壁,都是光滑的岩石,角落发潮,长着些青苔。 她揉揉脑袋,一点都想不起来,她被绑到马车后发生了什么。 一醒来,便是眼前的石室。 四下,没有一个人。 她亦是不知时辰,在这幽暗无人的地方,她好像过了许久许久。 一到饭点,一块小石头便会松动。石头原本的位置,会推进来一个托盘,放着饭菜和水。 若雪算了算,一共吃了八回。若是一天两回饭,这已经过了四日。 若雪正思索着背后之人的目的,身后的石头发出与岩石壁摩擦的声音,她立马高呼:“你们到底是谁?绑我来此又是所为何事?” “是死是活,给我个痛快吧!” 外面没人回应。 若雪趴下来,透过石头缝看外面,一片黑暗,外头是个什么光景,一点都看不见。 她一瞬不错地盯着那个小石洞,忽地晃过一个金色的残影,“我看到你了!不要装神做鬼的!” “有本事,你就站出来应一声!” “没本事的,就躲在背后做些伤天害理的事儿,你算什么人?你有什么心?你欺负我一个弱女子,算什么好本事?” “你要是能耐的,上阵杀敌啊!再不济,把这绵州的时疫都治好啊!” “你看,你们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无耻之徒!” 若雪越说越气愤,“看你们以后能有个好收场不?你弄不死我,便是我弄死你!你们等着吧!” “真是好大的口气!”忽然,传来一个嗤笑的女声。 又是另一个男子温和的声音,“别理她!等先生到了,自有分晓。” “我等不及了!我要去撕烂她的嘴!每回送饭都要挨一回骂,你性子好,能忍,我却是万万忍不了的!” 那女子声音越来越尖锐,看上去是气急了。 若雪激她,“你也是女子,怎么竟然跟匪徒沆瀣一气,专门欺压我这个弱女子!你若是真有能耐,去青娥军啊,绑我来此做什么?” “你再说!” 若雪继续骂道,“我看你也是个直性子,怎么做些偷鸡摸狗的事儿?你娘怎么教你的啊?有娘生没娘养的!” “你大爷的!”那女子急火攻心,怒骂道。 另一个温润的男子连忙制止,“别坏了先生的事儿。” 若雪凝神静听,接着,外壁传来两个人相互推搡的摩擦声,石洞又被原先的小石头堵住。 没一会儿,四下又恢复死一般的寂静。 若雪无力地推着这个石头,她试了好多次,都推不动。想来应该是有什么机关,只能从外面推,不能由里面使力。 她垂坐在一旁,偏头靠着有些发潮的岩壁。 突然多了这么多空闲时间,她索性闭上眼沉入系统,跟罗教授一起研究时疫病毒的特效药和疫苗。 反正,暂时还没死。一切都还有转机,她只需要默默蛰伏,积蓄能量。 - 又过了两日。 石门轰然大开,两盏风灯亮如野火,将整个石室照亮。 一男一女穿着褐色劲装,脸上覆着黄金面具,推着一个坐着木轮椅的白衫男人进来。 轮椅上的男子皮肤不健康地发白,浓眉入鬓,右眼眼角一颗红痣,显得妖异异常。衣袍很长,看不到他的腿。 若雪缓缓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睥睨着男人,“你好好地将我绑来作甚?要财,还是图谋什么?” 男人扔下一个针筒,针筒落在若雪脚边。 她捡起来一看,正是她之前给病人打退烧针用的一次性针筒。她明明都好好的,回收放回自己的系统医疗废弃房里。 怎么出现在此? “这个东西,你从哪里来的?”男人眸子发寒。 “我从我师傅那儿得来的,怎么了?” “你师傅是谁?” “我师傅是世外高人,云游四海,名字我不方便透露。”若雪平静地看向男子。 旁边的女子指着若雪,“先生!您莫要跟她废话,我折她一条胳膊,她什么话都能招!” “一条不够,两条!两条不够,再不济,还能打断她的腿!” 男人轻轻颔首。 女子一个闪身,便飞到若雪身边,用力一甩,便将她的胳膊往后一拧。 听到骨头噶擦一声脆响,若雪的胳膊被生生拧断,她面色一白,痛得满脸狰狞。 “这下老实了吧?快回先生的话!”女子得意洋洋地拍拍手。 若雪沉默不语,那女子便要拧她的另一只胳膊。 “含烟!”男人轻声呵止她,双眸幽深,好似一泓古久而无人探访的山高山清泉。 他再次看向若雪,“我只给你一次机会。说实话。” 若雪垂下头,“我说实话,你会信吗?有些真话像假话,假话又似真话,先生如何分辨?” 男人手指扣着轮椅,“你只管说,我负责听。” “我生来便有这些东西,您信吗?” 若雪惨然一笑,胳膊的疼痛使她汗如雨下,此刻她却也顾不了许多。 “不知先生问这针筒是为何?我,温若雪,不管这针筒的来历,只想用它救人。有多少,救多少。能救一人,算一人。” “先生绑我来此又是为何?您难道不知绵州府城的时疫,正在扩散吗?” “此刻还能控制住,若是我不去继续掌控局面,扩散到其他州县,苦的还是百姓!” 若雪一口气将连日来的愤懑倾泻而出。 男人的眸光半明半暗,微微颔首,“所以,这东西果真是你与生俱来的?” “是!你不信吗?” “我信!”男人斩钉截铁道。 男人斟酌片刻,定定地看进她的眼睛。 “你可知璇玑公主?你是她的什么人?” 若雪眸光一暗,心头疑窦丛生,这怎么扯上璇玑公主了? 男人挥了挥手,“你过来。” 若雪胆战心惊地走上前去,刚站定,便被男人一手扯下衣襟,露出雪白的胸口,殷红的梅花印在灯下触目惊心。 第136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很快,男人收回手指。 若雪手忙脚乱地重新拉着衣带,掩住胸口。 男人的眸子从一潭死水,转变为潺潺不停的一湾溪川,他笑了笑,“原来是小主公,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一旁的男子女子目瞪口呆,看向若雪。 若雪则像是被冻住了一般。 “在下李拓,拜见少主!”男人恭敬地拱手,声音铿锵有力。 原来是前两世,扼制住时疫的神医,李拓。 身后的一男一女揭下黄金面具,纷纷颔首拱手作礼,“青娥军前统领,含烟,拜见少主!” “青娥军含玉,拜见少主!” 若雪瞪大了桃花眸,啧啧道:“这是什么情况?” 李拓眸子闪过兴奋的光亮,手里捏着一次性针筒,“真是歪打正着,找到了少主!” 他长长叹了口气,“我还在秦州,接到消息,说疫区突然出现了这样的针筒,紧赶慢赶,足足赶了五六日的路,才赶到陇州。” “本以为,找到了当年公主被害的蛛丝马迹,没想到,反而找到了少主!” 李拓看样子有二十来岁,说话却十分老成。原本苍白的脸蛋,因为兴奋泛起隐隐红晕。 若雪愣在原地,“所以,你是通过这一次性针筒,知道我跟璇玑公主的关系?” “全天下,只有璇玑公主有这样的东西。当年公主故去,大火将公主的遗物烧了个干净,我与师傅寻遍了整个大周,都没能找到类似的东西。” “只有这一回,在绵州府城里,我们的探子发现,庆王妃会用针筒。” “原本以为,庆王妃跟公主之死,有些关联,这才命人将您先绑了来。没想到啊……哈哈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我一直不信,公主的爱女会惨死在那一场大火中。” 若雪哑然,难道璇玑公主也是穿越来的前辈?也带着医疗系统吗? “璇玑公主会医术?”若雪挑了挑眉。 “当然,公主的医术,举世无双。只是因公主率领青娥军,在疆场上拼杀,所以世上知道公主医术独步天下的,并不多。” 若雪幽幽地望向李拓,“你怎么这么肯定我是您的少主?” 李拓微微一笑,“听我师傅说,当年公主诞下爱女,因婴孩胸口有红梅印记,师傅提议公主,给少主取名为,雪梅。” “可璇玑公主嫌这个名字有些土气,不好听,才取名雪溶。” 若雪腹诽,公主是穿越女石锤了,放在二十一世纪,这个名字确实不太流行。 李拓含笑着看她,“既然找到了少主,请少主收回青娥军!” 若雪凝眉沉吟,“如今,青娥军是握在衡山公主手里,毕竟是陛下的旨意,哪里说收回,就能收回的?” “青娥军表面上是衡山公主的扈从,然这些年,璇玑公主当年的主力部下,则是不才,暂且替少主管理。” “如今既然找回了少主,青娥军的十三影卫,自然是交还给少主!”李拓力劝道。 若雪疑惑地看向李拓,“十三影卫?” “人人都说青娥军是上阵杀敌的一把利剑,可真正的刀锋,是十三影卫。这个连衡山公主都不知道。” 李拓嗤笑一声,“如今追随萧家的,不过是青娥军里的叛徒。” 若雪很快抓到重点,“你觉得萧家,是杀害璇玑公主的真凶?” 李拓目露凶光,咬牙切齿,“总之,跟皇家脱不了干系。” 随后,李拓审慎地上下打量着若雪,支支吾吾道:“可……如今少主……是萧家的媳妇……” 若雪大方地挥了挥手,“其中另有内情,以后再跟你细说。公主故去,经年已久,现在再查真相,恐怕不易。” 李拓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我们十三影卫也没查个清楚。可我们不会放弃的。” 若雪忽然想到了什么,“大周各个州县的仁和堂,跟你们有何关系?” “至少一半是在我们的掌控中。少主不用担心,十三影卫的势力,比璇玑公主在时,还要大。” 若雪颔首,“如今的当务之急,是遏制住绵州府城的时疫。” “是!”三人像是领命一般,齐齐垂头拱手作礼。 若雪胳膊传来一阵抽痛,伸手揉了揉胳膊。 含烟尴尬地看了她一眼,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连忙搀扶着若雪,往石洞外走去。 李拓眯了眯狐狸眼,“少主恐怕不能就这般出去。” “整个绵州府城都被搜了个遍,如今,少主就这般大喇喇出去,岂不是惹人怀疑?得有其他的法子才行。” 若雪点头,“世上知道十三影卫的存在的,有几人?” 李拓伸出右手,“不足五人。” 若雪眯着桃花眸,“确实不能这般现身,免得牵扯出你们来。” 李拓淡淡一笑,“我有办法。” - 一连又下了几场雨。 雨水被炎炎的太阳一晒,又熏出潮气来。 潮气熏红了江行知的眼。 他疲倦地坐在一个馄饨摊子上,要了一碗清汤馄饨,夹着竹筷吃了两口。心底的担忧,却没能散去。 府城时疫越发严重。府城中出现了更多高热的病人,可温若雪留下的药两天就消耗光了。这些人没了药,一时退不了烧,竟一半都没能熬过去。 就连他的卫队,都少了三分之一。 距离温若雪被掳走已经过去六日,若还没有找到她,她生还的几率越发小了。 听说萧琰急火攻心,直到此刻都还昏迷着。 刚咽下一个馄饨,下头的护卫便来禀告,“前面的百花楼,有些蹊跷。” 百花楼是整个绵州都出了名的青楼,专做些见不得人的生意。百花楼的东家跟罗知州相交甚好,方能存续。 江行知一听“百花楼”三个字,捏了捏拳。 护卫拱了拱手,“百花楼出了时疫,可掌柜一直没有上报,如今大半都发着高热。方才,百花楼的伙计去请仁和堂的大夫,说掌柜快没了气。” “大夫人还没到,掌柜已经咽了气。可,江大人,您猜怎么着?那么一个敞间,明明只有一个刚断气的掌柜,却听到拔步床下方有声响。” 第137章 欺负你的人,我一个也不放过 江行知屏息凝神,“接着说。” “我们头儿就说,掌柜的屋子里,有暗室。可我们都找了快一个时辰,都没找到机关。那声响一直都没断过,会不会是里头藏了人?” 江行知的心提到嗓子眼,衣诀翻飞。 百花楼的马车绵延不绝,染了时疫的人排成队,被拉上马车送到疫区。 江行知穿过人群,穿过后院的垂花门,刚跨入敞间,便听里头的卫队说,“找到了,挪开这个玉屏风。” 映入眼帘的是,几个后腰插着弯刀的大汉小心翼翼地搬动着玉屏风,敞间内没有半点变化。 “原来是看错了。” 江行知缓慢地巡视着这个敞间,满身沾染着百花楼特有的暖香,细细地审视着敞间内的各个物件。 眸光一瞥,看到玉屏上与墙上挂着的画,都绘着绵州附近的一座名山,山上有座佛寺。 玉屏里的佛寺里供着一尊弥勒佛,画上的则没有。 江行知朝着窗边的弥勒佛像大步走去,左右挪动,佛像稳如泰山。 他仔细审视着弥勒佛,左手竟然比右手光滑许多,挑了挑佛像左侧的手指。 果然能挑得动。 轰的一声。 拔步床分成两半,露出青石台板。 几个护卫搬开石板,竟看到一个不断延伸到地底的石阶。 江行知手执一盏风灯,便往下走,刚走上两步,晃眼看到若雪裸露的雪白双腿。 他回首看向卫队,“你们先别下去。都在这里守着。” 江行知几步便下了台阶,走到若雪跟前,才见她的嘴巴被白色的碎布,堵得结结实实,双手被绳索捆在身后。 衣袍凌乱,一双雪白的长腿露在外面。 江行知极力地不去看她的长腿,取下若雪嘴里的白布,柔声道:“别怕。” 说罢,他脱下外袍,将若雪的下半身牢牢遮住。 若雪喘着粗气,凝眉看向石阶,没有说话。 她跟着含烟穿过地下的隧道,到了这个石室里,没想到江行知这么快就到了。 她还以为是,萧琰。 若雪凝眉,声音颤抖,“萧琰呢?” 江行知声音萧索,眸光晦暗,“他一直昏迷不醒,只怕此刻还在昏睡。” “嗯。”若雪颔首,想来是萧琰身上的毒都发了。 江行知垂着头,心头烦躁,竟然一时没将若雪的绳索解开,越解,这个结越像死结。 “刚才我弄出来的声音,你都听到了吗?”若雪抬头看向他。 江行知“嗯”了一声,扫眼看向若雪洁白的脖颈,“都听到了。” “幸好。”若雪假装说了一嘴。 江行知垂眸一看,她的手心全是被大块石头割伤的痕迹,想必是拿着石头捶打岩壁发出的声响。 他的心一沉,又想到在前厅停放着的掌柜尸身,那人肥头大耳,满身油腻。江行知眸光隐晦,“这几日,你没收什么罪吧?” 若雪惨淡一笑,“我的左胳膊,恐怕得养几月了。” 又看向右脚,“脚也伤了。” ——纯粹是她方才随含烟在隧道中行走时,心里堆了太多事儿,一时不察,竟然扭伤了脚。 江行知趁着风灯的光线,瞥见若雪右脚高高的红肿了一大块,终于心烦意乱地解开了缚住她的绳子。 “不能走路吧?”江行知深深看了一眼若雪,抿唇低声说,“得罪了!” 若雪愣了愣神。 还没反应过来,她便被江行知打横抱起,一双纤长的美腿紧紧地裹在他的外袍之中。 她偏过头去,不看他。 原主前两世被囚禁在大雁山之时,是江行知偷偷开了锁,要放走原主。 可那时,原主还抱着痴念,总觉得萧琰胸中有丘壑,眼前的难关总能过去的。 若雪纤长的手指捏了捏自己的下巴,江行知明明是宁王的人,怎么会在那个萧琰落跑京都时,忠心追随萧琰? 江行知明明是白面书生的模样,偏偏力气大得很。若雪稳稳当当地被江行知抱到外头的敞间。 外头阳光明媚,光线刺眼的很,许久被困在暗室的若雪伸出手掌,挡在桃花眸上。 江行知注意到若雪的动作,喉结微动,“无妨,慢慢就适应了。” 敞间人人喜气洋洋,“总算是找到庆王妃了!” 江行知身形一滞,第一次觉得“庆王妃”三个字,十分刺耳。 若雪惨然一笑,心道自己也算得上是影后级别的演技了。 “江大人!” 众人还没回神,就听到敞间外一个凝重冷肃的声音响起。 萧琰站在日头下,手中的羽扇颓然地垂在腿边,一脸苍白,明明唇畔挂着温润和风的笑意,眼眸深处却像是发着寒光。 他大步向前,拱拱手,“谢过江大人!” 说罢,伸出双臂,懒洋洋地看向江行知。 江行知怔了一下,轻轻将怀中的若雪放到萧琰的双臂上,眸光微暗,“所幸,王妃没有大碍。” 萧琰紧紧捏着若雪腿上盖着的外袍,凝望着若雪的眼睛,像是一只刚睡醒的猛虎,一声不吭地向前走。 江行知望着萧琰匆匆离去的背影,苦涩地笑了笑。 也是,那是他的王妃。 - 萧琰将若雪抱到马车上,一把扯下江行知的外袍,扔给叶七,“去,还给江大人。” 若雪雪白的双腿瞬间毕现,她连忙用破损的裙摆掩住,怒斥一声:“萧琰!” 萧琰一声不吭地脱下外袍,一层一层地裹在若雪的双腿上,直到两腿像被包粽子一般,粗了两三圈。 他一双冷眸深深地盯着若雪,“你放心,欺负你的人,我一个也不放过。” “这些贼人,逃到天涯海角,我也得把他们抓回来,剥皮刮肉。” 声音含着天雷般的震怒。 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一句话。 听得若雪心头直发毛。 若雪拍了拍萧琰握紧的拳头,“你想到哪里去了?没人欺负我……” 她的裙摆会被撕碎,纯粹是因为含烟——那丫头总觉得不把若雪弄得凄惨一点,没有说服力。两人推搡之下,裙摆不小心被划破一片。 含烟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将若雪的裙摆撕得更烂。 萧琰反握住若雪的柔荑,“你这般心软。” 他唇畔浮起一丝阴森的笑意,那脏事,就都由他来做就好。 他向来是,很护短。 属于他的人,哪怕十恶不赦,他都要护在羽翼之下。更别说,是他的女人。 第138章 夫人食言了 若雪被马车颠了一下。胳膊冷不丁撞到厚重的木框上,惹得她呼痛一声。 萧琰沉下冷眸,“胳膊也伤了?” “嗯。”若雪眼睫不自在地颤了颤,像是雨水打在池塘,泛起的涟漪。 “那百花楼的东家跟罗知州有交情,叶七他们查了一些线索,恐怕是宁王做的。”萧琰眸光深深地刺向若雪。 他之前故意以若雪的名义,在陇山围猎时通知常贵妃,没想到宁王党竟然不领情,还想置若雪于死地。 “是吗?”若雪捏着一块药膏,缓缓揉着高肿的脚踝,可因着胳膊受伤,动作始终有些凝滞,略显笨重。 她心里想着,李拓那厮还真是,会甩锅。一个移花接木,便将青娥军做出的乌龙栽赃到宁王身上。 有趣的是,他的这番骚操作,竟然骗过了萧琰手下的暗卫。 若雪垂眸深思,那自己得好好把十三影卫这一柄刀锋磨亮,好助她将萧琰从龙位拉下马,避免前两世的悲惨命运。 “别心不在焉的了。” 萧琰大手捞起药膏,一只手托着若雪的脚踝,另一只手心擦着足量的药膏,轻轻地往红肿处涂抹。“我来吧。” 若雪怔了怔。 她掀起眼皮,看向萧琰惨白的脸色,“你这几日受苦了。” 萧琰笑了笑,“夫人食言了。” 明明说好的,每日替他施针。 若雪微微一笑,“那怎么办?” 萧琰没开腔,只是认认真真地一遍又一遍摩挲着她的脚踝。 “药膏已经涂好了吧?”若雪提醒道,萧琰已经涂了不下四五遍药,还在轻轻地按摩着。 “不能再出这样的岔子了。以后我让叶七跟着你。” 萧琰冷眸颤动,一瞬不错地看向她,“你知道吗?在我的计划中,宁王,不出三年,将会是我的阶下囚。可眼下,我现在等不及了。” 等不及将萧婴碎尸万段。 他甚至不敢问若雪,在暗室里是否有遭受什么折磨。 他怕听到她的委屈,他会疯掉的。 若雪心头一震,萧琰就因为她被绑一事,竟然此时此刻就已经对宁王生了杀机? 萧琰口中的不出三年,要囚禁宁王,也确有其事。 原主前两世,这三年内先后两次废太子,然后便是宁王倒台,景帝暴毙,三年后,萧琰登基。 以萧琰的心机和手段,他说到的事情,一般都能做到。 若雪连忙按住萧琰的手,“没事的,我没有受任何委屈,只是被关在暗室里,每日还有人给我送餐食。” 萧琰的手很凉,一大一小两只手一接触,便像是春日的暖风,吹化了山间的冰雪一般。 “我猜想着,宁王此般行事,应该是害怕我受东宫的嘱托,遏制住了绵州时疫,将功抵过,他不好对太子发难。因而,此刻只是将我困在百花楼,不让我去控制住时疫防治的局面。” 若雪一面说,一面瞅着萧琰拧紧的眉头。 说完,萧琰眉心舒展开来,温言道:“你没受什么磋磨,那就先留宁王几年。” 萧琰揉着若雪右手的虎口,轻轻一按,“当日,你要送我的孔明灯,还一直在驿站放着呢。等你好了,我们再去放灯。” 若雪微微颔首。 此刻的萧琰像是发毛了的野猫,必须顺着毛掳,不然谁知他会做出什么疯事来。 萧琰果然笑了笑,眸子深处是若雪从没见到的天真,一片亮闪闪的,灿若星河,“这一次,夫人,可不能再食言了。” 他嘴中的夫人二字,说得可越来越顺溜。 若雪也懒得再纠正。 大地被太阳一晒,蒸出了一片热气。 若雪被地气这么一熏,身上发潮,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萧琰察觉到她的动作,从袖中掏出一片冰蚕丝的锦帕,给她擦汗。 “没关系的。”若雪一时间受不了萧琰如此温柔的一面。 萧琰立时眸光发寒,“不需要吗?” “需要的,需要的。”若雪轻笑一声,怎么觉得萧琰越发情绪不稳定了? 从前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装不下去了? 好似一枚完好的玉珏,偏偏有了一道裂纹。他的戾气,终于在她被解救之后,毫不保留地倾泄而出。 到了驿站,若雪被白月搀扶着沐浴了一回,终于解除了连日来的疲惫和高度紧张。 珊珊这几日,刚从明台县到了府城,帮她固定好受伤的胳膊,“这些时日,你的胳膊动不了,得好好休养。” 若雪蹙眉,饮下一盏清茶,“时疫可还没控制住。” 萧琰站在外间听到若雪的这句话,大步绕过玉屏风,高声道:“夫人好生休养,时疫的事情,我找人来帮扶你做。” “谁?” “李拓,听说洛州神医,前不久来了绵州府城。他的医术独步江南,应该是有些才干的。”萧琰思索片刻,回道。 若雪笑了笑,“就算有神医,我也不得不在场啊。”她原本还在考虑,如何将李拓光明正大地放在身边,萧琰却举荐了此人。 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的笑意十分真切。 萧琰听到她话语间的明快,心头也跟着放晴,嘴上却冷哼一声,“总之,能不用你动手的,你绝不能动。” “你的任务,就是将自己的身子养好。“萧琰再次重申。 两人说着闲话的当口,白月机灵地拉着珊珊的衣角,溜走了。 萧琰坐到若雪的面前,“时疫的问题好说,可崔平的贪墨案,确实实打实的难办。” 若雪不敢置信地抬眸,“怎么还有王爷办不到的事儿?” 这话,实实在在让萧琰的眉梢染上一层喜色。原来,在若雪心里,自己还是有些分量的。 萧琰纤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捏起若雪刚喝过的杯盏,对着瓷杯上留下的红印,薄唇精准地贴了上去,将茶一饮而尽。 “我查了所有卷宗,又重新审了犯人,崔平贪墨修理河道银两是事情,并不是宁王栽赃,而是确有其事。” 若雪挑眉,尽力不去在意,萧琰用了她的茶盏这回事。“这么说,崔平是真真正正洗不脱了?” 她沉吟,难道这件事又要像前两世,那般再次成为废太子的导火索? 第139章 命运的馈赠,却将她推向深渊 “洗不脱。”萧琰断然道。 “崔平的老家也在洛州。这些时日,我的人在洛州寻到崔平的祖宅,竟从他家前院的地板下,足足翻出两大框黄金,三大框白银。这些银钱,光是他的俸禄,再算上陛下对崔氏一族的赏赐,也怕是填不平的。” 萧琰沉沉说道,似乎早已料到崔平贪墨案会如此发展。 若雪揉揉下巴,“还有什么证据?” “还有这两年,崔平中饱私囊的账本,以及往来书信。” 若雪发出“嘶”的一声,这种板上钉钉的铁锤证据,哪怕是太子亲自审理,也翻不了案。 绵州大水,殃及百姓,影响甚为恶劣。崔平定然是要被钉在耻辱柱上的,三司会审、凌迟处死也难以抵罪。 “他一个好好的国丈不做,偏偏贪这些碎银做什么?”若雪痛斥道。 倏然,她灵光一闪,会不会是萧琰顺势推舟,要将太子拉下马? 若雪深深地看进萧琰的眸子,“这些证据都去哪儿了?” “原件暂时都还在我这里,但已经让人抄录一份,送回京都了。怎么,夫人不信我?”萧琰惨然一笑。 “我还不至于为了那位置,构陷清官,罗织冤案。” 若雪收回了审慎的目光,随意找了个借口:“我只是怕,这些证据都被人抢了吧。” 萧琰自嘲般冷笑了一下。 “我不知为何,从认识你的第一日起,至眼下,你对太子党倒是一片赤诚。是太傅的关系吗?” 还是因为厌恶他的关系? 萧琰无奈地扯了一下嘴角,下一句话,是万万不敢问的。他怕听到若雪肯定的答案。 “自古以来,储君之路,便是由血肉铺就的路,要坐上至高无上的位置,就必须踩踏万千蝼蚁。这还只是东宫顺利继承大统,最最好的情况。若是废除太子,皇子夺权,岂不是朝堂上满是腥风血雨?苦的难道不还是百姓吗?” “你说我为何希望太子继承大统,不就是因为,这可能是死人最最少的道路。”若雪凝眉轻道。 这是她真实的想法。另外的私心,则是为了改变原主的凄惨命运。 说完,萧琰伸出手,一手揽过若雪的脖颈,细腻的手指在她的耳后摩挲,表情甚为迷离地看着她。 “夫人,你错了。” “死人最少的路径,是最适合当皇帝的人来继承大统。无论他,是谁。” 须臾,萧琰收回手指,笑着看向若雪,“你看太子萧鞅,他多么无能,明知崔平在绵州横征暴敛,甚至贪墨修理河道的银两,依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不是宽厚,这不是重情义,这是愚蠢!” “蠢不可及!”萧琰低喝一声,惊走了窗台上的两只倦鸟。 若雪怔了一下,她喉头苦涩,只觉得胸口烦闷,心湖不停翻涌。 萧琰接着说,“按太子妃的出身来说,她是万万无法入主东宫的,可太子对她情有独钟,陛下竟也默许了。十年东宫的生活,看似令人艳羡,往来皆是世家豪富,她出入打赏用的纹银,只怕早就掏空了自己的嫁妆。” “崔平也是一个庸人。见女儿没有家资的支撑,他竟然动起了歪脑筋,打起了不该打的主意。这便是所有事情的始末原委。德不配位的时候,所有的一切,即便看上去是命运的馈赠,都只会将你推入深渊。” 若雪哑然,深深叹了一口气。 萧琰落寞地扯了一下嘴角,“他恐怕也是侥幸,毕竟贪墨修理河道的银两,后果一时又显现不出来。绵州河道可是二十余年,没有发过大水了……” 若雪不安地两手交叠,互相摩挲着。 “可如果事情是这么简单的话,那为何绵州雨官只是偷藏了些水文记录,便招来全家灭口之祸?”若雪抬眸看向他。 萧琰眸光微闪,“这才是,绵州此行,最大的目的。” 若雪摁着快要挑起的太阳穴青筋,揉了揉,“你要做什么?” 萧琰站起身,走到若雪的身后,两手按着她的太阳穴,“我说,我要为民除恶,你信吗?” 若雪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不知为何,萧琰总觉得两人之间,隔着一道又高又长的围墙。 他推不动那堵围墙,亦翻不过来。 他只能靠着愚公移山般的毅力,一点一点地敲碎那墙面,哪怕墙面出现一丝裂纹,他都有些希冀。 眼下,那堵墙光滑得很。 她固守着她的心墙。 鎏金香炉燃起的轻烟,从萧琰的眼前飘过。两人静静的,享受着一瞬的沉默。 不多时,门口传来两声敲门声,叶七轻声说:“有新消息。” 他一进来,萧琰便撤回了放在若雪太阳穴的手指,“什么事儿?” “罗知州夜里偷偷派人,去杀河道监察官。我们的人,救下了李公公。眼下,人正在城里昏迷着呢。” 大周的河道督查署,官员一般都是宫里派出去的太监。这李鹊,是绵州出了名的不好对付的宦官。 一是因为他从不找对食,一向独来独往惯了,性子孤僻。 二是因他进宫之前,读过几年书,心怀士大夫的理想,与宦官群体格格不入,又不为读书人所容,反而一直孤身一人,兢兢业业做着自己的活儿。 这样的人,怎么惹了罗知州? 若雪沉吟,恐怕因为李鹊掌握了绵州大水一案的关键证据。她连忙起身,“他人在哪里?我去瞧瞧!” 萧琰拉住若雪的衣袖,“先别去。” 叶七瞅着萧琰的眼色,很快出门,又咿呀一声掩上木门。 “他只是昏迷,性命无忧。夫人,你先别着急。你这一去,容易打草惊蛇。” 若雪定在原地,也是,萧琰想得周到。 绵州大水一案的逻辑闭环还有漏洞,此刻她们一现身,不就是给了对方警觉的机会。 萧琰默契地点点头,“不如,我们就先假装受他们的指引,将此案算在崔平的头上。至于李鹊,最好上京都,亲自在刑部的堂前陈情。” “也好。也只能先这样了。”若雪想了想,点点头。 两人静静地看着彼此的眼眸。 白月又来扣门:“江大人,在外头站着,问候王妃的身子是否安好。” 若雪略一抬眸,正对上萧琰冷如寒霜的眸子,他冷哼一声:“就说,王妃睡了。” 第140章 可不可以,生米煮成熟饭? 萧琰仰起头,猛地将一大盏茶都灌了下去。 他嘴唇泛白,面色难看,手中的羽扇扑扑地鼓着热风。 若雪挑了挑眉,怎么听到江行知的名字后,萧琰这么火急火燎的? 萧琰登时站起身,冷冷地甩下一句:“你先休息,别的都不要管。” 说罢,便要转身往明间外走。 若雪喊住他。 “明日,让你说的李神医来见我一见。先说好,若是李拓没有能耐,我是万万不会用此人的。” 萧琰眸光幽暗,冷哼一声,便大步往外走去。 他倒要去会一会江行知。 - 江行知站在粗杨树的阴翳这下,远远望见萧琰气势汹汹地来,唇畔泛起一丝冷笑,“见过庆王殿下。” 萧琰站定后,悠然地扇着羽扇,温和地笑了笑,眸子却是冷的。 “江大人,昨儿夜审崔平,他可都招了?” “快了。”江行知浅浅一笑。 “今日,多谢江大人救回王妃。此后,我会好好照顾王妃的身体。”萧琰幽幽地望了一眼他。 言下之意,大家都心知肚明。 他的女人,别的男人可不能肖想。 江行知一身白衫,清隽淡漠的书生样子,含笑看向萧琰:“只是王妃,关系到绵州时疫之要事,就算为着绵州的百姓,我也得问候一声。” “是吗?”萧琰讽刺地冷笑一声,心头泛着酸潮,“江大人可真是心怀百姓,日后我定会上禀陛下。” 江行知见无事,微微躬身行礼,转身便走。 “江大人,您此行是为崔平一案,此案错综复杂,理上数月都理不清,您就莫要在其他事情上耗神了。”萧琰暗暗咬牙。 “不该想的事,便不能想。”萧琰默默加了一句。 不该想的人,也不能想。 江行知脚步一顿,只停留了几息,眸光一暗,便大步往府衙的方向去。 萧琰站在树荫下,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他朝树枝扔一块石子,树梢上的麻雀都惊走了。 既然若雪身边总有觊觎她的男人,他无非是一个一个将这些人都赶走。 像赶麻雀一般。 - 驿站内。 若雪躺在罗汉床上,默默思量着眼前的处境。 眼下,她有了能跟萧琰对抗的十三影卫,那她避免原主结局的几率,就更加大了些。 只要尽早找到解药,给萧琰解了毒,再将所有事情的发展脉络与前世一一偏离,那她便大功告成。 太子妃肚里的孩子,便是能改变命运的明证。 那个前两世压根就不存在的孩子,可能会改变这一切。 就像这一次的绵州大水,虽提前了两年,但它造成的后果,一定没有前两世严重。 或许是身子太过疲累,这般想着想着,若雪合上了眼,沉沉睡去。 萧琰忙完其他,回到房间,看见若雪浓密的睫毛如蝶翼,不自觉地笑了笑。 他怕吵醒了若雪,走路很慢很轻,花了很久才从门口挪到床边。 萧琰看着她的睡颜,一种平静而喜悦的感觉,一种类似于“家”的陌生而熟悉的感觉,从心底缓缓升起。 他从小到大,除了对师傅,没有对谁产生过什么依恋之情。 他的目光放在繁星之上,放在天下苍生之上,从未放在身旁细碎的事物上。 如今,他静静地看着若雪的睡颜,可以看到天长地久一般。 要是,要是,他跟她是真的有情人成眷属,便好了。 他眸光一暗,想到若雪言之凿凿的“三年之后,你我和离”的话语,毫无回旋的余地。 可不可以,生米煮成熟饭? 忽地,心头升起这个妄念。 他想到梦中似乎是前世,与她做过千百回的事,竟然越想,越难以自持。 萧琰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快、站得不稳,一时头晕目眩,两脚踢到罗汉床上。 若雪迷迷糊糊地睁开桃花眼,声音含糊却娇媚,“萧琰啊……”又合上了眼眸。 软软的,像一只猫。 嗡的一声,萧琰脑袋一时转不动。 他的动作却比想法快,俯下身,捏着她的下巴,亲了两下。 她半梦半醒,似乎被亲得很舒服,喘息连连,一手揽住萧琰的后脖颈往下一拉。 两人吻得更深。 萧琰见她意识没有完全清醒,一边想着君子不能趁人之危,一边想着这是他留住她的机会,两边激烈辩论。 脑子里思绪万千,他却毫无控制力地含着她的樱唇,要将她吃干抹净。 他两只手撑在若雪身子的两侧,低着头亲她,这一次的她十分乖觉,主动地用舌尖舔舐他两下。 他脑子里云山雾罩,所有的声音都没了,两个辩论的小人儿也都消失了。他只是,无比认真地吻着她的唇齿。 火热的气息一上一下,拂着彼此。 帐中发着春潮,竟觉得褥子有些湿湿的。 萧琰用脚尖将她的两腿轻轻拨开,两腿放在两条纤长的美腿之间。 只那么吻了两下,他洇湿了里衣。 他暂时停下吻她的动作,半坐在床上,将外袍衣襟一并都解开,随意地扔到床榻下。 月光皎洁,亮光同尘。 清辉洒在他裸露的皮肤上,照得肌肉上的细汗,发出锃亮的光。 她穿着薄纱中衣,身形姣好,月光下美艳至极。裙摆之下没有任何阻碍。 他一手温柔地摩挲着她的胸口,低头吻她,两腿之间,相互交缠。 如入无人之境。 若雪忽地伸手抱着他的窄腰,像是抱着一个长条的抱枕,上下抚摸。 蹬的一下,他脑中的防线被彻底击溃。 长枪直入。 他扯开她的亵裤。 “嘶”的一声,若雪凝眉,发出一声悠长的声音,“痛……” 他脊背发直,还没有进去,就伤着她了? 扭头一看,自己的脚尖抵到了她脚踝的红肿处。 他猛然坐起身,自己方才可差点就做了畜生之事?一个激灵,他全身发麻。 萧琰缓缓下床榻,取下药膏,温热的掌心抹了点药膏,轻轻抚着若雪的红肿处。 若雪又睡死了过去。 他捡起床榻边散落的衣服,重新披在身上,看着她又白又嫩的玉足发愣,就算想要生米煮成熟饭,也不能在她身子没好的时候做吧? 好险。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第142章 他属意不属意我,又不重要 李拓收下宣纸后,两人言归正传,商量起防治绵州府城时疫的方略。 他捏了捏拳,叹惋道:“要是璇玑公主还在世,就好了……” 若雪凝眉,“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是一个内心光明、心怀天下的人,真正的巾帼英雄,不依附谁,做事永远只凭本心。” 若雪笑了笑,“你多大了?” “二十三。”李拓撇了撇嘴角,“我的师傅是不会骗我的。虽然从未见过公主,但她留下的医书手记,我倒是看了不少,与公主神交日久。” 若雪身子向前倾,好奇道:“公主的手记?能给我看一看吗?” “行,以后得空便给少主瞧一瞧。” 盛夏的日头将土地晒得皲裂,绵州府城蒙着一层细细的热气。 人人有气无力,垂坐在树荫下。 疫区,伴随着蝉鸣的,便是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人一咳嗽,头上豆大的汗珠便都挥洒了出来。 若雪与李拓一人坐着一张轮椅,一个从西到东,一个从东到西,依次看顾着病患。 若雪拿出不少一次性口罩和西药,让一旁辅助的大夫们都用上。 李拓看到这些东西,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终于再一次在大周的地界上,看到这些新奇的玩意儿了。 病患加起来上千人,每天都有死于痨病的人。 一听到谁死了,谁被拖到义庄统一收殓了,大夫们就麻木地记下一个数字,继续干着手上的活儿。 “听说,义庄快塞不下尸身了,能不能扔到城外的乱葬岗?”一个知事专门来问若雪。 “不行,他们身上依旧携带着病毒,去乱葬岗会经过城外的村庄,把时疫扩散出去,就不好了!” “天气热,总放在义庄,也不是个事儿啊!” 若雪凝眉,“只能先烧了。” “啊?!这些都是穷苦人家,死了就去阎王爷那报个道,二十年后又是一个好汉。一旦把尸身都烧了,不就是挫骨扬灰,死不瞑目吗?” 若雪叹了口气。 她也没办法改变古人的传统观念,他们有他们的信仰。若雪此举,在古人的信念系统里就是毁三观,为世人所不容。 她若想把这事儿开展下去,就得想个两全其美的好方法,让大家都接受。 “王妃啊,容我给这些老百姓求求情。不奢求厚棺安葬,但也绝不能如此草率,就烧成灰吧!” 若雪颔首,“容我想想。” 前两世的李拓,在时疫扩大到周边州县时,强行烧毁病患尸身,致使民怨沸腾。哪怕最后他成功地遏制住时疫,也没有落下个好下场。 听说,李拓死在了京都城破的那一天。 他也被那些不容他的百姓们,一把烧成灰烬。 “少主。”李拓幽幽走近若雪,小声喊了她一下,眼神轻蔑。 “您跟那些愚民解释那么多做什么?人死后,本就携带大量病菌,更别说是得了时疫的人,身上带着时疫特有的病毒。如果不从传染源上彻底消灭病毒,那整个大周就都染上时疫了。” “该烧就烧,不能妇人之仁!”李拓义正言辞,说话声音越来越大。 若雪挑了挑眉,“病毒?病菌?传染源?这些,你都从哪里知道的?” 李拓眨了眨眼,“公主留下的手记啊。只不过,里面的内容太过艰深,我只能理解其中一小部分。” “比如,红细胞,白细胞。这些是个什么东西啊?完全想象不到,说是小到肉眼看不到,那公主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若雪笑了笑,“原来是这些内容啊,不怪你看不懂。以后得了闲,我可以教你。” 李拓兴奋地抖了抖肩膀,高兴得下一瞬,便能从轮椅上站起来。 - 疫区院落坐落在城西。 这是仁和堂储存药物的两所二进院落,打通了墙,地方宽敞得很,独占一条街巷,用来作为隔离疫区,正是合适。 萧琰拎着一大框橘子,洒然地踏入院落,径直往值房走。 若雪远远地望见萧琰手中雪亮的羽扇,呵止道:“萧琰!你站住!谁准你来此了?” 萧琰笑而不答,将一笼橘子扔到梨花木桌上。 “今儿天热,想着你吃点清爽的东西,身子能舒服些。” 若雪伸手不打笑脸人,只蹙眉,“都说了,疫区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哦?本王算是闲杂人等吗?” 萧琰挥着羽扇,幽幽地望了她一眼,“你这身子还没好利索,我能不来关照些许?况且,前些时日出了掳人的事儿。我一时看不见你,总觉得心慌。” 一席话,说得一旁的李拓暗暗垂下了眼睫。 若雪努嘴道,“好了,你这下看过了,快去做你的事儿吧。莫要一日来看上三回!” 萧琰充耳不闻,笑了笑,“得,这是今儿的第三回。我算是心安了。明儿再来看你!” “你!”若雪瞪了他一眼。萧琰听不听人话的? 说罢,萧琰也不久留,转身大步朝府衙的方向走去。 李拓眺望着萧琰翻飞的衣角,猛然一回头:“少主,他无事献殷勤,必然是属意于你!我看你的和离书,怕是拿不到的!” 若雪轻哼一声,无所谓地耸耸肩,“他属意不属意我,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心里想要做成什么事,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就算拿不到和离书,他反悔了又能怎样?天下之大,岂能无我立锥之地?四海广阔,我的人生,才不会被一纸婚书所限制。” 李拓眯着狐狸眼,心内震撼。 这样的话,温若雪说出来,才有气贯长虹的架势。 他微微愣神,“少主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璇玑公主那般吗?” 若雪笑了笑,“我不需要重复她的人生,哪怕她在你眼里,那么美好和强大。我只需要成为我自己,温若雪,做一个自己都喜欢的人,就好了。” 热风吹着打旋儿的落叶,从两人之间穿过。 忽地,若雪的一双桃花眸笑眯了眼,“我知道,事情该如何办了。” 第143章 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我烧成灰 绵州府有个广济寺甚为有名——出名的灵验。 尤其是主持方丈圆慧大师,几个禅机便能勘破天机。善男信女们将广济寺的门槛都踩破了,有的求家中儿郎高中,有的求子,有的求财。 听说,祈愿灵验的十之七八,就连隔壁的州县都有人专程来祈福。 绵州府城时疫刚起的时候,广济寺便挤满了求佛祖保佑的百姓。 后来,罗知州在若雪的要求下,颁布了防治时疫的方略——其中一条,便是禁止人群聚集。 广济寺,这才恢复了清净。 若雪抬眸,望向寺院中四人才能合抱的粗壮梧桐树,风一吹,树影婆娑。 她指着还未转红的梧桐叶,“圆慧大师,您说,众生皆苦。如果众生好比梧桐叶,那留在树梢上的叶子苦,还是被风扫落的叶子苦?” “苦,与不苦,不过是起心动念之间。明心方见性。”圆慧大师垂眸微笑,说话语焉不详。 若雪笑了笑,“若如此,烧,与不烧,想必也没什么不同吧?” 圆慧大师微张眼眸,怎么这王妃,如此胡搅蛮缠? “请圆慧大师出山,并不是为了减少世人对我的指摘,而是为了逝者的家人!若我强行烧掉病患的尸身,他们的家人只当他们从此堕入无间地狱,魂飞魄散!生者惶惶不可终日,又当何安?” “王朝覆灭,不过百年之间。三千世界,最后的终局,不过就是寂然一片。可在此之前,我们虽是蜉蝣蝼蚁,依旧在挣扎着,努力着朝虚妄的未来前进。逝者已矣,难道我们生者,就要跟随逝者,浪掷这光阴?虚浮过日?” 若雪接着说,“此行请圆慧大师出面,不是为了逝者,而是为了生者。求大师垂怜,给生者一个希望,哪怕这个希望是无比虚妄的。” 穿堂风呼啸而过,打得木窗棂伶仃作响。 “我知道,将所有病患的尸身都烧干净,是会被人指着脊背骂的。可是,若不如此,整个大周都会如绵州府城这般。到时死去的人,又何止千余人?” 圆慧大师颔首,“施主此心光明。” 见他没有首肯的表示,若雪轻轻施了一个礼,“我也不为难大师。这件事不管大师,要不要出面助我,我都会推行下去。哪怕是被人戳脊梁骨,小女子无愧于心!” 她缓缓站起身,风吹打着她清瘦的身形。 若雪心情沉重地走到广济寺门口,一个小沙弥小碎步跑来,拦住若雪,气喘吁吁道:“施主!施主留步!方丈他,方丈他说明日会去给逝者超度!” 若雪喜出望外,连忙作揖行礼:“深谢圆慧大师!大师深明大义!” 一辆四头马车路过广济寺。 萧琰撩起车帘,伸出双手,挑眉笑道:“事情办成了,笑得这么开心?” 这些时日,若雪不管出入何处,萧琰都要亲自接送——似乎有了严重的创伤应激后遗症。 若雪拾起裙摆,踏上马车,笑得灿烂明媚,“事情只成了一半。另一半,还看明日。” 萧琰收回悬在半空的手,负在身后,闷哼一声:“好。明日,我再送你去义庄。” 若雪瞥着萧琰骤然凝重冷肃的面色,也不作声。 - 次日,若雪起了个大早。 圆慧大师带着广济寺的一众和尚早就沐浴更衣,在义庄门口摆上了香案,供奉千卷佛经。 和尚们在前堂席地而坐,一面垂眸敲击着木鱼,一面念着悠长的佛经。 整个义庄回荡着尾音被拉得老长的佛音,庄严肃穆,绵延不绝。 这一头,衙役在义庄外立起几个木棚,每个木棚里横放着因时疫而故去的病人。 衙役们有的往木棚里不停添置着柴火,有的倒着滚油。 义庄外聚集着围观的百姓,其中一半都是逝者的家人。 有的匍匐在地,嚎啕大哭;有的早就哭干了眼泪,颓然地垂坐在台阶前。 其余众人窃窃私语。 “听说是京城来的庆王妃,出的主意,好狠的心啊。都是爹娘养的,好好的不说入土为安吧,把人烧得干干净净,又是怎么回事?” “就是!原本还指望着庆王妃,能够遏制住府城的时疫,没想到出了个这般馊主意!” “就她,还是传说中的医仙呢?恐怕是浪得虚名!” 另一人说:“我看呢,当日她被贼人掳走,算是活该!这也忒歹毒了吧!那贼人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若雪站在义庄门口,听到众人说的话,心底微沉。 原来百姓的唾沫,是真的,能把人给淹死的。 她清了清嗓子,目光平静地扫向众人,抬起手道:“诸位父老乡亲!大家都知道城中时疫的情况,时疫传播得不可谓不快。如今的时疫,还只在绵州府城之中,若是扩散,恐怕整个大周就会遭此大难!” “这些因时疫而死的人,并不会因死去,就停止了时疫的传播。在停灵的时候,在安葬的时候,他们依旧无差别地传染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甚至,会使其他的活物携带时疫病毒,邪祟。绵州从前每二十五年就会出一次大水,只要这一次的病毒没有完全消灭,二十年后,你们的子孙会面临同样的窘境。” “因而,哪怕我们心怀悲痛,这些逝者也不得不烧!” 众人面面相觑,似有不忍的模样。 若雪鼓着勇气,捏着香案上的经书,高声道:“这些逝者不是白白死去,白白烧掉的。他们是为了整个大周,功德无量!这般人,怎么会下地狱,魂飞魄散呢?” “广济寺的高僧们听到他们的壮举,无不感怀,必要在此诵经超度二十一日。他们有了这等佛缘,必会瞑目!你们就放心吧!” 话音一落,四下寂静。 只有一位匍匐在地的妇人,还不停抽泣着。呜呜咽咽的声音,听得众人心里凄然。 “话说得好听!” 一个二十来岁、书生模样的青衫青年,从人群中站出来,振臂高呼:“又是一个不识百姓愁苦的世家小姐!我且问你,你的娘亲若是得了时疫,你愿意让她身死成灰吗?” “不结庐守孝三年就罢了,还要将其扬成灰!这算哪门子孝道!” 声音堪称咬牙切齿,痛彻心扉。 若雪正要回应,萧琰摇着白羽扇从台阶上缓缓走下,“本王可以郑重地告诉你,若是本王因时疫死了,我的娘子。” 他指了指若雪,“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我烧成灰。” 说罢,唇畔勾起了一丝笑意。说不清是自嘲,还是骄傲。 第144章 萧琰,你说,我会下地狱吗? 萧琰言之凿凿,声音清冽。 众人一怔,抬头望向萧琰,大周最尊贵的人之一。 萧琰的背挺得笔直,如同山间站立的松木,凛凛然,如明玉。 连这样的人,都说自己若是得了时疫,也会被烧成灰? 若雪望向萧琰,振臂高呼:“父老乡亲们,府城里是什么状况,大家都看在眼里。若是有更好的方式解决时疫,我愿意以命相搏!” 她指着广济寺的方向,“我会以诸位时疫病人的名义,在广济寺中修建佛塔,供奉逝者!此后,他们将受万代香火!” 众人依旧踟躇。 “这样,他们真的不会下地狱吗?” “我也不好说,连圆慧大师都来超度了,应该不会那么惨吧?” 这时,圆慧大师穿着一身淡黄色袈裟,手中不停转动着粗大的紫檀木念珠,“诸位施主,听我一言。” 众人安静下来。 圆慧大师行了个礼,“我广济寺众僧来此念渡亡经,此乃第一大善事。这善事不是我们所做的,而是你们——整个绵州府城的人。我们相互守望,共渡难关,这便是最重要的。逝者已矣,他们已收到了最好的祝福。作为生者,该当何如?” 众人都没有再说话,只面带不忍地看向义庄的大门。 若雪轻轻叹了口气,“生者,顾名思义,便当好好地生活。” “这时疫是打不到我们的!” 众人激动的情绪,被奇异地安抚住了。就连一直匍匐在地的大娘也擦干了眼泪,缓缓地站起身。 衙役们见状,纷纷将手中点亮的火把扔向滚油中。 几股浓烟凝成一片乌黑的黑云,往晴好的万里高空飘去。 空气中,顿时弥漫着腐臭与羽毛烧焦的味道。 人人捂住口鼻,抬头望着那股被风吹不散的浓烟。 “作孽啊!作孽!”几个人终于忍不住,再次扑倒在地,又哭天抢地起来。 若雪被一股浓烟呛了一下,再也说不出其他安慰的话。 算了,以后哪怕是千夫所指,她也得忍着。 可人群中,没有一个人,再痛骂若雪的残忍手段。 哭声,一个传染另一个。呜呜咽咽,一直不停歇。 若雪心肝一颤,心尖上的石头一直没能落下,她以为将这些尸体烧去后,便能迅速解决掉传染源的问题。 可到底,人是有心的啊。她不是只会理智处事的机器。 这些人,哭的是永远不能回来的人,永远失去的温暖情意。她说再多,又能抚平多少伤害呢? 安慰的言语,终究苍白无力。 若雪手中搅着锦帕,嘴角扯出一丝无奈的笑,这些人,哪里知道总有一切的源头,竟然只是皇子们在争夺至高无上的权力? 萧琰缓缓上前,伸出手捏了捏若雪颤抖的手指,“别怕,他们没闹了。” “我不是怕他们继续闹,我只是气,这些人死得终究有些不值。” 若雪叹了口气,“你说,老百姓们盼着的安居乐业的生活,什么时候能来呢?” 萧琰定定道:“会来的。” 义庄烧尸的事情,在广济寺的帮助下,很快了结了。 人们一面听着和尚们念诵的佛经,一面听着柴火烧得霹雳作响的声音。 大火从清晨,直直烧到入暮时分。 众人纷纷按照衙役们给的编号,去取了自家人的骨灰,出来时人人捧着一个圆圆的瓷瓶落泪。 “明明那么高壮的一个人,骨灰原来才这么一捧。” “哎,回去也将这骨灰安葬入土,算是留个念想吧……” “人死还真是如灯灭,不过一堆灰烬。算了,能活几日,是几日吧!” “这事儿,我算是看清楚了。传说中的医仙王妃有什么菩萨心肠?这心,算是铁做的!” 若雪坐在马车上,听着路旁行人的闲谈,喉咙里卡着血痰一般,开不了口。 萧琰撩起车帘,看着鸽灰色的天幕下,义庄上头的天空却带着一丝奇诡的红色,叹了口气,“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好。”若雪怔愣地点点头。 她原本以为,自己看到事情进展顺利,会斗志昂扬地进行下一步的行动。可此刻她真是一点力气也没有。 她双手交叠在膝盖上,不停揉着膝盖,似乎这样,能给自己带来一丝温度。 “我来。”萧琰见状,两只手捂住若雪颤抖的十指,不停地摩挲着她的手背。 “萧琰,你说,我会下地狱吗?” 萧琰幽深的眸子锁定着她的桃花眸,“不会,你是最好最好的人,怎么会下地狱?”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要说下地狱,也该是我这样的人啊。” 这话说得若雪噗嗤一笑。 桃花眸涟漪不已,“萧琰,你也知道你的心,是黑的啊?还算有点觉悟!” 萧琰冷哼一声,“下地狱又能如何?该做的事情,就该做下去。做完了,再去地狱,也不迟。” “嗯,你说得对。”若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只要坚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然后承担相应的代价,就行了。 她就算这一世,承担了李拓从前的骂名,又能如何? 见若雪沉思着,萧琰伸出纤长的手指,刮了刮她挺翘的鼻头,“不过,如果你下地狱的话……”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 萧琰只觉得心砰砰跳个不停,好似春风搅乱了迷烟一般。 若雪抬眸,凝望着他。 萧琰抿唇笑了笑。如果若雪下地狱的话,他便陪她一起。 他转移话题,“我有些好奇,如果此刻,我是真的染了时疫故去,你是真的会毫不犹豫把我烧成灰吗?” 若雪不假思索地点点头,“我会。” 萧琰垂下眼眸,笑道:“你看,我在他们面前说的话,并不是唬他们的。” 若雪调皮地眨了眨眼睫,“虽不是真夫妇,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萧琰的唇畔,此时,无论如何都挤不出一点笑意。 若雪掀开车帘,看往来的行人,没有看到萧琰唇边晦暗的景致。 第145章 他不是那个她心目中,可以分享秘密的人。 自从在义庄前,当着府城的百姓烧尸后,若雪的名声便毁誉参半。 就连在疫区,若雪照看病人时,从前爱在她面前唠嗑的人,也都尽量少跟若雪交谈。 似乎,她真的是从地狱而来的索命鬼。 若雪自然察觉到这般变化,倒也没说什么。 李拓有些愤愤不平,“明明少主一心为着这些人,他们怎么能因此对您龃龉?” 若雪笑了笑,“无所谓,这些流言蜚语,这些咒骂,说完就完了。” “若是没有广济寺圆慧大师当众超度的义举,只怕我被骂得更厉害呢!如今这般,茶余饭后被骂上两句,已经算是和风细雨了。” 比起前两世李拓所承受的骂名来说,真的不值一提。 前两世,整个大周都知道李拓的大名,不仅仅是因为他在那时站了出来,以一己之力遏制住了时疫的扩散,更是因为他不近人情、近乎阎罗的举动。 烧尸上万余人。 听说,时疫过后,李拓就如丧家犬一般,人人喊打。 有些愤愤不平的家属,甚至找了些游侠,去刺杀李拓。好在,李拓从未被这些偏激的人找到。 只是,前两世,再也没有听说,李拓在大周的地界上行医救人。 比起李拓的遭遇,若雪这般被骂上几句,已经好上许多。 李拓努努嘴,“少主也真是的,这般事情,该由我去做!您怎么能站在最前头,承受这些谩骂?” 若雪笑了笑,可你已经承受过了。 这一世,就让李拓过一个舒心一点的生活吧。 “反正这些谩骂,也只是一部分气不平的人,骂的。再说,骂我一句,我身上又不会少一块肉。再不济,我回京都,就听不见这些了。” 李拓眯着狐狸眼,“少主,你倒是想得开。” “想不开可不成。人生在世,何必自个儿难为自个儿。如果自己不难为自己,就会发现,其实世上能伤害到自己的人,寥寥无几。” 李拓一怔,随即抿唇道:“少主,您这话说得对!” - 盛夏炎炎,蝉鸣阵阵。 午后的日头正盛,值房像个闷笼。若雪见值房没人,扯开胸口的衣襟,露出一个缝,透透气。 她懒洋洋地闭上眼眸休息,趁这个功夫跟罗教授讨论疫苗的事儿。 令若雪开心的是,义庄烧尸之后的半月,绵州府城的时疫缓解了不少。 尤其是,没有一个病例扩散到府城之外。 她和罗教授还提出了一个针对时疫的疫苗研制方案。 罗教授温和笑了笑,“若雪,你提供的这个传染病案例十分珍贵!我已经在这边举行了百余专家的会谈,又让几个实验室同时进行研制,结合你提供的思路,终于出了一个方案。” 若雪问道:“可这疫苗所需要的量,实在巨大,您那边有那么多材料可以做吗?” “我们有批量疫苗生产机器人,这些没什么问题。只要有了方案,一切好说。三日之后,我就把第一批疫苗给你送来!” 若雪高兴得几乎跳起来,“那太好啦!” 这时,萧琰进入疫区值房,看见若雪唇边挂着过于明丽的笑容,胸口的衣襟松松地散开,或许因为太热,细腻雪白的皮肤上起了层香汗。 萧琰不自在地咳了一声,眸光往旁边的冰鉴飘去。 须臾,眸光又回到若雪的雪肤上。 那片景致,实在秀色可餐。 若雪睁开桃花眼,媚眼如丝,因着心情好,语气也多了几丝明快,“不是不让你来值房吗?你怎么又来了?萧琰你怎么不听话啊?” 这话虽是责备,语气却又娇又软,像是香闺里的撒娇,听得萧琰耳朵发红。 萧琰移开视线,“你的衣襟……” 若雪垂眸,连忙整理好衣带,“今儿怎么来了?” 萧琰放下一块冰镇好的西瓜,红彤彤的瓜瓤透着一丝凉气,“给你弄来一块瓜,解暑的。” 若雪笑了笑,“这让叶七来送就行了,怎么敢劳驾王爷?” 萧琰扇了扇白羽扇,笑道:“我来,是想问一问,绵州时疫多久能完全控制住?” “很快,我已经有了办法。” 萧琰听着她整理衣襟窸窸窣窣的声音,耳朵更是烧得很,喉结动了动,继续道:“京都那边在催了,似乎陛下很生气。” 若雪抬眸,“绵州大水一案,牵扯之人甚广,审理案件别说一月两月,一年甚至更久都理不清。陛下催什么催?” 萧琰声音冷肃,“京都传来消息,说是陛下要钦审此案。不日,圣旨便会送达绵州。” 若雪挑了挑眉,“事发以来,陛下也没透过气儿,说要钦审。怎么好好的,陛下要钦审此案了?” 钦审,跟三司会审的意义,会完全不同。 三司会审,依照的是大周律法。钦审的话,案件便可大可小,全凭陛下的心意。 有可能雷声大雨点小,虽然所害百姓之广之深,被害之人若得景帝信任,也可逃脱升天。 也有可能造成更严重的后果。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若雪有些摸不准景帝的心思,捏了捏拳头,“可这件事表面上依旧是,崔平贪墨河道修理的银两所致,没有半点内廷的牵连。按大周律法来说,皇帝没有钦审的权力。内阁没有上书劝谏吗?” 萧琰苦笑,“当然有。有一个言官为了劝谏陛下收回成命,当堂撞头,差点当场没了性命。即便如此,陛下仍执意钦审。” 若雪眸光微颤,“行吧,钦审就钦审,只是这一次,不能再让宁王逃脱惩罚了……” 萧琰死死地盯着若雪的眼眸,“夫人怎么知道此案背后,是宁王在捣鬼?” 若雪愣了一下。 是啊,若是没有李拓,没有十三影卫,她是不可能知道绵州大水的原委的。 她火速挽起笑意,“我哪里知道,我只是猜测,这事儿哪儿这么巧,就偏偏扯出国丈?他贪墨一案被爆出,也是因为他府中的幕僚看不过去百姓所受的苦,才击鼓鸣冤……还有萍娘……这事儿怎么都透着一股古怪,怀疑宁王不是很正常的吗?” 萧琰垂下眼眸,胸口泛起苦涩的心潮。 ——她永远藏着秘密。他不是那个她心目中,可以分享秘密的人。 他笑了笑,“夫人说的对。” 第146章 萧琰苦笑,谁让她是温若雪? 三日后,若雪“烧尸阎罗”的名号,在她推行疫苗后,浓墨重彩地又黑化了两分。 光听着那些闲言碎语,若雪自己都有些懵。 舆论的谷底之下,原来还有个深不见底的坑。 天光大盛,府衙门口的青石板被照得极烫。 百姓围在大门口,伸长了脖子往高台上看。众人议论的声音细细碎碎的,传到若雪耳朵里。 “听说,阎罗王妃又要折腾人啦!” “怎么折腾人?” “她要往人身上扎一针,注入什么奇怪的东西。” “咦!这么恐怖!我可不敢扎。好好的人,被扎坏了怎么办?” “就是,能不扎就不扎,反正时疫,身体好就能熬过去。我觉得我身子挺好的。” 若雪指着大厅上一筐疫苗针,“想必大家都听说了,从今日起,府城内除了孩童,人人都需要打疫苗。这是为了大家的身体,也是为了整个大周。” 有个肚子圆鼓鼓的乡绅,站在最前头,抚着山羊胡问:“王妃,是不是打了这个东西,就不会得时疫了?” 若雪顿了顿,“打了疫苗,会帮助你提高熬过去的几率,并非一定不得时疫。” “大家疫苗打得越多,不染时疫的几率就越大。” 乡绅的啤酒肚抖了抖,“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非得打这个奇怪的东西啊?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可不敢往身体里乱打什么针!” 若雪好笑道:“我问你,你每日吃饭不吃?生病了,吃汤药不吃?” “这些自然都是吃的。” 若雪左胳膊抬不起来,便挥着右手,声音亢奋:“你是娘生爹养的,你的身子金贵得什么都动不了,连针管里的药都不敢打,干脆就别吃东西汤药好了!菜蔬汤药都是身外的东西,那你每日还往肚里,乱塞东西做什么?这跟打针有什么区别?” “你!”乡绅一时辩驳不出这个道理,气得满脸通红,“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若雪睥睨着他:“又错了!我在这里推行疫苗,实在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关女子与小人什么事?我不过怼你一句,就是小人了?你是什么,正义的化身吗?” “你!” 若雪清了清嗓子,“你口口声声说着礼教的东西,那我问你,我是女子不错,但也是王妃。你这么以下犯上,又成何体统?” 话音刚落,一片寂静。 若雪自从来了绵州,在百姓面前从没有摆过王妃的架子,一直笑意迎人,亲和温柔,众人一时都忘了她本该是高高在上的王妃。 萧琰从府衙内走出来,摇着白羽扇,扫向大肚子乡绅,冷哼一声:“拖下去。” 几个军士一拥上前,捆住乡绅的手,径直带到后衙去。 众人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出。 若雪拉了拉萧琰的衣袖,又浮上一层笑意,面向高台下的百姓,温言道:“诸位见谅,我也不是要仗势欺人的主儿。只是疫苗推行一事,极为重要。不管大伙儿愿意,还是不愿意,该打的疫苗,一针都少不了。” 盛夏流火,若雪说得口干舌燥,咽了咽口水。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但谁也没敢踏出第一步,任若雪打疫苗针。 若雪指着左面第一排第一个面黄肌瘦的男子,“从他开始,依次往后打针。” 那男子一听,双腿发软,轰的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抽泣道:“王妃饶命啊,小的身子一直都不好,王妃高抬贵手!” 声音凄凄的,如同清明时节的雨声,令人心中发寒。 若雪抚了抚额头,捏起一根疫苗针,大步上前。 “我来。”若雪身后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 江行知穿着一身锦白华袍,肃肃然从府衙内走出,一身松竹一般挺立,面上没有一丝笑意:“我来做第一个打针的人吧!” 若雪感激地朝他点了点头。 萧琰大步跨上前,挡住江行知的来路,“还是我来吧。” 说完,走到人群的最前面,羽扇在日光下被衬得雪亮矜贵。 他冷眸含笑:“毕竟身上流着天家的血,岂能屈于人后?” 萧琰转身面向一众百姓:“本王愿意做这疫苗针的第一试验人。” 人群出现一阵骚动。 “那可是皇子龙孙,身子金贵着呢!他都不怕被打针,咱们怕什么?” “说的也是。” 若雪攥着手里的针筒,心道:萧琰做小白鼠的效果,确实要比江行知,来得好。 仆从早就搬来一套桌椅,萧琰淡然坐下,宽袖一揭,露出线条好看的胳臂。 众人一瞬不错地看向若雪,她朝胳膊上找准位置,抬眸笑问:“准备好了吗?” “好了。”萧琰喉结微动。 她用酒精棉签消好毒后,猛地一扎,推动针管,又迅速拔出。“好了,下一个。” 众人愣了愣神。 这么快的吗?什么都没有发生。 萧琰用棉签按住针口,乖觉地站到一旁。 方才面黄肌瘦的男子见打疫苗如此之快,也不再忸怩作态,鼓着勇气,坐在板凳上,捞起宽袖。 江行知默默地看着弯腰打针的若雪,心头涌上一丝苦涩。是啊,她是庆王妃,不是他能够肖想的人。 萧琰扭头,走到江行知的身侧,笑意盈盈:“江大人,不用着急,等王妃给百姓们打完针,再给大人打针。” 江行知垂眸,心头被扎了一下,没吭声,转身离去。 萧琰看着他的背影在日头下被拉得老长,心头却没有一丝胜利的滋味。 有的只是落寞。 在若雪眼里,他跟江行知有什么区别吗?甚至,他跟眼前的百姓,又有什么区别? 思及此,他一不小心便捏断了手中的棉签,碎成一半的棉签掉落在地。 若雪一连打了一个多时辰的疫苗针,脖子酸痛得不行,抬眸一看,萧琰眼眶发红地死死对着她的眸子。 “萧琰?” “嗯,温若雪,你就只做你的温若雪,便好了。”萧琰冷哼一声。 尽管她眼里没有他,但只要,他心心念念的都是她,而她也愿意,暂时在他身边慢慢绽放自己,便够了。 萧琰轻笑了声,谁让她是温若雪? 第147章 你再说,我就要亲你了 若雪怔了怔。 她从没见过这般无可奈何的萧琰。 萧琰不论在什么情况,都是胸中有丘壑的模样,他算无遗策,又能精准拿捏人心。眼下的那一丝笑意,好像是无奈的苦笑? 然而下一瞬,萧琰便恢复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挥了挥羽扇,走出屋檐在日头下的阴影。 若雪摇摇头,又继续给下一个人打针。 仿佛刚才的一个心悸,只是错音的节拍。 从盛夏,到暑气见消,而后秋声又起,若雪从系统中足足拿出三批疫苗。 绵州府城人人都打了疫苗。 自从萧琰当成诸人的面,在府衙大堂前,做了第一只被打疫苗的“小老鼠”,百姓们略微放下心来。 疫苗的效果一开始显现不出来,后来城中发热的案例少了一多半,众人才反应过来:时疫怕是要过去了吧? 百姓们茶余饭后,对若雪的指摘由此少了一半。 天高云淡,落叶纷纷。 若雪怔愣地看着疫区满院被风吹起的黄叶,打着旋儿翻过高墙,几个仆从拿着扫帚将黄叶扫到一笼。 李拓踩着黄叶进门,“少主,明儿派去周边州县的人,都安排好了。” 若雪颔首,“这些都是你手下的医者,让他们去周边州县帮着打疫苗,我是放心的。这段时日,他们也跟我学着打了不少针疫苗,应该没有问题。” 李拓斟上一盏茶,替给若雪,“少主,您这么快就要回京了?” “不得不回啊……陛下听说这边时疫控制得差不多了,连下了三道旨,不回去怕是不行的。” 其实,时疫后遗症的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攻克时疫的后遗症,也需要一些时日,她回京这段时间也可以好生研究。 “痨病的后遗症,还没解决。只能用行针让病患们缓解痛苦,但他们的肺部终究是有了永久的损伤。”若雪叹了口气。 李拓扬了扬眉,“将时疫控制住,不扩散,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少主,您的针法已经减少了痨病的致死人数,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若雪无奈地看向窗外的黄叶,医学,是一道没有尽头的探索之路。“去收拾吧,明日便启程回京。” 金乌西坠,大地上的热气瞬间便被凉风吹散了。 驿站外点亮一盏昏黄的油灯,随行众人小心翼翼地收拾着行装。若雪也不例外。 咿呀一声,双门打开。萧琰一脸凝重地走进来,自顾自斟着一壶清茶。 若雪也没理他,“稍等一下,我一会儿给你施针。” 萧琰眸光暗如墨夜,幽幽的,”难道,我找夫人,就只为了施针一事吗?”像是咬碎了后槽牙一般,声音透着一股凉气。 若雪整理针筒的手顿了一下,“不然呢?” 萧琰被她的这话噎住,气鼓鼓地将视线移到一边,半晌后,眼风又落在那双削葱的柔荑上。 “夫人从前许诺的事儿,都忘了?”他忍不住说了一句。 若雪手指撑起下巴,“我许诺什么事儿了?” 她忘了。 萧琰站起身,快步到若雪身侧,高大的身形几乎像巍峨的山影般,将娇小的人儿都罩住。 两人离得很近。他盯着若雪青丝柔亮的发顶,声音轻的像云一般落下:“夫人不是说,等胳膊好了,就会跟我一起放孔明灯吗?” 若雪抬眸,本想抢白他一句,看他过于认真的表情,又不忍拒绝。 “今儿是在绵州府城的最后一夜。夫人,我想跟你过一个,前些时日被错过的生辰。”萧琰又加了一句。 若雪愣了片刻,没开腔。 见她不说话,萧琰冷眸里装满一泓清泉,亮闪闪的,“夫人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若雪还没反应过来,一只柔荑便被一个温热的手掌捂住,耳侧传来他懒洋洋的语调:“跟我来。” 绵州府城最高的望月楼,在府城中心的位置,足足九层高塔,是前朝皇帝为祈福所修建的塔楼。 夜风阵阵吹来,若雪层层叠叠的裙摆被风卷起。天气微凉,可她的手心还有点发潮。 萧琰一直没有松手。 直到两人一口气爬到第九层塔楼上,俯瞰着整座府城的万家灯火,萧琰的手才松开,绕过后柱,取出早准备好的十余盏孔明灯。 若雪瞪大桃花眸,“你怎么准备了这么多孔明灯?” “你猜有多少盏?” 若雪打眼一看,默默地数了一遍,“我猜有十七盏。” 萧琰笑了笑,“你这是数的,不是猜的。” 若雪摊开手心,得意一笑:“我才没那么实诚,你让我猜,我就猜啊?若是刚才咱们下了赌注,你妥妥的输了。” 萧琰将其中一盏孔明灯放进若雪的掌心,笑了笑,没说话。 输了就输了——他面对若雪,一腔孤勇,却只能缴械投降。 若雪是太难攻克的城。 “那你猜一猜,我为何准备十七盏孔明灯?”萧琰深深地看向她。 若雪冥思苦想,“今儿也不是十七啊……我猜不着……” “你有十七年,是未曾跟我度过的。今儿便把你从前未过的生辰,都补上。” 嗡的一声,若雪脑中发懵,刹那间双腿发软。 没有人这么对待过她,哪怕在穿越前,没有人这般对她上心过。从前她一心扑在医学研究上,从未怦然心动过。 此时,心尖上好似万笼爆竹齐齐升空,肆意地炸裂开来。 可眼前的人,是萧琰,是那个目空一切的帝王。 若雪双腿像是灌注着铁铅一般,一动也动不了,“萧琰,我……” 萧琰整理着孔明灯洁白如月的灯面,声音温柔如良夜,“先放灯……” “萧琰,你何苦如此?我们不过是假作夫妻,等我给你找到解药,你我自然和离。咱们还是……” 萧琰甩下手中的孔明灯,伸出双手,用力地捏紧若雪的手指,冷眸闪过说不清是痛苦还是戾气的情绪,“别说话。” “咱们……”若雪坚持自己立场。 下一瞬,萧琰两手将她推向墙面,死死地箍住她的肩头,低下头,冷冷道:“你再说,我就要亲你了。” 第148章 彩云易散琉璃碎,他偏不信邪 耳边是萧琰恶狠狠的声音,若雪下意识地往后缩回脑袋,可身后是笔直坚硬的木柱。 她无处可躲。 独属于萧琰的气息,完全覆压下来,像是雨后的森林,雾蒙蒙的,发着潮气。 她的下巴被萧琰一手捏着,轻轻往上一抬,下一息,热吻便如雨后的潮气,沾得她满唇皆是雨气。 “唔……”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抬眸看向萧琰,他却紧紧闭着眼眸,眉心微皱。 一张放大了的无比俊美的脸。 可惜,这张脸是属于萧琰的。 远处的天幕完全黑了下来,零星点缀着几颗星子。高塔之上,唯有一盏风灯被夜风吹得伶仃作响。 若雪听着那令人心悸的声音,狠下心来,几番唇齿相交,终于占了上风,瞅着一个空隙,朝萧琰嘴角咬下一口。 血腥味在两人的唇间蔓延来开。 “嘶……”萧琰被咬得呼痛,终于睁开眼眸,松了手。 他无言地用手背擦了擦嘴角,渗出的鲜血在手背上留下长长的痕迹。 萧琰呆愣地望着她,眸底像是破碎的玉珏,又像是满身细纹的白瓷瓶——表面风平浪静,内里已惊涛骇浪。 她等着他说话。 他没有说话。 “萧琰,你我不是同路人。”她坚毅的目光迎向萧琰的视线。 “为什么?你行医救人,心中有天下苍生,我亦是如此。怎么就不是同路人了?”萧琰一字一句道。 高塔上的风很大,将若雪不小心松开的那只孔明灯卷到半空,旋即飘走了。 若雪失神地望向快要消失在黑夜中的孔明灯,遥遥地指着它,“你看,它还没有被点亮,就被吹走了。” “为什么?”萧琰追问不休。 若雪扭头,深深地看向萧琰。 因为你,原主身死家毁,香消玉殒。 如果原主的愿望中有手刃萧琰这一条,她早就用手术刀结果了萧琰。 可她没这样说,只淡笑了一下:“萧琰,你自己也说,自己心怀苍生,想要开创太平盛世。这样的人,是值得写进史书。过于宏大的愿景,跟微小的幸福,本就是矛盾的啊。” “为了走上那条路,必须冷心冷情、手段狠绝,方能有些胜算。可这样的人,会是一个好郎君吗?” 萧琰心头回荡着“郎君”二字,那是他从前不敢奢望的镜中花。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 “你自己不是很清楚吗?”若雪的声音清甜,听在他耳里,又自觉残忍。 是啊,他早就做好了献祭一切的打算,怎么还会对她生出那一丝幻想来? 若雪的乌发被风吹起,她理了理额前碎发,继续说:“我不想做普度众生的药王菩萨。我只想做一个凡夫俗子,能救几人便是几人,我从未想过救苍生。” 她想起原主的遭遇,诘问道:“萧琰,就好比,此时此刻,坐拥江山和我之间,只能选一个,你会如何选?” 萧琰眸光发寒,唇畔晕开苦笑,“你觉得呢?” 若雪斩钉截铁,“你会放弃我的。难道不是吗?” 如果萧琰心中有情爱的话,前两世,萧琰在大雁山军队哗变之时,有太多办法保住原主。哪怕是两人放弃一切,远走高飞呢? 他没那么做。 他只是做了一个皇帝权衡利弊的决定——杀妖妃,稳军心。 听到若雪的铿锵之语,萧琰失神地笑了一下,没有回她的话。 萧琰缓缓走来,站在她身侧,后背贴在木柱上,“从来就没有花好月圆,那般的圆满,是不是?” “彩云易散琉璃碎。”若雪喃喃念了一句。 她脊背微凉,抵在木柱上。 “放孔明灯吧。”萧琰轻声道。 他望着方才孔明灯被风卷走的方向,“你看,你少了一年的生辰祝福。” 若雪又拾起一盏孔明灯,“来,一盏一盏放灯吧!” 两人没再说话。 若雪扶着灯面的两侧,萧琰取出火折子,吐了口气,亮红的火花溅到灯线上,火线唰地燃到尽头。 白纸被照亮,一簇灯火如圆月,融融的暖光照在两人的脸上。 “放!”若雪高声喊道,两人齐齐松手,抬头望向越飞越歪的灯盏。 一连放了十六盏灯。 萧琰斜靠在木柱上,指着天际越来越小的孔明灯,“快许愿吧,你可以许十六个愿望。” 若雪双手合十,闭上桃花眸,心中默念着“这一世一定要不同啊”。 萧琰眼睁睁看着越飞越高的明灯,又看了一眼认真许愿的姑娘,唇畔掠过笑意。 他从没许过愿——从小到大,他想要的东西,全是自己争取来的。 没有神佛白送的道理。 都说世间两全其美之事,少之又少,他偏不信邪,他偏要两全。 他两手紧紧捏成拳头。 - 夜色泛着秋声,若雪搓了搓两手心,天气越发凉了。 萧琰高高地举着风灯,缓缓走在台阶的前头,若雪跟在后头。 因着两人在塔楼上的对话,此刻都没有说话。整个回廊里,一前一后地回响着两人的脚步声。 刚走到塔楼之下,叶七匆匆赶来:“王爷,萍娘的娘家,一家七口都被灭了口。” 若雪心脏几乎要跳出来。 “什么?” 宁王连萍娘的娘家老小,都不放过。 萧琰眸光微颤,“不是让你着人去保护她一家人了吗?” 叶七垂下头,“本来都好好的。只是墨字卫有人发现了宁王的暗卫,都追了出去,后来才发现被调虎离山了……” “所以,宁王是着急来找雨官文书的吗?”若雪捂住胸口如擂鼓的位置,声音凄然。 “看来陛下很是震怒。” 若雪踩在青石板上,耳坠子被风吹得打来打去,“走之前,我去祭拜一下萍娘……” 皇权碾压之下,哪里还有活人夹缝生存的空间?同是女子,她自然心里戚戚。 萍娘那般倔强坚韧的女子,一家人的性命,在宁王的刀下,说没就没。 风声萧瑟,她看向萧琰,拢了拢衣领,心道:确如李拓所说,萧家的人,没几个好东西。 宁王如是。萧琰,亦是有过之无不及。 第149章 尴尬的回程路 天光清寒,秋色萧索。 马车碾压在官道上,若雪被马车颠得几乎晕厥,撩起纱帘透了口气,脑子一直回想着临行前去溪山,祭拜萍娘的画面。 青墓前的荒草长了半人高。 她领着白月珊珊将萍娘的墓清扫干净,又供上三束花,点上香,无言地烧着纸钱。 她能说什么呢? 对不起,萍娘,你的娘家人都没了。 若雪心口压着块巨石一般,声音哽在喉头。 她能帮萍娘做什么呢?无非是将绵州水患背后的大恶人,杀了泄愤。 可糟糕的是,背后的作恶之人,是宁王,是皇子。绵州大水一案,要经景帝钦审,天下百姓甚至都会被蒙在鼓里。 最后的真相会公之于众吗? 不会的。 天理何在? 若雪手中捏着拳头,若天理不公,那她便要做为萍娘做主的人。不论如何,宁王该受的惩罚,必须得受。 “夫人,要不要喝茶?”萧琰打马经过马车,咳了一声。 若雪收回方才的沉思,淡淡笑了一下,放下车帘。 萧琰隔着车帘问:“走了三日的路,可是累了?” “不累。”车帘后传来若雪疏离的声音。 萧琰深深地望了一眼,摇曳的车帘,很快又打马骑到队伍的最前头。 从绵州出发后,两人的关系不咸不淡的。 若雪竭尽所能地远离萧琰,只在入暮时萧琰需要施针的时候出现。 施针时,能不说话,就尽量不说话。 “姑娘,您跟王爷吵架啦?”白月看着若雪,好奇道。 “我跟他有什么架好吵的。本来就没什么话可说。”若雪半眯着桃花眸。 白月瞪着眼眸,瘪嘴道:“哪里是!来绵州的路上,您跟王爷还有说有笑的呢!还有,那会儿王爷还抱姑娘下马车,别提说腻乎了。” 若雪闭目养神,“你都说腻乎了,想必是当时不太正常。” 白月担忧地看向若雪,“姑娘,您若是说了得罪王爷的话,早早赔个不是。你们如此这般,最后讨不着好的,还是姑娘!” 若雪懒洋洋道:“我才不去讨好他!” “可是身为女子,讨好夫君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若雪这才睁开桃花眸,定定地看向白月,郑重道:“身为女子,最好是不依附男子,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 白月瞪大了眼珠,怔了怔。 若雪见她忧心的模样,摆摆手,“放心吧,你这丫头。大不了我和他和离,和明絮一起做生意过活,还更自在呢!” 白月愣了愣,“和离?” “对啊,我才不喜欢仰人鼻息。你若是喜欢,我就给你早日寻个郎君,嫁了去!”若雪笑道。 白月脸红了一圈,垂眸嗔道:“姑娘别不正经!反正我是要一辈子在姑娘身边的!” 白月瞅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珊珊,戳着珊珊的胳膊肘,对若雪笑道:“姑娘这么喜欢当红娘喜婆,怎么不说,给珊珊姑娘说个郎君?” 噗的一声,若雪嘴里的清茶差点喷了出来。 珊珊这个人工智能机器人,怎么相夫教子啊? 若雪笑得弯不起腰。 珊珊冷冷道:“我不喜欢男人。” 若雪更是笑得倒在白月怀里,珊珊这样的机器人,恐怕也谈不上喜欢女人吧? 白月又怔了一下,眼眸深处刚掀起一场雪崩。 - 若雪笑闹了一阵,再次闭上眼眸沉入系统。 系统发出机械的声音:“恭喜宿主,您成功控制住时疫,可解锁癌症的相关化疗设备,以及终极治疗仓。” 若雪兴奋地搓搓手,“终极治疗仓是什么?” “可以修复受损的身体机能,一般用于器官衰竭后的治疗,能延长病人的存活年限。” 系统提醒道:“这是来自未来的医疗医术,提醒宿主,使用终极治疗仓一定得慎重,且减少使用次数!” 若雪连连点头,“这个奖励也太好了吧!”幸福得几乎哭出来。 “宿主救回的时疫病人成千上万,功德无量,本系统自然会升级后续奖励。” 若雪听后,果然在系统的医学大楼里,见到三楼多了不少高精尖设备,激动地摸着设备冰凉的外壳。 因系统里多了新设备,若雪每日更是忙着闭目钻研,更是没有搭理萧琰的功夫。 萧琰的脸,一天比一天黑。 终于快进京都时,萧琰的脸已经彤云密布,好像下一息便会炸出一个天雷来。 他忍不住打马上前,隔着车帘,咬牙切齿道:“夫人,京都就快到了。” 车帘后,没有若雪的声音。 白月掀起车帘,怯怯地笑了笑,“我们姑娘正闭眸歇息呢。” “怎么?她晚上没睡好?” 白月抹了抹碎发,“是啊,这一路舟车劳顿,姑娘哪里睡得好?” 萧琰冷眸一暗,这姑娘真是费尽心力躲他呢! 两人回京的一路上,为掩人耳目依旧住同一个房间,一个睡罗汉床,一个睡矮榻。 若雪每每施针后,便和衣睡下。 起初,他也以为若雪因赶路疲累。 可她每一日,都在完成施针后,几乎是立刻便睡下了。哪能这么快入睡的? 一队车马远远而来,扬起浅黄的尘土。萧琰看了一眼前方的车马,打马上前。 “庆王殿下,奴家算着日子,你们这两日就会到京都,昨儿就等在城门口了,今儿终于把殿下等来了!” 来人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高山。 萧琰笑了笑,“劳烦高公公。” “陛下一直在等庆王和王妃呢!这两日特意命我,来西城门等殿下,说是一回京便即刻进宫。” 若雪从马车上缓缓下来,“见过高公公。可眼下我们风尘仆仆,不先回府,就直接进宫?会不会御前失礼?” 高山急得直跺脚,“哟喂,我的祖宗呀!陛下金口玉言,就是这般说的,半点都耽搁不了啊!哪里还有功夫,重新换宫装啊!” “请庆王王妃随我,立刻进宫面圣!” 萧琰指着车队中间的一个刑车,意味深长地看向高山,“陛下有说,需要将崔大人带进宫吗?” 高山颔首:“这是自然的。陛下旨意,即刻钦审。” 若雪听罢,跟萧琰对视了一眼。 第150章 景帝钦审绵州案 秋日的天空碧练如洗,映照着红墙绿瓦,格外好看。一群白鸟划过天际,若雪看向那群归巢的倦鸟,有些发愣。 景帝钦审崔平,原本可以推后一两日再进行,哪里有还没回府休整,就直接将人拉进宫里审的? 这也太着急了点。 “王妃,请随我来。” 若雪掩下心中的纳罕,一言不发地跟在高山公公身后。她跨过高高的月台,远远看见一个宫装女子跪倒在养心殿前。 金色的步摇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若雪路过宫装女子时,才发现宫装女子正是常贵妃。她斜眼扫向若雪和萧琰,冷哼一声:“你们这趟绵州行,还真是干了不少好事。” 若雪讽刺地一笑。 高公公怕若雪要跟常贵妃攀扯开,连忙伸出手臂,躬身道:“王妃,请。” 养心殿金碧辉煌,空荡荡的大殿回荡着几人前进的脚步声,鎏金兽首香炉升起几缕轻烟。 “来了?”景帝坐在高堂之上的龙椅上,手中抓着一本奏章,抬起眼皮,声音冷肃。 下首一左一右分别站着太子和宁王。 两人面色都不是很好看,直勾勾地盯着若雪与萧琰。 “儿臣拜见父皇!” “回来了就好。”景帝将手中的奏章一甩,缓缓站起身,走到萧琰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算一算时日,你们去绵州已三四月了。如今,那里是个什么光景?” 萧琰微微拱手,低头道:“绵州大水将今岁的水稻、粮食几乎都淹了,大部分的民房屋舍都在大水中倾倒。好在朝廷赈灾及时,百姓如今日日领着赈灾粮,重建了屋舍,翻耕土地,又赶种了一茬苗。” “很好,这事办得不错。”景帝颔首,“只是你怕是隐瞒了不少难事,没跟朕说吧。” “儿臣不敢。” 景帝冷眸一扫,“你说,大部分百姓的屋舍都被毁了,如今已经重建了农舍,方有了遮风挡雨之处。可一个农家子的生活,哪里就那么容易恢复原状呢?” “屋子里被大水冲走的农具、家伙什,是不是得重新置办?从前养的家禽、猪牛,怕是得省吃俭用许久,才能重新养上!那些待嫁的女子,待娶的青年,又要耽搁好几年,才办得起亲事。哪里这么容易啊!” 若雪垂眸,心道景帝不愧是民间出来的皇帝,对农家子的生活了如指掌。 “只怕没个年,恢复不了原状啊!”景帝伸出一只大手,叹息道,“这些,你隐瞒我作甚?” 萧琰的头垂得更低了,“儿臣不敢惹父皇心忧。百姓们都记着,陛下三年内免劳役赋税的恩典呢!大家伙儿干劲十足,没一点埋怨。” “农家的生活是苦啊,他们没功夫埋怨。”景帝轻哼一声。 “可他们不埋怨,不代表朝廷就尽到了本分。” 景帝的声音带有威严,此话一出,众人连气儿都不敢喘的。 高山非常识趣,将身旁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都遣走了。 景帝挑了挑眉,看向若雪,“听说绵州的时疫总算控制住了?” “是!蒙陛下恩泽,时疫没再扩散至其他州县。如今,本月染上时疫的,整个府城只四五人。”若雪微微作礼,大声汇报。 景帝笑了笑,“这哪里是蒙我的恩泽,这是庆王妃的功劳啊!” “妾身不敢领功。时疫虽是控制住了,但因时疫患了痨病的百姓,以后的生活怕是会很艰难。” 景帝叹了一口气,转身到太子和宁王身侧,“朕愧对民生啊!” 众人立刻跪倒在殿前。“陛下万岁!” 景帝缓缓走到高台上,重新靠在龙椅上,拂了拂衣摆,“这案子我得好好审一审。” 接着,高山尖锐的声音,在殿前响起:“传罪臣崔平!” 崔平清减了许多,身上只剩下皮包骨,一身白布衣,踉踉跄跄地走进来,一见到景帝便扑倒在地,连连磕头。 “微臣有负陛下圣恩!”崔平满脸胡茬,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道。 景帝高高举起一奏章,用力摔到锃亮的地板上。 “这三十万两银子,都是你时任绵州巡抚贪的?怎么?嫌从前户部侍郎的油水太少,还是嫌朕赏你崔氏族人的东西不够?” 崔平吓破了胆子,哭泣道:“微臣有负陛下圣恩!愧对绵州父老!” 景帝看向太子和宁王,“崔平的卷宗,你们再看上一眼,看看有没有什么好问的?” 宁王红着脸,抬起下巴,“父皇,崔大人的卷宗,儿臣看了不下十回。人证物证皆在,且本人又招了供,实在是铁案了呀!” 太子则捡起地上的奏章,扫了一眼,便走到崔平面前,眉眼冷峻,问道:“我只问你,这三十万两银子,是从何时开始贪的?” “其中二十八两是三年前,任绵州巡抚时所贪。后来臣犯了些错,回京述职,又在户部领了缺。今岁陛下因东宫娘娘有了好消息,才又让微臣再去绵州历练的。”崔平哭泣道。 若雪一听,心下了然。崔平资质平庸,本担不了一州巡抚的大任,今岁竟然又领了绵州巡抚的肥差。 宁王冷笑一声,“崔大人,你自今岁任绵州巡抚,不到半年时间,就贪了两万两雪花银?” 崔平垂着脑袋,不敢出声。 宁王拱手,对景帝肃然道:“父皇,您也看到了!崔平已然招供,罪无可恕!” 崔平连连磕头,发出咚咚的巨响声。 “微臣知错!微臣知错!” 太子气得浑身发抖,手指也跟着颤抖,“国丈,你,你糊涂啊!何苦做这些伤天害理之事!” 若雪心头在翻白眼,太子知道此事已经许久了,眼下不过是在演戏,顺带撇清关系。 宁王大步上前,“此事由三司会审,定罪即可。何苦劳父皇钦审此案?” 景帝大手一挥,将书案前的所有奏折推倒在地,厉声喝道:“三司会审?!还想三司会审?将此等丑事,昭告天下吗?” “你们皇子之间,互相看不顺眼,历来已久!然而,牵扯到黎民百姓,还是太失了分寸!朕此举,不是为了百姓,是为了你们这些个逆子!” 景帝越说越激动,咳嗽了两声。 第151章 敢做还不敢当吗?真是懦夫! 众人轰然跪下,连连磕头。 崔平茫然地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了一眼景帝,又被景帝的冷眸一扫,吓得不住磕头。 殿堂上,一时死一般的寂静。 明黄色的龙袍衣角闯入萧琰的视线。只听景帝忽开口说,“听说,今年的雨水,下得并不多?” 话音刚落,宁王的身形一顿,宽袖中捏成了拳头。头也埋得更低,然而身上却颤抖着。 “跟去年相比,甚至比不上去年的一半多。”萧琰一面说,一面将准备好的雨官文书高高举起。 景帝早已在萧琰的奏章中看过抄录的文书,此时不过随意翻上几眼,便走到宁王身侧,“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儿臣实在不知!” “嘴硬。”景帝眸光一暗,低声道:“司礼监出来的李鹊,差点死在外头了?” 高山接着话茬,笑道:“还好,他命大。如今,人正在殿外候着呢!” “嗯,我来听一听他怎么说。”景帝闷哼一声。 “传绵州河道检察官李鹊!”尖锐的声音,如鸽梢一般,刺破冷寂的天际。 李鹊长得偏矮,蜡黄圆脸,嘴唇苍白,看上去像是大病初愈一般,一身粗布白衣,软衣上都沾带着病气。 他走路极慢,几乎要踉跄扑将上前,好在高山扶了他一把,他才稳住身形,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奴婢李鹊拜见陛下!” 景帝声音十分疲累,“平身吧,把你知道的事儿,都一并说出来。” “李鹊愧对绵州百姓,当日没能守住鹤堤!”李鹊声音本就尖利,如今哭起来,更是如一只挣扎乱叫的鹦鹉。 “七月初八这一夜,雨下得不大不小,奴婢就跟几个知事,照例巡查河道。哪知,发现那一夜,几个汉子用斧子乱凿鹤堤口!河道衙门的人,便将这些个乱贼都逮住了盘问。” “谁知,这些乱贼气性还大得很,说是上头派来的人,非要砸毁河堤!” “可是奴婢哪里敢信啊!鹤堤地形特殊,关系到整个绵州的安危。朝廷每年加固鹤堤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派人毁堤呢?” 一席话,说得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景帝浅浅地啜了一口冷茶,扫眼看向宁王,声音沉闷道:“继续说。” “奴婢当即便把这些乱贼押送知州府,任府台大人收押。可是,哪里知道,奴婢一进府台大人的门,反而被关进了大牢!那一夜,差一点就没了小命!” “奴婢是九死一生,才逃了出来。等出来时,绵州早已发了大水!这都是奴婢的错啊!”李鹊哭得好不伤心。 景帝放下茶盏,冷淡道:“阿婴,我记得,绵州知州是你向朕举荐的吧?” 宁王连忙磕头道:“儿臣实在不知道,罗峰会吃了熊心豹子胆!” 说罢,又抬起头来,指着李鹊道:“儿臣这是被陷害了呀!李鹊这种身上没了根的人,最是没有骨气,他是被人收买的,非要攀咬诬陷罗峰,继而牵扯到本王!” 李鹊冷冷道:“别人可以骂我断子绝孙,但要说奴婢没有骨气,奴婢是万万不认的!” 宁王气急了,“这种一家之言,父皇可不能偏信呀!” “儿臣对父皇,对天下,是一片拳拳之心!苍天可鉴!” 若雪轻轻笑了笑,“宁王殿下,你如此这般狡辩,不也是一家之言,陛下也不能偏信啊!这种赌咒发誓的话,任谁都能说!” 宁王冷眸一扫,“陛下正在钦审案件,岂有女子说话的?庆王,你怎么管束你的王妃的?” 萧琰手中紧紧捏着羽扇的扇柄,抬眸,直勾勾看向景帝,“儿臣以为,王妃所言甚是!若非本王从不管束王妃,王妃又在绵州控制住了时疫,那天下又是一场灾祸。以儿臣浅见,正是因儿臣对王妃的不管束,方对绵州造了一些福祉!” 若雪听得心中畅快,笑了笑。 “你!”宁王被气急了,大骂:“天下谁不知,你与太子是一伙儿的?” “如今你们夫妇二人巧舌如簧,不就是为了替太子说情?竟然把这样大的罪责,推到我身上!真是好毒的心啊!” 若雪想到萍娘一家,忍不住反唇相讥:“你的心就不毒了?为了陷害太子,竟然毁了一州百姓的平乐生活!这般诛心之举,敢做,还不敢当吗?真是懦夫!” “你!你!好利的嘴!”宁王气得浑身发抖,又实在找不出话来反驳。 一时场面混乱。 景帝半眯了眼,清了清嗓子,“李鹊,你此番话,有何证据吗?” 李鹊摇了摇头,“没有证据。” 宁王冷笑道:“没有证据,你可知诬陷皇子是什么重罪吗?” 若雪高声道:“宁王殿下,您的反应会不会过激啦?李公公全程只说,此事是罗知州护下了毁堤之人,半点都没说这事儿是王爷吩咐的?所以,李公公哪里来的诬陷皇子一说?” 众人都心知肚明,罗知州的所行实在胆大包天,若不是有宁王在背后撑腰,他是万万不敢如此做的。 可李鹊,确实没有将这一层关系,摆在明面上说啊。 宁王愣了愣。 景帝摁着眉心,冷言问李鹊:“既然没有证据,可愿意刑杖三十,以证清白?” 若雪一怔,这三十杖打下去,以李鹊的身体素质来看,怕是一条命都没了。 却听李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为了替整个绵州的百姓出口气,奴婢愿意!” 高山公公一脸愁容地看向李鹊,他这个干儿子,可真是倔! 咚的一声,磕头的响声,听得若雪心中发寒。 在封建皇朝,下位者的生命就是这般不值一提?竟然要用性命,来替事情的真相做一个注脚。 这太惨烈了! 几个宫人拉着李鹊往外拖。 李鹊面色平静,没有一丝哀容,似乎早已做了一死的准备。 若雪正要踏出列,准备替李鹊说话,却被萧琰拉住衣袖。 她扭头一看,他轻轻对她摇了个头。 若雪挣脱萧琰的控制,恭敬地行了个礼,“还望陛下手下留情!” “李鹊一话是否为真,妾身有一办法可以证明,不必刑杖三十!” 第152章 你可知欺君之罪? 景帝审视着若雪,“哦?什么办法?” 说着,他抬了抬衣袖,高山会意,出言止住了将李鹊往殿外拖的内侍。 一时间,所有的视线,都汇聚到若雪身上。 宁王唇畔勾起一丝冷笑,“你能有个什么好办法?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 萧琰摇着白羽扇,幽深的目光一瞬不错地看着她。 早就被案件走向搞糊涂的崔平,一直匍匐在地,不敢抬头。此刻也略微抬起眼皮,看向殿中那个异常美丽的女子。 若雪迎着景帝的目光,“启禀陛下,妾身有个吐真药,吃了药便会口吐真言。” 说罢,空气都被冻住了一般。 随即,宁王发出一声爆笑,“哪里有这种药,莫发痴了!你为了把罪责推到我身上,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景帝按着太阳穴,语气也十分犹疑,“有这样的药吗?怎么从没听说过?” 若雪颔首,“是有这样的药,只是需要臣妾来把握用药的剂量,不然容易伤及性命。” 她口中的“吐真药”,主要成分其实是硫喷妥钠,曾经在二十世纪初,用于刑讯犯人和间谍。硫喷妥钠能够抑制大脑皮层的活性,使人生理性放松,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说真话。 后来,因为人权和用药安全性的关系,硫喷妥钠逐渐在现代审讯中被禁止了。不光这些古人没听说过,就连现代人也没怎么听说。 若雪在系统大楼里曾见过这种药。对于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人,硫喷妥钠使人说真话的概率,高达90以上。 萧琰上前站在若雪身边,担忧地看向她。 若雪不理他。 宁王双臂抱于胸前,“你可知欺君之罪?” 若雪笑了笑,“当然知道。” 她抬了抬下巴,坚毅的目光看向景帝,“陛下,您若是担忧这药的效果,可当堂试验此药!” 景帝目光如幽凉的古井,看不出眸底的情绪,“怎么试?” “很简单,陛下找个人充当试验者,我给他用药后,问他一些他的私密事儿,若他答出真话,那说明此药却为吐真药。” 景帝身子向前一倾,眸光扫向掌印太监高山,玩味地笑了笑,“那便试上一试。” 高山见状,只得出列。 他垂着脑袋,目不斜视地走到若雪面前,拱手作礼,“奴家愿做王妃的试药人。” 众人颇为好奇地看向若雪。 秋风灌进大殿,发出呜咽的回响声。 “还请陛下容许,搬来一个矮榻,让试药人平躺用药!”若雪提出要求,试药人的身体越放松越好。 “准奏!” 很快,几个内侍便搬来一个明黄色矮榻,高山战战兢兢地平躺上去。 若雪从宽袖中拿出一针管硫喷妥钠,小心地往高山胳膊上擦拭一圈,消毒后,柔声道:“高公公,闭上眼睛休息一下,别紧张。” 随即,往静脉注射入一管硫喷妥钠。 高山脸上的肌肉抽了抽。 大殿安静极了,只听得秋风吹打着窗棂的声音。 高山只觉得身上从没如此舒展过,好像躺在一片又轻又软的云朵之上。此时,金光洒满全身一般,通身暖意,心头全无半丝忧愁和块垒。 这是神仙般的体验吧? 却听耳边传来若雪温和的声音:“高山公公,您的私房钱都藏在哪儿了?” 高山理智上知道陛下也听着,不敢将此话说出,可嘴巴却不由自主地说着:“衡阳坊清平巷有个二进院子,奴婢一生的积蓄,都藏在后院蓄水池,底下的暗室里。” 此话一出,众人俱是大惊。果真能问出来? 宁王拧着眉头,一脸不信地看向若雪。 “高公公,你什么时候置了个外宅?”她又继续问道。 “这哪里是奴婢置的外宅,这是奴婢的干儿子们孝敬的。” 话一出,高山连忙伸出手,捂住嘴巴。 景帝眉目幽深,司礼监掌印太监捞点油水,他一向睁只眼闭只眼。若是平常,高山这么个机灵人儿,怎么敢把“一众干儿子孝敬”一话大喇喇说出来? 若是细究起来,高山的这一外宅怕是不干净。 景帝半眯了眼,抬了抬手,止住若雪继续问下去。 看来,这吐真药,是真的能让人口吐真言。 高山此时仍然闭着眼眸,如坠梦魇之中。 若雪笑了笑,“这药效,大伙儿也看见了。一个时辰后,高公公便恢复如常。” 景帝点了点头,“你给李鹊用药一试。” “是!” 几个内侍将处于麻醉状态的高山抬到偏殿后,又将李鹊抬起,平放到矮榻上。 若雪依葫芦画瓢,给李鹊静脉注射“吐真药”。 一盏茶过后,李鹊面部舒展,闭着眼眸,唇边带着一缕微笑。 若雪见状,轻言细语问:“李公公,鹤堤决堤那一夜,既然雨下得不算大,为何还要冒雨去巡视?” “河道衙门都有一个明令,每日必须巡视堤口。李鹊不敢违逆。” “我听说,不是所有人,都按规矩每日巡视吧?隔个十天半月去看上一回的,多不多?” “很多。绵州河道衙门,每日去巡视的,只我一人。” “那夜,你看清楚了?毁堤的人,一共几人?” “那一夜,看得真切。一共几十余人,领头的人指了指天,说是上头的人,派来毁堤的。” 此言一出,众人屏息凝神,目光收敛,不敢乱看。 若雪继续问:“罗知州既然将你关进大牢,为何又不敢杀你?” “知州府上的知事大人,是通过我干爹的路子做的官。他与我虽平日里不常往来,但我到底是高掌印的干儿。我若出了事,他也得跟京城通气。因而,罗知州只是暂且将我关进大牢。” “再说,绵州发了大水,河道衙门难辞其咎。到时,再将我关进诏狱,在诏狱里杀我,岂不名正言顺?” 一时间,众人也都了然。 李鹊的话十之八九是真的,不然,怎么会把高山卖官鬻爵的事儿,都抖落出来? 景帝垂着眼睫,脸拉得老长。 宁王眯了眯眼眸,上前拱手道,“父皇,我不信这吐真药!高山是李鹊干爹,谁知他是不是故意说出自己的丑事?” 他古铜色的皮肤泛着光泽,神情激愤:“一定是这两个奴婢,合起伙来,蒙骗圣上!” 第153章 凭什么只能他污蔑我,不能我污蔑他! 秋风吹得香炉顶上的一阵轻烟,往若雪那侧扑。 若雪眼底被烟熏得发潮,梗着脖子,问宁王:“既然宁王殿下不信我的吐真药,你来试上一试,不就知道了?” 宁王发怵,气得甩袖道:“皇子龙孙,怎么能做试药人?” 他对她的吐真药,有些没底。 若雪冷笑一声,“恐怕是心底发虚吧?你不敢试我的吐真药,是不是怕当场说出大逆不道的话?” 宁王跪倒在地,对景帝拱手,“儿臣发心挚诚!只是试药的高公公,实在跟李鹊关系斐然,儿臣心有疑虑,也属正常啊!还望父皇明鉴。” 景帝大手一挥,对若雪说:“要不,朕试试你的药?”他还真有些好奇。 若雪愣了愣。 众人也是一愣,随即便是扑通一声,跪倒一片,高呼:“陛下慎言啊!” “陛下贵体乃天下之本,怎么能随意试药!” 太子振臂高呼,“父皇,若是您有此心,儿臣愿意替父皇一试!” 若雪冷笑道:“不信此药的是宁王,又不是太子殿下。要试药的,怎么着也是宁王啊!” 这话把宁王逼到,退不可退的死角。 是啊,是他不信这药,却说天家子孙,不能试药。可眼下,连皇帝都想试一试吐真药,难道他的身体,比皇帝还贵重吗? 宁王的眸子里淬了万千寒毒一般,看向若雪,怎么从前没把她杀死? 坏了他大事的,竟然是一介女流之辈! 若雪掀起唇角,笑了笑,“怎么?是宁王殿下不信此药的!眼下,还不想替陛下分忧?” 景帝沉吟片刻,看向宁王。 宁王被她一激,咬牙切齿,眼眶发红:“那我就,试上一试。” 他就不信了。 凭他的本事,就算任敌军千刀万剐,也不会从自己嘴中获取只言片语。 在疆场拼杀多年的本领,不是虚的。 若雪捏着手里的针管,笑了笑,不相信科学的代价,是惨烈的。 内侍们又将昏沉中的李鹊抬到偏殿。 宁王撩起长袍,一脸视死如归地平躺在矮榻上。他打定了主意,一定咬紧牙关,不论温若雪问什么,他都不开口。 “宁王殿下,准备好了吗?此刻后悔还来得及。” 宁王眯着眼眸,恶狠狠道:“本王做事,从不后悔。” “死鸭子嘴硬。”若雪低声骂道,手里捏着的针管,迅速往宁王身上扎了一针。 宁王心头一遍遍默念着“千万不能回温若雪的话”,手中紧紧握着拳头。 若雪拍了拍他的拳头,温言道:“伸开手指。” 话一出,宁王忽觉浑身说不出的清爽自在,如坠云端,飘忽忽的,此刻好似凌驾人家的王,看什么都觉不过如此。 吐真药,是这种感觉?他心头再次默念,不能回答,不能回答。 却听若雪温柔的声音,像海妖一般极具迷惑性,传到耳边:“宁王殿下,毁堤的人,是你派的吗?” 宁王正要脱口,心头默念的回音,使他来不及想,连忙捂住嘴巴。豆大的汗珠,瞬间从额头上流进乌发里。 “宁王殿下,毁堤的人,是你派的吗?”若雪又问了一遍。 没有回音。 可宁王只捂住嘴巴,浑身发颤。 众人看着他的动作和神情,什么都懂了。 哪怕宁王一个字都不说,却什么都说了。 若雪笑了笑,换了个说法,“宁王殿下,您为何要毁堤?绵州大水,伤的终究是,大周的子民啊!” “因为陇山春猎,太子偏要诬陷我行刺父皇。我明明费尽力气,要去救驾的。凭什么只能他污蔑我,不能我污蔑他!” 宁王怒气冲冲答道,话音一落,猛地捂住嘴巴,可到底还是晚了。 “啪”的一声,景帝将案前的茶盏,摔碎在地。 众人哆哆嗦嗦,磕头道:“陛下息怒!” “这就是我的好儿子!这就是大周的好皇子!”景帝手指微颤,遥遥指着太子和宁王。 宁王此刻头晕沉沉的,躺在矮榻上,一动也动不了。 景帝抚着胸口,渐渐平息了剧烈起伏的呼吸,眸光发寒,扫向高台下的众人。 他叹了口气,”阿婴,你曾是保家卫国的大将军王,怎么能将长矛,对准大周无辜的子民啊!” 宁王急着要说话,可此时脑子僵硬,好像运转不了,什么话都说不出。 景帝拍了拍龙椅的扶手,大声道:“这个位置,你们就迫不及待想坐了吗?朕还没死呢!” “儿臣不敢!”太子及萧琰连连高喊道。 “你们不敢?你们敢得很!”景帝气得浑身发抖,脚都有些站不稳。 “你们以为,这皇位有那么好坐的?你们平日里在朝堂上针锋相对,也就罢了,那是政见不同。可阿婴,你千不该,万不该,把绵州成千上万的百姓,当作棋子啊!” 景帝颓然地坐在龙椅上,孤傲而落寞。 说罢,景帝摆了摆手,疲倦地揉了揉眉心:“虢夺宁王萧婴一应封号,贬为庶人,禁于皇陵。” 矮榻上的宁王终于凭着毅力,哭喊了一声:“父皇啊!” 景帝叹了口气,“阿婴,你身为臣子,上对不起一国君主,下对不起天下苍生,实在不堪为臣。” “阿婴,身为人子,在父君面前尽不了孝,就好好去守皇陵,在历代先祖面前,好好思过尽孝吧……” “来人,将庶人萧婴拖下去!” 一队御林军冲进殿内,将说不出话来的宁王,抬了出去。 若雪顺着御林军的方向往殿外看,阳光晃花了眼。 她抬手遮眸,远远看见一个宫装女子,跟着御林军走了几步,又飞快地返回殿中。 殿前的御林军拦住常贵妃。 常贵妃哭得凄厉,哭声顺着秋风卷入殿中:“陛下,陛下,那可是阿婴啊!陛下,妾身求见!” 声音尖锐而颤抖,听得若雪脊背发寒。 “陛下若是不见妾身,妾身便撞死在这柱头上!” 殿外传来一阵喧嚣和躁动。 殿上众人面面相觑,纹丝不动。 秋风呜呜作响,景帝眸光掠过一丝不耐,摁着眉心,摆手道:“让她进来!” 第154章 景帝是不是也可以? 常贵妃发髻上的金色步摇,早已歪歪斜斜,可她却顾不了许多。 她敛起裙裾,一进入大殿便匍匐在地,先磕上三个响头。 景帝嘴角抽了抽,“爱妃何苦如此?” 常贵妃依旧跪在厅上,泪水将脸上的粉妆糊成一团,“臣妾与陛下相守二十余年,从未求过陛下。臣妾不敢替我儿开脱罪责,只愿陛下看在阿婴从前奋战疆场的份上,垂怜他!” 她一早收到消息,司礼监掌握了绵州大水一案的重要人证。她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她只能一直跪在殿外。 眼睁睁看着萧婴进入大殿,又眼睁睁看着他被御林军拖出来。 “阿婴几次平息西域战乱,几次差点从鬼门关回来。这一次是做得过分了点,可陛下,他终究是您的儿子,身上流着一代英烈镇国公的血。可以罚他,但别将他贬为庶人啊!” 一旦贬为庶人,便什么都完了。 景帝气笑了一般,指着常贵妃怒斥:“垂怜他?谁去怜悯那些被大水冲走的绵州百姓?” “贬为庶人正好!他可以歇一歇当皇帝的心思。”景帝语带机锋,说得众人身上发寒。 若雪被风吹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此时听到,更觉阴寒。 景帝的心,跟明镜似的。 说罢,景帝缓缓走下高台,伸出双手,扶起常贵妃,揉了揉她的柔荑,“此事,是那个逆子做的,跟爱妃无关。爱妃依旧是大周的皇贵妃!” 若雪心头一惊,景帝对这个常贵妃可谓仁至义尽,比她想的还宠。 常贵妃哪里肯,泪水吧嗒吧嗒顺着脸颊流下来,“我一想到阿婴,要在皇陵那么一个湿寒的地方,经年累月地住下去,我这心啊……” “阿婴曾在战场上受过伤,御医叮嘱过要好生将养,陛下忘了吗?” 景帝猛的甩开手,常贵妃一个踉跄,没站稳,摔倒在地。 他带着帝王的绝对威严,冷哼一声:“看来,爱妃是不想做皇贵妃了。也罢,如你的愿吧!” 景帝扭过头,背对着所有人,用无比凛冽的声音说:“贵妃发疯,禁于芜园,养病。” 若雪愣了一下,这话便是要将常贵妃打入冷宫的意思。 常贵妃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行了个礼,惨然一笑,指着景帝的背影怒斥:“萧止,你个负心人!我本是将门之后,家父军功震天,当年做个皇后都使得!萧止,你当年是如何骗我的!” “你那时皇位不稳,朝堂混乱,若不是有我父亲坐镇,你的皇帝还能做得下去吗?若我是皇后,阿婴自然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怎么还会委屈之下,做出这等祸事?!” “来人!”景帝怒斥道。 金吾卫、御林军从四面八方,冲到大殿上。 常贵妃仰着头大笑,“你不光负了我!这后宫哪个女人,你对得起!庄皇后,昭妃,哪一个不是被你骗得团团转?” “疯了,疯了,她疯了!”景帝气得来回踱步,两鬓暴起青紫的血管。 一个御前侍卫大手捂住常贵妃的嘴巴。 她目眦欲裂,目光癫狂,只能发出沉闷的声响。 几个侍卫将常贵妃抬起,迅速撤退。 景帝跌坐在台阶上,一手捂住剧烈起伏的胸口。 一时,殿上安静得很。 众人均跪倒在地,将额头钉在微凉的地板上。 良久,景帝掀起眼皮,自嘲地笑了一下。“太子,此事,你怎么说?” “儿臣有罪!” “罪在何处?” 太子拱手忙道:“儿臣没有能及时发现国丈的异常,实属失责!” 景帝抬起手指,指向太子:“你这话说得不对。禁足东宫半年,罚俸三年,好好反省,到时再来回话!” “是!” 若雪松了口气,这惩戒已经比前两世好上许多。 前两世,绵州大水的直接原因是河道失修,黑锅完全是崔平背了去,完全没有宁王的什么事儿。 绵州大水,举国震动之下,各路言官直臣上奏废除太子,风风雨雨闹了大半年。 这一世,太子仅仅禁足东宫,若雪沉吟,命运应该会有所不同吧? 景帝扫向跪倒在地的崔平,“看在东宫的面上,崔氏抄没家资,族人流放琼州。” 崔平战战兢兢地磕头谢恩。 “都下去吧。” 景帝难受地摆了摆手,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血斑落在鎏金鹤形香炉上。 “父皇!” “陛下!” 众人大惊。 一个内侍急急忙忙跨出养心殿:“快!通传御医!” 若雪快步上前,扶住颤颤巍巍的景帝。 他脸上一片绀色,干裂的嘴唇发紫,眼皮疲倦地耷拉下来,有气无力地喘着粗气。 几个内侍帮着若雪将景帝扶进内殿。 若雪拿出脉枕,细细听脉,随即心头一惊,景帝平日里看着身体精神都不错,年纪也不算大,怎么脉象却是沉疴之兆? 瞧着就是时日无多。 前两世,废除太子后,景帝暴毙而亡,继而萧琰登基。原主临死前,一直以为景帝的死,是萧琰设计的。 如此看来,他的身体早已不中用了? 萧琰会不会做了什么手脚? 若雪收回目光,温言问道:“陛下,您还有哪里不舒服?” 景帝怔愣地看着若雪,喃喃道:“我这病,我心里有数。” 太子急得团团转,眼眶含着泪光,“父皇,您的身子是何时不好的啊?” 萧琰则一声不吭地站在下首。 景帝掀起眼皮,懒洋洋看向萧琰和太子,“你们都先下去,我跟温氏说说话。” 须臾,内殿大门四合,秋声被关在门外。 若雪悄悄从宽袖中,取出针管,“陛下,我先给您检查一下身体。”先验血,看看他的身体情况。 四下无人,安静极了。 景帝发出一声悠长的呼吸,一瞬不错地看着若雪手中的针管,又凝视着若雪轻轻扎针管的模样。 他指着若雪手里的一次性针管,眸光微微闪烁,“你就是用这种东西,止住了绵州的时疫?” 若雪身形一顿。 景帝、温耿和璇玑公主从小一起长大,李拓能通过针管猜测到自己跟璇玑公主的联系。 景帝是不是也可以? 第155章 这宫门,比海深呐! 如果景帝能猜到,那他会不会早就猜测到了? 早在她被召入宫给太后治病之际,她拿出来的氧气瓶和呼吸面罩,会不会早就引起了景帝的怀疑? 若雪见景帝目光肃然地看向自己,迅速收回发散的想法,笑道:“控制时疫,主要是用针管注入药物,跟针管本身没有什么关系。” 景帝轻轻“嗯”了一声。 “陛下,平时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景帝揉了揉眉心,“就是有时头痛得厉害。晚间也睡得不安稳。” 若雪心头犹豫着要不要给景帝做一次核磁共振扫描,看看大脑里的问题,可一想这样的机器赫然出现在皇帝面前,会不会吓坏他? 正这么胡乱想着,景帝笑了笑,“你跟你母亲倒是像。” 若雪如坠冰窟,果然被他发现了什么端倪吗? 她眨了眨眼睫,装傻笑问:“陛下怎么还能认识我母亲?她不过是一个困于内宅的妇道人家,哪里能识得天颜?” 景帝示意让若雪将他扶起,斜靠在榻边。 他一连咳嗽了两声,脊背剧烈地抖动着,良久才平息下来,“温耿虽然脾气火爆,到底把你养得还不错。” 若雪笑了笑,等着景帝继续说。 “你跟阿琰还处得来吧?他看上去温和冲淡,实则不好亲近,内里性子倔得很,这些时日他待你可还好?” 若雪勉强扯了一下嘴角,怎么景帝突然跟她拉起家常来了? “陛下,庆王殿下待我是极好的,我们平日里相敬如宾,日子过得还不错。”她敷衍道。 哪知景帝冷笑一声,“相敬如宾?阿琰不是喜欢跟心上人,相敬如宾的主儿。” “他当日言之凿凿,给朕说,遇见了一个不想错过的佳人。朕那时想着,哪怕这人只是个庶民,也要想办法给他赐婚。他对心上人,不会相敬如宾的。”景帝若有所思地深深看向她。 若雪的笑容僵了片刻。 流动的鲜血,通过针管灌满了一血袋。 若雪垂头收拾血袋和针管,头顶上又炸开一个疏离又霸道的声音:“你只说,我能活上多久?” “那些御医都捡我爱听的话说,从来不说实话。我想听真话。”景帝的面容衰败如秋霜,黯淡似冬夜。 若雪迎上那双老奸巨猾的眼睛,“最久能活三年,最短不过一年。” 景帝平静地点了点头。他伸出食指,“此事,你一个字都不要外泄。阿琰那边,也不能说。” “是!” 景帝眸光忽地温柔了些许,笑着看向若雪,“你的身份,你父亲跟你说了吗?” 若雪的手指一凝,瞪大了桃花眸,看向景帝。 景帝摇摇头,“看来他没有跟你说。他这爆驴胆子大得很,能瞒着朕,偷偷将你养了十多年。也罢,他没跟你说的事儿,朕亲口跟你说吧。” 若雪怔了一下,极力地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和精准演技之下的惊讶。 景帝看着若雪吃惊的眸子,笑道:“你真正的名字,是霍雪溶,朕的义妹璇玑公主之女。当年,你父亲出了事儿,母亲又病故,所有人都以为你死在了那一场大火里。没想到,是温耿那家伙,救出了你。” “幸好,他救出了你,又将你养大,不然朕这心里,一直有个缺憾。” 若雪脑中飞快运转,当年的事儿简直迷雾重重,景帝是否知道璇玑公主是被人所杀? “我的母亲,是病故?” 景帝叹了口气,“想来是因你父亲的事儿,哀伤不已,身子到底是撑不住了。朕那时也不好受,听说她故去,也没去见她最后一面。” “也不知,溶月那时有没有怪我?”景帝叹了口气。 她双手掩住樱唇,震惊道:“陛……下,若这样说的话,我父亲就是那个通敌叛国的霍不屈?我就是罪臣之后啊!” 景帝眸光微颤,声音也哽了一下,“当年,霍卿的事儿,现在回想起来,疑点重重。可到底铁证如山,事情又过去了这么久……” 若雪垂下眼睫,肩膀被景帝拍了拍,“你的医术,是你母亲身边的人,传给你的吧?” 若雪顺水推舟地给自己的医疗系统找了这么个理由,点点头,“是个神医,我不知他的身份。” 景帝笑了笑,指着她手里的针筒,定定道:“那就是你母亲身边的人。除了溶月,再也没有别的人,有这些奇奇怪怪用来治病的东西!” “当日,你进宫给太后的面罩,我一看便觉有些蹊跷。再想想你名义上,是温耿的女儿,便知此事八九不离十吧。” 若雪连忙磕头,“还请陛下不要,怪罪我父亲的欺君之罪!” 景帝歪了歪嘴角,颇有少年意气地笑了笑,“温耿那老头从小谎话连篇,喜欢哄我,若是次次都治他的罪,他有九条命都不够的!” 随即,景帝负手长叹道:“只是十七年了。这十七年,他的嘴竟然这么严,一次都没给我提过……” “他不信我……” 君臣离心。 更是从小到大的情谊,因着身份不同互生嫌隙而发出的苍凉哀叹。 若雪望着景帝怅然若失的神色,喉头堵塞,再也说不出话来。 - 不知过了多久,若雪给景帝施针缓解病痛后,景帝迷迷瞪瞪昏睡了过去。 若雪点起了一根安神香。 高山早已从“吐真药”的麻醉药效中醒转过来,端来一碗汤药,小心翼翼看着睡着的景帝,“陛下这就睡了?” 若雪颔首,随即被高山拉到角落,低声问:“王妃,奴婢置办外宅的事儿,陛下有什么说头吗?” 若雪笑了笑,“你的这些事儿,陛下心里清楚得很。他没说什么,应该就是不予追究吧?” 高山绽开一个灿烂的微笑,连连拱手:“深谢王妃娘娘!”他谢她,没有问出更糟糕的事儿。 若雪见了礼,走出养心殿,深吸了口气。 萧琰站在东华门口等她,秋风飒飒吹来。 若雪莲步而至,忽然脑中报出系统检测景帝血液的结果:“报告宿主,血液样本中含毒!” 若雪震惊的眸光,正对上他黑魆魆的一双深眸。 “怎么了?”萧琰低声问。 若雪深吸一口气,回望了一眼红木双门,“这宫门,比海深呐!” 第156章 必须得尽快和离啊!这男人我不要了! 一辆华盖香车在皇城中穿梭,直入庆王府。 若雪捏着锦帕沉思,景帝中的毒时日已久。至少五六年前,景帝就已中了慢性毒药。 是一种南洋蛇毒。 又是南洋。 之前裴兆中的第二种毒沙麻,便是来自南洋。 若是那一夜,裴兆没有中沙麻毒,他也不会病情加重,她也不会被裴家人弄到京兆府衙。 之后,便不会有萧琰为救她,向景帝举荐她给太后治病的事儿。那便不会有,景帝顺水推舟的赐婚。 电光火石之间,若雪眯着眼看向萧琰。 去绵州的路上,萧琰曾跟她闲话,说儿时随师傅走过四海,南洋亦是去过了的。 他锐利的目光似乎要看穿若雪:“怎么了?出宫后,就一直心不在焉的?父皇跟你说了什么?” 若雪脸色如薄纸,白得透亮。 如果这一切都是萧琰所做的,他可不就是编织了一张巨网,惹她往里跳吗? 这么费尽心思,就是为了与她结亲? 若雪收回目光,“陛下就问了问他的身体实况,没说其他。” 萧琰深沉的眸子掠过几缕微光,“父皇身体如何?” 若雪敛住呼吸,“陛下可能被宁王大逆不道的举动气着了,好生将养就成。” “没有别的异样?”萧琰摇着手中的白羽扇,眼睫长如黑羽。若雪的医术高明,会不会发现什么纰漏? 你下的毒,你不知道吗? 若雪连忙摇头,“没,陛下休息了会儿,好转后,便没有让我仔细检查他龙体。” 她措辞谨慎。 没有发现景帝中毒,是因为景帝不让她检查身体,而不是因为她医术不高明。第二种理由,萧琰反而会疑心。 萧琰果然颔首,不作疑心,“辛苦夫人了。” 若雪淡淡一笑,“不算辛苦。” 她改变主意了。 这个婚,必须得尽快离啊! 萧琰的心机可真是深沉! 以她现代人一心钻研医学的心计,被萧琰算计是板上钉钉了!她还是赶紧跑路为好,璇玑公主故去的真相,以后再说。 秋风一起,若雪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脊背发寒。 捏着锦帕的手骤然一紧。 落在萧琰眼里,她垂着眼眸,依旧不理他——只当她还在为那一夜,他放孔明灯的孟浪之举生气。 - 自从这一日,若雪打定了主意,要远离萧琰,便果真说到做到。 她每日除了施针的时候,能与萧琰见面,客套上几句,其余时候不是打理药膏铺,便是在西城门继续义诊。 李拓悄悄从绵州进了京,帮着若雪义诊。 若雪嘱托他的第一件事,便是尽快寻找画中药草——尽快解了萧琰的毒,尽快了断。 李拓的一双狐狸眼漆黑如夜,“之前少主不是说慢慢找嘛?” “不能慢了,越快越好。” 再慢,萧琰要吃了她不吐骨头了。 李拓拱手,“少主放心!属下加派人手,一定将大周的地界儿翻个遍,再不济也可以出海去寻!” 若雪点点头,自从入了秋,她这心就一直悬着,不得安生。 最迟这个冬日,太子妃顺利产子后,若是还没能找到解药,她也顾不上什么道义,趁早和离。 她也不顾萧琰身上的毒了,反正他的命硬得很! 再说,萧琰一死,原主一家人的命运自然便彻底改变了。 最迟,这个冬日。 - 秋雨一连下了好几场。 等金乌将地上的潮气都晒干时,阳光也夹带着一丝凉意。 秋日虽凉,但药膏铺的生意依旧红火。 明絮特意收拾出若雪的分红,装进檀木香盒里,“雪娘,今岁你的那份银钱就都在这个香盒里了。” 若雪有些纳闷,“都还没到年底呢?怎么就给我分红了?” 明絮大病初愈,明媚活泼的性子多了一份沉稳。她垂着眼睫,“明年开春,我想南下买生丝,有很多需要筹备的事儿。年底再结算,我怕来不及。” “怎么突然想去江南?” “出了一场意外,惹我想通了许多事。从前老觉得地久天长,我可浪掷光阴,大病一场,才发现人生无常,想要做的事情,就得尽快做。” 明絮笑了笑,“我一直都想走南闯北,去各个地方看看。京都这个地方,我实在是待够了,也不想继续待了。趁着做生丝生意,我去江南看一场烟雨。” 若雪握住明絮的手,“明年开春,我跟你一起去。” 明絮挑了挑眉,“你家庆王爷,可同意?” “同不同意,也就那样了。” 反正都是假夫妻,他的意见有那么重要吗? 明絮眸光轻颤,一脸了然,附耳问道:“你想跟庆王和离吗?” 若雪侧目:“你怎么知道?” 明絮又贴在若雪耳边,小声道:“你没听说?近日裴舒正在跟宁王,不,现在是庶人,闹着要和离呢。这可是大周建朝以来,第二个要和离的王妃。” “裴舒要跟宁王和离?” 明絮眸光尽是促狭,“她向来心高气傲,当年才弃了庆王,嫁给宁王。如今,宁王被贬为庶人,囚禁于皇陵,她身为宁王妃,少不得也须跟去守皇陵。” “裴舒那样的性子,如何肯啊?她成日介,闹着要和离呢!最近,进度都到了去官府和内廷加盖官印这一步了。等过了契,这和离也就成了。” 若雪讽刺地笑了笑,“她的动作倒是快啊!” “可不是嘛,宁王都还没把皇陵的地儿踩热乎,她就要和离了!” 说罢,明絮担忧地望向若雪,“从前就有传言,说裴舒和庆王有旧情。她这一和离,不会打主意,打到庆王身上吧?” 若雪冷哼一声,“打主意就打了!这男人我不要了!” 明絮瞪圆了眼,“你可真想得开。” - 门外,萧琰身形凝滞。 叶七瞅着一旁萧琰难看的脸色,低着头咋舌。 他可不可以,假装没听到王妃在说什么? 他们算着时日,特意来马行街接王妃。 都是练武之人,耳力极佳,还没进门,就听到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男人我不要了!” 萧琰耳朵里回荡着这句话,心密密麻麻地揪着疼,良久,他才费尽力气,挪动脚步,悄悄走开。 第157章 萧琰想起了前世种种,都是他自作自受 秋风瑟瑟,露寒霜重。 若雪手里捏着三四张泛黄的银票,一手提灯跨入书房。一进门,一口气提到嗓子眼。 四下的油灯都没有被点亮,萧琰垂坐在书房,目光如深林狩猎的孤狼,发着寒光。 “你怎么没点灯?”若雪蹙眉,躬身,点燃案头的两盏油灯。 昏黄的灯光,将萧琰的脸色衬得如枯黄的叶一般。他没作声,满身的压迫感和冷肃,让人无法忽视? “王爷?” 萧琰心情不好? “该施针了,王爷?”若雪又喊了一声。 萧琰一声不吭地缓缓站起身,走近若雪,满身的清冽气息压过来。 “萧琰,你怎么了?”若雪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还真有点怕萧琰发疯。 萧琰垂头看着她手里攥紧了的银票,挑眉问:“这是什么?” “之前,王爷不是借了我些银钱?有借有还,我这不是来还钱了?您看看数额,按市面上的利息,给您加上了!” 若雪笑得灿烂。 萧琰的眸光越来越暗。 她就这么想跟他划清界线? 连一点银钱,都算得清清楚楚。 这么想着,心口的疼痛,绞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若雪说着,就将几张银票压在砚台之下,风大得很,怕银票就这么被风卷走了。 萧琰闷哼一声,缓缓走到睡榻边,松开衣襟,任若雪施针。 若雪只来得及点上两盏油灯,四周的光很暗沉。 两人习惯了这些时日,施针的时候不说话。 萧琰定定地,一瞬不错地看着她手中的动作。见她将所有银针收回,站起身时,大手拢住她的手腕。 一个用力,若雪跌入他的怀中。 “我要将我的心掏出来,你才看得见吗?”若雪头顶上炸开一个忍痛着的喑哑声。 你的黑心掏出来,有什么用? 若雪双手撑在他的胸膛上,用力推,推不动。“萧琰,人心,不可以勉强的。” 萧琰勾起落寞的眸光,死死地盯着怀中的软人儿,“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能够勉强?” “我偏要勉强。”他咬着后槽牙说。 接着,排山倒海的吻,彻底淹没了她。 若雪手里捏着最后一根银针,用力往萧琰的手臂上一刺,萧琰没料到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手臂的抽痛使他松了手。 她溜开了。 等他回过神来,向若雪胳膊探出大手时,若雪已稳稳站在床边。 “萧琰,你勉强你的,别拉上我!” 说着,若雪几乎是逃跑似的,提灯推门。 萧琰怔愣片刻,耳边传来小姑娘仓皇跑开的脚步声,在芜廊里回响。 他垂下眼眸,将手臂上的银针扒了出来。 银针不长,但几乎是全部没入萧琰的肌肉,想来她是用了最大的力气。 萧琰讪笑了一阵。 方才,怎么又没忍住?又吓跑了她…… - 夜晚的风声很大。 胸口的疼痛越发沉重,如层层梦魇。他脱离一场梦境后,还有另一场破碎又痛苦的梦境,等着他。 “王爷,听说太子在朝堂上被弹劾得厉害,父亲说,陛下废除太子也就这一两日了。父亲这些时日,都称病不上朝。” 他抱着怀中的人儿,刮着她的鼻头,笑道:“你这个妇道人家,关心政事做什么?” “雪娘也想给王爷分分忧,你跟太子最是要好,想必也难受的很?” 他覆住她的身子,含着樱唇,带着魅惑迷乱的声音,道:“要替我分忧,就再做一次。” 春帐合拢,画面一转。 后院竹林深处,他手里捏着一把刀,划开白猫儿的肚皮,鲜血和内脏溢开。 扒开软肠,他终于找到一个新月玉坠。 叶七站在一旁,满脸忧虑:“这是侧王妃最喜欢的猫儿,这下可怎么跟王妃交代?” 他眸光一暗,“重新给她买上一只,尽量是一样的白猫。” “王爷,您也真是的,这种事儿由我来就行,怎么能脏了你的手?” 他满手腥血,自嘲地笑了笑:“反正她知道后,都会怪我的。是不是我亲手动的,有什么要紧的?”说罢,便将玉坠儿扔给叶七。 “去查查这玉坠儿跟衡山公主的渊源。” 接着,头痛欲裂,画面再次变幻。 他站在养心殿上,手中捏着奏折。 叶七垂头禀告,“陛下,卢阳节度使石达联合宁王的旧部,要发起暴乱了。用不用提前将他们铲除?” 他摆了摆手,“不用,要暴乱就暴乱,不然逼不出萧婴背后的军队和势力。” “等萧婴他们到了京都,再瓮中捉鳖,一网打尽。” 叶七微微颔首,“可陛下,他们率军打来京都,您终究有些危险……” 他手指指着舆图上大雁山的位置,“这一条山道地势险绝,他们等闲追不上来。” 叶七凝眉,“此路险要,就怕到时温贵妃身子弱,吃不消。” 画面一转,便是大雁山。 层峦叠嶂,山路蜿蜒。浩浩荡荡的车队,停在破落的驿站边。 他手中捏着毒酒,声音发哽:“所以,这群卫队非要她死?” “……是,陛下,您要以大局为重啊!京城那边,石达宁王说是破了城门,但几乎都快被绞杀殆尽!” “陛下,军心要稳住啊!如今哗变,您不杀贵妃,这天下就真的乱了套!” 他捏着毒酒杯,指节捏得发白。 良久,他终于发话,“我先去看看她。” 秋风吹得窗牖大开,风灌入房间。 萧琰在黑夜中倏然张开双眼,身上湿了一大片。 没有毒酒杯,不在大雁山。 目之所及,只有煌煌灯下,床头上一根带有血迹的银针。 前世所有的记忆全部涌来,几乎要将他的脑袋撕裂开来。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他处心积虑靠近若雪,只是为了扳倒太子。 原来,害若雪身死的那杯毒酒,是自己赐给她的。 这么一想,密密麻麻的疼痛从头皮蔓延开来。 前世种种,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秋风呜咽,他揉了揉太阳穴,也无法缓解疼痛,想到若雪,胸口又是一阵绞痛。 那双桃花眸蓄满泪水,“萧琰,我宁愿今生今世从未遇见过你!” 第158章 萧琰今儿有点不正常啊? 就这么,萧琰坐了一夜。 脑袋的沉痛像是蚂蚁啃噬着脑花,丝丝缕缕痛得发麻。 他仔细推演着前两世的命运脉络,自嘲地笑了一下。 前两世,她深爱他,他却碾碎她的真心。 这一世,他偏偏对她动了心,她无动于衷——这是不是惩罚? “萧琰啊,你有什么资格叩问她的真心?你有什么资格,要她守在你身边?”他喃喃道,黑眸发寒。 “叩叩——” 门外传来两声敲门声。 叶七站在月门外,“王爷,裴姑娘来了?” 萧琰皱了皱眉,“哪个裴姑娘?” “还能有哪个裴姑娘?” 裴舒。 萧琰眉目冷峻,她来干什么? 满脑子都是前两世他与若雪的纠缠,以及今生不一样的进展,他的头都快炸裂了,哪有功夫理会裴舒? 他的声音发寒,“把她打发走吧。” “可裴姑娘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跟王爷说。”叶七踌躇着。 萧琰冷漠一笑,“她的这种手段,还能骗过你?” “让她滚!” “这话我不想说第二次。” 声音越发冷冽,如刀刃在墙壁上直直刮过去。 叶七愣了愣。 王爷怎么了?这般生气的控制不住一般,谁触碰了他逆鳞? 叶七转头离开书房。 萧琰抬眸看向明朗的天光,苦涩一笑,前两世他中了裴舒和宁王的计,为稳军心杀了若雪。 他有气,对这一世的人撒出来,算怎么回事? 头疼得又要裂成两半。 再一次抬眸时,有些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雪娘去哪里了? 他的雪娘,不是成日学琴吗?这一会儿天光大盛,都还没练琴? “叶七,去看看温贵妃去哪里了?” 没有回音。 他皱着眉,垂坐在阴翳里。 “叩叩——”又是两声敲门声。 “王爷,您要不要去前厅看一看?裴姑娘一定有话要对您说,这会儿王妃已经去前厅了?”叶七去而复返。 萧琰蒙了。 叶七还叫他王爷?他不是早就经登基了吗? 萧琰的眉目更深了一层暗影。 咿呀一声,双门大开,萧琰狭长的凤眼噙着一丝异样的光彩,“雪儿去哪里了?” 说罢,一只大白猫轻盈地从角落窜出来。 叶七抱着白猫,对萧琰堆笑道:“王爷,这小家伙多有灵性,你一叫,它就出来了。” 不是这个雪儿。 萧琰眉目一冷。“我是说,温贵妃。” 叶七有些发懵,“只有常贵妃,哪里来的温贵妃?而且甭管啥贵妃,都在皇宫里啊……王爷要进宫吗?可裴姑娘在前厅呢,王妃也在呢……” 萧琰环顾四周,雕梁画栋,的确不是皇宫。 猛然间,眉梢一痛,他几乎站不稳,被叶七扶了一把:“王爷?没事吧?要不要让王妃来给您看一看?” 萧琰身形一顿,几乎是本能般脱口而出,“我去找她。” 叶七发愁地看向一旁俊美的萧琰。 王爷今儿有点不正常啊? - 若雪收到消息的时候,裴舒人已经到了前厅。 她怎么敢的啊? 刚和离,就来庆王府,这是摆明了来挖墙脚的吗? 若雪刚描完黛眉,浅浅一笑:“我去会会她。” 她没有吃萧琰的醋。 只是裴舒明晃晃的打她脸,让她很不爽。她在名义上,还是庆王府的当家主母呢! 一进前厅,裴舒瞥见若雪的身影,原本娇艳的脸瞬间黯淡了下来。 裴舒扯着一抹讽刺的笑意,“怎么是你?这么担心我跟庆王殿下见面?” “我就是来看看你,大周这般上赶着给自己找第二春的女人,我还是第一回见。”若雪冷笑道。 第二春?什么意思?反正不是好词! 裴舒清冷地站在一旁,弱柳扶风的模样,“你!你这般尖牙利嘴的草包,怎么担得起大周王妃的担子?” “你又担得起吗?” 若雪捂着嘴轻笑了一声,“哦,我忘了,你担不起。不然,现在依旧是王妃的,就是裴姑娘了。” 裴舒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气得浑身发抖。 “我不跟你在这里掰扯,我要见庆王。” 若雪笑了笑,“既然裴姑娘都和离了,怎么还不知礼数,要见外男?” 裴舒面色难看,却也不再说话。 她却打定了主意,双腿灌了铅一般扎根在地上,梗着脖子,就是不动。 一副见不到庆王就誓不罢休的模样。 若雪索性闲闲坐在梨花木圈椅上,又饮了一口清茶。 裴舒斜睨着若雪,“连待客之道都不懂,还好意思拿主母的派头。”语气尖酸。 若雪眸光扫向她,淡淡的,“不请自来,岂会是客?” “你!” 裴舒正要发作,外间跑来一个红衫姑娘,如同一个火红的影子,窜到裴舒面前。 “你个不要脸的!刚和离就敢来勾引我的琰哥哥,你算什么啊!?” 在后院养伤的冒牌货蓉娘一听裴舒来了,气不打一处来,火急火燎地跟来。她本就在乡野间长大,说话粗鄙。 饶是裴舒,听着都红了脸。 若雪又饮下一口清茶,笑着看狗咬狗的好戏。 裴舒讽刺笑道:“主母可真是大度,把外室都接回府里来了!蓉娘,你以为你在王府是什么地位吗?” “你不过就是一条家养的狗儿!” “你大爷的!”蓉娘操起一旁的绣凳,就往裴舒身上砸。 裴舒闪躲得快,小腿却被绣凳砸中了,弯起身子,两手捧着右膝盖,跳来跳去。 蓉娘扯住裴舒的发髻往地下按。 “你再说,裴舒,你再说一句!”蓉娘声音尖锐。 一时,前厅鸡犬不宁。 伺候的丫鬟小厮都识趣地躲在外间,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这可真刺激。 大族之间,好久没见到这般生龙活虎的扯头花了。 “你这样的野丫头,真以为王爷看得上你啊!”裴舒的脸几乎被蓉娘的手按到地上,发髻早就乱成一团。 “看不看得上我关你什么事!你是说,看得上你啊!真是笑话!” 磕的一声,若雪放下茶盏。 缠斗在一起的裴舒和蓉娘看向若雪,俱是眸光狰狞。 “雪儿,你在这里啊!” 这时,萧琰绕过玉屏,见到若雪便两手握住她的柔荑,疑道:“今儿怎么不练琴了?” 若雪一愣,她昨儿也没练琴啊? 第159章 可以确定了,萧琰脑子不正常。 裴舒和蓉娘俱是松开了手。 裴舒头发凌乱,怎么理都理不好,衣服又都被扯得歪歪扭扭。 蓉娘则双手抱于胸前,恶狠狠地看向裴舒,又扫向若雪。 裴舒略作整理,上前深深做了一个女礼,“王爷,深谢王爷还愿见我一面,只是眼下有些话要跟王爷说,还请王爷屏退左右。” 萧琰没有反应。 他握住若雪的手,低眸看着她的长睫。 “王爷?”裴舒又小心喊了一声。 萧琰转过身,看向裴舒,两手握着若雪的左手,负在后背。 他眉目冷肃,看上去生人勿进。 一身压迫感,令裴舒有些窒息。 萧琰不是温润君子吗?怎么今儿充满杀气?这周身的气派,倒跟景帝相差无二。 裴舒勉强笑道:“王爷,我……” 话说不出口,她莫名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若雪从萧琰手中挣开手,却挣不开。 她无奈叹了口气,“裴姑娘,你有什么话就现在说吧?你与王爷私自见面,传出去确实不好听啊!” 裴舒苦笑。 她原本想在萧琰面前小意温柔,唤起从前的柔情蜜意。眼下,一众人看着她,她还如何说? “我瞧着近日秋雨颇多,想着王爷腿疾恐怕难耐,特意寻了神医,配了几剂药给王爷拿来。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油纸将药剂包得整整齐齐,摆在桌案上。 见萧琰不说话,裴舒硬着头皮接着说:“王爷千万不要因着身份,与我有些隔阂。王爷的腿疾,终究是因从前救我而起,每逢下雨,我这心底终究是不安稳。” 说着,得意地看向若雪的表情。 若雪除了眸子里掠过几丝嗅到八卦的神采,没有其他情绪。 裴舒眸光暗了下去,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泪珠折射着秋日的阳光,显得柔媚非常。 “王爷,我这些时日,老是梦到从前,若不是当年王爷从劫匪手中救下了我,就没有今日的裴舒。可终究,王爷的腿受了伤……” 泫然欲泣,我见犹怜。 又是老套的英雄救美。 若雪嗤笑一声。 萧琰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老整这么一套。 老掉牙。 萧琰倏忽站起身,松开了若雪的手。若雪愣愣地看着萧琰走向裴舒。 裴舒也看到了,嘴角的弧度越发上扬。 蓉娘气闷地瞪着裴舒。她还真是厚脸皮,这些哄男人的话一套一套的。 正在裴舒挽起一个巨大的笑容时,忽地脸上所有的肌肉都僵硬了。 “啪——” 一声巨响。 萧琰举起药包,往地上狠狠一摔。 药包绑得不是很稳,五花八门的药材散落得到处都是。 所有人都愣住了,呆呆地看向萧琰。 萧琰眉目冷得发寒,咬牙切齿对裴舒道:“你这女子,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来人,把她给我活剐了!” “叶七,去拿刀来,把她的皮给我剥下来!” 阴狠的戾气,随着一连串话砸到众人身上。 这还是传说中温润如玉的庆王殿下吗? 但瞅着萧琰认真的神色,所有人都知道,眼前的他不是说笑的。 若雪完全呆愣在原地。 这是唱的哪一出? 叶七完全懵了,脚完全不听使唤。怎么感觉他家王爷有点疯? “叶七!”萧琰斜眸看向叶七,“怎么?现在我说的话,不管用了吗?” 叶七求救似的看向若雪。 若雪此刻也蒙住了,哪里注意得到叶七的反应? “好!很好!”萧琰快步上前,一只手掐住裴舒的脖子。 裴舒早就吓傻了,眼珠子瞪得极大。 下一息,她还来不及反应,脖子就被萧琰一手握住,就这样将她高高举起,双脚渐渐离开地面,不停往下蹬。 原本还苍白如雪的脸,忽然就发红发紫。 裴舒两手捶打着他的手腕,发出呜呜的闷声。 眼见着要出人命,叶七上前求道:“王爷,祖宗,怎么啦?好好的,掐死她作甚?” 裴舒不是无权无势的民女,虽刚与皇子和离,背后依旧站着整个抚远大将军的势力。王爷怎么能轻易杀死她? “王爷!王爷!”叶七都快急哭了。 萧琰无动于衷,手中的力度逐渐加大。 裴舒拍打他的两手,无力地垂下来。 四下死寂一般。 若雪连忙上前,一手抚着萧琰用力的那只手,“萧琰,你怎么了?” 萧琰冷冷地看向若雪,吐出一口浊气,“她该死!” 发的什么疯? 若雪掩下疑惑,两手握住萧琰的手腕,“快松开她!” 萧琰没有动。 若雪有些发急,若是裴舒真死在庆王府,她是庆王妃也脱不了干系。 “萧琰,听我的!放开她!”若雪高声道。 萧琰身形一滞,斜眸看向若雪,见她眸光蓄着一层柔光。 他好久没见过她了——孤单的王座,他坐了许久。 失去之时,方觉从前的寻常,都是可贵。 他呆愣了片刻,头劈开一般炸裂地痛起来。 萧琰猛一松手,裴舒便如落叶般,飘了下来。原本死气沉沉的脸,因着呼吸了空气,有了些生气。 裴舒垂头咳嗽了几声。怎么会如此? 萧琰怎么会视她如仇人? 裴舒还发愣之时,头顶上传来男人暴怒而缠满戾气的声音:“滚!若是再见到你,小心你的狗命!” 裴舒也不作多想,连滚带爬离开了前厅。 蓉娘吓呆了,匆匆逃开。 满屋狼藉。 萧琰两手扶着太阳穴,拧紧眉头,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若雪踩在干枯的药材上,发出簌簌的声响,一步一步靠近萧琰。 “你怎么了?”她迎着他狠厉的目光。 他的目光骤然软了一下。 下一息,她被萧琰抱了个满怀。他两手紧紧箍着她,几乎要揉碎她的骨头。 “萧琰!”若雪轻喝一声,“不是说了尽量保持距离吗?” 这人听不听得懂话? 萧琰脊背一僵,执拗地抱着她。头一歪,枕在若雪的脖颈之间,贪婪地呼吸着属于她的气息。 “爱妃,我错了……” 爱妃? 爱妃! 若雪身形僵住,这是什么情况? 萧琰精神还正常不? 下一句,萧琰用温柔的气息缠绵道:“还好你活着……没有你的天下,朕不要也罢。” 很好。 可以确定了,萧琰脑子不正常。 第160章 我来替你,将欺负你的人,都杀干净 苦涩的药材味道涌上鼻尖。 若雪下巴搁在萧琰的肩膀上,用手轻轻推了推,“萧琰,松开我,好吗?” 叶七远远站着,不敢靠近。 若雪无奈地叹了口气,挣也挣不开,任萧琰这么抱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若雪双腿站得有些发麻,她软语闷哼:“萧琰,饿不饿,要不要吃饭了?” 萧琰没有动静,只是嗅着她发间的香味。 “萧琰,我饿了。”若雪推了推萧琰的臂弯。 终于,萧琰松开了手,“让御膳房传膳吧?” 御膳房? 若雪愣了愣。御膳房只有皇宫里有啊。 还有,他方才自称朕? 一丝寒凉从脚底,蹿得爬上天灵盖,一个奇异的念头闪过。 若雪犹豫地看向眉目绕着阴鸷之气的萧琰,他手中没有拿天天不离身的白羽扇。 以原主的记忆来看,萧琰自从当了皇帝,便不再手执羽扇假作温和。 萧琰想起了前两世吗? 若雪凝眉,眸光死死锁定着萧琰的眸子,“今夕是何年?” 萧琰深深地看向她,“天耀二十三年。” 若雪猛吸了一口凉气。 天耀是萧琰登基后的年号,天耀二十年,原主丧命于大雁山哗变。 天耀二十三年,是原主死后的第三年。 难怪他口口声声抱着她,说她活着真好…… 看来,他是真的想起前世种种了。 若雪的眸光带着防备,从上到下打量着萧琰。 萧琰皱着眉头,“不对,不是天耀二十三年……” “是永昌二十一年……” 若雪的心提到嗓子眼,更确定了。永昌是原主第一世时萧琰的年号,天耀是第二世。 他两世都想起来了? 萧琰皱着鼻头,两手抱着头,几乎站不稳,走路跌跌撞撞,“好痛啊!” “好好好,不想了……”若雪连忙上前,拍着他的肩膀安抚萧琰。 萧琰安静下来,两只手抱着若雪的一只胳膊,不撒手,“快去传膳,御膳房的熏鸡你最爱吃了!” 不一会儿,一盘盘珍馐都摆上了桌。 萧琰皱着眉头看满桌佳肴,不动筷,神情也是凝重,声音自带冷冷的压迫感:“御膳房这么慢待贵妃吗?” “连她喜欢的熏鸡都不端来!”萧琰那架势,似要将整个桌子都掀翻。 若雪哭笑不得,叫来叶七:“去西市买点熏鸡来……” 叶七一脸愁容,深深地看向萧琰。王爷怎么忽然傻了? “不像话。”萧琰冷哼一声。 若雪像撸猫一般顺着毛往下撸,接话道:“就是!” “看来,今儿不杀鸡儆猴,这些宫人不知道好好听吩咐!” 萧琰眉梢挂着寒露一般,大手一拍,震得桌上碗碟作响。 若雪怕他再次发作,连忙用手按住萧琰的手背。 “犯不着动气!”若雪勉强堆笑道。 “雪儿,你就是太心善,容易受欺负!”萧琰一字一句道,“我来替你,将欺负你的人,都杀干净。” 最欺负她的,不是萧琰他自己吗? 若雪抬起手指,一根一根地揉着萧琰的手指,“吃个饭而已,犯不着喊打喊杀的。” 看来,萧琰这脑子多少有些不正常。一会儿,要给萧琰好好检查一个脑袋。 一盏茶功夫,叶七紧赶慢赶买了只熏鸡。 萧琰只瞥了一眼,声音就立刻冷下来:“这御膳房可真够敷衍的!来人!” 又是一番大动作。 若雪拉住萧琰的衣袖,“别!我如今就爱吃这种熏鸡!” 萧琰立时笑眯了眼,“叶七!御膳房有赏!” 叶七傻眼,哪里来的御膳房?他赏他自己,成吗? 一顿饭,若雪吃得胆战心惊。 饭后,萧琰面色肃然,往门外走去,“雪儿略等我一等,我去看看奏折。” 叶七在他身后吐舌,哪里来的折子给他披红? 若雪拉住萧琰的手,“今儿先不看折子,我先检查检查你的身体。” 萧琰顿住脚步,“检查?身体?” 他扬起眉梢,幽幽地望向她:“怎么?嫌朕身体不如从前了?” “雪儿不如从前尽兴?” 话一出,叶七僵在原地,须臾,脚底踩油般离开。 他这乱开什么车! 若雪满眼无语,按住打他一顿的冲动,笑了笑:“哪有,你一向身子猛如虎,哪有不好的。这不是你刚说头痛吗?我检查检查。” 萧琰眉梢尽是欣喜,唇畔绽放春意,“雪儿,你还会医术?” “雪儿,你真的很厉害!” 一通彩虹屁。 若雪抚额,将萧琰领回书房。 屏退众人后,唤来珊珊,若雪摆出系统中的功能性磁共振仪器。 萧琰虽看着满眼惊奇,仍在若雪的安抚下,完成了整个头部扫描的检查。 不一会儿,检查报告出来了。 “看样子是精神分裂。”珊珊冷静道。 若雪指着光片,叹息道:“我也是这么判断的。他脑部的体积出现了变化,特别是在额叶、颞叶和胼胝体等区域,都有缩小的情况。” “海马体也有些受损。” “他在任务执行和神经网络连接方面可能存在异常。” 说罢,若雪叹了一口气,看向懵懂的萧琰。萧琰手中悬着一只湖笔,在宣纸上写写画画。 对精神类疾病,珊珊和她并不擅长。 “精神类疾病,一是药物控制,二是精神疏导。可如今,我们都不是相关研究者,连他是什么类型的精神病,都判断不了,谈何治疗?” 萧琰抬眸望去,见若雪和白月在竹屏风的另一头说着话,不满地瘪嘴,缓缓走上前,拉着若雪的手,往书案前走去。 “雪儿,你都不爱跟我说话了?” 若雪只得停下跟珊珊的讨论,苦笑一声,“没有啊。” 她犯不着跟一个精神病患者计较。 “那你也不来看我画画!”萧琰拉着她的手,往书案前一站。 “你看,我画的雪儿,有没有很好看?” 若雪低眸看向那幅画,心头一惊,紧紧捏着锦帕的一角。 是一个典型的美人图。 可细看,美人的两边脸气质完全不同。 左边脸,桃花眼含着泪花,黛眉微蹙,羞怯温柔,如江南烟雨。 右边脸,嘴角噙着自信的笑意,眉眼飞扬,目光迥然,从容如松竹。 第161章 若雪心头一惊,这是什么角色扮演play? 若雪深深看了萧琰一眼。 他眸间的神采,忽地又从阅尽沧桑的帝王,转变为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怎么样?雪儿,我新学的画,画得可好?” 都说精神病患者眼中的世界,与常人不太一样。画中女子,气质迥然不同,一半是原主的,一半是她。 若雪抚额,“萧琰,你多大了?” “在下十六。”萧琰凝眉,十分确定道。 得,他的脑子已经完全混乱了。 叶七忧心忡忡地端来一壶清茶,“王妃,我们王爷是怎么了?” 萧琰指着叶七手中的清茶,“你是谁?新来的奴才不懂规矩吗?没有叫你进来,你怎么就进来了?” “出去,去把叶七给我叫进来!”萧琰的声音越发凛冽。 叶七几乎快哭出来了,“王爷……” 萧琰眉目发寒,“叶七教的人越发不懂规矩了。” 若雪暗暗指了指外门,叶七会意,一步两回头地走开了。 萧琰抓住若雪的柔荑,细嫩白皙极了,“雪儿,今儿怎么不练琴了?一会儿让那个什么梅先生进宫来?” 若雪认认真真地看进萧琰的眼睛。 珊珊忽道:“看样子,他头脑中的记忆碎片彻底混乱了,他完全分不清他自己身处何处。” 若雪揉了揉眉,萧琰这情况,怎么办? “雪儿,你别难受,若有人欺负你,我一定欺负回去!”萧琰伸出微凉的手指,拂过她的眉心。 若雪苦笑,“那你在这里继续作画,我出去一趟。” 她还是得和珊珊、罗教授商量出一个治疗方案为好。 她刚走出两步,一双有力的手臂从身后绕过细腰,将她圈住。 “雪儿,你别走!” “雪儿,你不是还要给朕施针吗?” 若雪叹了口气,萧琰脑子里前两世的信息和这一世,彻底乱成一锅粥了。 以原主的记忆来看,萧琰从未叫过她“雪儿”,一般都是“爱妃”“雪娘”,也只有这一世,她才会给他施针。 “别走,好吗?”萧琰的声音颤抖着,好似一个刚从噩梦中醒来的孩童。 若雪转过身,拍了拍他的手背,“我不走。我就在这里陪你。” “好!”萧琰笑得无比满足。 午后,萧琰就这么端坐在书案前,手悬湖笔,作画写字。 若雪则和珊珊坐在明亮的窗台边,时不时眺望着萧琰。 罗教授看着他的病例,有些发愁,“他这种需要一些心理疏导,问题是我也没办法直接与他对话啊……” “对了,他有暴力倾向吗?” “好像,是有点的吧。” 若雪想到萧琰差点掐死裴舒的画面,那算暴力倾向吧? 罗教授皱眉,“那必须得有人守着他才行啊……” 若雪嘴角抽了抽。 好在,萧琰除了时不时不认识人,自称皇帝,还有对若雪异常亲昵以外,没有其他暴力倾向的举动。 魏朝听了庆王府的情况,当日下午就赶来探望。 “怎么着?萧琰真傻了?” 他是萧琰的心腹,之前跟着生丝商队南下,此时刚从南边回京都。 “大胆,敢直呼朕的名讳!”萧琰怒目而视。 魏朝傻眼,这还怎么夺皇位? “萧慎之,皇位八字还没一撇呢,那就自称朕了!你的脑子是猪脑子吧!把野心挂在嘴边!小心你的命!”魏朝气得大骂。 萧琰看了看魏朝,忽的眯了眯眼眸,“我记得你,魏朝。怎么不去管知了?” 魏朝连忙捂住萧琰的嘴巴,“祖宗,你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知了,是萧琰苦心经营的情报网络,这些年来,为他的大业在暗地里做了不少事儿。 若雪一听便知道是怎么回事,摊了摊手,“没办法,萧琰此时此刻,就是这么个情况。” 魏朝急得团团转。 “就他这脑子,还怎么成就大业啊?” 若雪眸光颤动,听到魏朝急火攻心的话语,心头却觉得无比安全——萧琰只要不登基,原主的命运就会彻底被改写。 这也算得上是好事。 “王妃娘娘,我知道你医术高明,请您一定要治好萧琰。他对你一直都是实心实意的,这些年来,没见过他把哪个女人看得这么重。”魏朝看了一眼萧琰,叹着气说道。 他要一直脑子不清醒,才好呢! 若雪心头如此想,嘴上却说:“萧琰可能是受了什么刺激,才这般。我会照管好他。” “萧琰这样子,再出入宫廷,我怕……”魏朝愁眉紧锁。 好好的人,怎么忽然疯了呢? “放心,萧琰这边,我一直陪着他。”若雪颔首,只要她一天还是庆王妃,她与萧琰就休戚与共。 不能让萧琰的胡言乱语,害了两人性命。 “这样就好,若是王妃需要什么药材,我一定着人送来。”魏朝点点头,郑重道。 “好。” - 送走魏朝后,金乌西坠,夜幕转浓。 萧琰似乎累了,闭着眼眸睡在矮榻上。 若雪上前推了推萧琰,铺开一排排的银针。 萧琰揉着眼皮,睁开了睡眼,看着夜色恍然大悟:“是时候施针啦!” 他这是清醒还是没清醒? 若雪皱着眉头,敛住所有情绪,手快地给他的腹部扎满银针。 萧琰似乎累极了,一手撑着鬓角,闭目养神。 等若雪都收完了针,若雪转身离去,手腕一个巨大的力道拉住,她来不及回头,一个踉跄。 她跌入一个坚实的怀里。 头顶传来他喑哑又朦胧的声音:“雪儿,我想你了。” 接着,便是让她喘不过气来的热吻。 萧琰的吻极具侵略性,非要撬开她的樱唇,一寸寸地吮吸着她的气息。 若雪推不开他,又说不出话。 下一息,萧琰抱着她的腰,将她一把拢住,抱到书案上。 若雪的两脚悬在半空,手边是下午萧琰画的画。 衣服不由分说地一层层被剥开。 若雪忍不住浑身的战栗,趁着被两个热吻之间的空隙,虚虚喊道:“住手!萧琰!” 萧琰沉下眼眸,喉结滚了滚,唇畔含着一丝无比暧昧的笑容:“爱妃演得很兴奋嘛……” 若雪心头一惊,这是什么角色扮演py? “如爱妃所愿!” 说着,萧琰将若雪的双腿缠在自己后腰,一手抚着她的腰,一手捏着她的圆臀。 一面吻她,一面走向屏风后的罗汉床。 第162章 怎么就这么被睡了呢? “萧琰,你快住手!你脑子有毛病,别动我!”若雪失去了所有表情管理。 以原主的记忆来看,她与萧琰在床笫之间,玩得非常野。 萧琰唇畔噙着自得的笑容,“爱妃今夜演得真得劲儿!” 得劲儿…… 得什么劲儿? 若雪都快哭了。 她叫得越欢,萧琰吻得越用力。 一个个热吻,如密集的雨点,砸向她的锁骨。 温热又动情的气息几乎将若雪包裹住,脸被吻得发烫。 身上的衣服被扒得一干二净,只剩一个烟粉的里衣,虚虚地掩着胸前。 两条修长的美腿在藏色的褥子上伸展开来。 热吻接踵而至,从锁骨游走开来,越来越往下,连最后的那一层里衣都被扒了个干净。 雪白无暇的身子,完全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 “唔……萧琰……这里是书房……” 她被吻得声音含糊不清。 萧琰抬眸,动情地看进她的眸子,“在书房做的还少吗?” “你糊涂了!我不是你爱妃!”若雪惊叫。 “啪——”一声,大手落在她饱满的圆臀上。 接着,就是动了情的声音:“还在演?你不是朕的爱妃,谁是?” 若雪欲哭无泪。 萧琰吻得用力,动作却是温柔至极。 他的衣服很快被剥除得一干二净,胸膛前贲张的肌肉在月光下显得性感撩人。 若雪瞥了一眼便将视线挪开,喉咙痒痒的,“萧琰,你把衣服都穿上啊……” “都这个时候了,还穿啊?”萧琰轻笑一声,接着便是越来越重的热吻。 肌肤触感滑腻。 若雪被吻得上气不接下气。 “萧琰,我不是你的雪儿……” “你是……” 随着一个个侵略性的热吻,雪白的身子上从上到下,遍布一片片殷红的印记。 若雪被吻得情动,脑中的一根防线紧紧地绷着。 她两手无力地捶打着男人的胸膛,心里想着一个又一个的办法,可已经晚了。 撕裂的疼痛上涌而来,她痛得蜷缩起脚尖,下一秒,整个玉足便被一只温热的手掌包裹住。 “雪儿,今天的你……好不一样……” 男人的声音魅惑又充斥着喑哑的喘息,唇畔带着餍足的笑意,“我很喜欢,很喜欢。” - 若雪被折腾了两三回。 月色撩人得很。 她发髻散乱,乌发将将遮住前胸,一只手被萧琰紧紧捏着。 怎么就这么被睡了呢? 她胡乱想着,身子又太过疲累,眼皮不住往下耷拉,心头又在咒骂萧琰。 他可真是重欲之人! 在床上把她折腾得够呛。 她的睡意却比咒骂来得结实,不一会儿人就昏昏沉沉睡着了。 黑暗中,萧琰猛然睁开眼眸。 手心里捏着的柔软的小心,无比满足。 他喉结滚了滚,他可真是个混蛋啊…… 偏偏在这个时候,欺负了若雪。 前两世,他对若雪无爱,却对她的身子食髓知味。 这一世,他心心念念爱着若雪,却在方才神智不清醒的时候,强迫了她。 这三世,他都没对得起她。 这么想着,心中涌起无限的恐慌。若雪会不会因此厌弃他?她会不会因此离开他? 脑仁深处崩裂出无数碎片一般,疼痛又席卷而来。 等疼痛消失时,天光大亮,萧琰睁开眼眸,看着手心里捏着的柔荑,满眼都是灿烂星辰。 他翻了个身,侧躺着看若雪的睡颜。 若雪睁开眼睫,正对上他黑亮的眼眸。 “你……别过来……”若雪捏着被衾的一角,声音颤抖道。 萧琰长眉一挑。 那眼神可谓意味深长。 又要做?萧琰是发情了吗? 她吓得闭上了双眼,下一息,额头落下了一个花瓣般轻柔的吻。 她睁开眼眸,见萧琰勾唇一笑,“我要去上朝了,哪儿能天天在雪儿的温柔乡里?” 说着,便站起身,捡起衣袍。 得,这人又神智不清了。 若雪目瞪口呆地看着整理好衣袍的萧琰,大步往外走。 哪儿来的朝,给他上? 若雪忙唤来白月。白月撩起门帘,一进里间便见若雪身子的靡丽红印,吓得捂住双眼。 “姑……姑娘,你叫我?” 王妃与王爷昨夜又是一夜奋战? 若雪破罐子破摔,一面穿着里衣,一面说:“去跟叶七说一声,千万别让王爷出门。” 萧琰如今这样的神智,出门估计得惹出不少乱子。 白月“哎”的应了一声,连忙飞影一般冲去前院。 若雪心事重重地收拾好衣装,她低头一看,下面红肿了一片,她拿出舒缓的药膏薄薄地涂上了一层。 一面涂,昨夜颠龙倒凤的画面一面涌入脑海。 萧琰这么爱做,怎么不去做鸭? 她胸口闷闷的,萧琰那疯子不守约!可如今人神智不清,怎么跟他理论? 算了,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若雪如是安慰自己。 不一会儿,白月气喘吁吁地跑来回话:“不好啦!” “怎么了?” “叶七拦不住王爷,王爷偏偏要去皇宫!现在估计都在路上了!“ 若雪腾地站起身,这萧琰,跑去皇宫自称“朕”“上朝”之类的,不气死景帝才怪! “赶紧备马!我进宫去一趟!” - 马车飞快地驶出庆王府,穿过朱雀街,径直去了皇宫东华门。 饶是马夫快马加鞭,都没赶上萧琰的那一辆马车。 若雪心中焦急,不时撩起车帘,看马车到了何处。 白月坐在侧座,脸上连着脖颈耳根羞红了一片,眼神旖旎地望了若雪一眼,低眸道:“王妃,您的脖子……” “这样,不太好进宫吧?” 若雪收拾的匆忙,没来得及对着铜镜梳妆。 她摸了摸脖颈,“什么意思?” “好像是王爷的印记……”白月的声音越说越低。 若雪越听,巴掌大的脸蛋烧得通红。 这萧琰,真是能给她找事儿! 饶是若雪脸皮厚,此时也垂着眸,伸手摸了摸脖颈,索性用披帛缠在脖子上,权作遮掩。 “这样还看得出吗?” 白月摇摇头。 若雪咬着后槽牙,“那就好。” 白月想到萧琰昨儿的状况,不免叹了口气,“王爷突然疯了,就这么进宫,会不会惹出什么祸事来?” 若雪嘴角抽了抽,最好不要。 第165章 雪儿,我对不起你…… 净房,水汽氤氲,阳光斜照,将水汽照得透亮。 若雪有气无力地靠在浴池边,细碎的各类鹅卵石紧紧地贴着岩壁,折射出五彩的光。 萧琰则半坐在浴池边,一瓢接着一瓢地往若雪身上轻轻浇下去。 像是浇花一般。 他耳朵通红,“一会儿给雪儿涂点药膏。” 若雪气闷:“那你方才还不知道点轻重?” “下次注意……”萧琰幽深的双眸掠过无限餍足的神采,唇畔勾起坏笑。 还有下次? “不要,晚上我还是住幽篁院,你住你的书房。”若雪没好气道。 萧琰含笑着点头,“雪儿想玩夜里爬窗的戏码?不错,我也很喜欢……“ 若雪被噎了一下。 她无奈抬眸:“萧琰,你脑子里还能有点别的什么?” “天下苍生?” 萧琰怔了一下,苦笑一声:“这些年,我为这天下苍生,做的还不够多嘛?” 说罢,萧琰眸子里掠过一丝明亮的光,“要不,我们生个儿子,天下苍生就让他去考虑,如何?” 啪的一声,萧琰手中的木瓢骤然落在地上。 水溅了一地,水光四射。 雪儿生不了儿子,是他亲手喂了她绝息丸。 她不会有子息。那时,是为什么? 这么一想,萧琰双手捧着脑袋,脸色青白,青筋暴起,忽地头一歪,跌落进浴池。 溅起更大的水花。 “好痛……痛……为……什么?”为什么呢? 萧琰痛得双眼紧闭。 见萧琰又发作,若雪连忙扶住萧琰,让他稳稳站在浴池里,柔声安慰道:“本来我也不想生孩子……” “生孩子好痛的。” 她才不想跟萧琰有孩子,有了孩子就有了牵绊,到时和离又怎么办? 萧琰愣了一下,猛然抱住若雪,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血肉里。 他的声音发冷,嘴唇颤抖,“雪儿,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什么? 他好像又忘了。 只是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对不起……” 若雪抓着萧琰的手腕,往水里一扔,“说对不起没用,何况,你对不起的恐怕另有其人……” 萧琰深深地看着她的眸子,忽地又捧着脑袋。 脑袋几乎要裂开了,他恨不能用头去撞岩壁,方能缓解疼痛。 这么一想,萧琰的头果真对准浴池壁,朝那边冲去。 说时迟,那时快,若雪见萧琰好似被刺激了,忙伸手拉住他的衣袖,“萧琰,别撞!” 可伸出的手,落了空。 萧琰已朝池壁撞了上去,鲜血从水中登时蔓延开来。 若雪站在水池中央,懵了片刻。 她上前两步,扶住萧琰的肩膀,因池水的缓冲,萧琰的额头伤口不算大,汨汨地流着血。 他又忘了刚才的那一番闹剧。 眼眸亮晶晶的,一见若雪便笑开了花,“雪儿,洗干净了没?” 若雪抚额,生怕又刺激他,轻哼一声,“我洗好了,起来,我给你包扎一下额头。” 说完,萧琰才伸出手碰了一下额头,手指上沾满红血迹。 他愣了一下,冷眸一扫:“有刺客!” 这傻子…… 若雪哭笑不得,“哪里来的刺客,你摔倒了……” - 幽篁院,金乌西坠,秋风卷纱帘。 若雪用无菌纱布一层一层地裹住萧琰的额头,“萧琰,你以后若是头痛,就先别想了,好嘛?” “嗯。”萧琰郑重地点了个头。 须臾,萧琰的额头大了一圈。 若雪看了看,忽地捂着嘴巴笑。 刚才光想着萧琰犯病的事儿,没注意手上的动作,纱布多裹了好几层。 萧琰见若雪笑得开心,心头亦是雀跃不已。 果然,雪儿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是最开心的。 萧琰眉眼弯弯地看着她。 若雪怔了一下,心跳的节拍漏了两拍。 这时,外间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王妃,今儿王爷清醒点了吗?” 来人是魏朝。 他一身书生打扮,颀长身材,头顶玉冠,一进门见到萧琰额头上的纱布,便垂下了头。 “看来又没好。”魏朝喃喃道。 说话间,萧琰许是疲累,斜靠在矮榻上,垂着脑袋,眯着眼眸,沉沉睡了过去。 若雪瞥了他一眼,“怎么会忽然好了?他的大脑是实打实受了损伤……” 魏朝失望地垂坐一旁,“算了,看命吧……” 说罢,他朝若雪拱手道:“萧琰前半生过得极苦,这时又患了病,所幸此刻有王妃相伴,还望王妃好生照顾。” “萧琰此前过得极苦?”她长长的眼睫投下阴影。 “嗯,他不愿多说,我也不好说。在此深谢王妃。” 若雪淡淡一笑:“不必言谢,我只当自己是个大夫。” 魏朝叹了口气,“罢了,他若是一直如此,也是一桩好事。皇城里,也就真傻子,能保住性命了……” 若雪心尖一凛。 萧琰若是一直如此,对她,亦是好事。 他不再是那个冷血冷心的帝王,不会轻易主宰她的命运。 魏朝闲坐了片刻,又拱手离去。 若雪怔怔地看着萧琰的睡颜,看了许久。 他睡得很香,眼角扬起一丝笑意,好似做着好梦。 像个毫无心机的孩童。 叶七端来一壶清茶,满目忧伤地看着熟睡的萧琰,“王爷好久没睡得这么沉了……” “他之前失眠吗?”若雪挑眉问。 “王爷平日里总睡不安稳,要不就是会做噩梦,他身上担子太重,眼下倒是第一回,看到这么放松的王爷……” 那可不?萧琰可是完全放飞自我了呢! 若雪扬了扬眉梢,没再说话。 叶七掏出一张书笺,“王妃,我们的暗卫递出消息,今日在宫里遇见王爷的宫人,有一个是惜薪司的小太监,他是衡山公主的眼线……” “他将今日的事儿,传给衡山公主了,好在,这消息被暗卫拦了下来……” “我们王爷如今这光景……若是被衡山公主做了什么手脚,怕是……” 若雪挑眉,“衡山公主跟萧琰有过节?” 叶七摇摇头,“他派了些青娥军的探子,随行绵州,一路监视王爷。我怕衡山公主有什么诡计,就让人一直盯梢着……” 若雪冷笑一声,看来太子对萧琰,也算不上信任。 第166章 那我等你回家 秋风从窗外灌进里间,吹拂着若雪的乌发。 “萧琰若是一直如此疯癫,还是得公之于众,越快越好。”若雪整理着手中的金疮药和无菌纱布,凝眉道。 叶七低眸看了一眼熟睡的萧琰,“是,我这就去安排。” “衡山公主那边?” 若雪捏了捏下巴,“随她去吧。” 前两世,衡山公主的结局并不算好。 太子被废后,她利用青娥军发动宫变。景帝在那一场宫变中急火攻心,萧琰当时救驾及时,简在帝心。 衡山公主当场被卫队一箭穿心。 此后,景帝病痛缠身,没多久便暴毙而亡。 “你的人继续盯着衡山公主,别被她的青娥军发现了。”若雪叮嘱道。 叶七挠了挠头,“王妃,您放心吧!” 他笑了笑,“从前听说青娥军里个个都是能人,可暗卫盯梢的这段时间,发现传说中的青娥军,不过是花架子……” 若雪没有说话,笑了笑。 真正的青娥军精锐,在李拓手里。 叶七的消息传得很快,宫里隔日就派高公公来探问萧琰的具体情况。 若雪半真半假说了萧琰的情况,惹得高公公哀叹连连,不住地说:“真是可惜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萧琰疯傻的消息,不知被谁人又传得满城皆是。 “听说了吗?庆王殿下疯了,不太认得人了!” “谁说不认得人,庆王殿下不是还一直认得王妃吗?果然是痴情种,疯了之后只认得自己的心上人……” “医仙王妃可真可怜,为绵州百姓做了那么多事儿,结果自己的夫君还疯了,这还怎么办啊……” 温府诸人听到风声,特意遣了人,让若雪回白马巷一趟。 哪知她刚要出门,衣袖就被萧琰拉得死死的,双眸幽深:“雪儿,你就要弃我而去了吗?” 若雪无语,扭头看他。 他的一双凤目含着清凌凌的水气,幽怨如深谷中的青苔,发了霉。 她柔声道:“不过是父亲担心王府的事宜,让我回府一叙罢了,没什么事儿……” “哦,你是要回娘家了?我偏不和离!”萧琰落寞的声线中,含着一丝孩子气的执拗。 若雪苦笑,“回娘家是不假,天色晚了我自然会回府,你放心吧……” 萧琰钻进马车,“我不,我要跟雪儿一起回去。” 这几日,萧琰粘人得很,他一步都不离若雪的身。 若雪撑着下巴,转了转眼珠,“萧琰,你之前画的画,我不太喜欢。要不你今日在书房多画几幅?我好挂在幽篁院……” 萧琰幽深的眉目紧紧盯着若雪,“好,那我等你回家。” 回家? 若雪的心忽地一紧,他说庆王府,是他和她的家。 她也没再多想,笑了笑,“好,入暮时分我就回府。” - 她从绵州回京,琐事缠身,一直没回温府探望。 一进入温府,若雪被候在门口的小厮,领着去温耿的万象斋。 万象斋院外种了棵梧桐。 寒秋之中,金色的梧桐叶落满院落。 若雪来不及细细欣赏梧桐,就见温耿黑着一张脸,躲在书房的阴影里,听到她的脚步声,才扭过头来,发出苍凉的一声叹息。 “你来了?” “拜见父亲。”若雪微微见礼。 温耿手里捏着一块双鱼玉佩,出神道:“既然你都知道了,如何还能叫我父亲?” 若雪脚步一顿。 只听温耿自嘲地笑了一下,“陛下今日跟我说了,没想到,他早就看出来了……” 温耿叫她来,竟然不是为了萧琰之事? 若雪抬眸看着他,他捏着双鱼玉佩的手有些发抖,“他是大周的皇帝,我还只当他是邻村的阿哥呢……既然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若雪凝眸,“什么意思?” 温耿将双鱼玉佩放在书案上,深深看了她一眼,“皇家的水太深……害你的人,可能是最爱你的人……” 秋风一吹,书页被吹得哗哗作响。 温耿看了一眼窗外的梧桐,忽然道:“冬天快到了吧?” 若雪皱了皱眉,他想说什么? “我还记得你出生的时候,就是小雪那一天。那一夜冷得很,京城却没有下雪。京城都如此寒冷,边关便更是苦寒。” 若雪没有说话,听温耿惨笑了一声,“霍将军在边关传来邸报,说将士们缺衣少粮,军饷拖了三月的没发,这个冬天怕是熬不过了……” “那一年,溶月怀着你,担忧着远在边关的霍不屈,日子熬得颇为艰辛。临到生产前一日,还在设法筹谋,给边关的将士们筹集粮食和军饷。……” “可溶月筹措的粮草还没运到边关,那边就传来消息,说霍将军通敌叛国!” 若雪的身子一冷,从上到下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温耿目光从未如此冷肃,“要说我温耿叛国都还差不多,我才不信他霍不屈,那个直肠子,会有叛国的一天!” 若雪声音颤抖,“所以,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温耿唇畔勾起一丝讽刺的笑意,“当年,只有从中作梗的人知晓得清楚,我不过是猜测一二。” 接着,他说:“溶月被这消息一惊吓,差点难产。好在雪娘你命大,终究是有惊无险。” “忠臣被陷害,他就轻飘飘的一句,过去的就让他过去?雪娘,你说,这样的人还有资格做皇帝吗?” 温耿冷眸扫向若雪。 若雪身上起了一个机灵,“你说,当年霍将军的冤案,是陛下所为?” 温耿仰头大笑,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 笑声回荡在万象斋,传到若雪耳里,只觉得可怖和阴寒。 旋即,温耿笑道:“不是他,又是谁?” “就算不是他直接设下陷阱诬陷霍不屈,那也是他顺水推舟,把功高盖主的心腹大患给除了去!” 温耿的声音凄厉,在秋风中更像鬼哭狼嚎。 “萧家的人,不管本性如何,一旦做了皇帝,都冷心冷情,不是个好相与的。” “他还在民间时,是个顶好的兄长、夫君、儿子,一朝进了宫,身上连一丝人气儿都没有……” 第167章 他萧家的人,不配 若雪听完,叹了口气。 温耿探究的视线落在若雪身上,“雪娘,你对庆王殿下动了心吗?” 他这思维也跳脱得太厉害了吧? 若雪摇摇头。 温耿眯了眯眼,“很好,他萧家的人,不配。” 不配姜溶月的女儿。 说罢,他轻轻捻起茶盏,戳了一口茶,“听说庆王殿下疯了?” 若雪颔首,“他好像受了什么刺激,脑子有些混乱。” 温耿抬眸看了她一眼,“那正好。雪娘,你与庆王和离吧……萧家与你霍家,是有血海深仇的。” 若雪睁大了眼眸,手心交叠。 温耿注意到她的动作,“怎么?你舍不得?” 怎么会舍不得? “好,我会和萧琰和离。”若雪颔首。 温耿满意地笑了笑,“当日我就不该同意这门亲事,哪怕是陛下赐婚,我就该搏一搏的!” 若雪脑中闪现出前两世的事儿,认真地看向温耿:“既然父亲觉得萧家的人,都不是好人,为何要坚定站在太子的身后?” “为了温家全府,您更应该避免皇子之间的明枪暗箭啊?” 前两世,太子党败落,温府全家被抄家,全族几近流放,若非有原主相护,温府诸人的命运更是凄惨。 温耿捏着茶碗的手一顿,笑了笑,“既然他们萧家做了君主,我就该尽我臣子的本分。传位给嫡长子,乃天经地义,只有朝堂风平浪静,百姓才有安居乐业的一天。” “我温耿不过是寒门出身,这些虚名,我是不在乎的。然,我寒窗数十载,若不为了天地正道,拼了这一身性命,又怎么对得起孔孟先贤?” 若雪心头一惊。 她深深看了温耿一眼。 这个从前她以为双标的父亲,风流成性、暴躁易怒的父亲,原来心中怀着一腔热忱和正气。 虽然他的想法充满封建色彩的迂腐,但他的发心,却是实实在在为了天下民生和大义。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我温耿虽做不到如此,只能略尽一尽我的心。” 若雪心头五味杂陈,喉头发起一丝酸涩,“若是,若是太子没能继位,又当如何?” 温耿淡淡一笑,“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 “当年,我力排众议上书驰援霍将军,便是为了心中大义。后来,京城危机四伏,我悄悄收留你,也是为了大义二字。” “如今,我为着太子筹谋,更是因为,这是一件对的事。”温耿声音喑哑。 若雪捏了捏手指,沉吟片刻,终于说:“陛下中了毒。” 温耿眸光掠过惊讶的神采,手指扣着书案。 “是一种南洋蛇毒。陛下时日无多了,最长能活三年,最短不过一年。” 温耿嗤笑一声,“难怪呢?” 今日景帝拉着他,说了好多他们尚在乡野之际的往昔。话语间,流露着深深的伤感和追忆。 他以为景帝年龄大了,转了心性,没料到,却是鳄鱼最后的眼泪。 若雪继续说:“若父亲想帮助太子,请记得跟太子说此事。另外,让太子小心萧琰。” 她不是为了大义,而只是为了能保住自己,和家人的性命。 温耿挑了挑眉,“庆王?他不是疯了吗?何况,他就算没疯,一直也没有野心的样子,成日是个贵公子作派。” 若雪扯了扯嘴角,“父亲,你都说了萧家的人不是好相与的,你就这么相信,他这人从前的种种作派?” “都是假的。” “萧琰,他一直觊觎帝位,是比宁王还值得关注的对手。” 温耿指节被捏得发白,“这事儿,暂时还不能跟太子说。他太重感情,庆王在他心中,分量不同。” 若雪对着温耿满目的愁思,忽道:“父亲,你觉得,一个重感情的皇帝,是不是好皇帝?” 温耿眼眸亮晶晶的,笑了笑,“雪娘,一个心怀苍生的皇帝就是好皇帝。” “若他心怀苍生,但手腕压不住朝臣,平衡不了各方利益,他还是个好皇帝吗?”若雪疑惑道。 温耿愣了愣,没再说话。 秋风吹得窗棂直响。 温耿抬眸望向若雪,“天色不晚了,雪娘先回去吧……” 若雪捻起裙摆告退,刚走出万象斋,想起了什么又返回书房。 温耿有些错愕。 若雪一双桃花眸死死盯着温耿,“长姐近日是不是跟广平侯府的小侯爷相看?” 温耿怔了一下,随即点点头。 是了,这个时间点正是温苓与小侯爷相看的节点。 开春后,两人下定,很快便会结秦晋之好。 出嫁没到一月,温苓便会被小侯爷打得鼻青脸肿,断了一条胳膊。 若雪眸光微颤,声音颤抖,“父亲,广平侯府的小侯爷不是个良人。莫要将长姐许配给他!” 温耿皱眉,“广平侯府家风颇为清正,小侯爷人品端正,怎么不是个良配?” 若雪想到温苓前两世的命运,心尖颤了颤,捏着衣角慢慢道:“父亲,女儿想跟萧琰和离,也不是那么容易。您还想再错一回吗?” 温耿身形一滞,抬眸望向若雪。 书页被风吹得从第一页,翻到尾页。 温耿重重地点头,“好,你长姐的事,我会重新考虑。雪娘你……” 若雪嫣然一笑,好似心口悬着的巨石也放下了,“我的事,我会看着办,父亲放心。” 说罢,若雪作礼离去。 温耿看着若雪离去的背影,瘦如青竹,走路带着一丝傲然风骨。 溶月,她跟你可真像呢…… 温耿嘴角缠上一丝温柔的笑意。 - 若雪回到庆王府时,天光完全暗了下来。 一排排明亮的风灯挂在屋檐下,照得满室莹煌。 若雪还没踏入幽篁院,就听到院中传来一阵喧嚣。 所有暗卫穿着黑衣人,站满了一整个幽篁院,人人脸色肃然,大气也不敢出。 萧琰手执一柄青铜长剑,眉目冷峻,“我要去大雁山。” 叶七急得团团转,“王爷,好好的去大雁山做什么?” “接她回家。” 叶七愣了愣,“接谁回家啊?” “接我的妻子。”萧琰声音凄厉,“养得你们胆子大了,竟敢阻拦?” 叶七急哭了,“王妃只是回白马巷温府,根本没去大雁山!” “大雁山是皇家禁地,寻常时候可不能去啊!王爷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