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雾色》 1. 回家 南城第一设计院。 阮乔拎着豆浆油条包子,推开玻璃门。 七月的天气,南城永远有下不完的雨,她将天蓝色鞋套从板鞋里褪出来,拿去水龙头下冲洗干净,再放好。 “一个电话叫我改就得改是吧?得,我就知道,改出个三五版来,最后还是要第一版。”顶头上司徐歆忍不住抱怨。 阮乔是一名建筑设计师。做建筑设计这一行,听着光鲜亮丽,实则就是一个领着微薄薪资的加班画图狗。做这一行,永远体会得到思想砰然坠地的重量。 “乔乔。”察觉到阮乔回工位的东京,徐歆转头看她。“下午有一个重磅级客户喔,还不知道能不能拿下。老大认为你的专长跟客户的需求能够匹配,让你待会接待下客户。” “客户的需求是什么?”阮乔咬了一口油条。 徐歆神神秘秘地凑过来。“晟海你知道吧?这次的委托方来自晟海集团背后的沈氏家族。沈家想维护和改造南区的古建筑群。据说预算是这个数。”徐歆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八”。 说起南区,阮乔脑中有了印象。那儿保存了一片岭南特色建筑群,旧时住的是古南城的官绅富家户,如今成了南城普通民众的住宅老城区,古院落外建起了现代的红瓦砖墙,苍江从古建筑群前绕行而过,印染厂的污水源源不断地排进苍江内。 “而且,这个客户和你同一个大学毕业的。说不定你能和客户聊起来呢?”徐歆解释。 “好。我去试试。”阮乔把油条咽下。 工作三年,阮乔总算懂得了不仅建筑设计要美观,人也要美观。她原本打算,在客户来之前,预留半个小时好好整理下自己的精神面貌,擦个素颜霜遮一下常年熬夜的黑眼圈,再把这身男士款灰衬衫好好地扎一扎。 结果中途徐歆让她把上一个项目的模型渲染一下,阮乔忙起来,忙得天昏地暗。 一晃眼就到了下午。 还是徐歆把她从建模世界里拍出来。“乔乔,客户来了,老大叫你呢。在会议室。” “啊?时间过得这么快。”阮乔说。她揉揉眼睛,重新把那副黑框眼镜摁回鼻梁上。 会议室安排在设计院的竹屋茶馆中。 通过泥浆浸泡和烟熏等手法对竹子进行处理,会议室坚固无比,内里的摆件也都是竹制的。竹子制成的珠帘,竹子坐垫,竹子拼成的台面。有竹子的淡淡清香。 阮乔透过竹帘,一下子看到台前品茶的老大成开铭。 成开铭是一截富贵竹。光头,亚麻布料的长衫,笑开了一脸肉,盯着对面那人的眼神,似能从中看到金光。 看来真是一个很大的客户。一个很大的金主爸爸。 那人背对阮乔而坐。阮乔只看到他背影。白色衬衫,背影挺括,窄腰劲瘦,关键是人很高,衬托得对面原本有一米七八的成开铭矮了半截。 阮乔那因为长期画图的脑袋突然失真了一下,想到了闺蜜郭芮凌的调侃,“有着公狗腰的男人。” 阮桥默默暗诽自己的不正经。明明是来见客户的。居然想到了客户的腰。实在不该。 她掀起竹帘,穿过去。 “小乔啊,来这里,坐坐坐。小沈总,这是我们的员工阮乔,北城大学建筑系的优秀毕业生哩。这位是晟海集团的小沈总,当年和你是同一届的同学,你同学能找到我们设计院来,也算是有缘,有缘。” 成开铭忙不迭互相介绍对方。 阮乔在对上小沈总视线的那一刻,时间都因此而静止。成开铭那热情的声音退化成平淡的背景音,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不见,只有沈恪,来得如此真实。 一时间,很多个念头在阮乔脑海中爆炸,像是脑细胞在开展一场盛大的烟花盛会。她怎么就没有提前多问一下,今天承接的是哪个集团的项目呢?她怎么就没多问一下,今天来的是她哪一个同学?她怎么就一直傻乎乎地画图,忘记好好拾掇下自己了? 她怎么就。。。 有这么多“怎么就”,可时光不会倒流。她也不能再倒退回竹帘门外,重新扎好头发整理好衣服,干净又清爽地和沈恪重逢。 “你好。”沈恪礼貌地伸出手。 他阮乔如梦初醒般将手递过去,握了握。 他指骨冷白,握手的力度适中,中指和掌根处有茧子的痕迹,摩擦过她手指表面。一个克制的、几近客套的握手。 谈判依旧是成开铭和沈恪的主场。 成开铭给阮乔泡了一杯茶。薄薄的骨瓷茶杯盛着浅绿的茶汤,是上好的太平猴魁。 阮乔思绪仍停留在沈恪那双干燥微凉的大掌上。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水滑过舌尖,在粉红的舌头上烫起白泡,再滚到她的喉咙里去。 这下好了,自己把自己烫到了。 她默不作声地看了一眼成总和沈恪,两人洽谈正欢,都没注意到她。 南区项目是晟海集团和市政府的合作。项目的要求是,对南区的古建筑进行保护和旅游开发,清退一批老旧的、侵占古建筑墙体和街道的自建房,对苍江水体进行保护。 “我对设计院只有一个要求。”沈恪笑笑,嗓音低沉冷淡。“经改造后的南区古建筑,得处理好新旧之间的关系。时间跨度不妨放大些,和原有的建筑风格一脉相承,同时是一个属于当下的建筑,为居民提供一个休闲的公共空间,还是一个属于未来的建筑,能够成为将来建筑的好邻居。” “能做,能做。之前我们设计院也接手过古建筑改造的项目,我让助理把案例给您过目一下。”成开铭忙不迭地应下。 “不用。我相信第一设计院的实力。”沈恪笑笑。反正,选择第一设计院,也存了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 谈判结束,已经是下午六点。也到了公司下班的时间。 “你们这儿都下班了吧?”沈恪起身。阮乔注意到他小臂上箍着一个黑色袖箍,材质低奢,透着禁欲的冷淡感。 “都下班了。”成开铭说。 沈恪笑了。凛冽薄唇弯起浅浅弧度,随后转身看向阮乔。“巧了。我跟你顺路。我送你回去。” 阮乔站起身,黑框眼镜背后的眼睛微微睁着,盯着沈恪看,视线交错不过两秒,又移开。她很想说,你怎么知道我和你顺路?又或者,她应该问,你怎么会叫我名字呢。 印象中,她和沈恪高中同学三年,大学同学两年,却从来没叫过对方名字。 成开铭已经很识趣地离开了。 “在地下车库门口等我。”沈恪说。 他站起来很高,饶是阮乔有1米72 的身高,在他面前也被衬成了娃娃。 “好。”她听见自己回答他。她一个人局促地站在车库门口,成了一株突兀的竹。借着车库门口的凸面镜,她看到自己的形象。修长的一根立在那里,脸色是不健康的苍白。 扎心的是,连续两天赶工期,她已经有两天没洗头。 阮乔心想,一点也不巧。为什么要在她这么不修边幅的时候遇见沈恪?生活就是这样,没有彩排。 一辆全黑的保时捷卡宴停在她面前。副驾驶的车窗降落,阮乔低头,透过车窗看见沈恪的脸。 “上车。” 他嗓音低沉。阮乔似被这样的嗓音一烫,拉开车门,坐下,系安全带。她裹在天蓝色牛仔裤里的双腿修长,她把腿缩了缩,并拢着放在脚踏上。 “要回工位拿东西吗?”沈恪问她。 引擎发动,保时捷从阴暗的地下车库门口开到林荫道上。阴暗天气的一缕幽光,恰巧射进车前玻璃,照见沈恪的侧脸。他眉峰挺拔,鼻梁高挺,流畅的脸部折叠让他的侧脸的弧度干脆利落,眼睛隐藏在眉骨下的阴影里。 阮桥的余光看不分明,只觉得她一脚踏进了沈恪的绝对领域。 “不用。”阮乔回答。 “你家在哪?”沈恪问。 “。。。你在嘉园小区门口放我下来就行。”阮乔答。 哪里是巧了。原来沈恪根本不知道她住哪。 她听见沈恪一声轻笑。很轻很轻的笑,像是蜻蜓点水。然而她头朝着前方,余光再怎么努力也捕捉不到这个笑容在他脸上漾起的微波。 沈恪说,“阮乔,你一点也没有变。” 一点也没有变。指的是自己还像高中那时候吧?身躯裹在直挺挺的校服里,终日都是黑框眼镜配马尾。大学时倒是不裹着校服了,换成了同样宽大的卫衣。 阮乔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好在沈恪也没有让她接话的意思。卡宴丝滑地汇入车流,经过一个红绿灯路口,沈恪一脚油门踩过去。在距离下一个红绿灯还有二十米的时候,沈恪靠边停车。 阮乔还没反应过来,只见沈恪打开车门,下车。 那里有一家超大的二十四小时药店。沈恪在柜台前停留了两分钟。 很快,沈恪就出来了。阮乔转移视线,假装在浏览手机。 “给你的。”沈恪“嘭”地一声关上车门,将手里的透明塑料袋递给阮乔。 “。。。给我?” 透过薄薄的塑料袋,阮乔看到两盒药。一盒喷雾剂一盒康复新液。还有一瓶矿泉水,冰的,水气撞在瓶身上,凝结成雾。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重新品尝到舌尖被烫的疼痛。热热的,烫烫的,像含了一团火。可她不止舌尖含了一团火。那团火在她心上,在她胃里,灼烧得人疼痛。 “先含一口矿泉水,冰一冰。待会上喷雾。”沈恪重新启动车子,同时指点她。 阮乔拧开矿泉水瓶,含了一小口冰水在舌尖。那冰水凉凉地滚过她的舌尖,熨贴着被烫伤的疼痛。 “不上喷雾吗?”沈恪等了一会,没见阮乔有动静。 “回去再喷。”阮乔低声。张大嘴巴喷喷雾,多半是有些不雅观的。她既然已经如此穿着随意,那还是不要在沈恪面前留下一个大嘴巴的形象了。 “帮我点一支烟。”沈恪说。 阮乔低头看着车槽。 “在这里。”沈恪手指伸到座椅中间的车槽处。 阮乔把一盒烟和一支zippo打火机拿起来。金属摩擦轮低沉地响,冒出细长的蓝色火焰,阮乔捏住一支香烟,凑上去点燃,烟丝燃起橙光的一瞬,凛冽的薄荷香若有若无地充盈着整个车厢。 因为工作的缘故,她闻过很多香烟的味道。 劣质的,粗犷的,浓烈的。可从来没有一种香烟的味道,这样地淡,又这样的凛冽,让人在六月的闷热天气里,想起冰雪堆成的天空。 她伸出手去,修长伶仃的食指和中指间不熟练地夹着一根香烟。沈恪空出右手去接,指尖相错的一瞬,阮乔垂下眼眸。她不合时宜地想到一句话。据说,男士香烟的尺寸是按照女性的乳.头尺寸定制的。而女士香烟的尺寸反之。 沈恪这双手,握什么都好看。握一支笔,握一支香烟,都有种别样的散漫感。 嘉园到了。 副驾驶的车门锁打开。 “谢谢你送我回家。”阮乔跟沈恪道谢。她手里拎着那两盒药和那瓶矿泉水。 当太阳缓慢向北回归线移动时,天色本不应黑得这么快。可今日是个雨天,头顶的枝叶上还盛着今日残留的雨水,落了几滴下来,冰冰凉凉地要滑进人的脖子里。 沈恪也下车,他半倚靠在车上,白衬衫一尘不染。 若说此刻,全世界是墨染的水墨画,深深浅浅浓淡不一,那沈恪就成了这世界里唯一的白与黑。他白衣黑裤立在那里,恍若北地的白山黑水,干净得寂寥,寂寥得干净,成了游离在三原色之外的,干净纯粹的颜色。 唯一不纯粹的是他指尖那点星火,明灭闪烁,像是微型的,压抑的火山。 阮乔没有转身离开。她感知到沈恪的目光有了重量,攫住她,重若千钧。她目光从沈恪的喉结移到那点明灭的星火上,头皮发麻。 “阮乔,你有男朋友了吗?”沈恪终于开口。 阮乔目光上移,从喉结向上,到他唇珠饱满而唇型薄的嘴唇上,到他高挺的鼻梁上,再到他的眼睛里,和他整个对上。 他视线专注,好似眼前一切都是虚化的背景,只有阮乔是人间真实。 “没有,不过我有相亲对象。”阮乔说。 她视线追寻着那点星火。看到沈恪将星火整个摁在车身上。或许那火不仅烫了车身昂贵的车漆,也烫着沈恪的手指。 “相亲对象算什么。阮乔,我喜欢你好多年了。” 2. 回忆 凌晨零点零三分。 阮乔推上洗脸池的开关,打开水龙头,拧满一池热水,她将脸整个儿浸泡在热水中。 如果说傍晚是一场告白。那告白就以她的落荒而逃为终。 她脑子里反复出现杜拉斯《情人》扉页的开头。 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是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为什么脑子里会反反复复出现这个开头啊?大概是,沈恪对她的突然告白,无异于《情人》里李云泰忽然在公共场所的大厅走向杜拉斯,对她说,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阮乔很苦恼。 她想,沈恪大概是疯了。他喜欢她什么呢?沈恪可能连她是谁都记不住,怎么能够说,已经喜欢她好多年了呢。 像一个巨大的馅饼兜头砸下,把她砸晕了。 她大约知道李云泰为什么会对杜拉斯说,我认识你,我永远记得你。 可她又有何种出奇之处,值得沈恪对她说,“我已经喜欢你好多年了。” 阮乔想不通。那可是沈恪。 自高中时开始,沈恪就是班里的天之骄子,他上课从来不听课,晚自习从来不写作业,早读迟到,考试早退。可他是那一届的学神,学什么都有如神助。 而她不过是会为了一道数学题冥思苦想一个晚自习的普通学生。她为学习拼尽全力。 两人的生活全无交集。除了那两次。一次是高考结束后,一次是领取高考通知书那时。 “滴滴滴——” 手机铃声在浴室里突兀地响起。是郭芮凌打来的视频通话。阮乔向右滑动屏幕。 郭芮凌脸颊红彤彤的,盯着她,一颗八卦之心呼之欲出。 “你说什么?我男神向你表白了?我的天啊啊啊啊,你掐掐你自己,你不会在做白日梦吧?” “。。。” 阮乔掐了一下自己手腕。掐疼了,冷白的皓腕泛起细微的红。 视频这头,她兀自沉思着,解开皮筋,乌发垂下一缕在胸前,黑框眼镜褪下放在一旁,因高度近视而失焦的瞳孔有一种涣散的美。 郭芮凌:“所以你是怎么回复他的?” 怎么回复的他?其实阮乔自己都不记得了。她当时脑子一片空白。沈恪的话像一把刀,割裂她目中所及的一切,让她只能看到他,她的视网膜上清晰地留下他的影子。沈恪在笑,碾灭烟火的动作迅速又利落。 她嗫嚅着,倒像是一个初次收到男生表白的小学生,仓促地留下一句“我知道了”,然后落荒而逃。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仰望一座很高的山。可是有一天,山忽然向你俯下身来。 郭芮凌直摇头。“乔乔啊乔乔,你这个大笨比。你跟考卷上留下一句‘已阅’和微信群发通知回复一句‘收到’有何区别?” 阮乔没说话。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句表白不对劲。不符合沈恪的人设。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再怎么样,都学会了用言辞去掩饰内心,披上成熟的外衣,而不是直球地来上一句,我已经喜欢你好多年。 郭芮凌:“那他还说了什么别的话吗?” “没有。” “那我表示遗憾。按照某绿色网站的发展,恪神应该原地掏出身份证和你去民政局走一趟,跟你把小红本本给领回来。” “你想太多。”阮乔弱弱地丢下一句。 “也说不定,恪神真的喜欢你呢。”郭芮凌打量着视频那头的闺蜜。她不是一眼惊艳的类型,一张白开水似的脸近乎寡淡,微圆的瓜子脸儿,总是藏在黑框眼镜背后的眼睛有着好看的形状,天真而有些淡淡的魅。略显鲁钝的唇部线条,柔软而敏感。 “拜托,他已经快有五年没见我了。他连我现在是什么样的人都不清楚。既然离我这么远,不清楚我是怎样的人,又何谈喜欢呢?多半,他喜欢脑海中的一个印象而已。他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 “再说了,我的家庭。。。” 沾在脸上的热水逐渐变凉,紧绷地贴在阮乔的脸上。夏夜的凉意渗进骨子里。 “拜托拜托,人为什么要活得那么清醒。”郭芮凌被她一番话拉回现实。“你先上了他再说啊——公狗腰,入股不亏吧。” 阮乔的脸霎时间变得通红。“欣欣,你好坏啊。”她想起沈恪白色的衬衫下摆扎进棕色皮扣的样子。而且沈恪的鼻子,也不小,笔直挺拔,凑近看,又有流畅的弧度。 她赶紧打住溜出老远的思绪:“公狗腰算什么。万一是个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呢?” “哈哈哈哈哈。”郭芮凌在那边彻底笑喷。“是不是就要你试试啊。” 阮乔对着镜子张开嘴,露出一排贝壳似的细牙。她伸出舌头,粉红的舌尖有烫出的几个白色小泡。她拿起一瓶药水,按下喷钮,滋滋滋地喷在舌头上。褐色的液体有种说不出的怪味。 “你在干什么?”郭芮凌好奇地看着她的动作。 “烫伤了,在喷东西。”阮乔含含糊糊地说。 “靠,康复新液。你知不知道这玩意儿是用什么做的?哈哈哈哈哈哈哈。。。”郭芮凌彻底笑喷。 “。。。” 阮乔心想,郭芮凌,你给我闭嘴啊。 * 沈恪回到单身公寓,扯下领带,扔进脏衣篮里。他的羊毛西装吸进了很多烟味,在脏衣篮里散发出浓郁的薄荷香。 他调动着当天下午的记忆,将单独有她的画面挖掘出来。她细白手腕端起骨瓷茶杯,纤细的手指,指甲剪得稍短,顶端是粉色的微圆的形状。 怎么会有女孩子的手,这样透感的白,手指这样纤细,腕骨好似轻轻一握就会断? 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失控,从他在第一设计院的名单上看到阮乔的名字开始,到今日竹院内的下午茶止,她光是坐在那里,就已经令他平静如古井的心湖被迫投入一个巨大的石子,在心中翻涌成巨浪。 他莽撞的告白,是一切失控的高.潮。 他几乎是看着阮乔在他面前落荒而逃,像是某种敏锐的、触到陷阱的小动物。 一如七年前高考结束的那个下午。 * 七年前,6月8日。 阳光燥热。空气中涌动着不安的气息,一场酝酿许久的战斗终于接近尾声。 沈恪提前交卷,在七中的校园里闲逛。 他从小就聪明优秀。聪明到魔方只用扭一遍就能还原,奥数题只用看一遍就能解出来,卓越的大脑,显赫的家世,一切生活和未来的挑战还没在他面前展开,就已经被他打下马。 生活平静得让他厌倦,也容易得让他厌倦,所有的一切都令他失去兴趣。 他抬头,张目对日,下午三点的太阳依旧刺眼。 他闭上眼睛,薄薄的眼皮上是一片赤红色。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倪俊君的声音。“老三,你怎么也提前交卷了?” 倪俊君是班里少有的能和沈恪说话的人之一。倪家和沈家有关系往来,两家都住在南城西郊一片的半山别墅里,是门对门的邻居。 倪俊君读书比同龄人早了两年,身上还是一团孩子气,有心读书却读得囫囵吞枣,半懂不懂,在班里有个绰号叫“娃娃鱼”。 那天,倪俊君的脸是通红的,薄薄的一层汗珠覆在他细嫩的脸上,他眼睛里有掩盖不住的羞怯,还有一点兴奋,一点紧张。 娃娃鱼给他一种好似就要拥有全世界的感觉。 沈恪打量着这个娃娃脸的小男生,心中有一瞬划过一丝纳闷。起码,他从未有过拥有某人就是拥有全世界的感觉。 “。。。这句话应该由我问你才对。”沈恪说。 “哦,对。我啊,我是准备给我女神表白的。”倪俊君意识到自己说了傻话。他从背后掏出一大捧玫瑰花,火红的颜色,沈恪扫了一眼就知道有三十九枝。玫瑰花下还有两盒巧克力,爱心型的包装,德芙费列罗。 “是谁?”沈恪撩起眼皮看倪俊君。 “你猜猜看。”倪俊君说。 沈恪难得耐心地猜测了一回。“是文艺委员?” 文艺委员莫心童长得很漂亮,人也会打扮,而且还能歌善舞。班上的文艺晚会节目都由她操持。倪俊君也是她的迷弟之一,文艺晚会时,倪俊君在底下嗷嗷嗷地叫着为莫心童加油。 “不是。”倪俊君摇头。 “那个姓窦的?坐在班里最后一排。”沈恪继续猜。 窦玥岚从高一开始就不学习了。她穿短裙和丝袜,上课照镜子,放学就和国际高中的学生厮混。她风格过于早熟,是班主任眼中的刺头,也是班里其他女孩子明面上唾弃暗地里钦佩的对象。 “不是。”倪俊君又摇头。“我女神才不是这样的坏学生。她,她人挺好,长得也很好看。” 猜到这里,沈恪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 就在这时,高考结束的铃声终于响起。空荡荡的校园里先是响起一丝异动,随后是声势浩大的浪潮,人群从楼梯甬道一波波地涌出来,将绿茵场地挤得满满当当一片。 倪俊君捧着那束花,黑色的包装纸,火红的花束,一下子就吸引了人群的目光。他在人群中热切地寻找。 直到一个高高瘦瘦的、戴着黑框眼镜的女孩子走过来,倪俊君热切的目光终于有了视点。 那束花随之被塞进女孩子手里。一同被炙热的捧上前的,还有倪俊君那激动而羞怯的,恍若冲锋号角一样的声音。 “阮、乔乔,我喜欢你——” 原来是阮乔。 那束玫瑰花好似烫手一般,女孩子没有接,只是略有慌乱地把手藏进宽大的校服衣兜里,脑后的黑色马尾随着她的摇头拒绝而一摆一摆的,像一只滑稽的小黄鸭。 “倪俊君,你不要这样。。。”女孩子嗫嚅着退后,拒绝。 沈恪偏转了视线。心里只冒出一个念头。娃娃鱼的审美,可真不咋样啊。阮乔其人,并没在他心中留下过如何印象。 女孩子落荒而逃,玫瑰花因为太阳炙热的烘晒而失去水分垂头丧气。费列罗因为过高的夏日温度变得黏糊糊一团,金箔纸被撕开,倪俊君腮边挂着的不知泪珠还是汗珠,低头用手指抠着黏糊糊的巧克力屑。 等人群差不多散去,沈恪才重新上前,拍了拍好兄弟的肩膀。 “她很一般。”沈恪对倪俊君说。那时他情商还很低。起意只是想安慰下被拒绝了的娃娃鱼,一出口,倒让娃娃鱼顿时竖起了全身的刺。 “哪有,她可好了。我不会写题目的时候她教我教得细致有耐心。她画画画得特别好。而且,她很漂亮,不是莫心童和窦玥岚的那种漂亮,是她独特的那种漂亮。”倪俊君说得语无伦次。 沈恪嗤之以鼻。除了宽大校服、黑框眼镜和耀眼的成绩,她本人几乎没有任何记忆点。可她耀眼的成绩也全赖持之以恒的努力换得。在沈恪眼里,这种钻到学习眼子里的人最无趣了。 “她是我们班上最好看的人。”倪俊君苦着脸。“只可惜,她是不是只喜欢学霸啊?” * 盥洗室里,温热的水气弥漫,撞上冰冷的镜面,雾气一片模糊。 从回忆里拔出,沈恪有片刻失神。 越是单纯的人,有时眼光越是精准独到。沈恪发现,娃娃鱼看到的最真切。阮乔真真是班里最好看的女孩子。她只是将这一切都掩盖在宽大衣服和黑框眼镜下。 包裹在灰色衬衫下的身躯苗条,颈后的雪白似是不可思议的柔软。夏日的凉风拂过她的发丝,有几缕调皮的散在腮边,又被她用手指拂到耳后。 他想一想,就石更得厉害。沈恪将她的形象从脑中挥走,不再细思下去。复又想着今天的一桩桩,一幕幕。 阮乔像七年前一样,对告白落荒而逃。 而他呢,他成了跟自己嘲笑过的娃娃鱼差不多的人,为她深深痴迷,甚至自杀一样打直球的告白。 一滴水珠,顺着湿成一绺的黑发滴落,滚到他薄薄的胸肌上,顺着人鱼线,汇至劲瘦的窄腰,没入柔软湿润的毛丛。 释放的那一瞬,沈恪睁开眼睛,眼神有一瞬间的失焦。 “我喜欢你”,然后呢?然后是“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然后呢?沈恪从没谈过恋爱。他以为,谈恋爱是像咀嚼饭粒、吞咽清水、闭上眼睛睡觉一样的本能,甚至就像解开奥数、炒股和谈生意一样,生来就会。 他现在想和阮乔谈恋爱。想把自己端到她面前,美好的,丑陋的,细致的,粗鲁的,干净的,肮脏的,全都想暴露给她看,强迫她接受。 沈恪想学会谈恋爱了。 这种直球似的告白,他不会再来第二次。经验已经教会他,在进度条没达成百分之百前,不要那么愚蠢。 3. 约会 连续好几天,阮乔都不得安眠。沾上枕头,她就想起沈恪。然而除了那天的告白,沈恪那边再无动静。 阮乔的心成了一只风筝,风筝线被捏在沈恪手里,他要握紧就握紧,要放开就放开。郭芮凌看热闹不嫌事大,给阮乔转发了好几篇某绿色网站的小说。 阮乔当成打发时间一样打开来看。 “你看出区别没有啊?小说里的霸总都是一副僵尸脸一副我对你没感觉的样子,小心翼翼把爱慕之心藏好,等到女主被男二渣了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在女主面前,掏出户口本忽悠女主去领证。” “你看,从来没有一个像我男神这样的,直球表白然后了无下文。所以那天你是不是听错了?还是我男神喝多了?” 郭芮凌叽叽喳喳地说。阮乔心想,还真是这样。沈恪,你到底要怎么样?为什么平白无故搅乱一池春水? 她在心底用“死鬼,你到底要怎么样”的语气念了一遍,扑哧一声笑出来。 她埋进了画图的世界里,不再纠结沈恪那天的告白。 “喂喂,乔乔,你怎么也成了大熊猫了?”徐歆扭扭脖子,把左臂卡进右臂的关节里,问阮乔。 “这几天天气太闷热,失眠。”阮乔半真半假地说。 “还以为你有新动静了。昨天小美跟我说,你那天是被晟海的小沈总送走的喔。你们之间不会除了纯洁的友谊关系,还有点什么别的吧?”徐歆眨眨眼睛。 “没有。你也说了,人家是晟海的小沈总,我只是咱们研究院的一名普通职工。”阮乔推推眼镜,鹅蛋脸挂着一丝笑容。 “呵呵呵,万一呢。乌鸦飞上枝头变凤凰不是。”徐歆说这话连她自己都不信。她心里清楚透亮的,阮乔和她一样,都是一名出卖劳动力养活自己的工薪阶层,然而沈恪,是个不折不扣的、钱生钱、利滚利的资本家,和他们这些工薪阶层呼吸的空气都不一样。 “晏元卿你们知道不?就是最近仙侠剧爆火的那个,晟海集团新请的代言人,听说她现在傍的大腿就是晟海的太子爷沈恪。”去年刚毕业进单位的前台李漾漾八卦。“昨晚上狗仔都拍到了,她从太子爷的车上下来,伙同太子爷进了安曼酒店。” “长得漂亮可真好,女娲啊天底下漂亮的人这么多,怎么不算我一个?我也想睡太子爷。” 。。。 阮乔听着,用牙齿抵上舌尖。粉嫩舌尖上的小白泡一点点好全,可心底却忽然塌陷下去,露出一个溃烂的无底洞。 趁着结束画图的空隙,阮乔打开微博,在输入框里输入“晏元卿”三个字,果真跳出来一条花边新闻,照片里女明星带着鸭舌帽,鸭舌帽下露出巴掌大的下半张脸,宽大的男式白衬衫下是紧身的黑色吊带,那带子细得好似一扯就能断掉。 露出的半边车牌是南A三个八。 阮乔一眼认出,照片里的车就是前几天沈恪送她回家搭乘的那辆。 思绪忽然变得具象起来。 她跟沈恪一直保持着一个很远的距离,她并不知道沈恪的私生活是怎样。克制的或混乱的?总之,对于他那个身位的人而言,女人就是资源。 阮乔自嘲地想,像她这种货色,那天竟然也能入沈恪的眼。沈恪那天是有多饥不择食啊? 她终究是和他玩不起的。 她按熄屏幕,将桌上的两瓶烫伤药膏收好,塞进抽屉里。 临下班时,阮乔接到宁弈发来的信息。 “乔乔,想看电影吗?新出的国产科幻片,时间合适我就买票。” “好。”阮乔很快给出了回复。 两个月前,阮母托阮乔舅舅给她介绍了个相亲对象,就是宁弈。 宁弈比她大五岁。起初相亲这件事阮乔是不赞同的。可是阮母总在她耳边念叨:“女人的青春能有几年?不抓紧时间多谈谈,多看看,以后人老珠黄就贬值了。” 阮乔被说得不胜其烦,也就勉勉强强应下来。 宁弈毕业于江城大学——一个丝毫不亚于北城大学的985高校,其父母都是体制内员工,一毕业就应聘到南城城投公司做技术管理。人近30却也到了副处的位置,在南城百姓眼里看来是坐火箭一样的速度。 大约是年龄到了的缘故,宁弈对阮乔很是上心,几乎每周有空都约阮乔出来玩,面对阮乔的慢热,也只说“多接触接触。” 他是个细致体贴的人。人长得高,双眼皮,高鼻梁,偏厚的嘴唇,两道浓黑的眉毛。阮乔对他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只是不咸不淡地处着。 下班时,阮乔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 “喂,妈。” “乔乔,宁弈有没有约你出来玩?有啊——好的,上周那一筐鸡蛋你没吃吧?让宁弈拿给他奶奶,他奶奶在人民医院正打吊针呢。” “。。。好。”阮乔轻声应下。 下班铃声响,她还在收拾桌面,前台李漾漾走过来,对她笑嘻嘻的。“阮乔姐,你男朋友来找你了喔!” 阮乔把手机放进包里,听见男朋友这个称号,脸红了红。每每宁弈来找她,大家就调侃她说男朋友来了,她纠正了几次“不是男朋友”无果,也就默认了大家的叫法。 * “小宁在等乔乔啊?她马上就下来了。”徐歆先走一步,看到在门口泊车的宁弈,笑着打招呼。 “多谢徐姐,徐姐慢走。”宁弈笑笑,目光穿透玻璃门,在夏日傍晚的天光里捕捉到那一抹倩影。 六月天,阮乔依旧是浅灰亚麻衬衫配水洗天蓝牛仔裤,柔软长发在脑后用头绳绑起。她伸手推门,迎着宁弈的目光直走到他面前。 宁弈看着她,心底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满足。 见到阮乔的第一天,宁弈就知道自己捡到了宝。别的女孩子是花枝招展地展露自己,阮乔好似欠缺那样的天赋,总把自己遮在黑框眼镜和宽大衣服背后。但这也掩盖不了,阮乔是一块璞玉的事实。 她不论是站着,坐着,还是走着,都有一种让宁弈忍不住欣赏的美。她像一株飘动着嫩绿纸条的梧桐树,挺拔而亭亭玉立的耐看。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里一触。宁弈说“下班啦”,阮乔轻“嗯”一声,算是打过招呼。 宁弈绕到右边车门,给阮乔拉开车门。阮乔低头坐进去。 宁弈自己再绕到车左边,开门坐好,扯上安全带。宁弈闻到车厢空气里淡淡的乳木果香,是阮乔衣服的味道。 “饿了吗?我给你带了小蛋糕,先垫垫肚子。”宁弈侧过头,看着阮乔。阮乔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像个乖巧的小学生。他把袋子从车头拿过来,递给阮乔。 是一家私房蛋糕店的草莓慕斯,价格很美丽。 阮乔接过袋子,放在一旁,问宁弈。“电影票你订了没有?没有的话我来订。” 宁弈:“定了,八点钟的场次,还来得及吃个晚饭。今天想吃什么菜?” 阮乔:“我先看看美团评分。” 阮乔在美团上找评分好、人均价格又比较过得去的商家,看看还有没有团购票。 宁弈启动车子,白色的一汽大众汇入车流。 * 不远处的劳斯莱斯幻影内。透过黑色的单向防窥膜,沈恪盯着一汽大众内那抹纤细的背影。 结束高管会议时,助理闵胜西问他接下来的行程安排,他一下子想到了阮乔。她真怯懦得像只兔子,落荒而逃之后,杳无动静。 原来不是没有动静。而是另有他人。沈恪想起她迎着男人目光走到那男人面前的场景。阳光正好,照在她脸上,有动人的一抹红晕。 沈恪极目,凝视着那抹红晕,那抹因别的男人而起的红晕。很早以前他便发现她脸皮薄,但不知道能薄成这个样子,稍微被别的男人逗弄一下,就上脸了。 还有男人为她拉开车门的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发生过无数次。 他收在一侧的手指不可察觉地微颤起来。占有欲压倒了一切,他恍然惊觉,这个远远的、从未近过身的女孩子,在他心中竟有如此重的份量。 重到她只是在他眼皮底下和别的男人共乘一辆车,就让他手指发颤心脏发抖。 沈恪一脚踩动引擎,跟上那辆车。 他轻蔑地看了一眼那辆车的车标——很普通的白色一汽大众。在雄性的战场上,他拥有更宽阔的领地,更雄厚的实力,这个男人甚至不配称之为对手。 他怀着一种鄙暗的心理,一种发蠢的好奇心,疯狂地想知道,她在别的男人面前的模样。甚至在有必要时,打断这两人的亲热。 阮乔最终选择了这时节在南城很风靡的一个牛蛙连锁餐饮品牌。宁弈在商场门口放她下车,然后去地下停车场泊车。 阮乔走进餐厅,选了一个两人座,提前出示在美团上购买的餐饮团购票。宁弈颇有种大男子主义,爽快地支付一切约会的费用,可阮乔还想坚持学生时代的AA制——既然宁弈买了电影票,那她就出饭钱。 牛蛙锅摆上台,蓝色的火苗舔着锅底,滋滋地响。他们要了一个紫苏牛蛙锅,一个油炸土豆,阮乔要了一杯橙汁,宁弈喝白开水。 两人话不多,仿佛只是为了好吃的而来。 中途,阮乔吃了几块小土豆,唇角沾着酱汁。宁弈抬头,只见她脸颊被也被热气烤得微红微粉,唇角处的酱汁倒显得她更像一只可爱的小花猫。他递过一张抽纸,阮乔接过,报之以感谢的一笑。 中途,宁弈喝完了白开水,他刚抬起杯子,阮乔就拿过一旁的白开水壶,想给他满上一杯。男人麦色的手掌握着透明的玻璃杯,女人冷白的手指握着壶柄,一高一低,水被倒进壶里。 透过玻璃,这一切都被沈恪尽收眼底。她怎么能对别的男人笑得这么灿烂呢?两人真是默契,一个抬眼,一个动作,就知道对方互相想要什么。 约莫过了四十分钟,阮乔和宁弈吃饱饭足,两人乘坐电梯往商场最高层去,准备看电影。 这场国产科幻电影,阮乔对它兴致还蛮大。她在朋友圈看到好多朋友都打卡了,大家热切地发出自己的声音,或赞美或吐槽。 两人取完票后,距离电影开场还有五分钟。 “先进去坐好。”宁弈对阮乔说。电影院人多,大人拉着小孩,他低头看着阮乔,阮乔的发丝有一缕调皮地贴在她玉瓷一样的小脸蛋上,他心里痒痒,手指想要去拨开。但是不行,阮乔脸皮薄,一定会被他的动作吓到,惊慌失措地避开他的大掌。 宁弈想,应该怎么办呢?两个月了,阮乔对他还是跟刚见面时一样。宁弈问过他身边同样相亲的好友,这些好友和相亲对象的进展。那些看对了眼的,没有一对是像他们这样。 好友说,女人打开心扉后,通常是羞涩又大胆的,肢体上的接触会增加。寻常的约会变得隆重起来,会化妆,会穿漂亮的衣服,连衣裙或吊带。 宁弈看着走在自己身旁一臂之远的阮乔。自相亲开始,他还没见阮乔穿过除了衬衫和长裤之外的衣服,更遑论说打扮。 宁弈爱她的朴素,爱她的素面朝天,但想到自己能让她褪下衬衫长裤,穿上连衣裙、吊带和睡衣的那天,还是不免心生摇曳。 宁弈敢肯定,真到那一天,他让她生出的魅惑,不输任何人。 他也只得耐心得等着那天了。宁弈好笑地想,是不是他太心急?毕竟,阮乔还没谈过恋爱呢,纯纯的白纸一张,她又是典型的工科女,不会打扮自己,也不懂得那些魅惑人的招数。 或许,他应该慢慢地暗示她,让她做好准备。总会有那一天的。 沈恪看着两人走进电影厅,没进黑暗里。 女人的亚麻布衬衣挽起到小臂,露出冷白的一截,手指纤细脆弱得像艺术品。男人穿着海军条纹的Polo衫,麦色臂膀将Polo衫撑得鼓鼓。冷白的骨腕和麦色的臂膀几乎要贴在一起—— 沈恪垂在裤缝一侧的手掌捏成了拳。 在美西的时候,他无聊时,会和周围的纨绔子弟一起看电影。是那种私人的家庭影院。他是孤身一人,伙伴们会带上女伴。电影进度条还没到五分之一,男孩和女孩,便一对对搂抱在一起,男人的手掌在女人肩背上肆意凌虐,是他看惯的风景。 他太清楚男人的欲望和冲动。 在电影院这种黑暗的地方,最会催生那些过界的、越轨的欲望。 * 宁弈选了一个正中间的位置,好让阮乔有最佳视野。 电影院人坐得满满当当。宁弈鼻子敏感,能闻到很多种味道,前排健身大哥咸湿的体味,左边一对小情侣中男孩子的木质香水气味,还有若有若无的、后排观众的脚臭味道。 在这所有的味道里,他仍准确地捕捉到阮乔的味道,淡淡的、淡淡的乳木果味道。 宁弈眼角余光看着她隐在发丝下的一截细细脖颈。如果能埋在她颈中,深深地嗅上一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想迫切地推进两人的进程,想得发疯。 大屏幕上的人头特写一切,电影院陷入一片黑暗,由此打断了宁弈的遐思。观影的人群不明所以,健身大哥的国骂正要出口,头顶射灯忽然亮起,打在面面相觑的人群脸上。 影院工作人员站在屏幕前,用甜美的女声播报:“先生们女士们,放映设备出现了一些故障,给您带来了不好的观影体验,影院这边会三倍返还您的票价,还赠送五张50元优惠卷,一年的有效期,欢迎下次继续光临。” 人群一阵骚动,电影院这堪称豪华的赔偿举动彻底堵住了人们的嘴。 电影看不成了,阮乔跟在宁弈身后,随着人群涌出影厅。 “电影看不成了。我看了这么多场电影,还是头一次遇见设备故障。”宁弈遗憾地说。 阮乔看了宁弈一眼。“说是设备故障,我觉得有点奇怪。” 宁弈:“奇怪在哪?” 阮乔:“电影院的赔偿很大方。三倍返还票价,五张五十元代金劵,这钱够我们再看五场电影了。” 宁弈:“这么说还真有点稀奇。电影院充分对消费者权益进行了保护,可喜可贺,可歌可泣,倒是人间难得一件的奇景呢。” 阮乔应景地对宁弈的俏皮话报之一笑。两人挤在人群里,坐电梯下楼去找车。 “要不逛一下商场?”宁弈问阮乔。电影就这么结束了,现在回家,还怪早的。 阮乔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不早了,先回家吧,你加班了这么多天,也该好好休息。” * “谢谢黄老板。”沈恪靠在主驾驶座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在机身上。“损失我稍后让人打到账户上。” “小沈总,你太客气了,都是小钱,我这边算就是了。不知小沈总有没有空,明日赏个光吧,一早来喝个茶。”黄老板客客气气地说。 他当然不傻,这位小沈总的人情不是谁都能欠的,退票的钱就是个小钱,小钱买大人物的人情,划算。 “我回去让助理排一下日程。”沈恪笑。 “好的,小沈总先忙,有空就赏个光啊。”黄老板说。 沈恪眼角余光没离开过那辆一汽大众。一汽大众开出商场汇入车流,沈恪也紧随其上。 是他坏的好事。一想到阮乔要在电影院的黑暗里和那男人坐两个小时,沈恪内心的阴暗就疯狂滋长。他不给、也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出现。 * 一汽大众开到嘉园小区楼下。 车在临时车库里停好,宁弈回头看阮乔。“就上去了?”他语气里有不舍。 阮乔想起阮母打来的电话,于是对宁弈道:“我妈攒了一些鸡蛋,让你带回去给你奶奶补身体。你上楼拿还是我拿下来给你?” “我上楼去拿。”宁弈说。 两个月了,每次约会结束,两人都在车里分别,宁弈还没被请上去过——阮乔租住的房子,在他看来,是一个神圣的□□。 她保守着这片□□,仍未有男人踏足过。想到自己即将成为第一个被欢迎进入她□□的人,也很有可能成为她的丈夫。宁弈想着,唇角漾出丝丝笑容。 阮乔和宁弈一前一后地上了楼。阮乔租住的是老小区,房龄虽然老了一些,也没有电梯,但是治安环境很好,房租也便宜。 沈恪下车,重重地合上车门。他现在就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尾随者。男人上去了。他要进到阮乔的房子里。他要在那上面做什么?房门一关,他们可以把全世界关在外面,至于他们在里面做什么,没有观众,没人会知道。 天色已晚,家家户户亮起灯火。透过楼道的玻璃窗,沈恪看见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昏黄的路灯映出沈恪完美而冷硬的下颌线,他还在笑,垂在一侧的手指握成拳头。 * 阮乔把话说出口的那一瞬,她就后悔了。她还没做好准备,让宁弈进到她家里。况且,这是个私密的地方,她和宁弈的关系还没到那一步。 楼道里只听得到两人的脚步声。她的脚步声是轻的,宁弈的稍重。 她住在三楼。 到了三楼的楼道,阮乔拨了拨头发,对宁弈说:“你在这等着,我进去拿给你。”那些鸡蛋她还没吃,原封不动地装在瓶子里,用米糠封住。 宁弈一愣。这是还没有请他进门的意思。 阮乔没有给他太多反应的时间,自顾自走到门前,掏出钥匙打开门。 很快,那打装在瓶子里的鸡蛋被提出来,再经由那只骨节细细、骨腕冷白的手,递到麦色的大掌里。 交接的一瞬,宁弈感觉到她纤细的、微凉的指尖,像蜻蜓点水一样掠过他的大掌,并不停留。 他心一颤,再也顾不得什么,只抬眸,眼睛深深地望住阮乔。“乔,我在想,要到什么时候,我可以被邀请进去坐一坐?” 阮乔对上宁弈热切的目光,咬了咬唇。 4. 决定 “我、我也不知道。”阮乔轻声。她垂头去看宁弈提在手里的鸡蛋。这毕竟是她第一次和一个男人接触,也接触了两个月,却还是一副生疏的样子。 但是,母亲是很喜欢他的。或者说,母亲满意宁家的条件,想让她钓住这个金龟婿。 门半遮半掩,宁弈扫了一眼,墙壁雪白,入户处的地毯是淡绿色的格纹状,干干净净,好像才新铺上去。 宁弈深深地吸一口气,望住她。“如果追你这件事有进度条,那就好了。” 阮乔头皮发紧。她情感区一片空白,是很不擅长处理情感问题的。她是不是让宁弈追的时间太长了?其实,不应该这样耽误人家。 “宁弈,”她轻声叫他,专注地看着他。“耽误你时间了,让你等了这么久。我其实。。。”我其实早就该拒绝你的,我还没这么早想结婚。 她声音很轻,咬字清晰,如珠落玉盘带着磁性。 宁弈打断她的话,他说话说得诚恳。“乔,先不说了,也不早了,你休息吧。我是自愿的。”他又轻轻笑了一下。“谁叫我喜欢你呢。”喜欢得发狂。 “嗯。下次见啊。”阮乔只得讷讷地点头。 * 宁弈上楼的二十分钟,是沈恪这辈子经历的最漫长的二十分钟。骨腕上的鹦鹉螺表盘在惨白路灯上折射出冷厉的光。他手指狠狠攥紧,在真丝羊绒的西装外套上抓出褶皱,明明手中并非空无一物,但却觉得,什么东西像流沙一样飞逝,把握不住。 一想到那男人有可能进了阮乔的屋子,脱掉她的衣服,扒她的裤子,把她弄得□□按在墙上亲,他会触碰她被衬衫覆盖的肌肤、她掩在青丝下纤细莹白的脖颈,以及那双柔软的如婴儿一样的唇。。。 想到这里,沈恪额上青筋跳动。 他目光沉沉,在南城七月的夜色里站成一尊雕塑,望着阮乔出租屋的方向。 这个楼盘的开发商沈恪认识。他拨了一个电话找人,让管道维修工上楼去——他不会允许脑中幻想的情景发生。就算发生,他也要毫不留情地打断,打散。 宁弈在下楼时和管道维修工人擦肩而过。他径直走向自己的白色一汽大众,临拉开车门他朝四周观望了一阵。不知为何,今晚上,他总有种被人暗中窥探之感,就好似被毒蛇缠上,要在他颈后吐露蛇信子,露出獠牙,狠咬上一口。 应当是错觉。宁弈笑了笑。如今是法治社会,哪里来的窥探者? 宁弈踩下引擎,从车位开出小区大门。 临出大门的双车道,宁弈向前后左右两侧观望,只有他一辆车。宁弈开车求稳,他慢慢地右转开出。车后传来巨大的加速声音,却是一辆劳斯莱斯幻影,正正贴着一汽大众擦身而过,车身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宁弈暗叫一声晦气。指定是擦上了——劳斯莱斯车主该负全责。宁弈看了一眼贴着全黑色防窥膜的车镜,直觉车主不好惹,只能暗自作罢。 沈恪开着劳斯莱斯一路盘旋直上高速,开到一家射击馆。 这射击馆是一个游走在黑白两道的大佬旗下产物。沈恪走进射击馆,带上VR全景设备。在VR眼镜中,虚拟成了现实,沈恪举枪,“砰砰”几声枪响,都是正中靶心,血如点点红梅飞溅开,美得残忍而凌乱。 “first kill”“double kill”“triple kill”,设备中不断传来血.腥低沉的背景音,沈恪枪枪命中,内心似得到纾解。 他差点要忍不住。 忍不住要亲自上楼,进到阮乔的屋子里,把她狠狠压在墙上,逼迫她张开嘴巴伸出粉舌,狠狠地亲吻她,撕咬她,让她消化自己内心的暴.虐、无序,混乱。 不,这样不行。他会吓到她。如今,他们尚未开始,他应当极好地伪装起自己,收起蛇信子,收起獠牙,收起背后的黑色羽翼,只对她微笑——以示意他是个温暖的存在,让她放心地把自己交给他,乖乖把柔软脖颈暴露在他视线底下。 沈恪摘下VR设备,薄唇上仍挂着一丝微笑。 * 这天周六。简单吃过早餐以后,阮乔去菜市场买了两斤牛肉,一斤活虾,坐地铁回到城南。 城南道路年久失修,人行道和车行道混在一起并不分明。地上泥泞处处,阮乔低头避开一个洼地,径直走到老街街口一栋烟熏火燎的自建房门口。 “乔乔,回来啦?”刘丽琼蹲在门口,用自来水软水管洗青菜。见状,她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接过阮乔手里的牛肉和活虾。“今天弟弟也回来了,去去去,给弟弟辅导下高三作业。” 阮乔朝里屋望去。 逼仄的里屋,靠左放了一张沙发,阮其才躺在沙发上,终日饮酒的脸颊通红而浮肿。沙发对面放着一张大书桌,阮承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抓着头发,恍若和作业做着困兽之斗。 “哪里不会?”阮乔问弟弟。 “这里,那里,这里,都不会。”阮承向后一靠,露出一副摆烂样子。 是高三数学。阮乔从头教起,先带他理解题意,后启发他运用知识点做题。她教得仔细认真,阮承勉勉强强跟着她的思路做了三道题,不耐烦地把笔丢开。 “得了得了,写够了,不写了。”阮承说。 “不行,你还有这么多没写。”阮乔从头到尾翻着试卷。 “不写就不写。承承,来吃饭了。你姐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牛肉和龙虾。”刘丽琼见状道。“乔乔,你要多帮帮你弟弟啊,你就这么一个弟弟——” 刘丽琼常说这句话,听得阮乔耳根都起茧。 阮承、刘丽琼、阮乔坐上饭桌。睡在沙发上的阮成才终于起身,用一个大海碗夹了龙虾和牛肉,端到沙发坐着,默不吭声地吃。 “乔乔,昨天舅妈打电话过来。”刘丽琼给女儿夹了一只虾,瞥了女儿一眼。“舅妈问你,你现在和人家小宁什么状态啊?小宁是个踏实可靠的,我看能结婚。” “我还不想结婚。”阮乔说。 “还不想结婚?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满地跑了。”刘丽琼瞪了女儿一眼。“女人的青春就这么几年,妈也是为你好——” “妈,我还想读研究生呢。” “读读读,女孩子读这么多书,有什么用?老阮,你听听,你女儿说的是什么话?”刘丽琼有些生气了。自己女儿怎么就长了一个读书脑? “别读了。早点结婚。”沙发那头的阮其才一锤定音。“阿承还要娶媳妇,你读书了,用什么钱给阿承娶媳妇。” “爸,妈,你们这是干涉我婚姻自由。”阮乔掷下碗筷,表示不满。她极少动情绪,饶是此时,也只是一双眼睛清凌凌地看人,眼神里含了三分凄婉,看着叫人心软。 “乔乔呀,你别叫妈为难。妈好不容易才叫动舅妈给你介绍的小宁,小宁一表人才,又这么喜欢你,还对我们家这么好——你拒绝人家,岂不是让我、让舅妈脸上都过不去?”刘丽琼擦擦眼睛。 阮乔扫了一眼橱柜。橱柜上,摆着两盒名贵的毛尖茶,裹在红面黄底盒子里的两瓶白酒。有一瓶白酒已经喝掉一半。这与客厅摆设格格不入的名茶名酒,都是宁弈提来孝敬阮父阮母的。 那头,阮其才重重地将碗磕在茶几上,粗瓷和大理石桌面相碰,发出清脆的“当啷”声。 这个话题再也继续不下去,阮乔看了一眼沙发处,选择沉默。 阮其才有暴.力倾向,年少时,阮乔不止一次看到喝醉了的阮其才对刘丽琼拳脚相向。 吃完饭,阮乔坐了一会就离开了。走出卷帘门时,她再度抬头仰望这栋小砖房——原本雪白的墙壁被人贴了很多小广告,灰尘和广告日积月累,积起一层牛皮癣。 她脑海里冒出一个悲哀的念头:或许她应该接受宁弈的。宁弈先认识她的家庭,而后认识的她。若换做别人,阮乔想不到,还能有谁如此轻而易举地接受她寒碜的家庭。 “乔乔,我不喜欢你这样想。”微信那头的郭芮凌说。“拜托诶,你知道男人结婚,挑的是猪又不是猪圈。” “你意思说我是猪吗?”阮乔开玩笑。 郭芮凌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你说对了!我们家乔乔是一头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的小美猪!” 两个女孩子隔着屏幕,笑得像两朵乱颤的花。 郭芮凌:“乔乔你这么好,一定还能找到更好的。对了,我男神没动静呀?他不是说喜欢你好多年了?” 阮乔摇头。“没动静。” “呵,男人的嘴骗人的鬼。”郭芮凌哼了一声。她看着宁弈的黑框眼镜,越看越不满意。“我说乔乔,你这副眼睛戴了多少年了?从我认识你到现在,它一直架在你鼻梁上,使用寿命长得令人发指——不行我受不了了,你真是暴殄天物。要是我有你这样的脸蛋和身材,我天天裸.奔出街——要不送你去节目改造算了。” 高中时为了节省时间,郭芮凌和阮乔一块洗过澡。脱下衬衫,摘下眼镜,她有幸见识过阮乔的“庐山真面目。” 谁能想到,被宽大校服常年遮盖的,是如此娇美的身材呢?郭芮凌最喜欢的是阮乔的胸。女人的胸,太小则平,缺少女性曲线之美。太大又不免落入流俗。阮乔的胸是饱满的C,呈现完美的水滴型。让她想起《丰乳肥臀》里对六姐上官念弟胸的描写。 郭芮凌不止一次对阮乔说“你和上官念弟有两个相同之处。第一,你们都有那样美的胸。第二,你们都有一个瘪三弟弟。” 阮乔美而不自知。她不知道郭芮凌前半句说得对不对。后半句却是大差不差。 宁弈的消息打断了女孩子的视频聊天。 “乔,明天有空吗?一起去自驾游吧,隔壁市玉湖的荷花开了,据说今年玉湖引进了新的荷花品种,挺好看的。到了那里我给你拍照。” 阮乔看到这条消息,回了一句“好。” 她尝试着说服自己。和宁弈在一起不也挺好的?两个人的生活一眼可以望到头,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平时两个人各自上班,攒钱买房。周末的时候一起看电影,散步。宁弈会给她订到电影院最舒服的位置,会安排周末两人的活动,会给她拍好看的照片。 父亲和母亲的婚姻早已告诉她,平淡的幸福有时才是最大的奢侈。 阮乔下定决心,等明天,她征求过宁弈的意见——如果宁弈支持她再回学校读个研究生,或许她是可以尝试和他继续发展的。 不一会儿,宁弈打电话过来,声音里充满歉意。 “抱歉啊乔乔,不能陪你去看荷花了。单位让我明天加班,就是南郊开发的项目,你们设计院也在负责的吧?”宁弈说。 “嗯。是那个项目。没事啊,那就加班吧,等你加完班再见面。”阮乔低声。她隐隐听到宁弈那边有车轮声在响。 她声音里略显生涩的温柔让宁弈受宠若惊。 “嗯。加多多的班,攒钱,以后给你买一个大钻戒。”宁弈说着,语气里的憧憬化成热气,穿过手机线,朝阮乔的耳垂一扑。阮乔耳垂红得像暖玉,只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软如嘤咛。 “不要大钻戒。”末了挂电话时,阮乔补上一句。“大钻戒不保值的。” “你好乖。”宁弈低声轻叹。她只是平常地说这话,却把他心里撩拨得直痒痒。乖得他恨不得立时把她娶回家。她也是个好贤惠好贤惠的女人。 殊不知,两人的对话毫不隐蔽地传进第三个人的耳朵里。 沈恪面无表情,指节用力地握着手中的□□。阮乔声音里的软甜让他几欲发狂,只得用力地将指骨捏紧,发出一阵噼啪的响。 他也觉得阮乔很乖。可惜这乖却是对着另一个男人的。她怎么能对别的男人说得这么甜?还有那声嘤咛,落在哪个男人耳中,都轻而易举地撩拨起欲.望。沈恪闭上眼睛,似能看到她脸蛋粉红,耳垂粉红的样子,这幅娇羞的模样,却是因为别人——一个杂碎。 杂碎。 一个连钻戒都要攒钱给女人买的杂碎,算什么男人? 周一。阮乔照常上班。刚在工位坐下,徐歆一边对着镜子涂口红一边道:“乔乔,老大说,让你来了就去会议室。据说那里有个大惊喜在等你喔。” 惊喜,抑或是惊吓。阮乔想。 掀开竹帘,阮乔又看到了那个背影。那样高大挺括的背影,肩背腰的线条都值得细品。不是别人,只能是沈恪。只有沈恪其人,能有这样的背影。 阮乔踟蹰着不敢进去。她的心情是如此矛盾。来之前已经预感有可能是沈恪,心里明明有个角落是欢喜的,但更多是抗拒。 倒是沈恪侧头,盯着她,笑了。说话说得慢条斯理,声线低沉得像大提琴的奏鸣曲,有种低哑的慵懒。 “进来啊。站在那里傻傻的。” 5. 大雨 沈恪的话,倒让会议室内不少人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阮乔脸色一红,掀开帘子进门。 门内坐着四个人。除了沈恪和成开铭,还有其余两位西装革履的人士。阮乔认出,这两位是业内有名的建筑景观设计师,岭南建筑研究的集大成者,不仅在业界知名,也是南城大学建筑系的客座教授。 阮乔分明感觉到沈恪的目光凝在自己身上,带着几分肆意的打量。 就好像她没穿衣服一样。 阮乔在心底暗自骂了一句“登徒子”。偏偏眼前这位登徒子放肆得大胆随意,薄唇掀起,在唇角抿出耐人寻味的弧度。 “小乔,快过来。”成开铭热情地招呼阮乔。“介绍下,这是李老师,这是王老师,都是后续你工作时要对接的长辈。多向长辈学习,这次的南区总项目负责人,就交给你了。”成开铭意味深长地看了阮乔一眼。 “交给我?”阮乔被这一时的消息震得七荤八素。院里不缺有资格、有阅历的老建筑设计师,为什么偏偏选中她。 “你是北城建筑系毕业的高材生,这几年工作认真细致,我都看在眼里。你已经初步具备了独立带项目的能力,院里也急着培养新人。”成开铭倒了一杯茶,推到阮乔面前。 阮乔伸手去接,另一只更为宽大、指骨更修长的手伸出,在骨瓷茶杯上挡了一挡。却是沈恪。 “没凉,慢点。”沈恪深深看了她一眼。 他伸手,她收手不及,指尖在他手背上一触,微凉带电的感觉传至全身。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阮乔讪讪地把手收回来。 阮乔望住成开铭。“成总,我还没独立带过项目。我怕我搞砸了。” 她说得诚恳。 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沈恪一声轻笑。声音散漫又慵懒。“怕什么,搞砸就搞砸了,一个小项目而已。” 傻乔,有他给她兜底呢。 阮乔默默白了沈恪一眼。上亿的项目还叫小,沈恪说话也真不怕闪了舌头。不过这人,天生就有傲慢的资本。 “就是,小乔,你先试试,有这两位老师在,你带项目不成问题。你之前不是负责过一个地产项目的主创,那次的新中式建筑设计得很不错,大家都交口称赞。”成开铭说。心里想的却是,这个小乔读书读到哪里去了,连甲方的脸色都看不懂。 “成总,要不这样,项目负责人可以另安排一个,让阮乔来做主创设计师。”沈恪说。他之前在国外带过项目,知道项目负责人的辛苦,夹在甲方意见和老板意见当中,还要负责统筹人马,分派工作,很是累人。而且阮乔还年轻,面皮又薄,他可不想那些老家伙仗着资历深有机会拿捏她。 他不想让阮乔这么累。他找阮乔做设计,不是找她当管家婆的,是找她好好发挥自己创意,给她一个展示的舞台的。 “小沈总考虑得周到。小乔,当个主创设计师,这下不难吧?”成开铭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他这次是沾了阮乔的光。沈恪从始至终想找的都是阮乔,阮乔才是项目的关键。 事已至此,阮乔也不再推脱,拿过笔,在总设计师负责人一栏签上了自己名字。她的字锋芒内敛,透着纤细伶仃的秀气感,字如其人。 签完字后,阮乔和和李伟豪、王霖斌两位设计师沟通项目前期准备工作。 李伟豪打开电脑,将前期的实地调研结果投到公屏上。 阮乔看了几张现场图,很快捋順了工作的当务之急。“李老师,王老师,我说下自己的看法。在古建筑群和苍江之间有一块三角形地段,新建筑得配合古建筑群的轴线,新建筑的中线怎么设计,是项目设计的突破口。” “不错。”阮乔三言两语,将李伟豪说得频频点头。他原先看这位女设计师衣着普通,又是一个入门才三年的新人,对她不抱什么期望。如今看她在繁杂纷乱的线条中一举抓住重点,心中对阮乔的能力便信了三分。 真是后生可畏啊。 沈恪只是坐在哪里,听着三个人讨论。听着听着,他视线不觉移到阮乔身上。阮乔拿着纸笔,在草稿上飞快地记下纪要,同时输出自己的观点,逻辑简洁明晰。 她认真起来别有一种美感。沈恪倚靠在竹椅的靠背上,唇角噙着一丝笑容,看着她。 今日是一场难得的太阳雨,拉起的竹帘窗外,阳光拨开云霾射下,照着她的脸如一块剔透晶莹的美玉,让人忍不住想上手把玩,揉捏。 沈恪思绪溜出老远,想象着自己把手覆上她脸颊的场景。 阮乔在缜密的思绪梳理中仍察觉到他的视线,她被他看得脸红心热,颇觉影响工作,恼意便漫上来,别开脸,调整了位置,用后背对着他 。 沈恪也不恼,反而觉得她这幅不经逗的样子格外动人。 “好了,今天的讨论就到这里结束吧。回去后先解决轴线问题。”讨论结束后,李伟豪一锤定音。 阮乔轻声跟李、王两位设计师道谢。 眼看也到了下班时间,阮乔准备打卡下班。 这时,沈恪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吧,我送你回家。”他凤眼含笑,一双眼睛攫住阮乔。 阮乔想起他上次的强势告白,难以想象两人再度单独相处的情景,生怕他再说出些什么让她难以回应的话,忙不迭地拒绝他。“多谢沈总,不用了,我坐地铁。” 沈恪耸肩。“阮工程师,送你只是顺便,今天任务确定了,总得到现场看上两眼吧?”他这是明晃晃地给她下套,明目张胆利用甲方的身份,让她不能拒绝。 阮乔到工位上收拾好背包。沈恪的车停在公司门口,等她。 “哇塞,这八个八的车牌,小沈总霸气啊!整个南城也就只有这一辆呢。”阮乔出门时,李漾漾对阮乔咬耳朵。 阮乔默默看了看车牌,想起微博上狗仔的偷拍——车的主人和女明星晏元卿同进同出。她怔神间脚下差点儿踩空。 “怎么这么不小心。”沈恪伸手,稳稳扶住阮乔的小臂。男人微凉的手掌心透过薄薄的衬衣布料透过来,带着强势的男性侵.略感。阮乔重新站稳,垂下手臂,不露痕迹地甩开沈恪的手。 男人啊,只是玩玩而已。阮乔又一次提醒自己,在沈恪这个位置的男人,从来是视女人为资源。 阮乔坐进副驾驶。拉开安全带扣住自己。 沈恪看了一眼车右侧的后视镜,眼角余光中,安全带自她左边肩膀穿过前胸,延伸至右边腰侧,胸前宽大衬衣被安全带压下,包裹在无趣衬衫下的曼妙躯体有着美妙的山峦起伏。 早在看清之前,沈恪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突如其来的燥意盈满胸膛,沈恪一脚将油门踩到底。保时捷引擎发出一声低吼,在马路上驰行。 窗外天色越来越暗。太阳重新没入云层,风也大了起来。车子从笔直顺滑的柏油马路开到了坑坑洼洼的石子路上,就这么到了南郊的江湾处。 窗外,苍江如一条灰绿的、带子盘旋环绕,蜿蜒离去。 阮乔看着窗外,吸吸鼻子。在她很小的时候,苍江的江水还很清澈。后来,南城城市化进程加快,上游接连建了化工厂,染料厂,江水就一天天暗淡下来。 她想打开车门下车。拧了两下车门,却是拧不开。她转过头,正正好对上沈恪的一双眸子,他看她看得专注,漆黑眼瞳里,盛着两个小小的她。 车内空间狭小。沈恪靠过来,另一侧又是打不开的车门,压迫感十足。阮乔靠在车门上,表情莫名带上了些惊慌失措的意味。 “沈总。”她喊了他一声。嗓音却是沙哑的。鼻尖有清香凛冽的薄荷味道袭来,他靠她越来越近,几乎要倾身覆盖上她。 阮乔咬唇。荒郊野外,沈恪一个大男人,他若是想在这里对她做什么,她是一点都反抗不了的。 两人呼吸相对,鼻息相闻。 “张嘴。”沈恪盯着阮乔的唇。她的唇是淡淡的果粉色,像是果冻的颜色,看起来很软。 听了他的话,阮乔更紧地闭上了唇,生怕他撬开似的。 沈恪从她眼中品尝到那丝小鹿乱撞般的惊慌失措感,心底生出莫名的满足。 “让我看看你的舌头,好全了没有?”沈恪说。 原来是为的这个。阮乔低下头,心跳急促。他靠她实在太近,近得她似能透过他衬衣看到他壁垒分明的肌肉,近得他身上的热意要隔空传递给她。 她突然就失去了对自己心跳的控制。 “好全了。”她嗫嚅着说,咬着唇,说得含含糊糊。 “下车吧。”沈恪复又恢复那副好整以暇的模样,悄无声息地调整了下自己的坐姿。刚刚看到她的唇,他差点要失控,只想按住她后脑勺,把她按在车座椅上,狠狠地来上那么一下。 车里实在太闷——什么时候空气变得这么闷?封闭的空间,简直诱人犯.罪。 沈恪打开车门,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下车。 阮乔从背包中掏出iPad和pencil,打开绘板。江湾两岸的岩土高低不平,她找了个视野开阔的高处,飞速地把眼前的一切滑下来。 蜿蜒的河道,河道南边一大片高低不平的红砖自建房,灰色的古建筑群,坑坑洼洼的公路,公路两旁蒙上一层灰意的行道树,在她的笔下渐渐成形。 她脑中有个3D建模一般,将眼前一切都囊括其中,方向和位置无比清晰。郭芮凌无数次都惊叹于她强大的空间感应能力。“跟你出去永远不用担心迷路。”这是郭芮凌的原话。 阮乔画画的时候,沈恪就在旁边看着,他唇角噙着一丝笑。早在高考结束的那一个暑假,他就领会到了她的天赋所在。也许,世界在她眼中,真就是一个可以剥开、看得清一丝一毫纹路的果壳。 画得手酸,阮乔甩两下手臂,冷白骨腕一动一动的。 这个女人啊。工作起来的样子真可爱。这细细手腕看着,就让人想在上面套上什么——也许是手链,也许是锁链。 总之是些房.中的情.趣。 她在看风景,他在看她。眼前的灰树绿水是她的风景,而她,穿着衬衫和牛仔长裤的,在打扮上颇显无趣的她,才是他眼中至善至美的风景。 两个人都有些忘我。 雨下得仓促。几乎是一瞬之间,天上乌云密布,大雨倾盆而下。这时阮乔才如梦初醒,顾不上跑开,先把iPad和pencil塞回包里,又把包紧紧抱在怀中。 包是护住了,人没护住。阮乔往停车的地方跑,头上忽然有了一片小小的、方寸之宽的遮蔽,却是沈恪脱了西装,两手举着为她遮住风雨。 这方寸之宽的黑色西装下,阮乔抬眸,对上沈恪的脸。 雨水浇湿男人的头发,湿淋淋地贴在头皮上。男人却没有丝毫狼狈,湿发贴额越发显出他头骨优越下颌角清晰,雨水沾湿鸦羽似的长睫,一双凤眼依旧是含笑的,在漫天的风雨里,这双凤眼里只看到她,只有她。 阮乔一下愣住。 沈恪的眼睛在笑,唇也在笑,整个人都是笑的。 “傻站着干什么,快跑啊。”沈恪说。 两人在风雨中齐齐奔跑,终于跑到车前,车给了两人一个安全的遮雨之地。阮乔微喘着,抱紧怀中书包,黑框眼镜下的眼睛有片刻失神。 视线所及,沈恪的西装已经湿透。他整个人更湿,湿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这是因为他把大部分西装都用来遮住她的缘故。 下意识的动作骗不了人。阮乔出神地回味着沈恪将西装罩在她头上,在风雨飘摇中为她撑起一小片隐蔽的情景。 雨水顺着湿润的发滑进领口,滴在颈侧,一片冰凉。阮乔掐了自己一把——醒醒吧。也许,方才的动作只能说明沈恪是个体贴的、照顾女性的人。 别忘了,她不是唯一一个坐上这辆车副驾驶的女人。而那些女人,比她更美貌,更年轻,更有吸引男人的资本。 阮乔将不该有的情绪赶走,打开包,检查iPad有没有问题。还好,包是防水的。 沈恪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启动车子,保时捷在一片泥水中跋涉。他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的阮乔,一声不吭地把手伸到后座,抓了一只抱枕过来,塞到阮乔怀里。 “抱着。”他粗声粗气地说。 阮乔低头,脸一下子红了。被淋湿的衣服紧紧贴在她身上,这下胸是胸,腰是腰,看得格外分明。 入室 沈恪把车往城里开。一路上,阮乔都紧紧抓着那只抱枕,把自己遮在抱枕下,不肯松开。 沈恪右额上青筋在跳。要不是他太了解阮乔,他方才真要怀疑,阮乔坐上车给自己扣安全带那一下,是不是在诱惑他。 他有些烦躁。像他这样身居高位、又年轻英俊的单身男人,太多女人想往他身上扑。光是裸.照,他都收到过无数回。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能对那些女人无动于衷,但是阮乔一个无意识的动作,对他诱惑力却如此之大? 就像蜂蜜吸引熊一样。 有那么一瞬,沈恪宁愿她是真诱惑他。起码那样,能看得见吃得着。而不像现在这样。她几乎是把自己蜷在副驾驶上,紧紧抓着那只抱枕,湿润如海藻一样的发丝贴在脸颊上,鹅蛋脸儿的下巴尖尖的,沾着水珠楚楚可怜,像是刚从海里钻出来的、羞涩的海妖。 诱.人而不自知。 水珠从她的发丝滴落,滑进领口处微露的锁骨,在细腻紧致的肌肤上留下印记。那锁骨伶仃纤瘦,泛着冷白的肤光。水珠直没入领口下。 她就是枚青涩的果子。从里到外地透着青涩。他想吃进嘴里,并不容易。 四十分钟后,车开进嘉园。 沈恪在泊车位上停好。鬼使神差地,他选的是上次宁弈停的车位。似乎这样,就能将另一只雄性的痕迹给彻底掩盖一样。 阮乔拉开车门,怀里还抱着那只抱枕。 “谢谢你。。。” 一句话还没说完,沈恪伸手,抵住了差点被她合上的车门。 透过车门的缝隙,沈恪眼神攫住阮乔的脸,笑。“怎么,我淋得这么湿,不让我上去处理一下?” 阮乔咬了咬唇。她没想到沈恪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她的出租屋,可是从来没有男人上去过的。“你家在哪?”犹豫了一下,阮乔问。 “我今晚回御北湾。”南城处处是他的房产,以及晟海旗下的酒店。他就是要特意报个最北边的,让她心软。 阮乔视线瞥到沈恪的裤腿。他裤子湿了,紧紧地绷在大腿上,男性特有的轮廓毕现。往下是沾满了黄色泥巴的裤腿。 南郊都是些烂泥路。在雨中奔跑的时候,沈恪把好走的路让给她,自己踩在泥里。雨水一冲,那泥更是又软又黏,顽固得很。 沈恪带着这一脚泥,应当是挺难受的。 想到这里,阮乔心软了。“嗯,那你上去简单冲洗下。” 阮乔在前面带路,后面的沈恪止不住满脸的笑容,发自内心的愉悦。这一场大雨,真是天助他也。 到得三楼,阮乔把钥匙插进锁孔,忽然想到阳台上还有自己晾晒的衣服。内衣、内裤和袜子,纯白的、带着蕾丝边的,一些很私密的女性印记。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阮乔转身,抬眸看着沈恪。 “等多久。” “两分钟。”她进去把衣服收拾一下,就出来了。 “可以啊。有什么不能被我看到的吗?”沈恪挑眉看着她。 “。。。”阮乔无语。不能被他看到的东西多了。要不是看在他裤腿都粘泥的份上,她都不想带他进来的。 沈恪目送着阮乔进门。 两分钟后,门后探出阮乔的脑袋。“可以了,请进。” 一双洗得很干净的蓝色拖鞋,摆在淡绿色的格纹地毯上。这是为沈恪准备的。 沈恪目光随意地打量着这套小小的两居室。老旧的房子,女性气息十足。进门的玄关处背后是一个微型小厨房,有使用的痕迹。厨房门外是饭厅,饭桌围着浅色的蕾丝花布,上面放着一个玻璃瓶,玻璃瓶里插着一支青白色的洋桔梗。 饭厅再过去,就是客厅。客厅铺着瑜伽地垫,茶几上放着几本建筑设计的专业书。 沈恪的目光搜寻着。方才那两分钟,阮乔藏起来的,到底是什么?是另一位男性在此留宿的痕迹,还是她自己的私密痕迹? 如果是前者,他想毫不留情地将另一位男性驱赶出去,将这里霸占为他的领地。 如果是后者——他目光扫过阳台,阳台上,果然空空如也,一件衣服也没有。不论是外衣还是内.衣,都没有。总有一天,这些被她提前藏起来的衣服,都会被他哄诱着,穿给他看。不论是蕾丝的,还是吊带。抑或是真丝的,抑或是黑.丝,连体的还是分体,豹.纹的还是兔.子.女.郎,护.士.装还是制.服,一件她都逃不掉的。 阮乔倾身,将一套衣服放在沙发上。 一套男士的衣服。宽松的白色运动T恤配灰色的运动长裤。衣服最底下,垫着一条全新的毛巾。 沈恪盯着这套衣服,目光瞬间凝固,冷意漫了上来。 “你这儿还有男人的衣服啊?”他唇角扯出一丝笑容,似笑非笑地,眼神冷得要命。阮乔被他看得怯怯,有点纳闷于他情绪的变化。 “嗯。我弟弟留在这里的。要是你不嫌弃,先穿着。” 原来是阮乔弟弟的衣服。幸好是弟弟的衣服。沈恪眼皮跳了一下,瞬即恢复正常。 阮乔手指指了一下卫生间的位置。“浴室在那里,花洒往右边扭是热水。” “你先洗。”沈恪说。就方才的两分钟内,阮乔已经脱掉先前沾湿的衣服,换上另一套女式衬衫和宽松长裤,包裹得严严实实。 她直接这样穿,肯定是不舒服的。 “你洗。”阮乔脸红红地拒绝。有沈恪在这儿,她是说什么也不可能进去洗澡的。 “你衣服也湿了。你先洗。”沈恪固执地重复了一遍。 他话语简短却不容置喙。阮乔欲哭无泪。她听清了沈恪没说出口的话——要是她不先洗,他也不会洗的。 “你洗。我打热水到卧室里。”说这句话的时候,阮乔的声音已经小得跟蚊子哼哼差不多了。 沈恪深深地看了阮乔一眼,拿起茶几上的衣服,走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的门咔地一声关上。阮乔这才想起,方才收拾得仓促,只顾着收好阳台的衣服,忘记把卫生间的浴巾给收拾起来了。她有些懊恼。 沈恪关上门,面无表情地扭下花洒地开关,闭着眼睛,水流声哗哗地响起。她不知道,刚才那一瞬间她是有多好欺负的一个样子。她更不知道,男人欲.望的可怕。 沈恪狠狠地捶了一下墙壁,发出厚实的闷响声,又被水流声所掩盖。大掌顺着紧实的小腹滑下——又拿开。沈恪猛地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盯着视线里泛白的天花板。他是人,人之所以为人,就是懂得克制自己的欲.望和冲动。 此时此刻,他不想做这件事,不想用这种方式去玷.污她。现在的她还不归属于他所有,在她的浴室里发.泄,也是对她的一种玷.污。他喜欢她,想跟她做,但是除了这种本能欲.望的驱使,他更喜欢她这个人。 那另一个男人呢?那个杂碎。他有没有在那张摆着样桔梗的饭桌上和阮乔一起吃过饭?有没有在浴室里清洗过自己?有没有在阮乔的床上躺着睡下?这些他统统不得而知。 沈恪的目光落在洗漱台上的粉色牙刷杯上。草莓熊的牙刷杯。浴室的挂钩上,挂着一条粉色的、迪士尼冰雪公主的浴巾,上面还有若有若无的清香。 只有在这些细节里,才可瞥见她细腻的、女性私.密世界的一隅。 幸好,幸好。洗漱台上只有一个杯子,一支牙刷。 至于第二个杯子,第二支牙刷,到底是被她提前藏起来了,还是根本不存在?沈恪挑眉。不管如何,以后,他的牙刷是要明明白白摆到这儿来的。 * 浴室外,阮乔打了一盆热水,小心地反锁浴室门,将身体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当时沈恪把石子路让给她走,她裤腿倒是没沾上多少泥巴,只是淋过雨的身体湿淋淋地难受。 擦拭完身体再出去,沈恪已经在沙发上坐着了。 冷不防撞上刚洗完澡的沈恪,阮乔有些猝不及防。 洗完澡后,男人冷白的肌肤在灯光下泛着润泽的质感。 穿上西装和脱下西装的沈恪完全不同。穿上西装,他身上萦绕着强烈的上位者气息,眉目冷淡,带着禁欲的克制感。而脱下西装,穿上白色T恤和灰色运动长裤,沈恪似乎又成为了当初篮球场上春衫薄的少年。清朗的、犹如白开水一样的存在。 阮乔垂下眼睛,避开沈恪的脸,视线里冷不丁看到沈恪的脚踝。 以前高中的时候,她学习刻苦。唯一的娱乐是会在下午放学时,远远地站在篮球场边上看沈恪打篮球。 沈恪学习就像玩儿似的,上课睡觉,打起球来却比谁都积极,一下课就抱着球去抢位置。 那时沈恪的体型还很清瘦,留着清爽的寸头,穿蓝白色的11号篮球服。眉毛浓密,单眼皮的凤眼,眼下却有着卧蚕。明明是一双看电线杆子都深情的眼型,却因为他身上冷傲阴郁的气质,平添一层反差,总有些凉薄无情的浪子样儿。 只有他在专注地忙着一件事的时候,阮乔才敢毫无顾忌地看他。从他的脸,看到他腓肠肌线条紧实饱满的腿,骨骼感强烈的小腿跟腱,力量感十足。 阮乔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盒小草莓,一只只地放在透明的玻璃果盆里洗干净。她冰凉的手触上自己的脸蛋——这样烫,烫得可以在上面煮鸡蛋了。 盛在玻璃果盆中的小草莓被摆到茶几上。 沈恪扫了一眼。个子小小的草莓,尾巴上的绿叶青翠欲滴,只是顶部还带着果青。 他想起每年草莓上市的季节,合作商一盒盒送到他家里的草莓礼盒,个子大而鲜红,这些草莓礼盒被住家阿姨拆开,草莓洗干净,用果盆装着放在客厅里,他一颗都没吃过,硬生生地将它们放坏掉。 但是眼前的草莓却不同。它小,它还青涩,它是个不怎么样的品种。但它是阮乔亲手洗,亲手端到他面前的。 沈恪拈起一颗放进嘴里,酸得眯起眼睛。汁水在口腔中爆开,酸到了牙齿里。但是在极度的酸中,又品尝到回甘的那一丝丝甜。 酸酸的,是不是爱情的滋味?他现在尝到喜欢一个人的患得患失了。 “你的衣服——”阮乔欲言又止。她想找个袋子让沈恪把他换下来的衣服装走。话还没说完,她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 沈恪扫了一眼。来电显示上写着“宁弈。” 草莓 宁弈这时候打电话来,阮乔有些慌张。她握紧手机,说一句“我接个电话”,就走到了阳台。 一场暴雨即将结束,雨后的夜晚天空是水洗一样的墨色。阮乔将手机放在耳边,低低地叫了一声宁弈。 饶是背对着沈恪,她都能感受到男人的目光,沈恪的目光总给他一种感觉,好像自己是慌乱中撞进陷阱里的猎物,沈恪笑看着她,像是猎手看着猎物,令她如芒在背。 “乔,今天下了好大的雨,你在哪里,有没有被淋湿?”电话那头,宁弈温和的声线传来。 “我已经到家了,就是被雨淋湿了一点点,不是很要紧。你呢,还在工作吗?”阮乔听到宁弈那边传来印刷机打印纸张的声音。 “对,我在推进南区的拆迁工作。本来还想今天去接你的。你回到家了就好。”宁弈说。隔着电话,阮乔也能感受到宁弈唇角上扬的笑意。 “不用接的。我自己能回来,你早点吃晚饭。”挂断电话前,阮乔想起宁弈有吃饭不规律落下的胃病,便提醒了一句。 “好,好。都听你的。”宁弈把“听”字咬得很重,那头传来几个年轻男女的哄笑。阮乔听到背景有个女音在调侃“宁老师,这么听女朋友话啊?” “那咱们周末见?”宁弈和她确认时间。 “好。” 如此这般,挂断了电话。 有一瞬间,阮乔思绪飘远,似乎已经看到和宁弈交往之后的光景:大部分时候两人各自忙活自己的事业,到点了给对方打电话,两个人不用长时间呆在一起,但是双方都知道,有对方在。这其实也挺好。总比刘丽琼和阮其才那种“丧偶式婚姻”的模式好。 阮乔转头,隔着阳台的玻璃门对上沈恪的眼睛。 沈恪大剌剌地坐在沙发上,目光毫不避讳地撞上她。沈恪拿着纸巾,似乎在擦拭着什么,修长起伏如山峦的手指在雪白湿巾间来回。 倒是阮乔受不住这样的目光,匆匆移开视线。 她突然发现,方才和宁弈的那一通电话里,她完全掩去了沈恪存在的踪迹。她没有照实告诉宁弈,是沈恪送她回家的,更没有告诉宁弈,沈恪此时此刻就坐在她出租屋的沙发上。 为什么她下意识要掩盖呢?阮乔反问自己。只有见不得光才要掩盖。 有那么一瞬,她心虚了。身为相亲对象、而且还有可能转正为男朋友的宁弈,从来没踏进过这里一步。但是,身为同学和甲方的沈恪,却因为一场大雨,轻而易举地让她把成年男女之间存在的那条底线推翻。 沈恪不仅进了她租住的地方。还在这里洗了澡。还穿了她弟弟的衣服。 似乎有某种秩序,某种她设定于男女之间的秩序,在悄然地崩塌。 推开玻璃门,阮乔看得更清楚,沈恪擦得手擦得慢条斯理,擦过的湿巾上带着红色的汁液。 “小沈总,我刚刚说——你的衣服,找个袋子打包起来,给你装回去洗干净吧。”阮乔接起方前的话头。 “衣服你可以帮我处理吗?”沈恪将那张湿巾掼进垃圾桶里。垃圾桶距离他有好几米的距离,轻飘飘的,他用了些力度,准头也很准。 “。。。”阮乔没说话。她心想,除了她那未成年的弟弟,她可没帮谁洗过衣服。沈恪这是不是太得寸进尺了? 屋内出现了一瞬间的静寂。两方都没说话。沈恪光是坐在那里不动八方,就自带气场,阮乔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拒绝这个男人本身就要勇气。她在内心进行着强烈的心理斗争。得寸进尺就进尺吧,沈恪是甲方,就算他得寸进丈,她也得认了。甲方爸爸最大嘛。 “好,那我洗干净给你送过去。”阮乔选择妥协。 屋外大雨转成小雨,沈恪没等雨停,他念着只有自己走了阮乔才好彻底洗个热水澡,拿起车钥匙准备告辞。 阮乔将他送到门口。临关门的时候,沈恪用手抵住门,看着她,忽然问了一句“喜欢吃草莓?” 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阮乔也没反应过来,愣愣点头。 待门重新关上,屋内只剩下阮乔一个人时,她才发现,方才自己的心跳是如此急促。一颗心好似要从胸腔里蹦跳出来。这种强烈的心跳感,是此前接触任何一位异性都没有的。 实在是沈恪的存在感太强。阮乔坐在沙发一侧的边角上,看到了沈恪坐在布艺沙发上时留下的印痕。完满的印痕,印上去的男性臀.部的印子若隐若现。她拿过鸡毛掸子,在布艺沙发表面的短绒毛上抹了几下,将那印子抹去。 放在茶几上的草莓,她吃了几颗,用纸巾擦手。擦完手后将纸巾丢进垃圾桶,忽然发现垃圾桶最顶端有一颗被捏碎的草莓。 草莓的“尸体”正安详地躺在湿巾下。阮乔想起沈恪那一手的红色汁液。她心里纳闷,这个人捏草莓做什么——也许是吃草莓的时候遇上了一颗坏掉的草莓吧。 阮乔去洗澡。 清清爽爽地洗完澡后,阮乔换了一套碎花纯棉睡衣,例行洗衣服。 她将沈恪放在脏衣篮里的一套衬衫和西服裤子拿起来,忽然愣住。西服裤腿上的泥巴被搓得干干净净,一点也没留下,就连白色衬衫上的泥水痕迹也都不复存在。 阮乔不由得想起沈恪用过的洗手间——也是干干净净的,似乎每一个缝隙都被他用花洒细致地冲洗过,不让一点泥巴堆积,就连地漏也是光洁如新的。 心中积蓄的那一点对沈恪得寸进尺的不满,忽然就消弭于无形。 沈恪下楼后,在车里坐了很久,抬头望着三楼的阳台。 继华灯初上之后,居民楼的灯光明明灭灭,整座城市即将进入梦乡之际,他远远看到阮乔提着一桶衣服出来,她穿着保守的碎花纯棉睡衣,将衣服抖开,整整齐齐地挂在阳台上。 阳台暖黄的灯光打在她身上,她的剪影温柔又高挑。 什么时候能把她娶回家呢?沈恪想。在家里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不干什么就不干什么——只是要在床上给他干。其实他现在还不算有家,只是有很多个空荡荡的大房子,但是把她娶回来他就有家了。 他的房子里还有这么多水果,都是合作商送的。草莓樱桃葡萄,她想吃可以吃个够。 * 项目负责人的重担最后落到了徐歆头上。徐歆三十四五的年纪,也正好需要这么个工程来证明自己,填满简历。 南区的工作计划已经推上日程,阮乔天天和徐歆一起跑工地。 阮乔看着古建筑延伸出来的中轴线发呆。她查文献,看古籍,又翻墙上外网,建模建了无数次,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方案。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说不着急是不可能的。她只能安慰自己,如果说南区的保护和开发是一盘大棋,那如何处理中轴线延伸出来的这块空地就是至关重要的一着。走好了这步就是好琪,有七八分胜券。但如果这部没走好,那就是失误,全盘皆输。 背后响起刺耳的电钻声。 是工人正在排设新的排污管道。 “老张,我说你能不能上点心,当时说好要110的管道,你怎么就装的75啊?要不要我把合同拿出来给你瞅一眼?”身后传来徐歆的声音。 “是110吗?我怎么记得是75?徐工,不要这么较真,大型商圈用75毫米的就够了。何况这里。”老张停了电钻,跟徐歆打哈哈。 “不行,必须110。你装了75也得给我拆开重装。”徐歆板起脸。 阮乔转过身,一眼就看见了徐歆干燥皱皮的嘴唇。项目负责人,还真不是人人都能当的。项目负责人可以拿到最高的分成,但也最辛苦,像个老妈子似的上上下下都要管。 辛苦还是其次。遇上不听管的施工队刺儿头,那就束手无策了。 阮乔心知自己年纪小,又是个脸皮薄的,人家看她好欺负,更当不了项目负责人。 阮乔从包里取出一小瓶矿泉水,递给徐歆。徐歆拿过,咕嘟嘟喝完。 喝完水,徐歆擦了擦汗。一脖子的汗。她嗓音都有些沙哑。抬头看见阮乔正看着空地沉思,不由得笑道:“小乔,我们成老大还是照顾你啊。主创设计师可比负责人来得轻松。” 阮乔看着空地,忽地想起沈恪。 沈恪无论何时都是笑着的。唇角翘起带着几分邪肆。她想起被他搓得干干净净的裤腿,在竹屋咖啡馆里的傲慢神情。其实当时成开铭是想把项目负责人派给她的。 后来是沈恪开口,让她做主创设计师不做负责人。 不是成开铭照顾她,而是沈恪。她忽然意识过来。他好像真的很照顾她。 阮乔咬着唇,内心冒出一个念头。沈恪在忙什么啊。这几天没看见他。 “小乔,怎么不说话?哎呀,看我说的什么,你别往心里去。徐姐我内心是很感激你的。我现在很需要一个项目负责人的头衔去填补履历,是你把这个机会让给了我。不过,你跟在我身后也要好好学学啊。之后就到你上了。”徐歆攀着阮乔的胳膊。 “我刚刚在想事情。”阮乔说。“徐姐,你别累着了,可以和工人们协商,但不值得为此生气。我当负责人根本不顶事的,还好有你。” 她说得诚恳。 徐歆笑了。徐歆是个女强人,要强,没什么女性朋友。但她挺喜欢阮乔。她喜欢阮乔的性格。阮乔不争不抢,看着平淡内敛,其实做事很有自己的一套规矩和想法。做人也坦诚。 跟阮乔相处不累人。 “想出点什么来没有?”徐歆问她。“想不出啦就多换个地方,回去看下经典案例。” 自项目动工后,时间变得很自由。徐歆看阮乔天天呆在工地,有时是在公司里抱着电脑狂画一通。“不要局限在这里了,多走多看,才有思路。” 阮乔“嗯”了一声。徐歆说得也对。她这样要想到几时。 打定主意后,阮乔在路边拦下一辆公交,坐车回家。 南城难得的晴朗天气,太阳火辣辣的挂在天上,阮乔挤上了公交车。公交车里的汗味、脚臭味、老旧的气味混在一起,挺难闻的。 阮乔忍着。 过去两个月,她实在是过得太舒服了。宁弈下班了就顺路来接她回家。就连沈恪都接了她两回。人啊,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开始怀念小车上舒服的空调了。 要不自己干脆拿这几年的积蓄买一辆车好了。 车贷按揭,也不难。 阮乔回到家,在家门口发现了一双女式的塑料凉鞋。厨房里传来饭菜的飘香——是刘丽琼过来了。 “乔乔,回来了啊?” “妈。是我。”阮乔应声,将包挂在墙角。 饭桌上摆了一瓮玉米排骨汤,还有一盘白灼大龙虾。阮乔看出,这些存货都是她冰箱里的。这大龙虾还是过年时单位发的年货。她自己是舍不得买这么好的大龙虾的。 不过,她当然不会认为刘女士跑了十几公里从南郊过来就是为了给她做餐饭。这餐饭是给阮承做的。 阮乔这会也饿了,顾不得这么多,拿起筷子夹了一只大龙虾,撕开皮吃了起来。 刘丽琼在厨房里出来,皱了皱眉头。 “乔乔,有你这么当姐姐的吗?你弟弟都还没得吃呢——这龙虾就几个,他又在长身体,你让着点弟弟好不好?” 阮乔看着被掐头去尾的龙虾。坐公交车的余燥闷在身上仍未褪去。她口干舌燥,脑力枯竭,忽然感到委屈。 她哪里不让着弟弟了?她租的房子,阮承随时可以过来住,刘丽琼也可以随时过来做饭菜亲自送到学校给阮承。而且用的还是她冰箱里的食材。 父母的心都是偏的。她应该习惯的。她早就应该习惯。 阮乔放下筷子。 那头,刘丽琼仍在絮絮叨叨。“你弟准备高考了。你想好让他读什么学校没有?要是考不上大学,你得帮他找找路子呀。他就你这么一个姐姐。” 阮乔冰箱里的小草莓,柜子里的牛奶,都被刘丽琼打包进包里。她用来盛饭的小饭盅,下层装满了排骨玉米汤,上层装了白灼大龙虾和大白米饭,准备和草莓、牛奶一起,提到阮承的学校里去。 “考出来再看吧。”阮乔揉了揉太阳穴。实话实说,阮承的事情可比工作上的事情难得多。他们阮家是个普通家庭,舅舅有些势利,阮其才是一概不管事,刘丽琼又一心指望着她。 刘丽琼指望她,她又能指望谁?这样想着,阮乔心里酸酸的,脸上也多了几分凄婉。 “别考出来再看了——那时候看就迟了。我说乔乔,你怎么这么傻?有现成的大腿不抱?你去找小宁呀,你舅妈说了,小宁家里有人在教育局呢。”刘丽琼说。 阮乔没应声。 找宁弈吗?她脸皮薄,干不来这种事。而且宁弈现在还不是她男朋友。只是个相亲对象而已,还不知道之后能不能走下去。 刘丽琼还想多絮叨几句,一看时间就快到阮承下午放学的时间了。她顾不上再说,匆匆忙忙穿上塑料凉鞋,提着草莓、牛奶和小饭盅出门了。 桌上留下一些剩的排骨汤,还有两只龙虾。 阮乔没了胃口。她身上黏黏的,先到浴室里冲了一个澡。 冲完澡,阮乔接到徐歆的电话。 “乔乔,有空吗?帮我到晟海送一个文件吧。那边的总工程师要得十万火急,我又走不开。对,文件就是我桌面上那份,装在牛皮纸袋子里的。” 阮乔挂断电话。她走进客卧,看着挂在衣柜里的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装裤。上次她仔细查阅过清洗小贴士,才放进洗衣机里洗的。洗好之后晒干,她熨烫过,又用薄薄的塑料袋子装起来。 既然是去晟海送文件,那就顺便把沈恪的衣服还给他好了。 而且,她当时给他穿的那一套衣服,不知道沈恪会不会洗干净还给她。还是已经被沈恪丢进垃圾桶了。那套衣服对沈恪来说是便宜货。对她来说可不是。 阮乔招手打了个车到公司,取了徐歆指定的文件,再打车到晟海集团。打车算差旅,可以报销的,不打白不打。 晟海集团很快到了。晟海大厦在南城的中央绿地上,占据了好大一片土地。站在傍晚的阳光下,阮乔眯眼打量着晟海大厦。大厦主体是两个新现代风格的三角形,一个有高有低、有凹有凸、有钝角有锐角的体块组合,建筑立面是一大块玻璃。 阮乔一下子就读懂了晟海大厦的建筑语言——和光影共舞。这些体块组合,当阳光出来时,会在阳光下呈现出不同层次、不用宽窄的明暗变化。就比如现在。 这幢大楼的设计,是能载入南城的办公楼教材的。阮乔想。晟海请的设计师,眼光和水准都不错。 “哈哈,小姑娘,这栋办公室大楼很不错吧?哎呀,一到晴天,就老多人在这儿拍照打卡——你也是过来这里拍照打卡的?” 守门的大爷自发和阮乔打招呼。 阮乔笑笑。“也不算。我是来这里送文件的。这栋大楼设计得确实好。” 见阮乔顺着自己的话头,大爷越发得意了。“小姑娘,你猜猜,这栋大楼的总设计师是谁?不瞒你说,就是我们晟海的小沈总,他呀,他大二那年出国留学前的杰作。” 晟海的小沈总。除了沈恪还能是谁?沈恪这样的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能闪闪发光的。他要是选了金融,阮乔丝毫不怀疑,华尔街会多一条来自东方的资本巨鳄。他要是选了天体物理,那天上就会多一颗发光的,叫做沈恪的星星。 他最终选择了建筑设计。这是建筑行业的幸运。 沈恪这人啊,自带光环,自带资源。 阮乔抬头看着大厦,这幢大厦的建筑风格是非常现代的,和市中心的绿地、蓝天白云奇妙地融合在一起,赋予了一种现代感和科技感。 是一幢不会具有自己时代建筑特色,又不会过时的建筑。 阮乔想起她第一次在公司咖啡馆里和沈恪重逢的场景。那时,沈恪和成开铭商议事情。他话不多,只说,设计出来的建筑,要处理好新旧之间的关系,是一个承接过去、属于当下,同时又属于未来的建筑。 这是属于沈恪的格局。 阮乔揉了揉自己的脑袋。为什么她最近老是想起沈恪呢?他不在她面前,可却在她心底一样。阮乔,你这样是不对的。你和他不过是同学一场。有些人生来是天上云,有些人是地上的尘土。她在心底责备自己。 她走进晟海大厦,将徐歆交代好的牛皮纸袋交给了总工程师的助理。 现在手上还剩下沈恪的一套衬衫和西裤。 阮乔想了想,翻出手机,在成开铭发的通讯录里找到沈恪助理的电话。这是接下南区改造的单子后,第一设计院和晟海集团双方都留下的联系电话。成开铭当时只拿到了沈恪助理的电话。 她拨通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甜美的女音。“您好,我是沈总的工作助理Lucy。有事请留言。” “您好,请您帮我转交下沈总的衣服,他衣服落我这里了。”阮乔低声。 那头的Lucy不动声色。这年头,真真假假来碰瓷沈恪的女人实在是太多。有人说自己耳环落在沈总车上的,有人说沈总把西装借给自己穿的,还有人说,自己肚子里怀了沈总的孩子。总之为了见到沈总,无所不用其极。 Lucy的工作职责之一,就是帮总裁挡住这些莫名其妙的桃花。 但是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清淡中透着一丝甜,像炎炎夏日中递过来的一瓶矿泉水。Lucy想了想,管女人要了名字和电话号码,发过去让沈总核实。 沈恪正在开会。一个下属正在汇报投资项目的进展。这下属估计又是沈家哪个亲戚沾亲带故塞进来的,汇报得牛头不对马嘴,又冗长。 沈恪耐着心,皱眉勉强听着,时不时问几个关键问题,引导下属的汇报方向。 这时,他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是lucy发来的消息。“沈总,阮乔小姐来找您,说是要还给您西装。” 误会 沈恪笑了一下。这个阮乔,他不找她,终于轮到她来主动找自己一次了。他单手按动手机,很快回复了消息。“让她到我办公室里等我,我还有三十分钟,茶水间的草莓洗一洗,挑个头大的甜的放出来。再给她倒一杯橙汁,要鲜橙新榨的。” 他想起今天刚有合作商送来了一盒新鲜的草莓。他记得上次,她和那个什么相亲对象去吃饭,要的饮料就是橙汁。 Lucy看到总裁的回信,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她也有些惊讶。她现在有些期待。电话那头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竟然让沈总都这么照顾。 沈总在工作上完全是雷厉风行的一面,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Lucy极少看到他有私人情绪的表露。更别说,会细致到连茶几上摆什么水果、饮料要什么口味。 Lucy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她给那头回电话。“您好阮小姐,沈总让您在办公室等她。坐1号电梯上顶楼,右转就是总裁办公室了。” 电话那头说“好。” Lucy停下手中的工作,在前台等。 两分钟后,电梯门打开,走出来一个女孩子。 挺高啊。这身材。Lucy想。不过挺普通的,穿着性冷淡一样的灰白格子衣服,下身是同色的宽大运动裤,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黑框眼镜。 Lucy有些失望。应该不是这一个吧。不过看着手里提的西装袋子,也错不了。 Lucy端正态度,上前跟阮乔打招呼。“您好,阮小姐,请随我来。” 阮乔跟着她走进办公室。 很宽敞的总裁办公室,跟她那逼仄的格子间工位,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窗边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全景玻璃窗,能俯瞰南城市中心的景色。 靠南的一面墙放着黄梨木制成的半弧形办公桌,桌上整整齐齐。 靠北是一套爱马仕的真皮沙发,秘书小姐把阮乔引到沙发上坐。 “阮小姐,沈总说,让您在这儿等他一会。他还有三十分钟会议结束。” “好的,谢谢您。”阮乔把西装双手递给Lucy。Lucy愣了一下——这个女人好像不一样啊。她没有想着亲手把东西还给沈总。若是沈总不挽留他,她可能现在就走了。 Lucy抬眸,这才近距离地看清了眼前的女人。微微湿润的头发披散在肩上。她皮肤很白,唇红齿白,明眸皓齿的,脖颈修长,身材高挑而玲珑骨感。 Lucy想,是自己刚刚看走了眼。这不就是活脱脱一个古典淡雅的美人?称得上一块璞玉。只是她打扮得着实有些普通罢了。浪费她的身材。以一个势利的角度去看,眼前女人这傲人的身材资本,完全够她成为沈太太。 要是自己能有这样的身材,她天天裸.奔。美人这么多,怎么就不算上自己一个?Lucy在心里感叹。 她走进一旁的茶水间,将礼盒里的草莓拆出,一个个洗干净。又切了一个橙子,放到榨汁机里榨好。 “阮小姐,您好,这是给您的草莓,还有橙汁。是沈总特意吩咐我洗好给您的。”Lucy笑着说。 摆在茶几上水晶玻璃盘里的草莓,个个鲜红,又大只,草莓的尖尖是熟透的浆果的颜色——这代表着,此时正是草莓最好吃的时候。要早一分,草莓不熟。要是迟一分,草莓就熟过头了。旁边的玻璃杯上,是一杯满满的,新榨的橙汁。 “是沈。。。总吩咐的?”阮乔抬眸,望着眼前笑容可掬的女助理。 “是啊。别人来这儿都没这样的待遇呢。”Lucy笑着说。 胸腔里好似忽然伸出一只大手,将她的心脏狠狠攥住,揉捏得又软又疼。心忽然碎裂成一小瓣一小瓣,每一瓣都在颤抖。 阮乔几乎要落泪了。她想起那天,沈恪明明要出门了的,还要折返回来,抵住门,只为问她一句“喜欢吃草莓”。 原来,原来伏笔在这里。 助理小姐不知何时已经出去了。 阮乔拿起一颗草莓,小小地咬了一口。甜蜜的、肥润的果体,鲜美的汁液,汁液漫进她口中。 那些在父母身上缺失的爱,被刘丽琼提走的排骨汤、小龙虾和草莓,竟在沈恪这里得到了补偿。 沈恪这样的人,这样高高在上的、俊美无俦、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神,将她的喜好放在心底,人也是真真切切地念着她啊。 为什么她今天这样容易落泪?这样容易矫情?这根本不是她的性格啊。 阮乔想。 她坐了有十分钟,膀胱里有一点尿意。于是走出去准备上厕所。 在厕所里她闻到烟味。熟悉的清冽的薄荷烟草味道。阮乔循着烟味望去,一个俏生生的女孩儿正立在吸烟室里,旁若无人的吞云吐雾。 那人的鸭舌帽压得极低,只露出一个小小的尖下巴,皮肤雪白。她穿着细细的黑色吊带,一件靛蓝色牛仔裤松松垮垮地挎在肘弯处,底下是同色系的牛仔裤。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那人抬了抬鸭舌帽,露出一张艳丽的脸,看了她一眼,随即又压下帽檐。 这张脸很是熟悉。是晏元卿。电视上正当红的小花。 还有那熟悉的薄荷烟草的味道,让人想起夏日冰雪的天空——那天沈恪抽的烟草,就是这个味道。 晏元卿怎么会在这里? 她怎么会在这里呢?当然是来找沈恪的。 阮乔打开厕所的门。今天的她情绪真是太不对劲。光是草莓这么一点点低成本的付出,差点就让她冲昏了头脑,还以为自己就是独一无二的那个人,被沈恪偏爱着——其实并没有。 沈恪到底当她是什么啊?就是逗着玩玩吗? 阮乔将手指掐到肉里,掐到掌心疼痛。看来自己对待爱情还有天真幻想的那一面——沈恪是谁,他是踩一脚南城都会晃三晃的晟海太子爷。想嫁给他的女孩子从南城排到法国巴黎。 阮乔想,自己就没有什么值得沈恪看上的地方。 她才不会天真到以为沈恪弃掉晏元卿这样的美女来选择她的地步。 她忽然想起《平凡的世界》里的一句话。“人只能按照自己的条件去选择终生伴侣。”生活难道还没有教会她现实吗? 沈恪可以玩玩,可她是玩不起的。 手机又响。阮乔拿起手机一看,是宁弈打来的电话。 “乔乔,我今天提早下班——你在哪啊?今天公司发了两张博物馆的门票,听说那儿有一批丝绸之路的展品,想看看不?” * 沈恪提前十分钟结束会议。正值晟海旗下一个子公司上市的关键时刻,沈恪脱不开身,指出了招股书上的几个问题,心里一直挂念着阮乔还在办公室等她。 一想到阮乔正在办公室等着自己,一阵愉悦涌上来,就连步伐都轻快了几分。 正要走出办公室,梁梓泓迎了上来,一张脸笑嘻嘻的。“小舅舅,你保时捷的车钥匙借给我啊。我要带我女朋友去玩儿。” 沈恪斜了他一眼。“你自己没有车?” “有是有,可您这辆拉风啊——再说了,我有车也开不出来啊,全被我妈用大铁链锁在家里了。” 梁梓泓刚从美国回来的时候出了一次车祸,车子径直撞上路旁一棵大树,幸好人没事。唯一受影响的是他妈勒令他短期内不许再开车,梁梓泓无奈,只好借自己小舅舅的车开。 “这车送你了。”沈恪把钥匙抛给外甥。难得他今天心情好。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哇。舅舅你可真大方,我要怎么报答你?”梁梓泓高兴得直搓手。他舅舅是真的大方,大几千个的新车,说送人就送人。不过,这车相比起他舅舅的财产也就是一毛比九百头牛。 “让让,别贫嘴了,我有事。”沈恪不再理会自己外甥,抬脚走人。他急着去见那个让自己心情好的姑娘。 沈恪回到办公室。办公室里空无一人,茶几上摆着一盆草莓,还有一瓶橙汁,一口都没喝。 不是说阮乔在办公室等他的么?沈恪缓缓审视着办公室内每一处,真想下一秒阮乔就从哪个角落里出现。 可是没有。 他扭头看见Lucy站在门口,一脸歉意。“抱歉沈总,阮小姐好像走了。” “好像?”沈恪不动声色地重复这两个字。前后不过二十分钟,她就走了? “阮小姐中途说要去卫生间,我看着她到卫生间的,之后人就没再回来。我刚去卫生间找了,不见人。”Lucy解释。 沈恪看了一眼钟,正到了上班族准备下班的时刻。他走到窗户旁,低头往下看——在公司大门旁边,看到了那辆熟悉的一汽大众。 透过后车窗,隐约看到那一抹纤细的背影。车载着她汇入车流,离他越来越远。 沈恪神色晦暗不明。阮乔就这样走了?坐上另一个男人的车走了。胸口一阵窒息沉闷的疼痛。她竟然连二十分钟都不愿意等自己。 到底要怎样才好?他不敢逼她急了,配合着她的慢性子。他放她松了,她又在他眼皮子底下和别的男人约会。这个阮乔,到底有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他明明和她表白过的。 他喜欢她。他爱她。在她不知道的、遥远的地方爱着她。他是为着阮乔才回到南城的。 若是没有阮乔,只怕他现在早已走上歧途。 Lucy将那一袋衣服递给沈恪。“沈总,这是阮小姐托我转交给您的衣服。” “你下去。”沈恪接过衣服。他不想让下属看到自己情绪如此外露的时刻。Lucy应了一声,悄无声息地关上门,带上门栓。 出了办公室,Lucy才发现自己后背湿透。她用手顺着胸口。她从来没面对过如此大的威压,刚刚沈总的眼神冷厉如刀,几乎能把人立时捅出两个透明窟窿。尽管她知道沈总的威压不是对着自己,还是心有余悸。 男人啊。真可怕。Lucy无限感慨。 沈恪坐在阮乔方才坐过的沙发旁。水晶盘里的草莓鲜红欲滴,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吃,爱不爱吃。还有那杯橙汁,一口没动的样子。 空气里还有淡淡的乳木果香,那是阮乔身上的味道,清新、淡雅、柔和。伊人已经坐上了别的男人的车,可她身上的气息还留在这儿,若有若无地笼罩着他,让他胸口阵阵疼痛。 试试 阮乔啊阮乔,我该拿你怎么办? 沈恪苦笑。这都是些什么事儿?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他都是游刃有余的,不论是生活和工作上。可面对阮乔,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捏得紧了怕吓到她,捏得松了,她这枚青涩的果子又会落入别的男人口中。 他打开阮乔送来的西装袋子。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裤都被她洗得干干净净,封装在袋子里,叠得整整齐齐,就连袖口都是整齐熨贴的。 沈恪伸手,寸寸摸过衣服,似想隔着布料触摸过她指尖。布料上有更为柔和、浓烈的乳木果清香,那是阮乔的气息。 他非把阮乔搞到手不可。不管用什么手段。他要让他的每一件物品、每一处都染上她的气息,同时,也将自己的气息,染到她身上,彻彻底底地、不留一丝缝隙地占有她。 沈恪掏出手机,给城投的老总打电话。那个叫宁弈的男人,还跟阮乔拉拉扯扯个不清。那他干脆助他一程,给他平步青云的机会,把他调走,不让他有闲情逸致在阮乔面前晃。 “。。。是。南区项目拆迁的负责人,叫宁弈的。让他负责江城的城市公园建设项目。”沈恪淡淡地对电话那头道。 “哎哎,沈总所言极是。这小宁在工作上是有两把刷子的。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嘛——小宁也需要一个舞台来展示自己。” 城投的一把手挂断电话,心里啧啧地赞叹。宁弈这小子,真是深藏不露啊。什么时候和沈家搭上关系了?能让晟海的太子爷亲自打电话来要人,家里关系不简单。 打完电话后,沈恪出办公室。 抬眼看见梁梓泓正和一个女孩子亲得难舍难分。他小外甥的手按在那女孩子的腰间,女孩子踮起脚,两条细白的、光溜溜的胳膊搂上男孩子的脖颈。 沈恪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对那女孩子更是看都没看一眼。 他不屑于了解任何一个异性——除了阮乔。 除了阮乔,所有女人在他脑中留下的印象都是模模糊糊、朦朦胧胧的,只有一个大致的脸部轮廓。就连他的下属女助理也不例外。 倒是梁梓泓听到小舅舅的脚步声,像是被大人抓包似的,不好意思地停下来。晏元卿没有丝毫不好意思,大大方方地抿了下自己的头发,手仍吊在梁梓泓的脖子上。 “舅舅——”梁梓泓叫了一声。 “注意点影响。”沈恪淡淡留下一句。这儿毕竟是办公场合。 “哎。”梁梓泓摸摸头,又没话找话似地问:“舅舅,上次我从古巴弄回来的烟,抽着咋样,我再孝敬您老人家一点儿。” “随意。”沈恪丢下一句。他现在没心思理会这些烟啊草啊小外甥什么的。 然而在梁梓泓看不见的地方,沈恪又郁郁地阴着一张脸了——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些不好的画面。 阮乔也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同这个女孩子那般,胳膊夹住别的男人的脖子,热情地亲吻男人,或者让自己被男人亲吻吗? 她总是隐在长袖棉质衬衫下的两条胳膊,也会光裸地露出来,挂在男人的脖子上吗? 别的男人的手,是不是也这样,放在她那细细的、不堪一握的腰上? 光是脑子里出现这样的画面,就已经让沈恪目眦欲裂,头痛异常。 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难搞的事情。阮乔——你要我怎么办才好? * 博物馆里人并不是很多。 阮乔跟在宁弈身后,默默地看着玻璃箱里黄色和灰色的陶俑。那是历经了几百年风霜岁月的痕迹。 断干净了,她是要和沈恪断干净了。她已经把衣服还给了他,至于沈恪穿走的那套——不还也罢。 “在想什么?乔,你今天有心事。”宁弈回头看她。博物馆柔和的灯光照着她倩丽的面容,好看极了。 “没什么,就是一些工作上的事情。”阮乔轻声。 身旁走过几对小情侣。男生和女生拖着手,女生偎在男生身上,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宁弈看着,心里痒得厉害,他的眼睛自发地搜寻着阮乔的手——那双柔软、敏感又修长的柔荑,正垂在腿侧,掌心微微蜷曲着,似等着一双男性的手掌去拉住。 宁弈心头一跳。稍一犹豫,伸手牵住了阮乔的右手。 阮乔被吓了一跳。低头一看是宁弈的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甩开。她想,自己已经下定好决心了。她之前分明想得很清楚了。要是宁弈同意她以后回学校读书,那她可以和他试试。 “你看那里。那座雕像,挺好看的。出门我们买个纪念品吧,放在你的床头柜上。”宁弈低声说。今晚的阮乔异常地柔顺乖巧,也不抗拒他的接触。 她的乖巧让宁弈心中一喜。她是同意接受他了吧?他握着阮乔的手,仔细地感受着。修长的手指柔若无骨,软软的。他的思绪不禁溜到了别处。若是到了只有两个人的地方,将这双手抬起过头顶,一下下地进攻,又是什么样的场景? 她身上一定有更软的地方。宁弈想。 “宁弈。”阮乔抬头,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注视着宁弈。 “嗯。乔乔。”宁弈将声音放柔和。 “我们可以试试。只有一个条件。我以后还想回学校读研究生的。”阮乔低声。 她的同意来得如此猝不及防。一瞬间,宁弈整个人像是被浸泡在蜜的海水里,浑身上下都透着甜。阮乔答应和他交往了——答应了——答应了——心中有个喜悦的声音在喊。 至于后半句她要回去读研究生的条件。宁弈有些为难。他是家里的独子,父母催得严,让他赶紧把婚事定下来,赶紧生孩子,赶紧让他们抱孙子。管他呢,谁说现在读研究生就不能生孩子?他先把这条件答应下来,之后在阮乔和父母中间斡旋就是了。 “乔,我好开心。”宁弈捏了捏阮乔的手。 阮乔整条手臂都是僵硬的。她垂下眼眸。告诉自己——从此刻开始,宁弈就是她男朋友了。 宁弈看着阮乔,像看着属于自己的宝贝。她的唇红红的,湿润的,像是柔软的果冻,又像花瓣,诱着人去亲。他是她男朋友了,他可以亲她了吧? 得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博物馆里人这么多,阮乔一定会羞得要命的。他要找个小树林亲她,或者就在车里——这样想着,宁弈连看展的心思都没有了。 “还看吗,我们把展看得都差不多了。”宁弈征询阮乔的意见。 “都行。”阮乔说。她现在心里还是很乱。一时是刘丽琼的耳提面命——“你去找小宁呀,现成的大腿你都不抱”,一时是晟海大厦总裁办公室里那盘鲜红欲滴的草莓,一时是沈恪上次离开出租房时,伸手抵住门,问她喜不喜欢吃草莓的情景。 单纯如她,并不知道宁弈的心思。 两人走出博物馆大楼。宁弈仍牵着阮乔的手。这时,他口袋里电话响了。是部门领导打来的电话。 宁弈赶紧接起来。 “喂?小宁呀?快回公司,这儿有个超大的喜讯在等着你呢。前提是你今晚要加班啊。”部门领导笑着说。 “好的。主任我马上到。是什么喜讯?”宁弈笑呵呵地跟领导说话。 “你回来就知道了。”部门经历吐了个烟圈。 挂断电话后,宁弈转头看着阮乔。她立在那里如一株修长的竹。没等宁弈开口,阮乔主动道:“要加班了?你回去吧,不用管我。我自己打车回去。” 一边是事业一边是女人——宁弈犹豫了两秒。部门领导向来说话算话,如今又是竞争最激烈的时期。宁弈下定了决心。 “乔,我回去加班了啊——明天,明天到周末了,我们明天晚上见。”宁弈用力地握了握阮乔的手。 “嗯。你去加班吧。别累着,多余的工作明天再做。”阮乔低声。 坐上车发动引擎,宁弈还是有些后悔。早知道应该亲她一下再走的。她的唇看着那样软,那样娇美。只可惜博物馆周围的人这么多,也没到那个可以接吻的氛围。 阮乔走到公交车站。她独自走在夏日微凉的夜风里,心情异常地平静。没有心跳加速,没有脸红脸烧得发慌的感觉。 原来,和异性牵手是这样的感觉,跟自己的左手牵住右手没有区别。 阮乔想。其实也不对。沈恪从来没有牵过她的手。可只要和沈恪共处一室,她就心跳心慌得厉害,一颗心好似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 城中区,御林公馆。 沈恪手里捏着微型监.听.器,他捏得骨筋发白,几乎要把手中的微型装置捏碎。他面上仍是不动声色,衬衣下,整个胸腔都在收紧。听着宁弈和阮乔的对话,好似有人拿着钝刀子在他心上一点点地割。 女人嗓音柔软,音色柔和如珠落玉盘。“我们可以试试。”究竟是试什么? 他不知道他们要试什么。未知才让人不安。他的阮乔要和别的男人试什么?要试试他们在床上是否契合?还是试试——要不要换一个场景?换不同的场景? 这个想法折磨着他,好像有人拿一把刀在他心上死命地搅。 沈恪将身上衬衫扯开,胸前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他胸腔发紧。情绪复杂无法得到纾解。嫉妒的感觉来得如此强烈。凭什么?那个杂碎。凭什么。 酒精 好就好在他及时将那杂碎打发回去加班了。他就是这样卑劣。就是这样,不能让别的男人和他的阮乔待在一起。 喔,还有一件事。沈恪头脑慢慢冷静下来。刚刚他还听到那头阮乔说了什么——她说她想回学校读研究生。 想读研究生啊。女人,真热爱学习。是了,阮乔想做的事情他都会支持她的。 * “乔乔,你认真的?你真答应那个男的了?”郭芮凌在电话那头叫了起来。 “嗯。他现在是我男朋友。我今晚上刚答应的。”阮乔低声。 “我去。你跟他,跟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有啥区别啊。我看不成。你就这么将就?那我男神怎么样了?你不想想,我男神可是和你表过白的——”郭芮凌又说。 “芮凌。”阮乔咬住了唇。她想起顶楼办公室吸烟区里的那位女明星。她抽的薄荷烟草,那烟草的味道,和沈恪一模一样。“我想找的。是好好过日子的人。我——我和沈恪的差距太大了。” “也是。”阮乔一番话将郭芮凌都说得心情低落起来。阮乔家的情况她说知道的——父亲好赌成性,母亲又重男轻女。当年高考结束,阮乔差点连北城大学都报不成。可以说,阮乔走到今天完全靠自己。 可一个人,即使已经和父母分开居住,也不大可能摆脱得了原生家庭。太可惜了。阮乔在婚恋市场,硬生生被家庭拖累。 “行吧。既然你选择了这个姓宁的。我就姑且相信他有些过人之处。你等着,等我八月份放假,回去好好给你把把关。你那男朋友是驴是马,拉出来溜溜呗。”郭芮凌说。 “好。” 阮乔挂断了电话。不知为何,她心里空空的发疼。宁弈有什么不好?宁弈也挺好。就像母亲说的。宁弈家在教育局有人。要是阮承真考不上好学校,宁弈家帮得上忙——女朋友的忙他总要帮的吧? 而且宁弈也答应她了,会支持她读研究生的。 * 周六晚,南城大酒店。宁弈订了一个包厢。今天是他请客,请的自己三五好友。 宁弈是真的高兴。这年他工作格外顺利,仕途一下子就升上去了。先是在南城城投负责业务,如今又被调到江城负责城市公园建设。这坐火箭一般的升迁速度啊。 而且,宁弈敏锐地发觉,就连部门领导看向他的目光都不一样了。意味深长,就好像在看一个权势很大的人物。 那天晚上领导找他谈话室时,说的话也格外意味深长。“小宁啊,人要懂得感恩。别忘了自己从哪里出来的。多多回馈部里哈。” 这种半带威严半带讨好的话,宁弈还是第一次从部门领导嘴里听到。 宁弈自然是饭桌上的主角。酒过三巡,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宁总”地叫了起来,就连什么“苟富贵勿相忘”之类的浑话,也拿出来调侃。 中途一位许久不联系的好友拎着酒瓶到宁弈面前。“宁总,有对象没有?” “早有啦,有个相亲对象了。”另一个朋友干了一杯。 宁弈微笑。“不是相亲对象了。是女朋友。” “宁总的女人——漂亮不?” 一群人嗷嗷叫着起哄。升官发财,香车宝马美人。永远是饭桌上的话题。 宁弈头脑发热。想起昨晚上在博物馆,阮乔那张被射灯映照得像凝脂美玉一样的脸。还有那果冻一样的唇。酒精在他浑身上下游走,冲进每一根血管,又醉又晕,恍惚间好似看到阮乔在对他笑。 阮乔笑起来跟春风似的,温婉可人。那双手握在手里软绵绵的,像没有骨头一样。柔若无骨的。他真想多握一握。想握的不仅是她的手,还有她的腰。那细细的一截藏在衬衫底下。 “打了几垒了?打全垒没有?”男人们闹哄哄地调笑。 宁弈摇了摇头。别说全垒了,就刚牵上手,握一握,搂都还没搂到怀里。更没有亲到。 “啧啧,宁总这速度够慢啊——不是谈了有两个月了?”又一个朋友说。他把相亲的日子也算进去了。“哎呀,想当初我和我老婆,那可快得很,中午亲戚介绍着在餐馆里吃了餐饭,晚上直接去酒店。大床房。第二天才手忙脚乱去上班。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真是爽。” 男人们会意地大笑起来。 “哎呀,我说你——上次出来喝酒你也说没亲上——”最好的朋友在宁弈肩头拍了拍。“你啊。太保守了。男人还是得生猛些。回家直接抗到肩上,扔到床上,裤子一脱,直接搞定!” “扛是要扛。就是得挑个周末。不然宁哥身板,不把人搞得第二天连班都上不了了?” 又是笑声一阵。这些黄色笑话啊。 “都别说了。喝酒喝酒。”宁弈举起酒杯。他及时结束了这个话题,思维却活络起来。想着阮乔的身体,那细细的小腰和鼓鼓的胸脯,掩藏在衬衫底下。 聚会结束后,宁弈给自己叫了一辆代驾。他喝得有点高,酒精在身体里乱串,到处都是热热的。 “先生去哪?”代驾的司机问他。 宁弈揉着太阳穴。又想起阮乔。他已经跟她说了升职的事情。阮乔应该挺高兴吧?他又升职了。还是在她答应他的当口,这升职来得真巧,证明他是个有前途、有潜力的男人。 “嘉园。”宁弈回答。 * 阮乔翻看南区现场整理出来的施工手册。比着照片,想着主体建筑的规划构造。 “叮咚叮咚——”门铃响了,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阮乔走穿上拖鞋。走到门边,凑到猫眼里看。是宁弈。阮乔犹豫了下,看了眼自己的打扮。长袖的印着绿色枝叶印花的棉质睡衣。想了想,她回到卧室,将文胸穿上。 是了。宁弈已经是她男朋友了。既然沈恪这样的普通同学都能进来,若是宁弈不能进来,那是对他不公平。阮乔想。 阮乔将手放在门把上。拧开门。 “乔。”宁弈笑着跨进门。阮乔闻到他身上扑面而来的酒气,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回头看了下,将近晚上十点了。男女共处一室她还是有些怵的,于是将门虚掩着,开了一条缝。 回头,宁弈已经换上了拖鞋,跌坐在她的沙发上了。 “喝酒了?”阮乔皱眉。应酬往来少不了喝酒。往常宁弈也喝酒的。只是他喝酒的那天通常不会来找她。 “嗯。乔,我醉得好厉害。”宁弈用手盖住额头。 这屋子朴素而温馨。墙壁刷得雪白,家具有些老旧,但不妨碍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有一瞬间宁弈有些恍惚,他这是在哪里? 他不是还在饭桌上喝酒吗? 朋友们的恭维让他飘飘欲燃。还有那些黄色的话——“男人还是得生猛些。回家直接抗到肩上,扔到床上,裤子一脱,直接搞定!” “扛是要扛。就是得挑个周末。不然宁哥身板,不把人搞得第二天连班都上不了了?” 哦。他现在是在阮乔这里啊。宁弈迟钝地想。他是在他女朋友这里。阮乔是他女朋友了。他的温柔的、羞涩的女朋友。 阮乔强忍着酒气,给宁弈倒了一杯水,捧到宁弈面前。 “来,喝点水。”阮乔想起每次阮其才醉醺醺地从小酒馆里出来,倒在沙发上的夜晚,刘丽琼通常就会拿一大茶壶的水给阮其才喝。靠得近了,她才发现,宁弈身上的酒气这样重。 酒精的气味总让她想起一些不好的东西。刘丽琼的抽泣、阮承的哭嚎,还有她自己的大声尖叫,以及阮其才那响亮的大嗓门的叫骂声。 灯光投影下,女人成了一团模模糊糊的光晕白影。绿色的枝叶是她蔽体的衣服,她是枝叶上的花苞——早就不是早春的花期了,可她还是含苞待放的。 她抬起的手露出一截白生生的手腕。宁弈的视线顺着袖子钻下去,想要看得更多。 以及若有若无的。清新、淡雅、宁静的气味。女人的脸在眼前放大。她没戴黑框眼镜,一双漂亮的秋水剪瞳,还有那柔软的、敏感的唇,呈现出淡淡的粉红色泽,诱着人去亲。 “轰”地一声。酒精顺着血液涌向身体下方。热血上涌。急需找什么去发泄,去纾解。脑海中是酒局上朋友们的玩笑——“晚上直接去酒店。大床房。。。” 温水被打翻,宁弈猛地揽住了阮乔的肩膀,将她按倒在沙发上,散发着酒气的唇搜寻着,猛烈、急切地想要找到她的唇。 一阵天旋地转。 阮乔只觉得头脑发胀,宁弈急切想要探索的手指、他喷出的鼻息里浓重的酒气,给阮乔带来了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压力。 酒气。她这么讨厌酒精的味道,这个味道勾起了她心底最不堪的、最不想要的回忆。南区老旧的红砖自建房里,阮其才提着酒瓶,酒气醺醺。空的、厚重的酒瓶“当”地一声敲在刘丽琼的腿上,后者发出一声哀切的哭号,随即拎起手边的擀面杖,打在阮其才腰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阮乔听到自己幼小的无措的声音。她站在那里手足无措泪流满面,哭着恳求。 “爸爸,求你不要打妈妈了。” “爸爸妈妈,求求你们,不要打了。” 然而她的哭泣被泯灭在男人的大声叫骂和女人的尖声抗议中。她脊背发寒。怎么办?为什么学校的教育从来没告诉她,当父母争执甚至对彼此大打出手之后,做孩子的应该怎么办? 尖锐的声音撕破一切,里屋传来小阮承害怕的抽泣声。 阮乔呆立在门边,一时不知道上去拉住刘丽琼还是回头抱起阮承哄哄她。 她就那样站在那里,像一根完全僵硬掉的木头,直到阮其才看到站在门边的纤细、瘦弱、苍白、害怕的女孩,不耐地在她小腿上狠狠地踢了一脚,狠狠地骂一声“赔钱货”。 现实和过去在眼前来回交叠。她的心汹涌澎湃着一种钝痛感,甚至不知道痛从何处来。到底是心底痛,还是幼时被父亲提的那一脚疼痛?还是眼前陡然面对这个男人陌生的一面的害怕? 不,她不要这样、不要。 男人那喷着酒气的唇落下,她堪堪避开,擦到唇角。她衣襟被撕扯开,男人的手游移到她腰上□□的肌肤。 男女力量的悬殊,让阮乔挣无可挣。她被宁弈压在身下,挣扎着,做着徒劳的困兽之斗。 千钧一发之际,大门“嘭”地一声被踹开。 饶是沈恪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看见另一个男人将阮乔压在身下,胸腔中的怒火仍是“腾”地一下升起来,眼前的一幕让他目眦欲裂。 是我 门的动静稍稍惊起了醉酒的宁弈。他纳闷地睁着醉意朦胧的眼睛,太阳穴忽然被狠狠地来了一拳,火辣辣地疼。接着又是一拳打在他胸口。 宁弈下意识地反击,两个大男人在狭窄的厅里扭打起来。 眼前的一幕极大地激发了沈恪的血性,他惯常健身,今天穿了一件运动短T,手臂上健身的痕迹明显,握着拳头拳拳到肉,恶狠狠地打在宁弈的太阳穴、鼻子、胸上。 很快,这场打斗演变成一场单方面殴打。 这个杂碎。竟然要强迫阮乔做那样的事。沈恪几欲疯狂。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阮乔捂着自己,语无伦次,低声地抽泣着。她双眸失焦,隐隐约约看不分明,只看到两个大男人扭打在一起,高的那一个打起来跟不要命似的残。 阮乔的声音像及时递过来的刹车阀门,制止了沈恪这辆疯狂的、失控的列车。沈恪停手,侧身看去,只见阮乔素着一张小脸抱住自己双膝,小小地缩坐在沙发上,脸上害怕又无措的神情叫他心疼。 此时此刻,沈恪只觉得,阮乔的脸上写满了故事,她脸上的每一处完美线条,都让他想要探究,在她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才会出现这般绝望、凄婉又苍凉的神情? 她衣衫散乱。在方才的撕扯中,衣扣也掉了几颗。沈恪眼神晦暗,捡过沙发上的毯子盖住她,沉声叫自己的助理。 “Vincent,把他送到警局。”沈恪下巴朝宁弈一指。这属于强.奸未遂。要是他没赶来,宁弈是否已经得逞?想到这里,沈恪又是眼皮一跳。 杀.人还要诛心,今天这场事故,他必要让宁弈付出名誉和名声为代价。 “是。”助理身后的两个黑衣男保镖上前,架走了宁弈。直到被架走前,宁弈仍如在梦中一般,酒精严重地损害了他的神经中枢。 大门关上。沈恪看着自己的手。骨节分明的手上沾着血,那是杂碎流的鼻血。他走到厨房,在流水下冲洗自己的手,唇角处火辣辣地疼,也不知道有没有破皮。 沈恪不甚在意地在唇角抹了一把。 此时此刻,他只想陪着她。沈恪走到客厅,半跪在沙发前,看着阮乔。她小手在膝前垂落一只,软软的小小的,沈恪想要伸手握住——她看起来实在是太冰冷。就像天寒地冻茫茫北方中的伶仃的人儿,又像是童话世界里卖火柴的小女孩。 他想将他身上的热量传递给她。 “阮乔,我在这里。”沈恪轻声。他这辈子语调都没这么温柔过。怎么心中会有这样的感觉?一颗心顿时收缩得很紧,眼前的人成了一件易碎的瓷器孤品,又好似一块暴露在太阳底下的冰,让他捧在手上含在嘴里都怕化了。 “沈恪。”阮乔终于回过些神。她努力驱除梦魇一样的回忆,看着眼前人的脸庞,轻微的内眦眼皮,鼻梁挺直,唇部锋线太过明显。 “是你啊。”她沙哑着嗓子说。差点要流下泪来。 “是我,我在这里陪你。”沈恪放柔自己的声音。因为他会在这里,替她解决一切问题,她什么都不用怕。 阮乔忽然觉得很疲惫。她不明白,事情怎么就会演变成这样?今晚上发生的一切,就像戏剧一样不可思议,还有那场差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暴行——在那种极度不情愿的情况下,宁弈的强迫无异于幼时阮其才狠狠踢她的那一脚。 结束了。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让我自己静一会。”阮乔说。她眼眶干涸涌不出半点眼泪。她要好好想想。可究竟还能想什么?她也不知道。 “好。”沈恪定定地凝视她。 “你回去吧。”阮乔移开眼睛,躲避沈恪的视线。 他的出现阻止了一场暴行,阮乔对此无限感激。在感激之余,她内心有一层很微妙的屈辱感——任何一个女性,在被迫进行最不堪、最私密的事情时,被别的男人所撞见,都会有这层屈辱感。 沈恪毕竟是外人啊。 而且是个身居高位的外人。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如此不堪的一面。尽管这一面不是由她所愿。 “我不回去。”沈恪低声,盯着阮乔苍白的脸。他怎么可以回去?她这样,叫他如何放得下? 他细细地凝视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为什么她不愿意自己在这里?难道,她仍将自己视为一个外人么? 想到这里,沈恪的视线冷了几分,也多了几分无可奈何。 他弄不明白,为什么阮乔就是如此疏远自己? 沈恪犟起来,自己根本拗不过他的。他爱在这里就在这里吧。 阮乔深知这点。她恍若幽灵游移一般站起来,走进卧室,锁上门。换下皱乱不堪的睡衣——正要扔进垃圾桶,又想起沈恪好像吩咐人把宁弈扭送到公安局。 睡衣是物证。不能扔。想到这里,阮乔咬唇,将衣服捡起来。 这晚,沈恪在沙发上对付了一夜。他听着阮乔睡前锁门的声音,清脆的一声咔哒,锁舌落入卡扣里。沈恪不免觉得好笑。难道她还将他当成坏人么? 他要是真想对她做什么,她把门拿铁链捆起来都没用。 他疯狂地想要她。可他并不是那个杂碎。他尊重她,爱护她,想和她发生的一切,亦都要征得她的同意的。 * 这夜,阮乔少眠。她睡得极浅,梦里似乎回到了幼时,阮其才喝得醉醺醺,猛地踢一脚在她的小腿上,大声地骂她“赔钱货!” 黑暗里她无声地流泪,把大拇指伸进嘴巴里咬着,不敢发出一点声响——一如幼时。她不能让阮其才听见她在哭。不然,只会被从床上拽下来,踢得更狠。 主卧外,睡在沙发上的沈恪也猛地清醒过来。黑夜里他坐起来,捂住胸口。左胸处,空荡荡地疼,好似肉被剜去一块。极端的寂静里,他听到轻微又细密的抽泣声,像幼猫可怜的低泣,那泪珠一滴一滴,浸润进枕头里,却是刺在他身上。 是她在哭。 沈恪掀开被子,下床。轻步到她卧室门前,举手要叩门,又硬生生停住。 无力感如潮水一般将他席卷吞噬。他又能做什么?他知道得很清楚,阮乔是不会让他进去的。在她最痛苦最需要帮助的时刻,她选择将他关在门外,自己处理一切。 这于他无异于凌迟。 阮乔,你什么时候能学会依靠我?我的肩膀,也可以给你依靠的。沈恪无声地苦笑——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他的心也在痛啊。 * 早晨太阳照常升起。 阮乔在镜子里照了下自己。一双眼睛哭得红肿,刺痛。她自嘲地想,下次可不能再放纵自己沉浸在情绪里。每一次哭,都好丑。眼睛都好痛。 她换好衣服出门,沙发上不见沈恪的人影,被褥整整齐齐地叠在沙发尾。 他走了啊——走了倒好。省得她还要想办法遮掩自己哭肿的眼睛。阮乔走进厨房想煮杯咖啡喝,咖啡消肿。 刚把咖啡豆倒进机器里,忽然门铃响。 这时候是谁?阮乔心中有一瞬间的慌乱。希望不要是刘丽琼。她和宁弈的事情,不要那么快传进父母的耳朵里。她还不知道怎么和父母交待,更无法去面对刘丽琼的失望,以及阮其才的愤怒。 阮乔走到门前,透过猫眼却看到了沈恪。 门铃停止。阮乔的手顿在半空中。她捂着自己肿成核桃的眼睛。刺痛。她犹豫了一下,打算装作没听到铃声。 只听得门外沈恪淡声说话,语气笃定。 “开门,阮乔。我知道你起来了。” 阮乔怔住。 门外男人无奈轻哂一声,声音放得更温和。“我知道你就站在门背后。” 他倒像是有透视眼,知道得这么清楚。阮乔默了一瞬,将手放在门把手上,到底是给他开了门。 沈恪身上仍穿着昨日的运动短T,进门时,阮乔一时怔住——少了衬衫和西装的束缚,沈恪穿着简单的T恤,清爽干净,眉目英俊,棱角分明。清晨阳光打在他俊挺的直鼻上,投下一缕淡淡的光影。 他的英俊更甚少年之时。毕竟是个成年的男人了啊。阮乔想。 沈恪手里拎得满满当当,将白色的食品级袋子和星巴克的环保纸袋放在饭桌上。他听见厨房里咖啡机启动的声响,低眸温声:“不要做早餐了,我都买回来了。” 视线里女孩漂亮的眼睛红肿如桃,她皮肤白,更显得眼尾泛着红,看着就让他一颗心发疼。 他心中蓦然想起年少时所看《红楼梦》中的场景。宝玉被贾政用大棒鞭打,打得大腿皆是血渍,或青或肿没一块完好肌肤。而黛玉因着宝玉被打,冒着暑热前来看宝玉。 宝玉看到黛玉哭得眼睛像两个肿桃子,满面泪光的,心疼不已。 那一瞬间,沈恪思想神游于太虚,忽然和宝玉所交辉所共情,真真切切宝玉掏心掏肺的那一段话。“你又做什么跑来!虽说太阳落下去,那地上的余热未散,走两趟又要受了暑。。。” 情景不一样,心境却是一样的。他多不愿意,让阮乔受到一丁点伤害,让她伤心难过。一丁点也不成。 食品袋子中装着包子、油条和豆浆,热气腾腾。星巴克的袋子里是两杯冰美式,以及一杯装在纸杯里的一整杯冰块——沈恪特意问店员要的冰块,冰块能消肿。 他取出保鲜袋,把冰块包进保鲜袋里,递给阮乔。 阮乔默了默,接过袋子,“谢谢你。”她嗓音干涩好似被火灼烧,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沈恪喉结滚动,话到嘴边又止住。他不要她的“谢谢”。他要她。他要她敞开心扉,将他当成可以依靠的存在,而不是一声淡漠的谢谢,用无形的墙壁隔开两个人。 两人相对无言地吃早餐。阮乔把冰凉的保鲜袋覆在眼睛上。冰块缓解了刺痛的肿胀感。 敷完冰块后肿痛渐渐消去,阮乔找出素颜粉,给自己敷了敷,哭肿的痕迹几乎看不出来了。 “去哪里?”沈恪见她换上一成不变的衬衫和牛仔裤,挎上包,问道。他平时诸事缠身,周末也不得闲,奔忙各处谈商务合同。这次也全都推了。 “警察局。”阮乔低声。她要去见宁弈,彻彻底底地将事情说开,说破,说清楚。 “坐我的车去。”沈恪面上若无其事,插在口袋里的手暗暗握紧成了拳头。 谢谢 公安局。 宁弈做完笔录后被扣押在拘留室,沈恪的助理Vincent坐在拘留室门口,身旁还坐着两个戴墨镜的保镖。 “沈总。”Vincent抬眼看到自家总裁,站起来恭谨地问好,连带着背后的两个保镖也起身肃立。 两个彪形大汉起身,将原本就狭窄的走廊堵得严严实实,一阵压抑感涌上心头,阮乔内心的恐惧又初露头角,不由得后退了几步,咬住了唇, “你们都出去吧。”沈恪注意到阮乔的神态变化,赶紧清退保镖。 阮乔看了看四周,都是穿着制服的民警,内心勉强安定几分。事情如何处理,她内心早已有了定论,于是抬眸看着沈恪道:“昨夜和今天,都谢谢你。接下来的事情,就让我自己一个人来吧。” 这是她的私事,沈恪毕竟是外人。 沈恪深深地看了阮乔一眼。唇角扯动。“好,那你自己来。” 他插不进手。阮乔会怎么解决?昨夜发生的那件事,说白了可大可小。往大了说,是男性意图使用暴力手段□□.未遂,往小了说,是男女朋友之间情趣不当,吵吵嚷嚷打闹到了警局。 他抱着一种卑劣的心理,想要去看,她究竟会如何对待那个杂碎。最好是将这件事定性成一个□□.未遂,让这个杂碎得到点报应,吃点苦头。 晟海旗下有南城旗下最强大的律师团队。只要阮乔想诉讼,没有打不赢的官司。他每年拿这么多钱养的这帮西装革履的家伙可不是吃素的。 阮乔对前来调停纠纷的女民警低声说了几句,要求一个人和宁弈说话。 沈恪立在门口,看阮乔进了拘留室。 门从背后关上,阮乔坐在凳子上,隔着一块玻璃板,那头坐着宁弈。 幸好中间还隔着一块玻璃板。外面还有人。阮乔暗示自己放轻松。这里不是昨晚上。不是她一个人在嘉园。宁弈也不是醉酒的状态,不会突然扑上来对她意图不轨。 察觉到动静,宁弈抱着头的手放下来,痛苦地抬起头。他被迫在凳子上坐了一夜,一夜未眠,下巴上冒出突兀的青色短须,一点也没有了刚刚得知升职时的意气风发。 真是酒精害人。宁弈现在满腔满心只余下后悔。一面天堂一面地狱,他美好又光明的前途,极有可能已经被昨夜的冲动给断送。 他心下恐慌,悔不当初。强.奸未遂这个罪名一旦扣下来,他的大好前途都要毁于一旦。一旦坐实,这件事便会留下案底,跟着他的档案走,成为他一辈子的污点,前途无望。 “宁弈。”那头女孩轻声地唤她名字。宁弈双手抱额,羞愧让他捂住上半张脸,透过指缝看她。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比之前更为清瘦赢弱,宽大的衬衫套在身上,似乎被风一吹就要倒下。她素着一张小脸,唇色淡白。 “我不喜欢你昨夜做那样的事情。”阮乔低声地、慢慢地说。她强迫自己注视着宁弈。她和宁弈是要结束了。短短不过两天的感情,就这样夭折在襁褓里。 当初答应宁弈,她是认真的。如今既然要结束,也不是虎头蛇尾的结束。 “乔,对。。。对不起。”宁弈将手指深深地插进发里,十分后悔。“我不应该强迫你,是我太心急。我。。。哎。”宁弈一声叹息。昨夜的酒精上脑,就将这一切都毁了。 “我们就到此为止吧。”阮乔声音发涩,却十分坚定。昨夜发生的一切,也令她反思自己。 男欢女爱,难得不该是水到渠成之事么?可哪怕是宁弈在牵着她的手时,她的内心也毫无波澜,既没有小女生的羞怯,更没有那种和所爱之人肌肤相触的欢喜,反而只有不适和恐惧。 或许她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适合谈恋爱的。 “。。。我也给了你错误的引导。我对你并没有一个女性对于男性的感情,但是我却犹犹豫豫,没有拒绝,耽误了你。”她也有自己的私心,要不是她一直想着宁弈能在阮承的事情上帮助一把,决定接受宁弈,给了宁弈错误的暗示,宁弈何至于此? 宁弈猛地抬头。“你对我就没有一点心动,一点点都没有吗?” 阮乔只是摇头。宁弈的目光也随之暗淡下来。 “是啊,你连屋子都不肯让我进去,你对我就是没感觉。在你眼里,我没有性.魅力。”宁弈苦涩地说。在心爱的女人眼中没有性.魅力,这是对一个男人尊严的最大损伤。 “如果我这段时间不是加班那么严重。。。有多一点点时间陪你,你会不会对我不一样一些?”宁弈凝视着阮乔。在他心底,这个女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冷得像一块冰,怎么都捂不热。 “不知道。”阮乔顺着他的话去想,说来也巧,这段时间,每次宁弈约她出来,都正正能碰到加班,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大大地减少了。 “都结束了。”阮乔轻声。 屋内一片寂静。 屋外,沈恪懒散地依靠在墙上,抱着双臂,光明正大地偷听。听着屋内女孩儿那句轻声但坚定的“结束了”,他不觉唇角翘起,面上笑容如春风一度,扬起的唇角一如春风簌簌吹落一地的桃花。 他仔仔细细地把玩着两人的对话,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琢磨的点。 原来这个男人连阮乔的屋子都没曾踏足一步么?原来他们还没有。。。 在他之前,他不允许任何男人给阮乔以男女之间的体验,之后更不允许。 不过,就算阮乔曾经有过,那又怎样?这并不意味什么。他有信心和能力掩盖去之前别的男人的一切。 屋内,阮乔重新拾起话头。 “待会你就可以走了。我跟民警说了,这就是一场情侣间不知轻重的打闹,这事就算了。只是,你之后不能再纠缠我,否则我。。。”阮乔咬了咬唇,否则她一定会拿起法律武器,狠狠地捍卫自己。 “好。”宁弈涩声,心中的那块大石头也随之落地。出了警局,这件事就结束了,翻篇了。不会有污点跟到他的档案上。 他的前途基本保住了,可他和阮乔,也是彻彻底底结束了。结束得这样地狼狈和不光彩。 门外,沈恪听着阮乔那微弱但坚定的声音,唇角牵出一丝冷笑。 归根到底,还是阮乔太心软。 不过,阮乔放过这个杂碎,可不意味着,他也会放过这个杂碎。 屋内的谈话仍在继续。沈恪想,都结束了,这两个人还有什么好聊的呢?跟在他面前唱十八相送似的,腻不腻呢? “你和昨天那个男人,是什么关系?”宁弈问。昨夜,那个恶魔一样的男人从天而降似的,下手又残又凶,饶是他当时混沌,也能感受到那男人切切实实的敌意。 阮乔是个谨慎的女孩子。不会轻易让异性知道她的住处,为什么那人就会知道呢? 听到宁弈的问题,阮乔的心猛地收紧。沈恪和她的关系,如此微妙复杂。从昨晚到现在,她都强迫自己不去深思这个问题。 为什么沈恪可以轻而易举地登堂入室?大多数时候,在她这儿,沈恪能踩的底线比宁弈多得多。他进过她的屋子,在浴室里洗过澡,穿过她弟弟的衣服。甚至她洗过沈恪的衣服。 “我和他。。。没有关系。”阮乔开口。 门外沈恪抱臂听着,表情瞬间变得阴鸷起来。阮乔竟然说,他们之间没有关系? 他和阮乔的关系么。阮乔,是他心爱的女人,也是他将来的妻子啊。 谈话结束后,女民警递来一张同意调解书,仔细阅读过条款后,宁弈和阮乔都在上方签了字。 离开狭窄逼仄、几乎困了他二十四个小时的拘留室,宁弈深深地舒了一口气。然而还没等他舒完,抬头看见走廊里一个高大挺括的男人,那男人只是闲散地靠着墙壁,却散发出无形的威压,甚至男人唇角上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笑。 一瞬间,宁弈只觉脖颈一痛,好似被毒蛇的獠牙所穿透。这种感觉很是熟悉——上次和阮乔一起看电影,他总觉得有人在暗处偷窥。就是这样被毒蛇咬了一口的感觉。 沈恪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宁弈,心满意足地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畏惧。 光是畏惧还不够。他要宣示主权。 “走,坐我的车回去。” “好。”阮乔低声。迎着宁弈的目光,阮乔只觉得肢体僵硬——倒不是因为她还在乎着宁弈,只是沈恪对她这熟稔的动作和语气,似乎坐实了两人之间的亲密,那句“我和他没有关系”更显得苍白无力。 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扬长而去,吐出长长的尾气来,宁弈站在尾气里,盯着车尾双R开头的字母,一时失言。 他终于想起来,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晟海集团如今的总裁沈恪。像他这等级别的小人物是接触不到沈恪的,只是在某次楼盘的发布会上,在台下远远地看过一眼。 * 坐在副驾驶座上,阮乔无意识地低头抠着衣角。她脖颈修长,低头时颈跟处掀起,露出莹白柔美的一截,让人想要肆意凌虐。 沈恪扫了一眼,又很快移开视线。 “待会想吃什么?”沈恪问阮乔。 “嗯?”阮乔一时发呆,怔怔地侧头。 “中餐还是法餐,你选。”沈恪边说边划动屏幕,调出电子导航。 阮乔总算明白过来,沈恪这是要和她一起吃饭。可他们又有什么好坐在一起吃饭的?沈恪再是好心,这个忙也该帮完了,该各回各家,各走各路。 “不用了。我回家吃。”阮乔摇头。她鼓起勇气,对沈恪道:“谢谢你的帮忙,昨天晚上真是太麻烦你了——” 有意思,真有意思。时时刻刻划清界限,阮乔这个落荒而逃的小混蛋啊。非要他亲自去捅破这层窗户纸么? 沈恪唇角的笑容冷了,淡了。一脚油门踩下去,劳斯莱斯拐出主路,在林荫车道下猛地刹住。沈恪侧身,一双眼睛紧紧地攫住阮乔,他右手大拇指的指节按在键盘上,微微跳动。 “阮乔,你真当我们没有关系么?”瞧见她眼底因他而起的惊慌失措,沈恪的情绪是说不出的微妙复杂。既有猎人抓住小兔的兴致想要好好玩弄的兴致,又掺杂了丝丝被她推开而起的恼色。 发现 “有关系。。。我们是高中同学,大学同班两年,你、你现在是甲方的总裁。”阮乔垂眸不敢看他,也怕他打断自己,微喘着一口气说完。 车窗外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车内却是完全封闭的空间,在这封闭空间里,沈恪实在是靠得她太近——他清冽的气息浅浅摩挲着自己脸颊。阮乔只觉得心跳加速,如鼓声一阵快似一阵,不受自己控制。 就连身体也因此酥软了半边。不知是不是因着他靠近的缘故。她害怕这种身体脱离自己掌控的感觉。 “真有意思。阮乔,我告诉你,我们是男人和女人的关系。”她的一缕发丝散出来,轻柔的发丝因静电的缘故飘起,沾在他的T恤上。沈恪便盯着这缕发丝看。 他嗓音低沉中带着一丝清冽,像是极有质感的冰泉,“男人”和“女人”这两个词语从他口中说出,阮乔好似被那词浅浅地烫过,心底留下一个大洞,一丝痒意钻出,如附骨之蛆钻入脚底心。 阮乔包裹在球鞋和棉袜里的脚趾浅浅地痉挛了一下。 “是你太放心我。”他说得很慢,很清晰,他要阮乔听清楚。“从初次重逢时起,我就说的明明白白了。我对你有企图。” 阮乔闭上眼睛。明明是这样的时刻,她却蓦然生出一种被男人逼到墙角的感觉。就连呼吸都艰涩而急促。 “沈。。。沈总是什么意思?”阮乔说。难道他很想要得到她?可她也就是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一个女人,沈恪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而且,他到底想的是什么,她的人还是。。。 沈恪挑了挑眉。这个女人到底是装不懂还是真不懂啊。男人对女人的意思,不就是那一种?他轻轻地低笑一声。 他的笑声浅浅地烫了她的耳朵。阮乔才意识过来自己问了个蠢问题,被羞得语无伦次。这个问题问出来,倒像是自己把自己摆在了案板上,问他是想要她的人还是想要她的心。任他予取予求。 她就不应该探究这个问题。 “谢谢沈总抬爱。我没有谈恋爱的心思——”她管他是不是想谈恋爱,她总不能直说自己没有出来卖的意思。“我只想一个人好好生活。” 阮乔说着,手指去捏衣角。可是捏衣角还不足够,她说到后面,慌乱地伸手去够车门把手。她要下车了。她不能在车上待下去。 就在这时,沈恪突然手机响。铃声出现得突兀而刺耳。方才好不容易逼出来的一丝丝暧昧氛围,瞬间消融。这电话来得真不是时候。 沈恪不耐地接起。 “喂?”不是说了,今天他不工作,不要给他打电话么。 “沈总,我已经琢磨您的意思了,就给他降。。。”那头的话没说完,沈恪便一把挂断了电话。 电话那头,是个四十来岁左右男子的声音,老南城人的口音有些明显,含糊不清中夹着及丝谄媚,阮乔在一旁听着,竟然觉得有几分耳熟。 “沈总,您直接送我回家吧。”阮乔的手指无意识地攥住衣角。 她一口一个沈总,叫得沈恪心烦。 沈恪盯着她那片被揉得皱皱巴巴的衣角。攥衣角。说明她在紧张。她究竟紧张些什么?和他在一起就不能放松些么。 沈恪不由得去比对阮乔和宁弈在一起时的场景。明明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的时候,阮乔是挺放松的。怎么到他这儿就紧张起来了?他是豺狼还是虎豹,难道会吃了她么? * 甫一被放落在地,阮乔便匆匆地消失在小区门口。 她打开门,“砰”地一声关上,脊背紧紧贴在门上,金属门的凉意隔着布料透进身体里。她顺着门慢慢地滑坐下来,缩在墙角。 她像裸体的蜗牛找到自己的壳,急急忙忙地钻回去。 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的心里恐惧又茫然。若是能将沈恪看成普通的同学、抑或是甲方总裁还好,可他偏偏点破他们是“男人和女人”的关系,让她不知所措。 也许是自己真的还不想谈恋爱啊。跟一个同阶层的男人谈恋爱她都要鼓足勇气,更别说是跟一个阶层差距如此之大的男人。 她会怕他、惧他、小心翼翼,生怕他不满。 心里乱成一团麻,阮乔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衣角差点都要被自己拽破。手里不握着点什么,总觉得没有安全感。 想了想,她叹了口气,还是决定打电话找郭芮凌。 “卧槽,乔乔。”郭芮凌差点没一口喷出来。“你又一次拒绝我男神了?你说说你到底怎么回事啊?这福气都要赖在你家门口不走了,你还硬硬不要。真有你的。” “这是为什么啊?你能答应那个姓宁的那种货色——”提到姓宁的,郭芮凌觉得自己差点都想恶心干呕。姓宁的这干的叫什么事?就是TM的强.奸未遂,要不是乔乔软和好说话,够这恶心男喝一壶的。 “姓宁的给我男神提鞋都不配。所以你说说,为什么你能答应别人交往,就不能答应沈恪?阮乔,你给我好好审视你自己。你是真担心自己配不上?呵呵,你也忒小看你自己。” 阮乔拽着衣角,直到发白的指尖又被勒出红痕。她也想问自己。为什么不可以是沈恪。她心跳加速,整个人好似被狠狠地按进水里一般。 “我不知道。”阮乔艰涩地说。今天在他面前,她整个人都不正常。 就算沈恪是想要她的人、她的身体——其实她也不吃亏的。沈恪的样貌和身高,样样都是万里挑一。要是沈恪真想玩玩,她就不能配合一下?沈恪的为人,就不是会欺负女人、为难女人的。要是沈恪最后玩腻了,要回归正常的家庭生活,那也是好聚好散。 “乔乔。”挂电话前,郭芮凌欲言又止。“我建议你约一个心理咨询。根据你的描述,你对待沈恪的举止太过反常。你可能有一些情感方面的障碍。” “嗯。”阮乔含糊地应了一声。她对宁弈不是好好的么?两个人该吃饭吃饭,该逛街逛街,也没有出现这种心跳加速呼吸紧张的感觉。 而且,她现在真就只想自己一个人简简单单地过。要是能不谈恋爱就好了——说到谈恋爱,阮乔立马想起另一个要命的问题。如今刘丽琼和阮其才还不知道她和宁弈分手了。如果知道了,那要怎么办? 刘丽琼不会放过她的。 挂断电话后,阮乔简单到厨房下了一点面条。吃完面条,她坐在电脑前。 明天又是周一。阮乔看着电脑右上方的时间显示。就要到傍晚了。这个周末过得曲折且惊魂。打工人少有的周末美好时光,就在折腾中过去了。 她的设计图还没个头尾。真是发愁。阮乔赶着把自己周六上午做的那一版效果图渲染出来。这版效果图的灵感来源于晟海大厦。 晟海大厦,是沈恪的设计,他大二时期的作品,惊为天人。又想到沈恪了。没几分钟,还想到他,到底要不要工作了?说来也奇怪,这个人像在她脑子里驻扎了一样,动不动就冒出来,扰乱她心神。 还好没答应跟他玩玩。要是真玩了,她恐怕是陷进去了,出不来。高中时的语文课文她背得很牢固。“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她要真陷进去了,后果还不知道怎样呢。 阮乔放下电脑,赤脚走到沙发旁。她抖开那张被子,昨夜沈恪盖过的。似乎其上还残留着他的点点余温,温度里带着薄荷清冽的、冷度的香。 阮乔无意识地伸手浅浅抚摸过被面,带了点不自知的温柔缱绻。 * “乔乔姐,有人送花给你,好大一捧花啊,真漂亮。”刚到公司,李漾漾兴奋地捧一束花过来给阮乔。 花型优美,花瓣重重叠叠,香槟色的花蕊蜷曲,最外层是透着精致的浅粉色,从香槟过度到浅粉,晕染出动人的渐变色。用白色的绸缎纸包扎,纸的厚度可观,质感柔软,总之一看,就不是路边随便一个花店能买到的花束。 “是挺漂亮,价格肯定也很惊人。谁送的?你家小宁?”徐歆从文件中抽身,探头过来看了一眼。“花色很罕见。” “不是,我和宁弈分手了。”阮乔道。 “分手?好端端地怎么分手了?”嗅到八卦的气味,几乎整个办公室的人都隐隐抬头观望。 “性格不和。”阮乔解释。至于个中原因,她也不想说得如此清楚。这是她的生活,别人听的却不过是八卦罢了。 “那这花谁送的?”徐歆笑盈盈地问。“不会真的是。。。” 阮乔心中隐隐有预感,低头去看花束中央的卡片,落款果然浅浅地缀着一个“沈”。阮乔咬唇。 “真的是沈总?”待看清卡片上的落款,徐歆浅浅地倒吸一口气。“乔乔,你真是个有福气的,沈总对你可——”徐歆话没说完,抬头一看,却见阮乔咬住唇,一副很是苦恼的样子。 阮乔想,这叫她怎么处理才好?平白无故地送一束花过来,乱她的心神。一时间,好似真能看到南城雾色的烟雨里,沈恪穿着白衣黑裤,筋骨分明的手捧着一束鲜花,表情是他惯有的漫不经心,又在那漫不经心里透出几分认真,唇角扬起动人的弧度。 “鲜花还能退吗?” 阮乔问。 “乔乔姐,你真要退啊?这么好看的鲜花,很可惜诶。再说了,是私人花艺室的SA送过来的哦,我还没仔细问清楚,他就把花放下了。”李漾漾摸着花束的绸缎纸,爱不释手。 阮乔抿唇。沈恪肯定是算好了的。找人代送鲜花,直接让她没有拒绝的机会。 “乔乔,大可不必退回去。他要送,你就要敢收——好男人是不在市场上流通的。你撞上了就要抓住。”徐歆说得语重心长。 阮乔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抓住沈恪,是生活品质乃至阶层上的全面提升。沈恪的家境和实力都是顶层。谁成为他的伴侣,谁就能成为顶层——不管她原本属于哪个阶层。 那玫瑰的花色确实好看,别说是李漾漾这样的小姑娘,就连阮乔都心动。没有人不喜欢鲜花,她也不例外,况且是包裹得如此精致美丽、花型缱绻,香气有馥郁的鲜花。 鲜花的花色罕见,不是市面上常见的品种。下载了一个拍照搜图的软件,阮乔对着鲜花一拍。 搜出来的结果阮乔都震惊。这玫瑰品种的市价在千元一枝左右,这束玫瑰有六十九支,这束花值六万多块钱,顶她半年的薪水。 玫瑰的品种名叫“Marie Antoinette Rose”,玛丽安托瓦内特玫瑰,以法国路易十六王后的名字命名,她就是法国历史上最著名的“断头王后”,被民众送上绞刑台的王后。 玛丽安托瓦内特,这玫瑰的名字也颇有深意。阮乔盯着这束花想。若是享受了和本身并不匹配的资源和生活品质。最后是不是也落得一个断头王后的下场? 他能一时地捧她,能一世地捧她么? 不能的。 下午,阮乔收到宁弈的电话。看到熟悉的数字尾号,阮乔抿了抿唇,有些不悦。不是说好不互相打扰了吗?怎么还打电话给她? 犹豫了半晌,阮乔还是接了。还没来得及问是怎么回事,宁弈那犹如丧家之犬一样气闷又无奈的声音劈头盖脸地袭来。 “阮乔,当初不是同意调解了吗?怎么直接闹到办公室了?现在整个科室都知道周末警局的事情。” “没有,我没说。现在是什么情况?”阮乔被质问得有些蒙。她确实是什么都没说。 “我被下调了。单位现在打算派我去秧县。理由是我作风不正。”宁弈稍稍放软了口气。他听得出阮乔语气中的茫然,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秧县,阮乔对这个地方还算熟悉。秧县是刘丽琼的老家,也就是外公外婆家,是南城下辖的县级行政区中最偏远的一个,GDP也是最垫底的。秧县多山,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是对秧县实打实的印证,在九十年代,秧县各镇之间还经常发生大规模的械斗,近几年才慢慢好起来。 真去了秧县,宁弈的履历可以说是原地倒退了五年。五年啊。人生中又有多少个奋斗的五年? 阮乔默了默,寂静中只听到宁弈那头的背景音。熟悉的老南城人的强调,含糊不清,语带警告——“小宁啊。事情发生了,就要认命。人生关键处,不过寥寥几笔。” 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南城又下雨了。天色晕染着一层雾霾似的蓝,雷电劈劈啪啪地打下来,狂闪如巨龙之怒气。一道雷恰在眼前劈过。 电光火石之间,阮乔好似也被雷电劈中一般,脑子里七零八落的景象一点点拼接,巨大的、完整的真相如一轮满月,准备在雷电和雨水过后的雨夜升起。 “乔乔,怎么接了个电话,跟魂不守舍似的?你的魂被谁夺走了?”徐歆笑她。这几日,阮乔越发地瘦,她的衣服又都是宽大的衬衫,把人套在里头,空荡荡的。 “没什么。”阮乔笑了笑。那笑里含了几分凄婉,徐歆不经意一瞥,见阮乔那素白的小脸上幽艳和凄婉兼有之,她又散着海藻似的长发,活脱脱有几分诡异的丽色。 徐歆说不出话来。阮乔是个实打实的美人。 回过神来,发现阮乔正在解那束花——扯开精致华丽的丝绸纸,把花底座包裹的保湿海绵上扯起来。 “都分了吧。”阮乔把花递给徐歆。“歆姐,给你几枝。” 一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分到了两三枝玛丽·安托尼内特。男同事和女同事都有,李漾漾捏着两枝水灵灵的玫瑰,兴奋了。“哇塞,这里值两千块钱诶!” 阮乔只是笑笑。人做的事情,不必牵连鲜花。花分了,还能好好地养养。 临下班时,阮乔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她心里隐隐有预感,这是沈恪打来的。 一接起来,果然就是。 “阮乔,下班我来接你。”他一如往常,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像是被华丽的钩花绸缎浅浅摩挲过的羊皮纸。 他若无其事,好似昨天被拒绝的人不是他。既然已经决定要把她弄到手,那就是头撞破了南墙,也不会改变。 “好。”阮乔应声。 “想去哪里吃?”沈恪又问。今天阮乔答应得很干脆利落。真是不一样。是不是喜欢他送的花? “不吃。我们去天门桥吧。” “好。” 想要 天门桥的风很大。又下着雨,到处湿漉漉的,其实今天不是一个去天门桥的好时机。但是阮乔想去,沈恪就陪着她。 阮乔想去哪儿,他都陪着。 在天门桥上,阮乔低头去看苍江的水。江面的风拂起她海藻似的青丝,也将她的轮廓吹得朦朦胧胧,那灰质的棉衬衫一下一下地贴在她后背,隐隐约约可见极美的、逆天的腰臀比。 大雨消弭了一切杂乱的味道。也将这个世界冲洗得静谧如新生。沈恪只听得到桥下水流不急不缓钻过桥洞的声音。他在距离阮乔两步之远的栏杆处站定,微微朝着阮乔的方向倾斜身体。这是一个无意识的、肢体语言的动作。 风从她的风向吹来。在她发间,在她发间,沈恪闻到淡淡的,湿润的乳木果的清香,甘甜,柔和,润泽,一如阮乔给他的观感。 这种润泽又甘甜的气息,是他在任何一种奢侈品香水上都不曾闻到过的。 那套被她清洗和晾晒过的衬衣和裤子,沈恪没有拿来再穿,而是放在床头。有时谈了商务合作回来满身疲累,他洗过一个热水澡,情不自禁地要埋在衣服上,深深地嗅一口。那些萦绕在脑中的思虑和疲惫,可以被乳木果的清新所过滤。 就像在吸.毒一样。 阮乔是令他上瘾的毒,更是医治他的药。 沈恪下意识地去看阮乔。却见她目光越过苍江,一直深入远方无尽的苍茫、海天雾色之中,一双秋水剪瞳里盈盈有泪,好似要坠落下来。 沈恪忽然感到心慌。这种心慌来得猝不及防,他一向是个缜密的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想留下把柄给人抓住漏洞,可是,现在她却好似钻过了漏洞在凝视他。 是他的错觉吗?他明明处理得干干净净,沈恪的心一紧。 那泪意只是昙花一现,阮乔侧过脸,认真地凝视着沈恪。 “沈恪。我问你。那天我和宁弈在审讯室里谈话,你在外面听着,是吗?”她虽用的是疑问句,可是语气笃定。若是那天,沈恪没有在外头偷听,那他不会在车上突然展露情绪,来一句“你真当我们没有关系么”。 她这么一说,沈恪才想起,那天他留下一句“你真当我们没有关系”,无形中早已露出马脚。他明明那么缜密的一个人,怎么会露出马脚呢?只能说,阮乔在,就深刻地干扰着他的情绪,致使他失守。 “是你把宁弈调到秧县的么?他的升职是你安排的,他的降职,也是你安排的。” 贵为晟海集团的总裁,沈恪一手便可翻云覆雨。利用一点职务和关系上的便利,便肆意地决定别人的命运和前途,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从阮乔口中再度听到那个杂碎的名字,沈恪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那个男人都是过去了,怎么阮乔还提起他?还要为了这个男的和自己吵起来?况且,那男的落到现在的结局,也是咎由自取。 他没有多余的同情施舍给一个强.奸未遂犯。 “在我和宁弈还在交往的时候,他每一次加班,都有你在背后的动作。是吗?你在监视我们。” “我们”。她和谁是“我们”?和那个试图强.暴她的杂碎?沈恪右处太阳穴的青筋隐隐跳动,脑子一跳一跳地疼。她都不知道自己说这话有多气人。 阮乔的目光清凌凌的,罩了几分凄婉的云,眼底有濛濛的细雨。她似乎在等着他否认。 可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否认。 做了就是做了。他也没觉得有多见不了人。是。他就是阴暗、卑劣、不择手段。在法律所允许的范围内,他就是要用尽一切去得到自己最渴盼的。 “是。我是做了这些。我想要你,这个念头比什么都来得长久。” 自从和她再度重逢,沈恪无数次夜晚醒来,有时他想着遥远的她,像是自己给自己画一个饼,闷哼一声抚慰自己。 阮乔看着沈恪。 就算在说这句话时,沈恪也是笑的。无论何时他好像都在笑,他披着英俊的皮囊,是雷厉风行的晟海集团总裁,亦是惊艳一现的天才建筑设计师。他会记得她喜欢吃草莓并嘱咐助理特意清洗干净给她吃,他知道她晚上哭泣会眼肿为她找来消肿的冰块。 可他是个恶魔。他打压异己,他以强权迫人。 阮乔捂住心口。 “所以,你害怕了吗?阮乔。我就是这样的人啊。” 沈恪靠近两步,筋骨分明的手撑住栏杆两侧,将她的身体拧转过来,背对江水面对着他,一下子就将她圈禁在栏杆和他身前,她逃无可逃。只要他低下头,就能吻到她的额头。 排山倒海的压力袭来,阮乔欲要后退却不能,细细的一截腰线压在雨后湿润的栏杆上,棉质的衬衫很快就吸透了雨水,寒意熨贴着后背,一片冰凉。在她身后,是悬空的,高达四十米的天门大桥,底下是滔滔江水,雨后水流湍急。 要是掉下去怎么办?一种心慌一样的痒意将她攫住。 是的,她害怕。她开始看到于她而言,沈恪陌生的、全然皆新的一面,看到他的卑劣,他的阴暗,她怎么能不害怕? 她的鼻尖就要贴到沈恪的衬衫上。若有若无的男性气息携杂着凛冽的薄荷香,让她心跳加速,腿发软,站都站不稳。 “你放开我。”再度说话时,她声音里带上了抽泣。沈恪的一只手已经贴上她的后腰,稳稳地扶住。其实是很绅士的手,只是扶着她不给她掉下去。 “会掉下去的。”沈恪低眸。 这是她第一次离他这么近,近得他低眸就能看到她光洁的额头上细细软软的胎毛。她肌肤素白,不施粉黛的一张脸。这么近,他能看到她眼睫因他迫近而细微地颤动,像蝴蝶振翅欲飞的一双翅膀。 然而飞不掉。飞不走。 这颤动,是因他而起。这个念头让沈恪感到愉悦。 “放过宁弈。我和他达成了协商,这件事不会影响到他的工作——”怀里的她声音也是颤抖的。 沈恪皱眉。他最不想在这个时刻听到别的男人的名字了。特别是那个差点和她有肌.肤之亲的杂碎。 他手抬起,覆上她的脸,手指摩挲她下巴。差一点碰上她软嫩的唇。 “不许再提。再说别人的名字,我保不准我会做什么。” 沈恪的声音里有强自的压抑。 阮乔赶紧抬手摁住自己的唇。雪白的指尖按在粉嫩的唇上,也不知道上阻止自己再说出些惹他不高兴的话,还是不让他有机会来亲吻自己。 “不要。”他的呼吸浅浅地擦在她额头上时,阮乔忍不住呜咽了一声,声音轻如幼猫的细叫,却让沈恪小腹一紧。妈的,她怎么就这么会勾人? “不要什么?”沈恪故意逗她。 “不要——”她想说,不要这样禁锢着我,不要亲我。时而有车在桥上飞奔而过,溅起雨水,阮乔觉得又慌张又丢人。车窗里的人难道不会看到吗? 沈恪一声轻笑。他抬起头,将自己和她的距离拉远了一些。瞬间远离。 “你以为我会做什么?放心,你在我这里很安全。”他克制地伸手,摸了摸她的长发。发丝柔软顺滑,极好的触感。掌下的女孩儿却好似被烫到一般,猛地一颤,像是被暴雨急急打落的花。这种反应让他又是小腹一紧。 她的心跳得又急又慌。明明刚才不是这样的。前有沈恪后有滔滔奔流的苍江,她不知道哪一个更令人恐惧一些。 见她呼吸急促,沈恪无奈,也真怕把她怎么样了,握紧拳头扶上她后腰,将她整个人揽回来——她那腰细细地往后仰,他真怕她会掉下去。 沈恪就此放开了阮乔。 阮乔花了好长的时间去平复呼吸。最后她说, “沈恪,不要再给我送玫瑰花了。我不会收的。” 沈恪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恍如有大锤当胸砸落。 * 回到家,阮乔把家里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家里会不会有摄.像.头之类的东西?天知道沈恪还会做什么——环顾熟悉的家居环境,阮乔忽然打了一个寒颤,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如果没有摄.像.头。那如何解释,那天晚上宁弈那天晚上宁弈要强.迫她的时候,沈恪出现得如此及时? 她强迫症似地检查过一遍又一遍。没有发现丝毫蛛丝马迹。这也不行,明天叫个师傅上门,把锁给换了。 阮乔想。其实她已经在包庇沈恪了吧?她纵容了沈恪的行为,没有将他的所作所为公开给第三人。至于告诉宁弈背后的因由——她想都没想过。 她是个窝藏犯哪。她在心底窝藏了沈恪。 她此时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四周被围得密密实实,可却犹如还在那天门桥上。视线里是沈恪饱满紧实的喉结,以及它克制地滚动着的样子。当时她的脸肯定很红,红得要烧透。 洗澡的时候,阮乔站在镜子前,背过身去。她仍觉得腰侧被他触碰过的地方有酥麻的痒意,细细密密地渗紧骨头里,以为是被他碰红了一片。可细看时,腰上仍是雪白盈柔的一片,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 御北湾的别墅内。 浴室。湿润的水汽弥漫,雾气缭绕中,隐隐约约勾勒出一副精壮的男.性躯体。沈恪是典型的倒三角形身材,失去了衬衫的束缚,薄薄的胸肌尽显,两条人鱼线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沈恪,不要再给我送玫瑰花了。我不会收的。”她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像一只落入猎人陷阱里的小羊犊,眼帘细密,眼中隐隐透着恐惧。 她到底在怕什么?他已经如此克制—— 他脑中浮现阮乔眺望远山时,风将衬衫下摆吹向她,吹得紧紧贴在身上的样子。 纠缠 偏偏这几天他又很忙。沈恪翻看了下自己的行程表。接下来三天,他都要在新加坡。那边有一场商务合作拖了太久,一直没谈下来。大几亿的资金额放在那里空置着,他要抽出手来应付一下。 又有三天不能见她了。沈恪想。什么时候才能把她绑回家里呢?最好能天天见。 第四天,落地下飞机后,沈恪赶回办公室。这一趟谈判下来,又是应酬又是吃饭,并不轻松。但他也不能一回来就是休息,赶着给属下开会。新加坡那边的生意是谈成了,内地的部署也得跟上。不然拿什么交货? 开完会,回到办公室,Lucy恭谨地替他拉开办公室的门,沈恪就闻到一室馥郁的玫瑰花香。远目望去,茶几桌面满满摆了四大束的玛丽安托尼内特,挤挤挨挨地成了花海。 Lucy赶紧解释:“沈总,这是阮小姐退回来的鲜花。” 沈恪眼皮狠狠地一跳。莫名想起那天在天门桥上阮乔那张小羊犊一样的脸。 “沈恪,不要再给我送玫瑰花了。我不会收的。” 她语气寒凉,那凉意一点一点地浸透他,终于在此时此刻将他完完全全凉了个透。她好不容易叫一次他的名字,却是说如此决绝的话。 真是倔。 “她有没有留下什么话?”沈恪沉声问助理。 Lucy犹豫了一下。“没有。阮小姐真人并没来,她是派骑手将鲜花送回来的。” 连一句话都不留给他。沈恪松了松领口的结,胸腔溢满烦躁。“花拿去处理了。别放在这儿。” “是,沈总。”Lucy总算松了一口气。按理来说这些花早该处理的,只是Lucy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们沈总的花会送不出去,也不敢擅自处理。 沈恪原本接下来的行程是要好好休息一下的,可闻着这满室的馥郁——不愧是顶级花艺室出品的鲜花,饶是过了四天过去,玛丽安托尼内特也依旧开得神采奕奕,花瓣缱绻,娇嫩欲滴。 沈恪忽然没了休息的心情。 “叫司机开车出来。”沈恪吩咐Lucy。 “是。”Lucy默了默。照理来说,沈总的喜好是将方向盘掌握在自己手中,除非已经很累,或者是要开长途,不然不会叫司机来开车。既然已经这么累,沈总还要去哪里呢? 该不会是去找那位阮小姐?转身时,Lucy仍在想。阮小姐真是特立独行,竟然有拒绝沈总的勇气——还拒绝了这么多回了。 舟车劳顿之后,短短的五公里路程也觉得疲累乏味。沈恪靠在真皮座椅上,手指按着太阳穴。 连续四天下来,他平均每天的睡眠不足四小时,身体是极度的疲累,可精神却是极度的亢奋,想要躺下来休息一会都做不到,胸中仿佛有百十只蚂蚁在抓挠。他好久没被这种累但是缺乏睡意的感受所折磨了。而这种感受的来源就是阮乔。 万一,阮乔真就不喜欢他这样的呢?阮乔就是无法接受如此真实的、卑劣的、在法律允许范围之内不择一切手段的他? 沈恪想着,不免有些丧气。妈蛋,她连一个强.奸犯都能原谅,为什么就不能将这份宽容多给一点他呢? 沈恪阖上眼睛。 再度睁开时,窗外风景已经置换成了老式的居民楼。沈恪指挥司机把车挺好,正正停在阮乔家楼下,一眼能望到她的阳台。 想见又不敢见。她一出现能驱散他所有的疲累,让他重新变得神清气爽。可是,又害怕她看到自己时脸上挂着嫌恶的表情。能绝情到连他的花都送回来——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被如此酸涩的情感所折磨。 车内太闷,沈恪下车,靠在车身上。他原本想上楼的。可是她会不会不想看见自己?不能见到她,要他去别的地方,他也不甘心。沈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呼吸到雨后空气散发的泥土清香。 视线余光中,忽然瞥见一道丽影。 阮乔穿了一件淡绿色的短T,下身一条棉质的灰色长裤,凸得臀型饱满。短T上的淡绿色好似有生机一般,熠熠地闪着光,两条裸露在外的胳膊白得就像上好的稠质牛奶。 真好看。她的胳膊细瘦但是有肉——为什么她的每块肉都这么会长?沈恪忽然乐了。今天也算没白跑一趟,真能难得逮住她穿除了衬衫以外的衣服的机会。 阮乔没看见他。她好似在和什么人交谈。沈恪的注意力这才从阮乔身上离开。她身旁是一个提着工具的中年人,仔细一看,中年人的工具箱上写着“换锁”二字。 “师傅,谢谢您,您从这儿一直往前走就是小区大门了。”阮乔轻声对中年人道。她手里还提着一袋垃圾。 “好嘞。小姑娘,锁换好了,要是接下来有问题就找我。”换锁师傅道。 阮乔丢了垃圾就转身上楼了。沈恪听见她的轻便拖鞋踩在台阶上极轻的一声。一股阴鸷的情绪忽然将他笼罩。联想到那天她目光中透出的害怕,沈恪沉郁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鸷的表情。 难道她换锁,就是为了防着自己? 防他跟防贼似的。 想到这里,沈恪再也忍不住,迈动两条大长腿,快速地跟上楼梯。 三楼,阮乔刚要关上门,蓦地门后出现一只手抵住门。那手指骨修长,山脉一样的起伏轮廓,指骨凸起好看的曲度。单看这只手和这扇门,原本平平无奇的普通木门,瞬间被这只手衬托出知名杂志装修内页的质感。 阮乔视线上移,只见沈恪的脸出现在门背后,她的心蓦然一紧,视线下移重新落在锁上。她今天刚换好的锁。她倔强地没有再抬头,因为能感觉到沈恪的目光正凝视着自己。 他只消这样看着她,阮乔就已经腿脚发软了。她不明白,为什么沈恪总有这样的能力,只要他一靠近,就能轻而易举地掌控她身体的反应? 她握住门把的手用了点力。“沈总,你还有事情么?没有事情我关门了。” 又是沈总。不叫他沈恪了。 察觉到她要关门,沈恪更深地用力抵住。“阮乔,你就真这样防着我?” 阮乔无言。被他当场抓住换锁,她也是情感微妙,好像做亏心事被抓住一样。 “但凡我有一丝一毫那样的念头,你就算是把门用铁链拴起来都没用。”沈恪又说。他的声音带着极动人的颗粒感,在狭窄的走廊里回音,放大,再穿过她的耳膜,在耳里引起阵阵酥麻。 是什么样的念头?阮乔兀自在脑海里转圜着这句话,面上薄薄得起了一层绯红,让她苍白清丽的脸上多了一抹绯色,沈恪盯着这抹红,喉结克制地滚动了一下。 他还要解释得更多吗?还要他如何解释?他是有话说不出。宁弈被下调秧县一事,其中内幕太多,不单只有他一人的助力,还涉及站位、立场和同事、上下级之间因利益而起的倾轧。太多的事情一解释,他就落了下风,在她面前放下了所有的自尊和骄傲。 沈恪做惯了晟海的太子爷。含着金汤匙长大,整个南城在他手掌底下俯首称臣。从小到达,他就没解释过。 “我真的要关门了。”阮乔讷讷地说一句。再不关门,她真的站不稳。腿肚子有一条脚筋绷紧,肌肉收缩紧张。 “我要进去。”沈恪默了一瞬,突然固执。 沈恪的声音少见地透出几分疲累感。阮乔抬眸,男人眼底泛红,冷白的眼底肌肤泛上一层青晕。 他定然是很累了。阮乔想。犹豫间,握着门把的手也松了几分气力。 沈恪感知到她手上的卸力,一颗心卸去了几分沉重,只觉得心都要飞起来,像是丘比特长出翅膀。 转身进了门,阮乔腿肚子上的肌肉收缩紧张到了极致,一阵骨软的疼痛泛了起来,她站立不稳,一下子跌坐在沙发上。 “怎么了?”情况发生得突然,沈恪倾身查看她的情况,眼中满是关切。 阮乔咬唇。右腿上骨软的疼痛,好似有人把她骨头抽走了似的。额头上冷汗滴滴冒出来,沁在素白的肌肤上。 “疼。”她低声。 沈恪见她的情状,也大致猜到几分。“是腿抽筋了?哪条?” “右边。” 沈恪也顾不得许多,在沙发上坐下,搬起她的腿,让她枕在自己大腿上,掀起一截裤腿,露出阮乔的小腿肚,只见她小腿上果然有一块肌肉紧紧地虬结,沈恪冷白的手指按上他的小腿。 “会疼。你忍着点。”这句话一出口,沈恪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顾不得想太多,他将阮乔的右腿折了一下,摆出一个易于按摩的姿势,捏住她虬结的肌肉紧紧地不轻不重地揉捏。 阮乔咬了咬唇。确实疼。沈恪的力度很大,她能感觉到他拇指和食指陷进肉里触感,按住她骨头最疼的地方不放,一下一下地揉捏。在酸软过后是更疼的一阵疼痛,随后筋肉终于放松下来,在痛中又多一层纾解。 她疼得冷汗都冒出来——沈恪的手劲确实大。 “疼吗?”沈恪轻声。是挺疼的。这套按摩的手法还是当初他MIT留学的时候学的。MIT设置了倒是对中国传统的中医药文化很是推崇,专门设置了正骨舒筋这样的Elective course,当时沈恪无聊,跑去学了几节课,差不多就将精髓学到了手。 沈恪只觉得庆幸。庆幸当年在MIT没有躲懒,还是学了一些课程。幸好选了这门正骨舒筋课,否则今天阮乔腿肚子抽筋,他只能干看着,替她叫个医生过来,也不能帮到她。 “疼。”阮乔的声音小得跟蚊子哼哼似的,冷汗在额头一滴滴渗出,滑落。她是怕疼的体质,偶尔来例假前放纵吃了支雪糕,来例假的时候都能疼得她想满地打滚。 她的声音,清润中带了一丝沙哑,音色质感极好,倒叫沈恪想到了别处。阮乔这样怕疼,到了那一天可要怎么办呢?只怕会哭吧。 听她哭出来也挺好。好像她越哭他会越兴奋。 沈恪默了默。将脑中不干净的念头赶走。 腿肚子上的疼慢慢退却。虬结成一块的小腿肌肉重新恢复平整。 “好了吗?”沈恪问阮乔。 “好了。”阮乔咬牙,强撑着坐起来。小腿□□着露在外面,总叫她不自在。 沈恪正出神,冷不防她收腿,她收得又急,那腿在他小腹处轻轻一碰,沈恪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向下流去。方才紧急情况下被忽略的一幕,也被沈恪想起来。 她小腿是锦缎一样莹润的白,腿骨修长,脚踝细细,脚背弓起曼妙的弧度,指甲带着浅浅的樱花粉。 剥削 她平静又毫无波澜的言语戳破了刘丽琼的心思。刘丽琼羞窘不堪,眼圈儿眼看着就红了起来,抬起手虚虚擦了一下眼角。 “你看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们这一个两个都欺负我,你爸,你弟,一个两个让我做牛做马,事情样样操心。我什么时候能过上点舒心日子?” 阮乔看着妈妈。 那双记忆里修长漂亮的手,现在粗糙无比,指甲变粗变厚,边缘有一层渍一样的黄色。 其实刘丽琼当年是秧县的一枝花。只不过那山沟沟的地方太穷,她一个山里的妹子来南城打工,阮其才追她,阮其才人长得高,年轻时也帅气,又是土生土长的南城人。于是刘丽琼就这么被骗到了手。 特别小的时候,她坐在刘丽琼的自行车后座去上幼托班,刘丽琼在前边骑着,忽然会突然冒出一句:“乔乔你知不知道你来的很不是时候?要不是因为你,我不会嫁给你爸的。” 后来听几个小姨说,刘丽琼领证的时候肚子已经很大了。 据说小孩幼年时的记忆因为长大而忘却。阮乔也确确实实忘记了。但唯独刘丽琼这句话她牢牢记得,并且因此不安、惶恐。 她想,大抵这世界上不会有人真心全意地爱她。所有的人都歌颂母爱,“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没妈的孩子像草”,既然连母亲都在可有可无地爱她,她又凭何相信为什么会有人爱她呢? 到底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还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阮乔觉得刘丽琼可恨又可怜。她理解刘丽琼作为女人的难处。她也知道,如果她处在刘丽琼的境界,未必能做得比她更好。 踩着饭点阮其才终于到家。一年到头,阮其才极少有不窝在沙发上的时候。 饭桌下就着灯光,阮乔发现她爸那张阴沉又浮肿的脸上罕见有了点喜色,联想到她爸回家时拎回来的一袋酱牛肉和两瓶好酒,顿觉狐疑。 “妈,我爸最近在忙什么事?”吃完饭后阮乔和刘丽琼一起收拾碗筷,她问妈妈。 “他啊,城南新开了个场子,天天去,有时到半夜才回来嘞。今天回家还算早了。”刘丽琼说。 阮乔听了心里一惊。阮其才这是又沾上赌了? 她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劝说一下。阮其才只是瞪着一双浮肿的眼睛粗声粗气道:“女人家懂什么??我自己有分寸。” 总之阮乔是从来都管不了阮其才的事。一靠近阮其才她就想起幼年时被踢在右腿上钻心的疼痛。 她工作三年好不容易攒下了二十来万,还没够南城一套房子的首付,万一阮其才大手笔把家底儿赔了个透,岂不是她又得再填这个无底洞? “不碍事。这次的场子啊,你隔壁家刘伯伯他们都在赌呢。都是些小钱,炸金花,一百两百的。”刘丽琼这样说。 阮乔并没放心下来。当天晚上她在家里住,第二天说要回出租屋,实则偷偷跟踪到阮其才赌博的窝.点。 窝.点在废弃的老厂房里,外头用卷帘门一遮,地上一地烟头,旁边有个小卖部卖烟酒和水,窗口处贴着一个简易的告示:换零钱,100元转账换95现金,抽烟抽得烟熏火燎的中年男人排着队换,有几个年轻些的男人,陡然看见厂房旁边出现一个肌肤莹白长发披肩的年轻女孩,盯着阮乔看,目光无礼得要钻进阮乔的袖子里。 阮乔强忍着恶心,偷偷地录了视频。 录完视频后打电话给公安局,举报城南郊区一处废弃厂房中民众聚众赌博。 坐上回城区的公交车时她还是担心,神经质地掐着自己手腕,直掐到手腕发红。 她恨不得警察冲到老厂房里抓人的时候正好抓到阮其才赌虫上脑坐在牌桌前点牌,将他抓进看守所里好好关几天,关到老实了再放出来。 * 结束了兵荒马乱的一周,到了晟海集团审阅第一设计院建筑方案的日子。 阮乔拿着装有建模图的U盘到竹屋,又瞥见沈恪高大挺括的背影。李伟豪、安霖斌两位建筑师坐在他左右,一如左右护法。 徐歆大老远看见沈恪,戳了戳阮乔的肩膀,摆出一副挤眉弄眼的样子。“快看快看,太子爷在那儿等你呢。” “又不是等我。徐姐,您就别打趣我了。”阮乔的脸“腾”地红了,她经不起这样的调笑。 徐歆撇撇嘴。“我又不傻。你见过有太子爷亲自出来验收项目的么?我们设计院原本要对接的人比太子爷要低好几个职级的。你看看太子爷,哪次不是亲力亲为?我看呀,他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可不一定。”徐歆越是这样说,阮乔就越是觉得要撇清。万一真误会什么就不好了。她怕自己从心底就信上徐歆的话。“沈总过来跟踪工程,说明他尽职尽责,他对自家的祖居有感情。” 说不定沈恪幼时还在沈家祖居那片底儿里爬过假山洞洞、钻过漏窗,扒过香蕉叶子,抠过花草和蟋蟀呢。 阮乔腹诽。 她眼前蓦然冒出一个小小的沈恪,肌肤冷白细腻,调皮捣蛋,撅起屁股来钻假山洞,钻得一身黑,脸蛋儿像抹了煤球似的。 想着想着,她脸上忍不住绽开一抹笑容。抬眸却发现沈恪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神中带着丝丝探究的意味。阮乔好似开小差被抓住的好学生,赶紧别过头。 会议开始。先是徐歆汇报整个项目的过程进展以及预算支出情况,之后是阮乔展示建模图。 阮乔将自己电脑中的建模图投影到大屏幕上。 她的思路是在三角形地块中截出一个三比二的黄金长方形地块,采用钢筋混凝土和水泥结构造梁柱结构,再以纯装饰性的木材仿“构架制”,以和老区建筑一脉相承。 至于地块剩余部分,以一石一木作为填充,花台在前,石阶数步,延伸出小池一弯,孤石数块,设置修竹、 芭蕉,自然成景。 阮乔细致耐心地讲解她的设计,眼看李伟豪、安霖斌两位老师连连点头,她心中也松了一口气。眼角余光瞥见沈恪修长的手臂架在太师椅上,筋骨起伏如山峦,表情严肃而认真。 “不错。小阮老师设计的格局和原有格局一脉相承,还解决了这两个小三角的问题。”李伟豪发表意见,手指在屏幕上虚虚点过。“安老师可有什么意见?” “我的想法和李老师一样。小阮的梁柱结构构造在这儿用得巧妙。依我看,要是后期不存在实际落地的困难,主体建筑就可以定下来了。”安霖斌也是赞赏有加。 “那沈总这边有何高见?”成开铭恭谨地问沈恪。 “还要改进。”沈恪目光停留在大屏幕的梁柱构造上。“当前方案的优点和缺点都显而易见。优点是一脉相承,缺点是不够创新,承上是有了,启下在哪里?现代建筑的风格、语言体现在哪里?” 沈恪的话字字珠玑,样样都逼问在人的心上。 阮乔咬着嘴唇。 李伟豪赶紧圆场。“沈总,要我说,这原有的建筑格局太限制创新了。不是小阮老师的水平有问题。” “这不是你的真实水平,阮乔,你还能拿出更好的作品。”沈恪一锤定音。 他是有幸见证过阮乔真实水平的人。大二时,阮乔独自参加了Uia-霍普杯大学生建筑竞赛,那一期的建筑主题是“城乡结合范式下的折叠景观”,阮乔以南城古区城墙保护为例,织补城墙端口,将古城墙建设为公民活动的空间,将“城外墙”转变成“城中墙”的城市建筑肌理。阮乔的建筑模型如蜿蜒飞龙,新旧交织中一片和谐。 更令他印象深刻的是阮乔围绕建筑所著的论文。那是一篇英文文献,行文简洁而清楚,字里行间透露着她有非常好的数学和物理基础。 就是在Uia-霍普杯之后,荒废了一年自觉无事想干的沈恪,才终于又找到了做事的动力。他要做出一件事来,好和阮乔比肩。抱着这个念头,沈恪憋着一口气,那一整个学期都奋发图强,不仅设计建造了晟海大厦,还提交了MIT的交换申请书。 建筑设计师是富人的专业。他比阮乔的幸运之处在于,他有一个好的家底,这个家底托着他,让他能在大地上真金实银地留下自己的著作。而阮乔不行。这也是他为何要回到南城,他想给阮乔一片展示自己的舞台,同时也为大地留下她作为建筑师的浓墨重彩的一笔。 阮乔猛地抬头。她不敢相信,沈恪竟然如此高看她。他相信自己能拿出“更好的作品。” 心中不是没有过建筑师的梦想在发芽。这个梦想被现实压抑得太久,工作之后她成了画图师、成了甲方手中任意的笔,她心中自觉已经不能够再被称为“建筑师”。而沈恪给予她的,是让她重新成为建筑师、摆脱甲方桎梏的机会。 “沈总,就是这工期赶不来了。原先预计这个月月底就要开工的。”成开铭在一旁提醒。 沈恪淡然一笑。“无妨,南区工程是百年计划,造一幢好的建筑,福泽延绵几代人。我打算再给主创设计师半年的时间。在这半年内,她只需负责这件事,工资由晟海全权负责。之前谈好的工程款不变,如何?” 成开铭一听,工程款照发,还不用负担阮乔的工资,便忙不迭地应下,这个方案对第一设计院有利,双方就此签订新的合同。 签完合同后,成开铭心想,传闻都说沈总是个难伺候的主儿,跟他打交道要掉一层皮肉。可他成开铭不仅没掉一层皮肉,还得了一层,可见传闻都不可信。 眼看会议即将结束,沈恪也不掩饰,径直走到阮乔身边。“阮乔,下班老地方等着,我来接你。” 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被甲方的总裁叫住名字,还说等下班后来接她,作为打工人的阮乔全方位地感受到了资本家的“糖衣炮弹”,以及在场众人投过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 沈恪接下来还有别的行程安排,在助理的护送下大步离去。 眼见李伟豪、安霖斌两位建筑师离开,成开铭叫住阮乔和徐歆,给她们两个布置任务。 “小乔,接下来半年,你的时间就自由安排啦。我可不敢给你安排任务喽。你的任务由晟海那边安排。至于阿歆,你就没这么幸运了,还要继续工作哦。接下来半年你先跟着绿地公园那个工程,跟完这个再给你安排别的。”成开铭笑眯眯道。 “是是,成老大,我充分地认清我的定位。我不怕您给我安排工作,我就怕您不给我安排。”徐歆赶紧附和一把手。 “你是我的得力干将,不给你安排那是我吃亏了。”成开铭笑笑。 “成总,我也可以负责其他的项目设计。”阮乔对成开铭道。 “不用不用,晟海这个项目做下来,公司手里至少多了这个数的现金流。”成开铭举起三个手指。 “小乔你是大功臣,这半年,你就好好给我做晟海的工作,全力设计好南区主体建筑,务必设计出令他们满意的作品。” 回到办公室,阮乔看着大家忙画图的画图,忙开会的开会,她暂时没有什么事情做,忽然感受到了一阵打工人许久没有感受过的轻松。 接下来半年,算是一个悠长的半工假期了。她得好好制定下计划,想想自己能干什么。这半年要是能回学校进修就好了。那她一定会有大进步的。 半年还是太短,回不了北城建筑系读研究生,说不定可以去南城蹭蹭课什么的。 她坐在工位上完善了一下南区工程的建筑矢量图。到得下班时间,前台李漾漾笑嘻嘻地叫她。 “乔乔姐,高富帅亲自开车来接你喽!” “就是,高富帅诶,阮乔我特么羡慕你了,啥时候也有个富婆来让我少奋斗二十年。”另一个工程师小张也笑嘻嘻地打趣她。 自从上次的玛丽安托尼内特玫瑰事件后,如今公司里大家都知道晟海的太子爷在追阮乔,成天拿她来打趣。 阮乔红着脸不想理这帮人,黑色的劳斯莱斯停在面前,她赶紧上车。黑色的劳斯莱斯载着她扬长而去。 “怎么,好像挺开心的?被我批评作品不好也这么开心?”沈恪瞧见她唇畔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笑着问。 “开心呀。接下来半年不用接受资本家的剥削了。”阮乔是有些高兴得忘形了,不小心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嫌我是剥削你?”沈恪敏锐地抓住话头,唇角仍是上扬的,仔细看时,他笑起来时凤眼中有星星,真正是笑意达到了眼底。他能感觉到此刻阮乔是真正地开心,真正地敞开心底说话。 “没有,我哪敢。”阮乔嘟囔了一句。 “我不会在工作上剥削你。但是别的地方就不一定了。”沈恪想了想,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地方?”阮乔好奇地问。 沈恪笑着摇头,不肯说。 阮乔追问。“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吃醋 沈恪似笑非笑的。“以后你就知道了。”当然是在床上剥削你啊,把你剥削得起不来床。小笨蛋。他在心底来了一句。 阮乔才不知道沈恪打的什么注意,一双远山眉微皱看着沈恪,正还想说什么,这时候手机响了。是郭芮凌打来的电话。 “喂,乔乔,你下班没有?你还记得我说要把你送去形象大改造这件事嘛?这不,有一档很著名的素人形象改造综艺叫《我的新衣》要到南城拍摄,要不要我送你去报名啊?我真求你快点改变下你的形象,别老穿你那衬衫牛仔两件套了,给我打扮起来钓个。。。” 郭芮凌念叨她的衣着打扮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以前同在北城大学读书的时候更夸张。 “乔乔啊,我求你快打扮一下自己,你这样子我都要看不下去了。一个大美女好好的为什么想不开要糟蹋自己的身材?” “我要是有你这身材我天天裸.奔。” 阮乔握紧手机。眼看郭芮凌就要脱口而出“金龟婿”三字,赶紧截断话头。“芮凌我还要上班,没有时间。” “什么?你不是说接下来半年进入半休假状态吗?再说了这档综艺都是周末拍摄的,就连素人都有通告费!我们宿舍有个妹子报名参加了一整期形象改造,去了大概二十来天吧,拿了二十万。”郭芮凌在那头喋喋不休。 一听说有钱拿,阮乔的心思也活络开了。“这么说还不错诶,可以试试,那我回头和你聊?拜拜不说了挂了。” 她真怕郭芮凌再颠三倒四地说几句“我要有你这种身材天天裸.奔”之类的话,要是被沈恪听见她恨不得躺在车底。 这次沈恪还有个饭局,送她到嘉园楼下。 临下车时阮乔扶住车门,对沈恪道:“下次不用你来送我了。这么麻烦你——”沈恪这么忙,送完她还要奔赴饭局,让她感到抱歉。毕竟沈恪一顿饭创造的价值比她五年打工的薪资都要高呢。 这就是资本撬动资本的力量。 沈恪挑眉看她。“我就是喜欢送啊。你能拦着我吗?” 他说这话时完全没有了平日工作时上位者的气场,活脱脱一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儿,带了几分地痞无赖的调笑,靠在驾驶座上的动作漫不经心,架不住身姿挺括侧脸清绝,每一寸都美得恰如其分。 阮乔脸颊漫上一层薄红,也没法跟沈恪计较,提了包就走人。 到家后,阮乔心里还念着那档节目的通告费,打电话跟郭芮凌问清楚,又上网搜索了这档节目最新信息。 《我的新装》是一档素人衣橱改造项目,节目的卖点是邀请女明星为素人女性搭配符合要求的衣服,衣服的选择从品牌赞助商中选,每一期都有一个不同的主题。 阮乔着重看了下节目对素人女性选拔的要求,身高一米六五以上,五官端正良好,在自己的工作领域要做出一定的成绩。简而言之,这期节目有门槛要求。这一期的通告费也给得多,一期录二十天,三十万。 她走到镜子前,仔仔细细地端详镜子中的自己。得益于刘丽琼和阮其才年轻时的盛容,她长得并不差。一米七二的身高,五官线条流畅。 就像郭芮凌说的,她只要好好打扮下,在大街上的回头率是很高的。可阮乔从小就对好好打扮自己有一种恐惧感。在城南郊区,居住的人鱼龙混杂,四处打杂工的汉子们多半住在那里,阮乔难以接受自己走过街道时陌生男性投来的无礼目光。 那可是三十万。而且,她确实有必要提升下自己的形象。 第二天上班,阮乔跟成开铭报备。 “哦,你是说《我的新装》?我昨晚上看电视,还看到电视台鼓动大家报名呢。小乔你可以报,我看好你。到时候你要是真火了,记得多多宣传自己是设计院的。” 自从上次会议结束,成开铭对她态度特别好,简直是说一不二,差点没把她当一尊神供着。 “那我要跟晟海集团报备下么?”阮乔请示成开铭。 “你跟沈总报备一下就行。”成开铭说。 晟海大厦。 Lucy正和Vincent处理每日行政纲要,忽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您好,这边是晟海集团,我是沈总的行政助理Lucy。”Lucy甜美地播报身份。 “您好。Lucy,我是第一设计院的阮乔,目前和你们晟海集团就南区建筑设计存在雇佣关系。我想拜托您问一下,晟海对我的行程有何安排,七月份我能否自由安排我的行程?” 女音的平淡清雅让Lucy一下子想起给沈恪还西装的女子,知道她在沈恪心中的分量。“稍等哦,我替您询问下总裁。” 挂断电话后,Lucy敲响沈恪的办公室门,跟沈恪说了这件事。 沈恪挑了挑眉。也不知道阮乔玩的什么花样儿,这件事还要通过对公途径禀报他。 “你告诉她我的私人电话,让她马上打电话给我。”沈恪抬手看了下表。 Lucy应声后退下,心里暗暗觉得好笑。合着沈总三天两头地追求阮小姐,也不知道追到哪儿去了,竟然连个自己的私人电话都不留。 没想到在工作上这么雷厉风行的沈总,在追女孩子的路上进度慢吞吞的。 她又想起当初总裁从新加坡飞回来时看见满屋子玫瑰的黑脸样。总裁指不定吃了不少爱情的苦。看来总裁的追妻之路还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十分钟后,沈恪收到了阮乔的电话。电话不过响了两秒,沈恪拿起手机正要划开开关键,忽然觉得这样也显得他太过殷勤和迫不及待了点,又晾着电话过了十秒。 “喂。” “沈总早上好。七月份我想参加一个综艺节目的录制,可能会和工作有冲突,不过请您放心,我不会。。。”她不会因为参加综艺影响工作。 沈恪挑眉。“是什么综艺节目?” 阮乔咬唇。“一个素人形象改造的综艺《我的新衣》。” 说到形象改造,沈恪不由得想起阮乔的常服。除却那天他贸然上门,偶然得以见到她一件果绿上衣配阔腿牛仔裤外,她别的衣服都是衬衫和运动长裤,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对于暴露肌肤有恐惧感。 “你想去吗?”沈恪问阮乔。她的形象改造不改造,他都看得很顺眼。 “。。。想。”阮乔答。她当然想,通告费不拿白不拿。再说了她还不一定能经过筛选。 “好,那就去。工作的事情不用管。”沈恪一锤定音。 阮乔回家后在节目组网站提交报名讯息,并按照要求发送了自己的无妆全身照。两个星期后,阮乔收到了节目组的电话,恭喜她通过了素人筛选,和她就档期、通告费等沟通协商后,正式签订了合同。 * 为了增加节目噱头,《我的女神》选取素人作为改造嘉宾,明星作为改造师。 令阮乔惊奇的是,她的改造师正是如今的当红小花晏元卿。李漾漾得知这件事后都快激动疯了,扯着阮乔的衣服一声声地叫“乔乔姐。” “乔乔姐,你一定要帮我拿到我家女神的签名啊!海报已经给你了让她在海报上签,签好了我请你喝奶茶。”随之一同递过来的是一张古偶剧仙侠风海报。海报上晏元卿持剑而立,英姿飒爽。 “好。”阮乔认真地答应下来。 节目组PR提前和她沟通好,到时候要进到她家里拍摄,她的个人生活状态也作为节目播出的一部分。阮乔同意了,在拍摄前两天又仔细地将家里打扫了一遍。 节目录制当天,阮乔又一次见到晏元卿。 晏元卿比她矮半个头,脸上贴着粉色的、亮晶晶的眼影,上身吊带下身牛仔A字裙配短靴,既甜美又鬼马。在见到晏元卿的第一眼,那种女性的、纤细的好看一下子击中了阮乔。 “哈喽你好,乔乔。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晏元卿很从善如流地叫她昵称,阮乔没想到她竟然还记得自己。 “是,在晟海大厦见过。”阮乔回答。 “啊,想起来了。上次我去见我男朋友的时候见的。”面对摄像头,晏元卿说起“男朋友”三字的时候用了气音。她离阮乔很近,在她身上,阮乔又闻到淡淡的、熟悉的薄荷烟草味道,登时被钉在原地一般,动弹不得。 “你好像脸色不太好。”晏元卿快言快语地说。 “可能是有点不习惯镜头。”阮乔笑笑。不习惯镜头也是有的。 “久了就习惯了。那我们进入正题喽。”晏元卿指了指节目组带来的体重秤。“暴露下身高和体重不要紧吧。” 阮乔赤脚踩上体重秤。172cm,50kg。 “很匀称和完美的身材哦。接下来我要量三围。”晏元卿调皮地对她眨了眨眼睛。“放心,三围节目组会保密的。哇,乔乔,其实你底子很好,有没有考虑过出道,签到我们公司当艺人好了。” 阮乔笑了笑,没拿她的话当真。 晏元卿拿着软尺在她臀部圈了一圈,软尺微妙量围住臀部的瞬间,阮乔有些发囧。她正好是个和晏元卿相反的个性,说好听了是娴静,不好听是闷,这种性格录综艺节目没什么看头,好就好在晏元卿妙语连珠,清晰地掌控着综艺节奏。 晏元卿给阮乔量完三围体重后又问她平日的饮食习惯,碳水摄入量,问她有没有定时健身的习惯。 阮乔吃的是碳水和高GI食物,平时也不怎么运动,顶多下班走走路散散步,听了阮乔的回答,晏元卿直摇头。末了,晏元卿揪起她手臂上一小坨肉肉。“乔乔,你的底子很优质,我要把你最好、最美的一面开发出来,把你从璞玉打磨成真正的珠宝。” 了解了基本的饮食和生活习惯之后,到了“断舍离”环节。 晏元卿打开冰箱,“猪油、皮蛋、巧克力,你要不要看看你都在吃什么。还有黄油。这些对皮肤不好,而且还容易长胖。” 阮乔真怕她要把这些也扔了,赶紧解释:“猪油是炒菌子时才放的,平时不放。黄油拿来煎牛排,巧克力是公司的年货。皮蛋是因为我喜欢擂椒皮蛋。” 晏元卿想了想。“嗯。你不是明星,不需要靠控制体重吃饭。不过这些也不建议多吃,吃多有损你的美貌。”她说着又把拿在手里的一罐猪油放回去。 “首先,把你的黑框眼镜给我换了,戴隐形。”晏元卿伸手取下阮乔的眼镜。这么影响颜值的一副眼镜,也不知道阮乔是如何忍受它天天挂在眼睛上方的。 晏元卿打开阮乔的柜子,看着她一柜子的棉衬衫和运动长裤,一脸苦大仇深。“不行,这些都得给我扔了,它们配不上你。” 说着,晏元卿大刀阔斧地将阮乔的旧衣服装进节目组准备好的麻袋。 “这件不扔,还挺好看的。”阮乔试图从晏元卿手中“抢救”下几件衣服。 “不行。不好看。赞助商爸爸包圆了你的置装费了,你扔得越多到时候买得就越多,就越赚钱。”晏元卿对她咬耳朵。 阮乔对此哭笑不得。这些衣服都好着呢,她不太舍得扔。 将衣服三三两两地扔得差不多后,晏元卿气喘吁吁地直起腰,拍了拍阮乔的背。“呼,扔完了。从明天开始,我要对你进行体态训练和表情管理。以及你的食谱,我会让营养师开一张最新的,照着吃。至于健身房么,你是必须要去的。” 她说一句阮乔默想一句,为了这三十万,她是给自己找了一个魔鬼训练老师。不过,她确实也要改变下自己的生活习惯,这样才能成为更好的自己。 第一天拍摄了差不多七个小时。两人拍摄的状态很好,编导考虑延期多拍一段,谁知晏元卿将衣服一穿帽子一带,对编导绽开一个甜美微笑。 “不了陈导,今天先不拍了,我还要找我男朋友。” 阮乔如梦初醒,在晏元卿差不多要跨出门槛前,把海报和黑色水笔递给她。 “晏小姐,可以给我的同事签个名吗,她是你粉丝。” 晏元卿打开水笔,在海报上快速地划拉了几下。“你叫我元卿就可以。”她这般嘱咐阮乔。 在助理的护送下,晏元卿钻入一辆尾号八个八的保时捷,扬长而去。 一直到摄像头都撤走,阮乔才发觉自己的苹果肌有些僵硬。 晏元卿那句“我找我男朋友”的甜蜜,来接她的八个八保时捷,以及身上和沈恪如出一辙的薄荷烟草味道,似乎都清晰地指向一个事实,她的男朋友是沈恪。 阮乔拿出手机,点开微博,在搜索框输入“晏元卿”三字,往下滑,跳出来的花边新闻第一条就是“当红小花晏元卿疑似和晟海太子爷相恋,甜蜜进出酒店太子爷赠豪车”,下面配的图片有些模糊,是保时捷的后座车门打开,晏元卿那穿着银色高跟鞋的脚优雅从车内探出,及膝的鱼尾裙有些褶皱。 阮乔看着那一折一折的褶皱,好似心上也有了波纹,那些波纹漾不开,在平静的心湖上不断泛起,底下已经有了漩涡,好似要把谁裹挟着卷进去。 她忽然有些心酸。再也不要理沈恪了。 沈恪对她的温柔,是不是早就在另一个女孩子身上演习过?沈恪记得她爱吃草莓,特地为她准备好一办公室的草莓,是不是他也曾这样给别的女孩子准备过?她小腿肚子抽筋的时候,沈恪很耐心地帮她按摩,是不是他那双筋骨分明的手,也曾抚摸过别的女孩子的腿? 阮乔想着,神经质地揪住自己衣裙的下摆。 以前她总觉得三毛那句“如果你给我的,和你给别人的是一样的,那我就不要了”有些矫情,现在犯矫情的是自己。 这一天的综艺拍摄下来,阮乔不自觉地比对着晏元卿。她从心底里承认,晏元卿是极可爱的女孩子。身为明星,她没有明星的高高在上,也会从素人的角度理解素人,她用那双扑着粉色眼影的看着人,认真地提意见,没人能够拒绝这样甜美、又为别人着想的女孩子。 好像沈恪喜欢她也情有可原。 那沈恪为什么还要来招惹自己? 一想到这点,阮乔心都要梗住。 坏男人、臭男人、男人都是大猪蹄子。阮乔在心底暗暗地骂了一句。或许该骂的不是沈恪,而是傻乎乎把那些温柔当成真的自己。 阮乔无精打采地给自己下了一盘面条,吃完,然后去洗澡。她看了一眼钟,细细地漱了口,准备在十点钟前上床——这也是晏元卿叮嘱的。女孩子不能睡太晚,不然影响内分泌,造成皮肤暗沉。 她正换着睡衣,忽然门铃响。她快速地将睡衣下摆整理好,走出卧室。 阮乔走到猫眼前一看,门外的身影高大挺括,正是沈恪。 “阮乔,开门,是我。”门外的沈恪低声。 听到沈恪的声音,阮乔就气不打一处出来。他还好意思来这里。是把这里当成他的家了?而且晏元卿傍晚说了要去找他,他难道是和晏元卿约会完了,又找自己,无缝衔接、脚踩两条船? 阮乔站在门背后默了三秒,抱起双臂,抿了抿唇。她才不要给他开门。她每次都在他的节奏和蓄谋下妥协,这次她不想再妥协了。 正好这时,放在门口玄关处的手机大声响了起来。阮乔吓了一跳,手机屏幕上呈现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她有印象的,那天Lucy给她的号码就是这个——沈恪的私人号码。 她犹豫着要不要拒接电话,门外沈恪一声轻笑。“阮乔,给我开门吧。” 明明是一把低哑的嗓音,阮乔听起来却觉得此人欠扁。 “不给。”她来了气,隔着门拒绝。 隔着门喊话,多幼稚的举动。可是成年人一旦陷入爱情的泥沼,谁又不是重回幼稚呢。 “怎么了?”门外沈恪手指贴上领结,扯了扯。今日阮乔的情绪不同以往。他细细地捕捉她的语气,恨不得她再说一遍。 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安静内敛的,有种让人平静的力量,说话也慢条斯理。她害羞的时候,音色里会带上一层羞赧,珠落玉盘一样的声音里掺上几分让他心痒的沙哑。哪怕是在天门桥上,她恐惧他的时候,声音如寂静的冬野,冷,没有一丝情绪的起伏。 可没有一次,她的声音是这样的。圆润而清脆,带了一丝丝赌气的成分,似乎还带了丝丝委屈,一丝丝难过,像一只猫咪,似乎下一秒就要挥舞着爪子过来在他脸上抓一把挠痕。 沈恪的喉结滚了滚——她是猫,要抓他,哪怕脸给她抓破皮了也心甘情愿的。 “发生了什么事?”沈恪情不自禁放软了语气。 是不是阮乔嫌他陪伴她的时间太少了?最近他商务繁忙,经常全球各地飞,一会儿在南非有个峰会,一会儿新加坡有个富商又邀他谈合作,花在阮乔身上的时间确实少之又少。自从上次会议过后,两人还没在私底下见过面。 里头是一阵寂静的、漫长的沉默。 沈恪的心百转千回。就差没管阮乔叫祖宗。她给他一点儿颜色看看,他就不得了了,日思夜想地牵挂着她。她可真是自己祖宗了。 “给我开门,有话好好说,我都解释给你听。”沈恪又说。 阮乔抱着双臂倚在玄关处,心里酸酸的,想,有什么好解释的?解释你时间为什么这样短?和晏元卿约会不过三小时?吃饭总要一小时吧?找地方也要一小时。 “再不开门,我在你门口睡一晚上。”沈恪没辙了,开始“威胁”阮乔。反正要比起无赖来,阮乔比不过他。 “无赖——” 果然,那里头女孩子低低骂了一声。清甜的嗓音里带了几分气,像是夏日甘甜的橘子汽水,含进口中,有酸爽的气泡冒出,在口腔里细密地炸开,解渴,又冰甜。 阮乔把门把手一拧,门打开了。 哄诱 沈恪得逞,进门时唇角带上一丝明晃晃的笑意,一双凤眼也含了情,倒显得脉脉起来。那脉脉里又有几分刚柔,少年气与阳刚气糅合得恰到好处。 阮乔脸撇过一边不看他, “怎么不开心?”沈恪坐到阮乔旁边,见阮乔只是别过脸,低着头,将背对着他。 她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地披下来,水珠顺着发尾滴落,在她纤弱的背部留下洇湿的痕迹。她的睡衣是棉质的,上头印有浅绿的枝蔓,他的视线便也顺着枝蔓蜿蜒开去,看见她背部脆弱又优美的蝴蝶骨。乳木果的清香淡雅味道,明明白白地侵袭着他。 沈恪心跳加速。 他恨不得拉开和阮乔的距离,又舍不得拉开。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想要拥有她。 “说,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沈恪开口。话说出来他才觉得不对劲,为什么嗓音如此沙哑?倒显得欲盖弥彰。 “你又找过来做什么。”阮乔憋了半天,终于开口。 “为什么不准我找过来?”沈恪暗暗好笑。这口吻,分明就是赌气了嘛。 真好,有一天阮乔也会在自己面前赌气么。她到底为什么赌气?“快说,发生什么事了?” 她越是抿着唇,扭着头,背对着他,要说不说的样子,就越引得他心痒痒,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知道她的情绪为什么而起伏。是不是因为他而情绪起伏? “你怎么不好好——不好好陪着你的女朋友?”说到“女朋友”三个字,阮乔差点憋不住情绪,恨不得一把推开坐在她身后的这人。她屈起腿,把手臂架在膝盖上,把脸埋在臂弯里,不看沈恪。 殊不知她这个动作,倒显得颈后的雪肤格外迷人,纤细的天鹅颈被拉长,洁白无一丝痣也无一点斑,像一块画布,沈恪眼神暗了,想在那画布上留下点点红痕。 “什么女朋友?”沈恪被质问得有些懵。他哪里来的女朋友?莫须有的女朋友。再说了,他想要的女朋友不久正正好坐在他面前,背对着他么? 阮乔以为他装傻,越发气不打一处出来。“你别装了。你晚上不是和她约会好好的么?” “我晚上都在公司加班。不信你可以问Lucy。你说的女朋友是谁?”沈恪赶紧解释。原来她是真生气了,真有小性子了。这个发现却让他心底欣喜若狂。原来,阮乔并不是对他没感觉,要是没感觉,她怎么会吃醋?怎么会使小性子? 阮乔她如今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一颗心敏感又多疑,见沈恪口吻诚恳,低声下气地哄着她,倒也不像是撒谎,索性一咬牙,将底儿透了出来。“晏元卿,就是一个正当红的明星,她真不是你女朋友?” 晏元卿?这个名字好像真有点印象。沈恪细细搜寻着过往。他何时跟娱乐圈的女人扯上关系了?倒也不是说娱乐圈没有女人招惹他。 事实上,像他这种泼天富贵的命格,很是招蜂引蝶,商务晚宴上做门面妆点的女明星有主动给他塞过房卡的,有要过他微信的,有借故想坐他的车回家的,都被他毫不留情面地拒绝。 “为什么你说她是我女朋友?”沈恪认真地问阮乔,心底暗暗好笑,她这股子飞醋,吃得不明不白的,别看她平日里娴静,到底还是个小女人,一个会吃醋、会耍小性子的小女人。 “我在晟海大厦见过她。你用车接送过她。而且,她身上有和你一模一样的烟草味道。” “是什么车?那辆保时捷?尾号八个八的那辆?”沈恪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好像是怎么一回事了。 阮乔点头,一声轻“嗯”,带上了轻微的鼻音。 沈恪轻笑了一下。她这是吃的什么飞醋。吃还吃错了。这个乌龙闹的,真是。沈恪越发放下心来。他的历史清清白白,除开对阮乔之外,他没对任何一个女人动过心,他没有前任,也没有暧昧对象,更没有乱搞女明星的癖好。 也就是说,阮乔没有任何飞醋可吃。 想到这里,沈恪不免自豪。网上有一句调侃是“贞洁是男人最好的嫁妆”,他现在算是体会到了。幸好他没乱搞。不然阮乔吃起飞醋来,闹上些小性子,让他哄也就罢了,万一怎么哄都哄不好怎么办?阮乔决绝的性格他是知道的。 “你说的女明星我有印象,不过她不是我女朋友。她是我外甥的女朋友。”沈恪解释。他看阮乔一只手臂垂在小腿上,那只手秀弱得很,手指修长,掌心凹陷。 沈恪犹豫了一下,伸手过去,将她的手牵起来。说是牵,不如说是握在掌心里——他手掌很大,宽厚,正正好小小地包裹住她的手。 阮乔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再度回过神时,手已经被他牵在掌心了。一种被触碰的异样的酥麻感通过手臂传达至全身,让她骨头酥软。这种对身体失去掌控的感觉让她害怕,忍不住缩手,想要将手从沈恪的手掌里抽出来。 沈恪握紧了她的手,不给她抽出来,另一只手反而摸索到她下巴处,将她那小小的、尖尖的下巴抬起来,强迫她看着自己。 阮乔眼神闪躲。沈恪靠得太近了——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地侵袭着她。头顶的射灯打下来,沈恪的眼睛似成了两个黑洞,看一眼就要被深深地、深深地吸进去。 “阮乔,你看着我。”沈恪屏息。两人的脸相距不过一个手掌的距离,近得他能看见她微颤的睫毛,甚至连那浓密的睫毛都能一根根地数清楚。她睫毛颤着,却像两把小刷子,那小刷子一扇一扇的,轻轻的刷进他的心头肉里。 “你刚刚吃醋了。你为什么要吃醋。你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沈恪慢条斯理地将那一层浅浅的窗户纸捅破。 阮乔被醋糊涂了,这下才反应过来,自己今晚上的行为是有多反常,她吃什么醋?她哪里来的立场吃醋?她刚刚的行为,不就像一个怀疑男朋友在外头偷吃而嗔怒的女朋友? 可是已经晚了。她反应得太晚,手已经被沈恪的大掌握住,沈恪的脸离她这样近,近得好像下一秒就要俯身亲吻她似的。 “我、我。”阮乔嗫嚅了几声,就连辩白都显得那么无力。她不知道的是,一层薄红慢慢地从她颈处蜿蜒而上,染上她白瓷釉似的脸,似给上好的骨瓷打上一层浅色的红釉。 “你就是吃醋了。你喜欢我。你就是喜欢我。”沈恪的声音里含着浓浓的笑意。他真是要憋不住。他甚至觉得,这是他人生中少有的、如此快慰的、纯粹的快乐的一刻。 阮乔怎么可以这么可爱?居然连自己吃醋了都不知道。乖乖得把把柄送到他手里让他捏住了。她的脸怎么可以这么红——像水蜜桃似的,腮处的晕红就像水蜜桃的桃子尖尖儿,让他忍不住想咬一口。 然而他没有这么做。怕吓着了她。美味嘛,总是要一口口地吞吃进肚子里才最餮足。 沈恪只是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小脸蛋。 “你这样子,我们不在一起很难收场。来吧,做我女朋友。”沈恪放低了声音,哄诱着阮乔,就好似伊甸园里诱惑夏娃吃下红苹果的那条蛇。 “不——”阮乔轻声呜咽,弱弱地反抗,就连她自己在反抗什么都不知道。她要做沈恪的女朋友了?沈恪要她做女朋友?她的脑袋还晕晕乎乎的。 “不答应是不?不答应我可要亲你了。把你亲得透不过气,看你还说不说‘不’。”沈恪作势要亲他,在她脸上流连的手掌缓缓地下移,抚摸上她柔软鲜嫩的唇。 手感果然跟他想的一摸一样。像果冻一样Q弹,又像饱满的花瓣,诱人品尝。 阮乔着急忙慌地避开他的手。她侧了侧脸,本是躲闪的动作,却不防把美好的侧脸线条暴露了出来——小巧圆润的耳垂,因侧脸而暴露的紧致清瘦的下颔曲线,以及那因侧脸的动作而拉出的脆弱筋线,处处皆是风景。 沈恪几乎要发疯。他喉结克制地滚动了几下,最终沉沉开口。“我数三秒,要是你不出声,那你就是我女朋友。” 他的话说得又急又密,几乎是立时接上了下一句,快速地数了“三二一”,见阮乔果真没有反对,再不迟疑,而是将阮乔拥进怀里。 天知道这一刻,他等了多久。 从高三高考结束后的惊鸿一瞥,到高三出成绩录取通知书时的心生爱怜,再到大一时远远看着她闪闪发光时的又敬又爱,再到远赴重洋读书的日日夜夜,午夜梦回中的女孩子,无一不是她——跨越两千五百个日夜的恋慕,终于在这一刻圆满。 抱着阮乔,好似抱着他的整个青春,他的一整个为自己构造的内心世界。 在沈恪怀里,阮乔闭上眼睛。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阮乔心想,罢了罢了,人生短暂,何不就此放纵一回? 为什么就不大胆地遵从一次自己的内心——她明明早就为他而心动,在高中每一个因做题而困扰着的日夜,他都是他最绮丽、最梦幻最美好的梦。每一次漫长大考过后的筋疲力尽,她只消远远地看一眼沈恪,那些疲倦都会尽数远离。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相拥。 阮乔犹豫了一瞬,伸出手臂,圈住了沈恪的脖子。臂膊下沈恪的肌肤柔软如皮革,相比于她的更为硬一些,阮乔闭上眼睛,一颗心如发芽的种子,颤颤巍巍地探出头,感受着男女肌肤的差异。 沈恪轻叹一声,低头亲吻阮乔细腻如瓷的额头,他柔软的唇角印上她额头,痒痒的,阮乔犹豫了一下,更紧地勾住沈恪的脖子。 一瞬间的冲动,沈恪用力把她的身体靠在自己身上,全身肌肉紧绷。 再然后,沈恪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强硬地将阮乔的双臂从脖子上掰开。他眼尾带红,嗓音沙哑,鼻息和她浅浅交融。 “不行,阮乔,这样不行。别抱我这么紧。” 证明 “哦。”阮乔羞赧地低哝了一声。小腹处的热意叫她害怕,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闪电般缩到沙发的另一角,还掩耳盗铃般打开沙发上的毛巾被,盖住自己,只露出脖子以上的部分。 看她像一只受惊的小兔一般,沈恪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这才刚在一起没多久。就像个毛头小伙子一样。不过他很愿意阮乔是一只布偶猫,可以被他吸。沈恪平复了一下自己。 慢慢来,不能吓到她。点心总是一口一口、细品慢咽才最好。不是么。 “过来,我给你看样东西。”沈恪笑笑,从兜里掏出手机。 “什么东西?”阮乔像一只裹得紧紧的蚕宝宝,侧头看着沈恪。 “当然是证明我清白的。”沈恪在她身边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坐着,取出手机,按了一个拨号,打开外放键。 约摸过了四十秒,电话那头被人接起。 “喂?小舅舅。靠,吓死我了,你这是在查岗?”电话那头的梁梓泓刚搂上晏元卿,冷不防接到小舅舅的电话,差点儿没吓出心脏病。 “怎么,你成了我妈的间谍,负责监视我的行动?”梁梓泓开始沉痛地“控诉”他这无良小舅的行为。 “不是查岗。”沈恪声线悦耳而沉稳,梁梓泓在其中捕捉到一丝丝愉悦的沙哑,与平时截然不同。“我那辆保时捷,是不是你女朋友在开?” “啊?不是,小舅,你问这辆车干嘛?这车不是送我了嘛。小舅舅大人大量,难不成还要把车收回来啊?”梁梓泓一把抓住“重点”,在那头嘿嘿傻笑。 沈恪无语。这小子,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谁收你车了?我就问你一句是不是车你女朋友在开,省得我被误会。” “哦~”梁梓泓拉长声调。“你要找小舅妈了?小舅妈吃醋了是不是?让小舅妈少看点儿八卦新闻,那上头写的都不三不四。车是卿卿在开着呢。” 梁梓泓倒是个鬼灵精。沈恪被他这声“小舅妈”叫得又舒服又受用,忍不住看向阮乔,只见阮乔害羞得跟什么似的,一声“小舅妈”烫得她耳朵都红。 沈恪就喜欢她这样不胜娇羞的模样,禁不住唇角扬起,一双凤眼也弯成了两枚小月牙。 “小子,算你识相。还有上次你给我的烟,古巴的,你女朋友也在抽?”沈恪特意问梁梓泓。 他得把危险因素一个个爆破了,他要向阮乔证明,他绝对是个守身如玉的好男人,也不在外头沾花惹草的。 “是。卿卿抽得比我还凶。舅舅你要不要我再孝敬点儿?”梁梓泓不明所以地挠头。 “不用了。你悠着点儿。”沈恪笑着调侃一句外甥。别看他和梁梓泓差着备份,实际上岁数差不了多少,梁梓泓一口一个舅舅叫得欢,私底下处得跟哥们儿似的。 “是了是了,舅舅你也悠着点儿。”梁梓泓一声坏笑,飞速地挂了电话。 阮乔被这个“悠”字闹了个大红脸,沈恪放下手机,看她的脸红得跟血玉似的,偏偏她又皮肤轻透,忍不住上手捏了捏。 阮乔恼了,轻轻打掉他的手。 沈恪也不恼,只是笑,凑近她耳朵轻咬。“我不动你别的,就是捏捏脸。” 他果真很守信。两个人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沈恪伸手,隔着被子拥住阮乔。他手臂修长,劲瘦有力,偾张的肌肉在衬衫下绷住优美形状,荷尔蒙爆棚。 他看一眼墙上的钟。 “时间不早了。我第二天还要赶一趟飞机。” “你要去哪里?”阮乔问。 “法国,一个商务会谈。还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你放心,我回来一定第一时间找你。”沈恪低声。 “嗯。”阮乔轻声。这话说的,好像她很舍不得他走一样。 沈恪临走的时候,抵住门又说了一句。“阮乔,等我回来。” * 她这是恋爱了?阮乔捏捏自己的脸,好烫。捏捏胳膊,有点儿疼。应该不是在梦里吧?她趴在床上打了一个滚儿,用枕头盖住自己的脸。 忽然想起来,她洗完澡没穿bra就给沈恪开门了。然后他们还拥抱了。这岂不是说,沈恪极有可能已经。。。 意识到这一点,阮乔心里突突一跳,埋进被子里轻叫了一声,双腿在床单上打了几下,羞恼到了极致。她今晚上真的是醋糊涂了,连这件事都忘了。 半晌后她抓起手机,给郭芮凌打电话。电话一接通,阮乔眼睛一闭心一横,对那头道:“芮凌,我和沈恪在一起了。” “什么?!!!”那头正头悬梁、锥刺股赶着毕业论文的郭芮凌尖叫起来,脑袋里的瞌睡虫也被这个消息震得无影无踪?“什么,你拿下我男神了??啊不,是我男神拿下你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快点如实说来。” 阮乔张了张嘴,又不好意思。她总觉得自己是被沈恪“套路”到手的。 “要不我打字跟你说吧。”阮乔对郭芮凌说。 “好,快说快说。”郭芮凌太激动了,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摩拳擦掌。 阮乔如实说了来龙去脉。郭芮凌听了之后尖叫个不停。她真是太激动了。沈恪不愧是他男神,这叫一个当机立断,套路满满。 “乔乔你有没有觉得我男神表白的这个环节很熟悉?!《乱世佳人》里的白瑞德不就是这样跟思嘉表白,噢不,求婚的?这个情节你还有印象吧?” 阮乔当然记得这个情节。 那是思嘉第二次成为寡妇的时刻。白瑞德再也坐不住了。他怕自己这次不快点抓住机会,思嘉就要再度嫁给他人。他如此急切、如此紧迫、恨不得立马用婚姻作为绳索捆住思嘉。 他对思嘉说,“我还是比想要任何女人更想要你——” “我在向你求婚。如果我跪下了,你是不是就会相信呢?” “我不能一辈子等着,就为了在你一个丈夫去世,另一个丈夫还没有出现以前试图把你逮住。” 在白蝶姑妈的房子里,瑞德伸出双臂紧紧抱住思嘉,他抱得很紧,开始亲吻她,一边亲她一边逼迫她说“好的”——逼迫她答应他的求婚,如果思嘉不答应,他就不会停止吻她。 “肯定是这样的。我男神要趁着你还没有第二个相亲对象的时候,赶紧把你拿下。”郭芮凌的声音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所以你们干了什么?他在你的出租屋里是不是?你们有没有接吻?” 阮乔赶紧摇头。摇了头才想到郭芮凌看不见她动作,出声讷讷地说“没有。” 她手指抚上前额,沈恪在她额上印下的那一点濡软湿意似还留在上头。 “我男神竟然没有碰你一根手指头。真是让我失望,我连小凳子都搬好了就等着你给我撒糖呢。”郭芮凌有些失望。“不过不要紧,男人嘛,又不是柳下惠。乔乔你就等着被我男神吃干抹净的那天吧。” 阮乔没说话。那种事情是男女之间不可避免的。她今天也隐隐约约能感受到沈恪的反应。 * 沈恪一夜精神亢奋。他睡了不到四个小时,可是精神充足,好似有用不完的精力一般。他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终于等到阮乔成为他的男朋友——在她有下一个相亲对象前,像逮住小兔子似的逮住她。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司机便载着沈恪到了机场。 停机坪上,湾流G650已经上了跑道。沈恪命司机在车位上等了一会,一辆保时捷破开清晨的迷雾而来,径直停在劳斯莱斯旁的车位上。 梁梓泓下车,“啪”地一下砸上车门,晏元卿也紧接着下了车,紧紧地牵着梁梓泓的手,两个人跟连体婴似的。 “小舅舅,你有没有搞错,又把起飞时间提前了。”梁梓泓抱怨。 “我都能起来,你有什么起不来的。”沈恪笑笑。他此时才不愿多管小外甥的死活呢——他就想早点儿飞到法国,早点儿把生意给谈下来,再早点儿回来,早点儿见到阮乔。 两个人才确定关系不久,就被迫分开,这种感觉实在难受。 “小舅舅,你女朋友是不是阮乔?”晏元卿抬了下帽子,径直问沈恪,声音清脆。 晏家和梁家是世交,晏元卿和梁梓泓青梅竹马,两个人的感情发展到了大人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地步,是以晏元卿也跟着梁梓泓叫沈恪“舅舅。” “是。”沈恪笑了笑。“听说你正要负责改造她的形象。” “是呀,我是她的形象顾问。”晏元卿捂住嘴巴,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小舅舅,这期节目的赞助费是你出的?你不会是为了她才把所有嘉宾的置装费包圆了吧?” 《我的新装》节目组背后的事儿,晏元卿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就在阮乔决定进组的第二天,绮梦找上门来,要求成为节目组的赞助商,包揽所有素人嘉宾的置装费,同时留一个嘉宾评审位给赞助商。 绮梦是一家轻奢成衣公司,背后的控股就是晟海集团。 好一出霸道总擦追妻的戏码。晏元卿暗戳戳地表示瞌到了。 “替我保密。”沈恪没有否认,唇角牵起一丝淡淡笑意。 “yes sir。我一定会好好改造小舅妈的形象,保准给小舅舅一个完美的小舅妈。”晏元卿拍着胸脯保证。 “不用,她本来就很完美。”沈恪唇角牵起一丝笑意。 晏元卿悄悄捏了一下梁梓泓的手,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促狭——什么时候小舅舅变成这样了? 他们的小舅舅可是向来吊儿郎当、冷漠矜贵又傲慢的。不仅如此,他还很挑剔,什么都要最好的,没想到,世界上竟然有人,能被小舅舅称之为“完美。”他在用如此温柔的口吻谈论一个女人。简直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要稀奇。 湾流G650即将起飞。晏元卿依依不舍地跟梁梓泓告别,一对小情侣旁若无人似地搂得难舍难分。 沈恪看着看着,不由得冒出一个念头:要是阮乔也来机场送他就好了。他保准儿搂她搂得喘不过气来。 不过,不送也好。他才不舍得她起这么大早。 * 阮乔准时起床后,按时吃早餐,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在她屋内架设镜头。镜头架设到一半,晏元卿来到节目录制现场。 面对晏元卿,阮乔有些不好意思——她昨天不小心把晏元卿“认”成了沈恪的女朋友,平白无故地吃了飞醋,沈恪还专门打电话给梁梓泓求证“晏元卿不是他女朋友”,没的打搅了人家小情侣的亲亲热热。 “乔乔,你吃醋啦?”晏元卿对此的态度倒是很放得开。她有眼力见儿。阮乔指不定以后就是晟海集团的总裁夫人了,她得趁这个机会好好跟总裁夫人搞好关系。 阮乔颔首。“打扰到你们了?” “没事儿。女孩子吃醋嘛,太正常了。我比你还醋,把我家小泓管得死死,他要是敢挨近哪个女人,准被我骂得狗血淋头。” 没说上几句,节目录制就开始了,两个人也随之进入正题。 “每天,我希望你能做到以三到四种谷类为饮食,最好能摄入四到五种蔬菜,两到三种肉菜,肉类优先选择水产品和禽类,吃肉遵循先吃白肉再到红肉的顺序。 晏元卿拿着阮乔写下的食谱,一样样地勾画并给出意见。 对于改造阮乔这件事,她是认真的。原本她就不舍得阮乔这逆天的身材被浪费掉,现在知道阮乔极有可能成为梁梓泓未来的小舅妈,她就更认真了。 “这些你能做到吗?” “可以,没问题。”阮乔答应得干脆利落。她想起昨晚上和郭芮凌的对话——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她要和沈恪赤.裸相见,那她也希望能把自己身体最美好、最动人的一面呈现给沈恪,让双方都有一个极致的体验。 在健身环节,阮乔果真呈现出了十二分的毅力。她换上紧身的运动内衣和运动裤,头发扎成丸子,在简单的无氧运动后,晏元卿带她做一些基本的形体训练。 “仰卧在瑜伽垫上,双腿弯曲,脚跟发力,将臀部抬起——上背部支撑地面,臀部下落,下背部贴地。呼气,吸气——” 晏元卿将动作过程示范一遍。紧身的运动裤越发绷得阮乔的臀部紧实饱满如蜜桃,就连晏元卿看了这柔美的曲线都要吞口水。上天,太不公平了,这么有人天生就有这么逆天的曲线和腰臀比? 阮乔做完一组臀桥后,晏元卿看着节目组转换机位暂停录制,悄悄凑到阮乔身边,拍了拍她的臀。 嗯,手感果然Q弹。小舅舅好大的福气。 “我刚刚忘了告诉你一个点。这个点很关键。”晏元卿凑上阮乔的耳朵。 “什么?”阮乔将耳朵侧过去,还以为晏元卿要传授什么锻炼的关键技巧。 “在臀桥的时候你可以同步做凯格尔运动。想象一下,尿.尿到一半然后夹断。找到这种感觉了吗?” 阮乔照着晏元卿的指点收缩盆底肌,果真感觉到两腿间肌肉夹紧又放松的感觉。 “我们女人要多做这个动作——你懂吧,做这个会让那里变紧,男人会更喜欢。”晏元卿凑到阮乔的耳边,气声,笑容妩媚。 视频 阮乔的脸“腾”地红了,就像染上一片火烧云。她性格保守,唯独只和郭芮凌探讨女性的私密话题,如今却在光天化日之下和一个刚认识才一天的女明星讨论这件事。 阮乔羞涩归羞涩,闲聊结束后,重新恢复健身,她在晏元卿的指挥下又多做了几组臀桥,每一次让臀部悬空,她都下意识地收紧了盆底肌,似乎这样做,真的能让某处变得更紧一些。 是应该给沈恪一个好的体验的——如果他们真的能走到这一步。阮乔内心深处隐隐冒出这个念头。 * 长时间不进行无氧运动的人一旦锻炼起来,乳酸堆积在肌肉中,就会腰酸背疼。阮乔现在就是这么一个情况。 她原本还想多做几组臀桥和卷腹的。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洗完澡换好睡衣就匆匆上床。睡前这一点时间是她拿来充电的。翻开一本《西方美术史》,正欣赏着尼德兰在文艺复兴时期的美术,看《乔万尼·阿诺尔菲尼和妻子的肖像》,这时一个视频电话打了进来。 是沈恪。 上次见面走之前,沈恪添加了她的微信,还手动把两人在对方的微信上给置顶了。 阮乔犹豫了一下,对着镜子整理了衣着和头发,又坐得直了一些,这才按下了确认键。 屏幕上立时出现沈恪的上半身。因为商务会谈的缘故,沈恪的着装打扮比平时更为正式,一头黑发抹了定型发胶,露出磊落的额头,显得清爽又干净。一双狭长的凤眼看着她,自然而然地带上了几分笑意。 两人难得有这样面对面的时刻。阮乔被沈恪这迎面而来的美颜给暴击到,心跳漏了几拍。 “怎么打视频过来了?”阮乔嘟囔了一句,掩饰自己过□□速的心跳。 “给你报备下,让你放心。不然你在家里吃飞醋了我怎么哄?”沈恪想起那天她冷着一张脸给他脸色看的样子就想笑。 他果真把摄像头掉转过来,镜头晃动,将房间的全景全部纳入镜头中。这是一间豪华的五星级酒店套房,落地窗,等离子电视,瓷实光亮的浴缸。 “我才不吃醋。”阮乔轻轻地说,声音小得跟蚊子哼哼似的。 她脸皮薄,沈恪建好就收,没再多调侃她,而是切换镜头,将镜头转回自己。照顾到阮乔才和自己在一起不久,可能没那么习惯看他的脸,沈恪把手机往下放了放。 画面一闪,阮乔看到了沈恪弧度优美坚毅的下巴,性感凸起的喉结。白色衬衫修整又柔软,贴在他的肌肤上,阮乔脑子走神,冒出一个念头,白衬衫下面,嗯,至少也是个双开门吧。 她都是在乱想些什么。 “小乔,今年做了什么?” 沈恪的话及时打断阮乔的走神。 他嗓音轻浅低沉,像是大提琴的奏鸣曲,又是这么亲昵的称呼,那称呼似带着温热气息,会从电话的另一头飘过来侵袭到她。阮乔身体先麻了半边,想要翻个身侧靠在床上,不曾想牵动大腿两侧的肌肉,忍不住咝咝吸气。 “今天锻炼了,浑身肌肉疼。”阮乔说。 沈恪看她一边吸气一边伸手按摩肌肉的样子,不由得好笑。阮乔在怕疼的方面是个小娇娇,就这么一点疼痛都受不住了,等到他要她那天可要怎么办? “都做了什么运动?练的哪块肌肉?”沈恪说。健身是他每日的必修课,不过,两个人锻炼总是比一个人锻炼要好的。 “元卿带我做了瑜伽,练得最多的是臀桥。” 说到臀桥,阮乔头皮一紧,想到今天下午和晏元卿那番羞耻的对话,就连盆底肌都忍不住缩了缩。她手一软,手机掉到床上。 “得多按摩下大腿和屁.股的肌肉,不然第二天连路都走不了了。”沈恪说。他想,她哪里需要练臀了?分明她的臀也很饱满很紧实,像一颗水蜜桃,看着就让人想咬一口。 “等我回去带着健身。” 沈恪一面说着,已经开始一面憧憬之后和她一起健身的场景——她可以充当“哑铃”给他增加负重,抱着他的腰,他在下面撑着做俯卧撑和平板支撑。 就是这个场景太美不敢想象。运动的衣服都那么轻薄又紧身,再要阮乔贴身抱着他,他会忍不住的,到时候做出点儿什么来就不好了。沈恪想。这个场景可以有,只不过要慢慢来,徐徐图之。 “不要。”阮乔直接拒绝他的提议。光想着自己穿着运动bra和紧身鲨鱼裤站在沈恪面前,身体的每一处曲线都被绷得紧实而展露无疑,她就觉得羞耻。“我做瑜伽就好,可以找一张软垫子锻炼,不用去健身房,也可以直接在床上.运动。。。” 说出“床上运动”四个字阮乔都愣了。她到底在说什么啊?床上.运动。。。 阮乔的脸霎时间冒出热气儿来,小声嘟囔道:“我说的不是那种床上.运动,我说的是、是这种。” 她说的是可以在床上做一些简单的形体训练比如臀桥、卷腹。 现在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她被自己弄得手足无措的。躺倒在被窝里,掀起被子来盖住脸,简直是掩耳盗铃、欲盖弥彰。看她把自己羞得跟个蚕宝宝似的,非要把自己一层层裹起来,沈恪只觉得好玩又心痒,恨不得剥开蚕茧一样的被子细细看她脸红的模样。 他逗她:“小乔说的是哪种床上运动呢?我只知道一种。” 话是很旖旎的话,引人无限遐想,可他的声音偏偏放得很正经,正经中含着平实,有一种羊皮纸浅浅摩挲的质感。 阮乔咬住嘴唇,一双秋水眸子中带上几分水色,心想,她以前怎么不知道沈恪这么坏的?明明知道她不是那个意思还逗她。 坏死了。 “我说的是臀桥、卷腹这种。”阮乔平复了一下心情,勉强从被窝里探出半个脑袋,遮住下半张脸只露出眼睛看着镜头。 沈恪浅浅地笑起来。阮乔怎么这么可爱啊。此时此刻,他真想就在她身边,揉一揉她,捏一捏她。 “我说的不是这种。”沈恪淡定地说。 阮乔:。。。我当然知道你说的不是这种! “睡了睡了,不和你说了。”她恼了,把手机往床上一扣,不给他看到她。 沈恪被她猫儿一样的声音挠得心痒。第一次跟她视频就如此甜蜜,甜蜜到让他恋恋不舍。“那你好好睡觉。明天我再打给你。” 视频电话挂断,阮乔翻了个身,打开原本合上了的《西方美术史》,看得一两页之后,手机“滴滴”地响了两声,沈恪发消息过来。 沈恪:“对了。刚刚有件事忘记问你了。你上次腿抽筋是怎么回事,后来还有抽筋吗。” 他不提抽筋这茬阮乔还忘了。伸手捏上自己小腿,骨筋舒畅。她印象里自己从小到大很少抽过筋,那次抽筋还是很罕见的情况。 反倒是沈恪每次靠近她,她就会腿发软,软得使不上气力,小腿的肌肉也会不听话地抽在一起。 那头沈恪还在询问她抽筋的原因。阮乔不免苦恼。告诉沈恪她是因为他的靠近腿软才抽筋,这又成什么样子了?真是不像话。就好像告诉男人,身体的掌控权明明白白地交给对方一样。 “应该是缺钙了。”阮乔打算搪塞他。 “缺钙。。。真是个小朋友。乖,明天买钙片给你吃。”沈恪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阮乔脑补了一下沈恪发这条消息时,唇角浮现的宠溺笑意。她猛地拉起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脸。 第二天醒来,有人敲她家的门,阮乔打开门一看,Lucy穿着笔挺的制服套装,化着淡淡的职业装,和老旧的居民楼道格格不入。 “哈喽阮小姐。早上好。这是沈总托我给您拿过来的包裹。”Lucy笑容璀璨地说。想起上次总裁被拒收鲜花的事故,她不动声色地朝前靠了靠卡主门,径直把包裹往阮乔手上送。 “好的。”阮乔拿过包裹。 Lucy松了一口气,跟阮乔打过招呼后走了。这位阮小姐总算是会收总裁的礼物了,看来总裁最近的追求之路走得还挺顺利?Lucy边走边想。 阮乔合上门,打开包裹一看,纸盒里放着好两盒钙片,英文印制的包装“calcium tablet”。钙片做得跟糖果似的,颜色是浅浅的马卡龙色,很是少女。此外还有两盒蛋白粉,一盒鱼肝油。 阮乔拧开一盒钙片,撕开铝制箔纸的封口,拿起一颗抿在嘴里,酸酸甜甜。 心底忽然有一些小角落被触动。 阮乔想起小时候。过年时舅妈给家里送了一盒钙片,那盒钙片被刘丽琼摆在橱柜顶,每天从盒子里摸出一片给阮承。有一天阮乔吵着要吃,刘丽琼说,“女孩子家家不用吃钙片,长得矮一些也没关系”。 如今她25岁了。过了小孩子吃钙片的年纪。可是沈恪依旧把她当成小孩,关心她为什么会腿抽筋,给她送钙片。 当年那些从父母身上没有得到的爱与关怀,似乎在这一刻得到圆满。 她也想给沈恪送东西了。阮乔手指抵着漂亮的钙片盒子,给沈恪送什么东西好?沈恪会喜欢什么东西?她有些苦恼。毕竟沈恪很有钱很有钱,似乎什么都不缺。 沈恪会喜欢自己送什么给他呢? 蜕变 阮乔的日程基本上敲定了下来。一三五录制节目,二四回设计院,在工位建模,渲染自己最新想到的建筑效果图。 “乔乔,我瞧着你和以前不大一样了。”徐歆在工位上转过身来看着她。“漾漾,有没有觉得你乔乔姐好像不太一样?这就叫富贵养人吧。” 上次阮乔把晏元卿的海报签名拿给李漾漾后,李漾漾彻底喜欢上了这位人淡如菊的姐姐,当即跑过来对着阮乔左看右看。 “好像是有些不太一样。乔乔姐变漂亮了。呀,是乔乔姐现在比以前更会穿衣打扮了。”李漾漾说。 阮乔当日穿的是一件廓形T恤,一条绿色波点的半身裙,脚上踩一双板鞋,既松弛自在,又干练十足。总体而言,她的新衣风格大体延续了之前的极简主义风,全身衣服不超过三件,鞋子也是非常简单的基础款。 这个风格也是她和晏元卿商量后敲定的。 当时晏元卿给阮乔推荐的风格当下十分流行的Y2K风格,上半身是又短又紧的上衣,下身是宽松的工装裤,抑或是A字小短裙配厚底老爹鞋。 “乔乔,你身材这么好,穿Y2K肯定好看。”在绮梦的服饰专区,晏元卿拿起一件短T在阮乔身上比划。 “它确实好看,可我不太想要这样的风格。好看是好看,只是我的工作要求我随时要到工地现场考察,穿这样的衣服有点儿不方便。”阮乔认真地分析。 “也对。我都忘了你是个职业女性了。”晏元卿吐吐舌头。经过一个星期的相处,她逐渐发现了阮乔性格的一些特性,外松内紧,平淡随和,但是在要紧处又十分有自己的看法,涉及底线的东西会很有原则。 “那你倾向于什么风格呢?”晏元卿问阮乔。 “我想延续之前的极简主义风格,还是以基础款的衣服为主,但是比原来更有廓形、更有质感一些。” 阮乔领着晏元卿到了另一处试衣区,挑选了好几套晏元卿原本非常看不上眼的“性冷淡”风格的衣服。她到试衣间里换上再出来的时候,晏元卿“真香”了。 “哇,乔乔,我觉得你适合去做模特。你刚刚推开门朝我走过来的那一刻,也太有感觉了吧!!”晏元卿摇晃着阮乔的手臂。 阮乔上身一件海军蓝条纹的T恤,下身一条天蓝色破洞水洗牛仔裤,明明是十分简单的短袖和牛仔裤,却被阮乔诠释出了自然、随性、清冷的感觉。她一米七二的身高,身材凹凸有致,小腰一截细细。 挑完衣服,晏元卿让柜姐帮忙打包,顺带着连之前看中的Y2K小T恤和短裙也一起打包了。 “没事,这些小吊带呀小T恤小裙子什么的,虽然不合适穿来上班,但是你可以在家里穿给小舅舅看呀。他一定很喜欢。情侣之间总要有点情趣是不是?”晏元卿凑到阮乔耳边说,“情趣”两个字,把她耳朵都烫红了。 原本沈恪预计一个星期能回来,可哪里知道商务行程一个接着一个,加之法国那边的接待规格非常之高,涉及政企联合,沈恪作为晟海的少东家,如此重量级的人物,很多会议都不能缺席。 所以这段时间,两个人都是通过视频电话联系。 法国和中国差着六个小时的时差,每每阮乔这边要入睡的时候,沈恪在那边正是会议,抑或是饭局。在她入睡之前,沈恪会抽空打一个电话过来,语气宠溺。 “小乔,乖,你先睡,我继续忙了。” 梁梓泓是被他妈千叮咛万嘱咐让沈恪带出来历练的。在这段时间里,梁梓泓真是大开眼界。他那个只会对别人冷着臭着一张脸的小舅舅,平日抿得紧紧的唇角,竟然也会翘起,噙着一丝宠溺的笑意? 待沈恪挂断视频通话,梁梓泓故意摸着自己胳膊,捏着鼻子夹里夹气地讲话:“小舅舅,乖,你继续忙,我先睡了。” 沈恪白了有样学样的外甥一眼,给他额头来了个爆栗。若无其事道:“去去去,一边去。再学小心我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 * 《我的新装》节目组采用的是边拍边播的方式。这期除开阮乔和晏元卿之外,还有其余三对明星和素人改造。当节目组把所有的明星和素人剪在一起播出后,阮乔和晏元卿这组受到了空前的追捧,为节目组带来了极大热度。 节目里每每出现阮乔的镜头时,弹幕十分密集。 ——“这是什么宝藏素人,又有事业又有美貌的女孩子我可太爱了。我宣布乔乔就是我的新女儿!” ——“本人现身说法,这个姐姐是我们北城大学建筑系的学姐哇!是一个才女,当时在学校我就注意到她了QAQ。本人是很安静那一挂,大学四年几乎每次去图书馆都能看到小姐姐在学习,而且永远是一成不变的院服(笑哭)。不过小姐姐确实有一种魔力,一种让我看着就能静下心来学习的魔力。也许是她本人淡然的态度太感染我了(哭)。” ——“呜呜是个宝藏姐姐!而且她跟明星站在一起根本就没有壁!拜托诶晏元卿可是新生代小花里公认的颜值担当,她居然一点被晏元卿艳压的感觉都!没!有!她的身材比例太太太让人羡慕了呜呜。” 有时阮乔走在路上,都有人上前和她打招呼。 “嗨,你就是《我的新装》里的阮乔吧?哇,真人比视频里还要好看!” “美女,我认得你,咱们加个微信呗?我关注你好久了。” 有人问她要联系方式,阮乔摇头拒绝。 二十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眨眼节目录制就过去了十六天。第二十天,节目组将会聚集所有参加节目改造的素人,让负责改造的明星为她们选择一套晚礼服走红毯,素人们同台PK,由评委打出评分。 晏元卿对这个同台PK很是看重。 “丫的,这次PK我一定要赢过宋璐那个bitch。谁叫她非要截胡我的戏份。”镜头一关,晏元卿对着阮乔咬耳朵。 宋璐是另一名新生代小花,此次负责的是一名甜美系网红的服装设计改造。听说有同台PK这么一个环节,晏元卿早就摩拳擦掌,非要把当初失掉的场子找回来不可。 而且,她对本次的改造特别有信心——谁叫她分到的素人是阮乔呢。阮乔身材高挑纤细,身段摆在那里,能将衣服的风格诠释得很完美。 晏元卿开始对阮乔进行台步训练和舞台表现力训练。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自信”得有点早了。 阮乔穿着寻常款式的衬衫,举手投足间有一种自然而然的松弛感,但是一穿上晚礼服,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在镜头面前僵硬、扭捏、不自然。 “乔乔,放松,please。越是穿暴露的衣服,人就越是要自信,拿出那种‘老娘天下最拽最美’的气势来。你可以!”晏元卿鼓励阮乔。 她们在一个练舞室内。内侧墙上贴着整整一面墙的镜子,阮乔透过镜子看着自己。晏元卿拿来给她训练台步的是一条酒红色丝绒斜肩晚礼服,露出凝脂似的肩膀和上半部分的背部,突出她逆天的腰臀比。 当节目组那黑洞洞的镜头对准自己时,阮乔感觉自己好似被别人捏住了心脏一般。胳膊和肩膀都裸露在外,领口只消再低一些,就能看到若隐若现的深沟——这些都让她感到不适,就好似男人们那充满着性凝视的目光。 她忍不住伸手抱在胸前,挡住自己裸露的肩颈线条。 “你是不是有美丽羞耻症?”晏元卿直截了当地问她。 明明在家换了好看的衣服,化了精致的妆容,准备出门时又担心“这样会不会太夸张”,一番心理斗争之后,又换上了最寻常的T恤。 “不止是美丽羞耻症这么简单。我总觉得,当我这样穿时,会有异性向我投来那样的眼神。”阮乔艰难地开口。 那种眼神,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没穿衣服,好像衣服被扒开。 从小生活在南城郊区,她最先熟练掌握的除了课本知识,还有在复杂的、充满烟味、酒味和汗臭味的环境里如何保护自己。 最记得她初一时来了例假,胸前已经有隐隐的小荷尖尖,刘丽琼在菜市场给她买的棉布内衣太薄,根本就遮不住红蕊一样的尖儿。周末放学回家,她脱下书包换鞋子,到饭厅的饮水机旁打水喝。 饭厅里烟雾缭绕,阮其才和几个邻居的汉子窝在饭桌上打扑克炸金花。这些都是工地上不好好干活的懒汉。 六月的天气热,阮乔咕嘟咕嘟地喝完一罐子水,放下水杯,这才注意到好几个男人都打量着她。他们目光黑亮而不掩饰。 “其才,你这女儿多大啦?上初一了吧。准备能嫁个汉子当媳妇喽。”有人操着一口极其浓重的口音道。 阮其才把纸烟往嘴里一抿,像抽.大.烟似的。在云缭雾绕里烟圈从嘴里吸进去吸到肺里,又从鼻子里吐出来,这才看阮乔一眼。 “走开,别在这碍眼。” 阮乔吓得不敢说话,抓起自己书包,噔噔噔地上楼,跑得就跟老鼠碰见了猫似的。那些成年的叔叔们的目光,实在是太可怕。似乎要钻透她的领口。 当晚,阮乔偷偷地剪开自己垫睡的枕头,扯了一点棉絮出来,垫进棉布内衣的夹层里。对着镜子她反复调试着棉絮的厚度——太薄不行,薄了还是能看到她的小荷尖尖。厚了也不行,厚了会让她的整个胸.部视觉效果太突出。 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她都不再穿紧身的衣服,不穿热裤,都是一身宽大校服配长裤。这样的青春暗淡而安全。 “实在不行我们就不穿露肩膀的了。我可以找一件全包裹的礼服。”晏元卿说。她也不想强行勉强阮乔。 “不用,我可以克服。”阮乔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她双眸望着镜中的自己,与镜中自己对视。那双眸子少了一些少女的胆怯和羞懦,多了一丝女人的坚毅柔美。 她已经为了安全暗淡了整个高中和大学,她不能再继续暗淡下去。她生而美丽,就应当有配得上自身美丽的精神状态和气场。 阮乔对着镜子,慢慢地放下了捂在胸前的肩膀。让双臂自然而然地垂落在胸前。酒红丝绒礼服下,雪峰如山峦起伏,勾勒出饱满诱人的曲线,线条至腰处收拢成细细一束,纤腰不盈一握,臀部丰盈饱满得像颗蜜桃。又因为这些天的健身,蜜桃紧致。 晏元卿站在一旁看着阮乔,眼中有惊叹。此时此刻,令她动容的不仅仅是眼前女人的美好身体,更是身体中透露出来的韧性。那是一种执意自我治愈的精神,一种将自己从原生家庭的泥沼中拔出来的精神。 阮乔从不怨天尤人。 真是难能可贵。 阮乔的自我克服有了效果。三天之后,面对着镜头她仍有些不适,但却能做到落落大方,肩膀打开手臂自然在身体两侧垂落,眼神也不再飘忽不定,不再低头躲闪,而是自如地转换视线,看镜头抑或是看远处,都有松弛的美好状态。 红毯 同台PK的前一天,晏元卿和阮乔去挑选红毯晚礼服。节目组一共有五件成衣可供挑选,尺码也都调整到了合适素人嘉宾的码数。 五件晚礼服用衣模撑起,在明黄色的灯光下,衣服上的钉珠熠熠生辉。五件衣服中有三件都是裙尾蓬松的公主蛋糕裙,其余两件,一件是黑色深V鱼尾裙,鱼尾呈不规则形状,虽没有蓬松的裙子下摆但有长长的拖尾,另一件是白色希腊式长裙,斜肩款式,真丝布料富有垂坠感,没有蓬松裙摆也没有长长拖尾,除了主体剪裁之外,唯一的大体积就是肩膀处垂响背部的长长白色飘带。 每件晚礼服也有相对应的珠宝配饰。 “真漂亮。绮梦这个牌子是越做越好了。”晏元卿惊叹。随即立马想到,绮梦可是晟海集团的子公司,近年沈恪担任晟海总裁后,颇废了一番功夫在当时款式老旧、转型困难、销售渠道不畅的绮梦身上。 先是制定了发展高端成衣线的战略,随后大刀阔斧地砍掉了公司里倚老卖老的公司高层,引进新鲜血液,甚至力排众议,花费重金引进法国的高端成衣制造线。 这才过了三年,绮梦的成衣线就立起来了,衣服要质感有质感,要风格有风格。 “乔乔,你想选哪一件呢?我觉得这件最好。”晏元卿伸手指了指黑色深V鱼尾裙。节目录到后期,晏元卿和阮乔完成了角色上的最大转变。之前,晏元卿是改造者,主导位置,带领阮乔养成健身锻炼的习惯、健康饮食的习惯。 到得后来,阮乔对于健美体魄、健康饮食的意识也越来越强,在家中练习瑜伽,自己做鸡胸肉拌沙拉,对于审美和穿着也越来越有自己的看法,晏元卿只需在关键处进行指点。 “我想选这一件。”阮乔指了指斜肩款白色希腊长裙,跟晏元卿解释道:“那三件是公主裙,好看是好看,只是风格和我不对路。这件鱼尾裙走的是俏皮又性感的路线,其实也可以穿,但我更想试试这件希腊长裙,它符合我对自身的想象。” 清冷、圣洁、睿毅、庄重。 “那就这件。”晏元卿思考了一下。“我猜宋璐那组八九不离十选蓬蓬裙,我们跟她们打差异化竞争。” 只是这件衣服不好驾驭,对身材和气质的要求极高。晏元卿在秀场模特身上看过上身look,模特高虽高,但表情太木,穿不出希腊长裙的清冷圣洁感。 为了这最后一场同台pk能够尽善尽美,得了绮梦大力赞助的节目组也不再受困于经费,大手一挥,包下了海城的安云酒店,当日的红毯环节就设置在酒店大厅。 提前一晚,各明星和素人嘉宾、造型师也随之飞往海城,在宾馆中住下。 走红毯的顺序经由抽签,阮乔恰好抽到最后一名。 红毯环节在晚七点正式开始,同步对外直播。 下午五点,阮乔在化妆室内进行妆造。节目组请的造型师都是平时给艺人做造型的大牌造型师,造型师见了阮乔这么一个素人,一张白皙素淡的鹅蛋脸,脸上的五官布局是说不出的精巧和谐,第一眼望去已是惊艳,再多望几眼,越看越是个美人。 造型师过手的艺人多,接洽的剧组也多,手上颇有些进组的资源,当即便对阮乔道:“你想不想进娱乐圈拍戏呀?我手上有几个戏份,觉得特别适合你。有一个小观音的戏份,秀骨清绝,你去演,观众一定觉得有说服力。” “不用啦,我是有本职工作的。”阮乔婉拒。虽说她当时来《我的新装》节目组就是冲着通告费来的,节目播出后她也算小小地热了一把,但她可没想过在娱乐圈的水里淌得更深。 还是回去做她的设计师吧。能在大地上留下自己的杰作,才是她的追求。 “那真是可惜了你这张脸。”造型师叹气。 阮乔只是笑笑。于她而言,美貌只是点缀。 造型师也不再多说什么。上妆给她上得格外细致认真,把她的一头长发用理发棒卷了卷,理出波浪形的拳曲效果,最后给她配上一双女式古希腊缠跟凉鞋,在发顶固定了装饰以黄金打造的三重冕,金灿灿的色泽犹如金黄的麦穗,光泽闪耀。 “你的腰太细,我给你调整了一下腰带。”最后,造型师拿起那条饰以立体花卉的黄金镂空腰封,轻轻地合上卡扣,卡住阮乔的腰。 “上场后,你一定是今晚最惊艳的。”上场之前,造型师如是说。 阮乔在等候区等候了一会。听得主持人喊了自己名字,阮乔深吸一口气,走上T台,无数闪光灯在此刻闪耀,咔擦咔擦的声音彼此不绝,倒像是真的明星待遇一般。 她按照之前训练的走台步要诀,一步步迈至台前。舞台灯光映在她脸上,她明明眼神淡漠,可那眼中星光熠熠,有光华流转。头顶简约不失华美的三重冕,披垂至地的纯白飘带,赋予她无与伦比的圣洁。 可随着步伐迈动,她那修长、健美、结实有不乏纤细的腿隐隐从纯白丝布中投出,轮廓若隐若现。 她是圣洁的希腊女神,却每一步都踩在男人心上,让男人恨不得立时将这圣洁的女神拉下神坛。 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全景直播摄像头对准了她。 直播的评论区早已被热情的网友给攻陷。 ——“我的天呐,之前的小姐姐已经很让我惊喜了,但是这位小姐姐让我惊艳!!眼前一亮!!太美了吧我的新老婆有了。” ——“太美了太美了太美了!美得我差点原地去世!娱乐圈什么时候进了这么漂亮的小姐姐啊我哭死!仔细一看这才发现她就是个素人!你跟我说她是素人!!!她明明这么有星光!!” ——“从直播才开始关注乔乔的姐妹我建议你们从头入坑,从《我的新衣》第5期节目第一集开始追起。节目刚刚开始的时候乔乔就是个普通美女,戴着黑框眼镜穿运动裤的那种。第一集晏元卿真的扔了她好多好多衣服,笑死。然后,她健身,锻炼,控制饮食,可能由于小姐姐本身就是设计师的缘故,她很快就建立起了自己的审美,知道自己适合什么,想要什么。她的美完全和她的心智匹配得上!” ——“楼上的姐妹我可太认同你的观点了呜呜。乔乔她真的有在改变自己,我看着她一点点让自己变得自信起来的!” ——“她首先是有了美的心智和智慧,有了强大的气场和内心,如今超美的红毯造型不过是她强大内心外化的效果!!” ——“这才是素人改造节目该有的意义!不是胡乱套衣服,而是找准自己,从内而外改变自己。” 视评论区的热情阮乔无从得见。 她走到T台前,左手小臂抬起,做了一个希腊神话中《帕里斯的裁决》里维纳斯最终获得金苹果,左臂将金苹果举起的动作。 T台下方,正前方的位置,男人坐在最尊贵的嘉宾席上,双目灼灼地看着她,炙热的目光将她浑身一烫,阮乔有一瞬的停滞,眼神随之对上他的。 是沈恪。 他们就在这么千万人之中,在如此盛大又热闹的场合,在摄像头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的拍摄下,在直播间不断显示十万加的观众涌入下,对视着,短暂地凝视彼此。 沈恪仍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好似他一眨眼,她就真如仙女一样幻入云雾之中。阮乔被他看得心头一热,视线一错,结束pose回场。 这就是他的阮乔。沈恪凝视着阮乔飘远的背影,出神地想。她总是有办法能让他惊喜。 T台走秀结束后,五个参与本次节目组改造的素人一一战到台前。五个素人既有节目组经费的支撑,又有明星帮忙策划衣品,无一例外地皆在红毯上大放异彩。 恰巧五个人皆选择了颜色不同的衣服,齐齐站在舞台上,正如五朵娇花绽放。 这五朵娇花此时正等待着评委打分。五个评委,四女一男,除却沈恪一个男的,其余四位皆是演艺圈内极富流量的明星偶像。沈恪面前的姓名牌写着他的英文名“Alan”,在精致的明星偶像的衬托下,他的五官不但没有逊色,反而由于眉目英挺,气质卓然,隐隐压了娱乐圈的偶像一头。 比赛进入打分环节。满分制十分。一分钟后,评委身前的电子屏幕出现了打分结果。四个女评委,不约而同地给了阮乔和另一名素人王依阅高分。 王依阅着一身粉蓝相间的公主裙,头发在脑后扎成公主低发,甜美笑容无懈可击。她恰好就是宋璐所负责改造的素人。说是素人,王依阅一点儿也不“素”。她是南城有名的时尚自媒体博主,在某短视频平台上坐拥五百万粉丝。 此次参加节目,王依阅明面上打着改变穿衣风格的幌子,实则是想先在屏幕前混个脸熟,以后好进娱乐圈的。她原本以为靠着自己的脸蛋吊打几个素人绰绰有余,谁知半路杀出一个阮乔。 那阮乔前几期看着沉闷古板,谁知衣品跟上之后,整个人跟脱胎换骨了一样,有了气场、有了气质,美得光芒内蕴,在网络上讨论的热度竟然超过了她,王依阅想想就来气。 台下,晏元卿和宋璐相挨着坐在嘉宾席上,两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对着镜头你一句“卿卿”我一句“璐璐”,叫得亲密甜热,心底早就交战上了,都憋着一口气儿,要在自己改造的素人身上一决胜负。 主持人也是个会来事的,一看四个女明星评委给分都给得四平八稳没有看头,又看到沈恪的打分板上只给阮乔一个人打了十分,别的素人都没打分,当即决定将话题落在沈恪身上。 沈恪此番参加节目就是为了近距离地看一眼阮乔,所以直接跟节目组隐去了真实身份,主持人还以为他只是绮梦的高管。 “今晚上小姐姐们一个两个真是太好看了!我完全就看不过来,先让我们的赞助商代表人Alan总管发表下意见——Alan先生,你觉得这里谁最美?你对于审美有什么看法?” 主持人说着,摄影师便将镜头给到沈恪身上。此时直播间的评论区又炸开了锅。 ——“发出土拨鼠尖叫!这是那里来的新墙头哦不!新老公???” ——“这鼻子,这嘴巴。这五官。帅得我要晕厥过去,好想骑在哥哥的鼻子上滑滑梯啊呜呜呜。” ——“我宣布,Alan是我的老公了评论区的姐妹们谁也不准跟我抢!绮梦我真的哭死,它家衣服好看就算了,连公司高管都长得这么帅卧槽我想去绮梦实习。” 场上,沈恪站着,手持话筒,缀着袖扣的羊绒衬衫有着上好的光泽,手臂处向上挽起,恰恰好卡在臂弯,露出的小臂线条紧致结实,手筋绷紧,骨节粗犷充满了男性的魅力。 评论区又因他的手炸成了一锅粥。 ——“呜呜,我新老公的这只手能单独出道吗?这个男人也太绝了吧?为什么一截手臂我都能看得如此有味道?” 沈恪沉吟两秒,回答主持人的问题。“审美是非常私人的东西。人非要比美,就如院子中各色的花朵,蔷薇有蔷薇的美,山茶有山茶的美,无法相比。还是费孝通先生的那句话,各美其美,美人之美。” 他气度风华皆是一绝,又是如此慢条斯理地道来,嗓音清冽低沉,回答得让人无懈可击。尤其是台上被拿来比较的素人皆是心里一松,细细地咀嚼起了“无法相比”四个字。 是了,谁都有自己独特的美,为何非要争出个高低、比出一个高下来? 评论区再一次沸腾。 ——“我的天,我真的哭死。Alan这么帅就算了,还是少见的清爽干净男人,一点也不油腻,不像有些恶臭男的揣着个啤酒肚就乱来点评仙女们的长相!!” ——“有一说一,哥哥的审美真的很正啊!所以每一个姐妹都不要因为自己的外在而自卑,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美丽!!” 沈恪的回答、他的举止、气度都让主持人怔了几秒,这才举起话筒又继续主持。“Alan先生的审美观也是刷新了我的眼界,小姐姐们听到了吗?我们在座的各位都是仙女!” 主持人的幽默逗得在场的各位女明星都很配合地大笑起来。 紧接着,主持人的话题便落在沈恪的打分板上。“那Alan先生,你刚刚才说仙女们之间无可相比,可你的打分板最有意思了——为什么单独给阮乔小姐姐打了分,别的小姐姐都没打分?” 镜头给到了沈恪面前的打分板上。五个素人的名字齐齐排列,阮乔的名字在最后,只在阮乔名字的后方,沈恪用马克笔落了油墨,打了一个大大的阿拉伯数字10,那个位数上的零给他画得饱满而圆。 台上,阮乔眼睫颤动。沈恪这是在闹什么?干嘛把她和别人如此“区别对待”开来?她心如擂鼓,全身如过电了一般。心跳声如擂鼓,一阵快似一阵。 她低眸看着沈恪,咬着嘴唇,那玉一样的脸蛋染上两层淡淡薄红,连通透的粉底都没盖过。也是她没有舞台经验,丝毫不知舞台上方有摄像头对准了自己,将她的表情完美地捕捉,放到了观众面前。 ——“诶诶等等,乔乔你脸红什么!!这两个人大写的有‘奸情’啊?” ——“我真的哭死,我的新老公有了嫂子,但我的CP粉大旗却是要高高举起了!!” 沈恪再度举起话筒,回复主持人的提问。这次,他的声音清冽低沉中带上了一丝柔情。“那自然是因为,我眼中只看得到她一个。” 借火 沈恪将眼神移开去,心头却是控制不住地一跳,想到以后她定会有一天穿成这样站在她面前。。。他敛了心神,将那一丝绮念挤出脑海。 阮乔自然不知道身后男人的念头,匆匆地从衣架上摘下内衣,到洗浴间里把衣服换下来。白色斜肩礼服的松软面料离身,套上内衣,她换上一件正肩T恤,底下是长及小腿肚的A字牛仔裙。 沈恪还是第一次见她换上如此有质感的穿搭,不免多看了几眼。看着看着唇角弯起,噙起一丝笑意。这就是他的阮乔呀,随随便便打扮一下就这样好看了。 随后她坐在梳妆台前,先把头顶的三重冕给解了下来。这三重冕小巧又漂亮,宗教元素已经淡化了许多,漂亮的冕身有金灿灿的颜色似麦穗,冕心处托着一朵焰花,焰花中心是一颗透闪的金色猫眼石。 漂亮得让她这个物欲不重的人也忍不住拿在手上细细地看了一会。 “喜欢你就留着。”横竖这些珠宝礼服都是绮梦赞助的,他又是绮梦的持有者,将来绮梦也上有她一半的。 沈恪凝视她凝视久了,自然发现她的小动作,随即来到梳妆台前,倾身俯下,一手扶在扶手椅上,另一手轻轻握着她的肩,两人的视线在镜子里碰上。 圆形的镜子映出女人漂亮的脸和男人帅气的脸,当真是一对璧人。 “用不着。平日也没场合带着。”阮乔说这便将三重冕放下。他方才轻浅的语气瞬间让她意识到,她和他的条件差得这样多——她平时一口气花个三万块钱都得掂量几天,但是沈恪花个三百万就跟别人花三毛钱似的。 接下来是卸妆。阮乔拿出卸妆棉,在棉上搓开了卸妆油,一点点按在脸上。略有些浓的舞台妆卸掉,露出她原本就清丽至极的脸蛋。 沈恪瞧着,心中想起一句诗。“淡妆浓抹总相宜。”是了,他的阮乔便是总相宜的。 有合作商的电话打进来,沈恪和阮乔说了一句“出去接电话”,就走出房门,一路走过走廊。安云酒店每一层都设计了观景大厅,沈恪站在观景大厅里和合作商聊了几句,谈了资金周转的事。 阮乔卸完妆后护肤,肚子有些饿了。从下午五点到现在她还没吃过东西,于是打电话给一家连锁餐饮品牌订了两份沙拉。一份给自己一份给沈恪。 沈恪挂完电话后站在观景大厅里,总觉得有欲望没得到纾解。现在回去么,他又是那样血气方刚的年纪,和佳人共处一室,不免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心猿意马。 不如就在这儿等她自己卸完妆再和她一起进餐。 他又看到一个凸出的观景台,极为贴心地标出一处“吸烟处”。他站到那凸出的观景舷窗里,三面玻璃映出动人夜景,他一面欣赏着,一面自西装口袋中掏出一枚金属打火机和一盒香烟。 再从香烟里取出一根,衔在唇上。明明是很随意的动作,被他做出来却带了贵族的格调和舒展,好看得就像电影橱窗里的海报。 “嚓”地一声,打火机亮起火星,他将火苗捧着凑近香烟,那橘红的火苗便清晰地照出他英俊的侧脸,照见他眼底褪不去的丝丝柔情。 一个女子的身影袅袅婷婷地过来,最后站定在观景平台转角处,距离沈恪五米远的地方。 是王依阅。她就住在阮乔的隔壁,时时刻刻听着阮乔那边的动作。 她是土生土长的南城人,长得漂亮,和南城一些富二代也能玩在一起。沈恪出来的时候她就知道沈恪才不是什么绮梦高管,而是晟海的总裁。 此时此刻,晟海的总裁就在距离她五米不到的地方。王依阅不能不心神摇曳。这样的男人,气质、谈吐、穿着,都明明白白地彰显着“上层阶级”。她知道自己生得美,也存了一些用长相来跨越阶级的念头。 而且他又那么帅。光是那张脸,每天看着都赏心悦目。 沈恪是那种一看就能让女人把持不住的男人。既因为他的财力,又因为他的长相和身体。 最关键是,连阮乔那样的女生都能追得上沈恪,凭什么她追不上?她比阮乔好看这么多。她也可以的。她也是有机会的。王依阅这样想。 王依阅将手臂搭在观景平台的栏杆上,佯装眺望海城夜景。她对当下的自己极有信心——淡淡的素颜妆,沐浴后的好肌肤裹在一条黑色吊带裙下,脚上松松地趿拉一双木质森系拖鞋,若有若无的女人香。 非常强烈的性暗示。 早在有人进来时,沈恪便忍不住皱眉。除开必要的商务应酬外,他一概不喜欢接触生人。尤其是他在这个位置,各路牛鬼蛇神太多。 但是他没挪动脚步。他烟还没抽完。他本就是天之骄子,又有何必要让了这个观景窗。或许对方是老弱病残他可以让一让。其余要让也是别人让他的。 晟海太子爷不会随便纡尊降贵。 王依阅面上佯装纯良安静,心中却是紧锣密鼓地分析着沈恪的一举一动。他没走开,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不排斥自己? 那自己也是有机会的。王依阅鼓足勇气,决定上前搭话。 沈恪抽完一根烟,习惯性地拿出第二根,“嚓”,金属摩擦轮响动,在静谧的夜色里如一抹薄薄的晨曦,照亮他英挺的侧脸。 第二根烟也被点亮。沈恪衔在口中,缓缓吹出一口气,空气中有淡淡的、好闻的薄荷烟草味道。 王依阅拢了拢长发,上前。涂着精美法式指甲油的手间夹着一根细细的女士香烟。 “先生,能借个火给我么?” 她扬起脸,慢慢地对沈恪笑了一下。这是她对着镜子练习过无数次的笑容。每一次她在视频中露出这般甜美微笑时,总有粉丝嗷嗷嗷地管这叫“直男斩笑”。 她今儿要斩下的就是面前这个男人。 沈恪淡漠地看了她一眼。女孩子的小心思早就在他面前暴露无遗。 “找前台借。” 他是多一句话都懒得欠奉。今天他在点评会上表现得还不够明显么?为什么这些花花草草还要往他眼前凑呢。真是太打扰他和阮乔。 沈恪回身,恰巧看见阮乔站在观景台的入口,她手里捧着沙拉盒,像是刚刚出来拿沙拉的。沈恪这下连烟也不抽了,直接在烟灰缸里摁灭那一点火星,迈大步朝阮乔走去。 只余王依阅立在原地,尴尬得不行。 沈恪不知阮乔看到了多少,会不会误会?其实他和那女子什么也没有的。 “阮乔。”房间门再度关上,沈恪从阮乔手里接过沙拉盒,放在玄关,双手搭在阮乔肩膀上握住她肩膀。 她的肩膀这样薄这样纤细。 刚刚在观景台上,回头看到阮乔的那一瞬,心里突然“噔”了一下。他在商场上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但是在爱情场上是个新手,没经历过这种情况。真是事发突然。 沈恪都有些后悔,早知道刚刚那女人凑过去的时候他就该让开的。瓜田李下,确实让人误会。 阮乔拿一双清泠泠的眼睛瞪他,在他肩膀上捶了一下。“刚刚在那里做什么?”阮乔站得远,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她出门取沙拉,看到有个女生跟沈恪贴得非常近。 那女生还湿着头发穿着吊带,那吊带低得都能看到领口。远远看去,气氛暧昧得不行。 “小乔你听我说——我就站在那儿想抽支烟,没挪动脚步,她就凑过来了。我抽第二支的时候她凑上来问我借火,我拒绝了她,转头就看到你在那儿了。” 他和那女的什么都没有的。沈恪的心是坦荡荡,但是心情却不免紧张。他之前可领受过阮乔的倔了。阮乔是个说不理他就能不理的女人,之前被她发现自己动的手脚,可是连他送的玫瑰都不收,要不是他死缠烂打阮乔早就不理他了。 阮乔这个女朋友么,也是他缠着要来的。 他真怕有点儿风吹草动,又把她给吹飞了。 阮乔看他这么紧张的样子,本来还想将小脸儿绷得严肃一点,现在反倒先忍不住了,“扑哧”一声笑出来,手指摸上他领带轻扯。 “既然你和她什么都没有,那你紧张什么?”她故意逗沈恪。 沈恪的心被提了起来,握住阮乔在他领带上作乱的手,紧紧地捏着。好像这样就能让她跑不掉似的。 “小乔,我当然紧张,我在意你的情绪。我不明白你到底看到了几分,有没有看全,会不会管中窥豹。更怕你将情绪埋在心里。” 他不觉叹气。他一天不把她绑回家,不把她和自己绑在同一户口本上都不安心的。 他说得恳切,手指又将她捏得那样紧。阮乔抬眸对上沈恪的眼睛。那一双凤眼凝视着她,目光柔得就像水,满心满眼都是她。 阮乔动容。反手捏住沈恪的手。“好啦,我没误会什么。你不要紧张嘛。我就是觉得,你桃花运真是旺,只不过站在那里抽一支烟,都有人上赶着来招你。” 沈恪叹气。“女朋友大人在上,我对别人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只对你感兴趣。”他后一句是凑在她耳边说的。麻麻的气流袭进她的耳朵,阮乔身体又酥了,赶紧伸手抵住他胸膛。 “别闹。我不怀疑你了。”阮乔嘟哝了一声,动手去拿那两个沙拉盒子。“那她刚刚问你借火,你是怎么拒绝她的?” “我让她管前台借。”沈恪面无表情地说。 阮乔又是“扑哧”一声笑出来。“你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我其实觉得——那火也是可以借给她的。” 两人边说着边朝小饭桌走去。沈恪一把拿过阮乔手中的沙拉盒放在桌面上,反手搂住阮乔,将她抵在墙上,按住她腰。看她刚刚说的什么话?总得让她知道点儿厉害。 “我已经有了你,又怎会对别人怜香惜玉?”别的女人也不是他的香他的玉呀。只有阮乔才是。 他边说着,细细密密地吻已经落在阮乔脸上。他像吻一块美玉,从阮乔那细腻如瓷的额头,吻到她那微颤的眼睫,再到她挺拔的惹人怜爱的鼻尖,到她那尖尖的小下巴。她真是他的药了。 “以后不准再说这种话,不然有你好看。”沈恪声音低哑。 他惩罚似地用手指捏住阮乔的耳垂。那耳垂小巧,他粗粝的手指缓缓地摩挲,力道时轻时重,温柔中带着粗鲁。阮乔低吟了一声,那声音细细如猫咽似的。实在是她身体里被他点燃了一把火,双手软绵绵地像绸带一般,早在她意识过来前,已经主动地攀上了他宽阔的肩膀。 逛街 “还说不说这种话?”沈恪从她的耳垂移到脖颈处,抚着她的天鹅颈。那细弱的颈子下,有血液在流动。 只消要一点火星,房间里能燃起大火。 “不说了。”阮乔摇头,抬起一双眸子,那眸里泛着连她都不明了的水色,无措地看着他。 这样的眼神看得沈恪一紧,全身的血液极速地汇聚,低头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唇。 这是一个充满情.欲又宣誓主权的吻,他舔摩着她口腔内柔软的每一寸,吮嘬着她柔软的唇瓣。明明只是第二次接吻,他却无师自通一样,唇舌的力道时轻时重,将人吻得全身发软发晕。 吻她是一种享受,沈恪一边享受着,分出一丝心思来观察着,想要知道每一次他的动作下阮乔身体的反应,他要慢慢地探索她。这一次先是唇舌。 他的手先是放在她腰侧,她的腰那样细,正正好够他两掌卡住。阮乔被他吻得身体后倾,他抚着她的背,也欲给她一个支点让她靠住自己。她肢体的柔软让他留恋,恨不得更深地捧住她腰。 当放在腰间的手指无意触上那团柔软的边缘,沈恪的身体僵了僵,手指停在那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下一秒,阮乔残存的理智抬头,双手交叉双臂在前。“不要。”她低喃着,心里一片慌乱。身体的欢愉让人放松,只能靠意志控制自己不要沉沦。不是这个时候,不是现在。 沈恪收回手,闭上眼睛。他咬了咬牙,下颌的肌肉紧紧地咬在一起,再度睁开眼睛时,眼中恢复了几丝清明。还不能这么快的。会吓住她的。他也不仅只对她有欲.望。还有感情,有喜欢,那些东西可比欲望重要得多。 “刚刚有点没忍住。”他伸手刮了刮阮乔的脸蛋,那脸蛋红红的,就像是水蜜桃桃子尖尖的颜色。 “噢。”阮乔短促地应了一声。鬼使神差地低头。 沈恪尴尬地咳嗽一声,背过身去。实在是刚刚阮乔的目光太过明显——眼神里明晃晃的害怕和窘迫。 “来吃饭吧,再不吃放着都凉了。”阮乔视线飘忽。话说出口才觉得不对,沙拉明明就是冷的,不用放都凉。 沈恪好笑地看她一眼,没揭穿她的紧张,而是拉过书桌旁的椅子,和她一人一张面对面坐着。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多,算是宵夜。 阮乔揭开沙拉盒的盖子,推到沈恪面前。“饭菜有些简单,不知道你吃得习不习惯。” 沙拉盒里是鸡胸肉、生菜和金枪鱼,主食是一份贝贝南瓜。 “不会不习惯。”沈恪把一次性筷子递给阮乔。他虽然生来就含着金汤勺,但绝不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当年在MIT留学也是自己负责自己的伙食,拿一把大铲炒西红柿鸡蛋吃。 而且阮乔就坐在他对面呢。只要是和她一起吃的,吃什么都香。 吃完后,沈恪把空了的沙拉盒子叠在一起,放进原先的外卖袋,又拿湿巾把饭桌给擦过一遍。 做完这一切,差不多十二点。沈恪知道自己该走了。他还是有点眼力见儿,看得出他在这儿阮乔是不好意思去洗澡的。 “乖乖,我走了。”沈恪摸了摸阮乔的发顶。“明天我再来找你。” “嗯。”阮乔轻嗯一声。 “好好睡个懒觉,明天七点到九点起床都行。然后到我那里吃早餐。”沈恪说,“要是想锻炼可以去上面,我那里有健身器材。”没有健身服也不要紧,他让人送过来。 “可以一起吃早餐,健身就不要了。”阮乔嘟哝。她还没做好跟他一起健身的准备呢。要她穿运动bra出现在他面前,她现下可做不到。 “好,那就一起吃早餐。”沈恪笑笑,也不勉强她。 他很细致妥帖地把外卖的垃圾带上,丢进这一层的杂物处理室,然后坐电梯上顶楼。 沈恪从电梯里出来,穿过走廊,就看见这一幕——梁梓泓和晏元卿两个调皮的,正双双把耳朵贴在他的套间大门上,动作狗狗祟祟。 沈恪的脚步声把这对小情侣吓了一跳。赶紧从门上直起身子,不好意思地叫了两声“小舅舅。” “想干什么?”沈恪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现场偷听还被他抓包了,这两人当个隔墙耳都当得这么不称职。“想进去喝茶是不是?” “小舅舅你别气。这门隔音很好什么都听不见!是我刚刚和卿卿谁也不服谁,最后打了一个赌,这才好奇心旺盛跑过来的。”梁梓泓解释。 沈恪原本也没生气。他知道这门隔音好着呢。“你们打了什么赌?” 梁梓泓和晏元卿对视一眼,又吐了吐舌头。 “小舅舅,我们在赌你和小舅妈有没有,嗯,一起睡觉。”晏元卿调皮地吐吐舌头。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沈恪的穿着,还是今天在评委会上那一套,忽然激动得揪住了梁梓泓的衣领口。 “哇我赌赢了哦!来吧我要爱马仕最新的birkin!!”晏元卿得意地笑起来。 她这也是利用了信息差。毕竟她可是实打实跟阮乔相处了二十多天呢。要是睡一个被窝那乔乔也不会一说起些私密话题就脸红。乔乔看起来就像张白纸。 而小舅舅么,看起来就像是要戳破白纸的那个混蛋。晏元卿想到一个绝妙比喻。 沈恪一阵无语。这两个小年轻,赌什么不好赌这个。 “好好,回去就给你买。”梁梓泓握住女朋友的手,要是他赌赢了卿卿要送他一对AJ的。想到自己即将损失一双限量版AJ,不由得对沈恪嘟囔:“小舅舅你好不争气。” 沈恪无语了一瞬。他怎么觉得这小外甥看向自己的眼神好像有隐隐的。。。怜悯和同情。就好像看一只童子鸡似的。 “小孩子懂什么。赶紧回去睡觉。”沈恪摆出一副大人口吻。实则他只比这两个小孩子大了两三岁。 梁梓泓心想,谁是童子鸡谁才是小孩子。 沈恪小情侣手拖着手回了对门的套间。 慢慢来,他还有时间。总会有一天,他和阮乔也会这样手拖着手回到一间房里。沈恪才不急。最好吃的当然要慢慢品尝。他今天才品尝了她的唇,很软,很甜,比想像中的还要好。 * 这边,沈恪走后阮乔没急着洗澡,先是换上健身服做了几组开合跳,跑跳,又在床上做了几组平板支撑。 许是前一天做运动做得狠了,第二天起来浑身哪儿哪儿都酸疼。从手臂到大小腿,没一块肌肉能逃脱。 身体的疲惫让人贪睡,阮乔第二天起床时,就到了早上八点。 阮乔赶紧起床洗漱,一边洗漱一边想,沈恪会不会嘲笑她小懒虫。手机上倒是有沈恪发来的消息,是今早上七点就发来了的。 “小乔,起床了就上来。” 看来沈恪早上七点就起床了。可真早。 坐电梯到顶层时,沈恪套间的门是开着的,阮乔推门走进去,沈恪穿着Derek Rose的深蓝睡衣坐在餐桌前,正在吃早餐。他头发还微微湿润着,想来是早上健身过后才洗了澡,头发随性地垂下一绺在额前,又被他用手拨回额后,举手投足间气息散漫,有一种妥帖、舒适的好看。 “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醒,我就先吃早餐了。你想要中式还是西式?”沈恪看到阮乔过来,第一时间放下刀叉站起身,为她移出餐椅。 两人错身而过,阮乔闻到沈恪身上的气息,干净清洁的味道,有一丝丝若有若无的薄荷冷香。 偏偏那真丝质地的睡衣又极其妥帖,客厅的穿堂风吹来,将那睡衣吹得帖服在他胸腹间,隐隐可见肌肉的分明轮廓。 “要西式的。”阮乔落座,柔和清冷的嗓音里带上两分沙哑。 沈恪喉结克制地一动。 “你慢慢吃,我有公务要处理,白天的时间你可以自由安排,晚餐和晚上的时间属于我。”沈恪看着阮乔吃饭的样子——将一口鸡蛋送进嘴里,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像一只小松鼠。 真可爱。 阮乔“嗯”了一声,沈恪说“晚餐和晚上的时间属于我”这句话,未免让她有些浮想联翩,想起昨晚上沈恪是怎么把她抵在墙上亲吻的,那唇用力地吮吸着她好像怎么都吸不够。 想着想着脸就红。 沈恪三下五除二解决了早餐——明明吃饭的速度很快,吃相却还是极好。他走进洗漱间,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再度出来时又是西装革履。 他九点十分准时有一场视频会议。这里是海城,人生地不熟的,沈恪不想阮乔无聊,又对阮乔道:“你想出去逛,还是想在酒店休息?若是想出去逛,我给你找个导游,带你去看海城的贝雕。海城比南城大一些,还有SKP可以逛。要是想在酒店待着,我叫助理给你送书送电脑过来。” “你忙你的,不用管我。”阮乔想了想。“我在酒店看书。” 她外出习惯性会带一本书出来。 沈恪捏了捏她的手。“乖,今天我把公司下个季度的任务布置下去,明天就能陪你一起玩了。” “好。那我回去看书了。”阮乔说。 “你把书拿上来看。”沈恪凑近她,在她腰上揽了一把,贴着她腰线的掌心微热。“我想你在这里,陪着我。” 虽然要开会——但是他也想一抬头就能看见心爱的女孩儿。 阮乔咬了咬唇,轻“嗯”了一声。难道这就是恋爱么?两个人腻腻歪歪,但是莫名有些享受这种感觉。 阮乔乖乖地下楼拿书。刚打开门就看见晏元卿站在门口。 “乔乔,”晏元卿笑着拉她的手。“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呀?不如我们去逛街吧——梓泓他要开会,没空陪我。” “好啊。”阮乔欣然答应。她不是非看书不可。和晏元卿一起逛吃逛吃也挺好。 沈恪还有五分钟就开会了。 “我不看书了,我和卿卿出去逛街。”阮乔跟沈恪说了一声。 “也好。晚上按时回来就行。我派个司机接送你们。”沈恪笑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黑卡递给阮乔。“看上什么就买什么。” 阮乔犹豫了一下,接了——她不想在晏元卿面前拒绝沈恪。不过,她只是陪晏元卿去逛街而已,没必要花钱。 司机开着劳斯莱斯幻影将两个人送到SKP。一路上,晏元卿都摩拳擦掌。“天知道我有多久没逛街了,我的爱马仕birkin我来了!” 下车后,晏元卿拉着阮乔直奔爱马仕专卖店,柜姐一看晏元卿的穿着和架势,忙不迭把最新款的包包都拿出来让她挑选。 “这个。”晏元卿指了指桃红色的鳄鱼皮Birkin。“把这个颜色挑出来,其他颜色全给我包装起来。” 在一旁默默观察的阮乔倒吸一口冷气。她还以为晏元卿是要桃红色的那只,没想到是除了桃红色的其它全要。这也忒铺张了。 “乔乔,你不挑一只包吗?”晏元卿一口气挑完自己想要的包,又过来招呼阮乔。 “不用。”阮乔拒绝。她自己的消费档次还没到这么高的水平呢。她没必要花钱买这么贵的包。 “得,你不用替小舅舅省钱了。他就知道你舍不得花,让我多看着你一点——来吧,这只米色Birkin 30很适合你。”晏元卿取下一只包,挎在阮乔的手臂上。 阮乔今日的穿搭是剪裁质地良好的白色衬衫配米色包臀铅笔裙,最底下是一双裸色4cm的高跟鞋。包臀铅笔裙紧绷如花苞,将她的两侧胯部绷得极紧,干练中不失娇俏。再拎上这只代表贵气的Birkin 30,整个人的气场比原来又拔高了一截。 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亦或者说,包包是女孩最好的朋友。 她在镜子前微微转圈,从不同的角度看自己。 晏元卿看出阮乔的喜爱,非常干脆地趁热打铁。“你就买呗。别看这只包要三十个,以小舅舅的身家来说,就跟普通人花两分钱差不多。哦,两分钱还说多了,应该是两厘。” “乔乔你呀,你要早点儿习惯这样的生活,未来你可是晟海的少奶奶,你的穿衣打扮要跟得上豪门的档次才行。”晏元卿说得很直接。 成为晟海的少奶奶么——阮乔可没想这么长远。当下只要享受爱情便好。至于其它的,那就走一步看一步。 不过,她还是刷沈恪的卡把这只包买了下来。 早有殷勤的SA过来给她打包装。看着标志性的爱马仕橙色包装,阮乔有些恍惚。自从和沈恪在一起之后,她的生活质量是直线上升了。出门有车接送,以前别说是三十万的爱马仕包包,哪怕只是五万的,她都不会看一眼。 更别说进爱马仕逛街。 阮乔突然有点理解为什么沈恪走到哪儿都桃花运旺盛了。沈恪有钱。对物质丰饶的欲望是深深地藏在人心底的。 跟了沈恪这样的男人,见到的人,吃到的东西,买的衣服,吃穿住行都比原来要高很多很多个档次。 她得想办法平衡这种感觉——这种因为沈恪太有钱而带来的无所适从感。 “我想挑一个礼物给沈恪。你觉得挑什么好?”阮乔问晏元卿。她忽然想起礼物这件事儿。 “给男人送礼物呀,来来回回就那几样。不是袖扣就是领带。梓泓喜欢AJ所以我会买鞋子给他。你觉得小舅舅喜欢什么呢?” “那我送一条领带给他。”阮乔很快做了决定。她喜欢沈恪穿西装打领带。尤其是他衬衫的扣子会扣到最上方一个,喉结的下面。有一种禁欲的性感。 沈恪穿上西装是风度翩翩,人模人样。可是脱下西装把她抵在墙上的时候,又欲得要命,能把人亲得腿都软,带着薄薄茧子的手在她腰间移动,掀起阵阵颤栗。 阮乔默默地赶走脑中的绮念。 最后阮乔挑了一条Cinabre的午夜蓝真丝领带。这个牌子的领导别致处在于背面与逢线处用的是朱砂红的衬里,被风吹起时会露出来,禁欲后藏着欲望,一如女人们的黑色红底高跟鞋,鞋底抬起来让人看到红色的一霎那,总有一种欲说还休的意味。 阮乔刷了自己的卡——卡里刚好有节目组给打的三十万通告费。 买完领带后,两个人差不多也逛够了,正想回酒店休息,沈沈恪给阮乔发了一条消息。询问阮乔方不方便给他买一套泳镜和泳裤回去——他有游泳健身的习惯,这次来海城太过仓促,没准备有。 于是阮乔和晏元卿找了一家运动产品专卖店。 “你干脆给自己也买一套呀。”晏元卿不由分说地往阮乔的购物篮里扔了一套亮红色的bikini。“楼顶的泳池你没去过吧,那是私人专属的,没对外开放过。” “不要这个。”阮乔红着脸把bikini放回原位。“要这套好了。”她给自己挑了一套略保守的深蓝连体泳衣。 “不行这个好老土。”晏元卿把她的连体泳衣收走。“这事儿得听我的,就买这套。”她往阮乔的购物篮里放了一套黑色高开叉泳衣。 阮乔脸一红,却没把晏元卿挑的泳装拿出去。 晏元卿跟在她身后捂着嘴偷乐——小舅舅你得多多感谢我,给你创造了大饱眼福的机会! 索吻 阮乔和晏元卿逛完街,坐着劳斯莱斯回到酒店。 梁梓泓早早在电梯门口等着晏元卿了。电梯门一打开,晏元卿笑着扑上去,八爪鱼似的挂在梁梓泓身上。 “小舅妈好。”梁梓泓含糊地跟阮乔打了招呼,小情侣相拥着进了隔壁套间,“砰”地一声关上门。 阮乔看着他们觉得好笑。这热恋期的小情侣,比她和沈恪还要黏糊。 梁梓泓的工作结束了,沈恪的没有。阮乔进屋时,沈恪还在书房里听下属的汇报。她没打扰沈恪,拿着自己的书本和手机去了客房。 正要看书时,郭芮凌给她发了一个链接过来,还有两条消息。阮乔放下书,点进去一看,是她在直播里的剪辑。 “这个节目是大变活人了吗?乔乔你真的变化好大呀,这才是你原本该有的样子嘛,大美女。” “所以大美女现在和我男神发展到哪一步了呀?(斜眼笑)你现在有空不,有空打个视频电话呀。” 阮乔拨号过去,才响了两声,郭芮凌就接起来了。 “在酒店?”郭芮凌的眼睛尖得很,一眼就看出背景的装饰和寻常不太一样。 “嗯。” “你们睡了?”郭芮凌好奇地问。“啥感觉呀?我男神他——他那方面行不行的?” 这个郭芮凌,问的都是些什么嘛。阮乔赶紧把手机的音量调下来,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床上。 “还没有。我睡的是节目组预订的房间,他住酒店顶层。”她也不知道沈恪那方面行不行。总之是个正常的男人吧。昨晚上沈恪把她抵在墙上的时候,倒是隐隐约约能感觉到小腹处热热的。 “嗯,也是。认真算起来你们在一起还不够一个月的。和他在一起感觉怎么样?和你想像中一样吗?” 郭芮凌很关心闺蜜的感受。 “挺好的。他很照顾我。也很尊重我的感受体验。”阮乔说。 在对她好这方面,沈恪真的是没话说的。她拿着东西,沈恪就准备好随时接手不让她拿。吃完外卖后,他会顺手把外卖垃圾带出门丢掉。她要出去逛街,还安排司机接送,给她一张副卡。 这些细致妥帖的细节,才是最打动她、最让她动容的。 哪里知道,在生意场上如此雷厉风行、杀伐决断的沈恪,能把恋爱谈得如此舒适甜蜜呢。还一点儿公子哥的架子都没有。昨晚上她说“不要”,沈恪就立马放开她了。明明他当时应该忍得好难受的。 阮乔把这几天相处的细节讲给郭芮凌听。 “那就好。”郭芮凌感叹。“你们这真的太甜了。我去看了你的节目直播,就是红毯之夜那个。天,沈恪当时说‘我眼里只看得到她一个’的时候,我感觉我恋爱脑都要长出来了。我也想谈这样甜甜的恋爱——” 阮乔笑了。郭芮凌又在这里口嗨呢。嘴上说着想谈恋爱,生活里可不是这么表现的,连个男的都不想去认识,平时郭妈妈让她去相亲她更是摇头拒绝。 “你们进度不要放太快哦。”郭芮凌盯着阮乔的房间背景看了又看。要多吊着男人一点。据说呀,越难得到的女孩子,男人才越珍惜。”郭芮凌神神叨叨地向闺蜜传授“恋爱经”。 “嗯。”阮乔红着脸应声。“倒不是吊不吊的问题,这种事情要走一步看一步。我倾向于等感情稳定,谈婚论嫁再到这一步。” 阮乔跟郭芮凌交了底。她不是随便的女孩子,爱情观也很保守。 “那我估计我男神有得等喽。”郭芮凌开玩笑似地感慨了一句。 “他挺能忍的。”阮乔说。 “呵呵,那你就更有所不知了——越能忍的男越狠呀。到时候你就知道厉害啦。” 挂断视频后,阮乔的脸都红透了。被郭芮凌打趣得看书的心思也没有了,她干脆点开郭芮凌转发的那条视频,视频的发布者是一个在社交平台特别活跃的八卦博主。 视频主题是“晟海太子爷的豪横追妻之路”。 “兄弟姐妹们,《我的新装》这档综艺节目你们都看了没?里面的糖可真磕死我了!红毯之夜那一期空降的评委Alan先生,你真以为他就是个绮梦高管?NONONO,才不是!晟海集团你们知道吧?Alan先生的真实身份是晟海集团的太子爷。” “据说阮乔小姐姐确定参加节目的第二天,绮梦就火速找上门,非常热情地要给节目组当赞助商,节目组简直是受宠若惊~所以说节目组本期的经费都比往期足了很多很多,否则怎么舍得在安云酒店办红毯之夜——呜呜呜我酸了,这就是霸道总裁追妻照进现实吗——我要赞助老婆上的节目!!节目组现在已经在后台偷笑了吧~~” 这条视频下面的评论也十分精彩。 “晟海太子爷,我真的哭死!据说绮梦还把素人嘉宾的置装费都包圆了。前四期的素人嘉宾都要自己出置装费的,只有乔乔来的这一期不用出。” “我哭死,我猜太子爷是为了当评委才来的。他当然要第一时间看见女朋友漂漂亮亮上红毯的样子啦。” “笑死,这么说其余四个素人都要感谢乔乔——她们都沾了乔乔的光。” 她只是简简单单地参加了一个改造节目。但是沈恪在背后默默地做了许多。 “在看什么?”沈恪推门而入,看见阮乔半躺在床上捧着手机,低着头,一副静静沉思的模样。 “在看你。”阮乔说。 “我有什么好看的。”沈恪笑,也在床上坐下来挨着阮乔,两个人头凑得近近的。 “是看你的八卦。八卦里说的是真的?”阮乔问沈恪。 “差不多,八九不离十吧。”沈恪扫了一眼阮乔的手机屏幕。 阮乔咬了咬唇,有些心疼沈恪的钱。“赞助费加置装费,花了好多钱。” “也就那样。不多。”沈恪捏捏阮乔的脸。“赞助这个节目我还赚了。” “赚了?”阮乔不解地看了一眼沈恪。“你赚在哪?” 当然是赚在,能第一时间在现场看到穿着希腊式长裙,美得超凡脱俗的你。沈恪在心底说。 沈恪看着阮乔看向自己的目光,解释道:“节目组现在的热度节节高升,绮梦身为赞助商,知名度也提高了。而且,别看我给节目组的赞助费多,节目组办节目也得花钱的么。他们租酒店的场地难道不要钱?这酒店又是晟海名下的。这就是把左口袋的钱往右口袋里掏。” 沈恪笑笑。他会着呢。女朋友要追,钱也要花得实实在在。 “嗯。”阮乔应声。原来,这个酒店也是晟海旗下的。怪不得沈恪的接待规格这么高,有些服务是光靠钱都买不来的吧? 这就是家大业大的好处。在每个行业都有产业,赚钱都能形成闭环了——把左口袋的钱掏进右口袋里。 沈恪伸手,搂住阮乔的腰。亲昵地贴上她的脸。阮乔真的像一只布偶猫,他怎么都吸不够的。 “你真心疼我的钱,就对我好一点儿。”沈恪低声,伸出左手,摸索着找到阮乔藏在被窝里的右手。 “要我、要我怎么对你好?”阮乔脸红了。话一问出来她就后悔了。她嗓音柔软中带着沙哑,这话问出来,怎么都有一点儿挑.逗的意味。 “亲我一下。”沈恪一本正经地索吻。 阮乔照做了。她小掌抚上沈恪的脸,轻轻地捧着,将自己的唇印了上去。沈恪的唇温暖干燥,唇珠饱满,她将那唇珠小心翼翼地含着,犹豫着探出粉舌——这是她第一次主动。 她吻得笨拙,如蜻蜓点水一般,湿润的小粉舌也犹犹豫豫、畏畏缩缩的。 沈恪却好似被着犹犹豫豫、畏畏缩缩的小舌头点着了火,“腾”地一下,捧住阮乔的脸,迫不及待地化被动为主动,狠狠地吮吻住了她,疯狂地掠夺她口间的呼吸。 “小乔,你真是要了我命了。”放她呼吸换气的一瞬,沈恪低声迅速地说。随即唇又贴上她的,追逐她的。 她真是要了他的命。这个小妖精。为什么这么会诱.惑人?连小舌头都那么勾人。更别说隔着衣衫都能感受到她的凹凸有致。 阮乔被他亲得迷迷糊糊,脑中一瞬有个念头想问他在说什么,随后这个念头在沈恪越来越强烈的攻势里飞走了。 吻到深处,沈恪猛地放开阮乔。方才他已经到了忍受的边缘。再吻得久一些,他真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做什么。这又是在床上,隐秘的空间,只有她们两个人,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 两个人都剧烈地呼吸,鼻息浅浅地交融。 阮乔连头发都乱了。衣襟也在摩擦间揉皱。她脸红红的拉起被子,将自己盖住。沈恪不敢再有什么大动作,隔着被子拥住她。 “晚上要不就睡这里?”沈恪和阮乔商量。 “睡这里?”阮乔误会了沈恪的意思。她傻眼了,刚刚还和郭芮凌感叹沈恪“能忍”,沈恪这是立马就原形毕露了? “不是。”看见她小脸惊恐的模样,沈恪忍俊不禁。“你脑袋瓜子里都想到哪儿去了?让我掰开看看你小脑瓜子里都想的什么。” 沈恪说着,两手搂上阮乔的头,一边一只大手,正好放在她的左右脑壳。他略有粗粝的薄茧贴到阮乔的头皮上,让她觉得好像一下子全身过了电。 “我哪有想什么。明明是你自己让人误会。”阮乔不服,伸出小脚去踢沈恪的腿。她骨头硬,一下子蹬在沈恪的大腿上,沈恪被她踢得猝不及防,闷哼了一声。 “很痛?”阮乔赶紧掀开被子爬起来。“踢到哪里啦?” “大腿。”沈恪吸了一口冷气,看她关切的样子,又解释道:“放心,不是那里。什么事也没有。” 阮乔脸蛋“腾”地变红。那里是哪里?她再也不想秒懂了!为什么这两天脑子里净是些不干不净的内容?她很怀疑自己现在是不是小脸儿通黄。 “给我看看。”阮乔不放心。顺着沈恪的肚皮就要滑下去。沈恪一把提拎住她胳膊,不给她滑下去看,而是面无表情道:“我说没事就没事。不许看。” 电影 他第一次拿出了点强势出来,抓住她手臂的手掌收得紧紧的,像鹰的爪子。开什么玩笑。他可不想自己的欲望就这么赤裸裸暴露在她面前。会把她吓住的,多不好。 “噢。”阮乔急促地应了一声。这才发现这个姿势是多么地暧昧,又淫.靡。她几乎是趴在沈恪身上的,若不是那件包臀裙的裙口收束得极紧,只怕已经张开双腿一左一右地放在沈恪身体两侧了。 阮乔懊恼。她到底在做什么呀。分明不是想这样的。上好的包臀裙材质起了褶皱,她并拢腿,坐好,伸手抚平裙上的褶皱。 沈恪平复了一下心情和身体,直到全身的血液都舒畅了一些,才重新开口。 “你那酒店房间是节目组帮订的,今天节目组撤了,也退房了。你可以睡我这儿,我给主卧你睡,我睡客房。要是你不想,我叫前台给你开一间新房。” 原来是这样。阮乔轻“嗯”一声,又道:“我睡客房就可以了。你睡主卧。” 这套间也很高级,主卧和客房的区别并不大。沈恪想了想也答应了。 沈恪吩咐一声,酒店侍者便将阮乔遗在七楼房间的衣物收拾了上来,一一在客房里摆放整齐。沈恪询问晚饭想在外面吃还是在酒店吃,阮乔今天下午逛街也逛累了,毫不犹豫地选择在酒店吃。于是沈恪吩咐侍者将晚餐端到饭桌上。 “安云酒店的招牌菜就是各式各样的意大利面,我们今晚就吃意大利面怎么样?”沈恪征求她的意见。 阮乔想起以前看加菲猫,加菲猫有说“从来没有我不喜欢的意大利面”,于是应了一声“好。” 意大利面端上来,果真是各式各样的,盛在小碟子里,一样一点儿。常见的细条形的spaghetti,更细一些儿的capellini,又称之为Angel hair,意思就是“像天使的头发一样细”。有孔洞的Buca,螺旋状的,酱汁满满的“fusilli”,小猫耳朵形状的“orecchiette”。 别看都是意大利面,却好吃得各式各样。有些配着细碎的肉酱、鲔鱼酱,有些加入橄榄油和酱汁拌成沙拉,有些填充了洋葱、西芹、西红柿、肉末和胡萝卜制成的卜伦尼亚,阮乔一勺一个,吃完了自己面前的,又有些觊觎沈恪碗里的。 “我想吃这个。”她举起叉子,在沈恪碗里叉走了一块jumbo shells。满满的奶酪汁在口中如爆浆般炸开,唇齿留香。 “小馋猫。”沈恪看着她,眼神里满满都是宠溺。 阮乔居然会从他碗里叉东西吃了。就像一只抱回家里养的小猫,养啊养啊的,终于养熟了一些,亲人了一些,也会黏在主人肚皮上撒娇了。 “多吃点儿。”沈恪低声。 两人皆是肚皮圆圆。阮乔是吃得唇齿留香,沈恪却是美人秀色可餐。吃完了阮乔才摸着肚子叫起来:“吃了好多好多。要发胖了。” “胖一点好,有肉。”沈恪嘴快,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 阮乔瞪他一眼。说的是哪里有肉呢?应该不是她想多吧。 难不成他嫌自己现在的肉还不够?阮乔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前。明明也算很饱满的。 “待会一起看电影?”沈恪征求阮乔的意见。他也是第一次谈恋爱,其实摸不懂谈恋爱的小情侣要做什么事的。他今天趁着上班的间隙把梁梓泓那没心没肺的抓过来问了问。 于是沈大总裁收到了小外甥的挤眉弄眼:“小舅舅,谈恋爱除了做那件事还有哪件事?” 其中的得意语气让沈恪差点儿又想给这活宝来一个爆栗。 好在小外甥还没忘本,到底记得这个舅舅给了他不少好处的,稍后给沈恪发了一条链接。沈恪打开来看,标题是“情侣必做100件事”。 第一,一起看一场电影。第二,互相给对方写信。第三,一起穿情侣装,用情侣手机壳。第四。。。 沈恪看着看着,心想,怎么觉得有些儿离谱又有些靠谱的? 一起看电影应该可以吧。 “好呀。”阮乔答应了。“那我来挑一部片子?” “好。我什么片都行。照着你的兴趣挑就行。”沈恪平常不大有时间看电影。无论去哪儿,他住的房子里一般都有电影院,但是就跟一个摆设一样。再说了,他相信阮乔挑片的眼光。 套房里正好有一个影厅,阮乔兴致勃勃地在影库里翻找一番,简直要眼睛发光——她居然在这个影厅的影库里找到了一些以往她就想看的、限.制.级的作品。有一些片子因为血.腥和露.骨,哪怕在法国这种开放的国家也是被禁止播放的。 选好片之后,阮乔闻到自己身上有刚才吃意大利面酱汁留下的味道。带着酱汁味儿看电影,怎么都煞风景。于是她对沈恪道:“我先去洗个澡再看。” “好。你在主卧的卫生间洗,我在大厅的客卫洗。”沈恪说。 “好。”阮乔应声后就去找衣服了,没看到沈恪喉结克制的滚动。 洗完澡后,阮乔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穿上内.衣。她现在还没法接受不穿内衣就在沈恪面前晃.悠。 她匆匆地吹了下头发,吹得七八分干后放下吹风机。路过大厅的客卫时,看见灯还亮着门还关着,沈恪没有洗完。 想了想,阮乔打开厨房冰箱,切了一碟冰镇的麒麟西瓜,再找出签子叉上。 她把西瓜端进影厅,将屏幕调节至放映的模式。影厅放置的是一张柔软的长尾沙发,足够两个人把腿都放在沙发上,旁边还有一张蚕丝被。 沈恪刚洗完澡,用毛巾擦拭着一头湿发,走进来,看见他的女朋友已经坐好了看电影的准备,穿着一件卡通小熊图案的纯棉睡衣窝在长尾沙发上,看起来很乖。 “可以开始了。”沈恪说着,靠阮乔坐下,伸手按下开关。 刚开始两人看得都没那么专心。尤其是沈恪,阮乔洗得香香的软软的靠在他旁边,还让他专心看电影,真的有点为难他。 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揽住阮乔的肩膀,手臂分明感觉到阮乔肩头细细的胸衣带子,她穿着内衣的。 “靠着我。”沈恪低声。 阮乔僵硬着半边身体,靠在了沈恪肩膀上。还真别说,靠上去舒服多了。后背有了支点,沈恪的手臂有些肌肉,不是很清瘦也不是很夸张的那种,枕着舒服又有安全感。 “阿——”耳边响起沈恪低沉的声音。阮乔下意识地张嘴,被沈恪喂进来一块西瓜,冰冰甜甜的。 两人逐渐习惯了静静相拥的姿势,看电影也更看得进去了。 阮乔选的电影是法兰西玫瑰阿佳妮演的《possession》。讲的是一对夫妻在生活的搓磨下,虽然爱着对方但已经渐渐生了嫌隙,互相出轨。丈夫找了一个和妻子长相相似但更温柔的女人,妻子则和恶魔签订了契约,用□□、血肉来饲养饲养恶魔。 气氛渐入家境。 当屏幕中满是献.血、长满触手的恶魔缠绕着身体赤.裸的女人时,阮乔发出急促的一声轻吟,猛地将头埋在了沈恪胸前。 实在是代入感太强。既恐怖、又绮.靡,这种感觉如附骨之蛆,冰凉凉地缠在她脚腕,顺着脚腕蜿蜒直上一般。 沈恪额头渗下一滴热汗,早已浑身僵硬。电影的声色刺激着他的视觉和听觉,而怀中的阮乔,更是刺激和调动着他所有的感官。他咬紧牙关,克制地将一只手安抚地揽住阮乔的后背,轻轻地拍。 电影结束。 阮乔窝在被子里。她是又菜又爱看的性子,刚刚怕死了恶魔,将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悟出一身热汗也不敢掀开一点儿。更别说身下的沈恪更是热源,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热的。 “我去开个灯?”沈恪征询阮乔的意见。 “嗯,开吧。” 沈恪闻言起身。 雪白柔和的灯光亮起,照出两张汗涔涔的脸。阮乔脸蛋儿被汗浸得湿红,发丝紧紧贴在脸上,整个人有一种“侍儿扶起娇无力”的慵懒感。 沈恪只看了她一眼,不敢再多看。规规矩矩地坐在她旁边。 “热不热?”沈恪问阮乔。 “热。” 沈恪闷笑一声。瞅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原来你也知道热呀。” 她连累得他也浑身热热的。刚刚阮乔埋在他怀里时,他可是一动不敢动。仿佛他怀里埋了一只小兔子,动一下,那小兔害羞得立马就要逃走。 阮乔被瞅得恼了,掀开被子,用手扇风。沈恪把空调打开。 “阿佳妮长得可真美。”阮乔回味着电影画面,感叹。“怪不得是法兰西玫瑰呢。” “没有你美。”沈恪认真地看着她。 阮乔:“。。。”男人的嘴么,这种话听听就好,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她不知道的是,沈恪的感叹完全是发自内心。在沈恪看来,阮乔有着和阿佳妮一样但却盛过阿佳妮的气质:清冷的、忧郁的双眸,一双眸子剔透得像宝石。而这样清冷的、忧郁的人儿,又是在他怀里的,是他可以触碰得到、摸得到的、真实的、活生生的存在。 阮乔抿了抿嘴。“那我还觉得你比木村拓哉还帅呢。”她话没说完自己先笑起来。她说这话,一半是调侃一半是认真,沈恪忽略她的调侃,选择性地注意到她的认真,一本正经地表示赞同:“那当然。” 方才萦绕在室内的恐怖氛围终于因为两人的调笑淡了许多。 沈恪一看钟,已经晚上十点了。 “要睡了?”沈恪恋恋不舍地看着她。 “嗯。差不多睡了。”阮乔说着,下了长尾沙发去洗漱。她的口杯漱具放在客厅的公卫里。刷牙之前,阮乔先上了个厕所。她将用过的纸巾丢进垃圾桶里,发现垃圾桶里先躺了一大团纸巾。 空气里还有些奇怪的味道。 石楠树花开的味道。沈恪毕竟是个男人,有着十分正常的需求。反而是她刚刚看电影看到惊险处又往他身上蹭,那才叫一个可恶。 只是回到客房,关了灯后,她横竖睡不着了。方才长着触手的恶魔缠.绕着女人的画面在她眼前不断闪现。好似眼前的黑暗中突然冒出许多个触手,一下子缠住了她。 “沈恪。”她艰难地叫着沈恪的名字。 “来了。”沈恪柔声答应着,一边往卧室走来。看见她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像一弯侧开的豆荚,这是婴孩在母体中会采取的、保护性的姿势。“睡不着啊?” 他在这弯豆荚前坐下,伸手摸了摸阮乔的脸,他掌心粗糙,她的脸很烫。 “嗯。”阮乔仍心有余悸。 “真是又菜又爱看。”沈恪叹息着。“那我不回去了,就在这陪着你睡。”他说着,打开阮乔的被窝,从背后抱住了她。 骑马 当男性的、柔软又坚硬的躯体贴上阮乔的背,阮乔整个身躯都因此僵硬了。 阮乔艰难地开口。“我不怕了。你回去吧。”她可不想留他在这儿过夜。夜长梦多的,谁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不要说沈恪,有可能她自己都是难耐的、忍不住的。 沈恪伸出一只手,让她枕着他的臂弯。他的手臂是筋实的,给她安全感的同时又给她威胁感。安全的是沈恪在这儿,任何的恶魔都要遁形。危险的是,沈恪的身体本身就成了危险。 沈恪稍稍扳过她的脸,看着她微颤的眼帘。怀中是温香软玉,沈恪低声:“你放心。这里没有套。” 阮乔嘤咛了一声,眼帘儿也不颤了,睁着眼睛看着他,又飞快地垂下眸子。沈恪好讨厌啊?他在说什么?没有套岂不是更不能放心? 沈恪知她误会了,安抚地摸一摸她的头发,解释:“我是说,今晚上不会有。明晚上也不会。一直到你愿意才会有。我不会伤害你。” 他不会伤害她的身体,一丁点儿也不会。连让她吃避孕药的机会都不会有。他没叫人在这里准备计生用品,因为他知道他得忍住,他也必须忍得住。 “那你不会。。。憋得慌?”阮乔知道自己脑补得多了,脸蛋又添一层红。 这个场景是带了一丝丝搞笑的。正值盛龄的男人和正值盛龄的女人,同睡在一张床上,同盖着一张被子,不盖棉被纯聊天,聊的还是两性话题。意识到这一点,阮乔自己倒先雷起来了。 “还好。”沈恪低声。他嗓音倦懒中卷上一层沙哑,让人想起沙子在羊皮纸上细微摩挲的声音,沙沙的,带一点儿苏。“耐性会一点点提高,我就当是在脱敏。”他调笑了一句。 每一次抱她,都因为接触得更多而更能忍。但是那些浪潮不是消失,而是被深深地用阀门止住,压抑,沉默地等着泄洪的那一天。 * 第二天早上六点,沈恪被体内的生物钟自动叫醒,睁开了眼。他极其温柔地看一眼侧边熟睡的阮乔。 房间内拉起厚厚的天鹅绒,光线昏暗,阮乔的头发在枕头上散开,是千丝万缕的绸线,光滑软稠,摸上去质感微凉。 她柔美的面容轮廓隐在黑暗中,沈恪盯着看,不自觉唇畔就含了一丝笑。这明明是一个普通的清晨,但因为身旁睡的是她,所以总显得不一样。他心里沉甸甸的有一种充实感。 要把她留在他身边啊。享受过她睡在他身旁的夜晚,就好像一直生活在黑暗里突然见到了光明就再也无法忍受黑暗一样,那些缺失她的日子都叫人难以忍受。 沈恪轻手轻脚地起床。阮乔还是醒了。床上陡然少了沈恪的重量,她睡得不踏实,在漂浮的梦境里醒过来一般。阮乔一旦清醒就起身很快,坐在床上双眼迷蒙,用手揉着脑袋。 她刚起床有一股子傻气。沈恪让她多睡一会儿她不听。 “泳裤在哪里?我找一下。”沈恪说。今天他给自己安排的健身项目是游泳。水是昨晚上就吩咐酒店前台换干净了的,提前消了毒。 “我找找。”阮乔说着就去翻昨天的购物纸袋。首先翻出来的还有一个蓝丝绒的长形礼盒。 “这是什么?”沈恪一下子就在购物袋里看到磊拓的、男性印记明显的长形礼盒。 “给你买的礼物。”阮乔尽量轻描淡写地说,其实内心已经翻滚出无数小泡泡了。也不知道这礼物送得好不好,沈恪会不会喜欢。不过沈恪有这么多领带——昨天她在主卧的衣帽间里看到长长的一排,挂在铁钩栏杆上,整整齐齐地像一排鱼干。 “给我的?”沈恪有些意外的惊喜。他是没料到阮乔出去逛街还会给他买礼物。在两个人里面他早已习惯了是主动的、多爱的那一个。阮乔本来就是被他强求来的、半推半就的女朋友。 可是,现在这节领带明明白白地躺在他面前,成为阮乔心里有他的最好佐证。只要阮乔心里有他,他就知足了。这么日久天长地耳鬓厮磨下去,阮乔总有一天会完完全全喜欢上他、心里只有他的。是不是? “待会替系上。”沈恪低声。 “喜欢吗?”阮乔不确定地问,手指浅浅摩挲过领带的表面。 “喜欢。”因为是你送的。沈恪执起阮乔的手,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一个很素的、很温柔的吻。 “要不要跟我一起游泳?” 阮乔摇头。她游泳就只能穿高开叉泳衣,未免暴露得有点儿多。 “那我游泳的时候你要做什么。不会无聊吗?”沈恪调侃她,恶劣地凑近她耳朵,在她粉红的耳垂上落下一个吻。“要不要来看我游泳?” 气息浅浅地摩擦她的耳朵,沈恪的声音低沉中带着沙哑。阮乔想到泳池里沈恪只穿着泳裤,筋肉毕现肌肉完美,如一尾矫健有力的人鱼在水中破水而出的样子,手臂带起的水花都那么缱绻。 光是脑补这幅画面都让她心跳加速,连连摇头说不要。“你自己去游,我在健身房里锻炼好了。”阮乔补充道。 沈恪没勉强她,自己到泳池的更衣间去了。 没过五分钟,阮乔正在做着晨间护肤,就看到沈恪下来了。 “不游了?”阮乔转过头去看着沈恪,有些纳闷的问。 “泳裤太紧了,穿着不合适。今天先不游了。” 阮乔红着脸默默腹诽,她都已经拿的最大号了,怎么还有些紧? 用完早餐后沈恪问阮乔想去哪里玩。“我有个很好的朋友在海城。想不想见见?”沈恪征询阮乔的意见。那天梁梓泓转发的“情侣必做100事”他认真看过了,其中有一件就是男生要把自己的女朋友介绍给最好的兄弟,让女朋友融入他的生活圈子。 阮乔没说话。其实是不太想的。真要去见沈恪的朋友?这件事太遥远了,遥远得她现在不想考虑。 “或者我们也可以去骑骑马。有没有骑过?”沈恪又说。 “那我们就去骑马吧。” 有一个和晟海合作关系密切的客户,在海城拥有一片私人马场,求着沈恪过来消遣时光。沈恪平时日程排得满满当当,都是客气地推脱不去,也没有时间去。骑马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新鲜的活动。他12岁就拥有一匹自己的威尔士小马了,在沈家庄园里天天骑,皮得马都怕他。 只是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他有了阮乔。一切的安排要以阮乔为先。他想带她体验世间纯粹的极致的快乐。 马场的老板林菖,前几年好不容易才搭上晟海这条线,这才发达了起来。是以他格外注重和沈恪维持好关系,沈恪每次来海城,他都请沈恪来马场玩一玩,骑一骑马,玩一玩高尔夫,沈恪无一例外地拒绝,只有这一次接受了邀请,还说要带个女朋友过来。 林菖自是大喜过望,也格外殷勤,提前给沈恪和阮乔都准备了骑马服。 骑马服是贴身的款式,由于太过贴身,其实是不大容易穿得好看的。上身是紫色的hermers马术系列的紫色夹克,下身一条卡其色长裤,用皮带绑紧裤口。再套上长及膝盖的马术靴、戴一定西部牛仔帽,换好骑马服后的阮乔平白多增了三分英姿飒爽之感。 林菖命人牵了一匹马过来,牵给阮乔。 “这是德国血统的赫尔斯泰因马,著名的温血马品种,性格特别温顺,阮小姐可以试试。” 沈恪从马童手中接过马的缰绳,对阮乔笑笑。“我来带你,不难的。” “好。”阮乔看到马也是跃跃欲试,体内翻涌着想尝试新鲜事物的欲望。 阮乔踩住脚蹬先上了马,随后沈恪也翻身上马,紧紧地扯住缰绳。他马靴轻轻踢在马肚子上,发出指令。马儿小步小步地跑起来。 “抓紧缰绳。膝盖不用夹紧,放松地靠在马的两侧,不需要用力地踩脚蹬。感觉怎么样?”沈恪眼睛盯着前方,控制着缰绳,同时询问阮乔的感受。 “很新奇。马背上的感觉真的不一样。怎么形容呢,有一种conquer的感觉。”阮乔说着,小小的心脏都在欢呼雀跃着。 她没想到,她一个生活在小小的格子间,每天都是朝九晚五、过得平平淡淡的职场人,有一天竟然能进出高级私人会所,还能骑马。这种飞翔的、自由的快感她很喜欢。 “不错。”沈恪赞了一句。“抓紧缰绳,我要加速了。” 马儿的速度快了起来,一下子从散步的状态进入了飞速奔跑的状态。阮乔紧紧地抓住缰绳,她没想到刚才散起步来这么温驯的马儿,跑起来就跟飓风似的,呼呼一阵刮过。尤其是马跑起来马背往上一顶一顶的,难受得不行。 “慢一点儿,太快了——好快——”阮乔被马颠得不行,叫了起来。 “不怕——不会摔下去的。你感受下马背的起伏,我教你打浪压浪。”沈恪说着,心头却是一紧。这种话,像是阮乔在某个场合会跟他说的。 沈恪的手臂倏然搂紧了她。头顶有风有云,这是两个人第一次在外头如此姿态亲昵,阮乔愣神了好一会儿,才跟上了沈恪的教学动作。 沈恪就带着阮乔这么溜了三圈。三圈下来,阮乔终于能控制自己身体的节奏和马背的节奏一起起伏。只是痛得要命,臀部跟裂开了似的,大腿内侧更是无时无刻不被刮擦,痛死她了。 沈恪看她不行了才让她拉紧缰绳,喊“ole”让马停下来。 阮乔下马之后,在椅子上匆匆躺下,下身火辣辣的疼让人直吸气。原来骑马是这样的感觉——和她原来想象的略有不同。她在电视剧里看那些演员骑马,骑在马上英姿飒爽的,还以为骑马就跟坐车差不多。 现在看起来差远了。骑马可没有减震轮。 马场里的马童都被清走了。林老板也不在,只有她和沈恪两个人。阮乔可以肆无忌惮地表现自己的真实感受。 “还骑不骑?”沈恪看她嘟着嘴揉屁股的样子,还有些可爱。“刚学骑马是要吃点苦。” “骑。”阮乔轻咬贝齿。虽然被马背颠得不行,但是她还想骑。谁让乘风而飞的感觉这么好呢?好像真的要飞起来一样。 她好像更懂得《冰与火之歌》里丹妮莉丝的感受了——丹妮得到了小银马,她驾着自己的小银马在马背上疾驰,掠过多斯拉克的草海,经过未被扬起呛人灰尘的土地,找到了成为女王的感觉。 “这次我自己试试。”她给了沈恪一个坚定的眼神。 “好。按照我刚刚说的,打浪和压浪,很重要。”沈恪鼓励她。“你刚刚已经骑得很不错了。再感受下马儿的节奏会更好。” 经过一下午的学习,阮乔掌握了骑马的要领,把马匹驾驭得有模有样。沈恪看她把马儿驱赶得跟风一样的速度,都有点儿怵,担心她会被马甩下来。可她把缰绳抓得很紧,身体的起伏很有节奏,真正成了掌控者。 沈恪看着她在马上的飒爽英姿,心想,真好啊。她好像比之前自信了。也开朗了。 她很开心。他希望她开心。 骑马骑得狠了的后果就是,阮乔浑身的肌肉都疼。“骑马半小时相当于无氧运动三小时”,这句话可不是随便说的。她柔弱的、凹陷的掌心内侧也起了两个小小的水泡,是被缰绳磨的。 “你学得太急了。”坐车回家的时候,沈恪心疼地牵过她的手,在水泡上轻轻地吹。又伸手捏捏阮乔的胳膊。她现在胳膊软得跟橡胶似的,冷不防被他一捏,又酸又软。 按摩 “轻点儿。”阮乔嘟着嘴指挥沈恪。“捏这里。” 她藕白的一段上臂,沈恪附掌上去,揉捏着,为她舒筋活血。 “嘶,疼。轻点儿。”阮乔还觉得沈恪的手劲大。原本她就是不怎么耐疼的,这下更疼了。 “就这么点儿力度就叫疼了。以后可怎么办呢?”沈恪作弄似的捏了捏她臂上的软肉。 阮乔恼得瞪了他一眼——这可是在车上,还有别人呢。司机是沈恪的助理Vincent。他说这些浑话被别人听了去,让她多不好意思。 阮乔偷眼往前头看,Vincent气定神闲,手握方向盘直视前方,好似完全没注意到车后座火辣辣的一片景象。 沈恪安慰地搂了搂她,心里琢磨的是,早知道之前应当把挡板给装上,车出厂的时候就该装的。不过那时候他也没预料到自己有一天会想在车上搂一个女孩。 阮乔以前觉得沈恪老正经了。现在才知道,根本就是一副无赖的惫懒样儿,嘴里什么话都说的。只是明明是这样flirting的话,他嗓音低沉沙哑地说出来,跟他在工作上严肃正经的样子形成了反差。 “明天我要回去了。”阮乔低头看着自己手指。她在海城耽搁的这两天,每天不是逛街就是在玩,都没怎么做跟建筑设计有关的事。这样悠闲的生活让她又享受又感到不适。 “明天我让Vincent送你回去。”沈恪摸摸阮乔的脸蛋。“在南城好好等着我。” “腿疼不疼?”沈恪说着,揉了揉她的小腿,凑到阮乔耳边哄诱道:“来,把腿架上来。” 沈恪扶着阮乔的腿,将她的腿架在自己膝盖上。他的大腿结实,肌肉粗犷,阮乔小腿纤柔笔直的一段,在开衩的牛仔裙后若隐若现。一刚一柔,男性的阳刚和女性的柔美相得映彰。 阮乔红着脸。她有时也会刷社交平台,看到陷入爱河的女孩子们晒朋友圈,晒得比较多的一个视角,就是女孩子的腿架在男孩子的膝盖上,看着就甜蜜。 哪里想得到有一天她和沈恪也成了陷入爱河的一对儿,这样亲亲密密地架着腿。他手指还在她大腿外侧轻轻揉捏按摩。 明天就要分开了,两人都有些不舍。阮乔恨不得和沈恪一起回去,但是沈恪的忙碌她也看在眼里——如今正是晟海集团大肆开展海外业务的时机,又是难得的政企合作,疏忽不得,作为执行总裁的沈恪也得身先士卒。 和她一起看电影,一起骑马,都是沈恪在百忙之中挤出来时间陪她的。 夜晚,阮乔洗漱完正在吹头发,吹风机呼呼地响,沈恪穿着浴袍披着浴巾,大剌剌地进门。 阮乔关停吹风机,她刚洗完澡,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像林间小鹿。沈恪在她身边坐下,接过吹风机。 “我给你吹。” 他手指抚过她湿润的发,让那发丝久久地缠绕在他指尖,青丝绕了满掌心。房间里只有呼呼的吹风机的响声,他们谁也没说话,谁也不用说话。 好一会儿,头发吹到八九分干,阮乔说一声“可以了”,沈恪才将吹风机按停。他靠得她这样近,她身上的乳木果香,清新,甘甜,润泽。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实在是他一瞬不瞬的目光太过明目张胆,阮乔不敢接他的眼神,躲闪地在他胸膛上轻锤。沈恪抓住她的小手,放在唇间落下轻轻一吻。 这吻淡若蜻蜓点水,很素的吻。 “我在想,什么时候能把你带回家。”沈恪说。“想早点把你绑回家了。” 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阮乔低了头把弄衣角,没接他这句话。 屋外忽然落起大雨来。夜雨来得极快猝不及防,敲打在玻璃窗上,滴滴答答,整个世界都是雨声。 阮乔站起身,一把掀开帘子,怔怔看着窗外雨景,海城掩在一片雨幕中,远处的霓虹灯光成了模糊的光点,模模糊糊,迷迷蒙蒙。 雨声滴滴答答,好像打在她心上。她喜欢这样的下雨天。避身之处好似成了一个安稳的洞穴,任由屋外风雨飘摇,屋内却是安静的、温暖的、干燥的,而她身边就正好有他陪着。 这样的下雨天,好像什么都不用考虑。不用去想工作,不用去想明天,不用去想纠葛,不用去想,明天会不会同今天一样。以后会不会同现在一样。 沈恪从背后轻搂住她。低下头,下巴抵在她发顶。 阮乔转过头,一双秋水剪瞳清凌凌的、亮晶晶的。她微笑着。忽然想起一句诗,十分符合她当下的心境: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可为什么要明日愁?她说不清,道不明。只知道月盈则亏,花开则落,这几天实在是太快乐,她飘在云端,可总有一天会坠落,就如断头的王后,在没押上刑场的那天之前,都能肆意地放纵,穷奢极欲。 第二天雨过天晴。又是新的一周。 天刚蒙蒙亮,阮乔一早就将行李都收拾打包好。隔壁的晏元卿赤脚跑到走廊里,连眼睛都还没睁开,抱着阮乔。 “有空一定要来找我玩啊。我最喜欢和你一起逛街了。”晏元卿笑着说。 “好。”阮乔答应得干脆。“有空一定找。”旁边沈恪替阮乔拎行李。 晏元卿关上门,打算再睡一个回笼觉。梁梓泓看着赤脚的女朋友,亲热地把她扳倒在被窝里。两人厮磨一番,梁梓泓想到什么,问女朋友:“卿卿,你说我舅和小舅妈是真的吗?” 晏元卿警觉:“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梁梓泓挠挠头。“外婆昨天打电话给我,问我这段时间跟着舅舅历练,有没有看到舅舅身边有女人。” “这么说沈家对小舅舅如今的感情状态一无所知?”晏元卿敏锐地抓住重点。 “看来是的。小舅舅从小就特立独行,有个什么事也不爱跟家里说。我探了下外婆的口风,外婆外公有意让小舅舅和唐家的姐姐相亲。” “那你小舅舅什么态度呢?”晏元卿问。 “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说起来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遭看到我舅舅这么恋爱脑。你都不知道,在法国的时候每次饭局前小舅舅都和阮乔姐姐打视频的,那个语气和神情,宠溺得我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梁梓泓说着摸了摸自己胳膊,好像那上面长了疙瘩似的。 晏元卿叹了一口气。“所以说我也不知道呀。跟阮姐姐搞好关系总是没错的。谈恋爱可以是两个人的事。婚姻么,那就是两个家庭的事了。” 这边,沈恪一直将阮乔送到楼下,看着Vincent开着他的车载着阮乔而去。他一直定定看着,直到那个纤弱的背影汇入人流之中,如一滴海水汇入海洋。 随后他回到套间,开始打包收拾这些天的衣物。他将放在玄关处的烟盒收进行李箱中——那是梁梓泓昨天“孝敬”他的烟。在烟盒下,他发现一张扁扁的、薄薄的、卡面烫着金色印花的卡。 是阮乔和晏元卿去逛街那天他塞给阮乔的卡。这卡他是想给阮乔用的,可是,阮乔并没有拿走他的卡。 两个小时后,沈恪坐往前去新加坡的私人飞机,一同被带走的还有大怨种梁梓泓。 * 阮乔回到南城嘉园。将小而平的黄铜钥匙塞进锁孔里,一拧,将门拧开。她的出租屋小小的,朴素又温馨。 看着朴素到极致的屋子,阮乔蓦然生出不真实感,似乎是午夜十二点过后,灰姑娘脱下了水晶鞋,重新回到炉子身旁。 她先将包裹收拾出来。她带的东西不多,除了自己当初带去海城的换洗衣物,新带回来的只有那只米色的爱马仕包包和《我的新装》节目奖杯。 阮乔将爱马仕包包挂在玄关处。崭新的皮质包包,泛着上好的皮质的光泽,跟玄关处原本的人造皮革包格格不入。阮乔左看右看,到底觉得不合适,将爱马仕包又取下来,封回爱马仕橙的纸盒中,收纳起来。 下午阮乔就去了公司。刚到公司门口,她迎面撞上成开铭,成开铭一身中式的卦衫,她尚未开口叫“成总好”,倒是成开铭笑眯眯地先跟她打招呼——“小乔呀,回来啦?” “回来了,成总好。” “叫什么成总。小乔你这孩子就是见外。叫我老成就行。对嘞,你办公室换了,在老张隔壁。” “好的,多谢。。。老成。”阮乔笑笑。她明显感觉到成开铭对她的态度不大一样了。之前成开铭拿她当一个后辈,一个小设计师,一个员工,现在,成开铭对她展示尊敬和敬意,还有些许的交好。 阮乔走进原本的格子间工位,她位置上的东西已经被搬得干干净净。除却一些私人物品,别的物品都给她挪到了独立办公室里。 她的办公室不小。十平方的独立工位,南边有大面的落地窗,正好对着竹屋外的几株梧桐树。在这个事事内卷的时代,想要在第一设计院名号这么响亮的地方拥有一间独立办公室,她这样的985学生也得奋斗个十年八年。 她现在能到达这个位置,还是贴了沈恪的光——阮乔心底很清楚。作为南城最大的地产商和建筑集团,第一设计院搭上晟海这根高枝,自是好处多多。 就算她不显山不露水,别人也会因为她是沈恪的女朋友高看她很多眼。最初的甜蜜过去后,阮乔的头脑逐渐清明起来,清晰地审视着她和沈恪的关系。他们还远着呢。以后要是不成,这些好处也要实打实地还回去的。 晚上,阮乔回到家,接到刘丽琼打来的电话。 “喂?乔乔,吃饭没有?你弟的成绩出来了。差十多分才能上职业学院哪。你可得想想办法——你想办法没有?”刘丽琼在那头一叠声地问,语气中的焦急显而易见。 还差十多分。阮乔不觉抿了抿唇。 “上不了大专,这可怎么办?总不能叫你弟直接去工作吧?他还这么小——你那些同学有没有在教育系统工作的?让人塞进去行不行?” “妈,你别急。你把电话交给弟弟,我先听听他怎么说。”阮乔说。她想,阮承已经十八岁了啊——十八岁,在法律上当属成年,是要自己担负起未来的年纪了。 电话被递到阮承手中。他倒是无所谓。“姐,你别操心了,考不上就考不上,大不了不读了。我可以去送外卖,送快递。” 他话还没说完,身后刘丽琼的声音又响起。“儿子你说的是什么话——送外卖这种事,是你应该去干的吗?我和你爸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也不是让你去干体力活的。我们就想你找一个坐办公室的工作。” 刘丽琼还想再说些什么,阮乔实在觉得她夹缠不清,现在不是挑工作的时候,还是问清楚阮承自己的想法更为重要。 “妈,先不说了,我明天回家一趟。”阮乔对刘丽琼说。 这头电话刚挂断,沈恪那头打视频过来。 阮乔看了眼自己的穿着,很正常的小熊睡衣,只是没穿bra。她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 “喂,小乔。”沈恪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才不过一天不见,阮乔却觉得隔了好久,那头沈恪的眼底泛着青晕,额发垂下一绺在额前,唇上冒出青涩的短茬,一天的疲惫都写在脸上,只是看到她时,那脸上的喜悦和快慰也掩饰不住。 “你看起来好累。今天中午没好好休息?”阮乔心疼地看着他。 “没。工作是这样的,当剥削工人的资本家也是很辛苦的。”沈恪笑笑,特意换了一种轻松的口吻。他没说的是,为了挤出那两天的时间和她在一起,他把工作和会议都推到今天。 辛苦是辛苦,可是他甘之若饴。 “我早就想打给你了,就是刚刚你的手机在占线。”沈恪说。 “嗯。刚刚我妈妈打电话给我,我们在说事情。”阮乔说着,不觉眉头微皱。 “什么事?有要我帮忙的么。”沈恪认真询问。他是真真切切把阮乔的事当作自己的事。 “就是很小的事情。不用到你。”阮乔尽量随意地一笔带过。她不希望沈恪过度介入自己的家庭,因为那黑暗的、寒冷的、没有一丝光的地方,根本不是沈恪这种天之骄子应该接近的。 “你现在在酒店了吧?准备洗澡睡觉没有?”阮乔很快地接上一句话,她想转移话题。 “嗯,准备洗了睡了。”洗澡、睡觉,都是缠绵的、柔软的词,沈恪又想到昨晚,阮乔睡在他身边,酣熟时脸蛋红红的像一只苹果,让人想咬上一口,可爱又诱人。可爱得引人犯罪,也诱人得引人犯罪。 窗外雨声滴答,他就搂着阮乔,什么都不做,也被幸福甜蜜环绕。 “给你看看,我今天系的是什么。”沈恪想起了什么,将镜头往下移了移。他穿着全黑的衬衫,泛着上好的光泽。那条午夜蓝的领带系在黑衬衫上,仿佛映在黑色冰洋里的一汪深蓝天空,他修长的、带着几分粗粝的手指从领带间穿过,将那丝绒抓出两缕褶皱。 “小乔,你知道这条领带让我想起什么吗。”沈恪轻声。他嗓音低沉,带着几缕哑意,骨节分明的手指翻开领带背层,露出领带猩红的内里。 高跟鞋 男人修长的指骨揉捏着领带,手机镜头有些模糊,画面却是说不出的性感。阮乔头皮一酥,想到他手指也曾这般落在自己腰间,揉捏她的软肉。 “想起什么。”阮乔小小声地问。 “你们女人穿的红底高跟鞋。”沈恪笑笑,隔着屏幕深情注视阮乔。她现在穿着小熊睡衣,一头乌发乱七八糟地垂在脑后,眉眼儿也是清清淡淡的。可是他却能想象到她另一幅情态——另一幅永远不可能被别的男人所窥见的情态。她穿着制服套裙,小腿上浅浅一层黑丝透着肉色,脚上套一双高跟鞋,鞋头尖尖,鞋身窄窄,一双美腿或翘或并,隐约可见鞋底裸露的猩红色。 她的小腿那么美,脚踝细细如小鹿的腿。穿红底鞋肯定好看。 沈恪想着,血液又开始往一处聚集。他调整了下坐姿。 “你居然还知道红底鞋。是不是以前有女人穿给你看过?”阮乔半真半假地开玩笑,装出一副微恼的模样儿。 “这倒没有。”沈恪赶紧申辩。就算有,他也没注意过。别的女人穿什么东西在他眼里都是模模糊糊的,他从来不在意。他只想她穿给他看的。 “Christian Louboutin的红底鞋,很出名,当初绮梦准备制造高级鞋品的时候,我和CL的创始人吃过饭,聊过。”沈恪说。所以他才知道红底高跟鞋这种存在。 说来也奇怪,以前他考察CL的鞋子,只从商业属性和商业价值去考察他。但自从意识到自己遥远地深爱着阮乔之后——特别是跟她在一起尝了甜头之后,他看CL的鞋子,目光都不一样了。 红底高跟鞋,成了一种性感的、女人的、神秘的符号。 特别是这个符号会体现在阮乔身上。 “嗯,那我猜Cinabre家的领带说不定也借鉴了CL的红底鞋思路。他们两家谁借鉴谁都不好说。”阮乔若有所思。“听说CL还专门为红底鞋申请了专利。” 临挂电话时沈恪还是不舍。只是阮乔得睡觉了。她明天还要工作。 “小乔,我可以送你一双红底高跟鞋吗?” 最终,沈恪这样问。他目光凝视着她,那眼神晦暗不明,像沉沉的星夜,星夜下有什么在暗潮涌动。这句话的意味真的不止送一双高跟鞋那么简单。 “可以。你送我,我就穿。”阮乔红着脸回答。她的回答,也不止是穿一双高跟鞋这样简单。 挂断电话,阮乔捂着胸口,她胸口像揣了一只兔子,砰砰地跳。沈恪的目光和低沉嗓音,饶是隔着屏幕,也能拂到她身上,令人脸红心跳,浮想联翩的。 穿这样的鞋子,必得是配上黑丝和制服的。这点她懂。 沈恪刚挂了阮乔的电话,又接到他妈梁霭云打来的。 “喂,妈。”沈恪疲惫地揉着太阳穴,却还是强打起精神,摆出轻快的语气。 “又忙到这个点了?”梁霭云有说不出的心疼。“儿子你要注意身体。妈多给你派一个生活助理,跟着你,给你炖点汤喝。那些汤料都是纯天然的。” 沈恪从小到大都没让她和沈传海操心过。从小到大,这个儿子就是别人家的孩子。成绩优异得不行,学什么东西也是一点就透。 高考的时候,儿子自己选择了北城的建筑学专业,后来又收到MIT的录取通知书——可以在北城和MIT同时念双本科学位。 后来,沈传海经营不善,差点儿将家传的企业砸在自己手里。沈传海茶饭不思,抑郁得差点想跳楼。梁霭云看在眼里愁在心上,着急得团团转。这时,学成归国的儿子却从天而降一般,接手了家族公司,带着从M国对冲基金搞来的大几千个,一下子盘活了晟海的资金链,将公司该整合的整合,该变卖的变卖,力挽狂澜。经过三年的经营,更是让晟海的产值比最鼎盛时期还翻了一倍。 “要我说,霭云才是富贵的命呀,生了个这么好的儿子,有福气,这不轻轻松松把老沈的公司给接下来了。” 圈中的姐妹喝下午茶闲聊,常会说起自家不成器的儿子,末了埋怨一圈,都会加上一句“霭云真是好命,生了这么个儿子。” 梁霭云喜欢儿子给自己脸上贴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端起骨瓷的茶盏吹开浮沫。“我儿子是从小到大没让我操心过。” 话说得一点不假。沈恪从小到大没让她操过一天的心。只是这几年公司渐渐稳定下来后,梁霭云犯了老年人的毛病,开始操心沈恪的人生大事。 说来也怪。儿子哪儿哪儿都很好。但就是有些不近女色。她天天听着喝茶的姐妹聊天,说自己家儿子买车买包送给小女友——可是她儿子一点都没有,就没看出他对女孩子感兴趣过。 儿子读大学那几年,她都有些担心,儿子的性取向是不是同.性? 只是她这么优秀的儿子,优秀得手摘星辰也不在话下,要什么样的女孩子才能般配?学历、家庭、样貌、事业,必定是样样顶尖才好。 “煲汤就不用了,折腾。”沈恪说。他在外头是流水线的饭局,也没时间没肚子喝汤。 “怎么不要。这批汤料还是我托了唐知愿才拿到的。唐知愿你还记得吧,唐家的小姑娘,从高中就去美国念书了,今年年初回的国,现在是一个珠宝品牌的创始人。晟海在城中区商业街一楼的门面不是新租出去了?就是她租下的。我和唐阿姨都有意思想让你们处着试试。。。” 梁霭云兀自在那头絮絮叨叨。 沈恪好笑地打断她的话。“妈,说这个干嘛。我有女朋友了。” “谁?”梁霭云一下子警觉起来。儿子什么时候不声不响来了女朋友?这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性格怎么样,长相怎么样,家庭怎么样?” 沈恪顿了顿。他该怎么介绍阮乔呢?那是他默默喜欢了七年的女孩子。是他无论看多少眼都会心疼的女孩子,亦是他无论如何都会敬重爱重的女孩子—— 但是口头的表达却是如此苍白,只能如此苍白。“她是我的高中同学,大学同学,也是一位建筑设计师。” 梁霭云听出儿子语气中那缕不易察觉的温柔。她缓和了一下心情。“可以啊。你先谈着看看。” 她没说出口的话是,儿子你还这么年轻,多谈几个,多比对比对。不着急定下来。 * 这天阮乔去上班,在竹屋接待了安霖斌老师。安老师给她介绍生意来了——“小阮,我这边有个归国的女客户,她想在别墅的后花园扩盖一间茶屋,要装出新中式的风格,但同时又要和英式下午茶的巴洛克风格这个西方元素相融合。她找了一些设计师,都觉得那些设计太老气,叫我给她推荐推荐。我就想到了你。你有几张作品我给她看过,她也比较满意。” “她给出的预算是这个数。”安霖斌说着比出五根手指。 阮乔眼前一亮。于她而言,这是除了南区古建筑设计之外,另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将巴洛克和中式风格相融合,是一个有挑战性的、需要下功夫的设计,她喜欢这个任务。而且,任务的资金十分充足,这是保证设计能够切实落地的关键。 茶屋的设计就这么敲定下来,由阮乔带着第一设计院的团队负责。 成开铭在一旁全程旁听,等安霖斌告辞后,嘴都笑得合不拢了。谁不知道在乙方行业,资源和项目是最大的。光阮乔一个人,就帮设计院带回了两个大项目。是他赚了。 下班后,阮乔在市场上切了两斤牛腱子,拎着回到南城区的老家。不想看到了久不见面的舅妈徐兰。 徐兰正坐在茶几旁喝茶,穿一套仿香奈儿小香风的套裙。 阮乔叫了一声“舅妈”,徐兰抬头,放下茶杯,长长地叹气。“你弟弟考这个成绩,真让人发愁啊。” 她这话说的是三分担忧三分风凉四分看热闹。 阮乔偏过头去看弟弟,阮承站在一旁,叉着腰,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听到了徐兰的话,但是毫不在意。 “他舅妈,这不是没考好,所以请您来想想办法。”刘丽琼将切好的西瓜端出来,讨好地对徐兰笑。 “能有什么办法。这几年学籍管理管得严格哪。要是以前乔乔跟小宁好好处关系还好,小宁他爸就是教育系统的人——”徐兰叹了口气。“这不乔乔说一不二把人家甩了,我哪里还好拉下脸请人家帮忙?” “舅妈,不是我把宁弈甩了,而是我跟他本来就不合适。”阮乔听徐兰把分手的盆子全扣在她头上,多少有些不服,开口解释了一下。 她话一出口,阮承和刘丽琼都向她投来打量的目光。刘丽琼看着女儿,忽然觉得女儿的气质不大一样了——之前女儿那么逆来顺受的一副样子,现在变了,变得更有主见,更强势了。 徐兰也不习惯这个柔顺的外甥女一下子变得如此强势,默默地噎了一下。索性摊手:“就是。我们乔乔现在有本事啦,你作为姐姐,就多替弟弟想一想。” 徐兰吃罢晚饭就走了。刘丽琼再三挽留也没挽留住,将人千恩万谢地送出门口,回头瞪了阮乔一眼。“你说你说话这么冲干嘛?原本我是请舅妈过来商量你弟念书的事,这下好了,舅妈都被你气走了。” 阮乔没说话。她看舅妈的样子,也不是真心想帮忙的。 阮乔想,当一个家里的男人都撑不起事时,周围的亲戚不会高看这个家一眼。这便是沈家如今的现状。她那个恶心爹不知跑哪去了,也许又去打麻将了。 “妈,读书的事情我和弟弟私下谈谈。”阮乔对刘丽琼说。她不想当着刘丽琼的面谈。刘丽琼是个没主见的女人,只会操心,一边操心,一边夹缠不清,一码事没说清楚又扯另一码。 支开刘丽琼后,阮乔拉着弟弟坐了下来。 “弟弟,你老实回答我,你还想读书吗?”阮乔关切地看着弟弟。她敏锐地感觉到,阮承的性格有了些变化。之前刘丽琼一心宠着他,几乎要把这个儿子宠坏。然而随着阮承慢慢长大,又经受了高考的挫折,人好像也成熟懂事了一些。 她看得出来,对于念书这件事,阮承内心并没有他表面上表现得那么无所谓。 “想。”阮承从牙缝里挤出这个词。他想念书。他也想逃脱这个家庭,这个父亲□□、母亲愚昧的家庭。 “好。你想读书,姐姐会帮你想办法。”阮乔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如果真的再有读书的机会,姐姐希望你珍惜,对于没有资源的普通人而言,读书是改变命运的捷径。” 阮承愧疚地移开目光。他真的后悔,他懂事得太迟,明白得太迟。“姐,会不会很为难你?”他听见舅妈将走后门描述得这么困难,有些迟疑。 “说为难也不为难。只要你接下来好好珍惜每一个机会就好。”阮乔说。这是她的真心话。这也是最近她才明白,不是每个人,都拥有将自己从糟糕的原生家庭中摆脱出来的能力。阮承高考的失误固然有他本身的原因在,但是,家庭的原因更多。 “你想读什么专业?”阮乔进一步问阮承。 阮承挠挠头。“空乘吧。” 读这个专业,他是仔细思考过的。他早就听大几届的学长学姐说过,这个专业读出来的,无论是本科生还是专科生,学历差异导致的工作差异并不大。而且,他身高也够,他也向往满世界飞的生活。 “嗯。”阮乔不觉点头——这个弟弟,究竟是不一样了啊。“你有自己的想法就好。” 谁能苛求一个从小生活在家暴中的孩子读书厉害?尤其是,家庭从来没有给一个孩子以足够茁壮成长的土壤的时候。阮乔想起,她小时家里从来都没有一张书桌。饭桌被阮其才拿来打麻将,乌烟瘴气,又吵。 她用的书桌还是从买废旧品的大叔那淘来的。后来阮承的书桌,是她暑假兼职时的第一笔薪资买的。 谈话结束后,近晚上八点。 阮乔准备返回嘉园。临走时,刘丽琼扯住她衣袖,用责备的眼神看她。 “乔乔,你老实告诉我——你最近在和谁恋爱?怎么有对象了还瞒着妈妈?要不是隔壁的小王妹妹提起,妈都不知道你谈了个恋爱,是和绮梦的高管是吧?小伙子长得人也真俊。” 刘丽琼平时不看综艺,这个消息还是隔壁邻居女儿无意和她提起的。 “嗯。是在谈着。”阮乔应下了。她没想到母亲这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 “小伙子看着很有钱,比小宁还有钱,还不是一般的有钱。家里是做什么的?有没有给钱你用啊?” 一张嘴就是有没有给钱她用——阮乔皱了皱眉。这也就是为何她谈恋爱一点也不想和刘丽琼说的原因。她想起那张沈恪递到她手心,又被他悄无声息地放在玄关的卡。 “家里是做生意的。有给,不过我没要。”阮乔尽量简短地回答妈妈的问题。 “做生意的。怪不得那气质都不同,看面向就知道是有钱人。”刘丽琼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又说,“为什么给钱你你都不要?家里这么缺钱,人家拔一根毫毛比我们腰都粗。” 阮乔想顶嘴。她想说,我谈的是恋爱啊。我又不是谈提款机。可是看到刘丽琼身上一件T恤还是三年前的旧款式,领口磨了一圈黄色。这句话哽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来。 “你啊。凡事都有自己的主意。但是妈想告诉你,越是有钱的人,见过的女人越多,选择的余地就越大。你看着他现在对你上头得不行,凡事都依着你。谁又知道明年,后年是什么结果?指不定就把你给换了。听妈的,还不如现在多捞些好处。还有,你弟上学的事情,你不如就找他解决。他家里这么有钱,就不信解决不了一个小孩读书的问题。” “你是女孩子,身段儿放软些,多说些好话,男人爱听什么说什么。别的都不算,把好处实实抓在手里才是真的。” “不然,你真以为,就以你的条件,人家真看上你了?你有什么值得人家看上的啊?”说这句话的时候,刘丽琼一脚蹬在门槛上,擤了一下鼻涕。 阮乔没吭声。她和沈恪在一起,为的也不是捞好处。为的是多年前,高中时,篮球架上的一抹衬衫白。 她刚回到小区门口,就接到Lucy的电话。 “阮小姐,你在哪呀?我在你门口。”Lucy的声音里都带着笑。 “我在小区门口。快到家了。”阮乔有些纳闷,不知道这么晚Lucy来找她做什么。 “那我就在你门口等你。是沈总差我给你送东西。” Lucy说完,低头看着手里的朱砂红手提袋和原木色的盒子。包装里躺着一双12cm的尖头红色高跟鞋,一只朱砂红的萝卜丁口红,以及一套真丝白色衬衫和极紧身的包臀裙。 看着看着,Lucy唇角上扬。真没想到,沈总那样一个人,也真是会玩啊。这套衣服,这双鞋穿在阮小姐身上肯定很漂亮。 阮乔很快到了家门口,Lucy递给她三个手提袋。瞧见阮乔眼中的疑惑,Lucy解释道:“阮小姐,鞋子是沈总指定买给你的。萝卜丁的限量款,全国仅有一双出售。至于这套衣服还有口红么,是我按照他的吩咐给您搭配的,账单也一并发送到沈总那儿了。” 阮乔跟Lucy简单客气几句后,拎着包裹进了门。 她首先拆开的是鞋盒。盒子内有淡淡的羊皮味道。一双12cm的红底高跟鞋,静静地躺在盒底,鞋头尖尖,形状优美,细细的高跟,好似一折就会断。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双12cm的高跟鞋。据说,Christian Louboutin的鞋子总会尽可能地将鞋跟设计得很高,好让女人在走路的时候,只需轻轻抬起鞋面,就能看到猩红的底,像是女人涂在脚趾上的红指甲油,性感又诱惑。 阮乔在沙发上坐了一会,进了浴室洗了个澡,就着睡衣套进高跟鞋里。鞋面贴着她的脚,严丝合缝,一丝不差。她拿起手机,照了一张相片,发给沈恪。 沈恪刚回到酒店,手机屏幕亮了。 他拿起,滑动了一下手机。 映入眼帘的是阮乔的一双脚。细细的一截脚腕,只露出莹白的一截脚背,黑色的羊皮紧紧地裹住了她的脚趾,鞋底隐隐露出猩红色——让人忍不住想立马将她的鞋子脱下来,亲自看一下藏在羊皮底下的小脚趾,是多么地莹润可爱。 诱惑 沈恪喉结上下动了动。这张图片,足够他联想太多。 比如,想到他大张旗鼓地迎娶她的将来,她穿着白婚纱坐在床上,他去接新娘,受尽了伴娘们的捉弄,拿到了那双漂亮的、闪闪发光的婚鞋,是如何虔诚的半跪在地上,捧住她雪白的足,轻轻地落下一吻,才把她的婚鞋套上,带她回家。 他闭眼平息了下心情。一时弄不懂阮乔今日为何一改性情,把照片发给他。明明她是那么害羞的一个人儿,连被他多看几眼都会害羞的。 “视频吗?”他想了下,发消息给她。 阮乔收到消息时正站在落地镜前。窄长的落地镜。她对着落地镜慢慢地褪下身上衣衫。衬衫,铅笔裙,bra,pants。 直到全身的遮蔽物只剩下那双高跟鞋。她凝视着镜中凹凸有致的胴.体,慢慢地将头上的发夹摘下,松了松,一匹黑缎极其柔和地落下来,像是黑瀑布,落在她凝脂似的肩膀上。 她看了一眼消息。内心翻涌着巨大的、复杂的情绪,最终拨了一个语音电话过去。 “喂?”沈恪清哑的声音在那头响起。 阮乔捧着手机,将声音放得极轻。“你等我一下,我洗完澡,再跟你视频。” 她犹豫了一下,没有挂断语音,而是将手机搁在洗手间的窗台上,将摄像头朝天放着。 “好。”沈恪的心砰砰地跳起来。他听到那头,有她拧开门把手的声音,那高跟鞋哒哒哒地踩在瓷砖上,碰撞出清脆的响,他闭上声音,视觉泯灭之后,听觉变得无比无比敏锐,好似神经占据了整个大脑——高跟鞋的声音,每落下一处,就好似踩在他心尖尖上。 门把手拧开又关上的声音。花洒打开,水流落下的声音。 沈恪的呼吸霎时间变得急促。她到底在做什么?是在花洒下冲洗自己吗?他脑中出现了一些不该有的画面——水滴如何落在她凝脂似的肌肤上,留恋地附着其上,划过她的身体。 该死。她是在诱惑自己吗? 原本那张高跟鞋的图片就该勾得他半宿睡不着了。更别说现在,又是水声,又是她清清浅浅的呼吸。沈恪这才深刻地感觉到什么原来世上还有一种折磨,叫“听得到吃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在沈恪的感知里,也许有一个世纪之长。实则不过是二十分钟。那头重新响起阮乔的声音。 “我好了。”她的声音柔柔的,带着几分湿意。 沈恪打开她的视频通话申请,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色,以及过度曝光的光源。他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天花板。 “等一下,我在穿衣服。”阮乔极轻极轻地说。她的声音那样轻,要他屏起呼吸才听得到。像蝴蝶脆弱的翅膀轻轻扇动。 “你说,我穿哪一套好。” 镜头翻转了一下,沈恪看到铺在蓝底碎花绒被上的两套衣服。一套是她寻常的草莓熊棉质睡衣,另一套么,却是今天Lucy买的那套——象牙白的丝质衬衫,高级灰的收腰女士马甲,裙口收束得极紧的铅笔裙,薄薄的一层黑丝,还有一只萝卜丁口红。 “穿睡衣就好了。”沈恪说。脑海里却抑制不住地出现穿上另一套的模样——她清冷得像就要碎掉的玻璃,却穿着最性感的制服,半透明的黑色的丝袜,踩着12厘米的红底高跟鞋,一双清泠泠的眸子看着他,直看到他心里去。 “为什么是睡衣,难道不想看我穿。。。这套?”视频的画面又翻转了一下,这次沈恪依旧看到的是天花板,紧接着,她穿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也就是说,刚刚的她,是赤.裸的。 意识到这一点,沈恪胸腔发痛。 “当然想。但不是现在。应当是我在你身边的时候。”沈恪艰难地说。那时,他要亲手为她套上黑丝,为她穿上高跟鞋。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阮乔将手机捧住。这次,镜头终于落在她脸上。她刚洗完澡,脸蛋粉粉的,白里透红一样好看。沈恪细细地瞧着她的脸,从额头瞧到下巴,滑过她修长的、性感的锁骨,落在她的衣领上。 她第一颗扣子没系,足够他目光晦暗地滑入她被衣物遮盖的肌肤下。然而沈恪只是飞速地扫了一眼,立马移开了眼睛。 “很快了,再过五六天。”沈恪说。他打算好了,这段时间他抓得紧一些,将今年第三季度的计划都落实下去,等金秋九月开始的时候,他要和阮乔一起回北城大学。 “阮乔,我觉得你不开心。”沈恪凝视着她。明明她唇角弯弯在笑,可他却看出她的不对劲,远山一样的眉蹙着,清泠泠的眼睛格外地凄婉明亮。 从那张穿着高跟鞋的照片开始,她就在不对劲。往常的阮乔,不会给他发这样露骨的照片,不会和他语音通话不挂断,让他听见浴室花洒水冲洗她肌肤的声音,更不会好端端地突然问他,想看她穿哪一套。 阮乔怔住。她抬头对上沈恪的眼睛,那双凤眼正静静地凝视着她,敛去了往日的杀伐和锐气,只剩下不易察觉的柔情。 她明明是在笑的。她明明在展现自己的欢快,可是他轻而易举就捅破那层她挂出的窗户纸,看清楚她现在真实的内里。 “是啊。我不开心。”阮乔嘟着嘴。“所以要你早点回来陪我啊。”她又笑了一下。这次她只露出上半张脸,没让他看到她嘴唇是如何用力地牵动,才给他一个笑容。 “好好,我很快就回去了。到底是为什么不开心?有我能替你解决的吗?”沈恪伸手,不觉在她头上轻抚了一下。抚完才反应过来,他们之间隔着屏幕,想摸她的头也摸不到的。 “我——”阮乔差点要冲口而出“我弟弟想进南宁职业中学念空乘专业,你有没有办法。”可是隔着屏幕,沈恪的脸忽明忽暗,她一下子又说不出口了。 刘丽琼的话在她耳边回响。“你啊。凡事都有自己的主意。但是妈想告诉你,越是有钱的人,见过的女人越多,选择的余地就越大。你看着他现在对你上头得不行,凡事都依着你。谁又知道明年,后年是什么结果?指不定就把你给换了。听妈的,还不如现在多捞些好处。。。” 阮乔惊慌地发现,自己的行事,已经不知不觉地落入刘丽琼的思维和视野里了。 “只是一些工作上的事。放心,我能解决。”阮乔最后这样说。 “真的没有事?”沈恪坚持问她。 “没有。”阮乔只是摇头。 她和沈恪又说了好一会的话。至于是什么话,挂断电话后她都记得不太清了,只记得她“嗯嗯嗯”地应着,唇角牵起笑容,笑得都有些累了。 她把电话撂断,无声地在柔软的被褥里趴了好一会。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到底是哪里不对。从南区回来之后,从Lucy手里接过那双高跟鞋之后,她就在讨好沈恪——她猜想沈恪会喜欢她穿高跟鞋,喜欢她穿制服,所以她穿上高跟鞋拍照给他看,所以她故意问他,想看她穿哪一套。 她在讨好他。因为她有求于他。 因为她身处低位。因为她把自己的身位放得很低。 她表面上对刘丽琼的话嗤之以鼻,实际上已经不自觉地践行了起来。 阮乔把脸埋在松软的枕头上,伸手轻轻捶了一下枕头。一瞬间,她想到了曾经看过的那部电影《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 松子的妹妹常年卧病在床,爸爸将所有的精力都给了妹妹而无暇顾及松子。终于,在松子做鬼脸的那天,她得到了爸爸对她的一个微笑。为了再得到爸爸的微笑,松子不断地重复这个鬼脸,甚至在无比正经的大学毕业典礼上,她都在做鬼脸。 一如小时候。为了得到刘丽琼的一丁点儿注意力,阮乔总是不断地掏出好看的成绩单,只有这样,刘丽琼才会稍稍把目光从阮承身上转移开,转到她身上,夸她是个“懂事、读书好”的好孩子。 现在,为了得到沈恪的一点帮忙,她下意识地讨好他,魅惑他。她不相信爱会天长地久,不相信爱会无缘无故,所以她努力当一个懂事的女朋友,不愿意花沈恪的一丁点儿钱。 本不该是这样的。 她对待爱情的方式,充满了原生家庭的烙印。 阮乔掏出手机,在微信的收藏页写下一句话。“怎么办?我好像不会爱人。” 她不知道怎么表达爱。爱情让她幸福得要升华,也让她诚惶诚恐。 * 阮乔断了找沈恪解决弟弟入学问题的念想。她翻同学录,好容易想起来有一个叫付安妮的高中同学,父母好像就是职业学校的领导。 印象中,付安妮是个酷酷的女孩子,虽然父母是学校领导,但她自身并不爱学习,最后也是考去了外省的一所一本高校。横竖这也是条路子——想到这里,阮乔下定决心,点开了付安妮的微信聊天窗口。 她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将信息改了又删。 “哈喽,安妮,最近还好吗?请问你是工作了还是在继续读研究生?我对于我的贸然打扰感到抱歉。事情是这样的,我弟弟是今年毕业的高中生,他想读南城职业学院的空乘专业,但是分数距离录取线还有十来分的距离,我记得你的父母是职业学院的领导,请问能否在这件事上帮帮忙?钱的事情都好说——” 想了想,阮乔将最后一句话删掉,改成了“其他事情都好说。” 等编辑好短信后,阮乔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已经快接近十一点了。她想了想,这个点,大家差不多都睡觉了,这样发过去只怕是真成了“打扰”。她将信息保存到草稿箱,打算明日再发。 第二日上午十一点多,阮乔咬咬牙,将信息发了过去。 五分钟后,付安妮回了消息。 “哈喽阮乔,好久没联系了。我现在是研究生的最后一年。你弟弟的事情我跟我爸爸说一声看看。对了,你男朋友不是沈恪吗?怎么不找沈恪帮忙?” 这边,付安妮才刚起床。她在被窝里揉着脑袋,不太明白阮乔为什么来找自己。前段时间她还真心实意地追着看了综艺《我的新装》,那叫一个“吃瓜吃到自己同班同学身上”。阮乔上节目那期,沈恪空降,留下一句“我眼中只看得到她一个”,当时也是把她甜得嗷嗷叫。 既然这么甜,为什么不直接找男朋友解决就好了?沈家在南城的权势挺大的,晟海集团为南城职业学院、南城大学等学校的毕业生提供了不少就业机会,想运作一个学生进职业学院读书完全不是问题。 付安妮心直口快,直接就问了出来。 看到付安妮的疑惑。阮乔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她不可能说,由于她察觉到自己和沈恪的不对等,所以她不肯请沈恪帮忙——她和付安妮还没熟到这个地步。 阮乔只好说:“现在沈恪在外地工作,我不好麻烦他。” 付安妮看着阮乔的回信,啧了一声。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付安妮代入到自身想了想,要是她有事,她男朋友又正好帮得上忙——她才不管男朋友在哪里,在外太空都行,都要把男朋友叫来帮忙的。 可见,阮乔和沈恪的恋爱多半是一场作秀了。真是遗憾啊。付安妮耸了耸肩。 鬼使神差地,付安妮将自己和阮乔的聊天记录截图之后,点开微信联系人页面,搜索到“沈恪”的微信号,把截图发给了沈恪。 “哈喽,沈同学,好久不见了。我是安妮,你还有印象吗?对了你现在在外地?你女朋友找人帮忙找到我这儿来了(大笑),我说她没找你帮忙反而找我,不是舍近求远吗(笑)。” 当初她和沈恪是班里最早玩微信的那一批学生。高考结束后,她抱着有联系总比没联系好的想法,添加了沈恪的微信,正经算起来,这才是第一次和沈恪联系。 沈恪匆忙结束一场商务会谈后,打开手机,发现他的私人号上,一个叫“Annie”的给他发了一张图片。沈恪点进去一看,是一张截图。 沈恪很难形容看完截图的感觉。仿佛一脚突然踩空了。 他盯着截图里阮乔的那句话“现在沈恪在外地工作,我不好麻烦他”,面色陡然阴沉了起来。 麻烦?她管这叫麻烦? 明明昨天晚上,他还好好地问她“有我能替你解决的吗?”“真的没有事?”在他的再三询问下,她都坚持自己没事。现在他知道了,原来这几天,萦绕在她心头的,是她弟弟读书的事。 而且是从别人那儿知道的。她宁愿找一个许久都不联系的同学帮忙,都不愿意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