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升第一反派》 1. 第 1 章 章予曦迷迷糊糊的醒来,下意识抬手去遮屋顶破洞落下的强光。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腐败味,随着逐渐张开的感官,越来越让她难以忍受。 自她上班途中被跳楼的自杀者砸死后,穿越到这个时空,已经整整一百天了。 百天前,她魂穿的原主顺着西头村村外的河水飘下,被河边洗衣服的王大婶给救了。 她没有原主记忆,身无分文,刚穿到这里,也不知道去哪,只能谎称失忆,什么都记不起来。 王大婶见她身着男装,便对外宣称是她侄子,还给她起了个叫阿西的名字。 不曾想村正知道王大婶家多了名“男丁”后,便以她没有手实为由,非逼她入户西头村不可。 后来透过他们五户的邻长她才知道村正曾向王大婶提过想让她代替他儿子去鹿镇县衙服劳役,王大婶给拒了,这才有了不入户就得离开西头村的破事。 章予曦掀开被子下了床,跻着草鞋走到草屋门口,吃力的搬开挡住茅屋大门的门板。 王大婶日子过的拮据,家里并不富裕,早年丈夫儿子死在战场,媳妇又在难产中死了,留下襁褓中的孙子平安,靠着家里两亩田将孙子拉扯大。 她睡的这间,原是平安的房间,平日连门都没有,只靠一扇木板挡着。 可就算天天吃两顿饭,顿顿都是填不饱肚子的野菜羹,王大婶也没将她这个来路不明的人赶走,反倒常安慰她道:“能死就能埋,想这么多干什么。” 阳光从顶罩下,未受工业污染的天空干净得像一副假画,章予曦眯着眼扫了一眼,视线在院里快速晃了一圈。 王大婶,平安都不在,应该是下地去了。 章予曦叹了一口气,在院中折了一根柳条枝,剖开一半,又在水缸里舀了半瓢水,才走到院外某处蹲下,就着半面柳条刷起牙来。 正值春播,连王大婶六岁大的孙子平安都跟着下了地,再看看自己,在人家家里吃了睡睡了吃,未能做出一点贡献不说,上次跟着王大婶下地翻土,还差点把人家几代养的厚土给翻坏了。 不过正是通过上次下地翻土,她意外的发现原主力气特别的大,精神也足,若是换做原来在现世,别说下地干农活,坐在电脑面前半个小时不动,她都会腰酸腿疼脚抽筋。 只可惜,这具身体好是好,脸却不是女主脸,过分清汤寡水,注定走不了靠男人吃饭的路线。 欸,她为什么想要靠男人吃饭? 思想觉悟不高! 可她怎么就不能这么想? 上辈子她天天996,时不时007,还得兼顾考研考公,时间全花在勤劳致富,努力学习,顽强拼搏上了。 结果呢,标准的劳模,绝对的道德标兵,老板最爱的员工典型,就这么在上路途中被人活生生砸死了,到死都没能摘掉身上母胎单身狗的标签。 现下她好不容易穿到古代,怎么就不能有“男主男配都爱我”“装逼逞能就能走上人生巅峰”的理想呢。 她可不想再劳累一辈子,恋爱都没谈过就挂了。 章予曦看着瓦缸水里倒映的面孔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 说再多也没用,这张脸注定走不了倾国倾城,男人都爱我的路线。 叹,只能换时空再就业。 可怎么才能搞到钱呢? 她刚穿到这里,也曾雄心壮志过,以为摆个小摊卖卖现代美食就能发家致富,可日子长了,她对这里越了解,越觉得自己是痴人说梦。 一来,这里根本没有货币的观念,大部分都是以物换物。 二来,大家吃饱都成问题,谁会为美食买单? 章予曦吐出嘴里的漱口水,特地空出嘴叹了一声。 柳条枝沾盐,她以为是古代最普遍的刷牙法,可这里的人连做饭都鲜少放盐,更不要说用盐刷牙了,可王大婶家连盐罐都没有。 “除非去鹿镇。” 想起昨天向隔壁阿牛打听的生意经,章予曦琢磨起来。 他说西头村虽然穷,但离西头村半天脚程的鹿镇可是他们成德数一数二的边陲大镇,西通河东,远至关外,繁华时能见到不少关外人。 还说在他们西头村网一篓鱼拿到鹿镇去卖,能卖十文钱。 一文钱在镇里能买三个鸡蛋,三十文能买一只鸡,四十文能买一斤盐…… 章予曦扒着手指算着,当她算到捞三十天鱼就能得三百文钱时不免激动了起来,按物价折算,捞捞鱼竟比她天天996,拿三千多块钱的工资要多。 这么一对比,章予曦越发觉得离自己发家致富不远了,于是背上王大婶家里的鱼篓,兴冲冲地出了门。 * 六月天,天气闷热,河水却是冰冰凉。 章予曦打了个冷颤,抓着渔网慢慢往河里走。 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西头村老和隔壁洪村为这条河的下游起争执了。 西头村与洪村共享一条水源,上游水流湍激,不利渔利,下游水势平缓,砂石沉淀又积累了大量的矿物质,因此物产丰沛,站在水里,根本不需诱饵,一网子下去,就能捞一网鱼。 章予曦在河中央站定,刚想把手里的渔网撒出去,突然敏感的察觉到有什么正向着她的后脑勺疾驰而来。 “啪”!有什么落入她身后的水中。 章予曦寻目望向岸上,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但她莫名有一种直觉!一种出自生物远离威胁的本能直觉。 章予曦上了岸,迅速收拾东西就往回走。 . “主公?” 一只手在空中默默一挥,悄无声息的止住了一场即将上演的无情杀戮。 . 兴许是白天受到了惊吓,晚上章予曦一倒在床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她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成了武林大侠,拿着剑……嗯不是,是拿着刀到处砍人,跟玩游戏一样,结果还没爽到,她和她的同伴就被对方人马反杀,她被迫跳下悬崖,掉进了河里。 章予曦从梦中惊醒,坐在床上生着闷气。 又是掉进河里! 她跟河里过不去了是吧。 章予曦双手用力搓了搓脸,当视线被蒙住,后颈没由来一阵发凉,趋于动物的本能,她扭头扫了床边一眼,就这一眼,差点让她白眼一翻,就此背过气去…… 2. 第 2 章 章予曦双手用力搓了搓脸,当视线被蒙住,后颈没由来一阵发凉,趋于动物的本能,她扭头扫了床边一眼,就这一眼,差点让她白眼一翻,就此背过气去。 一只手快速捂住她的嘴,站在床边的男孩低声念叨着什么。 章予曦头皮发麻,整个人还处在人快要吓死,仅剩一口气的状态中,哪还能听进去什么,张口就咬住了捂住她的手,趁着男孩松手,边喊王大婶,边往床角里躲。 男孩拧着眉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十分的奇异,任她唤了几嗓子后,一把长剑冰冰凉凉的抵在她的喉咙前,她瞬间就“哑”了。 章予曦屏住呼吸,在黑暗中与站在床边的男孩大眼瞪小眼的瞪了一会儿。 “壮志凌云几分愁,知己难逢几人留?” 男孩盯着她的双眼,似等着她接下后半句。 这是在和她对暗号吗? 她不知道该接什么。 男孩见她一脸便秘难解的神色,手上的长剑再次往她脖子上送了送。 章予曦一激灵,立刻鹦鹉学舌,学着他的话重复了一遍:“壮志凌云几分愁,知己难逢几人留?” 咦,怎么这么熟? 心里紧接着又重复了几遍。 章予曦双眼唰的一亮。 男孩也不禁跟着紧张了起来。 “爱已走到尽头,恨也走到尽头,命运自认……” 章予曦哼着哼着竟唱了起来,男孩耐心用完,抬手就准备一剑解决了她,不曾想关键时刻…… “壮志凌云几分愁,知己难逢几人留再回首,却闻笑传醉梦中,是不是这个!” 剑停在半空。 章予曦激动的指着男孩嚷。 男孩动作僵止,面上表情急速变幻着,最后端着一张无比鄙夷的臭脸收了手里的长剑。 “七部只剩你了?” 这男孩知晓她原主的来历? 章予曦眼珠转了转,思量着要不要跟他实话实说,虽然她所谓的实话也是假话。 章予曦:“那个……其实……我……” 男孩年纪虽轻,气场却颇大,视线端端往她脸上一扫,章予曦莫名气短,迅速亮出底牌:“我失忆了。” 男孩:??? 章予曦:“我身受重伤,飘在河里,被……” 章予曦大脑突然灵光一闪,刚才那个噩梦,那个同伴全死光,自己独自飘在河里的画面,该不会…… 男孩突然抓起她一只胳膊拉到他眼皮下,他另一只手的手上也不知道占了什么,手下黏腻的液体一过,她胳膊立刻白了一大片。 章予曦以为被他掀了一层皮,急忙甩开他的手。 “没找错,你是七部的人。” 胳膊不疼,将残留的液体往上抹,像是退了一层黑色素,显出了底下的白。 章予曦瞠目结舌的望向站在床边的男孩:“你怎么做到的?” “中情局特有的易容术。”他瞥了她一眼,特地强调了一句——“每个人都会。” 所以她不是天生黑,是原主做了易容? “我叫十一,北八部的,你们部出事前曾给我们部发过密信请求支援。”叫十一的男孩解下背后的剑鞘往床边一搁:“现在怎么说?七部全线被端,找到你,你也失忆了,我听谁的?” 敢情他得听她的? 章予曦定定看着眼前叫十一的男孩,大脑飞快运转着,将之前种种不合理的地方快速串在了一起。 他的暗口是《仙剑奇侠传》第一部的主题曲。 中情局?中国情报局?还有七部,一股子现代大口白的调调,而且还是很古早的流行词汇。 这些现代词汇,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古代。 章予曦:“欸,你知道现在是什么年代?” 这个问遍整个西头村都无人能答的问题,不知道到他这是否能为她解答。 十一默不作声的看了一会儿,她从他的眼中再次看到了犹如在看傻子般的神色:“乾元十三年。” 这是什么鬼答案。 章予曦:“哪个朝代?” 十一:“大辉□□。” 大辉□□?这是什么朝代? 她纵使是个历史渣,也知道中国没有“大辉”这么不正经的朝代。 见十一比她还不耐,章予曦只能压住火,追着又问了一句:“那请问大会□□是汉朝以后,还是唐宋元明之后?” 十一:“你讲什么,听不懂。” 章予曦:“汉朝听过吗?” 十一:“当然。” 章予曦:“唐呢?” 十一:“前朝?早在神龙元年,唐朝的女皇帝就被高宗给灭了。” 前朝? 唐朝之后不是五代十国吗? 章予曦:“高宗?大辉王朝的高宗?” 十一:“你该不会让我把大辉三代君主全给你背一遍吧。” 章予曦脑袋发昏,后颈发凉。 她就算再搞不清唐朝有几个皇帝,皇帝顺位是什么,也知道中国历史上只有一个女皇帝就是武则天,武则天后面还有好几代,还有个很出名的贵妃叫杨玉环。 她去西安旅游的时候,还去过华清池,很小一个池子,导游告诉他们,这个池子现在看起来虽简陋,在当时可是流光溢彩,华丽非凡,杨玉环的养子安禄山当时为了讨好她,可是弄了好多奇珍异宝来装饰她的池子,欸,她想到哪了。 她所学的历史经历安史之乱的大唐都没有亡,怎么到了他的嘴里,武则天还在,大唐就换天了? 大辉□□? 还起了这么一个与中国历朝历代都格格不入的名字。 章予曦:“十一。” 章予曦特厚重的一声“十一”,让已经在床边的十一又站了起来。 章予曦:“你确定有大辉□□这个朝代吗?” 十一不理她,翻了个白眼,在床边重新坐下。 章予曦:“你确定武则天被你们大辉□□的皇帝干掉了吗?” 章予曦:“你确定……” 十一:“我确定!非常确定!不但确定我们大辉□□灭了唐,更确定你的脑子有问题。” 十一脱掉靴子上了床,也不睬坐在床上木呆呆的章予曦,拉上被子就这么倒在了床尾。 好几天没睡了,总算找到床了。 章予曦现在哪还管得了被人抢了床,她现在整个脑子都充斥着一个荒谬的,却可以解决所有离奇事件的可能。 那就是! 她可能不是穿越,而是——穿书! 3. 第 3 章 她不是穿越,是穿书? 章予曦转头想找那叫十一的男孩再问问,陡然发现他拉着她的被子睡在了她的脚边。 章予曦短暂失语。 他是不是太自觉了? 章予曦瞅了瞅他抱在怀里的长剑,很快就放弃将他踢下床的冲动。 中情局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章予曦低头看向自己的胳膊,那片被他手里不明液体抹过的地方又白又嫩,不禁让她再次涌起了好吃懒做,不劳而获发家致富的希望。 罢了,等明天醒来再说吧。 章予曦扫了眼睡在脚头的男孩,安慰自己十二三的小男孩能做什么,于是也不客气,拉过被子一角,就这么与叫十一的男孩一脚一头的睡下了。 黑暗里,在章予曦挤进被子的瞬间,那叫十一的男孩“唰”的一下睁开了眼,他面红耳赤的在黑暗里瞪着屋顶瞪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控制不了睡意,睡了过去。 * 章予曦再次进入到那个梦里。 梦里,她在跑,疯狂的在荒野上跑着,身后不断有飞箭向她射来。 有人在她背后推了一把,她跌下土坡,滚进了河里。 “活下来,替我活下来。” 站在土坡上的男人面孔模糊,头发蓬乱,眼睛却格外的明亮,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无数利箭射入他的身体,有一根竟整个射没入他的脑袋,嵌在了他的眉心…… 她的心疼了起来。 不知道是原主,还是她自己的情绪。 * 章予曦是被劈柴声吵醒的。 她睁开眼,从床上坐起,循声朝外望去,挡风的门板已被人移开,抬眼就能望见院里。 院里,那叫十一的男孩正举着斧子在砍柴,手起柴裂,在他脚下已经堆了不少,王大婶和平安都围在他身边,两人连连叫好,十分捧场。 这两人也不问问这人什么来历,为什么会出现在他们家? 昨天为了给他找理由,她可是想了好久。 章予曦捂住额头,默默叹了一声,正对着她的王大婶不想与她对上了眼。 “醒了?” 王大婶乐呵呵地往她面前走。 “阿曦,你表弟好厉害呀。” 表弟? 平安,十一同时回头。 章予曦掀开被子下了床。 王大婶进了屋:“欸,你等会是跟你表弟下河捞鱼,还是跟我们下地?” 连名字都知道,看来聊得挺好。 王大婶走到她面前,甚为随手的接过她手中的腰带,帮她系了起来。 章予曦:“婶,你就这么把他留下来了?” 王大婶:“他不是你表弟吗?欸,他是你表弟吗?” 章予曦余光不经意瞥见藏在被褥里的长剑剑鞘,只能苦笑。 王大婶暧昧的冲她眨眨眼:“我就说嘛,不是表弟,能住一间屋,睡一张床?” 章予曦此时并没有意识到原主与十一年龄差距并不大。 “我跟你说,你表弟为了找你,吃了不少的苦,说是一个村子一个村子找过来的。早晨我见他身上穿的衣服,竟比我们村里的王鳏夫还要破,鞋底都磨破了,我把他鞋子脱下来,才发现他脚上全是血痂,可怜呀,不知饿了几天,野菜羹吃了五大碗……” 章予曦惊呼:“吃这么多?” 王大婶瞪她:“你可得对人家好一点,婶不缺你们两口吃的,能死就能……” “能死就能埋。” 章予曦没好气的接下她的话。 王大婶笑,对着她后背就是一掌:“知道就好。” 她的“表弟”十一真是厉害,为了留下来,第一天就砍完王大婶家一周所需的柴火,还挑满了三大缸的水。 第二天去溪边捞了几篓子鱼,托隔壁阿牛去城里卖,当晚就吃到了精米。 第三天更不得了,捞了几篓子鱼儿,还跟王大婶下了地,一天时间就完成了翻土,插秧的工作,惹得全村的男女老少前去围观。 这两天,又把王大婶家修整了一番,安了门,补了漏雨的房顶…… 他这是打算在这里长久住下去? 章予曦盯着又盛了一碗饭的十一不禁出了神。 据他透露的信息,原主代号阿九,年十五,从小被组织收养,专门从事间谍刺杀活动,本独立于其他部门,由主公直管,后因某种原因,被主公安排在宠姬身边,成为他宠姬的直属部下。 至于他们的主公和主公宠姬是谁,十一直到今日都不肯透露,似乎对她仍抱有戒心。 王大婶:“看什么?” 王大婶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十一,十一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 章予曦摇摇头,低头扒了几口饭。 王大婶突然道:“你明天要跟阿牛出去?去干什么?” 章予曦:“阿牛说带我出西头村见见世面。” 王大婶:“十一跟着去?” 章予曦看十一,两人一阵静默。 这时王大婶发话了:“十一跟你们一起去。” 章予曦看十一, 十一置身事外,专心吃饭。 章予曦只好再次出了声:“婶,阿牛说,只能带……” 王大婶“明天我跟他说。” 王大婶一直为她采取放养政策,今天怎么这么…… 王大婶破天荒态度十分坚决。 章予曦看平安。 平安冲她摇了摇头,暗示她别争了。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王大婶曾经有个女儿,七岁的时候被坏人害死了,至今都没有找到凶手。 晚上,趁王大婶平安洗漱不在的时候,章予曦飘到了洗碗的十一身边。 章予曦:“欸,明天你不会真跟我们一起去吧。” 十一坐在一块石头上,就着盆里的水在洗碗筷。 章予曦:“你跟阿牛又不熟,一起出去玩,挺尴尬的。” 十一:…… 章予曦:“要不,咱们出了西头村就分头行动?” 十一:…… 章予曦见十一始终不答话,一人唱独角戏有些尴尬,她尬笑了两声,装作老熟人的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你不会真的跟我们一起去吧。” 十一:“你们要做什么?” 章予曦:“反正不是坏事。” 十一头也不回,依旧专心致志的洗着碗筷:“定安长公主的车驾离这不远。” 章予曦盯着十一的后背,心虚地尬笑了几声:“定安长公主?她的车驾离这不远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阿牛带我出去做私工,又不是去看公主的。” 十一:“是吗?” 做私工?她能做什么? 劈柴种地料理家务样样不行,连下河捞鱼都不敢,平日让升个火能烧着房子,洗碗能碎几个碗,若不是她涂着中情局特制的黑油,他绝对不会将这个废物跟局里以全能著称的八部成员联系在一起。 章予曦压根没想到短短几息,她就被十一定性为了一个废物。 十一甩甩手从马扎上起了身,他甫一站起,章予曦猛然意识到她一直当做毛小孩看待的男孩居然与她一样高,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哦不,是原主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女孩子。 快三十岁的老阿姨眨眼间成了十五岁的小女孩,是得花时间缓缓。 首先,得建立良好的性别意识。 章予曦朝后退了一大步。 十一挑了下眉。 十一:“既然只图温饱,就该安分守己,而不是没事找事。” 章予曦:“没事找事?” 这是内涵她没有贡献,只会吃喝懒做吗? 十一:“你现在最该做的事就是努力恢复记忆。” 章予曦怒火一下冲上头顶。 恢复记忆? 这具身体壳子都是新的,让她怎么恢复? 章予曦死瞪着面色平静的十一,瞪着瞪着,竟发现自己找不到一句能反驳他的话来。 也是。 最近为了躲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黑衣男和壮汉们,她甚至连家门都不敢出,整日躲在屋里,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隔壁阿牛家的院子。 章予曦看着十一发狠的点点头。 还是得想办法搞钱,没钱没尊严,到哪个时代都是至理名言。 章予曦一言不发地回了房。 * 翌日,在王大婶的目送下,阿牛,十一,章予曦三人默不作声的往村外走。 十一在后,章予曦与阿牛并肩,期间阿牛不断向她递眼神,用眼神询问她这烫手山芋该怎么解决。 章予曦也没想到十一会真的跟他们一起出西头村。 她只能当做看不见,直到远离王大婶的视野,她才压低声音对他道:“婶非要让我带着他。” 阿牛满脸不乐意:“所以我们要带着他?” 不怪阿牛不想带十一,他实在太遭人恨,一来就抢了很多人的风头。 章予曦:“我们出了村,再跟他商量商量?” 阿牛回头扫了眼跟在他们身后的十一,突然凑到她耳边,将声音压得极低:“他看起来不像好商量的样子,不如甩掉他?” 甩掉他? 章予曦嘴角暗暗抽了一下。 人家真是专业选手。 章予曦婉转的回道:“不能吧,我们可能甩不掉他。” 阿牛信誓旦旦:“不试试怎么可能。”声音都不由提高了几分。 章予曦回头看了眼十一,十一面无表情的跟在他们身后,不知有没有听见。 三人默不作声地往前走,才出村口,阿牛突然抓着她的手腕,大吼一声“跑”!就这么带着她撒腿狂奔。 跑就跑,吼什么吼,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耳朵都快要聋了。 章予曦消极对待阿牛的逃跑计划,她就不相信他们能跑得过十一这种专业选手。 章予曦气喘吁吁地跟着跑了一段,实在于忍无可忍甩开了阿牛的手,她弯腰撑着双膝,大拇指冲背后抬了抬,想用现实让阿牛明白专业选手与业余选手的区别。 “嘿!” 阿牛得意洋洋的绕到她面前:“人不是甩掉了吗?” 甩掉了? 章予曦难以置信的朝后望去,当真不见十一的身影。 章予曦:??? 他就这水平? 真让人遗憾。 章予曦之所以不愿意带十一,不是因为她对他有意见,当然,要说没有,也不可能,但真正不愿意带他的原因实则是——她今天跟阿牛是出去要饭的。 是的,她今天要出门要饭。 4. 第 4 章 章予曦之所以不愿意带十一,不是因为她对他有意见,当然,要说没有,也不可能,但真正不愿意带他的原因,实则是她今天跟阿牛是出去要饭的。 阿牛听说与回鹘和亲的定国长公主前往回鹘的途中,每日都会把未食完的食物分给附近的流民,很多都是一筷子未动,整只鸡整只鸭的送出去。 不少人从中嗅到了商机,纷纷打着长公主的名义转卖她的日膳,价格越炒越高,一盘菜竟炒到了两三十文的天价,闹到最后,真正需要吃食的流民吃不到长公主的赠粮,反而被不法商人倒卖了。 定国长公主的仪架即将路过他们西头村,阿牛琢磨着与其给商人们倒卖,不如他们拿去买,再不济打打牙祭也好,于是便有了这趟“要饭”之旅。 “要饭”这么丢人的事,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就算出门前,王大婶特地向阿牛打了招呼,要他带着十一,他还是毫不犹豫的将他抛弃了。 “怎么这么多人呐。” 两人走了好几个时辰,等见到长公主的车队已快晌午。 那打着旌旗,延绵几公里,一眼望不到头的红色队伍,看得章予曦目瞪口呆,嘴巴都合不起来。 任何古装电视剧里都无法复制,直到今日她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皇家排场。 这画面要是拍下来放到抖音上能赚多少流量,绝对分分钟成爆款。 “傻了呀你。” 阿牛胳膊肘递了她一下:“咋说,这么多人?” 这么些个人还能叫人多?他怕是没见过元宵节夫子庙人挤人的场面。 不对,他确实没见过。 章予曦:“这么多人怎么了?挤呀。” 见章予曦说的特豪情,阿牛忍不住摆出鄙夷的神情,目光在她的身上上下转了转:“你挤得过吗?”立即引来章予曦一记重拳。 章予曦:“我跟你说,现在不是人多的问题。”她手指冲他往山下指了指:“你看到没,围在周围的人全穿得破破烂烂,脏兮兮的,再看看我们。” 章予曦,阿牛同时望向自己身上的衣服。 阿牛:“那咋办呀。” 章予曦:“在地下滚一滚?” 阿牛:“可我怕回去阿婆见我衣服脏了……” 章予曦:“你怂不怂?!” 阿牛:…… 章予曦:“年轻人要有点志向。” 志向? 与人争食的志向? 这个主意虽然是他出的,但阿牛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章予曦,阿牛下了山,他们时间掐的刚好,正好遇上长公主的侍女找领头官员商量休息的时候。 他们迎面向长公主的队伍前走,越走越近,章予曦才发现走在所有人之前的大官竟然是一个女人,长得还特别美。 章予曦:“欸,我眼睛没瞎吧,你看看,前往那个是不是个女人。” 阿牛:“是,你眼睛没瞎,大惊小怪什么,不就是个女官嘛,前朝连皇帝都是女人。” 女人高居马上,戴头盔着金甲,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又白又嫩,让人不仅想起了白豆腐,还有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像是阳光下被流水不断冲洗的黑曜石,不时闪着温润的光。 章予曦不由感慨:可能要美成这样才能靠脸吃饭。 阿牛:“为首的这位来头可大了,是当今七皇子的侧妃,去年被圣人封为左神策军护军中尉,可是实职呢。” 章予曦:“所以她是靠男人才成为左神策军的护军中尉?” 阿牛翻了一个老大的白眼:“若没实力,圣人怎会让她率领神策军,现在神策军可是凌驾于御林军之上呢。” 章予曦搞不懂什么军在什么军之上,只是好奇的问:“这里女子做官多吗?” 阿牛认真想了想:“好像只有这位了。” 章予曦:…… 阿牛:“不过听说这位贵人身边有一位很厉害的护卫,也是女的,叫什么……对!孟若风,哈哈哈,当时村里那几个人还笑这名字,说若风若疯,若是突然成了疯子可怎么办,哈哈哈……” 无聊。 章予曦白了他一眼。 突然,前方一阵骚动。 那姓楚的女护军中尉在N个侍女的搀扶下,脚踩士兵的后背,从容优雅的下了马。 侍女们提前铺好了地毯,她就这么踩在红色的地毯上,一路走向了车队里最大最奢华的公主车驾。 阿牛:“公主要下来了。” 阿牛激动,离和亲队伍还有好几百米,他便拉着她离开了官道,走在了官道旁的土路上。 公主带着兜帽下了车。 身穿铠甲的士兵将骚动的流民挡在了冰冷的长戟后。 公主被拥簇在一团女眷中顺着地下的红毯往溪边的草地上走。 由于地毯长度有限,待她经过之后,宫人立刻抽走她身后的地毯再铺在了她的前方。 于是乎就有了这样一副画面,公主及那位姓楚的护军中尉在一群侍女的簇拥下优雅的往前走,一群宫人忙不迭的在她们身前身后忙碌着。 后来章予曦才知道铺在地上的叫“毡席”,把人踏过的毡席拾起来,小跑着继续往前铺,这个仪式有个专业名词叫“转毡”。 阿牛似乎也没见过这种画面,对于他们来说,最大的官莫过于鹿镇县令,虽然也讲尊卑有序,但最大的礼仪也无非是叉手作揖,唤一声:明府大人。然而,今天这阵势,也让他第一次意识到他们是如此卑贱,卑贱到可能连那群铺地毯的内官都不如。 两人沉默,闷着声走到那群流民的队伍最后。 不少人回头看他们。 章予曦低声问阿牛:“什么时候抢?” 阿牛下巴冲她往前方抬了抬:“估计要等公主吃完。” 章予曦:“所以我们就得一直等着?” 离他们最近的男人们听到她的话纷纷扭头看她,还有人喷了一句:“不愿等就走。” 章予曦与阿牛默默对视一眼,非常默契的移到另一群人的身后。 长公主往溪边走的同时,草地上已迅速搭起了一座纱帐,四面飘着绣有牡丹的落地黄绢,帐里有一座很大的矮脚胡床,胡床上放了两张方几,一座凭几。 长公主进入纱帐后,为了挡他们这群流民的视线,又在纱帐后立了三面瓷面屏风,十几块瓷面屏风拼成一副千里江山图,手法古朴,色调雅致,仅以赭石花青铺色,以章予曦从小跟祖父看画的经验,约莫是晋朝时期的作品,复刻在瓷面釉上。 要是能弄上一扇,怕是要发死了吧。 章予曦坐在地上,学身边的阿牛拔了根草放在嘴里咀嚼,好似嚼着嚼着就能不饿了。 草汁又苦又涩,章予曦不免再一次感叹自己生不……不,是穿不逢时,她要是一穿,就穿成长公主……但一想到长公主要嫁到回鹘,她又改了意淫对象。 要是一穿,就成为那名七皇子的侧妃,左神策军的护军中尉,她还需要在这饿肚子,等人家的剩饭吗? 章予曦:“一碗剩菜,真的能在鹿镇卖二十文吗?” 章予曦看着嚼着草根,满脸享受的阿牛,不禁怀疑他上辈子是不是真是一头牛。 阿牛:“放心,包你赚钱。” 阿牛拍拍胸脯,还特意强调了一句:“鹿镇,我横着走,到处都是朋友。” 章予曦:…… 西头村出了名的混子能说出这种话,她并不觉得意外。 两人坐在草地上,眼巴巴的看着瓷面屏风。 肉香不时从溪边飘来,护送长公主前往回鹘的达官贵人们在侍女内官们的伺候下纷纷在毡毯上坐下,就着矮几分餐而食,侍女宫人护卫等一众品阶低下的则席地而坐。 溪边红衣绿裳,遍地华贵,一眼就能分清谁是官,谁是奴,阶级分明,等级严苛,也不知是自觉自己身份比前面的为奴者更低贱,还是肉香刺激着味蕾,让人越看越饿,不但是章予曦,阿牛,所有坐在土路上的流民都沉默了。 青山绿水下,一时只剩风过野草,鸟走深山的声响。 * 章予曦在草地上睡得迷迷糊糊,耳边突然起了一阵很大的噪声,她刚睁开眼就被阿牛连拖带拽的从地上拽了起来。 章予曦:“开始了?” 阿牛:“你还真给我睡着了?” 章予曦尴尬的笑了两声。 阿牛下巴冲她往前抬了抬:“他们说送亲大使们起身往官道上走,说明长公主快要上车了。” 章予曦:“那剩饭什么时候发?” 四周的流民被章予曦口中的“剩菜”两字弄得很不愉快,不少人瞪了她一眼。 嘿,都来要饭了,还要什么面子。 阿牛把她拉到一边:“我跟你说,这些流民大部分都是商家或是商家雇佣的人,很不好惹,我刚遇到几个鹿镇的朋友,他们说除了商人,还有伪装成流民的不良人,武侯,守兵,成分很杂,让我们小心,说是之前好多抢到吃食的流民因不愿交出吃食被他们处理了,” 章予曦:“被他们处理的意思是?” 阿牛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章予曦静了一会:“武侯守兵不是有俸禄吗,怎么还要跟我们小老百姓抢剩饭剩菜。” 阿牛嗤笑:“俸禄?你知道有多少守兵卖妻鬻子?” 章予曦:…… 阿牛重重叹了口气,脸上难得出现了正经神色。 阿牛:“阿曦,你一定出生在好人家,要不然也不会不知道地方已经很久没收到王都的军饷物资了,很多士兵连饭都吃不饱,这几年除了咱们成德,其他州兵变连连,我二哥就是因为没饭吃,在军中活活饿死的,还有赵儿家的大哥也是。” 章予曦沉默半响。 章予曦:“阿牛,你忘了?” 阿牛:??? 章予曦:“我失忆了。” 无比毁气氛的话让还想继续发挥的阿牛立刻掉脸往前走。 得,还是抢菜吧。 5. 第 5 章 原先长公主坐下吃饭的地方,一群人忙着拆屏风,撤毡毯。 流民们被招呼往左边的空地上走,一个穿着男式短打劲装的女生背着手站在一块巨石上,她身后站了不少人,有宫女,有甲士,乌压压的一片,没有任何声音,待他们一过去,她身后的甲士们立刻将他们围在了中间。 什么状况? 章予曦有些不安,目光扫过甲士们手上的长戟,暗暗戳了戳身边的阿牛,不待她开口询问,阿牛双眼放光,异常兴奋的对她道:“马上要开始了。” 章予曦见四周无一人脸上有担心的神色,稍稍放了心。 阿牛:“等会趁乱,我们往前挤,你跟着我,千万别丢了。” 章予曦用力点点头。 成功与否就在此一举了。 章予曦捋袖子,准备干架……不,是准备抢食。 四周乱哄哄的,人不断的往前挤,后面挤前面,前面再挤前面,让章予曦误有一种大年三十逛庙会的错觉。 眼看着激动的流民就要冲到那群宫女面前,站在石头上的女子突然打了个手势,那群环着他们站着的甲士们立刻将手里冲天而立的长戟对准了他们。 “退!” 整齐划一的一声百人齐喝,吓得所有流民全部定住。 森森戟头对着他们,纵使章予曦站在中间,但也很怕他们一下把他们全解决了。 声音全止,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就在流民与甲士沉默对峙的时候,一声尖锐的哀嚎打破了寂静。 站在最前方的某位流民不知犯了什么错,被一位甲士用长戟挑起丢到了他的身后。 出了甲士们包围的区域等于失去了资格,阿牛格外愤愤不平:“是咱们鹿镇的人。” 章予曦:???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是气愤,双眼狠狠瞪着那位挑完人就归队的甲士,仿佛随时都可能生扑上去,把人打一顿。 章予曦很不理解这种乡土情节,不过怕他袭警连累她,她还是开口安抚他道:“没事儿,等会我们帮他多抢两份。” 安慰可能没安慰到点子上。 阿牛生气的瞪了她一眼,有那么些她没有跟他同仇敌忾的意思。 章予曦赔笑:“哥,俗话说的好,好民不跟官斗,何况人家手上有武器!再说,咱们来,是为赚钱的……” 章予曦正说着,阿牛一下窜没了,等她差点被人挤得跌倒在地,才反应过来第一轮抢菜开始了。 靠。 她还以为他一心只想为兄弟两肋插刀呢。 章予曦忙稳住自己,跟着往前挤,可惜第一轮已经结束。 挫败声接踵而起。 向前冲的人们纷纷顿住,前方的人莫名其妙的往后退,等挡住她视线的人流自她前方散开,她才看到那名抢到第一盘菜的男人,他弓着身跪在地上,背上全是鞋底印。 章予曦:??? 男人缓了好半天才从地上站起来,他弓着身揣着菜,特得意的扭头冲他们看了一眼,那鼻青脸肿,嘴角带血,还冲他们笑得龇牙咧嘴的模样,让章予曦心头一颤,险些心梗而亡。 男人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颤颤巍巍的往外走。 让道的甲士们合拢,包围圈再次成为一个完美的闭环圈,第二轮开始了。 站在石头上的女人单手轻扬,自她身后立刻走出两名宫女,一名空着手,一名手中捧着金灿灿的食盘。 章予曦目不转睛的望着宫女手中的食盘,手指蠢蠢欲动,眼瞄准金盘,暗暗决定等会人家抢菜,她抢金盘。 她算盘打的很精,但人家也不是呆子。 两宫女在面对他们,维护次序的长戟甲士身后站定,空着手的宫女不知从哪变出一张干荷叶,捧着金盘的宫女将盘里摆拍精致的肉菜一股脑往干荷叶里倒,汤汁,配菜与主菜混在一起,烂浓浓的,很像某个……,总之惨不忍睹。 这菜怕是抢了,也只能自家吃了吧。 章予曦心里这么想,觉得这番操作已是自己能够接受的极限了,没曾想捧着干荷叶的宫女将菜放在了地上。 章予曦大脑轰然一响,仿若有人对着她的后脑勺猛地一击。 然而,别人可不管她状态好不好,第二轮抢食很快开始,甚比第一轮还要竞争激烈,挡在他们前面的甲士一散开,人便一拥而上,眨眼间菜就没了。 抢到菜的男人依旧像上一个胜利者一样,人跪在地上,双手,乃至整个上半身护着身下的菜。 章予曦视线往上抬。 抢食胜利者之上,站的是那位居高临下的劲装女子。 五味陈杂。 一股难以言说的恶心从胃里而出,直冲她的五脏六腑。 兴许是所有人都在看胜利者,只有她在看她,两人隔空对上了眼。 女人望着她眸光隐有暗光一闪,紧接着,她很认真的端详起她来。 这是一种没有任何预期,突然撞见熟人的反应,章予曦很肯定她认识她,认识这具身体的原主。 或许? 她是原主的领导? 章予曦移开视线。 照理说遇到组织,重回队伍,她应该感到高兴才是,但她没由来感到厌恶。 第二轮结束,第三轮开始,一轮接着一轮。 可能是之前的画面太过震撼,又或许章予曦最终还是无法抛弃自尊,她悄悄退了出去,主动走出了长戟相叉的包围圈。 身后,男人们拼命抢食,她却背道而行,不免让甲士们多看了她几眼。 四周人少了,连空气都格外清新起来。 章予曦揉了揉干扁扁的肚子,想着先找一处等阿牛,一抬眼,便瞧见了对面的官道。 官道上,送亲的官员们面向着她身后的抢食者,他们兴致勃勃的交谈着,眉飞色舞的议论着,所有情绪在这一刻完全释放;而尊贵的长公主也没有立刻进入马车,她是戴着幕笠坐在马蹄凳上,端庄得像一副仕女画。 与狗争食,看狗相争。 章予曦脑中跳出这句话。 原来长公主一路上这么乐善好施,体察百姓是把他们当饭后节目看呢。 章予曦迅速低头掩盖脸上的嘲讽,脚下跟着转了方向。 几个男人见她过来一哄而散,她才看见地上坐着一个人,是第一个抢到长公主赠粮的老者,他张着嘴在哭,一开始哭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章予曦下意识望向嘻嘻哈哈跑远的男人们,他们之中果然有人手里拿着干荷叶。 嚎啕的哭声终于从男人的嘴里爆发。 章予曦扫了他一眼立刻收了目光,改了方向。 她没有本事帮他,也不想做英雄,所以只配做一个冷漠的旁观者。 章予曦虽然唏嘘男人的遭遇,但也没有袖手旁观的负罪感,她依旧奉行着她在现代的行事原则,一如大部分人,把少管闲事奉为圭臬。 章予曦往西北边的灌木丛走,她找了一颗一眼就能望到流民的大树下坐下,一边清理身上的污渍,一边目光在流民里穿梭,寻找着还在奋战的阿牛同志,很快她就找到了被几个壮汉夹在中间的他,他表情痛苦,伸着脖拼命子呼吸,涨红着脸,青筋横跳,这样还想突破包围前往冲。 啧啧啧。 他真是太拼了。 谁说李家阿牛游手好闲,只想不劳而获?! 章予曦在地上坐得硌屁股,于是起身找了个大石坐下,还顺手摘了片阔叶,她扇着阔叶,看着流民的争抢,看着看着,感觉不对了。 争抢的流民除了个别散户,很明显分为两波人。 与其说流民们在争抢,不如说是这两拨人在比拼,他们很有经验,堵人,抢菜,下暗手……分工十分明确,哪像阿牛,像傻子一样,只顾往前冲。 看出名堂的章予曦立刻丢掉阔叶起了身,想把阿牛从流民堆里拉出来,她突然发现站在石头上的女人不见了。 “阿九。” 章予曦:??? 章予曦顿住脚。 “七部阿九,章予曦。” 竟然叫了她在现代的名字。 无论怎么暗示自己不要回头,不要轻易打破现在来之不易的平静,可她再怎么暗示,还是敌不过她一句“章予曦”三个字。 章予曦转了身。 是那名站在石头上的女人。 她竟没有感到意外。 章予曦:“你是?” 目光从她身上的长剑上扫过,章予曦站在原地没有动。 女人不加掩饰的上下打量着她,审视许久,她才回答了她的话:“你不知道我是谁?” 章予曦:…… “我叫孟若风,是楚都尉的护卫,直管你们七部。” 孟若风? 楚都尉? “为首的这位来头可大了,是当今七皇子的侧妃,去年被圣人封为左神策军护军中尉,可是实职呢。” “……贵人身边有一位很厉害的护卫,也是女的,叫什么……对!孟若风,哈哈哈,当时村里那几个人还笑这名字,说若风若疯,若是突然成了疯子可怎么办,哈哈哈……” 章予曦猛然想起这人的身份。 所以,十一迟迟不肯透露的主公,是七皇子及和他的宠妃兼大辉□□的左神策军护军中尉——楚女士吗? 皇子,宠妃,中情局……一连串文字串起来,怎么透着一股早古穿越女强文的调调? 章予曦体感不好,因为早古文里,女配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章予曦心里弯弯绕绕过了几座大山,面上却不显,她装傻的笑了起来:“抱歉,您是不是认错人了?”现在也不想搞清原主为什么跟她一个名字。 章予曦学着平安见村正的礼仪,冲那叫孟若风的女人弯腰拱了拱手,女人纹丝不动,看着她,突然唤了一声“十一。” 章予曦肉眼一跳,就瞧着十一从不远的高树上跳下,落在了女人的身后。 好家伙。 她怎么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十一脸色凝重,看着她难得露出了几分担心。 孟若风不动声色的走到了她的面前:“楚都尉要见你。” 女人手中的剑柄似有若无的点着她的手面,仿若她要敢开口说个“不”字,她用剑鞘也能把她抡死。 命运多舛,她这混得最差的穿越者,不再幻想靠男人就能不劳而获,走上人生巅峰,她现在只想在西山村做一个平安顺遂的庄稼人。 6. 第 6 章 孟若风说是带她见楚都尉,却带着她往密林深处走。 章予曦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暗暗给走在她身后的十一使眼色,然而出来混,迟早要还的,这次换他对她视而不见。 章予曦回头看了眼身后,争抢吃食的流民已经看不到,而官道上,长公主的送亲队伍已经开拔,走在她面前的女人却带着她越走越偏,连人走的小径都快没了。 她明明知道她走的是一条必死之路,却没有反抗的勇气,她不禁想起了前世短暂的一生。 短短的三十年里,她按部就班的上学上班,努力做一个好学生,好员工,可就是这份好,这份乖,让她成了一个性格模糊,在社会上最容易被人忽视的人。 可谁又不是这样简简单单,平平淡淡的过一生呢。 章予曦抬眼看向走在前方的女人,她腰背挺直,手握长刀,根本不惧后背对着她,也压根不在乎她是否识破她的谎言。 如果挣扎,还会死,她还逃什么。 瞧,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反抗精神。 路走到前方再无小径,孟若风停了下来,她转身望向身后一路沉默的女人。 七部,章予曦,代号阿九,从小收养于中情局,虽武功不是最上层,但善暗器,善下毒,善探取情报,是七部,乃至中情局里技能最全面的人,若不是她在七部,她也不会将义武的任务派给七部。 “七部全军覆没,只剩你了,阿九。” 孟若风看着她,仔细打量她的表情。 她抬起头,目光直直与她相对,这让孟若风不悦的挑了下眉。 失忆了,连上下尊卑,礼义廉耻都忘了? 女人没有回话,脸上没有痛苦,眼里甚至出现了一丝迷茫。 孟若风:“不但七部,八部因被你们牵连,现也只剩下十一,梁焕。” 女人看十一,表情复杂。 她不太想两人有太多的交流,于是转了话题。 孟若风:“义武一行,中情局折损了三十二人,其中包括你的师父,冯默,丁阿娇……据我所知,阿娇因代替你出了任务,所以……” 女人看着她,非常认真的在等她的下半句。 孟若风皱眉看向梁焕。 梁焕叉手:“统领,七部阿九确实失忆了。” 章予曦皱眉看到梁焕,不禁有些怀疑他到西头村,是不是派来监视她的。 孟若风没想到梁焕会为章予曦说话,她以为七部消息走漏,害得他全家五口被杀,他会怪罪在章予曦头上。 是因为两人在西头村共处了一段时间,产生了感情? 这可不好。 孟若风向章予曦面前走了一步,她看着梁焕,尚未扭头,人已警惕的往后退了一大步。 孟若风与她四目相对,她依旧没有收回眼,低下头,避开她的视线。 孟若风:“阿九,你是真失忆了?” “真失忆。” 女人回得迅速,眼里跳跃的眸光却向她透漏着她似乎对她隐藏着什么。 孟若风点点头:“好,你失忆了,那东西呢?” 章予曦:??? 孟若风:“就算失忆,东西应该在身边吧。” 章予曦看十一,十一突然绕过孟若风,挡在了她的面前。 “孟统领。” 十一弓腰叉手,章予曦这才知道原来面对上级回话应该是这样的姿态。 十一:“经属下调查过,七部阿九身上确实没有义武兵符。” 义武兵符? 见孟若风朝她看来,立刻摇手否认:“我连义武在哪都不知道。” 孟若风朝她扫了一眼,目光即回到了十一的身上:“你跟她住在一起?” 十一身形顿了一下:“西头村西面有一座破屋。” 十一没有提王大婶一家。 章予曦立刻敏感的察觉到。 孟若风点点头,轻描淡写的冲他问:“你觉得她该如何处置?” 十一将腰垂得更低了:“请孟统领饶她一命。” 章予曦:??? 她错过了什么,怎么突然就到了求生环节。 孟若风定定看着十一的后背看了一会儿:“梁焕?”尾音微提,也不见有怒气,十一立刻丢剑跪在了地上,这么一来,章予曦毫无阻碍的与孟若风四目相对。 孟若风看着她突然笑了,她看上去不像常笑的样子,这么一笑,越发的让她感到毛骨悚然。 孟若风:“杀了她。” 梁焕:“求统领饶她一命。” 孟若风一脚将跪在她面前的梁焕踹倒。 孟若风对着她,“唰”的一下拔出了剑:“我知道你与七部的人亲同手足,既然如此,不如……” 因为亲同手足,所以就要送她去黄泉? 扬在空中的剑停在空中,十一再次爬回孟若风的面前。 十一:“孟统领,请手下留情,七部现在只剩下阿九了。” 孟若风:“就是这样,她才要死。” 这种习以为常,拿人命不当命的姿态,让章予曦不由想起了她站在石头上,居高临下俯视流民的画面。 一个护卫统领。 仅仅一个护卫统领而已。 章予曦捏紧颤抖的双手,努力让自己别怂:“我不想死。” 孟若风再次踹开十一。 章予曦:“你要的东西,我可以帮你找到。” 她没有回答她,长剑下劈,快得让她措手不及。 “哐!” 两剑相交,激出一片刺眼的火花。 孟若风:??? 章予曦:??? 十一:“走!” 孟若风:“你竟然!” 谁都没想到十一会突然出手,连章予曦都没想到。 她什么时候跟他成了过命的交情? 十一:“走!” 十一吃力的抵着孟若风的剑,身体不断后折,几乎要成45度角。 章予曦犹豫着要不要冲上去,可他再次喝止她,让她走。 “因为七部,因为她,你全家都死了,这样你还要护她?!” 因为她,十一全家都死了? 孟若风的话,让准备逃跑的章予曦成功停在原地,她茫然看着十一的后脑勺,怎么也没想到她与他之间隔着血海深仇。 “快走!” 懵逼中,十一突如其来的一声高吼,吓得她几乎出于本能转身就跑。 “你太让我失望了。” 孟若风的声音渐渐模糊,章予曦没空去想十一为什么会为她挡下孟若风的剑,没空去想十一全家为什么会因为她死了?更没空去想为她挡住孟若风的十一下场会怎么样。 不,应该说她心底早已有了答案,只是不想承认。 她不想承认自己忘恩负义,自私自利。 她只不过做了一个正常人都会做的选择。 世上哪有那么多英雄,哪有那么多不惧生死,遇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勇士? 她只不过是个女人。 芸芸众生中最普通,最胆小怕事的人;一个因不敢杀生,所以从来不烧活鱼的胆小鬼而已。 章予曦拼命往前跑,她一次都没有回头。 背后渐渐没了十一,孟若风的声音,奔出密林,走到宽阔的溪边平地还有几百米的距离,突然,阿牛不知从哪儿窜出来,吓了她一跳。 “你丫的,跑哪去了?” 阿牛冲她吼。 章予曦急着逃命,不想多说,绕过他,就想继续往前逃,偏偏阿牛不依不饶。 “你瞧,我抢到了什么?” 阿牛挡在她面前,兴致勃勃的想从怀里掏出他抢到的公主吃食。 章予曦这才注意到他的脸——鼻青脸肿,左边的眼睛肿得像座小山,连眼珠都看不见。 “小心!” 阿牛猛地将她拉到背后。 干荷叶落地,章予曦低头看向了穿透他身体的长剑剑头。 章予曦:“阿牛。” 阿牛:“天杀的,老子好不容易才抢到……” 长剑用力拔出。 章予曦护着阿牛一起倒在了地上。 孟若风面若罗刹的站在他两面前,脸上、衣服上全是血。 阿牛:“她不是……” 章予曦急忙去捂阿牛身上的伤口,粘稠滚烫的血从她指缝里流出,怎么捂也捂不住。 章予曦:“阿牛……” 比起没有看到后续的十一,亲历阿牛为护她而受伤,更让她感到冲击。 阿牛:“她……她为什么要杀我……不,为什么要杀你?” 章予曦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对她再次举起刀的孟若风,嘴角突地一瞥。 “可能看我长得俊吧。” 她不想再逃了。 阿牛龇牙咧嘴的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这样叫俊?!” 这一眼眼眸深邃,透着她看不透的情绪。 孟若风插话进来:“你不想问问我,十一现下如何?” 章予曦:“不想知道。” 孟若风:“死了。” 轻若雾霭的叹息随风飘远,好似她的魂也一起飘走了。 阿牛:“十一???十一死了?怎么可能?” 孟若风:“因为她,死了。” 章予曦:…… 盯着她的双眼无声宣判着她的罪名。 章予曦全身血液凝固,颅顶不断冒着盗汗。 四目交接,一片静默中,阿牛突然笑开:“没想到……没想到……咱们阿曦这么有……有本事。” 章予曦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那因疼痛,努力减少呼吸的模样,看着他必须忍受痛苦直至死亡的过程,让她不由自主望向了他的伤口。 捅得地方虽然是胸部,但不知道有没有正中心脏,如果没有,恐怕要等血液流干了才能死。 如此漫长,难熬,不如…… 章予曦的视线停在了他的喉结下方——某根一击致命的大动脉血管上。 孟若风举起手中的长剑。 章予曦仍在为自己一念而起的恶而心神不定时,阿牛突然从她膝上一跃而起,毫无征兆的扑向了孟若风。 阿牛:“走……” 反转没有出现,她还没能从地上爬起,阿牛就被孟若风一剑挑起,砸在地上,摔在了她的面前。 他的肚子刷开了一个大口,血水骇人地往外冒,他手指乱动着,可能是碰到了掉在地上的干荷叶,不断往它面前勾。 章予曦呆呆看着,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从他肚子里流出的**,大脑空白,身体僵硬,仿若被定住一般,就连那劈头而下的长剑横扫过她的脖子,她的眼睛都没能眨一下。 脑袋落地,滚在了阿牛的耳边,她听到了从他嘴巴里发出,几乎完全没有声音,只有气声的话:“阿曦……阿曦……走……快走……” 她走不了了,阿牛。 “统领?” “把尸体处理了。” “是,统领。” 孟若风从她脸上跨过,她能清晰的看见她里面的白色衬裤。 原来,人死后,视觉和听觉不会立刻消失,会持续一段时间。 就是不知道,这一次她会不会重生? 希望,不会。 * “你不想问问我,十一现下如何?” 眼前浓稠的黑还没有完全化开,熟悉的女声,熟悉的问话再次灌入耳中。 靠,又来! 7. 第 7 章 意识犹如突然恢复敏感的触角陡然张开,章予曦在奔跑,拼命往前狂奔。 时间回到了十一为她挡下剑,她撒腿逃命的时候。 阿牛还没有出现。 重生的时间提前了? 章予曦机械的跑着,使出二十八年积攒的所有力气拼命往前跑。 呼吸很厚重,被刺的地方隐隐作痛。 所以,就算重生,上一世所受的伤,这一世还会残留一阵? 娘的,她是不是最惨的穿越者? 就算是穿书,这种受尽折磨,到死都没任何反转的主角戏份,有人爱看吗? 作者一定是个扑街吧。 逃是死,不逃也是死。 死了又不能死干净,还得要重生重新再死。 既然如此。 她还逃什么,省点力气喘喘气不香吗? 章予曦顿住脚,转身望向身后,双手一下收紧。 她注视着向她奔来的人影,呼吸逐渐恢复平静。 若必须死一个,为什么不是她呢?! 孟若风放缓了步子,视线与女人遥遥相对,她敏感的察觉到女人眼里的变化,从犹豫到同归于尽的绝决,她很欣喜她的转变,至少让她再没了弑杀同伴的愧疚。 孟若风:“我再问一遍,义武兵符在哪?” 章予曦嘴角一哂:“告诉你,你就会放过我吗?” 孟若风拔剑冲向章予曦,章予曦再也没有像前两次一样坐以待毙,她迅速朝后退去,还试图去抓孟若风那只持剑的手腕。 这具身体比她想象的要灵活,她虽然没有抓住孟若风,但孟若风持剑从她身边越过时,她返身一个手刀便砍在了她的后颈,能够一下令人治瘫的大椎穴穴位上。 孟若风闷哼,反手将剑插于地以撑住自己。 就在这时,章予曦脑中惊雷闪电般的闪过一道白光,待她反映过来,她已一个高抬腿,对着人家后脑直直劈下。 章予曦:??? 章予曦比孟若风更加震惊。 孟若风还没站起又被她一脚踹倒。 爽是非常爽,但她极快的拾剑而起,对她爆发了更加凌厉的杀招。 招招夺命,每一次都向着她的命门而来。 章予曦无暇他顾,全凭本能去躲孟若风。 “还说失忆!” 孟若风双手持剑,剑锋直往她脸上劈。 无法想象这张脸被竖劈成两半的样子。 章予曦钳住孟若风的手,努力推开她的剑。 两方比拼,双方都使出了全力。 目眦欲裂,满脸狰狞,她从对方的眼瞳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可笑的是,她现在唯一的念头竟然是—— 真丑。 长成这样还想不劳而获。 章予曦不是孟若风的对手,眼见长剑剑锋寸寸下压,即将要点在她的鼻梁上之时,章予曦发狠的咬了咬牙,陡然朝身后栽去。 孟若风全身力量都压在她身上,她一倒,她被迫往她身上栽。 章予曦以自己难以想象的速度,难以想象的的腰力,在落地下一秒,迅速翻身把孟若风压在了身下,拧着她的手腕轻轻一折。 “咔”! 她手里的佩剑即刻脱了手。 孟若风面色惨白。 章予曦这才意识到自己折断了她的手。 章予曦:??? 原主的应激反应? 孟若风趁她晃神时突然发难,她抬起脑袋想去砸她的鼻子,章予曦成功躲过,却不想这只是她的虚招。 章予曦感觉后腰被什么重重一顶,下一秒她就从她头顶飞了出去。 章予曦在杂乱无序的草地上翻滚了几圈,蹭到了不少碎石子儿,断树枝,脸,脖子,裸露在外的皮肤火辣辣的疼,等她好不容易地从翻滚状况中找回自己,人家已经接回断掌,拿着剑指着她了。 妈勒,她怎么这么能打! “义武兵符在哪?” 她口气不容置疑。似乎认定了她私藏了义武的兵符。 章予曦吐出一口血沫,紧盯着她手里,离她只有几寸距离的长剑,极其缓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没有在中途动手。 过分客气,斯文,讲礼,出于章予曦的预料。 “我再问一遍!义武兵符在哪?!” 原来,手握筹码,有价值,才能活得久。 学到了。 章予曦没有回她的话,她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没有错过她脸上的任何细节,她能感受到自己全身肌肉在收紧,五感从未有过的敏锐。 这一刻,她终于能确定之前所有的应激反应,全部来自于原主。 孟若风将章予曦突如其来的沉默归结于对她,对组织的不满,于是口风一转,突然对她采用了怀柔政策。 孟若风:“我知道你恨中情局,派你们七部去义武夺兵符,让你以平康坊妓子的身份去接近义武节度使,可为了大义……” “等等!”章予曦张手打断她的话:“平康坊妓子的身份去勾搭义武节度使?” 孟若风:??? 章予曦:“妓子是□□的意思?” 孟若风:??? 章予曦:“成功了没?” 孟若风:??? 章予曦:“对不起,孟女士,对于一个从未跟男人有过亲密接触的人,非常接受不了自己是□□这个事实。” 孟若风嘴角不自觉抽了一下,她目不转睛的打量着她,确定她不是开玩笑,才回了她的话:“据线报,七部阿娇代替你完成了任务。” 章予曦脑中突然闪过一张年轻女孩的脸,快得连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就消失了。 章予曦:“所以说……” “但并不能保证你还是完璧之身。” 孟若风低头,松了松右手手腕上的束带,故意将话说得很暧昧:“线报上还说你与师父交往过密,出任务时,经常同屋而眠。” 章予曦刚放下的心不仅又提了起来。 跟师父交往过密,还同屋而眠? 脏了。 谁能体会她的心情。 精心宝贝的一只瓜,想着要在最完美的时候开瓜开吃,结果……嘿,一打开,里面是个空心的,连个籽都没有。 罢了罢了。 章予曦安慰自己。 反正没记忆,就当没发生过。 她心里这声刚起,脑中就闪过昏暗的房间,某个面孔模糊的男人在她身边躺下…… 章予曦:“fuck !” 章予曦实在忍无可忍,飚出一句对于现代人来说最婉转的脏话。 孟若风:???“ 章予曦:“死了吗?” 孟若风:??? 章予曦:“我师父死了吗?” 孟若风表情古怪的打量着她:“据线报……” 章予曦:“死还是没死?” 章予曦突然提声,让孟若风一呆。 孟若风:??? 章予曦:??? 两人用眼神打着哑谜。 孟若风:“死了,在大望崖万箭穿心而死。” 那个人? 不知怎么的,章予曦瞬间就想起了那个被人追赶,掉入悬崖的梦。 难道那不是梦,是原主残留的记忆? 章予曦抬眸对上孟若风。 不论怎样,先杀了她再说。 习武之人五觉十分敏锐,当章予曦抬头,重新正视她的时候,孟若风立刻察觉到了她的杀意。 想杀她? 佩剑在手中一转,孟若风率先向章予曦发动了攻击。 章予曦闭上了眼,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放空。 剑风劈头而下,五感达到前所未有的敏感度,闪退,扼喉,夺剑……,几个回合下来,章予曦还没死,她好好活着,手里还拿着从孟若风手上夺下的剑。 孟若风:“你要杀我?” 这口气…… 好像她杀她就是理所当然。 她不喜欢。 好像她比地上的蚂蚁还贱。 章予曦没回话,这次换她先向她杀了过去。 纵使章予曦发现这具身体会武功,且能根据危险自动化招,但仍然不是孟若风的对手。 孟若风很快翻盘,夺回自己的配剑。 章予曦单膝跪地,手捂着腹部上的伤口。 真他妈的疼。 连呼吸都疼。 就在孟若风走到她面前,对着她的后颈举起佩剑,想当场来一个杀人砍头的时候。 “阿曦!” 虽迟必到的阿牛踩点到场了。 孟若风余光朝后一斜,章予曦陡然暴起,脑袋狠力朝她撞去, 孟若风被她撞倒在地,片刻走神,已错失了先机,她紧握手中的佩剑,还想往她身上刺,章予曦压根不管不顾,拔下她头上的束发银簪,使出全力插进了她左侧心房,正中心脏的方位。 孟若风猛地张大嘴,极力控制着呼吸,缓了几息后,不曾想她又拼命挣扎起来。 她为什么难死?! 一只手改两只手,章予曦双手紧紧握着她的束发银簪,发狠地把银簪往她体内送。 这一刻她什么也没想,大脑一片空白,她看着孟若风狰狞的脸,只想让这张可怕的脸赶快恢复平静。 银簪一寸寸没入体内。 挣扎幅度越来越小。 章予曦依旧没有松手。 “阿曦!” “呲!” 热血喷了她一脸,她本能闭上眼。 嘴里尝到了粘稠的血腥味。 章予曦睁开眼,后知后觉地望向自己的双手。 银簪完全没入孟若风的体内,她圆睁着没有焦距的双眼,瞳孔放大,身体一抽一抽的,像一只在煮锅里的基围虾。 章予曦跌跌撞撞的从孟若风身上爬起来,她惊恐无措地看向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看向逐渐失去生命特征的孟若风,这才意识到自己杀了人。 她杀人了? 她杀人了? 她杀人了? 章予曦内心疯狂嚎叫,全身不住的颤抖,拼命往衣服上擦手上的血渍。 她怎么能杀人? 杀人要判刑的! 这一刻章予曦仿佛回到了自己的世界,她依旧是长于红旗下,为生活奔波的小老百姓。 一只手突然从后扼住她的胳膊,赶在她尖叫前,阿牛捂住她的嘴。 “走!” 阿牛面容惨白,拉着她就往前跑。 章予曦浑浑噩噩的跟着阿牛,像是一个没有意识的机器人,跑呀跑呀,仿佛身上的伤口都没了痛觉。 “十……十一。” 阿牛毫无预警的在前方停了步。 章予曦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十一睁着眼躺在地上,他的剑插在他的胸上,他的右手被整个砍断,连筋带皮的挂在手腕上。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章予曦看到十一,总会不由自主想起这个画面。 十三十四岁的少年尸首不全的倒在血泊里,虫蚁成群结队的往他身上爬。 “若风!” 被风吹散的凄凉女声在寂静无声的密林里宛若陡然爆发的核弹冲击波。 章予曦,阿牛同时望向身后。 “走!” 抓着她的手不自觉用力,手腕上传来的刺痛,让章予曦恢复了冷静。 身后有猎犬的叫声,有交谈的人声,越来越多的脚步声交叠在一起,能感觉到许多人向着他们的方向而来。 章予曦松开了阿牛的手,站在了原地。 阿牛回头看了她一眼,抬手就想重新拉着她继续往前跑。 章予曦摇了摇头:“阿牛,回去告诉婶,就说我和十一回自己家了,让她和平安保重。” 阿牛:“阿曦……” 章予曦:“婶家若有事,劳烦你搭把手。” 阿牛:“阿曦。” 章予曦移开视线,避开他的探究打量:“我们分头跑,两个在一起,要是被抓,死也得死一块。” 阿牛伸手拉她,仍不肯丢下她。 “走!” 章予曦甩开他的手,将他重重往后一推,阿牛踉跄后退,好半天才稳住自己。 “想想你阿婆,阿牛。” 这声压抑着各种情绪的低吼,让阿牛红了眼,他嘴唇颤了颤,想说些什么,最终一句话没说,赶在眼泪掉落前转了身。 章予曦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不由想起他冲上去抱住孟若风的画面。 那一世,没了阿牛的李家阿婆一个人该怎么活下去? 王大婶一定会帮她的吧。 章予曦低头笑了笑。 没想到她一坐办公室的,平时连杀鱼都不敢的人,现在都能杀人了。 人一松懈,痛觉就会变得极其敏锐,之前逃命的时候尚且觉得疼痛可以忍耐,现下…… 章予曦低头看向腹部上的伤口,锥心之痛莫过如此。她掀开外衣,想去学电视剧里大侠们受伤后,自行处理伤口的流程,结果第一步就卡住了,她纵使使出吃/奶的劲儿去撕中衣下摆,也撕不下一块布料来处理她的伤口,反倒让伤口裂得更大。 靠,电视上都是骗人的。 章予曦只好老老实实的解开腰带在腹部的伤口上裹了几层,大脑短暂放空的几秒,她想起了十一。 她狠狠眨了下眼,努力甩掉他倒在血泊里的画面。 在腹部上的伤口用力打了个结,章予曦目光在四处寻了寻,寻了一根承手的粗树木拿在手里。 不论以什么方式离开,能杀一个赚一个。 “咻!” 一只冷箭悄无声息的破开交叠的树叶向她急速飞来,章予曦堪堪躲过偷袭,才松了一口气,一只庞然大物向她冲来,几乎全凭直觉将手里的树枝刺向了扑向她的不明物体。 豹子? 又不像。 耳朵很尖,还带丛长毛。 几近半人高的不明物种被她钉在了地上,它的嘴边鼻子上到处是可疑的红色,见她靠近,它陡然张大了嘴,让她在一瞬间瞅见了它獠牙上的碎布。 章予曦浑身一颤,拔出它身上的树枝,对着它就是一阵猛刺。 死了。 不明物种倒在血泊里,停止了挣扎。 就在这时,两只飞箭向着她的后脑勺而来,章予曦闪电躲避,成功躲开了离她仅隔半米的飞箭。 这具身体越来越敏感灵活了。 草丛里人影卓卓,一群穿着短打武士服的男人们无声向她挺近,待靠得近了,她才看见他们每人手上都拿着半米长的长刀,他们对她视若无睹,手上的长刀不断往两边的乱树乱枝上砍,仿佛他们来不是来抓她的,而是来修路的。 章予曦不动声色的抽回树木,拿在手上。 距她还有七八米,向她行来的男人们意外停了步。 跟拍电影一样,他们整齐划一的退至两边,迎面而立,让出了一条空道。 长刀统一对着地面。 章予曦想着他们是不是还要铺地毯,洒香水的时候,不经意一个抬眸,让她撞上了自两排男人中间,新开人道之上,向她行来的一男一女。 穿着铠甲的女人已让章予曦大吃一惊,她身边的男人更让她……目瞪口呆。 章予曦如若雷劈的瞪大了眼,目光直直地看着她行来,越来越近的男人,狠狠眨了几眼,确定自己不是在看电视后,她话不过脑的冲他问:“偶像,你怎么也穿了?” 8. 第 8 章 章予曦是个宅女,每天除了工作学习外,最大的爱好就是追电视剧,一度养成了每部戏换一个老公的不良嗜好,但自从她粉上某位男明星后,彻底改掉了见一个,爱一个的恶习,成了他的死忠粉。 可是,他怎么出现在这里? 还穿着古装,戴着头套? 不对,她也穿着古装。 难道…… “哥哥,你怎么也穿了?” 她的哥哥现在不应该在横店拍电视剧吗? 她偶像冷面看着她。 她看着看着,从他冰冷的,不带情绪的双眼里看到了□□的杀意。她转眸去看他身边的女人——大辉王朝最出风头的楚都尉,孟若风的主公,也是这具身体的主人,此刻她双眼通红的看着她。 章予曦手腕握紧,无意识的朝后退了一步。 “你竟然杀了若风,你怎么能!你怎么敢!” 女人声音哽咽。 原来美人落泪是这样的,当真是我见犹怜,连她看着都忍不住赞一句:美。 可她话里话外所透露出的优越感,却让她反感的皱起了眉。 她为什么不能,为什么不敢? 就因为她是民,她是官? 她怎么又忘了?! 章予曦哑然失笑。 这里可是阶级森严的大辉□□,不是人人平等的21世纪。 章予曦:“中情局八部的梁焕也死了,你过来的时候没看见吗?” 女人“唰”的一下拔出手中的剑:“你是谁?为什么杀她们?” 章予曦:“我是谁?为什么杀他们?” 越发觉得可笑了。 章予曦笑着摇了摇头:“我也想问您!” “您”字加了重音。 章予曦:“您!为什么要杀我?” “我为什么要杀你?” 她看起来比她还惊讶。 她的偶像优雅的挥了下衣袖,无数利箭在他身后架起,很显然,他并不想他身边的这位与她多费口舌。 女人红着眼朝他瞪去。 他温柔的将她鬓边的碎发卡进了耳后:“我们不能耽搁太久。” “若风死了。” “她还杀了阿烈。” 章予曦顺着她的眼神朝后扫了一眼:“抱歉,我以为是豹子。” “这叫猞猁!猫科动物的一种!” “猫科动物”这个词一出,章予曦立刻全身鸡皮疙瘩直起。 难不成她真的不是穿越,而是穿书? “谁派你来的?!” “我隶属于中情局七部,代号阿九。” “中情局七部?” 女人惊讶。 章予曦:“我们七部,除了我,全死了,孟统领说我不该活,要送我去见我同伴,还杀了七部梁焕……” “不可能。” 女人想也不想便打断她的话:“若风为什么要杀自己人!你为什么要冒充我们七部的人?” “我为什么要冒充七部的人?”章予曦笑了:“你问我,我问谁?” 她不该跟她置气的,在这种场合下,她应该跪在她面前,应该向她五首投地,极尽可能的洗脱自己才对。 她的偶像漫不经心的拂了下宽袖。 顷刻间,满天银光直逼她而来。 鱼鳞般的光泽,灿烂得让她不能直视。 她眯起眼,于遮天蔽日的箭雨下望向了她的偶像。 帅是真帅。 可就是这张脸云淡风轻的下了令,要让她万箭穿心而死。 可以逃吗?来得及逃吗?能往哪逃? 她的偶像将女人拉进怀里,扣着她,哄着她,为她拭泪,为她心疼,像是在看偶像剧,尤其还顶着与她偶像如出一辙的脸。 章予曦:怎么办?有点嫉妒呢? 凭什么她有男神抱,她要被男神杀? 凭什么她是大辉□□最耀眼的女人,而她却要反复被帅哥们杀? 就因为她长得美,肤白貌美小白花? 森森箭头铺满了整个眼帘。 章予曦讥讽的笑了起来。 她该不该提前解决自己,以免等会更加痛苦?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先行解决自己的时候,她的偶像突然转向她,冲着她特鄙夷的说了一句:“她不配!” 对于追星的粉丝来说,最虐不过偶像当面告诉你,你不配。 有点伤心了,怎么办? 章予曦抬起头,潋滟成灾的银光中,第一批夺命箭到了。 锋利的箭头一颗颗钉入体内,犹如钉钉子般,一根一根地刺入她的身体,她的胸口,她的四肢…… 痛觉还没有上传大脑,第二批又接踵而至…… 很痛,痛得想要立刻咬舌自尽。 前方却上演着截然不同的画风。 不知道男女主角介不介意他们的背景里多了一只刺猬。 好似嘲讽她的不自量力及厚颜无耻,两只飞箭直冲她的双眼而来。 她已经没有抬手的能力,她安静的闭上眼,等着飞箭刺穿她双眼的那一刻。 若再次重生,她会不会变成一个睚眦必报,对生命没有敬畏之心的人??! 毕竟,就这一天,她已经尝试过了各种死法。 冰冷的箭头没入眼眶,温热的液体一瞬喷出,然而,她并没有体会到意料中的疼痛,甚至飞箭钉入身体的痛感都在逐渐消失。 怎么回事? 呼吸声变得越来越清晰; 风声,鸟声,打叶声,花在阳光下绽放、极其细微的声响……如在耳边。 她闻到了混合在血腥味中的花香,闻到了夹杂在空气中的泥土味…… 五感变得极其敏锐,就在所有感官达到极致的下一秒,所有体验全部消失,她仿若坠入了永恒黑暗的修罗地狱。 无听觉,无视觉,无味觉,无触觉,无尽的黑暗中,连自我意识都快没了。 当真叫五色皆空, 章予曦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她现在的状态,是不是可以飞身成佛了? 然而,没有让她高兴太久,眼前突然闪过许多零碎的画面,许多不认识的人,许多没有任何前因后果的对话在她眼前一掠而过,像是在看一部凌乱的,没有情节的快闪剪辑片。 “师父!我不服!” …… “阿娇,阿娇,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 “吴悦,卢二!” …… 无数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从她眼前快速掠过,原主短暂又惊心动魄的一生像是凿壁偷光般的灌进了她的脑中。 譬如,魂穿前,原主被要求伪装成帝都平仓坊的妓子前往义武勾引义武节度使以盗取义武兵符,她的师姐李阿娇为了保护她,甘愿代替她委身于有特殊XP的义武节度使,受尽□□而死。而她那隶属于中情局另一部门的未婚夫因刺杀义武节度使不成,反被义武节度使烹杀于定州城菜市口铜锅之中。 “阿九,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模糊而零碎的记忆随着原主记忆的恢复逐渐补全,而在章予曦获得原主所有的记忆的同时,宛若有一道闪电直劈她的天灵盖。 她不是穿越,她是穿书。 妈的,死了这么多次,水了这么多章,才知道自己不是穿越,而是穿到一本叫《穿越之中情局七皇妃》的穿越文里。 啧啧啧,这书名。 小说的女主叫楚玥儿,人设为虚拟的21世纪中情局的特工,在一次任务中,楚玥儿为保护平民意外中Q身亡,死后穿越到这架空的大辉□□。 女主与男主相识相爱,顶着七皇子侧妃的名义,在帝都混的风生水起,七皇子为保护女主,将自己的私军天麟卫让了出来,女主为了纪念过去的生活,改名为中情局。 很不幸,原主就是中情局其中的一员。 整本书只有在女主率兵攻打义武的时候,才提到中情局七部,七部奉命偷盗义武兵符,结果消息曝露,遭义武节度使反杀,七部十三人一个不剩,而女主因得到七部拼死偷盗的兵符,不费吹灰之力成功拿下了义武。 从头至尾,中情局七部阿九这个名字都没在小说出现过,比十八线女配都不如。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这个世界有那么多匪夷所思,不合理的存在,究其原因,无外乎是这是一本小说,小说的世界观完全靠作者个人素养支撑。 更不幸的是写这本小说的作者当年只有14岁。 被跳楼者砸死的前一晚,她在家整理书柜,整理出了这本十年前作者私印的盗版书,可能她生前常在作者评论区下乱BB遭到了报应,她当时整理了那么多正版小说,偏偏让她穿到了这本早古乱世文里。 这操蛋的穿书!操蛋的早古文! 一道白光在她眼里陡然炸开,她猝不及防地朝前栽去…… 9. 第 9 章 章予曦猝不及防地朝前栽去,一只大手及时将她扶住。 “哪个田家汉不长眼睛!” 浓重的黑在眼里化开,阿牛的脸露了出来,他喋喋不休的念叨着,可她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什么也听不进去。 风温柔的拂过耳畔。 鸟声。 人声。 还有头顶炙热的太阳都在宣告着她还活着。 所以,她又活了? 章予曦重重推开挡住她视线的男人,茫然的看向四周。 宫人们忙着收毡毯,撤纱帐胡床; 流民才开始往孟若风面前走。 还有…… 视线从远处拔回,再次回到了男人的面上。 他没有死。 阿牛没有死! “你没事吧?要不要坐一会儿?” “你不要吓我。” “要是有什么事,回去我可不好跟王大婶交代。” 所以! 她每死一次,重生的时间都会提前?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阿牛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章予曦反手握住他的手:“走。” 章予曦头也不回地的拉着他就往反方向走。 阿牛:“走去哪?马上要开始了。” 阿牛也不知道她哪来的手劲儿,他竟然不能挣脱,他被连章予曦拖带拽的拉上土坡,眼看身后的抢食就要开始,他急了,奋力甩开她的手,急急朝身后跑去。 章予曦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余光不经意瞥见了背景里站在石头上,迎风而立的女人——孟若风,她眸光略滞,收回视线后,她以最快的速度爬上了土坡。 走上官道的下一秒,一队马队在她身后停了下来。 “殿下,楚都尉马上就到。” “不急。” 炙热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不用回头就能感受到有人在打量她。 “殿下?” “小民而已。” 男人的声音自风中散开,惹得章予曦嗤笑一声。 看一眼就要杀掉,是不是他尿/尿时都有人帮他把着? 白袍银冠,美若谪仙的男人形象在她脑中一闪即过。 万箭穿心呐! 纵使她是个魂穿的穿书者,也会疼。 章予曦双手狠狠握紧成拳,在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她要让他,他们尝一尝万箭穿心的滋味! . 没有在仇恨里沉沦太久,章予曦很快在官道上遇见了十一,他提着剑正想下土坡抄近路联系上孟若风。 两人迎面撞上,双方都愣了一下。 章予曦望向他手上的长剑。 她记得出门时,他并没有带剑。 意识到她的目光,十一握剑的手用力绷紧,手背上顿时青/筋尽显。 十一没有解释,故作轻松的冲她问起了阿牛:“阿牛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章予曦不知道自己盯着他的剑在看什么,一个声音在她脑中疯狂叫嚣。 杀了他! 杀了他,你就不会在孟若风面前暴露。 杀了他,你就不会被万箭穿心而死。 可另一个声音也在同时劝她:你不能杀人,你是奉公守法的公民。 挣扎中,章予曦抬起眼,望向了站在她对面——因七部失误,造成满门被屠的北八部,梁焕。 当十一对上眼前这张满目赤红,掩不住杀气的脸,他差一点就要拔出剑鞘里的剑。 十一:“你记起来了?” 章予曦:“你要跟我回家吗?” 梁焕陡然愣住,他再也没想到她满身杀气,抬起头来对他讲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要跟我回家吗? “阿焕?” 刻意停顿,延后的一声“阿焕”像某种暗示,一下让他明白了其中的精髓。 梁焕瞳孔急缩。紧紧抿着唇,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面色几经转换,内心犹豫挣扎着。 握着佩剑的手一寸寸的收紧。 父亲,母亲,妹妹倒在血泊里的画面在眼前一个个的浮现。 闭上眼,甚至能闻见空气里的血腥味。 “阿焕,阿焕,趁机……趁机摆脱……摆脱他们……摆脱他们!” “阿耶,阿耶……娘,娘!” “答应娘……忘了……忘了……不要报仇,不……要……” …… “跟我回家吧,阿焕。” “所有人都死了,就只剩下你和我了。” “只要我们回西头村,我们就有家。” 每一天,王大婶,平安都会送他出门,迎他进门,这总让他想起那个小人儿,那个纤细的,倔强的,梳着双环发髻,始终不肯好好唤他一声兄长的小人儿;那个会在每天日落黄昏等他归家,会牵着他的手送他和父亲出门,会闹着让他买城东阿舅家的糖葫芦,会嫉妒父母对他好,也会因他受伤而流泪的小人儿。 “阿兄,我疼……幺幺疼……” 两人目光相对,仅仅隔着一臂距离,却好似隔了条楚河汉界,逾越不能。 你要跟我回家吗? 你要站到我这边吗?你要忘记你中情局的身份跟我走吗? 章予曦不知道他会不会跟她走。 就像她不知道若他回绝她,她会不会对他动手。 会吗? 产生这个念头已让她吃惊不已,但内心又出奇的平静。 等待的时间有些过于漫长。 就在章予曦准备放弃,另做打算的时候,他开了口。 “你认识回家的路?” 梁焕转身,率先开了步。 向着太阳而行的少年是真实存在的,而在另一个时空,七部梁焕,代号十一,却永远的躺在了那片冰冷的灌木丛里,尸骨不存。 长风扑面而过,章予曦狠狠眨了下眼,强行将脑中的画面抹去,追了上去。 . 不知走了多久,脚下再次出现了车马官道,章予曦突然觉得有些异样。 她寻目朝四处望了望,溪水边坐了好多衣着褴褛的人。 “怎么会有这么多流民?” 章予曦暗暗吃惊,她来时跟着阿牛并没有看见这些人。 清一色空洞无神的眼,散发着骇人的死亡气息,像是行走的人类丧尸。 梁焕扫了一眼,催她往前走。 一个约莫三四岁,骨瘦如柴的男童不知从哪冒出来,隔着三四步,毫无征兆的一下扑倒在章予曦的面前,小手搭在她的草鞋上,不知是死是活。 章予曦整人僵住。 梁焕蹙了下眉,过来拉她:“愣着做什么,走呀。” 他对这种场面似乎很熟悉,几乎第一时间望向四周,拉着她远离了扑在她脚前的小男童。 果然,一群像丧尸一样,冒着狼光的男男女女朝他们这边涌了过来。 章予曦下意识望向倒在地上的男童,脚像黏在地上一样一步也动不了。 她紧紧攥着双手,始终不敢蹲下身去探一探他的鼻息。 “走!” 梁焕用力扯了下她的胳膊。 章予曦强迫自己丢掉良心,跟着他继续往前走。 朝男童冲过来的那群人还没到跟前就打了起来。 章予曦默不做声的跟着梁焕走了一段。 身后突然没了声。 她好奇的望向身后,一个蓬头垢面,乱发遮面孔的男人走到了男童的身边。 他是想在他身边蹲下的,却一下没控制住,跪在了地上。 章予曦注意到不论是他背对着众人,还是跄踉下跪时,那群难民没一人敢动,没一人敢上前偷袭,所有人都用一种惊恐又克制的眼神看着他。 不知怎么的,章予曦止了步。 男人伸手探了探男童的鼻息,不声不响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匕首。 梁焕:“你要做什么?” 想抓住章予曦的梁焕伸手扑了一个空。 章予曦走到男人对面,在他即将对着男童下刀的前一秒,她抓住了他的手腕。 一双比野兽还要凶猛的眼眸猛地抬起朝她看了过来。 “好吃吗?” 章予曦在他对面蹲下,隔着已死的男童,眼里划过一道暗芒:“应该不太好吃。” “我家乡有句俗话——宁做撑死鬼,不做饿死汉。你们应该很久没吃东西了吧。” 她敏感的觉察到她说完这句后,他身后的气氛变了。 10. 第 10 章 一双比野兽还要凶猛的眼眸猛地抬起朝她看了过来。 “好吃吗?” 章予曦在他对面蹲下,隔着已死的男童,眼里划过一道暗芒:“应该不太好吃。” “我家乡有句俗话——宁做撑死鬼,不做饿死汉。你们应该很久没吃东西了吧。” 她敏感的觉察到她说完这句话后,男人身后的气氛变了。 “帝都来的贵人们都人美心慈,你们这么多人,为什么不去求求恩典呢?” “最坏不过于死。” “你们还怕死吗?” 章予曦稍稍用劲儿,男人手中的匕首落了地。 她起身,眼望着朝她扑上来的男人,负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就在他越过地上男童,即将近身时,她抬起一脚,闪电踹向他的腹部,他怔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制的砸向了地面。 掀飞的尘土中,章予曦目光缓慢地环视了一圈,疾风一笑:“各位可真真心善呐。” 她不懂。 无辜者为什么要逆来顺受的忍受旁人加之于身的不公,然后默默死去? 她说完,走向十一,不再停留。 . 回西头村后,章予曦向王大婶提出想洗个热水澡。 古代洗澡很是麻烦,光是烧热水,往木桶里倒水就要折腾一个多时辰,别说他们家连木桶都没有。 王大婶没多问,领着十一,平安就去邻居家借木桶去了。 热水打好,只剩下章予曦的灶房光线昏暗,阳光从四面透风的木板缝隙间洒进,犹如交错的光网。 章予曦脱掉衣服钻进了水里,温热的水一下漫过全身,犹如重归母亲的羊水,世界一下变得宁静又纯洁。 残留在心里的伤口在水中愈合。 记忆里的痛苦,愤怒,不甘,怨恨……一系列激烈的情绪也在水中得以平复。 可她知道,她的良心,似乎永远的丢在了那一场场死而复生,剧情重演的无限循环里了。 章予曦闭上眼,将自己整个埋进了水里。 . 邻长来唤他们去鹿镇城外迎接定国长公主的时候,章予曦刚好在灶房里擦干了头发。 “阿曦呢?” “大白天洗什么澡?” “哎呦,就是你惯着她,还不快叫他出来,长公主马上就要到了。” 当章予曦推门从灶房里出来的那一刹那,院里的所有人都莫名其妙的噤了声。 是哪里变了? 既熟悉又陌生。 是因为眼睛变得格外的明亮吗? . 为了迎接公主车驾,鹿镇武侯设了路障,百姓被安排在官道两旁,在城外排了有三百多米。 他们到的晚,站在队伍最末。 听前面的人说鹿镇百姓特惨,一个时辰前就被召集到城门外。 城门下站了不少官员,为首的是一名很年轻的少年,根据原主阿九的记忆,章予曦知晓这位是已故成德节度使的独子李景,年不过十六,近日因成德节度使暴毙,朝廷有意削藩,以李景年纪太小不堪重任,改派了成德的宿敌,魏博世族大家的魏氏族长来接任成德。 想必,又会在成德魏博之间掀起一片腥风血雨吧。 定国公主的车驾迟迟不到,城门下的官员,年老体衰的被抬下去了三个, 百姓们等的不耐,说话声渐渐大了起来。 几个武侯甩着鞭子一路从前走到后,厉声警告众人不许讲话,遇到不听的,上去就是一鞭子。 走到了他们这边的武侯毫无征兆地冲他们甩了一鞭子。 前排村民大惊失色,纷纷往后躲。 “没人说话,你好好甩什么鞭子!” 不知谁在人群里骂了一声。 武侯又向着他们的方向甩了一鞭子,目眦欲裂的指着章予曦吼道:“贵人也是你们这等贱民可以直视的,还不速速收回眼!” 章予曦还没来得及反应,王大婶一个健步挡在了她的面前,连声向骂她的武侯躬身道歉。 所有人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除了本村村民,他人脸上多是鄙夷与嘲讽。 梁焕默默上前一步,站到了王大婶的身侧。 武侯见人都看过来了,还想挥着鞭子摆派头,他们五户的邻长挤了过来,隔着木栅栏背着众人往他手里塞了几块铜钱,他突然安生了,铜钱揣进袖袋转身就走,连个余光都没再给章予曦她们。 邻长安慰王大婶,王大婶后惊后怕的拉着她和梁焕往后躲。 王大婶:“咱们离远一点,看不见就看不见。” 本来闹着要看公主的平安也不闹了,他恶狠狠地盯着甩他们鞭子的武侯,梁焕默不作声地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城下突然变得格外安静。 他们站在末端都能清清楚楚的听到城下官大人们的交谈。 这一刻,章予曦觉得特别的不真实,好似掉进游戏,为了补血重生,不得不站在原地干等到血气满值才能活动。 只是这里毕竟不是游戏,不是复活后想砍谁就能砍谁。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章予曦的双腿都快失去了知觉。 大辉的旌旗终于出现了,满目金黄绵延千里,好像一条坠地的黄龙,不急不慢的向他们涌来。 鹿镇因北通易水,直通塞外,所以被选为公主嫁入塞外,出中原的最后落脚之地。 也因此,成德花费重金在鹿镇北面,临近易水的地方修了一座公主行宫,专为定国长公主过境时落塌之用。 公主车架越来越近了,能看见为首的红色仪仗队还有公主那如同房子一般大的马车。 渐渐地,连人的面容都能看清了。 两辆马匹并行,一男一女。 男子高冠白袍,女子一身戎装,两人神色肃穆,都美得不似真人。 城下百姓抑制不住地惊叹起来。 章予曦讥讽的扯了下嘴角。 公主的仪仗队走上了鹿镇城外新砌的官道。 因规格,并行的车马减到了四辆,也由此队伍拉的更长。 眼看就要到达百官下跪的位置。 一团灰色突然从西面密林里涌出,直扑车队的最后方,眨眼间就与那片亮眼的红融为了一体。 衣着光鲜,宛若天上人的贵人们瞬间淹没在了尘土飞扬的重重雾霭里。 包括最前方的一男一女。 浓重的厚雾里,人仰马翻,刀光剑影,惨叫声求救声不绝于耳,仿若海市蜃楼里映出的地狱景象。 一切发生得太快,站在城下的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他们只能听到有人在喊:“是饥民!是饥民暴动了!” 11. 第 11 章 “你们应该很久没吃东西了吧。” “为什么不让自己吃饱一顿呢?” “你们这么多人,怕什么呢?” “最坏不过于死。” “你们还怕死吗?” 如野兽般锐利的眼从视野里淡去,章予曦冷漠的看着前方那团浓雾。 雾里人影绰绰。 偶尔能一窥在阳光下一晃即逝的刀光,溅至天空的鲜血。 惨叫声震动着鹿镇上空。 空气中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 那些挣扎着想从雾霭中逃出来的人,像是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才刚在人间探了一个头,就被死神收缴,以各种方式死去。 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混合不清。 “是饥民,饥民暴动了!” “保护公主!” “神策军,神策军右营在哪!” “楚都统!” “神策军右营随我来!” “殿下?!” 长风拔地而起,轻轻拨了拨厚重的雾霭。 淡去的雾色里,衣袂掀飞的宫人拥趸着一名戴着幕离的女子拼命往外逃。 行在最前方的公主仪卫伤亡惨重,死的死,伤的伤,像是在新砌的官道上铺了一层红色的地毯。 跟在后面的骑兵也是混乱一团,被坐骑甩下马的,前后撞上的,被踩踏而死的。 最惨烈的当属那四匹被夹在官道两侧拴马桩中间的战马,马上的人双腿被夹,进退不能,坐在马上活活疼死。 何曾见过贵人们这么惨烈过。 前一刻还宛若不食烟火的天上人,人间谪仙们,只等着他们这群贱民膜顶礼拜的贵人成了人前小丑,成了百姓观赏的戏中人。 原来,他们也跟他们一样,也会疼会惊恐,也会流泪怕死。 原来,他们跟他们一样,也做不到荣辱不惊,也做不到君子死而冠不免。 惊慌逃窜的他们,倒在地上狰狞呼救的他们,不顾尊严向饥民求饶的他们,与溪边,碧天下,诗情画意的背景里笑看百姓如恶狗争食的他们,与他们又有何不同。 孩童们的哭声在四周响起。 章予曦眯起眼,望向了那一出场就引起众人惊叹的男女,之前的优雅不再,两人看起来十分的狼狈。 是的,狼狈。 饥民太多,太凶狠。 小说女主圣母心大发,一边护着宫女内监,一边勒令士兵不许虐杀饥民。 但她错估了饥民的凶恶,这群不知从哪集结而来的饥民,刚开始可能只是拼着能吃上一口好上路的念头来的,可后来渐渐变了。 有单纯杀人泄愤的。 有专找贵女欺辱的。 有抢马,抢兵器,抢了财物就走的。 再不济被人砍倒,也要找个人啃上一口生肉的。 画面宛如丧尸入侵。 而当小说女主想要控制场面后,她成了众矢之的。 饥民四面八方的朝她涌了过去,纵使小说女主武功再高,身边亲卫再多,也抵不过她圣母心发作,不让亲卫杀人,也由此让涌向她的饥民越来越多,越来越没有顾虑。 饥民前仆后继,源源不断的,不依不饶的冲撞着由女主亲卫围成的人墙,他们像是认准了小说女主是这群人的领首,只要杀了她,他们就是胜利者,死了也赚了。 混乱中,圣母被拉下了坐骑,顷刻间淹没在了黑压压的人头下。 这么多的饥民,到底哪里找来的? 连章予曦都忍不住诧异。 小说男主带着亲兵奋力向女主靠近,他提着剑,宽袖白袍上全是血点,连毫无瑕疵的俊脸上都沾了血。 君子如玉如琢,可现在如玉如琢的君子却像收缴生命的死神,哪还有半点小说里描写的——七皇子俊美无双,宛若坠世之谪仙的模样。 原来把神拉下地狱,把上帝的宠儿亲手毁掉,是这么一件令人兴奋的事,兴奋到让她都无法注意到被士兵像割草般杀死的饥民。 负在背后的手轻轻摩擦。 轻挥衣袖便引得万箭齐发的小说男主一路杀到小说女主的身边,就在即将上演英雄救美的经典戏码时,章予曦低下了头。 “杀百姓了,七皇子杀百姓了。” 一种不属于她的苍老声音从她喉间而出,惊慌得仿若下一秒,前方的混乱就会蔓延到他们这里,砍人如砍柴的士兵也会发了疯的砍向他们。 城下的百姓慌了。 连城下的官员们也都在犹豫是冲上去支援还是自保离开。 也就是因为这份犹豫,让百姓们更加不安起来。 六年前,域外戎狄突然攻入关内,杀进鹿镇,城下许多百姓都经历过,惨状还历历在目,所以离城门近得较近的人开始悄悄往城里溜。 涣散的民心就像决堤的洪水,眨眼间想控制都不能,百姓一哄而散,全往鹿城城里溜。 而站在城门下的官大人们不但不阻拦,反而顺势跟着这拨人流一起“流”进了城里。 王大婶抓着章予曦,一边招呼梁焕抓好平安,紧跟着前方的人奋力往鹿镇城门里逃。 章予曦注意到梁焕经过甩她鞭子的武侯时,那名武侯默默消失在了人堆里。 章予曦看了梁焕一眼,梁焕没看她。 她们涌进了城,幸亏他们动作够快,他们前脚刚冲进城门,后脚城门就被关上了。 章予曦扭头望向身后,城门尚未完全合拢,透过城门夹缝能看到挣扎着要进城的百姓,能看见绕路过来支援的成德府兵,能看见找到女主的七皇子正将她从满目枯手中捞出来。 被男主提到空中的小说女主狼狈不堪,身上的铠甲不知去向,只着了里面的褐色单衣,头发散着。 男主也不太好过,不染尘埃的宽袖白袍成了五彩抹布。 章予曦收回视线,忍不住笑了。 看高不可攀的神祗坠落,怕是她这种一事无成的废物最爱看的画面。 . 饥民暴动,在大辉天国是建国以来第一遭,犹如中国第一次农民起义,传到帝都后,让天辉上下大为震动,更让上位者们惶惶不安。 此时,章予曦并不知道她那一句“七皇子杀百姓”的叫喊,会给小说男女主角带来怎样的腥风血雨,怎样的人生变化,进而促使小说的主线脉络出现了微不可见的细小裂痕。 12. 第 12 章 约莫戌时,和尚庙派了一小沙尼过来跟他们说,鹿镇解封,让他们在半个时辰内出城。 院里的人慌忙起了身,忙不迭的往外走,只有章予曦临走前想起来问了定国长公主。 小沙尼道了句阿弥陀佛,说公主已经入了行宫,全靠佛祖保佑。 章予曦很想回一句,他的佛祖专注红尘事业,尤擅男女情/爱,但她还是忍住了。 若太早顿悟这人世间的真相,还让他怎么修他的四大皆空,五道轮回呢?! 章予曦回首望了眼黑漆漆的佛堂,快步走向了在前方等着她的王大婶与梁焕。 . 公主的行宫在鹿镇北,回村在南城。 南北两不靠,南城城门口却设了关卡,大批甲士守在城门下,他们似乎笃定此次饥民暴动事件是有人唆使。 这可不好。 出城的百姓在城下排着队。 四扇城门只开了右边的一扇。 队伍被安排在左边的官道外,只许两人并行,所以队伍拉得很长。 前末端都设了路障,还有一队甲士不时的来回巡逻,生怕错过一个漏网之鱼。 奇怪。 为什么他们这么笃定是有人唆使饥民暴动呢? 王大婶突然抓住她和梁焕的手。 从她不安的眼神里,她突然记起她和梁焕没有鹿镇手实,不能确定身份来路。 恰巧,村正的独子王二金在此时回头,意味深长的冲他们笑了一下。 章予曦,梁焕同时黑脸。 王大婶:“怎办是好呀。” 王大婶惶恐不安,手心里全是汗,天天嚷着“能死就能埋”的爽朗妇人在这一刻也不免露出了惧意。 西头村的村正一直想让章予曦代替他儿子服劳役,可王大婶拖了又拖。 现下鹿镇出了这么大的篓子,保不齐他家有心报复。 站在她们前方的是她们五户的邻长,邻长见王大婶红了眼,好心提醒她别让甲士察觉她的异样,还好心安慰她,要有什么,他们都会为他们作证,夸她和梁焕都是好孩子。 章予曦:都是好孩子嘛? 章予曦与梁焕默默对视了一眼。 她想起了那位被梁焕跘倒,再也没能从人群里爬起来的武侯,梁焕则想起了她鼓动难民时的画面。 章予曦:…… 梁焕:…… 章予曦松开了王大婶的手,笑着安慰她道:“婶,你别担心,我们家里见。” 章予曦冲梁焕使了个眼神,两人默不作声的挤到了村正一家的背后。 村正儿子王二金扭头,看到他俩站在他的背后,立刻指着他两道:“欸你两……” 章予曦皮笑肉不笑的冲他笑了笑,伸手包住他的手,顺口向他唤了声:“兄长”。 梁焕:…… 王二金甩开她的手:“谁是你兄……” “不得喧哗!” 甲士的提声警告,吓得王二金连忙回了头,倒是站在他身侧的老父亲一脸严肃的打量着她和梁焕。 章予曦微笑:“伯父。” 村正身体抖了一下,愤愤扭回了头。 这年头不怕猪蠢,就怕猪蠢得连杀猪刀都不认识。 章予曦摆出了要死也要把他们一家拉下水的狠劲,成功让村正一家封了嘴。 排了约莫半个时辰,快轮到他们的时候,一行急行的骑兵来到了城下。 为首的是一名女子,穿着常服,身后领着的却是神策军的甲士,她还没下马,就瞧着城下的官吏们全部朝她迎了过去。 “梦统领。” 章予曦,梁焕几乎同时避开了眼。 孟若风走到正在接受审问的村正一家前,扫了他们一眼,便扬起头望向了他们身后的长龙。 可能是灯下黑,弓着身子躲在村正一家背后的章予曦,梁焕并未引起她的注意。 “梦统领您怎么来了?” “我家主公让我过来看看。” “可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孟若风对县令问。 之前排队的时候不见县令,现在他倒是出来表现了。 县令卑躬屈膝的向孟若风回道:“都是西头村洪村的村民,未见生面孔。” 孟若风不悦:“未见生面孔?” 尾音微微上提,吓得县令“扑腾”一声就给她跪了。 他一跪,县尉,在场的鹿镇官吏全部跟着跪下。 章予曦:??? 南门城下鸦雀无声。 按说孟若风只是小说女主的亲卫统领,没有半点官职,边陲小城的县令职位再低,也不该向她下跪,但她就这么坦然地接受了。 孟若风垂目看着跪在脚边的鹿镇县令,在男女主角不在的时候,她的戏份有些多。 孟若风:“不是让你们抓生面孔,而是要找唆使饥民□□的人,知道吗?” 县令将脑袋埋得宽大的官服袖子里,颤声回道:“是是是是,卑职明白。” 穿着成德府兵兵服的甲士搬来一只沉重的红木圈椅,放在了城门下。 孟若风撩袍在圈椅上坐下:“继续。” 她下巴冲地上的县令抬了抬,县令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亲自主持审问放人环节。 孟若风的出现,让气氛变得一下紧绷起来。 县令代替县尉走到了村正一家面前,瞧见是他们,他微微松了口气。 “何时进城?” “□□发生时在哪?” “进城后你们一家又待在哪?” 县令例行公事的问,边问还边扫了站在他们身后的章予曦与梁焕。 章予曦,梁焕紧贴着村正一家站着,也同他们一同低着头,看起来像是一家人。 村正小心翼翼的答着。 县令与村正是老熟人了,县令借着与村正的关系,又多问了两句,其实都是不搭边的话儿,只是单纯想在孟若风面前做做样子。 县令:“行了下一个。” 章予曦走到他面前刚想站定,可能是以为她和梁焕是村正家的仆役,他招招手,让她和梁焕赶紧跟着村正走。 章予曦,梁焕低着头跟在村正一家背后,走在他们前面的王二金突然扭头,停了步。 章予曦扫了眼坐在城下的孟若风,抬望向了看着他们想说些什么的王二金。 梁焕一个健步走到了王二金的身边,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察觉到异样的孟若风转眸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耽搁什么,还不走!” 村正不耐回身,扯着王二金就往前走。 梁焕顺势扶着王二金一并出了城。 梁焕越过孟若风的时候,她敏感的觉察到了什么,“唰”的一下起了身,紧随他们而去。 孟若风一走,城门下议论纷纷。 “怎么?是抓到人了?” “抓谁?西头村的村正?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人家好日子不要了?” …… 章予曦回首给王大婶递了个“不用担心”的眼神,便快步出了城。 难以忍受的恶臭扑面而来。 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没有任何照明的城外,像是迟迟不愿开场的电影院。 只是昏黑的远处,似乎多了两座小山。 梁焕,村正一家跪在地上,孟若风站在他们面前,本来还有一些村民离他们比较近,一瞬间全跑没影了,连热闹都不愿意看了。 章予曦出城后,跟着孟若风一起来的神策军也出来了。 他们有意识的将村正一家围成了个圈。 令章予曦意想不到的是! 孟若风追问的人不是梁焕,而是!王二金。 章予曦在心里默默一叹:也不知道是孟若风,还是作者的智商堪忧。 章予曦无情的抛下梁焕,独自走了。 . 往前走了几百米,被放出来的村民渐渐多了起来。 但反常的是!无人交流,全都加速越过官道边的两座小山。 章予曦以为是空气里飘散的臭味让他们忍受不了,等到她走到附近,才恍然大悟。 章予曦顿住脚,大脑一片空白。 饥民的尸骸堆叠成山,冲天而立,竖立在官道的两旁,形成了巨大的视觉冲击。 空气里飘散的臭味不是别的,而是,尸臭! 【闪回】 “你们应该很久没吃东西了吧。” “为什么不让自己吃饱一顿呢?” “你们这么多人,怕什么呢?” “最坏不过于死。” “你们还怕死吗?” 【闪回结束】 她的良心,似乎丢在了周而复始的死后重生的循环里。 五感像是触角般猛然张开,章予曦余光朝后一扫,默不作声地开了步。 . 西头村与鹿镇中间隔着一座墓葬山,是座坟山。 章予曦故意与走在前面的村民拉开了距离,悄悄上了山。 身后人跟得很紧。 章予曦往山上走了一段,又拐进了没有人径的灌木丛里。 这段路莫名让她想起了孟若风领着她往前走的那段路。 树叶打身,动物窜走,月牙儿在交错的枝丫中悄悄露了头。 潋滟银光从天洒下,直落昏暗的灌木丛里,仿若银河灌下。 章予曦随手折了个树枝在手,寻了一个没有树叶遮挡,月光直落的空地站定了。 她走进那片灿烂的银河里,转身望向了停在黑暗处的人影。 脑中一瞬间闪过她一次次的挣扎,一次次的死后重生,一次次的满血再来。 章予曦眯起了眼,等着她开口,等着她吐出那句像是进入游戏的启动咒语。 “阿九,你是中情局七部阿九?” 章予曦温和的,平静的冲她笑了起来。 “义武兵……” 在她走向她的下一秒,有什么猛地穿过她的身体,落在了她的身后。 “啪。” 微不可闻的声响却在空寂的月夜深山里显得格外的清脆。 孟若风脚步顿了一下,痛觉尚未传到大脑中枢,她迷茫的看着面前淡眸浅笑的女人,不知为何。 不知是不是她站在光下,站在潋滟的银光里。 她在她身上看到了某种神性,仿佛看穿了一切,仿佛一眼看尽了她从生到死的整个生命,好似神女垂眸于人世间,慈悲又无情。 一线血水从胸口溢出,在空中喷出了一条完美的弧线,血点尽数落在她的脚前,她纤尘不染。 未来得及拔出的剑落在了地上。 孟若风重重砸在了这片长满荆棘的地上。 在她即将陷入永恒的黑暗前,她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 “孟若风,消散吧。” 第 13 章 消散吧,孟若风。 一根树枝穿胸而过,快得让被杀者都无法反应。 艳丽的血色自女人身下缓缓流出,漫向了四周。 章予曦盯着这张失去血色的脸,脑中走马观花似的闪过过去的一幕幕,她体内甚至还残留着在她刀下逃生的紧迫,被她所杀时的惊惧痛楚。 原来解决她是这么容易。 她想起了为她而死的少年。 想起了倒在草丛,被虫蚁啃食的十一; 想起了肚子被剖开的阿牛,想起了他死前还要伸手去勾他那好不容易抢到的公主吃食。 “咔!” 清脆的一声响,树枝折断的声响让章予曦迅速抬起了头。 浓重的血腥味掺杂着说不清的恶臭扑面而来,一个黑影犹如捕食的猎豹朝她扑了过来。她瞬间就被放倒在地。 一只手扼住了她的脖子。 未竖发髻的头发尽数砸在了她的脸上。 章予曦反手抓住对方一只手腕,另一只手卡在他的胳膊肘上,接着腹部用力,曲腿上抬,一下就将扑在她身上的人掀翻在地。 章予曦闪电起身,迅速远离了这股令她快要呕吐的恶臭。 脚尖勾起孟若风丢在地上的剑,长剑在手,她这才有底气打量起这位突然杀出的程咬金来,这一打量,让她眉头一下皱了起来。 是她遇到的那名饥民。 他没死? 胳膊,腿上都有刀伤,衣服破破烂烂的,像是从血里滚出来的一般。 当她对上他抬起的视线,她大脑突然灵光一闪,犹如一道闪电劈中了她。 这个男的……这个男的,莫不是小说女主的…… “你叫什么?” 手中的剑没有立刻向他劈去。 男人拖着一条伤腿,跌跌撞撞的向她扑来。 章予曦仅用了三分力,便将他重新踹到在地。 这是章予曦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有这么强的杀伤力。 章予曦提剑走到他面前,锋利的剑锋抵住了他的脖子。 他挣扎着还想起来杀她,甚至不在乎用手去抓她的剑。 章予曦试探的唤了他一声。 “赵延寿?” 男人瞳孔放大,突然顿住了动作。 不知为甚,章予曦身上鸡皮疙瘩直起。 “你是德州赵延寿?” 小说里,女主救过一名饥民,这名饥民日后将成为她的私军首领,为她夺下卢龙,横海,平卢三郡,最后他为女主战死,到死都没有告诉她他喜欢她。 写他死的那章,章予曦印象很深,为他流了不少眼泪。 他没有回应她,而是疑惑地打量起她来,眼里的杀气渐渐淡了。 章予曦收起长剑,伸手拨开了他遮脸的乱发,他挣了一下,不知道是见她没恶意还是什么,竟然顺从了。 “你愿意跟我吗?赵延寿?” 他眉眼隐隐抽动了一下。 【你若跟着我,我可以向你保证,富贵同享,有难同当。】 这是小说女主收他于麾下时对他的承诺。 章予曦:“你若跟着我,我可以向你保证,有我一口吃的,必不会让你饿着,有我衣穿,必不会让你冻到,我不需要你为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会视你为家人,与子同袍。” 他沉默的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一如磐石般麻木,只是那双眼犹如重新着了火的烛芯一点点的亮了起来, 月上中天。 清冷的月光落在了他们的头顶。 瘦得只剩下皮肉的男人艰难的开了口。 “为什么!” 干裂嘶哑的嗓音打破了深山的空寂。 章予曦看着他,缓缓笑了。 “因为你值得。” 因为你用你的命默默回应着小说女主的这句——富贵同享,有难同当。 而她,也想有这么一个人。 也想看一看,是不是有了他,她也可以拥有卢龙,横海,平卢三地,是不是也可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 亮若白昼的鹿镇北城,紧邻易水的朱漆高门外,已故成德节度使的独子率恒州百官跪在地上,跪了已有一个多时辰。 巡逻的甲士们来来回回,将这群成德作威作福的官老爷们视为空气。 门内的贵人们也不太好过。 饥民暴动,宫娥内监死伤不少,甚至还有几名陪嫁的贵女死了,这些都需要时间处理。 最关键的是他们得将这场饥民暴动,伤害力减到最低,以免影响到大辉与回鹘的两国联姻,这也时为什么出了这么大个事,他们选择低调处理,并没有戒严鹿镇,扣押百姓的真正原因。 也就是这个原因,被孟若风截下来问话的西头村村正一家与梁焕并未被他们抓起来。 . 章予曦带着赵延寿回了西头村,为了怕他吓到别人,她先将他安置到堆柴的草棚里,才绕回前院,从正门进了家。 王大婶,邻长,阿牛阿嬷,好多人聚在前院,看到她出现后无不松了一口气。 “回来了,王大婶,你看,阿曦回来了。” “哎呀,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你婶都急死了。” “快过来,给你婶好好看看。” 王大婶双手抓着梁焕,看到她,表情麻木了一会儿,直到她走到她面前,才抱住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众人哄笑起来。 “俩娃娃都安全归了家,你还哭什么呀。” “就是,该笑才对,要哭也不是我们哭,我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 “行了行了。” 邻长见村民欲拿贵人的事开涮,赶紧招呼大家离开。 等所有人离开,邻长才对梁焕、章予曦问:“你们跟村正怎么回事?” 故意装作与村正是一家。 王大婶想解释,被邻长一个冷眼扫过,立刻悻悻闭了嘴。 章予曦过梁焕过了一眼,笑着向邻长解释道:“是这样的邻长,我们是流民,没有手实,且村正一家一直想让我替王二金服劳役,我们怕他有心报复,所以才……” 邻长点点头:“可是你们这样治标不治本呐,万一回头,人家去找县令……” 梁焕:“他们不会的。” 邻长,王大婶,章予曦齐齐朝他看去。 梁焕:“我告诉过他们利害关系。” 所有人:??? 梁焕:“我告诉他们,他们若是敢把我们供出去,我们一定拖他们下水。” 邻长,王大婶突然沉默了。 章予曦打圆场:“欸,那村正怎么说的?” 梁焕:“村正让我们尽快把手实办了。” 王大婶,章予曦看邻长,邻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干咳了一声:“那……那就赶快把手实办了。” 王大婶:“可是……” 章予曦拉了下王大婶的衣角,笑着对邻长道:“您今天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邻长早就想走了,正好借坡下驴:“那你们也早点休息。” 送走了邻长,又安慰了王大婶好一番,直等到王大婶和平安入了睡,章予曦才和梁焕在院里接了头。 章予曦:“村正那你到底怎么处理的?” 梁焕:“没什么,我就多加了一句话。” 章予曦直觉不是好话:“什么话?” 梁焕:“我跟他们说,要敢卖了我们,我杀他全家。” 章予曦:…… 梁焕:“你呢?遇到孟若风了?” 章予曦:…… 梁焕:??? 章予曦抿了下唇:“遇到了。” 梁焕:? 章予曦:“避开了。” 梁焕:“就这样?” 章予曦:“当然不止。” 梁焕:?!!! 章予曦:“我找到了咱们的大表哥。” 梁焕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所以,我们的大表哥呢?” 章予曦嘿嘿笑了两声,领他去了后院。 “这就是咱们的大表哥?!!!” 梁焕掩住口鼻,难以置信的朝她看了过来。 章予曦笑着纠正他道:“正确说是我的堂哥,你的大表哥。” 章予曦招招手,招呼躲在柴堆里的男人走出来。 章予曦:“来,给你二位介绍一下,这是我堂哥,章延寿,这位是我表弟,梁焕。” 章延寿? 赵延寿默默念叨着自己的新名字,耳边却盘绕着她的话:“你若跟着我,我可以向你保证,有我一口吃的,必不会让你饿着,有我衣穿,必不会让你冻到,我不需要你为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会视你为家人,与子同袍。” “他是?”梁焕惊讶的看向章予曦:“你认真的?” 他只怕把“他会吃人”几个字写脑门上。 章予曦点了点头:“王大婶平安以后也是他的家人,他不会的。” 梁焕:…… 章予曦:“没有人愿意做伥鬼,阿焕,你相信我。” 章予曦:“你若真诚以待,他必将以命相抵。” 两个男人的目光在空中对上。 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做到她所说的——真诚以待,以命相抵,但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只要她在,只要她还活着,他们至少面上都能“真诚以待”。 第 14 章 梁焕,章予曦两人花了一晚上才把他们的哥给洗干净。 由于王大婶家已经没有多余的房间,所以他们只能把他安排在隔壁的阿嬷家,好在阿牛喜欢交朋友,家里常备一间房专给朋友留宿之用。 “奇怪,阿牛怎么还没回来?” 章予曦想跟阿牛打声招呼,却发现他屋里没人。 给章延寿上药的梁焕抽空瞅了她一眼:“可能跟狐朋狗友在外面瞎混吧。” 章予曦:“嘿,你两怎么老是这么不对付。” 梁焕下巴往她手上的被褥抬了抬:“你对付?连人家被子都抢过来了。” 章予曦佯装没听见,抱着被子径直走到章延寿的面前:“夜里冷,你盖严实一点,对了,明天要是阿嬷,王大婶问起来,你就说是我跟阿牛的朋友。” 章延寿低头看着她手中的被子没吭声。 章予曦:“我怕我明天晚起,她们先见到你,我来不及解释。” 听到她这话,他才点了点头。 梁焕给章延寿包扎好伤口,兀自走到面盆前洗了洗手。 章予曦趁他不注意,赶紧将怀里的两块烙饼塞进了章延寿的被子里。 章延寿呆住。 章予曦冲他眨眨眼,笑了起来。 梁焕:“你伤的不轻,得好好将养将养,最近最好别下床。” 章予曦:“我让平安给你送饭。” 章予曦将靠墙的矮几上往他面前移了移,移到了他伸手就能勾到的地方:“你要喝水,捞一斛,但最好别吃太饱,因为你许久未进食,怕不能消化。” 章延寿点点头,像是一个捋顺毛的幼狮,收起利爪后,显得格外乖巧亲人。 章予曦:“行了,我们出去了,你早些休息。” 章延寿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在被子里狠狠捏紧了还烫手的烙饼。 . “你是认真的吗?” 回到自家院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梁焕再一次向她确认。 章予曦从袖带里掏出了一块碎银递到了他的面前:“办手实的时候,帮咱哥也办一个吧。” 梁焕:…… 梁焕低头看着碎银上整整齐齐的切面,心里转了好几个弯,还是没能像问章延寿的事一样对她问出:这钱哪来的?为什么刻意把银子下的压印去掉了? 章予曦沉默的迎着他的视线,心里也在盘算着如果他问,她要不要如实回答? 最终,两人都没再开口,各自回了房。 . 章予曦一觉睡到大中午,等她赶到章延寿房间的时候,梁焕已经为他换过了药,王大婶,阿牛阿嬷正聚在他房间里闲聊。 “阿牛昨晚一夜都没回来,真是的。” “阿牛有分寸,您放心吧。” “他要是有你家十一一半好,我就能放心了。” 王大婶听阿嬷夸赞梁焕,也不客气的应下:“我家十一确实不错,是个好孩子,哈哈哈……” 阿嬷:“叹,希望我家阿牛能早点开窍,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 王大婶:“等成了亲,有了媳妇孩子就好了。” 阿嬷:“说到成婚,你家阿曦……” 章予曦用力咳了几声,两人同时掉脸转向了门口。 王大婶笑着打趣:“哟,你醒了呀。” 章予曦不好意思的冲两人笑了笑:“婶,阿嬷。” 阿嬷:“乖乖,饿了吗?阿嬷给你拿吃的去。” 章予曦:“不饿,阿嬷。” 章予曦牵住她的手,正想向两人介绍章延寿,平安突然从外面闯了进来:“不……不……不好……” 他气喘吁吁的杵在阿嬷面前,还未完整的说出一句话,一伙人抬着阿牛就进了院。 阿嬷呜呼一声,连人都没瞧见就昏了过去,还好章予曦在她旁边。 章予曦:“你别动。” 章予曦喝止想要下床的章延寿。 跟着这群人回来的梁焕率先进了她们这间屋,一瞅见屋内的情况,立刻放下背后的竹篓,抱着阿嬷回了房。 王大婶焦急的去了阿牛的房间,章予曦跟着向前走了几步又返身走回章延寿的面前:“哥。” 章延寿听到她这声,表情呆了一呆。 章予曦伸手将被子往他身上掖了掖:“什么都别管,先把养好身体再说。” 别多管闲事,把身体养坏了,她以后还怎么靠他走上人生巅峰呢。 . 抬阿牛回来的是洪村的人,他们走货途中发现了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阿牛,认出他是西头村的后,就派了人将他给送了回来。 参考他们走货的方向是向着义武,所以章予曦猜测应该是阿牛去抢公主吃食,结果被人给打了。 将阿牛送回来的洪村村民不愿留下来吃饭,王大婶让她去取家里腌的肉送给他们当做谢礼,等章予曦从家里拿下腌肉过去,那几个人已经不见了。 王大婶招呼平安去请巫祝的大徒弟,据说巫祝的大徒弟善医术,比城里的大夫还要好,而且人心善,他医治村民不要钱,往往遇到买不起药的人家,还会自己贴钱。 巫祝大徒弟很快就过来了,先去看了阿牛,说他只是皮外伤,养几天就好,又去看了阿嬷,问她有没有按他的叮嘱吃药,阿嬷讷讷不答,她们都知道她是怕花钱,巫祝大徒弟开了张药单,让他们去抓药。 阿嬷送了巫祝大徒弟一罐咸菜,王大婶补了四串腌肉给他,章予曦犹豫着要不要顺道请他给延寿看看,梁焕赶在她出声前拉住了她。 梁焕冲她摇了摇头。 也是。 别人看不出来,这善医术的巫祝大徒弟一看,就知道延寿身上的伤是刀伤。 送走了巫祝大徒弟,本以为这事告一段落,没成想巫祝的大徒弟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来喊他们去洪村干架。 “是不是阿牛好兄弟!走不走?!” 阿牛的狐朋狗友找上门,各个义愤填膺,袖子撸到胳膊上。 章予曦:“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等阿牛醒过来……” “误会他娘的!” “你是不是男人!” “不配当阿牛兄弟!” 章予曦:?!!! 男人们骂完,暴躁的甩手离去。 站在院中的章予曦,梁焕,王大婶,平安,阿嬷一阵沉默。 阿嬷:“他们想打架就打架,拿我家阿牛做什么借口!” 王大婶有些担心:“还是说清楚比较好,别伤了两村的和气。” 平安哼了一声:“洪村才不在乎……” 王大婶瞪了他一眼,他乖乖止了声。 章予曦:“那……那我过去向他们说清楚吧。” 王大婶:“万一他们打起来,你在那里……” 梁焕:“我去好了。” 王大婶:“好。” 相比她回答时的犹豫,对梁焕,王大婶回答得倒是格外的爽快,阿嬷都忍俊不已,笑出了声。 王大婶尴尬的跟着笑了起来:“我不是怕阿曦细胳膊细腿的,万一被人撞到了……” 平安:“十一也廋。” 专属拆台人。 王大婶:…… 章予曦笑:“我跟十一一起去。” 王大婶:“可是……” 章予曦:“放心吧婶,我们很快就回来了。” 章予曦却不知她这一去,差点和梁焕一去不复返,永远回不来了。 第 15 章 章予曦和梁焕赶到的时候,西头村和洪村已经打了起来,参与人数众多,黑压压的一片混打在一起,看起来特别的吓人。 章予曦愣站着,看着失控的现场,好一阵才回了神,她瞅了眼站在她身侧沉默的梁焕,想着他是不是跟她一样在犹豫,犹豫是等他们打爽了再上去澄清,还是先吊两嗓子试着劝阻? 显然两人道德水平都不太高,沉默半响,没一个出声有所动作。 “就任他们这样了?” 倒是偷偷跟着他们一起来的平安冷不丁插了一句。 潜移默化的默契打破,章予曦,梁焕同时望向开口的平安,平安被两人看得发毛,不由退到了一边。 章予曦下巴冲梁焕抬了抬,示意他拿主意。 梁焕不声不响的走到未开垦的荒地里,拾了一只断竹过来。 梁焕砍了一截,留下一臂大小,接着拿出火折子,将火折子里的硝粉倒进了断竹里。 章予曦耐着性子看了一会,实在看不懂他要做什么,于是冲他问:“你要做啥?” 梁焕没搭理她,抬手跟她要火折子。 章予曦将袖袋里的火折子拿给了他。 梁焕打开火折子,打算就着她的手,把火折子塞进断竹离,这时有人好奇的凑过来问了一句:“欸,你这是要做爆竹吗?” 一听是在做爆竹,章予曦立刻将手里的断竹塞回了他的手里。 奶奶的,差点就要被他给爆了。 梁焕面无表情的接过她手里的断竹,背过她时却笑了。 梁焕果断的将点燃的断竹抛向了空地。 “砰!” 一声脆响,虽然与现代爆竹的威力不可同日而语,但也足以让骚乱的场面安静下来。 “什么声音?” 众人寻找着爆破的声响,梁焕则扭头示意她说话。 章予曦看梁焕。 梁焕对她的暗示视若无睹,转脸高冷的望向远方,一副陪她过来,已是仁至义尽的模样。 章予曦瞥了下嘴,眼看中场休息结束,男人们又打算捋袖子开干,尤其那位拐着木杖,被五六个家丁护在中间的村正独子王二金,他口吐飞沫,不断挑衅着洪村的村民,唯恐天下不乱的贱样,看得章予曦直想找一砖头拍在他的头上。 “各位各位……” 章予曦吊高了嗓音,基于高中后,她由社牛转变为社恐,再无当众出过风头的经历,她的声音都有些发飘。 众人看了她一眼,完全不把她当一回事,该吵架的吵架,该捋袖子的捋袖子,倒是王二金看到她和梁焕,眉头皱了又皱。 章予曦再次扯嗓子:“我说,各位相亲,别打了,阿牛不是被洪村人打的,是洪村人救了他!” 怕他们听不清,她再次强调:“是洪村人救了他~~~~救了他~~~是救了他~~~是救了他啊~~~” 所有人终于都按她所想全部停了动作,章予曦还在那一头脑热的拉长尾音。 “行了,能不能别鬼喊了。” 两村村民纷纷出声“请”章予曦闭嘴。 章予曦微笑,没想到这一笑,又惹了事。 “嘿,你不是跟李家阿牛关系很好嘛?他现在昏迷不醒,你有什么好笑的?” “就是呀,你笑什么?” “可不!阿牛平时对她可好了,去哪都带着她,跟带个小媳妇一样。” “长得也像。” 男人们哄笑起来,矛头莫名其妙转到了她身上。 “欸欸欸你干什么?” 一个男人扯着王二金的衣领,硬是将他从几个家仆中间拖了出来。 王二金吓得哇哇大叫,所有人站着不动,只有他家家仆扑过去奋力护主。 “告我阿耶,快去告我阿耶,洪村人要把我杀了~~~” 王二金杀猪般的鬼叫终于让西头村的村民行动了起来,他们一窝蜂地冲上去,跟洪村的人混在了一起。 照理说,这么多人冲上去,怎么着也能将王二金拉出来吧,结果乱挥的拳头倒是越来越往他脸上,身上招呼,比之前西头村的人没上去“相助”更惨,章予曦是看出来了,不论是洪村还是西头村的人,对贪污腐败,收刮民脂民膏的村正一家都是厌恶至极。 梁焕:“走。” 梁焕突然变了脸,将平安推进草丛后,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就想带她走。 章予曦:“怎么了?” 章予曦这声刚起,匆匆赶来的鹿镇武侯们举着长戟便将他们锁在了中间。 “你们都在干什么!聚众斗殴可是重罪!” 中气十足的男声吓得所有人停了动作。 “明台叔呀。”王二金哭着奔到那名穿着藏蓝绸缎的中年男人前,指着自己鼻青脸肿的脸向他哭诉道:“您看看我的脸,呜呜呜……他们这群贱民竟然合起伙来……” 他还没说完,一个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 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呀。 这一巴掌扇进了章予曦的心里,章予曦正以为碰上了什么青天大老爷,结果! “昨日饥民暴动,今日你们就敢聚众闹事!全给我抓起来带走!” 他说完,武侯们一窝蜂的上来抓人。 在场的村民比来抓他们的武侯多出N倍,绝对的数量对比下,却没人敢反抗,甚至不需要绳索就乖乖的跟着他们走。 梁焕想动手,章予曦暗暗给他使了个眼色。 开玩笑,他现在动手,以后还怎么在西头村里待下去。 “明台叔,看在我阿耶平时孝敬您的份上……” 王二金低声哭求着他口中的明台叔,可他的明台叔却极其不耐的将他一脚踹在了地上。 “既然如此,就请你阿耶到我府上坐坐吧。” 鹿镇县令振袖离开,鬼哭狼嚎的王二金被武侯们从地上拖起,架着他就往鹿镇前走。 不论是洪村,还是西头村的村民都以为在牢房里待不了多久就能回家,却没想到这一待就待到了子夜。 “醒醒,都给我醒醒!” 消失许久的武侯突然领着五个自称是成德牙兵的魁梧大汉们走了进来,他们没有解释,进来就命令他们换上成德的兵服。 章予曦与梁焕默默对视了一眼。 所有人都觉得状况不对,却没人敢出声询问。 换上兵服后,五名牙兵命令他们跟他们走,两村村民再也没料到他们这么一走,不吃不喝不睡连走了两日…… 第 16 章 鹿镇城外的饥民暴动,给萧文定当头一棒,尤其那句七皇子杀百姓的叫喊声在他心里犹如梦魇久久不散。太子与贵妃暗斗,结局未分,他从未想过现在就要关心民心向背,但鹿镇城下暴动,百姓不受控制的逃窜,还有女人事后对他滥杀无辜的指责,都让他如鲠在喉。 门外,女人忙着处理受伤的内监宫女,他不懂她为什么每次都要管这些细枝末节,以现在的情势来看,她不应该更加担心鹿镇的暴动传到帝都,对他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萧文定看着院中忙得两天不占床的女人,看着她身上的神策军都尉服,越发觉得刺眼起来。 楚玥儿一回头就见男人默不做声的盯着她,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俊脸美得像一尊石像,但眼里跳跃的眸光,让她明白他又不高兴了。 萧文定手指在几上点了点,示意她过去。 楚玥儿顺从的进了里屋,往他面前走。 楚玥儿:“你在想什么?” 男人不答,手指在空中绕了绕,身后的房门立即被他的亲卫给关上了。 楚玥儿脚步顿了一下,在他几上摊开的书信上扫了一眼:“成德新任节度使已经到成德边境了?需要派人盯着吗?” 萧文定:“不急。” 萧文定慢悠悠的从软榻上起了身。 楚玥儿:“李景那我已经派人盯着,这孩子挺安分,应该……” 她还没说完,就被萧文定打横抱起。 楚玥儿压住溢出口的惊呼:“你放我下来。” 萧文定三两步走到床边,将她抛在了床上:“放了。” 他扯掉外袍压了上来。 楚玥儿:“大白天,你竟然……”话没说完,就被他用嘴堵住。 . 换上兵服的西头村,洪村两村村民被五名大汉押着连走了两天,各个饿得前胸贴后背,敢怒不敢言。 “大人,我们要去哪呀?这都快要走到魏博边境去了。” 终于有人忍不住向押送他们的男人们问出了这话,他话一出,立刻惹得其他人七嘴八舌的附和。 为首的大胡子牙兵“唰”的拔出了剑,对着第一个出声的男人就砍了过去。 “啊啊啊~~” 男人的惨叫声让人声陡然消失。 血溅三尺,被大胡子刺中的西头村村民栽倒在地,很快就没了呼吸。 “废话什么!让你们去哪就去哪?!” 让他们去哪就去哪?让他们死就死嘛? 章予曦默默抹去了溅在脸上的血渍。 被杀的男人是西头村村头的薛家大郎,她记得他,每月月祭,他总会将他家的那份祭肉分给村中最贫困的那几家人。 士兵们催着他们继续往前走。 西头村,洪村的人浑浑噩噩的跟着他们走了一段才缓过神来。 日头渐高,不吃不喝连走了两天半,有些人开始顶不住了,不时有人跌倒,又被士兵强行拖了起来。 队伍拉得越来越长,五名士兵也因此分的更开。 “这是要往魏博走?” “黑彘说新任节度使最多两三日会到。” 他们处在没有士兵的队伍中段,因此低声交流了起来。 “再走,恐怕就要走到魏博境内了。” “看他们的靴子。” “什么意思?” “花面靴。” “成德没富到给士兵穿暗云龙纹的经棉靴。” “所以……这些人不是成德牙兵。” 前后排的交谈被士兵的骂声中断了一会儿。 “今天晚上就能到魏博境内。” “他们押我们去魏博做什么?” “难道是……” “帝都来了不少贵人。” “可……可新任的那位是上面钦点的。” “为什么钦点,你不知道吗?” 看来鹿镇虽地处偏远,百姓们却不是呆子,对于上面违背礼制,强行换人这事,各个心里跟个明镜一样。 “那就更搞不懂了。” “为怕新任节度使在上任途中遭受不测,公子特地派了崔瑟领了三万兵马去迎。” 听到这,章予曦算是听懂了。 成德留后,也就是已故节度使之子李景本该顺位继承成德的,但上面有意削藩,所以特地派了成德的对家,魏博的世家子取代李景,接任成德,任由成德魏博动乱,好坐收渔人之利。而李景呢,生怕新任节度使死在上任的途中,自己无端成了背锅侠,所以特地派人去迎接新任节度使,以确保他能安全上任。 但各方人士并不打算放过成德大乱的机会。 所以他们这一行,可能是冒充成德……不,是冒充李景的私兵去杀新任节度使的。 可新任节度使也不是呆子,且不说魏博的护卫队,单说李景派出的三万兵马,他们五十几人就能干得过了?! 低调了两三天,仿佛被毒哑的王二金突然出了声:“阿耶说崔将军领了三万牙兵出恒州后往西去了。” 他说完,前后排都没了声。 章予曦没有地理位置的概念,并不清楚这名崔将军领兵出恒州后往西去意味着什么。但自王二金放出这话后就再也没人吱声了,气氛突然变得很低迷,弥漫着一种认命的绝望感。 出了成德地界,进入成德魏博两不靠的飞地,这五个跟着他们连续两天不吃不喝不睡的男人们终于发了善心,领着他们在一处背阴的谷地里坐了下来。 天已全黑,他们没有生火,五人面对他们散坐着,各自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干粮,一边盯着他们,一边啃。 所有人看着他们,越发饥肠辘辘起来。 口津分泌由不得自己,尤其在饿得要兽心大发的时候,章予曦目不转睛的盯着正对她的男人,因不愿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而强行忍耐的她耐心逐渐耗尽。 梁焕拧眉朝她看了过来。 章予曦狠狠咽了下口水,动作缓慢地转向了他。 梁焕视线冲她往下递了递。 章予曦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才注意到她正死死揪着他的手背,他的手背已被她拧红了一大片。 章予曦立马松了手,尴尴尬尬的冲他笑了笑。 梁焕白眼冲天。 五男先后吃完了手里的干粮,连最后一口渣都不肯施舍给他们。 “你们看着,我去放放水。” “我也去。” 大胡子和另一个矮个子男从石头上起了身,结伴往密林里走,他们并不在意只留三人看押他们。 章予曦手心有些痒,她收回手,垂下眼,另一只手在手心里挠了挠,视线若有所思的落在了三男脚边的刀鞘上。 “老大,是在这里,还是到口口口的地方动手?” “当然是到地头,现在动手,我们搬这么多尸体怎么搬?” 不知道去远处浇花的两人是完全不在乎他们有没有听见,还是压根不知道自己声音大到所有人都能听见,他们说完,冒充成德牙兵的五男都没什么反应,倒是坐在地上的两村村民不约而同的屏住了呼吸。 没有动作! 章予曦静等了一会儿,发现西头村,洪村两村五十多人,没一个人敢带头起身反抗的! 所以!就任由他们把他们当猪宰了? 还有那几个骂她不是男人,不配做阿牛兄弟的热血男人呢,这时候怎么就不出声了? 章予曦特地朝他们的方向瞟了一眼。 其中一个男人竟抱着膝盖哭了。 章予曦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 浇花的两人回来了。 “你们谁要去解一……” 就在大胡子离他们还有百米,章予曦突然暴起,她毫无征兆的抽出对面男人刀鞘里的刀,一刀削去并坐得两人脑袋,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大胡子面前,一刀砍下他抽刀的那只手,转手就将手里的长刀砸进了他旁边矮个子男人的胸口。 一刀解决四人。 没了脑袋的两具无头尸,鲜血这才像拧开的水龙头呲呲往外冒。 矮个子男轰然倒地。 梁焕在她背后放倒了欲要偷袭她的人。 只断了一臂的大胡子痛得目眦欲裂,这才想起来要跑,可人还没转身,就被章予曦一个侧踢,踢倒在地。 章予曦走向大胡子,顺手拔出了矮个子胸上的刀:“你们打算押我们去哪?” 大胡子不肯说。 滴着血的刀尖对准了他的脸,慢悠悠的从他的脑门移到了眼睛上。 他止住哀嚎,瞳孔急缩。 章予曦:“人死如灯灭,哪还能管得了身后事,你说是不是?” 大胡子慌张点头:“是,是,是。” 章予曦:“虽说你怎么都要死,但人死也分痛快和不痛快。” 她说着,将手里的刀往他的眼前送了送,他吓得瑟瑟发抖,连声道:“我说,我说。” 大胡子:“是十一皇子,是十一皇子让我们扮作成德兵的,招你们去杀成德新任节度使,以此嫁祸成德留后的。” 章予曦:“为什么?” 十一皇子生母卑贱,是皇宫中最不受宠的皇子,因被已故皇后抚养过一阵子,所以成年后顺理成章的被打为了太子党,但他不喜权术,不论是小说,还是原主阿九收集的情报里,他都是最不务正业,毫无事业心的那个,既不参与夺嫡,他根本无需搅进成德魏博这趟浑水里。 章予曦不太相信他的话。 大胡子提声向她保证:“我句句实言,没有半句谎话,十一皇子……十一皇子,可是我们亲眼见到的!” 章予曦:“为什么!” 章予曦还是这句。 只不过又多加了一句。 章予曦:“他为什么要嫁祸成德留后?” 大胡子见她手中的刀又往他眼前送了送,已经仰面倒地,避无可避的他一下急了:“十一皇子说是为了助七殿下夺下成德。” 小说男主想夺成德?他怎么也参与在里面? 送长公主和亲这段剧情里没有成德魏博什么事呀,她记得小说男女主角夺下魏博时已经是…… 仿若一道雷电劈在章予曦的天灵盖上,她瞬间就体会到了朝问道的快/感。 第 17 章 她记得小说男女主角拿下魏博的时候是…… 仿若一道雷电劈在天灵盖上,章予曦瞪圆了眼。 小说女主救下延寿后,很快魏博就攻入了成德,小说女主靠着延寿一举夺下魏博成德两郡,所以……她救了延寿,救了关键人物,致使剧情提前触发? “能不能……能不能不要杀我?” 大胡子小心翼翼的抓着她的刀往边上偏了偏,他的动作惊醒了章予曦。 章予曦盯着他,任他把她的刀推到一边,她实则是在关注身后的动向。 她和梁焕是要回西头村的,万一这些人觉得他们来路不明又杀戮太重,不让他们回去怎么办? 所以她收了刀,想看看身后村民的态度。 她以为还要再等一会儿,没想到她刀尖才向下,就有人在她背后愤怒的嚷起来。 “杀了他!别让他跑了!” “是!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 人声逐渐交汇成一声,声势磅礴得连背对着他们的章予曦都感受到他们的杀意,但她仍站着没动,甚至还使了个眼色,阻止了梁焕出手。 她的小动作,身后的村民看不见,大胡子可看得清清楚楚,他捞了自己的断臂过来,忍住痛,猛地从地上跳起,撒腿就往后跑。 身后的男人们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章予曦出手,终于忍不住向大胡子一拥而上。 大胡子被他们压在身下,转瞬就看不见了。 梁焕走到她身侧,同她一起看着眼前的混乱。 别说在这个等级森严,弱肉强食的世界,就算在现代,她也见多了前一秒感谢你,后一秒□□两刀的人。 何况这种沾血的事,还是大家都参与比较好。 章予曦反手将手中的刀插在了地上。 梁焕:“还能回得去吗?” 梁焕脸色有些凝重。 十一皇子的人能把他们从牢房领走,定是跟鹿镇县令打过招呼的,那群贵人不可怕,迟早要走,但县令不一样,他是鹿镇人,一辈子都在鹿镇。 前方突然安静了下来。 章予曦移开视线,望向了前方。 那群扑向大胡子的男人们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们面向章予曦,像一堵墙般沉默的望着她与梁焕。 章予曦突然有些后悔手里的刀过早离了手。 “阿曦,下面怎么办,我们都听你的?” “是,我们都听你的。” “你说吧,我们都跟着你。” …… 洪村,西头村的男人们纷纷表了态,完全出乎章予曦与梁焕的意料。 . 埋完了五人,有识路的人告诉他们翻过山谷,对面就是魏博的邢州。 为怕五人还有同伙,他们不敢耽搁,连夜赶路,才气喘吁吁的翻过山头,就看见山脚下火光冲天,人声鼎沸。 “怎么回事?” “怎么这么多人?” “营帐插的旗帜好像是魏博闵家的。” “难道是……成德新任节度使的营帐?” 章予曦挑了下眉,做了个动作,男人们立刻封嘴,学着她蹲下,藏在了灌木丛后。 山谷下正在进行一场屠杀。 穿着黑衣劲装的男人们冲进营帐,见人就杀。 守夜的护卫来不及发信号就被他们一剑刺了胸。 进入营帐后,他们自觉分了三组人,两组堵在营帐的进入口,负责漏网之鱼;一组专门负责营帐里的人。 现在是半夜,很多人在睡梦中被杀。 有些听到动静往外逃的,没走几步就被撂倒,连抱在怀里的小儿都不放过。 面对那些衣衫不整的贵女们,他们也是毫无波澜。 他们甚至都没有蒙脸,似乎笃定今晚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章予曦注意到他们手上拿的全是剑,而不是刀。 大胡子说十一皇子要助七皇子夺下成德,若是下面是成德新任节度使的营帐,那么杀他们的这些人最有可能就是十一皇子或是七皇子的人。 奇怪。 不是说李景派了三万兵马保护新任节度使上任吗?怎么没见到一个穿铠甲的士兵? 可能是山下的场面太过血腥残忍,周围的气氛也变得压抑紧绷了起来。 约莫一个时辰,这场屠杀终于停止了,几百号人就这么绝命于寂静的夜空下。 黑衣人们自觉收拢,为首的拿出一本名册招呼属下去点人,确认名单上的人无有遗漏后,黑衣人们打算退场。 就在这时! 漫天飞箭无声坠落,下一秒,他们便成了别人砧板上的鱼,死得猝不及防。 一地死人,连围观的他们也不禁要为眼前的惨状缓上一缓。 安静了一会儿。 西面突然冲出一伙人,他们兴高采烈的冲进营帐,像土匪一样收刮着营帐里各种值钱的物品。 不,不止值钱。 当章予曦看到有人连尸体脚下的鞋都扒下来后,她震惊了。 然而,这才是开始。 金银珠宝不要说,被褥,衣服,鞋子,吃食……可能除了尸体,能搬走的全搬走了,好几座帐篷都被他们拆了。 天色渐亮,这群人才收刮结束。 章予曦还在想他们怎么把这些东西搬走。 结果,人家连对方的辎重车都给顺走了。 章予曦看得惊叹连连,不禁好奇这群比土匪还土匪的孙子哪来的。 观他们身上的衣着也不像是没吃没喝的穷鬼,身上挂弓背剑的,看起来更像是军户。 他们热热闹闹的将战利品装上车,装了十几辆牛车,装好的立即往山下送。 物资运走后,他们留下一只小分队打扫现场。 他们从为首的黑衣人身上搜出了一块银牌,章予曦识的这块令牌,孟若风身上也有一块,不过她那块是铜制的。 他们就近埋了黑衣人,将他们身上搜到的令牌故意丢在了现场,并认真清除了他们来过的痕迹。 处理完这些,他们撤了。 躲在灌木丛后的男人们齐刷刷的看向章予曦。 章予曦低头抿了下唇。 再也没想到会突然多了这么多小弟。 章予曦摇摇头,正想出声让他们再等等,余光意外扫见三个上山的黑影,立刻警觉地闭了嘴。 这三人的衣着与之前的那一批人不同,不是短打武士服,而是过膝深衣,不过从颜色和形制上,可以看出是一伙人。 为首的男人个子很高,皮肤很白,他虽然跟身后两人着装一样,但没有像他们一样在腰上挂剑,他在营帐里逛了一圈,像是在自己后院观花赏月一般,懒懒散散,不急不忙的。 章予曦看着男人在遍地尸骸,断臂残肢中走着,心里瘆得慌。 他突然一脚勾起地上的宽刀,脚步未停,行步的节奏都没变,宽刀在手,他走到一具尸体前,抬手就切下地上那人的脑袋。 倒吸声划破空寂,章予曦瞪向掩住嘴的王二金。 当她再次转眼望向山下,那砍人脑袋的男人敏感的朝他们这边望了过来。 看到男人的脸,章予曦呆住。 这是人吗? 这人长得也太不真实了吧。 冷白皮,瓜子脸,剑眉鹰鼻,一双深邃的大眼睛,眼睛里像是盛着一池星河,璀璨得让天上星子都失了颜色。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这边,浓眉皱着,手上的刀还在往下滴着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