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眼识珠》 1. 第一章 “珠儿,你就体谅体谅娘吧!娘也是没有办法啊……” 陈珠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的母亲,只觉得心缩成一团后便一点一点地冷下去,冷得她止不住地颤抖。 体谅?她还不够体谅么? 从小,若姐姐穿金的母亲就只给她银的,姐姐吃苹果母亲便只给她一颗红枣、吃的穿的住的全部要姐姐先挑,挑剩下的才能给她,若是姐姐全都要,她就什么也没有。 每一次都是这样,从来没有例外。 若仅是这些也就罢了,她也不是很在乎,可连亲事,母亲都担心她的比姐姐的好。 姐姐的未婚夫婿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年纪轻轻就威名赫赫的将军,母亲不止一次对她说,她以后会为她选择一个寒门出身的举子。 陈府书香世家,世代为官,陈珠的祖父是尚书,父亲如今也是个侍郎,按说婚事即便好不过姐姐的镇国公世子,也不应当太差才对。 但母亲有她的考虑,陈珠也体谅母亲,所以觉得也不要紧,即使只是一个举子,只要人品过关,聪明上进,往后只要他们好好地,夫唱妇随,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何况,有她母亲的前车之鉴,她也并不想嫁什么高门,她本来以为母亲说让她低嫁,也是为她考虑,是拳拳爱女之心。 可是眼下,她听到了什么? 她的母亲说,要她替姐姐嫁到镇国公府去。 因为李世子,少年英才的李济李将军,在回京完婚的途中遇刺,身受重伤,眼下昏迷不醒。 本就是为完婚才回京的,镇国公府便要求陈瑜嫁过去,一来这是大家商量好的事,二来,也为了给李济冲喜。 但陈瑜不愿意了。 一个已经昏迷几天的人,眼看醒不过来,以前再辉煌又有什么用,嫁过去就是守寡的命。 陈瑜不愿意守寡。 陈府对镇国公府不能说不,但陈瑜大哭大闹,陈进大人心疼,陈夫人头疼,便来打她的主意。 府中只有两个女儿,不是她上谁上呢。 “珠儿,娘若是有别的办法,也不会过来开这个口,娘没有办法啊,珠儿,娘有多心疼你知道吗……” 陈珠看着她的母亲,三十多岁的妇人,端庄美丽的模样,从前她觉得她有她的无奈,此刻她只觉得她无情。 她是这个女人生的,姐姐才是隔了肚皮的。 别的母亲都是千方百计为自己的亲生女儿谋划,只有她,永远选择让她受委屈。 她总是说:“珠儿,娘是继母,继母难当,娘不能让人说闲话……” 她总是劝陈珠:“珠儿,姐姐是没了娘的孩子,姐姐可怜,你就让一让她,啊?” 她总是责备陈珠:“珠儿,姐姐比你年长,你怎么能顶撞她?” 她总是安慰陈珠:“珠儿,我们的也不差,姐姐的也没多好,不要去计较,好不好?” 她总是……,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一开始她不懂,跟娘哭,娘说:“你是娘亲生的,娘当然是打你骂你,你心里知道娘疼你就好了。” 后来,她便习惯了让步,姐姐要什么就给她什么好了,她不想、也无力去计较了。 姐姐要的,她可以给她,姐姐不要的,她也可以送给她,好像只有这样,她的母亲才会松一口气,说她是”好孩子”,她的父亲,才会满意地颔首。 “娘”,她说:“我真的是你生的么?” 陈夫人捂住脸,眼泪从指缝中流下来,“珠儿,你这是诛为娘的心啊,你以为娘不心疼你吗?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娘心里哪能不偏疼你?可要是把你姐姐嫁到镇国公府去,别人会怎么说娘?他们会说娘是狠心的后娘——” “所以你就要当个狠心的亲娘么?”陈珠恨恨地地看着她的母亲,“我嫁到镇国公府去会是个什么结果,娘不知道么?” “珠儿……”陈夫人似乎没有料到一向顺从的陈珠会是这个态度,一时有些语塞。 陈珠苦笑,她的母亲怎会不知!要是李济没醒过来,她不但要守寡,还会被说克夫。 一个守寡的妇人或许会得到怜惜和尊敬,一个克夫的女人只会受尽欺凌。 说定亲的原是她姐姐?谁在乎呢,只要她嫁过去,不是她也得是她。 “珠儿,娘替你想过了,若是你嫁过去,娘就跟你爹说,给你的嫁妆加厚两成,即便是守寡——” “娘回去吧!”陈珠已经不想听她再说,冷冷道:“我不愿意,若是非要我替嫁,娘就把我绑上花轿吧!” 说完也不管陈夫人,自己转身进内室了。 陈夫人想跟进去,看她决绝的背影,又停住脚步,抹着眼泪走了。 待陈夫人走了,她的丫鬟兰心道:“夫人怎么这样!姑娘可是她的亲生女儿!从来只有让继女、庶女去替嫁的,还没听说过反过来的!” 莲心叹口气,没说话。夫人这样也不是第一次了,别人即便厚此薄彼,也是偏心自己的亲生女儿,她倒好,唯恐亲生女儿占了便宜,姑娘为此受了多少委屈,她们这些做下人的看着都心疼。 姑娘明明有亲娘在身边,却比没有还差些,至少没有还不用这么憋气。吃的穿的比不上大姑娘就算了,现在连这种事也叫亲生女儿去填坑。 外面的人见了夫人,当面都恭维她善待前妻的女儿,贤良淑德,实际谁不在心里笑话她懦弱、拎不清? 夫人真真是个糊涂人。 莲心跟着进了内室,见陈珠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 她担心地叫了声姑娘,陈珠转过头,露出一个笑, 只是这个笑比哭还难看,“我没事,习惯了。 ” 莲心道:“姑娘,要是夫人和老爷坚持,那该怎么办啊?” 母亲可以拒绝,但父亲,她拒绝不了。 陈珠心里清楚,若是父亲不同意,母亲是不会过来的。她之所以那样跟母亲说,不过是想父亲过来跟他谈判罢了。 莲心看着陈珠,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果然,她的父亲陈进下值没多久,就过来了。 陈进没说话,陈珠也不说话,父女俩彷佛什么也没发生,又好像对方不在这间屋子内,自顾自地喝自己的茶。 良久,她父亲道:“我们的意思,你明白了?” 陈珠突然有些想笑,她说:“所以,我不能拒绝了是吗?” 陈进没看她,也没说话。 陈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问:“爹,我不是您的女儿吗?” 陈进转过头,看着这个女儿有些倔强的神色,面无表情缓缓道:“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十个手指有长短,你应该明白的。” 陈瑜是陈进发妻的女儿,发妻生下陈瑜即撒手人寰,陈进答应过,绝不会让陈瑜受半分委屈。 他确实做到了。 发妻死后一年,他娶了续弦杜氏。杜氏是个县丞的女儿,而陈家是书香世家,世代都有人在朝中为官。 嫁入陈家这样的门第,杜氏只能低头做人,对陈瑜比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还好。 陈进对杜氏是满意的,自己的眼光不错,这个女人确实娶对了。 陈珠望着这个面无表情的男人,恨意止不住地上涌。 若非这个男人,她的母亲不至于此。 他让她生下来,却从来没有给予她与姐姐同等的爱意,看着她时,总是那么冷,好像在怪她不该出现在他面前。 如今让她嫁给将死之人,心中也毫无愧疚,仿佛她就是家中的一只猫,一只狗,处置了也就处置了。 他甚至懒得安抚她,就是来通知一声。 她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我的嫁妆要比姐姐原来的翻倍。” 婚事筹备已久,陈珠知道陈瑜的嫁妆十分可观,既然替嫁已无可避免,那她要为自己争取更多的东西。 毕竟,守寡的日子不是那么好过的,手中没点银钱,到时只怕举步维艰。 陈进转过头来,微微有点讶异,他这个女儿,似乎不是他以为的那么容易摆布。 作为一个在官场浸淫多年的吏部侍郎,他还不至于被这么个小丫头拿捏,但她提出的要求不算过分。 他想了想,点点头:“只是时间太短,你娘恐怕一时筹措不及。” 陈珠笑着,笑出了眼泪,“爹会有办法的。” 陈进走后,陈珠一个人在茶几旁坐了很久。 天黑了,姜妈妈点上了灯。 “妈妈,”少女开口,稚气未脱的脸随着灯火忽明忽暗,“你说,他们怎么能这样理所当然呢?” 姜妈妈心疼地把陈珠搂在怀里,这个还没长大的小姑娘,就要成为寡妇了吗? 奶娘姜氏四十出头,未出嫁之时是陈夫人杜氏的婢女,后来嫁人生子。但没几年,姜氏先后经历了丧夫、丧子之痛,于是仍然回到杜氏身边,当了陈珠的奶娘。陈珠自小由她带大,自将陈珠看得眼珠子似的,若论最疼爱陈珠的是谁,当属她无疑。 也幸亏有她的疼爱和陪伴,陈珠即使受了这样多的不公正对待,依然没有被抹掉本性,还是那个善良又聪慧的小姑娘。 兰心和莲心看她们这个样子,已是哭了出来。 陈珠却噗呲一声笑道:“傻姐姐,你们哭什么呀?寡妇不寡妇的,我都会过得很好的。何况还不一定呢,说不定我嫁过去镇国公世子就醒了呢。到时候,我就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夫人,姐姐还不知要怎么后悔呢!” 小姑娘说着靠了过来,抱住莲心兰心两个,将头埋在莲心的胸口,声音有点嗡嗡的,“就是对不起你们,要连累你们陪我过那样的日子。不过,若是有合适的人,我不会拦着你们的。” 莲心抱紧她,“奴婢不会离开姑娘,姑娘在哪里,奴婢就在哪里。” 兰心也道:“姑娘也太小看我们了,我们哪里是这样的人。”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奇怪,陈珠想,至亲的人伤你毫不留情,而原本依靠你的人却能给你一些慰藉。 陈珠是与兰心、莲心一起长大的,莲心稳重,兰心活泼,她的父母、姐姐不疼她,她便从她们,还有她的奶娘姜妈妈那里寻求安慰。 以后,估计也就只有她们跟她相依为命了。 第二天,陈珠就坐上了花轿,与公鸡拜了堂后被送进了新房。 2. 第二章 撒帐、坐床、挑盖头、合卺自然都是没有的,人群散去,陈珠自己掀开盖头,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新郎官。 镇国公府大概为了不折腾李济,并没有给他穿上大红喜服,故而李济身上只有一件素色的中衣。但除了李济身上,新房其他的地方都布置成了大红色,包括李济盖着的被子。在这样满眼的红色之下,李济的脸色看起来更加苍白。 陈珠马上要及笄,也曾悄悄想过她的夫婿是什么样子的,她想,她未来的丈夫,或许会像舅父家的二表哥那样斯文俊秀,又或者像姑母家的表哥那样开朗有趣,万万没想到,李济会成了她的丈夫。 一来,李济是她未来的姐夫,二来,李济对她来说就是云端上的人,隔得太远太远。 陈珠是见过李济的。 不是在镇国公府,也不是在陈府。 他打了胜仗凯旋,她和万千民众一样,到大街上迎接大军,李少将军坐在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稍稍侧头往人群看一眼,无数少女就发疯般地尖叫。 那时,她不是不羡慕她的姐姐的,嫁得这样一个夫婿,夫复何求? 但也只是羡慕而已,人生而不同,她并不强求。 陈珠不是钻牛角尖的性子,不然恐怕早就呕死了。 只是此时,素日英姿勃发、锐不可当的青年将军,躺在她面前,双目紧闭,嘴唇紫黑,哪里还有往日的半分影子。 但无论是生是死,这个人,以后就是自己的丈夫了。 陈珠压下紧张,凑近了些,仔细地看他。 说来也奇怪,以前在街上看到李济,仰慕之余也觉得有点怕他,现在看着,倒没这种感觉了,原本悬在半空中的心反而渐渐安定了下来。 陈珠坐了一会儿,有个白发苍苍的大夫进来给李济换药,这老大夫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一看就很厉害的样子。 她虽然羞涩,但既已是李济的妻,就没有避开的道理。 她看着老大夫把绷带拆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李济中的是箭,箭头已拔出,伤口也不大,但受伤的地方离心口太近了。 老大夫一边换药,一边跟陈珠道:“这个伤太凶险,老夫已经尽了全力,但愿世子吉人天相吧。” 换过药,陈珠接过镇国公府丫鬟递过来的汤药,按大夫说的一滴一滴地滴到李济的嘴唇上。 若是滴得快了,药便会流到嘴角边。 喂完一碗,陈珠竟出了一身汗。 兰心和莲心也看到了李济的伤势。 没亲眼看到前,她们还心存侥幸,如今一看,只觉得心全灰了下去。 难怪老爷夫人会让姑娘嫁过来。 陈珠早有心理准备,倒也没太难接受。 若李济真的去了,自己在国公府的后院也不是不能过。虽然寡妇门前是非多,但毕竟比青灯古佛还是好多了,自己有丰厚的嫁妆,加上国公府的例银,日子总过得下去的。 至于其他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见一步吧。 她问两个丫鬟:“东叔那里怎么说?莫姑娘可回来了?” 东叔是她的陪房,她让东叔找的莫姑娘是她的朋友,医术极佳,她想让莫姑娘来给李济看一看。 她找莫姑娘镇国公府或许会有说法,但事关她的终身,无论如何,总要试一试的。 丫鬟们摇头,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莫姑娘偏偏不在京城。 陈珠叹了口气,罢了,人事已尽,如今只能听天命了。 第二天,是一般的新婚夫妇见长辈的日子,李济这个情况,陈珠只能自己前往。 镇国公镇守边关,自然是不在的,正堂里坐着的是太夫人、镇国公夫人、李济的弟弟妹妹们以及隔房的各位伯母、婶母、堂兄弟、堂嫂、堂姐妹们。 黑鸦鸦的一屋子人,陈珠一进门,就有人重重地哼了一声,她微微一顿,想了想,只当没听到,继续向前。 堂中最年长、地位最尊的自然是太夫人,太夫人态度甚和蔼,还道:“好孩子,难为你了。” 陈珠成亲这样急,今日用的针线自然来不及准备,她母亲也没派人给她送,她只好把平时闲着做的东西拿来充数,太夫人也没有在意,夸了两句给了一对极通透水头极好的玉镯。 接下来便是镇国公夫人赵氏。 丫鬟把垫子放在镇国公夫人面前,陈珠跪下,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恭敬道:“母亲,请喝茶。” 镇国公夫人赵氏迟迟没有伸手接过。 赵氏心中不是没有芥蒂的。李济为成婚归京,却在将入京时被刺杀,这虽是意外,但也很难说与眼前的女子没有半分关系。若不是太夫人说要冲喜,她也许不会让这克夫嫌疑的女子进镇国公府的门。 镇国公夫人看着跪在下方的女子,她低垂着头,脸上不辨喜怒,对自己迟迟未接茶杯似乎一无所觉。 她看着不像有十七岁,不过有人长得小些,这也正常。 赵氏对陈瑜不算熟悉,只在她幼年时见过几次,后来陈进外调,便没有见过了。 亲事是老国公去世前就定下的,赵氏以前不以为意,定下就定下吧,如今看来,亲事还是到了年纪,再慢慢挑选的好。 太夫人重重咳了一声,国公夫人才“嗯”了一声,接过茶杯。 陈珠又给其他长辈、比李济年纪大的堂兄嫂们见了礼。 轮到各位弟弟妹妹们来给陈珠行礼,却见一个姑娘扭过脸,愤愤地说了一声:“克星!” 声音之大,堂中诸人都听到了。 太夫人喝道:“芙儿!”。 李芙是李济同母的妹妹,国公府嫡出的大小姐,赵氏亲女,陈珠没见过李芙,但她的名号是听过的,也猜到此人就是李芙。 李芙激动道:“难道不是!哥哥来往边关、京城那么多次,哪次不是平平安安的?打仗都能好好的,怎么偏偏要跟她成亲,就出了事!我们李家,就算有仇人,也是在边关,不在京城!” 陈珠见众人沉默不语,显然默认此事。 虽然早有意料,她心中还是升起一股熊熊之火,她长这么大,这个不计较,那个无所谓,到如今,被自己的亲生父母逼迫嫁给一个将死之人,还要被人当面说克夫! 她猛地转身,在一屋子人讶异的眼光中,走到国公夫人面前跪下道:“母亲,儿媳自请下堂。” 国公夫人挑眉道:“你这是干什么?” 陈珠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赵氏:“这是儿媳嫁入李府的第二天,自问并无过错,也从未伤害过夫君,被人说克夫,儿媳以后如何在国公府立足?既是国公府容不下儿媳,倒不如早早让我归去。请母亲替夫君给儿媳一封休书,儿媳这便离开国公府。” 陈珠虽说有克夫之嫌,但不娶都娶了,何况这毕竟是怪力乱神之事,不好放在台面上说的,反而她在明知李济昏迷的情况下还愿意嫁来国公府,这是怎样的情深义重?若国公府真在这时候因为她克夫把她休了,怕是脊梁骨也要被戳断。 赵氏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芙儿年纪还小,不懂事,你做嫂子的,不要与她计较才是。” 年纪还小?陈珠看了看李芙,这看起来总有十五六岁了吧?就算自己是陈瑜,也不过比她大个一两岁。 大概自己也觉得这话很说不过去,赵氏描补道:“芙儿小孩子心性,说话都是有口无心,这样吧,我让她跟你道歉。” 说着便叫李芙过来,又叫人快扶陈珠起来。 李芙不情不愿地过去站在赵氏身边,死活不愿意开口。 镇国公夫人见女儿不愿意,也不想逼她,“济儿眼下还未醒,你们这样闹来闹去的,他若是知道了,只怕也不欢喜。” 这是在怪她了?她不退让便是不够大度,便是不懂事,这样的话她实在听得多了。 她冷声道:“大妹妹年纪小不懂事,儿媳也不怪她。但‘克夫’这个名号儿媳万万担当不起。何况夫君现下虽然昏迷,但不是没有希望醒过来。若现在便用‘克夫’这样的字眼,不是诅咒夫君么?所以就算祖母、母亲和众位伯母、婶娘怪我扰了夫君清净,我少不得也要辩上一辩。” 李芙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赵氏脸色也不好看,妹妹年纪小不怪她,言外之意,那便是怪她这个婆婆了?而且她在说什么,说芙儿在诅咒她的哥哥? 倒没想到这个媳妇是这个不吃亏的性子,句句正面硬杠。是了,早就听说这个媳妇把继母管得服服帖帖,以前自己只当她有手段,正适合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却没想到这手段第一次就用在自己身上。 再闹下去实在不像话,太夫人打圆场道:“好孩子,祖母知道你受委屈了。你先回去照顾济哥儿,我们一会儿再去看看他。” 陈珠便告退了出来。 出了正堂,见离得远了,兰心道:“姑娘今日好厉害!” 莲心却担心陈珠会因此被李家人不喜,尤其是国公夫人,刚才脸色难看得很。 陈珠幽幽叹口气道:“你以为我忍气吞声,认了‘克夫‘这个名号,她们就会喜欢我了么?刚才你也看见了,李芙说我‘克夫‘,除了太夫人,谁为我开了口?我闹这一场,也不是要他们道歉,不过是表明态度罢了。不然,谁都可以欺到我面上来。” 莲心想想也是,陈珠又幽幽道:“不过这也只撑得住一时。万一……这样的事只怕无穷无尽。” 若是李济真的没了,她再强硬也没有用,克夫的名号她是坐定了,今天这样的事情不过只是个开始。 主仆三人继续往回走,有人在身后叫道:“嫂嫂留步!” 3. 第三章 陈珠听到有人叫她,停住脚步一看,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娇娇怯怯的样子,跑上前来,对陈珠道:“嫂嫂,方才,方才还请嫂嫂不要介意,大姐姐她,她也是心直口快,没有别的意思。” 这是镇国公府二姑娘,李济的庶妹,李槿。 陈珠领了她的好意:“我没有放在心上,二妹妹不必担心。” 十四五岁的姑娘微笑,露出贝齿,清新如一朵小白花:“那我就放心了,多谢嫂嫂。”说完福了一礼,低着头走了。 主仆几人望着她的背影,同时默默叹了口气。 镇国公夫人这样的态度,其他人就算认为陈珠无辜,大约最多也只是像刚才的李槿那样,偷偷跟她表示善意。 待她走远,兰心道:“姑娘,这国公府的二姑娘还挺好的,看着就与大姑娘不同。” 莲心敲她的头道:“别胡说!这也是我们能混说的?” 莲心十六,兰心十五,莲心一向稳重,在陈珠身边是众丫鬟之首,兰心也一向听她的,此时自知失言,吐吐舌头不敢说话了。 只是一路,国公府的丫鬟小厮见了陈珠,仿佛她身带瘟疫似的避之不及,把兰心气得忍不住一路嘀嘀咕咕,眼看快到他们住的梅林上筑了,莲心止住她道:“好了,别抱怨了,别让姑娘心里不痛快。”兰心才住了嘴。 陈珠回到梅林上筑,让人搬了张绣墩子放在李济床前,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床前。 刚才都是强撑的,眼下没人,毕竟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她看着昏迷不醒的李济,忍不住落下泪来。 “李将军,你快醒来吧,不然我就真要成寡妇了。” “李世子,求你了,快醒吧,我害怕。” “李济,我才十五岁,不想被人说‘克夫’……” “夫君,”她低声说:“想想国公府,想想母亲,想想边关的将士们啊夫君……” 她又用更低的声音道:“快醒来啊,你还没有看过我呢,我长得——”她想了想,“国色天香、美丽动人、闭月羞花、明眸皓齿、勾魂摄魄……”她把好听的形容词都放在自己身上,只希望引起李济的好奇心,让他醒过来,只是一边说,一边不免心虚。 其实陈珠虽还称不上国色天香,但明眸皓齿、秀美过人。她是长圆的杏眼,笔挺秀气的鼻子,小小的红唇,嘴角还有两个酒窝,笑起来甜得让人心头发痒。 若论样貌,她比陈瑜还胜一筹,陈瑜是明丽的长相,从小被人夸美丽、端庄大方的,她则更娇俏一些,只是到底年纪还小,脸上还带着稚气,再加上在陈府,从来只听见夸姐姐的,没有夸她的,所以她对自己的样貌心里没底。 她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流泪,一边还不忘给李济按摩手指。 李济昏迷中,只觉得一下子冰冷彻骨,一下子烈火焚身。痛苦中,一个陌生少女的声音一直在叫他快醒来,这少女的声音他从未听过,可她的声音如林间的清风,将他的烦躁也吹走好些。 他想睁开眼看看这少女是谁,眼皮却像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 李府众人来看了李济数次,见他只是昏睡,没有醒来的迹象,都叹着气走了。 大夫也来了几次,大夫来时,陈珠便在一旁仔细观察,打打下手。 其实陈珠会一些医理,小时候陈府来了一个陈夫人的远方亲戚,颇会些医术、易容等奇门异术,那时候陈瑜不愿跟陈珠玩,陈夫人又忙着家事,陈珠便去与这个亲戚玩。 这个亲戚叫阿青,陈珠叫他“青叔”。 阿青也很喜欢这个聪明可爱的小姑娘,一开始给陈珠讲故事,没几天,故事讲完了,他不忍看小姑娘期待的眼神,陈珠又缠着要他讲新的东西,他便干脆教小姑娘些医术、易容术。 阿青在陈府住了将近一年,直到陈进把他荐给一个郡王做门客,才跟陈珠依依惜别。 阿青留在陈府这么久,陈夫人杜氏是有些担心的,担心陈进不高兴,穷亲戚上门投靠,总归有些拖累她。但陈进当时看杜氏对陈瑜很好,很是满意,也没跟她计较这点小事。 陈珠不知道大人的这些弯弯绕绕,青叔走后依然跟他书信往来,这些年也断断续续地看过一些医书。 只是她毕竟是大家小姐,医理虽懂一些,除了院子里的丫鬟,给其他人看病却是从来没有过的,更不用说处理这样严重的伤势。 她不敢托大给李济治伤,却忍不住拉着李济的手将脉搏把了又把。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李济的脉搏似乎强了些。 她让人拿来粥水,像喂药那样一滴一滴地滴到李济的嘴里。 以前她曾听青叔说,昏迷之人若有人多跟他说话,或许可以增加醒过来的机会。 她便坐到床边,一边帮李济按摩手指,一边絮絮叨叨地跟他说话。 李济真的很想睁开眼看一看一直跟他说话的是谁,这个姑娘这样爱说话,或许可以称之为“话痨”。 可是他的眼皮太重,他拼尽全力也打不开一条缝。 又一夜过去,第二天便是回门的日子。 陈珠不想回去,回去也不过是看母亲哭哭啼啼,哭诉她的不得已,她实在是受够了。 她对莲心道:“你去跟夫人说一声,就说我放心不下夫君,以后再抽空回去吧。” 莲心便到镇国公夫人的院子说了,国公夫人想了想道:“也好,以后……,待济儿好了,再一起回去吧。” 虽然都知道希望渺茫,莲心和国公夫人赵氏身边的丫鬟婆子还是齐齐应是,赵氏身边的得力婆子吴妈妈道:“少夫人尽心尽力。” 国公夫人对陈珠的不喜显而易见,吴妈妈也不敢多说。 待莲心走了,赵氏道:“希望娶她进来没有娶错吧,这媳妇看着也不是个省心的,只希望她能像太夫人说的那样,能够让济儿醒过来。济儿还这样年轻,哎哟,我这心啊……” 众婆子连忙安慰赵氏,说世子定会吉人天相,福大命大云云,但大家心里都清楚,希望很渺茫了,世子已经昏迷好几天了。 其实今天除了是回门的日子,还是陈珠的及笄日。 及笄象征着女子的成年,多数女子在及笄后议嫁,所以一般的人家,无论家境如何,这一日都会尽量办得热热闹闹。 时下家境略好的人家,女儿及笄后总要留个两三年才将女儿嫁出去,因为女子成亲后要在婆婆手下讨生活,闺中的日子尤其可贵。 所以陈瑜今年十七了,二十三的李济才从边关回京,准备迎娶她。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嫁入国公府的不是适龄的陈瑜,却是略显幼稚的妹妹陈珠。 陈夫人听说陈珠今日不回,原本是想上国公府去给她上头的,可是陈进拦住了她。 “你去做什么?嫁珠儿过去虽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易女而嫁毕竟不是什么好听的事,眼下国公府正乱着,你过去给她上头,人多嘴杂,国公府岂能不知道?这个时候被国公府知道嫁过去的不是瑜儿,不是节外生枝嘛。” 陈夫人犹豫道:“可……可是今儿是珠儿及笄的日子,这样的大日子做娘的也不在,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陈进摆摆手,“及笄本来是长大之义,珠儿既然已经嫁人了,就不是孩子了。大不了日后她回来,你再给她补上就是了,笄礼也不是非要十五生辰这一日办,也有人十六,甚至二十还办的。何况现在李济这个样子,万一你在的时候不好了,你说怎么办?就算你巴巴地过去,珠儿眼下,哪有心思办什么笄礼!” 陈夫人心里煎熬得很,但陈进不同意,她也不敢违拗,只好按捺下心中的不安,转身忙府中诸项杂事去了。 陈瑜的朝霞阁里,她的丫鬟翠竹正向她汇报:“说二姑娘要照顾李世子,回门推后了。” 陈瑜轻轻笑了一声:“这也是预料中的事,嫁给李济,她心里岂能没有怨气。” 翠竹道:“其实按我说,这还是便宜了二姑娘呢,要不是大姑娘让给她,她岂能嫁入镇国公府这样的人家?” 陈瑜想起那个剑眉星目、英气勃勃的男子,得意之余也不免叹了口气。 可惜了。 这样一个男子,若是能活着,她是绝对不会便宜陈珠的。可惜这个男子再好,若只剩下一个牌位,又有什么意义呢。她不想做什么节妇烈妇,只有活生生的人才是真的。 陈瑜是打听清楚了才闹的,她父亲也亲自去看过,后来还找给李济看病的大夫问过,李济是活不过来的了。就算能活过来,只怕也是个废人。 所以她大闹特闹,她知道,以父亲对她的偏宠和继母一向有求必应的态度,他们一定会同意的。 退亲是不可能的,就算与国公府彻底翻脸,这个时候这门亲事也退不了。 于情于理于面子于实力,陈府都别无选择,所以只能把陈珠嫁过去。 怪只能怪她这个妹妹命不好。 说起来,她这个妹妹命确实算不得好,她想起陈珠憋屈的样子,冷冷地哼了声。 大约是她命太好的缘故,陈瑜得意地想。 世人都说,有了后爹就有了后娘,在继母手上讨生活不好过,唯独她是个例外。 父亲母亲自小两情相悦,长大后结为夫妻,本来是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好日子,可惜母亲生她时难产,生下她后就撒手人寰。父亲为了有人照顾她,一年后续娶了如今的陈夫人杜氏。 杜氏在闺中时就以女德闻名,父亲看中这一点,向杜县丞求娶其女。 杜县丞自然没有不答应的,毕竟以他们这样的家世,女儿嫁入陈府这样的门第,已是烧了高香。 杜氏没有令父亲失望,事事把她放在第一位,即便后来杜氏生了自己的孩子,依然如此。 她曾经怀疑过杜氏是不是故意宠坏她,好让她不知天高地厚,最后落得个悲惨下场,但后来发现不是。杜氏似乎极怕人说她苛待原配所出的女儿,一心一意做一个好继母,哪怕因此让她的儿女受委屈。 譬如说罢,她的院子婆子丫鬟加起来有十六个,陈珠的院子却只有八个。她从未要求过杜氏这样做,据她所知,父亲也没有这样要求,但杜氏就是这样做了。 又譬如,小时候杜氏给她们请了教养嬷嬷,但她那时候看陈珠不顺眼,不同意跟她一起上课,杜氏就真的让陈珠别去了,也没有另外给陈珠找教养嬷嬷。 平时教她们的夫子也看得出来,谁是应该多花费心思的,所以她的琴弹得比陈珠好,诗也比陈珠作得好,那丫头争不过她,居然跑去跟个二流子学什么易容、医术这种不入流的东西,真是笑死个人。 她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父亲知道对她的疼爱甚至偏宠,也知道继母不敢对她怎么样,所以一开始是试探,后来便肆无忌惮。 有时候她也不见得多么喜欢那件东西,但拿走了能看到陈珠灰败的脸色,不是很有趣么? 只是近两年,她这个妹妹好像越发佛了,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甚至她还没开口,陈珠就把东西让了出来,让她逗陈珠玩的乐趣也大大减少。 替嫁这件事情,她知道陈珠肯定是不愿意的,谁会愿意一嫁人就当寡妇呢,但愿不愿意 都不要紧,谁叫她不是自己故去母亲的女儿呢。 父亲的心向着谁,陈府上下都一清二楚,陈珠想跟她斗,那是不自量力。 4. 第四章 没有赞礼、赞者,没有宾客,连姜妈妈都不在,主仆几个松了陈珠的头发,拿了根新簪子,准备把头发挽上去,就当笄礼成了。 本来陈夫人杜氏答应过,及笄礼要给陈珠办得热热闹闹的,陈珠虽然不敢全信,但私下里也忍不住有一点期待。 姜妈妈攒了快一年的月银,在京城有名的银楼万福楼给她订了一个簪子,想着在她及笄当日给她簪上是,结果连姜妈妈也被留在了陈府。 姜妈妈作为陈珠的奶娘,按理应该跟着陈珠一起来镇国公府的,但是陈进虽然答应了陈珠嫁妆翻倍的要求,后面想想却不太高兴,让杜氏把姜妈妈留了下来。 他可不是好拿捏的。 成亲当日兵荒马乱的,陈珠也是第二天才发现奶娘居然没有跟过来,略一想想,她就明白怎么回事。 因为这个,她更觉得心寒,他们明知道姜妈妈对她有多重要!他们明知道这个时候她有多么彷徨。 他们何曾有半分心疼她? 陈珠刚拿簪子准备让莲心插上去,李济醒了。 “你们是谁?”他问。 这沙哑的男声把陈瑜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簪子一脱手,掉在了地上。 幸好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 兰心已是“啊”地一声,跳了起来。 陈珠披散着头发,“嚯”地站起来,快步走到床前,看着自己半坐起来的李济。 “你是谁?”李济又问。 他只记得自己在进京的路上被破空而来的羽箭射中,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但他确定这个姑娘自己从未见过。 陈珠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冷静了好一会,才让水雾散去。 “我是您的妻子。” 入目之处都是红色,他点点头,果然。 他略想了想,便知道定是为了冲喜,才会在他昏迷当中就匆忙娶人过门。 “你是陈瑜?”李济再问。 李济见过陈瑜,但那是小时候。他十几岁就去了边关,陈瑜后来也随陈进去了任职的江南,两人便再没有见过。 他知道未过门的妻子叫陈瑜,但对她的长相就没什么印象了。 其实这话一出口,他就知道不该这么问。 陈瑜美名在外,听说是个大美人,眼前的姑娘当然也很美,只是略有点稚气,脸庞圆嘟嘟的,似乎不像十七岁。 陈珠没打算顶着陈瑜的名字过活,“我是陈珠,陈瑜的妹妹。” 李济点头,那就难怪了。 其实陈珠有点怕李济现在问“陈瑜呢?”,她虽然可以解释,可是对着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人说自己家里的坏话也不是那么容易开口的。 幸好李济的视线在她脸上来回转了几遍,并没有问这个令人难堪的问题,他只是问:“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陈珠告诉了他,他略略一算,自己昏迷竟有五六日了,难怪府里急得那样,匆忙给他把媳妇娶了进来。 两人相对无言,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陈珠开口道:“您可要喝水?” 李济点点头,陈珠便倒了一杯温水,李济就着她的手喝了,又见她披散着头发,疑惑道:“你们刚才在做什么?” 陈珠才想起自己眼下还披头散发,想必状如女鬼,忙叫兰心帮她把头发挽了,才回答李济的话:“今日是我的及笄之日,我们方才,是想把头发梳上去,就当礼成了。” 李济看着她,这小姑娘才刚刚十五岁,不知什么原因替姐姐嫁给很可能醒不过来的他,及笄之日也无一熟悉的亲友在身边,想必心里难过得很,便道:“委屈你了。” 陈珠眼眶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她勉强稳住了,扯出一个笑脸,摇摇头。 这时,纷乱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国公夫人一叠声叫着“济儿”,几人同时看向门外,众人已快步走了进来。 镇国公夫人看着坐起来的李济,激动得差点绊了一跤,上前一把抱住李济道:“济儿,娘的济儿,你可是醒了,终于醒了,娘都要担心死了。” 李济不仅是她的儿子,更是国公府的希望。镇国公战功赫赫,但毕竟已有了年纪,而李济,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也是唯一的嫡子,李济若没了,底下的庶弟年纪小的小,平庸的平庸,镇国公府将面临后继无人的局面。 李济这样一个大男人被他母亲这样抱着,略微有些不自在,轻轻推开国公夫人,“是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镇国公夫人扶住儿子的肩膀,眼中含泪,“济儿,你觉得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 李芙在一旁道:“哥哥,你不知道,你昏迷的这几天,我们担心得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你醒了就太好了。” 镇国公夫人连声叫快请大夫过来给李济把脉。 胡子花白的大夫把了左手把右手,把了右手又把左手,如此来回几次,才起身对赵氏道:“恭喜夫人,世子福大命大,从脉象来看,应已无大碍。只是世子毕竟伤及心脉,往后需得仔细调养,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要跟过去几天那样,内服外敷,小心护理。” 镇国公夫人喜道:“依大夫看,济儿多久能完全康复?” 白胡子老头道:“这……每个人的身体状况不一样,老夫也不敢断言,不过世子受伤之前身体康健,一般来说,快则两三月,慢则半年,应当能恢复至少七八成。” 镇国公夫人知道郎中向来说话留三分,听他这么说,李济康复应当不成问题,当即吩咐管家亲自送大夫出去,诊金加三倍。 大家喜气洋洋,太夫人得知李济醒来的消息,也念着佛过来了。 李济与祖母亲厚,想起来迎接祖母,太夫人拦住他,李济道:“劳动祖母,是孙儿的不是。” 太夫人道:“好孩子,你醒了祖母高兴都来不及,就走这几步路哪里说得上劳动不劳动的。只要我的乖孙儿平安无事,你让祖母在京城走一圈祖母都觉得不累。” 她又拉过陈珠道:“济哥儿,这次你可要好好感谢孙媳妇,委屈人家小姑娘这个时候匆匆忙忙就嫁过来了,这两天又没日没夜地照顾你。” 陈珠见话题忽然转到她身上,一时有些囧,“孙媳不敢居功,夫君能醒全靠夫君福禄深厚,还有楚大夫医术精湛。 ” 楚大夫便是白胡子老大夫。 楚大夫不是养在镇国公府的大夫,这一次李济伤得太重,府中的大夫束手无策,镇国公夫人便从府外请了这个据说对外伤很拿手的大夫前来给李济医治,指望他能妙手回春。 李济看了看陈珠,小姑娘虽朝气勃勃,但隐约有憔悴之色,他想起刚才的“及笄礼”,心中软了一下,于是看着她微笑道:“辛苦你了。” 陈珠更不好意思了,微微垂下了头。 李济微笑,这小姑娘脸皮倒薄。 镇国公夫人赵氏原来是因为陈珠疑似克夫而对她不喜,现在李济醒过来,克夫之说当然就没有了,她看陈珠又顺眼起来,笑道:“正是呢,还是老太太有见识,说早日把媳妇娶进来,兴许济儿就醒了。如今看来,媳妇果然是个有福气的,这不,济儿醒了。” 众人见太夫人、国公夫人都明确表示了对陈珠的喜欢,连忙凑趣,一时间整间屋子都是欢声笑语,其中又以对陈珠的夸奖为主。 只有李芙,一时拉不下面子,一脸尴尬之色。 说笑了一会儿,镇国公夫人怕李济累着了,忙带着大家退了出去。 人都走了,屋内安静了下来。一时不知与李济说什么,陈珠觉得尴尬,便这里走走,那里摸摸,装着很忙的样子,李济见了,不由有些好笑。 他开口让陈珠过来坐下,陈珠不好违逆,走到床边坐下。 “怕我?”李济问。 怕他么?陈珠认真想了一下,怕她是不怕的,只是有点尴尬。 李济没醒之前盼着他醒,可是醒来就只剩尴尬了。 “是景仰。”实话实说肯定是不行的,既然如此,那就先说好话,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我自小就敬仰将军这样的大英雄,抵御外敌、保家卫国,吾辈所不能。” 拍拍马屁总归不会错,何况她确实对李济十分敬仰,在她心里,就跟神一样的,就算她是陈瑜的未婚夫婿,她未来的姐夫,她也觉得跟她隔得很远,突然间,这高高在上的神就变成了她的丈夫,活生生的丈夫,她一下子有些不适应。 李济还不至于被这么个马屁拍昏了头,但看小姑娘的样子,倒也不像怕他,李济满意地点头,他并不想要一个唯唯诺诺的妻子。 李济刚醒,还没功夫吩咐人去查陈珠为何会替陈瑜嫁过来,但无论什么原因已经不要紧了,既然是眼前的姑娘陪他渡过了生死关,那他的妻子就是她了。 他笑了笑,“若有人欺负你,告诉我。” 他虽还脸色苍白,但笑起来甚是好看,陈珠也跟着笑了,“将军醒了,哪里还会有人欺负我。” 李济听明白了,那就是之前有人欺负她了。他虽跟母亲妹妹相处不算多,但对她们的品性一清二楚,当下道:“以后不会了。” 陈珠也听明白了,李济是在说,以后不会有人,他也不会让人欺负她。 其实一个丈夫若摆明态度护着他的妻子,无论是谁,即便是做长辈的,在为难媳妇之前,也会先掂量一番。 陈珠高兴得笑了起来,露出雪白的贝齿和嘴边的小酒窝:“谢谢将军。” 李济觉得“将军”二字从她嘴里说出来不太顺耳,哪有做妻子的整日叫丈夫“将军”的,她又不是他军营里的兵。 “你我既已是夫妻,便无需客气。” “好。”陈珠说,她有点想哭,没想到李济会说与她是夫妻,她对李济,对国公府肯不肯承认她是李济的妻子这一件事心里是没底的,昨天还梦到赵氏、李芙和李济一起说她是个假货,要把她赶出府去。 她虽然敬茶那天一时愤勇说让国公夫人把她休了,但她知道,她回不去了,那里哪里还是她的家。 李济没想到他随口一句话竟让小姑娘眼中含泪,温和道:“怎么了?” “没有,”陈珠努力憋回眼泪,“就是觉得您太好了,让我对您的景仰又深了一层。” 李济失笑,他还不曾做什么呢,便已经“太好了”,小姑娘这样容易满足吗。 陈珠见李济刚醒精神不济,忙扶他躺下休息,没一会儿,李济便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