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容安》 第1章 香消玉殒 大邺朝,正德十一年。 西陵候府的玉笙居素有侯府冷宫之称,偌大的院子只住着主仆二人。 是夜,风雨萧瑟。婢女阿湖被窗口灌进来的冷风惊醒,睡眼惺忪的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黑色身影正翻墙而去。 阿湖瞬间清醒,一咕噜爬起来鞋也不穿就往里间奔去,待看清床上的情形,便失声尖叫起来。 侯夫人李容安被一把匕首直插心脏,此刻雪白的衣裙已经鲜红一片。 “小姐!”阿湖扑到床前,满脸惊恐伤痛,手足无措间却又不敢动她分毫。 下一秒,她又飞奔出去,赤脚跑在雨水里,嘴里大喊着:“来人,快来人,有刺客,夫人受伤了,快请大夫……” 她声嘶力竭的呼救,却无半点回应,她冲到院门前,用力一推,才发现大门岿然不动,竟像是被人从外面反锁了一样。 她不死心的用力拍打,换来的却是除去雨声的万籁寂静,整个侯府上百号人,此时竟然集体噤声了。 大雨中的玉笙居仿佛成了一座孤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阿湖恍然间明白了那刺客是受谁人指使,雨水淋湿的面孔惨白一片,唯有眼眶通红。 她又踉踉跄跄的跑回屋里,跪在容安的床前,看着床上眉目如画却慢慢失尽血色的人儿泪如雨下。 “小姐,别怕,奴婢不会丢下你的……”阿湖捧着她冰凉的手泣不成声,盈满泪的眼底却是一片决绝。 她五岁进李家伴小姐左右,至此再未分离,小姐若不在了,她也不愿独活。 而此刻已经气若游丝的容安怎会不知她的心思,她早就想到了,就如同一早就料到自己会有今天的下场一样。 她艰难的抬手摸摸阿湖泪湿的脸颊,这个始终对自己不离不弃的姑娘也不过才十八岁,自己怎么忍心断送她。 “阿湖,我想家了。”容安轻声说着,眼神里带着一丝憧憬,“你带我回家可好,将我葬在我父母的身边。” “他会答应的,我死后,他也不会容许我进裴家祖坟。”她平静的交代着后事,阿湖却早已哭的不能自已。 滚烫 的眼泪顺着容安的手心滑下来,滴在她腕上的血玉镯子上,她渐渐麻木无力的心脏还是瑟缩了一下。 她轻轻替阿湖擦拭眼泪,柔声命令道:“阿湖,将我的镯子取下。” 阿湖从不忤逆她的话,哽咽着取下容安手上的玉镯,捧在手心。 “你戴上吧。”容安又说,嘴角带着虚弱的笑。 阿湖怔愣了片刻,还是将镯子套在了自己的手上,大颗的泪珠簌簌的落下,这镯子容安从不离身,是李家代代相传的宝贝。 “我不孝,李家这一脉到我这里便绝后了。”容安抚着温润的玉质,一声叹息,“现在我把镯子传给你,将来你嫁人生子,再代代相传下去,我不求别的,只求你的子孙逢年过节能为我李家供奉一束香火……” 这一长串的话说下来,容安的声音已经越来越低,胸口的起伏也越来越不显,但是她看阿湖的眼神一直是平静的,带着怜爱和不舍,没有痛苦,也没有挣扎。 阿湖知道那是因为她的心早已死了,也正因为这样她才更加心痛,多么好的小姐啊,她什么也没有做错,命运待她却是如此的残忍。 “我答应你,小姐说什么我都听。”怎会不懂她的苦心安排,又怎么舍得让她遗憾而去,阿湖将她的手贴在脸颊上,泪水模糊了视线。 ……… 三日后,在南疆大败敌军的西陵候凯旋回京,皇帝大喜,赏黄金万两,又赐封兵部尚书,入内阁观政,职位至重,一时间权倾朝野。 至于侯府对外宣称侯夫人染病暴毙一事,全京城的人都默契的三缄其口,谁不知道西陵候视那李家娘子为生平奇耻大辱,如今已被了无痕迹的抹去,自然不会活得不耐烦去触那朝廷新贵的霉头。 而阿湖也果然被放行,带着容安返回故土平江,入李家祖坟,埋骨于山清水秀的虞山脚下。 阿湖立于容安墓前,忆起前程往事,竟似大梦一场。 想当初,平江府李家巨富一方,产业遍布江南,老爷夫人伉俪情深,独女容安更是兰心蕙质,长到十四岁时已出落的天姿国色。 可惜好景不长,李家夫妇相继病逝,李夫人临终前怕女儿容貌和家产遭贼人觊觎,便将独女托付给京城的嫡亲妹妹——裴夫人。 那裴夫人便是老西陵侯的继妻,虽是继室,好歹也是一族宗妇,指望她这个姨母能为容安在京城觅得一门好亲事。 然而,所托非人。 裴夫人狼子野心,一心只想为亲儿子谋夺世子之位,彼时的侯府世子裴宴笙乃老侯爷元妻所出嫡长子,地位尊贵且惊才绝艳,少时便富有盛名,一时难以撼动。 裴夫人默默等待时机,直到容安寄居侯府的第二年,老侯爷突然病重离世。 她借府中操办丧事,竟枉顾容安名节,设计她与裴宴笙后宅私通,再安排婢女撞破奸情。 彼时丧宴宾客皆是京中名流,他二人衣衫不整被一群贵夫人堵在床上看的百口莫辩。 本朝以孝治天下,父亲尸骨未寒,身为嫡长子竟然与未出阁的女子白日宣淫,这真真是大逆不道,枉顾人伦。 御史口诛笔伐,皇帝龙颜大怒,最后夺了裴宴笙的功名,掳了世子之位,更斥其色令智昏,不忠不孝不义。 这一仗,裴夫人自以为赢的十分漂亮,可她远远低估了继子的狠厉。 老侯爷热孝刚过,声名狼藉的裴宴笙便将容安迎娶过门,博了个敢作敢当的喝彩,之后远赴边疆杀敌。 四年时间,他披荆斩棘,战功赫赫,一路升至主帅,朝廷正直用人之际,皇帝早忘了那点子龃龉,越过世子之位,直接晋封他为西陵候。 不久,京中开始流传裴夫人为母不仁,为夺爵位竟用下三滥手段坑害继子,其亲儿子更是烂泥扶不上墙,嗜赌好色,不学无术。他输光家产,竟被讨债的逼着跳窗摔断了一条腿,没多久,他又在勾栏里染上了花柳病,最后全身溃烂而亡。 裴夫人疯了,整日大喊继子是魔鬼转世,她死在寒冬腊月的晚上,据说是失心疯跑出侯府,最后冻死街头。 再接着便是容安,其实高门大宅里的阴私争斗并不稀奇,不过新晋裴侯的睚眦必报和手段,众人也算领教了。 第2章 重生 正德十六年。 阳春三月,一艘由晋阳前往京城的客船在江面上悠悠行使。 船舱的床榻上坐着一个素衣少女,少女肤若白雪,乌发如云,小巧精致的脸蛋上一双翦水秋瞳幽幽望着窗外。 此刻正值日出时分,一轮红日自江面缓缓升起,水天一色间多了一抹艳丽的红,就连江面上缭绕的晨雾也似披上了一层橘色的轻纱。 真美,美得恍若隔世。 少女不自觉便看痴了,怎料她向往的眼神却骇住了刚进门的丫鬟。 紫苏快步走到窗前,猛地抽走支棱的竹棍,厚重的乌木窗便啪的一声合上了。 她转身看着少女,眼圈通红:“小姐,奴婢求求您,您莫要再想不开了。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奴婢怎么活,叫老夫人怎么办,难道又让她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 说着便呜呜哭起来。 少女一时手足无措,有些尴尬,又有些难过。 她不知道要怎么告诉眼前的小丫头,她家小姐已经死了,死在昨天晚上,而她家小姐身体里现在住着另一个人的灵魂。 这个人与她家小姐同名同姓,却祖籍平江,她是大名鼎鼎的裴侯元妻,而且在这世上已经死了整整五年了。 这着实太诡异了,她只能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我没有想不开,我也不想死。”容安看着她说道。 紫苏却是不信,抽泣道:“您不想死,还去跳江?” 昨儿个,她和三小姐无意间听见赵嬷嬷和柳儿交谈,这二人是京城镇国公府派来接她们回京的人。 她们说,原本属于三小姐的那门顶好的婚事,已经被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指给了大小姐,不仅如此,他们另外给三小姐指了一门婚事,对方竟是个风流纨绔。 这是何等的偏心和过分,三小姐当时便冷了脸,就连自己也气的要死,赵嬷嬷和柳儿自知失言,道歉了半天。 可三小姐一句话也没说,一个人待在船舱里,一直到晚间才出来。 她 出来时脸色好了很多,像前两日一样站在甲板上看日落,大家见此都松了一口气,也没敢多加打扰。 谁知没过一会儿,就听见柳儿大喊:“三小姐寻短见了……” 紫苏当时魂都吓没了,跑过去的时候,三小姐已经落水,柳儿也奋不顾身的跳下去营救。 “您知不知道这有多吓人!”想起当时的情景,紫苏就一阵揪心,“柳儿将您救上来的时候,您一动不动,连气息都探不出来,我还以为……” 说着说着,紫苏泣不成声,她还以为小姐死了,“要是那样,奴婢也不活了,小姐就是奴婢的天,天都塌了,还有什么活头。” 容安愣愣的看着哭成泪人的小丫头,一时间悲从中来。她想到了阿湖,阿湖也是这么傻,这么忠贞不二。 “傻瓜,我真的没有寻死,我是不小心掉下水的。”容安柔声安慰道,“何况只是一门婚事罢了,何至于寻死觅活。” 她说的云淡风轻,好似浑不在意,紫苏呆了呆,打了个哭嗝,哽咽道:“可是柳儿怎么说您是寻短见?” 提起柳儿,容安心里划过一丝冷意,她脑海里有三小姐所有的记忆,自然知道昨晚有人在甲板上做了手脚,才导致她滑倒跌入水中,而柳儿下水并非救人实则害命。 但是实情她现在不能说,说了对她们没好处。 “或许她误会了。”容安最终这样解释。 紫苏终于不哭了,脑袋一转,便转过了弯。 是了,昨天白天发生了那样的不愉快,晚间柳儿看见三小姐落水,便以为是寻短见,还喊了出来,大家也就顺理成章的这么认为了。 “原来是误会一场。”紫苏破涕为笑,浑然不觉自己被人恶意误导。 容安看着她高兴的样子,摇了摇头,真是单纯的丫头。 因为她占了三小姐的身子,活了过来,所以只能注定这是一场误会。但若救上来的是一具尸体呢,那寻短见就是真的了,毕竟三小姐的丫 鬟都是这么认为的。 到时候国公府再说柳儿她们乱嚼舌根,换亲的事子虚乌有,那三小姐真是白死了,这门好亲事便清清白白的落到了大小姐手中,果真完美呢。 高门大宅都是这样,肖想的东西却不敢明抢,偏要耍腌臜的手段。 ……… 一场风波就这么以乌龙告终,柳儿借故感染风寒,未再露面,倒是赵嬷嬷来探望过几次。 她每次来都欲言又止,眼神里透着浓浓的怜悯和惋惜。 容安在心里笑笑,她知道赵嬷嬷不是柳儿的同谋,但她应该已经猜到了真相,所以她在可怜自己,却又什么都不敢说。 没关系,这样便够了,且让他们先把她当成无知的小白兔,毕竟船上这次一击不中,回京后肯定还有后招等着她。 若让敌人知道她不好对付,那就不妙了,她还需要时间来做些打算。 抵京的前夜,容安听着舱外江水滚滚的声音,脑海里划过三小姐短暂的一生。 三小姐出身尊贵,却命运多舛,她生母体弱,生她时更是气血两亏,产后没多久就撒手人寰。 三小姐自己先天不足,宫里御医曾断言她活不过五岁,她生父镇国公忙着续弦,对她不闻不问。 只有晋阳的外祖母没有放弃她,将她接去身边抚养,还请到了晋阳当地的神医为她保命。 她从小泡在药罐子里,却从不喊疼叫苦,甚至饱读医书,钻研医术,企图自救。 就连替她治病的神医都佩服她的意志,破格收她做了关门弟子。 就是这样一路和命运抗争,三小姐活到了十五岁,活到了婚嫁的年龄,却折在了回家的路上。 想到这里,容安禁不住眼眶酸涩,心中划过无限的冷意。 这么隐忍懂事的三小姐,她做错了什么? 她回京甚至不是为了那门贵重的婚事,只是想拿回属于她生母的东西,为她生母讨回一个公道而已。 可这世上有公道吗?容安不禁自问。 她想肯定是有的。 第3章 回京 次日傍晚,容安一行人终于登上了码头,而后换乘马车直奔位于城南云锦巷的镇国公府。 透过车帘,容安看见了繁华热闹的街景。前世今生两次进京,她的心境大不相同。 前世,她是怀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投奔姨母的。而现在,作为一个死过一次,见识过阴谋手段、残忍报复的人,她更加从容镇定。 马车最终停在了国公府宅门前,容安下车后仰望着眼前巍峨的朱漆大门和烫金匾额,不禁心生感叹,国公府比西陵侯府还要气派几分呢,但内里估计都是一样的腐朽。 赵嬷嬷领着她登上台阶,又跨过大门,入眼便是汉白玉游龙浮雕影壁,影壁前站着一位华服美妇,身边还簇拥着一群仆妇。 这妇人三十多岁,依然风姿绰约,着一身低调又奢华的流彩暗花织锦缎裙,她微微笑着,好似慈爱的菩萨般。 容安眼波流转,恰好捕捉到她一闪而过的目光,妇人在看她身后的柳儿,原来她就是害死三小姐的主使。 “三小姐,这就是夫人,快行礼啊!”赵嬷嬷见容安愣神,不由好心提醒她,这一路走来,她挺喜欢这位小姐的,落水后更是多了怜悯之心。 容安敛去眼中的寒光,浓密的睫毛半遮住琉璃般的眼眸,白净的脸上满是纯良和腼腆。 她上前一步,屈膝行礼,温声细语的叫了声:“母亲。” 镇国公继室夫人蒋氏含笑打量她,似乎和想象中的有所不同,没那么病弱,但好像更软绵。 “好孩子,你寄居晋阳多年,如今终于回到京城,欢迎回家!”她虚扶了容安一把,笑语晏晏。 容安只是弯了弯唇,头垂的更低了,似是有些不敢直视。 但心里却是不屑的,京城才不是她的家,从来都不是。 蒋氏很满意她的表现,慈爱的脸上掩不住尽在掌控的自得。 “你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也累了,先去安顿修整一番,稍晚再带你去见见父兄姊妹。”她如是安排,又指了婆子为她领路。 容安再次行礼告退,一行人往垂花门走去。 垂花门通往内院,整个内院分主院、东跨院和西跨院,所有小姐都住在东跨院,容安也不例外。 她的住所是东厢的一间院子,院子不大,但别致典雅,院里已经候着四个粗使丫鬟,并两个大丫鬟。 容安粗略见过后,每人赏了个银锞子做见面礼,便将人散了,主屋她只留了紫苏和阿蛮。 阿蛮也是晋阳跟过来的,她原本是白神医医馆里的一个小药童,因擅长药膳,被外祖母讨了去,专门负责三小姐的饮食。 “以后阿蛮就留在屋内服侍。”容安做出安排。 紫苏听了和阿蛮相视一笑,阿蛮本就服侍三小姐有些年头了,虽然不是近身,但两个丫头情分匪浅。 如今身在异地,能结伴一起照看小姐真是再好不过了。 主仆几人收拾梳洗一番,还小憩了片刻,直到天擦黑主院那边才有婆子来请,说是国公爷快回府了。 …… 主院 与东跨院只隔着一道围墙,穿过月洞门便到了蒋氏的春熙院。 院子里廊灯环绕,映照着朦胧夜色,走进厅门,便听见女孩儿们的莺歌笑语。 “母亲,燕王真的要回京了吗?” “当然,再过两月便是圣上的寿辰,燕王必定返京贺寿。” “那太好了,两月后也该入夏了,大姐得提前去锦绣阁定制夏裙,软烟罗材质最是仙气飘飘,燕王见了肯定喜欢。” “母亲,您看五妹她又取笑我!”一声娇嗔宛如银铃般悦耳动听。 容安的脚步顿了顿,就连身后的紫苏都皱起眉头,心生恼怒。 燕王,大邺朝唯一的异姓王,封地燕北,其祖母大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亲姑母,此人不仅位高权重,更是身份潢贵。 他便是三小姐的订婚对象了。 如今他们明目张胆的谈论燕王,倒像是这门亲事已经是大小姐的囊中物了,看来真是没把三小姐放在眼里。 容安眼神深远,似乎想到了什么趣事,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厅堂里灯火通明,她踩在松木地板上,新换的素雪绢裙裙摆摇曳出迤逦的弧度。 屋内的谈笑声戛然而止,一道道探究的目光投射过来。 或惊艳,或嫉妒,或恼怒…… 被人簇拥着坐在锦榻上的蒋氏盯着容安,脸上是春风化雨般的微笑,但眼神却没有一丝温度。 先前在影壁处初见时,她带着兜帽又风尘仆仆,只觉得长得清丽可人,如今梳洗打扮一番,竟是这等出尘绝丽。 尤其是灯光下,她肤光胜雪,一双水眸妩媚婉转,就连身上的两分娇弱也更衬的她原本娇美的容颜更添我见犹怜的心动。 蒋氏气结,一个丧母的可怜虫罢了,长成这副样子给谁看。 心中气恼,面上还是一副慈母模样,她朝容安招招手,笑道:“安姐儿,快过来,让大家认识一下。” 容安依言上前,蒋氏先介绍了两位姨娘,甄姨娘和薛姨娘,二人都是三十出头,依旧风韵犹存的模样。 再接着便是小辈们,镇国公如今一共两子四女。 大小姐和二公子是一对龙凤胎,今年十七;容安行三;四小姐出自甄姨娘,今年十三;五小姐和六公子出自蒋氏,分别十二岁和七岁。 除了在外求学的二公子,其余人都在场。 大家相互见礼后,蒋氏又道:“安姐儿初来乍到,你们都要照顾她,尤其是云桐,你是大姐,理应友爱弟妹。” 原本沉默下来的大小姐李云桐闻言不由挺直了脊背,十七岁的少女已出落的气质清雅高华,鹅蛋脸、杏眼朱唇,是个标准的端庄美人。 “母亲放心,女儿会照顾好三妹妹。”她嫣然答道。 说着又看向容安,对她露出温柔且客气的笑意。 容安腼腆的弯起唇角,心里却很讥诮,蒋氏这是给大小姐做脸,顺便拿她当外人般客气。 可三小姐是原配嫡出,身份甩眼前这些姊妹一条街,他们也配在她面前摆主人的姿态吗。 或许是见她软绵寡言, 一直眼神不善的五小姐也开了口:“三姐姐,一直听说你身子骨差,如今一见,果不其然。瞧你的脸色惨白的没有一丝红晕,妹妹那里刚好新得了两盒水粉,回头拿给你,权当是见面礼。” 她说的洋洋得意,略显稚嫩的脸上,一双凤眼微挑,彰显着她的跋扈,还有快要溢出来的恶毒和妒忌。 她不仅咒三小姐,还嫉恨人家肤白貌美。 这般言语无状,却没有一个人指责她。 蒋氏身后的两个姨娘,眼观鼻鼻观心,平心而论,五小姐真是睁眼说瞎话。 三小姐明明肤色光泽白皙,到她嘴里就成了惨白。 好像从一开始,阖府上下就都说三小姐是个病秧子,随时会病死的那种,刚好御医也曾预言她活不过五岁。 可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这些年没人见过三小姐,唯有晋阳的书信传来只言片语,这些书信只有老爷夫人看过。 反正三小姐的病秧子形象根深蒂固,以至于所有人都觉得她担不起府上那门贵重的婚事。 剩下的小姐里唯有大小姐年龄适宜,她的姿容也算秀雅绝俗,只可惜,出生差了点。 现如今三小姐回来了,根本不像想象中那般病弱,而且容貌绝丽。 还要硬把婚事算在大小姐头上,未免牵强了点,可夫人似乎就是认定大小姐了,那三小姐怎么办。 两位姨娘思忖着,不由都看向容安。 只见她好似听不懂五小姐话里的恶意,还娇憨的道了谢,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悲悯。 看来在燕王回京之前,三小姐不是被害死就是被毁掉。 …… 须臾,屋外便传来婆子禀报的声音,是镇国公回来了。 屋里的人全都起身迎接,一个穿着绯色官袍的高瘦男子走了进来,他四十来岁,唇上蓄须,面容白净俊逸,眼神幽深世故,此人便是镇国公了。 容安第一次见到他,着实有些意外,镇国公府是以戎马军功为基石的百年簪缨世家,可在现任家主身上竟看不到一丝英武气概。 回神的瞬间,已经迎上镇国公含笑打量的目光。 容安赶忙上前,规矩的行礼,恭敬的叫了一声:“父亲。” “好。”镇国公点点头,笑道:“是容安回来了。” 他上下打量她,似乎对这个女儿很满意,可容安却觉得他的眼神意味深长。 镇国公又与她寒暄了几句才走向饭厅,蒋氏立刻招呼下人摆饭。 一顿接风宴众人吃的心思各异,尤其五小姐,每每触到镇国公看容安满意的眼神,她的脸色便阴沉几分。 饭毕,她气冲冲的率先往东跨院走去。 大小姐李云桐从她身后追上来,殷切的劝道:“五妹,你别生气,三妹生的娇俏可人,父亲喜欢她也是自然。” “明明是生了一张狐媚子的脸!”五小姐李云瑶厌恶的唾弃。 “五妹快别这么说,都是自家姐妹。”李云桐一脸为难的劝道。 李云瑶瞪了她一眼,嗤笑道:“就你会做老好人,那你干脆把那门亲事还给她好了。” 第4章 毁容 李云桐被她说的红了眼圈,倒是不卑不亢的说道:“那门亲事本就是三妹的,若她想要我岂能跟她争抢。” “你!”李云瑶气结,恨铁不成钢般指着她,又发狠道:“你且等着,我让她没脸去争。” 说完头也不回的往自己院子走去。 李云桐追了几步,焦急的喊:“五妹,你可别乱来。” 可到底没追上,她目送着远去的身影,脸上的焦虑不知何时已经褪去。 她身后的丫鬟玉竹笑道:“就让五小姐去闹吧,反正出了乱子,夫人都会帮她兜着。” 李云桐笑了笑,不置可否。 …… 月华如水,春熙院的书房灯影绰绰。 蒋氏端了杯参茶走进去,正看见镇国公负手立在案前。 她将参茶放在桌上,柔声问道:“老爷可是在想安姐儿的事情。” 二人夫妻多年,早已无话不谈,镇国公转身走到紫檀木太师椅旁坐下,又指了指另一张椅子,示意蒋氏坐下。 蒋氏坐定,他才开口道:“容安出乎了我的意料。” 蒋氏笑道:“可不是,今儿我见着也是深感意外,晋阳那边也真是,几年未与我们通气,竟不知安姐儿已调理的这么好了。” 若不是前不久派人去接她回京,他们与晋阳已经快三年没有联系了。 镇国公点点头,赞同蒋氏的说法,若早知容安的情况,他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蒋氏见他点头,不由试探的问道:“老爷可是后悔了?” 镇国公看她一脸不确定的神情,皱眉斥道:“浑说什么!我只是在想,便宜了沈家那个浪荡子。” 如此冷酷的话,却让蒋氏吃了一颗定心丸,其实以她对镇国公的了解,她也笃定他不会改变主意。 这些年,云桐早就被当成准燕王妃培养,她知书达理,温柔大气,是镇国公最欣赏的女儿。 何况她一直养在身边,双胞胎兄弟又是府中长子。而李容安在别人家养了十几年,除了姓李,早就是个外人了,如何能同他们一心。 再者,她那个病恹恹的身子,即便能一直活着,也肯定落了病根,生儿育女都成问题,又怎么能坐得稳王妃的位子。 是以,镇国公绝不会选她,不但不选,还要榨干她的价值。 这就是镇国公,精于算计又冷酷无情,喜欢迁怒,又会爱屋及乌。 蒋氏觉得不会再有人比自己更了解镇国公了,所以她才能盛宠不衰。 她在心里自信的笑,脸上却摆出一副愧疚的模样,问道:“这样会不会委屈了容安?” “有甚委屈?”镇国公满不在意,他拉了蒋氏的手,眼神温柔,又叹道:“你就是太善良了。” 他一直觉得女人就该温柔贤惠,大度贤良。这些年蒋氏的表现他十分满意,府中庶务井井有条,妻妾和睦,子女友爱,这都不是他的那个善妒的元妻能比的。 想到这里,镇国公的眼神冷了几分。 “总之这件事一定要做到天衣无缝,不要落人口 舌。”他说道,“至于容安,她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 蒋氏看着他冰冷的面孔,点点头。心里却想着李容安的命还不好吗,她原先可是要她死的。 在她看来,只有李容安死,云桐才能嫁的名正言顺。不过既然任务失败,嫁给浪荡子为府中换取利益也是不错的选择。 …… 三月的京城已经春色满园,容安的院子里种了两排垂丝海棠,粉色的花朵绽满枝头,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早晨,容安便是在一阵阵淡淡的花香中醒来的,相比府中其他人夜不成寐,她昨晚睡了个好觉,连日的江面颠簸,她需要养精蓄锐。 刚洗漱完,阿蛮便端来一碗温热的姜糖茶,三小姐体弱畏寒,这是她每天早上必饮的,容安喝下后,果然觉得浑身暖烘烘的,舒服很多。 接着紫苏又开始为她张罗衣裙发饰。 “小姐,今儿穿这件可好?”她举着一件浅绿色水雾纱裙,兴冲冲的问道。 三小姐喜欢素净,喜欢简单,这是她衣柜里为数不多的鲜艳衣服,昨天见国公府其他小姐都穿的鲜艳华丽,她便想三小姐肤色这么白皙,穿鲜亮的颜色肯定更好看。 容安瞧着她手里的衣裙,也觉得很衬外面的春光,便笑道:“好。” 紫苏很雀跃,帮容安换上衣裙,又替她梳了个飞仙髻,发髻上缀着碧玉玲珑簪。 如此一番打扮,一旁的阿蛮都看呆了。浅绿色将小姐的皮肤衬托的宛如羊脂白玉,腰带束起不盈一握的腰肢,裙摆处轻纱缥缈,整个人好似会发光, “小姐真美,好像碧波仙子。”她由衷的赞叹。 容安难得露出羞涩的笑意,她看着铜镜里的身影,微微晃神,她似乎已经很适应新身份了。 “小姐当然美,但我的巧手也是锦上添花。”紫苏抬起下巴,不忘自卖自夸。 主仆几人顿时笑作一团。 这时屋外的小丫鬟进来禀报:“五小姐来了。” 三人止住了笑声,面面相觑,想不到她们迎来的第一位访客居然是五小姐,而且人已经到了门口。 五小姐李云瑶一眼便看见站在妆台前的容安,她柔和却耀眼,根本难以忽视,心里不由更嫉恨了,但这次她勉强控制住了自己。 “三姐,你今天真漂亮。”她提着裙摆走进来,微笑着恭维道。 五小姐是不可能夸她的,所以她来者不善,容安在心里想。 “五妹今天也很漂亮呢。”见她穿了件鹅黄色百花曳地裙,礼尚往来,她也这般恭维道。 李云瑶翘起嘴角,很是受用,她可不想看见原配的女儿在她面前沾沾自得。 “三姐初来乍到,我是来邀三姐一道去给母亲请安的。”她弯起眼睛说道,又指了指身后,“昨天说送三姐两盒水粉做见面礼,言出必行,今天我正好带来了。” 她说完,便让身后的丫鬟递上两个小小的白玉盒子。 容安微笑着道谢,亲自接过然后放置在妆台上。 五小姐的丫鬟凌香见她没有打开,便殷勤的说道:“三小姐,这是芳草堂新出的水粉,在京城贵女中很是流行,听说是用茉莉花种碾碎,再配以花露蒸叠而成,只需抹上一点,便能润泽肌肤,香气四溢。” 她又看了一眼容安略感新奇的眼神,循循善诱的问道:“您不试试吗?” “有茉莉花的味道?”容安看着她问道。 “当然。”李云瑶抢着接话,又道:“我拿给你试试。” 说着就拿起一盒打开,直接举到了容安的面前。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带着点迫不及待的意味。 容安不由往后退了一步,露出略微窘迫的神情,就连一旁的紫苏和阿蛮也觉得有些不妥。 容安刚准备说什么,李云瑶又凑了过来,到底是十二岁的小姑娘,身高不够,便踮起脚尖,整张脸都凑到了跟前。 水粉更是举到了容安的鼻尖,眼看着就要亲自上手帮她涂抹了。 容安皱起眉头,好似实在憋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玉盒里的水粉全都喷洒出来,刚好全落在了李云瑶的脸上。 “啊……”李云瑶闭着眼睛尖叫,手里的盒子掉在地上,摔的粉碎。 突如其来的变故,大家都吓坏了,尤其是凌香,脸色一瞬间惨白如纸。 “真的对不起,五妹,我对茉莉花有些过敏,我想说的,可是没来得及。”容安赶紧上前道歉,满脸愧疚。 可一直紧闭双眼的李云瑶却狠狠将她推倒,嘴里大喊着:“你是故意的,你就是故意的,你要害我。” 她捧着脸不停的尖叫着,情绪失控。 阿蛮和紫苏赶紧扶起容安,满脸莫名和恼怒。直到她们发现五小姐的脸忽然开始泛红发肿,还冒出很多血色斑点,一股寒意从脊背爬了上来。 最先赶来的是李云桐,这时李云瑶已经痛的在地上打滚了,凌香拉不住她,也跌坐在地上。 李云桐看见她的脸,吓的失声尖叫:“五妹,你的脸!” 她飞快的扫视一圈,又看向容安,只见她们主仆三人缩在一起,满脸惊恐万分。 “怎么回事,一大早吵吵闹闹,成何体统!”闻声赶来的蒋氏在门口呵斥,身后还跟着穿戴官袍的镇国公,显然是刚准备去衙门。 容安回府的第二天就闹出动静,他便跟着来看看,谁知竟看到这副骇人的场景。 “云瑶,我的儿!”蒋氏哪还有刚才的威严,扑过来抱住地上的李云瑶,又气又急。 “到底怎么回事?”她的眼神利箭般射向容安,厉声责问,昨日还维系的慈母形象,此刻荡然无存。 容安像是被吓到,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妆台,紫苏和阿蛮一左一右护着她,看起来既害怕又义愤填膺。 “是五小姐带来的水粉,不小心打翻了。”紫苏壮着胆子答道。 “分明是故意的,是故意,李容安要害我!”缩在蒋氏怀里的李云瑶尖锐的叫喊着,整张脸已经肿烂的面目全非。 第5章 别来无恙 蒋氏心痛万分,狠狠盯着容安,咬牙道:“云瑶要是有个好歹……” “够了!”镇国公猝然打断她的话,警告般瞪了她一眼。 事实摆在眼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水粉是云瑶拿过来的,她肯定是要害人,结果误伤了自己。 他又看了一眼李云瑶惨不忍睹的脸,若是容安成了这样,岂不是坏了他的大事。想到这里,他脸色铁青。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请大夫,将五小姐抬回自己的院子。”他对着下人命令道。 一番呵斥令蒋氏也找回了心智,她压下心中恨意,带着李云瑶离开。 李云桐也跟了过去,屋里除了容安主仆三人,还剩下镇国公。 镇国公看着缩在妆台一隅,满身戒备又惊魂未定的三人,心想到底是十几岁的孩子,回府第二天就遇上这种事,肯定吓坏了。 “你五妹兴许是买到了劣质的水粉。”他斟酌着找了个蹩脚的借口。 这谁信,哄三岁小孩呢。 “父亲,不然我还是回晋阳吧。”容安红着眼睛,怯怯的说道。 “胡说。”镇国公想也不想的驳斥,当触到容安既委屈又害怕的眼神,又有些懊恼。 她只是有些怯懦,但并不傻。 “你五妹被她母亲骄纵坏了,跋扈了些,有时候就爱捉弄人。”他放缓了语气,换了个说辞。 又道:“回头我定不轻饶她,你别放在心上,也别再说什么回晋阳的话,你是国公府的小姐,又到了婚嫁的年龄,怎好留在外面。” 这套说辞倒还叫人能接受些,五小姐是骄纵跋扈,不过上来就要毁人容貌,那不是爱捉弄人,是恶毒! 容安也不答话,只垂着头,情绪低落。 镇国公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心里竟有些不忍,又道:“为父还要上朝去,你若不想待在家里,便去外面逛逛,京城很是繁华,我让管家送些银钱来,出门府上也会安排马车。” 说完见容安没有拒绝,便叹了口气出门了。 ……… 很快便有婆子送银票过来,一百两一张,一共五张。 紫苏和阿蛮看着案上的五百两银票,又看了看坐在一旁悠闲喝茶的容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小姐一脸泰然自若,哪还有刚才受惊委屈的模样,仿佛刚刚只是演了一场戏。 “小姐你……”紫苏欲言又止,这些日子她也察觉到小姐有些变化,好像就是从江上落水之后开始的。 小姐变的温柔爱笑了,也似乎沉稳很多。从前的三小姐醉心医术,无心他事,性格更是有些孤僻耿直,断不会装可怜的。 “你们也看到了,这府上没有好人。”容安放下茶碗,对着两个小丫头不疾不徐的说道,“包括江上那次落水也不是意外。” 紫苏和阿蛮听了她的话,震惊的瞪大双眼,一时难以置信。三小姐当时奄奄一息的模样还历历在目,两人不禁红了眼眶,心痛又悲愤。 三小姐一定就是从那时开始学会伪装自己的。 “是为了那门婚事 。”紫苏几乎笃定的说道,“小姐,我们回晋阳吧,大不了放弃婚约,你也说过不在乎的。” 她真的害怕了,这哪是回家,分明是进了狼窝,婚事哪有性命重要。 容安看着她着急上火的样子,摇了摇头,遗憾的说道:“只怕他们不会放人。” 刚刚她故意试探镇国公,说是要回晋阳,没想到他那么迫切的回绝。 他可并不是一个好父亲,这么多年都对三小姐不闻不问,又将她的婚事定给了李云桐,那么忽然派人接她回京,这件事本身就是有猫腻的。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阿蛮又急又怕的问道。 容安也想知道,她曲起手指敲击着桌面,思忖着。 等回过神,看见两个小丫头一脸茫然无助的盯着她,不禁哑然失笑,看来吓坏她们了。 容安笑着指了指桌上的五百两银票,说道:“别担心,我们暂时不会有事。父亲他现在还肯花钱安抚我,说明我对他还有价值。” 说着她郑重的看向二人,眼神竟透出一股让人安定的力量,“你们要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们要做的就是相信我。” 告诉她们真相,并不是为了让她们害怕,而是让她们认清形势,做好防备,然后团结一心。 “我当然相信小姐。”紫苏重重的点头。 阿蛮也点头,道:“小姐吩咐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容安满意的笑了,随即就吩咐道:“紫苏现在准备笔墨纸砚。阿蛮去门房知会一声,就说我一会儿要出门,让他们准备好马车。” ……… 辰时,又一拨京中名医进了国公府,府中一时风声鹤唳。 容安却安然的站在书桌前勾勒丹青,她画的很认真,紫苏不敢上前打扰,直到她放下笔,将宣纸放在案上晾干,才忍不住好奇问道:“小姐,你画个镯子干嘛?” 阿蛮也凑上来,满脸好奇。 容安看着画上的镯子,它的每一条纹路她都熟悉至极,这不仅仅是她前世的传家宝,还是她死后很多年的灵魂栖息之所。 想到这里,她眼里划过一抹伤恸。 “这幅画是敲门砖。”她简单的解释,却语焉不详。 紫苏和阿蛮似懂非懂,不过见小姐没有多说,也就没有多问,小姐做事总有她的道理。 等画吹干了,容安便折来起封装在一个信封里,主仆三人从角门乘坐马车离开国公府,直奔位于玄武大街上的珍宝坊。 此刻正值一天中街市最热闹的时候,街道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两边林立的店铺作坊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时不时还有勾人的香味飘进马车里,烟火气十足。 紫苏和阿蛮透过车帘缝隙好奇的张望着,紧绷了一早上的神经也慢慢松弛下来。 须臾,马车便停在了珍宝坊门口,珍宝坊是京城最大的珠宝行,里面的首饰样式新颖,品类繁多,更不乏稀有珍贵的宝珠玉器,深受京城贵女的青睐。 容安走进店内,环视了一圈,然后径直走向柜台后的 男人,他五十岁左右,着一身湖绸,一看就是这里的掌柜。 “掌柜,我想见你们老板。”她开门见山的说道。 掌柜看着她,微微愣神,做他这一行自然有一双辨别贫富的火眼金睛,一看容安仪态不俗,便知她肯定是官家小姐,只是从没见过,他一时摸不出深浅。 “不知小姐有什么需要,不妨先说给老朽听。”他微笑着委婉拒绝,他们老板轻易是不见客的。 容安毫不意外他的回答,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礼貌的递上,“请帮我转交给他,他看后便会见我。” 她说的笃定又从容,掌柜不由重视几分,他接过信,说了句请稍等,便匆匆上楼去了。 容安若无其事的巡视着柜台上琳琅满目的珠宝,紫苏和阿蛮跟在她的身后,满心好奇却又不敢多言。 不一会儿,掌柜又蹬蹬下楼了,他忍不住打量容安,态度也更加恭敬。 “小姐请上二楼的雅间。”他做出恭请的姿态,容安点头跟在他身后。 一行人到了二楼的甲子号厢房门前,容安停住了脚步,她转身看着紫苏和阿蛮,吩咐道:“你们不用跟着我,守在门口就行了。” 紫苏和阿蛮对视一眼,虽然有些担忧,但还是点了点头。 容安推门进了厢房,又随手将门关上。 屋内点着檀香,布置精简却不失奢华,一看便是招待贵客专用的。 一个男人正站在屋子中间,他中等身量,着一身冰蓝杭绸,明明不到三十岁的年纪,身上却有着不合年龄的持重老练。 他紧盯着容安,挥了挥手中的画,语气平缓老成:“敢问这是何意?” 容安笑了,笑他故作镇静,但眼神却泄露了紧张。 她轻舒一口气,叹道:“铭恩,别来无恙。” 李铭恩胸口一窒,眼睛死死盯住眼前的少女,她只有十五六岁,容貌也不相同,可刚刚那说话的气韵神态却像极了故人。 “你是谁?”他恍惚的问。 容安缓缓走过来,一直走到窗边的紫檀木雕花椅子旁坐下,她双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上,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是镇国公府三小姐,姓李名容安。” 李铭恩听到她的名讳时只觉得浑身僵硬不能动弹,喉咙也好像被人卡住了一样,半天才找回自己声音。 “可我并不认识你。”他的声音暗哑干涩。 “没关系,先听我说一个故事。”容安的语气依旧不疾不徐,她端坐上首,而年轻的男人站在她的面前,却并没有什么违和,好似他们本该这么相处。 她娓娓道来:“十多年前,平江富商李老爷得了一只汝窑天青釉花瓶,他视若珍宝,怎料他书房扫洒的小厮不小心将之打碎。小厮吓的要死,生怕被发卖,竟躲起来不敢见人。是李老爷的女儿发现了他,得知此事原委,李小姐竟为他担下了过错,说花瓶是她不小心打碎的。” 李铭恩瞪圆了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头顶仿佛炸了一个惊雷,将他钉在原地。 第6章 荒诞 李铭恩瞪圆了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头顶仿佛炸了一个惊雷,将他钉在原地。 是的,他年少做小厮时曾打破了老爷最心爱的花瓶,那是汝窑,民间一直有“纵有家产万贯,不如汝瓷一片”的说法,可见其珍贵异常,纵是把他卖个千百遍,也偿还不了,他吓的躲起来,是小姐心善救了他。 老爷真的气急了,就连一直视若掌上明珠的小姐也被戒尺抽了十下掌心,小姐那时才十岁,疼的泪水涟涟,却紧咬牙关。 “小姐说过,这件事一辈子不会告诉别人。”李铭恩眼角通红的喃喃说道。 “对啊,我没有告诉别人。”容安看着他笑道。 李铭恩却泪流满面,七尺男儿忽然双膝跪倒在地。 “小姐,真的是你吗?”他觉得荒诞至极,却存了一丝希冀。 “是我。”容安很肯定的告诉他。 确实很荒诞啊,前世,她死后却能魂魄不散,一缕亡魂附着在阿湖手上的血玉镯子上,十年之久。 她本在死前为阿湖想好后路,也提前写信给李家忠仆,让他照顾阿湖一生。 可谁想两个年轻人见了面,都心有不甘,竟合谋筹划要为她复仇。 李铭恩确实很有经商天赋,他带着李家余财,只身独闯京城,五年时间便做到了京城最大珠宝行的东家。 他每月都与阿湖通信,诉说着京城的形势,谈论他的生意,甚至招募到的杀手…… 只是他们太不自量力,裴宴笙是何等的心思缜密又心狠手辣。 一次次刺杀失败,两人都不愿意放弃,直到她死后的第十年,李铭恩被当场活捉,最后吊死在城楼上。 守在平江的阿湖一个月后才得知消息,她选择了相同的死法,一根白绫吊死在她的墓前。 阿湖就死在自己的眼前,死时还不到三十岁。 作为一缕亡魂,容安心如刀割却无能为力,她声嘶力竭的哭泣,呐喊,只觉得眼前一片昏天暗地,再睁眼,便成了国公府三小姐,回到了死后的第五年。 老天是有公道的,让她回来挽救一切。 “我既然回来了,你筹划的事情暂且搁置,千万不要打草惊蛇。”主仆一番长谈后,容安看着李铭恩叮嘱道。 她并未将自己能预知的事情告诉他,那太过于诡异和残忍了,何况这一世她也不会再让悲剧重演。 “好!”李铭恩回答的很干脆,他还沉浸在容安死而复生的喜悦中,其他事都成了次要。 他满脸兴奋,又问道:“小姐,要把这件事写信告诉阿湖吗,她一定会高兴的疯掉。” 看着他亮晶晶的双眼,容安一时间感慨万分。 “可以告诉她,但不要写信。”她说道,“你亲自回一趟平江。” 李铭恩以为容安是怕写信不安全,担心走漏消息,便答道:“好,我亲自去告诉阿湖这个好消息。” 可容安想的并不是这个。 现在是她死后的第五年,这时阿湖该是二十三岁了,这个年纪的女人通常都是几个孩 子的母亲了,可阿湖还没嫁人。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阿湖有多喜欢李铭恩,自己死后,李铭恩就成了她的精神支柱,两个年轻人约定好了,复了仇就成亲,将来有了孩子也会过继给李家,可他们终究没有等到那一天。 想到阿湖每每接到京城来信便遥遥相望的身影,想到阿湖得知李铭恩死讯万念俱灰投缳自尽的场景,容安的心依旧很痛。 “等我处理了京城的事,就为你和阿湖操办婚事。”她忽然笑着说道。 李铭恩被她突如其来的话怔愣了一下,随即老成的脸上竟露出几分腼腆。 ……… 巳时,容安带着紫苏和阿蛮从珍宝坊出来,又步行去邻街的绿柳居用午膳。 路上,她告诉两个小丫头,李铭恩是外祖父故友的子孙,若将来遇到万不得已的急事可登门求救。 紫苏和阿蛮不疑有他,三小姐的外祖父是一代鸿儒,门生遍布天下,若不是病逝的早,国公府也不至于敢如此欺负小姐。 “小姐,我们中午吃什么?”紫苏岔开话题,实在是她的心思早就被满大街酒肆饭馆飘出来的香味勾走了。 容安不禁失笑,说道:“带你们去吃好吃的。” 绿柳居是京城有名的老字号酒楼,地道菜最是一绝,容安要了一间包厢,点了松鼠鳜鱼,水晶肴肉,蟹粉狮子头,盐水鸭,文思豆腐…… 三个人点了七八个菜,有些菜品阿蛮和紫苏头一次吃到,纷纷赞不绝口。 意犹未尽之下还打包了一份水晶肴肉和盐水鸭,准备带回府上解馋。 饭毕,三个人出了酒楼在街上闲逛消食,京城果然热闹非凡,街上贩卖的小玩意儿林林总总、应有尽有,正逛的起劲,浑然不觉身后跟了一个鬼祟的身影。 行至一处窄巷时,那身影忽然蹿上来,将紫苏撞倒在地,然后朝深巷里奔去。 “啊,小偷!”紫苏坐在地上痛呼,她腰间的荷包被人拽走了,里面有吃完饭还剩下的四百二十两银子。 容安吓了一跳,先将紫苏扶起来,结果发现阿蛮已经追了过去。 “阿蛮,回来!”容安冲着她的背影喊道,可阿蛮居然不听。 眨眼之间,阿蛮和那小贼都消失在巷子深处,容安和紫苏都吓呆了。 她们几个弱女子出门,也没带家丁,估计早就被贼盯上了,阿蛮贸然追出去肯定会有危险的。 街上不乏看热闹的人,可都是袖手旁观的,想来这样的事情早已司空见惯。 容安咬咬牙,拔下头上的簪子跟了过去,紫苏也赶紧跟上。 两人快步行至拐弯处的时候,听见一阵打斗的声响,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等转过墙角,却发现阿蛮脚踩鼻青脸肿的贼人,手里拿着失而复得的荷包。 “阿蛮,你没事吧?”紫苏上前抱住阿蛮的手臂,差点都要吓哭了,但也没有忘记狠狠踩了那小偷两脚。 “我没事。”阿蛮傻笑,又看向容安说道:“幸好遇到一位侠义公子出手帮忙 。” 容安已经发现这巷子里还站着一个年轻男子,他二十出头,面若冠玉,身姿颀长,着一身月白暗纹锦袍,手持象牙折扇,一派风流倜傥。 “多谢公子仗义相助。”容安上前施礼,由衷的道谢。 男子见容安面容娇美,眼中不由露出一丝惊艳,但他眼神清明,绝无亵渎之意。 “举手之劳罢了。”他浑不在意,还好心的提醒:“小姐出门在外,最好带上一两个家丁。” “公子所言极是,是我疏忽了。”容安虚心受教。 男子点点头,不再多言,摇着折扇便往巷子出口走去,倒是一副高冷洒脱的模样。 容安内心钦佩感激,紫苏和阿蛮也是一脸崇拜的模样,三人也准备离开,临走前,紫苏和阿蛮还不忘给那小贼再补上几脚。 主仆三人拐过墙角,抬头却看见那位公子站在巷子出口处,并未离开,他脚边放着一个食盒,之前遇上小偷,这食盒便被扔在一旁,哪还顾得上。 “这位公子未免太细心周到了,居然还在替我们看东西。”紫苏忍不住夸赞。 容安也觉得他们出门遇上了贵人,三人不由加快了脚步。 等走到男子面前,谢字犹未说出口,便听他当头问道:“小姐刚说要谢我,不知谢礼何在?” 容安懵了一下,紫苏和阿蛮更是张大嘴巴,惊叹这反转来的太快。 见主仆三人这副神情,男子也颇为窘迫,他提起食盒,硬着头皮说道:“这是绿柳居的食盒,我刚打开看了一下,是盐水鸭和水晶肴肉,我刚好就要去买这两个菜,不若小姐送我,也省的我跑一趟。” 居然是想要两件吃食当谢礼,这自然是小事一桩,也并不过分,不过容安总觉得怪怪的。 “公子想要,自当拱手奉上,若是不够的话,我再让婢子去买一些。”她客气的说道,心道难不成这位公子是个吃货。 男子像是洞察了容安的心思,不好意思的解释道:“不用麻烦,这两样便够了,这是带给内子的,她有孕在身,这几日胃口不佳,却独独偏爱这两道冷菜,是以才厚着脸皮向小姐讨要。” 原来是这样,容安恍然,她笑道:“公子真是有心了。” 见容安如此客气有礼,男子也弯起唇角,他本就生的芝兰玉树,再加上明媚的笑容,整个人便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他抱拳说了句多谢,便拎着盒子走远了。 几人目送着他远去的身影,不禁感叹真是位助人为乐又爱妻如命的翩翩佳公子,也不知哪位小姐这般有福气。 如此一番折腾,几人也没有心情再逛下来,回玄武大街上找回自家马车,准备打道回府。 回程的路上,容安难得板起脸来,对着阿蛮训责道:“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情,切记冲动行事。” 见小姐生气,阿蛮垂下头,绞着手指,小声解释道:“奴婢在医馆里跟着白大夫学过一些强身健体的把式,再说,那荷包里好几百两银子呢……” 第7章 作践 容安看着阿蛮敦厚的模样,心里有些不忍,阿蛮的身世她也略知一二。 她出身贫苦,家里为了省一口粮食,竟将她饿晕了扔进乱葬岗,是路过的白神医救了她,她被带回医馆时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头。 这种出身的孩子,几百两银子在他们眼中,比他们的命还重要。 “不要说几百两银子,便是几千两,丢了我也不心疼。但是你若有个好歹,我会难过自责。”容安认真的说道。 这话不仅是对阿蛮说,也是对紫苏讲,奴婢的命也是命,奴婢的忠心更是千金难买。 钱财乃身外之物,为这些黄白之物受伤送命,实在不值,他们必须明白自己的价值。 阿蛮和紫苏怔怔的看着容安,被她的话震撼,也深深感动,不由重重的点头。 容安这才有了笑意。 ……… 回到国公府,府中气氛依旧低沉压抑,容安回到自己的院子未再外出,也无人上门找茬。 只是隔壁院子里时不时传来鬼哭狼嚎的叫喊声,让她颇为无奈,好在晚间的时候,那声音终于消停了,不至于扰她清梦。 一夜好眠,第二天早上,容安气色很好,洗漱完喝了一碗阿蛮熬的鸡丝山药粥,更觉得精力充沛。 她坐在妆台前,研究着一堆瓶瓶罐罐,这些可都是三小姐的宝贝。 世人都知三小姐身体羸弱,却不知老天关上一道门,却打开了一扇窗,三小姐天生嗅觉灵敏,能辨别百草,是炼药学医的奇才,不然白神医当年也不会收一个病弱的徒弟,实在是太惜才。 昨日李云瑶一打开水粉盒,容安便闻到一股蚀肌水的味道,虽然有浓郁的花香做掩盖,却逃不过三小姐的鼻子。 所以她借故打翻了盒子,让李云瑶自食恶果。 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医术真是一门了不起的技艺,不但能救人,还能救自己。 前世她出身富贵,父母更是花了重金培养她,琴棋书画、刺绣女工,她无一不精。 甚至婚后,她还学会了烹饪,学会了做账,虽然亲事结的很不光彩,但木已成舟,她是想好好过日子,做一个好妻子的,奈何那个人的心是铁石做的。 容安自嘲的笑笑,今生她心如止水,倒不如继承三小姐的衣钵,也不枉费她的一身奇才。 这么一想,容安顿时觉得前路明亮,刚要找一本三小姐的医书来温故知新,就听紫苏来禀报,说是院子外有一位姓祁的嬷嬷求见。 祁嬷嬷是三小姐生母姜氏的陪嫁嬷嬷,回京前外祖母也曾提起过此人。 “快请。”容安起身说道。 须臾,紫苏便领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走进来,她穿着一身半旧的灰蓝色比甲,一头半白的头发梳的整整齐齐,用一根玉簪盘于脑后。 她进门一看见容安,便扑通跪倒在她的脚下,生了皱纹的脸上泪眼婆娑:“小主子,你终于回来了。” “嬷嬷快起来。”容安不敢受她的大礼,赶紧托住她的双手,又示意紫苏和阿蛮 一起帮忙,才将她扶起来安置在一旁的木椅上。 紫苏机灵的递上一条帕子,阿蛮也沏了一杯热茶奉上。 祁嬷嬷擦干眼泪,才又看向容安,她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好似看不够。 一时间感慨万千,又似有一股热血在胸口沸腾。 “上苍保佑,肯定是夫人在天有灵,才保佑小姐平安长大,又回到了国公府。”她双手合十,对着半空虔诚的拜了拜。 容安能理解她的心情,安慰道:“这些年嬷嬷辛苦了。” 祁嬷嬷摇摇头,甘之如饴的说道:“一点都不辛苦,能等到小姐,一切都是值得的。” 最怕的就是等不到小姐,府上的人总是说,三小姐从小就是病秧子,恐怕活不长,那她辛苦守了这些年的东西岂不是都要便宜那群狼子野心的人。 想到这里,她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只精巧的木匣子,匣子里放着一串铜钥匙。 “这是夫人库房的钥匙,老奴现在物归原主。”她将匣子双手递交给容安,然后扑通又跪了下来。 容安想扶她起来,这次她却是很坚定的拒绝。 “老奴有辱夫人使命,夫人的嫁妆里少了两样贵重的东西。”祁嬷嬷愧疚的说道。 “两年前,十五岁的二少爷要去梅山书院拜师,府上为他准备拜师礼,最后竟然将主意打到了夫人的嫁妆上,夫人的嫁妆里有一本散鹤山人的《吴江雪》,这是孤本,价值万金,那蒋氏竟然做主将它取出来给二少爷送礼。” 说到这里,祁嬷嬷眼中满是恨意,“当初老奴誓死相互,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 容安听了皱起眉头,站在一旁的紫苏和阿蛮更是义愤填膺。 “凭什么,太不要脸了吧。”紫苏骂道,“堂堂国公府,送礼居然要动先夫人的嫁妆,国公爷也不管吗?” “就是他默许的。”祁嬷嬷颤声说道,刚擦干的眼睛又湿润了,“国公爷说,夫人既是国公府的嫡母,即便是死了也要惠及子女,不管嫡庶与否,亲生与否,她的嫁妆都有份。” “什么?”紫苏都气的颤抖了,“岂有此理!” 阿蛮也是握紧了拳头,她转头看向容安,只见她紧绷着脸,神色幽暗。 祁嬷嬷又接着说道:“后来没多久,又到了大小姐的及笄礼,蒋氏一不做二不休,又做主拿了夫人库房里的一盒鸽子蛋大小的东珠给她做生辰礼,还说将来其他小姐及笄,也都会有。” 她说完这些,低低的啜泣着,屋子里针落可闻。 容安起身将她扶了起来,神色冷凝,“嬷嬷做的已经很好了。” 祁嬷嬷看着她,稚嫩的面孔中隐含沉着冷静,她心中一时悲喜交加。 真的很高兴有生之年能等到夫人的亲生女儿,却又万分担心,担心她进了国公府便如羊入虎口。 “小姐一定要当心,这府上吃人不吐骨头,他们不但想要你的婚事,还想要瓜分你母亲留给你的嫁妆。”祁嬷嬷焦急的提醒道。 “我知道,我已经领教了 。”容安缓和了脸色,笑着说道。 祁嬷嬷听了她的话,神色一凛,她刚从庄子上办事回来,回府好像是听说五小姐在三小姐院子里伤了脸的事情。 想想也知道怎么回事,肯定是五小姐伤人不成反遭了报应。 “这些杀千刀的缺德玩意儿。”祁妈妈不耻的唾骂。 又看着容安再三叮嘱道:“小姐千万要提防他们,那个蒋氏自诩贤良淑德,对所有子女都关怀备至,为自己在京中博得好名声,实则是个佛口蛇心的。还有国公爷,他对夫人误解太深了,以至于迁怒到你身上。” 容安点点头,郑重的说道:“我都记住了。” 祁嬷嬷见她这么乖巧,心中难免心疼万分,不禁安慰道:“小姐且再坚持坚持,待燕王进京就好了。” 小姐唯一的靠山就是燕王了,但愿他是个可以托付终生的良人。 容安吱呜了一下,含糊其辞的点点头。 祁嬷嬷又留下说了会儿体己话,才不舍的告辞离开。 祁嬷嬷一走,紫苏便忍不住开骂了:“堂堂一品国公府,已经落魄的要去觊觎一个仙逝夫人的嫁妆了吗,简直下作。” 紫苏是外祖姜家的家生子,姜家满门清贵,最是重礼,对这样的事情确实极为不耻,何况这事发生在国公府。 “只怕如今的国公府只空有一个显赫的门第。”容安淡淡的说道。 哦,对了,还有一门好姻亲。 进京前,外祖母也曾说过,镇国公府早已今非昔比,自老国公离世后,府上已经十几年没有再受到圣上封赏,而镇国公不愿做武将,这么多年一直担着个空职,领着微薄的俸禄。 偏偏又架着一个世袭罔替的高门楣,想要养活府上这么多张嘴,想要维系高门贵族之间人情往来,日常花费必然不菲。 而三小姐的生母姜氏虽不是出身巨富之家,但姜家百年书香门第,其父又是一代大儒,平生典藏不可小觑,当初嫁女儿时也是十里红妆,那些名贵的书画孤本早已绝迹,千金不换,怎能不惹人眼红。 “便真是落魄了,饿死的骆驼也比马大,何至于做这种丧良心的事情,也不怕被人戳脊梁骨。”紫苏依旧不能接受公爵之家发生这种有悖伦常的事情。 容安摇了摇头,小丫头还是太天真了些。 抢嫁妆有什么稀奇,抢婚事,抢爵位,抢财产……哪天不在上演。 何况她还看不出来嘛,蒋氏和镇国公觊觎先夫人嫁妆不假,但他们更想作践她。 是了,人死了,也不放过她,作践她的东西,作践她的女儿,真是恶毒。 想到这里,容安神色清冷,她一定会为三小姐母女讨回公道。 ……… 辰时,太医院的陆太医进了国公府,没多久,五小姐的院子里又传来凄厉的叫喊声。 昨天府上请了不少名医来看诊,但他们看到李云瑶的伤情,纷纷觉得棘手,最后还是镇国公亲自去请了陆太医,陆太医医术高超,据说能妙手回春,令枯骨生肉。 第8章 赴宴 此刻李云瑶躺在床上好似昏死过去了一般,从她脸上拆下来的纱布血迹斑斑,散发出一股草药混杂着腥臭的味道。 坐在她床边的李云桐忍着作呕的冲动,根本不敢多看那张脸,昨天李云瑶的脸肿的像发胀的猪头,而且遍布血泡。 是陆太医当机立断拿银针挑破了血泡,释放毒血,再辅以药膏,今天拆了纱布,确实是消肿了,但那伤口破皮处黏黏糊糊,看着让人头皮发麻。 这可是一张少女的脸啊,还是国公府嫡出小姐的脸,若是毁了,那她这一生也算完了。 李云桐一时间心神不宁,既庆幸五妹要对付的人不是她。 又惋惜李容安运气太好,逃过一劫,若是李容安那张花容月貌的脸遇上蚀肌水,且不说她那娇弱的身子骨,便是父亲嫡母也不会如此费心遍请名医为她诊治,她必毁无疑。 想到这里,她神色惆怅。 这时陆太医已经拿着调制好的膏药走过来,淡绿色的膏药涂抹在李云瑶的伤口上,剧痛刺激让虚脱的她再次睁开眼。 “啊,好痛!”她尖叫,浑身紧绷,陆太医凌厉的眼神让她不敢乱动,她只能紧紧抓住李云桐的手,尖尖的指甲刺进皮肉里。 李云桐闷哼了一声,白着脸陪她一起受这酷刑。 等换完药,李云瑶的衣服几乎汗湿了,她垂着眼皮,这次是真的昏过去了。 “太医,我女儿怎么样了。”匆匆赶过来的蒋氏焦急的问道。 她神色憔悴,昨天守了李云瑶一天一夜,早上才被劝着回自己的院子沐浴更衣,顺便用了早膳。 “令嫒伤情严重,虽然暂时稳定了,但恢复过程至关重要。”陆太医看着蒋氏,神情严肃的说道,“接下来三天,我每天都会亲自来换药。” 他说完便开始收拾自己的药箱。 蒋氏听说接下来几天他都会亲自上门,不由安心了几分,她连连道谢,又示意心腹孔妈妈递上早已准备好的荷包。 陆太医坚定的谢绝了,蒋氏只好作罢,又吩咐孔妈妈亲自送他。 陆太医离开后,蒋氏看了一眼被重新包扎的李云瑶,她整张脸都被裹了起来,只露出眼睛、鼻子和嘴巴。 她的神色一瞬间痛恨交加,一旁的李云桐站起身,小心翼翼的说道:“母亲,今天就让女儿守着五妹,您回去歇着吧。” 蒋氏转头看着她,目光落在她多了几道血印的手背上。 “你跟我来。”她落下话后,便去了隔壁了暖阁,并屏退左右。 她坐在锦榻上,看着站在她面前的李云桐,神色晦暗不明。 “云桐,你觉得你五妹是在为谁受苦?”她忽然问道。 李云桐抬头看着她,杏眼微瞠,一下子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五妹是在为我受苦。”她娥眉蹙起,露出痛苦难过的神情。 蒋氏满意的点点头,又道:“你五妹虽然骄纵了些,不过这么多年也从未跟府上姊妹生过太大的事端,如今容安一回来,她便做出这么 过激的行为,还不是为你打抱不平。” 李云桐垂着头,长长的睫毛上已经挂了泪滴,楚楚惹人怜爱,“母亲,我知道五妹待我赤诚一片,我真恨不得替她受这苦。” 瞧着她情真意切的样子,蒋氏心里更满意的了。 “你们姐妹如此情深,我看了也很欣慰,不过眼下,府上是留不得容安了。”她叹了口气说道,“不是我做继母的容不下继女,实在是……” 她一副为难万分的样子,李云桐配合的皱起眉头,露出不解又讶异的神情。 “你也知道,姊妹不合,便家宅不宁。”蒋氏语重心长的说道,“何况,最主要的还是为了你。” 她看向李云桐,神色慈爱殷切:“我和你父亲,早就属意你做燕王妃,容安留在府上,你的处境就尴尬了。” 李云桐睁着美目,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嗫嚅道:“可是这本该是三妹妹的婚事……” 蒋氏听了她的话,不疾不徐的反问:“难道你不想嫁给燕王吗?” 云桐是见过燕王的,两年前燕王进京述职,她恰好带着府上几位小姐进宫赴宴,在宫里的甬道上与他擦肩而过。 过了这么久,她犹记得云桐当时的神情,她失神的盯着燕王,仿佛丢了魂似得。 要知道她从小端庄守礼,从未在人前如此失态过,何况还是宫里。 不过也难怪,那燕王真是仙人之姿,恐怕没有哪个女孩儿见了会不喜欢。 李云桐果然被问住了,咬着嘴唇不答话。 蒋氏笑了起来,循循善诱道:“人都是有私心的,这不可耻,何况我们又不是杀人放火。” 李云桐抬头看着她,像是下定了决心,问道:“母亲要我做什么?” “你过来,我细说给你听。”蒋氏朝她招招手。 片刻后,李云桐从暖阁出来,离开了五小姐的院子。 孔妈妈端了杯参茶走进暖阁,她将茶碗放在蒋氏手边,叹道:“但愿大小姐能明白您的苦心,不辱使命。” 蒋氏神色笃定,道:“云桐是个懂事的,也是机灵的,比云瑶沉稳的多,便是为了她自己,她也会搏一搏的。” 孔妈妈觉得她说的有理,又将刚刚得来的消息说与她听。 “那个祁嬷嬷去了三小姐的院子,过了许久才出来。”她禀报。 蒋氏不屑的哼了一声,眼神却是阴冷的,嗤道:“意料之中的事,不过一个老婆子加上一个病秧子,翻不了天。” ……… 三天后,国公府收到了请帖。 当朝沈阁老的夫人五十岁生辰,邀请京中一众勋贵人家,同去府上庆贺。 沈阁老是朝廷重臣,如今内阁有两大权臣把持,一位是他,另一位就是裴宴笙了。 赴宴前,孔妈妈亲自给容安送来一套罗衣,说是锦绣阁定制的,每位小姐都有。 容安抚着托盘里的桃花云雾烟罗裙,心想该来的终于来了。 因为李云瑶受伤,蒋氏便带着府上其他三位小姐去赴宴。 府门外停了两辆马车,蒋 氏独坐一辆,三位小姐共乘一辆,国公府的马车宽大舒适,便是坐了三个人也毫不拥挤。 容安的马车里,李云桐和四小姐李云兰坐在一侧,容安独自坐在另一侧。 李云桐打量着容安,只见她身上穿着蒋氏安排的那件桃花云雾烟罗裙,发丝挽成一个飞天髻,髻上簪了一支碧玉海棠滴翠步摇。 美目流盼,含辞未吐,说不尽的温柔可人。 “三妹真美!”李云桐发自内心的感叹,脸上的笑意也因此显得温和而亲切。 容安羞涩一笑,说道:“大姐谬赞了,大姐才是真的美。” 说着又看向一直保持笑容的四小姐李云兰,补充道:“四妹也很漂亮。” 这一个不漏的夸人方式,让李云桐和李云兰齐齐笑出声来,但容安的笑容一直都是内敛的。 “三妹可是有些紧张。”李云桐关切的问道。 容安给她的感觉就是小心翼翼又怯弱的,从第一次见面被五妹奚落,到后来的水粉事件,她一直躲在自己的院子里,几天没有露面,想来肯定是吓坏了。 “是有点,毕竟我刚来京城没几天,怕自己有失礼的地方。”容安忐忑的说道。 “别怕,有我呢。”李云桐安慰道,“到时候你就跟着我,不会有事的。” 此刻的她真的很像一位知心大姐姐,给予胆小无助的妹妹无微不至的关怀。 容安差点都被感动了,可惜前世她就见识过佛口蛇心的人,她的亲姨母表面对她关怀备至,结果一转身就翻脸无情的把她卖了。 马车穿过两条街便到了沈府,沈府今日门庭热闹,国公府的马车赶到时,宅门前还停了几辆其他府上的马车。 有专门迎宾的下人在门前候着,为宾客引路。 蒋氏带着几位小姐下车后,便由一位嬷嬷领着前往内院。 沈府内气派非凡,亭台楼阁,环山衔水,精致奢华程度完全不亚于公爵府。 容安虽是第一次来,但一点都不奇怪,沈阁老曾做了将近二十年的户部尚书,他在府邸上的花费和这期间他捞到的油水相比,不过九牛一毛罢了。 女眷的筵席设在花厅,花厅旁边的空地上还搭了戏台供夫人们消遣,蒋氏他们过来的时候,戏台上正在唱《天仙配》。 沈夫人看到蒋氏,立刻热络的上前招待。 “国公夫人到了,我可是盼了您好久。”她拉着蒋氏的手,一派熟络。 蒋氏立刻笑着告罪,“让寿星久等,真是罪过罪过。” 二人一番寒暄,沈夫人才将目光移到了几位小姐身上。 “这位小姐瞧着有些面生。”她的目光划过李云桐、李云兰,最后定在了容安的身上。 沈夫人生的珠圆玉润,今日又穿了一身如意缎绣五彩祥云锦服,本该是个慈眉善目的贵太太,奈何微翘的眼角和眼中的精光都昭示着她的不好相与。 “这是我家三姐儿,容安,前几日才刚从晋阳回来。”蒋氏笑着拉住容安的手,热情的介绍起来。 第9章 围观 “这是我家三姐儿,容安,前几日才刚从晋阳回来。”蒋氏笑着拉住容安的手,热情的介绍起来。 今日李云桐和李云兰都穿的素净,反倒容安一身桃粉,俏丽奢华,惹人注目。 想来也是蒋氏有意为之,好衬托她宽厚仁德的继母形象。 “原来是三小姐,竟出落的这般花容月貌。”沈夫人拔高了声音,不吝夸赞道。 原本看戏闲聊的几位贵夫人也被吸引了过来。 一听是镇国公府三小姐,怎能不好奇。 这位可是与燕王有婚约,却又被太医预言活不过五岁的可怜人,她自小被带到晋阳,之后从未在京城露过面。 “三小姐都这么大了。”内阁大学士夫人陈夫人目露惊讶,“看来晋阳那位白神医果然名不虚传。” 她竟然知道白神医,容安不由朝她望去,只见她面目慈善,神情和蔼,便微微屈膝行礼。 陈夫人笑着点点头。 “那位神医竟这般本事,比宫里太医还厉害。”永平伯夫人不由惊叹。 “这不奇怪,民间藏龙卧虎之士也不少呢。”陈夫人笑道,“正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可不是这个理,三小姐是遇上贵人了,想来是个有福气的。”工部尚书孙夫人也跟着附和。 “要我说,国公夫人更是福运连连,瞧瞧这府上的姑娘一个赛一个的貌美,真是羡煞我等。”鸿胪寺卿夫人高氏一脸羡慕的调笑。 几位夫人都跟着笑起来。 蒋氏翘起唇角,笑的与有荣焉,“倒不是我自卖自夸,家中老四和老五尚且年幼,大姐儿和三姐儿的样貌,我每日看着,那是真的赏心悦目。” “瞧瞧,你们夸她胖,她还喘上了。”寿星沈夫人睨了她一眼,打趣道。 在场的夫人笑的更开怀了。 容安作为被关注的中心,一直被环绕着打量、评价。站在她旁边的李云桐自然而然也被放到了一起比较。 两位小姐都生的娇美无匹,或婉约,或端庄,各有千秋。 关于镇国公府与燕王联姻可能要换人的传闻,在场的夫人也或多或少有所耳闻,如今见着正主更添了好奇。 正兴味的说笑着,被围着的容安忽然变了脸色。 “三妹,你没事吧?”站在她身旁的李云桐最先发现她的异常。 只见她精致的小脸忽然惨白如纸,还皱着眉头好似痛苦难忍。 围观的夫人们都吓了一跳,面面相觑。 蒋氏赶紧上前扶住她,关切的问道:“容安,你怎么了,可是累着了。” 说着和李云桐一起搀扶着她坐下,东道主沈夫人已经吩咐下人端了一碗参茶过来。 容安软绵绵的被人喂了一碗参茶,这才觉得好受了些,一抬头便对上各色探究的目光。 “母亲,我没事。”她看着蒋氏小声的说道。 “你这孩子,要是不舒服就说出来,可千万别逞能。”蒋氏故意板起脸来,却反倒显得她细心关怀。 容安垂着头,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坚 持道:“我真的没事,可能早膳用的不太合胃口。” 蒋氏拿她没办法,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这时沈夫人站出来笑道:“兴许是咱们一群婆子将小姑娘围晕乎了。” 她这么一打圆场,其他夫人也跟着尴尬的笑笑。 沈夫人又道:“反正离开席还早,不如先带三小姐去后花园转转吧,那里景色宜人,空气清新,也没戏班子吵闹,说不定就好了。” “是啊,沈府的花园那真是京中一绝,我家那泼猴一到府上便撇下我,跟着其他小姐一起去游湖了。”定远侯夫人笑着说道。 她今日带了家中的小女儿来赴宴,确实是一来就奔着后花园去了。 “这样也好。”蒋氏思虑了一下,点点头,又看着李云桐叮嘱道:“你可要照看好你三妹妹,有什么不妥就差人来告诉我。” “母亲放心。”李云桐正色道,一边细心的扶起容安,很有大姐的风范。 四小姐李云兰没有擅自跟过去,而是乖巧的留在了蒋氏身边。 ……… 一行人走远后,各位夫人又在戏台前各自落座,蒋氏和寿星沈夫人被围在了中间,而戏台上的天仙配唱完了,又开始唱《牡丹亭》。 “国公夫人,冒昧的问一句,你家三姐儿可是真好了?”永平伯夫人小声的问道。 她四十来岁的年纪,最是爱打听八卦是非,不过她这一问,其他夫人也都好奇的竖起耳朵。 蒋氏垂着眼睛,有些为难,但也不好不搭理,便叹道:“三姐儿先天不足,便犹如瓷器有了裂缝,便是华佗在世,也不可能将那裂缝修补的完美无瑕。” “那倒是。”永平伯夫人连连点头,觉着在理。 其他夫人也听明白了,原来三小姐没好,也不可能全好。 “真是可惜。”陈夫人惋惜道,“我原本瞧着,还觉得三小姐除了瘦弱些,与常人无异呢。” “怎会无异?”沈夫人抢过话头,毫不避讳的说道:“从小在药罐子里泡大的人,是会留下病根子的。”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唏嘘。 这时定远侯夫人又小声问道:“那府上那门亲事作何打算,我听我家侯爷说,圣上准备趁着今年燕王回京,将他的婚事定下。” 在座的听定远侯夫人这么一说,全都将视线投在了蒋氏身上。 往年蒋氏遇到这样的问题都是笑而不答,如今她却是不躲了。 “也不瞒各位。”蒋氏斟酌着说道:“我和国公爷也是为难的很,之前我们一直都坚持三姐儿是婚事的不二人选,只盼着能有奇迹出现,在她长大成人前能恢复健康,可你们也瞧见了,她身子亏虚的厉害,稍微劳累点,就……” 她并没有将话说完,但大家都心领神会,刚刚的情形都看在眼里。 “这么说,国公府是做了两手准备?”永平伯夫人抓住了重点。 蒋氏哀叹出一口气,点点头:“我们不可能送一个落了病根的小姐去燕王府,那不但是折辱燕 王殿下,也是对大长公主不敬。所以国公爷已经决定上表圣上,请圣上赐婚大姐儿和燕王,大姐儿早就养在我名下,德言容功也是有目共睹的,最关键的是她身子骨健康,定能为燕王府开枝散叶。” 她说完后,众人再次唏嘘不已。 这弦外之意,就是说三小姐那病根主要落在生育这块了。 那确实嫁不得,国公府临阵换人也是能理解了,这么好的姻亲,换了谁家也都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见蒋氏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沈夫人不由劝慰道:“你也别为难,手心手背都是肉,我看三小姐是个有福气的,说不定能令有一番造化呢。” 蒋氏意味深长的看了沈夫人一眼,笑道:“那就借寿星吉言了。” ……… 沈府的后花园的确名不虚传。近处碧草如丝,繁花似锦。远处环山衔水,长桥卧波。 李云桐带着容安缓步走在湖边的长堤上,堤岸一边种满了蔷薇,令一边是一排嫩绿的垂柳。 一阵微风过后,花香四溢,柳条轻舞,湖面波光粼粼,真真美不胜收。 “三妹可好些了?”李云桐扭头打量着容安的脸色问道。 容安的脸色依旧很苍白,但眼神清明,看着还算有些精神。 “好多了。”她勉强笑道。 李云桐点点头,待一行人走到一处凉亭时便贴心的提议进去歇歇脚。 此处凉亭的构造有些新奇,它本就建在岸边,临水的那一侧还建了一条笔直的木质长廊,长廊朝湖面延伸,走在上面能更好的观赏湖中景色。 更巧的是,这长廊正对着横卧在湖心的一座九孔桥。 容安和李云桐走进亭子里,亭子里宽敞整洁,凳子与石桌一尘不染,石桌上还备了干净的瓜果和茶水。 两人坐下后,李云桐便示意她的丫鬟玉竹倒茶。 玉竹走到桌边,拎起紫砂壶先试了试水温,确认温热后,才倒上两杯茶,一杯端给李云桐,另一杯准备端给容安。 她举止一派沉稳,可谁想最后给容安递茶时竟然手滑将茶杯摔了,而且不偏不倚摔在了容安的身上。 茶水瞬间浸湿了衣裙,容安惊呼一声,一下子弹跳起来。 “小姐,你没事吧。”紫苏也吓了一跳,伸手摸了一下潮湿的衣裙,幸好不烫,她又抬头幽怨的看了一眼肇事者。 玉竹已经吓的跪在地上,告罪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小姐责罚。” 李云桐难得目露愠色,怒斥道:“你怎么回事,递茶都递不好。” 说着又歉意的看向容安:“三妹你没事吧,都是我的丫鬟毛手毛脚,回头我一定打她板子。” 玉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容安于心不忍,对着李云桐劝道:“大姐,我没什么事,你还是赶快让她起来吧,这里毕竟是别人家里,被瞧见了不太好。” 李云桐气的皱着眉头,但好歹听了容安的建议。 “还不快谢过三小姐。”她对着玉竹厉声说道。 第10章 沈六 玉竹连忙对着容安扣了三个响头,才爬起来,怯怯的站在一边。 “这可如何是好,筵席还没开始,你的裙子就弄成了这样。”李云桐看着容安焦急又愧疚的说道。 裙子上泼的是茶水,便是干了也会留下茶渍,很是不雅。 说着她又看向紫苏,问道:“可有为你家小姐带备用的衣裙?” 紫苏先看了容安一眼,才答道:“带了,在马车里。” “那太好了。”李云桐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催促道:“快些取来,还来得及赶在筵席开始前换上。” 紫苏又看向容安,等候她的示意。 容安点点头,说道:“快去快回吧。” 紫苏应诺,转身沿着原路返回。 这次出门,蒋氏规定每位小姐只能带一个丫鬟,所以紫苏一走,亭子里就只剩下三个人了。 两位小姐百无聊赖的坐着,偶尔闲聊几句,容安发现李云桐的目光时不时瞥向横卧湖心的那座九孔桥。 那眼神可不像是在欣赏风景,反倒像是在等人。 没过一会儿,桥的一端果然来人了,这座桥建在湖心,两端都不通往内院,看走上桥的是一群年轻男子,想来桥头连着的是外院。 就在这时,又有一群小姐结伴朝亭子走来,她们三三两两,有说有笑,一副兴奋的样子。 李云桐和容安站起身,这些贵小姐,她大半都认识,彼此见了面,少不得要见礼打个招呼,顺便将容安也介绍一番。 听说容安是镇国公府三小姐,这些贵女们顶多好奇的多看上两眼,并没有像之前花厅的那群妇人围着说道半天。 似乎有什么东西更牵动她们的好奇心。 “她们是去看什么?”容安见她们穿过亭子,往湖面上的长廊走去,不由好奇的问道。 “你还不知道吧。”李云桐一脸神秘的笑道,“这沈府的后花园之所以是京中一绝,除了景美,还因为这碧波湖里养了一群天鹅。” “天鹅?”容安满脸诧异。 “对啊,三妹还没见过天鹅吧?”李云桐笑着问道。 容安羞涩的摇摇头,一边好奇的朝湖面张望。 李云桐见她有兴趣,便提议道:“我们也去看看吧,听说今年沈阁老得了两只黑天鹅,实属罕见,便是宫里也不一定能见得到呢。” 容安看了一眼她跃跃欲试的神情,从善如流的点点头。 李云桐高兴的牵起她的手,往长廊上走去,玉竹跟在她们的身后。 这条通往湖面的长廊大概两米宽,未设栏杆,为的是简洁美观,还能更好的欣赏湖中美景。 沈府的碧波湖确实很美,碧绿的湖面宛如一面通透的镜子,现在是三月份,睡莲还未开,听说到了七八月份,满湖睡眠绽放,蜓飞蝶舞,美的不似人间。 年轻的小姐们站在长廊上翘首以盼,那横桥上的公子们大概也是来赏玩天鹅的。 两方隔着一段距离,只能看见人影,却看不清人脸,倒也不算唐突。 未几,湖边的一处芦苇传来了响动,一只洁白的天 鹅率先飞了出来,它拍打着宽厚的翅膀,滑落在水面。 平静的湖面起了一圈圈涟漪,又有几只天鹅飞了出来,它们相互呼唤着,好不热闹。 “出来了,出来了。”不知哪位小姐激动的欢呼起来。 原来那对传说中的黑天鹅从芦苇中齐齐飞了出来,它们颈项细长,身姿柔美,羽毛乌黑如缎,张翅在天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最后一起落入水中。 这对黑天鹅好像朝着长廊这边游了过来,小姐们纷纷挤去前头观看。 容安并不想去凑热闹,奈何被李云桐拉着。 两人好不容易站在了前面,容安看着脚下的木板离水面只有不到两步远的距离,脸上早已没了之前的惬意。 而李云桐不知何时放开了她的手,容安绷紧着背,感受着身后的动静,电石火光之间,她忽然往旁边侧了一下身子。 身后那个身影便扑了个空,而且因为用力过猛,还朝前撞去,很不幸撞上了一个刚移步过来的小姐。 只听一声尖叫,接着便是扑通的落水声。 “我家小姐落水了!”有人喊道。 场面一度惊慌混乱,一个丫鬟模样的人一把抓住转身想跑的玉竹,呵斥道:“别跑,是你推我家小姐下水的。” 玉竹和李云桐齐齐白了脸,顿觉情况不妙。 “你放开我,我没有推你家小姐。”玉竹挣扎,坚决否认。 奈何那小丫头的手铁爪一般紧,脸色更是凶狠,“我亲眼所见,你休想抵赖。” 说着,她求助的看向众人,喊道:“快找人来救我家小姐。” 其他人也来不及搞清状况,只想着救人要紧,呼救的呼救,还有人差人去禀报。 长廊上一时乱作一团,横桥那边自然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何况湖面上还有一个人在那里扑腾着。 只见一个人影从桥上一跃而下,张开双臂朝这边游了过来。 容安皱眉看着眼前形势,心里终于明白了蒋氏的诡计,可有些情况也出乎了她的意料,比如那位落水的小姐。 若那位小姐没有突然移过来,那么现在落水的人应该是刹不住脚的玉竹。 瞧着奋力朝这边游过来的人影,容安脸色铁青,若猜的不错,那人应该是沈府六公子。 他风流成性,包戏子、养头牌,甚至对沈阁老的貌美小妾也敢染指,是一个彻头彻尾不顾伦常的风流纨绔。 京中凡是有女儿的勋贵人家,听见他的名字都敬而远之。 想到这里,容安咬咬牙,纵身跃入水中。 伴随着她的下水,又有人尖叫起来,李云桐和玉竹更是呆若木鸡。 前世容安是会水的,母亲希望她做个名门闺秀,但也没有泯灭她的天性。 别说游泳,就是骑马射箭,她都有涉猎,即便不够精进。 但这么近的距离,救一个人绰绰有余了。 容安很快抱住了那位落水的姑娘,朝更近的岸边游去,站在木板上的人见状纷纷掉头过去接应。 容安刚游到岸边,堤岸上便赶过来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个颇有 气势的嬷嬷,身后还跟着几个婢女。 一直抓住玉竹不放的丫鬟见到她,便如见到了救星。 “陶嬷嬷,这边。”她招手喊道。 陶嬷嬷走过来,不等她示意,身后便走出两个婢女,一左一右架住玉竹,她们身量颇高,孔武有力,看着就不是一般婢女。 空了手的丫鬟立刻扑到刚救上来的姑娘身边,哭喊道:“小姐,你怎么样了?” 不过那位姑娘已经晕了过去,长长的发丝黏在脸上。 “妙晴,先送小姐去医治。”一旁的陶嬷嬷发话。说着示意身后的另一个婢女将人抱起来。 那婢女轻松的抱起晕过去的姑娘,叫妙晴的丫鬟跟在一旁,一行人急匆匆的离开。 这时陶嬷嬷看向浑身湿透的容安,鞠躬道:“多谢小姐出手相救,大恩大德,府上必定重谢。” 她说着又看向玉竹,眼神如刀,直看的玉竹浑身发颤。 “带走。”她只冷冷吐出两个字。 眼看着玉竹就要被拉走,她吓破了胆,朝李云桐求救:“小姐救我,小姐救救我。” 事情的走向早就脱离了李云桐的掌控,她也吓坏了,六神无主之际,她上前拉住玉竹。 对着陶嬷嬷恳求道:“这位嬷嬷,还请高抬贵手,我的婢女是无心之过,贵府小姐受的惊吓,我们一定带重礼登门赔罪补偿。” 她只知道玉竹不能被带走,万一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不但自己自身难保,恐怕还会牵连到蒋氏。 陶嬷嬷并没有因为她是个主子而有丝毫退让。 反倒冷冷嗤笑:“你赔得起吗?” 竟是这般目中无人。 不但李云桐惊呆了,就连在场的一众小姐都目瞪口呆。 更令人呆若木鸡的是,陶嬷嬷竟然命人将李云桐也一起带走了。 “谁家的下人这般嚣张?”人群中有人发问,“那可是国公府的大小姐。” “好像是嘉敏县主。”定远侯府七小姐答道。 众人听了这名讳,都倒抽一口冷气,怪不得如此嚣张了。 就连容安也愣在当场,直到有人在她身上披了件衣服才回过神。 入鼻是一股淡淡的兰花清香,容安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女,她十五六岁,生的温柔可人,连嗓音都是甜甜的。 “你衣服都湿透了,先用我的披风救救急,仔细别冻着了。”她便是陈夫人的女儿陈知初了。 “谢谢。”容安抿唇道谢。 这时大家的目光又齐齐移到了岸边。 从桥上跳下来救人的男子已经上岸了,甚至可能还看了会儿热闹。 只见他身姿颀长,面容俊美,若不是恶名远播,说不定在场的小姐们都会羞涩脸红。 可现在她们都眼神不善的瞪着他,好一个登徒子,桥上那么多公子都没有动作,偏偏他下水救人,还不是想乘人之危,坏了姑娘名声,好迎娶进门。 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谁都不愿意将女儿嫁给他,这是急红眼了吗。 沈六无视那些鄙视的目光,视线与容安遥遥相对,无人看懂他们的眼神。 第11章 白忙一场 这时堤岸又赶来一队浩荡的人马,容安瞥了一眼冲在最前面的蒋氏,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 “容安,容安,你没事吧,你怎么那么不小心掉下水啊,真是吓死母亲了。”蒋氏早早将目光锁定了浑身湿透的容安,上来便是一阵嘘寒问暖。 容安尴尬的笑笑,说道:“让母亲担心了,女儿没事。” 蒋氏上下查看一番,确认她真的没事,才拍拍胸口,好似松了一口气,转瞬又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男子,面露凝重。 “是沈六公子救了你?”她忽然问道。 她这么问也不奇怪,现场就他们两浑身湿透,便是刚刚跟过来的一众夫人也正狐疑着呢。 “不是!”容安赶紧否认,“我和那位公子没有任何关系。” 这时沈夫人已经将沈六拉了过来,她一脸好笑:“三小姐,我知道我家六郎名声不太好,但这摆在眼前的事情,是抵赖不掉的。” 沈夫人认定了自己和蒋氏的奸计已经得逞,所以一副吃定了容安的样子,笑的好不得意。 在场的一群小姐全都目瞪口呆,觉得这误会闹的有点大。 “沈夫人,国公夫人,三小姐没有说谎,她刚刚是下水救人,六公子也是下水救人,他们二人没有任何接触。”陈小姐站出来,为容安辩白。 事关女儿家的清白,怎么能不说清楚。 其他几位小姐也纷纷附和,她们可都是见证人。 有这么多人为容安讲话,蒋氏也觉得蹊跷,她目光扫视了一圈,这才发现李云桐不在这里。 而此时沈夫人被一群姑娘吵闹的头疼,心生恼怒。 在场的这些适龄小姐,她全都打过主意,结果无一例外的吃了闭门羹。 在她看来,如今她们这般帮着容安,不过就是看不起她家六郎,想坏她儿子的好事罢了。 “可别说笑了。”她有些粗暴的打断她们,“谁不知道三小姐是个药罐子,刚刚坐马车来我府上,不过两条街的距离便险些晕了过去。就这身板还能下水?还能救人?编谎话也不编个像样点的。” 她一口气说道,容安脸色苍白,浑身发抖,显然是被她气的不轻。 沈夫人却是管不了那么多,又继续道:“如今木已成舟,我家六郎下水救了三小姐,便是有了肌肤之亲,二人肯定是要成亲的,三小姐也不必觉得委屈,嫁入沈家,我保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她一番言论,尽显市井泼皮无赖的风范,令周遭的贵妇小姐们叹为观止。 也难怪,沈家祖上本是赤农,后来沈阁老娶了身为地主女儿的沈夫人为妻,沈夫人拿自己的嫁妆供丈夫读书,沈阁老也不负众望,一路高歌,拥有如今的至高地位。 但人的素养是难培养的,说到底还是根基太浅薄了。 蒋氏都觉得很丢脸,但奈何她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她也顾不上许多,转头心疼又为难的看着容安,劝道:“容安啊,事已至此,也是别无他法了,女人的贞洁比命还重要,母亲宁愿你嫁人,也不想看见你被绞了头发送去 庵里。” 这二人一唱一和的胡搅蛮缠,让小姐们气的倒仰。 容安更是痛哭出声,她红着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蒋氏,控诉道:“母亲,你怎么能帮着外人诋毁女儿,女儿明明是清白的,你为何就是不肯信我?” 蒋氏被质问的面红耳赤,心虚不已,她在京中素来享有慈母的贤名,可刚刚却一点都没有偏袒容安。 围观的众人也都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她,这可是沈六公子啊,若是爱女心切,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就妥协了呢。 沈夫人却不像她那样还顾着面皮,不敢硬逼,她直接扯过沈六,说道:“六郎,你是当事人,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省的有人觉得我们是在强买强卖。” 她话语难听,众人纷纷摇头,但又想听听沈六公子会怎么说。 沈六在一众或鄙视或好奇的目光中,站的笔直,他看了一眼哭红眼睛的容安,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随即又看向自己的母亲,十分不满的抱怨道:“我能说什么,人家三小姐不但会游泳,还能救人,我下水救了个寂寞。” 他这副玩世不恭的无赖口吻,反倒将在场的几个小姐逗笑了。 再看看沈夫人和蒋氏脸色煞白的样子,还真是解气,可谓一物降一物。 “怎么可能?”沈夫人瞪着眼睛,不能接受他话里的事实。 “那就要问问国公夫人了。”沈六的目光转向蒋氏,神情纨绔又恼怒:“国公夫人,你与我母亲通气的时候,是忘了交代三小姐会游泳的事情,还是说你根本不知道三小姐会游泳啊。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情报有误,导致我们全都白忙活一场!” 他的话无异于平地惊雷,所有人都震惊了,蒋氏脸上的血色退的干干净净。 沈夫人更是慌乱的扯着他的手臂,骂道:“你浑说什么!” 沈六一副无所谓又不耐烦的样子,一甩袖子,说了句:“懒得陪你们玩。” 便大摇大摆的走了。 他是走了,可他撕开的烂摊子却无法收场了。 容安早就逃离了蒋氏的身旁,一副深受打击摇摇欲坠的样子,幸好有陈小姐和陈夫人过来扶住她。 “容安,你听母亲说,沈六公子他是胡言乱语,我没有要算计你。”蒋氏抖着声音哭诉道。 奈何这辩解根本无人相信,若一开始她能维护容安还说得过去,可刚刚她和沈夫人那副强按牛头的丑恶嘴脸还历历在目。 再说人六公子德行是差,可从没听说过他会撒谎,便是染指了他父亲的小妾,也是昂首挺胸,当众承认,毫不畏惧。 所以他的话,在场的人全都深信不疑。 更有精明的夫人联想到她之前在花厅里的言论,三小姐明明可以下水救人,身体能差到哪去,蒋氏却那般抹黑,不过就是让人觉得她不值得燕王府那门好婚事,便是嫁到沈府也不算委屈。 看来一切都是有预谋的,真真用心险恶。 蒋氏看着众人唾弃的眼神,心沉到了谷底。 不一会儿,紫苏抱着衣服回来了,她一回来便看见容安哭 肿的双眼,连忙上前焦急问道:“小姐,是谁欺负你了?” 容安不说话,眼泪落的更凶了。 紫苏也跟着哭起来。 主仆二人当真柔弱无助,惹人心疼。 “我看这寿宴也不必摆了。”陈夫人冷下脸,不客气的说道。 “我先回府了,顺道送三小姐回去。”她说着便示意自己的女儿去扶容安。 容安也不拒绝,跟着陈夫人、陈小姐一起走了,看都没有看蒋氏一眼。 剩下的夫人小姐看了一出大戏,早就没了胃口,纷纷告辞打道回府。 一场精心安排的寿宴,不但不欢而散,还捅了马蜂窝。 沈夫人和蒋氏双双瘫倒。 ……… 陈夫人用自己的马车送容安回府,回去的路上,容安已经不哭了,只是闷闷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孩子,别害怕。”陈夫人细声安慰道,“若是遇到什么困难,你可以差人送信到陈府,我们一定帮你。” 容安抬头看着陈夫人,又看看陈小姐,心中一暖,缓缓点点头,说道:“谢谢你们。” “不必客气。”陈夫人笑道,“说起来也是缘分,我家老爷可是你外祖父的门生,当年若不是你外祖父提携,他也不会有今天的造化。” 容安听她这么说,便知道她原来是大学士陈友德的夫人。 怪不得她知道白神医,早些年,陈府和外祖家是有通信来往的。 “外祖母跟我提起过陈大学士。”她说道。 “当真?”陈夫人有些意外。 容安点点头,“是真的,我回京前,外祖母还嘱咐我得空要去贵府拜访,只不过我刚回京才几天,还没来得及叨扰。” 陈夫人听她这么说,笑意更浓了。 “无妨,以后欢迎你常来府上做客。”她热情的说道,又拉住容安的手,神色和蔼,“我记得你今年十五,跟我家知初同龄,我瞧着你们性格相仿,想来是能玩到一起的。” 陈知初听了母亲的话,冲着容安甜甜一笑。 容安心里更暖了,外祖母嘱咐三小姐去拜访陈家,想来也是知道这家人都是极好的,希望他们能照拂三小姐一二吧。 马车很快便停在了国公府门前。 陈夫人和陈小姐亲自下车将容安送到了垂花门才折回。 重新上了马车,陈知初才靠在母亲怀里,不无担忧的说道:“母亲,三小姐真可怜,无依无靠的,不知道她那继母还会做出什么腌臜事来。” 她很喜欢容安,尤其是亲眼目睹了她下水救人的经过,更是钦佩不已,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姑娘,实际上果断又勇敢,她挽救了嘉敏县主的名节呢。 这么好的女孩,怎么摊上这么个恶毒的继母呢。 陈夫人又何尝不担心,她拍拍女儿的手,说道:“那蒋氏这一次偷鸡不成蚀把米,想来短期内不敢再有新动作。” “但愿吧。”陈知初说道,“就怕她狗急跳墙。” 陈夫人也觉得有些道理,便提议道:“你往后无事,便多到国公府走动走动,也好叫他们知道三小姐身后并不是无依无仗。” 陈知初点点头。 第12章 哪有无缘无故的恨 一个时辰后,国公府的马车回来了一辆,是送四小姐回府的。蒋氏和李云桐不见踪影。 “发生什么事了?”李云兰刚踏进自己的闺房,便看见等候多时的两位姨娘,问话的正是她的生母甄姨娘。 李云兰随手关上了门,脸色神秘。 片刻后,她便将事情的原委道出。两位姨娘的脸色无疑是幸灾乐祸的。 “这个三小姐运气怎么这么好?”甄姨娘啧啧称奇。 五小姐想毁她的容,她躲过了,蒋氏想坏她的名节,她又躲过了。 薛姨娘却觉得三小姐似乎有些不简单。 这些年,有谁能在蒋氏身上讨到便宜,结果三小姐一回来,她就连栽了两个跟头,真的只是因为运气好吗。 “不过老爷夫人也太狠了,沈六公子的名声都烂到家了,他们竟然想把三小姐配给他。”甄姨娘又说道,“也不知道三小姐能逃过几回。” 李云兰心中也是这么认为,经历了今天的事情,她心里生了后怕,同时也十分好奇。 “我瞧着父亲平日里对女儿们都还不错,却为何对三姐这般狠心?”她忍不住问道。 甄姨娘和薛姨娘对视了一眼,眼神悠长。 “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恨。”薛姨娘老神在在的叹道,又问:“你可知先夫人是哪一年生下三小姐的。” 李云兰摇摇头。 “成婚的第五年。”薛姨娘扬起五根手指。 “按照府上家训,嫡子出生之前,通房小妾都是不能怀孕的,而且老国公管教甚严,当时国公爷身边除了正妻,只有一个叫晚娘的通房,二人自幼相伴,感情甚笃,晚娘许是仗着这份情谊,竟然私自停了避子汤,在国公爷和先夫人成婚的第一年就怀了身孕。” “什么?”李云兰倒抽一口冷气。 薛姨娘笑了笑,继续道:“老国公自然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国公府,他命人堕了晚娘腹中胎儿,又将她发卖出去,国公爷当时羽翼未丰,明着不敢忤逆,背地里却又将晚娘买回来,在外面买了一处宅子金屋藏娇。 这也就罢了,可没多久藏娇的金屋着火,晚娘被烧死在里面。” 李云兰再次倒抽一口冷气,旁听的甄姨娘拨弄着指甲,看似无意其实也在细听。 “火灾一看便是人为,老国公一生磊落,自然没人怀疑他,那罪魁祸首的帽子就扣在了先夫人头上,她不承认也摘不掉,他们就这样貌合神离的过了几年。 后来先夫人终于怀孕了,她九死一生生下三小姐,身子还没恢复,国公爷就从外面抱了一对龙凤胎回来。 天可怜见,本以为苦尽甘来,结果却迎来当头棒喝,国公爷居然又养了外室,孩子都两岁了。 当时老国公已经过世,没人能压得住国公爷,他居然还要把这两外室子记在先夫人名下,当成嫡子嫡女养。” 说到这里薛姨娘自己都被气笑了。 “先夫人可能就是这样被气死的。”甄姨娘幽幽接了一句。 “谁 说不是。”薛姨娘叹了一口气,“我倒是佩服她,有血气的很,不但拒绝了国公爷的要求,就连三小姐的名字也不愿与那个外室女为伍,单独取了容安。” 李云兰已经听呆了,大姐和二哥的身世在府上一直是不能提起的禁忌,虽然她也知道他们是外室所出,却不知道这背后的因缘,一时间只觉得遍体生寒。 ……… 到了傍晚,国公府的另一辆马车终于回来了。 从马车上下来的除了灰头土脸的蒋氏和李云桐,还有面色铁青的镇国公。 一行人去了春熙院,很快便有婆子来请容安。 容安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 “小姐……”紫苏和阿蛮满脸忧心的上前,今天这事比之前的还可怕。 容安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她们没事。 一路跟着婆子去了春熙院,刚跨进门厅,便听到低低的啜泣声。 进入正厅,容安看见镇国公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蒋氏低头站在一旁,而李云桐则跪在正中间。 “父亲,母亲。”她上前行礼。 镇国公和蒋氏的眼神一齐向她射来,锐利的像一把剑,想把她剖开来看个明白。 容安挺直了脊背任他们打量。 半响,镇国公才开口道:“今天让你受惊了。” 容安宠辱不惊,不卑不亢道:“父亲,女儿说过愿意回晋阳。” 这带了点脾气的回答令镇国公的脸色更加阴沉,他低斥道:“我也说过此事不要再提。” “可是……” “没什么可是,今天就是一场误会。”镇国公打断她,“你母亲素有贤名,怎么会做出那种勾当,那沈六向来荒唐,他的话怎么能信?” 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几乎咬牙切齿,刚刚他去西陵侯府捞人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必须咬紧了,决不能松口,否则国公府的声誉就完了。 蒋氏也立刻委屈的哭起来,“容安,你要相信我,那沈六血口喷人。” 容安看着两人一唱一和的样子,并不意外,她不说话,只是漠然的看着,像看两个跳梁小丑。 镇国公又说道:“玉竹因为弄脏你的裙子被你大姐训斥,所以对你怀恨在心,本想推你下湖,结果误伤了嘉敏县主,她已经在西陵侯府被杖毙了。” 自从知道自己救上岸的人是嘉敏县主,容安就有些忧虑,嘉敏县主是裴宴笙的庶妹,也是他仅剩的亲人。 玉竹被杖毙一点都不奇怪,一个下人在裴宴笙的眼里与蝼蚁无异,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暴虐。 犹记得当年她姨母的死,世人都道是裴夫人失心疯跑出府,冻死街头,其实她的尸首被抬回来时,早已被野狗啃食的面目全非。 想起那一幕,容安心中一阵恶寒,今生她根本没有想过找他报仇,因为斗不过的,可偏偏还是牵扯上了。 “至于云桐,她治下不严,也当受罚。”镇国公的声音将容安的思绪拉回。 她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李云桐,就听镇国公说:“拖下去, 杖责二十。” 李云桐垂着头没有求饶,被两个婆子一左一右架了出去。 容安知道,这一定是在西陵侯府达成的协议,嘉敏县主落水受惊,光死一个下人怎么够,侯府和国公府的实力高下立现。 须臾,庭院里响起棍棒捶打肉体的声音,夹杂着女子的叫喊痛哭声。 国公府的大小姐,从小连手心都没有被打过一下,现在却生生挨了二十大板,少不了皮开肉绽,半条命都要没了。 蒋氏低低的啜泣着,容安却是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待板子打完,李云桐也没了声音,容安这才屈膝告退。 她前脚刚走,镇国公便暴怒的将桌上一套上好的官窑茶具拂在地上,瓷器碎在蒋氏的脚下,吓的她一声尖叫。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镇国公对着她咆哮。 这是他第一次对蒋氏发火,蒋氏愣在当场,既伤心又害怕。 但是镇国公早已无暇关心她的情绪,他只知道镇国公府的脸面今天被人踩在了脚下。 ……… 第二天在朝堂上,默默无闻十多年的镇国公成了焦点,可惜迎接他的不是褒扬赞歌,而是御史的口诛笔伐。 苛待元配嫡女,纵容继妻,嫡庶不分,霍乱纲常,一顶顶帽子扣下来,镇国公直冒冷汗。 更有甚者,有御史弹劾镇国公和沈阁老有不正当利益交换,进而牵扯出这些年来沈阁老买卖官爵的传闻。 镇国公和沈阁老跪在大殿上,极力否认。 虽然没有当堂呈上证据,皇帝依然大怒,命二人回府闭门思过。 镇国公当天回到府上,便病倒了。 短短数天的时间,五小姐差点毁容,大小姐被打了板子,老爷也病倒了,府上噤若寒蝉。 两天后,容安接到一封密信,随后她便带着紫苏和阿蛮乘坐马车前往绿柳居。 到了绿柳居,她们进去绕了一圈,然后从后门离开,绿柳居的后门在一条民宅巷子里。 她们一直走到巷子末尾,停在一扇木门前,紫苏刚要上前敲门,木门便打开了,沈六的脸出现在门后。 “快请进。”他笑道。 这是一间一进的小院子,容安跟着沈六进了屋内,紫苏和阿蛮自觉的守在门外。 有些狭促的会客室里站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女子,她衣着素雅,长相秀美。 “这是内子,阿秀。”沈六笑着向容安介绍。 阿秀扶着肚子给容安行礼,“三小姐,您好。” “阿秀姑娘好。”容安微笑着回礼。 “你们慢慢聊,我去内室休息一下。”阿秀出来只是见一下客,很快便体贴的回避了。 沈六请容安坐下,容安看着眼前风流倜傥的贵公子,又环视了一圈屋内朴素的环境,笑道:“沈公子真叫人意外。” 说起来也是缘分,几天前替他们抓贼的好心人居然是臭名昭著的沈六公子。 “让三小姐见笑了。”沈六笑的儒雅,丝毫不见传闻中的放浪。 “公子的名声可是自己毁的?”容安直言不讳的问道。 第13章 裴嘉敏 沈六看着她,颇有些惊讶。 不待他问,容安又说:“前两次见公子,你一次路见不平,一次仗义执言,我觉得你没有传言中那么不堪。” 沈六听了她的话,笑的很是欣慰:“多谢信任,三小姐真是冰雪聪明。” 这两年,他声势浩大的包戏子、养头牌,甚至调戏父亲的小妾,不过都是逢场作戏罢了。 为的就是搞臭自己的名声,让自己议亲的事难上加难。 “公子的牺牲未免太大了。”容安说道。 沈六却摇摇头,“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只要我在乎的人知道我的品行就行了。” 他在乎的人无疑就是阿秀。 容安对他的豁达很是钦佩,不由点点头。 沈六却自嘲的说道:“可惜,最终我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他看了一眼容安,又继续道:“我和阿秀青梅竹马,曾经两家也算世交,可自从她父亲获罪后便家道中落,而沈府却扶摇直上,母亲命我断了和阿秀的来往,可感情的事情怎么可能说断就断。 于是我自毁名声,还和阿秀私定终身,我以为这样母亲便会妥协,是我天真了。 如今眼看着我们的孩儿就要落地,母亲和我商议,大家各退一步。” “各退一步?”容安有些好奇。 “没错,国公夫人上门透了话风,想用你换取户部侍郎的空缺”沈六看着她说道。 容安嗤笑,丝毫不见难过。 “国公府的嫡女身份高贵,我母亲十分满意,她答应我,只要将你娶进门镇守后宅,阿秀生的孩子可以记在嫡母名下,也可以让阿秀自己养……” 说到这里,沈六面露羞赧,“我打听一番后便妥协了,心里想着娶一个病恹恹的正妻,对阿秀和孩子都没有威胁,甚至要不了几年……” “要不了几年,我可能就病死了,那时候你和阿秀就再也没有阻隔。”容安替他说完了后面的话。 沈六看着她,心中愧疚万分。 这两天他不停的反省,当初他答应母亲的这个决定,是多么的自私甚至卑劣,没有哪个女子合该成为他和阿秀的挡箭牌,合该被他娶进门,却注定得不到丈夫的爱。 “我知道自己大错特错,所以我必须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你,也恳请你的原谅。” 容安看着他严肃悔恨的样子,叹了一口气。人大概率都是自私的,圣人难寻。 “你确实做错了。”容安说道,“如果你真的在乎阿秀,就不该让她做妾。” 沈六抿唇点点头,这个道理他何尝不懂。 “带她走吧,走的越远越好。”容安又说道。 说着还从袖子里掏出一张一千两银票放在桌上。 “我知道沈夫人一定断了公子的用度,否则上次在巷口你不会不好意思的向我讨要两份吃食,我也知道公子从小锦衣玉食,没有吃过半点苦,但既然想要自由,总要付出点什么。” 沈六定定的看着容安,眼中满是震惊和肃然,眼前的少女只有十五岁,却仿佛能 洞察人心。 他确实想过带阿秀远走高飞,可他母亲也想到了,早早断了他的钱财,而阿秀又即将临盆,他们需要盘缠,起码不能让阿秀和孩子受苦。 沈六看着桌上的银票,喉咙有些干涩。 容安却直接将银票推到他的面前,不容置喙的说:“公子两次帮我,权当谢礼。” 说完她便站起身,沈六也跟着站了起来,不再扭捏,抱拳道:“三小姐,大恩大德,沈某铭记在心,他日定当报还。” 容安看着他俊逸的面孔,又看了一眼内室的方向,最终笑道:“愿咱们后会有期。” ……… 回去的路上,容安坐在马车里冥想往事,她记得前世李铭恩寄给阿湖的那些信里,有一封提到沈府。 正德十六年五月,沈阁老贪赃枉法、通敌卖国,证据确凿,被叛满门抄斩。 信中说到,从沈府抄家出来的金银堆积如山,沈家几百口人被斩首的菜市口血流成河。 而这起大案的背后主导正是裴宴笙,世人都道沈阁老和裴宴笙在朝堂上一文一武,分辖而治,互不干扰。 其实二人早在多年前就结下了梁子。 当年裴宴笙与她成婚后便远赴南疆杀敌,他英勇善战,晋升飞快,自然就成了有些人的眼中钉。 在一场至关重要的战事中,当时的指挥使勾结时任户部尚书的沈阁老,二人故意拖延苛扣前线的军饷物资。 裴宴笙带着部下在前线浴血奋战,后方补给却迟迟供应补上,他们只能喝露水,啃树皮,生生扛了半个月,最终拿下阵地。 五千战士最后只剩下不到一百人,他们伤痕累累,消瘦如柴,却无坚不摧,仿佛来自地狱的修罗场。 那之后,裴宴笙不但记大功,更得了军心,后来他当上主帅的第一件事,就是于三军前将那位指挥使五马分尸。 沈阁老势大,苟活到了今天,不过再过一个多月,迎接他的将是灭族之灾。 马车晃晃悠悠的回到国公府,容安带着紫苏和阿蛮刚下马车,便看见蒋氏身边的孔嬷嬷一脸焦虑的等候在角门。 “三小姐,您可回来了。”孔嬷嬷看见容安,急忙上前。 容安瞥了她一眼,问道:“嬷嬷等我做什么?” “三小姐,府上来贵客了,是西陵侯府的嘉敏县主,她来答谢您的救命之恩,夫人正在春熙院招待她,您快随我来吧。”孔嬷嬷说着就要为她引路,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 容安却站着没有动,不急不忙的开口:“既然是贵客到访,我要先回院子换身衣服。” “那怎么成?”孔嬷嬷焦急的脱口而出。 “怎么不成?”容安定定的看着她,语气冷淡。 孔嬷嬷看着容安的眼神,心中一凛,从前三小姐总是低垂着头,看似柔柔弱弱,有谁认真看过她的眼睛,竟是这般幽深锐利。 “老奴只是怕耽误了时间……”孔嬷嬷吱呜的解释道。 “嬷嬷如果没有其他理由,那我还是先去换身衣服吧。” 容安不与她费口舌,说完转身就要走。 孔嬷嬷见她我行我素,着急上火间竟准备上前拉住她,结果被紫苏和阿蛮拦下。 “三小姐留步,”孔嬷嬷喊道,无奈说出实情,“是嘉敏县主出事了。” 容安脚下一顿,转头问道:“她怎么了?” “不知怎么犯了哮喘,瞧着不大好……”孔嬷嬷又急又怕,那可是位金贵的主,如果在府上出事,他们全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夫人让她来等三小姐,到时候有什么事就往她身上推,反正是她的客人。 容安听了她的话,调转了方向,朝春熙院走去,紫苏和阿蛮赶紧跟上。 反倒孔嬷嬷怔愣了一下,原本以为三小姐会害怕犹豫的,不想竟这么干脆。 …… 春熙院里正乱做一团,厅门外围了不少人。 “大夫怎么还没到,再派人去催!”容安走到门外,便听到蒋氏的怒喝。 孔嬷嬷赶紧指了两个丫鬟出门去。 容安快步走进客厅,只见一个穿着浅紫色衣裙的少女正趴在桌子上,身旁手足无措抹眼泪的婢女正是上次在沈府见过的妙晴。 而蒋氏如热锅上的蚂蚁在旁边走来走去,她看见容安,不由眼前一亮。 “容安,你回来了。”她悄然松了一口气。 容安没有理她,径直走到桌前,她扫视了一圈桌上的水果甜品,最后将目光落在掉在桌上被吃了一口的莲蓉酥上,她拿起来闻了一下,脸色倏然紧绷。 她丢下糕点,去扶嘉敏县主的头。 一旁的妙晴想要制止她,却被容安狠狠瞪了一眼,“你不知道你家小姐花生过敏吗?” 妙晴被她斥的瞪大了双眼,刚要说什么又被容安打断,“她现在不能趴着,会窒息的,快帮我把她扶起来,仰面躺好。” 妙晴看着容安一脸正色,语气果断,莫名令人信任。 她帮着容安将裴嘉敏扶起来,紫苏和阿蛮也一起来帮忙,几个人将她放平在旁边贵妃榻上。 蒋氏狐疑的看着,不忘撇清关系,“容安,你可别乱来,嘉敏县主要是有个好歹,你担当的起吗?” 容安看都没有看她一眼,裴嘉敏因为花生过敏引发了哮喘,她面部水肿,脸色胀紫,因为喘息困难导致胸口剧烈震颤。 她已经休克了,情况十分危急。 容安不自觉的握住她的手,看着眼前肿胀却轮廓熟悉的面孔,这一幕是多么的似曾相识。 前世,她刚进侯府时裴嘉敏才五岁,那时她也是误食花生引发了休克,大夫说过这是体质问题,没有特效药,只能自己避免。 “敏敏,坚持住,用力呼吸。”容安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深知此刻的凶险,可唯一能做的就是鼓励她自己挺住。 片刻后,大夫终于匆匆赶到,容安想退开,却被裴嘉敏紧紧握住手。 大夫在一旁仔细观察后,才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叹道:“太惊险了,还好县主挺过来了。” 众人听了他的话,提着的心全都放下了。 第14章 裴宴笙 稍后大夫又开了安神的药,裴嘉敏被喂完药后沉沉的睡了过去。 不多时,西陵侯府派来一辆宽敞的马车,将昏睡的裴嘉敏接走。 苦主走了,可事情不可能就这样结束。 蒋氏派了孔嬷嬷去调查,很快便有了结果。 原来嘉敏县主的婢女一早就告知了县主的饮食禁忌,蒋氏也着重交代了,谁知千防万防,膳房的厨娘竟然粗心的拿错了油瓶,用花生油煎炸了莲蓉酥。 春熙院里,一个白胖的婆子被五花大绑押跪在蒋氏的脚下。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婆子不停的哭喊求饶,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蒋氏一脸嫌恶,撇开脸不愿多看一眼。 “拖出去,杖毙。”她冷冷的交待。 那婆子听了她的话,目眦欲裂,张大嘴准备叫喊却被人利落的堵了口,人很快被拖走了,屋内恢复了平静。 蒋氏将目光投向容安,她安静的坐在一旁,看着如初见时那般乖巧,但蒋氏不会再上当了。 “没什么事,你也回去休息吧。”她尽量放柔了声音,但眼神中的冰冷藏也藏不住。 容安视若无睹,起身行礼告退。 等容安一走,蒋氏飞快的起身去了后院。 进了内室,披着一件外衣的镇国公正坐在窗前,他原本是躺着的,听说嘉敏县主在府上出事,才急忙起身。 蒋氏快步走到他的面前,神色急切:“老爷,我们引狼入室了。” 镇国公一头雾水,皱眉问道:“何出此言?” “我们都被容安蒙骗了,先前她会游泳也就罢了,可你知道吗,她居然还精通医理。县主在我们府上犯了哮喘,她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县主是花生过敏,她还知道怎么急救,刚刚若不是她回来……” 原本口若悬河的蒋氏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下,她真不想承认是容安救了嘉敏县主。 但她不说,镇国公也知道,早有小厮来禀告了,大夫来之前是三小姐主张将县主仰面放平,而她做对了。 不过她懂点医理有什么奇怪,久病成医没听过吗。 “没事不要咋咋呼呼,还有点国公府主母的样子吗?”镇国公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的说道。 这几天他精神不济,不想再受刺激了。 蒋氏听了他的话,蹲下身伏在他的膝头,委屈的问道:“老爷可是嫌弃我了?” 自从在沈府办砸了事情,害的他被御史弹劾,蒋氏总觉得不得劲,想她以前办事干练利落,何时出过这样的错。 都怪李容安藏拙,蒋氏心里痛恨,脸上却楚楚可怜,眼泛泪光。 她本就生的貌美,又保养得宜,如今风韵犹存,镇国公看了自然心软。 “好了,别胡思乱想。”他挑起她的尖尖下巴叹道,“我对你的感情,别人不知,难道你还不知吗?” 蒋氏羞涩一笑,眼波流露出一丝勾人的媚态,见镇国公看的出神,她心中不免得意。 “老爷,并非我没有容人之量。” 她又委屈的说道。 “只是你想想,若是容安一开始就精通医理,那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云瑶给她的水粉里掺了毒,还有我为她准备的衣服浸过迷药。” 蒋氏这么一问,镇国公眯起了眼睛。 “她全都知道,却装傻充愣,将计就计,她把水粉倒在瑶儿的脸上,差点让她毁容了。”蒋氏说着气的流下泪来。 镇国公看着她,一言不发。 蒋氏也不着急,伏在他膝头低低的啜泣。 半响,镇国公才将她扶起来,安慰道:“好了,这些都是你的猜测而已,我们且再看看。” 就这样? 蒋氏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但她也没有继续闹,胡搅蛮缠只会令男人厌烦。 反正怀疑的种子她已经先种下了。 ……… 暮色四合,西陵侯府的关雎院里气氛冷凝。 下人们弯腰垂头,大气不敢喘,只因精致秀雅的闺房里站着一个高大如山的男人。 他头戴紫金冠,身着玄色窄袖蟒袍,宽肩窄腰,身姿挺拔颀长,刀削斧凿般俊逸的五官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他总是很忙,每每归府都是深夜时分,也只有遇到裴嘉敏的事情,才会提早回来。 “别走……”少女的呓语打破屋内仿佛凝固的空气。 裴宴笙上前一步,凝望着床上面色苍白的少女。 裴嘉敏浑然不觉,梦魇中她伸手挥舞着,似乎想抓住什么东西,后来她抓住了一只大手,立刻紧紧抱住。 嘴里喃喃自语道:“安姐姐,安姐姐,是你吗,你回来了吗?” 她的声音微弱,却足以让屋内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站在床前的陶嬷嬷只觉得浑身血液凝固,恨不能去捂住裴嘉敏的嘴巴。 还好裴嘉敏自己醒了,她发现自己握住的手根本不是女人的手,睁眼望去,望进一双幽深如大海的眼睛。 这双眼睛冷冽深邃,给人无形的压力,可她却一点都不怕。 她用力甩开他的手,转身用背对着他,语气娇蛮:“谁让你进来的,出去,我讨厌你!” 裴宴笙负手站在床前,一言不发的看着眼前瘦弱的背影微微颤动,他知道她在哭。 他眉头微拧,有些头疼,这些年已经很少有人让他头疼了,裴嘉敏无疑算一个。 他父亲娶了个蛇蝎女人,将府上的子嗣霍霍的差不多了,如今裴家只剩下他和裴嘉敏相依为命,他没有理由不宠着她,纵着她。 “好,我走,你好好休息。”裴宴笙的声音暗哑低沉,说完便转身离开。 裴嘉敏听着他的脚步声,反而哭的更厉害了。 陶嬷嬷叹了口气,坐到床边,既心疼又无奈。 “小祖宗,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倔呢,侯爷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能对他发脾气呢。” 陶嬷嬷是裴嘉敏的乳娘,在府上十几年了,自然一心盼着兄妹两好。 裴嘉敏转过身来,扑进乳娘的怀中,眼泪簌簌的落下,哽咽道:“我就是讨厌他,他冷血无情,他杀死了我的安姐姐。” 陶 嬷嬷心惊肉跳,又想去捂她的嘴,哀求道:“小祖宗,我们不要再提那个人了好不好?” “不好,不好!”裴嘉敏抬起泪眼婆娑的脸,摇着头。 “嬷嬷你怎么也这么冷血,你忘了她是怎么护着我们的,没有她,我能活到今天吗? 那时候兄长又在哪里,他远在边疆忙着挣军功,他有想过我的死活吗,现在又凭什么来管我?” 陶嬷嬷被问的哑口无言,她恍然想起侯爷成婚后被迫离家的那几年,那侯夫人小人得志,变本加厉的苛待他们。 是少夫人给了他们庇护和恩惠,五年了,那张风华绝代的脸似乎都要在记忆里模糊了。 “终究是人死不能复生。”陶嬷嬷也红了眼圈。 …… 关雎院外,妙晴正在禀报事情的经过。 裴宴笙沉默的听着,见她说完,抬头瞥了她一眼。 “还有吗?”他问道。 他的眼神让妙晴如芒在背,原本不知道该不该说的话,立刻脱口而出,不敢有丝毫隐瞒。 “是这样的,奴婢发现一件挺巧的事情,国公府的三小姐闺名叫容安。”她说着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 只见平素冷漠没有波澜的面孔,居然出现一丝怔然。 “哦?”半响,他才低吟了一声,深邃如墨的眼睛叫人难以捉摸。 “是的,而且县主发病的时候,她握住县主的手,叫她敏敏,我想就是因为这样,县主才糊涂了,以至于在睡梦里喊了那个名字。”她说着再次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 裴宴笙的目光已经投向了远处,他挥了一下手,妙晴立刻恭敬的告退。 西陵侯府如今在京城是首屈一指的名门,到了晚上,整个府苑灯火通明,气势恢宏。 然而有一处却始终笼罩着黑暗,仿佛是府上一座永恒的孤岛。 不知不觉中,裴宴笙已经来到了这座孤岛的门前,忘记上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了,一年前,还是两年前? 总之很久了,久到紧锁的院门已经出现了斑驳,院里的一棵木棉树因为无人修剪,枝叶繁茂的涌出墙头,粉白的花瓣在院外落了一地。 裴宴笙恍惚中好像看见院门开了,一个素衣女子走了出来,她乌发雪肤,容颜迤逦,花瓣落在她的肩头,美得惊心动魄。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样子。 她提着一个包袱走到他的面前,声音婉约动听:“夫君又要远征,妾身准备了几身衣物和点心,祝愿夫君早日凯旋。” 那时候他刚刚弄死了她的姨母和表兄,所以他在她的脸上没有看见笑,她肯定是怕他的。 不过无所谓,她是那个毒妇的外甥女,是一个低贱的商户女,他才不在乎她的感受。 甚至连她的东西,他都是不屑的,但偏偏她女工极好,做的衣服真的很熨帖,就连准备的吃食也异常可口。 他默认随从收下她的东西,头也不回的走了。 再见面,绝美的容颜成了一堆枯骨,永远定格在十九岁的年纪。 第15章 萧家军 三月末,春意更浓。 镇国公病愈上朝去了,府上也逐渐恢复秩序。 容安一大早便要去给蒋氏请安,走到春熙院门口的时候,恰好与多日不见的李云瑶狭路相逢。 李云瑶看着容安,笑的有些阴冷,“三姐,别来无恙。” 容安微微一笑,“我很好,倒是五妹,你的脸都好了吗?” 她说着认真打量了一下李云瑶,太医院那位徐太医果然名不虚传,那么严重的蚀伤居然好的七七八八了。 当然想要恢复如初还差点火候,她脸上还残留着浅浅的疤印,估计一时半会消不掉。 说到脸,李云瑶几乎咬碎了银牙。 她用力控制住自己的怒火,嘲讽道:“说到这个,三姐好狠的心啊,我的脸伤的这么重,还有大姐,她到现在都下不了床,你连一眼都没有来看我们。” 容安听了只觉得好笑,而事实上,她确实嗤笑出声。 “五妹,你见过鸡给黄鼠狼拜年吗?”她笑问。 李云瑶先是一怔,再是气急败坏,恼怒道:“你骂谁是黄鼠狼?” 容安嫣然一笑,给她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转身先进了院子。 李云瑶气的跺脚,狠狠瞪着她的背影。 蒋氏的卧房里点着熏香,两位姨娘和四小姐李云兰已经先到了。 这会儿薛姨娘和甄姨娘正在服侍蒋氏梳妆,蒋氏穿着亵衣腰肢慵懒的坐在妆台前,雍容娇艳的脸上媚态横生,一看便是昨晚得了临幸。 久不得雨露的两位姨娘心中一时百味杂陈。 蒋氏穿戴整齐后便去了饭厅,一众人都在等她,她坐在李云瑶和六少爷的中间,对着两人宠溺一笑。 当然她也没有忘记坐在她对面的李云兰和容安。 大多数时候,在人前她都会维持自己的慈母形象。 是以容安并没有被刁难,一顿饭吃的还算是舒心。 用完早膳,容安就起身告辞了,今天她有约。 “母亲,你看她那个得意的样子。”等人都走了,李云瑶忍不住对着蒋氏抱怨。 蒋氏转头看着她,伸手摸摸她的脸,少女的脸本该白嫩似水,可李云瑶的脸却因为用药过多,变得粗糙泛黄,可恶的是上面还有明显的疤印。 她深知一个女人的脸有多重要。 看着蒋氏满眼的怜惜,李云瑶顿时满腹委屈,“母亲,你相信我,我的脸就是李容安故意害的。” “母亲相信你。”蒋氏心疼的点点头。 “那还等什么?”李云瑶的眼睛蓦然一亮,“赶紧告诉父亲,让父亲杖责她五十大板,不,一百下,打死她最好!” 她激动的说着,眼中满是嫉恨和嗜血的光。 蒋氏拉住她的手,安抚道:“瑶儿别急,现在还不是时候。” “为什么?”李云瑶不满。 “现在国公府还在风口浪尖上,所有人都看着,这时候动她,只会落人口舌,还会影响我们的声誉。” “那我的苦都白受了?还有大姐,她的婚事怎么办?”李云瑶急切的问道。 蒋氏何尝不急不恨 ,昨晚伺候镇国公的时候,她还提起了云桐的婚事,不过镇国公的态度暧昧不明。 不知道是不是被弹劾怕了,现在有些畏首畏尾。 蒋氏有些心烦,但还是决定先安抚住女儿,“你要相信母亲,我有一百种方法可以毁了她。” 李云瑶将信将疑,母亲脸上的狠厉不似作伪,但她心里的不痛快却并没有少一点。 …… 容安出了府门便看见陈家的马车停靠在台阶下,今天陈知初约她去看戏。 片刻后,马车停在了兰芳园的门口,兰芳园是京城有名的戏园,每日客满,楼上的雅间更是要提前预定。 陈知初带着容安进了二楼的甲字号包间,房间内有一扇很大的窗户,坐在窗边就能轻松无障碍的俯瞰堂中的戏台,位置绝佳。 “怎么样,我提前好几天就预定了。”陈知初笑的有些得意,嘴角两个浅浅的梨涡甜美又明媚。 “很好啊。”容安笑道,又问:“今天唱什么?” “杨家将!”陈知初的话语里带着一丝雀跃。 说着两人已经坐了下来,阿蛮手脚麻利的给两位小姐斟茶,然后站在了容安的身后。 她可喜欢看戏了,但以前几乎没什么机会进戏园子,紫苏和她相反,一听戏就打瞌睡。 所以今儿小姐出门看戏,她欢欢喜喜的跟了过来,紫苏留在府中看门。 台下一阵紧锣密鼓的声音,好戏开场了。 陈知初一边看的津津有味,一边和容安唠嗑,“我最喜欢看忠君爱国的故事,令人热血沸腾。” 容安颇有些意外,这么个甜美可人的文弱小姐,居然爱看这些。 时下夫人小姐最爱看的是西厢记、牡丹亭这类情情爱爱的戏码,不过两厢一对比,她也宁愿看杨家将。 “你看这戏里的杨家将跟萧家军是不是很像,一样的世代镇守北疆,一样的抛头颅、洒热血。”陈知初感叹道。 萧家军指的就是燕北军,当年北蛮南下入侵,萧公帅大军镇守边关抵抗。 几十年过去了,萧家军在燕北生根壮大,成了大邺朝北面的一道天然护盾,坚不可摧。 当然,一将功成万骨枯,壮大的背后免不了牺牲,光是十几年前肃州卫一役,萧公就折了一子两孙,不可谓不惨烈。 那场战役,老镇国公也参加了,两家的姻亲便是那时定下的。 “是有点像。”容安违心的附和。 心里想着,杨家将世代忠良,可萧家现在的家主却是狼子野心,两年后他可是会造反的。 “是吧。”陈知初忽然想到了什么,“我哥哥就在燕北戍边,他是燕王的参将,他跟我说燕王是世间罕有的美男子。” 她说着眨巴着眼睛看着容安,企图在她脸上看到好奇或者羞涩。 可容安却只是微微一笑。 “他可是你的未婚夫唉,你不想知道他的事情吗?”陈知初继续眨巴着眼睛引诱她,“我可以给我哥哥写信,让他弄一副燕王的画像过来,我哥哥书画也是不错的。” 额 ,大可不必。 容安终于露出了窘迫的神情,认真道:“不用,真的不用。” 陈知初笑的狡黠,“也是哦,五月他就要回京贺寿,到时候你们就能见面啦。” 说完她不再调侃容安,转头去看戏。 容安却陷入沉思,她得想个办法解除婚约,那燕王可不是个良人。 …… 一场戏看了一上午,几个人找了个食府饱餐一顿,又去逛珍宝坊。 珍宝坊的掌柜一眼认出了容安,对她异常客气。 趁着陈知初去试戴珠宝的间隙,掌柜告诉容安,老板外出尚未归来。 容安点点头,与她料想的不差,此去平江,来回少不得要大半个月。 陈知初和容安挑挑拣拣一番,最后什么都没买。 实在是看中的都太贵了,身上钱不够,赊账的话回去肯定会被打断腿。 “你们珍宝坊的价格太不亲民了。”临走前,陈知初对着一支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恋恋不舍的抱怨。 容安忍俊不禁,点头道:“是有点儿贵。” 一旁的掌柜汗颜,分明是小姐你选中的东西不亲民吧。 未时,骄阳西斜,陈知初将容安送回了国公府,两人挥手告别。 容安带着阿蛮刚回到院子,院里的粗使丫头便急忙禀报:“不好了,三小姐,紫苏姐姐被夫人抓走了。” 待她们赶到春熙院的时候,正看见紫苏奄奄一息的趴在刑凳上,地上流了一滩血。 一瞬间,容安觉得有一股邪气直击她的脑门。 她让阿蛮照顾她,自己径直进了屋内。 客厅里有谈笑声,蒋氏正坐在上首,右侧坐着李云瑶,左侧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看见容安满脸煞气的进来,李云瑶嘴角露出幸灾乐祸的笑。 “容安,快来见过表兄表姐。”蒋氏眯着眼睛朝她招手。 容安冷冷看着她,“我的表兄表姐都在晋阳,这又是哪门子的亲戚?” 她一句话令所有人脸色大变,蒋氏更是被噎的脸色泛白。 这些年,她就是国公府说一不二的女主人,可容安一句话似乎就将她打回原形。 国公府正经的外家在晋阳,而她不过是个继室,一个填房而已。 蒋氏深吸了几口气,才压住心中滔天的怒火。 “看来是伯府高攀不上你了。”她幽幽说道,狭长的眼睛泛起了危险的光。 永昌伯府正是蒋氏的娘家,而在座的一男一女正是她兄长蒋平的嫡子嫡女,蒋南和蒋英。 蒋英见姑母吃瘪,便义愤填膺的站起身,她十六岁,生了一张圆脸,丹凤眼,相貌不及她姑姑的十分之一。 “我只听说三小姐是个病秧子,却不知还是个没有教养的小蹄子。”她瞪着容安,语气粗鄙。 容安看向她,眼神不紧不慢的扫过她头上过时廉价的珠钗,身上的绣裙领口和袖口处已经微微磨毛,款式更是老旧。 她一句话都没说,却已经用眼神将她羞辱了一遍。 谁不知道永昌伯府的爵位只能承袭三世,刚好传到蒋英的祖父为止。 第16章 永昌伯府 待她祖父一死,爵位收回,蒋家就要退出京城的勋贵圈子。 永昌伯趁着祖上最后一点荫封,替儿子蒋平讨到了骠骑大将军的独女周氏做正妻,周氏出身好、嫁妆丰厚,唯独相貌平庸。 婚后蒋平报复性的纳了一堆貌美姬妾,又生了一堆庶子庶女。 听说伯府每月的流水早已入不敷出,周氏已经动用嫁妆补贴家用,每日还要周旋于一众姨娘小妾,脾气极为暴躁,想来蒋英在她母亲身边也是耳濡目染。 此时蒋英已经被容安盯的恼羞成怒,她微胖的身子气的发抖。 容安这才凉凉的开口:“就是你说我的婢女偷了东西?” “没错,她偷了我的羊脂玉佩,你是她的主子,你得赔我!”蒋英昂首挺胸,很快找回气场。 容安漠然的看着她,不动怒,不退缩,继续问道:“人赃俱获?” “她不肯交出来。”蒋英气势更甚,“只有她近过我的身,她撞了我一下之后,我的玉佩就不见了,不是她偷的是谁偷的? 她肯定是怕搜身藏起来了,我告诉你,那块玉佩是我在珍宝坊买的,值两千两白银,交不出东西,你就赔我钱!” 蒋英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容安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所以,你们根本没有证据。”她冷笑。 蒋英看着眼前外表娇柔,却偏偏眼神锐利的女孩子,莫名有些胆颤。 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蒋氏和李云瑶,见二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不自觉又挺直了腰板。 “你要什么证据?”她反问,“她撞我的时候,后花园的下人都能为我作证,还有珍宝坊也有我买玉佩的记录,难不成我一个伯府嫡小姐会讹一个贱婢?” “我也能为表姐作证。”李云瑶适时发声,“当时我和表姐在后花园走的好好的,三姐你的婢女不知道是不是没长眼睛,竟然直直的撞到表姐身上,那之后,表姐就发现身上的玉佩不见了,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有了李云瑶的证词,蒋英的下巴抬的更高了,她倨傲的看着容安,仿佛胜券在握。 今天不但要把她的婢女打的半死,还要让她掏出两千两银子来,好好为姑母和表妹出一口恶气。 容安嘴角露出一丝讥讽,趁她正得意,竟然直直的朝她撞了过去。 这一下撞的结实,纵然蒋英身板敦厚,也朝后退了好几步。 不但蒋英又气又懵,在场的其他人都出吃了一惊。 难不成说不过就直接动手了。 蒋英刚要发难,就见容安摸了摸袖口,一声惊呼:“哎呀,我在珍宝坊刚买的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不见了。” 她说着看向一脸莫名的蒋英,呵道:“刚刚只有你近过我的身,肯定是你偷的,赶紧交出来。” 蒋英皱眉瞪着她,眼中还有些迷茫,嘴上已经本能的反驳:“我什么时候偷你东西了,你是不是有病?” “就是刚刚,我不小心撞到你,我身上的东西就不见了,世上哪 有那么巧的事情。 我告诉你,那支步摇是我在珍宝坊买的,值五千两白银,交不出东西,你就赔我钱!” 听着这似曾相识的话,蒋英都要气笑了,李云瑶也是差不多反应。 蒋氏冷笑了一声,对着容安训斥道:“都多大的人了,还在这里胡搅蛮缠。” 容安却一脸正色,“母亲这么说就是胳膊肘往外拐了,都是撞到人丢了东西,怎么到女儿这里就成了胡搅蛮缠? 我两撞在一起,在场的人都能作证,还有珍宝坊也有我买步摇的记录,难不成我一个国公府嫡小姐会讹一个穷酸伯府的人?” 蒋氏额上青筋暴起,暴呵道:“混账东西!” 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她娘家,定要她好看。 而被点名羞辱的蒋英更是气急败坏,她咬牙冲上前就要教训容安,被坐在一旁的蒋南伸手拉住。 “妹妹,别冲动,这里毕竟是国公府!”他赶忙劝道,相比蒋英的胖硕,蒋南更加文弱,他一脸焦急,看起来倒是个老实的。 容安退后几步,站在大厅中间,脸上毫无惧色。 “好,你既然要闹,我们今天就奉陪到底。”蒋氏收敛怒火,眼中幽光如吐着信子的毒蛇。 “你说你丢了步摇,英儿说她丢了玉佩,现在东西都不见了,口说无凭,既然都是在珍宝坊买的,不如请珍宝坊的掌柜带着票据前来作证,你敢吗?” 蒋氏的声音洪亮逼人。 容安看着她,没有立刻回答。 她这点迟疑看在蒋英眼中就是心虚,她不由不耐烦的催促道:“你到底敢不敢?” 李云瑶也笑着激将道:“三姐,你要是不敢,现在就跪下磕头认错,再赔两千两银子,这事儿就算揭过。” 容安的目光扫过他们洋洋得意的嘴脸,心中冷笑,“有什么不敢的。” 蒋氏弯起嘴角,提醒道:“可别怪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谁要是在丢东西这件事上撒谎,就照着云瑶说的受罚。” “我没问题!”蒋英迫不及待的答道,语气里透着一丝兴奋。 容安没有说话,代表默认。 蒋氏便叫了孔嬷嬷进来吩咐一番,孔嬷嬷刚要退下,却被容安叫住。 “你做什么?”蒋氏问道。 “是这样的,母亲,为了公平起见,女儿也要派一个人一同前往。”容安说的一本正经。 蒋氏忍不住嗤笑,真是没见识的丫头,珍宝坊可是京中第一大珠宝行,难不成她还能串通他们的掌柜不成。 “就依你。”蒋氏无所谓的摆摆手。 容安走到院子外,看见阿蛮候在那里,血淋淋的刑凳上已经没有了紫苏的身影。 “小姐,紫苏已经送回咱们院子,我给她上了金疮药,又让人去请大夫,应该很快就会到。” 容安点点头,然后附在阿蛮耳边说了几句话。 很快阿蛮和孔嬷嬷就一起出门去了。 容安回到客厅里,径直走到李云瑶身边的椅子旁坐下。 她正襟危坐,目视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云瑶侧头看着她,揶揄道:“三姐,我听闻你外祖家满门清贵,他们会同意你买五千两的步摇吗?” 她说着忍不住笑起来,怕是这次回京一共都没有带这么多钱吧。 蒋英也忍不住嗤笑出声,容安斜睨了她一眼,不屑道:“听闻表小姐家里还有一众弟弟妹妹嗷嗷待哺,连一人一个乳娘都配不齐,他们知道你这个嫡姐在外头一出手就是两千两的羊脂玉佩吗?” “你……”蒋英指着她,暴跳如雷。 而她一旁的兄长反倒有些羞红了脸,垂着头一声不吭。 蒋氏咬牙瞪着容安,从前怎么就被她迷惑了呢,竟是这般伶牙俐齿。 “够了,全都给我闭嘴!”她拍了一下桌子,拿出长辈的威严。 一时四下安静,各怀心思。 珍宝坊离国公府并不远,孔嬷嬷和阿蛮很快便回来了,后面还跟着珍宝坊的掌柜。 因为孔嬷嬷在路上已经细说了事情的经过,所以大家的目光都看向掌柜和他手里的账本。 “府上闹了点矛盾,还劳请掌柜来做个见证,见笑了。”蒋氏客气又羞愧的说道。 掌柜抱着账本,态度恭敬,“国公夫人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 “掌柜,她今儿去了你们珍宝坊?”李云瑶指着容安迫不及待的先问起来。 掌柜看向容安,点点头道:“来过。” 李云瑶哼了一声,放下手,心中不以为然,刚要接着问她是否买了东西。 掌柜已经继续说道:“这位小姐与大学士府陈小姐一同来店里,选购了一支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 他的话无疑令蒋氏他们出乎意料。 “到底是谁买的,是她还是陈小姐?”蒋英指着容安,咄咄追问道。 “是这位小姐买的,收的五千两现银。”掌柜一边回答,一边拿出一张票据。 所有人都震惊的瞪大眼睛,措手不及。 蒋氏回过神,心中一千一万个不信。 “把票据拿来让我过目。”她命令道。 孔嬷嬷立刻接过掌柜手里的票据送到她的面前。 蒋氏仔仔细细看了几遍,票据居然是真的,她呼吸急促,凝眉看向容安,又看了看一脸正色的掌柜,一时间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现在可以证明我并没有说谎。”容安站起来掷地有声的说道。 “还请掌柜再找找,有没有这位蒋小姐购买羊脂玉佩的记录。” 她说着看向蒋英,蒋英心有不甘,却还是昂首挺胸,一副真金不怕火炼的样子。 掌柜很快找出一张票据,说道:“有的。” 容安笑了笑,对着掌柜说了声:“有劳。” 而后掌柜被带了下去。 “原来我们两都没有说谎。”容安又重新坐了下来,口吻轻松。 可其他人就没有她那么惬意了,李云瑶和蒋英都看向蒋氏,等着她拿主意。 蒋氏有些头疼,干咳道:“倒成了一桩无头公案了。” “可不是,”容安接茬道:“要不然请顺天府的人过来帮我们查一查?” 第17章 贼喊捉贼 她话音一落,客厅内针落可闻。 容安看着坐在对面的两兄妹,两人脸上明显出现了慌张,尤其是蒋南,他脸色发白,原本放在椅子扶手上的两只手突然收回,拢在了腰腹间。 “胡闹!”蒋氏又拍了一下桌子,训斥道:“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请顺天府的人过来,你是想看国公府出丑吗?” 容安看着蒋氏疾言厉色的样子,微微笑了笑,“母亲说的也是,那还请母亲定夺。” 蒋氏被她噎的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上,下不下,尤其是她脸上的笑,简直刺眼。 她根本没有丢什么步摇,不过就是在以牙还牙罢了,他们居然全都着了她的道,以至于现在骑虎难下。 蒋氏捏了捏眉心,盯着她冷冷问道:“你想怎么样?” 容安笑而不答,转而将目光看向蒋英,问道:“你们刚刚打了我的婢女多少下板子?” 面对容安的质问,蒋英不由抬高了下巴,态度硬气:“三十下,怎么了?” “哦。”容安点点头,然后指着蒋英对蒋氏说:“母亲,我要先打她三十大板。” 容安的要求,蒋氏似乎并不惊讶,她漠然的看着容安,没有发话。 蒋英却已经气的站起身,指着她骂道:“你拿我跟你的贱婢相提并论,你是瞎了眼吧!” 容安看着她的泼妇架势,不急不慢的说道:“你有多高贵?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没听过吗? 你怀疑我的婢女偷玉佩,便打了她三十大板;我怀疑你偷了我的步摇,我也要打你三十大板,有什么不对吗? 便是说到顺天府我也是不怕的。” 说完她老神在在的捧起茶杯喝茶润润嗓子,一副没商量的样子。 蒋英快被气的七窍生烟了,她转头委屈的看向蒋氏。 蒋氏头疼更甚,已经失去继续周旋的耐心。 “李容安,我劝你适可而止。”她连名带姓的警告道。 “母亲,这是何意?”容安放下茶杯,一脸无辜,“是不准备为女儿讨回公道了吗?” 蒋氏再次被问的无语凝噎。 李云瑶看不下去了,冲着容安威胁道:“你想打我表姐板子,别做梦了,国公府还轮不到你做主,识相的话就赶紧回你的院子,否则要你好看!” 她话音刚落,孔嬷嬷便急匆匆的走进来,气喘吁吁的禀报:“陈夫人和陈小姐来访。” 说完人已经进了客厅。 陈夫人带着陈知初走到容安身边,又看向李云瑶,肃声问道:“你要谁好看?今天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竟不知国公府五小姐是这样的嚣张跋扈。 你身为妹妹,怎么能对自己的嫡姐出言不逊?” 李云瑶被责问的面红耳赤,蒋氏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尴尬的起身,勉强笑道:“让陈夫人见笑了,只是姐妹之间闹一些小摩擦而已。” “我看没那么简单吧。”陈夫人斜睨了她一眼,不客气的说道,“现在整个京城谁不知道国公夫人不喜三小姐,可怜三 小姐没了生母,在府上孤立无援,现在竟连妹妹都欺到她的头上了。” 她的一番话让蒋氏的脸色青红交加,丑事再次被重提,她心中恼怒不已:“陈夫人还请慎言,那不过是谣言罢了。” 陈夫人笑了笑,也不去争论,只自顾自的说道:“国公夫人别怪我多管闲事,实在是上次见着三小姐令人怜惜,加之我家老爷又是三小姐外祖父的门生,我夫妻二人一合计,便决定收三小姐做义女。 刚刚在街上遇见珍宝坊的掌柜,听闻我义女遇到点麻烦,便不请自来了。” 她说完握住容安的手拍了拍,容安感觉有一股暖流顺着她的手流进了她的心里,她怔怔的看着陈夫人,又看看陈知初。 陈知初笑着对她眨眨眼。 蒋氏一干人等全都被陈夫人的话震住。 “你何时拜了义父义母,我和你父亲竟然不知?”蒋氏看着容安,将信将疑的问道。 “这事怪我们。”陈夫人抢着答道,“因为我们决定的匆忙,还没来得及选个黄道吉日登门拜访。” 蒋氏这下无话可说,容安居然成了陈大学士的义女,那就意味着她身后有了靠山,看来今天的事情不能善了了。 她瞪了一眼李云瑶和蒋英,都是她们惹出来的祸端。 李云瑶和蒋英也真的开始怕了,蒋英转头给自己的兄长使眼色。 蒋南反应过来,他看着蒋氏说道:“姑母,我想起来书院还有事情,就先告辞了。” 他说着弯腰行礼,举止有些急切。 蒋氏心领神会,挥手道:“你有事就先去忙吧。” 蒋南又对着陈夫人行了个礼,转身便要离去。 “表公子,请留步!”容安突然出声叫住他。 蒋南身形一顿,却仿佛没听到般反而加快了脚步,容安快步上前,一把从后面拉住他的腰带。 一切仿佛发生在一瞬间,来不及阻止,来不及反应。 蒋南的腰带被容安扯下,一块玉佩从他的腰间滑落,掉在大理石地面上,碎成了两半。 “啊……我的玉佩!”蒋英痛心疾呼,喊完她忽然惊恐的捂住自己的嘴巴,可惜这无异于掩耳盗铃。 容安走到脸色惨白的蒋南面前,捡起地上的两半玉佩,脸上的笑容有点得意和灿烂。 “义母,你刚好帮我做个见证。”她将玉佩举高了,在众人面前晃了一圈。 “这位表小姐非要说我的婢女偷了她的玉佩,不但打了我的婢女三十大板,还要我赔她两千两银子,可奇怪的是,玉佩竟然在她兄长身上。” “这算什么?”她好笑的问道。 “诬陷诽谤,草菅人命,讹诈钱财,贼喊捉贼!”陈知初一口气答道,说完还好奇问道:“咦,永昌伯府已经落魄至此了吗?” 蒋英和蒋南面如死灰的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云瑶更是缩着肩膀退到了后面。 蒋氏紧咬牙槽,嘴角抽动,片刻后才重新舒展了面容。 “让陈夫人见笑了。”她强颜欢笑, 又狠狠瞪向蒋英,训斥道:“这个玩笑开的过头了,还不赶紧向容安道歉!” 蒋英赶紧顺着台阶下,对着容安弯腰鞠躬,纵然心中痛恨,嘴上还是连连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可容安不会领情,这不是玩笑,而是恶意的陷害。 “母亲之前说,谁要是在丢东西这件事上撒谎,就要受罚。”她看向蒋氏,一字一句的问道:“可还算话?” 蒋氏看着容安挑衅的眼神,恨不得给她一巴掌,可碍于陈夫人在场,却偏偏还要对着她笑。 “当然。”她咬牙说道。 “那么,很明显,表小姐撒谎了,她的东西根本没有丢,而我的东西却是真的丢了。”容安说着很遗憾的看向蒋英,“现在请你磕头认错,并赔给我五千两银子。” 蒋英难以置信的看着容安,怒骂道:“李容安,你欺人太甚,你休想!” 容安面不改色,冷嘲道:“好一个贼喊捉贼,你污蔑紫苏,还对她动刑的时候,怎么不觉得自己欺人太甚? 若是不想磕头,自己就去领三十大板,今天无论如何我都会讨个说法,便是闹到顺天府也在所不辞。” 蒋英看着容安坚定不移的神情,终于明白自己踢到了一块铁板。 她转头跑到蒋氏的跟前,哭诉道:“姑母,姑母,你要替我做主啊……” 蒋氏扶着额头,头痛欲裂,她看着脚下的蒋英,冷冷说道:“跪下,道歉!” 蒋英震惊的瞪大了泪眼,可蒋氏已经转过头不再看她。 蒋英一瞬间心灰意冷,她转头满眼恨意的看向容安,却不得不在她的面前,在她轻蔑的注视下,做了这辈子最屈辱的事情。 …… 五千两银子是蒋氏垫付的,容安带着陈夫人和陈知初回到自己的院子没多久,孔嬷嬷便亲自送了过来。 “我真佩服你!”陈知初看着桌上的银票,对容安竖起了大拇指,又问道:“你怎么和珍宝坊的掌柜有交情的?” 是珍宝坊的掌柜派人去陈府通知她们的,不然哪能来的这么即时。 “珍宝坊的老板是我外祖父故友的子孙。”容安没办法说出实情,只能这么解释。 陈夫人和陈知初倒是毫不怀疑,她的外祖父确实交友甚广,门生满天下。 “你如今可是把你继母得罪的死死的,往后可要更加小心。”陈夫人看着容安不无担忧的说道。 “我会的。”容安点点头,她今天确实很冲动,但她一点不后悔。 重生一次,若她还是护不住身边的人,那她真是白活一遭了。 何况即使她做小伏低,也依然是蒋氏的眼中钉,肉中刺,何妨撕破脸,况且不是早就撕破了吗。 “今天真的多谢你们了,不然我也没有那个底气坚持到底。”容安认真的说道。 今天这一仗真的很不容易呢,若是没有外援,即便再有理,在府中还不是任人鱼肉。 “你这孩子,还跟我们客气,别忘了我是你的义母。”陈夫人慈爱的笑道。 第18章 义父义母 “你们当真……”认义父义母的事情,容安还有些不敢相信。 “自然是真的不能再真了。”陈知初笑道,“原本母亲就跟我提过,本想着等个好日子请你去家中做客再言明,谁知今天用来敲山震虎了。” “可不是。”陈夫人笑道,又看着容安问道:“也没来得及征求你的意见,你可愿意?” 容安心中感恩,用力点头道:“自然是愿意的,义母。” 一声义母让陈夫人喜笑颜开。 送走了陈夫人和陈知初,容安又去次间看紫苏。 紫苏趴在床上睡着了,容安掀开她的被子,她身上的血衣已经换下,但是新的亵衣上又印出了点点血迹。 一旁的阿蛮见容安面色凝重,便轻声安慰道:“小姐,别担心,咱们带的金疮药极好,紫苏不会有事的,连疤痕都不会留下。” 容安笑了笑,又将被子盖好,坐在了床边,她指了指脚边的一个杌子示意阿蛮坐下。 阿蛮听话的坐了下来,仰头看着容安。 “今天的事情,你害怕吗?”容安问道。 阿蛮不假思索的摇摇头,“我不害怕,我只生气!” 看着小丫头一本正经气鼓鼓的样子,容安的不快和疲惫竟然驱散了很多。 她忍俊不禁的摸摸她头上的双丫髻,笑道:“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阿蛮被她摸的不好意思,其实她十四岁了,只比小姐小一岁而已。 “我不怕是因为有小姐在,小姐真勇敢,真聪明!”她仰头看着容安,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钦佩和崇拜。 不知不觉中,记忆里羸弱寡言的小姐已经成了她和紫苏的主心骨,仿佛遇到什么事,她都能迎刃而解。 容安看着她眼中的信任和依赖,心中再次注入一股暖流。 重生后的她成长了,至少不再任人宰割。 “有我在,定不会让你们受欺负。”她郑重保证道。 阿蛮点点头,笑的天真无邪。 …… 暮色将至,赶在镇国公回府之前,蒋家兄妹落荒而逃。 镇国公不喜欢蒋家人,他不止一次的说过蒋家人是扶不起的阿斗。 伯府的马车老旧而颠簸,蒋英坐在马车里一边哭一边发泄似得用力跺着脚,整个马车晃悠着,还时不时传出吱呀的声音,听起来都快散架了。 车夫敢怒不敢言,车里的蒋南不得不提醒她:“能不能消停点,马车都快折腾坏了!” 蒋英用肿的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狠狠瞪着他,她今天受了奇耻大辱,还损失了心爱的玉佩,现在连哭都不让她哭了吗? 她不由尖声尖叫:“你现在能耐了,刚刚在国公府怎么怂的跟孙子一样?” 蒋南被她说的面色胀紫,今天受辱的也不止她一个人好吗。 “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你想出来的馊主意,我们至于这么狼狈吗?”他气呼呼的反驳。 “呵,你现在全怪我了,也不想想今天是谁哭着喊着要去国公府的,”蒋英恨恨的说道:“咱们不去国公府才什么事都不会有。” 蒋南一时顿住 ,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心中理亏,于是将头转向一边,不想理睬。 可蒋英哪会放过他,继续道:“你心里惦记着大表姐,求我陪你去看她,我答应了。 到了国公府,听了云瑶的诉说,才知大表姐是她三妹害的。 我便想着,教训不了她本人,把她的婢女打一顿也能出出气。 当时你也没有阻止我啊,现在事情办砸了,你就在这里马后炮,你还是不是男人,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谁啊!” 她一边说一边哭,蒋南更加心烦意乱。 他咬牙看着窗外,始终一言不发。 蒋英看着他沉默的样子,心中恨铁不成钢,冷冷嘲笑:“怪不得大表姐看不上你,你就是个懦夫!” …… 伯府的马车前脚刚走,镇国公就回府了。 他直奔春熙院准备用晚膳,本以为一家人会在等他,没想到饭厅里空空如也。 进了内室,才看见蒋氏躺在床上,她面色苍白,双眼通红,一看就是哭过,着实楚楚可怜。 “怎么回事?”他看着伺候在一旁的孔嬷嬷问道。 孔嬷嬷一脸哀戚,将下午的事情娓娓道来,她倒也不太敢添油加醋,镇国公虽然不管内宅,但也不糊涂。 她只着重强调了三小姐态度蛮横较真,硬逼着表小姐下跪磕头,丝毫不顾及夫人的面子,将夫人都气的头疼卧床了。 镇国公坐在床边认真的听着,原先还握着蒋氏的手给她安慰,听到最后脸色却变了。 “她认了陈大学士夫妇做义父义母?”这是他问的第一个问题,自然也是他心中最关心的。 “是的。”孔嬷嬷答道。 蒋氏靠在枕头上,观察着他的脸色,从头到尾,他居然都没有动怒,这不应该。 于是她干咳了一声,虚弱的说道:“这孩子居然在外面私自认了义父母,不告诉我也就罢了,怎么连你这个做父亲的也不知会一声。” 谁知镇国公一声笑叹,说道:“无妨,她这个义父母认的好!” 他这一夸赞,让蒋氏心底一沉。 镇国公挥手让孔嬷嬷退下,又继续说道:“我今天才听到风声,朝中恐怕会有大动荡,沈阁老可能会有大劫。幸好咱们筹谋的那件事没有成,否则真是要倒大霉了。” 他说着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如今他已经回到了朝堂上,可沈阁老还在家思过,这确实不寻常。 蒋氏听了也惊的坐起了身,追问道:“可是真的,有这么严重吗?” “真不真,现在还不能断言,但是从来都没有空穴来风。”镇国公语气凝重,之前他那步棋真的太险了。 “说起来,容安的运气真是好,沈府的亲没结成,如今却认了陈大学士做义父,陈大学士深得圣上器重,如果沈阁老倒台,他在内阁的地位将会更进一步。” 镇国公说着眯起眼睛,脸上的满意溢于言表。 蒋氏气结,心中又酸又恨,忍不住说道:“是啊,她运气是好,找了个靠山,如今翅膀硬了,完全不把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 镇国公听了凝视了她一眼,继而说道:“这件事我觉得她做的没错。” 蒋氏在他的审视下,心底再次一沉。 镇国公却神态肃然,语气严厉:“我国公府的颜面什么时候轮到一个伯府的人来践踏,他们怎么敢在我的府上栽赃陷害我的女儿,还想让她下跪磕头,他们受得起吗?” 如此厉声责问,蒋氏的脸上火辣辣的,镇国公看不上伯府,便是不给她脸。 “你这个主母很失职。”他再次评判,“你记住,以后在人前不得苛待容安,省的我又被弹劾!” 他话语里已经带了警告的意味,蒋氏脊背发凉,但很快点头道:“老爷教训的是,是我糊涂了。” 看她认错态度良好,镇国公没有再训斥。 临了却不忘提醒她,“你替伯府垫付的五千两别忘了要回来,如今国公府也不宽裕。” 说完便去饭厅用饭了。 蒋氏瘫倒在枕头上,双手撕扯着锦被,李容安居然翻身了,那就意味着李云桐要被弃了。 真不愧是镇国公,利益和仇恨,孰轻孰重,他倒是清醒的很。 …… 之后容安过了两天舒心的日子,便迎来了莺歌燕舞的四月。 一大早,容安照例去春熙院请安。 所有人都在,只除了李云桐,那一顿板子仿佛把她打的人间蒸发了一样。 蒋氏和平常一样笑语晏晏,只是看着容安的眼神凉飕飕的。 李云瑶更不用说,如果眼神可以化作利箭,那她估计早被戳成筛子了。 用完早膳,一众人陆续告退,容安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迎面遇到一位四五十岁的尼姑,她由孔嬷嬷亲自引路,想来是个贵客。 “那是慈安寺的妙观师太。”出了春熙院,原本走在容安身后的薛姨娘忽然走到了她的身边。 她看了一眼容安,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又接着说道:“她每年四月都会来府上,做一场法事。” “哦?”容安也回看她,薛姨娘三十多岁,年纪应该比蒋氏还小,她五官十分精致,可惜不够白皙的肤色和眼下的一些斑点让她的姿色打了折扣。 薛姨娘不惧她的目光,继续说道:“三小姐可知是为谁做法事?” 容安摇摇头,说道:“不知。” 两人就这么一边聊一边往前走。 “为晚娘。”薛姨娘叹道,又问:“三小姐知道晚娘是谁吗?” 容安望着眼前的青砖路,点点头:“知道。” “你瞧咱们国公爷还真是痴情,一个通房而已,死了这么多年,竟还记挂着。”薛姨娘笑道。 “咱们夫人更是贤惠,年年以正妻之姿祭奠一个奴婢,令人佩服。” 容安也笑了,笑的讽刺,这两人还真是绝配,臭味相投。 “三小姐要小心了。”快到分开的岔路口时,薛姨娘提醒道:“尤其是两天后晚娘的忌日,千万别触了国公爷的霉头。” 容安看着她,琉璃般晶莹的眼眸干净却深沉。 “为何跟我说这些?”她问。 薛姨娘弯起笑眼:“就当结个善缘吧。” 第19章 安姐姐 容安回到自己的院子,看见祁嬷嬷正在会客室里等她。 祁嬷嬷竟然也是来提醒她有关晚娘忌日的事情,容安不得不正视晚娘在镇国公心中的地位。 “什么,薛姨娘已经提醒你了?”祁嬷嬷很是意外。 容安点点,说道:“她想结个善缘。” 祁嬷嬷笑起来,想想最近发生的事情,倒也不难理解。 “小姐回京后,让蒋氏连连吃瘪,如今又认了大学士夫妇做义父母,身上还有与燕王的婚事,真正是前途似锦,识时务的人都会趋利避害。” “原来我这么厉害,府中已经有人向我倒戈了。”容安开玩笑的说道。 “可不就是这么厉害。”祁嬷嬷与有荣焉,不过她提醒容安:“薛姨娘和蒋氏有过节。” 容安并不吃惊。 祁嬷嬷接着说道:“几年前,薛姨娘流掉过一个成形的男婴。” 她没有细说,但容安心知肚明,高门大宅里的腌臜事不过如此。 “嬷嬷,我记下了。”她认真的点头。 祁嬷嬷见她如此通透,心中欣慰不已,之前还怕她被欺负,没想到是个玲珑妙人。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祁嬷嬷便要走了,如今大多数时候,她都住在京郊的庄子上。 那庄子也是三小姐生母的嫁妆,庄子上的管事是她的丈夫。二人一起为先夫人守着产业。 如今小姐回来了,府上她可以放手了,便去和老伴相聚,老伴前些年摔马伤了腿,也需要人照看。 送走祁嬷嬷,容安准备出门。 如今紫苏还下不了床,阿蛮根据容安的指示,派了院子里一个叫翠儿的丫头照顾她,翠儿机灵妥帖,倒也让人放心。 …… 马车从角门出了国公府,一路晃晃悠悠前往珍宝坊。 掌柜见了容安,立即热情的打招呼,一边请她上楼,容安便知道是李铭恩回来了。 还是上次的雅间里,李铭恩比之前黝黑了些,但整个人看起来如沐春风。 “见着阿湖了?”她笑着揶揄。 李铭恩点点头,嘴角的弧度下不去,“阿湖可开心了,死活缠着我要来京城看您,我好说歹说才劝住。” 容安想象着阿湖对李铭恩死缠烂打的样子,脸上不自觉的出现了姨母笑。 “你做的很对。”她对李铭恩说,“阿湖曾经在西陵侯府待过五年,她来京城会引起怀疑。” 李铭恩也是这么想的,他笑道:“阿湖只是太想念您了,我一对她分析利弊,她就知道轻重了。” 容安赞许的点点头。 李铭恩又拿出一支檀木雕花盒子递给她。 容安打开一看,里面是那支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 “这支步摇还请小姐带回去,既然已经开了票,就不能继续再陈列在店里了。”李铭恩说道,“不过小姐既然说步摇丢了,带回府去也不妥,送人倒是不错。” 容安惊讶的看着他,眼中的赞许更甚,看来他应该是从掌柜那里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可他竟然能猜中她的心思,真不愧是京城第一珠宝行的老板,真是 人精呢。 “那我就不客气了。”她笑道。 “小姐为什么要客气?”李铭恩问的一本正经,“自己家的东西想拿什么拿什么,小姐才是这家店真正的主人。” “哎呀,铭恩你这么会哄人,我家阿湖真是有福了。”容安忍俊不禁的感叹。 能说会道的李铭恩霎时被打趣的红了耳朵。 一番插科打诨容安差点忘了正事,临走前,她吩咐李铭恩帮她办几件事情。 …… 陈知初最终还是得到了那支心心念念的步摇,而且没花一分钱。 “这不太好吧,太贵重了。”绿柳居的包厢里,她一边抚摸着步摇上的红宝石,一边犹犹豫豫的说道。 容安淡定的放下茶碗,对她说:“只能这样了,说了谎就要把它圆回来,如今步摇买来了,但我带回去只会成为把柄,况且我又不喜欢,送给你最好了。” 陈知初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于是勉为其难又欢喜的收下了。 心里想着,等下次请她去家里的时候,让母亲把登门礼准备的再厚重些。 如此一打算,她心安理得多了。 “今天我请客,想吃什么点什么。”她满脸豪迈。 “好啊。”容安不客气的说。 两人刚要着人去请小二过来点菜,便听见厢房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阿蛮去开门,看见站在门外的居然是裴嘉敏和她的婢女妙晴。 容安和陈知初赶忙起身迎接。 “我家县主刚刚在楼下看见二位小姐,便想着上来打个招呼,多有唐突,还请见谅。”妙晴站在裴嘉敏的身旁,客气的寒暄。 “怎么会呢,县主光临,欢迎还来不及。”陈知初是个热络的性子,并不冷场。容安也跟着笑笑。 倒是裴嘉敏有些拘谨,但她的眼神数次落在容安身上。 “我可以坐下吗?”她小声问道。 自然是没人敢说不可以。 “县主也是来用餐吗?”陈知初笑着问道,一边好奇的打量她。 这位县主很少出门,也很少参加京中宴会,上次出现在沈府寿宴已经是破天荒了。 听说她年幼时曾遭遇继母苛待,导致性格有些孤僻。 如今细看她本人,果然是有些怯怯的,如小兔子一般。 “是的。”裴嘉敏点头,又看向她们问道:“我能跟你们一起吃饭吗?” 陈知初和容安对视一眼,自然是没人敢说不可以。 很快掌柜被叫了上来,裴嘉敏点了很多菜。 点完菜,她看向容安,羞涩一笑道:“安姐姐,终于有机会当面跟你道谢了,你救了我两次呢。” 一声安姐姐让容安呼吸一顿,有些画面不受控制的涌向她的脑海。 玉笙居那颗百年木棉树下,梳着花苞双髻的小姑娘委屈巴巴的对着她哭诉。 “安姐姐,对不起,我想改口叫你嫂子的,可是我兄长不让。”她哭的眼睛红红的,像只可怜的小兔子。 “没关系啊。”那个出身商户的李容安安慰她,“我喜欢你叫我安姐姐。” “真的吗?”小姑娘将信将疑。 “真的,叫嫂子可 把我叫老了,还是安姐姐好听。” 小姑娘终于破涕为笑,甚至还幸灾乐祸的说:“那我兄长可失算了,我以后就一直叫你安姐姐,叫到你老,你爱听,我每天都叫。” “敏敏的嘴真甜。”一双柔夷抚摸上她的小脑袋。 后来,那声安姐姐也只是听了几年,就再也没有机会听了。 容安握紧了手中的杯子,才控制住刹那间涌上来的伤感。 她轻轻叹出一口气,看着裴嘉敏说道:“县主客气了,都是举手之劳。” 裴嘉敏见她的态度有些疏离客气,一时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还好陈知初很健谈,她笑道:“你喊她姐姐啊,如果我没记错,我们三个同龄,都是十五岁吧。” “是啊,但我是岁末出生的。”裴嘉敏腼腆的解释。 陈知初笑的狡黠,“原来如此,那你确实最小哦,既然喊她姐姐,那也得喊我一声。” 裴嘉敏被她的活泼逗乐,倒是大大方方的喊了她一声:“陈姐姐!” “这待遇有些不一样啊。”陈知初嘟起嘴,“你喊她安姐姐,怎么叫我陈姐姐呢,亲疏立现,不公平!” “可是你要我叫你初姐姐吗?”裴嘉敏笑问。 “是知初姐姐。”陈知初一本正经的纠正。 玩笑开过了,大家仿佛熟络起来。 陈知初挺喜欢这个腼腆又可爱的县主,逗起来很好玩。 不过她发现裴嘉敏更喜欢有些冷淡的容安,安姐姐长安姐姐短的,还以县主之姿给她夹了很多菜。 裴嘉敏对容安的偏爱,有眼睛的人都看的到。 容安却如坐针毡,她给自己夹的菜居然都是前世她爱吃的,她在干什么? “县主,我不爱吃醉虾。”当看见裴嘉敏准备将一只醉虾放到她的碗里时,她出声拒绝。 “这样啊。”裴嘉敏眼神微暗,似乎有些失望。 陈知初也觉得裴嘉敏的热情过了头,容安好像都不自在了。 于是开口道:“哎呀,县主你别忙了,她是你姐姐,又不是你妹妹,还需要你照顾吗?” 裴嘉敏不好意思的笑笑,这才安心吃自己的饭。 饭刚吃好,又有一个婢女进了包厢,她对着裴嘉敏恭敬的说道:“县主,侯爷问你吃好了没,他在门口等你。” “好了,就来。”裴嘉敏应道。 等婢女退下后,她才站起身,脸上带着些许满足的笑意,“兄长在附近办公,顺便接我一起回府,我得走了。” 原本今天出门是打算和裴宴笙一起吃饭的,没想到眼尖的妙晴看到了容安,她当然毫不犹豫的撇下兄长了。 “哦,那赶紧去吧,别让侯爷久等了。”陈知初站起身说道。 容安也站起来送客。 裴嘉敏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容安,这才告辞。 她一走,容安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而陈知初已经三两步跑到窗户边偷看。 她们这间包厢的窗户正好对着街上。 一个身穿黑色锦袍的男人负手站在马车旁,他器宇轩昂,身高八尺,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仿佛鹤立鸡群。 第20章 恐惧大于恨 待他转过身,陈知初不由深吸一口气,惊叹道:“原来裴侯竟这般英俊。” 她说着看向容安,喊道:“容安,你快来看,是裴侯,大名鼎鼎的裴侯。” 容安却仿佛石像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更是毫无表情。 陈知初无暇深究,又继续偷窥,她看到裴宴笙亲手打车帘让裴嘉敏进马车,而后自己也上了马车,一行人就此离去。 “啧啧,裴侯宠妹真是名不虚传。”陈知初回到桌旁感叹连连,又抱怨道:“我哥哥那个木头人,就从没为我打过车帘。” 而此时的容安看似平静,其实胸口的位置隐隐作痛。 她对裴宴笙,恐惧大于恨。 若不是自己已经改头换面,刚刚陈知初喊她的时候,她都快落荒而逃了。 陈知初见她不答话,终于察觉了她的异样。 “你怎么啦,容安?”她关切的问道。 容安回神,努力弯了一下唇角,答道:“有点累,想回去了。” …… 西陵侯府的马车奢华又宽敞,裴宴笙和裴嘉敏各自坐在一边。 裴嘉敏看起来心情不错,时不时傻傻的笑一下。 “就这么开心?宁愿跟不熟悉的人吃饭,也不愿意陪自己的兄长。”裴宴笙紧绷着脸,但幽深的眼眸少了平时的冷冽。 “怎么会是不熟悉的人?”裴嘉敏不赞同的撅起嘴,“她可救了我两次呢。” “你若想报恩,我可以派人送重礼去她府上。” “不可以!”裴嘉敏赶忙摇头,“那样太俗气了,她会被吓到。” 裴宴笙神色微沉,裴嘉敏很少在乎别人的感受,便是他这个兄长也要经常看她的脸色,只除了…… “我知道她也叫……”那个名字卡在他的喉咙里,最终被他略去。 “但她们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你别爱屋及乌了。” 他话音一落,裴嘉敏便气愤的瞪着他,“你为什么总是喜欢掐灭别人一个又一个的希望,你想让我和你一样孤独吗?” 她的话犹如一记重锤,砸在裴宴笙的心上,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自觉的握紧,眼神更是如寒星刺骨。 可裴嘉敏视若无睹,任性的继续说道:“我就是喜欢她,看到她我觉得莫名的熟悉和亲切。 你也说了她们是全完不相干的两个人,还请你不要阻止我和她来往。” 裴宴笙看着她倔强娇蛮的样子,心中的怒火怎么也发不出来。 好像自从那个女人死了以后,他这个乖巧懂事的妹妹就把所有的怒火发泄在了他身上,而他居然反抗不了。 他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道:“我没有说不让你们来往,我只是怕你被有心人利用。” 这仿佛服软的话,让裴嘉敏的心蓦然一软。 她也不想对兄长恶言相向,可是每次一提到安姐姐,她就控制不住自己。 “兄长你总是把人想的那么坏。”她不无伤感的说道,“这样会很累的。” …… 容安回府后埋头在三小姐的那一堆熟悉又陌生的医书里,企图给自己找点 事做。 这一看便到了傍晚,李铭恩的密信传了进来。 密信夹在一只飞镖里,从窗户射进来,容安看了一眼纹丝不动的窗纱,心想李铭恩确实招募到了一些能人。 看完信,容安让阿蛮点了烛火将信纸化为灰烬。 而后两人去次间看望紫苏。 紫苏已经能坐起来了,正坐在床上闲的发慌,看见容安她们过来,不由露出乐呵呵的笑。 “还疼吗?”容安坐在她的床边问道。 “不疼了,小姐和白大夫调制的金疮药有奇效,感觉我要不了两天就能下床了。”紫苏讲话中气十足,精神看起来不错。 容安点点头,心里又有点羞赧,那金疮药是三小姐和白神医一起研制的,倒没她什么事。 “那就好,你这次受苦了。”容安说着看了一眼阿蛮。 阿蛮会意,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塞进她的手中。 满脸羡慕的说:“喏,小姐说,这五千两都是你受伤换回来的,所以全都归你。” 紫苏呆愣的看着手中的银票,半天才回过神来。 “全都给我?”她难以置信的问道。 “对啊,全都归你。”容安笑道。 紫苏像是被天上降落的金元宝砸中了一般,这辈子她从没见过这么多钱。 她心中狂跳,毕竟谁不爱钱呢。 可欣喜过后,她又平静下来。 看着眼前的容安和阿蛮,她又觉得钱不是最重要的。 于是她先抽出一张一千两银票塞进阿蛮手中,然后又抽出一张留给自己,剩余的全都还给了容安。 “没有小姐的聪慧,没有阿蛮的帮忙,怎么能赚到这笔钱,大家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对于她的分配,大家一起笑起来。 阿蛮心里暖烘烘的,容安心中欣慰,三个人仿佛是主仆,又好像是朋友。 容安和阿蛮走后,照顾紫苏的翠儿端了一碗药进来,她一眼便看见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银票。 “哇,这是一千两吗,我还从没见过呢。”翠儿放下药碗凑过去,双眼放着光。 “对啊,是三小姐赏我的,说是给我受伤的补偿。”紫苏笑眯眯的说道。 翠儿听了震惊又羡慕,惊叹道:“受什么伤要给一千两做补偿,这些钱都够买一堆奴仆了。” 说白了奴婢的命不值钱,她就是二十两银子被卖进府的。 一千两,那可真是天文数字啊。 “这算什么。”紫苏不以为然,“刚刚小姐要给我五千两呢,我不肯要,我一个奴婢要那么多钱干什么,花都花不完。” 翠儿听了都僵化了,半响才干巴巴的说道:“也是哦,有一千两你出去买宅子买田地,再买两丫鬟,自己都能当上小姐了。” “我不出去。”紫苏说道,“三小姐这么好的主子上哪找,我跟着她不愁没有好日子过。 你瞧她给我用的金疮药是不是比大小姐用的还好,她还比我少打十大板子呢,到现在都下不了床,你看我两天就坐起来了。 三小姐对身边人那真是没话说。” 翠儿听着听着,眼中 的羡慕已经变成了深思。 …… 转眼到了晚娘的忌日。 这日大家都没有出门,镇国公也逢休沐在家。 早上大家一起用完早膳后,妙观师太便带着两个弟子上门了。 祭奠晚娘的香案设在后花园里,所有人都跟过去观礼,其实这很荒谬。 但因为蒋氏和镇国公的重视,这十几年间便成了约定成俗的惯例。 祭品摆好后,妙观师太便在案台前念念有词的起舞,她转了一圈又一圈,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只见她轻吹一口气,那符纸便点燃了。 她将符纸伸到烛台上点莲花灯,可一直到符纸燃尽灯也没有点着。 要知道往年妙观师太点灯从未失利过,镇国公不由皱起了眉头。 妙观师太不气馁,重新试了一次,但依然失败,直到第三次失败后,她脸上露出凝重的神情。 “怎么回事?”镇国公十分不悦。 其他人也是一脸莫名,但容安看见蒋氏的嘴角若有若无的勾起。 “国公爷,府上怕是有什么邪物阻止我招魂,晚娘的魂魄不敢靠近。”妙观师太神色严肃的说道。 “邪物?”镇国公眉峰皱起,其他人也露出惊讶又害怕的神情。 “确定是邪物,而不是邪门的人?”李云瑶看着妙观问道。 “前些年都好好的,偏偏有一个人回来后就出了这样的事,对了,这个人还是凶手的女儿,那魂魄当然不敢靠近!” 她这么一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容安身上,她这样含沙射影跟指名道姓也没什么区别。 镇国公也看向容安,他审视的眼神竟然有几分认真和冷冽,这还没什么证据呢,他就信了五分,若是证据确凿,又会是怎样的雷霆之怒。 容安心中哂笑,面上却有些委屈,“五妹,你就这么看我不顺眼?” 李云瑶倒也耿直,冷笑道:“你第一天知道啊。” 这嚣张的态度令镇国公眉头皱的更深。 蒋氏急忙喝止她:“好了,云瑶,听师太怎么说。” 李云瑶这才哼了一声打住。 镇国公满意的看了一眼蒋氏,又问妙观师太:“师太可能查清缘由?” “贫尼试试。”妙观说着拿起案上的酒葫芦,嘴里念念有词了一阵,然后将葫芦里的酒撒在火盆里。 火舌一下子窜上来,伴随着阵阵灰色的烟雾。 众人不自觉的后退一步,再细看,竟然发现那浓烟在火盆上空凝聚成了一棵树的形状。 “好像一颗松树。”年幼的六少爷指着烟雾说道。 妙观看着镇国公点点头,说道:“邪物就在松树下。” 众人听了纷纷议论,而才消停下来的李云瑶又兴奋的跳出来。 “我就说是她!”她指着容安,激动的说道,“她的院子里就有一棵松树。” 这时镇国公看容安的眼神,已经明显夹带了嫌恶。 当朝皇帝信奉佛道,连带着子民也深信不疑,何况妙观师太是有些真本事的。 “走,去三小姐的院子!”他冷声说道,一马当先的走在了前面。 第21章 从未想过要她的命 容安的院子从没这么热闹过,小小的庭院几乎挤满了人。 几个家丁已经手持铁锹在院子当中的那颗松树下挖了起来。 围着看的人都屏气凝神,时不时议论几句,挖了约莫一刻钟,树的根须已经外露,但却不见任何异常。 为首的家丁停下来看向镇国公,等候他的示意。 镇国公心生狐疑,看向妙观问道:“师太,您看这是怎么回事?” 妙观掐指一算,随后很肯定的说:“贫尼没有算错,邪物确实是在一棵松树下。” 镇国公无法,只能命人继续挖。 又挖了一刻钟,树都快倒了,满地的狼藉,却什么发现都没有,众目睽睽之下,场面有些尴尬。 而此时蒋氏的脸上溢出错愕,心中更是不安,眼神时不时瞥向人群中的一个婢女。 “国公爷,其实咱们府上还有一棵松树啊。”就在众人陷入迷茫的时候,薛姨娘开了口。 听她这么一讲,很多人也都想起来了。 “咱们府上西北角荒废的那处兰园里不也有一棵松树吗?”人群中有人说道。 经这么一提醒,镇国公也有了印象,那处园子年久失修,又在边角处,很少有人去那里。 如今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他,他把府上小姐的院子都挖了,倒也没有理由不去那处荒废的园子走一遭。 再说他心里也好奇的很,府上有不干净的东西,不找出来,寝食难安。 就这样,一群人随着镇国公去了那处荒废已久的地方。 兰园里屋舍陈旧,杂草丛生,莫名给人一股森然之气。 还好大白天的,人又多,倒不至于吓人。 几个家丁走到院墙边的那棵松树下又开始挖起来。 这次,很快就有了发现,树下埋的是一个死人。 几个家丁合力将裹着草席的尸体抬出来,草席短小没有遮住尸体的脸。 “啊……”有胆小的女眷吓的尖叫。 年幼的六少爷好奇偷看了一眼,也吓得哇哇大哭起来,乳娘赶紧将他抱进怀里哄着。 蒋氏面色惨白,难以置信的看着那具尸体,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阿弥陀佛,煞气深重。”妙观握着佛珠,念了一段往生咒,接着摇摇头。 镇国公面若寒霜,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不干净的东西居然是死人。 “这不是柳儿吗?”有胆大的仆妇认了出来。 经她这么一说,更多人点头确认:“是的,是夫人院子里的柳儿。” “咦,不是说柳儿被放出府许配人家了吗,怎么会死在这里?” 一时间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将恐怖气氛都冲淡了些许。 镇国公看向蒋氏,希望她能解释一下,毕竟是她院子里的丫头。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有一个人影从人群里冲了出来,一下子扑到尸体旁。 “姐姐,我的姐姐,你死的好惨啊!”翠儿看着那发青的面孔,真情实感的大哭起来。 她很怕,但更伤心,柳儿是她的亲姐姐,她们姐妹是一起被买进来的。 所以她抬头看向蒋氏的时候,眼中的恨意压过了害怕。 “是你,是你杀了我姐姐!”她指着蒋氏,愤怒的控诉。 蒋氏捏紧发抖的手,用力瞪向她,眼含威胁:“翠儿,你是失心疯了吗,这种胡话也敢乱说!” “就是,我看你就是疯狗咬人,居然咬到我娘头上,是活得不耐烦,想去给你姐姐作伴吗?”李云瑶满脸嫌恶的说道。 翠儿哭得伤心欲绝,仿佛豁出去般指着蒋氏,“就是你,我姐姐曾经对我说过,如果她遭遇了什么不测,那凶手肯定是夫人!” 蒋氏心中惶恐难安,也不再多废话,指了两个家丁便命令道:“胆敢诬陷主母,把她拖出去杖毙!” 旁观的众人不由皱起眉头,就连镇国公都深感意外,实在是此举过于专断暴戾,有违一个当家主母的宽仁大度。 被指的两个家丁,眼观鼻鼻观心,国公爷没发话,他们也不敢动手。 而翠儿赶紧爬到镇国公脚下,哭诉哀求道:“国公爷,您最是公正,请您一定要为奴婢和奴婢死去的姐姐做主啊。” 镇国公看了一眼脚下哭得死去活来的婢女,又扫视了一圈围观的众人,他们的眼神或殷切或好奇。 最后将目光定格在神色闪烁的蒋氏身上。 “带去春熙院审。”他命令道,随后率先走出了兰园。 蒋氏心中一震,勉强跟了上去,但脚步虚浮。 李云瑶跟在她身后,临走前,她狠狠瞪了一眼翠儿。 其他几个姨娘小姐也跟了上去。 “老爷这是心中有数了。”薛姨娘自然而然的走到容安身边,悄声说道:“要给夫人留些颜面呢。” 容安目视着前方,从头到尾,她一句话也没有说,此刻也只是露出一个淡泊的微笑。 一行人进了春熙院,镇国公坐在上首,翠儿跪在厅堂中间,剩下的都是府中主子。 “你说是夫人杀死了你姐姐,但你若说不出像样的理由,我一样会杖毙你!”镇国公肃然道。 翠儿抽泣的抬起头,梗咽道:“夫人杀我姐姐,不过是灭口,因为我姐姐曾经帮她加害过三小姐。” 她话音一落,四下震惊。 蒋氏故作镇定的冷笑道:“胡扯,都是一派胡言,你该不会是帮着三小姐来污蔑我吧,你现在可是三小姐院子里的人。” “我若有一句不实,必遭天打雷劈!”翠儿立刻诅咒发誓。 “是我姐姐亲口告诉我的,三月的时候,夫人派赵嬷嬷和我姐姐一起去晋阳接三小姐回京,并嘱咐我姐姐,让她在半道动手,让三小姐回不了京城。 我姐姐照做了,于回程的路上将三小姐推下江,可三小姐福大命大,逃过了一劫。” 翠儿的话让厅堂里一片寂静。 不待蒋氏反驳,她又从怀里掏出一支金簪,哭着说道:“这是夫人赏给我姐姐的,并承诺她,等她回来再为她在府里配一个体面的小厮,还为她准备丰厚的嫁妆。 可等我姐姐回来,夫人就变了卦 ,她要把我姐姐嫁去遥远的益州。京城此去益州路途遥远,我姐姐感觉不对劲。 于是出发前,将所有的事情对我和盘托出,还把簪子留给我保管。 没想到真的被她预料中了,再见就成了永别。” 翠儿嘤嘤的哭着,李云瑶忽然冲上前用力将她推到,嘴里骂道:“贱婢,居然敢污蔑我母亲,是不是李容安收买了你,她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如此胆大包天。” 蒋氏也红着眼睛怒斥道:“都是胡扯,我的簪子肯定是被柳儿偷走的,她们合起伙来诬陷我。” 镇国公面色铁青,他的眼神落到了默不作声的容安身上。 “你说。”他看着她,神色有些可怕。 容安上前一步,毫不畏惧的与他对视:“父亲,女儿只想说,女儿从来都不傻。” 镇国公心中巨震,她看似什么都没说,其实已经给出了答案。 她装傻示弱不过是保护自己,为什么要保护自己,不过是因为已经遇到了危险。 镇国公胸口起伏,仿佛一座即将要爆发的火山。 爆发前,他挥退了所有人,只留下蒋氏。 只剩二人独处,蒋氏大着胆子去讨好他。 “老爷,你要相信我,我不会做这种有违人道的事情。”她楚楚可怜的说道。 镇国公冷冷看着她,问道:“你替那死去的柳儿配了益州哪户人家?” 蒋氏看着镇国公冰冷的眼神,答不上话来。 镇国公哂笑,蒋氏只觉得那笑令她胆战心寒,还来不及反应。 一阵风拂面而过,一巴掌重重的将她扇倒在地。 “别人不知道,难道我还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想要容安的命吗?”他狠狠的说道。 他是不喜欢容安,但从未想过要她的命。 再者,蒋氏在他心里一直是贤惠端庄大度的化身,犹如一朵洁白的莲花,神圣高洁。 便是嘱咐她做过一次下三滥的事情,他都耿耿于怀,像是玷污了她一般。 不想背地里,她竟然这么心狠手辣。 “老爷,你听我说,我是有苦衷的。”蒋氏捂着指印清晰的脸,哭得声泪俱下。 此时此刻再狡辩也是于事无补。 “我不想听!”镇国公一甩袖子,满脸厌恶。 临走前,他宣布:“蒋氏管家失职,禁足半个月。” …… 翠儿被容安领了回去。 她哭红了眼睛,跪在容安的脚下。 容安手里把玩着一个人偶,人偶上扎着银针,前面写着:晚娘,后面写着:永世不得超生。 这个人偶本该出现在她院子里的那棵松树下,由翠儿亲手埋进去。 但这个丫头临时投诚了。 不过显然她赌对了,否则她会被当场抓住。 “我答应你的都会做到,这两天就会安排人送你出府,将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容安看着她说道。 翠儿点点头,眼泪直流。 阿蛮走到她面前,递上她的卖身契和一张银票。 翠儿颤抖着手接过,手中的东西仿佛有千斤重,她一时不知道该高兴的笑还是该悲伤的哭。 第22章 出城 她承认,起先她是被银子迷惑双眼才投诚了三小姐,当时对夫人她是心怀愧疚的。 可当三小姐告诉了她关于姐姐的事情,她心中又无比庆幸和愤怒。 夫人看似仁慈,其实心黑的很,她拿下人不当人看,想她姐妹二人对她衷心,为她效命,最后又得到了什么。 姐姐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于是她毫不犹豫的答应当场指证她。 “三小姐,大恩大德,无以为报。”翠儿对着容安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 翠儿被带下去以后,阿蛮好奇的问容安:“小姐是如何得知柳儿被害的?” “起先也不知,我只是一直留意她的消息,得知夫人要将她送出府嫁人,便请李老板派人帮我盯着她。 不过她被送出府的时候,已经被害了,夫人命人将她的尸体扔在了树林里。”容安幽幽的说道。 柳儿是害死三小姐的刽子手,她不可能不盯紧。 阿蛮听了倒抽一口气,渐渐切身体会到了府中的凶险。 …… 蒋氏被禁足了,自然也丢了管家权。 祸不单行,六少爷病倒了,他的病来势汹涌,病因复杂,府中已经有人议论,说六少爷是被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 还有人说,母作孽,子遭了报应。 风言风语无孔不入,被禁足在春熙院的蒋氏自然也听到了,她暴跳如雷,接着被气得也病倒了。 “您不知道,夫人她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薛姨娘一早来容安院子里唠嗑。 她刚从春熙院出来,是去拿印章的,镇国公下令,管家暂代打理府中庶务,薛姨娘协助管理内宅。 容安看着薛姨娘满面春风的样子,微微一笑:“还没来得及恭喜姨娘。” “都是托三小姐的福。”薛姨娘哪敢在容安面前托大。 看着眼前神态悠闲,美目流盼的少女,她打心眼里敬畏。 三小姐的反击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致命,府上一夕之间变了天。 想那蒋氏,呼风唤雨、风光无限了十几年,如今却躺在床上哭爹骂娘,老态毕现,真真是解气。 “姨娘也别高兴的太早,狡兔三窟,夫人不会那么容易倒下的。”容安看着薛姨娘兴奋的眼神,善意的提醒道。 薛姨娘立刻收敛得意之色,连连点头:“三小姐说的是。” 容安见她一副受教的模样,心中不由好笑,这个薛姨娘倒是实诚的很。 想到这里,她起身去妆台上拿了一个白色的瓷瓶递到她面前,“姨娘拿回去试试,应该可以祛除你脸上的斑点。” 这馈赠让薛姨娘很意外,虽然三小姐的话没有说满,但她这个人莫名给人一种信服感,她说应该可以那就是可以。 她赶紧伸手接过来,脸上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谢谢三小姐。”她开心的说道。 …… 四月初六是个好日子,陈夫人亲自来府上接容安,顺便拜访镇国公。 这几日镇国公脾气暴躁,看谁都没有好脸色,唯独对容安态度和蔼。 陈夫人说要带容安出去玩两天, 他也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容安可没有昏了头的以为这是迟来的父爱,他这不过是在重新审视她的价值罢了。 马车先将她们送回大学士府,容安第一次见到了陈知初的父亲——陈友德大学士,那是一位正直又慈爱的长辈。 也正式拜了义父母。 义父母送给她的见面礼是一整套的红宝石镶金头面。 礼物异常贵重,但不容她拒绝,容安感受到了陈氏夫妇对她的疼爱和照顾。 这不由让她想起自己的亲生父母,他们虽然相继病逝,却也给了她十四年无微不至的爱。 即使后来她的人生是一场悲剧,但她知道温暖是什么样的感觉。 如今她重温到了,那感觉真好,就好像终于可以安心的卸下面具,肆意的迎接阳光一样。 在陈府只是短暂的逗留,很快马车就驶在了出城的官道上。 陈家在郊外有一处庄园,每年四月陈夫人都会带陈知初去小住几天,这一次她们还带上了容安。 “我家庄子上种了很多果树,如今正值桃花梨花盛开,美不胜收。还有桑葚、枇杷树都结了果子,我们可以去采摘。对了,庄子后面还有一条小溪,我们可以去垂钓。” 路上,陈知初握着容安的手,眉飞色舞的如数家珍。 “那我可太期待了。”容安想象着那些场景,乐呵呵的说道。 细碎的阳光透过车帘照在她白皙的脸上,笑容是那样的真切又明朗,陈知初不由看呆了。 “容安,你真该多笑笑。”她说道,“平时你老气横秋的,现在笑的多开心,这才是少女该有的样子啊,我们才十五岁,还是孩子呢,装什么老成。” 容安和陈夫人被她的话逗的乐不可支。 陈夫人更是笑骂道:“你自己是个泼猴,还怂恿人家跟你学。容安那是端庄内敛,女孩子就该像她那样。再说十五岁都该议亲婚嫁了,怎么可能还是孩子。” “我就是孩子,我才不要嫁人。”陈知初撅着嘴巴,满脸不以为然。实则耳朵悄悄变成了粉色。 容安呵呵直笑,一边心想,这口是心非的小妮子怕是开始思春了呢。 马车伴随着一路的欢声笑语,渐渐进入一片如画卷般的绿田原野。 …… 午时,马车进了庄园,停在一座别院前。 别院里的管事仆妇早已恭候多时,陈夫人带着两个女孩儿下了马车便直奔饭厅用午膳。 赶了半天路,大家都饿了,一桌子新鲜朴素的农家菜竟吃出了珍馐的味道。 吃完饭,陈知初立刻满血复活,也不肯午休,拉着容安就要去果园。 果园里的景致诚如她所言,美不胜收。 她们穿过一大片犹如粉色海洋的桃林,接着又是一片如初雪般的梨树林。 再接着,眼前一半是金灿灿的黄色,枇杷硕果累累的挂在枝头。 另一半是深紫色的小可爱,饱满肥胖的桑葚果子在枝头晃悠着仿佛在邀人品尝。 空气里都是花香和果香。 容安的心情仿佛被涤荡了一般,所 有的烦恼忧愁全都不见了。 “我们比赛摘果子吧,每人一个篮子,全部都要装满哦。”陈知初开始发话了。 园子里的长工立刻拿来几个竹篮,分发给她和容安,还有两人的随身婢女。 摘果子对于容安和阿蛮来说新鲜又有趣,于是大家纷纷撸起袖子开动了。 果园里一片热火朝天,而此时出城的官道上又驶来一辆马车。 马车里,妙晴很是不安:“县主,我们不该私自出城的。” 裴嘉敏惬意的欣赏着车外的景致,并不以为然,“我不是已经留信了吗?” “可是,侯爷说过,您不可以出城!”妙晴强调。 裴嘉敏转头看了她一眼,原本雀跃的心情受到些许影响。 她耐着性子说道:“妙晴,既然已经出来了,我又不可能回头,就不要再说那些让我扫兴的话了好吗。” 妙晴见她毫不动摇,也明白多说无益,但心中依然惶恐。 …… 傍晚时分,陈知初带着容安满载而归。 他们将摘到的果子用小车推回了别院,计划着明天一起酿果酒,做果脯。 体验了半天农夫生活,充实有趣但也有点儿累,尤其是大家的衣裙上或多或少都沾了点深紫色的桑葚汁,还有枇杷果上的绒毛黏在皮肤上,有点痒痒的。 “先吃饭吧,填饱肚子带你去后院泡温泉。”陈知初狡黠一笑。 这可是她预留的大惊喜,陈家别院后面有一座山,山下有一眼天然温泉,别院起建的时候,就把这眼温泉涵盖了进来。 “真的吗?”容安听了果然两眼放光。 “当然。”陈知初一脸得意。 两人刚要进屋,忽听身后一阵马蹄声,一辆华贵的马车稳稳停在院门前。 车帘掀开,妙晴扶着裴嘉敏走了出来。 容安和陈知初对视一眼,满脸惊讶。 这时陈夫人已经迎了出来,客气的寒暄道:“不知县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夫人客气了,是我不请自来。”裴嘉敏恭敬的给陈夫人行礼。 又看向容安和陈知初,笑道:“两位姐姐,别来无恙。” 陈知初脸上的意外已经变成了惊喜,她上前问道:“县主怎么来这里了?” “说来坎坷,我本想去国公府拜访安姐姐,结果被告知安姐姐去了陈府。我又赶到陈府,结果又被告知你们去了城外的庄子。 我不死心,这才辗转追到了这里。” 陈知初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问:“你为何这么执着?” 裴嘉敏腼腆一笑:“闲着也是闲着,出城透透气也好,何况还能见到两位姐姐。”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县主越来越会说话了。”陈知初夸赞道。 又提醒她:“下次想找我们可以提前下拜帖啊,省的跑空了。” 想到她碰了两次壁,又孤零零的独自赶了这么远的路,很是不忍心。 一行人说说笑笑进了屋,陈夫人早准备好了一桌子美味。 用完饭,天已经擦黑了,她问裴嘉敏:“天色已晚,不知县主是如何打算的?” 第23章 留宿 “夫人,我想留下来过夜。”裴嘉敏就等着她问呢,于是毫不犹豫甚至欢快的答道。 跟她一样高兴的还有陈知初,她欢呼道:“好啊,好啊,人多热闹。” 陈夫人看着自己的女儿,颇有些头疼。 又问裴嘉敏:“县主跟府上都说好了吗?” 女儿家名节大过天,擅自不能在外留宿。 她带走容安是经过镇国公首肯的,可嘉敏县主身份尊贵,她是不能做主的。 “说过了,还留了信呢。”裴嘉敏赶紧点头。 陈夫人稍稍安心,但仍决定派一个家仆去西陵侯府再禀报一声。 …… 夜色朦胧,别院后面的温泉池里水汽袅袅。 “我还是第一次和别人一起泡温泉呢。”陈知初背靠着池壁,一边用手拍打着水面,笑的有些兴奋。 容安和裴嘉敏分坐在她的两边,大家都将长发挽起,穿着一身轻薄的浴衣,一开始还有些扭捏,慢慢也就放开了。 听了陈知初的话,容安和裴嘉敏都默默无言。 “为什么不说话啊?”陈知初左右看了一眼,不满的咕哝道。 裴嘉敏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倾诉的欲望,像月光一样倾泻。 “我第一次泡温泉是和我嫂嫂,那时候我还小呢。”她幽幽的说道。 “你嫂嫂?”陈知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而容安在池底踩鹅卵石的脚忽然顿了一下。 “对啊,侯府在梅山脚下的别庄上也有一个温泉池,比这个还大呢。”裴嘉敏比划着,“嫂嫂每年冬天都带我去。” 陈知初终于想起来了,她看着裴嘉敏,觉得她的话语看似轻松,但眼神有些忧伤。 “你嫂嫂好像是得病去世的吧?”她小心翼翼的问。 京中几乎没有人提起那位过世的西陵候夫人,她也不知道是在哪里听过一嘴。 裴嘉敏不答话,容安也抬头看着月亮,眼神悠长。 “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陈知初被这沉默的气氛搞得有些心虚。 “没有,是我自己触景生情了。” 裴嘉敏摇摇头,苦笑道。 她看了一眼沉默寡言的容安,鼓起勇气坦白道:“其实,我嫂嫂和安姐姐同名。” 陈知初和容安齐齐看向她,容安知道,这时她已经不能再无动于衷了。 “这么巧吗?”她状似好奇的问道。 “对,一字不差。”裴嘉敏看着她点点头。 陈知初一脸不可思议,她看看容安,又看看裴嘉敏,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对她格外的热情。” 裴嘉敏笑道:“我承认,因为同名,我对安姐姐有莫名的好感和熟悉感。” “哇,那真是奇妙的缘分。” “是啊,真的很奇妙,我以前经常梦见我嫂嫂,可自从认识了安姐姐,我再也没有梦到过了。”裴嘉敏自己也无法解释这种现象。 她以前是不信鬼神的,可现在却固执的认为嫂嫂化身为另一个人的模样,又回来看她了。 当然,这种话,她不会说出来。 陈知初听的很新奇,可容安却胆战心惊。 “但我们终究是两个人,我并不喜欢被人当做替身。”她说道。 陈知初也点点头,“你可别搞混了,容安不是你的嫂嫂。”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凝眉问道:“你该不会是想撮合……” 她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大家都懂了。 “怎么可能。”裴嘉敏立刻否认,“我虽然出门少,但是安姐姐订婚的消息我还是知道的,我怎么可能拆人姻缘。” 陈知初和容安齐齐松了一口气。 “安姐姐,我知道我说这些肯定是冒犯到你了,但是不说出来,继续和你们来往,我觉得同样也是冒犯。 你本就救过我两次,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对你真的很投缘,我也非常尊重你,我只是单纯的想跟你做朋友,希望你不要拒绝。” 裴嘉敏是如此的诚恳,甚至有点卑微。 她如小鹿般无辜的眼睛盯着容安,让容安忽然想到当初在西陵侯府,她被冷落了两年后,主动提出和离出府。 裴嘉敏听说后,跑 到她的面前,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安姐姐,求求你,不要走,不要和我兄长和离。” 容安不禁叹出一口气,冤家,真的是冤家。 “做朋友当然可以。”她说,反正她在京城不会待久的。 “太好了。”裴嘉敏喜笑颜开,朝她伸出一只手。 容安无奈的握住她的手,一旁的陈知初也趁机将手覆上来,开怀笑道:“以后我们三个就是好姐妹啦。” “嗯嗯。”裴嘉敏不住的点头,又提议道:“晚上我们三个一起睡吧。” “好啊,好啊。”陈知初兴奋的应道。 容安却是婉拒:“我还是不了,我睡眠浅,不习惯身边有人。” 裴嘉敏有些失望,陈知初安慰她:“我们两一起睡好了,到时候一直聊到睡着。 从小到大我都羡慕那些姊妹多的人家,女孩儿们能挤在一张床上谈天说地,我一直都是一个人睡的。” “我也是的,我也没有其他姊妹。” “不过我跟你说,姊妹多也有不好的地方,你看容安,她家姊妹多吧,可都不是善茬,关键还得友爱。” “嗯,我觉得主要不是同一个母亲生的……” 两个仿佛同病相怜的人一下子找到了共同话题,喋喋不休的讨论开来。 容安靠在池壁上听着听着思绪又回到了之前的回忆上。 那时的她对生活还没有泯灭希望,那时的裴宴笙也没有那么可怕。 她向他提出和离,给彼此一个解脱。 可当时他是怎么说的。 他冷漠又轻蔑:“这又是你和你姨母想出来的新花招?好让我的骂名里再添一条始乱终弃?” “没有!”她太无辜了,无辜的第一次在他面前哭了出来,“我和我姨母不是一伙的,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我也是受害者啊。” 他漠然的看着她流眼泪,语气冰冷:“你身为她的外甥女,就注定了你的不堪。现在想走,为时已晚,此事休要再提。” 说完,他转身决绝的离去,没有一丝不忍。 第24章 掳走 那时候他的狠厉还没有锋芒毕露,姨母和表兄也活得好好的,以至于她根本没有听明白他话中的杀机。 也怪当时的自己蠢笨天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竟觉得他不可能要自己的命。 直到后来,姨母表兄一个个惨死在她的面前,而她也被软禁失去了自由。 她才渐渐了解这个男人。 他隐忍,睚眦必报,眼中容不得一粒沙子。 他娶她也不过是把仇人放在身边慢慢手刃而已。 一阵风略过,容安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思绪也跟着回笼。 “起风了,我们回屋吧。”陈知初抱着肩膀说道。 …… 郊外的夜晚格外静谧,容安是听着隔壁房间里的窃窃私语声睡着的。 再醒来时已经是深夜,四下安静,容安翻了个身准备继续入眠,可鼻尖嗅到的一丝味道让她惊坐而起。 她转头看向隔壁房间,两个房间中间隔着的那道墙并不是砖瓦砌成,而是木质的装饰墙面,靠屋顶的地方还有两寸宽的镂空雕花,这原本就是一个大套间,不隔音,甚至空气都是流通的。 她赶忙捂住口鼻,翻身下床,睡在矮榻上的阿蛮也惊醒了,她刚要说话,容安对着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两人悄悄将门打开一条缝,走廊里寂静无声,一个人影都没有。 容安赶紧走到隔壁房间门口,猛地推开门。 一阵浓郁的迷烟扑面而来,而门口斜躺着一个人,正是妙晴。 陈夫人被人叫醒的时候,三魂六魄都要吓飞了,她踉踉跄跄的赶来,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一阵急火攻心,晕死了过去。 两个大家闺秀于深夜被人掳走了,可想而知是什么后果。 别院里掌灯后乱成一团,容安不得不临时坐镇,她严令所有人不得走漏消息。 又派了一个人去城里的大学士府和侯府报信,剩下的护院分成几拨沿着不同方向去追人。 这时被泼了水的妙晴苏醒过来。 “县主,县主……”她一醒过来,就四下搜寻裴嘉敏 的身影。 但她看到的只有容安和阿蛮。 “完了,县主丢了。”她哭喊道,一边站起身就要追出去。 容安叫住她,问:“你看到是什么人带走她们的吗?” “是蒙面的黑衣人,一共四个,我当时中了迷烟,想要阻止却浑身乏力。”妙晴哭着说道。 “大概是几时?” 妙晴看了一眼屋中的沙漏,认真的想了一下,肯定的说道:“是丑时。” “那他们还没走远。”容安说道,“我已经派人去追了,但这里人手不多,且不够精炼,你有什么办法能快速将消息递出去,请求增援?” 妙晴猛地一顿,她深深看了一眼容安,然后飞快的去翻自己的包袱。 躺在妙晴手心的是一只小小的竹筒,那是侯爷以前给她的,说是以备不时之需,但一直没有派上用场,她几乎都要忘记了,是容安提醒了她。 她拿着竹筒走到屋外,点燃上面的引线,竹筒一下飞窜至高空,绽放出一朵紫色的烟花,伴随着奇怪的鸣笛声。 方圆数十里难以忽视。 妙晴还不知道,裴宴笙手下养了一批武功高强的暗卫,这枚信号弹便是他们之间的联络暗号。 看见信号弹,离之最近的暗卫便会闻风而动。 容安有幸见过一次,就在梅山脚下的侯府别庄,当时她带着裴嘉敏在那里小住,裴宴笙忽然出现,甚至还引来了一批刺客。 当时他便是用这种方式调动人手的。 如今又过了好几年,他手底下的暗卫更加壮大,早已遍布京城内外。 信号一出,一批人马立刻向这里飞奔而来。 容安又来到陈夫人的房间,守着昏睡的义母。 她时不时看向窗外,心中祈祷陈知初和裴嘉敏能平安归来。 …… 寅时,天边泛起鱼肚白,庄子上的鸡开始打鸣了。 陈夫人一个激灵醒过来,一把抓住容安的手。 “容安,知初呢,我的知初呢?”她眼圈通红的问道。 容安看着她悲恸的模样,胸口堵得慌。 还好这时阿蛮冲了进来,面带喜色,禀报道:“两位小姐被侯府的人送回来了。” 陈夫人激动的掀开被子下床,容安在她身上披了一件衣服,两人相扶着快步走出去。 陈知初和裴嘉敏被送回来的时候还在深度昏迷中。 容安并没有看见那个令她胆颤的人,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又飞快的替两人检查了一下身体,还好,什么伤也没有。 陈夫人经历了一场大悲大喜之后,虚脱般趴在陈知初的身上嚎啕大哭。 容安知道劝也没有用,她吓坏了,需要用眼泪来宣泄一下。 另一边妙晴也守着裴嘉敏,小声的啜泣着。 容安带着阿蛮走到屋外,别院内外多了很多守卫,他们这一带现在很安全。 “小姐,我们去哪?”阿蛮跟着容安往后山走。 “去找些草药。”容安答道。 昨晚的事关乎女儿家名节,为避免节外生枝,所以并没有请大夫来别院。 裴嘉敏和陈知初被喂了大剂量的迷药,待会儿醒了怕是要头痛欲裂。 她想去找些安神草药回来熬成汤剂,等她们醒了就能喝。 都是些寻常草药,当过药童的阿蛮自然也都认得,于是两人分头去找。 容安在一颗参天榕树下找到了一丛五味子,她赶忙蹲下身采摘。 可刚采了没一会儿,树后传来一阵响动。 她起身侧头去看,只见几个黑色劲装的高大侍卫将四个同样一身黑衣,却满身狼狈的人押跪在地上。 他们面前站着的男人英武挺拔,光看背影就给人山一般的压迫感。 更何况他忽然出手,抽走随从的佩剑,刀光一闪,剑影如疾风。 跪在地上的四个人齐齐发出惨叫,他们的脸上多了一道血痕,眼睛全部都被挖掉了。 所有的一切都在一息之间,容安如遭电击,她本能的缩回身子,整个人背贴着大树,若没有大树的支撑,她肯定会跌坐在地上。 “说,你们是受何人指使,为何掳走县主?”一个声音怒喝道。 第25章 隔世再见 容安认得这个声音,那是裴宴笙的贴身随从魏青。 她知道自己这是撞见了审讯现场,也撞见了这辈子最不想看见的人。 她大口喘着气,逼迫自己镇定下来。 并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只要自己举止得体,他永远不会知道她是谁。 可惜事与愿违,只听树后的魏青冷笑道:“不说是吧?” 接着是刀剑呼啸破风的声音,一颗带着血的人头咕噜噜滚了过来,一直滚到树底下,又被虬起的树根绊了一下,朝容安的脚下滚来。 那人头新鲜的似乎还冒着热气,眼睛的位置是两个血洞,面如恶鬼。 容安瞪大了眼睛,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心脏更是像要爆炸了一样。 眼睁睁的看着那东西滚到了裙边,甚至死死的咬住了她的裙摆。 “啊……”几乎失去理智的尖叫,一声又一声。 从未如此害怕过,被逼疯了一般,她被钉在原地一动不能动,只因裙子上挂着一颗狰狞的人头。 魏青和裴宴笙闻声而来,两人脸上都是惊讶。 看着贴在树上,情绪几近崩溃的容安,裴宴笙隐约猜到了她的身份。 他提剑走上前,挥剑将她的裙摆割断,然后一脚将那颗人头踢向别处。 容安得救后飞快逃离这片沾了血的地方,可惜还没走两步,又被隆起的树根绊了一跤,摔倒在地上。 她狼狈极了,恐惧和委屈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泪眼模糊。 裴宴笙看着地上娇弱可怜的少女,慢慢走到她面前。 一只手伸到了容安的眼前,这只手修长有力,可是手背上沾着人血。 顺着这只手,她看清了他的模样。 隔世再见,现在的他早已不是记忆里的模样。 他褪去了最后一丝青涩,成长为一个眉宇间尽显成熟的上位者。 他的眼睛深若寒潭,平静无波,再也不会轻易的表露出喜恶。 可他还是一样的心狠手辣,惨无人道。 容安无视他的手,咬牙自己站了起来,踉跄着头也不回的跑了。 裴宴笙看着消失在树林里的身影,回想着她刚刚的眼神,那双湿润的如琉璃般晶莹的眼眸看着他时,竟像是包含了千言万语。 而那些复杂难懂的情绪最后统统化为了——嫌恶。 对,她嫌恶他。 裴宴笙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背上干涸的血迹变得很碍眼,刚刚她看见他动手了,也难怪。 …… 容安和阿蛮在山脚下汇合,得知容安的遭遇,阿蛮既心疼又自责,直言自己不该离开她半步。 容安的心情已经平复了很多,反倒宽慰了她两句。 两人一起回到别院,阿蛮让容安回房休息,自己去膳房煎药。 容安回房净了手,又换了身衣服,呆坐在窗前。 她思虑着自己目前的处境,自重生以来,她自问足够冷静镇定,现在也不该因为裴宴笙而自乱阵脚。 何况她现在是镇国公府的三小姐,她要把作为三小姐该做的事情尽早做完,早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想通了这些事情,容安感觉一股倦意袭来,三小姐的身体到底禁不住熬夜、惊吓和奔波,她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了正午,容安睁开眼,隐约听见窗外有人讲话,好像是义母的声音。 她起身推开窗户,细碎的阳光落在她睡眼惺忪的脸上。 院子里果然站着两个人,是陈夫人和裴宴笙。 两人听见声响齐齐向她看来。 “是容安啊。”陈夫人转头看着她说道。 容安挤出一丝笑容,叫了声:“义母。” 陈夫人又转过身向裴宴笙介绍道:“那是我义女,镇国公府的三小姐。她和小女还有县主三个人很要好。” 裴宴笙点点头,毫无波澜的眼眸瞥向那扇复又关上的窗户。 “侯爷真的不留下用午饭吗?”陈夫人又问。 “不了,已经给夫人添了很多麻烦。”裴宴笙拒绝道。 陈夫人见他态度坚决,也不再多说什么。 裴宴笙带着昏迷的裴嘉敏回城了,容安还留在庄子上。 一直到下 午,陈知初才悠悠转醒。 她刚醒来时,抱着头疼的龇牙咧嘴,被容安灌了一碗药后才好受很多。 “呜呜,吓死我了。”头不疼了,她又趴在陈夫人怀里哭。 身中迷烟的时候她浑身乏力,但还有意识,她知道绑走自己和裴嘉敏的是几个男人。 “当时我们都穿着亵衣。”她伤心的说道,眼泪流的更凶,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陈夫人心里也不好受,虽说没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终归名节有损。 “没事,他们都死了。”容安安慰道。 “真的吗?”陈知初抬头可怜巴巴的看着她。 “当然,而且都被挖了眼睛。”容安想到了树林里看到的那一幕,或许裴宴笙也是在为两个女孩儿泄愤吧。 陈知初终于不哭了,脸上还有些惶恐。 “真的没事了,也不会有人乱嚼舌根,除非他们不怕裴侯。”容安又说道。 陈知初点点头,安心了很多,满脸感恩戴德:“这次真的多亏了他,不然我就要完了。” 陈夫人却摇头叹道:“真是傻孩子,也不想想你为什么会被掳走。” “为什么?”陈知初一脸茫然。 “绑匪的目标是县主,你跟她睡一个房间,他们大概搞不清谁是谁,就一起掳走了。” “可他们为什么要掳走县主。”陈知初难以置信。 “自然是为了要挟裴侯,裴侯这些年得罪的人还少吗,他手段那么狠辣。”陈夫人眼神清明。 “他无亲无故,只除了一个庶妹,那是他唯一的软肋。” 陈夫人的分析真的一针见血,陈知初呆了半响。 “那他们兄妹其实还蛮可怜的。”最后她竟然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陈夫人哭笑不得,但转念一想,女儿能如此善良也不是什么坏事。 “对了,容安,县主醒了是不是也会像我这样头疼,你给她准备药了吗?”陈知初又想到了这一茬。 还不等容安回答,陈夫人在她眉心点了一下,嗤道:“要你瞎操心,侯府里有大夫。” 第26章 中邪 陈知初在庄子上休养了两天,两天后,容安跟着他们一起打道回府。 刚回到国公府,薛姨娘就找上门了。 “三小姐您可回来了。”薛姨娘满脸喜色的打招呼。 容安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样子,喝了口茶打趣道:“姨娘可是有什么喜事?” “三小姐真聪明,”薛姨娘神秘一笑,道:“不过不是我的,是您的,您的那门婚事可算保住了。” 容安捧茶碗的手一顿,抬眸问道:“此话怎讲?” “国公爷要为大小姐选亲了,”薛姨娘兴奋的说道,“这可不就意味着您的婚事不会再有人插足了。” 容安听了默默的放下茶碗,表情出奇的平静。 薛姨娘那满腔的热情都被她这反应弄熄火了,她原想着三小姐再稳重,也是十五岁的少女,能顺利嫁给燕王做王妃哪能不欢欣雀跃,谁知她竟是一丝笑容都没露。 正有些讪讪,又听她问:“选的哪户人家?” “国公爷中意礼部尚书家的嫡次子。”薛姨娘赶忙回答。 容安想了想,评价道:“是个不错的选择。” “是啊,国公爷对大小姐还是疼爱的。”薛姨娘点头道。 “虽是个嫡次子,却也是十分很争气的,二十岁就中了进士二甲,现如今在翰林院任庶吉士,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何况礼部尚书家人丁简单,统共就两儿子,兄友弟恭,夫人也是出了名的好相与,嫁进去是什么烦恼也没有。” 这两天府里人也在议论这事儿,甄姨娘更是羡慕的眼睛都红了,直言将来四小姐云兰能嫁的这般好,便是死也瞑目了。 其实想想大小姐和四小姐都是庶出,大小姐还是外室子呢,可待遇偏偏天差地别。 大小姐从小就记在了夫人名下,摇身一变成了嫡长女,还能照着准燕王妃的标准培养,虽说现在燕王妃做不成了。 但现下说的这门婚事也是极好的,国公府的门楣看着响亮,其实什么实权也没有。 一个假嫡女能嫁给二品大员家 前途无量的嫡子真的是赚到了,说到底还不是国公爷偏心。 想想他之前要把三小姐塞给什么人,这对比真的太讽刺了。 也幸好三小姐自己争气,力挽狂澜。 想到这里,薛姨娘又恭维道:“大小姐的婚事再怎么好,也是不能跟您比的。” 容安在心里摇摇头,感叹真是阴差阳错,因为她的重生,李云桐反倒因祸得福了。 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又看着薛姨娘问道:“府中可还有其他事发生?” “再有就是六少爷的病情这两天有些恶化,请了很多大夫上门,太医也请了,但就是没有得出个结论。”薛姨娘说道。 “这么奇怪?”容安问。 “是啊,府里人都说六少爷是被冲撞的中了邪,他发病的样子还真的挺像。” “发病?” “嗯。”薛姨娘心有戚戚,“他平日里昏睡不醒,到了晚上醒过来就啼哭不止,躁动不安,甚至还有幻觉。” 容安细细的听着,娥眉微微蹙起。 …… 送走薛姨娘,容安又和阿蛮一起去次间看紫苏。 她已经好了很多,勉强可以下床了,两姐妹几日不见,少不得有很多话要说。 容安一个人回房,翻看三小姐的那些医书手札。 到了晚间,一家人照例在春熙院用膳。 蒋氏虽然被禁足了,但在春熙院里她是自由的,几天不见,容安再见她,才知薛姨娘所言不虚。 那个雍容华贵、风姿绰约的国公夫人,真的好像老了十岁。 她瘦了很多,导致観骨凸起,皮肤暗沉松弛,曾经灵动有神的双眼也被拉耸的眼皮遮挡。 现在的她给人一种刻薄、哀怨的感觉。 反倒站在她身旁服侍的薛姨娘,一脸容光焕发,皮肤白皙水润,两厢一对比,镇国公的眼神好几次都落在了薛姨娘身上。 薛姨娘隐隐露出自得的神情,蒋氏心知肚明,愤懑在胸腔里挤压变形,布满血丝的眼睛更加森冷。 期间,她更是飞快的瞥了一眼容安,那眼神阴森森的, 容安低头若无其事的吃着饭。 饭吃到一半,后院传来一声孩童的叫喊。 很快就有婆子来禀报:“六少爷又发病了。” 蒋氏第一个站起来,转身往后院跑去。 面色凝重的镇国公也摔了筷子站起身,这顿饭注定谁也别想吃好,大家一起往后院走去。 自从六少爷生病后,蒋氏就将他移到自己的院子里照顾。 进了内院,六少爷声嘶力竭的哭喊声更加真切,走进室内,便看见先赶到的蒋氏紧紧抱着他。 “智哥儿,我是母亲,你醒醒啊。”蒋氏心痛的叫唤着。 可是六少爷李长智似乎听不见她的话,他眼神迷离,盯着窗户的位置大喊大叫:“快走开,快走开,我害怕……” 他一边喊,一边手脚并用的剧烈挣扎。 蒋氏几乎束缚不住他,镇国公赶忙上前将他困在怀里。 “父亲母亲,救救我,我害怕啊……”李长智被镇国公困住手脚,只能不停的哭喊。 才七岁的小男孩,原本粉雕玉琢,现在却瘦的下巴尖尖,眼睛凹陷乌青。 精神陷入不该有恐惧与疯狂,好像眼前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赶也赶不走。 蒋氏趴在床边嚎啕大哭。 而胆小的李云瑶和李云兰面露胆怯,纷纷离李长智指的窗户远远的。 “肯定是中邪了。”李云瑶惶恐的喃喃自语道,“请法师上门吧。” 镇国公狠狠瞪了她一眼,怒吼道:“闭嘴!” 李云瑶委屈的一下子红了眼圈,一跺脚就跑了。 “全都给我滚!”镇国公见怀里心爱的小儿子变成了这样,心痛又暴躁。 谁也不想被怒火殃及,众人纷纷告退。 屋里一下空了很多,因为多天没有正常进食,李长智的体能越来越差,只哭闹了一会儿,就慢慢陷入昏厥状态。 镇国公将孩子放回床上,转过身忽然发现容安还站在屏风旁。 “你怎么还没走?”他问。 哭得撕心裂肺的蒋氏闻言也转过头,她看见容安,原本满是伤心的眼睛很快聚集了恨意。 第27章 物归原主 容安无视她的眼神,看着镇国公问道:“父亲,我可以看一下六弟吗?” 镇国公审视着她,一时猜不透她的意图,说到底,他对这个自小没有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孩子,一点都不了解。 还不等他表态,蒋氏已经抢先拒绝:“你还想看什么,刚刚看的还不够?” 她现在对容安恨之入骨,恨她的伪装,恨她的假惺惺,恨她悠然自得的看着自己犯蠢,把自己耍的团团转。 现在看到智哥儿被折磨成这样,她心中一定很痛快吧,难不成还想凑上来落井下石吗? 相比蒋氏的愤慨,容安格外从容,她温声细语道:“母亲,别激动,我在晋阳曾跟着白神医学了点医术,想给六弟把把脉。” “不必!”她越是和颜悦色,蒋氏越是深受刺激。 她一点都不想看见她,也不相信她的好心。 容安抬头看了一眼镇国公。 镇国公的态度没有蒋氏那么恶劣,但也没多少耐心。 “为父知道你懂些医理,但是你六弟的病情很复杂,太医院陆太医都深感棘手,你就不要凑热闹了。” “陆太医都看过了吗?”容安走上前问道,“那他是怎么说的?” 镇国公双唇紧抿,对她的不依不挠有些不满。 蒋氏更是恶狠狠的瞪着她。 容安瞧着二人闭口不言的样子,直接说道:“我瞧着六弟像是中毒了。” 她的声音很小,只足以让两步内的人听见。 镇国公和蒋氏齐齐变了脸色,一脸震惊的看着她。 …… 第二天早上,陆太医上门为李长智复诊,镇国公也告假在府上。 蒋氏哭着向陆太医诉说了昨晚六少爷发病的情况,春熙院里看起来还和往常一样,只不过多了一个人。 容安用了早膳后便没有离开,而是待在镇国公的书房。 很快镇国公和蒋氏带着陆太医也来了。 陆太医和容安第一次见面,两人相互见礼,顺便打量了一眼对方。 陆太医四十岁出头,留着山羊胡子,双眼炯炯有神, 面容严肃,一看便是睿智严谨的人。 而陆太医也见到了鼎鼎有名的药罐子,容安当年被诊断活不过五岁的时候,他刚刚进太医院,还是无名小辈。 现在看来太医院的诊断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又或者人外有人,听说是晋阳的一位神医为她保命的。 “三小姐是从哪里看出六少爷中毒的?”他捋了捋山羊胡子,问道。 “小女不才,只是刚好在一本书上见过六弟发病的症状,便有了大胆猜测。” “哪本书?”陆太医追问。 容安面露歉意,说道:“看的时间太久了,小女也不记得了。” 其实她是在白神医的手札上看到的,不过那是三小姐师傅的毕生心血,她不敢擅自外传。 陆太医有些失望,但又问道:“那三小姐肯定记得是哪种毒吧。” 他话音一落,镇国公和蒋氏也一起看着她,眼含期待。 “当然。”容安也没有卖关子,答道:“是蔓陀萝的花粉”。 陆太医听到这个名字后已经信了大半,他听说过这种花,它只生长于南疆,几乎绝迹于中原。 它的花粉有毒,能致人精神错乱甚至晕厥。 但是他从未见过,医书典籍也没有详细的记载,所以这两天他查遍了资料,也不能确定六少爷中了什么毒。 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六少爷身上的毒素已经存在不止一两年了。 以前下毒的人还只下微量,企图在人不知鬼不觉的状态下残损六少爷的精髓。 可最近这几天忽然加大了剂量,导致六少爷出现严重的反应。 容安听到这些隐情,也深感震惊。 她想到昨晚李长智发病时的样子,心中不忍。 纵然蒋氏猪狗不如,但孩子是无辜的。 “三小姐,你对这种花有什么了解吗?”陆太医又问。 “书中有记载它的气味独特,我想我能闻出来。”容安说道。 “闻出来?”陆太医对她的这项技能很是诧异。 “对啊。”容安笑了笑,“我的鼻子很灵的,上次我五妹送给我 的水粉里掺了蚀肌水我都闻出来了。” 说完,她看了一眼镇国公和蒋氏,两人的脸色青红交加。 陆太医哪能不明白事情的经过,当初五小姐就是他接手医治的。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心中暗赞容安以德报怨、风趣幽默。 …… 陆太医离开书房后,以德报怨的容安开始坐下来提条件了。 “我会帮忙把那个下毒人的揪出来,但是父亲母亲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就当是对我的奖励吧。” 蒋氏斜睨着她,不似之前那样凶相毕露,但她心中对容安的恨意并没有任何减少。 她刚刚亲口承认了,她真的早就知道那水粉有问题,她故意要毁云瑶的容,此仇她先记下了。 “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蒋氏露出讥讽的冷笑。 镇国公却是越看容安越觉得满意了,加上李长智的病情找到了突破口,他的心情也轻松许多。 “应该的。”他说,“只要不过分的,我们都会答应。” “我觉得一点都不过分,物归原主罢了。”容安看着他们,表情分外认真,“我生母有两件嫁妆流了出去,我想要回来。” 闻言,镇国公和蒋氏的脸色齐齐变得很难看。 “那怎么叫流出去,分明是给了家里人。”蒋氏驳斥道。 “那母亲您的嫁妆会给我吗,如果您点头,我现在就想去选两样。”容安好整以暇的问道。 “你……”蒋氏指着她,气的胸口起伏。 容安却哂笑:“舍不得吗?想要留着给五妹和六弟是吧,我非常理解。但也请母亲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蒋氏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她转头看向镇国公。 镇国公的不悦摆在脸上,他看着容安,容安无所畏惧的回视,一副没商量的样子。 他妥协道:“你大姐的那份可以退回去,但是你二哥的那份就作罢吧,已经送人了。” 蒋氏震惊的瞪着镇国公,他居然这么容易就妥协了,他可是一家之主啊,拿出雷霆手段,还怕她一个小丫头片子不成。 第28章 最出息的孩子 可即便这样,容安也并不满意。 “一件都不能少。”她一字一句的说道。 “得寸进尺!”蒋氏气呼呼的骂道。 镇国公也黑了脸,他冷冷看着容安,怒她不懂事,不知道顺着台阶下,反而敢跟他这个做父亲的争锋相对。 “我劝你适可而止。”他隐含威胁。 容安笑了笑,耐心的说道:“父亲母亲,此言差矣。我若不懂事,就不会坐在这里跟你们商量,而是直接去报官。 我生母的嫁妆只属于她自己,她仙逝后就全都属于我,任何其他人擅自挪用那就叫偷。 便是说到顺天府,说到圣上面前,我也是有理有据。何况我朝以孝治天下,我维护亡母遗物,谁敢说一句不是。” 她温言温语,却字字铿锵,蒋氏和镇国公老脸涨红,羞愤不已。 她居然敢说他们偷,可偏偏他们还无从反驳。 这真的是十五岁的女孩子吗,为何如此胆大妄为,还能镇定自若。 容安瞧着他们精彩纷呈的表情,又说道:“说到底,我还不是想要维护国公府的颜面,只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还回来,我就不计较了。” 她说着无奈的看着他们,等着他们表态。 镇国公气的鼻子哼哧,但却好像被拿捏住了一样。 他不是没有办法治她,随口一句不敬父母,就能将她拉出去打板子,但是结果只会得不偿失。 眼前这个女儿的聪慧和心性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而且她还有内阁大学士夫妇做义父母,更结交了嘉敏县主,未来她若是身子骨争气,还能坐稳燕王妃的位子。 这是整个国公府最有前途的孩子啊,他怎么就瞎了眼。 从前的漠不关心和苛待,恐怕已经让她心中生恨,他不能再火上浇油了。 想通了这些,镇国公忽然就不气了。 他干咳了一声,说道:“罢了罢了,为父会亲自去帮你讨回来。” 容安得到了想要的答复,便离开了。 蒋氏却瘫坐在椅子上,难以置信的看着镇国公。 府上的风向果然全变了,薛 姨娘倒向了容安,现在就连镇国公都没了原则。 “三小姐真是出息了,居然能让堂堂国公爷对她言听计从,那送出去的礼物如何能去讨回来,这让长泽以后怎么在书院立足,如何在他老师面前自处?” 她不提还好,这一提镇国公就冒出一股邪火来。 “你还好意思说,这当初都是谁想出来的馊主意,现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说出去我都嫌丢人!” 蒋氏气的不轻,犟嘴道:“当初老爷不也是同意的吗?” “是,我当时鬼迷了心窍。”镇国公面露嫌恶,“不止当时,我觉得这些年我都被鬼迷了心窍。” 蒋氏被他的话语和神情刺痛,但更震惊。 镇国公瞧着她一脸惊愕的样子,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依稀还能看出从前的风华。 很多难听的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从前的事情都过去了。”他说道,“现在容安就是府里最出息的孩子,我希望你拿出慈母的风范。” 说完他甩袖而去。 蒋氏看着他的背影,冷笑连连。 …… 为了不打草惊蛇,李长智中毒的消息一开始就没有宣扬出去,府里人都觉得他是中了邪。 他陷入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一直到下午才幽幽转醒。 醒来之后,蒋氏立刻命人将煨着的人参粥端来喂他。 六少爷现在的饮食都是在她院子里的小厨房里做出来的,由孔嬷嬷亲自监看,不可能出问题。 人参粥照例是孔嬷嬷亲自端上来,然后交到了蒋氏手中。 蒋氏一勺一勺的喂着李长智,李长智很虚弱,清醒的状态下也半阖着眼睛,但他很饿,很快一碗粥就见底了。 他吃完,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蒋氏满眼心疼的看着他。 这时李长智的乳娘像往常一样去桌边倒了一小杯水递给蒋氏。 蒋氏接过后就准备喂给李长智。 “慢着!”一直躲在暖阁里的容安出声制止她。 蒋氏捧着杯子的手僵住,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乳娘。 乳娘瞧着蒋氏眼中的震惊,心中 一提,但面上还勉强维持镇定。 容安从暖阁里出来,走到蒋氏的面前,接过那杯水,放在鼻尖闻了闻,随后对着蒋氏点点头。 这时又从门外走进来两个人,正是镇国公和陆太医。 乳娘顿感不妙,还不等她反应,又有两个粗使婆子进来,将她的双手反捆,按跪在地上。 她心中慌乱,脸上却十分无辜:“老爷夫人,奴婢做错什么了,为何要这般待我?” 蒋氏神色复杂,她至今不敢相信,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陆太医接过容安手里的杯子,也试着闻了闻,说实话,他没有闻出什么名堂来。 但是没关系,他还有其他的验证方式。 未免吓坏孩子,众人移步去了旁边的厢房。 陆太医的小徒弟提着一个小笼子走进来,笼子里关着一只小白鼠。 陆太医将杯子送进笼子里,饥饿口渴的小白鼠立刻过来喝水。 白鼠体量小,它喝下这杯水后很快就发病了,尖叫癫狂,在笼子里横冲直撞,接着晕死了过去。 笼子最后被人拎下去了,但是那触目惊心的场面却让人胆战心寒。 跪在一旁目睹了全程的乳娘,早就汗湿了脊背,但她还是极力喊冤。 “老爷夫人请明察,这杯水确实有毒,但并不能证明毒就是奴婢下的啊,房中的茶水茶具都不是奴婢经手的,奴婢只是刚巧倒了杯水而已,奴婢冤枉啊。” 她哭诉的倒也有几分道理,镇国公和蒋氏也难以接受乳娘就是下毒的人,六少爷可是她亲手奶大的啊。 这时容安走到她面前,平静的俯视着她,说道:“我觉得并不巧,因为只有你经手的那一杯才有毒。” 乳娘被绑在身后的手悄然握紧,她看着容安哭泣道:“三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水壶里的水原本没有毒,是你将水倒出来后才下毒的。” 乳娘眉头一紧,气愤的辩解道:“三小姐,我跟你无冤无仇,你怎么能这么污蔑我,那屋里那么多人,我下毒难道他们都看不见吗?” 第29章 幕后主使 “对啊,他们就是没看见,因为你下毒的手段真的很高明。” 容安说着转到了她的身后,不顾她的挣扎,将她右手上的一只戒指拔了下来。 乳娘看着容安将戒指举到了众人面前,整张脸都白了,也不再哭泣喊冤,只死死的盯住容安。 “这戒指怎么了,还是我赏给她的。”蒋氏不明所以。 “原来是母亲赏的,那母亲再好好看看。”容安将戒指递给她。 蒋氏接过戒指,镇国公和陆太医也好奇的凑过来。 这就是一枚普通的镶翡翠金戒指,指圈是纯金的,连花纹雕刻都没有,上面嵌着一颗黄豆大小的绿翡翠。 不过那光滑的指圈内侧有一个芝麻大小的凸起,蒋氏用指甲按了一下,这枚平平无奇的戒指竟仿佛启动了机关,镶嵌的翡翠像河蚌一样张开嘴,有淡黄色的粉末从缝隙里抖落。 松手后,翡翠又复原了,动作快一点,几乎无人能察觉。 所有人都震惊了,尤其是蒋氏,惊愕过后,她疯了一般冲到乳娘面前厮打她。 “贱人,枉我那么信任你,你竟然敢毒害我儿子!” 她恨透了,但更痛心疾首。 乳娘和孔嬷嬷是她在府里最信任的人,她们都是从伯府跟过来的,她自问待她不薄啊。 将她带来国公府,为她指婚体面能干的管事,嫁妆丰厚,平日里的赏赐也不少,更将自己心爱的小儿子交给她养,她是猪油蒙了心吗,要对一个孩子下毒手。 “说,你到底被谁收买了,幕后指使是谁?”蒋氏厉声问道。 乳娘脸上血痕遍布,嘴角还滴着血,但她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你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了吗?”蒋氏在她胸口狠狠踹了一脚,红着眼睛说道:“你也有儿子的。” 她的话让一直沉默的乳娘露出惊恐的神色。 …… 最终,乳娘被带下去审问了,蒋氏和镇国公都跟了过去。 容安相信,他们会有办法撬开她的嘴。 陆太医对国公府的家事并不关心,大概是见多不怪了。 只不过 他还有些好奇的地方。 “三小姐,你是早就怀疑乳娘了吗,我感觉你的目标似乎很明确。”他说道。 他原本以为容安会重点盯六少爷的饮食汤药,谁知她对膳房那边问都没有问。 而是早早的躲在了暖阁里,她好像很确定下毒的人就在屋内,而下毒的地点也在屋内。 容安却摇了摇头,“乳娘被抓之前,我并没有怀疑对象,但我知道倒水的人可能有问题。 我昨晚目睹了六弟的发病症状,心中便有了猜测,我告诉父亲母亲后,他们屏退了所有人,我在屋子里排查了一遍。 我发现桌上的一只水杯有问题,尽管水杯已经冲洗过了,但是杯口处还是有微量的残留,而其他杯子和水壶都没有问题。” 陆太医听得出神,“这么说来,你其实昨晚就已经知道问题在哪了,但是你什么都没有说。” “是的,一来避免打草惊蛇,二来捉贼要捉赃。”容安说道。 陆太医捋着胡子,不住的点头,心中直叹妙哉。 “三小姐,你的鼻子太妙了。”他忍不住笑道。 按理说,这下毒的人已经很缜密了,不但毒药选的奇特,下毒的方式也是高明。 试想,谁会对一壶水查两遍呢。 可惜百密一疏,最后败在了三小姐的鼻子上。 容安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的笑笑,谁说不是呢,三小姐的鼻子真的很妙。 解了惑,陆太医又将乳娘戒指里剩余的花粉倒出来用纸包好,准备带回去研究。 临走前,他还给六少爷开了几服宁神解毒的药,容安亲自将他送出府。 …… 在春熙院守株待兔了半天,容安终于可以回自己的院子了。 走到院门口,紫苏和阿蛮齐齐迎了出来。 “你怎么下床了?”容安看见紫苏,诧异的上下打量她。 “我没事啦,行动慢一点是没问题的。”紫苏大咧咧的说道。 容安无奈的摇摇头,又听阿蛮告状道:“她是听说了六少爷的事情,专门爬起来看热闹的。” 容安闻言一愣,问道: “你们都知道了?” “咱们院子里来客人了,想不知道都难。”紫苏指了指正房的方向。 原来乳娘被带走后,不知是镇国公还是蒋氏下令,命人将薛姨娘和甄姨娘的住处团团围住,人也被控制起来了。 四小姐求助无门,就找到了这里。 容安走进屋便看见李云兰满脸愁云的坐在那里。 她看见容安,立刻激动的站起身,叫到:“三姐。” 容安点点头,对她微微笑了笑。 “三姐,我听说六弟被人下毒了,到底是什么人,又跟两位姨娘有什么关系?”李云兰一股脑的问道。 她被吓坏了,刚刚一群人冲进姨娘的住处,他们不但拘禁了姨娘,还翻箱倒柜的搜查。 她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种事。 容安看着她忐忑无助的样子,心里也在思忖。 蒋氏他们这是怀疑上两位姨娘了,不过也是,这府上还有谁有害六少爷的动机呢。 “下毒的人是六少爷的乳娘,她被带去审问了。至于她招供了什么,我并不知晓。”她答道。 “不可能是我姨娘,也不可能是薛姨娘。”李云兰激动的喊道,黑黝黝的眼中已经出现了水光。 容安看着她焦急无助的样子,心中有些不忍。 就连紫苏和阿蛮都动了恻隐之心。 四小姐和五小姐年纪相仿,但性格却天差地别,五小姐骄纵跋扈、目中无人。 而四小姐则文静懂事、谦逊有礼,说白了,就是小心翼翼。 容安想,这些中庸的生存之道应该都是甄姨娘和薛姨娘教给她的,两位姨娘关系很好,对四小姐也很疼爱。 她们两对四小姐很重要。 “结果还没出来,你先别着急。”容安安慰道。 李云兰拉耸着脑袋,她明白在容安这里喊冤也是无济于事。 她只是害怕的六神无主了,想找个地方倾诉一下,获得一些安慰。 现在她不想再打扰容安。 临走前,她看着容安说道:“三姐,薛姨娘经常跟我说,你很聪明也很厉害,她十分敬重你,你一定要相信她们。” 第30章 风波 李云兰走后,屋里的三个人坐在了一起。 “四小姐好可怜。”紫苏说道。 阿蛮则撑着下巴问容安:“到底谁是幕后主使?祁嬷嬷曾经说过,薛姨娘和夫人有过节。” 容安也想到了祁嬷嬷的话,薛姨娘原来也怀过孩子,还是个男婴呢,可惜没有生下来。 她又想起薛姨娘春风满面明媚的笑眼,最终甩了甩头,但愿自己没有看走眼吧。 …… 这一夜注定难熬,人心惶惶。 第二天天没亮,有人看见府中私设的刑室里抬出来一具裹着麻袋的尸体,麻袋一路滴着血,从里面露出来的一只手血肉模糊。 最后被扔进一辆马车,从后门出府去了。 天亮后,两位姨娘的住处撤了守卫,这说明两位姨娘的嫌疑解除了。 容安暗自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府中的议论甚嚣尘上。 前一天那么大张旗鼓,那么笃定,生怕人跑了,证据毁了,现在却说搞错了。 不过镇国公很快给出了答案,乳娘给六少爷下毒是在报复夫人,为她死去的丈夫报仇。 乳娘的丈夫是府里的账房管事,三年前,年根将至的时候,夫人派他去百里外的庄子上收账。 那一年天气十分恶劣,暴雪下了几天几夜不见停,乳娘也曾恳求夫人通融一下,等过了年再让她丈夫去收账。 但是夫人没有同意。 就这样,乳娘的丈夫冒雪出发了,半道上马儿看不清路踩空了坠下高坡,他摔成重伤被冻死在雪地里。 这件事府里的人都知道,当时夫人说他是因公殉职,还给予了丰厚的补偿。 乳娘伤心了一段时间后,又继续回来当差,大家也没当回事,只觉得是那管事自己命不好。 现在想想,当时乳娘和那管事的儿子才四岁,和六少爷一般大,这么小的孩子就没了爹,乳娘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纵然给了很多补偿,但人家心里真的能不恨吗。 春熙院里,一夜没合眼的蒋氏呆坐在椅子上,她好 像一下子又老了很多,整个人仿佛脱了一层皮。 镇国公坐在她的对面,精神也没比她好多少。 他就这样一直盯着蒋氏看了很久,也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府里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让他明白,从前以为的美满和睦就是一个笑话。 …… 风波慢慢过去,蒋氏依然在禁足。 倒是久未露面的大小姐终于出门了。 李云桐独自一人捧着一只匣子登门拜访,容安再见她时的第一印象竟然是惊艳。 她轻减了不少,原本圆润的鹅蛋脸变成了尖尖的瓜子脸,一双杏眼更显的水润多情,柔弱无辜。 整个人比之从前,少了一分端庄,多了一分娇媚。 “大姐的身体都好了吗?”容安一边请她坐下,一边问道。 没有想象中的局促窘迫,李云桐大方的点点头,答道:“都好了,谢谢三妹关心。” 好像她这段时间真的只是病了一场,而不是因为偷鸡不成蚀把米而被打了板子。 说着还将手里的匣子交给阿蛮。 阿蛮将匣子送到容安面前,容安看了一眼表情泰然的李云桐,伸手打开了盖子。 一瞬间,满室生辉,足足十八颗鸽子蛋大小的东珠,晶莹透亮,柔光四溢。 容安也是见多了好东西的人,但这一匣珠子真称得上价值连城。 她后来也看过三小姐生母的嫁妆单子,最贵重的就是这些珠子了。 而蒋氏居然将它给了李云桐。 她复又将匣子盖上,余光瞥见李云桐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眼神——满是留恋不舍。 也是,哪个女孩不爱美,这珠子在她那里存放了两年,现在又要她吐出来,也是挺残忍的。 可李云桐却说:“三妹,其实我早就想把珠子还你了。” “大姐有心了。”容安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是真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终究不是自己的,我不该觊觎。不管是这珠子还是那门婚事,我都不会再跟你争了。”李云桐说的情真意切。 容安 忍不住认真打量她,她就是上一世的燕王原配了。 上一世,三小姐死在了江里没能回府,李云桐名正言顺的嫁给了燕王。 估计整个国公府都是欢天喜地的,可他们都没有想到,李云桐在燕北备受冷落,两年后就被燕王无情休弃。 随后燕王又迎娶了自己青梅竹马的表妹,这些事在当年也称得上全天下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现在因为自己的重生,李云桐的命运就此改变。 李云桐见容安眼神幽深的看着自己,以为她是不信自己的话。 又诚恳道:“想必三妹也知道我的出生,我在府上瞧着风光,其实也委屈的很。很多事我做不得主,父母的安排容不得我忤逆,在他们面前,别说是说个不字,就是撒个娇我也是不敢的。” 容安听着心中觉得好笑,李云桐这是将所有的错事都甩给了镇国公和蒋氏。 也不知这两人听了这番话会作何感想。 据她观察,这两人对李云桐是真不错。 “倒是叫大姐为难了。”容安语气淡淡。 李云桐尴尬的笑笑,她一番推心置腹的示好,容安的态度却不冷不热,叫她有些难堪。 容安看着她咬唇不语的样子,又说道:“还没来得及恭喜大姐,听说父亲为你择了门好亲事。” 李云桐脸上一僵,随即生硬的笑了笑:“谢谢三妹,不过八字还没一撇呢。” 李云桐走后,阿蛮歪着头问容安:“大小姐这是真的幡然醒悟了吗?” “但愿吧。”容安笑了笑。 如果真是悬崖勒马,那她的结局还不错。 就怕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 三小姐生母的嫁妆追回了一件,还剩下一件在二少爷老师的手中。 镇国公没有食言,真的要亲自去梅山书院帮她讨回来。 不过他也备了一份厚礼,所以确切的说是换回来。 另外他还要接回几个月未归家的二少爷,准备等一家人齐了,再请永平伯夫人做媒,将李云桐的亲事定下来。 第31章 自取其辱 这些都是他在临行前一晚的饭桌上对众人说的。 蒋氏和李云桐的脸色十分精彩,显然镇国公是先斩后奏,而且不容置喙。 第二天,天气阴沉,下着淅沥沥的小雨。 镇国公用完早膳后整装待发,一家人撑伞将他送至垂花门。 刚要话别,影壁处闯进来一个急匆匆的人影,竟然是蒋南。 “姑父,可否迟些上路?”他走上前,气喘吁吁的问道。 一边将眼神投向镇国公身后的李云桐,那惊鸿一瞥让他更添了勇气,眼神也十分坚定。 镇国公哪能不明白他的心思,他心中唾弃,但顾念李云桐的名声,没有当场发作。 “你跟我过来。”他丢下一句话,率先往前院走去。 蒋南再次不舍的看了一眼李云桐,转身跟了上去。 那众目睽睽之下赤裸裸的眼神让李云桐泛起一层鸡皮疙瘩,甚至觉得难堪。 镇国公去了前院的一间书房,蒋南后脚跟了进来。 他来的匆忙,也没撑伞,身上被雨淋的半湿,看起来很狼狈,镇国公看他更不顺眼了。 “你找我何事?”他冷着脸问道。 蒋南一向怕他,尤其是他绷着脸的时候,可现在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姑父,我听说你要给大表妹说亲。”他直截了当的问道。 “你听谁说的?” “我母亲。”蒋南小声的说道。 他在书院读书好几日没回家,刚一回去便听母亲说了这个消息,母亲鼓舞了他几句,他便热血上涌,一鼓作气的跑来了。 镇国公嗤笑了一声,不置一词。 蒋南见他没有否认,便知事情真假,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抬头恳求道:“姑父,我从小就喜欢表妹,从未变过,以前不敢肖想,现在斗胆请求姑父成全。” 镇国公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这个后生从相貌到才华全都平平无奇,家里更是一地鸡毛。 他这样的人居然还敢肖想国公府的大小姐,他和他母亲都太没有自知之明,活该自取其辱。 “贤侄,枉你读了这么 多年书,居然还不懂什么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摇了摇头,毫不客气的说道。 蒋南瘫软下来,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镇国公却还没说完:“出门前,你母亲没有让你照照镜子吗,看看你是什么样,你蒋家又是什么样? 二十岁的人了,至今就考中一个秀才,伯府的爵位待你祖父去了就要被收回。至于家产,早就被你父亲挥霍光了,还弄了一院子姨娘庶子庶女。 不是我笑话你,将来你成婚,府上都辟不出一间像样的院子做婚房,就这样的条件,也敢求我成全你?” 蒋南跪在地上,被羞辱的脸色惨白,他气愤不已,却无从反驳。 而镇国公也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冷嗤道:“念在亲戚一场,我才说出这些苦口良言,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趁早死了这条心。” 说完一甩袖子就出门了。 蒋南彻底瘫倒,伏在地上悲痛的啜泣起来。 “可是我有真心啊,我会一辈子对表妹好的。”他一边哭一边说道。 …… 雨一直下着,一片烟雾蒙蒙。 薛姨娘领着个婆子进了容安的院子,那婆子拎着一只木桶,桶里装着活蹦乱跳的石斑鱼和大虾。 这是府里刚采买的海味,薛姨娘挑了最好的送来容安这里。 阿蛮看了跃跃欲试,准备中午大展身手。 容安投桃报李,将薛姨娘留下来用午饭。 屋外淅淅沥沥,屋内的容安捧着热茶小啜一口,看起来很安逸。 而薛姨娘正拍着桌子,捂着肚子笑的乐不可支:“哎呦,我还第一次见到男人委屈的哭成那样,跟个小媳妇似的。” 容安听了她的描述也忍俊不禁。 “还别说,咱们国公爷的嘴巴还挺毒。”薛姨娘笑道,“若是往常,多少会留些情面,便是拒绝也不至于把话说的这么难听,可惜蒋公子不走运,撞在了枪口上。” “此话怎讲?”容安问道。 薛姨娘知无不言道:“国公爷正恼他们蒋家呢,前几日乳娘给六少爷下 毒的事情,又牵扯出一些隐私。 原来夫人这些年一直暗中扶持她娘家,尤其是她那不上道的大哥,陆陆续续填补了有十几万两银子。 那年,她坚持让乳娘的丈夫去收账,就是因为账平不了,急需补窟窿呢。” “居然有这样的事情,十几万两?”容安也惊讶了。 “是啊,不是一笔小数目,咱们国公府这些年没什么赏赐,都是自给自足,府上少爷小姐一个都没成婚。 将来的花费肯定不少,她却花了十几万填自己娘家的无底洞,国公爷气的都要吐血了。” “难怪她会打我母亲嫁妆的主意呢。”容安了然的笑道。 “可不是,还自诩伯府出来的嫡小姐,做派下三滥的很。国公爷以前也是瞎了眼,竟然觉得她千好万好。”薛姨娘轻蔑的哼道。 说完才惊觉自己失言,她尴尬的摸摸头发。 容安却赞同道:“确实挺瞎的,你说的没错。” 薛姨娘噗嗤笑出声,她知道容安不喜欢镇国公。 “不过最近清醒了一些,竟然来问我当年流产的事情。”她又感慨的说道。 “是吗?”容安露出好奇的神色。 处置了乳娘后,镇国公都是歇在薛姨娘那里,看样子的确像是某种补偿。 “这还要多谢夫人的做贼心虚,要不是六少爷中毒后,她一口咬定我是凶手,国公爷也不会觉得奇怪。” 说到这里,薛姨娘忽然看着容安问道:“三小姐,你当时不会也怀疑我吧?” 容安笑道:“疑思是在你身上转了几圈,但总觉得你不像是那种人。” 薛姨娘嫣然一笑,心中熨帖,对着容安举起大拇指赞道:“三小姐好眼光,我是不屑拿孩子泄愤的。” 容安点点头,忽然按住她放在桌子上的手腕,薛姨娘知道她在给自己把脉,连忙屏声静气,不敢乱动。 她对容安有一种盲目的信任,容安上次给她的药膏,她抹了以后皮肤宛如新生。 镇国公这几天日日歇在她房里,多半还不是因为喜欢。 第32章 生辰宴 如今她又给自己把脉,难不成是要给自己治病。 正这么想着,便见容安收了手,看着她说道:“我给你开几服药试试。” “好啊,好啊。”薛姨娘头点的像小鸡啄米。 容安忍不住失笑道:“不打包票的。” 这几日闲来无事,温习了几本医书,正好实践一下。 薛姨娘这人瞧着确实不错,就让她当自己的第一个病人吧。 …… 转眼四月已经去了大半,京中出了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 圣上忽然下旨,叱沈阁老贪赃枉法、通敌卖国,沈家被判满门抄斩,择日行刑。 全城一片哗然,沈家抄家入狱的那一天,很多人前去观看,那流水似的金银财宝被抬出府,便有人笑言,国库一下子都充盈了。 这件事的发生比前世提前了,容安心想大概跟上次城外的绑架案有关。 上次掳走裴嘉敏的十有八九是沈阁老的人,他想用裴嘉敏换取裴宴笙手里的致命证据,没想到此举却成了催命符。 容安再次得出结论,裴宴笙不能惹。 而与此同时,西陵侯府的请帖也送到了国公府。 容安恍然想起,裴宴笙的生辰到了,而且他因为办案有功,刚被擢升为本朝最年轻的太子太傅,真的是双喜临门啊。 马车晃晃悠悠的出了门,容安打量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李云桐。 她穿着一件曳地水袖百褶凤尾裙,头戴羊脂色镂空兰花珠钗,娥眉淡扫,朱唇轻点,真真是位绝色丽人。 昨晚她主动找上门,请求带她一起赴宴。 如今镇国公不在家,蒋氏和薛姨娘两位长辈都没有反对,容安自然也不好拒绝。 再次踏足西陵侯府,容安的心情还算平和。 自从上次在城外遇见裴宴笙,她就慢慢纠正了自己的心态。 今生他们已经是不相干的人了,泰然处之便是。 陈知初比容安早些到,此刻正在裴嘉敏的院子里陪她下棋。 看见容安过来,两人纷纷起身迎接。 “你怎么把她带来了啊?” 陈知初看见她身后的李云桐,颇为意外。 容安轻声解释道:“她自己要跟来的。” 陈知初和裴嘉敏了然的点点头。 李云桐仿佛没有听见她们的耳语,大大方方的和她们打招呼。 陈知初和裴嘉敏露出得体的微笑,心里却并不待见她。 当初就是她的婢女把裴嘉敏推下水的,这位大小姐怎么还好意思到侯府来。 不过来都来了,无视她便是。 裴嘉敏又提醒她们:“今天没什么客人,除了你们就只有太子和云萝公主了。” 这二位客人身份尊贵,她得提前打个招呼,省的到时候冲撞了。 容安不怎么意外,裴府自裴宴笙当家后一向低调,何况这个风口浪尖也不可能招摇。 而太子公主前来,则多半是圣意,万千宾客又怎么抵得上皇储驾临,可见裴宴笙圣宠正浓。 她又瞥了一眼李云桐,只见她双眼迸发出一丝兴奋的光亮,不由无奈的摇摇头。 …… 巳时,有仆人来通知她们去前厅用饭。 因为宾客少就没有分男女之防,又介于太子身份贵重,所以大家分席而坐。 最上首的主位坐着裴宴笙,是太子坚持礼让的。现在裴侯是他的师傅,今日又逢其生辰,他理该谦让。 太子自己坐在裴宴笙的右下手,云萝公主坐在左边。 裴嘉敏领着她的朋友进了大厅,一一给在座的几位行大礼,然后两两分开。 容安和李云桐坐在了云萝公主这边,裴嘉敏和陈知初则坐在了太子那边。 小姐们第一次见到太子,都有些拘束。 何况最上面还坐着一座冰山,明明是生辰宴,却没有一点热闹的气氛。 太子赵恒的目光的从诸位小姐不苟言笑的脸上扫过,不由失笑。 他看着裴宴笙提议道:“太傅,喜庆的日子怎能少的了丝竹之声,不如请在座的小姐们献曲一首,如何?” 裴宴笙看了一眼众人,点头道:“可以。” 他的反应有些漠然,不过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太子 和他一比,简直是温润如玉,平易近人。 只见他取下自己腰间的一只玉环放在桌上,笑道:“这是彩头,应个景,大家重在参与。” 小姐们果然不再拘束,纷纷跃跃欲试。 容安看了一眼对面的太子,他现在才十九岁,明年就要选太子妃了,坊间都说这位太子虚怀若谷,贤明仁爱。 今日一见,她觉得传言并不假。 但是想要做好一个皇帝,光谦虚仁慈并不够,还要够狠,否则很容易被人压在身下成为傀儡。 想到这里,她抬头看了一眼上首的裴宴生,裴宴生似有所感,墨黑的眸子也迎了过来。 容安在与他视线相触的瞬间若无其事的转过头。 这时云萝公主站起身说道:“本公主第一个献丑吧。” 她就坐在容安的左侧,她起身的时候,容安看见莲青色曳地望仙裙仿佛荡漾出流光溢彩的波纹,美不胜收。 侯府下人已经在大厅中央放好了古琴,公主步履摇曳的走过去坐好,手指轻抚琴弦,悦耳的琴声终于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除了太子和裴宴笙,其余人都正襟危坐,公主抚琴,必是洗耳恭听。 不过很快大家的表情都变得微妙起来,因为公主弹了一首凤求凰。 一曲落幕,云萝公主看着裴宴笙说道:“裴侯,这首曲子是送给你的,祝你年年今日,岁岁今朝。” 她面带微笑仰着头,头上的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彰显她的尊贵、骄傲,还有热情。 大家都愣住了,还是太子带头鼓掌。 太子看公主的眼神是宠溺和纵容的,仿佛并不意外,这位云萝公主与太子一母同胞,从小深的圣上宠爱。 听说圣上为她挑的驸马人选有一箩筐,但她都不满意,更扬言她要找的驸马必须文韬武略,英雄盖世。 难不成她爱慕的竟然是裴宴笙。 容安又抬头看向上首,只见裴宴笙低头喝着酒,面无表情。 她忍俊不禁,真是一如既往的不解风情,浪费人家公主的一番美意。 第33章 魅力无穷 云萝公主见裴宴笙不置一词,也有些不高兴,闷闷不乐的坐回自己的位子。 “下一位谁来献曲?”太子笑着问道。 陈知初站了起来,她走到古筝旁,短短几步路,容安却觉得她走出了破釜沉舟的气概。 陈知初坐下后,抬头看了一眼裴宴笙,接着抚弄琴弦一气呵成的奏了一曲《云裳诉》。 但凡习过琴的人都能听出来,这首曲子弹的炉火纯青,必是练习过很多次的。 那种欲语还休的倾诉似乎能从琴音里溢出来。 一曲终了,陈知初的脸颊已经通红,她甚至不敢看上首的裴宴笙,只用蚊呐般的声音说道:“祝裴侯和乐安康,福寿绵长。” 说完逃也似的回到自己的座位,头垂的很低。 大厅里一片寂静无声,就连裴宴笙都放下酒杯,抬眸睨了一眼陈知初。 容安和裴嘉敏更是呆若木鸡,云萝公主则眯着眼睛,脸色不悦。 李云桐倒还好,她的注意力都在太子身上。 太子抚掌大笑道:“本宫竟不知我朝民风已经开放如斯,这是好事。” 其他人哪敢接话,只是尴尬的笑笑。 “下一位是谁?”他又笑着问道,一边好整以暇的看了一眼裴宴笙。 心叹太傅还真是魅力无穷。 太子问话好一会儿也无人应答,李云桐左盼右顾这才姗姗然站起身。 她弹奏了一首《汉江韵》,这首曲子和前两首相比,曲风终于正常了。 李云桐的才艺是很出众的,毕竟从小是按照准燕王妃的标准培养的,这首颇为复杂的曲子在她指尖信手拈来,琴音如山涧泉鸣,似环佩铃响。 一曲终了,让人仍觉意犹未尽。 太子忍不住拍手称赞,李云桐羞答答的起身还礼。 “还剩下两位小姐。”太子说道。 容安起身回到:“小女技艺拙劣,就不献丑了。” 太子看着她,想起关于镇国公府三小姐的一些传闻,若从小缠绵病榻,确实没什么精力学习这些风雅之事。 “无妨,三小姐请 坐吧。”太子很是体贴。 容安还礼后坐下,裴嘉敏也以相同的理由谢绝了邀请。 “一共三位小姐演奏了曲子,太傅以为谁更胜一筹?”太子看着裴宴笙问道。 云萝公主也眼神殷切的看向他,陈知初则还是低着头,李云桐矜持的坐着。 裴宴笙却目不斜视的看着太子,说道:“微臣一介粗人,此等附庸风雅的事还是请殿下甄别吧。” “好吧。”太子叹了一口气,给对面的云萝公主一个遗憾的眼神。 然后拿起桌上的玉环站起身,径直走到李云桐的案前,递给她,道:“这彩头便是李小姐的了。” 李云桐受宠若惊的起身,双手接过玉环,神情娇怯,眼神却不住的给太子暗送秋波。 “谢殿下赏赐。”声音也是柔媚似水。 明眼人一看便知她的意图,云萝公主更是厌恶的剜了她一眼。 可太子宅心仁厚,对于无关痛痒的事情都不会太计较,何况李云桐生的貌美如花,比起宫里的佳丽也不逊色,看着倒还不算磕碜。 才艺表演结束了,大家终于可以安心吃饭了。 用完饭,裴宴笙带着太子去前院议事,裴嘉敏带着公主小姐去后花园游玩。 …… 西陵侯府的后花园容安十分熟悉,穿过那些亭台楼阁,曲径通幽,她有种恍惚的感觉。 裴嘉敏带着她们一路走走停停,最后来到了月牙湖旁。 月牙湖之所以取名月牙就是因为它是天然的月牙形状,月牙的两个尖角处分别修了一座八角凉亭,两相遥望,别具匠心。 “你们看那是什么?”裴嘉敏指着水中的一处浮影,笑着问容安和陈知初。 两人抬头望去,那标志性的一身黑和细长优美的脖子,可不就是黑天鹅吗。 “侯府也有黑天鹅吗?”容安好奇的问道。 “原先是没有的。”裴嘉敏答道,“这两只就是我们当初在沈府看到的。” “那怎么到了这里?”陈知初问道,而后又想起来,沈府已经被抄家了。 “是本公主送给她的。”这时站在一旁的云萝公主开口了。她扫了一眼众人,最后将目光定格在陈知初身上。 “本公主听说当初嘉敏为了看一眼黑天鹅,被不长眼的东西推到了湖里。所以沈府一抄家,我便向父皇求来了那一对儿黑天鹅,送来侯府,让她日日都能看得见。” 这话语里满是霸道,眼神更是毫不掩饰的警告和挑衅。 但她的所有不善都只针对陈知初,陈知初一时尴尬又难堪。 容安和裴嘉敏都担心的看着她,李云桐缩在一旁,不敢吭声。 看见陈知初吃瘪,云萝公主的心情好了些,她朝裴嘉敏招招手,说道:“你陪我去亭子里歇一歇,闲杂人等就不要跟过来了。” 裴嘉敏也很烦恼,原本是高高兴兴请朋友上门做客,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现在的场面。 “你快去吧。”容安对她点点头,示意自己会陪着陈知初,裴嘉敏这才抱歉的离开。 容安牵着陈知初的手继续往前走,前面也有一处凉亭,想带她过去休息一下。 “你没事吧?”路上,她低声问陈知初。 陈知初摇摇头,但看她的脸色,委实难看。 碍于李云桐亦步亦趋的跟着,容安也不好跟她说体己话。 一行人走上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弯曲小道,再往前走就是一座怪石嶙峋的假山,假山旁有一个凉亭。 几个人走进凉亭刚坐下,便听见假山后传来窃窃私语。 “你听说了吗,中午的时候云萝公主和陈家小姐一起向侯爷表达爱慕,太有趣了。” “听说了,府里都传遍了,爱慕咱们侯爷的人可多了,但这么大胆的估计就这两位了。” “可不是,不过我真是佩服陈小姐,她怎么敢跟公主叫板,人家是圣上的金枝玉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拿什么比,两者是云泥之别。” “倒也不用这么比,咱们侯爷坐享齐人之福不是更好,公主做正室,陈小姐为妾。” “妙哉,你这个提议好……” 第34章 错了就是错了 容安气的不轻,陈知初更是脸色惨白,压抑了半天的眼泪从羽睫滑落。 “出来!”容安起身对着假山喊道。 假山后的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少顷,有两个身着绿色比甲的丫鬟从山后慢慢走出来。 她们看清亭子里的人,自知闯了祸,赶忙跑过来跪下道歉。 “小姐恕罪,是奴婢们嘴碎,再也不敢了。” 两人在陈知初面前磕着头,陈知初的眼泪却流的更凶了。 容安看的堵心,她对着两个丫鬟厉声斥责道:“你们不是嘴碎,是心肠歹毒!” “这世道本就对女子苛刻,你们同为女子,却躲在这里对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大放厥词,侮辱她的名声,焉知事情传出去会造成怎样的后果?流言会杀人没听过吗?” 两个丫鬟被容安的疾言厉色震慑,就连看戏的李云桐都惊讶的看着她。 “我们真的知错了,小姐饶了我们吧。”两个丫鬟跪在地上红着眼睛说道。 容安的气并没有消,但侯府的下人也轮不到她惩治。 “希望你们是真的知错能改,这件事我会告诉你家小姐,若再有人妄自议论,我定让她决不轻饶!” 两个丫鬟连忙磕头称是,又赶紧爬起来准备退下。 可就在她们转身的时候,假山的阴影里走出一个颀长的身影。 那身影高大挺拔,剑眉星目散发着冷冽之气。 两人膝盖一软,又跪了下来。 陈知初看见裴宴笙,猛地止住哭泣,她站起身飞快的躲在了容安身后,真的太丢人了,不想被他看见。 李云桐也赶紧站起来,她一直都很怕裴宴笙。 裴宴笙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个人,薄唇吐出两个字:“杖毙。” 两个丫鬟闻言顿时哭叫起来,大喊:“侯爷饶命,侯爷饶命……” 但侯府侍卫已经冲进亭子里拿人,其中一个丫鬟推搡中抓住了容安的裙摆。 她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死活不松手:“小姐救命啊,小姐救命……” 侍卫看向裴宴笙寻求指示,奇怪的是裴宴笙没有指令,而是看着容安。 容安欲哭无泪,抓着她裙子的丫鬟现在已经顺势抱住她的脚了,她差点没站稳。 那丫鬟也是吓破了胆,浑身抖的像筛糠,垂死挣扎般抱着她的脚,不停的喊饶命。 容安想,她们虽然可恶,但是罪不至死吧。 “她们知错了,能否从轻发落?”僵持之下,她硬着头皮向裴宴笙求情。 裴宴笙的眼神很漠然,他似乎看谁都一样,只除了对裴嘉敏会表露些许温柔,其他人在他眼里不值一文。 “错了就是错了。”他说。 容安娥眉蹙起,看着他那冰山般的面孔,突然失去和他沟通的欲望。 是的,在他眼里,只分对错,不论原因,也绝不给纠正的机会。 容安想到前世的自己,心中忽然愤懑不平。 她用力抽了一下脚,但是却没有成功。 她抬头看向裴宴笙,眼神不自觉便带了恼怒,既然不肯通融,为何还不下令将人拖走,站在那里欣赏她的狼狈? 裴宴笙瞧着她瞪自己的样子,心里莫名起了一丝波澜,负在背后的手也下意识搓动了一下。 容安不明所以,但他的态度确实令她生气,以至于失去该有的理智。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犯了错就一定要死?”她再次据理力争,眼神是那样的不赞同,甚至有点悲愤。 裴宴笙不知心中哪一点忽然被击中,身后的手迅速握成了拳。 他撇开脸,看向地上的两个人,面无表情的说道:“今日本侯生辰,不宜见血,发卖了。” 说完留下一亭子呆住的人转身离去。 得救的两个丫鬟瘫软在地上,被侍卫拖走了。 李云桐和陈知初都一脸震撼的看着容安,由衷的佩服她的胆识。 而容安在平复心情后,却在心中告诫自己,下一次遇到裴宴笙,一定要注意情绪管理。 李云桐见容安和陈知初沉默的坐着,便体贴的说道:“你们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吧,不如我去前面的花园转转,刚刚也没来得及细看。” 容安抬头看了她一眼,对她的企图心知肚明。 “那大姐注意安全,千万别迷路了。”她提醒道。 “不会的。”李云桐笑着起身走了。 …… 等人走远了,陈知初才看着容安,生无可恋的哭诉道:“我真是太丢脸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还知道?”容安没好气的回到。 好好的学士府千金,偏跟着公主起哄,也幸好今日宾客不多,否则传出去,她真的不要嫁人了。 “我当时头脑一热,就生怕被人捷足先登了……”陈知初揉着脸,懊恼的说道。 容安看着她眼睛鼻子红肿的狼狈样,心情很复杂。 “你真喜欢他?”她忍不住问道。 “是啊,我想嫁的人就是这样。”陈知初红着脸说道。 容安的心情更复杂了,下意识就劝道:“他有什么好?你刚刚没看见吗,动不动就要杀人,你不怕吗?” 陈知初抿了一下唇,是的,她承认这点是不太好。 “但除了这一点,他什么都好。他高大英俊,战功赫赫,身居高位却能洁身自好,这样的男人哪个女人不喜欢呢?” 容安被噎的顿住,半响才说道:“即使他有很多优点,但光心狠手辣这一条就不可取。” “怎么就不可取?”陈知初很不赞同,“容安,我们理解不同。” “有时候一个人心狠手辣并不代表他坏啊,那是他的自我保护和自我捍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十倍奉还。 你看他对嘉敏多好啊,他并不是一个冷血的人,但凡被他纳入羽翼的人都会得到他的保护,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而那些死在他手里的人,又有哪一个是无辜的,他杀人却不滥杀无辜,这就没有错。” 陈知初的一番话仿佛一盆冷水浇在容安的头顶,凉飕飕的,也让她分外清醒。 自己也算是她口中死在裴宴笙手里,却并不无辜的人吧。 毕竟站在裴宴笙的角度,她确实该死,她是造成他当年身败名裂的直接原因。 所以重生后,她从未想过找他报仇,一是她有自知之明,二其实是因为没有那样痛彻心扉的恨。 裴宴笙所有的报复,她或多或少都是可以理解的。 那又为何要在心里将他划分为坏人呢。 因为目睹了那些残忍的手段,因为他对自己当初的示好没有领情,所以恐惧、委屈、不平吗。 容安恍然大悟,这些都是前世带来的偏见啊。 真的大可不必,或许她也应该用旁观者的眼光去评审他,他现在是权倾朝野的太子太傅,他没有恃强凌弱,也没有草菅人命。 “容安,你生气了吗?”陈知初见容安愣神,不由担心的问道。 “没有啊。”容安回过神,笑着叹出一口气,“我在想你说的也有道理。” “真的吗?”陈知初有些忐忑。 “真的。”容安点头,又笑道:“不过,但愿你可以用说服我的口才去说服义母。” “我母亲最疼我,她不会反对。” “是吗,裴侯的年纪似乎比你大不少。”容安提醒道。 “二十九岁不是很大啊,再说年龄不是问题。”陈知初笑着说道,仿佛都在憧憬谈婚论嫁的情景了。 容安看着她开心的样子,不忍心提醒她,还有一个公主劲敌正在虎视眈眈呢。 不过回想前世,至少她死后十年的时间,裴宴笙都没有再娶妻。 现在才是第五年,不知道今生又会有什么不同。 而那个能被他纳入羽翼悉心保护的女子又会是谁呢。 …… 月牙湖旁边有一片葱郁的竹林,那是整个西陵侯府最静谧的地方。 林中有一间小木屋,屋子里的陈设异常简单,一方矮桌,两个蒲团。 魏青进门便看见裴宴笙站在屋子里唯一的一扇小窗前。 他走过来回禀道:“侯爷,人已经杖毙了,处理的很干净。” 裴宴笙点点头,眼睛依然看着窗外的那一片竹林。 魏青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满眼摇曳的绿色,再无其他,可侯爷每次可以看上很久。 魏青跟在裴宴笙身边十年了,陪他去过南疆,上过战场,闯过低谷,走上如今的巅峰。 不,作为侯爷的心腹,他深知侯爷的巅峰还远不止于此。 他觉得自己多少还是了解侯爷的,侯爷半辈子杀伐果断,唯一的犹豫只在一人身上。 他曾好奇的顺着窗外的这片竹林一直走,等走出去才豁然开朗,原来这个视线正对着的居然是玉笙居,那个荒废已久的院子。 所以侯爷今天又为何来这里,因为那个也叫李容安的国公府三小姐吧。 想当初,侯爷被迫娶了平江的李娘子,府里的下人为了讨好那个恶毒的继夫人,可着劲的说侯爷坏话。 有的甚至在侯爷院子里就大放厥词。 犹记得他和侯爷赶赴南疆从军的前夜,还有人躲在窗户下恶心他们。 “大公子做了那等不要脸的事情,断送了功名之路,现在居然投机取巧想去从军,当兵就不需要品德约束了吗?” “就是,败类上哪都是败类,还以为自己能翻身吗。” 第35章 小屁孩儿 “翻身是不可能了,能保住命就不错了,从小锦衣玉食伺候着,你以为他能吃得了战场的苦,要不了几天就要哭着回来。” “也是,军队里都是大老爷们,没有女人他也受不了啊。” “哈哈哈……” 魏青至今记得那猥琐得意的笑声,以及自己当时的愤怒。 他恨不得冲出去撕烂他们的嘴,可侯爷说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就在他们屈辱忍耐的时候,隔壁房间的窗户忽然打开了,然后响起哗啦啦的倒水声,以及窗外两个小人的惊呼。 他忍不住开窗去看,只见窗外的两人被一大盆水淋成了落汤鸡,那时候正值寒冬腊月,两人冻的直跳脚。 那位刚过门的李娘子披着一件斗篷走出来,冲着他们骂道:“哪里来的狗奴才,敢在这里乱吠。” 那二人大概忌惮她是继夫人的外甥女,并不敢造次。 可李娘子却并没有放过他们,“都跪下,每人二十耳光,自己打。” 那二人不依,喊道:“我们可是夫人的人。” “那又如何?信不信我现在就去姨母那里讨了你们的卖身契来,将你们发卖出去!” 那二人妥协了,一声声响亮的耳光声从窗外传进来。 李娘子一边看他们抽耳光,一边说道:“大公子才不是你们说的那种人,他品性高洁,文武双全,每日天不亮就起身看书练武,他既考得了功名,也挣的了军功。 你们这样昧着良心诋毁他,败坏他的名声,无异于杀人诛心,小心遭到天打雷劈,以后好自为之。” 魏青当时觉得痛快极了,唯一的遗憾是为什么替他们出头的会是那个毒妇的外甥女呢。 他记得当时的侯爷紧绷着脸,久久无言。 他或许不会领李娘子的情,但是绝对忘不了她当时的维护之辞,在他们被辱骂和质疑包围的时候,她的每一句肯定是那样的可贵。 今天的三小姐像极了当初的李娘子,替人出头时的语气神态都太像了。 若是不像,侯爷又为何会迁就她的好心。 要知道侯爷得势后,除了县主,再也没有迁就过任何人,其他人在他眼里都是蝼蚁。 当初那些落井下石的人全都没有好下场。 “魏青,你说从前怎么就没有人问我这句话呢?”裴宴笙忽然问道。 “侯爷,哪句?” “犯了错就一定要死吗?”裴宴笙重复容安的话,还想到了她当时的神情,她很生气,还有点愤怒。 “若是有人问了,会有什么不同吗?”魏青大着胆子问道。 “会的。”裴宴笙毫不犹豫的说道,他看着眼前这片竹林,目光似乎能穿透它们。 “但是没有,我也不再需要打破我的准则去赦免任何人,他们更不配。” …… 李云桐一直守在月牙湖旁边,她想太子若是到后花园来,肯定会来找云萝公主。 功夫不负有心人,果然被她等到了。 太子领着两个内侍正往公主所在的凉亭这边走来,李云桐栖身在一片海棠花丛里。 她一边估算着时间,一边紧张的双手搅着帕子,最后牙关一咬便冲了出来。 她好像被什么东西追赶似得,跑得很急,这一下就结结实实的撞在了太子身上,温 香软骨抱了个满怀。 太子甚至因为李云桐的用力过猛,整个人往后退了几步,最后双双倒在了草丛里。 “大胆,竟敢冲撞太子殿下。”内侍尖着嗓子呵斥道,一边赶紧将太子扶起来,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本宫无碍。”太子抬手制止他们,又看向躺在地上的李云桐,她一副娇弱无力的样子,倒是挺惹人心疼。 尤其刚刚她娇软的身子贴在他怀里,他又不是圣人,怎么可能没有感觉。 只是美人美则美矣,却太过急功近利。 他笑了笑,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李小姐可有受伤?”他一边问道,一边朝李云桐伸出手。 李云桐摇摇头,又娇怯怯的握住太子的手,借他的力气站了起来。 太子的手温热修长,李云桐握着,只觉得一阵心肝乱颤,脸颊绯红。 两个内侍见她这副模样,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眼中露出鄙夷之色。 这时云萝公主和裴嘉敏也闻声赶来,云萝公主见到李云桐顿时没了好脸色。 她手里的玉骨扇啪的一下打在李云桐的手背上,质问道:“你的手是黏在我皇兄手上了吗?” 李云桐被打的尖叫起来,手也缩了回来,她本就生的细皮嫩肉,手背被扇骨抽了一下,立刻出现一道深深的红痕,可见公主真的一点都没有客气。 “啊,好疼!”她杏眼布满泪水,捧着手在唇边,看起来好不可怜。 “云萝,休得无礼。”太子瞪了一眼云萝公主。 “皇兄,你就是太仁慈了,这摆明了投怀送抱,你看不出来吗?”云萝公主不高兴的说道。 李云桐立刻蹙起绣眉,委屈的解释道:“公主误会了,刚刚是有一只野猫追我,我一时情急才冲撞了殿下。” “休要狡辩,堂堂侯府哪来的野猫?”云萝公主厌恶的驳斥道。 可好巧不巧,旁边的树丛里真的窜出来一只橘色的大花猫。 裴嘉敏看了立刻解释道:“这不是野猫,是府里养的橘猫,平日都在内院里,今日不知怎么跑这里来了。” “都怪我没有看清楚。”李云桐嘴里说着自责的话,脸上却更加委屈了,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她若有似无的瞥了一眼太子,那噙满泪的眼睛饱含柔弱无助,欲语还休。 云萝公主看的火冒三丈,这般含沙射影的装可怜,是在控诉她的蛮横不讲理吗。 “本公主竟不知国公府也能教养出狐媚子来!”她鄙夷的骂道。 手里的扇子一勾,将李云桐挂在腰间的玉环扫了下来,玉环刚巧落在一旁的鹅卵石路上,碎成了两半。 “不知廉耻,即便是太子赏你的,也该供起来,而不是挂在身上招摇过市。” 李云桐脸色惨白的止住了哭声,又气又惊,她看看公主又看看太子。 太子只是斥责了公主一声放肆,便再无话了,李云桐顿时觉得羞愤欲死。 还好这时容安和陈知初也闻声走了过来。 “三妹……”李云桐委屈的看向容安。 容安瞧着她可怜的样子,问道:“大姐这是怎么了?” “你大姐在这勾引太子呢。”云萝公主哼哧道。 “我没有。”李云桐立刻否认,“是公主误会了,她 还打了我的手,我受点委屈倒也没什么,但是公主误会我们国公府的家风,这就是我的罪过了。” 她说的无限自责又可怜,伸出来的手也是红肿一片。 她现在已经不敢奢望太子能为她撑腰了,但是笑话已经闹了出来,她还是想为自己扳回一些颜面。 容安那么胆大又能言善辩,连裴侯都能被她说服,她也一定可以把云萝公主怼的理屈词穷。 正这么想着,便听容安说:“看着挺疼的。” “是很疼,可能伤到了骨头。”李云桐说着又哭了起来。 云萝公主在一旁看的直翻白眼,太子则是好整以暇的瞧着这两姐妹。 “既然这么严重,大姐还愣在这里干嘛,赶紧回府找大夫啊。”容安不解的问道。 “可是……”李云桐不甘的看着她,就只是这样吗。 “可是什么?”容安说道,“我若是大姐,我早就走了,站在这里给人笑话吗?” 李云桐深受打击般瞪着容安,她看清了她眼里的嫌弃和无所谓,她真的没有打算为自己出头。 她咬着唇,眼中的楚楚可怜统统化成了怨恨。她屈辱的给太子公主行礼后匆匆的跑了。 身后云萝公主的大笑声更让她无地自容,恨不得立刻遁地逃走。 “你很不错,本公主喜欢你!”云萝公主赞赏的看着容安。 容安宠辱不惊的微微一笑。 …… 太子和云萝公主提前回宫了,临走前,云萝公主没忘记给陈知初投来警告的一瞥。 等人走后,裴嘉敏捡起地上碎成两半的玉环,叹了口气道:“今天都是什么事啊。” “无非是有人思春,有人狗急跳墙呗。”容安言简意赅的总结。 说起这个,裴嘉敏这才恍然想起来,她指着陈知初,一副万万没有想到的样子。 “你……你怎么也喜欢我兄长啊?” 真是不可思议,他两有见过吗,为什么她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怎么啦,我不能喜欢他吗?”陈知初梗着脖子红着脸问道。 公主情敌走了,她终于找回了一点气势。 “不是不能,是太奇怪了。”裴嘉敏心里有些接受不了。 她只把陈知初当成好朋友,好姐妹,仅此而已。她心目中的嫂嫂不是这样的。 “怎么奇怪了,那我问你,云萝公主喜欢侯爷就不奇怪了吗?”陈知初逼问道。 裴嘉敏苦着脸,老实说道:“也挺奇怪的。” “这还差不多。”陈知初的心里好歹平衡了,又笑道:“不过你的意见不重要。” 正有些洋洋得意,一转身裴宴笙居然出现在她们的身后。 三个人不禁吓了一跳,容安暗自腹诽裴宴笙今天怎么竟是神出鬼没。 裴宴笙背手看着她们,像严厉的大家长。 尤其是当目光扫过头低的不能再低的陈知初时,开口道:“本侯对小屁孩儿不感兴趣。” 说完信步朝前院走去。 裴嘉敏和容安用力憋着笑,等人不见了,才哈哈大笑起来。 “听到了没有,小屁孩儿?”裴嘉敏笑的眼泪都出来了,还不忘学舌在陈知初的伤口上撒盐。 “那公主也是小屁孩儿啊。”陈知初鼓着脸说道,“她也就比我大两岁而已。” 总之,她是不会放弃的。 第36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容安踏着夕阳的余晖回到国公府。 刚一回府,院子里新来的小丫头便送来一封信。 容安拆了信阅读,信中的内容让她皱起了眉头,很惊讶,但细想一下又在情理之中。 看完后,她将信在烛火上付之一炬,然后又写了一封回信交给小丫头送出去。 薛姨娘管后宅真的好处多多,不但吃用都拣最好的送来,就是在院子里安插一个人手也是小菜一碟。 很快暮色降临,容安要去春熙院用晚饭。 这几日,蒋氏很平和,就算镇国公临走那天将蒋南和永昌伯府都侮辱了一遍,她也没有任何反应。 她只是在禁足解除的第二天,备了几份薄礼回永昌伯府,亲自向蒋家人赔礼道歉。 府里人都觉得蒋氏转了性,每日除了悉心照料六公子,就是吃斋念佛抄佛经,她好像真的沉静下来了。 可容安并不这么认为,她觉得此刻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片刻宁静。 吃完一顿和平的晚饭,容安和李云桐前后脚走出春熙院。 “三妹,留步。”身后的李云桐叫住她。 容安转过身看她,她脸上施了薄粉,可依然遮不住红肿的眼皮。 听紫苏和阿蛮回禀,李云桐下午回府后便哭着跑进了春熙院。 她去找了蒋氏,大概是诉苦或者是告状。 “何事?”容安问的简单明了。 “我自认为对三妹已经以礼相待,可你是怎么对我的?”李云桐也不拐弯抹角,她还在为自己在西陵侯府受到的屈辱愤愤不平。 “你对我还不如对一个外人好,亏我下了决心不再与你相争。” 容安觉得好笑,“大姐是觉得,迫不得已将占为己有两年时间的,原本属于我亡母的东西送还给我,是以礼相待? 还是眼见着抢婚无望,才大言不惭的宣称不会跟我争一门原本就属于我的婚事,是以礼相待?” 李云桐知道她能说会道,但还是被她的措辞气的不轻,激动的辩解道:“这些都是父亲母亲硬塞给我的,能怨得了我吗?” “我没有怨你啊。”容安反倒不疾不徐。 “是大姐你非要跟我攀扯不清,你求我带你去侯府,我也带你去了。但你去勾引太子就要承担失败的后果,怎么能指望我为你去得罪公主呢,你还不够资格。” “你……”李云桐气的瞠目结舌。 “还有陈小姐可不是外人,她是我的好姐妹,比那些明里暗里要害我的亲姐妹要好的多的那种,你拿自己跟她比,也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话说到这份上,李云桐反倒被气笑了。 她冷笑连连:“你不过就是嚣张了,得意了,才敢这样放肆,目中无人。不过我奉劝你,最好收敛一点,有你痛哭的日子在后面。” “是吗?”容安瞧着她狠厉的眼神,目光也变得凌厉起来。 “那我也奉劝大姐,知足常乐,别那么虚伪,更别那么虚荣。” 最后两个字她咬的很重,李云桐眼神一缩,有心虚也有痛恨。 …… 六少爷的病情转好了 ,蒋氏很高兴,说是要带家里的小姐们去护国寺烧香还愿。 这也不奇怪,往年四月的佛诞节国公府的女眷们也会去护国寺吃斋小住,今年因为蒋氏禁足和六少爷中毒的事情耽搁了。 紫苏和阿蛮一边给容安收拾东西,一边抱怨道:“居然不让带丫鬟,这是什么规矩?” “就是啊,那晚上小姐一个人睡觉不害怕吗?” 两人说着纷纷担心的看向容安。 容安坐在妆台前,笑着宽慰她们:“别担心我,我没那么胆小。” 是的,蒋氏说为表虔诚,也为了不给寺庙增加负担,统一带了婆子下人,每个主子就不另外带丫鬟了。 “不是啊,不怕天黑,就怕人心太黑。”紫苏皱眉说道。 阿蛮也点头道:“万一夫人又起了坏心思,小姐一个人在外面可怎么应付的了。” 两人越说越担心了,紫苏看着容安提议道:“小姐,你不若称病不去算了。” 容安看着两人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禁失笑:“你信不信我刚说不舒服,蒋氏就能给我把大夫请来。说不定抬都要把我抬去。” 她的一番话让两个丫头哑口无言。 “再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说着拿起妆奁里一只缠丝双扣镯套在了手上,这是李铭恩为她定做的,前两天刚刚传进府里。 …… 辰时,三辆马车外加若干随从护卫浩浩荡荡的从国公府出发了。 护国寺不算远,在城郊的钟山上,钟山风景秀丽,尤其是四月,碧草如丝,绿树参天。 马车走在通往山顶的林间道路上,两侧高大挺拔的梧桐树在微风下哗啦啦作响,还有很多不知名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啼叫,令人心情轻快而放松。 中午的时候,一行人到达护国寺,寺里的住持出来迎接他们,接着又指派了一名弟子带他们去膳房用素斋。 用完午膳,大家都有些乏了。 蒋氏领着几位小姐去寺里为她们事先安排好的住处。 他们的住处很幽静,在整个庙宇的最后方,风景也是独好,放眼就能俯瞰半个钟山葱葱绿绿的美景。 “咱们的厢房分两个院子,我带着云兰和云瑶住在大一点的院子里,云桐和容安就住在小一点的院子里。”蒋氏如是安排。 大家都没有异议。 容安和李云桐的院子叫紫竹院,和蒋氏他们的院子并排,只隔着一道围墙。 进入紫竹院,入眼是一片青砖路,左右各有一间厢房,中间隔着数十丈远的距离。 “大姐,我想住左边这间,可以吗?”一路都没说话的容安抢先开口了。 李云桐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选择的那间屋子,那间屋子旁边有一颗参天榕树,枝繁叶茂,很是显眼。 “好啊。”自两人撕破脸后,她难得的和颜悦色。 “谢谢大姐。”容安微微一笑,那娇美干净的面孔看起来单纯极了。 李云桐也笑了笑:“不客气。” 很快仆人将她们各自的行李送进来,又一一安置好。 容安躺在左边厢房的木板 床上安心的闭上眼睛,她得好好睡一个午觉,养足精神。 这一觉睡了两个时辰,她起身走到院子里聆听了片刻,确定李云桐不在,这才双击手掌。 很快就有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人从榕树上翩然落地。 “你怎么来了?”容安看清他的脸,很是诧异。 “小姐以身犯险,我实在不放心。”李铭恩解释道。 “可是,你能行吗,我只知你算账在行,却不知这腿脚功夫如何。”容安怀疑的看着他。 “小姐可别小看我。”李铭恩笑道,“我虽比不上绝顶高手,但今次肯定是够用了,别忘了咱们又不是来杀人放火的。” “倒也是哦。”容安憨笑起来,又朝他招招手,低声吩咐了几句话。 …… 傍晚时分,蒋氏带着小姐们去大雄宝殿听主持讲经。 这时,紫竹院对面的院子里来了两个小沙弥,他们是来这里采花的。 “这官家小姐真难伺候。”其中一个小沙弥抱怨道。 “就是,只是住一晚而已,还要布置屋子。” “不过看在她给的香油钱多,咱们还是给她多采点吧。”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采着花,这个院子的厢房比较破旧,因而很久没有安排香客入住了。 不过也正因为这样,反倒长出了一院子茂盛淡雅的丁香花。 很快两人就采摘了一大把,其中一人说道:“你送过去吧,我还要帮师兄办点事。” 另一人回道:“好勒,三小姐住在紫竹院哪个屋子来着?” “左边那屋,屋旁有颗大榕树的,你可别搞错了。右边那间是大小姐的。” “对对,我想起来了。” 两人说着就离开了。 而躲在厢房里的男人却皱起了眉头。 大雄宝殿里的讲经一直持续到天黑,结束后大家一起去膳房用晚膳。 用完膳,一行人结伴回厢房休息。 蒋氏先将李云桐和容安送到紫竹院门口,今天蒋氏格外的和蔼,笑容也比平日多。 不过如今的她早已不是初见时风韵犹存的模样,现在的她,面颊消瘦刻薄,松弛的眼皮配上略显尖锐的眼睛,即使笑也让人感觉不到任何慈爱。 “云桐,容安,你们好好休息。”她叮嘱道。 “女儿知道了,母亲也早些回房休息吧。”李云桐体贴的说道。 容安没有做声,这时站在蒋氏身侧的李云兰抬头看了她一眼。 李云兰的表情很犹豫,但很快鼓起勇气对着蒋氏说道:“母亲,我有点怕黑,我想跟三姐一起睡。” 蒋氏脸上的微笑顿住,眼睛眯成一条缝看着她,“胡闹,你三姐房间里的床很小,两个人挤在一起怎么能睡好?” 李云兰被蒋氏的眼神吓到,有一瞬间,她觉得蒋氏好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容安见李云兰被斥责,上前解围道:“母亲说的是,我的床很小,再说,我从小就不习惯跟别人睡一张床。” 她说着握住李云兰的手,安慰道:“四妹别怕,这里是佛门清净之地,自有佛祖保佑,很安全的。” 第37章 我要的就是你 李云兰担心的看着她,感觉到她捏了捏自己的手心,她最终点点头。 在蒋氏的注视下,容安跟着李云桐一起进了紫竹院。 容安还在想李云兰,她不知道是李云兰自己想要关照她,还是薛姨娘叮嘱她这么做的。 但毫无疑问,担心蒋氏不安好心的人还不少。 也难怪,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千古箴言一向没错的。 正想着,两人已经走到了院子中间。 “大姐。”容安叫住头也不回的李云桐。 李云桐收住脚步,缓缓转过身,脸色有些紧绷。 容安见她冷冷看着自己,又接着的说道:“大姐,我能去你屋里坐一会儿吗,就咱两一个院子,怪冷清的,说会儿话再睡吧。” “不行!”李云桐毫不犹豫的拒绝,又冷笑道:“我跟你有话说吗?” 说完径直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推门进去,又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容安摸摸鼻子,笑了笑,她给过机会了。 而李云桐靠在门后,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蒋氏说过,李容安非常聪明,千万不要跟她多废话。 她刚刚表现的应该还不错吧。 …… 山里的夜很静谧,将夜莺偶尔几声轻啼衬托的更加清晰。 护国寺一片寂静,却暗流涌动。 未时,三更刚过,一个人影从蒋氏的院子里偷偷溜出来,跑进了对面的院子。 院子里的男人等候已久,看见来人不由露出激动的神色。 “孔嬷嬷。”蒋南起身迎接。 屋里没有点灯,但是借着月色能看清彼此的脸。 来人正是蒋氏的心腹孔嬷嬷,她扫了一眼桌子上的碗碟,那是她晚间送来的晚饭,基本吃完了,她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表公子准备好了吗?”她问道。 “嗯。”蒋南意气风发的点点头。 孔嬷嬷满意的笑了,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帕子递给他。 “这是?”蒋南接过后,不解的问道。 “表公子夜闯香闺,肯定会惊吓到佳人,为了不闹出太大动静……”孔嬷嬷说着做了一个捂口鼻的动作。 蒋南心领神会,又满脸感恩戴德的说道:“嬷嬷请帮我转告姑母,大恩大德,小侄没齿难忘,将来一定好好孝顺她。” “表公子这就见外了,您是夫人的亲侄子,夫人不帮您帮谁。”孔嬷嬷笑道。 又恭敬的弯腰作揖:“祝表公子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 “谢嬷嬷吉言。”蒋南满脸笑意。 孔嬷嬷将蒋南送到院门口,开门前,最后一遍叮嘱他:“大小姐住在左边的那间屋子,旁边有一颗大榕树。” “嬷嬷,我记住了。”蒋南郑重的点点头。 孔嬷嬷看着他出去,又亲眼看着他进了对面的紫竹院。 蒋南隔着门缝朝孔嬷嬷点点头,然后悄声关上门,并栓死。 他转身后,脸上的谄笑消失,变得阴狠起来。 紫竹院内一片寂静,蒋南的鞋底踩在青砖路上,没有发出丝毫的声响。 他看了一眼左边榕树下的那间屋子,屋子的门前 放着一束丁香花,他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随后毫不犹豫的朝右边的屋子走去。 容安一直都没有睡,坐在床上辛苦的保持清醒。 同样没睡的还有李云桐,她既紧张又激动,心中一遍遍的默念,过了今晚,燕王妃的位置还是她的。 是的,她不甘心,她不愿意嫁给尚书府的次子,她可是堂堂镇国公府大小姐啊。 即便嫁不成燕王,父亲也该为她另择高枝,而不是让她低就。 她自己也努力过了,然而没有成功。 幸好还有母亲愿意帮她。 或许命中注定她就该嫁给燕王,是她的还是她的,李容安抢不走的。 正这么想着,她忽然听到轻微的声响从门口传来。 她一个激灵坐起身,整个人浑身戒备。 那声响越来越清晰,但也只是一瞬间,门闩被一把匕首拨开了,一个男人快速挤了进来。 李云桐吓坏了,她搞不清状况,又碍于今晚的计划,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大叫出声。 而蒋南已经飞快的来到了床边。 李云桐看清他的眼神贪婪而不怀好意,立刻训斥道:“谁让你来这边的,你搞错了……”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蒋南捂住了口鼻。 几息之间,李云桐就浑身酥软,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她甚至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发热,泛起一股羞耻的感觉。 而蒋南看着李云桐脸颊绯红,双手无意识的扯着领口,露出姣好的身体和欺霜赛雪的肌肤,他眼睛都红了,呼吸更是炽热急促。 他扔下手里的帕子,心想姑母准备的真是万全。 “表妹,我没搞错,我要的就是你。”他的手贪婪的抚上去,贴着她耳朵轻笑。 …… 对面的动静到底还是大了点,有点不堪入耳。 容安叹了一口气,翻身下床。 这间屋子陈设很简单,但是却暗藏玄机。 她为何会选这间,并不是随手一指,而是因为她住过这里。 前世她也来过护国寺,而且不止一次,大家都说护国寺的菩萨灵验,她也是这么认为的。 她最后一次来护国寺,住的就是这间厢房。 她来给裴宴笙求护身符,也祈祷他在战场上能旗开得胜,大杀四方。 当时她不小心发现了这间厢房的机关。 容安走到衣柜前,手伸进衣柜摸索了一下,衣柜就整个移开了,墙上出现一个矮门大小的洞口。 她原本是想,若是蒋南真到她这边来,她也是有机会逃脱的。 现在嘛,就让她先躲一会儿清净吧。 容安拎着一盏小灯弯腰进了密道,密道内很宽敞,也很简单,就是一条直直的通道。 前世容安在好奇心驱使下也探过险,沿着通道一直走,终点是一间宽敞的密室。 密室里有很多书架,放满了经书。 容安想这可能就是一个藏书的地方。 上次来她只是扫了一眼就走了,这次细看才发现,这间密室更像是一间古朴雅致的书房。 书架旁有一座一树十三盏的青铜连枝灯,容 安将上面十三盏灯全部点亮,室内一下充满光明。 她想过了,在这里找一本书看完,差不多就可以回去了。 于是走到书架前,希望能在经书里发现一本比较有趣的书。 她走到书架末端,忽然顿住了脚步,她也想表现的很自然,但确实是被吓到了。 她的胆子已经算大了,在这密室里也不怎么害怕,但若密室里还藏着其他人,任谁都会害怕吧。 正浑身僵硬,那映在墙上的影子动了,容安汗毛都竖起来了,同时也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手镯。 但那个影子更快,容安只觉得耳边一阵风,自己就被一只大手拽了过去,按在墙上。 那是一个非常高大健壮的男人,他用他的胸膛抵住她,因为他的两只手,一只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按住了她的手。 两人的身体紧贴在一起,容安却顾不上羞涩,她更怕更慌,重生以来她似乎无往不利,那是因为她还没有遇到掌控之外的危险,比如现在。 身前的男人似乎也意识到两人的接触太过亲密,他单手卸掉容安手上的手镯,过程中不小心触发了镯子上的机关,一根银针从里面射出来,方向刚好对着男人的脸,容安眼中闪过一丝希望。 然而男人只是轻松的闪了一下身,银针便射偏了。 容安眼中的希望之光熄灭,同时也看清了男人的相貌。 他的长相平平无奇,却偏偏有一双异常深邃好看的眼睛。 此刻他正满含警告的看着她。 容安立刻示弱露出无辜又害怕的眼神,希望他能放过自己。 男人看着眼前的少女,水汪汪的眼睛如小鹿般纯净懵懂,但他知道她绝不简单。 不过他还是松开了手,因为她如此娇弱,简直不堪一击。 容安重获自由后,赶紧贴着墙缩到了角落里,一边紧抿着唇,似乎在无声的保证自己绝不会大喊大叫。 正在这时,容安听到了隐约的脚步声,这脚步声很微弱,不像是通道里传来的。 她抬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男人,男人也在看她,他脸上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 容安正有些狐疑,又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这声音也是很微弱,像是从哪里透过来的。 她歪了一下头,耳朵刚好贴在了墙上,她恍然大悟。 声音是从与密室一墙之隔的地方传来的,那是哪里? 她正想着,忽然看见眼前的男人举起手,而他手里拿着的正是自己的手镯。 “拜托,不要!”声音还没喊出来,一根银针便射了出来。 容安被自己的暗器射中了,倒在了地上。 …… 男人瞧着昏过去的容安,轻哼了一声。 而墙那边的交谈还在继续。 那是两个男人的声音,其中一个还是宫里的内侍。 “今日早朝我见圣上精神矍铄,根本不像你说的那样抱恙不支。” “您有所不知,那是因为太子前两日去西陵侯府带回了一些灵丹妙药,圣上服用完病痛竟去了大半。” “如此神奇?” 第38章 出了人命 “可不是,听说侯府有一位高人,是裴宴笙从南疆带回来的,本事了得。” “裴宴笙必须要除!” “咱家也这么觉得,圣上现在最信任的人就是他,还将太子交到他手中,此人不除必成心腹大患。” 墙外两人密谈了很久才离开。 密室内的男人盯着容安看了片刻,弯腰将她脖子上的银针取下,又将她抱了起来。 …… 卯时,晨光熹微,容安被一阵吵闹声惊醒。 她惊坐起身,发现自己躺在厢房的木板床上,而身上衣服完好如初。 她松了一口气,还来不及多想,就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容安,快开门,都什么时辰了,还在睡。”蒋氏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容安揉了揉脖子上被针刺到的地方,又伸了个懒腰,这才下床穿鞋。 门刚一打开就涌进来一群人。容安站在门边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们。 蒋氏带着孔嬷嬷,还有府上这次跟过来的三个管事嬷嬷,还有李云瑶和李云兰。 蒋氏和几位嬷嬷的脸色精彩极了,她们似乎要把那张木板床盯出一个洞来,孔嬷嬷更是弯腰检查了床底下,还有人打开了衣柜。 李云瑶不明所以,但只要是找容安的麻烦,她就会很热衷。 而李云兰则小心翼翼的站在一旁,她看了一眼容安,见容安镇定自若,便放下心来。 “母亲,你们这阵仗,到底是来叫我起床还是来抓贼的?”容安笑眯眯的问道。 蒋氏看着她,觉得那笑容甚是刺眼,仿佛看穿了一切后的悠然自得,她忽然觉得心慌气短。 “瞧三小姐说的,夫人这不是担心您吗,瞧着时候不早了,叫您起身用早膳呢。”孔嬷嬷僵笑着打着圆场。 容安弯唇一笑,问道:“那叫大姐了吗,她也没有起吧?” 孔嬷嬷和蒋氏忽然一怔,两人对视了一眼,脸色刷的惨白。 容安看在眼里,转身就往门外走去,一边说道:“我们一起去叫大姐吧。” 蒋氏看着容安轻盈的身影,心中的不安一瞬间到达了极致。 “站住!”她叫住她,声音控制不住的尖锐和严厉。 容安转身看着她,一脸无辜。 “让你大姐再睡会儿吧,她昨晚不太舒服。”蒋氏沉着脸解释道。 容安眯眼看着她,又问道:“大姐怎么了,昨晚一起回院子的时候还好好的?” 蒋氏的眼神已经不复之前的亲和,哪怕是装,她也装不下去了,她现在心烦意乱。 “感染了风寒,昨天夜里我让孔嬷嬷来看过。你们都别去她屋里,省的传染了病气。”她说完看了一眼孔嬷嬷。 孔嬷嬷立刻点头道:“是的,大小姐昨晚发烧了,这山里的湿冷之气就是重。” “好了,时候不早了,都去膳堂用早膳吧,太迟了成何体统。”蒋氏说着率先走在最前面,其他人跟在她身后。 容安看了一眼对面紧闭的房门,最终什么也没说。 蒋氏带着众人去膳堂吃了早饭,饭后大家又要去大雄宝殿听讲经,不过这一次蒋氏和孔嬷嬷缺席了。 …… 孔嬷嬷栓死了紫竹院的大门,并且亲自站在门后把风。 蒋氏站在李云桐的房间里,整 个人被打击的仿佛三魂六魄都没有了。 床上的两个人,一个人没了清白,一个人没了命。 李云桐双手沾满鲜血,衣不蔽体的缩在墙角,她眼神空洞,身上被凌虐的惨不忍睹。 而蒋南赤身躺在床上,胸口插着一把匕首,即使死了,他脸上还带着笑,眼睛也没有闭上,仿佛是在极乐中死去的。 屋中死寂一般沉默,但血腥味和靡靡之气却令人作呕和昏眩。 “云桐。”蒋氏不知道自己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逼迫自己接受眼前的这一幕惨状。 李云桐木楞的抬起头,眼神一片死灰。 “云桐。”蒋氏看着这样的她,心痛万分,若不是强大的意志支撑,她真的都要昏过去了。 “振作一点。”她说道。 李云桐依旧呆呆的看着她,不为所动。 蒋氏无法,只得自己从床底下抽出她装行李的箱子,又叫来孔嬷嬷帮忙。 上午的诵经结束以后,容安在膳堂看见了蒋氏和孔嬷嬷。 两人的脸色很不好,她们看见容安更是跟见了鬼似的。 吃完午饭,蒋氏宣布要提前回府,让小姐们回房各自收拾东西。 从始至终,李云桐都没有露面。 容安独自回到紫竹院,她走到右侧屋子门口,伸手推开门,屋内空空如也,李云桐和她的行李都不见了。 这时,榕树上的一个人影悄然落地。 容安转头看着他,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出了人命。”李铭恩回到。 “什么?”容安凝眉,这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又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屋子,果然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昨夜他们二人都中了媚药,也行了苟且之事,李大小姐醒了之后,就将蒋公子杀了。”李铭恩不带感情的回禀这件事情。 这二人是死是活与他无关,只要小姐没事就好了。 不过不得不说这个蒋氏,心肠真的太恶毒了,现在看她如何收拾残局。 “蒋氏打扫了屋子,还将蒋公子的尸体装进箱子里带走了。”李铭恩又说道。 容安震惊的久久说不出话来。 “小姐,我们接下来怎么做?”李铭恩又问,“要不要去揭穿他们。” “不。”容安摇摇头。 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不妨再观望一下,放长线。 “你继续盯着蒋氏,看她如何处理。”她吩咐道。 “好。”李铭恩答道。 容安又想起一件事,问道:“你可知这两天护国寺还有什么人在?” “小姐指的是?”李铭恩一时摸不着头脑。 容安想了想,说道:“男人。” “宫里的曹公公昨晚来替圣上上香祈福,这算吗?”李铭恩答道。 “额,好吧。”容安心想当然不算,那个男人可不是太监,他身上的阳刚之气非常具有侵略性。 短短两天不到的护国寺之行就这样结束了,镇国公府的车马又浩浩荡荡的下山了。 高处的密林里站着两个男人,俯瞰着蜿蜒山道上的马车。 “主子,这个三小姐与传闻中的根本不同。”其中一个男人说道,“这哪是个不问世事的病秧子,分明是个古灵精怪的,瞧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继母玩的损兵又折将。” “确实出乎意料。” “可见这传言不能信。” “是不能尽信。”男人纠正道,好看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玩味,起码她确实挺弱的。 …… 容安平安回来了,紫苏和阿蛮欢天喜地的迎接她。 寺里发生的事情,她暂时没有告诉她们,怕吓坏她们,而且时机也不对。 傍晚的时候,蒋氏传话过来说是晚点要出门办点事,所以大家不用去春熙院吃晚饭。 容安想蒋氏这是要趁天黑出去抛尸吧,而且抛的还是亲侄子的尸体,不知道她心中作何感想。 因为不用去春熙院吃饭,阿蛮早早的开始为容安准备晚饭了。 糖醋鱼,东坡肉,荷叶鸡,很是丰盛。 阿蛮的手艺非常好,尤其是那道荷叶鸡,她当做药膳经常做给她吃,每次都吃不腻。 今天的荷叶和鸡又是薛姨娘派人送来的,十分新鲜。 做好端上桌的时候,鸡肉鲜嫩酥烂香糯,又有荷叶的清香,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欲大开。 薛姨娘也循着香味儿准时赶来蹭饭了。 “三小姐,大小姐怎么了?”饭吃到一半,薛姨娘凑过来神秘兮兮的问道。 “姨娘为什么这么问?”容安看着她。 “我听厨房的婆子说的,晚饭送过去,一口都没有动。还有,大小姐院子里的小丫头说,她打从护国寺回来就把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间里,谁都不见,而且还能听到哭叫声,很是渗人。” “姨娘现在在府里真是手眼通天了。”容安打趣道。 “那还不是托三小姐的福。”薛姨娘笑眯眯的说道。 容安看着她爽朗不拘的样子,问道:“真的想知道?” “那当然,您别瞒我。”薛姨娘一副抓心挠肝的样子,“我知道肯定出事了,我从云兰那丫头的说辞里已经能猜出了大半,但是想不通关键的地方。” 容安失笑,自知是瞒不住薛姨娘了。 “我告诉你,你别往外说,这件事还不宜张扬。” “我懂,都听三小姐的。”薛姨娘点头如捣蒜,又赶紧将耳朵附了过去。 片刻后,薛姨娘目瞪口呆,手里的筷子掉在了桌上。 “天呐,天呐……”她不停的重复这两个字。 太震撼了,大小姐失了清白,还杀了表公子。 “天呐,天呐……”薛姨娘又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镇定下来。 她就猜到跟女子名节有关系,但是她猜不到对方是谁,更猜不到大小姐会杀人。 她又朝容安竖起大拇指,这一刻真的对她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三小姐,你一定是菩萨派来的。”薛姨娘无比认真的说道,“真的太解气了。” 想一想蒋氏此刻的处境,和即将面临的问题,真的太解气了。 “三小姐,我必须以茶代酒敬你一杯。”薛姨娘说着端起手边的茶杯一饮而尽。 这么多年了,她从不敢想象蒋氏吃瘪的样子。可三小姐做到了,而且让她一次比一次跌的惨重。 她有一种大仇得报的感觉,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容安瞧着她情绪激昂的样子,摇了摇头,“姨娘没喝酒,却好像有点醉了。” “是啊,我是高兴的醉了。”薛姨娘笑道,“三小姐,谢谢你。” 第39章 年少慕艾 一大早,李铭恩的信就送到了容安手中。 容安看完后想了想,便让阿蛮去门房通知一声,她一会儿要出门。 又让紫苏去库房里挑了几件礼物,她准备去陈府拜访。 出门的事情,她只知会了薛姨娘,并告诉她自己会在陈府留宿一晚,薛姨娘现在管理内宅,同她讲一声,也没什么不可。 至于蒋氏,她现在应该不想看见自己吧。 紫苏和阿蛮将容安送上马车,小姐这次又不带她们,她们总觉得小姐最近在忙什么大事。 瞧那一封封信送进送出的,不过小姐不说,她们就不问,相信小姐就是了。 马车悠哉的出了国公府,又晃悠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便到了大学士府。 府上的婆子给容安引路,穿过垂花门往陈夫人的院子走去,两人刚走到院子门口便听见一阵鸡飞狗跳的声音。 “容安,救我!”眼尖的陈知初看见容安,赶忙跑过来躲在她的身后。 而一向端庄的陈夫人居然拿着个鸡毛掸子在追她。 容安和那引路婆子的表情都有些窘然。 陈夫人看见容安这才停下来,喘了一口气,又挥退了婆子,招呼道:“容安来了啊。” “是啊,义母。”容安干笑道:“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不不不,”陈夫人摇摇头,又瞪了一眼她身后的陈知初,说道:“你来的正是时候。” 一行人进了花厅,陈夫人将手里的鸡毛掸子扔在桌上,气呼呼的坐下,陈知初心有戚戚的站的远远的。 “义母消消气,有话好好说。”容安站在她的身后,替她将头上的珠钗扶正,又替她揉了揉了额角。 陈夫人果然觉得舒服多了,那股火气也下去了不少。 “还是你稳重懂事。”她拉住容安的手,拍了拍,示意她坐下,别忙了。 容安在她身旁坐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自己也倒了一杯。 这才问道:“知初又怎么惹您生气了?” “容安,义母也不当你是外人,正好说出来让你帮我劝劝这个死丫头,她居然跟我说她心悦裴侯,还非他不嫁!” 容安为了忍住不将嘴里的茶水喷出来,被呛的连续咳嗽好一会儿。 陈夫人心疼的拍拍她的背,说道:“你也被惊吓到了,是不是。” 可不是,不过她是被陈知初做事的进度吓到了,这么快就坦白了? 陈知初一脸无辜的看着她,还悄悄做了个摊手的姿势。 容安顺好气,只得装作刚刚知情的样子,要是让陈夫人知道西陵侯府发生的事情,恐怕真的要打断她的腿。 “知初,你不是说你还小,还不想嫁人的吗?”她问道。 “此一时彼一时,再说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陈知初扣着手指在那磨脚尖。 容安忍俊不禁,好家伙,这才没几天,已经从孩子过度成女人了。 陈夫人在一旁语重心长的说道:“我不反对你嫁人,但是对象不能是裴侯。” “为什么?”陈知初鼓着脸,倔强的问道。 “因为他不 是过日子的人啊。”陈夫人答的理所当然。 “怎么就不是,他随便哪一点京中的男人都望尘莫及好吗。” “你瞧瞧她。”她的话将陈夫人气的直皱眉,她看着容安诉苦道:“这是中了什么邪?” “做母亲的还能害你不成,那裴侯一看便是做大事的人,他顾不了小家的。” 容安在一旁含糊的点头,觉得陈夫人说的也有点道理。 可陈知初还在垂死挣扎,“哦,照您这么说,人家裴侯这辈子就不配娶妻,不配有小家了?” “你这丫头……”这话又把陈夫人气急了,她什么时候这么咒裴宴笙了。 这要传到了人家裴侯耳朵里,那还得了。 她气的又要去摸鸡毛掸子,容安赶紧按住她的手,头疼的劝道:“义母,别激动,有话好好说。” 陈夫人好歹被劝住了,却瞪着陈知初,她想了想,没好气的问道:“是啊,人家裴侯是万里挑一,是让京中一众贵公子都望尘莫及,所以这么优秀的男人,他凭什么喜欢你啊? 你也是万里挑一的姑娘,也让京城的小姐们都望尘莫及?” 这来自亲生母亲的灵魂拷问让陈知初急的跳脚。 “我怎么了,我也不差的。”陈知初红着脸反驳道,只是有些磕巴的语气暴露了她的底气不足。 “你是不差,咱们学士府的门楣也可圈可点,但是配他不够格!”陈夫人毫不客气的说道,“裴宴笙龙章凤姿,配公主都是绰绰有余的,你根本驾驭不了他。” 这不留情面的话终于令陈知初崩溃了。 她呜呜的哭着跑了。 陈夫人摇了摇头,满脸心疼,却并没有追上去。 “这孩子,情窦初开居然喜欢上这么个硬茬,不好好打击打击她,她是不知天高地厚的。” 容安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劝。 陈夫人没有错,她无疑是为了陈知初好,怕她受伤,怕她一腔热忱错付。 陈知初也没有错,年少慕艾,喜欢谁这是无法控制的事情。 …… 容安去了陈知初的院子,她坐在院子里的紫藤架下,还在默默流着眼泪。 容安走过去,坐在她身旁,又给她递了一张帕子。 陈知初没有接帕子,而是转身搂住容安的肩膀,趴在她肩上哭泣。 “让我嫁给我不爱的人,我宁愿一辈子不嫁。”她哽咽的说道。 容安心里感慨万分,她想,少女为情所困的样子大概就是这样吧,而她自己这一生对爱情都不会有这样热烈的渴望了。 所以看着眼前的陈知初,她莫名还有点羡慕。 羡慕她的敢爱敢恨,羡慕她有父母的宠爱。 说到底,若不是父母纵容,她又怎么敢如此娇蛮,讨价还价呢。 要知道,有些人家的女儿,即便是自己的婚事,也是不敢置喙的。 “谁逼你嫁给不爱的人了,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她安慰道。 “我母亲啊,今天一大早,永平伯夫人就来我家里串门,我听到母亲和她说到我的婚事,永平伯夫人还一口气说了 好几家公子,让我母亲参考。”陈知初越说,眼泪流的越凶。 容安替她擦擦眼泪,说道:“所以你一着急,就把自己心悦裴侯的事情招供了?” 陈知初抽泣的点点头。 容安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叹了口气,道:“其实这事儿啊,你和义母真没必要大动干戈。” 陈知初用红肿的眼睛不解的看着她。 “这事儿的主动权不在你手上。”容安解释道,“你对裴侯的爱慕,他已经知道了,若他也心悦你,自然会主动促成这桩婚事,我想义父义母也阻止不了他。 但若他不愿意,又有谁能勉强的了他呢?” 容安旁观者清,陈知初如梦初醒。 她呆愣愣的看着容安,想到裴宴笙当初说的那句对小屁孩儿不感兴趣。 眼泪又流了下来。 “容安,你说我真配不上他吗?” “不会啊。”容安安慰道。 至少她这个大学士千金,可比当初平江府的商家女,身份贵重多了。 …… 容安一番抽丝剥茧的分析,让陈知初彻底冷静下来。 父亲母亲都是疼她的,不会立刻就逼着她嫁人。 若真是逼她,她就离家出走。 对,去燕北找她哥哥。 对了,容安也要嫁去燕北了,她不是没有地方投奔。 这么想着,她心情轻松了很多。 “话说,你今天怎么上我家来了?”陈知初收拾好心情,这才想起来问道。 “就是串串门子,我在国公府呆着也无聊,”容安笑道,“对了,今晚我想在学士府留宿,欢迎吗?” “当然欢迎,我巴不得你天天留下来给我作伴。”陈知初终于破涕为笑。 “对了,忘了告诉你,燕王快要回京了,我哥哥来信说他这次也会随队回京,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你哥哥也要回来啊,那义父义母肯定很高兴吧,你们一家可以团聚了。”容安说道。 “是啊,这两天母亲已经在忙着给他收拾院子,还添置了不少家当。”陈知初说着看向容安。 容安的脸色很平静,她不由好奇的问道:“你怎么就不问问燕王呢,你的未婚夫也要回来。” “有什么好问的?”容安笑道,“该知道的都听说了,不该知道的问也问不出来。” “天呐,你理智的不像一个十五岁的姑娘。”陈知初咋舌,“若是换了别的女孩子,这会儿肯定是又紧张又害羞,忙着到处看首饰、买衣服呢。” 容安噗嗤笑出来,“我又没见过他,为何要为了他劳师动众。再说,你刚刚不还反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 “那也要分人的。”陈知初说道,“燕王若是放在京中,那也是和裴侯不相上下的,这样的人整个大邺朝也找不出几个的。” 所以呢,他又凭什么会喜欢我呢。 容安心里想,不过没有说出来罢了,她怕触到陈知初此刻敏感的恋爱神经。 这世上优秀的男人如凤毛麟角,天下间的女孩儿趋之若鹜,可这些男人啊,多半都是心有所属的。 第40章 埋藏着秘密 与此同时,今日的镇国公府也不太平。 容安前脚刚走,蒋氏的大嫂周氏便带着女儿蒋英上门了。 薛姨娘看着蒋家母女的气势,便存了看好戏的心思,奈何她的手还伸不进蒋氏的春熙院。 蒋氏将正厅里的下人全部屏退,又让孔嬷嬷守着门口。 这才看着周氏义愤填膺的说道:“大嫂还敢上门来兴师问罪,我倒还想问问南儿跑哪去了,为何临阵脱逃?” “你说什么?”周氏霍的站起身,瞪大了眼睛,“南儿没有去护国寺赴约?” “没有,我等了他一晚上,人影都没有。”蒋氏气愤的说道。 周氏皱着眉头,一副难以置信又六神无主的样子。 她昨天在府上等了一整天都没有等到自己的儿子。 按照蒋氏的计划,昨天他的儿子应该已经得手才对,应该有喜讯传到府上才对,可是什么都没有,连儿子都不见了。 她实在等的抓心挠肝才跑来国公府质问,不想竟得到这样的答案。 “不可能的。”蒋英目光坚定,“兄长不可能临阵脱逃,他那么喜欢大表姐,怎么可能放弃这个机会?” “是的。”周氏忽然被女儿的话点醒,她想到蒋南前天出门时欢天喜地的样子,便气恼自己刚刚差点相信了蒋氏的说辞。 “秀云,南儿对云桐的心思,你这个做姑母的比谁都清楚啊。 从前是我们痴心妄想,可这次是你亲自来伯府出谋划策,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你忘记南儿是怎么跪在你面前感激涕零的。 他恨不得把你当亲生父母孝敬,你怎么能这么怀疑他,他绝不可能临阵退缩!” 蒋家母女两人一口咬死,蒋氏瞳孔微缩。 “那他去哪了?”她凝眉问道,看起来一脸不解。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陷入一阵沉默。 “会不会是路上出了什么事?”蒋英猜测道。 周氏听女儿这么说,脸色白了白,心里已经开始有些害怕了。 蒋氏赶紧说道:“要不我派人沿途去找找,看看有什么线索。” “那太好了。”周氏握住蒋氏的手,满是担忧的眼底涌现了泪意,“我就知道你这个姑母最是疼他们,你赶紧多派些人去找找,我回府也派些人手,南儿可是我的命根子,是咱们蒋家唯一的嫡子,决不能出任何差错。” 周氏只忙着自己激动,却没有注意到蒋氏的神情有片刻的僵硬。 “大嫂放心,南儿从小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也很疼他。”蒋氏掩住心中的慌乱,郑重其事的说道。 送走了蒋家母女,蒋氏无力的坐在椅子上。 孔嬷嬷看着她凝重的神色,忍不住哀叹道:“这可如何是好?” 他们这次不是捅了娄子,是捅破了天。 蒋氏想到惨死的蒋南,心中一阵痛惜愧疚,可事情已经这样了,只能往前看。 “慌什么?”她怒斥道,“不会有人发现的。” 是的,不会有人发现,只要度过这段危险期,时间自会冲淡一切。 …… 夜幕降临, 容安宿在了大学士府上。 陈夫人给她准备的房间就在陈知初的院子里。 知道她喜欢幽静,就将院子里靠北面的厢房收拾出来给她住,还说这间厢房以后就是她的专属房间,欢迎她常来府上小住。 月华如洗,容安和衣躺在床上,昏昏欲睡,直到听见一阵布谷鸟的叫声,才陡然清醒。 她悄然起身,推开朝北的窗户,窗户外不远是一道围墙。 她借着椅子慢慢爬过窗户,又将窗户轻轻关上。 她走到围墙边,一捆软梯已经从墙另一边扔了过来,容安连忙手脚并用的往上爬。 翻墙这种事,她真是两辈子头一回干。 不得不说,这两天的生活还挺精彩的。 不过她这娇弱的身子骨也被折腾的不轻,等过了今晚,她得好好养养。 在围墙外接应的人正是李铭恩,等容安翻上墙头,他便让容安踩在他的肩膀上,慢慢下来。 大学士府在城北的大板巷,而陈知初的院子就在府宅的最后面,翻过围墙就到了后巷。 这条巷子在夜里十分寂静,因为两边对着的都是住户人家的后门。 容安跟着李铭恩一直朝前走,最后停在巷尾一户人家的后院门口,他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两人快速闪身进去,李铭恩随手将门掩上。 后门口躺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他手里抱着一个酒坛子,睡得很沉,一看便知他的酒里加了料。 “小姐,这院子便是蒋氏的陪嫁,平日只有这个老头守着。”李铭恩小声说道。 容安点点头,又跟着李铭恩穿过后院往内宅走去。 这个院子一共两进,有些小了,但所处的地段很不错,可如今院内略显荒芜,虽然打扫过,但是陈旧没有人气,一看就是很久没有人入住了。 她之所以要来大学士府借宿一宿,就是因为得知蒋氏的陪嫁院子也在大板巷。 白天人多眼杂,夜晚探访最好。 而且大学士府人少清净,不像国公府出门一趟要过重重门禁,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 少顷,两人进了正房,正房内的布置还能看的出,这里当初住的是一位女子。 蒋氏未出阁前,在这里住过吧,容安心想。 这时李铭恩已经径直走到拔步床前,他按了一下床围上一处凸起的雕花,拔步床的床板便下沉了。 嗯,又是密室? 容安正在咋舌,李铭恩已经提了一盏小灯站在入口处,看着她说道:“我一个人下去查看便可,小姐在上面等着。” “好的。”容安点头,一边忍不住走过来张望了一眼。 原来床下有一小段阶梯可以直达底下的一间四方密室。 这其实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大邺朝很多大户人家都会留这样的暗室,用来储存东西或者应急逃生。 暗室很小,容安站在上面就已经看见了它的四角。 里面空荡荡的,只放着两口箱子。 容安收回目光,安静的站在屋子里等李铭恩。 李铭恩很快便上来了,他先将床板复原,这才 面色凝重的看着容安说道:“蒋南的尸首在下面,另外我还发现另一口箱子里装着一具骸骨,死了很多年了。” 昨晚他亲自跟蒋氏到这里,目睹她打开了机关,将箱子抬进去,确认无误后他就离开了。 今天他也是第一次下去查看,居然发现了这种事。 “这个蒋氏到底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坏事。”李铭恩面露厌恶。 容安也很震惊,原来这个院子并不是无缘无故被蒋氏摒弃,而是因为这里埋藏着秘密。 “小姐,现在这么办?”李铭恩又问道。 “自然不能放过她。”容安说道。 …… 这一夜容安思绪万分,她想到了很多事情,这些事情交织在一起,像一张网。 她想到头疼,最后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第二天,在陈家用过早膳后,容安便打道回府。 薛姨娘自然将昨天蒋家母女找上门的事情告诉她。 得知蒋家母女被蒋氏忽悠走了以后,容安不禁摇摇头,不知道周氏得知自己的儿子早已命丧黄泉,还不得入土为安,她会是怎样的撕心裂肺。 中午,阿蛮给容安煲了鸡汤,做了药膳。 容安饱餐一顿后,便躺在床上沉沉的睡了。 这一觉,她一直睡到天擦黑。 起身的时候,紫苏赶忙过来帮她穿衣,一边说道:“小姐,您可算醒了,国公爷回来了。” 容安精神一振,问道:“何时回府的?” “下午,未时刚过,大家都去前门迎接,您那会儿睡的正香,我们和薛姨娘一合计,就没叫醒您了。”紫苏吐了吐舌头说道。 容安失笑,下床走到妆台前,让她给自己梳头,一边想着镇国公回来的真是时候。 晚上自然是一家人在春熙院吃团圆饭。 容安回京快两个月了,终于见到了国公府二少爷——李长泽。 李长泽和李云桐同龄,都是十七岁,生的和镇国公七分象,兰芝玉树,霁月清风,是一位翩翩少年。 他似乎很爱笑,看谁都是一副亲和温文的样子。 可容安莫名不喜欢他的笑。 “这就是三妹吧,长得可真好看。”不等镇国公介绍,他已经主动和容安打招呼了。 容安露出腼腆的笑意,叫了声:“二哥。” 镇国公见二人彬彬有礼,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 蒋氏的脸上也带着淡淡的笑意,但是笑容很僵硬,李云瑶一向不会伪装,她看见容安就横眉冷对。 李云桐垂头坐在那里,没人看得见她的眼神,蒋氏说她感染了风寒,精神不济,倒也说得通。 总之这顿饭真的是再整齐不过了。 吃完饭,大家各自散了。 容安回到自己的院子,刚坐下没多久,李长泽就上门了,他来归还那本《吴江雪》。 “物归原主。”他将一方扁平的木匣子递给容安。 容安示意紫苏去接,紫苏接过来后再转交到她手里。 容安打开匣子看了看,这孤本有些陈旧了,但还好没什么破损。 “有劳了。”她抬头看了一眼李长泽,微微笑道。 第41章 丧子之痛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请他坐下,那种疏离和不待见呼之欲出。 李长泽也不是蠢笨之人,他自然感觉的到。 他不在乎的笑了笑,始终保持谦逊有礼:“那三妹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容安点点头,让紫苏送客。 李长泽出了容安的院子,脸上的笑意就消退了,他一转身又往李云桐的院子走去。 李云桐正失魂落魄的坐在床上,看见李长泽,所有被压抑的委屈、悲伤和害怕全都爆发出来。 “二弟,你总算回来了。”她哭着朝他伸出手。 李长泽握着她的手坐到床边,眼中闪过怜惜。 “出了什么事?”他问道。 今天看见她第一眼,就知道她不对劲。 李云桐的眼泪在这一瞬间破防,在这府上,她唯一信任依赖的人就是李长泽,她的双胞胎弟弟。 他虽然是弟弟,可从小他就聪慧稳重,主意也多,为什么他不早点回来。 李云桐哭着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他,毫无保留。 饶是李长泽足够镇定,也听的目瞪口呆。 “我完了,我这辈子全完了。”李云桐哭瘫在枕头上。 李长泽看着她久久无言。 是啊,一个十七岁风华正茂的女孩子,被人破了身子,还杀了人,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可两个月前,她明明还是人人羡慕的准燕王妃,短短的时日,便从天堂落入地狱。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李容安。 李长泽想起刚刚见过的那个女孩,她从容恬静,一双琉璃般的眼睛那么美,却仿佛能洞察一切。 是她,没错,蒋氏的计划她肯定早就洞悉了,所以才来一招将计就计。 那么接下来呢,她不可能就这样偃旗息鼓。 “姐姐,你听我说。”李长泽俯到李云桐耳边叮嘱了她几句话。 “可是,这样能行吗?”李云桐泪眼模糊的说道。 “这时候只能自保了,你只要记住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是受害者。” 李云桐迷茫的点点头。 …… 第二天镇国公还没有去衙门,他本就担着个虚职,请多少天假都没人在意。 早晨,大家又一起聚在春熙院吃早饭。 席间,镇国公问起蒋南的事情。 “听说你派了不少家丁出去找蒋南,他不见了?”他看着蒋氏问道。 蒋氏握着勺子的手一顿,而李云桐手里的勺子直接掉在了桌上。 李长泽在桌子底下踢了她一脚,她才回神般捡起勺子,强装镇定的继续喝粥。 蒋氏的道行到底更高一点,她面不改色的答道:“是的,还没找到呢。” “这么大的人了还让人操心。”镇国公面露嫌弃,倒也没有说什么太难听的话。 昨晚他宿在薛姨娘那里,听薛姨娘说了一些府上的事情,蒋氏带着家中的小姐们去护国寺上香了,还有蒋家的母女找上门。 他作为一家之主,该过问的还是要问一下。 蒋氏尴尬的笑了笑,没再作声。 镇国公又看向埋头吃饭的李云桐,总觉得她有些魂不守舍。 “云桐 ,你身体好些了没有,若实在不舒服就请个大夫看看。” 李云桐鼻头泛酸,头也不抬的说道:“谢父亲,女儿没事。” “别硬扛,”镇国公皱眉道,“这两天我就要请永平伯夫人上门商议你的婚事了,你千万要给别人留个好印象。” 李云桐捏着勺子的手有些抖,鼻子酸的更厉害了,她咬紧牙关才将喉咙里的呜咽压下去。 她真的好悔啊,若是没有鬼迷心窍,老老实实的听从父亲的安排,她不会落到这般田地。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看了一眼蒋氏,都是她,都是她害的。 蒋氏触上李云桐暗含怨恨的目光,心中一凛。 镇国公看着她这副样子,更觉得她不对劲了,但也只是以为是闹些女儿家的小情绪。 吃完早饭,众人陆续起身准备告退的时候,一个婆子急匆匆的跑进来。 “不好了,夫人的房子着火了。”她气喘吁吁的禀报。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镇国公赶忙问道:“哪里的房子?” 婆子惊恐的看向蒋氏,答道:“城北大板巷,而且……”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蒋氏豁的起身,连带着将面前的碗碟掀翻在地。 …… 城北大板巷着火早已是一个时辰前的事情了。 大清早的,有民宅着火,自然家家户户都会出来帮忙,更别提大板巷里还住着几位官爷,出动家丁帮忙灭火简直是小事一桩。 灭火的过程中,有热心群众发现了屋内的暗室,为了帮户主抢救财产,于是把暗室内的箱子抬出来。 不知哪个好奇的掀开瞧了一眼,结果牵扯出了人命官司。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人认出了那是永昌伯府的小少爷蒋南,于是立刻有人去永昌伯府报信。 再一问,发现这户主居然是镇国公夫人,于是又赶紧去镇国公府。 只可惜紧赶慢赶,没有半个时辰也到不了城南的国公府。 等国公府收到消息,永昌伯府的人已经在那里哭丧了,就连顺天府的人都惊动了。 得知蒋氏的嫁妆宅子里发现了两具尸体,其中一个还是蒋南,镇国公只觉得匪夷所思,通体发凉。 就在刚刚,他们还在饭桌上谈论了蒋南,她的回答是那样的自然。 他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蒋氏,不止是他,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是怀疑而惊悚的。 “你们干嘛这样看着我?”蒋氏瞪着眼怒吼,“我什么都不知道!” 对,她什么都不知道,咬死这句话就行了。 很快,顺天府的人上门了,天子脚下,皇城墙根,出了这等恶劣的事件,不过问就是不作为,那就等着明日早朝被御史弹劾吧。 蒋氏作为凶宅的主人,理应被带回去问话,即使她是国公夫人。 蒋氏被带走了,举府震惊。 李云瑶哭着求镇国公想办法,镇国公却还没回过神来。 李云桐面上没有一丝血色,若不是李长泽紧紧攥住她的手,她很可能会当场晕倒。 事情很快传遍了,街头巷尾,所有人都 津津有味的议论着。 而蒋南的母亲周氏,在看见儿子的尸体蜷缩在箱子里的那一刻,气血直冲脑门,晕死了过去。 永昌伯府也乱套了,蒋英以泪洗面的守着母亲。 父亲蒋平和年迈的永昌伯也被请去了顺天府。 一直到中午,两人才回来,周氏刚好也醒了。 周氏精神恍惚,但当她听说了儿子的死因和死状时,她忽然歇斯底里的尖叫起来。 “是她,就是她!”他对着蒋平大叫,眼睛猩红一片。 蒋平吓的不轻,接着更是被她一把掀翻在地,周氏像一头发怒的野兽,鞋也不穿就冲了出去,临走之前还抽走了挂在墙上的宝剑。 她是镖旗大将军的女儿,自幼习武,剑术骑射,无一不精,她一路跑到马房,骑走了府里最快的马。 “糟糕,赶紧备车。”蒋平揉着屁股,大叫。 …… 不出半天的功夫,蒋氏就被送回了国公府。 没有直接的人证物证表明她是凶手。最关键的是,作为苦主,他的父亲和兄长没有死咬着她不放。 在这种情况下,顺天府也没有理由将她即刻收押。 蒋氏顺利逃过一劫,她回到国公府,气还没有喘匀,周氏就杀上门了。 她提剑骑马从正门冲进来,大有遇佛杀佛,遇神杀神的架势。 门口的守卫根本抵挡不住,镇国公又调集了一批守卫,才堪堪将周氏打下马。 周氏头发凌乱,赤脚站在那里,手里的剑滴滴答答淌着血,刀剑无眼,这不是开玩笑,是真实的厮杀。 “大嫂,我理解你此刻的心情,但是事情没搞清楚之前,你这样发疯,蒋南也活不过来。”镇国公站在重重守卫之后,焦头烂额的规劝。 周氏这一路横冲直撞,看热闹的人已经快要将国公府的大门挤破了。 想他李府百年簪缨世家,眼看着就要沦为全京城的笑柄,甚至明日朝堂上,圣上也将过问此事,他的颜面何在。 “丧子之痛,你说理解就能理解?”周氏怒吼,“你根本不会懂。” “那你想如何?”镇国公问道,“顺天府都没有断案,你就想堂而皇之的杀人泄愤,你就不怕把自己搭进去,蒋南没有了,可你还有女儿。” 镇国公一语点醒梦中人,周氏握剑的手下垂了些许。 这时蒋平带着蒋英也追了过来,蒋英抱着一双鞋,跑到周氏的身边,跪在她的脚下,哭诉道:“母亲,你吓死女儿了。” 周氏看着担惊受怕的女儿忽的泪流满面,她手里的剑哐当掉在地上,蹲下身抱住女儿撕心裂肺的痛哭起来。 …… 蒋家的人被镇国公带去了书房,随后蒋氏也被叫了过去。 书房周围被镇国公的人严加看守起来,其他人都不许靠近。 整个国公府噤若寒蝉。 “三小姐,你说夫人能被治罪吗?”薛姨娘搓着手问道。 “这次可能有点难。”容安思忖道。 “这样都不行?”薛姨娘瞠目结舌。 “是啊,不过不死也要脱层皮。” 第42章 如此无耻 蒋氏被带进书房的时候,所有人都看着她。 周氏发泄过一通之后,反而冷静了下来,她看着蒋氏的眼神锐利的像一把刺骨的箭。 “大哥大嫂,南儿的事我也很难过,但你们相信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蒋氏泪眼摩挲的哭诉道。 周氏看着她冷笑,随后走到她面前,狠狠的扇了她一巴掌,并怒骂道:“巧舌如簧!” 周氏练武,力气堪比男人,蒋氏被她打的摔倒在地,嘴里吐出一口鲜血来。 镇国公和蒋平皱眉看着,都没有出声。 现在自家人关起门来,已经不用在乎什么面子里子,把事情搞清楚是关键。 尤其是镇国公和蒋平简直是一头雾水,但蒋南的尸体出现在蒋氏陪嫁的院子里是不争的事实。 “大嫂,你别太过分。”没有人帮她,蒋氏只能兀自强撑。 周氏却深恶痛绝的看着她,大骂道:“蒋秀云,我再过分也比不上你人面兽心。” 她说着看向镇国公和蒋平,道出事情的原委:“你们还不知道,她趁着国公爷去梅山书院,来伯府挑唆,说是要帮南儿达成所愿,将云桐娶到手。 她计划让南儿趁着她带小姐们在护国寺上香的时候,偷偷潜进寺里,再在夜里和云桐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国公爷回来,想不同意这门婚事都不行。” 周氏说着满脸痛心疾首,“我们那么相信她,尤其是南儿,对她深信不疑、感激涕零,可她居然害了我儿。” 周氏的话令蒋平和镇国公震惊不已。 尤其是镇国公,他难以置信的看着蒋氏,是的,完全不敢相信。 屋子里安静极了,蒋氏也没有进行自辩,事到如今,她也很累。 而且这件事,她反驳不了,当时蒋英也在场。 周氏又继续说道:“按照计划,南儿得手后,就应该回府,可是他不见了。 前日我特地来国公府问她,她居然倒打一耙,反过来质问我南儿为何没有赴约,现在想想,她真是好歹毒的心思,南儿明明都已经死了,被她抛尸在暗无天日的密室里,她居然还在故弄玄虚。” 周氏说着掩面痛哭,蒋英也伤心的泣不成声。 蒋平气的浑身发抖,指着蒋氏问道:“你嫂嫂说的可都是真的?” 蒋氏跪在地上不停的摇头哭泣,嘴里一直重复:“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以为你能否认的了?”周氏冷笑,“仵作已经说了,南儿死前中了媚药,还同女子交合,那个女子是谁?你敢不敢把云桐叫过来,让我看看她是不是完璧之身?” 周氏的话让蒋氏浑身僵冷,屋内陷入更可怕的寂静,就连镇国公都身形一晃,差点没站稳。 蒋氏不敢答话,周氏更加肯定了。 “去把李云桐叫来!”她大声呵道。 她这话是冲着镇国公喊得,完全不容反驳的姿态。 镇国公怔愣了半响,最后妥协了。 不得不妥协,他深知今日若不给周氏一个交代,她绝不会善罢 甘休。 …… 李云桐被带过来的时候,眼神有些飘忽。 她看着一屋子的人,尤其是看见蒋家人的时候,忍不住瑟缩。 “云桐,你知不知道我儿子是怎么死的?”蒋平上前问道。 李云桐看着那张和蒋南相像的脸,忽然尖叫了一声,直往镇国公的身后躲。 周氏见她行事诡异,心中不由更加肯定。 她厉声质问道:“李云桐,你给我说清楚!” 李云桐只觉得此刻头疼目眩,有一股压不住的怒气在心中横冲直撞。 “是我杀的,谁让他强暴我?”她突然大吼道,眼睛瞪的像铜铃。 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她,蒋氏大喊道:“云桐,你给我闭嘴!” “你才该闭嘴!”李云桐愤恨的看着她,“都怪你,是你出的馊主意!” “云桐,不要胡说八道!”蒋氏再次喝止她,甚至起身想要捂住她的嘴。 可是周氏眼疾手快的将她一掌打趴在地,蒋氏只觉得五脏六腑错了位,她趴在地上哭泣哀嚎,却依然阻止不了李云桐。 “打得好,谁叫你办事不利。”她居然拍手称快,像是疯魔了一般。 “明明说好了,把蒋南这个傻子骗来护国寺,再诓他进李容安的房间毁她的清白,却为何他最后进的是我的房间,为什么,我的清白被他毁了,他该死! 他根本配不上我,他凭什么敢染指我,我应该做燕王妃的,李容安也该死,你们全都该死!” 李云桐疯了一般歇斯底里的怒骂、发泄,那些快要把她憋死的话,她统统都要说出来。 她一边觉得痛快极了,一边又想起李长泽对她的叮嘱,但她实在太头痛了,什么都管不了了。 就这样,直到她被镇国公一巴掌打昏过去,才停止胡言乱语。 镇国公脸色铁青,额上青筋直跳,他后退一步,跌坐在椅子上。 而周氏和蒋英在震惊之后,又悲痛万分的大哭起来。 原来从始至终,都是一场骗局,蒋南只是蒋氏的棋子,一枚帮她铲除李容安的棋子。 可悲啊,一条鲜活的人命就这样枉送。 “妹夫。”蒋平首先打破了沉默。 他看着脸色凄惨的镇国公问道:“事到如今,你打算如何解决?” 镇国公怔怔的看着他,苦笑道:“你想如何?” “这件事传出去,我们两家都将身败名裂。”蒋平说道。 镇国公依旧看着他,脸上的苦笑带了些许嘲讽,丧子之痛对于周氏是真的,但对于蒋平,或许就没那么痛了。 他向来花天酒地,不问家事,他对蒋南这个儿子又能有多少感情,没了蒋南,他还有很多儿子。 “老爷,你在说什么?”周氏首先不同意,他的言下之意不就是想私了? “南儿死的那么冤,我要她们杀人偿命!” “妇人之见!”蒋平怒斥,“南儿是被他亲姑母和表妹设计害死的,你别忘了,他姑母也是我伯府的姑娘,她要是被定罪,我们伯府的脸面还要不要?” “我儿 子都死了,我还顾脸面?” “你不顾脸面,那儿女的脸面你顾不顾?你难道要南儿死了还背上奸淫罪,还有英儿以后怎么嫁人?”蒋平的质问掷地有声。 他是那么的大义凛然,仿佛为大局着想。 可是周氏知道,那只不过是因为他不够在乎罢了。 南儿走了,她悲痛欲绝,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为他报仇雪恨更重要的事情。 名声她早就不在乎了,蒋英的婚事她也不求高嫁。 她什么都不求,只求手刃仇人。 但是她知道,此刻他拗不过蒋平,也拗不过永昌伯。 谁让她父亲病逝的早,否则她一定踏平永昌伯府,将那蛇鼠一窝狠狠踩在脚下。 “所以呢,你想就这么算了?”周氏冷冷笑道,泪湿的脸上满是心灰意冷。 “自然不可能。”蒋平故作声势的昂首,又看向镇国公,毫不客气的说道:“我痛失嫡子,看在亲戚的份上,我不追究凶手,但是赔偿必须有,二十万两,一分不能少!” 竟是如此无耻。 周氏听完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她笑的停不下来,眼泪也簌簌的往下掉。 原来她儿子的一条命只值二十万两。 可怜他尸骨未寒,他的父亲就已经开始吃他的人血馒头了。 蒋英也是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镇国公讥笑连连的看着蒋平,点点头说道:“好。” 蒋平心中的自得几乎压过了丧子之痛。 周氏却在这时止住了笑,神色冰冷的说道:“我也有一个条件。” 她说着看向晕倒在地上的李云桐,伸手一指道:“我要她!” “不行!”趴在地上默不作声的蒋氏忽然激动的抬头制止,她说着又看向镇国公,向他投去乞求的眼神。 可惜镇国公木然的坐着,没有什么反应。 周氏冷笑道:“李云桐已经是我儿子的人了,说不定此刻肚子里还有我儿子的种,我为什么不能带走她?” 她的话更刺激了蒋氏,她大叫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周氏蹲下身问她,“她看不起我儿子,我偏要让她生是我儿子的人,死是我儿子的鬼,这一辈子都休想摆脱!” “不……”蒋氏泣不成声的看着镇国公。 镇国公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满是失望和冷漠,她明白,李云桐成了弃子。 …… 傍晚,彩霞漫天。 蒋平带着周氏和蒋英离开国公府。 而后书房里的镇国公传了施家法的皮鞭,只听里面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伴随着蒋氏的尖叫。 蒋氏浑身是血的被抬了出来,然后直接被扔进一辆马车里,送往京郊的庄子。 对外,镇国公只说蒋氏染了怪病,需要去庄子上休养。 而李云桐被送回自己的院子后,就被李长泽叫醒了。 忆起自己在书房里的大放厥词,她顿时浑身冰凉。 “我什么都说了。”她看着李长泽喃喃自语道,“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李长泽怅然的摇摇头,泄气般跌坐在床边。 第43章 他居然笑了 第二天,镇国公依旧没有去衙门,不但如此,他还称病闭门谢客,谁都不见。 李云桐一大早被人绑了塞进马车里,李长泽飞奔去镇国公屋里求情,被镇国公毫不留情的砸了一只茶碗,头破血流。 整个国公府的气氛都很低沉,容安的一方小院内却自在惬意。 阿蛮给容安炖了人参鸡丝粥,从今天起,再也不用去春熙院请安了,以后她要变着花样给小姐做好吃的。 “对了,小姐,你昨天让我炖的菌菇汤给谁喝了?” 昨天小姐让她赶在中午前炖出一碗汤来,后来那碗汤被薛姨娘端走了。 “你想知道?”容安笑问。 “那当然。”阿蛮满脸好奇。 那可不是普通的菌菇汤,而是一种很少见的肝菌,里面含有轻微的毒素,能刺激人的神经,让人精神亢奋、头痛,甚至出现幻觉。 在那种情况下,意志薄弱的人很容易胡言乱语,就像喝醉酒一样。 “我让薛姨娘拿去给大小姐当午餐了。”容安一边喝粥一边说道。 阿蛮咋舌,和一旁的紫苏对视一眼,越来越觉得小姐不简单。 昨日府上发生那么大的事情,小姐也将事情的经过都告诉了她们。 她们听完后,双双僵化。 小姐闷声不响,以身犯险的解决了她们的头号麻烦,她们做丫鬟的既惭愧又后怕。 想两个月前,小姐从晋阳出发的时候,还是个弱不禁风,沉默寡言的少女,可现在她是如此的从容深沉,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 她成长的太快了,她们做丫鬟的有种欣慰又羞愧的感觉。 她们与小姐一比也太没用了吧。 “小姐,你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阿蛮眨巴着眼睛说道。 “小姐,我昨天刚学会一个新发饰,你吃完我给你梳。”紫苏也赶紧狗腿的说道。 她们别无所长,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对小姐好了。 容安忍俊不禁,放下手里的勺子,用帕子擦擦嘴说道:“不用麻烦,很久没有带你们出去了,今日我们出去逛逛吧,正好添置些东西。” “好啊,好啊。”紫苏的第一反应就是雀跃,自从她受伤后真的好久没有出门了。 阿蛮也很高兴,两人开开心心的去准备了。 …… 眼看着四月接近尾声了,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容安想给两个丫头添置一些衣物。 一行人去了锦绣阁,阿蛮和紫苏站在锦绣阁门口,兴奋的两眼放光,这可是京城最好的成衣坊,达官贵人家的夫人小姐都喜欢光顾这里。 这里每一季推出的私人定制,每一套都仅此一件,保证绝不撞衫,绝不重样。 当然价格也是十分昂贵的,即使这样,很多人抢也抢不到。 容安带着两个丫头进了门,立刻就有小厮殷勤的上来招待。 她跟着小厮在大堂里转了一圈,这里的衣服确实很美,但是她没有什么欲望,倒是两个小丫头看的目不暇接。 容安转身随手赏了那小厮一个金锞子,又吩咐道:“ 你带着她们两,每人选四套衣裙,再给我一间楼上的包间,我想去歇息一会儿。” 小厮接过赏赐,笑颜逐开,连忙点头称是。 阿蛮和紫苏却是受宠若惊,一起摇头道:“四套太多了。” 她们做丫鬟的,能拥有一件锦绣阁的衣服已经非常知足了。 容安知道她们在担忧什么,怕这里衣服太贵,花她太多钱。 真的大可不必,她活了两辈子,就没缺过钱。 “不多,买就是了。”她安抚的笑道。 紫苏和阿蛮见小姐坚持,也不好再说什么,省的抹了她的面子,心里却是感激万分。 她们是烧了什么高香,遇见这么好的主子。 小厮先带容安去了楼上的包厢。 包厢坐北朝南,一扇窗户正对着外面的大街。 容安走到窗边,在窗前的椅子上坐下,视线远眺,落在街角处的顺天府衙。 顺天府就在这条街上,离锦绣阁不远。 她瞧着顺天府的大门沉吟,不知道从蒋氏陪嫁院子里搜出来的另一具骸骨调查出了什么没有。 蒋南确实不是蒋氏杀的,律法惩治不了她,但是另一个受害者呢。 容安有些好奇,但是她的手伸不进顺天府。 贸然前去打听,肯定会惊动到镇国公,他现在只想息事宁人,不想蒋氏爆出更大的丑闻,给国公府抹黑。 容安有些苦恼,她收回视线,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在桌上敲击着,她喜欢用指尖有节奏的依次点在桌面上,像跳舞一样,声音也很好听,像得得得的马蹄声。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知道想了多久,终于抬头呼出一口气,一转头,却发现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她。 她吓的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而后又觉得自己反应过激,等理好心情准备跟对面的人打招呼的时候,他已经不在那里了。 容安瞧着街对面,正对着的是一间客栈。 裴宴笙刚刚站在客栈二楼正对着她这间厢房的窗户边,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应该没什么的,容安心里想。 正这么想着,厢房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接着门被推开了,一个小厮探头进来,恭敬的说道:“小姐,有人找您。” 容安正要问是谁,裴宴笙已经阔步走了进来,那小厮什么也不敢问,只识趣的带上门。 容安顿时觉得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但是面上她还要故作镇定。 她福了福身,问道:“侯爷,您找小女有事吗?” 裴宴笙看了她一眼,负手走到窗前,说道:“本侯来看看你刚刚在看什么?看的那么出神,都恨不得抓耳挠腮了。” 呵呵,容安抿唇,尴尬的笑笑。 裴宴笙探身一望,视线落在了顺天府。他又转身看向容安,眼神讳莫如深。 他坐在容安刚刚坐过的椅子上,看着她说道:“过来。” 短短两个字,说不上命令,却也带着不容拒绝的重量。 容安皱了下眉,有些犹豫。 裴宴笙却说道:“你每次见我似乎都很害怕,但又十分无礼 ,你很矛盾。” 他的话像一根针扎进了容安心里,也让她绷紧了脊背。 “侯爷,您误会了。”她说道,然后走到他对面的椅子旁坐下。 裴宴笙薄唇一抿,似乎对她的回答并不在意。 他看着对面的少女,她娇美纤弱,温婉乖巧,但他知道这只是表象罢了,她才不是和裴嘉敏一样的单纯女孩儿。 否则她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孤女,回京不出三两日就要被继母处理掉。 但是她没有,回京至今,她独善其身,反而是找她麻烦的人一个接一个倒霉。 “昨日国公府出了那么大的事,你今天还有心情逛街,真是好兴致。”他揶揄的说道。 容安看着他,不知道他怎么有空跟自己拉起家常来,但是无疑他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 “侯爷,昨日出事的人是我继母,是以对我的心情没有丝毫影响,我甚至还想放鞭炮庆祝呢。” 容安的一番话,让裴宴笙冰冷的面孔毫无征兆的裂开。 他居然笑了。 虽然是很克制的笑,但因为这张脸很久不笑了,所以这微微的笑容才显得十分醒目。 就连他本人都诧异不已,她的坦白和调皮居然这么容易的取悦了他。 裴宴笙收敛了笑意,但是冰冷的眼底已经出现了撤销不掉的暖意。 “怪不得嘉敏喜欢你,你确实有过人之处。”他说道。 容安赧然,“侯爷谬赞了。” “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诉你。”裴宴笙说。 他的话语里带了一丝可能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不常见的耐心。 容安察觉到了,她惊讶的看着他。 此时的他一点都不可怕,想起上辈子和他屈指可数的独处次数,每一次都很不愉快。 他骄傲防御的像一只刺猬,她根本靠近不了。 可是现在,他居然对一个并不算太熟悉的人和颜悦色。 容安一时感慨万千。 “今早我刚看了顺天府递上来的卷宗。”见容安愣神,他又说道。 “哦,”容安回过神,干脆的问道:“我想知道另一具骸骨的身份查出来了吗?” “没有。”裴宴笙摇摇头,“那个人死了将近二十年了,时间太久,查起来有些难度。” “好吧。”容安有些遗憾的说道。 “今早圣上过问了此案,不过永昌伯在大殿上坚持相信他的女儿无罪,蒋南的案子可能会无疾而终,你寻找新的苦主,方向是对的。” 裴宴笙居然对她给予了肯定,容安有点受宠若惊。 “谢谢侯爷。”她说道,又好奇的问:“您为何要帮我啊?” “你救过嘉敏两次,我投桃报李也是应该。”裴宴笙理所当然的说道。 原来如此,容安笑着点点头。 裴宴笙看着她脸上的笑,如初春枝头绽放的花蕾,清新而赏心悦目。 他不自觉的又说道:“天下间的继母没有一个好东西,在这一点上,我与你同仇敌忾。” 这下,容安的笑容更大了。 这就对了,相比较而言,她更相信这个理由。 第44章 非衣 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们会这样相谈甚欢。 不知道裴宴笙若是知道自己对面的人是谁,又会是怎样的心情,这么想着,容安心里还有些窃窃的自得。 这时,厢房外又响起了敲门声,推门进来的人是魏青。 他看见坐在窗边的两个人,不由怔愣了一下,这两人之间萦绕的气氛给人一种莫名的融洽感,他竟不忍心打断。 “有事?”裴宴笙问道。 “嗯,是非衣姑娘……”魏青看着他欲言又止。 裴宴笙并没有示意他避嫌,他这才继续说道:“她在找您。” “我知道了。”裴宴笙点头。 魏青立刻退了出去。 容安看见裴宴笙站了起来,她也赶紧起身。 “告辞。”他说道,脸上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漠然。 容安垂头福身:“侯爷慢走。” 裴宴笙走了,容安轻轻的舒出一口气。 她依旧坐在窗边,出于好奇,她撑着下巴看着对面。 她看见裴宴笙进了客栈,很快他又出来了 ,身后还跟着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 虽然看不清女子的面容,但她身形窈窕,体态婀娜,一头如云的乌发垂在肩头,一看便是年轻的女孩儿。 非衣,容安在心里默念,非衣,非衣——裴。 原来裴宴笙并不是没有女人啊,而且还是这般强烈的占有欲。 …… 紫苏和阿蛮买到心仪的衣服,开心的仿佛过年一样。 女孩子谁不爱美呢,她们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容安带着她们在外面吃了午饭才打道回府。 回到国公府,因为蒋氏不在,整个府中的空气都仿佛清新了不少。 容安在回院子的途中路过后花园,天气渐暖,花园内繁花似锦、姹紫嫣红,衬托着一片亭台楼阁,九曲回廊,煞是迷人。 国公府百年公爵门第,宅子历经几代人的修缮,景致又怎么可能不好。 只是从前没有时间也没兴致欣赏罢了。 今儿暖阳高照,容安坐在回廊下就不想走了,廊下是一片池塘,她刚坐下 ,一群锦鲤前仆后继的涌过来,张着小嘴求投喂。 “去拿些鱼食来。”容安说道。 阿蛮赶忙去了,不一会儿就捧着个扁平漆红的圆盘过来。 她们每人抓了一把鱼食,兴致勃勃的开始喂鱼。 “这鱼是饿了多久?”阿蛮一边撒食一边说道,“听说府上要削减用度,可别短了这些鱼的吃食,这么可爱的鱼儿饿瘦了就不好了。” “怎么可能,这么大的国公府会差这么点鱼食钱吗?”紫苏不以为然。 “可是,不是说要赔给蒋家二十万两银子吗?” 听到二十万两,紫苏也顿了一下,这对她小丫鬟的认知来说,已经是天文数字了。 “哎,这蒋家真是贪婪,人命换金箔,人心薄凉啊。” 容安在一旁听着,心想二十万两,镇国公还是拿得出的,只不过肯定要伤筋动骨。 正这么想着,身后忽然感觉如芒在背,转过头便迎上李云瑶怨愤的目光。 紫苏和阿蛮也看见了她,纷纷站起身。 第45章 和离 “你们退下!”李云瑶对着紫苏和阿蛮颐指气使。 两人才不听她的,而是看向容安,见容安点头,这才退出回廊,在不远处的亭子下待命。 容安没有起身,依旧怡然自得的拈起鱼食撒进水里。 她这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让李云瑶更痛恨了,她冲过来,将容安身旁的鱼食盘子推进了水里。 实际上,这里若是四下无人,她恨不得推下水的是容安。 一盘鱼食翻入水中,鱼儿们争先恐后的抢食,有的甚至都跃出水面。 “这倒是省事了。”容安拍了拍手说道。 转而又将目光定在李云瑶的脸上,十二岁的小姑娘,却偏偏整日拿鼻孔看人,她不由摇摇头。 她嫌弃的样子在李云瑶看来却是胜利者的示威。 “李容安,你现在很得意是吧,你这个心肠歹毒的贱人!”她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道。 “是你害了我母亲,对吧,你真是丧门星,你一回来我们全都倒霉,你为什么没有病死在晋阳,你回来干什么?” 容安面不改色的看着她,仿佛她刚刚骂的并不是自己一样。 “你哑巴了吗,为什么不说话?”李云瑶气她的镇定自若,好像无论何时,她都不会手忙脚乱,气急败坏。 “话是对人说的,而不是对失去理智的疯狗。”容安悠然说道。 李云瑶气的胸口起伏,瞪大的眼睛满满都是恨意和憋屈,若是平时,她敢不管不顾的上前厮打,可是现在她失去了底气。 “你骂我是疯狗?”李云瑶怒极反笑,“那我也是被你逼疯的。” “你敢说我母亲不是被你设计的,那城北的房子这么多年相安无事,怎么会突然间失火,你敢说这一切不是你的阴谋?” 容安看着她的眼神犀利了几分,问道:“这话是谁对你说的?” 李云瑶冷哼:“要你管?” “你不说,我猜猜看,是二少爷对吗?” 李云瑶眼神一缩,容安便知自己猜对了。 她看着李云瑶的眼神又充满了同情 ,这个无知又蠢笨的丫头。 “既然有人跟你同仇敌忾,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声讨我,另一个躲起来了吗?” “要你管!”李云瑶再次冷哼,但气势已经弱了些。 “我还真懒得管。”容安冷笑,“但念在你年幼无知,我便跟你掰扯一下。” “你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阴谋,难不成是我逼着你的母亲去使坏,又逼着你的母亲杀人抛尸? 你眼中的对错是什么呢,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只许你们杀人放火,却不允许别人反抗,我就该躺平了乖乖步入你们的圈套,否则我就是心肠歹毒? 这些年,你母亲到底是怎么教导你的,才把你教的这般无法无天,毫无良知,又愚不可及!” 李云瑶被容安质问的哑口无言,又怒气冲天。 她想反驳,奈何嘴笨的还没想好措辞,又被容安打断。 “你要记住,自作孽不可活,你母亲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我若是你,我现在就夹起尾巴做人,好好照顾自己的幼弟,顺便重新学习一下善恶对错。而不是在这里上蹿下跳的被人当枪使,离李长泽远一点!” 容安说完,冷冷看了她一眼,起身走了。 说好把她当疯狗的,可还是说了这么多,希望她能好自为之吧。 容安走后,李云瑶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致,心中却是一片迷茫。 母亲在的时候,她可以在府中横着走,她可以为所欲为,她可以任意欺凌,任意打杀。 母亲说过,在国公府,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母亲也说过,为了达成自己的愿望,有些手段是必不可少的,赢了才是王道。 难道这些都不对吗,可是现在,李容安却要让她重新学习善恶对错,还让她夹起尾巴做人。 她怎么能甘心呢。 …… 蒋南的头七刚过,永昌伯府又闹出了大事。 永昌伯的儿子儿媳和离了,和离代表出嫁的女子很体面的离开了婆家。 周氏确实很体面的离开了蒋家 ,她不但带走了所有的嫁妆,还带走了女儿,甚至国公府赔偿的二十万两银子她也带走了一半。 那是她儿子用命换来的钱,她不会留给蒋平去养那一院子的莺莺燕燕和庶子庶女。 蒋家之所以轻易放人,一是出于愧疚,二是为了堵住周氏的嘴,其三是因为蒋平求之不得。 周氏容貌粗陋,身材魁梧,加上年纪渐长后,脾气也十分暴烈。 蒋平从始至终都以有妻如此为生平耻辱。 从前周氏为了一双儿女,从未动过和离的心思,哪怕蒋平再胡天胡地,无情无义,她也忍了。 可现在儿子没了,哀莫大于心死,留在永昌伯府让她痛苦窒息。 听说周氏和离后,准备离开京城,返回老家济州,她在老家还有一六十老母。 周氏离京前,最后见的人是容安。 她约容安在茶楼见面,实际上容安也非常想和她谈一谈。 两人在茶楼的雅间里碰面,周氏距离前两日大闹国公府,形容消瘦,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清亮。 她身后站着的蒋英沉默寡言,再无往日的神采,她看见容安,便自觉的去了门外。 “三小姐,请坐。”周氏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客气的说道。 容安福身行礼后,坐在了她对面的椅子上。 “三小姐,我听说你很聪明,就连我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女儿也得到过你的教训,那你应该知道我找你来的目的吧?”周氏开门见山的问道。 “夫人可是为了蒋氏。”容安答道。 “没错,蒋秀云。”周氏点点头,眼神里透出一股狠厉来。 “我认定她就是杀死我儿子的始作俑者,只是把她打发去庄子上,根本不能泄我的心头之恨,我要她血债血偿、身败名裂。” 容安看着她,她的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的咬牙切齿,她毫不怀疑是恨意支撑着周氏,她才没有倒下。 “夫人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她问道。 “蒋秀云院子里的另一具骸骨,我想我知道他是谁。”周氏说道。 第46章 虎狼之地 容安和周氏一番长谈之后,她又去了城北的大板巷。 她站在蒋氏陪嫁的院子门口,院内虽然被烧毁了,但是门口却丝毫无损。 她又转头看向身后的人家,这户人家和蒋氏的院子门对门,现在住着的是一户开绸缎庄的富商。 而这里,在二十年前也发生了一场大火,还烧死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镇国公金屋藏娇的爱妾——晚娘。 随后这一处住宅便被低价卖掉,二十年风风雨雨,很多人都不记得这宅子原先的主人是谁了,或者从来就没有搞清楚过。 容安是从周氏口中得知这一切的,然后她脑海里很多解释不了的疑问统统被串联起来,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 五月来了,这将是一个庄重而热闹的月份。 当今圣上的寿辰在月中,紧接着还有大邺朝一年一度的狩猎大会。 京城的公子小姐们纷纷活跃起来,男子摩拳擦掌,想要在狩猎场上拔得头筹,女子们则用心装扮起来,为盛会增添毓秀多姿。 陈夫人盼了很久的儿子也终于进京了,他是这次燕北军车队的队长,负责押解物资,听说燕王带了很多奇珍异宝,准备献给圣上贺寿。 容安早就接到陈知初的邀请,一大早就赶去了陈府,和她一起到的还有裴嘉敏。 “安姐姐!”裴嘉敏下马车的时候看见容安,直接高兴的从车上蹦下来,把一旁的丫鬟婆子吓出一身冷汗。 “小心点啊。”在她飞奔过来的时候,容安提醒道。 裴嘉敏握住她的手,笑语晏晏,“没事儿,就是有些日子没见着你,想你了。” 她的话让容安弯起了唇,真不愧是她两辈子的冤家。 自从放下对裴宴笙的偏见,她和裴嘉敏的相处越来越自然了。 自然到会不由自主语重心长的叮嘱她:“你不小了,又贵为县主,平日里还是端庄稳重些好。” 裴嘉敏很是乖巧的点点头,答道:“我记住了,听安姐姐的。” 两人的对话把她身后的丫鬟婆子听得一愣一愣的,县主何时这么听话过,便是侯爷的话她也敢不听。 可在这位国公府三小姐面前,却乖的跟小猫一样,还别说,这位三小姐虽然和县主同龄,还十足有一股长辈的风范,也是奇了。 一行人进了陈府,陈夫人和陈知初在花厅里招待她们。 陈夫人人逢喜事精神爽,脸上乐呵呵的笑意一直没有消散过。 “云舟押队去长公主府了,燕王要在那里下榻,他一会儿就回来。”她解释道。 裴嘉敏和容安了然的点点头。 大邺朝的长公主府在宫墙外的玉清巷,这位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嫡亲姑母,而她的驸马则是名震燕北的萧公。 当年北蛮南下入侵,萧公帅大军镇守边关抵抗,长公主也随夫出征。 几十年过去了,长公主和萧家一起在燕北生了根,再也没有回过京城。 如今她的孙儿回京述职,顺便为圣上贺寿,自然是住在祖母的府邸 。 大家正一起说着这位长公主的传奇轶事,便听身后一声响亮的呼唤:“母亲!” 陈夫人激动的站起身,刚刚还有说有笑的脸上,一下子聚起了泪意。 她转过身,看见一个高头大马、身穿银甲的年轻男子正对着她笑,他龇着一口大白牙,配着一脸略微黝黑的皮肤,显得整个人憨憨的。 “云舟,我的儿,你终于回来了。”陈夫人飞奔过去,一把抱住比自己高出一个头还多的儿子,高兴的又哭又笑。 陈知初也站了起来,鼻子酸酸的,眼圈红红的。 陈云舟一手搂在母亲,又看向陈知初,笑着叫到:“妹妹!” 陈知初放下矜持,也飞奔过去,三个人抱在一起,久久不愿分离。 容安和裴嘉敏站在一旁看着,心里为他们感到高兴,多幸福的一家人啊。 陈夫人抱着儿子看了半天,一年没见了,他黑了,但也结实了很多,她心中甚慰。 稍微解了思念之情,她这才想起还有客人在。 “瞧我高兴的糊涂了,竟把客人晾在了一边。”她说着把陈云舟拉倒容安和裴嘉敏面前。 一一为他引荐,“这位是镇国公府三小姐容安,这位是西陵侯府的嘉敏县主。” “两位小姐好。”陈云舟大咧咧的笑道。 容安和裴嘉敏一起行了个屈膝礼,叫了声:“陈大哥。” 这两声大哥让陈云舟受宠若惊,黝黑的脸上甚至泛了点红晕,他笑道:“想不到我离家一年,竟一下子多出两位身份贵重,又如花似玉的妹妹来。” 陈知初立刻自得的说道:“你都是托我的福,她们可都是我的好姐妹。” 陈夫人忍不住失笑,又想起来说道:“我和你父亲收了容安做义女,她现在还真是你妹妹。” 这件事情,他还不知道呢。 陈云舟果然吃了一惊,他看着容安,表情有些精彩。 “那我最多也只敢现在叫一声妹妹,再过些时日,给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叫了。”他调侃道。 大家听了他的话,纷纷大笑起来。 可不是,过些时日,容安就是燕王妃了,再堂而皇之的叫她妹妹,岂不是以燕王大哥自居。 大家寒暄了一番,原本是想让陈云舟先回屋休息一下,顺便换身衣服。 但是他直言不用,想先陪母亲妹妹说会儿话,还说自己现在精神充沛的可以赤手打死一只老虎。 把众人逗的哈哈大笑。 陈知初不给面子的说道:“你就吹牛吧,我记得你以前被一只狼狗追的爬上了树。” 前一刻还兄妹情深,现在就开始揭人家老底了。 陈夫人摇头无奈的看着兄妹两,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 她招呼众人一起坐下,又让下人上了花茶。 陈云舟大马金刀的坐下,看着陈知初摇摇手指,道:“妹妹,你没听过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吗,我现在已经脱胎换骨了。” “是吗?”陈知初看着他越发结实的肩膀和手臂,心中其实是相信的。 但两人从小拌嘴 惯了,就喜欢相互拆台。 “燕北军的将士每日闻鸡起舞,百炼成钢。若再想入燕王的营帐,更要付出百倍的努力。你哥哥我能做到燕王参将,岂能没有几分真本事。”他不无自豪的说道。 “就说这参将考核,武艺兵法自是不提,最后一关设在无极山下的百兽林。” 他说着看了一眼众人,见母亲妹妹们全都聚精会神的听他讲话,心中更是自得。 在军中待久了,好久没有看见这么多张赏心悦目的脸了,心情不由大好,话也变多了。 “百兽林是什么地方?”裴嘉敏见他停下,不由好奇的问道。 “顾名思义,就是百兽聚集的密林啊。”陈云舟笑道。 “若想通过参将考核,需得在百兽林里度过三天,能全身而退便是通过了。” 陈夫人听的目瞪口呆,后知后觉的问道:“你通过了?” “对啊,我在那里待了三天,遇到一只老虎,一只豺狼,算运气好的了。”陈云舟语气轻松的说道。 陈夫人却指着他,又气又心疼,“你居然从来没有跟我们提起过,这万一要是出个好歹,你叫我和你父亲怎么活?” “不会出事。”陈云舟见母亲生气,才知自己炫耀的过了头,其实百兽林的凶险他都没有细说,说了恐怕母亲再也不会让他离开家了。 “不会出事的,咱们进林子的时候都随身带了信号弹,若是实在支撑不下去,可以发信号求救,是有安全保证的。”他赶紧安抚道。 陈夫人听他这么说,这才心安了一点,又问道:“你没骗我?” “我怎么敢。”陈云舟笑道,“再说,燕王也要通过这个考核,难不成让堂堂燕北之主以身犯险?” 陈夫人点点头,信了七八分。 陈知初也听的惊呆了,看自己兄长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心想燕北是什么虎狼之地。 裴嘉敏更是涨了见识般,眼睛瞪的大大的。 只有容安从头到尾没有太惊讶。 百兽林,她前世听过,燕王造反后,裴宴笙帅大军讨伐。 燕王设计将裴宴笙的大军引入百兽林,那林中不但有凶猛野兽,毒虫蛇蚁,还有各种巧妙机关层出不穷。 裴宴笙的军队在林中损失过半,燕王不费吹灰之力赢了那场战役。 但裴宴笙也不是吃素的,他退军前,一把大火将整片密林付之一炬,那形成了有千百年的密林里跑出来的东西,也给山下的燕北子民和屯扎的军队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自那以后,两人的较量就没有断过,相互制衡了好几年,直到她重生,也没有分出个高下。 “说起燕王,他现在在长公主府?”陈夫人借此换了话题。 至于儿子那些惊心动魄的从军史,她准备等孩子他爹回来后,再仔细盘问。 “不在,他没跟车队一起走,嫌我们太慢了。”陈云舟笑道。 “那他现在在哪?”陈夫人又问道。 “我也不知道,可能在哪里游山玩水呢。”陈云舟摊手道。 第47章 因为你没用了 “那燕王有没有说起过容安?”陈知初好奇的问道。 其他人也都竖起了耳朵。 陈云舟看了一眼容安,遗憾的摇摇头,但他说道:“这毕竟是他的私事,军中是不谈儿女情长的。” “也对。”陈知初点头,给了容安一个心安的眼神。 “不过,我在回京的路上倒是听说国公府出了点事,国公夫人似乎牵扯到了人命官司,而且还是她的亲侄子,这事的风评不太好。”陈云舟耿直的说道。 要知道,萧家在燕北可是深受爱戴,燕王也是众望所归,燕北的子民都希望未来的燕王妃贞静娴雅,雍容高洁,家世自然也要清白显赫,不能有任何污点。 否则恐怕难以服众。 陈夫人听了他的话,立刻瞪了他一眼,说道:“那国公夫人是容安的继母,容安跟她可没关系。” “就是就是。”裴嘉敏也点头道。 陈云舟见她们如此维护容安,心知自己又说错了话,赶忙抿紧了嘴巴。 容安微笑着喝着花茶,心中毫不在意。 这才哪到哪,后面的狂风暴雨还没有来,届时国公府声名狼藉,她就配不上燕王了吧。 …… 在陈家玩了一整天才打道回府,容安的脸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笑意。 实在是陈家兄妹太有趣了,一整天都欢乐多多。 马车从角门进府,容安掀开车帘瞥了一眼旁边的巷子,天已经擦黑了,巷子里还有一个卖花的女孩。 容安心想,真要卖花,也应该在前门口的正道上,缩在巷子里,谁会来买呢。 回到院子,薛姨娘在等她。 薛姨娘这几日越发圆润明媚了,后宅也管理的得心应手,但有些事情,她还是会来和容安商量。 “三小姐,蒋氏给国公爷写信了,信被我扣在手里,我看了一下,全都是悔恨、互诉衷肠,还有追忆往昔,写的声情并茂,看的我都要感动流泪了。” “是吗。”容安笑道,“她大概是养了几日伤,又不甘寂寞了。” “可不是,真是不死心,她做了那样伤天害理的事情,难不成还想回到国公府?”薛姨娘嗤之以鼻。 “她当然想回来。”容安看着她说道,“她的儿女还在府上,而且,她现在还是国公夫人呢。” 薛姨娘看着容安不疾不徐的样子,总觉得这事儿似乎本就在她的意料之中。 “三小姐,您的意思是,蒋氏还能回府?”她问道。 容安露出一抹会心的微笑,和薛姨娘相处的久了,她倒是越来越会看自己的脸色了。 不过她也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道:“她能不能回来,这就要看我父亲对她的情意有多深了,所以你直管把信交给我父亲。” “这……”薛姨娘有些犹疑,毕竟那信确实写得煽情又触动人心,蒋氏这些年一向很会拿捏镇国公。 “听我的没错,来几封送几封。”容安说道,“我也希望她回来。” 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中闪过一抹狡黠。 薛姨娘一时呆住,三小姐这是又在打什么主意。 …… 薛姨娘还是听话的将信送给了镇国公,镇国公看完后,并没有什么表情。 不过第二天早上,他难得打起了精神,还把众人聚在一起吃了个 早饭。 席间,他提到了六少爷李长智的生辰。 说府中最近消沉,想借六少爷生辰去去晦气,冲冲喜。 给六少爷庆生的事宜,他交给了薛姨娘去办,还命甄姨娘协理。 薛姨娘心中好笑,心想这蒋氏果然很会影响镇国公。 昨日那封信中,便有提到,说她甚是思念幺儿,又缝幺儿生辰将至,思念倍增,每日梦回,泪湿枕巾。 真真是字字泣血。 镇国公这是心软了吗? 众人用了早饭,便各自散开。 这几日天气大好,容安很喜欢去花园里散步,她走到回廊下,便有丫鬟递上一盘鱼食。 想来是这几天的惯例。 容安随手撒了一把,那些肥嘟嘟的锦鲤争先恐后的涌上来。 这时,回廊另一端走过来几个人,为首的是李长泽和李长智,李云瑶走在他们身后。 李长智看见容安在喂鱼,立刻颠颠的跑起来,嘴里喊着:“我也要喂鱼,我也要喂鱼。” 李长泽牵着他的手,生怕他跌倒一样。 李长智跑到容安面前,眼巴巴的看着她,也不跟她讲话。 倒也是,容安回府至今,和这个小男孩几乎没有交流,从前蒋氏将他宝贝的紧,也不可能让他跟自己有接触。 容安看着他粉嘟嘟的小脸,他身体恢复的不错,已经活蹦乱跳了。 她将手里的鱼食盘子递给他。 李长智立刻接了过来,抱在怀里。 “长智,礼貌呢,三姐给你东西,你应该说什么?”李长泽在一旁教导道。 李长智看了看容安,又看了看二哥,最终不太情愿的说道:“谢谢三姐。” 李长泽摸摸他的头,奖励道:“智哥儿真乖。” 真是一幅兄友弟恭的感人画面。 李长智得了夸奖,开开心心的去喂鱼了。 李长泽则看着容安说道:“三妹,别见怪,六弟可能对你还不太熟悉。” “没什么好见怪的。”容安说道,“我喜欢孩子的真实。”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像别有用心的大人,会伪装。 李长泽凤眼微眯,忍不住问道:“三妹,你似乎不太喜欢我,可是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 她对自己的敌意可真是一点都不遮掩,尤其是刚刚她说那句话,似乎是意有所指。 “二哥想多了,你没有得罪我。”容安笑道,“不过,我倒是好奇,二哥你的课业不忙吗,在家待了好些日子,也不返回书院,据我所知,你上一次落榜了,父亲可还等着你金榜题名为府上争光呢。” 李长泽的嘴角抽了抽,心中暗恼,脸上却还要浮现笑意。 “我没有得罪三妹便好,我课业自然是忙,不过我想留下来给六弟过完生辰再走。 至于我落榜,我现在才十七岁,来日方长,我对自己有信心。” “是吗?”容安笑的意味深长,“二哥你对六弟真好。” 她说完,福身告辞。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李云瑶一眼。 容安走远后,李长泽脸上的笑意褪去,眼中闪过一道冷光。 …… 是夜,月黑风高。 城外的一间破庙里,闪着点点烛火,一个女孩蜷缩在佛像后面,她身边放着一个花篮。 此刻她抱着膝盖,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纸条,这张纸条是白 天有人扔在她花篮里的。 她等啊等,终于听见了轻微的脚步声,她激动的瞪大眼睛,然后看见一个年轻公子绕到了佛像后。 “二少爷!”她喜极而泣,跑过去抱住他。 这位年轻公子便是李长泽。 “二少爷,我等你等的好苦啊。”女孩子哭诉道。 她看起来跟李长泽差不多年纪,鹅蛋脸,生的小家碧玉。 李长泽看着她梨花带雨的面庞,软若蒲柳的娇躯紧贴着自己,他禁不住身子发热,眼神暗沉。 他一把将她按在地上的草席上。 那女孩子柔弱无骨的挣扎,嘴里喊着:“别这样,二少爷,我没有心情……” 可李长泽哪管她有没有心情,他只知道自己需要泻火。 两人翻滚到一起,女孩子起初的挣扎也成了迎合,一片春光无限。 待到两人偃旗息鼓,已经到了后半夜。 女孩赤着身子躺在李长泽怀里,想起自己刚刚的孟浪,又流下了羞耻的泪水。 “我对不起姐姐,她死的那么惨,我却只顾着自己快活。”她哭泣道。 李长泽抚摸着她的脊背,安慰道:“傻瓜,哭什么,不是还有我吗,我们以后加倍对馒头好不就行了,让他做人上人,给他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姐姐在天有灵,会瞑目的。” “真的吗?”女孩听到他的承诺,心中激动,他说我们。 “自然,我何时骗过你?”李长泽看着她放光的双眼说道,紧接着又问道:“你把馒头安置在哪了,安全吗?” “安全,我把他寄养在偏远乡下的一个农户家,他们不认识我们,只管收钱带孩子。”女孩答道。 “那就好。”李长泽点点头。 女孩又面露羞赧的说道:“不过寄养的费用很高。” 李长泽了然的笑了,他刮了刮她的鼻子,说道:“不用你说,我也记着呢,爷不会亏待自己的女人。” 他说着起身,拿过一旁的包袱,这是他来的时候带过来的。 他先是拿出两张银票递给她,女孩接过,一看是五百两面额的,不由喜笑颜开。 李长泽看在眼里,嘴角微动,他又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小巧精致的六角食盒来。 “这是杏花楼的糕点,我知道你喜欢吃,我今天特地买的。” 面对如此体贴的李长泽,女孩感动的几乎落泪。 “二少爷,你对我真好。”她闪着泪光说道。 李长泽笑的温文尔雅,催促道:“快吃吧。” 女孩拿起一块糕点便大口吃起来,这些日子东躲西藏,提心吊胆,真的很久没有吃到好东西了。 她吃完一块,又拿起一块,只觉得这糕点真是人间美味。 却没有注意到,李长泽眼里笑意褪去,只剩下阴冷。 第二块糕点吃完的时候,她忽然腹痛难忍,紧接着嘴里吐出一口鲜血来。 她倒在地上,看着满脸漠然的李长泽,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二少爷……”她捂着剧痛的肚子,脸上几乎变形。 “为什么……”她不甘心的看着他,明明刚刚还对她关怀备至,甚至恨不得死在她身上,怎么一转眼就变了。 “因为你没用了。”李长泽不痛不痒的说道。 女孩的双眼倏地满是悔恨,指着他,愤愤道:“你骗我!” 第48章 萧瓒 燕王住进了长公主府,平日冷冷清清的府邸终于有了生气。 但因为他身份特殊,又从小长在北地,京城的达官贵人与之不熟,也不敢轻易攀附结交。 自古藩王就是一个十分敏感的存在。 他们意味着圣宠,代表着权利,也隐含着威胁。 不过萧家应该算是个例外,在大邺朝子民的心中,萧家代表着忠良,世代忠良。 没有人会忘记,是萧家人几十年如一日戍守北境,他们在那里竖起一道屏障,抵挡了凶猛的北蛮。 让中原的百姓能过上安居乐业的富足生活,让当今圣上可以无后顾之后。 没有人会忘记,当年肃州卫一役,萧公痛失唯一的儿子和两个还不满二十岁的孙儿。 萧家的儿郎战死沙场,为国捐躯,可歌可泣。 更不会有人忘记,长公主还坐镇萧家,整个萧家流着一半皇族的血。 这样的萧家,怎么可能有异心! 燕王现身的第二日,太子前来长公主府拜访。 府中侍从一路领着他来到府邸西侧的练武场。 长公主府原本并没有练武场,是前几年燕王回京述职的时候要求改建的,横纵都有数千尺长,射箭跑马都不在话下。 此刻练武场中间的擂台上,一群人正打斗的难解难分。 十多个身高体强的壮汉围住中间的一个人,那人同样高大,而且无比灵活,只见他如影子般穿梭在对手中间,每一次出手都快狠准。 他看见了台下的太子,便抬腿如风一般一扫而过,瞬间将那些陪练全部撂倒。 然后足尖一点,从台上一跃而下,直直落在太子面前。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他躬身行礼。 太子缓缓回过神,大赞道:“表兄,你真是让孤大开眼界。” “太子谬赞了。”萧瓒笑道。 这时有侍从递上一块温热的巾帕,萧瓒接过来净手净面。 太子站在一旁看着他,只见他穿着一身黑色窄袖蟒袍,蜂腰猿臂,宽肩长腿,端的是气度逼人。 偏偏 还生了一张俊美如谪仙般的脸,丰神俊朗中又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和爽朗不羁。 幸好这个人不是他的亲兄弟,太子心里想。 待萧瓒整理好仪容,两人便一起沿着练武场漫步。 太子问道:“姑祖母的身体如何了,父皇经常念叨她老人家。” “祖母身体尚可,只是年事已高,经不起长途颠簸,否则她老人家也想亲自回来为陛下贺寿。”萧瓒说道。 “姑祖母真是有心了,万事自然以她老人家身体为先,孤期望着她能长命百岁,届时孤要去燕北看望她。”太子满怀希冀的说道。 他确实很想去燕北看看,还有南疆,大邺朝的每一寸疆土他都想看看,奈何他虽贵为太子,却被束缚在一方宫墙之中。 萧瓒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谢殿下吉言,燕北随时恭候大驾。” 太子微微一笑,心情不由大好。 这时两人走到射箭场,太子看见桌台上的弓弩,忍不住拿起来比划一下。 萧瓒见他站姿笔挺,握弓的姿势更是标准无误,心下意外。 “殿下可要试试?”他问道。 “好啊。”太子摸到弓,就已经摩拳擦掌了。 一旁的侍从递上一支羽箭,太子接过来拉弓引箭,只听嗖的一声,羽箭飞驰而出。 站在箭靶处的侍从挥了挥小旗,喊道:“正中靶心。” 太子这边的人都为他拍手喝彩。 萧瓒灿若星辰般的眼中闪过惊艳,他拍手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想不到殿下的箭术居然精进如此。” “是吧,”太子不无自豪,“因为孤有一位好太傅。” 最近在太傅的带领下,他居然开始热衷武学。 要知道他从小文弱,心中更是崇文抑武,可太傅说,想要做一个好皇帝,除了要学识渊博,还要有强健体魄。 外敌来临的时候,拳头才是硬道理,身为储君,他应该带头发扬尚武精神。 想到患病后越来越力不从心的父皇,太子深以为然,况且习武后,他整 个人神清气爽,每一次进步也让他更加自信。 萧瓒看着太子神采飞扬的样子,眼眸深远。 “裴侯果然厉害。”他笑道。 “没错。”太子由衷夸赞道,“孤和父皇都十分仰仗他。” 太子在长公主府逗留了半日便离开了。 太子一走,萧瓒的贴身侍卫便递上来一张请帖。 “王爷,镇国公府的邀请。”他说道。 萧瓒只扫了一眼便丢开了,冷冷道:“不去。” …… 镇国公的邀请被萧瓒拒绝了,他的脸面有些挂不住。 为此他居然将薛姨娘叫去书房训斥了一顿。 “都是你想出来的馊主意,怎么想到邀请燕王,他和容安还没有成婚,婚前是应该注意男女大防的。”他为自己的无情被拒找了点理由。 薛姨娘低眉顺眼,附和道:“国公爷说的是,是妾身糊涂了。” “平日看你挺机灵的,结果遇到大事就犯糊涂了。”镇国公批评道。 心想她果然只是一个妾,比不得正头夫人眼界开阔、思虑深远。 他不由想到了远在城外庄子上的蒋氏,她纵然千错万错,可从前料理俗事却没有让他操过心。 “对了,你派一辆马车去将夫人接回来吧,毕竟是六少爷的生辰,总不好叫他们骨肉分离。”他又说道。 想起这些日子不间断的来信,他还是心软了。 薛姨娘点头退下。转身的时候,面露不屑。 昨儿她来询问宴请名单的事,因为府上最近的风波,镇国公明说了不会大办,只宴请少许至交。 撇开以后可能老死不相往来的蒋家,就永平伯府和定远侯府因着上一辈老夫人的关系还沾点亲、带点故。 再加上三小姐义父母一家,和嘉敏县主,统共没多少人。 她便随口提了一句燕王回来了,镇国公当时眼睛一亮,立刻拍板说要邀请燕王。 这事最后怎么全都赖自己身上来了,她又没逼他。 不过想到燕王居然这么不给面子,薛姨娘又悄悄为容安捏了一把冷汗。 第49章 八卦 六公子生辰的前一晚,蒋氏被接回来了。 这一晚,沉寂了一段时间的春熙院又热闹起来。 第二天,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国公府花园里一片绿草如茵的空地上搭起了戏台。 因为宾客少,统共男女两桌人,就没有分地设宴,席面就摆在了空地上,两桌中间放置一面落地大屏风。 体面又不失雅致。 仰头是广袤无垠的蓝天,低头碧草如丝,繁花似锦,叫人心情愉悦放松。 宾客们陆陆续续到了,永平伯夫人和定远侯夫人是结伴来的,两人都是独自前来,未带家眷。 其实,永平伯府的老夫人和镇国公府的老夫人都是出自定远侯府的姑娘,和老定远侯是嫡亲兄妹。 可惜这老一辈的人都差不多驾鹤西去了,只剩下老镇国公夫人还活着,不过自从老镇国公死后,她便回了临安老家,守着李氏祠堂。 这几家表亲也渐行渐远,慢慢疏离了。 这次得到镇国公府的邀请,两家人都没有太大的热情,镇国公府最近的名声着实不太好,是以出个人头给个面子,小辈们就不带来了。 宾客们全都到了之后,蒋氏撑起笑脸招待夫人们。 她今日穿了一件金丝织锦礼服,头戴鎏金穿花戏珠 步摇,看着富贵逼人。 可惜她脸上抹了几层粉,也遮不住憔悴和消瘦,再无往日的光彩照人和气韵风姿。 定远侯夫人看着她,不由想起上次在沈府见面时的情景,那时候的她还风姿绰约,昂首挺胸。 短短两个月而已,就已经物是人非,甚至连沈府都没了,她唏嘘不已。 永平伯夫人则打量着蒋氏,忍不住好奇的问道:“你那宅子到底闹什么鬼?最后也没给个说法,可把外面的人好奇坏了。” 她这个人在京城是出了名的话多,爱八卦。 她问这些都在蒋氏的意料之中,甚至昨晚镇国公还和她交谈了片刻,想借今天的筵席,做一些澄清。 “说起来也是我倒霉,我那宅子荒废已久,我自己都很多年没有去过了,想不到竟被宵小之辈潜入,偷盗了我宅子里的财物不说,居然还在那里抛尸。” 蒋氏说着,伤心的拿帕子点了点眼睛。 永平伯夫人和定远侯夫人将信将疑的看着他,陈夫人则是看着不远处赏花的几个女孩,似乎对她们的谈话并不感兴趣。 “那也太巧了,就正好把你侄子的尸体抛在那?”永平伯府人还在继续疑惑。 “可不是,这误会闹大了。”蒋氏苦着脸,原 本还克制的泪意,一下就宣泄出来。 见她流泪哭泣,永平伯夫人有些讪讪,定远侯夫人更是瞪了她一眼。 这误会可不是闹大了,没听说蒋家夫妻都和离了,没看见今天蒋家人都没有到场吗。 差不多问问就行了,今天好歹也是六公子的生辰,顾及一下她的感受。 永平伯夫人在心中掂量了一下,最后决定打住。 不过她转而又看着蒋氏问道:“你家大姐儿呢,我咋没看见?前些日子,国公爷还要托我给她说亲,快把她叫来让我好好瞧瞧。” 蒋氏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咬紧牙关。 这个永平伯夫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云桐现在早就被周氏那个贱人带走了,去了济州,也不知道周氏会怎么折磨她。 想到这里,蒋氏的心情一片灰暗。 嘴上却答道:“云桐她回临安老家了,她祖母来信说想她,国公爷便送她去了。” 这也是昨晚她和镇国公商量好的说辞。 “什么,这时候回临安?”永平伯夫人诧异不已,“她都十七了,再不张罗亲事就晚了,老夫人也是糊涂。” 定远侯夫人又瞪了一眼永平伯夫人,老夫人可是他们的长辈,有这么说长辈的吗。 永平伯夫人撇撇嘴。 第50章 蓄谋已久 另一边,镇国公带着李长泽在招待陈家父子。 陈家人很给面子,全家都来了,自从沈家覆灭,陈友德一跃成为内阁的中流砥柱,朝中想要攀附结交的人不在少数。 镇国公对此心情很复杂,他不会告诉任何人,他其实一度眼红的要命。 他和陈友德无甚交情,但是相识已久。 当年陈友德是他岳父的得意门生,还经过岳父举荐入了翰林。 他也很想进翰林院啊,但是岳父却看不上他,直言他不是做文官的料,甚至劝他去从军。 天知道他有多讨厌去从军,他父亲戎马一生,是挣得了赏赐,也挣得了功勋,可最后命都搭进去了。 每一次从战场上回来,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都是他幼年时候的阴影。 每一次谁要是说他将来要继承父亲的衣钵,他就会记恨上谁。 因为他觉得这个人就是想让他去死,他可是国公府唯一的嫡子,怎能去以身犯险。 什么虎父无犬子,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所以他记恨他的岳父,顺带着也不待见他的元配夫人。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事实似乎应验了岳父的话,他确实在文官的道路上毫无建树,但至少他活的好好的,还能享受这世袭罔替的公爵之位。 再说,他还有儿子,或许儿子会为他一雪前耻。 这么一想之后,他心里又好受了,也不再嫉妒陈友德,因为陈家夫妇成了容安的义父母。 将来儿子入仕为官,少不得需要他的提携。 “长泽,快见过陈大人。”镇国公看着李长泽说道。 李长泽恭敬的给陈友德行礼,一副斯文儒雅的样子。 陈友德微笑着点点头,说道:“二公子真是一表人才,我听说是在梅山书院读书,真是年少有为。” “陈大人谬赞了。”镇国公不在意的摆摆手,心里倒是受用。 梅山书院确实不是谁都能进去的,需要通过考核,李长泽当初勉勉强强通过,但能进去就行。 他又看向陈友德身旁仪表堂堂的陈云舟,说道:“我听说陈公子去燕北戍边了,真是意外,陈大人你学富五车,儿子居然投笔从戎。” 陈友德心想,这有何意外,你自己当年不也没走家里铺的路吗。 面上却是笑道:“儿大不由父母做主,我和他母亲都管不了了。” 镇国公跟着笑了笑。 陈云舟在一旁听着甚是无聊,他真不喜欢这些酸儒气氛,转头瞥了一眼不远处花园里赏花的小姐们。 他也想去凑个热闹,给妹妹们继续说他的光辉事迹。 然而也只是想想,父母长辈都在看着呢,他要是过去,准被骂不成体统。 正无聊的挨时间,他忽然发现旁边银光一闪,一个刚刚上完菜准备退下的丫鬟忽然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直直的朝站在他身侧的李长泽刺来。 习武的机警让他一把把李长泽拉到了旁边,那丫鬟没有刺中李长泽,又举刀扑过来。 被陈云舟三两下制住,他将匕首踢到一边,又飞快的卸掉她的一条胳膊 。 只见她倒在地上,痛苦的尖叫。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将所有人都惊住了,大家都惶恐的围过来。 “什么人竟敢潜入国公府行刺!”镇国公勃然大怒。 而被陈云舟拉拽到一旁的李长泽,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反而惊恐的脸色惨白,仿佛见了鬼一样。 “李长泽,你这个伪君子,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畜生,你不得好死!”地上的女子慢慢适应了疼痛,抬起头对着李长泽痛骂,通红的眼中充斥着滔天恨意。 她的话让在场的人议论纷纷,他们看向李长泽的目光充满疑惑和审视。 而李长泽震惊过后,满心慌乱。 “来人,把她给我拖下去,乱棍打死。”他指着她,颤声命令道。 所有人都惊讶的看着他,这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的二公子吗,怎的如此残暴。 可李长泽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必须要死。 “二公子,你这么着急干什么,你父亲还没有发话。”永平伯夫人皱眉说道。 她话音刚落,地上的女子讥讽的笑起来,“他当然着急,着急杀人灭口,他又不是头一回这么做了。” 她的话无异于平地惊雷,在场的人都震惊的看着李长泽。 李长泽握紧拳头,咬牙道:“她血口喷人!” 而一直没有说话的蒋氏,看着地上的女子脸色大变。 被她牵着的六少爷歪着头满脸狐疑。 “你是秋萍姐姐,”他的小手指着地上的女子,童声稚嫩,“你为何要伤害我二哥?” 经六少爷这么一说,府上很多人都认出来了,这确实是秋萍,六少爷乳娘的亲妹妹,以前经常来府上玩,这两年来的少了,加上女大十八变,所以没能第一眼认出。 “六少爷,你二哥根本不是好人……”秋萍看着李长智哭着说道。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秋萍身上,李长泽却眼神冰冷的看着跌落在草地上的匕首,他想捡起来立刻让秋萍永远的闭嘴,越想眼神越阴冷。 可他一抬眸就撞上陈云舟淡漠的眼神,好像自己的心思早已昭然若揭,他的心立刻沉到了谷底。 “给你下毒的幕后主使就是他,是他指使我姐姐这么干的。”秋萍大声喊道。 “够了,一派胡言!”出人意料的,出声打断她的居然是蒋氏,六少爷的亲生母亲。 就连李长泽都惊讶的看着她,秋萍更是呆住。 蒋氏看了一眼镇国公,说道:“老爷,今天是智哥儿的好日子,别让这些别有用心的阿猫阿狗破坏了气氛,将她拖下去吧。” 镇国公看着蒋氏,眼神有些恍然,他后知后觉的点点头。 张嘴刚要命人将秋萍拖走,秋萍已经拖着折掉的手臂爬到了陈友德脚下,用没有受伤的手紧紧抱住他的靴子。 惊惶的哭喊道:“求大人为民女做主,我要告发国公府二少爷毒害幼弟,我不能被带走,他们一定会杀人灭口的,大人您是朝廷命官,一定要为民女做主啊。” 陈友德面色凝重的看向脚下,秋萍又道:“大人若不愿意为 民女做主,民女也不强求,但求大人将我带去顺天府,是非自有府尹大老爷论断,万不可将我留在这虎狼窝里。” 话都说到这份上,陈友德不得不管了。 他看向脸色铁青的镇国公,说道:“国公爷,我看这件事还是弄明白的好,若这女子信口雌黄,也好还二公子一个清白,是不是?” “对啊,这话说到一半,将人拖走,你们做亲生父母的不好奇谁想害六公子,我还好奇呢!”永平伯夫人看热闹不嫌事大。 说着还朝一旁的定远侯夫人和陈夫人眨眨眼,企图寻求共鸣。 镇国公僵硬的站着,目光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李长泽身上,知子莫若父,回想他刚刚的反应,他忽然有一种无力的感觉。 镇国公不说话,便是默认了陈友德的提议。 陈友德临时出来主持大局,他先让秋萍松开自己的靴子,又让陈云舟将她脱臼的手臂接回去。 这才看着她问道:“你说二公子毒害六公子,这从何说起?” 秋萍跪在地上,脸色慢慢平静下来。 “他蓄谋已久,府上一共两个男丁,他只要除掉六少爷,就能继承爵位了。” 简短的话,却令人无法反驳。 “你可有证据?”陈友德问道。 “当然有,我就是人证。”秋萍说道。 “因为我姐姐给六少爷做乳娘,我也得以经常来国公府游玩,便有几次遇见了二少爷。 后来我姐夫为夫人办差的时候意外去世,我姐姐伤心的在家待了很久,那段时间二少爷经常带着礼物来看望我们。 他为我姐夫惋惜、打抱不平,说夫人不体贴下人,拿下人的命不当命。 我姐姐正是伤心的档口,加上他的挑拨和煽风点火,心中便生了恨。 后来二少爷又对我表露心迹,说是心悦于我,说是将来想娶我为妻。 他实在太会蛊惑人心了,我和我姐姐竟然相信了他的话。” 说到这里,秋萍自嘲连连,“怪我不知天高地厚,怪我利益熏心,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承诺,我把身子给了他,还伙同姐姐帮他筹谋,助他得到世子之位。” 整个草地上鸦雀无声,连风都静止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她。 蒋氏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六少爷似懂非懂,李云瑶瞪大了眼睛,指甲戳进了手心里。 “可我们两个无知的弱质女流,哪能想出什么好主意,最后主意还是他出的。”秋萍接着说道。 “他不知从哪里买来的毒药,还找工匠改造了我姐姐的戒指,他心思真的歹毒缜密,怕被人发现,开始的时候只一点点下毒,神不知鬼不觉的慢慢残损六少爷的精髓,等到他成年,哪怕不死也是一个废人。 不过他最后还是等不及了,刚好府上做法事的时候出现了尸体,六少爷被吓病了,他便想着散播六少爷被鬼魂冲撞的谣言,借机加大剂量要了六少爷的命。 原本这计划真是天衣无缝,可惜啊遇到了高人,计谋被识破了,我姐姐也因此丧命。” 第51章 惊天秘闻 说到这里,秋萍痛苦悔恨,“我姐姐死前受尽酷刑,却始终没有把背后主使供出来,我带着小外甥连夜出逃,生怕夫人事后报复。 后来终于等到他回府,我想方设法与他见面,没想到他却想要毒死我灭口,得亏老天有眼,让我大难不死,回来揭穿他的真面目!” 这一番控诉,字字血泪,条理清晰,也在情在理,令人不得不信服。 李长泽杵在那里,一言不发,脸色阴郁。 镇国公也跟他差不多的状态。 只有蒋氏,她紧皱着眉头,胸口起伏,仿佛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却还指着秋萍质问道:“这全都是你一面之词,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夫人想要证据还不简单?”秋萍看着蒋氏说道,她从怀中掏出几封信和一块玉佩。 “这是这两年李长泽给我写的情诗,还有定情信物。” 陈友德接过来看了看,李长泽的字迹他并不认得,但是那块玉佩上确实刻着他的小字。 “国公爷,国公夫人,你们可要过目确认一下?”他看着两人询问道。 可这两人竟然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仿佛对这些证据毫不关心。 蒋氏更是不死心的看着秋萍继续质问道:“就凭这些?说不准这些都是你偷的,或者伪造也说不一定。” 蒋氏为李长泽的辩护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难不成国公夫人如此大公无私,为了国公府的颜面打碎牙齿也要咽下去吗,太不符合常理了。 秋萍也很不解,但还是说道:“李长泽大腿内侧有一块铜钱大小的红色胎记,你们一验便知,这我总不好作假吧。” 此话一出,众人惊羞不已,但心中已经信了秋萍九分。 蒋氏被她这句话气的捂住胸口,大口喘着气,她脸色涨红,神色暴怒。 “不知羞耻的下贱货,是不是长泽抛弃了你,你不甘心才这样污蔑他!” “我没有。”秋萍难以置信的喊道,“夫人你是失心疯了吗,为何如此袒护一个要害死你亲儿子的凶手?” 是啊,很多人都震惊的看着她,觉得她好像有点气疯了。 “国公夫人,你是不是糊涂了,现在种种迹象都表明李长泽就是个狼子野心的,他那么害六少爷,你应该为六少爷讨回公道才是。”永平伯夫人纠正她。 一直旁观的薛姨娘观察着蒋氏的脸色,忽然开口道:“就是啊,夫人,知人知面不知心,亏您平日对二少爷那么好,却不想他就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外面的私生子就是养不熟。 这种人放到其他府上,主母是可以将他当场杖毙的,您还客气什么。” 按理说,薛姨娘当着镇国公的面说这些,有些大逆不道,但在场的人却觉得有些道理。 她甚至提醒了他们,这位二公子是个外室所出、生母不祥的私生子,这些年鲜少有人提起,都快忘记这茬了。 “要我说孩子还是正统的好,这种母不祥的,就不该领回府,连庶出都不如,竟敢胆大包天的图谋 世子之位,这是要霍乱纲常吗。”永平伯夫人啧啧叹道。 蒋氏的牙齿咯咯作响,那一声声私生子,畜生,母不祥……不断的刺激着她的神经。 镇国公的脸色也是从未有过的难堪和阴郁。 “你们全都住口!”蒋氏忽然大声喊道,仿佛受够了一般。 “谁说长泽是私生子,谁说他没有母亲?”她痛苦的大叫。 镇国公额上青筋直跳,看着蒋氏厉声警告道:“你给我闭嘴,别乱说话。” 他这声警告让众人疑窦丛生,仿佛有什么秘密即将从蒋氏口中道出。 蒋氏看着镇国公痛苦的摇着头,又看向孤零零站在那里的李长泽,他被人唾骂,被人侮辱,他看着她的眼神是那样的冰冷。 蒋氏的眼泪一下子决堤,心中像是开了个口子一样钝痛。 “不,我受够了,我的孩子他们受了太多委屈,是我不好,全都是我的罪孽,我生了他们却不能认他们。”她歇斯底里的痛哭。 她的话比秋萍的状告震慑人心千倍百倍。众人匪夷所思的看着她,有的甚至捂嘴惊呼。 已经不单单是惊讶了,而是根本难以消化,这是什么惊天秘闻。 “我看你真是失心疯了,在这里胡言乱语。”镇国公脸色吓人,一边呵斥,一边疾步走向蒋氏,准备一巴掌打醒她。 可李长泽比他更快,他忽然冲上来抓住蒋氏的肩膀,红着眼睛质问:“你什么意思,我的母亲到底是谁?” 蒋氏看着李长泽的脸,伤心到崩溃大哭,“是我,是我,你和云桐都是我的孩子。” 走到一旁的镇国公只觉得一阵急火攻心,喉间溢出一股腥甜,张嘴便吐出一口鲜血来。 李长泽则是跌坐在地上,又哭又笑,像疯了一样。 场面一度混乱极了。 …… 李长泽和秋萍最后都被顺天府的人带走了,秋萍来的时候就想好了退路,一纸诉状早已递进了顺天府衙。 一场惊天闹剧终于落幕,宾客们也陆陆续续走了。 而整个国公府仿佛炸开了锅,风雨欲来。 甄姨娘跟着薛姨娘回到住处,门刚关上,她便拉着薛姨娘的手,焦急的说道:“你掐我一下,快掐我一下!” 薛姨娘翻了个白眼,还真在她手背上狠狠掐了一把。 “啊,好疼!”甄姨娘痛呼的缩回手,又跳起来,激动的叫道:“是真的,天呐,这一切都是真的。” 薛姨娘和李云兰皱眉看着她,面带无奈。 甄姨娘后知后觉的收敛自己的肢体动作,又降低音量,问道:“你们怎么都能这么冷静?” “不冷静,难道学你一样咋咋呼呼?”薛姨娘没好气的说道。 “不是啊,我这反应也很正常吧,毕竟这事儿是不是匪夷所思,府上养了十几年的外室子,居然是正房夫人亲生的,这简直是天方夜谭,说书的都不敢这么编。” “确实震撼,但也不是无迹可寻。”李云兰看着自己的姨娘说道。 所以震惊过后,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 薛姨娘给李云兰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幸好她不像甄姨娘那般心思浮躁,没见识。 “你也是府上的老人了,别人不知,你还不知道吗,大小姐和二少爷从小在府上的待遇如何?”她问道。 甄姨娘凝眉道:“自然是极好的,样样都照着嫡出的来。” “是啊,那云兰呢,还有三小姐这个正经嫡女呢,夫人又是怎么对她们的?”薛姨娘问。 甄姨娘恍然,“以前都说夫人慈母心肠,可她也不是对谁都好,尤其是三小姐回府后,她更是越发暴露了爪牙。” 薛姨娘面带嘲讽,“对啊,因为三小姐威胁到了大小姐的利益,她再也装不下去了,试问有哪个嫡母会为了一个外室女三番五次的去算计其他女儿,这么做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甚至为了这个外室女,把自己亲侄子的命都搭进去了。 薛姨娘突然不胜嘘唏,她也是今天才知道这个消息,原来如此啊。 恐怕三小姐早就对此产生了怀疑,或者更早。 所以今天早上才会吩咐她,给夫人的早膳里加了一些特殊的汤。 想到这里,薛姨娘恍然失笑,这个三小姐真是把所有人都摸透了。 而甄姨娘还在慢慢咀嚼这个消息,她抬头惊恐道:“照这么推算,夫人和国公爷岂不是在先夫人还没有去世的时候就勾搭上了,还生了孩子,天呐,这简直是男盗女娼,不知羞耻啊!” …… “混账,私德败坏,不知廉耻!”陈家的马车里,陈夫人也在痛骂。 她气的胸口胀痛,情绪激动。 可是这些词语都不能泄她心头之恨,她从没有这么恨过,恨那对狗男女。 她难以想象,容安的生母生前受到了多大的委屈和侮辱,甚至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老爷,你明天在大殿上一定要参镇国公,还有那个蒋氏,狠狠的参他们!”陈夫人看着陈友德愤愤的说道。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陈友德拍拍她的背,帮她顺气,“你别气了,为了这种人气坏自己不值当的。” “我知道,但我控制不住自己。”陈夫人说着哭起来。 “我心疼容安啊,我心疼她母亲。当年姜家小姐生下容安的时候,本就气血两亏,那个畜生居然抱着别的女人生的龙凤胎回来气她,还要求把孩子记在她名下,当做嫡出的养。 简直是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姜家小姐恐怕就是被气没的。 这样一来,可不就为那个蒋氏腾出了位置,遂了他们的心愿。这是蓄谋已久,是谋害!” 陈夫人越说越失控,陈友德安抚着她,叹出一口气。 这事若是属实,委实恶劣。 马车外,陈云舟骑在马上,神色复杂。 别看他长得人高马大,但他的小心脏还是挺脆弱的。 面对野兽强敌,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但是这府邸里的阴私勾当却叫他胆战心寒,匪夷所思。 他庆幸自己身在陈家这样简单正直的人家,也感叹人心的险恶和贪婪。 第52章 魔鬼 陈知初听了陈夫人的话,留下来陪着容安,一起留下来的还有裴嘉敏。 其实真的不必,今天发生的事情,容安完全是喜闻乐见的。 不过别人一片好心,她也是感激的。 待到傍晚,两位小姐才各自回府。 紫苏和阿蛮这才有机会凑到容安的跟前。 今早小姐又让阿蛮煮那种有毒的菌菇汤了,她们就知道会有大事发生。 但饶是如此,还是被惊吓到了。 “小姐,结束了吗?”紫苏和阿蛮弱弱的问道。 身为小姐的丫鬟,小姐不说的她们不问,但是问问进度这种无伤大雅的问题应该没什么吧,实在是太好奇了。 “没呢,”容安说道,“今天只是让她身败名裂而已。” 紫苏和阿蛮听了不由把眼睛睁的更大了。 “后面还有?”两人异口同声的问道,声音竟透着隐隐的兴奋。 容安点点头,看着两人好奇又闪着亮光的眼睛,笑道:“趁热打铁,就在明天。” …… 事情经过一天一夜的发酵,早已闹的满城风雨。 街头巷尾,茶馆酒肆,人人都在议论镇国公府,有人相信,有人不敢相信,大家为此吵的不可开交。 为了追溯这件事,镇国公府和永昌伯府的旧事也纷纷被翻了出来。 原来蒋氏在嫁入国公府之前是订过亲的,对方是海陵知府文家的公子,文家在当地也算是望族。 原本打算在蒋氏十七岁这一年就完婚,结果遇上永昌伯老夫人病逝。 按照大邺朝的习俗,蒋氏要为亡母守孝三年,婚事因此搁置。 这期间,文家和蒋家渐渐没了走动,当时很多人以为是文家等不了三年,便提出了退亲。 但事实如何,没有人知道,只知道蒋氏为母守孝三年,结果得了福报,以二十岁大龄风光嫁入一品功勋世家镇国公府。 虽然只是个继室,但镇国公府和海陵知府,两者差之千里。 就当大家扒出了海陵文家时,文家的人也到了京城。 文家六十多岁的老夫人在次子的陪同下,径直去了顺天府。 而此时,镇国公正浑身颤抖的趴在御书房里,跪在他身旁的是须发花白的永昌伯。 今早在大殿上,言官对镇国公府传出的丑闻口诛笔伐,大骂其败类,必须严惩不贷。 皇帝甚是头痛,但念在老镇国公的面子上,在大殿上并未给予定论。 而是下朝后,将人拎到了御书房。 “外面都传疯了,你那对龙凤胎外室子是蒋氏与你在婚前私通产下的,是也不是?”景帝坐在龙椅上,握在手里的汝窑青花瓷茶碗重重的扣在书案上。 那满含威严的声音让镇国公和永昌伯齐齐抖了三抖,伏在地上的身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尤其是镇国公,他浑身都在冒冷汗。 说是,他将千夫所指,说不是,那就是欺君之罪。 “瞧你这副怂样!”景帝看着跪在地上畏畏缩缩的镇国公,怒其不争的痛斥道:“你连你父亲的千分之一都不如,没出息的东西,朕早看你不顺眼了!” 他说着将手里的茶碗狠狠砸了过去,景帝今 年整五十寿辰,帝王之威越发凛然。 天子容颜,不怒自威。更何况发起怒来,更是雷霆之势。 镇国公的前额被砸破了,鲜血直流,他趴在地上喊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微臣罪该万死!” “看来是真的了。”景帝眼眸微眯,脸色愠怒,但却并不意外。 “这个节骨眼上,你给朕搞这一出。”他冷笑。 镇国公哭丧着脸趴在地上,任头上鲜血流进眼中,也不敢擅动分毫。 这时御书房外传来内侍的唱喝:“太傅求见。” 景帝点点头,便听旁边内侍高宣道:“传。” 一身紫色朝服的裴宴笙大步走了进来,景帝见了他立刻变得和颜悦色。 “太傅可是有事?”他问道。 裴宴笙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个人,说道:“启禀陛下,是顺天府的急报,需要陛下定夺。” 他说着将手里的卷轴呈上。 景帝摊开卷轴,刚看便皱起了浓眉,看完后已经满脸阴沉。 他抬头扫了一眼镇国公和永昌伯,冷笑连连,这出大戏原来还没完啊。 “既然海陵文家指控蒋氏杀人藏尸,那自然是要严查督办,奏请朕批了,去抓人吧。”他看着裴宴笙说道。 裴宴笙领命退下。 他刚走,景帝就将手里的卷轴砸向跪在地上的永昌伯。 “你教出来的好女儿,不知廉耻,心狠手辣!”他大骂道。 永昌伯早在景帝说到海陵文家的时候,就惊讶的抬起头,再听说控告蒋氏杀人藏尸,更是惊的瞠目结舌。 “陛下,臣不知道啊,臣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都是那个孽女,她一人所为,我们蒋家的人都不知情啊!” 永昌伯双手伏地,痛哭涕流。 “你不知道?”景帝怒极反笑,“那你都知道些什么?你看看你的那一双儿女,没一个好东西!” 而一旁的镇国公已经拾起地上的奏章一目十行的看完,看完后,他脸色惨白的瘫坐着,像是被人抽去了灵魂。 …… 镇国公所犯过错,于伦理上是道德沦丧,不知廉耻。 但是他没有杀人放火,律法上制裁不了他。 镇国公的马车回到国公府,正好遇到顺天府尹宋大人亲自来府上拿人。 太傅亲传圣上口谕,拿人问罪,这就代表两位大佬都将会问过此事,这可不是玩笑,出不得任何差错。 蒋氏已经被两位衙役拖拽到了大门口,府里看热闹的人都在尾随,府外看热闹的更是人山人海。 镇国公踉踉跄跄的从马车上下来,他满脸是血,形容狼狈。 众人看到他都是一惊。 他眼神空洞的扫视着眼前的景象,直到看到蒋氏,眼神才仿佛有了焦点。 “老爷救我啊,老爷救我!”蒋氏也看到了他,朝他伸手哭喊着。 蒋氏的脚下是六少爷,他满脸是泪的抱着她的腿,不让她被带走。 李云瑶也哭着站在一旁。 镇国公眼圈泛红,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的他,脑子里一片混沌。 他看着向自己求助的蒋氏,恍然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场景。 那是在他安置晚娘的宅子里,晚娘 大概平日里寂寞,便与对门的小姐有了来往。 等他知道的时候,两人已经相熟的互称姐妹了。 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一身素衣,温柔婉约,气度娴雅。 交谈才得知,她竟然是永昌伯府的小姐,因为母亲过世,思念甚深,便到母亲送她的宅子里睹物思人。 他心想,堂堂伯府小姐,却并不嫌弃晚娘出身卑微,还愿以姐妹相称,真是宽宏善良。 之后的每一次见面,都是那样的自然,可她的善解人意,温柔娇美却潜移默化的刻在了他的心上。 再后来,晚娘被一场大火烧死了,他与家里大吵一架,尤其是她的元配夫人。 她总是那么的冰冷高傲,从不会对他温柔小意,他认定她就是一个冷血容不得人的妒妇。 这时候,他想到的是蒋家小姐。 他忍不住去找她倾诉,她是那么温柔的安抚他。 渐渐地,他去找她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他知道自己心悦上这个女人,不过他还没有丧失理智。 他是伯府的小姐,不是普通的民女,再说,她定亲了,只不过因为守孝婚事搁置了。 可是,有一天,她哭着对他说,她的定亲对象悔婚了,嫌三年太久,不愿意等她了。 她哭得很伤心,宛如梨花带雨,令人心碎,他心中大骂那文家公子瞎了眼,不识明珠。 那一天,他一直陪着她,两人还一起喝了酒,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便如干柴烈火,一点即燃。 那一晚,他们疯狂放纵,他终于如愿以偿。 就在她陪嫁院子的正房里,那张梨花木雕花拔步床上。 想到这里,镇国公忽然一阵作呕。 那文家公子的骸骨就是在那张床下发现的,那时候他应该刚死吧,而他居然在一个死人的头顶上颠鸾倒凤一整夜。 她骗了他,一直在骗他! 越想镇国公越觉得恶心和愤怒,他扶着马车撕心裂肺的呕吐起来。 所有人都诧异的看着他。 他吐完,摇摇晃晃直起身,胡乱的拿衣袖擦擦嘴,便朝蒋氏走了过去。 蒋氏还满怀希冀的看着他,嘴里不停的喊着:“老爷救我,我不能离开你和孩子们啊。” 镇国公走到她面前,赤红的眼睛盯着她看,接着猝不及防的抬手,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魔鬼!”他在她脸上唾了一口。 “魔鬼!”他再次骂道,一把扯过抱住她的李长智,然后退后,离她远远的。 “魔鬼!”他大骂。 蒋氏被打的满嘴是血,她怔怔的看着疯癫的镇国公,忽然明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不,我对你的心是真的。”她哭喊道,“我都是为了你啊。” 可镇国公根本不相信,也不想听,他再也不想听她的妖言惑众了,再也不想见到她。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她带走!”他冲着衙役和宋大人大吼。 呆愣在一旁的众人这才回过神,急急忙忙拖着蒋氏往门外去。 李长智急的又哭又跳,却挣不开镇国公的钳制。 直到蒋氏被顺天府的人押上马车走远了,镇国公才松开手,然后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第53章 降爵 现在整个国公府都靠薛姨娘和管家支撑着。 薛姨娘命人将镇国公抬回后院,又请了大夫,安置好一切才有空去找容安。 她坐在容安的屋子里,喝了一口阿蛮端上来的绿茶,才慢慢从一早上的鸡飞狗跳和惊心动魄中缓过神来。 “三小姐,文家的人是你去通知的?”薛姨娘问道。 一旁的紫苏和阿蛮也竖起了耳朵。 容安点点头。 “可你是怎么知道的?”薛姨娘不解,她刚回京城不久啊,怎么可能知道关于蒋氏多年前的秘事。 “这还得感谢蒋氏的大嫂。” “周氏?” “没错,周氏离开京城前,跟我说了一些事情。”容安说道。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不得不说,女人的心思要比男人细上百倍,蒋家父子可能还真不知道蒋氏干的勾当,可周氏却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蒋氏婚前和周氏这个大嫂相处的还不错,所以周氏也去过大板巷的院子,有一次恰巧在门口遇到了镇国公,这是疑点之一。 再说文家公子,他对蒋氏可谓痴心一片,也明确表示会等她三年,可他最后一次来京城的时候,不知和蒋氏闹了什么别扭,蒋氏更是哭诉说文公子单方面退亲了。 那时永昌伯气的火冒三丈,还特地跑去海陵文家质问,文家人一头雾水,而文公子更是不知所踪。 再后来,蒋氏便生了一场怪病,打听到广陵有一位名医能治此病,蒋氏就去广陵求医了,这一去就是大半年。 等她回来的时候,周氏发现她确实气色很好,而且还丰腴了很多,作为生了孩子的女人,她第一眼就感觉蒋氏像是生产过一般,那腰围和胸围都和原先不同了。 但蒋氏解释说自己是长胖了,周氏信了。 怎么可能不信,蒋氏还是黄花闺女,而且还在孝期里,她若真是私通产子,那真是大逆不道,罔顾廉耻了。 蒋氏回来后,还是经常去大板巷的院子里小住,就这样一直到孝期结束。 永昌伯一度很担心她年纪大了不好说亲, 可没想到丧妻不久的镇国公上门提亲了,说是要迎娶蒋氏。 这真是天大的喜事。 而那时周氏恍然想起前两年在大板巷遇到镇国公的情景,总觉得这一切都不是巧合。 人一旦生了疑问,看什么都会带着几分怀疑和探究。 当她见到国公府龙凤胎的时候,疑思更深了,那李长泽可不就和蒋平有些神似,都说外甥似舅。 再一算他们的出生年月,可不就正好是蒋氏去广陵治病的那段时间。 而且都是做一府嫡母的,蒋氏对那龙凤胎好的不同寻常。 周氏心中大骇,已经认定了五六分,但是她从未跟别人说过,这一切都是她的推算怀疑,没有实质证据。 再说,蒋氏嫁入国公府后,对伯府也是颇有照拂。 周氏便将这件事埋在了心底,原本她是准备埋一辈子的,哪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被蒋氏母女给残害了。 这个时候,她恨透了蒋氏。 而她这些年来所有的怀疑都因为蒋氏院子里的那具骸骨得到了肯定。 那绝对就是消失了二十年的文家公子。 薛姨娘默默的听完,看着容安说道:“怪不得国公爷刚刚在门口大骂她是魔鬼。” “是吗?”容安嘴角露出一抹嘲讽。 “大概是醒悟了。”薛姨娘说道,跟这么一个蛇蝎女人恩爱共枕多年,也真是够令人反胃的。 容安笑了笑,语气淡漠:“他也不无辜。” 薛姨娘知道她一直不待见镇国公,但想想也是,能伙同蒋氏干出这样的勾当,又能是什么好人。 “不过,三小姐您这盘棋下的太大了,咱们国公府已经摇摇欲坠了。”薛姨娘叹了口气说道。 “姨娘是怕国公府的荣华富贵保不住了吗?”容安问道。 “我是为您担心。”薛姨娘蹙眉嗔道,“别忘了,您也是这条船上的人,咱们国公府都要遗臭万年了,燕王若是上奏退婚可怎么办?” 那可真是太好了,容安心里窃窃的想。 嘴上却是安抚道:“姨娘你真是操心多了,福祸自有天定,想那么多作甚。” 薛姨娘看着容安满不在乎的样子,相处这些日子以来,她多少也看得出,三小姐不是那等贪图权贵之人。 相反,她淡漠的很,她是真的不在乎那门亲事。 想到这里,她也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 顺天府在重压之下,很快将两件案子查清。 李长泽被判杖责三十大板,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回京。 而蒋氏则是斩立决。 至于镇国公,那就不是他们能做主的了。 御书房里,景帝威严的目光扫过面前的三个人。 问道:“对于镇国公的处理,朕想听听各位爱卿的意见。” 站在中间的陈友德左看看,右看看,左右两边各站着一个身高八尺有余的男人。 一个冷峻清贵,一个丰神俊朗,两人都是目不斜视,不动如山。 好吧,他先来,谁叫他位份最低。 “回禀陛下,微臣觉得,镇国公私德有亏,修身不正,应该撤其职位,并永不启用。” 景帝点点头,道:“陈爱卿说的有理,只不过这处罚力度似乎小了点,难以服众。” 陈友德沉吟了片刻,见左右两人依旧不答,只能再次上奏。 “现如今国公府丑闻漫天,镇国公本人又多年毫无建树,实在难以堪当一品公爵门楣,微臣觉得可以降爵了。” 说完,陈友德垂头不再讲话。 大邺建朝以来,还未有过降爵的先例,一般无甚过错,是不会被降爵的。 实在是这次镇国公太离谱了,他除了有个傲人的头衔,还有什么可被罚的。 陈友德觉得陛下找自己来,就是抛砖引玉的。 至于怎么个降法,他想听的并不是自己的意见,或者说,他想考验的并不是自己。 “陈爱卿所言有理,你们两也说说看呐。”景帝的目光扫过裴宴笙和萧瓒,果然这么说道。 裴宴笙看了一眼景帝,他神态肃然,看来不降爵难消他心头怒火。 他又想到了李家三小姐,这丫头搞这么大一出戏,有没有想过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若爵位被一撸到底,她还有什么资格嫁入燕王府。 第54章 哭着离开 想到这里,裴宴笙鬼使神差的说道:“启禀陛下,镇国公委实荒谬,但镇国公府的基石是李家先辈打下的,尤其是老镇国公,他戎马一生,可歌可泣。 若因为不孝子而失了丹书铁券,岂不是令英魂难安?” 裴宴笙的话令房中一片安静。 陈友德有些吃惊的看着他,就连一直默不作声的萧瓒都向他投来讳莫如深的一瞥。 景帝更是目光如炬的看着他,看着看着,他嘴角微微翘起,他没有动怒,反而在笑。 “那依太傅所言,该如何责罚?”他问道。 “不若将镇国公府的世袭罔替改为承袭三世。就当是给镇国公府三世的机会,若将来李家子孙中出了能人,为社稷建功立业,爵位自然能改回代代相传。” 景帝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他抚了几下掌,这想法与他不谋而合,降爵也可以这么个降法。 既能安抚民心,又能维持现下的平衡。 至于三世以后会怎么样,谁能管得了呢。 他又看向一直未置 一词的萧瓒,问道:“萧瓒,你怎么不说话,也说说自己的意见呐。” 萧瓒看着眼角带笑的景帝,嘴角抽了抽,现在他的意见还重要吗,您表态的都这么明显了。 “启禀陛下,微臣觉得太傅的提议甚好!”他答道。 景帝满意的点点头。 这时陈友德也赶紧附和道:“微臣也赞同太傅的意见。” 好了,全票通过,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等人都退下了,内侍曹公公凑到景帝的面前,谄媚的说道:“还是裴太傅体贴您,懂得您的心思。” 景帝欣慰的点点头,“是啊,不愧是朕一手提拔上来的。” “那燕王也是识时务的。”曹公公又说。 景帝哼笑了一声,嗤道:“量他小子也不敢抗旨不遵。” …… 一行人走到殿外的台阶下,萧瓒叫住了裴宴笙。 “太傅,请留步。”他走到他面前,看着一身气息冷冽的男人,揶揄道:“本王竟不知裴侯是个宽仁心慈之人,真是传言误人。” 裴宴笙 面无表情的打量他,倒是生的俊美无俦。 “想必陛下寿宴上就会为王爷赐婚,先提前恭贺了。”他拱了拱手,微微笑道。 萧瓒的嘴角再次抽了抽。 站在前面的陈友德也在等裴宴笙,国公府的爵位暂时保住了,那容安的婚事也算是保住了,他身为容安的义父,理应向他道个谢。 萧瓒走出宫门,翻身上马,和他的贴身侍卫薛彦并肩走在街道上。 薛彦一看他脸色便知事情不顺。 “镇国公府都臭成这样了,陛下居然还要坚持让您娶他家三小姐,还说什么看中萧家,简直虚伪!”他愤愤不平的说道。 萧瓒目视前方,眸光冰冷,嘴角带着嘲讽的笑。 放眼整个京城,又有哪个世家大族,能像镇国公府一样,空有其表。 这样的世家才能叫人放心啊。 “无妨,”他说道,“总归燕王妃肯定是他指定的人,没有李小姐,还有张小姐,王小姐…… 不管哪个小姐,最后本王都会让她哭着离开燕王府!” 第55章 一个旁观者 第二天一大早,圣旨就下到了国公府。 镇国公拖着病体起来接旨,等内侍将圣旨朗诵完毕,他痛哭涕流的趴在地上感谢皇恩浩荡。 整个国公府的人都仿佛松了一口气,只有容安心里波澜不惊,甚至有点不高兴。 昨晚陈家就送信过来,提前告知她这个消息,还强调是裴宴笙帮忙说了情。 呵呵,真是谢谢他了。 有了这道圣旨,笼罩在镇国公府头顶上的阴霾瞬间去了一半。 刚送走宫里来的内侍,顺天府也传来消息,蒋氏将于明日正午在菜市口斩首示众。 时间如此紧迫,容安知道蒋氏难逃一死,但是她的罪状必须书写的明明白白。 一辆马车从国公府出发,前往顺天府。 容安先拜见了府尹大人,得到他的首肯,才得以去监牢与蒋氏见面。 监牢内阴冷潮湿,蒋氏被关押在最后一间牢房内,此刻她穿着一身囚衣,披头散发的坐在铺着稻草的角落里。 她看见容安,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笑声越来越大,回荡在阴嗖嗖的监牢里,给人一种癫狂的感觉。 等她笑畅快了,这才看着容安说道:“我就知道你会来。” “那你还不算笨。”容安站在牢房外,淡漠的看着她。 “你做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你那短命的母亲吗,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蒋氏的眼神一如既往的阴测,“但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告诉我,你不吃亏。”容安说 道。 “你明日就要上路了,还没有人来看过你吧?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永昌伯昨日便张贴公告,宣布与你断绝父女关系,你被逐出蒋家了,蒋家的人不用指望。 至于国公府,我父亲现在恨你入骨,根本不会见你。 大姐呢,她早不在京城了,二哥嘛,已经在流放的路上。 五妹六弟应该是想见你的,奈何父亲不让,尤其是六弟,每日哭着喊着要母亲。” 容安的话刚说完,蒋氏已经变了一副面孔,她浑浊的眼中布满泪水,形容悲痛。 “都是你害的,是你把我害的家破人亡。”她痛恨的怒吼,从地上一跃起身,朝门口跑来。 她手上脚上都戴着锁链,一动起来呼啦啦作响,她跑到门口,被一排手臂粗细的木栏挡住。 “这怎么能是我害的?”容安好笑。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是你自己犯下的? 你做坏事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呢,休想赖我。 再说,没有我,你的小儿子就被大儿子毒死了,这样的事情,你也愿意看到吗?” 蒋氏抓着木栏,红着眼睛看着容安,泪流不语。 “好了,我不是来跟你拉家常的,你只要告诉我,你想不想在死前再看一眼五妹和六弟。” “想,我当然想。”蒋氏迫不及待的说道,“你能做到?” “那就看你的表现了。”容安呼出一口气,“咱们先说晚娘吧。” “没错,她是我烧死的。” 蒋氏几乎毫不犹豫的承认。 “也是你误导我父亲,将这件事栽赃到我母亲头上?”容安问道。 “没错。”蒋氏哂笑,“你父亲和晚娘都太蠢了,他们都是可笑的天真派,一旦接纳了我,我说什么他们都信。” “确实挺蠢的,没认出你就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容安也十分赞同,又问道:“那我母亲呢?” “也是我。”蒋氏的眼神带着刺骨的冰冷,“她不死如何给我腾位子,我堂堂伯府小姐难不成一直做一个见不得人的外室? 我买通了你父亲的亲信长随,让他在国公府的厨房里安插一个人,每日给你母亲的补品里加点东西,就这样你母亲的身子每况愈下。 我又向你父亲哭诉我们那可怜的双胞胎无名无分,身份永远见不得光,你父亲那个心高气傲的,被我一激,立刻就把孩子抱回府了。 这大概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吧,你母亲就这样一命呜呼了。” 蒋氏说着脸上带着阴冷的笑,她眯眼盯着容安,容安的脸色却始终毫无波澜。 “我有时候真的觉得你冷静的过分。”蒋氏忽然说道。 “我从没见过哪个做女儿的,堂而皇之的骂自己父亲蠢。 也没见过,哪个做女儿的听到母亲如何惨死,却还能镇定自若。 你冷静的像一个外人,一个旁观者,你根本不像府里的人。” 她说着头挤在木栏中间,似乎想要更近距离的观察她。 第56章 梦 “你可真会想象。”容安嗤笑,转身准备离开,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 “是吗?”蒋氏却飞快的叫住她,她也往旁边移了一步,以最近的距离看着她,手里的锁链哗啦啦作响。 “你知道我这两天一直在做一个什么样的梦吗?”她看着容安问道。 容安回头看了她一眼,牢里的女人眼睛闪着奇异的光,有些疯癫,有些神叨叨。 容安莫名定下了脚步,直觉她口中的梦不一般。 “我梦见你死在回京的路上,死在了江里,你根本没有回到国公府。而我的云桐也顺利的嫁去了燕北,做了燕王妃,一切都好好的。”蒋氏眼神迷离。 “梦境是那样的真实,可是梦醒了,一切都变得如此糟糕。” 她看着容安,看见她的表情出现一瞬的失神甚至慌乱。 而就在这时,她趁其不备的甩出手里的锁链,那锁链一下子套住了容安的脖子。 蒋氏用力一拉,容安便被拖到了木栏边,蒋氏从身后狠狠的拽紧铁链。 一边发狠道:“我是想见云瑶和智哥儿,但我更想让你陪我一起上路!” 容安背贴着栏杆,喉咙像是要被卡断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而监牢另一头的人已经很快冲过来,这时有一个黑影更快的飞跃过来,他隔着栏杆一剑刺入蒋氏的腹部。 蒋氏吃痛松开了手,容安得救了,她捂着脖子剧烈的咳了几声,然后转身便看见裴宴笙手里的剑飞甩出去。 穿过栏杆,直接划 过蒋氏的脖颈,最后钉入墙中。 容安看见蒋氏脖子里喷出来的鲜血洒了一面墙。 接着裴宴笙挡在了她面前,说道:“别看。” 而赶过来的府尹和衙役看到的则是蒋氏倒在地上,脖子几乎全断了,还剩一点皮肉连着一颗头。 几人当下被吓的胆颤,却也不敢说什么。 心想这砍头的事倒是省了。 …… 府衙后院,裴宴笙看着通判递上来的文书,剑眉紧锁。 这文书上记录着蒋氏刚刚在牢中的认罪自述。 原来容安今日来府衙求见府尹宋大人,提出在自己和蒋氏谈话的时候,安排两个通判随听,以便当场记录蒋氏的证词。 这样在明日宣判斩首时,便可以将蒋氏的所有罪责公之于众。 这个想法挺好的,府尹大人没有理由不同意。 可裴宴笙看完后,却毫不客气是斥道:“愚蠢!” 府尹和通判具是一惊,就连惊魂未定的容安也是一怔。 他骂谁呢! “反正都是一死,谁还会在乎他身上背几条罪名?”裴宴笙这话是冲着容安说的。 容安坐在那里,梗着脖子与他冰冷不悦的目光对视。 “我在乎!”她一字一句的说道,“扣在我亡母头上的屎盆子,我有责任为她澄清。” 裴宴笙看着她倔强的模样,还有她脖子上那一圈碍眼的青紫,感觉有那么点棘手。 “那也应该思虑周全。”他冷着脸说道,“断了头的毒蛇还能咬死人呢,更何况是还没断头的。” 脸还 是一样的不近人情,但是气势就不如刚刚了。 在座的人都听得出来,侯爷这是让着小姑娘呢。 被让的人自然也没有得寸进尺,垂着头没有讲话。 她确实是疏忽了,才被蒋氏得手,主要是蒋氏最后说的那个梦,让她一下子慌了神。 对了,裴宴笙刚刚是什么时候到的,他有没有听见蒋氏说的话。 想到这里,容安又抬头偷偷看了他一眼,这一眼被他当场抓住。 容安索性大大方方的看着他,说道:“还没来得及感谢侯爷,刚刚多谢您出手相救。” “倒也不必。”裴宴笙斜睨了她一眼。 容安尴尬的笑笑,又坐了一会儿,准备起身告辞。 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虽然有点惊险。 还有她脖子好痛,得赶紧回去让阿蛮给她抹点药。 容安走后,通判又送来一堆卷轴给裴宴笙过目。 裴宴笙现在主管京城治安,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都在他的监管之下。 一旁的魏青看着裴宴笙凝眉审阅的样子,总觉得他还带着隐隐的怒气。 他忍不住问道:“侯爷,您干嘛生气,其实这事儿跟您又有什么关系?” 侯爷从不会为了不相干的人动怒,而且还是生闷气,不能把火发出来的那种,看着着实憋屈。 裴宴笙顿了一下,若无其事的说道:“本侯看着像是在生气吗?” 魏青失笑,不要太明显,“气的还不轻呢!” “那大概是本侯见不得有人犯蠢而不自知。”他冷冷哼道。 第57章 邀约 蒋氏的罪行罄竹难书,极度恶劣,关于她的通报被发往各地张贴示众,以警示众人。 容安在几天后便收到了晋阳的来信,信由三小姐的舅母执笔,字里行间都是大仇得报的畅快和对她的夸赞。 上面还写到外祖母对她甚是思念,若不是年事已高,路途遥远,一定从晋阳赶来为她送嫁。 送嫁?容安读到这里,恍然失笑,恐怕要让他们失望了。 其实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她也看明白了,景帝对镇国公府和燕王府的联姻似乎很坚持。 若非说得过去的缘由,这件事几乎板上钉钉了。 真不巧,她还真有一个这样的理由,只不过说出来,自己难免会遭人议论,这是她手里的最后一张牌了。 而与此同时,遥远的济州也同样热火朝天的议论着京城里发生的事情。 街头巷尾,茶余饭后,大家都在大骂昔日的国公夫人心如蛇蝎、猪狗不如。 济州城里一户大户人家的夫人最近心情很好,总是带着女儿外出赴宴,这日出门前,她将家里北院的两个仆妇叫到了跟前。 “将这个拿给她看看。”她将手里的告示扔给她们,又每人赏了她们五两银子。 两个仆妇拿着东西欢天喜地的告退了。 回到北院,两个仆妇便一人抓了一把瓜子站在一扇加固了栏杆的窗户前。 北院的门窗平日里几乎都是关死的,只有这一处窗户开着透气递东西。 “听说了吗,那镇国公夫人真是个不要脸的,做姑娘的时候就开始勾搭男人,还生了孽 种!” “可不是孽种吗,一个杀人,一个下毒。” “还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全都遭了报应,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 屋子里的人面朝里躺在床上,听见她们的谈话,一咕噜从床上坐起来,鞋也不穿就跑到窗户边。 “你们说谁,你们在说谁?”她激动的质问。 “还能有几个镇国公夫人,说的就是你母亲啊。”其中一个仆妇笑道。 “没错,是亲生母亲。”另一个讥讽的接茬。 “胡说八道,胡言乱语!”李云桐怒叫。 她在这里关了好些天了,开始还会大喊大叫的反抗,奈何根本没有用,她渐渐放弃了抵抗,只寄希望于家里有人会来救她。 可是这两个婆子在说什么,什么亲生母亲,什么砍头,流放。 “谁胡说了,这官府通文写的清清楚楚。”一个仆妇将夹在腋下的告示从窗户递给她,“大小姐是识字的,慢慢看吧。” 李云桐迫不及待的接过告示,飞快的浏览,看完后,她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不可能,不可能!”她冲着两个仆妇大叫。 可两个仆妇只是用怜悯又嫌弃的眼神看着她。 “你最好祈祷你肚子里多了二两肉,否则你的下场会比你母亲和你弟弟更惨。”其中一人说道。 “没错,夫人发话了,若你是个废物,就直接扔进勾栏里,最下等的那种,永世不得翻身。” 两人的话让李云桐彻底崩溃,她害怕绝望的痛哭不止,然而也只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 这 日容安收到裴嘉敏的邀请,想请她去梅山的温泉别庄游玩。 这几日相熟的人都上门安慰了她,生怕她伤心难过,就连紫苏和阿蛮都小心翼翼的讨好她。 也是,在别人眼中,她母亲被奸人所害,做女儿的肯定悲痛万分。 容安接受了裴嘉敏的邀请,因为不出意外,她能顺利退婚的话,就要离开京城了。 两个多月前,她作为镇国公府三小姐回到京城,她的任务就是要为三小姐还有她的生母讨回公道。 她做到了,那么接下来,她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当然,她还得以三小姐的身份去做,她和这个身份已经难以分割了。 无论是京城的国公府,陈家,裴嘉敏,还是晋阳的外祖家,或是身边的紫苏和阿蛮,都不是她所能舍弃的。 去梅山别庄前,她给陆太医府上下了拜帖,等到从别庄回来便会上门拜访。 一切都安排好了,诸事的顺利让容安自信而轻松,而怀着一颗雀跃的心,带着紫苏和阿蛮出门了。 出去玩,又怎么能少的了陈知初。 大家的马车在城外汇合,三辆马车,外加两队亲兵护卫。 大概是吸取了上次在陈家庄子上被劫的教训,裴嘉敏这次出行,安全措施全面升级,连带着容安和陈知初也跟着沾光。 马车行驶在城外的官道上,暖风徐徐。 五月的天,没有三四月的春寒,也没有六七月的酷热,此刻的暖刚刚好,暖的人心里痒痒的。 容安在晃晃悠悠的马车里睡了两觉,赶了一天路才到达梅山。 第58章 温泉别庄 侯府的别庄就在山脚下,一片葱郁的老林映着蜿蜒的黑瓦白墙,墙内是错落的亭台水榭,别有一番韵味。 陈知初不由感叹,与之一比,陈家那个别庄还真的只能叫农庄。 别庄上的管事早已得了信,一切安排妥当,只等贵客驾临。 赶路一天,大家都饿坏了,首先要做的自然是饱餐一顿。 吃完饭,天已经擦黑了,参观别院的事情就放到明天,小姐们已经迫不及待要去泡温泉解解乏了。 温泉池就在内院最里头,其奢华程度令人咋舌。 当然容安不是第一次来了,所以没有陈知初表现的那么夸张。 侯府的温泉池比陈家别庄上的大两倍不止,池壁全都打磨平整并嵌了汉白玉。 池子旁边有石桌石椅,上面放了瓜果水酒,而池子靠墙的一边种满了紫竹,既能观赏,又能挡住墙外的视线。 另一边则铺满了白色的鹅卵石,这鹅卵石光滑剔透,如玉一般,让人忍不住拿起一颗摩挲。 整个内院好几处都铺着这样的石头,看上去简单不失雅致。 “这池子大的能游泳。”陈知初下水后,欢快的蹦跶,可惜她并不会游泳。 而容安已经一头潜入水中,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纱衣,下水后身姿毕露,如一尾银色的美人鱼在碧波中摇曳。 她在水下的姿势优美而流畅,陈知初和裴嘉敏都看呆了。 尤其是裴嘉敏,她恍然想起小时候,她和嫂嫂在这里泡温泉的时候,嫂嫂也是 这般畅游。 那时候她羡慕极了,非让嫂嫂教她游泳,可惜她太笨了,嫂嫂怎么教都没有把她教会,后来她想,大概是那时候她太小了,如果大一点,嫂嫂再教她,她肯定能学会的。 可惜,嫂嫂没能等到她长大。 容安游了一个来回,便浮出水面,见两人魂不守舍的看着自己,不由失笑:“你们也来玩啊。” 玩水真的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这不她刚下水就有些得意忘形了。 “我倒是想啊。”陈知初嘟嘴道,“就是在你面前划水被衬的像鸭子一样。” “哈哈哈。”裴嘉敏被逗笑了,“没错,安姐姐,你游的真好看,不如你教教我们吧。” “对对对,教教我们吧,我也想学游泳。”陈知初也来了兴趣,抱着容安的胳膊恳求。 容安看着两人满眼期待的样子,点点头。 不过学游泳这个事情真的因人而异,容安记得自己小时候去河边玩两趟就学会了,这两位小姐却仿佛肢体不协调。 边教边玩了有一个时辰,大家都有些累了,尤其容安,喉咙有点干。 “今天先到这里吧。”她投降。 “嗯,今天赶路大家也累了,不如早点休息,明天再来玩,咱们赶在陛下寿宴前回去就行了。”裴嘉敏说道。 陈知初意兴阑珊,但还是点点头,走前还喊道:“明天继续。” 三个人从水里上来,裹上事先准备好的浴袍,踩着鹅卵石穿过一个拱门便到了歇息的院子。 院子里有好几间厢房,各自的丫鬟已经提前进去安置了。 容安进了自己的房间,紫苏和阿蛮伺候她沐浴更衣,等忙完了,时候已经不早了,两人回隔壁的耳房休息。 容安觉得挺累的,但躺在床上却睡不着,她心想,大概是白天在马车里睡多了的缘故。 辗转反侧了很久,反倒越来越清醒了。 她索性坐起身,下床穿鞋。睡不着,不如不睡,强行入睡会头疼。 推门出来的时候,四周静悄悄的,外面的月色美得惊人。 山间明月高挂,林间清风自来。 容安走在院子里,院子一隅铺着一片白色的鹅卵石,她不自觉的就走到鹅卵石上,鹅卵石中间有一架秋千。 她坐在秋千上,轻轻的荡起来,风吹拂在脸上,像是羽毛在挠痒痒。 她不自觉的笑了,一个人恣意独享这如洗的月色。 荡了几下,她便停下来,两手握着绳子,脚尖在地上转圈,头顶的两股绳子像拧麻花一样一圈一圈交织在一起,快拧到头顶的时候,她才停下来,然后弯腰捡起一把石头。 接着她放在地上的脚一抬,拧成麻花的绳子又一圈一圈解开,带着坐在秋千上的容安飞快的转起来。 每转一圈,她就将手里的一颗石头投掷出去,刚好能扔进院子中间那口养睡莲的鱼缸里,百发百中。 最后一圈转完,手里的石头早扔完了,容安怡然自得的笑了。 正准备再玩一次,耳边忽然刮过一阵劲风。 第59章 你到底是谁 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瞬间出现在她面前,仿佛从天而降。 容安呆住了,看着眼前镶金边的白玉腰带,她禁不住手脚发凉,头脑有一瞬的空白。 但也只是一瞬间,她迅速回过神,抬起头撞进一双裹挟着风暴的冷冽双眼。 “你……”她刚要开口,整个人就被他拽着手臂拎了起来。 他像拎小鸡一样提着她,然后一把将她按在旁边的秋千架子上,粗鲁至极。 容安后背钻心的疼,眼角甚至沁出了泪。 对,哭,这个时候没有什么比哭更能掩饰一切了。 “你干什么?放开我!”她哭喊道。 看着眼前逼近的俊脸,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疼是真的,怕也是真的。 他的眼神犀利可怕,对他的恐惧刚消弭没多久,又重新笼罩回来,甚至有增无减,她感觉到了自己的牙齿在打颤。 裴宴笙看着眼前哭得发颤的少女,胸口翻滚着惊涛骇浪。 他不信鬼神,却无法解释这种奇怪的感觉和诸多的巧合。 “你到底是谁?”他问,眼神是那样的迷惑和纠结。 “我是……我是……李容安啊。”容安真的很不愿意在他面前提起这三个字。 怕这三个字挑起他更大的怒火。 而他的神色也果然变的更阴沉了。 “我当然知道你叫李容安。”他低吼。 他想问的是哪个李容安,可是这话他要怎么问出口,他感觉自己此刻就像一个神经病,在怀疑眼前的女孩是一个已经死了五年的人。 这怎么可能呢,她们明明相貌年纪都差之千里, 却偏偏在不经意间有那么多相似的瞬间。 他幽深似海的眼睛死死的盯住她,仿佛要将她看穿一般。 容安心如擂鼓,冷汗浸湿了脊背,她感觉自己要在他的压迫之下昏厥了。 这时吱呀一声门响,裴嘉敏推门走了出来。 “兄长,你在干什么?”她快步走过来,用力拉他。 裴宴笙醒悟般松开了手,后退一步。 容安失去钳制,滑坐在地上。 这时更多人被惊醒了,陈知初诧异的看着院子里的这一幕,裴宴笙竟然出现在内院里,而且他好像把容安弄哭了。 紫苏和阿蛮更是焦急的跑到容安身边。 裴宴笙看着垂着头的容安,什么话也没有说,转身走了。 剩下的人,要么神色凝重,要么一头雾水。 大家将容安送回屋内,容安只红着眼睛说不知裴宴笙为何会突然出现,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激怒他。 裴嘉敏和陈知初安慰了她一会儿,便各自回房了。 剩下紫苏和阿蛮陪着她,当她们看到容安手臂和后背上的淤青时,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小姐遭罪了,她本就娇弱。 “这是什么深仇大怨,裴侯为何如此对待小姐?”紫苏气的火冒三丈。 容安抿唇沉默,心中无限后怕。 …… 第二天,温泉别庄里的气氛怪怪的。 容安身上有伤,自然不能再和她们一起泡温泉了,只能扫兴的借故身体不适,提前告辞。 陈知初觉得惋惜,大家好不容易才出来玩一趟,下一次都不知道是何时,但她见容安气色不佳,只能叮嘱她 回去好好休息。 裴嘉敏更是将她一路送到别庄外。 “安姐姐,我替兄长向你道歉。”她拉着容安的手,满怀歉意。 “你知道吗,我兄长这个人,冷硬别扭,浑身的棱角,靠近谁都会把谁扎伤。” 容安凝眸看着她,觉得她的话有些深意。 “我没事,真的不需要你道歉。”她勉强笑了笑。 裴嘉敏笑的同样勉强,她又开口道:“对了,我看见你手上的伤了,可还要紧,我们侯府有一位高人,他可厉害了,什么伤到他手上都是药到病除。” 容安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淤青,又看向一脸认真的裴嘉敏。 问道:“那位高人果真如此厉害?” “对啊,他是我兄长从南疆带回来的,还会一些奇门异术。”裴嘉敏答道。 “如此高人,治我这小伤倒是不必了。”容安深深看了她一眼,谢过她的好意。 裴嘉敏没再说什么,看着她上了马车,又目送她走远,一直到连影子都看不见了,才怅然若失的转过身。 她径直往内院走去,然后坐在那架秋千上,捡起地上的鹅卵石往鱼缸里扔。 可是一块都没有扔进去,石头砸在缸上,发出啪啪的声响。 一旁的妙晴忍不住说道:“县主,小心把缸砸破了。” 裴嘉敏终于停下了动作,她一动不动的坐着,眼泪毫无征兆的流下来,止也止不住。 妙晴吓坏了,手忙脚乱的跪在地上,喊道:“县主,是奴婢说错话了吗,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裴嘉敏却泪流满面的摇摇头。 第60章 变故 回程的路上,容安的大脑飞速的转着。 裴宴笙是从什么时候起疑心的? 不久前,他刚刚帮过镇国公府,还在顺天府的监牢里救过她,那时候他应该没有怀疑。 那么昨天晚上他出现在温泉别庄就不是蓄意,而只是巧合。 他应该是担心裴嘉敏的安危,所以亲自前来查看。 但仅凭昨晚的事就怀疑她,会不会太武断,或许之前,自己已经露出了一些细小的蛛丝马迹。 想到这里,容安不禁懊恼万分,她飘了,放松了警惕,招来大祸。 还有刚刚裴嘉敏的话也着实奇怪。 种种变故让容安如临大敌。 入夜,李铭恩收到了镇国公府递出来的密信,看完信后,他神色凝重。 他先将信烧了,又叫来了掌柜。 掌柜已经睡了,又披了件衣服起床,老板深夜叫他,肯定是有急事。 “老贺,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李铭恩告诉他。 掌柜点点头,等着他的下文。 “店里就辛苦你打理,若是有人来问起我,你知道怎么说。”李铭恩看着他。 “您放心,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心里清楚。”掌柜保证道。 李铭恩满意的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回去。 等人走了,他又凝眉沉思。 小姐来信说,裴宴笙对她的身份产生了怀疑,让他立刻离开。 说真的,他很难想象,当初要不是小姐自己说出来,打死他也不会将镇国公府三小姐和死去的小姐联系起来,她们唯一相同的就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那裴宴笙又 是如何怀疑上的呢,不过不管他如何疑思,他的怀疑始终都只能是怀疑。 只要小姐没有失去理智,她就不会对他说出自己的秘密。 想到这里,李铭恩也稍稍放心,还是先听小姐的话,撤出京城,再去平江接走阿湖,不给她留下后顾之忧。 …… 第二天,薛姨娘、甄姨娘要带府上两位小姐去锦绣阁买衣服,完了还要去珍宝坊买首饰,这是原先就计划好的。 再过两天就是陛下的寿辰,入宫赴宴的行头本该早就准备好,奈何府上多事之秋,早几天连门都不敢出,生怕被人指指点点。 现在风头稍微过了,才急忙出门置办。 听说容安因为身体不适才提前从温泉别庄回来,薛姨娘就没有拉着她一起去了。 容安待在府上,哪都不想去,毕竟府里最安全。 以她对裴宴笙的了解,这件事不会轻易的结束,但凡引起他怀疑的事情,他肯定会追究到底。 她在院子里看了一整天的书,几乎将三小姐的医书翻了遍。 到了晚间,薛姨娘亲自捧着一个托盘来找她。 那托盘里叠放着一件水粉纱裙。 “三小姐,这是给您买的,我第一眼看到这件衣服就觉得非您莫属。”薛姨娘不无自得的说道。 紫苏和阿蛮轻轻的将这件纱裙摊开,这是一件桃花云雾烟罗曳地凤尾裙,质地丝滑,薄纱若仙,层层叠叠,有桃花的娇艳,又有云雾的高雅,相得益彰,真的太妙了。 “好美啊!”两人一起发出惊叹,又看向薛姨娘问 道:“肯定很贵吧?” 她们上次去锦绣阁的时候,还没有看见这件衣服呢,那应该是新品了。 薛姨娘笑着打了个手势。 “八千两?”两个丫头咋舌。 薛姨娘却不在意的说道:“不算贵,咱们去晚了,都没有挑到最好的,不过最好的不一定是最对的。 我觉得这一件和三小姐的气质最配,穿上一定能艳压全芳,光芒四射,让燕王拜倒在她的裙下。” 紫苏和阿蛮捂嘴笑起来,薛姨娘可真是会说话,而且说得好有道理。 她们做丫鬟的真是失职,差点忘了,这次陛下寿宴,也将是小姐和燕王第一次见面啊。 小姐怎么好像一点都不上心的样子。 容安看着这件绚烂的纱裙,心里挺感动的。 薛姨娘竟然如此周到。 “谢谢姨娘了,不过你这么大手笔,不怕我父亲怪罪吗,现在府上可是要求开源节流。”她笑道。 再说还有其他小姐们比照着,总不能每人都花八千两买一件衣服吧。 “小姐多虑了,国公爷已经知道了,他什么都没说,这些年他对您的亏欠还少吗,只是买件衣服而已,远远不够弥补,您安心收下吧。”薛姨娘宽慰道。 原先还觉得很贵的紫苏和阿蛮瞬间心安理得了。 薛姨娘又说了会儿话才离开。 紫苏和阿蛮小心翼翼的将衣服收起来,又在一旁窃窃私语的讨论起首饰来,两人决定要在陛下寿宴那天让小姐艳惊四座。 而小姐本人现在却非常烦恼,不确定自己的计划是否要做出改变。 第61章 愿意嫁给我吗 是夜,寂静无声。 容安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是因为听见一阵铃声,那铃声清脆,由远及近。 她恍惚的睁开眼,看见一枚拴着线的铜钱在她眼前摆动,来回来回,晃的她头晕目眩。 不知道摆动了多久,她的眼睛仿佛失焦了一般,整个脑袋里都是白茫茫一片。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穿着灰袍的老道人,他发须花白,头上别着一支乌木簪子,脸型瘦长,双眼清亮。 他观察着容安的表情,见她状态放空,这才收回手里的铜钱。 说了声:“起。” 容安所有的思绪和意识都被冻住了一般,她仿佛失去了自主,只剩下服从。 于是她像一个提线木偶,听话的的坐起身子。 老道满意的点点头,又看了她一会儿,这才转身说道:“侯爷,可以了。” 裴宴笙站在屋子中间,他并未动弹,而是开口道:“你们都出去。” 他身旁的魏青和老道对视一眼,眼神讳莫如深,最后都听从命令往门外走去。 “侯爷,您只有一炷香时间,一炷香过后她可能会清醒。”老道临出门前,提醒道。 魏青走在后面,轻轻的把门带上。 两人走到外面一处石桌旁坐下。这里是裴宴笙在京城的一处别院。 “那女娃是谁?”老道问道。 魏青抿唇不答。 “还不能说?”老道嗤了一声,“我瞧着那女娃懵懂无知,能知道什么大秘密,犯得着侯爷兴师动众,浪费我一颗珍贵的丹药。” 魏青不理他,老道又念念有词了几句。 魏青忍无可忍,“我说道长你的话怎么那么多,侯爷说什么便是什么,不该问的别问。” “知道了知道了。”老道撇撇嘴,觉得这年轻人甚是无趣,他解开挂在腰间的酒壶仰头喝了一口,嘀咕道:“这不是好奇嘛。” 魏青却是神色凝重。 前两天他们查到京城有一股势力在蠢蠢欲动,侯爷追着线索去了城外,因为担心县主安危,便顺道去了一趟梅山别庄。 回 来后他就变得心事重重,甚至在房中枯坐一整天,当时自己并没有跟着,所以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是侯爷从房间出来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问他信不信这世上有借尸还魂。 他吓了一跳,自是不信的。 侯爷没再说什么,可当晚就将国公府三小姐掳了过来,还让孙老道对她施了迷魂催眠之术。 孙老道是苗疆巫医,颇有奇才,也正因此知道了太多秘密在当地招至杀身之祸,是侯爷救了他。 侯爷在怀疑什么? …… 屋内静悄悄的,容安呆呆的坐在床上。 裴宴笙远远的看着她,脸上早没了平日的冷漠和果断,反而有些犹豫和忐忑。 仿佛上前需要勇气,仿佛他要面对的人让他十分棘手。 可惜时间不等人。 他最终一步步走过去,掀袍坐在床沿,两人的距离不到一臂。 如此近距离的看着她,看清了她水润的眼底仿佛蒙了一层云雾,他忽的放松下来,更肆无忌惮的打量她。 这确实是一张不一样的脸,但是这张脸他也不讨厌,从第一次见到她,他就对她印象深刻。 他甚至特别留意她每一次见到自己时的神色和情绪,她时而害怕,时而厌恶,时而放松,如此复杂,也很有趣。 正因为自己总是留意她,才发现她不经意间的一颦一笑的都透着一个人的影子,就连一些小动作都很像。 但这些都是捕风捉影的事情,他最多也只是觉得怪不得嘉敏会喜欢她,真的有点像,只是有点像而已。 但前天晚上他看到的情景,让他觉得诡异。 一个也叫李容安的女子,坐在她当年坐过的秋千上,做着和她当年一样的动作。 那一刻,他的震惊不亚于五雷轰顶,他就那样站在暗处,静静的看着她做完,一模一样。 从那一刻开始,他的心情再也没有平复过,直到现在。 他寝食难安,时而难过,时而窃喜,他深陷其中,渴望答案。 “你是谁?”他 问。 面前的女孩眼神迷茫,机械的答道:“李容安。” “你是哪里人?”他追问,眼睛紧紧的盯住她。 “生于京城,长于晋阳。” 那缓缓而没有感情的声音,仿佛投在平静湖面上的一颗小小石子,将幻境全部打碎。 “你是哪里人?”他不甘心的再次追问,双手撑在她的身侧,和她几乎鼻息相闻。 容安像木偶一样,机械的重复:“生于京城,长于晋阳。” 裴宴笙盯着她看了片刻,终于泄气般自嘲的笑了。 是啊,这本该就是合理的答案,世上怎么可能有人真的借尸还魂。 可他的心情依旧得不到平复。 “那你愿意嫁给我吗?”他忽然问。 眼前表情木楞的女孩明显怔愣了一下,这个问题超出了简单的意识范围,她需要时间思考反应。 最终她摇摇头。 裴宴笙笑了,好像她的拒绝反倒让他如释重负。 他只是不甘心放走一个如此像她的女人罢了,仅此而已。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要到了,孙老道进来又拿出铜钱,在容安面前摇啊摇。 容安的眼皮越来越沉,最后闭上了眼睛。 她是魏青送回来的,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国公府,将她放回床上。 暖阁里的紫苏和阿蛮毫无察觉。 容安躺在床上,脑子混沌一片,却并不是毫无知觉。 她抬手摸到发间,在头顶的百会穴处抽出一根细小的银针,这根银针没入发端,外人根本发现不了。 她后来反复咀嚼裴嘉敏的话,发现她在故意强调侯府的那位高人。 前世李铭恩搜集的关于裴宴笙的资料里,是提到一位苗疆巫医,说是有通天奇才,神乎其神。 她翻阅典籍,苗医最善虫蛊与迷魂,当初六少爷中的毒便是来自南疆,能致幻,迷失人的心智。 因此她必须保持清醒,银针刺入百会穴,让她时刻保持痛感,不至于完全迷失。 银针抽出后,一股强烈的昏眩袭来,容安再也支撑不住,沉沉睡了过去。 第62章 隐疾 孙老道的药丸后劲很大。 导致容安这一觉,一直睡不醒。 紫苏和阿蛮叫了她好几次,她都没有反应,除了叫不醒,她还哭。 不知道是梦见什么了,她表情痛苦的流着眼泪。 紫苏和阿蛮吓坏了,不敢耽搁去通知了薛姨娘,就连镇国公都惊动了。 镇国公如今十分看重容安,又是在赐婚的节骨眼上,他立刻派人去请了陆太医。 陆太医很快就到了,他仔细的给容安把脉,反复切诊,神色很是严肃,看的众人跟着冒冷汗。 难不成这个节骨眼上,三小姐的身体不争气了吗。 陆太医把完脉,又给容安的指尖放了血,确定她昏睡的原因是因为某种药物过量,这种药里含有大量安眠成分,所以她才醒不过来。 “让她睡吧。”陆太医看着众人说道。 “就这样?”镇国公问道。 “没错,睡醒了再说。”陆太医站起身,一锤定音。 众人见他神色镇定,倒也不好再问什么,再说他也没有走,而是留在府上等容安醒来。 这一等便是大半天。 夕阳西斜,容安才悠悠转醒,来没来得及整 理自己的思绪,便看见紫苏领着陆太医走了进来,她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陆太医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又让阿蛮将温着的汤药端上来。 容安忐忑的喝完药,昏沉的脑袋舒服了很多。 她让阿蛮和紫苏去外面守着,留下陆太医单独说话。 “看来三小姐是知道自己身体的情况。”陆太医捋着山羊胡子说道。 容安点点头,“我师傅早就告诉我了,我从小在药罐子里长大,终究是留下了病根。” 陆太医神色惋惜,又问道:“三小姐之前给我下拜帖,就是为了这事?” “没错。”容安叹出一口气,原先是想用身体的隐疾做借口,取消和燕王的婚事。 可是现在,这门婚事不能取消了。 但陆太医还是阴差阳错的知道了她的秘密。 “我是想向您求医的。”她撒谎道。 陆太医看着她,将信将疑,他不理解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上赶着自曝其短。 但是除了求医,也没有什么其他说得过去的理由了。 “你师父是一方神医,他都无能为力的话,我也爱莫能 助。”他遗憾的说道。 “真的没有希望了?”容安迷茫的问道。 其实这个隐疾对她来说是无所谓的,但是既然说到了这个问题,她也想确认一下,毕竟现在这具身体是她的了。 陆太医被问的顿了一下,天地万物哪有确定一说。 “倒也不必如此绝望,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再说你还年轻,将来的事情都说不准的。”他安慰道。 容安笑了笑,本不是很在意,所以也看不出多伤心。 “既然如此,还请太医替我保守秘密。”她请求道。 “这个小姐请放心,我不是嘴碎之人,今日就当我根本没诊出病情。”陆太医捋捋胡子说道。 容安松了一口气,感激道:“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陆太医摆摆手,笑道:“为医者,除了会治病,还要学会守口如瓶,若是散播病情给病人带来灾难,那就不是治病,而是害人了。” 陆太医一番话,让容安醍醐灌顶。 “太医真是仁心仁术,您的教诲,我谨记在心。” “你将来也想当大夫?”陆太医好奇的问道。 “我想。”容安郑重的点点头。 第63章 入宫 入宫前,容安不再外出,哪怕陈知初约她去买首饰,她也拒绝了。 她已经引起了裴家兄妹的怀疑,就算顺利通过那巫医的催眠术,她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她只想逃出京城,到一个裴宴笙够不着她的地方。 每每回想起那天晚上,他凝望着自己,问愿意嫁给他吗,她心中便一阵酸涩怅然。 当年和他成亲的时候,他没有问过她这句话,而是施舍般:“我会和你成亲。” 从头到尾,他是被迫的。 和她在一起,他不开心,不痛快。 哪怕她已经尽了全力对他好,他依然视她为耻辱,是他人生中必须抹去的污点。 他痛恨她的一切,现在又为何想要娶一个和她同名的女子呢。 他就不怕膈应吗? 而且她并没有感觉到他对现在的自己有多喜爱,顶多不讨厌,偶尔会帮衬一下。 绝对没有到求娶的地步。 他到底想干什么? 容安不懂,也不想懂,上一辈子,他已经让她死心了。 …… 五月十 五是景帝的寿辰,这一天京城热闹非凡,大有普天同庆之势。 镇国公一大早就进宫贺寿了,申时又回府接三位小姐进宫。 臣子家眷只需参加晚上的盛宴即可。 府上现在没了主母,姨娘纵然可以暂代打理庶务,但是出门赴宴这种需要抛头露面的事情,姨娘就不够资格了,更别提是进宫。 镇国公也很头疼,前些日子便休书去了临安,想请母亲回来主持大局,然而每封信都石沉大海。 他知道自己闯下大祸,给国公府的门楣蒙羞,更丢了世袭罔替的承爵资格,母亲肯定大怒,不想见他,也不想回京被人耻笑。 等处理完家中大事,他准备亲自去临安请罪。 容安带着两位妹妹在宫门口和镇国公暂别,宫中规矩森严,注重男女大防。 王孙大臣在紫宸殿入席,而女眷则是在皇后的永春殿。 容安无形中成了大家长,而她自己也是头一次进宫。 还好在去永春殿的路上,遇到了陈夫人,由陈夫人带 着,大家都安心不少。 夕阳的余晖下,皇城那金黄色的琉璃瓦重檐殿顶,显得格外庄重。 穿过红墙内的重重宫门,到达皇后的永春殿。 京城内的世家大族夫人小姐齐聚一堂,大家有说有笑,恭迎奉承。 容安带着李云兰和李云瑶坐在末尾,和她们攀谈结交的人很少。 谁让前段时间,镇国公府出尽了洋相,丢尽了丑,大家对她们都避犹不及呢。 好在容安不在意这些眼光,李云兰更是从小练就了处变不惊。 而李云瑶呢,自从蒋氏出事后,她像变了一个人。 她变得沉默寡言,很少有事情能引起她的关注。 李家三姐妹的沉稳,倒也引人侧目。 筵席开始没多久,便有一个内侍迈着碎步进了大殿。 尖声禀报道:“启禀皇后娘娘,陛下宣镇国公府三小姐去紫宸殿见驾。” 殿内一时响起窃窃私语声,坐在上首的皇后雍容华贵,慈眉善目。 她的目光投向容安,微微笑道:“好孩子,快去吧。” 第64章 做戏 容安起身跟着内侍走了,永春殿里的各色目光目送着她消失在殿外,或惊艳,或不屑。 “想必是要赐婚了吧。”永平伯夫人说道。 “八九不离十,从此燕王也是名草有主的人了,不知道有多少姑娘要暗自神伤呢。”工部尚书夫人笑道。 殿内很多人也跟着笑起来。 “要我说没什么好伤心的,聪明的姑娘都打起精神来,咱们太子还没成亲呢,等选了太子妃,再哭也不迟。”老瑞王妃爽朗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惹的众人一阵大笑。 就连皇后都笑的肩膀颤动,无奈的嗔怪道:“皇嫂,也就你敢拿太子打趣。” “这怎么能是打趣,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太子十九了,明年可不得成亲了。”瑞王妃理所当然的说道。 皇后笑道:“这么一说,本宫确实要把这事儿提上日程了。” “可不是,太子选妃关乎社稷,早做准备准是没错的。”国舅夫人应道。 众夫人也都笑着附和,同时打起十二分精神,耳朵竖的高高的。 其实要说皇后娘娘还没着手选太子妃的事,估计是没人信的。 只不过,到目前为止确实没有传出过任何风声。 目前朝中与太子年龄相配的闺秀倒是不少,皇后娘家的侄女,西陵侯府的嘉敏县主,陈家的小姐,还有定远侯府的小姐…… 瞧着都是有可能的,也不知最后谁能入主东宫。 …… 永春殿去紫宸殿是有一段距离的,内侍带了轿撵过来,倒也体贴。 容安从轿撵上下来,入目是数十级汉白玉台阶,紫宸殿坐落在上头,巍峨而庄严。 容安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台阶。 走到大殿门口时,已能看清殿内的金碧辉煌,云顶檀木为梁,水晶玉璧为灯,一根根朱红色巨柱支撑着广袤的大殿,每一根都刻着一条回旋盘绕、栩栩如生的金龙,分外壮观。 容安看着眼前的情景有些昏眩紧张,但听到门口的内侍宣她进殿时,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殿内的丝竹声戛然而止,分坐在大殿两侧的臣子们纷纷看向门口。 只见一个身着桃花云雾曳地凤尾裙的少女款款而来,鲜妙粉嫩的颜色给庄严的大殿带来一丝娇俏,环绕周身的烟罗薄纱又给人一种如仙似幻的感觉。 待她走到近处才看清她娇美无匹的容颜,肌肤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我见犹怜。 是个难得一见的娇柔美人。 刚才还替燕王不值的人,瞬间又觉得还是可以接受的。 容安远远便看见大殿中间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他头戴金冠,着一身月白镶绣金线的蟒袍。 待她走近的时候,他忽然转身。 一双灼灼其华的桃花眼让她更加头晕目眩,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走到他身边,对着龙椅上的明黄身影行叩拜大礼。 “平身吧。”景帝很满意的点点头。 容安直起身子,刚要起来,一只手伸到她眼前。 她顺着这只手看向手的主人,她已经知道他是谁了,这个人果真如传言中那样俊美无俦,尤其是那双眼睛,好看的过分。 只是他眼中盛满笑意,却不达眼底。 旁边已经有人在调笑了,容安知道自己不能不给面子,而且景帝也是乐 见其成的。 她将手放进他的掌心,他顺势拉她起身。 “燕王真是谦谦君子。” “陛下圣裁,这二人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 恭维的声音此起彼伏,容安也分不清谁是谁,只是余光一扫,刚好看见旁边坐着的竟然是裴宴笙。 他垂着头在喝酒,并未看她。 容安赶紧收回目光。 景帝容光满面,开怀笑道:“趁着今天的好日子,朕要为你们赐婚,婚礼就定在五月,由礼部督办。” 景帝的话音刚落,殿内响起一阵惊惶之声,惊的是婚礼的安排十分急促。 不过一想燕王过了五月便要离京,倒也能理解了。 殿内响起一阵阵恭贺声,身为被赐婚的主角也跪地叩拜恩典。 景帝笑的百感交集,直叹道:“朕终于了却了一桩心事,也能告慰大邺英烈的在天之灵了。” 百官立刻又是一阵恭维附和。 宣告完赐婚,容安便可以告退了,燕王体贴的送她去殿外。 他此举又迎来一阵赞颂,就连景帝也不住的微笑点头。 皇帝最喜欢的就是服从,给你什么都得高兴的接着,不论是赏赐的东西,还是赐婚的妻子。 燕王这么做,他十分满意。 出了大殿,萧瓒一直将容安送到台阶下,轿撵还在那里等着。 两人全程都无交流,容安走到轿撵旁站定,刚要与他行礼作别,他已经一言不发的转身。 转身的刹那,她看见他的眼底阴霾遍布,甚至他的云靴有一脚踩在了她曳地的裙摆上。 容安心里一沉,最后讥讽一笑,什么谦谦君子,这个人未免太会做戏。 第65章 拒绝 燕王折返,殿内又响起了丝竹声,一片喜庆祥和。 景帝大概真是高兴了,又将目光对准一直没有说话的裴宴笙,说道:“裴爱卿,刚刚大家一起恭贺萧瓒,怎么就你暗自独酌,瞧着甚是落寞。” 有那等溜须拍马的臣子立刻揣测到圣意,便接话道:“可不是落寞,陛下您为燕王赐婚,可别忘了裴侯,裴侯年纪也不小了,还孑然一身呢。” 又有人说道:“说起来裴侯已经丧妻多年,府上又没有长辈操持,陛下可不得多关心关心。”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推波助澜,平日里他们可不敢如此议论,今天是陛下起的头。 而且早闻云萝公主对裴侯的心意,今日陛下肯定是想趁机喜上加喜,才在这时点了裴宴笙的名。 景帝高兴的脸泛红光,趁着时机差不多,才轻咳了一声,说道:“裴爱卿的婚事,朕自然十分关心,朕巴不得他做朕的……” “陛下!”景帝的话到关键处被硬生生打断。 裴宴笙站起身拱手道:“多谢陛下关心,但是微臣现在还不想成家。” 殿中忽的一片安静。 裴宴笙不但打断陛下的话,还拒绝了陛下的好意。 傻子都听得出来,陛下没说完的几个字肯定是乘龙快婿。 裴宴笙真的好大的胆子。 景帝的面子挂不住,脸色变得很难看。 这时 可没人上赶着当炮灰,就连萧瓒也是好整以暇的看热闹。 他看着站在对面的裴宴生,此人威风凛凛,一表人才,而且极度自我,他敢面不改色的拒绝皇帝。 身为朝中权臣,他这么做的底气是什么,是料定了皇帝不敢把他怎么样,亦或是他根本不在乎。 不管怎么样,他真的胆识过人,萧瓒心中佩服。 这时坐在景帝右下首的太子起身道:“父皇,太傅曾跟儿臣说过,他之所以至今未再娶妻,是因为还没有遇到心仪的女子,一旦遇到,他自会亲自求娶。” 太子说着又看向殿中众人,“所以各位不必为太傅婚事操心,他心仪之人还未出现,急也急不来。” 太子一番话解了当前的尴尬,大家跟着笑起来,直呼原来如此。 景帝的脸色也缓和了不少,虽然心中还是不悦。 “好了,好了,都坐下吧。”他摆摆手,“朕今日大概是喝多了,月老附体,竟想着乱点鸳鸯谱。” 景帝的自嘲又引来一番哄笑,此事算是揭过。 裴宴笙和太子一起坐下,他斜睨了一眼太子,太子笑着眨眨眼。 他又端起面前的酒杯,一抬头正好和坐在他正对面的萧瓒视线对上。 萧瓒朝他礼貌一笑,裴宴笙却冷着脸,但是他还是朝他遥遥举杯,算作恭贺。 …… 宫内的盛宴持续到 戌时才散,众人走出大殿时,看到的是漫天绚烂的烟花。 那一束束烟花从东南西北四个城门齐齐绽放,再到以皇城为中心的包围式次第开花,场面之宏伟,令人咋舌,似乎要将整个京城的夜空全部照亮。 萧瓒带着侍卫回到玉清巷的长公主府,京城依旧笼罩在一片忽明忽暗的光华之中。 空气中有硝烟的味道,也有金钱的味道。 “江南京都果然是奢靡繁华之地。”萧瓒站在角楼上,俯瞰京城鳞次栉比的夜景,护城河环绕,青山醉卧,好山好水尽在其中。 燕北与之一比,还真是苦寒之地。 “这要是让长公主看到,一定大骂铺张浪费。”薛彦瞧着这不见停歇的烟火,摇摇头。 “那倒是,我祖母可舍不得这般烧钱。”萧瓒露出会心的微笑。 “肯定舍不得,长公主会说,这一番狂轰乱炸,够给灾民施粥半个月了,也能给边关的将士们多发些军饷,还能修复多少亩林地呢。 说到底,长公主心怀的是城民,从不贪图个人享乐。” 萧瓒看着眼前的点点星火,面色沉默。 景帝封他们萧家为异姓王,划燕北为封地,看似无上恩宠。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肩上的胆子有多沉重,景帝这个甩手掌柜当的有多么潇洒。 总有一天,他会将所有的不公都讨回来。 第66章 婚事 经礼部核对八字,再查询黄历,容安和萧瓒的婚礼就仓促的定在了十天后。 萧瓒那边全权由礼部督办,所以准新郎本人已经跟着景帝跑去西山狩猎了。 而容安这边,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嫁衣由尚衣局负责裁制,给他们省了不少事。 剩下的便是整理嫁妆,教习礼仪。 最繁琐的就是整理嫁妆,三小姐生母的嫁妆全都要带走,每一件都需要重新登记造册,而且由于此去燕北路途遥远,为了避免磕碰淋雨,装箱需要格外用心归类。 薛姨娘事事亲力亲为,在劳累了几天之后,忽然晕了过去。 大家都吓坏了,赶忙去请大夫。 容安趁着大夫没来,先给她把了个脉。 薛姨娘脉象流利,如盘走珠,回旋有力,喜脉无疑了,容安露出会心一笑。 稍后大夫赶来,果然应证了她的结论,薛姨娘怀孕一个多月了。 镇国公高兴的红了眼眶,除了薛姨娘,没人比他更高兴了。 在接连的打击之下,他不但失了名声,还失去了两个孩子,现在国公府双喜临门,一切都在慢慢转好。 当晚,镇国公捧着一个匣子来到容安的院子。 “我听 薛姨娘说,是你帮她调养身体的,想不到你这么有本事。”他感慨的说道。 “父亲谬赞了,是薛姨娘身体底子好,能怀上是迟早的事情。”容安说的云淡风轻。 镇国公摇摇头,“你总是这么谦虚,如果你当初不藏拙……” 他的话没有说下去,已经自觉失言了。 容安却接着他的话问道:“如果我回京的时候锋芒毕露,还有命活到今天吗?” 镇国公满脸羞愧,低头道:“你说的对,这全都是我的错。” “当然是你的错,是你引狼入室,是你听信奸人。”容安毫不客气。 没必要对他客气,他也不是好人,相比蒋氏,他的下场好多了。 镇国公被十五岁的女儿劈头盖脸的批评,可他却无法反驳。 而且他现在对这个女儿有一种莫名的敬畏感。 “我知道自己难辞其咎,我对不起你们母女。”他再次道歉。 容安可不会接受他的道歉,道歉有什么用,三小姐和她的母亲已经死了,他永远不值得被原谅。 镇国公见她不理不睬,心中难堪。 他将带来的匣子推到容安面前,说道:“这是我为你准备的嫁妆,你别嫌弃。” 说 完,他起身走了。 镇国公走后,紫苏和阿蛮在容安的首肯下,打开了匣子。 里面是是铺子田庄的地契,还有两万两银票。 这份嫁妆对于世家大族来说,不算多,但是对于现在的镇国公府,算重了。 …… 婚礼的前一天,晋阳那边的人匆匆赶到。 他们风尘仆仆,日夜兼程,才将将在婚礼前一天赶到京城,实在是婚礼安排的太仓促了。 但是再仓促也要来啊,他们可是容安的娘家人,老太太在家高兴的又哭又笑,早些年为她攒下的嫁妆也必须送到她的手上才安心。 是以容安的两个舅母带着几位表哥表姐日夜兼程的赶来。 还带来了两车绫罗绸缎和字画玉器。 另外,两位舅母又为她凑了将近一万两的添妆。 容安自然不肯收,但是两位舅母不由分说的塞给她。 他们来是干什么的,就是来添妆送嫁的,哪有不收的道理。 容安很不安,很心虚,也很迷茫。 这些亲戚她其实是第一次见,可他们的热情几乎将她融化。 她不但占了三小姐的身子,还享受了本该属于她的亲情。 她心情很复杂,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来回报他们。 第67章 添妆 到了晚间,陈夫人带着陈知初和裴嘉敏也来为她添妆了。 京城西山的狩猎大会还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他们也去凑热闹了,但是今天统统跟着景帝的护卫队提前回城了。 因为明天就是容安大喜的日子。 “你没去真可惜,今年的竞争太激烈了,燕王和裴侯每日包揽前二,大家都好奇死了,最后会鹿死谁手,可惜燕王提前退出,要回来当新郎,留下裴侯一个人独孤求败。” 陈知初见到容安,迫不及待的将西山的见闻告诉她,眼中还闪着没有褪去的兴奋。 “这个燕王也真是,仗着有礼部为他操办,他就真不管不顾了。”陈夫人不满的抱怨。 “哎呀,母亲,您的要求可真多。”陈知初笑道。 容安也跟着笑起来,她一点也不在乎的。 她又看了一眼裴嘉敏,裴嘉敏有些沉默,见容安看她,勉强弯了弯唇角。 “对了,这是我送你的新婚礼物。”陈知初将一个精雕细琢的檀木盒子递给她。 里面是一套羊脂玉簪花,项链和耳坠。 色泽温润素雅,是她喜欢的,也将是她会常戴的。 “谢谢你,知初。”容安由衷的说道。 “跟 我还客气。”陈知初撇嘴,又道:“你猜我母亲为你准备的是什么?” 她说着看了一眼陈夫人,努力憋着笑。 陈夫人则是瞪了她一眼,递上一只小木匣子。 容安接过来,觉得这匣子有些沉手,打开一看,里面金灿灿一片,居然是金条。 陈知初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就连裴嘉敏都忍俊不禁了。 “我思来想去,还是钱最实在。”陈夫人不理自己疯癫的女儿,看着容安说道。 “你去燕北人生地不熟的,需要打点的地方很多,有钱傍身才好行事。” 容安捧着一匣子金条,眼眶酸涩。 其实成亲对她来说只是一个跳板,可她却意外的收获很多。 这些天,看着府里的人为她的婚事忙进忙出的,她本人内心是毫无波澜的,可今天从晋阳那边来人开始,她的心就没办法再平静无波了。 “谢谢您,义母。”除了谢谢,容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陈夫人见容安动容,拍拍她的手说道:“傻孩子,这是义母该做的。” 这时,裴嘉敏也送上自己的礼物。 她的礼物是一尊小巧的龙石种翡翠弥勒佛,整个佛像有成年男子的手 掌大小,雕刻巧夺天工,栩栩如生。 龙石种翡翠异常珍贵,它的色泽清冷又柔和,质地细腻光滑,没有一丝杂质。 这块翡翠绝对价值连城,容安也从未见过如此珍稀的东西。 陈夫人和陈知初也惊叹连连。 “太贵重了。”容安不敢收。 “不,你一定要收下。”裴嘉敏坚持道。 这尊翡翠弥勒佛是兄长从南疆带回来的,放在府中多年无人问津,从未想过要将它送人,直到容安出现。 她总觉得这就该送给她,她也问了兄长,兄长点头了。 “我只是希望它能保佑你健康平安,快乐每一天。”裴嘉敏说道。 陈夫人和陈知初也点点头,劝道:“嘉敏很有心,知道你身子弱,请个佛祖陪伴保佑你呢。” “嘉敏……”容安看着她透着执着,甚至乞求的眼神,心中五味杂陈。 “谢谢,那我收下了。”她最终笑道。 裴嘉敏高兴的颔首,她看着容安,眼泪没忍住流了下来。 她一把扑到容安的怀里,哭泣道:“安姐姐,我会想你的。” 连带着陈夫人和陈知初也一起红了眼眶。 容安的心瞬间破防,她拍拍她的背,眼泪奔涌而出。 第68章 触景生情 送走陈夫人一行人,容安的心情的久久不能平静。 她想,这世上纵然有很多恶,但也有很多善和美好。 稍晚,又有人来为她添妆。 薛姨娘、甄姨娘、李云兰,就连李云瑶和李长智都来了。 每人送的礼物都不轻。 尤其是李长智,献宝似得将手里的盒子塞给容安,并说道:“三姐,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东西,现在就送给你了。” 一声三姐可把大家都叫愣住了,这可是六少爷第一次叫容安呢。 容安看着面前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打开了巴掌大的盒子,里面是一只通体碧绿透亮的玉蝉。 “呦,这可不是六少爷最喜爱的玩意儿吗,从小都不离身的。”薛姨娘笑道。 “那你舍得送给我?”容安笑问。 李长智的目光在玉蝉上留恋了一下,随即坚定的点点头,“我舍得,三姐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我应该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送给你。” 他的一番话又让人出乎意料。 甄姨娘问道:“六少爷,这是谁告诉你的呀?” “我五姐。”六少爷仰头答道。 众人的目光一起投向他身后的李云瑶,面带欣慰。 李云瑶被看的有些窘迫,笑着问道:“我教的不对吗?” “五小姐教的很好。”薛姨娘带头夸奖道。 “就是啊,咱们五小姐明事理了。”甄姨娘也夸道。 容安看着李云瑶,从前那个嚣张跋扈,甚至有点恶毒的五小姐收敛了。 无论是形势所迫,还是真心悔改,至少她没有将仇恨传递下去。 “那我收下了,谢谢六弟。”她摸摸李长智的脸,笑着说道。 李长智高兴的直点头。 又送走了一拨人,容安舒出一口气。 她想了想,翻出手里的最后一瓶舒痕膏,让阿蛮给李云瑶送去,就当是给她的奖励吧。 刚刚近 距离瞧她,脸上还有残留的疤痕,她才十二岁,将来还要嫁人呢。 忙碌应酬的一天就这样结束了,主仆几人将东西收拾整理了一番,就赶紧休息了,明天才是重头戏。 …… 卯时,天刚蒙蒙亮,容安就被迫起床了。 净室里早已备好了香汤,她半闭着眼睛坐在浴桶里,紫苏和阿蛮为她沐浴。 浴桶里的人乌发如云,披散在肩头,衬的一身柔嫩无暇的雪肌更加莹白透亮,仿佛能散发出柔光。 再配上这张精致无可挑剔的脸蛋,说是仙女下凡也不为过。 唯一的不足,大概就是,这身体的线条似乎太柔和了,不如成熟妇人那般蔚为起伏壮观。 阿蛮心中暗暗着急,薛姨娘向来是个不避嫌的,前几日她便专门找过自己。 告诉她男人喜欢丰腴的女人,喜欢前凸后翘的的曲线,让她趁着三小姐年纪还小,抓紧补一补。 这件事她记在心上了,也必须马上提上日程,只是需要时间,急不来。 这边容安还不知道自己被嫌弃了,沐浴净身后屋里又进来几个嬷嬷,她们都是宫里派来的,这几日住在府上为她教习规矩。 现在将由她们接手为她穿衣、妆扮、梳头。 这是一个冗长的过程,耗时将近三个时辰。 容安坐到腰酸背痛才终于大功告成。 一旁的紫苏和阿蛮看着焕然一新的她,眼睛都直了。 小姐以前都不施粉黛,可今天描了娥眉,施了薄粉,涂了红唇,仿佛一朵冰清玉洁的水晶花染了粉色,变得娇俏妩媚。 更别提她身上一袭云锦描金宛如天边流霞的嫁衣,还有头上那顶嵌着无数晶莹红宝石的凤冠,无不是锦上添花。 真正是绝世容华,叫人移不开眼。 容安却看着镜中鲜花着锦的女子,陷入一阵恍惚。 她好像 透过这面镜子,看到了另一个对着镜子梳妆的新嫁娘。 在从简的不能再从简的婚礼当天,她穿着自己亲手赶制出来的火红嫁衣,端坐镜前,让自己的贴身丫鬟为她梳妆。 两人有说有笑,是那么开心和兴奋。 这位新娘也有过人的美貌,一番用心打扮后更是国色天香,娇柔可人。 她对着镜子不停的打量自己,眼中不是对自己美貌的惊艳和自信,而是忐忑和期盼。 女为悦己者容,她等着心悦之人前来,给自己赞美和肯定,好像只有这样,她的美才有存在的意义。 否则再绝世的容颜都只能是黯然失色。 可是她等啊等,等到了天黑,等到了深夜,丫鬟告诉她,姑爷已经在隔壁房间睡下了。 红烛下,女子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她默默的哭泣,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那种隐忍的难过和悲伤却更令人心痛。 好傻啊,容安心中叹道,手不自觉的朝镜子伸去,想要替她擦擦泪水。 “小姐,你在干嘛?”紫苏喊道。 容安恍然梦醒,惊觉自己的手已经摸到了镜子。 那镜中的幻影便如水中月,镜中花,一触即逝。 “没什么,就是觉得嬷嬷们给我打扮的太美了,想瞧的更仔细些。”她调皮笑道。 身后的嬷嬷们都被逗笑了,纷纷一脸骄傲,毕竟谁不喜欢被夸呢。 “都有赏。”容安又说。 紫苏得令,赶紧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里面是早就兑换好的金锞子。 今日小姐大喜,好事成双,每人赏两个吧。 得了赏赐的嬷嬷们喜笑颜开,纷纷对着容安说吉利话。 容安微笑着颔首,思绪慢慢从刚刚的记忆里收回,大概是触景生情,才会想到过去的事情。 就权当是给自己敲的一记警钟,告诫自己切勿再重蹈覆辙。 第69章 洞房花烛夜 这一日,国公府宾客盈门。 容安的房间挤满了人,晋阳来的亲戚,府里的姐妹,还有来参加喜宴的宾客。 大家见了她,无不称赞。 容安坐在床边,微笑着回礼。 成亲是一件复杂又消耗体力的事情,光是一身行头就已经让人不堪重负,而整个过程对于她来说,也只是在可以忍受范围内的一场煎熬等待罢了。 申时,也就是黄昏,彩云漫天,燕王的迎亲队伍终于抵达了国公府,整个接亲过程畅通无阻。 这是赐婚,没人敢大闹,若是误了吉时,更是担待不起。 容安就这么被搀扶进了花轿,一路前往玉清巷。 路上能听见围观百姓的议论声,还有一路的礼炮和吹打喜乐声,好不热闹。 到了长公主府,容安从轿子上下来,还有些头晕,但是又马不停蹄的被搀去了礼堂。 吉时已到,景帝也在那里等着。 新人入了礼堂,在礼官的主持下,行拜堂大礼,接着送入洞房。 整个流程冗长和繁复,容安全程盖着盖头,但因为在家演练多次,加上有全福人引导,她闭着眼睛也能做完。 入了洞房,容安被牵引着坐在了床边,她稍稍松了一口气,从晕头转向中恢复了几分精神。 这时还没完,她从盖头下看见一双黑色步云靴停在自己面前,接着听见全福人说新郎可以掀盖头了。 一柄玉如意从盖头下伸进来,接着带起一阵风,一直遮挡在眼前的红色不见了,容安眯眼适应了一下光亮,然后仰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今日燕王也是一袭盛装,他头戴金冠,身着绛红色黑边金绣广袖锦袍,腰间束以金丝滚边玉带,贵气天成。 加之他身高腿长,蜂腰猿臂,一身喜服又叫他穿出一股迫人的气势来。 他俯视着面前的桃花芙蓉面,眼中并未流露出一丝惊艳和欢喜。 而他的反应在容安的意料之中,所以她宠辱不惊的垂下眼睛。 屋内人瞧着两位新人的气场,觉得有些诡异。 新郎高傲,新娘漠然,有些冷场。 但不管怎么样,流程还得走完,全福人又安排新人行合卺礼, 结发礼,这才算完。 萧瓒还要去前厅待客,而容安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天边的最后一缕云霞消失在天际,天快黑了。 容安屏退了屋内其他侍女,只留下紫苏和阿蛮帮她除去妆面和厚重礼服。 厨房还送来一些酒菜,容安吃了不少,确实饿了。 吃完又由紫苏和阿蛮伺候着重新梳洗一番,换上一身轻柔的朱红色绸缎睡裙。 接着三人开始大眼瞪小眼,尤其是紫苏和阿蛮有些坐立不安。 小姐终于嫁给燕王了,她们自是万分欣喜,可是成亲了,好像又有了新问题。 瞧着燕王刚刚掀盖头的那个神情,今日凡是见了小姐的无不赞叹,他怎么就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呢。 而且观他体格,着实高大孔武,待会儿洞房,小姐那娇弱的身板能扛得住吗。 越想越是叫人心焦,还无从说出口,大家可还都是姑娘呢。 容安见她们一副不胜烦恼的样子,不禁失笑,怎么比她还紧张呢。 “你们要再这样晃来晃去,就下去吧。”她说道。 紫苏和阿蛮赶紧站定,委屈的说道:“奴婢不敢了。” 容安笑着摇摇头。 …… 戌时,景帝乘兴而归,剩下的宾客也三三两两的散了。 萧瓒带着一身酒气回到新房,先前退下去的侍女又被唤了进来,伺候他沐浴更衣。 一炷香后,新房里还剩下两个人。 萧瓒从净室里出来,看见容安站在挂着红帐的紫檀木雕花大床前,她身上的红绸睡裙将她的脸和脖子衬托的像羊脂玉一般洁白温润,一头乌黑的头发披散在身后,乌溜溜的眼睛静静的看着他,好像一只精灵。 他信步走过去,她只刚到自己肩膀,身量瘦弱,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他撇了下嘴,拖鞋上床。 “你也上来。”他看着容安说道。 容安大方的爬上床,见他大马金刀的盘腿坐在那里,自己则略微矜持的将双腿曲放一侧,用裙摆盖住。 两人中间隔着一块白色的方帕。 这满室满床的红色,那一抹白格外显眼。 “知道这是什么吗?”萧瓒问。 “元帕。”容安对答如流。 “知道 这是干什么的吗?” “知道。” “嬷嬷都教你了啊。” “该教的都教了。” 一番你来我往的对答不带一丝磕碰和迟疑。 萧瓒漠然的眼底有了一丝兴味。 他上下打量她,从精致的小脸,到纤细的脖子,再到被衣裙遮掩的身体。 他的眼神如此放肆轻浮,可对面的女孩却面不改色,镇定自若,不害怕,也不害羞。 他就知道她不简单。 “今晚洞房花烛夜,本该是一刻千金,奈何你这豆芽菜般的身姿,叫本王毫无兴趣。”他惋惜的叹道。 容安瞧着他的嘴脸,生了一副好皮囊有什么用,不但没有风度,还嘴毒的很。 她面上保持微笑,致歉道:“妾身蒲柳之姿,让王爷扫兴,真是罪过。” 萧瓒听了嘴角一抽,肺腑中笑意攒动,被他不动声色的压下。 “你还真是有自知之明。”他揶揄道。 “王爷谬赞了。” 本王赞你了吗,萧瓒腹诽。 嘴上却是说道:“既然如此,得把这个解决了,也好早点休息。” “王爷想如何解决?”容安问道。 萧瓒看着她一脸真诚的发问,眼中兴味更浓,“你惹的祸,你自己解决。” 她惹的祸?容安心中好笑。 “既然如此,妾身来想办法。”她也不推脱,说着起身下了床。 萧瓒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见她走到妆台前,拿了支金簪又回到床上。 他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可是下一瞬,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忽然被她捉了去,接着是一点刺痛。 她的手心微凉,整个手掌握着他的右手中指,在给他放血。 “你……”萧瓒皱眉,有些恼怒。 “王爷男子汉大丈夫,总不会想让我一个豆芽菜般的弱质女流去流血吧?”容安笑着问道。 萧瓒被堵的无话可说,他冷哼了一声,瞥过头去。 鲜血一滴滴滴在元帕上,像雪地里开出了红梅。 容安问道:“够了吗?” 萧瓒咬牙,他哪知道,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转头看了一眼,抽回自己的手,说道:“够了。” “好了。”容安将帕子和簪子一起收了起来,大功告成。 第70章 遇刺 她收好东西,又站在床边,脸上还是那样云淡风轻,但明显比之前多了一丝愉悦。 萧瓒冷眼瞪着她,见她问自己:“王爷想睡里面还是外面?” “里面!”他没好气的答道,说完已经卷了被子在里侧躺下了。 容安翘了翘嘴角,自己去柜子里又抱了一床被子出来,在外侧铺好,然后吹了灯,脱鞋上床。 首战告捷,容安很满意,也很庆幸。 成婚前,她不是没有考虑过圆房这件事。 按照她的估算,萧瓒大概率是不会跟她圆房的,但也不排除他忍辱负重,做戏做全套,那她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名节这种东西,向来被女儿家视为比命还重要,但是对于她来说,却注定很没用,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在她嫁人的那一刻起,清不清白,已经说不清了。 不过好在这一次,她挺直了腰杆,不卑不亢。 她视萧瓒为跳板,而萧瓒视她为掩护,大家各取所需,谁也不比谁低一等。 这么想着,容安心满意足的睡了。 床里的人听着均匀的呼吸声,翻身坐了起来。 黑暗中,他眸光犀利的看着身旁的人。 比起自己在她手里吃了个小亏,他更惊讶于她的心态。 她的心态太好了,洞房夜被冷落不哭不闹不问,还主动配合,简直是过分的识趣。 这不太符合常理,但是他又想不出其中原因。 不过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既 没有在他面前娇滴滴的委屈落泪,也不会跑去景帝面前告状。 对,李容安一看就不是那样的人,她看起来很稳重。 这么一想,萧瓒又躺了下来,只要她能一直这么识趣,他会考虑让她在燕北的日子好过一点。 …… 第二天,容安醒过来的时候,床上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唤人进来的时候,当先进来的是两位嬷嬷,后面跟着紫苏和阿蛮。 两位嬷嬷径直走到床边,看见床上的元帕,两人对视一眼。 然后对着容安福身道:“恭喜王妃,贺喜王妃。” 容安反应过来,露出腼腆羞涩的笑意。 两位嬷嬷收了帕子便走了,看来是去宫里交差了。 紫苏和阿蛮也看见了,两人面露窃笑。 “对哦,我们以后要改口了,不能再叫小姐,要叫王妃。”紫苏兴奋的说道。 刚刚两位嬷嬷提醒了她。 “对对,叫王妃。”阿蛮也高兴的附和。 容安见两个小丫头这么高兴,不得不提醒她们:“称谓自然是要改的,燕王府比国公府的规矩更森严,你们要恪守礼仪,不可大意。” 紫苏和阿蛮郑重的点点头,道:“王妃放心,我们绝不给您丢脸惹麻烦。” 瞧着两人一本正经的样子,容安噗嗤笑了,倒也不用太严肃。 “对了,您身体怎么样,可有大碍?”阿蛮想起来问道。 她刚刚巡视了一圈她露在外面的皮肤,看起来并无 不妥,就是不知内里…… 容安明白她的意思,答道:“我很好,什么事也没有。” 阿蛮和紫苏对视了一眼,将信将疑,王妃圆房后的状态和她们想象中的不同啊。 但是王妃说没事,她们也不好再问什么,而且她看起来确实很好。 容安之所以没说实情是因为这会儿人多眼杂,隔墙有耳,而且看她们这么高兴,也不想扫她们的兴,将来有机会再言明吧。 “对了,王爷去哪了?”她岔开话题。 “王爷一大早就去练武场了。”紫苏答道。 容安点点头,心想他应该一会儿就会回来,因为他们还要去宫里谢恩。 …… 萧瓒确实在练武场,刚刚练完剑。 他穿着一身黑色暗纹窄袖劲装,凌厉中带着迅猛,侍从递上一方帕子,他接过后胡乱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又扔了回去,然后大步朝等候在一旁的薛彦走去。 “怎么了?”他问道。 “西山那边出事了。”薛彦答道。 两人并肩朝前走,萧瓒又问:“出了何事?” “裴侯遇刺。” 萧瓒剑眉微拧,但脚步未停,可见他并没有太过惊讶。 “伤的严重吗?”他又问。 “不知,”薛彦答道,“不过他府上那位老道已经连夜赶去西山了。” “刺客抓到了吗?” “有一个活口。” “这样。”萧瓒哂笑了一声,“不关我们的事情,我们隔山观虎斗就行。” 第71章 她又救了我 本应还有几天才结束的西山狩猎大会,因为裴侯遇刺而提前终止。 昨日燕王大婚,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京城,谁都没有想到西山的猎场里居然埋伏了一批刺客。 这批刺客武功高强,箭术精准,据现场的人说,丛林里忽然射出无数暗箭,目标都是对准裴侯,大有必杀之势。 而裴侯也不是全无准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批刺客最后被反包围绞杀,只留下一个活口。 裴侯本人身中一箭,摔下了马,被心腹护送回西山行宫。 “真乃奇闻巧思。”西山行宫的一间卧房里,太子拿着裴宴笙换下来的血衣啧啧称奇。 这件血衣是一件穿在内里的白色交领长裳,质地是轻柔软绵的桑蚕棉。 衣领的镶边处绣着繁复精致的祥云文案,而就是这略为硬挺的镶边里竟然藏着玄机。 拨开被箭射出来的那处破损,露出里面一枚比指甲盖略大的铜钱,铜钱是用针线钉在里面的。 “是护国寺的祈福铜钱。”太子认出了护国寺的铸刻。 孙老道凑过来看了一眼,并无太大好奇。 “这枚铜钱已经救了侯爷两次,真是侯爷的护身符。”他叹道。 “竟有这等事?”太子诧异不已。 孙老道见太子满脸新奇,而站在一旁的魏青神色恍惚。 他便为太子解惑道:“殿下有所不知,五年前侯爷从南疆凯旋归来,路上也遇到了行刺,当时刺客也是用弓弩,一箭射中侯爷左胸,幸好这枚铜钱卡住了箭头,伤口不深,否则……” 后面的话不用说,大家也想得到,弓弩威力巨大,若射中人,一般都会射穿。 言下之意,若没有这枚护身铜钱,侯爷早已毙命。 而这一次,他竟然又被射中左胸,不过想想也是,刺客的目的就是要他的命,自然箭箭对准要害,心脏可是人最脆弱的地方啊。 太子对裴宴笙的经历很是震惊,感叹道:“仿佛冥冥中有神佛 保佑。” 说着他更好奇这枚铜钱了,他抠了抠破洞,很想将它取出来。 一旁的魏青上前制止道:“殿下请小心。” 太子抬头看着他一脸紧张的样子,不禁失笑。 “是孤唐突了。”他将手里的血衣还给魏青。 魏青立刻小心的接过。 太子笑道:“太傅一定很宝贝这件衣服,毕竟这件衣服可是他的护身服。 不知是哪位妙人想出的方法,孤只见过将护身铜钱挂于身上,或者装在荷包里,却是头一次见到有人将它缝制在衣领里,真是奇思妙想。” 魏青被问的脸色发白,他不太流畅的答道:“是府里的绣娘。” “原来如此,绣娘该重赏。”太子说道,“改日孤也要去护国寺求些铜钱,缝制在衣服里,孤瞧着甚至灵验。” “咳,老道也想去求一求。”孙老道附和道,心想佛道应该也不想冲吧。 魏青跟着干笑了两声。 …… 裴宴笙一直都在昏睡当中,他伤口不深,可箭头淬了毒,孙老道已经为他解毒,但排除余毒需要一个过程,所以还得折腾几天。 到了下午,裴宴笙忽然醒了片刻,但眼神有些迷离。 “我的衣服呢?”他看着站在床前的魏青问道。 “在呢,侯爷,拿去清洗了。”魏青赶忙答道。 裴宴笙听了一阵沉默,他盯着帐顶,失了血色的苍白脸上是罕见的脆弱和迷茫。 “她又救了我一次。”他喃喃说道。 魏青看着他,不知如何作答。 “我想见她。”裴宴笙又说道,“带她来见我。” 魏青踌躇了片刻,点头道:“好,属下这就去办。” 转身的刹那,他眉头紧锁,只觉得造化弄人。 …… 一直到入夜,一辆马车才匆匆驶入西山行宫。 所幸太子白天的时候已经回城向景帝复命,倒不怕撞上难以解释。 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从马车上下来,被魏青带去了裴宴笙的卧房。 “进去吧,守着侯爷。 ”魏青看着她吩咐道。 女子点点头,迫不及待的进了房间,魏青关上门,叹出一口气。 女子入了房间,便脱了帷帽,径直跑到床边。 床上的男人睡着了,他双眼紧闭,薄唇紧抿,刀削斧凿般的俊颜呈现一种脆弱的病态之美。 若是平日,她哪敢这般肆无忌惮的看他,绝对不敢的。 他总是给她巨大的压迫感,尽管见面的次数不多,但每次他都冷冰冰的,即使坐在她的对面,也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可现在他睡着了,原来他闭上眼睛是这般美好。 女子放松下来,想起魏青的嘱咐,便乖乖的坐在了床沿。 屋内灯影绰绰,女子坐了半个时辰,视线已经从裴宴笙的脸上转移到了屋内的布局上。 听说这里是西山行宫,是供王公贵族打猎时暂住的,果然很气派。 就屋子中央那一架金漆点翠的落地山水屏风都让她欣赏很久。 她转过头的时候,床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盯着她看。 女子先是一惊,接着怔住。 她从没见过裴宴笙有这样的眼神,那幽深的眼里盛满了复杂的感情。 有自责,有欢欣,有悔恨,有怀念,还有小心翼翼…… 他怎么了,是梦魇了吗。 可还来不及问,她忽然被他拉了过去。 下一瞬,她被他揽住并肩躺在枕头上,额头相抵。 忽然的亲密让女子心如擂鼓,她脸颊绯红,情不自禁的唤道:“侯爷!” 这一声轻唤,仿佛击碎美梦的石子。 裴宴笙眼中的那些情绪瞬间消散,只余浓浓的失望和愠怒。 女子看见他如寒星般的眼底,裹挟着风暴,不禁瑟瑟发抖。 她想说什么,却看见裴宴笙做了一个噤声姿势。 “闭上眼睛,陪我睡一会儿吧。”他说道。 女子赶忙闭上眼睛,微颤的睫毛泄露了她的害怕。 裴宴笙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他怎么忍心对着这张脸发怒呢。 第72章 心底的秘密 亥时,裴嘉敏才赶到西山行宫。 一路上她又气又急,府里人竟都瞒着她裴宴笙遇刺的事情,若不是陈知初上门询问情况,她还被蒙在鼓里。 兄长是她唯一的亲人,她怎么能不担心。 进了行宫她一路畅通无阻,却在裴宴笙的卧房门口,被魏青拦了下来。 他抱剑站在门口,像门神一样。 “县主,侯爷已经休息了。”魏青有些头大。 “休息了,我就静静的瞧一眼。”裴嘉敏火急火燎的说道。 “侯爷已无危险,明日再看也是一样的。”魏青寸步不让。 裴嘉敏凝眉看着他,对他的不通融很是不解,兄长睡着了,她悄悄去看一眼都不行? 便是平日,也不会有这么多规矩,更何况是现在。 “你这般阻拦,难不成是我兄长情况不好?”她忽的提高了声音,神色更加焦虑。 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其他原因。 “没有,侯爷他很好。”魏青无力的解释。 “既然这样,就让我看看他。”裴嘉敏态度强硬起来,“我大老远披星戴月的赶来这里,不亲眼看到他,我怎么能安心?” 魏青看着一脸执着的裴嘉敏,感觉自己快要拦不住了。 心中正万分纠结为难,身后的门忽然打开了。 伴随着一声轻柔的略带不悦的质问:“什么人在门外吵闹?” 裴嘉敏听见女人的声音,已经骇了一跳,待看清女人的面容,更是禁不住惊叫了一声。 她瞪大了眼睛,满脸惊恐,一手捂着嘴,害怕自己再次失声叫喊。 门内的女子看着裴嘉敏震惊万分的样子,并未有太多惊讶,但眼中有深思。 魏青知道瞒不住了,他转身瞪了那女子一眼,什么都没说,将门又重新关上。 回过身的时候,裴嘉敏已经连连后退,直到靠上一根柱子,仿佛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了。 “县主……”魏青喊道,幽幽叹出一口气。 裴嘉敏缓了很久,才抬起头,问道:“她是谁?” …… 夜凉如水,魏青唤了两个亲卫守着门,自己带着裴嘉敏去了隔壁的厢房。 “她姓宋,广陵人氏,自幼父母双亡,是个清倌人,前些日子才到京城,侯爷给她取了新名字,唤作非衣。” “非衣?”裴嘉敏轻念这两个字,心中莫名涌出一股酸涩。 “如何找到她的?”她又问,她不信这是偶然。 “自然不是碰巧。”魏青如实答道,“侯爷画了丹青,在各地暗中悬赏,人海茫茫,侯爷的要求又很高,单纯的肖似并不行,这一找便是五年。” 其实这件事,侯爷连他都瞒了,这似乎是侯爷心底不能说的秘密。 直到人送到京城,他才知晓整件事, 但他当时的反应并没有县主这般强烈。 因为作为侯爷的心腹,他对侯爷心底的秘密早已窥探一二。 “竟找了五年。”裴嘉敏难以置信,也就是从嫂嫂过世开始,他就找了。 并且皇天不负有心人,还真让他找到了,世上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嫂嫂走了五年了,可她的样子深深刻在脑海里,那个女子真的好像她,若是不开口,几乎以假乱真。 “我不懂,这算什么,怀念吗?”裴嘉敏蹙着眉,神色伤痛,“那又为何要杀她?” 这个问题,魏青不敢乱答。 或许有的人,失去才知道珍惜。 又或许侯爷也没想要她死,一切都是造化弄人。 他至今都清楚的记得,侯爷听闻李家娘子死讯时的样子。 那时候他在回京的路上遇到暗杀,身中毒箭,情况比这次凶险万分。 因为他之前已经在战场上受了严重的刀伤,本该休养数日再启程,可他却日夜兼程的赶路。 那一箭让他的伤势雪上加霜,他昏睡了整整五天才醒过来,一切早已成定局。 当李氏的死讯飞鸽传书送到他的手中,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呆坐了半响,最后呕出了一口鲜血。 想到这里,魏青深吸一口气,他后来时常想,侯爷若是那次没有遭到伏击,顺利回到侯府,李氏还会死吗。 第73章 归宁 次日,容安归宁,在镇国公府的归宁宴上,她才迟缓得知裴宴笙遇刺的消息。 对于这件事,她心中并没有太大波澜,因为她知道,无须担心,裴宴笙不会有事,他一直活得好好的,后面还会加官进爵呢。 她现在要操心的是自己,昨日进宫谢恩,景帝已经批复他们两日后启程回燕北。 萧瓒是燕北之主,边境又一直不太平,他不在的这一两个月,军务政务都需要人处理,实在耽搁不得。 所以趁着这次回门,容安要跟李府的人做个告别,顺便将自己的东西理一理,该带走的都带走。 宴后,一群人拥着容安回到她的小院,萧瓒则陪着镇国公去书房下棋。 不得不说,萧瓒的表面功夫做的还不错,无论是在宫里还是国公府,他都表现的礼数周全。 两人看起来虽说不上鹣鲽情深,但也相敬如宾,这种状态容安非常满意,就是不知道等离开京城,萧瓒会不会翻脸无情。 薛姨娘、甄姨娘带着四小姐、五小姐、六公子在容安的院子里跟她话别。 容安回京后,国公府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她反而要走了,众人唏嘘不已。 一番不舍和叮嘱后,大家没有多做打 扰,让容安主仆好好收拾东西。 薛姨娘留了下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 容安还真有事拜托她。 “这是我母亲京郊庄子的地契,请姨娘帮我转交给祁嬷嬷,算是留给她老人家养老的。” 她在京城没有太多牵挂,祁嬷嬷是三小姐生母的忠仆,她离开之前,理应安顿好她的后半生。 她出嫁时,祁嬷嬷也来的,以她对祁嬷嬷的了解,当面送她庄子,她肯定会拒绝,那只能委托薛姨娘帮忙转交了。 薛姨娘明白的点点头,道:“您放心,我肯定办妥。” 容安又拿出几张地契,笑道:“这是父亲给我的一些嫁妆,都是位于京城的铺面,姨娘帮我分给几位弟弟妹妹吧,你肚子里那位小主也有份。” 薛姨娘乍一听这话,眉头倏的皱起来,言辞拒绝道:“这可不成,这是给您的嫁妆。” “我又带不走。”容安面容恬淡,不疾不徐的说道:“国公府现在的情况你我都清楚,这几个铺子的盈收都还可观,留给弟弟妹妹吧。” “带不走,坐等分账就行了,实在不行,我也可以代你暂管。”薛姨娘劝道。 容安摇摇头,“姨娘勿再多言,我意已决。” 薛姨娘听她这么说,就知道 事情已成定局,三小姐向来是个果断的。 “既然如此,我替几位小姐公子谢谢您了,三小姐如此信我,我一定将事情办的公允。” “我自然是信你的。”容安笑道。 谢她倒是不必,这本就是国公府的资产,她一开始就没想拿,但她也没有交还给镇国公。 东西还回公中,将来归谁就不好说了,万一镇国公头脑发热,又娶回来一个心术不正的填房,这府里的姨娘孩子可不就遭殃了。 大家相识一场,处了几个月,也算是缘分。 薛姨娘七窍玲珑心,立刻想到了容安所想,心中感慨万分。 “三小姐,我真是舍不得您。”她叹道,“瞧您事事想的如此周到,竟让我有一种你不会再回来的错觉。” 薛姨娘说着不禁红了眼眶,她总觉得容安太难捉摸了,她对身边的人都很好,却依然给人一种过客的感觉。 仿佛她回京走一遭,只是来替天行道一般。 现在她挥一挥衣袖就要走了,却让留下的人怅然若失。 “国公府可是您的娘家,明年燕王回京述职,您可一定要跟着回来看看我们。”薛姨娘恳求道。 容安看着薛姨娘眼中的不舍,笑着点点头。 不过未来的事情,她还真说不准。 第74章 她就是我的念想 裴宴笙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看见待在他房里的人是裴嘉敏。 她坐在窗边的锦榻上,正看着一旁案上的衣物出神。 她的眼神蒙着一层淡淡的忧思,因而绣眉微微蹙着,她发呆了很久,才发现裴宴笙醒了,正看着自己。 “兄长,”她恍然梦醒,站起身朝床边走来。 “你感觉怎么样了?”她关切的问道。 裴宴笙看着她,动了动嘴唇,说道:“好多了。” 裴嘉敏听他的声音有些哑,立刻唤人进来。 孙老道给他把了脉,情况挺好的,稍后又让人伺候他喝药进食洗漱。 一番忙碌之后,裴宴笙果然精神了很多,看着不会再陷入昏迷了。 他靠在引枕上,挥退了一干人等,只留下了裴嘉敏。 “你见过她了。”他说道,几乎是肯定的语气。 裴嘉敏点点头,“嗯,真像。” 裴宴笙笑了,他本就很少笑,所以这一笑有些恍人眼睛。 裴嘉敏神色复杂的看着他,她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懂过他,他的笑里竟然有自得,他是魔怔了吗。 “再像也不是她啊。”她忍不住提醒道。 “我知道,没有人能取代她。”裴宴笙收敛了笑意,神色肃然。 “可人活着总需要一些念想,她就是我的念想,东西没了可以找替代品,可人没了,我该怎么办呢? 我永远失去她了,我无力回天,我这里破了一个洞。” 他说着指着自己的胸口。 裴嘉敏早已泪湿了双眼。 “我很痛,也很不甘心,所以只能对着一个像她的躯壳自欺欺人,假装她还在我身边。” 裴宴笙从未对别人袒露自己的内心,他习惯了隐忍,习惯了抗下所有,独自消化。 他甚至忘记了该如何表达自己。 他把自己冰封了起来,看起来冰冷 又无坚不摧,而伪装下的他笨拙又可怜。 “所以,你没有杀她,对不对?”裴嘉敏哭着问道,“你既然这么舍不得她,怎么会要她的命呢?” 人心都是肉长的,嫂嫂她那么好,兄长心里其实也是喜欢她的,肯定是的。 可是裴宴笙却摇摇头,眼神是从未有过的灰暗,“她是我害死的,我难辞其咎。” 是他的偏见、愚昧,还有可笑的骄傲杀死了她。 人这一辈子,总有不愿回想的过去,而他这辈子最不愿回想的就是他中了继母的激将法。 那时候,他弄死了继母的儿子,继母便开始装疯卖傻,他全然知道,却并不放在眼里。 他原本还想给她一个痛快,结果却查出了他父亲的死竟然是她一手策划的。 他将她抓起来拷问,最终她也承认了。 “是啊,老侯爷是我毒杀的。”她在刑室里哭诉。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我的儿子和外甥女谋划,我想自己的儿子做世子有什么错? 我姐姐将唯一的女儿托孤给我,我能不为她圆梦吗? 她说她第一次见到你就非你不嫁,可你是高高在上的侯府世子,怎么可能会娶一个商户女,我唯有出此下策了。” 裴宴笙听的怒意滔天,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当即就下令要诛杀她。 继母没有求饶,反而一脸嘲讽:“我儿已经惨死,现在又轮到我,那容安呢,她凭什么好端端的住在玉笙居里? 我们三个是一起的,要死一起死,你让我跟她一起上路吧,也好做个伴,也不枉费我为她筹谋一场。” 继母的话让整个刑室一片寂静,裴宴笙冷冷的看着她,牙关紧咬。 而旁边的卫兵看向他,仿佛在等着他的命令。 裴宴笙没开口,继母却哈哈大笑起来。 “裴 宴笙,你就是个伪君子,说什么是非分明,嫉恶如仇,结果还不是色迷心窍。 你舍不得杀她是不是,也是,她多美啊,伺候的你很舒服是不是,所以你要留着这个仇人跟她风花雪月。 你也不怕天下人耻笑,也不怕你父亲死不瞑目!” 继母的声音在头顶盘旋,裴宴笙捏紧的拳头青筋暴起。 “拖下去,喂狗。”他狠狠说道。 继母被拖走了,可嘴里还一直在叫骂:“裴宴笙,我看不起你,我没有输。我的外甥女只要活着,我就没有输,说不定她还会为我报仇呢,哈哈哈……” 继母的声音仿佛魔咒,裴宴笙头痛欲裂。 他身旁的谋士问道:“那李氏该如何处置?留着始终是个祸患。” “是啊,她姨母表兄惨死,难免不起异心。” 在他们眼中,容安不过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女子罢了,她还是侯爷的污点,死不足惜,留着简直是膈应人。 当时的裴宴笙在想什么呢,他想,让他下令处死容安,是万万做不到的。 于是他说:“将李氏软禁在玉笙居,命暗卫看守,待大战回来再行处置。” 谋士们倒也无异议,甚至还有一人笑说:“如此甚好,待大战归来差不多赶上老侯爷忌日,就让那李氏血祭老侯爷吧。” 后来,竟然一语成谶。 容安真的死在了老侯爷忌日的那一天。 继母说的没错,她没有输,他们相斗多年,彼此恨之入骨,也十分了解对方,最后的结局不过是两败俱伤罢了。 想到这里,裴宴笙眼角通红,心口又是一阵绞痛。 裴嘉敏见状,抹着眼泪上前叹道:“算了,兄长,算了,一切都过去了,不要再想了。” “这不可能,”裴宴笙摇摇头,“我说过她就是我的念想。” 第75章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裴嘉敏走出房间时,屋外霞光漫天。 她看见那个叫宋非衣的女子坐在长廊下,似乎是在等候传唤,她对着自己轻轻微笑。 那笑容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讨好。 裴嘉敏面无表情的移开视线,兄长说的没错,这真的只是一个躯壳罢了。 她走出裴宴笙的院子,回到自己的住处。 丫鬟妙晴递上一封信,说道:“县主,这是刚刚从侯府转送过来的。” 裴嘉敏接过来,展信阅读,这是容安的来信,信中说她明日便要启程离京。 裴嘉敏看完信,又红了眼眶,她没有想到分别来的这么快。 她舍不得容安,比起宋非衣,她觉得容安更像嫂嫂,她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有嫂嫂的影子。 更何况还有令人费解的诸多巧合,在梅山温泉别庄,连兄长都怀疑了。 她也是今天才明白,在别庄的那天夜里,兄长为何会问容安愿不愿意嫁给他。 到底是多深的笃信才能让他说出这种话,可后来他似乎放弃了,他一定是证实了什么。 否则以他对嫂嫂的执着,绝不可能放弃容安,悔婚也好,抢人也罢,他都能做得出来。 想到这里,裴嘉敏又觉得头疼。 私心她当然希望容安可以一直陪着自己,可那样她会开心吗。 以前的嫂嫂就不开心,侯府于她而言就是一个伤心的牢笼,若嫂嫂真的重生了,她肯定是不愿意回来的。 …… 次日,容安便踏上了离京的旅程。 长公主府外浩浩荡荡的车队将玉清巷都占满了,镇国公府和陈府的人全都来送行。 容安和萧瓒与他们一一话别,然后登上了马车。 陈夫人的马车也尾随其后,一直将他们送到城门口。 陈夫人送的不仅仅是她的义女,还有她的儿子。 陈云舟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只恨相聚时间太短,她想多跟一段路,也好多看儿子几眼。 然而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到了城门外,陈云舟翻身下马,陈家母女也从马车里出来。 “云舟,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刀剑无眼,万事小心。”陈夫人拉着他的手,千叮咛万嘱咐。 尽管这两天听的耳朵都要生茧子了,陈云舟还是微笑着点头:“儿子知道,母亲放心。” 陈夫人却笑不出来,也不可能放心,儿行千里母担忧。 可到了这时候,说再多只是徒增伤感,儿子喜欢,便不能拘着他。 这时容安也从马车上下来,朝他们走来。 陈夫人看着容安,同样不舍,她又执起容安的手,叮嘱她注意身体,还有一些内宅之道。 容安一一点头。 陈夫人又看着陈云舟说道:“容安到了燕北,你可得多照看她,她人生地不熟的。” 陈云舟失笑:“母亲,您说反了吧,义妹是王妃,我还等着她关照我呢。” 他的玩笑话让气氛欢脱了几分。 陈夫人笑着在他手臂上拍了一下,嗔怪道:“你这混小子就会贫嘴。” 陈云舟假装躲闪了一下,笑道:“知道了,知道了,在燕北,我就是义妹的娘家人,坚决维护她。” 大家又被他逗笑了,容安也笑起来,“义母放心,我和陈大哥定会相互扶持。” “还是容安稳重。”陈夫人的忧思被搅去了大半,欣慰的看着眼前的两孩子。 一旁的陈知初却苦着脸,哥哥和好姐妹都要走了,她心里凉凉的。 “你们都要经常给我写信,可别忘了我。”她哀怨的说道。 “忘了谁,也不敢忘了你啊。”容安握着她的手,安慰道。 “就是,”陈云舟看着妹妹也挺不舍,但还是拿出兄长的谱,叮嘱她:“在家可得听母亲的话,别淘气。” “当我小孩子呢!”陈知初朝他做鬼脸。 大家又笑起来。 车队又重新发出了,在官道上越走越远。 容安坐在马车里,心情有些微妙。 她终于离开京城了,她闻到了自由的气息,而即将要去的地方,对她而言又是新奇和陌生的,她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 短暂的感慨之后,她 又将目光投向和她同乘的萧瓒。 萧瓒自上了马车之后就一直在看信,他身旁的暗格里放了大约十几封信函。 容安猜想这应该是燕北传过来的日常政务,所以他才当着她的面没有避讳。 他看的很认真,故而容安可以不疾不徐的打量他。 眼前的这个男人现在是她的夫君,哪怕没有夫妻之实,他们在将来的一段时间内肯定是要捆绑在一起的。 正这么想着,萧瓒忽然抬起头,两人的视线正对上。 容安没有躲闪,很自然的弯起唇,对他微微一笑。 萧瓒并没有回以微笑,实际上,私下里他都是很冷傲的,现在离了京城,他更没有必要伪装,身上锋芒毕露。 “害怕吗?”他问道。 “怕什么?” “前路未卜。” 容安看着他,他如星辰般好看的眼睛里有一股冷意,还有一丝揶揄。 他在吓唬她,还想看她的笑话。 “王爷觉得妾身该害怕吗?”她反问。 “为何本王该知道?” “因为王爷就是妾身的前路啊。”容安一脸郑重,“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王爷不仅是妾身的前路,还是妾身的天呢。” 萧瓒看着眼前一本正经吹捧他的少女,嘴角勾了勾。 她竟然又把问题踢了回来。 不过她说的也是,他确实是她的前路,可他却并不会做她的天。 “奉劝你别太指望本王,省的到时候没地方哭。” “自然,”容安点头道,“妾身会自立自强,争取不给王爷惹麻烦。” 萧瓒兴味的看着她,觉得她挺有趣。 他不再说话,继续埋头看信,看完后将信函封在暗格里,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待萧瓒走后,容安轻舒一口气。 她复又想起他刚刚的那个问题,说真的,她还真不害怕。 前世,李云桐都可以熬到婚后第二年被休,她相信自己不会比她混的差。 最坏的结局不过如此,但是她还是会争取将自己的前路掌握在自己手中,这辈子她可不想再陷入被动了。 第76章 燕王府 当天,萧瓒下了马车后就再也没有出现。 陈云舟告诉容安,燕王已经带了几个亲随先行一步。 “王爷向来如此,是个急性子,先前来的时候,也是将车队甩在身后,自己先跑了,你不必介意。”他如是安慰道。 容安点点头,毫不在意,甚至觉得这样正好。 否则这一路上起码要走大半个月,两个假夫妻挤在一起诸多不便,驿站民宿的房间床榻可没府邸的宽敞。 当晚,车队在一处就近的驿站歇下,此处驿站已离京城三四十里地远,是容安从未到过的地方。 简单的用过晚膳,容安在驿站的一方小院里散步消食,驿站的小院简陋,来回几步就踱完了,她又坐在院子中间的石桌旁看星星。 正值六月,天气温暖怡人,四下无风,夜空中繁星灿烂,容安不由翘起嘴角,不得不承认,她现在的心情很惬意。 陈云舟巡逻了一圈过来,正好看见容安面带微笑的望着天边。 他走过来,笑着问道:“看什么看的这么开心?” 容安请他坐下,然后指了指头顶,说道:“星星,为什么我觉得外面的星星比我在京城看到的好看呢?” 陈云舟失笑,“都是同一片天,不同的是你的心境。” 容安深以为然,是的,她不喜欢京城,离开京城后,她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 “但愿到了燕北,你也觉得那里的星星很好看。”陈云舟仰望着星空说道。 容安看着他,来了兴致,便道:“陈大哥给我说说燕北的事吧。” “从哪说起呢?” “自然从燕王府啊。” 陈云舟点点头,他确实该给她说道说道,省的她到时候两眼一抹黑。 “那就先说长公主吧,她现在并不住在王府,而是住在幽州城外的燕山上,燕山上有一座行宫,她老人家自萧公离世之后,便在那里礼佛,很少下山。 不过她虽然鲜少露面,但是不论是王府还是燕北的子民对她都十分敬重 。” 容安颔首,默默的记了下来。 “所以现在府中执掌中馈的人是徐太妃,也就是燕王的母亲,你的婆婆。”陈云舟说到这里停下来,好整以暇的看着容安。 自古婆媳可是天敌啊。 容安眨巴着眼睛,心里却乐开了花。 有人执掌中馈就好啊,她可不想管王府的事情。 不过一想萧瓒以后是会休妻的,又怎么会让她插手王府的事情。 反正不管怎么样,她只想做一个闲散王妃。 陈云舟见她眼睛咕噜噜转,还以为她紧张,又说道:“你也不必担心,听闻徐太妃虽然严苛,但也是十分讲道理的人,你安分守己,不闯祸,自然相安无事。” 容安点头,徐太妃——严苛,她记下了。 “接下来便是大公子啦,”陈云舟忽然想起来问道:“燕王行四你知道吧?” “知道知道。”容安一叠声的答道,这个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徐太妃和老燕王一共育有四子,萧瓒是老幺,原本这爵位怎么也落不到他头上。 可是十几年前肃州卫一役,萧家男儿折了大半。 老燕王、二公子、三公子全都战死,大公子重伤,虽然捡回一条命却落下终身残疾。 着实惨烈,令人叹息。 当时的萧瓒才几岁,因为没有上战场,躲过了一劫。 此后,他便成了萧家的希望,年满十八岁就承爵做了一方藩王。 “想大公子也是龙章凤姿,文武双全,可惜一辈子都只能坐在轮椅上。”陈云舟无不遗憾的叹息。 “不过他是个令人钦佩的人,从不自暴自弃,他现在还在州府任职,协理政务。 他的夫人殷氏出自幽州城儒学世家,祖上出过帝师,满门清贵。 二人育有一子,我没记错的话好像是五岁,叫萧熠。” 容安听后叹出一口气,又在心里记下,大公子萧廷——身残志坚。 “二公子、三公子英年早逝,还有一位五小姐是庶出,嫁到了兰城。” “王府里还有 其他长辈?”容安好奇的问道。 “倒也算不上,五小姐是徐太妃身边的大丫鬟所出,徐太妃本想提她位份,可她却忠心耿耿的谢绝了,表示要一辈子服侍太妃,现在是太妃身边的得力嬷嬷。”陈云舟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容安点点头,心想这主仆二人彼此之间还真是大度。 若换了她,心中肯定会膈应。 陈云舟见容安微微皱着眉头,思虑了片刻又开口道:“那个,你知道燕王也有个侍妾吗?” 嗯?容安瞪大了眼睛,真的毫不知情。 陈云舟本也能猜到,远在燕北燕王府里的事情能有几个人知道啊,燕王身边的人知道,但未必会告诉她。 “咳,其实也没什么,燕王都二十几岁了,身边怎能没有一个女人。”他故作轻松的说道。 “那侍妾原本就是燕王的丫鬟,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燕王承爵后,太妃便做主将她收房,就当是给燕王大婚前晓事用的。” 陈云舟觉得自己表述的已经很轻描淡写了,世家大族的公子十有八九都是这样的,当然他们陈家家风严谨,没有这等事。 可燕王不同啊,他是王爷,怎么能委屈他,何况未婚妻年纪又太小,等她及笄要等上好几年,真的很能理解。 容安这下可真是惊到了,这条线索她必须重视。 于是在心里默默记下,萧瓒的侍妾——镇国公的晚娘,绝对不能轻易得罪。 陈云舟见容安一脸凝重,以为她不高兴,便安慰道:“你想开点,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 容安回过神,从善如流的点头道:“我懂,我明白,我不吃醋。” 今日陈云舟只着重说燕王府,并未提到府外的人,容安也就没有多问,其实她还想了解一些关于萧瓒表妹家的事情。 不过贸然提起也挺奇怪的。 明日他们就要启程去渡口,然后乘船走水路,一路北上,到时候要在运河上漂流个七八日,倒也不怕没机会再唠嗑。 第77章 秘密 京城这边,容安走后没几天,裴宴笙也伤愈回到侯府。 这次他在西山遭遇刺杀,是捉到活口的,在他养伤期间,部下已经撬开了那个人的嘴,经过层层抽丝剥茧的调查,最后浮出水面的幕后主使竟然直指景帝身边的曹公公。 曹公公在景帝身边服侍多年,是宫里的红人,这一结果让所有人都震惊万分。 消息传回宫中,景帝震怒,当即就将曹公公收押。 裴宴笙回府后,又听属下禀报,曹公公并未交于三法司会审,而是由禁军统领审问。 禁军统领直隶于帝王,是景帝的不二心腹,裴宴笙隐约察觉了事情的蹊跷。 然而不等他进宫询问,太子已经先一步上门,而且还带了很多赏赐以示慰问。 “听闻太傅回府,父皇便命孤前来探望,太傅的伤势都好全了吗?” “已无大碍。”裴宴笙拱手谢恩,接着问道:“不知案情进展如何?” 太子犹疑了一瞬,答道:“曹公公已经死了?” “死了?”裴宴笙拧眉,显然很意外。 “怎么死的,问出了什么没有?”他又问。 “什么也没有问出来。”太子摇摇头,神色羞愧,“肖统领手段太过狠辣,曹公公又是个嘴硬的,数番极刑下来,曹公公支撑不住,人就没了。” 太子也觉得这事办的忒差劲, 曹公公是多重要的人证,怎么能这么没分寸把人折腾死,实在没本事让他开口,可以让贤。 “这事若是交给太傅,太傅一定能撬开他的嘴,也不知父皇怎么想的。”太子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裴宴笙瞥了他一眼,肃然道:“殿下慎言。” 太子抿唇,心中倒是不以为然,他对裴宴笙十分信任,是以在他面前不拘小节。 “现在人死了,线索中断,也不知道这背后到底什么人在操纵,竟指使的了曹公公,还有他为何要针对太傅你。” 诸多疑问,太子心中也很不安,毕竟这人的手已经伸到了宫里,令人胆颤。 裴宴笙自然不能空口白牙给他答案。 太子走后,他坐在太师椅上沉思,魏青叫了几个家仆进来,将太子带来的赏赐抬走入库。 清一色的名画古玩,珍宝玉器,陛下对侯爷的看重那是不容置疑的。 可万万没有想到他也会提防着侯爷。 等家仆收拾妥当离去,魏青这才开口道:“太子殿下到底是年轻,又或是对陛下深信不疑,竟看不出曹公公是被灭口的。” 而灭他口的人正是景帝本人。 能做到禁军统领的人不知道拷问过多少犯人,怎么可能不小心将人弄死了。 “曹公公在陛下身边多年,他知晓太多秘密。”裴宴笙的眼神平静无波 。 所以一开始曹公公就没有交给三法司,也不可能交到自己手中。 魏青闻言皱起了眉头,后背泛起一股冷意。 这得是什么惊天秘密,才让景帝不惜放走背后主使,也要将人赶紧灭口。 …… 与此同时,护国寺的一间禅房里,一个胡子花白的和尚正盘腿坐在蒲团上敲打着木鱼。 屋梁上忽然翻下来一个蒙面黑衣人,那黑衣人禀报道:“曹公公已经没了。” 和尚敲木鱼的手顿了一下,邦邦声戛然而止。 “意料之中。”他嘴角泛起一丝奇怪的冷笑,“他心虚了,怕自己的秘密公之于众。” “那我们接下来如何?”黑衣人又问。 “蛰伏。”和尚说道。 原本想斩断景帝一只手臂,却没有想到反倒自己断了一只手。 他原本就势单力薄,经不起折腾了,尤其是眼前,景帝和裴宴笙一定都非常想把他揪出来。 那他就沉入水底,静观其变,会有人收拾他的,迟早的事情。 “是。”黑衣人领命,翻身从窗户跳出。 屋内恢复了安静,和尚起身在香案上点了一盏长明灯,然后手伸到耳根后撕开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露出的真容惨烈而骇人,半边脸几乎被烧毁,狰狞的疤痕虬结,令人望而生畏。 他双手合十,念了一段往生咒,眼神阴冷而仇恨。 第78章 怠慢 六月下旬,天气变的炎热起来,越往北走,越觉得干燥。 原本兴致昂扬的容安,走到半途还是蔫了下来,到底是这身子骨太娇弱,经不起长途跋涉。 快靠近幽州的时候,她竟然还出现了水土不服的症状,吃什么吐什么,这可急坏了身边的人。 陈云舟做主,在城外的驿站休息了两天等她好转这才上路。 同时他也休书给了城内的燕王府,第一解释他们为何逾期未到,第二也是希望他们能为容安的到来做一些准备。 容安是燕王妃,首次进入燕北守城,理应受到民众的夹道欢迎。 然而两天后,他们重新启程一路进入幽州城,并没有任何人迎接他们。 陈云舟暗自皱眉,却不动声色,幸好他没有将自己给王府写信的事情告诉容安,否则她一定会很难堪吧。 他将容安一直送到王府,王府门前倒是有人迎接,不过也是寥寥无几。 为首的是大公子萧廷的妻子殷氏,并未见徐太妃的身影,着实怠慢。 容安从马车上下来,与殷氏一行人见礼,又要与陈云舟作别。 陈云舟是边城守将,并不驻守幽州,此番完成任务,他就要回去戍边了。 “王妃保重,为兄得空会来探望。”他抱拳说道,神色有些不放心。 “陈大哥也多多保重,我们来日再会。”容安强打起精神,笑着跟他告别。 陈云舟还是走了,殷氏带着容安进了王府。 “太妃今日身体不适,故没有出来迎接,四弟去城外巡查,稍晚就回来,到时候你们一起去拜见母亲。”殷氏温声细语,不疾不徐的交代。 容安观她面容娴静,举止端庄,穿着素雅,一派知书达理的闺秀气派,不愧出自书香门第。 “我晓得了,多谢大嫂告知。”容安温婉笑道。 殷氏斜睨了她一眼,嘴角带着浅笑。 王府之大,令容安开了眼界,进了正门后,还有一道宫墙。 宫墙后才是府邸中心,府邸中心又分西、中、东三路殿。所以宫墙也开了三扇大门,分别是西宫 门,正宫门,和东宫门。 中路殿核心是永安殿,是燕王会客办公之处,永安殿后是瑶光殿,也就是燕王的寝殿。 西路殿有梧桐苑和天香苑,东路殿有多福轩和福寿轩,王府内,只有燕王份内才称为殿,其他地方虽不称殿,但规模大小也不是一般人家的院落可比。 萧廷和殷氏便住在西路的天香苑,而徐太妃则住在东路福寿轩,他们各走各的宫门,互不干扰。 主殿后面由一排后罩楼隔开,后面有佛楼,藏书阁,学堂,还有典膳所,良医所,工正所等内使住所,占地庞大。 因为是送容安回燕王的寝殿,所以他们走的是正宫门,三路殿各自都由围墙隔开,中间是长长的甬道,跟皇宫的格局有些相似。 烈日当空,甬道很宽敞,可容安却觉得狭长,好不容易走过来了永安殿,又往前走了很远,才到了一处拱门前。 “这里便是了,我就不送你进去了,你安顿一下好好歇一歇,我还要去母亲那里复命。”殷氏看着容安惨白的小脸,温声说道。 容安点点头,施礼道:“谢谢大嫂。” 殷氏走了,容安闭了下眼睛,觉得头有点晕,脚底也火辣辣的。 她咬咬牙转身进了门,今天注定是要劳累的,再坚持坚持吧。 进门后,视野顿时豁然开朗,扎实整洁的地砖铺满了整个殿前,正殿五间房,配东西耳房,正门上悬挂着蓝底金边的牌匾,上书:瑶光殿。 左右两边分别是东配殿,西配殿,正前方是膳房。 中间开阔的空地上垂首站着两排宫人,为首的两人,一个是三十岁左右的管事冯姑姑,另一个是年轻的内侍来福。 容安知道这些人都是在瑶光殿服侍的,不过今天她实在没有精力一一认识了,便让紫苏打赏了见面礼。 小宫人一人一个金锞子,管事一人两个,大家得了赏赐就被遣散了。 容安带着紫苏和阿蛮进了正殿,进殿前便叫了热水。 寝殿内雕梁画栋,云顶檀木为梁,珍珠为帘幕,花斑石为地 砖。檀木雕花大床边悬着桃花云雾烟罗帐,罗帐层层叠叠,如仙似幻。 容安在正房内的锦榻上坐下,手边刚好是一个青玉抱香枕,摸上去冰冰凉凉,缓解了她手心的燥热。 一起进来的紫苏和阿蛮已经被一路所见惊的手足无措了。 这也是容安两辈子以来够到的最富贵的地方,毕竟是王府,凡事都有规制,普通人家便是再有钱也不敢僭侈逾制。 瑶光殿最初便是长公主和萧公的居所,这么一想倒也不觉得奢华了。 很快就有侍女抬水进来,容安起身去净室沐浴,因为天气热,陆陆续续加热水,她泡了很久的澡,洗去一身疲惫,还小憩了片刻。 出浴后,膳房那边送来一碗莲子羹,让容安先垫垫胃。 这几日胃口不佳,但甜丝丝的味道倒是让味蕾恢复了一些知觉。 勉强用了半碗,便开始更衣梳妆,天色已晚,她很快就要去福寿轩拜见徐太妃了。 …… 寅时三刻,福寿轩派人过来传话,燕王已经回府,并直接去了福寿轩,请王妃也赶紧过去。 等了好一会儿的容安这才知道自己落了单,不过也没什么。 她起身整理了一下仪容,便跟着来人一起去福寿轩。 出了拱门,又是长长的甬道,还好瑶光殿居中,去哪里都稍微方便点,而且福寿轩与之差不多就在同一水平线上,所以不一会儿就到了。 福寿轩的格局和瑶光殿差不多,此时整个院落都掌了灯,正房里有谈笑声。 侍从一路领着容安到正房门口,容安听见里面传来孩童的声音。 “四叔,你这次回来有没有给我带礼物?” “你这小财迷,就知道要礼物,也不见你关心四叔此行顺不顺利,有没有受伤。” “这还用问吗,我四叔那么厉害,怎么可能受伤。” 里面传出一阵欢笑声。 听声音,这应该是殷氏和她的儿子萧熠的对话。 容安觉得这应该是其乐融融的一大家,现在自己也是这个大家庭的一员,可是她有预感,她将会遭到排斥。 第79章 敬茶 幸好她也没想融入他们,这么一想,她深吸了一口气就走了进去。 刚一进门,她就觉得自己被一双犀利的眼睛攫住,而这双眼睛的主人正是徐太妃。 徐太妃坐在正中间的锦榻上,她五十左右,发间有了银丝,但脸型清瘦,还算保养得宜,并没有太多褶皱。 因此她的脸上能清楚的看出往日的风华,只是她眉眼之间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沧桑感,容安想这与她中年丧夫丧子有关。 正是这股沧桑感,让她凝眉的时候增添了凌厉和严肃,比如现在。但若是笑起来,也可以很和蔼。 她身旁坐着的小男孩就是萧熠了,生的浓眉大眼,很是可爱。 左右两边各自坐着萧廷夫妇和萧瓒。 容安站在中间,气氛凝固了一瞬。 “新妇来了。”殷氏起身打破了宁静,她拉着容安又上前一步,道:“这是母亲,快快拜见。” 这时徐太妃身边的侍女在容安脚下垫了一块软垫,这是要敬茶了。 果然又有侍女端茶上来,容安跪了下来,将茶碗举到头顶,恭敬道:“母亲请喝茶。” 徐太妃并未立即接过,而是端详着容安,尽管她垂着头。 而容安始终挺直着脊背,下垂的视线落在徐太妃的紫绡翠纹裙上。 萧廷夫妇皱眉看着,萧瓒则目不斜视,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徐太妃终于接过茶碗,在嘴边碰了碰,说道:“起身吧。” 容安拜了一下,站起身,从头到尾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徐太妃给她的见面礼是一对玉镯,玉是好玉,但样式着实普通。 她又给萧廷 夫妇敬茶,得到的见面礼是一支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 而她为长辈准备的回礼都是绣品,没什么新奇,但就是惯例,而且必须亲手做。 她给萧熠准备的是一只小巧的玉葫芦,萧熠拿在手里把玩,看着倒是蛮喜欢,不过嘴里还在念叨着四叔有没有带礼物。 看样子萧瓒应该是经常给他带礼物。 被念叨的萧瓒转头看着萧熠,他也不说话,但嘴角噙着笑意,眼中有明显的宠溺。 “带了!”萧熠看懂了他的神色,一咕噜从榻上跳下来,扑到他的腿上,央求道:“四叔,快给我看看。” 不得不说这叔侄两还真是有默契,萧瓒的手在他眼前一挥,摊开的手心里便多出一只金牛。 这只金牛比鹅蛋还大,萧熠接过去的时候,手沉了一下,看样子是实心的。 雕刻的栩栩如生,异常精致,他爱不释手的把玩着,一边嘿嘿笑道:“我就是属牛的。” “你把他都惯坏了,小心下次没带礼物,他都不认你这个四叔。”萧廷不赞同的瞥了萧瓒一眼。 虽是无奈,可这无奈里满是家人和乐的欣慰。 萧廷和萧瓒两兄弟有几分相像,都是清风霁月的贵公子,可萧廷眉宇温和平淡,像一块温润的玉。 而萧瓒眉宇张扬蓬勃,如天边的星辰闪闪发光。 “若他不认我,我就把这小子抽一顿,大哥大嫂可别心疼。”萧瓒瞪眼龇牙恐吓面前的小侄子,容安从没见过他这样的一面。 萧熠赶忙抱着他的胳膊表忠心:“我怎么可能不认四叔,我最喜欢四叔了。” 一番话逗的众人哈哈 大笑,徐太妃笑的两眼弯弯,先前的肃然一扫而空,她望着萧瓒问道:“这是那金矿上出的?” “是的,我前两日去巡查,刚好提纯了一批,我便拣了一块找工匠雕刻,品质还不错。”萧瓒答道。 “好好好。”徐太妃连连点头,脸上的笑意更甚。 萧廷夫妇闻言也问起了金矿的事情,原来萧瓒提前回到幽州,之后就马不停蹄的去视察城外的一处金矿。 容安在一旁听着,他们不避讳自己谈金矿的事情,其实是因为燕北是完全自治的。 也就是说燕王在燕北就跟土皇帝一样,治下百姓上缴的粮食税款他都是自己收着,封地内发现的各种资源矿产可以自行处理,统统不需要上供给皇帝。 看起来,皇帝似乎给了他很大的权利和恩惠,但其实皇帝并不傻。 来燕北的路上,陈云舟就跟她分析过,燕北因为地形气候的原因,农作物产出并不大,所以为了体恤百姓,地税不可能征很多,若是遇上干旱风沙灾害,免税不说,还要放粮。 再加上燕北可不是什么太平地界,常年受外敌滋扰,军队随时整装待发,数万的军士,光是军饷物资武器都是一笔不菲的花费,然而朝廷一句自给自足就打发了,叫人有苦说不出。 所以这时候,燕北的矿产就发挥了重要作用,尤其是金矿,运气好的话,一座金矿可以养活一支军队,甚至还有余力招兵买马。 想到这里,容安看了一眼萧瓒,他已经开始准备了吗。 萧瓒似有所感的回望了她一眼,只见她眼睛黑黝黝的,叫人琢磨不透。 第80章 没吃饱 容安来王府吃的第一顿正餐,可以说很不愉快。 她本就胃口不佳,结果准备的菜肴都是北地风味,没有丝毫迁就她的意思。 也不是说北边的菜不好吃,是她自己一下子适应不了。 她勉强动了几筷子,在座的心明眼亮,都看出来徐太妃在给她下马威,也不好说什么。 吃完饭,大家一起出了福寿轩,在门口分道扬镳,两拨人不同路,容安和萧瓒要往前走,萧廷夫妇则是从后面绕去天香苑。 容安原本还跟在萧瓒身后,结果走了几步路,两人之间的距离就拉开了,她下意识的小跑了几步,随后又停下来。 自然没有追上他,他本就身高腿长,走路又快,而自己不仅腿短,连饭都没吃饱,今日又是舟车劳顿。 眼见着一眨眼功夫萧瓒就越走越远了,一旁的紫苏想要出声叫他,被容安拦住。 “我们慢慢走,不赶时间。”她道。 紫苏皱着眉头,心中隐隐不忿,为容安感到委屈。 就算这燕王府泼天的富贵又怎么样,王府里的人对小姐一点都不好,别人也就算了,连姑爷都是这样。 容安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知道她心中所想,只庆幸自己的心现在平静如水。 曾经她也奋力的去追裴宴笙的步伐,结果只是把自己搞得疲惫又狼狈而已。 现在她才不去追呢。 “有什么好气的,我都不气。”容安挽了她的手,满不在乎的笑道。 紫苏没好气的说:“那只能说您心大。” “心大不好吗,心宽才能体胖。” 那倒也是,紫苏竟然无法反驳。容安这一路又饿瘦了,多希望她能长点肉。 而萧瓒此时已经回到了瑶光殿,迎他的来福在他身后左瞅右瞅,问道:“王爷,怎么就您一人回来?” 萧瓒转过身,看着空无 一人的身后,这才惊觉容安没有跟上来。 来福瞧着他一脸恍然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肯定是王爷快步流星,将王妃给撇下了,真是太不懂怜香惜玉了。 来福压不住一脸兴味,被萧瓒警告的瞪了一眼。 过了一会儿,容安姗姗回来,不过却没有进正殿,而是径直去了膳房。 …… 今日月明星稀,萧廷夫妇还没有回到天香苑。 殷氏推着丈夫走在长长的甬道上,墙角的宫灯将他们的身影拉长,后面还远远跟着两个侍从。 萧熠今晚留在福寿轩陪徐太妃,这孩子机灵可爱,府里就没有人不疼他。 “今晚母亲有失风度了。”萧廷说道。 殷氏笑了笑,答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母亲很少这般刁难人,她对新妇不满意。” 萧廷闻言皱了下眉头,“委实不该这样,我瞧着那孩子还不错。” “你瞧着不错有什么用,母亲不喜欢。”殷氏摇摇头,“母亲一直中意她娘家的侄女,如果不是从小定下的婚约,说不定我们已经和舅母家亲上加亲了。” “慎言。”萧廷回头看了她一眼,“婚事又不是一天两天定下的,都定下十几年了,怎么还能生出这等非分之想,这种话以后千万别再提起,省的传到瑶光殿,让四弟夫妇心生龃龉。” 殷氏被说的悻悻,心道有非分之想的人又不是她。 不过嘴上还是应道:“我知道了,我又不是那等乱嚼舌根的妇人,也只是跟你说说罢了。” 萧廷又道:“你是大嫂,弟妹初来乍到,你要多照应她,母亲那里,若是有机会,也帮着劝说一二。” 殷氏点头,轻轻的应了一声。 前面就到天香苑了,萧廷看见苑中烛火,嘴角溢出一丝笑意,“这偌大的王府终于添了新人,只盼 着明年再添个丁,这样熠儿也有伴了。” 殷氏闻言,抿着唇没有接话。 …… 萧瓒沐浴后,换了一身舒适轻薄的白色长衫,他伸展了一下身体,就去床上躺着了。 他喜欢寝殿的这张床,又大又柔软。他已经有一两个月没有躺在这张床上了。 马不停蹄的从京城赶回来,只是去福寿轩给母亲请了个安,又匆匆出府赶去城外各路巡查。 整日忙的跟个陀螺似的,此刻躺在床上,手里再捧着本杂书,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可他左等右等,等他把手里的书都翻完了,也没有看见容安的人影。 他坐起来叫了声:“小福子。” 来福立刻推门进来,躬身道:“王爷有什么吩咐?” “她人呢?”萧瓒问道。 她?来福挑眉,“您说王妃啊,她在膳房呢。” “吃个饭要这么久?”萧瓒不满,他知道她没吃饱,才跑去膳房,可是这未免太久了吧。 “王爷您有所不知,膳房现有的饭菜都不合王妃胃口,她便自己动手了。” “自己动手?”萧瓒觉得不可思议,已经被逼到这份上了吗。 “是啊,哎呦,真看不出来,王妃竟然有两下厨艺,她做的那个麻辣牛肉条真是太香了,别说是膳房就是整个瑶光殿外面都飘着一股奇香。 刚刚膳房的小六子得了两根试吃,还送了一根给奴才,那个味道啊,麻中带辣,辣中带甜,卤汁浸透,肉质劲道却不板硬,真是齿留遗香,回味无穷啊。”来福绘声绘色的说着,一边咂摸着嘴,一脸回味。 萧瓒轻飘飘的睨了他一眼,嗤之以鼻:“瞧你这点出息。” 这还是在王府里当差呢,什么山珍海味没见过,一根牛肉干就把他迷成这样。 来福讪讪的闭上嘴,心想王爷有你打脸的时候。 第81章 锦瑟 萧瓒挥手让他出去,不一会儿容安就回来了。 她和萧瓒打了招呼先去沐浴,先前虽然洗过了,可是刚刚在膳房又沾了一身油烟味儿。 这几天胃都饿空了,偏偏看什么都没有食欲,脑海里就一直想着以前很爱吃的小食。 这辈子重生后还是第一次进膳房,还好手艺没有生疏,烹了一大锅牛肉干解解馋,顺便熬制了一锅秘制八宝酱,这种酱只要一勺就能下一碗饭。 倒是能解决她现阶段的食欲不振。 洗完澡出来,时间真的不早了,容安哈欠连天。 她见萧瓒已经在床上躺好,便熄了灯。 寝殿里有一鼎铜制宝盖香炉,尖尖的顶上嵌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明珠熠熠生辉,光泽柔和皎洁,如明月一般。 所以即使不点灯,屋内也有一室清辉。 容安走到床边,脱鞋上床,钻到了自己的被子里,她的头发散落在枕头上,带起一阵暗香浮动。 萧瓒闻到了,觉得有些不习惯,其实岂止是对味道的不习惯,今日一回殿中,看到多出来的女性用品,再到现在,自己的床要分别人一半,都很不习惯。 之前在长公主府同住两天,他还没什么感觉,毕竟那里的婚房也不是他的房间,可这里却是他的地盘,有一种领地被入侵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得赶紧适应一下。 “母亲那里,白日你若无事,不用去打扰,晚上过去用晚膳即可。”他看着帐顶叮嘱道。 容安也是平躺,她轻轻嗯了一声。 “大哥大嫂是我们的长辈,平日切不可怠慢。”他又说道。 容安再次嗯了一声。 “我每个月在府上的大半时间会宿在正殿,但也会抽出两三天去梧桐苑。” 萧瓒说完,这回身边的人并没有给他回应,再一听耳边呼吸声均匀深沉,原来竟是睡着了。 夜色中,他转头看了一眼熟睡的容安,不禁失笑,这厮还真是心大,甚好甚好。 …… 容安是真的太累了,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瑶光殿的宫人难免不议论,王爷天不亮就起身练武,现在 早已在州府衙门办公了,可王妃还没起来。 紫苏和阿蛮心疼容安,顶着压力和怨气硬是没有叫醒她。 尤其是一大早,梧桐苑那位叫锦瑟的姑娘就来殿中,说是要给王妃请安。 她就是王爷青梅竹马的妾室通房,真是来气,让她等着。 这一等就是几个时辰,容安起床后梳洗更衣用膳,一切妥当了,紫苏才告诉她梧桐苑的锦瑟姑娘在耳房候着。 容安的眉头皱成了川字,一时不知道该说她们什么好。 如此怠慢,可不是让人觉得她在摆正室的谱,故意要给萧瓒的妾室一个下马威。 事实上她一点也不想摆谱,也不想得罪那位锦瑟。 赶紧命人将她请过来,锦瑟款款而来,脸上并无半分不耐。 听说她与萧瓒同岁,已经二十出头了,生的明眸皓齿,身姿婀娜,尤其是眉眼清澈,大气却不失妩媚。 这等气质在侍女中是很出挑的,怪不得会被选中。 她给容安敬茶行大礼,容安亲自扶她起身,又命人赏了她一套黄金头面。 如此厚礼,锦瑟受宠若惊,她赶忙拒绝。 容安哪能收回,她笑道:“锦瑟,你服侍王爷多年,这是你应得的,往后,你也要继续照顾好王爷。” 锦瑟看着容安,似乎在辨别她话中真伪。 容安坦荡荡的迎上她的视线,又道:“平日里晨昏定省都免了,我这里不兴这个。” 锦瑟的眼中流露出诧异,刚刚在耳房,她还觉得容安就是故意晾着她,可现在看又似乎不是。 话说到这份上,她也只能谢恩。 …… 容安厚赏锦瑟的事情很快传到了福寿轩。 殷氏和五小姐的生母董嬷嬷正陪着徐太妃在说话。 “王妃对手底下人还真是大方,听说昨日赏宫人的都是清一色的金锞子。”董嬷嬷想起来说道。 这事徐太妃已经知晓,殷氏却是刚刚听说。 想当初她进门的时候,打赏下人的是每人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少吗,不少,他们殷家的姨娘月钱也就是二两,大丫鬟月钱是一两,小丫鬟的月钱才一 吊钱。 而一个金锞子约合白银十两,在普通百姓家那真是巨款了。 何况王府里宫人众多,一番打赏下来,得花费几百两。 今儿赏锦瑟的那套纯金头面怕是要破千两,想到这里,殷氏暗暗咋舌。 而一旁的徐太妃面带嘲讽,冷嗤道:“且先看着吧,也不知道往后会露出什么德行。” 此话一出,殷氏和董嬷嬷具是一惊,这话未免太重了吧,两人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徐太妃也意识到自己言语过激,不过当着自己的大儿媳和忠仆的面,她并不想收敛。 “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镇国公府那些荒唐至极的丑闻,如此昏聩的父亲又能教出什么样的好女儿。” 殷氏看着她眼中赤裸裸的嫌恶,心想徐太妃对容安不喜的更大原因,原来是镇国公府。 不过想想也是,前段时间,连燕北都传的沸沸扬扬,那一桩桩一件件,违背纲常人伦,令人叹为观止。 结这样的亲家,还真是耻辱。 想到这里,殷氏小心翼翼的劝道:“母亲,您这就是有偏见了。造孽的是镇国公和他的继室夫人,关弟妹何事。 再说,弟妹可是在晋阳长大,她父亲可没有教养过她。” 言下之意,容安并未被教坏。 徐太妃一时语塞,冷眼瞪着她。 殷氏低眉顺眼,不敢迎她的目光,婆母发怒的时候,是有些可怕的。 好在没一会儿,她就听见头顶一声哼笑。 抬起头,是徐太妃破冰的脸,她一脸慈爱的笑意,拉住殷氏的手,叹道:“你呀,真是心地太善良了,没有一点私心。” 当初为萧廷聘下她的时候,就是看中殷家满门清贵,书香门第,而殷氏本人温柔纯良,婉婉有仪。 这样的人方能配得上萧廷,照顾好萧廷,而事实上她确实没有看错。 殷氏腼腆笑道:“母亲,您谬赞了,儿媳只是说句公道话而已,再说我身为大嫂,理应护着弟妹。” 徐太妃欣慰的点头,语重心长的说道:“你是个好的,我知道,守住这份初心,母亲定不会亏待你。” 第82章 不会去争宠 到了晚间,萧瓒和萧廷两兄弟一起从府衙回来。 萧廷乘坐马车,萧瓒骑马,到了王府门口,萧廷换坐轮椅,萧瓒亲自推着他。 兄弟两人,一个着镶绣竹叶暗纹的圆领白色锦服,一个着镶绣金线的黑色蟒袍,一个纤尘不染,一个飞扬跋扈,同样的赏心悦目。 萧家兄弟是真正的兄友弟恭,萧瓒虽然继承了爵位,可对兄长一直是毕恭毕敬。 而萧廷也尽心尽力的辅佐他,他废了双腿,再也不能骑马,再也不能驰骋沙场,可他的脑子还活络,可以帮兄弟稳住后方。 两人沐浴着夕阳径直前往徐太妃的福寿轩。 容安今晚又落了单,她赶到福寿轩的时候,其他人都到了,里面一片其乐融融。 和昨晚差不多的情况,她没有融入他们,哪怕萧廷夫妇对她和颜悦色。 徐太妃对她依旧没有好脸色,甚至还别有深意的看了她好几眼。 饭后一行人出了福寿轩,在门口分道扬镳。 容安走了几步后,无意中回头,竟看见坐在轮椅上被侍从推着的萧廷和殷氏手牵着手。 虽然只是背影,但二人侧头相望的样子真是无比和谐。 “你看什么呢?”前头有人叫她。 容安回过头,见萧瓒停下了脚步,在等她。 她赶忙指指身后,说道:“看大哥大嫂啊,他们真是恩爱。” 萧瓒抬眼望去,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目光再落到容安身上,眼中就露出了嫌弃。 “怪不得你走这么慢,原来走路的时候还喜欢东张西望。” “王爷这可冤枉我 了,今日我是福至心灵,忽然有感身后有美妙画面,这才回头的,平日走路,我都目不斜视。” 萧瓒鼻子里哼了一声,知道她一向能说会道。 等她走到身边,这才和她并肩往前,而且步伐很迁就她。 “王爷今日怎么不疾步如飞了?”容安看着地上被拉长的一大一小两个影子,开玩笑的问道。 “有话同你说。”萧瓒看着前方说道,“本王昨晚跟你说过,我每个月在府上的大半时间会宿在正殿,但也会抽出两三天去梧桐苑,这话作废。” 容安一头雾水,问道:“我们何时讨论这个问题了,作废又是何意?” “昨晚就寝的时候说的,你睡着了。”萧瓒答道,“作废是因为规则改了,以后凡是我在府中,缝三、六、九,都会去梧桐苑。” 容安眨巴着眼睛反应了一瞬,忽然明白了晚膳时徐太妃别有深意的目光。 既是昨天刚刚决定的规则,又怎么会突然改呢,原来是徐太妃不满意啊。 其实做婆婆的插手儿子儿媳房里的事,是越线,不过容安一点也不反感。 于是她笑道:“改的很好啊,之前那个两三天也太委屈锦瑟姑娘了,现在改成一个月九天,还说得过去。” 萧瓒转头幽幽的瞥了她一眼,容安嘴唇上翘,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真诚。 “那便这么定了。”他说道。 “就这么定。”容安的声音里有几分爽快。 两人相互迁就,勉强一起到了瑶光殿,今日就是二十六,萧瓒带着来福走了,去梧桐苑。 梧 桐苑是萧瓒还没继承爵位时的住所,当时锦瑟和来福都在那里服侍他。 他十八岁承爵做燕王,迁居瑶光殿,随后锦瑟被收房,梧桐苑便赐给她做居所。 说起来,也不是什么陌生地方。 萧瓒走后,紫苏和阿蛮一番义愤填膺的控诉。 一个妾室通房,居然要占掉每个月三分之一的日子,而且还是在王爷王妃新婚的档口。 真是闻所未闻,欺人太甚。 容安一边喝茶,一边听她们抱怨。 等她们说完了,这才放下茶碗,正色道:“今日我也有话对你们讲,你们听好了,也记好了。” 紫苏和阿蛮见她郑重其事,不由严肃起来。 “你们也看出来了,王爷、太妃都不喜欢我,而我,也不会去争宠。” 她话音一落,紫苏和阿蛮大惊失色,纷纷道:“这怎么可以?” “当然可以。”容安说道,“我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无聊的争宠上面,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何况宠爱怎么能靠争,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抢也没有用。” 紫苏和阿蛮被她的话惊的目瞪口呆,不赞同也不能理解。 可她们知道王妃的主意一向很正,不容动摇。 “所以你们不要再为我操心,更要安分守己,这王府里的主子,谁都不要去得罪,包括梧桐苑的锦瑟。”容安再次郑重提醒。 紫苏和阿蛮叹了口气,颓然的点头。 容安知道她们心情低落,但她相信过些日子,就会好的。 现在她只想赶紧沐浴上床,今天萧瓒不在,她可以独占一张大床了。 第83章 阿湖 如此过了几天,便到了七月,萧瓒每月初都会去边城巡视。 他一走,容安也迫不及待的出了王府。 这几日她大致将府上的形势摸索了一遍,府上真正管事的人是王府总管,而总管需要向徐太妃回禀。 她身为王妃,虽然无实权,但也是说一不二的主子,在府中享有绝对的自由。 所以她的出行并不需要征得任何人的同意,提前报备到回事处,让他们准备好马车护卫即可。 一路出了王府,走在幽州城的大街上,身处异地的新奇感扑面而来。 前几日进城时,因为身体不适,容安并未细看。今日一瞧,才知幽州的繁华热闹。 幽州是燕北最大、最富庶的城池。 这里的街道十分宽阔,车水马龙,熙熙攘攘。街边林立的商铺和街上零散移动的商贩吸引了络绎不绝的人群。 这边的房屋建筑偏向于稳重浑厚,房檐平直不翘扬,不像南边的房子,檐口翘的很高,和小桥流水相映成趣。 所以同样是繁华,京城的繁华更加婉约细腻,而这里的繁华则淳朴而粗犷。 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幽州城的的民风也给人一种粗狂而淳朴的感觉。 最后马车停在金宝街的一家珠宝行门口。 容安对车夫说,自己想找一家大点的珠宝行看看首饰,车夫便带她来到了金宝街。 金宝街略显清幽,因为这里集中了幽州城最有名的珠宝行、古玩行、字画行…… 总之 都是权贵阶级消遣的地方。 容安一路看过来,当看见珍宝斋的时候就笑了。 紫苏和阿蛮扶容安下车,一行人步入店内。 这次出门,容安并不想张扬,所以只带了几个护卫,具都留守在门口。 紫苏和阿蛮原本看见珍宝斋的匾额就已经心生疑窦,待看见李铭恩出现在店内,便都恍然大悟。 京城有珍宝坊,幽州有珍宝斋,而老板都是同一人。 只是他怎么也来了燕北。 李铭恩看见她们已经迎了过来,他笑容满面,看起来十分高兴。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女子相貌不算出众,却清丽温和,周身散发出一股令人舒服的温婉气质。 两人一起给容安行礼,容安看着那女子,心中一时感慨万分,眼神中更是糅合了千言万语。 那女子默不作声,却一下子红了眼睛,她赶忙匆匆垂下头。 李铭恩见状,便说道:“王妃大驾光临,不如去楼上雅间坐一坐。” 容安点头,李铭恩上前引路,那女子也跟了过去。 紫苏和阿蛮没有容安的发话,都留在了楼下。 李铭恩将人带到楼上雅间,就自觉的离开了,他知道这二人肯定有很多话要说。 容安坐在窗前,看着眼前的姑娘,只觉得恍然如梦。 这是阿湖啊,看见她,自己好像一下子变回了平江府的李容安。 她是上辈子一直陪伴自己到最后的人,她见证了自己的不幸,还有死亡。 即使 死后,她也一直守护着自己,甚至立志要为自己报仇,她最后的结局是悲惨的,每每想起,都心如刀割。 “阿湖。”她轻轻的叫她,像上辈子一样对她充满信任和依赖。 阿湖站在离容安几步远的地方看着她,忽然泪如泉涌。 不一样的面容,不一样的年纪,却有同样的眼神,她知道,这的确是小姐。 “小姐,阿湖竟然能再见到你。”阿湖哭着跑到她的脚边,伏在她的膝盖上放声哭泣。 容安看着眼前抖动的肩膀,眼眶发热,泪湿了羽睫,她摸摸她的头发,安抚她。 哭泣一直都是一种宣泄,大悲或者大喜,阿湖现在的泪水无疑是喜悦的泪水,是苦尽甘来的泪水。 所以,容安想让她哭个够,她真的太苦了。 阿湖哭了很久,哭到眼睛肿成了核桃,声音沙哑。 容安扶她起来,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喝了一杯热茶,阿湖发胀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 她忽然忧心的问道:“小姐,我们现在摆脱他了吗?” 这个他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应该吧。”容安不敢将话说的太满,想起那个人,她有些唏嘘。 “那便好。”阿湖心有余悸,其实她是很怕裴宴笙的,在她的心中,裴宴笙是个十足心狠手辣的人。 所以当李铭恩去平江接她的时候,告诉她小姐引起了裴宴笙的怀疑,她真的脊背发凉。 小姐好不容易重生了,千万不能再折在他的手里。 第84章 踌躇满志 好在小姐安全逃离了京城,嫁到了燕北。 离的这么远,又是燕王的封地,应该是很安全的。 “对了,燕王对您怎么样?”阿湖又关切的问道。 “我和他相敬如宾。”容安笑道。 相敬如宾是个很有意思的词,往好处想那便是夫妻之间相处的最佳境界,两个人相互尊重,相互敬爱,相互信任,不猜疑,一辈子都会用感恩的心来爱护对方。 往不好的方向想,那便是见外、生分、疏远,只维持表面的体面。 容安不想骗她,但也不想让她难过,这才给了这么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阿湖果然被她唬住,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她没读过多少书,但相敬如宾听着是个好词儿。 容安看她笑的傻乎乎的,多少有些心酸,想她两辈子竟然都无法为自己的婚事做主,而且遇到的两个男人还都不是什么好人。 时也命也,好在她的心思也不在男女之事上。 “别说我了,说说你吧,准备好做李铭恩的贤内助了吗?”她话锋一转,打趣起阿湖来。 阿湖脸颊倏地通红,娇羞的说不出话来。 看来李铭恩已经同她提过了,而她显然也是愿意的。 “哎,女大不中留啊。”容安故作遗憾的叹了一口气。 阿湖羞极了,咕哝道:“小姐若是舍不得奴婢,奴婢就不嫁了。” “别别别,”容安忍不住笑起来,“你不嫁,有人可得怨我了。” “小姐!”阿湖更羞恼了。 稍后又将李铭恩叫了进来,一起商量他们的婚事。 相较于阿湖的羞涩,李铭恩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卸下了复仇的重担,又即将和喜欢的人长相厮守,未来的日子一片光明,他感觉自己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 带着阿湖一路来到幽州,盘店铺,买宅子,忙 的不亦乐乎。 他和阿湖的婚事早就在心中拟好了章程。 容安见他什么都安排好了,不禁咋舌:“敢情万事俱备只欠我这个证婚人啊。” 李铭恩抿唇笑的憨厚,阿湖则是再次脸红羞恼。 “我什么都不知道。”她急忙解释,又瞪了一眼李铭恩,不过这娇嗔的一眼瞪的脉脉含情,欲语还休。 容安忍俊不禁,道:“看来我家阿湖以后就是享福的太太命,凡事都有人替她张罗好。” 李铭恩郑重其事的接话道:“我娶阿湖自然是让她享福的。” 一旁的阿湖羞愤的撇过头,不想再理他们。 …… 说完了他们的事情,容安这才将紫苏和阿蛮也叫了过来。 两人带进来一个圆圆的白玉瓷瓶,这瓶子大约一指高,一指宽,口径开的很大,揭开盖子能闻到一股幽幽的清香。 “这是什么?”李铭恩好奇的凑过来。 “我调制的舒痕膏,能祛斑祛疤,美容养颜。”容安说道。 李铭恩和阿湖都是满脸惊奇,不知道现在的容安还有这本事。 “这几天闲来无事,只捣鼓出这一瓶,你去找十个同样大小的小瓶子分装一下,就放在店里,只送不卖。” “只送不卖?”阿湖不解。 李铭恩道:“肯定是有条件的吧。” “对,凡是在店里消费满三千两才送一小瓶。”容安答道。 李铭恩瞬间明白了她的用意,“这是先让人试用,而且对象都是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 “没错,好不好用了才知道。”容安笑道,“接下来呢,你再去帮我盘下一间药铺。” “好的,没问题。”李铭恩爽快的应道。 交代完所有的事情,容安就要离开了,她还得去药铺和花坊采买一些原料。 李铭恩和阿湖将她送到门外,又目送马车离 去。 “小姐不愧是老爷的女儿,颇有经商的头脑。”李铭恩对着阿湖心生感叹。 “那是自然,小姐从小就聪慧,学什么都很快。”阿湖与有荣焉,“从前她只是被束缚住了,我瞧着她现在踌躇满志,一副想要大展拳脚的样子。”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李铭恩揶揄的看了她一眼。 阿湖昂起头,自得道:“那是自然,我还能不了解小姐吗,她的眼里有光。” 从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小姐眼中的光都是黯淡的,整个人仿佛失去了生机和灵气,让人看着心疼又无奈。 可是现在的小姐,镇定自若,温柔大方,她喜欢现在的小姐。 “小姐交代的事情,你一定要尽心做好。”阿湖不忘叮嘱李铭恩。 李铭恩突然凑到她耳边,飞快又小声的说道:“遵命,娘子!” 说完笑着跑了,留下阿湖在原地跺脚,脸红到了脖子。 …… 容安在去药铺的路上,对紫苏和阿蛮说:“李铭恩现在在为我做事。” 接下来她们还要和李铭恩还有阿湖打很多交道,从前的那套说辞似乎站不住脚了。 紫苏和阿蛮其实早就看出来了。 以前容安曾说,李铭恩是她外祖父的故人之后,既是故人之后,相互之间就该是平等的。 可容安和李铭恩更像是主仆,那种骨子里的毕恭毕敬是掩盖不了的。 包括今天,李铭恩身边的那个年轻女子,对容安也是同样的恭敬。 还有李铭恩千里迢迢从京城跟来了幽州,更像是一路追随。 现在听容安亲口这么说,所有的疑问都解开了。 “奴婢知道了。”紫苏和阿蛮齐声说道,一副乖巧的样子。 多余的什么也没问。 她们知道容安做事有她的道理,她们无理由相信她。 容安欣慰的笑了。 第85章 出云 而此时遥远的京城,也有人在谈论阿湖。 西陵侯府的竹林小木屋里,裴宴笙站在窗前,看着外面葱郁的竹叶。 身后的魏青正在回禀平江传回来的消息:“我们的人去晚了一步,阿湖已经死了。” “死了?”裴宴笙转过身,剑眉拧起。 “是的,在李娘子墓前自缢身亡,当地有村民亲眼所见,现在已经下葬快一个月了。”魏青回道。 话说到这份上,就是错不了了,裴宴笙眼中流露出一丝黯然。 前段时间,因为忙着调查西山刺杀的事情,分散了他的思绪,待他回过神时,才惊觉镇国公府的三小姐已经离开京城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闲下来,他总是会想起她。 想起她的一颦一笑,她的狡黠,还有玩秋千时神采飞扬的样子。 越想就越后悔轻易的放走她。 渐渐的,他好像走火入魔一样,心里又燃起了一丝丝希望。 所以他想到了阿湖,并命人立即赶往平江。 阿湖是她最信任依赖的忠仆,若她回来了,一定会去找她。 可现在阿湖居然死了,还是自缢身亡,这说明了什么,她没有回来。 若她真的重生,阿湖怎么会去死呢。 想到这里,裴宴笙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浇灭了,整个人沉默不语。 魏青凝眉看着他,心中叹出一口气,只希望这是侯爷最后一次发疯吧。 …… 申时,容安回到王府,进内殿稍作休息。 她坐在妆台前,从袖子里掏出一块丝帕,丝帕摊开露出里面的血玉镯子。 这是今天阿湖还给她的,她上辈子的传家宝物,也是她再生的救命恩人。 莹白的手指细细抚过镯子上古朴的花纹,从前只觉得这镯子漂亮稀有,现在却觉得神秘而珍贵。 这是李家代代相传的宝物,又回到了她的手中,只是不知道她有没有机会将镯子传下去。 想到这里,容安自嘲的笑了笑,又找了个精致的木匣子,将镯子小心的放进去 。 而此时她也并不知道自己又一次逃过了裴宴笙的怀疑。 当初事出紧急,她写信给李铭恩,让他离开京城,然后再去平江接走阿湖。 并交代他,要让阿湖假死。 阿湖是孤儿,举目无亲,她在平江为她守陵五年,平白无故的消失说不通。 何况人不见了可以再找,依照裴宴笙的多疑和手段,若想找一个人并不是难事。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觉得阿湖死了,人死了一了百了,就不会再在这个人身上找线索了。 有时候容安想起裴宴笙会觉得很无奈。 她不恨他,也不再怕他,但是绝对不会再嫁给他。 …… 再说萧瓒,他带着一队王府亲卫从幽州出发,疾驰两天两夜才赶到出云城。 如果说幽州是燕北的腹地,那么出云城就是燕北乃至整个大邺朝的北大门。 出云城高高的城墙外数十里的地方,就是大邺朝死敌北齐的地界。 萧瓒一路进城,径直往北大营驰去。但凡他在城内,一律与将士同寝同食。 戍守边城的将士已经有两月余没有见到燕王,乍一见他无不兴高采烈,甚至列阵齐声高呼:“恭贺王爷新婚大喜!” 骑在马上的萧瓒有被这个势头唬住,他只微微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灿烂的笑容,向众人挥手示意。 将士们的欢呼声更甚。 萧瓒笑着下马,走向自己的营帐,心中却是颇为无奈。 他进帐只喝了一口水,麾下几名大将便纷纷过来报道。 如今镇守出云城的是镇北侯,先锋大将朱福通,副将薛虎,参将陈云舟等人。 镇北侯曾是萧瓒父亲的先锋大将,也算是他的长辈,他生平战功赫赫,威名远播,如今也是老当益壮的年纪,萧瓒对他十分敬重。 “王爷不在的这些天,城中一切太平,城外的蛮子偶尔会来骚扰,但都是小打小闹。”镇北侯禀报道。 “就是那个北齐四皇子?”萧瓒问道,他略有耳闻。 “没错,就是他。 ”大将朱福通抢着答道,“这厮就是个刺头,好斗的很,而且武艺委实不错。” 能让朱福通夸赞武艺不错的人,那绝对是有本事的。 朱福通身高九尺,力壮如牛,生的威猛彪悍,一柄虎头枪使的出神入化,是边城第一悍将。 “这厮也是奇怪,每次来城外挑衅都叫嚣着要王爷您出去迎战,我们哪会理他,先过了我老朱这一关,才有资格对战王爷。”朱福通又道。 萧瓒眯眼笑道:“所以你两谁赢了?” “不分上下。”朱福通嗓音洪亮如钟,“末将每次出城迎战都要跟他大战三百回合,从天亮打到天黑,打累了就一拍两散。 后来末将实在打烦了,就跟他说王爷您去京城娶亲了,打赢了我也见不到您,他就真的不来了。” 众人一阵哄堂大笑。 没错,在如今在边防,两军对峙这等严肃的事情也能当成趣事来说。 一则两方交战已久,彼此都成了老熟人,哪怕身处敌营,但也免不了对欣赏的对手惺惺相惜。 二则现在的形势不紧张,这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否则萧瓒也不敢一走就是两个月。 北齐原先只是零散的游牧部落,不足为患,但是现任汗王完成了统一。 统一后的北齐民风彪悍,野心勃勃,并大肆举兵进犯大邺边境。 起初,他们确实势如破竹,不但攻下了出云,还一路高歌猛进,准备拿下幽州。 可惜朝廷派来了他们的克星。 萧公帅三十万大军北伐,不但守住了幽州,还收复出云,原路将他们赶出了大邺。 至此,两厢就结下了深深的梁子。几十年来,相互都吃过彼此的大亏。 随着萧公的先去,汗王也受伤垂老,最要命的是他的几个儿子成年后因为夺权而引发了致命的内乱。 攘外必先安内,好斗了半生的汗王也必须改变策略,化攻为守。 “其实我觉得这位四皇子最像汗王,可他却是个武痴,根本无心权谋。”镇北侯说道。 第86章 好吃 “确实是这样,我瞧着他就像一只好斗的公鸡。”朱福通笑道。 副将薛虎也道:“其他三位皇子已经分别占领了三大部落,各自为政,气的汗王病重不起,可这位四皇子却跟没事人似得,据说他的三位哥哥都争相拉拢他,可他谁也不站。” “是个很有勇气的人。”萧瓒赞道。 其他人纷纷点头,乱世浮云中坚守本心不畏强权的人,无论是敌是友,都是值得钦佩的。 一群人又交谈了几句,这才陆续离开营帐。 萧瓒唤人抬水进来,他急奔两天,正灰头土脸,需要梳洗一番。 卫兵抬了一大桶清水进来,炎炎夏日,营中将士洗澡早就不用热水了。 萧瓒卸下银甲,脱了衣服,洗了个舒服的凉水澡。 洗完澡换了身轻薄罗衫顿感浑身舒爽,身上是舒服了,肚子又咕咕叫起来。 他坐在案前,一边看着军中简报,一边等着他的晚饭。 没过一会儿,帐外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接着两个人你追我赶的跑进他的营帐。 “王爷,您咋成个亲就变的小气了,从前有什么好东西您都会跟兄弟们分享,现在怎么藏着掖着?”朱福通一手夹着一只小坛子,一股脑的抱怨道。 跟在他身后的陈云舟满脸哭笑不得。 而萧瓒却是一头雾水。 “此话怎讲?”他问道。 朱福通将两只小坛子放在案上,昂首问道:“有这好东西怎么也不带兄弟分点?” 萧瓒看着面前的两只黑釉瓷坛,满心狐疑。 “这是什么?”他不解的问道,一边伸手揭开坛口的封盖,立时就有一股浓郁的酱香飘散出来。 萧瓒下意识的咽了一下口水,感觉肚子更饿了。 而朱福通和陈云舟都惊讶的看着他。 王爷居然不知道,而且看表情绝不是伪装。 “王爷,这是王妃给末将捎来的一些东西,一坛子牛肉干,一坛子八宝酱菜,还有一些金疮药。”陈云舟观察着他的脸色,一一交代道。 萧瓒当然不知道,容安听说边 防条件艰苦,便想着给陈云舟捎些东西,改善一下生活,当初离京的时候,她在义母面前保证过,要和义兄相互扶持,话不能只是嘴上说说。 不过容安觉得这等小事就没有必要麻烦萧瓒了,直接将东西托付给了侍卫长。 可她大概不了解,军营里大家吃住都在一起,没什么隐私。 所以得了好东西,要跟兄弟们一起分享,陈云舟也确实忍痛分了身边一众好兄弟每人两根牛肉干,还承诺待会儿晚饭的时候,每人再分一勺酱。 可偏偏有些人脸皮厚,嫌量太少不够塞牙缝,竟将东西抢了跑到萧瓒这里来打劫。 毕竟陈云舟都有的,王爷不可能没有啊。 可事实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王爷,王妃没给您准备吗?”朱福通瞪着眼睛又失望又难以置信。 萧瓒看着面前的二人,面不改色,心中却略微窘迫。 就在刚刚洗澡的时候,他还在反思,自己身为一军主帅,万事当起表率作用,所以当下即使对李氏无感,也至少要做到表面的和睦。 可这下倒好,拆台来的这么快。 “怎么可能,是不是王爷太忙,忘了拿?”陈云舟已经看出端倪,有心为他解围。 萧瓒看了一眼陈云舟,笑道:“是的,王妃是说给本王准备了一些东西,不过本王走的匆忙,忘记拿了。” 朱福通是个直肠子,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便信了他的话,一脸可惜的叹道:“王爷,您这一匆忙,损失可大了,连带着我老朱的损失也大,不然还能跟着王爷沾点光。” 萧瓒觉得他有些夸张了,便瞪了他一眼,道:“瞧你这点出息,就知道吃!” “那是因为真好吃啊。”朱福通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他也不会形容,就一个劲的说好吃。 一边说,一边眼睛又瞄向案上的坛子,陈云舟眼疾手快的将东西抱了过去,呵呵笑道:“这是我王妃义妹捎给我的,我先拿走了。” 说完,一溜烟跑了。 “王爷,您瞧这 小子的嘚瑟样儿,生怕有人跟他抢似得。”朱福通不屑的撇嘴。 萧瓒斜睨了他一眼,心想,你不就是强盗吗。 最后在这个强盗的软磨硬泡下,萧瓒无奈答应他,下次也给他捎带一份。 …… 血色残阳映着出云城古老绵延的城垣,颇有几分沧桑悲壮之感。 萧瓒的营帐大开,殷红的光线便照进来,一直落在他的案上。 这时侍卫端了饭进来,一大碗白米饭,还有一碗猪肉炖白菜,军营里吃饭都是这样,大锅炖,因此没什么卖相,也不可能多好吃。 当兵打仗的将士顿顿有米有肉有菜就已经很满足了。 可今天萧瓒的这碗米饭上淋了一大勺八宝酱,红油渗透进白米饭里,看着分外诱人。而旁边的小碟子里还放了几根牛肉干。 他知道自己这是沾了陈云舟的光了。 他嘴角一撇,拿起筷子将色泽光亮的酱料拌进米饭里,辣酱融入到热饭里,散发出一阵诱人的鲜辣辛香。 萧瓒低头吃了一口,入口是一阵红椒的麻辣和芝麻油的浓香,嚼了两下便吃出了鲜嫩的虾仁还有鸡丁,鲜脆的笋片和香菇片,香脆的花生米和栗子丁…… 越吃越香,越吃越上瘾,根本停不下来。 萧瓒三两下就将一大碗饭吃的一粒米都不剩,而那碗冒着热气的猪肉炖大白菜,他一筷子都没动,也不想动了。 他唇边发麻,鼻尖冒着热汗,只觉得整个人通体舒爽,意犹未尽。 他又拿起碟子里的牛肉干吃起来,这次他慢慢的嚼着,细细的品尝。 他终于知道朱福通的反应并不是夸张,而小福子当时一脸回味无穷的样子也并不是没出息。 确实好吃,麻中带辣,辣中带甜,卤汁浸透,肉质劲道却不板硬,真的是齿颊留香。 萧瓒吃完,沉默良久,直到侍卫来收碗。 看到那碗没动过的猪肉炖白菜,他好奇道:“今天的菜做的很难吃吗,怎么几位将军都没动啊?” 萧瓒不由失笑,心想那李氏倒也有几分本事。 第87章 永春堂 容安还不知道有人打着自己的旗号借花献佛,她正忙着呢。 萧瓒走后的这些天是她最自由充实的日子,因为他前脚刚走,徐太妃也走了,去燕山的行宫探望长公主,要好些日子才能回来。 这样一来,容安就不用每天晚上去福寿轩吃那顿尴尬难受的晚膳了。 在瑶光殿,她想吃什么便做什么,吃好睡好,这些天气色也养的不错。 李铭恩很快就为她在长安街上盘下了一间药铺,容安为之取名永春堂,铺子里的掌柜和伙计都是现成的。 初八是个好日子,这天早上,长安街上一间重新挂牌的药铺红红火火的开张了。 这间药铺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稀奇,可开张当天就吸引来了好几位幽州城有头有脸的贵夫人。 几位夫人甚至是一大早就在门外排队了,这倒是少见,因此也引来了很多围观好奇的民众。 在噼里啪啦的炮竹声中,缘由也被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开来。 原来几位夫人是来排队买雪花膏的。 不过那可不是普通的雪花膏,听说有奇效。 而且听说这雪花膏贼贵,八百两一瓶,简直天方夜谭,赛黄金。 可那又怎么样,店里一共就五瓶,刚开门就被抢完了,还有想要的只能接受预定,每个月的供应有限,先到先得。 对了,隔壁金宝街的珍宝斋里还有几个小瓶装的,买首饰就送,那些后知后觉的夫人小姐们又争先恐后的移步珍宝斋。 一时间全城哗然,不知道该骂这永春堂漫天起价,还是该骂这些贵妇人败家娘们。 总之永春堂开张第一天就火爆了。 而永春堂的舒痕膏也成了幽州城贵妇圈里的热门话题。 …… 傍晚,殷氏急匆匆的回到王府,直奔自己的寝室,在妆台上找到一只白釉瓷瓶,她拿起来左看右看,又打开盖子闻了闻味道,顿时觉得这东西有些烫手。 她的贴身侍女代玉小心翼翼的接过去,也是同样看了又看,闻了又闻。 随后惊叹道:“一模一样,这东西竟值八百两?” 殷氏坐在妆凳上,看着她手里的东西,默不作声。 今日她受邀去镇北侯府喝下午茶,她与镇北侯夫人孙氏交好,经常小聚。 虽说孙氏年长她十多岁,可二人站在一起完全看不出差距 ,孙氏很会保养,关键是日子过得很舒心。 镇北侯是出了名的宠妻,二人婚后多年后宅仅有妻子一人,绝无半个通房侍妾。 府中家底丰厚,任由她花销。 要说孙氏唯一的烦恼大概就是她脸颊两侧的蝴蝶斑,那是她多年前生产时留下的。 淡淡的一片,平日扫了胭脂水粉根本看不出来。 可越是完美的人越是在意这些瑕疵,身为孙氏的至交,殷氏是很了解这一点的。 可今天人家把她叫过去,素着一张脸兴高采烈的问道:“我脸上的斑是不是淡了一些?” 殷氏凑过去一看,岂止是斑淡了,脸上的皮肤也似乎较从前光亮紧致了。 殷氏当下直呼神奇。 孙氏也不隐瞒,当即与她分享起来。 原来前几天她在珍宝斋买了一对玉镯,结果老板就免费送她一小瓶试用。 原先她也没在意,就觉得这舒痕膏的味道很清幽,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于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连用了几天。 结果看到了令人惊喜的效果,她赶忙跑去珍宝斋想要多买些,老板告诉她,这是永春堂放在他们店里给客人试用的。 她又打听到永春堂初八开业,会放出五瓶舒痕膏,她原本想多买几瓶的,谁知道太抢手了,她只抢到一瓶。 虽是如此,孙氏也很高兴了,这是大瓶,可以用上一段时间了。 殷氏看着她拿出来的舒痕膏,只觉得眼熟的很。 此后和孙氏的交谈她都心不在焉起来,好不容易挨到傍晚,她便匆匆告辞了。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证实一下,结果证明,她竟然也拥有一瓶现下重金难求的舒痕膏,而且是容安昨天刚刚送给她的。 “王妃的大方真的名不虚传。”代玉说道,话语里隐隐有一股酸溜溜又羡慕的味道。 现在王府里的人都挺羡慕在瑶光殿当差的宫人,王妃赏人都是金锞子起步,而且瑶光殿里还有别地儿吃不到的美食。 关键是王妃本人温柔和善,昨日大夫人只是请她过来吃一顿晚饭,她便随了这么一件重礼。 殷氏看清代玉眼中的向往,顿时冷下脸。 代玉回过神,心虚的岔开话题问道:“今日永春堂才开业,也不知道王妃怎么昨日就有了?” 殷氏嘲讽道:“很奇怪吗,她 可是王妃,自然享有别人享不到的特权。” 代玉想想也是,说不定是永春堂的人巴结王妃,眼巴巴送给她的。 殷氏不想再讨论这个,她吩咐代玉道:“你将这瓶舒痕膏送去殷府,交给三小姐吧。” “夫人,您不自己用吗?”代玉很震惊。 这么好、这么贵的东西,夫人也二十多岁了,该好好保养了。 “我不需要,我又没斑没疤的。”殷氏态度很坚决。 代玉欲言又止,别看夫人表面光鲜,实则骨子里有一股浓重的酸腐,而这股酸腐全是在殷家养成的。 “好的,奴婢这就送去。”代玉无奈的应道。 她走到门口,正好遇到从衙门回来的萧廷,她屈膝行礼后匆匆离去。 殷氏看见萧廷,赶忙迎了过来,推他进屋。 “代玉去哪?我瞧见她手里拿着昨日弟妹送你的东西。”萧廷转头问她。 殷氏皱了一下眉头,不得不实话实说。 “没错,妾身让她送去殷府给三妹呢。”她说着将萧廷推到了饭桌边,她自己也坐了下来。 随即问道:“夫君今日可听说永春堂的事情了?” “听说了,今日我们还在衙门笑说,咱们幽州又要多一个纳税大户,一瓶抹脸的卖八百两,也真敢卖。”萧廷笑道。 殷氏看着丈夫清风霁月的笑脸,郁卒的心情又好了几分。 “是啊,弟妹送我的就是永春堂卖的舒痕膏,今日镇北侯夫人同我说了它的奇效,我便想着给三妹试试,你也知道,我三妹前两年生了痘疹,脸上到现在还有些没好全的痘印。” 萧廷闻言很意外,他听闻那舒痕膏奇货可居,不想容安竟送了一瓶给妻子。 而妻子又转送给了自己的妹妹。 “你这个姐姐当的真是没话说。”他拉起殷氏的手感叹道,“那你不就没有了?” 殷氏心里暖融融的,抿唇道:“没有就没有吧,我暂时也不需要。” “若真有奇效,下次我也去给你买一瓶。”萧廷看着她说道。 殷氏只觉得一股暖流盈满胸腔,她笑着点点头,随即又吩咐侍女准备晚膳。 萧廷说:“要不再把弟妹请过来吃饭吧。” “算了吧。”殷氏想也不想的拒绝,“我觉得弟妹太客气了,只怕我们好心喊她吃饭,却害她又要破费呢。” 第88章 赤裸裸的忽视 其实容安给殷氏送东西,一则是想交好,二则也是感谢他们夫妻二人,她来王府这些日子,至少萧廷和殷氏从未对她冷脸过。 可她却不知道,给别人送礼还能惹的人家不高兴,而且并不是因为送的礼不好,而是太好了。 若是知道,大概也要感叹人心的复杂。 今晚繁星满天,容安吃饱喝足在殿外散步消食,要不是王府规矩森严,到点就要落钥,她现在应该带着紫苏和阿蛮在城中最大的食府和李铭恩、阿湖他们一起举杯庆功吧。 想想那场面,才是真正的人间烟火啊。 再抬头看看瑶光殿圈起来的四方天地,威严古板,冷冷清清。 容安转了两圈,不禁摇摇头,心想等萧瓒回来,她得跟他提提,这殿中能不能添置些东西。 一边构思,一边转过身,便见一个高头大马的人一堵墙似得矗立在她面前,她差点撞到他胸前的铠甲上。 容安吓的倒抽一口气,差点尖叫出来。 怎么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还到的悄无声息。 萧瓒看着她一瞬间花容失色的样子,隐隐翘起嘴角,问道:“干嘛瞪着本王,看到本王回来不开心?” “呵呵,怎么会呢。”容安咬牙道。 “不会就好,快跟本王进来。”萧瓒说完,大步往内殿走去。 他走路带起一阵风,那风吹到容安脸上,容安本能的捂住鼻子,有股子馊味…… 旁边的来福见状,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王爷被嫌弃了,叫你吓人家。 一行人进了内殿,来福已经让人准备洗澡水了,现在他在帮萧瓒脱铠甲。 说实在的,这本就是夏天,王爷急于赶路,肯定出了很多汗,身上有味儿也正常。 待除去身上的铠甲,他里面一层布衣果然湿透了,正紧紧的贴在身上,勾勒出了强健的胸肌和上臂。 容安无意中扫到一眼,立即瞥开了目光。 萧瓒见她站的远远的,倒也没说什么。 在瑶光殿,她从不会主动服侍他更衣沐浴,而他也不会这样要求她。 萧瓒进了净室,来福又到门外吩咐,让膳房下一碗面,王爷还没吃饭呢。 似乎没容安什么事,她便退去内室。 期间,她有闻到八宝辣酱和牛肉干的味道,心想肯定是狗腿的来福从膳房拿过来给主子献殷勤了。 过了很久,萧瓒才进来,他吃完洗漱过了,整个人透着一股满足的慵懒感。 他看见容安坐在锦榻边看书,他也跑过去坐下。 容安抬头看了他一眼,觉得他有话要讲。 萧瓒果然开口了:“真没看出来,你做的东西还挺好吃。” 竟然是夸她,容安心里受宠若惊,微笑道:“谢谢王爷夸奖。” 可谁知萧瓒下一句就批判道:“可做的事就不好看了。” 容安的笑意僵在嘴角,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萧瓒的神色变得有几分严肃,“你为你的义兄准备东西,却忽略了本王,你知道别人会怎么想吗?” 容安恍然大悟,他知道自己给陈云舟捎东西了,而且似乎 引发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别人会想,我在你心里还没有你义兄重要。”萧瓒脱口而出,说完觉得十分怪异。 容安也皱眉看着他。 “本王的意思是,你想让军中的人都知道我们夫妻关系不睦吗?” 这么一说,容安就懂了,仔细一想,确实是她的疏忽。 她没有考虑那么多,不知道捎点东西也能人尽皆知,还影响到了萧瓒。 “妾身知错,以后一定会注意。”容安低头认错。 萧瓒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样子,问道:“你打算怎么注意?” 听着一副不放心的样子,容安抬头看向他,等候他的指示。 “以后捎东西,别忘了本王的那一份。”他理所当然的说道,“当然还要比陈云舟的那份多,这样才合理。” 容安可能是出于理亏,点头答应了他。 这下,萧瓒满意了,又从榻上下来,去床上躺着了。 多日没睡自己的床,甚是想念,萧瓒头枕着双手,悠闲的翘着二郎腿。 脑海里又浮现刚刚脱口而出的话,顿时有些暗恼,被这个李氏赤裸裸的忽视了一次,每次想起来还真是挺生气的,头脑都有点不清楚了。 而容安也呆呆的坐在那里反思,刚刚看萧瓒义正言辞的样子,怎么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点不厚道呢。 明知道他和自己成亲就是粉饰太平的,而自己却差点拆了他的台。 看来以后行事必须三思而后行。 容安一时有些苦恼郁闷,原本很开心的一天,被这厮搅局了。 第89章 殷家三小姐 第二天,萧瓒和萧廷都休沐在府中,兄弟二人多日未见,中午自然就聚在了一起。 其实萧瓒未成婚时就经常去哥嫂那里打牙祭,只不过现在要多带一个人。 萧熠被徐太妃带走了,四个大人吃饭少不得要喝点酒。 燕北的男人女人都有酒量,就连出身书香门第的殷氏也经常会陪着萧廷小酌几杯。 可容安是不喝酒的。 殷氏倒也没有劝她酒,反而很体贴的说道:“听说你身体不太好,酒确实是不能碰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萧廷不悦的睨了殷氏一眼,殷氏这才自觉失言般咬了一下唇,一脸抱歉。 而萧瓒则是仔细打量了一眼容安,昨晚在灯下看她就觉得她好像圆润了些,白天再一看,岂止是圆润了,气色也变的很好,原本白皙的肤色透出一抹嫣红,如三月的桃花。 他收回目光,心想自己不在的时候,她应该过的很滋润。 至于她的身体,除了瘦弱些,他倒没有发现有什么大问题。 容安看着一桌子菜,有一半都是晋 阳名菜,如此有心,自然觉得殷氏只是心直口快而已。 “弟妹,试试这道鹌鹑茄子,看看地不地道。”萧廷热情的招待她。 容安很给面子的夹了一筷子,吃完连连称赞,其实地不地道,她根本不知道,因为骨子里,她可是平江人啊。 萧廷见她说好吃,又推荐她尝尝过油肉和半炉鸡。 容安全程捧场,胃口养回来后,她就不怎么挑食了。 萧瓒一脸无奈的看着自己的大哥,对她未免太好了吧。 萧廷触及他酸溜溜的目光,笑道:“怎么,你也要我招待吗?” “免了免了。”萧瓒赶紧摆摆手,两人笑着端起酒杯碰了一下。 酒过三巡,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隐隐约约还有女子的哭泣声。 殷氏蹭的一下站起来,神色凝重。 但还不等她走到门外,一个身穿淡绿色纱裙的女子便闷头跑了进来。 她哭得梨花带雨,进门一见殷氏便扑到她怀里,哭喊道:“姐姐,你要为我做主啊。” 殷氏顿时觉得尴尬无比,脸都红了。 她 板着脸斥责道:“成何体统,也不看看这屋里还有什么人。” 女子闻言愣了一下,这才抬起头望向她的身后,饭厅里还有三个人,正好奇的看着她。 她赶忙把头又缩了回去,躲在殷氏的怀中不肯再露面,像个鹌鹑一样。 殷氏觉得很丢脸,她转头抱歉道:“家妹不知受了什么委屈,我先去安抚一下。” 萧廷脸色温和,点头道:“快去吧。” 殷氏赶忙带着妹妹走了。 “那是殷家三小姐,你大嫂的嫡亲妹妹。”萧廷向容安解释道。 容安了然的点点头。 萧瓒是认识的,这位殷家三小姐从前老往王府跑,这两年倒是来的少了。 “她还没嫁人?”萧瓒随口问道,感觉她的年纪不小了。 “没呢,还在挑拣着。”萧廷答道。 对于这位小姨子,他也很无奈。 前两年还有不少人求娶,可惜她看不上人家,后来她生了一场痘疹,容貌有了瑕疵,求娶的人就少了。 妻子没少为她操心,就连自己都为她做过媒,奈何全都无疾而终。 第90章 友好相处 另一边,殷氏将妹妹带去内室,屏退众人,这才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殷雪怡抹着眼泪说道:“父亲母亲要将我嫁给曲家的小儿子。” 说起曲家,在幽州也是无人不知,曲家是幽州城数一数二的富商,其家族生意遍布整个燕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 但殷氏却对其嗤之以鼻,士农工商,商人最是令人瞧不上。 何况还是他们殷家这样的门第。 “这怎么可能,你是不是听错了?”殷氏不信。 “我亲耳听见的。”殷雪怡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她看着殷氏说道:“说是曲家许了博古堂做聘礼,哥嫂也一个劲的撺掇父亲母亲,听着应该还许了其他很多好处。” 殷氏听到这里,有几分信了,不由皱紧了眉头,咬牙切齿。 这个曲家还真是卑鄙无耻,居然投机取巧,乘人之危。 曲家能给的好处,无疑就是钱了。 他们殷家可不正缺钱。 殷家的钱都上哪去了,都被她父亲败光了,她父亲不好色不好赌,却独爱附庸风雅。 看见喜欢的字画古董真迹必是要买下来,殷家清贵,哪能遭得住他这样折腾。 结果两个月前,他遇到一只天青釉汝窑莲花盏,爱不释手,魂牵梦绕,最后硬是拿走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花了两万两买了下来。 若真是极品,买也就买了,可最后竟发现是一件赝品,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母亲气的当场晕倒,大嫂也气的回娘家,日子一度鸡飞狗跳。 至此之后,府上的日子就变得磕碰起来。 父亲早已致仕,兄长在府衙做长史,一个月的束脩只有八十两,还没有她的月例多。 所以殷氏少不得要帮衬娘家,只是她的能力也有限,她在王府万事不愁,但她碰不到钱。 她也不会主动向萧廷开口,她舍不下脸面,她从小就被教育以提钱为耻。 可是现在这个曲家横插一杠, 竟然想要投其所好,用博古堂来利诱父亲,博古堂是老字号古玩店,里面典藏很多,还时常能收录到新鲜玩意。 对父亲来说,诱惑真的太大了。 而曲家舍下血本,收获的却是一个书香门第的亲家,甚至是燕王府这样的连襟。 这比买卖他们赚大了,果然无奸不商。 殷氏越想越气,斩钉截铁的说道:“这件事我反对。” 殷雪怡见她一脸愤然,便知自己有了主心骨。 “姐,现在家里就只有你对我好了,他们都巴不得拿我去换好处。”她抱着殷氏的手臂,小声啜泣道。 殷氏无奈的摇摇头,他们殷家祖上也是出过帝师的,父亲和兄长再不济也是进士出身,何至于此。 “你呀你,当初若没有挑花眼,何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殷氏叹道。 殷雪怡苦闷着脸,不说话。 她大哭一场后,眼泪冲洗了脸上的脂粉,露出下巴上一颗颗红色的小痘印。 若没有这些痘印,这张脸也是花容月貌。 殷氏见她沉默,既心疼又无奈,转而叮嘱道:“昨日让代玉送给你的舒痕膏赶紧用起来,我已经在镇北侯夫人那里亲证了效果。 等你的脸好了,我再让你姐夫在府衙里为你寻一个青年才俊,你可千万别再挑了。” 殷雪怡依旧不说话,殷氏只当她是默认了。 安慰好了妹妹,殷氏也没有再回到饭厅,而是寻了一个借口,带着殷雪怡一起回娘家了。 …… 容安一直都有午睡的习惯,吃完饭回到瑶光殿,她就去床上躺着了。萧瓒不睡,去了东配殿,东配殿里有书房。 容安一觉睡到未时,睡醒了便要开始吃她的下午茶。 阿蛮每日变着花样给她炖甜品,今日是木瓜红枣炖莲子,补血养颜,调经益气。 萧瓒刚好也过来了,看见她吃的东西,一脸嫌弃,女人滋补的汤水,他不感兴趣。 还不等他说什么,阿 蛮又端出一个茶盅放在他面前。 “王爷,尝尝这个。”容安看着他笑道。 萧瓒一撩衣袍坐了下来,以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迫不及待揭开盖子。 这是一碗很奇怪的东西,他从没见过,淡褐色的汤水,里面有很多半透明的小块,像冰块却比冰块软滑柔嫩,上面一层撒着花生碎、葡萄干,还有杏仁。 他拿起勺子吃了一口,只觉得入口一阵冰凉香甜,嫩滑爽口。 “这叫什么?”他满脸新奇。 “冰粉。”容安告诉他。 “好名字。”萧瓒笑道,他笑起来威严全无,原本就很好看的眼睛,更闪亮了。 容安摇摇头,心想平时傲慢无比的燕王也有这么天真的时候。 萧瓒哪有空管容安在想什么,他头一次吃到这种东西,不由慢慢品尝。 冰粉在舌尖滑过,滑溜溜的,冰凉凉的,生津解暑,清凉降火。 大夏天的午后,来一碗这个,整个人都畅快了。 “好吃。”萧瓒将一盅冰粉吃的一滴都不剩,又兴冲冲的问道:“这个难做吗?” “不难,但是需要冰鉴。”容安答道。 萧瓒有些遗憾,军中哪能有冰鉴这种奢靡的东西,这样就不能让将士们也尝尝这稀奇美味了。 “改日你给天香苑也送些,让大哥他们尝尝鲜,母亲那里就免了,她不食寒凉之物。” “好的。”容安答应的很干脆。 昨晚她也想明白了,大家同处一个屋檐下,既然不能太避嫌,倒不如友好相处,衣食起居方面,她能照料的就照料一点,让他心里舒坦,将来散伙的时候,总不至于太为难她。 而萧瓒看着容安不骄不躁的样子,心中确实对她有所改观,她没有对自己死缠烂打,也不是一无是处的娇小姐。 相反,自己正在沾她的光。 随后,容安随口提起,在寝殿东南角那里植一片紫藤,再装一架秋千。 萧瓒也很干脆的答应了。 第91章 萧瓒的忠告 又过了两天,徐太妃从燕山回来了。 她回来没多久,就命人来请容安,此时还不到用晚膳的时间,容安直觉有些不对。 待她赶到福寿轩,才发现萧廷、萧瓒也在,看样子也是刚到不久,此刻正坐在厅堂两侧的太师椅上,而坐在上首锦榻上的人正是许久不见的徐太妃。 这副架势倒有些像三堂会审,容安心里想。 她一步步走上前,刚站定还没来得及开口,脚下就碎开了一盏茶碗,茶水是滚烫的,透过绣鞋袜子,烫在她的脚背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萧廷和萧瓒都吃了一惊,他们诧异的看向徐太妃。 而徐太妃则是一脸冷凝严肃的看着容安。 “跪下!”她呵道。 容安抬头看着她,没有动,而是问道:“儿媳做错了什么?” “你敢忤逆我?”徐太妃的眼神更冷了,带着丝丝怒火。 这时萧瓒开口道:“母亲,您把我们都叫过来,想必是有话要说,不如先把事情说明白,再论对错。” 徐太妃讳莫如深的看了一眼小儿子,又看向站的笔直的容安,眼中有一抹很复杂的厌恶。 她不再执意要容安跪下,而是问道:“你和永春堂是什么关系?” 容安眼波微动,明白了她的矛头所指。 “永春堂是我的。”她坦白道。 “很好,你承认了。那卖八百两的舒痕膏也是你的手笔吧?” “是的。” “那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徐太妃责骂道。 “你身为王妃竟在外面干这些敛财的勾当,你是钻钱眼里了吗,你知不知道外面百姓都怎么说,说永春堂利益熏心,是骗人的黑心店。 若让人知道你是背后的东家,我们燕王府的脸和声誉还要不要了?” 徐太妃一番控诉令萧廷和萧瓒目瞪口呆。 永春堂的非议这两天他们也听到了, 但根本没在意,谁知这源头竟然在王府里。 而此时容安只觉得心凉,还有些愤怒。 人怕出名猪怕壮,这些流言蜚语哪里来的,稍微动动脑子都知道,肯定是对家传出来的。 而徐太妃如此轻易的就信了,除了担心王府的声誉,更是因为对她的偏见吧。 “我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舒痕膏的价值我比谁都清楚,别说是八百两,就是再翻个两三倍,也是值得,也照样有人买。我若是利欲熏心,想要敛财,我早就这么做了,可我并没有。” 徐太妃冷冷笑道:“你真是大言不惭,你搜刮民脂民膏,还有良心了?” 容安差点气笑,这个徐太妃到底是有多讨厌自己,才给自己扣上这么一顶罪恶的帽子。 “母亲此言差矣,这八百两的舒痕膏,一般百姓家砸锅卖铁也买不起,我还真搜刮不到他们!” “你……”徐太妃被噎的火冒三丈。 原本还一脸严肃的萧廷忍俊不禁,他看向容安问道:“所以舒痕膏你只是卖给有钱人的?” “是的。”容安点头,这不是很明显吗。 “它不是救命的药,只是锦上添花的养颜品,让有需要的夫人小姐变的更美,这是我的初心,也不知怎么成了流言里的敛财和黑心肠。” “你休要说的好听,到时候这东西若是被证实无效,你就坐实了骗子的骂名。”徐太妃不依不挠。 “时间会证明一切。”容安毫不犹豫的答道。 徐太妃看着容安坚定不移的眼神,仿佛是在向自己挑衅。 她冷冷道:“我向来以理服人,若往后永春堂出了半点差错,别怪我手下无情,我绝不容许任何人给王府抹黑。” 这算是把丑话说在前头了。 …… 徐太妃发了一通火之后,又将人都赶走了,都没有留饭。 一行人走到福寿轩 门口,萧廷安慰了容安几句这才和他们作别。 容安跟着萧瓒一起回到瑶光殿,两人一路无话。 进了寝殿,萧瓒唤阿蛮进来给容安处理烫伤。 鞋袜上的茶水已经干了,只留下一块污渍,而褪下鞋袜的脚背却通红一片。 阿蛮看了忍不住皱眉,心疼道:“怎么烫成这样?” 容安面不改色的答道:“不小心打翻了茶碗。” 阿蛮不由腹诽,福寿轩的下人是怎么做事的,为何给主子奉这么滚烫的茶水。 但她也只是在心里不满,当着萧瓒的面,她还不能置喙太妃院子里的事情。 等抹好药膏,阿蛮识趣的退下。 容安坐在锦榻上,双脚也一起放了上去,一只穿着袜子,一只就这么光着。 她皮肤莹白,烫伤的地方泛着深深的紫红色,像一块疤。 萧瓒看着她的脚,默不作声,眼神是容安看不太明白的深沉。 “太妃似乎很不喜欢我。”她开口道。 萧瓒的眼神终于从她的脚上移开,落在她的脸上,神情严肃:“本王说过让你安分守己,你似乎没当一回事。” 容安有些冤枉,她不知道开药铺也算不安分。 “凡是可能会招致麻烦的事情,你都不要做。”萧瓒给了她更精确的解答,“安安分分做你的燕王妃,实在有想做的事情,忍个几年……”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 容安抬头看着他,这是他第一次提到这个期限,原来这个期限是真的。 “几年后我就可以做了?”她问道。 “对,不会再有人管你。”萧瓒说道,“但你若现在闯下大祸,本王也未必能护得住你,懂吗?” 他说着看向她受伤的脚,言下之意,这就是教训。 “懂了。”容安郑重的点点头。 她想,她对萧瓒的示好,并不是一点用没有,至少他给了自己忠告。 第92章 萧熠 这一晚,萧瓒去了梧桐苑,容安一个人坐在烛火前冥思。 她将整件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扪心自问,她就没有一点错吗。 她也有错,错就错在忘记了自己现在的身份。 她是燕王妃,就算有名无实,也是众人眼中的藩王妃。 她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燕王府,牵动着燕王府的名望和声誉。 就算她自己问心无愧,但凡牵扯到银两,就有可能被有心人拿来大做文章。 所以徐太妃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 容安想通这一点之后,就明白,她借由萧瓒这条大船上岸,就必须履行该履行的义务,并不是到了燕北她就完全自由了。 她这个人不爱钻牛角尖,事情想通了就安心去睡了。 第二天一早,她派紫苏出府去找李铭恩,通知他砍掉备受争议的舒痕膏。 尽管大家都觉得很遗憾,但还是照做了。 永春堂当天就贴出告示,因为缺少一味稀有药材,舒痕膏售罄后无限期缺货。 消息一传开,知晓舒痕膏好处的人无不扼腕叹息,也更珍惜手上的那一瓶。 镇北侯夫人孙氏更是送了一块妙手回春的牌匾给永春堂,力证舒痕膏的奇效。 …… 消息传到徐太妃耳中,她冷哼了一声,轻飘飘的说了句:“算她识趣!” 不过晚上,徐太妃的心情明显不错。 萧廷夫妇先到福寿轩,萧熠今日跟着殷氏回娘家了,刚回府。 只是一个白天不见而已,徐太妃就已经很想萧熠了,拉着他的小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问长问短。 “熠儿今天在外祖家玩的可开心啊?” “不开心!”萧熠鼓着嘴说道。 “怎么不开心,不是去找你泽哥哥玩了吗?”徐太妃耐心的问道。 泽哥哥就是殷泽,是殷氏大哥 大嫂的儿子,比萧熠年长三岁。 “泽哥哥是坏蛋!”萧熠绷着小脸,一本正经的控诉,“他欺负我,抢我东西,还推我。” “好了,熠儿,小孩子家一起玩,磕磕碰碰总是难免,咱们要大度。”一旁的殷氏严厉的瞪了他一眼,语重心长的教育他。 萧廷和徐太妃觉得殷氏说的没错。 可萧熠撇着小嘴,委屈巴巴的样子也很可怜。 “他把我推到水里,还抢我的玉葫芦。他是哥哥,他做错了事情,却为何让我大度。” 一番话有理有据,萧廷和徐太妃狐疑的看向殷氏。 殷氏连连摆手,笑道:“没有的事情,你们别听他胡说,今儿两人是闹了些不愉快,我在旁边看着呢,他可没吃亏。” 听了殷氏的话,两人就放下心来,还一起笑话萧熠,人小鬼大,倒是学会告状了。 五岁的小男孩正是童言无忌的时候,也说不过大人,气的泪眼汪汪,一跺脚就跑了。 大人们看着他气呼呼的样子,反而笑的更欢了。 萧熠闷着头跑到屋外,刚好和准备进屋的容安撞在了一起。 别看他人小,但虎头虎脑的,撞人还挺疼。 容安揉了揉肚子,迎上萧熠委屈又愧疚的眼神,那黑黝黝的大眼睛沾了泪水,像小鹿似的,别提多可爱。 容安揉了揉他的头发,蹲下身子问道:“熠儿怎么啦,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跑出来?” 萧熠看着眼前的女子,他和容安接触不多,但是他认得,这是四叔的妻子,是他的四婶。 四叔很疼他,那么和四叔是一家人的四婶肯定也很疼他吧。 这么一想,萧熠嘴一瘪,便在容安面前哭道:“四婶,他们都欺负我,他们都不相信我的话。” “他们是谁?”容安拿 出帕子给他擦擦眼泪,问道。 此时尚不到饭点,萧瓒也还没有回来,所以容安倒是很乐意陪萧熠一会儿。 “我母亲,我父亲,还有祖母。”萧熠抽泣的说道,他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容安耐心的听着。 “我没有做错事,做错事的人是殷泽,他就是个大坏蛋,但是我母亲总是偏心他。”小家伙愤慨的说道。 “我再也不想去外祖家,再也不要和殷泽一起玩了。” 容安看着他鼓成包子一般的小脸,忍不住用手戳戳,笑道:“我相信熠儿。” 萧熠打了个哭嗝,眼巴巴问道:“真的吗?” “真的。”容安认真的点点头,又说:“那个殷泽是不是把你推进了养鱼的池塘?” 萧熠瞪大眼睛,怔怔的看着容安,“四婶怎么知道?” “因为我闻到你身上的鱼腥味儿了。”容安刮刮他的小鼻子,忍俊不禁。 萧熠惊讶的看着容安,自己抬起袖子闻了闻,他什么也没有闻到啊,还有刚刚在祖母屋里,也没人说他身上有味儿。 可四婶居然闻到了,而且她说的是对的。 萧熠破涕为笑,不管怎么样,有人相信他了。 “四婶,你真厉害,我外祖家有个锦鲤池子,我就是掉进那里,还砸到了一窝鱼呢。” 容安想想那场面,噗嗤笑了。 萧瓒刚走进福寿轩,便看见一大一小两个人蹲在门厅下,笑的乐不可支。 尤其是萧熠,咯咯的笑声清脆响亮,一派童真,萧瓒不自觉的弯起唇角。 “哦,四叔回来了。”萧熠看见萧瓒,撒欢儿似得跑向他。 萧瓒轻松的将他抱起来,还在头顶扔了两下。 萧熠乐疯了,小孩子都喜欢这种凌空飞翔的感觉,而能带他这么玩的人只有四叔。 第93章 雨夜 可能是因为萧熠,今天福寿轩的气氛格外融洽。 吃完饭,屋外雷声隆隆,看起来要下雨了,一行人赶紧和徐太妃告辞,匆匆赶回自己的住处。 容安和萧瓒刚回到瑶光殿,一阵倾盆大雨漂泊而下,水汽裹挟着殿外地砖上的热气,从门口扑进来。 紫苏和阿蛮赶紧关了门窗,殿内又恢复一片祥和。 下雨天总是让人感觉分外安逸,容安洗漱后舒舒爽爽的坐在锦榻上看书。 萧瓒洗完澡出来看了她一眼,朝她走了过来。 今晚从衙门回来,正好路过永春堂,他看见了店外张贴的告示。 说实话,他还从没见过哪个女子像她一样雷厉风行。 昨天刚刚提出的问题,今天她就处理完了,绝不拖泥带水。 这么想着,他眼中不自觉就带了欣赏,是的,越相处就越发现自己挺欣赏这个女子的。 自己所讨厌的女子品性,她统统都没有。 原本,若是自己娶了个胡搅蛮缠,刁蛮任性的主,他自是有办法寻个由头,将她扔去城外的庵庙里或者庄子上,眼不见心不烦。 可现在这个过分的识趣,别说是将她扔出王府了,就是说句重点的话,他都觉得是自己找茬。 “你很喜欢看书吗?”萧瓒问道。 容安抬头看了他一眼,答道:“还行吧,左右也没有其他事做。” 做个安安分分的闲散王妃,可不就是很闲很闲吗。 萧瓒自然也明白,他又道:“王府后罩楼那边有一个藏书楼,里面藏书颇丰,你有空可以去转转。” 容安一听,便明白了萧瓒的意图,心想他这个人其实还是不错的。 “ 那太好了,里面都有些什么书,我可以随意拿走吗?” “天文地理,医学典故,话本志异……应有尽有,里面有管事,你拿书同他说一声便行了。”萧瓒答道。 容安两眼放光,感觉未来两年的精神食粮都不愁了。 “太好了,谢谢王爷。”她两眼弯弯,由衷的道谢。 萧瓒看着她兴奋的样子,不自觉的嘴角上扬。 …… 夜半,风雨飘摇,时不时有两个响雷炸在头顶。 萧瓒警觉性高,一打雷他就会醒过来,听着屋外大雨瓢泼的声音,又隐隐担心起城外的那座金矿,怕雨水太多,引发塌方。 今晚容安也睡得不安稳,她向来睡相好,今晚却是辗转反侧。 睡梦中,她觉得自己浑身酸软无力,头脑重重的,肚子坠痛。 原本还能忍受,但到了后半夜,她腹部一阵阵钝痛,而且整个人都很冷。 萧瓒自然发现了枕边人的异常,他借着夜明珠的光华,看清了她的脸。 她的脸色很不好,绣眉蹙的紧紧的,额头上都渗出了冷汗。 “喂,醒醒!”萧瓒拍拍容安的脸。 容安虚弱的睁开眼睛,只听他在耳边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肚子。”她嘤咛了一声,整个人蜷成了一团。 萧瓒也没想那么多,随手就掀开了被子,结果眼前的一幕让他呆愣了许久。 寝殿里重新掌灯,紫苏和阿蛮忙着去打热水。 容安和萧瓒则尴尬的站在床边,时不时瞥一眼床上的嫣红,相顾无言。 等热水好了,容安这才拎着裙子脚步虚浮的往净室走去。 “小姐,这是好事啊。”阿蛮一边 给容安宽衣,一边激动的小声说道,“这说明您的身体正常了。” 小姐从小体弱,一直到十五岁及笄都没有来葵水,这一直都是她们的一块心病。 女子不来葵水,就几乎等于不能受孕,她们能不着急吗。 “确实是好事。”容安惨白着小脸笑道,想到这身体的毛病,这或许是一次转机。 重新清洗换了一身衣服,外面紫苏也将床铺重新铺好了,萧瓒独自上去躺好。 容安还在小口小口啜着红糖水,一杯红糖水下肚,小腹那里的不适才缓解了一点。 阿蛮还贴心的给她弄了个牛皮热水袋,她宫寒加上头一次来葵水,肚子肯定是会痛的。 一切妥当了,容安才抱着热水袋上床躺下来。 因为刚刚弄脏了床铺,容安也不太敢平躺着,她向里侧着身子,这才发现萧瓒正向外侧躺着,眼睛睁的大大的。 四目相对,晦暗中,看不太清楚彼此的神情,但是能看见彼此眼睛里亮闪闪的碎芒。 屋外的雨依旧哗啦啦的下着,屋内一片静谧,气氛还挺不错的。 为了不让不错的气氛滋生暧昧,容安开口问道:“王爷还不睡吗?” “睡不着。”萧瓒的声音有些慵懒。 “是我吵到你了。”容安很抱歉。 “跟你没关系。”萧瓒说道,又问:“你好些了吗?” “好多了。”容安回答的很自然。 其实只要你心中不存一丝绮念,那么即使面对再好看再俊逸的男人,也能泰然自若不扭捏。 容安现在就是这样。 而萧瓒呢,他也没有生出绮念,但已经学会对身边的这个女人好一点,温柔一点。 第94章 拎不清 第二天,雨还没有停,萧瓒一早就出发去城外了,这座金矿对他至关重要,容不得半点差错。 容安因为身体不适,在床上多躺了一会儿,起床后用了早膳,原本准备在寝殿里窝一天,哪想福寿轩那边派人来请她。 这可真是稀奇。 来人是一位管事姑姑,对容安很是恭敬。 “王妃有所不知,昨儿晚上小少爷突发寒疾,高烧不止,太妃可急坏了,守了他一夜。可小少爷嘴里一直念叨着四叔四婶,太妃不想夜里打搅王爷王妃休息,便答应了他白天来请,故而让老奴跑一趟。” 容安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心叹昨日雨夜还真是不太平。 又匆匆换了身衣服,打起精神跟着这位管事姑姑去了。 路上又闲问了几句萧熠的状况,才知萧熠发病竟是跟昨日在殷府落水有关。 昨日除了容安,没人相信萧熠真的被他的小表哥推下水,主要原因还是殷氏的否认。 孩子母亲的话,谁会怀疑呢。 结果夜里,萧熠就发了寒疾,请了良医所的大夫来看,说是受风寒引起的,于是终于真相大白。 徐太妃气急,当夜就将萧熠身边伺候的侍女给打杀了。 侍女固然是受了殷氏的嘱咐才三缄其口,但是这种不分轻重、不护主的奴才,徐太妃不会留。 而殷氏则在福寿轩外跪了半夜,昨夜大雨,可想她也受了不少罪。 说是天快亮的时候,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这才被人抬回天香苑。 容安听的一阵哑然,想 不到昨晚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 进了福寿轩,管事姑姑将容安领去寝室。 徐太妃的寝室庄重典雅,清一色的紫檀木家具,透着一股低调的奢华。 萧熠经常歇在福寿轩,所以徐太妃将暖阁收拾出来给他住。 转过一架紫檀山水屏风,便看见躺在床上的萧熠。 “熠儿,看看谁来了。”徐太妃看见容安,没了平日的横眉冷对,反而招手让她过来。 容安赶紧上前行礼,萧熠听见容安的声音,这才转过脸。 “四婶。”萧熠看见容安,顿时满脸委屈,一双病恹恹的大眼睛包满了泪水。 “熠儿没有撒谎,只有四婶相信我的话。” 容安握住他的手,感觉到了他手心的滚烫,也感受到了孩子的伤心和无助,她心里酸涩,满是怜爱的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 而一旁的徐太妃早就拿帕子抹眼泪了。 “都是祖母不好,等熠儿好了,再罚祖母,祖母甘心受罚。” 她不说还好,一说这话,萧熠哭的更伤心了,被冤枉后的无限委屈只能靠哭泣来宣泄。 徐太妃心痛万分,痛恨自己昨日被殷氏糊弄,没有相信萧熠的话,让他孤立无援,他心里得是多么难过和无助。 她越想越自责,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再把他那个拎不清的母亲也拖过来暴打一顿。 正想着,屋外董嬷嬷进来回禀:“大夫人来了,她想见小少爷。” 徐太妃听见殷氏的名字,就忍不住一阵怒火攻心,但当着萧熠的面,她忍住没 有发作。 不想萧熠自己哭喊道:“我不见她,我不想见她。” 孩子哭的肝肠寸断,还连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反应之大,可见是被伤透了心。 “好好,不见,祖母这就去让她滚蛋。”徐太妃赶忙安抚道,又让容安陪着萧熠,自己起身出去了。 徐太妃一走,萧熠才慢慢止住了哭泣,兴许是哭累了,他无精打采的靠在容安怀里。 旁边的侍女拧了块热毛巾,容安接过来给他擦擦脸和脖子。 他浑身都是滚烫的,容安忍不住叹气。 听说昨日,他不仅掉到了湖里,还呛了不干净的湖水,感染了肺部,引发咳喘。 谁能想到呢,她也没有料到后果会这么严重,殷氏更没有想到吧。 …… 殷氏确实没有想到,昨日萧熠被他侄子推到水里,很快就救上来了,大夏天的就当下湖洗个澡,大家谁也没在意,若是知道后果会如此严重,打死她也不敢隐瞒啊。 “你是脑子里进水了吗,有你这么做人母亲的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恶毒继母!”徐太妃在外面的厅堂里指着跪在地上的殷氏,不留情面的大骂。 殷氏脸色惨白,原本就淋了半夜的雨,昏睡了几个时辰,刚醒过来就又跑到福寿轩来请罪,此时又痛又悔。 “儿媳该死,都是儿媳的错。”她低垂着头,一副任打任骂的可怜样。 可惜徐太妃这次真是气急了,若别的事情,尚且有说情的余地,可牵扯到萧熠,就是不行,萧熠可是她的命根子。 第95章 迂腐护短 “当然是你的错,你也确实该死。你若不是熠儿的母亲,我连你一起打杀了!”徐太妃瞪着她,狠狠说道。 殷氏浑身打了个冷颤,想起半夜里被拖到雨中杖毙的侍女秋菊,她伏在地上痛哭流涕。 和她一起来,却一直沉默的萧廷见状,忍不住求情道:“母亲……” 可惜他刚开口,就被徐太妃疾言厉色的打断,“你给我住口,在一旁好好看着。” 徐太妃在王府向来是说一不二的,她积威甚重,若真发起火来,没人可以置喙。 萧廷面色凝重的坐在轮椅上,他看了看妻子,无奈的摇摇头。 而徐太妃走到锦榻边坐下,眼神凉凉的看着殷氏,开口道:“昨晚秋菊临死前招供,你那可恶的侄儿已经不是头一次欺负熠儿,他每次打了熠儿,抢了熠儿的东西,你全都袒护他,回来也不提半个字,可是真的?” 面对徐太妃的质问,殷氏只是趴在地上哭,头都不敢抬一下。 显而易见,这是默认了。 徐太妃怒极反笑,一旁的萧廷更是震惊万分。 “你呀你,”徐太妃失望的摇摇头,“我原以为你是个好的,却不想是我看错了,你竟如此迂腐、护短。 你殷家还自诩书香门第,文人典范,就教出殷泽那样眼皮子短浅,蛮横无理,心毒手辣的小霸王。家教可见一斑。” 徐太妃贬低殷家的话就像一把匕首插在殷氏的脊梁骨上,她引以为傲的家风和门第蒙尘了。 “母亲,殷泽他还小,不懂事。”她忍不住小声辩解道。 “他是小啊,”徐太妃冷笑,“既是不懂事的孩子,你何必撒谎遮掩? 那还不是你自己也觉得这是你娘家家丑,说出来丢人,这才费心遮羞。 说到底,也是你自私,为了你那点可笑的薄面,竟让熠儿吃哑巴亏。” 殷氏被徐太妃说的面红耳燥,哑口无言。 徐太妃却还没有训完,她肃然道:“这整件事,你错的最离谱的地方,不是你为了袒护你娘家侄儿而撒谎。而是你睁眼说瞎话,冤枉五岁的孩子,让他伤透了心。 你以为孩子小就什么都不懂了吗,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他很伤心,很难过,所以现在根本不想看见你,倒不是我不让你见他。” “不,母亲,求求你让我进去,让我好好跟他说。”殷氏哭着乞求。 “算了吧。”徐太妃冷着脸拒绝,“你现在要做的是回去好好反省自己,顺便罗列一下殷泽从熠儿那里抢走的东西,再给我一件不落的要回来,少一件我为你是问! 你给我记住,我的熠儿不是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都能欺负的!” 徐太妃说完,站起身一甩袖子离去。 殷氏看着徐太妃的背影,哭的泪眼婆娑,她又爬到萧廷脚边。 萧廷凝眉看着他,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 容安在福寿轩用了午饭,下午又陪了萧熠一会儿,直到他睡着了才走。 外面的雨还在下,好像不会停 似得,算算日子,这时也到了南方的梅雨季节,想不到北方的雨水也不少。 容安有些乏了,回到瑶光殿睡了一觉。 睡醒后喝了一碗补汤,便去膳房里熬制枇杷膏。 材料是她睡前吩咐人去永春堂取的,中药太苦,萧熠喂药很困难,可不喝药病就好的慢,尤其是咳嗽,咳久了伤肺,她便想熬制一些不苦的药给萧熠。 其实这个想法早就在脑海里,这次萧熠生病,正好又闲着没事,就付诸行动了。 以川贝母、枇杷叶、南沙参、茯苓、桔梗、五味子、瓜蒌子、款冬花、甘草、杏仁水、薄荷脑……为主料,再辅以蜂蜜和麦芽糖。 蜜炼出来的枇杷膏清香粘稠,带着金灿灿的光泽,看起来十分诱人,便是没病的人都想尝上一口。 容安将枇杷膏装进一个干净的广口瓶子里,再封上盖子,晚膳的时候带去了福寿轩。 刚好一群人正在想方设法哄萧熠喝药。 “熠儿乖,熠儿是男子汉,才不怕喝药呢。”徐太妃抱着萧熠柔声哄道。 两人面前放着一碗冒着热气黑峻峻的汤药。 萧熠苦着脸,一边咳嗽一边说道:“我怕,我不想当男子汉,药太苦了,我不想喝。” “可是不喝药,病怎么会好呢?”徐太妃很为难,又狠不下心灌他。 其他人更是无计可施了。 这时容安来了,徐太妃仿佛看见了救星。 谁能想到呢,容安误打误撞,现在竟成了萧熠最信任的人。 第96章 枇杷膏 “哎呀,我都听到了什么,熠儿原来不想当男子汉,回头等你四叔回来,我得告诉他。”容安走过来笑道。 萧熠顿时面红耳赤,恳求道:“别告诉我四叔。” 他很在意萧瓒对他的看法,因为叔侄两早就约定好了,等他长大就跟着四叔去从军,若是让四叔知道他说了这样怂包的话,肯定会很失望。 “不告诉也行,那你得喝药。”容安循循善诱。 萧熠苦着脸不吭声,嘴巴抿的紧紧的,以示拒绝。徐太妃看的又好气又好笑。 容安坐在床前,接过阿蛮递来的瓶子,跟他商量道:“你先喝一口四婶熬的药,如果不好喝,咱们就不喝了。” 萧熠狐疑的看着容安,不敢相信,“真的吗,不好喝就可以不喝?” “真的。”容安认真的点头,又看了一眼徐太妃。 徐太妃瞥了她一眼,倒是没说反对的话,而是问道:“你这药行吗,要不先让大夫瞧瞧。” 这是不太相信她呢,徐太妃知道容安开药铺,应该知晓一些医理,但是本事如何,她并不了解。 再说这是给萧熠吃的药,不能马虎。 容安非常理解,正好良医所的大夫就在这里,她便将药方说了,又将药瓶递给大夫查验。 确认无误后,才拿一把小银勺挑了一勺药喂给萧熠。 起初萧熠还有些犹 豫害怕,但勺子到了嘴边,他闻到一股麦芽糖的清甜还有杏仁的清香,于是眼睛一闭,心一横,就吃下去了。 药到了嘴里,一点也不苦,还香香的,凉凉的。 咽下去后,仿佛有一阵凉风从喉咙那里吹下来,一直吹到肺腑,吹进了每一根气管经络。 整个胸口原本的焦灼、疼痛和堵塞全都不见了,一阵轻松,一阵清凉,无比的舒服。 萧熠自然不会形容,但他微张着嘴,瞪大了眼睛,一副惊呆住的样子,仿佛看见了什么稀奇的东西,但其实只是在感受那稀奇的感觉罢了。 屋里的人看着他的神情,全都屏气凝神。 直到听到他说:“我还要吃,我还要吃。” 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容安笑了,笑意里带着一些小小的自得。 而其他人看她的目光都变得诧异而钦佩起来。 萧熠又喝了两勺药,直呼太舒服了,每每吃完药那副惊奇又陶醉的小表情,把身旁的人都勾的想尝尝这药到底是怎样的滋味儿。 …… 晚间,萧瓒在城外没有赶回来,殷氏回娘家了,只有萧廷过来福寿轩吃饭。 吃完饭,大家一起陪着萧熠说会儿话,萧廷尝了一口被儿子视若珍宝的枇杷膏。 他并没有什么不舒服,但是吃下枇杷膏后那种肺腑通透清凉的感觉丝毫不损。 “ 弟妹,我们萧家是捡到宝了吧。”他看着容安惊叹道。 容安不好意思的笑笑,谦虚道:“大哥谬赞了。” 萧廷摇摇头,知道她谦虚内敛,还有很多想要夸赞的话,就没有说出口。 而是问道:“这么好的东西,你的药铺里有吗?” “没有,今天才头一次做。” “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多做些放药铺里卖,这是好东西,很多人会需要。”萧廷由衷的提议道。 “我会考虑的。”容安笑道。 她说着看了一眼徐太妃,她确实有这个想法,但有了上一次舒痕膏的教训,她现在可不敢再贸然倒腾东西。 徐太妃察觉到她的目光,撩起眼皮扫了她一眼,这一眼看似不屑,其实带着细细的审视。 容安觉得徐太妃对自己的态度有了些许变化,从前就是没商量的排斥。 现在呢,好像会不情愿的去了解她,然后正视她。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在逼着自己去接纳一个人一样。 萧廷也看出了她的忧心,鼓励安慰道:“利民惠民的事情,母亲向来都会支持。” 徐太妃顺着萧廷的话,哼道:“你可听清楚了,要利民惠民,可别再给我整一出天价枇杷膏出来。” 这是松口了,容安和萧廷相视一笑。 “哪能呢,枇杷膏不贵的。”容安赶忙说道。 …… 第97章 拦路 夜幕降临,小雨淅淅沥沥,仍不见停。 容安回瑶光殿,萧廷也回到自己的住处。 天香苑的院子里落了一地海棠花瓣,看起来娇弱可怜。 长廊上的八角宫灯投映在湿漉漉的青砖上,晕染出一片橘色。 屋内的窗纸上映着一个女子静坐的侧影,萧廷看着那一抹孤寂的身影,叹出一口气。 下人将他推进屋后,就掩门告退了。 “夫君,你回来了。”殷氏看见他,忽的回过神,赶忙来推他。 两人一起在桌边坐下,萧廷看着她憔悴的样子问道:“你何时回来的,吃过饭了吗?” “刚回来一会儿,吃过了。”殷氏随口答道。 其实根本没有吃,她没有胃口,加上今日回娘家要东西,和哥嫂他们大吵一架,闹的很不愉快,娘家人也没有留她吃饭。 “对了,熠儿怎么样了,我听说他不肯吃药?”殷氏想起来问道。 “已经退烧了,并无大碍,弟妹为他熬了新药,他现在很愿意喝药。” 说起容安,殷氏心中很不是滋味。 儿子现在根本不想见到她,却十分依赖容安,她知道萧熠很讨厌喝药,可容安熬的药,他居然愿意喝。 “想不到弟妹还有这本事。”她说道。 “是啊,确实没想到,她本事可大了。”萧廷说着,露出一丝微笑。 妻子还不知道永春堂就是容安开的,还有那奇货可居的舒痕膏也是她做的。 若是平日里就和她唠嗑唠嗑了,可现在哪有心情说别人的事情。 殷氏正觉得萧廷夸容安的笑容有些刺眼,便又听他问:“你东西都拿回来了吗?” 她顿时觉得面上一片燥热,心 中一阵难受。 “大部分都拿回来了。”她小声说道,明显底气不足。 萧廷看她的神色也能猜到,又看见桌子上放着一个乌木匣子,便拿过来打开。 里面都是一些小玩意儿,有玉佩,有金饰,还有宝石,有一半儿是萧熠的,还有些是殷氏自己的。 萧廷只觉得荒唐,怪不得萧熠经常说殷泽抢他的东西,怪不得萧熠的好些东西,莫名其妙就再也没见过了。 他随手拿起一只羊脂玉的玉葫芦,这玉葫芦精雕细琢,玉质温润,价值不菲,这是容安初来王府时送给萧熠的见面礼。 也正是因为这只玉葫芦,殷泽将萧熠推到了湖里。 “简直荒谬至极,这么多次,你就一直纵容着?”他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妻子。 “还有殷府的人就这么纵容着?” 殷氏垂着头,不知道如何接话。 “这已经不是小孩子之间闹着玩了,这就是鸡鸣狗盗,这些全都是赃物!”萧廷气的将匣子摔在桌上。 他脾气温和,几乎没有发过火,忽的摔东西,将殷氏吓了一跳,睁着泪眼怔怔的看着他。 萧廷也看着她,只是目光没有往日的温和,满是气愤,失望和不解。 他气自己的儿子被欺负,更气孩子的母亲和她娘家人一起做帮凶。 殷氏一句话也不说,就是哭,越哭越伤心。 萧廷很无奈,还想问些什么,但看她哭的摇摇欲坠的模样,只能打住。 …… 这一场大雨接连下了三天三夜。 萧瓒巡视完金矿,又马不停蹄的赶往栾平郡,那里的栾河之水暴涨,恐有决堤的危险。 容安这才意识到,萧瓒真的很辛苦 ,总是在外奔波,哪里有需要,就要赶往哪里。 真不知道,他哪还有多余的精力去造反。 而永春堂这两天也推出了新药——枇杷膏和枇杷糖。 枇杷膏再稍微加工一下,就可以做成方便携带的枇杷糖。 二者功效一样,都能润肺化痰,止咳平喘,生津补气,调心降火。 枇杷膏是瓶装,枇杷糖是铁盒装,都卖一两银子。 这些天下雨,生病的人不少,新药一出来,就被抢购一空。 不出两天的时间,永春堂的新药就火了,尝过的人无不夸赞神奇,奔走相告,只可惜供货太少了。 这一天,容安来铺子里巡查,待了半天后准备打道回府。 马车行至一处僻静的巷子时忽然被人拦住了去路。 容安为了低调,也为了方便,出府办事时从不坐带有王府徽标的马车,随行的侍从也不多,毕竟幽州的治安还是不错的。 现在被人拦了下来,容安挺吃惊的,但却并不慌张。 无论对方是什么人,待她亮明身份都不敢对她造次。 “请问马车里可是永春堂的东家?”拦路的人抱拳问道。 容安透过车帘缝看见那人穿着体面,举止得体,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厮。 于是她对着紫苏点点头,紫苏会意,扬声说道:“正是,有何贵干?” 那小厮道:“既如此,您便是我们要请的贵客,我家家主想请您去翡翠阁一叙。” 马车里,容安和紫苏对视了一眼,紫苏便问道:“你家家主是哪位,找我家主人何事?” “家主姓曲,想找贵客谈一宗大买卖,请务必赏脸。” 姓曲,容安立刻想到了燕北富商曲家。 第98章 曲明诚 姓曲,容安立刻想到了燕北富商曲家。 李铭恩曾经告诉她,若是想在燕北经商,切不可得罪曲家这个地头蛇。 现在大人物自己找上门,会会倒也无妨。 翡翠阁是幽州城最有名的茶楼,环境清幽,私密性极佳,是会客议事的好去处。 容安被领上二楼,期间并未看见任何闲杂人等,想来这里是被包场了。 领路的小厮推开一间厢房的门,便恭敬的站在一旁。 容安带着紫苏一起走了进去,屋内格调高雅,宽敞明亮。 敞开的窗户旁站着一个青衣男子,他背光站着,容安看不清他的脸,但观他身形清瘦颀长。 男子看见容安进来,便从光线中走了出来,容安这才看清楚他的脸。 一双灼灼桃花眼,悬胆鼻,自带上翘弧度的薄唇,皮肤苍白通透,头戴玉冠,身着一袭绣竹叶暗纹的青色锦衫。 他不像商人,更像文弱的书生。 曲明诚也打量着容安,他多方打探才知永春堂背后的东家是一位女子,只是这位女子最近鲜少来药铺。 他守株待兔了几日才堵到人。 不想这女子如此年轻,瞧着只有十五六岁。 “小姐到访,曲某荣幸之至。”他拱手作揖,彬彬有礼。 容安大方受他的礼,笑道:“不是小姐,是夫人,我已成婚。” 曲明诚眼中划过一丝意外,但转瞬即逝,随即邀请道:“夫人请坐。” 容安和他面对面坐下来,曲明诚自报了家门,他是曲家的嫡 长子,也是曲家的现任家主。 容安在见到他时,便已经猜到了。 听闻曲家大少爷早慧,天资聪颖,在他十七岁时祖父和父亲相继病逝,他临危受命,扛起曲家门楣。 十几年间,曲家在他手中日益壮大,从一般的富商,跻身首屈一指的大富之家。 只是慧极必伤,听闻这位大少爷身子积弱,到了而立之年也未娶妻。 容安看着曲明诚苍白透明的皮肤,心想传言不假。 曲明诚微笑着任她打量,他天生一副笑脸,又生的文弱儒雅,乍一看人畜无害。 可容安能感觉到,这双含笑的桃花眼背后带着一股不可忽视的压迫感。 “今日贸然打扰夫人,实属不该,但是在下又非常想见夫人一面,想当面表达我的感激与钦佩之情。”曲明诚说道。 “这话从何说起?”容安笑问。 “夫人有所不知,在下体弱,从小便有咳喘之症,饮汤药犹如家常便饭,我也早已习惯了那辛辣苦涩的滋味。 却不想,有一天,药可以不苦,胸腔可以通畅,呼吸可以畅快。作为一个久病的人,这种感觉犹如久旱逢甘露。”曲明诚真诚的说道。 容安受宠若惊,觉得这评价太高了。 曲明诚仿佛看懂了她的心思,说道:“在下并未夸张,作为病人,这是我的真实感受。” 容安听他这么说,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谢谢公子的肯定。”她莞尔一笑。 曲明诚识人无数,他看出了容安的欣 慰之喜,但除此之外,她不骄不躁,有着跟她年龄不匹配的沉稳持重。 他心中不由对她又多了几分赏识。 “只是夫人这枇杷膏不会像上次的舒痕膏一样,忽然宣布无限期缺货吧?”他笑问。 容安也笑了,她摇摇头道:“不会。” “那就好,”曲明诚状似松了一口气,但口风一转又说道:“不过即使有夫人的承诺,我还是担心,我这个人向来喜欢十拿九稳,想要的东西若是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便会患得患失。” 他说着看向容安,而容安面带微笑的回视他,好像在等他的下文。 曲明诚失笑,问道:“所以,夫人可否将药方卖给我?” 哪想容安直截了当的点头:“可以啊。” 曲明诚怔愣了一下,脸上笑意更浓,敢情人家早就猜透了他的心思,就等着他开口呢。 “没想到夫人这么容易就松口了。”他说。 “将药方卖给你百利而无一害,我为何要犹豫呢?”容安反问。 “我能力有限,永春堂的供应满足不了民众的需求,但是公子你可以,我将药方卖给你,你再安排生产,这样有需要的人都能买的上药,岂不皆大欢喜。” 曲明诚赞许的看着她,很喜欢她的直白和通透。 “不过我有两个条件。”容安说道。 “夫人请说。” “其一,不准涨价。其二,要贴永春堂的牌子。” “可以。”曲明诚爽快的答应了。 至于价钱,曲明诚报了十万两。 第99章 报价 十万两算是有诚意了,不过如果长远计算,这方子将来代代相传,它所带来的收益是生生不息的。 所以十万两,也只是刚好够诚意而已。 容安抿唇,并没有立刻答应。 这时曲明诚的小厮敲门进来,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 曲明诚脸色微变,转头望了一眼楼下,容安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只见翡翠阁门口竟然悄无声息的布了重兵。 曲明诚转过头,眼神探究的看向容安。 “还未请教,夫人夫家府上何处?” 容安笑眯眯的答道:“夫家姓萧。” 曲明诚喉间一痒,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须臾,他亲自将容安送下楼,原先的十万两报价也涨到了十五万两。 曲明诚和小厮一起目送王府的马车离去。 那小厮犹未回过神来,喃喃道:“那竟然是燕王妃。” 曲明诚拿折扇敲了一下他的脑门,训斥道:“瞧你办的好差事。” 小厮捂着头,委屈道:“实在是王妃太过低调,我们都没见过她,就连那永春堂的掌柜都不知道她的身份。” 曲明诚想想也是,谁能想到呢,从京城嫁过来的那位国公府小姐,她居然会治病配药,还亲自开了药铺。 想到这里,他弯起唇角,觉得有趣。 “对了,替二少爷聘殷家小姐的事情进展的怎么样了?”他忽然想起来问道。 “原本都要成了,结果殷家那位二小姐回来阻挠,殷家二老又犹豫了。”小厮答道。 曲明诚不屑的笑笑,这些文人就是酸腐,明明对他开出来的 条件眼馋的要死,还非要端着身价。 “无妨,再接再厉,这个亲家我结定了。”他志在必得的笑道。 …… 容安坐上王府的马车,才知道来接她的人是萧廷。 她在巷子里被人拦路,又一路被带去翡翠阁,就有侍从悄悄回府禀报了。 马车在王府门前停下,容安下车后,看见从另一辆马车里下来的萧廷。 “大哥,劳烦您跑一趟了。”她上前道谢。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四弟在外奔波,我做大哥的总要照顾好家里人。”萧廷笑道。 容安看着萧廷温和的笑脸,心中感恩,虽然她在萧家只会是短暂的停留,但不能否认萧廷是一位好兄长,从始至终,他都是拿自己当家人的。 一行人去徐太妃的福寿轩,她也知道此事,还在等着回禀。 自从上次徐太妃知晓她开药铺,她就知道自己的每一次出行都瞒不过她。 想想也是,王府里的车马侍从样样都要向她回禀,她若想问岂有不知的道理。 路上,容安大致将和曲明诚的谈判告诉萧廷,萧廷听了很赞同。 进了福寿轩,殷氏也在。 她正在陪着徐太妃喝茶,这几天萧熠好全了,那点子龃龉也慢慢淡了,一家人哪有一直仇恨的道理。 萧熠去了学堂还没回来。 萧廷进门便高兴的对徐太妃说道:“母亲,弟妹可真是了不得,和曲明诚谈了比大买卖。” 他一脸少见的兴奋和与有荣焉。 看的徐太妃都吃了一惊,而殷氏则是不自然的握紧了茶杯。 “来, 坐下说。”徐太妃对着容安招了一下手。 容安行礼后坐了下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曲明诚出多少钱买你的药方?”徐太妃最后问道。 “十五万两。”容安答道。 一直没有插话的殷氏闻言一口茶水呛进了肺里,剧烈的咳嗽起来,满脸涨红。 “大嫂,你没事吧?”容安见她咳的厉害,很自然的伸手替她顺气。 殷氏僵硬的躲开她的手,边咳边说道:“没事,我没事。” 徐太妃漠然的看了她一眼。 容安收回手,看着她又咳了几声这才辛苦的忍住。 “十五万两对曲家不算什么。”徐太妃接着刚才的话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萧廷看向容安,“你那药方不能低于二十万两。” 容安听了瞪大眼睛,已经加价五万两了,难不成要翻一倍,会不会太狠了些。 萧廷看着她犹豫的样子,心想她到底是小姑娘,心慈手软。 曲明诚这样老奸巨猾的商人,他出价肯定是预留了涨价的空间。 “放心加价,你的药方值这个价。”萧廷鼓励道。 徐太妃难得的点头附和。 这两人都这么表态了,容安岂有不应的道理。 虽然她对钱没什么概念,但是能多赚点为什么不呢,而且赚的是富商的钱,也不需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这么一想,容安开心的笑了。 殷氏看着她灿烂的笑脸,还有婆婆和丈夫看她赞赏的目光,心中像针扎一样疼。 钱钱钱,他们王府何时也落入了这样的俗套,简直俗不可耐。 第100章 失衡 晚饭后,回到天香苑。 憋了许久的殷氏忍不住对萧廷抱怨:“你们早就知道永春堂是弟妹开的,竟只有我一人被蒙在鼓里。” 萧廷见她莫名发难,不由解释道:“我和四弟也是母亲回府后才知晓的,那日你刚好回娘家了,后来又遇熠儿生病,哪有闲情说这些。” 殷氏被堵的无话可说,转而又抱怨起容安来,“弟妹也真是,开药铺为何要藏着掖着,一开始给我送舒痕膏的时候就该言明,那东西是她自己做的。” 萧廷静静的看着殷氏,道:“说不说是弟妹的自由,她为何一定要告诉你?她给你送了那么贵重的东西,反倒成了不是了?” 萧廷对容安的维护,让殷氏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上,下不下。 其实这口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堵着了,只是现在让她越来越难受。 “我这不是怕镇北侯夫人误会吗,她数次在我面前提及舒痕膏,若是让她知道这是我弟妹做的,还以为我故意隐瞒不让她知道呢。” 这完全是牵强附会的说辞,萧廷在心里摇摇头,但他体谅她最近心情不佳,便好言说道:“你放心,弟妹开药铺的事情只有少数人知道,便是让镇北侯夫人知晓了,你好好解释便是,她又不是不讲 理的人。” 萧廷温和的态度却助长了殷氏的气焰。 她冷哼了一声,不屑道:“说起来,弟妹怎如此贪财,若不是她定那八百两的天价,又怎会惹恼母亲,现在好了,舒痕膏她卖不成了吧。” 萧廷闻言惊讶的看着她,仿佛有些不认识她了。 那幸灾乐祸的嘴脸,怎会是他知书达理、婉婉有仪的妻子。 “你这是怎么了,何必说这样损人不利已、有伤感情的话?”他失望的说道。 “我说的都是实话啊。”殷氏瞪眼说道,她就是要损容安,当着他的面损她,让他知道她没有那么好。 “你扪心自问,你这么说公平吗?”萧廷皱眉说道。 “母亲不知道也就罢了,你不知道舒痕膏的功效吗,你在镇北侯夫人那里已经亲证了她的功效,还有你三妹也用了,有没有效果,你自己说。” 殷氏被问的噎住,自然是有效果的,而且是奇效。 可她却不想夸赞容安,“便是有效果也不能趁火打劫是不是,我瞧着弟妹一身的铜臭味。” 萧廷牙关一咬,顿时变了脸色。 “这样的话,我希望是最后一次从你嘴里说出来。”他话语里带了警告。 殷氏委屈又不服气的瞪着他。 “我记得前些年,你们殷府花重金寻方子治三 妹脸上的痘印,少说也花了一两千两银子吧,结果全打了水漂,也不见你说什么。 现在八百两的舒痕膏治好了你三妹,你却在这里嫌贵,你回去问问你三妹,问问岳父岳母,这钱值不值,便是再涨个一千两,他们是不是也毫不犹豫的掏钱。 更何况你花一文钱了吗,这是人家免费送给你的,你怎么如此不懂感恩!” 殷氏被萧廷的一番话责问的又羞又恼。 “钱钱钱,你自己听听,你现在张口闭口就谈钱,都是受谁的影响?” “谈钱怎么了?”萧廷反问,“不偷不抢,凭本事赚钱不丢人,丢人的是那些自诩清高,背地里却小偷小摸的人!” “你……”殷氏气的红了眼睛,“你含沙射影说谁呢?” 萧廷看着她气的发抖的样子,自知失言。 他不想再激怒她,也不想再跟她吵。 “今晚我去书房睡。”他说完自己转着轮椅出了房间。 门关上的那一刻,殷氏伏在桌子上失声痛哭起来。 站在屋外的代玉无奈的摇摇头。 夫人这是钻牛角尖了,从什么时候开始钻的呢,大概就是从王妃嫁入王府以后。 这人啊,没有对比的时候,什么都好。 可一旦锦鸡面前冷不丁飞来一只白鹤,锦鸡的心态就失衡了。 …… 第101章 鼓噪 连着两天,萧廷都歇在书房里,就连徐太妃都听闻了此事。 她将殷氏叫过去提点了一番。 话语里,她自然是偏向萧廷的,她了解自己的儿子,他敦厚温和,向来不轻易与人红脸。 她也心疼这个儿子,年纪轻轻就失了双腿,也希望他的妻子能多心疼他。 可殷氏现在正堵着一口气,徐太妃的提点在她听来分外刺耳,总觉得王府的人都看不起她,都在欺负她。 从徐太妃的福寿轩出来,她便径直回了娘家。 原本是想找自己的母亲哭诉一番,不想大嫂带着侄子也在母亲的住处。 “呦,咱们家姑奶奶回来了,有失远迎。”大嫂曹氏阴阳怪气的说道。 曹氏是燕北一个小郡县的县丞之女,嫁入殷家算是高嫁。 也正因为这样,殷氏有些看不上她,对她也没有多客气。 窝在曹氏怀里的殷泽看见殷氏,瞪眼睛吐舌头对她做鬼脸,嘴里还嘀咕道:“小气鬼姑姑回来了。” 殷氏听了,不由火冒三丈,对着曹氏喊道:“大嫂,你到底是怎么教孩子的,瞧瞧孩子都被你教成了什么样。” 若是以前被这位小姑子呵斥两句,曹氏都忍了,可是现在,她为什么要忍呢。 “瞧二妹一副吃了炮仗的样子,难不成在王府受了气,跑娘家来撒气了?” 她说着一副幸灾乐祸又不屑的样子,殷氏气急,偏偏还被她说中了。 殷夫人见姑嫂二人剑拔弩张,赶忙出来调和。 “你少说两句。”她先是瞪了曹氏一眼。 曹氏哼了一声,倒是给婆母面子。 殷夫人又看向女儿,说道:“可是王府的人又为难你了,你来的正好,你不来我也打算让人送去。” 她说着看了一眼自己的贴身丫鬟,那丫鬟会意,从里间捧出一只 木匣子来,交到殷氏手中。 殷氏打开一看,是一对橘红色玛瑙柿子,这一对儿柿子足有婴儿拳头大小,温润通透,没有一丝瑕疵,顶部还有帝王绿嵌刻而成的叶子,栩栩如生。 这是萧熠周岁那年,萧瓒从江南搜罗来送给他的,寓意事事如意。 这么好的东西,价值自然不必多说,她也没让萧熠带出去过。 可有一回,曹氏带着殷泽来天香苑做客,不知怎么就将这东西翻出来。 当时殷泽爱不释手,死活不肯丢下,又哭又闹,差点闹翻了天。 殷氏爱面子,怕闹到了徐太妃跟前,丢人现眼,就这么让殷泽拿走了。 说不心疼是假的,但想想给了娘家侄子,倒也没有便宜外人。 这是殷泽从萧熠这里拿走的最贵重的东西了。 前几日,她回娘家要东西,独独少了这一件,原来父亲败光家产后,哥嫂手头拮据,就将这对儿玛瑙柿子给卖了。 想到这里,殷氏心里不是滋味,又委屈又难过。 “这是又赎回来了吗,一定花了很多钱吧?”她问殷夫人。 当东西容易,想赎回可就难了。 殷夫人叹了口气,刚要说话,却被曹氏开口打断。 “这你就甭管了,总之你拿着东西回王府好交差就行,咱们殷府的事情以后都不敢劳烦你操心。” 曹氏的话无疑让殷氏在这个家无地自容。 从前她在娘家有多气派,现在就有多灰头土脸。 “大嫂何必说这种话刺我,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我从前对你们差了吗?”殷氏抹起了眼泪。 殷夫人看了心疼,只叹女儿夹在中间难做人。 “二妹说这话可就冤枉我了。”曹氏说道,“我可没说你对我们不好,我只是说以后不劳烦你。 省的在你那里得了点好处,过后还 要秋后算账,被当贼似的清算。 这次是我们能交的出来,若是真交不出来,是不是还得揪着我们去见官。 这样的亲家恕我们实在高攀不起啊。” 殷夫人在一旁垂着头不说话,她是心疼女儿,可这次殷家也丢脸丢大发了。 殷氏的眼泪一滴滴的掉,不得不承认,王府这次确实没有给她和殷家一点面子。 “徐太妃都是为了萧熠啊,她太看重、太心疼萧熠,才会大发雷霆的。” 对,她还有萧熠啊,她生了萧熠,徐太妃最疼爱的孙子,她并不是一无是处。 谁知曹氏却冷笑了一声,“我说二妹啊,你也该醒醒了,王府现在就一个孩子,太妃不疼他疼谁啊。 但以后就不好说了,燕王成亲了,要不了多久,王妃也会生孩子,王妃生的孩子那可是世子啊,萧熠能比吗?” 萧熠能比吗?这句话仿佛一只利箭毫无征兆的刺进了殷氏的胸口,她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殷夫人看女儿脸色惨白,不由瞪了曹氏一眼,呵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曹氏看着殷氏微微发颤的样子,心中痛快。 这个自命清高的小姑子总是眼高于顶,以为嫁进王府就拿鼻孔看人,从前还能得她些好处,便忍着她的不敬。 现在也让她尝尝被人低看的滋味。 “母亲,我这是良言苦口啊,二妹总以为徐太妃高看萧熠,殊不知,真的疼他怎么不说封他做燕王世子。 咱们萧熠完全有这个资格,他父亲是嫡长子,他本该是当今燕王,正是因为在战场上落了残疾才让他四弟捡了漏。 本就吃了大亏了,若萧家的人有良心有公道,就该让萧熠做世子。” 曹氏的话让殷氏心跳如擂鼓,她死死咬住牙关,只觉得身上的血液都在鼓噪。 第102章 本末倒置 幽州的雨早停了,可栾平郡还是一片阴雨绵绵,栾河之水暴涨。 萧瓒当机立断,决定在还未决堤之前,疏散下游的村镇,开闸泄洪。 他从就近的卫所抽调一个千户营的人,花了一天时间转移了民众。 到了傍晚,雨越下越大,闸门大开,犹如千军万马般崩腾的河水瞬间淹没了下游的村庄良田。 萧瓒站在高地默默的看着,这是天灾,他也没有办法,只能先保住民众的性命,待洪水褪去,再帮他们重建家园。 夜幕降临,萧瓒带着随从冒雨回到驻扎的卫所。 他连日泡在雨水里,只有到了晚上回到营帐时才能换上干净舒适的衣服。 此时,他穿着一身薄衫坐在案前,正在看今日从幽州传过来的信。 信由大哥执笔,说他和母亲已经知晓了栾平的情况,准备安排赈灾筹款,另外还会向收容灾区民众的地方投放粮食和医药,让他不要有后顾之忧。 另外他还说起了容安,说她和曲明诚做起了生意,还大赚了二十万两银子。 字里行间都是欣慰和骄傲。 萧瓒看的心都提了起来,听大哥提到这事是经过母亲首肯的,这才松了一口气。 看完信,他又兀自好笑。 想自己离开的时候跟她说要安分守己,她也答应的好好的。 结果自己才走几天,她又蹦跶起来,还真是不消停啊。 不过这次的事情她办的倒是无可指摘。 营帐的门帘掀开 ,涌进来一股湿气,带动烛火都晃动了两下。 是卫兵送晚饭进来,一大碗热腾腾的阳春面,萧瓒拿过案上的一个黑釉坛子,熟练的挖出一勺辣酱淋在面上。 原本平平无奇的一碗阳春面立刻变得令人食指大动。 这是他临行前带出来的,眼看着就要见底了,希望在吃完前可以回家吧。 …… 第二天,幽州府衙就开始着手赈灾事宜。 赈灾粮款由官府拨款,但按照惯例,也会号召各级官员和商贾捐款。 徐太妃作为燕王之母,当起表率作用,她率先捐出了三万两银子,这三万两从她的私库里出。 实际上,每回遇到灾情,燕王府女眷的作为也是一个风向标。 从前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徐太妃身上,现在还要多关注一个人。 燕王娶妻了,燕王妃是和他比肩的人,她的一举一动同样备受关注。 容安本就不是那等小气的人,再加上最近赚了一大桶金,原本想多捐点,可徐太妃的三万两压在头顶,不能逾越。 于是她便捐了两万两,还以铺子的名义捐了五千两的药材。 徐太妃知晓后,默默点头,心道她还算没有给燕王府丢脸。 而另一边,殷氏知晓容安的捐款数额后,气的砸了一套官窑茶盏。 “这是要逼死我吗,置我于何地?”她愤恨的喊道。 一旁的代玉提心吊胆的看着她,觉得夫人越来越喜怒无常了。 王妃作为王府的脸面 ,多捐些不是应该的吗,再说人家有那个能力。 夫人只是王府的一个媳妇,捐多捐少不会有多少人在意。 往年跟在徐太妃后面,也没见她发急,现在怎就如此在意呢。 想到这里,代玉只能试着劝慰道:“咱们比着王妃作甚,就按照以前的标准来,捐一千两就行了。” 谁知她话音一落,殷氏就转头狠狠的瞪着她,问道:“怎么,你是觉得我不配跟她比是不是?你也看不起我是不是?” 代玉听了心中一惊,扑通跪在地上,大呼冤枉:“奴婢没有这么想,也不敢这么想,夫人明察。” “我心里自然明镜着呢,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有多少人眼巴巴的想去瑶光殿当差,她不就是有两个臭钱,看把你们眼馋的,一群目光短浅的东西!”殷氏痛骂道。 代玉伏在地上,不敢吱声,但心里却是苦不堪言,夫人不但喜怒无常,还越来越不可理喻了。 殷氏看着她瑟瑟发抖的样子,犹不解气。 继续教训道:“我是王府里的大夫人,大儿媳,她就该敬着我,她压我一头,无非就是告诉世人,她有钱,我囊中羞涩,瞧把她能的。 自从她来到王府,整个王府就一股子铜臭味,简直臭不可闻。” 代玉听着她的抱怨,更不敢插话了,夫人这是忘了本分了,怎能如此对王妃不敬。 王妃首先是王妃,而后才是她的弟媳,现在简直本末倒置了。 …… 第103章 近在眼前 殷氏对着代玉发泄了一通,这才将她赶出去。 她刚待了没一会儿,又听见脚步声。 她心烦意乱的吼道:“不是让全都滚吗,别来打搅我。” 身后的脚步声一顿,随即响起殷雪怡的声音:“二姐,你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 殷氏见是自己的妹妹,浑身的气焰一下子消散了,露出脆弱不甘的一面。 殷雪怡见状,自然赶紧安慰她。 姐妹两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谈,殷雪怡便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二姐我现在成了人人都能作践的对象了。”殷氏红着眼睛苦笑道。 殷雪怡握着她的手,一脸心疼的看着她,一边抹着眼泪叹道:“我们姐妹二人怎就命这么苦。” 殷氏看着妹妹梨花带雨的模样,刚刚只顾着自己吐苦水,这才想起来问道:“怎么了这是,为何说这样的话?” 这不问还好,一问殷雪怡就哭成了泪人。 “曲家的媒人上门了。”她哽咽道。 殷氏一听,大惊失色,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父亲母亲明明答应了我。” “就是今天的事情,此一时彼一时,大哥大嫂拿你回府要东西的事情说项,说府上实在过不下去了,还说那对儿玛瑙柿子也是曲家帮忙赎回来的,欠了人家的情,也欠了人家的钱,就要拿我去还债呢。” 殷氏听了脸色惨白,这敢情是她造的孽啊。 “我从小饱读诗书,若要我嫁作商人妇,我宁愿一头撞死。”殷雪怡泪眼模糊的以死明志。 殷氏吓的不轻,焦急的训斥道 :“胡说什么!” 殷雪怡委屈的瘪着嘴,哭着扑进她怀里,哭喊道:“姐姐救我,你若再不管我,那我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殷氏又急又心疼,拍拍她的后背道:“我当然会管你,要不我去找你姐夫,让他同我一起回殷家给父亲母亲施压。” “没用的。”殷雪怡摇摇头,“现在殷家正反感王府的人,再说自古儿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王府再大也管不了别人家的嫁娶之事。” “那可怎么办?”殷氏六神无主,感觉这次似乎板上钉钉了。 “事到如今,我只有先一步将自己许出去,才能逃脱曲家的魔掌了。” “许给谁?”殷氏吃惊的看着她,“一时半会儿上哪找好人家去?” 殷雪怡拉着她的手,一字一句的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 二十六是个好日子,宜嫁娶。 也是李铭恩和阿湖的大喜之日。 容安一早就起来了,实在是兴奋的睡不着。 光是衣服就换了好几套,不可喧宾夺主,但也不能失了喜庆。 最后选了一件茶花粉色的撒花烟罗衫,梳了个飞仙髻,发簪同色芙蓉石珠花,端庄华贵又不失俏皮。 紫苏和阿蛮都被容安的欢喜感染,知道今天是李老板的大喜日子,还纷纷像模像样的包了红包随礼,迫不及待的要出府去吃喜酒。 李铭恩买的宅子在长安街上,是一个两进的院子,不大不小,布置的很温馨。 阿湖早就住进来了,李铭恩恪守礼仪,之前一直住在铺子里,不 过今天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住进来了。 李铭恩邀请了左邻右里,还有铺子里的伙计,小小的院子里也摆下了六桌酒席。 容安上午便过来了,亲眼看着阿湖梳妆打扮,穿上凤冠霞帔。 今日的阿湖分外的美,火红的嫁衣衬托的她面如芙蓉,眼波中流转着新嫁娘的娇羞和喜悦。 容安看着她,总是不自觉的嘴角上扬,为她高兴,为她幸福。 她送给阿湖的新婚礼物是一尊和田玉送子观音,原本她想趁着这个机会,将珍宝斋和珍宝坊统统送给他们夫妻二人。 可他们死活不依,这两家店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暂时都在李铭恩的名下,但是李铭恩早就说过,他只是帮忙打理,铺子永远都是李家的产业。 阿湖更是说,他们两原本都是无根之人,是李家给了他们活路,李府永远都是他们的东家,小姐永远都是他们主子,替小姐管理家业便是他们一辈子的使命。 容安还能说什么呢,在她心里,这辈子他们早已超脱了主仆的关系,而是一家人,一家人还分什么彼此。 所以随了他们的意愿,送一尊送子观音给他们,盼着他们早日添丁,开枝散叶。 婚礼之婚本为昏,黄昏一向被视为吉时。 戌时,李铭恩和阿湖行拜堂大礼,拜高堂时他们拜了坐在上首的容安。 容安看着一对新人,高兴的几乎落泪。 上一辈子相继惨死的两个人,这一辈子喜结连理,永结同心。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一刻的圆满是多么的弥足珍贵。 第104章 豆芽菜长大了 容安喝酒了,阿湖和李铭恩的喜酒怎么能不喝。 而且还喝了三杯,对于平日滴酒不沾的人来说,三杯酒下肚人就有些晕了。 容安确实有些晕,所以回府后也不想进屋待着,只想在外面吹吹风。 夏日的傍晚凉风习习,瑶光殿东南角多了一棵紫藤树,这棵紫藤树移植过来的时候就枝繁叶茂,听说得有百年了,待它长稳了,再在四周搭上架子,将来会是一个乘凉的好去处。 紫藤树旁边还立了一架秋千,此刻容安坐在秋千上慢慢的晃悠着,凉风吹拂在脸上,她眯眼看着墙头外的天空。 大片的晚霞盘亘在天边,橘红色和天青色交汇,好像一副波澜壮阔的水墨画。 真美啊,容安在心里感叹,她不知道她在看风景,但也有人在看她。 萧瓒回来了,他一回寝殿,便看见殿内的角落里多了一株紫藤树,紫藤开的茂盛,一串串紫色的花铃迎风摇曳。 树下一个粉色裙衫的少女正眯眼弯唇一脸陶醉的荡着秋千。 他从没有想过,在这庄严肃静的瑶光殿里,能看见这样柔美的画面。 这一刻,他觉得舒心放松,忘却了所有烦恼,心变得很柔软。 这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他甚至玩心大发,不让宫人禀报,自己悄悄绕到她的身后,再用力推了一下她的秋千。 他的力气多大啊,可怜的容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手都没有抓紧绳索,就忽的被人送上了天。 她 短促的尖叫了一声,接着整个人就被甩了出去。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摔的鼻青脸肿的时候,一个结实的怀抱环住了她。 萧瓒本意是想捉弄她一下,不想竟将她甩飞了,他足尖一点,赶忙追过去。 她直接扑进了自己怀里,她的身子很轻盈,带着一阵幽香,隔着夏日的薄衫严丝合缝的贴在他的胸前,香软香软的,让他觉得手心发烫,头皮发麻。 他握着容安的腰肢带她落地,之后就赶紧放开了她,一脸不自在却强装镇定的样子。 容安捂着胸口惊魂甫定,酒都醒了,怒目瞪着眼前的始作俑者。 殿中看热闹的宫人全都忍俊不禁。 站在檐下的来福看着身旁的紫苏和阿蛮惊叹道:“我原先还觉得王爷幼稚,不想他这么会啊。” 紫苏和阿蛮乐呵呵的抿唇笑,心想今天还真是个好日子。 …… 进了内殿,容安跟萧瓒商量道:“王爷,您以后可以不要再吓我了吗?” 这一次两次的,可别玩上瘾了。 萧瓒看着她一脸苦闷的样子,眼中带着笑意,嘴上却哼道:“开个玩笑而已,真无趣。” 说完转身进了净室去洗澡了,留下容安吹胡子瞪眼。 待萧瓒洗完澡换身衣服出来,膳房那里已经送来了他的晚饭,还有容安今晚的药膳,花生仁小豆鲫鱼豆腐汤。 萧瓒一边吃饭,一边看容安喝她那盅奶白的鲫鱼汤。 从前还没觉得,今日才发现,她喝的这些汤汤水水还 真的有用,豆芽菜竟不知不觉的长大了。 回想刚刚抱她时那柔软的触感,他耳朵都红了。 还好容安没有发现他的异常,也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否则定要闹个大红脸。 吃完饭,萧瓒问了她和曲明诚的事,容安一一作答。 这自然要从萧熠生病说起,萧瓒还不知道这些天府里发生的事情,萧廷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 萧瓒听容安说了事情的始末,很心疼萧熠受了欺负,至于大嫂的荒唐,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希望她能长个教训,别再犯糊涂。 这一说便说了许久,容安打了几个哈欠,被萧瓒吓跑的酒意又开始跑出来作祟,她有些头晕。 萧瓒早就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酒味了,知晓她出府去喝了铺子掌柜的喜酒,还挺诧异她的平易近人。 “赶紧去洗漱吧,早些休息。”他说道。 容安就等着他说这句话呢,赶忙点头,起身去了净室。 萧瓒则去床上躺着了,他许久不回来,乍一躺上这张大床,只觉得浑身的筋骨都松乏了。 他看见容安的枕边放着一本游记,便拿过来,一手支着头,惬意的翻起来。 鼻尖是淡淡的清香,他闻着很舒适。 容安洗完澡出来,看见萧瓒躺在床上,不由面露惊讶。 她走到床边,好心的提醒道:“王爷,今天二十六啊。” 萧瓒听她报日子,先是一脸迷惘的看着她。反应了一瞬,才想起来,缝三六九,他应该去梧桐苑,不能歇在这里。 第105章 酒宴 容安看他的神情,便猜到他肯定是忘记了。 也是,他那么忙,哪还能记得房中那点琐事,这都该他的贴身内侍打点的,也不知道来福是不是也忘记了。 萧瓒默默的坐起来,下床穿鞋,容安一直恭敬的站在一旁。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萧瓒有些不高兴,虽然他没有甩脸子,但明显觉得情绪有落差。 之前还和她有说有笑的,可这会儿,直到出门都没有再看她一眼。 来福垂头跟着萧瓒出了瑶光殿。 走在甬道里,萧瓒忽的停住了脚步,身后的来福也跟着刹住脚。 见萧瓒站在那里没有说话,来福识趣的跪了下来。 “奴才知错,原本想着今日良辰美景,王爷王妃小别胜新婚,不如就歇在瑶光殿不走了。 是奴才恣意妄为,忘了本分,奴才再也不敢了。” 萧瓒看着墙角的宫灯,夜风吹散了他心头的那抹柔软,也仿佛吹灭了什么星星之火。 来福哪会知道,纵然是良辰美景,也注定只是虚设罢了。 “起来吧,”他说道,“下次别再这样了。” …… 萧瓒回来后,便和萧廷一起着手规划栾平郡的灾后重建事宜,兄弟两好几日都是同进同出。 这一日晚饭时,徐太妃告知他们,明日她要去灵光寺听法。 灵光寺乃千年古刹,主持是远近闻名的得道高僧,徐太妃对他非常推崇,但凡遇到他开坛讲法,必定不会错过。 再加上最近多事之秋,徐太妃还想去烧烧香,拜拜佛,祈求风调雨顺,子孙安康。 大家理所当然没什么异议。 饭后回天香苑的路上,殷氏推着萧廷,提议道:“明日晚饭便由我来安排吧,到时候请四弟和弟妹一起来天香苑吃。” 徐太妃每次去灵光寺,当日都不得来回,至少要两天时间。 萧廷转头看了她一眼,遇上殷氏温婉的笑脸,他眼中有了笑意。 其实这些天,他能感觉到妻子的示好,正因此,他也反省了自己。 他也有不对的地方,他不该一味的指责而不站在她的立场去体谅她,更不该口不择言伤害她。 “好啊,你来办,我和四弟也有些日子没有一起喝酒了。”萧廷说道。 “明日就给你们兄弟两准备上好的花雕,”殷氏笑道。 “再给弟妹准备几个家乡菜,我得谢谢她,托她的福,我三妹的脸全都好了。还有前阵子熠儿生病,也多亏了她的照顾。” 萧廷转身一脸欣慰的看着她,“你能这么想就好。” 殷氏弯了弯唇,笑的温柔可亲,“从前是我钻了牛角尖,我知道错了。” 一句主动认错,让萧廷彻底释怀了。 他苦闷了好些天的心情又舒畅了,还玩笑道:“三妹的脸真的全好了吗,何时叫她来王府,让我也见识一下舒痕膏的奇效。” “好全了。”殷氏呵呵笑道,眼神幽深,“不但好全了,还比以往更添颜色,真正是闭月羞花之貌。” …… 第二天,徐太妃的车撵一早就出门了,萧瓒和萧廷两兄弟也去了衙门。 每回徐太妃离开王府,容安都会有一种松 一口气的感觉,可见平日徐太妃给她不小的压迫感。 白日里,容安就在瑶光殿看看书,自从听萧瓒的指点,去王府的藏书楼找书看,平日的时间也不难打发了。 到了傍晚,萧瓒和萧廷一起回来,直接去了天香苑,容安也踩着点过去。 今日的天香苑格外热闹,因为萧熠这个顽皮猴子没有被徐太妃带走。 他一会儿缠着萧瓒,一会儿缠着容安,在两人之间忙的不亦乐乎。 容安也喜欢跟他玩,萧熠很可爱,就像她的开心果,为她的王府生活增添了很多乐趣。 萧瓒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隔着自己玩幼稚的躲猫猫,又好气又好笑。 敢情把他当不会动的假山呢。 他双手抱胸,俯视着蹲在他右侧的容安,容安抬头看着他,两眼弯弯,笑的像顽皮的孩子。 而左侧那个五岁娃娃,正扶着他的腿,身子悄悄朝前探,容安在另一侧配合他,探出头,故意被他抓个正着。 萧熠看见容安,顿时爆发一阵哈哈大笑。 萧廷和萧瓒对视一眼,满脸无奈又宠溺的笑。 等萧熠玩累了,也不太想吃什么了,容安也早就饱了。 一直在一旁含笑默默看着的殷氏这才唤了萧熠的乳娘进来将他带下去安置。 又吩咐人去膳房再添两个下酒菜。 萧熠被带走了,屋里顿时安静了不少。 殷氏看着容安说道:“弟妹若是吃好了,便先回去歇着吧,我瞧着他们兄弟两刚刚被萧熠搅着也没能喝上几杯,估计还有好一会儿才能结束。” 第106章 下贱 容安觉得殷氏的提议很贴心,与其这样枯坐着看两个大男人喝酒,还不如先回去呢。 于是她看着萧瓒说道:“王爷,那妾身先回去了。” 萧瓒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容安又和萧廷打了招呼,这才起身离去。 殷氏亲自将容安送到苑外,回头的时候,她看了一眼东厢房的方向,眼神决绝。 亥时,酒过三巡,萧廷最先坚持不住,趴下了。 萧瓒也昏沉沉的,他感觉今天的酒特别烈,后劲也大,他想起身去扶萧廷,结果刚站起来,就一阵头晕目眩,自己也倒下了。 稍后殷氏带着婢女走了进来,看见屋里的景象,她脸上划过一丝自得,嘴上却说道:“瞧这两兄弟,这是喝了多少酒才醉成这样。” 她不疾不徐的安排人先将萧廷送去寝室,又命人将萧瓒送去东厢房。 “夜深了,就让王爷在天香苑的厢房将就一晚,省的搬来搬去,扰了王爷好眠。”她如是说。 下人们觉得有些不妥,但一想殷氏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何况主子发话,哪有他们置喙的余地。 于是听从命令,将萧瓒送去了东厢房。 殷氏也跟了过去,看着萧瓒被安置在床上,随后又跟着众人一起退出来,还熄灭了里面的烛火。 厢房里一片黑暗寂静,唯有案上的香炉里有点点红光,一缕缕青烟弥漫在房间里,透着一股诡异的香气。 这股香气吸入萧瓒的肺腑,让他被酒精麻醉的身体迅速燃烧起来。 他喘息粗重,浑身发烫,身上像是有万千蚂蚁在啃噬,钻心的 痒和难受。 这阵痛楚让他浑身紧绷,却偏偏这时还有一只柔夷灵蛇一般钻进他的衣裳,一寸寸抚摸他的胸前。 萧瓒混沌的大脑在这些刺激之下,闪了一道光。 他醒了,意识到了不对。 而此时坐在床边的殷雪怡也开始意乱情迷,倒不是因为那迷香作祟,那迷香只针对男人,却对女人无效。 她之所以迷乱是因为躺在床上的男人,她喜欢萧瓒,见第一眼就不可自拔的喜欢上他了,此后别的男人就再也入不了她的眼。 可她没办法嫁给他,他早就有了婚约,即使没有婚约,她也不够资格做燕王妃。 做他的妾也是不可能的,父亲绝不会舍下脸面让她当妾。 何况殷家已经有一个女儿嫁进了王府,王府不可能再接受一个殷家女儿。 她早该死心了,却一直不甘心,直到拖到现在,终于说动姐姐,有了一线生机。 能跟萧瓒在一起,她根本不在乎是正妻还是小妾,何况做燕王的妾室根本不丢人。 想到这里,殷雪怡激动的呼吸急促,这么多年的思念成疾,现在心上人就在她的眼前。 她贪婪的看着他的眉眼、鼻唇,每一处都无不完美,怎么看都看不够。 还有手下结实肌肉和富有弹性的皮肤,无不昭示他的年轻与蓬勃。 殷雪怡面颊通红,眼中满是迷乱和贪婪。她拨开萧瓒的衣服,整个人朝他靠了过去。 然而她的脸颊还未靠上他的胸膛,就被人一把推开了。 萧瓒撑着手臂坐起来,眼神阴鹜的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女人。 这 个女人穿着一身薄如蝉翼的纱衣,几乎衣不蔽体,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殷雪怡也惊惶的看着他,顾不得身上疼,她想站起来再扑过去。 却听萧瓒冷漠的开口:“你动一下、喊一声试试。” 因为压制迷香,他的表情有些狰狞,眼神更是如冰刀一般凌厉。 殷雪怡被震慑住,不敢轻举妄动。 但她又立刻露出一副柔弱无骨,娇弱乞怜的样子,对萧瓒倾诉道:“王爷,小女心悦你许久,这辈子只想做你的女人,求求你,要了我吧。” 萧瓒厌恶的看着她,冷嗤道:“下贱!” 两个字,让殷雪怡如坠冰窟,她瘫坐在地上,不可置信的看着萧瓒。 这个令自己魂牵梦绕的男人,怎会如此无情。 而萧瓒只觉得越来越难受,一刻都不想再待在这里。 他下床穿鞋,走过殷雪怡身边的时候,被她一把拉住。 他毫不犹豫的一脚将她踹开,殷雪怡破釜沉舟般想要大叫。 却听萧瓒说道:“若不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你现在早已是个死人了。” 说完推门大步走了出去。 一直关注这边动静的殷氏看见萧瓒出来不由吃了一惊。 待萧瓒走出天香苑,她便急匆匆的跑去东厢房。 关好门,她看见殷雪怡坐在地上掩面痛哭。 殷氏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仍旧不死心的问道:“他没碰你?” “没有。”殷雪怡泪眼婆娑,满脸绝望,“他说我下贱。” 殷氏脸色惨白,这件事是她和妹妹合谋的,萧瓒口中的下贱可不单单只是骂殷雪怡了。 …… 第107章 冰块澡 萧瓒出了天香苑便一路踉跄的往瑶光殿走去。 一路上的风也吹不散他身上的炽热。 容安已经躺在床上准备休息了,听见萧瓒回来,又从床上下来。 她并没有看见萧瓒,只听紫苏说他一回来就钻进了净室,还命人送凉水加冰块过来。 这是喝烧心了吗,就是大夏天,也不能这么折腾吧。 不过这是萧瓒的命令,很快就有下人抬了凉水进来,还有一桶冰块。 东西送入净室,萧瓒就将人全部赶了出去。 容安在外间等他洗完澡出来,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他出来,甚至里面都听不到一点声音。 容安觉得不对劲,她走到净室门口,隔着门帘问道:“王爷,你还没洗好吗?” 里面半响才传来萧瓒的声音,低哑而疲惫,只是一个简单的“嗯”字。 容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继续等。 可过了好一会儿,萧瓒依旧没有出来,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这个时候,容安更狐疑了,今日萧瓒的种种行为都不寻常。 左思右想,她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萧瓒泡在浴桶里,双臂撑开搁在筒壁上,闭着眼睛头微仰着。 他的浴桶里浮着一层冰块,容安看着都觉得冷。 许是听见脚步声,他睁开眼睛看了过来。 容安头一次看见他赤膊的样子,那宽肩猿臂,一身肌肉紧实而流畅,仿佛蕴藏着无限的力量。 让人看了 脸红心跳,可她顾不上害羞,因为她发现萧瓒的神色有些不对。 他的剑眉微微蹙着,眼角通红,嘴角紧绷,像是在忍受了什么极大的痛苦。 尤其是他的眼神,容安竟觉得里面有脆弱和难过。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你怎么了,没事吧?”她关切的问道。 萧瓒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摇摇头。 他不想说,容安也不好勉强,又问道:“要不要喊来福进来?” 或许他只是不想对她讲。 萧瓒依然摇头,果断的说道:“不要。” “你先出去吧,我一会儿就好了。”他声音低哑的说道。 容安见他人没有大碍,就先出去了。 一刻钟之后,萧瓒终于出来了,他的脸色依旧不太好,但问不出什么,容安也爱莫能助。 熄了灯上床睡觉,各怀心事,不过容安还是抵不住困意先睡着了。 萧瓒听着耳边的呼吸声,毫无睡意。 他熬过了那阵钻心蚀骨的痛苦,可内心的愤怒却无法平息。 知书达理的大嫂竟伙同她的妹妹给他下套,她到底是有多荒唐,又置大哥于何地。 还有萧熠,怎会有这样心术不正的母亲。 今日若不是顾念她大嫂的身份,他一定一刀砍了殷家两姐妹。 …… 容安睡到夜里,被一阵悉悉率率的响动声惊醒。 她睁着眼睛侧耳倾听,听见身旁的萧瓒喘息粗重,而且辗转反侧, 似乎很烦躁。 这绝对不正常,她转头刚要说话,萧瓒刚好也转过身来,他的呼吸喷在她脸上,是滚烫的。 “王爷,你到底怎么了,是生病了吗?”容安索性坐起身。 黑暗中,萧瓒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这次容安准备把事情搞清楚,她掀开被子,想要下床去点灯。 这时萧瓒也坐了起来,迅速拉住她的手。 容安诧异的回头,倒不是因为他碰了她,而是因为他的手很烫,这种热度绝对是高烧了。 出于医者的本能,她抽回手,又探向他的额头,也是滚烫的。 “胡闹。”她忍不住斥责道,“好好的干嘛泡冰块澡,发烧了吧。” 她说完就要下床去叫人,萧瓒却再一次拉住她的手,声音暗哑的说道:“不是发烧。” 他说着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脉搏上,“我中了催情的迷香。” 他的话让容安震惊不已,指尖下的脉搏也确实跳的过于快速强劲。 还不等容安说什么,萧瓒又说道:“我不想让别人知道。” 容安脑子一转,便猜到他这迷香是在天香苑中的,肯定不可能是他大哥,那么是殷氏? 很快萧瓒证实了她的猜想,“是大嫂伙同她三妹干的,我大哥还不知情。” 殷氏和殷三小姐?容安觉得不可思议,敢情今天这顿饭就是鸿门宴啊,怪不得殷氏催她先回来,本以为是她好心,却原来憋了一肚子坏水。 第108章 你能帮帮我吗 现在萧瓒要将事情压下来,也能理解吧。 可以想象徐太妃和萧廷知晓这件事后,殷氏会是什么下场,只恐怕王府也留不得了。 那萧熠岂不是没了母亲,这件事确实需要再三斟酌。 可眼下萧瓒该怎么办呢。 容安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弱弱的问道:“你现在怎么样,很难受吗?” 萧瓒当然难受,难受的都要爆炸了,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压制住身体的疼痛,坐在这里好好同她讲话。 所以当他听到容安如此问他的时候,他心里涌现了一股委屈,还有无助。 “很难受,我以为我可以压得住,但可能还是要发泄出来才行。” 容安听了尴尬的满脸通红,他说的都是些什么虎狼之词,干嘛这么直白。 不过尴尬归尴尬,首要的还是解决问题。 “要不你去梧桐苑吧。”她提议道。 不就是男女那点事吗,他又不是没有女人,干嘛这么辛苦的忍着。 萧瓒看着帐中那抹娇俏的身影,沉默了一瞬,摇摇头:“我现在没办法出去。” “为什么?”容安问道。 萧瓒听着她天真的声音,只觉得身上的血液更沸腾了。 明知道不可以这么做,可他却很想,很想。 他第三次握住她的手,将那只柔弱无骨的小手按在自己的身上。 手心下的滚烫和坚 硬让容安大脑一片空白,她吓的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萧瓒用力握住。 他的手很大,完全包裹住她,手心里全是汗。 “你能帮帮我吗?”萧瓒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低沉和沙哑,“我不对你做什么,你只要碰碰我就好。” 容安一片混乱,从未遇到如此棘手的事情。 她本能的拒绝,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别为难我。” “我也不想为难你。”萧瓒的语气难掩失落,他松开了容安的手,出于自尊心,抑或是真的不想勉强她。 容安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垂头坐在那里的身影,像一只可怜的大狗。 若他强迫她,她肯定誓死不从。 可他没有,反倒尊重她的决定,弄的她好像不近人情,见死不救。 容安也垂着头,脑海里天人交战。 她最终劝慰自己,总不能真的不管他吧,他被人暗算了,正在忍受痛苦,自己不是想当大夫吗,大夫眼里才没有性别之分。 把他当病人好了,对,他现在生病了。 “我该怎么做?”她抬起头,一本正经的问道。 萧瓒看着她亮闪闪的眼睛,心里的那点委屈都荡然无存了。 夜色如水,两人面对面躺着,容安干了她两辈子都没有干过的事情,她全程闭着眼睛,身上红的像煮熟的虾子。 萧瓒一直看着她, 如果容安睁眼,就能看见他的眼中化满了春水。 他确实什么都没有对她做,只是埋脸在她铺满枕间的秀发里,灵魂好像飞上了天。 结束以后,容安跑去暖阁里睡了,实在没有办法再跟他睡在同一张床上。 萧瓒也没好到哪里去,脑子和身体都是飘忽的。 其实在第一次抓住她的手时,那柔嫩的触感就让他生了渴望。 事实也证明,自己忙活了半天也无法纾解,可她却轻易的抚慰了他。 …… 第二天,容安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大床上,而萧瓒已经不见了人影。 她知道,肯定是早上萧瓒又将她抱了回来。 她睁眼看着帐顶,想到昨夜的事情,便觉得手心发麻。 但她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她只是帮了萧瓒一个忙,仅此而已。 萧瓒此时已经到了府衙,大哥意料之中的没有现身。 昨日殷氏准备的酒水里肯定掺了迷药,大哥自受伤以后,身体就不如从前,那迷药在他身上估计反应要严重许多。 想到这里,萧瓒眼中露出一丝狠厉。 他将薛彦叫过来,吩咐道:“去查查殷家。” 薛彦先是愣了一下,再确认道:“是大夫人娘家吗?” “没错,好好查。”萧瓒神色不善,薛彦便猜想殷家肯定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赶忙点点头。 第109章 密信 交代完这件事,薛彦又递上一封京城传来的密信。 里面是一叠厚厚的资料,萧瓒收起心思,认真浏览了一遍,全是朝廷要员的信息。 从私产到辛密,从品性到忠贞与否,都给予了罗列,这当中以武将居多,从京官到地方守将。 “好一份大礼。”他将密信递给薛彦。 薛彦看完后,说道:“想不到这人损失了一员心腹,手下竟还有不少得力的人。” 能给出这份名单,可见他眼线之多,遍布之广。 “不过他这么递刀,倒像是在督促我们,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萧瓒摇摇头,“你还看不出来吗,他恨景帝入骨,想借我们的手将其除之而后快。” 前些年,一封密信改变了整个萧家的命运。 为了查验送信之人,他一路顺藤摸瓜找到了京城护国寺。 经过一番查探,他可以肯定这人与景帝有仇。 “可总觉得我们像是被他牵着鼻子走似得,有些不踏实。”薛彦又道。 “你也可以想,我们和他只是刚好顺路而已。”萧瓒说道。 “他给我们有用的东西,我们就收着,该怎么做,我们自己决定,左右他影响不了我们。” 这个人还以为自己才是那个下棋的人,殊不知,他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了。 …… 晚间,徐太妃从灵光寺回来了,大家又一起聚到了福寿轩。 萧瓒从衙门回来就直接去了,容安习惯踩点去。 所以她到的时候,人都齐了,余光瞥到萧瓒,她立刻不自在起来,做了一天的心理建设全面崩塌。 毕竟为他做了那样的事情,那份羞窘简直刻入骨髓,一时半会儿淡 不去。 萧瓒看到她同样窘迫,昨晚可是他最狼狈的时刻。 而殷氏呢,整个魂不守舍,如坐针毡。 也就徐太妃和萧熠像往常一样,徐太妃在灵光寺里为萧熠求了一个护身符,是一枚系着黄色丝绦的铜钱,正帮他系在腰带上。 “熠儿,喜欢吗?”徐太妃笑眯眯的问道。 “喜欢,祖母给我什么,我都喜欢。”萧熠嘴甜的像是抹了蜜。 徐太妃乐的合不拢嘴,萧廷也看着他笑。 萧熠便又得寸进尺的说道:“祖母,只是您下次再去寺庙里求佛,能不能多带几个护身符回来,不能只是熠儿有,父亲、母亲还有四叔、四婶也要有啊。” 童言无忌,可在座的几个大人除了容安都知道,从前徐太妃去寺庙里拜佛求护身符,是每个人都有的。 可这次却只有萧熠才有,也不知是忘了还是怎的。 徐太妃眼神悠长的摸摸萧熠的头,笑叹道:“好好,祖母记住了,祖母老啦,倒不如你想的周全了。” “祖母才不老呢,”萧熠噘嘴说道,“祖母是因为最疼熠儿,所以就只想着熠儿了。” 一席话让徐太妃心中无比熨帖,直将他搂到怀里,稀罕的不行。 容安看着祖孙两,心想,大家都这么喜欢萧熠不是没有道理的,这孩子确实惹人怜爱。 想到这里,她又看了一眼殷氏,听说萧熠从小大多数时候都是养在徐太妃膝下,也亏得这样。 若是全让殷氏教,这孩子恐怕就没这么可爱了。 晚饭的时候,萧廷想起来问萧瓒:“听说昨日你也喝趴下了,你大嫂还安排你睡在厢房,你后来怎么一声不 吭的跑了?” 他这一问,殷氏的脸色刷的惨白,握着筷子的手都抖起来了。 萧瓒眼风冷冷的扫过她,对萧廷说道:“醒了便走了,对了,大哥你今日未去衙门,可是身体不适?” “昨晚喝多了,早上起来头晕乏力的厉害,便偷了一日懒。”萧廷笑道。 “大哥若是不舒服,就多休息几天。” 萧廷点点头,又道:“昨日的酒还真烈。” “谁说不是。”萧瓒说着脸色紧绷。 殷氏在一旁垂着头,大气不敢喘,萧瓒没有揭穿她,可她却没有因此松一口气。 他今日没有拆穿她,不代表这件事就揭过了,他刚刚扫过她的眼神,是那样的锐利。 徐太妃听着兄弟两的交谈,不由板起脸。 “喝酒只能适可而止,怎么能贪杯。”她训斥道,“尤其是萧廷,你自个儿的身体不知道吗?” “母亲教训的是,儿子谨记。”萧廷从善如流的笑道。 徐太妃拿他没办法,又转而责怪起殷氏:“老大媳妇,你也不知道劝着点。” 殷氏被点名,赶忙点头道:“儿媳知错。” 徐太妃看着她仓皇的样子,皱起了眉头,早就看出来她的魂不守舍,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摇摇头,最近殷氏的表现真是令她失望。 晚饭后,一行人一起离开福寿轩。 萧瓒和容安独独和萧廷打了招呼,却看都没有看殷氏一眼。 回去的路上,容安多希望萧瓒能像她刚来王府时那样,不顾及她,长腿阔步一溜烟跑没了。 她真的不介意的,可他偏偏迁就着她的步伐。 两人一路无话,只看着地上拉的长长的成双的影子。 第110章 她是不同的 回到寝殿,容安拿了本书就钻进了暖阁,昨晚的事情让她现在无法直视萧瓒。 而萧瓒此刻的心情也很复杂,他坐在床边,不可抑制的回想起昨夜,她的抚慰让他灵魂出窍,飘飘欲仙。 那种感觉现在想起来都让他不自觉的握紧拳头,耳尖通红。 仿佛是一场妙不可言的春梦。 可是梦醒后,他又觉得自己很无耻。 她不欠自己什么,可自己却对她提了那样的要求。 若是从前,自己对她还只是觉得不讨厌,有几分可爱有趣,是可以偶尔逗弄消遣,无足轻重的人。 可是过了昨晚,他确定,她是不同的。 他讨厌殷雪怡的触碰,不单是因为她的下流手段,而是很本能的抗拒,平心而论,她长得也不错。 可她近乎脱光了,也激不起他任何欲望,讨厌就是讨厌。 但李氏不同,仔细回想,他从未抗拒和讨厌过她的接近,哪怕是新婚夜,他头一次和她同床共枕,也是安然度过。 那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可有了对比才知道,原来换一个人,他是会厌恶的。 就好比昨晚,她劝自己去梧桐苑,在锦瑟和她之间,他毫不犹豫的选择让她碰自己。 第一次抓住她的手时,心里就滋生了疯狂的渴望,这股渴望甚至战胜了他引以为傲的理性。 那一刻,他什么也顾不了了,只想要她的安慰和爱抚,想让她帮自己纾解。 为什么会这样呢,他也不知道。 就是潜移默化里,习惯了她的存在,习惯了她的味道,习惯了和她同处一片帐中的温馨和安宁。 不 知不觉中,对她有了依赖和信任,将她纳入自己最亲近的范围。 甚至可以将自己摊开来,一览无遗的展现在她面前,和她分享自己的私密。 这是一个很可怕的现象,萧瓒握紧了拳头,逼自己清醒一点。 放纵的昨日追不回来,可往后的日子他不能再越陷越深了。 想到这里,他忽然站起身,大步往暖阁走去。 正在看书的容安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萧瓒朝她走了过来,她只是看了一眼,便将目光移开了。 这时萧瓒已经到了跟前。 “李氏。”他如此开口。 冷不丁的听他如此称呼自己,容安还有点不习惯,他虽然没有叫过她的名字,但也很少用这个比较疏离客套的称谓。 她抬头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若昨日祈求帮助的他像一只可怜的大狗,那现在的他就像一只骄傲的狮子。 高高在上又故作矜贵。 着实好笑。 萧瓒在她眼中看到揶揄和偷笑,他暗自磨牙。 面上却是严肃的说道:“你昨日帮了本王,本王欠你一个人情,将来你若是有所求,但凡本王能办到的,都会满足你。” 容安意外的看着他,这个承诺可是价值万金啊,昨晚的那些尴尬和窘迫一下子都不重要了,这个忙她帮的值。 “王爷慷慨,妾身记下了,也请王爷别忘了。”她不客气的笑道。 萧瓒昂首:“本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走出暖阁,他眼神幽暗,说不清是轻松还是失落。 反倒容安真的释怀了,昨日只是一个有偿帮助而已。 … … 殷雪怡回府的第二天,忽然被软禁了。 她被反锁在屋内,任她怎么叫喊都无济于事,于是她便绝食。 饿了一整天,房门才打开,来的却是她的大嫂曹氏。 曹氏看着坐在屋内的小姑子,一整天滴水未进,她看起来虚弱无力,不过这无损她的美貌。 不得不说,自从她脸上的痘疹好了,那皮肤水灵娇嫩的就像牡丹花似得,听说都是舒痕膏的功效。 她也好想试试,可惜现在没得卖了。 殷雪怡见曹氏别有深意的打量着自己,不禁露出厌恶的神色。 “你别想打我的主意,是不是你教唆父亲母亲软禁我的?别以为把我关起来,我就会屈服,我死都不会嫁去曲家。” “哦?”曹氏也不恼,反倒笑的满脸讽刺,“你不想嫁去曲家,你想嫁到哪里?燕王府?” 殷雪怡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讶和戒备。 “你倒是说啊。”曹氏催促道。 殷雪怡不吭声,满脸心虚。 曹氏笑道:“这次你可真是冤枉我了,软禁你可不是我的主意,是父亲母亲的意思。” “你胡说,我才不信父亲母亲会这么对我。”殷雪怡叫嚷道,但气势明显不如刚才。 “有什么不信的,你做下那等不要脸的事情,还不把你关起来,难不成再让你出去勾搭别人?”曹氏一脸鄙夷。 殷雪怡气的胸口起伏,抖着唇哭喊道:“你血口喷人!” 曹氏见她死鸭子嘴硬,不由好笑:“我血口喷人,难不成人家燕王也血口喷人?” 殷雪怡闻言,脸上血色退的干干净净,彻底不吱声了。 第111章 劝说 “你说你,好歹也出生书香世家,怎么能干出这等不知廉耻的勾当,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啦?”曹氏快意的骂道。 从前这两姐妹眼睛都长在头顶上,自视清高,看不上她出生小门小户。 可她好歹恪守妇道,不像这两姐妹,狼狈为奸。 “你胆子也是够大的,竟然敢去爬燕王的床,你以为你有几分姿色,就一定能成功? 殊不知人家根本看不上你,你知道他派人来传话,说的有多难听吗? 说我们殷家教女无方,寡廉鲜耻,若不是看在姻亲的关系,直接将你拖走杖毙了。” 殷雪怡听着这无情的反馈,忍不住失声痛哭。 曹氏却犹不放过她,“你自己不要脸也就罢了,可你坑害了我们殷家,我们殷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父亲母亲气的都要跟你断绝关系,要不是我拦着,你岂能只是被软禁,早就在祠堂里领家法了。” 殷雪怡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看着曹氏恶狠狠的喊道:“你以为我会信你一片好心,你不就是想要拿我换好处。” “是又怎么样?”曹氏走到她身边,挑起她的下巴,啧啧叹道:“这么一副花容月貌,打肿了多可惜,曲家马上就要下定了,你这个待嫁的新娘子可得保重好自己。” “你……无耻!”殷雪怡气的大叫,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我见犹怜。 “论无 耻,哪比得过你。”曹氏不咸不淡的说道。 殷雪怡被呛的浑身发抖。 曹氏见她如此抗拒,还是劝道:“我若是你,就高高兴兴的嫁过去,曲家有什么不好,让你仿佛跳火坑似得。 人家家财万贯,你嫁过去安心做少奶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顺带着我们也能沾点光,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吗,你为何要搞得这么苦大仇深呢。” “要嫁你自己嫁。”殷雪怡冲她大吼。 “我倒是想嫁呢。”曹氏遗憾一笑。 “你真不要脸!”殷雪怡骂道。 曹氏一脸不在意,冷笑道:“我知道你和你姐姐都看不上我,不过说句真心话,我后悔嫁进你们殷家。 你们殷家有什么了不起,一个个拽成这样。 搁几十年前,还拿得出手,可现在呢,要权没权,要钱没钱,还偏偏酸腐的要死。 就说公爹,好什么不好,偏好附庸风雅,不自量力,花光家里的积蓄,让我们这些小辈们如何生存。 你大哥一个月才八十两月俸,够养家吗,你自己说说看。 再说你二姐,靠着祖上那点荫封,好歹是嫁进了王府,我是喜欢占她点便宜,可最后花在我自己身上了吗,结果我还受尽了白眼。 就这窝囊日子,给你你过吗?” 殷雪怡不说话,也不哭了,只是愣愣的注视着前方。 曹氏也不管她是怎么想的,她 今天就是要把事情给她说清楚。 “现在情况摆在眼前,咱们殷家早就落魄了,趁着那门头还挂着,有曲家这样的大富之家肯跟咱们结亲,就该偷笑了。 我知道你嫌弃人家是商贾,可商贾怎么了,人这一辈子不就图个享乐,没钱怎么享乐? 反正父亲母亲都想明白了,就剩下你了,你那风花雪月的梦也碎了,该醒醒了。” 曹氏说完看着殷雪怡生无可恋的模样,又说道:“你要是实在想不通,宁死不从,我这还给你带了样东西,绝食来的慢也痛苦,用这个快一些。” 她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根白绫来,放在殷雪怡的面前。 殷雪怡瞪着面前的白绫,止住的泪水又涌了出来。 曹氏走了,带着不屑和势在必行,她这个小姑子才舍不得死呢。 …… 这两天,容安明显感觉到萧瓒有些疏远她。 他本就早出晚归,晚上回来的同处时间,二人几乎没什么交流。 不过她也没有多奇怪,毕竟两人经历了那件事,即使说开了,也需要一段时间去淡忘,他或许还别扭着呢。 这样相敬如宾的日子也挺好的。 转眼七月就要结束了,月初萧瓒就要去边城巡视。 容安想起上次他回来时的要求,便自觉地挽起衣袖进了膳房。 紫苏和阿蛮跟在她身后想要偷师,其实大可不必,这次她正想教她们呢。 第112章 忌日 前世她花重金从一个名厨那里买来的祖传秘方,本想讨那人喜欢的,可那人从未告诉她喜欢还是不喜欢。 她为他所做的一切总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这一点萧瓒就比较好了,他毫不吝啬的表达了他的喜欢,这样她做起来心情也是好的。 正因为心情好,她也不想藏私了,将做法教给紫苏和阿蛮,左右都不是外人。 待她们学会,她就能撂挑子做甩手掌柜,岂不两全其美。 腌制牛肉,调制酱料,程序复杂,但几人忙的不亦乐乎。 渐渐地,膳房里飘出诱人的香味,一锅辣酱咕噜噜的冒着泡,容安拿了一把勺子准备挑一点尝尝味道。 不想手刚伸过去,一个泡炸开,一滴滚烫的辣酱飞溅到她的手背上。 “呀!”她赶紧缩回手,勺子掉在了地上。 阿蛮看了赶紧带她去用凉水冲洗,清凉的水流缓解了灼热的疼痛,不过手背上还是烫出一个泡来。 紫苏满脸心疼,说道:“就不该让小姐做这些,这细皮嫩肉的,磕着碰着都不会轻。” 容安倒还好,还能笑得出来:“那你们可得赶紧学会了。” “小姐放心,今天肯定学会,就是怕做的没有您做的好。”阿蛮谦虚的说道。 容安知道阿蛮做饭有些天赋,倒是相信她的话。 “熟能生巧,多做就好了。”她鼓励道。 刚好差 不多收尾了,只要看着点火候再煮熬一段时间就成。 容安回了寝殿,紫苏拿银针挑破了她手背上的泡,又涂抹了一些烫伤的药膏,再用一块干净的纱布给她包裹上。 刚处理好伤口,殿内管事的冯姑姑便进来禀报:“王妃,刚刚来人通知,让您赶紧去祠堂呢。” “去祠堂作甚?”容安不解的问道。 “您还不知道吗,今儿是老王爷和二公子、三公子的忌日。”冯姑姑肃然说道。 容安不知道,紫苏和阿蛮也不知道,根本没人告诉她们。 但听冯姑姑这么说,便知今天是个非常重要的日子。 三人不由绷起了神经。 快速梳洗一番,又换上一身素净的衣服,容安匆匆赶去王府的祠堂。 祠堂在后罩楼的西侧,位置清幽。 容安一路走得快,鼻尖隐隐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走到门口,紫苏和阿蛮止步,她独自一人入内。 祠堂内一片肃静,香烟袅袅,高台上供奉着一排排灵位。 容安一眼便看见放在当中的萧公,旁边是他的儿子,也就是萧瓒的父亲,徐太妃的夫君。 再旁边的两尊牌位是萧瓒战死的两位哥哥,徐太妃的次子和三子。 丧夫丧子,丧父丧兄,容安光是看这些牌位就感觉到一股浓重的哀伤和沉重。 而此时徐太妃正跪在中间的蒲团上,两侧跪着萧廷和萧瓒,还有 殷氏跪在萧廷的旁边。 四人焚香跪拜,气氛肃穆。 许是听见脚步声,萧瓒最先回过头,他看见容安的刹那脸色微变。 还来不及说什么,徐太妃也发现了容安。 她看见容安,像见了鬼一样,瞪圆了眼睛,手里的焚香都掉在了地上。 一刹那的失魂后,她立刻冲着她怒吼道:“是谁叫你进来的?” 那尖锐的声音和憎恨的态度,让容安怔在当场。 可徐太妃的反应远不止如此,她瘫坐在地上,指着她,大叫道:“出去,马上出去!” 萧廷和殷氏都吓了一跳,殷氏赶忙跑过来劝慰徐太妃。 萧廷也皱眉说道:“母亲,您这是干什么?” 可徐太妃根本不管他们,脸色阴沉的吓人,身体因为压制怒火而微微颤抖。 她转而看向萧瓒,眼神带着某种冰冷的警告和心碎的失望。 萧瓒瞳孔骤缩,他看向呆愣在一旁的容安,大声命令道:“还不出去。” 他的样子冰冷而决绝,是容安从未见过的模样。 说实话,她被吓到了,被徐太妃的剧烈反应,和萧瓒的凶狠态度吓到了。 她立刻屈膝告退,带着几分狼狈。 走到门口,紫苏和阿蛮都很惊讶。 “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紫苏好奇的问道,又看了看她身后,怎么只有她一人出来。 容安茫然的摇摇头,脸色不怎么好。 …… 第113章 蹊跷 容安走了,祠堂里恢复了安静。 一头雾水的萧廷不解的问徐太妃:“母亲,弟妹做错了什么,你为何如此区别对待她?” 徐太妃重新跪在了蒲团上,抬头看着上方的牌位,面无表情的答道:“就是不喜。” 萧廷觉得这简直是无理取闹,刚要再辩驳几句,却被殷氏拉了一下衣袖,冲他摇摇头。 萧廷又看了一眼抿唇不语的萧瓒,叹了一口气,只能作罢。 祭奠结束,殷氏推着萧廷回天香苑。 萧廷依旧为刚刚的事情耿耿于怀。 “母亲这么做不对。”他耿直的说道:“弟妹嫁入萧家,就是萧家的人,怎可因为不喜就不让她入祠堂,简直荒谬。” 身后的殷氏不以为然,萧廷维护容安,让她心里很不舒服。 不过想想刚刚徐太妃对容安的态度,她心里又觉得快意很多。 “我早说过,母亲根本不中意她。”她勾起嘴角,语气里隐含着几分幸灾乐祸。 自己再不济,也是被徐太妃承认的儿媳妇,是能光明正大入萧家祠堂的人。 可她呢,即使样样比自己强,即使是王妃,却连家祠都进不了,说出去恐怕要贻笑大方。 萧廷目露担忧,从前还觉得是妻子危言耸听。 现在看来,倒像是真的了。 另一边,萧瓒也将徐太妃送到了福寿轩。 屏退了左右,徐太妃眼神凌厉的看着他,“今天这件事,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萧瓒沉声说道:“儿子会查清楚。” “还有,决不允许再有下一次,否则……”徐太妃说着神色森冷。 萧瓒抬头看着她,眼中有一丝焦虑一闪而过:“母亲, 您说过不会为难她。” “前提是她安守本分,不越雷池一步。” “她很懂事,今天的事肯定是个意外。” 徐太妃不说话,只静静的看着他,萧瓒迎着她的审视,面不改色。 徐太妃沉吟道:“你居然会袒护她。” “儿子只是就事论事。”萧瓒垂下眼眸,“李氏入王府以来的表现,母亲也是知道的。” 徐太妃听他这么说,神色有所松弛。 确实,除了卖舒痕膏那件事惹恼了她,李氏的表现可圈可点。 平心而论,她很聪明,却不骄不躁,处事大气有原则,心灵手也巧。 萧廷称赞她,萧熠也喜欢她。 就连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放下了对她的排斥。 想到这里,她忽然忧心的看向萧瓒。 这么好的女子,日日与她同床共枕,萧瓒会不会…… 她心中忧虑,但斟酌再三却未说出口,而是放缓了语气说道:“母亲知你处事公正。 你是我萧家的顶梁柱,自幼肩负使命,却从不让母亲操半点心,我相信你心中自有分寸。” 她了解这个儿子,吃软不吃硬,与其耳提面命,倒不如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一席话,果然令萧瓒如芒在背,肩头一沉。 …… 容安回到瑶光殿不久,萧瓒也回来了。 他大步流星,眉宇冷峻,身上带着一股少见的雷厉气势。 一眨眼,他就到了容安跟前。 容安抬头看着他,觉得这样的他有些陌生。 萧瓒也俯视着她,她的一双眼睛干净澄澈,总是坦坦荡荡的,偶尔带点笑意和狡黠。 不过刚刚在祠堂里,她眼神宛如小鹿般迷茫和惊吓。 想到这里, 他不由皱紧了眉头。 “下次别再去祠堂了。”他说道。 语气低沉沉的,不像之前在祠堂里那般凶狠,可容安还是觉得疏离了。 “好。”她点点头,又认真的问道:“还有哪里不能去,王爷一并告诉我吧。” 今日的事她也不想再发生第二次。 “没有了。”萧瓒答道。 “我记下了。”容安一脸平静。 她没有问原因,今日徐太妃如此对她,肯定有她的理由。 能猜想到的无非就是不喜欢她,不承认她这个儿媳,甚至觉得她连进萧家家祠的资格都没有。 但对比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总觉得有些牵强。 若不是这个原因,那又是为何如此不近人情呢。 萧瓒没有任何解释,就说明问也是白问。 正若有所思,又听他问道:“今日你为何会去祠堂?” “是冯姑姑来禀报,说是有人来叫我的。”容安如实答道。 事到如今,她也察觉了蹊跷。 萧瓒问完,两人便再无话,他刚准备去提冯姑姑,突然瞥见她放在膝盖上的手缠着纱布。 于是忍不住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容安低头看了一眼,笑了笑:“不小心碰了一下,无碍。” 萧瓒见她说的云淡风轻,也没再问什么,转身走了。 …… 冯姑姑被萧瓒带走了,殿内的气氛有些紧张。 听消息灵通的来福说,冯姑姑被领着去各房认人。 也不知道王爷到底在找谁,今日在祠堂里发生的事情并未张扬,所以众人也是一头雾水。 到了晚间,福寿轩那边来人传话,说让容安不必过去了。 容安倒是无所谓,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第114章 终究还是来了 天还未完全黑下来,福寿轩里已经掌了灯。 屋里除了几个主子,下人们全都被屏退到屋外。 白日里还幸灾乐祸的殷氏此刻惊惶的站在堂中,她没有想到这么快火就烧到了自己身上。 “儿媳冤枉,不是儿媳让人去请弟妹的。”她看着坐在锦榻上的徐太妃,万分委屈的申辩道。 徐太妃幽幽的看着她,眼中有狐疑。 说实话,她也想不通殷氏为何要自作主张做这件事。 可萧瓒带冯姑姑去指认的结果,就是天香苑的人去瑶光殿通传的。 这不会有假,冯姑姑在府上二十年了,一直忠心耿耿,老实本分。 “你是说冯姑姑冤枉你?可她跟你有仇吗?”徐太妃问道。 殷氏被问的噎住,她跟冯姑姑当然没有仇,两人几乎没有交集。 可脑海中灵光一闪,她忽然想到,冯姑姑跟她无冤无仇,可冯姑姑的主子是跟她有仇的。 上次萧瓒中迷香跑回瑶光殿,李容安肯定知道了实情。 她帮着自己的妹妹图谋萧瓒,李容安知晓后能不记恨她吗,这些天对她的态度都明显冷淡了。 所以这次是她自己闯了祸,却把她拉出来背黑锅。 这是污蔑,一定是这样。 想到这里,殷氏气愤不已,看向萧瓒的眼神满是忌惮和怨恨,他肯定是帮凶。 萧瓒迎上她的目光,眼神冰冷毫无温度。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他问道,“觉得我们是在报复你?” 他直接问出了殷氏的心中所想。 殷氏的心瞬间沉到了 谷底。 萧瓒的话颇有深意,徐太妃和萧廷都看着他。 还有他对殷氏的态度,十分冰冷和不敬。 “这话我怎么听不懂了呢?”徐太妃皱着眉头问道。 萧瓒先看了一眼萧廷,又看向徐太妃,那晚的事情他原本想要瞒下来,可今天他改变主意了。 殷氏心术不正,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府中兴风作浪,谁知道她以后还会做出什么来。 大哥和母亲有权利知道真相,切莫让她骗了。 “前几日,我去大哥那里喝酒,不想却被奸人暗算,身中迷香,殷家三小姐趁机想委身于我,幸好我还有几分神志,未让她得逞。 不知道大嫂这些天睡的可还安稳?”萧瓒说完冷冷的看着她。 殷氏腿脚一软,瘫在地上,终究还是来了。 萧廷如遭雷击,一动不动的看着殷氏,仿佛僵化了一般。 徐太妃更是不可置信,她看着瘫在地上的大儿媳,可她这副样子,等同默认。 一瞬间,她爆发了雷霆之怒。 “你疯了吗?下药这么下三滥的手段你也用,还是用在萧瓒身上,你想死是不是,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你!” 徐太妃的盛怒让殷氏吓断了魂,她一下子哭叫出来,她不想死。 “母亲恕罪,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她求饶道,“是我父母逼迫我三妹嫁人,三妹她一直心悦四弟,我于心不忍,这才酿成大错。” 徐太妃被她气的一阵头晕目眩。 “你说的这是人话吗?”她痛心疾首的叱问。 “你只知道你是 姐姐,却忘记了你还是妻子、大嫂和母亲。 你为了你妹妹祸害我萧家儿郎,若你不是萧熠的母亲,我现在就让你血溅当场。” 殷氏被吓的伏在地上,不敢再有任何狡辩。 徐太妃胸口起伏,她看向萧廷苍白的脸,心疼万分。 颤着声叫人进来,将殷氏先拖下去。 萧廷看着妻子被带走了,心仿佛也被掏空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徐太妃走到他面前,万分自责心痛的说道:“都怪母亲老眼昏花,给你挑了个包藏祸心的媳妇,母亲对不起你。” 萧廷看着徐太妃眼中痛心的泪水,默默的摇了摇头。 萧瓒亲自送萧廷回去,一路上,两兄弟相顾无言。 到了天香苑,萧瓒问萧廷:“大哥,你会怪我吗?” 沉默了许久的萧廷开口道:“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这样至少我可以少被她骗几天。” 被人欺骗的滋味真的不好受,尤其这个人还是他的枕边人。 …… 从天香苑出来,萧瓒的心情有些沉重。 回到瑶光殿,来福在门口迎他,听他说还没用饭,便狗腿的禀报道:“今日王妃烹了一大锅牛肉干和八宝辣酱,王爷可要来一些?” “今日?”萧瓒边走边问道。 “是啊,今日一早就忙开了,奴才还听说王妃为王爷煮辣酱的时候,被烫伤了手背。” 萧瓒脚步一滞,想起容安裹着纱布的手,原来是烫伤了。 来福见他神色微变,便知他肯定是不知情的,也不知道自己这次马屁拍对了没有。 第115章 你好像从来不会难过 萧瓒进了寝殿,看见容安正在研读一本关于人体脉络穴位的医书,书上画着简单的人体模型,还有密密麻麻的注解。 她看的很认真,直到萧瓒走到跟前才猛地发现他。 “你回来啦。”容安合上书,又问道:“吃过晚饭了吗?” 萧瓒在她旁边坐下,答道:“还没有,膳房那边已经在准备了。” 容安心里便有数了,这么晚从福寿轩回来,饭都没吃,想必事情有些严重。 萧瓒见她看着自己,也不瞒她,将今天的事情全都告诉她。 容安听了若有所思,这个殷氏跟自己有仇吗,她不记得自己有得罪过她啊。 “总之王府是容不得她了。”萧瓒长长叹了口气。 容安也是这么想的,徐太妃这个人眼里揉不得沙子,敢在王府里暗算她儿子,简直不可原谅。 而这件事受伤害最深的恐怕就是萧廷了。 看萧瓒心情低落的样子,想必也是为他大哥烦忧,当初他想将事情压下来,更多的也是考虑萧廷的感受,不想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容安想了想,劝慰道:“这事虽然现在难过,但于将来是好事,大哥那么好的人,殷氏配不上他,一切都会过去的。” 萧瓒抬头看着她,灯烛下她眉目如画,眼神真挚,像个小仙女似得。 他不由扯了扯嘴角,真的有被她安慰到。 可他心里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今天自己凶了她,也因为今天母亲说的那些话 。 “你好像从来不会难过。”萧瓒冷不丁的说道。 明明今天她也受了委屈,却反倒安慰起他来,怎么会有这种人呢。 她到底在乎什么呢,他忽然发现自己对她一点都不了解。 容安被他问的愣了一下,的确,现在已经很少有事情和人能让她难过了。 就好比今天,自己也只是被惊吓到,但要说难过,真不至于。 她正想着如何接他的话,又听萧瓒说:“这样豁达也挺好。”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忽然不想听她的回答了。 容安笑了笑。 萧瓒又看向她的手,说道:“以后不要再下厨了,那些东西可以不用再为我准备。” 容安诧异,他知道自己手上的伤是烫伤了,可就因为这因噎废食,连那么喜欢的美食都不要了。 今天的萧瓒着实奇怪。 “没关系啊,我教会了我的两个丫头,以后让她们给你做就行了。”她说道。 萧瓒听了没再说什么。 …… 两天后,鉴于多方考虑,殷氏的最终处决结果是送去城外的庄子上,对外就说是去养病。 这无论对王府还是萧熠,亦或是殷家都是最好的选择。 家丑不可外扬,尤其是燕王府,多少双眼睛都盯着看呢,所以休妻是不可能的。 徐太妃只是觉得有些对不起萧廷,殷氏到死也只能是他的妻子。 殷氏被送走的前一晚,萧廷去看她。 两日不见,殷氏眼眶深凹,从前的温婉早就无迹可 寻,只剩下幽怨和仇恨。 “嫁给你,我可真倒霉。”殷氏看着轮椅上的萧廷,恶语相向。 或许是这两天,她也知道自己的下场不过如此。 而萧廷呢,从来都是温润如玉,心软没有脾气,她打心眼里不怕他,敢对他这么说话。 萧廷静静的看着她冲自己发泄,神色平静。 殷氏觉得他温吞的仿佛是这个世界上最与世无争的人,他总是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 可他的这副模样,让她无助,让她抓狂。 “你从来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我都要被逼疯了,你却毫无察觉。”殷氏痛苦的说道。 “那你想要什么呢?”萧廷问道。 殷氏看着他,不再顾忌的大声说道:“我想要钱啊,我想要属于我的尊荣,我想我的儿子当世子。” 萧廷恍然的点点头,心平气和的说道:“你与我成婚的时候,便知道我没有继承爵位,将来我们的孩子也不会继承爵位,你全都知道的,既然这样,又为何生出那样的非分之想? 你能享有的便是萧家大夫人的尊荣,我敬你爱你,与你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只厮守你一人。母亲对你不薄,四弟对你有礼,这份尊荣你还不满意? 再说到钱,但凡你开口,我必倾尽我所有,可你为何不提?” 萧廷的一番话却让殷氏嘲讽连连,她笑道:“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可你懂不懂什么叫有苦说不出?” “我不懂。”萧廷一脸坦然。 第116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不懂夫妻之间有何是说不出口的,夫妻不该是最亲密的人吗,不该无话不说,不所不谈吗? 你什么都憋在心里,那只能说明你不够光明正大,那不是苦,是私心作祟。”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萧廷,这个世界上谁没有私心?不只是我一个人。” “你不要以己度人,何况这根本不是你伤害别人的理由。”萧廷看着毫无悔意的殷氏,对她彻底死心。 她伤害了自己的儿子,伤害了他,还伤害了他的兄弟,可她还没醒悟,仍旧理直气壮。 “你父亲被人骗光了家财,你殷府捉襟见肘,可你却对我只字不提,只任由你那顽劣侄子欺负熠儿,从熠儿那里搜刮财物。 你为什么要这样呢,不过是怕王府的人耻笑你罢了,与其说你自尊心太强,倒不如说你故作清高,太看重虚名。 这样你不累吗,你原本可以不必这样的。” 殷氏怔怔的看着他,他都知道了。 她当然累了,每日都不胜烦忧,可面上还要装作云淡风轻 的样子。 谁让他们殷家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那点名声,当初徐太妃挑中她,不也是因为那点名声吗。 如果殷家的名声有了瑕疵,徐太妃还能喜欢她吗,她还能被人看得起吗,她忍受不了别人的指指点点。 “你根本不懂我的苦衷。”她冷冷说道。 萧廷淡然看着她,问道:“那你暗算四弟的苦衷又是什么,真的只是为了帮你三妹得偿所愿,你就愿意冒如此之大的风险?你明知道失败的后果是什么,可你却孤注一掷,是什么让你丧失了该有的理智?” 萧廷那平静却又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眼神让殷氏觉得无所遁形,好像心里那点盘算都被他一览无遗。 “这两天我一直在想,你是怎么突然走到这一步的,细细回想,原来一切并不是无迹可寻。 从前你还能压制住心中的那份私心和野心不动声色,因为你暂时还没有威胁,时间也尚且充裕。 可自从弟妹嫁入王府,你的心态就失衡了,你想要的一切弟妹都有,你着急 了,你嫉妒了。 你变得刻薄,你见不得别人比你好过,所以你想给她添添堵,让你妹妹嫁给四弟,这样你们两姐妹就可以一起对付她了,是吗?” 殷氏默默的听着,听着自己的丈夫剖析自己,揭开自己身上最丑陋的伤疤,她干涸的双眼忽的湿润了。 而萧廷凝望着她,心中无限悲凉。 “这就是你的苦衷?明明只是贪婪和嫉妒心作祟罢了。你说你要被逼疯了,可根本没人逼你,是你自己在逼自己。” 殷氏眼中的泪水滑落,却依旧高昂着脖颈,她回首往事,问自己,后悔吗? 当然后悔,最后悔的莫过于高嫁进了王府,嫁给萧廷,成了萧家大夫人,又生下了萧熠。 这样的环境让本就心高气傲的她滋生了贪婪和野心。 徐太妃总是对她说,让她守住初心,可想徐太妃也是知道她所面临的诱惑。 很遗憾,她没有守住初心,因为她打心眼里觉得不公平。 可惜她的丈夫与世无争,道不同不相为谋,多说无益。 …… 第117章 来信 殷氏被送走了,萧瓒也去了出云城,萧廷病了一场,病愈后,他自告奋勇去栾平郡主持灾后事宜。 徐太妃心疼他,怕他留在王府里触景生情,郁郁寡欢,便答应了。 王府里一下子冷清许多,只剩下妇孺。 这一日,容安一下子收到两封信,一封是陈知初写的,一封来自晋阳。 她先看了陈知初的信,信中,她先是表达了思念之情。 时光飞逝,容安离开京城已有两月余,这两月,陈知初说自己倍感无聊,每次与裴嘉敏见面,两人总会说起她。 她甚至和裴嘉敏商议过,一起去燕北找容安,可惜路途实在太遥远,加之两人都是身份显赫的未婚少女,终究是不现实的。 诉完牵挂,又诉起了忧思。 陈知初在信中这般说道:我的那点心思,除了同你诉说,实在找不到第二个人了。 其实从他那时在大殿上直接拒绝了圣上的有意指婚起,我就该死心了,公主尚且入不得他的眼,我又算什么呢。 可我还是放不下他,若是喜欢一个人可以随随便便就算了,那只能说喜欢的不够深。 但最近我从嘉敏那里得知他金屋藏娇,我很震惊,也很难过。 我本以为他断情绝欲,谁也不爱,那样至少我还有一线希望,可他居然有喜欢的人,而且还保护的那么好。 我不知道该如何描绘我的心情,就好像 一直仰望的一颗星星,我即使得不到,但一直都能看得见,还可以对着他做做梦。 可现在这颗星星忽然被别人摘走了,我连看的权利都没有,我真的太失落了。 我也很想看看是怎样的女子得到他的眷顾,一定貌若天仙,温柔如水吧。 容安,我真的太难过了,我头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现在就要彻底死心吗? 容安读完信中纠结的后半段,不由叹出一口气。 无忧无虑的陈知初还不知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哪能事事顺心呢。 至于裴宴笙的金屋藏娇,她想应该就是那位被帷帽遮住脸的非衣姑娘。 其实她也蛮好奇的,就像陈知初说的,什么样的女子能得他的眷顾呢。 …… 第二封信是从晋阳寄来的,执笔的是三小姐的舅母。 信中除了关心问候,还提到八月中旬是外祖母的六十岁生辰,外祖母对她甚是思念。 信中虽未明说,但字里行间都隐隐透露出盼着她回一趟的意思。 看完信,容安粗略一算,她三月初重生,到如今都快半年了。 也就是说老太太有快半年未见自己的外孙女了,能不想见吗。 而且幽州离晋阳可比京城近多了,容安觉得与其在王府里闷着,何不去晋阳走一遭呢。 正好也替三小姐尽尽孝。 有了这个打算,晚上去福寿轩的时候,她便跟徐太妃提了。 现在她每晚还是照例去福寿轩吃晚饭,说来也奇怪,徐太妃那日对她的态度如此恶劣,但事后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似得。 又和以前一样不冷不热,不过两人之间几乎没什么话可说。 还好有萧熠这个开心果从中斡旋,饭桌上倒是不显尴尬。 徐太妃听了她的请求,很干脆就答应了。 “应该的,你从小便长在你外祖母膝下,她的六十大寿,你理应回去。” 这是这些天以来,徐太妃头一次这么和颜悦色的同她讲话。 容安连忙道:“谢谢母亲。” 徐太妃看了她一眼,又说道:“难得回去一次,多待些日子,陪陪老夫人。” 容安看着徐太妃意有所指的眼神,从善如流的点点头:“儿媳听母亲的。” 吃完饭,萧熠要跟着容安去瑶光殿玩一会儿,徐太妃并不反对。 殷氏被送走了,萧熠一开始还会问,听说母亲是去很远的地方养病了,就不怎么再提了。 说到底,萧熠对殷氏的感情不深,比起殷氏,他更依赖徐太妃。 等一行人离开,徐太妃身边的董嬷嬷才说道:“您刚刚的意思可是让王妃过了中秋节再回来?” 徐太妃眼神幽深的点点头。 “也不知王妃意会了没有。”董嬷嬷有些担心。 “你放心,她聪慧着呢。”徐太妃叹道。 董嬷嬷不再说什么,只是心里觉得惋惜。 …… 第118章 挽留 容安当晚便将要回晋阳的事情告诉了紫苏和阿蛮。 两个小丫头高兴的要跳起来,晋阳可是她们的家乡啊。 尤其是紫苏,她是外祖家的家生子,父母都还在外祖家当差,离家小半年,她可想念他们了。 看着两人高兴雀跃的模样,容安又看向窗外的月亮,今日的月亮虽然还不圆,但是非常明亮。 她已经开始期待晋阳之行和即将在晋阳度过的中秋节了。 而此时同一片夜空下的京城却下着淅沥沥的小雨。 京城的一处别院里灯影绰绰,宋非衣坐在锦榻上就着烛火缝制衣裳。 这些日子,她陆陆续续做了有十几件内衫了,可坐在不远处太师椅上的男人却都不满意。 想到这里,她抬头偷偷扫了一眼,只见他闲适的靠在椅背上,两手搭在扶手上,看着她的眼神是柔和的,但也是放空的。 明明看的就是她,却又好像不是她。 她赶紧又垂下头,继续手中的活计。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收针,抬头忐忑的说道:“侯爷,做好了。” 她的声音让裴宴笙瞬间回神,眼中的柔和散去,只余冷峻。 他起身大步朝她走去,拿起她手中的衣裳,仔细看了看。 宋非衣紧张的绞着手指,清晰可见指尖上密密麻麻的针孔。 可裴宴笙却面无表情的将衣服扔在她身上,说道:“不对。” 宋非衣心中委屈,这都是第十八件了,她感觉自己要抓狂了。 “哪里不对?”她忍不住抬头问道。 “花纹、刺绣、针脚统统都不对。”裴宴笙的脸色有些阴沉。 她竟然还敢 问哪里不对,若不是她顶着这张脸,他都要骂她蠢了。 宋非衣顿时被吓到,心中满是幽怨和委屈。 最终还是默默拿过被淘汰的衣衫和旁边那件又破又旧的原版做对比。 乍一看上去,几乎一样啊。 同样的白色布料,同样的样式,领口同色线的绣纹也做到了几乎一致。 但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原版的那件绣纹流畅生动,针脚细密整齐。 而她做的这件刺绣略微生硬了些,针脚也不如原版那般完美均匀。 但她这件单独拿出来看也算是很好了,奈何珠玉在前,她无法逾越。 明知自己的极限已经到了,但还是说不出放弃的话。 “侯爷稍安勿躁,我再试试。”她红着眼尾憋屈的说道。 裴宴笙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默默散了心中的不快。 他也知道自己苛刻,但她存在的意义就是因为像她。 而现在自己对她的要求已经不光是做一个模样相似的木头美人,他希望她能更像那个人。 “你潜心练习,本侯过几日再来。”他缓和了语气说道。 宋非衣看着他转身,捏了捏拳头。 “侯爷。”她冲着他高大的背影情不自禁的喊道。 裴宴笙脚步一滞,转身看着她,他眉目深沉,刀削斧凿般的五官在灯火下更显冷魅。 宋非衣看了喉头一紧,恰好此时一阵风雨从窗棱上呼啸而过,外面的雨下的更大了。 “侯爷,天气不好,不若就在这里歇息一晚吧。”她鼓足了万分勇气,才将这话说了出来。 来京城几个月,她也摸清楚了,侯爷并没有其他女人。 可为什么这么久了,他却没有碰她一下,只是将她养在这别院里,每日做无聊的女工,只偶尔才会来看看她。 她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或许她应该主动一点,向前迈出一步。 而对于她的挽留,裴宴笙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他想到李容安会默默的为他做很多事,却从不会向他邀宠,因为那是她最后的骄傲。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出了门,但他冷漠的眼神和嘴角的嘲讽却让宋非衣难堪又失落。 外面的雨确实很大,魏青早就准备好了马车。 裴宴笙上了马车,匆匆赶往西陵侯府。 马车走在半道时,别院的方向忽然释放了一枚信号弹,一朵紫色的烟花绽放在雨夜里,伴随着奇怪的鸣笛声。 骑在马上的魏青看了心中一惊,马车里的裴宴笙也掀开了车帘。 “掉头。”他命令道。 车夫赶忙掉转车头,原路疾驰返回。 尚未进别院,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刀剑相碰的声音,还有屋内女子的尖叫声。 裴宴笙和魏青飞跃进了院子,因为这处别院隐蔽,宋非衣也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所以这里只安排了两个暗卫守着。 而此时光是院子里的黑衣人就有七八个,且各个身手不凡,只有一个暗卫在这里勉强顶着。 另一个暗卫想必是在屋里,魏青上前帮忙,裴宴笙则飞奔进屋里。 刚打开门,便看见暗卫的身体被两个黑衣人重击,从宋非衣的面前弹开。 失去了护盾,宋非衣惊吓的疯狂大叫。 一个黑衣人飞快的扯过她的衣领,像拎小鸡似的将她拎起来。 第119章 毁容 下一瞬,他袖中滑出一把匕首,锋利又冰冷的刀锋折射出一道寒光。 裴宴笙瞳孔骤缩,立刻飞身过去,却被屋里其他几个黑衣人围剿。 凄厉又尖锐的叫喊声划破了夜空,宋非衣的双颊被划了两道交叉的口子,接着她被扔到了地上。 黑衣人似乎完成了任务,不再缠斗,想要跳窗脱身,裴宴笙追上去,足尖踢起掉落在地上的一把长剑。 长剑朝窗口飞去,刺中一人的后背,只见他痛呼一声,从窗户上滚落下来。 屋外的黑衣人也四处逃散了,魏青冲进来,看见屋里的景象,他吓了一跳。 宋非衣满脸是血的躺在地上呻吟,他又看向侯爷,只见他僵在那里,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魏青看了叹息,但他什么也没说,先将那个受伤的黑衣人拖了出去,又赶紧派人回府去请孙老道。 屋外的雨停了,屋内却是说不出的闷热潮湿。 剧痛和满手的鲜血让宋非衣不停的尖叫,崩溃的大 喊。 她被毁容了,没有一个女人可以接受这个事实,何况她的脸是她最引以为傲的地方,是她最大的资本。 裴宴笙面色沉重的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宋非衣蜷缩在地上,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副鬼样子。 可她太疼了,太绝望,早已顾不得其他。 裴宴笙看清她脸上的刀伤,每一道划痕都长数公分,深入血肉,鲜血直流,这样的刀口,以他过往的经验,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 “侯爷救我,侯爷救救我……”宋非衣忍痛抓住裴宴笙的衣摆,看着他眼泪直流。 她心中满是痛恨和不甘,可眼前的人是她唯一的希望和依托了。 裴宴笙看着这双泪眼,牙关紧咬,眼神阴鹜。 这是他找了五年才找到的人,是他的念想和思念的寄托,现在都毁了。 …… 孙老道连夜被带了过来,他看了宋非衣的伤口,摇了摇头。 这刀口太深,划断了肌理,便是愈合后也是几道狰狞的刀疤盘 亘在脸上。 可惜了这国色天香的容貌。 处理完伤口,又给她喂了一些安神助眠的药,遭遇了无妄之灾的宋非衣沉沉的睡了过去。 裴宴笙今晚注定了要留在别院,他一夜无眠。 天明时分,魏青进屋禀报:“侯爷,问出来了,昨晚那些黑衣人都是禁军侍卫。” 说实话,他听到这个答案时震惊万分。 可一想那些人的身手,在京城除了禁军还真的难找其他怀疑对象。 而且昨晚落网的这一个,意志极其坚强,屡番极刑才撬开了他的嘴。 这伙人确实是禁军无疑了。 枯坐了半夜的裴宴笙脸色平静,眼神却幽暗阴沉,他冷冷的开口道:“去查,不管是谁,我都要他付出代价。” 魏青听了心中一凛,既然知道是禁军,那么现在的矛头无非指向景帝和禁军统领。 可这两人,无论谁,他都想不通为什么要这样做,完全没有理由啊。 不过侯爷既然这么命令,他只能听命行事。 第120章 肖统领 雨过天青,宫中的御花园水洗般澄澈,风平浪静的莲湖仿佛一面通透的镜子,倒映着蔚蓝的天空。 湖面上睡莲悉数绽放,蜻蜓立在浸润着水珠的莲花花瓣上,美的像一幅水墨画。 云萝公主坐在湖边的八角凉亭里,一边赏花,一边吃着荔枝。 荔枝放在冰鉴里保存,吃的时候拿出来,宫女净手后一颗颗剥好放在玉碟里。 果肉新鲜饱满,冰凉多汁,吃上一颗甜丝丝的,凉爽到了心里。 身后还有宫女轻轻的打着扇子,京城炎热的八月,对于金枝玉叶的公主来说,只是换个方式享受生活罢了。 禁军统领肖健滆湖看着亭子里的人,浓眉深锁。 他注视了片刻,便大步朝亭子走去,走到亭子外面,云萝公主看见了他,她纤指一挥,旁边伺候的几个宫女统统退到了亭外。 “微臣参见公主。”肖健抱拳行礼。 “免礼,请坐吧,肖统领。”云萝公主看着他客气的说道。 肖健依言坐在公主对面的石凳上,先前的愁容散去,已经换上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情。 云萝公主扫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只等着他自己开口。 肖健果然按耐不住,讨好的回禀道:“公主,事情都办妥了。” 云萝公主看着他粗犷的眉宇,即使剃了络腮胡子,还是一脸凶样,她心里暗自嫌弃。 脸上却带着浅笑和一贯的高高在上,莫名道:“本公主何时托你办事了?” “是是,公主没有命令微臣,是微臣自己看不惯,擅自动手的。”肖健从善如流的呵呵笑道。 肖健刚好而立之年,身高八尺有余,体格壮硕,是个武学奇才,他十七岁入宫做侍卫,数次保景帝周全,渐渐得到景帝的信任和重用,一步步做到了禁军统领。 他平日里不苟言笑,面目凶狠,又身居高位,是以一般人见了他都 比较怕。 可就是这样一个大汉对云萝公主却是小心翼翼,唯命是从。 他二十五岁娶妻,新婚不到一年,妻子便病逝了,之后他便无心再娶,只一心守卫皇宫。 可就是这几年里,云萝公主从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长成了盛放的牡丹,可以说他是看着公主长大的。 这深宫高墙内本就无聊寂寞,那美女如云的后宫他是不敢多看一眼,也毫无兴趣。 唯独这个骄纵蛮横的公主让他觉得偌大的皇城里也有一丝生机和牵挂。 他也是有自知之明的人,从未有过肖想之心,只是每日能看看公主也心满意足了。 直到他得知公主中意裴宴笙,而景帝也想招裴宴笙做驸马,但可笑的是裴宴笙居然当堂拒绝了。 还有更令人气愤的,裴宴笙放着公主不要,原来是有其他女人了。 肖健气的要死,心里极度不平衡。 他裴宴笙算个什么东西,丧妻的鳏夫罢了,跟自己半斤八两,也就比自己长得好看点而已,他凭什么可以这么作践公主。 看着公主为他伤心流泪,肖健是又气又恨。 刚好公主来找他,让他帮忙去宫外调查裴宴笙的女人,他知道公主向来心高气傲,肯定是不服输的。 他便派人去了,结果带回来的画像让人眼前一亮,确实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 这下公主更气了,当着他的面将画像撕了踩在脚下。 “妖精,狐媚子,肯定是靠这张脸魅惑了太傅,本宫要划烂她的脸,看她还怎么勾引人。”公主一边踩,一边说着负气的话。 肖健看不得公主受委屈,头脑一热就自告奋勇的说道:“公主不要动怒,微臣这就派人去划烂她的脸。” 原本还激动万分的云萝公主抬头将信将疑的问道:“真的?” 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何况还是当着公主的面,肖健哪能容 公主质疑自己,于是昂首挺胸道:“自然是真的,这于微臣而言就是小事一桩。” 这便是事情的经过,确实不是公主托他办事,是他自己要为公主出气,顺便博些好感。 云萝公主表面云淡风轻,但心里总归还是好奇的。 “你真的划烂了那个女人的脸?”她问道。 “千真万确,昨晚动手的,她的脸必毁无疑。”肖健肯定又自得的答道。 云萝公主听了心情有点复杂,一方面,出了口恶气,谁叫裴宴笙有眼无珠看上别人,现在心上人的脸毁了也是活该。 另一方面,又有些担心,裴宴笙不好惹,从父皇和皇兄对他的态度就能看的出来。 想到这里,她又问:“你事情办的干净利落吧,可别被人抓了遗漏?” 肖健搓了一下手,仍旧肯定的说道:“公主放心,事情很圆满。” 云萝公主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她放心了。 她又将桌上的玉碟推到他面前,笑道:“天气炎热,这盘荔枝便赏给肖统领解暑了。” 肖健看着面前饱满莹白的荔枝,心中一热,连忙道谢。 云萝公主笑了笑,起身先走了。 肖健注视着伊人远去的身影,脸上的轻松渐渐转为凝重,想到昨晚他派出去的人手,有一人没有回来,心里便很是烦躁。 即便他现在很讨厌裴宴笙,但也不敢小看他的本事。 他现在做的最坏的打算就是手下扛不住刑罚招供出自己,那两人就算结下梁子,撕破脸了。 不过他是不会承认的,便是说到景帝面前,他也抵死不认账,更不会供出云萝公主,裴宴笙又能奈他何呢。 想到这里,他心里又轻松些,信手拈起一颗荔枝丢进嘴里,甘甜的滋味让他身心陶醉,他觉得这是自己吃过最甜的东西了。 甜的让他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也暂时忘记了烦恼。 …… 第121章 假的真不了 天亮后,裴宴笙就回了侯府,也不想去上朝,实在毫无心情。 他只想在侯府的那片竹林里待一会儿,那里能让他平静下来。 望着满眼的绿,听着沙沙作响的竹叶声,他心里的那股盛怒慢慢平息下来。 他很久没有这么生气了,然而也只是生气而已,他搜刮了整个肺腑,也感觉不到一丝悲痛。 毕竟那个人不是真的她,若是她的脸被毁,他一定很难过。 正这么想着,忽听屋外传来一阵轻盈而缓慢的脚步声,转过头便看见裴嘉敏拎着个食盒出现在小木屋门口。 “你怎么来了?”他转过身问道,一边掀起衣袍坐在了窗前的蒲团上。 木屋里的陈设异常简单,一方矮桌,两个蒲团。 裴嘉敏细看他脸色,见他此时与往常无异,暗自松了一口气。 “我来给兄长送早膳啊,兄长一早回府,到现在也没用膳,肚子不饿吗?”她一边说着一边走进来,将手里的食盒放在矮桌上,打开盖子立刻飘出一股鲜香的味道。 裴宴笙闻到味道,这才感觉确实有些饿了。 “这是一早包的虾仁馄饨,兄长快趁热吃吧。”裴嘉敏将一只海碗端出来,又递上一只勺子。 裴宴笙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大碗馄饨,撒了鲜绿的葱叶,淋了红色的辣油,令人食指大动。 他接过勺子,便低头大口吃起来。 裴嘉敏也 坐了下来,看他吃的很香,彻底放下心来。 一大碗馄饨,裴宴笙三两下解决了,裴嘉敏见他放下勺子,又赶忙从食盒里端出一杯热茶让他漱口,还有拭嘴的帕子,一应俱全。 吃饱了肚子,裴宴笙看着忙前忙后的裴嘉敏,说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我知道,我不担心了。”裴嘉敏笑道。 昨晚孙老道被带走,她就知道外面出了事,今早兄长一回来,她就抓着魏青问情况了。 原来是那个叫宋非衣的女子被人毁容了。 事出突然,她很震惊,也十分担心兄长,毕竟兄长找她耗费了太多心血,怕他一时接受不了,伤心难过。 还好他没有,这也说明他是清醒的,替身就是替身,永远成不了正主,她先前的担心是多余的。 “兄长打算如何安置非衣姑娘?”裴嘉敏问道。 “她已经没用了。”裴宴笙面无表情的说道。 这话很残忍,但他不会这么觉得,甚至不会想那么多,他早就是一副铁石心肠了,除了他在意的几个人,其他人都是无关紧要的。 裴嘉敏明白他的意思,对于他的决定,她自然是赞同的。 但对于宋非衣,她虽然不喜欢,但还是挺怜悯她的。 “兄长,以后别再找其他替身了。”她劝道,“假的真不了,徒增伤感罢了。” 不仅伤感,还膈应,再说替身也很无 辜啊。 裴宴笙沉默不语,想着这段时间以来自己逼迫宋非衣做的事情,自己都觉得好笑。 他明明想让宋非衣更像她,可越折腾越发现她们之间的差距不可逾越,世上尚且不存在两片相同的叶子,又何况是人呢。 “不找了。”他自嘲一笑,荒唐的事做一次就够了,何况哪能那么好找呢。 裴嘉敏听了松了一口气,又想起来问道:“到底是什么人干的?” 她问了魏青,但是他没说。 裴宴笙看了她一眼,倒是不瞒她:“禁军。” 裴嘉敏惊惶的睁大了眼睛,竟然直指宫里。 “难不成是陛下?”她骇然道。 在她的简单认知里,禁军就是受陛下调遣,而且现在朝中敢动她兄长的人,除了陛下还能有谁呢。 对了,还有上回,兄长在大殿上不给陛下面子,拒绝陛下的赐婚,陛下是不是怀恨在心,要给他一点教训呢。 裴嘉敏越想越觉得八九不离十,吓的脸都白了。 裴宴笙却说道:“陛下才没那么幼稚。” 调动禁军,就为了毁一个女子的容貌? 想到这里,他忽然顿了一下,脑海里闪现出另一个人。 裴嘉敏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很担心的问道:“真的不是陛下吗?” 裴宴笙摇摇头,肯定的说:“不是。” 裴嘉敏这才拍拍胸口,裴宴笙看着她惊魂甫定的样子,若有所思。 第122章 看相 他忽然问道:“明年太子便要选妃,你可有参选的意愿?” “没有!”裴嘉敏不假思索的答道,又问:“怎么想起来问我这个问题?” “这不是提到宫里了吗,为兄就突然想起来了。”裴宴笙答道,“你若不愿意,我自会想办法帮你除名。” 她没那个心思也好,一入宫门深似海,即便有他撑腰,也少不了尔虞我诈,争宠夺权。 她这么胆小又单纯,还是替她找个简单人家吧。 兴许是猜到了裴宴笙的心思,又或是正好提到这茬,裴嘉敏不好意思的说道:“兄长,我现在还小,还不想嫁人,想在府里多留几年。” 裴宴笙看着她腼腆的样子,心叹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都阻止不了光阴的步伐。 不知不觉,小女娃已经长成了大姑娘,就要到谈婚论嫁的年龄了。 若她还活着,一定很欣慰吧,毕竟她那么疼嘉敏。 “为兄自然想多留你几年,万事你高兴就好。”裴宴笙笑道。 她现在还没有及笄,确实小了些,先替她观望着吧。 …… 是夜,月明星稀,肖健在宫里尽职尽责的巡逻了一整夜。 卯时,天边泛起鱼肚白,轮到他下职了。 他与手下交代几句话,便迈着阔步朝宫外走去。 肖健就住在宫墙外的玉清巷,骑马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此时 ,天还未大亮,街上静悄悄的,是以肖健也没有快马疾驰,而是悠哉的晃着步子。 想起上半夜,公主还特地让人给他送来宵夜,他心里美的冒泡,甚至哼起了小曲儿。 不过这也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警觉性,正要拐进家门口那条巷子时,一个人影忽然从里面窜出来。 他定睛一看,是一个胡子花白,走路颤颤巍巍的瘦老头。 他赶紧勒住缰绳,可那老头像是没长眼睛一般,竟直直往他马蹄下撞来。 “他娘的,碰瓷碰到你肖大爷头上来了。”他低骂道。 那老头就躺在他马蹄下,刚好把巷子口也堵住了。 肖健气呼呼的下马来,准备教训他一番,结果一把拽着他领口将他拎起来时,闻到一股刺鼻的酒味。 原来不是碰瓷,是酒鬼。 肖健的怒火散了一半,气哼哼的将他拖到墙边呆着去。 刚松了手,就见那老头睁开了眼睛,他眼神浑浊,带着明显的醉意,盯着肖健一眨不眨的看。 肖健也瞪着他,不过看在他是酒鬼,也懒得和他计较。 谁知刚要转身上马,就听那老头开口说道:“这位官爷,老道观你双目含情,天庭饱满,嘴大唇厚,您这是要走桃花运啊。” 肖健高大的身子一僵,立马转过脸来,眼放星光。 “你还会看相啊?”他蹲下身子,一 副求贤若渴的样子。 “老道略懂一二。”老头捋捋胡子,打了个酒嗝。 肖健也不嫌弃,而是说道:“那你快给我看看。” “将手伸出来。”老头摇头晃脑的说道。 肖健赶忙将手伸出来,他的手宽厚有力,骨节粗大,手心有厚茧,一看就是经常操练兵器的人。 老头握着他的手,左看看又看看,又抬头看向他。 惊叹道:“您这朵桃花可是金枝玉叶啊。” 肖健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不可抑制的仰天大笑起来。 “老头,借你吉言。”他笑的满面红光,又从腰间摸出一锭五十两的银子扔给他。 “若真被你说中,你到肖府找我,我赏你五十两金子。” 老头捡起身上的五十两银子,颠了颠,笑眯眯的说道:“谢官爷打赏。” 肖健满心欢喜的转身准备上马,可刚走几步,他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掌心刺痛。 他皱着眉头抬起手,这才发现,掌心不知何时变黑了,而中间有个针眼大小的伤口。 他被暗算了。 他猛地转身,怒目看向身后的老头,可惜这一动怒,毒素顺着血液流走的更快了。 肖健最终两眼一闭,倒在地上。 而靠在墙边的老头站起身,先将银子揣进怀里,又走到他身旁在他腿上踢了踢,哼笑道:“小子,现在知道谁是大爷了吧。” 第123章 夺爱之仇 肖健能做到禁军统领肯定不是等闲之辈,孙老道第一次给他催眠的时候,由于他自我意识太强烈,十分排斥抗拒,差点都要醒过来了。 孙老道毫不犹豫又给他塞了一颗药,这才老实下来。 肖健仿佛进入了虚幻之境,飘飘忽忽,全身放松,一阵铃声牵引着他睁开眼睛。 他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居然是裴宴笙,不由皱起浓眉,本能的不悦。 裴宴笙平静无波的看着躺在睡椅上的大汉,问道:“住在本侯别院里的女人,是你派人将她毁容的?” “没错。”肖健答的干脆。 “本侯跟你有仇?” “当然,夺爱之仇不共戴天。” 裴宴笙觉得好笑,又问:“本侯夺谁了?” “云萝公主啊。” “所以是云萝公主指使你做的?” “不是,是我自告奋勇为她这么做的。”肖健说到这处明显有些激动。 “都怪你惹公主伤心难过,我最看不得公主流眼泪了,她要划烂那女子的脸才能解气,我便替她去办,只为她高兴。” 裴宴笙冷笑着点点头,“看不出肖统领还是用情至深之人。” “那当然,我愿意为公主赴汤蹈火。”肖健坚定的说道。 一旁的魏青和孙老道觉得没眼看,这哪是禁军统领,简直是铁憨憨。 “那上次陛下命你 去审曹公公,可有问出什么?”裴宴笙忽然换了个话题。 肖健脑子有些顿,眨了几下眼睛才反应过来。 他摇摇头,道:“没有?” “什么也没有?”裴宴笙不太相信。 “没有,他是被直接赐死的。”肖健答道。 裴宴笙凝眉,孙老道和魏青对视一眼,真相竟是这样。 曹公公根本没有被提审,也没有受刑,而是直接处死。 景帝是有多害怕他张嘴。 问完了该问的,孙老道又摇铃让肖健睡过去。 裴宴笙则在一旁沉吟,他可以理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尤其是帝王,一路走上至高宝座,怎么可能没什么辛密。 不过现在他有那么点好奇了。 …… 夜里,肖健被送回了肖府,他睡在自己的大床上只觉得燥热无比。 他伸手三两下扯开自己的衣服,露出肚皮,四肢摊开,哪知左手竟触碰到一具软软的娇躯。 接着耳边又传来女人的娇哼,这声音很耳熟,也让他浑身酥麻,于是他便做起春梦来。 梦里云萝公主躺在他的床上,缠着他娇声软语的求欢,而他自然竭尽全力的满足她。 而此时宫里已经闹翻了天,云萝公主不见了。 守夜的宫女半夜里打了个盹儿,等再醒来时,发现公主不在床上了,整个寝宫内外都找了个遍 也不见踪影。 此事非同小可,宫人立刻禀报了景帝。 景帝半夜得知这个消息,又怒又急。 皇宫大内,守卫森严,公主这么大一个活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不见。 “赶紧加派人手,宫里各个角落都要搜一遍。”他沉着脸命令道。 跪在地上的侍卫长立刻领命。 刚要退下,又听景帝问道:“肖健呢,怎么没见他?” “启禀陛下,肖统领今早下值后就没有进宫了。” “那还不赶紧去把他叫回来,告诉他公主不见了。”景帝拍着桌子低吼道。 “是。”侍卫长汗涔涔的应道,一边急急退下。 出了景帝寝殿,侍卫长立刻招来几个禁军侍卫,让他们快马加鞭出宫去请肖统领。 几人不敢怠慢,骑了最快的马直奔宫外玉清巷的肖府。 肖府人员稀少,除了肖健这个主子,剩下的都是各司其职的下人。 此时在正房伺候的几个下人正蹲守在房门外,一脸尴尬又新奇。 他们都不知道老爷到底是何时回府的,还带了个女子回来,这在从前是从未有过的。 难不成是不好意思所以偷摸翻墙进来的? 但既然想低调,又为何整出这么大动静,那畅快的低吼声和女人娇媚的婉转呻吟不断的从屋里传出来。 简直令人脸红心跳,遐想飞飞。 第124章 死而无憾 在门口偷听的几个小厮正艰难的咽着口水,忽见几个禁军侍卫风风火火的闯进后院。 “肖统领呢,赶紧叫他起来,宫里出了急事。”领头的一人焦急说道。 几个小厮赶紧挡在前面,一脸尴尬的说道:“我家老爷在办事呢,什么事那么急?” 一路赶来的侍卫本就火急火燎,遇到阻拦不由起了怒火。 刚要发作便听见里面传来又一阵靡靡之音。 几人立刻明白过来,不由脸色一僵。 他们也不想坏了肖统领的好事,可陛下宣传,谁敢不从。 于是领头的侍卫推开阻拦的小厮,硬着头皮走上前敲门,扬声喊道:“肖统领,陛下宣您立刻进宫。” 外面的骚乱让沉浸在巫山云雨里不可自拔的肖健恼火不已。 “给老子滚。”他大吼道。 喊出这气急败坏的一声后,他忽然有些清醒了,接着意识到这一切都不是梦,是真的。 看着身下化成一滩春水的女人,他如遭雷击般停住了动作。 而门外的人也失去了耐心,直接破门而入。 肖健用最后的理智一把扯过被子盖在女人身上,甚至顾不上为 自己遮掩。 侍卫闯进来,看见屋内的景象,自觉地垂下头,赶紧禀报道:“肖统领,陛下宣您进宫,云萝公主不见了。” 肖健闻言,原本就汗涔涔的身上又冒出了一层冷汗。 正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就见被闷在被子里面的女人骄哼不满的伸出手。 她的脸也随之露了出来。 那等着回话的侍卫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眼让他惊吓的跌坐在地上。 “云……云萝公主!”他震惊万分的看着床上的女人,又难以置信的看向肖健。 等回过神来,他神色惊恐连滚带爬的出了屋子,一路飞奔出府,骑上马直奔皇宫。 肖健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 景帝连夜出宫,连太子都惊动了。 云萝公主也醒了,看着自己满身的痕迹,她疯了一般厮打肖健。 所以景帝和太子赶到的时候,肖健脸上身上全都是抓痕,他一声不吭的坐在床边任打任骂。 但这解不了云萝公主心中的恨意,她的清白被这个莽夫毁掉了。 她的衣服早就被撕烂了,现在裹着的是肖健的一件外袍,她恶心的要死,却别 无选择。 “父皇,砍了这个混蛋,我要他死!”她跪在床上歇斯底里的哭喊道。 景帝看着二人衣衫不整的样子,差点急火攻心而晕倒,幸好太子扶住了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景帝怒视着肖健,脸色阴冷。 一直沉默不语的肖健扑通跪在地上。 “微臣罪不可赦,陛下下令斩了我吧。”他视死如归的说道。 景帝和太子全都皱眉看着他,想不通也不敢相信,平日里敦厚持重的肖统领怎么会如此色胆包天。 竟将公主掳到府上淫乱,这简直不可思议。 “你就没别的话说?”太子问道。 肖健依旧垂着头,“微臣渴慕公主已久,一直思而不得,今日在外喝了些酒,鬼迷了心窍,就趁夜偷进宫里将公主掳出来,只想着一偿夙愿……” 他话还没说完,太子就狠狠甩了他一巴掌,怒斥道:“混账东西!” 竟敢如此亵渎公主。 肖健面不改色,只道:“微臣只求速死。” 今晚经历的一切,是他以前连做梦都不敢想的,可他实实在在的体验到了,醉生梦死,畅快淋漓,他死而无憾了。 第125章 傻人有傻福 景帝和太子怒极,却也拿他没办法。 若他是贪生怕死之辈,直接就地斩了以泄心头之恨,可他一心求死,反倒让人犹豫了。 最终肖健和云萝公主一起被带回了宫里。 第二日早朝过后,景帝将裴宴笙单独叫去了御书房。 裴宴笙站在书案前行礼,一边不动声色查看景帝的神情。 只见他愁眉深锁,满脸疲态,倒是没有动怒的迹象,他心中便有数了。 “太傅,朕有一事甚是烦恼。”景帝叹气的说道。 “微臣愿为陛下分忧。”裴宴笙拱手道。 景帝看着他,想到昨晚他和太子商议良久的结论,他们都信了肖健的话。 肖健对宫中地形无比熟悉,而且他武功了得,若他想在宫里掳走一个人,确实可以轻松办到。 再者,他自己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若是有人陷害,他何必替别人背黑锅,他又不傻。 可这件事无论怎么说,于皇家而言都是巨大的丑闻。 传出去,只怕该死的不止肖健,被污了身子的云萝也要以死明志。 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捂住了。 “你觉得肖健此人如何?”他最终问道。 裴宴笙对景帝的纠结恍若未闻,只实事求是的答道:“肖统领对陛下忠心耿耿,武学造诣颇深,是个难得的人才。” 景帝听了裴宴笙的评价,气叹的更深 了,是啊,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也是他现在极为信任的心腹,可怎就突然鬼迷了心窍。 “陛下为何问这个?”裴宴笙问道。 景帝收回神思,露出一副忧愁的样子,“朕也不瞒你,这个肖健昨日对朕透露心意,说是心悦云萝公主已久,求朕成全。 你说这个莽夫,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就想求娶朕的公主。 朕这答应吧,怕委屈了公主,不答应吧,又怕寒了臣子的心,真是为难啊。” 裴宴笙听了,唇角微抿,一丝笑意一闪而过。 “肖统领配公主确实寒碜了点。”他说道。 景帝点点头,可不是吗,年龄大了些,又是二娶。 这两点裴宴笙跟他差不多,可人家裴侯生的丰神俊朗,俊美无俦,又出生公侯世家,瑕不掩瑜。 但肖健有什么呢,长得不好看,家世也一般。 “但千金难买一颗赤诚之心,微臣觉得肖统领这样忠诚的人,若是娶了公主,必定爱若珍宝,对陛下也会更加效忠。”裴宴笙又说道。 景帝看着他,眼中有了笑意,心道他不愧是自己依赖的臣子,知道自己想听什么话。 “太傅说的有理。”他叹道,“不过肖健想娶公主,到底还缺些资质。” 容貌改变不了,但家世还是可以再镀镀金的。 裴宴笙自然懂他的心思,便说 道:“这个容易,如今江淮一带水匪横行,屡禁不止,不仅洗劫过往船只,有时还上陆地为害百姓。 若肖统领能领兵剿清这些匪患,让当地百姓安居乐业,岂不是大功一件,到时候凯旋回京,陛下便可犒赏他爵位,顺便再为他赐婚,一切水到渠成,名正言顺。” “好。”景帝连连点头,拍案道:“就依太傅所言。” 这样一来,不但可以解决让他颇为头疼的匪患,就连赐婚的契机也有了,果然一举多得。 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肖健自己能争气。 否则他这只癞蛤蟆可休想再吃到天鹅肉。 裴宴笙走出御书房,犹自觉得好笑。 肖健不可能猜不到这一切都是他干的,可他却丝毫没有提及自己,默默吃下这个哑巴亏。 不,现在可不是哑巴亏了,而是成了狗屎运。 可能他自己也想不到吧,把事情简单化,反倒没有让景帝起杀心。 景帝多少还是惜才的,公主已经被玷污,若再斩一枚心腹,那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如用失去价值的公主去套牢肖健,肖健日后必定对他死心塌地。 景帝早已有了决定,今日叫自己过来,不过是交代一下前因后果,再让自己为他铺铺台阶,顺便商量一下肖健的建功去处。 这个肖健还真是傻人有傻福啊。 …… 第126章 说谎 云萝公主被送回宫后,一直在昏睡。 昨晚她被折腾惨了,加上伤心过度和药物作用,夜里在回宫的轿撵上就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经是日落时分。 几个贴身的宫女知道公主的遭遇,纷纷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可公主不吃也不喝,神色阴狠,只追问肖健被处死了没有。 得知肖健并没有被处死,而只是暂时被看押起来,她的神色更冷了,二话不说就冲了出去。 没人能拦得住她,因为她抽走了侍卫的佩剑,谁敢拦她就砍谁。 就这样她一路跑到了关押肖健的配殿,殿外只有两个侍卫看守,面对公主以死相挟,他们只能打开门放她入内。 肖健看见云萝公主提着剑冲进来,一下子从凳子上站起来。 他说是被看押在此,但手脚并未上镣铐,看起来倒像是在面壁思过。 “公主……”他心虚又愧疚,但却唯独不后悔。 “你还好吧?”他想关心她,可话一出口,云萝公主已经憎恨的一剑砍在他的肩膀上。 肖健并不是躲不开,可他不想躲。 毕竟是公主吃了大亏,让她出出气又何妨,反正他皮糙肉厚的。 云萝公主砍完一剑犹不解气,又在他另一边肩膀上砍了一剑。 鲜血顺着银晃晃的剑身流下来,一滴滴滴在地上。 肖健肩头两块布料也迅速被血染 成了深色。 云萝公主冷冷看着他,他沉默不语的杵在那里,脸上还有昨晚她挠出来的血痕,样子丑陋无比。 她忍下心中的厌恶,问道:“你老实说,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昨晚事发突然,她又中了药,脑子不是很清醒,可今天睡醒后,她觉得事有蹊跷。 父皇和皇兄之所以相信他的话,那是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肖健帮她做了什么。 怎么会这么巧呢,她刚害了裴宴笙的女人,转身自己就遭难了。 而且肖健向来老实,对她唯命是从,敬若女神,怎么敢这样亵渎于她,她不信。 “公主,昨晚的事我已经交代的很清楚了,是我太迷恋公主,日思夜想,才在醉酒后犯下弥天大错。”肖健很肯定的说道。 “不,没那么巧,为什么你早不犯晚不犯,偏偏在这个时候?”云萝公主瞪着他,不放过他脸上的一丝表情。 “偏偏在你帮我办了那件事以后,是他对不对,是他做的。” “不是!”肖健看着激动的云萝公主,斩钉截铁的说道,“不是他,若我是被他陷害的,我为何要心甘情愿的替他隐瞒?” 云萝公主死死锁住他焦急的眼神,眼泪一下流了出来。 肖健却接着说道:“公主,是这两日您对我太好,又是赏荔枝,又是送宵夜,我心里太高兴了 ,一高兴就飘了,对公主的渴望愈发不可自拔,都是我不好,全是我一个人的错,我一力承担。” 云萝公主垂下泪眼,绷在心口急于求证的那根弦忽然松弛下来,只剩下无边的伤心和绝望。 半响,她抬起头,含泪哂笑道:“你承担的起吗?除了以死谢罪,你别无他用。” 她说着抬起手中的剑,这次直击他的胸口。 肖健不怕死,可他现在不能死。 剑尖到了面前,他忽然伸出两指夹住,接着微微用力,便将一柄长剑断成了两截。 云萝公主犹不死心,举着断剑又朝他刺来。 肖健心里难受,知道公主现在恨他入骨,说什么她都不会听的。 于是抬手在她后颈敲击了一下,伤心欲绝的云萝公主便晕了过去。 云萝公主被等在外面的宫人抬回去了,肖健颓然的坐在地上。 昨天他还能毅然赴死,可今天他得知了陛下要派他去江淮剿匪的消息,并承诺若是能够成功,回来必有重赏。 他一下子明白了陛下的用意。 至于他为什么要说谎骗陛下、太子还有公主。 昨日他是真的无心再攀扯他人,何况说出裴宴笙,势必要牵连出云萝公主。 最重要的一点,他不想公主再添伤心难过,若是让她知道她那么喜欢的人,设计毁了她的清白,她一定会疯掉的。 第127章 教训 肖健当日便被放出宫,他迫不及待的要去江淮剿匪。 临行前,他去了一趟西陵侯府,想见裴宴笙一面,不过吃了闭门羹。 “不好意思,肖统领,我家侯爷今日不见客。”魏青站在门口抱歉的说道。 肖健知道十有八九会是这个结果,于是说道:“替我转告裴侯,多谢他在陛下面前替我美言,还有云萝公主,她已经得到了教训,请裴侯高抬贵手,就此放过她吧。” 他心情挺复杂的,他的头号仇敌一眨眼变成了他的恩人,世上还有比这更戏剧的事情吗。 不过不管怎么样,他肖健有仇报仇,有恩报恩,这一点绝不含糊。 交代完想说的话,他便上马走了。 魏青看着他走远,转身进府去回禀。 裴宴笙在书房里看奏章,听了魏青的转述,并没有什么反应。 反倒魏青哭笑不得,“侯爷,咱不是要给他教训吗,怎么反倒助他成了准驸马?” “这都是他自己的造化。”裴宴笙说道,“再说始作俑者已经得到了最 大的教训。” 始作俑者便是云萝公主了,魏青想想也是,她不喜欢肖健,只是利用肖健当她的刽子手。 可最终就是这样一个被她看不起的男人得到了她,甚至要不了多久还要嫁给他,做一辈子的夫妻。 这个惩罚可是她一辈子挥之不去的阴影。 再者,本朝本就武将凋零,杀了肖健,确实是一大损失。 “侯爷赏罚分明,希望肖统领能抓住这个机会吧。”魏青说道。 “他会的。”裴宴笙语气肯定。 本就是骁勇善战之人,现在又有巨大的甜头等着他,只怕他现在浑身都是劲,要不了多久就能听到好消息。 “对了,别院那边的事情你亲自去处理一下吧。”裴宴笙又说道。 …… 魏青没有耽搁,立刻动身去了别院。 他进了院子,站在正房外,听见里面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还有婆子苦口婆心的劝诫。 “非衣姑娘,你别砸了,你就是把房子拆了,侯爷也不会来的。” “他不来,我就去找他,总之 我不会就这样不明不白的离开。”宋非衣大叫道。 接着又是一阵瓷器破碎的声音,房门哐当打开。 半张脸裹着纱布,只露出鼻孔和嘴巴的宋非衣出现在门口,她一副要冲出来的架势,但看见站在门外的魏青,猛地收住了脚步。 “你要去哪里找侯爷?”魏青看着她冷冷的问道,“西陵侯府?” 宋非衣手指扣着门框,憋着一口气道:“对。” 魏青冷笑:“你要是想找死就直说,不用跑那么远。” 一旁的婆子听了赶紧拉住宋非衣的胳膊将她用力拖进屋里,一边劝和道:“魏侍卫,有话好好说,让老婆子再劝劝非衣姑娘,她会听的。” 毕竟伺候了几个月,积攒了一些主仆情谊,往后还要跟着她回广陵,少不得要护着几分。 可魏青却大手一挥道:“不用了,你先出去。” 老婆子还有些犹豫,但瞥见魏青冰冷警告的眼神,还是吓的退到了门外。 魏青迈步走进屋内,看见里面满室狼藉,不由皱起了眉头。 第128章 请神容易送神难 这屋里的陈设可都是好东西,她竟然砸的一件不剩,不过想想她那脸,倒也不想跟她计较这些。 “我们在广陵给你置办了大宅院,佣人,良田铺子,并现银万两,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他好言语的问道。 宋非衣原本被他吓到,现在见他缓和了脸色,便啜泣的说道:“我不要这些。”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见侯爷,魏侍卫,求求你成全我。”宋非衣壮着胆子恳求道。 她大闹了一天,才终于盼来了侯爷的心腹,魏青是她唯一的希望。 可魏青的脸色又沉了下来,“你当我同你开玩笑吗?侯爷不会再见你,他要送你回广陵,你违逆他的意思,下场就是死。” “我不信。”宋非衣哭着直摇头,“侯爷当初千辛万苦的将我找来,说明我肯定是与众不同的,我知道我的脸毁了,但我还想留在侯爷身边,我会戴上面纱,我会安分守己,只求别赶我走。” 魏青看着她执迷不悟的样子,摇 了摇头,“你说的没错,你确实是侯爷千辛万苦找到的,而你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这张脸,现在这张脸毁了,你的价值也就耗尽了,而至于你本人,只是一个没人在意的替身而已。” 只是一个替身?宋非衣不是毫无察觉,可当亲耳听见真相的时候,还是愤恨不甘。 “侯爷不该对我负责吗,是他把我带来京城的,也是他把我安置在这里,我才出事的。” 他还给了她不切实际的希望,现在却直接消失了。 魏青也知道他们理亏,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事已至此。 “侯爷已经对你补偿了,保你一生荣华富贵,你如果识趣,就该乖乖接受了。” “我说了我不要这些!”宋非衣哭着喊道。 魏青叹出一口气,好话说尽,就该先礼后兵了。 他恢复冰冷不近人情的模样,公事公办的问道:“你确定什么都不要?” 宋非衣被他严肃的口吻噎了一下,一时答不上话来。 “想见侯爷是不可能的, 但是东西不要,我可以代侯爷收回。”他又说道。 宋非衣见他一脸认真,喉咙像是卡住了一样,露在外面的半张脸都憋的通红,一双泪眼更是充斥着委屈和怨恨。 魏青看着她的样子,心中喟叹,既然舍不得,又何必自取其辱。 还有侯爷以后千万别再干这样的事情了,请神容易送神难,再说容貌相似,可内里却根本不同。 “今日将行礼准备好,明日便派人送你上路。”他交代完这句话,便转身走了。 宋非衣气的浑身发抖,哭着瘫倒在地上,守在门外的婆子赶紧进来扶她,这地上全是碎片,扎到可就不好了。 “姑娘莫伤心,咱们去广陵好好过日子,就凭姑娘这眉眼和家当,招赘个身强力壮的泥腿子是不成问题的。” 婆子原想着宽慰她几句,谁知宋非衣听了怒火中烧。 她凶狠的将婆子推倒在地,怒吼道:“滚!” 乡下的泥腿子和权倾朝野的西陵候,那是云泥之别,她懂什么。 第129章 晋阳姜家 容安一行人从幽州出发,一路上优哉游哉,看看湖光山色,几日便到了晋阳。 傍晚时分,马车停在晋阳城中姜家祖宅门前,姜家大夫人和二夫人带人在门口迎接她。 容安从马车里下来,被众人簇拥着进了大门,看着府内的一花一木,一砖一瓦,一股久远又陌生的记忆涌进了大脑。 那是属于三小姐的记忆,这里是她长大的地方。 一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径直往姜老夫人的院子走去,踏进房门的那一刻,容安还有些紧张,但当见到姜老夫人时,那股紧张感瞬间烟消云散了。 看着坐在床上头发花白、温厚和煦的老人,用满是欣喜和激动的眼神看着自己。 容安的脑海里便都是小时候姜老夫人抱着三小姐细心照料,哄她喝药的情景。 如今的她内里虽然换了,但不能否认她和三小姐早就融为一体了,这份亲情她感同身受。 “外祖母,我回来了。”容安快步走到床前,握住她的手。 姜老夫人激动的泪湿了眼眶,紧紧抓着她的手,高兴的哽咽道:“是安安回来了。” 看着祖孙团聚,站在一旁的大夫人和二夫人都面露欣慰。 姜老夫人前些日子感染了风寒,如今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但为了稳妥,还在卧床休息。 容安看着她略微苍白的脸色,只恨自己没有早些回来。 “你大舅母也是,怎敢私自做主,在信里撺掇你回晋阳,你这新婚才短短几月便离开王府,会不会不妥?”姜老夫人看着容安不放心的问道,又不满 的瞥了大儿媳一眼。 她是很想外孙女,可凡事还是要站在容安的立场考虑为先。 大夫人陪着笑脸,呵呵笑道:“儿媳这还不是想让母亲高兴高兴,容安回来了,您的身体马上就不药而愈了。” “就是就是,大嫂也是一片好心。”二夫人也笑着附和道。 容安见姜老夫人忧心的看着自己,便宽慰道:“无妨的,徐太妃通情达理,宽厚仁慈。 她得知您要过六十大寿,便说百善孝为先,外祖母养大了我,我理应回来给您祝寿,她自己还准备了一份礼物让我捎带给您,祝您身体安康,延年益寿。” 大夫人和二夫人听了相视一眼,纷纷点头,姜老夫人的脸色也缓和了很多,徐太妃如此周到,可想对容安此行确实是支持的。 “你可得好好孝顺太妃。”姜老夫人放下了心中的石头,又仔细提醒道。 “我会的。”容安笑着说道。 大夫人想着让祖孙两单独说说体己话,便借口去膳房看看饭菜做的怎么样了,拉着二夫人一起走了。 人都走了,只剩下容安陪着姜老夫人,她上上下下打量容安,只觉得不可思议。 虽然分开的这小半年,一直有书信往来,但真的见到面,还是觉得不真实。 她变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沉默、苍白和瘦弱,她变得爱笑,脸上有了红晕,身姿也丰盈了几分,变得更美了。 这样的变化真是让人惊喜又意外。 想当初,姜老夫人是极力反对容安回京的,怕她一个孤女羊入虎口,有去无回。 可容安却 铁了心的要跟来接她的人走,她说京城有她母亲留给她的东西,她必须去取回来。 不想她竟真的成功了,还替她可怜的母亲报了仇。 “孩子,这一路走来,你肯定很不容易吧?”姜老夫人心疼的问道。 容安知道老夫人在想什么,她神态轻松的说道:“也不是太难,老天自有公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说得真好。”姜老夫人听了心生感叹,“想想你小时候,吃了那么多苦,现在苦尽甘来,何尝不是这个道理。” 容安想起葬身江水的三小姐,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只是抿唇笑了笑。 姜老夫人也没在意,又拉着她问起在幽州的生活,还有和燕王的相处,容安都是报喜不报忧。 祖孙两说了会儿话,一个丫鬟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进来,原来是到了喝药时间。 姜老夫人端过药碗闭着眼睛皱着眉头一饮而尽,丫鬟又赶紧掏出一个铁盒子打开奉上,只见里面装的是一粒粒指甲盖大小的褐色糖块。 姜老夫人熟练的拈起一颗放进嘴里,脸上原本痛苦的表情顿时消失了。 容安看了忍俊不禁,原来外祖母也这么怕喝药,她还接过丫鬟手里的铁盒看了看。 “这是永春堂的枇杷糖,现在在晋阳可风靡了,效果也是真的好,虽然不能完全代替喝药,但是可以让嗓子和肺都很舒服,味道还很甘甜。”姜老夫人见他把玩糖盒,便解释道。 容安听了老夫人的夸赞,笑意更浓了,“外祖母,不用您介绍,我对它可了解了。” 第130章 接风宴 于是她将自己开药铺,又和燕北富商做生意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她。 姜老夫人都听呆了,心里既骄傲又担心。 “太妃和王爷他们真的全都知情?”她再三确认道。 “知道,我全都报备了。”容安微微笑道。 姜老夫人一脸惊叹的看着她,感觉都有些不认识她了,怪不得大儿媳去京城为她送嫁回来后,对她讲:容安脱胎换骨了。 看来所言不虚。 …… 晚上的接风宴安排在大夫人的院子,姜老夫人怕把病气过给小辈们,因此没有出席,但这并没有影响大家的热忱。 姜老夫人一共育有两儿一女,女儿便是容安的母亲,还有两个舅舅都外放做官,平时不常回来。 大舅母生了一儿一女,二十岁的大公子姜少陵和十八岁的二小姐姜思娴,二舅母生了一对儿双胞胎儿子,十七岁的姜少辰和姜少柏。 这四个堂兄妹因为年龄相近,所以从小就玩在一块,感情很要好。 如今二小姐姜思娴已经出嫁,嫁的是晋阳的忠勇伯府,其他三兄弟都未说亲,还在书院读书。 今天大家齐聚一堂,连出嫁的姜思娴也回来了,说起来这是继上次在京城参加容安婚礼后又一 次欢聚,所以并不算陌生。 “来,我们一起敬容安一杯,咱们姜家的外孙女回家了。”大夫人举起酒杯高兴的说道。 其他人纷纷应和,举起酒杯向容安祝酒,容安以茶代酒回敬他们。 “容安表妹,大表兄必须单独敬你一杯。”姜少陵捧着酒杯站起身,他身姿颀长,穿一件湖蓝绸衫,风流倜傥,豪气云天。 “你说你才十五岁,就赚到了第一桶金,还是二十万两,大表兄真是望尘莫及,自叹不如。”他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容安知道事情已经传开了,看着大家纷纷投来赞许的目光,她不好意思的说道:“是我运气好而已。” “表妹休要谦虚,能赚到钱肯定有真本事,胆量、奇思妙想和真才实学,缺一不可,运气只是锦上添花罢了。”姜少陵头头是道的说道。 容安嘴角含笑,觉得他说的还蛮有道理。 大夫人却看着他头疼的说道:“一说到赚钱,你就长篇大论,一让你读书,你就叫苦不迭。” 桌上的人一阵哄笑,看来都知道他的秉性。 容安也在脑海里搜寻到了有关姜少陵的记忆,他从小就活泼好动,对很多东西都很好奇,最喜欢在大街上 溜达,穿梭市井之间,最不喜欢的就是读书。 接着果然听他理直气壮的说:“母亲知道就好,咱们姜家的功名就靠三弟四弟去争取,我嘛,立志做姜家历史上第一位大财主。” 容安听了他的话,差点把嘴里的花茶喷了,忍不住笑的肩膀发颤,其他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大夫人气的不知如何是好,儿子大了,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醒,只能道:“等你父亲回来收拾你。” 双胞胎兄弟也抗议道:“大哥,你怎能把重担都压在弟弟们身上。” “那是因为为兄看好你们,你们可别让我失望。”姜少陵十分无赖的说道。 一顿饭插科打诨,吃的好不欢乐。 饭后,大夫人去送二夫人,前些年,因为考虑到姜家有三个儿郎等待成婚,怕将来祖宅拥挤。 便提前物色了一处五进宅子,二夫人一家搬了过去,这样大家都能住的宽裕些。 而且只隔着一条街,来往也十分方便。 大夫人便让女儿姜思娴送容安回住处,容安走后,她的院子还一直保留着。 两人并肩走在月下曲径通幽的石径上,容安侧头看了姜思娴一眼,只见她清秀婉约的侧颜透着一股淡淡的忧思。 第131章 姜思娴 其实刚刚吃饭的时候,她就有察觉,大家都很开怀,只有她闷闷不乐。 姜思娴以前不是这样的,她和姜少陵一样,性格十分开朗,作为府里唯一的姑娘,她陪伴三小姐的时间最多,没事总爱逗她开心。 两人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关系匪浅。 “二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容安问道。 姜思娴转头恍然一笑,“叫你看出来了。” 容安觉得这一笑甚是惊艳,不得不说,姜家的人都长得很好看。 “是啊,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可以同我说。”容安诚恳的说道。 姜思娴看着容安,执起她的手,感叹道:“想不到容安妹妹也会安慰人了,母亲说的没错,你真是宛若新生,而我……” 她说着叹了一口气,“一言难尽。今日姐姐就不扫你的兴了,咱们来日方长,以后再聊。” 她这么说,容安自然不好再追问。 …… 三小姐的屋子被收拾的一尘不染,阿蛮说和原来别无二样,可见外祖母和大舅母的用心。 容安在屋子里漫步,走过书房,走过暖阁,又走进寝室,绣着海棠花的枕边放着几本医书。 她似乎能看见昔日里一个羸弱少女靠在床边求知若渴的看着书,她渴望知识 ,渴望医术,渴望自救。 她很有才华,也很有天赋,只是福薄命弱,被奸人所害。 姜老夫人以为她的外孙女已经苦尽甘来,那就让这份误会一直延续下去吧。 而三小姐,应该早已在天上和她的母亲团聚了。 一夜无梦,早上阿蛮伺候容安更衣梳妆。 昨日一回姜府,她便准了紫苏假期,让她回家去见亲人了。 梳洗完毕,容安去老夫人的松鹤堂请安顺便吃早饭。 老夫人虽没有像大夫人说的那么夸张能不药而愈,但确实好了很多,也不咳了,气色红润,已经可以下床了。 祖孙两一边吃着早饭,一边闲聊。 “昨日你大舅母可曾与你说些什么?”老夫人问道。 “没有啊。”容安狐疑的看着老夫人,这么问一般都事出有因。 老夫人也不瞒容安,昨日刚见面忙着叙骨肉亲情,今天倒是得提点提点她。 “你大舅母向来是个有分寸的人,可她这次背着我邀你回来,应该不只是给我祝寿这么简单,恐怕还有事相求。” 有事相求?容安想到昨晚有些反常的姜思娴,便问道:“是跟二表姐有关吗?” 老夫人吃惊的看着她,“你看出来了?” 容安点点头,“二表姐昨日闷闷不乐,我问 她,她只说一言难尽。” 老夫人了然,叹气道:“可不是一言难尽吗。” 容安便好奇的听老太太说道起来。 想当初,姜思娴高嫁进忠勇伯府,阖府上下都是一片欢呼。 忠勇伯府在晋阳已经是数一数二的高门了,姜家虽然清贵,可到了姜思娴父亲这一代,也只外放到西南做一个四品知府,着实有些上不上,下不下。 可忠勇伯府世子对姜思娴一见钟情,点了名非她不娶,后来顶着各方压力将人娶进门,本以为能成就一段郎情妾意的佳话。 奈何二人成婚一年却无所出,原本就对婚事不甚满意的伯夫人对姜思娴更不满了,总是明里暗里磋磨她。 奈何世子就是认准了她,百般护着,百般宠着,整个后院除了她再无旁的女人。 这可把伯夫人刺激的不轻,自己不能生,还不准纳妾,这笔账她可全都算在了姜思娴头上。 是以趁着世子这段时间外出会友,她便在城中大肆宣传姜思娴身患隐疾不能生育的消息,看架势是不想过了。 大夫人急的夜不能寐,奈何夫君又远在西南,就算回来又能怎么样呢,伯府势大,他们压不过。 于是便想到了容安,容安现在可是燕王妃啊,压伯府绰绰有余。 第132章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容安听了有些汗颜,也不知道自己这个有名无实的燕王妃能起到几分震慑作用。 老夫人叮嘱她:“外祖母将事情说给你听,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万一你大舅母真向你开口,你也早些想好应对。 总之万事量力而行,切不可强出头,省的将王府拖下水。 我也心疼娴姐儿,但她的事终归还是咱们姜家的事情,实在过不下去,咱就把她接回来,何必受那等窝囊气。” 容安知道老夫人这是为自己思量,不过既然回来了,姜家的事情她又怎能袖手旁观。 “外祖母放心,我心中有数了。”她点头道。 …… 吃完早饭,容安想去外面逛逛,逃学不去书院的姜少陵自告奋勇作陪。 晋阳的早市很热闹,到处飘着香气,吆喝声不绝于耳。 姜少陵走到哪都能和人打上招呼,不管是街边店铺里的掌柜伙计,还是路上遇到的贩夫走卒,可见他姜大少爷平时没少巡街。 听说容安想去白神医的医馆拜访,姜少陵告诉她,白神医的医馆很久没开了,听说人已经离开晋阳去云游了。 尽管如此,一行人还是决定去白神医的住处碰碰运气,万一人悄悄回来了呢。 白神医的宅子就在医馆后面的巷子里,路过医馆时,容安看着紧闭的大门,心里有些沉。 她回晋阳,一是与姜家人 团聚,另一大心愿就是见见白神医。 脑海中的白神医是一个儒雅的老者,他有神医的睿智,却也有诗人般的倜傥。 他总是着一身白袍,道骨仙风,妙手回春,令人仰望。 这样的人,容安从未见过,可他现在就是她的师父。 想想自己半道得来的一腔学识,奈何手生颇没有自信,多想得到他老人家的当面指点和鼓励。 正这么想着,姜少陵已经带着她来到后巷的一处宅门前,并敲响了门。 “有人在吗?”他对着门缝喊道。 半响无人应答,就在他们准备放弃离开的时候,木门忽然打开了。 一个老伯站在门内,他的目光落在容安身上,激动的喊道:“容安小姐!” 孙伯将人迎进了院子,他六十多岁了,一只脚是跛的,从前在药铺里看看门,打打下手。 现在还是替白神医看宅子。 “自从小姐离开晋阳后,神医就去云游了。”孙伯看着容安说道。 “这些年,神医定居晋阳,全都是因为小姐,先是受姜老夫人所托为您治病,后来又投缘收您做了徒弟。 一边为您调养身体,一边教授您医术,日子过得倒也充实,可小姐一走,日子一下子就无趣了。 神医想起以前云游四海的志向,便又拾起包袱上路了。” 容安想起当时三小姐走的匆忙,都没有来得 及好好跟白神医道别。 便歉意的说道:“都是我的不是,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还没有给师父尽过孝呢。” 孙伯摇摇头,笑道:“小姐这是哪的话,神医可不需要你尽孝,只要你保重自己,再学以致用,便是对他最好的报答了。” 容安听了感觉心中涌起一股热血,于是郑重的点点头,答道:“我会的。” “孙伯,那永春堂的枇杷糖和枇杷膏便是容安表妹调制的,回头神医回来,你一定要告诉他,表妹没给他丢脸。”姜少陵在一旁抢话道,还朝容安挤挤眼睛。 孙伯果然一脸惊讶,直说:“了不起,等神医回来,我一定告诉他。” 容安不好意思的红了脸颊,但心里是高兴的。 几人又聊了几句,孙伯起身去内室搬了个木匣子出来。 “差点忘记了,这是神医留给你的。”他说着将匣子放在桌上。 “他临走前交代我,如果您回来,就将这些交到您手中,我原本还想着,您嫁去了燕北,猴年马月才能回晋阳啊,不想这么快就见到您了。” 容安打开看了看,是十几本医书和手札,很多都是白神医亲笔撰写的,异常珍贵。 “那我拿走了,我会好好研读。”她又小心的将匣子盖上。 “好好好!”孙伯高兴的点点头,像是完成了一项重要任务。 …… 第133章 天才 从白神医的宅子出来,容安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晋阳的空气忽然都变得亲切起来。 姜少陵抱着木匣子走在她身侧,提议找个茶楼歇歇脚,容安自然没有异议。 一行人进了就近的一家茶楼,刚好对面的街上开了一排食品铺子,容安便让阿蛮去买些食材。 今早给外祖母把脉,发现她病后有些气血亏损,肾虚脾弱,想趁着这段时间做些药膳给她老人家补补身体,固本培元。 站在二楼的窗户旁,便能看见阿蛮奔跑于各个铺子的忙碌身影。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她提着左一包右一包的东西上楼来,容安让她坐下来休息一下,大热天的跑来跑去怪累的。 阿蛮坐下咕噜噜喝了一杯凉茶,才对容安说道:“小姐,还差龙眼肉、川穹、阿胶、当归没买到,这片儿没药铺,得去药铺里抓。” 容安点点头,想着过会儿找个药铺。 姜少陵好奇的翻了翻桌上的包裹,只见有薏米、黑米、糯米、山药、红豆、大枣、莲子、玫瑰花…… “这是准备煮养生粥?”他问道。 “是啊,准备每日换着花样给外祖母补补身体。”容安答道。 姜少陵看着这一桌的包裹若有所思,又抬头看着容安说道:“表妹,你瞧,若是平常人家想熬个红枣桂圆黑米粥,或是山药莲子糯米粥,得跑几个地方?” 他掰着手指算到:“米铺,杂粮铺,药铺,若是这三家铺子不在一处,那 得跑三个地方才能集齐食材。” 容安看着他,点点头,没错,是这样。 姜少陵便进一步说道:“若是有一家店,它专门将这些粥所需要的食材都按比例勾兑好呢? 比如腊八节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喝腊八粥,腊八粥需要大米、小米、玉米、薏米、红枣、莲子、花生、桂圆…… 这些食材多而杂乱,别说一样样去买很烦人,有些不富裕的人家,往往只凑了一半的食材就马虎了事了。 但若是有现成的、配比好的腊八粥食材卖,拎回家就能下锅,岂不是方便省事很多?” 容安和阿蛮听的一脸新奇。 姜少陵越说越上头,“再比如你们的这些养生粥,什么山药莲子、红枣桂圆黑米、南瓜小米……我统统给配比一缸出来,上面插个说明牌子,功效是补脾养胃,还是滋补肺肾、补气补血、美容养颜。 你们说平常百姓家哪懂这些医理,便是听说过,自己也配不好,若是所有的这一切都有现成的卖,他们只需要按需选择就好,是不是非常方便,相当于买了粮食,还附赠了养生之道。” 姜少陵说完已经难掩兴奋,一脸期待的看着她们。 容安和阿蛮都听呆了,这想法真的太大胆,太妙了。 想一想进了一家店,里面全是琳琅满目的养生粥品,真的很想每一种都来一些,每天早上换着吃。 光是这么想一下,就觉得万分期待,太有意思了。 “表哥,你 的想法真是独树一帜。”容安惊叹的朝他竖起大拇指。 就连阿蛮都夸赞道:“表少爷是天才啊。” 姜少陵被夸的飘飘然,他挠挠后脑勺,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再三问道:“这想法真的好吗?” “当然好,至少目前看来是前无古人的,阿蛮说的对,表哥你真是天才。”容安笑道。 姜少陵咧嘴笑了,但笑着笑着又有些不得劲。 容安看着他说道:“表哥,这么好的巧思,不付诸行动太可惜了。” “我知道,但是……”姜少陵有些不好意思,“表兄我囊中羞涩。” 开铺子总要本钱,回家跟母亲说,她肯定不会同意的,何况不是小数目。 “没关系,我有钱啊。”容安豪气的说道,“先从我这里支两万两,你看够不够?” 姜少陵有些心动,却还是犹豫,“用你的钱,这不好吧。” “表哥这么说就见外了,你平时可不是这么婆婆妈妈的。”容安笑道。 “我是怕赔了,没钱还你。”姜少陵小声说道。 “那便不还了。”容安满不在乎的接道。 姜少陵被她这副财大气粗的样子气笑了,“你现在口气是大了,不过亲兄弟明算账,欠条我还是要写的。” 容安随了他的意,姜少陵又说:“这事可得瞒着我母亲。” 容安心虚的点点头,心想到底是人各有志,大舅母就是再逼他念书,他心思也不在上面。 倒不如让他在喜欢的领域发光发热吧。 第134章 嗟磨 第二天,大夫人果然向容安开口了,想让她陪自己去一趟忠勇伯府探望女儿。 说是探望女儿,其实前天才刚刚见过面,不过是带她去伯府露个面,威慑一下姜思娴那个刻薄的婆母。 容安干脆的答应了,还带了王府侍卫随行,她这个人向来喜欢低调,这么狐假虎威还是头一遭。 大夫人坐在容安的马车里,心里感叹从小没白疼这个外甥女。 姜府距离伯府得有半个时辰的路程,大夫人便一路唠叨起女儿在伯府的日子。 和老夫人说的差不多,夫妻恩爱,奈何婆母从中作梗。 “世子可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贤婿,模样好,才情好,为人宽厚,平易近人。 对娴姐儿更是没话说,百般宠着,即使成婚一年没孩子,也不曾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反倒安慰她不着急。 可偏偏这么好的男儿却有个不近人情的母亲,不过想想也是,哪能好事都让娴姐儿占尽呢。” 容安默默听着,能感觉到大舅母心中深深的矛盾。 这么好的女婿难以割舍,可又心疼女儿受婆母的苛待,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须臾,便到了忠勇伯府门口,许是看见阵仗有些大,一个守门的小厮立刻 奔进府里去禀报了。 其余人恭恭敬敬将容安和大夫人迎进府里。 走到垂花门,引路的婆子便说:“贵客到访,老奴先领王妃和亲家夫人去见见伯夫人吧。” 大夫人认得这婆子,平时见着她惯是狗眼看人低,今儿倒是讨巧卖乖了。 “不必了。”她抬头挺胸的说道,“我们要先去娴姐儿那里,再说了,要见也是让你家伯夫人来见王妃,怎好叫王妃去见她,真是无礼!” 那婆子被大夫人训的面色难看,见容安只是漠然的看着,也不发话,便知她们心意已决,她不敢再多话,硬着头皮领着她们去世子的院子。 而大夫人觉得甚是扬眉吐气,反正这次就是来压他们伯府一头的,也不怕得罪人,得把威风抖起来,让她们知道厉害。 婆子将人领进院子,大夫人熟门熟路自己走在了前面,容安瞥见那婆子欲言又止的样子,觉得有些奇怪。 正狐疑的踏进门槛,便听见先一步进去的大夫人惊呼道:“思娴,你这是怎么了?” 容安快步走进寝室,看见姜思娴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她嘴角干裂,眼角有干涸的泪痕,憔悴的样子和前天见面时判若两人。 “怎么回事,到 底怎么回事?”大夫人几近失控的吼问。 领路的婆子缩在门外不敢进来,倒是姜思娴的贴身丫鬟云荷回禀道:“昨日伯夫人不知道从哪得了一尊送子观音,将之供在佛堂里,让小姐去跪拜一天一夜,而且不准进食喝水,说是唯有这样虔诚,菩萨才会显灵。 可怜小姐又渴又饿又累,半夜里就晕过去了。” 云荷说着嘤嘤哭泣,大夫人气的嚎啕大哭,直呼伯夫人老妖婆、老虔婆、老巫婆……恨不得骂遍她祖宗十八代。 容安眉头紧锁,看着茫然盯着帐顶默默无声的姜思娴,心中一窒。 她的处境比想象中更糟糕。 屋里正吵闹,外面又传来一声高呼,伯夫人到了。 容安转头看见一个高瘦老妇人被一群仆妇簇拥着走进来,她头插翠镶碧玺花扁方,身着褐色镶绣金线福字祥云锦袍,菱形脸,三角丹凤眼,果真是一副精明又凌厉的样子。 “不知燕王妃大驾光临,老生有失远迎,真是罪过,罪过。”伯夫人故作谦逊的行礼。 还不等容安说什么,大夫人已经冲过来指着她鼻子大骂道:“你这个老毒妇,杀人不过头点地,有你这么嗟磨儿媳妇的吗,你会遭报应的。” 第135章 狡辩 伯夫人嘴角溢出一丝冷笑,反倒一脸委屈的向容安抱怨道:“王妃您瞧瞧,有你大舅母这般咒自己亲家的吗?” “你折磨我女儿,难不成还指望我笑脸相迎?”大夫人气的发抖,大有要冲上去拼命的架势。 容安拉住她的手,用力捏了捏,安抚道:“舅母,您先去陪陪表姐,让我同伯夫人说几句。” 大夫人情绪很激动,但看见容安暗示的眼神,还是暂时压下满腔的怒火,她狠狠瞪了伯夫人一眼,转头去床边坐着。 容安又看向伯夫人,微微一笑:“咱们去外间坐坐。” 她说着便率先去了外厅,伯夫人跟在她后面,二人在檀木桌前坐下。 伯夫人立刻摆出主人的姿态,歉意的说道:“让王妃见笑了。” “夫人这话就不对了。”容安笑着反驳她,“我和表姐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比亲姐妹还要亲,她的事怎么会让我见笑呢,只会让我难过愤怒罢了。” 伯夫人眼睛一眯,盯着容安看,只见她年纪虽小, 可性子倒是沉稳的很,说话不疾不徐,却绵里藏针。 这位京城镇国公府的三小姐从小在晋阳长大,她当然知道,只是一直听说她是个病秧子,沉默寡言,不擅交际。 从前在晋阳时也没见过一两次,不想再见面,她已经翻身做了燕王妃,就连性子都变了。 也怪自己,没打听好,燕王妃回晋阳时太过低调,城中很多人都不知晓。 儿媳妇前天回娘家,回来也只字不提,不过这倒是不奇怪,她现在也是沉默的很,死气沉沉的。 自己若是早些知道燕王妃在姜家,昨日就不那么过分了,等人走了再收拾这个不会下蛋的母鸡也不迟。 但事已至此,她也不带怕的,请来王妃又怎么样,王妃也不能插手别人的家务事啊。 “瞧您这话说的,好像思娴在伯府受了多大委屈似的。”伯夫人呵呵笑道。 这一声思娴让里间的大夫人和姜思娴本人都是一阵恶寒。 容安好笑道:“这委屈还不够大?” “要我说,这连委 屈都算不上。”伯夫人理所当然的说道,“我让她去拜菩萨都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她自己。 别人尚且能三步一拜五步一跪七步一叩首,走十几里山路去求子,我只是让她跪在遮风挡雨的佛堂里一动不动,这就委屈上了? 如此不诚心,怪不得一直怀不上。” 容安看着伯夫人刻薄的嘴脸,好奇的问道:“那照您这么说,那些诚心求子的都怀上了?” 伯夫人一顿,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这事儿哪有绝对。” “您也知道未必有用,却还是硬逼着别人去受罪,这是借着菩萨的名头折磨人呢,您胆子真大,也不怕菩萨降罪。”容安摇头笑道。 “你!”伯夫人怒视着容安,考虑到她的身份才忍住没有破口大骂,而是气哼哼的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王妃休要污蔑我。” 容安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一字一句的说道:“你不必狡辩,你心中是善是恶,你自己最清楚。” 第136章 商议 伯夫人见容安如此直白不留情面,确实懒得再说什么体面话,而是掏出帕子点了点眼角,神色悲伤。 “你们都心疼她,可谁来体谅体谅我和伯爷,伯爷身体不好,这几年更是每况愈下,躺在床上都起不来。 我一个人操持伯府,好不容易盼到世子成家立业,我们想抱孙子有什么错吗,就算我能再等几年,伯爷也等不了啊,前些天还咳了血。” 她说着眼里挤出几滴泪来,拍着桌子哭喊道:“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里间的大夫人听了气消了些,但眉头夹的更紧了,真是头疼。 容安也头疼,清官尚且难断家务事,更何况是她呢。 不过她还是得打起精神来应付这位难缠的伯夫人。 说起来,这位伯夫人的泼辣一直名声在外,年轻时就管伯爷管的甚严,就冲伯府里一个庶子庶女都没有,就能窥见她的手段。 她确实急着抱孙子,她先头一下子生了三个女儿,直到三十岁才怀上世子,隔了两年,又生下小儿子。 所以她年纪不小了,甚至没比姜老夫人小几岁。 容安清了清嗓子,说道:“想抱孙子当然没错,也没人拦着你们,我听闻您要为世子纳妾,我表姐她是同意的。” 伯夫人抬头抹了把眼泪,眼神幽怨,“表面是说的漂亮,背地里却蛊惑绍文坚决不答应。” “所以世子不答应,你就 把气撒在我表姐身上?”容安神色冷凝。 “今日看到我表姐在你手下毫无还手之力的样子,便知她在府上根本说不上话,真正能做主的是夫人你,还有你的儿子。 说到底,是你们母子谈不拢,你却只拿我表姐出气,夫人的心思未免太狭隘。” 一把年纪的伯夫人被十几岁的小姑娘训斥,着实有些下不来台。 伯夫人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不由昂首叫嚷道:“难道这整件事的始作俑者不是她?她能生的出孩子,还会有后面这么多事吗?现在倒在这里装无辜,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容安脸色一沉,不能生就十恶不赦了? “所以你想怎么样呢?”她直截了当的问道。 伯夫人微眯着眼睛,休妻两个字在舌尖绕了两圈愣是又被她咽了下去。 她原本想着先将儿媳妇不孕的隐疾传扬出去,再多煎熬煎熬她,说不定要不了多久,她自己受不了知难而退了。 但是现在时机还没成熟,才一年无所出就提休妻肯定会被人诟病的,何况等儿子回来,她也无法交代。 “我能怎么样,只能等世子回来再同他商量商量。”伯夫人没好气的说道。 “那正好,我们也要带表姐回去商量一下。”容安看着她说道,“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两家都好好思虑一番,拿出个定论吧。” 伯夫人看着容安坚定却稚嫩的眉 眼,点点头赞同她的提议。 她倒要看看,他们姜家能商量出什么对策来。 伯夫人走了,容安走进内室,看见大夫人坐在姜思娴的床边愁眉不展,而姜思娴还是那副迷茫无措的样子。 看见容安进来,大夫人感激的说道:“容安,谢谢你为思娴说的那些话。” 容安摇摇头,“大舅母跟我客气什么,不过我刚刚自作主张说要带走表姐,您看……” “当然走,难不成留下来受那毒妇的虐待?”大夫人讥讽一笑,立刻就吩咐丫鬟云荷去收拾东西。 …… 姜思娴被接回姜家了,老夫人亲自去她院子里探望,姜少陵得知妹妹的遭遇,气的想打人。 不过大家都没有过多打扰她,先让她自己静一静。 其余人则聚在老夫人的松鹤堂商议对策,商议来,商议去,只要这日子还想过下去,姜思娴的处境就十分被动。 老夫人和姜少陵原本就不赞成姜思娴在伯府受气,大夫人舍不得佳婿,舍不得这门好婚事,可今日看见姜思娴的遭遇,心一下子死了一半。 最后一致同意,让姜思娴自己做决定,毕竟这是她将要走的路。 而目睹了这一切的容安,不胜唏嘘,徐太妃也不喜欢她,但还好徐太妃是有格局的人,不屑用伯夫人那样的下作手段折磨儿媳妇,否则她可忍不了,说不定就躲在晋阳不回去了。 …… 第137章 把脉 第二日,躺了一天的姜思娴终于露面了,独自在花园里散步。 大夫人托容安去陪她聊聊天,容安正好也想找她呢。 去了后花园,便看见姜思娴坐在鱼池边的凉亭里垂头发呆。 等走近了,容安才发现原来她正在看手心里的一块玉石,确切的说是一个玉石雕刻而成的小娃娃。 这玉娃娃大概两寸长,圆滚滚的,刚好可以握在手心里。 “真可爱。”容安赞叹道,一边在她身旁坐下。 “给你瞧瞧。”姜思娴将手伸过来。 容安赶忙接住,这玉娃娃许是被她握久了,还带着她的体温,是温热的。 容安拿到眼前仔细一看,这娃娃雕刻的很精致,即使很小,但是五官绝不马虎,瞧这轮廓,可不就是姜思娴吗。 “是世子送你的?”容安笑问。 姜思娴微笑着点点头,“是他亲手刻的。” 容安看着她眼中温柔的笑意,想到昨天大家说要让她自己拿主意,看样子是别期待她能快刀斩乱麻了。 “想不到世子雕刻的手艺这么好,真是栩栩如生。”容安说着将东西还给她。 “他不止雕刻手艺好,绘画书法下棋无一不精。”姜思娴感叹的说道。 “我们有很多共同的爱好,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最重要的 是,他对我好,无微不至的好。 我生病时,他不眠不休守着我一整夜。 我在冰河玩耍时不小心掉进冰洞里,他毫不犹豫的跳进去救我。 大夫说我很难生育时,他对我说没关系……” 姜思娴说着说着忽然哭了,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究还是爆发了,她渴望倾诉,也渴望被理解。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样?”她看着容安,痛苦的问道。 容安沉默良久,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她承认,她有被感动到。 “很难抉择对不对?”姜思娴说道,“他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又怎么可以轻易说放弃?” 容安看着陷入痛苦抉择的姜思娴,一时不知道从何下手去安慰她。 只知道她现在万分煎熬,万分纠结,甚至万分自责。 她又做错了什么,要经历这一切,究其根本,还是生孩子的问题。 “表姐,你先别哭了,让我给你把把脉。”容安一边说着,一边掏出帕子为她擦擦脸。 姜思娴止住眼泪,狐疑的看着容安,不过想到她曾经跟着白神医学过一些医术,还是乖乖将手伸了出来。 容安将手指放在她的脉搏上,观测良久,神色变幻复杂。 姜思娴本就不抱什么希望,看见容安的脸色心更沉了。 容安把完 脉,确实心情沉重,姜思娴督脉受损,胞脉失养,乃不孕之症。 不过她并没有将结果说出来,而是问道:“表姐现在来月事是不是量多、颜色深,期间还腰腹酸胀,浑身发冷?” “没错。”姜思娴蹙着眉头。 “此乃宫寒之症,可我记得你以前并没有这个毛病。”容安看着她,不解的说道。 姜思娴点点头,道:“我从前是没这毛病,大夫说是我掉进冰河里,落下的后遗症,这半年来情况愈发严重了。” 容安在心里思量,若是掉入冰河立即救上来,后果不该这么严重。 “是哪个大夫说的?”她又问道。 “是御草堂的董大夫,他的医术很高明的。”姜思娴答道。 御草堂的董大夫,容安认得,此人的医术确实不错,在晋阳除了白神医,就他的名声最大了。 按理说,他的话不该怀疑,可容安还是觉得这诊断太武断了。 还想再问些什么,只见一个人影从远处跑来,老远就朝他们挥手,嘴里喊着:“阿娴。” 姜思娴看见后立刻站了起来,容安也站了起来。 须臾,那人影气喘吁吁到了面前,只见他身姿颀长,面如冠玉,着一身月白色绣竹叶暗纹的锦袍,头戴玉冠,是一位温文尔雅的俏公子。 第138章 放弃爵位 容安对这位忠勇伯府世子袁绍文是有映像的。 记忆里,他和姜思娴是在一次诗会上相遇,姜思娴对出了他出的上联,两人因此结缘。 不像姜少陵志不在读书,姜思娴可是标准的姜家女儿,从小琴棋书画,样样出色,在晋阳城也是人尽皆知的才女。 再加上模样出众,能让袁绍文一见钟情,也不奇怪。 二人婚后也常回姜府做客,彼时的姜思娴活泼明朗,袁绍文则斯文内敛,两人性格互补,外人看着都赞一句登对。 想到这里,再看如今的这一对,姜思娴早被婚后生活折磨的失去了天真,而袁绍文倒是一如既往的体贴。 “阿娴,我都听说了,叫你受委屈了。”袁绍文直奔向姜思娴,握着她的手,满脸焦急心疼。 姜思娴看着他风尘仆仆的样子,一股委屈涌上心头,又有一丝欣慰夹杂其中,百感交集。 很想互诉衷肠,但她没有忘记旁边还站着容安,于是便提醒了激动的袁绍文。 袁绍文这才将目光转向容安,一脸意外,“竟是容安表妹回来了,许久不见,我都快不认得了。” 容安看着他盈盈一笑,叫了声:“姐夫。” 袁绍文内敛的点点头,又将目光转向 姜思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大夫人和姜少陵闻讯赶来。 两人脸色不佳,尤其是走在最前面的姜少陵,气势汹汹,一看就是要兴师问罪。 “岳母,少陵。”袁绍文见他们来者不善,依然镇定的弯腰拱手行礼。 姜少陵指着他,责问道:“你还知道回来,去外面会什劳子的诗友,把我妹妹一人丢在府中,差点没被你母亲折腾死。” 大夫人冷眼看着,平日里看这女婿是哪哪都好,可这两天仔细思虑才发现容安的话很有道理。 他袁家母子二人斗气,受气的却是她女儿,说到底是他没有处理好两边的关系,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妻子。 袁绍文虚心受教,毫不动怒,“全是我的错,家中小厮去找我报信,我立刻就赶回来了,是我让阿娴受苦了。” 认错态度良好,还有一肚子话没有骂出来的姜少陵干瞪着眼睛,骂吧,有些过分,不骂,又意犹未尽。 这时候大夫人开口说道:“这时候不是追究谁对谁错的时候,是要把问题解决,彻底解决。 你也不可能一辈子把娴姐儿拴在裤腰带上,走哪带哪,还是想想怎么过你母亲那一关吧。” 这话倒是说在重点上了。 姜少 陵点头附和道:“我母亲说的没错,你这次若是摆平不了你母亲,我妹妹是不会再回伯府的。” 姜思娴蹙着眉头,母亲兄长无疑都是为她好,但她也不想看见夫君被为难。 抬头歉意的看向袁绍文,却迎上他宽慰的眼神。 他反倒拍拍她的手,眼中闪着某种坚定。 “我已经想到办法了。”他看着众人说道,“回来的路上我便做了决定,我不做世子了,我要把爵位让给我弟弟,他已经定亲了,年内成婚,我母亲应该很快就可以抱上孙子。 而我成了普通孩子,没有了承爵的压力,母亲就不会硬逼着我生孩子了。” 他话音一落,众人目瞪口呆,包括容安,他的决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你这孩子,莫不是疯了。”大夫人一脸不可思议。 “我没疯,我很清醒,爵位和阿娴相比,当然是阿娴重要,为了她我什么都可以不要。”袁绍文无比坚定的说道。 站在他身旁的姜思娴既感动又自责,偷偷抹了把眼泪。 之前还气势汹汹的姜少陵,这会儿是一愣一愣的,“你要是皇帝,这妥妥的就是爱美人不爱江山吧。” 原本挺严肃的气氛,被他这么一搅和,倒是惹人发笑。 第139章 害人 大夫人瞪了他一眼,又看向袁绍文问道:“这可是大事,你母亲还不知道吧?” 袁绍文摇摇头,“我一路直奔这里,还没来得及回家。” “那你还是先回家跟你母亲商议一下吧。”大夫人劝道,“思娴就留在这里,等你们决定好了,再来接她不迟。” 大夫人也学聪明了,女婿为了女儿能做如此大的牺牲,她很欣慰,但换位思考,只怕伯夫人得气疯了。 思娴还是暂且留在姜府比较稳妥。 袁绍文想了想,点点头,一鼓作气的说道:“我这就回去跟家里明说。” 他说着转身出了亭子,姜思娴跟在后面追了上去。 拉住他问道:“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这可不是儿戏,她不希望将来他后悔。 袁绍文看着她,握紧了她的手,神色异常认真。 “我想的很清楚了,我不做世子了,以后也用不着管家,我们就做一对闲散夫妻,平日里吟诗作对,赏花赏月,晋阳呆腻了,我们就去游山玩水,岂不快活。 只是我没了爵位,成了一介白身,你可别嫌弃我。” “你说什么呢?”姜思娴被他感动的一塌糊涂,双眼通红,“我不能生孩子,你都没有嫌弃我,我又怎么会嫌弃你丢了爵位。” 袁绍文替她擦擦眼角的泪水,眼神幽深:“那我们说好了,谁也不嫌弃谁。” 袁绍文走了,余 下的人久久回不过神来。 老夫人听闻了此事,并不乐观。 “那伯夫人争强好胜了一辈子,怎么能容儿子如此忤逆她,只怕回去即是一场大战。” “只要这小两口还想厮守,一场大战是在所难免的。”大夫人不无忧心的说道,心里已经默默在为袁绍文祈祷了。 …… 月色如水,临近八月上旬,天上的月亮一日日完整。 老夫人的寿辰就要到了,原本此时府上应该一片喜庆,现在却笼罩了一股紧张的氛围。 容安在屋里翻看医书,想到白日为姜思娴诊断的脉象,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再去找她摸一下脉。 而此时姜思娴在自己的屋子里也是忐忑不安,不知道袁绍文回去和他母亲商量的如何了,只怕今晚都要焦虑的睡不着。 见容安过来,她还挺高兴,正好陪她说说话,消磨一下这难熬的时光。 听了她的来意,姜思娴乖巧的伸出手来。 容安这次静下心来,全神贯注的把脉,想象自己是白神医的徒弟,不怯场不自轻。 把完脉,她的结论是姜思娴的宫寒之症绝不是掉入冰河引起的,而是长期的药物摧残。 她神色甚是凝重,甚至有点冷。 姜思娴以为她在为自己的病情忧心,便宽慰道:“没关系的,我早就接受这个事实了,这都是命。” 她说的云 淡风轻,可容安在她的眼中看到了难过和遗憾。 哪个已经成婚的正常女子得知自己不育都是晴天霹雳吧,她是经历了一遍遍怎样的的痛苦,才这样认了命。 正在这时,丫鬟云荷端了一碗汤药进来,一阵药香便朝着容安扑面而来,让她浑身冰凉。 “小姐,该喝药了。”云荷将药碗端到姜思娴面前。 姜思娴点点头,刚要去端,却被容安先一步端走了。 她将药捧过去,放在鼻尖嗅了嗅,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这是什么药,何时开始服用的?”她语气凌厉的问道。 姜思娴和云荷都被容安紧绷的脸色惊住。 姜思娴答道:“这是调经益气的方子,用了有半年了,有什么问题吗?” 容安脸色发白,看着姜思娴单纯的一无所知的脸,无法告诉她这药是害人的。 “没什么,只是觉得味道很奇怪。”她垂下眼睫,收敛眼中的惊怒,再将手中的药递给她。 就在姜思娴刚要碰到碗的时候,容安松了手。 一碗冒着热气的药就这样洒了一地,碗也碎了。 两人的裙角都沾了污渍,姜思娴惊的站起身,也没忘记问容安有没有烫着手。 容安摇摇头,只说是要回去换衣服,临走前她问道:“这药是谁配的?” 姜思娴觉得今晚的容安有些奇怪,但还是告诉她:“就是御草堂的董大夫。” 第140章 闹事 容安回到自己的住处,召见了此次护送她回晋阳的侍卫队长。 此人姓周,是王府亲卫,领参将头衔,让他去提审一个医馆郎中绰绰有余。 这一晚,容安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一大早,阿蛮摇醒她,递上一张密密麻麻的认罪书。 容安迫不及待的接过来,看完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人心竟可以扭曲至此。 而此时姜府门外也吵闹起来,伯夫人果然不负她泼辣的威名,带着一群人上门闹事。 “你们姜家好歹也是书香世家,怎会教出这样自私自利的女儿,我当初真是瞎了眼同意结你们这样的亲家,搅的我们伯府鸡犬不宁。” 伯夫人像一个市井泼妇站在姜家大门口破口大骂,她身后还站着一排婆子,一排壮丁,场面甚是壮观,也因此引来了很多看热闹的群众。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的大夫人还是被门口的景象震住,她脸皮薄,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讨论私事。 便好言语的对伯夫人说道:“你有什么话我们进来说。” “干嘛要进去说,你怕丢脸, 我可不怕。”伯夫人气势汹汹的说道,“我今儿就是要晋阳城的百姓给我评评理,世上哪有这样不贤不孝的儿媳妇。” 大夫人气的满脸通红,尴尬的站在门内,却不知如何是好。 伯夫人已经开始当众倒苦水,“我儿子堂堂伯府世子,在晋阳城也是人中龙凤,娶了姜家女儿已经是低就,可姜家女儿进门一年无所出,还被诊断出不孕。 这也就罢了,她自知残缺,竟教唆我儿子放弃世子之位,自降身份来配她。 你们说世上哪有这样自私、无耻的女人。” 众人听了都是一片惊呼,忠勇伯府的世子竟然要为了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女人放弃爵位。 这举动真是令人大跌眼镜。 大夫人胸口起伏,顾不上教养,冲着伯夫人喊道:“是你儿子自己提出来,与我女儿何干,我女儿从头到尾都没有撺掇他一句。” “鬼才信。”伯夫人恶狠狠驳斥,“我儿未成婚前最是孝顺,从不违逆我的意思。自从娶了你女儿就变得离经叛道。 让他纳妾延续香火,他死活不从,现在居然连世子也 不当了,这不是你女儿教唆的还能是谁? 要我说,你女儿就是狐狸精转世,把我儿子迷惑的神魂颠倒,黑白不分。 这样的搅家精,我们伯府供养不起!” 她话音一落,四下安静,这话什么意思。 大夫人的脸色由涨红变得惨白,女儿被当众侮辱,她眼神似箭。 论毒舌她比不过这个毒妇,若命人将她打一顿不知会是什么后果。 伯夫人看着她哑巴吃黄连的样子,心中暗自得意,正愁着找不着把柄收拾他们,竟这么快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她才不管到底是谁出的主意,她要抓住这个机会,一举将姜思娴扫地出门。 “你女儿无后已经犯了七出之条,再加上不贤不德,足够休妻了。”她说着甩出一纸休书来。 那休书在众目睽睽之下丢在了姜家大门口,所有人都开始对着姜家指手画脚。 有人为姜家小姐惋惜,有人说她活该,一片议论纷纷。 面对如此羞辱,大夫人眼中气的起了一层水雾,她握紧双拳,正要叫人出来拼个鱼死网破,便看见容安和姜少陵一起走了过来。 第141章 吃瘪 姜少陵看见地上的休书,气的咬牙切齿,想要上前理论却被容安抢在了前头。 只见她缓缓捡起地上的休书,当着众人的面,撕的粉碎,再一把扬在伯夫人的头顶。 众人看的目瞪口呆,伯夫人顶着一头一脸的碎屑气的倒仰。 她指着容安气愤的说道:“你别以为你是燕王妃就可以仗势欺人,目无尊长,小心我告到燕王府,参你个德不配位!” 容安站在台阶上,嗤之以鼻,“还真是会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你先把垃圾扔在我外祖家门口,我还给你有什么不对?” 人群里有人噗嗤笑出声,原来这嚣张无比,竟然敢在伯夫人顶头扔纸屑的小姑娘竟然是燕王妃,姜家的外孙女回来了,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这下轮到伯夫人脸色涨红,这可是难得的景象,毕竟在晋阳城,伯夫人可是横着走的人物,还没人敢如此奚落她。 大夫人看着她在容安手中吃瘪,心中痛快又解气。 伯夫人气的胸口起伏,再加上一旁的婆子替她清理头上的碎屑,弄乱了她的头发,样子更狼狈了。 不过她很快冷静下来,当务之急可不是逞口舌之争,而是替儿子休妻。 “王妃您为亲人出头,我可以理解,不过就算你撕碎了休书也 于事无补,我们伯府休妻有理有据,你们不配合,我们就去官府论断,总之,姜思娴休想再回到伯府。” “谁说我表姐要回去了?”容安冷眼问道,“谁稀罕回那个虎狼窝?” “既如此,你干嘛把休书撕了?”伯夫人瞪着眼。 “那是因为你送错了。”容安脸色肃然,一字一句的说道:“你们没资格递休书,要送也是送和离书来。” 伯夫人听了一声嗤笑,刚要反驳,却被容安打断。 “不但如此,还要把我表姐的嫁妆原封不动的送回来,另外这一年我表姐受到的精神和身体的折磨,就折十万两补偿费,并嫁妆一起送回来。” 众人听的瞠目结舌,就连大夫人和姜少陵都愣在当场。 伯夫人更是一副笑掉大牙的样子,“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竟然想要和离书,还敢要十万两银子补偿费,真是天方夜谭。我要去官府告你们敲诈。” “悉听尊便。”容安冷冷的看着她,提醒道:“不过只怕去了官府,青天大老爷明察,会判你们赔的更多。还有你儿子恐怕会有牢狱之灾。” 这没由来的话让人倒抽一口冷气,尤其是容安镇定自若的样子,不似作伪。 伯夫人怒视着容安,心里莫 名有些慌,嘴上却不饶人:“你休要耸人听闻!” 容安依旧不疾不徐,讥讽的笑道:“与其质疑我,何不赶紧回去问问你儿子都做了什么。” 伯夫人被容安脸上的淡定和讥诮击中,心忍不住下沉,甚至有点透不过气来。 最终她冷哼了一声,阴沉着脸转身走了。 眼看闹事的人气势汹汹的来,却灰溜溜的离去,围观的人觉得看了一场曲折的大戏,可谜题却没有解开。 而大夫人带着容安和姜少陵也退回府中,一行人去了老夫人的住处。 那份认罪书,容安交给了老夫人,老夫人看后,又命人叫来了姜思娴。 尽管很残忍,可她必须知道事实。 此刻姜思娴正躺在老夫人的暖阁里,她看完认罪书后一口气堵在胸口下不去,晕厥了过去。 大夫人看完后捂着嘴巴痛哭不已,“作孽啊,我苦命的女儿怎么会遇上这样的人。” “我去杀了他!”姜少陵红着眼睛往外冲。 老夫人厉声喝住他:“站住,现在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吗,难不成要为了这样的人把自己搭进去?” 大夫人也哭着拉住他,“现在最重要的是安抚你妹妹,其他都不重要了。” 姜少陵看着流泪的母亲和昏睡的妹妹,心痛的要死。 …… 第142章 袁绍文 袁绍文三岁能诗,七岁能赋,他天资聪颖,家世显赫,是晋阳百姓眼中一等一的贵公子。 他从出生起便承载了太多期盼,羡慕,和赞美,他也一度以为自己就是天之骄子,注定生而不凡。 随着年岁渐长,他发现自己确实是与众不同的,但这份与众不同让他害怕焦灼,惶惶不安。 初有这个意识时,他便不再让任何人近他的身,贴身小厮也不行。 后来他借游学跑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找大夫医治。 那大夫看了直摇头,满脸惋惜,说道:“你这种情况十分罕见,属于先天不足,俗称天阉,无药可医。” 他还委婉劝说:“你这辈子最好都别娶妻,否则就是害了人家,你根本没有生育能力。” 大夫的话像一记重锤,将他最后一丝希望锤的粉碎。 那时他才十五岁,第一次体会到如坠深渊的感觉,崩溃绝望,仿佛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他甚至想到了死,可最终还是因为胆小而怯步了。 他回到晋阳,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依然享受着别人的追捧和称赞。 可没人知道夜深人静之时,他忍受着怎样的痛苦和煎熬。 日子一天天过去,绝望和害怕并没有消弭,反而与日俱增。 因为他长大了就要面临娶亲的问题,过了弱冠之龄,母亲便开始乐此不疲的为他张罗。 他一边绞尽脑汁的拒绝,一边每日在坦白与隐瞒之间苦苦挣扎。 他过得生不如死,可他的弟弟却每 日与院中婢女厮混享乐,他妒忌的要命,同父同母所生,为何他要承受这样的残缺和伤痛。 渐渐他也不挣扎了,放弃了坦白这条路,坦白意味着告诉世人他是个没用的男人,是个怪物,一辈子受人指点、笑话,那样还真不如死了算了。 既然选择活着,那就要体面的活着,他要娶妻,不只是装点门面、掩人耳目,更因为他真的太孤独了。 就在他开始物色人选的时候,他遇到了姜思娴。 母亲总嫌姜家门第不够高,可她不知道他根本不会娶勋贵人家的女儿,因为出身太高的贵女他根本掌控不住,他必须要将妻子的人选控制在能压得住的范围。 姜思娴原本都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内,姜家再怎么说也是清流世家,是有根基的。 可他第一次遇见姜思娴,就沦陷了。 她明媚活泼,美丽大方,又富有才情,这样的女子完全就是他想要相伴一生的人选。 那时候,他陷入从未有过的自卑,他痛恨自己的不完美,痛恨自己配不上她。 他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心思沉重到大病一场,身心的双重折磨让他宛如溺入暗无边际的黑河。 他熬过了最黑暗的时刻,等病好了,他的心境也变了。 这些年他受了这么多苦,为什么不对自己好一点呢,或许姜思娴就是老天对他的补偿吧。 所以,他决定娶她,非她不娶。 娶姜思娴的过程虽然不是一帆风顺,但也没有太大的波折。 婚 后的那半年是他这辈子最开心、最满足的时光,他再也不用孤枕难眠,妻子不但是他的知音还是他的红颜知己,虽然也会担惊受怕,但终归幸福感战胜了恐惧。 索性妻子单纯腼腆,对男女之事懵懂无知,每次行房的最后一步他都潦草蒙混过关,她也毫不察觉。 就这样无忧无虑的过了半年,他竭尽全力的对她好,可始终要面对子嗣的问题。 母亲已经开始对她不满了,世人都是这样,夫妻生不出孩子总觉得是女人的问题,却不会往男人身上想。 他暗自庆幸,同时滋生了不该有的邪念。 他要先下手为强,坐实了妻子不孕的事实,那么别人就永远都不会怀疑到他的头上了。 而且这样一来,妻子也不再是健康的人,他们半斤八两,正好相守一辈子,谁也别嫌弃谁。 这样的念头如毒蛇一般盘旋在心里,他知道这样做很缺德,很对不起她,可事到如今,这是他最好的选择了。 其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些年,他的心态早已扭曲,越来越容易向邪念妥协。 人都是自私的,一旦失去了底线,便会作恶不断。 他设计让妻子不小心坠入冰河,再奋不顾身的救她上来。 又早早买通了城中的名医,让他骗她,是因为掉入冰河才引发了宫寒。 还让他在调理身体的方子里混入少量的绝育药材,日积月累,她的身体果然出现了问题。 即使再换个大夫看,依然是不孕之症。 第143章 镜破钗分 原本他很快就要成功了,一劳永逸的解决了困扰他一辈子的难题,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母亲趁着他外出为难她。 她最终被岳母接回姜家,对了,她的表妹也回来了,都说白神医收她当了徒弟,可他们到底是医患关系还是师徒关系,没人说得清,现在看来她是学到真本事的。 一定是她发现了药里的端倪,再牵扯出开药的人,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袁绍文坐在床边一会儿大哭一会儿大笑,疯疯癫癫。 门外看守他的两个小厮面面相觑,满脸惊恐。 刚刚老夫人阴沉着脸冲进去,不一会儿是被抬出来的,抬出来时还翻着白眼,看着甚是吓人,总觉得伯府要变天了。 …… 隔天,忠勇伯府就凑了十万两银子并姜思娴的嫁妆,还有一封和离书送到了姜家。 这举动让看热闹的人很是意外,毕竟伯夫人昨天还上门闹事,一副势必要休妻的样子,今日怎么就乖乖妥协了。 袁绍文也一起来了,他知道自己罪不可赦,可他还是想见姜思娴一面,还有很多话想对她说。 姜思娴的院子里开满了玫瑰,微风一过,花香袭人。 如此良辰美景,却是镜破钗分之时。 看着拦在前面的姜少陵,脸色孱弱的袁绍文撩起衣袍,双膝跪倒在地。 姜少陵不为所动,冷冷说道:“你还有脸来?” “我想见她。”袁绍文满是血丝的眼中露出乞求,“求你让我见她一面。” 他的样子可怜又无助,任谁看了都会心软几分,可姜家的人不会,能让他踏进府门, 走进这个院子,没有乱棍伺候,已经是给他的最后一丝情分。 “你不配。”姜少陵鄙夷又厌恶的看着他。 那个董大夫虽不知他的秘密,但俨然也猜出了几分,再结合姜思娴的描述,他们已经可以断定这厮就是个不能人道的骗子。 想到这里,他走上前,一巴掌狠狠扇在他脸上。 “这是替我妹妹打的。”姜少陵说道,“本该将你打的半死,可那样只会脏了我们的手,这一巴掌是让你铭记自己的罪行。” 袁绍文嘴角流出鲜血,他毫无怨言,但仍旧固执的说道:“让我见见她吧,哪怕一眼。” 姜少陵不说话,屋里也半响没有动静。 袁绍文知道她是不会再见自己了,他忽然哭了,哭的不能自已。 “阿娴,你真的不能再陪着我了吗?”他对着屋子喊道。 没有人回应他,他又问道:“如果一开始我没有骗你,你会陪着我吗?” 依旧没有人回应他,他心如死灰,最后流着泪说道:“这辈子能和你做一场夫妻,我不枉此生,只是害苦了你,是我对不起你。” 屋里的姜思娴无声痛哭,颤抖的身子昭示了她的悲伤和心碎。 这一场婚姻,她也付出了真心、期盼、还有少女的悸动,虽然体会到了举案齐眉的甜蜜与呵护,可这些在欺骗和摧残之下都显得可笑而又不值一提。 如果一开始他能向自己坦白,或许她还能陪着他一辈子。 他只是不能生育而已,除此之外,他什么都好,没有孩子,他们可以领养或者过继,最重要的是以诚相待,相濡以沫。 可是他不懂,又或者他心里最爱的人始终是他自己。 …… 按理说,姜家的孙女刚刚和离,老夫人的寿宴应该低调才是。 可姜家偏偏办的红红火火,热闹非凡,请了戏班子,摆了三天的流水席,还在街口发了三天的寿桃。 大有扬眉吐气之势。 再反观忠勇伯府,先是听说伯夫人病倒了,是突发中风。 接着又爆出世子去天龙山剃度出家了,全城哗然。 正众说纷纭之际,御草堂的董大夫因为利益熏心,医德有亏,不仅误诊他人病情,还给好好的女子开绝育药,被判杖责六十大板,流放边关。 这一下,百姓更是炸开锅了。 晋阳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很久没有新鲜事了,这两件事同时发生,难免会有人联想翩翩。 很快就有人将事情拼凑出来,茶余饭后,一传十十传百。 董大夫害的女子就是姜家小姐,姜家小姐曾多次请他看病,而且看的就是不孕。 这么一说,姜家小姐原本是健康的,是被董大夫下药才导致的不孕。 那买通董大夫的人竟然是忠勇伯府的世子,这夫妻二人生不出孩子,原因在男方不在女方。 男方为了掩盖自己不育的事实,竟然将黑锅扣到了女方头上。 怪不得同意和离,还乖乖的赔了十万两。 怪不得伯夫人中风了,只怕她这个亲娘也被蒙在鼓里,乍一得知真相被刺激狠了。 怪不得世子去出家了,大概是诡计被识破后,也没脸再留恋红尘。 当然最可怜的还是姜家小姐,如花似玉的姑娘,被摧残至此,令人惋惜。 第144章 徐家 中秋前夕,萧瓒从边城回来,先去了燕山行宫拜见祖母。 这一年,长公主依旧不愿意下山回王府团聚,她说事成之时便是她下山之日。 萧瓒请祖母保重,定不辱使命。 一路策马返回幽州城,越靠近王府,萧瓒的脸绷的越紧,似乎是在对什么东西严阵以待。 回王府时已经是黄昏,萧瓒踏着夕阳的余晖,板着一张脸大步朝瑶光殿走去。 走进殿内,他的目光便不自觉往东南角望去,那株紫藤长的更旺盛了,葱葱郁郁一片,树下的秋千是静止的,上面还落了几片紫色花瓣。 那个角落美得仿佛入了画一般,可萧瓒莫名觉得萧条。 来迎他的来福觉得王爷的表情真奇怪,这刚一回来就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殿中谁欠了他钱。 现在呢,还是一副高冷的样子,不过好像有点失落。 “王爷,现在要叫人抬水进来沐浴更衣吗?”来福跟着萧瓒进了寝殿,小心翼翼的问道。 萧瓒在殿中巡视了一圈,未见容安和她两个婢女的身影,而且殿中整洁空旷,看着像是很久没人住了,那种萧条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他忍不住问道:“她人 呢?” 来福先是懵了一下,脑瓜子一转猜想到他问的是谁,神色困惑又诧异。 “您问王妃吗?她走了,回晋阳了。”来福皱着眉头答道。 怎么王爷居然不知道吗,王妃离开王府这么多天,而且去的还是挺远的晋阳,这件事王府里的人应该早就报备给王爷才对。 但看王爷吃惊的样子,他显然是不知情的。 “何时走的,为何要走?”萧瓒问道,语气略显焦灼。 来福赶紧将前因后果都说了,还道:“听闻太妃体谅王妃与姜老夫人感情深厚,特恩准她在晋阳多待些时日,过完中秋节再回幽州。” 竟是这样,萧瓒脸上哪还有之前的孤傲,只余绵长的沉默。 …… 佳节将至,王府里两位儿媳都不在府中,反倒来了几位客人。 这几位客人也不是外人,而是徐太妃娘家的弟媳和她的一双儿女。 徐太妃出身幽州武将世家,徐家一直都是燕王府忠心不二的追随者,徐太妃唯一的弟弟也在当年的肃州卫一役中殒命,留下娇妻和一双年幼儿女。 所以当年那场惨仗对徐太妃的打击是致命的,她失去了太多亲人。 而弟弟留下的这双儿女也是她徐家仅 剩的血脉,她自然百般疼爱。 从前侄儿和侄女经常来王府小住,侄儿徐景林与萧瓒同岁,两人从小一起习武,一起读书,感情甚笃。 侄女徐景秋也是古灵精怪的,从小活泼好动,爱红妆也爱武装,长得娇媚可人,却练了一手好骑射,总喜欢跟在哥哥们后面,事事要强,事事爱比,也幸好哥哥们不与她计较,总是让着她。 每每想起几个孩子的童年,徐太妃便忍不住嘴角上扬,真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后来侄儿徐景林成年后便被派去保州,保州紧邻幽州,是燕北军事要地,也是守卫幽州的重要保障和军防所需。 此等重要城池的守将必须是心腹之人,徐景林是不二人选。 他成熟稳重,武学造诣和调兵遣将之能都不辱徐家门风,徐太妃很是为他骄傲。 徐景林去保州后,徐夫人带着女儿徐景秋也一路追随过去,此后便是逢年过节才会回幽州和徐太妃团聚。 晚上,所有人都聚在徐太妃的福寿轩,萧廷前两日便回来了,徐家三人随后到的,就差萧瓒。 现在萧瓒也回来了,徐太妃高兴的举起酒杯,说道:“人都到齐了,我们一起干一杯。” 第145章 记挂 众人相互碰杯,许久不见的表兄弟、表兄妹,少不得要相互寒暄。 大人们有说有笑,萧熠却两手撑着下巴,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细心的徐夫人不由问道:“熠儿怎么有些不高兴?” 她这么一问,大家都朝萧熠看过来。 只见他小手捧着肉乎乎的脸蛋,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惆怅,可不是不开心吗。 “夫子说,每逢佳节倍思亲,我只是在思念我的母亲和四婶罢了。”小家伙不无伤感的说道。 谁也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萧廷和萧瓒的神色沉默下来。 徐太妃则打着圆场说道:“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你母亲去治病了,病好了才能回来。你四婶她回她外祖母家了。” 萧熠皱着眉头,并不买账,反倒幽怨的瞥了一眼萧瓒,问道:“四婶她嫁到我们家就是我们家的人了,为什么要在别人家过中秋节啊?四叔,你为什么没有去接她回来?” 面对孩子的童言无忌,萧瓒无言以对,脑海里浮现那张许久未见的面孔,心情复杂。 徐太妃脸上的笑容消失,绷着脸说道:“你这孩子,平日里都很乖巧,怎么在这大好的日子里胡搅蛮缠起来?” 萧熠被徐太妃训了一 句,顿时嘴巴一瘪,两眼蒙了一层水雾,哽咽道:“我就是想四婶了,这些天除了祖母,府里就再也没有其他人陪我玩了,现在父亲回来了,四叔也回来了,怎就不见四婶呢? 我母亲从前也从不会去我外祖家过中秋节啊,四婶去了这么久不回来,她是不是不回来了,你们别骗我。” 萧熠的一席话让一桌人心思各异。 大概谁都没有想到萧熠会如此记挂容安,他之所以这样也是有原因的。 母亲忽然走了,虽说不上多伤心,但是失落肯定是有的。 但幸好容安已经走进了他的世界,他在容安身上得到了缺失了关怀和陪伴,可这份陪伴并没有持续多久,容安就走了。 父亲也走了,四叔也走了,一下子全都走了。 没人在意这十多天里,一个孩子的孤独和患得患失。他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相反,他的心思细腻又敏感。 萧廷心疼的搂住他,安慰道:“过几天你四婶就回来了。” 徐太妃看着泪眼汪汪的萧熠也很心疼,尤其他的那番话,让她自责又纠结。 萧瓒一语不发,心事重重。 好好的一顿团圆饭因为萧熠的几句话而冷了场,徐太妃颇有搬起石头 砸自己脚的感觉。 徐家三人也觉得意兴阑珊,尤其是徐景秋,原本她是不爱陪孩子玩的,可现在却很想哄好萧熠。 于是她看着萧熠笑眯眯的说道:“熠儿乖,明天表姑陪你玩,教你骑马射箭好不好?” 趴在父亲怀里的娇气包抬头看了她一眼,摇摇头说道:“不要,骑马射箭我四叔会教我的。” 徐景秋看了一眼萧瓒,赶忙说道:“那叫你四叔也一起去吧。” 萧熠又摇摇头,“不要,我现在还小,不想学。” 被拒绝的徐景秋努力保持微笑,依旧不气馁的说道:“那带你去吃好吃的吧,想吃什么都行。” “真的吗?”萧熠似乎来了点兴趣。 “当然。”徐景秋唇角勾起。 “我想吃冰粉。”萧熠眨巴着眼睛说道。 冰粉?什么东西?徐景秋听都没听过,一脸茫然。 萧廷见儿子这么难伺候,不由替徐景秋解围道:“你可别为难人家了,回头等你四婶回来再做给你吃。” “那好吧。”萧熠勉为其难的说道。 徐景秋这才明白,原来这听都没有听过的东西是他四婶做的。 不过她虽然接连被拒绝,但好歹转移了萧熠的注意,也算是哄好了。 …… 第146章 推心置腹 饭后,人都散了,徐太妃留下徐夫人说说话。 徐夫人四十出头,温婉贤淑又不失雍容端庄,姑嫂二人关系一直很好,宛如亲姐妹。 “我都迫不及待的想见见那位李家小姐了,这才嫁来王府几天,竟如此得人心。”徐夫人感叹的说道。 “也就是会做些吃的糊弄糊弄人罢了。”徐太妃不以为意的说道。 徐夫人看着她脸上的不屑,嘴角勾了勾,说道:“瞧姐姐说的,若真是糊弄,也只能糊弄糊弄孩子,哪能糊弄到大人。我看萧廷和萧瓒对她倒是没有微词,这两兄弟可不糊涂。” “你这都能看出来?”徐太妃捧着茶盏喝了口茶,状似随意的问道。 “自然。”徐夫人娓娓道来,“您瞧萧廷对着熠儿一口一个你四婶,可见对这个弟妹的信任和依赖。 再瞧萧瓒,虽说没讲什么,可全程心不在焉的样子,莫不是心思都飞到媳妇那里去了吧。” 本是半开玩笑的话,可徐太妃的脸色冷了几分。 “你可真会胡说。”她不满的说道。 被驳斥了,徐夫人也不生气,反而凑到她跟前,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徐太妃叹了口气,对着弟媳倾诉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萧瓒这门婚 事是强迫来的,他老大不高兴了,对那李氏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说着又附在她耳边低语道:“至今还未碰过她呢。” 徐夫人听了一脸震惊的捂住嘴巴,看着徐太妃瞪大了眼睛问道:“当真?” 徐太妃点点头,“错不了。” 见徐夫人还一副回不过神来的样子,她又语重心长的说道:“你道我为什么要给萧瓒安排侍妾,那还不是不想委屈他,明知道他不会碰正妻,总要给他个女人,正是年轻朝气的时候,怕他憋坏身子。” 徐夫人听了一脸恍惚的点点头,喟叹道:“姐姐真是用心良苦,倒是我看走眼了。” 徐太妃见弟媳相信了自己,不由松了一口气,说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也是做母亲的,当理解我。” “我当然理解姐姐,”徐夫人握着她的手说道,“我也看不得景林和景秋受委屈,那简直是往我心窝子上捅刀。” 徐太妃拍拍她的手,满脸欣慰,“这些年你也不容易,一个人把两个孩子拉扯大,还养育的这么好,你是我徐家的大功臣。” “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见外话,我入了徐家的门,便也是徐家人,这都是我该做的。”徐夫人说到动情处还 拿帕子擦了擦眼角。 徐太妃也被触动,红了眼睛。 不过到底没再继续这个伤感的话题,而是问道:“景林到了适婚的年纪,你可有为他张罗?他可是咱们徐家唯一的男丁,早日成婚,也好延续香火。” “怎么没有。”徐夫人不无头疼的说道,“光是今年安排他相看的姑娘都有一打了,可他一个都没兴趣,真是愁人。” 徐太妃听了哭笑不得,不过一想侄儿那冰块儿脸的样子,倒像是没开窍似得。 “许是没遇见心仪的,缘分有时候也是要等的。” “是啊,所幸他还年轻,等个一年半载的倒也等得起,不过女孩儿就不行了。”徐夫人话锋一转,又说到了徐景秋。 “景秋这丫头今年十七了,再过两年可就是老姑娘了,我心里愁的不行。” “愁什么!”徐太妃听了立马板着脸呵道,“秋丫头不需要你操心,我不是早跟你说过。” 徐夫人一脸为难,“您是说过,可这眼瞅着她年岁渐长,也不见您给张罗……” 徐太妃气的不轻,敢情前边跟她那番推心置腹,她压根没领会。 “自古好事多磨,良缘不怕晚。”徐太妃没好气的说道,“我自然会把最好的留给秋丫头。” 第147章 回程 中秋节一过,姜老夫人便说什么也不肯再留容安。 毕竟是新媳妇,没有理由在外面这么多天不着家,即便是婆家宽容,他们也要识大体,见好就收,尊重是相互的。 容安没办法,只得收拾行李,准备返回幽州。 姜老夫人带着一大家子人在影壁前和容安话别。 “王府不比我们普通人家,里面权势利益错综复杂,你要记住,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姜老夫人拉着容安的手,不厌其烦的叮嘱她。 “你也别总是报喜不报忧,遇到什么委屈就给我们写信,我们姜家虽然没有王府势大,但是只要占理我们就敢为你出头,你两个舅舅好赖还做着官,一封奏章就能上达视听,没什么可怕的。” 老夫人如是宽慰,其他人也纷纷点头附和。 容安心中百感交集,一股暖流盈满心间。 她知道外祖母这是在告诉她,让她在王府尽管挺直腰杆,不卑不亢,因为她是有后盾和后路的。 “我记住了,外祖母。”她认真的说道。 “当然,我可是宁愿永远也听不到你诉苦,只盼着你能和王爷琴瑟和谐,早日添丁。”老夫人严肃过后又满怀期待的憧憬道。 容安微笑着点点头。 随后大夫人和二夫人也分别叮嘱了她几句,尤其是大夫人,对她满是感激和不舍。 这次若不是容安回来,女儿还不知道要被坑害到什么地步,现在终于跳出了火坑,容安还给开了调养的方子,思娴的身体还没坏到无可救药,按照容安的方子调养半年便能逐渐恢复。 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思娴还年轻,等调养好身体,走出这段阴影,没准还能有新的姻缘。 容安也特地和姜思娴话别,说了些安慰和鼓励的话,还让她实在无聊,便去幽州找她。 最后姜少陵带着两个堂弟一路将容安送上马车。 容安上车后,撩开车帘和他们挥手作别,姜少陵站在台阶上朝她挤挤眼睛,两人会心一笑。 马车晃晃悠悠走了一段路,容安这才发现坐在车里的紫苏有些心不在焉,频频往车窗外看去。 “在看什么?”她好奇的问道。 紫苏被问的立刻缩回脖子,垂下头,一副娇羞的模样,实在少见。 她不说,阿蛮便帮她回答,“小姐,您瞧,咱们马车后头跟着个人呢。” 她说着掀起帘子,指向车后五六米远处的一个年轻男子,只见他穿着一身藏蓝色粗布短褐,身高体健,长相周正,看见容安望过来,似是被惊吓的愣住了,脚步也停了。 “他是谁,干嘛跟着咱们?”容安问道。 “这人好像是姜府的下人,我见过几次。”阿蛮答道,“至于为什么跟着咱们,要不把他抓过来问问?” 容安看着阿蛮调皮的眼神,忍不住失笑,难得这么耿直的阿蛮也有捉弄人的时候。 只见紫苏果然急了,抬头满脸通红的说道:“不要,他不是坏人!” 容安和阿蛮对视一眼,忍俊不禁。 “是吗,你认识他?”容安问道。 紫苏点点头,脸红的像苹果,“他叫姜大牛,和我一样是姜府的家生子,我们两家还是邻居,从小就一起玩。 ” 越往后说,紫苏的声音就越小,既娇羞又心虚。 容安看着她的样子,弯起嘴角,柔声问道:“然后呢?” 容安温柔的态度倒是给了紫苏鼓励,于是她一鼓作气的说道:“后来他爹升了庄子上的管事,他们一家就都搬去庄子上住了,好些年没见,不想这次回来才知道,他爹年初的时候因病去世,他们一家又都搬了回来。 我回去这几天,难免碰上,后来有一天傍晚,他将我拦在巷子里,说想娶我……” 紫苏说完觉得自己浑身热的都要冒烟了,再看容安和阿蛮,全都是惊讶又想笑的样子。 “你怎么说的?”容安问道。 “我说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说,我还想服侍小姐呢。他就说会找媒人上我家提亲,还愿意等我。” 紫苏说完,车里静默了一瞬,阿蛮本是看热闹的,不过事情说得这么直白,她也有些不好意思插嘴了。 而容安挑起车帘,看见那个年轻人还跟着他们,这次仔细的打量了一眼,模样身姿都不错,怪不得能入得紫苏的眼。 她又放下车帘,看着紫苏说道:“你很喜欢他。” 这不是问句,而是陈述。 紫苏满脸爆红,着急却又没什么底气的否认:“才没有!” 容安失笑:“你知道你表现的有多明显吗,就连咱们老实巴交的阿蛮都看出来了。” 瞧她这满脸的慌张、害羞和眼里怎么压都压不住的喜悦,怎么会是不喜欢呢,不喜欢只会冷漠和厌恶。 紫苏看看容安又看看抿唇偷笑的阿蛮,这下不说话了。 第148章 成人之美 “你这个年纪喜欢一个人再正常不过了,没什么可遮掩的,这是好事啊。”容安高兴的说道。 “回头他上你家提亲,便让你父母答应下来,顺便再考察考察,虽说知根知底的,但中间也有几年不见。 过关了,便择个吉日,我送你出嫁。” 听容安就这么将事情定下来,紫苏震惊又羞愧,“这怎么行,我还要服侍您呢。” “说什么傻话,我又不缺服侍的人,若真留你到二十岁再放出府,你的大牛哥说不定早跑了,就算不跑,也白白浪费了可以厮守在一起的大好年华,那我可是罪过。” 见紫苏还要说什么,容安直接打断她,“不管是你,还是阿蛮,遇到喜欢的人直管告诉我,我风风光光送你们出嫁,在我这,丫鬟的终生幸福才是头等大事。” 这辈子她立志不但要多做好事,还要多成人之美。 紫苏听了红了眼睛,一副要哭的样子,阿蛮还懵懵懂懂的,一看就还没开窍。 …… 过了中秋,天气一日日凉爽起来,即便是骄阳当空的午后,也没有炽热焦灼的感觉。 萧瓒和徐景林在瑶光殿的东配殿里议事,徐景林是保州守将,不能离守太长时间,过两天便要回去了,所以这几天趁着有空,表兄弟二人一起探讨一下燕北的防守局势。 这一探讨便是两个时辰,和徐景林一起来的徐景秋早就把瑶光殿里里外外逛了个遍,此刻正百无聊赖的坐在紫藤树下的秋千上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吱呀一声门响,东配殿的大门开了,徐景秋回过神,抬头看见萧瓒和徐景林一起走了出来,她刚要起身,但突然 又打消了念头。 “你们过来推我。”她抓着绳索,理直气壮的要求道。 萧瓒和徐景林都觉得幼稚,萧瓒直接指了站在一旁的来福,说道:“你去推她。” 来福哪敢不从,迈着小碎步刚走出不远,就听徐景秋说道:“我不要他,我要表哥推我。” 这下直接点名了,徐景林幸灾乐祸的看了萧瓒一眼。 萧瓒有些头疼,他瞪向徐景秋,可徐景秋却半是挑衅,半是撒娇的迎上他的目光。 “你不推我,我就去告诉姑母,说你欺负我。”她笑哼哼的威胁。 萧瓒无语,都多大了,还玩小时候那一套,一不依她,就跑去母亲那里泪眼汪汪的告状,可气的是,母亲每次都无条件的给她撑腰。 “你就去推她一会儿吧,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徐景林劝道,十分了解自己妹妹的娇蛮。 萧瓒自然也领教过,他认命的走过去,晃了一下绳子,徐景秋便荡了起来。 她嘴角忍不住上扬,脸上带着几分洋洋得意。 风从耳边吹过,她每次从萧瓒身边荡过时,看着他那张臭脸,心里却还是很满足,还有几分甜蜜。 “用力,我要荡的更高。”徐景秋要求道,声音里满是雀跃。 萧瓒多用了几分力。 徐景秋却仍不满意,“不够,我还要更高些。” “你确定吗?”萧瓒没好气的问道,“摔下来我可不负责。” “你怎么能让我摔下来呢?你要接住我啊。”徐景秋大喊道,秋千荡的太高,以至于耳边的风都呼啸起来。 “我干嘛要接住你,你自找的。”萧瓒说着风凉话。 徐景林双手抱胸站在一 旁看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争吵,他们小时候也这样。 徐景秋是个要强的个性,喜欢别人都围着她转,他这个做亲哥哥的自然什么都让着她,可她却不怎么为难自己。 反倒很爱粘着萧瓒,要求这要求那的,大多数时候萧瓒也让着她,可惹毛了他,两人就会吵。 吵起来没完没了,看着还蛮有意思。 正好整以暇的看着这两活宝,他余光忽然瞥见一抹袅袅婷婷的身影站在殿门外,他一时愣住了。 而刚回府的容安看见殿内的景象,也愣了一下。 一个红衣少女坐在她的秋千上,长相娇媚可人,神采飞扬,萧瓒正在荡她,两人还斗着嘴,真是稀奇。 旁边还站着一个青衣男子,他和萧瓒差不多身量,站姿笔挺,一看便是习武之人。 容安观察了一下局势,又对这对年轻男女的身份做了估猜,这才缓缓走了进去。 萧瓒不情愿的荡着徐景秋,忽然身后似有所感,他转过头便看见多日不见的容安带着她的婢女朝他这边走来。 她步履轻盈,白纹昙花芊纱裙裾随着她的步伐摇曳出优美的弧度,再看她气色绝佳,脂粉未施,却美目流盼,仪静体闲,自有一股轻灵之气。 萧瓒看的愣神,早忘了自己在干嘛,那甩的高高的秋千便如撞钟的木桩飞速朝他撞来。 容安面露惊讶,想提醒他,但是晚了。 徐景秋的后背撞在他身上,从秋千上掉下来,刚好压在毫无防备的萧瓒身上。 看着叠在地上的两个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萧瓒第一时间推开徐景秋,自己先站了起来,徐景林则赶紧把自己妹妹也拉了起来。 第149章 礼物 萧瓒又低头弹了弹身上的灰尘,再抬头时神色已经恢复了冷静,仿佛刚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你回来了。”他神色如常的打招呼。 容安向来以笑脸迎人,莞尔说道:“是啊,妾身给王爷请安。” 施完礼,她又看向徐家兄妹,萧瓒便介绍道:“这是舅舅家的一双儿女,景林和景秋。” 容安微微笑道:“原来是表少爷和表小姐,你们好。” 徐景林只匆匆瞥了她一眼,便抱拳道:“王妃有礼了。” 徐景秋则笑眯眯的盯着容安,又甜甜的叫了声:“表嫂。” 知道了眼前的女孩便是萧瓒以后休妻再娶的主,容安自然会好奇的仔细打量她。 看她一身鲜艳如火的纱衣,便知她的个性是张扬跋扈的,再看她的五官,明媚大气却不失娇艳,尤其那双灵气的凤眼,眼尾微微上翘,带着七分魅惑,三分英气。 根本不是想象中中规中矩的闺秀牡丹,而是一朵带刺的红玫瑰。 这着实令人意外,不过这样的女子和萧瓒站在一起,倒是让人眼前一亮,也挺相配。 这么一想,徐景秋的这声表嫂容安更不敢当了,瞧她现在叫的这么甜,也不知是不是出自真心,不过容安是懒得管的。 打完招呼,她便以舟车劳顿为由先进屋去了。 跟在她身后的紫苏和阿蛮板着脸,却对容安的不争不抢早已没了脾气。 这什劳子不懂礼数的表小姐,王爷都成婚了,即便是关系再好的表兄妹也该避避嫌了,怎好叫王爷荡她,这也就罢 了,这二人竟还撞在一起,男女授受不亲,成何体统! 王妃看见了就跟没看见似的,好像一点都不在意。 是啊,一点都不在意,萧瓒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连解释的话都省了。 徐家兄妹也察觉到了萧瓒和容安之间的客套生疏,心思各异。 …… 容安回来了,表现的最开心的当属萧熠。 容安给他带了礼物,一整套的孔明锁,有鲁班球、梅花锁、八角球、砂子神龙,取红球……由易到难,一共三十六个。 这是她特地托姜少陵帮她搜罗来的,虽然不是多贵重,但胜在品类全,市面上常见的也不过最多十来种。 可她这一箱子,三十六个,绝不重复,且结构巧妙新颖,很有挑战性。 这一箱足够萧熠玩上很久了,不但能消磨时光,还能锻炼他的双手和大脑。 别说是孩子,就是大人也爱玩,这不萧廷已经挑了个简单的六通在教萧熠怎么解了。 容安还给徐太妃带了礼物,是姜老夫人帮她准备的晋阳特产,不贵重但是一片心意,再说王府什么也不缺。 徐太妃不冷不热的收下,这时萧熠捧着解开的木条献宝似得的给容安看。 容安便问道:“是你独立解开的,还是父亲帮忙的?” 萧熠鼓起脸蛋,众目睽睽之下,他不敢撒谎,于是说道:“解的时候父亲帮我,但我可以一个人再重新组装起来。” 他说着咔咔两下就把六根木条又拼装成了六通锁,捧在手心里一脸得意的看着容安。 大人们都惊讶的看着 他,这娴熟的手法,还有举一反三的聪明劲真是令人欣慰啊。 “熠儿真棒!”容安这次心服口服的为他竖起大拇指。 萧瓒和萧廷也满脸微笑,赞许的看着他。 萧熠咧开嘴,手舞足蹈的在容安面前转了个圈圈,然后又跑去萧廷那里想要挑战下一个。 任谁都看得出容安这礼物深得人心,她一回来,萧家的男人,从小到大都会笑了。 徐太妃瞥了一眼干坐在一旁的徐家三人,心中很不是滋味。 “说起礼物,我倒是想起来了。”她忽然开口道,“年前莺歌岭那边的玉矿上开出一块稀罕的帝王绿,我已经命人将它打磨出一对玉镯。” 她说着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董嬷嬷,董嬷嬷会意,去内室捧出一只精致的紫檀木匣子交到她手中。 徐太妃笑着朝徐景秋招招手,徐景秋便走了过去。 徐太妃打开匣子,拿出一对翠绿欲滴的手镯,这玉镯很绿很绿,绿的流油,甚至绿中泛出了蓝色调。 识货的人都知道,这是颜色最好,水头最足,价值最高的玻璃种翡翠,有市无价。 容安也有帝王绿,但是比不上徐太妃拿出来的这一对镯子。 徐景秋也被这镯子惊艳住了,徐太妃直接将两只镯子套在了她的手上,冰凉凉的,感觉有些沉。 “这是送我的吗?未免太贵重了。”徐景秋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不贵重我还不好意思送你呢。”徐太妃笑道,“只有最好的东西才能配上我家秋丫头。” 这份宠溺还真是毫不掩饰。 第150章 挑衅 徐景秋也不客套,露出高兴又卖乖的笑容,搂着徐太妃的脖子说道:“谢谢姑母。” 徐太妃却笑道:“我只是借花献佛罢了,要谢就谢你四表哥,这玉是他拿回来的,也是他说要送给你的。” 除了容安,所有人都看向萧瓒,冷不丁被点名的萧瓒面无表情僵硬的坐在那里,仔细看他的眼中满是冷寂。 他看着徐太妃,徐太妃也看着他,虽然面带微笑,但眼中的警告不言而喻。 而徐景秋仿佛没有看到这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她走到萧瓒面前,行了个娇俏的屈膝礼,甜甜的说道:“谢谢表哥。” 然后又奔去徐夫人身边,和母亲分享她收到的贵重礼物。 徐景林和萧廷都察觉了徐太妃的行为不妥,却不好明说。 而这时徐景秋又笑着朝容安走去,站在她面前,将双手伸出来,一脸天真无邪的问道:“表嫂,好看吗?” 这赤裸裸的挑衅让容安觉得好笑又无奈,而她也终于可以确定这姑娘口中的表嫂绝不是真心。 她抬头望向徐景秋眼中悠深的笑意,在心里摇了摇头,她不喜欢这么要强又锋芒毕露的姑娘。 “好看。”她的目光最终落在那对儿耀眼的镯子上,由衷的说道。 确实比徐太妃送给她当见面礼的那对儿镯子不知道好看多少倍。 许是看她说的真心,徐景秋得意的走了。 萧瓒看着容安沉默淡然的样子,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憋闷、难受,透不过气来。 这回扳回一局的 徐太妃心里终于舒坦了。 …… 饭后回瑶光殿,萧瓒和容安一路无话,倒不是容安不想跟萧瓒说话,是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本就半个多月未见有些生疏,再加上今天发生的事情,感觉徐太妃差不多就要撕开那层窗户纸,想撮合侄女与萧瓒的心真是昭然若揭。 而她现在站在萧瓒发妻的立场,能说什么呢。 这时候她就难免会想起李云桐,上一世的李云桐面对如此羞辱和挑衅,又是怎样的反应。 她不像自己一样预知了后事,她是带着期待和欢喜嫁给萧瓒的,所以她势必要捍卫自己的夫君和地位。 结果可想而知,不过以卵击石,徒增伤心绝望罢了。 想到这里,容安叹出一口气,还好还好,她没心没肺,这样活得才不累啊。 回到寝殿,两人依次去梳洗。 容安去福寿轩之前便交代紫苏和阿蛮将暖阁里靠着矮榻的多宝阁收拾出来。 这处多宝阁靠在榻边,不高,比她还低上半个头,拿取东西很方便。 之前只放着零星的摆饰,形同虚设,容安便让人将它收拾出来,准备用来放书。 萧瓒沐浴出来便看见容安蹲在多宝阁旁,在整理一箱子书。 她身形苗条,如云的长发披在背心,用一根水粉色的缎带轻轻挽住,身上穿着一件素白交领襦裙,腰间微收,裙摆散开,蹲在那的时候,显得腰肢不盈一握,铺开的裙裾像一朵盛开的昙花。 她的打扮向来都是清新素雅的,给人一种温馨宁静的 感觉。 盯着看了很久,烦躁的心都慢慢平静下来。 容安整理好了一摞书,刚要站起来,忽然感觉眼前一黑,头晕眼花,她什么也看不清,只知道自己要摔倒了,手本能的向前摸去。 然后一只大手握住了她,接着腰也被揽了过去,她头靠在一个结实的胸膛上,鼻尖都是萧瓒身上的味道。 缓了一刻,她才睁开眼,感觉好多了。 她很自然的退开一步,看着萧瓒揉了揉额角,不好意思的说道:“刚刚蹲太久,一下子起的太急了。” 萧瓒看着她还没恢复过来的惨白脸色,不禁说道:“你刚回来那会儿看你气色很好,原来都是假象。” “气色好不好又不能伪装,哪来的假象?我刚刚这是蹲太久导致的大脑供血不足,是正常现象。”容安认真的给他解释。 萧瓒看着她清亮的眼睛,嘴角弯了弯,也不反驳,只是弯腰将地上的书都捡到箱子里,又将箱子抱了起来。 “你就这样整理吧,不用弯腰了。”他说。 容安哪敢这样劳烦他,连忙摇头,“不用不用,你放下吧,这箱子很沉。” “很沉吗,我一点不觉得。”萧瓒面不改色的说道。 容安看他很坚持的样子,知道推辞也没用,便赶紧收拾起来。 萧瓒看着她忙碌的样子,低垂的睫毛像一排小扇子投影在瓷白的脸上。 他心里存了一丝希冀,希望她能对自己说些什么,或是问些什么,可是她没有,一直到放好最后一本书,她也没有开口。 第151章 她不喜欢他 萧瓒的心一点一点落了下来,无法描述的感觉。 其实这些天,他的心情经历了从未有过的起伏和反复,仿佛打翻了五味瓶,一会儿甜,一会儿酸,一会儿又涩中带苦,而这种种滋味全都是眼前的女子带给他的。 本该是讨厌的人,却潜移默化的喜欢上和她的相处。 在和她有了亲密接触后,心里待她更是不同。 想对她好,不想母亲为难她,自己训斥了她之后会无限自责。 他是那么的懵懂不安,可她却不受任何影响。 虽说他的心思从不在感情这一块,但他也不是傻瓜。 经过母亲赶她出家祠一事,他看出了她的不在乎,无论是母亲对她的态度,亦或是自己对她的态度,她统统不在乎。 因为不在乎,所以才不会难过。 他本不该在意这些,她在不在乎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注定不是一路人。 可这离家的十多天,只要放空下来,就总是会想起她,压都压不下去的那种,他十分苦恼。 回府的路上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心思掩盖好,不过他好像有点用力过猛,反而瞧着不对劲,不过幸好她还没回来,没看见他那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臭脸。 再到今日表妹的出现,还有母亲不留情面的下马威,他看的清清楚楚,她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她不喜欢他,这就是很明确的事实。 他应该庆幸,否则他将会面临难以抉择的困境。 现在好了,他只需要拔出那颗还没发芽的种子,将它扔的远远的,再收拾好心情 ,他还是那个骄傲的燕王,那个肩负使命不该为儿女情长所困的萧家子孙。 至于她,他会珍惜和她相处的每一天,直到分开。 …… 容安久不在幽州,趁着天高气爽便出门转悠转悠。 她先去了长安街上的永春堂,掌柜见着她很是欣喜,迫不及待的拿出账本给她看,原来最近一个月铺子的收益非常好,已经破万了。 永春堂现在可谓家喻户晓,这都要得益于曲家将枇杷膏和枇杷糖推广到了大街小巷,那东西上都贴着永春堂的牌子,大家便知道这好东西是永春堂出的。 这样一来,知名度和公信度全都有了。 容安很开心,也很有成就感,当即就让掌柜给铺子里的伙计们每人发一份赏银,权当迟来的中秋节贺礼。 有银子领,铺子上下欢欣的像过年一样。 容安又询问了一些日常,刚准备离开再去阿湖那里看看,便听见外面来了人。 “掌柜,请给我抓一些上好的跌打损伤药。”一个耳熟的声音从前厅传进了后堂。 站在一旁的紫苏也觉得声音很耳熟,于是便走到门边掀开帘子张望了一眼。 这一看倒是十分意外,原来还真是认识的人,是瑶光殿的管事冯姑姑。 不过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她旁边还有一个鼻青脸肿的女子,正佝偻着背坐在柜台旁的凳子上。 紫苏赶紧将看到的情况告诉容安,容安也很意外。 不等二人反应,外间又传来一声惊呼。 “三娘,三娘,你怎么了,别吓姐姐啊!” 接着是一阵手 忙脚乱的声音,还有伙计的叫唤:“她吐血了。” 容安坐不住了,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外面正乱做一团,那个叫三娘的女子躺在地上,嘴角挂着鲜红的血珠,地上也有一滩血。 冯姑姑跪在一旁,吓的六神无主,正拉着掌柜的衣角,哀求道:“你们快给她看看,救救她。” 掌柜一脸为难,他们永春堂只抓药不看病,再说就算应急看个诊也只能看看小病小痛。 一看这地上的女子就伤的不轻,他爱莫能助啊。 正准备让伙计去请个大夫来,一抬头便看见容安走了过来。 “将人抬到后堂。”她不容置疑的说道。 冯姑姑乍一听到这个声音,吓了一跳,抬头看见容安更是面露惊讶,她刚要开口,容安便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冯三娘被抬去后堂的厢房,安置在床上,她还有意识,手按在胸腹处,气若游丝的呻吟。 容安看着她一脸的青肿便知是被人打的,再解开她的衣裳,胸口也是青红交加,看起来触目惊心。 冯姑姑看了在一旁小声哭泣,容安用手在她身上试探的按压了一下,按到某处,冯三娘突然发出痛苦的哀嚎。 容安收回手,心里大概有数了。 她先写了一张止痛散淤的方子让紫苏送出去给外面的伙计,先煎一副药出来。 然后又看着冯姑姑问道:“她是你妹妹?” 之前有听到她自称姐姐。 冯姑姑啜泣的答道:“是的,她是奴婢相依为命的亲妹妹。” “是谁把她打成这样?”容安冷着脸问道。 第152章 为什么男人那么坏 冯姑姑目露怨恨,咬牙道:“她的丈夫。” 容安猜到了,又道:“你妹妹她断了一根肋骨,另外脏器也有损伤,所以她才会吐血。” 冯姑姑听了悲痛欲绝,跪下来说道:“求王妃救救她。” 容安示意紫苏扶她起来,安慰道:“并无性命之忧,但需卧床数月,好生静养。” 冯姑姑连连点头,心里松了一口气。 容安本还想问些什么,但见她心系妹妹,已经回到了冯三娘床前,便没再开口。 …… 容安从药铺出来,又去看了阿湖和李铭恩,一直到下午才回王府。 正巧萧熠从学堂下学来瑶光殿找她玩,容安特地给他做了一罐不辣的牛肉干,还做了答应他的冰粉。 萧熠吃的开心满足,一直在瑶光殿玩到萧瓒从衙门回来,然后三人一起去福寿轩。 今晚的晚膳十分丰盛,原来是为徐家三口践行,他们明日一早便要返回保州。 席间的气氛很融洽,徐太妃没有再针对容安,而是全副心思的和徐家人聊天说笑,说的最多的就是孩子们小时候的事情。 萧廷和萧瓒偶尔也接接话,看的出来徐太妃是真的在怀念,也不舍徐家人离开。 毕竟是她的娘家人,是她的亲侄儿亲侄女,所以她对徐景秋的偏爱也很能理解。 饭后回到瑶光殿,容安才有空把来福叫过来问问有关冯姑姑的事情,萧瓒闲来无事也在一边旁听。 原来冯姑姑今年才二十五岁,五年前,她本该被放出府去,可她执意要留下来。 原因无 他,留下来她就能升任管事姑姑,月钱涨到三两,逢年过节还另有赏赐,这样的待遇,出了王府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 若真是无心嫁人,留在王府养老也是不错的选择,可别人不知,来福却是知道的,她之所以这么做,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为了她的妹妹。 “冯姑姑和三娘都是苦命人,她们老家遭了天灾,父母为了养活大儿子,就将这两姐妹卖给了人牙子,那时她们才八九岁,一路辗转最后被卖到了幽州。 后来机缘巧合下冯姑姑进了王府,三娘去了一户财主家,冯姑姑勤勤恳恳又恪守府规,没几年就在王府站稳了脚跟,她勤俭节约,将银子全都存下来,又过了几年,不但替妹妹赎了身,还在城边置办了一处小宅子。 姐妹两的日子本该是苦尽甘来,只可惜……” 来福说到这里,翘着兰花指的手在面前一挥,蹙着眉头长长叹出一口气。 听到紧要处的萧瓒和容安不由对视了一眼,眼中忍俊不禁,这来福还挺有说书的天赋,还会吊人胃口。 “可惜什么?”萧瓒问道。 “可惜啊,三娘遇人不淑,嫁了个吃软饭的秀才,这些年秀才只管读书不管养家,家里一应用度都是三娘花费,三娘也没钱啊,最后还不都是靠冯姑姑补贴。”来福直摇头。 “这补贴也就罢了,你若能考出个功名来也值了,可这秀才回回名落孙山,这几年大概不得意还酗起酒来,一喝醉就打自己的婆娘,以前我就听说好几回 了,不想这次下手这么重,真不是男人!” 来福鄙夷的恨不得唾一口,但当着王爷王妃的面还是要保持举止文明。 容安听了也直摇头,尤其是她今天亲眼看见那冯三娘身上的伤情。 “这样的男人留着何用?”她不解,“为何不干脆和离?” 一听和离两个字,萧瓒便别有深意的看了容安一眼。 来福答道:“哎呦,王妃,您当平常女子是想和离就能和离的吗,大多数时候只有被休的份儿,所以就是再苦也得熬下去。 何况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了,真不过了,孩子咋办?” “孩子有这样的爹,不如没有。”容安正色道,“回头你跟冯姑姑说,若她妹妹想和离,我会为她们做主。” 难得容安这么态度坚决的处理事情,来福自然赶紧应下,只是不好意思扫她的兴。 只怕这二人是离不了,他和冯姑姑关系不错,听冯姑姑抱怨过她那妹夫就是个小白脸,仗着几分才气几分俊俏,将冯三娘吃的死死的。 所以这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外人哪管得了。 来福退下后,萧瓒捧起茶杯好整以暇的看着容安义愤填膺的面孔,笑道:“你还挺喜欢为别人张罗和离的。” 容安不解的看着他,不知他这话从何说起。 萧瓒又说道:“你表姐的事情我听周侍卫说了。” 原来如此,容安恍然,一说起这事,她便忍不住抱怨起来:“为什么男人那么坏?” “咳!”萧瓒被她的话呛到,茶水都喷了出来。 第153章 等待 容安自知失言,赶紧递了帕子给他,又补救道:“我不是说所有的,是有的,我都被气糊涂了。” 萧瓒拿着她的帕子擦擦嘴角,又擦了擦衣袍,想到她最近遇到的两个混蛋,可不是令人生气。 一个骗婚害妻,一个吃着软饭还打着女人,实打实的混账,便不计较她刚刚无意间的以偏概全。 而是说道:“难得见你如此嫉恶如仇,想不到你还很有正义感。” 容安哪敢当正义二字,见今日萧瓒心平气和,才对他有感而发。 “我只是觉得女子不易罢了,要从一而终,要相夫教子,要守三从四德。 若是遇到个良人还好,若是遇上个恶棍,这婚姻便如框住人的地狱,想脱身都身不由己。 王爷您问我为何爱提和离,我觉得和离代表了尊重和平等,未做错事的女子凭什么要被休弃,她们应该得到体面的自由,还有喊停的权利。 即使是贫苦的平民女子也该如此。” 容安一口气说完,然后又叹出一口气,因为愿望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如今的世道,女人就是弱势,她管不了太多,也就只有自家的表姐,还有殿中的宫人,她能管一管。 萧瓒却是听呆了,定定的看着容安。 他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虽然很大胆,很另类,可仔细一想觉得很对。 她总是能在不经意间一鸣惊人,一会儿是厨艺,一会儿是医术,现在又是她的智慧和慈悲心。 萧瓒已经开始以 平常心待她,但却并不妨碍他又发现了她的可爱和耀眼之处。 “你说的很好,我到时会与各州府的官员商议,在民政这一块做些改革,力求多善待妇女。”萧瓒认真的说道。 这下轮到容安呆住了,她只是随口抒发一下感想,不想竟得到这样的结果。 她忘记了眼前的人可是燕王,他一声令下,在燕北境内就能扭转乾坤。 这也是容安第一次正视他的地位和权利。 可喜的是他并不是一个自大人,相反他能虚心听取别人的意见。 “王爷您也太英明了。”千言万语最后都化作了一句狗腿的奉承。 萧瓒看着她眼里的惊喜和敬重,心里是满足的。 …… 第二天,所有人在府门前送别徐家三人。 徐太妃和徐景秋抱在一起哭的难舍难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亲母女。 再反观几个表兄弟就正常多了,微笑着作别,毕竟又不是生离死别。 徐景秋红着眼睛朝萧瓒看了好几眼,可萧瓒并未回望她。 她正要上前找萧瓒,却被徐夫人不着痕迹的拉住。 待母女二人上了马车,出了王府,徐景秋才不满的嘟哝道:“刚才母亲为何要拉我,我都没有好好跟四表哥话别。” 徐夫人怜爱的点了点她哭红的鼻尖,调笑道:“你还真不害臊,你又不止萧瓒一个表哥,却独独跟他话别,别人看了会怎么想?” “我管别人怎么想!”徐景秋一脸不以为意,“我高兴就成。” 徐夫人无奈的摇摇头,这个女儿可真是被娇惯坏了,性子和她哥哥真是天差地别,叫人又爱又恨。 “你呀,母亲跟你说过多少遍,收敛性子,切勿张扬,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这话徐景秋确实不爱听,因为听的太烦了,烦的她都要失去耐心了。 “母亲,我还不够收敛吗?”她抱怨道。 “这些年我跟着您和大哥驻守保州,除了逢年过节从不擅回幽州,每次回来也是短短几日就要离开,这么些年我见四表哥的次数真是屈指可数。” 徐夫人看着女儿委屈巴巴的样子,有些好笑,“母亲不让你回来还不都是为了你呀,你回来做什么呢,看着萧瓒娶亲你不堵心吗? 还不如留在保州,眼不见心不烦,安心等待便可。” 说到这个徐景秋心里更烦了。 “等等等,我到底还要等到何时?”她忍不住大声喊道。 徐夫人瞪了她一眼,警告她小声点,又掀起帘子看向外面,见徐景林骑马走在最前面,这才放下帘子转过身。 “快了,”她板着脸说道,“这些年都等下来了,怎还在乎眼下这点时间?” 徐景秋被徐夫人瞪的冷静下来,只是看起来有些灰心丧气。 “母亲,”她拉着徐夫人的手,心事重重的问道:“表哥真的没有碰她吗?” 徐夫人看着她苦恼又患得患失的样子,明白为什么这次她会比以前暴躁不耐了。 “没有。”她很肯定的说道,“你姑母亲口说道。” 第154章 蒙族 “姑母怎就如此肯定,夜里他二人共处一室,同床共枕,发生了什么别人哪会知晓。”徐景秋皱着眉头说道。 虽说她性格张扬,刁蛮任性,可到底还是没嫁人的姑娘,说到这些床笫之私会脸红心跳,可她就是想知道,毕竟这关系到她最在意的表哥。 母亲是过来人,肯定比她懂得多。 “她有几分姿色,若是成心勾引,表哥他真能把持的住吗?” 说到这个,徐景秋更是堵心的不行,不都说和表哥有婚约的那位国公府小姐是个活不长的病秧子吗。 所以这些年她才能高枕无忧,完全不把表哥这门婚事放在眼里。 可不想见到这位李小姐,和传言中完全不同,初见她时便宛如仙子降临,肌肤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 让她心中自惭形秽,如临大敌,惶惶不安。 这样的女子,表哥真的能坐怀不乱?她表示怀疑。 其实徐夫人在见到容安时也有过这样的担心,但这份担心很快便消散了。 只要有徐太妃在,只要萧瓒还有理智,他们便不可能有夫妻之实。 “母亲可以百分百肯定的告诉你,你表哥守得住。”徐夫人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答道。 “可是……”徐景秋还是不放心。 “好啦,”徐夫人打断她。 “别再胡思乱想,咱们就安心的跟着你大哥,好好为王府效力,你姑母定不会亏待我们徐家。” …… 八月下旬,蒙族的邀请函书如期而至,邀请萧瓒去参 加他们一年一度的敖包节。 不过今年他们还特地在书函上加了一个人名,那便是萧瓒新娶的王妃。 蒙族在大邺朝的西北面,是草原上的一个游牧民族,就在大邺和北齐交战年间,这个小国不声不响的壮大起来。 这也是此消彼长的结果,不过因为蒙族人好安逸不好战,且民风淳朴,并不具威胁性。 相反他与两国都有交汇,反倒起到一种微妙的制衡作用。 萧瓒的封地与之紧邻,两方建交多年,关系还不错。 每年敖包节他都会受到邀请,也基本都会前去,这一次也不例外。 萧瓒要带容安一起去,容安还挺高兴的,因为她还没有去过草原。 车队于两天后出发,走到出云城,又汇合了一支小分队,里面有大将朱福通,还有许久未见的陈云舟。 朱福通第一次见到容安,大为惊艳,连忙策马跑到萧瓒身边把容安一顿猛夸。 陈云舟则骑马跟在容安的马车旁,放慢了步伐与她闲聊。 “多日未见,陈大哥晒黑了许多。”容安隔着车窗看着他说道,不过黑是黑了些,但比以前更结实了。 陈云舟笑道:“一个夏天过来,岂有不黑的道理。” 他说着瞥了一眼容安,又说道:“不过王妃是个例外,越发水灵了。” 容安听了微微一笑,“多谢陈大哥夸奖。” 到底是女孩子,怎么会不喜欢别人夸她呢。 “我前些日子还收到知初的来信,她也给你写信了吗?”容安趴在窗沿上问道。 “写了啊。”陈 云舟答道,“向我抱怨母亲给她安排的说亲呢。” “如何抱怨的?”容安笑问。 “她信上没跟你说?那她给你写信说什么了?” 容安想到陈知初信中说的那些苦恋相思,便狡黠笑道:“秘密,不能说。” 陈云舟失笑,拿她没办法,说道:“我这个好妹妹竟然说,她现在是在替我受苦,说什么长幼有序,要说亲也该先给我说,可我又不在家,父母只好拿她开刀了,你说说看,她这是不是歪理?” 容安听了忍俊不禁,很客观公正的答道:“倒也不是特别歪,你想想,你若是在京城,义父义母肯定是先为你张罗,那知初她就没那么大压力,至少能缓一缓。” “呵,你两倒是姊妹情深。”陈云舟咂嘴道。 “我帮理不帮亲的。” “那这么说,我还真对不起她了。”陈云舟笑道。 不过一想想自己妹妹现在水深火热的日子,他还真有点同情,有点愧疚,下次多带些好东西送她,权当补偿吧。 正这么想着,便听容安问道:“陈大哥,你要一直在这里戍边吗?” 这可把他问住了,其实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眼下觉得挺好的,便没有考虑太多。 “义父义母还有知初肯定都盼着你能早些回去,你是陈家唯一的儿子,你的家在京城。”容安黑黝黝的眼睛看着他,认真的说道。 萧瓒反了,陈云舟的处境会很糟糕,投诚萧瓒,那在京城的陈家就成了谋逆党羽。 效忠朝廷,那他有可能会被…… 第155章 宿敌 总之,她必须要找个机会将陈云舟劝返。 而陈云舟此时对容安的话也未在意,只当她是在帮母亲和妹妹游说他回去,一笑而过。 这时萧瓒回头看了一眼趴在车窗上的容安和她身旁的陈云舟,若有所思。 …… 车队进了蒙族境内,容安仿佛进入了一个新世界。 到处都是平坦开阔,一望无际,头上是蔚蓝的云海,脚下是无边的草原。 就连风都变得有迹可循,它所经之处,绿油油的青草便宛如涌起了一层层海浪,绿色的海浪里惊现白色的羊群,波浪涌到跟前,便是扑面而来的泥土和青草气息。 容安忽然想起那句诗: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就是草原啊,苍茫浩渺,气魄摄人,这等波澜壮阔的景象在江南是看不见的,这辈子有幸能踏足这里,也是不枉此生。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便看见一片大小不一的白色圆形毡帐,被围在中间的一个巨大红顶毡帐便是王帐了。 萧瓒亲自来牵容安下马车,蒙族人一直延续一夫一妻制,最是崇尚夫妻恩爱,家庭和睦,所以到这里的来客若是成婚的,定要夫唱妇随才能以表诚意。 这也是为什么容安会受到邀请,而萧瓒也一定会带上她。知道这个前提,容安便能坦然的和萧瓒挽着手。 蒙王亲自出帐来迎接,他着一身华丽的蒙族服饰,脚踩牛皮软靴,头戴黑色镶黄边礼帽,帽顶嵌着一颗硕大的蓝色玛瑙。 大概四十余岁, 须发浓密,身材圆润壮硕,宽大的脸上一双狭长的眯眯眼好似天生带着笑意,让他看起来很是和蔼可亲。 蒙王见了萧瓒便是热络的寒暄,还夸他和容安男才女貌,天造地设。 容安全程微笑颔首,不需要说多余的话,自有萧瓒应付。 一行人走到帐前,便听蒙王说:“就等你们了,汗王和大皇子早已到了。” 容安一惊,这才注意到王帐四周有两股侍卫,他们的衣着看似差不多,其实略有不同。 不容她多想,一行人已经走进了毡帐,只见里面宽敞明亮,地上铺着花纹艳丽的地毯,左右两边相对摆放一排黄色梨花木雕花矮桌。 左边那一侧已经坐了人,为首的是一个瘦弱老人,他发须花白,観骨高耸,身形枯槁,可那双凹陷的眼睛投望过来的时候带着无形的杀气,森森可怖,令人脊背发寒。 容安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北齐帝王了。 有生之年,她竟然见到了北齐帝王,一时之间,她有些紧张还有些害怕,这位汗王可是出了名的杀人如麻,刀尖舔血,虽然老了,可余威犹在。 何况他和萧瓒可是宿敌啊,这两个人怎么可以同时出现,萧瓒到底知不知道汗王也来了蒙族。 偷偷瞥了他一眼,只见他面容镇定,但眼中泛着冷光。 “萧家小儿,咱们好些年没见了,别来无恙。”汗王主动和萧瓒打招呼,瘦削的脸上带着轻蔑的笑意。 萧瓒哂笑:“是好些年了,我倒是无恙,只 是您老成这副模样,怪吓人的。” “你放肆!”汗王下首的一个中年男子指着萧瓒怒吼道,他留着八字胡,和汗王有几分相像,但气势却远不如汗王,颇有狐假虎威的意味。 汗王丝毫不动怒,一边按下身旁儿子的手,一边悠悠笑道:“变老没什么,就怕有些人连变老的机会都没有,就成了一抔黄土,可怜可叹!”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汗王一句话让萧瓒咬紧了牙关。 容安感觉自己的手都被他捏痛了,她赶忙用拇指在他手心划了两下,希望他能镇定一点。 萧瓒紧绷的脸慢慢松弛下来,他微微一笑,“有的人就是活受罪,一身伤病,家国不宁,子孙相残,倒不如死了干净。” 说完他带着惊魂未定的容安去右边的案前落座,然后面带微笑挑衅的看向面若寒霜的汗王。 同样惊魂未定的还有蒙王,在两位大佬你来我往刀光剑影的打嘴炮的时候,他已经流了一身冷汗。 “大家远来都是客,以和为贵,以和为贵。”他趁机劝道。 汗王十分给他面子,收敛了脸上的冷意,说道:“一切都听东道主的。” 蒙王松了一口气,然后拍拍手,一群衣着鲜艳的舞女鱼贯而进,伴随着丝竹之声,载歌载舞。 王帐里一片热闹,仿佛刚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容安看着眼前起舞的异族女子,本该优哉游哉的品着美食,赏着歌舞,可刚刚着实被吓到了,现在浑身还有些紧绷,不敢放松。 第156章 傻瓜 很快一曲歌舞结束,舞女们又鱼贯而出,还不等蒙王开口,坐在汗王身侧的北齐大皇子便站起身。 他拱手道:“听闻蒙族的乌兰公主舞姿绝妙,您何不请她出来舞上一曲,为众人助兴?” 蒙王脸上的笑意有些僵硬,歉意的开口道:“十分不巧,小女前些日子扭伤了脚,到现在还没恢复,不能出来献丑了。” “那可真是不巧了。”大皇子冷笑,不高兴都摆在了脸上。 汗王转头瞪了他一眼,他才负气的坐下。 “公主可有大碍?孤带了医婆前来,可为公主医治。”汗王关切的问道。 蒙王受宠若惊,连忙起身谢道:“多谢汗王,小女无碍,休息几日便可。” 汗王点点头,“公主用不着也罢,孤带的这位医婆主要是为老王后治病的。” 蒙王惊讶的看着他,便又听汗王说道:“孤听闻老王后得了怪病,痛不欲生,王上和公主都无比焦心,还放言说谁能治好老王后,便许以重酬。” 蒙王额上的冷汗又冒了出来,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时一直旁听的萧瓒看着汗王,忍不住笑道:“你们该不是想打着治病的幌子,求娶人家公主吧。” 被挑明了心思,汗王只是沉默的淡淡一笑。 而他身侧的大皇子昂头瞪着萧瓒,恶狠狠的说道:“干你何事?” “本与我无关,可蒙王既然邀我前来,我便要说句公道话。”萧瓒嘴角露出一丝讥讽。 “有人癞蛤蟆想吃天 鹅肉,也不照照镜子,年纪大的都能做人家爹了,数不清的小妾,孩子也生了一箩筐,总不好让人家如花似玉的公主去当后娘吧。” 萧瓒这话简直说到蒙王的心坎上了,可惜他没那个胆量说出来。 而北齐的大皇子气的吹胡子瞪眼,“萧瓒,你给我闭上你那张臭嘴,本皇子乃堂堂北齐皇长子,如何没有资格迎娶公主?” “皇长子又如何,我瞧你那些弟弟各个比你强。”萧瓒微微笑道。 大皇子被激的火冒三丈,但看父亲头痛的捏了捏眉心,便没敢继续和萧瓒争吵,因为每次父亲做这个动作,就表示他已经没耐心了。 果然,只见他抬头看向闷不吭声的蒙王说道:“先把老王后的病治好再说吧。” 他眼神威严,语气不容置疑,然后朝一旁的儿子伸出手。 大皇子立刻握住他的手,将他扶起来。 汗王又淡淡的扫了一眼萧瓒,说道:“孤老了,体力不支,先去歇着了,失陪。” 汗王走了,帐内的气氛陡然松懈下来。 坐在上首的蒙王苦着脸对萧瓒哭诉道:“王爷,您瞧,这都什么事啊。” 萧瓒漠然的看了他一眼,并未做声。 …… 直到跟萧瓒进了为他们安排好的毡帐,容安还有些云里雾里。 她也很想说,这都什么事啊,不是来过节的吗,可现在的情况好像是随时都能打起来。 她也努力回想上辈子关于北齐、蒙族的事情,奈何外族的事情她真的知 之甚少。 “你吓坏了吧?”萧瓒拉着她坐在帐中一块洁白的羊毛地毯上。 “有点。”容安坦白的说道,“那位北齐皇帝真是有点可怕。” 萧瓒看着她惊惶的样子,微微一笑,同样是微笑,他之前在王帐里的笑满是冰冷和嘲讽,现在的笑才有了温度,带着些许安抚。 “不用怕,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 容安失笑,觉得他这话未免太过自信。 不过想到萧瓒这次肯定不会有什么事,也慢慢放松下来。 “王爷知道蒙王也请了他们吗?”容安问道,这个问题她早就想问了。 “知道。”萧瓒说,“不过往年蒙王不会同时请我们,一般会错开。” “那为何今年将你们凑在一起?” “因为他遇到了难处。”萧瓒看着容安说道,“北齐的大皇子想娶他的宝贝女儿,而他不愿意,但又不敢明着拒绝,所以找我来帮忙。 他知道我绝不不会坐视蒙族和北齐联姻。” 容安懂了,只是啧啧叹道:“我瞧着蒙王和蔼憨厚,不想也是有心计的。” “傻瓜。”萧瓒哈哈笑道,说完才惊觉这语气有些亲昵。 容安也是,呆愣愣的看着他,又垂下眼睛。 萧瓒干咳了一声,又说道:“他能在两国夹缝中生存下来,又怎么会是憨厚的,他圆滑着呢。 我们都想拉拢他,可他呢,谁也不想依附,甚至巴不得我们两虎相争。 现在好了,上门逼婚了,我看他还怎么躲。” 第157章 鬼胎 晚间,蒙王在户外举行了一个欢迎晚宴,有篝火,有歌舞,还有香喷喷的烤牛羊。 年迈的老汗王并未出席,倒是他儿子想要求娶的乌兰公主露面了。 乌兰公主是蒙王最小且唯一的女儿,自幼奉为掌上明珠,据说她的长相完全继承了她已故母亲的风采。 她的母亲是有名的草原美人,只是红颜薄命,早在十年前就已经病逝了。 元妻病故,蒙王本可再娶,可这么多年,他再未遇到能让他心动的人。 再看乌兰公主身姿婀娜妖娆,戴着一顶缀满珍珠的圆帽,雪肤樱唇,扑闪的大眼睛宛如黑曜石一般,每眨一下都勾人心魂,这容貌便可窥见她的母亲是怎样的绝世美人。 难得的是她虽有一副艳绝姿容,但眼神和气质却是清澈而纯净的。 因为她是公主,她被蒙王捧在手心里,保护的无微不至。 这样天使般的人儿却被一条毒蛇盯上了。 乌兰公主满脸通红的坐在蒙王身旁,她如坐针毡,因为那个和她父亲差不多大年纪的北齐大皇子一直直勾勾的盯着她。 他的眼神满是亵渎和赤裸裸的欲望,仿佛她在他眼中已经被扒光了衣服。 她恶心,难堪又愤怒,蒙王在席上强颜欢笑,但是眼神也是阴沉的。 容安觉得公主很可怜,这么一朵娇艳鲜花,可千万不要被糟蹋了。 再看萧瓒,怡然自得的看着歌舞,仿佛置身事外,她完全不知道他的计划是什么。 …… 第二天,雷厉风行的老汗王便命大皇子带着医婆去为王太后 治病。 敖包节将在两天后举办,看来他势必要在这两天将事情定下来。 蒙王很无奈,王太后是他的母亲,蒙族人重亲情、重孝道,有人来为母亲医治,哪怕明知这个人抱着挟恩求报的心思,他也不能将人拒之门外。 当然,他将萧瓒和容安也一起请了过去。 听闻王太后的病由来已久,但到底是什么病,一直众说纷纭。 直到今年她忽然病的下不了床,蒙王焦急的遍请名医,才渐渐传出风声。 传闻说,王太后怀了鬼胎,一时全族哗然,一场有关吉凶的争论也在民众中展开,愈演愈烈。 蒙王并不在乎舆论,但他想帮母亲减轻痛苦,所以他才会广招名医,并许以重酬,不想竟被北齐人趁虚而入。 北齐派来的医婆大概四十来岁,神情严肃刻板,头发挽成一个圆髻,全身毫无配饰,看起来干练又利落。 她坐在王太后的床边为她把脉,容安和乌兰公主站在一旁,男人避嫌都站在毡房外面。 在医婆为王太后把脉的时候,容安也在观察,王太后将近六十岁,因为面容干瘦导致脸上的褶子愈发明显,看起来很憔悴,精气神也不好。 这时医婆已经把完脉,她又站起身,掀开王太后身上的被子,又撩起她的上衣。 容安紧张的看着,接着倒抽一口冷气。 那干瘪的肚皮下有一个直径两指宽的扁圆凸起,像个小球似得。 一直神色严肃的医婆也皱起了眉头,这种情况显然少见。 她试着用手隔着肚皮在凸起的边缘上 摸索,似乎觉得有些坚硬,她甚至曲起手指在上面敲了敲。 容安都看呆了,接着医婆将王太后的上衣拉下来,又去掀她的裤脚。 本该是干瘦的一双脚,可事实上露出来的却是一双水肿的发亮的脚,仿佛发酵般膨胀,一直肿到小腿。 医婆看了两眼,又重新替她盖好被子。 “太后您这是怀着孩子呢。”医婆坐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头发花白的王太后说道。 “是啊,我的幺儿。”王太后难过的呻吟。 这对话和场景着实诡异,一个年近花甲的老妇如何能怀孕呢,可她那隆起的肚子还有孕妇才会出现的下足水肿又如何解释。 “这孩子在您身上太久了,现在已经对您的生命造成威胁,必须要将他生出来。”医婆说道。 “你能做到?”王太后看着她,眼中带着怀疑。 “我本就是女医,接生过的妇人不计其数,您这种情况我遇到过。”医婆肯定的说道,“您这不是鬼胎,只是死胎而已。” 王太后惊讶的看着她,眼中的迟疑褪去。 医婆又交代了一些话,说是要回去准备一些东西,明日就来为她接生,说完便走了。 躺在床上的王太后似是松了一口气,容安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忍不住走上前,问道:“我能给您把把脉吗?” 一旁的乌兰公主诧异道:“王妃您懂医术?” 躺着的王太后也奇怪的看着她。 容安谦虚道:“略懂一些。” 而祖孙二人也信了,瞧着她青涩的年纪和面容,可不是最多就懂些皮毛。 第158章 奇迹 王太后不太情愿的点点头,她其实很忌讳让别人看到她身上的秘密,她怕别人说她是怪物。 可这一年来,她被折磨的不轻,也陆陆续续看了很多大夫,她身心俱疲,也很失望。 可今日北齐的那位医婆让她觉得信服,又重燃了希望之火。 至于这位燕王妃,是上赶着看稀奇,瞎凑热闹吧。 容安仔细的为她把脉,她的脉象不浮不沉,缓和平稳,但略微虚弱无力。 接着她又想看她的肚子,王太后的脸色已经很不好了,可鉴于她是儿子请来的贵客,便没有拒绝。 容安看着松弛皮肤包裹下的那一块凸起,她壮着胆子摸了摸,触感很坚硬,仿佛皮下裹着的是一块石头。 她震惊极了,还想问些什么,转头一看王太后已经闭上了眼睛,头歪到了一侧,仿佛太乏累睡着了一般。 容安这才意识到是自己太唐突,遭到嫌弃了。 乌兰公主朝她歉意的笑笑,容安笑着摇摇头。 …… 出了王太后的毡房,萧瓒在外面等她。 两人心照不宣的朝远处的草地走去。 这个时节的草原,凉风送爽,好不舒服。 等走出一段距离,容安才对萧瓒说道:“王爷,我今日算是见着奇迹了。” “王太后的鬼胎?”萧瓒笑问,看样子倒不是很好奇。 “您也听说了?”容安诧异的看着他,“您知道多少?” 萧瓒见容安一脸迫切好奇,便道:“确实知道一些。” 两人找了一块干爽的草地坐下,萧瓒望着远处的毡帐开口道:“蒙族人夫妻和睦, 可王太后这一生只生出了蒙王这一个孩子,你说奇不奇怪?” 容安看着萧瓒点点头,确实很奇怪,若是夫妻恩爱又不避孕的话,不该只有一个孩子。 “其实在蒙王几岁的时候,王太后又怀孕了,只是孩子在六个月左右的时候胎死腹中。” “天呐!”容安惊呼,露出不忍的神情。 “这夭折的胎儿在王太后腹中一直出不来,按理说不该这样,可这种特殊情况就是被她遇上了。 再加上当时蒙族还比较穷困落后,族中也没有医术高明的大夫,王太后的情绪也很脆弱,她本就舍不得这孩子,孩子不出来她反倒心安。 她觉得这是神明对她的怜悯,不让他们母子分离,就这样,遮遮掩掩一过就是三十多年。” 容安呆呆的看着萧瓒,难以置信。 萧瓒看着她傻掉的样子,笑了笑,“听说王太后这些年一直与常人无异,别人能干的她都能干,骑马割草搭建毡房,都不在话下,你说这是奇迹,倒也不为过。” 容安看着远处的蓝天,艰难的消化这一切。 果然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吗。 过了一会儿,她才看着萧瓒说道:“那北齐的医婆果然厉害,她一看诊便知是死胎。” “那医婆可是北齐首屈一指的妇科圣手。”萧瓒告诉她,“据说她遇到过这种情况。” “原来如此。”容安叹道,“怪不得她信心满满。” 说完又奇怪的看着萧瓒,问道:“您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呢?” 这不该是人家王室的辛密吗。 萧瓒得意一笑 ,却并不回答。 容安抿抿唇,也不甚在意,葱白的手指绕着面前的一株青草,若有所思的想着刚刚的听闻。 萧瓒就这样看着她玩草,唇角带着浅笑。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开口道:“该回去了。” 说着他已经率先站起身,容安也跟着站起来,但看萧瓒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着一支不知何时采的黄色小花。 “我给你戴上。”他说。 容安抬头看着他,只见他神色认真,星目深邃而柔和,正不知他为何突然有此举动,又听他说:“有人在看我们。” 容安的目光略过他宽阔的肩膀,果然看见毡房那里有个人影在鬼祟张望。 她轻舒一口气,对着萧瓒点点头。 萧瓒便将手里的小黄花插在她的发间,他动作很小心,容安觉得头皮被他拨弄的有些酥痒。 “好了。”萧瓒说道,又退开一小步,仔细打量她。 容安十分配合的抬起头,露出甜甜的微笑,问道:“好看吗?” 萧瓒看着她月牙般的眼睛,心中一窒。 “好看。”他说。 …… 午后,容安小憩了片刻,醒来后满脑子又是王太后的事情。 这种情况着实罕见,她觉得应该将这个案例详细记载下来。 说干就干,她让阿蛮准备笔墨纸砚,她一边记录,也一边滋生了很多疑问。 比如王太后这些年真的与常人无异吗,她腹中带着一个夭折的胎儿对她的身体有没有产生什么不一样的影响……等等很多问题,她都非常好奇。 正苦恼的抓耳挠腮,乌兰公主来找她了。 第159章 新发现 本该端庄矜持的公主却行色匆忙,仿佛身后有恶狗在追她。 容安起身迎接,问道:“公主怎么来了?” 乌兰公主的脸色明显不对,却还在强颜欢笑:“我路过王妃的毡帐,便想进来找您聊聊天。” 容安看着她躲闪的眼睛,目光又落在她交握的手上,她纤细的皓腕上有一排红色的指印,一看便是刚刚才形成的。 “公主的手怎么了,要不要紧?”容安问道。 她问完,乌兰公主便捂住手腕,神色委屈哀戚,她身旁的婢女忍不住道出实情。 “刚刚奴婢和公主在路上走得好好的,那北齐大皇子突然冒出来,对公主言行无状,公主要走,他还拉着不放人,公主好不容易才挣脱了,见他还跟在后面,这才慌不择路躲进您这里。” 容安听的直皱眉,诧异道:“堂堂北齐皇子,怎么这副登徒子行径,全然不顾礼数吗?” “王妃您有所不知,这位皇子就是名副其实的登徒子,听说在北齐,但凡他看中的女子,不管愿不愿意,都要抢走,玩腻了就扔掉,他还喜欢折磨女人,手上的芳魂不知几许,他就是个恶魔。” “别说了!”乌兰公主哭着喊道,情绪有点崩溃。 婢女赶紧住口,神色悲戚的退去帐外。 容安看着伤心落泪的乌兰公主,心中十分不忍,尤其在听闻了那位大皇子的卑劣品性后,更为她担心。 “公主快别哭了,这事还没板上钉钉,你父王他肯定不会答应的。”容安先递了帕子给她,安慰道 。 乌兰公主接过帕子擦掉眼泪,倒没有一直在容安面前哭,只是表情有些迷茫无助。 “我知道父王疼我,但我也不想让他为难,我们蒙族国小兵弱,若真到了那一步,我愿意牺牲自己。”她喃喃说道。 容安看着她被眼泪洗过的美丽眼睛,里面有哀愁也有决绝,非常心疼她的美好和懂事。 可安慰的话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了,随便安慰几句那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说的信誓旦旦又平白给人无端的希望。 最后她叹了一口气,陪她坐了会儿。 乌兰公主也怕容安见笑,难过了一会儿又强打起精神来,看容安在整理她祖母的医案,便好奇的跟她一起讨论起来。 许是投缘,乌兰公主对容安很信任,几乎知无不言。 两人一直聊到傍晚,乌兰公主还应邀留在容安的毡帐里用了晚饭,吃完饭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萧瓒去蒙王的帐中赴宴了,估计还有好一会儿才能回来。 容安将从公主那里得到的信息又梳理了一遍。 原来王太后这些年还真的与常人无异,能爬高下低,平常的活也能干,吃得饱睡得香,连小病小痛都很少有。 更离奇的是,她居然和平常女子一样来月事,一直到年近五十才绝迹。 容安一直看着这一条,仿佛入定了一般,但脑海里早就回想了很多医书典故。 尤其是这次刚刚从晋阳带回来的书里有一本白神医手写的札记,书里详细记载了人体的各个脏器。 其中子宫为女子特有脏器,位 于盆腔之中,正常形态下的宫体只有鸡蛋大小,但妊娠期,宫体可逐渐增大变软,膨胀五百甚至一千倍。 而在这个期间,宫体会失去周期性变化。 想到这里,容安脑海中忽然灵光乍现,她猛地站起身,朝外走去。 …… 北齐的那位医婆也刚吃完饭,看见容安忽然闯了进来,她不由皱起了眉头。 “燕王妃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示。”她行了个蹩脚的屈膝礼,不冷不热的说道。 “我想和你讨论一下王太后的病情。”容安开门见山的说道。 医婆嗤笑出声,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王妃您要是太无聊,就找别人陪您玩,我可没空。” 容安无视她的嘲讽,继续说道:“你明日准备如何为王太后医治,惯用的推拿手法?” 刚一进来她就闻到一股精油的芳香。 医婆这下倒是正眼打量起容安来。 容安又说道:“这样会伤到王太后,她腹中胎儿历经岁月,早已在母体内沉积骨化,形成硬块,贸然推动,会划伤脏器。” 医婆诧异的看着容安,没想到她竟真的懂,但还是说道:“那又如何,想要摆脱病痛,怎么可能不吃些苦头。” “可万一那硬块根本不在宫体内呢?”容安又问。 “怎么可能。”医婆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那你知道王太后年轻时一直有月事吗,若是宫体被占,怎么可能还有周期功能,你作何解释?”容安目光如炬的盯着她。 医婆被问住了,神情凝重,半响答不上话来。 第160章 科普 “明日的诊治必须暂停,要先把事情搞清楚。”容安说道。 医婆回过神,定定的看着容安,“我承认,您刚刚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但是,这也只是你的推断而已,而且几率非常小. 王太后这种情况本就是百年难得一见,若是换了其他人早就感染而死,可她很幸运,不是吗? 或许她就是能在那样的情况下,恢复了身体正常功能,神明在保佑她呢。” “但几率再小,也要重视,为医者必须谨小慎微,容不得半点差错,毕竟关乎人命。”容安态度很坚决。 医婆看着她神情严肃的样子,眼神微眯。 她最终笑道:“那便听王妃的,明日我们再一起为王太后诊断。” …… 从医婆那里出来,容安松了一口气。 回到自己的毡帐,萧瓒也回来了,她赶忙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他。 因为萧瓒不是医者,担心他不能很好的领悟,容安便在纸上画给他看。 “您瞧,正常形态下,它就这么点大,最多比鸡蛋大一点吧。但是怀孕以后呢,就会随着胎儿的成长变大变大,像吹了气的皮球一样,包容性很强。” 容安说完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希望他给自己点反馈。 仿佛小学生一样被授课的萧瓒点点头,然后瞄着她的小腹说:“你身体里的现在就是这副形态。” 他指了指画上的鸡蛋。 容安的脸有点黑。 然后又听他说:“如果 你怀孕了,就会逐渐变成这样。” 他指了指那个皮球。 容安的脸更黑了。 怎么说话呢,谁怀孕了? 萧瓒看着她板着脸的样子,笑道:“我说的不对?” 容安斜睨了他一眼,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 接着又给他解释了这个器官的周期变化,简言之,就是女子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太舒服的原因。 萧瓒被容安脸不红心不跳强行科普了一波妇科知识。 “女子是不是天生就很不容易,应该被好好善待才是?”容安还趁机为广大妇女群众卖个惨。 毕竟机会难得啊。 萧瓒看着她理直气壮的样子,微微愣神,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女子。 “是是是,你说什么都对。”他撑着下巴,一副很无奈的样子。 又忽然想起来问道:“你说胎儿不在宫内,那在哪?” “我的猜想是应该落入了腹腔,都说十月怀胎,正常人的子宫最多也只是撑十月。 若是长年累月被撑开,势必变的薄弱,何况随着人的行走运动,里面骨化的硬块也会造成刮划。 也许在某年某月的某个瞬间,宫体被划破了,里面骨化的胎儿掉入腹腔,然后奇迹般未对腹腔内的其他脏器造成任何损伤,反倒和平共存了下来。 而受伤的子宫也逐渐自愈,如释重负,恢复常规形态,那这也就解释了为何王太后年轻时是有月事的。” 容安越说越觉 得这个可能性非常大,之前被医婆质疑,她还不自信。 可现在一梳理就通了。 “腹腔内也有很多动脉,之前一直好好的,或许这一年硬块移动不小心压迫到了动脉,所以王太后的下肢才会出现水肿,甚至下不了床。” 容安看着萧瓒激动的说道,水肿的疑问也解释了。 萧瓒微微笑着,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样子。 容安心中激动又庆幸,还好已经和医婆打了招呼,明早她就要郑重的将自己的推断告诉她。 …… 这天夜里,草原上忽然起了大风,外面幡旗迎风剧烈鼓动,关在马鹏里的马儿也惊的哀鸣不断。 毡帐外响起几声百灵鸟叫,一直未沉睡的萧瓒睁开了眼睛。 他转头看了一眼身侧的容安,今晚刚睡那会儿她应该是在想东西,所以辗转反侧,这会儿已经睡熟了。 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萧瓒静默了片刻,然后悄然起身。 草原上早晚温差大,加上起了大风,甫一出来,便觉得一阵寒意袭遍全身,萧瓒也因此更清醒了。 他让陈云舟守着容安的毡房,自己带着朱福通朝远处一个灯火通明的毡帐走去。 靠近毡帐,便能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而帐外围着重兵,两拨人正在对峙,相互不让。 看见萧瓒过来,蒙族的一位将军仿佛看见救兵,立刻请他进去。 萧瓒进了毡房,立刻闻到一股血腥味,这里是王太后的毡房。 第161章 拱火 那个北齐医婆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而乌兰公主趴在床边痛哭,王太后的枕边一片鲜红,人已经闭上了眼睛,嘴角还挂着血珠。 站在床尾的蒙王一脸悲痛,他指着傲气凌人的北齐大皇子痛斥道:“你们害死了我母后,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你休要胡说,我们是来给她治病的。”大皇子不耐烦的纠正。 “可你们把人治死了,而且明明说好是明日一早来医治,却为何突然夜里前来,你们到底安的什么心?”蒙王痛心疾首的质问。 见萧瓒过来,他悲痛的看了他一眼,却连打招呼的心情都没有。 北齐大皇子瞪着萧瓒,心里对他恨的牙痒,心想他这个时候过来不是看热闹就是来裹乱的。 想到这里,他心里又有点慌,今晚医婆忽然来找他,告诉他萧瓒的王妃也精通医术,看样子是想横插一脚,抢功劳。 生怕到了明日,蒙王和王太后被那燕王妃说服放弃让医婆医治,那他还怎么理直气壮的求娶公主。 出于私心,也出于不想让萧瓒他们占到便宜,他和医婆一合计便决定晚上过来给王太后医治。 这事儿他还没来得及禀告父亲,原本是想先斩后奏,再去父亲那里邀个功,不成想搞砸了,现在收不了场了。 他又眼神阴冷的看向跪在地上的医婆,她是怎么跟他保证的,信誓旦旦的说肯定没问题,现在呢。 医婆感受到了头顶冰冷的目光,她只能胆颤的像蒙王解释道:“王上请节哀,王太后本就情况凶险,我已经尽力了,是她老人家寿数 已尽,命中注定,大罗神仙降临也无济于事啊。” “你放屁!”说这话的人不是蒙王,是萧瓒。 一时大家都朝他看来。 “本王的王妃今晚告诉本王,王太后的病情恐另有乾坤,而且她也特地跑去告诉你,让你暂停医治,明日再一起商议对策。 你前脚答应的好好的,后脚就趁夜偷摸来医治,你这么阳奉阴违是打的什么主意?”萧瓒问道。 蒙王和乌兰公主一听,全都面露震惊,不知还有这一出。 那医婆赶忙辩解道:“燕王妃年幼,谁知道她到底懂不懂医术,说的又对不对,我总不能因为她的一面之词就放弃我自己的判断。” “本王的王妃若真的不懂医术,说的也全然不对,你急什么?”萧瓒嗤笑。 “你大可以明日一早当着众人的面,和她好好辩论,可你却干了什么? 趁夜偷摸来给王太后医治,一副生怕被别人捷足先登的猴急样。 这只能证明,你知道本王的王妃懂医术,而且医术还很好,你有了危机感。” “不是这样的,你血口喷人。”医婆焦急的否认,但辩词和萧瓒相比却显得苍白无力。 “本王还不屑喷你这样的自大毒妇,瞧王太后吐血身亡的惨状便知是腑脏受创,必是你用蛮力推动她腹中硬块造成。 这一点,随便找个大夫或仵作来,一验便知。” 萧瓒说着又瞥了一眼干瞪眼的北齐大皇子,义正言辞道:“你们主仆二人,无知自大,急功近利,为了自己的私欲,草菅人命,实在令人发指。” 蒙王气的发抖 ,萧瓒说的有理有据,再瞧那北齐二人心虚又慌张的样子,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母后死的这么惨,必须有人偿命。”他大喊道。 又忽然抽出身旁侍卫的弯刀,对着医婆狠狠砍去。 医婆血溅当场,北齐大皇子吓得后退一步,身后侍卫也赶紧上前将他团团护住。 北齐大皇子惊魂甫定,瞪着持刀情绪激动的蒙王,警告道:“医婆已经偿命,差不多就得了,省的伤了两国和气。” 萧瓒哂笑:“拿一个医婆的贱命来抵人家王太后的命,你是不是欺人太甚了?” “你少在这里拱火!”大皇子怒斥。 而萧瓒确实不准备再开口,而是好整以暇的看着怒意滔天的蒙王。 只见他握刀的手因为太用力而微微颤抖,眼中盛满怒火,脚下却生了根似得不能动弹。 萧瓒知道他现在天人交战,但只要他敢奋起反抗,自己绝对会站在他这边。 北齐大皇子也看出了他的挣扎,心里不由放松了几分,晾他也不敢胡来。 他略带几分得意的威胁道:“蒙王,我劝你冷静一点,王太后之死,也非本皇子所愿。 你放心,除了医婆的命,本皇子一定另外再补偿你,当然前提是,你得把公主嫁给我。” 都这个节骨眼上了,他居然还敢提公主,这真是被人骑在头上撒野了。 乌兰公主隐忍的啜泣声猛地增高,蒙王腮帮鼓动,牙齿都要咬碎了。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动,只是恨恨的说道:“这事我一定要汗王给我一个交代。” 萧瓒抿唇冷笑,心中失望。 第162章 犯众怒 而北齐大皇子听他这么说,便知自己今晚可以全身而退了。 “你找我父亲,肯定也是一样的结果。不过我劝你明早再去找吧,我父亲最讨厌别人打扰他休息。” 他说完便大摇大摆朝门边走去,“太晚了,本皇子要回去睡觉了。” 这副嚣张的行径让蒙族的将士感到憋屈愤怒,他们深受爱戴的王太后死了,而凶手居然堂而皇之的回去睡觉。 要说伤心愤怒,肯定没人比的上蒙王,母亲惨死,他心痛万分,可他能怎办呢。 “我也想杀了他,可我不愿看到国土战火纷飞,族人遭受流离之苦。”他看着萧瓒痛苦的说道。 萧瓒却无半分同情之心。 蒙王只是安逸惯了,从前大邺和北齐交战,腾不出手来收拾他,给了他冒头的机会。 后来也一直没有动他,那只不过是没有到必要的时候,他还真以为自己可以一直游刃有余的在两国之间当棵墙头草吗。 “一味的退让解决不了问题。退一步,海阔天空,再退一步,那可就掉下海了。”萧瓒冷笑。 “是啊,可我们蒙族国小兵弱,王爷您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蒙王立刻说道。 想让自己为他们出头?萧瓒唇角的笑意更深。 “好啊。”他答应的出人意料的干脆。 …… 虽然是夜里,王太后的死讯还是很快传开了。 整个蒙族人都悲伤难过,愤怒异常。 要说这一夜睡的最安稳的莫过于汗王和容安了,这两人帐外都守着人,非必要不准入内打扰。 天边泛起鱼肚白,一轮红日慢慢从天边升起,天亮了,肆虐了一夜的风也停了。 骤然的平静, 让人嗅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就好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一无所知的容安刚起来,看见萧瓒不在,正要喊人来问问,便看见阿蛮慌慌张张的跑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阿蛮跑到容安身边,神色惊惶。 “怎么了?” “昨天夜里,王太后死了。”阿蛮说道。 “什么?”容安震惊。 “被北齐的医婆给医死了,可惨了。”阿蛮一脸不忍,“听说那医婆已经被蒙王当场砍了。” “怎么会,明明昨日说好了,今早一起去诊的啊。”容安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起身就要出去,却被阿蛮一把拉住。 “小姐,现在不能出去啊。”阿蛮说道。 “北齐人和蒙族人在外面快要打起来了,听说蒙王为了报杀母之仇,居然在汗王的早膳里投毒。 汗王也快死了,外面现在闹的不可开交,王爷交代了,让您就待在毡帐里,哪里也别去。” “啊?”容安彻底被一系列匪夷所思的消息惊呆了。 她呆呆的坐在那里,一时间脑子里乱糟糟的,有太多想不通的地方了。 “现在谁守在外面?”她忽然问道。 “您的义兄,陈将军。”阿蛮答道。 “赶紧请他进来。”容安神色急切。 …… 蒙王的王帐被三拨人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 帐中,北齐大皇子凶神恶煞的死死盯着蒙王,他的脚边是连铺盖抬进来的奄奄一息的汗王。 谁能想到,在马背上驰骋杀戮了大半生的北齐帝王临死前会是这副模样。 他双目凸出,嘴角涓涓流着血,因为挣扎,干瘦的额头青筋暴起,可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好你个蒙王,你好大的胆子,你敢暗算我父亲,我要灭你全族为我父亲陪葬!”大皇子目眦欲裂的吼道。 蒙王已经吓呆了,脸上毫无血色。 “我……我没有啊。”他吱呜道。 “这时候你还狡辩!我父亲帐中守卫森严,除了食物是你们蒙族准备的,其他东西都绝对安全。 你到底给我父亲下了什么毒,为何银针没有验出来,识相的赶紧把解药交出来,我还能留你个全尸。” 面对大皇子的滔天恨意和灭族威胁,蒙王百口莫辩,浑身冰凉。 这时萧瓒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大皇子好大的口气,张口就是灭人全族,你害死别人母亲,别人害死你父亲,本就是扯平的事,你却要灭别人全族,凭什么? 难不成你北齐人的命高贵,别人的命就贱如草芥?” 萧瓒一番话激起了帐里帐外蒙族将士的热血,昨夜的憋屈本就受够了,今日在自己家地盘上,还要受他人的灭族威胁,是可忍孰不可忍。 “没错,你们北齐人凭什么高人一等,你们害死我们的王太后,现在一命抵一命,很公平!”帐中一名蒙族大将大喊道。 “你们王太后算哪根葱,也配跟我父亲相提并论,瞎了你们的狗眼!”大皇子都要气笑了。 而他接连的狂妄也终于犯了众怒。 “你才瞎了狗眼,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当你们北齐后花园呢,任你撒泼。” “就是,你既然想灭我们全族,那我们岂有放虎归山的道理。” “没错,杀了他,先下手为强,大不了鱼死网破,也好过束手就擒。”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第163章 死不瞑目 一时间呼声震天,这里毕竟是蒙族,北齐再厉害,到了这里也寡不敌众。 北齐大皇子看着蒙族人群情激愤,对着他喊打喊杀,他这才知道怕了,下意识的后退,还命令护卫将他团团围住。 生怕有失去理智的蒙族人冲上来刺杀他,就连躺在地上的汗王他也顾不上了。 场面一度失控,没人注意到濒死的汗王正死死盯住萧瓒,那暴起的眼神充满不甘,怨毒和了然。 萧瓒漠然的看着他,神情肃穆,这一刻他本可以笑,可是他却笑不出来,因为他想到了祖父、父亲、哥哥、舅舅还有成千上万的燕北英魂。 他必须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侵略者是如何垂死挣扎,乃至断气。 “听你们的,都听你们的,一命抵一命!”大皇子被逼至墙角,忙不迭的喊道。 投降和羞辱,甚至卖父都不算什么,保命才是最要紧的。 汗王听了他的话,一口气上不了,脸色胀紫,死不瞑目。 他的部分亲卫想要奋起反击,来个玉石俱焚,奈何被大皇子极力喝住,他一心求和。 哪还有半分之前的嚣张模样,现在的他胆颤的犹如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蒙王也早就换了一副大气凛然的面孔,事已至此,锅也背了,将士们也被激反了,他这个一国之君能怎么办呢,自然不能寒了民众的心。 “你现在知道害怕了,老虎不发威,你就当我是病猫?”蒙王义正言辞的说道,“我蒙族虽然国小兵弱,但也绝对不是任人欺凌的。” 蒙王一开口,众将士纷纷响应,一时间 士气高涨。 大皇子吓坏了,哭丧着脸求饶道:“是我错了,是我口无遮拦,蒙王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蒙王冷哼了一声,腰杆挺的直直的,却是转身看向萧瓒,用眼神询问他。 若这个时候,他还不明白这是萧瓒一手策划的,那他也不配当这一国之君了。 “常言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大皇子既然认错就要有个认错的样子,不然别人凭什么原谅你。”萧瓒笑道。 大皇子立刻意会,竟毫不犹豫的扑通跪倒在地。 看着蒙王一脸虔诚道:“我错了,我为我的无知,无礼和莽撞道歉,乌兰公主我也不敢肖想了,我根本配不上她。” 他这副懦弱无能的样子连北齐人看了都唾弃,更别说是其他外族人了。 大家指着他哄笑,像在看一个小丑。 蒙王看着他犹如丧家犬的模样,更是觉得从未有过的扬眉吐气。 …… 最终,大皇子带着汗王遗体仓皇而逃。 王帐里的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蒙王和萧瓒。 萧瓒大马金刀的坐下,反倒蒙王站在一旁,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喊他来帮忙,他就是这么帮忙的,逼着自己不得不反。 好你个燕王,年纪轻轻,却老谋深算,蒙王心中腹诽,嘴上却不敢说出来。 现在他和北齐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了,而且是不共戴天的程度,回头北齐人来报仇,他还得依仗萧瓒呢。 “王爷,您居然在我蒙族安插内应,这么做也太不厚道了吧。”大错不敢提,小错还是可以兴师问罪的。 他根本没有 给汗王下毒,那么下毒之人除了萧瓒还能有谁。 给汗王提供饮食的都是多年衷心可靠之人,可这些人里面竟然出了叛徒。 也就是说,这些年来,萧瓒对蒙族的形势是了如指掌的,想到这里,蒙王又忍不住气呼呼。 “本王确实在你这里安插了内应,不过你不必紧张,本王不会害你的。”萧瓒说道。 蒙王忍不住想翻白眼,借他的手杀死北齐皇帝,这么大一顶黑锅扣下来,还不是害他? 萧瓒早就看穿了他的想法,说道:“你也别在心里愤愤不平,你应该感谢而不是埋怨本王。 若不是本王狠狠推你一把,你准备就这样忍下杀母之仇,再将女儿拱手送给那个废物皇子? 你说你窝囊不窝囊,还配为人子,为人父,为人君吗?” 蒙王被斥的满脸羞窘,小声嘀咕道:“我没说我要忍啊,我这不是在想一个顾全大局的对策吗。” “是啊,顾你蒙族大局,让本王为你去冲锋陷阵,最好再跟北齐斗个你死我活,让你蒙王坐收渔翁得利。 你看是本王比较傻,还是北齐那伙人比较傻?”萧瓒斜睨着他,没好气的问道。 蒙王无言以对,大家都不傻,就他自己又傻又天真。 “有那偷奸耍滑的功夫不如好好操练一下兵马,兵强马壮自然不怕被人骑到头上,你说是点头哈腰舒服,还是挺直了脊背舒服?” “自然是挺直了腰杆舒服。”蒙王由衷的说道,想起刚刚北齐大皇子跪在自己面前的熊样,真是意犹未尽。 可转念一想,现实摆在眼前。 第164章 争执 “王爷,道理我都懂,可一口吃不成一个胖子,再说我蒙族撑死了也就是一只小鸟,如何和老鹰斗? 王爷,接下来,您可不能不管我们啊。” “本王说不管你们了吗?”萧瓒双臂抱胸看着他,“这件事虽然打着你蒙族的旗号,但是本王做的,本王就不会袖手旁观。” 蒙王听他这么说,长长松了一口气。 …… 萧瓒从王帐里出来,看着头顶蔚蓝如洗的天空,不禁心情大好。 他大步朝自己的毡帐走去,身后跟着同样精神振奋的朱福通。 两人很快走到毡帐前,陈云舟还守在门口,萧瓒径直走了进去,身后朱福通已经兴奋的跟陈云舟说起了刚刚在王帐里发生的事情。 帐内,容安端坐在床边,看见萧瓒进来,用一种极少见的目光看着他。 她平日里总是笑脸迎人,再不济,也是温和的。 可现在她的表情是冷淡的,甚至带着责备,愤怒和失望。 萧瓒的一腔热情在她冰冷的注视下,慢慢冷却下来。 “怎么了?”他问。 “王爷猜不到吗?”容安看着他的眼睛,他刚进来时,眼中满是星光,可见他的欣喜。 可他的欣喜建立在别人的痛苦甚至生命之上。 萧瓒听她这么问,自然就猜到了。 他沉默不语,但却并不认为自己错了。 “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你是知道的啊。”容安起身说道。 “我昨晚跟你说了那么多,医婆的推断是错的,不 能按照她的治法,会出人命的,你说你都懂了。 可你明知道医婆去了王太后的帐中,你为何不阻止?” 容安真的很难过,为王太后的死感到难过,也为萧瓒的做法感到难过。 “你居然眼睁睁的看着医婆折磨死了王太后,然后将王太后的死当成你策反蒙族人的契机,你怎么可以这样?” 面对容安毫不赞同的质问和难过的神情。 萧瓒的心里哪还有半点喜悦,唯有淡淡的失落和遗憾。 遗憾自己不能和她分享大仇得报的欣喜,遗憾她不能理解自己的立场和做法。 “就算重来一次,本王依然毫不犹豫的这么做,因为很值。”他看着容安很平静的说道。 “我知道你很善良,有一颗悬壶济世的心,可我却没打算普度众生。 我只守护该我守护的人,其他人的生死又与我何干。” 冰冷又残酷的话从萧瓒嘴里说出来,让容安觉得一时难以接受,却又无从反驳。 她好像不认识他了一般,又或者从未真的认识过。 萧瓒的脸色变得刻板而冷漠,问道:“是谁告诉你的,陈云舟是吧?” 还不等容安反应,他已经大声叫了陈云舟的名字。 帐外的陈云舟和朱福通早已听见里面的争执,这会儿听见萧瓒叫人,两人便一起走了进去。 萧瓒转身看着陈云舟,神情严肃:“昨夜行事乃军中机密,你泄露给他人该当何罪?” 陈云舟心虚的垂头,拱手道:“ 末将知罪,请王爷责罚。” 容安吓了一跳,赶紧上前解释道:“不关陈大哥的事,是我逼问他的,你不要怪他。” 朱福通也头大的求情道:“王爷这是做什么,大家都是自己人,这又不是什么绝密。” “什么叫军纪严谨,要本王重新教你们吗?”萧瓒冷着脸,“即使对方是王妃,是义妹,也不该是你泄露军机的借口。” 他铁了心寸步不让,看着陈云舟说道:“你犯下大忌,我燕北不留这样的蠢人,等回去你就给本王卷铺盖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 陈云舟大惊,喊道:“王爷……” 可萧瓒一副我意已决的样子,绷着脸出了毡帐。 朱福通也被吓到了,等萧瓒走了才回过神来。 他急的跳脚,一边说道:“王爷从来没有如此严苛过,这是怎么了,原本挺值得高兴的一天。”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一眼神色复杂的容安,忍不住劝道:“王妃,不是老朱说您,您也太妇人之仁了。 这蒙族王太后本就是垂死之人,现在她的死不但激反了蒙王,挽救了乌兰公主,还名正言顺的除掉了王爷的心腹大患,这真是死得其所,恐怕她老人家自己也是愿意的,您在这里较什么真啊。 何况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一将功成万骨枯,哪有不流血的成功? 这次只是巧妙的利用了一个外族老妇的死就除掉了汗王,已经是很大的胜利,您为什么要泼王爷冷水啊。” 第165章 国仇家恨 容安被问的哑口无言,难不成是她错了? “好了,老朱你别说了。”陈云舟看不得容安受委屈,便瞪了朱福通一眼。 朱福通这才悻悻的闭嘴,又叹了一口气,出去找萧瓒了。 容安心情很复杂,但还是先给陈云舟赔不是,“陈大哥,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你呀,真是乌鸦嘴。”陈云舟认命的摇摇头,“前两天刚劝我回家,这下好了,我直接被遣返了。” 容安一脸抱歉,但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了。 想不到闹了这么大的不愉快,最后却成功解决了陈云舟回京的事。 不过眼下她可高兴不起来,现在心里乱着呢。 陈云舟看她愁眉不展的样子,语重心长的劝解道:“说句公道话,这件事王爷没有错,你之所以不认同,那是因为你心里没有国仇家恨。” 陈云舟的话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拨开了容安头顶的云雾,让她看见更高更开阔的天空。 是啊,国仇家恨,那是她从不曾考虑过的事情,她的世界里并不存在这四个字。 陈云舟看着她怔然的样子,又说道:“诚然,你是深闺里的女眷,心软又天真。 可你别忘了,你也是燕王妃,是王爷的妻子,你难道对他身上的国仇家恨一无所知吗,就算不能感同身受,也要同仇敌忾。 可你却在他报仇雪恨的时候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指责他,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容安愣愣的看着他,突然很怕自己承受 不了他的话。 可陈云舟还是说道:“你像一个站在道德制高点的局外人,在你眼里,我们和外族人都是平等的,不分亲疏。 这没错,但属实令人寒心。” 陈云舟的话像一块巨石,压在容安的心头,让她喘不过气来。 陈云舟看着她惨白的脸色,知道她心里难受,但作为义兄,有些话他不来提点,又有谁会对她说呢,何况他马上就要走了。 “心善没有错,但也要分场合,分立场。 你虽未上过战场,但肯定也能想象的出来,哪场战不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那些无名小卒,谁又不是无辜的。 若是畏手畏脚,于心不忍,这个不忍杀,那个不忍利用,那这战还打不打了。 可你不打,敌人也不会停下,这就是你死我亡的战争,比的就是谁更狠更足智多谋,而不是比谁更善良。” 容安深吸一口气,眼睛有些发酸,她知道陈云舟说的是对的。 只是这样的是非观,对她的冲击很大。 陈云舟也知道她一时难以接受,于是努力开导她。 “你要明白,很多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 如果你是普通人,不理解也就罢了。但是你不是,你是咱们大邺朝的燕王妃,你必须要有大局观。” 容安点点头,只觉得脑海里一下子被人强塞了很多东西,一会儿犹如醍醐灌顶,一会儿又很茫然。 她需要好好消化一下。 陈云舟看着她惆怅的样子,最后提醒道:“这一 路,我看的出王爷对你很好,忙着大事也没有忘记你。 让我守在外面保护你,外面闹翻天,也不能吵着你的好眠。 你也多在乎在乎他吧,别对他太苛刻,他要权衡的事情太多了,很难面面俱到。” …… 陈云舟走了,容安陷入长久的深思和反省。 外面很吵闹,是蒙族人开始操办王太后的葬礼了。 萧瓒一直没有再回来。 夜幕降临,在蒙族和北齐边境发生了一场厮杀。 萧瓒一手提剑,一手拎着一个滴着血的人头,沾了血的面容冰冷肃杀,杀红的眼睛宛如地狱修罗。 被他踩在脚下的北齐大皇子吓的屁滚尿流,浑身发抖。 “求求你,不要杀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求你别杀我……”他大哭着求饶,不停的叫喊,甚至不敢睁开眼睛。 萧瓒的嘴角溢出一丝鄙夷的冷笑,云靴狠狠碾在他的脸上,然后飞起一脚,将他踹出数丈远。 只见大皇子犹如破败的沙包在地上滚了几圈,吐出一口血来,但依旧不顾一切的朝前爬去。 萧瓒漠然的看着,朱福通想去追,却被他拦住。 “王爷要放他回去?”朱福通问道。 萧瓒点点头,转身将手里的人头递给属下,属下立刻拿出一块厚布包裹起来。 “也是,汗王一死,几个皇子的内斗必定进入白热化,多一个人争就多一分裹乱,再说大皇子昏庸无能,他若能登基,也是北齐之不幸。”朱福通自顾自的说道。 第166章 对不起 说来也是好笑,汗王的几个儿子,就属这位大皇子最是无能,可他偏偏又是嫡长子,还是汗王最心爱的妃子所出。 但凡他能争气点,汗王早就传位给他了。 朱福通这么想着,又看向萧瓒。 王爷今天除了必要的交代,就没说过一句多余的话,想不到王妃几句指责,对王爷的杀伤力竟这么大。 他忍不住为王爷打抱不平,王爷比起那些惨无人道的君王不知好多少倍。 就拿今天这事儿说,王爷若是不顾蒙族生死,大可以在王帐的时候就挑起厮杀,割了汗王的人头,杀光北齐的士兵。 可他没有,费心费力单独追这么远来办事,还不是不想连累蒙族,顺便替他们分担火力。 这下死里逃生的大皇子回到北齐,心里最痛恨的恐怕就是王爷了。 …… 夜半,萧瓒悄声进了毡帐,他没有想到容安还没有睡,正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 看见他进来,立刻回过神,一边下床点灯,一边说道:“你回来啦。” 灯亮了,她更清楚的看到了萧瓒的模样。 只见他脸上带着疲惫和冷淡,衣袍下摆处有好几道干涸的血迹。 容安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她不由心中一凛,问道:“你去哪了?” “我去杀人了。”萧瓒答道,嘴角甚至勾起一抹自嘲又鬼魅的笑。 容安蹙眉,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这副神情,让她心里一阵紧揪。 而萧瓒嘴角的笑意更深了,看着她严肃的表情,他 垂眸转过身往门边走去。 容安见他要走,赶忙喊道:“对不起!” 萧瓒的脚步顿住,挺直的脊背有些僵硬。 容安咬咬唇,跑到他面前,诚恳的说道:“今天我不该那样质问你,我没有站在你的立场考虑问题,是我太狭隘了,眼界不够高,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萧瓒定定的看着她,她神情忐忑而紧张,看得出她也很不好受。 她一定纠结了一整天了吧。 原本真的不想再理她了,决定要跟她划清界限,可现在他又心软了。 “我并没有怪你。”他沉声说道,心里唾骂自己没骨气。 他堂堂燕王,甩脸子不会吗,怎么就那么好哄。 一边又为自己找台阶下,对她甩脸子那不就证明了他的在意吗,他干嘛要表现出来。 再说他们的相处过一天少一天,每天开开心心不好吗,何必搞什么冷暴力。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准备绕开她,容安又拦上来。 “真的不怪我?”她狐疑的问道。 “真的!” “那你为何要走?” “去洗澡。”萧瓒看着她,“瞧我这一身的血迹,你不害怕不嫌弃吗?” 容安赶忙乖乖让开道,将害怕和嫌弃都写在脸上。 萧瓒无奈的摇摇头,径直出了毡帐。 帐外繁星满天,他对着天空自嘲一笑。 他再一次看清了容安对他的不在乎,但凡有一点点在乎,就不会劈头盖脸的数落他。 这是他早就洞悉的事实,干嘛又这么计较呢,这盆凉水 泼的还真好。 …… 第二天就是蒙族的敖包节,敖包节是蒙族人祭祀天地日月大自然的节日。 因为前一天刚刚举行了王太后的葬礼,所以今年的敖包节略显冷清。 但是再冷清,有些活动也是不可取缔的,比如早晨,择一块水草丰美的清幽之地,用石头堆起一个圆形的堆。 在石堆上架起木幡杆,幡杆上挂满五色风马旗,族人可以捡起石头添放在石堆上,祈求风调雨顺,平安吉利。 乌兰公主带着容安体验了一把异族他乡的习俗,又带着她去骑马。 不骑马,那就是枉来草原走一趟。 容安前世是会骑马的,但骑术和乌兰公主比实在上不了台面。 只见乌兰公主像一只飞出牢笼的百灵鸟,自由自在的在草地上翱翔奔驰。 容安慢悠悠的跟在她后面,感受着草原上初秋的凉风,看着满眼青草覆盖,山花浪漫,所有的烦恼都抛去了天际。 不知不觉她跟着乌兰公主来到一处养羊的牧场,她以为公主带她来看羊羔。 结果两人下了马后,乌兰公主拉着她径直往羊圈旁边的一个小毡房走去。 容安满心好奇,结果在看见毡房里的东西时,吓的恨不得夺门而逃。 “别怕,别怕,它不咬人。”乌兰公主拉住她,安抚道。 可这安抚没什么用,容安还是很怕,能不怕吗,她看见了一只狼。 一只成年的灰棕色草原狼,它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圆溜溜的,像一对黄色琉璃。 第167章 防寒香囊 “真的不用怕,它怀孕了,现在可懒了,不会起身的。”乌兰公主解释道。 一边蹲下身摸摸它的头,又摸摸它鼓起的肚子。 那母狼果然温顺的趴着,一动不动,甚至还挺享受的眯起眼睛,除了体格较大,倒是与狗无异。 容安放松了几分,但还是谢绝了乌兰公主让她摸狼头的邀请。 乌兰公主看出她是真的悚,便也没有勉强,两人很快便出去了。 “好几年前,我在一处山坡发现它,那时候它还是一只狼崽子,狼妈妈也不知去哪了。我见它落单可怜,而且也怕它遇到其他猛兽攻击,就将它抱了回来。” 乌兰公主和容安一边漫步一边说道。 “后来养着养着就养出感情,舍不得送走了,其实我们蒙族人对草原狼十分敬畏,它们凶悍、聪明,不易驯服。可我养的这只很通人性,可能是从小就被抱来的缘故,它已经被驯化了,从未伤过人。” 容安点点头,“它看着是挺温顺。” “所以我才带您来看它,我想着你们快要走了,也不知道送什么礼物好,于是想到等它生产了,送你们一只小狼崽,不过看您挺怕的。”乌兰公主笑道。 容安很意外,没想到公主有这个打算。 她一时哭笑不得,想拒绝吧,好像又不太有礼貌。 好在乌兰公主又说道:“到时候再看吧,它是自己跑出去交配的,还不知道带什么样的种回来,等生产了,若是有很漂亮的小崽子再送你们吧。 瞧您和王爷都是天仙般的人,若是没有品相极佳的,我也 不好意思送你们啊。” 容安想没有也罢,再好看也是狼啊。 不过肯定不能当面拂了人家公主的好意,于是笑道:“公主你自己才是天仙般的人吧。” 乌兰公主脸颊羞红,那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满含憧憬的看向远方。 “前段时间我曾一度无比希望自己生了一副平庸的长相,这样那位北齐大皇子就不会看上我了。 现在好了,我父王说就是打到家门口,也不会把我嫁给那样的败类。 这都要谢谢你们,你们不在这里,我父王绝没有这样破釜沉舟的勇气。 当然还有我祖母,她用她的死唤醒了我父王的斗志,我们都会想念她,她也会在天上看着我们。” 容安沉默的看着她,她想这次她真的错了。 …… 傍晚,敖包节落幕,萧瓒下令启程返回。 和来时一样,容安坐在马车里,萧瓒骑马走在车队的前头,容安看着他沐浴在金色夕阳里的高大背影。 她感觉这一趟,很多东西都在改变。 局势在变化,萧瓒好像也变了,而她呢,对萧瓒的看法也发生了变化。 车队进了出云城后,萧瓒带着一队人马连夜赶回幽州。 容安被留在出云城休息一晚,隔天再上路。 容安知道他回去干什么,陈云舟破罐子破摔,又将萧瓒追击北齐大皇子的事情透露给她。 萧瓒割了汗王的头,肯定是要带回去祭奠他的亲人,说不定中途还要去燕山回禀他的祖母。 这对萧家人来说,真是期盼多年的时刻。 容安想到徐太妃禁止她入萧家祠堂,为 了不扫他们的兴,她也故意放慢了行程。 她在出云城给陈云舟饯行后才慢悠悠的回幽州。 汗王死了,萧瓒与蒙族结盟,接下来是不是要大刀阔斧的处理外患。 等解决了后顾之忧,萧瓒就可以放心的举兵了吧。 …… 整个八月容安奔波了两个地方,好不充实,等九月的第一场秋雨落下时,她才惊觉时光飞逝。 回到王府,萧瓒忙的不见人影,容安也着手自己的事情。 听永春堂的掌柜反馈,因为季节交替,天气转凉,患风寒的人一波接一波,而且大多是妇女儿童这类体弱人群。 容安因为身份问题,无法坐诊,她灵机一动,便有了制作防寒香囊的想法。 在一个香囊内放入多种芳香性中草药,中草药的挥发成分经过口鼻吸入,不仅能刺激人体的防疫系统。 还能抑制呼吸道内的寄存病原,预防发病。 而香囊的携带也有讲究,必须悬挂于胸前,因为膻中穴就位于人体胸腺处,膻中穴乃人体防御中枢器官,刺激膻中穴能够平衡阴阳。 容安的第一批香囊很快就做出来了,除了送去永春堂,还留了一些分给了王府里的大小主子。 除了萧瓒身强体壮,其他人都是用得上的。 大家对于她的赠予都是乐于收下的,府里人都知道她懂些医术,还时不时会做些好玩有用的东西。 香囊送去永春堂很快就售罄了,隔天还收到了拜帖,是曲明诚邀请容安去喝茶。 和曲明诚打交道是报备过徐太妃的,所以容安没什么顾虑的去赴约了。 第168章 加盟 还是约在翡翠阁,容安进了厢房便看见曲明诚胸前悬挂的防寒香囊,她不由噗嗤笑出声。 试想一下,一个俊俏儒雅的佳公子,脖子上挂着个香囊,着实有几分违和。 “王妃这么取笑自己的忠实拥护者,不太好吧。”曲明诚笑道。 容安忍俊不禁,解释道:“这香囊居家休息时戴戴便可,倒也不必戴出来。” “没关系,戴着舒服我就一直戴,我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好吧。”容安弯唇一笑,想来曲明诚这样的人确实是不拘小节的。 曲明诚请容安坐下,又亲自为她斟茶。 两人虽说只见过一次面,倒也还算投缘,而且都不是扭捏的人。 容安开门见山的说道:“公子请我出来可是为了这香囊?不过这次的香囊可没有什么方子和秘密,随便找个大夫打开看一看,便能配出来。” “我知道。”曲明诚答道,“可以预见要不了多久幽州城的大街小巷都会出现这样的香囊,多少人能沾着王妃的光赚上一笔。” “无所谓。”容安笑的云淡风轻,“在我这里赚钱不是首位。” 曲明诚点点头,眼中带着欣赏,他当然知道容安并不看重钱,可是他看重啊。 上次从她这里购买的枇杷膏药方,在全国各地都受到了推崇,几乎到处供不应求,那买药方的钱很快就回来了,后面的势头还会更猛,着实令人欣喜。 这才没多久,她又想出了防寒香囊,他觉得自己有必要一次拿下这个生财有道的智囊,一劳永逸。 “王妃的胸襟令人佩服,不过东西还是原配 的好,我想很多人还是会选择永春堂出品的香囊。 毕竟那些跟风的品质参差不齐,假冒伪劣向来屡禁不止。”曲明诚说道。 他说的很有道理,容安若有所思的看着他,问道:“所以公子的意思是?” “我想同王妃建立长久的合作关系。”曲明诚说道,“我想加盟您的永春堂。” 容安着实有些意外,前世作为一个商家女,她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可曲明诚以为她不懂,于是又说道:“我想把您的永春堂开去全国各地,不再是只此一家,开店的事情您不必操心,统统我来打理,收益我与您五五分,如何?” 容安表面镇定,但心里却激起不小的震动。 她完全相信曲家有这个能力将永春堂发扬光大。 “我同意,”她说道,“不过,五五分不行,得四六分。” 曲明诚凝眉,还来不及发问,就听容安说:“我四你六。” 曲明诚吐出一口气,笑自己怎么会认为她会狮子大开口,人家明明都说了赚钱不是首位。 怪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凡事都是公子操劳,我怎好意思与你平分。”容安笑道。 曲明诚也没拒绝,只是打趣道:“别的事我都能包下,唯独这制药的事情还得劳烦王妃操劳。” …… 两人又聊了会儿,容安便起身告辞了。 曲明诚将容安送到门口,又目送她离去。 刚刚忘记告诉她,曲家已经取消了和殷家的婚约,下定的聘礼也全都抬了回来。 别人不知,他倒是有些打听的门道,燕王府的大夫人已经完了,那殷 家就没什么价值了。 何况那位殷三小姐做下那么不知廉耻的事情,现在就算她求着想嫁,他们曲家还嫌弃呢。 不过想来,这位燕王妃应当也不屑知道这些吧。 容安从翡翠阁出来,便带着紫苏和阿蛮一路闲逛,准备去离得不远的珍宝斋看看李铭恩和阿湖。 结果走到一家酒肆门前,便听见一阵争吵声。 只见一个衣着朴素的年轻女子正扯着一个男子的衣摆,哭喊道:“相公,你跟我回家吧,别再喝了。” 那男子长的有几分斯文相,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绸衫,醉的满脸通红,被女子扯的摇摇晃晃。 “相公,求你了,你已经三天没回家了。”那女子好不伤心,正赫然是冯姑姑的妹妹冯三娘。 那男子被扯的不耐烦的,狠狠一推将冯三娘推倒在地,痛骂道:“你这个丧门星,别来烦我,我不想回家。” 他说完拍了拍被扯皱的衣衫,狠狠瞪了她一眼,又大摇大摆的进了酒肆。 围观的人摇摇头,都散了。 容安心里也没有太大波澜,她从蒙族回来后,还特地询问了冯三娘的事情。 结果得到的答案是人家愿意继续过下去,和离是不会考虑的。 既如此,她也不好再多管闲事。 只是她刚准备走开,就见趴在地上的冯三娘吐出一口血来。 她的身体容安是知道的,之前被打断了肋骨,还受了内伤,明明现在应该在卧床静养。 却跑出来跟人拉扯,还被推倒,肯定还急火攻心,这能好吗。 本来不想多管闲事的容安,最后还是没有办法拂袖而去。 第169章 猜疑 冯三娘躺在容安的马车里,她单纯的以为自己遇到了好人。 她不认识容安,上次见面时她几乎昏死了过去,而容安也没打算自报家门。 冯三娘一心爱着她的相公,若是知道自己就是那个劝他们分开的人,赌气跳车也说不一定。 容安按着她指的路,一直将她送到门口,见她有气无力的捂着胸口,又命阿蛮和紫苏一左一右搀扶着她下车。 一路将她送进屋里,这里是一处一进的小院子,看地理位置应该就是冯姑姑攒钱买的房子,想不到冯三娘连住处都要倒贴她那个酒鬼相公。 家里还有三个孩子,最大的也才六七岁,是个姐姐,带着年幼的弟弟妹妹。 见冯三娘被送回来,全都跑去她的床边。 “娘,您又吐血了,是我爹打的吗?”大女儿看见她衣领处的血迹,带着哭腔问道。 两个小的也围着她不停的喊娘,冯三娘满心酸涩,摇头道:“不是的,是我自己摔倒的。” “娘,您别骗我。”大女儿红着眼睛说道,“您别再去找爹了,我不想他回来,他就会发酒疯打人。” “胡说!”冯三娘板着脸斥责道,因为激动,她被呛的咳嗽起来,一阵撕心裂肺,旁人听着都觉得喘不过气来。 大女儿见她这样,哪还敢气她,赶忙说道:“女儿去给您煎药。” 她说着转过身,看见还站在屋里的紫苏和阿蛮,这才想起来跑到她们跟前道谢:“两 位姐姐,谢谢你们送我娘回来。” 紫苏和阿蛮怜悯的看着这个懂事的小姑娘,心里直叹气。 容安是站在外面的,但屋里的话她听的清清楚楚。 她看见那个小姑娘跑出来,又进了旁边的耳房,紫苏和阿蛮也跟在后面出来。 “小姐,孩子们好可怜,他们都还没吃饭呢。”紫苏一脸不忍。 “小姐,那小姑娘太小了,能把药煎好吗?”阿蛮一脸不放心。 好吧,全都是善良热心的姑娘,那就送佛送到西吧。 只见紫苏兴冲冲的跑回门外的马车,将她们车上带的一些糕点小食全都拿了出来。 阿蛮则跟着小姑娘去耳房拿药,药拿出来后,在院子里生了炉子,阿蛮便赶那小姑娘去正屋里吃点心了。 “小姐,不如您去耳房里坐一会儿吧,那里很整洁,小姑娘说那是她姨母的房间。”阿蛮看着干站在那儿的容安提议道。 这院子简陋,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煎药起码得个把时辰。 容安听见屋里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最终点点头。 这一忙活就是一个多时辰,冯三娘对她们非常感激,可无论如何追问,也没有问出她们的家门。 …… 再说萧瓒的奏章经过数天快马加鞭的传递终于抵达京城。 在蒙族发生的事情兹事体大,他作为景帝的臣子,于情于理,都必须向京城禀报,以示他的本分。 景帝看完奏章,心中喜忧参半,并立刻召见了裴宴 笙。 裴宴笙是第二个看见萧瓒奏章的人,不得不说,奏章上的陈述着实令他意外。 而这丝意外呈现到脸上就是惊喜。 “微臣恭喜陛下,铲除了心腹大患。”他向景帝贺喜道。 这确实是景帝欣喜的地方,汗王终于死了,那可真是个令人头疼的人物。 遥想当年,自己刚登上帝位,汗王凭借一把弯刀,率领万千铁骑,以势不可挡之势直破大邺边境。 他轻松拿下出云城,直逼幽州,想要取道南下,攻入中原腹地。 他这刚登基的新帝每每听到他的名字,即使远在重重守卫下的京城,也依然会噩梦连连,食不下咽。 好在一物降一物,汗王再疯狂,也有能压得住他的人。 而这个人就是他的姑父,也就是萧瓒的祖父,骁勇善战、用兵如神的萧公。 想起萧公,景帝的脸色略微深重。 “是啊,有生之年,能听到他的死讯,也是人生一大快事。”他无限唏嘘的说道。 “想不到萧瓒长大后,越来越有他祖父的风范。” 裴宴笙看着景帝略带恍惚的神色,笑道:“有道是虎父无犬子。” 景帝也笑了,随即神色恢复清明。 他目光如炬的看向裴宴笙,问道:“太傅从这份奏章上都看到了什么,细细为朕道来。” 裴宴笙心中微哂,向来最难测是帝心,而他好歹也是伴君多年的人,他怎么会看不出景帝眼中的忌惮。 凡事太冒头,势必引猜疑。 第170章 重阳 萧家镇守燕北多年,景帝都是不闻不问,这冒然立了大功,景帝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嘉奖而是猜忌。 且不论萧家是否有异心,光看这反应就够讽刺的。 “微臣纵观燕王的这份奏章,得知如今蒙族人已经诚心投向我们大邺,而北齐群龙无首。 不过这都是暂时的,相信不久北境将战火一片。” “是吗?”景帝蹙眉。 “北齐人本就好斗,何况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不会就这么算了的。”裴宴笙答道。 无论哪个皇子登基,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讨伐萧瓒。 “这么说来,燕北形势不容乐观。” “非也,燕王应该已经准备好迎战了。” “是吗?”景帝再次若有所思的问道。 裴宴笙微笑着看着他,试想,之前一直隐忍,为何会突然挑起争端,顺带拉拢好蒙族。 不打无准备的仗,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太傅,你说,萧瓒和北齐决战,这于朕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裴宴笙凝眉,景帝居然会问这种直白的问题,可见对萧家忌惮之深远。 诚然,君王都爱制衡术,原来他希望燕北和北齐一直处于对峙的状态,一旦分出胜负那就是威胁了。 “若是赢了自然是好事,若是输了那可就不妙了。”裴宴笙答道。 他不会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诋毁任何人的忠心,尤其是像萧瓒那样戍守边疆的臣子。 景帝看着他笑了笑,不置可否。 …… 九月初九,重阳节。 容安来王府这么久,徐 太妃第一次邀请她赏花喝茶,这大概是沾了节日的光,也有可能是萧瓒带回汗王的人头,徐太妃人逢喜事精神爽。 王府后花园里种植了一片菊园,里面种类繁多,姹紫嫣红。 有常见的白菊,黄色的寒菊,玫红色的秋菊,粉紫色的夏菊,稀有高雅的墨菊。 容安对一种名叫天鹅舞的菊花甚是感兴趣,它的花朵和其他菊花有很大的差别,它的花瓣细长如丝,像舞动的天鹅一般,她还是头一回见到呢。 而徐太妃最喜欢瑶台玉凤,它的花朵是匙莲型,优美端庄,花色洁白神圣,还寓意长寿安康。 几人在菊园里走了一圈,空气里菊花特有的淡雅清香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菊园旁边的亭子里已经备好了精致的菊花糕和菊花茶。 董嬷嬷搀扶着徐太妃走过去,容安跟在她们身后。 “她怎的还没到?”徐太妃坐下后,看着身旁的董嬷嬷问道。 容安这才知道她还请了别人,不过想想也是,这王府里的家眷委实太少。 白日里,萧廷萧瓒都去了衙门,萧熠要去学堂,剩下的就是徐太妃和自己了。 那徐太妃是请了谁。 容安一时没想起来,就听董嬷嬷说:“奴婢这就让人去梧桐苑催催。” 梧桐苑?原来是锦瑟啊。 说起来,锦瑟一直守在梧桐苑,甚少露面,倒真是本分的不能再本分了,以至于容安很多时候都快要忘记这号人物了。 徐太妃看着容安若有所思的样子,提前警告道:“待会儿 锦瑟过来,你可别给人家脸色看,她是我请来的,虽说是个侍妾,但也算得上半个主子。” 容安自觉过滤掉徐太妃对她的偏见,微笑着道:“母亲多虑了,多一个人多一分热闹。” 徐太妃看着她比花还娇艳的脸蛋,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两人无声的喝着菊花茶,涩香涩香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 没过一会儿,一个婢女从远处跑来,气喘吁吁的站在徐太妃面前禀报。 “禀太妃,锦瑟姑娘来不了了,她病了。” “病了现在才说?”徐太妃觉得扫兴,故而神色不悦。 面前的婢女面露胆怯,欲言又止。 徐太妃看了不由皱起眉头,又问道:“到底生了什么病?” 那婢女竟然抬头朝容安瞥了一眼,那一眼复杂的很。 容安微微眯起眼睛,感觉有些不妙。 …… 从后花园去梧桐苑是有一段路程的,因此徐太妃走的很快,容安不得不加快速度跟上她的步伐。 徐太妃之所以走的这么快,不是因为梧桐苑的那位婢女说了什么,反倒是她语焉不详,似有苦衷的样子更令人生疑。 当然徐太妃没有忘记叫上容安。 容安第一次进梧桐苑,听说这里是萧瓒小时候居住的院子,还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梧桐苑与萧廷的天香苑格局相似,苑中有正房,还有东西厢房。 锦瑟现在理所应当住在正房里,一行人行色匆匆的进了寝室。 只见锦瑟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良医所的大夫正坐在桌边写方子。 第171章 针对 看见徐太妃和容安进来,屋里的人纷纷给她们请安,锦瑟想起身,却被徐太妃抬手制止了。 她上下打量了锦瑟一眼,转身看着府医问道:“锦瑟生了什么病?” 府医看着徐太妃严厉的样子,谨慎答道:“禀太妃,严格来说锦瑟姑娘并不是生病,而是中毒过敏。” 这四个字让徐太妃眉头紧皱,容安也很吃惊。 “如实说来。”徐太妃在桌边坐了下来,神色肃穆。 府医自然不敢有半点隐瞒:“今天早上梧桐苑婢女来良医所请属下,说是锦瑟姑娘突发流鼻血,身体也很不适,我便赶紧跟过来瞧瞧。 赶到后先帮姑娘止住了鼻血,又把了脉,接着询问得知,姑娘这些天还有偶尔牙齿出血,四肢冰冷,呼吸紊乱的情况。 我寻思这些症状像某种慢性中毒,然后便注意到姑娘挂在脖子上的香囊。” 那只香囊早已取下,现在就放在桌子上,徐太妃转头便看到了。 她认识这只香囊,因为她也有,是容安送的。 “这香囊怎么了?”她的声音有些冷。 容安静静的看着,脸上没了之前的轻松。 “禀太妃,这香囊里掺了麝香,剂量还不小。”府医答道,“若长久佩戴势必对人体造成伤害,尤其是女子。 幸好锦瑟姑娘自身对这种香的反应很大,才能及早发现,否则……” 后果会很严重,一般高门大宅里的女子对麝香都是有所耳闻的,能至滑胎,甚至不孕。 话说到这里,屋里的 气氛有些紧张冷凝。 徐太妃冷着脸看向容安,又拾起桌上的香囊扔给她,质问道:“你作何解释?” 香囊是容安做的,大家都知道,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徐太妃会如此不顾忌王妃的脸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公开审问起来。 容安弯腰捡起地上的香囊,又打开闻了闻。 “没错,确实是麝香。”她说道。 “你承认就好!”徐太妃立刻一脸厌恶的说道,“萧瓒的侍妾统共就这么一个,你都不能容下?非得下此毒手,生怕她给萧瓒生孩子是不是?我告诉你,我王府绝不会姑息心思阴毒之人。” 容安没想到,她只是刚说了一句话而已,就被徐太妃截住训斥了一大通,而且字字珠心,俨然她就是个蛇蝎妒妇。 其他人也是听呆了,大气不敢喘。 容安心里既好笑又无奈,还有些憋屈。 她不在乎她是否喜欢自己,但是莫须有的罪名和不堪的折辱可别强加在她的身上。 “我承认的是这香囊里确实有麝香,可没承认麝香是我放的。”容安纠正道。 不想徐太妃讥讽一笑,竟说道:“呵,有几个犯人会承认他犯了罪?” 容安眼神微冷,“母亲这么说,未免太针对儿媳。” “你说我针对你?” “难道不是?” “放肆!”徐太妃猛拍桌子,她不喜欢这样无礼又桀骜不驯的眼神。 震耳的砰砰声的没有吓到容安,却把其他人吓了一跳,原本就大气不敢喘,现在更是将头垂的低 低的。 尤其是坐在床上的锦瑟,她如坐针毡,今天这件事由她而起,可她谁也不想得罪的。 “这件事尚且疑点重重,母亲就一口一个犯人的影射我,这还不算针对?”容安笑问。 徐太妃对她的争锋相对冷笑连连,“哪来的疑点重重,物证在此,动机也有,你倒是跟我说说,这府里除了你还有谁有理由害锦瑟。” “我现在还不知道是谁做的,但绝不是我!”容安不卑不亢的说道。 “我是懂医术的人,才不会蠢到在自己送出的东西上下毒,也正因为我懂医术,我更不会去害人。 再说,这香囊从我手里出来,又几经人手到了锦瑟这里,这些天是否又有其他人碰过,这些难道不都是疑点吗?” “这只是你的狡辩罢了!”徐太妃冷笑。 容安也冷笑,“我知道母亲不喜欢我,所以您觉得我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想给我留脸面,更不相信我说的任何话。” 她的一番话令徐太妃的脸色无比难看,她完全没有想到容安会毫无顾忌的将两人之间的关系说出来, 容安为什么要顾忌呢,她既然想让众人看她出丑,那她就顺便让大家看看她们的婆媳关系究竟是怎样的,也让大家评评理。 “今天别说是下毒,就是杀人,也没有就地定罪的道理,母亲既然咬定了我,不想再查,那不如等王爷回来再定夺吧。” 徐太妃对她的嚣张满心愤怒,面若寒霜,“萧瓒回来,也改变不了什么!” 第172章 帮理不帮亲 “我不想改变什么,我只求公道!”容安说完行了个礼,转身告退了。 走到门口,跟在她身后的紫苏忍无可忍的抱怨起来。 “没见过这么欺负儿媳妇的人家,婚前养了妾室也就罢了。婚后,一个小妾一个月居然要侍寝十天。 这一遇上事,不分青红皂白的,把小妾当个宝,把正室当棵草,简直欺人太甚。” 她的声音不小,估计整个梧桐苑的人都能听得见,容安知道她这是为自己打抱不平呢。 一边佩服她的胆识,一边忍俊不禁。 只见苑中下人都窃窃私语,屋内的徐太妃听了更是气的火冒三丈。 “混账!”她呵斥道,“把那丫头给我拉回来掌嘴。” 身旁的董嬷嬷赶忙安抚道:“太妃息怒,看在今日过节的份上,别把事闹大了。” 徐太妃冷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等人都走了,屋里只剩下锦瑟和她的贴身婢女。 “姑娘,咱们今天可算是把王妃得罪的死死的,只是她倒还能喊冤诉委屈的,我们却有苦难言。” 锦瑟苦笑一声,没有做声。 婢女又问:“您说这毒真的是王妃下的吗?” “我不知道。”锦瑟摇摇头,脸上有些疲惫。 …… 萧瓒和萧廷两兄弟回来后,径直去了徐太妃的福寿轩。 没看见容安,两人都很意外,因为是重阳节,一家人本该聚在一起。 徐太妃早就将萧熠指到一边去玩了,正绷着脸等着他们兄弟两。 徐太妃让董嬷嬷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他们听。 萧瓒一开始还挺严肃,听到后面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容安会为了争 风吃醋,给他的小妾下毒?就很离谱。 “你笑什么?”徐太妃不满的瞪着他。 萧瓒收敛了笑意,说道:“母亲,这件事您真的错怪好人了,不可能是她做的。” “为什么?”徐太妃不解。 “因为她不会也不屑做这样的事情。”萧瓒肯定的说道。 “是啊,弟妹怎么可能会害人?”萧廷也直摇头,“她为人正直善良,母亲您为何要猜疑她?” 徐太妃被这两个儿子气的干瞪眼。 “她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你们一个个就这么相信她?” “人心都是肉长的,弟妹她对大家都很好,为人和气大方又彬彬有礼,我倒是想问母亲,为何对她敌意这么大?”萧廷不解的问道。 “我上次就想问了,弟妹她怎么就不能进咱们萧家祠堂,还有这次,仅仅只是因为香囊是弟妹做的,您就认定了她给锦瑟下毒。 您自己想想,您不觉得您很专断跋扈吗?” 徐太妃指着萧廷,气的有点发抖。 “混账,我不准你帮她说话!”她大声说道。 萧廷觉得他只是说了几句公道话,没想到母亲的反应这么激烈,而且更加无理取闹了。 “我帮理不帮亲。”他固执的说道。 徐太妃被他气的头疼。 萧瓒见状赶紧劝道:“好了,大家别吵了,这件事本就是我房里的事,我来处理。” 徐太妃气的胸口起伏,但她也不想再继续跟儿子争吵,就依了萧瓒的话。 稍后又将萧熠喊过来一起吃饭。 虽说刚刚起了不愉快的争执,但亲生母子哪有记仇之说,大家和颜悦色的吃了一顿晚饭 。 饭后,萧廷让萧瓒送他回天香苑。 天气渐冷,此时的夜幕已经很深沉了。 萧廷看着远处的夜色说道:“四弟,你觉不觉得母亲对弟妹成见很深?” “嗯,母亲不喜欢她。”萧瓒答道。 “我怎么觉得不只是不喜欢呢。”萧廷皱着眉头。 “母亲以前并不是这么无理取闹的人,可她对弟妹的种种做法真的挺过分的,甚至让我觉得她对弟妹带着某种恨意和排斥。” 萧廷越想越觉得是这样,身后萧瓒半响没有答他的话。 他不由转头看了他一眼。 萧瓒飞快回过神,说道:“大哥你是不是多虑了。” 萧廷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不满道:“且不说我是不是多虑,你看看你心不在焉的态度,每次弟妹受委屈你好歹站出来维护她啊,还是说你也不是很喜欢她,所以对她的事情不上心?” “怎么会。”萧瓒立刻否认,“我只是被夹在中间有点难,再说百善孝为先,我这不是怕母亲伤心吗。” “所以在母亲和媳妇之间你选母亲喽?”萧廷笑问。 萧瓒被他追问的头都大了。 “大哥,你是不是最近太无聊,所以才变得这么婆妈,要不我让母亲给你张罗个新嫂子,这样你就没空胡思乱想了。” “你这小子,少跟我在这插科打诨!”萧廷转头斜睨了他一眼。 萧瓒忍俊不禁。 萧廷又转过头,脸上露出一丝惆怅,双手更是下意识的拍拍自己早已没有知觉的双腿。 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叹道:“有时候,我总觉得你和母亲有什么事瞒着我,虽然可能是为了我好。” 第173章 这怎么可能 萧瓒送完萧廷回到瑶光殿,先找来福问了一些情况。 白日里发生在桐苑里的一番争执早已传遍了王府,现在大家都知道徐太妃和容安不对付。 萧瓒揉了揉眉心,颇为头疼。 进了寝殿,看见容安靠在锦榻上看书,知道她不会受到太多影响,但他还是走过去歉意的说道:“今天让你受委屈了。” 容安抬头看着他,他年轻俊美的脸上带着掩盖不了的疲惫。 想想也是,他在外要操劳军务,回府还要处理庶务,真的挺不容易。 “没关系,谢谢王爷相信我。”容安说道,她也不是那种蹬鼻子上脸,喜欢拿乔的人。 “本王对你这点了解还是有的,你不是那样的人,就连大哥也是无条件相信你的。”萧瓒在锦榻另一边坐了下来。 他双手放在膝盖上,目视着前方,又说道:“只是母亲对你有些苛刻,还请你多多包容。” 容安敏感的发现,萧瓒对她客气了很多,她想这大概和在草原上发生的不愉快有关系。 萧瓒虽然说没有怪她,但两人之间的隔阂和分歧已然产生,就不是那么容易消弭的。 其实这也怪她,她没有把别人放在心上,又怎能指望别人还一如既往的心无芥蒂。 “王爷言重了,我做小辈的本也不该与长辈争锋相对,不过今天的事情非同小可,关乎到王爷您的侍妾,甚至子嗣,我实在是担当不起。”容安诚恳的说道。 萧瓒依旧目视着前方,甚至沉默了好一会儿。 容安奇怪的 看着他。 “这件事本王会还你公道。”他隔了一会儿才说道。 又转头看着她问道:“你可有什么怀疑对象?” “有的。”容安看着他点点头,其实在梧桐苑亲眼看见香囊里的麝香时,她就想到了一个人。 这半日,她在殿中又盘问了几个人,之后就更加确定了。 她凑到萧瓒跟前小声的说出了这个人的名字。 萧瓒剑眉拧起,显然出乎他的意料。 “这半日我左思右想,实在想不通她为何要这么做,最大的可能就是她是受人指使的。”容安说道。 “而且我并没有实质上的证据,所以不敢打草惊蛇,想着等王爷回来,定是有办法审出实情来。” 萧瓒神色凝重的点点头,一个宫人而已,自然多的是办法让她开口。 …… 萧瓒做事雷厉风行,这一晚他没有再回瑶光殿,倒是王府刑室里的灯亮了半宿。 隔天一大早,徐太妃正在用早膳,萧瓒便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徐太妃抬头看着他带着血丝的眼睛和清湛的下巴,一看就是整宿没睡,不由皱了眉头。 “这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让你连夜去处理?”她心疼的埋怨道。 萧瓒弯唇笑了笑,“还真有。” 接着他手一挥让屋里的下人全部退下。 “你这是作甚?”徐太妃放下手里的勺子,不解又有些不安。 “给母亲留些面子罢了。”萧瓒笑道,只是这笑很是淡漠。 他的话令徐太妃心里一沉。 下人都退下了,萧瓒这才从怀里拿出 一封认罪书放在她的面前。 徐太妃阅览的时候,他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带着清香的茶水滋润了唇舌和干燥的喉咙,他觉得舒服多了,但自始至终,他的眼神都是清冷的。 “胡说,这怎么可能?”徐太妃已然看完了,拿着这封认罪书双手重重的扣在桌子上,满脸匪夷所思。 “是啊,这怎么可能!”萧瓒也这么说,只是他的语气是讥讽而好笑的。 他的态度令徐太妃觉得刺痛,他相信这封认罪书,这本就是他亲自审问出来的,按理说,她也不该怀疑才是,可是她难以接受。 “这也许是污蔑。”她绞尽脑汁的想着各种可能。 “母亲一定要这样自欺欺人吗?”萧瓒问道,“事实摆在眼前,冯姑姑就是舅母的人。” “这么可能呢,你舅母她贤惠淑德,毫无心机……” 萧瓒的讥笑声打断了徐太妃的话,“母亲,忘记大嫂了吗,您以前也是这么夸她的。” 徐太妃顿时哑口无言。 “您想,冯姑姑的妹妹与那张秀才成婚七年了,这也就意味着,冯姑姑在王府为舅母做了七年的眼线。”萧瓒一边说,一边摇头。 真的难以想象,他的瑶光殿里竟然一直潜伏着这样一个人,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徐太妃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脸色苍白。 她拉着萧瓒的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还是不愿意相信,萧瓒,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要不你再查查,或许另有隐情也说不一定。” 第174章 你们都骗我 “母亲,您清醒一点吧!”萧瓒大声说道,“您仔细想一想,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全都能说得通的。” “舅母在你面前一副人淡如菊的样子,其实背地里早就开始为表妹铺路。 她在我瑶光殿中安插眼线,监视我的一举一动,等我成婚后,又监视我和李氏的一举一动。 偶尔抓住机会便使劲陷害李氏,让您厌恶她。 更可怕的是她的目标不仅仅是李氏,第一次冯姑姑骗李氏去祠堂,却嫁祸给大嫂,大嫂因此被逐出王府。 这一次冯姑姑下毒害锦瑟,再嫁祸给李氏,我房中两个女人全都倒霉,好个一箭双雕。 这样一来,王府里的女人都被打扫干净,到时候表妹嫁给我,就不会有人同她夺权,也不会有人同她争宠,是不是?” 徐太妃整个人已经懵掉了,如坠深渊。 她脑海里还回想着中秋节和弟妹推心置腹的聊天。 当时弟妹还提到要为徐景秋张罗婚事,那副焦急又自然的表情怎么可能只是在故意试探自己。 她真的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弟妹和殷氏不同,她可真是把弟妹当家人的,恨不得把侄儿侄女也当亲生孩子对待的。 她怎么可以这样践踏自己的一份真心。 徐太妃伤心的哭起来,这已经不单单是欺骗,而是算计,至亲的算计。 萧瓒看她这么痛心,也于心不忍,但还是说道:“这事说起来,您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是您挑起了别人的野心,您 从一开始就给人希望和暗示。 您以为一切都在您的掌控之中是吗,要不了多久,我就会休妻,然后迎娶表妹。 可我告诉您,很多事情已经脱离了预期的轨道。” 萧瓒的一番话令本就伤心的徐太妃更加委屈,“我做错什么了,我只是盼着一家人亲上加亲,我盼着你们都好,这就是我的初心,这也有错吗?” “当然有错。”萧瓒笑的苦涩,“您问过我愿意了吗,您有提防着人心吗,您只顾全您的亲上加亲,您有想过我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我会不会过的幸福吗?” 徐太妃怔怔的看着他,喃喃道:“你表妹她很好……” “可我不喜欢她!”萧瓒打断她。 徐太妃皱着眉头看着满身戾气的萧瓒,突然意识到他说的没错,很多事情确实脱离了预期的轨道,至少萧瓒以前从不会这么顶撞自己。 “我不喜欢她!”萧瓒冷着脸再次说道,“还有锦瑟,我也不喜欢,不怕告诉您,我压根没有碰过她。” “你……”徐太妃震惊的瞪大了眼睛,这话的杀伤力没比冯姑姑的认罪书小多少。 “怎么可能,这些年你都没有碰她?”她觉得匪夷所思。 萧瓒看着她难以置信的样子,冷笑:“您以为您儿子是种马吗,随便给个女人我就饥不择食的扑上去?” 他很挑的,不对口的女人,他连近身都不愿意,更遑论是睡觉了。 “你……你……好啊,你们都骗我。”徐太 妃一时不知道更该气谁,只觉得脑子乱哄哄的,无限委屈,拿帕子掩面呜呜哭起来。 萧瓒听着她的哭声吐出一口气,很不孝的觉得有些痛快。 萧瓒走后,守在门外的董嬷嬷赶紧走进去,徐太妃又趴在董嬷嬷怀里哭了许久。 …… 萧瓒离开福寿轩后,又径直去了梧桐苑。 一盏茶的功夫,他便离开了,直接出府去了府衙。 他走后便有风声传了出来。 消息灵通的来福一番打听后,赶忙跑去容安跟前禀报。 “王妃,好消息好消息。”他一脸眉飞色舞的嚷嚷道。 容安一脸莫名的看着他,今天应该只会有坏消息,不会有好消息吧。 “梧桐苑的锦瑟姑娘要被放出府了。”来福高兴的说道。 容安一脸惊讶,紫苏和阿蛮也很吃惊,但吃惊过后便是和来福一样的欣喜。 瑶光殿的人听到这个消息都会高兴吧,能不高兴吗,以后王爷岂不是要独宠王妃了。 “她可是王爷的女人,怎么好放出去?”容安作为唯一清醒的人,提出了疑问。 “这个嘛。”来福眼睛一转,凑到容安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 容安瞪大了眼睛,觉得就很离谱。 来福看着容安瞠目结舌的样子,嘿嘿笑道:“咱们王爷可不是什么随便的人,当然也不会亏待锦瑟,锦瑟被放出去,肯定有更好的归宿。” 而王爷以后也不必再两头跑,可以名正言顺的天天留在瑶光殿了,这当然是好消息啦。 第175章 自己选择的路 来福高兴过后,又趁机问容安:“王妃,昨夜冯姑姑被王爷提走,至今未归,难不成她就是那个内鬼?” 他实在是太好奇了,其实王爷今天早晨回过瑶光殿,不过他的神色看着有些吓人,他哪还敢问什么。 王妃就不同了,她一直和颜悦色,好说话。 旁边的紫苏和阿蛮也竖起了耳朵。 “没错,就是她。”容安答道。 来福一脸失落,虽然有了心里准备,可心里还是很难受。 冯姑姑与他共事多年,两人也是老相识了,他一直觉得冯姑姑是个很好的人,她为人和善,又重感情,怎么会是奸细呢。 “王妃,冯姑姑她……” “来福,不该问的别问。”容安好言提醒他,“冯姑姑不会回来了,她也不冤。” 来福懂了,这背后必然牵扯到了其他人,而且这个人的身份很敏感,不能言明。 “是,奴才明白。”他说道。 来福退下后,紫苏和阿蛮面色凝重。 “小姐,冯姑姑出事了,那冯三娘和她的孩子怎么办啊?” 那母子几个都是依仗冯姑姑过日子,要是冯姑姑没了,他们岂不是要喝西北风。 “能怎么办,她本就不是小孩子,相反,都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难不成自己没手没脚,还要姐姐养着她一辈子不成。”容安的语气带着少有的苛刻。 紫苏想起那几个可爱懂事的孩子,还有冯三娘的酒鬼相公,还是很担心。 “可她的相公就是个拖后腿的,就会败家喝酒打人,肯定要拖累死他们母子了。” “这是她自己选择 的路。”容安神色严肃。 她看着紫苏和阿蛮,语重心长的说道:“你们也都给我记好了,识人不清,不听规劝,一门子死脑筋,就是冯三娘这样的下场,害人害已,自作自受。” 紫苏和阿蛮瑟瑟的看着容安,觉得她今天格外严厉,不但严厉,好像一提到冯三娘,她就很生气。 不过想想也是,之前她们是想要帮冯三娘的,但她却不领情,可不是自作自受吗。 “小姐,您放心,我们都记住了,我们都清醒着呢,不会犯糊涂。”紫苏和阿蛮一起说道。 容安点点头,也不再说什么。 其实她之所以对冯三娘这般不客气,主要还是因为冯姑姑是被她拖下水的。 今早萧瓒来找她,先让她看了冯姑姑的自述认罪书。 原来多年前,情窦初开的冯三娘巧遇落魄的张秀才,并对他一见钟情。 彼时,冯三娘还在财主老爷家给大小姐做丫鬟,而张秀才是媒婆介绍给财主老爷的上门女婿人选。 张秀才家道中落,父母双亡,唯二的优点就是早早中了秀才的功名,模样也有几分俊俏。 给他这样的人说亲,就是高不成低不就,他看不上平民小户家的女儿,而大户人家的小姐又看不上他。 即使是放下自尊去做上门女婿,财主家大小姐也嫌弃他寒酸。 一穷二白,若是个举人还能考虑考虑,秀才虽说不是白丁,可也不稀奇。 张秀才大受打击,从财主老爷家夺门而去,目睹了这一切的冯三娘心生恻隐之心。 她悄悄追出去看看,见张秀才 靠在墙边痛哭,便壮着胆子上前安慰。 张秀才自然认出她是财主家的丫鬟,也看出她眼中怯生生的爱慕。 他被拒绝正失落,立马又有人上门嘘寒问暖,这大大安慰了他的自尊心。 所以他并不拒绝冯三娘的示好,但心里根本瞧不起她,一个卖身的丫鬟,他怎么可能看的上。 就这样一来二往,冯三娘对张秀才爱慕的不可自拔,而张秀才一直不主动也不拒绝。 很快冯姑姑就替她赎身了,冯三娘跟姐姐坦白了她和张秀才的事情。 冯姑姑在王府浸淫多年,多少有些眼光。 她一见张秀才便知此人自命清高,好高骛远,并非良人。 可这时候冯三娘哪还听得进去,她早被张秀才迷的神魂颠倒,并扬言非他不嫁。 冯姑姑很生气,可为了妹妹,她还是厚着脸皮去找张秀才说亲。 结果可想而知,迎接她的只是奚落嘲讽和无情的拒绝。 冯三娘在家闹起了绝食,更道出她和张秀才早就偷尝禁果,有了夫妻之实。 冯姑姑气的火冒三丈,却又不敢张扬出去,这种事向来都是女人吃亏,若是嚷嚷出去,冯三娘这辈子就完了。 就在冯姑姑恨恨的消化这个哑巴亏的时候,有一个男人找上门了。 这个男人四十多岁,眉目清朗却带着几分精明,自报家门说是张秀才的叔叔。 冯姑姑察觉他确实是与张秀才有几分相像。 而他的另一个身份是徐家的家丁。 他说他可以说服张秀才娶冯三娘,可他有个条件,那就是让冯姑姑做徐夫人的眼线。 第176章 错了就是错了 冯姑姑一开始不答应,可那男人说,如果不答应,马上就让大街小巷的人全都知道冯三娘已经是残花败柳,看看还有谁人敢娶。 冯姑姑像是被人拿住了七寸,一边是妹妹以死相逼,一边是无情的威胁,最后她妥协了。 那男人也不知道是如何说服张秀才的,反正第二天张秀才就带着媒婆上门提亲了,尽管十分不情愿,他还是娶了冯三娘。 成婚后,张秀才整日摆着一张黑脸,觉得他是被逼婚的,冯三娘根本配不上他。 而冯三娘只能陪着小心伺候,她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她出身低下相貌普通,何德何能做了秀才娘子。 反正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开始几年倒也相安无事。 只是后来张秀才屡次名落孙山,婚姻不尽如人意,科举之路受阻,他将所有的失意都发泄在冯三娘身上。 他借酒消愁,醉了就用拳脚发泄他的怨气,成了一个十足的烂人。 冯姑姑看在眼里,心想强扭的瓜不甜,一切都是孽缘,可孩子都三个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而她也知道,这些年张秀才虽然混账,但从未提过休妻二字,也不敢在外面沾花惹草,肯定是受了他那位叔叔的约束。 别人既然履行了诺言,冯姑姑也不好食言,何况她也不敢反悔,妹妹的婚姻和幸福全都被那个人拿捏住了。 不过这些年,那边几乎没有任何指示。 直到王爷和王妃成婚,那边才终于按耐不住。 …… 徐太妃头疼卧床了,萧廷去看她。 原本闭着眼睛假寐的徐太妃听见声响立刻睁开了眼睛。 看 到萧廷只身前来,徐太妃眼中闪过一道失落和担忧,她慢慢坐起身,问道:“你四弟呢?” “四弟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所以让我先来看看您有无大碍。”萧廷答道。 “我看处理事情都是借口,他是还在生我的气吧。”徐太妃颇为低落的说道。 萧廷开玩笑道:“原来您还是有点觉悟的。” “你也笑话我。”徐太妃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又问:“你都知道了?” 萧廷点点头,今天中午兄弟两去外面的酒楼里喝酒了,萧瓒将事情都告诉了他。 “那你给母亲评评理,这事儿全怪我吗?”徐太妃憋屈的说道。 “你是不知道,你四弟今天早上好大的威风,在我面前疾言厉色,理直气壮,丝毫不给我这个母亲情面。 他就没有错吗,在我面前阳奉阴违,我赏给他的侍妾,他碰都不碰,却骗了我这些年。 现在倒好,直接将人遣散了,这不是打我的脸吗?” 徐太妃越说越伤心,她还是头一次被儿子如此数落和忤逆。 “母亲此言差矣,不正是为了您的脸面,四弟才骗您的吗?”萧廷说道。 “他不喜欢,明明当时就可以直接拒绝,还不是不想拂了您的面子和好意。” 徐太妃心里是接受这个说法的,嘴上还是冷哼道:“这小子坏着呢,收着锦瑟做挡箭牌,生怕我再给他塞人罢了。” 萧廷哈哈笑起来,看来母亲也不糊涂,萧瓒确实也有这个想法。 “所以母亲以后可别再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了,四弟都多大的人了,他不需要您张罗。 再说,就是看在他 和弟妹新婚燕尔的份上,您也别再做这大煞风景的事情。” 徐太妃眼神低垂,沉着脸不说话。 萧廷又说:“再说冯姑姑的事,这事按理说,不该怪您,毕竟也不是您指使的,不过您得吸取教训。 可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对舅母一家人推心置腹,毫无防备了。” 徐太妃听他提徐家人,心思又被拉了回来。 她一脸纠结苦恼,看着萧廷说道:“我今天一天都在想这件事情,萧廷,你说这件事就真的罪不可恕吗?” 萧廷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淡淡的看着徐太妃。 徐太妃被他看的有些心虚,但还是坚持说道:“就算冯姑姑真是受你舅母指使,但看在她没有伤害萧瓒,而且这些年总共也就使坏两次的份上,能不能既往不咎了,她也是为了景秋着想。” “母亲,您护着您娘家人,我能理解。所以我可以告诉您,四弟本来也没准备追究什么。”萧廷正色说道。 “不过不追究,可不是因为她没有伤害四弟,也不是因为她就使了两次坏,而是看在您和舅舅的份上。 但错了就是错了,永远都不会被原谅,这是原则问题。” 徐太妃怔怔的看着萧廷,其实他的意思很明显了,可她还是忍不住问道:“那景秋呢,她什么也不懂,她不该被牵连。” “没人牵连她,她该干嘛干嘛,只是别再肖想四弟。”萧廷说道。 看着徐太妃失落又不甘心的神情,萧廷再次提醒道:“战事一触即发,四弟肩负着重任,母亲您可别在这时让他分心。” 徐太妃闻言眉头紧皱,垮下了肩膀。 第177章 辞行 下午,容安午睡起来,听说锦瑟等在外面,特地来向她辞行。 容安赶紧让她进来。 锦瑟已经卸下了珠钗锦衣,换上一身普通民女的打扮,头发也放下来了。 洗尽铅华后,反而越发衬的她如出水芙蓉一般清丽。 “奴婢给王妃请安。”她走到容安面前跪下,行了个叩拜大礼。 “快起来吧。”容安说道。 锦瑟站起身,毕恭毕敬的说道:“奴婢要出府了,特来向王妃道别,谢谢王妃这段时间以来的照顾。” 这话容安就不敢当了,“我好像并未对你有什么关照。” “有时候不闻不问也是一种关照。”锦瑟笑道,“何况王妃初次见面便赏了奴婢一套黄金头面,奴婢一直记着呢。” 容安看着锦瑟脸上轻松明媚的笑容,哪还有半点昨日的病气,也无半丝怨气,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也意识到她很乐意出府。 “你看起来心情不错。”她调侃道。 “不瞒王妃说,奴婢很高兴。”锦瑟说道,“王府纵然富贵,但奴婢很孤单,原本以为会在王府孤独终老,不想自由来的这么猝不及防。” 她这话里的暗示可够明显的,容安不禁失笑,难为这姑娘临走还不忘来告知自己她和萧瓒之间是清白的。 “你出府后可有什么去处?”容安问道。 人家姑娘一片好心,她也得关心关心她。 “禀王妃,奴婢家在高阳郡,父母已经过世,但还有哥嫂在,我准备回家乡。”锦瑟说着 垂下头,有些腼腆。 又道:“王爷还给奴婢说了一门亲事,正是高阳郡的守备,听说人还不错。” 容安倒是没想到,随即点点头,道:“这样很好啊。” 锦瑟更腼腆了,她已经二十多岁了,即使长的不错,但放出府怕也很难有好的姻缘,不想王爷竟给她指了个守备。 虽是小城的守备,但好歹也是正五品的武官,而且才三十岁出头,正值壮年,因为忙于仕途,至今未娶。 这真的是好的不能再好了,王爷果然没有亏待她。 容安看着她羞如娇花般的面孔,心想这高阳守备可真是艳福不浅啊。 随即她又叫紫苏拿一千两银子出来送给锦瑟。 “使不得。”锦瑟推拒,“王爷已经给奴婢很多钱了,这辈子都用不完。” “他是他,我是我。”容安笑道,“这一千两是我给你的添妆。” 锦瑟没有再拒绝,她知道容安是真心的。 千恩万谢的收下一千两,满面春风的告辞了。 锦瑟走后,紫苏啧啧叹道:“这锦瑟姑娘的出路未免太好了。” 容安却摇摇头,说道:“这都是她应得的。” 瑶光殿外,锦瑟的丫鬟在等她,见她出来,两人携手并肩,步伐轻快。 锦瑟看着王府里长长的甬道,心中无限感慨和激动,她要走了,还可以带走陪伴她多年的丫头。 府外的新生活在向她招手,她要嫁人了,夫君是个模样周正的官爷,将来她还要生很多很多孩子。 想到这 里,锦瑟忍不住热泪盈眶。 因为这一切都是用多年的隐忍和克制换来的。 曾经她也对位高权重、俊美无俦的王爷动过春心,但也仅限于遐思,行为上却不敢有半分行差踏错。 后来王爷的无动于衷让她绝了念想,更时时牢记安守本分的准则。 再后来,王爷成亲,她一度很怕新王妃的刁难,毕竟她是王爷唯一的侍妾,而且还是婚前就有的。 所幸,王妃是个和气的人,从未找过她的麻烦。 曾经她觉得自己很不幸,现在又觉得自己是无比幸运的。 她感谢王爷的信守承诺,也感谢王妃的大度,更感谢自己曾经的坚持和本分。 …… 晚上萧瓒回来,容安将锦瑟的事情说给他听。 “这事是本王亏欠了她。”萧瓒说道。 容安看着他在灯下沉着的眉眼,觉得越发看不懂他了。 原本以为他和自己做着名义上的夫妻,但好歹梧桐苑里还有一个小妾供他解乏。 却不想小妾也是独守空房。 她真的很想问他,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 锦瑟很漂亮啊,还有那个送上门的殷雪怡也很美,他全都拒之门外。 还好自己见识过他的身体是正常的,不然真是要想歪了。 想到这里,容安抿抿唇,脸色有些不自然。 不过心里还是挺佩服他的,处在这个位置,还能宁缺毋滥,这定力真是惊人。 撇开这些胡思乱想,容安想起来问道:“咱们错怪了大嫂,这事怎么办呢?” 第178章 喜事 上次骗她去祠堂的人就是冯姑姑本人,殷氏是被冯姑姑恶意陷害的。 当初这件事可是殷氏被赶出王府的导火索。 现在真相大白了,殷氏又该怎么办。 “今天中午,我和大哥讨论过这件事,虽然这件事她是冤枉的,但也不能否认她之前的糊涂。”萧瓒说道。 “所以她还是留在庄子上,不过会多派些人照顾她。” 容安明白了,殷氏不可能再回到王府,不过会给她改善生活,保她衣食无忧。 问完这些,容安便没什么可问的了。 至于对徐家的处置,她想按照两家的关系,和徐太妃护短的程度,肯定不会有实质性的惩罚。 萧瓒也没多说什么,起身去沐浴了,这两天他挺累的。 容安也看出他的疲惫,等他从净室里出来,配合着他早早熄灯上床歇着了。 刚睡下没一会儿,身旁的萧瓒便问道:“换了新枕头吗?” 容安赶忙答道:“是啊,重阳节新做的菊花枕,忘记问您能不能用的惯了。” 萧瓒还真的是头一次用这种枕头,有一股淡淡的菊花清香,闻着很舒服。 他又摸了摸容安的枕头,发现跟他的是一样的,又问道:“是你做的吗?” “对啊。”容安答道。 其实,原本她只想给自己做一只,但一想床上的枕头都是成对成对的,单做一只不一样的,很奇怪。 再想这些日子以来,萧瓒对她其实挺照顾的,就投桃报李,也给他做了一只。 “很舒服。”萧瓒的声音透着几分慵懒,又问:“这枕头是有什么用 吗?” 容安反正也不困,便陪他闲聊。 “菊花本身就是一种中药材,味甘苦,性微寒,能清肝明目,祛毒散火。而枕菊花做的枕头能起到明目醒脑,预防失眠头晕的功效。” 容安说完后,旁边的人半响没回应,侧头一看,已经趴在枕头上睡着了。 容安听着他绵长深沉的呼吸,不自觉的弯了弯唇。 …… 第二天一早醒来,萧瓒已经不见人影,和他一起不见的还有他的枕头。 紫苏进来服侍容安更衣,顺便告诉她,萧瓒出发去边城了,带着枕头一起,容安真是哭笑不得。 今天容安准备出门,上次想去看阿湖和李铭恩,后来被冯三娘的事情耽搁了,没能成行。 阿湖和李铭恩进不了王府,要见面也只能是她去找他们,说起来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 梳洗后用完早膳便乘坐马车出门了。 马车直奔珍宝斋,结果扑了个空,铺子里的伙计说掌柜娘子身体不适,掌柜回家照看了。 容安听了立刻掉头前往他们位于长安街上的宅子。 下了马车,直奔内院,进屋便看见阿湖趴在床边吐的撕心裂肺。 李铭恩在一旁焦急的替她顺背,两人的脸色都是惨白的,一个是难受的,一个是吓得。 看见容安进来,李铭恩也无暇招呼,只请容安赶紧派个人去请大夫。 容安看着他六神无主的样子,摇头道:“不用。” 请什么大夫啊,她不就是吗。 阿湖吐了一阵后终于歇下来了,李铭恩忙前忙后的给她端茶涑口,又是递毛巾 的,好不体贴。 容安坐在一旁为她把脉,阿湖的脉象往来流利,如盘走珠,她不由眉头一挑。 再看她吐完后,脸上的血色又回来了,气色甚是红润。 “小姐,阿湖怎么了,是不是吃坏了肚子?”李铭恩见容安迟迟不说话,忍不住问道。 容安不理他,只看着阿湖问道:“你多久没来月事了?” 这一问可把阿湖问的愣住了,随即脸色通红。 “好像很久了。”她嗫嚅道,“得有四十天了。” 如此容安便可以确定了,转头看着懵懂的李铭恩笑道:“你家娘子不是吃坏肚子,而是肚子里怀了个娃,恭喜你要当爹了。” 李铭恩震惊的看着容安,又看看阿湖,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真的吗?”他确认道。 “千真万确。”容安笑道,又站起身,将床边的位置让给他,“我去给你们开个养胎的方子,前三个月不可大意。” 两人纷纷点头。 容安在外间写药方,听着两个准爹娘在里面激动的窃窃私语,笑容止也止不住。 方子写好后,李铭恩也出来了,拿着她开的方子兴高采烈的去药店抓药了。 容安又进去看看阿湖。 阿湖坐在床上,有些害羞,又有些手足无措,但整个人都洋溢着幸福的喜悦。 “小姐,奴婢要做母亲了。”她看着容安,激动又感慨的说道。 “对啊,你要当娘了,我也要做干娘了。”容安呵呵笑道。 “干娘?”阿湖有些反应不过来。 容安看着她确定的说道:“我要做你肚子里孩子的干娘。” 第179章 无耻 “这可使不得,”阿湖受宠若惊的连连摆手。 “咱们是主仆,可不能乱了辈分,再说您现在还是燕王妃,我和李铭恩算什么啊,只是平头老百姓,小姐真是折煞我们了。”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喜欢妄自菲薄?”容安假装不高兴的瞪着她。 “还你和李铭恩算什么,你们是我认识了两辈子的人,没人能比得上。” 阿湖真怕容安不高兴,赶忙讨好的拉住她的手解释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只是觉得小姐您永远都是我们的主子,将来您生下小主子,那我们的孩子必定还要敬着小主子,怎好称兄道弟呢。” 容安一时语塞,心道阿湖你想的可真远。 小主子的影还不知道在哪呢,她就考虑这么多了。 不过这也不怪她,她并不知道自己和萧瓒的真实关系。按照她和李铭恩的进度,说不定觉得自己和萧瓒也快了。 容安不想解释太多,直接拍板定案,“我意已决,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你向来听我的话,也该知道我决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 她没办法告诉阿湖,上辈子她和李铭恩曾经约定过,两人如果成亲有了孩子,就会过继给绝后的李家。 只可惜,他们为了给自己报仇,最后成了亡命鸳鸯。 这都是自己亏欠他们的。 …… 中午留在阿湖这里吃了午饭,饭后紫苏进来在她耳边悄声回禀了几句话,容安便起身告辞了。 上了等 在外面的马车,径直前往冯三娘家。 纵然对冯三娘恨铁不成钢,但也确实无法对三个年幼的孩子不闻不问。 事情既然遇到了,还是要有始有终的解决它。 半个多时辰后,到了冯三娘家的院子外。 只见院门敞开,门口围了一些街坊邻居,里面传来乱糟糟的争吵声,有大人的争执,也有孩子的哭喊。 “我告诉你,冯三娘,我休定你了,这次没人能阻止我。”张秀才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墙头飘出来。 坐在马车里的容安嘴角溢出一丝冷淡的嘲讽。 前天夜里,萧瓒命人来这里搜查证物,在冯姑姑房间内的暗格里找到了少许未用完的麝香。 说起来这还得感谢上次好心送冯三娘回来,她在冯姑姑房间小憩时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麝香味。 麝香是非常名贵的中药材,普通人很难弄到,这大概也是冯姑姑没舍得将剩余的麝香丢掉的原因。 张秀才一家当晚肯定被吓坏了,而冯姑姑的处决在昨晚就已经公布,以儆效尤。 今天出门的时候,她特地嘱咐门房的人,若是张秀才来打听,就派人只会她一声。 没想到他真的去了,打听到冯姑姑被处决的消息,就迫不及待的回来休妻了。 正想着,张秀才已经挎着个包袱走出院门,身后跟着头发凌乱、满脸泪痕的冯三娘。 她一路追着从身后拽住张秀才,张秀才厌恶的转身将她推到,冯三娘趴在地上却不忘 死死抱住张秀才的脚。 “相公,我们都做了这么多年夫妻了,你怎么能抛下我们母子,说走就走。”冯三娘哭花了脸,声音嘶哑。 “我跟你做这么多年夫妻都是便宜你了,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什么德行,你配得上我吗?”隐忍多年的张秀才满目鄙夷。 “你一个低贱的卖身丫头,目不识丁,容貌粗陋,当年若不是你姐姐逼我,我怎会娶你为妻?” 冯三娘觉得头顶的辱骂如万箭穿心,尤其是在他提到姐姐的时候,都是她害了姐姐。 张秀才趁着她悲恸晃神,猛地拔出自己的脚,又回头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休书拍在冯三娘的脸上。 “休书收好了,我们从此一刀两断!” 冯三娘猛地抬起头,眼中带着悲愤和绝望,再次扯住他的衣角问道:“我们还有三个孩子,怎么一刀两断?” “孩子是你生的都归你,我不想看到任何跟你有关的东西,包括孩子!”张秀才决绝的声明。 “那你把钱留下,你把家里的钱都拿走了,我拿什么养孩子?”冯三娘的眼泪都流干了,眼睛通红。 旁边的人听了纷纷对张秀才指指点点,张秀才却理直气壮,“你耽误了我这些年,难道不用赔偿吗,这些钱已经算少的了。” 说完他抬脚踹开冯三娘,大步离去。 趴在地上的冯三娘心如死灰,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 “无耻!”她捏紧拳头,恨恨的说道,浑身发抖。 第180章 想起 有好心人过来将她扶起来,她只是茫然的坐在地上,直到看到她的三个孩子全都跑来围在她身边,干涸的眼睛里又流出了泪水。 容安早就放下了车帘,听到张秀才已经走了,便抬头看了一眼紫苏。 …… 张秀才提着包袱,哼着小曲往自己家走去,他的包袱里有二百两银子,是冯姑姑这些年攒下的私房钱。 他一边痛骂她藏私,一边又庆幸这笔钱落在了他的手里。 他自己也有房子,只是破败的很,到时候拿二十两出来修葺一新,再找媒婆给他张罗一门新婚事,这些钱绰绰有余。 张秀才兴奋的盘算着,脚下生风,结果刚拐进一条巷子,就突然眼前一黑。 他被人套了麻袋,然后像小鸡仔一样拎到了巷子深处。 一阵棍棒交加,鬼哭狼嚎的声音。 结束的时候,麻袋里只剩下微弱的呻吟。 隔天,张秀才被人打断手脚的事情就在大街小巷传开了,没有人同情他,只说这是对他无情无义、抛妻弃子的报应。 而冯三娘家的院子里掉下一个钱袋,正是冯姑姑的。 …… 九月中旬,陈云舟终于回到了京城,京城正值秋高气爽的好时节。 进城后,看着满眼葱葱郁郁的绿,还有鳞次栉比的亭台楼阁,陈云舟不禁想起北境渐黄的树叶和越来越刺人的西北风。 尽管不舍,但他确实结束了戍边生涯,回到了京城。 陈家自从接到他即将回京的来信,就喜庆的像过年一样,陈父陈母终于盼 回了儿子,而陈知初也终于盼到兄长挡在她的前面,替她缓解亲事上的压力。 真是皆大欢喜。 裴嘉敏受邀前来做客,陈夫人正忙着准备中午的接风宴。 陈知初在门口迎到她,先带她去了自己的院子。 “我大哥这次带了很多草原上的特产,你肯定没有尝过。”她边走边说道。 进了她的房间,果然看见桌子上摆的满满的都是吃的。 陈知初将一个八宝攒盒推到裴嘉敏面前,介绍道:“你看这一盒里全是奶制品,有奶豆腐,干酪,鲜奶片,还有奶皮,你快尝尝。” 裴嘉敏好奇的一样样看过去,确实很多她都没见过。 在陈知初期盼的目光下,她信手拈起一块奶片放到嘴里,入口是一阵浓浓的奶香。 裴嘉敏点头道:“听说草原上奶制品丰富纯正,果然名不虚传。” “是吧。”陈知初呵呵笑道,“还有他们的风干牛肉和羊肉也很有名。” 她指着几个纸包介绍道,不过并未打开让裴嘉敏品尝。 而是抱起一个黑釉瓷坛,神色略微激动的说道:“我最喜欢的是这个,太好吃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量很少。” 陈知初说完献宝似得将瓷坛打开,放在裴嘉敏的面前。 又递了一双筷子给她,催促道:“你快尝尝,不好吃你来打我。” 这瓷坛里的牛肉干都见底了,可盖子一开,那浓郁的酱肉香味立刻四溢开来,勾人腹中馋虫。 裴嘉敏闻着这似曾相识的味道,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又迫不及待的夹了一根肉干塞进嘴里,用力的咀嚼。 辣中带甜,肉质劲道,卤汁香浓,这是她最怀恋的童年味道。 不,也有些许的不同,嫂嫂给她做的牛肉干不会放这么多辣,但除此之外,味道一模一样。 裴嘉敏忍不住心中翻腾的思绪,掉下了眼泪。 “天呐,你这是怎么了?”陈知初被她的反应吓坏了。 “不好吃吗,还是太辣了?”她焦急的问道。 裴嘉敏摇摇头,放下筷子,掏出帕子在脸上捂了好一会儿,才逼退了泪意。 她再抬起头,眼角是红红的,看起来有些伤心。 陈知初像做错事的孩子,呆愣愣的看着她。 “很好吃。”裴嘉敏说道。 “那你为什么哭啊?”陈知初问道。 “因为这个味道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 陈知初恍然,又将筷子递给她说道:“那全给你吃,不用不好意思。” 裴嘉敏破涕为笑,摇摇头道:“我们一起吃吧。” 陈知初也没拒绝,两人你一根我一根,很快就吃完了。 “没事,回头我就问问我大哥这坛子牛肉干哪来的,咱们不惜重金买他个十坛八坛的回来。”陈知初豪气云天的说道。 裴嘉敏跟着笑笑,眼神却有些闪烁。 两人又聊了会儿,裴嘉敏说有些胸闷想一个人去院子外面透透气。 陈知初看她情绪确实还有些低落,便答应了。 她已经是陈府的常客了,也不怕她走丢。 裴嘉敏出了陈知初的院子,一路朝前院走去。 第181章 有事相求 陈云舟的院子还有些乱,当中堆放着好几口大箱子,倒不是没人给他收拾,而是他不让别人动。 他在外面自律惯了,凡事都喜欢自己动手,再说这箱子里装的都是这几年在燕北攒下的心爱之物,他也不放心别人收拾。 裴嘉敏一路进了院子,在正房门口遇到一个守门的小厮。 那小厮见到她,不由吃了一惊,“县主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来找陈大哥有点事。”裴嘉敏说道。 内室里的陈云舟听见说话声便走了出来,他刚洗了个澡,换了身居家的青色长衫,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 “是县主啊,别来无恙。”他笑道。 裴嘉敏腼腆的笑了笑,但神色看起来心事重重。 陈云舟看在眼里,又说道:“请进吧。” 裴嘉敏赶忙提裙走了进去,自己在桌边坐下,陈云舟也过去坐下,问道:“县主找我有什么事?” 裴嘉敏抬头看着他,黑黝黝的眼睛里有茫然和无助,陈云舟放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摩挲了一下。 见她不说话,却往门边的小厮看了好几眼,怎么会不明白她的意思。 “你去院子门口守着吧。”陈云舟指着小厮说道。 小厮点头退下。 这下整个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裴嘉敏这才迫切的问道:“你带回来的那个黑釉瓷坛装的牛肉干是哪里来的?” 陈云舟猝然失笑,这姑娘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犹犹豫豫,就问这个呀,害的他还跟着不动声色的紧张了一下。 “很好吃是吧?”他笑问。 裴嘉敏无暇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急切的再次追问道:“到 底是哪里来的?” 陈云舟觉得她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于是答道:“是燕王妃做的。” 裴嘉敏怔怔的看着他,眼中汇聚了太多情绪,有了然,有欣慰,有高兴,有忧愁,也有难过。 陈云舟一头雾水,只在她再次确认的时候,郑重的点点头。 万千思绪,最后还是巨大的喜悦占据了主导,裴嘉敏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哭了,是喜极而泣。 她知道自己不该在外人面前如此失态,更应该掩饰好自己的情绪,不让别人发现端倪。 可她实在忍不住了,即使忍的了一时,她也没有信心能一直忍到从陈府回家,倒不如现在痛痛快快哭一场。 陈云舟看着伏在桌上哭泣的裴嘉敏,彻底呆住了。 他没想到自己刚回家,就要面对这么棘手的情形。 想安慰她,可他根本不知道她为什么哭。 就这样傻愣愣的看着她哭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去净室里打一盆水出来。 裴嘉敏哭累了才抬起头,一张小脸如雨后海棠,嫣红嫣红的,又带着被摧残的娇弱。 “快洗洗脸吧。”陈云舟头大的说道。 要是她这副样子被别人撞见,那可真是说不清了。 裴嘉敏哪想那么多,发泄完了情绪,只觉得脑子有点发胀,鼻子酸酸的,连挤毛巾的手都是软绵绵的。 陈云舟没办法,只能帮她把毛巾挤干水递到她手上。 看着她洗完脸局促的坐在那里,这才问道:“你为什么哭?” 裴嘉敏绞着手指,抬头抱歉的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不能说?陈云舟双手抱胸,好吧,尽管十分好奇,但总不能 强人所难。 就在他暗自猜想原因的时候,又听裴嘉敏问道:“燕王妃她还好吗,在那边生活的习惯吗?” “她很好,”陈云舟看着她说道,“身体也比以往好了很多,你若是再见她,一定感叹她身上的变化。” “是吗。”裴嘉敏想象着她神采飞扬的样子,又忍不住泪湿了羽睫,她心里是为容安感到高兴的。 可一想到她,就会想哭,尤其是在肯定了她的身份之后,可能还是太想念她了。 陈云舟见她又哭了,赶紧将还没拿走的毛巾递给她。 他大概明白了她哭的原因跟容安有关,也明白了为什么总说女人是水做的,可不是吗,这么爱哭,这么娇弱。 “那燕王对她好吗?”裴嘉敏哽咽的问道。 “挺好的,我回来之前,大家刚一起去了草原。”陈云舟答道。 裴嘉敏听了垂着头,若有所思。 陈云舟看着她,也不催促。 她这哭肿的脸起码半个时辰才能消下去,在这之前,她还是留在他这里吧。 在这期间,裴嘉敏抬头看了他好几眼,每次都欲言又止。 陈云舟看着她怯怯的眼神,不由失笑,“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我是有事相求。”裴嘉敏看着他说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别人,那个牛肉干是燕王妃做的,谁都不要说。” 陈云舟神色微凝,“包括知初吗?” “对,任何人问你都别说,以后都不要再提了。”裴嘉敏蹙眉恳求的看着他。 陈云舟看着她湿漉漉又可怜兮兮的眼睛,哪还有半点拒绝的能力。 “好,我答应你。”他点头道。 …… 第182章 害死你嫂嫂的人 在陈家逗留到傍晚,裴嘉敏这才打道回府。 马车已经等在陈府门外了,她掀开车帘,刚要进去,结果被里面的人影吓了一跳。 一是真的吓到了,二是因为心虚,所以一时间她花容失色,差点没从车上摔下去。 裴宴笙幽幽的看着她,直看的裴嘉敏后背紧绷。 “兄长,你怎么来了,是特地来接我的吗?”她尽量放松自己,坐定后笑着问道。 “不是,是顺便。”裴宴笙看着她故作轻松的样子,问道:“你是背着我做了什么坏事吗,刚刚见到我的样子好像老鼠见了猫。” “才没有。”裴嘉敏下意识的提高了声音,神色还很严肃,“我能做什么坏事,整天足不出户的,最多也就是来陈府串串门子。” 裴宴笙看着她板正的小脸,笑道:“开个玩笑而已,你倒认真起来。” 裴嘉敏看见他脸上浮现了笑意,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但心里多少是愧疚的。 于是岔开话题道:“对了,兄长刚刚说顺便接我,您来这里有事吗?” 裴宴笙点头道:“陈大学士请我来商议一下他儿子在京中的任职。” “原来如此。”裴嘉敏想起随和的陈云舟,不禁说道:“陈大哥人不错的,在燕北的时候,也是燕王麾下得力的参将。” “难得听你夸别人,”裴宴笙眼中带着笑意,“那就让他在五城兵马司任职,如何?” 裴嘉敏赧然,“我又不懂这些,兄长你看着办就好。” …… 马车晃晃悠悠回到西陵侯府。 裴嘉敏回自己的院子了,裴宴笙则去了侯府的刑房。 刑房里有些阴暗,还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刑椅上绑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血水浸透,人也昏死了过去。 裴宴笙在他面前站定,眼神冰冷到了极致。 这个人真是让他好找,好在踏破铁鞋无觅处。 “侯爷,他嘴太硬了。”审了一天的魏青无奈的说道。 这个时候他太想念孙老道了,可孙老道离开京城回南疆了,因为配合催眠术的药丸用光了。 这种药丸的药引十分稀奇罕见,只生长在南疆,因此孙老道必须亲自回去找药。 而上次好不容易配出来的三颗,两颗进了肖健的肚子,还有一颗喂给了李家三小姐。 魏青越想越觉得,给李家三小姐吃的那一颗有点浪费。 但他也只是想想,并不敢说出来。 “以前遇到这种硬茬我们是怎么处理的?”裴宴笙冷冷的扫了他一眼,“不要太过依赖别人,而丧失了自己的能力。” 魏青看着裴宴笙冰冷肃穆的脸色,立刻点头道:“属下明白。” “本侯希望明天早上会有好消息。”裴宴笙说完,又看了一眼刑椅上的人,转身离开了刑房。 魏青脸色凝重,以往对付这种嘴硬的,自然是剥皮拆骨,不过这样很容易将人弄死。 而眼前的这个人至关重要,他没吐出实情之前决不能死。 想到这里,魏青命人去准备一只百年人参备用。 …… 次日清晨,天气有些阴沉,还起了凉风。 裴嘉敏刚吃完早饭,便有前院的婆子来禀报,说是侯爷请她过去。 裴嘉敏不疑有他,立刻跟着婆子去了,只是婆子带她去的不是裴宴笙的住处,而是侯府刑房。 “为何带我来这里?”裴嘉敏在门口驻足,有些奇怪的问道。 “奴婢不知,是侯爷的意思。”婆子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裴嘉敏没办法,只得进去找裴宴笙。 刑房是连夜打扫过的,较前一天敞亮了许多,也没有明显的血腥味,为的就是不吓坏她这位不谙世事的娇小姐。 裴嘉敏走到里面,看见裴宴笙站在那里,身旁站着魏青,而他们面前的刑椅上绑着一个脸上毫无血色的男人 。 “兄长,你找我。”裴嘉敏忐忑的走到他身边。 裴宴笙转头看着她,揽过她的肩膀,让她正对着刑椅上的男人。 “他是谁?”裴嘉敏抬头不解的问道。 “他原先是我们府上的谋士,不过你可能不认识,你那时还小。”裴宴笙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低沉而寒冷。 他目光森森的看着面前的男人,“把你刚刚交代的事情再说一遍。” 那男人瞳孔涣散,面色发青,仔细看牙齿是一直在打颤的,甚至浑身都在轻微颤抖,只是因为被牢牢绑住,所以限制了他的动作。 裴嘉敏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很是紧张。 只听这个苍白虚弱的男人颤巍巍的开口道:“是我干的,是我假传侯爷口谕,让府里的暗卫处死先夫人……” 裴嘉敏震惊的看着他,浑身僵硬。 “是我干的,都是我干的……”男人抖的更厉害了,舌头都开始打颤,却还在奋力的表达:“我全都说了,求求你们,给我一个痛快……求求你们……” 他绝望的看着面前的三个人,最后将涣散的眼神对准裴嘉敏,眼中是濒死之人渴求解脱的渴望。 “小姐,求求你……” 裴嘉敏浑身冰凉,止不住颤抖,她不想再看他,却被裴宴笙按住了肩膀。 “嘉敏,好好看着,这就是害死你嫂嫂的人。”裴宴笙在她耳边说道。 裴嘉敏不得不死死盯住眼前的人,下一瞬,这个人因为难以忍受的剧痛,猛然一阵剧烈抽搐。 身体大幅度摆动,撩开了他膝盖下的衣袍。 裴嘉敏猝不及防的看到了他的腿,那双腿已经不是人的腿了,只剩下骨头。 “啊!”她失声尖叫。 裴宴笙松开她,她依然抱着头不停的尖叫。 而这时刑椅上的男人发出咯咯的笑声,诡异而阴森。 裴嘉敏听了崩溃的落荒而逃。而这个男人也如愿得到了解脱。 第183章 性格缺陷 “侯爷,下面我们该怎么办?”魏青提着带血的长剑问道。 裴宴笙看着裴嘉敏消失的方向,凝眉沉吟道:“就等他说的那个日子,再一网打尽。” …… 裴嘉敏一路奔回自己的院子,刚进院子就扶着一棵海棠树将早饭吐的干干净净。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吓坏了,忙前忙后的伺候着。 裴嘉敏像个提线木偶任人摆弄,等重新梳洗好,她将自己关在房里,一个人蜷缩在床上。 想起刚刚在刑房里看到的情景,她忍不住又一阵作呕,可惜她已经什么都吐不出来。 唯有眼泪不停的流下,其实她一直都是一个敏感、脆弱又胆小的人。 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她经常一个人偷偷躲在角落里哭泣,她觉得自己是一只被遗弃的可怜虫。 哪怕后来兄长位高权重,她自己也成了众星捧月的县主,但这样的童年阴影深藏在她的心底,成了她性格上不可磨灭的缺陷。 其实兄长的性格也有缺陷,在面对伤害时,她习惯了逆来顺受,而兄长则选择了以牙还牙,以暴制暴,甚至千百倍的还给对方。 所以残暴就是他的性格缺陷。 他很残暴,别人都这么说,今天她也亲眼看见了。 可她没办法讨厌他,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们兄妹都是可怜人,可曾经也有人尝试着救赎过他们,给他们带来光和温暖。 以前她年纪小,不懂事,不懂情爱,就真的以为兄长对那个人是不屑的,是痛恨的。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他的铁石心肠被捂热过,他只是嘴硬而已。 所以害死嫂嫂的另有其人,这个结果她并不难接受,难以接受的是以这样的方式和时间点呈现在她面前。 隐瞒嫂嫂的消息已经让她觉得愧对兄长,现在她又该怎么办呢。 正伤心的想着,屋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裴宴笙走了进来。 他走到床边,坐在床前的凳子上,静静的看着她,脸上带着些许歉意。 “嘉敏,我等这一天很久了,”他缓缓说道,“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谁能跟我分享这个喜悦。 即使场面残酷了些,你也应该高兴才是,他不冤,他害死了你嫂嫂,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裴嘉敏看着他眼中的执拗和恨意,难受又心痛。 “我当然高兴,兄长你做的没错,是我自己太胆小。” 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不想再扫了他的兴。 裴宴笙果然笑了,又说:“今天死的这个只是马前卒,他背后还有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等尘埃落定,我再详细告诉你。” “好啊。”裴嘉敏点点头,又问:“兄长你以前为什么从不否认呢,所有人都误会你,包括我,你为什么不解释?” “解释什么?”裴宴笙自嘲一笑,“她虽不是我亲手所杀,但确实是因为我而死。” 第184章 梦见 是他的冷落害死了她,如果当时他可以说服自己,对她好一点,给她真正的侯夫人尊荣,又怎会被人趁虚而入,用自己的名义杀死了她。 多么可笑,又多么讽刺,所有人都知道他恨她,恨不得杀了她,所以那个假命令才会被毫不迟疑的执行。 想到这里,裴宴笙觉得心里沉重的透不过气来。 “兄长,这不能怪你。”裴嘉敏看着他自责的样子,爬到床边安慰道。 裴宴笙却无所谓的摇摇头,“我不在乎别人怪我,也不在乎别人误解我,我只在乎她到临死都不知道我的心意,我再也没有机会告诉她了。” 弥留的那一刻,她是怎样的心情呢,她很自然的相信杀手就是自己派来的。 她也很少抱怨,大概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毕竟自己从未给过她生的希望。 哀莫大于心死,她一定是带着对他的恨和绝望离开人世的。 想到这里,裴宴笙忽然脑中一阵抽痛。 他不能去细想她的死,否则就会头痛欲裂。 这是他这辈子最痛的遗憾。 裴嘉敏见他痛苦的闭上眼睛,难受的眼泪都流了下来。 “兄长,答应我,替嫂嫂报完仇就放下吧。”她从床上下来,跪在他的脚边恳求道。 “放过她,也放过自己。” 裴宴笙捏了捏眉心,疼痛缓解后,他看着好不伤心的裴嘉敏,好笑道:“怎的?她都不在了,还让我如何放过她,连提她念她也不行吗?” 裴嘉敏瘫坐在地上,无力的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 阴暗了一整日的天,终于在夜晚下起了漂泊大雨。 裴宴笙撑伞站在玉笙居的门前,冰凉的雨雾迎面扑在他的脸上,他却无动于衷。 曾听府里的人说,她去的那一晚也是大雨如注。 他看着斑驳紧闭的大门,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勇气踏足这里,最多也只是在门外驻足。 可今天,他稍微有了点底气。 他轻轻的推开门,入眼的景色一切如昨,可早已物是人非。 裴宴笙一步步走进去,万千记忆涌 入他的大脑,这本是他从小长大的院子。 彼时尚未糊涂的父亲还十分疼爱他,用他的名字命名了这里。 后来他又在这里娶妻成家,他本可以苦尽甘来,有美好的生活。 然而一切全都败给了命运。 又或许这是老天对他的惩罚,惩罚他的口是心非,惩罚他的骄傲和愚蠢。 裴宴笙牙关紧闭,眼中是浓郁的化不开的不甘和执念。 他猝然松开手里的纸伞,急促的雨点如断了弦的珠子落在他的脸上和身上。 他对着阴沉乌黑的上空喊道:“李容安!” 从未如此放纵过,可喊出来却觉得畅快又难过。 “李容安……”她的名字原来这么好听,可他再也没有机会当面叫她了。 …… 夜里一声惊雷,容安猛地坐起身,她大口喘着气,额头上都是冷汗。 她梦见裴宴笙了,梦见他站在大雨里喊她的名字。 那声音那情景是如此真切,而此刻屋外也确实下着倾盆大雨,她不由觉得浑身发冷,连忙唤了紫苏进来。 第185章 求药 “小姐,您做噩梦了吗?”紫苏递了一条热毛巾给她。 容安含糊的点头,接过毛巾擦擦脸和脖子,又喝了一杯热水。 紫苏自顾自的说道:“今夜的雨下的可真突然,毫无征兆,而且下的特别大,明早的气温肯定要降很多。” 容安听着屋外的雨声,心想可不是吗,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北边尤其明显。 紫苏收拾了东西便退下了,夜很深,离天亮还早着呢。 容安却靠在床头,没了睡意。 刚刚紫苏问她是不是做噩梦了,她也在想梦见裴宴笙算不算是噩梦。 曾经他确实是她的噩梦和劫数,可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过去的种种恩怨对错她已然放下,也已经逃离。 所以不该再怕,想到这里,容安轻舒一口气。 只盼着这辈子他们天南海北各自一方,最好别再见了。 第二天,雨过天晴。 容安赖了会儿床,她不用每天早起侍奉公婆夫君,这一点倒是十分惬意。 用完早膳后,来 福进来禀报,说是福寿轩来人请她过去一趟。 容安心里不由咯噔一下,经过上次冯姑姑的事情,徐太妃已经称病好些天了。 这期间都没有见过她,不知怎的突然一大早召见。 尽管心里有很多猜疑,但还是很快换好衣服出门。 出了瑶光殿,一阵清冷的风扑面而来,让人神清气爽,却又面皮发紧,真的降温了。 容安踏着潮湿的砖路,一路朝福寿轩走去。 进了福寿轩,走到正房门口,便听见萧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朱夫人,你别着急,她很快就到了。” 原来萧廷也在,还有一位陌生的夫人,并不是单独找她,容安松了一口气。 进了内室,容安看见徐太妃坐在上首的锦榻上,几日未见,她轻减了一些,不过精神还不错。 看见她进来,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容安先给徐太妃和萧廷请安,这才看向萧廷旁边的那位朱夫人。 这位朱夫人打从她进来,眼睛就一直焦灼的看 着自己。 现在更是扑通跪了下来,喊道:“王妃,妾身是来求药的,请王妃救救我家老朱。” 老朱?难不成是朱福通。 想到这里,容安赶紧扶她起身,问道:“夫人是说朱福通吗?” “是的。”朱夫人点头如捣蒜,“妾身正是朱福通的内人,他受伤了,很严重。” 容安吃了一惊,又听萧廷解释道:“前两天,北齐人在出云城外挑衅,朱福通像往常一般率兵出城迎战。 不想在两方将帅对垒时,敌营有人放暗箭,朱福通被射中要害摔下马。” “什么?”容安大惊,唾骂道:“北齐人怎么这么无耻。” “自古兵不厌诈,无毒不丈夫,只能说这次是我们疏忽了。”萧廷说道。 他说着又看了一眼旁边焦急的朱夫人,赶紧说回正题,“朱福通被救回去后,昏迷不醒,血流不止,最后是萧瓒拿出来的金疮药帮他止住了血,不过药已经用完了,听说药是你给的,你那里还有吗?” 第186章 朱夫人 原来如此,容安赶紧点头道:“我那里还有一些,我去全拿过来。” 朱夫人愁眉不展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欣慰,她又看着容安一鼓作气的恳求道:“王妃,妾身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请您跟我去一趟出云城?” 朱夫人这个请求出乎容安的意料,就连萧廷和徐太妃都很意外。 朱夫人眼中满是担忧与焦虑,她顾不得许多了,只知道要抓住每一线生机。 “我家老朱已经昏迷两天两夜了,情况危急,王妃您的药既然有奇效,那您的医术应该也不错,求王妃跟我一起去看看,以备不时之需。” 容安是没有问题的,她又看看萧廷,萧廷朝她点点头,两人又一起看向徐太妃。 一直没有说话的徐太妃静静的打量着容安。 虽然不喜欢她,但凭心而论,她身上确实有可取之处。 最终她也点头答应了。 事不宜迟,容安回去收拾了简单的行囊便跟着朱夫人出发了,萧廷还另外派了一队王府亲卫护送他们。 最近边城很不太平,他必须确保他们的安全。 …… 容安和朱夫人同乘一辆马车,马车还没出幽州城,朱夫人就睡着了。 她直接坐在马车的地板上,头枕着坐凳呼呼大睡。 尽管姿势不太雅观,但容安却对她十分佩服。 她来时是骑马的,一个妇道人家,日夜兼程的赶路,不眠不休,这是何等的毅力和坚持。 是一心对夫君的挂念支撑着她。 而且她不但求药,还要带上制药的人,可见是一个很有打算且果断的人。 想不到朱福通那么大大咧咧的莽汉,竟然娶到这么好的夫人。 尽管加快了速度,但还是走了一天多的时间才进出云城。 马车径直进了军营,朱夫人坐立不安的绞着手指,容安安慰了她几句,不过效果甚微。 能不担心吗,这一来一回就是好几天,也不知道朱福通怎么样了。 马车一直走到朱福通的营帐前,朱夫人迫不及待的跳下车,直奔营帐。 容安跟在她后面下车,接连的赶路,其实她腿都软了,脚刚着地就是一个趔趄。 从不远处走来的萧瓒见了连忙三步并两步赶 过来扶住她。 “你没事吧?”他问道,他也是刚刚才得知容安也来了出云城,立刻就过来了。 容安摇摇头,问道:“朱福通怎么样了?” “不太好,一直没醒。”萧瓒说。 容安一听,赶忙进了营帐。 “老朱,你醒醒啊,我回来了。”朱夫人趴在朱福通的床前,啜泣道。 见容安进来,赶忙拉着容安,哀求道:“王妃,求您快给他看看。” 容安也顾不上男女之防,先看了朱福通的伤口,伤口在腰腹,很深,金疮药的药效已过,创口周围出现红肿溃破,再探他的额头果然是高烧,这是继发性感染。 加之他面色苍白,唇无血色,脉虚无力,这是因为失血过多造成的气血两虚。 此刻他整个人都很虚弱,毫无抵抗力,也正因此,军医不敢擅动他。 容安看着双眼紧闭的朱福通,深吸了一口气。 她让阿蛮将她带来的药品还有针盒拿进来,她先给朱福通喂了一颗护心丸。 护心丸的药引取自百年人参和灵芝,非常珍贵,能在危急时刻替人续命。 第187章 魏澜 容安又请萧瓒派人去请军医过来,待会儿朱福通的伤口要重新清创缝合,这种事军中的大夫向来得心应手,让他们处理再好不过。 军医没来之前,容安又给朱福通喂了一颗药,这颗药有止痛镇定的作用。 等军医过来的时候,药效差不多开始发挥作用,可以开始了。 军医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男子。 此刻他手里拿着已经消过毒的匕首,面露迟疑。 “王爷,要不还是让人按住朱将军的手脚吧。”军医看着萧瓒说道。 尽管站在他身旁的燕王妃说已经给朱福通喂了止疼药,但是这割肉之痛岂是止疼药能止住的。 万一疼醒以后乱动岂不是糟糕。 容安明白他的顾虑,朝萧瓒点点头。 萧瓒便和屋里的几个人一起按住昏睡的朱福通。 匕首一刀刀下去,血肉翻飞,容安看的牙齿打颤,却还是逼自己看下去。 而操刀的军医面不改色,动作飞快, 清创,接着是缝合,再敷上药膏,最后包扎,一气呵成。 容安看的敬佩不已。 而军医看着一直没有动静的朱福通,眼中满是疑惑和惊讶。 什么样的药竟能让人承受这样的剧痛而毫无知觉。 之前他们之所以不敢乱动朱福通,一来是怕伤口崩溃,血流不止却没有特效药,再者就是怕他虚弱的身体承受不了这样的疼痛。 “王妃,您的药真是厉害,今天属下算是长见识了。”军医由衷的说道。 “大夫您的医术也是出神入化,令人佩服。”容安笑着说道。 被王妃夸奖了,军医不由自豪的捋捋胡子,不谦虚的说,在处理外伤这块儿,他可是素有鬼手之称。 一直紧绷着的朱夫人见两个大夫相互恭维,便知朱福通已经脱离了危险。 她喜极而泣,对他们千恩万谢。 …… 一行人出了营帐,军医先行一步,和他一同过来的年轻男子却并未离开,而是微笑着看向萧瓒和容安。 容安之前无暇细 看,这会儿才注意到男子头戴金冠,身穿月白色镶绣金线花纹锦袍,此人身份非富即贵。 萧瓒指着他介绍道:“这是镇北侯世子魏澜。” 容安知道镇北侯是镇守出云城的指挥使,而镇北侯夫人孙氏更是给她的药铺送过妙手回春的牌匾。 说起来也不是完全没有交集。 “世子,你好。”她笑道。 “王妃有礼了。”魏澜和萧瓒差不多年纪,清隽儒雅,笑起来格外温和。 萧瓒又对容安说:“他也是学医的。” 容安颇为意外,堂堂侯府世子,不入仕,不参军,却做了大夫,可不稀奇。 “失敬失敬。”容安连忙说道。 魏澜噗嗤笑起来,“王妃你抢了我的台词,改日有空我定要向你讨教。” 容安微笑着应下,又看着萧瓒说道:“妾身有些劳累,想去歇息一下,先告退了。” 看情形,这位魏世子和萧瓒好像有话要谈,那她就不打扰了。 萧瓒点头,派了身旁的亲卫送她回自己的营帐。 第188章 岁月静好 两人目送着容安走远,这才并肩朝无人的地方走去。 “你怎么突然来了?”萧瓒问道。 “是我父亲写信让我来的。”魏澜答道,“他说出云城最近形势紧张,让我过来做个军医替补,以备不时之需。” “还是侯爷大公无私,亲儿子都叫来了。”萧瓒开玩笑的说道。 “哪比得上王爷您,王妃都舍得带来。”魏澜调侃他。 萧瓒想起容安,笑了笑,也不解释。 魏澜又说道:“我在保州的时候,就听景林提过,说你的王妃钟灵毓秀,我心里还不相信。 谁不知道镇国公府的三小姐是个病秧子,当年我们还都为你打抱不平过。 谁成想,见了面才知道什么叫谣言误人,王妃不但样貌出众,风趣幽默,还颇有医术。 我这声恭喜虽然迟到了好几个月,你可别嫌弃,要怪也只能怪王爷您藏着掖着,若是在燕北也办个婚礼,王妃这块美玉就能被更多人认识了。” 听着耳边喋喋不休的话语,萧瓒失笑:“士别三日,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聒噪。” 魏澜一脸嫌弃,“王爷也一如既往的毒舌啊。” 军营旁有一条黑水河支流, 河水澄澈湍急,两人走在河边停住了脚步。 萧瓒转身看着他问道:“保州现在情况如何?” “有景林在自然一切稳妥。”魏澜说道,“不过他最近情绪不太好。” 魏澜此前一直在保州军中行医,而他和徐家关系匪浅,他的母亲孙氏和徐夫人是亲姊妹。 因此魏澜还要叫徐夫人一声姨母,他和徐景林兄妹两也是表亲关系。 在燕北,几个勋贵世家都有沾亲带故的关系,多的是相互联姻。 而萧家、徐家还有镇北侯府的关系最为紧密,三家的孩子也是从小到大的玩伴。 “怎么个不好法?”萧瓒问道。 “你说他那么正直孝顺的人,都跟我姨母大吵一架,整天阴沉着脸。”魏澜叹气的说道。 “姨母则是一直喊冤,还有景秋,每日以泪洗面。你的那封信杀伤力巨大。” “你觉得是本王的错?”萧瓒斜睨了他一眼。 “不敢。”魏澜摇头,“我只是在想有没有什么折中的办法,不至于这么伤感情。” “想到了吗?”萧瓒笑问。 魏澜耸肩摊手。 …… 从河边回去,萧瓒一路思忖,准备晚点给徐景林写一封信。 徐家其他人他不敢断言,但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徐景林,他是万分信任的,他也相信徐景林是个绝对正直的人。 正因此,他最担心的就是他的反应。 他不希望因为这件事和徐景林离心离德,何况保州还需要他的镇守。 回到营帐,萧瓒看见床上的人影,不由放轻了脚步。 他走到床边,看见容安散了头发缩在他的被子里,枕的正是他从幽州带来的菊花枕。 这枕头真有预防失眠的功效,他每晚枕着都能睡的很安稳。 此刻容安睡的很沉,白皙的脸上有些许红晕,睫毛轻颤,甚是惹人怜爱。 萧瓒知道她一定是累坏了,怎会忍心打扰她。 自己悄悄去案旁坐下,展开宣纸,开始给徐景林写信。 不知不觉中,一封信已经写完了,萧瓒放下笔,抬头看向容安,她还在睡。 外面的天色已经日暮西山,金色的夕阳从门帘两侧的缝隙里照进来,一束落在他的案上,一束落在床上。 容安的脸沐浴其中,白皙上镀了一层金色,变得粉嫩嫩的,很是好看。 萧瓒无声的看着,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他想这大概就是岁月静好吧。 第189章 很可爱 容安一直睡到天擦黑才醒,醒来后肚子饿的咕咕叫。 萧瓒叫人送晚饭过来,平时他吃的都很简单,今天容安来了,肯定要为她开小灶。 一共送来四菜一汤,有荤有素,都是热乎乎的,容安看了食指大动。 萧瓒配合着容安的速度慢条斯理的吃着,他看得出来容安很饿,胃口也很好。 不过她的吃相一直都是斯文而优雅的,甚至赏心悦目。 萧瓒觉得她是一个复杂而矛盾的结合体。 她生活中其实是挺娇气的,她身躯娇弱,身份娇贵,吃穿用度虽然低调,却无一不精细,举手投足更是婉婉有仪。 但骨子里,她平易近人又自强独立,她不拘泥身份开药铺做生意,不介意自己的身上沾上铜臭味。 她从不苛待别人,为了救人可以坚持一路奔波,不喊苦也不喊累。 她这样娇气却不矫情,真实又坦荡的个性,有谁会不喜欢吗? 萧瓒不知道别人,只知道自己觉得她与众不 同,又很可爱。 吃完晚饭,容安要去朱福通那里看看他的情况,萧瓒和她一起过去。 朱福通还没醒,不过烧已经退了,这是一个好现象,说明在好转了。 朱夫人不知疲倦的守着,但心里十分踏实。 看完朱福通,容安心里也踏实了,原本还想在外面散散步,消消食,可惜被边城的夜风劝退。 这里的昼夜温差太大了,风一吹更是透心的凉,容安没带太多御寒的衣服,所以只能赶紧回去了。 “你快进去吧,洗澡水已经准备好了。”萧瓒将她送到门口,自己转身走了。 容安不疑有他,想到热水澡在等着自己,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吃饱喝足再泡个热水澡,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萧瓒在外面巡视了一圈,又在角楼上吹了会儿风,最后去营中的浴房冲了个凉才回去。 容安正坐在案旁吃柿子,看见他进来连忙招呼道:“朱夫人刚刚送来的柿子,很甜,王爷快来尝尝。” 萧瓒走过来,看她捧着个剥开皮的柿子吃的不亦乐乎,葱白娇嫩的指尖捧着橘红色的柿子,煞是好看。 “真的很甜?”他好奇的问道。 “很甜,朱夫人说这是她自家树上结的果,比市面上卖的甜很多。”容安抬头说道。 朱夫人家就住在出云城,家里的柿子黄了,她便摘了一篮子送来军营给朱福通,哪想到刚好遇到朱福通受伤。 那篮子柿子被扔在角落里,她刚刚才想起来,刚好里面有几只已经熟透,可以吃了,她便全部拿来送给容安了。 礼轻情意重,她很感谢容安,但目前也没什么太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看来传言不虚,往年朱福通都会分柿子给大家吃,听他们说朱家的柿子很甜。”萧瓒笑道。 “你没吃吗?”容安问。 萧瓒摇摇头,说道:“我不爱吃柿子。” 容安有些遗憾的看着他。 …… 吃完柿子,容安赶紧重新洗漱了一下,萧瓒已经上床躺着了。 第190章 当女儿养 在军营就是这样,没什么消遣,该睡觉时就得睡觉,否则夜里有个突发情况,号角一吹就得起来。 容安不敢打扰萧瓒休息,结果刚走到床边准备熄灯就被他叫住了。 “你脸没有洗干净。”萧瓒说。 容安看着他,大囧。 “哪里?”她胡乱的摸摸脸,却没有摸到什么。 “在嘴唇上。”萧瓒看着她。 容安大概有些着急,所以依然没有摸到什么。 萧瓒坐起身,朝她招招手。 容安想了想,最后决定放弃努力,乖乖坐到床边,就这样摸来摸去也怪滑稽的,而且这营帐里居然连面镜子都没有。 萧瓒抬起她的下巴,触手是柔嫩细滑的感觉,他垂下眼睛,视线只落在她的嘴唇上。 唇角处沾着一片很小的柿子皮,他用大拇指擦拭了一下,他只用了很小的力气,可她的嘴唇一碰就红了。 容安觉得很痒,想躲但还是忍住了,她眯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萧瓒。 只见他神情专注,低垂的眼睛掩盖 在浓密的睫毛下,所以她才敢放心大胆的偷看。 说实话,萧瓒这张脸还真是无可挑剔,怪不得有那么多女人为了他不择手段。 不只是脸,就连身材也是一等一的好。 一个男人,能集容貌俊美,身材高大,阳刚蓬勃于一身,便足以迷倒万千少女,何况他还是尊贵的燕王。 容安不禁想起裴宴笙,他也是这样的男人,而自己当年就是那些万千少女中的一个吧,被他迷的神魂颠倒,痴心错付。 要不是在他那里吃了苦头,说不定她就要栽在萧瓒这里了。 毕竟萧瓒和裴宴笙比,他温柔很多,也更温暖。 这么想着,容安忍不住弯了一下唇。 而下一瞬,下巴已经被萧瓒高高的抬起来。 “你在想什么?”他盯着她的眼睛。 自己为她擦嘴唇擦的都冒热汗了,她倒好,居然神游天外,还笑的莫名其妙。 这么近距离的对着他的脸,她竟然还能走神,他感觉挺挫败的。 “我在想王爷你人挺 好的。”容安挣脱了他的手,笑着说道。 萧瓒冷哼了一声,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下一瞬又问道:“本王哪里好了?” “就对我很好啊,为我准备好吃的饭菜,让人给我准备好洗澡水,还帮我……”容安顿了一下,不好意思的呵呵笑道:“还帮我擦嘴。” 这明明是夸他,可萧瓒更挫败了。 瞧她这傻呵呵的口气,没有一点害羞的觉悟。 他都被气笑了,没好气的说道:“是啊,本王把你当女儿养呢,能对你不好吗?” “王爷您可真会开玩笑。”容安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萧瓒失笑,无奈的摇摇头,心想她还没傻到无可救药,还知道这是在开玩笑。 …… 夜里,营帐外北风呼啸,容安缩在被子里冷的睡不着。 失策啊失策,她应该带被子来的。 萧瓒床上一共两床被子,而且都不厚,白天的时候,她一个人盖还好些。 到了晚上,气温骤降,北风肆虐,她还得分一床被子给萧瓒。 第191章 同床共枕 到了晚上,气温骤降,北风肆虐,她还得分一床被子给萧瓒。 萧瓒也没睡着,他和容安同床的时候,一般都是听着她的呼吸声睡着的。 今晚她到现在还没能入睡,他也猜到大概是因为冷。 他的床铺很单薄,加上一层薄被确实太勉强了,何况她原本就体寒。 就在容安蜷缩起身体,越冻越清醒的时候,她听见身旁的人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睡?” 她睁开眼睛,正好对上萧瓒转过来的脸,他的眼睛像夜空中的星河,乌黑却明亮。 容安觉得他的话和他的眼睛让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正傻愣愣的不知作何反应时,萧瓒已经转过身,将手伸进她的被子里。 她的被子里比想象中的还要冷,睡到现在竟然没有一丝热气,他摸到了她的手,像冰块一样。 原本还想征询她的意见,现在直接不由分说将她拉进了自己的被窝。 容安是想挣扎的,可一来没他力气大,二来,一感受 到温暖,意志就没那么坚定了。 萧瓒的被子里真暖和,和自己冰冷的被窝对比,大概可以合称为冰火两重天。 容安觉得自己从冰天雪地来到了温暖的天堂,她一边舒服的伸展了一下僵硬的身体。 一边忐忑的说道:“这样不太好吧。” 萧瓒起身扯过她的被子加盖在自己的被子上,睡下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她的脚,也是和手一样,冰冷冰冷的。 “怎么不好了?”他问,“难不成让你冻僵了才好?” 不客气的回怼却让容安放松心定下来。 是的,他只是同情自己挨冻受寒而已,没别的意思。 他们成亲这么久了,睡在一起的日子那么多,他真想干什么早就干了,又岂是分被窝睡能阻止的了的。 他就是对自己没兴趣,对,他曾经还嘲笑她是豆芽菜。 想到这里,容安忍不住笑了,也彻底放下心来。 “王爷,谢谢你,你人真好。”容安和他肩并肩躺着,由衷的说道。 萧瓒盯着帐顶,脸很黑。 “闭嘴,睡觉。”他凶狠的说道。 别再说他人好了,他不好,他想作恶。 …… 置身暖和的被窝,身旁还有一个体量很大的热源,容安很快睡着了。 这下轮到萧瓒失眠了,听见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这才动了动僵硬的身体,转过身来对着容安。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同床共枕吧,他还是头一遭。 可以轻易的触碰到对方的身体,就连呼吸也这么近。 他闻到了她如兰花般的吐气,甚至微微倾身就能和她紧紧依偎在一起。 一切都是这么的新奇又充满诱惑,原来失去被子的阻隔,身体和内心都会蠢蠢欲动。 可眼前的人却能不受影响的安然入梦。 萧瓒又好气又好笑。 他盯着她的睡脸,卷曲的睫毛,小巧挺直的鼻子,嫣红娇嫩的嘴唇…… 真是无一处不可爱,他盯着看了很久,看的心里一片火热。 直到她忽然翻了个身钻进他的怀里。 第192章 探讨 萧瓒屏住呼吸,浑身僵硬,心脏跳的像打鼓一样。只觉得她像只猫咪一样,在他怀里蹭啊蹭,最后终于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窝着不动了。 萧瓒低头看着趴在他胸口的人,心一瞬间被什么充盈的满满的。 他迟疑的抬手,先摸摸她的长发,最后大掌落在她的腰肢上,轻轻抱着她闭上了眼睛。 …… 这一晚,两人都睡的很香甜。 容安早上醒过来的时候,萧瓒已经不在了。 晨曦的时候,她依稀听见了号角声,估计萧瓒就是那时候起床的。 起床后吃了早饭,朱夫人来找她,说是朱福通醒了,请她过去看看。 容安跟着朱夫人去了朱福通的营帐,魏澜也在。 朱福通醒了,不过躺在床上不能动,加上多天没有进食,讲话都没有力气。 他只能用可怜兮兮又感激的眼神看着容安,想来朱夫人已经将救治他的经过告诉他了。 容安和魏澜一起帮他重新换了药。 “没事啦,好好养着,按时吃药,要不了几天,你 就能恢复生龙活虎了。”容安看着朱福通安慰道。 朱福通皱着脸微微点点头。 容安又对朱夫人说:“这两天,让我的婢女阿蛮做一些滋养补血的药膳给他吃,这样会好的更快一些,夫人有兴趣的话,可以跟着阿蛮学习一下。” “那太好了。”朱夫人高兴的说道,“王妃您想的真周到。” 容安微微笑了笑,又交代了几句,便不打扰朱福通休息了。 魏澜跟着她一起出去,一边走一边跟她探讨她用的那些药。 “你的止疼药里是不是有曼陀罗、生草乌、炒南星?说是止疼,但我看着更像是麻醉。” 其实昨天就想问了,不过不太方便,所以今天一早就来朱福通的营帐等她。 容安惊喜的看着他,他说对了,看来眼前的这位世子医术不凡。 “我猜对了?”魏澜笑道,“不过具体的配比我不知道,你方便告诉我吗?” 容安见他求知若渴,又谦虚有礼,哪有藏私的道理。 她点点头,带魏澜一起回了营帐, 然后将止疼药还有金疮药的药方都写下来送给他。 这两种药在军中很有用处,所以魏澜拿到手后奉若至宝,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太感谢你了,王妃,你真是大公无私的侠女。”他看着容安激动的说道。 容安噗嗤笑了,还头一次有人叫她侠女,她真是受之有愧。 这都是三小姐和白神医的成果,她只是站在他们的肩膀上。 “世子你先别忙着夸我,你仔细看看这些药引,十分难寻,所以这些药并不好配。”她提醒道。 特效药之所以是特效药,就是因为里面用了很珍贵稀有的药材。 若是很好配,她早就量产了,放在永春堂里卖,让有需要的人都能买到,岂不皆大欢喜。 魏澜将纸小心的折起来收进衣袖里,脸上的笑意不减。 “我知道药材难寻,不过对我来说配出少量应该不是问题。”他看着容安说道。 “我想配一些留给我父亲,他年纪大了还要上战场,我不太放心,我能为他做的只有这些了。” 第193章 买药 “世子真孝顺。”容安夸赞道。 魏澜的想法她十分理解,一旦打起仗来,人命就跟蝼蚁一样,保住将帅至亲是首要。 “俗人一个罢了。”魏澜笑道。 “对了,投桃报李,我想带王妃去一个地方,那里有不少稀有药材可供王妃选购。” “真的吗?”容安一听立刻来了兴趣。 “真的。”魏澜笑道,“说起来我也很久没有去了,正好一起去逛逛,说不定能碰上奇货,到时候咱们也能多制些药出来,救更多的人。” 容安听他这么说,已经无比期待了。 两人说走就走,容安给营帐外的侍卫留了话,让他们等萧瓒从校场回来告知他一声。 出云城是他们自己的地盘,何况魏澜还是镇北侯世子,对这里十分熟悉,两人带了一队侍卫就出发了。 容安坐在马车里看着出云城的街市。 这里远没有幽州繁华热闹,街上的房屋、店铺甚至街道都是朴实无华的。 路上的行人不少,但大多是布衣,没有太多喧闹,一切都是平凡而宁静的 。 马车停在街角的一家铺子门口,容安从马车里下来,抬头看向铺子的黄木匾额,竟然只有一个简单的“药”字,还真是别具一格。 魏澜说出云城外有两座大山,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山下的村民除了上山打猎,还会进山挖草药。 这两座山也极具灵气,已经有不少人在山上挖出了野山参和野灵芝。 这些都是非常贵重的药材,普通的村民挖到了都会拿来城里卖钱,运气好的话,能够一家人一辈子吃穿不愁。 而这家铺子就是专门收购村民药材的地方。 魏澜是几年前发现这家铺子的,然后就成了这里的常客。 这不,他带着容安刚进门,掌柜就从柜台里迎了出来。 “世子,好久不见了。”掌柜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头,眉目慈祥,笑容可掬。 他和魏澜打招呼就像是老友一样。 “胡掌柜,别来无恙。”魏澜笑着朝他拱了拱手,又指着容安介绍道:“我今天还带了位贵客来,您有什么好东西尽管拿出来。” 掌柜 打量了容安一眼,看她气质不凡,衣着华贵,又是世子的朋友,肯定也是身份尊贵之人。 “小姐有礼。”他恭敬的施礼道。 容安朝他莞尔一笑。 掌柜不敢怠慢,直接带着两人去了后堂。 不一会儿,后堂的桌子上便摆满了药材。 只见一株野山参个头硕大,且根须完好无损,掌柜说这是一颗八十年生的山参,实属难得。 容安和魏澜看了也觉得十分珍贵。 还有一颗灵芝,足足有一斤重,个头大,光泽鲜亮,薄厚均匀,属上上品。 其他的还有红豆杉,冬虫夏草,全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东西。 魏澜既然是陪客,肯定是先让容安挑选。 容安也不推让,小手一挥,全都要了。 魏澜和掌柜目瞪口呆。 这一桌子药材可是价值不菲啊。 “你还真不客气。”魏澜笑道。 “世子是这里的常客,日后来了新货,你再买便是,可我难得才来一回。”容安倒是理直气壮。 魏澜哭笑不得,觉得萧瓒娶的这个王妃还真是耿直又可爱。 第194章 无耻之徒 他原本就没想和她争,便让掌柜将东西全都小心打包好。 容安则爽快的去付了钱。 做了一笔大买卖,掌柜也十分高兴,两眼笑的弯弯的。 他亲自带伙计将容安买的药材全部送出去装上马车,魏澜在一旁清点,偶尔和掌柜唠嗑几句。 容安则站在门口等着,时间还早,她想在城里走走看看,毕竟难得来一次。 正这么想着,远处的街道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喧闹声。 喧闹声由远及近,容安听见有人大喊:“抓住她!” 少顷,便见一个惊慌失措的女子冲出人群,奋力的跑过来。 而她的身后跟着三个凶神恶煞的男子,其中一个手里还扬着长鞭。 那女子好像是看见了容安这边站着几个侍卫,便如看到救星般朝她这边冲过来。 只可惜她跑的太急了,还没到容安面前,便自己绊了一跤,那一跤摔的极重,容安看了都觉得疼。 而追赶她的人也趁机抓住了她,那三个男人看起来是主仆 ,拿鞭子的人像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一脸纨绔猥琐,嚣张跋扈。 “我让你跑!”他走上前,竟狠狠一鞭子甩在女子的背上。 女子瞬间惨叫一声,身上多出一条血痕,她抬头看向容安,手伸向她,凄惨的喊道:“夫人救我,夫人救我……” 那公子哥这才注意到容安,他抬头一看便觉惊艳万分,眼神不由变得色眯眯的。 下一瞬,他看见走到容安身边的人,脸色一下就变了。 魏澜不认识他,可他是认识魏澜的,出云城指挥使镇北侯的儿子,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认识。 他朝身旁两个小厮使了个眼色,命令道:“拖走。” 他可不想在两位贵人面前闹事。 “慢着!”还不等容安开口,魏澜已经发话了。 他走过去,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当街行凶?” 那公子哥见魏澜过问,便低头哈腰的答道:“禀世子爷,小的姓赵,这女子乃是小偷,她偷了我的玉佩,我正要抓她去见官 。” 魏澜对于他知晓自己的身份并不奇怪,只是冷笑道:“是吗?” 他又看向被两个小厮钳制住的女子,说道:“你说。” 钳制女子的两个小厮见魏澜的眼神扫过来都吓的赶紧松了手。 她跌倒在地上,哭着澄清道:“不是的,我是良家女子,我在路上走得好好的,这位公子突然上前想要轻薄我,我抵死不从,他便污蔑我偷东西,还威胁要送我见官,逼我就范,求你们救救我吧。” 女子哭得声泪俱下,仔细看她脸蛋可不是面容姣好,皮肤白皙。 那公子哥听了,面皮涨红。 “你这个贱人,居然敢反咬一口!”他气的又高高举起鞭子。 只可惜鞭子还没落下,手就被人折了。 他痛得哇哇直叫,一边面带惧意的看着魏澜。 “无耻之徒,还不快滚。”魏澜冷斥道。 公子哥又疼又怕,哪还顾得上其他,在小厮的搀扶下狼狈的跑了。 “你没事吧?”魏澜看向跪在地上的女子。 第195章 可疑 女子双手抱着肩膀,抬头是一副梨花带雨、惊吓过度的样子,看起来很是可怜。 不过面对魏澜的关心,她只是淡淡的摇摇头,并没有任何逾越的地方,倒确实是良家女子的做派。 魏澜见她缩着肩膀,后背的衣服被鞭子抽破了,隐隐露出血迹,身为男子,他理应避嫌,便转身看向容安。 容安明白他的意思,她走上前,朝地上的女子伸出手,一边柔声说道:“姑娘,我拉你起来。” 女子见是容安来扶她,这才放心的将手递给她。 容安将她拉进来,见她皱着眉头,面容痛苦,看样子是在忍受身上的疼痛。 “很疼吗?”她关切的问道。 女子怯怯的看了容安一眼,点点头,眼泪从大眼睛里流出来,越看越觉得这姑娘确实生的挺美的。 “这里就是药铺,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带你进去为你看看伤口,顺便敷点药,再让人给你买身衣服回来换上。”容安说道。 女子怯懦的脸上多了一丝感激,她点点头,小声说道:“谢谢夫人。” 容安看着她莞尔一笑。 又转头看向魏澜,魏澜朝她点点头,显然是赞同她的做法。 容安扶着女子进了药铺,掌柜也很同情女子的遭遇,立刻带她们去了后堂一间单独的厢房。 女子后背受了鞭伤,肯定要脱衣查看,掌柜考虑的很周到。 进了厢房,容安先扶女子坐到床边,然后走到桌边为她倒了一杯水。 “先喝口水压压惊。”她将杯子递给她。 女子抬头看向容安关切亲和的面孔,尤其是她的眼神,温柔又单纯,便接过杯子,抿了一小口。 “谢谢夫人。”她再次道谢。 容安笑着看了她片刻,问道:“你为何一直叫我夫人啊,你看出来我成亲了?” 女子浑身一震,但也只是一瞬间,不注意的话根本无法察觉。 她抬头忐忑的看着容安,小心翼翼的问道:“难道是我叫错了吗,我瞧见您第一眼,便以为您是已经成亲的人。” 容安笑容不减,“你没叫错,我确实成亲了。” 她说完转身往门边走去,一边说:“我去看看金疮药准备好了没,待会儿给你敷上。” 她转身的刹那,女子陡然变了脸色,哪还有之前的胆怯不安,只剩下阴狠。 她思虑了一息时间,在容安即将推开门的时候,猛然站起身。 她刚一抬步子,忽然觉得一阵昏眩直顶天灵盖,接着两眼漆黑,身体直直的摔倒在地。 容安听见声响,转过头来看着她,确定她晕了过去,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额上都冒出了冷汗。 这时,魏澜送药过来,容安打开门让他进屋。 他看见屋里的景象不由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容安耸耸肩,“我觉得她有点可疑,便把她迷倒了。” 魏澜诧异的看着她,对着她这张无辜又无害的脸,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 一行人很快回 到军营,被容安打上可疑标签的女子被五花大绑上交给了萧瓒。 容安回营帐歇息,顺便喝口水,不一会儿便有萧瓒的侍卫来请她。 容安心想大概是找她问点情况,便起身跟着侍卫走了。 侍卫带她去了军中议事的营帐,容安入内后看见里面有不少人。 萧瓒坐在上首,下手是一个须发花白但看起来老当益壮、颇具威严的人。 再看他身旁的魏澜,此人肯定就是镇北侯了。 另一侧坐着几个武将模样的人。 见容安进来,大家纷纷起身见礼。 萧瓒坐着没动,只是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容安,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然后才朝她招招手。 容安走过去,按照他的指示坐在他身边。 坐定后,容安才发现大家都在看着她,确切的说,是在打量,她不由正襟危坐。 萧瓒问:“你为什么觉得那个女子可疑?” “因为她叫妾身夫人。”容安告诉他。 “叫你夫人怎么了?”萧瓒好奇。 在座的其他人也挺奇怪。 “今早妾身与世子去药铺买药材,药铺掌柜不知妾身身份,称呼妾身为小姐,可见光看妾身外表是看不出是否婚嫁的。”容安答道。 她现在本身年纪就小,而且也未做明显的妇人打扮。 “可那女子刚见着妾身,便以夫人称呼,着实冒失,除非她认识妾身,知道妾身的身份。”容安如是分析。 萧瓒定定的看着她,眼中隐隐带来笑意。 第196章 心细如发 这时魏澜起身说道:“王妃确实心细,只是就靠一个称呼就做了判断,会不会太武断了,也许她是误会我跟你……”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明,但大家都明白。 “毕竟当时我们同行。”他补充道。 容安点点头,“是的,我也考虑过这一点,可是后来追她的人挑明了你的身份,世子你在出云城知名度很高,你未婚大家应该都知道的吧,可她依然没有改口,一直叫我夫人。” 魏澜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 容安又道:“称呼只是引起了我的疑心,真正让我对她怀疑的是她的手。” “她的手怎么了?”魏澜问道。 “她的右手掌心有一层明显的茧子,左手却没有,而且我观她皮肤细腻,不像是经常日晒劳作的人。 何况做什么活会只让一只手长茧呢?” 容安说着拿过萧瓒的右手,摊开他的掌心,他的掌心就有这样的茧子。 因为他握过自己的手好几次,所以容安知道。 萧瓒惯用长剑,练了很多年。 “我怀疑她用兵器。”容安看着众人说道。 “我又顺势摸了她的脉象,强劲有力,绝不像一个弱质女流的脉象。 她明明不弱,却非要装的一副柔弱可怜,被人欺凌的样子,无非是想让我们救她,然后再图谋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想干什么,反正先弄晕了再说吧。” 容安说完,在场的人都颇有深意的看着她,眼中是不加掩饰的赏识和钦佩。 “王妃真是心细如发,佩服佩服。”魏澜当先说道。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 萧瓒反握住容安的手,拉着她一起出去了。 一路回到自己的营帐,萧瓒再次上上下下打量容安,问道:“没受伤吧?” “没有啊。”容安眨了眨眼睛说道,不知他为何如此紧张。 萧瓒看着她懵懂可爱的样子,忍不住摸摸她的头。 “你真是本王的福星。”他高兴的说道,“这个女子乃是北齐间谍,她潜入出云城已经很久了,一边刺探消息,一边伺机而动。 今天她接近你,应该是想将你掳走,作为人质威胁本王。” 容安听了一阵后怕,幸好她机灵没有被掳走,否则不但拖别人后腿,说不定还凶多吉少。 萧瓒见她变了脸色,知道她害怕了,便不再提这茬。 而是逗她道:“此番你立下大功,想要什么奖励?” “奖励?”容安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睁大眼睛看着他。 “对啊,许你一个奖励,想要什么?”萧瓒双手抱胸,豪爽的说道。 容安蹙眉认真想了一下,迟疑的开口道:“要钱吧……” 萧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气结的瞪着她。 容安不好意思的笑笑,“今天买药材花了不少钱。” 萧瓒瞧着她张口闭口提钱的财迷样子,真是又嫌弃又无奈。 但还是问道:“你很缺钱吗?” 其实成亲后,他也没有过问过她的财务情况,只是隐约知道她挺有钱的 。 “不缺啊。”容安如实答道,“王爷您问我想要什么,我思来想去实在没什么想要的物件,这才说要钱的,您别见怪,就当我开个玩笑。”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怎么能当开玩笑?”萧瓒不满的说道。 说完他让容安好好歇着,别再乱跑,自己便走了。 容安哪还敢乱跑,就在营帐里待着,哪也不去。 虽然如此,她也不无聊,下午小睡起来,朱夫人过来陪她聊了会儿天。 朱夫人刚走,魏澜又来了。 经过上午这一遭,魏澜对容安再次刮目相看,她不但聪明有趣,难得的是还和自己志趣相投。 知音难寻,两人天南海北的聊,一直聊到天黑,魏澜才意犹未尽的离开。 萧瓒很晚才回来,他回来的时候,容安已经坐在床上了。 他一眼看见床上多了两床被子,下面还垫了厚厚的羊毛毯,而容安睡在她自己的两层被子里,。 他走过来坐在床边,伸手摸了摸乳白色的羊毛毯子,抬头时已经敛去眼中的失落,问道:“这是哪来的?” “我请外面的侍卫去库房里找来的。”容安答道,又看着他说:“王爷若是不喜欢,就请将就两天,等我走了再撤掉吧。” 萧瓒摇摇头,说道:“无所谓。” 又将手里的盒子递给她。 容安小心翼翼的接过来,她早就看见他手里的盒子了,想不注意都不行。 这个盒子实在太漂亮了,她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东西。 第197章 害羞 这是一个金錾花卉纹嵌宝石八角盒,整个盒子主体由黄金锻造,运用了镂雕、累丝、镶嵌等多种工艺。 每一面的花纹镂空雕刻都精美无双,所有的边角上都镶嵌着整齐圆润的宝石,有镶翠、蓝宝、红宝、碧玺…… 乍一看上去,数也数不清,只觉得金灿灿的,一片珠光宝气,但仔细看又巧夺天工。 容安的手指在一颗颗宝石上划过,惊叹不已。 萧瓒看着她眼中的惊艳,说道:“这盒子上一共用了三百一十八粒宝石。” “这么多?”容安诧异,忽然觉得这盒子有点烫手。 萧瓒又说:“这是我祖父当年击退北齐人时收缴的战利品,今天把它送给你这个立了大功的人,再合适不过。” 说是战利品也不全然对,北齐人当年攻占过出云城,在城中烧杀抢掠,还抓了当时城中很有名的珠宝匠为他们打造宝物。 珠宝匠历时半年才制作出这个宝盒,不过汗王无福消受,已经被他的祖父赶跑 了,而这个盒子自然也落到了祖父手里。 其实这个盒子不论用料还是人工都和北齐无关,但说成战利品,容安才更容易收下。 他知道她,看起来不拘小节,但心中有自己的原则。 尤其是对他,存着几分客气。 容安确实是在听说这是战利品后,才勉强收下的,因为实在是太贵重了。 萧瓒见她收下,心里松了一口气。 又看着她说道:“我明天就派人送你回幽州。” 容安闻言讶异道:“怎么这么突然?” “因为明天我也要离开,把你留在这里我不放心,还是回幽州安全一些。” 面对萧瓒的周到与关怀,容安不禁问道:“王爷您要去哪?” “去打仗。”萧瓒告诉她。 容安听了怔怔的看着他,面对如此严肃的话题,她连把玩盒子的心思都没有了,只琢磨着他要开始攻打北齐了。 萧瓒看着她傻愣愣的样子,忍不住欺身上前,双手撑在她的两侧,逼视着她的眼睛,问道:“ 你这时候不该对我说些什么吗?” 容安冷不防他忽然靠这么近,近的她都能在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了,两人的呼吸都缠绵到了一块儿。 有一瞬间,两人的视线似乎胶着到了一起。 容安脸上起了红云,萧瓒的身躯、气息,还有眼神都太有压迫感,她退无可退,忍不住伸手想要推开他。 柔弱无骨的小手根本难以撼动眼前宽阔坚硬的胸膛,是萧瓒自己退开的。 他看见容安窘迫害羞了,很明显的害羞,眼神躲闪,脸颊红红的,像一只无措的小鹿,让人心生怜爱。 尤其是那双水汪汪的眼睛,让他的心柔软的一塌糊涂。 长这么大,只有容安让他有这样的感觉。 让他心跳急促,心间宛如荡漾一湖春水,有时候会产生很多渴望,有时候仅仅是因为她的触碰或是一个眼神,一个神态,就能让他得到无比的满足。 这种感觉于萧瓒而言,是神奇而沉醉的,他无比珍惜,又小心呵护。 第198章 误会 “快睡觉吧。”他不再逗她,自己脱了衣服,熄灯上床。 容安也躺了下来,脸上的红晕慢慢消散了,她开始暗恼自己刚刚的失态。 萧瓒惯是会逗弄她,怎么刚刚她就手足无措了,弄的气氛有些奇怪。 这么想着,她侧头看了一眼萧瓒,只见他侧脸线条坚毅,眼睛是睁着的。 “王爷。”她轻声喊道。 萧瓒立刻转过脸来,眼睛亮闪闪的。 “您明天一早就出发吗?” “嗯。” “那王爷注意安全,早日凯旋。” “好。” 容安听到他的回答,轻轻舒出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任务般,心安理得闭上了眼睛。 萧瓒听着她的呼吸声,手探进她的被子,摸索到她的小手,握在掌心里,心满意足的睡了。 …… 第二天早上,容安醒来后,萧瓒又不见了。 在军营住两天,容安深刻认识到自己还是挺享福的。 别人都是闻鸡起舞,她却睡到日上三竿。 原本昨晚睡觉的时候,还盘算着今天早上要早点起来给 萧瓒送行。 毕竟人家是去出征,她闷头大睡着实不太好,可没人叫她,她又是往常的点才醒过来。 正不得劲的吃着早饭,朱夫人来找她。 容安以为朱福通有什么情况,谁知朱夫人摇摇头,意味深长的说道:“我是来看您的。” “看我?”容安不解,她有什么好看的。 “是啊,今早营中军队集结,大家都以为能看到王妃出来为王爷送行,哪知道没等到,议论声一片。”朱夫人说道。 容安大窘,“这么严重吗?” “不严重,不严重。”朱夫人见容安惊慌,不由安慰道。 “是大家伙儿太想一睹王妃您的芳容了,您不知道,您现在在军中可是声名远播,您来这儿两天,不但救活了我家老朱,还抓到了北齐细作,大家都说您巾帼不让须眉。 原本以为今早能见着您,可他们哪知道王妃根本起不来。”朱夫人说着捂嘴笑起来。 容安更窘了,不明白朱夫人在笑什么,是笑她是个懒王妃吗。 正有些尴 尬的时候,朱夫人又看着她,忍俊不禁的问道:“昨晚可是王爷折腾的太久了?” 容安睁着大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朱夫人笑道:“王妃生的娇美如斯,千里迢迢来了军营,王爷哪有克制的道理,夜里定是不知疲倦,索要无度,王妃能起的早才怪。” 容安明白了她的意思,脸色爆红,摇头道:“不是的,我们没有……” “哎呀,咱们都是女人,又是过来人,没什么好害羞的。”朱夫人笑着宽慰道。 “真的没什么的,王爷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难免爱折腾,都能理解的。” 面对朱夫人的误会,容安低头喝了一口粥,选择沉默,只是脸很热,热的脑袋发胀。 不由自主想到昨晚萧瓒靠近她时的气息和眼神,一时心情难以平静。 朱夫人见容安低头不说话,脸颊红红的,心想她真是个娇羞美人,和英俊挺拔的王爷就是一对璧人。 她不由催促道:“王妃,您快些吃,我带你去给王爷送行,还来得及。” 第199章 大逆不道 容安被朱夫人拉着上了马车,抄小路直奔城门。 登上城楼,举目远眺,视野开阔,景色蔚为壮观。 一望无际的平原早就褪去了绿色,呈现一片枯黄,一条宽阔的河流如一条银龙蜿蜒其上,一直延伸至远处的尽头。 在晨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耀眼闪亮,这就是大黑河。 黑压压的军队正顺着河流的方向前进,步伐整齐划一,幡旗迎风飞扬,列阵凝聚有序。 这是一幅波澜壮阔的画面,带着些许悲壮和苍凉。 让人看了静默,却无法抑制内心的激昂与期盼。 陈云舟曾说她心中没有国仇家恨,但这一刻,容安觉得自己体会到了。 她不再像以前一样,内心毫无波澜的面对这群人,好像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不是她该操心的事情。 此刻,她祈祷他们都能平安归来。 因为他们是她的族人啊,里面还有她认识的,比如萧瓒。 萧瓒似有所感,骑在马背上,转头回望城楼。 隔着遥 遥的距离,他看见两个女子站在城楼上,其中一个穿着素白的衣裙,裙裾和黑发被城楼上的大风吹得起舞。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勒着缰绳出了队伍。 他穿着一身银色铠甲,坐下是一匹健壮油亮的黑色骏马,马蹄在原地徘徊。 他看清了那就是容安,不由开心的笑起来,朝她挥舞手臂。 容安也看见他了,他骑马停在原地很是显眼。 看见他朝自己招手,容安也挥了挥手作为回应。 萧瓒凝视着城楼的方向,什么也没有说,说了她也不会听到。 总之能看到她来送自己,他觉得很高兴,也充满了斗志。 …… 目送着队伍走远,朱夫人带着容安在城楼上稍作停留。 此处城楼地势颇高,对外一览无余,对内也是俯瞰全城。 出云城是边境的屯兵重地,大半个城池都是由卫所组成。 城墙下是连成片的骑兵营和步兵营,还有广袤的养马场,到处都是操练的身影,呼声震天。 而远眺营所的大后方,才是安居乐业的出云城百姓居所。 容安的视线由远及近,她看着营中飞舞的幡旗,无一例外,全都写着萧字。 再看城楼上的旗帜,也全都写着萧字。 仔细想起来,在燕北她好像就没有见过大邺朝的旗帜。 她不知道这是无意,还是有意为之。 朱夫人见容安盯着身旁旗帜上的萧字若有所思,以为她是作为萧家的儿媳,与有荣焉。 便说道:“在咱们出云城,很多人不知当今圣上,却没有人不知道萧家。” 容安闻言转头看着她,这话严格说,其实是有些大逆不道的。 朱夫人也知道,但她当容安是自己人,况且容安现在也是萧家人,她觉得对她说这些也无伤大雅。 再加上她很久没有登高望远,刚又送别了出征队伍,心中颇有感慨。 便对着年轻又和善的容安打开了话匣子,“王妃您年纪小,肯定不知道乱世中的出云城是什么样的,可我却真实经历过。” 第200章 捧杀 容安看着她眼中的沧桑,不由心中一紧。 朱夫人说:“北齐人攻进城的时候,我才五岁,他们一进城就烧杀抢掠,奴役城中壮丁,践踏城中妇孺,好好的一座城成了人间地狱。 守城的军士四散逃离,不堪一击,把我们留下来任人宰割。 那时候新帝刚登基,坊间都说他爱民如子,文武双全,我们多盼着他能御驾亲征,解救我们于水火。 可他没有来,来的是萧公,萧家的军队披荆斩棘,一路北上,将野蛮凶残的北齐人赶出国界。 萧公进城的时候,全城百姓跪地三叩首,把他当救世主一样膜拜,甚至有人对他高呼万岁。” 容安听到了瞪大眼睛,倒抽一口冷气,这是捧杀啊。 朱夫人看着容安惊吓到的样子,笑道:“咱们边城的老百姓什么都不懂,哪知道那么多,心里拥戴谁,嘴上就喊出来,再说天高皇帝远,谁管得着咱们。” 容安却摇摇头,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后来 萧公被封藩燕北,萧家就成了燕北的定海神针,这么多年,几经征战,他们宁可自己流血,也没有再让百姓陷入苦海,我们燕北人打心眼里信服他们,也只信服他们。 至于那繁花似锦的朝廷里是今夕何夕,我们早不关心了。” 容安听着朱夫人的话,看着眼前秩序井然不复战火纷飞的城池,再遥想当年萧公进城时备受爱戴的景象。 心想,是不是有什么种子早就埋下了。 …… 转眼已至霜降,遥远的京城里也有了森森寒意。 是夜,飘起了毛毛细雨,一队身手敏捷的黑衣人悄无声息的潜入京郊梅山。 梅山半山腰的密林里有一座荒废已久的破庙,庙中未点火把,借着月色能看见里面集结了十来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光头和尚,和尚正在清点人数,清点结束,他发现少了一个人,大呼不妙。 想要解散众人,但为时已晚。 一群黑衣人火速包围了破庙,有反抗者立刻被诛杀在弓弩 之下,剩下的几个人不敢再轻举妄动,包括那个和尚。 一身黑色蟒袍的裴宴笙负手走了进来,目光直直落在和尚的身上。 他抬手做了一个手势,便有人点亮了庙中篝火,和尚被五花大绑在庙中一根漆黑的柱子上。 剩余的人并地上的尸体一起被拖了出去。 庙中只剩下裴宴笙和那个和尚。 和尚看着裴宴笙,他一直面无表情,但眼神像萃了冰一样冷,纵然自己见过大风大浪,但不得不承认,此刻的裴宴笙如死神降临,他看自己的眼神已经是看死人的眼神了。 裴宴笙走到他的面前,冷若寒潭的眼睛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然后抬手伸向他的耳后,用力一扯,一块人皮面具便被撕扯下来。 他随手将面具扔进火堆里付之一炬,火苗照亮了和尚的脸,露出的真容惨烈而骇人,半边脸几乎被烧毁,狰狞的疤痕虬结,令人望而生畏。 而他的另半张脸和景帝有几分相似,看年纪也与景帝相仿。 第201章 故事 “瑞王殿下。”裴宴笙的语气波澜不惊,想来早早洞悉了他的身份,“原来你没死。” “没错,老天有眼,让我逃过一劫,当年瑞王府里烧死的是我的心腹替身。”瑞王看着裴宴笙说道。 他很平静,庙中篝火倒映在他幽暗又饱经沧桑的眼中,配着他这张人不人鬼不鬼的脸,很诡异,却又莫名让人觉得他很可怜。 他本该是尊贵的皇子,甚至差一点登上九五之尊,可这么多年,他却像一只见不得人的可怜虫,东躲西藏,蝇营狗苟,最后还是落入他人之手。 “裴宴笙,我落在你手里,自知必死无疑,但是死前我想给你说几个故事。”瑞王看着他说道。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或许我的故事可以帮你重新认识一些人,甚至这个世界。” 裴宴笙负手而立,眼神漠然,薄唇里吐出四个字:“洗耳恭听。” 瑞王欣慰的笑了一下,缓缓开口道:“众所周知,先皇当年独宠皇贵妃,先皇后早逝,先皇数次欲封皇贵妃为后,都被太后阻挡了下来。 太后评价皇贵妃:红颜祸水,猜疑善妒,难担一国之母的重任。” 说到这里,瑞王嘴角露出一抹嘲讽,深觉太后眼光毒辣。 “当时先皇还没有子嗣,太后手段雷厉,趁先皇醉酒 ,安排自己的宫女侍寝。 那宫女只受了一次雨露,便怀有身孕,并诞下一个男婴。 那宫女就是我的生母,而我就是那个男婴。 我的出生让先皇深觉愧对皇贵妃,更加倍的宠爱她,次年皇贵妃也诞下一个男婴。” 瑞王说着停了下来,眼神幽深,似是在回忆,又似是在冥想。 裴宴笙看着他,他被毁了容貌,形容枯瘦,和坐在紫宸殿龙椅上丰神俊朗的景帝比,他就是低贱的尘埃。 可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甚至眼前的这个人还是皇长子。 景帝虽是皇贵妃所出,但也要屈身在他之下,叫他一声兄长。 “先帝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我低贱的生母,她好歹是生下皇长子的人,却只晋为从八品的才人,多么讽刺。 我母子二人在后宫如履薄冰,苟且偷生,幸好有太后的照拂,我才能平安长大。 我深知自己不得君心,又没有强大的母族支持,我根本不敢肖想那至高无上的地位。 可惜我不争,偏偏有人替我去争。 自古嫡庶有别,长幼有序,乃千古遗训,宫中既无嫡子就该立长子为太子。 大臣和太后都如此主张,可先帝一心只想立贵妃的儿子。 这是一场长达十年的僵持,两方都不妥协。 期间,先帝逼退内阁四 人,罢官、发配、梃杖部级以下官员一百余人,可见他要立贵妃之子的决心。 而我被夹在中间饱受煎熬,先帝更加厌恶我,是我让他在百官面前的权威受到了质疑和挑衅。 后来太后亡故,后宫由皇贵妃把持,我的生母不明不白的病死了。 当时我已出宫立府,我得到消息赶进宫时,她已经死了十多天了,后事由于种种原因被拖延,她的遗体停在寝殿里,腐烂发臭。” 瑞王说着眼神恍惚,多年的蛰伏和隐忍让他不再流露真情,但此刻想到他的生母,想到自己受到的苛待,他还是那样的痛恨和不甘。 “十年僵持,最后以一场大火收尾。 后世之人都说,我生母的忌日,我在府中焚香烧纸,由于太过悲痛,不小心引燃了帘幔,最后葬身火海。” 瑞王说着满眼讥讽,“其实是有人将我打晕了,反锁在屋内,放火杀人。 好在这么多年,我也不是全无准备。 我的心腹发现着火后便从密道进入我的屋内,他来时我身上已经烧着了,他将我送进密室,自己出来当了我的替身,为的就是掩人耳目。” 瑞王说着看向一言不发,却脸色紧绷的裴宴笙,笑着自问自答道:“你知道是谁要烧死我吗,就是你无比效忠的景帝。” 第202章 卸磨杀驴 裴宴笙抿着唇,眼神凝重,当年立太子之争,他听说过。 但这背后的故事他却是不知道的,相信这世上也没有几个人知道。 所有人都以为瑞王死在了大火里,包括景帝,那么在得知他身边的曹公公是叛徒时,他有没有怀疑过呢。 即便是怀疑,他还是毫不犹豫的处死了曹公公。 那只有一个可能,曹公公知道他的秘密,一个无比重要、绝对不能泄露的秘密,一个可能会动摇他江山社稷的秘密。 “你的这个故事,我很遗憾。”裴宴笙说道。 瑞王哼笑道:“那你还不算人性泯灭。” 裴宴笙面色无波,“再说说曹公公吧。” “曹公公是我的人。”瑞王说道,“我很小的时候就和他在宫中结缘,后来他阴差阳错的被调去服侍景帝,从一个小太监变成了他身边的红人,着实出乎我的意料。 也正是因为曹公公,我知道了景帝的更多腌臜事。” “我只想知道他极力遮掩的秘密。”裴宴笙说道,至于其他无关紧要的腌臜事,他没有兴趣。 “我会告诉你,”瑞王笑道,“你的手段我清楚,落在你手里,我就没想过隐瞒。” “说起景帝的这个秘密,就不得不说起十多年前的肃州卫一役。 那场战役有多惨烈,相信你是知道的,萧家一门就陨了四个人,燕北军将领死伤过半。 如此惨重的损失在整个北伐的进程中都没有出现 ,却发生在大局已定的两年后,你不觉得奇怪吗?” 裴宴笙看着他面带嘲讽的样子,神色深重。 “这就是卸磨杀驴啊,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瑞王摇头叹道。 裴宴笙剑眉拧起,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猜测,可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你可有证据?”他问道。 “原版密信肯定早就阅后即焚,不过我有曹公公印拓下来的副本,你若相信便看,我一直随身携带。” 瑞王话音刚落,裴宴笙便大步走上前,从他怀中抽出一纸信封,信封中是一张已经泛黄的纸。 裴宴笙看着信中内容,神色冰寒,牙关紧咬。 瑞王看着他的模样,不由翘起了嘴角。 “你瞧瞧咱们这位皇帝是多么的凶残,虚伪,无情,猜疑。 为了坐上皇位可以弑兄,为了巩固皇权,可以滥杀忠良。 萧家满门忠烈,为他抛头颅洒热血,况且还是他的嫡亲姑母和姑父,他却背地里差点屠人家满门。 更可气的是,还要把奸佞小人的孙女指婚给萧家子孙,真是又坏又毒,存心恶心人呢。” 裴宴笙闻言捏信的手握成了拳头。 原来当年肃州卫一役之所以如此惨败,是因为军中出了内贼,泄露了军机。 而这个内贼竟然是萧公当时的左右手——老镇国公。 老镇国公从始至终都是景帝的人,也是景帝安插在燕北的眼线。 据他说,萧公在燕北备受军民爱戴,深得 民心,一呼百应。 而且在他的治理下,燕北日益走上正轨,尤其是军队,兵强马壮,锐不可当。 这些反馈深深的刺激了刚登基的景帝,没有一个皇帝高兴臣子比自己还得民心,就算他是自己的亲姑父也不行。 何况萧公的封地日益富庶,军队日益强健,这于多疑的景帝而言是无法容忍的。 但那时并没有像样的理由削藩,本身封他做燕王就是奖励他赶跑了北齐人,收复失地,再顺便将烂摊子交给他打理。 却没有想到他可以做的那么好,对,做的太好了,立的全是功劳,没有一点出错的地方,想贬罚都无从下手。 所以景帝才出此下策吧。借北齐人的手铲除他。 把一切伪装成一场失利的意外,除掉德高望重的萧公,还有他的儿子和孙子。 但是萧家不能倒,境外的北齐人还在虎视眈眈,所以不能赶尽杀绝,给他们留下妇孺病残,只足以支撑门楣,却无法掀起风浪。 十分完美。 真的很完美,当年肃州卫一役,老镇国公也身负重伤,战后他回到京城,没多久就抑郁而终。 这样一个为国捐躯的老将,谁会怀疑他呢。 而景帝更是做足了表面功夫,为了褒奖忠良,为两家口头定下的婚约盖上金口玉言的章。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难不成觉得对萧家的惩罚还不够,还要如此膈应他们。 那景帝这个人还真是阴险又狭隘。 第203章 终于找到了 瑞王耐心的等待裴宴笙消化这个惊天秘密,他知道裴宴笙相信了。 有什么理由不信呢,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 过了半响,裴宴笙才抬头看向他,说道:“这个秘密,你守了十几年,如果你早早的散播出去,哪怕无法证实,也足以在朝中和民间掀起一阵狂风暴雨。 陛下的声誉和威望必定受到质疑和损害,你却一直没有这么做。” 瑞王看着裴宴笙,眼中是平静的欣赏。 裴宴笙亦然。 “打蛇打七寸,你是不是把致命的一击寄托给了燕北?” 瑞王笑而不语。 裴宴笙眯起眼睛:“如果我是你,我会悄悄把消息递给萧家,萧家人知道自己的血海深仇,必定立誓手刃仇人。 但他们的仇人是一国之君,想要手刃皇帝,就需要把自己变得很强大。 而这一切都需要时间,你的隐忍不发就是为萧家争取时间。 这个秘密一天不曝光,陛下和萧家之间就是相安无事的。 陛下不会猜疑萧家,也不会对萧家加强戒备。” 瑞王依旧不说话,不承认不否 认,好像在故弄什么玄虚。 但裴宴笙根本不在意,他将手里的信折好放入怀中,又看着他问道:“你还有故事吗?” 瑞王摇了摇头。 裴宴笙的目光又变的冰冷起来。 “那现在开始算算我们之间的账,你一共派人暗杀我两次,一次在五年前南疆回京的路上,一次在今年的西山狩猎场。” 瑞王点点头,承认道:“没错,五年前你锋芒毕露,我便预感你以后会是景帝的得力臂膀,我得赶紧除掉你。 不过说真的,你的命挺硬。 明明每次都正中你的胸口,可你就是没死。” 裴宴笙面色冰寒,冷嘲道:“我确实命硬。” 瑞王哪会知道,他虽然没能杀死他,却误了他的大事。 “那我夫人呢?”裴宴笙问道,“你为何杀她?” “你夫人?”瑞王像是反应了一瞬才想起来。 比起裴宴笙,他那位夫人的命实在不值一提,他不说,自己都快要忘记了。 “取那位小娘子的命实属意外,她跑去护国寺上香,误闯了我的禅院,我当时正和曹公公在 屋中密谈,我不确定她是否听到了什么。” 瑞王说着发现裴宴笙看他的眼神森然可怖。 哪怕一心赴死,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但他还是接着说道:“后来一打听得知她就是你被迫迎娶的那位夫人,常年住在冷院中,虽然接触不到什么人,却有暗卫看守。 刚好我在西陵侯府也有线人,我就命他暗中监视,伺机除掉她。” 瑞王说完只觉得一阵阵森森冷意扑面而来。 他终于明白裴宴笙刚进庙时身上那股肃杀之气是因何而起了。 “我曾一度以为,你会感谢我帮你除掉这个拖油瓶,却原来你根本舍不得她死。”瑞王很意外。 然后又忽然恍然大悟,“是因为她,我才暴露的。” 他安插在西陵侯府的线人在假传了裴宴笙的口信后,便撤出京城沉入人海。 这么多年隐匿行踪,直到最近,他放松了警惕,才将他召回京城。 “这五年,你一直在找杀死她的凶手。”瑞王匪夷所思的看着裴宴笙。 “是的,我终于找到了。”裴宴笙说。 …… 第204章 罢了罢了 深夜的梅山燃起了火光。 破庙着火了,里面的人纵声大笑,笑声中满是苍凉和解脱,唯独没有痛苦。 这是瑞王自己选择的赴死方式,他觉得自己命中注定应该被大火吞噬,结束这荒谬又凄凉的一生。 而裴宴笙成全了他。 细雨如丝,带着丝丝寒意。 裴宴笙站在雨中,背对着大火,看着山下漆黑的夜色,陷入久久的沉思。 过了许久,他才喊道:“魏青。” 魏青从一旁走出,等着他的示下。 “刚刚那些人,都杀了。”裴宴笙说。 “一个不留?”魏青诧异。 “不留。”裴宴笙眼神漆黑如墨,这件事处理的稍有不慎,就会带来灭门之灾。 所有的事情他已经了然于胸,不必再留活口,就让瑞王的这些旧部追随他而去。 “是。”魏青神情凝重。 他明白侯爷这么做是不打算上报了,把所有的痕迹都抹掉,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也是,陛下如此多疑猜忌,怎能容忍臣子知晓他的丑事。 “事情结束以后, 派人择日北上,去查查萧家。”裴宴笙交待道。 “是。”魏青再次应道。 提起萧家,裴宴笙不自觉的皱了一下眉头,怪不得陛下对萧瓒颇有疑虑,原来是心虚作怪。 萧家的遭遇,他很同情,同为武将,没有什么比你在前方流血,他在后方捅刀子更令人心寒的事情了。 所以萧家若是有了谋反之心,他能理解,但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不过在此之前,他会做好确认,绝不冤枉好人。 “对了,”裴宴笙又想起萧瓒的妻子,那个也叫李容安的镇国公府三小姐。 别人都羡慕她嫁给俊美无俦的燕王,做了藩王妃,殊不知她是羊入虎口。 萧家人现在应该还没有对她怎么样,这也是景帝高明的地方。 将镇国公府的女儿嫁过去,权看她的处境和萧家的反应,便能对燕北的形势窥得一二。 “若是有机会,就给燕王妃提个醒吧。”裴宴笙说道。 明知道不妥,但还是这么说了。 罢了罢了,全看在嘉敏的面子上,看在她 也叫这个名字的份上。 …… 容安回到幽州后,过了一段轻松的日子,徐太妃一直称病,没有召见她,这样大家都舒心。 白日里容安就忙着埋头制药,将从出云城买回来的药材变现成药丸。 看着手里越来越多的药丸,容安觉得很富有,也很有安全感。 晚上便是张罗吃的,天气越来越冷了,容安连续吃了几天暖锅,好吃又缓和。 萧熠在她这里吃了一顿后,便惦记上了,天天下了学就往瑶光殿跑,萧廷也来吃过两回,对味道赞不绝口。 暖锅就是人多吃了才热闹,容安也很欢迎他们。 每天都换着汤底煮,鸡汤,骨头汤,羊肉汤,牛肉汤,轮番上阵。 再配上秘制的酱料,简单的幸福不过如此。 当然他们也没有忘记在外征战的萧瓒,捷报频频传来,他们每晚都要谈论他,盼着他早些回来。 这天早上,久未露面的徐太妃突然把容安叫去了福寿轩。 容安上次去福寿轩是因为朱夫人来求药,而这次是因为徐夫人。 第205章 血溅当场 徐夫人带着女儿徐景秋登门了,登门来赔罪。 上次一别正是中秋节后,不过一个多月没见而已,徐家母女二人憔悴轻减很多。 尤其是徐景秋,不但瘦的下巴尖尖,身上那股傲然天真的气势也不见了,褪去一身红衣,换上素净的衣裙,变的沉默寡言,楚楚可怜。 一直称病的徐太妃和她们二人一比,气色简直是好多了。 正是这惨烈的对比,让徐太妃原本一腔的怒火和怨气没由来的一泻千里。 徐夫人见了容安就扑通跪在她的面前,徐景秋也跟着跪了下来。 容安骇了一跳,怎么敢受她们如此大礼。 拉她们起来又拉不动,她就侧身躲过了。 徐太妃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情景,气不打一处来。 “全都给我起来!”她怒吼道。 徐夫人战战兢兢的看了一眼徐太妃,最后还是起来了。 “全都给我坐下!”徐太妃沉着脸发话。 冷飕飕的目光直扫容安,她徐家人无论如何都不用跪她,她受得起吗。 容安感受到徐太妃的不悦和敌意,她觉得莫名又无奈,不明白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徐太妃瞪完容安,又瞪向徐夫人,虽然都是严厉的怒视,但是意味却截然不同。 对容安她是不屑一顾,对徐夫人却是恨铁不成钢。 早知徐夫人找容安过来,是当面下跪道歉,她就不叫容安过来了。 事已至此,她除了生闷气,一句话都不想说。 但徐夫人不得不开口。 “姐姐,王妃,冯姑姑的事情我难辞其咎,原本应该早些上门负荆请罪,但是景秋急的病了一场,就耽搁了。”徐夫人说着掏出帕子擦了擦泛红的眼睛。 徐景秋木然的坐在一旁,那苍白的脸色可不像是大病一场吗。 徐太妃看了很心疼。 作为外人的容安默默的看 着这一切。 心想,徐夫人若是一早上门,那会儿徐太妃正在气头上,那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现在事情过去了一个月,所有的情绪都沉淀下来,气肯定还是有的,但火已经下去了。 何况她们以这副可怜的样子登门,见了自己就把姿态放到最低,叫徐太妃于心何忍。 总之,容安觉得这位徐夫人还是挺会卖惨的。 “秋丫头好点了没,怎么瘦成了这样?”徐太妃果然忍不住关心起徐景秋来。 这可是她从小疼到大的孩子,她没有女儿,所以把徐景秋当亲女儿一样宠,更期盼着有一天她能真的叫自己一声母亲。 徐景秋抬头怯怯的看了她一眼,微微点点头,眼神瑟瑟,再无往日的张扬跋扈。 徐太妃看了心中一紧,这孩子怕是以为自己再也不疼她了吧。 徐夫人叹气的说道:“她最近不爱说话,姐姐勿怪。” 接着她又看着徐太妃和容安,大义凛然的说道:“我这次来除了请罪,还把罪魁祸首带来了,全凭你们处置。” 她话音刚落,便有人押着一个双手被反捆的男人走了进来。 那男人四五十岁,身量颇高,长的也很端正,衣着虽然狼狈,但看起来并不粗糙,至少是个管事以上的级别。 “徐安。”徐太妃认出了他。 “奴才给大小姐请安,奴才罪该万死,请大小姐赐死奴才吧。”徐安弯腰将头重重的扣在地上。 徐太妃在见到徐安时便有片刻的怔松,再听他叫自己大小姐,一时间恍如隔世。 徐安是徐家的家奴,也是她兄弟生前的长随,他原本姓张,进了徐家后就改姓徐,徐安这个名字还是她兄弟亲赐。 徐安一辈子没有娶亲,立志永远效忠徐家。 徐太妃当然早就知道徐安就是那个张秀才的叔叔,也是他 买通的了冯姑姑。 只是一直觉得他只是一个听命行事的人,所以并未在他身上多想。 如今徐夫人将他扭送到跟前,反倒让她棘手了。 她不由瞪了徐夫人一眼,她这样扔一个马前卒出来,未免太不厚道。 徐夫人被她瞪的一脸委屈。 这时徐安又开口道:“奴才死不足惜,但是死前必须要为夫人和小姐正名,她们是无辜的,这件事是我一人所为,她们根本不知情。” “你一人所为?”徐太妃有些意外他会这么说,将信将疑的问道。 “没错,是奴才一人所为。”徐安一脸凛然的说道。 “您也知道,老爷生前最喜欢的外甥就是王爷,他曾不止一次的跟奴才说,希望两家能亲上加亲。 原本他是想等孩子们大些再找您提的,可惜突逢巨变,他再也等不到了,王爷也被赐婚。 这些年,看着王爷和小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奴才心里不甘啊。 老爷的遗愿在奴才脑海中挥之不去,这才斗胆为小姐筹谋。” 徐安说着流下两行浊泪,哭喊道:“老爷对奴才恩重如山,让奴才去九泉之下继续追随他吧。” 他说完忽然站起身,冲向锦榻旁边的一根墙柱,血溅当场。 所有人都被吓坏了,包括容安。 屋里一时响起混乱的哭叫声,徐夫人飞奔过去,看着躺在地上额角破了个血洞,已然翻白眼的徐安,大哭起来。 徐景秋也伤心的站在一旁,嘴里一直喊着:“安叔,安叔……” 这母女二人看着是真的伤心,也是真的对徐安忽然寻短见感到意外。 而徐太妃呢,愣愣的瞪着眼睛,面色哀伤凝重。 容安看着眼前血腥的一幕,她想徐安的血不会白流,不管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徐家母女在徐太妃这里已经被赦免了。 …… 第206章 情报 夜幕降临,寒风在广袤的北地肆虐,一处地势险峻的峡谷谷口处竖着一杆标枪,标枪上插着一颗人头,正是北齐大皇子的项上首级。 数天前,萧瓒借由抓住的细作之口,向北齐传出假消息,将北齐大军引至此处,两方交战三天三夜,才收紧网口,将北齐军赶进峡谷之中。 此处峡谷三面环山,是绝境。 北齐大皇子无勇无谋,可在现在的北齐有至高的话语权,他恨毒了萧瓒。 细作传来萧瓒出城的消息,他立刻率大军前往,只要杀了萧瓒,再也没有人敢不服他登基称帝。 他调遣的是北齐精锐之师,还带了骁勇善战的北齐四皇子。 本以为十拿九稳,却不想进了萧瓒的包围圈。 苦撑三天,最后还是退无可退被逼至谷口。 萧瓒更趁敌军疲乏,纵马冲进包围圈,生擒了北齐大皇子,将他拖至高地,当场斩杀于两军之前。 一时间,燕北军士气大涨,而北齐军溃败连连。 “他们已经是秋后的蚂蚱,等过几天,粮草绝迹自然不战而败,我们只要守好谷口就行。” 萧瓒的营帐里,镇北侯正在跟萧瓒议论这两天的军情。 萧瓒点头道:“主要还是严防那位四皇子,汗王的四个儿子就数他最能耐。” “可不是,若不是他,这场仗我们应该已经打完了。” 两人正说着,帐外的守卫送进来一封加急情报。 萧瓒看后神色冷凝,他又将情报递给镇北侯。 这封情报来自京城,快马加 鞭送到燕北,又辗转送到这里。 信中说瑞王已经消失数天,恐怕凶多吉少。 当年瑞王偷偷给燕北递信,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萧瓒早就顺藤摸瓜找到他的巢穴,并在护国寺安插了眼线。 “不知瑞王究竟落入谁的手中。”镇北侯看完后,眉头紧皱。 “无非是景帝,或是那位西陵候。”萧瓒说道。 瑞王也算是个人物,在天子脚下隐匿多年,能抓到他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镇北侯想想也是,“看来京城的探子不日就要来了。” “来就来吧,”萧瓒哂笑。 “他们什么也不会查到,当然,如果非要扣帽子,我们也不怕,正好为我们添一个出师之名。 届时再将当年密信的内容公之于众,孰是孰非自有世人论断,看景帝有什么老脸名正言顺的讨伐我。” 他是要反,可从未将心意表露,这世上知道他要反的不过寥寥数人,且都是绝对信任之人,连大哥都不知道,试问探子来了向谁取证。 “没错,老夫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镇北侯摩拳擦掌的说道。 “经过这一战,北齐已经是强弩之末,边境有属下和蒙王联盟,压制北齐绰绰有余,王爷可以没有后顾之忧了。” 萧瓒点点头,露出欣慰一笑。 镇北侯是军中唯一知情的老将,他追随过祖父和父亲,对萧家忠心耿耿,如今在军中也是德高望重。 他也是萧瓒确保自己今后能一呼百应的重要支持者。 …… 徐太妃真的 病倒了,一连几日头痛胸闷的下不了床。 容安想去看看她,但被谢绝了,不过来福向良医所的大夫打听过,徐太妃是因为思虑过重,抑郁成疾。 容安觉得这应该跟那天徐安在她面前自戕有关,当然还有他死前的那番话也让徐太妃陷入痛苦。 别看徐太妃地位尊崇,但她的命还真的挺苦的。 所以经过这一遭,容安对她还挺同情。 大概在徐太妃的生命中,萧廷、萧瓒、萧熠就是她最重要的人,徐家人次之。 所以徐家母女才能轻易的用亲情拿捏住她。 没过几日,边城传来萧瓒即将凯旋的消息,此次他歼灭了北齐的精锐之师,北齐大皇子被砍头,四皇子死在乱箭之下,可谓大获全胜。 也正是这时,徐太妃忽然让容安前往灵光寺。 容安嫁入燕王府这么久,这是徐太妃第一次给她指派任务。 徐太妃十分推崇的灵光寺住持法师又要开坛讲法了,徐太妃因病不能前去,她希望容安能代她去受佛礼。 此外,她还让容安在灵光寺小住,吃斋念佛,为她的病体祈福。 再抄送地藏经和金刚经各一卷,以慰萧家故去的英灵。 婆母的命令,容安不得不从,何况这个要求听起来并不过分,只是时机耐人寻味。 由于时间紧迫,容安不得不于当天收拾行囊上路,傍晚的时候抵达灵光寺。 灵光寺并不遥远,就在幽州城内,只是和王府南北相望。 寺内住持命人收拾了居士院以供容安居住。 第207章 皇帝不急太监急 此刻紫苏和阿蛮正在厢房里忙着收拾箱笼,整理床铺,一边窃窃私语。 “故意的,肯定是故意的,眼看着王爷就要回来了,太妃就故意将小姐支走。”紫苏气愤的说道。 阿蛮也很生气,“可不是,王爷和小姐都大半个月没见面了,也不知王爷这次回来几天,等小姐回府,说不定他又走了。” “这小两口真可怜。”紫苏摇头叹道,“总是被人棒打鸳鸯,聚少离多。” “太妃为什么要这样?”阿蛮实在不解,“咱们小姐哪里不好了,怎么就不得她的心?” “咱们小姐再好,在她眼里也比不上她的亲侄女啊。”紫苏小声说道。 阿蛮皱起眉头,鼓起嘴,心直口快的说道:“这也太过分了,就算她再喜欢自己侄女,王爷和小姐已经是夫妻了,她还能怎么着,难不成想让她的侄女儿给王爷做小?” 紫苏听了也跟着皱起眉头,心想不排除这种可能。 若是那位表小姐做了侧室,再加上徐太妃的支持,那小姐的地位真是危矣。 想到这里,她恨不得捶床,再透过窗户,看向院子里坐在鱼池边怡然自得喂着鱼的容安,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上下不下。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夜里,寺中起了呼呼的北风,寒意阵阵。 守夜的紫苏被啪的一声响动惊醒。 她环顾四周,屋里相安无事,只有火炉里的炭火发出滋滋声,她看了两眼,又继续打盹了。 …… 次日黄昏,萧瓒带着一队亲随抵达幽州城。 他大败北齐军 的消息早在城中传开,城中百姓对他夹道欢迎。 萧瓒骑在马上,看着百姓对他欢呼招手,隐隐翘起嘴角,也更加归心似箭,一路策马直奔王府。 到了王府门口,萧瓒纵身跳下马,大步跨进府门,王府二道门那里已经有一群人等候多时。 萧瓒的目光急切的扫过人群,来回扫视几遍后,他已经到了跟前,原本上翘的嘴角逐渐绷直,雀跃的心也慢慢平静下来。 “我儿真是好样的。”抱恙的徐太妃坚持出来迎接萧瓒。 看见一身铠甲,凯旋归来的儿子,她觉得自己通体舒畅,病痛一下子好了一大半。 萧瓒在回程的路上就接到了萧廷的来信,说是徐太妃病了,也将徐家母女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望他回来时,能稍微顾忌徐太妃的身体,给徐家母女几分薄面。 萧瓒看着徐太妃憔悴的面孔,对她挤出几分笑容,又朝着站在她身后的徐夫人和徐景秋点了点头。 徐夫人赶忙对他露出和蔼可亲的笑意,徐景秋则是腼腆的说道:“恭喜表哥打了胜仗。” 萧瓒虽然没再说什么,但徐太妃已经很满意了,脸上的笑容也更深。 “大家都别站着了,庆功宴都准备好了。”她高兴的招呼众人。 萧瓒又朝萧廷点点头,然后朝站在他身旁的萧熠伸出手。 萧熠立刻朝他跑来,被他双手一举,抱了起来。 “想四叔了吗?”萧瓒边走边问道。 “想啊。”萧熠搂着他的脖子说道,还不忘拍马屁道:“四叔你真厉害,我长大也要 像你一样。” 萧瓒微笑,又在他耳边问道:“你四婶呢?” 萧熠也学着他的样子,贴着他的耳朵答道:“四婶去灵光寺了,昨天走的。” “谁让她去的?” “祖母。” 萧瓒没再说什么,他身后的徐太妃笑眯眯的看着叔侄两,以为他们在说什么有趣的悄悄话。 一行人走到瑶光殿门口,萧瓒忽然停下脚步,也放下了萧熠。 “儿子要先回寝殿沐浴更衣,稍后再去福寿轩,你们先行一步。”他对着徐太妃说道。 徐太妃打量着他身上沉重的铠甲,点点头:“也好,我们等你。” 说完便带着其他人先走了,萧瓒转身进了瑶光殿。 转身的刹那,他的脸色就变了。 变得沉默、冰冷、愤怒,来迎他的来福看了吓了一跳,王爷看起来不像是打了胜仗,倒更像是被人摆了一道。 他战战兢兢的跟在萧瓒身后,看见萧瓒边走边褪下头上的头盔,刚要去接,结果萧瓒将头盔直接扔在了地上。 更恐怖的是,他飞起一脚,头盔被他踢飞出去,接着东配殿的屋顶破了个窟窿。 来福僵在原地,殿中其他宫人也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喘。 萧瓒大步朝寝殿走去,不过他却没有进去,而在门口的汉白玉台阶上躺了下来。 是的,直接四仰八叉的躺下了,好像累极了一般。 仰头看着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来福回过神,赶紧挥退众人,自己则隐在柱子后面。 他从没看过王爷这个样子,孤独,无助,无处发泄,又无从诉说。 第208章 大功臣 过了大半个时辰,萧瓒才姗姗来迟。 福寿轩里的众人也没有什么怨言,等萧瓒他们是愿意的。 所有人入座后,徐太妃下令传菜,今天是特地为萧瓒准备的庆功宴,所以菜肴丰盛,一桌子珍馐美味,色香味俱全,再配上陈年的花雕酒,过节也不过如此。 徐太妃高兴的举杯,对着众人道:“咱们一起敬大功臣一杯。” 大家纷纷举杯面向萧瓒。 萧瓒却坐着没有动,仔细看他脸色,虽然很平和,却根本没有多少喜悦之情。 “母亲此言差矣,”他开口道,“这杯酒不该敬我,真正的大功臣今天并不在场。” 所有人都不解的看着他,不明白他何出此言。 徐太妃更是说道:“此次出征是你挂的帅,谁还能比你的功劳还大?” “容安。”萧瓒看着她说道。 徐太妃的脸色僵住,目光沉沉的盯着他。 徐夫人和徐景秋脸上的笑容也慢慢退去。 只有萧廷好奇的问道:“弟妹怎么了?” 萧瓒面不改色的转向萧廷,将容安在出云城巧擒北齐细作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当时因为怕泄露了军情,所以并没有大肆传扬,现在战事已经结束,没什么不可说了。” 萧廷听完诧异又惊喜,说道:“弟妹可真是聪明,竟仅凭一个称呼,一双手就能识破贼人,还能镇定自若的将贼人迷倒,真是人不可貌相。” “可不是,如果不是她抓到这个细作,这次的战事不会这么顺利的大获全胜,比预期提早结 束了至少两个月。 更重要的是,把敌军困在山谷里瓮中捉鳖,也大大减少了我军的伤亡。” 萧廷不住的点头,越听越觉得此计甚妙,他骨子里是向往战场的,虽然再也不可能回到战场中,但是不妨碍他和萧瓒讨论,也不妨碍他热血澎湃。 “这么一说,弟妹确实是当之无愧的功臣。”萧廷说道,“等她从灵光寺礼佛归来,我们再为她办一次庆功宴。” “好。”萧瓒点头笑道。 兄弟两人一唱一和的说完,又看向徐太妃。 徐太妃的脸色紧绷,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她不高兴。 萧廷却像一无所知般看着她问道:“母亲,我的提议如何?” 徐太妃看着萧廷一脸天真温和的样子,沉默了片刻,敷衍的点头道:“你们自己看着办就好,不用事事让我做主,我最近身体不太好,张罗不了太多事。” “母亲说的也是,到时候我和四弟准备吧。”萧廷答道。 徐太妃没再吭声,只是深深的看了萧瓒一眼。 席间还是热闹的,只是萧瓒、萧廷、萧熠三个自成一派,话题一直围着容安转。 剩下的徐太妃和徐家母女根本插不上话,也不想插话,只能说他们自己的。 “熠儿,你长大以后就要像你四婶那样,胆大心细,明察秋毫,知道吗?”萧廷谆谆教诲道。 “父亲,什么叫明察秋毫啊?”萧熠捧着包子脸问道。 “这个成语夫子还没教吗?”萧瓒问道。 萧熠摇摇头,“还没有。” 萧瓒便 解释道:“明察秋毫最早出自《孟子》,是说一个人视力好到能查辨秋天鸟兽的细毛,后多形容人目光敏锐,洞察一切。知否?” 萧熠笑呵呵的点头,“吾知矣。” 徐太妃抬头瞥了眼其乐融融的儿孙,很是无奈。 …… 饭后,萧瓒被单独留了下来。 夜晚寒冷,徐太妃的暖阁里已经烧了热炕,她坐在榻上,眼神冷冷的看着坐在一旁太师椅上,神色坦然的萧瓒。 “你今天是什么意思?”她质问道,“大喜的日子,你提她作甚,诚心扫我的兴是不是?” 萧瓒抬起头来看着她,平静的说道:“我在席间已经说了,她这次立了大功,既是庆功宴,我为何不能提立功之人?” “你……”徐太妃被他的反问气到,皱着眉头,一脸悲愤的说道:“你说为何,别人不知,你难道不知吗?” “我知道。”萧瓒说道,“因为她是李家的女儿,而你恨李家。” “你知道还这样?”徐太妃痛心的问道,“你还叫她的名字,萧瓒,你变了。” 萧瓒唇角紧抿,徐太妃的这句话倒真是说中了。 人都是会变得,这很正常啊,为什么他不可以变呢。 为什么他就一定要按照原先的计划走,计划是死的,可他是活的啊,他是有感情的。 他心里很苦闷,很想找母亲评评理,可是他不能。 说了,只会刺激母亲的病体,甚至会激起她的杀心。 他不想因为自己刚刚萌芽的一厢情愿,就将容安置于险境之中。 第209章 小心萧家 “不是我变了。”他违心的说道,“只是我们看问题的眼界不同。” 徐太妃冷静了一些,将信将疑的看着他。 “从小祖父和父亲就教导我们兄弟,治军需得公正严谨,赏罚分明,方能服众。 她立了大功,这是不争的事实,母亲觉得将她支走,不许提她,就能抹杀一切吗? 不,这只是掩耳盗铃罢了,更不是君子所为,我们这样是忘恩负义,与那些不齿之辈又有何不同?” 萧瓒一番话令徐太妃觉得理亏,气焰都消减了,但她还是摇头道:“我不否认她的能干和聪明,但是我没办法喜欢她。 看到她,我就想起你祖父,想起你父亲,还有你的哥哥们,我很难受。 你说我支走她,是的,我就是故意的,平日我能容忍她,可重要的日子,我只想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她不该搅和进来。” “母亲,你这是牵连和偏见。”萧瓒说道,“父亲曾说,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 “够了……”徐太妃打断他,“别跟我说这些道理大义,我都懂,但我做不到,你也别逼我。 何况我也不是什么恶毒妇人,我没有做任何伤害她的事情,这已经是仁至义尽,你还想让我怎么样?” 萧瓒沉默下来。 徐太妃却盯着他,并未结束盘问,“今日竟从你口中听到她的名字,我听着很不舒服。” 萧瓒自嘲一笑,看着她的眼神疲惫又无奈,“母亲何必如此为难儿子,既让我娶了她,又让我时刻 与她划清界限。 与其揪着一个称呼不放,不如想一想如何和大哥坦白,大哥很喜欢她,他以为我们很恩爱,您觉得我应该在大哥面前如何称呼她呢?” 徐太妃被问住了,想起萧廷,她也觉得棘手。 当初知晓那个秘密的时候,考虑到他的身体和情绪,生怕刺激到他,就决定对他隐瞒。 萧廷是幸存了下来,可他受到的折磨和伤害也是巨大的,她希望他可以轻松无忧的过日子。 娶妻生子,过正常人的生活。 虽然她没能给他挑一个十全十美的妻子,但这些年有了萧熠,好歹也是其乐融融的。 不过眼下很快就要瞒不住了,确实是要找个时机将真相告诉他,但愿他能接受,也别怪他们隐瞒。 …… 萧瓒从福寿轩出来,冷风迎面吹来,吹的他心里冷飕飕的,也让他更清醒。 想起先前在瑶光殿里的任性妄为,他不由摇摇头。 他应该让自己变得更成熟稳重,自怨自艾是多么幼稚的行为。 回到瑶光殿,来福带着几个宫人正在连夜修屋顶。 自从出了冯姑姑的事情,萧瓒和容安就将整个瑶光殿肃清了一遍,现在的瑶光殿就像铁桶一般,不存在任何有异心的人。 这里面发生的事情也不会有人说出去,但并不能防住外面的人往里面跑,所以还是尽早修缮的好。 东配殿的屋顶破了,久未踏足的西配殿亮起了灯。 萧瓒推门进去,里面等候的是许久未见的薛彦。 “属下见过王 爷。”薛彦抱拳道。 萧瓒关上门,走到案边,看着他问道:“京城的探子来了吗?” 薛彦一直驻守幽州,为他处理各种庶务机密。 “来了,一行二十人,暗自走访了府衙,军营,马场,还有城外的金矿,我们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一切照旧。” “很好。”萧瓒说。 “这群人在幽州一无所获,又奔去了保州和边城。”薛彦道。 萧瓒并不意外,保州和边城都是燕北的军事要地,这两地肯定着重查,不过他们注定无功而返。 “可知是谁的人?”他又问。 “不知。”薛彦摇头,不过神色有几分奇怪。 接着他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条递到萧瓒面前。 “其中一个探子昨日一路尾随王妃进了灵光寺,然后等到夜间,将这张纸条塞进了王妃的厢房。” 萧瓒看着面前的纸,浑身一僵,上面只有简单的四个字:小心萧家。 半响他才抬起头来,神色凝重的看着薛彦问道:“她看到了吗?” “没有,探子一走,我们的人就进屋将纸条截胡了。”薛彦肯定的说道。 萧瓒暗自松了一口气。 薛彦走后,萧瓒靠在椅子上,两眼盯着案上的纸条。 就在刚刚他还不知道这波探子到底是谁的人,现在这张纸条告诉了他答案。 景帝是绝不可能提醒容安的,他是最清楚萧家和镇国公府恩怨的人,而且这恩怨就是他一手造成的。 他想提醒容安根本不用等到现在。 原来是裴宴笙,竟然是他。 第210章 死结 次日一早,萧瓒刚走出瑶光殿,便迎面遇到徐景秋。 徐景秋见他穿着一身玄色窄袖骑装,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外披同色织锦披风,面如冠玉,眉目清朗。 瞧着比平日多几分英挺和潇洒,端的是清贵无比,俊美无俦。 徐景秋不由看呆了,心里小鹿乱撞。 羞怯怯的叫了声:“表哥。” 萧瓒冷眼看着她害羞的样子,一语不发。 徐景秋见他态度冷漠,心里很是委屈,面上却强颜欢笑。 “表哥这是要出门吗?”她问道。 “明知故问。”萧瓒不留情面的说道。 徐景秋呆呆的看着他,脸色煞白,无地自容。 “表哥可还是为上次的事情生我们的气,真的不关我和我母亲的事,是安叔他……” “够了……”萧瓒打断她,“记住,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因为毫无意义。” 徐景秋被他严厉的样子震慑,觉得他和上次见面相比,变了很多,其实昨天她就有所察觉。 他变得果敢,冷漠,不近人情,以前他也会冷脸,但绝不是这样,骨子里透着一股寒意。 但这样的表哥反而让她觉得更吸引人了,有时候冷酷更能彰显一个人身上的魄力和王者之风。 “有事说事,无事退让。”萧瓒不耐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徐景秋回过神,正不知如何开口,一阵风从她耳边刮过,萧瓒已经大步离开了。 她愣愣的注视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披风的下摆飞舞起张扬不羁的弧度,那弧度仿佛能牵引她的心。 徐景秋不禁握紧了 拳头,表哥是她的,一直都是她的。 …… 容安一早就去大雄宝殿里打坐听经,回来时已经有些饿了,紫苏和阿蛮赶紧回屋准备午膳。 容安在院子里转悠,她在这里住了两天,越发觉得这是个好地方。 她住的居士院背靠大山,向后看是葱郁巍峨的山景,往前看是寺中有名的千佛塔,塔高十层八楼,恢弘而古朴。 院墙外是松柏环绕,院内整洁开阔,除了中间一方长长的金鱼池,便是院角的一颗高瘦柿子树了。 不知不觉,容安已经走到了柿子树下,这个时节已经入冬了,柿子已然下市,不过这山间寺庙里却有一棵漏网之鱼。 瞧这树叶已经全部凋零落下,只剩下红彤彤的柿子挂在枝头,因为无人采摘,好些都已经熟透,在冬日的阳光下透出橘红的光,看起来很诱人。 容安咬咬唇,有些想吃,伸手比划了一下,差一点点,她再努力踮起脚尖,这次指尖已经摸到柿子了,还缺一把劲就能够到了。 正不舍得放弃,身后忽然有个影子笼罩过来,有人一手扶住她的腰肢,一手帮她摘到了柿子。 容安转头,便看见萧瓒那张俊脸。 “王爷怎么到这里来了?”容安对他的出现很意外。 萧瓒看着她,没有回答,只将手里的柿子递给她,又问:“还要吗?” 容安想了想,摇摇头,先看看好不好吃再说吧。 两人一起进了屋,耳房里的紫苏和阿蛮看见萧瓒来了,都很高兴,商量着中午加些菜。 容安将柿子洗了洗 ,坐下来刚要吃,就听萧瓒喊她:“你过来一下。” 容安只得放下柿子,走到他跟前,问道:“怎么了?” “不小心弄成死结了。”萧瓒指指自己的披风带子,皱眉说道。 容安凑上前看一眼,可不是死结吗,又紧又死的那种,一看就想动剪刀的那种。 不过一看他这披风材质华贵,剪坏了着实可惜,只能硬着头皮给他解了。 萧瓒为了屈就她的身高,一直弯着腰,不过他却一点不觉得累。 鼻尖是她身上特有的淡淡香气,垂眸就能看见她小巧精致的脸蛋,她很专注,睫毛像小扇子一样偶尔扑闪两下。 萧瓒觉得她真的很特别,她才十五岁,比徐景秋还要小两岁,可她却不会任性、撒娇,也不会在他面前羞涩脸红,手足无措,除非自己逗她。 她有着超越同龄人的稳重和懂事,但你却不会觉得她死板,相反,这份稳重和懂事让人觉得心安和舒服,更想和她待在一起。 须臾,容安终于解开了带子,抬头看着萧瓒弯唇一笑,眼中有些许得意。 萧瓒看了也忍不住翘起唇角,来寺里之前的不快都荡然无存。 容安迫不及待的去吃柿子了,只是这柿子看着好看,味道却涩涩的,她只吃了一口就不肯吃了。 “你嘴巴还挺挑。”萧瓒说她。 “是真的不好吃,不是我挑。”容安反驳。 萧瓒笑问:“你不挑,怎么不去吃寺里的斋饭,自己在院子里开小灶。” 容安这次无言以对,鼓着嘴瞪了他一眼。 萧瓒忍俊不禁。 第211章 问 中午吃素食暖锅,汤底是由山中的菌菇加人参、红枣、枸杞炖出来的,既鲜美又营养。 菜色有竹笋,豆腐,百叶结,萝卜,粉条,还有各种蔬菜做的丸子,虽然没有肉,却让人食指大动。 萧瓒终于明白她开小灶的原因了,实在是丫鬟太能干,厨艺太好,有享受为什么不享受呢。 只是她还不承认自己嘴挑,大概被丫鬟伺候的太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娇气。 …… 饭后,容安惯是要午睡的。 萧瓒不睡,坐在书案旁看她抄写的经文,说是要帮她抄写一段。 容安可太感谢他了,一卷金刚经加一卷地藏经真的好长,她抄写了两天,手腕都酸了。 萧瓒肯帮她真的太好了。 容安看着萧瓒端坐在案前的身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屋里的暖炉里加了安神的熏香,味道清幽,一室宁静。 等容安睡醒的时候,屋外的天色已经变了,之前透进来的光是白色的,现在屋里的光线是暖黄的。 容安惊诧自己睡了这么久,而萧瓒还坐在案前,似乎都没有动过。 她看着他写字的背影,有点出神。 “看着我干嘛,我背后长眼睛了。”萧瓒头也不回的说道。 容安失笑,掀开被子坐起身。 萧瓒起身倒了杯热水送过来,容安确实渴了,捧着杯子咕咚咕咚将水都喝完了。 萧瓒接过杯子,问道:“还要吗?” 容安摇摇头,看着他将杯子放回桌上,不由感慨他们竟然相处的这么融洽熟稔了。 其实当初选择嫁来燕北 也是万不得已,她不知道燕王是个怎样的人,她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 可看着眼前的萧瓒,她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萧瓒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她吧,这是相处这么久以来,潜移默化里建立起来的信任。 她对他很放心,甚至有他在的时候还会觉得很有安全感。 “在想什么呢,还没睡醒吗?”萧瓒将床头的一条流苏薄毯裹在她身上,自己坐在了床边。 “我在想王爷你今晚不走了吗?”容安看着他问道。 萧瓒也看着她,目光灼灼,“你想我留下来吗?” 咦?明明是她先问的好不好,而且她问的很正经,为什么他反问的有一丝暧昧。 “我怎敢做王爷的主。”容安不自在的说道。 萧瓒看着她略微羞窘的样子,唇角上扬。 虽然她这个人平时镇定自若,但是稍微逗一下,就会露出少女的娇憨,此时的她更生动。 不过她并不经逗,过了就恼了,万一不肯理他了怎么办。 “我今晚不走,在躲人呢。”萧瓒说。 “躲谁啊?”容安一脸好奇。 “我表妹啊。” 容安恍然,但更好奇了,她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道:“王爷您不喜欢表小姐吗?” 萧瓒看着她一脸不确定的样子,难不成她以为自己喜欢徐景秋? “不喜欢。”他斩钉截铁的说道,“我不喜欢她那样的。” “那您喜欢哪样的?”容安眨巴着眼睛问道,将八卦进行到底。 萧瓒看着她求知若渴的样子,反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 容安猝不及防,被问愣住了。 萧瓒盯着她的眼睛,她先是怔了一下,接着有一丝恍惚和惆怅一闪而过,剩下的都是平静。 “我不知道。”容安说道。 不知道?萧瓒一时不知道这个答案是好还是坏。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现在心里确实没有他。 他垂下头,掩盖掉眼中的失落。 而容安也后知后觉,自己的答案暴露了她的某些想法。 她看着萧瓒尚且平静的脸,他应该不会在意吧。 “你来燕北这些日子,过的可还习惯?”萧瓒岔开了话题。 “挺好的。”容安答道。 “你想家吗?”萧瓒问。 容安看着他幽深的眼睛,这才察觉今天的萧瓒其实是有些不同的。 他似乎在隐忍着什么,就连他的话也颇有深意。 “您问哪个家?如果是晋阳的家,我已经回过了,如果是京城的家,我并不想。” “也是,京城的那个家并没有养过你。”萧瓒看着她说道,眼中有几分怜惜。 “那你京城的朋友呢,你想他们吗?”他又问道。 “我在京城是有两个要好的小姐妹,一个是我义母的女儿,一个是西陵侯府的县主,我挺想她们。”容安据实说道。 萧瓒点点头,没有再继续发问,但容安心里却有些不踏实。 萧瓒又继续去帮她抄写经文了,一边写,一边想,裴宴笙之所以提醒容安,唯一的解释就是容安和他妹妹之间的交情。 可这似乎又不太符合裴宴笙的做事风格,他那样的人根本不会多管闲事。 第212章 出逃 萧瓒陪着容安在寺里过了两天不问世事的日子,他感觉甚好,身心都被涤荡了一遍。 他想将来大局已定之后,他一定要撂担子,带着容安去山里过一段神仙眷侣的生活。 每日和她腻在一起,陪她看天边云卷云舒,和她享用一日三餐,再和她生儿育女,这一辈子足矣。 萧瓒想着心里暖烘烘的,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他已经不想放她走了。 回程的路上飘起了小雪,是初雪。 容安兴奋的掀开车帘伸手去接,可惜雪太小了,落入掌心就化了。 萧瓒看着她欢快的模样,不自觉的嘴角上扬。 视线又落到她身上的月白底镶绣海棠云锦夹袄上,领口和袖口处都裹了一圈白色的绒毛。 她身形苗条,即使穿了袄子也端庄秀美,尤其是领口那一圈绒毛裹着她纤细嫩白的脖子,更衬的她小脸莹白如玉,双瞳流光。 萧瓒盘算,不日他要去百兽林考核武将,到时候猎几只雪狐回来给她做斗篷。 初雪来了,往后的天气会一天比一天冷。 这是她在燕北的第一个冬天,希望她能喜欢。 …… 细碎的雪花在出城的官道上空飞舞,一辆马车吱呀吱呀的驶来。 这辆马车陈旧简陋,不但漏风,车里的凳子上也没有软垫,又冷又硬。 所以车里的两个人脸色都不太好,直抱着包袱瑟瑟发抖。 “小姐,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回去认个错,老爷夫人他们会既往不咎的。”两人中的丫鬟忍不住劝道。 出了城后她心里越来越慌,再往 前走可真的回不了头了。 她口中的小姐抬头冷冷的看着她,她原本生的貌美,奈何形容阴郁,眼神阴狠,让她看起来有几分渗人。 她正是出逃的殷雪怡。 “然后呢?”她眯着眼睛问道。 丫鬟觉得她的眼神比北风还冷,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然后求老爷夫人取消了亲事,小姐好好求他们,他们会答应的。” 殷雪怡笑起来,笑的满脸嘲讽。 “真是天真的姑娘。”她上下打量着丫鬟,笑着说道。 丫鬟觉得她此刻的眼神犹如毒蛇般鬼魅,让她浑身冰冷,不敢动弹。 其实她是不愿意跟她走的,但奈何自己的卖身契在她手里。 殷雪怡又看了她两眼,见她畏畏缩缩这才收回目光。 她抱紧了怀里的包袱,看着车上一个漏风的破洞出神。 其实她也不愿意离开幽州,这里有她的念想,有她的梦。 可她实在待不下去了。 原本嫁给曲家已经是让她觉得憋屈,谁曾想,曲家竟然退亲了。 他们大张旗鼓的退亲,还将下聘的彩礼全部搬走,闹得人尽皆知,殷家脸面全无。 所有人都知道她殷雪怡被人退亲了,再加上她姐姐长久不在城中露面,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势必要权衡这些信息。 最终,她在幽州城变得无人问津。 火急火燎的父母兄嫂只得托人去城外说项,最近终于物色到一个满意的对象。 一个五十岁丧妻的大财主,这样的人竟然让她嫁过去,这不是作践她吗。 他们不仁,那就别怪自己不义。 趁 着他们外出,殷雪怡卷走了家中所有财物,带着丫鬟逃走了。 她知道丫鬟不是心甘情愿跟自己走,没关系,等她到了安全的地方,转手就将她卖了。 带上她原本就是为了路上有个伴,顺便再多得几个卖身钱,她可不想身边一直留着一个随时可能通风报信的不忠之人。 殷雪怡沉着脸暗自盘算着,一边想着她那个贪婪的嫂子回到家发现她的首饰盒被洗劫一空,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她天天哭穷卖惨,却在首饰盒的夹层里藏私了近一万两的银票。 最后这些钱还不是为自己做了嫁衣,殷雪怡越想越痛快。 正得意的笑着,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她掀开车帘一看,这才发现他们早已偏离了官道,走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岔路。 而马车现在就停在岔路边的一栋茅草屋前。 殷雪怡心中警铃大作,丫鬟也吓坏了,两人在车上不敢动弹。 可她们不下车,自有人来请她们。 先前驾车的车夫和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掀开车帘将她们拖了出来。 殷雪怡和丫鬟抱成一团,见面前的两个男人面露猥琐,眼神更是直勾勾的上下打量她们,便知她们遇上了歹人。 殷雪怡一片慌乱,四周人迹罕至,连个人影都没有,就是喊破喉咙也没用,她知道自己这是早被盯上了。 她害怕,又不甘心,想也不想就将丫鬟推了出去。 “两位大爷高抬贵手,我的丫鬟送给你们,我再另外给你们一千两,求你们放我走。”殷雪怡破釜沉舟的哀求道。 第213章 雪莲 这两人贼眉鼠眼,形容粗鄙,无非是劫财劫色的小贼。 一个丫鬟加一千两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很大的利诱了,说不定他们这辈子都没有见过一千两。 可这两人却相视哈哈大笑起来,尤其是那个络腮胡子,搂住被推过来的丫鬟,当着殷雪怡的面就对她上下其手。 丫鬟崩溃的哭叫求饶,却无济于事。 殷雪怡抱着包袱浑身颤抖,眼泪都吓的流出来了。 先前的车夫阴笑着朝她一步步走来,“小姐到底是不谙世事,还是嘲笑我们哥俩没见识? 我们为什么要放了你这样的大美人和你怀里的财宝,却只要一个小丫鬟和一千两呢?全都要不好吗?” 殷雪怡被逼的直往后退,看着面前这张淫笑的脸,她害怕痛恨极了。 “我警告你们,我可不是一般人,我是殷家的小姐,我姐姐她是燕王府的大夫人,你们敢动我一根手指试试。”她瞪着眼睛咬牙切齿的威胁道。 可惜面前的人不为所动,直将她逼至茅草屋的门口。 惊慌失措的殷雪怡冷不防被门槛跘倒,摔进了屋里,怀里的包袱也掉在了地上,露出里面的金银细软和银票,她急匆匆去抢,却被车夫抢先一步。 “啧啧,这么多钱啊。”他两眼放着金光。 “还给我,是我的。”殷雪怡坐在地上痛哭流涕。 车夫扎好包袱,色眯眯的俯视着哭的梨花带雨的殷雪怡,真是好久没有遇到这么上等的货色了。 只可惜,他现在还 不够资格享用。 想到这里,他抬头看了一眼屋内,讨好的说道:“二爷,您慢慢享用,小的在外面给您把门。” 说完,将门带上,从外面落了锁。 殷雪怡惊恐的回头,这才发现屋里站着一个男人,他身材颀长,转过来的脸上带着一片银色面具遮住了左眼。 他看着殷雪怡,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容。 …… 容安和萧瓒回到王府没多久,魏澜就找上门了。 他也是今日刚从边城回来,连侯府都没有回,就跑来找容安了。 “王妃,王妃,快出来,瞧我给你带了什么。”魏澜进了瑶光殿就一路大呼小叫。 正在和容安一起喝下午茶的萧瓒嫌弃的咕哝道:“聒噪。” 容安好笑的看着他,觉得萧瓒有时候真是孩子气。 眨眼,魏澜已经进了寝殿,他一脸兴奋,臂弯里夹了个扁扁的盒子。 他跑到容安和萧瓒的桌边,将盒子放到容安的跟前,献宝似得说道:“快打开看看。” 容安好奇的打开,里面竟是一朵碗口大小的天山雪莲,还很新鲜,其药用价值不言而喻。 “给我的?”她不确定的问道。 “对啊,我得了这株莲花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立刻马不停蹄的给你送来了。”魏澜洋洋得意的说道。 容安一脸惊喜,连忙道谢道:“太感谢世子了,这株雪莲很贵吧,你多少钱买的,我把钱给你。” “不用不用。”魏澜连连摆手,笑道:“我们的交情用得着这么见 外吗,这是我送给你的。” 容安见他如此豪爽不羁,也没有过多推辞。 反倒是一旁的萧瓒冷冷的瞥了魏澜一眼,他这该死的自来熟的本事到底哪修炼来的。 魏澜无视他,满眼都是容安。 他搓搓手指,斟酌了一下,问道:“那个永春堂是你开的啊?” 容安和萧瓒对视一眼,接着笑着点点头。 魏澜惊叹的看着容安,尽管知道八九不离十,但得到她的亲口承认,还是觉得太意外了。 有一种踏破铁鞋无觅处的感觉。 他猛然站起身,弯腰拱手道:“失敬失敬。” 容安都被他弄不好意思了,赶忙招呼他坐下,一边问道:“世子是听谁说的?” “这个不重要。”魏澜摆手,又迫切的问道:“永春堂既是你开的,那舒痕膏肯定就是你制的,你能给我开个后门吗,我母亲那瓶用完后,天天逼着我给她倒腾,我哪会啊,都失败无数次了。” 容安看着他一脸苦恼求解救的样子,简直哭笑不得。 镇北侯夫人竟然逼着自己儿子给她倒腾舒痕膏,这也太难为魏澜了。 “没问题,世子赠我雪莲,我便还世子两瓶舒痕膏吧。”容安说。 “太好了。”魏澜喟叹,“再过些时日便是我母亲的生辰,这一定是送她最好的生辰礼物。” 一直没说话的萧瓒看着喜形于色的魏澜,冷哼道:“无事献殷勤。” 魏澜一脸得意的看着萧瓒,反击道:“咦,我怎么好像闻到了一股酸味。” 第214章 指尖 魏澜赖着不走,萧瓒便想择日不如撞日,等晚间大哥回来,让他带着萧熠也来瑶光殿,大家一起吃顿饭。 事情定下来后,魏澜又去了福寿轩,去给徐太妃请安,顺便拜会徐家母女。 徐夫人是他的亲姨母。 等到傍晚,魏澜回到瑶光殿,身边还多带了一个人,正是徐景秋。 “景秋一个人很无聊,我便把她带来了,人多热闹嘛。”魏澜呵呵笑道。 萧瓒淡淡的扫了他们一眼,毫不意外。 魏澜和徐景秋的关系也很要好,从小魏澜就像徐景林一样惯着她。 容安在得知他们几家的亲戚关系后,也没有太多惊讶。 她很自然的招待他们坐下,还让人上了茶水点心。 “说起来,我们几个好久没有聚在一起了,晚上还能见到萧大哥,到时候大家一醉方休。”魏澜高兴的倡议。 “要想把几位表哥都喝醉,那得准备多少酒。”徐景秋笑道。 “我记得你们小时候就很能喝了,有一回,你和四表哥还有我哥哥,三人偷偷跑去王府的地窖里,将一大坛陈年女儿红拆坛全喝光了,三人全醉倒在地窖里,可把外面的人急的人仰马翻。” 魏澜听了,拍着大 腿哈哈大笑起来,“是啊,咱们在地窖里睡了一天,太妃他们四处找不到人,还以为咱们被人绑架了,差点准备全城戒严。” 说起小时候的糗事,萧瓒也不由失笑。 魏澜又说道:“隔天,咱们三酒醒了以后,就被罚在太阳底下扎了一天的马步,那滋味真是比酒还辣。” 几人哄笑起来,就连旁听的容安,想象着当时的画面,也露出了笑意。 “真怀念小时候啊。”徐景秋感叹道,目光若有似无的略过萧瓒。 “你当然怀念小时候了,”魏澜笑道,“小时候的你众星捧月,谁敢得罪你。” “我哪有那么霸道。”徐景秋噘嘴否认,带着几分娇俏,“是哥哥们都让着我,宠着我。” “你还知道啊。”魏澜看着她,脸上可不是宠溺的笑意。 容安在旁边听了会儿,见他们相谈甚欢,说的都是儿时的趣事,她也插不上话,就借故退去了暖阁。 暖阁里也能听见外面的说话声,容安索性拿了针线来做,之前便打算给阿湖没出生的孩子做几身衣服鞋袜,只是一直不得空。 她好歹要做人家干娘,衣服肯定是要亲手做几件的。 正缝制着一件贴身的 小肚兜,一边闲来无聊听外面的谈话。 好像都没听见萧瓒的声音,基本都是魏澜和徐景秋在说,尤其是魏澜一直说个不停。 想起萧瓒说他聒噪,容安不厚道的笑了。 “你在笑什么?”萧瓒的声音毫无征兆的在头顶响起。 容安吓了一跳,手里的针不小心扎进了手指。 “呀……”她疼的瑟缩了一下。 萧瓒也很意外,没想到会吓到她,更没想到她会弄伤自己。 他握着她的手查看,容安跟着站起来。 粉嫩的指尖冒出一粒小小的鲜红的血珠,萧瓒皱眉看着,几乎是本能的将她的指尖含进了嘴里。 温热和濡湿包裹着手指,容安觉得自己脑袋里炸开了花。 她看着萧瓒低头吸吮自己手指的样子,整个人都僵住了,甚至忘记了呼吸,直到加快的心跳让她呼吸急促,脸颊嫣红,才急着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可是萧瓒抓的紧紧的,甚至含着她的指尖抬眸看她。 他的眼睛最是好看,深邃而明亮,像夜空中的星星,此刻更是饱含温柔和疼惜,还有一丝狡黠。 他朝容安眨眨眼。 有些晕眩的容安这才发现他的身后有人,是徐景秋,好像是刚进来。 第215章 晕乎乎 对,外面的谈话声停止了,容安晕乎乎的分析着。 接着她感觉到萧瓒的舌尖在她的指腹上舔了一下,一股酥麻顺着手指蔓延到了心里,让她忍不住颤栗。 萧瓒终于松开了她的手,看着她问道:“还疼吗?” 容安赶忙将手背到身后,用力摇头,原本就发胀的脑袋,更晕了。 她赶紧停下,一边调整呼吸,努力保持镇定,但是脸上的红云却消不下去。 过了一会儿,她才抬头瞥了他一眼,又看看他的身后,别扭的小声问道:“你刚刚那样是做给表小姐看的吗?” 萧瓒看着她窘迫无助,又傻乎乎的样子,抿唇憋住笑。 “嗯,让她看看我们夫妻有多恩爱,好叫她知难而退。”他一本正经的说道。 容安听了放松了一些,再次抬头瞥了他一眼,这一眼带着探究,见萧瓒一脸坦荡,她就信了。 “原来是这样。”她又坐下来,被他含过的手指攥在手心里,不知道为什么,上面一直麻麻的。 她努力忽视这份异样,看着萧瓒小声问道:“你真不喜欢表小姐啊?” 竟然要做到这个份上。 萧瓒也在她身旁坐下,和她咬耳朵:“我在 灵光寺就已经回答过你了,我没必要骗你。” “可你们不是青梅竹马吗?”容安好奇。 听他们刚刚的交谈,他们小时候关系很好啊,徐景秋还说哥哥们都很宠她,也包括萧瓒吧。 “一起长大的都叫青梅竹马,青梅竹马就一定要喜欢吗,那照这么说,魏澜也喜欢她了。” 容安觉得萧瓒这话也在理,看来他确实是不喜欢徐景秋的。 而且看他目前坚定的态度,即使日后和她分开,也不太可能会接受徐景秋。 那上辈子是怎么回事呢,又或者是这一世有哪些地方变了。 容安也说不清楚,但是确定萧瓒不喜欢徐景秋之后,她也不想萧瓒娶她了。 徐景秋配不上萧瓒,萧瓒值得更好的。 …… 晚上,停歇了大半天的小雪又携着北风卷土重来。 瑶光殿里却暖洋洋的,萧廷和萧熠到了以后就可以开席了。 一桌子美味佳肴,中间还放着一只鸳鸯暖锅,一边是人参鸡汤,一边是麻辣红油,红螺炭在锅肚里燃烧,汤锅翻滚,热气腾腾,两种香气交织在一起,莫名令人食指大动。 下雪天和鸳鸯暖锅真是绝配,当然也少不了美酒相伴 。 魏澜喝高了,端着一杯酒脚步不稳的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飞雪吟唱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戌时,大家才都尽兴散去。 每个人都喝了很多酒,包括不喝酒的容安也被劝了好几杯。 热情的魏澜还有令人尊敬的大哥,他们敬酒容安肯定不能太扫兴。 萧瓒从净室里出来,竟发现暖阁的窗户是敞开的。 容安穿着沐浴后的睡裙抱着膝盖坐在锦榻上,整个人面对着窗户,外面的雪都飘了进来,落在她身上。 萧瓒赶忙过去将窗户关死,一边摸摸她的额头和脸颊,责怪道:“傻了吗,着凉了怎么办?” “不凉啊,我很热。”容安晕乎乎的说道,萧瓒的手凉凉的,她忍不住歪头将脸颊贴在他的手心里。 一边皱着眉头,抱怨道:“我还很晕,今天一直晕乎乎的,我想清醒一点。” 萧瓒看着她如撒娇的猫咪一样依恋着自己,心里说不出的满足。 他坐到她的身旁,手心托着她细嫩的脸庞,可不是很热吗,像发烧了一样。 再看她慵懒迷离的眼神,他知道她这是醉酒了,所以才晕乎乎的。 第216章 阿瓒,叫姐姐 难得见她醉酒,怎么能不逗弄她一番。 萧瓒起了玩心,看着她问道:“我是谁?” 容安抬起头一脸莫名的看着他,觉得他的这个问题未免太过简单了。 “你是王爷啊。”她答道。 “不对。”萧瓒摇头,见她一脸懵懂,又循循善诱的说道:“我的名字。” “萧瓒。”容安不假思索的回答,说完还看着他笑,好像根本难不倒她一样。 萧瓒看着她弯弯的笑眼,忍不住将她抱到自己的腿上。 容安猝不及防一阵旋转,本能的搂住他的脖子。 闻着她身上的清香和淡淡的酒味,萧瓒觉得自己也醉了。 “叫我阿瓒好不好?”他抵着她的额头问道。 容安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仿佛璀璨的星河将她吸了进去,她觉得更晕了,被蛊惑了一样。 “阿瓒。”她红唇轻启,听话的叫道。 萧瓒只觉得她的声音娇媚入骨,让他浑身热血沸腾,呼吸急促,搂着她腰肢的手不停的收紧,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 “再叫一遍。”他贴着她的耳朵要求道。 容安对他的激动一无所知,因为她自己也不好受。 萧瓒抱的太紧了,还有他炽热的呼吸从耳朵钻进来,钻心的酥痒,让她忍不住缩紧肩膀。 “阿瓒,你松些好吗。”她推拒他。 可她的力气于萧瓒而言不过是蚍蜉撼树。 萧瓒平复着呼吸,放松了力道,看着她水光潋滟的双眼,问道:“那你想我叫你什么,容安,还是安安?” 容安娇软无力的靠在萧瓒的臂弯里,听了他的问题,蹙起娥眉,用她剩余的少许清醒努力思考着。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他很好看还很年轻,偶尔带点孩子气。 想到这里,她忽然笑了 ,抬手摸摸他的脸,说道:“你叫我姐姐吧。” 萧瓒猝然失笑,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万万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你喝醉了酒竟是这样。”他觉得太有意思了,也觉得她可爱极了。 “快叫姐姐啊。”容安催他。 萧瓒哭笑不得,安抚道:“乖,别闹了,我比你大,要叫也是你叫我哥哥。” “不,你没有我大。”容安绷着小脸纠正他,“我今年二十四啦,比你大一岁呢。” 萧瓒沉默的看着她一脸固执的样子,眼神宠溺又无奈。 “乖,你喝醉了。”他耐心的哄道,醉的比想象中离谱,竟把自己算成了二十四岁,还想当他姐姐。 可醉酒的人总说自己没醉,容安也不例外。 见萧瓒不依她,就抱着他的脖子撒娇,不依不饶的命令道:“阿瓒,叫姐姐。” 萧瓒觉得自己快疯了,精神和身体都快被她折磨疯了,这到底是谁逗谁。 她在他身上乱动,害得他刚刚压制下去的渴望又躁动起来。 实在受不了,惩罚般反身将她压在榻上,青丝铺满榻间,衬着她的香腮雪肤,水眸婉转。 萧瓒喘息粗重,像一头贪婪饥渴又拼命隐忍的猎豹蛰伏在她身上,墨黑的眼底深不见底,带着危险和凶狠,好像下一瞬就要将身下的猎物拆吞入腹。 他眯着眼睛,手指抚弄她的双唇,接着划过她的下巴,流连在她幼白细嫩的脖子上。 反反复复,他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破腔而出,浑身像是着火了一般渴求发泄。 他无限靠近她,与她呼吸相闻,唇就快要吻上她的了。 可看着她无神又懵懂的眼睛,他咬紧牙关,命令自己停下。 她喝醉了,想亲吻她很简单,可是 尝到她的甘甜,后面肯定还想要更多,到时候他能控制的住自己吗。 他那么想要她,真的不能保证自己能打住。 放纵很简单,可后果却不是他能承受的。 她还不喜欢他,若趁着她醉酒对她为所欲为,酒醒后她会怎么看待自己呢。 他想做她心目中的君子,想让她为自己倾心,想在她清醒也愿意的时候亲吻她、拥有她。 这是美妙的事情,是相互的渴求与给予,并不是他一个人的享受。 想到这里,萧瓒无奈的倒在她的身侧,伸手将她抱进怀里。 “你太折磨人了,”他埋进她的秀发里,咬牙切齿的说道,“如果你也喜欢我,我愿意为你赴汤蹈火,命都给你。” …… 夜空中雪花飞舞,王府里大多数院落都熄了灯火,只有福寿轩前面的多福轩正院里还亮着灯。 徐家人来王府惯会住在多福轩里。 “好了,小祖宗,消停一下吧。”徐夫人看着伤心欲绝的女儿,无奈的劝道。 “这夜深人静的,让人听见多不好,惹人笑话。” “谁敢笑话我?”趴在桌子上的徐景秋抬头恶狠狠的说道。 她眼睛红红的,鬓发微乱,一看就是大哭大闹了一场。 地上还有她摔碎的一套茶盏,如果这里不是王府,这满屋子的东西估计都难逃她的魔掌。 “好好好,没人敢笑话你,谁笑话你,母亲第一个不饶他。”徐夫人哄道。 “那母亲准备如何饶不了李容安,她抢了我的挚爱,比笑话我可恶千倍百倍!”徐景秋含泪说道。 “您还说让我直管安心等待,表哥根本不喜欢她,也不会碰她,您都是骗我的。” 徐景秋气愤的控诉,想到今天看到的情景,她的心就在滴血。 第217章 时疫 表哥竟吮吸她的手指,他们那么亲密,怎么可能没有夫妻之实。 表哥对自己那么凶,却对李容安那么温柔,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满是宠溺,他从没有那么看过自己。 想到这里,徐景秋更气了。 都是骗子,姑母是骗子,母亲也是骗子,把她骗的团团转。 徐夫人皱起眉头,有些头疼也有些不悦。 说实话,上次来王府时,她还挺有信心。 因为她观察过萧瓒和李容安的相处,这两人之间生疏客套,只能用相敬如宾来形容,哪有什么恩爱。 可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导致现在萧瓒的态度急转直下。 她也摸不准了。 “事已至此,要不放弃吧。”徐夫人斟酌道。 她最终的目的不过是让女儿获得幸福,可现在幸福如此渺茫,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树挪死,人挪活。 “不可能!”徐景秋瞪着她大叫,“我不可能放弃表哥。” 徐夫人不妨她如此激动,连忙安抚道:“我只是和你商量,天下好男儿多的是,我看魏澜也不错啊。” “差远了,差远了!”徐景秋还是很激动,连连喊道:“他没有四表哥长得好看,也没有四表哥健壮,他不会领兵打仗,只会 摆弄那些草药,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我不喜欢这样弱鸡的男人。” 徐夫人被气的倒仰,魏澜好歹也是她的亲外甥,而且人家明明仪表堂堂,还是镇北侯世子,怎么到她嘴里就变得如此不堪了。 “喜欢你四表哥可以,可也别胡乱诋毁别人啊。”她不高兴的说道。 “谁叫母亲哪壶不开提哪壶。”徐景秋不以为然的撇撇嘴。 又抱着徐夫人的胳膊撒娇威胁道:“我不管,母亲,我就是喜欢四表哥,你知道的,我从小就喜欢他,我只想跟他厮守,不然我一辈子不嫁了。” 徐夫人无奈的摇摇头,心道真是把她惯坏了。 …… 天气渐冷,容安不大爱出门了。 不出门,事情也挺多,先花了两天时间调制出两瓶舒痕膏送给魏澜。 舒痕膏这东西确实是锦上添花的玩意儿,昂贵却并不是救命的药,当初徐太妃反对她捣鼓,也不是全无道理。 这东西如果风靡起来,确实会助长奢靡攀比之风。 所以以后就当个人情物件送送人也不错。 魏澜过府来取,同时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保州爆发了时疫。 稍晚,萧瓒和萧廷回来后,大家一起聚在了福寿轩。 “这次时疫 爆发的很突然,官府措手不及,不仅很多百姓患病,就连军队里也开始流传。”萧瓒面色严峻的说道。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 军队是护城根本,如果时疫在军队中蔓延,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徐夫人和徐景秋都吓坏了,徐景林就在保州。 “景林没事吧?”徐夫人问道。 “应该没事。”萧瓒答道,保州递来的文书上并没有说徐景林抱恙。 徐夫人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 徐太妃皱着眉头,看向萧瓒,“你马上还要出发去百兽林,岂不是分身乏术。” 萧瓒摇摇头,“即使我分身去保州,也没什么用,现在保州缺的是大夫和药材。” 他话音一落,众人一阵沉默。 魏澜说道:“王爷说的没错,保州现在缺的是大夫和药材,我明日一早就出发。” “我和你一起去吧。”萧廷开口道。 他帮不上什么忙,但作为王府的一员,应该能起到少许安定民心的作用。 容安在一旁听着,众人的谈话似乎都没有带她,但她却跃跃欲试。 尤其是在看到身体不方便的萧廷都毛遂自荐的时候,她忍不住插话道:“让我也去吧。” 所有人都看着她,或怀疑,或惊讶,或欣慰。 第218章 照顾好她 容安坦然面对所有的审视,坚定的说道:“我也是大夫,想尽一份绵薄之力。” 萧瓒也看着她,眼中有骄傲,有担心,也有思虑。 “你想清楚了吗?”他问道,“会很危险,也会很辛苦。” “我想清楚了。”容安不假思索的答道。 萧瓒点点头,事情竟然就这么定下来了,着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没有人反对。 这么久以来,容安在医药方面的所学造诣是有目共睹的。 所以她主动请缨,徐太妃和徐家母女都是乐见其成的,而魏澜和萧廷则是满心钦佩。 晚上魏澜歇在王府里,准备明日一早和容安一起出发。 萧瓒亲自送他去安置的院子。 魏澜看着萧瓒紧绷凝重的面孔,打趣道:“你既舍不得她受苦,又何必答应的那么干脆。” 萧瓒没有回答,神色是少有的郑重。 “替我照顾好她。”他看着魏澜说道。 魏澜见他如此严肃,不由说道:“放心好了,不用你说,我也会的, 我这个人向来怜香惜玉……” 他后面还没说完的话在萧瓒冷飕飕的目光下戛然而止。 他咧嘴笑了笑,却听萧瓒说:“她要是少一根汗毛,我为你是为。” 说完转身走了。 这下魏澜笑不出来了,瞪着他的背影,暗自腹诽,怎么会有这么蛮不讲理的人。 萧瓒回到瑶光殿,见容安的两个丫头正在收拾箱笼,而她正在伏案奋笔疾书。 没过一会儿,她写好了一封信,然后唤了来福进来,让他派人立刻送出府去。 “是写给曲明诚的,让他帮我准备一批药材和物资。”容安看着站在案前的萧瓒解释道。 萧瓒目光深沉的看着她,她是那样的沉着冷静,有条不紊。 好像再棘手的问题到了她手里,都能理出头绪,一点一点得到解决。 这也是他为什么没有反对她去保州的原因。 她心地善良,乐于助人,医术精湛,聪明能干,这样闪闪发光的她应该被更多人认识和知道。 作为燕王妃,作 为他的贤内助,被燕北人认可,也被徐太妃认可,消除她的偏见。 说到底,也是有私心的,他希望在风暴来临之前,容安能树立起自己的威望,让人们提到她就能想到她的好。 “你在想什么啊?”容安见他直直的望着自己,也不说话,那深邃而专注的目光让她略微的不自在。 “没什么。”萧瓒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叮嘱道:“此去保州,凡事以安全为首,我从百兽林回来就去找你。” 容安点点头,欲言又止的瞥了他一眼。 这两天,和萧瓒相处的时候,他总会不经意间做出一些亲昵的举动。 比如情不自禁的摸她的头发,或者忽然靠她很近,又或者无意间碰到她的手。 每一件都很自然,说不出有多逾越,毕竟他们两现在确实很熟络。 但容安隐隐觉得和以前有些不同,她并不讨厌,但是会不自在。 …… 两天后,容安和魏澜一行人抵达保州,萧廷最终被众人劝住,没能成行。 第219章 保州 进了保州城内,入目是一片萧索之势,街道空荡荡的,家家户户闭门关窗。 除了偶尔路过的巡逻士兵,连个人影都不见,只有枯败的落叶因为无人清扫,被北风卷着到处乱窜。 马车径直去了军队驻扎的卫所,徐景林一早就去了疫区巡视,派了一名副将迎接他们。 容安和魏澜先去各自的住所放好行李,稍事休息,然后又一起去了军中的防疫所。 据副将说,军中已经有几百号人染病,统统被隔离在防疫所。 而城中染病的百姓则数以万计,徐景林当机立断,立刻划分了疫区,将患者和普通民众隔离开来进行医治和防止疫情的传染。 他的做法非常正确,容安想到进城时空无人烟的场景,只有整座城静止下来,没有流通,才能更快的彻底消灭这次时疫。 防疫所里弥漫着一股药味儿,中间并排摆放了一排炉子,两个药童正忙着煎药。 旁边的营帐里是大通铺,里面都是染病 的军人,一片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这里面躺了一片的病人,却只有一名军医在忙碌。 此刻军医正在为一名患者查看身体,而他的身后跪着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 她怀里是一个四五岁的女孩,面色发青,唇无血色,双眼紧闭,看样子像是昏死了过去。 “大夫,我求求你了,救救我女儿吧。”妇人跪在地上痛苦的哀求,她佝偻着背,看起来虚弱又劳累,可却一直抱着孩子不松手。 军医紧皱着眉头,却头也没有回。 “趁我还没改变主意,你快走吧,你是从疫区偷跑出来的,要是被将军知道,你就是死罪!” “不,我不走,我女儿快不行了,疫区已经断药了,只有这里有药,求你发发慈悲救救我女儿,她还小啊。”妇人悲痛欲绝。 “这里也快断药了。”军医说完转身看着她,大冬天,他的额上却是一层汗珠。 “这里谁不是危在旦夕?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不 该来这里,现在药材紧缺,你让我救你女儿,就是让我放弃这里的其中一个人。” 妇人仰头看着他,满脸泪水和绝望,还有不甘。 “我女儿才四岁啊,”她崩溃的喊道,“人命不分贵贱,为什么能救他们,不能救我女儿啊?” “他们都是守城的将士,在危急时刻流血流汗,保家卫国,我必须以他们为重。”军医一脸决绝。 容安和魏澜站在帐外看着这揪心的一幕。 魏澜觉得很难受,为这些躺着哀嚎的将士难过,也为濒死的小女孩难过。 而容安呢,也很难过,但也很气愤。 “什么才是保家卫国?”她站在门口扬声问道。 她的声音响彻整间营帐,里面的人都朝她看了过来。 只见她穿着一身青织袄裙,面带白色布巾,虽然看不见她的全貌,但见她仪态端庄,露出的眼睛灵动婉约,一看便知绝不是普通人。 军医一时摸不准她的身份,尤其她的身边还站着镇北侯世子。 第220章 为谁而战 军医一时摸不准她的身份,尤其她的身边还站着镇北侯世子魏澜。 所以他略带恭敬的说道:“保家卫国就是奋战前线,守卫城池,捍卫国土。” 容安看着他反问道:“为谁而战?” 军医忽然哑口无言,不止是他,这满屋子病恹恹又神色麻木的守城将士,无一人作答。 容安的目光慢慢略过他们,问道:“为百姓而战,对吗?” 她说着又指向跪在地上的母女,“她们就是城中的百姓,是你们为之奋战的人,可你们现在却对她见死不救,这不讽刺吗? 守城守城,要守的并不是一座死城,而是城中的百姓,如果不问百姓的死活,那么守住这座城又有什么意义?” 容安铿锵有力的声音回荡在营帐里,原本此起彼伏的哀嚎声戛然而止,只余妇人的痛哭萦绕耳边。 军医被容安质问的面红耳赤,无从反驳。 这时营帐里有人说道:“大夫,你救救小姑娘吧,我愿意把我的 那份药让给她。” “没错,我的那份也给她。” “先救小姑娘吧……” 越来越多的人响应,同一种声音凝聚成一股看不见的力量,一扫之前的颓败,将萎靡麻木的人心又团结在一起。 妇人失声痛哭,但却是喜极而泣。 魏澜看着眼前众人齐心的场景,心潮澎湃,他对容安又有了新的认识。 此刻容安在他眼中就是正义的化身,他转头崇拜的看向她,余光刚好瞥见帐外的徐景林。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看样子已经站了一会儿了,此刻正注视着容安的背影。 “景林回来了。”魏澜告诉容安。 容安转头,恰好与徐景林的目光对上,徐景林猝不及防,眼神微动,却面不改色,只是握剑的手紧了几分。 容安面带布巾,看不清她的脸,但她的那双眼睛他印象很深刻。 徐景林上前,对容安拱手行礼,叫了声王妃。 这时,其他人才知道她的身份,竟是幽州来的燕王 妃。 军医更是扑通在容安面前跪下,嘴里讨饶道:“属于有眼无珠,冲撞了王妃,请王妃恕罪。” 容安看着他不安的眼神和瑟缩的样子,心知他肯定是害怕自己为了刚刚的争执降罪于他。 不过他多虑了,这件事也不完全是他的错,他只不过墨守成规罢了,再说现在大夫紧缺,他还有大用。 “快起来吧。”她说道。 军医伏在地上还有些犹豫,徐景林开口道:“王妃已恕你无罪,不过你处事不知变通,又缺乏仁爱之心,等疫情结束,自己去领二十军棍。” “是。”领了罚,军医这才心安的起身。 他也觉得自己该打,王妃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让他十分惭愧。 小女孩最终被带去了一处单独的营帐,魏澜和容安一起为她诊治,她病的确实很严重,而且十分虚弱,再晚来半天估计就无力回天了。 也许是缘分,她得了一粒容安的护心丸,一时半会儿算是保住命了。 第221章 猜想 进入议事的营帐之前,众人都要先净手,再以苍术、艾叶、雄黄、石菖蒲等药熏蒸全身进行杀毒。 进入营帐,脱下面巾的几人才得以畅快呼吸。 “景林,你瘦了。”魏澜看见徐景林的脸,皱眉说道。 不仅瘦了,还有些憔悴,眼中都有了血丝,想来是为了这次突发的疫情,过度伤神。 容安也觉得他气色不佳,不由提醒道:“徐将军要保重身体,若是身体虚弱,瘟邪最容易趁虚而入。” “没错,身强体壮才能抵御病邪。”魏澜也强调。 徐景林看了他们两人一眼,点点头,接着便说起这次的疫情。 “这次疫情很突然,最先爆发的是城外的一个村庄,几乎一夜之间,村中有半数人家都出现了病人。 病人咳嗽高烧不止,并伴有惊厥昏迷,最先去诊治的大夫判定是天气骤冷引发的时疫。 两天后,另一个庄子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 接着就到了城里,目前主要集中在城西,我已经下令将城西封控,所有的病人都集中到那里隔离,再令百姓闭门闭户,减少外出流通。” “你做的非常好。”魏澜拍拍他的肩膀说道。 “可即便如此,每天依然新增很多病人,疫区的大夫和药材都不堪重负,军中的大夫我只留了一个,其他人都去支援了。 而且,就在昨晚,疫区断药,新的药材我还在筹措。” 容安和魏澜了然,所以才有了刚刚在防疫所看到的那一幕。 世道艰难,在灾难面 前,人都容易变得自私和麻木,谁不想求生呢,也是能理解的。 “真是辛苦你了,”魏澜再次拍拍他的肩膀,又说道:“不过你放心吧,我们来了。” 徐景林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看容安。 容安对他露出鼓励和宽慰的笑容,他一个人斡旋大局,确实是辛苦了。 徐景林垂眸,紧绷的脸上放松了几分。 又听容安说:“我觉得这次疫情怪怪的,如果是季节所致,不该传染的这么快,任何事情都是循序渐进的,需要一个过程。” 魏澜点头道:“确实如此,最先爆发的那个村庄,半数人家几乎是同时染病,这不合理。” 徐景林听他们二人讨论,神色又凝重起来。 其实他这两天也隐隐察觉不妥。 明明他的封控那么严格,为何每天还有那么多新增,他实在想不通。 他也询问过城中的大夫,他们也给不出明确的答案。 说到底,城中名医匮乏,而且保州从前是没有发生过疫情的,大家都缺乏实战经验。 正思索着,便听容安问道:“有详细的保州舆图吗?” “有的。”徐景林答道。 随后他将一张舆图在案上铺开,容安和魏澜都围了过来。 “这里就是最先爆发疫情的村庄。”徐景林指着一处黑点说道,“接着是这里,然后到了城中。” 容安用手比划着这三个点的位置,这三个点并不在一条线上,但也不是毫无关系。 “最先爆发的村庄原来这么偏僻,竟然在山里。 ”魏澜看了大吃一惊,也觉得更怪异了。 “山里人流动少,又是怎么快速将病情传到其他庄子,甚至城内的呢?” “也许是水。”容安看着他们说道。 “水?”徐景林凝眉。 “很有可能。”容安点头,又指着舆图解释道:“你们看,第一个村庄四周并没有河流,他们日常用水是山涧溪流,溪水最后汇入了山下的一条小河,小河途径第二个爆发病情的村庄。 而这条小河又是护城河的支流,看似毫无关联的三个地方,其实是相通的。” 魏澜和徐景林听了头皮发麻。 “你是说这水有问题?”魏澜问道。 “这只是我的猜想。”容安神情凝重。 “这个猜想能解释为什么第一个村庄半数人同时染病,因为他们喝的都是相同的水。 也能解释为什么病情传播的这么迅速,以水流为介质,日夜湍流不息,当然比靠人来传播快多了。 还能解释,为什么该封的都封了,疫情却依旧没有遏制住。” 魏澜和徐景林全都怔怔的看着她,她的这个猜想确实令现有的疑问都得到了解释。 尤其是徐景林,他又垂头看向舆图,手指指向山下河流途径的另一个村庄。 容安看着他问道:“这里有疫情吗?” 徐景林抬头看着她,缓缓的摇摇头。 容安抿唇一笑,“这就对了,这个村庄在河流的上游,所以幸免于难。” 溪水是从中间流断汇入的,而爆发疫情的第二个村庄正处在下游。 …… 第222章 恐惧 天黑之前,大批药材抵达保州城内,徐景林和魏澜亲自去接。 大部分被安排送去了疫区的惠民药局,剩余的带回军营。 一时间,无论是疫区还是军中的防疫所,大家都奔走相告,燕王妃到保州了,她还带来很多药。 有药就有坚持下去的希望。 暮色里,徐景林和魏澜一起走回营帐,虽然有些累,但心里却踏实了很多。 “咱们这位王妃就是宝藏,有她真是心安。”魏澜弯唇感叹道。 能在短时间内筹措到这么多治疗瘟疫的中草药,整个燕北也没几个人做到,这不光是钱的问题,还得有强大的人脉和渠道。 谁叫人家认识燕北首富曲明诚呢,而曲明诚也愿意为她效犬马之劳。 徐景林想到容安也忍不住弯了弯唇,这应该是这些天以来他第一次露出笑容,难得的身心放松。 “她真的很聪明。”他由衷的说道。 她一来就帮他解决了很多大麻烦,这些都是压在他心上的大石头,现在他觉得轻松多了。 “对啊,不光是聪明,还很勇敢呢,上次在出云城我可是亲眼看见她不动声色的药倒了一个北齐细作。”魏澜喋喋不休的将上次的事情说给徐景林听。 “今天到了你这里,又是那样的义正言辞,萧瓒真是有福气,娶了这样一位刚柔并济的贤内助。”魏澜不无羡慕的说道。 徐景林一直默默听着,偶尔点头附和一下。 等到了他的营帐前,魏澜才想起来 ,从怀里摸出一个香囊塞给他。 “我不要。”徐景林本能的躲闪了一下,他从不碰这类玩意儿,不喜欢,也觉得有损男子英气。 魏澜却是急了,“你这不识货的呆子,这是防病香囊。” “香囊还能防病?”徐景林将信将疑。 “那当然,没听过芳香避秽,化浊解毒之说吗?”魏澜解释道,“这香囊里放了藿香,苍术,白芷、艾叶、冰片,随身携带,能增强体能,预防疾病。 而且这是王妃亲手做的,总共没几个,之前见你体虚气弱,又一直要四处巡视忙碌,才让我带给你的。 省的你病倒了,我们群龙无首,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说着将香囊强行塞进他怀里,好在这次他没有抗拒。 魏澜满意的走了。 徐景林见他走远,转身进了营帐,将怀里的香囊拿出来,看了又看。 …… 料峭的冬夜,一群身手敏捷的黑衣人潜伏出城,进了城外的一座高山。 山间溪水潺潺,几人顺着溪流直上,直到找到活水的源头,源头处的情景让所有人都汗毛倒立。 次日清晨,魏澜全副武装去了疫区,容安被留下来制药,顺便协助军医。 容安忙了一圈,得空去看看昨天的小女孩。 小姑娘已经醒了,她的母亲正坐在床边陪着她。 看见容安过来,妇人立刻站起身行礼,露出感激又恭敬的笑容。 容安朝她点点头,然后走到床边。 看着躺在床上精神不济的小 女孩,容安觉得很遗憾。 她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是她好像被高烧烧坏了脑子,不仅思维迟钝,就连话都不会说了。 “你感觉好点了吗?”容安替她把完脉后,柔声问道。 小女孩眨了一下眼睛,呆滞的眼神好像正在努力朝她聚焦。 容安觉得她还是有些意识的,于是又问道:“你能张开嘴巴让我看看你的舌头和喉咙吗?我是大夫,我想给你治病。” 小女孩又眨了一下眼睛,这次终于和容安的眼神对上了。 容安在她眼中看到了痛苦,这很正常,她稚嫩的身躯正在经受病痛的折磨。 但除了痛苦,竟然还有一丝恐惧。 容安不由皱眉,而小女孩恐惧的眼神忽然转到了她的身后。 容安不由脊背发凉,心中警铃大作。 她猛地转身,看见先前还笑脸相迎,一脸纯良的妇人此刻正举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毫不留情朝她刺来。 容安吓坏了,躲闪着跌坐在床上,而匕首已经挥到了眼前。 容安瞪大了眼睛,这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又要死了,死的这样突然又不明不白。 可就在刀尖即将没入她胸口的时候,凶神恶煞的妇人忽然浑身一震。 容安还来不及反应,就见她目眦欲裂的瞪着自己,手里的匕首一点点滑落,而她自己也跌倒在床边。 她的后背上插着一根箭尾还在颤动的弩箭。 而营帐门口站着一身黑衣的徐景林,他大口喘着粗气,持弩的手微微颤抖。 第223章 人心之恶 容安被送回自己的营帐。 原本在防疫所帮忙煎药的阿蛮寸步不离的守着她,还有负责她此行安全的周侍卫也守在门口。 大家都面色凝重,满心自责又心有余悸。 不敢想象如果刚刚不是徐景林及时赶到,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容安要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肯定是要以死谢罪的。 容安自己也吓懵了,半响都没有说话。 刚刚无疑是她重生以来,离死亡最近的时刻。 她头脑一片空白,但求生的意识是清晰的,她不想死。 傍晚,魏澜从疫区回来,沐浴熏洗后就飞奔来看容安。 见她毫发无伤这才放下心来,当初离开幽州的时候,他可是信誓旦旦的向萧瓒保证过,会照顾好她,一根头发都不能少。 “太危险了,真是防不胜防。”他心有余悸的叹气。 “是啊,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呢,她演的太真了,以至于我昨天还为她强出头,现在想想真是引狼入室。”容安有些自责。 魏澜安慰道:“不止是你,我们所有人都被她骗了,你看昨天她哭得伤心绝望,肝肠寸断的样子,真是感天动地泣鬼神,谁会怀疑一个求救的母亲呢? 只能说骗子道行太深,心机叵测,又恶毒冷血。” 他说着不住的摇头,不胜唏嘘。 容安点点头,是的,真的太恶毒了,居然向孩子下手,还利用世人的同情心和对母爱的宽容。 人心之恶,深不可测,她也算是得了个教训。 稍晚,徐景林回来了,魏 澜和容安迫不及待的去见他。 徐景林奔波了一天一夜,满脸倦容,但眼睛却尤为有神,可见他的精神是一直戒备和紧绷的。 “怎么样?”魏澜抢先问道。 徐景林中途回了一趟军营,救了容安后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又走了。 他们都不知道他调查的进展如何。 “不出王妃所料,水有问题。”徐景林喝了一杯清茶才说道。 “怎么回事?”魏澜迫切的想知道答案。 容安也一眨不眨的看着徐景林,毕竟谁不好奇呢。 “溪水源头被污染了。”徐景林看着他们说道,神色有一瞬凝重的静默。 “那里堆满了尸体,大多是孩子的。” “天呐!”魏澜难以接受,神色哀戚悲愤。 容安亦然。 见他们两人深受打击的样子,徐景林又说道:“这些尸体都是病死的,每天都会投一两具新的,大多都是从疫区里偷出来的。 疫区里人手不够,有的尸体来不及处理,还有些病重的孤儿无人看护,这些都是目标。” “他们是魔鬼吗?”魏澜忍不住问道。 徐景林看着他,语气平淡却冷冽,“恶魔在人间,你没听过吗?” 容安心情沉重,徐景林说的是她不敢想象的一幕,可真实的发生了。 他说的没错,恶魔在人间,这群可恶的魔鬼。 “小女孩也是从疫区里偷出来的吗?”她问道。 徐景林点点头,“或许他们一开始只是想把她扔到溪水里,可后来改变了主意。 改为利用她演一出苦 肉计,然后混进我的军营。” “混进来的目的是什么呢?”魏澜问道。 “可以是很多,窃取情报,散播瘟疫……”徐景林说着又看向容安。 见容安正蹙眉看着自己,他最终没有说出来。 但大家都猜到了。 那个妇人的目标有可能一开始就是容安吗。 她进营的时机刚好就是容安刚到那会儿。 容安自己也在思索,她不能肯定。 “其实,在那个妇人动手之前,我正要给小女孩查看喉咙,后来我已经证实小女孩是被毒哑的,会不会是她怕暴露,所以才狗急跳墙呢?” 徐景林略微沉吟,“不排除这种可能。” 魏澜又看着他好奇的问道:“说起来,多亏你回来的及时,你又是怎么判定那个妇人有问题的呢?” “是一种直觉。”徐景林说。 “当我看到那些孩子的尸体,我就想到了昨天的小女孩,可那个妇人的演技真的太逼真了,以至于让我觉得自己怀疑她都是荒谬的。 可疑心一旦产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魏澜叹服的点头,“有时候人真的需要怀疑的精神。” 容安也深以为然,又看着徐景林郑重的说道:“徐将军的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徐景林看着她,淡淡的摇摇头。 魏澜见二人如此客套生疏,不由摆手道:“大家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啊。” 话虽如此,容安还是将徐景林的救命之恩记在了心里,今天如果不是他,自己这辈子就戛然而止了。 第224章 深夜 “对了,徐将军后来是去追那些抛尸人了吗,可有收获?”容安想起来问道。 “今天秘密跟踪了他们一天,准备收网的时候,有几个跑掉了,剩余的虽然被抓住,但他们都是死士。”徐景林答道。 “死士?”容安问。 “死士就是立了死契的武士,一旦被捕就自我了结。”徐景林解释道。 容安和魏澜都皱起了眉头,这都是群什么妖魔鬼怪啊。 “那岂不是一无所获。”魏澜叹气。 徐景林没有做声,跑掉的几个他还没有放弃追捕,只是不知道结果会如何。 “不管怎么样,已经可以确定这次瘟疫的爆发是人祸。”容安说道。 …… 深夜,一只信鸽飞进保州城外的一处庄子,庄子上静悄悄的,只有正房里不时传出响动和女人娇媚的欢愉声。 鸽子停在窗外,咕咕的叫唤。 房中的响动便停了,接着是一阵悉悉率率的声音,很快窗户开了,伸出一只手来,取走了鸽子腿上的密信。 昏黄的屋内弥漫着一股靡靡之气,戴银色面具的男人看完信后便将信烧了。 烛火映在他的眼中,照亮其中的冰冷和狠辣。 直到背后贴上来一具滑腻柔软的娇躯,他才眯起眼睛,满脸享受,不得不说,身后的女人真是个尤物。 看似端庄,实则放荡起来,几乎要了他的命。 这些日子,他几乎走哪带哪,就连来保州办要事也要带上她,为的就是和她夜夜笙歌。 “怎么样,二爷的事情办成 了吗?”殷雪怡搂着胸前的男人娇滴滴的问道。 男人转身,薄唇勾起一抹邪魅的笑,眼神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她只披了一层薄纱的娇躯。 “怎么能说是我的事情,明明是为你办的。”他挑起她的下巴,笑着说道。 殷雪怡被他看的浑身酥软,媚眼如丝,早不复以前拘谨守礼的闺秀模样。 说不清是天性释放,还是被眼前的男人调教的。 “那到底成了没有?”她撒娇的问道。 男人目光冷了几分,摇了摇头。 没成。 殷雪怡很失望。 当初她在幽州城外遇到歹人,被眼前的男人抢占,她不是没想过死。 可有点怕,又有点不甘。 最重要的是,男人事后说,他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谁叫她得罪了贵人。 在殷雪怡的追问下,男人最终告诉她,他并没有看清雇主的脸,只知道听声音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女子,她说殷雪怡惦记别人的夫君,想要好好教训教训她。 这还能有谁,殷雪怡立刻想到了容安。 除了她还能有谁呢。 自从她嫁到燕王府,他们殷家姐妹就事事不顺,她和姐姐已经落魄至此,她竟然还要赶尽杀绝。 真当她们这么好欺负吗。 殷雪怡恨毒了容安,其实早就恨上了,只是以前嫉妒掩盖了一切。 可现在她已经不嫉妒了,当希望和遐想全都破灭的时候,嫉妒是最没用,也是最可笑的东西。 倒不如恨来的痛快。 反正她已经破了身子,不如破罐子破摔 ,跟了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也不算不能看,虽说是个土匪,可很年轻。 脸上除了被半片面具遮住的眼睛,露出的其他地方很是俊俏。 身高体壮,甚至皮肤还有些读书人的白皙。 殷雪怡觉得他更像个秀才军师,而不是打打杀杀的土匪。 总之越相处越发现他的神秘迷人之处。 当然她也清楚自己的优势,男人十分迷恋自己的身体,日日求欢,她也渐渐食髓知味,沉迷其中。 殷雪怡从没过过这种日子,惊险刺激,放荡不羁,好不快活。 她甚至动了嫁给这个男人的心思,不过也只是在心里思量,并未说出来。 她好歹是大小姐,男人想娶她,可得拿出诚意来。 比如帮她报仇雪恨。 男人虽是答应了,可失败了。 “那怎么办?”殷雪怡扭着身子抱怨,“我要她死,不然我会寝食难安,你忍心吗?” 男人搂住她哄道:“我当然不忍心,不过眼下在保州我们是没有机会了。” 不仅没机会杀了李容安,就连让疫情肆虐保州的计划也要中断了。 “那回幽州杀她。”殷雪怡不假思索的说道,又问男人:“你在保州的事情办好了吗?” 她和男人来保州,却并不清楚他具体做什么,只知道他每次和手下部署的时候都很神秘。 大概是筹划什么打家劫舍的买卖吧,她想。 这些事,她也不屑知道的那么详细。 男人眯起眼睛,并不回答,只是将她打横抱起,眼中露出了狠意。 第225章 心安 找到了事情的源头,有的放矢,保州的疫情很快得到了控制。 容安贡献了近二十贴辟疫方,有佩戴于胸前的药物,也有口服型的蜜丸、汤剂、膏剂等。 如今疫区的病人每日用药都是由她的药方制成。 疫区以外的地方也在如火如荼的进行净化工作,除了用雄黄、艾叶、白芷进行熏香。 容安还提议使用蒸汽消毒法,古书有云:天行时疫传染,凡患疫之家,将病人衣服于甑上蒸过,则一家不染。 徐景林将她的话一级级传达下去,家家户户都将衣物通过高温浸煮,将染病的风险扼杀在摇篮里。 除此之外,民以食为天,疫情以来,官府已经开仓放粮,但所存不多,消耗迅速。 容安除了药材,还筹措了一批粮食,暂时能缓燃眉之急。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中慢慢好转。 这天傍晚,徐景林从城中回营,刚好碰到容安和她的丫头正在将一些晾晒的药材收回帐中。 看着容安忙碌的身影,他突然想到魏澜的话,有她真是心安。 的确,她来了之后,他的心安定了下来,不仅是因为她带来了药材、物资还有解决问题的办法。 更因为她身上独特的气质,她有一种可以让人安定的力量。 如果感觉焦头烂额,那么看看她,她永远不急不躁,镇定自若,运筹帷幄。 如一抹 春风,抚定人心。 正看的出神,容安忽然转头朝他看了过来。 徐景林匆匆收回目光,竟是一声不吭的准备离开。 “徐将军。”容安叫他。 徐景林的脚步停住,又转过身来,面容严肃。 容安走上前,从袖子里拿出一只白色小瓷瓶递给他,说道:“这里有三粒护心丸,请笑纳。” 徐景林凝眉看着她,他知道护心丸的用处,听魏澜说过,也亲眼看见濒死的小女孩挽回了一条命。 他知道这东西很珍贵,所以没有伸手去接。 容安并不意外,通过这些天的相处,她看出徐景林是个沉闷内敛的人,平日里几乎不苟言笑,和徐家母女的性格大相径庭。 他不会轻易的收下她的东西,所以她又说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若我身无长物也就罢了,可我偏偏有些对你十分有用的东西。 有道是有恩不报非君子,还请将军成全我做个女君子,而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 她说着更是两只手托起瓷瓶,一派诚心恭敬的模样。 徐景林看着她,眉头皱了又皱,像是十分棘手。 最后他妥协了,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再说他也怕容安举的手酸。 不过想到她的话,还是不由失笑。 她要做女君子,何须别人成全,她是当之无愧的。 容安见他终于收下,也 露出了轻松的笑意。 “谢谢。”徐景林握着瓷瓶,有些拘谨的说道。 “不客气。”容安笑道。 看着容安落落大方的笑容,徐景林觉得自己有些小家子气。 他不动声色的努力放松自己,一边想着话头,其实他平时并没有这么笨拙。 忽然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和妹妹,他们二人早就去了幽州,说是亲自去赔罪,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正要问容安,却见容安的目光投向他的身后,眼中带着惊喜。 他转过身,看见萧瓒大步流星的朝他们走过来,他风尘仆仆,却精神奕奕,脸上是明朗的笑容,甚是耀眼。 萧瓒看见容安的那一刻所有的疲惫都不见了,心里只剩下喜悦。 他老远就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见她一切安好,一路奔波的急切终于可以缓下来。 “容安,景林。”他上前打招呼,不忘慰劳道:“你们都辛苦了。” 他很自然的和容安站在一起,徐景林看着眼前的这对男女,他们无疑是一对璧人。 他勾唇笑了笑,问萧瓒:“你也辛苦了,百兽林之行可还顺利?” “十分顺利,我带了两大车猎物过来,今晚营中加餐。”萧瓒爽朗的笑道。 “是吗,那我可得先去看看。”徐景林说道,“今晚就在我帐中设宴,大家一起喝一杯。” “正合我意。”萧瓒拍板。 第226章 幕后之人 月明星稀,朔风冷冽。 徐景林的帐外还燃烧着篝火,火上架着一只野鹿,野味的肉香在夜晚格外诱人。 帐内,三个男人正是酒酣时。 “景林,我敬你一杯。”萧瓒端起酒杯,一脸郑重。 “谢谢你守住了保州,也谢谢你救了容安。” 徐景林看着他,脸上是云淡风轻的笑,“你们夫妻二人还真是一样的客气。” 说着和他碰杯,一饮而尽。 “要不怎么说是夫妻呢。”一旁的魏澜笑道。 萧瓒抿唇一笑,又倒了一杯酒敬魏澜。 放下酒杯,萧瓒的神色有些冷凝,其实在听到容安差点遇刺时,他的眼神就一直是冷冽的。 虽然没有过激的情绪和语言,但是徐景林和魏澜都能感觉的到他眼中的温度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幕后之人,你有头绪吗?”徐景林问萧瓒。 萧瓒抬头看着他,又看看魏澜,说道:“你们有什么想法吗,尽管说出来,这里都是自己人。” “人为制造瘟疫,损人不利己,还丧尽天良,我真是想不出是哪个缺了大德的王八蛋想出来的。”魏澜捶桌子骂道。 “损人不利己吗?”萧瓒幽幽问道,“那为何偏偏是保州呢?” “保州紧邻幽州,是燕北军事要地,也是守卫幽州的重要保障和军防所需。”徐景林娓娓道来。 “对啊,保州很重要。”萧瓒哂笑,“尤其是对燕北很重要。” “所以呢?”魏澜觉得他们话中有话,而且话题中心已经由保州变成了燕北 。 “所以谁会对燕北下手呢?”萧瓒问道。 魏澜吓的怔住,对燕北下手? 普天之下,现在有这个能力的,除了景帝还能有谁。 徐景林倒是波澜不惊,不过脸色有些凝重,想来他也往这个方向猜想过。 “不可能是景帝。”魏澜直摇头,“他不是出了名的爱民如子吗,怎会做出这等惨无人道的事情。” 爱民如子?萧瓒忍不住嗤笑。 徐景林看着他满脸的嘲讽,眼中凝重之色愈加深沉。 “最近燕北的动作太多,势头也高歌猛进。”他分析道。 萧瓒先是与蒙族结盟,又杀了汗王,紧接着又大败北齐精锐之师,诛杀了北齐大皇子和四皇子。 这一系列动作于普通百姓而言是扬眉吐气,振奋人心,但于皇帝而言又是什么呢? 藩王不停的征战,兵强马壮,威名远播,对皇帝而言是威胁。 徐景林拧眉,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很不好的预感。 也许这么多年,燕北和朝廷血脉相连,亲如一家,根本只是表象。 一个暗中蛰伏,一个暗中忌惮。 想到这里,徐景林猛地看向萧瓒。 萧瓒平静的接受他的审视,又问道:“我攘外安内,做错了吗?” 徐景林缓缓的摇头。 “我问心无愧,但这场人祸肯定是错的,不仅错的离谱还天理难容,无论是谁主张的,我必奋起反击。” 萧瓒的话让帐中一片安静,徐景林和魏澜都齐齐看向他。 饶是心思简单的魏澜也听明白了,他们就是在怀疑 景帝,不仅如此,萧瓒还说要反击,那岂不是造反。 可想想又没办法指责他的大逆不道,若真是景帝所为,那真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只是猜测罢了。”魏澜皱着眉头说道,连喝酒的心思都没有了。 “也可能是北齐人啊,也可能是某个我们意想不到的角色,最终还是得讲证据。” “那是自然。”相比较他们两人的凝重,萧瓒却是一派轻松。 他又看向徐景林问道:“你的人追踪到哪里了?” “石门王母山。”徐景林答道。 萧瓒不由哂笑,逃往这个方向又怎么可能是北齐人,何况保州乃是燕北腹地,北齐人怎么可能深入到此。 他们只是不知道景帝的真面目罢了,所以才不敢妄自揣测。 可他知道,他甚至可以肯定,这幕后之人非他莫属。 “我的人会去接头。”萧瓒说着拍拍徐景林的肩膀。 他从没有担心徐景林和魏澜两个人会不支持自己。 徐景林的杀父仇人也是景帝,他如此正直血性,绝不会效忠仇人。 而魏澜心思单纯,却嫉恶如仇,他的父亲更是萧家的忠实拥护者,他也绝对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 次日的早朝上,当内侍呈上燕北递上来的奏章时,景帝少有的失态了。 他看完奏章后,脸色阴沉,奏章更是被他扔在一旁,打翻了案上的香茶。 紫宸殿内一片惶恐,都在暗自猜测是哪个不长眼的惹怒了陛下,只有裴宴笙漠然的看着龙椅上的天子。 第227章 发现 不知道是不是相由心生,自从知道景帝做下的那些龌龊事,他看景帝就没有以前那么敬畏了。 比如现在,景帝龙颜大怒,可在他眼里不过是计谋未得逞的气急败坏罢了。 他派去燕北的探子也于昨日返回。 他们先刺探了幽州,跟着又去了出云城和保州。 当他们潜入保州时,正是保州疫情蔓延的时候,燕王府竟派了燕王妃前去坐镇。 而这位年纪轻轻的燕王妃竟真的坐稳了大局,不但控制住了这场瘟疫,还找出了瘟疫的根源。 真的难以置信,这场瘟疫是人为的。 有人想不废一兵一卒,悄无声息的击垮保州。 将这场死伤无数的劫难伪装成一场天灾,一个谁都不想发生的意外。 这手笔是多么的熟悉,和当年的肃州卫一役真是异曲同工。 下朝后,裴宴笙骑马回府,走在繁华热闹的京城大街上,他忽然觉得一丝无趣。 这朝中的尔虞我诈、明争暗斗、勾心斗角,与他何干。 若效忠的是个明君,尚且有一丝斗志,可惜龙椅上坐着的是个昏聩无道之人。 这一刻,他甚至萌生了退隐之心。 权利对他而言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当初是为了报仇,现在呢,可有可无。 反正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一心只有大义的人,不高兴了,天下苍生又与他何干。 回到侯府,他想见见裴嘉敏,却被告知裴嘉敏去了陈府。 他不由失笑,裴嘉敏最近去陈府的频率似乎有点高。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像是陈家那个小子回京以后。 想到陈云舟憨厚清隽的笑脸,裴宴笙倒是认真的考虑了一下。 裴嘉敏不在,让原本就很无趣的裴宴笙倍感无聊。 他一个人在书房里下棋,自己和自己下。 魏青候在一旁,兀自出神。 就连裴宴笙盯着他看了许久,他都没有察觉。 猛地回过神,撞见裴宴笙深邃锐利的眼神,他竟吓的跪了下来。 “做了什么亏心事?”裴宴笙好整以暇的问道。 魏青额上冒出了冷汗,事已至此,他知道自己不得不答,甚至还要受罚。 “禀侯爷,昨日回来的探子还带回了一个发现。” “什么发现?”裴宴笙的声音冷了几分。 魏青垂头不敢看他,“只是一个偶然的发现,而且与我们这次调查的事情并无关系……” “说重点。”裴宴笙凝眉催促。 “探子在幽州发现了一个珠宝铺子叫珍宝斋,与京城的珍宝坊一字之差,再一打听,老板名叫李铭恩。” 魏青说完,头垂的更低了。 裴宴笙眸光清冷,一如他的声音,“抬起头来。” 魏青不得不抬头直视他。 “为什么一开始不报,或者你是不是不打算报了?” 魏青看着裴宴笙隐含怒意的面孔,害怕又很无奈。 “侯爷,咱们当时不是已经证实了吗,那位三小姐她不是啊。” 五月的时候,因为侯爷突然对镇国公府三小姐的身份产生匪夷所思的怀疑,才下令调查 三小姐。 彻查她本人,和她身边所有有交集的人。 除了珍宝坊的老板当时没有堵到,其他人都没有问题。 可没有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竟在幽州意外斩获了此人的消息。 他很犹豫要不要将这件事报上去,毕竟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三小姐也早已嫁做人妻,实在没有必要再做纠缠。 “无论当初证实了什么,都不是你瞒报的理由。”裴宴笙声音冷冽,又透着一丝失望。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我最在意的是什么吗?” “属下当然知道。”魏青一脸难过,“正因为属下知道,才不想侯爷再经历一次失望。” 有希望就会有失望,何况这希望是那么的渺茫。 “你没有权利为我做决定。”裴宴笙面无表情的说道,“说到底,你还是不了解我,只要是能和她沾上关系,无论是希望还是失望,我都甘之如饴。” 魏青说不出话来,丧气的垂下头。 裴宴笙又说道:“这样的瞒报我希望是最后一次。” 魏青点头。 “自己出去领二十大板,明日一早你亲自去幽州查探。” 魏青抬头诧异的看向裴宴笙,竟然要他亲自去。 “你有疑问?”裴宴笙眯起眼睛,“若不是要你去,你以为我会只打你二十大板?” “没有。”魏青赶紧摇头退下,出去领罚。 裴宴笙把玩着手里的黑色棋子,心想当然要让魏青去。 别人又怎么会清楚过往的一些旧事和旧人呢。 第228章 斗篷 容安和萧瓒回到幽州的时候正缝大雪节气,天空下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万里飘雪。 不过一天的功夫,整个大地已经是一片银装素裹。 下雪天,没有什么比待在暖和的屋子里赏雪更惬意了,容安抱着手炉坐在暖阁的窗前,窗外是洋洋洒洒、漫天飞舞的雪花。 除了灰瓦红墙,便是天地一色的白。 寝殿东南角的紫藤早已枯萎,只剩下枯藤老树,树下的秋千纹丝不动,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西南角的腊梅开了,傲雪迎风,阵阵冷香扑鼻。 明明是很安静的画面,可却又有一种应接不暇的感觉,看很久也不觉得无聊。 萧瓒回来的时候便一眼从窗户看见容安,她一脸怡然的赏着雪,惬意又慵懒。 他不由露出微笑,脚步也更快了。 容安也看到他了,他穿着一件黑色大麾,疾行于风雪中,靴底踩在雪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见他朝自己微笑,她也笑了笑。 须臾,萧瓒便进了内殿,容安起身去迎,看着来福为他脱下大麾,这才发现他手里还提着个包袱。 “你过来。”萧瓒朝她招招手。 容安好奇的走过去,只见萧瓒解开包袱,从里面拿出一件狐狸斗篷来。 这是一件 纯白色斗篷,配着毛茸茸的大风帽,让人看着就很想摸一摸。 “快试试。”萧瓒不由分说的将斗篷披在容安身上,系上飘带,再将风帽戴起来。 容安整个人便像个雪娃娃似得,风帽四周的狐狸毛衬的她的脸蛋更小更可爱了。 “真好看。”紫苏和阿蛮异口同声的说道。 一边小心翼翼的上手摸了摸,太软太暖和了,关键还好看,纯白纯白的,既高贵又圣洁。 容安自己也忍不住摸了摸,手感太好了,而且十分保暖,在室内穿着,她都有些热了。 “这是给我的?”她问萧瓒,一边脱下斗篷。 “当然。”萧瓒一脸满意,“还有一件尚未完工,本来想一起给你的,但是见下大雪了,便先拿一件来给你穿着。” “还有一件啊。”接过斗篷的紫苏咋舌。 萧瓒笑道:“没错,这次猎到几只纯白色的雪狐,便都拿来做斗篷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猎这几只雪狐的过程却堪称坎坷,雪狐原本就机敏狡诈,纯白的雪狐更是罕见。 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 “太好了,这个冬天王妃出门再也不怕冷了。”紫苏和阿蛮相视一笑,小心翼翼捧着斗篷先告退了。 容安给萧瓒倒了杯热茶,道谢 道:“王爷费心了,这斗篷甚好。” 萧瓒看着她说:“你跟我客气干嘛,这都是应该的。” 容安却曲解了他的意思,笑问:“这是奖励?” 萧瓒顿了一下,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 当初在出云城她抓到一个细作,自己送了一个宝盒奖励她。 现在在保州她又立了功,她便以为这斗篷也是奖励。 殊不知,这斗篷是他一早就想好要送她的。 萧瓒有时候很无奈,因为容安总是把和他之间的界限分的很清楚。 什么可以拿,什么不可以拿,她有她的原则。 或许自己应该多给她一点时间,徐徐图之,急不得。 “你若这么想,也可以。”他笑道。 说着他又从怀中取出一张票契递给她。 容安接过来一看,是一张二十万两白银的票根,在燕北任何钱庄都能兑现。 “这次保州疫情花费高昂,先前都是你垫付的,现在连本带利的还给你。” “花了有这么多吗?”容安诧异。 “差不多吧。”萧瓒笑道,“原来你也是个糊涂的,亏得曲明诚如此相信你,也不怕最后打了水漂。” 容安汗颜,“我其实对钱不太敏感,算账也不太在行。” 不过这次欠了曲明诚一个大人情倒是真的。 …… 第229章 怜惜 天黑的越来越早,王府里早早掌了宫灯。 容安穿着她的新斗篷和萧瓒一起去福寿轩用晚膳。 她甫一出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实在是身上这件狐狸斗篷太过耀眼华丽。 徐太妃只瞥了一眼,便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儿子,他果然变了,却还不承认。 徐夫人尚且能维持住脸上的笑意,但是想让她开口夸容安,那是不可能的。 徐景秋更不可能,她看见容安身上的斗篷,一肚子酸水,嫉妒的满脸紧绷。 往年表哥狩猎回来,最好的皮草肯定是送到她手里。 可今年最好的皮草被他单独挑走了,据说早就送去了城中最好的裁衣铺子,如今就穿在李容安的身上。 “四婶,这斗篷可真漂亮。”萧熠一脸惊艳,跑过来左摸摸,右摸摸。 软乎乎,毛茸茸,搁脸上蹭蹭更舒服。 容安哭笑不得,解下斗篷准备给他玩玩,萧瓒却一把将他抱起来,问道:“你也喜欢?” “对啊。”萧熠点头。 萧瓒刮刮他的鼻子,说道:“给你也做了一件,过两天就好了。” “真的吗?”惊喜来的太快,萧熠开心的瞪大眼睛。 “四叔什么时候骗过你。”萧瓒笑道。 不过他可不会告诉小侄子,他那件其实是给容安做了两件后剩下的一点料子,刚好可以做个小号的。 “太好了,谢谢四叔。”萧熠高兴的搂住萧瓒 的脖子,跟他一阵腻歪。 萧廷和容安都好笑的看着这叔侄两。 另一边,心里正酸闷难受的徐景秋又抱了一丝希望。 她抬头看着萧瓒,努力故作轻松的问道:“表哥,可有我的?” 萧瓒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摇头道:“没有。” 没有多余的解释和安慰,只是简单的告知。 徐景秋鼻子一酸,眼里蒙了一层水光,看起来楚楚可怜,像是萧瓒欺负了她一样。 徐太妃看不下去了,对着萧瓒斥责道:“你怎么跟你表妹说话,从前还能照顾她,让着她,现在反倒不如小时候懂事了,真是痴长了年岁。” 萧瓒一脸无辜,“您也说了是小时候,从前您让我顾着表妹也就罢了,如今我已成家立业,您还让我顾着表妹,这是何道理?岂不是主次不分,本末倒置?” 萧瓒说完看了一眼萧廷。 萧廷也笑着附和道:“我觉得四弟说的没错,大家都是大人了,四弟有了弟妹,将来表妹也会有表妹夫宠着,母亲您总拿小时候那一套来说教是于理不合的。” 徐太妃气的瞪眼,却无从反驳。 萧瓒又接着说道:“说起表妹夫,我倒是差点忘了,这次武官考核中能力最出众者是一位年轻俊杰,我当时就想这等才俊若是说给表妹,定是极相配的。 我特地着人去打听了一下,此人年方二十四岁,身高八尺有余,家 中……” 萧瓒的话还没说完,徐景秋哇的哭出声。 “我不要,我不要!”她朝着萧瓒大叫了两声,起身头也不回的跑了。 徐夫人一脸尴尬,只能跟着她走了。 徐太妃气的胸口起伏。 萧瓒却无奈的耸耸肩,“不是我这个表哥不照顾她,是她不领情。” 这边萧廷也笑了笑,说道:“开饭吧。” …… 容安全程憋着笑,直到饭后出了福寿轩,她才不厚道的笑开来。 怪不得魏澜跟她抱怨过萧瓒毒舌,真的太损了,还有萧廷跟着他一唱一和。 “你跟大哥还真是默契啊。”她笑道。 “那当然。”萧瓒弯唇,心情大好。 “可怜人家女孩子都被你们气哭了。” “那也是她自找的,谁让她缠着我。” 容安转头看着萧瓒一脸不羁的样子,啧啧叹道:“真是不懂怜香惜玉啊。” 萧瓒也转头看着她,眼神无比认真,“我又不喜欢她,干嘛要怜惜她,我只怜惜我喜欢的人。” 容安看着他灼灼的眼神,不自在的撇开目光,前半句还好,后半句干嘛要说给她听啊。 再一想他理直气壮的样子,不由好笑,他岂止是不喜欢徐景秋啊,简直是记恨上了。 她想,将来一定不能得罪萧瓒,否则这厮绝对会不留情面。 这么想着,看着在宫灯下铺满皑皑白雪的甬道,不知不觉,她在这里已经度过半年了。 第230章 不行了 天寒地冻,萧瓒的事情却依然很多,他在府上只待了两天就又要出远门了。 早上容安给他送行,顺便塞了两颗护心丸给他。 他也没说是去干吗,但想着最近的局势,带上两颗有备无患。 萧瓒的唇角一直到出门都没有放下来。 送走了萧瓒,容安便又继续给干儿子做衣服了,一边在思忖最近药用的有些快。 带了四颗去保州,一颗没有剩下。 昨日派人送银子给曲明诚,顺便也送了他两颗,当做还他的大人情,结果他只收了药,银子却不要,说是以后慢慢从药店的抽成里抵。 还有两颗给了萧瓒,现在她手头只剩下一颗了。 得想办法搜罗药引,再多制几颗,那样才有安全感。 做做绣活,再睡睡午觉,这样的日子着实安逸。 但也只是安逸了两天,这天傍晚,一辆城外来的马车匆匆驶进王府。 很快福寿轩的人便到了瑶光殿,说是请容安过去。 福寿轩的人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 屋外寒气袭人,殿内的雪和甬道上的雪早就打扫一空,只剩下屋檐墙头上堆着厚厚的积雪,悬挂着一排排长长的冰锥。 容安抱着 手炉缓步前往福寿轩,在福寿轩门口,她还遇到了萧廷,他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 两人一起进了内室,只见端坐在锦榻上的徐太妃皱着眉头,而她的面前还跪着一个哭泣的丫头。 容安觉得这丫头身影有些熟悉,直到她抬起头,才记起来这正是大嫂殷氏身边的大丫头代玉。 许久不见,代玉倒是无甚变化,只是此刻哭的有些伤心。 看见萧廷进来,她便跪着行至他的轮椅前,哀求道:“大公子,求求你救救大夫人吧,她快不行了。” 容安闻言大吃一惊,萧廷也是。 “怎就突然不好了?”他凝眉问道。 “雪天路滑,大夫人她不小心摔了一跤。”代玉痛哭道,“正好磕到一块大石上,头上破了个窟窿,血流不止。” “没请大夫吗,大夫怎么说?”萧廷急切的问道。 “请了,当即就请了。”代玉啜泣道,“大夫给夫人止住了血,但是夫人一直昏迷不醒,大夫也无能为力,后来又换了两个大夫,全都直摇头。” “什么时候的事?”萧廷问道。 “昨天早上,”代玉答道,“今早我看夫人还不醒,便不敢耽搁来王府禀报 了。” 代玉说着泪流不止,“夫人虽是戴罪之身,可她好歹是熠哥儿的生母,还请王府的各位主子看在熠哥儿的面子上想想办法救救她。 实在不济,就当是去见她最后一面吧,她一直很想熠哥儿的。” 屋内的气氛变得很凝重。 萧廷看着代玉说道,“你先起来吧,我会去的。” 代玉含泪看着他,缓缓站起身。 这时徐太妃揉了揉眉心,开口道:“明早出发吧,如今天色已晚,走夜路,天寒地冻,路面冰滑,不安全。何况还带着萧熠。” 代玉没有反驳,因为她这一路走来,确实不容易。 城内还好,城外的路上全都是积雪,车夫是深一脚浅一脚摸索过来的,一不小心就可以能翻下路边。 到了晚上,视线受限,肯定更危险,怎么能让主子们以身犯险。 她现在只祈祷夫人能挺住。 萧廷思虑了片刻也点头了,他又看着容安说道:“弟妹,明日可否劳烦你跟我们同去?” 容安不假思索的点点头。 于情于理,她都不会拒绝,何况徐太妃既然请了她过来,肯定也有这个意思。 再转头看向徐太妃,她果然没有反驳。 …… 第231章 恨 是夜,城外的一处庄子上亮着零星的灯火。 外面虽是一片冰天雪地,但庄子上的正房里却温暖如春。 殷氏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额上绑着白色的纱布,隐隐沁出殷红血色。 守夜的丫鬟百无聊赖的待在暖炉边取暖,她一会儿看看殷氏,一会儿又朝窗户张望,她虽然顶着一张平庸的脸,但露出来的手和脖子都是细嫩的。 无聊的都快睡着了,窗边忽然传来一声响动,将她猛地惊醒。 只见一个黑色身影从窗口翻进来,朝她露出邪魅一笑。 “你终于来了。”殷雪怡起身娇嗔的抱怨。 “怎么,等的很心急?”戴着面具的男人一把将她搂了过去。 殷雪怡媚眼斜飞,一边腻在他怀里,一边用手摸索脸边,一把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 “丑死了。”她拈在手里,嫌弃的扔在一旁。 她可不想在这个男人面前顶着这张丑脸。 “真是爱美。”男人无奈的摇摇头,一边抬起她的下巴,狠狠亲了她一下。 殷雪怡双颊绯红,媚眼如丝的瞪他,又在他身上不轻不重的捶了一拳。 “还没跟你算账,你下手怎么这么重,把我姐姐伤成这样!”她质问道。 几天前,她故意晕倒在庄子附近,被庄子里的人救了回去,也顺利见到了姐姐。 不过当时她是易容的,戴着这个男人给她弄来的人皮面具。 毕竟她现在是过街老鼠,偷光了家里的钱,父母哥嫂早就来庄子上打听过 她有没有前来投奔二姐。 她不想被人认出来,再被抓回家去,那个家她不想回了。 所以她骗姐姐自己半道被土匪劫财劫色,钱没了,身子也脏了,走投无路。 不过这也不算骗,这确实是她的遭遇,只不过现在她正陷在这场遭遇里乐此不疲。 姐姐一听,十分同情她,自然要收留她。 于是便将她留在庄子上,暂时当个使唤丫头。 而她听从男人的安排,将姐姐引至庄子附近一处无人的地方,男人现身后,出手伤了她。 想起男人从姐姐身后将她猛地推向面前的一块大石,那个力道,与杀人无异。 她心里其实还是有些不忍的。 “让她受伤的办法有很多,干嘛选这么残忍的?”她不高兴的抱怨。 男人哂笑,“你可真是天真,事情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伤的太轻,燕王府的人根本不会来。 再说,让人受伤的方法哪有很有,下毒是万万不可取的,李容安医术不俗,来了一诊便会发现猫腻。 唯有伤的这么重,这么真,这么自然,他们才会毫不犹豫的赶来,还能掩人耳目。” 殷雪怡承认他说的在理,不过还是不悦的瞪着他,问道:“李容安的医术真这么好?” “自然,”男人笑道,眼神幽深,“不仅如此,鼻子还很灵,脑子也聪明。” 殷雪怡心中涌出一股酸劲,眼神更不悦了,“你好像很了解她嘛。” 男人忍不住嗤笑,搂紧了她,咬着她的耳 朵问道:“你吃味儿了?” 殷雪怡被他撩拨的浑身一阵酥软,却还是嘴硬的哼了一声。 “放心,我对她只有恨,赤裸裸的恨,别忘了我做了这么多是为了什么。”男人啃咬着她的脖子,眼神狠辣。 “为了要她的命啊。” 殷雪怡腿都软了,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她完全信了男人,认为他和自己同仇敌忾,却抽不出太多心思去思考他为什么也那么恨李容安。 眼见着男人已经扯开她的衣服,殷雪怡这才堪堪推开他。 又跑到殷氏的床前,将床幔拉的严严实实,这屋里还有个人呢,虽然半死不活的。 男人倚在墙边的矮榻上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只见她熄了灯,迫不及待的朝他飞奔过来。 当她压上来的时候,还不忘在他耳边吹气撩拨,娇问道:“你到底是哪个山头的?” “干嘛?”男人一边撕开她的衣服,一边问道。 “等报了仇,我想跟你回去做压寨夫人。”殷雪怡在他身上撒娇。 男人享受的眯起眼睛,嘴角隐隐露出一抹嘲讽。 “不好意思,压寨夫人我已经有了,还是个母夜叉。”他笑道。 殷雪怡却是不信,继续扭着身体,“少骗我了,你才多大啊,我不管,我就要跟你回去,你以后只准有我一个女人。” 男人摇摇头,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嘴上哄道:“好,都依你。” 屋里一阵不堪入耳的靡靡之音,躺在床上的殷氏眼角忽然划出了一行泪水。 第232章 危重 次日,天边刚露出鱼肚白,王府的一行人就出发了。 容安和萧熠同乘一辆马车,萧廷乘坐另一辆,两队王府亲卫一前一后护卫马车。 容安的马车里铺了厚厚的锦被,里面还塞了好几只小暖炉,十分暖和,人是可以躺在里面睡觉的。 此刻萧熠就缩在被子里睡的香甜。 他太小了,大冬天的实在起不来,是被直接抱进马车的。 容安看了会儿萧熠,见他睡得很沉,又将车帘掀开一条缝看看车外。 马车已经出城了,入目到处都是一片白茫茫,远处起伏的山峦,近处辽阔的田野,还有那成片挺拔的松林,全都银装素裹,好像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被子。 山头红日初升,暖橘色的光芒照耀大地,给皑皑白雪笼罩了一层金色薄纱。 万籁寂静,苍茫壮丽,美不胜收。 容安对眼前目酣神醉的北国风光叹为观止。 其实自从重生以来,她格外留意和珍惜身边的美,因为这些都是对她的恩赐。 尤其是到了燕北以后,她更是全身心的放松下来,心无旁骛的感受每一个季节变幻,和去过的每一个地方。 回想起来,她也算奔波了不少地方,最远的去到了境外的蒙族草原,接着是出云城,然后又是保州。 她认识了很多人,也长了很多见识,这都是非常宝贵的经历。 容安觉得自己挺喜欢这里的,至少现在还没有待腻,她还没有看过燕北的春天。 马车走雪地,无法疾行,一路不停歇,最终在午后赶到了殷氏所在的庄子。 一行人下了马车便直奔殷氏的屋子。 殷氏静静的躺在那里,容貌较从前清瘦苍老了不少。 容安坐在床头给她把脉,她脉律不齐,脉势软弱,且呈缓慢而有规律的歇止,此为代脉。 她不由心里一沉,代脉主脏器衰微,其病危重。 容安立刻拿出最后一粒护心丸塞入她的口中。 抬头正好迎上萧廷询问的目光。 其实看容安看诊时的神色就知道不妙了,但此 时见她沉默的摇摇头,还是心中一痛。 而萧熠也很难过,殷氏似乎慢慢淡出了他的生活,可再见面,尤其是看到她受伤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样子。 他很伤心,伤心的直掉眼泪。 “熠儿来,跟你母亲说说话。”容安将他搂到跟前,毕竟是血浓于水的母子牵绊,说不定殷氏可以睁开眼睛,再看他们父子一眼。 “母亲,您醒醒啊,是熠儿来了。”萧熠听话的喊道,“您睁开眼睛看看我啊,还有父亲也来看您了。” 孩子稚嫩的带着哭腔的声音让人听了不忍又悲伤,可他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母亲,母亲……”萧熠哭着将手放在殷氏的手背上。 殷氏依旧双眼紧闭,她灰败的脸色和纹丝不动的样子,给人一种深深的绝望。 一旁的代玉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 “夫人,您睁开眼看看啊,您天天念叨的熠哥儿他就在您的面前,您怎么舍得不理他。” 屋内一时哭声一片,悲鸣不断。 …… 第233章 揭短 庄子上的膳房忙开了,从各处都抽调了人手,殷雪怡也过来帮忙。 王府的主子们来了,饮食不可马虎,还有很多护卫兵爷等着伺候。 天气严寒,殷雪怡细皮嫩肉,自是不愿意干那洗菜折菜的活,她缩到灶台边,抢了个烧火的活计。 别人也不跟她抢,都知道她虽然是个新来的,却是正房里的大丫头。 “呦,姑娘也来帮忙啊?”在一旁长桌边负责切菜的婆子看着殷雪怡问道。 殷雪怡看了她一眼,故作腼腆的点点头,“是啊,代玉姐姐回来了,房里没我什么事,我就过来帮忙了。” 那婆子应了一声,又小声问道:“夫人情况如何了?” 殷雪怡没有答话,只一脸悲伤的摇摇头。 灶台上掌勺的胖大嫂看了殷雪怡的表情,便明了了,转头对着婆子说道:“这还用问?没听说正房里跟哭丧似得,肯定是回天乏术了。” 婆子睨了她一眼,哼道:“我听谁说去,我在这切菜都切了大半天了,哪 有你消息灵通。” 胖大嫂的男人是庄子上的管事,整日在外头接待,自是知道的多。 胖大嫂得意一笑,“那倒是,我也是听我男人说的,说是小少爷一直哭,一直喊母亲,真是太可怜了。” 旁边几个竖着耳朵听的都惋惜的直摇头。 婆子叹气道:“真是天降横祸啊,这好端端的,竟然摔那么严重。” “可不是。”胖大嫂一边将一盆五花肉倒入锅中的热油里翻炒,一边说道,“要我说还是大夫人福薄,明明是燕王府的大媳妇,却被送到庄子上。 庄子上好歹也锦衣玉食的伺候着,可惜她愣是无福消受。” 膳房里的其他人虽不敢像胖大嫂这般非议主子,但心里都觉得她说的没错。 殷氏说是来庄子上养病,但大家心里门清,她肯定是犯错便贬罚到此,而且是犯了大错。 能嫁入王府已经是烧高香了,还生下了长孙,大公子更是出了名的温润儒雅,除了腿疾,也是无可挑剔的。 你一个小 小殷家的女儿怎就不知道珍惜,非干拎不清的事呢。 见大家都不敢答她的话,胖大嫂有些无趣,便又扯出另一桩消息。 “你们听说了吗,大夫人的妹妹,殷家三小姐失踪了。”她故作神秘的说道。 她这么一说,果然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真的吗?你听谁说的?”婆子好奇的问道。 “千真万确。”胖大嫂言之凿凿。 “你们还记得前些日子殷家二老突然到访吗,就为了这事,我男人不小心听了一耳朵。” 众人恍然,看来胖大嫂这是眼见着主子不行了,肆无忌惮的揭人短啊。 “那殷三小姐岂不是完了,好好的闺秀竟然失踪了,再找回来谁家敢要?”有人接茬道。 “我看她这辈子是嫁不出去了。”胖大嫂毒舌道,“她原本就被曲家退了亲,闹得沸沸扬扬,在幽州城早就无人问津了。”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嘘唏。 没人注意到烧火的殷雪怡垂着头,一声不吭,眼神却一片阴冷。 第234章 有诈 天色渐晚,膳房里不停飘出饭菜的香气。 守卫分两批前去用膳。 主子们的膳食则是送去房中,殷雪怡也在送膳的行列。 她提着保温的食盒踏入房中,只觉得屋内一派死气沉沉。 容安愁眉不展的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殷氏,而萧廷则坐在桌边,脸色忧伤凝重。 就连年幼的萧熠都沉默的伏在父亲的膝头,眼睛鼻头都是红红的,看起来令人心酸。 丫鬟们摆好了饭,几人也全无动静。 殷雪怡看着束手无策的几人,又最后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殷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然后随着其他人鱼贯而出。 夜里,寒风冷冽刺骨。 守在庄子上的侍卫忽然一个接一个倒下。 不止是侍卫,庄子上的其他下人也忽然昏睡不醒。 原本就很安静的庄子更是陷入诡异的宁静。 殷雪怡蹑手蹑脚的走进正院,看见门口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侍卫,还用力碾了几脚,确定他们毫无动静,这才又继续往里走。 正房里灯火通明,从窗户还能看见里面的幢幢人影,容安和萧廷都在给殷氏守夜。 殷雪怡张望了一眼,既紧张又兴奋的悄悄将门从 外面琐死。 大功告成,她一口气跑出庄院,迫不及待的拿出怀里的口哨吹起来。 尖锐的哨音,划破寂静的夜空。 蛰伏在远处的黑影很快动了起来,他们每人提着一桶猛火油。 到了近处,他们分工协作,一半人提油进了院内,还有一半人沿着院墙浇油。 殷雪怡则举着火把在一旁看着,摇曳的火光照亮她眼中的疯狂和嗜血,她觉得太刺激了。 原本还觉得对不起姐姐,可想想自己将她心心念念的夫君还有儿子全都引来了,一家人团聚,黄泉路上她也不会孤单了。 还有李容安,烧死她已经算便宜了,她更想将她抓到山寨里,让那些土匪都享受一下燕王妃的滋味。 可惜她的这个提议被否决了,理由是风险太大。 正想着,忽听身旁一人说道:“奇怪,进去的人怎么还没出来,一点动静都没有。” 殷雪怡心中一凛,顿时有些慌乱。 外面的其他人也都屏气凝神听着院中动静,里面静悄悄的,什么声响都没有。 “糟糕,有诈!”那人喊道。 一边夺过殷雪怡手中的火把,就想朝墙边扔去,可惜火把尚未离手,他 就被一箭射中心脏。 其他人全都慌了神,立刻四处逃散,而倒在门口的护卫忽然睁开眼睛,起身追了上去。 院中又冲出大批的侍卫,殷雪怡吓傻了,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但此刻她唯一的心思就是逃跑,拼尽全力的奔跑。 看着身边的同伙不断被剿杀,她牙齿打颤,可她毕竟是一介女流,体力有限,她没跑出多远就被绊了一跤,狠狠摔在雪地里。 她趴在地上感到了一丝绝望,转头看见容安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她穿着一件洁白华丽的斗篷,看起来是那么的高贵耀眼,她的目光正朝自己这边看来。 殷雪怡恨极了,她知道自己上当了,她不甘心,宁死也不要落在李容安手里。 正想着要如何自我了结,忽觉腰间一紧,一道皮鞭缠住了她的腰肢。 殷雪怡抬头,看见仿佛从天而降的男人,顿时喜极而泣。 男人骑着马,一手持鞭,手一用力,便将殷雪怡拉上了马。 殷雪怡像是抱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紧紧的抱着男人。 男人一甩皮鞭,垮下马儿立刻嘶鸣急奔。 几个就近的侍卫追了上去,奈何人跑不过马。 第235章 妹妹害我 “大公子,要不要追?”容安身旁的侍卫问萧廷。 萧廷摇摇头,“咱们人手有限,穷寇莫追。” 容安也是这么想的,尚不清楚敌我状况,不能贸然追赶,他们只带了两队亲卫,守护自身安全是根本。 一行人进了院内,只见地上陈列了两排黑衣人的尸体,还有几个活口被捆在一边。 容安和萧廷一起回到屋内,两人都是一脸凝重。 “刚刚被救走的那个丫头就是殷雪怡?”容安尚不敢确定。 “应该是的。”萧廷答道,“虽然脸不同,但身形很像。” 他说着叹出一口气,不明白一个好好的闺秀怎么会堕落到与匪贼为伍,甚至丧尽天良到谋害自己的亲姐姐,还想让他们这些人全都葬身火海。 这到底是谁的主意。 容安同样不解,这整件事都是匪夷所思的。 “多亏大嫂给了提示,否则我们这次很难全身而退。” 容安说着看向躺在床上的殷氏。 殷氏确实是无力回天了,不过傍晚的时候,护心丸的效力加上萧熠的呼喊,让她意识回笼了片刻。 她虽然睁不开眼,醒不过来,但 她眼角流泪了。 接着她缓缓在容安的手心写下四个字:妹妹害我。 这四个字是她拼尽所有力气写出来的,之后她便再无动静。 当时萧廷也在,两人一番商讨,立刻又将代玉叫了进来。 从代玉口中得知,原来殷氏出事的前几天,庄子上救回来一个女孩,殷氏见过后,对她尤为喜欢,并让她在自己房里当差。 而殷氏出事的当天,正是这位新来的丫头陪伴左右。 当时并不觉得什么,现在回头一看才觉得很反常。 殷氏再怎么喜欢这个女孩,她也是个陌生人,怎会不经考核就让她近身伺候。 唯一的可能就是,殷氏认识她,而且对她很放心。 这个女孩很可能就是她的妹妹。 容安立刻派人偷偷潜入这个丫头的房中,果然在她房中发现了一包迷药。 而且这包迷药并不低级,无色无味,银针验不出,正常人食用后要好几个时辰才会发挥药效。 为了不打草惊蛇,容安将迷药掉包后,又让人放回原处。 她换成了自制的迷药,自制的迷药当然也有解药。 随身携带各种迷药果然很 有必要。 之后她又宣称自己想到一个急救偏方,但是缺少一味药材,于是派出一名侍卫骑快马回城找药,实则是掩人耳目回城报信。 因为不知对方人马,寻好后援有备无患。 纵观整件事,多亏了殷氏的提点,他们才能化险为夷。 萧廷也不甚唏嘘,心情沉重的看着殷氏。 这时隔间忽然传来萧熠的哭喊声。 容安赶紧起身去看,只见躺在床上的萧熠闭着眼睛,泪水四溢,双手胡乱的挥舞。 嘴里喊着:“父亲,母亲……” 看样子是梦魇了,一旁的代玉正守着他,一脸焦急。 容安也赶紧上前轻拍他的脸颊,喊道:“熠儿快醒醒,你做噩梦了。” 萧熠一把抓住她的手,终于睁开了泪眼,他看着容安抽泣道:“四婶,我梦见母亲了。” 果真是母子连心,当容安抱着萧熠出来时,竟看见殷氏醒了,萧廷正在她的身边。 容安赶紧将萧熠抱了过去。 殷氏很平和,眼中带着满足的笑意,原先灰败的脸上竟出现了两抹红晕。 可没人高兴的起来,她这样很像是弥留时的回光返照。 第236章 原来 她甚至抬手摸了摸萧熠的脸,又握住他的小手 萧熠懂事的喊她母亲。 殷氏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她又看向萧廷。 萧廷忍住心中的悲痛,温和的看向她,大手覆上她的手背。 殷氏感受到了他手心的温暖,还有他的眼神,一如初见时那般温柔温暖,让她心动不已。 这一瞬间,她似乎忘记了一切,那些不堪,那些争吵,都如过往云烟,消失不见。 却唯独记得眼前的父子,有他们陪着,她不怕,死也不怕。 夜半,殷氏殁,萧廷和萧熠一直守在她的身边。 …… 雪窖冰天的夜晚并不漆黑,一匹骏马沿着一条小道急奔。 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眼前出现一条波光粼粼、水流湍急的大河。 河边停着一艘等候多时的小船,马上的两个人纵身下马,立刻登船离去。 进了船舱,殷雪怡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她浑身都被冻麻木了,先前疲于奔命还不觉得。 这会儿缓过神才觉得手和脸颊都变的刺痛僵硬。 不过她也无力抱怨,刚刚死里逃生,能活着已经不错了。 她又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只见他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一派轻松。 见殷雪怡看着他,他便笑道:“你应该感谢现在还不到冬至,若是三九寒天,这条河会结冰,那我们就不一定能逃得掉了。” 殷雪怡并不在意他说什么,只是他脸上的笑让她不解。 “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她问。 他们的计划失败了,除了他们两,其他人都折进去了,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笑难道哭?”男人反问,又说道:“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李容安不好对付。” 殷雪怡皱眉看着他,“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你已经预料了失败?” 男人哂笑,“不是预料,是总要做两手准备。” 殷雪怡大吃一惊,连忙跑到他身边,抱着他手臂问道:“你还做了什么准备?” 男人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殷雪怡瞪大了眼睛,随即脸上出现兴奋癫狂的笑。 她惊叹的看着男人,满脸赞赏,却又在他胸口捶了一拳,质问道:“你为何瞒着我?” 男人握住她的拳头 ,眯眼看着她,不告诉她,自然是怕节外生枝。 这一次他筹谋良久,是立誓要成功的。 即便要不了李容安的命,也绝对要让她脱一层皮。 不过想是这么想,嘴上却说道:“给你个惊喜不是更好?” 殷雪怡笑了,这个惊喜当然好,她忍不住搂住男人的脖子。 这一刻,她比任何时候都更依赖这个男人。 在最危急的时刻,男人没有抛弃她,他放着那么多手下没有救,却独独救了她,可见对她的情谊之深。 他还这么聪明,有计谋,真是智勇双全。 殷雪怡彻底对他倾心了,同时也对他更加好奇。 她抬起头看着他,忽然猝不及防的伸手摘掉了他脸上的面具。 一张英俊但是带着阴冷气息的脸出现在她的眼前。 殷雪怡看呆了,她一直以为他用面具遮住的地方有丑陋的伤疤,然而并不是。 他脸上根本没有疤,而是刺字,他是逃犯。 殷雪怡怔怔的看着他眼角下的名字,根本没注意到他眼中的冷意。 “原来你叫……”她的话没有说话,被男人用拇指按住了嘴唇。 第237章 蛇 丑时,浩浩荡荡的人马进了庄子,为首的竟然是风尘仆仆的萧瓒。 萧瓒今晚刚回幽州,结果还没来得及踏进府门,就收到城外的急报。 得知容安和大哥父子都在城外,且身处险境,他立刻调转马头,带人急奔而来。 到了庄子上,得知大家已平安度险,他悬了一路的心才慢慢放下来。 先派出一队人马去搜寻逃匿,然后再去见萧廷。 殷氏已经简单入殓,棺椁停在正院的大堂里,只有萧廷一个人守在这边,他打算天亮带她回幽州城下葬。 萧瓒上前拜了拜,毕竟是叫了多年的大嫂。 “节哀。”他按住萧廷的肩膀说道。 萧廷点点头,又告诉他容安和萧熠熬了大半夜,实在撑不住,便让他们回房休息去了。 萧瓒了然,兄弟二人便又说起今晚的袭击。 “殷雪怡应该是被利用了。”萧瓒说道。 “她对萧家是有怨,但她人微胆小,绝不敢做杀人放火的事情。是有人趁虚而入,煽动她的仇恨,让她为其所用。” “没错。”萧廷也这么认 为,“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次亲眼见到有人敢在燕北境内谋害王府的人,这伙人绝不简单。” 萧瓒眯起眼睛,他想到上次在保州容安也是差点遇刺,这两件事未必没有关系。 而上次保州的事情直指朝廷,他这次出远门就是去调查这件事,搜罗证据。 那么这次呢,想到屋外还留有几个活口,等回城一定要严加拷问。 “大哥,最近时局不稳,一定要多加防范。”萧瓒提醒道。 萧廷也隐隐察觉最近燕北不太平,好像有一波暗流在涌动,而暗流的背后势力令人细思极恐。 他抬头看向萧瓒,刚准备发问,忽听旁边的厢房里传来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是容安的声音,萧瓒面色剧变,拔腿就往门外跑去。 容安的住处被安排在正院的东厢房,萧瓒几乎以箭一般的速度冲过去。 撞开房门,只见容安赤脚踩在地上,紫苏护在她的身前。 见萧瓒进来,紫苏急忙指着床上喊道:“蛇,有蛇。” 萧瓒定睛一看,绿色绸缎引枕上盘着一条细短的 竹叶青,他赶忙拔出腰间佩剑,一剑将之斩杀。 再转身去看容安,只见她浑身都在颤抖,脸色更是苍白如纸,眼中满是惊恐的泪水。 见是萧瓒,容安用抑制不住的颤音问道:“我给你的护心丸带了吗?” 萧瓒闻言心里一沉,立刻掏出瓷瓶,将两颗全都倒了出来。 容安拿了一颗塞入口中。 “伤哪了?”萧瓒看着她,嗓音暗哑。 容安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她拨开头发,露出颈侧的两个细小血点。 萧瓒瞳孔骤缩,连带着心脏的位置也一起缩紧,他不由紧咬牙关。 她居然被咬到了,竹叶青,剧毒,被咬之人十有八九会丧命。 而且她被咬到了脖子,连扎带止血都不行。 一旁的紫苏已经吓哭了。 容安垂下头,泪水在眼中打转,起先的惊惶是因为被蛇吓到了,可现在她要面对更可怕的东西——死亡。 重生后,她真的变得很怕死,活着太好了,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还有很多风景没有看过。 想着想着,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到了地上。 第238章 毒 泪眼模糊的余光里,她看见萧瓒的手动了一下。 抬头正看见他把剩下的那颗护心丸吃了,正不解,就见他眼神坚定且幽深的看着自己。 下一瞬,他一手按住她的肩膀,一手按住她的后脑勺。 容安只觉得头一歪,接着他的气息无限靠近她,温热的嘴唇贴上了她的脖子。 萧瓒在吮吸她的伤口,容安的大脑有一瞬的空白。 接着她不顾一切的挣扎,大喊道:“停下,你疯了,快停下!” 萧瓒充耳不闻,甚至将她箍紧困在怀里。 容安一动也不能动,她心乱如麻,泪流不止。 这一刻,她痛恨自己的无能无力,也不喜萧瓒的一意孤行。 她很难受,也很难过,她不想害人。 停在门口的萧廷看着屋内的这一幕,久久不能动弹。 …… 容安和萧瓒身中蛇毒的事情被萧廷压了下来。 容安还好,但萧瓒的安危关乎整个燕北的稳定,所以这个消息绝对不能走漏。 天一亮,所有人立即启程。 回到王府,魏澜早已待命多时,他 这次是和萧瓒一起回幽州的,今日收到萧廷的密信,便早早赶来了。 他给昏迷的两人都诊了脉,万幸的是两人都服用了护心丸,所以都无性命之忧。 容安症状稍轻,因为她身上的毒素还没来得及扩散,就被萧瓒吸了出来。 反观萧瓒就不太乐观了,毒素入了口,即使再小心,也会有残余进入肺腑。 “为了确保王爷能完全康复,不留任何隐患,我建议立刻送他去燕山。”魏澜对萧廷和徐太妃说道。 “你是说燕山药浴?”萧廷问道。 “没错,”魏澜答道,“燕山药浴不仅能强身健体,还能助人排毒,我父亲多年前受伤,就是在那里疗养的,你们应该记得。” 萧廷和徐太妃当然记得,燕山药浴指的是燕山行宫里的一处天然浴池,因为浴池四周的地质特殊,自带疗养功效,再辅以药浴,确实是疗伤圣地。 “事不宜迟,立刻将他送过去。”徐太妃拍板道。 接着就命人进来将萧瓒抬走,她全程都没有看容安一眼,也未提 她半句。 萧瓒被抬走后,她也跟着走了。 萧廷看着徐太妃的背影,总觉得她的表现很反常。 而魏澜则是看着昏睡的容安皱起了眉头,万万没有想到,萧瓒可以为了她做到这个地步。 他一时说不清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容安是晚上醒过来的,留在王府的魏澜过来给她把脉,并告知她身体已无大碍,休养几日即可。 容安向他问了萧瓒的情况,得知萧瓒没有性命之忧,被送去了燕山,她便再也无话了。 她一个人在床上呆呆坐了很久,脑海里的画面不停的转换。 一会儿是被蛇咬到时的惊怖,一会儿是萧瓒为她吸毒血之前看她的眼神。 前者让她崩溃绝望,甚至要疯掉。后者却让她迷茫忐忑,甚至不敢深思。 她不停的问自己,萧瓒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那么看着她。 其实有一个合理的答案呼之欲出,可她却在心里摇头否认。 这辈子她对很多东西大胆果敢,却唯独对感情抗拒胆怯,她害怕受伤,更不够自信。 …… 第239章 污蔑 两天后,天空飘起了小雪。 天刚蒙蒙亮,城中的菜市口就围满了人。 有一个年轻女子在布告栏旁的桅杆上上吊自杀,还留有一封血书张贴于布告栏上。 场面相当诡异,可架不住众人好奇心作祟。 有识字的读书人朗声念道:“小女殷氏雪怡,自幼饱读诗书,知书达理,从不为恶。 今生唯一之过错就是对燕王心生爱慕,然慕艾之心,人皆有之。 可不想小女的心思却遭燕王妃所不容,她百般刁难,甚至迁怒家姐。 家姐被她用计赶出王府,对小女更是赶尽杀绝。 她买通劫匪将我掳出城外,肆意凌辱,恶意报复。 小女艰难虎口逃生,只为将她的真面目揭露于人前。 天理昭昭不可诬,莫将奸恶作良图。 留此血书,以死明志。” 音落,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气,震惊不已。 这吊死的可怜人竟是殷家小姐,而她这张字字泣血的遗书直指燕王妃。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 “这不大可能吧,王妃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前些日子她还代替王爷去保州管控疫情,保州的百姓都称颂王妃仁心厚德,她离城的时候,民众夹道送别,十分不舍。” “是啊,我还听说她救了出云城的先锋大将,顺便还捉住了北齐的细作,出云城的将士对王妃是有口皆碑。” “更早些时候,栾平郡发大水,王妃捐了两万两白银,还有五千两的药材赈灾。” “听你们这么一说,王妃嫁来燕北没多久,却为咱们燕北做了不少实事, 可她却从不肆意张扬。” “对啊,这明明就是一位宅心仁厚,低调务实的王妃。” 虽然被指控,但容安的那些事迹也就此传开了。 不过有支持的声音,自然也有反对的声音。 “你们没听说过知人知面不知心吗,这表面的功夫是做的漂亮,可背地里什么样谁知道呢?” “没错,女人最是善妒,谁高兴自己的夫君被人觊觎呢?” “事出必有因,这殷家小姐好端端的干嘛污蔑王妃呢?” 一时间众说纷纭,很快府衙的官兵来了。 为首的人先去撕了血书,然后又让人将殷雪怡的尸体放下来抬走。 一行人来去匆匆,纵然天寒地冻,尸体和血书都被带走了,围观的众人依旧久久不散。 魏青从人群中退了出来,面色犹疑,他没有想到自己刚到幽州,就看见了这样的一幕。 …… 王府很快得到了消息,萧廷去见徐太妃,希望她能出面主持大局。 他早已将庄子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她,王府的人比谁都清楚,今早的这一出就是赤裸裸的污蔑。 如今萧瓒在燕山疗伤,府中便是徐太妃的话最有分量,何况她作为容安的婆母,这时理应站出来维护她。 “让我帮她说话?”徐太妃冷笑,“不可能。” 萧廷看着她一副决然的样子,不由头疼无奈。 “您这又是何苦?”他问道,“任由谣言肆意,最后中伤的还不是王府的颜面。” 徐太妃定定的看着他,开口道:“萧廷,你四弟受伤,我已经很痛苦难过了 ,别再逼你母亲做不想做的事情。 至于王府的颜面,我自会想办法。” 萧廷皱眉看着她,看不懂她,也琢磨不透的她的话。 但她唯一表达清楚的就是不会帮容安。 他不由摇摇头。 看着萧廷失望离去的身影,徐太妃叹了一口气,但眼神却没有半分的动摇。 徐太妃不出手,萧廷只能自己想办法。 他冷静下来,动身前往府衙,然后传唤了殷父和幽州按察使。 经由殷父之口,得知殷雪怡于数天前,卷走一家细软带着丫鬟一起失踪。 萧廷推断殷雪怡是在出走的路上被歹人盯上的。 于是他将殷雪怡如何勾结外人残害亲姐,然后将他们引至城外准备一网打尽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殷父和按察使全都大吃一惊,尤其是殷父,当即吓的浑身哆嗦,痛哭流涕,跪倒在地。 萧廷看着他老态龙钟的样子,体恤他连失两女,必定备受打击,便着人将他先送了回去。 接着他又交代按察使将事情的经过书写成文,张榜相告,再有妄议者严惩不贷。 府衙的人动作迅速,很快城内各处都张了榜。 王府的回应来了,且义正言辞,条理清晰,再加上殷家这个苦主闭门谢客,一声不吭。 作为看客的百姓倒没有理由去声讨什么。 不过总有零星的质疑从角落里冒出来,质疑王府护短,质疑王府以强权胁迫殷家,质疑王妃本性恶毒善妒,德不配位…… 这些声音如丢入大海的细小石子,很难找寻,却总是惊扰平静。 …… 第240章 被骗了 夜幕降临,纷纷扰扰的一天落下帷幕。 长安街上一处小院里亮着烛光,屋内的铜炉里烧着炭火,暖洋洋的。 阿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对襟夹袄,她已经怀孕四个多月了,小腹微微隆起。 自从入冬以来,李铭恩就不让她出门了,外面天寒地冻,雪天路滑,总怕她磕着碰着。 家里虽然早就请了丫头婆子伺候她,不过但凡他在家,有些事情,他还是会亲力亲为。 比如每晚端水给阿湖泡脚,她肚子渐渐大了,弯腰不方便,脚也起了浮肿,李铭恩还特地学了一套按摩的手法。 阿湖觉得自己每天都活在蜜罐子里,整日都乐呵呵的,可今日却愁眉不展。 “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在背后捣鬼,竟如此污蔑小姐。”阿湖气愤的说道。 李铭恩一边给她洗脚,一边也在想这件事情。 光看府衙张贴的告示,他也很难断定,这场污蔑是针对容安本人,还是她身处的燕王府。 其实自从容安入了王府,她的很多事情,他们已经有些够不着了。 “不管是谁,相信王府的人会护好小姐的。”李铭恩宽慰道,“你瞧今天不是很快便为小姐澄清了。” “可我觉得澄清的力度不够,”阿湖说道,“府衙 的人张贴了告示之后,依然有人质疑。 今天下午隔壁张婶跑来串门子,还跟我说苍蝇不叮无缝蛋,女人的嫉妒心就像毒蛇,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我当时真想拿鞋底抽她的嘴,她自己心思不正,还好意思以己度人。” 原本是挺严肃的事情,李铭恩却不禁失笑,“我发现你怀孕后变得凶悍了很多。” 阿湖瞪了他一眼,说道:“我平时哪凶了,只是看不得别人诋毁小姐罢了。” 李铭恩看着她颇有气势的样子,也不反驳,心想她凶些也好,至少不担心她被人欺负。 于是一边帮她擦脚,一边劝慰道:“悠悠众口,岂能都堵得上,就说隔壁张婶,难不成因为她说了几句这样的话,就将她拖去问斩?” 阿湖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更不平,“小姐那么善良的一个人,做了那么多好事,结果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即便是贴告示澄清,她的名声已然有了瑕疵。” 李铭恩看着阿湖说道:“现在的小姐很豁达,她未必在意这些。” “这倒也是。”阿湖想想容安总是云淡风轻的样子,还真可能像他说的那样不在意呢。 虽然有被安慰道,但心里总归还是有疙瘩。 在她心里,容安 就是最好的,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任何脏污都不该沾在她身上。 夫妻二人又说了会儿话,李铭恩帮阿湖按好了脚,又帮她穿好鞋,这才扶她起身。 没人注意到屋顶上透了一个铜钱大小的洞,一只眼睛正注视着屋内的情形。 当阿湖转身往床榻走去的时候,那只眼睛瞳孔骤缩,魏青终于看见了这个女子的脸,他只觉得浑身血液倒流,僵硬不能动弹。 夜风刺骨,魏青却毫无察觉,他一个人坐在屋顶上,看着漆黑的夜空,仿佛入定般一动不动。 阿湖没有死,他们全都被骗了。 原来侯爷的直觉是对的,夫人真的重生了。 …… 次日,萧廷前脚去了衙门,徐太妃后脚就到了瑶光殿。 容安刚吃完早饭,看见徐太妃到访,并没有太大的惊讶。 如果福寿轩的下人来瑶光殿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那么徐太妃亲临绝对是来者不善。 屏退了众人,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容安来王府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和她在瑶光殿会面。 “太妃请坐。”她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徐太妃笑了笑,应邀坐了下来,又对容安说道:“你也坐吧。” 看着徐太妃和颜悦色的样子,容安想到一个词——先礼后兵。 第241章 和离书 她不动声色的坐在她的对面。 “孩子,你喜欢萧瓒吗?”徐太妃和气的问道。 这个问题倒是出乎容安的意料,让她措手不及,她不由怔怔看着徐太妃。 徐太妃看着她惊愕迷茫的样子,自嘲的摇了摇头。 “你知道吗,如果我问景秋,她一定毫不犹豫的大声说喜欢。 你竟如此迟疑,亏他还舍身救你。” 容安说不出话来,不得不说,开局徐太妃就让她处在一个理亏被动的位置。 “其实从你的所言所行不难看出端倪,刚刚你叫我太妃,可见你对我的客气疏离。 你入王府以来,我自问对你不是很好,但你也从未讨好过我,是不屑,还是觉得根本无所谓?” 徐太妃的问题一个比一个难回答,容安不由凝视她,今天的徐太妃是镇定自若又胸有成竹的。 “你不必如此看着我,其实你这样的态度我是很高兴的,只是略微为我的傻儿子不值罢了。”徐太妃说道。 容安继续沉默,等着她的重点。 “你既心不在此,不若我放你走吧。” 容安蹙眉,心中震惊,“您这是什么意思?” 徐太妃面色冷静,“字面上的意思。 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在萧瓒和你没成婚以前,我就已经想好要怎么休你了。” 容安面色微沉,徐太妃要休她,她并不惊讶,惊讶的是被休的时间提前了。 徐太妃看着尚且冷静的容安,感叹道:“你很好,平心而论,之前我对你本人并没有什么成见,你错就错在……” 她的话忽然打住,看容安的眼神也微微有了冷意。 “原本我也不想这么快将这件事提上日程,毕竟你们是赐婚。 但是你 看,萧瓒肯定是对你动情了,他为了你,竟然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这是我所不能容忍的。” 徐太妃说着,脸上已再无和气,“你现在在我眼中,就是祸水。” 容安看着徐太妃冷冽的面孔,这才是她的真面目,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这两天她就在想,萧瓒因为她而受伤,徐太妃会如何找她算账。 原来是这样。 “王府休妻是大事。”徐太妃见容安不做声,便自顾自的说道。 “你来燕北这许久颇有建树,也并未犯下大错,虽说最近外面有些对你不利的风传,但并不致命。 所以休书我就不给你了。” 她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封和离文书并一封信放在容安的面前,“许你和离,已是我对你仁至义尽。” 容安看着眼前的和离文书,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徐太妃看着容安垂眸不语的样子,又说道:“这封信是给你外祖家的,我许你回去知会他们一声,省的他们措手不及。 我知道你有两个舅舅外放做官,对你很是疼爱,我希望你回去能说服你的家人,大家最好达成共识,别有分歧,也别做徒劳的抗争,我们燕王府谁都不怕。” 容安看着徐太妃肃然的脸色,突然问道:“您能做的了主吗?” 她虽是王府的长辈,但这件事未必她说了算。 徐太妃面若寒霜,眼神微眯,“你在质疑我?” “不敢,”容安说道,“我只是觉得您不该趁着王爷不在……” “我不需要你教我做事。”徐太妃打断她,“护送你回去的人马已经准备好了,你收拾一下今天就动身。” 她说完,便起身甩袖离开。 徐太妃一走,紫苏和阿 蛮立即冲了进来,后面还跟着火急火燎的来福。 三人一看桌上的和离书,差点没吓晕过去。 “怎么回事,怎么就把和离书摆出来了?”紫苏惨白着脸,瞪着眼睛问道。 “就是,就是,”阿蛮急的语无伦次,“王妃做错什么了,凭什么啊。” 来福倒是没有发问,而是走到容安跟前,告诉她:“咱们瑶光殿被围起来了。” 容安抬头看了他一眼,心知今日她必须要走了。 …… 紫苏和阿蛮收拾东西的时候,容安一直看着桌上的和离书发呆。 如果半年前她能预知自己将会得到一封和离书,那时候她一定会很开心吧。 是和离,不是被休弃,名声上好听了很多,而且时间足足提前了一年。 可是现在呢,她搜肠刮肚的体会,也没有发现自己有多开心。 可能萧瓒才为她受了毒伤,尚不知他情况如何,想等他回来,再看看他,跟他说声谢谢。 可能她在这里住的习惯了,突然赶她走,她还没有准备好。 她环视四周,又看向窗外,她是舍不得这里的,舍不得这里的一桌一椅,舍不得她的紫藤树和秋千,舍不得来福,舍不得大哥和萧熠,也舍不得…… 容安不敢再想下去。 很多东西,不知不觉中脱离了轨道。 她仗着自己是一个重生的人,预知了后事,便想将自己当成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万事自在她的掌控之中,知道迟早会离开,所以拒绝投入太多的感情。 可当分别在即,她才知道,人的感情是不可控的,而她也没能像想象中那样潇洒利落的抽身。 或许此刻她才恍然,纵然心是看客心,奈何人是剧中人。 …… 第242章 尊重 容安走了,萧廷一直到晚间从衙门回来才知道这件事情,那时容安早已出了城。 “母亲,你太过分了!”萧廷拍着轮椅的扶手,冲着徐太妃大喊。 萧廷向来温和,从未有过如此失控的时候。 徐太妃看着他歇斯底里的神情,心里一阵发慌,但她很快冷静下来。 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她是必须说服萧廷的。 “你听我说,我这么做有我的理由。”她语重心长的说道。 “天大的理由,也不能趁着四弟不在,给弟妹和离书,再将她遣送回晋阳。”萧廷愤怒的摆手。 “一次又一次,您这么做有意思吗?” 看着萧廷一脸失控失望的神情,徐太妃又急又怒。 “你们一个个都是如此忤逆,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谁啊,我是为了萧家的列祖列宗和亡故的英灵,我不容许仇人的孙女留在王府有什么错?” 徐太妃说完,气的掩面哭泣。 萧廷怔怔的看着她,一字一句的问道:“什么仇人的孙女,您什么意思?” 徐太妃抬头看向他,神色悲戚,“萧廷,有件事情瞒了你很久,现在是时候告诉你了。” 福寿轩里炭火烧的很旺,可萧廷却觉得周身冰凉。 每每说起那场惨仗,他都不愿意回忆,那时他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带着两个弟弟在前 线奋勇杀敌。 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们总是冲在最前面,节节的胜利鼓舞了他们,也给了他们无尽的自信。 可不想致命的一击来的如此突然。 想到死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弟弟,萧廷一阵头痛欲裂。 徐太妃看着他抱头痛苦的样子,心中万分难受。 “我和你四弟之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就是不想看你被往事折磨。” 萧廷用力的按着额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感谢母亲和弟弟对他的体恤,否则这么多年,他不会过的这么轻松。 战死沙场是死得其所,可若是被奸佞所害,那就是含冤枉死。 萧廷缓了很久,那阵拉锯般的头疼才慢慢消停下来。 他抬头看着徐太妃说道:“母亲,四弟背负的东西太多了,这对他不公平。” 他要治理燕北,还要筹划复仇大计,就连好不容易娶回来的妻子也爱而不能,这是多么令人沮丧的事情。 “母亲何尝不知道。”徐太妃哀叹,“但是我也没有办法,萧瓒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 萧廷摇头,恳求的看着徐太妃,“怎么会没有办法呢,你明明可以让他更开心一点,他喜欢弟妹,为何不成全他?” 徐太妃愁苦的脸色猛然变的严厉,她皱眉看着萧廷,失望的说道:“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居然还问 我这种问题。 那我就再次郑重重申,其一,她是镇国公府的人,是我们的大仇人。 其二,萧瓒为了她命都不要,这个女人就是个祸水,萧瓒必须离她远远的,否则将来一定会被掣肘。 我说的够明白了吗?” 萧廷皱眉沉默,头又有些隐隐作痛。 徐太妃又说道:“如今所有的真相你已然知晓,我希望你坚定的站在母亲这一边,等你四弟回来,万万要劝住他,别做傻事。” 萧廷却摇摇头,“我不会劝四弟放弃弟妹的,弟妹没有错,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弟妹很好,她什么也不知道,她是无辜的。” “你……”徐太妃愤怒的指着他。 萧廷看着徐太妃恼怒的样子,再次摇了摇头。 “母亲,儿子知道这些年你很不容易,也毫不怀疑你对我和四弟的爱,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你的专断和自以为是已经害了我,难道还要四弟重蹈覆辙吗?” “萧廷!”徐太妃真的被气哭了,“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的母亲,我都是为了你们,为了这个家,而你却把我说成一个罪人,你太寒我的心了。” 萧廷沉沉叹出一口气,最终说道:“我只是希望您能尊重您的儿子罢了,就好比这是四弟的婚姻,应该由他本人做主才是。” 第243章 大长公主 徐太妃和萧廷的争吵很快传遍了王府,府内的气氛空前凝重。 徐夫人当机立断,命人收拾东西,准备明日一早带徐景秋返回保州。 刚好前日收到徐景林的来信,说是保州时疫已经完全控制住,她们可以安心返回,倒也不算走的唐突。 可徐景秋十分不解,“母亲,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走,李容安已经被赶走了,我们留在这里不是正好,等表哥从燕山回来,说不定我还能照顾他。” “哎呦,我的傻女儿,你做什么春秋大梦呢?”徐夫人没好气的说道。 “没听说你大表哥发了多大的火吗,这尚且还是你脾气好的大表哥,若是你那混不吝的四表哥回来,王府还不被掀个底朝天,咱们不走,留在这里等着殃及池鱼吗?” “可是,这是绝好的时机啊,再说我们不该留下来帮姑母吗?”徐景秋焦急的问道。 徐夫人摇摇头,在她额头上重重点了一下,心叹自己怎么生了个这么心思单纯的女儿。 “这哪是什么好时机,分明是修罗场,等尘埃落定,你姑母若是赢了,那你的好时机才真的来了。 若你姑母输了,我看你也别一门心思都在萧瓒身上了。 考虑考虑魏澜,他也很不错啊。” “母亲,你又来了。”徐景 秋不胜其烦的捂住耳朵。 徐夫人语重心长的说道:“我看萧瓒这次是动真情了,这么多年,你见他对哪个女子另眼相看过。 可他这次是以命相救,他甚至忘了自己的身份和职责,到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如此草率,也难怪你姑母走了一条极端路。” 徐夫人的话让徐景秋牙关紧咬,是啊,表哥何时懂什么叫怜香惜玉了,可他却把所有的怜惜都给了李容安。 她心里嫉妒的要死。 “母亲,那我就只能等着,什么也做不了吗?”徐景秋看着徐夫人茫然又不甘的问道。 徐夫人摸摸她的头,“只能等着,这潭浑水我们不能插足。” …… 山中的夜晚格外清寒,月色照着满山满林子的积雪,恍如白昼。 苍天松柏掩映下的半山腰坐落着一座肃穆的宫殿。 青瓦灰墙,飞檐如翼,遗世独立。 殿内雕梁画栋,云顶檀木为梁,珍珠为帘幕,花斑石为地砖。 殿中有一鼎铜制宝盖香炉,尖尖的顶上嵌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明珠熠熠生辉,光泽柔和皎洁,如明月一般。 此刻香炉里正燃着檀香,青烟袅袅。 一个满头华发的老妇正盘腿坐在蒲团上,面前是一尊青铜佛像。 她身着一袭落叶黄的织锦软袍,一头银丝由 一根白玉扁方挽起,手持一串小叶紫檀佛珠。 通身再无长物,却难掩一身尊贵风华。 她便是萧瓒的祖母,大邺朝的大长公主。 少顷,一个步履沉稳的嬷嬷走了进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大长公主睁开眼睛,将手递了出来,嬷嬷立刻将她扶起来,两人一起行至窗边的锦榻。 “人已经走到哪了?”大长公主坐定后问道。 站在她脚边的桂嬷嬷答道:“说是上午便动身了,此时离幽州已经很远了。” 大长公主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一边朝桂嬷嬷招招手。 桂嬷嬷明了,走到锦榻另一边坐了下来。 两人是几十年的主仆了,从京城的皇宫到燕北的王府,再到燕山的行宫,一路扶持相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早已不拘小节。 “阿桂,你说徐氏这事做的对不对?”大长公主看着她问道。 桂嬷嬷瞥了一眼珠帘后的内室,又看向大长公主,摇头道:“不对。” “如何不对了?”大长公主又问。 “物极必反。”桂嬷嬷答道,“王爷不会妥协的,反倒会激起他的反骨。” “瞧瞧。”大长公主嗤笑,“连你都懂的道理,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大概是当局者迷吧。”桂嬷嬷憨憨一笑,替徐太妃挽回点颜面。 第244章 蠢笨 大长公主摇摇头,“说到底,是不够智慧,不够圆滑,却又太过专断。 这些年,我不问世事,王府的事情概不插手,让她独揽大权,倒也不能说她做的不好。 可但凡牵扯到两兄弟,她就开始犯糊涂。 越是在乎,越是不肯放手,恨不得把人拴在裤腰带上才心安满意。” 桂嬷嬷含笑点点头,“是啊,太妃太看重两位公子了,以至于处理事情的手段有些极端。” “殊不知,她越是这样,孩子们越对她不满,越是要跟她对着干。 她就是永远学不会迂回战术,非要迎面直击,撞个头破血流,你死我活。 做事之前也不先看看时局,只图自己一时痛快,蠢笨,实在是蠢笨。” 大长公主一通不留情面的抨击,桂嬷嬷抿唇听着,心想骂的倒也不冤。 不过徐太妃也是可怜人,痛失了两个儿子,剩下的两个自是护犊子般不肯撒手。 两人正说着话,内室忽然传来萧瓒的声音。 “祖母……” 大长公主和桂嬷嬷对视一眼,是萧瓒醒了,桂嬷嬷赶紧起身去搀扶大长公主,两人一起进了内室。 萧瓒刚醒,感觉喉咙灼烧般刺痛。 桂嬷嬷摇铃,唤了内侍端汤药进来,一碗热乎乎的汤药下肚,萧瓒才觉得舒服了很多。 他 昏昏沉沉好几天了,中间有断断续续的醒过,知道自己被送到了燕山行宫。 每天有人将他抬到满是药味的浴池中浸泡,效果很明显。 先前脏腑内火烧火燎的钝痛能将他从昏睡中痛醒,现在已经不会那么痛了,他感觉自己在慢慢恢复。 大长公主看着靠在床头尚且有些虚弱的萧瓒,满目慈爱。 她的几个孙子,萧瓒长得最像她。 萧瓒出生的时候,她还想,他上头已经有三个哥哥了,他这个老幺将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便是做个富贵纨绔又何妨。 却不想,萧家的重担最后竟落到了他一人的肩上。 每次看到萧瓒,她都心怀愧疚,却又不能表露。 “祖母,您刚刚在说谁蠢笨?”萧瓒看着坐在床边鹤发童颜的老人,心里有一种天然的依恋。 在祖母面前,他会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因为祖母看他的眼神总是这样的慈爱。 大长公主玩笑道:“说的就是你,还能说谁?” 萧瓒身上余毒未清,现在可不能刺激他。 “孙儿怎么就蠢笨了?”萧瓒不明所以。 “你祖父不是从小就教你们,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要保护好自己,你都听到哪去了,竟然明知危险,还一意孤行。” 说到这事,萧瓒是有些心虚的。 他偷 偷打量祖母的脸色,见她只是略带责备,并未真的动怒,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 “祖母,孙儿并不蠢笨,我救人之前心里是有把握的,我吃了一颗护心丸,你知道吗,那药很厉害,能在危急时刻护住人的心脉,我是有信心全身而退的。” 大长公主听着他吹嘘,一脸好笑。 “全身而退?”她上下打量他憔悴的病容,呵呵笑道。 萧瓒面露赧然,“这蛇毒十分厉害,我总要恢复一段时日。” 大长公主收敛了笑意,定定的看着他,她虽然面容苍老,但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洞察人心,看的萧瓒心里直发虚。 不过她并没有发火,而是说道:“祖母相信你心中自有分寸,不会为了一己的儿女情长就忘记了自己的家人和责任,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 不想祖母和颜悦色的一席话说的萧瓒都快无地自容了,他心里有些愧疚。 “那孩子我也有所耳闻,是个贤内助,能助你。”大长公主又说道。 萧瓒猛地抬头,震惊的看着她。 “别这么看着我,我实话实说罢了。”大长公主瞥了一眼他很没出息的样子。 “祖母,您不反对吗?”萧瓒有些激动的问道。 “我反对有用吗?”大长公主反问。 萧瓒噎住,当然没用。 第245章 初心 “既然没用,我何必做那无用功。”大长公主笑道。 萧瓒激动过后,又有些狐疑,大概是事情太过顺利,出乎了他的意料。 “可她是李家的女儿。”他提醒道。 大长公主泯然一笑,“祖母还没有老糊涂到忘记这一点,倒是你,明知她的身份,却为何没能坚守初心?” 初心?萧瓒想起来了,当初他去京城迎娶容安的时候,心里是如何打算的。 他和容安成亲只是为了蒙蔽景帝,让他对自己不起疑心,放松警惕。 其实不管景帝将哪个女子赐婚给他,他最终都不会留,他的妻子怎么可能让死敌来挑。 更何况是镇国公府的女儿,他当时便想,若是她听话懂事就留她一命,若是招惹是非杀了又何妨。 可容安来了燕北之后,他的心境发生了潜移默化的改变。 她是一个跟自己想象中完全不同的女子。 她冰雪聪明,落落大方,时而人淡如菊,时而狡黠可爱,在他眼中,容安是尽善尽美的。 她一点一点走进他心 里,将他完全折服,让他明白什么是思念,什么是渴慕,什么是珍惜,什么是非她不可。 他想要共度余生的女子肯定是她,别人无法代替。 如果失去她,他会觉得人生索然无味。 “祖母,孙儿不孝,早将初心抛到了脑后,现在满心都是她。”萧瓒一脸歉意的说道。 又看着大长公主,再次确认道:“您真的不反对我们?” 大长公主目光沉沉的看着他,摇摇头,“你开心就好,当年老镇国公也不过是听命行事,你只要记住谁才是我们的头号仇敌。” 萧瓒笑了,如释重负般咧嘴笑的灿烂又轻快。 “孙儿会手刃仇人的。”他郑重保证道。 大长公主微笑着点点头。 萧瓒得到祖母的支持,心情大好,心里也更想念容安,喝完药没过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大长公主在他床边坐了会儿,才由桂嬷嬷搀扶着走了出去。 “殿下,您真的成全他们?”桂嬷嬷好奇的问道。 大长公主怅然失笑,“都是天意,一对儿 年轻的小儿女,整日朝夕相处,同榻而眠,又都是仙枝玉树般的人,怎能不擦出些什么来。 瞧萧瓒那个狂热劲,顺着他才是明智之举,先报了大仇再说吧,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 容安回到了晋阳,回来的很突然,姜家人都觉得不对劲。 容安自然没有办法隐瞒众人,当她把和离文书和徐太妃的信摆出来时,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尤其是姜老夫人,她受不了打击,两眼一抹黑差点没晕了过去。 众人安抚了她好一会儿,她才慢慢缓过劲来,可情绪依旧很激动。 “我可怜的孩子啊,什么错也没有犯,就这么被人遣送回来了。”她哭着说道。 “就是啊,这狗屁不通的信里除了威胁还是威胁,什么有用的话都没有,简直欺人太甚。”姜大夫人气愤的将信拍在桌子上。 容安看着伤心流泪的外祖母,还有义愤填膺的大舅母,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你们别太难过,这又不是天要塌下来了。”她小声安慰道。 第246章 没有生效 她不说话还好,这一开口,姜老夫人眼泪流的更凶了。 “多好多乖巧的孩子啊,他们怎么就能这么对待你。”她看着容安,满脸心疼。 大夫人也很难过,还有些迷茫。 前几个月,女儿姜思娴才刚刚和离,这还没从阴影里走出来呢,外甥女也和离了,他们姜家这是走了什么霉运。 几个人正唉声叹气,一直没说话的姜少陵突然喊道:“天还没塌呢。” 大夫人和姜老夫人都朝他看了过来,他身旁的姜思娴看见他手里拿着的是容安的和离文书。 “这文书上没盖私章啊。”姜少陵将文书放到桌上,指给众人看。 “没错。”姜思娴最先点头,“这上面还缺王爷和容安的私章和签字,这文书还没生效呢。” 姜老夫人和大夫人,还有容安,全都新奇的凑上去,这文书上确实没有私章和签字,只盖了王府的印章。 作为没见过和离书的人,容安自是不太懂这些。 姜老夫人和大夫人也没仔细看。 但是姜思娴肯定是懂的。 这下众 人的目光全都投向容安,等着她解释。 “这是徐太妃给我的。”容安说道。 “那王爷呢?”姜老夫人问道。 想起萧瓒,容安的情绪有些低落,“他受伤了。” 事到如今,她只好将事情的整个经过都说出来。 众人听了都倒抽一口冷气,一时间难以置信。 “总之徐太妃一直都不喜欢我,先前我怕你们担心,就未曾提过。这次想来是触及她的底线了,所以她才给了我和离书。” “这么说来,这事儿王爷根本不知情?”姜少陵问道。 容安点点头。 大家齐齐松了一口气,大夫人又气又好笑,“就没见过这么专断的婆婆,居然背着儿子给儿媳妇递和离书,管的是不是太宽了。” 姜老夫人也觉得匪夷所思,“这徐太妃竟是这等不讲理的人,亏我先前还觉得她人不错。” 容安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声讨着徐太妃,眼神静静地落在和离书上,原来这份和离书还没生效啊,那上面的王府印章就是徐太妃故意吓唬她的吧。 可 是真要和离,就必须要拿到萧瓒的私章和他的亲笔签名才可以,徐太妃就这么有信心能拿到吗。 “我看这婚离不了。”大夫人见容安一个人兀自出神,还以为她在难过,便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 “王爷心里有你,他不会同意和离的。” “我看也是,堂堂王爷肯为你吸蛇毒,定是很喜欢你的,没想到表妹你的魅力这么大。”姜少陵开玩笑的说道。 容安脸上一阵燥热。 姜老夫人破涕为笑,了解事情的全貌后,她没有先前那么紧张了。 “你表妹兰心蕙质,秀美无双,王爷也是慧眼如炬。”她毫不吝啬的将两人都夸了。 “是是是,他们郎才女貌,天造地设,谁也拆散不了,您老可别再动不动急的上火了。”姜少陵调笑道。 姜老夫人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大夫人也跟着笑起来,气氛一下子变轻松了。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她问道。 “既然难得回来,容安就先住下吧,咱们也让那头上上火。”姜老夫人眯眼说道。 第247章 自轻自贱 晚上,姜思娴送容安回院子,顺便进屋陪她聊聊天。 大夫人早早便命人将院子打扫一新,还烧了炭火,屋子里暖洋洋的。 紫苏替她们一人倒了一杯热茶,便去内间收拾床铺了。 “许久未见姐姐了,身体可还好?”容安看着温文秀雅的姜思娴问道。 先前大家一直都在关心她的事情,两人还没机会说上话。 “挺好的,你留给我的方子真管用,这两月,我的月事慢慢准时了,肚子也不疼了。”姜思娴微笑着说道。 “这是好事,”容安很高兴,“姐姐你还年轻,只要坚持服药,身体一定会恢复的。” 姜思娴莞尔一笑,她明白容安的意思,她是说自己还有可能恢复生育能力,然而她已经不在乎了。 她早已心灰意冷,这辈子不打算再成亲,更不会为了哪个男人生孩子。 容安看着她恬淡的笑容,眼神却是无悲无喜,平静无波。 她觉得这样的神色似曾相识,被重伤后看淡一切,心如死灰,紧闭心门,再也不相信爱。 这不就是以前的自己吗。 其实人这一辈子的热情真的是有限的,当你倾尽所有的去爱一个人,却得不到丝毫回应的时候,就注定了元气大伤。 有的人需要很久很久才会重新活过来,而有的人甚至一辈子也无法释怀。 她很幸运,她重生了,将所有的伤痛都留在了上辈子,纵然心有余悸,但是好歹是释怀了。 回想上辈子抑郁而终的自 己,她未必有现在的姜思娴坚强,所以又何来底气去安慰她。 好在姜思娴也并不需要她的安慰。 她看着容安平和的脸色,开玩笑道:“你好像并不伤心失落,我和离那会儿可是每天哭的死去活来。” 容安并未躲避她的眼神,抿唇道:“我还好。” “你太冷静了。”姜思娴感叹道,“燕王不可能不好,他都为你以身犯险了,是你不喜欢他?” 容安垂眸没有答话,这已经是最近第二个人问她这个问题了。 姜思娴看她沉默的样子,并未继续追问,只是叹道:“能遇到一个爱你胜过自己的男人,很不容易,当然两情相悦也很重要。 表姐也不是劝你什么,我只是觉得表妹你在其他事上冰雪聪明,可在感情上却迟钝的好像情窦未开的样子,让人看了有些着急,有些人错过就没有了。” …… 屋内烛火摇曳,紫苏和阿蛮再次检查了床铺。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经过上次的事情,她们分外小心,连枕芯都要抽出来检查一下。 庄子上那条毒蛇肯定是被人事先藏在枕被里的,想想都是一阵恶寒。 容安洗漱后换了一身素雪绢裙坐在妆台前。 她揽镜自照,镜子里的人如出水芙蓉般清丽婉约,她微微扭头,看向自己的脖子。 被蛇咬过的地方已经愈合,只留下两点青色的印迹,有待慢慢消除。 她试着伸手摸了摸,激起一阵颤栗。 被蛇咬的过程是她不 愿意回忆的,她永远忘不了睡梦中触摸到的那一丝冰凉湿滑,更忘不了脖子上的剧痛。 这将会成为她一辈子挥之不去的噩梦。 当时的她是多么的害怕无助,几乎魂飞魄散。 可看见萧瓒的那一刻,她有稍许的心安。 后来萧瓒为她吸毒,她的心情是复杂的,她这个人从不喜欢欠别人的,更别说是命。 那一刻的慌张迷惘中,也并不是没有别的情绪滋生。 当萧瓒的嘴唇碰到她的脖子,当他紧紧抱住她的时候,她就感觉到萧瓒对她有了感情。 她并不迟钝,也不是情窦未开,她只是一直在回避感情这种东西。 感情是一把双刃剑,能让人快乐,也会让人受伤。 上一世的她吃够了感情的苦,在被冷落的漫长岁月里,她耗去了太多的热情和希冀,她甚至变的无限自卑。 她虽不是天之娇女,但也是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可有一个人将她的自尊、骄傲和自信全部踩在脚下,反复践踏,她早已对自己失去信心了,觉得自己不过尔尔,甚至觉得自己大概天生是讨人嫌弃,不配得到爱。 重生后的她再也不敢奢望爱了,权贵的爱更不敢妄想。 虽然她现在是镇国公府的三小姐,可她骨子里还是那个平江府的商家女。 裴宴笙和萧瓒是同类人,他们都出身高贵,萧瓒甚至还有皇室的血统。 她从来没想过高攀,在她云淡风轻的表象下,也有不为人知的自轻自贱。 第248章 姜记 所以当别人问她喜不喜欢萧瓒的时候,她觉得这个问题很新奇。 这是她从没有考虑过的问题啊。 当她试着去考虑的时候,当她回想和萧瓒的相处时,她发觉自己是轻松愉快的。 这份轻松愉快甚至让她对猝然离开王府产生了些许不舍。 喜欢萧瓒吗?肯定是不讨厌的。 …… 腊八节要到了,姜少陵迫不及待地要带容安去他的铺子观摩。 上次容安走后,姜少陵便偷偷着手开了他的第一家姜记杂粮铺子。 反响空前热烈,他趁热打铁,又在不同的地段开了三家分铺。 现在整个晋阳城谁不知道姜记,外祖母和大舅母自然也知道了。 木已成舟,瞧着这生意红火的铺子,让他关了也是不可能,只能随他去了。 姜少陵带容安去的是离姜府最近的一家,容安远远便看见门外排了老长的队伍。 走到门口才发现,铺子的入口还拉了布条,专门有一个伙计守着。 见是老板来了,伙计便赶紧松了布条放行。 “客人多的时候,我怕引起混乱,就规定铺子里最多只能进来二十个客人买东西。”姜少陵解释道。 又指着另一个出口,对容安说:“那里是称重付钱的地方,买完就可以走了,走一个,这边入口就可以放一个进来。” 容安对这种管理方式啧啧称奇。 待进到店铺里面,更是让她大开眼界。 只见宽敞的铺子里,整整齐齐排列着两排黄木大圆桶。 桶身上写了 大字,有八宝粥、山药莲子、红枣桂圆黑米、南瓜小米…… 大字旁边还有小字,是介绍功效的,比如补脾养胃,滋补肺肾、补气补血、美容养颜…… 一一对应,毫不含糊。 桶内装的是琳琅满目勾兑好的杂粮,每个桶里还配了一个舀子,桶壁上还挂着一串布袋子,上面印着大大的姜字。 姜少陵指着布袋子对着容安说道:“这是为了方便统一称重,也是为了方便那些没带器皿的客人,得单独花钱买的,两文钱一个。” 容安真是叹为观止。 这铺子里,无论是卖的东西,还是管理方式,都是创新大胆,别具一格的,别说是在晋阳,就是其他任何地方都是没有见过的。 谁不想进来体验一下呢。 何况这里的东西价格也是公道的,勾兑好的现成养生粥,进来按需购买就行,都不用自己费时费力的去配材料。 “表哥,你真是经商奇才。”容安朝他竖起大拇指。 上次只是凭空构想,不想短短几个月,他就将梦想变现了,而且比想象中还要完美。 不光是头脑聪明,行动力也是惊人的。 姜少陵洋洋得意,“谢谢表妹夸奖,这还要多谢你的银票支持,不然我也施展不起来,相信很快就可以把钱还给你了。” “不着急不着急。”容安摆摆手,又问:“你的点子这么好,肯定已经有店铺在模仿了吧?” “当然,不过不足为惧。”姜少陵很有自信。 “当时第一家 铺子广受欢迎,我便当机立断又连开三家,如今城中东南西北方向都有我的铺子,而且百姓先入为主,都认准了姜记。 那些想模仿我的人早已无路可走。” 容安再次被他的果断和远见蛰伏,她相信大表哥将来在经商这条路上一定会走的很远。 两人又在铺子里逗留了一会儿,刚准备离开,便见两个穿着粗布短褐的中年男子抬着半扇门板,一路哭喊着停在铺子门口。 他们将门板停放在铺子正门口,上面躺着一个老人,双眼紧闭,看样子已经西去了。 而抬门板的两个中年男人自称是老人的儿子,名唤陈大和陈二。 陈大一脸悲愤的站在门口骂道:“这黑心肠的铺子啊,竟然卖不洁不净的东西,我老娘吃了他家买的红枣上吐下泻,等把大夫请来家里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说是食物中毒。 天理昭昭,我今日一定要为我死去的老娘讨个说法,也让晋阳城的百姓认清这家黑心歪尖、唯利是图的黑店。” “没错,老板快出来,你店里的东西吃死人了,你不怕遭报应吗?”陈二也大声喊道。 在铺子外面排队的众人都被吓到了,纷纷围了过来。 姜少陵皱眉看着门外的闹剧,毫不犹豫的走了出来。 “我就是老板,你说我卖的东西吃死人就吃死人了?证据呢?”他一脸凛然,“若是让我发现你们恶意诬告,故意毁人名声,我绝对扭送你们见官,我姜府也不是好惹的。” 第249章 危言耸听 “你这是威胁我们吗?”陈大一脸愤然,“都知道你姜家在晋阳城有头有脸,还出了位燕王妃,但你别以为这样就能吓唬住我。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娘惨死,我做儿子的不为她讨回公道枉为人。” 陈大一番义正言辞的控诉为他招来不少同情。 店铺门口围观的百姓看姜少陵的眼神顿时有些质疑和不满,人都更倾向于同情弱者和受害者。 姜少陵怒视着闹事的二人,有火发不出。 这时,容安走了出来。 她身上穿着萧瓒送给她的那件雪狐斗篷,圣洁高雅,容色绝丽,不可逼视。 很快有人认出了她,喊道:“是燕王妃。” 上次忠勇伯夫人大闹姜府,最后就是被燕王妃给赶跑的,大家记忆犹新。 容安的目光扫过陈家兄弟,见他们二人并未露出慌张吃惊的神色,不由眼波微动。 趁着他二人还没借机发难,她先一步开口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整件事真相大白于人前。” 众人纷纷点头,这种虚怀若谷的态度才更容易让人接受,而不是上来就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容安安抚的看了一眼冷着脸的姜少陵,他虽主意多,可逞口舌之争,他未必行。 姜少陵触到容安的目光,慢慢缓和了脸色。 容安又看向陈家兄弟,问道:“我表哥刚刚问你们要证据 ,你们有吗?” 陈大立刻信誓旦旦的说道:“当然有,不仅有证据,还有证人,我们不会冤枉好人的。” 他说着从怀中拿出一个布袋,上面印了一个大大的姜字,正是姜少陵铺子里专供的布袋。 他将布袋扔到姜少陵的脚下,义愤填膺的说道:“这是我昨日在你铺子里买的东西,里面还有几颗红枣没吃完,你自己看看,是不是你铺子里的东西。” 姜少陵将布袋捡起来,又从里面掏出两颗红枣,没错,这确实是他铺子里卖的红枣,个大又红艳。 他的铺子里主打各种勾兑好的养生粥,但是其他杂粮也都卖的。 他又叫掌柜拿来账本,铺子里每笔生意都会登记在册,他们查了一下,昨日确实售出一笔红枣,共计二两十文钱,外加一个布袋两文钱。 容安也看到了。 “怎么样,这东西是不是你家的?”陈大昂首问道。 “没错,东西是我家的。”姜少陵大方承认,转而又说道:“但这也不能证明我家的东西不好,红枣总共卖出去很多了,为什么别人都没事?” “这个你不该问我们,应该问你自己,我娘确实是吃了你家红枣后上吐下泻,中毒而亡。 或许你家卖的粮食里掺了什么不洁净的东西,而我娘倒霉第一个中招,谁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更多无辜的人丧命。” 陈大一番危言耸听的话,令众人议论纷纷。 若真是姜记的杂粮吃死了人,那谁还敢买啊,谁也不敢拿命赌。 正在大家人心惶惶的时候,陈二从人群中拽出了一个五十左右的老妇人。 这老妇人看起来憨厚老实,而且有些胆小。 陈二却拉着她不撒手,言辞诚恳的请求道:“五婶,求您给做个见证吧,我娘是不是吃了这个红枣出事的?” 老妇人怯怯的看了一眼姜少陵和容安,又看向陈家兄弟殷切的眼神。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道:“是的,陈嫂子就是吃了红枣出事的,当时很多人都看见了。 咱们一个大院里的老婆子都在石磨板那里晒太阳聊天,陈嫂子就揣了一把红枣在那里边吃边说,话说的好好的,她忽然就倒下了,一阵喊疼。 咱们七手八脚的将她抬回去,然后又赶紧通知了兄弟两去请大夫,大夫来了人也没有救回来。” 妇人说着一脸唏嘘,又强调道:“院里很多婆子都看到了,不是我一个人。” 这下就连姜少陵都愣住了,其他人更是一片哗然。 那些想在姜记买东西的人纷纷打起了退堂鼓,而那些已经买到手的都想去退掉了。 容安一直静静的听着,这个妇人面容敦厚,倒不像是一个会撒谎的人。 何况她说很多人都看到了,她并不是唯一的证人。 第250章 死对头 那么这个陈家老太太确实是吃红枣的时候突然不好的,吃个红枣怎么会死人呢。 容安又看向陈家兄弟,她忽然走上前,在他们身边转了一圈。 两人纷纷昂首挺胸,一脸凛然正色。 容安又转到门板前,自从上次在保州经历了时疫,她现在胆子也挺大的。 她蹲下身子细细观察死者,从头到脚,甚至还靠近了些。 姜少陵看的一阵头皮发麻,刚要去拉她,她已经自己站起来了。 容安又走回姜少陵身边,所有人都好奇的看着她。 而她却看向陈家兄弟,问道:“你母亲今天还吃了别的东西吗?” “就早上一碗粥一个馒头,”陈大接话道,还不忘强调:“我们兄弟里也吃了同样的东西,我们没事。” “没错,我娘平时身体挺好的,无病无痛。”陈二补充道。 容安笑着点点头,又问道:“怎么想起来给你们母亲买红枣了,以前买过吗?” 这个问题让一直对答如流的陈家兄弟噎了一下。 陈大顿了一下,才答道:“听说红枣补气养血,我们偶尔会给她老人家买,不过在姜记买是头一次。” 容安再次点点头,眼中的笑容褪去。 “你们想怎么解决?”她问道。 “当然是讨回公道,”陈大一脸理所当然,“赔偿我母亲的命,还要向我们道歉,姜记也必须关门自查。” 容安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 “很合理。”她说道。 就在陈家兄弟以为他们轻易达成目的的时候,她又继续说道:“前提是我们真的有错。” 陈大皱眉,“我们人证物证具在,你们还不承认?” “既然你们人证物证都有,那应该不怕报官吧?”容安反问,“晋阳城的尹知府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就让他来断个是非曲直吧。” 陈家兄弟明显有些恼怒,但还是点头道:“好,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 两人说着又抢回之前的布袋,然后抬起门板就直奔知府衙门。 苦主走了,围在门口的人也渐渐散了。 不过经过这么一闹腾,先前排长队的人都不买了,还有很多人在退货。 看着店内凄凉的场景,估计其他三个店也会受到影响,姜少陵的心在滴血。 容安看着他愁眉不展的样子,问道:“表哥,什么人最有可能害你,你心里有数吗?” 姜少陵凝眉看向她,脑子里立刻便有了答案。 要说姜家在晋阳城的死对头,除了忠勇伯府还能有谁。 …… 其实姜少陵的生意红火了之后,眼红的人太多了。 民以食为天,粮食向来是兴盛不衰的行业,姜记一开张,很多米行的生意都受到了影响。 而晋阳城最大的米行就是忠勇伯府袁家的。 袁家现在确实大不如前。 袁绍文去天龙山出家后,他的弟弟袁绍武接任了世子之位。 袁绍武虽然很高兴能做世子,可他接手的却是个烂摊子。 伯夫人大病了一场,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病愈后也不复从前的雷厉风行,很多事情她已经力不从心,只能交到袁绍武手上。 袁绍武也没什么经验,整日被琐事烦恼的焦头烂额。 这也罢了,更令人气恼的是,伯府的积蓄被掏空了。 和姜家和离的时候,他们被敲了竹杠,吃了血亏,整整十万两白银,就这么拱手送进了姜家。 袁绍武原本应该年内完婚的,奈何突然提了位份,一切规格章程都要升级,就连给女方的聘礼都要增加。 由于预算紧张,不得不找借口把婚期缓到了明年。 这在袁绍武看来,是憋屈又耻辱的。 他恨死了姜家。 他不管大哥对姜思娴做了什么,可那十万两银子本该有一半是他的,凭什么他的那一份也要送给姜家,那本该是他的。 就在伯府为了钱烦恼的时候,姜少陵却日进斗金。 他一口气开了四家铺子,家家生意红火。 而且他开铺子的时间正好就是拿了伯府的补偿之后。 这不得不让袁绍武认为,姜少陵是在拿伯府的银子赚大钱。 而且他做什么生意不好,偏要开什么杂粮店,自从姜记开张后,袁家的米行生意大打折扣。 在袁绍武眼里,姜少陵这是在欺负人,在挑衅,他怎么可能不给他一点教训。 第251章 把柄 晚间,袁绍武回到伯府,伯夫人便将他叫到自己房中。 伯夫人大病了一场,原本就高瘦的身形更加形销骨立,脸上観骨高耸,一双三角丹凤眼幽怨而凌厉。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她看着自己的小儿子问道。 “成了,尹知府会帮我们。”袁绍武自得一笑。 伯夫人也笑了,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 尹善长在晋阳做了十二年的父母官,和晋阳城一等一的权贵忠勇伯府也算是老朋友了。 不过尹善长此人确实是克己奉公,勤于政务。 这些年晋阳城在他的治理下风调雨顺,从未出过大乱子,城中百姓对他有口皆碑。 是以早就有消息传出,他任期结束后将会调去京城,入六部做京官。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肯定是不希望爆出对自己不利的丑闻。 伯夫人一直坚信没有人是十全十美的,如果这个人无懈可击,那么就从他身边的人找缺口。 尹善长忙于政务,却对唯一的儿子疏于管教。 几年前,尹公子在酒楼醉酒闹事,失手打死了人,当时袁绍武就在场,他果断安排人顶罪帮忙把事情压了下来。 尹善长得知后,纵然万分恼火愤怒,可也于事无补。 唯一的儿子,总不能看着他受牢狱之灾,至此一世英名蒙上了污点。 当然,伯府握着这个 把柄也不想威胁他什么,只是必要的时候多条出路罢了。 比如现在。 “听说今天燕王妃也在姜家的铺子里。”伯夫人眯眼问道。 “是的,”袁绍武点头,“还是一如既往的伶牙俐齿。” 伯夫人面露厌恶,“这小贱人怎么每次回来的都这么赶巧。” “这次倒是不奇怪,她回来正好印证了幽州那边的传闻是真的。”袁绍武说道,不然他也不会毫无忌惮。 目前晋阳还没有什么风声,但是他们消息灵通,早就听说她在幽州被人以死控告,百姓议论纷纷。 现在还有一个传言,说是徐太妃为了安抚民心,给她递了和离书。 伯夫人听了袁绍武的话,眼珠子一转,猝然失笑。 “对啊,她这不年不节的突然回来,可不是反常吗。” 她说着一脸幸灾乐祸,“若是她真的丢了燕王妃的头衔,被遣送回晋阳,看我怎么慢慢收拾她。” 在晋阳,那可是她的地盘。 …… 隔天,姜少陵便收到了知府的传唤。 有容安陪着他一起去,姜家人并不慌张。 一行人到了知府衙门,门口早已围的水泄不通。 容安和姜少陵一起进了大堂,知府尹善长立刻从堂上下来给容安见礼。 容安笑着给他免礼,一边不动声色打量他。 尹善长四五十岁,身量中等, 身着一袭绯色官袍,留着络腮胡子,面容清俊严肃,看起来不像是个糊涂人。 见礼后,尹善长请容安上坐。 堂中案台两侧分别放了两把太师椅,容安坐在了右边。 她刚坐定,便又有一个人走进了大堂,容安觉得此人有些面熟。 不过还不等她猜想,尹善长已经向她介绍道:“这位是忠勇伯府世子袁绍武,此次案情他很感兴趣,想来听堂审。” 这次堂审是公开的,任何人都可以来旁听,忠勇伯府的世子自然也不例外。 袁绍武含笑朝容安拱拱手,走到左边的太师椅旁坐下,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 容安弯了弯唇,原来他就是袁绍武,跟袁绍文长得确实挺像。 惊堂木一拍,堂审开始了。 陈大陈二哭丧着脸登场,二人跪在堂中,陈大看着坐在上首的尹善长声泪俱下,“请青天大老爷为草民做主,替草民死去的老母亲讨回公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姜少陵就站在他的身边,昂首挺胸,并未下跪。 尹善长点点头,开口道:“昨日本官已经看了你的诉状,对本案已经明了。” 他说着看了一眼案台下的师爷,师爷便朗声唱喝道:“传证物上堂。” 很快便有一个衙役捧着一个托盘上来,最下面垫着姜记的布袋,布袋上放着五六颗大红枣。 第252章 堂审 尹善长看向姜少陵,问道:“姜公子,你认认,这可是你铺子里的东西?” 衙役将托盘捧到姜少陵面前,姜少陵垂头看了一眼,点点头。 衙役又将托盘里的东西给围在门口的百姓看了一圈。 “好。”尹善长说道,“既然没有异议,那就传仵作。” 很快,一个五十岁左右一身布衣的瘦小老头走了出来,他手里还提着一个鸟笼。 他走到堂前,将鸟笼放在地上,对着上首的几位回禀道:“小人昨日已经仔细查验了证物,证实证物上沾染了鼠毒。” 他话音一落,激起一片哗然。 姜少陵紧绷着脸,冷冷看着他,容安也漠然的看着这个仵作。 这时,尹善长抬手拍了一下惊堂木,喊道:“肃静。” 四下安静,他又继续说道:“如何证明?” 仵作没有作答,而是从托盘里捡起一颗红枣扔进鸟笼里。 笼子里的鸟应该是很久没有喂食了,乍一得到食物,立刻快速啄食起来。 所有人屏气凝神的看着这只鸟,只见它啄食了大半个红枣,忽然倒地一阵抽搐,接着伸直了两条腿再也没有动静。 “死了。”门外的群众有人惊呼。 “抽搐,休克,此乃中鼠毒的明显症状,想必是这红枣储存不当,被染病的老鼠沾染过。”仵作向众人解释道 。 众人一片哗然,好多人都被惊吓到,惊呼连连,姜家铺子里有病鼠,真的太吓人了,这个搞不好会引发鼠疫的。 如果证实,官府的人要立刻去封铺子,里面的东西也要全部销毁,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这时陈大和陈二也适时的大哭起来,“我命苦的老娘啊,怎么就这么倒霉买到了有毒的东西,死的真是太冤了……” 堂上一时哀嚎喧闹声一片。 容安一直冷冷的看着也不做声,姜少陵也没有说话,但他气的握紧了拳头。 好一招釜底抽薪,竟然用这么下三滥的栽赃方法,这不仅仅是要让他名声受损,更是想让他损失惨重。 在他蒸蒸日上的势头上给他致命一击,以后想再翻身几乎不可能了,因为招牌已经烂了。 等吵闹的差不多了,尹善长这才再次拍响了惊堂木,并大呼:“肃静!” 场中再次安静下来。 接下来又传唤了几位证人,他们都是和陈家母子住在一个大院里,当日目睹陈母中毒身亡的人。 众口铄金,言之凿凿。 这么多人都看见了,根本不存在什么争议。 看着案情的走向,众人差不多都认为真相大白了,就是姜记的红枣吃死了人。 这时尹善长又拍了一下惊堂木,这次是看向姜少陵,他肃然问道:“姜公子 ,你还不跪下吗?” 姜少陵冷笑,反问:“我为何要跪?” “人证物证具在,样样都指向你的铺子里出现了鼠毒,甚至还枉害了人命,你不该下跪赎罪忏悔?”尹善长正颜厉色的大声质问。 姜少陵讥笑连连的看着一脸义正言辞的尹善长,又将目光转向他身旁暗自得意的袁绍武。 “晋阳城的百姓都说尹大人铁面无私,廉政清明,却原来你也是个昏官!”他抬手直指案台后正襟危坐的尹善长。 台下师爷怒喝道:“大胆!” 姜少陵却继续说道:“本案分明疑点重重,那枣上的鼠毒也许是后来涂抹上去的,那陈家老太的死因也尚未尸检明确。 旁人不懂也就罢了,你做了十几年的父母官,断案无数,会连这点猜疑都没有? 如此武断草率,是收了别人的好处,还是我与你有仇,你要害我?” 面对姜少陵的诛心质问,尹善长一时抿唇无语。 这时跪在堂中的陈大看着姜少陵,声泪俱下的控诉:“姜少爷,你好狠的心,我母亲已经惨死,你竟还想动她的尸身,我告诉你,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不会同意将我母亲开膛破肚的。” 他说着又哭着看向尹善长,“尹大人,请让我母亲安息吧,明明事情已经真相大白了,为何还要惊扰亡魂。” 第253章 不对劲 这时堂外的人也议论纷纷,有人同情陈家兄弟,觉得姜少陵是在找茬。 也有人觉得姜少陵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不过孰是孰非还得看尹大人的论断,晋阳城的百姓对他是十分信服的。 一直没有说话的袁绍武见尹善长沉默不语,不由提醒道:“尹大人,我看这案子已经审的够明白了,人证物证具在,完全可以断案了,您不用太在意那些垂死挣扎的顽固之徒。” 同样没有发言的容安眼神幽幽的看着他们二人,尤其是尹善长,他严肃的面孔下分明有挣扎。 就在他沉着脸拿起惊堂木准备宣判时,容安叫住了他。 “尹大人三思,本案另有隐情。” 尹善长转头看着她。 袁绍武也看过来,冷笑道:“王妃是想干涉尹大人断案,以包庇你的表哥吗?” 容安呵呵笑道:“如果我置喙是为了包庇我表哥,那么世子你刚刚插嘴就是为了包庇陈家兄弟喽?” “你……”袁绍武怒目而视,明明满腔怒火,却不得不冷静下来,最终冷斥道:“纯属无稽之谈。” 容安冷笑,不再搭理他,而是看向尹善长。 “尹大人,您先前的判断我既往不咎,现在就请下令尸检吧。” 尹善长垂着头,眉头紧皱,明明是大冬天,可他内里的衣衫已经汗湿了。 “我认为没 有必要,尸检是不人道的做法。”袁绍武争锋相对,又看向尹善长,语气略微强硬的说道:“尹大人,直接宣判吧。” 尹善长额头上冒出了冷汗,正当他握紧惊堂木,艰难抉择时,一个衙役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他径直跑到尹善长的身边,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只见尹善长顿时脸色惨白,一直板正严肃的脸上出现了惊恐之意。 下一瞬,他拍响了惊堂木,宣布道:“给陈母安排尸检。” 袁绍武不可思议的瞪着他。 …… 后面的事情无比顺利,顺利到容安觉得自己准备的好多东西都没了用武之地。 尸检结果很快出来了,陈母确实死于食物中毒,但却不是鼠毒。 在她的胃中除了发现大量的红枣,还有更多的虾皮。 她身亡当日的早晨吃了很多炒虾皮,虾皮和红枣并不能同时大量食用,这两种食物遇到一起会形成一种剧毒物质,类似砒霜。 这种毒十分致命,且中毒的反应立竿见影,但是鼠毒却不行。 这也是为什么陈家兄弟没有直接用鼠毒毒死陈母的原因,他们需要让人见证好好的陈母就是吃了红枣才一命呜呼的。 而之前在堂上的那只鸟,之所以死的那么迅速,恐怕是有猫腻的。 而至于陈家兄弟为何要狠心毒死陈母,世上自然没 有无缘无故的恨。 陈母并非他们的亲生母亲,而是他们的养母,她早年守寡,一生无子,于是从远房亲戚那里过继了两个孩子。 陈母为人比较自私强势,她过继孩子只是为了让他们给自己养老送终,却不管他们的终身大事。 兄弟两人身无长技,只能在米行干苦力,好不容易赚些辛苦钱还全都要上交给陈母。 两人都过了而立之年,却连媳妇都娶不上。 陈母根本不帮他们张罗,甚至根本不愿意他们娶妻,娶妻就得花钱,还得占地方。 兄弟二人至今还挤在一个炕头上,两人早已怀恨在心。 当有人找到他们,说出那个天衣无缝的计划,并答应事成之后给他们每人一百两银子时,他们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啊。 容安原本还准备了很多证人,卖虾皮的老板,还有米行里的伙计,她甚至还自己带了一名仵作。 奈何全都没有派上用场。 尹善长审案神速,一番威逼恐吓,陈家兄弟二人就全都招了。 所有人看的目瞪口呆,比起这一番雷厉风行的操作,先前的堂审简直就是过家家。 就连最后浮出水面的幕后主使,尹善长也是毫不犹豫的下令当堂拿下。 看着气急败坏的袁绍武被衙役押了下去,容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第254章 腊八 姜少陵和容安一起走出知府衙门时,还一头雾水。 “尹善长是突然吃错药抽风了吗,怎么前后行径如此不一。” 容安觉得他不是突然抽风,而是遇到了什么变故,她回想那个突然跑上堂的衙役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后,他惊恐的神情。 一定是什么人给他施压了,一个让晋阳城知府如此畏惧,而且丝毫不将忠勇伯府放在眼里的人。 …… 两天后便是腊八节,每逢腊八,姜家都会在城中搭起粥棚,施粥半天,今年更是不例外。 鉴于姜少陵沉冤得雪后铺子里的生意空前火爆,今年姜家的粥棚将会从早开到晚。 早晨容安睡醒后,姜大夫人已经带着姜思娴去施粥了。 她有些赧然,不管到哪里,她都没有早起的习惯,也没人叫她。 起床后陪着外祖母一起喝了腊八粥,就被外祖母赶出门了,说是难得过节,让她出门看看热闹。 街上确实很热闹,过了腊八就是年,有些年货已经可以买起来了。 容安先去了姜家的粥棚,排队领粥的人很多,姜大夫人和姜思娴都扎起了袖子,忙的热火朝天。 容安也想帮忙,但被拒绝了。 她们哪会让容安动手,再说她从小在她们眼中就是娇柔纤弱的,生怕累着她,便让她去附近的茶楼等着,顺便 沏好茶,她们一会儿累了就去歇歇,今天得忙一天呢。 容安只能笑着答应,她去了街对面的茶楼,要了一间临窗的包厢,点好两壶碧螺春并一些点心,便悠然自得的站在窗前晒太阳了。 今日大概是应过节的景,天气极好。 晴空万里,没有一丝风,阳光温暖而明媚。 容安觉得这样的冬日分外美好,她眯眼俯瞰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听着耳边热闹却并不嘈杂的人声,不由露出一丝轻松惬意的微笑。 果真是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就这样漫无目的的看着街上的人流,容安觉得自己都快被太阳晒的泛起了瞌睡。 可当她的目光无意中扫到街边的一个人影时,她忽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她瞪大了眼睛望过去,正好那人也抬头朝她这边望过来,容安堪堪瞥了一眼那张脸。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已经快速从窗边挪到了墙后。 她贴着墙,一阵慌张。 和她一同出来的阿蛮看着她奇怪的举动,很是不解。 “小姐这是看到谁了?”她好奇的问道,一边准备向窗外张望,却被容安一把拉住。 容安朝她摇摇头。 其实刚刚匆匆一瞥,她也不敢确定那人就是他,何况就算是他,他也未必看到自己吧。 所以阿蛮这时还不能露面。 过了好一会儿,容安才慢慢靠近窗户,她只探出一双眼睛,像做贼似的,又看向之前的那个方向。 只见那人一直站在原地,见她看过来,那张清冷英俊的脸上居然露出了笑容。 …… 眼看着裴宴笙走过大街,径直朝这家茶楼走了过来。 容安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快速让自己冷静下来。 其实想想也觉得自己没有必要这样慌张害怕,如今在他眼里,自己不过是镇国公府的三小姐罢了。 难得遇到了,落落大方的打个招呼便是,自己刚刚那样反倒惹人笑话。 可谁叫自己每次遇到他都控制不住的慌张,想着能避则避。 现在避不开,只能硬着头皮面对了。 容安并没有多少时间做心理建设,裴宴笙很快便到了门外。 门外有侍卫守着,需得她的首肯才会放人进来,容安便让阿蛮去开门迎接。 阿蛮看见裴宴笙,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半响合不上。 心情大好的裴宴笙觉得这丫头还挺可爱。 进了厢房,裴宴笙看着已然一脸镇定的容安,半年未见,她似乎变了一些。 在京城时,她过于娇弱纤细,如今出落的丰盈了几分,又多了一番清雅高华、温柔婉转的气质。 不变的是她那双犹如清泉的眼睛,明亮灵动,顾盼之际,勾魂摄魄。 第255章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他开口道,声音有些暗哑、停顿。 “三小姐。”他如此称呼她,可心里喊的却是容安。 是平江府的李容安,是他的夫人李容安,是她回来了。 裴宴笙心中的狂喜早在赶来的这一路上已经慢慢压制了,现在看见她,只觉得满足,欢喜,世间万物可爱。 容安觉得裴宴笙很反常,记忆中的他明明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可如今他眼角眉梢都是柔和,全无冷峻,看她的眼神更是深沉胶着到令她十分不安。 难不成这半年不见,他忽然转性了? 无论如何,面对裴宴笙,容安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别来无恙,侯爷。”她客气的微微一笑,又认真的纠正道:“您应该称呼我为王妃,而不是三小姐,我已经嫁人了。” 裴宴笙剑眉微蹙,心中的那份喜悦忽然被她泼了凉水,他盯着这张严肃的小脸看了会儿,最终一笑置之。 罢了罢了,怎好与她计较呢。 “不请我坐下吗?”他问。 容安抿抿唇,只好先请他坐下。 座椅就在窗前,两人坐下后,恰巧都沐浴在阳光里。 裴宴笙静静的看着容安,她穿了一件淡绿色镶绣梅花的绸缎夹袄,领口与袖口都有一圈白色的狐狸毛,看起来暖和又可爱。 她原本就雪白的皮肤在阳光下更显晶莹剔透 。 这一刻他觉得很神奇,面前这个秀美的少女皮囊里住着一个本该逝去五年的灵魂。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无从得知。 但可以肯定的是,今年三月回京城的人就是她。 怪不得她与传闻中的三小姐完全不同,怪不得他和嘉敏都在她身上找到了熟悉感,人的直觉真是准的可怕。 怪不得她每次见到自己都是那样的紧张又矛盾,包括刚才,她的第一反应是躲开他。 这一辈子,她是不愿意跟他再有交集的。 过去确实是他错了,是他辜负了她的一片真心,他完全理解她的做法,可他不会接受。 容安如坐针毡,裴宴笙一直看着她,却不说话,而且他的眼神复杂又深沉,她真的看不懂。 “侯爷,”她不得不先开口,“您怎么来晋阳了?” 裴宴笙回过神,眼睛依旧没有离开她的身上,简要的答道:“执行公务。” 容安了然,知道这个问题不便多问,便又问道:“您何时到的?” “前两天。” “前两天知府衙门公开审理的那件案子,是您插手的?” 裴宴笙猝然失笑,点头道:“被你猜到了。” 容安心情复杂的看着他,其实如果他不现身,她永远也不会猜到他头上,可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出现在这里了。 小小晋阳城,自然没有他办不到的事 情。 “当时为何没有现身呢?”容安问。 “当日我刚到晋阳,连日赶路,风尘仆仆,怕唐突了你。”裴宴笙笑道。 容安哑然,眼神狐疑的看着他。 不知道是不是以前他很少笑的原因,容安总觉得他这个人有些天生冷面。 冷峻孤傲,不苟言笑,更不解风情,这才是她认识的裴宴笙。 可他现在竟然会说这般体贴又暧昧的玩笑话。 容安都快不认识他了。 “无论如何,都要向您说声感谢。”她最终说道。 裴宴笙看出了容安的拘谨和不自在,他移开了目光,伸出手来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言重了,督促下属官员原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他答道,一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容安却没有喝茶的心情。 裴宴笙何时这么客气过,居然会亲自为她倒茶。 “侯爷会在晋阳待多久?”她问道。 “会逗留一段时日。”裴宴笙转而问她,“你呢,会待多久?” 容安顿住,她不知道,幽州那边至今杳无音信,如果萧瓒真的被徐太妃说服,那她有可能不用再回去了。 “我也会逗留一段时日。”她顺势答道。 裴宴笙并没有表现出任何质疑,只是看她的目光更柔和了。 他惬意的喝着茶,恣意的享受着和她的独处时光,从未如此满足过。 第256章 我老了吗 裴宴笙在茶楼逗留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离开,他现在就住在离姜府很近的一家客栈里。 回到客栈,魏青关上房门,转身便看见裴宴笙行至窗前打开了窗户,让大片的阳光铺洒进来。 他就这样站在窗边背着手,眯着眼睛,嘴角微翘,陶醉在这片冬日的暖阳里。 在魏青的记忆中,侯爷从未有过如此轻松愉快的神情。 过去那个冰冷又自闭的侯爷好像突然被救赎了,解开了身上的重重枷锁,拥有了正常人的快乐。 他很欣慰,也有些担心,因为事情并不简单。 “侯爷没打算和夫人相认?”他问道。 “不着急。”裴宴笙脸上的愉悦一点一点收敛,眼神幽深而黯然。 “现在还不是好时机,她费尽心思的躲避我,可见心中对我的怨念之深,若贸然挑明,只怕适得其反。” 魏青深以为然,重生后的夫人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在玉笙居里坐以待毙毫无还手之力的李娘子了。 现在的夫人聪明睿智,身份显赫,背后也不乏助力。 她竟然能躲过孙老道的催眠术,可见其本事。 她还未雨绸缪安排远在平江的阿湖假死脱身,可见其心智。 她一次次逃过了侯爷的追踪怀疑,甚至毫不犹豫的远嫁燕北,可见心中对侯爷毫无留恋。 这就十分棘手了。 “告诉她真相,她肯定会躲开我,若当做一无所知,她反倒能心安理 得的和我相处。”裴宴笙思忖道。 这赶来的一路上他都在思索这个问题,他想容安之所以对他避之不及,并不仅仅是因为她以为自己杀了她。 更因为她对自己的失望和心灰意冷。 从前的他属实混账,只怕现在她是绝对不肯给机会的,现在的她真的很有主意。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若自己挑明真相,只怕她会将与萧瓒的婚姻当做救命稻草紧抓不放,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当务之急,是先让她恢复自由身,然后再慢慢解除误会,一点一点重新走进她。 他不着急,这辈子还有很长时间。 这辈子她才十五岁,想到这里,裴宴笙无奈失笑。 他转身看着魏青,迟疑的问道:“魏青,我老了吗?” 魏青被他的问题怔住,抬头看着他认真又好像不太自信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侯爷正值壮年,一点也不老,您不记得云萝公主和陈家小姐都争相倾慕于您,可见您英俊潇洒,不减当年。” 这马屁总算拍对了,裴宴笙果然露出了笑意。 …… 同样是腊八节,晋阳艳阳高照,幽州却飘起了鹅毛大雪。 天寒地冻,北风呼啸,恶劣的不止天气,还有萧瓒的心情。 他好不容易养好身体,准备于腊八节当日返回王府和家人同聚。 可不想就在自己准备动身前,祖母将容安被徐太妃遣送回晋阳的事情告知了他。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天知道他当时有多么震惊、愤怒和焦灼。 后来祖母安抚了他一番,又派了桂嬷嬷与他同行。 回王府的路上,萧瓒慢慢冷静下来,倒不是不气了,而是徐太妃一而再、再而三的行径让他觉得忍无可忍。 人一旦痛定思痛,就没有什么好纠结犹豫的了。 萧瓒回来的突然,事先并未传信,所以当徐太妃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到了福寿轩门外。 看到儿子平安归来,徐太妃本是很高兴的,可萧瓒那张寒气逼人的脸仿佛一盆冷水将她心中的欣喜全部浇灭。 “母亲,祖母在山中清冷寂寞,您去陪陪她吧。”萧瓒开门见山的说道,语气是少有的冷漠。 “混账!”萧瓒的话和无礼的态度令徐太妃勃然大怒。 “你竟然这么同我说话,你是在为她出头吗?” “是您容不下她,不想看见她,那索性分开好了。”萧瓒眼神坚定冷冽,带着说一不二的果决。 徐太妃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心中悲痛,面上嘲讽连连,“把我赶走就是你所谓的分开,你可真是我的孝顺好儿子啊。” “那您背着我赶走我喜欢的女人,您就是我的好母亲了吗?”萧瓒争锋相对。 “您明知道我很喜欢她,您为何就是不愿意成全我,甚至要看我痛苦难过,饱受煎熬。” “你终于承认你喜欢她了!”徐太妃失望的冲他喊道。 第257章 魄力 “你明知道她是什么人,你怎么还能对她动情,你甚至还为她去犯险,你是昏了头了吗,你忘记自己的身份和职责了吗? 这个女人就是彻头彻尾的祸水,她会害了你,我怎能不赶她走,我都是为了你啊。” 面对徐太妃一番声色俱厉的质问,萧瓒皱紧了眉头。 他心里何尝不痛,他尊敬爱戴的母亲总是为难容安,一次次毫不留情的拆散他们。 而且她总有似乎不能推翻的理由,比如容安的出身,比如为了他好。 “我从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也没有忘记她的身份,她是镇国公府的人,可她做错了什么? 她手上没有半点血腥,相反她帮助我们良多。 没有她,我们怎么可能这么快解决北齐那边的麻烦。没有她,保州也许已经岌岌可危。 即便她的出身是个错误,那是不是也足够抵偿了? 母亲您是燕北的太妃,就好比封地之母,您应该是最友善、最包容、最明事理的人,是百姓的表率,却为何要对她摆出一副锱铢必较的刻薄模样?” 萧瓒的一番话令徐太妃胸口一堵,尤其是最后一句话,她深深感受到了萧瓒对她的失望。 她难过的掉下了眼泪。 站在一旁的桂嬷嬷看着她,无声的摇摇头。 “再说我救她,我既为人夫,怎能不顾妻子的安危?”萧瓒问道,“若是您被毒蛇咬了,父亲会置您于不顾吗?” 说起已故的夫君,徐太妃的眼泪流的更凶了。 “怎好如此对比?”她啜泣的 说道,“我们跟你们是不同的。” “没什么不同,她就是我的妻子,唯一的妻子,如果我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在我面前,那我又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又如何护得住整个燕北?我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 萧瓒一番话令徐太妃彻底无从反驳,他已经认定了李容安。 桂嬷嬷也眼神悠长的看着一脸凛然的萧瓒,萧家男儿的祖训就是要顶天立地、心怀家国。 王爷没有错,他从小就是这么被教育的,要怪就只能怪造化弄人了。 这么想着,桂嬷嬷走到徐太妃身边,虚扶住她,劝道:“太妃快别伤心了,王爷也少说两句。你们两这么吵下去,不但伤了母子和气,于王府于燕北都不利。” 萧瓒绷着脸没再说话。 桂嬷嬷又对徐太妃说道:“大长公主说了,王爷早已承爵掌事,肩上担子又重,咱们不该过多干涉影响他,增加他的烦恼,相信他便可。” 徐太妃闻言抬头含泪诧异的看着桂嬷嬷。 桂嬷嬷笑道:“燕山环境清幽,太妃何不去那里住上一段时日,权当疗养身心,再陪陪大长公主,她老人家甚是想念您。” …… 徐太妃当天便和桂嬷嬷一起走了。 萧瓒看着空落落的王府,心里也空落落的。 晚上萧廷从衙门回来,去瑶光殿看他,萧瓒正在东配殿里处理一堆奏报。 看见萧廷过来,他才放下手中的笔,似乎只有忙碌才能让他忘记今日同母亲的争吵。 “大哥 ,你说我做的对吗,会不会很不孝?”萧瓒问道。 萧廷笑的温和,“今日你在福寿轩不是据理力争,大义凛然,一度让母亲理屈词穷吗?那股气势去哪了?” 被萧廷这么一调侃,萧瓒哑然失笑。 “我当时气头上,便一鼓作气把想说的都说了。” “你说的句句在理,所以不要有什么愧疚,在这件事上,母亲做的本就不对,她太钻牛角尖了。” 有了萧廷的安慰,萧瓒叹出一口气,心里轻松了不少。 萧廷看着他郁郁寡欢的样子,又说道:“四弟,你虽是萧家的老幺,但你现在是名副其实的一家之主,也是名副其实的燕北之主,拿出你的魄力来,母亲也要听你的。” 萧瓒忍俊不禁,“大哥您也要听我的吗?” “当然,你的话在燕北就是圣旨。”萧廷笑道。 萧瓒的笑容更大了。 萧廷接着说道:“这样会帮你省去很多麻烦,如果你够强势,有魄力,说一不二,那么那些争议就不会有存在的机会。 因为你说了算,别人就算想反对也只能忍着,别说是母亲,就是祖母也要听你的。” 萧瓒收敛了笑意,怔怔的看着萧廷。 萧廷也认真的看着他,“我知道你还年轻,也很有孝心,但你是燕王,做王者就不能受制于人,家人也不行。 将自己的权威树立起来,不止是在军中,也要在家里,让所有人都敬畏你,这样你会有更多的精力去处理政务,也能更好的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第258章 民愤 这一夜萧瓒独坐良久,夜半他走回寝殿时,屋外的冰雪让他觉得分外清醒,清醒到毫无睡意。 他忽而回想起十八岁继承王位时的情景,祖母、母亲、大哥,所有人都用殷切的目光看着他,而他自己也是满腔的热血。 很早以前他就知道自己是萧家唯一的希望,也知道自己肩负的使命有多么艰巨。 他每日闻鸡起舞,勤练武艺,从不间断。学习兵法布阵,纵横捭阖之术,从不喊苦叫累。 他有什么资格抱怨,看看大哥的腿,他想站起来都是奢望,而自己有一副健全的身体,有一条鲜活的生命,该满足了。 那时候,他的人生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报血海深仇。 在这一点上,萧家人是同仇敌忾的,不存在分歧。 可后来,他喜欢上了容安,他的人生目标又多了一个,而分歧也随之而来。 他不禁反省今天的局面是如何造成的。 从十八岁做燕王至今,已经五年了,不管在外面有多么的威风凛凛,回到家他依然是母亲的儿子,是大哥的弟弟,是祖母的孙儿。 他们都是他尊敬的家人和长辈,他从未想过要凌驾于他们之上。 殊不知这份尊重和忍让,让他们依然把他当做一个孩子,一个虽然是王爷,却只不过是个临危受命的孩子。 如果不是容安,他或许根本不会在意这样的干涉和管束。 说不定他会最终听了母亲的安排休妻娶了徐景秋,因为无所谓。 这些年 ,他心无旁骛、甘之如饴的为了家族拼搏奋斗,他根本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直到遇到容安,他才有了欲望,他尝到了喜欢一个人的喜悦与甜蜜。 仇要报,容安他也要。 他想保护她,不想让她受委屈,那么他就要变得强大,像大山一样沉稳,为她遮风避雨。 …… 第二天,萧瓒派了一队王府亲卫带着他昨夜写的信去晋阳接容安。 晋阳已经出了燕北的封地,大邺朝的律例,藩王无圣上的准许是不能私自离开封地的,所以他不能大张旗鼓的去找她。 何况在容安回来之前,有些事情他要赶紧处理好。 他昨夜除了给容安写信,还重新写了一份榜文,已于今早公示于民众。 他在文中书写了容安来燕北的种种功绩,更肯定的将殷雪怡的死划归于蓄意栽赃抹黑,有人在意图搅乱燕北的太平。 从祸乱保州,到刺杀王府人员,再到污蔑燕王妃,每一桩每一件都包藏祸心,其心可诛。 盖着燕王大印的榜文一出来,立刻激起一阵哗然。 其实自从出了殷雪怡的事情,幽州城里的舆论就没有消停过,尽管萧廷张贴了澄清布告,不过效果甚微。 开始的时候还有些威慑作用,后来时间一久,流言又如野草般春风吹又生。 这主要有两个原因,其一,有人在暗中推动。其二,徐太妃的故意纵容。 徐太妃在这个节骨眼上将容安送回晋阳,还传出了和离书的事情,这等 于变相的在承认容安犯了错,也难怪民众议论纷纷。 现在萧瓒的这份榜文一出来,风向立刻就扭转了。 瞧字里行间王爷对王妃的维护,二人不可能婚变和离,再到萧瓒提到的那些加害,很多人都愤怒了。 早就有传保州时疫实乃人为,一开始大家还不敢相信,现在王爷亲口证实了,这是多么令人发指的事情。 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都能干得出来,更遑论刺杀燕王府的人,败坏王妃的名声。 众人纷纷声讨这幕后之人,希望王爷能尽快将贼人捉住,激起一片民愤。 …… 衙门里,萧廷看着愈发沉稳的萧瓒,露出了笑意。 “这幕后之人,你有眉目了吗?”他问道。 “直指京城。”萧瓒眼神微冷。 现在大哥已然知道真相,以后再也不用避着他,可以和他一起讨论了。 “回幽州之前,我便是带着一路人马去了石门王母山和景林的人汇合,从保州出逃的那伙人一直在他的监视之下。” 萧廷听着神色冷峻,他没有想到保州时疫真的是人祸。 萧瓒接着说道:“这伙人的窝点在王母山深处的一个匪寨里,可他们却并不是真的土匪。” “那是?”萧廷疑惑。 “他们是死士,土匪怎么会养死士,他们是官府的人,不过是混在土匪窝里,用土匪的身份掩人耳目罢了。” 事实的真相令萧廷心情沉重,竟是官府的人,官府不该是保护百姓吗,怎么变成了加害。 第259章 无妨 萧瓒何尝不愤慨,真要较量,就上战场打一仗,用这种阴狠的手段荼毒手无寸铁的百姓算什么,真是令他不齿。 “后来我们悄悄包围了山寨,将里面的人一网打尽,死士尽数自尽,但那些真土匪倒是吐露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这些土匪的头目是一个人称二爷的年轻男子,他平日总是带着一片银色面具,无人知道他的真容和真名。” “银色面具?”萧廷问道,他想起来了,那晚带走殷雪怡的男人不正是带着一片银色面具吗。 虽然当时他还用黑布蒙了半张脸,不过那片银色面具在夜间十分扎眼。 “没错,蛊惑和杀害殷雪怡的人就是他。”萧瓒答道。 “据他的手下交代,他在殷雪怡离家出走的路上掳走了她,并实施了强暴,最后不知怎么的,殷雪怡竟然死心塌地的跟了他。 他二人那段时间可谓如胶似漆,形影不离,此人就连去保州执行任务都不忘将殷雪怡带在身边。 后来他们在保州的计划败露,便分头逃离,他的手下也不知他的行踪。” “他带着殷雪怡回了幽州。”萧廷明白了。 萧瓒面色沉静,是啊,后面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原来此人一计不成,又心生二计,带着殷雪怡飞快赶回幽州,布下陷阱等着他们。 不可谓不大胆,不机智。 “此人到底是何来头?”萧廷问道。 “据那些土匪交代,数月前,一个大山寨吞并了他们,并当场杀死了他们的老大,之后此人便被委任为 他们的新头目。 那批死士就是他带来的,此人心狠手辣,足智多谋,倒是能服众的,而且他经常独自下山,有一个土匪说,他曾暗自跟踪过他,见他畅通无阻的进了石门州府。” 萧瓒的话令萧廷眉头紧皱,怪不得他说直指京城。 若此人与石门州府沆瀣一气,那石门州府又归谁管辖呢,答案显而易见。 石门已经出了燕北封地,一个小小城池不会无缘无故干这伤天害理的勾当。 “证词证人已被妥善安置,只等着必要的时候一起公开,那我们也不算出师无名。”萧瓒沉吟道。 萧廷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点头说道:“我们丝毫不理亏。” 景帝对燕北做的这些事情,随便一件都足以激起万千民愤,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知道他的昏庸无道。 …… 晋阳依旧是持续的好天气,自从知道裴宴笙就在晋阳,容安便不敢随便出门了。 如此在府里闷了两天,今日她依旧没打算出门。 然而她不出门,人家却亲自找上门了。 当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舒服晒太阳的容安忽然看见裴宴笙笑着出现在她的院子门口时,她差点没吓的从藤椅上摔下来。 裴宴笙看着一脸花容失色的容安,笑意更深了。 山不转水转,青山不来就我,我便来就青山,无妨无妨。 陪同裴宴笙一同过来的姜少陵倒是没有在意容安的惊慌失措,而是不满的埋怨:“表妹,你早知道是侯爷帮了我们,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 按理说 ,这么大的人情我们是该备好厚礼登门致谢的,现在反倒要人家自己找上门。” 容安一阵尴尬语塞。 裴宴笙看着她抿唇不语,似有不悦的样子,开口道:“无妨,本侯与三小姐有些交情,确实不必如此见外。” 姜少陵一脸崇拜和新奇的看着裴宴笙,这就是传闻中冷血无情、手段狠厉的太傅大人吗。 传闻果然误人子弟,他虽然气场很强,可态度明明很温和啊,他还会笑呢。 容安看着仿佛吃错药的裴宴笙,一头雾水,他怎么找到她外祖家里来了,他到底想干嘛。 还有,谁跟他有交情了,怎么就不需要见外了。 “侯爷,您是外男,闯入女眷内宅是很失礼的。”她不甚客气的提醒道。 还不等裴宴笙开口,姜少陵已经为他开脱道:“是我带他进来的,这又不是独处,咱们这里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呢,怎么能算失礼呢。” 容安气结,不想再说话。 裴宴笙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眼中的笑都快溢出来了。 “是我不好,”他好脾气的说道,“这样吧,我去前院等三小姐。” 这般和颜悦色,平易近人,别说是姜少陵看呆了,就是容安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真的变了,面对这样的裴宴笙,她真的好不习惯。 “您有事吗?”她问道,“如果方便的话,就在这里说吧。” 她害怕跟他独处。 “不方便。”裴宴笙眼神幽幽的看着她,“我是来向你辞行的,顺便和你说一些关于嘉敏的事情。” 第260章 挺好 裴宴笙是贵客,别说是姜家,就是整个晋阳,也很多年没有来过这样的大佛。 所以姜家自然小心侍奉,姜少陵先带他去了前院的会客室,又命人沏了一壶上好的铁观音奉上。 裴宴笙话不多,姜少陵也不敢随意攀谈,虽说他比想象中亲和很多,但那通身的冷冽气势是怎么都掩盖不了的。 只见他背手看着墙上的一幅草书,不急不躁。 容安很快来了,姜少陵莫名觉得裴宴笙周身的气势一下子柔和了很多,先前在容安的院子门口也是这样。 不过他也没有多惊讶,容安在京城的时候与西陵侯府的县主交好,裴宴笙也说他们有些交情,想来是因为关系熟稔的原因,要不人家也不会出手帮姜家,这都是看在容安的面子。 会客室的堂中放了两排太师椅,容安和裴宴笙各坐一边,中间隔了一丈有余。 “本侯想与三小姐谈些私事。”裴宴笙看着站在一旁的姜少陵说道。 姜少陵了然,先前在后院他说不方便,想来是不欲让旁人听见。 他又看了一眼容安,只见她微微蹙着眉头。 “那我先出去,你们慢慢聊。”他笑道,便抬腿走了。 会客室的四扇门都敞开着,廊下的下人和守卫也被调离到数丈开外的地方,他们能清楚的看见屋里的人,却听不见他们的交谈。 屋内只剩下 裴宴笙和容安,裴宴笙没有着急开口,而是先静静打量她一番。 今日她穿了一件月白色镶绣折枝海棠的织锦夹袄,发间簪着羊脂玉海棠珠花,端庄秀美,赏心悦目。 他不禁想,若是能每天都见到她该有多好,可今日一别,再见还不知是何时。 不过他也没有太放肆,不想惹恼她,更不想引起她的怀疑。 “我想向你打听一下,陈云舟这个人怎么样?”他虚心问道。 这个问题倒是出乎容安的意料,她狐疑的看着他,怎么就突然扯到了她义兄。 “您问哪方面?”她问。 “人品。” “自然是极好的。” “那他在燕北这几年,可有听说他身旁有女人。” “没有。”容安斩钉截铁的说道。 “我义兄是君子,为人正直,洁身自好,家教慎严,未成婚前是不可能私授儿女之情的。” 裴宴笙笑着点点头,似是很满意。 容安却不明所以,“您为何问这些?” 裴宴笙主管军务,陈云舟调回京中,十有八九要在他的手下做事,难不成是陈云舟闯了什么祸。 “你别紧张,”裴宴笙见她神色严肃,不由安抚道。 “我问这些,都是为了嘉敏。” “嘉敏?”容安皱眉,对了,他先前是说要跟她说嘉敏的事情。 “没错,我觉得嘉敏可能喜欢上陈云舟了。”裴宴笙说道 。 容安惊的瞪大了眼睛,这着实出乎她的意料,陈云舟和嘉敏,这两人竟凑到了一起,不过仔细想想,好像也是挺相配的。 嘉敏从小柔弱敏感,如温室里的花朵,需要人小心呵护。而陈云舟阳光洒脱,正直温和,家庭幸福美满,将来谁嫁给他,那可真是有福了。 “当真吗?”容安确认道。 “十有八九,”裴宴笙嘴角噙着笑,“陈云舟回来后,她往陈家跑的更勤了,情窦初开的女孩子,眼神骗不了人。” 他想起很久以前,容安寄住在侯府的第一年,她每回遇见他,矜持的仪态下,如小鹿般无辜的眼神总是含羞带怯,无处安放。 就像他上回故意在嘉敏面前提起陈云舟,嘉敏也是这样,羞涩腼腆的回避,眼中却是掩饰不住的欢喜。 那是少女最纯真,也是最珍贵,最美好的感情。应该被善待和珍惜。 可他当年都做了什么。 想到这里,裴宴笙的心蓦然紧揪,甚至不能再直视坐在他面前的容安。 容安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满心都是陈云舟和裴嘉敏的事情,惊讶过后,她又有点高兴。 “我觉得挺好的。”她说道,又看着他问道:“您是怎么想的?” “我也觉得挺好。”裴宴笙收敛心思答道,“陈家的家世自是没的说,你又把陈云舟说的那么好,我放心了。” 第261章 失策 容安点点头,现在知道他今日是为了裴嘉敏的事情,倒也能理解他的唐突和要私下交谈的要求了。 他这个人对谁都漠不关心,唯独对这个妹妹很上心,何况还是裴嘉敏的人生大事。 想到此处,不由又有些感慨,不曾想有一天他们能坐在一起,心平气和的商讨裴嘉敏的亲事,也不枉上辈子做了她几年的嫂嫂。 “侯爷,您在晋阳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容安见他不再开口,便主动问道。 先前他说是来辞行的。 “嗯。”裴宴笙看着她,眼神讳莫如深。 容安向来不喜欢直视他的眼睛,见他如此言简意赅,便准备趁机告辞。 不过她还没开口,裴宴笙便突然问道:“纸条,你收到了吗?” “什么纸条?”容安被他问的一头雾水。 裴宴笙也皱了一下眉头,他思虑了片刻,才开口道:“月余前,在灵光寺,你没有收到一张纸条吗?” 容安的脸色忽然变了,变得防备而又清冷。 月余前,她在灵光寺的事情,他是如何得知的,难不成…… 容安不敢深思,脊背已经泛起一股冷意。 裴宴笙立刻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他不动声色的解释道:“你别误会,前段时间,我派探子去燕北查验一些事情,因为这件事跟你也有一些关系,所以思虑再三,决定给你提个醒, 有备无患。” 容安神色严肃的看着他,将信将疑。 裴宴笙的神色同样严肃,再次问道:“真的没有收到纸条吗?” “没有。”容安很肯定的摇摇头。 裴宴笙眼睛微眯,失策了。 他的暗探不可能连这种小事都办不好,那只有一个可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纸条被燕王的人截胡了,那这么说来,探子一到燕北,燕王就知晓了,甚至可能更早。 那查探的结果便不能作数了,因为很可能是事先安排好的。 更重要的是,那张纸条向燕王传递了两个重要信息。 第一,萧家与景帝乃至镇国公府的旧怨已经曝光了。第二,他自己也曝光了。 景帝绝不可能递这样的纸条给容安,那么除了景帝,京城的几股势力,他会猜不到自己头上吗。 裴宴笙一阵头痛。 而他偏偏在这个时候跑来找容安,于众目睽睽之下。 燕王绝不会相信,他什么都没有告诉容安。 事已至此,更加没有隐瞒的必要。 “我给你留的纸条上有四个字——小心萧家。”他说道。 容安早被他凝重的神色弄的忐忑不安,现在他的话更是令她深感不妙。 “什么意思?”她问道。 “这牵扯到一桩惊天秘闻。”裴宴笙眼神深沉,就连嗓音都压低了。 屋内很安静,只有裴宴笙低沉的声音娓娓 道来。 屋外暖阳高照,容安却仿佛置身冰天雪地,她浑身紧绷,僵的像块木头。 过了半响,她才艰难的从这一堆秘密里理出头绪。 她抬头看着裴宴笙,心情复杂的问道:“您是说,那张纸条很可能被王爷拿走了?” 裴宴笙也看着她,沉默的点点头。 容安的心情更复杂了。 她完全相信裴宴笙的话,因为这很好的解释了为什么徐太妃对她没由来的如此厌恶,解释了她为什么连家祠都不让自己进。 她是害死萧家忠良之人的后代,她有什么资格进人家的家祠。 更解释了日后萧瓒为什么会造反。 可萧瓒为何还要对她那样好,他明明什么都知道。 容安蹙着娥眉,心乱如麻。 裴宴笙看着她苦恼的样子,神色幽深。 他已经探得燕王和她的相处相敬如宾,但是燕王似乎对她还不错。 不过他几乎可以肯定他们之间没有夫妻之实。 有徐太妃压着,再加上燕王心怀仇恨和大业,他不至于色迷心窍。 况且,这次徐太妃给容安递了和离书,想来是准备结束这场本就是为了掩人耳目的婚姻。 而容安拿了和离书也并没有表现的要死要活,这都是好事。 “现在你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有何打算?”他问道。 “打算?”容安无奈一笑,说道:“我在等。” 第262章 揣测 裴宴笙走的时候,姜老夫人亲自出来送他。 等贵客一走,容安还得先从纷繁的思绪里打起精神,以应付姜家人的好奇询问。 裴宴笙很快回到了客栈,并将传递纸条失败的事情告诉了魏青。 魏青大惊失色,不禁叹道:“真是小看了燕北。” 裴宴笙也不得不承认,他轻敌了。 “燕王如此防范,可见早有部署,谋反之心已不需怀疑。”魏青说道。 裴宴笙漠然的看着窗外,其实自从知道保州时疫的真相后,他忽然就对朝政失去了热情。 燕王有无谋反之心,于他而言,并不重要。 可现在不同了,他知道容安还存在这个世上,而且就在燕北。 他的热情又回来了,权利是个好东西,如果没有权利,他这次又如何帮的了姜家呢。 “我们也需要回京部属。”他说道。 魏青点头,又想起来问道:“那夫人这边怎么办呢,她已经知道了燕王的秘密,燕王会不会……” 他说着皱起眉头,一脸担忧。 他很怕夫人会被灭口。 裴宴笙却不动如山,很肯定的说道:“不会。” 这时候能精准的审时度势,揣测人心就变得非常重要。 首先,事到如今,这个秘密对燕王来说,已经 无足轻重,更想保守这个秘密的人是景帝而不是燕王。 从前燕王隐忍不发那是因为他还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可现在他差不多准备好了,北齐已不足为惧,他还拉拢了蒙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之所以现在风平浪静,也许是因为年关将至,他在等待更好的时机。 所以容安得知真相,于他而言是不痛不痒的事情。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秘密在京城已经曝光,更不会在乎多一个眼皮子底下的容安。 其次,燕王并不是残暴之人,以他过往对容安的态度来看,即便他选择将她软禁,也不可能直接灭口。 再者,以容安如今的聪明才智,她足以自保。 不过即便有这么多推断,他也不敢让容安的安危有任何闪失。 “我们这次带来的人,留一半下来。”他转身看着魏青说道。 魏青立刻点头,侯爷树敌不少,这次冒然离京,自是带了最精锐的人马护卫安全。 …… 转眼就要到小寒了,晋阳结束了暖阳高照的好天气,迎来了一场风雪,气温也骤降。 容安抱着手炉坐在窗前看雪,窗外是一隅小院,圆圆的拱门。 院中有一棵杜仲树,杜仲是一味中药材,杜仲的叶子泡茶能补肝肾, 强筋壮骨,甚至还能安胎。 容安不禁笑了,真不愧是三小姐,就连院子里的树也能入药,可见她对草药的痴迷。 树下有一张石桌,两张石凳,上面都落了一层雪。 不知不觉院子都白了,容安不禁想到在瑶光殿看到的雪景。 小院的雪景静谧而恬淡,而瑶光殿的雪景则迤逦而壮观,各有各的美,她都很喜欢。 容安这才发现,自己真的挺喜欢雪的。 正想着,拱门那里出现一个人影,只见她撑着一顶油布伞,穿着一身翠绿色袄裙,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在大雪里,不是紫苏又是谁。 不一会儿,人已经到了廊下,少顷,已经搓着手进屋了。 “这天寒地冻的还往外跑,是什么人非见不可啊。”阿蛮见她回来,脸颊冻的红扑扑的,便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但也没有忘记打趣她。 紫苏捧着热乎乎的茶杯啜了一口热茶,面上有些羞赧,咕哝道:“没见谁,就回家看看我爹娘。” “见你爹娘,你干嘛这么害羞。”阿蛮耿直的呵呵笑道。 紫苏噎住,原本就红扑扑的脸更红了,平日里能说会道的小嘴此刻正咬着唇。 一旁的容安看的忍俊不禁,她朝二人招招手,把她们叫到跟前。 第263章 紫苏 紫苏和阿蛮分别坐在容安脚边的小杌子上,容安笑着打量她们两。 不知不觉,这两个丫头已经跟着自己这个半道出现的主子大半年了。 彼此之间已经相互熟稔和信任,说真的,还挺离不开她们。 不过女大不中留,再加上自己又摊上了事情,能放一个是一个。 而且紫苏过完年就十七了,已经到了婚嫁的年龄。 阿蛮倒是还小,还没及笄呢。 这么想着,她又将目光落到紫苏身上。回晋阳这些天,她确实是经常往外跑,整个人都变得有些魂不守舍,问她吧,就含糊其辞,就像刚刚一样。 可她脸上洋溢的腼腆和娇羞,大家可都看的清清楚楚呢,果真是情窦初开的女孩都一个样啊。 “你的大牛哥可上你家提亲了?”容安看着她问道。 紫苏见容安问的这么直白,不由赧然的垂下眼睛,微微颔首。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不同我说一声?”容安稍稍正色。 紫苏抬头心虚的看了她一眼,这才答道:“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我还没来得及说。” “好啊,都被人上门提亲了,还瞒着我和小姐。”阿蛮气鼓鼓的撇开头。 紫苏苦着脸,“我这不是还没答应吗,所以也就没跟你们提。” 容安看着她一副有苦难言的样子,便问道:“你在犹豫什么,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紫苏看着温柔体贴的容安,心里的那股矛盾 更加强烈了。 她咬咬唇说道:“奴婢舍不得小姐啊,奴婢还想服侍小姐呢,所以……” “所以你才没有立刻答应姜大牛的求亲?”容安蹙眉。 紫苏点点头,“莫说是王府,就是平常人家的丫头,也至少要到二十岁才能放出来,我还不到十七,我想再服侍小姐几年。” “糊涂!”容安绷着脸训斥,“我以前说的话,你是忘了,还是跟本没当一回事?” 容安突然生气,紫苏瑟缩了一下,阿蛮也赶紧正襟危坐,不敢插话。 “我说过,在我这里,丫鬟的终身幸福才是头等大事,我不是开玩笑的。”容安再次重申。 “你既与姜大牛两情相悦,又是在适婚的年龄,怎好因为我耽搁几年大好青春?” 紫苏听了容安的话,一下子红了眼圈。 “可奴婢舍不得您啊,奴婢从小服侍您,怎能不善始善终,奴婢已经和大牛哥说好了,他说愿意等我到二十岁。” 容安听了一阵头痛,不过看着她委屈难过的样子,倒是没忍心再继续训斥她。 紫苏是三小姐的丫鬟,从三小姐五岁之前来晋阳开始,她就一直陪伴着她,主仆二人的情意堪比前世的自己和阿湖。 将心比心,若让阿湖早早嫁人,她肯定也是不愿意的。 “好了,你的心意我自然知道,不过我肯定是不能再留你了。”她看着紫苏温声细语的说道。 紫苏抬头伤心的喊道 :“小姐……” 容安耐心的安抚道:“我若不知道你有心上人也就罢了,可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再心安理得的将你带在身边,不然我一看见你,就会有罪恶感,你想让你家小姐受此煎熬吗?” 紫苏这下真的哭了,话说到这个份上,她要是再看不出小姐的决心,就白白跟了她这么久了。 “哭什么?”容安笑道,“又不是生离死别,嫁人是喜事,嫁的还是知根知底的姜家家生子,我以后只要一回姜家就能见到你,这多好啊。” “可奴婢不放心小姐啊,这么多年都没有离开过小姐。”紫苏伤心的直掉眼泪。 阿蛮也很舍不得紫苏,可还是说道:“不是还有我吗,我会照顾好小姐的,再说瑶光殿里那么多宫人,你只管放心,安心嫁人吧。” 容安朝阿蛮投去赞赏的一瞥,又说道:“阿蛮说的对,你家小姐又不会缺伺候的人。” …… 紫苏的婚事,容安很上心。 午膳的时候,她就禀明了外祖母和大舅母,询问了姜大牛的家境和人品,得知他家庭简单,上有一老母,下有一幼妹,仅此而已。 人品也是敦厚老实,容安还算满意,又让紫苏将人领进府来当面详看。 姜家很久没有办喜事了,所以即便是个丫鬟的亲事,姜老夫人和姜大夫人也很热心。 下午,府里的主子午睡起来,姜大牛就被带进了姜老夫人的松鹤堂。 第264章 姜大牛 屋里烧着炭火,暖烘烘的,还燃了很好闻的檀香,姜大牛一进屋就觉得晕头转向。 他一直在外院做长工,再往前是跟着他的父亲在庄子上,年初的时候他父亲病逝了,他才回城。 这还是他头一次进内院,见着这么多主子。 “小人给主子们请安。”他跪在地上认认真真扣了一个头。 姜老夫人说道:“起来吧。” 姜大牛依言起身,不过头一直垂着,不敢乱看。 姜大夫人又说道:“把头抬起来。” 姜大牛这才抬起头来,他看见面目慈祥的姜老夫人坐在上首,右手边坐在姜大夫人,左手边坐着燕王妃,紫苏正站在燕王妃的身边,低垂着头。 这架势有些像三堂会审,他微微垂下眼睛,紧张的手心冒汗。 “模样倒是不错。”姜大夫人点头道。 虽然姜大牛穿的朴素,可周正的模样和结实的身材是掩盖不了的。 “是啊,若不是亲眼看见,我还不知咱们姜家有这么俊俏的家丁呢。”姜老夫人呵呵笑道。 又看了一眼容安身边腼腆局促的紫苏,颔首道:“挺相配。” 看来姜老夫人和大夫人对他都挺满意。 容安对他有些印象,上次离开晋阳的时候曾经匆匆一瞥,今日细看之下,觉得他确实不错。 此人眉眼敦厚,举止稳重,守礼不轻浮,亦不畏首畏尾。 怪不得能入紫苏的眼了,紫苏好歹也是有见识的姑娘。 “你想求娶紫苏?”她看着他问道。 姜大牛抬头 看着容安,又屈膝跪了下来,一脸郑重的说道:“小人心悦紫苏,还请王妃成全。” 容安笑道:“紫苏是我的大丫头,她跟着我可以享受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跟着你,你能给她什么?” 别看容安笑的和颜悦色,可问的问题倒是挺刁难人的。 紫苏跟着姜大牛,自然不可能比跟着容安过的富贵了。 姜老夫人和姜大夫人好整以暇的捧着茶杯,看容安如何为自己的大丫头考核准夫婿。 “小人虽然给不了紫苏泼天的富贵,但我能给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此生愿与她白首到老,不离不弃。”姜大牛信誓旦旦的说道。 紫苏听了他的话,忍不住偷偷抬头瞥了他一眼,眼中已然有了水光。 一生一世一双人,容安在心里咀嚼这句话,不得不承认,这真的是一句十分动听的誓言。 姜大牛又说道:“在这个大前提下,我还会倾尽所有的对她好,绝不叫她吃一点苦,受半点委屈,尽我所能让她过上富贵的日子。” 姜老夫人和姜大夫人都不由点点头。 容安弯了弯唇角,说道:“你要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姜大牛郑重的说道:“小人会牢记一辈子。” …… 姜大牛退下后,姜大夫人看着容安打趣道:“幸好你没有多加为难,不然紫苏要心疼了。” 被点名的紫苏面颊绯红,急急否认道:“奴婢才没有。” “口是心非,刚刚不知道是谁都偷偷抹眼泪了。”大夫人笑 道。 容安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大夫人说道:“她不是心疼才哭的,而是被感动哭的。” 紫苏看着笑语晏晏的容安,没由来的鼻子一酸,眼中又涌出一股热泪。 小姐真的太好了,知她,懂她,怜她。 今日本没有必要有这一出,可小姐却执意叫来姜大牛,还请了老夫人和大夫人一起相看。 她给自己挣足了排场和面子,还让她得到了那样的承诺。 虽然她很相信姜大牛,可跟着小姐走南闯北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她也知道人心不可测。 有了今日一番敲打,姜大牛无论如何都不会负她的,就算小姐走了,还有老夫人、大夫人,姜家的主子都会为她做主。 因为他们都知道,小姐很在意她。 “瞧这点出息。”容安看着紫苏红红的眼眶,笑着摇摇头。 “去送送你大牛哥吧,他应该还没走远。” 紫苏本就憋的很辛苦,听容安这么说,赶忙点点头,一溜烟跑没了。 姜老夫人失笑,“看着这些赤诚纯粹的小儿女,心情都变好了。” 姜大夫人也有此感想,不过一想到家里的两个女孩,一个已经和离,一个和离待定,那到了嘴边的笑意都化成了一缕叹息。 姜老夫人听见这声叹息,不由望向窗外。 外面大雪纷飞,马上就到三九寒天了,每年三九寒天,北运河就会结冰,北运河是晋阳去幽州的必经之路。 姜老夫人也暗自叹了一口气,幽州的人怎么还不来啊。 第265章 信 隔天傍晚,一队来自燕北的侍卫冒雪进了晋阳城,直奔姜府。 容安正在房中看书,紫苏和阿蛮咋咋呼呼的跑进来,一路喊着:“燕北来人了,燕北来人了。” 光听声音就知道她们有多兴奋,能不兴奋吗,王爷终于派人来接王妃了。 年关将至,再不来接,王妃就要在晋阳过年了,这传出去多不好听。 容安缓缓放下手中的书,神色平静无波。 紫苏高兴的将一封信交到她的手中,一边说道:“这是王爷给您的亲笔信。” 容安拆开信阅览,开头一行字便成功打破了她面上的宁静。 只见她娥眉轻蹙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眼神也有些异样。 一旁的紫苏和阿蛮自是不敢偷窥,不过看容安的神色,都很好奇信中的内容。 容安很快读完信,随后将信折起来,又塞回了信封。 “小姐,王爷说什么了?”紫苏好奇的问道。 容安垂眸看着手中的信,愣了一下才答道:“让我回幽州。” 紫苏和阿蛮听了都很高兴,容安抬头看了她们一眼,又说道:“ 他还说,徐太妃已经离开王府了。” …… 姜老夫人那边也很快得到了消息,容安被叫了过去。 进了松鹤堂,刚坐下一会儿,姜大夫人带着姜思娴也闻讯赶来。 姜家人都面带喜色,毕竟悬了这么多天的心总算是安稳落地了。 “我先前说什么来着,这婚离不了,是不是被我说对了。”姜大夫人呵呵笑道。 姜老夫人笑着睨了她一眼,心想昨天不知道是谁在那唉声叹气,不过自己也没比她好多少,等待总是让人心生焦虑,所以也不拆她的台了。 “何止是离不了,结果比我们预期的还要好。”姜老夫人感慨道。 姜大夫人听了十分好奇,连忙问道:“如何个好法?” 姜老夫人看了一眼面容恬淡的容安,复又看向儿媳说道:“燕王给容安的信中说,徐太妃已经离开王府,去燕山陪伴大长公主了。” “这……”姜大夫人一脸震惊,不可置信的看向容安。 半响才叹道:“世上有几个男人能做到这个地步。” 一旁的姜思娴也深感如此。 自古孝字当头 ,有多少男人因为一个孝字而顾不上自己的妻子。 从前袁绍文表面对她也是掏心掏肺,可但凡遇上他母亲找茬,他也是尽可能的和稀泥,从未有过如此魄力,坚定不移的维护她。 平常人家乃至伯府尚且如此,更遑论规矩森严的王府了。 “是啊,燕王的这个选择一定做得很艰难。”姜老夫人说道。 “可无论有多艰难,他还是决定维护容安,可见他是个是非分明的人,这件事确实是他母亲做错了。” 姜大夫人连连点头,无限感慨的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容安,说道:“容安啊,你可千万别辜负了燕王对你的一番心意。” 姜老夫人也叮嘱道:“回去以后别置气,好好过日子,多体谅体谅王爷,有道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早日为王爷生个一儿半女,你那不省心的婆婆说不定就接纳你了。” “是啊是啊,为王府开枝散叶,那可是头等功。”大夫人也笑道。 容安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嘱咐,面上微笑应承,心里早就乱成一团,理也理不清。 …… 第266章 吾妻容安 晚上吃了一顿践行宴,姜思娴送容安回院子。 屋外的雪停了,但寒气逼人,院中的雪还没来得及清扫,踩在上面咯吱咯吱作响。 姜思娴走到院中的那棵杜仲树下停住了脚步,借着廊下的八角宫灯和白雪的掩映,足以看清容安脸上的茫然。 “表妹,你看起来不甚烦恼。”她说道。 容安莞尔一笑,黑黝黝的眼睛看着她问道:“很明显吗?” “嗯。”姜思娴点点头,又问:“为何烦恼呢?” 容安抿着唇,说不出话来,但神色却是不掩饰的无助和淡淡的忧愁。 姜思娴说:“是因为燕王对你太好,所以你有负担了吗?还是因为燕王对你太好,让你有所触动,却分不清这是感动还是喜欢?” 容安诧异的看着姜思娴,她一直都是温婉暖心的大姐姐,却原来也有一颗七巧玲珑心。 姜思娴见她怔怔的看着自己,不由失笑,还伸手刮刮她的鼻子。 “原来你也不是铁石心肠的姑娘,我就说哪有人天生断情绝 爱。 要么受过很重的情伤,心门紧闭。要么就是定力太高,很难被打动。 我看你一定是属于后者,对不对?” 容安更答不上话来了,她想,如果姜思娴和自己朝夕相处,一定可以将她看的透透的。 姜思娴见她不说话,便当她默认了,又说道:“定力高是好事,动辄容易被感动的人,也很容易被骗。” 容安知道她在说自己,不由安慰道:“表姐,你只是运气不好而已。” 姜思娴笑的云淡风轻,却无比郑重的告诉她:“表妹,一个人的运气很重要。 运气不好,很可能会耽误一辈子。但若是有好运,却不去抓住,那就人神共愤了。” 容安看着她语重心长的神情,点点头。 姜思娴笑道:“咱们还是说回正道,如果你不清楚自己对燕王是什么样的感情,那就静下心来,闭上眼睛去感受。 你问自己,想起他的时候,你的心情是怎样的,你的心会告诉你答案。” 姜思娴离开了,容安还站在树下, 屋外的寒冷可以令人分外清醒。 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冷气,脑海中是萧瓒写给她的信:吾妻容安,甚是思念…… 容安猛然睁开眼睛,心被攥紧了一般。 …… 小寒当日,容安踏上了回幽州的返程。 出发前,紫苏抱着她和阿蛮哭成了泪人。这一次,紫苏就不同行了。 她和姜大牛的婚事已经由两家长辈做主,定在了来年三月。 时间其实是挺紧迫的,容安给了她自由身,还给了她一万两银子做嫁妆。 由于数额庞大,怕她一个小丫头处置不当,便托了姜少陵代为保管。 将来无论她是想买宅子,开铺子,还是置办田庄,直管去找姜少陵就行。 马车出了姜府,紫苏一路追出来,阿蛮掀开车帘看着跟在车后跑的紫苏,眼泪哗哗的流不停。 容安心里也酸涩的很,她伸出头来,朝她挥挥手,喊道:“回去吧。” 紫苏这才停住了脚步,她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扑通跪了下来,哭着重重扣了一个头。 第267章 阿雪 此时的萧瓒早已到了出云城,往年他最后一次去出云城巡视都在小年前,然后会在那里和军中的将士一起过小年。 今年他提前了,因为若按往常的时间,他就赶不上去接容安了。 他得赶紧把各处的事情都处理好,这样才能留在王府里过个安心年。 小寒时节,北方开始进入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俗语说的好,小寒时处二三九,天寒地冻冷到抖。 地处最北的出云城更是天气极寒,不过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生活在这里的人早已习惯。 早晨,萧瓒从校场练兵回来,还出了一身汗。 他大步朝自己的营帐走去,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朱福通。 两人行至营帐门口的时候,忽然一个白雪团子从里面冲出来,直直扑向萧瓒。 萧瓒脚步一顿,稳稳接住它,还在它头上撸了一把,才将它抱进了营帐。 进了营帐,萧瓒就将怀里的小东西放了下来,只见它圆滚滚的,通体雪白,乍一看像一只小奶狗。 可当它抬起头,露出它那双天生冰冷狡黠的幽蓝色眼睛时,才发现,这根本不是狗,而是一只狼。 而且是一只很罕见的纯 白色蓝瞳草原狼,这是前些日子蒙族人送过来的,说是乌兰公主的馈赠。 今年去蒙族的时候,就听说乌兰公主养了一头母狼,且怀孕了。 后来容安也跟他提过,说是乌兰公主想等母狼生产后,送一只小狼崽给他们。 原本以为只是随口一说,他和容安早将这事抛到了脑后,没想到,小狼崽真的送来了。 小狼崽是足月断奶后才送来的,更好养活,而且因为从小接触人类,比野外的狼温顺很多,但偶尔也会龇牙露出它的天性。 萧瓒对饲养小动物不感兴趣,何况还是一头狼。 可这小狼崽似乎与他投缘,一见到他就扑他,还喜欢朝他摇尾巴,围着他打转。 那腻歪歪的样子倒是挺招人喜欢,而且它长得好看,这么漂亮的狼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呢。 “阿雪,来,吃肉了。”萧瓒将案上一盘切碎的生肉放到地上招呼它。 阿雪是萧瓒给它取的名字,没什么寓意,就是因为它白,像一团雪。 一旁的朱福通看着面前和谐的一人一狼,气的七窍生烟。 都说狗眼看人低,难不成狼也这副德行? 这小崽子刚来的时候, 大家都有些害怕,只有他老朱壮着胆子负责它的吃喝拉撒。 而且还很不幸的被它咬过一次,后来好不容易建立起了基本的信任,他还挺沾沾自喜,逢人就说自己训了一头狼。 殊不知,王爷一来,人家就屁颠颠的转投他人怀抱了。 朱福通心里暗骂这小崽子忘恩负义,嫌贫爱富。 萧瓒感受到头顶幽怨的目光,抬头凉凉的瞥了他一眼,朱福通立刻挤出一脸假笑。 “笑的比哭得还难看。”萧瓒嫌弃道。 朱福通努努嘴,也不计较他的毒舌,而是问道:“王爷,听说您明日一早就要离开,带它走吗?” 他指着地上大快朵颐的小狼崽。 萧瓒在它头上摸了两下,站起身,摇摇头,“不带。” 阿雪再怎么说都是狼,他记得上回容安跟他说起乌兰公主的那头狼时,神色都是恐惧的。 她好像很害怕狼,再说王府里还有孩子,带只狼回去,总是要担心很多,还是先养在军中吧。 “怎么就不带呢,这小崽子不是送给您和王妃的吗?”朱福通嘴上这么问,脸上却喜不自禁。 养狼养的正上瘾呢,他也不希望王爷把它带走。 第268章 柳蓁蓁 萧瓒不悦道:“什么小崽子,它没有名字吗,它叫阿雪。 狼很聪明,也很狡猾,想要驯服它,就先要学会做它的朋友,叫它的名字是基本的尊重。” 朱福通被训的茅塞顿开,难不成阿雪不太亲近他是因为,它看出自己一直把它当成一只小狗崽驯养,那确实是对它的极大不尊重。 “王爷教训的极是,末将谨记在心。” 萧瓒见他孺子可教,又说道:“阿雪交给你养,本王还是放心的,切记别让它伤人,也别让人伤了它。” 朱福通再次郑重保证:“王爷请放心,末将会看护好它。” 萧瓒点点头,又问道:“本王之前交代你的事情办的如何?” “自从收到王爷的指令,末将便去找了那家药店的老板,让他凡是有奇货就给我留着,现在已经积攒了满满一大箱了。” 萧瓒弯起唇角,“甚好,明日一早都给我装车上带走。” …… 容安回程的这一路走的很不容易,此时的北地到处土壤冻结,河流冰封。 即便是平日里宽敞的官道,如遇大雪覆盖,也如摸石头过河,要时刻当心打滑和失足的危险。 好不容易到了北运河边,和幽州城遥遥相望,可惜河面结冰,船只无法通行。 想要直接从冰面上通行,亦是行不通的。 带队的周侍卫说,若想人马从冰面上安全通过,那河面的冰至少要一尺厚,且是平均厚度。 河边的冰面是达到了这个厚度,但河中心远远没有达到。 为今之计,就是趁着这两日天气晴好,让日光慢慢消融冰面,待差不多的时候,再派出一条船破冰开道。 所以一行人暂时只能宿在离河边不远的一家客栈里。 这是容安住在这里的第二天,从她的客房窗户望出去,能看见远处千里冰封的大河,甚是壮观。 河面上有不少人,有的好像在玩耍,有的好像在凿洞抓鱼。 容安觉得很有意思,正看得兴致勃勃,阿蛮推门进来回禀道:“隔壁柳小姐求见。” 容安颔首道:“让她进来吧。” 阿蛮随即转身去开门,只见一个穿着桃粉色百蝶度花袄裙的少女笑语晏晏的走了进来。 “蓁蓁见过王妃。”她屈膝行礼道。 容安抬手道:“说过不用多礼的。” “礼不可废嘛。”柳蓁蓁莞尔 。 柳蓁蓁是保州知府的女儿,得父亲疼爱,一直带在身边,但年关将至,她不得不返回幽州的老家,和家中的其他亲人团聚。 和容安一样都是被暂困在这里等待渡河的人。 昨日与容安在过道里相遇,便将容安认了出来。 原来容安当初离开保州的时候,得民众夹道欢送,这位柳小姐当时就在人群中。 虽然她只是惊鸿一瞥,但再见容安时,她身边侍卫环伺,而且入住的是天字号客房,可见其身份尊贵。 所以柳蓁蓁几乎可以肯定她就是燕王妃。 被认出来了,容安也就大方承认了,却不想这位柳小姐对她过分热情,直言十分久仰崇拜她,甚至恨不得要拜师学艺,这就让容安哭笑不得了。 “王妃,您瞧外面多热闹。”柳蓁蓁指着窗外说道。 “是啊。”容安点点头。 此处方圆十里就只有这一家客栈,专供往来渡河的过客打尖住宿,因此客栈里住了不少人。 有的人百无聊赖就去河边找点乐子。 “我们也出去看看热闹吧。”柳蓁蓁热情的邀请道,“整日憋在屋里不出门会生病的,您说是不是?” 第269章 雾凇 柳蓁蓁是一个十分活泼健谈的女孩,容安看着她眨巴着眼睛满含期待的样子,仿佛看见了平日里她是如何对她父亲撒娇的,想来屡试不爽。 容安点头了,一方面小姑娘盛情相邀,一方面她也想身临其境的去看看外面的景色。 外面呵气成霜,阿蛮给容安换上最厚实的袄裙,再披上萧瓒送的雪狐斗篷,再揣上热乎乎的手炉,可算是放心出门了。 一对比,柳蓁蓁算是轻装上阵了,出门前,她只披了一件斗篷,连手炉都没拿。 一走到外面,容安便觉得一股冷气直冲脑门,不过适应了片刻也就好了。 外面银装素裹,太阳却好的不像话,抬头的时候甚至还觉得刺眼。 “王妃,那里有雾凇,我们去看吧。”柳蓁蓁指着上游的一段河堤说道。 容安也望向那边,那里确实是她最想去看的地方。 于是一行人朝上游走去。 何为雾凇,就是严寒的气温和较暖的河水相互作用,由潮湿的水雾直接凝华为霜晶体,附着在堤岸边的树木上形成的雪柳现象。 容安看着沿岸的垂柳挂满了洁白晶莹的霜花,寒风吹拂银丝闪烁,天地白茫茫一片,犹如被尘世遗忘的仙境。 她不由满目惊叹,好一片玉树琼花,寒江雪柳。 身临其境果真是看醉了。 柳蓁蓁看着容安如痴如醉的神情,便知她是头一次见到这等奇景。 于是说道:“雾凇的形成条件很苛刻,所以并不常见,一年中,也就 三九过后,能在这里见到。” “真的吗?”容安讶异,又笑道:“那我岂不是很走运,刚好碰上了。” “对啊,”柳蓁蓁笑道,“有一年,我和父亲在这里停留时,父亲告诉我的。 他说别看眼前的河水冰冻,可上游大坝底部的水闸里放出来的河水却是暖暖的,河水出闸,遇上外面极寒的气温,就如开锅般腾起浓雾,这股雾气附着到树上就是雾凇。” 容安一脸恍然,犹如茅塞顿开。 “令尊真是博学多识。”她看着柳蓁蓁的夸赞道。 柳蓁蓁一脸与有荣焉,说道:“我父亲当年是科举进士前三甲。” 容安点点头,露出钦佩的神情。 一行人又继续往前走,原本还走堤岸,后来为了更好的赏景,就直接走在冰面上了。 这于容安而言是新奇的,脚下的冰面有点滑,但是走慢点就行了。 待走到一片宽阔平坦的冰面上时,柳蓁蓁停下了脚步,转身叫来自己的丫鬟。 只见丫鬟赶忙上前,将肩上的包袱交给她。 柳蓁蓁接过来放在地上打开,其他人都好奇的看着她,容安猜想里面装的是食物,结果打开后,里面竟是两双冰鞋。 “王妃,我们滑冰吧。”柳蓁蓁抬头一脸兴奋的说道。 …… 容安有些心动,可她不会滑冰,从没滑过。 “没关系,我教您啊,很好玩的。”柳蓁蓁说着已经不由分说的上前要给容安穿冰鞋了。 反正闲来无事,容安便由了她。 穿 好冰鞋后,容安站都站不稳,还好有阿蛮在一旁亦步亦趋的扶着她。 柳蓁蓁也穿好了冰鞋,她动作娴熟灵活,在容安身边悉心教导她。 没过一会儿,容安便掌握了平衡,可以独立站立,不用阿蛮扶着了。 这时,柳蓁蓁开始拉着她的手带她在冰面上慢慢滑行。 容安渐渐体会到了其中的乐趣,身轻如燕,不用用力,身体就能飞驰。 不知不觉中,柳蓁蓁松开了她的手,容安起先有些惊惧,但掌控住平衡和节奏后,又慢慢放松下来。 其实她的四肢协调能力还是很不错的,前世,她学游泳、学骑马,都没费太大劲。 阿蛮在一旁羡慕又欣喜的看着,跃跃欲试,奈何只有两双冰鞋。 待容安可以独自滑了两圈,柳蓁蓁彻底放心了,完成教学任务的她脚下用力一蹬,便如一只轻快的飞燕,紧贴着地面一飞冲天。 她时而原地旋转,时而腾空跃起,时而金鸡独立,时而绕场滑行。 轻快不拘的笑声如银铃般响彻这片玉树琼花的世界。 容安都看呆了,其他人也看的目不转睛,原来深闺里的小姐也可以如此灵活,真真是来去如风,自在欢脱。 就在众人欣赏柳蓁蓁滑行的舞姿时,她自己也忘我的沉醉其中。 风在脸上吹过,却一点也不觉得冷,她像一只快乐的小鸟,翱翔在广袤的冰面上。 就这样越滑越远,圈子越转越大,忽然,只听扑通一声响,柳蓁蓁消失在冰面上。 第270章 我在这里 她的丫鬟最先发出尖叫:“小姐,小姐落水了。” 其他人也大惊失色,纷纷朝前跑去。 容安穿着冰鞋也来不及脱,索性一路滑过去。 待到了跟前才发现,这里的冰面不知怎么裂开了,破了一个一丈宽的大洞,四周的冰面也有破裂的痕迹。 容安想上前,却被随行的周侍卫拦下。 冰面开裂,情况危险,他不可能让她涉险。 这时,一只手从水下伸出来,是柳蓁蓁挣扎着浮出水面了,只见她满脸痛苦,手胡乱的抓着,她已经喊不出声音了。 她的丫鬟在旁边焦急的哭喊:“快救人啊,救救我家小姐吧。” 容安也冲着周侍卫喊道:“想想办法救她。” 周侍卫立刻解下腰间佩剑,将剑鞘递给水里的柳蓁蓁,奈何剑鞘太短了,她根本够不着。 容安环视一周,最后目光落在自己的斗篷上,事不宜迟,她立刻脱下斗篷扔给周侍卫。 周侍卫接过后,拽着斗篷一角,然后将整件衣服抛向水里。 柳蓁蓁已经支撑不住了,整个头都没入水中,只剩手还伸着,她摸到了斗篷,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抓住。 然而正当周侍卫准备拉她上来的时候,膝下的冰块因为用力过猛不堪重负,发出清脆的破裂声,再加上冰下涌来一股暗流,冰裂开了。 周侍卫几乎是本能的松开了手,然后一个鲤鱼打滚,滚到了身后的冰面上。 容安眼睁睁看着柳蓁蓁被冰下的河水冲走了,刹那间她觉得手脚冰凉。 一条鲜活的生命,刚刚还活蹦乱跳,翩翩起舞呢。 “不能放弃,再想想办法。”容安看着周侍卫,几乎以命令的口吻。 周 侍卫脸色苍白,刚刚的失手也让他十分内疚。 所以容安一发话,他立刻就飞奔出去,一边招呼岸边的几个手下过来帮忙。 容安见他们往下游奔去,冰下的河水顺流而下,会将柳蓁蓁带到下游。 周侍卫一路奔跑,他要比柳蓁蓁先到下游,刚好下游那里有两个渔民在凿洞抓鱼,他借了他们的铁锤,在冰面上狠命锤击。 先前在这里玩耍的人都围了过来,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是有人落水了。 所有人听了都直摇头,这个天落水不淹死也要冻死啊。 正感叹着,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惊呼:“冰下有人!”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厚厚的冰层下飘来一个人影,那人影长发飘飘,衣服粉白相间,一看就是个女子,此刻她头朝下,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样。 惊叫生此起彼伏,有大呼可怜的,有大呼凄惨的,乱成一团。 却没有人注意到,人群里有一个高大身影在看见冰下的人影时,如遭雷击。 随后他拽下身上的大麾,毫不犹豫的跳进了周侍卫砸开的冰洞。 周侍卫只见眼前一个黑影一跃而过,他惊的顿住了动作,抬头正撞见同样一脸大惊失色的两个人。 这两人是王爷的贴身侍卫。 “遭了!”他大喊。 随后这些人更是拼了命的在冰上捶打,恨不得将整个冰面击碎。 …… 待容安和阿蛮赶过来的时候,这边已经围满了人。 远远就听见他们议论纷纷。 “这个天还有人敢下水救人,真是不要命哦。” “是啊,天这么冷,下水腿会抽筋的,多危险啊。” “就算能将人救上来,自己也少不得大病一场, 瞧这天气滴水成冰。” 容安听着众人的议论,才知道是有人下水了。 她挤到前面,看见众人围住的那块冰面下,一个黑色人影正拉着柳蓁蓁朝凿开的洞口游去。 那人影恰巧从容安的脚下经过,容安低头看着,只觉得头皮发麻。 是啊,这样的极寒天气,居然有人深入厚厚的冰层下救人,平常人下水恐怕脑袋都要冻僵了。 正由衷的佩服这位救人的好汉,只见水面钻出一个人头,他先将柳蓁蓁送了上来,自己却还泡在水里。 容安看见他的脸,震惊的瞠目结舌。 周侍卫赶忙上前将他拉上来,萧瓒浑身都是水,他面容冷峻,牙关紧咬,脸上更是冻的青白一片。 可他什么都顾不上,只忙着上前拨开柳蓁蓁脸上的头发。 看见一张陌生的脸,萧瓒愣了一下,随即惊惶的抬头冲着周侍卫大喊道:“容安呢,她是不是还在水里?”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水里张望,看样子竟是还准备下水。 周侍卫吓的连忙拉住他,而深受震撼的容安也立刻出声道:“我在这里。” 萧瓒循声望来,当他看见容安好端端的站在人群里,他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只愣愣的看着她,眼中却没有一丝放松和喜悦。 容安好好的站在他面前,他最大的感触不是失而复得,而是经历过失去后那种深深的后怕和绝望。 即使知道是虚惊一场后,那种深刻的感觉依然让他觉得难以呼吸,甚至眼眶酸涩。 容安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和一直紧紧抓在手里已经湿透的斗篷,她知道他误会了。 不仅如此,她还知道他是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在意她。 第271章 头疼 萧瓒是自己走回客栈的,而柳蓁蓁则是被抬回去的。 容安先去柳蓁蓁房中帮她排出了腹腔积水,确认她没有性命之忧才折回自己的客房。 她站在客房门口,看见萧瓒的贴身侍卫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捧着已经冻僵结冰的衣服和靴子。 容安不自觉的皱起眉头,侍卫看见她赶忙说道:“王爷请您进去。” 容安颔首,待侍卫走后,她推门走了进去。 天字号客房里是有独立净室的,容安朝净室走去,掀开珠帘,里面一片热气氤氲。 萧瓒泡在烟气袅袅的浴桶里,双臂撑开搁在筒壁上,闭着眼睛头微仰着。 听见珠帘碰撞的清脆声,他睁开眼睛看了过来。 这大概是容安第二次看见他赤膊的样子,不得不说,萧瓒有一副极好的身材,那宽肩猿臂,一身紧实而流畅的肌肉,无不昭示他的强健与力量。 若是平日里看见定是要脸红心跳,别开脸,可现在的容安哪有心情害羞。 她看见萧瓒,满心都是亏欠。 许是她脸上的愧疚太过明显,萧瓒蹙起剑眉,唇角紧绷,眼神也有些幽暗。 这副神情落到容安眼中,还以为他是骤然有哪里不舒服。 她赶忙走过去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萧瓒见她停在离自己两尺远的地方,脸上满是担忧,他夹紧的眉头松开了,露出原本的疲惫和忧郁。 “我觉得头疼。”他抬手指指自己的头。 “可能是冻到了。”容安说道。 萧瓒不置是否,只是看着她问道:“你能帮我按按吗?” 当然是可以的,容安心里想,但表面却是矜持的点点头。 她走到萧瓒身后,先帮他卸掉头上的紫金发冠,他的头发乌黑而柔韧,只是全湿了,甚至还夹杂着点冰渣子。 容安无声叹息,只能先帮他把头洗了。 萧瓒全程任她摆布,容安的手指纤细柔软,力道轻微,对萧瓒来说就像是挠痒痒,又像是羽毛轻抚头皮。 他觉得太 舒服了,舒服的飘飘欲仙,酥麻的不止头皮,还有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 容安一帮他洗好头,他就转身趴在浴桶上,埋在双臂上的脸颊泛着点微红,如星辰般的眼中闪着暗光。 忙了好一会儿的容安已经鼻尖冒汗了,她穿的太多了,可净室却热气袅袅。 再加上给萧瓒洗头,肯定避免不了看见他水下的身体,她已经尽量让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他的头发上,可有时候无心的一瞥还是让她面红耳赤。 现在他反过来趴着倒也好。 替他擦干了头发,容安才开始给他的头皮按摩。 她对按摩并不是很熟络,不过看过一些这方面的书,倒是略懂一些。 人的头上有太阳、风池、百会、还有玉枕等穴位,按揉每个穴位都有不同的手法和节拍,有效的按摩可以疏通血脉,使血气流畅,进而缓解头痛。 容安尽心尽力的为萧瓒按摩,希望可以减轻他的难受,一直按到指尖酸胀才停下来。 第272章 落寞 结果等了半响也没见萧瓒有动静,侧头一看,他闭着眼睛,枕着手臂,呼吸均匀。 容安不禁失笑,捏了捏发酸的指尖,看着他安详的睡脸,目光不自觉又移到他结实的臂膀和腰背上。 心里叹道,真是不省心啊。 容安待在净室里,给萧瓒的浴桶里加了几回热水,见泡的差不多了,才去了外间。 她打开房门,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立刻严阵以待。 容安指着屋里说道:“王爷泡澡的时候睡着了,我一个人搬不动他,你们来吧。” 两个侍卫听了便跟着容安进屋,容安又将换洗的衣服递给他们,说道:“顺便帮他把衣服换上。” …… 阿蛮煎好药后送来房中,见萧瓒还在里间睡着,便先将药放在暖壶上煨着。 “柳小姐那边也送了一盅过去,让她的丫鬟等她醒了就喂给她。”阿蛮轻声向容安回禀。 容安点点头,一个人坐在窗边,看起来若有所思。 阿蛮不禁多嘴道:“您知道 我刚刚在楼下煎药的时候,听到什么了吗?” 容安转头狐疑的看着她,摇摇头。 “楼下那些侍卫说,王爷为了来接您,特地从出云城绕路来这里,他们绕河而行,日夜兼程的赶了两天路。” 阿蛮说完一脸期待的看向容安,可却没有在她的脸上看见任何喜悦和欢喜,反倒皱起了眉头。 阿蛮不解,但还是接着说道:“结果好不容易赶来客栈,听说您去了河边,他连门都没有进,下马就去找您了。” 这才有了之前发生的惊魂一幕。 “他们都说王爷对您真是在乎至极。”阿蛮感叹的说道。 容安抬头看着她,问道:“你也这么觉得,是吗?” “当然。”阿蛮一脸严肃,点头如捣蒜,“其实,咱们刚来燕北那会儿,还没看出王爷对您有多上心,我和紫苏为此还抱怨过。 可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王爷就对您越来越好,越来越在乎。 就不说上次为您吸蛇毒了,就今天,他只 是看见您的斗篷在水里,就毫不犹豫的跳下水。 小姐,我是没见过这么好的男人。” 阿蛮说的情真意切,她身为小姐的丫头,有人对小姐掏心掏肺,她看了也是十分感动的。 可小姐未免太过冷静,从始至终,她都过分的克制,没有回应王爷相应的热情。 “小姐,您怎么不说话?”阿蛮实在忍不住问道,“您是不是不喜欢王爷啊?” 她忽然想起来,小姐以前就说过,她不会争宠。而事实上,她确实从未为了争取王爷的宠爱而做过任何努力。 想到这里,阿蛮又觉得不可思议。 那么位高权重,俊美无双的王爷,怎么会有女人不喜欢他呢。 容安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就连懵懂的阿蛮都有此疑问,可想事情已经到了不得不面对的地步。 “阿蛮,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容安低语道。 躺在里间的萧瓒睁开眼睛,眼中是深深的落寞与迷茫,她并没有否认阿蛮的话。 第273章 拥抱 柳蓁蓁下午就醒过来了,不过她发了高烧,咳嗽不止,想来是寒气侵袭,肺卫失宣。 容安又重新给她开了一副药,加大了剂量,她服药后又沉沉睡去。 倒是萧瓒竟然一觉睡到了天黑,容安知道,他这是赶路太累了。 萧瓒醒的时候戌时已过,容安刚洗漱好,从净室里出来。 见他醒了,赶忙走到床边,先探了他的脉象,又摸摸他的额头。 甚好,习武之人的体格就是好,萧瓒除了有一点低烧,别的没什么大碍。 见他睡眼惺忪的看着自己,容安便对他笑了笑。 萧瓒的眼中也略微有了笑意,他挣扎着坐起身,容安在他身后塞了一个靠枕,然后去端药了。 萧瓒乖乖喝了药,容安又递了一杯蜂蜜茶给他。 入口的甘甜掩去了苦涩的药味,萧瓒觉得舒服多了。 “饿吗?”容安问他。 萧瓒看着她温柔婉约的面孔点点头。 容安便说:“我去叫人送些吃的来。” 她说着转身,萧瓒却拉住她的手。 睡了一天,腹中确实饥饿,不过他能忍受 ,但有些事情,他却是迫不及待的想做。 “等一会儿,我有话对你说。”他开口道。 容安转头看着他,他的声音有些嘶哑,眼睛里也有血丝,模样看起来可怜兮兮,她的心没由来的一软。 还没来得及多想,萧瓒已经将她拉到跟前坐下。 一瞬间,容安心乱如麻,看着萧瓒毫不遮掩的幽深目光,容安觉得,无论是拒绝还是接受,对她来说都是万分艰难的。 正当她绷紧了心弦严阵以待的时候,萧瓒却给了她一个拥抱。 一个很温柔却严丝合缝的拥抱。 容安能感觉到箍在自己腰背上的手臂还在一点点收紧,好让她紧紧贴在他的胸口。 她的大脑有一瞬的空白,她陷入了一个男人的怀抱,隔着薄薄的寝衣,她清楚的感觉到了男人和女人的不同。 他的身体是那样的壮硕有力,壁垒分明,还有他的心跳,仿佛打鼓一样,每一下都震的她不知所措。 她连自己的心跳都感受不到了,只知道呼吸愈发的急促,脑袋嗡嗡的。 萧瓒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的呼吸同样急促,还带着炽热的温度。 他埋首在她的长发里,鼻尖都是她身上的香甜,他觉得自己都要醉了。 怎么就这么喜欢她呢,她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她的一切都能让他激动不已却又万分满足。 就这样静静的拥抱了很久,谁也没有说话。 当萧瓒松开容安的时候,容安甚至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萧瓒的怀抱太温暖了,骤然离开竟让她觉得有些冷。 萧瓒看着她红扑扑的脸颊,声音暗哑的说道:“我原本以为你会抗拒我的拥抱,但是你没有。” 容安水眸低垂,无言以对。 “你看很多事情不去尝试一下,怎么会知道喜不喜欢呢?”萧瓒继续在她耳边说道。 容安终于抬起头,对上他满是柔情的眼睛,她承认她一点儿也不讨厌他的拥抱。 他的怀抱是那样的温暖、结实和安稳,给人满满的安全感。 这是她从未体会过的。 这辈子,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不需要男人的,因为她从未体会过男女之情的愉悦,她对情爱恐惧多过向往。 第274章 告白 可萧瓒偏偏硬往她心里挤。 “不要直接拒绝我好吗,给我一个机会。”萧瓒看着她恳求道,“你明明不讨厌我,而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你。” 猝不及防的告白让容安的心漏跳了一拍。 她怔怔的看着萧瓒,哪怕心里是知道的,可亲耳听他说出来,心里依旧觉得震撼。 头一次有男人说喜欢她,而且是非常非常的程度。 这一刻,她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 老天是公平的吧,上一辈子,她捧着一颗心给别人,而这一辈子,有人捧着一颗心送给她。 看着萧瓒赤诚的眼睛,她无法说出伤害他的话,她深深知道被拒绝的人会有多绝望。 “谢谢,”容安看着萧瓒认真的说道,“谢谢你的舍命相救,谢谢你的厚爱,也谢谢你的尊重。” 容安说到这里有些哽咽,萧瓒不懂她的伤感,但却不想看见她难过。 “我不需要你谢我,我只要你别离开我。”他说着执起她的手,“我也不 逼你给我承诺,反正和离书我是不会签字的,我们还是夫妻。” …… 萧瓒真的没有逼容安,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们依然如往常一样,分了两个被窝。 容安睁着眼睛,很晚才睡着,萧瓒却毫无睡意。 虽然有些低烧,可白天睡得多了,晚上倒是精神的很。 他侧身看着容安的睡颜,想必今天真的令她为难了,她睡着了还蹙着眉头。 萧瓒抬手抚平她的眉间,轻轻叹出一口气。 其实若非情不得已,他不会这么早就对她表白心迹。 因为一旦被拒绝,他连继续对她好,与她和谐共处的机会都没有了。 就好像走进了死胡同。 可自从救了她之后,他的心思就曝光了,所有人都看出来了,想遮掩已是不能。 母亲甚至逼着他们和离,这怎么可以,他不能没有她。 所以在写给她的信中,他第一次毫不遮掩的以丈夫的口吻倾诉。 他到现在还记得,当他写下吾妻容安四个字时的 满足和欢喜,还有小小的忐忑。 他很庆幸也很自豪自己是她的夫君。 分开的这些天,他比以往更想念她,每一天都是煎熬的,被思念折磨,也为她的心思忐忑。 他想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同意和离的,哪怕她当面拒绝自己。 他还下定决心,见到的她的时候,一定要紧紧的拥抱她,以倾诉自己这么多日以来的思念。 他做到了,而且容安没有推开他,她也没有当面拒绝他的告白。 无论她是出于怎样的想法,他感觉自己是有机会的。 想到这里,萧瓒总算放松了心情。 他见容安睡的深沉,犹豫再三,还是轻轻的钻进了她的被子。 将她娇软的身子抱进怀里的那一刻,他真是又满足又心酸。 明明就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怎么就不能肆意妄为呢。 可一想到容安今天说谢谢他的尊重,他又觉得所有的忍耐都是值得的。 他对她的好,她心里都是知道的,这就够了。 …… 第275章 引导 裴宴笙于小年前赶回京城,他一回去就被景帝召进了宫里。 他在朝中举足轻重,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 他离开京城是大事,无论是景帝和百官都十分关心他的动向。 当然,他在离京前也是向景帝报备过的,当时用的借口是追查多年前行刺过他的凶手。 这件事景帝也是知道的,还知道他这些年一直耿耿于怀没有放弃追踪。 所以当时他以此为由请命出京,景帝是没有理由阻拦他的。 当然,他也料到了自己一回来,景帝就会立刻召见他。 因为景帝在害怕。 御书房里,景帝看似沉着,甚至面带微笑,但他的笑意却不达眼底。 “太傅此行可有收获?”他沉声问道。 裴宴笙抬眸,面色恭谨,“禀陛下,微臣得知这伙人藏匿于晋阳,便带人日夜兼程的赶过去,可惜狡兔三窟,等微臣赶到那里的时候,他们已经逃走了。” “逃走了?”景帝眼眸微眯。 “没错。”裴宴笙说道,“他们一路向北逃去,进了燕北封地后,便如石沉大海,再无踪迹可寻。” “燕北……”景帝的眼神骤然冷厉。 裴宴笙瞥了他一眼,垂眸不语。 景帝已经知道上次在西山狩猎场行刺他的人就是瑞王,那么五年前第一次刺杀他的人很可能也是瑞王。 他明明很害怕自己抓到瑞王,可他却无法明言。 所以他心里无时无刻不在焦虑,也无时不刻不在思虑猜疑。 生怕自己提 前找到了瑞王,再从瑞王口中得知那些惊天秘闻。 帝王的敏感多疑最是要命,裴宴笙很了解这一点。 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斩断他的疑虑,引导他,让他觉得瑞王逃到了燕北。 若说瑞王逃去了别的地方,他未必信。 但是燕北,他一定会信。 他深知瑞王掌握着怎样的秘密,这个秘密足以让萧家人毫不犹豫的给瑞王庇护。 “原来如此。”景帝呵呵笑道,只是笑容十分渗人。 “太傅,朕也不想瞒你,其实朕对燕北一直十分忌惮,总觉得萧家人意图谋反。” 裴宴笙闻言露出惊讶又凝重的神色。 景帝凝视着他,问道:“你给朕出出主意,怎么打消朕的这个疑虑,实在是万分苦恼,寝食难安。” 裴宴笙皱起眉头,思虑了片刻,答道:“其实想测试燕王的忠心,也并非难事。” “哦?”景帝十分好奇。 “明年年初云萝公主与肖健大婚,您一张圣旨将萧家人宣回来观礼同庆,且看他们愿不愿意回京就是了。” 景帝听了裴宴笙的话,不自觉的笑了,“不愧是朕最信赖的太傅,这个主意深得朕心。” …… 裴宴笙走出宫门的时候,嘴角露出一丝讥诮。 自从燕北和北齐的平衡被打破之后,景帝就焦急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连派人散播瘟疫这种事情都干的出来,想来确实是寝食难安。 他现在愈发了解景帝这个人,他虚伪至极,又喜欢投机取巧。 让他正面攻伐燕北是不可能的,首先,缺乏一个合情合理的出师之由。 其次,这仗太难打了,燕北这些年兵强马壮,士气高涨,此时又正值隆冬,进攻燕北,就等着被人关进自家后院痛打吧。 所以能把萧家人传唤回京城才是最好的选择,哪怕萧瓒真的没有谋反之心,到时候也要找理由扣下几个人留在京城当做人质,让萧瓒投鼠忌器。 这一定是景帝最中意的方式。 只是……裴宴笙忍不住摇摇头,萧瓒不会回京了,他已经准备好了,而且景帝在保州的行径已经帮他敲响了警钟。 他之所以这么提议,不过是逼着萧瓒早点露出狐狸尾巴罢了。 明年年初,他要么踏进陷阱,要么抗旨不遵,只能二选一。 …… 容安和萧瓒赶在小年当天回到了幽州。 幽州城里热闹非凡,家家户户忙着扫尘,贴窗花,祭灶王,年味越来越浓。 进了王府大门,便看见萧廷带着萧熠在二道门那里等他们。 萧熠看见容安和萧瓒,立刻飞奔过来,直直朝着萧瓒扑去。 萧瓒配合的张开双手接住他,又将他抱起来腾空一抛,如此疯玩了几回,可把萧熠乐坏了,发出一阵阵清脆又稚嫩的笑声。 容安和萧廷都面带微笑的看着叔侄两。 疯够了,萧熠才抱着萧瓒的脖子,喘气的抱怨道:“四叔四婶,你们可算回来了,你们都不在的时候,父亲又忙,都没人陪我玩,我都快无聊死了。” 第276章 回来就好 萧瓒满是宠溺的笑眼里闪过一丝愧疚,立刻保证道:“接下来的日子一定每天都陪你玩。” “真的吗?”萧熠一脸惊喜。 “四叔何时骗过你?”萧瓒一边说着,一边抱着萧熠走到萧廷面前。 “大哥,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他说道。 自己和母亲都不在,不但衙门里的事情他要处理,还有王府里大大小小的琐事也少不得要过问。 “谈不上辛苦,反倒觉得很充实。”萧廷笑的温文尔雅。 “是吗。”萧瓒闻言哈哈笑道。 容安也上前叫了声大哥。 萧廷微笑着看着她,点点头道:“回来就好。” …… 这一晚,王府又久违的热闹起来。 萧廷和萧熠一起在瑶光殿用膳,宴上菜肴精致丰盛,大家还一起吃了饺子。 如此佳节,自然少不了要喝酒,容安只陪喝了一杯应应景,萧瓒和萧廷倒是喝的尽兴。 酒足饭饱,萧熠又赖在瑶光殿玩了会儿,最后还必须要求萧瓒亲自送他回去。 萧瓒今日心情好,对他有求必应,于是二话不说抱上他,送他和萧廷一起回天香苑。 瑶光殿里很快被收拾妥当,容安站在打开透气的半扇窗户前。 今晚尽管寒冷,却静谧无风,空气中有暗香浮动,漫天的璀璨星河笼罩着眼前宫灯环绕的四方天地,美得仿佛人间秘境。 不一会儿,拱门那里出现一个人影,是萧瓒回来了。 容安收回目光,走进暖阁。 待萧瓒进来的时候,便看见她静静的坐在暖阁的 锦榻上,看起来像是有话要说。 萧瓒走到她面前,并没有在她身旁坐下,而是拿了一张小杌子坐在她的脚边,和她面对面。 “你今天好像不是很开心。”他拉着容安的手说道。 容安看着他的大手包裹着自己的手,动作是那样的自然娴熟。 她有些不自在,却并没有抽出自己的手。 回想起来,萧瓒对她的心思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潜移默化。 开始的时候,他是傲慢无礼的,还总爱捉弄她,虽说是捉弄,但却没有任何实质的伤害,甚至带着亲昵。 后来慢慢的,他们变得仿佛像朋友般,相互信任,相互尊重,相互帮忙,一起去了很多地方,无论去哪里,他总是无微不至的照顾她。 那时候他就不会再捉弄她了,以前不甚在意,现在想想,他怎么就突然变了呢。 以她对萧瓒的了解,若是不喜欢的女孩子,他是连看都懒得看一眼的,当初能捉弄她,说明萧瓒一开始就不讨厌她。 当再也不捉弄她时,就说明那时候他已经很喜欢她了吧。 不想再在她面前表现的很幼稚,也不想弄巧成拙惹了她的厌烦,在她面前更加小心翼翼。 是了,他开始以各种借口送她礼物,还以各种理由跟她亲昵。 天冷的时候拉她同睡一个被窝,手指被扎的时候含住她的手指吮吸,亲热的叫她的名字,猝不及防的欺近她,不动声色的抚摸她的头发…… 种种行径,容安现在想想都觉得面红耳赤。 自己 当时是怎么麻痹自己,才心安理得的和他一起生活了这么久。 萧瓒对她表明心迹以来的这几天,她总是在想这么问题。 原因无外乎她早就知道这场婚事的结局,所以一开始就没有抱有任何幻想。 再者,她本能的回避感情,心里自然不想朝着这个方向想。 而且,她对感情是内敛自卑的,一点点示好亲近不足以让她飘忽起来,觉得这就是爱她。 何况萧瓒不是普通的男人,他是燕王,她怎么敢自作多情。 以上种种,才让她一直自我麻醉,直到萧瓒为她吸出蛇毒。 想到这里,容安抬头看向萧瓒,眼神是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温柔。 她真的是很感谢他的,感谢他的照顾和保护,也感谢他付出的真心,让她体会到那种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感觉。 所以当初在客栈的时候,她没有拒绝他。 被爱的感觉很好,而她也不讨厌萧瓒,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呢,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可眼下他们之间还有一道鸿沟。 “太妃是因为我才离开王府的,我岂能心安理得。”容安看着萧瓒说道。 萧瓒看着她水光潋滟的双瞳,情不自禁的捏捏她的手,说道:“叫什么太妃,应该喊母亲。” 容安莞尔,“只怕她老人家未必乐意。” 萧瓒蹙眉,看着她的眼神深沉而静默。 “你都知道了?”他问。 容安点点头,想必他也知道了吧。 回来的这一路,已经足够她身边的侍卫将一切都禀告给了他。 第277章 心路历程 虽然已经有了猜测和担忧,但看见容安点头承认,萧瓒的心里还是吃了一惊。 真的很难相信,裴宴笙会将这么重要的机密透露给一个与他非亲非故的人。 他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眼下还是先安抚好容安要紧。 “我承认母亲是因为上一辈的恩怨,对你颇有微词,但是我一定会劝服她的。”萧瓒郑重的说道。 容安看着他诚挚的双眼,她相信他的话,不过也深知这并不容易。 说是上一辈的恩怨,可那真是血海深仇。 “其实站在太妃的立场,她不能接受一个帮凶的孙女,这并没有什么错。”容安客观的说道。 这些日子,她也时常在想,自己的婚姻真是坎坷,两辈子都进了仇家的门,难不成这是命中注定逃不掉的劫数吗。 还好这辈子遇到的仇家多少讲点理,遇事也能相互沟通。 “你也没有错啊,为什么祖母和大哥他们都能接受你,可母亲不能呢。”萧瓒有些苦恼。 “因为你们谁都没有她经历的痛苦深刻。”容安看着萧瓒说道。 “她失去 了丈夫,失去了两个儿子,还失去了唯一的弟弟。 她的痛苦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因此,她对我其实已经算是仁慈了。” 萧瓒蹙着眉头,怔怔的看着容安冷静的分析这一切。 “所以请对太妃好一点,别对她的执着太苛责。”容安说道。 萧瓒笑了,将她的手紧紧合在手心里,语气感慨:“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因为你聪慧冷静,看待事情不偏不倚。” 若是搁了别的女孩子,被婆母那般冷待,还递了和离书,还不知有多委屈。 见了丈夫就算不抱怨,也少不得哭鼻子。 可容安不会这样,她一直有超脱年龄的眼界与从容,却又不乏少女的纯粹与可爱。 “哦,那说起来,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呢?”容安好整以暇的问道。 其实她对萧瓒的心路历程还挺好奇。 萧瓒看着她秀美的面孔和纯澈的眼眸,眼神灿烂的仿佛屋外的星空。 “你真想知道?”他问道。 容安点点头,目光深陷在他异常漂亮的眼睛里。 萧瓒将她拉近了一些 ,容安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贴着她的耳朵,轻声说了一句话。 刹那间,容安面色绯红,脸上像是着火了一般,被他耳语的那边耳朵也是嗡嗡的。 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羞恼的瞪着他。 那件事她真的都已经忘记了,为什么他还要提起来啊。 萧瓒看着她极为害羞的样子,忍不住勾起唇角,笑的开怀又狡黠。 “是你问我的。”他无辜的笑道,“我确实是在那一晚之后意识到你在我心中的不同。” 容安气哼哼的垂下头,不想接他的话。 萧瓒却忍不住倾诉道:“那之后,我感觉自己喜欢上你了。 可理智告诉我必须克制,我们两家的关系是对立的,母亲不会允许。 而且你也不喜欢我,每当我陷入纠结和两难,你却毫无察觉的时候,我都觉得挫败和难受。 那时候,我就一遍遍的告诉自己,等时机到了,就放你走吧,给你自由。” 萧瓒说到这里,眼神温柔的看着容安。 这就是他起初走过的情路,现在回看还能感觉到当初的矛盾与无奈。 第278章 如鲠在喉 “可人若真的能控制自己的感情就好了,至少我没有做到。 在与你的朝夕相处中,我越来越喜欢你,无可替代的喜欢,除了你,我谁都不想要。 这时候,我的理智和决心都抛到了脑后,我不想放你走了。 做了这个决定以后,反而让我的心从未有过的踏实和满足,我想我有一辈子可以陪着你,我会对你很好,你迟早会喜欢上我,这是第一次有了自己想为之奋斗的目标。” 萧瓒说完轻轻叹出一口气,如释重负般,他感谢自己的坚持,也庆幸容安不是铁石心肠的人。 容安听了他的话百感交集,虽然萧瓒对她的感情,她自己也猜的七七八八,但是萧瓒经历的纠结和为难远比自己想象的多。 她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发顶,自从上次给他洗过头之后,总是很怀念那种柔韧又顺滑的触感。 萧瓒哭笑不得,拉着她的手将她拽进自己怀里,“如果你想安抚我的话,我更喜欢这种方式。” …… 第二天一大早,容安还在酣睡,萧瓒和萧廷已经到了衙门,萧瓒又 叫来了薛彦,三个人一起聚在议事厅里。 “如今的情报看来,裴宴笙应该是私自斩获了瑞王的情报。”萧瓒断言道。 瑞王若是落在景帝手里,他绝不可能让任何人沾上边,那是他最想遮掩的丑事,又怎么能让他最信赖的臣子知道,这无疑损害他的颜面和威信。 何况他们早就知道上次来燕北的那一批探子都是裴宴笙的人。 “这么说来,西陵候欺君了。”薛彦说道。 “他也是两难,”萧廷分析道,“他若禀明景帝,就等于告诉景帝他知晓了他的秘密,景帝会如何对他?” 薛彦点点头,是啊,景帝这么阴狠猜忌的性格,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来,搞不好会带来灭族之灾。 “他选择隐瞒,那就要将事情打扫干净,京城那边至今平静无波,想来他处理的很好。 只是他没有料到,会在燕北这边露出了马脚。” 萧廷说到这里,看向萧瓒,裴宴笙英明一世,却没想到会因为一个女子而马失前蹄,而这个女子竟然是容安。 萧瓒的神色有些阴鹜,他承认心 里很不舒服。 自从知道裴宴笙在晋阳见了容安,而且是两次,他心里总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据他所知,晋阳并无大事发生,可堂堂太傅为何会突然出现在那里。 而且他不但帮姜家赢了一场官司,还去姜府登门拜访,甚至将机密之事告诉容安。 种种行径都不符合他冷血不管闲事的风格。 他为何就对容安如此特殊呢,仅仅因为他妹妹和容安的那点交情,萧瓒觉得是不够的。 他想不出原因,但他能感觉到这个人来者不善,必有所图。 “他既然这么喜欢递纸条,那我们何妨学一学。”萧瓒看着萧廷和薛彦说道。 “传信给京城的探子,让他们把裴宴笙擒获瑞王的消息递给景帝。” 萧廷和薛彦纷纷点头。 其实无论景帝向不向燕北发难,明年一场大战都不可避免,那么在开战前,不如先让他们来个窝里斗。 裴宴笙是朝中第一重臣,更主管军务,如果两边开战,他将是燕北的头号威胁。 那么景帝知道他欺君罔上,瞒天过海,不知道会怎么惩治他。 第279章 欢喜冤家 容安起床后用完早膳,刚在暖阁里坐下,准备把拖拉了很久的针线活做完,府里就来客人了,而且还是两个。 她透过暖阁的窗户往外看去,只见魏澜和柳蓁蓁并肩走进了瑶光殿,两人看似还有交谈。 容安不禁好奇,这两人是认识的吗。 须臾,二人已经进了内殿,到暖阁里拜访她。 柳蓁蓁一看见容安便露出了笑脸,她穿了一件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面若芙蓉,两眼弯弯,看起来活泼可爱,气色也很好。 “蓁蓁给王妃请安。”她上前福了福身。 容安看着她问道:“你身体可都好了?” “好全了。”柳蓁蓁用力点头,一边竖起大拇指夸赞道:“王妃医术高超,您开的药更是药到病除。 我祖母和母亲说,若是旁人掉到冰湖里,少不得要去半条命,可是我运气好,遇上您和王爷的搭救和施药,这才捡回一条命,又少受了很多罪。 这不,家里人张罗了一些礼品让我送来王府,感谢您的救命之恩,还请王妃笑纳,万万别嫌弃。” 容安笑道:“你也太客气了。” “这是应当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救命之恩呢。”柳蓁蓁认真的说道。 一直在旁边听她们说话的魏澜,瞥了一眼柳蓁蓁,问道:“你掉冰湖里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柳蓁蓁撇撇嘴,一副不太愿意细说的样子,只敷衍道:“都过去了,我不想再提。” 魏澜若有所思,随即一声嗤笑:“ 你不说,我也能猜得到。” 柳蓁蓁闻言立刻瞪了他一眼,隐隐带着警告。 容安兴味的看着他们两,问道:“你们认识?” 魏澜自顾自的在容安左手边的椅子上落座,笑的狭促:“认识,老熟人。” 柳蓁蓁则坐在右边的椅子上,不给面子的说道:“我跟世子可不熟。” 容安更兴味了,看来这两人不对付啊。 “好啊,我回去就告诉我母亲,就说柳蓁蓁说了,她跟我不熟。还有,你今年也别上我家拜年了,咱们又不熟,没必要。”魏澜捧起宫人奉上的茶,悠哉的说道。 柳蓁蓁气鼓鼓的看着他,明显是吃瘪了。 “我只是跟你不熟而已,”她强调,“再说我去镇北侯府,又不是给你拜年,我是去看望侯夫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镇北侯府是我家,侯夫人是我母亲,跟我没关系?”魏澜一脸好笑。 柳蓁蓁再次吃瘪,腾的站起身,气呼呼的说道:“我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说着又看向一脸尴尬莫名的容安,“王妃,蓁蓁改日再来拜会您,今天就先回去了。” “哦。”容安无奈的应了一声。 柳蓁蓁转身便走了。 容安目送柳蓁蓁一阵风似的消失在暖阁里,又转头看向一脸泰然自若的魏澜。 “你怎么跟人家女孩子争锋相对。”她忍不住说道。 魏澜一脸无辜,“您也看到了,是她先呛我的,再说她哪里像女孩子了,分明就是一个女汉子。” “哈? ”他对柳蓁蓁的形容着实令容安哭笑不得,“柳小姐明明可爱娇俏,温柔可人,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女汉子了?” “你们是不知道她的真面目,她也就是这两年才变得婉约淑女的,从前就是个假小子,天天惹是生非,翻墙头爬树,她样样拿手。” “这……”容安目瞪口呆,真的很难将魏澜的描述和刚刚那个花蝴蝶一样的女孩子对上,不过她知道魏澜不会胡说的。 “你们很熟?”她问道。 “那当然。”魏澜说道,“我母亲与柳夫人是闺中密友,时常走动,柳蓁蓁从小就是侯府的常客,她小时候还挺可爱的,我母亲非常喜欢她,当时我母亲和柳夫人还曾约定,等她长大后,就结儿女亲家。” 魏澜说到这里,自己先笑了,“不过是玩笑罢了,现在两家都没有这个意向。” 容安听的正吃惊,听了他的后半句,又略微可惜,笑道:“你两像一对欢喜冤家。” “她的冤家可不是我。”魏澜摆摆手,转而又看着容安问道:“她可是在运河边落水的?” 容安点点头。 魏澜露出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柳蓁蓁和容安他们是同时回到幽州的,想必都是因为河流冰封而滞留在那家客栈里。 “啧啧,她若当初肯和我一同回来,也就逃过这一劫了,我回来的时候,河水还没冰封呢。” 容安听了若有所思,柳蓁蓁是保州知府的女儿,而魏澜自从保州时疫后就一直留在那边。 第280章 霸道 年关将至,按照两家的熟稔程度,结个伴一起回幽州,倒也没有什么不妥。 “许是你经常跟她斗嘴,人家不愿意与你同行。”容安开玩笑的说道。 “才不是呢。”魏澜否认,他看着容安想了想说道:“她是为了心上人才迟迟不肯启程的。” “心上人?”容安很意外,原来柳蓁蓁已经有心上人了吗。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对您说,大家都是一家人,也不是什么秘密。”魏澜笑道,而且容安一看就是极其稳重之人,不会乱议别人是非。 “就是我表兄景林,”魏澜说道,“景林与柳大人在保州分管军政两务,少不得经常会面,柳蓁蓁之所以央求他父亲带她去保州,全都是因为景林。” 容安听了眨眨眼睛,柳蓁蓁和徐景林? 如果魏澜和柳蓁蓁是一对欢喜冤家,那么徐景林和柳蓁蓁的性格就南辕北辙了,一个像闷葫芦,一个天真无邪。 “长辈们都知道吗?”容安问道。 “我都知道了,他们肯定更早就知道了,我是听我母亲说的,我母亲肯定是听柳夫人说的。 至于徐家,我姨母那么聪明的人,会看不出来嘛,她并不反对,还有意安排了两人正式相看,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景林那家伙不肯点头。”魏澜无奈的摇摇头。 容安也很唏嘘,这世上的两情相悦总是难得。 “你看,搁一般女孩子早就羞愤的躲得远远的了,可她倒好,依旧往保州跑,还时 不时跑人家跟前蹦跶,我也是佩服她的脸皮。”魏澜笑道。 容安也笑了,“我倒觉得她没你说的那么放得开。” “何以见得?”魏澜问道。 “你想,先前你追问她落水的事情,她明显的回避,就是不想让你提起这茬,你现在还不明白吗?” 魏澜恍然失笑,“难怪她今天像吃了火药般,如此呛我,原来是怪我哪壶不开提哪壶。” 容安点点头,“后来跟你拌了几句嘴,就借机走了,实则是害羞的逃跑了,大概是很怕你在我面前说出她的窘事,不知如何面对吧。” 魏澜回想了一下当时柳蓁蓁略带警告的眼神,确实如容安所说。 “还是王妃心细如发。”他佩服的说道。 “我也是听你说了后面的那些事情,才顿悟的。”容安笑道,“可见柳小姐心里还是很内敛的。” 容安的话多少让魏澜有些愧疚,他说话之前忽略了别人的感受。 容安看出他心中所想,不由宽慰道:“你和柳小姐如此相熟,想来也是没有隔夜仇的。” 魏澜忍俊不禁,是的,那丫头特别不记仇。 两人正说笑着,萧瓒回来了。 萧瓒脱下大麾走进暖阁,乍一看见魏澜,还吃了一惊。 “你怎么来了?”他问道。 容安也看向魏澜,刚刚两人一直在聊柳蓁蓁,倒是忘了问他的来意了。 萧瓒不问还好,这一问,魏澜顿时有些炸毛。 他挑起眉毛,眼神幽怨的看着萧瓒质问道:“王爷 ,您做事也太不厚道了吧,出云城那家药铺可是我先发现的,我都不藏私,您怎么好意思独吞?” 萧瓒自知理亏,但当着容安的面,还是强行辩解道:“本王凭本事买东西,一没偷二没抢的,你干嘛说的那么难听。” 魏澜都气笑了,“凭本事?也是,咱们燕北谁人有您的本事大,您是没偷没抢,但是您强买强卖。”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萧瓒既心虚又气恼。 这时魏澜也不再理他,而是转向容安告状道:“王妃,您给评评理,出云城那家药铺咱们是一起去过的,可自从我最后一次在那里购得一株雪莲,到现在一两个月的时间,老板愣是什么好东西都拿不出来了。” 他说着瞥了一眼萧瓒,气哼哼的说道:“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王爷下了命令,以后凡是有好东西,都只能给他留着,您说这是不是太霸道了。” 看着气愤的魏澜,容安同样心虚,因为这事虽然不是她做的,但是萧瓒搜罗来的那些药材可都到了她手里。 昨日一回来,萧瓒便献宝似得将一大箱药材送给她,里面有两株雪莲,一颗灵芝,还有一颗百年野山参,还有一些其他稀有的药材。 容安当时很惊喜,但没有想到的是萧瓒下了那样的命令。 她不由转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旁的萧瓒,萧瓒也看着她,眼神无奈又无辜,他一心只想着将所有珍贵的药材都收来送给容安,哪还会考虑到其他人。 第281章 疑窦 “这确实是霸道了。”容安向来帮理不帮亲的,那铺子可是人家魏澜先发现的,怎好断了人家的路子。 “这样吧,我将那箱药材拿出来,分世子一半。”容安看着魏澜说道。 又看向沉默不语的萧瓒,笑道:“王爷,也请您收回命令,收药材这种事我们随缘就好。” 萧瓒点点头,容安既然这么说了,他肯定会答应。 魏澜斜睨着萧瓒,心叹真是一物降一物,他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不过分药材就算了,人家也是真金白银买回来的。 “谢谢王妃主持公道,那些药材您都自己留着吧。”他呵呵笑道,“若是制出好药来,分我一两颗足矣。” “没问题。”容安大方的答应。 事情圆满的解决,魏澜又恢复了好心情,赖在这里蹭了一顿午饭才打道回府。 饭后,容安继续做会儿针线,还有几天就过年了,她想赶在明天去看看阿湖,顺便将做好的小衣服带给她。 萧瓒在一旁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容安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王爷,以后不用为了我使用特权,我其实什么也不缺,剩下的那些东西,咱们随缘就好。” 萧瓒回过神,这件事确实是他做的不地道,当时见魏澜送了一株雪莲给她,她那么高兴,便想着自己也要送她珍贵的药材,投其所好,这才修 书给朱福通,让他去安排。 现在被魏澜那厮一告状,容安也明确的表态,他自然不会再那么做了。 “我知道了。”他点头道。 容安得到他的应允,朝他莞尔一笑。 萧瓒也勾了勾唇角,他看着她手中的小衣,心里忽然升起一股疑惑。 他从未见过哪个东家会为了手底下管事的孩子做衣服,何况她还是王妃之尊。 他们成亲这么久,她从未动过针线,现在却为了一个管事未出世的孩子做了一整套的衣服鞋袜,可谓无比用心。 从前也不是没有奇怪过,但并没有深思。 可能是遭遇了裴宴笙的事情,让他对容安在京城待过的那几个月产生了疑窦,她的那个管事也是从京城过来的。 不过看着容安安详认真的面孔,他什么都没有问。 以她的敏感和聪慧,只怕自己一开口,她就能看出他的意图。 如今两人才刚开始相处,他不想闹出任何不愉快和分歧,毕竟这一刻来之不易。 …… 容安牺牲了午睡的时间,终于在晚上完工了。 第二天一大早,便乘着马车直奔长安街。 阿湖和李铭恩见到容安都十分激动,容安亦然。 看着许久不见的阿湖变的珠圆玉润,满脸福相,肚子也高高的隆起,容安甚是宽慰。 主仆三人一番寒暄后,李铭恩便体贴的出去了, 留下容安和阿湖在房中说些体己话。 “小姐,您真的没事吗?”阿湖看着容安不放心的问道,“您进了王府,我和铭恩也帮不上忙,您可别对我们报喜不报忧。” 尽管容安刚刚当着他们的面,已经对外面那些谣传全盘否认,可阿湖还是觉得不踏实。 别的也就算了,那太妃给她递和离书的事情说得有鼻子有眼,而且容安也确实回了晋阳,这是她和李铭恩这段时间最担心的事情,她很怕容安隐瞒他们。 而容安的确隐瞒了,和离书是真,但已经过去了,说出来不过是让怀有身孕的阿湖徒增怨恼罢了。 “我好的很,王爷对我很好。”容安说道,又附到她的耳边同她说了一句悄悄话。 阿湖听了,瞪着眼睛惊讶的看着容安。 “现在相信我了吗?”容安笑问。 阿湖颇为感慨的点点头,燕王受伤是机密,外人不可能知晓,现在阿湖知道了,而且还知道燕王是为了救容安才受伤的。 燕王能做到这份上,阿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奴婢可算放心了。”阿湖看着容安说道,“您这辈子遇到了一个好人。” 容安失笑,用好人形容萧瓒也未尝不可,不过裴宴笙就是坏人吗。 并不是这么绝对,阿湖只是觉得谁对她好,谁就是好人,谁对她不好,谁就是坏人罢了。 第282章 救赎 “其实不瞒您说,您和燕王成婚以来,奴婢心里没少担心。”阿湖说道。 “许是奴婢肤浅,奴婢总觉得咱们又不缺钱,若是您能找个身份普通的男子成亲该多好。 就像奴婢和铭恩一样,做一对寻常夫妻,一夫一妻,许一生一世,这在奴婢看来,再大的权势富贵也是比不上的。 可您偏偏有了那样的身份和婚约。 不过今天奴婢明白了,恩爱的夫妻并不只存在市井间,也存在于王孙贵族之家。 一个男人会不会对妻子好,跟权势富贵没有关系,端看他愿不愿意。” 阿湖的一番话不由让容安对她刮目相看。 “我家阿湖竟能说出这般富有哲理的话。”容安啧啧叹道,“都说一孕傻三年,看来是骗人的吧。” 原本挺正经的气氛,被容安最后一句打趣搅和了。 阿湖羞恼的瞪着她。 容安赶忙将自己做好的小衣服拿出来给她看,讨个饶。 阿湖爱不释手的捧着一堆精致的小衣,赞叹道:“小姐的绣活向来是顶好的。”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容安才记起来给阿湖诊个平安脉。 阿湖的脉象顺滑有力,母体和胎儿都十分健康。 容安松了手,刚要再嘱咐她几句,便听阿湖忽然急促的叫喊了一声。 “怎么了?”容安吓了一跳。 阿湖却笑起来,“没事,是小家伙在踹我。” 她说着拉着容安的手按在自己的肚皮上。 容安不明所以,直到感觉到手心下传来一股隆起的 力量,她轻轻按了一下,那股力量也在往上推。 容安觉得很神奇,这就是胎动啊,原来五个月的胎儿已经这么有力了。 “真神奇,小家伙很活跃。”容安笑道。 阿湖点点头,又看着容安说道:“母亲的感觉更神奇,好像他在肚子里划水,你跟他说话,他也会有回应。” 此刻的阿湖洋溢着一脸幸福和慈母的光辉。 她又说道:“小姐,你和王爷也抓紧吧,早日当上母亲,你会发觉这世界更可爱。” …… 回程的路上,容安陷入沉思。 阿湖的话触动了她。 她之所以从不往男女之事上想,除了受过很重的情伤,还因为她觉得自己没有资格。 她这一世的身体先天不足,而后又在药罐子里泡了十几年,根基太差,已经丧失了生育能力。 就连白神医和京城的陆太医都束手无策,她又有什么把握说自己日后能痊愈。 以前准备孑然一身的时候,并不会在意自己的缺陷。 可现在她发现自己其实挺喜欢孩子的,也挺向往做母亲,毕竟活了两辈子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那真是很遗憾的事情。 至于萧瓒,容安想如果一定要在这世上选一个男人成为她孩子的父亲,她愿意是萧瓒。 这也是她没有拒绝他的原因,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也无法勉强自己去接受一个自己排斥的男人。 显而易见,她不排斥萧瓒,她感动于萧瓒的一番深情,同时也对自己心 中已经死去的爱情抱着一丝希冀和不甘。 这才决定给彼此一个机会,这其实是一场双向的救赎。 这是她选择的路,这条路并不平坦,除了世仇,还有子嗣的问题。 她知道,如果自己向萧瓒坦白,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说不在乎。 可他明明也是喜欢孩子的,这是多么残忍又扫兴的事情。 想到这里,容安长长吐出一口气,不知道她和萧瓒可以走到哪一步,但至少这一刻他们都是勇敢的。 …… 容安一路出神,并未发现马车早已偏离了路线,车里的阿蛮也没有发现。 直到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才发觉不对。 掀开车帘,入目是一片绚烂的绯红梅林,冷风裹着梅花的幽香吹进马车,沁人心脾。 此刻他们正由大道拐至一片梅林中,容安和阿蛮都吃了一惊,正待发问,便看见不远处的小道旁站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影。 那小小的人影身上穿了一件和容安同款的缩小版斗篷,不是萧熠,又是谁。 “四婶。”萧熠兴奋的朝着马车挥手。 等马车到了跟前,萧瓒上前掀开车帘,扶容安下车,阿蛮也随后跳了下来。 出了马车才发现,这片梅林仿佛绵延无边,容安立刻猜到这就是幽州城里有名的赏梅胜地,素有十里香雪海之美誉。 她又看向萧瓒问道:“咱们是来赏梅的吗?怎么也没提前告诉我?” 萧瓒还没来得及答话,萧熠已经抢先开口了,“四叔说了,这叫惊喜。” 第283章 林中木屋 容安忍俊不禁,刮刮萧熠的小鼻子,又牵起他递过来的小手。 萧熠很开心,一手牵着四叔一手牵着四婶,四叔果然没有食言,这两天都会陪他玩,今天更是带他出了王府。 尽管天气严寒,梅林里还覆盖着深雪,他走在林道中,深一脚浅一脚,可丝毫不影响他的好心情。 萧瓒一边走,一边同容安说:“前几日幽州下了一场大雪,这里的梅花悉数开了,我看今日天气晴好,便想着带你们一起出来散散心。” 容安看着他神采奕奕的笑脸,心情也被带动起来,真是难得的冬休,可以不用再东奔西走,不用再操劳庶务。 只是简单的和家人在一起,这一刻所有烦恼都应该都被抛到脑后。 阿蛮跟在他们身后,看着前面的两大一小,觉得莫名和谐,萧瓒穿了一件黑色大麾,容安和萧熠穿着同款的白色斗篷。 三人并排走,说是一家三口,也没人会怀疑,想到这里,阿蛮乐呵呵一笑。 沿着林中小道一直往深处走,入目是一片绵延的梅粉色花海,连着地上的皑皑白雪,仿佛进入了一副诗意盎然的水墨画。 一行人赏着花慢慢前行,待走到林子中间的时候,一座木屋赫然映入眼帘,木屋前还有一个池塘,里面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四周都是洁白的雪地,只有结冰的池塘泛着淡淡 的绿色,像一块巨型玉石。 容安诧异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想,谁要是能在这个时节住在这栋木屋里,岂不是犹如住在仙境里一般。 萧瓒看着容安眼中的惊艳,勾了勾唇角,带着他们径直往木屋走去。 待走到木屋跟前,容安才后知后觉这木屋着实不简单,光是这四方宽阔的门前厅上铺的都是极为珍贵的黄花梨木。 整个木屋的地基悬空地面一尺高,上去门厅得先换鞋。 一行人换了事先准备好的干净鞋子上了门厅,门厅很大,萧熠高兴的在上面奔跑转圈。 容安抬头看见门厅的上方搭了镂空的条形木架,一侧还缀着一个秋千。 萧瓒说:“春天的时候再移植一株紫藤过来,这样夏天的时候,紫藤就能爬满整个门厅,既美观又阴凉。” 容安想想那情景,都觉得太美了。 她抬头感激的看着萧瓒,如果再看不出这木屋是为她准备的,那她也太笨了。 萧瓒看着她欢喜又感恩的眼神,笑的很满足。 推门进了屋内,里面宽敞整洁,又不乏格调。 当中是饭厅,左侧的大间是卧房,右侧是厢房,屋后方还有一间耳房。 卧房里侧是一张紫檀木雕花拔步床,床前隔着一架八扇素娟落地屏风,如薄纱般的素娟上绣着一副雪景梅花图,素雅高洁,与屋外景色遥相呼应,若 隐若现间,甚是美丽神秘。 屏风外有书案书架,窗前还有一张铺了软垫的贵妃榻,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里自然不若瑶光殿奢华宽敞,却别有一番小家的感觉。 “这是从何时开始准备的?”容安转头看着萧瓒问道。 不知何时卧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阿蛮带着萧熠在外间玩耍。 “就是上回从灵光寺接你回来,”萧瓒答道,“我发现山中岁月静好,便想着寻一处世外桃源,刚好得知这里有一座荒废的小木屋,便命人拾掇重整,前几日刚竣工。” 容安恍然,那也没多久啊,这里重建的这么好,想来耗费了不少人力物力。 “你喜欢吗?”萧瓒问道。 容安看着他笑道:“非常喜欢。” 萧瓒看着她盈满笑意的眼睛,心里也盈满了喜悦,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而她很喜欢,光是想想,就觉得很开心。 他突然上前一步捧住她的脸,容安被迫仰起头,看着萧瓒深沉的眼睛,她忍不住心里打鼓。 萧瓒明显感觉到她的呼吸变快了,可她并没有躲开。 他犹豫的靠近,鼻尖是她幽兰般的清香,眼中是她微启的红唇,他小心翼翼的离她愈来愈近。 就在两人鼻尖快要靠在一起的时候,萧熠忽然闯了进来。 “四叔,这里有冰鞋。”他拎着手里的冰鞋,惊喜的大喊道。 第284章 甜头 萧瓒和容安飞快的分开了,幸好后面进来的阿蛮并没有看到。 两人都很镇定,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只是一个耳尖红了,还有一个脸颊微红。 萧瓒摸摸萧熠的头,颇有些好笑,“对啊,这里有冰鞋,你想不想去滑冰。” “想!”萧熠的回答震耳欲聋。 屋前的这个池塘虽然不大,但是容纳四个人在里面玩耍还是绰绰有余的。 阿蛮终于穿上了心心念念的冰鞋,王爷太好了,竟然也为她准备了鞋子。 容安作为初学者,却被迫带起了徒弟。 萧熠不愧是土生土长的北国孩子,竟然会滑冰,这可让容安和阿蛮惊讶不已。 容安在湖心教阿蛮,萧瓒带着萧熠沿着湖边一圈一圈旋转,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动作如行云流水,英姿飒爽。 容安这边教了大半个时辰,阿蛮可算能独自站立了,看着她颤巍巍的一点点滑行,心里颇有一种成就感。 萧瓒早就不滑了,坐在岸边支着下巴看着他们,滑冰对他来说,偶尔滑两下还好,时间久了其实很无趣。 容安也脱了冰鞋上岸,她累了,需要休息一下。 萧瓒拉她上来,说道:“进屋喝点热茶吧。” 容安点点头,刚刚教导阿蛮的时候说了不少话,确实嗓子干。 独自进了屋,饭厅的圆桌上温着一壶花茶 ,容安走过去倒了一杯茶,咕咚咕咚喝完了。 喝完茶便去卧房的贵妃榻上歇歇脚,想着正好能从窗户看到他们。 可当她坐下往外看的时候,发现湖边不见了萧瓒的身影,只剩下玩的乐此不彼的萧熠和阿蛮。 正奇怪,便听身后有脚步声,转头便看见一身黑色蟒袍的萧瓒信步走了进来。 容安顿时浑身紧绷,之前被萧熠打断的暧昧气息随着两人的独处一瞬间又蔓延开来。 萧瓒走到她身边,突然伸手关了窗户。 这一举动着实出乎容安的意料,屋里一下暗了几分,她甚至紧张的站了起来。 可萧瓒像一堵墙似得挡在她面前,她不得不朝旁边挪了一下,萧瓒身体再一转,她便被困在了他和墙壁之间。 萧瓒垂头看着她,她今日穿了一件青绿色云锦袄,素雅清新,刚刚在池塘里滑冰的时候,他就觉得她像湖中仙子一般。 此刻她低垂着眼睛,又像一只害羞的小鹿,萧瓒更是不能自已了。 他抬起她的下巴,喊道:“容安。” 容安再次被迫朝他仰起头,他的声音低醇而温柔,让她头皮发麻,她看着他黑白分明却宛如星湖般璀璨的眼睛,感觉自己被深深的吸了进去。 她比先前更紧张了,先前来的突然,她尚且能按捺住自己保持镇定。 可现在 的气氛完全不同了。 窗户被关上了,隔绝了外面,屋里也暗暗的,所有的前奏都在昭示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容安忍不住呼吸急促,羽睫颤动,她不安又怯怯的样子令萧瓒更加悸动不已,分外想怜惜她。 他不再忍耐,低头亲吻她的额头,脸颊,鼻尖,嘴唇,他的呼吸滚烫而轻颤,和容安轻柔又娇弱的呼吸纠缠在一起。 他感觉自己要飘起来了,如痴如醉,整个世界只剩下她柔软的身体,幽香的吐气,还有甘甜的滋味。 时间在这一刻,在这个安逸的小木屋里,仿佛静止了一般。 容安只知道萧瓒将她按在墙上,不停的亲吻,从起初的温柔,到后来的霸道野蛮,仿佛怎么都不够。 她晕晕乎乎,手脚软绵,整个感官里都是他清冽的味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萧瓒抱着她坐在贵妃榻上,又重新打开了窗户。 一阵冷风吹进来,容安忍不住朝他怀里缩了缩,萧瓒也收紧双臂将她抱的更紧。 他垂眸看着靠在自己胸前娇憨恍惚的容安,她微微眯起的眼中满是春水,还有那红肿却娇艳的嘴唇,无不让他心神荡漾又满心柔软。 是心驰已久的人,所以一点点甜头也觉得无比幸福和满足。 可以甘之如饴的抱着她平复狂乱的心跳和燥热的冲动。 第285章 乐此不疲 这一天注定是开心而难忘的,一行人玩到天擦黑才回王府。 晚上萧熠在瑶光殿吃了晚饭后还赖着不肯走,萧瓒也不赶他,耐心的陪他玩。 结果没过一会儿,前一刻还在锦榻上蹦跶的小家伙,倏的摊倒下来,眼睛一闭,还打起了呼噜,可把大家都乐的不行。 其实他明明很累很累了,却还硬撑着,大概是今日玩的太开心了,不舍得就此结束。 萧瓒亲自抱着他送他回天香苑。 今日的萧瓒格外的亲和有耐心,因为心情好,因为难得有空闲,所以尽量满足每一个家人的需要,以弥补从前忙碌时的疏忽。 待萧瓒回来时,容安已经洗漱好了,换了一身月白色交领襦裙,正捧着一本书站在书架前翻看。 她的头发全都挽了起来,梳成一个飞仙髻,低头时便露出一截娇嫩优雅的玉颈。 珠光映照之下,只觉得她肤色晶莹如玉,如新月生晕,又如花树堆雪,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 不可言喻的柔光。 偏偏又仪静体闲,沉浸忘我,叫人不忍打扰,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若是从前,萧瓒自然不敢上前打扰,只能痴痴凝望。 可今日不同往日,他不用再压抑自己了,他可以肆无忌惮的吻她抱她了。 他一步一步走到她的身后,伸手环抱她,垂头亲吻她细嫩的后颈。 容安完全不能拒绝他的靠近,明明前一刻思绪还沉浸在医书之中,后一刻便被他的气息包裹,头脑一片空白。 他炽热的气息和柔软的嘴唇如羽毛般撩拨她敏感的脖子,让她面红耳赤。 下一刻,她又被他翻转过来,按在书架上,他健硕挺拔的身躯随即紧紧地压上来。 容安微微后倾,无助的仰着头,被迫承受他狂风暴雨般的掠夺。 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对萧瓒来说这是今天的第二场狂欢。 对容安来说,也是第二次身不由己,不能自已的云端体验。 他们像两个第一次吃到糖果的孩 子。 萧瓒贪婪,珍惜,却又无比新奇,总想反反复复去尝这块糖的滋味,不知疲倦,乐此不疲。 而容安也享受糖果的甜味,试着被萧瓒带着去体验从未尝试过的快乐。 寝殿里暖意融融,幽香浮动,萧瓒抱着容安,埋首在她颈间平复着呼吸。 容安微阖着水眸,脑袋嗡嗡的,好像有点困,有点懵,却还是清醒的。 萧瓒最后在她脖子上轻咬了一下才松开她。 容安腿脚酸软,红着脸坐在锦榻上,萧瓒含笑看着她,只觉得她淡粉色的面孔如一朵盛开的牡丹,配着一双清泉般的翦水秋瞳,真正是娇美无匹,勾人心魄。 他挨着她坐下,刚要侧身再次亲吻她,便瞥见珠帘后一个犹犹豫豫的身影,于是只能忍下冲动。 阿蛮也不想打搅他们,只是给容安煎的药早就好了,一直在炉子上温着。 之前端来的时候恰好撞见王爷将小姐按在书架上吻的如饥似渴,她吓得落荒而逃。 第286章 药 她也是过了足足一个时辰后才敢再进来的,这里面的两个人虽是坐了下来,可怎么眼瞅着还是甜腻的很。 哎,不管了,先让小姐把药喝了吧,过了时辰,药效也要打折的。 阿蛮咬牙端着药走了进去,内室里胶着的缠绵气息让她目不斜视,一刻也不敢多待,将药放在锦榻旁边的小几上,便匆匆退了出去。 萧瓒看着阿蛮落荒而逃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你的这个小丫鬟还挺可爱。” 容安看着消失在珠帘后的身影,也会心一笑。她没说话,转而看向那碗药。 萧瓒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他闻到了一股苦涩的味道。 他知道容安一直有吃药膳调养身体,但显然这碗不是药膳。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了吗?”他皱眉问道。 容安转头看着他,斟酌的说道:“我没有哪里不舒服,只是身体一直有些毛病,你也知道我从小身体就不好。” 萧瓒认真的看着她,并没 有插嘴,但眼中有担忧也有心疼,他自然听说了她是如何熬过这十五年的。 “其实不是忧关生死的大问题,而是女子才有的一些暗疾。”容安看着他说道,“还记得我夏天的时候有一次肚子很痛,还弄脏了床榻吗?” 萧瓒点点头,他当然记得,她当时疼的满头大汗,夜里都疼醒了。 “那是我的初潮。”容安红着脸告诉他。 萧瓒惊讶的看着她,他虽然不太懂这些,但是他知道女子之所以及笄才能成婚,就是因为及笄的女子肯定都是能生儿育女的。 而容安和他成婚的时候竟然还没有来葵水。 这足以说明容安的身体与旁人不同。 容安又说道:“后来这小半年月事也时常不稳定,每每因为宫寒而腹痛,不过我已经在慢慢调理了。” 萧瓒蹙着眉头,看着云淡风轻的说着这一切的容安,心中一窒。 她总是那样乐观豁达,镇定自若,帮助别人解决问题,却从不抱 怨示弱,以至于让别人忽略了她不过是一个弱女子,一个名副其实的弱女子。 他握住她的手,一时间无比心疼她,也暗恼自己从前没有关心过她。 容安看着萧瓒低落又愧疚的样子,心中有一股暖流流过。 无法将最坏的消息告诉他,但是可以让他知晓自己的身体状况,这样也算是提前给他做了心理准备,还好,他并没有表露出任何的嫌弃。 “以后我会花更多心思调理自己的身体,希望可以变得和寻常女子一样。” 容安觉得这是一个目标,是一个理想,身为大夫,不应该放弃任何一个病人,包括自己。 萧瓒将她搂进怀里,抱得紧紧地,仿佛这样可以给她安慰。 “没事的,你不要着急,也不要有负担,我会一直陪着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 萧瓒的话让容安心安,她伸手环抱他,觉得他的肩膀是那样的宽厚和安稳。 她庆幸自己走出了那一步。 第287章 及笄 除夕夜前的腊月二十八是一个特别的日子,这一天是裴嘉敏的生日,她整整十五岁了。 侯府向来低调,再加上裴嘉敏本人不愿意张扬和裴宴笙的一些考量,她的生日过的很简单。 陈家人是唯一受到邀请的宾客,裴宴笙还邀请陈夫人为裴嘉敏梳头加笄,如此待遇,不由让陈家人受宠若惊。 一大早,陈家四人便到了侯府,生怕误了吉时。 裴宴笙在前院接待陈友德和陈云舟,陈夫人则带着陈知初去了裴嘉敏的院子。 虽然没有大宴宾客,但是及笄礼也绝不能马虎。 裴嘉敏的院子里聚了一众仆妇,赞者、有司全部就位。 裴嘉敏已经沐浴完毕,换上采衣采履安坐于房内,看见陈夫人和陈知初过来,她不由露出一个羞涩又开心的微笑。 陈夫人在婆子端来的铜盆中认真净手再擦拭干净,这时有司奉上发簪。 陈夫人小心翼翼的接过来,这是一支样式简单却绝对罕见的簪子,听说是裴宴笙亲自准备的,价值连城。 简约而流畅的鎏金簪体,簪头嵌着一颗樱桃大小的玫粉色宝珠。 这并不是普通的珠子,而是稀有的粉色珍珠,又名海螺珠。 普通的珍珠是白色,个小,生于蚌中,而海螺珠则只能生长于天然的海螺中。 而且海螺珠不似普通珍珠般外表温润暗哑,它的外表如陶瓷般光滑,泛着珠光,而它的内 里还有天然的火焰纹路,十分神奇。 大邺朝并没有这样的珍稀物件,这应该是从海外得来的。 陈夫人惊叹的看着,也算长了见识。 她笑着走到裴嘉敏面前,为她簪上这支独一无二的簪子。 接着婆子们又来搀扶裴嘉敏,带她去内室,更换早已准备好的吉服。 前院的正厅里,裴宴笙端坐于上首,今日是嘉敏及笄的日子,他破天荒的摒弃了惯穿的黑色,换了一身青绿色云锦广袖长袍。 长袍的领口和袖口绣着精致的流云纹滚边,腰间束同色金丝蛛纹带,黑发以镶碧鎏金冠束起,整个人丰神俊朗,少了几分平日的冰冷和高不可攀,多了几分矜贵清隽。 坐在他下首的陈友德和陈云舟都放松了几分。 当陈夫人带着裴嘉敏和陈知初一起走进大厅时,三人一起朝她们看来。 不得不说,裴嘉敏今日是当之无愧的主角。 她身穿一件芙蓉祥云百花曳地褶裙,臂挽粉色玫瑰祥云软纱。 耳朵缀着与发间海螺珠成套的玫粉色耳铛,肩颈纤细,腰肢不盈一握,整个人洋溢着少女的可爱朝气,又不乏女子的娇柔秀美。 裴宴笙含笑点点头,甚至满意。 他又余光一撇陈云舟,只见他犹如傻楞了一般目光直直看向裴嘉敏,眼中都是惊艳。 陈夫人看着自己儿子那犯痴的样子,不由暗自着急,不动声色的瞪了他一眼,又 故意轻咳了一声。 陈云舟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立刻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心里却起了波澜。 “县主快给侯爷行礼吧。”陈夫人看着裴嘉敏说道。 及笄要向父母行大礼,可她的父母早不在了,只剩下长兄,长兄如父。 裴嘉敏看着裴宴笙,双膝跪了下来,认真而郑重的给他行了叩拜大礼。 这是她唯一的亲人,也是对她最好的人。 裴宴笙神色温和,说道:“起来吧,以后你就是大人了。” …… 礼毕,离午宴的时间还早,女眷们就去逛逛侯府后花园。 深冬时节的京城并没有北方那么严寒,再加上今日阳光明媚,又无一丝无风,走在外面倒是舒适。 陈夫人不比年轻人,陪她们逛了会儿,就在一个日光充足的亭子里喝茶歇脚晒太阳,不肯走了。 裴嘉敏和陈知初继续沿着湖边走。 天气宜人,月牙湖都没有结冰,两只优哉游哉的黑天鹅在湖中安逸的划着水,成双成对,如影随形。 两个女孩都若有所思的看着,各自出神。 裴嘉敏最先收回思绪,她转头看着轻蹙娥眉的陈知初。 今日陈知初也打扮的十分漂亮,一袭藕粉色暗花细丝褶缎裙,发件簪着一支镶嵌珍珠碧玉步摇。 流苏摇曳间尽显清丽婉约,比平日多了几分端庄秀美。 只是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尤其是去了前院之后。 第288章 生辰快乐 “你怎么了?感觉你有些不高兴。”裴嘉敏关切的问道。 现在两人可比刚认识那会儿关系更加要好,几乎无话不说。 陈知初看着波光粼粼的湖边,长长叹了一口气,“嘉敏,我只是有些挫败罢了。” 裴嘉敏听了她的话,一脸担忧为难的看着她。 “你不会还没放弃吧?”她忧心的问道。 陈知初眼神黯淡,放弃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尤其他还是裴宴笙。 身边的每个人都在告诉她,他们不合适,也不可能,让她趁早打消念头。 她也尝试了,尽可能的少来侯府,和裴嘉敏见面,多半都是她去陈府。 算起来,她也很久没有见过裴宴笙了,她以为时间可以冲淡自己对他的喜欢。 可今日再见,她看到了一个不同的裴宴笙,他少了往日的肃杀之气,更添了温和俊朗。 那一刻,她又再次沦陷了,满心满眼都是他。 喜欢这种东西根本是压抑不住的,压抑的越厉害,反弹的也更厉害。 所以她不想再压抑了,因为那只是徒劳罢了。 等将来有一天,他娶了别人,或者她嫁了别人,就此强行斩断吧。 “我不放弃又有什么用呢?”陈知初自嘲一笑,“他看都没有看我一眼。” “那你何苦……”裴嘉敏也不知该如何劝了,好像自己说什么都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一样。 以前她不懂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的时候,尚且能没心没肺的劝她放弃,可现在换位想一想,才知 道其中的伤心与难过。 “好啦,瞧我这不懂事的,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我们不说这个了。”陈知初看不得她为难的样子。 又笑道:“今日我可是头一次看见我那木头哥哥露出痴汉的眼神,我都被吓到了。” 这句话成功让裴嘉敏转移了注意力,而且还令她慌乱害羞,却又忍不住心中流出一股欢喜。 陈知初看着她眼神躲闪,咬着嘴唇,完全答不上话来的样子,会心一笑。 哥哥和嘉敏真幸运啊,两个木楞却彼此心悦的人。 “哎呀,我突然有些内急,先去方便一下,你在这里等我啊。”陈知初没头没尾的丢下这这句话,转身就跑了。 裴嘉敏不疑有他,乖乖的站在湖边,看着湖心形影不离的天鹅,心神微荡。 不知道看了多久,当她蓦然回头的时候,才发现陈云舟不知何时站在离她不远的身后。 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她,没料到她会突然回头,两人的目光一下子撞到了一起。 两人都慌乱的避开了。 不过陈云舟并没有离开,他犹豫了一下,朝裴嘉敏走去。 裴嘉敏听见脚步声,心跳如擂鼓,其实平日里见到陈云舟,她即使害羞,但尚能自持。 今日却不同,大概今日自己是主角,而且又是她及笄的日子,说起及笄又总是会扯到婚嫁。 到底是心虚了。 陈云舟也没好到哪里去,被人当众抓到自己失态的样子,他也觉得很没面子。 但自己好歹是男人,总 不能像个娇羞的小娘子。 这么想着,他已经走到了裴嘉敏的面前,今日她真的很美,像个芙蓉仙子,粉色很适合她,显得她娇俏可人。 “祝你生辰快乐。”陈云舟看着低垂着脑袋的裴嘉敏,忍俊不禁的说道。 “谢谢陈大哥。”裴嘉敏头也不抬的嗫嚅道。 “那个,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陈云舟又说道。 裴嘉敏终于抬头了,带着红晕的芙蓉面上,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带着惊讶和欢喜。 陈云舟看着她的眼睛,心中一悸。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他真的只是当她是妹妹般,就和知初还有容安一样。 可自从上次他回京,她哭着求自己为她保守秘密,她那双怯弱又无助的眼眸就印在了他心里,挥之不去。 他觉得她到底是和知初她们是不同的。 知初性格开朗,大大咧咧,容安性格稳重,冷静自持,她们两人都是能照顾好自己,不需要别人操心太多的人。 可裴嘉敏不同,她身上有一种天然的怯弱感和单纯感。 她明明是裴宴笙的妹妹,又贵为县主,可她却如小家碧玉般懵懂天真,又时而露出多愁善感的脆弱。 令人很想安抚她,保护她。 陈云舟每每想起她伤心流泪的样子,心里总有为她擦拭眼泪,哄她抱她的冲动。 期初他不懂自己这是怎么了,后来在两人一次又一次的碰面中,他才明白,自己这是动情了。 原来他喜欢眼前这个犹如小白兔一样的女孩。 第289章 最幸福的人 陈云舟从怀中拿出一支羊脂色茉莉小簪,簪子简约素雅,并没有镶嵌宝石。 通体是温润的羊脂玉,簪头雕刻了一簇精致可爱的茉莉花,这是他上次陪母亲妹妹逛街时看到的。 第一眼就相中了,后来又独自折回去买。 “这是我第一次买首饰,虽然不名贵,但我觉得很适合你。”陈云舟看着裴嘉敏有些忐忑的说道。 这支小簪和她头上的海螺珠相比,倒是普通了些。 裴嘉敏敏感的察觉了他语气中略微的不安,虽然自己很紧张,可还是毫不犹豫的接了过来。 簪子是温热的,还带着他身上的温度,手指抚过那些栩栩如生的茉莉花,裴嘉敏的心间盈满了喜悦和无法言说的感动。 她喜欢的人也喜欢她。 “谢谢,我特别喜欢。”她看着陈云舟腼腆的笑道。 此时两人的眼神交汇在一起,没有再各自避开,相互凝望的眼神里仿佛有千言万语,不需要言说,但彼此都懂。 裴嘉敏最先招架不住,垂下头去,今天她已经很勇敢了。 陈云舟也很开心,开心的不自觉嘴角上翘。 “我 送你礼物,还未告知父母,不过我回去便会禀明。”他又说道。 因为之前不敢百分百的确定裴嘉敏会收下簪子,所以他没对任何人说。 想着若是被拒绝了,便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若是被接受了,那自然就要禀明父母了。 裴嘉敏红着脸点点头,她懂得,不禀明父母岂不是私相授受了。 “对了,我来后花园也是侯爷特许的。”陈云舟说道。 裴嘉敏抬头诧异的看着他,只见他笑的好不得意。 裴嘉敏的脸更红了,原来兄长什么都知道啊,而且他同意了。 一时间她觉得万分激动又满怀期待,她仿佛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 午宴过后,陈家人打道回府,裴嘉敏也开开心心的回了自己的院子。 裴宴笙今日心情很好,平时甚少喝酒的他,竟觉得午宴上意犹未尽。 魏青去书房找他的时候,正看见他独自坐在案前自斟自饮。 这样的侯爷真的不多见,不再像以前那样不苟言笑,脸上是一成不变的冷漠刻板。 现在的他,尤其是今日的他身上多了一丝风流洒脱,还有 烟火气。 看得出来,他解禁了自己,正在逐步让自己变得像个正常人。 正思忖间,便听他问:“可是燕北来信了。” “是的。”魏青答道,“早晨到的。” 现在燕北的来信对侯爷来说头等重要,他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宾客一走,他就来禀报了。 “说了什么?”裴宴笙端起酒杯,小酌一口。 “信中说,燕王派人去晋阳接回了夫人,途中夫人被困于幽州城外的北运河边,燕王特地赶去迎接,还误将一个落水的女子当成夫人,奋不顾身的跳下水施救。” 魏青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观察裴宴笙的脸色。 他原本怡然的神色,一点一点冷凝起来。 “回幽州后,夫人去看了阿湖,接着又与燕王同游梅林。” 裴宴笙剑眉微蹙,眼神漠然的盯着面前的酒壶,问道:“信中有提到她开不开心吗?” 魏青不敢隐瞒,“信中说夫人玩的很开心,还有,徐太妃已经离开王府,去了燕山行宫,据说这都是燕王的意思。” 魏青的话音刚落,只听咔嚓一声响,裴宴笙手里的酒杯裂开了。 第290章 往事 魏青屏气凝神,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本以为夫人这次回幽州肯定会受到燕王的冷待,不想两人的关系仿佛并未受到那个秘密的影响,反而更进一步。 燕王这边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他为了维护夫人,竟然赶走了自己的母亲。 他误以为夫人在河边落水,就毫不犹豫的下水救人,他这分明是对夫人在意至极。 而夫人也似乎并未排斥。 想到这里,魏青觉得这事变得十分棘手和复杂,但是他知道侯爷不会放弃的。 裴宴笙松开手,裂成两半的酒杯从他手心滑落,掉在桌子上。 “她只是被萧瓒感动了而已,女人最是心软。”他自顾自的说道。 他绝不相信她会那么容易将心交付给萧瓒,明明她的心已经给了自己。 魏青不敢搭话,垂头不语。 裴宴笙沉思了片刻,又问道:“还有别的消息吗?” “没有了。”魏青摇摇头,“燕王府守卫森严,我们的探子进不去,不过表面看倒是风平浪静,大概是要过个安逸年吧。” “天真。 ”裴宴笙面露讥诮。 魏青冷不防被训的措手不及,一时满心狐疑,可侯爷又不解释。 只是交待他把孙老道叫过来。 须臾,孙老道就被传进了书房,裴宴笙单独见了他,魏青在门口守门。 他们密谈了一炷香的时间,孙老道才离开。 裴宴笙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他想的不是刚刚命令孙老道做的事情,而是从燕北传过来的那些消息。 越想眼神越是冷冽,萧瓒如此大献殷勤,容安难免不被感动,那么她会因为感动而接受萧瓒吗。 接受他的靠近,甚至…… 他不能深想,否则有一股邪火直冲脑门,他终究还是在意的。 他猛地站起来,大步朝屋外走去。 门外的魏青刚要拔腿跟上,便听他头也不回的说道:“别跟着我。” 魏青看着他冷寂的背影,突然有一种很不妙的感觉。 …… 裴宴笙去了侯府里一处荒废已久的小院。 说起来,侯府里荒废的院子太多了,他继母的院子,他那同父异母的弟弟的院子,玉笙居…… 侯府的下人 都知道,这些地方是轻易不能踏足的,除非有他的命令,否则院门只能永远紧闭,不见天日。 而这个小院是容安刚来侯府时暂住的地方,她在这里住了整整一年,从十四岁住到十五岁。 而他唯一一次来这里就是他父亲葬礼的当日。 裴宴笙再次踏进这个小院,院中早已一片破败,昔日温馨素雅的闺房也蒙了厚厚的灰尘,床上曾经鲜艳的罗帐和锦被都已经陈旧失色。 往事不堪回首,弹指间,已经快十年了。 都已经这么久了,可那一幕幕却深深的刻在他的脑海里,从她死后,越发清晰。 还记得,父亲的葬礼上,他被一个小厮骗至偏僻处迷晕,等他再醒来,发现自己竟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这是一处少女的闺房,而他也很快意识到这个少女是谁。 当他转过头看见躺在自己身边的人时,他如遭雷击。 他知道自己中计了,而且是这种下三滥的伎俩。 他怒火中烧,可他身体里燃烧的不止是怒火,还有欲火,他中了强劲的媚药。 第291章 心底的秘密 欲望随着愤怒迅速扩散发酵,他用尽所有力气拼命压制,他忍受着蚀骨之痛。 可身旁的人却浑然不知,她甚至毫无意识的缠过来,柔弱无骨的手抚过他的腹肌再到胸前。 他早已被人褪去了衣服,而她也被褪去了外衣,只余里面一件浅绿色裹胸襦裙,低头便能看见她犹如羊脂玉般无暇白皙的肩颈和手臂。 她伏在他的胸前,身体是那般的柔软和馨香,而十五岁的她早已出落的天姿国色,此时更是玉颜生晕,眼眸含春,娇柔婉转之际,美艳不可方物。 裴宴笙不知道这世上有几人能抵挡得住这等诱惑。 他只知道,当时只有二十岁的自己恨透了,恨自己就这样栽进了那个毒妇的陷阱,更恨自己被她的外甥女撩拨的血脉喷张,对她产生深深的渴望。 渴望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恨让他保持了最后的清醒,他知道这一局自己已经输了,捉奸的人很快就会破门而入,但是他不想输的太彻底,输的颜面尽失。 所以他用力推开她,那一下他用了全力,她被推出很远,后脑直直的撞在床柱上。 犹记得很重的一声闷响,可当时他根本没有想过她有没有受伤,痛不痛。 他只是 满眼猩红的怒视着她,大骂道:“下贱,肮脏!” 当时她完全懵了,前一刻还灿若桃花的脸上变得惨白一片。 她愣愣的看着他,眼中是惊惧、难过还有羞耻。 她意识到自己衣衫不整,想要拉过被子来遮掩,他却以为她想再次靠近,连忙口不择言的呵斥她。 “离我远点,你们这些臭虫,你和你姨母都是臭虫,你们寄生在侯府吸侯府的血,我一定会把你们都灭掉!”他气疯了,骂着最难听的话。 她被吓得缩在床角,无助的环抱着自己的肩膀,他看到她哭了。 一边哭一边摇头道:“我没有。” 可当时的他怎么会相信呢。 “一丘之貉!”他的眼神鄙夷又冰冷。 后来捉奸的人破门而入,当那些贵妇人围满床边,指指点点,他没有辩解一句。 他只是冷冷看着站在人群后的继母,立誓总有一天会让她千百倍的偿还。 …… 他做到了,昔日的仇他全都报了,可他并没有得到多少快乐。 在后来的日子里,每当想起让他蒙冤受屈、堕落深渊的那一天,他回忆最多的不是耻辱,不是恨,是她。 是和她依偎在一起时,那片刻的温暖与安宁,是她的手心抚过他身体时 留下的战栗与心悸。 是她的眼泪,是她委屈难过的样子…… 这些都是他深藏在心底的秘密,他不能对任何人说。 要如何开口告诉别人,他对仇人的外甥女起了欲念。 又如何诉说,他对陷阱里的诱饵恋恋不忘。 这是多么可笑又可悲的事情,他的骄傲和骨气都不都允许他这么做。 回首往事,裴宴笙心中是深深的痛恨。 他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纠结,痛恨自己的口是心非,更痛恨自己的欲盖弥彰。 他最终为何会娶她呢,不仅仅是为了让世人知道他有担当,更是因为他想将她留在身边。 哪怕彼时依然是看不起她的,也没有打算碰她,可见识过她的美好之后,他心里是不允许她另嫁他人的。 那时候他还不懂,这是一种怎样的占有欲。 他只知道自己框住了她,给她冠上了他的姓氏,这样就心安了。 而她也尽心尽力的对自己好,对嘉敏好,做一个好夫人。 他享受她的照顾和体贴,却从未给过一句夸奖和鼓励,他给她的只有冷落和嘲讽。 只有这样才能掩盖自己对她以之为耻的心思。 看着她渐渐心灰意冷,提出和离,他怎么会答应呢,他从未想过放她走。 第292章 商议 他一直觉得自己掌握着主导权,他不是没有考虑过,等将府里的那些奸贼都拔除干净,等他立了大功回来,加官进爵,他一定正视自己的感情,对她好一点。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回来了,她却永远的走了。 她至死都不知道他的心意,至死都活在他的嫌弃与冷落之中。 以至于每次想起她,总是回忆不出她微笑的样子,脑海里只记得她明亮的眼睛是如何一点点黯淡失色,再也没有神采。 她像一朵娇艳的牡丹,在被他圈禁的牢笼中日渐枯萎,直至死去。 这是他一生的痛和遗憾,她死后,他也经常问自己,为什么不能将她放下。 因为他满腔的慕恋和歉意再也没有了倾诉的对象,他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也永远不能让她知道,世上最绝望的事莫过于天人相隔,无力回天,这是老天对他的惩罚。 可是上苍垂怜她,竟让她又重生了。 想到这里,裴宴笙的神色又恢复冷静,不管她变成谁,变成谁的妻子,他一定要将她带回来。 她不属于燕北。 …… 陈夫人和陈友德回府后自然少不得关起门来一番商议。 “夫人,你说侯爷是不是看上咱们云舟了?”陈大人不甚确定的问道。 陈夫人失笑,“侯 爷对咱们家客气的都快当一家人了,你说呢?” 是了,陈大人捋捋胡子,一脸恍然。 想他与裴侯同朝为官数载,还真没看过他和哪家交往过密,他们陈家绝对是头一份。 还有云舟刚从燕北回来就进了五城兵马指挥司,上任就是副指挥,前不久,又擢升了指挥使。 这里面若是没有裴侯的提拔,他是不信的。 “万万没有想到,云舟竟然会被裴侯看中选为妹夫人选。”陈大人不甚唏嘘。 陈夫人好笑道:“哪是人家裴侯看中云舟,是你儿子先看上人家县主的。” “哦?”陈大人好奇。 “你啊,平日里忙着正事,倒是不关心儿女的小心思,你没看见今日云舟看县主的眼神,那叫一个深情凝望,我这个做母亲的都臊得慌。” 陈大人听了好笑,他确实没注意。 “还有这段时间,县主来陈府的频率明显上升了,而且每逢云舟休沐日必来,云舟呢,也必然会去作陪,这你还看不出猫腻?”陈夫人笑道。 “那这么说来,县主也是心悦云舟的。”陈大人说道。 “还算你没有糊涂,这两小儿女就是两情相悦。”陈夫人说着有些感慨。 “你瞧,咱们之前没少为他操心,一会儿操心他留在燕北不回来, 一会儿又操心他猴年马月才能开窍找媳妇。 这下好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人回家了,媳妇也选好了,还选的这么好。 现在想想,过去真是庸人自扰,还是顺其自然,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陈大人笑道:“千金难买早知道。要是再重来一次,你照样还是操心。” 陈夫人想想也是,又说道:“这门婚事我瞧着侯爷差不多已经表态了,你是怎么想的?” “我还能怎么想,孩子们两情相悦,娶县主又是我们高攀,哪有不同意的理?” 陈夫人呵呵笑道:“是啊,我也是不能再满意了,县主这孩子谦逊乖巧,从不恃宠而骄,真是宜家宜室。” 说到这里,陈夫人叹了一口气,“若是云舟真和县主成了,知初也该死心了吧。” 两对兄妹,总不好相互嫁娶,怪怪的,再说人家裴侯也从来没有这个意思。 陈大人也知道陈知初对裴宴笙的心思,他同样十分不赞同。 倒不是说裴宴笙不好,而是他那样的人,女儿根本驾驭不了,何况人家也不喜欢她。 “知初的亲事也不能怠慢,明年太子及冠,就要开始选妃了,她若到时候还没定亲,少不得要将名字报上去。”陈大人不无担忧的说道。 陈夫人同样焦虑。 第293章 除夕 除夕夜也不能阻止容安睡懒觉,外面日头高照,室内暖意融融。 容安睡得正香,忽然感觉脸上痒酥酥的,接着是脖子,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便对上萧瓒放大的俊脸,正含笑看着她。 今日萧瓒穿了一件月白色窄袖云锦蟒袍,领口与袖口处镶绣精致的金线祥云,腰间束着滚金边的宽腰带,头戴金冠,整个人清爽俊朗,又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 配着这一脸似阳光般耀眼的笑,仿佛是哪家无忧无虑又无羁的贵公子。 容安看着这样的萧瓒,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脸,萧瓒在她心里最初的印象就是孩子气。 不管是傲慢,还是生气,亦或者欣喜,他的情绪都在脸上,并不难猜。 她觉得这样的人心思单纯,也很可爱。 这世上的人形形色色,她更愿意跟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 萧瓒看着她微翘的嘴唇,感受着她的手轻抚自己的脸,忍不住低头深吻她。 直吻的她娇喘连连,满面春色,看着她被自己润泽过的娇艳红唇,萧瓒咬牙切齿的哼道:“一大早就勾引我!” “明明是你先吵醒我的。” 容安红着脸转过头去,辩驳道。 萧瓒亦步亦趋的贴过去,亲吻她的耳尖和脖子,在她耳边咕哝道:“今天过年啊,你这个小懒虫,早上要祭祖先,总不能误了时辰。” 容安闻言总算清醒一点了,除夕要祭祖,她怎么给忘记了。 她赶紧坐起来,收敛心神一脸认真的看着萧瓒。 “我去合适吗?”她问道。 虽说徐太妃不在府中,没人会再赶她,可她也是有自觉地。 以她现在的身份,确实不太适合进萧家的祠堂。 “我可以不去的,没关系,我不会放在心上。”她又说道。 萧瓒看着她一脸诚恳的样子,看得出来,她确实是不介意的。 可他心里却有些失落,“你说什么傻话,你是我的妻子,你就是萧家的人,你自然要祭拜萧家的列祖列宗。” “可是……” “过去的事跟你没关系。”萧瓒打断她,“你只要记住,我们夫妻一体,我能去得的地方,你就能去。” 看着萧瓒斩钉截铁的样子,容安知道自己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 而至于萧瓒给与她百分之百的支持与撑腰,也让她心 里暖暖的。 “我知道了。”她点点头。 …… 阿蛮捧着早就准备好的衣服进来,容安今日穿的是一件浅粉色宫缎素雪绢裙,娇俏灵动,也给节日增添了一抹赏心悦目的色彩。 待容安洗漱梳妆完毕,阿蛮看着站在一起的王爷和王妃,只觉得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真是太相配了。 容安和萧瓒携手出了瑶光殿,等到了祠堂外,正好遇见萧廷带着萧熠过来。 萧廷和萧熠两父子今日穿了同款的宝蓝色云翔符蝠纹织锦缎袍,一个儒雅,一个可爱,精神气十足。 “四叔,四婶,除夕快乐。”萧熠的嘴巴最近像抹了蜜一样甜。 大概是每天都有人陪着疯玩,心情特别好吧。 萧瓒摸摸他的头,又和容安一起向萧廷问好。 一行人一起进了祠堂,祠堂里的香烛早已准备妥当,正中放着四个蒲团。 容安跟在萧瓒身侧,一起跪在蒲团上,给萧家的先辈叩首上香。 礼毕,萧瓒转头不放心的看了容安一眼,容安朝他莞尔一笑。 他多虑了,她并没有什么心里负担,因为她内里并不是镇国公府的人。 第294章 心有灵犀 祭祀完先祖,一行人一起回到瑶光殿。 今日是除夕,大家当然要聚在一起。 聚在一起吃喝玩乐,不问庶务,就像寻常百姓家一样,用最简单也是最纯粹的方式过年。 萧廷和萧瓒两兄弟喝酒下棋不亦乐乎,容安则带着萧熠一起做天灯。 大邺朝有过年放天灯许愿的习俗,据说很灵验。 快乐无忧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夜幕降临,家家户户吃起了团圆饭,屋外的夜空绽放此起彼伏的烟花,还有不绝于耳的鞭炮声,无不昭示着新年的热闹与喜庆。 萧熠在晚宴上得到了他的新年礼物,容安送给他一个跟他小拳头差不多大的翡翠苹果,寓意平平安安。 翠绿欲滴的成色,剔透毫无杂质,一看就是珍品。 萧瓒则送给他一个跟翡翠苹果差不多大的玛瑙桔子,寓意吉祥如遇。 橘黄色的玛瑙温润通透,没有一丝瑕疵,顶部还有帝王绿嵌刻而成的叶子,栩栩如生。 萧熠开心坏了, 爱不释手的把玩着,饭也顾不上吃。 “谢谢四叔四婶,我太喜欢了。”这句话,他说了不下三次,总是玩着玩着就抬头感叹一声,可见是有多中意。 逗得几个大人忍俊不禁。 孩子就是一个家庭的开心果,少了孩子,就会缺少很多欢乐。 “你们两这礼物是商量好的吗?”萧廷好奇的问道。 容安和萧瓒对视了一眼,笑着摇摇头。 “那还真是心有灵犀啊。”萧廷笑道。 萧瓒在桌下捏捏容安的手,看着她的眼神里是浓浓的喜欢和开怀。 可不是,他们事先根本没有商量过这件事,只是各自准备礼物,没想到送出的东西刚好配成一对儿。 容安看着他含笑的眼睛,弯了弯唇角。 …… 夜晚,无数祈福天灯冉冉升起,如同万千游鱼过江海,照亮了漆黑的夜空。 天灯越飞越高,又如繁星点点,缀满夜幕。 美丽而神秘,令人叹为观止。 燕山行宫的观景台向来都是远眺 幽州城的好地方,徐太妃扶着栏杆看着山下城中鳞次栉比的万家灯火,和天上此起彼伏的天灯,不由泪湿了眼眶。 她凭栏远望,独自站了许久才转身进屋。 不想刚进屋就迎面碰见大长公主和桂嬷嬷,两人静静的站在那里,像是看她许久了。 大长公主看着徐太妃脸上干涸的泪痕,摇头道:“瞧你这点出息。” 说完便率先转身走了,徐太妃有些尴尬,还有些委屈,见桂嬷嬷给她使了个眼色,也赶紧跟了上去。 大长公主的佛堂里香烟袅袅,她端坐在锦榻边,又看着徐太妃指了指旁边的位置。 徐太妃走过来坐下,侧头瞥了一眼满头白发却不怒自威的婆母,心知自己大过年的抹眼泪很不吉利,生怕触了她老人家的霉头。 便解释道:“儿媳刚刚是太想念孩子们了。” 大长公主轻嗤,她想念孩子不假,不过她那眼泪里至少有一半是为她自己流的,觉得委屈,自怨自艾罢了。 第295章 礼物 “又不是生离死别,又不是相隔千山万水,又不是不让你回去,只要你想通了,我现在也能派人送你回府。”大长公主不轻不重的说道。 徐太妃赶忙摇头,道:“儿媳不回去。” “想留在这里就别哭丧着脸,我都一把年纪了,还得每日对着你这张苦瓜脸,时不时还得劝慰你两句,你觉得这合适吗?”大长公主板着脸说道。 一旁的桂嬷嬷抿着唇,既好笑又心酸。 想她把徐太妃带回来的这段日子,她每日愁眉不展,闷闷不乐,看的自己和大长公主都膈应的慌。 开始的时候,还怕她尚且不能接受,耐心劝解她,可时间一久,她还不开窍,未免就让人觉得不懂事了。 这哪是王府太妃啊,分明就是个矫情的大小姐。 而且请佛容易送佛难,现在请她走,她也不走了,心里正怄着气呢,王爷不亲自来请罪,谁都搬不动她。 想到这里,桂嬷嬷也是无奈一笑。 徐太妃被大长公主训的垂下头,闷声道:“都是儿媳的错。” 大长公主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无心与她计较。 有的人看着柔弱,但其实倔的跟头牛似的,所以她这声认错,也就听听罢了,不能当真。 “你想孩子们,孩子们也没忘记我们。”她又说道。 “刚刚王府来人了,送了两箱礼物过来,你的那箱 我已经着人送去了你房中,去看看吧。” 徐太妃一听可算来了点精神,连忙起身告退。 打发走了徐太妃,大长公主叹了口气,按了按额头。 桂嬷嬷连忙将几案上的锦盒打开,取出里面的香囊递给她。 大长公主接过来放在鼻尖嗅了嗅,顿时觉得那股尖锐头痛缓解了很多。 她惊诧的盯着手里的香囊,感叹道:“真是好东西。” 一旁的桂嬷嬷也很好奇,问道:“真这么管用?” “管用,效果立竿见影。”大长公主说着将香囊递给桂嬷嬷。 桂嬷嬷小心接过来,能得大长公主如此评价,想来这香囊的功效是卓绝的。 每逢除夕,王府都要送些东西上山,今年也不例外,不过除了惯例的新茶新衣,今年倒是多了一只锦盒。 里面有一只香囊,一个白色瓷瓶。 王爷信中说,锦盒是孙媳妇孝敬给大长公主的,里面的香囊能缓解她偏头痛的顽疾。 瓷瓶里是两粒护心丸,以备不时之需。 桂嬷嬷小心翼翼打开香囊,里面是一颗凝结的香珠,分辨气味能闻出川芎、白芷、荆芥、细辛、羌活、薄荷、防风等等,都是疏风止痛、活血行气的药材。 桂嬷嬷也是熟识药理的人,这些年大长公主的身体都是她在调理。 上次萧瓒中蛇毒泡的药浴也是她一手调制的。 她自问颇 有些钻研,但也不能肯定自己能调出一样的香珠来。 见识完了香囊,大长公主又将瓷瓶递给她。 “这就是萧瓒赞不绝口的救命药。”她笑道。 他那个傻孙子,不但舍命救人,还不遗余力的夸人家的药好。殊不知,这药再好,一旦用到它,必定是重伤。 桂嬷嬷接过来,倒出一颗闻了闻,点头道:“药引稀有珍贵,确实是续命的灵丹。” “这两样东西,你能捣鼓出来吗?”大长公主问道。 桂嬷嬷答道:“奴婢不敢打包票,需要时间研究。” 她的本事大长公主是知道的,她既然这么说,可见眼前这两样东西的珍贵。 “这女娃倒是能干,别的不说,就冲她年纪轻轻,就身怀这样的本事,放走确实可惜。” “可不是,那永春堂也是她开的。”桂嬷嬷说道。 枇杷膏和枇杷糖风靡一时,她还特地派人下山买了一些回来做研究。 从某种程度上,她对容安是有点惺惺相惜的。 “萧瓒喜欢她也是能理解的。”大长公主沉吟道。 美貌聪慧识大体,哪个男人不心动呢。 “还是殿下眼界开阔,海纳百川,以大局为重。”桂嬷嬷由衷的笑道。 大长公主无奈的摆摆手,“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安抚萧瓒,希望他有个好心情,也不枉费我整日对着他那一根筋的母亲。” …… 第296章 谢谢你 子时,又一波炮竹声响彻天际。 王府里灯火通明,瑶光殿的长廊下红灯高挂。 寝殿中的铜制宝盖香炉里燃着龙涎香,与空气中甜丝丝的味道缠绵在一起,醉人心魂。 尖尖的炉顶上嵌着的硕大的夜明珠,熠熠生辉,如明月一般,给室内洒上一层清辉。 珠光甚至透过檀木雕花大床边悬着的层层桃花云雾烟罗帐,映照在床上紧拥在一起的两个人身上。 容安面若桃花,鼻尖上甚至沁出了汗珠,她明明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罗衫,可奈何身后贴着个火炉。 前两天他们就没有分被子睡了,不过萧瓒还算规矩,亲亲抱抱,都在可控的范围内。 今天许是喝了酒,他变得没完没了,还有些失控。 看着在自己怀里双手抱胸缩成一团的容安,萧瓒忍俊不禁。 “我还没有来真的呢,你就怕成这样?”他一边说着,一边亲吻她细嫩的后颈。 她的皮肤娇嫩雪白,他总是抑制不住想轻咬她一口。 容安瑟缩的更厉害,浑身都是酥麻的。 “你是属狗的吗?”她忍不住抱怨,“为什么总爱咬人。” “我不属狗,我属狼。”萧瓒贴着她的耳朵轻笑,“我不但想咬你,还想吃掉你。” 容安脸上滚烫,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之前的样子确实好像贪婪的狼,不管不顾的在她身上噬咬,不疼,但 是却令她陷入不能自控的恍惚。 “但是我又舍不得一口吃掉你。”萧瓒继续在她耳边说道,带着一丝无奈。 “看你那么害羞无措,看你那么害怕恐惧,我知道你还没准备好,你的心里和身体都没有为我准备好。” 他说着手心按在她的胸口。 “没关系,我可以等,我很有耐心的,我都等到我的豆芽菜长大了,肯定也能等到她开花。” 萧瓒的话令容安感动之余又很羞愤。 她转过身瞪着他说道:“你嘲笑我。” 萧瓒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笑的肩膀抖动。 他含笑看着她,用低哑的声音说道:“我之前对你那般狂热像是在嘲笑你吗,明明魂都被你勾走了。” 容安脸颊嫣红,不依不饶的说道:“那你以前嘲笑我了。” 萧瓒这下无法反驳了,不过想起他们刚成婚的时候,她的小身板真的跟孩子没两样。 大半年的时间,她有了如今的身段,可见调养的非常好。 “谁说豆芽菜不好了,豆芽菜也很可爱啊,只要是你,我都喜欢。”萧瓒抱着她说着好话。 容安现在已经不能再直视豆芽菜了,又好气又好笑。 “容安,我说真的,我喜欢你的语态,喜欢你的娇憨可爱,喜欢你的乖巧懂事,一颦一笑,这些都是你最先令我心动的地方。” 容安看着萧瓒认真又明亮的眼 睛,禁不住心口一紧。 她突然想,如果前世可以遇到萧瓒,他会喜欢上自己吗。 但这是不可能的,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阿瓒,你要记住你的话。”容安搂着他的脖子,埋首在他的胸前。 萧瓒觉得她忽然很依恋自己,也不由将她抱得更紧。 “当然。”他说道。 看着埋在自己胸口的小脑袋,萧瓒宠溺的摸摸她的秀发,有时候还是会把她当成孩子,毕竟她确实还小啊。 “容安,我问了良医所的大夫,他说女子最好到了十七八岁再生育,太小的话,于生育不利,会有危险,所以我们不着急。” 他说着在她发顶亲了亲,又强调道:“反正我一点儿也不急。” 容安知道他在安慰自己,她心里五味杂陈,既愧疚又温暖。 她何德何能,能得到萧瓒如此倾心的宠爱与呵护,这一辈子她最惧怕的爱,却果然还是最令她温暖的东西,她抵抗不了它的诱惑了。 “阿瓒,谢谢你。”容安抬头看着他,眼神幽深。 萧瓒看着她乌黑的瞳仁,不明白为什么会在她眼中看到一丝伤感和患得患失。 她对爱似乎总是放不开,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顾忌。 可她依然接受了自己,接受自己一步步的靠近攻占她,萧瓒已经觉得很满足幸福了。 他什么也没说,回应她的是缠绵的亲吻。 第297章 宣召 正月初七,朝廷的春节休沐日刚刚结束,裴宴笙便得到了景帝的宣召。 来宣旨的是景帝身边的内侍总管袁公公,袁公公顶替的是过去曹公公的位置。 职位飞升,可他心里却没有多高兴,反而日日战战兢兢。 出了曹公公那档子事后,景帝的性格越发乖戾多疑,喜怒无常,对近身服侍的人戒心慎重,毫无信任。 袁公公心中叫苦不迭,可却有苦不能言,只能感叹伴君如伴虎。 魏青在前院招待他,亲自为他奉茶,客气的说道:“侯爷正在更衣,公公喝杯茶稍事休息。” 袁公公却是不敢担,他去别处宣旨,自然是被捧为上宾,好处多多,可来西陵侯府,却得反过来。 西陵侯不需要巴结任何人,他是朝中的一枝独秀,独揽陛下和太子的信任,为人孤傲,手段狠辣,谁敢在他面前摆谱。 “大人客气了,恭候侯爷是咱家的本分。”袁公公笑的谦卑,又和魏青闲聊道:“陛下今日看着心情不大好呢。” “是吗。”魏青不动声色。 “今日一大早,宫外传来一封密信,陛下看完心情阴郁,立刻就命咱家出宫来请侯爷,想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请侯爷入宫相商呢。”袁公公知无不言。 魏青听了轻轻一笑,不置一词。 他并未久陪,随后出了会客室径直往裴宴笙的院子走去。 裴宴笙刚刚系上腰带,换上一身利落的绯色朝服,整个人如往常一般冷峻沉稳。 魏青见他有条不紊的整理好衣冠,却毫无交待,不由暗自着急。 “侯爷,可要属下准备些什么?”看着他径直往门外走去的背影,魏青终于忍 不住出声问道。 裴宴笙停住脚步,转头看着他,眼神是少见的犀利与果决。 “慌什么?”他说道,“什么都不需要准备,本侯不会有事。” 说完便步履沉稳的出了门。 魏青楞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侯爷给了如此明确的承诺,他却更慌了。 …… 裴宴笙随着袁公公入宫,一路进了御书房。 整个御书房里里外外都被清了场,袁公公察觉事态严峻,将裴宴笙送进去后便自觉退场。 裴宴笙站在玉阶下,面无表情的拱手行礼,坐在龙椅上的景帝却神色阴冷。 “太傅,你说说看,这些年,朕对你如何?”他冷冷笑问。 “这些年,陛下对微臣有知遇提携之恩,微臣一直铭感于心。”裴宴笙平静的说道。 “铭感于心?”景帝面露嘲讽,心中愤怒。 “你就是用欺君来感谢朕的吗?”他说着拿起手边的汝窑茶杯就朝他狠狠砸来。 裴宴笙不躲不闪,却在瞬间出手,轻易的接住了朝自己门面飞来的茶杯。 景帝勃然大怒,“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胆敢反抗?” 裴宴笙面无波澜的将茶杯送回案上,又拱手道:“陛下息怒,否则伤身。” 景帝气的冷笑连连,裴宴笙又说道:“这些年,微臣得陛下赏识,得以步步高升。 由一个被撸了爵位、人人唾骂的世家子,一步步从最底层的兵,升至兵长、校尉、中郎将、一军主帅,乃至兵部尚书、太子太傅。 皇恩浩荡,臣心中感激,是以励精图治,严于律己,从不结党营私、中饱私囊。 不知臣所犯何罪,惹陛下龙颜大怒?” 裴宴笙一席话让景 帝慢慢冷静下来,但眼神更阴冷了。 是了,瞧瞧人家面对圣怒都能面不改色,不卑不亢,就该知道他一直是个狠人。 他不够狠,怎么能从军营最底层一步步摸爬滚打杀出一条血路走上巅峰。 与其说是自己赏识他,倒不如说这一切都是他自己挣来的,用血用命挣来的。 起初自己欣赏的不正是他这股逆流而上不服输的狠劲吗,再加上他孤傲不合群的个性和狠辣的手段,很适合掌权。 因为他这样的人清高自傲又出身富贵,对金钱权势的欲望极低,又不屑与人狼狈为奸,他会是一个让君主放心,却能震慑四方的得力助手。 可这样的人哪能那么容易被驯服,有些时候,他胆大包天,欺君罔上,一意孤行。 想到这里,景帝也很痛心,但他绝不容许任何忤逆。 “瑞王在你手上?”他盯着裴宴笙问道。 裴宴笙哂笑,看来不出所料,萧瓒果然给他使绊子了。 他很遗憾的摇摇头。 景帝皱眉,“什么意思,他到底在哪?” 裴宴笙说道:“陛下不必紧张,瑞王早已葬身火海。” “混账,休要欺瞒朕,那场火根本没有烧死他,这些年他一直苟活于世,像躲在阴沟里的老鼠,时不时跳出来咬朕一口,他到底在哪?”景帝猛地站起身,瞪着双目,厉声问道。 裴宴笙看着他情绪激动的样子,嘴角溢出一抹讥讽。 “陛下放的那把火确实没有烧死他,他死在数月前梅山破庙的那场大火里。 这是瑞王自己选择的赴死方式,他觉得自己命中注定应该被大火吞噬,结束这荒谬又凄凉的一生。而我成全了他。” 第298章 你不配做皇帝 裴宴笙说完看着景帝一脸难以置信,接着又如释重负般跌坐在龙椅上。 “他死了。”他眸光犀利的看向裴宴笙,确认般说道:“这次他真的死了。” “千真万确。”裴宴笙点头。 “他把一切都告诉了你。”景帝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没错。”裴宴笙坦然说道,“包括陛下为了抢夺皇位谋害手足,也包括陛下因为忌惮萧公功高盖主而残害忠良。” 景帝眯眼冷冷看着他,裴宴笙在他眼中看到了隐藏的杀意。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却一直不动声色,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于朕。”景帝连连摇头,痛心,愤怒,也觉得丢脸。 没人愿意被当成傻子耍的团团转,尤其还是九五之尊。 “裴宴笙,你好大的胆子啊。”被骗的盛怒,和被揭露丑事的羞愤交织在一起,让景帝怒火攻心。 裴宴笙看着他喘着粗气,满脸通红,眼珠凸起,不疾不徐的说道:“微臣也很无奈,微臣无意撞破陛下的丑事,可偏偏就是撞破了。 若是将事情上报,陛下您还能心无芥蒂的信任微臣吗,甚至,微臣能不能活到今天都很难说。” 景帝听了他的话,通红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他喘着气问道:“那你以为今天你就能活着出宫?” “当然,否则我怎么会来。”裴宴笙说的理所当然。 景帝却凝眉看着他,心中忽然警铃大作,他刚要叫人,却发觉自己越来越喘不上气来,甚至浑身乏力的瘫倒在龙椅上。 裴宴笙平静的看着 他,一步步走上台阶,走到龙椅旁。 他镇定自若的拿起书案上的密信,一目十行的看完,接着折起来放进自己袖中,然后又从衣袖里拿出另一封信放回原处。 呼吸困难又不能动弹的景帝目眦欲裂的瞪着裴宴笙。 裴宴笙转头漠然的看着他,他的眼神是那样的冷漠又充满鄙夷,仿佛世间万物在他眼中都是尘埃,哪怕眼前的人是皇帝,是天子。 “你不配做皇帝。”他平静的说道,“你残害手足,谋害忠良,滥杀无辜,昏庸无道,我如何能效忠于你?” 景帝被刺激的一阵急火攻心,他喘气如牛,使出浑身力气想要叫喊,想要挥舞四肢却无能为力。 反而在过激的情绪下突然眼前一黑,意识全无,接着口吐白沫,全身强直性抽搐。 裴宴笙冷冷的看着他,见时机差不多,才出去叫人。 景帝忽然中风了,宫里的人乱作一团,整个太医院几乎倾巢而出。 众太医忙活了两个时辰才堪堪稳住了景帝的病情,他虽然不再抽搐,可却陷入深度昏迷,以后能不能再醒过来,醒过来又会变成什么样,无人知晓。 宫里气氛陡然凝重,景帝虽然没有死,却变成了活死人。 所幸景帝生怕自己与瑞王争皇位的旧事在自己的儿子身上重蹈覆辙,早早便立了太子,太子的地位一直以来都是明确而不可撼动的。 太子和皇后将裴宴笙叫去了御书房。 事发时,只有裴宴笙在场,势必要找他问个明白。 裴宴笙什么都没有说, 先让他们看了案上的密信。 “怎么可能,燕北要起兵造反?”太子看了信,深感震惊,完全不能相信。 皇后也是同样的反应,“怎么可能,皇姑母是我们赵家的女儿啊,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们全都看着裴宴笙,指望他能解惑。 裴宴笙说:“其实燕北的异心,微臣早有怀疑,但是以防冤枉忠良,所以并未上报。 前不久,微臣派出一批探子前往燕北查探。” “结果如何?”太子紧张的追问。 “并未有实质证据,”裴宴笙看着他说道。 太子刚要松一口气,又听他说:“不过燕北各地对朝廷颇有成见,甚至坊间有传言说当年肃州卫一役的惨败是陛下一手主导的,还有年前保州时疫也是陛下派人为之,民怨颇深。” “混账,胡说八道!”太子激动的反驳,“父皇爱民如子,德隆望尊,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完全是无稽之谈。” 相比太子的激愤,皇后却是皱眉惶神,过了许久才摇头道:“不可能的。” 言语之单薄令人觉得无力。 裴宴笙看着他们两,又说道:“今日陛下急召,与微臣商议密信之事,微臣觉得兹事体大,才不得不将从燕北得来的消息如实禀告,不想陛下听后龙颜大怒,急火攻心,这才……” 后面的事情已经不用说明了,大家都知道了。 太子痛心疾首,红着眼睛说道:“这是污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残害忠良,滥杀百姓,这是何等恶毒的控诉,父皇他怎么受得了。” 第299章 逛街 裴宴笙安然无恙的出了皇宫。 魏青在宫门外焦虑的等候了大半天,当他看见裴宴笙昂首阔步的身影时,突然有一种喜极而泣的冲动。 天知道,这半天他做好了哪些心理准备,但结果正如侯爷所说,他不会有事。 看着侯爷来去都波澜不惊的面孔,他心中由衷的钦佩。 一路回到侯府,二人一起去了裴宴笙的院子。 裴宴笙一边脱下外服,一边将事情的大致经过告诉魏青。 魏青听的冷汗直流,原来年前侯爷找孙老道,就是让他在景帝的药丸里做手脚。 去年景帝的身体就出现了情况,一度令人忧心,是孙老道的药帮他稳住了病情。 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药丸也是经过太医院层层把关,确定没有问题的。 这一年来,景帝都在按时服用孙老道进献的药丸,这药来自西陵侯府,而他又无比信任侯爷。 但这份信任在今天彻底终结,哪怕数天前迟疑一点点,这个机会就稍纵即逝。 过了今天,景帝就不可能再心无芥蒂的信任侯爷,从侯府出来的东西他也不可能再随意服用。 一切都刚刚好,年前最后一次进献的药丸刚好都吃完了。 想到这里,魏青后知后觉的捏了一把冷汗,又松了一口气。 他看着披了一件青衫坐在案边的裴宴笙,只觉得世上怎么会 有这样冷静又大胆的人。 他不动声色的做着最大逆不道的事情,关键他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仿佛今早进宫只是去办一件小事。 这世上唯一能让他在乎变色的估计只有夫人了。 “把这件朝服并这封信一起销毁吧。”裴宴笙将从宫里带出来的密信扔在地上的朝服上。 这套衣服上提前浸了迷香,常人闻了无碍,可景帝服用了做过手脚的药丸,身体里残留了与迷香相克的毒素。 两相结合,尤其是在情绪起伏动怒的时候反应强烈,症状犹如突发中风。 魏青捡起地上的信和衣服,扫了一眼,立刻去办了。 …… 正月初八,萧瓒也结束了无忧无虑的休沐日,出发前往初云城练兵。 他很想带着容安一起去,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且不说数九寒天还没有结束,天气严寒,来回路上颠簸,带着她也是让她受罪。 何况自己也不能过分沉溺于儿女私情,他还有很多事要做,尤其今年至关重要。 只要她在自己身边就好,等忙完了一切,他有大把的时间陪着她。 早晨,两人依依不舍的惜别。 容安第一次早起给他送行,看着他骑在马上渐行渐远的身影,她心里空落落的,或许这就是牵挂吧。 萧瓒走后,容安也没有闲着,难得起个早,便去街上转转。 先去 了永春堂,掌柜和伙计许久不见东家来,乍一见到她,都很开心。 容安让阿蛮给他们发了迟到的新年红包,每人一个金锞子,可把大家都乐坏了。 如今永春堂的分店已经在各地铺开,主打的香囊和枇杷膏早已家喻户晓,售出的数量不计其数,但是容安还是觉得这家店最亲切,这是她自己开起来的铺子。 她巡视了一圈,又给自己补给了一些药材,寻思着将年前调制出来的香珠多做一些出来。 当时听萧瓒提起他的祖母一直有偏头痛的顽疾,便想着试试调制一种缓解头痛的香料,送给她老人家当新年礼物,毕竟大长公主什么都不缺,身体康健于她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香珠做的很成功,但香味挥发的也很快,时间一久,功效就会大打折扣。 所以容安想多做一些封存起来,再着人送去燕山,至少保证大长公主那边不能断供。 她深知自己如今的身份轻易不能被大长公主和徐太妃接受,但是萧瓒为她做了那么多,她也要尽自己的一份力去打破这种僵局,不能只让他一个人去努力。 选好药材,容安便离开了永春堂。 此时正值一天中街市最热闹的时候,春节的余热尚在,街上人头攒动,叫卖声不绝于耳,到处都张贴着喜庆的对联,高悬着红艳艳的灯笼。 第300章 高手 容安和阿蛮好久没有出府逛街了,所以兴致不错。 两人先被一家卖纸糊灯笼的铺子吸引了目光,只见铺子门口悬挂了一排扎好的灯笼。 有兔子、老虎、金鱼,莲花,孔雀……每一盏都做的栩栩如生。 容安想象着这些花灯在晚上被点亮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萧熠肯定会喜欢。 先前除夕夜他们自己做的天灯可真是没什么美观可言,果然还是术业有专攻。 过些日子就是元宵节了,也不知道萧瓒能不能准时赶回来,反正先多买几盏吧。 于是她和阿蛮兴致勃勃的挑起花灯来。 而此时远处的街道忽然陷入一片混乱。 一辆满载着货物的马车失控的冲向人群,拉车的马儿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边仰头嘶鸣,一边撒腿疾奔。 街上的人纷纷大喊着避让,路边有些来不及撤走的货摊被势不可挡的马车冲撞的一片狼藉,一时间人仰马翻,乱做一团。 待容安和阿蛮听见吵闹声探出头来查看时,那马车已经近在眼前。 容安吓了一跳,但好在他们所处的位置尚且安全,随身的周侍卫也护在她跟前,严阵以待。 眼看着马车就要冲过来,人群纷纷避让,却在这时,路中间只余一个三四岁的孩童,他显然是在混乱中和他的家人走散了,此时正站在那里嚎啕大哭,丝毫不知危险正在逼近。 “那个孩子!”阿蛮指着他大喊。 很多人都看到了, 但看着像蛮牛一般直冲过来的马车,没有人敢上前施救。 “救人啊!”容安话音刚落,周侍卫已经冲了出去。 马蹄几乎要踩在孩童的头顶了,千钧一发之际,周侍卫一阵风似的卷过去,他带着孩子在地上翻滚两圈,平安的停在了街对面。 所有人看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失控的马儿似乎再次受到了惊吓,高高抬起的前蹄落下时已然改变了方向,竟直直朝着花灯铺子冲过来。 容安和阿蛮震惊不已,本能的转身往铺子里钻,可她们的动作哪有车马快。 瞬息之间,马已经冲到身后,街对面的周侍卫面色惨白,甩下孩童就往花灯铺子飞奔而来。 他预感自己赶不上了,一时间心急如焚。 可就在这时,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个壮汉,只见他飞身而起,照着马脖子就是狠狠一拳。 那马竟然在他的一击之下重重倒地,身后飞甩的货车又被他一脚踢的粉碎。 所有人看的目瞪口呆,接着是一阵热烈的喝彩。 惊魂甫定的容安也惊讶的看着那个男人,可他连正脸都没有给,便快步隐入人群。 “真是侠肝义胆,做好事不留名啊。”街边有人议论道。 “那位壮士一定是个隐世高手。” “今天真是大开眼界。” 危机解除后,大家议论纷纷,也有人来夸赞周侍卫身手敏捷,见义勇为。 孩子的母亲也抱着孩子过来感谢 他的救命之恩。 可周侍卫哪有应承的心情,容安刚刚差点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事,他到现在都惊魂未定,还有那个救了容安的男人也让他满心狐疑。 虽是虚惊一场,但着实吓得不轻,容安和阿蛮都没有了继续逛的兴致,上了马车打道回府。 周侍卫将容安送回王府后,又打马去了街上。 他已经着人打听到那匹马来自街上的一间米铺。 当时掌柜新进的一批货到了门口还没来得及卸,掌柜六岁的儿子正是淘气的时候,竟趁着大人不注意将一串炮竹拴在马尾巴上点燃。 马儿受到的惊吓和疼痛可想而知,所以才会那般失控疯魔。 周侍卫赶到米铺时,掌柜正在后院里用一根藤条抽打儿子,势必要让他长个记性。 “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钱买了那匹马,那可是咱们铺子里唯一的苦力啊,你这个败家子。”他一边抽一边痛心疾首的骂道。 见周侍卫来了,才堪堪停下手里的动作。 周侍卫一言不发,径直走到墙边,那匹马已经被抬回来了。 他蹲下身子,探向马的脖子,又摸了摸它的肚子,神色震惊凝重。 这匹马的脖子已经断了,且血管爆裂,五脏俱损。 这就是那个男人一拳的威力,外行人只觉得他力大无穷,可内行人一看便知他是个内力深厚的练家子,这样的人放在军中也绝对是一个先锋大将。 燕北民间怎会隐藏这样的高手。 第301章 东施效颦 初九,魏澜和柳蓁蓁竟再次不约而同的登门拜访容安,而且同为辞行。 “我以为你们至少要过了元宵节再走。”容安诧异于他们这么快就要返回保州了。 魏澜看着她摇摇头,道:“过了元宵节再走,景林可得急坏了。 王妃有所不知,保州经历一场疫情,病患压力原本就大,再加上今年尤其严寒,过年期间军中流行了伤寒病,急需医者。 景林许我初九动身已经是恩典了,他今年都没有回幽州,一直留守军中,和他比,我已经知足了。” “原来如此。”容安闻言对徐景林的恪守尽职很是钦佩。 一旁的柳蓁蓁没有说话,却面露忧色,显然过年期间,保州军营里流行伤寒病的事情,她并不知情。 “对了,我这里有一本伤寒论,是我师父留给我的,上面记载了各种伤寒杂病的辨证方法和特效药方,先借给你看看,或许能帮些忙。”容安看着魏澜说道。 魏澜一脸惊喜,连忙道:“那太好了,我用完了一定完璧归赵。” 他没有想到自己来辞个行,还能有意外的收获,容安给的东西那肯定都是极好的。 容安看着他兴奋的样子,不由莞尔一笑,转头吩咐阿蛮去内室取书。 阿蛮很快将书送出来交到魏澜的手上,魏澜郑重的接过来,迫不及待的翻了两页,面露惊叹之色。 随即又将书合上,小心的塞入自己怀中,还拍了拍胸口,确保无误。 容安忍俊不禁,这人是个医痴没错了,将书借给他还是很放心的。 容安转而又看向今日格外 拘谨的柳蓁蓁问道:“柳小姐也是今日启程吗?” 柳蓁蓁点点头,不过一想魏澜是有正事要办才走得急,自己又是为了哪般呢。 只能解释道:“我想父亲了,所以才急着动身。” 这解释无疑有些欲盖弥彰,不过容安和魏澜都假装不知。 容安见他们二人今日没有拌嘴,也没有争锋相对,便提议道:“你们两人同路,何不结个伴,一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魏澜没有做声,他倒是没有异议,自从上次听容安说,柳蓁蓁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放得开,实则性格还是有些内敛的。 他便再也没有拿她暗恋徐景林的事情说笑,柳蓁蓁也没有记仇,过年的时候,还来侯府拜年的。 柳蓁蓁没有拒绝容安的提议,干脆的说道:“好啊。” 又看向魏澜,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 容安将他们两送出瑶光殿,魏澜和柳蓁蓁并肩走在出府的甬道里,两人的小厮和丫鬟在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 柳蓁蓁今日少有的沉默,魏澜只能自己扯话头。 “你说咱们两是不是挺有默契,每次来王府都不约而同。”他笑道。 可旁边的柳蓁蓁半晌没有答他的话,魏澜转头一看,才见她两眼看着前方,兀自出神。 “咳咳!”他不悦的故意重咳了两声。 柳蓁蓁这才神思回笼,下意识的开口便问道:“保州军营里流行伤寒病,徐将军他没事吧?” 魏澜看着她神色恍惚,魂不守舍的样子,原来她刚刚一直在想着景林,竟连自己说话都完全没有 听进去。 他皱了下眉头,心里有点不舒服,但还是答道:“他给我的来信里并未提起自己身体抱恙,想来应该是没事。” 柳蓁蓁长长松了一口气,又后知后觉的问道:“你刚刚同我说什么?” 魏澜摇摇头,“没什么。” 两人继续往前走,柳蓁蓁转头看了一眼目不斜视的魏澜,犹豫再三,才鼓起勇气说道:“世子,我想学医。” 魏澜诧异的看了她一眼,神色复杂。 “我早有这个打算了,自从去年在保州见识到王妃医术高超,力挽狂澜,我就满心钦佩,我也想成为像王妃一样的女子。”她认真又坚定的说道。 魏澜停下脚步,凝眉看着她。 柳蓁蓁任他打量,又说道:“不怕你笑话,其实我特别想拜王妃为师,但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王妃身份尊贵,哪能屈尊收徒弟,所以我不抱奢望。 但是,世子你能收我做徒弟吗,你的医术也很好。” 魏澜噎住,难得认识这么多年,夸他一句好,却是有事相求。 他心情复杂的很,他不想戳破柳蓁蓁,与其说她想学医,倒不如说她想学容安。 容安离开保州后,景林确实在好些场合提到容安的功绩,言辞之间不乏赞美和欣赏。 但这是应当的,柳蓁蓁却妄图以为学会容安的本事,景林就能对她刮目相看了吗。 不可能的,学医是需要天分的,她这辈子永远也成不了容安。 东施效颦四个字在他舌尖打转,却最终被他咽了下去。 看着柳蓁蓁一脸天真满怀期待的样子,他真是不忍心打击她。 第302章 初心未改 “我不收徒弟的。”他说道,又继续往前走。 “为什么啊?”柳蓁蓁不放弃的追上去。 “我会很努力的,我都已经开始启蒙了,《医学三字经》、《濒湖脉学》、《药性赋》、《汤头歌诀》,我全都能倒背如流了,不信你考考我。” 魏澜既吃惊又感慨,想柳蓁蓁过去可是个十足的假小子,不但毫无闺秀的仪态,也十分讨厌读书,不想她会做出今日这番改变。 “世子,算我求求你了,你就收我做徒弟吧,我会加倍努力,不怕苦不怕累,绝不给你丢脸。”柳蓁蓁跟在他身后,信誓旦旦的保证。 魏澜头疼的很,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身看着她。 “军营里刚好缺药童,你就先从药童做起,有问题吗?” 柳蓁蓁眼珠子一转,他最终还是没答应收徒,不过去军营当药童,她自然是十分愿意的。 …… 正月里的初云城依旧朔风冷冽。 早晨练完兵,萧瓒和镇北侯一起登上城楼,举目远眺。 城外一望无际的平原如今是黑俊俊的冻土,但要不了两个月,春风吹拂,万物新生,这片土地将会是最肥美的草原。 大黑河便如一条银龙蜿蜒其上,一直延伸至远处的尽头。 萧瓒每每登高望远,看着眼前这幅波澜壮阔的画面,都会有不同的心情。 秋冬时节会觉得悲壮和苍凉,比如现在。 春夏时节,又会觉得生机勃勃,充满力量。 这就是北地的魅力,来过这里的人都会被深深震撼。 “北齐如今夹着尾巴做人,可以说几十年来,从未如此老实过。”镇北侯笑 道。 萧瓒也露出了笑意,年前北齐元气大伤,便关起门来不再挑衅。 不过停了外战,内斗却一直不消停。 二皇子与三皇子的皇位之争直到最近才落下帷幕,两人所属的部落大打出手,爆发了一场你死我亡的终极争斗。 结果以三皇子被诛杀为句点,动荡混乱了半年的北齐总算消停下来,有了新的君主。 “那位二皇子文不成武不就,成不了气候。”萧瓒说道。 镇北侯也知道,汗王的几个儿子,除了四皇子,其他都平庸至极。 “这原本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可惜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看着远处说道。 萧瓒转头看了他一眼。 镇北侯也看向他,直言不讳的问道:“王爷可想过要雄霸一方,开疆扩土?” 萧瓒笑着摇摇头。 他知道镇北侯的意思,以北齐现在的兵力,根本抵抗不了燕北军,可他们要防范朝廷,现在又不能分散兵力。 “不瞒您说,本王还真没有那样的鸿鹄大志,本王只想手刃仇人,守住燕北,仅此而已。” 他对征伐别人的家乡土地并不热衷,事实上,他讨厌战争,向往和平,他骨子里并没有征服欲和暴戾因子。 是家族使命让他穿上这一身铠甲,他渴望早日卸去。 镇北侯看着他年轻的面孔,还有他清澈见底的眸光,不由摇头失笑。 到底还是一张白纸,初心未改。 他还不知道以后会有多少抉择和诱惑等着他,而他又是否能保持今日的这份单纯与良善。 …… 萧瓒从城楼上下来往自己的营帐走去,正好迎面遇上朱 福通和阿雪。 阿雪跑在前面,一路嗅着鼻子,直到看见萧瓒,才直直往他冲过来。 萧瓒一把接住它,好家伙,过个年长了一身膘,体型也大了不少。 萧瓒不禁担心,若是它成年了还这般扑他,那可真是吃不消。 于是在它身上撸了一把,又将它放在地上,拍拍它的头说道:“稳重一点,阿雪。” 你是狼,不是狗啊。 稍后赶来的朱福通心里酸溜溜的,自己一手养肥的狼真的认了别人做主人,拗不过来了。 他只能认命,又惊叹的说道:“王爷,阿雪鼻子太灵了。 今日一早它就躁动不安,先冲去了您的营帐,扑空后,又冲去了校场,再扑了个空,又沿途往城楼这边来,这完全就是闻着您的气味一路追踪啊。 听人说,狼有超强嗅觉,甚至比人灵敏百倍,凡是它熟悉的味道,数里以外也能感应,真是诚不我欺。” 萧瓒也听说过,他笑着拍拍阿雪的脑袋。 他昨日深夜才到军营,期间都没有见过它,不想它竟闻出了自己的味道。 萧瓒甚是欣慰,于是给朱福通放个假,这几天就让阿雪跟在自己身边。 一人一狼回到营帐,萧瓒坐在案前看简报,阿雪乖乖的匍匐在他的脚边。 萧瓒看了会儿,突然想起什么,又从怀里掏出一块锦帕,帕子一角绣着一朵海棠花。 临行前,随手拿了一块她惯用的帕子,以便睹物思人。 他将帕子递到阿雪的鼻尖,让它嗅了嗅,又看着它冰蓝色的眼睛说道:“记住这个味道,遇到她可别伤害她,她可是你的女主人呢。” 第303章 哑奴 傍晚的蒙族大草原上也有一群小狼在追逐嬉戏。 乌兰公主养的母狼这一胎一共生了六只小狼,现在只剩下五只了。 看着五只灰棕色的小狼在枯草地上翻滚打闹,乌兰公主不自觉的露出微笑,同时也想起与它们格格不入的那个狼兄弟,不知道它在燕北适应的怎么样了。 想当初母狼生产的时候,谁看了那只雪狼不啧啧称奇,雪白色的皮毛,冰蓝色的眼睛,真是太稀有太好看了。 尽管她也很喜欢,但还是履行承诺,将最好看的狼崽子送给了燕王夫妇。 又是新的一年,她已经开始期待今年九月的敖包节,到时候一定再邀请燕王夫妇来蒙族做客,顺便带上小狼,让她看看它长大后的风采,一定英姿飒爽。 这么想着,乌兰公主心情大好,目光又从小狼身上转向不远处的羊群。 夕阳西斜,沉默的牧羊人正甩着鞭子将羊群赶回羊圈,乌兰公主愣愣的看着,直到羊群归圈,牧羊人进了自己的毡帐。 她又看了会儿小狼嬉闹,最终起身朝毡帐走去。 这处毡帐简陋而狭小,掀开门帘进去便正对着一张三尺多宽的小床,床头放着一张破旧的小桌子。 牧羊人正弯腰就着桌子上的一只铜盆擦洗身上奔波一天的尘埃。 他 听见声响,转过头来,便看见乌兰公主站在他的身后。 乌兰公主有些不自在,因为眼前的男人打着赤膊,但她的目光又忍不住在他身上巡视。 他长的可真高啊,在狭小的毡帐里让人倍感压迫,他的身体也十分健壮,肌肉虬实。 可裸露的上半身却布满伤疤,而且这些伤疤颜色粉白,一看就是新添不久。 是的,几个月前,乌兰公主骑马出去玩耍的时候,在草原上发现了奄奄一息的他。 当时他几乎就是个血人,浑身都是箭孔,很难想象这样他都没有死。 乌兰公主很害怕,可她连受伤的狼都会救,何况是一条人命呢。 她将他救了回来,不过并未抱什么希望,就连族里的巫医看了他的伤也直摇头。 尽人事听天命吧。 可他活了下来,他就像草原上的野草,看似枯萎,可给了他一点水分一点养料,他又起死回生了,生命力十分顽强。 他足足在床上躺了两个月,他那满是血洞的身体慢慢愈合,虽然留下了磨灭不了的伤疤,但看起来依然充满力量。 所以乌兰公主并没有回避他的身体,他躺着的那两个月,为了方便换药,几乎都没有穿衣服,她看过很多遍了。 “哑奴,你的伤口现在还会疼吗?”她看着他 的眼睛问道。 乌兰公主不知道他的名字,因为他是个哑巴,他从没有开过口,哪怕治疗伊始,他疼的汗湿了被褥,也没有听见他发出半点声音。 可他会写字,他第一次苏醒过来的时候,就直直的看着她,在她的手心用蒙语写下:救我。 乌兰公主到现在都记得他当时的眼神,渴望、不甘、坚定,他不想死。 后来他伤情逐渐稳定,才在纸上写出他的身世。 原来他是一个边远部落出逃的奴隶,他说的那个部落乌兰公主也知道。 那里的贵族首领出了名的残暴,最喜欢把奴隶当牲口一样猎杀,以此取乐。 蒙王也不喜这般作为,但实在不好管,在蒙族奴隶是私有物,主人对他们有绝对的生杀大权,任何人都不能置喙。 他说的话,乌兰公主都深信不疑,他会蒙语,熟悉蒙族的部落,身上的伤也符合被残忍猎杀的特征。 同时也深深的为他感到惋惜,明明他生的这般高大英武,气质不凡,却偏偏是个下等奴隶。 后来,她给他取了个新名字,叫哑奴。 哑奴看着面前的小公主,摇摇头。 他身上的伤口表面愈合了,可内里的创伤没那么容易好,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隐隐作痛,但是他可以忍受,也不想说出来。 第304章 禅位 乌兰公主信了他,眼中有了些许笑意,又环顾了四周问道:“要我给你换个住处吗,这毡帐对你来说可能小了些。” 且不说这门弯腰才能进来,就是这小床翻个身都可能掉下来。 哑奴再次摇摇头,谢绝了公主的好意。 接着转过身去,又洗了把脸,才将挂在一旁单薄又破旧的上衣套在身上。 乌兰公主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有些失落。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想对他好一点,可哑奴似乎并不领情。 他和别的奴隶不同,别的奴隶对主人要么畏惧,要么殷勤。 可他不会,他身上毫无奴性,甚至带着一股傲气,虽然没有对她不敬,但却明显的保持距离。 或许正因为这样,才让她觉得与众不同。 乌兰公主蔫蔫的走了,哑奴坐在床上,盯着门口的方向看了会儿,才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箭头。 这个箭头是从他胸口取出来的,稍微偏一分,他就无力回天了。 想到这里,他神色阴鹜。 …… 转眼元宵将至,景帝毫无苏醒的痕迹,太子已经开始摄政。 今日朝堂上,以三位德高望 重的内阁辅臣为首的百官请愿景帝禅位给太子。 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即位名正言顺,顺理成章。 太子没有谦让,着礼部开始准备登基大典。 退朝后,裴宴笙被单独请到了御书房。 还不满二十岁的太子赵恒穿着一身明黄色蟒袍高坐龙椅之上。 裴宴笙看着他略显稚嫩的眉宇,要不了多久他就要龙袍加身,成为大邺朝的新帝,这一切对他来说应该是猝不及防的。 太子果然有些忧虑,说实在的,他没想过这么快即位,而景帝也没有打算这么快退位。 所以之前权利都把持在景帝手上,而太子并没有多少实权和实干经验。 突然把他推上位,他有些茫然不安。 当然,他并不会在百官面前表露什么,以损他的威严,做了这么多年太子,拿腔作调他还是很在行的。 但是在裴宴笙面前,他就用不着隐藏了。 太傅一直以来都是他的主心骨,现在更是了。 “太傅,原来做皇帝真的不轻松。”太子似是诉苦,又像是抱怨。 这些天,不知道有多少人上赶着在他面前晃 悠,或是献计献策,或是指手画脚。 太傅连他的面都不沾,可反而自己最想见的就是他。 太傅就是这样的人,无论对父皇还是对自己,他都不谄媚不讨好,这样的人反而更让人信任和尊敬,因为你看不见他的私心。 裴宴笙面露浅笑,“想做个好皇帝自然不轻松,日理万机不是说了玩的。” 太子挺直了腰杆,正色道:“孤想做个好皇帝。” “微臣相信殿下一定可以做到。”裴宴笙笑道。 太子深受鼓舞,连目光都更坚定了,“太傅,有你辅佐孤,孤还是很有信心的。” “微臣自当竭力效忠殿下。” 没有多余的话,太子却觉得很心安。 他又说道:“太傅,孤想下旨将燕王召回京参加孤的登基大典。” “天经地义。”裴宴笙点头道,“微臣曾与陛下商议过,下旨请萧家人回京参加云萝公主的婚礼,以此检测萧家人是否忠心。 现在殿下登基在即,新帝登基,举国同庆,燕王自当回京祝贺。” 太子深以为然,“孤这就拟旨。”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一个结果。 第305章 元宵节 在幽州,最热闹的不是春节,而是元宵节。 一年一度的上元灯会、舞龙舞狮、踩高跷、划旱船、猜灯谜、吃元宵。 处处张挂彩灯,随处可见巨大的灯轮、灯树、灯柱,满城的火树银花,十分繁华热闹。 上至贵臣戚属,下至下俚工贾,无不夜游,观灯看戏,自夜达旦。 如此盛事,容安和萧熠岂能不出来凑个热闹,萧瓒没能赶回来是唯一的遗憾。 王府侍卫便衣乔装隐入人群,在他们四周不远不近的跟着。 萧熠坐在周侍卫的肩膀上,看着绚烂的花灯和攒动的人群手舞足蹈,兴奋到了极点。 今天他的愿望,容安统统帮他实现。 先去了城中的翡翠楼,占了个好位置,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看了一场舞狮大会。 接着又去街市上猜灯谜,别看萧熠小小年纪,却是腹有诗书,靠一己之力猜中了好几个灯谜,王府书院的夫子功不可没。 自己挣来的花灯就是香,萧熠左手两只,右手两只,乐呵呵的提着不撒手。 直到遇到一个卖面具的摊贩,才一骨碌将花灯交给自己的小厮。 “四婶,我想要那个孙悟空的面具。”萧熠指着货架上挂着的猴子面具兴奋的说道。 容安笑着点头:“买。” “四婶,你也买一个吧,那个兔子面具很适合你呀。”萧熠一脸天真的说道。 容安汗颜,她很像兔子吗,不过孩子高兴最重要,他说适合那就买吧。 一行人走到玉带河边,堤岸上 三三两两的人群结伴放灯祈福,萧熠也想去。 容安着人买了两盏莲灯带他走到岸边,萧熠小心翼翼的将灯放入水中,小手一推,莲灯随波而去。 容安看着潺潺的河水里荡漾着数不清的莲灯,河岸两侧成排的灯笼倒映水间,一片波光闪闪,仿佛天边的银河,美不胜收。 正惊叹眼前的美景,目光移至不远处的汉白玉石桥,只见桥上来往行人熙熙攘攘,却有一人负手站在桥中,一动不动,目光定定的看着她这边。 他身姿英武挺拔,如鹤立鸡群,叫人一眼便能注意到他。 容安勾起唇角,朝他挥挥手,这个元宵节,她没有遗憾了。 …… 萧瓒到底还是赶回来了,回到幽州,他就不着急了,先回府梳洗一番才出来。 他换了一身月白色镶绣竹叶纹锦袍,头戴金冠,剑眉星目,贵气天成,却无人知晓他就是燕王。 容安和萧熠站在原地,看着他朝这边走来。 待他走到跟前时,萧熠仰起带着猴子面具的脸,捏着嗓子问道:“四叔,猜猜我是谁?” 众人一阵哄笑。 萧瓒也笑了,说道:“都喊我四叔了,还叫我猜,难不成我有两个小侄子。” 萧熠扯下面具,急的满脸通红,连连道:“四叔四婶只有我一个小侄子,就我一个!” 那着急强调的样子,生怕有人跟他争宠似的。 再次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 萧瓒忍俊不禁,将他抱起来,说道:“好了,四叔四婶又不糊涂 。” 萧熠撅着小嘴搂着他的脖子,很是依恋。 容安在一旁看着,颇有感慨。 一行人又沿着河边继续逛了会儿,萧熠许是出来玩的时间太久了,又或是萧瓒的怀抱十分安逸,他竟然趴在他的肩头睡了过去,还打起了呼噜。 萧瓒将萧熠交到周侍卫手上,吩咐他送萧熠回王府,其他人也都回去,不需要再跟着他们,包括阿蛮。 看着萧瓒支走了所有人,容安不由露出了微笑。 萧瓒转头看见美人于灯下桃腮带笑,美目流盼,说不尽的温柔可人。 他目光深沉,牵起她的手,一起往前走,待走到桥下一棵大柳树时,他突然拉她到了树下,将她按在背光的那一侧,热烈的吻她。 容安猝不及防,手里的兔子面具掉到了地上,她想推开他,他未免太大胆了吧,这里可是外面啊。 可萧瓒将她压的严丝合缝,她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只能任他胡作非为。 他的吻急切而贪婪,满载着思念和强烈的占有欲,容安渐渐软在他的怀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萧瓒才吻够了她的唇,又一路亲着她的脸颊到了她的耳根后颈。 “想我了吗?”他与她耳鬓厮磨。 容安呼吸急促颤抖,面颊发烫,微阖的水眸余光瞥见两个女子好奇的朝他们望过来,接着又仿佛落荒而逃。 她心里羞愤,偏头便在他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萧瓒哑声闷笑,一点儿也不觉得疼,反而揽在她腰肢上的手收的更紧了。 第306章 是爱 “小兔子咬人了。”他在她耳边闷笑,又娇又软又害羞的小兔子,他心里喜欢的不行。 两人就这样静静相拥着,容安认命了,缩在他怀里,偷偷的看着堤岸上偶尔路过的行人。 戌时已过,灯火依旧璀璨,恍如白昼,但看热闹的人明显少了很多。 余下的都是些年轻人,有男有女,每逢元宵节,平日里不许随意外出的闺阁女子都能结伴出来游玩。 未婚男女借着赏花灯的机会为自己物色相看对象,那些定了亲的男女也能出来见面相会,以解相思之苦。 一年中那么多节日,元宵节是最浪漫的。 看了好些甜腻腻的男女走过,容安心里稍微放开了些。 萧瓒松开她,捡起地上的兔子面具,又带她往前面走去。 走到石桥边,有一艘木船停在那里,萧瓒牵着她一起上了船。 船舱里铺了席垫,两人坐在里面正舒适,船公在船尾慢悠悠的撑杆。 容安靠着萧瓒的肩膀,看着沿途水面上多如繁星的莲灯被船头推开,随波涌向两侧。 岸上鳞次栉比的灯光灿若星辰,还有远处一座座长长的汉白玉拱桥,在夜晚格外耀眼。 怪不得有诗人吟唱:“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说的就是元宵节花灯无数,烟花如星雨吧。 容安不禁想起小时候在江南度 过的元宵节,也是这等美丽繁华。 可仔细想想,心境是截然不同的。 小时候是无忧无虑的,只知道吃喝玩乐,天真无邪,就像萧熠一样。 现在呢,十五岁的外表下,她的心早已历经生死,千帆过尽。 看着眼前的美景,她觉得安逸幸福,同时也十分感恩。 活着真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真好。 萧瓒明显能感觉到容安对他的依恋,这份依恋竟和萧熠对他的依恋很像。 这让他既欣慰又狐疑,他很高兴,容安开始依赖他了,但他也很奇怪,向来无欲无求的容安也有如此缺乏安全感的时候。 他低头看着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小脑袋,她微阖着眼睛,神态怡然慵懒,娇嫩的嘴唇泛着诱人的红色和光泽,惹人怜爱,他呼吸一紧,将她抱到自己腿上亲吻。 容安搂紧他的脖子,闭眼配合着他。 小船荡漾,耳边是潺潺的流水声,鼻尖是萧瓒清冽又满含侵略性的味道。 容安晕乎乎的,忘乎所以,直到嘴里忽然尝到了一股辛甜的味道。 “唔。”萧瓒竟然喝了一口酒,渡到她的口中。 这船上怎么会有酒啊,容安晕乎乎的想着,但来不及搞清楚,又被喂了第二口。 这酒好奇怪,竟然不怎么辣,容安舔舔唇边,意犹未尽。 萧瓒看着她粉嫩的舌尖,眼中的笑 宠溺又深沉。 吻中因为有了酒的味道,变得更加欲罢不能。 许久之后,萧瓒盯着她玉颜生晕,美眸恍惚的样子,手指划过她的腮边,拨开她耳边的碎发。 容安歪头蹭蹭他的手指,像只慵懒的猫咪一样。 萧瓒心里早已化成了一滩水,他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只知道自己真的特别特别珍惜她,在乎她,他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 和她相处的每个瞬间都是美妙的,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美妙。 关系每进一步,心里都盈满澎湃的喜悦和激动。 两人的心也靠的更近,这不是直奔结果能得到的快乐和满足。 他甚至很怕璀璨过后,一切归于平淡。 “容安,你喜欢我吗?”他抚摸着她的脸颊问道。 容安醉了,醉眼朦胧的看着他,“喜欢啊,越来越喜欢了。” 萧瓒弯起唇角,说道:“我也是,越来越喜欢。” 他说着又摇摇头,不对,喜欢都不足以表达他心里的感情了。 “是爱。”他看着容安说道,“容安,我爱你。”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萧瓒无比清醒,又无比紧张。 爱是神圣又沉重的字眼,可无疑他是爱她的,深爱。 “容安,你爱我吗?”他捧着她的脸问道。 萧瓒问完突然十分后悔,他承认自己急了,不能免俗的希望得到爱的回应。 第307章 爱是什么 他甚至紧张的不知所措,可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爱是什么?”容安眼神恍惚的看着他,微微蹙着眉头,“爱是卑微,爱是受伤,我们可不可以不要提爱。” 萧瓒匪夷所思的看着她,他害怕她说不爱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言语之间竟是懂得爱,并且十分排斥,这怎么可能呢。 萧瓒摇摇头,这一定不是她自己的心得,或许是旁人的经历让她如此觉悟。 对了,她外祖家的表姐就被人骗了感情,是不是姐妹之间互诉心事时,给她灌输了这样的想法。 一定是这样,萧瓒努力的说服自己,一边将她抱得更紧。 “真不知道拿你怎么办。”他有些惆怅,同时幽深的目光扫向岸边的幢幢灯火。 河岸边一处茶楼的二楼窗户旁站着两个戴着兽头面具的男人。 他们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玉带河上的一艘小船。 “报吗?”戴着马脸面具的人问道。 “当然。”另一个戴着牛头面具的人答道。 虽然看不见面具下的神情,但是能感觉到这两个人身上的犹疑。 “你说侯爷这是想干什么,将我等留在幽州只为了保护这位燕王妃,还得报告她的一举一动,难不成是看上人家了,可她已为人妇,还想抢人不成。”马面不解的说道。 “哪来那么多话,听命就是。”牛头一声呵斥。 “这不是跟你随便聊聊吗,就觉得侯爷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牛头也不做声了,想想刚刚看到燕王夫妇你侬我侬,如胶似漆的场景,真是挺膈应的。 “侯爷的事情不是我等能置喙 的,切记祸从口出。”他最终说道。 马面点点头,深以为然。 “我已经让乙字撤回京城,他大概率是暴露了,不能再留在幽州。”牛头看着河面上越飘越远的小船说道。 “今后行事一定要更加小心,切勿搞砸了侯爷的部署。” “是。”马面颔首。 …… 景帝突然病重禅位太子的皇榜被快马加鞭发往大江南北。 石门州府也接到了榜文,府衙后院的议事厅里,都指挥使韩启山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神色忽明忽暗。 他的下首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 女人三十岁左右,束着男人的发冠,一身黑红相间的劲装,脸上未施粉黛,依稀能看出曾经的绝色。 可再好看的脸,经历风霜又疏于保养,美貌都会大打折扣。 可眼前这个女人并不在乎,她眉宇间洋溢着一股盛气凌人、目空一切的傲气。 她是王母山上的女寨主,活阎王,心狠手辣,杀人如麻。 但凡石门的百姓闻见她的名号无不胆战心寒,她靠手中的刀行走江湖,而不是美貌。 而她对面的男人则要年轻很多,身上带着一股文弱书生气,脸上带着一片银色面具。 “韩大人,您千万别怪二娘不懂事,上赶着给您添堵,实在是寨子里的兄弟都要吃饭呢。”严二娘似笑非笑的看着韩启山。 “这一年,咱们为了您的功绩,格外收敛,极少下山霍乱,还给您打了不少掩护。 就说这保州时疫,我不但借军师给您,还折了不少兄弟。 可您当初许诺的十万两酬劳怎么过了年了还没兑现,未免太不厚道了吧。” 在整个石门地界,也只有严二娘敢如此叫板韩 启山了。 韩启山是什么人,他年少成名,石门地界因为山脉绵延,匪患横行,屡剿不绝。 十年前,十八岁的韩启山随军入山剿匪,土匪在山里跟朝廷的官兵打起了游击,官兵死伤惨重,却连匪窝的边都摸不着。 可韩启山却潜入了当时王母山最大的山寨,并割了大寨主首级,一时名声大噪。 至今无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大寨主死后,严二娘的寨子异军突起,她一边吞并其他山寨,壮大自己,一边和步步高升的韩启山搞好关系。 可以说,两人是打了多年交道的老朋友了。 相互成就,相互掩护,名副其实的官匪一家。 韩启山还不到三十岁,却年少老成,尤其一双犀利的鹰眼,不怒自威,洞察人心。 “二娘此言差矣,我说的是事成之后奖银十万两,我且问你,事成了吗?”他笑道,笑意却不达眼底。 严二娘忍不住面露愠色,“您是说,我这单白忙活了?” “我可没这么说。”韩启山背靠太师椅,神色自若。 “我只是觉得这人啊得有耐心,别动不动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这多伤感情,你说是不是?” 严二娘嗤笑,笑他韩启山跟她一个女土匪讲道义。 韩启山看着她脸上的讥讽,嘴角露出同样意味的笑。 “你不过是看陛下病重禅位,觉得我即将失去重用,所以看轻我了。” 严二娘眯眼看着他,并不否认。 石门这地方天高皇帝远,一面又贴着燕北,位置实在尴尬,很难出头。 好不容易盼来景帝的密信和重用,但奈何计划失败,现在景帝又病重退位,谁还会想起这里,想起韩启山呢。 第308章 韩启山 原本以为他会就此飞黄腾达,才巴结他的,现在总不能做赔本买卖吧。 韩启山鹰隼般的眸子早就看透了她心中所想。 他笑着拍拍手,一边说道:“我韩启山从来都不是食言而肥的人。” 他话音一落,一个小厮捧着一只锦盒进来放到他的手边。 韩启山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摞银票。 “这里是十万两,我早就准备好了。”他笑道。 严二娘的脸色总算缓和下来,还带着几分惊讶。 她刚要起身去拿,却听韩启山又开口道:“燕王已经摸到了王母山,还剿灭了一个小山寨,你说他会不会已经顺藤摸瓜找到你的老巢,他会放过你吗?” 韩启山的话让严二娘再次皱起了眉头,这里面威胁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反正我是不会坐以待毙的,我有信心能得到新帝的支持。”韩启山如是说。 严二娘看着他镇定自若,又十分自信的样子,陷入一阵犹豫。 最终她起身走到他面前,从盒子里取走了五万两。 “您说的对,事没办好,我只取一半,咱们各退一步,毕竟是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 韩启山弯起唇角,无声嗤笑。 事情谈妥了,严二娘带着面具男起身告辞。 男人从始至终都没有插一句嘴,不过在离开的时候,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韩启山。 而韩启山也看着他,并对他点点头,露出讳莫如深的笑意。 走在前面的严二娘一无所知。 …… 他们二人从州府后门离开,上了一辆久侯的马车,扬长而去。 严二娘上了马车,又将怀里的银 票拿出来数了一遍,整整五万两,不多也不少。 数完她又心满意足的将银票收回怀中,虽然没有拿到十万两,略有不甘,但是五万两也不少了。 这么想着,抬头正好撞上对面男人冰冷又鄙夷的目光,男人似乎也是一惊,没料到她会突然抬头,想要收敛已是晚了。 严二娘露出阴森的冷笑,熟悉她的人都会知道,此刻她很不高兴,她不高兴就要折磨人。 她抡起手臂就是狠狠一巴掌,响亮的巴掌声在马车外也听的清清楚楚。 男人的脸被打歪到一边,脸上的面具也被打飞了,嘴角流出涓涓的鲜血。 “李长泽,你敢看不起老娘?”严二娘瞪着眼睛骂道。 “你以为你还是京城镇国公府的公子爷?你早就被流放了,现在更是个逃犯,不是老娘救你,你早就饿死路边,骨头都被野狗啃没了,你哪来的底气敢蔑视我?” 李长泽握紧了拳头,满嘴的血腥,他却生生的吞了下去。 “对不起。”他闷声说道。 严二娘冷笑,她可没那么好哄,反手又是狠狠一巴掌。 严二娘命运多舛,因为长得不错,十二岁就被卖到了勾栏瓦舍,在那里苦熬两年又被土匪掳到了山寨。 她受过太多屈辱,跟过很多男人,她也没办法,这是她自保的手段。 她从那些男人身上得到权利,得到金钱,学会他们的本事,才一步步爬到今天这个位置。 她再也不用以色侍人了,所以她现在并不在乎容貌,甚至姣好的容貌总让她想起过去的那些不堪。 她从泥泞里爬了出来, 可她的心却早已被浸黑了。 她爱钱,嗜杀,喜欢折磨人。 她总喜欢抓些相貌英俊又年青的男子到山寨里来消遣,从前别人怎么折磨她,她就怎么折磨他们。 李长泽就是因为这一身皮相,才被从路边捡回了山寨,可不同于其他人,李长泽很聪明,也很会讨好她,每每都将她伺候的浑身舒爽。 再加上他贵公子的身份,总让严二娘有一种玩弄权贵的优越感,就这样,李长泽一直留在了她身边,甚至慢慢得到了她的信任与重用。 可她知道,他打心眼里是看不起她的。 李长泽被打的睡倒在马车里,严二娘在山寨里习武多年,一身武艺不比男人差,要不然也镇不住一帮大老爷们。 严二娘看着匍匐在自己脚边的李长泽,真不愧是娇养长大的贵公子,一身细皮嫩肉晒都晒不黑。 她冷笑着一脚踩在他的脸上,用力碾压。 “做人最好讲点良心,我自问待你不薄。”她不无失望的说道。 “你说想报仇,我便给你机会,给你人手。 你是怎么报答我的,在外面找了个失足的千金小姐,整日颠鸾倒凤,乐不思蜀,以为我不知? 我只是懒得说罢了,可你竟敢当着我的面轻贱我,可见是我平日里对你太过纵容。 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我现在就是你的衣食父母,你就是我养的一条狗,这个道理你不懂吗,还国公府的少爷,书都读过狗肚子里去了。 下次再敢忘恩负义,对我不敬,我就阉了你。” 李长泽痛苦的闭上眼睛,牙齿几乎都要咬碎了。 第309章 受宠若惊 萧瓒回来的很是时候,元宵节后,他和萧廷还有薛彦一起在衙门商议对策。 朝廷的皇榜对他们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只是让他们看清楚几个事实。 “景帝在这个节骨眼上病重,说和裴宴笙没有关系,我是不信的。”薛彦说道。 别人不知道,他们几个却是知道的,前年安排人在景帝的面前戳穿他的谎言,算算时间,刚好就是景帝突发疾病的当口。 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此人真是出乎意料的心思缜密、果决心狠。”萧廷不得不惊叹裴宴笙的手段和心智。 “此番他不仅化险为夷,还更进一步,太子可比景帝好操控多了,太子向来倚重他的太傅,待他登基称帝,少不得要让裴宴笙辅政。” “那朝廷岂不是成了他的一言堂。”薛彦摇头,“太子无异于认贼作父。” “事已至此,就算去揭发他,也没有人会相信我们,甚至还认为我们挑拨离间。”萧廷说道。 他说着又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萧瓒,问道:“四弟,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们可以反击了。”萧瓒说道,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想提起裴宴笙。 尽管他知道,这个人今后将会成为他的头号劲敌。 “没错,时机到了。”萧廷点头。 太子召萧家人回京,明摆着就是鸿门宴,他们不可能回去的,那么就需要足够服众的理由。 …… 这一晚,萧瓒回来的有些迟。 容安已经有些困了,却还在暖阁里等他。 萧瓒回来时,便看到她坐在锦榻边撑着下巴打着盹,模样甚是可爱。 待萧瓒走进去,她才如梦初醒。 “你回来啦。”容安高兴 的起身,却不想因为坐姿不正麻了脚,脚下一个趔趄朝前摔去。 萧瓒眼疾手快的接住她,还抱着她转了一个圈。 最后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笑道:“一回来你就投怀送抱,还真是贴心。” 容安彻底清醒了,仰头看着他英俊的面孔,也乐呵呵的笑起来。 萧瓒看着她弯弯的笑眼,忍不住低头攫取她的唇,一个犹如蜻蜓点水般轻柔却缠绵的吻。 他捧着她的脸,看见她,所有的烦恼和不快都消失了,只剩下高兴。 “我先去洗漱一下,在外面奔波了一天,身上有些脏。”他放开她,笑着说道。 容安却不松手,仰头道:“我又不嫌弃你。” 萧瓒忍俊不禁,心中无限柔软,看着她身上雪白的交领襦裙,笑道:“我嫌弃自己,总行了吧。” 一边拍拍她的后背,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说道:“乖。” 容安放开他了,看着他转身去了净室,不由有些恍惚。 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变了,她竟然会抱着萧瓒撒娇,说那些没羞没臊的话。 这在从前是不敢想象的,而现在随着和萧瓒的关系日渐亲密,一切都自然而然的发生了。 容安心里十分感慨,原来踏出一步,可以收获这么多。 她喜欢现在的生活,每天仿佛泡在蜜罐子里,也很期待今后更甜蜜的日子。 萧瓒洗完澡出来,换了一身轻薄的白色长衫。 他看见容安还坐在暖阁里,而且身边放了几匹布。 他走过去,打量着布匹的颜色,迟疑的问道:“这是……” “你喜欢哪匹布?我想给你做件春衫。”容安起身看着他说道。 萧瓒简直受宠若惊,他惊讶的看着 容安,眼神又惊又喜。 这反倒让容安不好意思了,她只是说要给他做一件衣服而已,又不是说送一座金山给他,他干嘛这副喜不自禁的样子。 “你喜欢哪匹布?”她再次问道。 萧瓒执起她的手,将她拉到跟前,说道:“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 容安看着他微笑的样子,觉得他真的很容易满足。 “那我就选那匹石青色的,春天生机勃勃,万物复苏,穿绿色会很精神。”容安替他拿主意。 萧瓒点头:“听你的。” 容安看着他炽热又幽深的眼睛,微微红了脸。 萧瓒又问:“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做衣服了?” “我听说下个月是你的生辰,实在不知道送什么给你好,就想着给你做件衣服。” 容安说着多少有点心虚,萧瓒的生辰她还是今天才听阿蛮说的,阿蛮则是和来福聊天时无意中得知的。 在这之前,她不知道萧瓒的生辰,也没想起这档子事。 知道后,便绞尽脑汁的想给他送什么礼物好,思来想去,唯有自己亲手做的东西最能表达心意。 何况她还没有给他做过衣服呢,总觉得挺愧疚。 “对啊,我们两的生日只差一天,都是二月末生的。”说起生辰,萧瓒还很高兴。 “我们两很有缘啊,到时候凑到一天一起过好不好。” 容安看着他开心的样子,不由弯了弯嘴角,对啊,三小姐的生辰和萧瓒真的只差一天。 而她自己的生辰其实是在三月,春回大地的三月。 “好啊。”容安笑道。 萧瓒将容安搂进怀里,亲亲她的额头说道:“容安,其实我们送给彼此最好的礼物不正是自己吗。” 第310章 一呼百应 隔天一大早,城中菜市口便围满了人,按察使大人亲自问斩一伙山匪,而这伙山匪招供的罪名令民众咬牙切齿,怒不可遏。 风传了许久的保州时疫案终于得到了证实,是人祸而非天灾,人证物证俱在,认罪诏书更是令人发指。 真相既然被披露,那么事出必有因,保州缘何招致如此泯灭人性的攻击。 这时燕王府不再沉默,直接将当年景帝写给老镇国公的密信印拓出来,公示于众。 没有多余的指责和说明,一封旧信就足以让全城沸腾,震惊、愤怒。 陈年旧事再次被翻了出来,这件事于很多人而言或许只是悲痛沉重的历史,但对于那些经历过那场惨战并幸存下来的人来说,是一辈子难以走出的阴影。 很多萧公旧部自发出来证实肃州卫一役的蹊跷。 这其中最令人信服的莫过于从初云城赶回来的镇北侯。 一身铠甲风尘仆仆的镇北侯从人群中走出来,登上高台。 他看着议论纷纷的人群,满脸肃然的说道:“我愿以镇北侯府世代功勋和荣耀起誓,这封密信是真的。” 人群鸦雀无声,却各个满脸凝重。 镇北侯府可是比燕王府存 在更久的簪缨世家,自太祖建朝以来,镇北侯府便一直戍守北地,世代更迭,从未陨落。 镇北侯府在北地民众的心目中,一直是忠诚可靠的代表,而现在镇北侯以侯府世代的功勋和荣耀起誓,这意味着极高的可信度。 “当年景帝忌惮萧公功高盖主,便使出借刀杀人的伎俩,为了一己私欲,竟枉顾数万军民的生死。 多年后,他再次因为忌惮燕北的实力而故技重施,这次他将魔爪伸向了无辜的保州百姓,企图霍乱保州,来削弱整个燕北的边防。 此等不仁不义,不贤不德之人,枉为人,更不配为君。” 镇北侯铿锵有力的话语令民众同样的愤怒激昂。 “燕王府忍辱负重多年,时至今日,已忍无可忍,朝廷现在想召燕王回京,其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回京无异于送死,不回又等同于抗旨。 实在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燕王府多年来扎根于燕北,戍守边防,造福百姓,让我燕北子民安居乐业,不再受外敌滋扰。 比那等口口声声说爱民如子却惨无人道的昏君不知道要强多少倍,如此贤人,岂有不拥护之理?” 镇北侯几句话便 交待了前因后果和燕王府受到的不公正待遇,以及面临的处境。 愤慨的民众自然觉得朝廷欺人太甚,再加上燕王府这些年来在燕北的建树那是有目共睹的。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称,维护是相互的。而燕北作为藩地,更是出了名的团结。 保州的遭遇还历历在目,朝廷随意残杀燕北的百姓,是燕王和王妃救民众于水火。 孰是孰非还用得着说吗,再说唇亡齿寒,没有了燕王的燕北,终究会成为一盘散沙,任人欺凌。 “我们拥护燕王!”不知道是谁喊出了第一句。 接下来几乎是一呼百应。 “我们拥护燕王!”此起彼伏的声音响彻上空。 镇北侯笑了,和众人一起高高的举起自己的拳头,同时目光看向街对面的茶楼。 站在窗边的萧瓒朝他点点头,他是燕王,也是萧家的子孙,是陈年往事的苦主。 他的身份地位不允许他随意出现在街头,为自己鸣冤诉苦,但是他必须来见证这个时刻。 为祖母,为母亲,为大哥,为所有萧家人见证这个苦等多年的时刻。 而那些死去的英灵应该也在天上看着吧,看到他们是多么的得民心。 …… 第311章 不舍 幽州城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燕北,镇北侯已经返回初云城主持大局。 而萧瓒也要带兵前往保州了,保州是燕北与朝廷交接的门户,一旦开战,那里将是第一个战场。 出发前夕,容安就给萧瓒准备好了吃的,还有各种伤药,怕他搞不清楚,还特地在瓶子上都贴了标签。 早晨,萧瓒穿着一身银甲,手里提着容安给他的包袱,心里满是不舍和牵挂。 他将包袱递给来福,来福立刻给阿蛮递了个眼色,两人识趣的去门外候着。 萧瓒看着傻愣愣看着自己的容安,朝她招招手。 “还不过来给我抱抱。”他没好气的说道。 容安走到他面前,看着他一身冰冷坚硬的铠甲,着实有些犹豫。 萧瓒看出她的嫌弃,知道她最娇气了,便没有用力的抱她,只是将她揽过来,低头亲她的唇。 “我都要走了,你怎么都没话叮嘱我,别人家夫君远征,妻子总是喋喋不休,牵肠挂肚。” “那是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有事,你会平安回来的。”容安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至少五年内他都是平安的。 萧瓒看她说的这么肯定,心里很高兴,但还是说道:“你怎么知道,你是小神婆吗?” “我就是知道。”容安歪歪头,一副自得的样子。 萧瓒忍俊不禁,问道:“那你还知道什么?” “秘密,不能告诉你。”容安眨眨眼 睛,耸耸肩膀,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萧瓒看着她偶尔调皮的样子,觉得她可爱极了,情不自禁的捧着她的脸深深吻她。 “我真想天天和你在一起,但眼下是不可能了。”他抵着她的额头,一脸歉意和遗憾。 容安看着他眼中的依恋和不舍,安慰道:“没关系啊,我又不需要你陪,我自己会好好地。” 面对如此懂事的容安,萧瓒却觉得她还真是没心没肺,宁愿她更粘人一些。 “不怕你笑话,是我需要你陪,是我离不开你。”他坦白的说道。 本来就是他先爱上她的,他不怕爱的比她多,也不吝啬表达他的爱意,只要她肯接受他的爱,并愿意试着爱他就好。 容安被他的话弄的一阵脸红心跳,也不知道怎么回他。 只是垫起脚尖,搂着他的脖子,在他唇角亲了亲,并轻声哄道:“你也乖一点啊。” 她的声音甜美温柔,如春风般撩拨萧瓒的心弦。 萧瓒只觉得心跳和呼吸都变得急促而沉重,耳根微微发热,眼神更是炽热胶着的令人招架不住。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低头狠狠的吻她。 亲吻她永远都是乐此不疲的事情,两人虽然早就成亲了,可如今还在享受恋爱伊始的悸动和青涩。 萧瓒贪婪的吻她,甚至忘记了时间,直到门外传来来福生硬又尴尬的咳嗽声,他才如梦初醒。 萧瓒气喘吁吁的 离开她的唇,又意犹未尽般亲着她的面颊到耳根,并贴着她的耳朵说了一句悄悄话。 容安面颊绯红,他的话如羽毛般抚过她的耳郭,令她整个人都战栗不止。 “好不好?”萧瓒抵着她的额头,眼睛深处仿佛有星光在闪。 …… 萧瓒高兴的走了,王府里的人从未见他如此开怀快乐,仿佛他不是要去征战,而是去参加庆功宴。 容安独自坐在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眼含春色,双唇红肿的少女,微微怔忡。 她才发觉镜子里的人原来这么美,这么单纯,这么快乐。 她想起萧瓒看她时热烈的眼神,想到萧瓒说想在她生日那天和她成为真正的夫妻,她不由垂下头,有些紧张,又有些迷茫。 …… 萧瓒拒绝回京,抗旨不尊,还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十足的受害者,现在别说燕北,就是整个大邺朝都在疯传景帝写给老镇国公的那封密信。 整个朝堂一片动荡不安,到处都是流言蜚语。 太子气急了,他气自己的父亲被扣上遗臭万年的罪名,更气自己竟然也有些不确定了。 所有的证据都是那样的真实而顺理成章,那印拓下来的密信分明就是景帝的笔迹,还有大长公主为何多年来再也未回过京城,还有保州为何毫无征兆的突发疫情。 这些又当如何解释呢。 太子焦虑彷徨,而唯一能给他答案的人只能是裴宴笙。 第312章 冷处理 临近傍晚,太子还是冲去了西陵侯府。 裴宴笙正在书房里浏览舆图,看见太子拿着一封信急匆匆走进来,他毫不意外。 他站起身,看着太子满脸焦虑的直奔他的案前。 “太傅,你告诉孤,这封拓印的密信不是真的。”太子将信按在他的面前,皱眉直直的望着他,渴望他的否定。 裴宴笙一双幽深沉静的眼睛淡淡的注视着他,沉默是他的答案。 事已至此,他没有必要为了安抚太子而去撒谎。 何况太子也不是幼齿小儿,他有自己的判断,他现在只是难以接受罢了。 太子看着裴宴笙一言不发的样子,他明白了,他颓然的坐在椅子上,满脸失魂落魄。 “孤最敬爱的父皇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他红着眼睛喃喃说道,心中满是悲愤和无助。 多年的信仰一夕之间被扯开了遮羞布,露出里面的肮脏和脓创,谁受得了呢。 裴宴笙看着备受打击的太子,自己也默默坐了下来。 待他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才开口道:“往事已矣,重要的是眼前。” “孤该怎么做?”太子看着裴宴笙,脑子里一片迷茫。 裴宴笙看着仿佛六神无主的太子,不由皱起了眉头。 他确实不喜欢景帝那般专断多疑昏庸,但也不希望太子过于温顺脆弱没有主见。 “殿下,您心里可有章程,不妨说出来,微臣帮您参详。”裴宴笙问道。 太子茫然的看着他,羞愧的摇摇头,他现在真的很头疼,理智被情绪淹没。 裴宴笙看出来了,他想太子需要修炼的东西还有很多,只能 慢慢来了。 “这件事得冷处理。”他说道。 太子疑惑的看着他,不甚明白。 “不承认不否认。”裴宴笙解释道。 “如果您一旦承认这件事,无疑会对皇家的名誉和威信造成极度恶劣的影响,到时候,我们犯众怒,失人心。 相反,燕北大军却可以冠上正义之师的名号,师出有名,明明是大逆不道,却变成了声讨。 仗还未打,我方士气就已经先输了。” 太子听了眉头皱的更紧,脊背发凉,他不想自己一当皇帝就国土战火纷飞,更不想自己吃败仗,让赵氏江山断送在自己手中。 裴宴笙看着太子脸色凝重的样子,继续说道:“当然,如果您全盘否认这件事,无异于是激怒燕北,他们依然会群情激昂的高举讨伐的大旗,为自己讨回公道。” 太子怔怔的看着他,问道:“那该怎么办?” “改变自己的处境,以和为贵。”裴宴笙说道。 “微臣以为,朝廷应该派一名重臣前去燕北谈判,并给出承诺,追封萧公及其死去的儿子、孙子谥号,享万世流芳的尊荣。 殿下您即将登基,这是您作为新帝给萧家人的安抚和肯定,过去种种是非对错,原本就跟您没有关系。 如果萧家人识趣,就该顺着您给的台阶走下来。 如果他们不识趣,无异于伸手打笑脸人,我们已经先示好了,他们却不买账,到时候便可以讨伐他们是打着报仇的幌子想干起兵谋反的勾当。 如此一来,咱们的处境也不至于太被动,还起手来也是可以理直气壮的。” 裴宴笙说完, 太子连连点头,“太傅所言甚是,你说的每一句孤都无比赞同。” 如果可以,他当然也是希望朝廷和燕北能化干戈为玉帛。 裴宴笙看着太子信服的眼神,无奈的笑了笑。 “微臣毛遂自荐,想去当这个谈判使者,只是这样一来,微臣就要错过殿下的登基大典了。” “无妨的。”太子急忙说道,“孤也觉得没人比太傅更适合去燕北了。登基大典不过一个仪式罢了,孤等着太傅回来,再单独与太傅一起庆祝。” 太子如此说了,这事便定下了。 裴宴笙亲自送太子出府,太子来时还愁眉不展,满心焦虑,走时明显轻松多了。 送走了太子,裴宴笙信步往后院走去。 他走到玉笙居前,看着沐浴在夕阳里斑驳的院门和伸出墙头的木棉树新枝,又是一年春天快要来了,他不自觉的嘴角微扬。 他朝身后招招手,魏青便走了过来。 “这次你不用跟着我,我有事情要交代你。” “侯爷有什么吩咐?”魏青问道。 “第一件事,找最好的工匠将这里修葺一新。”裴宴笙看着玉笙居说道,“在我回来之前。” “是。”魏青点头。 “第二件事,开年的吏部官员考核,我要将外放的姜家兄弟全部调回京城。” 原本就神色严肃的魏青闻言更是皱起了眉头。 “您是说晋阳姜家吗?”他确认般的问道。 “不然呢?”裴宴笙凝眉看向他,眼神有些严厉。 “是。”魏青垂下头,再次应道。 裴宴笙没再说什么,只是眼神晦暗的扫了一眼身后的一束花丛。 …… 第313章 旧事 夜幕降临,大学士府的书房里灯火通明。 陈云舟也在向父亲陈友德求证闹的满城风雨的密信到底是真是假。 “为父哪里知道。”陈友德背手在书房里踱着步子,看起来有几分心不在焉。 陈云舟站在一旁看着,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定论。 “您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维护陛下,可见这事您是有些相信的。”他说道。 陈友德停下脚步,神色郑重的看着他,提醒道:“谨言慎行。” “这里只有咱们父子两,还说不得心里话了?”陈云舟面带嘲讽,“再说,今晚整个京城,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哪家的夜话能绕开这个话题。” 陈友德叹了口气,走到书案边坐下。 陈云舟跟了过去,坐在他的对面。 “父亲,儿子在燕北待了几年,深知燕北民风淳朴,燕王正直赤诚,镇北侯忠厚可靠,他们绝不是那等蓄意谋反之人。 还有儿子从前不明白燕王的苦心,如今却是懂了。 他之所以去年揪着一点小错就将我赶回京城,不过是早就知道会有今天的局面,怕我留在燕北陷入两难,这才替我做主,让我回京城和家人团聚。” 陈云舟说到这里,不无感慨,他感谢燕王的周到,也更加怀念一起戍守边城的兄弟。 陈友德听了也十分诧异,没有想到儿子回京还有这样的内情。 “如此说来,燕王倒是仁德 。”他感叹道。 “那陛下呢?”陈云舟问道。 陈友德捋捋胡子,眼神悠远,决定向儿子说出一件旧事。 “十几年前,肃州卫一役震惊朝野,萧公的死讯传回京城,众人无不哀悼。 陛下也因悲痛欲绝而卧病在床,故而罢朝三日,那三日堪比国丧,整个京城的百姓都自觉身着素服,并停了奏乐嫁娶,以示敬重。 这原本是很正常的事情,可不正常的是两个月后,后宫有一名妃子突然落水身亡。” 陈友德说到这里,不自觉的摇摇头。 而陈云舟却十分好奇,问道:“如何不正常了?” “这名妃子怀了身孕。”陈友德叹气道,“而且刚好两个月。” “什么?”陈云舟难以置信。 “尽管这件事处理的很快,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强,为父当年还是翰林院一个小小的修撰,偶尔能接触到宫里的一些内侍宫女。 一日,我在典簿厅稽查史书,一时浑然忘我,到了天黑也未离开,我便听见两个宫女在窗外小声议论。 她们说,罢朝那三日,陛下根本没有卧床,而是整日酩酊大醉,美人在怀,像庆祝过年似的。 而那落水的妃子正是那三日陪伴陛下左右的人,且在那三天怀上了龙种。” “岂有此理!”陈云舟控制不住自己,一拳狠狠的砸在桌上。 陈友德看着桌上跳起来的茶杯,又看看愤怒的儿子, 眉头皱成了川字。 “当时我心无城府,宁愿相信他们是在乱嚼舌根,也不愿意相信陛下是这样的人,何况陛下为什么要这样亵渎英灵呢,我想不出理由。 此后我再也没有听到任何人说起这件事,仿佛我那天听到的都会幻觉。 直到今天,答案才出现在我的眼前。” 陈云舟已经怒不可遏,他捏紧了拳头看着陈友德说到:“如此昏聩无道之人怎配做皇帝,他欠萧家的死也还不清。” 陈友德无声叹息,自古各朝各代为了巩固皇权,做下的腌臜事还少吗。 除了叹息,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如今陛下已经中风昏迷不醒,成了活死人,他得到了惩罚,何况他也禅位给太子了,太子即将成为皇帝,难不成我们要将怨气撒在新帝身上?” 陈云舟咬紧牙关,胸口起伏,他从未如此愤怒过。 “总之,如果打起来,我是绝对不会去对抗燕北军的。”他腾的站起身,怒气冲冲的转身朝门口走去。 差点和刚推门进来的陈夫人撞在了一起。 “这是干嘛,吃了火药似的,难不成跟你父亲吵架了?”陈夫人看着难得黑脸的儿子,好奇的问道。 屋里的陈友德看着她摇摇头。 陈云舟也在努力控制怒火,沉着眉头叫了声母亲。 陈夫人瞧着他苦大仇深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好啦,赶紧笑一个,嘉敏来啦。” 第314章 依靠 陈云舟走出书房,深吸了一口屋外的冷气,脸色慢慢恢复如常,他快步朝后院走去。 裴嘉敏来了,那她肯定是先去了知初那里,只是天色已晚,她怎么会这个时候来陈府。 陈云舟一边想着,一边加快了脚步,待穿过垂花门,途经一片紫竹林时,忽听有人叫他。 “陈大哥。”是裴嘉敏的声音。 陈云舟循声望去,只见裴嘉敏从竹林边上探出身子来。 他赶忙走过去,裴嘉敏顾不上避讳,拉住他的手将他拽进竹林深处。 这处竹林背后是围墙,隐秘性很好。 两人站在墙角下,裴嘉敏松开了他的手。 陈云舟借着倾泻下来的月光看着眼前的少女,只见她垂着头,神色低落。 “怎么了,嘉敏?”他担忧的问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裴嘉敏抬头看着他,见他眼中满是紧张,不想让他担心,却又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能蹙眉摇摇头。 陈云舟见她这幅模样,心 里更担心了,追问道:“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怎么一个人跑来了,丫鬟呢?” “我把妙晴支开了。”裴嘉敏温声细语的答道,“我没有受委屈,我只是心里有些乱,我不知道找谁说,也不知道找谁帮忙,我就想到了你。” 她声音越说越小,头也重新垂了下来,她的一番话让陈云舟心里一片柔软,先前的烦闷都烟消云散了。 看着她无助的样子,他心里泛起无限怜惜。 他忍不住走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说道:“找我就对了,遇到任何事都可以来找我,我一定会帮你。” 裴嘉敏只觉得他的手很大很暖,再抬头看他的脸,他朝她笑了笑,他的微笑和眼神也是温暖的,充满鼓励。 她禁不住鼻子一酸,仿佛找到了安全感满满的港湾,不用再故作坚强,忍耐已久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这已经不是裴嘉敏第一次在陈云舟面前哭了。 第一次的时候,陈云舟觉得很棘 手,手足无措,这一次,他很心疼。 所以没办法无动于衷的干看着,他有些笨拙的上前,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前,一边轻拍她的后背。 他什么也没有问,只是说:“不管遇到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的。” 有他这句话就够了,裴嘉敏觉得自己找到了一辈子的依靠。 尽管兄长也很宠爱她,可面对兄长的宠爱,她会克制自己,不让自己恃宠而骄,肆无忌惮。 但面对陈云舟,她却想全身心的去依赖他,她从未对别人产生这样的信任感。 哪怕是兄长,还有从前的嫂嫂,她想这大概就是亲人和爱人的区别。 她第一次和陈云舟靠的这么近,闻着他身上的松竹气息,她得到了很多安慰。 少顷,她抬头看着陈云舟说道:“陈大哥,我真的希望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能得到幸福。” 陈云舟看着她哭红的眼睛,抬手抹掉她眼角的泪花,点头道:“我知道,你一直都是善良的姑娘。” 第315章 信 “但是人生总是充满了遗憾。”裴嘉敏看着他继续说道,又有一大颗眼泪从她黑黝黝的眼底滑落,滴在陈云舟还没来得及移开的手上。 他仿佛被烫到般,心里瑟缩了一下。 看着裴嘉敏眼中的伤心和纠结,陈云舟皱紧了眉头,很好奇是什么事情如此困扰她,不过她似乎并不想说。 裴嘉敏又在他怀里靠了会儿,陈云舟看不见她的神色,两人都默默无语。 待裴嘉敏再抬起头时,她从袖中拿出一封信。 “陈大哥,你有办法将这封信送到燕王妃手里吗?”她看着他问道。 陈云舟眼神微动,随即点头道:“自然是有的。” …… 裴嘉敏没敢多留,怕被支开的妙晴很快找来。 陈云舟却在竹林里站了很久,又是跟容安有关,上次裴嘉敏让他保守的秘密也是有关容安的,她们两之间似乎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系。 他很好奇,却将手中的信原封不动的塞进怀里。 君子有 所为,有所不为,他不可能辜负裴嘉敏的信任。 然而他和裴嘉敏都不会想到,这封信根本没有送出去的可能。 隔天,裴宴笙整装待发,临出发前,他收到了两封信。 其中一封截获自陈府,打开一看,上面只有简短的一行字:兄长已知你的身份。 他猝然失笑,一时间既好笑又心酸。 他疼爱的好妹妹果然早就知道了,昨日他在玉笙居门口早就察觉有人暗中窥伺。 整个侯府除了嘉敏又有谁有这样的胆子。 他故意装作不知,交待魏青两桩关于容安的事情,她若听不懂也就罢了。 可她听懂了,竟然还连夜跑去了陈府,并支开妙晴,偷偷找陈云舟帮忙送信。 嘉敏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裴宴笙看着手中的信,眼神幽深。 她明知道他多么想把容安找回来,可她竟然敢暗中阻挠。 她觉得容安不该回来是吗,还是觉得她回来不会开心? 不得不说,他对裴嘉敏的做法感 到失望和恼怒,在这件事上,他当然是想得到嘉敏的支持,他想要一家团聚。 但一想到她竟然维护容安多过维护自己这个兄长,他又没办法对她发火。 她偏帮的人是容安,不是别人,他真的计较不起来。 第二封信来自幽州的密探,信很长,他盯着看了许久,脑海里几乎能描绘出信中所写的画面。 最后信纸在他手心揉成一团,接着变成齑粉洒落。 有些事似乎超出了他的意料和掌控,但是他问自己要放弃吗,答案是不可能的。 他非常嫉妒萧瓒,更不想一辈子活在嫉妒和遗憾中。 这辈子,他想要的最后都能得到,容安也不会例外,她重生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要去找她,再也不兜圈子了,直接告诉她真相,告诉她自己的心意,他们原本就是夫妻,是他先娶她的,她应该陪在自己身边才对。 何况还有这么记挂她的嘉敏,她最疼爱嘉敏了,怎么舍得丢下这个妹妹。 第316章 敬你 萧瓒到了保州受到军民的夹道欢迎,晚间徐景林和魏澜在帅帐中为他举行了接风宴。 上次三人聚在一起还是去年隆冬,一眨眼即将冬去春来。 再次见面,徐景林和魏澜看萧瓒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更少不得要向正主打听事情的来龙去脉。 事到如今,萧瓒无需隐瞒,自然知无不言。 当魏澜和徐景林了解了事情的经过,无不震惊愤慨。 原来景帝还不止公开的这些罪名,他还残害手足。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此等昏君,这些年我就不该拜他。”魏澜气愤的说道。 “兹事体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我岂能对谁都说。”萧瓒笑道。 “我又不是外人,我爹都知道。”魏澜不悦。 “你确实不是外人,但是你的嘴巴很牢靠吗?”萧瓒忍俊不禁,“你爹不也没对你说吗。” 魏澜哼了一声,彻底没话说了,亲爹也瞒着他。 “好了,你以为背负着秘密,活的很轻松吗?”徐景林斜睨了一眼魏澜,又看向萧瓒。 “你十八岁就知道这个秘密,还经常来往潜伏去京城打探,真是令人敬佩。”徐景林说着举起酒杯,“这一杯敬你的忍 辱负重。” 魏澜也赶紧端起酒杯,说道:“没错,从前你被封王的时候,我竟一度觉得你年少不够持重,真是失敬失敬,想我自己十八岁的时候,去京城可能还会迷路。” 魏澜一番自贬成功将萧瓒和徐景林逗得哈哈大笑。 三个人一起碰杯,萧瓒不由回忆起从前。当着他们二人的面,也没什么拘谨。 “我也是被赶鸭子上架,逼出来的,每每想起肩上的担子,背后的家人,咬咬牙就挺过来了。如果大哥好好地,我才不当这什劳子燕王。” 徐景林听了萧瓒的话,不禁想起小时候,几个表兄弟在王府练武场被师傅操练。 萧瓒就是跟着打酱油的,时不时偷懒耍滑,一会儿头晕,一会儿肚子疼。 偏偏师傅还拿他没办法,谁叫大长公主说了:“咱们家老四就是跟着玩玩儿,不必较真,他上头有三个哥哥呢,哪轮到他冲锋陷阵,他开心就好。” 往事历历在目,可萧瓒的三个哥哥两个英年早逝,一个双腿残疾,无忧无虑的萧老四被推上了高台,挑起了重担。 想到这里,徐景林再次朝他举起了酒杯,“敬你。” 萧瓒一饮而尽。 “说来说去,这始作俑者还不是京城里的那个昏君。”魏澜肆无忌惮的说道。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一定要手刃他。” 萧瓒和徐景林一起举杯回应,大家众志成城,同仇敌忾。 萧瓒从未担心过这两人的支持,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之间相互都是姻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更因为他了解他们,作为一起长大的兄弟,他们正直热血,明辨是非。 这一晚,三人不醉不归。 隔天一大早,萧瓒按时醒来,路过徐景林的营帐时,忽听里面传来哐当一声响。 他想都没有想,便直奔过去,掀开厚重的门帘,竟看见一个身着烟粉色夹袄的女子站在徐景林的营帐中,她脸色惨白,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正赫然是上次他从运河边救起的柳蓁蓁。 而徐景林则穿着一身寝衣站在床前,脚下是倒扣的铜盆,热水洒了一地。 “这是怎么了?”萧瓒走过去问道。 柳蓁蓁见萧瓒询问,不由红了眼圈,紧咬下唇。 徐景林却皱眉看向她,毫不客气的说道:“还不出去?” 柳蓁蓁原本就泛红的眼圈,瞬间落下泪来,她哭着快步朝门口走去。 第317章 回去吧 萧瓒又看向阴沉着脸的徐景林,好奇的问道:“柳小姐怎会出现在你帐中?” 他话音刚落,魏澜也闻声赶来。 徐景林瞪了魏澜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问他。” 萧瓒只好又看向魏澜。 魏澜摸摸鼻子,不过一想到刚刚哭着跑掉的柳蓁蓁,再看看眼前满地狼藉的景象,他看着徐景林不由中气十足的说道:“柳蓁蓁在军营里做药童,负责煎药。 你前些日子感染伤寒,喝的药可都是她煎的,怎的今天突然对她发难,难不成是昨晚喝高了,对人家发酒疯么?” 一向稳重的徐景林被魏澜一番话气的差点跳脚。 “咱们军营里何时缺药童了,即便是缺,招谁不好,你把她安插进来作甚?你明知道她醉翁之意不在酒。” “呵,原来你也知道啊,那你还得了便宜还卖乖。”魏澜哼哼道。 徐景林气的倒仰,强调道:“我根本不想占这便宜,前些日子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对她礼遇,准许她以药童的身份进帐送药。 可她今天逾越了,送了药还不走,我衣衫不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她竟然还要 为我打水,真真是荒唐至极,我若不给她一些难堪,今后岂不是更加得寸进尺。” 萧瓒听懂了,原来柳小姐喜欢徐景林,而徐景林对她根本没有想法。 魏澜也明白了刚刚发生的事情,他皱眉说道:“你大可以好好跟她说清楚,何至于动粗,人家也只是想对你好罢了。” 萧瓒想起刚刚柳蓁蓁惊吓无措又伤心的样子,也跟着劝了句:“景林,你好歹对人家姑娘温柔一点。” 哪知徐景林凉凉的看了他一眼,问道:“我让你对景秋温柔一点,你能做到吗?” 萧瓒顿时被噎住,也明白了徐景林此刻的心情,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不再多言。 徐景林又看着魏澜说道:“我拒绝她的好意是因为我不想给她任何希望,不喜欢的人就应该果断拒绝,不是吗? 难不成要给她一点幻想,最后再让她希望破灭?” 魏澜看着他,无力反驳。 从徐景林的营帐出来,魏澜径直去找柳蓁蓁。 不出所料,他在卫所里的一颗大榕树下找到了她。 柳蓁蓁哭得梨花带雨,却还记挂着徐景林。 “他还生气吗?”她一边抹 着眼泪,一边问魏澜。 她抬起的手上好几处烫伤,都是这些日子学煎药烫到的,魏澜皱紧了眉头,不在意她的人就不会留意到她受的伤,即使留意到,也心无波澜。 他深深了叹了一口气,开口道:“蓁蓁,你离开军营吧,回你父亲身边。” 柳蓁蓁闻言惊讶的看着他,直摇头。 “我觉得我做错了,我不该让你来这里。”魏澜继续说道。 “即使你学会了医术,成了神医,他也未必会喜欢你,你何苦呢?” “不,我不走,我不会放弃的。”柳蓁蓁哭着说道,“我会和他保持距离,再也不擅自靠近他,这样也不行吗?” 魏澜摇摇头,眼中有种淡淡的遗憾。 “蓁蓁,喜欢是成全,是让对方开心,而不是给对方造成困扰,你已经给景林造成困扰了。” 柳蓁蓁愣愣的看着他,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落,她不想承认,但好像是真的,尤其刚刚他不胜其烦的表情是那么的不加掩饰。 “现在形势紧张,景林作为保州守将肩负重任,不能有丝毫的懈怠,你别再让他分心了,回去吧。”魏澜说完,转身走了。 第318章 徐府 晨曦,坐落在保州城东的徐府渐渐热闹起来。 徐夫人刚起床,穿了件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正慵懒的坐在妆台前让丫鬟梳头。 一个婆子急匆匆走进来,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 徐夫人顿时蹙起细眉,风韵犹存的脸上露出几丝无奈。 她让丫鬟简单的梳了个发髻,便起身出了门。 此处府宅是个三进三出的院子,不大也不小,平日里只有母女二人住在这里,徐景林甚少回来。 她出了自己的院子,穿过两道拱门便到了徐景秋的住处。 徐景秋刚从屋里出来,一身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头上插着鎏金穿花戏珠步摇,颈戴赤金盘螭巊珞圈。 通身富贵雍容,她很久没有如此盛装打扮了,过年都没有。 徐夫人看了摇摇头,走上前,又将她拉回屋里。 关了房门,徐夫人问她:“你要去哪?” “去卫所找表哥。”徐景秋直言不讳,“我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咱们过年都没有回幽州。” 言语之间不乏委屈,往年春节他们肯定会回幽州的,还会去王府,跟徐太妃他们一起吃团圆饭。 可是今年什么都没有,王府已经被李容安霸占了,连姑母都被逼去了燕山。 现在表哥到了保州,他们离的这么近,她怎么能不去看看他。 “不许去。”徐夫人斩钉截铁的说道。 “为什么?”徐景秋大声抱怨道。 “听母亲的,不要去。”徐夫人按着徐景秋的肩膀让她坐下,一边拔下她头上的金步摇放在桌上。 “母亲不会害你的。”徐夫人坐在她的身边说道。 “你也不想想这是什么时候,你表哥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你现在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跑去卫所,只会徒增他的厌恶。” “我只是想去看看他啊。”徐景秋一脸恳求。 “可他并不想见你。”徐夫人直白的说道。 徐景秋顿时哭丧起脸,满脸气愤不甘。 徐夫人又说道:“我且问你,那 柳小姐对你哥哥穷追猛打,你哥哥可有动心?” 徐景秋不由想起柳蓁蓁,自去年柳蓁蓁便经常到府里来拜访,明眼人都知道她是冲着谁来的。 可惜哥哥不为所动,没有半分动摇,想到这里,徐景秋觉得自己和柳蓁蓁真是同病相怜。 “你跟她的处境是一样的。”徐夫人说道,“男人都这样,越是上赶着倒贴的,他们越是不可能瞧得上。” “那怎么办呢,我就是喜欢他啊。”徐景秋拽下脖子上的璎珞。 被母亲一番劝说,原本满怀欢喜雀跃的心,已经被浇了冷水,扫了兴。 “那你就要学会乖巧懂事,吃了那么大亏还没吸取教训吗,何况还有个活生生的例子在眼前。”徐夫人开导她。 “你表哥他喜欢李氏什么,难道只是美貌吗?肯定不是,他喜欢李氏的端庄稳重,宠辱不惊,还有她的聪明本事。” 说到这里,徐夫人顿了顿,这样的女子谁不喜欢呢,也难怪萧瓒会被吸引。 第319章 信 “我也不指望你能修炼的跟她一样,但至少你要磨磨自己的性子,别再骄纵跋扈,稳重一些,聪明一些。 朝着你表哥喜欢的样子去改变,总有一天他会看见的。那时候他会对你刮目相看,觉得你蜕变了。 而不是现在你一陈不变的去他面前蹦跶,惹他厌烦。” 徐景秋觉得母亲说的很有道理,可她也很迷茫。 “我默默的改变就真的有用吗?”她不确定的问道。 “效果肯定比你就这样冲去卫所好。”徐夫人说道。 她又摸摸徐景秋的脸,语重心长的说道:“你既然认定了你表哥,非他不嫁,那就要耐下心来。 我琢磨着你不是没有机会,眼下你表哥举了大旗,那他的造化就不止燕王了,身居高位的男人岂能只有一个女人。” 徐景秋听了她的话,不由瞪大了眼睛,“母亲,您是说……” 徐夫人按住她的嘴唇,笑道:“以后的事情谁说的准呢,变数多着呢,就像我们谁 也没有想到萧家与皇室有不共戴天之仇一样。 聪明的人就该韬光养晦,再伺机而动。” …… 萧瓒走了好些天,转眼正月即逝。 容安一直没有闲着,先给大长公主做了一盒香珠,着人送去燕山。 接着便开始认认真真缝制萧瓒的衣服,与之前给婴儿做的衣服不同,成人的衣服要格外的花心思。 光是领口和袖口的襕边,她就想了很久,她的绣工师承平江府最好的绣娘,什么针法、绣法她都会,只是重生以来,她很少再做这个活计。 最后她选了个从未用过的连云纹,连续绣了两天,一只袖子已经好了。 早起吃过早膳,容安就在暖阁里安逸的做绣工,偶尔抬头看看窗外。 今日天气很好,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成群的候鸟飞过蔚蓝的天空,它们又飞回来了,春天真的不远了。 容安收回目光前,总是下意识的望一眼瑶光殿的大门,好像萧瓒会突然跨进门来,对着她微 笑招手。 容安兀自失笑,再低头看看手中的衣裳,连眼神都变得更温柔了。 她再次动针,结果没多久就扎到了手指。 她倒抽一口冷气,看着指尖迅速冒出一粒红点,她害怕弄脏衣服,便赶忙将手指含进嘴里。 这时阿蛮走了进来,看见她的模样便问道:“小姐又扎到手指了吗?” 容安点点头,是啊,今天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怎的这么不小心,别是太想王爷走神了吧。”阿蛮开玩笑的打趣道,一边递给她一封信,“这是府外传来的,说是给您的。” 容安娇嗔的瞪了她一眼,才接过信来,打开信,里面只有短短的一行字,却让容安拧起了秀眉。 少顷,一辆马车从王府出发,直奔长安街。 容安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面色沉静如水,自到了幽州以后,阿湖和李铭恩从未给她写过信,突然将信递到王府来,说想见一面,这是非常反常的事情。 他们肯定是出事了。 第320章 丝带 容安很快到了阿湖和李铭恩的住处,她站在院子门口,暖洋洋的冬日悬挂在她的头顶,可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和光明。 院门的铜环上绑着一根青绿色的丝带,丝带薄如蝉翼,是上好的江南香云纱。 如此丝薄的纱带上竟然纹绣着均匀的宝相花纹,仿佛画上去的一般,让原本看着平凡无奇的丝带变得精致而独特。 其实容安居家的时候多数会摒弃金银珠钗,尤其是沐浴后,她更喜欢用一根简单的发带将头发绑住。 所以她有不少发带,多数是绸缎的,但也曾别出心裁的用过丝带,还用精湛的绣工在上面绣上花纹。 那是独一无二的,承载着她少女时期的爱美之心和为悦己者容的小心思。 这根丝带不该出现在幽州,它应该尘封在遥远的京城西陵侯府,甚至早该被处理掉,随着前世的自己化为灰烬。 可它确实被绑在阿湖和李铭恩的家门口,随着微风轻荡摇摆。 容安脸色惨白,腿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不能动弹。 “小姐,你怎么了?”一旁的阿蛮看着她的脸色,担忧的问道。 容安无力的摇头,有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着她,她好像能穿过厚重的院门,再透过里面重重的院墙看见屋里等着她的人。 她禁不住浑身紧绷,如临大敌。 可她别无选择,她没有退路。 容安一个人推门走进了院子,阿蛮站在门外一脸焦虑,周侍卫则神情严肃,一言不发。 院子里静悄悄的,容安每走一步,呼吸都更沉重几分。 短短的一段路,她脑海里涌现了很多人很多事,她想到前世临死前的哀伤与痛苦,想到重生 后的感恩与坚定,她一直在努力的生活,努力的躲避那个人。 她躲到了遥远的燕北,遇到了很爱她的人,可为什么那个人还是找到了她,甚至追到了眼前。 发现自己骗了他,他肯定很恼怒吧,他想要怎么收拾自己呢。 容安推门进了正厅,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绝望的想着,下一瞬,她感觉有一阵风从她面前刮过,身后的两扇门砰的紧闭,屋里的光线转瞬黯淡。 突如其来的响动让她彻底失去镇定,她慌乱的后退了一步,满脸戒备紧张。 就在她转身想要跑出去的时候,身后一个黑影闪现,并迅速的抱住了她。 容安只觉得一个强壮的体魄紧贴着她的后背,双臂更是紧紧地扣住她的身体,他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后是那样的陌生,她吓得浑身紧绷颤抖,想要大叫。 事实上,她已经不自觉的叫了出来,声音都是颤抖的。 身后的人却连忙安抚道:“容安,是我。”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意料之中的人,却是意料之外的态度。 即便这样,容安也还是吓得不轻。 “放开我。”她试着挣扎了一下,但奈何她的力气于他而言不过是蚍蜉撼树。 裴宴笙没有听她的,他贪婪的深吸她发间的清香,感受她的体温与轻颤,是活生生的她。 “你骗我,当初在梅山别庄我就该坚信自己的猜测,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那么像的人。”他咬牙切齿的说道。 他说话时胸腔震动,容安只觉得头皮发麻,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 “你能不能先放开我?”她再次徒劳的挣扎。 “不能!”裴宴笙斩钉截铁的说道,“放开你 ,你就会逃,你总是无所不用其极的躲避我,耍尽你的小聪明,甚至另嫁他人,我难道是魔鬼吗?” 容安挣扎的累了,她喘着气,满脸迷茫无助。 “你难道不是吗?”她好笑的反问,带着嘲讽。 裴宴笙浑身一僵,手臂也松了,容安趁机离开他的怀抱,跑到旁边的一根圆柱后,戒备的看着他。 裴宴笙看着她充满敌视和不信任的眼神,心里很难受。 “我没有杀你。”他说道,“我从没有想过要你死,我只是放不下自尊和骄傲,才一直对你冷脸,事实上我也很喜欢你。” 容安看着他愧疚又诚恳的眼神,震惊的楞在原地。 他可是杀伐果断、冷血无情的裴宴笙,他怎么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呢。 他手上沾了那么多血,自是不屑说谎赖掉一条人命。 他说的都是真的,容安觉得匪夷所思,觉得可笑,又可悲。 裴宴笙看着她惊讶过后,看似平静实则悲凉沉默的样子,他知道她相信了。 他走上前,容安没有再躲他,甚至一直看着他。 这些年,他的长相其实并没有多少变化,还是如年少初见时一般英俊出尘。 变了的是气质和通身的气场。 从前的他是忧郁而倔强的侯府世子,丢了爵位后,他就像折翼的苍鹰,令人担心和心疼。 现在的他早就褪去了所有青涩和脆弱,成长成一座高山,他无坚不摧,无所不能,睥睨万物。 可现在他却在她面前露出这幅卑微乞怜的模样,在一个本该已经死了,被他无视唾弃了五年的人面前。 这又是何苦呢,她消受不起,也只会让她为从前的自己感到可悲和不值罢了。 第321章 巴掌 “容安,我以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告诉你我的心意,你走了以后,我没有一天不怀念你,我生活在巨大的遗憾和痛苦之中,没有人能帮我,除了你。”裴宴笙走到她面前,捧起她的脸。 这是一张和记忆中完全不同的脸,可神奇的是,他在她身上找到了熟悉的感觉。 她的眼神,一颦一笑,都是故人的影子,她确实是容安。 容安也看着他,看着这个自己曾经满心喜欢过的男人。 在她活着的时候,他没有给过她一丝希望,却在她死后对她互诉衷肠。 如果他没有那么重的包袱,如果他能多在意自己一点,多给自己一些体面,大概她就不会被困在玉笙居里,无人问津的死去。 那样她也许真的能苦尽甘来等到他,等到他敞开心扉,和她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一起生儿育女,他们的孩子也应该很大了。 可是没有如果。 “侯爷,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容安说道,她微垂眼睫,两行泪从眼角滑落。 这两行泪祭奠过去的李容安,祭奠那个可怜孤独的女人。 裴宴笙看着她的泪眼,心如刀绞。 “对不起,容安,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一切都还来得及。”他抵着她的额头,近乎恳求。 “侯爷,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容安漠然的看着他,再次重复之前的话。 “为什么?”裴宴笙不甘,“你重生了,这就是上天给我们的后悔药,是上天给我们再续前缘的机会。” “可我不想与你再续前缘,”容安语气淡漠,“我早已不爱你了。” 裴宴笙看着她冷淡的表情和坚定的眼神,心中 仿佛压了块巨石,让他沉重的透不过气来。 他剑眉紧锁,深若寒潭的眼中起了血丝,看起来备受打击。 “我不信,”他摇头道,神情固执且受伤,“我不信,你对我那么好,你那么爱我,爱不会轻易消失。” “爱确实不会轻易消失,但你却生生磨灭了我对你的爱,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吗?”容安突然质问道。 裴宴笙看着她满是失望和伤痛的眼神,禁不住后退一步。 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伤害她的每一个场景都历历在目,每次回忆起来,都让他万分痛恨自己。 “容安,对不起。”他神色懊悔痛苦,可道歉都是苍白的。 容安却收敛了之前的犀利,诚恳的说道:“我原谅你了。” 裴宴笙猛地抬头看着她,眼中带着一丝惊喜。 容安又说道:“我早就原谅你了,我体谅你的苦衷和不易,你也是受害者,事情已经过去了,让我们都忘了好吗?” 裴宴笙眼中的一丝欣喜慢慢凝固消散,他差点就相信她了。 她真的变了,变得聪明镇定,居然还会哄人,还哄到他头上来了。 他哑然失笑,这么冰雪聪明又可爱的容安,他凭什么要放弃,她原本就是他的夫人。 “不好!”他没商量的说道,“我忘不了过去,也忘不了你,或者你可以给我一颗忘情丹,让我忘记前尘往事,听说你现在医术了得,制药尤其厉害,你可有这药?” 容安难以置信他的言辞,怒斥道:“胡搅蛮缠!” “对,为了你,我不但要胡搅蛮缠,还要胡作非为。”裴宴笙看着她,眼中恢复了狠厉果决。 “容安,我是一定会带你走的,你应该了解我。” 容安看着他势在必得的眼神,心中一阵绝望无助,她当然了解他,他偏激狠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放过我不行吗?”她悲从中来,甚至焦急的流下了眼泪。 裴宴笙看着她伤心的样子,心中疼痛与酸涩交加,他上前抹掉她的眼泪,问道:“为什么要哭?和我在一起,我会好好爱你,我会把你捧在手心里,再也不叫你受半点委屈。” 容安却摇摇头,“我已经有新生活了,我爱上了别人。” 裴宴笙的手上沾满了容安的眼泪,这是她为别的男人流下的,他垂下眼眸,连呼吸都是窒息般的疼痛。 他忽的抬起眸子,眼中冰冷一片。 “你信不信我去杀了他。”他直视着容安的泪眼,语气阴森。 “我不信我举整个大邺朝的兵力剿灭不了燕北,我势要摧毁燕王府,再将幽州踏为平地。” 容安禁不住气的浑身发抖,瞪的圆圆的泪眼怒视着他。 “魔鬼,你一直都是魔鬼!”她痛斥,“你再逼我,我就去死,我当自己没有重生过。” “是吗?”裴宴笙的语气不急不缓,深邃冷厉的眼底波澜不惊,“如果你死了,我就让你的那两个家仆为你殉葬,让他们统统都去陪你!” 一瞬间,容安只觉得手脚发凉,她定定的看着他,眼中是痛彻心扉的失望和难过,他不是开玩笑,他真的这么做过。 容安咬紧牙关,有一股积压已久的怒火直冲她的脑门,她猛地抬手,用尽所有的力气,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第322章 青山 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宽敞的正厅里甚至还有回声。 容安的手掌又痛又麻,同样感觉的还有她的心,当然她也有后怕,她竟然一时冲动打了裴宴笙,可他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打完并没有任何痛快的感觉,反倒觉得那是垂死前的徒劳挣扎与发泄。 她现在是很珍惜生命,但并不代表她怕死,可阿湖和李铭恩是无辜的。 上一世他们死的那么凄惨,这一世怎么可以让他们再重蹈覆辙,何况阿湖已经怀了孩子,再过两三个月就要生了。 想到这里,容安一点点滑下身子,坐在地上掩面痛哭。 她真的没有其他选择了,可是她走了,萧瓒怎么办呢。 裴宴笙垂眸看着坐在地上大哭的容安,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挫败。 面对任何事情,他都能运筹帷幄,纵横捭阖,游刃有余。 可唯独对容安,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都那么的棘手。 他也不想把相认弄成如今的局面,可他没有时间去等待,去布局了。 除了用强硬的手段让她回到自己身边,他还有什么办法呢。 他当然也知道自己是专断自私的,但他控制不了自己。 在容安没有出现之前,他几乎对任何事情 都失去了兴趣,他日复一日枯燥乏味的活着。 他严苛、冷酷、冷静,冷血,因为其他人的死活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见众生皆草木,唯有容安是青山。 他的青山回来了,他的生命中又有了光。 容安哭着求他放过她,他不是没有一丝心软,赶来的路上,他也曾试想过大度的放手,祝福她和萧瓒,远远的看着她,只要她开心就好。 可那还是他吗,那是圣人,这世上有多少圣人?反正他不是,他从来都不是,他早已堕入深渊,心中成魔。 一直以来,令他无法释怀的,不仅仅是失去容安这个人。 更是失去了原本属于他的温暖和陪伴,没有人知道他有多渴望这些。 这些不是只要远远看着她就能得到的,必须有她陪在身边,共同谱写。 如果不曾见过太阳,他本可以忍受黑暗。 可是他见过了,并恋恋不忘。 那容安为什么又要在温暖了他之后,将他永远的留在黑暗里。 他渴望她的救赎,如果她不愿意的话,就杀了他吧,他愿意死在她的手上,那也是一种解脱。 所以这一巴掌又算什么呢,她在他身上捅刀子,他也绝不会躲让半分。 想 到这里,裴宴笙蹲下身子,看着不停抽泣的容安,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 她的眼睛哭肿了,满脸泪痕,样子十分绝望。 “你可以打我,骂我,甚至杀了我,但是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要你陪着我。”他说着不容置疑且霸道无赖的话,眼神却是温柔又小心翼翼的。 容安隔着泪光看着他深沉如海的眼睛,还有俊颜上清晰的五指印,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颤抖的挂着泪珠的羽睫,仿佛飞在大雨天里的蝴蝶,无助又凄美。 …… 容安过了很久才出来,甚至过了午膳的时间。 她刚一出院子,阿蛮便急忙冲上前上下打量她。 容安衣裳整齐,也洗了脸,眼睛的红肿已经消下去了,但是不难看出她哭过。 人痛哭过,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是不同的,那是没办法掩饰的。 “小姐,你怎么了,李老板一家没事吧?”一无所知的阿蛮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没事,走吧。”容安说着低头上了马车。 她的声音嘶哑而且带着鼻音,阿蛮皱紧了眉头,更担心了,但还是立刻跟了上去。 马车调转车头,走在最前面的周侍卫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院门,面色凝重。 第323章 商讨 容安走了,裴宴笙却一直待在屋子里没有出来。 屋里门窗紧闭,光线昏暗,他一个人坐在厅中的一张太师椅上,眼神晦暗不明。 刚刚容安求他不要立刻将她带走,她不想就这样突然消失,她还有很多东西要收拾整理,还有些人要去告别。 他答应了,阿湖和李铭恩在他的手里,他根本不担心她会耍小聪明。 何况容安说的也对,她不该就这样突然消失,她应该光明正大的离开,再光明正大的回到京城。 虽然很担心,但是他知道她可以处理好一切,如今的容安早就让他刮目相看了。 想到这里,裴宴笙忽然站起身,他步伐沉稳的走到窗前,然后伸手推开了窗户。 午后的阳光瞬间倾洒进来,他整个人都沐浴其中,他觉得刺眼,但也很温暖。 他眯着眼睛在阳光下站了许久,仿佛在享受这一刻的宁静。 而此时对面街上,薛彦站在一处高楼背光的窗户边,怔怔的看着阳光里的男人。 很震惊,但仔细一想,仿佛又在情理之中。 …… 隔天一早,保州城外的探子便传信到了卫所。 京城来的一万精兵已经抵达石门,但奇怪的是,并未看见领兵的人。 萧瓒和 徐景林聚在帅帐中商讨。 “你说裴宴笙去哪了,难不成是垫后了?”徐景林好奇的问道。 萧瓒摇摇头,“我不知道,不过这不太像他的风格,听说他带兵极为严谨,将帅从不离队。” 徐景林颔首,他也听说过。 其实裴宴笙的名字近年来在整个大邺朝都是如雷贯耳的,尽管他身处敌营,但也不能否认他过人的能力。 几年前的南疆是大邺朝最混乱的地方,那里山高皇帝远,民风剽悍,匪患横行,时常发生暴动,再加上南蛮在边界滋事,内忧外患一片,是景帝最头疼的地方。 裴宴笙就是从那里起步,他在军营里一路摸爬打滚当上主帅,上马可掌军,下马可管民。 对内,他实施剿匪、整肃、安抚、教化。 层层递减,恩威并施,手段雷厉,混乱了十几年的地方,在他的治理下日趋安稳。 对外,他以一省之兵力平定南蛮霍乱。 他就是凭借这些别人难以企及的建树加官进爵入内阁,成为一朝权臣。 可以说,他是一位令人敬畏的对手。 “或许他真是抱着议和的心态前来,并未想过兵戎相见,所以才如此悠哉。”徐景林看着萧瓒说道。 裴宴笙出发之前 ,太子颁发一封告天下书,书中并未正面回应景帝的所作所为,却情真意切的缅怀了一番萧公,更对他的功绩给与了高度的肯定和褒扬。 言辞之间态度诚恳,和善大气,翻篇和解之意跃然纸上。 “那我只能说他打错了算盘。”萧瓒冷笑,“他们想害人就害人,想和谈就和谈,那我们算什么,被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没有一点骨气,迟早还是会被人连根铲除。” 徐景林闻言面露郑重,萧瓒说的没错,密信曝光后,他们就没有退路了。 不共戴天的仇恨已经摆上了桌面,就算太子现在掩耳盗铃想要摒弃前尘。 但隔阂和怀疑已经形成,无法消除。 以后的年年岁岁,太子登上帝位,羽翼丰满,心思日渐诡异难测。 又有哪个帝王能容忍和自己有世仇的臣子雄踞一方,以后燕北就是皇帝心中的一根刺,如鲠在喉,只有拔掉它才不会担惊受怕,做噩梦。 帝王的疑心一旦形成就永远不会消除,除非让他起疑心的人死了。 “我同意你的想法。”徐景林说道,“想议和,门都没有。” 萧瓒笑起来,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既如此,就只管严阵以待,等着他上门便是。” 第324章 芥蒂 萧瓒原本准备和徐景林一起去校场,结果刚出了营帐就迎面遇到风尘仆仆的薛彦。 徐景林先行一步,萧瓒又带着薛彦回到营帐里。 “出什么事了?”他看着薛彦问道,眉宇之间稍显凝重。 他很清楚自己临走时交待了什么事给他,也说过有什么异动就立刻传信到保州,但是现在他亲自来了,可见事情不简单。 “王爷,是裴宴笙。”薛彦说道。 短短的一句话,让萧瓒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的握紧。 “王妃身边那些影子都是他的人。”薛彦继续说道,“他还于昨日到了幽州,并将王妃诱骗出去。” 萧瓒剑眉蹙起,问道:“他们见面了?” 薛彦点点头,神色颇有些难看,“他们李铭恩家中见面,屋里只有他们二人,共处了大概三个时辰。” 他说完看着萧瓒,只见萧瓒低垂着眉眼,面色紧绷。 “王妃是何反应?”他又问道。 “王妃看起来精神不大好,而且痛哭过。 ”薛彦答道。 萧瓒坐了下来,一言不发,他想象着容安痛哭的样子,可一想心里就堵得慌。 容安很少有情绪失控的时候,一直以来,她都过有超出同龄人的镇定睿智和从容不迫。 是什么事又或者什么人能让她如此难过,他真的很难想象,至少在他面前,她从来都是很冷静的。 “王爷,属下说句逾越的话,王妃和裴宴笙的关系不简单。”薛彦直言不讳。 “从去年他偷偷给王妃传信初见端倪,之后王妃回晋阳,他又千里迢迢从京城赶去相会,期间他还为姜家撑腰做主打赢了一场官司。 而王妃身边那些影子也许就是从那时跟过来的,那些都是以一敌百的高手,可裴宴笙将他们留在了王妃身边,只为了保护她的安全。” 说到这里,薛彦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那可是裴宴笙,以冷酷无情闻名的裴宴笙,他竟然会在一个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身上花这么多心思和精力,说 出去谁敢相信。 那唯一的解释就是王妃对他而言并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相反,王妃对他很重要。 萧瓒对他的话不予置评,而是问道:“王妃在干什么?” 薛彦答道:“属下出发前得到的消息是王妃回到王府后,便废寝忘食的为您缝制衣裳。” 萧瓒的眉宇松动了几分,又问道:“裴宴笙呢?” “他随后便带人动身去了石门,想必今日应该能赶到。” 萧瓒点点头,又看着薛彦说道:“你回去吧,回幽州继续盯着。” 薛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头告退。 …… 薛彦走后,萧瓒一个人坐在帐中沉思良久。 不得不说,人的直觉是很可怕的。 从去年他截获裴宴笙给容安的纸条开始,他就对这个人格外留意。 确切的说,这个人在他心里留下了芥蒂。 当然,他那时候是无条件相信容安的,容安说她只是和裴宴笙的妹妹有些交情,丝毫未提到裴宴笙本人,他信了。 第325章 邀请 有什么理由不信呢,容安自小与他有婚约,又长在晋阳。 而裴宴笙丧妻多年,几乎不近女色,何况他的年龄与容安几乎差了一倍。 叫人如何将他们两人联系在一起。 所以后来他们在晋阳再见,他也并未放在心上,何况容安回来后就接受了他的感情,他更没有理由去怀疑了。 直到今年元宵节,他从初云城赶回来,周侍卫向他禀报了一件事。 容安在街上差点被疯马冲撞,是一位绝顶高手救了她。 作为习武之人,周侍卫有很高的警觉性,其实在容安遇险之前,他就隐隐察觉到身边总有些影子如影随形。 只是这些影子踪迹飘忽,难以捕捉,他不敢确定。直到这个一拳震碎了马儿浑身筋脉和脏腑的人出现。 周侍卫深信这样身怀绝技的人绝不会是普通人,他立刻派人全城搜索,可哪还有那人的踪迹。 他跑了,他这一跑更加让周侍卫觉得可疑了。 就在他以为线索断了的时候,薛彦监守的长安街也出现了异动。 李铭恩的住处总有一伙人神出鬼没。 鉴于他之前的交待, 他们没有轻举妄动,等他从初云城回来,才将事情一一禀报。 想到这里,萧瓒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他一直觉得容安身上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但她不愿意开口,他也绝不勉强。 可拦不住他自己去探寻。 容安对李铭恩夫妻好的过于反常,于是他格外关注那对夫妻。 没想到很快就有了收获,这对夫妻和保护容安的影子关联上了,他的目的是查清背后的人,所以他一直要求他们不能轻举妄动。 无论是谁,他想肯定都是容安那边的人,因为他们在保护容安,并没有伤害她。 可当真相揭晓的时候,他有一种被戏耍了的感觉。 兜兜转转,还是裴宴笙,从始至终一直都是他。 容安为何要骗他,而她和裴宴笙又到底是什么关系。 …… 傍晚,血色残阳染红了半边天,殷红的光线映照着保州城古老绵延的城垣,以及城外方圆数十里的战场,颇有几分沧桑悲壮之感。 两方军队黑压压的列阵排开,对峙而立。 幡旗迎风飞扬,两方将帅骑马走到阵前。 萧瓒在自己的阵营前就停 下了,可裴宴笙却一直走到两方对阵的正中,他穿着一身金色铠甲跨坐马上,身形高大,眼神淡漠。 他直直的看着萧瓒,而萧瓒也冷冷的看着他,他看见了他眼底的算计,也看到了他脸上清晰的红肿和指印。 他被打了,他居然被人扇了耳光,萧瓒心中震惊。 “燕王,可否借一步说话?”裴宴笙毫不在意他的打量,并向他发出邀请。 萧瓒眯眼看着他,若是在今天之前,他绝不想听他半句废话,可是现在,他的邀请很有诱惑力。 裴宴笙见他没有回绝,嘴角轻挑,率先拍了马背朝远处跑去。 萧瓒看着他的背影,随后一夹马腹,也跟了上去。 两人跑到几里外的一颗大柳树下停了下来,一起下了马。 裴宴笙迎着夕阳摘下头盔,将整张脸都露了出来。 他大大方方的面对萧瓒,仿佛脸上的巴掌印是勋章似的,丝毫不觉得丢脸。 “这是容安打的。”他说道。 萧瓒眼神冰冷,看着他这副炫耀的嘴脸,他已然猜到了。 他用力压住心中的怒火,问道:“她为什么要打你?” 第326章 没得谈 “因为我让她伤心难过了。”裴宴笙看着萧瓒说道。 萧瓒牙关紧咬,有一股滔天的怒火在胸腔里燃烧,其中还夹杂着一丝难过和失落。 短短的对话,已经揭示了太多的东西,比如容安和裴宴笙到底是哪种关系,又比如裴宴笙对容安的影响力。 裴宴笙看着他冷若冰霜又隐含愤怒的眼睛,他不得不承认,他是嫉妒萧瓒的。 嫉妒他的年轻,嫉妒他和容安光明正大的婚约,嫉妒他能让容安松口慢慢接受他。 这股嫉妒让他不得不正视眼前这个年轻人。 “王爷,如果你干脆的放她走,我可以退兵。”他颇为诚恳的说道。 “休想。”萧瓒哂笑,从牙齿缝里吐出两个字。 裴宴笙面不改色,萧瓒的回答似乎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又说道:“我不止是退兵,我还会将景帝的人头送到你的手上。” 萧瓒瞳孔骤缩,冷冷说道:“你果然大胆,不过他的人头我自己会取。” 裴宴笙的眼神冷了几分,又说道:“那你想要什么呢,想要做皇帝吗,我也可以成全你。 只要你放弃她,我就带着她归隐田园,整个朝廷没了我,还不是任你挞伐。” 萧瓒用看疯子一般的眼神看着他,忍不住骂道:“你是不是有病!” 裴宴笙笑了,承认道:“对,我早已病入膏肓,容安是我唯一的解药。” “混账,闭上你的臭嘴,我不准你亵渎她!”萧瓒怒不可遏,手中的剑微微出鞘,露出锋芒。 裴宴笙眯眼看着他,眼中 的笑意退散,恢复一贯的冷漠与轻蔑,“那就是没得谈了?” “你说呢?你当容安是什么,小猫小狗吗,可以让来让去?”萧瓒满腔愤怒,“她是我的妻子,我为什么要放弃她?” 他说着剑已出鞘,直指裴宴笙的咽喉。 裴宴笙冷眼看着他,眼中瞬间满是阴鹜。 “你的妻子?”他讥讽一笑,“我可以告诉你,她原本就是属于我的,她唯一爱过的人也是我。 她远嫁燕北就是为了逃避我,因为我伤了她的心,现在我悔悟了,来接她回去,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你在这中间扮演了什么角色,你还不懂吗,她爱不爱你,你自己没有感觉吗,如果不是你死缠烂打,她会接受你吗? 你是聪明人,非要我说的这么清楚明白吗?” 裴宴笙一番话让萧瓒禁不住浑身颤抖,连握剑的手都在抖,他额头上青筋暴起,从未如此激愤过。 很多从前不太明白的事情,仿佛一下子有了答案。 自己一直为之努力,无比珍惜的东西,一下子变成了施舍,甚至一文不名。 “萧瓒,我都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对你好言相劝,以礼相待,也尽全力去补偿,你别不识好歹。”裴宴笙用最后一丝耐心说道。 “她注定会离开你,你何不换取一些对你更有益的东西,你是萧家的顶梁柱,你肩负家族重任,你没有任性的资本……” “你闭嘴!”萧瓒手中的剑狠狠朝他飞去。 裴宴笙侧身躲过,剑端没入树干一尺有余,剑柄 不停颤动。 裴宴笙漠然的看着他,摇摇头,“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翻身上马,并不打算与他纠缠。 萧瓒也没去追,看着他走远,自己靠在树干上颓然的坐下。 他看着天边渐渐掉下山头的夕阳,从日出到日落,短短的一天时间,他原本翱翔在高空,激情万丈的心,被人突然拽了下来,直直摁到了海底。 窒息,难受,疼痛,妒忌,愤恨。 心中的困兽横冲直撞,找不到发泄的出口,萧瓒只能生生忍住这股疼痛。 和容安成亲以来的每一天在脑海里走马观花般浮现,她的冷静从容,她的乖巧懂事,不争不抢,毫不在乎,统统都是因为不爱。 他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可他没有在意,只是以为她情窦未开,她还是一张白纸,她的爱还没有给任何人。 可原来不是这样,怪不得元宵节那晚她会说爱是卑微,爱是受伤,那不是醉话,是心得。 是连他都不得不赞成的心得,真的确实如此。 …… 原本势在必行的一场恶战突然偃旗息鼓,各自还巢。 两方阵营里的其他人都不知道萧瓒和裴宴笙到底谈了什么,但好像他们按兵不动,是在等待什么结果。 两天后的傍晚,容安到了保州。 马车一路直奔军营卫所,来迎接她的人是魏澜。 “王妃你来的正好,王爷这两天一直一个人闷在营帐里,问他什么都不肯说,看样子怪吓人的。”容安刚下马车,魏澜便迫不及待的向她汇报情况。 第327章 成全 容安问:“这两天发生了什么事?” “没别的事,就是两军对垒的时候,双方主帅秘密交谈了片刻,可没人知道到底他们说了什么。”魏澜苦恼的说道,满脸焦急。 这两天萧瓒还不至于绝食,但精神状态明显不对劲。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找他。”容安说着已经走在了前面。 魏澜看着她过分平静的样子,觉得她也很反常,但顾不上多想,赶紧上前带路。 容安很快到了萧瓒的营帐前,她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在门前站了片刻,这片刻于她而言是漫长的,仿佛她刚刚经历的这三天。 她回忆了很多事情,想了很多办法,流了很多眼泪。 到后来认命般在脑海里一遍遍演练面对萧瓒的说辞,甚至是表情。 她来保州,并不是因为她准备好了,而是实在没什么可准备的了,实在太痛苦了,倒不如快些给自己,也给别人一个解脱。 想到这里,她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营帐里并不昏暗,金色的落日余晖是温暖而明亮的。 萧瓒独自坐在案边,盯着营帐透光的墙面发呆,好像他的目光能穿透厚重的帐墙看见外面一样。 容安进来后,他的视线才转到她身上。 容安在看见他的面孔的那一刻,心中有什么东西碎成了两半。 她从未看见过这样的萧瓒,萧瓒一直是阳光爱笑,爽朗不羁的,可现在的他,下巴青湛,眼神黯淡无关。 他失去了原有的活力和灵魂,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 她想去安慰也,拥抱他,可是 做完这一切之后呢。 萧瓒定定的看着她,他看到了她的难过纠结,看到了她的不忍,也看到了她的犹豫和决绝。 相处这么久,他并不是完全不懂她,而她也不是对自己完全没有情。 “容安,过来坐吧。”他朝她招招手。 容安缓缓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萧瓒看着眼前日思夜想的人,说道:“把手伸出来。” 容安看着他,乖乖将手伸到桌上。 萧瓒伸手握住她的手,容安看着自己的手被他包裹住,眼泪不期然落下。 萧瓒看着她落泪的样子,握紧了她的手说道:“容安,只要你肯留在我的身边,我可以不问你的过去,我们只看未来。” 容安笑了,眼泪却更止不住。 “谢谢你,王爷,谢谢你的厚爱。”她哭着说道。 谢谢也是谢绝,萧瓒红了眼圈,嗤笑连连,问道:“我到底哪里不好,哪里不如他?” “你很好。”容安眨掉眼泪,但很快新的眼泪又奔涌而出,她哽咽的重复:“你很好,你是我遇到最好的人。” 萧瓒苦笑,“我既然那么好,你为什么不珍惜?” 容安再次眨掉眼泪,用力压制心中的悲伤。 “我想过珍惜,也想过好好跟你过日子,”她说道,“可我有我的苦衷。” “你的苦衷是什么?”萧瓒问道,“是裴宴笙和还有李铭恩夫妻?” 容安点点头。 萧瓒自嘲一笑,又问道:“他们随便哪个都比我重要,是不是?” 容安泪眼朦胧的看着他,无法回答,或许不回答也是最好的选择 。 可不回答,代表了默认,虽然猜到了她的反应,萧瓒的心依旧疼痛难忍。 “容安,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呢?”他不甘也不解的问道,“你爱过我吗?” 容安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和脸上最后一丝期盼,轻轻的摇摇头。 她听见自己的心哗啦啦碎了一地,久违的窒息般的疼痛,或许这就是她的宿命吧,她绝望的想。 而萧瓒怔怔的看着她,慢慢松开了她的手,他再也笑不出来了,连自嘲的力气都没有,因为胸口太疼了,仿佛被人挖了一个洞。 “可我很爱你。”他说道,“因为爱你,所以不想看你为难,我成全你的苦衷。” …… 夜幕降临,一辆马车朝保州城门口驶去,容安眼神空洞的坐在马车里,手里紧紧捏着萧瓒给她的和离书。 踢嗒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接着是吱呀一声闷响,厚重的城门被打开了。 马车出了城,阿蛮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可容安却像木头人一样,了无生气。 就在这时,马车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接着是马被勒住缰绳的嘶鸣。 前一刻还仿佛入定般的容安,猛地掀开车帘,探出头来。 幢幢的火杖下,她看见萧瓒骑马停在城门口,她看不清他的眼睛,他的脸,却能感受到他的痛苦和不舍。 “李容安,你走了就别再回来。”他冲着马车大喊,“也别让我再看见你,不然我一定杀了你。” 容安看着他越来越模糊的身影,还有他被夜风吹散的声音,泪如雨下。 第328章 遗憾 徐景林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看着容安的马车消失在夜幕里,他又垂头看向城门口的萧瓒。 萧瓒的背影孤独而寂寥,他调转马头,刚走两步路,整个人便直直的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徐景林立刻从城墙上奔下来。 萧瓒被一辆马车送回了卫所,魏澜过来给他把了脉,他是因为一时忧思过度,急火攻心,才晕了过去。 确认他没有大碍,魏澜和徐景林在他床边站了一会儿才一起出了营帐。 外面月明星稀,风有些清冷,却不复隆冬的严寒。 两人一路沉默的走到卫所的一棵大榕树下,都是愁眉深锁的样子。 “太突然了,一切都太突然了,他们明明感情那么好。”魏澜叹息连连,也十分不解。 “王爷那么舍不得王妃,为何要给她和离书,还要放她走呢?” 徐景林看着远处的夜色,也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王爷放她走,是因为太在乎她了。”他说道,“这是成全,宁愿自己痛苦难受,也不想看她为难。” 魏澜直摇头,依然不懂,“那王妃为什么执意要走啊,之前不还好好地吗,大家相处的也不错,我们都很喜欢她啊。” “她肯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徐景林肯定的说道。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毫无征兆,肯定是出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而且容安离开的时候分明也是不舍的。 她看起来像是被胁迫了,不得不离开。 想到这里,徐景林皱紧了眉头,想到 了一个人。 “是不是跟裴宴笙有关?”魏澜也想到了他。 “他到底跟王爷说了什么,王爷回来后就不对劲,紧接着就发生了这档子事,而且王妃离开后确实是朝着石门去了。” 魏澜越说越坚信了。 “我也有这个猜疑。”徐景林说道,“不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有他们夫妻二人清楚,如果王爷不愿意说,我们最好也别问,我看他伤的不轻。” “哦,我当然知道。”魏澜叹气,又看着徐景林提醒道:“景林,你刚刚说错话了,他们已经不是夫妻了。” 徐景林恍然,一股遗憾涌上心头。 …… 裴宴笙下榻在石门城中一处环境清幽的三进宅院里。 昨晚他派人在保州城外接应容安,然后将她带到了这里。 容安到时已经是后半夜,她精神不振,下马车时差点摔倒,裴宴笙想去扶她,却被她用力拂开,最后是阿蛮一路搀扶着她去了后院提前准备好的厢房。 容安倒在床上,便昏睡了过去,人事不知。 如今已是第二日的巳时,容安还不见醒来,期间裴宴笙有安排一个大夫来给容安把过脉,大夫说她心力损耗,心神俱疲,多睡一睡倒是无碍,睡眠有助于休身休心。 守在房中的阿蛮同样心神俱疲,她顶着厚厚的黑眼圈透过窗户缝隙看向外面。 只见裴宴笙端坐在院中的石桌旁,一动也不动,眼睛一直看着屋子的方向。 从昨晚她们住进来开始,他就这样了,期间 叫了大夫来,他也没有进去,好像是知道容安不喜,生怕刺激到她一样。 这等小心翼翼的守候,阿蛮就是再笨也明白了。 裴侯他居然心仪小姐,而且还逼着小姐和王爷和离了。 想到小姐和王爷分别时肝肠寸断的情景,阿蛮忍不住红了眼圈,看裴宴笙的眼神都痛恨了几分。 正在这时,裴宴笙突然抬眸扫了过来。 阿蛮赶紧从窗边躲开,一边拍拍胸口,苦着脸一副懊恼的样子,小姐怎么会招惹上这号可怕的人物。 裴宴笙看见窗边一个影子迅速闪过,不禁苦笑了一下。 估计很长一段时间,自己都不会招这对主仆待见。 须臾,他身边的随从进院禀报,说是石门都指挥使韩启山求见。 裴宴笙点点头,吩咐将他带去书房。 随从领命便告退了,他自己又坐了会儿,这会儿倒是没再盯着屋子看,而是垂眸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转身离开。 屋里的阿蛮听见他走了,才打开半扇窗户透透气。 裴宴笙走进书房的时候,看见韩启山毕恭毕敬的侯在书案前,目不斜视。 他走到案边,韩启山立刻弯腰抱拳行礼:“下官韩启山拜见侯爷。” 裴宴笙凝视着他,只见他身高八尺,彪悍魁梧,声音更是中气十足,是个不可多得的武将。 打量完,他在案后的太师椅上坐下,说道:“免礼。” “谢侯爷。”韩启山直起身子,眼睛微抬扫了一眼椅子上的人。 第329章 求见 目光恰好撞上裴宴笙怡然却幽深的眼睛。他后背一阵紧绷,匆忙垂下眼皮。 裴宴笙到石门几天了,他来时就神出鬼没,除了那日带兵出城,他远远看了一眼,之后就再也没有现身。 石门几乎没有来过这样的大人物,按理说,上下官员无不蜂拥而至,争相巴结,拜帖和礼品早该将这小院淹没。 可事实上,没人敢靠近这里。 裴宴笙出了名的除了他的狠还有冷。 他这个人从不讲人情,巴结也没用,甚至可能适得其反。 所以大家都老实的很,除非召见,否则绝不抛头露面。 当然他韩启山另当别论,他作为石门都指挥使,掌管石门兵权,裴宴笙帅兵至此,他理应前来述职,甚至可以当个向导。 所以得知裴宴笙到了石门,他便立刻下了拜帖求见,不过人家好像没空理他。 他也不敢有半点怨言,如此过了两天,再次虚心登门求见,这次好歹是见上了。 闻名不如见面,裴宴笙果然如传闻中那般深不可测,即便是自己在他面前,在他的凝视下,也禁不住有些紧张。 “你来见本侯,可是有事要禀?”裴宴笙看着他,语气平淡中带着威严。 韩启山拱手道:“回侯爷,下官作为石门的父母官,特来毛遂自荐,想做侯爷帅下的先锋,为您开路,冲锋陷阵。” 裴宴笙看着他,嘴角露出一抹哂笑。 “父母官?”他咀嚼着这个词,对他的请求不置可否,却转 而说道:“本侯听说石门地界的王母山匪患横行,你在这里做父母官这些年,怎的还没铲除他们?” 韩启山眉头一紧,赶紧跪了下来。 他倒不是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因此问罪,所以还不至于惊慌失措。 “回侯爷,是下官失责。”他垂头认罪,没有一句狡辩。 在明察秋毫的人面前,狡辩就是给自己加刑。 裴宴笙淡漠的看着他,他的认错态度倒是无可指摘,这个人不算蠢,如果蠢的话,景帝也不会找他办事。 石门之所以叫石门,就是因为这里周遭群山环绕,重峦叠嶂,断崖高起,王母山更是一路向西南延伸八百里,横跨多地,山匪隐没其中,想要剿清,其难度可想而知。 再加上石门这里既不富庶也不受重视,朝廷每年给其用于剿匪的拨款少之又少。 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韩启山能在这些年间和山匪和平共存,相互制衡,没有闹出大乱子,已是有几分能耐。 要知道,他的上一任都指挥使就是死在了山匪的刀下。 这些事情,遥远的京城并不是一无所知,只是普天之下,要解决的问题太多了。 有的不是火烧眉毛,不是威胁到皇权和京畿重地,能缓则缓了。 皇帝甚至更倾向于鼓励当地的父母官自己想办法解决问题,鱼死网破也好,相互制衡也罢。 总之因地制宜。 能一举解决难题的人自然是非池中物,会得到重用嘉奖和升迁,就比如当 年的他自己一样。 解决不了问题的人可能身死也可能被贬黜。 而能稳住大局的人多半都会继续在任上,就像韩启山,他虽然没有得到升迁,但是他的能力已经被注意到了。 “陛下似乎很看好你。”裴宴笙说道。 韩启山闻言猛然抬起头,神色惊惧中带着戒备。 “紧张什么?”裴宴笙笑道,“不过你做的那些事确实不光彩就是了。” 韩启山的脸色更是青白一片。 景帝交待他的事情都是万分机密,朝廷中无人知晓,可裴宴笙居然知道。 而且他居然用不光彩来形容那些事情,那些事就算再肮脏,那也是陛下的旨意,身为人臣,竟敢妄议圣上,是为大不敬。 裴宴笙如此肆无忌惮,是本性如此,还是景帝真的大势已去,未来天下是太子的,而太子又听裴宴笙的。 韩启山的脑子飞快的转着,最后匍匐在地上喊道:“下官惶恐,下官知错。” “你何罪之有?”裴宴笙问道。 “就像从前的老镇国公,你说他错了吗? 在抗旨不尊、株连九族,和效忠陛下、却要残害忠良,这两个选项里,非得选一个,谁能自信可以选好?” 韩启山抬头看着他,后背渗出了冷汗。 “你们都没有错,错的是出题的人。”裴宴笙缓缓说道。 韩启山看着泰然自若、侃侃而谈的裴宴笙,突然对着他扣了一个响头,嘴里喊道:“多谢侯爷体恤,还请侯爷为下官指一条明路。” 第330章 共情 裴宴笙和韩启山大概密谈了小半个时辰,说是密谈,其实是裴宴笙说,韩启山则唯命是从。 “侯爷放心,下官明白您的意思,一定办妥。”韩启山信誓旦旦的说道。 裴宴笙笑了笑,他布置的任务可并不简单,不过看着他信心满满的样子,倒是没有说什么质疑的话。 “事情办好了,自然不会亏待你。”他说道。 “谢侯爷。”韩启山一脸感恩戴德。 事情明显已经交待完了,可他并没有立即告退,而是面露踌躇。 犹豫再三,他还是开口道:“侯爷,下官还有一事想请您做主。” 裴宴笙问道:“何事?” “是这样的,当初陛下传密信给下官,让下官为他办事,并允诺下官一个心愿。”韩启山说着飞快的扫了一眼裴宴笙的脸色,只见他面无波澜。 这才又继续说道:“下官自幼父母双亡,和幼妹相依为命,如今小妹已经年芳十六,下官便将心愿许在了她身上。 恳请陛下在太子选妃的时候给她一个机会,召她去京城,陛下答应了。 可如今陛下病重抱恙,不知下官的这个心愿该找谁去兑现。” 他说完紧张又期待的看着裴宴笙,而裴宴笙原本平淡的眼神变得凌厉了几分。 韩启山连忙又说道:“下官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欺瞒,有来往密信为证。” “本侯说不信你了吗?”裴宴笙面色冷凝的看着他。 “不过你的心倒是挺大的,从前选的是太子妃,现在选的可是皇后了。” 韩启 山扑通跪了下来,言辞诚恳的说道:“侯爷您折煞下官了,下官出身卑微,祖上三代都是赤贫,如何敢肖想中宫之位,下官只想尽全力让小妹奔个好前程,入了宫,便是做个小小才人,亦是光宗耀祖,下官也对得起死去的父母了。” 韩启山一番话情真意切,裴宴笙审视着他,原本他是很不喜别人在他面前提条件,可是这回,他竟在这个武夫身上找到了共情。 他深知这个人有野心,但他和自己又何其的相像,他们都是靠自己爬上来的人,都是和妹妹相依为命。 若是嘉敏想要的,他也自当竭力满足。 “罢了,”他叹道,“你若事情办得好,你的妹妹自然能去京城。” 韩启山闻言喜形于色,连忙扣头谢恩。 韩启山退下后,裴宴笙靠在椅子上,锁眉深思。 只怕从今往后,大邺朝将不复安宁。 那日,他单独约见萧瓒,许以重利,都未能让他松口放弃容安。 一则可见他对容安的情深,二则足以看出他是何等的心高气傲。 后来容安到了保州,不出半天的功夫,他不但放了她,还给了她和离书。 再次证明了以上两点。 别人说什么他可以不在意,但是容安亲自开口,就彻底让他绝望了。 由此也可见他的自尊心有多强,他要的是两情相悦,没有瑕疵的爱情,不屑于捆绑与强迫。 这样的感情固然美好,谁不想拥有呢,尤其是像他这样初尝情事的毛头小子。 可容安注定给不了他理想 的爱情,因为她的感情并不是一张白纸。 此时的萧瓒受了情伤也许会萎靡不振一段时间,但接下来他肯定会发狂。 家族仇恨加上夺爱之仇,足以让他癫狂。 现在他的头号仇敌除了景帝恐怕还得加上他裴宴笙。 如果萧瓒是心甘情愿的放弃容安,再拿容安换取他应得的好处,那他们就是各取所需,皆大欢喜,彼此都能心安理得。 可惜他不是,他是被动含恨放弃的。 裴宴笙想,他终是低估了萧瓒对容安的感情和执着。 所以战争是必不可免的,朝廷正直用人之际,韩启山可以先用着。 至于他的请求,倒是无伤大雅,太子登基后,本就要选秀女。 三年一次秀女大选,一次入选上千名,再经过层层严苛筛选,能不能到御前都得看各自的造化,何况是得宠呢。 …… 韩启山走出院门时,一阵冷风袭来,他觉得背后冷飕飕的,原来整个后背都汗湿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他一路回到自己的府宅,刚下了马,门房的小厮便上前在他耳边禀报。 韩启山听了眼神微动,接着便疾步朝前院的会客厅走去。 进了会客厅,他随手关上了门。 坐在檀木雕花椅子上悠闲品茶的李长泽见此情形,不由站起了身,面露郑重。 “韩大人,您可回来了。”他抱拳说道,“在下已恭候多时。” 韩启山看了他一眼,径直从他身旁走过,走到上首的椅子旁,一屁股坐下,看起来累极。 第331章 自罚 李长泽见状,赶紧上前为他斟了一杯茶,并双手奉上。 韩启山接过茶碗一饮而尽,却仍觉不过瘾,接连三杯热茶下肚,才渐渐恢复了平静。 李长泽观察着他的脸色,见他面色稍霁,这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人此行收获如何?” “收获颇丰。”韩启山看着他,笑的意味深长,还有些得意。 李长泽面露喜色,“恭喜大人,贺喜大人,终于盼到了出头之日。” 韩启山摆摆手,说道:“先别忙着拍马屁,你以为裴宴笙是好糊弄的人?” “当然不是。”李长泽连连摇头,又问:“他让您做什么了?” 韩启山便将裴宴笙交待自己的事情说了出来。 李长泽听完皱起眉头,面露疑惑,“这第一桩我尚且可以理解,这第二桩事是为了哪般?” 韩启山沉着眉头,同样不解,于是耸肩说道:“照做便是,我们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连提出质疑的权利都没有。 李长泽也深知这个道理,他笑着奉承道:“不过这两件事于大人而言,都不算难。” “那还得需要贤弟的帮忙。”韩启山看着他笑道。 李长泽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眼睛,他总觉得韩启山这个人很复杂,反正他至今没有把他摸清楚。 而且这个人对他总是忽远忽近,明明有很深的合作,可对他依然不甚热络。 也只有用到他的时候,才会假惺惺的叫一声贤弟。 或许韩启山打心眼里是看不上他的吧,李 长泽心里想。 但脸上却堆满热情又荣幸的笑,“咱们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您还这么客气见外,能用到小弟的地方,您尽管吩咐便是。” 韩启山看着他一脸殷勤的样子,笑了笑,不得不说,心情还是不错的。 “如此甚好。”他说道,一边举起茶杯,“那我们就先以茶代酒干一杯,预祝前事顺利。” …… 两方的战事陷入僵持状态,你不动,我也不动。 容安睡了两天,醒来后头有些疼,她自己开了一副方子让阿蛮煎药给她喝。 喝了药,她感觉好多了,当天的晚膳也吃了不少。 阿蛮看着她恢复了几分血色的面孔,终于放下心来。 容安一直待在屋子里没有出去,直到夜阑人静才出了门。 她先前睡太多了,导致今夜失眠。 二月的夜晚是清冷的,也是令人清醒的。 在这陌生的住处,容安无处可去,她走到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听阿蛮说,裴宴笙这些天都是枯坐在这里,今天她醒来后,他就没有来了。 但是她知道,他的消失只是暂时的。 容安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今晚是上弦月,像一把金色的弯刀。 没过多久,容安便感觉身后有人在看着她,接着是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裴宴笙走到她面前坐下,目光深沉的看着她。 她身上披着一件极为华丽的白色斗篷,一头乌黑的长发未梳发髻就这样随意的披散在身后。 白色和黑色两种极简的色彩, 将她巴掌大的脸蛋衬托的更加出尘,也更加冷漠。 容安也看着他,在自己向他妥协后,第一次面对他。 他是如此的泰然,她没有在他眼中找到一丝心虚,他对自己做了那么残忍的事情,但他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 她不禁哂笑,他一直都是这样专断的人,从未变过。 裴宴笙看着容安脸上的讥讽,心中一窒。 但却面不改色的说道:“你身体恢复了一些,我们这就准备启程回京了,一路上可以慢慢走,顺便游山玩水。” 容安从他的话语里感受到了小心翼翼和讨好,但更诧异于他的话本身。 “回京?游山玩水?”她不解的重复。 “是的,”裴宴笙说道,“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容安觉得匪夷所思,“仗不打了?” 裴宴笙不答反问:“你希望我去打吗?” “你会听我的?”容安回敬他。 裴宴笙猝然失笑,他喜欢伶牙俐齿的容安,哪怕她浑身都是刺。 “很多事我都可以听你的,但是有些不行。”他很认真的回答这个问题。 “那你觉得那些很多事,我在乎吗?”容安嗤笑。 裴宴笙看着她争锋相对的样子,收敛了眼中的笑意。 “仗不可能不打,我是让别人去打。”他岔开了话题,“而且石门我打算送给萧瓒了。” 容安再次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 “我从他身边抢走了你,总要做些补偿。”裴宴笙解释道,“这盘棋,我先自罚输掉一子。” 第332章 叛徒 “没有人会领你的情。”容安摇摇头,“整件事都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强买强卖。” 裴宴笙唇角微动,自嘲的笑了笑,从容安对他的态度和评价不难看出,自己在她心中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不过没关系,她现在是在气头上,等回到京城,远离燕北,一切都会慢慢转好的。 这也是他为什么急着启程的原因,这里离萧瓒太近了,又总是免不了要提起他,容安怎么能安下心来。 “对了,忘记跟你说,嘉敏居然比我还先知道你的身份。”裴宴笙再次岔开了话题。 他笑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在她面前露馅的。” 容安蹙起眉头,看着面带笑意的裴宴笙,她当然知道他是在故意转移她的注意,好揭过这一茬,谈些轻松的事情。 一方面,她很不习惯这样无限忍让自己的裴宴笙,另一方面,她也确实挺惊讶。 裴嘉敏早就对她产生过怀疑,也曾试探过她,提点过她,但是仅限于怀疑,她从来都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裴宴笙看她若有所思,又说道:“嘉敏知道我要来找你的时候,居然偷偷写了一封信,拜托陈云舟送到燕北给你,妄图给你报信。” 容安闻言震 惊的看着他。 裴宴笙笑道:“你从前没有白疼她,她心里一直都向着你。” 容安说不出话来,她想起那个敏感胆小却很善良的小姑娘,原来她偶尔也是很勇敢果决的。 裴宴笙见她不说话,又继续说道:“我上次在晋阳已经和你说了她和陈云舟的事情,后来她及笄的时候,两家人就在侯府里碰面了,双方长辈都没什么意见,我想今年……”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容安突然蹭的站起来,她一言不发的转身朝厢房走去。 裴宴笙看着她的背影,目送她回到屋内,又砰的关上门。 他一直平和的眸子染上一层愁思和无奈,现在的容安真的不好糊弄。 …… 隔天夜里,王母山上忽然亮起很多星火。 山中数不清的大小山寨都被秘密进山的官兵偷袭围剿,就连深藏在一处隐秘水帘背后的大山寨也没有幸免于难。 寨主严二娘正在自己冬暖夏凉的石屋中酣睡,屋外却是一片火光冲天,还有不绝于耳的厮杀声。 忽然一阵冷风吹进屋里,严二娘忍不住浑身瑟缩惊醒过来,她一睁眼就看见敞开的窗户,窗外是熊熊燃烧的大火,火光照亮了杀戮。 她的手下人马正在被身穿铠甲的精兵围 剿,死伤惨重,溃不成军。 她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确定看到的一切不是梦后,她突的想要爬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的四肢已经被铁链锁住,连坐起来都是奢望。 震惊、恐慌和愤怒一下子席卷了严二娘,她用力挣扎了几下,回应她的只有哗啦啦的锁链声。 这时一直坐在窗边阴影里的李长泽忽然起身朝床边走了过来。 他披散着头发,身上只罩着一件松松垮垮的睡袍,睡袍背后隐隐印出一些红色。 他一步步走到床前,脸上带着阴冷的笑,手里甩着一根短小却十分结实的牛皮鞭。 “感觉怎么样,大寨主?”他坐在床边,伸手晃了晃固定在床头的锁链。 “平日里你总是拿这玩意儿锁别人,现在我也让你尝尝这其中的滋味,好受吗?” 他说着倾身,用鞭子挑起严二娘的下巴。 严二娘目眦欲裂的瞪着他,同时禁不住微微颤抖,李长泽毒蛇一般的眼神让她心里产生一股抑制不住的恐惧,还有一股滔天的怒火。 “你这个白眼狼,叛徒,是你背叛我。”她骂道。 屋外的厮杀喊叫声不断,让严二娘又怕又恨又不甘。 “我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串通外人毁我基业?” 第333章 打击报复 “你待我不薄?”李长泽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脱下身上的睡袍,露出日益精壮的身体,他的身上鞭痕交错,新的覆盖着旧伤疤,看起来触目惊心。 他还不到二十岁,尽管面色眼神已经蜕变的圆滑世故,但身体却依稀保留着少年感。 尤其他本就是养尊处优的长大,流放数月也没有磨砺掉他身上的娇贵和书生气。 这也是严二娘觉得他奇货可居的地方,细皮嫩肉的小白脸多的是,但是贵而不俗,又有底蕴的就可遇不可求了。 “好好看清楚你是怎么折磨虐待我的,还敢在这里大言不惭。”李长泽赤着上身面对着严二娘,脸上满是阴鹜和愤怒。 严二娘有些心虚,就在今晚睡前,她还颇有兴致的将他蹂躏了一番,所以此刻他的伤口上还渗着血。 她又飞快的瞥了一眼窗外的屠戮,深知自己大势已去。 严二娘看着李长泽辩解道:“只是些皮外伤罢了,我下手有轻重,这是情趣,再说当时你不也很享受吗?” “是吗?”李长泽哂笑,话音刚落,手中皮鞭狠狠落下。 严二娘尖叫一声,胸口多出一道血痕。 “告诉我,你享受吗?”李长泽冷笑道,眼中泛出嗜血的光。 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屋里不停的传出鞭打声和严二娘的惨叫声,到后来严二娘都叫不出来了。 李长泽也打累了,严二娘摊在床上奄奄一息,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方,包括脸上也是交错的鞭痕, 她已然毁容了。 就像严二娘说的,她下手确实是有轻重的,但是李长泽却是下了死手,他恨不得将此前受到的侮辱立刻悉数还给她。 李长泽看着床上人不人鬼不鬼的女人,气喘吁吁的骂道:“你这个老妖婆,臭土匪,居然敢玩弄本公子,本公子可是镇国公的嫡长子,你这只阴沟里的老鼠也配染指我吗?” 他一边骂着,一边暴躁的在床边走来走去,浑身散发着一股阴沉沉的戾气。 “所有作践过我的人,我都会让他不得好死。”他信誓旦旦的诅咒着,眼神阴森的可怕。 仿佛一只压抑隐忍了许久的豺狼,突然露出了疯狂的真面目。 严二娘就是他第一个打击报复的目标,他恨不得用獠牙将她撕碎,来发泄自己心中的怨气和不忿。 可没有人回应他,严二娘仿佛昏死了过去。 但李长泽还没有发泄够呢,他可不想唱独角戏。 他转身去桌边拿了一坛酒过来,然后将酒从头到尾洒在严二娘身上。 剧痛刺激的严二娘一阵歇斯底里的鬼哭狼嚎。 “求求你,放过我吧。”她哭喊着,浑身近乎扭曲痉挛,像一条伤痕累累濒死的鱼。 “看在我曾经救你一命的份上,饶过我吧。”她紧紧抓着锁链,血水混合着烈酒模糊了她的眼睛。 这一刻,她悔不当初,她早看出李长泽的野心和狠绝,可她却自信的以为自己可以驾驭的了他。 毕竟太无趣的男人,她也不喜欢。 可现在她被自己救回来的蛇给咬了,这条 蛇甚至还想折磨死她。 “你真是太不了解我了,”李长泽遗憾的摇摇头,“与其让我饶你一条贱命,还不如求我给你一个痛快。” 他说着又走到桌边,提来桌上的煤灯,眼中带着嗜血又冰冷的笑。 严二娘立刻明白他想干什么,她顾不上疼痛剧烈的挣扎,瞪着眼睛大喊道:“李长泽,你恩将仇报,你会有报应的。” “报应?”李长泽嗤笑,“我早就活在报应当中了。” “不……”眼看着他越走越近,严二娘崩溃的大喊:“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可惜李长泽充耳不闻,甚至觉得好笑,满心都是即将烧死她的兴奋。 严二娘突然停止了挣扎,绝望的眼中迸发出一丝冷笑和决绝。 就当李长泽走到床前,笑着将煤灯丢在她身上的时候,她突然猛地往前一纵,一头撞在床前的墙壁上,触发了石壁上一处隐秘的机关。 刹那间,四面墙壁露出很多隐藏的箭孔,万箭齐发。 李长泽吓傻了眼,千钧一发之际,他唯一想到的就是跳窗逃走。 可惜他转身的功夫,四面的箭已经射了过来,他来山寨后,也勤练体魄,学了些招式。 勉强用手中的皮鞭挡掉大部分箭,快到窗边的时候,还是被一箭射中了小腿。 他猛然朝前一跪,接着门面一箭,直直射中他的左眼。 他凄厉惨叫一声,不甘心的一手扒住窗户,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命绝此处的时候。 窗外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他的手腕,飞快的将他提了出来。 第334章 夹带私货 韩启山将人拎出来,扔在地上。 他皱着眉头,看着李长泽腿上中了一箭,后背中了一箭,还有一箭爆了他的眼球,他在地上缩成一团,哀嚎连连。 韩启山不禁面露嫌弃和鄙夷,也没有立刻管他,反正这三处伤都要不了他的命。 他又转头看向屋内,屋内触发的机关已经停止了,整个屋子到处都插满了箭矢。 严二娘自己也命丧箭下,好歹是比活活烧死要走的痛快多了。 韩启山看着屋内大火吞没了整张床,摇了摇头,严二娘好歹做了多年寨主,怎么可能不给自己留一手。 李长泽看着聪明,实则还是太年轻了些,不懂得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 …… 王母山上的大火一直烧到了早上,晨曦的日光照耀着山林里冒出来的缕缕残烟。 山下很多村民都好奇的来围观,他们只看到一队队官兵穿着染血的铠甲从山上下来,经过一夜的厮杀,他们眼中带着疲惫,也带着一种亢奋。 大家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剿不清的山匪怎么一夜之间就被连锅端了。 之后很快有了各种传言。 流传最广的就是王母山上的山匪冲撞了某位贵人,这才被上面下了诛杀令。 至于那位贵人是谁,没有人知道。 但是下了诛杀令的人,百姓都一致认为是裴宴笙。 毕竟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他刚到石门,这里盘踞多年的山匪就遭受了灭顶之灾。 不过不管传言如何,这于百姓而言都是好事。 石门这里发生的时候,当天就传 到了相隔不远的保州城内。 帅帐里,萧瓒穿着一身黑色暗纹锦袍坐在上首。 短短几天,他瘦了一圈,乍一看还是从前的剑眉星目,但眼神明显变了。 从前他的眼神是明亮而爽朗的,现在他的眼神冷漠而阴沉。 分坐在他两侧的徐景林和魏澜看着这样的他,无不为他担心,但是有些事是劝不来的,只能靠他自己慢慢走出阴影。 “其实这王母山的山匪剿了也好,说起来保州那次时疫就有他们裹乱,他们早该被灭了,死不足惜。”魏澜看着萧瓒说道。 萧瓒却面无表情,眼睛直直的看着空无一物的桌案。 魏澜又蹙眉看向徐景林,徐景林暗自叹了一口气,接话道:“说的没错,倒省的我们腾出手去收拾他们了。” 谁知他话音刚落,萧瓒却开口了。 “那我们是不是得谢谢他?”他说道,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讥诮。 萧瓒口中的他是谁,徐景林和魏澜心知肚明,所以一时间,两人都不知道如何答话。 萧瓒不在意他们的沉默,继续说道:“王母山剿匪原本就在我的日程里。 早在我查出他们插手保州时疫,之后又在幽州城外设计害死我大嫂,并将王府众人引出城,伺机加害的时候,我就决定一定要剿灭他们,只是时机未到罢了。 现在有人抢先做了这件事,我们不费一兵一卒坐享其成。 我乐见其成,但并不感激。”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魏澜立马附和道,“干嘛要感激他,犯不着,他从来 就不是热心的人,此番剿匪也是夹带私货。” 他刚说完,徐景林便瞪了他一眼。 魏澜正不明所以,萧瓒已经笑道:“为博美人一笑嘛。” 魏澜顿时想抽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石门那里都传王母山的山匪这次是踢到了铁板才被覆灭,至于踢到了哪块铁板,那边的人不知,他们几个却是知道的。 当初被山匪引去幽州城外的王府众人里就有容安,而且容安很不幸的还被他们用毒蛇算计了。 想来裴宴笙后来还是知悉了这件事,这次将山匪一网打尽就是为容安报仇出气吧。 他这明着是做好事,实际上却是向保州这边的萧瓒示威。 魏澜忧心的瞥了一眼萧瓒,只见他脸上带着淡淡的讥讽的笑意。 现在的他很少笑了,偶尔露出的笑都是这种,或自嘲的,或轻蔑的,或讽刺的。 让人感觉冷冰冰的,很不习惯。 徐景林看着萧瓒,开口问道:“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听说裴宴笙已经于今日启程离开石门了。” 既然已经提到了,所幸不再躲避,直接面对吧。 裴宴笙启程离开石门,也就意味着容安也被他带走了,这件事还没有报给萧瓒。 萧瓒闻言,脸上的笑意褪去,垂下了双眼。 他低垂的眼中闪现了一抹掩盖不掉的不舍与不甘。 尽管他在用力压制,可刹那间的情绪转变是那么的真实,根本藏不住。 过了片刻,他才抬起眼睛,这时的他眼中闪着某种坚定,“他走不走,我们都要取石门。” 第335章 爬起来 傍晚,萧瓒一身铠甲现身校场点兵,接着又骑马去了城楼。 他爬上城楼,登高望远。 此时城外广袤的土地在夕阳下安静而祥和,可他脑海里出现的却是那日容安的马车从这里越走越远,直至消失。 即使自己追出去,她依然没有回头,坚定的一路向前,坚定的抛弃了他,坚定的选择了那些比他更重要的人。 他心如刀割,甚至摔下了马背。 后来他昏睡了两天两夜,他从来不知道,有些东西的杀伤力更胜刀剑,而且伤人于无形。 明明心里已经千疮百孔血淋淋了,可除了自己没有人能看得见。 潜意识里,他拒绝醒来,拒绝让别人看到他的痛苦脆弱和放不下。 或许睡一觉就好了,睡梦中,会渐渐忘记她,心里的伤口也会慢慢愈合。 他一直都是这样祈祷的。 但醒来后,他发现一切都是妄想,心不再滴血了,但是形成了深深的瘢痕,再也不可能恢复如初。 甚至每当想起她的时候,瘢痕就会隐隐作痛。 他的心情变得很糟糕,焦虑,暴躁,愤怒,难过,伤心,失望…… 他被负 面情绪层层包裹,压抑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后来,他干脆躺平放弃挣扎抵抗,他允许自己自怨自艾,但是时间只有一天。 一个白天加上一个黑夜,他可以纵情的缅怀过去。 怀念和她朝夕相处的每个瞬间,怀念她的一颦一笑,她说过的每一句话,还有最难忘的拥抱、依偎、亲吻。 那一天,他的心都是酸痛的,因为曾经一起经历了太多甜蜜的时光,也憧憬了美好的未来。 回忆有多甜,实现就有多苦涩。 可他总要走出来,前方的路还很长,他要学着长大自省。 总是逃避一件事,那只能证明自己的懦弱和不够强大。 是的,他就是爱过她,心里的那些瘢痕就是他爱过的证明,即使被抛弃了,也没什么好丢人的。 对于这段感情,他问心无愧,不要他,是她的损失。 这么自我安慰以后,他内心平静了很多,至少不再焦躁的彻夜失眠。 他坚信,再过些日子,他还能做的更好。 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过不去,只有再也回不去。 而他在这里跌倒,就要从这里重新爬起来。 就当没 有遇见过她,就当一切都是黄粱一梦,梦醒了,他继续上路。 …… 转眼已至二月下旬,容安到了从未踏足过的洛城。 事实上从石门出发后,诚如裴宴笙所言,一路游山玩水,走的不是回京的最近路线,而是捡着名城走。 洛城是当之无愧的历史名城,在久远的朝代更迭和历史长河中,这里曾是十三朝古都。 而洛城牡丹,更是名扬天下。 曾有大诗人吟诵: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由此可见牡丹花城的绝世风采。 只是很可惜,牡丹花开四月,现在离她的花期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进了洛城,裴宴笙带着容安下榻在白马寺。 白马寺是大邺朝第一古刹,也是到了洛城不得不去瞻仰的地方。 一切收拾妥当,太阳已经落山了,只剩下天边的彩霞发挥着余热余光,倔强的延伸着天地间的光明。 容安坐在放生池旁的凉亭里,仰望着十三层楼高的齐云塔,一边听着钟鼓楼上传来的阵阵钟声。 钟声悠扬飘荡,远闻数里,令人心旷神怡。 第336章 自负 她感觉久违的平静,心神被涤荡了一般,这就是禅寺的神奇魅力。 无论你经历了什么,置身其中,都会得到救赎,哪怕只是片刻的。 裴宴笙站在不远处的拱桥上看着她,庆幸自己决定下榻在这里。 其实这一路上,容安并不开心,无论是泛舟湖上,还是登高望远,她总是郁郁寡欢。 话也少的可怜,她除了和阿蛮说话,几乎不与旁人交谈,也包括他在内。 裴宴笙远望着容安平和的眉眼,犹豫了片刻,还是迈步朝她走来。 很快他进了亭子,出人意料的,容安正眼看了他。 洛城是中原腹地,不像北边那么冷,容安终于不再穿那件白色斗篷,今日她穿了一件青绿色暗花细丝褶缎裙。 在寺院中,她的妆扮无疑是低调素雅的,再加上最近她清瘦了一些,更显得她清丽可人,我见犹怜。 “阿湖和李铭恩到京城了?”容安看着他问道,眼神中没有其他情绪,只是简单的询问。 裴宴笙看着她点点头,同时心里也有点感慨。 她看起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但是这两人的事情一定可以引起她的注意。 刚刚进寺后,随从拿着京城的来信向他禀报阿湖李铭恩的 事情,想必她听到了一些。 “阿湖怎么样,没什么不好吧?”容安又问。 “她很好。”裴宴笙答道,“他们一路走的并不快,而且我特地安排了一个妇科名医跟着他们,确保她安然无恙。” “那也顶多是身体没有大碍,”容安笑了笑,“沦为人质,受人胁迫,怎能说是很好?” 裴宴笙看着她,确定她脸上的笑没有嘲讽的意思,只有满腔的无奈。 这一路上,不难发现她的情绪转变,虽然都是冷冰冰的,但是一开始她明显的抵触和敌视他。 现在好像放松了下来,又或者是她一直竖着刺太累了,所以休息一下。 不过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相信容安会认命,至少不会这么快。 “这件事,我确实做的不光彩,以后我会尽力去弥补他们。”裴宴笙诚恳的说道。 容安再次笑了笑,不置可否,似乎不想再同他讨论这件事。 “对了,萧瓒已经拿下石门了。”裴宴笙告诉她,“就在昨天夜里。” 容安平静的眼中终于有了波澜。 裴宴笙看在眼里,又说道:“石门失守前我已经命人剿清了王母山上的匪患,原先石门的守将韩启山已经带兵退守安阳。” 容安静静的看着他。 他脸上丝毫没有城池失守的焦虑与不悦,就像他原先计划好的,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甚至他原本准备丢掉的东西,还在丢掉前费力的去修补他。 他说是想要给萧瓒补偿,但其实更说明了他的自负。 “你是不是打心眼里觉得燕北不足为患?”容安突然好奇的问道。 裴宴笙摇摇头,“不,燕北卧薪尝胆多年,尤其他们的铁骑军尤其厉害,我从未小看过他们。” “可你不尊重你的对手。”容安说道。 “我不是不尊重对手,而是对自己更有信心。”裴宴笙笑道。 容安看着裴宴笙一脸轻松的样子,尤其是向来沉稳幽深的双眼罕见的飞扬着一丝骄傲的神采。 容安想他果然是自负的,而且竟然还会露出这样不稳重的神情。 但这也证明了他对自己的不设防。 容安突然有些可怜从前的他,从前他一直端着,一直冰封自己,保持他的高冷,一定过的很压抑辛苦吧。 明明他也是会笑的,也会不经意间神采飞扬。 若是从前的自己,能看见现在的他,又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容安面对着他,却一时间不明白他们两人到底是谁变了。 第337章 思索 又或者谈不上什么改变,一切都是命运使然。 有的人失望过后就放下了,有的人失去之后方知悔恨。 但无论如何,就像她对裴宴笙说过的,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何况她早已不是从前被框在院子里以夫为天的小女人,如今无论她的眼界和思想都更豁达了,她身上也多了更有用的本领,她向往自由,一切自由的东西。 裴宴笙看着容安投向远处高塔的目光,霞光映照在她的眼底,她的目光看起来柔和而漫无目的,却透着一股坚定的光。 让人看了为之心动。 有时候人的思想和眼界都反应在眼神中。 裴宴笙看着这样的容安,更加不后悔自己的强取豪夺。 “容安,你对我有信心吗?”他突然问道。 他和萧瓒,容安更看好谁呢,他很好奇。 容安收回目光,重新看着他,他的问题倒真是值得她好好思索一番。 其实她能预知的事情很有限。 上辈子死后,她作为一缕残魂寄生在镯子上,跟着阿湖回到了平江。 她之所见所闻皆是阿湖平日所见所闻,阿湖平日深居简出,能接触的不过左邻右舍两三人。 小老百姓又能知道什么呢,无非是轰动天下的大事。 燕王造反首 当其冲,后来燕王休妻再娶也令百姓议论了好一阵。 再就是裴宴笙率军抵抗,两方对峙了好些年,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除此之外,她知道最多的就是关于裴宴笙的事情,这些消息都来自潜伏在京城的李铭恩给阿湖写的信。 多是有关他的大动作,比如和政敌的交手、升迁等等。 不过他的私生活和身边的人都甚少提及,因为李铭恩根本不关心这些,所以她连上辈子裴嘉敏到底嫁给了谁都不知道。 只知裴宴笙是一直都未再娶的,但他为何不再娶,李铭恩自然毫不在意。 即便他在意,太隐私的东西,他也未必查得到。 而这辈子的大趋势没有改变,但很多细枝末节都变了。 首先就是景帝,上辈子他一直在龙椅上好好地坐着,根本没有中风。 而且他的丑事也并未在坊间流传,可见景帝当时操控舆论和人心的铁腕手段。 在大邺朝百姓心中,燕北军就是乱臣贼子,造反夺权,因此他们控诉什么都会被当成污蔑和借口,根本没有人听。 以至于容安重生后,也只知萧瓒会造反,却未深思这背后的原因,甚至她一度也把萧瓒当成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 其次就是她代替 李云桐嫁到了燕北,而萧瓒造反的进程也提前了,并且已经十分顺利的拿下了石门。 容安想,这些变化多半是由于她的重生。 那么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说不定还要有变化。 想到这里,她不禁深吸了一口气,一切都是未知,未知代表着无限可能。 裴宴笙一直盯着她,期盼着她的答案,他看见容安眼中的光忽明忽暗,闪闪烁烁,真真叫人难以捉摸。 当然,容安不可能告诉他自己能预知前事,哪怕预知的并不准,事实上,她不会对任何人说。 她深信古语,天机不可泄露。 预言是神秘的,但也是极度危险的,一不小心就会招致杀身之祸。 “这么难回答?”裴宴笙忍不住笑着催促道,实在是被她的眼神弄的抓心挠肝。 “我不知道。”容安回过神,轻飘飘的摇摇头。 裴宴笙哭笑不得,敢情她煞有介事的酝酿这么久,最后就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他颇有几分被戏弄的感觉。 当然他不会生气,甚至觉得被这么逗了一下,心里很开怀。 他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仰头看向天边,最后一缕霞光即将消失,夜幕将要降临。 他起身说道:“回去吧,该吃晚饭了。” …… 第338章 牡丹 隔天清晨,天气大好。 容安在厢房里用了早膳,正准备带着阿蛮去寺中走走,结果刚打开门就被院子里的景象惊住了。 前一晚还空荡荡的院子,此刻成了一片花海。 只见院子正中的青砖地上摆满了花盆,一排十盆,足足摆了十排,而且花盆都不算小,口径比面盆还要大点。 容安看着阳光下绚丽夺目的牡丹花,面露惊艳。 身旁的阿蛮更是张大了嘴巴,迫不及待的跑上前观看了。 容安也走了过去,一阵沁人心脾的花香迎面扑来,令人陶醉其中。 牡丹花之所以被称为百花之王,就是因为它形大鲜美,仪态万方,色香俱全,冠绝群芳。 国色天香这个词真真是非它莫属。 容安也不是没有见过牡丹,但眼前的牡丹无疑都是极品。 她正盯着一朵紫红和粉白相间的花看的出神,她还是头一次见到一朵牡丹花上开出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而且泾渭分明,不由觉得新奇。 “这是二乔,也叫洛阳锦。”一个老者的声音出现在身后。 容安和阿蛮齐齐转过头,只见一个身量中等,穿着一身褐色绣福字云纹绸缎锦袍的老者正微笑的看着她们。 他留着山羊胡子,须发花白,看着应该年近花甲。 “小姐有礼了,老朽免贵姓唐,来自万福园,有幸为您解惑。”他朝容安拱手作揖,模样恭敬有礼。 容安见他言谈举止彬彬有礼却文雅不俗,便知他绝非普通人。 再听他自报家门,洛城万福园是城中最大的牡丹种植地,里面收揽天下间最全和最珍贵的牡丹品种。 并源远流长 有数百年的历史,而执掌万福园的唐家祖上先辈是专门为前朝皇室打理牡丹园的。 那眼前的老者就是唐家的现任家主了。 “老伯有礼。”容安福了福身,又看着这满院子的牡丹花问道:“这些都来自万福园?” 老者点点头,不无骄傲的笑道:“没错,想在这个季节,看到如此多得极品牡丹,唯有我万福园才能做到。” 容安抿唇笑了笑,她自然相信他的话,又问:“将花期生生提前了两个月,可是费了不少周章?” “倒也还好。”老者捋捋胡子,侃侃而谈,“这牡丹催花的技巧,分三个步骤,一冷二热三精管,小姐可有兴趣听老朽唠叨唠叨?” “愿闻其详。”容安点点头,神色恭谨虚心又带着几分好奇。 “这一冷,指的是在盛开前一年的冬季需要让牡丹花芽经历一个低温过程,寒冷可以打破花芽的休眠,让它提前进入萌动状态。 可巧的是,刚过去的这个冬天比往年都冷,所以今年大部分花芽都符合这个条件。” 容安颔首,老者的声音娓娓道来,连一旁的阿蛮也睁大眼睛好奇的听着。 “二暖,指的是在打破牡丹休眠后,再将之转移至较为温暖的环境中促进花芽和叶芽的进一步生长,进而散叶开花。 万福园有一间专门的温室,里面不但可以加温还可以增加光照,将花移入其中,便能飞速生长。 三精管,则是指对于牡丹生长的光照、湿度、水肥等条件给予精细的养护管理,对于这一点,万福园可谓经验丰富。 做到以上三点,才能使得催花牡丹在 预期的时间达到最好的观赏效果。” 容安听完一脸受教,不得不说,这位老者的表述简明易懂。 阿蛮应该也听懂了,连连点头。 接着老者又耐心的给她们介绍了各个品种的牡丹花。 这院中的牡丹几乎囊括了十大名贵品种,赵粉、魏紫、洛阳红、御衣黄、豆绿、酒醉杨妃、青龙卧墨池、二乔、白雪塔…… 真真是叫人应接不暇,美的各有千秋,难分伯仲。 可老者说:“最美的一盆花还没来呢。” 容安和阿蛮纷纷诧异的看着他。 老者笑的有几分自得还有几分神秘,“今年万福园的花王,昨儿夜里才催开,今早就命人送来寺里了,不过搬运要费些功夫。” 他说话间朝圆形拱门张望了两眼,没过一会儿,果然听见一阵脚步声。 两个身着深灰色粗布短褐的小厮抬着一只半人高,口径两三尺宽的天青釉陶瓷大花盆走进了院子。 老者捋捋胡子,脸上露出了笑意,容安却注意到抬花盆的两个人汗流浃背。 她的这处厢房在五重大殿的最深处,进了寺中就要谢绝车马喧哗,这么大的花盆从外面一路抬进来,有些地方还要拾级而上,确实煞费体力。 正这么想着,走在前面的那个小厮居然真的脚下一软,只见他突然身体失去平衡,趔趄着向前摔去,满脸惊恐无措,肩上的胆子也朝一旁滑去,根本顾不上了。 老者吓得脸色煞白,下意识的伸手去接,可他怎么可能接得住。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后面的那个小厮眼疾手快的弯下身子,结实的双臂一把抱住即将落地的花盆。 第339章 姚黄 所有人都惊叹的看着他,看着他扎着马步,缓慢而平稳的将花盆放到了地上。 虚惊一场之后,大家都大大松了一口气,包括摔倒在地上的那个小厮。 他又想哭又想笑,既害怕自己遭受责罚,又庆幸没有造成损失,否则就是杀了他也赔不起这盆珍贵的牡丹。 而一直和颜悦色的老者果然面色严厉的瞪了他一眼,可见他这一跤摔的有多吓人。 瞪完摔倒的小厮,他又转头看着一旁闷不吭声卸下麻绳和扁担的小厮。 待他忙活好,将绳子和扁担夹在腋下,才抬头看向老者,等着他的示意。 而容安也在这时看清了他的长相,还有他的眼睛。 他身高八尺,体格健壮,皮肤却比一般干杂役的苦力要白一些,五官偏深邃,乍一看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可仔细看才发现,他的眼瞳居然是淡淡的灰蓝色。 容安的第一反应是他绝不是地道的中原人。 而他似乎也不喜欢别人注意到他的不同之处,所以在发现容安盯着他看的时候,匆匆垂下了眼睛。 “你今日表现不错,”老者拍拍他的肩膀嘉奖道,又说:“去门口等着我吧。” “是。”那小厮低头应道,又走过去将崴脚的同伴扶起来,两人一起离开了院子。 “还好是虚惊一场,不然老朽近一个月都要白忙活了。”老者看着容安不无唏嘘的说道。 又走到花盆前,拿掉花盆上起保护作用的黑色网罩。 一株金黄色的牡丹花出现在容安面前,这株牡丹花一共开了四朵,每一朵都比人的脸还大。 花形丰 满,层层叠叠,色泽犹如涂抹了金粉,金黄灿烂,香气则恍若麝香。 无论是形状,色泽,还是香气,无一不透着富丽、华贵。 “世上无双种,人间绝品黄。已能金作粉,更自麝供香。”老者笑着说道,“这就是牡丹花王——姚黄。” 容安确实被这株花王牡丹给惊艳了,美已经不足以形容她,因为这株牡丹给人一种天外来物的感觉。 “独著金衣奉老仙,果真名不虚传,今日真是大饱眼福。”容安看着老者笑道。 姚黄犹如金箔镂成,金衣曳地,金冠照云,尊称她为花王之王,真不为过。 这一天,容安和阿蛮都没有出院子。 光是细赏院子里的各色牡丹就已不觉时光飞逝。 到了傍晚,夕阳西斜,金色的夕阳照在牡丹花上,又别有一番风采。 容安坐在院中的秋千上,看着近在眼前的极品花色兀自出神。 直到一个人影出现在院门口,才让她思绪回笼。 是裴宴笙来了,今日他少见的穿了一件墨绿色镶绣竹叶暗纹绸缎锦袍,头戴玉冠。 如此穿戴,他身上的肃杀之气被掩盖了很多。 只见他进了院子,负手站在花丛前,娇艳的花朵将平素冷硬的他衬托的更柔和了,颇有几分文人雅客的风流倜傥。 容安看着这样的裴宴笙,多少有些稀奇和感叹。 相处这些日子,他倒是让她看到了越来越多的不曾见过的一面。 “喜欢吗?”裴宴笙只大致扫了一眼,便将目光投向容安。 他对花不感兴趣,什么花在他眼中都没有区别,哪怕是最名贵的 牡丹。 可他知道,女人喜欢这些,女人天生喜欢花,容安应该也不例外。 “这些花很美,我今日大饱眼福。”容安看着他说道。 虽然先前的老者丝毫没有提及裴宴笙,但是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有谁能请动万福园的家主亲自跑来白马寺讲解牡丹,有谁能命万福园提前催花这么多名贵的牡丹,甚至那株花王之王的姚黄也毫不吝啬的送来。 除了裴宴笙还有谁呢,他果真是事事都有安排,而事事都在他的推算之中。 “你喜欢就好。”他笑道,一边朝容安走来。 容安看着他走到自己的面前,他逆光而站,几乎挡住了她眼前的光,她要仰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所以下一瞬,裴宴笙在她面前蹲下了。 他身高体长,蹲下身子也差不多能和容安平视。 容安不动声色的握紧了秋千的绳子,因为裴宴笙离她只有不到两尺远。 这些日子以来,他都恪守礼节,和她保持足够的距离。 可现在他无疑是离的有些近了,近到容安能看见他在阳光下丝丝分明的眉毛和眼睫,还有他黝黑瞳仁里映照着自己的倒影。 裴宴笙蹲在容安的面前,他机敏的察觉到了容安的紧张,尽管她故作镇定。 他忍住笑,不过微抿的唇角多少还是泄露了他的心情,他觉得有趣,也觉得安宁。 能这样陪着她在寺中的小院里看看花也是弥足珍贵的事情。 此刻他也不知道说什么,仿佛说什么话都是多余的,就这样看着她,看着活生生能和他对上视线的她,千言万语都在不言中。 第340章 要人 容安当然能感觉到裴宴笙的开怀,有些情绪即使闭上嘴巴,眼睛也会说出来。 还好他只是看着她,并未有多余的动作。 裴宴笙倒不是不想亲近她,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操之过急,能靠这么近已经很好了。 “容安,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尽管告诉我。”裴宴笙看着她说道,“以前都是你对我好,这一次换我来对你好吧。” 容安看着他诚恳又温柔的眼神,心中百感交集。 她一直都知道,裴宴笙就是想拉着她一起弥补从前的遗憾和缺失,想和她重温旧梦。 他不会管她愿不愿意,在他心里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必须要留在他身边。 如果她温顺一点,甚至向他提出很多要求,他也许会更开心。 所以他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她喜欢什么,他真的不知道吗? 他都知道,只是自动过滤了那些他不想给的。 所以这辈子,他给她的爱只限定在特定的条件和范围内。 这也是为什么面对着他,面对着这张几乎毫无变化,甚至更温柔的俊脸,她很难找回最初的心动。 看到他,容安就仿佛看到一只巨大无形的牢笼笼罩在头顶。 只不过从前她是一只囚鸟,现在 变成了他掌心的金丝雀。 不过她也没办法去恨他,她深知他受过怎样的苦难和委屈,也知道现在的他很开心。 他现在正在好不容易得偿夙愿的美梦里,没有人可以叫醒他,容安也放弃了这么做。 “眼下我还真有一事想请侯爷帮忙。”她看着裴宴笙小心翼翼的说道。 “哦?”裴宴笙颇有兴致的看着她。 “是这样的,今日万福园送牡丹过来,我看见一个小厮长的甚是奇特,我想要这个人。”容安直截了当的说道。 裴宴笙闻言定定的看着她,她开口向他要一个小厮,真是出乎意料,也很费解。 “只是要一个下人?”他确认道。 “没错,”容安点点头,“我身边只有一个阿蛮,所以想着再添一个男仆。” 裴宴笙笑了,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等回到侯府,她想要多少下人没有,为何偏偏要在外面带一个回去。 觉得外面带回去的就不是他的人了吗,可即便这个人对她十分忠心,那也不过是一个小厮而已,翻不了天。 饶是心里如此想,他也不会不重视这件事,更不会拒绝。 这毕竟是容安头一回有事相求。 “好,我答应你。”裴宴笙说道。 容安暗自松了一口气,露出几分笑意,看起来心情不错。 …… 暮色四合,万福园的主楼熄了灯,园内一片寂静,唯有大片未开的牡丹花在微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园角有一排相对简陋的小木屋,专门用来安置寄宿园中的苦力杂役。 最边上的一间木屋里还亮着烛火,白日里崴了脚的阿明提着一坛酒和几个纸包蹑手蹑脚的挤进门。 “我就知道你还没睡。”阿明看着躺在三尺多宽简易小竹床上看书的男人笑着说道。 他一边说着,将东西先放在房中的小矮桌上,又去床头取走了唯一的一根蜡烛,并催促道:“快起来,今日有好吃的。” 躺在床上的男人已然闻到了酒香肉香,一骨碌坐起来,将手里的书扔在床上,竟赫然是一本磨破皮的《三字经》。 “你说你,咱们卖力气的,何必费那脑子去识字,难不成你还想去读书科考啊,你也不瞅瞅你那样子……” 阿明的话戛然而止,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闭上嘴巴有些心虚又抱歉的看了男人一眼。 “瞧瞧我这张臭嘴,酒还没喝呢,就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他自罚抽了自己一下,算是赔罪。 第341章 沈星楼 男人并不太在意,自己打开酒坛子,倒了一杯酒,仰头便喝了下去。 阿明又将纸包一一打开,放在他的面前,里面是他们难得才吃到的好东西,一只烧鸡,几两卤牛肉,还有一包花生米。 两人显然都馋很久了,无声的大口吃起来。 吃了七分饱,阿明才抹了把油亮的嘴巴,问道:“星楼,今日家主给你多少赏银?” “五两银子。”沈星楼答道。 “不少啊,”阿明叹道。 今日家主给他的赏银是一两,要知道,他们这些在园子里干苦力的,一个月的月钱只有几吊钱。 即便是沈星楼,一人身兼数职,施肥浇水守夜搬花,一个月也拿不到一两银子。 “这五两银子还给何大夫,你还差他多少钱啊?”阿明问道。 “还差十两。”沈星楼答道,淡蓝色的眼中有些孤清。 “那还得一年功夫才能还清,”阿明同情的看着他,又鼓励道:“时间过的也很快的,你这么吃苦耐劳,力气又大,说不定家主以后还会重用你。” “嗯。”沈星楼低声应道,又与阿明碰杯,“今日谢谢你请客。” “这么客气就是不拿我当兄弟了。”阿明瞪了他一眼 。 仰头干了杯中的酒,又说道:“再说,今日我能赚到这份赏钱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救了那盆姚黄,我现在不但拿不着钱,还得屁股开花,然后卷铺盖走人。 拿点钱出来请你吃顿好的,这是应该的。” 沈星楼看着一脸仗义大方的阿明,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 他知道阿明是看自己平日里太寒酸,总是馒头就着咸菜,已经很久没有沾荤腥了。 所以才借机犒劳他一顿酒肉。 因为他异于常人的相貌,很多人示他为异类,不愿意接近他。 找活干的时候,很多掌柜都不要他,后来是万福园的家主好心容留他,在万福园他又认识了愿意和他做朋友的阿明。 尽管他早已习惯了冷眼和孤独,但是被人关心的感觉真的很好,毕竟在这世上他已经没有亲人了。 两人酒足饭饱,不胜酒力的阿明已经醉的东倒西歪。 沈星楼将他送回去,又帮他脱了鞋袜,盖好被子,这才返回自己的屋中。 他坐在床边,拿起那本破旧的三字经,不由又想到阿明的话。 他说的没错,他费这力气识字又有什么用呢,他根本没有资格读书科考。 他的父亲饱读诗 书、博学多才,就因为一双湛蓝色的眼睛就被视为异类,更被科考拒之门外。 他明明生的高大俊美,却没有好人家的姑娘愿意许配给他。 他最后只能与盲女定终身。 是的,他的生母是盲人,生下他没多久就病逝了。 此后父亲更加郁郁寡欢,他一生怀才不遇,所以从小父亲就没有教他认字。 父亲不止一次对他说:咱们家的男人读书没有用,不如从一开始就绝了这个念头。 其实他比父亲的相貌要略平淡一下,因为母亲是地道的中原人,他的外貌大半随了母亲,眼睛也不似父亲那么蓝,只剩下淡淡的灰蓝。 可仔细看,依然能看的出来。 没过几年,父亲积郁成疾,常年咳血,为了治病,他们一点点变卖家产。 如此熬了几年,连房子都卖掉了。 其实父亲早就要放弃了,是他不肯放弃,那时候他已经十几岁了,早就挑起了家中的重担。 他不能放弃父亲,父亲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所以即便是赊账打欠条,他也没有断过父亲的药。 可父亲还是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想到这里,沈星楼皱眉看着手中的书,他多少还是有些不甘心的。 第342章 召见 隔天一早,沈星楼如往常一般早早醒来,当别人还在梦乡的时候,他已经给墙角的一排大水缸装满了水,这是他每天要做的第一件事。 待他放下水桶,迎着晨曦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余光便瞥见家主身边的长随急匆匆的朝他这边跑来。 那长随跑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眼他汗湿的单衣,不由面露嫌弃。 “快回屋去冲个澡,换身干净的衣裳,家主在等你呢。”他火急火燎的催促道。 沈星楼不明所以,但见他催的急,便立刻转身去了。 须臾,他冲了澡,换了件干净的粗布衣服出来,一直等在他门外的长随便领着他去见家主了。 出乎意料的,家主并不是在万福园里等他,而是在门口的马车上。 沈星楼忐忑的上了家主的马车,马车一路直奔白马寺。 到了白马寺门前,沈星楼被单独放下,其余人原路返回。 沈星楼看着离开的马车,又看了看白马寺门前接应他的仆从,不由有些紧张。 刚刚在赶来的路上,家主告诉他,他被京城的贵人相中了,而且不是一般的贵人,是手眼通天的贵人。 作为一个一直生活在洛城底层的草民,他惊 诧之余,免不了惶恐。 仆从领着他进了寺院内的一处厢房,沈星楼记性极好,知道这处厢房与昨日去送花的那一处正好东西相望。 正这么想着,他刚要跨上门前的台阶,只觉得耳边风波微动,一粒石子朝他门面飞来,他飞快的一扭头堪堪躲了过去。 就在他刚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又一粒石子直击他的脚下。 这一次的速度快的难以捕捉,他没能躲过,只觉得小腿某处被击中,一阵酸痛,几乎站不稳。 给他领路的仆从不动声色的扶住他的手臂,顺便探了一把他的脉象。 沈星楼当然一无所知,他忍痛没有跌倒,站稳后继续跟着仆从进了屋内。 屋内的长案后坐着一个身穿华服且无比威严的男人,他的视线刚触及此人幽深的眼瞳,便禁不住浑身一凛,匆匆垂下眼睛,双腿也不自觉的弯曲下跪。 “草民叩见侯爷。”他的额头抵在地上,浑身紧绷。 裴宴笙的大名他自然是听过的,坊间关于他的传言有很多。 可是沈星楼没有想过的是,这个传闻中离自己无比遥远的男人,有一天会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自己竟然得到了他的召见。 一时 间,紧张、害怕还有期待齐齐在他心里涌动。 “起来吧。”裴宴笙的声音没什么温度。 “谢侯爷。”沈星楼动作利索的站起身。 裴宴笙眯眼看着面前的男人,这就是容安点名要的人,似乎确实有那么点不同。 长相端正,孔武有力,身手敏捷,眼神举止持重不轻浮。 身为一个卑下苦役,在他面前既没有露出谄媚,也没有害怕的两股颤栗。 就凭这几点,这个人是有资格进侯府当差的。 “你习过武?”裴宴笙问道。 “回侯爷,草民自幼好动,在自家院子里练练拳脚,没有正经师傅。”沈星楼据实答道。 小时候,父亲不让他念书,看着同龄的孩子都进了学堂,他无所事事,只能将精力都变成汗水。 裴宴笙恍然,那就是自学成才了,倒是励志。 “识字吗?”他又问道。 “不识。”沈星楼脸上出现了几分窘迫。 裴宴笙抿唇,已然没什么想问的了,至于他的身世,他也早已调查清楚。 此人的祖父曾是一名茶叶商人,喜欢游历山水,年轻时还去关外待过几年,回来时身边便带着一个相貌异域的小男孩,听说是他与关外女子所生。 第343章 主人 这个小男孩便是沈星楼的父亲。 他祖父回洛城后,生意一落千丈,家道中落,后来还生了重病,时人多是排除异己,又迷信愚昧。 他们都觉得是这个蓝眼睛的孩子给沈家带来了灾难,纷纷视他为不详。 沈星楼的父亲被人排挤,郁郁而终,除了欠下几十两的医药费,什么也没有给儿子留下。 说起来,沈星楼还是挺苦命的,不过裴宴笙可没闲情替他惋惜身世。 若不是为了容安,他岂会过问这些琐事,召见无关紧要的草民。 “昨日送花的时候,可见着那个院子里的女主人了?”他看着沈星楼问道。 沈星楼闻言有些疑惑,但还是立刻点点头,“见到了。” 昨日送花去的时候,院子里有两个女子,其中一个女子姿容绝丽,气质不凡,且一直盯着他看,他印象很深。 “往后,她便是你的主人,你听她调遣。”裴宴笙说道。 沈星楼猝然抬头看向裴宴笙,眉头夹紧,脸上是明显的意外和失落。 “怎么,不愿意?”裴宴笙眯起眼睛。 “草民不敢。”沈星楼在裴宴笙的逼视下迅速垂下头,但眼中的不甘和犹豫还在盘旋。 最 终他咬咬牙说道:“草民只是比较想跟着侯爷罢了。” 裴宴笙勾起唇角,竟然笑的有几分幸灾乐祸,他何尝看不出他的想法,此人可不像是胸无大志的人。 不知道容安知道自己看上的人根本不屑跟着她一个小女子,会是怎样的心情。 “想跟本侯,你还不够资格。”他不留情面的说道。 “还有,如果你伺候不好她,或是对她有半分不敬,本侯饶不了你。” …… 沈星楼被人带去了容安的院子,容安和阿蛮正在院子里赏花。 昨儿刚送来的牡丹,今日依然是鲜艳欲滴的,这些花都带不走,只能赏一日算一日。 裴宴笙的随从将人送到后便自觉退下。 沈星楼看着站在花丛中面色如玉、美目流盼的容安,他还是头一次遇见这般姿容的女子。 从前也在街上看到过好看的姑娘,也曾目睹过花魁游街,可她们在容安面前统统成了庸脂俗粉。 容安的美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为之所摄,自惭形秽,不敢亵渎。 沈星楼想,也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能配得上那些贵不可言的权臣。 所以再见容安,他彻底认命了。 他自知粗鄙卑 贱,能为这样的女子效忠倒也不算委屈。 这么想着,他便走到容安面前跪下,说道:“小的给夫人请安。” 容安和颜悦色的看着他,说道:“起来吧。” 沈星楼直起身,见容安依然看着自己,她虽是个年轻女子,为人也和气,但眼神中依然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严。 “这是阿蛮。”容安指着阿蛮向他介绍道,“以后你和阿蛮一样都叫我小姐,你们都是我的本家人。” 一句本家人,猝不及防的令沈星楼的心为之一震。 大概父亲走后,家和家人对于他来说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而眼下他的新主人却说自己是她的本家人,无论她是不是真心,都让即将背井离乡的他觉得心头一暖。 “是,小姐。”他恭敬的答道。 容安露出满意的微笑。 一旁的阿蛮则十分友好的问道:“你叫沈星楼,对吗?” 沈星楼看了一眼模样憨憨的阿蛮,点头道:“是的。” “你的名字很好听啊。”阿蛮由衷的夸赞道。 沈星楼面色微赧,这是父亲给他取的名字,他也很喜欢。 “确实很好听。”容安也表示赞同,“以后我们就叫你星楼吧。” 第344章 起义 沈星楼来的匆忙,自己的东西一件都没有带,虽然他身无长物,新主子也不会让他缺衣少食,但他还是想回去取些旧物当做念想,顺便也和阿明告个别。 他将自己的想法同容安说了,容安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直叫他安心回去收拾东西,跟朋友好好告别,这几日并不需要他在身边跟着,离开洛城时回到白马寺同他们汇合就行了。 沈星楼心中感激,辞别容安,刚出了院子没多远,阿蛮又追了上来,并塞给他一张银票。 沈星楼不明所以,打开银票一看,不由觉得烫手。 他虽不识字,但数字总要认得,这是一张五百两面额的银票,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呢。 “这是?”他疑惑的看着阿蛮。 “小姐赏给你的零花钱。”阿蛮笑道。 沈星楼看着她毫不在意的样子,心中不无震撼,五百两的零花钱,那可是他不吃不喝一辈子也未必赚得到的。 他真的有些被吓到了,在他的认知里,即便是再有权有势的人家,打赏下人超过十两银子也是顶天了,而容安初次出手就是五百两。 “我不能要。”沈星楼本能的拒绝,无功不受禄的道理他还是懂得。 阿蛮似乎并不奇怪他 的反应,说道:“我以前也和你一样,觉得万分的受宠若惊,但是后来就习惯了。 小姐她就是这样的主子,对自己人特别好,而且小姐很有钱,只要你对她忠心耿耿,就只管心安理得的拿着。 太客气反而显得生分了。” 阿蛮说完朝他鼓励的笑了笑,便转身走了。 沈星楼站在原地,盯着手里的银票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收进了怀中。 阿蛮回院子,将沈星楼的反应告诉容安,又笑道:“他看起来倒是老实,不像是个贪财的。” “嗯,”容安坐在秋千上附和道,目光悠长,“他为人算是忠良。” 只是很可惜,他上辈子的结局并不好。 别看沈星楼现在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杂役,但再过三年,他的名字就会传遍大江南北。 三年后的大邺朝,朝廷不但忙着与燕北军交锋,以洛城为中心的豫州地区还出现了百年难得一见的旱灾。 千亩良田颗粒无收,饿殍遍野。 当地官府的储备粮食因为优先供给了前线,导致存粮不足,而朝廷的赈灾粮又迟迟没有筹集到。 一时间时局动荡,民怨沸腾。 俗话说,乱世出英雄,很快一支起义军在洛城揭竿而起,他们一路劫富济 贫,为富不仁的乡绅、巨商、贪官都是他们的目标。 他们将抢来的财物和粮食分给贫民,因此深得民心。 这支队伍日渐壮大,不到半年功夫,人数之众竟已达到数万,声势浩大,不但洛城被他们攻占,整个豫州地区的官府都无力抵抗。 景帝派去的两位平叛大将军统统败北,灰溜溜的逃回京城,这样一来,反倒更加助长了起义军的士气,一时间他们高歌猛进,势如破竹。 朝廷危机四伏,景帝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正在打仗的裴宴笙身上。 不得不说,裴宴笙大概就是景帝最后的护身符。 他从战事前线腾出手来,带一队人马秘密潜入洛城,并找到了起义军首领。 此人名叫黄忠,是一个出身贫苦却十分有野心的人。 他曾数次参加科举,但全都名落孙山。后来他又不甘心的去参加武举,却因为相貌过于粗陋,被考官嫌弃,而再次落榜。 郁郁不得志的黄忠在这场百年难得一见的旱灾中看到了机遇,他毫不犹豫的抓住机会,揭竿而起,一呼百应。 而这些裴宴笙想必早就查清楚了,所以他直接带着事先准备好的圣旨找到他,向他招安,并允诺他豫州王的爵位,世袭罔替。 第345章 命运 这是何等的诱惑,一介草民,祖上无功无德,却能封王拜相。 除了起义再归顺这条路,还真没有第二条捷径。 有人说,拒绝投降,继续打下去,占领疆土,再自封个诸侯,岂不也好。 可理想与现实之间往往差着一个艰难的实践过程。 黄忠肯定要权衡,一直打下去,他能赢吗,尤其是看着对面坐着的煞神裴宴笙,他恐怕更没有信心了。 再者,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就算将来自封诸侯,以后日日夜夜都得提心吊胆的守城,倒不如捡个现成的藩王做做,岂不美哉。 容安似乎都能想象的出裴宴笙好整以暇等黄忠答复的样子。 他一定早就将此人野心勃勃的小心思摸得很透彻了。 自古领导起义军的人可并不一定都胸怀正义,有多少人打着救百姓于水火的幌子,趁机夺权,再享受夺权后的荣华富贵。 黄忠就是这样的人,他果然上钩了,他同意了朝廷的招安。 但是他此举却遭到了起义军内另一个举足轻重之人的反对。 此人就是沈星楼,起义军虽不是他领导的,但他很早就加入了,并一路冲锋陷阵,立下奠定基石的汗马功劳,其地 位仅在黄忠之下。 他认为朝廷招安就是一场骗局,起义军更应该不忘初心。 可想而知,在黄忠的眼里,沈星楼是多么的天真、愚昧而且碍手碍脚。 黄忠答应招安后,向朝廷表忠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残杀了沈星楼,并将他的首级挂在城墙上示众。 沈星楼的亲信也被屠戮殆尽,招安前,起义军内部发动了一场规模不小的自相残杀。 这场内斗平息后,这支原本充满正义和朝气的队伍早已人心涣散,丑态毕现。 裴宴笙不费一兵一卒就瓦解了一支军队最至关重要的士气。 剩下的这群乌合之众朝廷要来何用。 没错,招安就是一场骗局,但是兵不厌诈。 之后,裴宴笙帅兵轻而易举的剿灭叛军,并将黄忠斩杀于马前。 自此,大邺朝建朝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民间起义被镇压了。 想起这些旧事,容安不禁要先感叹一番,裴宴笙确实是身经百战,深谙人心,是难得一见的将帅之才,她打心眼里是佩服他的。 而至于沈星楼,他灰蓝色的眼睛在坊间一直流传甚广,所以昨日容安看见他的眼睛时,在结合此处的地名,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件 旧事。 之后,她向万福园家主打听了他的名字,果不其然。 他的名字和他的眼睛一样,独特好记。 纵观她知道的这些事,她认为沈星楼并不是一个坏人。 至少在诸多的传闻中,他都是起义军里更得人心的那一个,他不贪财不弄权,能初心不改的和底层民众打成一片。 或许正因此,黄忠早就对他埋下了杀心。 容安对自己能在白马寺遇到几年后,即将搅动风云最后却如昙花一现的人物,感到神奇又唏嘘。 这大概就是奇妙的命运和缘分吧。 她不知道自己将他带去京城的决定,会不会彻底改变他的命运。 …… 二月二十八,是一个非比寻常的日子。 这一天,大邺朝正式进入建平元年,太子赵恒登基称帝,改年号建平,尊景帝为太上皇。 好巧不巧,这一天也是萧瓒的生日。 他于前一日从石门出发,在傍晚时分进了幽州城。 离开幽州不过是上个月的事情,他却觉得恍若隔世,看着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建筑和人群,他感觉一切都变味了。 不复从前的春风得意马蹄疾,他慢悠悠的走着,潜意识里甚至是排斥再回到那个家的。 第346章 回家 当萧瓒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时,他已经能很坦然的面对自己的感受。 不再失控的愤怒和哀怨,这就是进步,在受挫的日子里,他被鞭策着快速的成长。 被逼着学会接受失败,适应孤独,不断自省。 他也深谙物极必反的道理,真的没有必要刻意的去压抑和逃避,那只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罢了。 再不愿意面对的事情,那也是他人生的一部分,如果有一天他可以处之泰然,心如止水,那就是真的放下了。 到了王府门前,萧瓒下马后看着眼前巍峨的门第深吸了一口气,抬腿阔步走了进去。 穿过一道门,他看见二道门那里有人在等他。 为首的是徐太妃,她身旁有萧廷、萧熠,还有徐家母女,萧瓒的步伐不由变得有几分沉重。 他走到跟前,看着许久不见的徐太妃,叫了声母亲。 徐太妃仰头看着他,先前老远看他就觉得他瘦了,到了眼前,果不其然。 在她的印象中,萧瓒一直都是高大威猛的,脸上带着 蓬勃的朝气,可是现在的他,明显憔悴疲乏了,像经历了一场重病。 徐太妃心痛不已,虽然萧廷早就叮嘱了她千万遍,可她还是控制不住哽咽的流下了眼泪。 她也知道这个时候在萧瓒面前哭,很不吉利,但是太心疼这个儿子了。 去年,母子两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他为了容安,和她撕破脸面,甚至不惜将她赶去了燕山,最后他得到了什么呢。 真得难以想象他是怎么挺过来的。 这个时候连骂他傻的心情都没有,他已经这么可怜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徐太妃一边拿帕子擦眼泪,一边抽泣的说道。 一旁的萧廷看了暗自叹了一口气。 徐夫人上前扶住徐太妃,打着圆场说道:“太妃这是太想念王爷,喜极而泣了,咱们快些请王爷进去吧,赶了许久的路肯定很累了。” 她这么一说,徐太妃才反应过来,赶忙止住哭泣,擦干净脸,拉着萧瓒说道:“我儿辛苦了,咱们快些进去吧。” 萧瓒无奈一笑,被徐太妃拉着进了门,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萧熠从一旁跑过来,一言不发的握住萧瓒的另一只手。 萧瓒垂头看他,只见他仰头对自己微笑,那黑黝黝又童真的眼睛里竟然有安慰和鼓励。 萧瓒的心一下子软了,他不该排斥回到这里,这里永远都是他的家。 徐夫人和徐景秋静静的走在最后,看着走在前面的萧瓒,两人不由对视了一眼,眼中是心照不宣的笑意。 …… 久别重逢,又逢萧瓒的生辰,福寿轩里久违的热闹到深夜。 萧瓒好像醉了,走路都有些晃悠,萧廷亲自送他回去。 月明星稀,王府里的甬道寂静无声,萧瓒看了一眼自己转动轮椅的萧廷,默默地走到他身后。 “你行不行?”萧廷收回手,声音里隐含几分笑意,“可别把我推到阴沟里,你大哥可经不起折腾。” 身后的萧瓒也无声的笑了,先前还醉意朦胧的眼睛已经恢复了清明。 “大哥,我没事。”他的回答一语双关。 第347章 好笑 萧廷自然不会相信他的话,但也不会提出质疑,只说:“一切都会过去的。” 他早已经从薛彦那里得知了事情的经过,震惊之余也很惋惜。 容安无疑是个好姑娘,他相信她的离开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能想到的,萧瓒又何尝想不到,只是不论是什么样的苦衷,她选择放弃萧瓒已然是不争的事实。 萧瓒怎么可能会没事呢,他也只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而已。 想到这里,萧廷叹了口气,又说道:“你和离的事情已经不胫而走,现在幽州城里也传的沸沸扬扬,我想着与其让流言蜚语愈演愈烈,动摇人心,倒不如提早昭告天下。” 萧瓒闻言黯淡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感伤。 “就依大哥所言。”他说道。 “理由倒是现成的,就说两家的世仇是过不去的坎。” 萧瓒低下头,自嘲一笑,“倒是合情合理。” 萧廷能听出他话语里的低落,不由宽慰道:“这些不需要你烦恼,我会处理好的。” “谢谢大哥。”萧瓒由衷的说道,“往后我可能 离家的日子会更多,府上还有幽州城里的事情还要多仰仗大哥。” 萧廷笑道:“我自当竭力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兄弟两就这么闲聊着,不知不觉就到了瑶光殿的门口。 萧瓒指了守门的一个宫人送萧廷回去,萧廷没有拒绝,他站在门前一直目送着他走远,才转身进了瑶光殿。 瑶光殿里灯火通明,四周廊下都候着宫人,可萧瓒觉得太静了,一股死气沉沉的寂静笼罩着昔日最温馨的地方。 萧瓒径直进了寝殿,守在门口的来福亦步亦趋的跟了进来,脸上的故作镇定下掩盖着小心翼翼。 “王爷,您可回来了,可是先要沐浴,奴才这就叫人抬水进来。” 萧瓒转身看着他,来福看清灯下萧瓒的面孔和眼睛,脸上的假笑和讨好一点点瓦解消散。 王爷瘦了好多,眼神也如此沧桑,来福禁不住鼻子一酸,想哭。 萧瓒看着来福和徐太妃如出一辙的表情,朝他挥挥手,说道:“你先出去吧。” 来福又看了他一眼,苦着脸听命退了出去。 偌大的 寝殿里只剩下萧瓒一个人,那股令人窒息的安静瞬间将他层层包裹,不过他好像已经习惯了一般。 他去了内室,暖阁的书架上空荡荡的,容安的医书全都没有了。 妆台上同样空荡荡的,他打开衣柜,容安的衣物也全都消失了,甚至连一块手帕都没有留下。 属于她的东西全都被带走了,这里恢复的和从前他没有成婚时一样。 萧瓒不由觉得好笑,当然,最好笑的莫过于他自己。 容安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她做事从来都不会拖泥带水,当她离开王府时,她就已经坚定了要离开的心。 而当时自己是如何苦苦挽留她的,离别的时候,她看起来也很伤心和不舍,但这些都抵不过她的铁石心肠。 或许她真的不爱他吧,那短暂的美好和甜蜜都是他厚着脸皮死缠烂打换来的。 想到这里,萧瓒笑的更苦涩了,也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卑微。 他和容安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他那么珍惜她,爱护她,尊重她。 在她身上,他倾注了自己所有的温柔小意。 第348章 迷惘 可他又得到了什么,她毫无征兆的提出离开,甚至早就收拾好了行李。 她笃定自己一定会放行,她早就吃定了他,她这么自信又肆无忌惮,不过就是仗着他爱她罢了。 是的,她心里也是清楚自己有多爱她,她不傻,在他之前,她已经经历过感情。 思及此,萧瓒更是苦笑连连不能自已。 笑着笑着,他的神色越来越冷,最后趋于平静。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孤清的寝室,这次他瞥见床上的一抹青绿。 他迈步走到床前,看见枕边叠放着一件石青色春衫。 他冷眼看了一会儿才将衣服拿起来,衣服走线工整,绣纹精致,做工竟丝毫不逊色王府的绣娘。 原来她的女工这么好,从前他多么希望她能为自己缝制一件衣裳。 后来,她终于愿意了,可这件衣裳却成了诀别的礼物。 可惜,现在的他已经不屑了,她错了,她应该将这件衣裳也一并带走。 难不成她还以为自己会将它当宝贝一样收着 ,甚至穿在身上? …… 深夜的江面上,一艘客船在随波飘荡。 船舱里的容安久久不能成眠,她披了件衣服坐在床榻上,盯着小木窗外的江波夜景陷入阵阵迷惘。 今日是萧瓒的生日,如果她没有离开幽州,现在他们应该相拥在一起。 正月里,他出征前和她的约定,她始终记得。 她是愿意的,如果一开始接受萧瓒的感情是出于感动,那么之后的相处,她发自内心的感到幸福和快乐。 萧瓒给她的爱是温暖而美好的,他重新打开了她的心门,帮她修复从前的伤口,让她一点点重拾对爱的渴望。 他对她的好,给她的爱在平平无奇的日子里一点点渗透进她的心里,润物细无声。 她以为的那些平常的欢乐,轻松惬意,在离开他之后,都变得索然无味。 人的习惯和依赖真的是很可怕的事情,当你发现自己习惯了一个人的好,失去他后,你会变得郁郁寡欢,甚至缺乏安全感,你想念他在 身边的日子。 那么不要怀疑,这就是爱。 爱除了一见钟情,还有日久生情。 一见钟情固然浪漫,日久生情却犹如在平淡里一点点酿出了蜜,这样的感情,犹如陈年的酒,历久弥新。 这样的认知,令容安难过又心痛。 难过是因为被迫分开,心痛是因为她伤害了萧瓒。 她也试想过要向他坦白一切,可是那样真的有用吗。 阿湖和李铭恩在裴宴笙手里,即便是萧瓒,也爱莫能助。 她太了解裴宴笙了,他说一不二,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眼里容不得沙子。 她拉着萧瓒一起来对抗他的后果,只能是彻底激怒他,到时候阿湖和李铭恩性命不保,萧瓒和燕北也可能危矣。 这段时间以来,她就能看得出裴宴笙并不是大公无私一心为了朝廷的人。 他是不是尽全力为朝廷铲除异己,全看他心情。 如果他不高兴了,他会使出十二分的力气灭掉对方。 难道她要硬拉着萧瓒来冒这个风险吗。 第349章 激怒 她做不到把萧瓒拖下水,他肩上的担子已经够重了。 更不想自己成为别人唾骂的红颜祸水,甚至萧瓒被扣上色令智昏的帽子,英明全无。 说到底,这本就是她自己的事情,是她上辈子延伸过来的事情,理应她自己处理好。 想到这里,容安不禁想起她重生的那个晚上,不知不觉竟然已经一年了。 一年前的阳春三月,她在回京的客船上重生,一年后的今天,她又再次踏上了回京的路。 一年前的她尚且能斗志昂扬,满怀希望,一年后的她怎么能就轻易妥协认输呢。 正这么想着,她听见吱呀一声门响,转头便看见房门被打开,一个高大的人影走了进来。 船舱里并没有点灯,但借着江上的月色隐约能看个大致。 进来的人是裴宴笙,除了他还有谁敢这么晚摸进她的房间。 容安没有动,但浑身本能的竖起戒备。 裴宴笙缓步走到她的床前,他看着容安,看见她的眼睛带着明显的水光。 他又转头看向床尾的那扇小窗,一轮皎洁的明月悬挂在水波粼粼的江面上。 明月寄相思,他当然也懂,多少个夜晚,他也是这样痴痴的望着天上的月亮,彻夜无眠。 正因为他懂,所以才不能忍受容安也用这样的方式去思念另 一个男人。 他对萧瓒的信息了如指掌,他知道今日是萧瓒的生辰,所以今天一天容安都魂不守舍。 他看在眼里,却假装不知,直到如此深夜,她依然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他的忍耐和包容也是有限度的。 越想越觉得不能忍受,他快步走到窗前,啪的关上窗户,原本昏暗的屋内陡然变得更暗。 容安不知道是被他关窗户的动作吓到,还是被突如其来的黑暗惊到。 她扯过被子,往墙角缩去,甚至喊道:“出去。” 她防御的样子真的激怒了裴宴笙,原本三分的怒意被她这么一喊,烧到了七分。 “我为什么要出去?”裴宴笙冷着脸,三两步走到床前。 当他倾身过去准备将她从墙角拎出来的时候,他看见容安满脸都是泪。 尽管屋里很昏暗,但是她莹白脸上的泪珠是那么的醒目。 原本满腔的怒火顿时被浇灭了,心里甚至都是自责。 他默默的坐在她的床边,他当然不想容安怕他,也不想容安恨他。 但眼下,恐怕容安对他是又恨又怕,裴宴笙自嘲的笑了笑,这就是留住她要付出的代价。 “容安,我们是夫妻,即便我想留在你的房中,也是合情合理的。”他抬头看着墙角的容安心平气和的说道。 “那是 以前,不是现在,现在我和别人是夫妻。”容安眼含泪光好笑的说道。 大概是见裴宴笙冷静了下来,而她自己在被他惊吓过后,心中满是委屈和不忿,也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是吗?”裴宴笙幽幽的看着她,并没有再轻易被她激怒。 甚至好心的提醒她:“容安,你是忘记自己已经和离了吗?” 容安愣住,原本愤愤的眼神一点点黯淡下来。 “你和他和离了。”裴宴笙再次提醒她。 “可你和我从来没有和离,你原本就是我的夫人,而我一直在等你,他只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我才是你的归宿,这是天意,容安。” 容安看着他极力说服自己的神情,恍然的摇摇头,却没有再辩解半句。 裴宴笙看着她失落又可怜的样子,伸手将她从墙角拉了出来,一直拉到自己的面前。 他捧起她的脸,让她的眼中只有他一人。 “不要再任性,也不要再想他,等回到京城,我们一起好好生活,我请陛下为我们赐婚,让你做名正言顺的侯夫人。” 裴宴笙的话让容安一阵瑟缩。 “不。”她看着他摇摇头,甚至用乞求的口吻说道:“不要赐婚。” 裴宴笙垂眸看着她的脸,很遗憾的说道:“这件事我不能听你的。” …… 第350章 我们回家了 三月初,裴宴笙终于回到了京城。 侯府的车马早已在码头恭候多时,有人看见西陵侯亲自搀扶着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下了船,又一同登上马车扬长而去,一时间议论纷纷。 马车径直驶向西陵侯府,直接从角门进入,一直驶到垂花门前才停下。 裴宴笙率先下车,然后将容安搀扶下来,之后就一直没有松开她的手。 侯府的下人规矩森严,但是看见此番情景,还是不免心中震惊。 这么多年,侯爷从未带女人回过侯府,更遑论是牵着女人的手。 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侯爷带着这个女子去了玉笙居。 进了玉笙居,裴宴笙带着容安在院子中间停下,然后亲自为她摘下头上的帷帽。 没有了轻纱的遮挡,容安看清了自己置身的院落,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向她涌来。 整个玉笙居都被粉饰一新,包括院门院墙,内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无不整洁崭新,透着一股低调的奢华。 一切好像都变了,从前那个无人问津而疏于打理的玉笙居如今变得精致而鲜亮。 一切又好像都没有变,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完美的复刻了从前,不多也不少,甚至连位置都没有改变。 容安环顾四周,平静的表象下,心里一阵窒息般的压抑,站在这个院子里,从前的孤独、恐慌,甚至垂死时的绝望,统统清晰的向她袭来。 容安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咬紧牙关才站稳没有倒下。 裴宴笙注意到她苍白 的脸色,却怎么也不会想到她此刻的心情,只以为是她舟车劳顿辛苦所致。 “容安,我们回家了。”他牵着她的手,垂头看着她,眼中的喜悦不言而喻。 他多希望在容安眼中也能看见同样的欣喜和兴奋。 但是容安只是木然的看着他。 裴宴笙弯了弯唇角,对她的反应并没有多失望,因为在意料之中。 自从那一晚的争执过后,他就自我反省,以后一定要对容安有十二分的耐心和包容。 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她始终都是他的妻子,是他千辛万苦找回来的人,是他唯一的救赎。 两人一起进了屋内,裴宴笙叮嘱她好好休息,便先走了。 正房的陈设也如从前一样,中间是厅堂,左边是暖阁,右边是寝室和碧纱窗。 里面是清一色的崭新紫檀木家具,地上铺着花斑石。 整个房内宽敞整洁又不失雅致奢华。 容安走到寝室的窗前,推开精致的雕花檀木窗,三月里温煦的阳光便铺洒进来,从这扇窗户能看见院子里的花圃,阵阵清香扑鼻而来。 容安看着院子里娇艳的海棠和兰花,她知道这些花都不是从前的那些花儿了。 但不得不承认,她们是美好的,至少帮她驱散了很多这间院子给她带来的阴影和不适。 她在窗前站了片刻,便看见裴嘉敏进了院子。 裴嘉敏走到屋外时也看见了容安,两人对视了一眼,很快她就进了屋内。 两人坐在窗前的锦榻边,阿蛮奉茶后便退了出去。 裴嘉敏环顾着四周,岂止是容安,她也好多年没有再进过这里了。 “敏敏,这里是不是和从前一样?”容安看着她打量的目光,微笑着问道。 裴嘉敏收回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容安,她眉眼温柔,即使是不一样的面孔,但眼神却如出一辙。 眼中几乎不受控制的涌出了泪水,但并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再见故人的万分激动和感慨。 “安姐姐,果然是你,我的感觉没有错。”她抹掉眼泪,又露出微笑。 无论如何,确定了她就是从前的嫂嫂,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你果然早就怀疑我了。”容安笑道,“还偷偷的帮我,敏敏还是那么善良。” 裴嘉敏无奈一笑,“我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反正最终我也没有帮成,你还是被抓回来了。” 容安看着她眼中的纠结与迷茫,她深知裴嘉敏的为难,手心手背都是肉。 “敏敏,你的心意我已经知道了,以后别再管我们的事情,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她劝慰道。 “那怎么可能,你们是我的亲人啊,我不可能不闻不问。”裴嘉敏蹙眉摇摇头。 容安说:“那如果把你嫁出去,让你变成陈家人,你是不是就不用操心了。” 说到这个,裴嘉敏总算不再一脸愁思,而是面露窘迫和羞涩。 “安姐姐,你在胡说什么呢,谁说我要嫁人了。” “你兄长说的,难不成是他胡说,你真的不想嫁人?”容安看着她口是心非的样子,忍俊不禁。 第351章 建平帝 裴嘉敏垂头咬唇说不出继续否认的话来,万一安姐姐和兄长真的当真了怎么办。 容安见她这就默认了,不由觉得欣慰。 其实她是真的拿裴嘉敏当亲妹妹对待的,她自小没有兄弟姐妹,初见裴嘉敏时她才四五岁,长得粉嫩可爱又怯生生的,让她心生怜爱。 即便不是看在裴宴笙的面子,她也会对这个小姑娘多加照顾。 授人鲜花,手留余香,在侯府的那些年,这个小姑娘也陪伴了她。 现在看着已然亭亭玉立,到了婚嫁年龄的裴嘉敏,容安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 纵然被带回西陵侯府,有再多的不愿,但是看见裴嘉敏总算有了些许安慰。 “陈云舟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她看着裴嘉敏说道,“他正直善良有担当,敏敏的眼光真不错。” 更难得是陈家父母都和善,家风清正严谨,唯一的小姑子又是闺中好友。 作为嫁过两次人的容安来说,这无疑是很完美的婆家了。 裴嘉敏羞红了脸,她看着容安脸上真诚的笑意,心里却没办法开怀。 陈大哥是个好人,他们两情相悦,陈家是个好归宿,可是容安呢。 “安姐姐,你和我兄长……”裴嘉敏犹豫的说道,“真的不可能了吗?” 她多希望兄长和安姐姐都能幸福啊。 容安看着裴嘉敏担忧又隐含期盼的眼神,摇了摇头。 裴嘉敏便懂了,心 里难免失落,却并不奇怪。 “虽然我不赞成他将你抓回来,但是心病还须心药医,兄长他病了,只有你才能治好他。” …… 裴宴笙刚回府,宫里就派人来急召。 他整理仪容,换了件衣服便跟着前来传旨的内侍进宫了。 御书房里,建平帝意气风发的高坐龙椅之上,一身明黄的缂丝龙袍为他增添了不少威严和气势。 看见裴宴笙,他不由面露笑意,甚至从龙椅上走了下来。 裴宴笙一撩衣袍,刚要行跪拜大礼,就被建平帝三两步急急上前拦下。 “朕就知道太傅会这样。”建平帝笑着说道,一边稳稳扶住了他。 裴宴笙拱手道:“陛下初登大宝,微臣理应行叩拜大礼,以表恭祝。” 建平帝看着裴宴笙,笑的温和而谦逊,“旁人的大礼朕都受得,唯有太傅朕受之不能,你是朕的老师,师即为长,朕特赦你以后在御前免跪拜之礼。” 裴宴笙看着新帝,面露郑重,他没有推脱他的好意,而是谢恩道:“微臣谢陛下恩典。” 建平帝满意的笑了,又重新走回龙椅前坐下,问道:“太傅此行北上,可有奏禀?” “微臣惭愧,不仅议和失败,还丢了石门,请陛下责罚。”裴宴笙垂头说道。 建平帝眼神平静的看着他,“石门失守的消息传回京中,百官无不震惊,他们都不敢相信太傅你会出师不利。” 裴 宴笙听到此处不由抬头看了一眼龙椅上的人,只见建平帝脸上没有丝毫的愠色。 他又继续说道:“朕也不信太傅会轻易败北,石门是你故意输掉的吗?” 裴宴笙面色沉静,眼神凝重,不承认也不否认。 建平帝看着他沉默的样子,笑道:“反正朕是这么认为的,而且对你这么做也没什么异议。” 裴宴笙面露狐疑,问道:“陛下此话怎样?” “太上皇和燕北的过节你是知道的,朝廷理亏在前,他们不同意议和,是否是觉得我们不够诚意?”建平帝推测道。 “现在将石门礼让,就当赔罪,若他们见好就收,我们也能化干戈为玉帛。如果他们冥顽不灵,那我们就要动真格了。 太傅,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裴宴笙看着建平帝,心里多少有点哭笑不得,这个皇帝到底还是太年轻了,整日将礼字挂在嘴边。 如果人人都守礼法,知礼让,那这个世界就太平了。 可惜治天下不是死读书。 而且他似乎对自己有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这当然是好事,但凡事过犹不及。 “多谢陛下为微臣开脱,但是失石门是事实,微臣责无旁贷,还请陛下责罚。”裴宴笙抱拳说道。 “好了好了,”建平帝见他不松口,也不想再逼他,顺势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朕岂能因为输一场仗就降罪于你,下次再赢回来就行了。” 第352章 赐婚 “陛下宽宏大量,微臣铭感在心,日后定当尽忠职守。”裴宴笙谢恩道。 建平帝笑着点点头,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看着裴宴笙的眼神也满是兴味。 “朕还听闻太傅带了一名女子一同回京,不知是何方神圣,竟能让太傅甘愿做护花使者。” 裴宴笙也微微一笑,“陛下的消息真是灵通。” “非也非也,太傅你回京是大事,多少双眼睛看着呢。”建平帝笑道,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新奇。 “估计现在京城里得知消息的人都在议论太傅带回来的女子是何许人也,毕竟这些年从未有女子能入太傅的眼,想必这位定是有过人之处,连朕都按捺不住好奇心。” “微臣带回来的女子,陛下是认识的。”裴宴笙看着他说道。 “哦?”建平帝很是意外。 “她是镇国公府的三小姐李容安,她已经和燕王萧瓒和离了。” 建平帝瞠目,甚至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可见其震惊。 “是她!”建平帝对容安是有些许印象的,当初第一次见她就是在西陵侯府裴宴笙的生辰宴上。 当时她并不张扬,反倒是她的大姐对他投怀送抱,还有云萝公主和陈家小姐争相向裴宴笙示好。 最后竟是如此低调不惹眼的她得了裴宴笙的青睐,而且她已经嫁过人了。 “太傅,朕不是很明白。”建平帝很困惑,甚至难以置信,“你是怎么想的,你和这位三小姐到底是什么关系?” 裴宴笙 看着一脸迷惘的建平帝,勾起唇角,而建平帝则是愣住了。 向来冷冽的太傅居然会露出如此温和而内敛的笑意,他的笑是发自内心的,因为他冰若寒潭的眼睛里有了暖意。 “陛下,微臣心悦三小姐已久,但碍于她和燕王的婚约,所以克己复礼,不敢有半分逾越。 此次机缘巧合,顺路护送三小姐回京,鉴于我二人如今都是自由身,便鼓起勇气向三小姐表明心迹。 现在还请陛下成人之美,为微臣赐婚,以了却微臣的一桩心愿。” 裴宴笙一番肺腑之言彻底将建平帝惊呆了,竟是早早就动心了,还真是克己复礼,丝毫都没有被察觉。 “太傅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建平帝缓缓坐了下来,惊讶过后是长长的感叹。 裴宴笙本就不是一般人,又怎么会按常理出牌,这么一想,他求娶容安倒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微臣向来是宁缺毋滥。”裴宴笙微微一笑。 建平帝也笑了,若是旁人说这话难免无礼自大,但是从裴宴笙口中说出来,倒是贴切的很。 “太傅的请求朕答应了,”建平帝说道,“过了今日,估计全京城的闺中千金都免不了要羡慕三小姐。” 二嫁也是如此风光无限。 …… 裴宴笙带着赐婚的圣旨回到侯府,他步伐轻快的去了玉笙居,推开院门,午后的暖阳洒满了院子。 他眯眼看着,不止是玉笙居里洒 满了阳光,也包括他的心头,那些成年累月笼罩在心头的乌云全都消散了。 他心里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明亮。 他走进屋内,容安正在寝室里午睡,守在屋内的阿蛮面对裴宴笙是敢怒不敢言,只能灰溜溜的去屋外守着。 裴宴笙走到容安的床前坐下,他看着容安的睡颜兀自出神。 真的还没好好看过她睡着的样子,她闭上眼睛的样子让他觉得有些陌生。 他想大概是自己与她相处太少的关系,不过她现在的面孔无疑也是娇美可爱的,睡着的样子尤其娇憨。 他忍不住伸手轻轻描绘她的眉眼脸颊,心中带着一丝悸动和小心翼翼。 容安醒过来的时候,便看见裴宴笙坐在窗前的锦榻上,一瞬不瞬的望着窗外,落日的余晖洒在他的肩头,他一动不动的身影仿佛镀了金边的雕像。 大概是有所感应,他转过头来正对上容安审视的目光。 他弯起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他现在笑的越来越多了,尤其是在容安面前,哪怕是平常的交谈,他也会不经意的露出笑意。 容安知道那是因为他高兴,他发自内心的感到愉悦。 看着这样怡然自得,享受岁月静好的裴宴笙,容安不禁想起从前那个满身阴郁的他。 裴嘉敏说他病了,是的,他压抑的太久了,怎么能不病呢。 大概自己的死就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他才如此执着。 想到这里,容安不禁叹息造化弄人。 第353章 新乐趣 “想什么呢?”裴宴笙听见她的叹息声,起身朝她走了过来。 容安也顺势自己坐起身,拿起枕边的一条薄毯裹在身上。 裴宴笙坐在她的床前,看着她问道:“为什么叹气?” “你真的想知道吗?”容安问道,“告诉你,你能帮我解决吗?” 裴宴笙被她问的顿住,实在不敢轻易答应她,但又觉得很有意思,只要容安心平气和的同他讲话,他就会抑制不住的高兴。 “你说说看吧。”他沉吟道。 “我听敏敏说,你要将我的两位舅舅调来京城任职,可有此事?”容安问。 裴宴笙嘴角微动,心想嘉敏还真是不遗余力的向着她,恐怕以后还真的得防着点这丫头。 他点点头,承认道:“没错,调令已经下来了,他们任期一满就要赴京上任。” “你把他们调来京城不过是约束我罢了,真的没有必要这样。”容安凝眉。 “有李铭恩和阿湖在你手里已经足够了,我一个弱女子又怎么斗得过你,你何苦牵连他人。” 裴宴笙脸上的笑意消散,今天于他而言是个好日子,他并不想谈这些扫兴的事情。 但是看容安的样子,似乎不能善了。 “容安,你可知凡是有志向的外放官员,无不向往京官,谁不想来京畿重地,天子脚下为官,唯有这样才可能步步高升,别说是入内阁,将来封侯拜相也不是不可能。 这可是光宗耀祖,福荫后代的好事。”裴宴笙耐心的劝 解道。 他将晋阳姜家兄弟调来京城,确实是为了制衡容安,但也是看在容安的面子上,给姜家的惠利。 每年想要入京的外放官员挤破了脑袋,不是人人都有这个机会的。 “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姜家人也没有。”容安义正词严的说道,“就算有,他们也会靠自己的努力去争取,姜家家风清正,是不屑于走后门的。” 裴宴笙看着容安固执又板正的小脸,忍不住轻轻一笑,不过这笑多少有点揶揄和不赞同。 “你还真是天真,有捷径为何不走,你以为这世上有多少人是光靠自己的努力就能扬名立万的,少之又少,能少奋斗个十几二十年,何乐而不为。” “少并不代表没有。”容安看着他说道,“你不就是靠自己扬名立万的吗?” 而且他的起点不是平地,是低谷。 裴宴笙默然的看着她,第一次听到容安肯定他,这一刻他觉得心情更好了,甚至有一股暖融融的东西盈满心间。 过去受过的苦,流过的血汗,全都是值得。 “那你可知,我这一路走来有多艰难?”裴宴笙笑着问道。 容安觉得他的笑云淡风轻,却又饱经沧桑,只有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才会有如此神情。 “我知道,你很不容易。”她诚恳的说道。 裴宴笙看着她略带同情悲悯的眼神,忍不住握住她的手。 “这就够了,容安。”他说道,“我不求别人理解我,只要你懂我,这就够了 。” 容安看着他满足的眼神,最终没有抽回自己的手,裴宴笙自然也不会放开她。 两人沉默了片刻,容安再次斟酌开口道:“其实不瞒你说,外祖母十分想念两个儿子,他们本就外放多年,如今又要去更远的京城,家人团聚遥遥无期。 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希望两位舅舅被调回晋阳,实在是老人家年事已高,没有多少年可以盼了,不如让她享享天伦之乐。” 容安说着小心翼翼的看向裴宴笙,眼神中透着恳求还有强压下去的心虚。 裴宴笙幽幽的瞥了她一眼,自然将她的心思尽收眼底。 他垂下眸子,似是在沉思,片刻后,说道:“这个简单,我派人去晋阳将姜家人一起接来京城团聚,这样你以后想见他们也很方便。” “不要!”容安惊叫道,真这样,她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于是她又赶紧说道:“姜家人在晋阳住惯了,怎好让一大家子人背井离乡,不妥不妥。” 裴宴笙看着她一瞬间花容失色的样子,心里不由乐开怀。 “哦,这样。”他跟着附和。 “还是把两位舅舅调回晋阳吧。”容安颇为无力的坚持道,心里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可裴宴笙这次倒是没有推拒,而是握紧她的手,眼中含笑的问道:“我如果答应你,有什么好处呢?” 其实他已经被容安磨的溃不成军了,但还是想逗逗她。 逗她真的很好玩,裴宴笙发现了新乐趣。 第354章 吃软不吃硬 好处?容安心中一顿,她能许给他的好处是有限的。 看着裴宴笙满怀期待又存了一丝捉弄的眼神,容安垂眸想了想,说道:“晚上一起用膳吧。” 裴宴笙看着她,唇角的弧度越发上扬。 “好。”他答应了。 这听起来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但对他而言却值得庆祝。 这些天,他们还没有同桌而食过。 “把敏敏也叫上吧。”容安默默的加了一句,又匆匆瞥了他一眼。 只见他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大概裴宴笙今日心情真的很不错,所以他答应了容安的请求,也没有计较她的算计。 裴宴笙走后,容安又靠在床头思虑良久。 她之所以不想让姜家兄弟调来京城,一方面不想自己被掣肘,另一方面是不希望姜家人就此分离。 晋阳靠近燕北封地,想来在不久的将来,肯定是两方争夺的重要目标。 而这场战事又将持续数年,无论晋阳落入谁的手中,姜家人最大的愿望肯定是一家人整整齐齐。 所以容安希望姜家的两个顶梁柱能调回原籍,以不变应万变。 还好裴宴笙答应了,其实他心里肯定也是赞同她的说法,毕竟他为人自负。 回到京城就是他的地盘,在他心里,自己早已插翅难逃了。 还有,他这个人其实吃软 不吃硬。 …… 第二天,建平帝给裴宴笙赐婚的事情就传遍了京城,全城哗然。 大多数人都和建平帝的反应一样,震惊到瞠目结舌。 裴宴笙作为朝中举足轻重的权臣,曾当众拒绝过公主,还有很多排不上号的千金更是不提。 若他一直不婚也就罢了,就当他特立独行,不近女色。 可他毫无征兆的求娶了一个刚刚和离的女人,这叫人如何不惊讶,简直是大跌眼镜。 一时间满城风言风语,嫉妒眼红的人一大把,当然也有人高兴的想要摇旗呐喊。 还能有谁比镇国公更高兴呢,从小不招待见的女儿先是嫁给了燕王,燕王造反后,他过了好一阵提心吊胆的日子,生怕被牵连。 结果女儿转身就被赐婚给了西陵侯。 比起燕王,镇国公更满意西陵侯,燕王再尊贵,可毕竟离的太远了。 可西陵侯就不同了,大家同朝为官,多少能照顾点。 一大早,镇国公府的大门都要被人踩烂了,京城里的权贵不敢贸然去西陵侯府,去了多半也不会被接见。 所以退而求其次跑来镇国公府结个善缘,这也得怪镇国公府这一年来名声实在太烂,没人愿意结交。 是以镇国公府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多人登门拜访了,镇国公一时喜极而泣。 上午,容安在玉笙居里 收拾整理自己的东西,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先安顿下来再说。 东西整理好之后,刚坐下来喝口热茶,守院门的婆子便进来禀报,说是有客人求见。 容安看了拜帖,脸上没有半分惊讶。 很快,薛姨娘就被人领进了玉笙居。 近一年没有见了,两人的变化都很大。 薛姨娘看着丰满了很多,穿着一身翠纹织锦祥云百花褶裙,衬的她皮肤白皙,身段婀娜。 头戴整套翡翠珠钗,整个人贵气十足,举手投足间少了从前的小心翼翼,愈发自信大方了。 容安想,这大概就是得宠掌权的好处,瞧她通身的气派,越来越有主母的气势了。 “三小姐。”薛姨娘见了容安很是激动,先行了大礼,又忍不住上前,恨不得握住她的手。 “能再见到您真的太好了。”她感叹道。 容安看着她脸上发自内心的兴奋与喜色,一边请她落座,一边笑道:“姨娘,别来无恙。” 薛姨娘坐了下来,一瞬不瞬的打量着容安,许久不见,从前那个镇定自若、灵气逼人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三小姐,更添了几分动人的温柔婉约,尤其是眼神变的更温和了,身姿也比从前丰盈,好像从仕女图中走出来的美人。 不过薛姨娘也不奇怪容安身上的这些变化,好歹是嫁过人了。 第355章 寒暄 相比薛姨娘的激动,容安从容很多,看着她笑道:“还没恭喜姨娘喜得贵子。” 薛姨娘是去年她离开京城前有的身孕,算算日子,早该生了。 说到这个,薛姨娘脸上喜不自禁,“谢谢三小姐还记挂着我,宏哥儿已经三个月了,长得很是可爱。” “长宏?”容安默念了一声,又点点头夸赞道:“是个好名字。” 薛姨娘与有荣焉,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是国公爷取的名字,说是希望他将来能大展宏图。” “好寓意。”容安笑道。 镇国公有这样的愿望不难理解,如今的镇国公府不仅名声不好,原本世袭罔替的爵位也变成了承袭三世,他肯定迫切的希望子孙里能出个能人扭转这个局面。 而现在长子李长泽已经废了,六公子李长智还小,七公子李长宏刚出生,还真是任重道远啊。 想到这里,容安兀自笑了笑,又抬头看向阿蛮。 阿蛮会意,立刻去内室拿了一个小巧的乌木盒子出来。 “这是送给七弟的礼物,还请姨娘笑纳。”容安示意阿蛮将盒子交给薛姨娘。 薛姨娘一脸受宠若惊,她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翠绿欲滴的玉佩,看水色便知是极品。 “这也太贵重了。”薛姨娘惊叹。 容安面色坦然,说道:“我以为我和姨娘之间的交情,这块玉佩并不多。” 薛姨娘闻言不由满腹感慨,她没有 推脱,收下玉佩,看着容安说道:“多谢三小姐看重,我替宏哥儿谢谢他三姐。” 容安笑着摇摇头。 寒暄过后,薛姨娘抚着手里精致的盒子说道:“三小姐料到我会来。” 这礼物一看便是提前准备好的。 容安点点头,“是父亲让你来的。” “没错,国公爷让我来看看您。” “他还有些自知之明,没有亲自登门。”容安笑道。 薛姨娘也笑了,“其实国公爷他挺怕您的,您惯不给他面子。” “他怕我,是因为他心虚。”容安直言不讳。 薛姨娘也不否认这一点,“国公爷他怕您,可现在还得仰仗您,您是不知道,今日早晨的国公府那可真是宾客盈门。 反正我是很多年不见此等盛况了,尤其是您出嫁后,咱们国公府门庭冷清,门可罗雀。 今日国公爷高兴坏了,真真是意气风发,扬眉吐气。” 薛姨娘说的毫不夸张,甚至她自己也是喜上眉梢。 作为国公府的一员,如今又有了孩子,她没有理由不盼着国公府好。 容安看着薛姨娘夸夸其谈的样子,她早就料到了这一出,没办法,镇国公府是三小姐的娘家,亲的不能再亲,这是斩不断的血缘关系。 不过她得先把丑话说在前头,“仰仗我,大可不必,我不插手庶务,更不会向侯爷开口,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薛姨娘面露郑重,赶紧点头道:“我懂 。” 其实容安的脾气和为人她多少也是了解的,她不想管的事情,即便跪下来求也没有用,她想管的事情,你不开口,她自己也会帮忙。 “三小姐请放心,回头我一定将您的意思转达给国公爷,也会劝他尽量不要来打扰您。”薛姨娘保证道。 现阶段根本不需要容安帮什么,光是借着她和西陵侯的亲事,国公府就已经非常受益了。 国公爷可千万别急功近利,得罪了这位姑奶奶。 “姨娘一直都是明白人。”容安笑道。 “谢三小姐夸奖。”薛姨娘谦虚的说道。 又将府中的概况说给她听,六少爷李长智八岁了,如今读书很用功。 两位小姐,十四岁的四小姐李云兰和十三岁的五小姐李云瑶,平日里都在闺中,很少出门。 说白了,国公府的女眷在京城备受冷落。 蒋氏败光了国公府的名誉,使得两位未出嫁的小姐遭到了牵连,虽然还未及笄,但眼下既没有请帖上门,也没有正经的主母张罗,看样子是很难有门当户对的好婚事。 可就在这个尴尬的节骨眼,容安回来了,国公府的三小姐成了西陵侯夫人,谁不想跟西陵侯做连襟啊。 这也是镇国公喜出望外的原因之一。 “三小姐,我听说现在京城待字闺中的小姐们虽然眼红您,可背地里都争相拜您的小像呢,说是比拜月老还灵验。”薛姨娘想起来呵呵笑道。 第356章 生分 容安微微抿唇,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和低落,问道:“姨娘也觉得我走了大运。” “当然!”薛姨娘想也不想的答道。 说完又觉得不妥,赶紧弥补道:“最主要还是三小姐聪慧端庄,美貌过人,这才让西陵侯为您折腰。” 容安自嘲一笑,她更相信薛姨娘的第一反应,估计所有人都觉得她一定是上辈子烧了高香才接连高嫁。 然而事实是她又掉进了上辈子的坑里。 …… 送走薛姨娘,容安刚缓了一口气,就又迎来了今天的第二波客人。 同样也是意料之中的。 这一次,她去了后花园待客,因为客人里有男宾。 容安赶到月牙湖边的八角凉亭时,裴嘉敏已经在招待陈家兄妹了。 和陈家兄妹许久未见,再见面,没有想象中的热络,反倒多了一丝生分。 尤其是陈知初,容安和她打招呼的时候,她明显心不在焉。 而陈云舟之所以不太热情,是因为他尚未从容安和萧瓒和离的消息中走出来。 他甚至脱口而出的称呼容安为王妃。 话说出口,所有人都是一窒。 “我已经不是了。”容安打破了沉默,平静的说道。 陈云舟摇摇头,“我不信王爷因为所谓的世仇跟你和离,他不是那样的人,他对你分明很好。” 他的话再次让场面陷入沉静,裴嘉敏咬着唇眉头深锁,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容安瞥了她一眼,便知她并未将实情 告诉陈云舟。 也是,这件事不但复杂,而且还匪夷所思,实在是不能向外人道,容安自己也不想被当成怪物。 “他确实不是那样的人,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他。”容安看着陈云舟说到。 陈云舟更不明白了,“什么意思,是你自己提出和离的?” 面对陈云舟的咄咄逼问,裴嘉敏忍不住出声道:“陈大哥,你能不能不要再问了?” 陈云舟蹙眉看着她,不明所以,但是他看到裴嘉敏的神色很焦虑。 “我只是好奇罢了。”他的语气略带安抚。 “有什么好奇的,这是别人的私事,我们外人不会懂的。”裴嘉敏苦着脸说道。 陈云舟看着她万分苦恼而且不赞同的样子,又看看容安欲言而止的样子,真的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管的太宽了。 再一回想刚刚一见着容安就迫不及待盘问的姿态,还真是失礼又强人所难。 “对不起,义妹,你瞧我就是个直来直去的大老粗,刚刚有得罪的地方,你别往心里去。”他立刻诚恳的向容安道歉。 容安看着他,又看了看裴嘉敏,心里吃惊不小,陈云舟比想象中更在乎裴嘉敏的感受。 “没关系,我知道你也是关心我。”容安应道。 陈云舟憨憨一笑,“嘉敏说的对,这是你的隐私,你如果不想说就不说了。” 容安和裴嘉敏对视一眼,齐齐松了一口气。 后面,几人又聊了些家常,陈云舟不 再插话,做个安静的旁听。 但昔日里三个要好的姐妹,却明显不如从前那般有默契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陈知初的话变少了。 最健谈的人沉默了,能不冷场吗。 “容安,你陪我去走走吧。”就在大家都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陈知初向容安发出了邀请。 容安点点头,和她一起出了凉亭。 裴嘉敏不无担忧的看着两人越走越远的身影,陈知初今日为何如此沉默,他们心知肚明。 …… 容安自然也知道,一路上陈知初和她都没有交流,她稍微走在前面,两人走过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弯曲小道,继续往前走是一座怪石嶙峋的假山,假山旁有一个凉亭。 陈知初走进凉亭,看着四周的景象,问容安:“你还记得这里吗?” 容安当然记得,去年四月裴宴笙生辰的时候,他们来过这里,还险些闹出了人命。 “你猜,现在有没有人躲在假山后。”陈知初看着她笑道。 容安摇摇头,她走到石桌旁,坐在陈知初的对面,细细打量她。 先前碍于人多,她未曾仔细看她,大半年未见,陈知初越发清丽可人,只是从前开朗活泼的眼眸蒙了一层阴影。 “知初,你该不会是恨我了吧。”容安问道。 “恨你夺走了他?”陈知初笑问,又自顾自的摇摇头,“不,我不恨你,我还得谢谢你,谢谢你让我彻底死心了。” 容安将信将疑的看着她。 第357章 单相思 “我说真的,但凡他娶了其他任何人,我都不至于这么绝望,可偏偏是你。” 容安凝眉看着她满脸自嘲的笑,感觉她的情绪有些不稳定。 陈知初确实满腹的心酸,从最初得知这个消息的震惊,到彻夜难眠的迷惘和伤心,到现在的自嘲和自弃。 她需要倾诉,而这个倾诉的对象,没有人比容安更合适。 “我喜欢他的事情,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她看着容安说道,“即便你后来嫁去了燕北,我也会写信和你诉说我的心事,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他的。” “我知道。”容安看着她点点头,眼神中满是担忧和安抚。 “可他的眼里从来没有我,”陈知初红着眼眶说道,“说什么年龄不合适,都是借口,我们明明同岁,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他从来没拿我当一回事。” 容安心中叹气,只觉得她天真的可怜,为何如今才悟出这个道理,从裴宴笙拒绝她的那天起,她在他眼中就什么都不是。 说句残忍的话,她和外面那些爱慕她的闺阁千金没什么两样。 如果不是因为和裴嘉敏的交情,甚至不出两天,他都会忘记了她这个人。 可是这么残忍的话,她没办法对陈知初说出口。 “我早说过,你们不合适,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容安安慰道。 “是啊,你早劝过我,说他心狠手辣,并非良人。”陈知初笑 道,“可你为什么要嫁给他啊?” “知初,我有我的苦衷。”容安看着她说道。 很意外的,陈知初点点头,说道:“我信。” “我信你有苦衷,是他逼迫你的,对吗?”她看着容安求证道。 容安沉默的看着她,沉默代表了默认。 陈知初苦涩一笑,看着容安的眼神也带了一丝同情。 “你们都说我大大咧咧,可我不笨,从前你劝我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对他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你根本不喜欢他。 可他对你从一开始就是不同的。” 容安凝视着陈知初,她的神色是肯定而难过的。 “外面都在传,他在御前亲口承认了,他早就心悦于你,或许他一直等着这一天,你一和离,他就把你抢回来。” 容安深吸了一口气,无言以对。 陈知初继续说道:“去年他的生辰宴上,他不计较你的顶撞,还为你破例,当时不觉得什么,可现在回首才知,那已经是偏爱了。” 陈知初说着伤心的掉了眼泪,“而我还像个傻子一样,上蹿下跳的给他献殷情,回到家和父母斗智斗勇,不肯说亲,整日做着能嫁给他的春秋大梦,我真是个小丑啊。” “知初,”容安握住她的手,给她递帕子,“想哭便哭罢,哭完就彻底忘了他。” 其实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单相思,受伤的注定只有那个付出了爱慕的人。 这 件事,裴宴笙有错吗,显然没有,他没有招惹她,也没有给她丝毫的希望。 那陈知初有错吗,也没有,喜欢一个人是件美好的事情,但前提是,你喜欢的那个人也喜欢你,否则只能注定是一场悲剧了。 “容安,我真的好羡慕你啊。”陈知初泪眼朦胧的说道。 “我做梦都想和他在一起,做梦都想他的目光能在我身上停留。” 容安无声叹息,有苦说不出,也终于明白,什么叫彼之蜜糖,吾之砒霜。 …… 陈知初在容安这里大哭了一场,蔫蔫的走了。 容安难受过后,觉得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毕竟长痛不如短痛。 见了两波客人,容安也乏了,于是准备抄近路回玉笙居。 她知道后花园里有一处僻静的花圃,穿过花圃中的鹅卵石小径就能很快到达玉笙居的正门。 容安带着阿蛮静静的走在小径上,小径两侧是凭肩高的菱格木栅栏,栅栏上爬满了带刺的蔷薇,葱葱郁郁一片,小小的粉色花骨朵含苞待放,想来过些日子,这条小径将会花香四溢。 两人走着走着,忽听栅栏后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刚刚我看见陈家小姐眼肿鼻子红的走了,怪可怜的。” “能不伤心吗,做了一年的美梦被人戳破了,还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是两个婢女的声音。 容安皱眉,停住了脚步,阿蛮也跟着停下来。 第358章 爱理不理 “是啊,一个黄花大闺女比不上一个和离的,要我也想不通。” “那想不通的人太多了,谁叫咱们侯爷英姿神武,爱慕者众多。” “唉,谁能想到呢,侯爷连公主都不要,我还以为他这辈子不会娶了呢,没想到他早就心有所属,连对方嫁过人也不嫌弃。” “嘘!打住,别再妄议新夫人了。” 两人说到这里,安静了一瞬。 阿蛮有些生气,但被容安用眼神示意不要出声。 很快,栅栏后又想起了窃窃私语,这一次似乎更小心。 “其实也不是我们嘴碎,是这事着实新鲜,府外的百姓都议论疯了,府内的人已经很克制了。” “谁说不是,咱们府上规矩森严,侯爷也是说一不二的脾气,就去年侯爷生辰宴上闹出的事端你还记得吗?” “怎么不记得,是两个婢子躲假山后议论侯爷的私事,被撞破后,侯爷当场就要杖毙他们,说起来,当时还是如今这位新夫人求情,侯爷才免她们一死,将她们发卖了。” “哎呦,我就知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怎么说?” “那两个婢子死了。” “什么?” “侯爷改口发卖,大概是为了哄新夫人,那两个婢子被带下去后,当天就被秘密杖毙了。” “怎么会!” “千真万确,我也是无意中听前院一个行刑的小厮说的,很早以前的事情了,我对谁都没有说过,今日说起这茬才告诉你的,你可千万要保密。 ” “哎呦,我肯定保密,谁都不会说,小命要紧啊……” 阿蛮脸都白了,再看看容安,也没好到哪里去。 …… 裴宴笙初回京城,公务繁忙,但晚上还是腾出时间来,准备和容安一起用膳。 结果却被告知人家已经早早就吃过了,根本没有等他。 裴宴笙颇为失落,单独用了晚膳才去玉笙居找她。 京城的三月,春意渐浓,白日也比冬日持久很多。 往常酉时天色已经黑了,现在霞光还挂在天边。 西边的暖阁里甚至还不用上灯,打开窗户,晚霞的余晖照的一室清亮。 容安执着一颗白子看着裴宴笙,他来了非要让自己陪他下棋,于是棋盘被摆上了锦榻上的矮桌。 裴宴笙盘腿坐在对面,他头戴紫金冠,身着玄色窄袖蟒袍,宽肩窄腰,即便坐着也无损他的英姿,刀削斧凿般俊逸的五官带着仿佛刻入骨髓的清冷。 容安想,他确实有令女人疯狂的资本,即便他已到而立之年。 他有不输毛头小子的体魄和相貌,更有他们没有的滔天权势与成熟魅力,难怪京城的贵女为他竞相折腰。 那当年自己爱慕他也不奇怪了,情窦初开没什么见识的少女,遇到他这般天人之姿,难免不可自拔。 就像现在的陈知初一样,何况最后他们真的成了亲,有了这样的夫君,别的男人又怎么入的了眼。 容安正想的出神,只见裴宴笙落下一子,抬起头来。 他的眼睛在夕阳 的映照下变成了琥珀色,带着摄人心魄的光泽。 “想什么呢?该你了。”裴宴笙看着她,微微一笑。 容安被他的笑容晃到眼睛,垂头匆匆瞥了一眼棋盘,落下手中的棋子。 “容安,你的棋艺很好。”裴宴笙夸奖道。 刚刚她明明在走神,可落子却丝毫不差,能和他对弈小半个时辰已经实属不易了。 “侯爷刚知道吗?”容安淡淡一笑,“我从小就会下棋,父亲为我请了名师。” 她说着瞥向窗外的海棠花,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掩饰的意兴阑珊。 裴宴笙看着她意兴索然的样子,脸上的笑意慢慢敛去。 容安对他的心灰意冷不是一天造成的,是日积月累的沉淀。 从前对她的冷落和不闻不问已经伤透了她的心。 裴宴笙很自责,自责让他无限的放低自己的姿态,在外面人人都对他敬畏有加,但是在容安面前,只要她高兴,他愿意俯首称臣。 “我知道你很聪明,”裴宴笙说道,“以后有空我们就一起下棋吧,从前我都自己跟自己下,十分无聊。” 容安微微一笑,并不答他的话。 裴宴笙看着她爱理不理的样子,霞光照在她脸上,让她白皙的皮肤透出一层粉嫩,乌黑的眼瞳里折射出细碎的光,让人看了着迷。 他一点也不计较容安对他的冷落,又说道:“听说今日你有不少客人,你若是在府中待着无聊,可以出府走动。” 容安闻言,终于又正眼看他了。 第359章 你别骗我 “谢侯爷,我想去看看阿湖和李铭恩。”容安开门见山的说道。 裴宴笙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并未直接拒绝。 “阿湖下个月生产,不如你下个月去看她,大人孩子都能见着。” 容安只思虑了片刻便点头答应了,她知道这件事他已经让步了。 裴宴笙见她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又撇头不理他,颇为无奈。 “你这叫卸磨杀驴,你的要求我都答应了,可你却连多看我一眼都不肯,难不成我面目丑陋?”他半开玩笑的说道。 容安叹了一口气,转头看着他,很认真的说道:“侯爷您很好看。” 裴宴笙难得笑的肩膀颤动。 “我说真的,今早还有一个姑娘为您伤心的肝肠寸断。”容安说道。 裴宴笙看着容安,眼中带着温柔愉悦的笑意,他朝她伸出手来,说道:“别人怎么样,我不关心,我只在乎你怎么看我。” 容安看着他伸过来的手,他的手修长干净,骨节分明,他最近很爱握她的手,这也是两人目前为止最亲密的行为 。 容安不能排斥这些接触,在裴宴笙面前,她不可以过分温顺,也不能抵死反抗。 硬碰硬终究是两败俱伤,所以先前都没有甩开他的手。 可是今天不同,她觉得他的手上好像沾满了鲜血。 但最终,她还是选择将手递到他的手心。 在他握住她的手时,容安问道:“你在乎我的想法,甚至会不惜骗我是吗?” 裴宴笙眼神微凝,思忖她这句话的意思。 容安不想说的太明白,不想牵连别人,只是说道:“你能答应我,别做伤害李铭恩和阿湖的事情吗?” “当然,只要你留在我身边。”裴宴笙答的毫不含糊。 “你别骗我。”容安看着他的眼睛。 “我不骗你。”裴宴笙说道。 容安姑且选择相信他,看着裴宴笙温和却略带疑思的眼神,她的心情是复杂的。 裴宴笙是一步步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的,她真的不知道还能不能改变他。 但是无论如何,她要试一试,为了他也为了自己。 “侯爷,我不喜欢偏执的人,这 类人往往令人恐惧不敢靠近。”容安看着他说道。 裴宴笙静静的看着她,他当然听明白容安说的就是他自己。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内心,他冷漠甚至冷血,偏执只认对错,爱走极端,他从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相反,这样帮他省去了很多麻烦,让他的世界变得简单而又清净。 可是容安不喜欢他这样。 “你喜欢什么样的人?”他忽然问道。 “我喜欢温暖的人。”容安看着他不假思索的答道。 温暖?裴宴笙握紧了容安的手,她的手就是柔软而温暖的,这也正是他一直想要的。 原来没有人喜欢冰冷,冰冷意味着没有人情味,没有人情味,别人又怎么愿意靠近呢。 “容安,我懂了。”裴宴笙认真的点点头。 夜幕降临,裴宴笙走出玉笙居,他剑眉微拧,负在身后的手不停地握紧又松开,似乎是在克制某种情绪。 他下意识的凝望着远处的暗影,一个黑色身影便迅速闪现。 “侯爷。”黑影抱拳,等候他的询问。 第360章 公主大婚 侯府里当然有暗卫,而面前的这个就是容安出了玉笙居后专门跟着她的人。 不过他有过申明,跟着容安的人必须离她足够远,一是不能被她发现,毕竟没人喜欢被监视。 二是保护容安的基本隐私,容安是他的女人,他也不希望别人窥得她的一言一行。 是以容安每日去过哪些地方,见过哪些人,他都了如指掌。 容安今日定是听人说了些什么,他甚至已经猜到了。 只要他一声令下,就可以查验他的猜测,可是接下来他要怎么办呢。 被揪出来的人无视府中规矩,胆敢忤逆他,光是想想就让他恼火的很。 若是平日自然是杀无赦,可是现在容安回来了,他知道容安不喜欢他杀人,而他也不想再骗她了。 想到这里,裴宴笙认命般叹了一口气,沉声说道:“没事,你下去吧。” 黑影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 三月十六,云萝公主与肖健大婚,这是建平元年的第一件大喜事,又是景帝在位时定下的日子,自然要办的隆重喜庆。 这一天,整个京城普天同庆,锣鼓喧天, 作为建平帝的嫡亲妹妹,云萝公主的嫁妆可谓奢华至极。 一车车金银钱币、绫罗绸缎和奇珍异宝被运往皇城外的公主府。 有水晶云母、琉璃玳瑁、犀角象牙、装翠宝石等不计其数,更有稀世罕见的金龟、银鹿、如意枕、鹤鹊枕、龙凤帐、九玉钦、琴瑟幕、文布巾、火蚕衣等数之不尽。 京城的青年才俊无不羡慕肖健,娶了一个金枝玉叶的美娇娘,还得了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真是走了哪门子狗屎运,他明明相貌粗陋,家世平庸,还是个丧妻的鳏夫,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大概就是那点功绩。 但实在不足以尚公主啊。 尽管百思不得其解,但是看着一身大红喜袍满面春风的肖健,在金碧辉煌的公主府宴客厅里推杯换盏招待宾客的情景,还是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一只癞蛤蟆吃到了天鹅肉。 公主大婚,建平帝亲临,文武百官无不道贺,裴宴笙自然也要到场。 他静坐一隅,看着满目喜庆的红色,听着不绝于耳的道贺声和丝竹声,想到从前没能给容安一个像样的婚礼。 现在即便他想给,容 安也绝不会接受。 这件事他尊重了她的意愿,何况他自己也不喜欢喧闹,虽然有些遗憾,但是和能与容安相守相比,这点遗憾可以忽略不计。 想到这里,他脸上不自觉的出现了淡淡的笑意。 这可惊呆了同桌的同僚们,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不觉得新奇。 向来满身煞气冰山脸的西陵侯竟然会露出这么温柔的表情,若不是亲眼所见,根本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 这时,已经脚步踉跄的新郎官捧着一杯酒径直往裴宴笙这边走来。 “侯爷,我今天必须敬您一杯。”肖健双手捧杯,虽然面带潮红,但神情却十分郑重。 裴宴笙端起面前的酒杯,站起身,与他碰了一下杯,微笑道:“恭喜。” 接着两人一饮而尽。 肖健捧着空杯,笑的好不灿烂,连声说道:“谢谢,谢谢侯爷。” 两人对视的目光甚至脸上的笑容,都有别人看不懂的深意。 肖健敬完裴宴笙,便在仆从的搀扶下退场,前不久,尽兴的建平帝已经打道回宫,他不需要再继续陪客了,免得被人灌到酩酊大醉,耽误了春宵一刻。 第361章 滚出去 肖健进了公主府的后院,便迫不及待的加快了步伐,甚至将搀扶他的仆从甩在了身后,哪还有先前站都站不稳的醉态。 他一路直奔公主的院子,整个后院的长廊都挂满了大红灯笼,到处张贴着喜字,结挂红绸,一片喜庆,看的肖健眼热心也热。 到了正房门前,廊下候着一排宫女,肖健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才激动的跨上台阶。 推门入内,绕过正厅,直奔内室。 云萝公主披散着头发,穿着一身白色素衣端坐床边,肖健愣愣的看着她,她这一身白和屋内的大红色格格不入。 再看她的脸色,也是横眉冷对。 她这副样子犹如一盆冷水浇在肖健的头顶,让他一腔的热情迅速冷却。 不过他到底没说什么,公主不喜欢他,他又不是不知道,本也没指望她能笑脸相迎。 “我先去净室里洗漱一番,免得一身酒气污了公主的鼻子。”他说着转身便要去净室。 云萝公主却喝止了他,“站住!” 肖健停下脚步,面带不解的看着她。 “你不止会污了本公主的鼻子,你还污了本公主的眼睛,去了净室还会污了本公主的净室,你给我滚出去,从今往后都不准踏入这里半步!”云萝公主瞪着他冷冷说道,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什么?”肖健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你是聋还是蠢,本公主说的还不够明白?”云萝公主蔑视的看着他。 肖健被她的眼神刺痛,更被她的话激怒。 “我自知粗鄙,配 不上公主,但是我两成婚已是定局,公主这么做未免太过分了。” 洞房花烛夜就要赶他出婚房,以后更是不准让他踏足,那明日他岂不是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亏你还有自知之明,你瞧瞧自己的样子,本公主多看一眼都嫌恶心,你给我滚出去。”云萝公主毫不客气的骂道。 肖健一动不动的站着,喘着粗气,显然是气急了。 他知道自己长得不好看,但也没到令人恶心的地步,否则当初他又怎么可能做的了禁军统领。 公主这样口不择言的羞辱他,这是拿谁跟他做对比呢。 他心知肚明,是的,跟那人比,自己就是地上的烂泥。 可那又怎么样,公主永远也别想得到那个人,甚至她当初不去招惹那个人,也不会踩到自己这摊烂泥,这都是命。 想到这里,肖健的心情又微妙的好了些。 “我长得再恶心,现在也是驸马,是公主您的夫君,太上皇赐婚,陛下主婚,文武百官见证,公主你羞辱我,就是羞辱你自己。”他好脾气的说道,脸上甚至带着笑意。 云萝公主怒视着他,显然没有料到他也有如此能言善道的一面,而且十分气人。 “懒得和你费口舌,滚出去。”她指着门口的方向,恼怒的呵斥道。 面对新婚妻子左一句滚,右一句滚,肖健再怎么心大,也挺难受的。 他绷着脸,不动如山,口气坚定的说道:“恕难从命。” “你敢忤逆本公主?”云萝公主气的冷冷一笑。 肖健的 脸色有些难看,但这大喜的日子,还是决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公主,我对你的心意,你是知道的,我愿意为你上刀山下火海。哪怕当初你让我去对付裴宴笙的人,我也是毫不犹豫的去做了。” 他说着走上前几步,看着面色冰冷的云萝公主继续说道:“我能娶到公主是我三生有幸,也是我用命换来的,去年太上皇派我去江淮剿水匪。 水匪凶悍诡诈,我数次遇险命悬一线,我对自己说,我不能死,我还要回去娶公主,我还要为皇家效忠,替陛下守江山。 我每日想的最多的就是公主,日思夜想,是你支撑着我凯旋回京,我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这都是缘分,何况你也早就是我的人了。” 肖健的话音刚落,只见云萝公主忽的站起身,接着手臂一挥。 她袖中竟藏了一根约莫三尺长的皮鞭,皮鞭朝肖健飞来,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肖健的脸上多出一道血痕。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肖健懵了,他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伸手摸了一下,指尖有血迹。 打人不打脸,何况明日他们还要进宫谢恩。 他一言不发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云萝公主。 她自始至终都是高高在上,冷漠又嫌弃的样子。 “谁要听你说这些?”她冷嘲道,“你去江淮,我日日都在烧香拜佛求菩萨让你有去无回。” “你!”肖健痛心的眼眶泛红。 “你用腌臜的手段得到本公主一次,还妄想再染指我,我告诉你,做梦去吧!” 第634章 广陵 五月下旬,萧瓒率大军攻打广陵。 过去的一个多月时间,春意未尽,初夏交接,正值气候宜人,生机盎然的好时节。 然而江淮一带兵荒马乱,战火四起,百姓惶惶不可终日。 面对燕北军的长驱直入和虎视眈眈,朝廷集结兵马做破釜沉舟的抗击。 经历了一番你死我活的浴血厮杀,朝廷最终没能扭转局势。 肖健在节节败退后,率领剩余的残部退守广陵。 广陵身后便是与之一江相隔的京城,失广陵,将无路可退。 然而不出半日的时间,广陵城破。 这是所有人意料之中的事情,对比燕北军越战越勇,锐不可当,直捣黄龙的昂扬气势。 朝廷的兵马在屡战屡败后,早就已经军心涣散,士气一泻千里。 而萧瓒一路穷追猛打,乘胜追击,不给对手一丝喘息的机会。 肖健手里这支几近溃不成军的队伍,即便躲进广陵城也只是争取到一时半刻的时间,最终什么也改变不了。 城门被冲车撞开,一身盔甲的肖健手提长戟骑着战马冲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誓死追随的部下。 他们很快被前方的燕北军团团包围,开启负隅顽抗的搏命厮杀。 萧瓒在阵前观战,看着被围住的几个人一个接一个倒下,最后只剩下肖健。 他已经被打下马,浑身上下新伤旧伤无数,很多伤口还在涓涓流着血,换做常人早就已经倒地不起。 可是他却握着长戟站的笔直,杀红的眼睛透过人群直直看向萧瓒,那执拗倨傲又不肯服输的眼神仿佛在说他还能再大战八百回合,尽管放马过来。 萧瓒看着那双眼睛,神色沉默而庄重。 他想到了朱福通,每次看见肖健,他都会想到朱福通。 不仅是因为朱福通死在了肖健的刀下,更是因为这两人其实很像。 一样壮硕的块头,一样憨傻的样貌,一样没有多少领兵的天赋却有着卓绝的武艺,一样的忠肝义胆、一腔赤忱,一样的身先士卒、视死如归。 他有多怀念朱福通,现在就有多惋惜强弩之末的肖健。 因为他们都是值得钦佩的将军,哪怕他们分属不同阵营,立场相对。 微风中吹来了丝丝血腥味,萧瓒听见前方传来一阵欢呼。 他看见肖健终于被打趴下了,他的肩头被人砍了一刀,护肩铠甲被破,露出里面一层被血水浸湿的布衣,布衣的破洞处血肉翻飞。 萧瓒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他看见趴在地上的肖健向前方伸出了手,像是想要拿什么东西,可是下一瞬,一根羽箭射穿了他的前臂,他疼的直打哆嗦,手却依旧不肯收回,身体还在蓄力向前蠕动。 萧瓒策马上前,围在前面的将士为他让出一条路,他骑马走到了肖健的面前,终于看清了他想要的东西。 萧瓒翻身下马,捡起地上一只不到手心大小的红色虎头鞋,这虎头鞋柔软精致,尤其是鞋头的一双老虎眼睛尤其传神。 “还给我。”肖健仰头看着他,他脸上满是血污,嘴角还流着血,模样看起来十分狼狈,眼神却透着渗人的凶光。 萧瓒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看着他野兽般凶神恶煞的眼神,弯了弯唇角,将虎头鞋塞在了他的手心。 肖健紧紧握住鞋子,哪怕因为用力,被箭射穿的手臂承受着蚀骨的剧痛。 萧瓒看着他一声不吭,却禁不住红了眼眶的样子,他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心里却有割舍不下的东西。 “本王缺一个传话的人,如果你还能撑住一口气,你就帮我带话给建平帝。”萧瓒看着他说道。 肖健陡然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萧瓒没有再说别的,他站起身,翻身上马,策马进城。 肖健看着他走远的背影,看着围住自己的燕北将士四散开来,又看见一个军医模样的人背着药箱朝他这边走来,他这才肯定刚刚自己并不是因为重伤才产生了幻觉。 第635章 先礼后兵 当晚,萧瓒并没有宿在广陵城中,而是在巡视部署一番之后又返回了驻扎在城外的军营。 这一路,他早就习惯了吃住都在军中,无论打到哪里,他都像过客一般,从不在外下榻。 一来,保证他的安全。二来,也避免搅乱他的作息。 今日拿下广陵,萧瓒紧绷了一个月的心弦才终于得以松弛下来。 他早早卸下厚重的铠甲,冲了个凉水澡,换了一身柔软轻薄的白色长衫,端坐在案前,仔细阅读今日刚送到的一封密信。 信很简短,他来来回回看了三次,脑海中想象着容安认真给人看诊的画面,还有她每日带着阿蛮和沈星楼往返在医馆与住处之间。 他甚至还可以想象出海边的风吹拂她的发丝,骄阳炙晒,她手挡在额前远眺波光粼粼的蔚蓝海面。 画面如此清晰逼真,仿佛就在眼前,萧瓒知道这是他太想念容安的缘故。 如今他对容安的思念是纯粹而简单的,没有了顾忌,没有了猜疑,也不存在犹豫。 她就是他认准的人,她所在的地方就是他将奔赴的方向。 这样单纯的念想能让人安心、坚定又满足。 营帐外火杖幢幢,一身戎装的萧明珠走了过来。 天气逐渐炎热,营帐的门口是敞开的,萧瓒听见声响,抬头看了一眼,一边不疾不徐的将信折起来,又塞回信封中。 须臾,萧明珠便到了萧瓒的案前,只见她身披银甲,头发像男儿一般束起,素面朝天的脸上精神奕奕,整个人英姿飒爽,不仔细看还真以为是个俊俏的年轻将军。 “回禀四哥,广陵城已经全部肃清。”她抱拳大声说道,动作一丝不苟。 萧瓒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笑的促狭,道:“辛苦你了,这里又没有外人,不必拘着。” 萧明珠听他这么说,也爽朗一笑,转身找了个凳子到他案前坐下。 “辛苦倒是谈不上,四哥你也看到了,咱们进广陵城时,城中剩余的残兵败将纷纷缴械投降,还有城中的百姓早在攻城之前能跑的就都跑了,剩下的那些都老实的很。 我看越是到了京城脚边,这反抗就越来越弱,众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朝廷大势已去,不知道建平帝还在垂死挣扎什么。”萧明珠啧啧说道,这会儿是真的不见外了。 “帝王的自尊心和傲气罢了。”萧瓒悠悠叹道。 “在我看来,这两样都是没用的东西,根本救不了他。”笔趣阁 萧瓒并不否认这个说法,但每个人的追求和信念不同,有的人就是宁死不屈。 萧明珠看着神色平静的萧瓒,犹豫再三,斟酌道:“四哥,我没有想到你会先礼后兵,你这一个月铆足了劲打到了广陵,我以为你会一鼓作气直接渡江去京城。” 如今的燕北军士气空前昂扬鼎沸,只要他一声令下,拿下京城便如探囊取物。 只是他们为什么要暂时止步在这里,还留了对方将领的命,让他回去传话。 第638章 死有余辜 夜幕降临,偌大的皇宫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魏青和陈云舟站在太上皇的寝殿前,两人静立了片刻,便见一个内侍神色惶惶的从里面快步走出来。 他朝两人点点头,之后逃也似的飞快离去。 魏青放开负在背后的手,刚要迈步上前,陈云舟忽然拉住他,神色严肃的说道:“还是我去吧。” 魏青转头看着他紧绷的面孔,笑的轻松又促狭:“干嘛和我抢差事,这是侯爷留给我的任务,我可不想假手于人。” 他说着拍拍陈云舟的肩膀,大步朝殿门走去。 魏青的脚步轻快而沉稳,不带一丝负担。 他和陈云舟是不同的,陈家父子对皇室忠贞不二,是朝中的股肱之臣,陈云舟将来还会成为国舅爷。 他们的身上绝不能沾上任何被人诟病,或是让皇帝心生芥蒂的污点。 他就无所谓了,他效忠的对象永远只有一个。 而他现在也明白了侯爷坚持让他留在京城的原因,除了带着那三千暗卫辅佐建平帝,更重要的恐怕是他早已预料了今日的结局。 安排他来取景帝首级,只能说确实是一件有始有终的事情。 一路想着,魏青已经到了景帝的床边。 曾经统治大邺朝几十年呼风唤雨的九五之尊,如今也只剩下一副骨瘦如柴的躯体,躺在床上苟延残喘。 算起来景帝中风卧床到现在已经过去一年多了,他人事不知,全靠名贵的汤药吊着一口气。 孙老道先前还推测,他最多躺一年就得归西,哪知道他这么能熬,熬的自己儿子江山都快丢了,还真是祸害遗千年啊。 魏青冷笑了一声,拔出腰间的佩剑,利索的一剑下去,倒也没有什么痛苦。 事情办妥后,没有人去回禀建平帝。 景帝纵然死不足惜,但他毕竟是建平帝的亲生父亲。 献祭亲生父亲的头颅,这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难以接受、痛心自责的事情,更是心里过不去的坎。 初夏的晚风吹拂,陈云舟带着景帝的头颅,和一封由陈友德和几位内阁重臣一起起草,并由建平帝过目盖章的议和文书奔赴江岸,连夜渡江去广陵。笔趣阁 …… 陈云舟站在甲板上听了一夜的浪涛声,彻夜无眠。 日出时分,他见证了红日自江面缓缓升起,一抹艳丽的橘红慢慢在水天交接处蔓延开来。 朝阳初升,霞光万丈,今日的天气晴空万里。 陈云舟深吸了一口气,一点也不觉得累,反倒精神抖擞。 辰时一刻,他带人上岸,又换马匹奔向驻守在广陵城外的燕北军大营。 萧瓒正在校场点兵,听说京城派来的使者已经进了军营,还吃了一惊,来的倒是出乎意料的快。 他转身往帅帐走去,老远便看见站在帅帐门口等候的陈云舟。 陈云舟也看见了他,看着从晨光中走来的男人,他有些恍惚。 明明还是那个高大俊朗的年轻王爷,可他周身的气势还有眼神都不同了。 曾经的他意气风发,爽朗不羁,现在的他好像沉淀下来了,变得更加从容不迫,眼神也更加深邃厚重却又不失柔和。 “王爷,久违了。”看着走到面前的萧瓒,陈云舟拱手弯腰一拜。 “别来无恙。”萧瓒看见旧人,心情很不错。 他扶了陈云舟一把,带着他一起进了营帐。 “本王没有记错的话,我们快两年没有见了吧。”萧瓒边走边说道。 陈云舟点头道:“王爷没有记错,自前年八月从蒙族回来后在初云城一别,直到今日才有幸再见。” 萧瓒听了有些感慨,往事历历在目,当真时光飞逝。 “你也坐吧。”他在长桌边落座后,看着陈云舟说道。 陈云舟却摇头婉拒了。 萧瓒也不勉强,目光移至长桌上的木匣和卷轴上,他微微掀开木匣看了一眼,眼中划过一丝不屑与释然,又摊开卷轴阅朗。 须臾,他抬头看着陈云舟笑问:“小皇帝还好吧?” 陈云舟被问的噎住,昨夜他离开皇宫时,确实听说建平帝将自己锁在屋内喝的烂醉如泥,就连知初都劝不动。 “陛下他不太好,但是我相信他会重新振作起来。”陈云舟最终老实说道。 “那你觉得本王过分吗?”萧瓒看着他又问。 “不会。”陈云舟直视着他的双眼,毫不犹豫的说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景帝是个昏君,他死有余辜。” 萧瓒弯起唇角,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你倒是个明事理的人,建平帝虽然没有他父亲的手段和野心,但他何其有幸,能有你们几个真心为他着想的臣子保驾护航,本王也相信他会振作起来。” 第642章 双刃剑 容安一觉睡到了辰时,算是这段时日以来起的最晚的一天。 起床洗漱后,看见萧瓒已经坐在桌边等着她一起用早膳了。 今日阿蛮给容安炖了一锅海鲜粥,这是她昨晚就想好的,但因为天气热,食材要吃新鲜的,就不能提前准备。 于是她一大早起来,先忙着浸泡大米,清洗处理螃蟹和对虾,将这几样都备好,再加入猪油一起放在砂锅里慢慢煎熬。 她和沈星楼干完活的时候,粥还没好呢,又蓄热水搅拌小火炖了小半个时辰,再加上洗好的姜片、萝卜条、盐,搅拌均匀,起锅的时候撒上切好的翠绿葱花,再滴上几滴麻油。 这样,一锅色香味俱全的海鲜粥就熬制成功了。 容安没来之前,砂锅就敞口放在桌上先凉着,那源源不断的香味飘出来,萧瓒坐在桌边不动如钟,但其实早就食指大动了。 容安走过来坐下后,萧瓒立刻先给她盛了一碗,随后自己也盛了一碗。 两人就着一碟香脆爽口的小菜默不作声的用膳。 站在一旁的阿蛮亲眼看着一锅的海鲜粥,容安就只吃了一碗,其余全进了萧瓒的肚子。 虽然是容安自己说吃不下的,但是自己辛辛苦苦熬出来的粥,她宁愿自己吃,给沈星楼吃,也不想给萧瓒吃。 “阿蛮的厨艺什么时候这么好了,这么鲜美的粥真是人间美味。”萧瓒饱餐一顿,用清茶漱了口,抬头看着来收碗的阿蛮真情实意的夸赞道。 容安看见阿蛮垂着眼皮,目不斜视,一声不吭,一脸的不高兴。 再看萧瓒一脸讪讪,却并没有生气的意思。 待阿蛮离开后,萧瓒才看着容安说道:“你身边的人都是极好的,忠心又可靠,一心为你,将来定是不能亏待他们。” 想想容安受了那么多的苦,得多亏了有阿蛮和沈星楼这两个人一路陪护左右,他们的功劳他都记下了。 所以他又怎么会为阿蛮的无礼生气,她冷淡的态度恰恰证明了她对容安的忠心,这才是一个忠仆该有的样子。 容安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萧瓒,昨夜没有掌灯,因此没能仔细看清他的模样。 如今天光大亮,看着阔别已久的他相比上一次见面,仿佛换了一个人。 他褪去了一身傲骨和冰霜,神色沉着温和,眼神更幽深了,但却比以前少了凌厉。 去年一别至今,他似乎经历了很多事。 “还没来得及恭喜你,终于完成了你的使命。”容安开口说道,像是朋友之间相互问候的语气。 她对萧瓒自始至终都没有恨,只有深深的遗憾和惋惜。 前世的她和裴宴笙之间始终没有开出过花,但是她和萧瓒之间是开过花的。 花期很短暂但也很甜蜜,他们都为彼此倾尽一切的努力过。 这是她人生中珍贵的回忆。 萧瓒叩开了她尘封的心门,给了她很多爱,很多温暖,也鼓励她勇敢的用爱回应。 那对于她来说需要多大的勇气啊,她最终做到了,但结果还是被爱这把双刃剑刺痛了心。 第643章 两世的缘分 在知道萧瓒会来找她的这段时日里,她也不是毫无准备。 闲来不止一遍的问过自己,如果误会全都解开了,她还愿意与他重归于好吗,答案是否定的。 因为心里有了疙瘩,想起他就会忆起那天晚上他的冷嘲热讽和羞辱报复,窒息的痛和悲伤会瞬间卷土重来将她淹没。 从某种程度上说,她确实已经走出来了,并开始了新生活,但是伤疤并没有愈合也没有消失,甚至都没有被冲淡。 只是被推移到了角落里封存起来。 这些早就已经设想过的事情,在昨夜他真的到来时,并没有多少偏差,容安在心里如此评估。 至少在睡了一夜起床后,她没有改变想法。 萧瓒看着面色平静的容安,开玩笑道:“这确实是值得庆贺的事情,不如你为我庆祝一下?” 容安兀自失笑:“怎么也轮不到我为你庆祝,就像怎么也轮不到你来说不要亏待了我身边的人一样。” 萧瓒脸上的笑意凝固在嘴角,眼神悠长的看着面无波澜回望自己的容安。 她没有疾言厉色,却用心平气和的语调突然说出了划清界限的狠话。 昨晚她没有推开他,没有斩钉截铁的将他逐出去,或许只是在狂风呼啸的雨夜给风尘仆仆的他留了一丝情面。 但该来的总会来,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含糊不清的人。 萧瓒强撑的平静下,心中隐隐作痛,也盛满自责。 他一直没有和容安说对不起,并不是不想,而是觉得自己根本不配得到她的原谅。 更不想因为他的道歉,让她回想起那些不堪。 但事实上这么做只会欲盖弥彰。 他自己有过怎样恶劣的言行,他心知肚明,他无比唾弃自己,可往事再不堪回首,也不可能忘记,更别说绕过去。 想到这里,萧瓒侧身面对着容安,也将她的椅子转了过来。 容安看见他倾身过来,两手按在她身侧的扶手上,像是把她圈禁住了一样。 她看着萧瓒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盛满抱歉、悔意还有怜惜的眼神,心里不自觉的蔓延出几丝酸涩,继而她垂下了眼睛,不再与他对视。 萧瓒看着她沉默回避的模样,思虑了片刻,从怀里掏出血玉镯子,又握住她的一只手,将镯子给她戴上。 他还没有走到无计可施的地步,上天眷顾他,给了他更多契机,也给了他和容安两世的缘分,他们是注定要相逢的。 容安的手被他握着,莹白皓腕上那一抹鲜亮的红,妖娆而艳丽,她呼吸一窒,抬头怔怔的看着萧瓒,眼神惊讶而探究,甚至还带着一丝慌乱。 “容安,我知道了你的秘密。”萧瓒看着她说道。 容安眉头紧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她下意识的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手还被他握着。 而萧瓒也跟着站起来,顺势将她拉进怀里,轻抚她僵硬的后背,安慰道:“没关系的,不用紧张,听我慢慢说。” 容安靠在他怀里,深吸了几口气,迅速让自己平静下来,而萧瓒也按住她的肩膀让她重新坐了下来。 “你的那些说不出口的苦衷,我全都明白了。”萧瓒看着她说道,双手依然像先前那样按在她两侧的座椅扶手上。 容安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还有他满溢着怜爱与庆幸的眼睛,她仔细分辨后觉得这好像不是看怪物的眼神。 萧瓒仿佛读懂了她的心思,又笑道:“你才不是怪胎,你是天下间最好的女子,是上天送给我的仙女。” 他的话让容安禁不住鼻子一酸,胸口堵胀。 重生后,她复杂难言的身份其实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困扰,因为只要她闭口不言,别人就永远不会知道。 迄今,知道她秘密的人,也都是前世的旧人。 只有萧瓒是例外,她原以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告诉他自己到底是谁了。 “你都知道了,也好。”容安眼角微红,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 “我全都知道,甚至知道的比你还多。”萧瓒看着她泛红的眼睛,手臂用力一拉,将她拉的离自己更近,两人的膝盖都抵在了一起。 “你想不想我告诉你?”他抿唇笑道。 容安看着他弯弯的笑眼,里面都是狡黠和无声的安抚,他在逗自己开心。 因此她并未将他的话当一回事,直到听见他说:“容安你前世也是个大美人,叫人过目难忘。” 容安骤然睁大了眼睛,震惊的看着他。 萧瓒见她终于被自己勾起了兴趣,不由哈哈笑起来,握起她戴着镯子的手说道:“我在京城的护国寺见过你还有你的婢女阿湖,我还想要出价买下你的镯子,但是被你拒绝了,当时我才十八岁,你还记得我吗?” 容安直直的看着萧瓒,一脸匪夷所思,整个人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一般不能动弹。 但看着面前这张带着得意又俊美无俦的脸,脑海中已经迅浮现出一个少年郎的模样。 即便他长相平平,甚至在经年的岁月中,他的样子变得有些模糊,但是她又怎么会忘记自己和阿湖的救命恩人。 如果不是他,她早就被穷凶极恶的山贼凌辱了,根本活不到回侯府,而阿湖也活不到今天。 如果不是他,她上辈子的命运只会更凄惨。 容安怔怔的看着凑在自己面前的这张脸,不自觉的伸手抚上去,手指划过他好看的眉眼和挺直的鼻子,一阵泪意不期然涌上心头,她闭上眼睛,两行泪便落了下来。 她说不清这眼泪是为了哪般,因为此刻她心里是百感交集的。 第644章 关心则乱 巳时,海上的风又带来一阵降雨,阿蛮一个人坐在前院的凉亭里,反正走不了了,索性就不走了。 正撑着下巴盯着亭子外面的雨帘发呆,雨幕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只见沈星楼撑着一把油纸伞小跑着往这边过来,等他进了凉亭将伞放下,才看清他另一只手拿着一个盘子,先前一直护在怀里。 沈星楼将盘子放在阿蛮面前的石桌上,里面装了几片西瓜还有八颗荔枝。 “快尝尝吧,很甜。”他在阿蛮对面坐下,看着她说道。 阿蛮狐疑的看着盘子里新鲜可口的水果,问道:“这是哪来的?” 院子里的东西她都有数的,他们根本没有西瓜和荔枝,荔枝在不夜城就是稀罕物,有钱也买不到。便是西瓜,自从飓风来袭,集市都关停了,想买也没处买。 现在院子里的食材都是先前储备的,今早给容安做海鲜粥用的虾和蟹也是养在木盆里的最后几只了。 “辰时三刻的时候,有两个男人来给我们送东西,牡蛎、荔枝、西瓜各一筐,另还有很多新鲜的蔬菜鱼肉。”沈星楼答的很详细。 这么多东西,如果是平日的阿蛮,早就要高兴的手舞足蹈了,可是现在她却板着脸,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有什么了不起,我不会吃的,小姐也不会吃的。”她撇过头气哼哼的说道。 沈星楼忍俊不禁,说道:“先前已经送了西瓜和荔枝去后院,小姐尝了说好吃,这才发话让大家都尝尝鲜。” 第645章 夜色 又是一天间歇的大雨和肆虐的狂风,到了晚间,雨停了,风也忽然变小了。 洗漱后的容安坐在锦榻上看书,刚翻了几页,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侧耳倾听,屋外很安静,甚至隐隐约约还能听见远处的海浪声,这样静谧的夜真的久违了,以至于忽然告别了耳边的呼啸声还有些不习惯。 她索性放下书,爬上锦榻,推开了半扇窗户,迎面扑在脸上的是凉爽的带着湿气的微风,她禁不住深吸了一口气,雨后的空气令人神清气爽。 萧瓒从净室里出来,看见容安趴在窗边的背影,不由抿唇轻笑。 下一瞬,容安听见身后有人上了锦榻,接着另半边窗户被推开,萧瓒和她并肩趴在窗台上。 “今晚有月亮。”萧瓒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暗蓝夜幕下挂在天边的一轮下弦月。 “还有这里的风好像有味道,咸咸的。”他笑着说道,实际上,这一天他的嘴角都没有放下来过。 容安不再对他说狠话,也没有赶他走,就连阿蛮也没再对他摆脸色,晚上他还尝到了肥美鲜嫩的清蒸牡蛎,喝到了鲜美的牡蛎豆腐汤,那味道到现在都令他回味无穷。 现在他还可以待在容安的房里,一身清爽的和她靠在一起,一起吹晚风,看夜色,听涛声。 这一切都是那么的幸福和安逸,尤其是他刚刚经历了长达半年的奔波与征战,来到这里,他宛如坠入了天堂。 想到这里,他单手撑着下巴侧头看向身旁的容安,今日她依旧披散着如云的长发,身着一件月白色镶绣海棠花暗纹的圆领夏裙。 她正仰望着夜空,一截娇嫩玉颈,纤细柔美,侧颜更如剪影般精致婉约,整个人犹如月下仙子,清丽动人。再美的景色都不及她好看,萧瓒在心里想。 容安看见月亮一点点在移动,它所到之处云雾皆散,天朗气清,繁星点点,飓风好像过境了,明日也许就能看见太阳,对了,还有久违的海上日出。 “如果明日天气晴好,你记得早点叫醒我啊。”容安转头看着痴痴望着自己的萧瓒说道。 他的眼神是那样的温柔痴迷,眼中仿佛有静静流淌的星河,比外面夜空中的还要深邃耀眼,仿佛能将人吸进去。 “早起干嘛,你不是最爱睡懒觉吗?”萧瓒依旧撑着下巴,眼中盈满笑意。 “看日出,就在院子里槐树上的树屋里,那里的视野极好。”容安答道。 萧瓒知道她说的树屋,他早就看到了,于是问道:“是和我一起吗?” 容安看着他越发上扬的唇角,不禁失笑:“我倒是希望能甩掉你。” 萧瓒顿时皱起眉头,佯装恼怒的欺近她,叫嚷道:“不可能,你这辈子都别想甩掉我。” 容安看着他用力过猛的凶悍表情,莫名想到了他养的那头狼,他们龇牙咧嘴的样子可真像啊。 念头一起,容安便止不住笑的肩膀抖动。 萧瓒见她笑的开怀,眼中满是宠溺的笑意,身体更倾向她,问道:“想什么呢,笑的这么开心,说出来让我也听听。” 容安直摇头,一边往后躲,萧瓒见她不说话就不客气的将手伸到她的腋下,顺势将她按倒在锦榻上。 容安被他一挠,笑的更加停不下来,眼泪都笑出来了,甚至在不能自已的情况下和按压在她身上的萧瓒紧紧贴在一起。 隔着夏日薄薄的衣衫,她能感觉到萧瓒壁垒分明的身体,那么紧绷坚硬,将她压的密密实实,她甚至还能感觉到他血脉里奔腾的躁动。 容安止住了笑,可急促的呼吸却没办法缓下来,还有那一下下快的像打鼓的心跳,也不受控制的继续在胸腔里撞击着。 她愣愣的看着萧瓒,看着他前一刻还盈满笑意的眼睛,此刻变得幽暗深邃,里面满是渴望与压抑,闪着狼眼一般的幽光。 在他过于压迫与直白的注视下,容安下意识的偏过头,他急促而炽热的呼吸便都喷洒在她的耳后和脖颈上,她忍不住闭上眼睛,身体激起一阵颤栗。 第646章 活在当下 萧瓒看着她弧度优美的肩颈线,情不自禁伸手抚之。 常年舞刀弄枪,他的手心有一层薄薄的茧子,不像容安的手指那么柔嫩,游走在光滑如凝脂般的肌肤上,所到之处皆泛起一片酥麻,犹如在平静的湖面上撩拨起一层层涟漪。 萧瓒看着身下的容安在他的触碰下眼睛闭的更紧,微微颤动的睫毛仿佛一只隐忍不安的蝴蝶。 他修长的手指顺着她的脖子游走到她的下颚,将她的脸轻轻转了回来。 容安感觉到他粗重湿热的喘息喷在脸上,她不由睁开眼睛看向撑在自己上方的男人,他离自己极近,英俊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深潭般的眼中积了满满一池的春水。 他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那痴迷的眼神只定在她的唇上,他一点点的低下头,炽热的呼吸与她缠绵在一起,他身上特有的清冽味道充斥着容安的感官。 他的冲动与渴望是那样的熟悉,一如当初她刚刚对他敞开心扉时,每每与她在一起,他总是情不自禁又没完没了。 但有些东西终归还是不同了,就像他的欲望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和歉意。 而她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满怀着甜蜜的喜悦和忐忑的羞涩迎接他贪婪的索取。她已经做不到安然的躺在他的怀里,直管闭眼感受他缠绵的爱抚。 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 然而事实上,他们曾经甜蜜而纯粹的爱里出现了一条裂痕。 这条裂痕不大,在思念、不舍、感激与放不下的重重掩盖之下,白日里几乎隐形到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到了夜晚,尤其是到了渴望彼此的时候,这条裂痕便犹如挥之不去的阴影,时刻提醒着彼此,他们上一场极致的缠绵是一场血淋淋的报复。 时刻提醒着容安,压在她身上无比渴望她的男人,曾经在她将自己完全交付给他之后,以羞辱和不信任为刀,重重的背刺了她。 “对不起,阿瓒,我可能给不了你那么多。”就在萧瓒快要吻上她的时候,容安的手挡住了他的唇。 萧瓒僵住,脑海中的迤逦像烟花般消散,眼中的春波也陡然平静,他看着容安。 她的眼神里有抱歉和无奈,还有一丝淡淡的伤感与抵触。 “不,你给了我很多,是我太贪心了。”萧瓒掩住内心的落寞,侧身躺在她的身边,手却依然舍不得松开她。 他将容安圈在怀里,埋首在她颈窝的秀发里,低语道:“容安,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都是我不好。” 是他太得寸进尺了,今日容安能这般待他已经出乎了预料,他怎能一次又一次的管不住自己,妄图一次性跨越她心中的防线。 是他太无知和愚蠢,亲手伤了一个女人的自尊,亲手让他们得来不易的爱情沾上了污点。 现在的他自食恶果,是他该受到的惩罚。 容安听着耳边闷闷的声音,侧身面对着他。 看见他果然神情低落,尤其是他看过来的眼神,一副做错了事,自责悔悟又抱歉的样子。 她有些好笑,伸手摸摸他的脸,像是安抚一般。 虽然他有过很可恶的嘴脸,但不得不承认,如果这世上有一个男人能让她觉得心安、觉得快乐、觉得轻松,那么这个人一定是萧瓒。 他的坦率直白和赤诚,他的敢爱敢恨和喜恶,总是那么清晰,没有一丝遮掩。 如果他爱你,你一定能感受的到。他的动作,他的身体,他的眼神,他的话语,全都会向你表达爱意。 这样的人就像天上的太阳,自身明亮耀眼,还会温暖身边的人。 谁不想和这样明媚的人待在一起呢。 所以硬生生推开他,她才会有深深的惋惜和遗憾。 索性转机出现了,他竟然是前世的自己和阿湖的救命恩人,这个消息对于她来说,是无比震撼和感叹的。 想到萧瓒就是多年前救下她的少年郎,她就没办法再对他硬下心肠来。 前世今生,她欠他太多情了,足以和当初的那一夜功过相抵。 那为什么不成全他,也放过自己呢。 在他重新出现,将她拥入怀中的那一刻,她为什么没有立刻推开他。因为那一刹那她在感受,感受他的怀抱,感受他身上的味道,感受心里共鸣的思念。 他在的那一晚,她终于安心的睡了一个好觉。 这些都是她刻意忽略的事实。 萧瓒刺痛过她的心,但依然能给她带来心安与快乐,所以他想留在她身边,那便留下来吧。 至少这个当下,他们都不用再背负遗憾和惋惜,而人就应该活在当下不是吗? 萧瓒看着容安眼中流转的目光,很温柔,却好像有些抓不住。 他再次收紧手臂,将她抱进怀里,说道:“容安,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第647章 日出 翌日清晨,睡梦中的容安感觉手心有些酥痒,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萧瓒灿烂的笑脸。 他已经穿戴整齐,正趴在她的床边,将她的一只手握在手心,却不只是简单的握着,那不安分的手指伸进她的手心里,轻轻刮挠,叫人怎么能不醒过来。 “快起床准备看日出了。”萧瓒捏捏她的手心说道。 容安莞尔一笑,再看向窗边,屋外的天光明晃晃的映照进来,看来是雨过天青了。 萧瓒为了让她多睡会儿,可没有留给她多少更衣洗漱的时间,容安起床后,就这么披头散发穿着睡袍跟他一起登上了树屋,反正后院里除了阿蛮,也不会再有人来。 下了多日的暴雨,树屋里本该一片狼藉潮湿,但是容安站在门口却看见里面收拾的干干净净,还铺上了干燥的新席垫。 两人一起脱了鞋进来,容安在树屋里就是正常的行走,萧瓒则得低着点头,他身高魁梧,这小小树屋对他来说就显得略微局促了。 不过坐下来后,就舒服多了。 两人一起坐在木窗前,举目远眺,远处的海景尽收眼底。 萧瓒长臂一伸,从安置在角落里的小矮桌上倒来一杯水递到容安的面前,她起来后还没来得及喝水呢。 容安惊讶于他的体贴,当接过来尝了一口后,眼中的笑意更深,居然是蜂蜜水。 “谢谢阿瓒。”她将杯子里的水一口气喝完,又把空杯子递给他。 看来今天他起了个大早,将一切都准备的好好的。 “不客气。”萧瓒将空杯放回矮桌上,看起来心情很好。 此时海天交接的地方已经染上了红晕,太阳马上就要出来了。 两人不再说话,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远处的海面,只见顷刻间一轮红日出海,霞光万斛,朝阳喷彩,千里熔金。 这是一幅波澜壮阔又壮丽无边的画面,绝美的叫人移不开眼,久久的沉醉其中,浑然忘我。 过了许久,太阳越升越高,蔚蓝色的海面在万丈光芒的照耀下,泛起一阵阵此起彼伏的金光。 成群的白色海鸟在在海面上翱翔,浪声伴随着鸥鸣一起被海风吹进了树屋里。 容安转头看着萧瓒,只见他依旧看着远处,眼中满是惊叹与祥和。 她不由心满意足的笑了,看过很多次海上日出,每每被无法形容的美景盛宴震撼的心绪澎湃,却无人可以诉说分享。 独自在沉默中欣赏,和有人陪你一起看,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她也恍然明白,原来在不夜城待了这么久,看了这么久的美景,心中其实是有些寂寞的。 萧瓒感受到了容安的目光,他收回视线,转过头来,脸上神采奕奕。 “托你的福,我才有幸来这里,第一次看到了这等美景。”他颇有些兴奋的说道。 “这也是你第一次来海边吗?”容安歪头看着他问道。 萧瓒点点头,说道:“没错,我虽然跑遍了大江南北,可海边还真是第一次来,容安你可真会挑地方啊。” “这么说来,你还真得谢谢我了。山川大地,万里无疆,有些地方,若非必要,有些人一辈子不会踏足。”容安看着他笑道。 “那你要我如何谢你?”萧瓒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的问道。 容安手肘抵在木窗上,撑着下巴,眼睛转了两圈,看着他道:“暂时还没想好。” 第649章 我会和你回去 容安觉得姜家兄妹的决定挺好的,姜少陵本就志在四方,而这两年一直待在深宅里的姜思娴也该出来透透气了。 她将信折好,转头看向萧瓒,只见萧瓒也看完了信,正垂着头两手放在膝盖上,神色微凝。 “想什么呢?”容安看了他一会儿,才出声问道。 萧瓒迅速回神,直起身子,将手里的信折起来,又转头看着容安答道:“我在想出海的事情,我们不是说好了,要挑个风平浪静的日子扬帆出海,我看最近的天气就很不错。” 容安看着他故作平静的样子,突然问道:“阿瓒,你很闲吗?” “嗯?”萧瓒愣住,看向容安的眼神有一瞬的迷惘,随即不确定的问道:“容安,你该不是嫌我游手好闲了吧?” 容安噗嗤笑了,朝他伸出手来,眼睛瞥了一眼他手中的信,意思不言而喻。 萧瓒看着她清亮的眼睛,根本别无选择,只能乖乖将信递给她。 须臾,容安便看完了萧廷写来的信,她舒了口气,将信放在锦榻上,一边站起身走到萧瓒面前。 她伸手抬起萧瓒的脸,看着眼前矜贵俊朗的男人,感叹道:“阿瓒要做皇帝了。” 对此,她一点也不惊讶,早在知道他会起兵造反的时候,就想到过这事。 可真的到了这一天,很多事情又和想象中的有些出入。 “那你希望我做皇帝吗?”萧瓒双手握住她的腰肢,将她往自己面前带带,仰头看着她问道。 “我希不希望重要吗?”容安笑问。 萧瓒看着她眼中的不在意,一时说不出话来。 是的,她希望也好,不希望也罢,萧廷都已经在信中说的很明确了,皇帝只能他来做。 他先前的谦让果然还是被拒绝了。 所以,如果容安说不希望他去做皇帝,他该怎么办呢,能心安理得的和她一直云游四海不归家吗? 他好像问了个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问题。 容安看着他下意识微微蹙起的眉头,又说道:“不过,我觉得阿瓒一定会是一个好皇帝。” 萧瓒的眼睛倏然亮了起来,眼巴巴的看着她。 容安不禁失笑,“大哥在信里都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如今江山初定,一切百废待兴,没有你回去坐镇是万万不行的,你总不能不听大哥的话,是不是?” 容安说完,萧瓒忽然环住她的腰,将她紧紧圈住,先前还犹疑不定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容安,你刚刚叫大哥了。”他笑的好不开心,好像这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而容安也才反应过来,她称呼萧廷大哥真的就是脱口而出,是一种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习惯。 但在萧瓒眼里,这是她倾向自己的一种证明,他们还是一家人。 所以他终于敢看着她,认真地说道:“容安,和我一起回去,做我的皇后。” 容安看着他满怀期盼的眼神,按在他肩膀上的手圈住他的脖子,却摇摇头说道:“我做不了皇后。” 萧瓒脸上的笑意褪去,有些急切的想要开口说什么,却被容安用手指按住了唇。 “阿瓒,我会和你回去。”她又说道,“这里确实很美,但这世上哪有看不腻的风景,我也该移步了。” 萧瓒凝视着她的脸,她的神色并没有丝毫的勉强,所以她确实会和他一起走。 这已经很好了不是吗,只要他们不分开,一切都是可以从长计议的。 “太好了,容安。”萧瓒又重新弯起了唇角,将她圈的更紧,他不能不知足,他在心里告诫自己。 第650章 搬家 七月流火,火热的不止是天气,还有幽州城里热火朝天的忙碌喜庆之气。 在大长公主的主持下,新朝的工部、礼部率先定了下来,随后立即投入到宫邸规制整改与新皇登基的筹备事宜之中。 而萧廷一边事必躬亲的监督操持,一边抽空给自己搬了个家。 宫邸就在王府的旧址上扩建,他不可能继续住在那里,那样不合规制。 他的新宅子在长安街的尽头,是一座五进的大院子。 说起这座宅院,萧廷并不陌生。 大长公主和萧公初来燕北时,便是住在这里,后来萧公被封藩,燕王府建成,萧家才举家迁去了王府。 这里多年来,一直修缮保存完好,庭院内富丽堂皇、独具匠心、飞檐如翼、雕梁画栋,后花园里还有九曲回廊、长桥卧波,花林掩映,曲径通幽。 萧廷一直喜欢这间宅子蕴含的诗意,再加上这里离王府不远,又在长安街的尽头,可谓闹中取静。 所以便禀明了大长公主,讨了这处宅子。 第660章 逼问 萧瓒脸上的笑意凝固在嘴角,他看着容安耐心而平静的眼神,便知道她应该全都知晓了。 他无意去深究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因为没有意义。 有些事情他也没有想过一辈子不告诉她,只是觉得还不是时候,毕竟她还没有完全原谅他。 “容安,曹女医的事情我没有跟你提,是不想让你想起过去的不愉快。”萧瓒一脸歉意的解释道。 “只是为了我吗?”容安问道,她不疾不徐的神情看起来好像对他的隐瞒没有多少情绪,但问题却是不依不饶的。 “难道不也是为了你自己?你也同样不愿意提起这个人。 毕竟说起这个人,就要提到你对我的不信任,她是我清白的证人,说起她你心虚是吗?” “容安……”萧瓒对她犀利的问题感到吃惊和难受。 “甚至你在模糊和逃避去找我的真正原因,你现在就坦白告诉我,你是不是通过这个曹女医知道我确实是清白的,这才决定重新寻我?”容安直视着他写满震惊的双眼,一字一句的问道。 萧瓒蹭的站起身,双拳紧握,咬紧的牙关在拼命压制身体深处一波波外涌的颤栗。 他难以置信又痛心的说道:“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你这是在侮辱我,也是在侮辱你自己!” 容安坐在椅子上平静的看着他,“我不觉得我的话有什么问题,可能不那么委婉又很直接,但你非要说什么侮辱,那可能是这件事本身存在的问题。 无论我如何表达,这些问题都会存在,且一直存在,是逃避不了的。” 她说着看着脸色苍白的萧瓒,再次问道:“所以是什么让你决定重新找我?” 萧瓒怔怔的看着她镇定自若的样子,比起他的激愤和痛苦,她镇静的像一个局外人,一个只负责来审问他的局外人。 他的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一般窒息难受,忙里偷闲来找她的欣喜与期待早就荡然无存,只余刺痛与无奈。 他一遍遍的平复内心的痛楚,最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萧瓒又坐回了身后的太师椅上,他看着对面冷静自持的容安,突然觉得似乎认识她至今,他一直都拿她没办法,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从来没有掌控过她。 她一直都有自己的想法和决定,没有人可以强迫她,也敷衍不了她。 所以现在她执拗的逼问答案,而他也只能老实作答。 “是的,这个曹女医利用你在徐家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更牵扯出一桩陈年旧事。 景林被徐景秋重伤,而后徐家母女走投无路之下自我了结。 我由此知道了真相,知道了你没有骗我。”萧瓒双手握住太师椅的扶手,低垂的视线落在面前的书案上。 容安看着他低沉的表情,微微蹙起了眉头,但却没有出声打断他。 “我很自责,也很惭愧,为了给景林治伤,我派人去晋阳寻你,但当时我觉得自己根本没脸再见你。 可就是那么巧,我做了古怪的梦,还找到了你留下的镯子,我发现了你的秘密,更发现了我们早就结下的缘分。 第661章 最低点 萧瓒说完垂下头,眼神黯淡的仿佛耗尽了心力。 容安站起身走到他身旁,伸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萧瓒半晌才抬头看向她,他看见她的脸上有动容也有歉意,但并不多。 刚刚他的一番坦诚相待已经掏空了心肺,他就差把一颗心挖出来完完整整的呈献给她。 而她的反应对比起来未免有些轻描淡写了,若是换了别的女子,若是心里有他,早就热泪盈眶,感慨激动不已了。 可是她呢,在这场对他毫无保留的审判中,平静贯穿了始终,最多也只是有一点不忍和抱歉。 想到这里,萧瓒的心里抑制不住苦笑连连,更像裂开了一道口子般疼痛压抑,可是他却要强迫自己不能将这样的情绪表露在脸上。 就像明明很失落却依然要表现的很高兴一样。 其实他早就感觉到了容安的改变,她的和颜悦色和亲近全都是有界线的,而她当初对自己的眷念和依赖早已不见踪影。 或许他们确实和好了,但却无法如初。 而今日容安对他不留情面的逼问犹如当头棒喝,捅破了这一层一直以来他不愿意面对的窗户纸,萧瓒只觉得手脚冰凉。 “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他忽然站起身说道,接着匆匆离去。 他大步流星的走出木屋,跨上等候在屋外的骏马,疾驰而去。 闻声出来的阿蛮只看到一抹消失在夜色中的黑影,她不由心生狐疑,容安和燕王两日未见,她还以为今晚燕王肯定会留宿在这里。 这么想着,她又跑去内室,只见容安一个人坐在书案前,正盯着案上的烛火发呆。 “小姐,您没事吧?”阿蛮走近了,小心翼翼的问道。 容安依旧盯着烛火,若有所思的摇摇头。 可她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根本就不像没事,阿蛮可不是以前那个好糊弄的小丫头了。 “那您和燕王呢,你们没事吧?”阿蛮再次试探的问道。 这一次,容安迟迟没有回应。 半晌,才转头看着她问道:“你觉得呢?” 阿蛮蹙起眉头,斟酌了片刻才答道:“奴婢觉得,这一回你们倒像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先前她还奇怪燕王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知理守节,可刚刚自己回屋一琢磨才反应过来。 燕王之所以不敢越线,还不是因为容安没有松口。 这似乎才符合容安的性格,在经历了重重磨难之后,她不可能那么快忘记伤疤。 “燕王现在对您充满愧疚,所以对您千依百顺,可若一直这么下去……” 后面的话,阿蛮不便明说,但大家心知肚明。 爱意若一直得不到回应,会冷淡,也会消失。 “所以啊,阿蛮,任何事情,不到最终,不到极限,你都很难看到一个人的最低点。 这个最低点,如果你能早一点看到,至少可以让自己少受一些伤害。”容安感叹道。 有些人平日里千好万好,百依百顺,可一遇到承受不了的事情,就会疯狂到失去理智,哪怕是对他口中最爱的人。 你不能说全是他的错,也不能因此说他是个坏人,只是这样的人,若你把心交给他,是要承担风险的。 阿蛮怔怔的看着容安,似乎是听懂了。 第662章 中秋佳节 两日后便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容安住在梅林里环境清幽,景色宜人,可过节的时候难免会显得孤单冷清,缺乏烟火气。 是以前两日和姜思娴见面的时候,她便提前邀请容安一起过中秋。 容安早起不紧不慢的洗漱更衣用早膳,接着便带着阿蛮乘坐马车晃晃悠悠的出发了。 秋高气爽,天朗气清,容安和姜思娴一起在府上的小花园里晒太阳、赏菊、吃月饼、品菊花茶,好不惬意。 兴致高昂时,姜思娴还让丫鬟云荷将她的琴搬来亭子里,弹奏一曲《高山流水》,聊以助兴。 容安看着姜思娴低头抚弄琴弦浑然忘我的样子,芊芊素手仿佛在青天白日之下施展魔术。 只听琴音袅袅,如山涧泉鸣,又似环佩铃响。 四周和煦的阳光在筝筝琴音下,都能折射出七彩的光芒,直将碧草如丝、繁花似锦的园子照的恍如秘境。 闭眼倾听,瀑布流淌,泉水叮咚,如置身深林山涧,深吸一口气都沁人心脾。 然而这一切都在一曲终了时回归现实,环顾寂静的花园,哪有什么高山瀑布流水,顿时让人觉得意犹未尽。 容安看着姜思娴利落优雅的收尾,又抬头朝她露出一个尽兴又愉快的笑容,只觉得她背后的那些花儿霎时全都黯然失色。 多久了,再也没有人目睹姜家嫡女的斐然风采,当初在晋阳名动一时的花容月貌与才情怎会是浪得虚名。 容安忍不住起身鼓掌喝彩,“表姐真厉害,如此琴艺,别说是晋阳,就是在幽州,又有几人能及。” 姜思娴听了,脸上的笑容越发炫目,倒不是骄傲,而是由衷的愉快和轻松。 “不是奴婢自夸,咱们小姐这还是许久未练了,可不管隔多久,小姐只要碰到琴,便能与琴合为一体。”站在亭子外的云荷不无自豪的附和道。 一个二个都夸她,姜思娴到底还是面露赧然,说道:“不过是比别人勤快些,我三岁便开始练琴,又习从名师,岂有弹不好的道理。” 容安摇摇头,笑道:“表姐不必谦虚,勤能补拙不假,可表姐的悟性和天分也是一等一的,毕竟不是每个从小培养的人都能有你这般的造诣。” 云荷听了悄悄给容安竖了个大拇指,心道还是三小姐会说话。 姜思娴被容安夸的脸色绯红,故意捉弄她道:“你要不要也来一曲?” 容安立刻摆摆手,一脸为难:“表姐还是饶了我吧,珠玉在前,我怎好意思献丑。” 直把大家都逗乐了,在她们的印象中,因为容安从小身体就不好,所以姜老夫人从未对她严厉过,琴棋书画都浅浅学过一些,她也不感兴趣,她最大的乐趣还是研究医书,捣腾草药。 就像她说的,天分和悟性真的很重要,而这些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 谈笑之间,很快就要到晌午了。姜思娴和容安起身前往前院。 早晨,姜少陵出门时便交待了,中午会回府和她们一起用膳,共庆佳节。 说起姜少陵,到了幽州后便整日忙的脚不沾地,就是中秋节当天也不肯闲下来,一大早便跑去位于西市的铺子里监工了。 他到了幽州后,仔细考察了好几个地方,最后将铺子的地点定在那里。 西市很热闹,烟火气十足,酒肆饭馆商铺林立,是食客很喜欢光顾的地方。 姜少陵不但要在那里开老本行杂粮铺子,还要在隔壁开一家糕点铺子。 这是他去年就萌生的想法,即便他因此被卷进崔大郎被杀的冤枉,还受了不少苦,他的这个念头始终坚定不移。 “大哥自从到了这里就铆足了劲,整日早出晚归,我一度担心他身体会吃不消。 可你瞧他,似乎越忙越有干劲,整个人都容光焕发,精神抖擞。”姜思娴和容安在通往前院的鹅卵石小道上闲庭漫步。 容安看着道路两旁盛开的翠菊,球状型的花朵玲珑可爱,花瓣层层叠叠,花色很多,有红色、淡红色、蓝色、黄色和淡蓝紫色。 大片五颜六色的翠菊一同盛开犹如繁星点点,好不热闹。 上一次看到这种花还是在京城的皇宫里,想不到这处不起眼的小院里也有这样的景色。 “表哥现在能心无旁骛的大展拳脚,想来做梦都是甜的。他每日在外奔波,就是去一点一点铸就自己的梦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怎么会觉得累呢,只会感到开心和充满成就感。”容安说道。 姜思娴听了不自觉的挽起容安的手臂,微风吹在脸上,让她的笑意舒展的更加自然。 “容安,你说的对,能看得出来大哥很开心,每日不管回来的多晚都笑盈盈的。” 容安侧头看着她弯弯的笑眼,说道:“其实,不止是表哥,表姐你也很开心啊,我很久没有见到你笑的这么欢畅轻松了。” 重生后见到的姜思娴便是深陷在欺骗与痛苦的婚姻中,即便后来和离回到姜家,有娘家人护着,却也难免要遭受别人的非议与眼光。 现下的世道对女子没有多少包容,尤其是嫁过人的,想来这两年姜思娴也背负了不小的压力,虽然她从不诉苦。 “是啊,”姜思娴长长舒了一口气,感叹道:“原来换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生活,竟会如此轻松自在。” 她在幽州依然是待在四方庭院里,甚少出门,似乎与在晋阳时没什么不同。 可她再也不用面对长辈殷切担忧、欲言又止的目光,出门再也不用担心别人用指指点点的目光打量甚至是估量她。 笼罩在她头上的那张无形的网不见了,她感觉久违的轻松与愉快。 第663章 有点甜 夜晚,一轮金色的满月悬浮于缥缈的烟云之中,暗蓝的天幕上洒满了星辰。 天公作美,今晚的夜色风恬月朗,为佳节锦上添花。 姜少陵早早便回府了,兄妹几人将筵席设在花园里,一边赏月,一边享用美酒佳肴。 一直到戌时,容安谢绝了姜家兄妹留宿的邀请,登上马车,返回自己的住处。 今晚的街头很热闹,中秋夜也有赏灯会,透过车帘能看见外面影影绰绰的灯火,还能听见嬉闹嘈杂的人声。 不过今日容安已经很尽兴,所以就不去凑热闹了。 马车回到梅林,已经微醺的容安竟一路保持着清醒,阿蛮先跳下马车,接着便没了声响。 容安正有些奇怪,只见一只修长的大手掀开车帘,袖口处镶绣着精致的金线祥云,接着便看见萧瓒的俊脸探了进来。 容安是被他抱下马车的,下车后才发现马车停在林中小道上,并未行至木屋前,而先一步下车的阿蛮已经走到前面了。 朦胧的月色下,萧瓒牵着容安漫步前行。 容安的手被包裹在他温暖干燥的手心里,心里竟忍不住一阵悸动。 她转头看着萧瓒沉默的侧脸,开口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府里的晚宴散了,我就来了,等了有一会儿。”萧瓒也转过头看着她,清隽的脸上少了往日大大咧咧的笑容,但眉宇之间仍旧是柔和的, “哦,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呢。”容安说完长长舒了一口气,语气中有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撒娇又或是低落。 就像今日明明很高兴,却总觉得缺了些什么。明明很晚了还有些醉酒,却不肯留宿在表姐那里。明明在车上很累了脑袋晕晕沉沉,却不肯闭上眼睛睡过去。 原来是在等他啊。 萧瓒自然不会听错她话语中的小小情绪,他低头仔细看她,只见她今日穿了一件梅粉色散花如意云烟裙,月色下袅袅婷婷,温柔可人。 微垂的小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一看便是饮酒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想?”他问道,声音比之前还要低沉几分。 容安知道他在看自己,不由抿抿唇,答道:“今天不是中秋吗,我以为你要陪家人啊。” 萧瓒忽然止住了脚步,容安也只得跟着他一起停下来,抬头茫然的看向他。 “你也是我的家人,我把你带回来,难不成会把你丢在这里不闻不问,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薄情寡性又不负责任的人?”萧瓒倒是理直气壮的反问。 容安看着他灼灼又较真的眼神,好似受到了她不小的冤枉,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net “那你是什么意思?”萧瓒不依不饶的追问。 容安蹙起秀眉,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也有被他咄咄逼问的一天。 看着萧瓒委屈又暗沉的星目,原本就有些晕乎的容安只得老实说道:“我是怕你还在生气啊,你那天不是被我气跑了吗?” 她说完便感觉到手被萧瓒攥的更紧了,这才后知后觉两人站在这里,你一言我一语的像吵架一样,结果手却一直拉着,颇有些好笑。 “哼,原来你也知道那天你做的很过分。”萧瓒微微撇过头,扬起的下巴有些倨傲。 还有咬的很重的“很过分”三个字好像秋后的控诉,溢满了委屈。 容安一时竟无言以对,那天她确实很过分,但是不过分的话又怎么考验他呢。 “嗯,阿瓒,你听我说,那天……”她斟酌着想解释一番,结果刚起了个头就被萧瓒无礼的打断了。 “我不想听。” 容安目瞪口呆的看着顺杆爬的萧瓒,前一刻还觉得愧疚,现在已经想磨牙了。 结果不等她发作,萧瓒又看着她说道:“那天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早就不气了,我一个大男人难不成还会记仇?何况还是记你的仇,绝不可能的。” 原本气鼓鼓的容安听了他的话,顿时泄了气,也看出来,这厮一开始就在逗她玩呢。 “你把头低下来。”她忽然命令道。 “干嘛?”萧瓒好笑又戒备的看着她。 “打你。”容安露出理直气壮又凶狠的表情。 可她这副样子在萧瓒眼里顶多就是一个露出爪子的小奶猫,毫无威胁却可爱的紧。 “我有那么傻吗,有本事你追到我。”萧瓒说完松开她的手,往前跑去。 容安看着他跑出几步远后回头挑衅的看着自己,月色下一身窄袖劲装的他身材挺拔魁梧,可就是这样一个大男人,却也有如孩童般澄净灿烂的笑容。 大概天真傻气和快乐无忧都是可以相互传染的吧,容安抿唇笑起来,拔腿追上去,吹在脸上的夜风都变得有点甜。 第664章 礼物 容安当然追不上萧瓒了,还没跑两步就气喘吁吁了,最后还是被萧瓒背回去的。 今晚萧瓒要留下来,毕竟这是他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中秋节。 成婚第一年,容安被母亲指去了晋阳。第二年,容安被带去了京城。 第三年,她终于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戌时已过,夜色渐深,容安从净室里出来,换萧瓒进去洗漱。 这厮准备的倒是充分,连换洗的衣衫都带来了,还带了好几套,刚刚容安打开衣柜拿寝衣的时候就看见他的衣服在里面叠放的整整齐齐。 容安绕过屏风走到书架前,将放在上面的一大一小两个锦盒取了下来,又走回书案前坐下。 她等了片刻,萧瓒便出来了,身上已然换了一件舒适清爽的白色长衫,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不拘小节,衣衫穿的不甚工整,领口处微微敞着,露出结实精壮的胸膛。 容安瞥了他一眼便转过头,目不斜视的看着面前的锦盒。 “这是什么?”萧瓒走过来问道。 容安刚要回答,下一瞬便被他提了起来,接着椅子易主,而她自己则被安置在他腿上。 萧瓒从身后环抱着她,两手圈在她的腰肢上,下巴就搁在她的肩膀上,隔着柔软又轻薄的棉纱寝衣,容安清晰的感觉到他宽敞的胸膛严丝合缝的紧贴着她的后背。 她好像被他包裹着,又好像是陷入了他的身体。 感觉很温暖也很安心。 “看起来像是礼物,难不成是容安给我准备的惊喜?”萧瓒在她耳边颇为愉悦的说道,说完还在她脖子上亲吻了一下。 容安觉得被他贴着的那半边脖子都痒酥酥的,不由抬手轻拍他的脸,让他别闹。 “嗯,算是礼物吧,但可不是给你的。”她说着拿起上面的那只四方锦盒打开,里面是八颗铜钱大小的乳白色珠子。 不过这可不是什么珠宝,仔细看便能发现珠子表面呈蜡状,并且散发出一阵阵奇特的幽香。 萧瓒见了后,圈在她腰上的手臂不由收紧了几分,他认得这东西。 这是容安特地为祖母调制的香珠,用以缓解她老人家的偏头痛顽疾。 “不知大长公主可还需要这东西,这几日闲来无事便调制了几颗。”容安回头看着萧瓒问道。 “当然需要。”萧瓒毫不迟疑的说道,“当初你送给祖母的那些香珠没多久香味就挥发完了,桂嬷嬷潜心研究了很长时间,却总是调制不出一模一样的来,因此功效也大打折扣。” 这些自然不是祖母对他说的,而是这次回来,桂嬷嬷偷偷告诉他的。 桂嬷嬷跟随祖母几十年,忠心耿耿,想来是不忍心看她老人家受苦,因此这次听说他把容安也带了回来,这才斗胆代为开口。 这事他一直放在心里,上次来见她的时候就准备提的,哪知两人闹了不愉快。 不过他真的没有想到容安会如此周到有心。 容安听了他的话微微笑道:“桂嬷嬷没有精确的配方,自然很难调出来,回头我把配方写下来,你一并带回去吧。” “这样方便吗?”萧瓒心里暖洋洋的,但还是询问了一句,他知道容安的方子都是很值钱的。 “有什么不方便的,你祖母那么尊贵的人,怎会稀罕转手我的方子。”容安忍俊不禁。 再说,在给大长公主调制香珠的时候,她突然也有了别的打算。 她想过段时间就将这个方子送去永春堂交给曲明诚,香珠的用料都十分名贵,无法大量供应,普通百姓也买不起,但是有钱的达官贵人倒是可以试一试。 曲明诚先前听从她的建议,组建了一支商队,将从不夜城收购来的海藻、海带等海产输送到千里之外的王母山、三峡等山区内陆贩卖。 她知道这单买卖吃力不讨好,利润微薄,她欠了曲明诚这么大的人情,总得从别处补偿他。 有了这香珠,无论是高价出售,亦或是拿着去结交显贵都是可行的。 萧瓒还不知道容安想了那么多,只是眼中带笑的贴着她说道:“那我便代祖母谢谢你了。” 容安莞尔,又打开另一个长长的盒子,里面是一株个头硕大,根须完好的人参。 “这可是近百年的野山参,属实难得,能大补元气,对心肺尤其有益。你带去给徐将军吧,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一定要好好调养,不能留下病根。”容安柔声交待道。 徐景林是她的恩人,而且他这次受伤多少也是因为想帮她,若她没有回来也就罢了,既然回来了就不能什么也不做。 萧瓒看着盒子里的人参,失语了好一会儿,才紧紧的抱住容安,在她耳边喟叹道:“容安,你怎么这么好呢。” 夜色如水,屋里的烛火熄灭了好一会了,床上依旧能听见细微的响动。 容安躺在床上,海藻般的秀发铺洒在枕上,她面色潮红,水眸迷离,红唇溢出娇弱的喘息。 双手想要推开身上的男人,却是无力。 也不知过了多久,好像身上每一处都被他亲抚怜爱过,他才终于肯放过她。 容安晕乎乎的转过身,面颊滚烫,酸软无力的手拉扯着被他褪到臂弯的衣衫。 可还不得成功,身后的人又贴了上来,他喘息粗重,一点一点亲吻她裸露的肩膀和后背。 没有人说话,只有急促的呼吸在纠缠,潮湿的亲吻在蔓延。 容安咬着唇,承受着他在身上激起的一波波战栗,他每次都这样,像个贪嘴的小孩。 “阿瓒,好了。”在他意图将她翻转过来时,容安顺势伸手撑在了他的胸膛上。 手心下是擂鼓般的心跳,还有年轻男子结实却富有弹性的肌肤。 即便帐内昏暗,可萧瓒的眼睛却是亮闪闪的,容安看着他沉溺却又夹杂着一丝惊愕的眼神,心里甚至都要动摇了。 可萧瓒很快接受了她的话,一边帮她整理衣衫,一边说道:“嗯,听安安的,睡吧。” 容安听着他低沉沙哑的声音,里面似乎并没有什么委屈,再看他专注帮她系衣带的眼神,里面除却尚未退潮的春水便满是温柔。 “今晚我要抱着你睡。”他不由分说的将她拦腰搂进怀里,让她的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 容安枕着他结实的手臂,蜷缩在他怀里,鼻尖都是他身上的味道。 脑海中的迤逦慢慢散去,心中的依恋与信奈却在今晚不停的重新发芽。 第665章 嚣张 幽州城的八月在如火如荼却又秩序井然的新帝登基筹备中悄然流逝。 步入九月,城内变得越来越热闹,百姓们都沉浸在一片欢庆的喜悦中。 而姜少陵的两间新铺子就在金九银十这个吉利又热闹的日子里正式开张了。 他的杂粮铺子延续了晋阳姜记的风格,一进门便能看见铺子内整整齐齐排列着两排黄木大圆桶。 桶身上写了大字,有八宝粥、山药莲子、红枣桂圆黑米、南瓜小米…… 大字旁边还有小字标注,是介绍功效的,比如补脾养胃,滋补肺肾、补气补血、美容养颜…… 一一对应,毫不含糊。 桶内装的是琳琅满目勾兑好的杂粮,每个桶里还配了一个舀子,桶壁上还挂着一串布袋子,上面印着大大的姜字。 勾兑好的现成养生粥,进来按需购买即可,不但价格公道,还不用自己费时费力的去配材料。 如此大胆创新、别具一格的买卖方式,即使在繁华的幽州城也是第一次见。 谁不想进来体验一下呢。 隔壁的糕点铺子看起来倒是寻常,但是那浓郁的香味四处弥漫,已经勾的人走不动道。 何况老板十足大方,开业第一天大酬宾,每人可免费领取一小块晋阳风味的闻喜煮饼,先到先得,赠完为止。 是以糕点铺子外面排队的人比杂粮铺子的还多,总之两间新铺子门前都人满为患,久不散去。 姜思娴从后堂的门缝里看着姜少陵脚不沾地的在前堂来回忙碌,只见他精神奕奕,有条不紊,指挥若定。 明明只是两间铺子,却莫名的在他身上看到了指点江山的气势。 姜思娴不由失笑,心里由衷的为他感到骄傲和高兴,这铺子可不就是他的江山吗。 “咱们先走吧,待在这里也是碍手碍脚。”她转身看着云荷说道。 第674章 质问 高门望族府内设有刑房并不奇怪,萧廷府上的刑房明亮宽敞,因为空置多年,连一丝血腥味都没有。 西月使臣冲在最前面,和紧随其后的卓雅公主还有平西侯等人一起涌入刑房。 皇太孙所在的牢房门敞开着,自从发现他暴毙后,高进便派了两个侍卫守在门口,任何人不得靠近。 “殿下,殿下……”西月使臣飞奔过去,扑倒在皇太孙身旁,亲手探得他确实了无生机后,发出悲愤的哀嚎。 一旁的卓雅公主也吓傻了般跌坐在地上,惊惶害怕的流着眼泪。 平西侯凑近了查看后,被惊吓的立刻退出了牢房,他回头看向萧廷。 凝重而震惊的眼神都说明了这件事的严重性。 “是你们,是你们害死了皇太孙,你们简直欺人太甚!”西月使臣直指萧廷,悲痛欲绝的大喊道。 萧廷脸色肃然,说道:“皇太孙确实是在我府上出事,但我没有杀害他的理由,这件事尚待详查。” “你确实没有理由,也没有胆量害死他,但却不排除误杀。”西月使臣红着眼睛怒吼道。 一边拿起地上的粗麻绳咬牙切齿的质问:“你们怎么敢对皇太孙动私刑,你们怎么敢? 皇太孙从小身娇肉贵,养尊处优,从未有人动过他一根指头,你却敢捆绑他。 捆了一夜吧,还堵了口,我刚刚都看到了,他手臂上有捆绑的淤青。” 萧廷沉默的看着他,没有否认,他确实命人捆了皇太孙,还将他投入私牢,真要追究起来,这的确算动私刑。 何况现在皇太孙的死因尚未明确,是不是误杀都还未可知。 高进却是看不得他被如此无礼叱责和污蔑,他握紧了腰间的佩剑不忿道:“堂堂七尺男儿,又正值年轻,被人捆了一夜就暴毙身亡,这到底是什么弱鸡。” “你混账!”西月使臣被气的怒目圆睁。 他指着高进怒不可遏的骂道:“你这个无知小儿,不知天高地厚,竟敢亵渎皇太孙。 他可是我西月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金尊玉贵的储君,岂容半点闪失。 今日他在这里殒命,你们谁也脱不了干系。” 第675章 检验 皇太孙的尸体被从刑房中抬了出来,送去前院一处宽敞的大堂中。 昨夜被扣押的几名西月国侍卫都已经被释放,此刻正听从西月使臣的命令围站在皇太孙的四周,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卓雅公主坐在堂中一侧,脸色苍白,神情恍惚,站在她身侧的西月使臣则一脸冰冷愤然的瞪着坐在对面的萧廷等人。 西月国人笃定了皇太孙之死就是他们所为,所以又怎么会放心只用萧瓒带来的人验尸。 西月使臣已经命人回驿馆将他们自己随行的医官带来,人未到之前,任何人不得擅动。 萧瓒倒是没有异议,众人一起在大堂里等着,气氛有些紧张和凝重。 容安走到萧廷身旁坐下,悄声喊道:“大哥。” 萧廷回头看着她,沉默不语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容安,别来无恙。” 先前两人在刑房内不便多言,现在趁着等候的间隙才说上话。 容安有些惭愧,说道:“我知道大哥住在这里,也知道你最近很忙,总是早出晚归,所以一直没有机会登门拜访。” “最近确实繁忙,我也知道你住在哪里,不过还没敢告诉熠儿,他要是知道了少不得要去扰你清静。 原本想着等忙完了这阵子,咱们再好好聚一聚,没想到现在横生枝节,倒是提前见到了。” 说到这里,容安更加惭愧了,他看着萧廷由衷的说道:“大哥还是一如既往地的思虑周全,我也很想念熠儿,今日不宜,等改日事了我定带着我表姐一起登门致谢。 第676章 隐瞒 萧瓒和萧廷对视了一眼,又看向魏澜。 魏澜神色默然,看来这医官并不是危言耸听,不过本着维护自家人和严谨的态度。 他看着激动愤慨的西月使臣开口道:“你们的医官也说了,这只是大胆的猜测,若想将这猜测坐实,那就必须要更深入的尸检。” 他话音刚落下,西月使臣便暴跳如雷,指着他破口大骂道:“你说这话是失心疯了吗?” 魏澜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逼的后退一步,心下戚戚。 医官也痛心疾首的说道:“你们休要欺人太甚,死者为大,一般人家都不会轻易答应尸检,何况躺在这里的是我西月国的储君,你们若是敢妄动,两国定然要兵戎相见。” “没错!”西月使臣心中怒火中烧,若是皇太孙尸身被动,他们这些人回去将必死无疑。 想到这里,他冷冷的看向萧廷,不容置喙道:“先将昨日对皇太孙动手的人交出来,处以极刑,以告慰殿下在天之灵。 至于你……” 他说着眼神怨毒,“我若是你,就自裁谢罪,也省的让别人难做,说不定还能为两国邦交争取到一丝转圜的余地。” “放肆!”萧瓒怒斥,“给你几分薄面,你就忘了自己是谁了,敢在这里撒野,真当本王怕了你西月国?” 西月使臣心里震慑于萧瓒的怒火,但表面却依然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这个时候低头,无异于任人拿捏。 “燕王这是在恐吓在下吗,敢问在下说错了哪句话,做错了哪件事?”他高昂着头,大声问道。 “你尚且还知道维护你大哥,我们的皇太孙都惨死在这里了,还不容许我等为他讨一个公道? 是可忍孰不可忍,别以为这里是你们的地盘,我们就怕了你,公道自在人心,有本事你就把我们全都杀光,否则西月国的人绝不会退缩。” 西月使臣一番激昂陈词将屋外的西月国侍卫全都引了进来,他们各个义愤填膺,利剑出鞘。 堂中的气氛看似紧张,一触即发,但萧瓒却不为所动。 他从没想过动手,而对面这个狡猾的西月使臣也只不过是在用激将法虚张声势。 对方死了皇太孙,他们本就落人口实,若再先出手,那真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两方正僵持着,容安从前门走了进来,边走边说道:“好一个公道自在人心,公道不仅在人心里,还存在于真相之中。但是却绝不是谁更伤心,谁更大声,谁就掌握了公道。” 她一番话朗朗有声,所有人都朝她看了过来。 萧瓒他们露出了微笑,西月国的人则面色不善,谁还听不出来她这话是在含沙射影。 “你是谁?”西月使臣眯眼看着她问道,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猜想。 她是和萧瓒一起来的,和萧廷、魏澜也都认识,十有八九就是萧瓒想要立为皇后的人,想到这里,他看容安的眼神更冷了。 “我是谁并不重要,你只需知道我也是一名大夫。”容安停在了萧瓒的身边。 “大夫?”西月使臣很意外,将信将疑的看着她。 这时,魏澜开口道:“没错,别看她是一个年轻女子,但她的医术在我之上。” 魏澜的话令西月使臣更加诧异,不过他很快冷哼道:“那又如何?” “那便容我问几个问题。”容安看着他不卑不亢的说道。 西月使臣看着她镇定自若的模样,再看看她身旁几人默许的态度,显然都是支持她的。 问几个问题而已,若他不答应倒是有些说不过去。 “你问。”他干脆的说道。 容安也干脆的问道:“我想知道,皇太孙生前有没有什么疾病?” 西月使臣眉毛一拧,不悦道:“没有,皇太孙年纪轻轻,身体一向康健。” “是吗?”容安深表怀疑,又将目光转向他身旁的医官,问道:“皇太孙的身体真的一点毛病都没有吗?” 医官看着她稚嫩的面孔和清澈的眼神,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他又转头看向西月使臣,只见对方眼神坚定,便也答道:“没有。” “那这是什么?”容安不疾不徐的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青色小瓷瓶在他们面前晃了晃。 西月使臣和医官全都措手不及,瞪大了眼睛又惊又怒,斥责道:“你们竟然擅闯了皇太孙的住处。” 面对他们的指责,容安不慌不忙,“看来你们是认识它的,这确实是皇太孙服用的药丸。” 她说着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抖开,看着二人说道:“这是贴身照顾皇太孙的侍从交待的口供,你们看看,可有什么要补充的。” 西月使臣和医官原本惊怒的脸上更是震惊恼火。 “你们太过分了,简直就是一群奸诈小人!”西月使臣一把抢过容安手里的纸,一边大骂道。 容安抿了抿唇,处之泰然。 萧瓒则嗤笑反问道:“到底谁是奸诈小人?一边口口声声喊着要彻查,要公道。一边对我们睁眼说瞎话,你们其心可诛。” “你休要血口喷人。”西月使臣又气又急。 “皇太孙是有一些小毛病,但绝不致死。我不想说出来还不是怕你们借此大做文章,把死因推脱到这些小毛病上。” “说到底,你就是一定要做实皇太孙之死是我们的责任,否则你回到西月国如何向你的女皇陛下交待,怕是只有死路一条吧。”萧瓒冷冷笑道。 被说中了心事的西月使臣瞠目切齿的瞪着萧瓒,一旁的医官也冷汗直流。 火星四溅的气氛之下,容安的声音更加清亮悠长,“皇太孙身边的人说他最近一直有脘痞之症。” 何谓脘痞,即脾胃虚弱,消化不良。 “具体表现在食欲下降、恶心、嗳气、反酸、烧心,甚至有一次,他呕吐中带了血丝。 而他现在服用的药丸中有渣驯膏、麝香、红花、豆蔻等成分,具有清热解毒,活血凉血的功效。主要用于胃中血热,胆热症,胃出血。” 容安说着看向忐忑不安的医官。 先前西月使臣派人回去驿馆接这位医官,萧瓒的人也同时出发,并于他们走后,搜查了皇太孙的屋子,还抓走了一个贴身侍从。 医官迎上容安审视的眼神,那张口供他已经不需要看了,因为她说的都对。 事已至此,他定了定心神解释道:“没错,皇太孙的身体确实有些毛病,其肝胃气机阻滞,脾胃气虚而化运失健。 病因也不难寻,他常年沉迷酒色,谁都知道,酒过量伤肝脏。 你刚刚说的那些症状皆是饮酒过量造成的,并不稀奇,也不是什么不治之症。 我发现苗头后,便立即准备了汤药,只要皇太孙听劝戒酒,假以时日便能治愈。 所以,你们如果想要借这个由头为自己开脱,十分勉强。” 第680章 甘之如饴 夜凉如水,九月初的幽州早晚都起了凉意。 容安沐浴后披了件云锦绸衫坐在书案前看书,她看的认真,以至于没有听见屋外的马蹄声,直到卧房的门被吱呀推开,她才恍然抬起头。 “你来啦。”她看着站在门口身着黑色披风的萧瓒笑道。 萧瓒看着她烛灯下清丽婉约的笑脸,唇角不自觉的翘起来。 见她要起身,便上前一步,说道:“你继续看,我先去沐浴。” 说完一边解着披风,一边往净室走去。 现在萧瓒几乎每晚都会过来,所以他的衣物和热水都会提前备好。 容安没跟他客气,继续看了会儿书。 少顷,萧瓒一身清爽的从里面出来,走到容安的对面坐下。 容安抬头看向他,问道:“事情调查的怎么样了,可有眉目?” “我和大哥他们分析,凶手十有八九是西月国的人,驿馆那边也传来消息,负责皇太孙膳食的一个宫人服毒死了。” “畏罪自杀?那线索岂不是断了?”容安惊诧又遗憾。 萧瓒也很遗憾,“这件事,西月国的女帝自会彻查到底,我已经和西月使臣起草了文书,确定这件事与我们无关。 另外还送了他们一副冰棺,估计这两天他们就会动身回国了。” 容安听了恍然点点头,心想皇太孙之死或许就是西月国的宫廷内斗,这跟他们确实没什么关系。 “今日之事多亏了有你,不然这污水铁定要泼在我们身上,我倒不是怕了他们,只是不想再打仗了。” 容安见他说的实诚,心里也很赞同,“打仗劳财伤命,苦的还是百姓。” “我也苦啊,一打仗我就要出远门,一年半载都不一定能回来,你说我是把你带着呢,还是把你丢下?”萧瓒抱臂伏在书案上,看着她笑问。 容安看着他故作愁眉苦脸的样子哑然失笑,不过仔细想想,他这些年还真是不容易。 “皇帝不好当啊,虽说是九五之尊,但却要日理万机,南征北战。” “可不是,所以我根本不想当皇帝,可是现在的局势摆在眼前,容不得我逃避。”萧瓒的语气里有一丝无奈,但却没有任何抱怨。 容安知道他说的是心里话,他这个人骨子里的自由不羁远胜野心权谋,萧家老四原本可以做一个无忧无虑的贵公子,可惜老天跟他开了个玩笑,家族重任竟然落到了他的头上。 而他虽然没有野心,却极富责任心,又重亲情,所以又怎么忍心强迫他大哥来肩负这一切。 都说皇家没有父慈子孝,没有兄友弟恭,但萧家一定是个例外。 “做皇帝做的这么勉强,普天之下大概只有你了,恐怕说出去都没人信。”容安开玩笑道。 “即便勉强,但现在也甘之如饴。”萧瓒看着她说道,“因为你。” “因为我?” “对,因为你。”萧瓒认真的点点头,“今日大哥对我说,你身怀奇才,我能有你这样的贤内助是莫大的福气,所以你看,老天是公平的。我付出的,老天以另一种方式补偿了我。” 容安看着他脸上的满足与自豪,微微一笑:“替我谢谢大哥的夸奖,不过我现在可不是你的贤内助。” 萧瓒可没有被她打击到,他站起身朝她走来,容安正不明所以,便见他熄灭了桌案上的烛火,下一瞬,已经被他拦腰抱起。 “你不承认没关系,但能抱你去床榻,又能和你同床共枕的除了我没别人吧?”萧瓒不疾不徐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容安还真是无从反驳。 被他轻放到床上,容安便钻进了被子里,萧瓒熄了寝屋里的灯火也上了床。 他从背后抱住容安,手掌包裹住她微凉的小手,在她耳边说道:“能替你暖手暖脚暖床的人,除了我也没别人吧?” 容安在黑暗中无声失笑,背倚着他宽阔又温暖的胸膛,也许这个冬天连暖炉都不需要了。 这个念头一起,她才察觉这段时间潜移默化中已经习惯了有他在身侧。 “再往后,天气渐冷,更深露重,甚至天寒地冻,你还会天天来吗?”她问道。 “当然,风雨无阻,雷打不动,我以后都不会让你独守空房。”萧瓒自然而然的答道。 容安猝然失笑,“听你这话,怎么觉得我有点可怜呢。” “怎么会?”萧瓒的语气里带着隐隐的笑意和揶揄,“天天睡懒觉的人怎么会比起早贪黑来回奔波的人可怜?” 容安被气笑了,转身看着他问道:“这是觉得委屈了?” “绝对没有,每天为了见你,跑多远都甘之如饴。”萧瓒对答如流。 本该是油嘴滑舌的话,他就这么很自然又认真的说出来,叫人想挑刺都觉得过分。 萧瓒眼力极好,即便在昏暗的纱帐中,也能看清容安的神情。 此刻她脸上的笑容里浮现着淡淡的欢喜。 他弯起了唇角,眼神幽深,又低声说道:“当然,如果容安心疼我,也可以跟我回去,瑶光殿里一切如昨,你的紫藤树还有秋千全都在。” 今日魏澜说不知该如何称呼她,甚至还要来这里拜访她,他心里莫名介意。 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带她回去,给她名分。 但说完他又有几分后悔,怕被当场拒绝,也怕给她压力。 不过容安的神色并没有想象中的为难,她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但眼神依旧柔和。 “我会考虑的,阿瓒。”她说道。 第681章 有客来访 次日一早,魏澜的拜帖就送来了,一个时辰后人也到了。 木屋住着舒适,可待客就局促了,容安让人将门厅清扫干净,又端出来两张矮几拼凑在一起,两侧各放上一只蒲垫。 九月秋高气爽,阳光明媚,坐在紫藤花架下品茗看书聊天,好不惬意。 魏澜进了梅林,便一路惊叹这里犹如世外桃源,待到了木屋前,看见容安坐在门厅下等他,便自觉脱下鞋履上前。 他一撩衣袍坐在容安对面的蒲垫上,环顾四周,有些不好意思道:“此处真是难得的雅居,但愿我没有打扰你的清净。” 昨日刚碰面,今日就追了过来,用急不可待来形容他也不足为过,谁叫他确实是等不及了。 “无妨,这里确实清净,所以偶尔有客来访我是欢迎的。”容安笑道。 魏澜见她说的真诚便彻底放心了,再说他本身也是大大咧咧,不拘泥小节的人。 他搓了搓手,说道:“不怕你见笑,昨日回去我满脑子都是你那药箱,真的太好奇了,好奇的辗转难眠,一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 容安见他语气激动,两眼渴望,即便只睡了半宿,也依旧精神奕奕,不由猝然失笑。 她回头看了一眼阿蛮,阿蛮会意,立刻进屋去取来她的药箱。 矮几一侧放了茶水,阿蛮便将药箱放在空置的另一侧。 魏澜看了一眼容安,得到她的首肯,立刻迫不及待又小心翼翼的打开药箱,抽出第二层的器具,如珠似宝的观摩。 这些奇怪的刀和剪子,镊子,还有那个竹筒……全都是那么的稀奇又精巧,他几乎都没有见过。 “这些都是干什么用的?”他满眼惊叹的问道。 容安也不答,而是将面前的一本手记递给他。 魏澜立刻接过来,粗略一翻,原来是介绍这些工具用途的解说书。 不过相比较这里面详细的解说内容,更吸引魏澜的是手记上的字迹。 “这个字迹好熟悉,”他抬头看着容安一脸诧异的说道,又迫切问道:“这是谁写的?” “是我师父,这些工具也是他老人家送我的礼物。”容安如实相告。 “你师父?”魏澜脸上的神色变得很复杂,既震惊又带了一丝期盼,急急问道:“你师父是谁,他多大年纪,他长什么样?” 容安看着他焦急渴求的眼神,莞尔一笑道:“你见过我师父。” 魏澜呆若木鸡,接着又好像要喜极而泣。 “那位神医竟然是你师父。”他激动的拍案叫唤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他很久。” “你找我师父作甚?”容安问道。 “拜师啊。”魏澜不假思索的答道,“神医医术精绝,且学识渊博,是我平生所见最高深之人,既有幸遇见,我当然想多请教请教,若是能拜入门下更是三生有幸。” 容安听了他的想法点点头,深表理解,但不得不提醒他:“师父他老人家确实智慧通天,不过你想拜他为师恐怕有点难。” “为什么?”魏澜蹙起眉头,一时间看容安的眼神充满了羡慕。 “他老人家现在云游四海,身在何处、何时归来都无人知晓。 其次,师父说过他不会再收徒弟,他像一个无牵无挂的世外高人,我觉得我应该是一个意外。 你应该听说过,我从小身体就不好,一直是师父为我续命,能成为师徒也是多年的缘分使然。” 第682章 助手 魏澜听了,心中难免失落,但并没有钻牛角尖。 他心里也明白,这样的隐世高人,岂是说拜师就能拜师的,能入得他法眼的定然都天赋异禀。 就拿容安来说,她对气味有异于常人的敏锐,在制药方面也极富天分,看过的医书基本都能过目不忘。 自己和她一比,资质就显得平庸多了。 如果他是神医,当然也愿意收容安这样的人为徒,何况他们还缘分匪浅。 “既然神医不收徒了,你收不?”魏澜看着容安,想也没想的问道。 容安被他的话惊住了,一时间啼笑皆非,就连身后的阿蛮都噗嗤笑出了声。 “世子说笑了,我怎么可能收徒。”容安当即否定。 魏澜后知后觉想到她以后的身份,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刚刚真是脑子一热便脱口而出。 于是赶紧顺着她的话尴尬笑道:“我开玩笑的,你可别介意。” 容安也坦然一笑,“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朋友之间怎么会介意一句玩笑话。” 魏澜想起这是昨日自己呛萧瓒的话,便咧嘴笑开了,跟明媚大气的人打交道就是舒畅。 “我这里有不少师父留给我的手记,若是你感兴趣,可以借给你看看。”容安又说道。 魏澜简直受宠若惊,欢呼道:“那太好了,先前神医来给景林治病时,给我留下一张详细的身体穴位图解,我一直认真研习,从中获益匪浅。 你知道吗?你师父当初就靠着一屋子的绿叶,加上针灸和按摩,就将昏迷许久的景林唤醒了,真乃神人。” 容安听了自豪的弯了弯唇角,“给徐将军医治的过程,师父已经都告诉我了。” “是吗?”魏澜再次对她投去纯粹羡慕的眼神。 “当初师父前往幽州医治徐将军,而我替他老人家深入王母山的深谷之中,为那里的山民医治瘿疾。 就用这药箱里的工具,我第一次为人割瘿。”容安说着瞥了一眼他面前明晃晃的器具。 魏澜不可思议的看着她,问道:“成功了吗?” 容安笑着点点头。 魏澜心中的钦佩与惊讶已经不足以用言语形容,内行人都知道,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心里也愈发明白,白神医和容安这样强强联合的师徒,外人很难再插足比肩。 “失敬失敬,许久未见,咱们之间的差距倒是越来越大了。”魏澜唏嘘感叹。 “差距可以拉大也可以缩小,世子可不要妄自菲薄,就凭你对医术一如既往的热忱,就十分令人钦佩。” 对于世家子弟出身的魏澜,这是一份难得的初心和热爱。 在这一点上,容安觉得他们是很像的。 魏澜像是得到了鼓舞般,挺直了腰杆说道:“你说的对,正所谓勤能补拙,有你这样一位良师益友,我必将更加努力。” 他说着又指了指面前的手记说道:“不如就先将这本手记借给我几日,待我熟读后再还给你。还有这些器具,我能否带回去,找工匠为我也打造一份,你放心,我一定妥善保管,绝不会有半点损坏。” “这些都好说,”容安看着他说道,“不过眼下有一件事情我希望能排在前面。” “什么事?”魏澜一脸好奇。 “你刚刚说我师父给过你一张详细的身体穴位图解,你已经参透了?”容安问道。 “没错,这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非常好。”容安笑道,“那么接下来你能回去找一个巧手的工匠做一个等比人体模型,然后按照图解上的示意,将穴位都精准的标注上去吗?” 容安的话让魏澜新奇又摸不着头脑,“可以啊,只是为什么呢?” “当然是为了给人治病。”容安答道,“你也知道我是个女子,如果对方是男性,便多有不便,如果有了人体模型,又有你帮忙的话,就能放开手脚了。” 魏澜恍然大悟,当然愿意效劳,做不了徒弟,跟着做个助手也没差多少啊。 第683章 公主有请 辰时三刻,正是街市上最热闹的时候,朱雀大街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两边林立的商铺、货摊叫卖声此起彼伏。 临近盛典,幽州城越来越热闹,外来人员也越来越多,城中的治安巡防片刻不敢松懈。 沈星楼带了一支十人队伍巡逻到朱雀大街,正走着,一个身穿异族服饰的女子迎面走了过来。 她虽然挡住了他的去路,却彬彬有礼。 “这位小将,我家公主有请。”她屈膝行礼,恭敬的邀请道。 沈星楼从她的装扮识出她是西月国人,再看向她所指的方向,只见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正坐在街边的一处茶寮里。 “不会耽误您多少时间。”婢女见他没有立刻答应,又补充道。 沈星楼不再迟疑,回头交待身后的人继续前行,自己则跟着这个婢女往茶寮走去。 人流涌动的大街上,这处茶寮里却没有其他客人,想来是被包场了。 沈星楼走到女子的桌边,拱手道:“在下见过公主。” 卓雅掀开帷帽前的薄纱,露出一张美艳绝伦的脸,她看着沈星楼说道:“请坐吧。” 沈星楼依言在她对面坐下,出于礼仪与恭敬,他只匆匆瞥了一眼她的面容,确认她确实是那日在街上瞥见的与西月国皇太孙同乘的卓雅公主,之后便没有再直视她。 只是好一会儿,对面的人都没有说话。 他不解的抬头,正撞上卓雅细细打量他的眼神。 “不知道公主找在下所为何事?”沈星楼开门见山的问道。 卓雅公主看着他淡淡的灰蓝色眼睛,眼神探究而疑惑。 “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很好奇。你身上有我西月国人的血统,你的家族里一定有西月国人,对吗?”她问道。 面前这个年轻人的眼睛太独特了,虽然他身上西月国血统已经不纯正,样貌也出现了汉化,但这个颜色的瞳色绝不多见。 “也许吧,在下祖上确实有人是从关外回来的,但具体是哪里我并不知道。”沈星楼垂眸答道。 “那你是哪里人,父母贵庚,可在幽州城内?”卓雅又一股脑的问道,且语气比先前略显急切。 沈星楼眉头微蹙,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的握起。 “在下出生豫州,自小父母双亡,早已不记得他们的年纪了。”他如是说道。 卓雅看着他不动声色的神情,也跟着皱起了眉头,不知道是遗憾还是怀疑。 “那,你总该还记得你的父亲和母亲,他们中谁是汉人,谁是外族人?”她又问道。 沈星楼抬眸看着对面追问不休的女子,不难看出她的问话里带着某种目的性。 “我母亲是汉人。”他最终答道。 卓雅也知道自己询问的很直接,但除此之外她别无他法,很快她就要离开幽州,必须在走之前将心中的疑惑解开。 “那他们可有给你留下点什么?”她最后问道。 沈星楼眼神晦暗不明,他摇摇头,自嘲道:“要说唯一留给我的,大概就是父亲病重时欠下的医药费吧。” 卓雅听了暗自叹了一口气,抱歉道:“是我让你想起伤心事了。” “无妨,只是公主为何要问我这些?”沈星楼问道。 “难得在异乡遇到同族中人,难免好奇而已。”卓雅微微笑道,“我已经知道你叫沈星楼,若是有一天你去西月国,记得去找我。” 沈星楼也礼貌一笑,起身拱手道:“在下记住了,就此告辞。” 卓雅一直目送着沈星楼的身影消失在人流中,脸上若有所思。 “公主,这个人有什么过人之处吗,您为何对他如此在意?”一旁的婢女小心翼翼的问道。 要说是同族人,这也不算稀奇,与西月国接壤的甘州便经常能遇到像沈星楼这般的人,他们都是两族联姻产下的后代。 “他的眼睛与众不同。”卓雅说道。 “蓝色的眼睛确实少见。”婢女恍然,“咱们西月国古老的苍山部族便都是蓝眼睛的人,只是可惜,几十年前一场罕见的大漠风暴,将整个苍山部族淹没在沙尘里,再不见天日。 此后,就很少再见到蓝眼睛的西月国人了。” “是啊。”卓雅唏嘘道,“我听父亲说,咱们的先皇后就是苍山部族人,她有一双蓝宝石一般的眼睛,十分美丽。” “啊?”婢女吃了一惊,这是她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先皇后已经死了几十年,女皇当政后,曾经与女皇水火不容的先皇后成为禁忌,没有人敢轻易提及,何况他们这些活在女皇监视之下的人,更是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差错。 “所以公主您刚刚如此询问那个人是怀疑……”婢女眉头夹紧,觉得匪夷所思,“可当年宫变,先皇后和她的孩子不是全都死了吗?” 卓雅兀自笑了笑,“对啊,都死了。我就是突然遇到个少见的蓝眼睛,好奇心作祟,想打听打听,如此而已。” 她说着抬头看向婢女,又交待道:“今日之事,你知我知,不要再向任何人提及。” “奴婢明白。”婢女连忙应道。 卓雅端起面前已经冷掉的粗瓷茶碗,抿了一口清茶,眼神幽深。 父亲说,女皇当年之所以能成功篡位,确实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先帝昏庸,奸佞当道,先皇后的母族葬身沙尘。 可是一直以来,父亲都不相信先皇后那样聪慧的女子会坐以待毙,以至于满盘皆输,后继无人。 想到这里,卓雅又叹了一口气,一切都是猜测而已。 那个沈星楼有蓝色的眼睛,不凡的气质,也有机敏的戒心,刚刚的问话也不知他保留了多少。 …… 而此时沈星楼正一脸肃然的疾走在追赶同伴的路上,他脑海中还在回想刚刚与卓雅公主之间的对话。 很明显,卓雅公主是在打听他的身世。 可他的身世能有什么可疑,他的祖父是洛城的一名茶叶商人,喜欢游历山水,年轻时去关外待过几年。 回来时,便带着他的父亲,父亲长相异域,有一双引人注目的蓝眸,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祖父和关外女子所生。 这一切都很清晰明了。 就在他如此分析的时候,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他猛地停住脚步。 不对,祖父和父母都是清晰的,可是他的祖母却是模糊的,没有人知道他的祖母是谁,也没有人提起过。 这个想法让沈星楼心头一片惶然,他僵硬了一瞬才去摸胸口的玉石,那是当年无论多么落魄他都没有卖掉的东西,因为这是父亲留给他唯一的念想。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沈星楼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头重脚轻,这是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迷失。 但他很快甩甩头,从这种压抑的迷失中闯了出来。 他的祖母,那是多么遥远又无从考证的人啊,是连父亲都不知道的人,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为什么要为了别人意味不明的几句询问而自寻烦恼。 他现在过的很快乐也很知足,有了亲如家人的牵挂,也有了一展抱负的机会,他只想这么继续生活下去。 第684章 又见面了 又过了两日,容安听萧瓒说西月国的人已经启程离开幽州,送走了这群麻烦不断的人,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萧瓒还告诉容安,大典已经筹备的差不多了,所以这两日萧廷终于得闲,在府上休息。 萧廷还特地让他转告容安,欢迎她随时来府上做客。 容安早有打算带着姜思娴一起去萧廷府上正式拜谢,现在人家都主动邀请了,她自然欣然前往。 次日一早,她乘马车出发前往长安街,马车先停在姜府门前,姜思娴和云荷已经等候多时了。 昨日决定来拜访萧廷,自然要提前派人知会姜思娴。 姜思娴上了马车后,马车继续前行,从角门进入了萧廷的府宅。 容安上次来并未有机会细看,如今进了后院,才知这府中独具匠心,美不胜收。 远处长桥卧波,花林掩映。近处飞檐如翼、雕梁画栋。 走在后花园的九曲回廊里,廊下是潺潺流水,水中锦鲤畅游。四周是绿草如茵,繁花似锦。 回廊中间的连通处设有宽敞的八角廊亭,供人停歇赏景。 府中下人带着容安一行人往廊亭走来,远远便看见坐在亭中的萧廷和萧熠。 萧熠好像看见他们了,突然站起身朝这边飞奔过来。 容安看着朝自己跑来的小男孩,一年多的时间未见,大人还不见有什么变化,可是孩子的变化太大了。 以前的萧熠像个小包子,现在的萧熠像一棵茁壮的小树,个头都已经到她胸口了,脸上稚气未脱,但已经没了从前那种奶声奶气的憨态。 “四婶,你终于回来了。”萧熠停在她的面前,满脸的激动和惊喜。 想上前亲近她,可一想到自己已经七岁了,总不能像以前一样向四婶撒娇,得让她看看,这么久未见,他已经是个小大人了。 容安看着他昂首挺胸、故作矜持的样子,可眼中分明含着激动的泪光和不知所措的兴奋。 她伸出双手在他脸颊上捏了捏,又揉了揉,笑道:“熠儿都长这么高了,不过还是和以前一样可爱懂事。” 萧熠见容安亲昵的揉捏他的脸蛋,还夸他,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四婶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他。 高兴归高兴,他也没有忘记容安身后的人。 “隔壁的漂亮姐姐,我们又见面了。”他看着姜思娴人小鬼大的打招呼。 “是啊,咱们又见面了。”姜思娴莞尔一笑。 她早就从容安口中得知,前不久翻墙头掉进她后院的小男孩就是萧廷的儿子,萧瓒的侄子。 “父亲说,你和四婶是表姐妹,我说我怎么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很亲切呢。”萧熠得意又新奇的说道。 姜思娴和容安忍俊不禁,还别说,有时候孩子的感知就是这么准。 “对啊,我们是姐妹,所以你叫我四婶,却叫她姐姐,是不是乱了辈分?”容安点点他的眉心,笑问。 萧熠恍然大悟,伸手挠挠头,不确定的问道:“那我该叫什么,姑姑吗?” 容安和姜思娴对视了一眼,笑着点点头。 “哈哈,我又多了一个姑姑,太好了。”萧熠雀跃的欢呼道。 姜思娴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被萧熠叫姑姑多少有些高攀了。 “好了,快走吧,可别让你父亲久等了。”容安牵住萧熠的手提醒道。 …… 一行人进了廊亭,容安先看向萧廷打招呼道:“大哥。” 身后的姜思娴则屈膝行礼,称呼萧廷为大公子。 “在我这里不必拘礼,都坐下吧。”萧廷看着二人说道。 容安便和姜思娴一起围着圆桌入座。 伺候在亭子里的婢女上前为她们各倒了一杯茶后又退了下去。 与此同时,萧熠已经蹭到萧廷的身边,高兴的向他分享喜悦,“父亲,我又多了个姑姑。” 他说着看向姜思娴,意思不言而喻。 被点出来的姜思娴不由坐直了身体,抬眸正好迎上萧廷投来的目光,他的眼神犹如他的人一样,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明明是这样平易近人又温和持重的人,可她还是莫名有些紧张。 姜思娴紧了紧交握在膝盖上的手,这才维持了平时的端庄与娴静,开口说道:“是小公子抬爱,若是您觉得不妥……” “没什么不妥。”萧廷说道,“你是容安的姐姐,熠儿叫你姑姑是应该的,再说你们也很投缘不是吗?” 话还没有说完的姜思娴看向面带微笑的萧廷,弯了弯唇角,不再客气。 “以后熠儿又多个人宠他,他心里乐着呢。”容安笑道。 “还是你了解他。”萧廷摸摸萧熠的头,小家伙可不正笑的一脸满足又得意吗。 第685章 礼物 姜思娴看着面前亲昵的两父子,想到容安有跟她粗略的说起过萧熠的身世。 萧熠的外祖家曾经也是幽州城赫赫有名的清流门第,只是后来落魄了,子女也都不上进。 萧熠的母亲为了妹妹胆大包天的算计萧瓒,事情败露后被逐去了庄子上,最后又被妹妹联合歹人害死。 而这个走入歧途的妹妹最终也自食恶果。 所以萧熠一下子失去了母亲和姨母,至今已经快两年了。 想想这么小的孩子,即便锦衣玉食、奴仆环侍,也不乏父亲、祖母、叔叔婶婶的疼爱,但家里一直变故不断,目睹着亲人来来往往,他幼小的心灵一定很缺乏安全感,也很需要多些人陪伴他吧。 想到这里,姜思娴算是明白了容安和萧廷的用意。 “对了,上次承蒙您出手相救,还给您招致了麻烦,大恩大德,无以言表,铭记于心。” 姜思娴说着起身,对着萧廷躬身一拜。 今日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完成当面向他道谢的心愿。 萧廷看着她认真恭敬的模样,无奈的笑了笑,说道:“姜小姐,真的无需见外。” “大哥,你觉得不足挂齿,可表姐觉得这是再造之恩呢。”容安看着他说道,所以这一拜并不多,至少能让表姐心安理得。 萧廷怎会听不明白,他看着姜思娴执着垂首的样子,说道:“好了,你的心意我已经收下了,快坐下说话吧。” 姜思娴这才直起身子,抬起头,露出一抹释然恬静的笑意。 见姜思娴已经道完谢,容安便对着萧熠招招手,说道:“熠儿过来,我有礼物给你。” 萧熠一听有礼物,立马眼睛一亮,蹭的一下到了她跟前。 站在容安身后的阿蛮将拿在手里的一支条形木盒递了过来,容安接过后放在萧熠面前,笑道:“你自己打开。” 萧熠搓搓手,喜形于色,他可没忘记四婶每次送他的礼物都很特别,什么玉葫芦、翡翠苹果,还有很难才集齐的一整套孔明锁。 所以这一次又会是什么好东西呢,他怀着无比期待的心情打开盒子,在看见里面东西的那一刹那,他目瞪口呆,满脸的喜悦瞬间变成了来不及掩盖的失落。 萧廷见他前后表情落差巨大,不由侧头瞥了一眼,接着忍不住笑起来,而且笑的有些幸灾乐祸。 “四婶,”萧熠委屈巴巴的看向容安,又看了看盒子,不甘心的问道:“就这?” “听你这语气,还有你脸上的小表情,看来熠儿不喜欢四婶的这份礼物啊。”容安不无遗憾的说道。 萧熠连忙摇摇头,不肯承认,但又苦着脸嘀咕道:“四婶你为何送我毛笔啊,我书房里毛笔可多了。” 言下之意,人家不缺这个,而且也不想再多了。 那又憋屈又不敢直言嫌弃的样子甚是扭捏,将几个大人逗得忍俊不禁。 容安看着他撅起的小嘴,认真解释道:“我送你的这支毛笔可不普通,它是徽州碧云轩的翰珍毛笔,非常耐用,可以陪伴熠儿很久。” 萧熠听这笔的来历似乎很厉害的样子,眉头舒展了一些,好像没之前那么嫌弃了。 萧廷则看着他说道:“熠儿,将笔拿来给为父看看。” 萧熠赶忙从盒子里取出毛笔送到他的面前。 萧廷伸手接过,他手指修长白净,握着红木笔杆倒是相得益彰。 他看的极细致,像是在把玩一件珍品。 这支笔全长大概一尺两寸,红木杆,笔腕和挂头用稀有白牛角制成,其笔头取自精选的优质长羊毛,不但弹性好,柔而不分岔,且耐用,是可以相伴一生的文房至宝。 “翰珍毛笔,听说一支笔要历时五年才能制的出来。”萧廷看着容安笑道,又用笔杆轻敲萧熠的小脑袋,“可惜这小子不识货,辜负了你的心意。” 萧熠揉揉脑门,一听这笔要五年才造的出来,又赶紧将笔抢了回来。 父亲与四婶都这么说,看来这笔是宝贝无疑,先收着吧。 “我不识货是因为我太小了,但是四婶送的东西我一定会好好保管。”他信誓旦旦的说道,前后行径可以说是标准的两面派了。 容安面带微笑,看着他语重心长的说道:“书山高万仞,学海阔千里。无需好好保管,每日勤用即可。” 萧熠觉得容安的语气有点像夫子,父亲偶尔也会用这种眼神看他,是盼他成才的殷切眼神。 虽然正常孩子没几个不爱玩的,但他也想让喜欢的长辈为他骄傲。 “熠儿记住了。”他郑重的点点头应道。 容安欣慰的摸摸他的头,萧廷也神情舒畅,多一个人帮他鞭策孩子,这是好事。 一直没有说话的姜思娴看着乖巧懂事的萧熠,开口道:“我也有礼物送给你呢。” 她话音落下,除了容安,萧廷和萧熠全都惊讶的看向她,显然没想到。 “还有礼物?”萧熠又开始满怀期待,还迫不及待的跑到了她面前。 “这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一叶成鸣。”姜思娴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木雕放在他的手心。 萧熠一脸惊喜的把玩,看得出来很喜欢,他又跑回萧廷身边,让父亲也看看他的第二件礼物。 萧廷接过来端详,因为用料是紫檀木,所以木雕上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雕刻的是一只蝉栖息在一片树叶上,不论是树叶还是蝉都雕刻的极其细致,栩栩如生。 “当叶子遇上鸣蝉,就有了“一叶成鸣”的美好寓意,是这个意思吗?”萧廷看向姜思娴问道。 姜思娴看着他眼中的笑意与欣赏,略显拘谨的点点头,说道:“不是多贵重的礼物,但胜在寓意吉祥,可以放在书案上做个小摆件。” 萧廷若有所思的瞥了她一眼,又将木雕还给萧熠,提醒道:“你好像忘记说谢谢了吧。” 萧熠接过来,笑的两眼弯弯,“谢谢姨母,我很喜欢。” 说完又挠挠头自言自语道:“我怎么没看出来这木雕和“一夜成名”有什么关系呢?” 几个大人猝然失笑,萧廷好整以暇的看着他说道:“没看出来?那就罚你今晚将“一叶成鸣”和“一夜成名”各自抄写五十遍吧,就用你四婶送的翰珍毛笔。 抄完你就懂了。” 萧熠一头雾水的看着乐不可支的大人们。 容安笑完了,拉着他的手叮嘱道:“熠儿啊,不好好学习是会吃亏的,切记。” 第686章 黄米凉糕 金秋时节,丹桂飘香,又逢风和日丽,碧空万里。 坐在廊亭中一边聊天,一边品着姜思娴带来的甜点,喝着萧廷府上的菊花茶,说不出的惬意欢畅。 萧熠今日可开心了,非要坐在容安和姜思娴的中间,此刻正拿筷子夹起盘子里最后一块黄米凉糕,又蘸了蘸一旁梅花碟里金灿灿的蜂蜜桂花酱,然后张大了嘴巴,一口吃下。 瞧他眯着眼睛一脸陶醉的样子,就知这糕点甚得他的心意。 “听说每日排队买这黄米凉糕的人犹如长龙,你兄长在幽州城算是打响了名号。”萧廷看着姜思娴说道。 姜思娴面露赧然,但心里也十足骄傲。 她从来不过问姜少陵生意上的事情,而姜少陵也很少让她操心,所以直到这黄米凉糕开始风靡,她才知道他手里握着这样一张底牌。 去年中秋前后,他外出游玩,在一偏僻的村镇上歇脚时,尝到了这种美食,当时便眼睛一亮。 做糕点的是一位年近七旬的老伯,老伯一人独居,而姜少陵刚好就借宿在他家中。 许是很久没有来客人了,老伯很热情,还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 姜少陵经过闲聊询问,得知老伯竟然在宫中御膳房待过,虽然没什么职位头衔,但跟着宫里的御厨也偷师了不少。 后来年纪大了被放出宫,在江南一带漂浮十几载,最后想要落叶归根,便孑然一身回归故土。 黄米凉糕原本就是西北风味的糕点,但是宫里的御厨为了迎合南方人的口味将之做了改良。 其秘诀之一就是浸泡发酵黄米与糯米的酸浆水,普通百姓家制作这道糕点一般都会使用甜酒汁促进发酵。 但是宫中御厨用的酸浆水,则是用面粉、水、糖,以及发酵后的牛乳制成。 第二个秘诀就是桂花蘸酱,每年桂花盛开,采集新鲜的桂花和蜂蜜一起调制成金黄粘稠如琥珀般的甜酱。 这样做出来的黄米凉糕不但冰爽软糯,酸甜可口,还自带诱人的奶香,吃多少都不腻。 若是里面再撒上葡萄干、红枣干,将更迎合女人和孩子的口味。 老伯与姜少陵投缘,见他感兴趣便毫无保留的将方法交给他,也算是一种传承,而姜少陵也留下了重金作为酬谢。 回城后,他便琢磨起开一间糕点铺子,还找了崔大郎谈合作,也正因此被卷进了命案。 不过他并没有气馁,他认准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放弃。晋阳不方便施展,便义无反顾的来到幽州。 而且他这个人喜欢闷声干大事,喜欢和别人与众不同。 就好比糕点与桂花酱成套的卖,也只有他想得出来,敢这么做。 姜思娴现在相信,只要是姜少陵想要做的事情,十有八九都会成功,因为在事情开展前,他就已经成竹在胸了。 “多谢大公子的肯定,这凉糕难买,但若你们想吃,我会派人给你们送来。”姜思娴说道。 一旁的萧熠听了开怀道:“那太好了了,谢谢姨母。” “你可真不客气。”萧廷无奈的摇摇头。 …… 巳时,风起,吃饱喝足的萧熠开始坐不住了,想要去一旁的草地上放纸鸢。 “表姐,你带熠儿去玩会吧,我和大哥说会儿话。”容安看着姜思娴说道。 姜思娴自是配合,起身牵着萧熠先回他的院子取纸鸢。 看着两人走远,容安才转头看向萧廷。 萧廷见她神色多了一分认真,知道她肯定是有话要说,便问道:“怎么了?” “大哥,我想问你几个问题,有关你的身体。”容安开门见山的说道,且目光落到了他的双腿上。 萧廷很意外,以至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容安起身移至他旁边的圆凳上,面带笑意的解释道:“大哥,其实我也是斟酌再三后才对你提及的。 这一年,我在外面当大夫,接诊的人虽然不多,但多少也有些经验了。 再加上我师父的指点和他留给我的医书手记,这才有些底气坐在你面前。” 她说着又强调道:“虽然底气并不是很足。 但我认真想过了,不试试什么也改变不了,只有大胆的迈出一步,才有可能出现转机。 当然,最坏的结果可能就是让你空欢喜一场。 所以,大哥你看要不要给我这个机会?” 第687章 希望 萧廷怔怔的看着容安,她的眼中含着安抚、鼓励的笑意,但同时也有身为医者的冷静与客观。 或许上一次见到她时,他就该意识到,现在的容安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变得更博学、大胆、自信,她身上少了一层束缚,却多了一份仁善。 “应该是我感谢你给我机会才是。”萧廷看着她说道。 “容安,不怕你笑话,刚刚你问我话的时候,我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我说这话可不是想让你有压力,而是想告诉你,这么多年,你是唯一一个给我带来希望的人。 无论这希望会不会落空,我都得感谢你。 至少我又体会了一次满怀希望的感觉,总好过人生一成不变,无惊无喜。” 容安听了他的话,便知道自己并没有鲁莽,也更放下心来。 她本意是好的,但没有十足的把握,萧廷的双腿便轻易不能提及,好在他是明事理、有格局的人。 “我可不会笑话大哥,因为大夫从来不会笑话自己的病人,从现在开始,大哥你就是我的病人了。”容安莞尔一笑,语气听起来倒是挺欢快。 “你每次收了病人都这么开心?”萧廷看着她心情不错的样子哑然失笑。 “那当然,这代表病人对我的信任啊。”容安开玩笑道。 气氛很轻松,容安便继续说道:“接下来,我会问你一些问题,大哥要记住我是以大夫的身份在同你对话。” 萧廷点点头,端坐在轮椅上,表面看上去是放松的。 “大哥平日应该是有锻炼的吧?”容安问道。 萧廷的身量和萧瓒差不多,他虽然没有萧瓒那么健壮,但看上去绝不羸弱。 一个坐在轮椅上十多年的人,坐姿挺拔,腰腹笔直,肩膀手臂看上去宽阔有力,能维持这样的身姿,背后一定付出了很多努力。 萧廷见容安毫不避讳的打量自己,但眼神清澈明朗,自己一个大男人又怎好扭捏,便答道:“是的,我屋里有吊环,每日晨起睡前都会练半个时辰以上。” “握环而立吗?”容安又问。 “是的。”萧廷点点头,“多半靠手臂的力量,双脚几乎无力。” “很好,这是一个好习惯,大哥要继续坚持。”容安给予鼓励与肯定。 师父说,人体是一个循环,对于半身瘫痪的人来说,最怕他们坐着或是躺着不愿意动,那么长此以往,这个循环就会堵塞,不但身体退化,连大脑也是如此。 “现在我可以肯定你的脊髓没有出问题,已经排除最坏的一种可能了。”她说道。 “是吗?”萧廷面露惊喜。 容安点点头,“脊髓损伤引起的瘫痪是非常严重的,大哥能握环而立半个时辰以上,再加上大哥你有熠儿,证明无损生育能力。这便说明你的脊髓是好的。” 萧廷见她如此肯定,自是信服高兴,也终于明白她先前为何要强调自己是以大夫的身份在问话,大夫眼里是没有性别之分的。 他抿唇笑了笑,发自内心的说道:“那太好了。” “嗯。”容安也松了一口气,继续问道:“大哥还记得以前都伤在哪里了吗?” “当然记得,最严重的是后脑受过重击,还有腿部中箭,其他的都是小伤,我认为干系不大。” 容安了然的点点头,已然心中有数,“脑部重创可能会出现脑出血,这确实会引发下半身瘫痪,至于腿部中箭,就要看看有无伤到筋骨了。 这些都需要进一步检查,今日我未带药箱,也未带助手,倒是急不来。” 萧廷惊讶道:“你还有助手?” “对啊,就是魏澜。”容安笑道,“所以大哥不必担心,下次来给你检查身体的人是魏澜不是我。” 萧廷听了忍俊不禁,心中佩服,“还是你想的周到。” 她虽然说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却准备的很充分。 容安笑了笑,又拍拍桌子,说道:“把手伸出来,先给你把个脉。” 萧廷自是十分配合,抬手露出手腕,平放于石桌上。 容安伸手刚要切脉,便听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你们在干什么?” 她转头看过去,只见回廊里走来一个青衣女子。 她大约二十出头,生的瓜子脸、丹凤眼、柳叶眉,眉梢微微上挑,爽朗中带着一丝英气。 打扮也十分简洁,一袭湖绿色百褶如意月裙,发髻上只簪了一支样式最简单的羊脂玉发簪,通身便再无其他配饰。 容安第一次见到如此干练有侠气的女子,正在猜测她的身份,便听萧廷说道:“是明珠来了。” 容安这才知道,原来这就是萧家的五小姐——萧明珠。 萧明珠已经三两步走进廊亭,停在萧廷的身侧叫了声大哥,又看向容安迟疑道:“这位是?” “这是容安,快见过你四嫂。”萧廷指着容安介绍道。 “原来是四嫂,闻名不如见面。”萧明珠笑着对容安点头道。 容安微笑还礼,“五小姐。” 萧明珠自顾自的坐了下来,萧廷转头看着她问道:“怎么突然跑我这来了?” “这不是听说大哥难得休沐,正好我又闲着,便过来看看,没想到你有客人,而且还是四嫂。”萧明珠笑道。 “说起来确实挺巧,今日容安和她的表姐来府中做客,现在你也来了,中午大家正好一起用膳,这还是你们两第一次见面呢。”萧廷左右看了看,面带笑意。 “好啊。”萧明珠高兴的应道,又扭头看向不远处的草地。 只见萧熠和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在放纸鸢,气氛看起来很欢乐,想来就是四嫂的表姐了。 “对了,刚刚你和四嫂在说什么,神神秘秘的?”萧明珠又回过头好奇的问道。 萧廷看了一眼容安,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现在说出来,只怕会引来很多关注,到时候必然会给她增加压力。 “我有些不舒服,便请容安看看,刚刚她正要为我把脉。”他最终说道。 “原来是这样,严不严重,要不要我去将大夫请来?”萧明珠关切的问道。 “不用了,这不是现成的大夫吗,容安的医术可没几个人能比得上。”萧廷摇头笑道。 萧明珠看向容安,一脸诚恳的说道:“四嫂的本事我已经听说了,前几日西月国皇太孙在大哥府上暴毙,多亏了四嫂才找出真相。 既如此,便劳烦四嫂为大哥看看。” 容安觉得萧明珠有些客气,不过想想这毕竟是她们第一次见面,于是点头道:“这是应该的。” 萧廷又重新将手伸了出来,他的手刚放到桌子上,萧明珠便将一方丝帕抖开盖在萧廷的手腕上。 “四嫂请。”她若无其事的说道。 倒是容安和萧廷诧异的对视了一眼,两人尴尬一笑。 “还是五小姐周到。”容安夸赞道,说完隔着丝帕为萧廷诊脉。 第688章 寄托 午后,艳阳高照。 谁也没想到萧熠执意要去送容安和姜思娴,结果将自己也一并送走了。 侍从回来禀报时,萧明珠刚推着萧廷到书房,准备陪他下会儿棋。 “也罢,随他去吧,派人看着点就行。”萧廷好笑的交待道。 侍从领命退了下去。 萧明珠将棋盘摆在书案上,又将白子递给萧廷,说道:“熠儿如此胡来,大哥倒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也不担心。” 萧廷笑了笑,落下一枚棋子,确实毫不在意,“今日他肯定是仗着有他四婶撑腰,才敢先斩后奏,倒也不算胡来。 再说人就在隔壁,又有容安和姜小姐陪着,有什么好担心的。” “听大哥的语气,倒是乐得有人帮你看孩子。”萧明珠笑道。 “她们两给我看孩子,我自然乐意,熠儿也喜欢她们。” 萧明珠抬眸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的落下一粒黑子,“确实,瞧大哥这府上都没什么女人,孩子还小,光有父爱还不够,他心里还渴望着母爱。 所以才会喜欢四嫂还有那位温柔可亲的姜小姐吧。” 萧廷闻言抬头看向她,眼神揶揄又带了一丝惊讶,“明珠你还没有孩子却能有这样的感悟,倒是叫我吃惊。” 萧明珠面色微窘,辩驳道:“这与有没有孩子有什么关系,正常的心得罢了。 犹记得幼时父亲早早就没了,我便十分渴望父爱,幸好有大哥在,都说长兄如父,我深以为然。” 萧廷听她说起小时候,不由面色柔和,萧明珠确实没有感受到多少父亲的关怀,不过她从小就独立坚强、乖巧懂事,他还以为她不懂亦或是不需要。 现在想来,每个孩子幼年时都渴望父亲和母亲的陪伴,无论缺失了谁,都会在别人身上找寄托。 想到这里,他感慨的叹了一口气,为萧熠也为以前的萧明珠。 “明珠,说起来你也不小了,该考虑子嗣的问题了,大哥相信你会是个好母亲。”萧廷看着她说道。 萧明珠尴尬的笑了笑,没想到话锋一转,就对准了自己。 “知道了,大哥。”她落下一子,匆匆答道,明显不愿多谈。 萧廷瞥了她一眼,哼笑道:“刚刚还说长兄为父,你可别敷衍我。” “真的知道了。”萧明珠无奈道。 “反正过几日,周家二郎也要来幽州参加大典,到时候我必然要耳提面命一番。”萧廷自顾自的说道。 …… 九月中旬,处在甘州边界上的庆阳落下一场秋雨。 是夜,风雨交加,城中一处客栈的上房内寂静无声,可躺在床上的人却并未睡着。 辗转反侧许久,突然听见屋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接着是吱呀一声门响,隔壁的门开了又合上。 床上的人眼睛睁的大大的,眼珠子转了两圈,实在没有睡意,索性起身下床,披了件斗篷走了出去。 门口站着两个守卫,见她出来纷纷躬身行礼。 她目不斜视,推门进了隔壁房间。 屋里亮着灯,一个身形颀长的华服男子正将淋了雨的披风脱下来扔在一旁。 女子走过去,尚且离他还有一臂的距离便闻到他身上的酒味,靠近再一嗅,他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二哥,你真是没救了。”女子一副一言难尽的神情,摇头道:“这么糟糕的天气,又是陌生的城镇,都不能阻止你去寻花问柳。” 男子面不改色,走到桌边坐下,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桌上烛火摇曳,照在他的脸上,只见他面如冠玉,温润的眉宇间又自带一股风流之气,是一位风度翩翩的俏公子。 此人正是平西侯次子周平川。 “你懂什么,兰城的青楼我都逛腻了,难得出门,当然要见识一下别处的烟花之地。 别说是下点雨,就是下雪下冰雹,我也义无反顾。 说不定遇上可心的美人,再帮她赎身,我这一路也就不寂寞了。”周平川看着自己的妹妹毫不避讳的说道。 女子听了他的话,直被气了个倒仰。 “二哥,你有点分寸好吗?”她气呼呼的说道,“你在兰城荒唐也就算了,可是现在我们要去幽州,去找二嫂,还要面见皇帝陛下。 二嫂马上就要被封公主了,你可别太过分,不然倒霉的是我们周家。” 周平川看着她着急又严肃的神情,呵呵笑道:“原来我们瑾瑜也是趋炎附势之人,从前也没见你如此维护她。” 周瑾瑜今年十八岁,圆圆的脸蛋上杏眼朱唇,五官精致大气,是长辈很喜欢的甜美福相。 周平川的调笑让她气的鼓起了腮帮子,颇有几分娇憨可爱。 “我从前对二嫂也很敬重啊,只是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不便说什么。”她费力解释道。 “可是现在形势不同,二嫂是国之功臣,还是皇帝的妹妹,我们得更加敬着她。” 第689章 格格不入 周平川依旧是一副无所顾忌的样子,他把玩着手里的茶碗,脸上的表情甚至有几分不屑。 周瑾瑜看了自然不满,再次督促道:“二哥你正经点。” 周平川深吸了一口气,将茶碗不轻不重的扣在桌子上,说道:“好了,知道了,你二哥我这样也不是第一天了,你二嫂她心里清楚的很。 再说了,她一走就是一年半载,难不成让我给她守节?” 周瑾瑜知道他这是不耐烦了,不过想想也是,二嫂可不是一般女人,不但出身显赫,还会领兵打仗,真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这样的妻子生生将二哥这个纨绔浪荡子衬托的更没用了,二哥心里怕是也挺憋屈的。 想到这里,周瑾瑜也不好再继续念叨他。 周平川见她闷不吭声,便又问道:“这大半夜的不睡觉,难不成一直在盯着我?” “才不是。”周瑾瑜赶紧摇头否认,“我都睡过一觉了,被窗外雨声吵醒后才开始睡不着的。” “睡不着?”周平川嗤笑,又伸手戳戳她的脑门,问道:“该不是太兴奋了吧?” 周瑾瑜被他说中了心事,便承认道:“这可是人家第一次去幽州呢,而且那么突然,我到现在都觉得像做梦一样。” 原先她和二哥都没打算去幽州,毕竟有父亲还有二嫂代表周家已经足够了。 可是前几日收到了父亲的传信,让二哥带上她一起去幽州,她真的高兴坏了。 他们连夜收拾了行李,次日一早便出发了,这几日一直在赶路,明日就能出甘州了。 行程如此突然,可不就让她兴奋不已。 “原来是幸福来的太快,喜出望外了。”周平川好笑道,“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二哥少笑话妹妹了,你自己平日里游山玩水好不快活,也不想想我整日待在深闺里多么无趣。 再说甘州贫瘠,兰城除了咱们侯府,都没有报的上名号的世家,我都没处结交朋友。 可是幽州就不一样啦。”周瑾瑜说着一脸憧憬,幽州是繁华之都,权贵云集。 周平川看着她撑着下巴,无限向往的样子,怎会看不穿她的小心思。 “好了,要做梦就回自己的屋吧,我要睡了。”他挥挥手,开始赶人。 周瑾瑜也觉得聊得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朝他做了个鬼脸才离开。 屋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风雨敲窗的声音。 而此时的周平川早已不复先前的玩世不恭,他盯着桌上的烛光,眼神忽明忽暗,难以捉摸。 …… 九月十八,宫址正式落成。 夜晚,容安坐在窗边的贵妃榻上看着不远处的夜色笼罩在一片绚烂的光华之中。 此起彼伏的烟花在夜幕下次第绽放,又如七彩星雨落下,美不胜收。 昨日便听萧瓒说,今日宫中将会设宴,举办一场庆祝仪式。 此刻烟花绚烂,想来是仪式结束了。 正这么想着,前方的梅林里传来一阵马蹄声,一人策马从昏暗的林间疾驰而出,行至屋前利落的跳下马背,又拍拍马脖子,马儿便听话的自己去林子里休息了。 萧瓒早就看见了窗口的容安,还看见她脸上淡如兰花的微笑。 他大步走进门厅,进了卧房。 容安也刚好从窗边迎了过来,一边说道:“还以为你今日会来的晚些呢。” 说完才注意到,今日的萧瓒有些不同。 只见他头戴游龙金冠,身着玄衣赤边金绣龙纹广袖锦袍,腰间束以金丝滚边玉带,贵气天成。 加之他身高腿长,蜂腰猿臂,衮服加身更添威严与压迫感。苏丹小说网 这样的萧瓒杵在小木屋里,顿时让人觉得格格不入。 第690章 先斩后奏 萧瓒见她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不由失笑:“这是今日庆典的礼服,着急来看你就没有换,怎么不认识了吗?” 容安听了他的话,心里突然有些过意不去,穿的如此正式隆重,却为了赶时间只能打马而来,也幸好是夜间,若是白日,岂不是要被全城的百姓围观。 想到这里,她压下心中的歉意,夸赞道:“怎么会不认识,只是觉得你穿这身特别英武。” “容安竟然夸我。”萧瓒受宠若惊,上前一步摸摸她的脸颊,又说道:“好看是好看,不过繁缛的很,我先去将它换了。” 容安点点头,听他说繁缛,便脱口而出问道:“需不需要帮忙?” 萧瓒先是一愣,接着捧起她的脸,笑道:“我自己可以,不过你要是想帮我宽衣解带,我自然求之不得。” 容安看着他眼中灼灼的笑意,脸上一热,拍掉他的手,转身说道:“既然自己可以就赶紧进去吧,我去让人送热水进来。” 萧瓒看着她腼腆的样子,弯了弯唇角,眼神温柔。 须臾,净室里便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容安百无聊赖,便走到书案前坐下,刚要拿本书翻翻,结果发现案上放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这圣旨先前还没有,铁定是萧瓒刚刚带来的。 容安思虑了片刻,便将圣旨摊开。 上书诏曰:李氏容安,温婉淑德,娴雅端庄,德配朕身,贤熨朕心,得妻如此,乃朕之幸也。 着,册封为后,为天下之母仪…… 竟赫然是一封册后诏书,容安说不上多惊讶,但却倍感触动。 她从没有期盼过自己可以做皇后,除了不在乎这些虚名,更重要的是,她认为自己并不能胜任这个尊荣无比的头衔。 虽然这些日子,她也有为了萧瓒反复权衡过,不过萧瓒这一招先斩后奏倒真是令她始料未及。 萧瓒从净室里出来时,看见容安正撑着下巴坐在案边,瞧着侧颜竟有几分惆怅。 他哑然失笑,走过去将她拉起来,又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捏着她的下巴,不满道:“做我的皇后就这么为难?” 以前在不夜城的时候就毫不犹豫的拒绝过他,现在都过了这么久,怎么还没改变主意。 “我为不为难有什么要紧,您大手一挥,事情便这么定下了,好大的威风呢。”容安拍开他的手,扭头说道。 难得见她阴阳怪调,萧瓒又好气又好笑,又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了过来,问道:“没有事先跟你商量,所以生气了?” 容安斜睨着他,眼神仿佛在说他明知故问。 萧瓒瞧着她控诉的眼神,心情却不禁大好。 他确实先斩后奏了,不过容安的反应至少不是强烈的抵触,甚至连抵触都算不上,别看她语气酸溜溜的,但也只是对他有些小小的抱怨而已。 想到这里,萧瓒揽在她腰间的手臂一紧,将她拥进怀里,闻着她发间熟悉的幽香,他觉得安逸又满足。 “想不到容安你也有如此瞻前顾后的时候,我若不推你一把,你还不知道要晾着我到何时。 你说你做不了皇后,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 在我眼里,你最重要的身份是我的妻子,而这纸诏书你只需把它当成我们的婚书即可。 什么皇帝、皇后都是虚名,是次要的。” 容安倚靠在他的胸前,听着他娓娓道来的解释。 “我可以现在就立誓,我在位期间,不设后宫,唯妻一人,若有背誓言……” “好了,别胡说。”容安抬头打断他。 萧瓒看着她嗔怪严肃的神情,微微笑道:“你相信我就好。” 容安从他怀中坐直了身体,她当然是相信他的,只是这种事情是他们能拿来互诉衷肠,甚至约定终身的吗? 未免太过儿戏。 第691章 推心置腹 “阿瓒,你说对了,这件事我确实瞻前顾后。”容安叹了口气,承认道。 “我不愿意与人共侍一夫,我不愿意被后宫琐事所累,我更不想看见你为难,被人指摘,甚至受到伤害。 所以,这段时日,但凡你选择以江山为重,为了履行你帝王的职责而答应联姻,我也会就此放手。 道不同,不相为谋。” 容安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他,“可是你没有。” 萧瓒看着她眼中的决然与纠结,只觉得十分对不起她,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给她想要的安定生活,可是他又做不到放手,他不能没有她。 心中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句保证:“以前没有,今后也绝不会。” “阿瓒,我相信你,但是你的祖母,你的母亲,她们答应吗?”容安问道。 “她们答应了,她们说尊重我。”萧瓒认真的答道。 容安眉头微蹙,显然出乎意料。 萧瓒看着她眼中的疑虑,摸摸她的头发,说道:“立后我当然会知会她们,也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她们,她们尊重我自然最好,若是不答应,我这个皇帝不当也罢。” “你……”容安眉头夹紧,该不是靠耍赖威胁得到的承诺吧。 萧瓒看懂了她的神色,捏捏她的脸说道:“能不能对你的夫君有些信心,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曾经的矛盾我们也不会重蹈覆辙。 容安,经历了这么多事,大家都变了,变得更好了,你相信我。” 容安看着他眼中的诚挚与期许,想到过去这两年每一个人身上都发生了诸多变故。 每一件都发人深省,甚至痛彻心扉,这些事确实不会白白经历。 “好,我相信她们都有了改变。”容安说道。 可是她脸上的神情却并没有因此而放松,甚至添了一份肃然。 她从萧瓒身上起来,背倚靠着书案面对着他。 “阿瓒,你应该很喜欢孩子吧?”容安看着他问道。 萧瓒也看着她,四目相对,他看清了她眼中的冷静、敏锐,还有在这两者遮掩之下的无奈与惋惜。 他忍不住心中一窒。 “我也喜欢。”容安并没有执意等他的回答,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从他对萧熠的态度就知道,他喜欢孩子,这也是人之常情罢了。 “我以前就告诉过你,我从小泡在药罐子里,身体已经落下了病根,子嗣十分艰难,你还记得吗?”她问道。 “时至今日,这个状况依然没有改变,哪怕上次与师父重逢,他老人家也束手无策,也就是说,我这辈子应该不能生孩子。” 萧瓒看着她不疾不徐的说出这个残忍的结果,饶是心里早有准备,也依旧隐隐作痛。 “容安,我并不介意。”他说着想要站起身,却被容安上前一步按住了肩膀。 她不想他站起来,不想仰头看他,不想错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丝情绪。 她低头看着他,看着他烛光下英俊的面孔,以及眼中的不忍心与坚定。 “我为什么对你的先斩后奏高兴不起来,是因为我们还没有把话说清楚。”容安说道。 “也许你的祖母和母亲真是可以容许你只有我一个,但她们会容许你后继无人吗,你的臣民又会答应吗,你自己将来真的不会后悔吗? 阿瓒,这不是一件小事,也不只关乎你我,你要考虑清楚。” 萧瓒仰头直直的看着她,想着此刻她冷静又周全的说出这一番交心底的话,是以怎样的心境。 若是一般女子,定是要无助彷徨的抹眼泪了,又或是投入男人的怀中寻求安慰与承诺。 可是容安没有,她在告知这一切时,语气平缓的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是什么让她如此清醒,如此冷静,丧失了一个女人本该有的娇柔与示弱。 是经历,没有人比她经历的更多,更坎坷。 历尽千帆后,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学会了保护自己。 对于那些会令她受伤的东西,她看淡了,也不再沉迷执着。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多了一个女人,无论是不是出于本意,她都会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而且走的心安理得,甚至不会伤心。 她应该不会再让自己伤心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不爱他。 恰恰相反,她愿意踏入这样为难的境地,愿意给他机会和选择,就足以证明她心里是有他的。 “容安,话既然说到这份上,那我们便一次说清楚。”萧瓒将她放在自己肩头上的手拿下来,握在手心。 “你担心的所有事,在我这里都不是问题。”他的眼神无比肯定。 “所有有关你的诉求,你的感受,永远都排在第一位。 说句不慈不孝的话,什么天下苍生,什么家国社稷,我萧瓒已经对得起任何人,唯独愧对于你。 所以谁敢对你有半句微词,我绝不容忍,哪怕是我的祖母。 我可以随时甩下这个重担,与你远走高飞,除了你,我什么都不在乎。” 容安看着他严肃赤诚的神情,眼眶微微发热。 “没有孩子也没关系,我萧家又不是只有我一根独苗,我们可以将熠儿视为己出。”萧瓒又说道。 面对一句句承诺和推心置腹的坦诚,容安心里百感交集,盈满感动。 “见你答应的这么爽快,怎么突然觉得我好像有些过分,而你有些傻呢。”她有些不自在的笑道。 “你还这么年轻,又是九五之尊,真的要为我做出如此大的牺牲吗?” 萧瓒失笑,伸手在她脑门上轻弹了一下,“我看你才傻。” 他说着站起身,将她紧紧拥进怀里,认真又无奈的说道:“我对你说过很多次我爱你,我只想要你,你难道都当成耳旁风了吗?” 容安靠在他的胸前,脸颊发烫。 “我这一生,最初的悸动、思念、欢喜、爱意与嫉恨全都给了你,你就是我的全部,是我的命。苏丹小说网 所以,那些身外之物又算什么呢。” 前一刻还在窘迫的容安,不期然泪湿了眼眶。 她听着萧瓒胸膛里的心跳声,觉得踏实,好像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第692章 良辰吉日 五日后便迎来了万众瞩目的良辰吉日,萧瓒的登基大典终于开始了。 古语有云:事莫大于正位,礼莫盛于改元。 更何况是新朝建元,开国皇帝登基,这无疑是要载入史册、意义非凡的一天。 从晨起,整个幽州城就陷入一片沸腾欢庆。 而宫里,一场盛大、繁复的庆典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按照流程,萧瓒先要带领百官祭祀天、地、宗社,祭告自己是受命于天地祖宗。 接着,穿戴好衮冕礼服端坐在御殿之上,接受文武百官的拜贺行礼,进而确立君臣之分。 然后颁布即位诏书,同时宣布国号年号、大赦天下等事宜。 早已拟定好的多道皇榜在大燕朝各地州府相继贴出,引来无数百姓争相围观。 大燕朝开国皇帝年号永安,皇后则是原配李氏,一时令人咋舌称奇。 另进封大长公主为太皇太后,徐太妃为皇太后,萧廷为晋王,萧明珠为公主。 同时对国之重臣加官进爵,一直对萧家忠心耿耿的镇北侯进封卫国公。 投诚后追随萧瓒一路南下讨伐的平西侯进封成国公。 徐景林进封镇国大将军。 已故大将朱福通追封谥号武信侯…… 这一番论功行赏倒是令人心服口服,振奋人心。 年轻人们纷纷摩拳擦掌,有的想去从军,有的期盼着来年的科举,都想着搏一搏,闯一闯。 毕竟新朝初立,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而圣上年轻有为,正直公允。 这是一个充满生机也充满希望的新国度。 …… 黄昏时分,彩云漫天。 一行车马从梅林驶出,朝热闹的城中驶去。 容安坐在马车里,看着对面神情欢喜的阿蛮说道:“今日阿蛮好像心情很不错。” 阿蛮原本还是克制的,听容安问起,便咧嘴笑起来,答道:“对啊,今天是个好日子嘛,双喜临门,奴婢自是喜不自禁。” “双喜?”容安对她的说法挑了挑眉头。 阿蛮则是头头是道的说道:“这第一喜自然是燕王登基,今日起就该称呼他为陛下了。 第二喜当然是小姐您决定进宫,您愿意进宫,就说明您已经解开了心结,你们已经和好如初了,奴婢当然为你们感到开心了。” 容安听了她的话,不由对面前的丫头刮目相看,“啧啧,阿蛮现在已经会不动声色的察言观色了,了不得。” 今日进宫是前两天就决定好的,不过她可没对任何人说起过。 直到今日晨起才让阿蛮简单的收拾一下行李,这丫头愣是什么也没问,倒是越来越沉得住气,也越来越了解她了。 “瞧小姐说的,这么明显的事情奴婢要是看不出来,就白跟您这么久了。”阿蛮脸上有些小小的自得。 那大喇喇放在书案上的封后诏书她早就好奇的偷瞄过了,看完觉得萧瓒这事做的很霸气靠谱,当然也感觉到小姐这几日明显笑容多了,就猜到她一定会有回应。 容安见她喜形于色,心情也变得更加明媚,忍不住打趣她道:“今日阿蛮这般雀跃,是不是还有别的高兴事?” “哪还有什么别的高兴事?”阿蛮矢口否认道。 “没有吗?”容安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突然心虚的样子,了然道:“原来进宫后能经常看见沈星楼对你来说不算高兴事啊,不知道他知晓后作何感想。” “小姐!”阿蛮立刻又窘又慌的看向容安,哪还有先前的眉飞色舞,小声道:“奴婢可没这么说。” “瞧把你紧张的,你是有多在乎他啊。”容安笑着摇摇头。 阿蛮垂下头,这下不敢随意否认了,小脸红的像苹果。 容安看了忍俊不禁,昨晚萧瓒突然说起沈星楼通过层层选拔最终被收编进了禁卫军大营,当时可不正是阿蛮送完茶水要退出去的时候。 他就是故意说给她听的,这傻丫头竟还在他们面前口是心非。 第693章 入宫 到达宫门前时已经是酉时,为首的周侍卫下马出示令牌,守门的禁军立刻恭敬的放行。 入宫一律不得骑马,马车更是不得入内,但周侍卫手里的令牌显然代表着特权。 容安的马车顺利进了宫门,坐在车里的阿蛮心里有些激动,即便什么也看不见,但是那种庄严肃穆的气氛似乎能从车外渗透进来。 她十分好奇,但也知道分寸,进了宫就该谨言慎行,车外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可不想给容安丢脸。 再看容安,已然被晃悠的靠在车厢软垫上闭目养神了。 进了午门后,一路直行了许久,又过了两三道宫门马车才停下。 阿蛮先下车,再将容安搀扶下来,映入眼帘的是熟悉又久违的场景。 看着面前长长的甬道,以及远处红墙内瑶光殿露出来的如翼飞檐,一切都和当初离开时一样。 曾经的燕王府如今被包裹在重重宫墙之内,本应该是威严肃然的地方,却又带着一丝熟悉与亲切。 “皇后娘娘,末将只能送您到这里,陛下正在前边的奉先殿参加庆典筵席,末将这就去禀报。”周侍卫抱拳回禀道,宫寝之地不是他可以涉足的地方。 骤然被称呼皇后娘娘,容安自然很不习惯,但她也明白,既然进了宫就得入乡随俗,宫里有宫里的规矩。 “辛苦你了,不过你不必去奉先殿通知陛下,待筵席结束他自然会回来。”容安看着他交待道。 周侍卫先是怔楞了一下,但很快应道:“末将遵命。” 容安转身看了眼天边的晚霞,时辰尚早,若是周侍卫现在去禀报,只怕萧瓒在御殿上就要坐不住了。 今天是他的大日子,还是让他踏踏实实把该走的流程认真走完吧。 容安和阿蛮一起走在甬道里,朝瑶光殿走去。 刚走出不远,阿蛮便侧头看着容安,试探的喊道:“皇后娘娘。” 喊完自己先笑了,“还真有点不习惯呢。” 容安嘴角噙着笑,谁说不是呢。 两人很快便到了瑶光殿的门口,守门的两个宫人是殿中的老人,一眼便认出了容安和阿蛮。 一时又惊又喜,一齐朝殿内呼喊道:“皇后娘娘回宫了,皇后娘娘回宫了。” 欢呼完又齐齐跪倒在地,行叩拜大礼。 从殿中闻讯跑出来的来福站在台阶上用力揉了揉眼睛,确定站在门前的就是容安,便一路飞奔过来,直直扑倒在她的脚边,喜极而泣道:“您终于回来了,来福给您请安。” 容安看着殿中跪倒的一片,心中颇有感触。 她弯腰将来福扶了起来,来福胡乱的用衣袖擦了擦眼睛,才敢抬起头来。 看着他又哭又笑的滑稽表情,容安一时感慨万千,身旁的阿蛮更是心里酸溜溜的,偷偷抹了抹眼角。 “小福子,别来无恙。”容安看着他笑道。 来福也看着容安,阔别了这许久,再见到她,她已经褪去了不少青涩,变得更加端庄秀美,但不变的是眼底的温柔与从容。 “奴才一切都好,就是为了两位主子操碎了心。”来福说着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委屈样。 容安都被他逗笑了,“听说你已经升了内侍总管,可得拿出威严来,别动不动哭鼻子。” “奴才御下自是不敢懈怠,但是在主子面前,奴才哪还有什么威严,只有殷切的期盼与一腔的赤诚。 盼着主子们早日团聚,早日回到瑶光殿,这样奴才也就圆满了。” 容安看着他一副此生无憾的神情,想到这两年,瑶光殿多半都是空着,便是萧瓒偶尔回来也不会有多少好心情,来福确实挺不容易。 “好了,这不是都回来了吗。”容安的语气略带安抚,又交待道:“快叫其他人也都起身吧,我还有些行礼在周侍卫那里,你带人去搬回来。” 来福听了容安的嘱咐立刻一扫愁云,高兴的应道:“好勒,奴才这就去。” 第694章 迟来的祝福 容安和阿蛮一起进了瑶光殿。 正如萧瓒所说,瑶光殿内一切如昨,不过东南角的紫藤树倒是越发枝繁叶茂。 原先的花架早已支撑不住,又沿着墙角延伸出一条长廊,绿叶如华盖,一串串紫藤花犹如摇曳的风铃,给庄严肃穆的宫殿增添了一抹平凡与俏皮。 容安并未过去细看,而是先进了大殿,殿中是真的和以前一模一样。 穿过暖阁步入内室,就像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一样,就连阿蛮都心生感慨。 容安走到妆台前,看见上面摆放着整整齐齐的首饰盒,随便打开一件,里面是一支金丝八宝攒珠凤钗。 这支凤钗是她见过最华美,最精致,也是仪制最高的珠钗,这是一支只有皇后才能佩戴的九尾凤钗。 犹如开屏般舒展的凤尾处点缀着珍珠,凤钗中间一颗大珠引出凤头和衔在凤嘴里的金色流苏,整支凤钗雍容端庄,富贵大气。 “太美了。”阿蛮瞪大了眼睛,叹为观止,一边已经在脑海中想象容安佩戴这顶珠钗该如何打扮了。 必须挽发髻,还得穿宫装,这样才相得益彰。 正想着,便见容安又抽出一只盒子打开,里面竟然是一顶镶宝石花鸟金发冠。 这金发冠犹如一顶赤金打造的花环,中间点缀着小小的红蓝宝石,煞是奢华又带着一丝娇俏,天下间没有几个女人看见它能无动于衷。 容安看完这两样便没有再看了,想来其余的那些也都是根据她的身份准备的珍稀之物。 阿蛮也没有擅自动手,来日方长,这些东西她迟早都能看见。 “皇后娘娘,坐了这么久的马车,先坐下休息会儿吧。”阿蛮看着容安说道。 容安直接在妆台前坐下,看着铜镜里的人影说道:“帮我整理一下仪容。” 阿蛮连忙应声,先替她重新梳理了头发,先前靠在车厢上假寐,发髻有些松了。 梳完头,容安又站起身,让阿蛮抚平她衣裙上的褶皱。 这时来福也将她的东西搬了进来,放在外间。 看着进来复命的来福,容安问道:“太皇太后住在哪间宫殿?我想去拜访她老人家。” 来福看着准备就绪的容安,心里暗道她果然是个周全得体的人。 既然进了宫,于情于理都该先去给长辈请个安。 “太皇太后住在长寿殿,您要是现在想去,奴才这就给您带路。” “好啊,你现在就派人先一步通传吧,省的冒然唐突。” “还是皇后娘娘想的周到。”来福眯眼笑道。 …… 长寿殿离瑶光殿并不远,容安一行人很快便到了殿门前。 站在门口恭迎她的人是桂嬷嬷,来福已经在她身边小声提点了,桂嬷嬷可是太皇太后的不二心腹。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桂嬷嬷屈膝行礼,神情仪态无可挑剔,毕恭毕敬又不卑不亢。 “嬷嬷快请起。”容安亲自虚扶了她一把。 桂嬷嬷起身,抬头看向容安的脸上带着笑意与恭敬,侧身让行道:“娘娘请吧,太皇太后在殿中等着呢。” 容安点点头,迈步进了长寿殿。 长寿殿内古朴典雅,内敛奢华,右转穿过一片珍珠帘幕,便进了内殿的暖阁,迎面而来的是一阵淡淡的檀香。 容安看见坐在锦榻上满头华发的老人,微垂着头走上前屈膝跪下,叩首道:“容安给祖母请安,祖母万福。” “好孩子,快起来吧。”太皇太后说完,桂嬷嬷立刻上前搀扶她起身,又请她去一旁的紫檀木太师椅前入座。 太皇太后打量着容安,而容安也不扭捏,恭顺的迎上她的目光。 这可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曾经的大邺朝大长公主,现如今的大燕朝太皇太后,如雷贯耳却又神秘尊贵的人物,看起来却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 她坐姿慵懒,身着一袭落叶黄的织锦软袍,一头银丝由一根白玉扁方挽起,手腕上缠着一串小叶紫檀佛珠。 通身再无长物,却难掩一身风华。 她面带微笑看着容安,但一双弯弯笑眼却炯炯有神,洞察人心。 “可算是见到你了,比我想象中还要温婉端庄、落落大方。”她点头夸赞道。 容安莞尔道:“祖母谬赞了。” 太皇太后看着她宠辱不惊的模样,心中更添赞赏。 “你不必谦虚,你的事迹我有耳闻,瓒儿又一直将你放在心尖上,你当得起夸赞。” 容安谦逊的笑了笑,不再客气。 而太皇太后则看了一眼桂嬷嬷,桂嬷嬷立刻会意,上前拿起放在她手边的紫檀木雕花锦盒,转身朝容安走来。 “这是祖母送你的见面礼,希望你喜欢。”太皇太后看着容安说道。 容安立即起身,一脸郑重的接过桂嬷嬷递来的锦盒,对着太皇太后躬身道:“谢谢祖母。” 说完她又坐了下来,在太皇太后慈爱的目光下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串帝王绿翡翠珠链。 这串珠链一共一百零八颗,颗颗均匀圆润,色正且浓,绿中泛出蓝色调,绿的流油,浓郁欲滴。 帝王绿向来是翡翠玉石中的极品,而眼前这个水头光泽的怕是极品中的极品。 容安心中不无震撼,她小心的合上盒子,看着太皇太后再次拜谢道:“这礼物太过贵重,谢祖母抬爱。” 太皇太后不甚在意的笑了笑,道:“我自是要拿最珍贵的东西赠与你,这是你应得的。 这两年,你和瓒儿都受了不少委屈,也吃了很多苦。 萧家欠你们,如今盛世太平,海晏河清,总归要尽所能的弥补你们。 这串珠子就当祖母送给你们迟来的祝福,希望你们和和美美,相携到白首。” 容安看着眼前的鹤发老人,心中盈满感慨与感激。 尽管时至今日,她早已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但是能得到家人的成全与祝福,无论何时都是一件幸事。 “谢祖母,我们会好好地。”她笑道。 第695章 支持 “对了,我还派人通知了你母亲,她应该快到了。”太皇太后说道。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殿外的宫人禀报徐太后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太皇太后笑道。 容安将手里的盒子放在一旁的桌上,然后站起身。 须臾,一袭如意缎绣五彩祥云宫装的徐太后从珠帘后走了进来。 阔别太久,容安第一眼看见她,便觉得她身上的变化很大。 印象中,曾经的徐太妃高高在上,性格偏执又凌厉。 可现在已经成为太后的她,面容乃至眼神都沧桑沉淀了许多,她变得更加柔和亲切,不复从前的棱角与冷漠。 “母亲。”容安对着她屈膝行礼。 “快起身吧。”徐太后说道,她原本是想亲自来扶容安的,可上前两步后又退了回去,倒显得有几分拘谨和无措。 再次见到容安,她的心情确实是复杂的。 看着眼前婉婉有仪、落落大方的女子,便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糊涂事,和执着过的仇恨与偏见,心中既惭愧又庆幸。 还好她又回来了,还好她和萧瓒没有走散。 “都傻站着干什么,坐下啊。”太皇太后发话道。 徐太后回过神,又对着太皇太后行礼,叫了声母亲,才往容安对面的座椅走去。 见两人都坐了下来,太皇太后又开口道:“今日于国于家都是一个大日子,前头奉先殿里大宴群臣和来宾。 咱们后宫人少,因此没设筵席凑热闹,不过咱们萧家三代的女眷倒是聚齐了。 晚上便一起在我们这里用膳,也当是给容安进宫接风洗尘吧。” “一切都听母亲的安排。”徐太后立即表态。 容安也说道:“谢祖母。” 桂嬷嬷悄声退了出去,看样子是去安排晚膳了。 室内一时只剩下三人。 太皇太后看了看儿媳,又看了看孙媳,无声地点了点头。 “过几日我就要回燕山行宫了,今日趁着大家都在,咱们便说些家常。” 徐太后听了面露惊讶,问道:“母亲不住在宫里吗?这样也方便晚辈尽孝,您也能享一享天伦之乐。” 太皇太后笑着摇摇头,“我在燕山住习惯了,如今大礼已成,是时候该回去了。 至于尽孝,你们有这份心就行,我身边又不缺伺候的人。 有空了就去看看我,国泰民安,家宅安宁,便是对我最大的孝心。” 徐太后听她这么说,便知她主意已定,她老人家向来也是说一不二的。 “母亲舒心便好,燕山行宫确实环境清幽,遗世独立,更方便母亲静心礼佛。” “你在我那住过,倒是知道它的好。”太皇太后笑道,又说道:“我走后,管理后宫的重任你得担起来。” 徐太后闻言看了一眼静静听她们说话的容安,没有立刻应声。 太皇太后也看向容安,面带笑意的说道:“瓒儿可是提前跟我打过招呼了,说她媳妇可不是一般女子,绝不要拿那些琐碎庶务去烦扰她。 她平日里做的都是大事,咱们得给予支持。”苏丹小说网 容安听了难得面露窘迫,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承认不是,否认也不是。 徐太后听明白了太皇太后的意思,二话不说,笑着应道:“瓒儿说得对,容安确实很有本事,让她管后宫是屈才了。 你们放心,后宫之事都交给我。” 容安抬头看向对面笑的和蔼的徐太后,完全相信了萧瓒的话,她们确实都变了,变得更好了。 …… 酉时刚过,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整个皇宫内华灯初上。 萧瓒大步流星地进了瑶光殿,将身后一群宫人甩出老远。 若不是顾及礼仪,再加上一身繁复的行头,他肯定会飞奔而来。 站在门口的来福见他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识趣的没有大声通传,还朝着殿内挥挥手,让里面的宫人全部退下。 容安也刚从长寿殿回来没多久,正在暖阁里和阿蛮一起欣赏徐太后送的象牙嵌玉石水仙盆景摆件。 听见脚步声,两人一起回过头,看见萧瓒已经到了她们身后。 阿蛮只怔愣了一瞬,便立刻回过神,弯了弯膝盖,行礼道:“奴婢给陛下请安,奴婢告退。” 说完憋着一脸笑意速速离去。 容安本来没觉得什么,但阿蛮的过分机灵识趣,还有大殿里的人不约而同都跑光了,突然的安静令她有些不自在。 再看萧瓒,气还没喘匀呢,冕冠上的十二旒白玉垂珠还在左右摆动。 今日他穿的更正式了,不但头戴冕冠,还穿了玄衣金龙冕服,就光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无比威严肃穆的感觉。 “我是不是也得给你行礼,称呼你一声陛下啊?”容安突然问道。 毕竟今日进宫后,一些列称谓头衔听的太多,说的太多,让她不得不考虑这些事情。 萧瓒原本还沉浸在她终于肯进宫的喜悦中,听见她一脸不确定的问出这个问题,不由哑然失笑。 他上前一步,张开双臂,一把将容安抱了起来。 这还不算,竟然还抱着她原地转了好几圈。 容安双脚离地,只能搂紧他的脖子,他冠冕前后的十二旒白玉珠帘不停的碰到她的头脸,她只好闭眼伏在他的肩膀上。 待他终于转够了,将她放下来,其中一旒白玉珠果然还是勾住了她的发丝。 不过还好并不难解,萧瓒解开后,抱怨道:“太碍事了。” 容安看着他一脸嫌弃的样子,忍俊不禁道:“我先帮你把冠冕拿下来吧。” 说着牵着他的手让他坐在锦榻上。 第696章 良辰美景 解开金色缨绳,再拔下中间的白玉簪,容安小心翼翼的将冠冕从他头上摘下,又轻放到一旁的案几上。 这东西意想不到的沉重,在脑袋上戴一天肯定很不舒服。 而萧瓒确实觉得头上一轻,没了珠帘在眼前晃悠,连视野都变得更清晰了。 他仰头看着容安,忙碌了一天,脸上却不见多少疲惫,只有毫不掩饰的欢喜,星目中除了满满的笑意,还有一丝迷离。 看来晚上的庆典筵席上,没少被人敬酒。 “先前在大殿上,我还忧心的很,怕结束的太晚,赶不及去你那,没想到刚一出大殿,就看见了周侍卫。 容安,你能在今日进宫,我真的太高兴了。”萧瓒圈住她的腰肢,由衷的说道。 容安抬手捧起他的脸,看着他一脸感动的样子,也不自觉的弯起了唇角。 “陛下今日就登基为帝了,往后卯时五更就要上早朝,我总不能还让您每日起早贪黑的来回奔波。 百姓知道了,少不得要戳我的脊梁骨,骂我祸水魅君。” “原来是心疼我。”萧瓒才不管她说的那些大道理,自顾自的如此总结道。 说着还拉她坐在自己的膝盖上,贴着她的耳朵说道:“虽然这里是宫里,但往后我们独处,你还是叫我阿瓒,更不用行礼。我们是夫妻,无君臣上下之分。” 他的声音温柔暗哑,呼出的气带着一股酒香,钻进容安的耳朵里痒酥酥的。 她沉默的点点头,耳郭和白嫩的脸颊透出微微的粉色,萧瓒看了眼神幽暗。 “对了,我已经见过了祖母和母亲,晚膳便是同她们一起吃的,她们还送了我礼物。”容安说着从他身上起来,跑去妆台前将太皇太后送给她的玉珠拿过来给他过目。 萧瓒的目光追随着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与宠溺,还有一丝知足与安慰。 祖母送给容安的这串珠子,他曾经见过,是祖母最喜爱的珍藏之一。 母亲送的象牙嵌玉石水仙盆景他没见过,但这确实是极少见的珠宝摆件,放在瑶光殿里很是契合,想来也是精挑细选费尽了心思。 “都是很贵重的东西,还有你准备的那些也是,说起来我还真是富有啊。”容安坐在案几另一侧,忍不住喟叹道。 萧瓒忍俊不禁,伸手刮刮她的鼻子,笑道:“对对,容安你就是富贵命。” 容安本来还想谦虚一番,可仔细一想可不是如萧瓒所说,活了两辈子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萧瓒唤来福带人进来,自己也站起身往西暖阁走去。 容安起身跟了过去,只见来福带着一队内侍鱼贯而入,萧瓒则张开双臂站在那里。 内侍们依次上前,解下他身上的玄衣、纁裳、白罗大带、黄蔽膝,接着是六彩大绶和小绶,玉钩、玉佩,金钩、玉环…… 衣饰配件被一件件有条不紊的除去,分门别类放在托盘里。 容安看着来福又带着内侍鱼贯而出,忍不住吐出一口气。 她本来是想尽一下做妻子的职责的,但眼下看来好像有点困难。 只穿着素纱中单的萧瓒看着容安一副心有戚戚的样子,将她揽过来,在她脑门上轻弹了一下。 笑道:“你的小脑袋瓜子就去装你感兴趣的东西,这些琐事不需要你学。 我每日早起也会在西暖阁更衣洗漱,不会扰你清梦,放心好了。” 容安听了有些庆幸又有些惭愧。 …… 夜里,萧瓒是被热醒的。 他做了一场绮梦,梦里他看见一个女子的侧颜,她的肌肤如凝脂一般光滑柔嫩,小小的耳垂下是一截弧度优美的玉颈,即便看不见她的正面,他依然被深深吸引。 他忍不住垂头想亲吻她,可是就在快要碰到她的时候,梦醒了。 萧瓒睁开眼睛,看见的是昏暗的光线下一截嫩生生的莹白后颈。 而此时他似乎还延续着梦里的飞快心跳和粗重喘息,甚至揽在容安腰间的手臂都是紧绷的。 待他彻底反应过来,便轻轻的抬起手臂,又翻了个身整个人睡到了被子外面。 他侧身枕着手臂,隔着层层桃花云雾烟罗帐看着寝殿里宝盖香炉顶尖上的硕大的夜明珠,明珠熠熠生辉,光泽柔和皎洁。 他盯着夜明珠慢慢平复体内的躁动与燥热,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今日他又饮酒甚多。 虽说他酒量好,但毕竟喝进肚子里的东西不会凭空消失,此刻酒精就在他身体里作祟,让他有些兴奋,完全睡不着。 其实这些天和容安同床共枕,不是没有这样难受的时候。 他也慢慢找到办法压制这种冲动,每当很渴望的时候,只要想一想当初一夜春宵后,他是如何伤害她,如何让她心碎流泪,便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淋下。 那些遐思很快就散了,就算心爱的人就在咫尺的身后,他也不会妄动。 就这么冥想着,萧瓒感觉身上的灼热在慢慢消退,心跳也缓了下来。 他也因此可以稍稍放松些感受这个静谧无眠的夜晚。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清浅的呼吸声。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幽香,是熟悉的容安身上的味道。 月光透过窗棱铺洒进来,与殿内的夜明珠交相辉映,一室的清辉仿佛一层薄纱笼罩。 他从没有觉得他的寝殿这么美好,如此良辰美景,便是有些遗憾,也湮没在得来不易的相守之中了。 他已经非常幸运了,人应该学会知足,学会等待。 正这么想着,身后传来悉率声,是容安朝他靠了过来。 “阿瓒……”她伸出手臂抱住他的腰,声音听起来软软的,像呓语一般。 萧瓒抚上她的手臂,发现她的手臂是裸露的。 他转过身,拉过被子将她盖好,而容安则顺势钻进他的怀里,紧紧的贴着他。 萧瓒感觉到了她对自己的依恋,心里一时无限柔软。 “快睡吧。”他抚摸着她的发丝,柔声说道。 容安却没有闭上眼睛,她听着他有力的心跳,仰头看向他。 其实在他从睡梦中惊醒时她就已经醒了,实在是他的身体热的像一个火炉,圈住她的手臂也不停的收紧,梦里还叫着她的名字。 他的身体叫嚣的厉害,可他却忍了下来。 容安不忍心了,甚至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他是犯了错,可惩罚的也该够了。 他就差把心掏出来给她了,万事都为她考虑周全,心甘情愿的捧着她、纵着她。 得夫如此,她还想怎么样呢。 “阿瓒,我被你吵醒了。”容安看着他淬着柔光的眼睛低低的抱怨了一句。 萧瓒听她声音好像并不迷糊,这才凑近了看她睁的大大的潋滟水眸,笑道:“那怎么办啊?” “罚你亲亲我。”容安毫不迟疑的说道,借着夜色的遮掩,她大胆的迎上他骤然幽暗的目光,娇俏的脸颊上染上了桃粉色。 萧瓒只觉得血液中刚刚压制下去的躁动又重新觉醒,他伸手一一抚过她的脸颊、娇嫩的嘴唇、柔美的脖颈,呼吸渐重。 这是他渴望已久的人儿,而她此刻躺在他的身边,也用缠绵渴望的眼神看着他。 萧瓒再也忍不住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亲吻着她的脖子,在她耳边呢喃倾诉:“容安,我爱你,很爱很爱。” 容安眯起眼睛,一丝暖流从耳朵游走至全身,让她情不自禁呼吸急促,搂紧了身上的人。 第697章 谁来也不见 巳时,日上三竿。 来福在殿门外甩着佛尘踱来踱去,阿蛮则倚靠在门前的大圆柱上打瞌睡。 “阿蛮姑娘,要不麻烦你进去通传一声?”来福笑眯眯的凑到阿蛮跟前,用商量的口吻恳请道。 “不要。”阿蛮立马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头摇得像拨浪鼓,“福公公您还是自己去吧,陛下还在里面呢。” 来福见她毫不留情的拒绝,脸上的笑顿时有些无奈。 “好吧。”他一甩佛尘,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朝寝殿大门走去。 阿蛮看他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由想笑。 来福想让她进去,该不是以为自己很有经验吧,可惜昨晚这种情况,她也是头一遭。 都后半夜了,被叫进去换床单,虽然当时没见着两位主子,可那换下来的床单足以叫人面红耳赤。 这也就算了,四更天的时候竟然又被叫进去换床单。 也就是说两位主子昨夜四更以后才睡下,这分明是小别胜新婚啊。 阿蛮既为他们高兴,又在心里默默为容安捏了把冷汗,只盼着陛下能怜香惜玉些,可别把人折腾坏了。 这时来福已经蹑手蹑脚的进了寝殿,殿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龙涎香,昨夜抬水进来时那股甜腻腻的味道已经散了。 他站在珠帘后,看着掩着纱帐的拔步床,清清嗓子小声喊道:“陛下……” 他刚喊完,纱帐里就伸出一只手来,连连做了好几下挥手的姿势。 来福懂了,赶紧退后,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幸好人醒着,不然他还真的需要莫大的勇气才敢跑去床前将人生生叫醒。 来福侯在西暖阁里,少顷,只穿着一身素色中衣的萧瓒便走了进来。 来福自是忍不住上下打量他,只见他神清气爽,元气淋漓,哪像是折腾了大半夜不睡觉的人。 反倒一副吃饱喝足后尽兴满足的样子,眼角眉梢还带着温存后的柔软。 啧啧,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来福在心里感叹。 萧瓒才不管他在想什么,双手抱臂睨着他道:“你最好是有要紧的事情。” 来福脊背一紧,赶忙回禀道:“陛下,卫国公世子在宫外求见。” “魏澜?”萧瓒眉头一蹙,不悦道:“他能有什么大事,你就不会找个理由将他打发走,让他明日再来吗?” 他瞪着来福,一脸你很失职,你让朕很失望的神情。 来福有些憋屈,也有点自我怀疑,但还是继续说道:“世子求见的是皇后娘娘,说是来给她送很重要的东西,最好当面交予。” 萧瓒闻言便立刻猜到了魏澜送来的是什么,也猜到了这厮的小心思。 这厮现在对容安钦佩的很,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见她的机会。 “东西留下,人赶走。”萧瓒直截了当的命令道。 “是。”来福毫不含糊的应道。 萧瓒又嘱咐道:“今日皇后不见客,谁来也不见。” “是,奴才明白。”来福再次应道。 “你出去后让阿蛮将皇后平日里喜欢的膳食和做法都列出来,交给御膳房,让他们赶紧准备着。”萧瓒又交待道。 “是。”来福弯着腰不敢抬头,实在惭愧,主子事事比他想的周到。 来福退出去后,萧瓒又回到床边,看着容安带着红晕和疲惫的睡脸,他心里无比满足。 索性今日没有朝会,他要陪着她一整天,让她睡醒后第一个看见的人就是自己。 …… 还别说,今日除了魏澜,还真的又有人来拜访容安。 这一次,来福当然是干脆利落的将人请走了。 瑶光殿外的甬道上,萧明珠和周瑾瑜并肩徐行,身后的宫女不远不近的跟着。 周瑾瑜今日穿了一件浅紫色散花如意云烟裙,头上左右各戴着一串紫色水晶珠钗。 整个人娇俏甜美,让人眼前一亮。 她抬头越过红色宫墙,看着瑶光殿的一角如翼飞檐和明晃晃的日头,不解道:“这大白日的,为何说皇后娘娘不便见客啊?” 今日她跟着二嫂进宫来探望她的生母,听说一直很神秘的皇后娘娘也于昨日进宫了,二嫂便要先来拜访一下,小姑子拜见皇嫂,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的。 她当然也要跟着来一睹帝后的风采,她将将在大典前夕赶到幽州,可因为是女眷不能跟着父兄参加大典,今日是她第一次出门,也是她第一次进宫。 不过她可是听公主府的下人说了,永安帝很年轻,且英勇神武,丰神俊朗。 刚刚他就在瑶光殿里,可惜她们被谢绝了。 萧明珠转头看着她脸上流露出的掩饰不住的遗憾和失落,笑了笑,说道:“你这丫头可别什么都好奇,皇后是你能议论的吗?” 周瑾瑜鼓鼓嘴,连忙抱住萧明珠的胳膊撒娇道:“我就是在二嫂面前才直言不讳的,不过二嫂提醒的是,我以后会注意。” 萧明珠见她如此乖巧,倒也没再说什么,两人一起朝慈宁殿走去。 慈宁殿就是以前的福寿轩,徐太后在这里住了很多年,早就习惯了,所以仍坚持要住在这里。 不过福寿轩原本也很大,倒不算屈太后之尊。 进了慈宁殿,两人自然要先去正殿拜见徐太后。 徐太后第一次见成国公的嫡女,周瑾瑜甜美可人,又一脸福相,因此对她印象尚可,赏了一支金镶珠石蝴蝶簪当见面礼。 徐太后知道萧明珠是进宫来看董嬷嬷的,所以寒暄了几句便放她们母女去叙话了。 董嬷嬷虽然一辈子侍奉在徐太后左右,但一直以来她也算半个主子。 如今她住在东配殿,身边有专门伺候的人,锦衣玉食,除了名分什么都不缺。 一行人进了东配殿,刚坐下,殿内的宫女便奉上了热茶。 坐在锦榻上的董嬷嬷挥挥手,她们便都退了出去。 周瑾瑜犹豫了一瞬,然后站起身走到董嬷嬷面前,双膝跪倒在地,叩首道:“伯母在上,请受瑾瑜一拜。” 董嬷嬷被吓了一跳,赶忙起身去扶她。 “这是干什么,折煞我了。”她将周瑾瑜拉了起来,嗔怪道。 坐在锦榻另一侧的萧明珠则象征性的站起身,却未有过多的阻止与责怪。 第698章 议论 周瑾瑜见董嬷嬷一脸受之有愧的神情,便握着她的手说道:“瑾瑜这一拜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的。 这些年,二嫂一直对我颇为照顾,视我为亲姐妹,您是二嫂的娘亲,说句高攀的话,便也犹如我的娘亲。 再者,二嫂被封为公主,您是公主的生母,身份也同样尊贵,瑾瑜拜您,您当之无愧。” 周瑾瑜一番话不但贴心,也给足了董嬷嬷面子。 董嬷嬷笑着摇摇头,心里却是熨帖的,被人捧着的感觉没几个人不喜欢。 “这丫头倒是能说会道。”她笑着拍拍她的手。 萧明珠则开玩笑道:“她一向会糊弄人,长辈倒是都吃她这一套。” 董嬷嬷听了笑的更开怀了,看周瑾瑜朝萧明珠做鬼脸的样子也越发觉得她可爱。 “小嘴确实甜,长得也有福气,难怪讨人喜欢。”她夸赞道。 夸完了还特地去内室里选了一块羊脂玉佩送给她当见面礼,周瑾瑜自是高高兴兴的收下。 几人寒暄了一番这才又重新坐下。 “二郎也到了幽州,怎的也不带他进宫让我见见?”董嬷嬷看着萧明珠有些不高兴的问道。 女儿出嫁已经五年了,迄今为止,她只见过女婿一次,还是当年他赴幽州接亲的时候。 犹记得当初他面如冠玉,风度翩翩,她还是很满意的。 只是五年过去了,他如今又变成了什么样,还有他和女儿的感情到底好不好,她都很想知道。 “阿娘稍安勿躁,平川好不容易来一趟幽州,怎么可能不来拜见您。 这不是陛下定了三日后邀请蒙王去百兽林秋猎,届时还有很多武将同行,公爹和平川也在列。 您也知道百兽林是何等的凶险,平川平日里多有懈怠,此刻正在府上被公爹操练呢。 省的他到时候拖后腿,丢了公爹的脸。”萧明珠不疾不徐的解释道。 说完,周瑾瑜也点头附和道:“没错,二哥一大早就被父亲叫起来练骑射了。” 董嬷嬷听她们这么说,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么回事。 蒙王与陛下私交甚好,这次蒙王千里迢迢亲自赶来恭贺陛下登基,陛下也该尽地主之谊。 “这么说倒是我心急了,成国公和二郎忙正事要紧,那百兽林确实凶险,他们都是头一次去,一定要多加小心。” “女儿替他们谢谢阿娘的理解与关心,待百兽林秋猎结束,女儿一定带着平川进宫来给阿娘请安。”萧明珠笑道。 事情解释清楚了,董嬷嬷脸上也恢复了笑意。 既然说到周平川,她便试探的问道:“如今你们都在幽州,你和二郎可有什么打算? 二郎年纪也不小了,现在空有国公府世子头衔,却身无一官半职。 朝廷正值用人之际,若他想谋个差事,你们不便开口,我倒是能去太后面前求个恩典。 届时让你们留在幽州也未尝不可。” 萧明珠听了她的话,一脸哭笑不得。 “阿娘,女儿谢谢您的好意,不过真的不需要。”她语气十分郑重的拒绝道。 她当然明白董嬷嬷的心意,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董嬷嬷希望她能一直留在幽州,一来方便母女经常见面。 二来幽州现在是燕京,是权力富贵聚集之地,多少人趋之若鹜,董嬷嬷当然也希望她和周平川能待在权利中心。 所以她毫不犹豫的拒绝令董嬷嬷不解也惋惜。 “为何啊?”她蹙眉问道。 “当然是从哪来回哪去了,我既然嫁去了周家,便是周家人。”萧明珠理所当然的说道。 “公爹对我不薄,他提拔我进军营,而我也答应过他要协助他治理甘州大地,所以又怎么可以食言而肥、嫌贫爱富?” 董嬷嬷看着她面带笑意,开玩笑似的说出这番话,心里感慨万分。 既欣慰有这样深明大义、有气节的女儿,又心疼她在甘州受苦,更难过不久后又要母女分离。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这孩子从小主意就正,我这个做娘亲的从来就管不了你。” “岂止是您管不了我,陛下都管不了我呢。”萧明珠呵呵笑道,“不瞒您说,早先陛下就对我提过,要给平川安排差事,我一样严词拒绝,所以阿娘真的不必介怀。” 董嬷嬷听了先是诧异,然后无奈的摇摇头,知道她心意已决。 而一旁静静听她们谈话的周瑾瑜则暗自咬了咬唇。 “这么说来,陛下对你还是不错的。”董嬷嬷说道。 既然劝不动女儿,索性就不提了,她又问道:“皇后娘娘昨日进宫了,你可知道?” “知道,刚刚还去瑶光殿求见,不过被告知皇后娘娘不便见客。”萧明珠答道。 董嬷嬷有些狐疑,但是仔细一想,萧瓒今日也在瑶光殿,以他和萧明珠的关系,不会故意将她拒之门外,想必是真的不便。 “大概是皇后娘娘身体不适吧,你是不知道,陛下将她看的如珠似宝。”董嬷嬷说道。 “我知道,先前她住在梅林,陛下不就为了她整日起早贪黑的来回奔波吗。”萧明珠喝了口茶,不甚在意的说道。 “这算什么。”董嬷嬷笑的意味深长,她看了看萧明珠,又看了看一脸好奇的周瑾瑜。 压低了声音说道:“陛下说了这辈子只要她一个,后宫只有皇后,没有嫔妃,太皇太后与太后都答应了。” “什么?”最沉不住气的是周瑾瑜,她一脸难以置信,甚至觉得荒谬。 见萧明珠和董嬷嬷齐齐看向她,她才自知失礼。 “我只是觉得骇人听闻,从没听说哪个一国之君只守着一个女人的。”她小声解释道。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出去可别胡乱议论。”董嬷嬷见她似乎不够稳重,不得不提醒道。 周瑾瑜立刻点头道:“伯母放心,瑾瑜知道轻重。” 相比之下,萧明珠确实沉稳多了,她甚至没有大吃一惊,只是放下手中的茶碗,眼神深长。 “不过皇后也确实有她的过人之处,相貌自是不必多说,还有一身奇才。 远的不说,就说前些日子,西月国皇太孙突然在幽州境内暴毙,若不是亏了她,陛下昨日能不能安生举办大典都未可知。 她还为太皇太后调制了缓解她老人家偏头痛顽疾的香珠,太皇太后对此赞不绝口。 这些日子,我听说她好像在琢磨给晋王治腿疾。 若是能成,那她可真是陛下的贤内助,萧家的大功臣。 这样的女子是宝啊,谁能不爱呢。”董嬷嬷感叹道。 说完,她又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不过碍于周瑾瑜在场,她没有着急说出来,反正也不急于一时。 第699章 针灸铜人 萧明珠和周瑾瑜在董嬷嬷这里用了午膳,又陪了她小半日,一直到傍晚才出宫。 而这时容安正在瑶光殿的西配殿里观摩魏澜送来的针灸铜人。 整个模型以黄铜铸成,身高七尺有余,全身上下都刻注了详细的经脉、穴位及经外穴。 完全复刻了白神医手绘的身体穴位图解,可以说当今世上没有人可以将人体解读的如此透彻详细。 前些日子,她请魏澜帮忙制作一个等比人体模型,却没想到他交出来的东西完全超乎了她的预期。 黄铜确实比木料更经久耐磨,而且就算在上面用笔圈画标注也可以轻松擦拭。 “太完美了。”容安绕着铜人转了好几圈,叹为观止。 站在一旁的萧瓒何时见过容安如此肯定一样东西,怪不得今早魏澜吵着要见她,怕不是想当面邀功吧。 “你以后需要什么,可以告诉我啊,何必麻烦别人。”他佯装自然的说道。 可容安还是听出了他话里的酸味,什么别人,魏澜不是他的好兄弟吗。 “术业有专攻,这件事只有他能做好。”她回头看着他笑道,“再说,之后还得他协助我给大哥治腿呢。” 萧瓒听她这么说,也有些笑话自己,怎么什么人的醋都吃。 她整个人都是他的,还怕她公道的夸别人几句吗。 他上前从身后揽住她问道:“你弄这个就是为了给大哥医治吗?” 容安握住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答道:“是啊,给大哥医治肯定会用到针灸,但毕竟男女有别,我不可能亲自上阵。 现在有了这个针灸铜人,我就可以很方便的指点魏澜去给大哥实施针灸了。” “原来如此。”萧瓒明白了她的一番用意,由衷夸赞道:“容安你真的很聪明。” 容安谦虚道:“遇到困难就要努力去解决,办法肯定会有的。” 萧瓒深以为然,心中对她的爱意又多了一丝崇敬。 “以后西配殿就归你用,你看还需要什么,尽管吩咐来福去办。” “好啊。”容安倒也不跟他客气。 想想这么大个铜人如果放在寝殿里也怪渗人的,还有她那些越积越多的医书,也需要找个地方妥善安置。 “明日我要和魏澜一起去看大哥,你派人通知魏澜一声,让他一早先来宫里见我。”容安转过身,仰头看着萧瓒说道。 萧瓒自是应允,伸手蹭了蹭她睡了大半天后娇艳欲滴的小脸,说道:“那我明日便去校场练练骑射,过两日去百兽林,争取猎一只雪狐回来给你做斗篷。” 说起斗篷,两人肯定会想到北运河边客栈里的不愉快。 但是,事情已经过去了,虽然那终将是他们生命中的一抹遗憾,但也正是这抹遗憾,时刻提醒他们,珍惜今日来之不易的幸福,珍爱眼前人。 “那你可得努力,之前那一件我真的很喜欢呢。”容安露出期待的神情。 萧瓒眼中笑意温柔,“容安都这么说了,那我必是赴汤蹈火也要猎到。” …… 次日一早,魏澜便进宫了。 容安也没睡懒觉,萧瓒知道她有正事,故前一晚没有胡来,老老实实抱着她睡了一夜。 卯时天未亮,就去校场挥洒汗水了。 容安和魏澜在西配殿里商议好了针灸方案才出发。 大典虽然过去了,但城中的欢庆热闹还在持续,就连朝中也休沐七日,真真是举国同庆。 皇后出行本该乘坐辇车,还有仪仗开道,但容安哪能习惯这种阵仗。 还是进宫前的那辆马车一路将她送到晋王府。 说起萧廷的封号,就不得不说说萧瓒对他的敬重。 自古一字王就比二字王尊贵,而一字王的封号大多来自数千年前的古早国名。 通常以“晋王、秦王、齐王、楚王”为尊,因为这四个封号来源的国家在当时是最强大的。 其中又以“晋王”地位最高,历代皇子中由晋王身份登基成帝的最多,“秦王”紧随其后,“齐王”、“楚王”次之。 由此可见,萧瓒封萧廷为晋王,便是昭告天下,他的身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在皇家能有这样赤诚纯粹的兄弟情,属实不多见。 容安和魏澜被请去了萧廷的院子。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隔了十多天,这期间,容安让魏澜来过一次,给萧廷检查以前腿部中箭的地方,确定有无对筋脉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结果是令人欣喜的,接着便开始让萧廷服用她留下来的药方。 现在见到萧廷,容安自然是要先查验一下她的药方有没有发挥作用。 这一次,她特地准备了丝帕,隔着丝帕,她认真给萧廷切脉。 相比上一次,今日他的脉象更加顺畅、有力,这说明他体内气血充足。 魏澜和萧廷都紧张的等着,只见容安弯起唇角,说了声:“很好。” 二人才齐齐松了一口气,露出笑容。 其实萧廷自己也有感觉,尤其这几日,他惊讶的发现,一直毫无知觉的双腿好像有了发热的感觉,尤其是服药后,有时候还伴随着隐隐的酸麻感。 不过他现在身为容安的病人,能得到大夫的亲口肯定,才算心安。 他也将自己的感受反馈给了容安。 容安解释道:“你现在每日喝的药主理气活血,咱们先将气血养好,再辅以针灸疏通筋脉。” 萧廷点点头,自是对她的话很信服。 而魏澜也认真听着,接着按照容安的指示,将萧廷推进内室,为他进行第一次针灸。 第700章 小大人 针灸一次,起码个把时辰,容安闲着也是闲着,便去萧熠的院子看他。 刚走进院子,便听见书房内传来朗朗上口的读书声。 “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容安走到窗户下,看着屋内背对着她站在夫子面前的萧熠,正摇晃着脑袋背诵着古文,不由露出欣慰的笑意。 望着眼前的小小孩童,容安不厚道的希望他能快快长大。 在院子里的石桌旁等了小半个时辰,也听了小半个时辰的之乎者也,萧熠才结束了早课。 他从书房里跑出来,径直扑倒容安的膝盖上,满脸的惊喜:“四婶,你是来看我的吗?” 容安习惯性的揉揉他的小脸蛋,笑道:“对啊,来看熠儿,顺便办点其他事。” “我知道,我知道。”萧熠激动地喊道,又看着容安压低了声音道:“四婶是来给父亲治腿的,我看见父亲喝药了,他告诉我是四婶开的药方,父亲还说四婶是一位很厉害的大夫。” 容安看着他含着崇拜的亮晶晶眼睛,刮刮他的小鼻子,说道:“你父亲倒是不瞒你。” “当然,父亲说我是小大人了,家里的事情我有权知道,不过他也交待我不要在外面张扬,免得给四婶惹麻烦。”萧熠说的头头是道。 容安被逗笑了,这两父子之间没有秘密,想想都觉得有趣又有爱。 “你父亲说的对,咱们先别张扬。”她笑道。 萧熠眨眨眼睛,伸出一根小手指,道:“我只跟一个人说过,就是祖母,祖母也很关心父亲,我觉得这不算张扬吧。” 容安无奈的捏捏他的小脸蛋,摇头道:“不算。” 难不成真的让一个七岁的小男孩严格执行守口如瓶,再说徐太后现在确实变得讲理多了。 …… 容安和萧熠在后花园里转了一圈,回到萧廷那里时,针灸已经结束一会儿了。 针灸完身体一般会出现酸、麻、沉、胀等反应,甚至人会感觉困顿无力,这些都是正常现象,最多一两天便自行缓解。 为了让萧廷好好休息,容安将萧熠带去了隔壁的姜思娴那里,而魏澜也准备打道回府。 进了姜府,萧熠熟门熟路的走在前面,原来这些日子他在萧廷的首肯下已经来找过姜思娴两次了。 来干嘛,当然是来吃好吃的,顺便把玩姜思娴收藏的那一堆木雕娃娃了。 姜思娴出来迎接时,他们已经进了后院。 萧熠远远看见她,便欢快的喊道:“姨母。” 而姜思娴脸上也挂着灿烂的笑容,看得出来,这一大一小彼此都很喜欢对方。 “皇后娘娘万福。”姜思娴到了容安跟前,毕恭毕敬的行了一个屈膝礼。 容安握着她的手扶她起身,说道:“表姐,以后咱们私下里见面无须多礼。” 姜思娴看着她直率的眼神,点点头,其实她也有些不习惯呢。 “听容安的。”她笑道。 说完又牵起萧熠的手说道:“你们今日来的正好,我做了好吃的,大家中午一起用膳。” 第701章 烤肉 容安听姜思娴说她做了好吃的,还奇怪她怎么开始下厨了。 等被她领去了小花园才知道,她说的好吃的并非寻常菜肴,而是正烤的香气四溢的牛羊肉。 只见花园中的凉亭里摆放着一个三尺来长的四脚铜烤炉,四壁镂空成网格状,里面铺了一层炭火,而炉口放着一排用竹签串好的牛羊肉。 云荷一直在这里负责看着火候,而肉串此时已经烤到七八分熟,表皮变得微黄酥脆。 姜思娴回来看了赶紧拿起亭中石桌上的香油,用小刷子均匀的涂抹在烤肉上,肉上渗出的油汁滴在炭火上滋滋作响,一股夹杂着炭烤香味的肉香扑鼻而来,令人忍不住咽口水。 萧熠一脸新奇的看着,肉串他不是没吃过,但却是第一次看见现场烤肉串。 姜思娴看着他好奇又跃跃欲试的眼神,递了两串生肉让他自己烤着玩,并再三嘱咐他小心些。 这个炉子相对来说还是很安全的,只要人不碰到就不会有事。 容安则坐在石凳上看着他们忙的不亦乐乎,坐享美食。 须臾,姜思娴将烤好的肉装盘端过来,又在上面撒上各种香料,推倒容安面前说道:“前些天,大哥结识了一个蒙族人,人家请他吃烤肉,他回来后直呼美味。 你也尝尝,这香料便是那个蒙族人所赠。” 容安闻言便拿起一串羊肉品尝,入口皮脆肉嫩,肥而不腻,酥香可口,不膻不腥,十分正宗,甚至并不逊色于她当初在蒙族吃到的烤肉。 “确实好吃。”容安赞许的点点头。 姜思娴笑道:“那你便多吃些,我再去烤些来。” 她说着站起身,还拿了一串肉走到被炭火烤的脸颊通红的萧熠面前,递给他道:“你也快尝尝吧。” 萧熠一手接过来,另一只手还忙着转竹签,小嘴咬了一口肉,油香四溢,不由仰头惊叹道:“真香。” 众人听了纷纷笑起来。 容安也转头让阿蛮自己动手拿,尝尝鲜。 不知不觉九月已经走完,早晚的凉风中已经有了瑟瑟寒意。 但这段时间似乎是天公作美,幽州的天气一直持续晴好,晌午时分艳阳高照,气温还是很怡人的,何况还有一个铜炉在旁边烤着火。 午膳很简单,除了烤肉串,还有一人一碗臊子面,吃完面还有甜点,去火的雪耳椰汁牛乳羹。 雪耳冰糖入炖盅,分别加入椰汁和鲜牛乳,小火炖半个时辰,冷却至温热端上来。 喝上一口,唇齿间满是浓浓的奶味儿夹着椰子的清香还有冰糖的甜糯,只觉得无限满足,令人喟叹。 吃惯了标配的几菜一汤,偶尔来一顿不一样的简直胃口大开,当然也是因为一起吃饭的都是令人愉快的亲人朋友。 萧熠吃饱喝足后便坐不住了,姜思娴知道他想去自己屋里玩木雕,就让云荷跟着他。 看着云荷追着蹦蹦跳跳的萧熠走远,姜思娴一路追随的目光带着笑意和明显的宠溺。 容安看了后知后觉的感到惊讶。 第702章 其乐融融 “表姐,你对熠儿太好了,连我都自愧不如。”她看着姜思娴开玩笑道。 姜思娴哑然失笑,“你说笑了,我确实喜欢这孩子,不过哪能跟你这个亲四婶比。” “怎么不能比?你那些宝贝木雕从来没给孩子碰过,熠儿是第一个,你还放心的让他随便玩。” 容安说着又瞥了一眼撤出亭外的烤炉,继续说道:“表姐一双素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何时做过庖厨之事。 今日见你肉串烤的甚是娴熟,想来是认真学过。 下人会就好了,你学来作甚,可别告诉我自己烤的吃的才香。” 容安的一番话带着调笑,但也说出了不经意间的实情。 就连姜思娴本人都没有想那么多,但仔细回想,又无法反驳。 平日接触的孩子很少,可在晋阳的时候,偶尔也会有亲朋带孩子上门做客,但若那些孩子想进她的屋子,把玩她辛苦收集的木雕,她定是不会答应。 可是轮到萧熠,她却一点也不心疼,大方得很。 还有这烤肉串,吃到好吃的东西,她第一个想到的是要让萧熠也尝尝。 虽然知道好吃好玩的他都不会缺,可这孩子也是奇怪,总是很捧场,也很热情。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姜思娴大方承认道。 “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投缘,后来知道他是你的小侄子,就觉得更亲切了。” 她说着又补充道:“还有一种可能是我太无聊了,在幽州除了你,我也不认识其他人,恰好隔壁有个小可爱喜欢往我这里跑,我自然是喜欢了。” 容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多少能理解姜思娴对萧熠的偏爱了。 “熠儿确实讨人喜欢。”她说道,“还有表姐若是觉得无聊可以进宫来找我啊,回头我给你求个牌子,让你随时可以进宫。” 姜思娴连忙拒绝道:“还是别麻烦了,宫里规矩森严,我不可能时常去,若是我哪天想进宫看你,就按正常的流程在宫门前等着通传就行了。” 容安想了想,没有勉强,说道:“也好。” …… 午后,日光熹微。 睡了一觉的萧廷起来后觉得神清气爽,浑身舒畅。 他让侍从将他推去后花园透透气,后花园里有一片大不不小的林子,萧熠到府上的第一天,就是爬这片林子后面的墙头掉进了对面的院子里。 萧廷现在想想还觉得好笑,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两三个月,林子里的一片银杏树,树叶由翠绿变成了金黄,在微风和墙头传来的琴声中沙沙作响。 今日姜小姐的琴声很轻快,像草地上撒欢的小鹿欢快自由,想来她的心情应该不错。 他甚至可以想象对面的院子里,有人抚琴,有人喝茶,还有一个孩子在奔跑,其乐融融。 做了这么久的邻居,他已经听过数次姜思娴的琴声,多半是在午后或者黄昏。 她的琴声时而像奔腾的潮水,惊涛拍岸。时而如幽谷山泉,细水流长。有时又像轻舞的蝴蝶,旖旎婉转。 平心而论,这等高超的琴艺在大燕,他还没有见过第二个,也难怪西月皇太孙会对她起歹念。 而自己另立新府能遇到这样一位邻居也算是走运,不但时不时能给耳朵来一场洗礼,萧熠也多了一个安全的去处。 第703章 什么都好 萧明珠远远看着萧廷闭眼靠在椅背上兀自沉浸的样子。 他的头顶是一片湛蓝色的天空,蓝天下是微微摆动的金色银杏叶,银杏树下是一袭月白锦袍的儒雅男子,几种颜色映衬在一起,简单、静谧却不失勃勃生机,像一幅深秋初冬里的画卷。 一曲终了,激昂的尾音惊起林中一群雀鸟,振翅飞向远方。 萧廷睁开眼,转头看向身后,问道:“如何?” 萧明珠走了过来,亲自推他,一边将轮椅转了个方向,一边答道:“自是什么都好。” 景好,人好,琴声也好。 站在原地的周瑾瑜看见他们过来,不由挺直了脊背。 “臣女周瑾瑜拜见晋王。”等他们到了跟前,她对着萧廷行了一个标准的屈膝礼。 “大哥,这位是二郎的妹妹,瑾瑜。”萧明珠也介绍道。 “免礼,都是一家人。”萧廷微微笑道。 周瑾瑜站直了身体,抬头拘谨的瞥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先前远远瞧他的身影,只觉得他周身有股清贵之气。 如今看见正脸,只见他面容俊美,竟丝毫不输自己风流倜傥的二哥,而且他气质温润祥和,令人如沐春风。 若能站起来,而不是坐在轮椅上,不知要令多少女子为之倾心。 这么想着,周瑾瑜心里有些惋惜,但也不可抑制的有些紧张,眼前的人可是晋王,放眼整个大燕,也是数一数二尊贵的男人。 萧廷可不知道她想了这么多,只有萧明珠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这个时辰来我府上,没什么事吧?”萧廷回头问萧明珠。 “没事,知道大哥早晨有客就没来打扰,午后睡醒了便带着瑾瑜出来走走。 不过这个时辰过来,大哥你可得准备好晚膳啊。”萧明珠笑道。 “看来我府上的厨子深得你心,要不你怎么三天两头跑来蹭饭,要不要我把厨子送给你?” “跟厨子有什么关系,我就觉得跟大哥一起吃饭才香啊。”萧明珠乐不可支。 一旁的周瑾瑜听了也跟着憋着笑,直觉这兄妹两关系十分要好。 要知道,以她对萧明珠的了解,她不是一个爱开玩笑的人,更很少看见她笑的如此肆意的模样。 一行人说说笑笑回到花园中的廊亭,婢女上了一壶茶和两盘点心。 萧廷端起茶碗喝了口热茶,又看着萧明珠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今日有客?” 萧明珠笑了笑,“我不但知道你有客,还知道你又将熠儿送去了隔壁,还知道四嫂正在给你治腿。” 她说着又解释道:“我在宫里听来的,大哥别见怪,我只是很想知道情况。” 萧廷看着萧明珠透着殷切的眼神,知道她是关心自己,所以还谈什么见怪,毕竟都是自家人。 “还在治疗中,今日第一次针灸,我感觉很好。”他坦诚说道。 萧明珠咧嘴笑了,可笑的却有些难看,因为她笑着笑着又有些想哭。 她为萧廷感到高兴,同时也满腹心酸,过去的这么多年,她从不敢有这样的奢望。 但现在,这个奢望很有可能会实现。 “那太好了,大哥。”她激动的说道,眼中甚至有高兴的泪光。 第704章 出事 萧廷见她这个样子颇有感触,前几日徐太后将他叫进宫询问此事,也是这个反应。 这也是他为什么不想张扬的原因,不过现在他对容安的信心更足了。 “说不定下次你回幽州,就看不见我身下的轮椅了。”他笑道。 萧明珠满怀期待,“大哥说的好,我拭目以待。” 申时,容安将萧熠送了回来,萧明珠和周瑾瑜昨日在宫里没有见着她,今日倒是遇上了。 几人见礼寒暄了一番,容安便打道回宫,而萧明珠带着周瑾瑜继续留在萧廷府上做客。 …… 隔日,由萧瓒亲率的狩猎队伍从幽州出发前往百兽林,来回最短预计十日左右。 他还顺道护送太皇太后回燕山行宫。 他们一行人前脚刚走,幽州便降下大雨,且连绵了数天,八九月都没怎么降雨,好像全都攒在十月下了。 大雨一直不停,容安自然是老实待在宫里,哪里都没有去。 连绵大雨的宫里让她觉得更安逸了,徐太后管着后宫之事,没事从不打扰她。 她每日只管看看书,琢磨琢磨草药,闲下来会想起萧瓒,想他如何带着阿雪穿梭在百兽林里寻找雪狐的踪迹。 就这样过了五六日,一个瓢泼大雨的午后,萧明珠忽然浑身湿透的闯进瑶光殿。 “四嫂,请赐我一颗护心丸。”她冲到她的面前,红着眼眶请求道。 容安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问道:“谁出事了?” “是我公爹,他被猛虎咬伤了,伤情严重,正在赶回城的路上,有骑兵快马加鞭先行回来求药。”萧明珠说着哽咽落泪,“说是恐怕要支撑不住了。” 容安听了心下震惊,但她什么也没说,转身便进了内室,出来时手里捧着几个瓷瓶。 “白瓶里有两颗护心丸,情况严重便全都服下,小瓷瓶里是镇痛药,另一个大的是特效金疮药。”她快速的一一解说,然后将瓷瓶全都递给萧明珠。 萧明珠捧在手里,含泪哽咽道:“谢谢四嫂。” 容安点点头,挥手道:“快去吧。” 萧明珠头也不回的走了,容安和阿蛮还有来福跟到殿门前,看着她疾奔在雨中,最后消失在瑶光殿,几人的神色都是沉重的。 “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来福摇摇头,深感诧异。 “狩猎本来就是有危险的事情。”阿蛮蹙着眉头说道,“那百兽林还一直以凶险著称。” “话是这么说,可这么多年也从未听说有将领在百兽林里出事。 就陛下带去的那些护卫各个都是层层选拔出来的高手,且都是通过百兽林三日考验的。 林中还设有百步穿杨的暗哨,只要发出求救信号,必能第一时间施救。 如此保障下,骁勇善战、武艺超群的成国公还是被猛虎咬成重伤,实在太倒霉了吧。”来福一脸可惜的直摇头。 阿蛮当然不知道这些内情,听来福说了之后不甚唏嘘。 容安是知道的,以前就听陈云舟说起过,这次萧瓒临行前也有告诉她,就是让她不必担心。 否则怎么也要让他带些救急药。 “人有失足,马有失蹄,福祸难料。”她叹了口气道。 第705章 命保住了 萧明珠冒雨一路疾驰,连夜赶到离幽州城百里之外的郡县。 按照送信的士兵所说,萧瓒带领的大队人马今夜也会赶到这里,所以定在郡城的驿馆汇合。 深夜里的驿馆火杖幢幢,萧明珠下马后,立即有人过来牵马,也有人为她带路。 她被领去一处灯火通明的上房,进了门看见萧瓒和周平川都在。 萧瓒看见她立即站起身,一边叫里面的随行军医出来,萧明珠则赶紧将装药的包袱交给他。 她看见军医伸出来的手上满是鲜血,还有他面前的襜衣上也一片殷红,她忍不住牙齿打颤。 抬腿就要跟军医进内室,却被萧瓒拦住。 “你还是不要进去的好。”他沉声劝道。 没有多余的话,但是萧明珠却能想象,她是上过战场的人,流血受伤甚至死人,她见过很多。 可是现在萧瓒却不敢让她进去,只怕是公爹的伤势极其可怖。 “到底怎么回事?”她转身看着垂头站在一旁的周平川大声问道。 周平川缓缓抬头看向她,苍白的脸上满是沉重和愧疚,眼中还有瑟缩的歉意。 萧瓒看了心中叹气,却不好说什么。 在百兽林时,成国公与周平川同行,而周平川竟然弄丢了报信用的信号弹,以至于成国公被猛虎袭击时没有第一时间得到林中暗哨的救援。 “都怪我,都是我的错,父亲是为了救我才……”周平川没有说完的话被萧明珠一巴掌打断。 只听啪的一声,他的俊脸甩向一边,嘴角立刻见了红,被打的面颊上渐渐显现出指印。 萧明珠从小习武,力气不比男人小。 萧瓒猝不及防,纵然能理解她的心情,但也没想到她会当着自己的面对周平川动粗。 “明珠,你冷静一些,谁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他蹙着眉头,神情沉重的劝道。 萧明珠怒目圆睁的瞪着一声不吭的周平川,眼中是责怪还有嫌弃。 须臾,她咬牙转过头,什么也没说,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萧瓒又劝她先去换身衣服,她摇摇头拒绝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魏澜也赶到了,拎着药箱火急火燎的进了内室。 …… 萧瓒次日晚间才回到幽州,又是一整日的雨。 一场秋雨一场凉,天阴阴冷,湿气蔓延,令人的心情也跟着阴沉低落。 但看到瑶光殿里翘首以盼的身影时,萧瓒心里又开朗了几分。 容安站在殿门前等着他,见他大步上了台阶,还对着自己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心中猜测成国公应该无性命之忧。 但为了确认还是问道:“成国公怎么样了?” “命保住了。”萧瓒果然这么说。 容安松了一口气,从昨日到现在都怕传来不好的消息,还好人保住了。 萧瓒脱了披风交给来福,和容安一起进了内殿。 “你没受伤吧?”容安边走边上下打量他。 萧瓒失笑,摇了摇头道:“没有,毫发无伤。” 容安这才放下心来,到底是心有余悸。 两人一起进了暖阁,萧瓒坐在锦榻上,先端起茶碗喝了口热茶,才将事情的经过告诉容安。 得知是成国公儿子的失误才造成了这场意外,容安只能叹气。 又听萧瓒说了成国公的伤势,他身上的咬痕深至脏器,肚皮都被划开了,鲜血入注,惨不忍睹。 若不是成国公本身身体强健硬朗,再加上护心丸,普通人根本抗不过去,而且他伤的如此惨重,就算保住了一条命,将来也不可能再提刀上马,驰骋沙场了。 容安听了面露不忍,没想到好好的一个将帅,南征北战都能全身而退,如今加官进爵,功成名就,却败在一只猛兽的爪牙下,着实令人唏嘘。 “这件事除了周平川的失误,我也有责任。”萧瓒捏了捏眉心,有些自责的反省道。 “成国公一行人是第一次去百兽林,我当多派些人手保护他们。” “这怎么能怪你,没人能预料到祸事,否则大家都早做准备了。”容安看着他安慰道。 萧瓒先前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当看见萧明珠愤怒伤心的样子时,他心里不无自责。 当初萧明珠带着成国公一起来向他投诚,又跟着他一起南下征战,他们都是大燕的功臣,而自己没有保护好他们。 “明珠很伤心,甚至比周平川还伤心,我能感觉到她对成国公的孺慕之情,她是真的把成国公当父亲敬重的。”萧瓒叹了口气说道。 容安起身走到他的身边坐下,握住他的手说道:“事已至此,若心里不踏实,你以后可以从别处补偿他们。” 萧瓒点点头,又歉意的看着她道:“雪狐没猎到便匆匆返程了。” 容安猝然失笑,“这算什么事啊,又没给你下军令状。” 萧瓒也笑起来,沉闷的心情又轻松了些,他承诺道:“来日方长,以后一定补给你。” 第706章 活该 次日早朝后,在百兽林里发生的意外很快便传开了,朝中官员无不为成国公扼腕叹息。 而重伤昏迷的成国公也于晌午时分被小心护送至城中的公主府。 成国公是功臣又是萧明珠的公爹,宫里当然要第一时间有所表示。 所以徐太后收到成国公已经回到公主府的消息,便立刻命董嬷嬷带着早已准备好的慰问礼出宫了。 萧明珠的公主府在朱雀大街上,离皇宫很近,曾是萧家的产业。 她被册封公主时,这处比萧廷的晋王府还要气派华丽的宅子便一并赐给了她。 如今周家人和她一起住在公主府。 董嬷嬷还是第一次来女儿的府邸,进门后,一路气派非凡的景观让她心中暗自满意,只见府中廊回路转,亭台楼阁,环山衔水,富贵中透着尊荣。 唯一令人惋惜的是,女儿不愿长住幽州,这么好的宅子,也不知一年能得主人几日莅临。 一路走马观花,董嬷嬷很快便被带去了萧明珠的院子。 奇怪的是,萧明珠的院子门口竟然有两个丫鬟守着,这两人身量颇高,孔武有力,看着就不是一般婢女。 而周瑾瑜被她们挡在院门外,正焦急无措的朝院子里张望。 她听见脚步声,转头看见来人是董嬷嬷,便犹如看见救星般转身迎了上去。 “伯母,您来了。”她瘪着嘴跑到她面前,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 “这是怎么了?”董嬷嬷有些奇怪,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守门的两个婢女打量着她,还不等周瑾瑜开口介绍,董嬷嬷身边的一个宫女就出声道:“这位是宫里的董嬷嬷,公主的生母,还不速速让开。” 两个婢女听了对视一眼,脸上有惊讶也有忌惮为难,但还不至于慌张,更没有挪开步子。 董嬷嬷有些恼了,可就在这时,院中的正屋里传来一阵瓷器破碎的声音,接着又是一阵哐哐当当声,还有男人和女人吵架的声音。 董嬷嬷瞪大了眼睛,这还了得,她不由分说的冲上前,身后的宫女也纷纷为她开道。 守门的两个婢女见状也放弃了阻拦,转身朝正屋跑去。 董嬷嬷一行人腿脚也很快,但终究不及她们,只见她们在门口禀报了一声,屋内的动静便戛然而止。 而董嬷嬷也已经火急火燎的到了门厅前,她一把推开门,径直闯了进去。 地上有茶壶茶碗的碎片,还有被掀的底朝天的桌子以及东倒西歪的椅子。 董嬷嬷气的胸口起伏,先跑到萧明珠面前,飞快的将她上下打量一遍,这才又气势汹汹的转身走到周平川面前。 她抬手指着周平川,刚要教训他一番,话都要出口了,又生生打住,差点还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只见周平川低垂着头一声不吭,但半边脸又青又肿,嘴角处还有破裂的口子,额头上还有一处渗血的伤口,看样子是刚刚新添的,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砸的。 董嬷嬷一时震惊万分,哑口无言,看着面前鼻青脸肿的女婿,一腔怒火早已消失无踪,甚至觉得理亏。 而跟她一起进来的周瑾瑜则怯怯的瞄了瞄萧明珠,又一脸心疼的看了看周平川,小脸都被吓白了,眼里还含着泪水。 董嬷嬷听见抽泣声,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扬着下巴一脸冰冷的萧明珠,就连她这个亲生母亲都觉得自己女儿霸道泼辣,而周家兄妹两倒是可怜兮兮的。 屋里几人生气的生气,委屈的委屈,害怕的害怕,董嬷嬷只能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家和万事兴,有什么话好好说,怎么还打起来了。” “他活该。”萧明珠一动不动,头也不回的说道。 董嬷嬷蹙起眉头,对她使眼色,奈何人家看都不看她一眼。 而周平川依旧保持沉默,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 屋里又是一阵安静,董嬷嬷有些被气到,便冲着萧明珠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成心让我担心是不是,我多难得才见到你们一次。” 听着董嬷嬷失望恼火的责问,萧明珠这才有了点反应。 她转头歉意的看着董嬷嬷说道:“阿娘,您今日来的不是时候。” “是太后娘娘让我来探望成国公的。”董嬷嬷没好气的强调。 萧明珠有些头疼,甚至疲于应付,从她憔悴的脸色也能看出一二,这两日她几乎没怎么睡觉。 周平川抬头瞥了她一眼,又看向董嬷嬷客气的说道:“阿娘,刚刚明珠教训我是应该的,我们不会记仇,明日就好了。 阿娘难得出宫来府上,晚上就留下来一起用膳吧,小婿这就去准备,您先陪着明珠说会儿话。” 他说着弯腰拱手,即便脸上带着伤也无损他的文质彬彬。 董嬷嬷诧异的看着他,从进来到此刻,总算对他有了点好印象。 而萧明珠也没有提出异议。 周平川便带着周瑾瑜一起离开了屋子。 两人一直走出了院子,周瑾瑜才敢小声咕哝道:“二嫂下手好狠啊,之前我听下人说,二哥你被人打了,我还不信。 看完父亲后便立即跑来找你们,没想到……” 被打是真的,而且还又添了新伤,头都被砸破了。 周平川闻言止住了脚步,周瑾瑜也跟着停了下来,一脸不安的看着他。 “瑾瑜,你应该听说了吧?”他问道。 周瑾瑜难过的看着他,之前擦干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原本她是满怀喜悦和期待来到幽州的,可是现在疼爱她的父亲身受重伤,而且还是由于二哥的疏忽造成的。 她没有像二嫂那样愤怒,甚至直接对二哥动手,大概是因为知道他不是故意的,所以对他恨不起来。 只是觉得很伤心很无助。 “你二嫂说的没错,我活该,我巴不得她多打我几巴掌。”周平川看着她说道,“所以不要再说她狠,知道了吗?” 周瑾瑜见他满脸狼狈,眼神却清晰冷静,下意识的点点头。 第707章 旨意 萧明珠屋里已经恢复了原貌,婢女收拾妥当后便自觉退了出去。 董嬷嬷看着坐在桌边憔悴沉默的女儿,忘记有多久没有看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了。 她伸手将新奉上的热茶推到她面前,劝道:“事已至此,谁也不想发生这样的意外。 你既然已经打骂了二郎,差不多也该消消气了。想必成国公醒来也不想看见你们不和睦。” 萧明珠低垂着眉眼,看不清她眼中的神色,但最后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董嬷嬷见她到底还肯听劝,心里安慰了些。 这一放松下来,便又想起刚刚的周平川。 看样子,女儿是可以轻松拿捏住女婿的,根本不用担心她会受欺负。 可是又难免觉得这女婿有点窝囊,文不成武不就,出去狩猎还要靠老父保护,更是荒唐的弄丢了报信的信号弹。 真真是个没用的纨绔子、半吊子,看来传言不虚,亏得女儿从未嫌弃过他半句。 想到这里,董嬷嬷心里暗自替萧明珠不值,以她今时今日的地位,天下英雄才俊还不是任她挑选。 可惜了,一切早已成定局,说什么都是惘然。 “太后命我带了很多名贵草药来,等成国公醒了,就好好在府上将养着。 能保住一条命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以后你们好好尽孝,就当让他提前颐养天年了。”董嬷嬷又拍拍萧明珠的手劝慰道。 萧明珠抬头看着她,脸色已经平静下来。 “替女儿谢谢太后娘娘。”她说道。 董嬷嬷点点头,又拉她起来说道:“来了这么久了还没办正事,快带我去探望成国公吧,省的要被人说我渎职了。” …… 成国公是两日后醒过来的,这期间萧瓒带着容安来探望过,容安还给成国公把了脉。 她的结论与其他大夫是一致的,命保住了,剩下的就是等待。 萧廷也来探望过,其他人则一律被萧明珠谢绝了。 一来无暇接待,二来不想扰了病人清净。 得知成国公苏醒的消息,萧瓒总算松了一口气,能踏踏实实的投身到政务之中了。 身为一国之君,如果真的勤政爱民,他将会有做不完的事情。 朝中有多少事要过问,又有多少弊端等着查漏补缺,萧瓒很忙,但却有条不紊。 事情做不完,但是做一件肯定就少一件。 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这是萧瓒秉持的处事原则。 而容安就是他的定心丸,只要她在身边,他有大把的干劲。 这日午后,容安和魏澜又去萧廷府上为他针灸。 第一次针灸后,他们就决定往后三五日针灸一次,且都安排在午后。 如此安排一来不耽误萧廷晨间去上朝,二来针灸完人会感到困顿无力,可以借机睡一个长长的午觉,让身体得到充分的休息和调养。 魏澜实施针灸的时候,容安便在花园里闲逛,萧熠今日进宫去陪徐太后了,所以府上格外安静。 她走上回廊,连日的大雨,廊下的池水大涨,趴在栏杆上,弯腰往下伸手估计都能够到水面了。 一阵风自水面上吹来,容安缩了缩肩膀,天气是一日比一日冷了。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刚要回萧廷的院子,便见远处走来一个人影。 来人穿着一身灰蓝色内侍服,一手端着佛尘,一手端着明黄圣旨,竟赫然是来福。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来福快步走过来,笑着给容安行礼。 容安一脸好奇的看着他,问道:“你怎么到这来了?” “奴才是奉命来宣旨的。”来福答道。 容安更好奇了,随口问道:“宣什么旨意,给谁宣?” 来福倒是不跟容安见外,直接将圣旨递给她道:“娘娘一看便知。” 容安接过圣旨打开一看,忍不住笑起来,竟然是册封魏澜为第一任太医院院使。 这旨意未免太突然了,之前从未听萧瓒说起过,不知道魏澜待会儿是哭是笑。 来福见她笑意盈盈,又说道:“若是世子一会儿不肯接旨,娘娘您可得帮着劝劝,君命不可违啊。” “哦?他会不肯?”容安狐疑的看着来福。 “世子的性格您多少应该了解些,他生性不羁喜爱自由,哪肯被官职束缚,还是统管整个太医院的重担。” 来福说着嘿嘿笑了笑,“先前陛下有跟他提过一次,他竟然说陛下是在跟他开玩笑,焉知君无戏言,这不旨意就来了。” 容安看着来福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意,好整以暇的问道:“可是,他会听我的?” “当然会,陛下说了他最听您的话。”来福想也不想的说道,说完捂着嘴,一副自知失言,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容安斜睨了他一眼,确定这是唱的哪一出了,敢情是让她当说客呢。 第708章 快乐很简单 申时,容安回到宫里,听瑶光殿的宫人回禀,萧瓒还在奉先殿与工部的几位官员议事。 她便先进了暖阁歇歇脚,等着萧瓒回来一起用晚膳。 外面夕阳正美,容安爬上锦榻,倚靠在敞开的窗户边。 入目是大片的晚霞盘亘在天边,橘红色和天青色交汇,好像一副波澜壮阔的水墨画。 而她于瑶光殿圈起来的四方天地中怡然自得地欣赏着这寻常却又炫目的景色,浑然不觉这里是深宫,因为她感觉不到任何束缚。 重新回到瑶光殿,住在这里的每一天,她都越发喜欢这里,熟悉感和踏实感让她感觉终于回到了属于她和萧瓒的家。 冥冥中,也会感叹,原来这辈子她属于这片土地,也会与这片土地上的亲人和朋友谱写全新的人生。 萧瓒回来时,天色已黯,瑶光殿里亮起了宫灯,他进门便习惯性的望向东边暖阁的窗户,看见容安趴在窗口,正对着他笑,他也笑起来,满脑子要操心的琐事一下子都烟消云散了。 沉稳的步伐带了几分轻松与急切。 等他大步流星的进了暖阁,容安刚关好窗户从锦榻上下来。 萧瓒走到她的面前,牵起她的手,感觉到她的手细滑微凉,便叮嘱道:“天气越来越冷,以后别趴在窗户边等我了。” “谁等你了,明明是看风景。”容安想也不想的否认道。 说完和萧瓒大眼瞪小眼,不过对视了片刻,两人都笑起来。 “好好好,看风景,顺便等我。”萧瓒顺着她的话说,反正他心里明白就行。 “不过瑶光殿窗外的景色也确实美,春夏秋冬各有不同,若喜欢看,我明日便叫人将殿里的炭炉烧起来,这样即便开了窗屋里也是暖的。” “我今日也有这个想法呢,今年的天气似乎冷的较晚,若不是近日几场大雨带来了寒意,都要忘记已经过了立冬了。” 容安一边说着一边和萧瓒往外间走去。 饭厅里已经摆好了晚膳,热气腾腾,香气四溢,两人都有些饿了。 萧瓒和她一起坐了下来,说道:“那便这么定了,反正殿中的事情你做主就行了。” 容安点点头,倒是不推脱。 食不言,寝不语。 两人安静的吃完饭,刚放下筷子站起身,便见珠帘后探出一个小小脑袋。 “四叔,四婶。”萧熠笑眯眯的喊道。 “你还没回去呢?”萧瓒看见他有些意外。 知道他今日进宫陪伴母亲,但现在时辰不早了,还以为他已经被送出宫了。 “站在那里干嘛,快进来啊。”容安也招呼道。 萧熠嘿嘿笑着摇摇头,走到他面前的萧瓒瞄见珠帘后还坐着一只不速之客,不由伸手捏捏他的小脸蛋。 “四叔,咱们去外面踢会儿蹴鞠吧。”萧熠仰头看着他说道,那跃跃欲试含着期待的眼神叫萧瓒如何能拒绝的了。 “我出去陪他玩会儿,正好消消食。”他转头看着容安说道。 容安笑着点点头。 萧瓒掀开珠帘,一只白色庞然大物便蹿到他身前,被他按住脑袋拍了拍,这才听话的跟在他身后走了。 容安看了,眼中的笑意更深。 听来福说阿雪之前一直是养在瑶光殿的,殿里的宫人一开始怕它怕的要死,后来慢慢熟悉了才知道它不会无故伤人。 萧瓒不在的日子,萧熠天天来找阿雪作伴,而且从不空手来,既然是玩伴自然要有福同享,所以阿雪一度长了一身膘。 萧瓒回来后没少嫌弃,带着它晨练了快一个月,才让阿雪又恢复了从前的英姿飒爽。 不过萧瓒登基之前还是将它迁到了练武场的一处专属棚屋里。 想来现在萧熠见阿雪一次也是难得,所以才舍不得出宫,想多玩会儿。 容安这么想着,已经走到殿门前,屋外夜幕降临,廊灯环绕,殿前的平地上倒是视野清晰。 只见萧瓒背着手很轻松的一对二,而且看的出来他踢蹴鞠时只使了两三成的力气。 而对面的萧熠则全力以赴,阿雪也帮他找补,接到了就用爪子推给他,他再大吼着飞起一脚。 萧瓒偶尔放水没接住,他便开心的一蹦三丈高,欢呼声都传到了宫墙外。 容安看着他们玩耍,弯起的嘴角一直没有放下去。 快乐很简单,可以传染,也可以共鸣。 …… 一个多时辰后,萧瓒才回到殿中,容安都已经洗漱好了。 因为时候不早了,再加上天凉,沐浴完就直接坐到了床上。 萧瓒跑到她的床边,原本是想告诉她熠儿已经被他亲自送出了宫,可看见她披散着如云的长发倚在床头,容色晶莹如玉,抬起的眼眸清澈晶莹,浅绿色交领睡袍下身姿婀娜,肤如白雪。 他不由呼吸一顿,想说的话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容安自是察觉到他眼神中的炽热与迷恋,她有些不自在的抿抿唇,说道:“天冷了,便换了件厚实些的睡袍。” 萧瓒见她脸颊上染了一层淡淡的红晕,淬着柔光的眼中划过一抹笑意,问道:“是新的吗?我没见过。” 容安看着他点点头,萧瓒的眼神愈发幽深了,流连在她身上,里面都是她熟悉的欲望和喜欢。 “很美,让人耳目一新,像个小仙子。”萧瓒由衷又自豪的夸奖道。 说完看见容安挽着鬓发的一侧耳朵变红了,小巧玉琢般的耳郭变得粉粉嫩嫩,甚是可爱。 他忍不住倾身上前,双手撑在她的两侧,轻咬她的耳垂,低语道:“安安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说完便起身快步去了净室。 容安捂住被他咬过的耳朵,只觉得上面的酥麻蔓延到了心尖,让她既羞窘又无措。 还是不太习惯他的直白与热情,但被喜欢的人喜欢、赞美和疼爱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尤其是当看见他满心满眼都是自己,会觉得幸福的意义不过如此。 第709章 急件 夜里又下起了绵绵阴雨,雨里还夹杂着冰豆子,寝殿的罗帐里却温暖如春。 次日清晨,容安醒来时已经是巳时,身边早已没了萧瓒的踪影。 她坐起身,身体的酸痛与不适让她不禁回想起昨夜萧瓒在她身上挥汗如雨的样子。 她脸颊发烫,闭眼揉了揉眉心,虽然十五岁就嫁给了萧瓒,但是对他尽妻子义务的次数真的屈指可数。 也正是这一点反省才屡次纵容了他的贪婪。 也许再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容安自我安慰道。 胡思乱想了片刻,容安才唤阿蛮进来。 阿蛮很快就过来了,先麻利的将两侧的纱帐撩起,帐内还有未散尽的甜腻气息,阿蛮面不改色,又将早已准备好的衣裙拿来给容安换上。 一回生二回熟,见多就不怪了,瑶光殿里的宫人谁不知道两位主子现在如胶似漆,犹如新婚燕尔。 身为容安的贴身女婢,阿蛮比谁都高兴,也越发机敏持重。 容安换装梳洗完,又用了早膳,巳时便过去了一半。 今日本就不打算出门又缝阴雨天,便安心地待在寝殿里看看书。 殿中果然烧了炭炉,比前一日要暖和些。 容安坐在锦榻上,手里的书刚翻了两页,萧瓒便回来了。 他穿着一身黄色龙纹云肩通袖膝襕袍,腰束玉带,头戴金冠,整个人英姿勃发,矜贵威严。 但是他看见容安时,脸上露出的明朗又温柔的笑意,立刻让他身上的威严打了折扣。 不过他毫不在意,他只对容安这么笑,对着别人也笑不出来。 他先走到容安的面前,不由分说的弯腰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四目相对,不需要多说什么,便有爱意在两人之间流淌。 容安看着他眼底散发出来的亮光,他在告诉她,他的心情很好,因为她。 她弯了弯唇角,回以一个腼腆的微笑。 萧瓒又飞快的吻了一下她的唇,在阿蛮掀帘进来之前坐在了锦榻另一边。 阿蛮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到,也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暧昧的气氛,有条不紊的屈膝行礼,然后放下茶碗,再告退。 “今日魏澜进宫和我谈了对太医院的规划。”萧瓒看着容安说道。 “是吗?”容安很意外,昨日魏澜虽然接下了圣旨,但是一脸苦大仇深,看起来很不情愿,怎么才过了一晚就积极起来了。 “看来你对他还是不太了解。”萧瓒笑道,“魏澜这个人做事非常细致认真,而且只要是他揽下来的差事就会负责到底,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将太医院交给他的原因。” 容安看着他轻松自得的模样,揶揄道:“就因为他做事认真负责,你就把这么重的担子扔给他,是不是不太厚道啊?” 萧瓒摇了摇头,口吻颇有几分语重心长,“古语有云:良才善用,能者居之。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 魏澜德才兼备,又是我信得过的人,除了他,我实在不知道还有谁比他更合适,所以我为什么不用他呢。” 容安点点头,站在他的角度确实也没错。 萧瓒又说道:“我将天下大夫纷纷趋之若鹜的位置留给他,他却嗤之以鼻,而你们也觉得是在勉强他,不过是因为他家世好,什么都不缺,随性惯了。 但那些毕竟都是他祖上的荣宠,他当有自己的建树,当他明白这一点的时候,他会感谢我。” 容安看着他侃侃而谈的样子,倒是感觉到了他做皇帝该有的笃定和果断了。 还有他说的这些话也像是他自己的心得,如果当初他没有因为局势被赶鸭子上架,也不会有如今的一切,想来他是不后悔经历这一番磨炼的。 “说的头头是道,怎的没有亲自说服他,还得靠我帮忙?”容安故意笑话他。 萧瓒不以为然,笑道:“我们夫妻一体,谁劝服他又有什么区别。” “脸皮真厚。”容安斜睨了他一眼。 …… 午后,天空依旧飘着绵绵细雨,暖融融的瑶光殿里让人觉得分外安逸。 萧瓒索性不去奉先殿了,命来福去御书房将他案头上没批完的奏章全都搬过来。 来福的动作很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人就回来了。 只见他行色匆忙的进了暖阁,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内侍,内侍将捧着的一摞奏章小心的放在案几上便退下了。 来福则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递到萧瓒面前,回禀道:“陛下,甘州来的急件,刚送到御书房,奴才顺带捎过来了。” 萧瓒一听是急件,连忙接了过去。 一旁的容安也打起了精神,只见萧瓒拆开信封,里面有两页纸,他一目十行的看完,脸色已然变了。 “怎么了?”她忍不住问道。 “甘州边境有异动。”萧瓒蹙眉答道,然后将手里的信直接递给她。 容安接过信仔细一看,其中一封竟然是西月国发出的声讨文书。 信中竟然说,皇太孙在幽州命丧萧廷之手,大燕为了掩盖罪行,不但花言巧语,颠倒黑白,还在西月使团回国途中,盗走皇太孙尸体,企图毁尸灭迹。 容安目瞪口呆,只觉得匪夷所思,可声讨文书里的愤怒与仇恨几乎跃然纸上。 他们要讨回公道,还想要回皇太孙尸身,否则就要大军压境,兵戎相见。 另一封信则是现在代为镇守甘州的大将所书,信中写道最近关外西月大军活动频繁,一切还请萧瓒示下。 “这是有什么误会,还是故意生事?”容安放下信,看着萧瓒问道。 第710章 偏爱 未时三刻,萧廷和萧明珠被急召进宫,萧瓒和徐景林已经在奉先殿的御书房等着他们了。 经过大半年的调养,徐景林的身体早已恢复的差不多了,闲在府中太久,一直想要领差事,萧瓒便让他做了禁军统领。 将整个皇城的安危交到他手上,萧瓒自然无比放心,今日恰逢他当值,人本来就在宫里。 萧廷和萧明珠传阅了甘州来的急件,两人毫无意外都是一脸惊讶。 “荒谬,当初西月使团启程离开幽州时,我们都已经达成了共识,也起草了文书让使臣带回国呈给他们的国君,证明皇太孙之死与我们毫无关系。”萧明珠略微激动的说道。 “现在他们完全推翻了之前的说辞,是何居心?” 萧廷倒是沉得住气,他又仔细看了看手中的信,抬头说道:“西月国的声讨文书中说,皇太孙的尸身在大燕境内被盗走,先要搞清楚这件事是否属实。” 坐在上首的萧瓒点点头,刚刚他和徐景林也讨论了这一点。 “这件事如果属实,也就是说西月使团在回国途中弄丢了皇太孙的尸体,无论是什么人干的,他们失职之罪难逃,而且是罪加一等。 原本皇太孙之死他们就难辞其咎,现在连尸体都弄丢了,可想说什么都是惘然。” “所以他们很可能推翻之前的共识,直接将脏水全都泼到我们身上,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萧明珠一脸恍然的说道。 萧廷若有所思的点头,说道:“这确实极有可能,以西月国女帝对皇太孙的宠爱,她应该不至于拿皇太孙的尸体做由头引战。” 在场的几人也很赞同,萧瓒又神情严肃地说道:“为今之计,我们先要查明事情的真相。 这件事原本与我们无关,但现在看来这背后有一只手企图将我们拉扯进来。 同时,我们  也要做好防御,不管这西月国到底为了哪般如此叫嚣,绝不容许他们犯我国土一分。” 他话音刚落,萧明珠便抱拳说道:“启奏陛下,请准许臣妹即刻返回甘州镇守边关。” 萧瓒看着她一脸坚决的模样,眼中尚有一丝犹豫。 一直没有说话的徐景林也抱拳说道:“起奏陛下,微臣也愿意前往边关效力。” 萧瓒蹙了蹙眉头,还没开口,便听萧明珠有些急切的说道:“我一人足矣。” 她说完,几人便都看向她。 萧明珠昂首挺胸,情绪也镇定下来,她看着萧瓒说道:“在场的诸位,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甘州,我跟随公爹巡视过甘州的每一处卫所城防,甘州就是我的第二个家,更是公爹坚守多年的地方。 现在公爹重伤在身,连床都下不了,只有我可以代替他回去镇守甘州。” 她掷地有声的自荐回荡在御书房里,倒是叫萧瓒、萧廷、徐景林几个男人都心生佩服。 佩服的不止是她巾帼不让须眉的勇气,也是她想要替成国公坚守甘州的一片拳拳孝心。 “不如就让她去吧,确实没有人比她更适合了。”萧廷也开口道。 萧瓒失笑:“没说不让她去啊。” 要指挥甘州大军当然得让周家人去,他犹豫的是要不要再派一个人从旁协助。 但是看刚刚萧明珠一番斗志昂扬的样子,现在倒不好打击她的积极性。 就当做是对她的一次历练吧,正好看看她能不能独当一面。 “明珠听好了,现在命你暂代成国公军职,明日便启程回甘州,坚守边关,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及时来报。”萧瓒正色叮嘱道。 萧明珠好似松了一口气,立即抱拳应道:“臣妹谨遵圣命。” 另一边,徐景林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瞧着脸色有几分不得劲。 “景林,你沿途去查  查皇太孙尸体被盗之事。”萧瓒又吩咐道。 徐景林顿时眼睛一亮,拱手道:“微臣领命。” 萧瓒心中好笑,一个二个看样子都是闲不住的。 …… 申时,绵绵细雨终于停了。 雨后初霁,可惜夕阳微弱且散发不出多少热量,只有一缕橘色的光从西边倾洒下来,照在湿漉漉的墙头和甬道上。 呼吸一口气,胸腔里都是凉意,天气似乎又冷了几分。 “回到甘州以后,静观其变,切忌轻举妄动。你要记住一旦交战就是最坏的情形,受苦受累的是百姓和守将,一切以和为贵。”萧廷转头看着和他一起出宫,执意要推他一程的萧明珠说道。 萧明珠看着他谆谆叮嘱的模样,露出微微笑意,“大哥一直都这样心怀天下,一心为民。” “这不是祖父教导我们的吗,你们也做的很好啊。”萧廷不以为然的说道。 萧明珠无声的摇摇头,嘀咕道:“我们做的都没你好。” 萧廷又转头看向她,开玩笑道:“明珠从小就格外偏爱我这个大哥。” “那是因为大哥本来就好。”萧明珠不假思索的说道。 萧廷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一直是高大的,哪怕他坐了十几年的轮椅。 “能得到弟弟妹妹的肯定,我这个做大哥的还是很自豪的。”萧廷看着前路开怀的笑道。 萧明珠没再说什么,一直将他送到宫门前,又看着他被人扶上了马车。 她站在车窗下,无意识的咬着下唇,看起来欲言又止,直到车窗帘被掀开,露出萧廷清隽温和的脸。 “回去早点休息,明早我就不去送你了,记着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等你回来看我重新站立走路。”他有些唠叨的再次叮嘱。 萧明珠抿唇用力点点头,袖中的手默默握成了拳,直到萧廷放下车帘,眼底被压制的泪光才一涌而出。 第711章 托付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公主府里已经忙开了。 车架行礼以及随行的一队亲兵已经在府门外准备就绪。 一身戎装的萧明珠和周平川在影壁前与周瑾瑜话别。 “二哥,二嫂,你们放心去忙正事,我会照顾好父亲的。”周瑾瑜信誓旦旦的保证。 她今日起了个大早,但依旧精神奕奕,看着比前几日还有生机些。 “辛苦你了。”周平川满怀欣慰的拍拍她的肩膀,又看着她说道:“回头二哥二嫂定不会亏待你。” 周瑾瑜闻言腼腆一笑,又看向站在一旁英姿飒爽的萧明珠,眼神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和讨好。 自从父亲出事,又亲眼目睹她教训二哥,到现在她奉旨挂帅领兵,周瑾瑜对萧明珠很是敬畏。 这股敬畏并不是有多害怕,而是打心眼里佩服她的魄力与权势。 萧明珠看着她,刚要开口,便见大门口走进来几个人,为首的正是板着脸的董嬷嬷。 董嬷嬷进门后一眼看见影壁前站着的三个人,便大步走了过来,身后的宫女则停在不远处。 “阿娘。”萧明珠和周平川一起叫人,周瑾瑜也亲热的叫了声伯母。 董嬷嬷径直走到萧明珠面前,也不管周家兄妹还在一旁,对着她便教训道:“你眼里还有我这个阿娘吗?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跟我说一声,昨日你还进宫了,从奉先殿去太后的慈宁殿能花你多少宝贵时间。” 萧明珠自知理亏,昨日议事结束后,想着顺路同萧廷一道出宫,竟完全忘记了要去慈宁殿向董嬷嬷辞行。 第719章 残忍 很快,便有婢女抬了一架古琴进来,就安放在大堂正中央。 在场的夫人小姐们看了,既紧张又跃跃欲试,哪还有心情继续享用美食。 唯有容安丝毫不受影响,她悠闲自在的吃着东西。 不管徐太后用意几何,她只需静静的看着就行。 等了一会儿,萧廷便过来了,董嬷嬷将他推到徐太后身旁,堂中的夫人小姐一起起身给他行礼,又给他敬酒祝贺生辰,萧廷谢过众人,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大家又都坐了下来,徐太后看着身旁的萧廷笑道:“刚刚在路上董嬷嬷应该跟你说明了吧,身上可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待会儿赏给拔得头筹的姑娘。” 她的话引得众人莞尔窃笑,太后还挺幽默,晋王身上的东西又怎么会拿不出手,便是一根线头也是香饽饽。 当着众人的面,萧廷的脸色是一贯的柔和。 今日他一袭盛装,头戴紫金冠,身着玄色金边广袖蟒袍,腰间束以金丝滚边玉带,端坐在那里,贵气天成。 只见他垂头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递给徐太后说道:“这是新添置的流云百福玉佩,今日头一次佩戴,赏人倒是不寒碜。” 这话答的很自然,也滴水不漏,既然是要做赏赐,当然是新物件更礼貌。 而新物件就代表跟他的关系不大,今日才缀在腰间几个时辰,倒说不上是他的常用贴身之物。 徐太后笑着接过,无暇深究多想。 而在场的众人最多也就觉得相比徐太后的突兀,萧廷处事则更大方得体。 “彩头就放在这里,寿星也在这里,下面谁愿意第一个来?”徐太后将玉佩放在自己的手边,看着下首的众人和颜悦色的问道。 堂中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声,好像在商量又好像在谦让。 徐太后只等了片刻,便拍案做主道:“这样吧,就按照座次顺序来,也省的你们观望来观望去。” 她说着指了指坐在右排前面的吏部尚书夫人和她的女儿说道:“就从右边开始吧。” 吏部尚书夫人连忙鼓励的看向女儿,尚书千金倒也端的稳。 吏部乃六部之首,其父原本就是幽州府衙里的大员,是协助当今陛下的得力重臣,她不缺底气,也不怯场。 “臣女献丑了。”她起身朝着上首盈盈行礼道。 之后离席往大堂中间的古琴走去。 琴声响起,所有人专心的听着,这位尚书千金弹奏了一曲《潇湘水云》。 飘逸的泛音使人进入碧波荡漾、烟雾缭绕的意境。随着音律层层递升,眼前又好像出现云水奔腾的画面。 曲至高潮,琴音高低大幅跳动,抑扬顿挫,磅礴激昂,交织成一幅天光云影、气象万千的图画。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潮水退散,令人忍不住拍手大呼:妙哉,壮哉。 “好,弹的真好。”徐太后当先夸赞道。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叫好,能奏出如此气势磅礴的琴曲确实叫人服气。 相较于徐太后的投入与兴致勃勃,萧廷则内敛很多,虽然他一直面带淡淡的笑意,但他的神色并无太大的波动。 眼下,偷偷打量他的人不在少数,毕竟大家都心照不宣,这琴就是弹给他听的,当然好奇他的反应。 就连容安都没忍住朝他望去,不过她是正大光明的看,所以萧廷察觉了她的目光,朝她笑了笑。 容安觉得他的笑里有几分无奈,想来被徐太后抓来听小姐们弹琴,他也是勉为其难,不想拂了她老人家的面子。 想到这里,她有点同情他,但也不能免俗的带了几分看好戏的玩心,这么多佳丽,最后谁能拿到他的玉佩呢。 正想着,第二位小姐已经登场了,她奏了一曲《关山月》,这首曲子相较《潇湘水云》就显得平整简单一些,整首曲子下来没有出错,但也没有惊喜。 没办法,珠玉在前,瓦石难当,平日里琴艺不够精湛的人,这时候就难免沦为平庸。 一个接一个上场,很快右边的一排就结束了,接着轮到左边。 左边坐在第一位的是周瑾瑜,今日她穿了一身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裙,头上插着一支金镶珠石蝴蝶簪,颈戴赤金盘螭巊珞圈。 她起身走到琴案前坐下,正午的暖阳从她身后的大门口照进来,直将她一身富贵妆扮映照的流光溢彩。 如此张扬的行头,若放在一般年轻小姐身上,多数会显得浮夸、俗气。 但是周瑾瑜压住了,她眉眼精致大气,再加上一张圆脸,简直就是天生的富贵福相。 这样的长相和妖娆沾不上边,端的是甜美可人,乖巧软糯,毫无攻击性,也因此格外讨人喜欢。 这不徐太后正看着她面带笑意的不住点头,今日周瑾瑜只身前来,所以很低调。 先前都没好好打量,这会儿才发现她头上戴着的簪子正是她第一次进宫时自己赏给她的见面礼。 小小的细节却毫不意外的加深了徐太后对她的注意和好感。 她弹奏的是一曲《阳春白雪》,前头大多数是为了竞显气势的恢弘曲调,突然来一首旋律清新流畅,节奏轻松明快的曲子,顿时让人放松下来,耳目一新。 而且这首曲子虽然轻快,但绝不简单。 周瑾瑜浑然忘我,一气呵成的完成了这一曲,赢得了徐太后的第二次拍手叫好。 就连一直神色自若的萧廷也罕见的点了点头,众人不由交换眼色,眼下情形还真是捉摸难定,说不定后面还有一鸣惊人的。 周瑾瑜后面又有两位小姐依次登场,不过表现平平。 接着便轮到柳蓁蓁了,而柳蓁蓁旁边就是姜思娴,她们两坐在左排的末位,也就是说就剩她们两了。 相比较其他小姐的紧张,柳蓁蓁则轻松地多,她就是凑凑热闹。 她站起身,刚要离席,忽听董嬷嬷说道:“今日的琴艺切磋就到此为止了,柳小姐请坐吧。” 柳蓁蓁一脸迷茫的看向上首,别说是她,就是其他人也都怔楞了一下。 眼看着还有两个人就结束了,为什么突然喊停。 “为什么啊?”心直口快的柳蓁蓁已经问了出来。 她虽然不在意萧廷也不在意他的彩头,但是她怕自己是做错了什么事,因此被针对,所以要问个清楚。 董嬷嬷笑的意味深长,但没吱声,反倒是徐太后看着她严肃的小脸,好笑道:“你说你一个名花有主的人,凑什么热闹。” 话音一落,众人豁然开朗,还响起一阵哄笑声。 太后一句话,不但直白的将她今日的用意放到了台面上,还顺带承认了柳蓁蓁和徐景林的关系。 柳蓁蓁反应过来,一时又惊又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呢,她赶紧害羞的坐了下来。 堂中一片喜乐融融,可有几个人根本笑不出来。 容安远远的看着坐在末位的姜思娴,她低垂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被排斥在这一场盛宴之外,无法融入。 其实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她,或者根本不在意。 徐太后已经明确了这就是在为萧廷相看,如果柳蓁蓁被排除是因为她已经有了归宿,那么姜思娴被排除是为什么呢。 根本没有人发问,显然大家都知道了,因为她嫁过人。 她嫁过人,所以根本不在候选之列,也无需演奏献艺。 这看起来合情合理,徐太后是在为萧廷选王妃,将一个嫁过人且已经二十岁的女子排除,没有人敢说她做的不对。 可容安却觉得很难受,这样的做法不妥当,甚至有些残忍。 第720章 烦躁 但除了她,在场的大多数人都表现的无动于衷,毕竟事不关己。 而此时她什么也做不了,这件事有苦难言,说什么都是将姜思娴架在火上烤,只能期盼着她乐观些,不要往心里去。 容安闷闷不乐的收回目光,哪还有看热闹的闲心。 萧廷也没有笑,就连脸上一贯的和气都淡了,他看向坐在靠近门口的姜思娴。 门外阳光灿烂,繁花似锦,这样的背景衬托下,她一动不动的侧影,就像一副娴静的仕女图。 其实今日一进门他就注意到她了,也说不上是刻意,今日她妆扮娇美,本来就很夺目。 甚至刚刚耐着性子一直听到现在,也有想过今日她会弹什么曲子。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她并没有机会在众人面前一展她高超的琴艺。 也同样没有想到,母亲竟然会把这件事挑明了说。 原本应景热闹热闹,宾主尽欢,他也自当尽力配合,可现在他心头浮起一丝烦躁。 徐太后瞥见萧廷的脸上毫无笑意,甚至有些严肃,莫名有些心虚。 但当着众人的面,她还是笑着说道:“演奏都结束了,你倒是给评一评。” 一时夫人小姐的目光都落在萧廷身上,或好奇,或期盼,或看热闹。 萧廷转头看向徐太后,神情欲言又止。 他确实有话想说,但临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尤其是这样的场合。 “不是母后想听曲吗,自然是母后来评。”萧廷不疾不徐的说道。 说完便转过了头,神色又恢复了几分温和,叫人看不出他有什么不高兴。 各位夫人对他的回答也不奇怪,事情都挑明到这份上了,若他今日真的亲自选出一位来,送上自己的玉佩,那不是明摆着告诉大家,在场的这些小姐里,他最喜欢的是谁。 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除非认定了,否则必须慎重。 徐太后当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再加上萧廷刚刚的脸色,便顺着他的话说道:“好吧,哀家来评。” 她说着目光朝下面扫了两眼,思忖了片刻说道:“今日各家的小姐表现的都不错,尤以吏部尚书和成国公两家姑娘尤为出众,在哀家眼里是不分伯仲的。 但玉佩只有一块,哀家决定赏给成国公的闺女。 谁叫她弹奏的《阳春白雪》是哀家最喜欢的琴曲,也是巧了。” 第722章 拐杖 徐太后的车撵在萧瓒和容安前头,她走的最早。 车厢里,董嬷嬷看着若有所思的徐太后问道:“您为何走的这么急,也不留下来探探晋王的口风?” “探什么口风?”徐太后蹙眉看向她,没好气的说道:“你真是没有眼力劲,看不出来他已经不高兴了吗?” 董嬷嬷闻言一怔,又嘿嘿笑了笑,道:“奴婢眼拙,还真是没发现。” 不过太后说晋王不高兴,那肯定就是了,知子莫若母。 “萧廷和萧瓒不同,他性格内敛温和,有什么不快不会明摆着放在脸上,能忍则忍了。”徐太后说道。 董嬷嬷点点头,当然也知道萧廷是什么样的人。 “那晋王他为什么不快?”她又小心翼翼的问道。 “许是怪哀家不经他同意就冒然将事情挑明。”徐太后猜测道。 “先前他一直面不改色,直到哀家对柳蓁蓁说了意味明显的话,他脸上的笑意就消失了。” 董嬷嬷看着徐太后脸上隐隐的不安,沉默了一晌。 “倒也是,两位公子都是有主张的,谁也不愿意先斩后奏的事情落在自己头上。 奴婢不敢说他们半句不是,唯有心疼您左右为难,一片苦心无人知。” 徐太后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别把哀家说的那么委屈,这件事本来就是我们自作主张。好在目的已经达成,就算惹的萧廷不快哀家也认了。” 经过今日这一遭,不管姜思娴到底有没有打萧廷的主意,都该知难而退了。 当着那些夫人小姐还有容安的面,她明摆着婉拒了她,尽管当时她可能有些许难堪,但这已经是最温和的敲打方式了,还望她能好自为之。 徐太后都这么说了,董嬷嬷也不好多言,只能惭愧道:“是奴婢浅薄了,比不得太后娘娘仁慈豁达。” 徐太后看着她一脸谦卑的样子,好笑道:“哀家怎么觉得你最近变得有些油嘴滑舌了。” 董嬷嬷倒是答的不急不慌,“那还不是因为太后娘娘您变得越来越通情达理,让奴婢不得不心生佩服。” 徐太后无奈的指着她,主仆二人都笑了起来。 …… 宾客都走了,府里的下人有条不紊的收拾残局,萧廷回了自己的院子。 须臾,管家便将整理好的礼品单子拿来给他过目。 萧廷其实没什么兴趣,但还是打开扫了一眼。 一眼望过去都是字画珠宝玉器,因而夹在中间的那件朴实无华的贺礼反倒一下子抓住了他的眼球。 “拐杖一根。”他喃喃自语道,再一看送礼人,竟然是姜思娴。 管家见他也注意到了,便笑道:“对啊,今日您收到了一根拐杖,也是别出心裁。” 别说这贺礼不值钱,就是很珍贵,也没人将拐杖当礼送,多少有些唐突了。 不过说来也巧,前两日,晋王自己也吩咐府中工正所的木工为他打造一根拐杖,这送礼的人也算是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ghxsw.com 萧廷垂头看着帖子若有所思,姜思娴送他拐杖一定是那日在竹林里见他一次次摔倒,才觉得他需要一根拐杖。 而他确实需要。 他又抬头看着管家吩咐道:“去将拐杖取来。” 管家一愣,随即点头道:“奴才这就去,王爷请稍等。” 管家走了,萧廷背靠在椅子上,看着窗前盛开的蕙兰陷入沉思。 他很久没有过烦心事了,也很久没有关注过陌生的女子。 但不得不承认,近段时日,姜思娴闯进了他的视线。 无论是她和容安还有萧熠之间融洽的相处,还是她惊艳的琴声,还有她闯入竹林与他接触的冒失举动,再到今日筵席上她被母亲公然排挤,以及送他一根拐杖当生辰礼。 这些事情,让他对她有过好感和欣赏,也有过疑惑与不解,还有他无法否认的同情与不忍。 但不管怎么说,他格外关注姜思娴始于那日在竹林里的邂逅。 平心而论,那日若是换了其他女子,他一定会怀疑对方的不轨之心。 可偏偏是姜思娴,她是容安的表姐,两人宛若亲姐妹,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容安品性纯良,她的表姐不可能是刁滑之辈。 还有以他识人的眼光,姜思娴骨子里是有些清高的。 所以不管回想琢磨几次,他最终都觉得她大概是见他摔倒的次数太多,实在忍不住出手相助。 或许也不乏萧熠的关系,她喜欢萧熠,所以对身为萧熠父亲的自己也格外友好。 如果没有今日的生辰宴,这件事会慢慢淡去。 可母亲偏偏自作主张在筵席上让众小姐奏曲,实则是为他选妻,而姜思娴被明确的排除在外。 当时,他莫名的心生反感,甚至烦躁。 现在一个人静下来,他也在问自己,到底为了什么反感和烦躁。 是母亲自作主张为他张罗,还是觉得她当众给了姜思娴难堪。 第723章 哪里都一样 管家很快将拐杖取来呈给萧廷。 这是一根小叶紫檀木拐杖,木质坚硬沉重,光泽油性十足,手感细腻顺滑,样式虽然简约却不乏大气,花纹雕刻也精致不凡。 管家退下后,萧廷握着拐杖试着站起来。 有东西做支撑,站起来对他来说已经不是难事。 双腿笔直站立的感觉很好,无论视野还是呼吸乃至整个人的心情,好像都变得更开阔通畅。 这一次他站立了很长时间,手上的拐杖无论长度和手柄都十分契合他的身高与手掌。 姜思娴能挑到这样一根拐杖,必是花了不少心思。 …… 夜幕降临,姜少陵才从外头回来。 今日他有应酬,所以回来时已经用过晚膳了。 回府后他径直去了姜思娴的院子,一整日没见,找她聊聊天,顺便问问今日在隔壁晋王府可有什么新鲜事。 进了门,看见姜思娴正坐在锦榻上做针线,他大步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 看着她手里的宝蓝色福字暗纹布料,姜少陵有些吃味的调侃道:“天都黑了还灯下赶工,又没有人催你,急什么?” 前些日子在她这里看见这匹布料还以为是要给他做衣裳,没想到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布料是特地给萧熠买的,日渐寒冷,姜思娴要给萧熠做一件夹袄。 “打发时间罢了,再说,早一日做好也算了却一桩心事。”姜思娴说着收了手里的针线,将针线筐放置到锦榻的里侧。 这时,云荷端了两杯热茶进来,放在两人之间的矮几上。 姜少陵端起一杯,不等云荷退出去,就看着姜思娴说道:“我看你对晋王父子倒是真心诚意。” 萧熠就不必说对他有多好了,就是晋王,为了给他挑根趁手的的拐杖,两日内跑遍了城中大大小小的木匠铺子,从小到大没见她这么热心过一件事。 姜思娴去端茶碗的手顿了一下,不过见他说的坦然不避讳,想来他也没有别的意思。 “这不是应该的吗,晋王有恩于我,再加上容安这层关系,于情于理我都不能怠慢。”姜思娴 也端起一杯茶,浅啜了一口。 “倒也是。”姜少陵很容易就被她说服了,又看着她笑道:“正好告诉你一件事,咱们现在住的这处宅子我只租到年底,等租期到了我打算直接买下来。 这样就可以一直跟晋王府做邻居,你也不怕见不到萧熠那个小机灵了。” 他说完一脸得意的看着姜思娴,那模样就像等着她夸赞,毕竟这对于姜思娴来说应该是一个惊喜吧。 可是姜思娴的脸上只有惊讶和怔然,却没有一丝欣喜。 “你不高兴?”姜少陵对她的反应很意外。 “不是。”姜思娴摇头道。 “大哥先前不还说这处宅子仗着与王府比邻就坐地起价,买了就是吃大亏,怎的又突然改变主意了?” “是这样没错。但是这处院子确实别致,地段又好,最重要的是你喜欢这里,在这里住的很开心,那多花点银子也值得了。”姜少陵说道。 见她依然没有笑意,以为她是在担心银两,便又宽慰道:“钱赚了就是用来花的,咱们来幽州的时间虽然不长,但钱却赚了不少。” 姜思娴抬头看着他意气风发又宠溺的笑脸,也弯唇笑了笑。 “我知道大哥有本事。”她说道,“不过买这处宅子斥资不菲,年后你还要开新铺子,还有很多计划等着实施,花钱的地方还多着。 如果仅仅是因为我,你就要多花冤枉钱,那我不赞同。 这里毕竟不是我们的家,不可能待一辈子,又何必追求那么多。” 姜少陵脸上的笑意消散,眼神狐疑的打量她,总觉得她今日有些怪异,但又不能说她的话没道理。 “可是你来幽州后,明显比在晋阳时开朗快乐了很多,既然如此,为何不考虑在幽州长住?” 姜思娴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感慨道:“大哥,其实哪里都一样啊。” 与其逃避,不如坦然的接受真实的自己。 她的人生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该认命的顺着轨道继续走下去。 在可选范围内走一条对自己和家人都好的路,这样才能减少痛苦与烦忧。 “思娴,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姜少陵忍不住问道。 她虽然在笑,但却笑的很惆怅,还有话语间流露出的无奈,他不会看错。 第724章 属实 姜思娴起身进了寝屋,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封信,递给他道:“你自己看吧。” 姜少陵赶忙接过信认真看起来,说来也巧,今日傍晚刚好收到一封家书,便有了现成的说辞。 姜少陵很快便看完了,抬头看着又坐回原处的姜思娴,神色歉疚而为难。 信是姜大夫人写的,她在信中说,前些日子阴雨绵绵,天气湿寒,她和姜老夫人先后都感染了风寒,两人卧床好几日才逐渐康复。 信中还委婉的询问了姜思娴今年腊八节会不会回晋阳陪她一起给百姓施粥。 字里行间没有催促抱怨他们半分,却字字都是牵挂和思念。 风寒并不是什么重疾,府里也不乏伺候的人,向来报喜不报忧的姜大夫人将这事写在信中,不过是想博得儿女几分怜爱罢了。 另外她还提到腊八节,也是在提醒他们,快过年了。 这个时间寄来这样一封信,姜大夫人是多怕他们乐不思蜀赶不及回去过年啊。 “真是惭愧,我只顾着忙自己的事情,倒是把家抛诸脑后了。”姜少陵自责的说道。 到了幽州以后,天高任鸟飞,他放开手脚做自己的事情,每日忙碌而充实,甚至想着在这里买宅子带着姜思娴长住下来,若是让家中长辈知道,定是要难过了。 姜思娴看着他一脸愧疚的样子,安慰道:“俗话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大哥你在外追逐梦想也没有错。 反正我会一直支持你,我相信父亲母亲还有祖母也会理解你。” 姜少陵心中一暖,兀自笑了笑,神色依然纠结,“可是……” “别可是了,母亲信中并没有责怪,只是在提醒我们。我打算在冬至前回晋阳,省的到时候北运河冰封,去绕远路还要耽搁不少时间。” “那满打满算也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姜少陵说道。 “是啊,离过年也就还剩两个多月时间,你以为还早啊。”姜思娴笑道。 “我先回去陪陪他们,你安心忙你自己的事情,但是除夕前一定要赶回晋阳。” 姜少陵听了她的叮嘱忍不住笑了,“那当然,不然我一个人在这里过年?” 说完出于弥补似的,又看着她挑眉道:“等过完年,我再带你出来?” 姜思娴不禁莞尔,“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天色已晚,姜少陵逗留了一会儿就起身离开了,早就忘了问今日晋王府生辰宴的事情。 而姜思娴也准备把今日的事情忘了,只要她不去想,不去在意,那么这件事就永远的过去了。 …… 十月中旬,被派出去调查西月国皇太孙尸体被盗之事的徐景林终于返回幽州。 朝会结束后,得到禀报的萧瓒和萧廷一起去御书房见他。 徐景林进城后便直接进宫,因此风尘仆仆。 他看着萧瓒拱手回禀道:“启奏陛下,微臣沿着西月国使团返程的路线追查,最终在庆阳发现了蛛丝马迹。” “可是甘州的庆阳?”萧瓒问道。 “没错,就处在甘州边界。”徐景林答道,“微臣一路重点查访使团落脚过的驿站,别的驿站都没有可疑之处,唯独一个月前在庆阳,西月使团曾大闹驿站,说是有东西失窃,却又死活不肯说到底丢了什么。 后来驿馆和官府都派出人手帮忙寻找,结果却是不了了之,西月国的人没有明说到底有没有找回失物,三日后就启程离开了。 由于这件事很乌龙,没头没尾,因此官府的人也没有想到上报。” 萧瓒和萧廷对视了一眼,神色肃穆。 “还有别的线索吗?”萧瓒问道。 “有。”徐景林继续说道,“微臣查了庆阳近一个月内出现的弃尸,经仵作勘验,发现一具被烧焦的男性骸骨无论身高体型还是年龄都和皇太孙相差无几,就被埋在离驿站十里地的山坡上。 前阵子大雨不绝,才将尸体冲刷出来。” 萧瓒听了摇了摇头,萧廷也叹气道:“看来皇太孙尸体在大燕境内被盗属实。” “如今我们替他们找回来了,可人家未必会认。”萧瓒哂笑道。 这群西月使团的人真是上不得台面,出了事闷不吭声,等回到西月国再来个恶人先告状,将脏水都泼到他们身上,好一招祸水东引。 “不管认不认,尸体已经带回来了,不过确实面目全非,无法辨认。”徐景林如实说道。 萧瓒看着他点头道:“辛苦你了。” 徐景林不在意的笑了笑,又问:“接下来怎么办?” “等着吧,先看明珠那边的情况再做定夺。”萧瓒思忖道,“算算时间,她此刻应该回到兰城了。” 接着三人一阵沉默,心里都在思索,这背后捣鬼之人到底是谁,而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到底只是西月国的内斗还是想挑起两国之间的战争,无论是哪一种,相信真相很快就会显露。 第725章 兰城 萧明珠确实回到兰城了,她昨日午后才进城,回府修整了一夜,今日一早便打马去了军营。 先在营中各处巡视了一遍,又听几位将领汇报了近期的军情,等事了已经到了巳时。 萧明珠走出帅帐,朝不远处的角楼走去。 登上角楼,俯瞰全城,差不多将整个兰城尽收眼底。 兰城是西北边境的屯兵重地,城中有连成片的骑兵营和步兵营,还有广袤的养马场,到处都是操练的身影,呼声震天动地。 萧明珠的目光朝远处眺望,军营以外,是安居乐业的兰城百姓居所。 当年她远嫁兰城,不喜欢这里的萧索,也不习惯这里动辄黄沙飞舞,遮天蔽日,她以为自己会在这片土地上碌碌无为的走完一生。 可她是幸运的,她遇到了成国公,遇到了周平川,是他们给了她希望,给了她奋斗的目标。 如今再看这座曾经不喜欢的城,竟也生出了感情与亲切。 耳边寒风呼啸,萧明珠却恍然不觉,只盯着遥远的地方怔怔出神。 “二婶,二婶……”一声声清脆的呼喊随风飘进她的耳朵,她猛地回过神,低头看见角楼下站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ghxsw.Com “二婶,快下来啊。”那小小的身影朝她招手,临近正午的阳光明亮而夺目,将他仰起的笑脸照的格外清晰。 萧明珠不自觉的皱了下眉头,但还是转身下了角楼。 周平川牵着侄子的手看着萧明珠走了过来,半开玩笑的调侃道:“发呆也不用站那么高吧,西北风这么大,就算你身体好,可也得小心脸蛋被吹粗糙了,毕竟是个女人。” 萧明珠听了凉凉的瞥了他一眼,自顾自的往营帐走去。 被甩在身后的一大一小面面相觑,周平川弯腰看着侄子说道:“你二婶生气了,阳儿快帮二叔哄哄。” 阳儿听了他的话,立马撒开脚丫子去追萧明珠。 他跑到萧明珠身边,一把抓住她的手,以一副小大人的语气安慰道:“二叔他口无遮拦,二婶您别和他一般见识。” 萧明珠垂头看着他,阳儿身披银灰色貂裘,内里穿着一身藏青色绸缎夹袄,这样的配色将他稚嫩的小脸衬托的更加白皙,再加上一双黑亮清秀的眼睛,让人觉得这个孩子既乖巧又文静。 他比萧熠还小一岁呢,个子也比萧熠矮了半个头,可偏偏看着比萧熠稳重,就连说出来的话也文绉绉的。 也许大多数人都喜欢这样出口妙语连珠的孩子,但是萧明珠不喜欢,她觉得孩子还是童真调皮一些才更可爱。 她心里这么想,嘴上却夸奖道:“许久不见,阳儿的功课又进步了,竟一连用对了两个成语。” 阳儿抿唇笑的克制而腼腆,谦虚道:“都是二叔请的夫子教得好。” 这时周平川从后面三两步追上来,牵住他的另一只手,笑道:“夫子再好,也得学生用功肯学,阳儿表现得很好,回头二叔给你奖励。” 阳儿一脸惊喜的看向他,嘴甜的说道:“谢谢二叔。” 萧明珠看着叔侄两其乐融融的样子,没有再插话。 一行人进了营帐,刚坐下,侍卫便送进来两杯热茶和一杯热牛乳。 萧明珠看着周平川将热牛乳递给阳儿,嘴角弯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周平川浑然不觉,又递了杯热茶给萧明珠,说道:“喝两口去去身上的寒气吧。” 萧明珠收敛神思,接过茶碗,茶碗冒着热气,捧在手心感觉很温暖,但要下嘴的话估计有些烫。 “你来这里干什么?”她问道。 “瞧你这话说得,军营我不能来?这可是我父亲的基业。”周平川撑着下巴说道,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眼神却落在一旁认真喝牛乳的阳儿身上。 “今时不同往日,说话还是注意些吧。”萧明珠提醒道。 周平川转头看向她,连忙放下手告饶:“是是是,是我失言了,如今一切都是你们萧家的基业。 萧明珠懒得同他计较,直截了当道:“说正事。” 周平川摇摇头,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她,道:“呐,好心给你送信来着。” 萧明珠瞥了一眼他手里的信笺,飞快的接了过去,但很快又变了脸色。 “你竟敢偷看!”她瞪着他怒斥道,封口处的火漆印赫然被破坏了。 第726章 从未变过 她陡然的怒火将阳儿吓了一跳,只见他抬头怔怔的看着萧明珠,眼神露出些许怯意。 周平川倒是面不改色,他摸摸阳儿的头,说道:“一口闷了。” 阳儿听话的掀起杯子,咕噜噜将牛乳都喝完了。 “你去外面的马车上等我,二叔同二婶说完话就过来。”周平川又交待道。 阳儿点点头,站起身不忘给两人恭敬的行完礼才告退。 萧明珠才没空等他清场,已经沉着脸拆开信看起来,信中的内容让她的神色稍稍缓和,看完信,心中的怒气也消了一半。 信是从幽州传来的,上面说萧廷已经可以站起来了,康复情况十分乐观。 萧明珠想象着萧廷站立的样子,一向冷硬的眼神都变柔软了。 周平川看在眼里,微微笑道:“怎么样,这信里没什么机密吧?” 萧明珠抬头看向他,面色严肃的说道:“就算里面只是一张白纸,你也没有权利动我的信,下不为例。” 周平川对她命令的口吻并不生气,但也不存在忌惮,他心平气和的说道:“既然你这么在意,那我下次不看了,不过我以为我们之间是没有秘密的。” 他的话让萧明珠心中的怒气又消散了几分,她缓和了语气说道:“这是两码事,就像我从来不会过多干涉你一样,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方净土,不想被别人打搅。” “我理解。”周平川点点头,说完眼神幽深的看着萧明珠又说道:“其实我之所以擅自拆开你的信,也是想确认一下你变了没有,毕竟我们分开太久了,而重逢后你一直对我很生分。” 听到这里萧明珠不由皱眉,原本消下去的怒火又拱了上来,“我为什么对你生分,你心里没数吗?” “你还在为那件事耿耿于怀,你就是妇人之仁。”周平川也陡然拔高了声音,神色冷厉。 “就因为你的这份妇人之仁,才让我对你不放心,知道吗?” 萧明珠看着他眼神中的冰冷与镇定,心情很复杂。 而周平川又继续说道:“你我结缘,当初说好的夫妻一心,我从未变过,希望你也是。” 他说完直直的看着萧明珠,那坚若磐石又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神,仿佛一条无形的鞭子抽打在她身上。 让她不自觉的挺直了脊背,昂首挺胸道:“我也不可能改变。” “那很好。”周平川抿唇笑了,无论是刚刚的突然发难,还是现在游刃有余的松弛,都和平时的他判若两人。 “希望你一直都是我欣赏的明珠。”他说着端起面前的茶碗与她放在桌上的茶碗碰了一下。 又朝她举杯道:“恭喜你大哥很快就能做回正常人。” 说完将茶碗的茶水一饮而尽,起身走了出去。ghxsw.com …… 这日,萧熠又被接进宫了。 因为气温骤降,北风大作,徐太后就没有让他去外面玩。 他此刻正在慈宁殿的正殿大厅里和阿雪你追我赶,阿雪第一次被带到慈宁殿,尽管有专门看护的人,还有侍卫入殿保护,殿里的宫人还是吓的两股颤栗,不敢上前。 唯一一个敢跟着一起玩耍的竟然是恰巧进宫的周瑾瑜。 第727章 忧心 徐太后和董嬷嬷站在侧门内观望了好一会儿,才转身返回内殿。 整个慈宁殿都烧了炭火,寝殿里的暖阁格外温暖。 主仆二人回到暖阁,董嬷嬷扶着徐太后上座,又给她倒了一杯热茶,这才扯过自己惯用的凳子在她身旁坐下。 “看不出来,周家小姐还挺虎的。”徐太后语气随意的评价道。 “是啊,生的一副乖巧甜美的样子,不想性格是个活泼大胆的。”董嬷嬷笑着附和,“不过一想她是成国公的女儿,倒也不奇怪了,有道是虎父无犬女。” 徐太后微微颔首,却并没有接话,神色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董嬷嬷看在眼里,小心翼翼的问道:“太后可是在为刚刚代玉的禀报忧心?” 今日代玉跟着进宫,据她所说,晋王府一切正常,但有一件事让人捉摸不透。 那就是萧廷这几日竟然一直在使用姜思娴送他的拐杖练习走路。 徐太后看向董嬷嬷,神色忧愁。 主仆二人扶持多年,早已相互了解也不设防。 “你说说看,萧廷这是什么意思?”徐太后蹙眉问道。 董嬷嬷斟酌了片刻,揣测道:“也许什么意思都没有,只是单纯瞌睡的时候正好有人送来了枕头。” “可是他自己命人做的拐杖送过去,却被搁置在一旁了。”徐太后不无纠结的问道。 “许是先入为主吧,已经用上了很趁手的,干嘛突然换掉呢?”董嬷嬷笑着解释。 徐太后静默了一晌,兀自笑了笑,心中释怀了几分,但还是说道:“你啊,就是这么相信萧廷。” “那是自然,在奴婢眼中,晋王一直都是一个沉稳有分寸的人,他从不会做让人大跌眼镜的事情。” 不得不说,董嬷嬷的话让徐太后熨帖到了心里。 “那倒是。”她颇为欣慰的说道。 萧廷从小就比任何一个孩子都懂事谨慎,他以身作则,是弟弟妹妹们的好榜样。 “所以,这件事奴婢从头到尾都不觉得是晋王的问题,您只需防着那些有心之人就好了。”董嬷嬷又说道。 “你还是认为那位姜小姐有问题?”徐太后问道。 董嬷嬷笑了笑,语气带着几分笃定:“她一个女子送晋王需要随身使用的拐杖,您仔细琢磨琢磨,这避嫌了吗? 而晋王也确实正需要此物,奴婢只能说此女对晋王的关注很不一般。 但她现在有没有问题,奴婢不敢断言,毕竟送拐杖在前,您敲打她在后。” 徐太后听了她的分析,脸上的神色严肃了几分,董嬷嬷的话还是很中肯的,至少她反驳不了。 “且看着吧,反正最近几日没有异常。”她语气里带了几分无奈,心里盼着姜思娴自己能知难而退,省的让她难做。 董嬷嬷看着她优柔的眼神,叹气道:“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即便赶走一个姜小姐,肯定还会有其他狂蜂浪蝶涌进府。 说到底,晋王府就是缺少一个当家主母坐镇。不然太后您有着忧心呢。” 第728章 私心 午时,慈宁殿准备了丰盛的午膳,周瑾瑜头一次有幸与徐太后和萧熠同席。 用完膳,徐太后坚持让萧熠去午睡一会儿,省的玩太疯,送回去的时候,萧廷又要说她对孩子太宠溺,什么都由着他。 周瑾瑜则在暖阁里陪徐太后和董嬷嬷聊天,她很健谈,嘴巴也甜,在长者面前不端大家闺秀的矜持,常常把徐太后逗得呵呵直笑。 大概陪着说了一个时辰的话,萧熠就醒了,她又精神十足的去陪萧熠玩耍了。 徐太后看着她神采奕奕的身影,点头道:“这丫头确实讨喜,一副朝气蓬勃的样子。” “可不是,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性格又好,光是看着那张笑脸就让人觉得心情愉快。”董嬷嬷笑道。 申时,日渐西斜,周瑾瑜要出宫回府了,徐太后顺势让她将萧熠带出宫送回晋王府,周瑾瑜自然却之不恭。 董嬷嬷亲自送他们去宫门前,一路上萧熠跑在前面,代玉领着几个宫女紧跟着,周瑾瑜则挽着董嬷嬷稍稍落后些走在后面。 “太后对你印象还是不错的。”董嬷嬷拍拍周瑾瑜的手低语道。 周瑾瑜忍不住翘起唇角,又赶忙说道:“谢谢伯母提携,瑾瑜心里会一直记着您的好。” “我可没做什么,是你自己争气罢了。”董嬷嬷看着前方长长的甬道,不甚在意的说道。 “瑾瑜心里明白就行。”周瑾瑜也不做多解释,毕竟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董嬷嬷心里暗自赞赏她的机灵,两人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到了宫门前,董嬷嬷目送着他们上了马车,又目送着马车走远才转过身。.ghxsw.c0m 她缓缓沿着原路返回,心里琢磨着周瑾瑜还有晋王的事情。 她确实将徐太后喜欢的琴曲告诉了周瑾瑜,也提点她于今日进宫来叩谢恩典,因为前些日子徐太后又命人给成国公送去了不少名贵滋补的药材。 还告诉她如果想要和萧熠玩到一起,就必须克服对狼的恐惧。 但董嬷嬷觉得她的这些所作所为并没有特别出格。 就像她说的,要得到太后的肯定,还得是周瑾瑜自己争气才行。 而周瑾瑜确实很争气,她的外貌家世不必说,完全符合徐太后的要求,也配得上做晋王的继室。 难得的是,她的性格也意外的讨喜,人还是得相处才能增进感情和了解。 今日徐太后好几次眸光深远的看着周瑾瑜畅谈时眉飞色舞的样子,董嬷嬷猜想她大概是想起了徐景秋。 徐景秋根本就不是徐太后的亲侄女,还恶毒的很,可姑侄相处十几年的感情却是真的。 那件事以后,徐太后从未再提起过那对母女,但董嬷嬷知道她心里是痛苦和无力的。 周瑾瑜活泼的一面很像徐景秋,但她却没有徐景秋恶的那一面,她活泼开朗,却不刁蛮任性。 这样的姑娘,董嬷嬷相信徐太后很难不喜欢。 而她助力周瑾瑜也自有她的私心,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既然要选晋王妃,为什么不推明珠的小姑子一把呢。 如果事成,未来的晋王妃得记着她的情,成国公府也将一跃成为大燕首屈一指的世家大族。 …… 一路往长安街驶去的马车里,周瑾瑜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萧熠。 眼前的孩子只比她自家的小侄子大了一岁而已,但看着结实多了,阳儿到底文弱瘦小了些。 也因此陪阳儿玩一天根本不费力气,甚至觉得有些无聊,可陪萧熠玩一个时辰,她都得时刻绷紧神经,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好几回,当真不轻松。 心里虽然叫苦不迭,可面上却一直带着温柔的微笑,她见萧熠上车后就一直低头在玩一个孔明锁,咔咔咔,拆了又组,组了又拆,手法娴熟的让人眼花缭乱。 “熠儿,今天你跟姑姑玩的开心吗?”她温声细语的问道。 第729章 循循善诱 萧熠抬头看了她一眼,对她话语里的称呼还有些不太习惯,但想到人家确实陪他玩了好一会儿,而且她比慈宁殿里的那些宫人都要勇敢,多少对她刮目相看。 “挺开心的。”萧熠抿唇一笑,答完了又继续摆弄手里的孔明锁。 周瑾瑜见他对自己礼貌有余,却热情不足,只能自我安慰是他们相处的时间太少,毕竟今日才是他们第一次接触,之前他恐怕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那姑姑下次再陪你玩啊,你也可以去公主府找我,我在府里养了松鼠,可有趣了。”她循循善诱的接话道。 原本没什么说话兴致的萧熠听见松鼠两个字立马眼睛一亮。 他仰头看着周瑾瑜问道:“当真,你真的在府里养了松鼠?” “自然是真的,姑姑怎么会骗你。”周瑾瑜笑道。 “可是父亲说松鼠活泼好动,野性强,是不能被圈养的。” “王爷说的对,但凡事都有例外,生性凶猛的草原狼不也被陛下驯服了吗? 只要方法对,松鼠也能养熟,还特别亲人。” 萧熠看着周瑾瑜说的头头是道的样子,觉得有些道理,好奇心也都被撩拨了起来。 “那姑姑你养了多少松鼠,用什么方法养的,它们真的跟你很亲吗?”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周瑾瑜则面带笑意的耐心答道:“我养了一只雪地松鼠和一只红腹松鼠,平时一般分开关在笼子里,玩耍的时候就放出来,它们很乖的。” “说的我好想去见识见识。”萧熠兴致勃勃的说道,但随即又垮下肩膀,“但时候不早了,而且也没有事先禀明父亲。” 周瑾瑜看着他遗憾的小脸,也不想今日就将他带回公主府,毕竟可以见面的机会应该合理且充分的利用。 “改日去看也行啊,小松鼠不会跑掉。”她呵呵笑道。 萧熠点点头,只能如此了,他又看着周瑾瑜说道:“王府的小树林里也有松鼠呢,但是他们特别机灵,我只要一靠近它们就跑了。” “熠儿可真喜欢动物啊。”周瑾瑜眼神温柔的看着他。 两人一路上就松鼠这个话题一直聊到了晋王府。 夕阳西斜,姜思娴刚将容安送到门口,便见一辆马车从门前奔驰而过。gsxsw.c0m 这辆马车很陌生,看着不是晋王府的,容安和姜思娴都好奇的探头望过去。 只见马车在晋王府门前停下,一个华服女子先从车上下来,她下来后便转身去搀扶车里的人。 她搀扶下车的人是萧熠,两人一边说笑一边进了王府大门,看起来相处的很愉快。 “不是说熠儿被太后接进宫了,怎么是周小姐送回来?”容安好奇的自言自语道。 今日她出宫来给萧廷诊脉,顺便评估他的身体状况,准备开启第二套针灸疗程。 往常魏澜实施针灸的时候,她会带萧熠到姜思娴这边来打发时间。 但是连着两次,她到晋王府,萧熠就被接进宫,两人刚巧错开。 “许是周小姐也进宫了吧。”姜思娴接话道。 容安转头看向她,只见她面色如常,毫无波动,点头道:“应该是这样。” “那我就送你到这了。”姜思娴微笑道。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过去看看熠儿?”容安问道。 她的车马还停在晋王府,所以还得回去。 “不了。”姜思娴摇摇头,开玩笑道:“也不看看都什么时辰了,再过一会儿都能用晚膳了,这个时候去人家府上,你说主家是留饭呢还是不留饭。 当然你肯定不用见外,毕竟是至亲。” 容安见她思虑周全,便没再邀请她。 “那好吧,我下次再来看你。”她说着带着阿蛮跨出门,一边回头说道:“天冷,你快进去吧。” 姜思娴点点头,脚下却没有挪步,一直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脸上的笑容才慢慢褪去,转身返回后院。 …… 容安回到晋王府,招来府中的一个侍从询问,得知周瑾瑜和萧熠一起去见萧廷了。 她思索了片刻,最后放弃去见萧熠,直接去角门上了马车打道回宫。 回程的马车上,容安静默沉思。 她之所以突然改变了主意,是因为她大概悟出了周瑾瑜出现在晋王府的原因以及目的。 若只是单纯的送萧熠回府,周瑾瑜无需去见萧廷,将人放下即可。 可她和萧熠一起去了萧廷的院子,也许是徐太后的授意,也许是她自己的决定。 但无论哪一种,都说明了周瑾瑜正在和萧廷建立某种联系。 第730章 套近乎 其实事情并不难捋,将种种巧合串起来便成了一条清晰的线。 自从萧廷的生辰宴后,每逢她来给萧廷诊治,徐太后就将萧熠接走。 虽然可能是赶巧,可她心里隐隐觉得徐太后的用意颇深。 如果是因为属意周瑾瑜,将萧熠接进宫,给她创造接近萧廷父子的机会,那么哪一天接又有什么不同,为何要避开自己。 不可能是因为防备自己,徐太后现在对她可以说是万分满意。 那么徐太后真正要避开的人应该是姜思娴。 她肯定知道,每次自己来王府,都会带着萧熠去姜思娴那边。 想到这里,容安不由深吸一口气,神色变得有些凝重。 她也不愿意多想,可这些天每每想起那日的琴艺演奏,她都觉得徐太后对姜思娴的态度有些刻意。 平心而论,徐太后现在并不难相处,她比从前通情达理,也更平易近人。 可那日她对姜思娴的做法事后仔细想起来是很欠妥的,姜思娴弹不弹琴都影响不了她比较其他小姐,可她偏偏选了一种当众折损别人脸面的方式。 这不像是现在的徐太后能干出来的事情,除非她对姜思娴存在偏见。 而这偏见从何而来,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这两次她去见姜思娴,姜思娴倒是表现如常,仿佛早已忘记了那日的不愉快,而她自然也不好旧事重提。 容安叹了口气,萧廷的婚事她不可能插手,可徐太后为此提防着姜思娴,未免陷别人于难堪,也让她为难。 所幸姜思娴很快就要离开幽州,无论她有没有察觉到太后的敌意都不重要了,明年她会不会再来还未可知,而相信到了那时候一切也该尘埃落定了吧。 …… 而此刻,周瑾瑜跟着萧熠已经进了萧廷的书房。 正院的书房环境清幽,清一色的紫檀木家具历久弥新,散发着淡淡的檀香。 书房里烧了炭火,并不冷,窗户敞开了半边,夕阳的余晖斜斜的照进来,刚好落在萧廷面前的书案上,折射的光影让萧廷温润的眉眼更添一股沉稳清贵之气。 周瑾瑜进来时看见这一幕,不知怎的脑海中跳出了岁月静好这个词。 不容她多想,萧熠已经跑去了他身边,语气欢快的叫了声父亲。 周瑾瑜则站在案前施施然行礼道:“瑾瑜给晋王请安。” 萧廷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有劳你送熠儿回来了。” 他针灸完小憩了一会儿,醒来后闲来无事便在书房里看看书,刚刚下人来禀报,说是萧熠回来了,还是周瑾瑜送回来的。 “王爷客气,太后的嘱托瑾瑜自当遵从,再说能送小公子回来,瑾瑜也是荣幸之至。”周瑾瑜落落大方的答道。 萧廷闻言,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听她话里的意思,这是太后的安排,太后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心里大概明白,只是未免太心急了吧。 正想着,身旁的萧熠突然凑到他面前,抱着他的手臂问道:“父亲,姑姑说公主府里养了两只松鼠,我改日能去看看吗?” 萧廷看着他眨巴着眼睛一脸期盼的样子,很难一口回绝。 更何况,还不等他开口,周瑾瑜已经抢先解释道:“今日见熠儿居然能和一头狼玩到一起,实在新奇,便在回来的路上说起府里养的松鼠,这下让他恋恋不忘了。”???.BiQuge.Biz 萧廷见周瑾瑜脸上带着明媚不拘的笑意,这边萧熠还紧抱着他的手臂不放,他微微颔首,允了。 萧熠立刻高兴的欢呼起来,得寸进尺的要求道:“谢谢父亲,那明日早课后,就派马车送我去,好不好?” 萧廷再次点点头,既然已经答应了他,不如让他早点完成心愿,省的一直心心念念。 “太好了。”萧熠兴奋的说道。 周瑾瑜也愉悦的弯起唇角。 “看归看,别给人添麻烦,也别把自己弄伤。”萧廷叮嘱了一句。 “王爷请放心,瑾瑜会看好熠儿的,再说两只松鼠驯养的十分听话,是二哥二嫂精挑细选找来送我的。”周瑾瑜不无自豪的说道。 “是吗?”萧廷有些意外。 “对啊,他们怕我初到幽州不认识什么人会感到孤单,才给我找了这么两个有趣的玩宠。 我平日除了照顾父亲,便是逗弄它们,倒也能打发时间。” 周瑾瑜并不见外,侃侃而谈。她看似不经意的阐述却描绘了她现在的处境。 人生地不熟,又要独自照顾重伤的老父,哥嫂不放心她,却不得不奉命远行。 任谁听了不得心生出几分怜爱。 而萧廷就算是看在萧明珠的面子上,也该对她关照一二,所以眼下对她的态度只能是温和的。 “原来是这样,”萧廷说道,又顺势询问了成国公现在的身体状况。 两人闲聊了几句,萧廷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提醒她该回去了。 周瑾瑜心里虽然有小小的失落,但还是面带笑意屈膝行礼告辞。 人走了,萧廷才看向萧熠,捏捏他的脸蛋,无奈又好笑的问道:“你怎么这么容易跟人套上近乎?” 萧熠先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后歪头笑道:“许是孩儿可爱吧。” 萧廷忍俊不禁,语气揶揄:“你真可爱,随随便便又认了个姑姑回来。” 萧熠哪听懂他话中的深意,只会抠字眼,“不是随便认的,祖母说了,她是明珠姑姑的妹妹,所以我也该叫她姑姑。” 萧廷看着一本正经的萧熠,一阵默然。 第731章 并不排斥 萧熠还小,根本不懂大人的弯弯绕绕。 但萧廷能预料到,如果他一直不再娶,只怕还有更多的人以各种名义接近萧熠,谁叫萧熠是他唯一的儿子呢。 而对于再娶这件事,从前没有时间精力也没有兴致去想,可现在大局已定,身体的缺陷也在慢慢恢复。 自那日生辰宴后,他也认真地考虑了这个问题,他内心并不排斥娶妻。 他还不算老,没打算做一辈子的鳏夫。 对于殷氏,在她生前他们相敬如宾,即便后来产生了嫌隙,但最终彼此都释怀了。 有时候回想这一段维持了几年的夫妻情,萧廷惊讶的发现,有关他和殷氏之间印象深刻和甜蜜的记忆少的可怜,一切都是那么平淡。 而当年他们都习惯了这样的平淡,觉得人生不就是这样,听从父母之命,按部就班,娶妻生子。 可现在他不会这么想了,目睹了萧瓒和容安之间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虽然痛苦的时候让人肝肠寸断,但苦尽甘来的时候又仿佛掉进了蜜罐子。 他不是羡慕这种轰轰烈烈的爱情,只是从他们对彼此的奋不顾身和执着不悔中看到了男女之情的真谛。 如果不能相互吸引,彼此爱慕,非君不可,那婚姻终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俗物,这样的婚姻他已经经历过一次,并不想再重蹈覆辙。 “父亲,父亲,你在想什么?”萧熠的声音打断了萧廷的思绪。 萧廷回神看着他,微微笑了笑,自己在想什么,岂能告诉他这个轻易就被人套了近乎的小孩子。 “父亲饿了,你饿不饿,今晚我们吃暖锅。”他说道。 “孩儿本来不饿,但如果是吃暖锅的话,孩儿已经迫不及待了。”萧熠瞪大了眼睛,一副翘首以盼的样子。 萧廷笑着摸摸他的头,和他一起移步去了饭厅。 饭厅的圆桌上人参鸡汤暖锅已经沸腾了,桌子上还摆着很多切好的食材,有荤有素。 其实萧廷以前是不大吃暖锅的,但和容安还有萧瓒他们吃过几次后,一到冬天便想尝尝。 管家最近采买到了松茸与白芦笋,加到人参鸡汤里味道会更鲜美,营养食疗功效也会加倍。 松茸和白芦笋是很珍贵的药用食材,容安推荐他多食用,说是能强身健胃、理气化瘀,对心脏和筋脉血管都有益处,还能增强体质。 这不今晚就各切了一盘,桌旁候着的婢女见他们进来,便将盘中的食材一一下锅。 不消片刻,锅内浓汤翻滚,香气四溢。 萧廷亲自给萧熠捞了一碗菜,又给他盛了一碗汤凉着,虽然他身体有些不便,但用膳的时候并不喜欢别人伺候。 萧熠夹起一块松茸吹了吹,塞进小嘴,顿时连连头,看着萧廷说道:“嫩嫩的,滑滑的,真好吃。” 萧廷见他吃的开心,不由弯起唇角,自己也夹了一片,入口肉质细腻爽滑,咬一口便溢出浓郁的松脂清香,味道当真异常鲜美,不愧为菌中之王。 再尝一片白芦笋,清脆甘甜,回味悠长且鲜香。 不知不觉,一锅的菜都被父子两吃完了。 虽然席间只有两个人,略显冷清,但萧廷却觉得自己立府后的日子更加惬意自在,因为这才是家该有的样子,属于自己的家。 第732章 眼神 “父亲,这么美味的菌笋,四婶四叔他们那里有吗,他们也很爱吃暖锅。”萧熠捧着肚子靠在椅背上问道。 “你倒是有良心,还知道记挂四叔四婶。”萧廷笑道,“为父今日已经问了你四婶,她说宫里也采买到了。” “那隔壁的姨母呢,她那里有没有啊?”萧熠又问道。 萧廷看着他操心的样子,答道:“不知。” “孩儿猜姨母那里应该没有。”萧熠略带笃定的说道。 “为何?” “您不是说松茸和白芦笋很稀有也很昂贵,咱们王府和宫里能采买到,普通人家肯定不行。” 萧廷见他说的头头是道,微微点点头,他也觉得姜思娴那里没有,但原因并不是萧熠说的这些。 姜府可不能算是普通人家,姜思娴的兄长如今在幽州生意场上如鱼得水,他想买什么东西必能找到门道。 只不过他们兄妹两看着倒不像是那种太钻营吃喝的人。 “所以呢,你想送些过去?”他问道。 “对啊,可以吗?”萧熠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当然可以,你以前也没少在人家那里吃喝。”萧廷说道。 “是啊,姨母对孩儿很好。”萧熠呵呵笑道,“那孩儿明日就给姨母送去,正好很久都没有见到她了。” 萧廷眼神低垂,岂止是没有见到,就连声音都听不见了,隔壁突然变得很安静,好像没有人住一样。 “也好,不过你不是说明日要去公主府看松鼠吗?” “等我见了姨母再去也不迟啊。”萧熠早已想好了。 萧廷摇头笑道:“你可真是大忙人。” …… 次日,萧熠下了早课便带着东西直奔姜府。 姜思娴听说他来,一时还有些不敢相信,当迎到院子门口看见他小小的身影,心里顿时百感交集。 “姨母,”萧熠看见她,开心的朝她挥手,一路飞奔到她跟前,说道:“熠儿来看你了,还给你带了礼物。” 他说着指了指身后的代玉,她手里拎着一竹篮菌笋,看起来十分新鲜。 “这是松茸与白芦笋,可好吃了,您也尝尝鲜。” 姜思娴看了一眼竹篮,她虽然不太认得这些东西,但松茸与白芦笋的大名她还是听说过的。 “谢谢熠儿。”她伸手摸摸他的头,又牵着他的手朝屋内走去。 萧熠很久没有来了,姜思娴命人去炖他喜欢的雪耳椰汁牛乳羹来,等候的间隙,两人坐在暖阁里聊天。 “今日怎么想起到我这来了?”姜思娴问道。 这些天通过容安,她隐约察觉到了徐太后对她的防备,她还以为萧熠不会再来找她了。 “吃到了好吃的东西,就想到了姨母。”萧熠很认真的说道。 他一直记得姜思娴曾经对他说过,自从认识了他以后,每次吃到好吃的都会想起他,想要让他也尝尝。 身边对他好的人很多,可从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所以他印象很深刻。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汗颜,“熠儿很久没来看望姨母,姨母不会怪我吧?” 其实前些日子,他准备来找她的,可是忽然闹了肚子就作罢了。 时间久了,再加上找不到机会,慢慢就淡忘了,昨日和父亲一起吃饭的时候忽然想起了她,就很想见她。 “说什么傻话,熠儿这么好,姨母喜欢还来不及。”姜思娴面带微笑,心里却五味杂陈。 在遇见萧熠之前,她从不知道自己这么喜欢孩子。 萧熠是她来幽州的惊喜也是遗憾,她甚至都不想大煞风景的告诉他自己很快就要走了。 “熠儿难得来,不如就陪姨母一起用午膳吧。”她提议道。 萧熠干脆的点点头,说道:“好啊。” 说完又叫来门外的代玉,让她派人回府通知一声,省的府里还准备他的午膳。 姜思娴见他答应的很愉快,脸上的笑容愈发欣慰,这也许是他们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了。 很快云荷端来了温热的雪耳椰汁牛乳羹,姜思娴正好交待她中午的菜品,报的都是萧熠喜欢吃的。 云荷退下后,姜思娴转头看向萧熠,他正伸舌头添着唇边的牛乳,见她望过来,还弯起了眼睛,甚是童真可爱。 姜思娴也回以微笑,一边拿过锦榻上的针线筐继续缝制衣裳。 “姨母,这就是给我做的夹袄啊?”萧熠一边吃一边看着姜思娴问道。 他记得有一回,姨母给他量过尺寸,说是要给他缝一件夹袄。 “没错,等做好了姨母给你送去。”姜思娴笑着答道。苏丹小说网 萧熠见她又低头认真地忙碌起来,便没有再打扰她,但抿起的嘴角却一直不由自主的上扬。 萧熠也不太明白,为什么每次在姜思娴面前即便枯坐着,也不会觉得无聊,她总是可以让自己静下来,不用刺激疯玩也能得到快乐和满足。 这种感觉四婶也给过他,但是呢没有和姜思娴相处时这么强烈。 萧熠看着她专注的侧脸,许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姜思娴抬头看了他一眼,含着笑意的眼睛既温柔又祥和。 萧熠一瞬间觉得心里一直很空的一块地方被填满了,他说不太清楚,就知道她看自己的眼神和父亲好像,一样的温柔无声,一样的充满宠溺,一样的令他觉得幸福。 第733章 唾骂 午时,饱餐后的萧熠和姜思娴作别,他得回府了,稍事休息后还要乘马车去公主府看松鼠。 姜思娴一直将他送到门口,目送着他的身影进了晋王府才转身回去。 屋外暖阳高照,正是一天中最温暖的时候,姜思娴却没有留念外面的阳光,径直回了后院,她想赶在大雪前完成萧熠的夹袄,顺带再给他做一顶毡帽和一条围脖。 这几日收拾东西,翻出一小块银灰色貂绒,颜色与宝蓝色十分相称,刚好够做帽子和围脖。 所以姜思娴最近其实过的还挺充实,甚至没有胡思乱想的时间。 回到暖阁,她走到锦榻边,刚准备拿过针线筐,突然发现锦榻的矮几旁掉落了一样东西。 她捡起来一看竟然是萧熠的玉葫芦,玉葫芦上穿了绳子,下面挂着石青色流苏,可不正是萧熠日常挂在腰间的配饰,她还知道这玉葫芦是容安送给他的。 许是在这里玩耍的时候不小心蹭掉了。 姜思娴摩挲着手里的玉葫芦看了片刻,转头将云荷唤了进来,让她拿着东西去隔壁归还。 今日她已经见过萧熠了,倒不必再巴巴地亲自跑一趟。 云荷拿着玉葫芦走了,姜思娴则拿过针线筐,心无旁骛的穿针引线。 约莫一刻钟后,云荷便回来了,她疾步进了屋,还有些喘气,面上带着几分焦急。 “怎么了?”姜思娴赶忙问道。 “小姐,奴婢已经将玉葫芦交还给了王府的下人,同时还听到他们说,小公子刚刚一回府便说肚子疼,人是被抱回院子的。”云荷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将听到的都禀报了。 姜思娴听了大吃一惊,蹙眉问答:“肚子疼?怎么会这样,刚刚还好好地。” “奴婢也不知道啊。”云荷同样很懵,“已经传了王府的大夫前去,奴婢离开的时候并未听说结果。” 她话音刚落,姜思娴便扔下手里的针线起身往屋外走去,云荷也赶紧跟了上去。 两人几乎一路小跑进了晋王府,询问了府里的下人,他们都还不了解详情。 姜思娴只得加快脚步往萧熠的院子赶去,好不容易到了院门外,她额头上都已经冒了汗。 她气喘吁吁的刚要进院子,便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唾骂:“都怪隔壁那个狐狸精,想方设法的笼络人心非要小公子陪她一起用膳,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如果不是因为皇后娘娘,她连跟小公子平起平坐的机会都没有。” 姜思娴猛地止住脚步,院门内传来的充满鄙夷与轻蔑的指责让她如遭雷击,整个人好像被定住了一般,震惊、不知所措更加难堪。 “就是啊,叫她一声姨母,还真拿自己当棵葱了,小公子也是太善良,不忍心拒绝她,才被她硬塞着吃了那么多,这不一回来就积食腹痛了。”另一个声音说道。 姜思娴大口的喘着气,僵硬的身躯稍稍缓解,一把按住身边火冒三丈欲上前的云荷。 云荷转头看向她,只见她脸色苍白,眼神低垂,看不清她眼底的神色,但她抓在自己手腕上的手却异常用力还微微发抖。 云荷一脸心疼的看着她,心里既愤怒又难过。 第734章 失魂落魄 “幸好大夫说小公子不碍事,如若有个三长两短,她十条命也赔不起,咱们这些伺候的还得跟着遭殃。 犹记得当初小公子在殷家受了委屈,当日随行伺候的婢女都被太后杖毙了。” 另一个声音唏嘘道:“对,我记得,太后如此宝贝小公子,岂容他在外头有半点闪失。” “所以说这位姜小姐没有自知之明,当日王爷的生辰宴,太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如此点拨她,她竟还没有知难而退。换做是我,早就挖个地洞钻进去了,哪还敢出来丢人现眼。” “有些人脸皮就是厚,还爱自欺欺人,别人给她体面,她却掩耳盗铃,当真以为我们看不出她对王爷的心思。 又是讨好小公子,又是借琴音撩拨人心,又是投怀送抱,送不该送的贺礼。 她这般费尽心思,难不成以为她一个嫁过人的知府小姐可以做堂堂亲王妃,失心疯了吧。” “谁知道呢,瞧瞧人家成国公府的千金,那才是真正配得上王爷的人,隔壁那位进府做妾太后都不会答应。” “咱们心里都门清,只有被权势富贵迷了眼的人还在做梦……” 院子里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听见轻微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一切归于平静,两人才停下来面面相觑。 姜思娴紧咬着牙关原路返回,起初她脑海一片空白,甚至感觉天旋地转,但走着走着她渐渐找回了神志,只是脚下的步子依然飞快。 穿过垂花门,与刚刚回府的萧廷撞了个正着。 萧廷今日朝会后留在宫里和萧瓒议事,中午兄弟二人难得聚在一起喝了点酒。 他刚一回来,便听府中侍卫禀报了萧熠的事情,此刻正面带忧色。 两人不期然撞见,全都怔楞住了。 姜思娴的脸上依旧毫无血色,眼神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与低沉。 萧廷吃惊又担忧,连忙问道:“熠儿怎么样了?” 姜思娴直直的看着面前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头一次这么直白不避讳的看着他,像是在他脸上搜寻什么,又像是在记住什么。 时间很短却不容忽视,她收回目光,屈膝回道:“大夫说他无大碍,今日都是我的错,抱歉。” 她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萧廷看着她疾步离开的身影,眉头紧蹙,刚刚她的眼神里除了自责分明还有很多其他的情绪。 但眼下他也无法追问太多,得先去看看萧熠。 …… 姜思娴一鼓作气的回到自己的屋子,顺手将门关了起来。 云荷站在门外束手无策,担心她,但是又不敢强行打搅。苏丹小说网 姜思娴走到妆台前坐下,晌午的日光从侧面的窗户照进来,照在她的脸上,也照在铜镜上。 她看着镜子里眉目如画的女人,金色的阳光下,她的睫毛丝丝分明,肤色晶莹如玉,她看起来明明还很年轻,却为何有如此绝望和哀怨的眼神。 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即便曾经受到过身心的伤害与欺骗,也不曾像今日这般失魂落魄。 第735章 爱慕 究其原因,她好像被说中了痛处,却连站出来大声驳斥的底气都没有。 她以为只要自己这段时间默不作声直到离开幽州,这段有欢喜也有隐晦苦涩的经历就会到此结束。 她以为只要自己不抱有非分之想,牢记自知之明,就能将心里燃起的那一簇小小的火苗迅速摁灭,永远埋藏。 但终究是自欺欺人了。 她天真的以为那只是她一个人心底的秘密与悸动,却不想早已成为别人心照不宣的笑柄与谈资。 做了二十年大家闺秀,一向谨言慎行的她,有生之年竟会成为别人口中不知天高地厚,爱慕虚荣,丢人现眼的狐狸精。 这些每一个冠在她头上带着赤裸裸羞辱与轻视的字眼,让姜思娴觉得无地自容又羞耻痛苦。 如果她不曾在竹林里行差踏错靠近了萧廷,如果她不曾遵从内心的想法执意送他拐杖。 如果她不曾对萧廷生出不一样的感情,那么她可以理直气壮的走到那两个嚼舌根的婢女面前,义正词严的谴责她们,甚至掌她们的嘴。x 可她到底是心虚的,她从未想过攀附富贵,但是对萧廷的爱慕却是无法否认的。 一段从头到尾都是欺骗的失败婚姻,让她封闭了心门,甚至对男女之情心怀阴影和畏惧。 两年和离的日子,看尽各种眼光,也遭受了各方压力,她熬过来了,更在孤独中修炼的无欲无求。 在她自认为已经是一个老成持重,性情稳定,宠辱不惊的人时,她遇到了萧廷。 姜思娴永远也忘不  了第一次见到萧廷的那个夜晚,他就像屋外的月亮,她惊讶的发现真的有男人能和霁月清风四个字完美契合。 他不张扬,不狠厉,身居高位却平易近人,即便坐在轮椅上,也无损他的高雅气度与矜贵出尘。 他的眼睛会说话,只要被他看一眼,就能得到安抚与心安。彡彡訁凊 那一晚,她偷偷看了他好几次,或许她对他的失礼从那时候就开始了。 只是她还不明白其中的意义。 后来因为容安的关系,她又陆续见过他几次,每回见到他,她总是莫名的紧张。 可她并不是一个没见过世面,胆小腼腆之人。 这时候的她已经隐约感觉到了自己对萧廷的不同,她格外的关注他,也格外的在意他的看法。 再到后来,没有忍住步入那片竹林,看见他一次次摔倒,没有忍住冲上前想扶住他。 当被他压在身下的那一刻,疼痛和惊慌失措也无法掩盖狂跳不止的心中不停上涌的悸动。 那一天,她终于确定了自己喜欢上了萧廷,她既为自己的失礼感到羞耻,同时又陷入这种身不由己却意外美妙的情绪之中不可自拔。 她早已过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但的确是第一次对一个男人产生了心动,体会到了爱慕的真正意义。 那不是感动,也不是不排斥,更不是门当户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结合,不是相敬如宾、志趣相投的朝暮相处。 那是一种无法阻挡的吸引,是只要想到就会情不自禁心悸,是每晚进入梦乡前翻来覆去的念  想。 它有一种能够让一个素来矜持的人一而再再而三打破陈规的魔力。 姜思娴其实只沉浸在这样的体验中寥寥数天而已,几日过后,在萧廷的生辰宴上,她的绮梦就被徐太后敲碎了。 那日用心的妆扮和送出的贺礼,是她最后的冲动和勇敢。 她并不恨徐太后,相反有时候还想感谢她,感谢她及时的泼了一盆冷水,否则自己还不知道要做出多少出格的事情。 她有自知之明,她配不上萧廷,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包括她自己。 她也曾羡慕过柳蓁蓁的执着与勇气,可她们毕竟不是一类人,她没有柳蓁蓁的家世,更没有她清白无暇的闺阁名节,那是一个女人最重要的底气。 她明白自己的斤两,因此打定了主意离开这里,带着她心里的秘密一起离开。x 只是她没有想到,王府里的两个婢女撕开了她的遮羞布,她以为无人知晓的心事被添油加醋、连辱带骂的披露出来。 让她深感羞辱,无地自容又悲伤无助。 她绝望的想,王府里有多少人是这么议论她的,而萧廷又知不知道。 所以刚刚在垂花门遇见他的时候,才会不管不顾的审视他,只想看看他眼中有没有同样的鄙夷与厌恶。 她从不敢奢求萧廷喜欢她,甚至等她走后,他忘了她也无所谓,但是她真的不想在他心里留下一丝一毫的坏印象。 想到这里,姜思娴垂下眼睛,两行泪水从脸颊滑落。 喜欢一个人有错吗,哪怕只是在心里喜欢也不行吗。 第736章 诱惑 萧熠喝了一碗药后就躺下休息了,萧廷在床边等着他睡着后才叫代玉推他出去。 两人一起去了外间,先前该问的都问的差不多了,萧熠没什么大碍,大夫说可能是一时吃喝太多导致的腹胀腹痛。 代玉一直是随身伺候的,据她说,午膳确实准备了很多菜肴,姜思娴很热情,萧熠也表现的胃口大开,所以她没有多加阻拦。 萧廷想,估计真是吃撑了。 “对了,刚刚姜小姐可是闻讯过来看熠儿的?”他又抬头看着代玉问道。 代玉有些迷茫,答道:“奴婢一直在屋里伺候,并没有看见姜小姐。” “你没看见她?”这个答案让萧廷很意外。 “没有。”代玉很确定的摇摇头。 萧廷略一思索,吩咐道:“你出去问问,看看有谁见到她了。” “是,奴婢这就去。”代玉弯了弯膝盖,立刻朝门外走去。 萧廷等候在屋内,姜思娴刚刚的神情一直在他脑海中萦绕不去,她的表情异常凝重,像是遇到了很大的打击,眼神中有明显的悲伤。 如果是因为萧熠的事情深感自责,倒是能解释的通。 可是在她的眼神里,他好像还感受到了她的痛苦和纠结,这样复杂的情绪,让他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正想着,代玉已经回来了。 “回禀王爷,奴婢问了院子里的下人,他们全都没有看见姜小姐。” 萧廷剑眉微蹙,随即问道:“你们有没有人当面责怪姜小姐?”苏丹小说网 代玉诧异的看着他,似乎对他这么问很惊讶,但还是答道:“据奴婢所知不曾有,咱们回王府后就没有再看见姜小姐,何谈当面指责她呢。” 萧廷凝视着她,最后交待道:“今日的事情回头进宫了别在太后面前多嘴。” “是,奴婢明白。”代玉毕恭毕敬的答道。 少顷,萧廷离开了萧熠的院子,代玉一直将他送到院门口。 目送他走远,她才转身回去,快走到门厅时,她朝院子里两个扫洒的婢女招招手,两人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跟了上去。 三人去了一间厢房,最后进来的人随手关上了门。 “代玉姐姐,没出什么事吧?”两个婢女一起看向代玉,脸色看起来有些惶恐。 毕竟刚刚院子里的人都被召集起来,询问有没有见到姜小姐,难不成是晋王起了疑心。 而且若是事后姜小姐跑去晋王那里告状,那她们也有被揪出来的风险,越想越觉得不安。 代玉扫了一眼两人忧心忡忡的样子,笑着安抚道:“能有什么事,王爷不过随口一问。 你们放心好了,没人会把这件事说出来,包括姜小姐,如果她还要脸的话。 退一万步说,她就算回头敢闹,谁又会相信她的话,她连你们的样子都没有看见。” 两个婢女狐疑的看着代玉,她镇定自若的样子确实令人信服。 “这是事成后的奖赏,我言出必行。”代玉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两小锭金子,每人给了一锭。 两个婢女赶忙接过,手里沉甸甸的金子让她们忐忑的脸上又有了笑意,“谢谢代玉姐姐,咱们以后就是你的人了。” 诱惑实在太大了,再说代玉又是这院子里资历最深的大丫鬟,深得晋王和小公子的倚重,就连宫里的太后娘娘也十分信任她。 如果她们不识时务,在王府里恐怕也是混不下去的。 “放心,以后好处少不了你们的。”代玉微微一笑,又吩咐道:“现在你们两中的一个跑一趟公主府,告诉周小姐,小公子今日去不了公主府了,问起原因就说身体不适。” “是。”两个婢女赶忙答道,然后一起退了出去。 事情都交待完了,代玉退到椅子旁坐了下去,她的神色有些复杂,时而迷惘时而坚定。 有时候想想自己走到这一步也挺可悲的,可就像刚刚的两个婢女,她们这些做奴婢的,很多时候要面临的诱惑实在太大了,而且多数时候身不由己。 但是扪心自问,如果那位贵人真的可以兑现她的诺言,那么今日冒险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 第737章 会面 十月下旬,天气愈发冷冽,寒风裹挟着风沙在甘州大地上席卷肆虐。 恶劣的天气并没有劝退驻扎在关外的西月国大军,相反自萧明珠回到幽州后,西月国又增派了人马抵达关外。 对方来者不善、虎视眈眈,边关盘城内的守军也枕戈待旦、厉兵秣马。 持续了数日相互观望的僵持对峙,西月国终于在萧明珠发出第二封和谈文书后同意会面。 萧明珠只在兰城待了两日便清点人马出发前往边关盘城,她到达盘城后,西月国女帝的御驾也同时抵达关外。 女皇亲临,可见这件事不可能善了。 会面的当日,萧明珠一身铠甲登上城楼,盘城的城墙由黄土垒成,高三丈有余,上宽一丈,下宽一丈八尺,异常坚固。 城墙绵延不见头尾,雄伟壮观,盘亘在这片不见绿意的土地上,像一头沉睡在风沙里的巨龙。 萧明珠举目远眺,只见驻扎在远处戈壁上的西月屯军有了异动,黑压压的兵马正朝她这边缓缓推进。 萧明珠不慌不忙的走下城楼,跨上她的坐骑,带着早已清点好的五千精兵开城门鱼贯而出。 兵马在离城门外不远处的空地上列阵等待。 远处渐渐传来轰隆隆的车轱辘声和马蹄声,伴随着腾起的飞沙走石,由远及近。 萧明珠眯眼看着前方整齐的骑兵方阵忽然朝两边分开,接着一架由十八匹健壮骏马拉着的大型马车从后面驶来。 萧明珠目露讶异之色,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奢华庞大的马车,或许称之为移动的厢房更为贴切吧。 四四方方的车身足有一间房那么大,由金丝楠木建成,圆形宝盖车顶则由鎏金锻造。 车上有门有窗,整个车身上都雕刻着精美绝伦的花纹,金灿灿一片,美轮美奂。 只见马车走到最前面又向侧面调转方向,最后横亘在阵前。 侧面的大门打开了,车前的两个士兵立刻搬来一座木质台阶放在门前,随后一个头发微曲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萧明珠上下打量着他,此人衣着华贵,器宇不凡,再观其年龄长相,她已然猜出了他的身份。 男人走上前,对着坐在马上的萧明珠行了一个西月国礼仪,然后抬头说道:“鄙人是西月国的国师,奉女皇陛下之命,请女将军去车内一叙。” 萧明珠看着面前据说是西月女帝最倚重的臣子,冷声问道:“凭什么,为何不请女皇陛下出来叙话?” 国师微微一笑,不急不恼,眼神扫过萧明珠和她身后黑压压的大军,以及不远处城墙上蓄势待发的箭手,说道:“您怕什么?这可是您的地盘,贵军的流箭射程之内。 我们最尊贵的女皇陛下不顾安危屈尊来到贵国的门前,已是莫大的诚意,而您的诚意又在哪里?难不成只会在纸上虚情假意?” 萧明珠眯眼瞪着他,身侧的副将怒目而视,指着他呵斥道:“放肆,休要对我们主帅出言不逊。” 国师收敛了笑意,面色微冷,又继续说道:“于人之情理,我们女皇陛下自痛失爱孙以来,悲痛欲绝,茶饭不思,短短月余已被折磨的形容枯槁。 她乃一国之尊,不愿以憔悴姿容示人,这很难体谅吗? 再说这天寒地冻,幕天席地,将军您年轻气盛、生龙活虎,可女皇老人家已过花甲之年,就不能委屈您迁就一下老人家,去个有遮盖的地方叙话吗?” 萧明珠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心道这人倒是能言善辩,口角生风。 瞧他一席话把西月国的将士说的义愤填膺,反观自己这边,好像理亏了似的,没人出声。 她又看向那架奢华的马车,敞开的大门内能看见一块花纹精致的地毯,再往里是一架六扇屏风,透过屏风能看见一个消瘦的人影。 大门两侧的窗户也是敞开的,大致能看清里面的情形。 萧明珠纵身跳下马走上前,副将也跟着跳下马,急急说道:“将军请三思。” 萧明珠回头看了他一眼,握着腰间的佩剑说道:“放心吧,我不会有事。” 说完又斜睨了国师一眼,说道:“我们确实也该拿出诚意来。” 第738章 大雪 萧明珠跨上台阶,走进了女皇的马车,马车内宽敞稳当,如履平地。 她一步步绕过屏风,看见了端坐在屏风后的西月女帝。 她的模样着实将原本镇定的萧明珠吓了一跳。 只见她披散着一头花白的头发,身着素袍,通身无一饰物。脸色灰白,観骨高耸,身形枯槁。 她面无表情的抬起头,面容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风华绝代,可凹陷的双眼投望过来的时候却带着无形的杀气,森森可怖,令人脊背发寒。 国师所言不虚,皇太孙之死给女皇的打击太大了,她如今的模样确实不便示于人前。 “孤很佩服你的勇气。”女皇面对萧明珠带着讶异眼神的打量面不改色,反而率先开了口。 “但是,你没有资格跟孤谈。孤失去了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你一个庶出的公主能给孤什么答案?”彡彡訁凊 她的声音低沉沙哑,却不失威严,还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恨意。 话音刚落下,只听砰的一声,这架巨大马车的门窗像是被机关操控了一般,瞬间全部封闭。 …… 十月二十五大雪节气的前夜应景的下起了鹅毛大雪。 次日清晨,雪依然在下,纷纷扬扬,漫天飞舞,整个幽州城一片银装素裹。 云荷给姜思娴披上一件狐狸毛织锦斗篷,又拿起放在锦榻上的包袱挎在肩膀上,主仆两这才一起朝门口走去。 大门一打开,便有风夹着雪花拍在她们的身上,冰冰凉凉的,但又觉得有些新鲜,毕竟是今冬的初雪啊。 姜思娴看着院子里白茫茫的雪被,深吸了一口气,透心凉。 “  小姐。”云荷将一把撑开的伞递给她。 姜思娴伸手接了过去,自己撑伞迈开步子走出了门厅,云荷跟在她后面,也独自撑了一把伞。 两人慢悠悠的走在一条清扫了积雪的小道上,一路出了姜府,又往晋王府走去。 作为邻居又是老熟人,姜思娴说来看萧熠,门口的守卫二话不说就放行了。 姜思娴一边走一边欣赏着王府里的雪景,夏天的王府钟灵毓秀,冬日的王府则寂静安宁,像一幅格调高雅的水墨画。x 被雪盖住的亭台楼阁,怪石假山,凌风傲雪的红梅绿竹,被冻住了水面的池塘,以及长长的回廊两侧挂着的整齐又晶莹的冰锥。 画面到了回廊一侧的空地上,顿时变得生动起来。 只见几个孩子在雪地里攒雪球,你追我赶,嬉戏打闹,正是萧熠和他的两个小书童。 看来是刚下了早课,一起在这里玩呢。 姜思娴看了不自觉的弯起唇角,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而萧熠玩的正高兴,根本没有注意到她。 观望了一会儿,她朝回廊走去,准备去廊下避避风雪,顺便等萧熠。 就在她快要踏上回廊一端的阶梯时,视线里才猛然出现一个人影,他一直站在回廊里,而之所以先前没有看见他,是因为他的身体完全被一根圆柱遮挡了。 姜思娴脚下一顿,脸上淡淡的笑容与怡然顷刻间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惊讶、感叹,还有犹疑。 她一眨不眨的看着萧廷的侧影,无暇去想他今日为何会在府里而没有去上朝,因为他稳稳站立的样子和支撑他的拐杖几乎吸引了她  全部的注意力。 他穿了一身月白色窄袖云锦蟒袍,领口与袖口处镶绣精致的金线祥云,腰间束着滚金边的宽腰带,头戴金冠,整个人清爽俊朗,身姿高大挺拔。 他从容的站在那里,仿佛一个正常男人。 而上次在竹林里看见他站起来时,分明还颤颤巍巍,跌跌撞撞,好不狼狈。 姜思娴恍然觉得那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仔细想想,其实也就过了半个多月。 是这寥寥数日里,她经历了太多而已。 她的目光又移到他手里的拐杖上,今日能看到这一幕,她心里多少可以少些遗憾。 可即便这样,她的脚下还是萌生了退意。 她踌躇的站在原地止步不前,身体已经有了转身的迹象。 萧廷忽然转头看向她,像是刚发现她一般,朝她微微一笑。 姜思娴的身体一僵,在他的注视下,已经不可能悄然退场。 她硬着头皮进了回廊,在萧廷身后停住了脚步,对着他福了福身,说道:“见过晋王,我来看看熠儿,顺便给他送些东西。” 萧廷转身看着她,平素脸上温和的笑意,今日倒显得有些欢畅。 “你是不是见到本王很紧张?”他看着姜思娴低垂的眉眼开玩笑般的问道。 姜思娴闻言惊诧的抬头看向他,冷不防他会问这样的话,既惊讶又不解。 萧廷见姜思娴用迷惘困惑的眼神看着自己,笑的愈发灿烂。 “回廊里没有雪,你一直撑着伞不累吗?”他忍俊不禁的问道。 姜思娴都快被他的笑容迷了眼睛,听到他这么说,才如梦初醒,她居然忘记收伞了。 第739章 邀请 萧廷见她的眼神从迷茫转为顿悟,难得看见她犯迷糊,倒是觉得新鲜有趣。 姜思娴尴尬的放下伞,刚要收起来,便听见外面的萧熠大喊:“小心,雪球来了!” 她的视线越过萧廷的肩膀看见一个碗口大的雪球已经飞到了廊檐下,冲着萧廷的后脑勺。 她的手好像比大脑还快,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伞已经举过了他的头顶,挡在他的身后方。 萧廷听着头顶传来砰的一声声响,接着又是冰雪悉悉率率砸在伞上又掉在地上的声音。 惊吓谈不上,但是这一次他清楚的看见了姜思娴的反应。 从发现有危险到做出行动,她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一切都是她的本能。 而为他抵挡了麻烦之后,她明显松了一口气,这才看向他。 两人目光交汇,一个讳莫如深,一个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后立刻回避。 姜思娴急忙收回护住萧廷的伞,神情变得有些严肃。 她确实没有想到,在一次次敲打警告与言语打击下,在一次次痛定思痛的自省与悔悟后,她依然没能约束自己的行径。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了,发生在一瞬间,看着地上破开的雪球和摔碎的数截冰锥,还有油纸伞上不知是被砸破还是刺破的口子。 对也好错也罢,她不后悔,都认了。 侯在回廊外的云荷目睹了这一幕,神色复杂而哀怨。 而远处的萧熠带着两个书童也飞奔了过来。 “父亲,您没事吧?”萧熠一口气跑到萧廷面前,前后看了看他,又看向地上的狼藉。 他身后的两个书童则一脸诚惶诚恐。 萧廷看了一眼姜思娴,对着萧熠笑道:“多亏了你姨母,才让为父躲过一劫。” 萧熠又看向姜思娴,目光落在她手里还没有收起来的油纸伞上,竖起大拇指由衷的说道:“姨母好厉害,反应也太快了,我刚喊完,你立刻就用伞保护了我父亲。” 本来以为雪球会砸中父亲,哪知最终砸中了屋檐下的冰锥,而父亲刚好站在下面,如果不是用伞挡了一下,父亲现在恐怕会有点狼狈。 童言无忌,萧熠不知道他的话已经有失分寸,姜思娴有些窘迫,下意识的蹙了一下眉,眼神也四下扫视了一圈。 她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她,甚至能感觉到这双眼睛里的鄙夷与愤怒。 这样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但她并不害怕,害怕今日就不会亲自来了。 “也是凑巧,手里刚好拿着伞。”她收敛了心里纷乱的思绪,看着萧熠说道。 她也不想过多的讨论这件事,于是岔开话题道:“对了,答应给你做的衣裳已经好了,特地给你送来。” 她说着看了看云荷,云荷赶忙将手里的包袱递了过去。 萧熠高兴的接过包袱,乐呵呵的仰头道:“谢谢姨母。” 姜思娴看着他喜形于色的样子,心里满是感慨。 萧熠作为皇孙贵胄,却为了一件别人给他缝制的衣裳欢欣开怀,或许让他快乐的并不是新衣服,而是有人给他缝制衣服这件事而已。 她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她也有同样的感受,她从未给孩子做过衣裳,对针线活也并不热衷,但是给萧熠做衣裳她乐意至极。 也许他们都是在彼此的身上寻找一直以来渴望却又缺失的东西。 由此可见,太后为萧廷张罗续弦是对的,哪怕只是站在萧熠的角度上,他需要母亲。 站在一旁的萧廷凝望着姜思娴,她看萧熠的眼神专注而幽深。 “外面天寒地冻,不如去屋里坐坐吧。”他开口道。 他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显然这话当下只能是对姜思娴说的。 “不了,”姜思娴匆匆看了他一眼,又摸了摸萧熠的头,说道:“今日来就是兑现承诺,给熠儿送衣服,现在东西已经送到,我就不打扰了。” 萧廷看着她恬淡的侧脸,她的婉拒并不意外,从她很多反应都能看的出来。 先前她刚发现自己的时候,明显是犹豫不想上前的。 虽然她再一次帮了他,可事后她的神情明显是严肃回避的,甚至对这件事都不愿意多谈,立即岔开了话题。 甚至她今日出现在王府,也是提前一天就打听好的,确认了萧熠不会外出,确认了他会照常去宫里早朝。 虽然他不确定具体的原因,但她对自己的避嫌是真的。 而让他意外的是,自己会因为她的拒绝而心里微沉。 萧熠并不知道大人在想什么,但听姜思娴说马上就要告辞,不依都写在了脸上。 “姨母,您怎么刚来就要走啊?”他拉着姜思娴的手问道,“我们还没有聊天呢,再说了,我还没有穿上新衣服让您看,您不想看看吗?” 姜思娴被他紧抓着手不放,她可以不假思索的拒绝萧廷,但是面对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的萧熠,却是无论如何都狠不下心来。 “如果没有什么要事,就进屋喝杯茶吧,顺便看看做的衣服熠儿穿上合不合身。”萧廷再次邀请道。 第740章 善意 萧熠的屋子里没有熏香的味道,却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梅花香。 姜思娴捧着热茶扭头看着半敞的窗外,屋外大雪纷飞,没有要停的迹象,窗下一株红梅昂首怒放,在冰天雪地里煞是耀眼夺目,风卷过,屋里便一阵暗香浮动。 萧廷的视线与她落在一处,但很快他又将目光落在了姜思娴身上。 卸下斗篷,她里面穿了一件青绿色镶绣折枝海棠暗纹的织锦夹袄。小立领裹着她纤细修长的脖子,更衬的她肤若凝脂,仪静体闲。 她梳着简单的发髻,乌发上簪着一朵小小的碧玉海棠珠花,简约素雅却不失端庄秀美。 她不主动搭讪,更没有多看他一眼,只心无旁骛的盯着半敞的窗户缝。 萧廷只得挑头道:“听说前两日你染了风寒,身体无碍了吧?” 姜思娴听见他温润的嗓音,不得不转过头来,若是二十天前,他这般问她,她一定会受宠若惊,甚至窃喜的晕头转向。 可现在她的头脑很清醒。 “多谢王爷挂怀,已经痊愈了。”她面对着萧廷,恭敬的答道。 萧廷看着她微垂的眼眸,无论她的态度还是回答都是生分的。 其实萧熠闹腹痛那日,她的眼神就一直让他难以忘怀,事后他让萧熠再去找她,顺便安慰她几句,让她不要过于自责,可结果她染了风寒,不便见客。 一直到今日,猜到她可能要上门,他便留在府里,连早朝都告假了。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见她,只是隐约感觉到他们之间好像出现了什么误会,两人的距离也正因此渐行渐远。 “那日熠儿突发腹痛,你不需要太自责,他先前在府里也有过类似的情况。”萧廷当面宽慰道。 姜思娴闻言蹙眉看着他,道:“既然如此,有没有请容安看看,孩子总这样不可大意。” 萧廷见她终于正眼看他,眼神微动。 “还没有。”他有些惭愧的说道,“府里的大夫说是肠胃小问题,我便没有小题大做,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下次容安过来,我便跟她说说。” 姜思娴点点头,后知后觉自己对萧熠的紧张,更难得是萧廷竟然很耐心的附和她的问题。 不过想想,他一直谦逊有礼,还没见过他让谁下不来台。 “看得出来,你是真的很喜欢熠儿。”萧廷面带笑意说出这句话。 姜思娴也抿唇笑了,她也看得出来,萧廷对她充满善意。 他会关心她的身体,会宽慰她让她无需自责,会使用她送的拐杖。 她听到的那些恶言恶语,肯定跟他毫无关系,他全然不知情,更没有把她想的很不堪。 “是啊,熠儿人见人爱,我相信没有人不喜欢他。”姜思娴笑着说道,话语里带着几分笃定和骄傲。 萧廷见她终于放开了些,心里跟着松了口气。 “喜欢他的人确实不少,但并不是谁都能入得了他的眼。”他说道。 “那当然。”姜思娴微笑着附和,萧熠的身份地位摆在眼前,对他趋之若鹜的大有人在,萧熠又怎么可能各个都喜欢,那怕是要应付不过来了。 接着两人又是一阵沉默,姜思娴看了一眼内室的方向,心里疑惑萧熠怎么还没有换好衣服出来。 萧廷则看着她清秀的侧脸,经过再三犹豫才说道:“好像很久都没有听见你弹琴了。” 姜思娴扭头看着他,因为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所以才忍不住望向他的眼睛。 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温和,甚至包含着比以往更多的抚慰与温柔。 “以前你弹琴的时候,在王府的小树林里可以听的很清楚。”萧廷见她直直的看着自己,并没有回避她的目光。 “原来我竟不知不觉中多次献丑。”姜思娴半开玩笑的说道,一边收回视线。 萧廷纠正她,“你琴艺卓绝,何来献丑之说。” 姜思娴垂头莞尔,心里又酸又甜,既高兴萧廷夸奖她,又遗憾以后不能再为他弹奏。 “多谢王爷夸赞,最近因为天冷了,就懒得再伸手拨琴了。”她随口解释道。 萧廷定定的看着她,并不相信她的说辞。 她回避的眼神和嘴角略带苦涩的笑意,无不说明了她的言不由衷。 是他生辰那日被母亲当众影射,所以再也不愿弹琴了,连带着也开始对他避嫌。 其实一开始他也没有多想,但是这些天的事实摆在眼前。 他无法当着她的面说自己母亲的不是,但也不想她因为那日的事情而自惭形秽。 “不管什么原因,听不到你的琴声都是一种损失。”他笑道。 姜思娴再次看向他,这一次眼神中写满诧异和不解。 这无疑是一句肯定的话,但是到底是安慰,亦或是其他,她一时无从分辨。 而萧廷看着她迷糊的样子,微微笑了笑,刚要再开口,萧熠便出来了。 一身新衣的萧熠先对着萧廷眨眨眼睛,又看向姜思娴解释道:“姨母,让您久等了,刚刚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就耽搁了一下。” 姜思娴听了不由面露担忧,问道:“要紧吗,下次你四婶来一定要让她给你看看。” “不要紧,小问题。”萧熠连忙摆摆手,又站在中间转了一圈,让萧廷和姜思娴看他的新衣裳。 夹袄做的很合身,宝蓝色很显肤色,配上银灰色的貂绒围脖与毡帽,看起来又可爱又保暖。 “很不错。”萧廷率先发话。 姜思娴看着穿着新衣沾沾自喜的萧熠,又看了看面带笑意的萧廷,这一刻,烦恼和遗憾似乎都没有了踪迹。 第741章 讨债的 次日清晨,甘州的八百里加急军情送抵幽州。 多日来风平浪静的朝堂终于起了波澜,情报上说主帅萧明珠误入敌军陷阱被活捉,甘州大军投鼠忌器不敢贸然营救,眼睁睁看着她被掳走,如今军中群龙无首,一片惊惶。 对于这件事,无论是萧瓒还是群臣都觉得震惊又震怒。 任谁也想不到,一军主帅竟然能被对方兵不血刃的掳走,而小小西月国当真胆大包天,大有鱼死网破之势。 散了朝,萧瓒和萧廷被徐太后派来的人请去慈宁殿,兹事体大,徐太后已经听到了些许风声。 两人进了慈宁殿,只见徐太后端坐在上首,倒是董嬷嬷焦虑的在她面前踱来踱去。 见萧瓒和萧廷一起进来,这才手忙脚乱的行礼。 徐太后体谅她的心急,但还是嫌弃的瞥了她一眼,示意她退后,董嬷嬷自知失礼,咬咬牙躬身退到一旁。 “明珠真的被抓走了?”徐太后看着坐下来的两兄弟问道。 “是的。”萧瓒答道。 “这可如何是好,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徐太后蹙眉问道。 “想我亲自走一趟。”萧瓒答的干脆利落。 徐太后闻言一脸惊诧,脱口而出道:“这怎么可以。” 她身旁的董嬷嬷却突然跑到萧瓒的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哀求道:“陛下,求求您,救救明珠吧,千万不要不管她。” 萧瓒看着匍匐在自己脚下声泪俱下的董嬷嬷,弯腰扶了她一把,说道:“稍安勿躁,朕没有说不管她。” 董嬷嬷含泪看着他,有道是君无戏言,她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又回头看了一眼明显不悦的徐太后,垂头退到了一旁。 “反正我不赞同你亲自去甘州,朝中已无可用之人了吗,你现在可是九五之尊,怎能轻易以身犯险。”徐太后声色俱厉的说道。 萧瓒和萧廷对视了一眼,两人神色平静,看样子早已达成了共识。 萧廷看向徐太后耐心的解释道:“母亲有所不知,那西月国的女皇扬言除了四弟谁都没有资格见她。 如今派任何人去都只会激怒她,而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更救不回明珠。” 徐太后听了又气又无奈,怒骂道:“这老妖婆是疯了不成。” 萧瓒和萧廷面色凝重,女皇疯没疯不知道,但是很明显,她势必要为死去的孙子讨个说法,甚至已经做好了以卵击石的准备。 眼下打仗已经不是最坏的结果了,而是他们被人拿捏住了软肋。 “现在最要紧的是先将明珠救回来,其次西月国因为皇太孙之死和我们胡搅蛮缠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去做个了结了。”萧瓒斩钉截铁的说道。 徐太后知道他这是拿定主意了,不由叹了口气。其实她也知道在这等大事上,自己的话并不顶用,但就是忍不住担心。 萧瓒看着她愁眉不展的样子,宽慰道:“母亲放心,这又不是儿子第一次出征,无论南征北伐,哪一次不是平安归来。” 徐太后看着他镇定自若的样子,最终点点头。 萧瓒和萧廷走后,董嬷嬷才哭哭啼啼的走到徐太后面前,屈膝跪在她的脚边,自责道:“奴婢刚刚一时冲动,言行多有僭越,还请太后责罚。” 徐太后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心里确实略有不满,但念在她救女心切,也说不出什么斥责的话。 她看着董嬷嬷,忽然摇了摇头,既无奈又好笑的说道:“我怎么觉得你像个讨债的。” 第742章 患得患失 萧瓒很忙,离开慈宁殿,他一边要将政务托付给萧廷,一边又要召集武将点兵。 之所以如此匆忙,是因为期限摆在面前,西月女皇抓走了萧明珠就是为了逼他现身,但凡他犹豫怠慢了半日,萧明珠就要遭受皮肉之苦。 处理好了所有事情回到瑶光殿已经是未时,殿中的积雪已经被清扫干净,但是墙头屋檐上还是白茫茫一片。 萧瓒迈步朝正殿走去,步伐没有往日的轻快,但更添稳重与坚定。 进了寝殿,他看见容安和阿蛮正站在桌边整理东西,见他进来,阿蛮自然而然的行礼告退。 萧瓒看了一眼放在地上的箱笼,里面都是他惯用的物品与衣裳,桌上还有一堆瓶瓶罐罐,容安正在挑拣。 他走到容安身后,也不管她正在忙,就紧紧的将她圈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肩头说道:“容安真贤惠,都已经给我准备好行囊了。” 本来就很舍不得她,回来看到她为自己的做一切,心里对她更加留恋。 以往行军出征都是说走就走,可现在他有了很深的牵挂。 尽管看不见他的脸,但容安能从他的肢体动作感受到他的情绪,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先回来告知她一声,还以为他会很潇洒呢,其实只是怕见了她以后就无法专心部署了。 “不然呢,就呆坐在这里几个时辰,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容安语气揶揄的反问。 萧瓒见她尚能与自己打趣,便松开她,让她转过身来。 可仔细看她脸上的神情,却并没有一丝笑意,反而有些低沉。 原来看似云淡风轻、有条不紊的为他准备好行李,其实  她心里也没那么洒脱。 萧瓒一时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忧愁。 他捧起她的脸,保证道:“我此去速战速决,过年前一定赶回来。” 容安看着他温柔深邃的眼睛,胸口忽然变得有些沉重,不说承诺还好,这一正经告别反而让她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从没有这么患得患失过,以至于她主动圈住他的腰身,用力抱住他。 萧瓒看着埋在自己胸前的脑袋,心里鼓鼓胀胀,容安对他的不舍与依赖与日俱增,超过了他的想象,这让他既满足又歉疚。 “我很快回来。”他也抱紧了她,再次保证道。 容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仰头说道:“阿瓒,不如你带我一起去吧。” 萧瓒看着她请求的眼神,其实他有过这样的想法,但瞬间就被否决了。 如今天寒地冻,再往下气候只会更恶劣,西北的风沙更是遮天蔽日,他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又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跟着自己去吃苦。彡彡訁凊 何况行军作战带着一个女人影响很不好,还会拖累行军进程,也会干扰他的注意力。 所以无论如何,都是行不通的。 容安从他含着歉意的眼神中看到了他的决定,其实结果她也能猜到,却还是没忍住胡搅蛮缠。 “我开玩笑的,大冬天的我才不出远门呢。”她皱了皱鼻子,自圆其说。 萧瓒失笑,捧起她养的白白嫩嫩的小脸,惩罚似的用力亲她。 尽管已经一起度过了很多个如胶似漆的夜晚,但每次被缠绵亲吻后,容安的脸都红的仿佛三月的桃花,白日的时候更加明显。 萧瓒拉了张椅子抱着她一起坐  下,离出发还有一个时辰,除了和她依偎在一起,他什么也不想做。 “直到今日我才知道,容安已经这么离不开我了。”他不无自得的说道,手指拨弄着她耳后的长发,像逗猫一样。x 靠在他胸前的容安想也不想的否认道:“谁离不开你了,你走了,我就能睡好觉了,心里偷着乐呢。” 萧瓒忍俊不禁,含笑的目光和手指都停在她耳根下的一处红痕上,像一朵嫣红的花瓣,她身上还有很多这样的痕迹,都是他的杰作,旧的消下去,新的又出来。 所以她的话倒不全然是假的。 “不过我猜你一定会想念我这个天然大暖炉。”他的语气依旧带着自得。 心里早已笃定了容安舍不得他,和对他的依赖。 而容安也确实没有反驳,朝夕相处,度过了一段很甜蜜的日子,爱情和亲情已经融合在一起,萧瓒已经成为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所以他突然要离开,她才会觉得患得患失。 不过她从头到尾都是理解和支持他的,现在的萧瓒不是她一个人的,也不可能永远只守着她一个人。 他不可能放任于国有功的妹妹落难不管不顾,也不可能放任西月国一而再再而三的找茬生事。 面对该他担起的责任,他从来都没有拒绝退缩过。 也正是这样的他才更令人钦佩仰慕。 “你不在,我可以用热水袋,不过确实你怀里最舒服。”容安说着抱紧了他。 萧瓒垂头看着她闭着眼睛的样子,没有叮嘱,没有惜别,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像春风吹进了他的心里,软绵绵,热乎乎,既喜悦又备受鼓舞。 第743章 因为我 萧瓒已经走了两天,幽州又下起了雪。 容安抱着手炉站在殿门前的台阶上,仰头看着鹅毛大雪洋洋洒洒的飘落,不过半日的功夫,大殿前的空地上便积了一层雪。 她没让宫人清扫积雪,因为萧熠和阿雪正在雪地里撒欢。 萧瓒走后,阿雪一直很不安分,甚至有些暴躁,不愿意待在它专属的棚屋里,还经常不分昼夜的出来嚎叫,弄得饲养它的人束手无策,只能求助到她这里。 容安虽然不怕阿雪,但是也不会陪它玩,于是让人送信到萧廷那里,让他今日进宫将萧熠也带来。 难得逃了早课的萧熠很开心,暴躁了两天的阿雪也变得温顺起来。 而容安一直站在外面看他们,阿蛮怕她冻着劝了她两次,但是无果。 巳时,萧廷处理完了日常事务从奉先殿过来看他们。 容安便请他进殿坐坐,魏澜作为萧瓒的随行军医,一起跟着去了甘州,所以萧廷的针灸疗程暂停。 两人进殿坐下后,容安先给好几日没见的萧廷把了脉。 “大哥的恢复速度真的很惊人。”萧廷流畅有力的脉搏让容安惊叹不已。 “我相信这段时间即便没有针灸辅助,也耽误不了大哥复原,胜利已经在望。” “承你吉言。”萧廷笑着收回手,从容不迫的表象下是克制的激动与喜悦。 感谢的话已经不需要赘述,这些日子以来持之以恒的锻炼和谨遵医嘱容安也是知道的。 大家齐心协力,认真对待一件事,付出就会有回报。 “对了,我也给熠儿把了脉,他身体很健康,并没有什么疾病。”容安又说道。 今日萧熠来瑶光殿的时候,他身边的大丫鬟代玉转达了萧廷的意思。 说是前段时间,萧熠总是无端腹痛,府里的大夫说不碍事,但还是希望自己能亲自为他诊脉。 萧廷听了容安的话,总算放下心来,“没事就好,看来是我过度紧张了。” “也正常,熠儿还小,身体正是娇弱的时候,小心点总是没错。再说从前确实很少听说他会闹腹痛。”容安表示理解。 “其实也不是我一个人如此紧张,你表姐知道这件事后,也催着熠儿找你看看,总归大家都对你的医术最信服。”萧廷笑道。 萧廷说起姜思娴,容安不由深看了他一眼。 萧廷不明所以,但她眼里有深意总还是能看的出来的。 “怎么了?我还打算等休沐日,请你和你表姐去府上做客,今日正好当面邀请了。” 容安听了他的话,眼中的神色更加复杂。 “大哥还不知道吗,我表姐她已经走了。”她说道。 “走了?”萧廷怔楞住了,随即又问道:“走哪去了?” “当然是回晋阳啊,她回家了。”容安看着他答道,他脸上有明显的错愕,好像还有一丝失落,但是容安不能十分肯定。苏丹小说网 萧廷毕竟是稳重内敛的人,不可能让过于失态的心绪大喇喇的呈现在脸上。 “什么时候的事情?”萧廷已经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看着容安问道。 “两天前。”容安说道,也就是萧瓒领兵出发的同一天,也正因此,她没能亲自去送姜思娴。 不过姜思娴要回晋阳的消息她事先就知道了,姜思娴特地进宫和她道过别。 可是萧廷一无所知她还是很意外的,姜思娴那么喜欢熠儿,按理说不该走的无声无息。 而萧廷此时已经陷入了沉思,姜思娴走的前一天来给萧熠送衣裳,或许就是来跟他告别,只是她没有料到自己也在。 所以有很多话她不方便说,尤其是那日萧熠还盛情邀请她留下用午膳,被她婉言拒绝。 如果萧熠知道她第二天就会离开幽州,无论如何都会将她留下。 想到这里,萧廷听着殿外传来萧熠的欢笑声,心情莫名很低沉。 那日他特地与姜思娴见面,并试着消除他们之间的误会,可那时的她却去意已决。 连一声告别都没有,当真将避嫌做到了滴水不漏。 “表姐竟没有同你们告别,大哥你不觉得奇怪吗?”容安看着沉默不言的萧廷问道。 “还有表姐的离开其实也挺突然的,先前她明明在这里住的很开心,家里也并没有出什么大事,离过年还有两个多月,她就丢下表哥先走了。” 容安一直觉得在萧廷的生辰宴后,姜思娴就藏着心事,只是她一直表现的若无其事。 虚无缥缈的东西本就没办法张口去问,冒然问了也未必会有真话,还可能会惹得她难过。 现在她走了,容安没那么多顾虑,索性先从萧廷这里下手,看看能不能找到答案。 “你是不是觉得她突然离开是因为我?”萧廷看着容安直白的说道。 第744章 追问 容安诧异的看着萧廷,他能这样说,便证明了自己的猜测并非胡思乱想,他也感觉到了。 “是的,每每回想在你的生辰宴上母亲对表姐的做法,我都觉得很刻意。 如果那还不够明显,之后她总在我去王府的时候接走熠儿,又是为了哪般,我不信这一切都是巧合。”容安说道。 萧廷眉头微蹙,垂眸沉吟道:“母亲在针对她。” 他用的是陈述的语气,这代表他赞同容安的说法。 容安叹看口气,既然在这一点上他们想法一致,那么她又问道:“好端端的,母亲怎么想起来针对提防表姐了?还有她决定要为大哥庆生,并在生辰宴上为你相看各家小姐,其实仔细想想,都是很突然的。” 容安说完看着低头沉思的萧廷,斟酌再三,最终还是开口问道:“大哥,前段时间有没有发生什么事,足以让人误会表姐对你有企图?” 萧廷抬起头,眼神惊诧的看向容安,那一瞬间,容安在他眼中看到了恍然大悟。 容安从来都不是外人,何况还事关她的表姐,萧廷将那日发生在竹林里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她。 容安听完好一阵沉默,心里感叹确实是无风不起浪,也没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巧合。 只是这件事情她不太好评价,表姐的人品她非常清楚,她绝对不是为了攀高枝不择手段的人。可她又确实做了出格的事情,唯一的解释就是情不自禁。 想到这里,容安心里叹息,目光又落在神色微凝的萧廷身上。 撇开萧廷尊贵的身份,他本身温润儒雅,气质出尘,才华横  溢自不必说,难得的是他从不摆高高在上的谱。 他成熟稳重有内涵,又不会让人觉得望尘莫及,所以表姐才一不小心对他产生了好感吗。 如果是真的,容安的第一感觉并不是惊讶,而是后知后觉。 这两年外祖母和舅母他们没少为姜思娴张罗,可最终一无所获。 一来表姐需要时间走出阴影,二来确实没有遇到合适的人选,男女的缘分本就可遇不可求。 而就在姜思娴来幽州散心的时候,遇到了萧廷。 萧廷即便坐在轮椅上,也掩盖不了他的风采,而且他不是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还带着一个可爱的儿子。 作为和离过,已经不是二八少女的姜思娴,这些条件才是她能接受的。 对方年纪轻轻尚未婚配,她一定会妄自菲薄,若是换成杜参将那般年长且孩子都和她差不多大的,又是对她的作践。 容安深吸了一口气,头一次深刻的体会到姜思娴的处境有多难。 甚至能想象她这些日子的纠结与无助。 她好不容易才遇到了能让她动心的男人,可这个男人地位显赫,注定了他们之间不可能。 她也为此承受了敲打警告,最终选择从这里消失。 容安抬头看向萧廷,很想知道他对此事的看法,姜思娴一定更想知道,或许有一天,她可以转达。 “大哥,你是不是也和母亲一样,觉得我表姐根本没有资格做你的王妃?” 萧廷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有这样想过。” “是没有觉得她不够格,还是压根就没有考虑过她?”容安问道。 萧廷被追问的无奈失 x  笑,他盯着面前的茶碗想了想,看着容安说道:“先前我没有这方面的心思,所以谁也没有考虑。 后来母亲闹了那么一出,我觉得也是时候了,不过在我的想法里情意相投比身份地位更重要。” 萧廷说的已经很清楚了,最重要的是投缘,那么他和表姐有可能吗? 容安探究的看着他,似乎在考虑要不要直接问他。 萧廷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倒是主动开口了,“不瞒你说,我对续弦很慎重。 我要找的是自己满意,熠儿也喜欢的。你表姐她很好,端庄有才情,即便嫁过人也瑕不掩瑜,但是我对她还缺乏了解。” 萧廷说着按了按眉心,不知道容安有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一开始他确实没有考虑过姜思娴,但是后来她引起了他的注意。 不管是竹林里的邂逅,还是那日她用伞为他挡住了风雪,即便他再木楞,也能感觉到她对自己的不同。 她可能倾慕自己,而他并不排斥她的靠近。 他也想过让她多接触自己和熠儿,以便增进了解,可是她忽然走了。在自己对她的感情尚不明朗的情况下,不辞而别。 容安看着他有些苦恼和迷茫的样子,点了点头。 萧廷对姜思娴的评价已经很高了,也丝毫没有看不起她的意思。 只是相比较姜思娴对他情不自禁的爱慕,萧廷并没有对她立刻产生同等的喜爱。 这无关对错,毕竟世上哪来那么多一见钟情,两情相悦。 现在姜思娴已经离开幽州,或许彼此冷静思考一段时间后,会对自己的感情有更加清晰的认知。 第745章 噩梦 临近午时,萧廷要带着萧熠去徐太后那里用膳,他邀请容安一起去,被容安谢绝了。 送走萧廷父子,瑶光殿里里外外都变得很安静。 容安站在暖阁的窗前看雪,身后的阿蛮问她要不要摆饭,她摇了摇头,还不饿或者说没胃口。 萧瓒走后这两天她总是提不起精神,做什么事都没法集中精力,今日萧廷和萧熠他们过来,她尚且还能放松几分,但是客人一走,那股惴惴不安又重新袭上心头。 她甚至都没有办法向别人言说她的苦闷皆是来自一场噩梦,萧瓒走的那一晚她果然没有睡好,前半夜一场噩梦,后半夜睁眼到天明。 她想多半是她潜意识里太过挂念萧瓒,但是无论如何做这样的梦都是不吉利,极度扰乱人心的。 正想着,腿边有东西挨了上来,低头一看,坐在地上高度都已经达到她手肘的阿雪正仰头看着她。 容安冷不防被它吓了一跳,实在是这家伙庞大的体型会给人造成难以忽视的冲击力。 阿雪很有灵性,它好像知道自己吓着了容安,便前腿一曲趴在了她的脚边。 容安看着它温顺的样子心里一软,蹲下身子拍拍它的头。 和阿雪近距离对视是一件很考验胆量的事情,比起它庞大的身形,它那双闪着幽冷之光的冰蓝色眼睛才更震慑人心。 狼终究是野兽,即便从小没有在野外长大,但是狼眼里有天生勾魂又凶野的神色,你甚至可以从它的瞳仁里感觉到敏锐狡猾与深埋的残忍。 所以萧熠能和它玩到一起去到底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很多大人哪怕是对阿雪已经熟识,平日里见到它还是会敬而远之,比如此刻远远退到一旁的阿蛮。 “你的主人又不是第一次出远门了,难不成每次他一走你就开始不听话?”容安好笑的问道。 阿雪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她的话,反正就是赖在她的脚边不肯走。 …… 萧廷带着萧熠到了慈宁殿才知道徐太后还有客人。 他们一到徐太后便吩咐宫女传膳,而站在她身边的正是面带笑意的周瑾瑜。 慈宁殿是徐太后的地方,她的客人萧廷不可能指手画脚。 几人相互见了礼依次坐下。 徐太后看了看同席有些拘谨的周瑾瑜,又看向面色如常的萧廷说道:“这几日董嬷嬷为了明珠的事情心神不宁,多亏有瑾瑜进宫作陪开解,不然真怕她要抑郁成疾了。” 萧廷听了环视了一圈,果然没有看见董嬷嬷在旁伺候。 他又将目光落在周瑾瑜身上,周瑾瑜见他看过来,脸上露出一抹带着淡淡腼腆的笑意。 徐太后侧头看着她,越看越觉得她宜静宜动,大方得体但又不失乖巧矜持,喜欢和满意都明晃晃的写在了脸上。 萧廷将两人的神情尽收眼底,他弯了弯唇,看着周瑾瑜问道:“不知近日成国公的身体恢复的如何了?” 周瑾瑜看着萧廷温润如玉的俊脸,答道:“家父的伤情虽然恢复的很慢,但一直都在好转,多谢晋王的关心。” 第746章 失礼 “那能否下床活动了?”萧廷又问。 周瑾瑜对他的关怀有些受宠若惊,赶忙答道:“尚且不能,您也知道家父他伤势极重,光是伤口愈合就需要很久。” “既然如此,你怎么还有空闲成天往外跑,你兄嫂临行前将成国公托付给你照顾,可不是让你全权交给下人伺候,只早晚去张望一眼的。”萧廷缓缓说道,脸上早已没有一丝笑意。 周瑾瑜目瞪口呆,脸色苍白,雀跃的心一下子被打入谷底。 徐太后也难以置信的看着萧廷,很难想象刚刚那番话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你今天是忙昏头了吗,怎么会说出这样失礼的话?”她瞪着萧廷不悦的说道。 “你何时看见她成天往外跑了,不过就是进宫几次罢了,剩余的时间焉知她没有在府里好好侍疾。 再说毕竟是父女,她除了端汤送药也做不了太多,府里的下人不用难道全都白养着?” 看着徐太后维护周瑾瑜,萧廷面不改色,看不出喜怒。 徐太后眼神狐疑的看着他,记忆里,萧廷从来没有这么没风度过,而且还是对着一个女孩子。 这自然让她觉得他可能并不喜欢周瑾瑜,这种认知让她的好心情荡然无存,毕竟在她眼中,周瑾瑜就是与他最相配的人选。 没人说话,饭桌上的气氛变得压抑而尴尬,萧熠眼睛转来转去,分辨不出祖母和父亲谁说的更有道理,因此没有随便插话。 这时备受打击的周瑾瑜已经慢慢缓了过来,她抬头看着萧廷,诚恳的说道:“晋王对家父关怀备至,对孝道亦是严格推崇,臣女深感惭愧之余也深受教诲,日后定当更尽心尽力照顾好父亲。” 她说完一直看着萧廷,眼神坚定又带着楚楚可怜。 徐太后心中赞许,这要是搁别的小姐,指不定都要委屈的掉眼泪了,可周瑾瑜却顶住了萧廷的说教,回应的谦卑得体,彼此都有台阶下。 她又看向萧廷,眼神中带着明显的警告,今日他本就是无端找茬,若再挑刺就真的不礼貌了。 萧廷眼神淡漠的扫了她们一眼,垂下头说道:“用膳吧。” 食不言寝不语,几个大人各怀心思的吃了一顿饭。 饭后,众人移步至暖阁,萧熠被徐太后牵着坐在锦榻上,萧廷和周瑾瑜分坐在两侧的太师椅上。 一直没有说话的萧熠终于憋不住了,看着周瑾瑜问道:“姑姑,你的松鼠最近还好吗?” 上次都说好了要去公主府看松鼠,结果突然闹腹痛没有成行,最近父亲对他管得严,因此一直没有机会再提,今日再见到周瑾瑜自然想问问。 虽然刚刚饭桌上父亲好像批评了她,但是周瑾瑜留给萧熠的印象还是挺好的,毕竟能有胆量陪他一起和阿雪玩的人他都会另眼相看。 周瑾瑜见萧熠询问自己,连忙笑着说道:“你还记着啊,我还以为你已经忘记了,它们都好着呢。” 她语气轻快,笑容甜美,好像先前的插曲不曾发生。 “我当然记着啊,我还记得姑姑养的是一只雪地松鼠和一只红腹松鼠。”萧熠答的头头是道。 “没错。”周瑾瑜对他竖起大拇指。 徐太后见两人一问一答聊的倒是投机,便摸摸萧熠的头问道:“什么松鼠?跟祖母也说说。” 萧熠便将上回周瑾瑜送他回府时两人相约的事情说了出来。 “瞧你一直念念不忘,是不是很想去公主府看松鼠?”徐太后问道。 萧熠飞快的点点头,又眼含期待的看向萧廷。 徐太后也看向萧廷,说道:“择日不如撞日,今日祖母做主,准熠儿跟着瑾瑜姑姑一起去公主府看松鼠。” “太好了,谢谢祖母。”萧熠高兴地欢呼起来。 虽然没有征询萧廷的意见,但徐太后和周瑾瑜也在留意他的反应。 只见他默默喝着茶,并没有反对。 .ghxsw.Com 第747章 形势所迫 屋里的气氛因为萧廷的缘故一直热络不起来,徐太后索性让周瑾瑜带着萧熠先一步出宫去公主府,自己留下萧廷再说会儿话。 等无关人等都退下了,徐太后才看着萧廷问道:“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其实萧廷刚刚也反思了这个问题,今日和容安长谈很久,让他了解了很多事情。 以他对徐太后的了解,他真的并不惊讶,也想好了应对的方法,可是当他看见徐太后对周瑾瑜热情的样子,心里禁不住感到生气。 是的,很清晰的生气的感觉,以至于冲动的说了让周瑾瑜下不来台的话。 从饭桌上到暖阁,他一直在冥想自己如此生气的原因。 他并不是为自己生气,而是在为另一个人感到不平。 因为他,有人被捧到了天上,也有人被踩在了泥里,甚至被迫离去,想到这些,他就很恼火。 徐太后看着他逐渐严肃的神色,又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周家小姐?” “确实没什么感觉。”萧廷这回答的很干脆。 徐太后眉头紧锁,看起来有些失望,但还是不放弃的游说道:“感觉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她真的很适合你,你看熠儿和她相处的也不错。” 萧廷定定的看着徐太后问道:“母亲从哪看出来她很适合我?” “出身门第,外貌年龄,性格品质,这些我认为全都过关了。”徐太后认真地说道。 “她是国公府的嫡出小姐,貌美如花又青春年少,性格活泼大方又不失聪慧稳重,她给你做王妃是锦上添花的喜事。 从前母亲没能给你挑一门好亲事一直耿耿于怀,现在终于有了弥补的机会,我做梦都想为你选一位最好的姑娘。” 萧廷看着徐太后一脸殷切的模样,脸上的肃然少了几分。 “可是母亲,您说了这么多,儿子的喜欢您排在哪了?”他问道。 徐太后怔楞了一下,但也只是短暂的一瞬,便说道:“你的喜欢当然很重要,不过那是你要考虑的事情,而母亲要做的就是将那些配得上你的姑娘挑出来让你选。” 她说着又让步道:“如果你实在不喜欢周家小姐,母亲不会勉强你,咱们可以再换一个看看。” 萧廷看着看似通情达理的徐太后,忍不住笑了起来,一个人的性格很难改变,但是懂得收敛也算是一种进步吧。 “母亲先别忙活了,且先再看看吧。”他笑道。 …… 午后,雪势转小。 萧熠终于进了公主府,见到了两只关在笼子里的小松鼠。 王府的林子里也有松鼠,可因为是野生的,所以他从来没有机会凑近仔细观察它们。 而周瑾瑜的这两只松鼠,一只雪地松鼠,一只红腹松鼠,看起来确实挺温顺的。 萧熠对那只雪地松鼠尤其感兴趣,它的尾毛和宽大耳壳上的毛密长而且蓬松,像炸开了一样,十分好笑有趣。 更少见的是它的毛色,它的头部、四肢和背部是浅棕色,整个腹部和四肢内侧又全都是白色。这样的松鼠萧熠第一次见到,它用后腿站立露出雪白的肚子会让人觉得它跟兔子有些像。 为了看的更清楚些,萧熠将两只笼子提到了院子里的雪地上,到了屋外,两只松鼠也变得活跃起来。 周瑾瑜吩咐自己的丫鬟拿几个松果给萧熠,教他如何逗弄松鼠,萧熠果然玩的乐此不疲。 站在他身后的周瑾瑜和代玉默契的退到了一旁的长廊下。 两人的目光都远远的落在玩耍的萧熠身上,神色看起来没什么异常。 “我已经把那个女人赶走了,小姐暂时不会再有威胁。”代玉轻声说道。 “你的动作倒是麻利。”周瑾瑜转头赞许的看了她一眼。 她所看到的代玉老实本分,姿色平平,任谁也想不到,她也有一颗不甘寂寞的心和敢给自己小主子下药的熊心豹子胆。 “形势所迫。”代玉回答的很简短。 原本经过太后的敲打,姜思娴那边明显退缩了,可是萧廷不但用着姜思娴送他的拐杖,竟然还同意萧熠去找她。 以她对萧廷的了解,他对姜思娴绝非一般。 所以她不得不当机立断对姜思娴下狠手,姜思娴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家闺秀,她还是挺了解这类人的。 从小在教条下长大,性格孤清,十分注重名节,恶言恶语是对她们最有效的攻击。 姜思娴最后一次来王府,萧廷竟然为了见她特地告假没有去早朝。 再旁观他们相处的种种,萧廷虽然脾气好,但也不会对谁都过分关心和耐心。 那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萧廷已经开始主动示好了,任他们这样发展下去,哪还有周瑾瑜的立足之地。gsxsw.c0m “你这四个字用得好。”周瑾瑜目视着前方说道。 姜思娴的威胁她一直没有重视,毕竟在她看来,姜思娴不过就是一个嫁过人并且被太后公然除名的女人罢了。 但是萧廷对她的冷淡或者说不喜,她却是深刻体会到了。 太后确实很喜欢也很支持她,不过董嬷嬷早就告诉过她,最后的决定权在萧廷手里,太后早已不是从前专断跋扈的性子,她拗不过自己的儿子。 想到这里,她朝代玉靠近了一步,两人的衣袖沾在一起。 一个小瓷瓶被塞进了代玉的手中。 “计划赶不上变化,我们现在只能放手一搏了。”周瑾瑜转头看着她说道。 代玉却神色紧绷,眼中明显有犹豫和慌乱。 “放心,我们肯定能成功,等我当上了晋王妃,第一件事就是兑现对你的承诺。”周瑾瑜信誓旦旦的说道。 代玉握紧了手里的瓷瓶,早已骑虎难下。 第748章 决定 次日一早,雪后初霁。 容安刚起床,阿蛮便赶紧过来禀报,阿雪不见了。 昨日阿雪不肯离开,容安心软便留它在东配殿住一宿,半夜它突然从屋里溜达出来,瑶光殿的宫人并没有多奇怪,毕竟狼原本就喜欢在夜间出没活动。 本以为它在外面转两圈就会回屋,谁知它竟然趁人不注意越墙跑了。 宫人当即便追了出去,可哪里还能看见它的踪影。 夜半三更,来福和阿蛮商量了一下,决定先不要惊扰容安。 先派人去禁军那边通传一声,让他们去找,料想阿雪跑不出皇宫,说不定天亮前就能寻回来。 而天亮前,他们确实收到了确切的消息,阿雪最后的踪迹出现在一处僻静的宫墙下,墙里墙外都有它的脚印,可以肯定已经翻墙出宫了。 容安昏沉的脑袋在阿蛮的叙述中逐渐清醒过来,她坐在床边盯着窗外熹微的晨光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抬头看着阿蛮吩咐道:“你去将徐将军请来。”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容安已经洗漱穿戴整齐,坐在大殿的会客厅内等着徐景林。 徐景林很快就到了,身为禁军统领,职责是护卫皇城的安全,昨夜他刚巧当值,现在还没有下值回府。 他进门后,对着坐在上首的容安躬身抱拳行礼道:“微臣见过皇后娘娘。” “徐将军免礼。”容安抬手请他坐下。 徐景林谢绝了,昨夜他亲自带人找寻阿雪,料想容安一大早召见他肯定是为了此事,这是公事,那就得恪守上下从属纲常。 容安看着他站的笔直的身影,没有勉强他。 “徐将军,我找你来,是想让你为我准备一些人手,我要出宫,去甘州找陛下。”她开门见山的说道。 徐景林对她的要求始料不及,抬头瞠目结舌的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人不需要太多,足够护送我就行,点名沈星楼,我要带上他,其他人你安排。”容安看着他惊讶的神色继续说道。 “要快,今日我就要出发。” 徐景林见她把事情安排的明明白白,不得不问道:“您为何突然有此决定,陛下事先知不知道,还有太后那边……” “他们都不知道。”容安坦诚的答道。 “我的这个决定就是今早刚有的,没有跟任何人商量过。” “如果是这样,微臣还请皇后娘娘三思。”徐景林抱拳劝谏道。 毕竟她的安危事关重大,而且现在正值隆冬,气候恶劣,若在路上出个什么意外,他如何担当的起。 “我去意已决。”容安面不改色的说道,甚至语气都是一成不变的平缓。 “我请你来不是同你商量,而是让你协助我。” 徐景林看着容安眼中的坚定与执着,他知道自己劝不动她,也没有人可以劝住她。 容安的决定突如其来,走的更是干脆利落,等萧廷和徐太后收到她的手信,她已经在出城的路上了。 马车出了城门,城内的喧嚣声逐渐被抛在身后,阿蛮掀开车帘往外望去。 入目到处都是一片白茫茫,远处起伏的山峦,近处辽阔的田野,还有那成片挺拔的松林,全都银装素裹,好像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被子。 红日高升,暖橘色的光芒照耀大地,给皑皑白雪笼罩了一层金色薄纱。 阿蛮忍不住深吸了一口冷气,只觉得神清气爽,很久没有出城了,她又体会到了久违的自由自在。 欣赏完了美景,她的目光又落在骑马走在车前的沈星楼身上。 虽然沈星楼一直在宫里当差,想见面不是难事,可她更怀念从前三个人一起走南闯北的日子。 正想着,沈星楼好似感觉到了她的凝望,回头朝她看过来。 阿蛮不躲不闪,大方的迎上他的目光,对他咧嘴一笑。 沈星楼也回以爽朗的微笑,宫里宫外相互陪伴的日子,很多事情早已心照不宣。 阿蛮放下车帘,看向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的容安,这两日她的眼下都有些淡淡的乌青,定是夜里没有睡好。 “小姐是不是很担心陛下啊?”出了宫,阿蛮还是更喜欢称呼她小姐。 容安睁开眼睛,忐忑迷惘了好几日的心情已经慢慢平静了下来。 “是啊,我当初就该任性的跟着他一起走。”她语气懊恼的说道。 那样的话,就不用受这几日的煎熬了。 阿蛮对她的回答忍俊不禁,打趣道:“那看来还得感谢阿雪,如果不是它义无反顾地跑出宫,小姐估计还下不了决心。” 容安眼神悠长,没有否认,“说起动物的灵性好像是很玄乎的东西,但我觉得还是应该存有敬畏之心。” 本来她自己就心神不宁,再加上阿雪的反应,两厢加起来,她不可能再留在宫里枯坐等待。 路上吃点苦不算什么,早日见到萧瓒让自己的心安定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第749章 抵达 十一月上旬,西北风肆虐的边关盘城静卧在寒冷与风沙之中。 数日以来,城内按兵不动,与驻扎在城外数十里开外的西月大军两相对峙,陷入僵局。 夜晚,城中卫所内火杖幢幢,巡逻兵整齐划一的步伐踩在冻僵的土地上发出阵阵沉闷的声响。 周平川坐在自己的营帐内看信,信是周瑾瑜写的,直接从幽州飞鸽传书到盘城。 这条传信渠道是他临走前特地给她留下的,而信中所叙之事让他心生忧虑。 周瑾瑜现在对萧廷势在必得,甚至不惜要剑走偏锋,这与先前的计划有了出入。 将她带到幽州,本意是让她接近萧廷,博得好感,徐徐图之。她这般莽撞,若是成功还好,若是失败,还不知道要连累多少人。 想到这里,周平川头痛的捏了捏眉心,他将信扔进脚边的火盆里,一边思忖着要不要回信制止,回信的话又能不能来得及。 正举棋不定,营帐的门帘忽然被人掀开,他神色一变,转头刚要斥责,便看见侍卫后面跟着一个风尘仆仆的高大身影。 周平川面露惊讶,赶忙站起身恭迎道:“微臣叩见陛下。” 萧瓒在他膝盖着地之前托住他的手臂让他起身,接着越过他走到案边坐下。 周平川连忙跟上前,双手抱拳一副毕恭毕敬的姿态,他瞄了一眼火盆里化为灰烬的纸条,又看着萧瓒说道:“陛下是何时到的,微臣竟然毫无察觉。” “刚到,朕带了几个亲随快马加鞭先随行大军一步赶到这里。”萧瓒看着面前文质彬彬的妹夫说道。 “陛下此举是否有什么深意?”周平川语气急切的问道。 萧瓒目露赞许,但并没有先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最近西月国那边有什么异动?” “回禀陛下,自从他们抓走了明珠,就变得悄无声息。期间,微臣数次派人传信给他们的女皇陛下,要求见面商谈,可是全部石沉大海。” “所以他们确实是铁了心的在等朕。”萧瓒冷笑了一声。 周平川眉头紧蹙,默认了他的说法。 “那你说说,西月女皇见到了朕,真的会放了明珠吗?”萧瓒又问。 周平川一脸忧愁不安的看着他。 萧瓒眼神冷冽,“都已经这个时候了,说话还有什么顾忌!” 周平川浑身一震,拱手一气答道:“回禀陛下,微臣觉得她不会,她已经疯了。” “这就对了了。”萧瓒说道。 “想见朕可以好好说,可她偏偏选择了一条破釜沉舟的路,由此可见,她早已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根本就没想过好好谈。” “那我们该怎么办,陛下是否已经有了对策?”周平川巴巴地看着萧瓒,神色焦急。 “朕先一步赶到就是为了救人,趁着西月国那边还不知道朕已经到了盘城,我们悄悄潜入他们的阵营将明珠救出来。”萧瓒语气坚定的说道。 一路上他已经想的很清楚,如果他大张旗鼓赶到盘城与西月女皇碰面,那将会是他最被动的时刻。 西月女皇手里握着明珠这样重要的人质,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以她现在的疯癫状态,要么当着他的面杀了明珠报仇泄愤,要么提出用他自己换回明珠。 无论哪一种都是绝路。 所以在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抵达盘城,正是放松警惕的情况下,放手一搏,机会更大。 周平川听了他的话,既松了一口气,又面带希望,“陛下英明,微臣愿听从调遣。” 第750章 营救 次日天擦黑,萧瓒已经带着十来个人埋伏在漠水河畔。 漠水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大河,横亘在关外,是大燕与西月之间仅有的一条河流。 西月国的屯军就驻扎在离漠水不远的地方。 萧瓒带人早早出发,绕远路从漠水的另一端悄然逼近。 冬日,河边的芦苇野草枯死,河面也结了厚厚的一层冰,萧瓒一行人下河堤猫着腰在岸边行走。 在天色暗下来之前到达一处被破冰的岸口,静静藏匿于旁边的枯草之中。 没过多久,一阵脚步声和车轱辘声由远及近。 萧瓒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用眼神示意他们做好准备。 眼前的岸口正是西月驻军每日取水的地方,他们每日分时段取水,天黑前的这一次是他们最后一次出来运水。 运水的马车就停在河岸边,两个西月国的士兵拎着水桶朝水边走来。 待他们走到水边,刚蹲下身子,就被枯草中射出的两支暗箭射中要害,毫无挣扎,直直的栽入水中。 马车旁还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见势不妙刚要拔刀,便被他身后的同伴抹了脖子。 很快一切归于平静,萧瓒带人从枯草从中走了出来。 他走到仅剩的一个西月国士兵面前,两人相互打量,最后对方的目光落到了他身后的周平川身上。 此人是成国公在西月国发展的细作,布局已经很多年,从未启用过,且只认周家人。 这件事情成国公之前就已经向他交待过,这在萧瓒看来很正常,任何有先见之明的将帅都会想方设法在离自己最近的对立阵营中安插自己的眼线。 正如他曾经也在蒙族中安插了自己的人手,以备不时之需,同时还能知己知彼。 昨夜他和周平川商议,启用这个暗桩,让他协助救人。 周平川自然没有异议,立刻安排传信,这才有了现在这番情形。 “让你准备的东西呢?”周平川看着细作问道。 “在车上。”细作立刻转身跳上马车,运水的马车上放着两口大木桶,他从其中一口木桶内取出一叠西月国士兵的铠甲。 周平川和萧瓒等人换装后,留了三个人和细作一起赶马车,剩下的人全部躲进了大木桶。 寒风冷冽,马车晃晃悠悠赶回了西月国营地。 因为有细作打头阵,加上夜晚天色昏暗,当然也因为连日来的原地等待,营中军士不可避免的放松懈怠。 马车去炊房的途中路过一座戒备森严的营帐。 细作咳嗽了一声,只见木桶上的盖子突然漏开一条缝,接着嗖嗖几声,站在门口的六个守卫齐声倒地。 与此同时,站在马车旁的三个人一起冲进了营帐。 萧瓒手持弓弩从木桶里钻了出来,神色异常紧绷。 营帐内没有任何打斗的声音,看来里面无人值守,很快萧明珠被人救了出来。 萧瓒飞快的扫了她一眼,只见她衣着单薄,形容狼狈,身上有些许血迹,但看走路状态身上应该没有重伤。 萧明珠也一眼看向他,脸上的神色很震惊。 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专注自己的事情,萧明珠被推上马车,塞进木桶里。苏丹小说网 一切都很顺利,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救出了萧明珠,马车重新动起来,萧瓒留下六个人手守卫在营帐旁掩人耳目,以此拖延暴露的时间。 第751章 全身而退 马车还没走远,一队巡逻兵便朝这边走了过来。 为首的领队先看向前方的马车,脸色并没有什么异常,接着他带人从营帐旁走过,路过站在门口值守的的侍卫时,他顿时神色大变。 “糟糕,有人劫走了人质。”他大喝一声,拔出腰间的长剑。 马车上的萧瓒听见身后刀剑相碰的声音,立刻向上空释放了一枚信号弹,一朵紫色的烟花绽放在黑夜里,伴随着尖锐的鸣笛声。苏丹小说网 于天黑后才悄声出城一直隐蔽在西月军营数里外的人马,立刻朝这边飞奔而来接应他们。 一时间整个军营吹号打鼓,一片沸腾,而萧瓒他们的马车也按照计划好的路线一路朝军营外飞奔。 途中他们陆续换乘了早已准备好的骏马,抛下笨重的马车。 众人一鼓作气冲破了还没来得及形成的合围,但身后的追兵也在步步紧逼。 萧瓒一边策马狂奔,一边目视着前方,远处的夜色里已经依稀传来了阵阵马蹄声和呼喊声。 救援就在不远处,只要能和他们顺利相遇,今日就算大功告成了。 寒风在耳边呼啸,身后的箭矢也不停的擦肩而过。 跑在萧瓒身后的一个侍卫被箭射中摔下了马,萧瓒回过头,看见自己的亲卫后背连中三箭趴在地上,很快又被追赶上来的西月国人骑马践踏。 他心头悲愤,眉头紧蹙,同时看见更多的箭矢朝他飞射而来。 旁边另一个侍卫立刻替补到他身后,结局可想而知。 耳边是轰隆隆的马蹄声,前方和身后的人马仿佛在进行一场夺命赛跑。 而萧瓒匍匐在马背上,已经无暇去看身后的情形,只知道追兵在无限迫近,而就在这时,他看见前面黑压压的兵马里率先冲出一抹白色。 它速度极快,像黑夜里的一道闪电,须臾便已经到了萧瓒的跟前,但是它并没有停下,而是直奔他的身后。 很快后面传来一阵阵惊呼和惨叫。 萧瓒回头看见自己身后的西月国追兵被一头狼攻击的人仰马翻,虽然还有人在追,但明显乱了方阵,也拉开了距离。 萧瓒既震惊又担心,但是不能停下奔跑,直到顺利与接应他们的大军汇合。 西月国的人怎么也不会想到,两军第一次正面交锋会猝不及防的发生在夜晚。 人质已然被救走,对方的援军也到了,继续穷追猛打会不会遭遇陷阱埋伏,这些问题让西月国的追兵不得不三思而后行。 最终双方都没有恋战,各自回巢。 …… 萧瓒领着一行人回到盘城卫所时还不到夜半,他率先进了营帐,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扔进一旁的火盆中。 此行的结果无疑是成功的,几乎与原定计划相差无几。 但他也折进去好几个亲卫,还有最后时刻,若不是阿雪突然出现,他并不敢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 这股遗憾歉疚与后怕仍在萧瓒心头盘旋,直到阿雪蹭到了他的脚边。 他伸手拍了拍它的头,这才看向跟着他一起进来的萧明珠和周平川。 两人正愣愣的看着他和阿雪。 “怎么了,还没回过神来?”他开玩笑道。 萧明珠跪了下来,神色有些复杂,“多谢陛下涉险营救,明珠办事不力,深感惭愧。” 周平川也跟着跪了下来,对着萧瓒拱手一拜,倒是没有说什么。 “你何时变得这么见外了?”萧瓒说道,“你不但是我朝功臣良将,还是我的妹妹,我去救你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吗。” 萧明珠抬头看着萧瓒,他一脸正色,其实无需质疑他的话,因为他的行动已经说明了一切。 “谢谢四哥救我。”她说完郑重的行了一个叩拜大礼,才站起身。 萧瓒无奈的看着她,问道:“身上的伤势如何,魏澜跟着一起来了,要不要找他来看看?” “不用了。”萧明珠摇摇头,“一点皮外伤,不足挂齿。” 萧瓒并不怀疑,刚刚萧明珠一路骑马驰骋都没有大碍,想来确实是皮外伤。 “那就先回去休息吧,这些日子你也受了不少苦,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他说道。 第752章 废物 天寒地冻的深夜,西月国的军营内一片肃穆。 至关重要的人质被救走了,两军甚至短暂的兵戎相接,这么大的动静,无论如何也瞒不住西月国女皇。 此刻她的营帐里跪着一排身披铠甲的将领,众人纷纷垂着头不敢直视坐在床边垂垂老矣却依旧威严无限的女皇。 “废物,一群废物!”披着一件貂裘的女皇指着他们咬牙切齿的颤声骂道。 她枯瘦灰白的脸上毫无生机,只有偏执若狂的恨意与杀气,若不是还用得着他们,她肯定会当即下令扒了他们的皮。 “陛下息怒,您已经因为悲伤过度亏损了身体,切不可再怒火攻心。”营帐里唯一一个站着的人看着女皇劝慰道。 女皇抬头看向他,犀利阴郁的眼神里夹带着一丝脆弱与倚仗。 “国师说的没错,孤现在还不能倒下,孤一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她说着努力重振了精神,又从枕头下摸出兵符递给他道:“你明日便回去再调五万兵马驰援,孤要与萧瓒决一死战。” 国师郑重的接过兵符,又带着剩余的几个将领一起退了出去。 女皇怔怔的坐在床沿,脚踩在床前柔软的羊毛地毯上,眼睛直直的望着不远处的一盆炭火。 被烧的通红的红螺炭仿佛鲜血一般艳丽,她透过星星火光好像看见了无数影像,全都是过去的,全都是杀戮。 年轻时风华绝代而又野心勃勃的她站在金碧辉煌的皇宫大殿内肆意大笑,她的脚边躺着无数人的尸体,血流成河。 她从不相信报应一说,直到她的儿女,甚至唯一的孙子,一个个全都走在她的前面。 “孤不信,跟孤没有关系!”她忽然悲痛的大叫起来,甚至用双手用力抓自己花白的头发,“不是孤害死他们的,不是孤造的孽。” 一直跪在她脚边的卓雅公主见状赶忙阻止她,一边焦急的劝道:“祖母,您冷静一点,千万别弄伤了自己。” 女皇听到她的声音,果然放开了自己的头发,但下一瞬,却用尽力气抬起脚,狠狠的踹在她的身上。 卓雅顺势倒在地上,如今的女皇弱如扶病,即便用尽力气也不可能造成多大的伤害。 倒是她自己,这般动气发泄后,突然犯了喘咳,一番撕心裂肺的咳嗽后,掩口的帕子上已经有了血迹。 “祖母息怒,祖母息怒。”卓雅看见她帕子上的殷红,忍着害怕,又爬到她的脚边。 女皇攥紧了帕子,看着眼前仰着头,娇怯美貌的少女,心中的嫉恨几乎都要扭曲了。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叫孤祖母,不过就是孤一念之仁留下的贱种罢了。”她恶狠狠的说道。 看到她就会想到自己惨死的孙儿,为什么出事的不是眼前这个贱婢。 难不成真如国师所说,她有九天凤凰命格,命硬抗杀,自带福运。 这也是为什么将她带在身边的理由。若此战胜了,或许可以考虑留她一命。若是败了,留着也没什么用。 “还不去端茶,蠢笨如猪。”她将染血的帕子扔在她身上,一脸嫌恶的呵斥道。 卓雅看着她凹陷双眼里森森可怖的冷酷与杀气,像是被惊吓的小鹿一般眼神胆怯惊惶,却又无处可逃。 她赶忙起身去桌边倒来热茶,伺候她漱口,接着又伺候她上床躺下。 营帐里的蜡烛熄灭了,只剩下火盆里的点点红光。 夜还很长,跪坐在床边地毯上的卓雅就这样一直看着女皇,直到听见她的呼吸声变均匀,才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床边。 近来和女皇身体一起变差的还有她越来越激进的脾气,不得不说,这两者相生相成。 所以卓雅得抓紧时间休息,谁知道等她醒了又会怎么折腾人。 第753章 对比 冬至这一天,幽州城晴空万里,却依然呵气成霜。 萧廷站在廊亭里,看着周瑾瑜带着萧熠还有他的两个书童在树丛中玩捉迷藏。 前几日的雪已经化尽,地面变得很干爽,屋檐下也不见冰锥的踪影。 周瑾瑜就像一只花蝴蝶穿梭在花树丛中,一身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她一直乐此不疲的忙着找孩子们的躲藏之处,每次找到,都会引发一阵愉快的哄笑,俨然成了孩子王。 这些日子,他并没有约束她靠近萧熠,也没有排斥拒绝母亲的有心安排。 不得不承认,周瑾瑜确实很活泼讨喜,无论老人还是孩子,她都有办法哄得很开心。苏丹小说网 正想着,周瑾瑜朝他这边望过来,对他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 阳光下这个洋溢着三分羞涩,三分欢喜,四分倾慕的笑容是那样的鲜活纯真。 可萧廷的内心毫无波澜。 毋庸置疑,周瑾瑜是个美人,她年青朝气,仿佛一朵带着朝露的鲜花。 可他好像已经过了欣赏这类女子的年纪,她在自己面前晃悠的越多,他就越发肯定自己的感觉。 每当这个时候,他总会想起已经离开幽州的姜思娴。 姜思娴其实并没有比周瑾瑜大多少,可她们身上的气质却截然不同。 姜思娴内敛含蓄,沉稳优雅,身上有真才实学加成的底蕴,也有历经不平留下的隐忍与柔弱。 她更能戳中他的心,也许是有过相同的经历,也许是欣赏她的才华,亦或是能听懂她的琴音。 两厢一对比,他才明白,仅仅是对一个女人不抗拒,不讨厌她的接触,其实已经很难得了,甚至潜意识里是喜欢的。 周瑾瑜远远的看着萧廷,他身体恢复的很快,杵着拐杖站立或是慢慢行走都已经不在话下。 每当看见他高大清俊的身影,她心里都忍不住小鹿乱撞,她一直都坚信自己的真命天子不在贫瘠的甘州,她可以走的更远,站的更高。 可是萧廷的眼神明明朝着她的方向,却好像透过她落到了其他地方,这让她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 “太后驾到。”一声内侍的唱和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只见董嬷嬷搀扶着徐太后朝廊亭这边走来,身后还跟着一群宫人。 “是祖母来了。”萧熠从树丛后自己跑出来,一脸高兴的朝她跑过去,周瑾瑜赶紧跟在他身后。 今日冬至,徐太后提议来萧廷府上聚一聚,一来出宫散散心。二来,萧熠一直邀请她来看他的小松鼠,正好遂了他的心愿。 当然,萧熠的松鼠是周瑾瑜送给他的,他第一次去公主府对那只雪地松鼠心心念念,周瑾瑜自然成人之美,当天就让他带回了王府。 “祖母,孙儿先带您去看松鼠吧。”萧熠跑到徐太后面前,拉着她的手,热情的邀请。 徐太后满脸慈爱的笑意,却并没有跟着他走,而是拉住他,看向廊亭里缓缓朝他们走来的萧廷。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见他杵拐行走,但每次她的心情都是抑制不住的激动与感慨。 第754章 越狱 这是一个母亲,同时也是见过他年少时惊才绝艳模样的人,才会有的感触。 被厄运折断了翅膀的少年,在多年以后又重新站了起来,不幸中的万幸,他从没有自暴自弃、怨天尤人,他如今的样子就是他本该最好的模样。 徐太后压下心中无限的感慨,看向萧熠说道:“都依你,但也得等你父亲过来打个招呼不是。” 萧熠看向已经到了眼前的萧廷,不好意思的挠头嘿嘿直笑。 “母亲。”萧廷问了声好,又说道:“时候尚早,您陪他去吧,看完正好用午膳。” 徐太后笑着点点头,看着他叮嘱道:“你也回去歇歇,别太逞强累着自己。” “听母亲的。”萧廷从善如流的答道。 徐太后便和萧熠还有周瑾瑜一行人往萧熠的院子走去,萧廷目送着他们走远,才一步步慢慢走回自己的院子。 …… 萧熠一路蹦蹦跳跳在前面领路,进了自己的院子,又率先往屋里跑去。 周瑾瑜则和董嬷嬷一左一右搀扶着徐太后跟在他身后,时不时闲话几句家常。三人刚要抬腿进门,忽听屋里传来一声大喊。 “啊,我的松鼠呢?”是萧熠又惊又急的声音。 几人皆是一怔,赶忙加快脚步进了屋。 只见屋里正中的圆桌上放着一只笼子,而笼子里空空如也。 萧熠正一脸不可置信的瞪着笼子上敞开的小门,笼子上的门没什么玄机,也没有上锁。而是关上后,用一支小木棍横插在门和门边的两个圆孔里加以固定。笔趣阁 现在小木棍已经从圆孔脱落,掉在了桌子上。 “怎么回事?”萧熠回头无助的看向几个大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周瑾瑜身上。 毕竟松鼠是她的,她肯定比别人要了解吧。 “小松鼠看来是越狱了。”周瑾瑜走到萧熠身边一脸抱歉的说道。 “先前在公主府它就跑出来一次,不过当时我还以为是我自己忘记关笼子门了,现在想来那可能就是它第一次逃跑。” 众人听了周瑾瑜的话,都是一副惊讶又好笑的神情,只有萧熠的脸上还带着真情实感的焦急。 “敢情松鼠还挺聪明啊,哀家倒是头一次听说。”徐太后新奇道。 “太后您说对了,松鼠的聪明在动物里确实是排得上名号的。”周瑾瑜答道。 她说着又按住萧熠的肩膀柔声安慰道:“熠儿别着急,它不会跑远的,姑姑帮你一起找,上次它逃跑便是姑姑亲自抓回来的。” 萧熠见她说的信誓旦旦,成竹在胸,严肃的小脸才慢慢缓和下来。 周瑾瑜先命人在萧熠的院子里找了一圈,没找着,这才决定分头去外面找。 她不慌不忙,指挥若定,大家自然而然都愿意听从她的安排。 萧熠带着代玉等人去后花园的林子那一片寻找,周瑾瑜则带人在后院各处看看。 徐太后自然是原地等着,不敢劳她大驾,不过她带来的人手倒是全凭周瑾瑜指挥。 就这样,大家风风火火的离开了萧熠的院子,只为了寻找那只据说很聪明又很得萧熠喜爱的雪地松鼠。 第755章 魂飞魄散 没过多久,整个王府的人都知道萧熠的松鼠丢了,萧廷还特地发话让大家配合着一起找找。 周瑾瑜带人在后院里转了小半个时辰,她的婢女率先找到了一些线索。 “小姐快看,这好像是核桃皮。”婢女捡起路边不起眼的碎屑献宝似的递到周瑾瑜面前。 周瑾瑜看着她手心里一片指甲盖大小的核桃壳,上面还沾着几丝灰白色细毛。 她十分肯定的说道:“大家赶紧在附近再找找,它肯定来过这里。” 婢女们听她这么说,都赶紧低头找线索。 不出所料,沿途陆陆续续又找到好些核桃碎屑,众人都能想象出来,这松鼠偷跑出来,还不忘带着最爱的核桃一路啃食。 周瑾瑜带人追踪到了萧廷的院子门口,门口的侍从看了看婢女用帕子收集起来的坚果碎屑,十分通融的放行了。 萧廷的院子很安静,伺候的人也不多,一眼望过去便是一排主屋加上两侧的厢房。 庭院里有花圃也有大树,周瑾瑜带来的人在这些树木花丛中搜寻,而她自己则和萧廷院子里的几个下人在各个屋子里查看。 毕竟萧廷有过交待,要配合。 再说这些日子以来,府里有关周瑾瑜的传言越来越多。 都说太后和小公子都喜欢她,王爷对她也很客气,再加上她无可挑剔的家世容貌,晋王妃的位子非她莫属了。 谣言四起,王爷肯定有所耳闻,但他听之任之的态度,让传言变得更真了。 对这位很可能成为王府未来主母的人客气些,也无可厚非。 周瑾瑜从一间厢房里出来,很自然的朝前面一间屋子走去,那是萧廷的书房,她来过一次,记得很清楚。 萧廷的书房门敞着,周瑾瑜轻轻地走进去,扑面而来是一阵阵淡淡的药香。 此刻她已经开始紧张了,但步伐依然是坚定的,继续往里走,她看见萧廷趴在书案上,双眼紧闭,人事不知,而他的面前是一只见底的药碗。 周瑾瑜盯着萧廷沉睡的俊颜和那只药碗深吸了一口气,忍着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她飞快的走到萧廷的身边,她没有时间犹豫踌躇,成败在此一举。 她从袖口摸出一个小瓷瓶,打开瓶盖,刚要将瓶子里的东西喂给萧廷,萧廷忽然睁开了眼睛。 正高度紧张的周瑾瑜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瞪着眼睛满脸惊恐,甚至忘记动弹。 等她艰难回过神想要收回手时,萧廷已经一把夺过了她手里的东西,也将她刚刚露出的丑陋姿态尽收眼底。 “王爷您别误会,这瓶子里是神药,是我无意中得来的,据说包治百病,我刚刚见王爷晕倒,便想着试试拿它来救您……” 周瑾瑜脸色惨白,咽了咽口水,一边试着伸手想要拿回自己的东西。 萧廷却一言不发,只是漠然的看着她,眼神无比清醒,那份冷静从容和不为所动,让人觉得他早已对一切心知肚明。 窒息的沉默和冷冷的凝视,让周瑾瑜微微发颤,她拼命咬紧牙关,重重的呼吸,就在她绞尽脑汁想要再为自己辩解的时候,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抬头望去,看见徐太后当先走了进来,还有一个侍卫押着代玉跟在后面,走在最后的是府医。 周瑾瑜的大脑轰然一声一片空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徐太后走到书案对面的太师椅前坐下,她看着明显被吓破了胆的姜思娴,既难以置信,又痛心自责。 没有人开口,萧廷只是将从周瑾瑜那里夺来的瓷瓶交给府医。 府医当众查验后,回禀道:“这瓶子里是浓度极高的快活水,普通人只需一小口就能异常兴奋,意乱情迷而无法自控。” 他的话并没有让在场几人的神色有多少变化,冷漠的依旧冷漠,惊恐的依旧惊恐。 但是府医还没有说完,他又从怀里摸出两只小瓷瓶放在书案上,回禀道:“这是高侍卫在代玉房中搜到的,属下刚刚在外面已经查明了,其中一瓶是迷药,您这碗被倒掉的汤药里掺的就是它。 另一瓶是会引发腹绞痛的毒药,小公子前些时候总是无端腹痛,现在看来应该是被下毒了。 虽然这个毒剂很轻微,事后也无从察觉,但这确实是害人的东西。” 府医说完,徐太后闭了闭眼睛,巨大的打击让她一阵晕眩,狂怒像飓风一样在心头盘旋。 萧廷的脸色冷若冰霜,但他比徐太后要镇定很多,毕竟早就猜的七七八八。 “将脏东西全都拿下去。”他看着府医交待道。 府医颔首,将药碗和瓷瓶全都带了出去。 第756章 人赃俱获 人赃俱获之下,已经没有了辩解的必要。 至少在代玉看来,结局已定,她赌输了,今日必死无疑。 “请太后和王爷看在已故夫人和小公子的份上,给奴婢一个痛快。”她趴在地上重重的扣了一个响头,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无声的落在了地上。 徐太后转头痛恨又不解的看着她,“你还有脸提他们?我们到底哪里对不起你,让你丧心病狂到要对自己的小主子下毒?” 面对徐太后的质问,代玉缓缓直起身子,生无可恋的泪眼先看向她身旁被扣押在地上的周瑾瑜,最后又转向萧廷。 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可她的眼泪里却没有多少悔恨,更多的是悲伤自怜。 “你们对奴婢确实很好,只是奴婢想要的你们终究给不了,有人跟奴婢说,只要助她事成就帮奴婢达成所愿,奴婢信了她。” 她话里的那个“她”显而易见就是周瑾瑜。 只是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徐太后不明白,明明自己曾经许诺过她锦绣前程,有什么是她堂堂太后做不到的。 可当她看着代玉,看着她面带苦笑,泪眼直直的看着萧廷,平素老实憨厚的她,何曾敢用这样直白的眼神凝望主子。 她这才明了,这个无论外貌身份都无比平庸的奴婢竟然对萧廷起了觊觎之心。 她感到震惊,也觉得厌恶,甚至恶心。 “真是失心疯了。”她摇头讥笑道,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连她的主子殷氏她都接受的勉为其难,这个其貌不扬的奴婢怎么敢。 代玉听了她的话,自嘲的笑了笑,“奴婢就知道您会是这样的反应。奴婢深知自己入不了您的眼,也更难入王爷的眼。” 她的眼神一直停留在萧廷身上,见他自始至终都用漠然的眼神看着她,没有一丝波动、温度,甚至惊讶。 他是早就猜到了,还是根本不在乎。 代玉的心里既苦涩又酸胀,这样一个月亮般皎洁又高不可攀的男人,自己在他的面前卑贱的宛如一粒尘埃。 她向来有自知之明,是什么迷失了她的心智。 是太后让她监视萧廷一举一动的嘱咐,给了她正大光明窥伺的理由,在一次次暗中观察凝望中,她深陷于他的清贵俊朗、温润如玉和百折不挠。 当看见他和姜思娴在竹林里的越线接触,她的心情是复杂的,她暗恼自己为什么没有姜思娴的勇气和胆量,明明自己也在,明明她已经很多次目睹了这样的场景,明明她心里也是为他担忧不忍的。 为什么最终会被姜思娴捷足先登,而他竟然没有排斥这样冒失无礼的靠近,甚至在摔倒的那一刻保护了她。 那一天,代玉尝到了妒忌的滋味,女人的喜恶往往就在一瞬间定格。 明明怎么样都轮不到她,可她宁愿那个人是周瑾瑜,也不想成全姜思娴。 因为周瑾瑜各方面都让她心服口服,可是姜思娴凭什么做她的未来主母,何况周瑾瑜亲口承诺,如果她当上了晋王妃,一定会找机会让晋王纳了她。 比起徐太后和萧廷本人,她更相信周瑾瑜能做到这一点。 现在,周瑾瑜败了,而她也愿赌服输。 “奴婢只求速死,求主子们成全。”她再次重重的扣了一个响头,沉闷的撞击声令一旁的周瑾瑜不自觉的浑身一颤。 第757章 看走眼 徐太后看向萧廷,而萧廷恰好也朝她看了过来。他清冷无波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犀利,令徐太后莫名觉得心虚。 按理说,代玉的处决应该由他来下,可他不开口,便意味着让她自己做决定。 看来代玉一直以来为她所用的事情,萧廷已经知晓了。 想到这里,徐太后心里十分惭愧,但她还是迅速收敛了心神,抬头看着高进说道:“拖出去,杖毙。” 杖毙两个字她咬的很重,高进便心中有数了。 代玉听到自己的判决,哭喊出声,张嘴想要求饶却被堵得严严实实,下一瞬人已经被拖了出去。 萧廷书房的窗户一直是敞开的,一声声啪啪作响的拍板子声从外面传进来,即使听不见任何哭叫,也能想象得到代玉被行刑的场景。 而且她不可能很快解脱,经验丰富的行刑侍卫可以打几个时辰还能吊着她一口气,让她受尽皮开肉绽、筋骨尽断之苦。 周瑾瑜瑟瑟发抖,一边强逼自己冷静下来。 她和代玉的身份不同,怎么也不可能落得和她一样的下场。 “王爷恕罪,太后娘娘恕罪,是瑾瑜鬼迷了心窍,瑾瑜知道错了。 求求你们,看在家父、兄长还有二嫂的面子上,就饶了我这一次吧。”她痛哭流涕的说道。 眼神哀求的看看萧廷,又看看徐太后。 萧廷冷冷的看着她,丝毫不为所动,徐太后则无比失望又痛心疾首。 “哀家明明那么看好你。”她看着狼狈求饶的周瑾瑜,摇着头喃喃自语道。 周瑾瑜失声痛哭,眼泪成河,哭喊道:“瑾瑜对太后的厚爱感恩戴德,也想好好待着,等到真的能被赐婚的那一天,可是王爷不喜欢我,我知道我等不到那一天了,这才剑走偏锋。” 她说着趴在地上哭得更伤心了,俨然一副迫不得已又悔恨万分的样子。 她以为这么说能博得徐太后几分谅解与同情,而事实上,徐太后看她的眼神更加厌恶了。 “看来真是哀家看走眼了,你不但心思不正,甚至都不如一个婢女有骨气。”她冷冷嗤笑道。 代玉至少敢作敢当,不诡辩,一心求死。 可是周瑾瑜呢,作为幕后主使,她贪生怕死,还拼命为自己开脱。 “错了就是错了,任何借口都不是你胆敢对萧熠下毒的理由!”徐太后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声呵斥道。 周瑾瑜被她骤然而起的怒火吓的连忙噤声,垂头缩着肩膀微微发颤。 徐太后看着她的窝囊相,心中满是自责与后怕。 她一心想着选一位最配得上萧廷的贵女,选一位温柔善良,能善待萧熠的大家闺秀。 选来选去,最终她又看错了人。 想到这里,她头痛的撑住额头。 萧廷见她面露痛苦之色,无声的叹了口气,他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周瑾瑜,问道:“这些算计统统是你一人所为?” 萧廷终于开口了,周瑾瑜缓缓抬起头,抽泣道:“是的,是我鬼迷了心窍,是我一人所为。” 萧廷凝视着她胆颤哀求的面孔,说道:“没想到你初来乍到幽州,胆子却不小。” 周瑾瑜抹了把眼泪,脸上都是悔恨,语气却充满无奈,“我就是被幽州的繁华迷了眼,被您的风采所折服,我就是再也不想回甘州了,我不想像父亲还有兄嫂那样一辈子守在那个贫瘠的地方。” 她带着哭腔的一席话让萧廷和徐太后陷入沉思。 周瑾瑜无疑是可恨又下作的,光凭她敢对萧熠动手就足以要了她的命,可是她的背后有成国公还有萧明珠。 想到萧明珠临行前的托付,萧廷蹙起了眉头,举目看向窗外,窗外还在持续传来啪啪作响的声音。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杖责二十,送回公主府软禁。”他说道。 第758章 欣慰 周瑾瑜被带下去后,外面的声音全都消失了,按照萧廷的吩咐人都被带去了别处行刑。 徐太后神情失落,备受打击。屋外阳光明媚,一如她出宫时的心情,可是现在她如坠冰窟。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她看着萧廷问道。 就算再怎么沮丧惭愧,她也得把事情问清楚。 “母亲那记得那日我在慈宁殿里给周瑾瑜难堪吗?”萧廷问道。 徐太后当然记得,而且印象深刻,他罕见的失了风度,对一个女孩子不留情面。 萧廷见她点头,便继续说道:“其实那日我去慈宁殿之前和容安长谈了很久,我们推测出我身边有您的眼线。 那时我还不知道周瑾瑜与代玉的勾结,所以我当时之所以失态,其实都是因为您。 我为您的自作聪明和不懂分寸感到生气和抵触。” 徐太后怔怔的看着神情严肃的萧廷,他失望的眼神让她心头交织着惊讶、羞愧与无力。 她让代玉禀报王府的事情,本意是想关心他们父子,了解他们的情况,毕竟现在不住在一起了,也不能每日都见面。 她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局面。 “都是母亲的错,都怪母亲识人不清。”她抱歉的叹气道。 萧廷却笑了,“您到现在还没搞清楚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您最大的错误就是监视儿子的一举一动,没有人喜欢被窥视,您懂吗?” 徐太后看着萧廷正颜厉色的样子,当然明白自己又头脑发热做了一件惹人厌的蠢事,她沉默的点点头,脸上是自责和懊恼。 萧廷相信经此一遭,她不可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但谁知道她以后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还有您看人的眼光确实不怎么样,以后不要替儿子胡乱相看了,成吗?” 出乎意料的,徐太后没有犹豫的再次点点头。 见萧廷眼中流露出一丝惊讶,徐太后苦笑道:“你说的对,我就是自作聪明又不懂分寸,所以才做了一件又一件的错事。 估计想利用我的人,也是看准了我的这些短处。 归根到底还是我太笨了,耳根子又软,不如儿子们聪明。 第759章 教训 高进还禀报,萧熠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整个人呆傻掉了一样。 萧廷又坐了会儿,才杵着拐杖起身出门。 其实那日和容安推测出自己身边可能有不忠之人,他就已经基本锁定了目标。 实在太好猜了,整个王府里能经常进宫又能得母亲信任的除了代玉还能有谁呢。 他本可以当面质问母亲,把代玉揪出来,可是最终他选择了沉默。 拔掉一根钉子很简单,难的是让母亲认识到这种做法是错的,且不再犯。 他很幸运,当日便有了收获,他派人暗中跟踪代玉,在公主府,窃听到了她与周瑾瑜的勾结。 既然她们打算自己送上门,那么他自当竭力配合,甚至推波助澜。 代玉天真的以为靠着她在府里的那点威望可以威逼利诱收买膳房的人,在他今日的汤药里加点迷药。 殊不知被她收买的婆子前脚刚答应她,后脚就带着她给的两锭金子来找自己告密了。 她太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这偌大的王府犹如萧熠的院子那般容易被她掌控。 又或者她已经穷途末路,不得不孤注一掷,放手一搏。 今日他冷眼旁观她们拙劣的表演,顺便将母亲也请来欣赏。 千言万语胜过眼见为实。 周瑾瑜今日本就是想趁着母亲和宫里的人都在,陷他于不义,逼他就范。 可最终不过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罢了。 事情很顺利,不需多费口舌便让母亲看清了这两人的真面目。 至于萧熠,萧廷觉得也有必要给他上一课。 所以今日高进带人去拿代玉便是当着他的面,他一路跟到了这里,虽然没有进屋,但一直都在门外,代玉被拖出去行刑他也亲眼目睹了。 最亲近的婢女为了自己的利益背叛了他,甚至给他下毒,他该多么震惊伤心。 看似很喜欢他,总是变着法子讨好他的姑姑,实则居心叵测,接近他就是为了利用他,他该多么失望难过。 可这些都是他必须学会面对和分辨的东西,因为他的身份地位摆在眼前,将来这样的事情还有可能发生。 一路思忖着,萧廷已经进了萧熠的院子。 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下人也没看见,只有萧熠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正房门前的台阶上。 萧廷猜测,人肯定是被他赶走了,毕竟人难过的时候多半是需要静一静的。 他缓缓走到台阶下,在他身边慢慢坐了下来。 一直低垂着头的萧熠再也忍不住转身扑进他的怀里,先前他一直忍着没哭,也一直一言不发。 今日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措手不及又匪夷所思的,他艰难的理清这一切,可真相太过残酷,远远超过了他的认知和承受能力。 背叛和欺骗让他心里堵的厉害,几乎透不过气来。 直到父亲来了,他才终于可以尽情释放他的悲伤难过和委屈。 萧廷听着他呜呜的哭泣声,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说不心疼是假的,但还是希望他能牢牢记住这个教训。 萧熠哭了很久,眼泪鼻涕俱下,萧廷的衣服遭了殃。 他最后抬起头来的时候,整张脸红通通的,眼睛鼻子都肿了,十分狼狈。 萧廷递了块帕子给他,他一边擦一边抽泣的看着萧廷说道:“父亲,孩儿是不是很笨?别人随便一点甜头,就能将我骗的团团转。” 萧廷没有打击他,只是说:“大人的心眼自然比小孩子多,你只需记住防人之心不可无,无事献殷勤的多半有所图。” 萧熠点点头,但神色有些迷茫,“是不是对孩儿好的人都带着自己的目的?” 萧廷看着他泛着泪光的眼底的失落与不自信,摇了摇头,肯定道:“当然不是。 也有很多人对你好就是因为喜欢你,不过需要你自己用心去分辨。” 第760章 成国公府 也正是冬至这一天傍晚,容安抵达了兰城。 进城后,她没有去驿馆,而是直奔成国公府。 在兰城,没有比成国公府更安全,消息更灵通的地方。 皇后娘娘突然驾到,府里的人都吃了一惊,当家的主子都不在,迎驾的是府中的管家。 虽然事出突然,但是管家应付的游刃有余,不但为容安答疑解惑,还贴心的为她准备好下榻的庭院,她的随行侍从也得到了妥善的安置。 容安得知萧瓒已经成功救回萧明珠,既松了一口气,又为他的冒险捏了一把冷汗。 还好今晚在成国公府留宿一夜,明日就能赶去盘城见到他了。 心中做好了盘算,连日来赶路的紧张也慢慢松弛下来。 管家交待完一切,又派一名婆子给容安领路,带她去收拾好的院子安置歇息。 成国公府占地很大,府内环山衔水,长桥卧波,亭台楼阁虽不比江南和幽州那边精致,但也别有一番粗犷的豪气。 前院后院通过一座九孔廊桥连接,河堤上的草地早已不见绿意,但岸边一排排金黄的寒柳依旧散发生机。 走到拱桥最高处,可以看见后院的大致布局。 婆子见容安张望,便指着东边的院落介绍道:“那是东跨院,是世子和世子夫人的住所,给娘娘准备的院子便挨着东跨院,十分清净,景致也不错。” “那西边的院子呢?”容安随口问道,因为东西两边的院子一看就是对称的。 婆子往西边看了一眼,恭敬答道:“西跨院是大夫人的住处,与之挨着的院子是瑾瑜小姐的。” 容安了然的点点头,成国公府的事情,她也是今年见到了萧明珠之后才从萧瓒那里听说了一些。 萧明珠当年嫁到兰城时,周府的世子是周平川的哥哥周平津。 可惜没过几年,周平津因为一次醉酒坠马意外身亡,并留下一个幼子。 之后,世子的头衔便落到了周平川身上,萧明珠也成了世子夫人。 现在住在西跨院里被称之为大夫人的想必就是周平津的遗孀谢氏了。 知道了府中的概况,容安跟着婆子下了桥,然后右拐往东边去。 少顷,一行人到了院子门口,甫一进门,便是一阵扑鼻而来的花香,沁人心脾。 原来这个院子里竟有一株近百年的虎蹄梅,腊梅树枝叶繁茂如华盖,满树盛开着金黄色的腊梅花。 浓香四溢,在湛蓝天空的映衬下,黄澄澄一片,煞是好看。 难怪婆子会自夸这里的景致不错。 几人在树下赏了会儿花便进屋了,屋里烧着炭盆,很暖和,打扫的更是一尘不染。 容安坐在暖阁的锦榻上,手里捧着热茶,透过半敞的窗户看着院子里的腊梅,体会到了久违的惬意。 婆子将容安送到后便告退了,她刚走没一会儿,院子门口便传来一阵吵闹声。 容安隐隐约约听见一个小孩子的声音,院子并不大,她起身走到窗边,便能清楚的看见院门。 只见一个身披银灰色貂裘的小男孩站在门口,仰头看着守门的婢女一脸正色的说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国公府的小主子,我想见皇后娘娘,你们还不速速前去通传。” 第761章 周旭阳 这小家伙瞧着比萧熠要矮半个头,可很会端架子,看起来就像个一本正经的小大人。 容安猜到了他的身份,转头让阿蛮去核实一番。 须臾,阿蛮便领着一老一小进了屋。 容安见小男孩进门后便一直看着自己,眼中毫无怯意,待走到她的面前,又跪了下来,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叩拜大礼,声音洪亮道:“小子周旭阳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圣安。” 他身后的嬷嬷也同他一起跪地行礼。 容安叫他们起身,又看着周旭阳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周旭阳站的笔直,恭敬答道:“回皇后娘娘,我今年六岁了。” 容安含笑看着他,才六岁,比萧熠还小一岁呢,可这孩子端的是稳重有气势。 长相也白净斯文,一双黑亮清透的大眼睛,让他看起来乖巧文静,只是少了一分稚气。 到底还是小孩子,容安让阿蛮端了一张凳子来让他坐下说话。 “刚刚听见你在外面说要见本宫,是有什么事情吗?” “并没有。”周旭阳端正的坐在凳子上,不加迟疑的答道。 容安和阿蛮对他的回答有些意外,又听他继续说道:“先前我注意到府中突然忙碌起来,一打听才知竟然是皇后娘娘突然驾临。 您乃一国之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份贵重异常。 如此尊贵的客人,理当由家主亲自迎接,不巧的是府里长辈都不在,这才由管家代理。 但阳儿身为周家唯一的嫡孙,虽然年纪幼小,却也很想尽地主之谊,一睹皇后风采。 这才斗胆来求见。” 容安听着他有条不紊的叙说,无论是措辞还是道理,都远远超过了他这个年纪应有的水平。 落在他身上的眼神由一开始的不经意变得幽深起来。 “你真懂事,而且也很有胆识。”她夸奖道。 一个六岁的孩子,能有这份想法,敢只带着一个老奴就来求见,而且从头到尾落落大方,毫不怯场,确实令人佩服。 “多谢皇后娘娘夸奖。”周旭阳一板一眼的小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属于小孩子的腼腆欣喜,毕竟是被皇后夸赞了。 稍后他又谦虚道:“都是夫子教得好,二叔为我请了整个甘州最好的夫子。” “是吗?”容安顺口说道。 站在周旭阳身后的嬷嬷抢着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确实如此,世子早就花重金将夫子请到府里居住,为的就是让他能一心一意给小公子授课。” 容安看了一眼嬷嬷,又看向周旭阳笑道:“你二叔对你真好啊。” “对啊。”说起二叔,周旭阳脸上洋溢着天真又依赖的笑容,“二叔还经常亲自教导我呢,不过不是讲学问,而是教我做人和处事的道理。” 嬷嬷也跟着附和道:“是啊,世子对小公子真的没话说,视若己出。” 容安其实对成国公府的家事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不过孩子特地来面见她,就当是陪他聊聊天,而且说起来大家还是沾亲带故的。 “对了,你的母亲呢?”容安问道,听这主仆二人说了半天,提到的好像都是周平川。 “母亲身子弱,一直在院子里休养,甚少出门见人,还请皇后娘娘见谅。”周旭阳歉疚的说道。 容安了然道:“无妨无妨。” 这时周旭阳的嬷嬷又开口道:“夫人是因为当初大公子突然离世悲伤过度亏损了身体,尤其是一双眼睛,眼泪都快流干了,再也不复往日的明亮。” 容安听了唏嘘不已,一个刚生下孩子没多久的年轻女人突然成了寡妇,这无疑是人间悲剧。 周旭阳神色低落,但也没有流露太多悲伤,他睁着清澈黑亮的大眼睛看着容安说道:“母亲总说,她的眼睛从前跟我的一样明亮。” 容安安慰道:“肯定的,你的眼睛生的这么漂亮,肯定肖似母亲。” “皇后娘娘有所不知,小公子的眼睛既不肖母也不肖父。”嬷嬷再次插话道。 “大公子和夫人都是丹凤眼,可小公子却生了一双圆溜溜的杏眼,也是稀奇。” 容安的目光定定的落在嬷嬷身上,只见她五十左右,长相敦厚,此刻脸上带着说笑后的从容,但低垂下的眼神谦卑中似乎带着一丝稍纵即逝的不明。 第762章 令人意外 日渐西斜,周旭阳起身告辞,容安送了一块玉佩给他当见面礼。 阿蛮将他送到屋外,目送着一老一小出了院子才折回房中。 她走到周旭阳先前坐的凳子前坐下,看着容安感叹道:“小姐,这周家的嫡孙被教导的也太出色了吧。 小小年纪,谈吐举止学问胆识,无一不出类拔萃。 就是在幽州,这样的孩子也找不出几个。” “他确实挺令人意外。”容安说道。 虽然她自己会更喜欢童真些的孩子,但并不能否认周旭阳的早慧。 “看的出来家中长辈对他寄予厚望,下了大力气栽培他,尤其是他的二叔。是不是叔叔都很疼爱侄子,陛下也是这样。”阿蛮开玩笑道。 说起萧瓒,容安不自觉的露出笑意,别人她不敢断言,但是萧家的男人确实兄友弟恭。 萧瓒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传位给萧熠,这才是真正的视若己出。 “周平川也挺让人意外的。”容安说道。 至今她还没有见过萧明珠的夫君,不过有关的他的传言倒是听说了一些。 传言他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平日里无所事事,身上连个正经差事都没有。前段时间百兽林狩猎,便是他拖了后腿导致成国公重伤。 从前他配萧明珠还能说差强人意,现在任谁都觉得他配不上。ghxsw.com 可就是这样一个自己都不上进的人,却对侄子非常上心。 不但为他请最好的夫子,还亲自教他为人处世的道理,如果周旭阳的博学多识是夫子的功劳,那么他身上那股自信与气势多半是周平川给的。 周旭阳失去的是父亲,按理说孤儿寡母的处境堪忧,但是他成长的很好。 阿蛮点点头,不过她可没有容安想的那么多。 而容安也收住了思绪,这些到底都是别人的家事,与他们无关。 …… 次日清晨,一夜好眠的容安离开成国公府,前往边关盘城。 车队在冷冽的风沙中徐徐前行,走了大半日才进入盘城地界。 盘城是西北部屯兵重地,与初云城类似,大半个城池都由卫所组成。 进城后,目光之所及是连成片的骑兵营和步兵营,还有广袤的养马场,到处都是操练的身影,呼声震天。 容安凭借手里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到了萧瓒所在的军营外,马车忽然停住,只听一声嗷呜嚎叫,一团雪白的身影直接蹿进了马车。 马车晃悠了一下,骤然挤进来一头庞然大物,车厢都变狭小了,阿蛮被惊吓的倒抽一口冷气,捂着心口紧贴着身后的软垫,对阿雪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敢靠近。 容安则惊喜的拍拍它的头,甚至从没觉得它这么可爱过。 “你果然先到了。”她笑道。 阿雪先下车,接着是阿蛮,容安提着裙摆透过阿蛮撩起的车帘,看见身着黑色大麾的萧瓒正朝这边走来。 看见她时,他满脸惊讶,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脚步都顿住了,但下一瞬,他迈开步子,朝她飞奔而来。 容安跳下马车,迎着他跑去,只跑了几步远,就被迎面而来的萧瓒抱了个满怀。 第763章 久闻大名 其实他们分开并没有多久,但就是这短短数日的时间让他们逐渐意识到分离是一件无奈又难以忍受的事情。 萧瓒身不由己,将思念都埋藏在心底。而容安拒绝煎熬等待,选择千里奔赴来平息心里的担忧与挂念。 所以尽管容安先斩后奏突然出现在盘城,在见到她的这一刻,萧瓒心里被狂喜填满,容不下一丝其他杂念。 而容安被他紧紧圈住,也体会到了满满的踏实感。 想到周围还有人看着他们,两人依依不舍的分开,相视而笑。 萧瓒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确定她安然无恙,才将她身后的兜帽戴起来,看着被帽檐四周狐狸毛包裹着的小脸,一双弯弯笑眼里流露出的不止欣喜还有一丝自得。 他忍不住伸手在她眉心轻弹了一下,笑道:“真是任性。” 萧明珠和周平川晚一步赶来,但也远远瞧见了二人之间亲昵的举动。 容安的到来不仅让萧瓒意外,同样也是他们意想不到的。 …… 外面天寒地冻,萧瓒带着容安去了自己的营帐。 进了营帐,萧瓒亲力亲为的帮容安脱下斗篷,又为她倒茶。 这些事情,他做的自然又得心应手,容安也应承的理所当然,如果不是知道他们的身份,还以为他们只是一对寻常的恩爱夫妻,丈夫对妻子尤其宠爱。m.33qxs.m 看着容安喝下一杯热茶,萧瓒才指着站在一旁的两人说道:“明珠你是认识的,另一位便是她的夫君,周家二郎。” 被点名的周平川立刻弯腰拱手恭敬行礼道:“周平川见过皇后娘娘。” 容安看向他,开玩笑道:“久闻大名,总算是见到了。” 周平川直起身子,面如冠玉的脸上带着一抹温润的笑意,“皇后娘娘言重了,平川愧不敢当。” 容安看着他抬起的脸,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身旁的萧明珠则斜睨了周平川一眼,用揶揄的语气说道:“四嫂久闻的一定是你的花名,你有什么愧不敢当的。” 萧瓒带头笑起来,就连被调侃的周平川本人也笑意盈盈,自带风流之气的眉宇间丝毫没有不悦的痕迹,明明就是一位涵养极佳的翩翩俏公子。 “倒也不是。”容安收回打量周平川的视线,又看向萧明珠,微笑着说道。 “昨日我在贵府打扰了一宿,见到了阳儿,阳儿口中的他二叔可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说完她看见萧明珠和周平川两人的神色一起变了变。 周平川最先回过神,他一脸惊讶的看着容安说道:“原来您昨日下榻在成国公府,府上没有主事之人,如有怠慢不周之处,还请皇后娘娘海涵。” “你不要多虑,一切都很好。”容安宽慰道,“管家办事得力,你那侄儿也能陪我解闷,我没有投奔错地方。” 见容安语气轻松,周平川和萧明珠都好似松了一口气。 “如此便好。”萧明珠说道,“四嫂一路辛劳,又和四哥阔别数日,我们就不叨扰你们了。” 她说着又看向萧瓒,见萧瓒点头,便带着周平川一起退出了营帐。 第764章 猜测 人都走了,萧瓒看着容安落在门口尚未收回的目光,问道:“在想什么呢?” 容安回过神,转头看着他。他看起来很精神,但是先前大半年养回来的肤色又黝黑了些。 这么远的路途,这么恶劣的天气,整日在外头骑马这是避免不了的。 “我在想什么不重要,你先告诉我,这些天你有没有遇到危险?”她的神情很认真。 萧瓒看着她眼中的担忧与执着,好像明白了她非追到这里不可的原因。 他伸手将她拉到面前,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容安依偎在他胸前,两只手都被他的手心包裹。 两个人静静的靠在一起,思念与依恋在沉默中静静流淌。 过了好一会儿,萧瓒才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说到他带人闯进西月国的军营救人,容安全程都脸色紧绷。 待他说完,才仰头看着他说道:“我和阿雪的感觉是对的,你的确遇到了危险。” 萧瓒面露疑惑,容安解释道:“你走的那一晚,我便做了噩梦。阿雪也焦躁不安,我把它留在瑶光殿,但是夜里它就跑了。 我就知道它一定是来找你了,而且它一定能找到。你看它到的多及时啊。” 萧瓒听了事情的原委,有些哭笑不得,但更多的是触动。 “所以,你见阿雪跑了,自己也跟着来了?”他抬手抚着她的侧脸,笑着问道。 容安看着他眼中的欢喜与感动,说道:“对啊,通过这一次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以后无论你去哪里,我都要跟着,不带一丝犹豫与迟疑。” 她说完搂住他的脖子,抱紧了他。 不分开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想象中那么洒脱了,萧瓒对她而言就是最重要的存在,她不敢想象没有他,她这辈子要怎么继续走下去。 萧瓒感觉到了容安的后怕与不安,想到那一晚营救萧明珠时被大批西月国人追杀的场景,这几日他又何尝没有过一丝后怕。 “好,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他轻抚她的后背许诺道,眼神自责而幽深。 做好了约定,容安便没有烦恼了,她打起精神,坐直了身体询问萧瓒现在两边的状况。 “这一战在所难免。”萧瓒说道,“救回明珠后,我亲自给女皇写了一封信,希望能与她见上一面,将所有的恩怨曲直当面阐明,我在信中给足了诚意,但依旧石沉大海。” 容安蹙眉看着他,能理解他的做法,毕竟在逼近年关的时候打仗是下下之选,再说两边根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一切都是误会。 “这并不出乎我的意料,从她敢绑走明珠,我就觉得她已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而在盘城的这几日,目睹她的油盐不进,我在想她身边一定有人在推波助澜,甚至让她闭目塞听。” 容安目露惊讶,瞪大了眼睛看着萧瓒。 萧瓒笑了笑,捏捏她的小手,问道:“你就不好奇到底是谁害死了皇太孙吗?” “当然好奇。”容安答道,以前或许没那么大好奇心,但是现在真的很想把这个始作俑者揪出来。 事情演变到今日这般田地,不都是因为死了个皇太孙吗。 “我觉得从皇太孙之死开始,一切都是一个局。”虽然是猜测,但是萧瓒的语气是笃定而平稳的。 “明明在众人目睹下查清了死因,明明就是一件不难解释的事情,可真相在西月国被轻易的颠倒了。 甚至女皇完全不愿意听我们的任何一句解释。 这等盲目不理智的仇恨,还有一意孤行的复仇行为,很难不让人认为她身边有人操控蛊惑了她。” “凶手就在她身边?”容安很震惊。 “我觉得不全然,更像是里应外合。”萧瓒说道。 容安诧异的看着他,他从容的神情让她感觉他心中已经有了些许眉目,“那他们想要干什么?” “如今的情形不就是他们推波助澜而来的吗,把我引过来,再挑起战争。”萧瓒说道。 第765章 憧憬 夜阑人静,营帐外的西北风呼呼作响,帐内却暖意融融。 容安枕在萧瓒的手臂上,贴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 萧瓒却没什么睡意,桌案上的蜡烛快要燃完了,烛光闪烁。 就寝的时候他没有熄灭烛灯,就是想一直看着她,他真的没有想到她会千里迢迢一直追到这里。 他心里的喜悦与感动是言语与表情无法表达的程度,也许刚刚一番情不自禁的索取能让她感受到他心里澎湃的爱意,而自己也终于从她身上得到了平静和满足。 萧瓒凝视着容安桃花般粉嫩的睡颜,手指摩挲着她如云的秀发,她是这样美好,自己怎么舍得丢下她。 他并不怕死,但是这一刻他告诫自己,绝不会再为了任何人轻易冒险。 滋啦一声,火焰跳跃,蜡烛终于燃到了尽头,帐内昏暗下来,萧瓒在容安额头落下一吻,闭上了眼睛。 在军营中夜巡了一圈的萧明珠远远看了一眼萧瓒的营帐,转身回了自己的住处。 进了营帐,周平川还没有睡,甚至穿的整整齐齐坐在桌边小酌。 见萧明珠回来,还朝她招招手。 萧明珠脱下身上的披风走了过去,在他身旁坐下,又看着他为自己倒酒。 “你可真有雅兴,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喝酒。”她的语气带着几分嘲讽又带着些许心不在焉。 “这不是睡不着吗,我猜你也是,所以才等你凑个伴。”周平川面带微笑,将一杯酒推到了她的面前。 见萧明珠眼神漠然,不为所动,他又笑道:“不过我猜你四哥四嫂一定睡得很香,小别胜新婚,男女恩爱后睡的格外深沉。” 萧明珠蹙眉瞪向他,冷斥道:“无耻。” 周平川失笑,用无奈又语重心长的语气说道:“这是人之常情,没什么羞于提及的,说不定今夜皇后娘娘肚子里就能怀上龙胎,毕竟千里奔赴,这等至诚至爱怕是连菩萨都要被感动了。” 萧明珠嘴角溢出一抹冷笑,“你不必激我。” “我没有在激你,我只是在跟你闲聊。”周平川心平气和的说道。 “你也不必总是一副看不起我的样子,别人不了解我,难道你还不了解我吗? 我周平川敢作敢为,信守承诺,走到今日这一步,我都是为了谁?” 萧明珠低垂下眼眸,无言以对。 周平川看着她沉默的侧脸,一晃五年,时间到底改变了很多东西,当年在洞房花烛夜痛哭流泪拒绝圆房的少女,如今早已褪去了青涩,成了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将军。 “明珠,敬我们这五年来的相互扶持,预祝我们都能美梦成真。”周平川朝她举起酒杯。 萧明珠抬头看向他,他的脸上没有玩世不恭,也没有令人紧绷的严肃郑重,她看到的是真心实意的坦诚。 相较于上一次严厉的鞭策,这一次他的语气从容的好像轻舟已过万重山。33qxs.m 他在告诉她,胜利就在眼前了。 五年的相处,尽管时时横眉冷对,但不可否认,他们早已彼此了解。他们是亲人,是战友,唯独不是爱人。 “美梦成真。”萧明珠端起酒杯,一字一句的重复道,嘴角带着憧憬的笑意。 第766章 兵分三路 次日清晨,城外的探子来报,西月国新增的五万援兵将于午后抵达。 为救萧明珠,成国公安插在敌营里的暗桩已经曝光,失去了作用,因此他们没能第一时间知晓女皇调兵的消息。 不过萧瓒并不意外,他劫走人质,女皇震怒之下却没有立刻发兵,无非是缓兵之计。 而他也不着急,有耐心才能看清楚他们到底唱的是哪出戏。 当日,城外不停有消息传来,敌营队伍集结完毕,人马倍增。 萧瓒仔细看了每一封情报,看完脸上不见担忧与焦急,只是深邃的目光落在信笺上,神色深沉令人捉摸不定。 容安知道他在想问题,因此安静的坐在一旁,没有打扰他。 不过萧瓒很快从思绪中回过神,他见容安撑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嘴角下意识的勾起。 从昨日到现在,他的心情一直是愉悦而踏实的,即便战事迫在眉睫也丝毫不受影响。 “阿瓒,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容安见他心情不错,便开了口,双手依然撑着下巴,样子看起来有几分可爱。 萧瓒抱起手臂,好整以暇的笑问:“什么事?” “就是我身边的沈星楼,他这次一路护送我到了这里,大概是被边城的士气与气氛所感染,他很想上战场为国效力,你看成吗?”容安眨巴着眼睛问道。彡彡訁凊 她眼里没有迫切的恳求,先前沈星楼来找她帮忙举荐,她当然义不容辞。 不过结果还是得看萧瓒的决定,调兵遣将的事她不懂,也不会插手。 萧瓒听她提起沈星楼,慢慢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神色变得认真起来。 “上了战场,刀剑无眼,你如此看重他,放心吗?” 容安放下手臂,看着他道:“我也不放心你啊,但是我不会阻止你们去做自己想做、该做的事情。战场上那些将士谁又不是别人的儿子、父亲和丈夫呢。 不过我对你们有信心,你们一定会保护好自己。” 萧瓒眼神温柔的凝视着容安片刻,什么也没说,只是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弯腰在她唇上亲了亲,转身出了营帐。 容安哭笑不得,这是答应还是没答应啊。 正迷茫不解,阿蛮掀帘从外面走了进来,脸上带着雀跃的笑容,“小姐,刚刚陛下把沈星楼叫走了。” …… 两日后,西月与大燕第一次交战于盘城外的戈壁之上。 西月出动五万人马,声势浩大,而大燕这边由萧明珠率领两万精兵迎战。 这两日,萧瓒召集众将领再三强调,年关将至,务必速战速决。 军中一应部署也皆由他指挥,明面上他安排萧明珠做前锋迎战,实则兵分三路。 天还未亮,被委以重任的沈星楼便带着一队精锐先一步悄悄出城,沿着上一次营救萧明珠的路线,绕远路去漠水河畔埋伏。 待前方战场正面交锋,他便突袭大军离巢的西月国大营,烧毁他们的粮草。 酷寒隆冬,粮草一毁则此战必败。 第三路人马由萧瓒亲自率领,他和沈星楼前后脚出城,不过走的是合围路线,他从另一个方向绕远路逼近西月军营,途中有一处天然大峡谷,峡内有大道,可通车马,也可作为大军的隐蔽之处。 上次营救萧明珠时,接应萧瓒的人马也是藏身于此,只等着军营那边信号释出,便可出谷救援。 第767章 将计就计 辰时三刻,萧瓒的队伍徐徐进入峡谷,峡谷由平地拔起,横亘于广袤的关外大地。 两侧山岩壁立,约百丈高,陡不可上,形势险峻。 峡谷内的通道则宽约三十余丈,长十余里,待长长的队伍一起进入峡内,峡谷上方忽然传来一阵号角声。 紧接着巨石接连滚落,一时间峡谷上方呼声震天,峡谷内则惨叫连连,人仰马翻。苏丹小说网 巨石流箭轮番上阵后,突袭者从两侧岩壁冲下来,将峡谷前后堵的严严实实。 很显然,大燕的人马遭遇了策划严密的伏击。 在此处守株待兔多时的西月国将士斗志昂扬,一鼓作气从峡谷两头包抄围剿谷中剩余的敌军。 只是当他们挥舞着大刀冲进谷中,才发现本以为的残兵败将实则伤亡并不惨重。 谷中横亘惨死的大多数都是战马,而骑兵早已弃马躲在深凹的岩壁之下。 虽然情况与预料的有所出入,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再说他们以三倍之众的精兵埋伏于此,不信拿不下谷中这区区一队人马。 寒风卷着黄沙在峡谷中呼啸穿梭,将刀剑相撞的厮杀声吹向辽阔的远方。 远方的高坡上,另一路兵马迎风驰骋而来,奔腾的战马犹如戈壁上卷起了一层巨浪,浪头只奔峡谷而来。 站在峡谷上方观战的几人看见如此情形不由神色大变。 其中一人对着为首头戴兜帽的女子拱手劝谏道:“殿下,情况不妙,咱们还是赶紧撤吧。” 女子蹙眉看着正在逼近的大军,以及大军背后的高坡上矗立的一人一马。 那人骑在马背上,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可是他那纹丝不动的高大身形,即便相隔甚远,也依然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走!”她咬牙说道,尽管只有一个字,却透着浓浓的不甘。 她身后的几人护送她从岩壁上下来,直奔峡谷后方,那里有备好的骏马。 一行人刚上马,一个身披金甲的男人从峡谷中突出重围冲了出来。 这一身金甲尤为耀眼,也象征着无上尊崇的地位。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他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女子身边的大将有些兴奋的说道。 一边拉弓搭箭瞄准了朝他们打马而来的人。 女子也忍不住激动惊喜,勒紧了缰绳期盼着自己的部下能一击即中,毕竟他在军中也是一等一的射箭能手。 可是当对方离他们越来越近,近到可以看清楚他的脸,她震惊的张大嘴,想也没想就伸手推了一下旁边的大将。 离弦的羽箭因为她这一推偏离了原本的方向,与目标擦身而过。 大将一脸匪夷所思的看向她,就连迎面而来的人也惊诧不已。 “撤。”女子神色复杂的凝视着他,随即大喝一声,打马朝西月国大营的方向奔去。 与她随行的几人也在看清来人的容貌后纷纷瞠目结舌。 即便没有见过大燕的皇帝,但他又怎么可能是一个有着蓝瞳的人,这分明是一出偷梁换柱的将计就计。 沈星楼看着跑远的一行人马,最终勒住了缰绳,没有追出去。 第768章 内贼 午时,兵分三路的人马陆续返回盘城,主将、副将齐聚于帅帐中汇报军情,就连容安和根本没有领差事的周平川也在场。 萧瓒高坐上首,容安坐在他的旁边,两人面色自若的看着站在面前的众人。 萧明珠作为此次征战的前锋,率先回禀,两万精兵对战五万敌军,一场仗打下来,耗时不到一个时辰,两方都没有造成太大的伤亡。 稍后汇报的是沈星楼,他将率兵在峡谷遭遇伏击的事情详细道出。 西月国安排了三倍之众的精锐之师埋伏于峡谷之上,只等着他们的队伍进入峡谷再来个瓮中捉鳖。 好在陛下早有预料,悄悄出城的两路人马,一个为饵,一个为黄雀,最终将捕蝉的螳螂歼灭于峡谷之中。 在场众人听了他的陈述都大为震惊,一时间营帐内议论纷纷。 萧瓒的眼神在他们脸上一一划过,似乎没有人露出破绽。 “末将怎么听着感觉今日真正的战场其实是在峡谷之中,数万人交锋的正面战场反而像过家家似的,小打小闹一番就各回各家了。”一名大将看着萧瓒说道。 很快有人接话道:“可不是,这峡谷中的埋伏也十分蹊跷,我军兵分三路的消息是军中机密,西月国的人是如何得知今日会有人马抵达峡谷?” “更可怕的是,按照原先的计划,率兵去峡谷的人是陛下。” 最后一人说完,营帐中陷入一阵沉默,众人的表情在匪夷所思和恍然大悟中来回变换。 在场的都不是傻子,峡谷中的埋伏说明他们之中十有八九出了奸细。 而这一场里应外合的勾结,最终目标竟然是当今陛下,这是何等的背叛与歹毒。 “明珠,你怎么看?”萧瓒的目光落在站在正中间的萧明珠身上,她蹙眉站在那里,好似被听到的实情惊讶的还没回过神来。 萧明珠恍然抬起头,看着萧瓒询问的眼神,反问道:“陛下是如何预料到峡谷之中设有埋伏?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有人要对您不利?” 众人一起看向萧瓒,萧明珠问的也正是他们所好奇的。 萧瓒笑了笑,倒也不隐瞒,“今日峡谷一战,只是朕的一次试探,朕根本没想要去烧毁西月国的粮草。 这只是一个幌子,目的就是看看我们之中是不是出了内贼。结果令朕很失望,甚至痛心。” 他说着目光扫视了一圈,嘴角溢出一抹冷嘲,“至于朕为何会有这样的猜想,还得从前几日营救明珠说起。 虽然结果皆大欢喜,但是事后朕每每回想都觉得脊背发凉。 为什么呢?因为逃亡时,追击我们的西月国人似乎都把目标集中在了朕的身上,而当时朕明明已经易容,只是一名普通的士兵,又为何会成为众矢之的。” 萧明珠怔怔的看着他,恍然说道:“原来您那时候就已经起了疑心,可您什么都没说。” “只是一点毫无证据的多疑而已,要怎么说呢?”萧瓒问道。 “朕只有等证据确凿,才能将这件事公之于众,就是现在。” “所以您已经抓到了那个内贼?到底是谁?”萧明珠蹙眉问道。 其余人也纷纷盯着萧瓒,紧张的竖起耳朵。 萧瓒的目光再次不动声色的在每一个人脸上滑过,缓缓说道:“巡防营的小队陈彪,不过他嘴硬的很,到现在还没供出幕后指使之人。” 第769章 洞口 萧明珠和周平川一起出了帅帐,走在他们身后的几位大将还在激烈的讨论内贼的事情,相信要不了多久这件事就会在军中传开。 先前在帅帐里默默无闻,连一句话都没有说的周平川抬头看着正午时分却一片灰白的天色。 明明早上天空还是蔚蓝的,不过半日的功夫,就变天了。 …… 变天的不止西北关外,遥远的幽州在晴朗了数日之后开始北风大作,太阳隐匿在青灰色的积云中,天色一片苍茫萧索。 不消片刻,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落下。 刺骨的冷风像针扎一样拂面而过,站在晋王府前院值守的侍卫却纹丝不动。 直到一只不常见的松鼠闯入他的视线,只见这只松鼠尾毛和宽大耳壳上的毛密长而且蓬松,像炸开了一样。它头部、四肢和背部的毛色是浅棕色,整个腹部和四肢内侧又全都是白色。 此刻它正在一棵松树的枝干上探头探脑,这肯定就是小公子丢失了数日的雪地松鼠吧。 侍卫想着睁大了眼睛,生怕一不留神这小东西就不见了,他试着慢慢挪动脚步,结果身形刚动,机敏的松鼠便朝他看了过来,下一瞬已经顺着树干朝上爬去。 侍卫踏步追出去,所幸他轻功不差,上树并不是难事。 不过在树上,人始终不如松鼠灵活,看着那毛茸茸的小东西在树上窜来窜去,从这棵树又跳到另一棵树,侍卫只能勉强不跟丢。 一路跟着它换了好几棵树,眼看着已经到了尽头,结果它从树上一跃落到了房顶上,又从房顶上跳到了地面,接着在墙脚下消失了。 侍卫站在大树上眨了几下眼睛,他没看错,刚刚那个小东西就是跑到墙边不见的。 他又看了一圈眼前的庭院,这是王府膳房后的一个空置小院子,听说是储物用的,不过府上人员不多,所以暂时还没用上。 想到这里,侍卫足尖一点,从树上飞身落入小小的四方院中。 他直奔松鼠消失的墙脚,走近了才发现在墙根枯草的遮掩下,那里竟然有一个男人拳头大小的洞口。 侍卫有些惊叹,心道怪不得这么多天都没人能找到它,原来是躲到了这里。 他迫不及待的上前,结果在走到墙边时脚下忽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嘎吱声,脚下的触感根本不是实心的地面,更像是一块空心的木板,而且木板好像被他这无意的一脚踩裂了。 侍卫吓了一跳,慌忙挪开脚,后退一步。 再仔细一看,他踩到的地方似乎与别处没什么不同,但是脚印那里的泥土分明松散开裂了。 他蹲下身子,用手里的剑鞘在上面敲击了几声,发出咚咚的沉闷声响,接着他又用剑鞘用力划拉两下,在一层薄薄的泥土下,竟然真的有一块方形木板。 不知经过了多少岁月的风吹雨淋变迁,盖在木板上的泥土已经与四周融为一体,而泥土下的木板发霉腐蚀的很严重。 而那个拳头大小的洞口就是木板边缘的破损,也许是自然损坏,也许是动物扒拉啃噬造成的。 侍卫蹙眉盯着那个黑洞,最后一鼓作气抓在洞口,一把将木板连带着上面的泥土一起掀了开来。 一股腐朽潮湿的味道从洞中一涌而出。 第770章 骸骨 萧廷午后便一直在书房里阅朗早晨从宫里带回来的奏章,萧瓒不在,政务又落在了他的头上。 正有些疲惫,高进火急火燎的走了进来,禀报的事情也让他为之一震。 屋外大雪纷飞,寒意凛然。 因为事出紧急,萧廷没时间慢慢踱步,就让高进将他推去了前院。 久无人踏足的院子院门大开,门口有侍卫守着。 高进推着萧廷进了院子,只见狭小的院子中间放着一张草席,上面是一具陈年骸骨,两个府衙的衙役正围着勘验。 而另一边的墙脚下一个方形洞口大喇喇的敞开着。 院子里的人向萧廷行礼,他摆了摆手示意免礼,目光远远盯着那个洞口,神色怔楞,一股久远的记忆划过脑海。 不过他很快终止了回忆,回头看向站在一旁的侍卫,问道:“是你发现的?” 侍卫立刻走到他面前,抱拳答道:“回王爷,是属下无意间发现的。 今日属下在前院当值时发现了小公子丢失的那只雪地松鼠,于是一路追赶,跟着它来到这里,又亲眼看见它钻进了墙脚的小洞。 谁知这小洞别有乾坤,属下为了一探究竟,好奇入洞,竟发现了死人。” 侍卫说着还有些头皮发麻,那洞里漆黑幽森,他本就是壮着胆子下去,结果还看到了骸骨,他被吓的不轻。 萧廷点点头,他只等待了片刻,两个衙役便结束了勘验。 为首的仵作走到他面前,恭敬回禀,“回王爷,死者女性,年龄四十左右,死亡时间大概十年,死因中毒。” 他身后的衙役呈上从尸体上收集的证物,有首饰配件,还有腐烂褪色的衣料。 萧廷粗略扫了一眼,心中已经有了掂量。奇快妏敩 他转头看着高进吩咐道:“你派人去宫里请太后,让她带上当年在老宅伺候过的下人。” …… 雪越下越大,铺天盖地,地面墙头很快有了积雪。 萧廷杵着拐杖站在前院会客室的大门前,眼神恍惚的看着屋外洋洋洒洒的鹅毛大雪,思绪逐渐飘远。 事情过去应该还不到二十年,那时候祖父已经封藩,但王府工程浩大,还没有正式落成,所以他们一家人还住在这里。 也是这样大雪纷飞的隆冬,四五岁的萧明珠不见了,祖父与父亲都在军中,祖母放权,执掌中馈的母亲命人在府里府外到处寻找。 当时十几岁的他也帮着一起找人,而且最后真的被他找到了。 因为那年他生辰的时候,祖父送了一只细犬给他,那只细犬是军中的猎犬,他心仪已久。 靠着细犬的帮忙,他在膳房后院储物的地窖里找到了萧明珠,就是刚刚那个院子里被掀开重见天日的地窖。 她好像是失足跌落下去的,不仅摔折了腿,额头也磕破了,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当时吓坏了,赶忙去把她抱起来,探了她的鼻息才松了一口气。 她当时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他依然记得她靠在他怀里缓缓睁开眼睛的模样。 那是一双通红流干了眼泪,饱受惊吓,委屈无助又伤心难过的眼睛,任何人看了都会深受触动。 她最后得救了,长辈们都教育她以后不要再贪玩乱跑。 从那之后,她确实变得更听话懂事了,而他作为长兄,也格外的关心照顾她。 第771章 曹嬷嬷 萧廷等了不到一个时辰,徐太后便到了,左右在宫里正无聊,跟在她身后的除了董嬷嬷,还有一位齐嬷嬷。 要说徐太后身边的老人都是打从她在闺阁里就开始服侍她的,董嬷嬷平日与她几乎形影不离,最是得宠。 而这位齐嬷嬷也很能干,这些年徐太后管理燕王府,包括现在执掌后宫,齐嬷嬷都功不可没。 如果董嬷嬷是徐太后的解语花,那齐嬷嬷就是她的左膀右臂。 徐太后坐下后,只远远扫了一眼高进呈上来的证物,便让董嬷嬷与齐嬷嬷去辨认了。 若她身边的这两人都不能识别这些东西,她肯定也不行,毕竟衣食起居都是下人打理的。 “你怀疑尸骸是原来府里的人?”她一边等待,一边询问坐在身旁的萧廷。 “我感觉有极大的可能,不然为什么会死在咱们府里呢?”萧廷答道,至少他的直觉是这样的。 徐太后皱眉叹了口气,说道:“不管怎么样,回头我请灵光寺的主持来开坛做法,给府里去去晦气。” 原本将这老宅子给他做王府就觉得委屈了他,没想到这宅子里竟然还藏尸,想想都令人郁郁不快。 萧廷当然明白她的心思,虽然他并不在意,但还是点头道:“听母亲的。” 他话音刚落下,齐嬷嬷便急匆匆走到他们面前,惶恐道:“回禀太后娘娘,晋王,奴婢觉得这尸骸十有八九是曹嬷嬷。” 徐太后和萧廷都怔楞了一瞬才从记忆中找到曹嬷嬷的脸,两人都是一脸惊诧。 “她好像是不见了十来年了。”徐太后的脸上满是震惊和恍然。 “确切的说,正好十年。”齐嬷嬷肯定的说道,她这个人是出了名的脑子灵光,记忆好,很多繁琐的事情到了她这里都能理的井井有条。 她说着请高进将证物捧到主子跟前,然后拿帕子捏起一只金镶玉镯子给他们看。 “这镯子奴婢认得,就是曹嬷嬷的。这原本就是一只上好的羊脂玉镯子,但是被曹嬷嬷不小心磕碰了一点瑕疵,于是她请金匠在瑕疵处做了一圈金环,既能遮掩缺口,也不碍美观。” 虽然她还没有验证过,但这一模一样的镯子,还有金环上的镂空花纹,她不信世上还有第二只。 萧廷看了一眼高进,高进立刻放下手里的托盘,又接过齐嬷嬷手里的镯子,两指捏住金环用力一扯。 这金环确实卡的很紧,但他力气大,还是推动了,只见金环原先卡住的位置有一个芝麻粒大小的破损。 齐嬷嬷的话被证实了,这镯子一定是曹嬷嬷的,再加上那具骸骨的年龄身高,确实是曹嬷嬷无疑了。 徐太后一脸匪夷所思,不解道:“怎么会是她呢?她怎么会死呢?还是死在这里?” 她这一连串的问题,也是其他人心中的疑问。 因为就连萧廷都能想起来这位曹嬷嬷是如何不见的。 十年前,莺歌岭那边的玉矿上开出第一块稀罕的帝王绿,不但成色一绝,而且个头硕大。 徐太后派曹嬷嬷护送玉石去城中有名的玉石匠那里将这块玉打磨成一副镯子和几块佛牌。 曹嬷嬷就是那一天,带着这块价值连城的玉石出门再也没有回来。 第772章 心虚 当年曹嬷嬷在王府的风光程度不亚于董嬷嬷,作为徐太后信任的几位嬷嬷。 齐嬷嬷属于实干但嘴不甜,与善于对主子嘘寒问暖的董嬷嬷和曹嬷嬷走的不是一条道。 但她们都深得徐太后的信任,因此在得知曹嬷嬷监守自盗背叛了她之后,徐太后震怒不已。 她命人全城搜索,一定要抓住曹嬷嬷。 但未果。 曹嬷嬷带着玉石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数日之后,徐太后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所有人都觉得,曹嬷嬷一定是离开幽州,去别的地方逍遥快活了,毕竟拿着那块玉石,能保她后半生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可事实是,她根本从未离开幽州,仵作说她死了差不多十年,也就是说她消失的那一刻也许就已经被害,之所以遍寻不着,是因为死在了萧家老宅废弃的地窖里。 这个推断令徐太后觉得不可思议又伤感迷惑。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又是什么人杀了她?”她看着萧廷头痛的说道。 萧廷也不知道,按理说,这是母亲房里的下人,他不可能了解的很清楚。 但是他觉得面前的两位嬷嬷也许知道些什么隐情。 齐嬷嬷的神色看着有些为难,欲言又止,而董嬷嬷则自始至终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齐嬷嬷,有什么话你就大胆的说出来,恕你无罪。”萧廷看着齐嬷嬷鼓励道。 他说完看见齐嬷嬷抬起头,挺了挺胸,而一旁的董嬷嬷虽然没动,但身体和表情都明显绷紧了。 “回太后娘娘和王爷,奴婢斗胆说一句,那证物里有一枚玉扣,瞧着眼熟,好像是明珠公主年少时所有。”齐嬷嬷不安的说道。 她话音刚落,董嬷嬷立刻反驳道:“你看错了吧,这样常见的玉扣如何肯定是明珠的呢,她从来没有丢失过这种东西。” 董嬷嬷的声音略显激动,无论过分刚硬的态度还是斩钉截铁的全盘否认,都给人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心虚感。 就连徐太后都看出了她的反常,何况早就觉得她不对劲的萧廷呢。 “即便这玉扣就是明珠的又能说明什么呢,十年前她才十三岁。”萧廷看着董嬷嬷说道。 可董嬷嬷垂下头,甚至不敢迎上他的目光。 萧廷唇角微抿,眼神黯淡了几分。 而被人质疑的齐嬷嬷又鼓起勇气开口道:“这玉扣样式确实常见,可奴婢眼熟的也不是玉扣啊,是它垂着的穗子,那穗子的结法董嬷嬷你不眼熟吗? 咱们年轻的时候,感情也算要好,你还给我打过几个,我一直夸你手巧来着,旁人都不会你的花样。” 齐嬷嬷一鼓作气将自己刚刚还没说完的话全都倒了出来。 她看见董嬷嬷脸色苍白的瞪着她,那眼神竟让她头皮发麻、脊背发凉。 这一刻她害怕的不是董嬷嬷,也不是得罪公主,而是董嬷嬷的的反应让她产生的联想。 她到底知不知道,她此时此刻的模样让人不得不怀疑她,还有她的女儿。 第773章 怒喝 萧廷挥手让齐嬷嬷先退下,屋里只剩下他和徐太后,还有董嬷嬷。 董嬷嬷心里一片惊慌失措,可依旧站的笔直,好像这样可以证明这件事跟她毫无关系。 可惜这在萧廷看来不过是无用的强撑。 “董嬷嬷,你有什么话要说吗?”他问道,语气不疾不徐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和压迫。 董嬷嬷掩在衣袖里的手紧握成拳,微微颤抖,她垂头咬牙说道:“回王爷,奴婢没什么可说的。” “抬起头来回话!”萧廷忽然一声怒喝,将浑身紧绷的董嬷嬷吓了一跳,腿脚一软竟跌坐在了地上。 就连一旁的徐太后都被惊的一颤,可见萧廷的发难来的突然又凌厉。 跌坐在地上的董嬷嬷连表面的镇定都无法维持,她抬头泫然欲泣的看向徐太后哀求道:“太后娘娘明鉴,奴婢跟了您几十年,奴婢是什么性子您还不知道吗,奴婢从不敢有害人之心啊。” 徐太后神情复杂的看着她,她自问看人的眼光实在不行,可董嬷嬷确实是十来岁就跟在她身边了。 几十年间,不管是小丫头还是自己身边一等一的红人,没见她仗势欺人,更没见她做过恶。 事实上,早些年,她的性子甚至是软弱优柔的,任谁都评价她老实敦厚。 她就是一个没有棱角没有危险性的人,否则自己怎么会亲近她这么多年呢。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她还是开口道:“你求哀家没有用,问你话的人是晋王。” 言下之意,这件事将由萧廷做主。 董嬷嬷听了怯怯的看向萧廷,脸上明显带着害怕与无助。 “你看起来确实心无城府。”萧廷的语气又恢复了淡然。 “齐嬷嬷随便一句话就让你方寸大乱,本王随便一吼,你就被吓得瘫倒在地。 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胆怯心虚,惶然无助。真正的问心无愧,身正不怕影子斜,是你这样的反应吗?” 萧廷说着冷冷一笑,道:“你自己傻,难不成以为本王和太后也跟你一样傻,会相信你的鬼话?” 萧廷的嘲讽剖析让董嬷嬷无措痛哭起来,也让徐太后审视她的目光变得失望而沉默。 “奴婢是无辜的,求您相信奴婢,奴婢可以指天发誓从没害过人。”董嬷嬷跪在萧廷面前,满脸泪水的举起手哭喊道。 “你是无辜的,那明珠呢?”萧廷幽幽问道。 尽管他也不愿意相信这件事与萧明珠有关,可董嬷嬷的反应叫人不得不联想。 “明珠当然也是无辜的,您也说了,那时候她才十三岁啊。”董嬷嬷嚎啕大哭道。 “既然无此,你害怕什么,心虚什么?那枚玉扣就是明珠的,为什么你的第一反应是否认?”萧廷冷冷问道。 他的语气是笃定而愠怒的,“齐嬷嬷不会撒谎,也不会看错,而你自己也立刻认出来了。 如果你刚刚能大大方方的承认,我们没有人会怀疑到你和明珠的头上。 可是你迫不及待的撇清关系,你的心孤意怯,词钝意虚,全都在告诉我们,你肯定知道什么。 这是你无需否认的,你再不说,别怪本王不念旧情,让你一个老妪开口并不难。” 第774章 刺客 萧廷的威慑并没有奏效,董嬷嬷除了哭喊冤枉,什么也没有说,最终被高进带去了刑房。 这是一个漫长又充满变故的午后,然而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人和任何事而停滞不前。 夜幕降临,侍卫端着晚膳进了萧明珠的营帐。 营帐里只有她一个人,周平川已经回兰城了,他在这里既无军职也无任命,刚好下午收到一封兰城来的家书,说是周旭阳病了,他便借此向萧瓒请辞。 萧瓒没有多想,让他回家了。 萧明珠草草解决了晚膳,便起身朝帐外走去。 外面天寒地冻,火杖幢幢,她抬头看了一眼漆黑如墨的夜空,今夜又是她领队巡逻。苏丹小说网 亥时初,她已经带人将卫所巡查了一圈,一切风平浪静。 她恪守尽职,继续带人开始第二轮巡视,巡逻兵整齐划一的步伐踩在冻僵的土地上发出阵阵沉闷的声响。 这声响有些枯燥,也令人昏昏欲睡,夜已深,紧绷的提防机敏在黑夜的掩盖下逐渐松弛。 也正是此刻,几个黑影飞身进了卫所。 他们身手异常敏捷,行踪鬼魅无声,一路藏匿前行,直奔卫所中央。 萧明珠正从另一个方向领队往今日重点巡防的营帐走去,她锁眉注视着前方,神情严肃,从下午就开始跳的眼皮又不受控制的跳起来。 这让她的神色看起来更加凝重,但是她脚下的步伐一直是匀速沉稳的。 直到前方的营帐里突然传来一声大喊:“有刺客!” 接着响起激烈的厮杀声,她才箭一般冲了过去。 萧明珠第一个抵达营帐门口,门口的两个侍卫已经负伤倒在血泊中,她立即冲进去,只见里面有四个黑衣人正在与负责看守营帐的侍卫交战。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两方全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而营帐正中间的刑架上绑着一个血肉模糊的犯人。 两边一攻一守,正纠缠的难舍难分,这时萧明珠毫不犹豫拔剑加入战局。 由于她的加入,形势迅速发生变化,其中一个黑衣人与她对上,两人打斗到一起。 若干个回合下,萧明珠不敌,被对方凌空一脚踢翻在地,而黑衣人趁机举剑朝刑架上的犯人刺去。 萧明珠躺在地上,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黑衣人的刀尖上。 正当她眼睁睁看着尖利的剑头已经触碰到了犯人的胸口,只见那黑衣人忽然身形一僵,接着整个人定格了一瞬,最后直直往后倒了下来,他被一支弩箭射穿了头颅,眉心涓涓流着血。 萧明珠瞠目结舌,猛地回过头,看见萧瓒站在门边,手里举着一架小巧却威力十足的弓弩。 不过片刻功夫,他带来的人就将营帐里的黑衣人全部歼灭。 这些人都是死士,任务失败只会去死而不会被俘。 萧明珠还躺在地上,她看见萧瓒朝自己走了过来,不由咽了下口水。 “伤到了没有?”萧瓒朝她伸出手,关切的问道。 萧明珠看着他眼中一如既往的温和,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咬唇摇了摇头。 “我没事。”她说着握住他的手借力站了起来,又看着他紧张道:“我们还是看看刺客有没有伤到犯人吧,毕竟这犯人太重要了。” 萧瓒看了一眼地上死不瞑目的黑衣人,以及他手里的长剑,剑头上确实有一抹血红。 他又看向萧明珠,这一眼似乎有点悠长,随即他点头道:“好。” 萧明珠和他一起走到犯人面前。 “刚刚刺客刺中的好像是这里。”萧明珠先伸出手朝犯人的胸口探去。 犯人因为受刑衣衫褴褛,伤痕遍布,包括胸口。 就在萧明珠快要触碰到他胸口的时候,萧瓒忽然捉住了她的手腕。 不单单是捉住,他一言不发的用力,萧明珠像是被铁钳夹住了手腕,她感觉自己的骨头快要碎了,手指无力松开,一根短细的银针从她的两指间垂落下来。 萧瓒拽着她的手腕用力一甩,她便像破麻袋一样被扔了出去,最后摔在地上滚了两圈。 营帐里的其他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第775章 自投罗网 萧瓒甚至没有多看萧明珠一眼,只弯腰小心翼翼的捡起掉在地上的银针。 然后将银针交给随后进来的容安和魏澜。 两人在查验银针和刺客的长剑时,萧瓒一言不发的负手站在一旁,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 须臾,结果出来了。www.33qxs.m 容安看向萧瓒,心情是沉重而担忧的,但她还是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道:“针上和剑上涂抹的是同一种剧毒,见血封喉。” 魏澜没有她沉得住气,他一脸不可思议的看向趴在地上眼神空洞的萧明珠,百思不得其解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今夜就是关门捉贼,自从萧瓒怀疑军中有内鬼,便开始一步步放饵钓鱼。 先用假情报引出送信人,只是这人十分机敏,发现自己被盯梢后立刻服毒自尽了。 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又怎么能轻易让它断了,于是萧瓒只放出抓住奸细的消息,且透露还在严刑拷打的审问环节。 那么幕后主使一定如坐针毡,犯人只要还活着就随时可能说出他的名字。 灭口刻不容缓,哪怕这可能是一个陷阱,他也只能赌一把。 于是当晚便迎来了刺客,而萧明珠趁乱进入营帐与刺客周旋,打斗中她故意给刺客制造机会。 今日刺客若是成功了,那她的危机确实能够解除。 可惜刺客注定了会失败,她只能自己动手,那根淬了和刺客使用相同剧毒的针只要触碰到犯人,哪怕一点点,她就大功告成了,还能顺水推舟把一切都推给刺客。 这就是她的计划,看似缜密,实则从刺客进入卫所的那一刻,这个营帐内外的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在密切的监视之下。 今晚她顶风作案,是冒险又愚蠢的,更是穷途末路下的自投罗网。 萧明珠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他们无不困惑不解、愤懑恼怒。 只有萧瓒始终垂着双眸面无表情,她知道,他是被自己的所作所为伤的太深太重,甚至不知该如何面对。 萧明珠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开口道:“你们全都出去,我有话想跟我四哥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萧瓒身上,包括容安和魏澜。 萧瓒终于抬起头,用有些沙哑的声音命令道:“全都退下。” 厚厚的门帘被放了下来,营帐内变得一片寂静,只有火盆里的木炭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 萧明珠看着萧瓒走到火盆旁的长凳前坐下,拿起一旁的火钳往里面添了几块木炭,然后抬头看向她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被人胁迫了?” 看着他那双至今没有流露出恨意的眼睛,萧明珠鼻子一酸,眼睛模糊了。 她真的很少流泪,上一次哭还是成亲那一年。 她从小就知道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同样也无法博得原谅。 但是这一刻眼泪可以宣泄快要撑破她胸腔的愧疚、苦涩和挣扎。 “四哥,无论你信不信,我从没有想过要你的命。”她哭着说道。 萧瓒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眼神一片灰暗,幽幽问道:“那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第776章 错误 “我想要纠错,现在的一切都是错的,我只是想让一切回归正道。” 萧瓒蹙眉,显然不明白她的意思。 他迷惑不解的眼神让萧明珠内心愈发挣扎,因为这样的眼神代表了无辜,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不应该逆来顺受,应该学会反抗,学会争取,学会实现自己心中的梦。”她忽然振振有词的大声说道,像是在说服自己,为自己寻找足够的底气。 萧瓒直直的凝视着她,眼前的萧明珠是陌生的,又或者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她。 “告诉我,哪里错了?”他问道。 萧明珠深吸了一口气,眼神悲凉,她一步步走到萧瓒面前,在火盆前席地而坐。 明明热源近在咫尺,可她的身心都是冰冷绝望的。 “可能我的出生就是个错误。”她说道,满是泪痕的脸上带着丝丝苦笑。 “你只比我大两岁,可是你从小犹如众星捧月,从祖父母到父母亲,他们无不宠爱你。 你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府里的下人敬你爱你,如珠似宝的捧着你。 可是我呢?你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萧瓒看着她眼中的悲伤与痛苦,心中震惊,她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他不曾深思过的事情。 “你一定不记得了,或者你从来就没有留意过。”萧明珠看着他脸上的诧异之色,自嘲一笑。 “明明我才是府里的老幺,我还是府里唯一的小姐,就算是个庶出,宠爱也不该少吧。 可事实上,祖父祖母从未单独与我说过话,父亲偶尔会关心我,但也远远不及你们,而且他一年到头大半的时间都不在府里。 至于母亲,我的嫡母,她从未苛待过我,但她对我的关爱不及对她侄女徐景秋的十分之一。” 萧明珠说到这里,又有几颗泪从眼角滚落。 回忆童年是一件让她很痛苦的事情。 萧瓒也感觉到了她的痛苦,说道:“你如果觉得很委屈,可以说出来,你没有向长辈提吗?” 萧明珠摇了摇头,苦笑道:“你根本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其实我开始也不知道,但后来我慢慢懂了。” “这还得多谢一个人,母亲身边的曹嬷嬷,你还记得她吗?”她问道。苏丹小说网 “记得。”萧瓒稍一回想便记起了这个人,“早些年,她监守自盗,带着一大块玉石远走高飞了。” “不,她没有监守自盗,也没有远走高飞。”萧明珠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 “她死了,是我杀了她。” 萧瓒怔怔的看着她理直气壮的模样,这是他从未见过的一面。 “她该死,她总是欺负我和阿娘。从我记事起她就背地里叫我野种,骂我阿娘贱人。 我是府里的小姐,她竟敢这么作践我,阿娘也找母亲告过状,可母亲只会和稀泥。 之后阿娘就一味地忍让,她叫我也忍,可我们的隐忍换来的只是变本加厉的欺凌。 我五岁那一年,独自在一个小院子里玩耍,有人从背后将我推下了地窖,尽管我没有看到她的脸,但是她身上的脂粉味我熟悉的很,因为非常厌恶。” 萧明珠说到这里,脸上的表情是痛恨而冰冷的。 “地窖里黑暗寒冷,我摔伤了一动不能动,我就那样趴在地上六七个时辰,忍受着疼痛和恐惧的双重折磨,我流干了眼泪,以为自己要死了,那是我一生都无法疗愈的阴影。” 萧瓒看着她紧闭着双眼,眼泪从眼角挤出,心中是震撼而不忍的,他从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是大哥救了我,没有他,萧明珠早就死了,死在那个阴暗的地窖里,哪里还有今日你眼前的我。”萧明珠忽然睁开眼睛看着他说道。 萧瓒沉默无言,印象中大哥确实格外的关照她。 “我得救后什么也没有说,我没有证据,母亲也不会为我做主。 你别看我小小年纪,可早已跟着我那软弱的阿娘学了一身忍功。 打那以后,哪怕曹嬷嬷伙同一帮下人在我和阿娘背后嚼舌根,指指点点,甚至骂骂咧咧,我都当听不见,可这笔账我都记着呢。 我从小练武不怕苦不怕累,开始可不是因为想当女将军,而是为了亲手手刃曹嬷嬷那个贱人。 一直等到我十三岁,我觉得应该可以万无一失了,正好机会也送上了门。 我尾随她出府,半道将她敲晕了劫走,趁夜将她扔进了老宅的地窖里。 她醒来时害怕极了,痛哭流涕的求我,头都磕破了,我只觉得痛快。 我喂她慢性毒药,再将她五花大绑堵上嘴留在地窖里,我也要让她尝尝在黑暗中慢慢等死的滋味。让她体会蚀骨的疼痛,直到她断气。” 第777章 荒谬 萧瓒看着萧明珠通红的眼睛,可以想象那一刻她的疯魔与坚定。 “如果曹嬷嬷真的如此欺凌过你们,那她死不足惜。”他说道,“之后呢?” 听着萧瓒的肯定,萧明珠倒是沉默下来。 过去十年了,她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十三岁报复杀人她也从未后悔过。 她坚信自己是对的,十年间,她也这样反复的告诉自己。 但她始终孤独的守着这个秘密,直到这一刻,她忽然感觉轻松了很多,任何人都渴望倾诉,渴望被理解,被支持。 萧瓒看着她像泄了气般平静下来,知道那是她心中积压许久的怨气,发泄出来后情绪会慢慢恢复。 萧明珠确实理智回笼,她盯着火盆里烧的红彤彤的木炭看了半晌才又抬头看向萧瓒。 他始终那么耐心,甚至可以站在她的立场考虑问题,可是自己却要害他。 “我这个人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报完仇自然要开始报恩了。”她故作理所当然的开口。 “大哥救了我,而且之后也一直照顾我、开导我。长兄如父,毫不夸张的说,除了我阿娘,是他让我感受到了亲情和温暖。 他温柔谦逊,惊才绝艳,胸襟宽广……这么好的一个人,命运却对他如此不公。” 萧瓒看着她惋惜而不忿的神情抿唇不语,多少有些能猜到了。 “你也不能否认他的好,是不是?”萧明珠看着他黯淡的眼神,追问道,心里却万分痛苦。 “是不能。”萧瓒的声音很低却仿佛有千斤重。 “可是我就该死吗?我是争了还是夺了?还是我不愿意让出一切? 我只比你大两岁,我没有照顾到你,所以你拿我不当回事,觉得牺牲我无所谓,是吗?” 萧明珠的眼泪一颗颗往下掉,但还是执着的解释道:“我说了我没想过要你的命。 我也没有办法,你们兄友弟恭,相互谦让,大哥绝不可能接手你让出来的东西。” “所以你想借着打仗把我也弄成残废是吗?”萧瓒冷笑连连,觉得荒谬可笑至极。 看着面前低头落泪不语的人,他的心头一片冰冷。 她想要他的命也好,想要让他变成残废也罢,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不管她为了谁,她做了手足相残的事情,这是愚蠢无知、残酷冷血、天理难容的。 “我最后一次问你,这就是你所有的动机?”他真的很难接受如此荒唐愚蠢又牵强的理由。 萧明珠含泪点了点头,连直视他的勇气都没有。 萧瓒冷冷的看着她,再次问道:“那你的同伙呢?” 萧明珠这才抬起头,语气急切的说道:“我没有同伙,这一切都是我一人所为。” 萧瓒唇角勾起一抹无奈又冷嘲的笑意,对她失望至极。 与西月国人勾结,布局皇太孙之死,再到成国公意外受伤,皇太孙尸体失窃,边境动乱…… 她领兵统帅,又意外被敌军俘获,直至成功将自己引到盘城。 如此大的一盘棋,环环紧扣,不是小瞧了她,以她嫁到甘州满打满算的五年时间,是无法掌控全局的。 她护在身后的那个人早已昭然若揭。 到了这一刻,她还有所隐瞒,而萧瓒已经不想再看见她了。 …… 寒夜漫长,今夜尤其。 容安和萧瓒一起回到营帐,两人说了会儿话,躺下时已经过了子时。 容安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再次睁眼时,屋里有熹微朦胧的烛光,而床上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侧头看见萧瓒坐在不远处的桌案前,只着中衣的背影看上去孤清寂寥。 她瞬间清醒了,今夜回营帐的路上他就将事情都告诉了她,她深感震惊和荒谬,同时也很心疼担心他。 可是他表现的云淡风轻,以至于很多安慰的话都没办法说出口。 他像往常一样陪着她一起躺下,她当然不会以为他什么事都没有,只是觉得静静的陪伴也是不错的选择,可是她睡着了。 想到这里,容安坐起身,多少有些惭愧,萧瓒今夜根本毫无睡意,之所以陪她一起躺下,不过是希望她能睡上一觉。 她掀被下床,轻手轻脚地走到他的身后,从背后搂住他的脖子。 萧瓒握住她圈上来的手,早就听见了她睡醒的动静。 “还早,才过寅时,天还没亮,再去睡会吧。”他伸出另一只手,揉了揉她披散下来的长发说道。 容安听着他没什么精神气的声音,趴在他的肩膀上,语气坚定,“你不睡,我也不睡了。” 第778章 毛遂自荐 萧瓒转头看着她刚睡醒却很清亮的眼睛,倒是没有再劝她,而是站起身往床边走去。 容安见他拿起床上的一条薄毯,自己赶忙将桌案另一边的椅子搬过来挨着他的椅子放下。 两人一起坐了下来,身上裹着薄毯的容安这才仔细看桌上铺开的笔墨纸砚,原来萧瓒在写信,是写给萧廷的,不过只开了个头,就没有了。 “如果你实在写不下去,我可以代劳。”容安转头看着他说道。 萧明珠对他做的事情光是想想就令人窒息痛心,作为受害者,还要让他将经过叙述出来,未免有点残忍了。 “不用。”萧瓒摇了摇头,整个人靠在椅背上,微黄的烛光下,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失意和疲惫的慵懒感。 “打击肯定是有的,但还不至于让我一蹶不振。”他说道。 “夜里睡不着,我便将整件事捋了捋,明珠应该没有说谎,但是我觉得她还是有所保留。 同是兄弟手足,我不信她那套报恩的说辞。 思来想去,想把这件事弄明白,还是得问问家里的人。大哥、母亲或是董嬷嬷,他们谁都比我更了解她。” 容安听了他的这番话,知道此刻他尚且平静理智,便放下心来。 “其实尚待解开的疑点还不少,除了明珠本人,还有西月国那边,还有成国公府。 等天亮了,你可有的忙呢。” 萧瓒看着她弯起了唇角,心道她倒是把事情摸得门清,“都是拔出萝卜带出的泥,解决起来只是时间问题。” 容安歪头看着他道:“你既然说的这么轻松,那不如成国公府那边我去帮你解决吧。” “你去?”萧瓒对她的毛遂自荐很意外。 “对,交给我。”容安仰头,眼神明亮而充满自信,“琐事太多,你分身乏术,我帮你分忧,咱们也好在过年前赶回去。” 萧瓒看着她用寻常的语气说着成竹在胸的话,黯淡的眼睛里慢慢有了温暖的笑意。 “好吧,就交给我的贤内助。”他揽过裹着毯子的容安,根本没有办法拒绝她。 …… 破晓时分,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了。 徐太后在晋王府的后院里悠悠转醒,她坐起身,唤水。 纱帐很快被掀开了,一双素手捧着一杯热茶奉到她的面前。 徐太后刚要接过,但看到这双略显陌生的手,再瞥见这双手的主人,她禁不住怔楞了一下。 伺候她几十年早起的人忽然换了,她怎么可能习惯。 “董嬷嬷怎么样了?”她接过茶抿了一口问道。 “回禀太后,卯时刚传来的消息,董嬷嬷一个字都不肯说。” 徐太后听了,闭了闭眼,神色沉重。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转头吩咐道:“去将晋王请来。” 萧廷也很早就醒了,同样询问了董嬷嬷的消息,得知养尊处优了大半辈子的董嬷嬷竟扛住了一夜的刑罚,觉得意外,但仔细想想又觉得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一个母亲能为孩子做的事情是超乎想象的。 萧廷杵着拐杖去徐太后那里,一路踱步过去,刚好徐太后也用完了早膳。 第779章 萧成 婢女奉上两杯热茶后领着其他人一起退下。 屋里熏着淡淡的檀香,徐太后环顾四周,寝屋里的一应摆件历久弥新,一切还是从前的老样子。 这让她心生感慨,思绪翻腾,昨天夜里竟还梦见了曹嬷嬷。 “有件事情,我觉得不该再瞒着你了。”她叹了口气说道。 萧廷看着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就知道她有话要说,且是很重要的话,于是正色道:“母亲请讲。” 徐太后看着他,沉声说道:“明珠并不是你们的亲妹妹。” 萧廷拧起眉头,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也依然惊讶的瞠目结舌。 “您什么意思?”他确认道。 “明珠不是你父亲的孩子,她是董嬷嬷和萧成的女儿。”徐太后神色悠远。 “萧成从小就被买进府陪伴你父亲,陪他读书,陪他练武,之后又跟随他一起上战场。 他们虽然是主仆,却感情深厚,甚至可以说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 说到这里,徐太后顿了顿,想起这些逝去的故人,她禁不住有些哀伤。 而萧廷的脑海里已经清晰的浮现出萧成的脸,他身材高大,长相憨厚,小时候还带着他们兄弟几个骑过马,也背过他们,驮过他们。 父亲让他们叫他成叔,印象中,萧成是父亲最信任的部下。 “成叔过世很多年了。”萧廷说道。 “是啊,明珠还没出生他就死了,他是为了救你父亲而死的。”徐太后说着拿帕子擦了擦眼睛。 萧廷神色凝重,似乎有点明白了。 “萧成过了而立之年还没有成家,你父亲自然要为他张罗,这事便交到了我的手上。 不过我还没着手挑选,曹嬷嬷便单独找我,说她喜欢萧成已久,希望我能成全她。 曹嬷嬷是我身边得力的人,她既然向我开了这个口,我怎么也要为她争取一下。” 徐太后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萧成拒绝了曹嬷嬷,可又偏偏看中了我身边的董嬷嬷。” 萧廷也轻轻叹了口气,当真造化弄人。 “这件事,你父亲不会插手,我也不可能插手,我们都尊重萧成自己的意愿。 就这样,萧成和董嬷嬷开始接触,董嬷嬷年轻时小意温柔、性子比较软,曹嬷嬷则比较精明,我想这也是萧成喜欢董嬷嬷的原因。 没多久,北齐人又在边城滋事,你父亲奉你祖父之命前往,萧成也跟着去了。” 后面的事情不用徐太后多说,萧廷也知道。 那些年,打仗就好像家常便饭,年少的他还不懂其中的危险与残酷。 直到有一天,父亲从边城回来,一直和他形影不离的成叔却不见踪影。 父亲并没有丢下他,但是带回来的只有他的尸身,阵前他为父亲挡了一箭,不幸身亡。 那时候,他第一次深切的明白,打仗是真的要流血牺牲的,生死毫无定数。 “萧成为救你父亲而死,你父亲痛苦自责了很久。 本以为他就这样突然走了,什么也没有留下,直到董嬷嬷在我面前晕倒。 她竟然有了月余的身孕,她胆子小,只知道哭,追问之下才告诉我,萧成出发前去找她辞别。 两人月下小酌了几杯,都是成年男女又两情相悦,便情不自禁尝了禁果。” 这事说出去有些伤风败俗,毕竟两人连定亲都没有,府里知道他们关系的人都没有几个。 原本是想着等萧成回来后,再给他们拟个好日子,哪知两人私下已经生米煮成了熟饭。 “这原本是件丑事,可却成了你父亲弥补萧成的救命稻草。 萧成无亲无故,董嬷嬷肚子里的孩子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 为了将这件不光彩的事情遮掩下来,为了给这个没出世的孩子最体面的身份,董嬷嬷便成了你父亲的人。” 听到这里,萧廷长长叹了一口气,“所以董嬷嬷和父亲根本没有实质的关系。” 徐太后缓缓地点头道:“是啊,他们之间是清白的。” 萧廷觉得不可思议,“我们所有人竟然被骗了这么多年。” “你祖父母也知道这件事,你父亲恳请我们永远保守这个秘密,一辈子都不要说出来。”徐太后无奈的说道。 “如果不是曹嬷嬷的尸骸被发现,如果不是牵扯到了明珠和董嬷嬷,我也肯定会信守诺言。 但是现在我继续隐瞒下去,董嬷嬷至死也不会开口的。” 萧廷看着徐太后于心不忍的神情,她是担心董嬷嬷扛不住今日的刑罚。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在为这件事为难和踌躇不定。 董嬷嬷怎么说都是府里的老人,还是明珠的生母,昨夜根本没有对她动酷刑。 “母亲跟儿子说了这些往事,意思是董嬷嬷和明珠确实和曹嬷嬷的死有关是吗?”他问道。 徐太后点了点头,“昨夜我仔细的回忆了一番,董嬷嬷和曹嬷嬷的梁子就是因为萧成结下的。 明珠出生后,曹嬷嬷针对过她们母女,还闹到过我的跟前。 我敲打过她,还给她张罗过几户好人家,萧成没有属意她,她失落了很久,毕竟都是伺候我多年的人,我也想她们能有好归宿。 不过曹嬷嬷都拒绝了,说是要留在府里伺候我一辈子。 那时候我管着整个府邸,又要操心你们兄弟几个,有些人自然被疏忽了。 我没怎么管过明珠,但也记得她小时候失足跌落地窖的事,就是曹嬷嬷尸骨被发现的那个地窖。 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啊。” 第780章 和谈文书 旭日东升,容安和阿蛮在营帐里收拾行李,统共在这里只住了几日,东西并不多,没一会儿就收拾妥当了。 容安坐在桌边倒了杯热茶等萧瓒,萧瓒亲自去为她安排车马了。 昨夜对她的毛遂自荐,他答应的很干脆,但到底还是不放心吧,怕是要在她身边安排不少人。 等了片刻,萧瓒掀帘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身铠甲的沈星楼。 沈星楼昨日立了大功,看起来越发英姿飒爽。 正想着萧瓒是不是要在他们临走前论功行赏,就见他走到她跟前,将手里的一封文书递给她。 容安接过一目十行的看完,抬头诧异的看向坐下来的萧瓒,又将目光落在沈星楼身上。 “西月国的人要见你?”她不解的问道,而且文书上写的清清楚楚,是只要见他。 她身后的阿蛮闻言也一脸惊讶的看向沈星楼,眼神中还有自然流露的担心。 “西月国终于肯下和谈文书了,只是他们想要见的对象竟然不是朕。”萧瓒好笑的说道,越发觉得此次甘州之行充满了各种荒唐怪诞之事。 “朕很好奇他们为什么单单点名要见你,你有什么要说的吗?”他看向沈星楼。 相较于帐中几人求解的眼神,沈星楼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反而是最镇定的。 “有件事情,属下还没来得及禀报。”他看着萧瓒抱拳说道。 “昨日属下在峡谷中看见了对方的头领,那人陛下您也认得,就是和皇太孙一起到访幽州的卓雅公主。” 事分轻重缓急,昨日抓内贼是头等大事,他不想扰乱萧瓒心神,故而暂没有上报,不想今日卓雅那边就有了动静,他正好将整件事和盘托出。 萧瓒回想起那位唯唯诺诺的西月国公主,点头道:“你继续说。” “昨日她的部下拉弓瞄准了属下,可是被她推开了。”沈星楼说道。 看着他的几人闻言都诧异不已。 “你的意思是她在救你?”容安问道。 “是的,”沈星楼面不改色的答道,“其实属下与卓雅公主当初在幽州曾经有过交谈。 她带着婢女来找过属下,为了询问属下的身世。” 沈星楼道出的原委让这件事包括他本人都变得复杂而神秘起来。 但有件事情却呼之欲出,这位卓雅公主多半是个扮猪吃老虎的隐忍角色,西月国和大燕之间横生的枝节也许都与她有关。 萧瓒上下审视着他,尤其他那双罕见的蓝色眼睛。 “她对你没有恶意,应该是将你视为她的族人,也有可能是亲人。”他说道。 那卓雅公主又不是真的草包,沈星楼对她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甚至严格说来还是敌人。 她放在他身上的好奇心和宽容未免有点过头了。 萧瓒的结论叫人很难不认同,容安也是第一次听沈星楼说起这些。 她不由想起他上辈子的命运,很短暂但是却轰轰烈烈,也许他本来就不是无名之辈吧。 再看萧瓒已经捧起她的茶碗悠哉的喝起来,这件事他不做主。 “你要去见他们吗?”容安看着沈星楼问道。 沈星楼没有迟疑的点点头,上一次在幽州,他对卓雅公主的询问还有排斥和保留,但他必须得承认,好奇的种子也在那时种下了。 如今他来到了边关,那个可能是他故乡的地方近在咫尺,他找不到逃避的理由。 容安见他如此干脆,知道他这是想好了。 “想去就去吧。”她说道。 …… 容安说临行前还有些话要单独与萧瓒说,阿蛮和沈星楼便带着行李先出去了。 出了营帐,阿蛮手里一空,拿着的唯一一个包袱也被沈星楼抢过甩在肩上。 阿蛮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那深邃的五官越看越与众不同。 来到甘州的这一路上,她也见到了不少西月国人,以及两边通婚产下的后代。 但那些人即便相貌异域,也不会让她觉得特别,现在仔细想想,其实沈星楼的不同之处除了容貌,还有他自身的气质。 回想当初在洛城白马寺第一次见到他,他还是一个小小苦力,但他不卑不亢,眼神坦荡,是一个很难让人轻视的人。 “你该不会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世吧?”阿蛮忍不住问道。 沈星楼无所谓的笑了笑,又无所谓的答道:“谁知道呢?” 阿蛮兀自叹了一口气,又说道:“那卓雅公主对你如此在意,你此去与她会面,该不会就不回来了吧?” 沈星楼转头看着她紧蹙的眉头和患得患失的眼神,忽然停下了脚步。 阿蛮比他多迈出一步,后知后觉的转头看着他。 只见他背着几个包袱却一身轻松,开玩笑似的说道:“你问题真多,小姐都没盘问我这么多。” 阿蛮有些尴尬,但好在反应跟得上,“你还不了解小姐吗,她不问是不想给你压力,不想干涉你的选择。” “哦,那你问我这么多是为什么呢?怕我不回来了吗?”沈星楼自然而然的接话道。 阿蛮看着他直直的眼神,带着些许笑意和等待,不由一阵窘迫语塞。 反驳的话是肯定说不出口的,她扫了一眼四周向他们投来的好奇目光,嘟囔着脸颊转身朝前走去。 沈星楼看着她负气纠结的背影,笑着追上去,保证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回来,我在乎的人可都在这里呢。” 阿蛮紧抿的嘴唇慢慢弯了起来,心田里的花好像都开心的绽放了。 第781章 重见天日 巳时,容安的车马启程离开,而沈星楼独自一人出了城门。 今日天气晴朗,视野开阔,他在广袤的关外大地上纵马驰骋。 放眼望去,四周是绵延不绝的黄色,映衬着水洗般的蓝天,给人一种苍茫而神秘的感觉。 狂奔了许久,视线里才出现一片大大小小的营帐,他速度不减,直奔那片营地。 西月国营地外分散的哨兵早就发现了他,也早就得到了指示,今日若有人单枪匹马前来,便让他一路畅通无阻。 沈星楼确实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下马时人就站在营地中心最大最奢华的一座营帐前。 营帐外的两个守卫替他掀开了门帘,他只踌躇了一瞬便迈步走了进去。 营帐里熏了龙涎香,混合着一股淡淡的汤药味。 帐内甚是开阔,一架八扇金漆落地山水屏风横亘在中间,屏风前摆放着桌椅,卓雅就坐在那里,正含笑看着他。 而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男人,此人颇有威严,从他进门开始眼神就一直在他身上梭巡。 “别来无恙。”卓雅起身看着他说道,又指着她身旁的人介绍道:“这位是我们西月的大国师,他能批阴阳断五行,看掌中日月,有天机子之美誉。” 沈星楼看着她熟稔的待客之道,只点头道:“别来无恙,公主殿下。” 卓雅弯了弯唇,雍容美艳的脸上是游刃有余的从容与大气,哪还有半点胆小与怯弱。 “你既然来了,便先让国师给你算一卦吧。”她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询问的客气。 沈星楼看向国师,此人看着确实睿智,但他并不相信这世上真有什么天机子。 “入乡随俗,便听公主的。”他无所谓的应道。 国师和卓雅将他眼中的不经意尽收眼底,但两人都没有说什么。 国师询问了沈星楼的生辰,接着又看了他的手相。 结束后,沈星楼若无其事的收回手。 反观国师一脸震撼,而卓雅则迫不及待的追问道:“怎么样?” 俨然比沈星楼本人更期待结果。 “公子的命格贵不可言。”国师看着沈星楼无比确定的说道,眼神也多了崇敬之意。 “当真?”卓雅公主的声音溢满惊喜之情。 “当真。”国师郑重的点头。 “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卓雅高兴说道,脸上甚至还有几分自得。 仿佛局外人的沈星楼看着二人一唱一和兴奋感慨的样子,不由皱起了眉头,只觉得他们十分迷信儿戏。 卓雅注意到了他的表情,脸上的笑容愈发明艳。 “快请坐吧。”她指着自己身旁的另一张椅子邀请道。 沈星楼倒是没有客气,走到她所指的椅子前坐下,又看着她亲自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今日看见你来,我真的很高兴。”她将倒好的茶水放在他手边,自己也坐了下来。 “因为这表示我的猜测还有一线可能,而你也很想得到答案。” 沈星楼见她切入正题,神色变得有几分严肃。 “你的猜测是什么?”他问道。 “你先告诉我,上次在幽州,是不是对我有所隐瞒?”卓雅语气肯定的说道。 沈星楼自知理亏,上一次他毫无准备所以保留了一份戒心,而现在他知道卓雅对他绝无恶意。 “我父亲确实给我留下了一样东西。”他说着从胸前摸出一块玉石,然后从脖子上解了下来。 他不知这块玉石的真伪、贵贱,因为从未想过拿它去估价典当,哪怕是在他最困难的时候,这是父亲留给他的唯一念想。 他将东西小心翼翼的放在桌子上,这是一块半弧月牙形白玉,绑在上面的绳子已经很陈旧了。 卓雅和国师屏气凝神,落在玉石上的目光是震惊而不可思议的。 国师更是忍不住走到桌前,小心翻看着玉石,嘴里念念有词道:“昆仑玉中罕见的白玉,犹以羊脂白玉最为珍贵,白透无暇,细润光泽。 月牙形代表了西月国,上面雕刻的云纹则是西月国皇族的象征。 这是历代皇后代代相传的圣物,在几十年前的宫变中消失无踪。 三生有幸,竟能看见它重见天日。” 第782章 身世 卓雅的目光定定的落在沈星楼身上,心情是激动而庆幸的。 “你应该就是先皇先后的嫡亲后代。”她高兴的说道。 见沈星楼还有些迷茫,她又解释道:“这块月牙白玉是先皇后所有,她就是你的亲祖母,你的父亲是先皇先后的嫡子,他本该是我们西月国名正言顺的继承者。” 国师也推测道:“当年宫变,妖妃血洗皇宫,先皇后一定是想办法瞒天过海将皇子送出宫,托付给了值得信赖的人。” 沈星楼怔楞的看着他们,又看向桌子上他从小戴到大的玉石,他们说的已经很清楚了。 他的父亲是一个纯粹的西月国人,根本不是他那贩茶叶的祖父与关外女子所生。 祖父受人之托将父亲带到了中原,却一辈子都没有告诉他真相。 又或许祖父自己也知之甚少,在当年那样生死攸关的时刻,那位先皇后首要想的就是保住自己孩子的命,其他的在生死面前都不值一提。 这一刻,沈星楼的心情有点复杂。 面对这样离奇而震撼的身世,他本人内心并没有太大的波澜,但是一想到抑郁而终的父亲,又觉得深深地惋惜。 父亲一辈子在异族他乡怀才不遇,如果他早些知道自己的身份,也许就不会病的那么重。 但是没有如果,一切都过去了,过去了很多年。 屏风后突然响起砰的一声响动,沈星楼的思绪戛然而止。 他抬头看向卓雅,卓雅正面不改色的看着他,并问道:“想不想见见我们的女皇?你坎坷身世的始作俑者。” 沈星楼站起身,他当然好奇那个传闻中手段狠戾、杀戮成性、篡权夺位的女人。 他跟着卓雅一起绕过屏风,屏风后有一张大床,床上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头的人将床衬的更宽更广。 她一头银发稀疏凌乱,瘦骨嶙峋的脸上一片青灰,眼圈处却是通红的,她正瞪着浑浊凸显的眼球恶狠狠的盯着他们。 模样看起来很渗人。 卓雅微笑着走到床前,一边将地上碎裂的药碗踢到一旁,一边看着床上的人调侃道:“陛下都躺着三日不能动弹了,今日竟有力气摔碗,看来是受到了很大的刺激。” 床上的人听了她的话胸口剧烈起伏,她在发怒,可是她苍老的病躯已经无法承受这样的怒火,以至于她整个人都在发抖。 “你能撑着这口气也好,让你临死之前再看看你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 卓雅说着伸出手,沈星楼的玉石垂了下来,在女皇的面前摇晃。 “这样圣洁的东西,你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妃怎么配拥有,你嫉妒先皇后,你野心勃勃。 只可惜龙生龙,凤生凤,看看先皇后的孙子,龙章凤姿,一身正气。 再想想你那个不成器的孙子,他跟你一样,永远上不得台面。” 卓雅的一番话让躺在床上的老人目眦欲裂,她凹陷的脸颊不停颤动,甚至能听到她咬牙咯咯作响的声音。 卓雅却心情大好,面带微笑的欣赏着她瞪着玉石和沈星楼难以置信又愤怒不甘的眼神。 沈星楼看着眼前陌生又可怖的垂死之人,她应该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这个人害死了她的祖母,害的他父亲颠沛流离,客死他乡。 可他却没有卓雅那样的雅兴去刺激嘲笑她,欣赏她最后的挣扎和痛苦。 不是说她不可恨,而是仇恨离他有些远,从小到大他的生活里有苦有无奈,却唯独没有恨。 在今日之前,他做梦也不会将自己与西月国的皇室联系在一起。 可是卓雅不同,她从出生起就活在女皇的压制和操控之下,包括她的父亲,他们谨小慎微,战战兢兢,艰难求生。 女皇留着她的命不过是看她身上有皇室血统,想用她去联姻巩固邦交,她曾亲眼看见女皇派来的人溺死了她刚出生的弟弟,所有对皇太孙有威胁的,女皇都会毫无人性的铲除。 那是她一辈子的阴影。 “现在真正的皇太孙归位,一切都是老天开眼,而你落得断子绝孙的下场不过都是现世报罢了,你作恶太多,业障太深,注定不会有好下场。”卓雅收回手中的玉石,冷冷笑着。 女皇死死的盯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透着浓浓的不甘和恨意。 卓雅能看懂她的眼神,她歪头看着沈星楼笑道:“她快要死了,等她死了,我要将她焚尸再抛至荒野,让她去和她最心爱的孙子作伴。 你还不知道吧,是我毒死了她的孙子,我不但毒死了他,还让人劫走他的尸体烧毁再埋到荒郊野岭。” 女皇浑身颤栗,凸显的眼球仿佛要夺眶而出,激烈的情绪之下,鲜血溢出了她的嘴角。 她用尽所有的力气抬起颤抖的手,可惜还没有指向卓雅,就永远的垂了下来。 卓雅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带着痛苦和绝望死去,嘴角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第783章 我不愿意 沈星楼和卓雅又回到屏风外面,除了他们几个,营帐外的数万西月国将士还不知道他们的女皇已经暴毙。 卓雅的心情很好,甚至有些亢奋,她拉着沈星楼说了很多话。 细数这些年女皇暴政犯下的累累罪行,又说起她和她的父亲以及朝中的同道中人如何隐忍不发、步步筹谋。 沈星楼耐心的听着她眉飞色舞的阐述,对于西月国的历史,对于眼前这个比他还要小、论起来应该是自己堂妹的人,他应该有所了解。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老妖婆被活活气死,西月国还迎回了真命天子。”卓雅看着沈星楼高兴的说道。 沈星楼抿唇一笑,问道:“我没有出现之前,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卓雅被他问的愣了一下,面带迟疑,倒是一旁的国师如实回道:“妖妃其实中毒已久,时日无多。这段时间,她不但已经主动交出兵符,更被我们诱哄立下传位诏书,传位给卓雅公主。 等她一薨,我便宣诏拥护公主登基,公主有皇室血脉,又有九天凤凰命格,一切都名正言顺。” 国师话音一落,卓雅连忙焦急说道:“这只是原先的计划,现在你回来了,自然就不会作数。你父亲是先皇先后的嫡子,皇位当然由你来继承。” 沈星楼笑着摇了摇头,从始至终他的情绪都很平稳,没有因为仇恨而歇斯底里,也没有因为天降皇位而欣喜若狂。 “我倒觉得你们原先的计划就很好,不需要变动。”他看着卓雅认真地说道。 “你聪明大胆,能屈能伸,你了解这个国家,你亲手手刃了家族的仇人,你是大功臣,你是皇室的公主,你登基所有人都会心服口服。” 卓雅怔怔的看着他,他的神情是那样真诚,根本不像是在客套。 这让她很诧异,她不敢相信,怎么会有人对王座丝毫不动心。 同时她又很感动,他的那些夸奖与肯定让她开心又骄傲。 “虽然你我第一天相认,但我是真心拥戴你。而且我坚信,只要你愿意,你一定可以做的比我好。”卓雅眼中满是诚恳。 沈星楼再次毫不迟疑地摇摇头。 “我不愿意。”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愿意仅凭一个身份就坐享其成,去享受别人千辛万苦得来的成果。 我也不愿意因为一个身份,就逼自己融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而放弃我自己原本的生活。 我承认自己的身份,但却不想改变什么,因为一切都已经有了最好的安排。” …… 营帐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让僵坐在椅子上的卓雅如梦初醒,她后悔般猛地站起身往门口冲去,却被国师挡住了去路。 “你为何拦着我?”她恼火的呵斥,“还有你平日巧言善辩,能说会道,刚刚为何不帮我说服他留下?你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说。” 想到他刚刚像哑巴一样杵在一旁,想到自己最终没能劝服沈星楼回到西月国,卓雅忍不住要迁怒,心里很难受。 “公主稍安勿躁,微臣这么做自然有微臣的道理。”国师叹了口气,不疾不徐的说道。 卓雅听着渐渐远去的马蹄声,知道事情已成定局,她颓然的转身走回桌边坐下。 国师跟了上去,解释道:“这位嫡子皇孙身份虽然贵重,此生却没有帝王命。” 还在懊恼的卓雅猛地抬起头,蹙眉问道:“你什么意思?” “他没有帝王相,而且他命运多舛,看样子是英年早逝之人。”国师一脸肃然的说道。 卓雅蹭的站起身,难以置信又焦急万分。 “这么大的事情,你刚刚怎么不说?”她火冒三丈,又追问道:“可有什么化解之法?” 沈星楼不相信国师的仆算之术,可她却深信不疑。若他没有真本事,又如何能当上国师,还能将生性多疑的老妖婆玩弄于股掌之中。 国师点点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化解之法已经有了,他遇到了命中的贵人,命煞也随之转变。” 卓雅听他这么说,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国师又语重心长的说道:“这就是微臣为何没有挽留他的原因。人各有命,不该强求,顺应天命才是最好的选择。” …… 午后的阳光普照大地,沈星楼策马狂奔在一望无垠的戈壁上,身心都无比轻松雀跃。 他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还遇到了这世上与他还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最重要的是,他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带回了和平。 他现在恨不得长出一对翅膀,飞回盘城,将一切都告诉萧瓒。 第784章 本性 夕阳西下,容安的车马抵达兰城。 城门前比前些日子离开时增加了数倍兵力,有两架奢华的马车被拦在城门内不得通行。 马车的主人与守城的将领正互不相让,听见士兵来报皇后娘娘驾到,争执自然消停了下来。 奉命守城的将领明显松了一口气,回头去迎接容安的车驾了。 容安的马车缓缓驶了过来,停在周平川的身旁。 车帘被掀了起来,容安看着站在外面脸色僵硬的周平川好奇的问道:“世子这是要去哪?” 周平川也看着她,眼神与平日截然不同,大多数时候他的眼神虚浮而无害,而此刻他的眼神却无比犀利。 他似乎想从容安脸上看出些什么,而容安一直都是一副神色自若的模样。 “回皇后娘娘,是微臣的侄儿想出城玩几日,这等小事微臣这个做叔叔的自当尽力满足。 只是没有想到,城门突然戒严,微臣堂堂成国公府世子竟然都要被阻拦严查。”周平川抱拳说道。 容安听着他颇有情绪的抱怨,微微笑了笑,“你何苦为难这些当差的,城门戒严肯定是陛下的意思,你也知道军中出了内贼,陛下正下令严查,没有人可以例外。” 周平川看着容安和颜悦色的样子,眼神变幻莫测,他垂头道:“娘娘教训的是,是微臣不识大体。” “那你现在还要出城吗?”容安看着他问道,目光扫过他身后的两架马车。 周平川没有错过她的眼神,他看着布下重兵的城门和容安带来的人马,脊背倏然紧绷。 “既然皇后娘娘驾到,微臣岂有出远门的道理,自当一尽地主之谊。”他扯了扯僵硬的嘴角,露出一个恭迎的微笑。 …… 周平川的马车跟在容安的车队后面一起回了成国公府。 一行人入府后去了前院的大厅,跟在周平川身旁的周旭阳还是一副文质彬彬的小大人模样。 落座后,容安看着周旭阳说道:“上次住在府上就是阳儿陪我解闷的,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周旭阳坐的端正笔直,脸上露出腼腆的笑意,再次见到容安,他看起来很高兴。 容安又看向相比起来脸色有些紧绷的周平川说道:“你这侄儿教导的真不错,小小年纪,礼数有加,谈吐不凡,胆识过人。” 她这一连串的夸赞让周旭阳忍不住昂首挺胸,自豪之情溢于言表,到底是个孩子,能得到皇后的赞赏,这让他很骄傲。 周平川则淡淡一笑,不在意道:“皇后娘娘谬赞了。” “你可别谦虚,我都听说了,对于栽培阳儿,你可是花了很多心血的。” “娘娘听谁说的?”周平川问道。 “阳儿身边的嬷嬷啊。”容安答道。 周平川弯着嘴角,但眼里分明没有笑意。 容安看在眼里,又若无其事的继续说道:“说起来,你们叔侄二人长得可真像。” 她话音刚落,便见周平川的嘴角瞬间垮了下来,放松下来的眼神也再次变得锋利。 尽管他迅速遮掩了,但眼中的冷意是笑容也无法掩盖的。 “叔侄也是同宗血亲,长得像不奇怪。”他看着容安笑道。 容安也笑了笑,如果一开始周平川的言行已经表现出了反常,那么刚刚他的反应就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一样,瞬间露出了他的本性,而他的本性是危险的。 第785章 寻人 “对了,把阳儿的母亲也叫来吧,我想见见她。”容安又说道。 周平川婉拒道:“大嫂这几年身体不太好,已经很少出院子见客了,还请皇后娘娘见谅。” “是吗,已经病到出不了门了吗?”容安语气惊讶,“刚好我就是大夫,她若不便来见我,我便亲自去见她,正好替她把把脉,也许能助她恢复几分。” 这一次,周平川毫无遮掩的直直看向容安,容安也大方地回视他。 他在容安眼中看到了势在必行,也看到了她此行的目的和怀疑,早已不能维持客套的脸上是冷硬与彷徨。 一旁的周旭阳再聪慧也察觉不了气氛的微妙和大人谈话中的拉锯。 他抬头看着容安天真的说道:“听闻皇后娘娘医术高明,如果您能为我母亲诊治,那真的太好了。” 他说完一脸期待的看向周平川,希望他也是这么认为,可是周平川一言不发。 容安并不在意他的沉默,直接指着站在门口的一个侍卫命令道:“去请大夫人谢氏。” 门口的侍卫是她的人,立刻领命去了。 容安的目光在门外的血色残阳上停驻了片刻,又落回到周平川身上,此时他缄默的样子看起来比往日更添深沉。 “你怎么不问问我明珠的消息?”她语气随意的问道。 周平川眼神悠长的看了她一眼,放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的握成拳,沉声答道:“微臣昨日刚与她分开,不过一日的功夫,又有什么好问的。” 容安微微一笑,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什么也没说,只是掠过周旭阳的眼神意味深长。 屋里一时没有人说话,直到先前的侍卫急匆匆走了进来,向容安禀报道:“回皇后娘娘,大夫人并不在她的院子里,属下正派人在府中到处寻找。” 容安点点头,脸上丝毫没有惊讶之情。 周平川看着她的反应,紧绷的脸上同样没有惊讶,只有凝重。 只有周旭阳焦急又诧异的问道:“我母亲去哪了,她从不离开院子的啊,午后我还去与她道别来着。” 容安没有答话,而周平川像是终于坐不住了般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低头商量道:“许是难得想在府里散散心,不如阳儿也去帮忙找一找吧。” 周旭阳对他的话不疑有他,立刻点点头跳下椅子,得到容安的首肯后才行礼告退。 容安和周平川一起目送着小小的身影走出大厅,消失在门前。 前来禀报的侍卫还站在厅中,容安看着他道:“去世子的马车上找一找,就是刚刚世子要带出城的那两辆马车。” 侍卫闻言神色一怔,想来是对容安的吩咐感到诧异。 但也只是愣了一瞬,立刻奉命去寻人了。 容安看着僵站着的周平川问道:“世子,你说这次能找着人吗?” 周平川抬头看着她,眼中是难以置信和疑惑探究。 “你不回答没关系,一会儿就知道我猜的对不对了。”容安平静的说道。 周旭阳退下后,她脸上客套的笑意也随之消失,剩下的只有清冷。 “现在咱们再说回明珠,昨晚她勾结刺客,意图杀人灭口,已经被捉拿了。” 她看着周平川拧紧的眉头,他并没有被这个消息震惊的瞠目结舌。 “看样子,你倒是不意外,不然也不会急着想要离开了。”容安说道。 周平川神色复杂的看着她,似乎在经历一番挣扎考量后,他突然又坐回了椅子上,语气痛苦的说道:“微臣确实早有察觉,只是一直不愿意相信罢了。” 容安嘴角溢出一抹冷嘲,“看来你还料到了她会一个人扛下所有。” 周平川气愤道:“娘娘这是什么意思,您在怀疑微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无需激动,只要你行得正坐得端,没有人可以冤枉你。” 容安说着看向门口,一个白衣女子被人搀扶进来,安置在周平川身旁的椅子上。 她身形消瘦,脸色苍白,衣着素净,通身无一饰物,一头黑发就这样随意的披散在肩头。 她眯着眼睛靠在椅背上,神志不太清楚,但眉眼能看的出来是一个清秀美人。 “回禀皇后娘娘,这位夫人确实是在世子的马车上找到的,而且找到的时候似乎中了迷药正昏迷不醒。”先前的侍卫再次禀报道。 容安深吸了一口气,朝他挥挥手让他退下。 第786章 谢氏 周平川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眼睁睁的看着阿蛮过来给谢氏喂了一颗醒神的解药。 容安冷冷的看着他,问道:“你作何解释?” 周平川抬头看向她,又看向她身旁岿然不动的佩剑护卫,摇头道:“我没什么可解释的,我也很奇怪,我什么都不知道。” 容安看着他油盐不进的样子,并不与他争执,她有耐心,可以等。 少顷,沉寂的大厅里响起一声嘤咛,药效发挥作用,谢氏幽幽转醒。 她慢慢坐直了身体,双手抱着头,看不清她的神情,但能看出她的不适和痛苦。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手,她先看向容安的方向,容安也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 谢氏清瘦而白皙,尤其那一头披散的黑发将她衬的更加苍白,这样的肤色确实很像久不见天日。 她面容姣好,五官精致,一双狭长丹凤眼,眼角微微上挑,本该独具神采,可现在却晦暗不明。 周旭阳和他的嬷嬷曾说过,谢氏因为夫君之死悲伤过度,哭伤了眼睛,看来此言不虚。 谢氏揉了揉眼睛才费力看清坐在上首的人,她并不认识容安,于是又转头看向别处。 当她看见坐在她身侧的周平川时,瞬间弹跳起来又摔倒在地上,脸上满是惊恐。 阿蛮去扶她,谢氏却躲闪似的往前爬,嘴里喊着:“我哪也不去,不要带我走。” 容安蹙眉看着地上狼狈又激动的年轻女人,开口说道:“没有人可以带走你,包括周平川。” 趴在地上的谢氏猛然抬起头看向容安,怔楞了片刻后忽然惊喜大喊道:“你是皇后,你是皇后……” 容安凝视着她,这个看上去不太正常的女人好像并不傻。 确认了容安的身份,谢氏的情绪便稳定下来,她自己站起身,先给容安毕恭毕敬的行礼,然后走到周平川对面的椅子前坐下。 先前她看见周平川时满脸惊恐惧怕,现在她看着周平川的眼神却幽静如海,一片死寂。 前后对比悬殊,判若两人。 “是谁迷晕了你?”容安问道。 “是他。”谢氏看着周平川答道。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要带我和阳儿走,离开这里,远走高飞,而我不愿意。”谢氏对答如流,凝视周平川的眼神空洞中藏着恨意。 而周平川一直垂着眼睛,没有对上她的视线。 容安看着气场微妙的两人,事实好像正朝着她心中那个大胆又不完整的猜想一步步靠近。 斟酌再三,她才问道:“他为什么要带你和阳儿走?” 谢氏猝然失笑,只是她的笑意满是嘲讽和苦涩。 她转头看着容安说道:“这就要从很久以前说起了,娘娘您对周家两兄弟又了解多少?” “说实话,我还没来得及去了解,但是我知道周家有问题。前些日子我在府上借宿,你已经悄悄给了我警示。” 谢氏欣慰的点点头,感叹道:“传闻中皇后娘娘冰雪聪明,医术高超,诚不欺我。” 她受制于人,常年被困四方庭院中,一举一动都受人监视,阳儿和她的嬷嬷是她知晓消息的唯一渠道。 那日嬷嬷告诉她,府上来了贵客,是当朝皇后。 要知道这些年来,甘州都在周家的绝对掌控之中,从未有人能压的过他们。 所以皇后的突然驾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 尽管如此,她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皇后毕竟是一介女流,她性情如何;她会不会多管闲事,尤其还是重臣的家事;她有没有那个能力,都有待商榷。 因此她只让嬷嬷言语隐晦的提及两句,若皇后聪慧有心自会追查,若是她毫无反应,自己也只能认命。 现在眼前的一切证明她是有心的,一切都该做个了断了。 第787章 禽兽不如 面对谢氏的称赞,容安并不敢当,当时周旭阳的嬷嬷确实话中有话,让她心里存了疑虑。 而这股疑虑在她赶到盘城见到周平川时逐渐加重。 可是促成眼前这个局面的关键原因还是萧明珠的暴露牵扯到了周平川。 不过她相信,即便没有内奸之事,日后她途经兰城,也会按捺不住好奇心重返周家来探个究竟。 “周家两兄弟怎么了?”容安好奇的问道。 谢氏的表情有些怔忡,她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反复调节自己的情绪。 “周家两兄弟并非一母同胞。”她看着视线低垂的周平川说道。 “我夫君周平津的生母是公爹的原配,她因难产而亡。没过两年公爹续弦,又生下了周平川和周瑾瑜。 公爹与原配夫人自幼定亲,情投意合,即便当年原配夫人早已家道中落,他也依然力排众议,迎娶她过门,只可惜她是福薄之人,早早去了。 而新夫人却是与公爹门当户对的甘州名门之女。” 容安静静地听着,她对远在甘州的周家陈年旧事确实听闻甚少。 “公平地说,公爹能有今日的成就离不开新夫人娘家的辅佐。 可即便这样,公爹也没有半点苛待长子,该属于嫡长子的份额和名分他全都给了。 以至于有些人眼红了,心里扭曲了,做下了丧尽天良、天理难容之事。” 谢氏盯着周平川,眼神里满是痛恨和指责,她口中的有些人昭然若揭。 周平川也终于抬眸对上她的视线,他的眼神意味深长,带着微微笑意,却始终一言不发。 在谢氏眼中,他的反应是无耻而又猖狂的,是让她如鲠在喉的。 可即便是独角戏,她也要鼓起勇气继续唱下去,她等这一天等太久了。 “说的就是他。”她伸手指着周平川一鼓作气的喊道,“他强暴大嫂,杀害大哥,他禽兽不如。” 谢氏说完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 容安及阿蛮还有周侍卫都倒抽一口冷气,惊愕失色。 周家这样的高门大户若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无疑是骇人听闻的丑事。 事情似乎比容安想象中复杂严峻很多。 “一派胡言。”周平川用四个字轻飘飘的否决了谢氏的指控。 他又起身对着容安抱拳说道:“请皇后娘娘海涵,微臣的大嫂这些年因为丧夫之痛整日浑浑噩噩、胡言乱语。怕是早已神志不清了,她说的话,您千万别当真。” 容安看着他不慌不忙的样子,蹙起眉头。 痛哭不已的谢氏也蹭的站起身,跪倒在地,抬头看着容安哭诉道:“民妇所言句句属实,请皇后娘娘明察,替民妇和民妇惨死的夫君讨回公道,严惩恶棍。” 谢氏寸步不让令周平川脸色微沉,他低头呵斥道:“大嫂莫不是失心疯了,非要把周家弄的家破人亡?就算你不在乎其他人,那阳儿呢,你有为他想过吗?” 谢氏双手捶地,哭叫道:“你少拿他威胁我,我就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受你威胁,才让你得寸进尺,才让事情一步步走到今日无可挽回的地步。 如果当初你强迫我的时候,我能勇敢的说出来,让你大哥早一点看清你的真面目,也许他就不会死。” 谢氏说着脑袋重重的磕在地上,激动悔恨地嚎啕大哭。 容安看了一眼阿蛮,阿蛮立刻跑上前将她拉起来,又扶她到椅子上坐下。 谢氏靠在椅背上,额头一片红肿,脸上泪水四溢,模样狼狈,情绪崩溃。 她的反应在容安看来是真实的,任谁背负这样的耻辱和秘密隐忍多年,都是要疯掉的。 那样的绝望和崩溃是演不出来的。 “谢氏,你有证据吗?”她问道。 正哭的不能自已的谢氏听到容安的问话,坐直了身体含泪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唯一的证据就是阳儿,他是周平川的儿子。” 容安听了有些沉默,她看见一言不发的周平川嘴角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意,像是在嘲笑她的束手无策。 “谢氏,你确定你夫君周平津是被人谋害而非意外身亡?”她又问道。 正一脸期盼看着她的谢氏连忙点头道:“确定,我夫君酒量惊人,千杯不醉,又怎会醉酒坠马身亡。 而且在他出意外之前,曾经和周平川发生过激烈的争执。 我问他原因,他什么都不肯说,还疏远了我,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应该是察觉了阳儿并非他亲骨肉的事情。” 谢氏说着泪如雨下。 “那开棺验尸吧。”容安说道。 第788章 推断 她的话无异于平地一声惊雷,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周平川当即大喊道:“微臣反对!我大哥已经入土为安多年,现在再去挖他的坟冢就是亵渎亡灵,这不合礼法,我父亲如果在这里,也绝不会答应。” 容安无视他的抗议,目光直直落在谢氏身上,问道:“你同意吗?” 还没回过神来的谢氏怔怔的看着容安,容安坚定的眼神让她觉得踏实又可靠。 “我同意,一切都听皇后娘娘的安排。”谢氏不再犹豫,大声说道。 她比谁都清楚,当年的事情早已无从查起,这世上唯一留下的痕迹就是她夫君的尸骨了。 既然她求助了皇后娘娘,那么就该相信她,支持她。 “荒谬,你们一群外人没这个权利。”周平川一甩袖子,厉声斥责道。 “我有。”容安看向他,语气中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严。 “按照律法,若有苦主喊冤,再得官府批准,是可以开棺验尸的。” 她说完直接唤了一个侍卫进来,命他带着自己的令牌去兰城府衙报案,并让府尹带着仵作一起去周家祖坟,今日日落前,她就要答复。 时间紧迫,侍卫捧着她的令牌疾奔而去。 大厅里再次陷入一片沉寂,周平川目光阴沉的盯着容安,他的眼神中有忌惮,也有胳膊拧不过大腿的不甘。 这样的眼神让他撕掉了先前从容的伪装,他开始害怕了。 容安看在眼里,命人给他和谢氏都上了茶。 看着两人都沉默的坐了下来,她又看向谢氏问道:“你亡夫周平津是丹凤眼?” 谢氏怔楞了一下,随即点头道:“回皇后娘娘,正是。” “当初阳儿的嬷嬷告诉我,她说阳儿的父母都是丹凤眼,可阳儿却生了一双杏眼。 这应该是你授意她这么说的,你可知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孩子不像他的父母。”谢氏蹙眉答道。 “其实平常人根本不会在意这些细节,可平津问过我这个问题,这让我惶惶不可终日。 这么多年,我一直记着他的这句话,我让嬷嬷也说给您听,盼着能引起您的好奇心。” “确实引起了我的好奇心。”容安说道,“两个丹凤眼的父母是不可能生出杏眼的孩子。这意味着孩子的父母至少有一个不是亲生的。” 谢氏瞠目结舌的看着容安,因为她的语气是如此的笃定,她不是怀疑也不是猜测,而是直接下了结论。 就连周平川也诧异的看向她。 容安迎上他疑惑的目光,说道:“我和你大嫂素昧平生,但你知道我为什么偏信她的话吗? 因为在盘城见到你的时候,看着你的这双眼睛,我就觉得阳儿和你的关系不简单。” 师父的医书上记载,当今盛行的滴血认亲,无论是滴骨法还是合血法都不是百分之百准确的,经常造成冤假错案。 但是遗传是可以推理的,书中记载,人有隐性遗传和显性遗传,丹凤眼属于隐性遗传,而杏眼属于显性遗传,两个隐性遗传的结合最终只能得到隐性丹凤眼。 师父说,这样的推断比滴血认亲更准确。 而阳儿的一双杏眼,在确定了生母肯定就是谢氏的前提下,他的父亲必然是杏眼。 再结合今日谢氏的指控,容安当然相信,周平川就是阳儿的生父。 周平川看着容安从容笃定的神情,嗤笑道:“简直荒谬,闻所未闻。” 容安笑了笑,对他的顶撞并不在意。 趁着验尸的消息还没来,她又说道:“昨夜的那批刺客是你安排的吧,陛下好心放你回来,你却是这般报答他的。” 周平川的神色愈发阴沉,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倏然握紧,手背上青筋暴露,这一次他竟然没有争辩。 不过容安没有再多说什么,几个人就这么安静的坐着,看着外面照进来的夕阳一点点退回门口最后消失不见,屋外的橘色光线渐渐黯淡,而屋内也开始掌灯。 容安作为一个局外人,始终平静。 她看见谢氏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她在虔诚而专心的等待。 而周平川的目光大多数时候都落在心无旁骛的谢氏身上,他看谢氏的时候,眼神不再阴狠,带着某种怀念,和绝望,可惜从头到尾,谢氏都没有回看他一眼。 第789章 如出一辙 酉时,兰城府尹带着仵作踏着月色走进了大厅。 二人先给容安行礼,再禀报结果。 “回禀皇后娘娘,周家大郎已逝去几年,如今只剩下一副白骨,但所幸还是有些收获。”府尹看着容安抱拳说道。 他转头看了一眼仵作,仵作便捧着手里的托盘上前一步,只见盘中只有一块白布,布上有些看不清的东西。 “回禀皇后娘娘,属下在棺椁中发现了一些散落的可疑之物,有少许还附着在腹骨上,属下猜测这东西或许来自于逝者体内。 不过时间紧迫,属下才疏学浅,尚未查明这是何物。” 容安看了一眼阿蛮,阿蛮意会,走到仵作面前接过了托盘。 当托盘呈到容安面前,她甚至都不用动手,只一眼便认出了白布上颗粒物体。 她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的大石落地了,甚至有些不确定的疑惑都豁然开朗。 她看向眼巴巴看着自己的谢氏,还有神色淡然的周平川,说道:“这是金刚石粉末。” 府尹和仵作闻言对视一眼,二人既诧异又疑惑。 容安看着他们道:“今日辛苦你们了,疑团已经解开,先退下吧。” 府尹和仵作毫不迟疑,立刻躬身告退,即便今日之事来的突然又诡异,即便他们心中万分好奇。 但这显然牵扯到了甘州第一世家的隐秘家私,皇后娘娘亲自坐镇,就在刚刚他们匆匆进府时,整个国公府已被重兵包围,那些兵可不是甘州的兵,说不定陛下已经亲临。 由此可见事态严峻,无干人等还是远离的好,免得被殃及。 等二人退了出去,谢氏已经按捺不住走上前几步,眼睛盯着阿蛮手里的东西,询问道:“皇后娘娘,金刚石粉末到底是什么?” 容安看着她焦急的样子,知道她期盼真相已久。 “顾名思义,金刚石粉末来源于金刚石,人误食之,会沾黏在胃避上,长期的摩擦下,会导致胃部出现疮口,甚至穿孔,最终胃出血而亡。 是一种不易察觉的慢性毒剂。” 她说完让阿蛮走上前,让谢氏细看害死周平津的罪魁祸首。 谢氏怔怔的看着白布上少许的粉末,难以置信又悲痛悔恨万分。 “他出意外之前身体确实有些不适,但当时他刻意疏远我,常住军中,我根本照顾不到他的饮食,这才让奸人有了可乘之机,都怪我,都是我害了他。”谢氏捂着脸自责痛哭。 容安听着谢氏的哭声,目光落在一言不发的周平川身上。 当年的事情,她已经有了想象,周家两兄弟发生激烈争执,导致周平津和谢氏心生隔阂猜忌。 凶手趁机给周平津下毒,当时周平津情绪不佳,应该还经常借酒消愁,这一点不但能遮掩他中毒的症状,还顺势成了他坠马而亡的死因。511文学 每一步都走的合乎常理,如此精妙歹毒的计划,可见必杀之心,谢氏即便能侥幸阻止一次,也绝对阻止不了第二次。 所以容安可以理解她丧夫的自责哀惋之心,可心里却明白这件事根本怪不到她头上。 “和皇太孙之死如出一辙的手段,周平川,你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容安看着他问道。 第790章 画 谢氏也转头看向他,通红的泪眼里恨意涌动。 她忽然转身朝周平川扑了过去,与此同时,挥起的衣袖间露出一抹锋芒。 那是她挽发的金簪,今日周平川派人来要强行带走她,她便将簪子藏在了衣袖里。 簪子挥舞下去的时候对准的是周平川的脖子,谢氏的举动突然却并不难阻挡。 她一介女流,又纤弱无力,正常男人抬臂一挡便能她将掀翻在地,可是周平川却像雕像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眼看着簪子快要刺入他的脖颈,千钧一发之际,容安只能让周侍卫插手。 只听谢氏一声短促的尖叫,一枚暗器击中她的手腕,手里的簪子应声滚落。 “为什么要阻止我,他该死,他就是个混蛋。”谢氏拖着发麻的手臂歇斯底里的厮打周平川。 容安蹙眉看着他们,一个疯了一般发泄恨意,另一个却好像无怨无悔的默默承受。 很快谢氏便气喘吁吁的瘫软在地,她本就身体虚弱,又中了迷药,今日在悲痛和仇恨的双重刺激下折腾了一天,早已精疲力尽,这会儿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谢氏被送了出去,目送着她被抬走的周平川神色颓丧的闭起双眼,好似也被人抽干了力气。 过了片刻,他才重新睁开眼睛,转头看着容安,语气冰冷:“我宁愿死在她的手上,你们刚刚为什么要阻拦?” 他形容狼狈,头发凌乱,脸上带着谢氏留下的抓痕,灰暗的眼中是生无可恋。 “你犯下的罪行死不足惜,但是有些事情你必须说清楚。”容安漠然的看着他,语气冷硬坚决。 周平川呵呵笑起来,“原来是拿明珠没办法,转而想在我这里套话,而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们?”奇快妏敩 容安看着他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不疾不徐的问道:“你有选择吗?想想阳儿,你想让他知道他敬重崇拜的二叔是个怎样的人吗,你想让他知道……” “闭嘴!”周平川像是被人重重踩到了尾巴,蹭的站起身,凶狠大喊道。 “放肆!”阿蛮见他无礼,指着他呵斥。 容安面不改色,一点也不意外他的反应,阳儿就是他的软肋和死穴,或许谢氏也是。 看着容安无动于衷的样子,周平川知道自己彻底败了。 “我要你保证阳儿一辈子都不知道今日发生的事情,在他心里我永远都是他的二叔。” 此刻的周平川突然变成了一个可怜人,他虽然在大声的提条件,可他的眼神是恳求的,因为他心里明白,他根本威胁不了任何人。 可是容安答应的很干脆,“我答应你。” 孩子本就是无辜的,而周家的丑事她也无意宣扬。 周平川看着容安,相信她一定会信守诺言,他垮下肩膀,说道:“在我和明珠寝屋的拔步床中间有一个暗格,里面有一样东西,你派人去取来吧。” 容安不疑有他,命周侍卫派人速速去取。 又是一阵等待,容安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热茶提提神,其实这大半天她也有些乏了。 少顷,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正是萧瓒。 “你们都退下。”他看着阿蛮和周侍卫命令道。 很快阿蛮和周侍卫都退去了屋外,容安狐疑的看着突然出现的萧瓒,只见他冷冷的瞥了一眼周平川,然后径直朝自己走来,他的手里好像还拿着一幅画轴。 萧瓒走到容安面前,将画轴递给她,容安起身接过,随手打开。 画纸泛着淡淡的黄色,一看就有些年头,再看画中的男子,穿着白色狐裘骑在白色骏马上,他策马驰骋,身后还跟着一条高瘦的棕色细犬。 容安惊讶的檀口微张,这黑发飞舞、英姿勃发、脸上带着朝气爽朗笑容的年轻人是她从未见过的萧廷。 虽然整幅画笔触略显生涩,但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是神形兼备又惟妙惟肖的。 第791章 主导 “想必你们都认出来了,不然也不会避嫌。”周平川看着神色惊讶又凝重的萧瓒和容安说道。 “这是明珠亲手画的,当年她带着这幅画一起嫁到了我们周家。” 容安抬头看了萧瓒一眼,突然觉得手里的画变得很沉重。 她将画卷起来放在桌案上,看着周平川提醒道:“你最好说的句句属实。” “当然,事到如今,我没那个胆拿晋王和萧家开玩笑。”周平川说着跪了下来以示臣服。 萧瓒转身看着他,脸色紧绷,沉声道:“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 周平川点点头,他目光下垂,并未看站在前方的容安和萧瓒,他试着沉浸到自己的记忆中。 “当初我和明珠的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外人都觉得我们两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可事实上,我们两人都早已心有所属,而且很巧的是,我们都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她在我们的新婚夜痛哭流涕拒绝圆房,我没有勉强她。甚至直到今天,她都是清白之身。” 周平川的话让萧瓒和容安都震惊不已,难以想象,他们都成婚五年了,却还没有夫妻之实。 “是我先发现了她的秘密,也就是这幅她视若珍宝的画。我问她,她当然抵死也不肯说实话。 不过我有办法让她开口,真诚向来是人与人之间拉近关系最有效的办法。 我拿我自己的秘密换她的秘密。 我告诉她,我喜欢的女人是谢氏,还告诉她,阳儿是我的亲儿子。” 周平川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容安和萧瓒,自嘲道:“我的诚意是不是很到位?” 容安和萧瓒却是一言不发的看着他,觉得他这个人有些疯。 周平川又继续道:“她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毕竟我的秘密已经违背人伦纲常,甚至律法,可她并没有被吓到,她的反应很淡然,那时候我就笃定,她一定经历过不少事。” “我祭出了我的死穴,自然得到了她的信任,我也没有想到,我娶回来的妻子最后会成为我无话不谈的密友。 我无处倾诉的苦闷终于找到了出口,我向她抱怨父亲的偏心与不公。 从小到大,父亲的眼里只有他那可怜的失了生母的大儿子,什么好东西都是他的,军职、爵位这些我都能忍,可凭什么谢氏也要嫁给他。 我母亲与谢氏的母亲是金兰姐妹,我们从小青梅竹马,明眼人都知道我们长大是要成婚的,可周平津却还是横插一杠抢走了谢氏,他就是故意的,故意与我作对,故意骑到我的头上。 而父亲纵容他,他总是顾念旧情,记挂亡妻的好,却看不见是我母亲助他坐稳甘州,看不见我也是他的亲儿子。 他们都该死,都该死!”周平川激愤的怒吼。 萧瓒神色肃穆的看着他,问道:“成国公在百兽林身受重伤,是你故意而为之?” 周平川抬起头,承认的很干脆,“没错,是我招来了猛虎,也是我扔掉了信号弹,他平日总说我安于享乐,一事无成。 那我索性摆烂到底,我就是个没用的人,他也别指望我这个无能的儿子能在危急时刻派上用场。” 萧瓒听了他毫无歉疚悔意的话,脸色阴沉晦暗,这是弑父,是天理难容的事情,他竟然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容安又何尝不惊骇,她神色复杂的看着周平川,忍不住斥责道:“你口口声声说你父亲偏心不公,可是在百兽林里,在危急关头,他一心救你,而不是将你弃之不顾。 还有谢氏,你说你跟她青梅竹马,可她分明不爱你,反而对周平津情深义重,死心塌地。 你所以为的那些不平或许只是你自私嫉妒罢了。” “皇后娘娘,都说您聪明睿智,可您怎么也会如此轻易的评判一个人,甚至混淆视听。 这世上的事情难不成非黑即白吗?一个父亲救了儿子就能代表他从未伤害过儿子吗? 谢氏爱她婚后的丈夫,可她若嫁的是我,那她现在爱的人也是我。”周平川昂着头据理力争。 而容安和萧瓒全都在心里摇头,对于已经魔怔的人,说再多,他也不可能听得进去了。 “接着说你和明珠的事情。”萧瓒吐出一口气,冷声命令道。 周平川扫了一眼两人沉重的脸色,并不以为然,“我和明珠成了惺惺相惜的盟友,周平津之死就是我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 周平津一死,我又是众人眼中的窝囊废,周家唯一堪以重用的人就成了明珠。 她顺利入了军营,得到父亲的赏识和重用,而我也得到了世子之位。” “这一切是谁的主意?你还是明珠,又或是你们两人一起策划的?”萧瓒问道。 “是我的主意,明珠怎么说都是女人,女人就会有妇人之仁。”周平川平静的答道。 当初计划在百兽林让他父亲受伤无法回甘州,可结果伤势太重几乎危及到性命,萧明珠狠狠甩了他一耳光。 还有萧瓒,她无数次强调绝不能伤害他的性命。 这个女人,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看错她,有些狠劲,但还不够多。 “我不推她一把,她怎么会入局?”周平川淡淡一笑。 他没心没肺的笑容让萧瓒和容安觉得刺眼和愤怒,是他将萧明珠带上了一条不归路。 “接着一切都顺理成章了,她在明处掌握兵权,而我在暗处和西月国的人联系。 甘州先向你降服,再助你成就大业,周家成为大燕股肱之臣,这时候再通过皇太孙之死将你引来甘州。 大局已定,四海太平,换个人做皇帝,影响不大。” 周平川轻飘飘的话令萧瓒和容安觉得不可理喻,这两个人竟是为了一己私欲,就要动摇国之根本,这是何等的自私和愚蠢。 “你比她更该死,是你煽动了她,利用了她。你自己想报复,想继承爵位,想抱得美人归,甚至想事成之后,揽得头功,飞黄腾达,功成名就。 你真是用心险恶,打的一手好算盘。”萧瓒指着他说道。 周平川无法反驳萧瓒,没错,这整件事几乎都由他策划主导,可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不应该逆来顺受,应该学会反抗,学会争取,学会实现自己心中的梦。 我和明珠都是苦命人,我们太像了,深受压迫,一辈子与幸福无缘,可凭什么我们就该这么认命了,凭什么? 我对她说,人生苦短,何不放手一搏。 那一刻,她的眼神是明亮的,我能从她眼中的憧憬看到她心爱的人站在最高处,而她站在他的身旁。 这是一幅不可想象的画面,可是你们能否认它差一点就成为现实了吗? 这就是梦想的无穷魅力和刺激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