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爱你了》 1、-01- 我现在如梦方醒。所谓爱情,其实就是一场大病。我的病就要好了。 ——莫言《蛙》 - 第一次见程宿屿那天,是薄诗十七岁生日。 作为薄家要什么有什么的小公主,薄诗从小就是在追捧声中长大的。 她长得漂亮,家世又好,一向是父母眼中的骄傲,哥哥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薄诗一直觉得,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生日那天家里为她举办宴会,哥哥薄砚说要带个朋友来,薄诗没在意。 她哥是a市人尽皆知的浪荡子,在圈内朋友众多,上了大学后,因为住在本地,所以总时不时地会带几个朋友回家,薄诗已经习惯了。 听他说要带个朋友来凑热闹,薄诗只当是他在哪儿认识的狐朋狗友,并不多关心。 她当时在意的,只是自己刚收到的一只雀。 关在漂亮的鸟笼里,金丝雀一下一下地在啄食。为了防止鸟儿飞走,已经有专业人士替它剪了羽。 这是薄诗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季霖送的。 长相如此漂亮的一只鸟,可惜却不能展翅,无法飞翔。 薄诗养了两天觉得没意思,干脆把它送了回去,让人带话给季霖,什么时候鸟儿会飞了,什么时候再送还给她。 隔日季霖得知了这件事,还专门打电话来对她抱歉,称没想到会扫了她的兴。 薄诗听他颠来倒去就那么几句话,愈发觉得无聊,简单敷衍了几句后,她挂了电话准备小憩会儿,这时外面却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是哥哥的声音:“薄诗,在里面吗?” “在,进来吧。”薄诗头也不抬,随口应了。 然后门被推开,薄砚笑着从屋外进来。 一见到薄诗,他眼也不眨地便夸赞起来:“嚯,不愧是我妹妹,这打扮起来,模样就是漂亮。” 薄诗低头照着镜子,嗤了一声,带着点小不满道:“说什么呢,我不打扮也漂亮。” 薄砚闻言,笑得更灿烂了:“是是是,你最漂亮。” “对了,介绍一下。”薄砚从身后拉出个人,漫不经心地指着他说,“喏,这是我朋友,程宿屿。” 薄诗不以为然地抬起头,循声望去,然后却突然愣住。 她这时才注意到了哥哥背后,被阴影挡住的地方还有人在。 一旦目光落在他身上,就再也挪不开眼。 那是一个绝对称得上好看的青年。 脊背笔挺,肤色冷白,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又让人无法忽视。 他眼尾微微上翘,高且瘦的身形,站在那里有种格格不入的冷僻,让人想起了高山上的皑皑雪层,远远望去触不可及。 薄诗看着他,突然有些失神。 青年听到自己的名字后,轻轻掀起眼皮,盯着薄诗看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用冷淡的声音说:“你好,程宿屿。” 连声音都很好听。 像山涧的清泉,冰冰凉凉。 薄诗回过神来,如梦初醒,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缓缓开口:“……你好,我叫薄诗。” “怎么了这是,都这么拘束?” 薄砚在一旁笑了笑,打趣友人道:“都让你提前见到寿星了,还不给礼物,难不成你想白吃我妹妹的宴席?” 程宿屿终于勾了下唇,露出很淡的笑意:“怎么会。” 作为生日礼物,程宿屿送了她一块梵克雅宝的手表,不算便宜,但也并不稀奇,在薄诗收到的礼物里甚至算不上名次。 但就是那样一块普普通通的表,薄诗却视若珍宝地戴了五年。 五年,一千八百二十五天。 四万三千八百个小时。 时间长到薄诗后来回想起这件事的时候,都忍不住感到难过。 原来她喜欢了程宿屿那么久。 久到她会天真地以为,自己能把这块融不化的冰给捂热。 那天是他们第一次相遇。 十七岁的薄诗,和二十岁的程宿屿。 后来的很多日子里,薄砚回忆起这件事的时候,都在不断懊恼。 他说,如果不让他们认识就好了。 如果不让薄诗,遇见程宿屿就好了。 - 有了一次见面后,就会有第二、第三次。 薄诗开始时常跟在哥哥身后,薄砚去哪儿,她跟到哪儿。 就连薄砚身边的朋友见了,也都忍不住调侃她:“你最近是怎么了,天天跟在哥哥身边转,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黏人?” ktv里声音嘈杂。 薄诗的目光落在屏幕上,余光却在偷偷瞟着角落里的程宿屿。 青年在慢条斯理地剥橙子。 明明旁边的果盘里有切好的,他却偏不要,叮嘱服务生拿没切的过来,自己一个一个剥,剥完外层橘色的皮,再剥里面白色的果络。 整个过程细致地像是在完成艺术品,一丝不苟。 直到完整一个橙子剥完,他才终于满意了似的,轻扯了扯唇角,随手将剥好的果肉扔进果盘。 轻飘飘的,就那么不要了。 薄诗心尖突然颤了一下。 不知为何,她感觉程宿屿刚才好像看了自己一眼。 ‘是错觉吗……?’她想。 旁边有人在喊薄诗的名字。 薄诗反应过来,掩饰般地咳了一下,接着慢慢抬头,回答起薄砚朋友刚才问的话:“那个,我这不是快出国了嘛……明年高中毕业之后,我就见不到哥哥了。” 所以,她这几天黏着哥哥的事,应该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哦,也是。”朋友用恍然大悟的语气说,“忘了小公主跟我们不一样,不在国内读大学,是准备要出国的人了。” “那等你以后出去了,可别忘了我们这些朋友啊。” 男生说着笑了笑,拍着薄诗的肩道:“逢年过节也别忘了寄礼物回来,不然我们可要跟你哥告状啦。” 薄诗抿着唇笑笑,害羞地说:“徐年哥,你就别打趣我啦,大家的礼物都有,我肯定不会忘记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些忐忑。 那他呢? 他也是哥哥的朋友,自己要送吗。 这时角落里突然传来动静。 是程宿屿。 他慢吞吞地从沙发上起身,表情很淡地道:“我出去抽支烟。” “啊,那我也……”旁边有个男生开口。 他却不等别人把话说完,径直推门走了。 坐在程宿屿旁边的男生一怔,原本起身到一半的动作顿在那里,看着本来是想和他一块儿出去的,现在却仿佛多了丝尴尬。 包厢里的几人都面面相觑,等他出门后,空气仿佛安静了一瞬。 薄诗听到有人骂了句:“拽什么拽,不就是……” 后面声音压低了,她没听清。 但薄诗突然发现,哥哥的那些朋友们好像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接受了程宿屿。 直到薄砚从洗手间回来了,后面还跟着慢吞吞走来的程宿屿,两个人一前一后进来,屋内又恢复了原本的喧闹。 徐年笑骂了句:“去那么久,你在外面勾搭美女啊?” “滚你丫的,当心点说话,我妹还在呢。” 薄砚啐了他一句,解释说:“路上碰到阿屿了,跟他一块儿抽了支烟。” “怪不得,身上都是烟味。”徐年笑了笑,看了眼程宿屿,没再继续。 薄砚走到点歌台那儿,点了首粤语歌,是张学友的《旧情绵绵》。 一个游戏人间的浪荡子,却在这儿唱起了苦恋。 大伙忍不住笑他装。 薄砚却耸肩不理睬,只说:“你们这群五音不全的,就搁那儿嫉妒去吧。” 边说边拿起话筒,清了清嗓。 他一开口,其他人便安静了下来,薄诗也在其中,听哥哥唱歌时,她稍许有些惊讶。 平日里那么不正经的一个人,唱起粤语歌时却这般温柔,像个天生情种。 怪不得身边总是女孩子不断,薄诗摇了摇头。 /回头一生中几次未看清/仍然苦恋共你的爱情/我继续/奔波中不停/每晚每日如何让你知/是雨是晴…… 室内光线太暗,薄诗有些看不清哥哥的脸。 她无意识移开了目光,想着屋里太闷,还是出去透透气吧,便朝不远处望了过去。谁知这时却不偏不倚地,正巧对上了程宿屿的双眸。 半明半昧的灯光落下来,两个人俱是一愣。 先移开目光的是他。 薄诗的右手攥了下衣角,轻轻抿了抿唇。 气氛好像变得粘稠起来。 她说不清那是怎样的滋味,却只能感到心脏在怦怦跳着,呼吸变得有些不畅。 在那个所有人都在玩闹的夜晚,仿佛只有那一个角落是静的。 薄诗不敢再往那边看,只是难得安静地坐在位置上,听哥哥和朋友们唱歌。 最后到了凌晨两点的时候,程宿屿起身说要走了。 薄砚刚喝的迷迷糊糊,闻声忍不住看过去:“阿屿,你这就要走了?才几点啊,再玩会儿呗?” “不了。”程宿屿的声音依旧冷淡,“还有论文没写完,回去赶一下。” “哦,对,我都忘了……嗝,还有这事儿。” 薄砚表现得晕乎乎地,伸手指了指薄诗:“那你再帮我个忙,把我妹妹……咳,送回去,我们在这儿玩通宵,她留着不好。” 薄诗听完,蓦地抬起头。 没有看哥哥,而是下意识看向了程宿屿。 男生那双冷僻的眸子很淡,眼皮微微掀起时,有种生人勿近的距离感。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看向薄诗,语气平静地说:“过来吧,我送你回去。” 2、-02- 坐在程宿屿车上的时候,薄诗保持了十分的安静。 她把出门时ktv送的免费杂志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像是上面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一般,从头到尾没有挪眼睛。 凌晨两点的马路上,连街道都是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直到外面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薄诗听见程宿屿开了雨刮器。 “要听歌吗?”他问,“还有十分钟到。” 薄诗摇了摇头:“不了。” 刚才在ktv已经听得够多了。 程宿屿低低道了句嗯,接着又把空调温度打低了些。 雨天的车内,冷气开始慢慢攀升。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薄诗好像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 混着空气中带点潮湿的雨水气息,她听见雨刮器在一下一下机械地运作着,感觉自己又开始头昏脑涨起来,脸也变得有些发烫。 薄诗抿了抿唇,她觉得自己的窘迫可能已经被人发现了。 但是她又能怎么办? 一对上程宿屿的眼睛,她就说不出话来。 等快到目的地的时候,程宿屿喊了她一声,转头给她递了把伞,那双好看的眸垂下看她时,距离近得薄诗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下意识挺直了腰板。 “……你很怕我?” 沉默了良久,程宿屿终于说出了上车以后的第二句话。 他身上没有一丝烟火气,一瞬不瞬静静注视着她时,仿佛只是带点疑惑地,问出了这个微不足道的问题。 薄诗表情一顿,脱口而出:“怎么会!” 这样特别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怕。 她手上还带着生日时程宿屿送的表,漂亮的玫金表盘上,分针已经指向了“9”。 程宿屿瞥了一眼。 薄诗张了张口,还想说点什么,程宿屿却已经嗯了一声,淡淡打断了她:“好,知道了。” “外面在下雨,进屋吧,时间不早了。” 他已经把车开到了薄家院门外。 隔着一堵墙,薄诗能听到院里的梨花被雨水浇得吱呀响着。 她感觉自己刚刚燃起的那么一点勇气,仿佛又被这雨水浇灭了,心里闷闷的,只能沉默着接过伞,小声说:“谢谢你送我回家。” 青年语气平淡,只道:“应该的,你是薄砚的妹妹。” 薄诗安静了两秒,接着撑起伞,一言不发地走了。 她的脊背即便在雨中也挺得笔直,透明雨伞笼罩下,脚步声几乎听不见,像是淹没在了浩瀚雨声中。 程宿屿目送着女孩远去,直到背影消失在目光中,他才移开了视线。 凌晨两点四十五,车子呼啸离去。 正如世间万事总是难以预料,没人能知道日后会发生什么。 所以程宿屿在那个闷热的雨天,在看着她背影时也从来没有想过。 后来的薄诗,会一次又一次看着他的背影,会在大雨中满心期盼着,他有哪怕一次能回头。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 薄诗下楼的时候,闻到了杏仁可颂的味道,空气里充斥着十足的奶甜味,有着刚烤出来的焦香。 薄诗很快就明白,是哥哥回来了。 她哥在饮食方面很挑,且爱好颇怪。 正餐时间不吃主食,偏要吃面包,不然就是松饼、布丁这些甜点,仿佛让他吃些填得饱肚子的东西会死,总是语气坚定说不吃。 在这一点上,就连爸妈也拿他没辙。 薄砚这人看似好相处,实则脾气也不小,高兴的时候说两句好话,不高兴时转头就走了,在外面飙车喝酒打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家里人拦不住他,又治不住他这个性子,最后也只能由着他去,不管就是了。 薄诗在餐桌旁坐下来的时候,还能闻到薄砚身上的酒味,他白色的衬衫内领上,甚至沾了点女生的口红印。 显然他昨晚过得并不安生。 “醒了?” 薄砚已经吃完午饭,正在微信上跟酒吧刚认识的女孩聊得火热,见薄诗下来了,他眼也不抬地问:“昨晚上喝高了,人也有点不清醒,我让阿屿送你回来的,没出什么事吧?” 薄诗愣了一下,反问他:“能出什么事?” 他们两人几乎全程无话,跟打的也没什么两样。 薄砚耸了耸肩:“没什么,随便问问。” “哦……”薄诗瞥他一眼,慢吞吞拿起筷子,吃了口炸藕条,觉得腻,又把筷子放下了,“怎么中午吃这个,陈妈今天不在吗?” 她想吃辣一点的来着。 “不在,她小女儿生孩子,回去帮看段时间,你将就着吃吧。” 薄砚放下手机,说:“晚上哥请客聚餐,带你去吃饭。” 薄诗不再说话了。 最后她喝了点紫菜汤,勉强垫了垫胃口,才道:“你们聚餐,带我去做什么,别又搅了你的兴。” 听出她夹枪带棒的话,薄砚忍不住笑了:“怎么着,小丫头片子,说话这么冲,合着你也想去酒吧不成?那我昨天让人家送你回来,还好心办错事了?” 薄诗轻啧了一声,不想理他。 她不理人家,多得是人来找薄砚。 很快薄砚又接了个电话,接通语音的瞬间,带着哭腔的女声就从那头传了出来,隔着屏幕都能听出她的委屈。 薄诗瞥了哥哥一眼,发现他皱了皱眉。 但很快薄砚就恢复过来,开始驾轻就熟地安慰起对方了。 男生温柔的声音依旧,但对分手的态度却不容置喙,残忍到甚至有点绝情:“倩倩,你乖一点。” “你不是一直想去留学吗?”薄砚耐心地说,“推荐信我帮你准备,预算你也别担心,会给你安排好的,听话。” “……” 薄诗听见电话里的哭声渐渐小了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几句没收住的哽咽,和小小的情话。 她看见哥哥曲指敲了敲桌面,漫不经心地说:“嗯,我也爱你。” 以这句话为结尾,他挂断了电话。 ……多讽刺啊,他说爱的这句话。 薄诗嘲讽地勾了下唇,说:“人渣。” 薄砚表情温柔地笑了笑,桃花眼弯出勾人的弧度:“多谢夸奖。” 一副浪子姿态,死不悔改。 后来薄诗偶尔想到这里,也会忍不住想,是不是因为薄砚给自己起了个坏的头,做了恶劣的示范,所以她才会一次次可笑地欺骗自己。 像个傻子。 即便知道爱可能是装出来的,难得的温柔也可能不只是对她,但却依旧冥顽不灵。 受尽委屈也偏要喜欢,山水迢迢也只奔那一屿。 ——程宿屿。 - 日子一天天过了下去。 短短一个月时间,程宿屿的家世很快被传开。 a市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 有点人脉都能打听到的消息,薄诗自然不会不知道。 至少她现在已经从竹马季霖的口中,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 “简而言之就是,这个程宿屿刚从英国回来。对,就是你想的那个程家。听说是从小身体不好,被养在国外的,最近才把他接回来。” 季霖絮絮叨叨地说:“……虽然具体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听说好像是小的时候生病,从国外回来后又一直身体不好,程家担心他不适应国内的学校,还专门给他请了老师单独讲课。” “程宿屿也是大学去了a大,跟你哥关系熟络起来了,圈里才知道有他这么个人的。” “不过他家那个情况你也知道,程家多大的腕儿啊,这么个二公子突然崭露头角,那不得一堆闻着味儿的凑上去,可劲讨好他了?” 季霖的语气像是在说一个好玩的笑话,听来无端有些刺耳。 薄诗在院子里摘了朵山茶花,放在鼻尖嗅了嗅:“是吗?” 她语气有点心不在焉,但季霖没听出来。 “是啊,哪能不是?” 他笑了笑,继续唠着:“也就是程家大少爷脾气好,人人都知道他性子温吞,不然要是我,突然回来个弟弟来跟我分家产,我可不得恨死他……” “好了。” 薄诗顿了顿,突然打断他说:“季霖,我的大提琴老师快来了,我得去接她,先挂了。” “哦,好。”季霖反应过来,体贴说,“那你练习吧,好好准备,我们明年南加大见。” 薄诗这回慢了一拍,迟疑许久才答:“嗯。” 南加大,ucs。 她明年要去那里的音乐学院就读。 这是家里早就定下的学校,本不该有什么疑问的。 可是时至今日,薄诗却突然生出了些不情愿。 刚才季霖电话里说了一大堆,有程家的事,也有程宿屿的事,讲得花里胡哨天花乱坠,但薄诗听来听去,却只记住了一点。 ——程宿屿身体不好。 难怪每次见到他时,青年脸上都没什么血色,偏白的肤色带点病态,即便是炎炎夏日,他穿的衣服也总比别人多。 薄诗皱了皱眉,忍不住会想。 他身体这么不好,怎么还跟哥哥他们那群人一起胡闹? 也不怕出事。 3、-03- 等陈妈的小女儿生产结束,再次回到薄家,已经是三个月后的事了。 这段时间家里发生了点事,薄诗学校也不去了,天天往医院跑。 a市最大的私立医院里,薄砚一人占了个vip独间。 薄诗带着陈妈炖的鸡汤去医院时,意外地发现程宿屿也在。 听病房里的两人在闲聊,薄诗想了想,干脆在门口等了会儿,没急着进去。 程宿屿坐在病房的陪护床上,神情和往常一样平静,只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却丁点不客气。 看薄砚脸上叫苦不迭的表情就知道了,他简直像来催命的。 程宿屿:“教授说你上周写的论文狗屁不通,全部都得重改,资料和要求我发你邮箱了,你有空的话再改改,好了发我,我帮你打印了交纸质稿。” “……阿屿,屿哥,我叫你声哥,你就行行好帮帮我吧。” 薄砚拖着张苦瓜脸,指了指自己打石膏的腿说:“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能写什么论文啊?” “你是腿瘸了还是手断了?”程宿屿嗤声,“骨折而已,又不是打不了字。” 薄砚伸出手,颤巍巍指着他道:“你这个狠心的家伙……” “我狠心?”程宿屿瞥他一眼,淡淡道:“我要是狠心,那天就该任由你被那群人打死了。” 青年唇角处现在还带伤,看起来多了几分危险。 薄砚:“……” 因为自己的情债没处理好,结果害程宿屿帮着打架又破了相,亏得程家这几天没来人找他算账,不然爸妈非扒了他皮不可。 薄砚到底是理亏在先,听他这么说,也就安静不再开口了。 薄诗就是这时候上前一步,伸手敲了敲门的。 她手里拎着鸡汤,进屋先叫了声哥,得到薄砚笑吟吟答她的话后,才转过头,像是才看到那人一般,慢吞吞喊了一声:“程宿屿,你也在啊。” 没有像称呼薄砚其他朋友那样,一视同仁地叫他“宿屿哥”。 而是连名带姓的三个字,程宿屿。 薄诗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用意何在,可能只是想看程宿屿那张清冷的脸上出现其它表情吧。 但青年好像并不在意,只是淡淡应了声嗯。 倒是病床上的薄砚,听后若有所思地侧了侧头,用那双微挑的桃花眼似笑非笑瞥她一记,笑着道了句:“没大没小。” 薄诗抿着唇没理他,把装鸡汤的保温壶打开,拿了碗替他盛汤。 掀开保温的盖子后,一股浓浓的诱人香味扑面而来。 油光透亮的鸡汤上浮着葱花,饱满的鸡腿肉被浸在汤汁里,其上还氤氲着热气腾腾的白烟,光是看着就叫人食指大动,色香味三字都占全了。 陈妈的手艺向来很好,薄诗从小就很喜欢。 但可惜薄砚并不买账。 看着那碗金灿灿的鸡汤,他皱了皱眉,连表情都垮下来了:“搞什么,怎么是这个?我不是说要吃华夫饼吗?” “……爸妈说伤筋动骨的事,怎么着也得补补,光吃那些东西哪成。听说我今天来医院看你,还特地打电话叮嘱陈妈煲汤,专门炖了一上午呢。” 薄诗把鸡汤端到他面前,劝道:“就算不喜欢,你多少也喝两口。” 薄砚啧了一声,忍不住抱怨:“知道我不爱喝,还总给我送……” “既然你妹妹来看你,那我就先回去了。” 这时一旁的程宿屿突然插嘴,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他起身,语气平静地说:“今天只请了半天假,我下午还有事,先走了。” “哎,急什么,这才刚过中午啊。”薄砚出声,挽留他道,“不如你留下来喝碗汤,吃点东西再走呗?” 他试图把自己不爱喝的鸡汤推销出去。 薄诗轻轻瞪了他一眼,有些气结。 但程宿屿却拒绝地干净利落:“不了,我也不爱喝鸡汤。” “嗯?这样啊……”薄砚听完他说的话,底气更足了,转头就朝薄诗嚷嚷,“你听,不止我一人不爱喝鸡汤吧?” 程宿屿也不爱喝。 薄诗深吸了口气,把这事记在心里,也不再说薄砚的不是了。 等程宿屿走了以后,她把鸡汤拿过来自己喝了,然后又问:“你想吃哪家店的华夫饼?我去给你买。” 薄砚吹了个口哨,这回满意了,“真是我亲妹妹。” 他懒懒勾着唇,说了个名字。 薄诗:“……” 她哥这人,实在挑剔得可以。 那家lab店只支持到店自取,没法网上点单,薄诗无奈,看在亲哥腿被人打折了的份上,勉强打了辆车去给他跑腿。 结果等她拎着打包好的华夫饼回去时,病床边已经多了个妆容精致的女孩。 看到薄诗自然而然走了进来,她表情先是一愣,接着忍不住冷下脸,露出敌意的目光。 直到薄砚跟她介绍,说“这是我亲妹妹”之后,女孩才唰地变了脸色,端正了下仪容,朝薄诗殷切露出个笑容。 薄诗看也不看她,径直掠过走了过去。 她把装华夫饼的袋子往床上一扔,没好气地朝薄砚道:“我算是明白,你这条腿是怎么骨折的了。” 她哥这人,早晚得死在女人堆里。 离开时薄诗还听到那女孩在心疼他,轻声细语:“你妹妹怎么对你这样啊,语气这么冲,未免太过分了吧……” 薄诗嗤了一声,加快脚步走了。 心想:还真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 她哥前段时间被人在酒吧阴了,就是托刚才那女生的福。 因为那女生长得漂亮,玩得也开,在跟薄砚搭上之前还有几个暧昧对象,为了能跟她哥在一起,直接就把通讯录里的备胎通通删光了。 结果这么一来,她脚踏几条船的事立马被发现,翻车后鱼塘里有个人气不过,觉得自己被人玩了,后来又听说她最近跟薄砚打得火热,一时气性上头,忍不下这口气来,直接就喊了帮兄弟,一行几人去酒吧找薄砚算账了。 那天要不是程宿屿也在场,薄诗甚至怀疑她哥会被打断气。 毕竟从旁人口中听来的情况看,当时的现场可比电影混乱多了。 据说那女孩的前任进了酒吧后,直接就朝薄砚那卡座走,酒保误以为他们一块儿的,刚把人带过去,还没等反应过来呢,人直接就抄起家伙往薄砚腿上砸了。 好在程宿屿反应快,拿起酒瓶就往对方脑袋上砸。 酒瓶碎了,红红的液体流出来,也不知是酒还是血。 后来薄诗得知消息赶过去后,现场就是这么狼藉一片。 人人都说程家二公子身体不好,所以才被养在家里这么多年。 可薄诗看他那天站在一地碎玻璃中,手里攥着滴血的酒瓶,冷冷淡淡抬眼撇过来的样子,只觉得传闻怕不是有误吧? 程宿屿哪里看起来像身体不好? 跟他比起来,显然她哥才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典型,泡女人泡到一条腿骨折,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那天这事最后的结果,是薄砚被救护车送去医院,程宿屿跟着过去,顺便处理了身上的伤口。 薄诗当晚就报了警,立案取证录笔供一条龙。 而爸妈因为在国外赶不回来,就托了朋友帮忙处理这事,第二天家里的律师团就上门了。 那人在现场被程宿屿打了个半死,后来被扭送去警局,本来还想在警察面前胡乱攀扯,想让两边都讨不到好的。 可结果酒吧的监控设备也不是吃素的,事情经过都被明明白白录了下来。 很显然—— 起因就是这家伙出于报复心理,带人进去寻衅滋事,途中还把人家店里的装饰打的打砸的砸,破坏了个干净。 酒吧老板也是聪明人,知道一边是薄家和程家,一边只是上门挑事的混混,这种情况下该站哪边的队压根不用思考。 所以他们连监控录像也交得很干脆,还顺便帮程二少做了担保,称在场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程宿屿绝对是正当防卫,没有主动挑事的意思。 结果这回好了,薄诗这边指控他故意伤人,酒吧那边要他赔偿物品损失。 混混这回傻了眼,这才慌了。 哭着闹着要去医院找薄砚和解,还说出多少钱都可以,只要不让他坐牢。 薄砚被他堵得烦不胜烦,隔天就办了转院手续,进了现在这家私立医院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对方收到律师函那天,薄砚正在病房舒舒服服地打着游戏,微信里还有美女对他嘘寒问暖,小意温柔。 连薄诗有时都觉得,她哥这日子未免过得太舒坦了。 断了条腿也这么惬意,除了他还能有谁? 从医院出来后没多久,薄诗接到了哥哥的电话。 电话里,他声音懒散:“怎么这就走了,生气了?” “……你觉得呢?” 薄诗啧了一声,语气凉凉道:“我说薄砚,你是被谁灌了迷魂汤吗,都这样了还把人叫来医院?” 腿都被打骨折了,还不消停,谈恋爱谈到病房来了。 薄砚噗嗤笑了一声,语气心不在焉:“你别急嘛,我又没说要跟她做什么,再说人家自个儿要来的,我一个大男生,还能光天化日赶她走不成?” 薄诗翻了个白眼,懒得拆穿他。 她哥要是不给医院地址,不让人给她放行,那女生连病房这一层都踏不上来。 扯什么骗小孩子的话呢,还自个儿来的。 “算了,随便你。反正你这么大个人了,爸妈都管不住你,我也不指望你能听我的。” 薄砚笑了笑,没骨头一样歪在床上,听她训话:“是是是,我妹妹说的都对。” “……别贫嘴。”薄诗受不了他这德行。 顿了顿,又说:“你下次还是注意点分寸吧,别玩过火了。这次要不是程宿屿,你那条腿岂不是真得废了?” 她讲这话时心情不好,语气自然也变得不客气起来。 按理说这话是听不出什么毛病的。 妹妹关心哥哥,天经地义,语气再差也是担心他。 但薄砚是多么一点就透的人。 几乎是瞬间,他就觉察出了不对劲。 薄诗这句话明着是在批他,可话里话外掺着的那个名字,却怎么也让人无法忽视。 想起薄诗这段时间总跟着自己的事,薄砚想了想,终于忍不住蹙了下眉。 他把手中的华夫饼搁到一边,免提关了,拿起手机对她说:“薄诗,你很关心程宿屿?” “……” 此言一出,电话那头突然就寂静了下来。 半晌,薄诗才道:“没头没脑的,你胡说什么呢?” 她没有给出答案。 只是含糊不清地,问了他一句空话。 可这本身就是一种答案了。 身处满是消毒水味的病房里,薄砚突然觉得荒唐。 4、-04- 那之后过了一段时间,薄砚一直有意无意地,没再让薄诗和程宿屿见面。 圈子里的传闻总是不断。 在深秋时节,薄砚又和那个女生分手了。 这次听说没有安慰,也没有假惺惺地说爱她,薄砚怀里搂着个姑娘,在电话里只笑着说了四个字:“玩玩而已。” 向来分手时也要做足情面,把那股子温柔体贴假象演好的人,这回难得不乐意了。 薄诗好奇问他为什么,薄砚轻飘飘来了句:“我帅,但又不傻。” “……” 图他什么呢,把那么多男友都甩光了。 薄砚不以为然,还自诩挺有道德:“至少你哥只是女朋友换得勤,没有脚踩几条船过吧?” 是,和他那前女友比,薄砚是挺有道德。 但用伤筋动骨一百天换来的,就是软玉温香在怀一个月,薄诗还是忍不住骂他傻逼。 “你也别说我了,你不也在自找没趣吗?” 薄砚出院后没多久,就在cbd商圈开了家吐司店,装修得一股子工业革命风,还坚称这是蒸汽朋克,她不喜欢就是不懂欣赏。 “你说你一个要去留学的人了,还搁这儿折腾个什么劲?” 薄砚递了杯咖啡给她,叹口气说:“爸妈想让你和季霖一块儿出国,你该不会不明白他们的意思吧?” “……那只是他们希望而已。” 薄诗皱着眉:“现在这年代,谁会乐意包办婚姻。” 薄砚好笑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季霖不乐意?” “我不乐意就够了。”薄诗往咖啡里放了糖,搅了搅,又觉得腻歪,不大想喝了,于是往前一推,“我不乐意的事,谁也别想让我做。” “呵。” 看着被她推到一边的咖啡,薄砚突然笑了一声,觉得自己这个妹妹,还真有点像他。 如出一辙,都是骨子里刻出来的倔。 不爱吃的东西绝对不吃,不感兴趣的人,即便送到怀里了也不想碰。 只不过…… “你记性那么差,就算喜欢一个人,能坚持多久?”他调侃说。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薄诗撇嘴,“再说,我记性哪有很差。” 薄砚耸了耸肩,不跟她争辩。 这时薄诗突然抬头,朝不远处推门进来的气质美女看了眼,而后勾了下唇,意有所指地说:“哥,有人找。” 她随手拿起身侧的包,起身准备走了。 薄砚顺着她指的方向回头,望了一眼。 门口的美女一袭靓丽红裙,婀娜多姿地走了进来,身上飘着股香水味,不浓,视线和他对上时,还风情万种地眨了下眼。 浪子顿时笑得温柔多情,绅士地示意她自己对面没人,可以随便坐。 心里却还是有些心不在焉地想:可惜了,不是他的菜。 顿了顿,又想起妹妹刚才临走时说的话,薄砚弯着唇,愈发觉得有意思。 难得看她这样,帮一把也不是不成。 于是他慢悠悠打开手机,点开和薄诗的聊天对话框,给她发:【周末我们学校运动会,程宿屿也参加,你来吗?】 过了半分钟,手机震了一下。 薄砚点开屏幕瞥了一眼,上面只有一个字。 【来。】 - 如果知道那天会发生什么,薄砚是不会让她去的。 程宿屿这人冷,且傲。 对谁都是一副淡淡的,提不起兴趣来的表情。 系里要求男生都得报项目,班长征求意见填表的时候,薄砚选了障碍跑,程宿屿选了标枪。 “怎么选了这个项目?” 薄砚看到表上的名字,忍不住建议他:“你不如跟我报一样的,咱们上午比赛结束了,下午就能直接出去玩。” 还能带着薄诗一起,一举两得。 程宿屿淡淡瞥他一眼,随口道:“不想跑。” “……” 也是,他就没见程宿屿跑过。 这家伙在人前永远慢条斯理,做什么都不紧不慢的,显见是要形象得很,连跑个步都不乐意。 薄砚想了想,又说:“不对啊,标枪不也要助跑吗?” 程宿屿嗤了一声,讥讽道:“就那么几步路,我又不是没腿。” 薄砚:“……” 他妹妹是不是没见过这小子张嘴? 就这德行,要真成他妹夫了,自己岂不是天天被气死。 青年气得直摇头,无奈长叹口气。 心想:薄诗也就这点不像他,眼光不好。 怎么就看上程宿屿了呢? 这句心里打趣的玩笑话,在很多年以后,薄诗也是这么问自己的。 “——怎么就喜欢上程宿屿了呢?” 明明他那个人冷淡,对自己又不好。 当时不知道为什么的事,后来却懂了。 一见钟情是很难用言语形容出来的感觉。 第一次见那人时,只觉心口狂跳,视线挪不开眼。 她以为那就叫喜欢,喜欢就要义无反顾。 可后来薄诗想起这些事的时候,只觉得十七岁时的自己年少轻狂。 - 那天薄诗回家后,难得没有第一时间回房间,而是转头去了厨房,虚心向陈妈请教,问有没有什么简单易上手的菜肴,适合她做。 “小姐,你要亲自做饭?”陈妈看起来很讶异。 “我……” 被问及这件事的时候,薄诗其实有一瞬间的羞赧,但她很快就恢复过来,随便扯了个理由:“哥哥这周有运动会,我想去看看他,顺便带点吃的过去。” “原来是这样。” 陈妈欣慰地笑笑,感慨道:“小姐和少爷关系可真好。” 薄诗心虚地嗯了一声,又说:“陈妈,不要太油腻的,清淡一点的菜就好。” 程宿屿不爱喝鸡汤,这她记得。 陈妈答应了,但又有些担忧:“可是少爷之前说,他不喜欢吃这些……” 薄诗打断她:“没事的陈妈,我做的东西,哥哥不会说什么的。” 反正也没打算给他吃。 陈妈松了口气,这才放下心来。 她在薄家工作了十来年,看到主人家的孩子和睦,也是由衷高兴:“那我教小姐几道淮扬菜吧,这个口味清淡,夏天吃也能养胃。” 薄诗点了点头:“好。” 她当时还是怀揣期待的,毕竟这是她第一次下厨。 而且即便他不喜欢……看在哥哥的面子上,应该也会吃点的吧。 薄诗安慰自己道。 陈妈之后又给了她个餐盒,淡蓝色的,分上下两层。 她叮嘱说:“小姐,这个餐盒保温性很好的,底下可以放米饭和汤,上一层放小菜和肉正好,您用这个给少爷送过去吧。” 薄诗啊了一声,小心接过来:“陈妈,这是你自己买的?” 看着不像是薄家的东西。 陈妈笑了笑,腼腆开口:“我也不怕您笑话,这个餐盒啊,是我女儿送给我的。前头用的那个是十几年前,单位里发的不锈钢饭盒。我女儿看我用这么旧了,特地买了个新的过来,我觉得好用的不得了。” 薄诗愣了一下:“那这个给我用……可以吗?” 这个温馨的淡蓝色保温盒与家里用的不同。 薄家常规买的东西,从来都是冷冰冰的色调。 陈妈点点头,笑着说:“当然了,我想着小姐带去送饭,还是拿这个好。颜色亮点,好看。” 她说的话淳朴,却满含用心。 薄诗也忍不住笑了:“陈妈,谢谢你。” 她接过餐盒,勾了下唇,不自觉地露出笑意。 5、-05- 周末当天,万里无云。 薄诗把保温盒藏在包里,让司机送她去了a大。 约好了和哥哥在学校门口见,到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一点了。 薄砚在校门口等了她一会儿,已经陆续有几个女生上来找他要了微信。 他倒也并不是来者不拒,从莺莺燕燕中加了两个最漂亮的,接下去就婉言谢绝了他人。 等薄诗总算到了之后,他才慢吞吞迎上去,小声抱怨了句:“怎么才来?等你半天了。” 薄诗随口道:“早上起晚了,出来迟了点。” 其实是出门的时候准备餐盒,她有些手忙脚乱的,不小心把汤洒了,好不容易收拾完,时间已经过去了好久。 “你可真能睡。”薄砚撇了撇嘴,嘀咕她说:“我上午的比赛都结束了。” “不是故意的……抱歉。” 让薄砚等了这么久,她也有点歉意。 “行了行了,不说这个了,我们走吧,带你参观下校园。” 薄砚走到她身后,双手按在她肩上,一边把人往里推,一边开玩笑说:“难得妹妹来趟学校,总要让我这个东道主尽一下地主之谊吧?” “你算哪门子的东道主。”薄诗忍不住笑话他,“学校又不是咱家开的。” “虽然不是咱家开的,但东边新盖的那座教学楼,总归是咱家捐的吧?” “……” 薄诗觉得她哥这个人,总能把“骄奢淫逸”四个字体现得淋漓尽致。 偏偏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一路上薄砚都在给她介绍校园。 倒还真像他说的那样,表现得挺像东道主的。 “这是我们学校中心礼堂,一般艺术节或者别的什么活动,基本都在这儿办……” “这是我们学校食堂,分了两层。一楼好像主要是卖小吃吧,二楼是炒菜和水果区……哦对了,二楼应该还有自助,上次我陪别人吃过一次。” 别人?女朋友吧。 薄诗可不觉得她哥会陪男生吃饭。 薄砚稍稍回忆了下,又下意识皱眉:“不过我记得味道一般,没什么体验的必要。你要是想吃东西,哥一会儿带你出去吃。” “不用了。”薄诗婉言谢绝,“我早饭吃得晚,不饿。” “哦,也行。”薄砚耸了耸肩。 他交往过的对象多,早习惯了女孩子嘴上说不饿,实则是为了减肥了。 既然薄诗说不饿,那就随她去。 “我再带你去操场转转吧。”青年又说,“待会儿下午的比赛都在那儿举行,我让人给你留好位置了,保证程宿屿出场的时候你能看见他。” ……还挺贴心。 薄诗咳了一声,小声说:“谢谢哥。” 薄砚微妙地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听你这句谢可真难得。” 八百年不跟他客气的人,倒因为程宿屿礼貌起来了。 薄砚边走边说:“其实下午也没什么好看的,标枪比赛安排在十二点,我之前问过了,程宿屿抽到的顺序是第三个,到时候没几分钟的事,比完就结束。” “哦,没关系。”薄诗说,“我又不是来看比赛的。” “……”言下之意就是来看程宿屿的。 薄砚伸手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自讨了个没趣。 难怪他这个不像话的妹妹,早上硬生生拖到十一点才来,直接错过自己的比赛。他还以为是薄诗睡过头,忘了这事。 感情人家是压根没想过要来看他。 薄砚在一旁直摇头,故作伤心的姿态,长吁短叹说:“这年头,女儿家长大了,留不住啊……” “你就贫吧。”薄诗嗔骂了一句。 两人一路并肩走在校园里,路上时常有经过认识的同学朝薄砚打招呼,看得出他人缘不错。 偶尔还会有人笑着,用暧昧的眼光打量薄诗,调侃着说:“薄砚,女朋友啊?” 每当这时薄砚都会嗤一声,没好气道:“可拉倒吧,你什么时候见我给女朋友拎过包?” 他指了指薄诗,介绍:“这是我妹妹。” “哦哦哦……原来是薄妹妹啊,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男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大概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的道理,就连哥哥身边的朋友,说话时也带了股和他如出一辙的轻浮,很自然地笑着叫她“薄妹妹”。 最后这些人都被薄砚赶走了。 等人走了之后,薄砚才想起来什么,指着自己右手拎的包,随口问她:“你今天是带了什么东西来,拿了大包,还重成这个样子?” 薄诗一愣。 半晌才挪开视线,不自然道:“女孩子的东西,你少问就是了。” “……哦,好吧。” 好歹是情场上的高手,薄砚还不至于没情商到这种地步。 于是果真就没有再问了。 在他们走去a大操场的路上,还意外碰到了个认识的人。 “弈阳哥,你怎么在这儿?” 薄砚停下脚步,有些意外地跟迎面走来的人打了招呼。 “薄砚?” 程弈阳也看到他们了,慢悠悠走过来后,目光在薄诗身上一掠而过,而后笑着说:“带妹妹参观校园吗?” “是啊,今天正好是周末,又赶上校运会了,我就带薄诗来逛逛。” 青年随口解释。 “我想也是这样。”程弈阳笑了笑,说:“今天不是运动会吗,爸给我放了天假,让我难得也休息休息,不用去公司了,来学校看看宿屿。” “来看阿屿?” 薄砚很自来熟地说:“其实我们一会儿也去找他,要不一起?” 薄诗就站在一旁,听到这里忍不住捏他胳膊,用了点劲。 薄砚反应过来,咳了一声,“不过哥你要是忙的话,可以自己先去的,我还要陪妹妹再逛会儿,哈哈……” 程弈阳将一切尽收眼底,温和地笑了笑,仿佛没看出他们俩之间的打闹:“你们去吧,我还得去见校领导谈点事,办完了才去见宿屿。” “这样啊……”薄砚松了口气,“那你忙,我和薄诗先走了。” “嗯,替我向你爸妈问好。” 程弈阳是平易近人的性格,说话时也带了股温吞的调。 两人跟他道别后,薄诗忍不住问:“你和程宿屿的哥哥很熟?” “还好吧,就是点头之交。”薄砚摸了摸下巴,说:“爸不是一直说让我以他为榜样,好好学习人家吗?” “我以为你不喜欢听爸的话。” “也不算听他的话吧……反正程弈阳这人脾气挺好的,对人也和善,多交个朋友又不是坏事。”薄砚漫不经心地说。 “就你身边那些狐朋狗友,还是算了吧。” 想起刚才路上遇到的几个轻浮家伙,薄诗不由得吐槽。 “……怎么说你哥呢?” 薄砚啧了一声,还想说话,但这时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 他顺手接起,喂了一声。 “……” 也不知对面说了些什么,薄砚的眉渐渐皱了起来。 半晌,他挂了电话,转头对薄诗说:“我突然有点事,要去店里一趟。” 他口中说的店,就是之前那家装修花里胡哨,奢侈到开在cbd的吐司店。 那块儿的地头寸土寸金,薄砚开店花的钱都够她买个镯子了。 “嗯,那你去吧。” 薄诗随口道了句,顿了顿,可能觉得敷衍了点,又说:“要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我帮你去求爸妈。” 薄砚伸手敲了下她脑袋,没好气道:“想多了,你哥还用不着你帮忙。” “……哦。” “接下去到操场的路直走右拐,顺着路标一直走就行,你要是不认识,一会儿找个同学问也行。” 薄砚临走时说:“或者,我找程宿屿来接你?“ “不用了。”薄诗婉拒他,“我自己能找到路。” “好吧,那你待会儿要是找不到路可别问我,自己给程宿屿发消息。” 薄砚把拎了一路的包递给她,转头朝反方向走去,背对着她挥了挥手:“走了,拜。” “拜。” 顺着哥哥指的方向,薄诗继续慢吞吞地往前走。 a大的校园很大,分叉路口也多。 如果不看路标的话,确实有可能会迷路。 走到一半时她忽然停下,似有所感般转头,目光穿过道路两旁的香樟树,落到了不远处的塑胶跑道上。 薄诗眨了眨眼。 那里有个女生正红着脸,手里拿着瓶运动饮料准备递给对面的人。 男生穿着宽大的白t,身形高高瘦瘦。 隔着百米的距离,薄诗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她可以确定,那个人是程宿屿。 在阳光下,他的皮肤被映成了不健康的苍白。 薄诗抿了抿唇,思绪出神了一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但脚步就是不听使唤了一般,开始朝两人的方向走去。 走近后才听清交谈的声音。 “不好意思,我不收女生的东西。” “同学,就是瓶运动饮料,不值钱的。” “那也不需要,我喝不惯。” “可是,我……” 不论对方说什么,程宿屿始终是那副冷淡的态度,说出口的话不近人情,薄诗眼看那个女生眼眶都快红了。 她愣了半晌,不由得推己及人,慢慢垂下了眸,目光落在自己挎着的包上,心中渐凉。 程宿屿说不收女生东西。 那她今天究竟是送,还是不送呢? 就在薄诗还在纠结的时候,程宿屿无意间一抬眼,突然就看到了她。 青年顿了一下。 他回过神来,很快朝那个女生道了歉,然后转身,加快脚步朝薄诗这儿走来。 不顾背后女生惊讶的表情,直到在她面前站定,程宿屿才微微蹙了下眉,开口问:“你怎么在这里?” 6、-06- 程宿屿带她去了间休息室。 里面没什么人,零星有两个跟他打招呼的同学,看起来也只是点头之交。 坐在表面皮质的软凳上,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薄诗忍不住绷直了背,难得生出了点不安。 程宿屿给她倒了杯水过来,热的,用一次性杯子装。 “天气凉,捂手。”他言简意赅说。 薄诗很轻地嗯了一声,伸手接过:“谢谢。” 握住一次性杯子的时候,指尖不慎碰到了程宿屿的手。 薄诗缓慢地眨了眨眼,看到他骨节突然绷起了一下,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清瘦的手腕下意识一抬,然后又很快平复下来。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能看到他手背上淡青的血管。 顿了顿,程宿屿又没事人一般,重新开口:“所以说……薄砚就这么把你丢在这儿了?” “也没让人来接你,就这么自顾自地走了?” 听着像是有点责问的意思。 薄诗回过神来,忙替哥哥解释:“也不是他的错……是我自己说找得到路,然后他才放心走了的。” 程宿屿垂眸,哦了一声:“没常识。” 也不知道是在说她,还是说薄砚。 薄诗的表情僵了一下。 如果是薄砚说这话,她一定要他好看,但说话的人变成程宿屿,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正在这时,程宿屿又开口了。 “我十二点有个比赛快开始了,你在这儿稍微等我一下。” 薄诗和他离得近,对面对坐着的距离,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 应该是中药的味道,有些微苦涩。 程宿屿顿了顿,又说:“或者去别的地方逛逛也行,等比赛结束了,我送你回家。” 这是他第二次说要送她回家。 薄诗慢慢呼出一口气,莫名觉得心间有点堵。 在哥哥的所有朋友里,程宿屿总是对她最冷淡。 见了面点点头,道一句好,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薄诗知道这样的态度其实没什么问题。 于程宿屿来说,她不过就是身边朋友的一个妹妹,见面能打声招呼就不错了,你还能苛求他什么呢? 但是莫名的,她就是觉得委屈了。 她觉得程宿屿区别对待。 不是对别人,而是对她。 先前见了徐年的妹妹,分明他也是客客气气的,唤人家一句“徐悠”。 可到了她这里,却只有“你”,或者说是“薄砚妹妹”。 薄诗从来没有听程宿屿叫她名字过。 在程宿屿就要起身要出门的时候,也不知是哪生出的勇气来,薄诗深吸口气后,突然伸手扯住他衣角,而后顿了顿,带着点试探地开口。 “那个……我能去看你比赛吗?” 被抓住衣袖的时候,程宿屿愣了一下。 他喉头滚了滚,低下头看她。 “啊……抱歉。” 薄诗顺着他的目光下移视线,反应过来后,脸立马火辣辣变烫了起来,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在程宿屿看着自己的眼神中,一点点松开了手。 青年眼里有她看不懂的东西。 无声的,晦涩不明的。 眼神交汇的时候,空气仿佛都变得安静下来。 直到半晌他才道:“可以。” 程宿屿移开视线,心不在焉说:“这个时间点,应该还有位置的。” 没想到他会答应,薄诗眼睛亮了亮,飞快应了下来:“好!” 她没有察觉程宿屿的异样,也没有看到他垂下的眼眸。 如果薄诗能再仔细留意一下他的表情,可能就会发现,程宿屿应该是当时发现端倪的。 她太不会掩饰了。 喜欢一个人,就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 “那我收拾一下!” 薄诗说着立马起身,准备跟程宿屿一道出去,可在拎包的时候,她又硬生生顿住了脚步,像是才想起了这件事。 “怎么了?” 程宿屿注意到她的反常,于是顿住脚步,偏头问了她一句。 “我……突然想起来,给哥哥做的便当没给他。”薄诗踌躇了片刻,还是撒了个小谎,“他刚才走得急,我忘记给他了。” “那怎么办?” 程宿屿怔了片刻,转身看她道:“薄砚上午的障碍跑结束了,下午没课,他应该不会回来了。” 薄诗抿了抿唇,一颗心开始快速跳动起来。 “那个……你吃午饭了吗?” 她绞尽脑汁编着理由,尽可能让自己的表情变得平静一些:“如果没吃的话,要不要吃我这份?” 从包里拿出那个蓝色保温盒,薄诗递给了他。 女孩仰头看着自己时,能看到她天鹅般白皙的脖颈。 才说过不收女生东西的人,这会儿突然哑了声。 休息室外有三两个男生经过,他们嘻嘻哈哈的打闹声传进来,愈发衬得屋内寂静无声。 程宿屿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 好半天,终于接过:“好,谢谢。” 保温盒被暂时搁在桌上,他冲薄诗道:“时间差不多了,先走吧。” “……好。” 见他没有拒绝,薄诗心里像落下一块大石,松了口气。 她跟在程宿屿身后,脚步轻快地走出了休息室。 因为心里装着事,所以没有注意到窗外树上的梧桐叶,好像又纷纷扬扬洒落了大片。 在语文阅读课上,这种画面可能会被形容成苍凉凄清、落叶萧条。 - 标枪比赛被安排在了中午,十二点整。 等他们两人到场地时,广播里已经在喊运动员的名字,让所有人做好准备了。 当看到程宿屿来时不是孤身一人,而是身后跟了个女孩一道过来的,在场认识他的人都忍不住露出诧异表情。 薄诗被看得有些脸烧,但程宿屿却没放在心上,神情很淡。 他平静地叮嘱了薄诗几句,让她在场地旁边待会儿,自己先去做热身运动,等比完了这场就能走人。 薄诗应声说好。 发现周围来看比赛的人还挺多,而其中尤以女生为主后,薄诗无声叹了口气,心中想着果然。 果然。 程宿屿比她想象中,要更来得受欢迎。 也是,有那样一张脸的人……加上还是程家的,在哪不是受人瞩目。 心里堵着一口气,薄诗转头想去找位置的时候,却突然被人搭话了。 “哎,你是薄砚妹妹吧?” 叫住她的是个长相干瘦的男生,戴副圆框眼镜,目标明确地朝她走来,笑着开口道:“跟我来吧,给你留好位置了。” 薄诗从没见过这人,但对方看起来却像认识她,她不禁感到疑惑:“你是谁?” “嗯?你哥没跟你说吗。”男生愣了愣,慢了一拍才解释,“他给我看过你照片,说一会儿中午比赛的时候,给你留个位置。” ……原来是这样。 薄诗想起这事了。 虽然薄砚是好心,但对比了下场地到座位的距离,她还是婉拒了对方:“谢谢,但是不用了,我在这儿找个地方站着看就行。” “啊?站着不会太累吗。”男生有些不解,“我给你留好座位了啊。” 看着薄诗那张漂亮的脸,他稍微有了些意动:“那个,薄砚妹妹啊,你不用怕麻烦,位置就在那儿,你过去坐下就好啦。” 薄诗摇了摇头:“还是不用了,谢谢。” 在不相干的人面前,她向来大大方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能说的,直接坦诚道:“是这样,我来这儿主要是为了看程宿屿,你那边坐着的位置太远了,看不清。”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固定座椅,又指了指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说:“我站这儿就好。” “……好、好吧,原来是这样啊。”男生面上干笑两声,心中暗骂自己蠢。 早看到她是和程宿屿一块儿来的了,还来凑什么热闹。 “那我就先走了,你回头跟你哥说一声,我给你留了位置的哈。” 男生临走前,还期期艾艾补上了一句,像是生怕薄诗不记得。 “知道了。”薄诗随口敷衍。 她目光越过人群,不由自主落在了远处的程宿屿身上。 男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或懒散地坐在操场边缘的台阶上,或身子歪扭地倚靠着场地边缘的栏杆,三三两两在那儿闲聊。 热身完之后,他一如往常般淡漠端正,腰杆挺得笔直。 像块冷玉,沁水透凉。 直到终于轮到他上场,程宿屿的表情才变了。 走到准备的场地站好,等待发令枪一响,他下意识弯了弯腰,向前助跑加速。 止步投掷时重心往下压了压,男生手中握着标枪,抬眼望过去,目标快准狠地从肩部上方掷出,直到稳稳投进了落地区。 有效成绩投中。 在四周突然爆发的喝彩声中,程宿屿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下意识回了头,他的黑发被风吹乱了些,眉眼依旧冷淡锋利,透着股生人勿近的阴郁。 薄诗抬起眼梢看他,心中微怔。 直到放在包里的手机开始微微震动起来,她才回过神,拿出电话后摁了接听。 是薄砚打来的电话。 让她帮忙去行政楼找钱主任,拿一下关于他的捐赠回执。 “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你就别告诉程宿屿了,行政楼就在操场西边,你走两步就能到。”薄砚在电话里说,“谢了我的宝贝妹妹,回来请你吃东西。” “……别了,我怕胖。”薄诗有些没好气道,“我现在去拿,回家了给你。” “行嘞,辛苦咯!”薄砚不客气地夸了句,然后就挂了电话。 “……” 本来倒是想跟程宿屿说一声,然后再去帮哥哥拿东西的,结果薄诗回头一看,发现程宿屿已经被一位老师模样的人叫走了,像是要找他商量什么。 薄诗想了想,也没去打扰他,发了条短信给程宿屿后,就朝西边方向走了。 既然行政楼很好找,那应该就在那边。 薄诗不大在意地想。 7、-07- 可能是高估了自己的方向感,也可能是太过相信薄砚口中说的“好找”了。 总而言之就是,薄诗迷路了。 刚才一路走来,她总共找了三位同学问路。 其中一个告诉她往左,另一个告诉她往右,两人给出的方向截然不同。 就在薄诗感到进退两难的时候,终于出现了个好心同学告诉她,新行政楼在体育馆背后,旧行政楼靠近艺体楼,问她到底要去哪一个。 “……操场西边那个。”薄诗说。 男生恍然大悟:“哦,那你走反了。” “这里都靠近人工湖了,你得往回走啊。” 他给薄诗指了指方位,说:“你从这儿走回去,一直等出现香樟林了再左拐,行政楼前有个陶行知雕像,你看到就明白了。” ……陶行知雕像? 听到这个描述词,薄诗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一路走来的时候,是有看到过这么个雕像。 “好像是我不小心走过头了……没注意到,谢谢你啊同学。”她有些赧然地说。 “没事儿,都是小事。” 男生笑了笑,大大咧咧朝她摆手,又踩着滑板走了。 薄诗沿着回去的路,慢悠悠走了五分钟左右,才终于看到行政楼在自己面前出现。 走进去的小道被香樟林掩住了,难怪自己刚才没注意。 薄诗叹了口气,在心中骂了薄砚两句,然后才摇摇头,朝行政楼的大门走去。 钱主任的办公室在四楼,薄诗是坐电梯上去找他的。 一进门,就被满屋的檀香给熏到了。 薄诗不着痕迹地皱皱眉,捂着鼻子,伸手敲了下敞开的大门:“你好,有人吗?” “有,有人在!” 听到外面传来声响后,办公室里间的门很快开了。 里面走出了个模样偏胖的男人,头发稀疏,但又健步如飞,朝薄诗走来时笑得很殷勤。 “是薄诗薄小姐吧?你哥哥已经跟我说过了,来,这边坐。” 钱主任把她迎到了沙发上,笑容满面,接着又打算去给她泡茶。 薄诗见状咳了一声,下意识制止了他:“不用了主任,您费心了。我就是来帮忙稍张回执,拿完就走,不多呆了。” 再在这办公室待下去,她怕自己会被檀香熏晕。 “啊?这就要走了?”钱主任愣了愣,看起来有点遗憾,但还是答应道:“那好吧……你等我给你去拿。” “嗯。” 薄诗趁他去里间找东西的时候,赶紧从沙发上起身,去窗边开了窗,想着透透气。 等呼吸到新鲜空气之后,她总算长舒了口气,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拿出手机看了眼,薄诗一怔。 距离她给程宿屿发那条消息之后,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 程宿屿没回。 【我去帮哥哥拿点东西,就回来。】 消息的发送时间停留在12:32,然后就再没了动静。 薄诗抿了抿唇,把手机放回了包里。 她朝里间走了几步,想问问钱主任还有多久才能找到回执,自己有点想走了。 可在路过钱主任办公桌的时候,无意间瞥见的一样东西却让薄诗愣了愣,停下脚步。 桌上放的是一份转专业申请书。 名字写着程宿屿,批准人是钱哆。 申请书上东西已经填完了,从转专业理由,到院系主任批准,再到家长同意的签名,全部都已经写好了。 只除了一样。 最底下没有程宿屿的签名。 申请书右下角孤零零空着一块,就在“学生签字”那边,空白处突兀到简直让人费解。 ……毕竟哪有转专业的人所有程序都办好了,却偏偏不签自己名字的? 薄诗不禁感到诧异。 她下意识伸手,想要把这张申请书翻个页,看看后面写了什么。 但就在这时,钱主任恰好从里间出来了。 薄诗听到声音后动作一顿,瞬间直起了腰,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若无其事地看向了那边。 男人挺着一颤一颤的啤酒肚,眼笑眯成了一道缝,也没看出薄诗面上的异样,出来后殷勤地把东西递给了她。 “找到了找到了,薄同学,你哥哥的捐赠回执。” “嗯,麻烦您了。” 薄诗敷衍地接过纸张,抬头还想问两句,却见钱主任低头看向桌面,突然不自觉啊了一声。 男人矮胖的身子颤了颤,神情变得紧张起来。 他赶紧咳嗽一声,把办公桌上散放的文件收拢起来,然后朝她打了个哈哈:“瞧我这性子,平常东西放这么乱,也不知道收拾收拾,没想到今天会有客人来,让薄同学见笑了。” “……没事,您忙您的,我先走了。” 屋里浓重的檀香熏得人心烦意乱。 再加上钱主任这副谄媚做派,薄诗就是再有想问的,这会儿也问不出口了。 在钱主任连声的“慢走”中,薄诗离开了行政楼。 虽然人走了,但只要一想起刚才在办公室看到的东西,她还是忍不住感到奇怪。 脑子里不经意闪过了方才,她和哥哥在路上遇见程弈阳的时候,那位程家大少爷说的话—— “你们先去吧,我还得去校领导那儿谈点事。” 现在想来他要谈的……莫非就是程宿屿转专业的事? 可是不管怎么说,从商管转到文院,这跨度未免也太大了点吧? 薄诗想了想,还是给哥哥发了条短信。 【哥,你听说过程宿屿要转专业的事吗?】 【转专业?没听说过啊。】 薄砚的回复很快发来,紧跟着又是一条:【莫须有的事,你听谁说的?】 居然没听说过…… 薄诗缓了缓心神,勉强回道:【没谁,小道消息,可能搞错了。】 对面过了半分钟,又发了个问号过来,薄诗没再回,把聊天界面退出去了。 想了想,又给程宿屿发了消息:【我事情办完了,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你。】 隔了一会儿,依旧是没有回复。 随手点开两人的聊天界面,上面的绿色对话框简直多到刺眼。 薄诗愣了很久,然后熄了屏幕。 上一条的发送时间是12:32,这一条是13:22。 相隔五十分钟,他真的没看到吗。 薄诗回到操场的时候,标枪比赛已经结束了,刚才聚集了那么多观众的地方,现在已经散了干净。 诺大的场地上,没有程宿屿的身影。 薄诗扫视了一圈后,径直掠过操场,去了刚才的休息室。 推门进去的时候,里面只有两个男生在聊天,屋子里有快餐食品的味道,从桌上还没收拾干净的油纸推断,他们可能吃了汉堡。 看到薄诗推门进来后,两人先是一怔,然后又像是回忆起了什么,随口问她:“来找程宿屿的?” “嗯。”薄诗点点头,又问:“你们知道他去哪了吗?” 屋内一览无余,显然程宿屿也不在这儿。 “不太清楚诶……”一个男生挠挠头说,“刚才比赛完他回来过一趟,拿了件衣服,然后好像就又走了,看他脸色好像不大好的样子,我也就没多问。” “嗐,他不是一直那副表情嘛。”另一个男生插嘴。 男生讪讪笑了笑,可能是顾忌到薄诗还在,便没搭腔。 想了想,又说:“对了,他们辅导员好像找过他来着,比赛完就把人叫走了,可能是有什么事吧。” “辅导员?”薄诗迟疑了几秒,“这样啊……” 可能是找程宿屿聊转专业的事吧,她想。 “那我能在这儿坐一会儿吗?我等他回来。” “可以啊,这休息室公用的,你随便坐。”男生点点头,心直口快道,“反正我们也要走了,你就在这儿等程宿屿回来吧。” 薄诗嗯了一声。 过了半晌,那两个男生起身,像是准备走了。 走前他们把桌上的垃圾快速收拾了下,随便团成一团抓在手里,也不顾油渍可能会弄脏自己的手,不拘小节的样子让薄诗不由多看了一眼。 两人出门时,第一个男生朝薄诗友善笑笑,然后把油纸往垃圾桶里一丢,接着就推门走了。 不过休息室的门锁好像是老旧的那款,他们出去后啪一下松手,门撞了一下门框,但又没能完全合上。 看着翕开一道的门缝,薄诗叹了口气,从座位上慢慢起身,想要去把门合上。 但当她走到门边上,正准备握上门把手的时候,薄诗无意间低头一瞥眼,脸上的表情突然顿住。 ……后来回想起来,那一瞬间的刺痛感真的很灼烧。 她之前从来没有注意到。 在门口那个自己压根没有留意过的角落里,放着一个黑色简陋的垃圾桶。 连一层遮掩气味的盖子都没有,它就那么敞开地放在那里。 刚才两个男生团起来的油纸、连同之前吃的汉堡包装都被扔在了里面。 垃圾桶脏兮兮的,泛着一股子油腻味。 快餐盒、香蕉皮、用过的餐巾纸……甚至还有人把烟蒂堂而皇之扔在了里面。 脏臭的垃圾桶内,隐隐还有一股馊味。 而她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那个小心翼翼摆盘了一次又一次,连弄洒了汤都要重新洗一遍,然后重新装饰的蓝色饭盒,眼下就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 被扔掉了,像那些垃圾一样。 薄诗在那儿站了很久,盯着垃圾桶,愣愣发了好久的呆。 8、-08- 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午后时分,天边的火烧云很漂亮,薄诗透过出租车的窗户远远望着,忍不住出神。 坐前面的司机问她:“姑娘,介意我放个歌吗?” 薄诗回过神来,身子往后靠了靠,觉得有点疲惫:“您放吧,正好我睡一觉。” “得嘞,那我声音轻点。” 司机把广播调到点歌台,里面正好在放eason的《阴天快乐》。 抒情的旋律慢慢在车内响起,听到这个前奏后,司机笑了笑,说他老婆特别喜欢这首歌,可以在家单曲循环一百遍。 “是挺好听的。”薄诗轻声附和。 听歌词描绘“你像一首唱到沙哑偏爱的情歌”时,薄诗慢慢阖上了眼睛。 大概是今天为了做那顿午饭起太早,她觉得自己困极了,需要好好睡一觉。 手机被调成静音,随手扔到了一边。 她这么一睡,就睡了半个多小时。 等车子总算到她家门口时,司机把她叫起来,薄诗从迷迷糊糊中起身,点开手机才发现,上面多了十来个未接电话。 十四个是哥哥打来的,还有一通来自程宿屿。 沉默着忽略了后者,薄诗给司机付完钱,立马回拨给了薄砚。 “哥,你找我有事?”她边朝屋里走边开口。 “不是我有事,是你有事才对吧?” 电话总算通了之后,薄砚啧了一声,语气听起来不大好:“我给你打了十四通电话,全部都是忙音,程宿屿说找不到你人,发消息也不回,都快怀疑你是不是出事了!” “……我能出什么事。” 听到是程宿屿给哥哥打的电话,薄诗不免愣了下。 但很快她又反应过来。 ……也是,难怪是打给哥哥的。 如果她不是薄砚的妹妹,程宿屿也没这个必要亲自问一遭了。 “我就是在学校里逛了逛,然后去帮你拿了你要的东西,后来迷路了,也找不到程宿屿人,就干脆自己回来了。” 薄诗心不在焉地撒了个小谎,忽略了她去过休息室的部分。 “坐车上的时候有点困,稍微小睡了会儿,应该是那时候错过电话了。”她说。 “真是……下次记得说一声。” 薄砚抱怨道:“打了十四通电话都没接,我差点急得报警了。” “……”未免有些夸张了吧。 薄诗叹口气,轻声道:“知道了。” “哦对了,你现在在家吗?”薄砚顿了顿,想起了件事,又问。 “刚到,怎么了?” “是这样,我这几天不回家吃饭,你让陈妈别烤我的面包了,没人吃。” “……知道了。” 也不知道这家伙又去哪儿鬼混。 薄诗随口应了下来,然后挂了电话。 她转头,望望外面的天。 屋外不知什么时候落下了雨来,淅淅沥沥,院子里的青砖瓦地发出噼啪声。 听哥哥刚才提起陈妈,她还是有些难受。 记得陈妈之前说,那个蓝色保温盒是她女儿买给她的。 字里行间都听得出她那么喜欢,所以才会让薄诗拿去带饭。 可是现在自己却把它弄丢了。 薄诗在厨房门口驻足不前,迟疑了很久,还是转身打算走了。 但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推门声,紧跟着有人出来,还有陈妈惊讶的声音:“小姐,你回来了?” 薄诗脚步顿住。 陈妈欣喜地走出来,三两步走到她面前,期待问:“怎么样小姐,今天运动会好玩吗,比赛的人多不多?还有还有,中午做的饭菜,少爷吃着觉得怎么样?” “……运动会挺好玩的,比赛的人也多。” 薄诗下意识避开了后面的问题,但她顿了顿,看着陈妈又有些犹豫:“陈妈,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嗯?小姐您说。” “就是,那个……你借我的保温盒被我落在哥哥学校了,这几天他也不在家,我过两天再给你拿回来,成吗?” “成啊,怎么不成。” 陈妈为人敦厚,闻言忍不住笑了:“我当多大点事呢,小姐什么时候还都可以,我又不急。” 薄诗松了口气。 陈妈嘴上絮叨着,又往厨房方向走:“我先不跟小姐说了,刚炖的骨头汤还要一直看着,这会儿厨房离不开人,我先回去了。” “好,陈妈你先忙。” 薄诗望着她的背影,微微抿了抿唇。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被扔进垃圾桶的保温盒变得那么脏,就算捡回家洗干净了,她也不可能再将它还给陈妈。 怎么想,也只能买个一模一样的了。 只是……和原来的不是同一个。 - 等到过两天托人花了几倍价格,好不容易买到那个停产已久的蓝色保温盒,薄诗终于把东西还给了陈妈。 陈妈不仅没发现,还体贴地给她煮了小吊梨汤上来,叮嘱她多吃点。 薄诗接过放在了一边:“我待会儿喝,谢谢陈妈。” “谢什么谢,咱们家啊,也就是小姐脾气好,从来不挑食了,像少爷那样挑剔的,放古时候可得饿坏咯……” 陈妈和她关系好,偶尔还会开两句玩笑。 但薄诗听完这句话,却忽地眼皮一颤,陡然间不禁一愣。 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她想起了自己那天在程宿屿面前说的话。 “……” 当时因为怕程宿屿拒绝不收,她谎称那份便当是做给薄砚的,说话时全然不经大脑,也从没有想过其中的纰漏。 但……原来如此。 自己的演技这么拙劣,怎么不会被看穿呢。 薄砚从不喜欢中餐,甚至于连碰都不会碰,程宿屿是他的朋友,又怎么会不知道。 他应该从自己的第一句话就听出来,那份便当不是做给哥哥吃的了吧。 所以程宿屿大概……是真的很不喜欢她。 陈妈和她聊完两句后,没多久便准备要走了,临走时替薄诗带上门,还不忘细心嘱咐:“小姐,那汤记得趁热喝,放凉了就不补了。” 薄诗笑了笑,温吞答应了:“好,我记住了。” 这两天天气转寒,她前几天出门又冻着了,是得喝些止咳的润润肺。 薄诗低下头,再看手机里的信息,上面程宿屿发来的回复已经是几天前的了。 她一直不愿意点开,只任由消息通知就那么杵在那儿,未读信息的小红点上标着“+2”字样,看起来是真的有些刺眼。 想了半天,还是叹了口气。 算了,和自己较什么劲呢? 无论那天程宿屿到底是没看到信息,还是故意把她晾在了一边,但总之那份被扔在垃圾桶里的便当,就已经充分表明他的态度了。 那人还真是,表里如一的冷淡。 薄诗点开程宿屿发来的短信,两条都是运动会那天的日期。 一条是她在出租车上的时候发来的。 程宿屿:【不好意思,才看到消息,你现在在哪?】 发消息的时候是三点十七分,紧接着他又给她打了个电话。 薄诗没接到。 可能也是阴差阳错,巧极了。 她一个平常从不贪睡的人,偏偏就在那天,在那辆车上困了。 后来大概是薄砚给程宿屿回了消息,告诉他薄诗回家了,所以之后也没有再打电话来。 大概是下午五点钟左右的时候,程宿屿又给她发了条信息。 这次内容依旧简短,只有寥寥七个字,但入眼的一刹那,却让薄诗不自觉感到手脚冰凉。 程宿屿:【午饭很好吃,谢谢。】 简单两个“谢”字,透着生疏的距离。 薄诗盯着那七个字看了好久,目光一错不错,表情怔怔的,连掌心快被抠破了都浑不自知。 ……其实他大可以不必这样做的。 哪怕是被直白地拒绝,也好过像现在这样,钝刀子捅人心,扎得真真切切。 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滋味不好受。 薄诗想说点什么,但又说不出来,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情绪有种说不出的复杂。 他说好吃。 ……可他真的吃了吗? 如果自己那天没有去休息室,是不是现在就会天真地以为,程宿屿觉得她做的饭好吃? 以为的满心欢喜,其实只是一场空欢喜。 薄诗从桌上端起小吊梨汤,轻轻抿了一口,发现好像有点被放凉了,味道涩苦。 但她还是垂着眸,一勺一勺把它喝完了。 这件事就像根不上不下的软刺,只要一想起,就一直在心中哽着,上不去,下不来。 直到很久以后,薄诗再次回忆起运动会上的事,依旧还是有些难以释怀。 那天被原封不动扔在垃圾桶里的,除了那个淡蓝色的饭盒,还有她对程宿屿那点莫名其妙而来的好感。 暴雨般袭来,又如潮水般退去。 薄诗十七年那年,好像遇到了个很坏很坏的人。 9、-09- 十二月底的时候,季霖遣人把那只金丝雀送回来了。 那几天正逢冷空气,a市漫天飘雪。 薄诗自从接受了留学的事后,就整天在家里呆着,也不出门,闲着无聊就看看电影,不然就打会儿游戏,在星露谷靠钓鱼种田消磨时间。 这情景连薄砚看了都忍不住稀奇,戏称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前景光明的准留学生,反倒像是被课业磋磨已久,烂到发霉的咸鱼大学生。 “天太冷了,没什么地方想去的。”薄诗随口解释。 “那季霖不是让人给你送了只雀过来吗?” 薄砚指了指不远处的金色笼子,笑说:“你再不济,逗逗鸟也成啊,整天看电影打游戏有什么意思。” 他说着,朝鸟笼吹了声口哨。 薄诗嗤了一声,头也不抬地摁着手柄操作,嘴上讥讽他:“是啊,我这儿当然没意思了,比不得你薄公子夜夜笙歌,在场子里呼风唤雨的有意思。” “……” 薄砚在她旁边的沙发上坐下,面上有些无奈:“好好的,怎么说话又这么气人了呢?” 薄诗不答。 “是程宿屿惹你生气了?” 青年眨了眨眼,突然想到了什么,试探性开口:“说起来……你好像从运动会那天起,就没再跟着我出去玩了吧?” “怎么,那天和阿屿闹了不愉快?” 薄砚总是那副大众情人的模样,对谁都是一副含笑模样说话。 想起运动会那天薄诗独自一个人回家,程宿屿居然还破天荒给他打了电话,问自己知不知道薄诗在哪儿。 这事儿搁现在想来,倒是挺有些耐人寻味的。 “说说看呗。”青年弯了弯眸,好声好气哄她,“程宿屿要是欺负你了,哥帮你出气。” “他没做什么,也没欺负我。” 薄诗忽然把手柄往旁边一扔,无言地扯了扯嘴角,说:“是我自己觉得没意思,不想继续了。” 没来由的,就是有那么点恼怒。 特别是她前两天刷到徐悠的朋友圈,文案是她为了参观学校也去了趟a大,路上碰巧遇到程宿屿,还请他帮忙带着逛了一圈校园。 这丫头就为这事,在朋友圈犯了好一阵花痴。 薄诗不声不响给她点了个赞,然后就眼不见心不烦地划出朋友圈,不想再看了。 谁知后来一圈共友的点赞频频通知,还有底下评论“程宿屿?!”“他这么冷居然肯当你导游”之类的话,直接让薄诗烦得觉都睡不好。 虽然没看到程宿屿给徐悠点赞,但就是心里疙瘩,觉得噎得难受。 “反正我也是要出国的人了,浪费时间在别的事上也不好。” 薄诗顿了顿,难得说了句爸妈听到应该会夸她懂事的话:“毕竟快过年了,我可不想为这些惹家里人生气。” 薄砚听后顿时大惊小怪,忍不住啧啧称奇:“我说薄诗,你还是我妹妹吗?这么瞻前顾后的可不像你。” “这不叫瞻前顾后。” 薄诗从沙发上起身,准备上楼补觉了。 临走前她朝薄砚瞥了眼,语气平静道:“这叫及时止损。” - 那个十二月的月末,市区被寒冷的北风席卷,空中纷纷扬扬的飘雪一日没停过。 天气预报称是罕见寒潮来袭,叮嘱市民们出行务必小心。 接到薄砚突然来的电话时,薄诗还在被窝里躺着,半梦半醒间被吵醒,她不禁有些烦躁。 “谁?”语气也变得不大好了些。 “嗯?你在睡觉?”电话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可能是听出来她嗓音微哑,薄砚还愣了下,抬腕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不禁愈发诧异:“这都快下午四点了,别告诉我你还在睡觉?” “……” 她昨晚上游戏打了通宵,多睡会儿怎么了? 薄诗没理他,而是直接道:“有事说事。” “哦……是这样。” 薄砚咳了一声,然后道:“明天不是元旦了嘛,我现在在会所这儿,大家提议晚上聚一聚,想一块儿通宵跨年。怎么样,你来吗?” “跨年?”薄诗慢吞吞从床上坐起来,手机扔一边开了免提。 “你以前不都和女朋友一起过吗?怎么这回转性了?”她随口问。 薄砚没好气道:“刚分手,空窗期。” “这样啊……难怪。”薄诗顿了顿,用恍然的语气道:“我就说你这种家伙,怎么会有闲情逸致跨年。” 薄砚:“……”他哪种家伙? 青年扶了扶额,叹口气问薄诗:“来不来?一句话。” “来。” 薄诗挂掉电话,随后去衣帽间挑了件衣服,款式简单,只以舒适为主。 反正哥哥口中说的聚一聚,左不过是他那些混在一起的狐朋狗友……其中可能还包括了程宿屿。 薄诗没什么心情打扮,毕竟天太冷,她又懒得动弹,而且自己就算素着一张脸去,也没人会说她半句。 所以最后薄诗只涂了层口红就出门了。 淡红唇釉,颜色很浅。 但看上去还是增了些气色的,至少不至于太病恹。 在去会所的路上,空中一直在飘着雪花,一片两片飘落下来,地上很快积起了薄薄一层。 司机因为雪天路滑的缘故,开车时特地把速度放平稳了,一路上都格外小心。 到会所的时候接近五点。 冬日里天暗得早,傍晚已现暮色。 因为薄砚电话里说的是通宵跨年,今天大概率是要在这儿住一晚,薄诗就没让司机把车停到地下,而是直接在外面就下了车,进门后让迎宾带她去了哥哥那里。 本来因为这几天休息好了,难得出来玩一次,薄诗心情还是挺不错的。 可谁知在去找薄砚的路上,负责接待的礼仪小姐却始终对她不冷不热。 虽然她面上的确是笑着的,不过说话时的语气,却怎么听怎么叫人不舒服。 “您是去薄公子的那层?哈,那我和小姐还真有缘……” 女人在电梯里替她摁下按钮,随后掩唇笑笑,故作不经意地透露:“您呐,已经是我这个月第三个带去薄公子那儿的了。” “哦,是吗。” 薄诗看了眼手机,上面是薄砚问她还有多久到的信息,她把手机息屏,语气浑不在意地问:“那前两位漂亮吗?” “额……额?” 女人僵了僵,没想到她不按路数出牌,愣了片刻后才勉强道:“漂、漂亮的。” “那我算第三个生面孔咯?”薄诗不以为然地笑笑,指着自己的脸反问:“你觉得他会喜欢我这款吗?” 这话问得不尴不尬,礼仪小姐不敢回答。 一来是摸不清对方具体路数,本来只是想刺一刺底细的,没曾想反被个年轻女孩将了一军,未免落了下风。 二来则是面前这位吧…… 看起来实在是小了些,估摸着也就是个学生。 虽然长相确实出挑好看,而且显而易见的没化妆,是素面朝天进来的,可她这风格又确确实实不是里面那位薄公子的菜,也不知道两人是怎么搭上的。 女人摸不出她底细,便也不敢乱说,只讪笑着回:“您这么漂亮,谁会不喜欢呢……” 电梯到达顶楼,门从中间移开。 都不用踏出门,都能闻到这层楼弥漫的香味,透着纸醉金迷的味道。 女人到了这层便不多话了,只顾着闷头带她往里走:“小姐,这边请。” 薄诗往前刚走两步,脚步突然顿住。 和那个迎面走来的人对上视线时,她忍不住微一蹙眉。 “程公子,下午好。” 礼仪小姐显然是认识对方的,见他走过来后脚步忙停下,语带殷勤地迎了上去:“您怎么出来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程宿屿没理她,径直从女人身旁掠过,然后走到薄诗面前,驻足。 青年微微颔首,目光落在薄诗身上,淡如春松的眸在这种寒日里,愈发看起来难以接近。 “这种天气,你怎么来这儿了?”他静了片刻才问。 “在家待着无聊。”薄诗瞥了礼仪小姐一眼,轻声答。 程宿屿的眉眼总是带着清冷,像覆了一层霜:“薄砚让你来的?” “是啊,有问题吗?” 薄诗觉得这人未免有些奇怪。 分明背地里那样讨厌自己,却偏要在表面装友好。 何苦呢。 将额前一缕落下来的碎发挽到脑后,薄诗睨他一眼,心不在焉答:“不是说跨年吗?你们可以一起聚会,我不可以?” 这话听起来就有点刺人了。 程宿屿整个人挺拔如松地站在那儿,身上的药香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慢慢垂下眸,看着薄诗,语气淡道:“我没这个意思。” 顿了顿又说:“走吧,我和你一块儿。” “……” 朝礼仪小姐点了点头,程宿屿示意她可以走了。 然后青年又转头,在女人突然有些后知后觉惊魂不定的目光中,平静朝薄诗道:“带你去找你哥。” 10、-10- 会所顶楼,一片喧闹。 空气里烟雾缭绕,香槟甜腻的味道扑鼻,满屋人声鼎沸。 当看到薄诗是和程宿屿一块儿进来的时候,场上欢声笑语的气氛霎时有一瞬间凝固。 不过很快,在薄砚起身去迎接他俩后,氛围又变得轻松起来。 “原来是薄妹妹啊,欢迎欢迎。” “这么久不见薄砚妹妹了,人又变漂亮了不少哈。” “何止啊,这和我们薄砚站一块儿,还真是男帅女靓,基因遗传得杠杠的。” “毕竟是同胞兄妹嘛,血缘摆在那里,哈哈……” “不打了,你来。” 薄砚打牌打到一半,随便找了个人替他。 三两步走到薄诗面前,青年顺手接过她手中拎着的包,丢给旁边的侍者,接着把她带去角落的沙发。 舒舒服服找了个位置坐下后,薄砚才有时间问一旁的程宿屿:“不是说室内太闷空气不好,到外面透口气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青年语气没什么起伏:“路上碰到你妹妹,顺便帮你接一下。” “倒是没看出来,你还是个热心肠。” 薄砚打趣着说:“可别是看我妹妹长得漂亮,你生出什么想法,所以才有这个‘顺便’吧?” “别乱开玩笑。” 程宿屿闻言,眉稍稍往下一压,声线清冷道:“你妹妹我可惹不起。” 薄砚闻声一愣,下意识转头看薄诗,见她垂着眸没什么反应,才无趣地耸了耸肩,放弃道:“……好吧正人君子,知道你凛然不可侵犯了,下次不说行了吧。” 程宿屿没理他。 薄砚撇了撇嘴,转头问薄诗:“你来我这儿的事,爸妈知道吗?” 薄诗摇头:“我跟陈妈说是去朋友家守岁,没提别的。” “那就好。”薄砚松了口气,笑着道:“老李这人有分寸,肯定不会乱说。” “嗯。” 李崇是薄家的司机,从薄诗小时候起就在他们家工作了,薄诗也是知道这点,才会放心让他送自己来。 “对了。” 顿了顿,她又想起件事:“你们活动什么时候开始,有晚饭吗?” 薄诗环顾了下四周,发现料理台那儿都是空的,周围也没什么零食,除了酒还是酒,简直看得人胃疼。 她轻蹙了下眉,小声道:“我睡醒就直接过来的,这会儿饭还没吃。” 薄砚看了眼时间,等正餐至少还要一个小时,这会儿没别的法子,只能先哄着妹妹。 “快了快了,先别急。今天你徐年哥专门从法国请回来的大厨,待会儿请你吃顿好的。” “……好吧。” 薄诗勉强答应,“那你催他们快些。” “行。”薄砚一口应下,“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找徐年。” 等薄砚走后,薄诗想起来往旁边一瞥,结果却发现程宿屿早已经走了,悄无声息。 只有空气中萦绕的若有若无的药香,才能证明他方才坐在这里过。 “——薄诗?原来你在这儿啊。” 就在她望着旁边空荡荡的座位,还在忍不住出神时,一道突如其来的女声打破了平静。 薄诗循声回头,发现是意料之外的熟人,不禁感到惊讶:“岚知姐,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刚回国,听说你们在这儿跨年,就顺道过来玩玩。” 仲岚知在她身边坐下,语气自然地问:“你呢?怎么一个人呆在这儿,薄砚呢?” “他去找徐年哥了,聊点事。” “哦,这样啊。”仲岚知笑了笑,揶揄开口,“我还以为他听说我来了,特意躲我呢。” “……怎么会。”薄诗有点尴尬。 仲岚知喜欢她哥的事,自己还是前年才知道的,但薄砚那个花花公子对她没意思,在家一次都没提起过这事,薄诗也就识趣地一直装不知情。 “说笑的。” 仲岚知情商不低,看出她的窘迫后,勾了勾唇,很快转移了话题:“好久不见了,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行吧。” 薄诗松了口气,想了想说:“反正放假在家也没事干,就整天吃吃喝喝,消磨时间罢了。” 仲岚知掩唇笑笑,还想再说些什么。 这时却有个侍者匆匆走过来,用托盘端着杯牛奶,礼貌上前递给薄诗,恭敬开口:“小姐,您的牛奶。” 玻璃杯上方还氤氲着热气,看起来应该是刚温过的。 薄诗愣了下,瞥他一眼,迟疑片刻接过后,顺口问:“我哥让你送来的?” 侍者摇了摇头,答:“不是,是程公子让我准备的。” ……程公子。 听到这个称呼,薄诗不由一怔。 旁边的仲岚知咦了一声,忍不住抬起头,替她问了想问的话:“哪个程公子?” 想起刚才擦肩而过时遇到的那个青年,仲岚知停顿了下,还是耐不住好奇地问出口:“该不会是那个……程宿屿?” 侍者颔首答:“是薄公子的朋友没错。” “……” 这家会所是薄砚常来的,说程宿屿是他的朋友的确没错。 但薄诗没想到的是,程宿屿居然会让人给自己送牛奶。 等侍者送完东西走后,仲岚知眨了眨眼,有些惊讶地问她:“薄诗,你和程宿屿很熟?” “……不熟。” 薄诗终于回过神来,慢慢垂下眸,指腹在杯壁上划了划,安安静静道:“他只是单纯和我哥关系好,照顾我一下而已。” 蒸气漂浮上来,杯沿沾上了水珠。 薄诗抿了口牛奶。 温的,正好。 然后下一秒,她就听仲岚知用恍然大悟的语气说:“这样啊,那难怪了。” 面上笑了笑,她又意有所指说:“也就薄砚这个不怕得罪人的性子,这种时候还敢和他玩在一起,刚才看程宿屿也在这儿,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 薄诗愣了下,突然抬头问:“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 听她这么问,仲岚知反而更诧异,顿了顿说:“程家那位刚从国外回来的,把程弈阳打了的事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这段时间她几乎天天在家,一切外界邀约通通拒绝,连门都没出过,能知道这件事就怪了。 薄诗缓缓吐出口气,忍不住问:“他把人打了?为什么。” 仲岚知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他们程家的事,你问你哥可能知道的还比别人多些。” “……行,我知道了。” 薄诗咽下不知为何烦躁的心情,在脑子里搜刮了下记忆,想弄清楚程宿屿因何打人这件事。 几乎是不自觉地,她想起了那天在主任办公室看到的东西。 那份转专业申请书。 末尾没被填上的签名。 还有那天在a大校园里偶遇,说是要去找校领导谈点事的程弈阳。 ……答案仿佛已经不言而喻。 程宿屿的情况好像比她想象中,还要糟糕一些。 薄诗在沙发上静坐了会儿,透过这一层透明的落地全景窗,能清楚看到外面飘着鹅毛大雪。 她默了默,忍不住想: 雪好像又大了起来。 12、-12- 低头看了眼自己腕上的玫金手表。 薄诗深吸口气,简单将那天自己在主任办公室看到的东西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她抿了抿唇,斟酌了半天,最后道:“可能你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但不管怎样……我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一声。” 程宿屿那边安静了几秒。 没过多久,电话里隐约传来了衣物摩挲的声音,像是在换衣服,等了一会儿,青年带点倦淡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仿佛随口一提。 “我还没吃饭,要一起吗?” “……” 窗外月色温柔,摇曳着树影。 薄诗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心情答应对方的。 反正就是,挺不可思议的。 她和程宿屿维持了大半年的点头之交,这还是他第一次问自己,要不要一起吃饭。 - 餐厅是程宿屿选的,约在了一家私厨馆。 地方有些偏,带着古色古香的味,听说还是会员制。 薄诗到的时候,门口已经有迎宾在等她了:“是薄小姐吧,这边跟我来。” “嗯。” 看起来像是中餐馆,如果是哥哥在这里的话,可能已经扭头走人了。 薄诗边走边观察,路上闻到了好闻的参汤味,是其他包厢散出来的。 长长的走廊像是没有尽头,两边的墙壁上都挂着画,掐丝珐琅有点敦煌风的味道。 直到在尽头处拐弯,服务生带她到了一扇门前,才恭敬道:“薄小姐,到了。” “我自己进去吧。” 婉拒了对方要替自己开门的动作,薄诗上前一步,自己推开了门。 屋内开着暖气,门一打开,这种暖意就被冲淡了些。 程宿屿早已经在包厢里等她了。 青年身上穿了件白色高领羊毛衫,听到声音后抬眼瞥过来,看起来少了几分往日的冷淡,多了些柔和。 薄诗停顿了下,进屋后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随便找了个话题:“都这个天了,你穿得还挺厚。” “嗯,怕冷。” 程宿屿没怎么在意,语气依旧淡淡的,把菜单递给她:“看看,要点什么?” 薄诗接过菜单,随手翻了几页:“你点过了吗?” “点了几样招牌。”程宿屿说,“不多,你再加几道。” “行。” 薄诗也不跟他客气,拣着自己喜欢的挑了几样。 “你喝汤吗?” “还可以,你点吧。” 于是薄诗放心大胆地点了。 等菜陆续上齐后,对着一整桌摆盘精致的菜肴,青年却没有动筷的意思,只轻轻抿了口茶,抬头问她:“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薄诗夹菜的动作一顿,还是选择实话实说:“因为听别人说,你把你哥打了。” “是因为这个啊……”程宿屿若有所思。 他语气有点意外,像没想过会是这个原因。 薄诗眨了眨眼,觉得他态度有些奇怪,不禁犹豫了起来:“……难道他们说你打了人的事,其实是谣言?” 程宿屿摇头,轻描淡写:“谣言倒是算不上。” “我确实是把人打了,这点没错。” 薄诗轻轻咳了一声,掩饰性喝了口橙汁,打着哈哈说:“这样啊……那你们兄弟关系还挺一般的。” 程宿屿扯了扯唇角,无声看了她一眼。 “……啊。”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错话,薄诗心口重重一跳,神情变得局促起来:“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 程宿屿不咸不淡道:“我和他关系确实一般,没什么不能说的。” “……” 想起办公室里那份转专业申请书,薄诗觉得也是。 程弈阳那个人,表面上一副好哥哥的精英范,背地里却下作到要对弟弟的专业动手脚,难怪程宿屿要揍他。 薄诗想了想,又试探性问他:“我哥说你最近很忙,都没空出去玩,也是因为这件事……?” “不是。” 程宿屿否认得很干脆:“最近接手了一些公司的事,加上学校方面也有东西要跟进,所以没时间。” ……不是因为打人就好。 薄诗松了口气。 其实刚才话一说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了。 不知道在程宿屿看来,自己算不算交浅言深的那类,但她刚才的确就是下意识地,把想问的话问出口了。 “你问过薄砚我的事?” 在薄诗还在神游的时候,程宿屿给自己添了茶,把茶沫轻轻撇了撇,他又慢悠悠开口:“听说你下半年要出国,这件事定下了吗?” “……什么?” 被程宿屿前一句话打了个措手不及,薄诗愣了半晌,又听到他后一个问题。 语气迟疑了片刻,她自动忽略了前半句,有些不自在地答:“还没确定。” 程宿屿垂眸看了她一眼,眸中没什么情绪:“这样啊。” 这时屋外传来了扣门声。 一重两轻,连敲三下:“先生、小姐,你们的菜上齐了。” 程宿屿朝外一瞥,轻抬音量:“进来。” 最后一道上来的是养生汤。 薏米筒骨煮的,能养血益气、润脾胃。 因为记得程宿屿和哥哥一样不爱鸡汤,薄诗特地排除了一众参汤选的这个。 但令人没想到的是,程宿屿居然拒绝了服务员替自己盛汤,只指了指薄诗对他说:“给她盛就行了,我不用。” “……” 说要一起吃饭的人,到最后动筷最多的也不过是道清炒茭白。 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失落,薄诗屏了屏息,忍不住问他:“你不喜欢这个?” 被她用手指着的是那道养生汤。 “……” 程宿屿看着她,安静两秒,改了口:“算了,给我也盛一碗吧。” “好的先生。” 很快一碗热腾腾的薏米筒骨汤被端到他面前,服务生面带微笑殷勤道:“二位请慢用。” 等人再一次离开房间,气氛又变得沉寂下来。 没想到程宿屿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改主意,薄诗心里其实稍有些懊恼。 毕竟万一……他是真的不喜欢筒骨的味道呢? 抿了口杯子里的橙汁,薄诗有些心不在焉地想。 这段小插曲很快被略过。 一顿饭吃完,程宿屿不紧不慢地穿上风衣,起身说送她:“你家司机在等你吗?不在的话我送你回去。” “……嗯。” 薄诗应了一声,回过神来:“不在,你送我吧。” “好。” 两个人像是素昧平生,对话客气得要命。 虽然他们本来也不熟,薄诗心中叹了一声。 - 程宿屿送她回去的路上,薄诗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把话问出口。 “程宿屿,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给你打电话吗?” “……” 这个问题他刚刚问过,薄诗也答了。 但薄诗和程宿屿都知道,现在和刚才,他们问的不是同一件事。 这时恰逢红灯,程宿屿踩下了刹车,转过头看她。 这么近的距离,薄诗几乎能闻到他身上的药味。 淡淡的,泛着苦。 程宿屿应该早就看出来了。 可喜欢一个人不丢人,薄诗只想知道一个结果。 那人偏头垂眸,视线落在薄诗身上,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才淡淡开口:“薄诗,你还小。” ……借口真拙劣。 明明他只比她大三岁。 薄诗抿唇想,何况她也不小。 明年自己出国……倘若一切不出意外的话,季家会跟爸妈提出订婚。 如果不是程宿屿,她也许会接受的。 “你哥说你要出国,是明年的事对吧?” 程宿屿这时敛了眸,瞥她一眼又说:“我刚才问的不好,现在再问一次。” ……什么? 薄诗愣了愣,目露迟疑地看向他。 程宿屿静了片刻,问她:“你想出国吗?” “…………” 话说到这里,薄诗终于知道他要问什么了。 她蜷了蜷指尖,停也不停答:“不想。” 没有一丝犹豫,这回是真的说出口了。 车里一片寂静,就像薄诗第一次和他见面时那样,两人都没有先开口。 可惜这次没有一个像薄砚那样的人,能够出来打圆场。 程宿屿盯着她看了好久,久到薄诗以为他会说些什么的时候,绿灯突然亮起。 背后的车辆在鸣笛催他了。 程宿屿回过神来,重新踩下油门,语气平静道:“我送你回去。” - 那天薄诗在程宿屿车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身上被盖了件风衣,驼色的,不耐脏。 空调已经在刚才被关上,薄诗昏昏沉沉地偏过头,发现程宿屿在和人打电话。 声音被压得很低,却又天然带了股凉意,听语气像是在和家里人说话。 “嗯,不回去了,我在外面睡。” “知道,公司还有点事要处理,有点忙。” “…………” 不知道那头说了什么,程宿屿顿了顿又道:“我不需要他道歉,他也不需要我原谅……反正他那个人,总有您帮着撑腰不是吗?” 这话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清楚点内情的人都能猜到,他显然是在说程弈阳。 薄诗心中怔愣一瞬,随之而来的情绪是尴尬。 不想让程宿屿以为自己在偷听他的家事,她赶紧握拳轻咳一声,装作悠悠转醒,语气弱弱地抬头喊了一声:“……程宿屿。” 电话那头忽然一静。 下一秒,对面带着惊讶的声音连薄诗也听到了。 “程宿屿,你旁边的人是谁?” 薄诗面上呆了下,霎时间有些愕然。 这个声音很熟悉,她在宴会上常能听到。 是程家夫人,程宿屿的母亲。 13、-13- 挂了电话,程宿屿垂眸看她,“醒了?” 明知故问。 薄诗用手绞着头发,心情复杂地嗯了一声,转头问他:“你刚才在和阿姨打电话?” 很难得的,程宿屿笑了一声。 “不是听到了?”他轻轻瞥眼,语气没什么起伏,“刚才人还在一个劲地问,你是谁呢。” “……不好意思啊。” 没想到车里太过安静,这么轻的声音都会被对面听到,薄诗其实也有赧意。 刚才程宿屿敷衍了两句,说旁边是同学,也没个解释之类的,直接就挂了电话。 她为此感到有些心虚。 因为不知道俞阿姨记不记得她声音,又有没有可能认出她来。 薄诗心怀愧疚,张了张口,刚想说话:“程……” “夜里风大,容易冻感冒,醒了就回去吧。” 可谁知这么一晃功夫,程宿屿的表情又淡下来,变回他往日里的模样,疏离如清辉。 薄诗一怔,忍不住揪紧衣角。 打断她之后,青年又开口:“你今天说的话,我当没听过。” 她咬着牙问:“我说了什么话?” 程宿屿不答。 那张光风霁月的清冷脸孔上,几乎看不出什么表情来,他只是用那双平静到毫无波澜的眸,静静注视着她。 ……或许呢? 或许那杯牛奶,是只对她一人的好呢? 薄诗原本来这里的时候,心里还抱有一丝期待,可被对方这么看着时,她的心却一点点冷了下来。 大抵这个人的性格就是这样,反复无常,时冷时热。 心血来潮做出来的事,却叫她一人患得患失。 薄诗下车的时候,把那件驼色的风衣留在了车上,一个人向前走了几步,寒风刮得脸生疼。 眼睛也疼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被风吹的。 就在她轻轻低下头,心里止不住感到酸涩的时候,身后忽然咔嚓一声,传来了车门被打开的声音。 天色暗沉,薄家宅院门前的灯,只照拂了一片。 是院落檐前,不在此处。 灯光没有落在薄诗身上,可那件带着些微药香的衣服,却在下一秒的这刻,被不偏不倚盖在了她肩上。 依稀间,好像听到有人叹了口气。 很轻,像是错觉。 程宿屿天生一副芝兰玉树的好样貌,静静伫立在那儿时,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烟火气。 薄诗后知后觉,抬起头看他。 挨得近的时候,仿佛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有好长一阵子,他们都没说话。 直到青年终于垂下眸,安静看了她许久,才开口。 “薄诗。”他说,“你真的很不听话。” 声音沉沉,直灌入耳。 - 那天乘着夜色回家后,薄诗房间的衣帽间里,多了件驼色的风衣。 她像是藏了个秘密,怀揣着种不可言说的隐秘心情,小心翼翼把衣服藏在了柜子里,生怕被打扫的人发现。 这种心情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中午,吃饭的时候。 餐桌上。 薄砚一边认真地往面包上抹黄油,一边漫不经心地随口问了句,薄诗前一晚去了哪里。 “……昨天?” 薄诗少有这种做了坏事被问起,一时间心虚哑口无言的经历。 她迟疑了片刻才答:“和朋友出去吃饭,稍微聊了会儿。” “朋友?”薄砚睨了妹妹一眼,打趣着说:“你倒是把我的话听进去,知道出门了。” 薄诗咳了一声,敷衍回答:“嗯,偶尔出门透透气,感觉也挺好的。” “大好青春的女孩子,本来就该多出去走走。”薄砚不以为意道。 他不是刨根问底的性格,对妹妹的社交也无意多问。 因为薄诗读的是国际高中,走的又是申请类,本身可支配的时间比较宽裕,虽然平日里不常出门,但也会和徐悠等人出去玩。 所以薄诗没进一步解释的意思,薄砚自然不会追问。 只不过…… “下次要出门的话,记得提前说一声,陈妈昨晚做了宵夜,你没吃上。” “啊?哦……知道了。” 薄诗没想到有这茬,只能勉强道:“昨天大晚上的,我怕打扰你们休息,下次会提前讲的。” “嗯,不要紧。” 均匀抹完黄油后,薄砚放下小刀,咬了口松软的面包,又说:“还有件事跟你说一下。” “学校官网的预录取名单已经出来了,一切顺利,等下个月应该还有一次面试,你到时候记得准备下。” “……” 预录取、下个月面试。 没想到这天这么快就来了。 薄诗轻垂下眸,不自觉地感到有些烦躁,原本还算可以的心情也在瞬间垮了下来。 用筷子心不在焉地在碗里戳戳点点,情绪不振的时候,连她爱吃的蟹肉滑蛋都变得食之无味起来。 薄砚似有所察,随意瞥了她一眼:“没胃口?” “……不是。” 薄诗轻轻摇了摇头,否认后又说:“我只是在想,我要是不打算出国了的话,该怎么跟爸妈解释。” “……你认真的?” 薄砚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蹙起眉,匪夷所思看向她:“你别告诉我,是为了程宿屿?” “不是。”薄诗垂眸,轻声答,“是为了我自己。” 这句倒不是骗人的。 她只是突然间发现,不管自己有没有喜欢程宿屿,她都不想和季家联姻。 这是客观事实,而非权衡利弊。 如果自己作为薄诗的将来,在她十七岁那年就能一眼望到头……那还有什么继续下去的必要? 薄诗不想过这样的人生。 “哥,我对联姻没兴趣,更不想嫁给季霖。”她抬头看向薄砚,一字一句道:“你得帮我。” 薄砚愣了下,差点咬到舌头:“我怎么帮?” “我要留在国内,爸妈那边的思想工作,你比我熟。” “…………” “疯了”二字已然抵在舌根。 可因为说这话的是自己亲妹妹,薄砚只得生生将这二字咽了回去,手扶着额,头疼地看着她道:“你这家伙……”还真会给他找事做。 语气带着三分纠结,似是惆怅异常,却也没说不行。 不由自主地,薄诗心里松了口气。 她忍不住想:妥了。 求神拜佛也要找对庙。 至于为什么求的是薄砚,又为什么要让他帮…… 谁让她哥向来是最有法子、且无条件偏向她的那个。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14、-14-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周末。 听说市中心的美术馆最近在办一场艺术展,展览的主题是喷漆艺术,主要表达张力与冲击的融合。 徐家老爷子是书法界泰斗,书画文娱圈向来和徐家要好。 虽说“喷漆艺术”这类新鲜事物对老人家来说,可能算不得讨巧,但考虑到徐家往下数还有那么多小辈,美术馆照旧是殷切送了几张邀请函过去。 听说这是年轻人喜欢的东西后,徐家老爷子大手一挥,直接就把邀请函给了自己亲孙子。 “徐年啊,有空就带你妹妹出去玩,让她去艺术展陶冶下情操,省得一天到晚净在那儿追什么明星了,没个正经。” 老爷子拐杖击地,哼了一声说。 徐年随口应下,结果拿了票转头就送了薄砚,嘴上还兴致缺缺:“这种乏味的艺术展,别说徐悠没兴趣,我傻了才陪妹妹去看。送你了,有空带女朋友去玩。” 薄砚咦了一声,接过邀请函看了眼,不禁有些稀奇:“你怎么就能肯定,我会陪女朋友去看?” “可得了吧。” 徐年啐他:“谁不知道大少爷你,谈恋爱跟养蛊似的,爱的时候要星星给摘,要月亮给捞,什么事儿在你跟前是事儿啊。” “我倒不知道,自己还是这么个形象。”薄砚失笑,桃花眼弯起。 他晃了晃手中的邀请函,不甚在意地问:“那照你这么说,我不应该是中蛊么?怎么倒说我养蛊。” “要点脸吧薄砚。”徐年笑话他,“就你这面热心冷的,能中谁的蛊,哪个又玩得过你?” 薄砚顿了顿,笑而不语。 可惜他最近空窗期,没女伴,这邀请函用不着。 薄砚转头,拿胳膊捅了捅旁边的程宿屿,随口问:“你感兴趣不,匀你两张?” “哎哟喂,敢情是拿我的东西做人情呢?” 没等程宿屿回答,徐年便笑着插话:“你早说啊,我这儿还有呢。” 他说着就要让人去取。 程宿屿伸手拦住他,语气淡淡地打断:“不用了,我之后几天都有事,没空出门。” “嗯?你有什么事?”薄砚在一旁,有些好奇地问,“你不是保研了?” 程宿屿答:“公司的事。” 此言一出,现场静了一瞬。徐年不知想到什么,表情变了下。 薄砚很快恢复过来,笑着朝他道:“哦,那是挺忙的。” 程宿屿嗯了一声:“邀请函你自己留着吧,女孩子应该更喜欢艺术展一些。” 气氛逐渐缓和下来。 徐年扯了扯嘴角,在旁边附和:“是吧,我就说我们这些人里,除了薄砚谁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能陪女朋友逛街泡吧看电影,玩一天都不带累的。” 薄砚:“……”都说了他现在空窗期。 薄砚啧了一声,倒是没跟邀请函过不去,随手将东西收了起来。 “可怜我这个没女朋友作伴的,只能拿回去哄妹妹开心咯。” 徐年笑骂他:“说得跟谁没有妹妹似的,你家薄诗能爱看这个?” 想到徐悠一天到晚热衷于这个演唱会,那个livehouse的,徐年可不觉得薄诗会喜欢劳什子的喷漆艺术。 “这你就不懂了。”薄砚语气轻佻,“小姑娘家家,也不一定非要喜欢才能去看啊。” “她班上这么多同学,总有几个要好的男生女生,几个人约着去不就好了。” “还男生呢。”徐年嗤他,“也不怕别人把你妹妹拐走了,心可真大。” 薄砚勾着唇,瞥了眼程宿屿,但笑不语。 这时程宿屿的手机响了下,上面似乎有条短讯提醒。 青年垂眸瞟了一眼,也不知上面具体写了什么,他安静片刻后,随手摁下息屏,起身这就准备要走:“我有点事,先走了。” “什么要紧事啊,不多待会儿?”薄砚问他。 “不了。” 婉言谢绝薄砚,程宿屿脸上看不出情绪:“学校有点临时状况,我去看看。” “哦……成吧。” 程宿屿说是学校有事,但薄砚并不大相信。 估摸着大概是他家的私事,不好多说,毕竟“程弈阳被亲弟弟打了”一事最近闹得沸沸扬扬,也算是他们家的“家丑”了。 薄砚不想掺和进这些,便只象征性问了句,没打算拦人。 “路上小心点。” 等程宿屿走后,徐年笑容敛了敛,让人把他剥了又不吃的橙子收走,自己在薄砚身旁坐下,翘起二郎腿提了一嘴。 “我说薄砚……程宿屿家那个情况,眼下不少眼睛都盯着看呢,你跟他走这么近,是不是不太合适?” 薄砚把咖啡杯放回桌上,随口嘀咕了句苦,听到他的话后又笑了笑,语气不以为然:“有什么不合适的。” 他妹妹还喜欢人家呢,自己也没拦着。 “……行吧,你不在意就成。”徐年耸了耸肩:“我就那么一说。” - 给程宿屿发短信的时候,薄诗刚从乐理老师家出来。 上车后她把谱子和笔记放在一边,让李叔把空调温度调高些,接着脱了外套盖在自己腿上。 “李叔,回家之前去趟a大,我有点事。” “好的小姐。” 李崇在薄家呆了十几年,一向是沉默寡言的性格,无论主人家提什么要求都不会问,只管照做便是。 薄诗在路上给程宿屿发了短信。 【你现在在学校吗?我马上快到a大了,如果有空的话,我把你的衣服还给你?】 消息发出去几分钟,程宿屿一直没回她。 习惯了对方这种冷淡态度,薄诗也不像以前那样在意了,等到了a大后,她轻车熟路从正门进去,自操场一路顺着香樟林方向走去,很快找到了上次的行政楼。 因为已经跟钱主任提前约好,薄诗便径直去坐了电梯。 四楼一到,那股熟悉的檀香便飘了过来。 薄诗微蹙了下眉,有些受不了这味道,但最终忍了忍,还是走了过去。 钱主任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听见电梯门开了,隔着老远声音就飘了过来。 “嗨哟,说曹操曹操到,我一听这声儿就知道是薄同学来了。真是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啊哈哈……” 踩在行政楼深红色的地砖上,薄诗慢吞吞走过去,朝笑容谄媚的矮胖男人点了下头,客客气气开口。 “钱主任,我来拿我要的东西。” …… 十分钟后。 薄诗拿着一份“a大艺术特长生提前录取选拔表”,施施然回了车上。 “回家吧李叔,我的事办好了,不用跟哥哥说我来过这儿。” 李崇闻声抬头,从前视镜里瞟见薄诗手中黄色的资料袋,他顿了顿,头也不回地应:“是。” 车子发动了,和一辆停在校门口的卡宴擦肩而过。 薄诗放下心来,拿出手机,随意低头看了眼,却忍不住惊讶咦了一声。 她这时才发现,刚才在办公室手机被自己静音的那段时间,程宿屿给自己回消息了。 ……虽然不知道他现在在不在学校。 但看样子,程宿屿是不大想见她的。 【不用还,留着或者扔了都可以,随你。】 15、-15- 衣服自然是没有扔的。 薄诗把那件风衣送去洗了,取回来后就一直放在衣帽间,没再动过它。 这段时间薄砚给她请了不少老师,文化课和专业课培训都是一对一,所有课程针对a大提前录取来准备,方方面面都安排到了详尽。 因为家里主要的生意在国外,爸妈这两年常驻新加坡,所以她的学业就全权交给了薄砚负责。 听他二位打电话来问起薄诗留学的事,薄砚也都打着哈哈敷衍了过去。 结果一转头,就朝妹妹诉苦。 “为了让你留在国内,哥回头少说得替你挨顿骂。” 薄诗刚上完提琴课,听他这么说,忍不住笑了:“我记得你当年要留在国内,也是跟爸妈大吵了一架吧?” 因为薄砚吃不惯新加坡的东西,所以宁死也不去那儿读书。 “是啊。”薄砚感慨,“当时年少轻狂,把爸气得半死。” “哦……所以你才选的金融系?” “差不多吧。”薄砚摊手说,“毕竟不选这个,我也没法读a大。” 因为是他老子出钱捐的楼,读什么专业自然也由薄父来选。 虽然他本身对金融也不抗拒就是了。 “原来是这样。”薄诗敷衍点头,“那你这年少轻狂,费的代价还挺大。” “……” 薄砚撇了撇嘴,不跟她计较。 “哦对了。”突然想起什么,薄砚又说,“学业忙得差不多的话,有空也可以出去玩玩。” “之前不是给了你几张邀请函吗?我记得是喷漆艺术展之类的……你没事就约几个同学出去玩,别老闷在家里。” 薄砚一向自由散漫惯了,对妹妹这副宅家态度很不理解。 对他来说,只有书呆子才爱闷在家里。 “晚上哥有个局,要不要带你去?” 他看了眼手机,随口说:“徐年那小子为了哄妹妹高兴,组了个艺人局,你要是感兴趣,今晚可以和我一块儿……” “没兴趣。”薄诗打断他,“你自己去就行了。” “……行吧。”薄砚耸了耸肩,没怎么在意,“那你自己在家休息,我这两天不回家,让陈妈别做我的饭。” 又夜不归宿。 薄诗啧了一声,回他:“知道了。” 索性也管不住,只能由他去了。 只是不知道程宿屿那种性格的人,是怎么和哥哥玩到一起的。 明明一个冷淡,一个放浪。 …… 想到程宿屿,薄诗又想起那天他把自己送回家时,那个昏暗的夜晚。 就在自己家门口,院落屋檐下。 程宿屿垂着眸把风衣披在她身上,自己却只穿了件里衣,清瘦的身形在风中有些单薄,一言不发站在原地时,冷白的皮肤愈显病态。 程宿屿身体不好,薄诗是知道的。 所以她没接受,只让程宿屿把风衣拿走,“我不要。” 他要是吹伤寒了,难过的总是自己。 薄诗不需要他的可怜,她只要一个结果。 但无论拒绝与否,程宿屿都没有说出口。 “薄诗,乖一点。” 青年垂眸没听她的话,还是把风衣披在了她肩上,一直到最后,也只是岔开话题,平静朝薄诗道:“回家吧。” 那一刻,她猜测自己眼角应该是红了,因为程宿屿抿了下唇,目光落在她身上,仿佛是愣了一下。 薄诗吸了吸鼻子,无端觉得有些难堪。 不是因为程宿屿的拒绝,而是因为他避而不谈。 “……那我回去了。” 她犹豫了一瞬,还是闷闷道:“对不起,今天打扰你了。” 嘴里说着违心的话,她转身往院子里走。 脚步匆匆,像是要掩饰什么一般。 薄诗深吸了口气,低头快速眨了眨眼,急着要把背后的人甩开。 可下一秒,手腕却被突然拽住。 她结结实实怔了一下。 握住她的那只手骨节细长,手背微微用力绷起,皮肤呈现不健康的苍白。隔着那层薄薄的皮肉,能看到上面淡青色的筋脉。 ……是程宿屿。 闻到熟悉的药香味时,薄诗指尖颤动了下,露出一瞬的惊愕。 还没等她抬头,就听到背后那人,似乎是叹了一声,带着酥酥麻麻的痒,还有转瞬间温热的触感——她的眼睛被盖住了。 薄诗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程宿屿在静了片刻后,声音也从上方响起:“……不用对不起,也没有打扰。” 他顿了顿,语气带点无奈:“还有,别哭。” “……我没哭。” 薄诗听到这句话时,面上恍惚了一瞬。 她下意识强撑着开口,回头想要解释,但原本只在眼眶里打转的水光,却在被他轻轻摸了下头的时候,陡然间落了下来。 一时间,两人都安静下来。 夜晚的冷风带着怵人的寒气。 “……你不要看我。” 薄诗回过神来,哽咽了一下,她自暴自弃地垂着脑袋,用极小的声音说。 “嗯,不看。” 看着她抿成条线的唇,以及快烧到耳根的热度,程宿屿答应了。 他低头敛目,又给她递了块手帕,“擦擦。” 薄诗沉默接过。 她一言不发地站那儿擦眼泪,程宿屿就在一旁静静等着。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等薄诗终于平复完心情,有勇气抬头看他时,程宿屿才俯身弯腰,从她手里将用过的手帕接过。 “好点了?” “……嗯。” “那回家吧。” “嗯。” “还有。” “……嗯?” 青年说到这儿一顿,垂眸看了她半晌。 从他那双雾蒙蒙的眼中,薄诗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人总是模样清冷,却又有着说不出的恹态,有种羸弱的苍白。 薄诗看不懂他。 好半天才像是认输了般,程宿屿微微撩起眼皮,目光对上她的,长睫轻轻颤动了下。 而后开口,语气平静。 “薄诗。”他说,“不想出国的话,就别去了。” “……什么?” 她愣了下,下意识反问。 “我的意思是说。” 程宿屿一顿,慢慢垂下眼皮,“不论结果如何……” “做你想做的事吧。”他说。 …… 后来好多次回想起来,那晚的月色,仿佛都比往日里温柔。 16、-16- 市中心的艺术展办了整整一月。 最后一天的时候,薄诗抽空去了。 没听薄砚的话约同学,她是自己一个人去的。 展厅很大,里面的人却不多。 馆内整体布局结构空旷,雪白的墙配上冲击对比强烈的喷漆色彩,给人以强烈的张力感。 薄诗逛到内馆的时候,不远处有几个女孩子正在拍照,彼此间还在小声聊着天。 “听说这场艺术展里,好多作品都是葛以珊的。” “嗯?葛以珊是谁,我怎么没听过。” “就是前段时间网上风很大,那个柏林艺术大学的美女画家,看架势好像是打算回国发展了。” 有个女孩指了指面前的画,随口解释:“喏,这个就是她画的。” “这样啊……难怪,我说宣传册里怎么还有个漂亮女生呢。” 有人漫不经心瞥了眼画,轻笑开口:“依我看呀,这是哪家大小姐镀金回国,花钱给自己造势来了吧?” “……” 薄诗脚步一顿,不着痕迹看了她一眼,轻轻皱了下眉。 虽然不认识那位画家,但听别人这么诋毁素不相识的人,总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这时放包里的手机响了下,有人给她发了短信。 薄诗拿出来看了眼,是哥哥。 【晚上聚餐,带你去吃饭。】 聚餐?应该又是什么无聊的饭局吧。 想到晚上还有视唱练耳课,薄诗刚想回绝,薄砚的第二条短信就发来了。 【就我们宿舍几个小聚,程宿屿也在。】 “……”程宿屿也在。 看到最后一句话时,薄诗愣了一下。 她迟疑两秒,抿了抿唇,还是回了“好”。 - 走出美术馆,室外蓝天白云,空气清新。 因为离晚饭时间还早,薄诗打算在市中心这儿先逛会儿,没让李叔来接她。 顺着手机上的导航往商区走,薄诗在街边遇到了个卖花的老奶奶,她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面前摆了个简陋小摊,正带着和蔼笑意吆喝叫卖。 薄诗看了一眼,不由自主停下脚步,走到摊前。 “奶奶,您这儿花怎么卖呀?帮我包束花吧。” “乖囡想要什么颜色,打算买给谁呀?” 老人家顶着大太阳眉眼弯弯,指着面前各色各样的花问她。 “浅一点的就好了。”薄诗想了想,小声说,“送朋友的。” “嗳,小姑娘家熨帖呢。” 老奶奶笑着应了一声,低头把粉白的洋桔梗和香槟玫瑰挑出来,又别出心裁地在中间点缀几朵月季,一边动作熟络地替她包扎花束,嘴上还乐呵呵地夸她:“囡囡长得真漂亮。” 薄诗脸红了红,不好意思道:“谢谢奶奶……” 夏日绿树成荫,室外蝉鸣声不止。 她头上打着阳伞,望了望天,感觉日头好像变热了。 十分钟后。 因为成品的花束简单大方,薄诗拿到手喜欢又满意,所以最后付钱的时候,比起奶奶说的价格,她又另多加了五百。 老人家一看转账金额,急得忙要退给她。 薄诗赶紧摆手拒绝,在路边随手拦了辆出租车,抱着花束上车后,想了想,又从车窗里探出脑袋来,朝老人家挥了挥手。 “奶奶,这会儿天热,您卖完花就早点回家吧,别累着了。” “哎呀,奶奶不累,你这孩子……” 老人家见薄诗已经上了车,拦又拦不住,也实在拿她没辙,只能无奈朝车上的人喊:“那小姑娘下次再来找我,奶奶送你花。” “好。”薄诗笑吟吟地答应了。 就在这时,背后不远处一道声音传来—— “奶奶,怎么了?” 薄诗愣了愣,隐约觉得这嗓音有点耳熟。 但这会儿司机已经踩下油门,她发了下呆,便也没了回头看的机会。 凌禹抱着一堆花束包装纸走来,见那辆车都呼啸而去了,奶奶还在摊位前遥遥望着,于是把东西随手一放,不禁好奇问:“出什么事了?” 他出去跑个腿的功夫,奶奶怎么跟丢了魂似的。 是和出租车里那个女孩有关? “你可算来了。” 老人家见孙子这会儿才来,长长叹了口气,指着摊位前的收费二维码说:“乖孙啊,你给我弄的这个东西,我是账也算不明白了。” 凌禹疑惑:“怎么说?” 奶奶把刚才的事讲了一遍,老人家质朴,末了忍不住絮絮叨叨:“这小姑娘家心善,怕我热,想让我早点回去,是个体贴的,就是出手太阔绰了,我年纪大了遭不住,得想个办法还她……” 凌禹听懂了,又有些哭笑不得:“人都走了,还怎么还?” 奶奶有些失落,嘀咕着说:“是啊,人都走了……” 凌禹笑笑,随口安慰道:“有缘还会再见的。” 他说这话时全然没想到,就在晚上的饭局上,自己还会见到那个女生。 并且,他们还是见过一面的。 - “怎么才来?” 夜晚,酒店包厢内。 听到门口传来推门的动静,薄砚把手机往桌上一丢,朝不远处进屋的人瞥了眼,啧了一声道:“等你好半天,差点以为你放我鸽子了。” “……怎么会。” 薄诗咳了一声,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小声解释:“路上堵车,晚点了。” “一个两个都这么说。”薄砚撇了撇嘴,指着程宿屿,“这家伙刚才也是,学校离这儿这么近,还敢给我迟到。” 程宿屿嗯了一声,语气淡道:“不好意思。” “……” 妈的,敢不敢再有诚意一点?? 薄砚磨了磨牙,饭都没吃就被气饱了。 “只有我们三个吗?” 薄诗坐定后环顾四周,发现到场的只有他俩,不由迟疑开口:“哥,你不是说你们宿舍小聚吗……?” 怎么就只有他和程宿屿? “哦,是这样。”薄砚解释,“我们宿舍四人间,有个家伙临时有事没来,还有一个回了趟家,刚打电话说在路上了,就来。” “哦……”薄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挺好的,我之前都没见过你舍友。” “也不用这么郑重。” 薄砚手托腮,无聊地说:“主要是大家快毕业了,我想着能聚就聚呗。” 他瞥了程宿屿一眼,开玩笑说:“毕竟不是谁都跟这位学霸似的,成绩好到说保研就保研。” 知道薄诗一直关心程宿屿的学业问题,虽然不知道缘由,但薄砚还是决定好人做到底,趁这会儿说明白了让她心安。 “我说大学霸,你说是不?” 他语带调笑地开口,凑过去拍了拍程宿屿的肩。 程宿屿皱眉想要躲开,谁知下一秒薄砚忽然一顿,有些惊讶地咦了一声,朝他那儿凑近了些。 程宿屿:“……干嘛?” 薄砚闻了闻味道,抬头看他,不太确定地问:“你喷香水了?” 听他这么问起,程宿屿面上一顿,微不可查地瞥了薄诗一眼,接着很快否认了。 “没有。” “那你身上怎么有股花香?” 薄砚皱着眉,古怪地说:“感觉还挺好闻……就是味道有点清新了,不像你的风格。” 不像程宿屿的风格。 薄诗听到一半时,已然心虚地僵直了身子。 她想起自己来之前给程宿屿发消息,问他能不能在a大附近见一面的事。 花是给程宿屿买的,为了祝他毕业快乐。 而在短信里,程宿屿说好。 …… 然后她就真的乖乖坐在咖啡店里,身旁放着漂亮的花,像其他在等男朋友的女生一样,等到了喜欢的人来。 薄砚口中的花香,她身上也有。 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和程宿屿身上的味道,应该一模一样。 17、-17- “抱歉,等很久了吗?” 和程宿屿见面,是今天下午三点的事。 收到短信后过了四十多分钟,薄诗坐在咖啡店里,安静地在手机上玩消消乐,一直等到面前放着的咖啡凉透,手机电量耗至百分之七的时候,才终于听到熟悉的声音。 似时雨后的初夏,露水洗涤,闷热一扫而空。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店内,薄诗一抬头,就对上了那双好看的眸。 显而易见,是程宿屿。 “……没等很久。” 她出神了片刻,才想起回答他的话,没有照实说,只垂眸看向桌上的咖啡,一语带过:“我也刚来,就十分钟左右。” “不是故意的,抱歉。” 可能是怕她误会,程宿屿又解释:“刚才导师临时找我过去,有点事。” 薄诗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我知道,没关系的。” 等了程宿屿那么多次,薄诗早就习惯等待了。 她不在乎。 自己本就不是排在第一顺位,所以顺序挪后也是正常。 但可能是她语气太平静,程宿屿好像愣了一下,微微蹙眉看向她:“……你生气了?” 薄诗认真思考了下,然后摇了摇头:“没有。” 确实没有。 是她喜欢程宿屿,又不是程宿屿喜欢她。 自己没资格生气。 程宿屿静了两秒,不再说话。 走近之后,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花上,他迟疑片刻后,还是朝她问出口:“……给我的?” 薄诗轻轻嗯了一声,把花递给他:“祝你毕业快乐。” 程宿屿脸上有讶异,似乎犹豫了下,但没有表达出来,只简单说了谢谢。 “等你考完试,我给你回礼。” 他的态度一如往常,礼貌且疏远。 薄诗嘴唇翕动了下,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但好在没过多久,她又打起了点精神。 因为程宿屿在接过花后对她说:“时间还早,我把花带回宿舍,要一起吗?” 他顿了顿,言简意赅:“带你逛逛学校。” “……” 其实之前徐悠发的那条朋友圈里,也说程宿屿带她逛过a大。 薄诗算是记性不太好的人,但认识程宿屿之后,唯独对他的事上心,回想起这件事,不免思维发散开来,忍不住嘀咕着想: 他就这么喜欢带人逛学校? 可尽管如此,嘴上还是诚实地答应了。 “好,走吧。” - 那束花被装饰得很漂亮,程宿屿把它带回寝室的路上,回头率相当高,可能也和他的长相有关。 薄诗和他并肩走在一起,被人用八卦眼神打量也浑不在意,只有心在不自觉地怦怦跳着。 很适合他,那束花。 薄诗忍不住想。 分明是眉眼清冷的长相,平日里总是神情冷淡,但程宿屿在接过那束花时,却意外有着昳丽的和谐。 他是清瘦匀称的骨架,脖颈颀长,肩颈优越,手腕线条流畅漂亮,无论是拿着花的时候,还是顺手接过她包时,都一样叫人赏心悦目。 “你在外面等我一下,我马上下来。” “好。” 薄诗心里装着事,随口答应了。 等在男生宿舍楼下的时候,她还偶遇了之前运动会时被薄砚拜托、负责给她占位的那个男生。 戴圆框眼镜的男生看到她,有些惊讶,转头跟同伴打了声招呼后过来,开口就是问句:“薄砚妹妹,你来这儿是……” “同学,麻烦你件事行吗?” 薄诗打断他,朝男生做了个“嘘”的手势:“我哥不知道我来这儿,能拜托你帮我跟他保密吗?” “……哈?” 以为她是来找薄砚,正打算好心提醒她人不在的卢易辉:“?” 这什么情况? 顺着薄诗的目光望向宿舍,大脑短路两秒,他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之前运动会时这位妹妹好像是说过——她是专门来看程宿屿的。 联想到跟他住在同一栋楼,甚至正好还是对门的某程姓同学,卢易辉沉默了。 好半天才说:“行,我知道了。” 这两人见面还要瞒着薄砚……有种吃到大瓜的感觉。 卢易辉脚步趔趄,神情恍惚地回了寝室楼,路上和程宿屿径直打了个照面,他都没想起来打招呼。 …… 从宿舍出来后,程宿屿在自动贩售机前买了饮料。 薄诗跟在他旁边,看着他买了汽水。 橘色饮料的包装,看起来很夏天。 尽管右手拿着她的包不太方便,但男生不吭声,眼也没眨,腕上凸起的骨节微微发白,很快便单手开了易拉罐,“啪嗒”一下,碳酸味的水汽开始往上涌。 薄诗看着这幕,眼睛眨了两下。 下一秒,冰冰凉凉的橙汁被递到她面前。 薄诗微微屏住呼吸,仿佛已经透过易拉罐身,闻到了那股酸涩的甜味。 “喝这个可以吗?” 程宿屿说话时低头看她,表情淡淡,像是知道她会喝,黑色碎发散落在额前,皮肤白得像映着光。 薄诗顿了一下,漂亮的脸上闪过意外,慢了一拍才接过。 “……谢谢。” 上次吃饭的时候她点了橙汁,程宿屿记得。 - 因为晚上还有聚餐,饭局又是薄砚做的东,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他们是一前一后到的酒店。 眼下冷不丁被薄砚问起—— 虽然知道其实被发现了也没什么,但薄诗还是忍不住有些紧张。 手指发僵,仿佛干了什么坏事一样。 俗称“做贼心虚”。 毕竟花是她一路抱着带去店里的,怎么想身上都会沾到味道。 哥哥这家伙灵得跟狗鼻子似的……怎么什么都闻得出来? 就在薄诗还在杂七杂八想着这些的时候,程宿屿已经开口了。 “薄砚。” 只听他屈指敲了敲桌面,语气平静,慢条斯理发了话:“你要是嗅觉有问题就直说,我认识个还不错的医生,虽然是治外科的,不过治病这种事触类旁通,还是可以介绍给你的。” “……搞什么?” 薄砚语气稍顿,危险眯起眼睛,“程宿屿,你小子会不会说话??” “……好了好了,多大点事啊。” 眼见气氛变得不妙起来,薄诗咳嗽一声,赶紧打了个圆场。 “我看酒店大堂里摆着那么多花,说不定是程宿屿过来的时候蹭上的呢,反正他都说了不是香水……哥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 说着说着她声音小了下来,偷偷看了一眼程宿屿。 黑发青年垂着眼皮,安安静静坐在位置上,背挺得笔直。他皮肤冷白,身量又清瘦,哪怕坐在那儿一言不发,眉眼间也透着股清寒。 薄诗的心思藏不住,余光也向着程宿屿。 尽管那人的视线,从没落在过她身上。 “……你就帮着他吧。” 将妹妹的表现尽收眼底,薄砚嗤了一声,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没好气翻了个白眼:“懒得跟他计较。” “……” 少爷你懒得计较就好。 唇抿成一条直线,心口酸酸涨涨,薄诗的目光快速略过程宿屿,好容易松了口气。 18、-18- 十分钟后。 “——是你?” 当发现哥哥口中那位“回了趟家”的舍友,就是之前好心帮自己指过路的男生时,薄诗是有些诧异的。 凌禹一开始听说聚餐,只以为是宿舍几个人,当进门后看到薄诗,他同样露出了惊讶表情。 “咦,你不是……” 今天下午在奶奶摊位上买了花,还多付了五百的那个女孩吗? 当时薄诗坐在计程车上,两人没有打过照面,但她探出脑袋来和奶奶告别时,凌禹还是看清了她的脸。 所以此时此刻,他不禁感叹命运巧合。 下午才安慰奶奶说“有缘会再见”的人,自己晚上就见到了。 “你是今天下午买了花……” “你是之前帮我指路的那个男生吧?” 下一秒,两道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凌禹顿了顿,愣了下,适时止住了嘴。 薄诗脸上的笑容一僵,和他面面相觑,张了张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空气骤然间一凝。 薄砚左看看这个,右看看那个,忍不住狐疑开口:“……你们俩认识?” 话音刚落,程宿屿也慢慢抬起眸,压了下眉骨,看了他们两人一眼。 他人清瘦,唇色又淡,静静坐在那儿一言不发时,莫名让薄诗心中一紧。 生怕薄砚揪着“买花”那句话,又得扯出什么官司来,她忙开口解释:“什么啊,还不是哥你之前让我去行政楼跑腿,结果我迷路找不到地方那次,就是你舍友帮我指的路。” 她说着指了指对面。 凌禹正好走过来,在程宿屿身旁拉开椅子坐下,闻言同样附和。 “对,是这样没错。” 女孩子大多脸皮薄,买花可能是为了给人惊喜,不想提前被哥哥知道,是自己刚才疏忽了。 想到这里,凌禹有些愧疚。 不再提下午遇到薄诗的事,他干脆笑着帮了句腔:“让女孩子跑腿,薄砚你可真行。” 薄诗顺势剜了哥哥一记,佯装不高兴。 “行政楼……” 薄砚抽着嘴角,仔细回忆了下,很快想起来:“哦,运动会那次?” 用的居然还是问句。 “是啊。”薄诗哼了一声,语气凉凉,“您大忙人事多,不记得也正常,那天不知道被谁一个电话叫走了,还是做哥哥的呢,就留我一个人在a大迷路。” 凌禹在旁边听着,忍不住噗嗤笑出声,面上莞尔。 “……” 瞧这阴阳怪气的。 薄砚自知理亏,赶紧转移话题:“我记得运动会那天人多,学校这么大都能碰上,你俩还挺有缘。” 薄诗撇了撇嘴,忍不住埋怨:“你也知道人多啊。” “……” 听见“运动会”三个字,程宿屿终于有了点反应,他眼皮颤了颤,平静看了薄诗一眼,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凌禹随口解释:“那天下午我有比赛,正好路过。” “哦……这不巧了吗。” 薄砚耸了耸肩,给舍友介绍:“今天让你俩正式认识一下。喏,这是我妹妹,薄诗。” “久仰大名,”男生朝薄诗笑了笑,“你哥在学校提过你很多次。” 他自我介绍:“也算是第二次见面了吧,叫我凌禹就好了。” “嗯……好,凌禹。” 薄诗点点头,脑子里还在想“买花”的事,随口应了声“好”后,又突然觉得有些敷衍,一心二用不知该怎么回,就干脆礼貌客套了句。 “对了,我哥平日里麻烦你们照顾了。” 薄砚有些无语:“拜托,谁麻烦谁啊,我照顾他们还差不多。” “……你闭嘴。” 因为凌禹先前脱口而出的“买花”二字,她也不敢当着薄砚的面多说别的,心里只能默默祈祷,希望哥哥刚才耳聋了没听到。 想起什么来,她又朝凌禹道谢:“之前忘了说,运动会那天谢谢你啊。” “没事,举手之劳。” 凌禹摆了摆手,没怎么在意。 他只是忍不住在心里考虑,一会儿聚餐结束后要怎么跟人家女孩子提,多给的那五百块钱的事。 来之前不知道是薄砚的妹妹,现在知道了,倒觉得这事不怎么好开口。 毕竟薄砚的家世,a大金融系大部分人都清楚。 五百块钱对他们来说,可能真是扔水里都听不见响的一个数字。 凌禹摇了摇头,有些无奈。 奶奶啊,还真是给他出了道难题。 “对了,你刚才说什么买花?” 薄砚没被轻易转移话题,这会儿又转头看向凌禹,开口问:“你下午去给奶奶帮忙了?” “嗯。”男生顿了顿,简单解释,“今天天气好,适合卖花。” 薄砚看了妹妹一眼,若有所思:“所以,我妹妹找你买花了?” “……” 薄诗不禁陷入沉默。 凌禹看了看这对兄妹,犹豫了下,没吭声。 薄砚啧了一声,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他意味深长看了程宿屿一眼,挑了挑眉:“算了,当我没问。” 既然自己没收到花,那想也知道收到花的人是谁。 薄诗这家伙,真是偏心得可以。 - 这顿饭薄诗吃得食不知味。 和薄砚一起出门吃饭,大多数时候你只能吃到些又贵又难吃、除了卖相好以外别无长处的食物,偏偏他还自我感觉良好。 “怎么不吃?” 薄砚指了指面前的奶酪火腿冷盘,上面有青色的罗勒叶点缀,外观上做到了满分:“是不吃甜咸口的吗?” 他试图劝说:“其实我还挺推荐这道菜的来着……” 程宿屿很直接:“难吃,不喜欢。” 薄砚:“……” 薄诗对西班牙菜没什么兴趣,加上程宿屿就坐对面,为了用餐形象好看一点,她挣扎了片刻,还是放弃柠檬虾,挑着tapas和烤鳕鱼片吃了点。 凌禹倒是挺给面子,每道菜都尝了下,最后对海鲜饭给出好评:“这个还不错。” 薄砚一脸你很有眼光的表情,肯定他的选择:“那可不,这家店的招牌!” 夏日气候炎热,屋内冷气打得很足。 四个人坐了个大圆桌,因为薄砚觉得太空荡,他们是挨在一起坐的。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薄砚倒是心情还不错的样子,但薄诗这顿饭吃得实属憋屈。 刚才哥哥猜出自己买花的事后,还当着程宿屿的面取笑了她几句。 虽然凌禹不知内情没听出来……但薄诗是多在意形象的人,她越想越觉得气不过。 忍不了这口气,于是薄诗抿着唇,干脆恶从胆边生,偷偷在桌子底下伸长腿,心一横,忿忿踹了薄砚一脚。 ‘——混蛋!’ 让你在程宿屿面前破坏她形象! 偷偷摸摸干完坏事,薄诗正打算看看自己成果如何,结果抬起头后,她惊讶地一怔,发现薄砚依旧是刚才那样。 表情没什么变化之余,甚至脸上还带着笑,跟凌禹在那儿讨论着晚餐。 ……什么情况。 老哥这家伙这么能忍的吗? 薄诗心中满是疑惑,踌躇不解地看了他一会儿后,觉得可能是力道不够,于是试探性又踹了一脚。 这次使的劲比刚才大,保证让他吃到苦头。 薄诗心中坏心眼地想。 就在她满心以为这次能给哥哥一个教训的时候,下一刻,没有踹到东西的实感,反而是腿上传来了异样的触感,还没等她回过神来,脚踝已经被一只冰凉的手给拽住了。 ……是隐晦的、禁忌的触碰。 握住她脚踝的那人力道不重,甚至还有点轻柔。但那种莫名其妙的电流感,却让薄诗愣了愣,喉咙忍不住发紧,她咬着牙没发出声音,心脏砰砰跳的同时,试图挣扎的动作也放缓下来。 不知怎么的,薄诗想起了今天下午在学校里,递给自己汽水罐的那只手。 骨节修长,瘦削干净。 被拽住脚踝、肌肤相触的同时,冰凉柔软的衣服布料无意中贴上薄诗的皮肤,刺得她一激灵。 薄诗突然间呼吸一窒,心骤然提到了最高。 ……试问在这样炎热的夏天,还有人会穿着长袖吗? 程宿屿会。 “…………”操。 薄诗倒吸了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短暂的沉默后,叉子清脆跌落在盘子里,她后知后觉地抬眼望去,下一秒忍不住失神。 “……” 不远不近的距离下,她正对上那双清寒的眸。 似皎月凛凛,华茂春松。 仿佛一切好听的形容词都能被放在他身上。 程宿屿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像是要将她洞穿。 19、-19 聚餐结束后,薄砚提出换地方续下一场,薄诗闻言想也不想,断然拒绝。 “我晚上还有课要上,先回家了。” 说这话时她眼神游移,视线飘忽,压根不敢看程宿屿,整个人心虚到不行。 薄砚这人懒散,向来没个正形,闻言嘻嘻哈哈的,不禁揶揄她:“好学生,你要回家只能打车回,我这儿可没人送你。” “……哦。” 薄诗撇了撇嘴,刚想说自己回就自己回,旁边的凌禹却突然看向薄砚,开口问:“你让你妹妹自己回去?” “嗯?不然呢。” 薄砚不明所以,随口道,“家里司机请假了,这两天不在。” “……那你家没别人了吗?”男生皱眉。 薄砚明白他的意思了,笑了笑说,“担心什么呢,这家伙又不是小孩。” 凌禹安静两秒,还是道:“女孩子家,大晚上孤身一人回去总归不好。” “那要不这样……”薄砚不再反驳,转而将主意打到程宿屿身上,“不然阿屿帮我送她回去吧?反正你也不喝酒。” 听到自己的名字后,程宿屿下意识抬起眸,上扬的眼尾疏离,还没说话,就被急急忙忙的薄诗给打断。 “不、不用了!” 她差点咬到舌头,语气慌不择路:“我……我自己回去就好!” 刚发生了那种事,怎么可能还让程宿屿送她回去! 光是和他呆在一个空间里,她就已经感觉丢脸死了好吗! 程宿屿的表情依旧冷淡,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喉结滚动了下,没说什么。 “喏。”薄砚像是得到什么赦令般,耸了耸肩,朝凌禹露出个“你看吧”的表情,“就说我妹妹能行。” “……好吧。” 男生叹了口气,有些无奈,转头对薄诗说:“回去的路上记得报平安,注意安全。” 薄诗知道他好意,忙点头:“我知道。” 那天夜里晚风吹得大,又带着夏日独有的闷热,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酒店经理把车叫过来时,薄砚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怎么这么慢?”他冷着脸问经理。 男人面上一愣,连忙解释:“抱歉啊薄先生,是因为今天楼上有生日派对,来的人多,连带着要用车的人也多……” 薄砚哦了一声,语气平平:“所以你就怠慢我?” “……”天地良心,他怎么敢。 经理心中叫苦不迭,忙道:“薄少您真误会了,我可是一听说您要用车,马上就去叫人了啊……” 薄砚还是只有寥寥几字:“哦,是吗。” 语气不上不下,像是下一秒就要找茬。 “…………” 眼看少爷眼皮一垂,表情懒懒的像是不高兴,凌禹揉了揉眉心,忍不住劝他:“算了薄砚,也不是多大的事,既然车都来了,你先让妹妹走呗。” 一边说,一边给经理使了个眼色,让他带薄诗上车。 见有人打圆场,经理好容易松了口气,赶紧引着薄诗:“好的好的,薄小姐这边请。” 这时程宿屿打字的动作一顿。 他抬起头,静静瞥了凌禹一眼,没说话。 “对了。” 薄砚想起什么来,叫住经理又问:“今晚谁过生日?” 也不知道是不是认识的人。 经理顿住脚步,回头讪笑着答:“那个……您可能不认识,是刚从德国回来的一位画家。” 不是一个圈的,自然没交集。 薄砚理解了:“哦,艺术家。” 难怪了。 他啧了一声,对这个话题显然没兴趣,转身朝凌禹和程宿屿道:“走吧,我们去酒吧。” 薄诗上车的时候,回头又朝他们三人的方向看了眼。 薄砚在和凌禹交谈什么,模样有些不耐。 凌禹则是好脾气地笑着,看她朝这儿望过来,还朝她那边挥了挥手。 与之相反的,程宿屿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低着头,在看手机,他眉微微蹙着,眼下正垂着眸在屏幕上打字,看起来心情不大好的样子,冷冷清清,没有朝她这儿看一眼。 薄诗抿了抿唇,朝凌禹点点头,然后上了车。 她点开手机,打开联系人列表,垂眸看了眼,又沉默着息屏。 好气又好笑地勾了下唇,忍不住骂自己笨,实在是想太多。 满屏绿色的对话框刺眼,白色只有寥寥几条。 往上翻,几乎全是她发的消息。 -【程宿屿,在吗?】 -【那个,有点东西想给你,你如果在a大的话,可以过来一趟吗?】 -【不远,就在你们学校外的咖啡店。】 隔了好长时间,程宿屿才回:【好。】 薄诗满心欢喜,提早去了咖啡店等着。 十分钟,他没来。 二十分钟,他没来。 三十分钟,他还是没来。 直到第四十分钟的时候,薄诗终于按捺不住,踌躇半天发过去了一句:【你到了吗?】 对话框就停留在这里,以绿色结尾。 他到了,然后没回。 程宿屿是她的聊天置顶。 而此时此刻在车上,薄诗的未读消息是0。 - 自聚餐那日过后,大半个月,薄诗都在忙碌的复习中度过。 a大艺术特长生的拟录取名额不多,在各类乐器项目当中,大提琴只招四个。 考生一共可以兼报两项,她选了管弦乐和打击乐。 收到凌禹发来的消息时,她正好在家里练琴,陈妈刚才送了碗绿豆汤过来,说是能消暑解热。 凌禹:【有空吗?】 凌禹:【奶奶上次说要给你送花,正好我现在在你家附近,方便给你捎过来吗?】 那次聚餐后,两人礼貌交换了联系方式,后来凌禹给她发了消息薄诗才知道,原来那个卖花的老人家是凌禹奶奶。 这么巧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还真让人有些意外。 反正这会儿也没什么事,薄诗想了想,问他:【喝绿豆汤吗?我家正好煮了。】 过了半分钟,凌禹回:【好。】 …… 凌禹来得很快。 不仅带了简单大方的郁金香捧花,还外带了甜品店的蛋糕。 “感觉只带花去女孩子家里,好像不太好。” 男生还是和那天一样,脸上带着温柔笑意,朝她解释说:“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听店员推荐买了布丁和泡芙。” “……”好贴心。 哥哥身边居然有这样性格的朋友,也是难得。 薄诗惊讶之余,还有些不好意思:“真是,你太客气了……” 凌禹笑笑,没说话。 那天五百块钱的事,后来两人心照不宣地都没提,但凌禹心中有杆秤,奶奶承她那份情,是一定要还的。 所以他今天才来送花。 陈妈端着冰镇绿豆汤到客厅时,目光朝凌禹身上看了好几眼,视线落到一旁漂亮的花束上后,便更加挪不开眼了,脸上也适时露出欣慰的表情。 “……” 薄诗知道她大概是误会了什么,但当着凌禹的面也不好解释,只能叹了口气说:“陈妈,我想吃桃子,您帮忙削点过来吧。” “啊?嗳、嗳,好嘞!” 陈妈恍然似的忙点头,出门时嘴里还在念叨:“我去削桃子,你们俩聊,你们俩聊。” 薄诗:“……” 冰镇的绿豆汤放在桌上,凌禹拿勺子的动作一顿,迟疑地看了她一眼:“……需要我解释一下吗?” 薄诗嘴角一抽,忍不住扶额:“没事,我之后会找她说的。” “行。” 毕竟是人家的家里人,凌禹也不多嘴。 空气逐渐安静下来。 薄诗尝了口他带来的泡芙,冰冰凉凉,甜而不腻,是很清新的香草味。 “这个挺好吃诶。”她忍不住说。 “是吗?”凌禹笑了笑,语气温和,“就在你家附近的甜品店买的,还怕你不喜欢,你觉得好吃就行。” 薄诗咽下嘴里那口泡芙,声音含糊:“好吃的,谢啦。” 凌禹轻轻嗯了一声,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花束上,又朝薄诗看了眼,忍不住笑笑。 他想起那天晚上回宿舍后,自己拿钥匙开门,结果刚一推门进去,就扑面而来的那股花香。 洋桔梗和香槟玫瑰,还有中间斜插着的几枝月季。 和奶奶口中说的,给薄诗包的那束一模一样。 漂亮生动,鲜活又灿烂。 花就放在自己舍友的桌上,醒目至极。 看到这一幕时太过惊讶,以至于他都忘了问程宿屿—— 他不是花粉过敏吗? 第20章 第20章 ◎旁边还有个女生和他并肩。◎ 凌禹知道程宿屿花粉过敏这件事, 其实也是偶然。 毕竟连薄砚都不知道的事,程宿屿自然不会主动告知。 凌禹爸妈离婚早,他从小是奶奶带大的,生活不算富裕, 平日里的家用补贴也都是靠打工赚取。 上了大学后, 因为家就在本地, 出入往返方便, 所以他周末时常会回家一趟, 帮奶奶摆摊卖花, 好替老人家分担点活。 之前有次摆完摊回学校时,他随手把卖剩下的洋甘菊带回来了, 想着放宿舍也行。 结果当天夜里,程宿屿身上就陆续起了红疹。 凌禹又惊又诧, 问了程宿屿,他才说自己是花粉过敏。 “吃点药就好了, 不是什么大事。”程宿屿说。 “抱歉……我下次会注意。”凌禹语气歉疚。 “没事。” 虽然程宿屿说了没事, 但凌禹是有分寸的人, 心里也有度,之后每次卖完花再回学校, 都是洗过澡换了衣服才来,也再没带过花回宿舍。 他知道花粉过敏这种病,严重起来可能致命。 也正是因为知道程宿屿过敏, 所以那天回去后在他桌上看到花,凌禹才会这样惊讶。 和薄砚不同, 那位大少爷因为睡不惯硬板床, 来学校第一天就搬出去住了, 但程宿屿却是住校的。 凌禹不是奢侈讲究的人, 对物质条件也没什么要求,但这不妨碍他同样惊讶,程宿屿这样出身的人,居然也会和别人一样,规规矩矩睡宿舍的硬板床。 另一位舍友感到好奇,之前还专门问过他:“程宿屿,听说你家就在本地,那为什么不回家住啊?” 舍友这话问得无心,也不带丝毫恶意。 程宿屿头也不抬,手中的书翻过一页,语气淡道:“回去太麻烦,还得提前打电话,要准备的东西太多,就没什么必要了。” “啊?哦,这样……” 舍友怔了一下,喃喃自语,心里想着大少爷的想法就是不一样。 要是换作他,那不得天天回家吃香喝辣,学校破宿舍有什么好呆的? 那次问的人没在意,说的人也不在乎,只有凌禹在旁边听了,心中觉得有些奇怪。 像“麻烦”“必要”这样的字眼,本身听起来就很别扭。 程宿屿回自己家,有什么必不必要的? 何况他家就在市中心。 没有人会因为“麻烦”这样的理由不回家。 除非是,他自己本身不想回- 如果能再选一次,自己那天还会送程宿屿花吗? 薄诗想,应该不会了。 从凌禹那儿得知程宿屿花粉过敏后,她整个人都懵在了原地。 心中擂鼓,忐忑不安。 凌禹告辞离开后,她回到房间,立刻就想给程宿屿打电话,可正当准备要拨号时,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踌躇地对着手机屏幕,不知所措。 这时薄诗想起了哥哥,忙给他打电话。 结果电话通了,薄砚却疑惑道:“程宿屿有花粉过敏?我不知道啊。” “……”你都知道些什么。 薄砚那边传来的背景音嘈杂,有男有女,旁边好像还有人在不断催他过去,语气轻佻,听起来就不像正经地方。 薄诗皱眉问:“……你现在在酒吧?” “哪能啊,这才几点。”薄砚笑了笑,“别瞎想,徐年组的局,好多人你不认识,就没叫你。” “哦,我本来也不想去。”薄诗顿了顿,又不放心地问:“程宿屿也在吗?” 薄砚挑眉:“你找他有事?” “……没事,我就问一嘴。” “他不在。”薄砚说,“我最近没回宿舍,具体不太清楚,不过前段时间程宿屿好像一直挺忙的,天天泡在图书馆。” 图书馆? 薄诗疑惑:“你不是说他保研了吗?” “是啊,我也纳闷呢。”薄砚吐槽,“你说他都保研了,图书馆还有什么好去的。” “平时约他出来都得用请的,还说什么不喜欢出门,讨厌走路,我寻思这小子是有多懒,就那么三两步都不想动……” 薄诗:“……” 想也知道,这恐怕只是程宿屿拒绝薄砚的借口。 哥哥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还好意思说别人“懒”。 薄诗心中腹诽。 电话里,薄砚还在继续:“……你说说,是这个理不?” “嗯嗯嗯,你说得对。” 薄诗三两句敷衍完,果断挂了电话。 挂完电话,薄诗看了眼通知才发现,季霖刚才给自己发了短信。 因为先前在跟薄砚通话,所以她压根没注意。 季霖:【在官网看到你的预录取名单了,很棒![图片]】 季霖:【我说准大学生,打算什么时候来美国玩?】 “……” 像是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薄诗一下被泼清醒了。 她有些心烦意乱,忍不住想:季霖的短信来得还真及时。 如果按照原本父亲给她的安排,自己去桑顿音乐学院读书的话,暑假应该会先去加州住一段时间,提前适应环境。 但是现在的话…… 薄诗的目光落在屏幕上,抿了抿唇,慢慢把打好的“我不去了”四个字一点点删除,然后随便回了个:【还不知道。】 在A大还没有确定录取的情况下,她不会透露自己要留在国内的事。 季霖和爸妈是站一起的,在这种事情上,他不会帮自己。 绝不会- 隔天,薄诗去了A大图书馆。 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顶尖学府,即使是周六,图书馆此时还是人满为患。 薄诗因为没有学生卡,只能在门口给程宿屿打了个电话,等对方来接自己。 盛夏外头的太阳毒,晒得人晃眼。 薄诗看了眼手表,时间恰好下午两点。 她抬起头时,愣了一下。 程宿屿从图书馆出来的路上,旁边有个女生和他并肩,手里拿着本《概率论与数理统计》,一路上笑盈盈地问他题目。 程宿屿冷淡的态度似乎打击不了她的热情,女孩越挫越勇。 薄诗看着这幕,无意识捏了捏自己的包,里面孤零零放着本《哈利波特》,是她今早出门后才想起来去的是图书馆,自己又没有借阅卡,所以去旁边书店买了本凑数的。 虽然话是这么说,兴趣爱好和专业不能一概而论…… 但《哈利波特》和《概率论》比,好像是显得自己幼稚了些。 薄诗有些懊恼。 这时那边两人已经走到门口,程宿屿朝门外看了眼,突然顿了顿,接着一怔。 他不着痕迹地加快脚步,朝门口的方向走来,显然是已经看到薄诗了。 舒莹见状愣了下,急忙叫他:“程宿屿,你去哪?” “有约,先走了。”程宿屿头也不回。 “……” 一直走到薄诗跟前,接过她手中的包,男生才轻轻叹气,朝她道:“我没想到你来这么早。” “走吧,这里太阳晒。” 薄诗安静两秒,干巴开口:“好。” 舒莹:“……?” 操,这又是哪儿跑出来个截胡的?? 她眼睛瞪得老大,看着这幕。 舒莹模样生得标致,平日里也不是没人追,但大学里破天荒头一次的,偏偏看上了程宿屿,结果在他这儿屡栽跟头,还栽了不止一次。 这样性格冷淡孤僻倨傲、对她爱答不理的家伙,居然会给人拎包…… 舒莹难以置信。 等人走后,她深吸两口气,几乎是带着愤怒地掏出手机给人打电话,上去就是一通质问。 “薄砚——你不是说程宿屿没女朋友吗!!” “是啊,他是没有啊。”男生懒洋洋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怎么,你看到他和哪个女生走得近了?” “何止啊!”舒莹气到不行,连声音都是抖的,“说出来你都不信,他还给人拎包!” “哈?”薄砚尾音上扬,这回是真有些诧异了,“你说真的?” “我有必要骗你??” 舒莹带着几分屈辱,一字一句道:“你知道吗,程宿屿这个毫无同理心的混蛋,上回运动会的时候我给你们送水,拿着一提十瓶的矿泉水走在他旁边,都没见他扶我一下的!” “结果刚刚,他居然给人拎包!!” 重点在“拎包”二字上强调,舒莹无比忿忿。 “……” 虽然但是,十瓶矿泉水好像确实不用扶吧? 薄砚心中这么忖度着,当然嘴上知趣地没说,而是问起了另一件事:“话说回来……你说的那女生长什么样?我见过吗?” 能让程宿屿帮忙拎包,他倒是有些好奇了。 “不知道,我又不认识!” 舒莹啧了一声,愈发没好气:“再说了,就是一个普通女生而已,能有什么特别的!” 除了模样漂亮点,皮肤白点,眼睛大点……其他也就那样吧。 何况她也没觉得自己差多少! 薄砚习以为常地摇头:“你瞧瞧,这情敌对情敌的形容啊,就是不诚实。” 舒莹:“……” 她险些撕烂手里的书,磨了磨牙,朝着电话阴恻恻道:“滚、吧。”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烦死了。 另一边,树影遮蔽下的林荫小道。 “接下来想去哪?” 程宿屿脚步慢下来,转头问她:“咖啡馆,奶茶店……或者其他地方?” 薄诗抬起头,有些不解:“我们不能留在刚才那儿吗?” 她为了今天来图书馆,还专门买了本书呢。 程宿屿顿了下,然后向她解释:“之前在电话里忘了说,我们学校图书馆不对外开放,非本校生要是想进去的话,得提前找管理员预约申请,流程比较麻烦。” “啊?是这样吗。”薄诗愣了愣。 她不知道这件事,有些尴尬,小声嘀咕道:“哥哥还说图书馆这里每天人都很多,让我直接来就行……” 程宿屿一语戳穿:“他自己平时就不来,压根不知道这儿的规定。” “……” 哥哥这家伙,当真混账极了。 薄诗抿直唇线,脸烧如火。 “下次吧。” 程宿屿似有所察,偏头看她一眼,忽然说:“下次你提前告诉我一声,我预约过了,再带你进去。” 他表情随意,像是在说什么寻常事。 薄诗直白愣了一下,双手攥了攥衣角,心里不知想到什么,声音忽然变低:“……下次的事,还是下次再说吧。” 其实她对A大图书馆没兴趣,也不是真的想进去参观。 薄诗只是,想过来找程宿屿而已。 但真正见到面后才发现,自己没想象中开心。 因为程宿屿身边好像总有人围着他转。 即便没有自己,也有其他人,就好比刚才那个女生—— “是同班同学。”程宿屿说,“这次分在一个课题了,所以找我问点东西。” 薄诗垂眸看着地面,自己的影子在树荫下被拖得老长,与程宿屿的重叠在了一起。 她稍顿,勉强扯了扯嘴角:“嗯。” 其实不用特地解释的。 那个女孩是同班同学,而她对程宿屿来说,也只是朋友的妹妹。 或许还要加个前缀。 喜欢他的,朋友的妹妹。 “……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有花粉过敏?” 终于还是问出口了。 薄诗眼睫垂下去一瞬,突然间停下脚步,抬起头问程宿屿,声音很轻。 “明知道自己会过敏,为什么还要接过那束花?” 20-30 第21章 ◎“你多好骗啊。”◎ 初夏时节, 烈阳顶天。 这种天气即便是呆在空调房里,也依旧闷得慌。 薄砚这几日嫌热,不乐意出门,他窝在家里闲着的时候, 就找薄诗聊天。 对于程宿屿那天究竟给谁拎了包这件事, 薄砚至今仍保持着好奇。 “你说, 到底是谁那么大本事, 能让程宿屿给她拎包?” 这天在家吃饭的时候, 他故意在薄诗面前提起这事, 想逗逗自家妹妹,看她什么反应。 结果让人没想到的是, 半晌没动静。 好容易等薄诗开口了,薄砚还在那儿吊儿郎当翘着腿, 心不在焉地吃着饭前水果,没曾想下一秒, 他却得到一句意想不到的—— “给我拎的。” 薄砚手上动作顿住。 呆了一瞬后, 他猛地抬起头:“哈?” 薄诗在烤面包, 说话时眼也不抬,不咸不淡道:“怎么, 很奇怪吗?” “没记错的话,你和程宿屿不是朋友吗?那我作为你的妹妹,他照顾我一点也很正常吧。” “……不是, 你等等。” 觉得这逻辑有点问题,薄砚皱起眉, 忍不住提出异议:“且不说他为什么会给你拎包……薄诗我先问你,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学校?” 不仅是等在图书馆门口, 而且还偏巧被舒莹给碰上。 “因为我去找程宿屿啊。” 薄诗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答:“你不是知道吗,我喜欢他。” “……” 此言一出,连空气都安静了一瞬。 “你怎么……”薄砚被她的话噎了下,好半天,才努力找了个形容词,“突然变得这么坦率了?” 之前问起这事的时候,不还顾左右而言他,总找理由搪塞自己吗。 怎么现在转性了? 薄砚不解。 “哦,因为我被拒绝了。” 薄诗把烤好的面包夹给他,表情没变,语气轻描淡写:“程宿屿说,他不喜欢我。” “?” 薄砚:“原话?” “不是原话,但差不多就是这意思。”薄诗垂着眸,想了想,继续下去,“他当时看了我一会儿,说他不是什么值得喜欢的人,不明白我为什么喜欢他。” “还有,说他配不上我。” 薄砚:“??” “他给你发好人卡?!” “……差不多吧。” 薄诗嘴唇翕动了下,有些失神。 她其实不明白,程宿屿当时明明是在拒绝她,为什么却表现得比她还沉默,迟疑了很久才开口,仿佛是她拒绝了他一样。 直到薄砚叹了口气,跟她解释说:“男人都是这样的。” “你多好骗啊。”薄砚耸肩,“被喜欢的人发了好人卡,还要绞尽脑汁给他编借口,说他可能是有苦衷。” “真想把你脑子打开来看看,怎么就一点不像我妹妹呢。” 原来是这样,薄诗哑然。 她低下头,半晌开口:“我知道了。” “……” 薄砚安静了会儿,忍不住扶额,带点无可奈何道:“你啊……” 话没说完,似乎对她只能言尽于此。 薄诗忍耐地抿了抿唇,有些受不了这种氛围,于是别过眼去,随便扯了个话题:“哥,我渴了,想喝橙汁。” 薄砚松了松领口,从座位上起身:“我去给你倒。” 从薄诗旁边经过的时候,男生仗着身高拍了拍她脑袋,开口时难得体贴,有种哄人的意味。 “好了薄诗,有哥在呢,别难过。” “等着,回头哥给你出气。” …… 一晃几日过去,A大校园里。 舒莹在路上偶遇凌禹,热情地和他打招呼:“嗨,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两人是一个班的,但平时除了必修课之外,能遇上的机会也不多,也就是见面打个招呼的关系。 目光在男生拎着的打包盒上停留几秒,舒莹随口问:“都这个点了,还没吃晚饭?” 凌禹点头:“嗯,刚从外面回来。” 下午去给奶奶帮忙摆摊了,没来得及吃饭,回来的时候去了趟食堂,随便买了点东西打发。 舒莹笑笑,又扫了一眼,说:“东食堂的菜是挺好吃的。” 凌禹嗯了一声。 接着她又和凌禹寒暄了几句,从课题聊到答辩,说了一大堆才步入正轨,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对了,我记得你和程宿屿是一个宿舍的吧?” 凌禹:“嗯。” “是这样,”舒莹眉眼弯弯,朝他勾了下唇,“前两天在图书馆,程宿屿帮了我挺多学业上的事,我想谢谢他,但不知道他现在在不在宿舍……主要是那个什么,咳,我想请他吃顿饭。” 凌禹建议:“你可以给他发消息。” “额……”舒莹噎了噎。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凌禹说,自己给程宿屿发去的好友验证消息,至今还没被通过。 于是只能干咳一声,勉强找了个理由:“我怕他在休息,打扰到他也不好……既然你要回宿舍的话,不如顺便帮我问一下?” 舒莹顿了顿,怕他不同意,又加了句:“下次我请你吃饭!”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没人会听不出她的弦外之意。 凌禹笑笑,摇头说:“请客就不必了,反正也是小事,我回去帮你问下吧。” 不过以程宿屿那个性格……八成不会同意。 舒莹大喜过望,忙谢过他:“太谢谢你了凌禹,我就知道你这人靠谱!” 男生没在意,只道:“没事。” 擦肩而过时,凌禹还听到她嘟哝了句,“比薄砚那家伙靠谱多了”。 他忍不住失笑。 回到宿舍的时候,屋里空无一人,浴室里倒是传来水声,门紧闭着。 应该是有人在洗澡。 凌禹把打包盒放在桌上,慢条斯理拆开筷子,正准备吃饭,这时手机却收到条短信。 点开一看,是薄砚发来的。 【我桌上有条项链,银色的。麻烦你这会儿帮我找找,晚课的时候带教室来。】 凌禹三两眼扫完,给他回:【行。】 正好打包盒拆开,里面的饭菜还蒸腾着热气,十足十的烫。 凌禹看了眼,打算放凉点再吃,于是先去给薄砚找项链。 他起身,走到薄砚桌前。 那条项链连带包装盒,完完整整地放在桌上,挺好找的,一眼就看到了。 凌禹拿了正准备走,这时身后传来动静,他回头,是浴室的门打开了。 程宿屿从里面走出来,身上已经穿好了长袖长裤,在夏天整个人包得密不透风,清瘦苍白的脸上没有血色,头发还在湿漉漉地滴着水。 看到是凌禹回来了,他拿毛巾擦头发的手一顿。 “……是你啊。” “嗯,不然你以为是谁?” 凌禹回到位置上,随口道:“薄砚,还是周益燃?” 程宿屿没理他,不过在听到前者的名字时,眼皮掀了掀。 凌禹自己摇了摇头,笑了一声。 想多了。 怎么也不会是他俩。 大少爷不用说,从开学起几乎就没怎么住过宿舍,难得来一趟也是来放东西,把宿舍当杂物间用。 而周益燃的话,虽说以前也是在学校住宿的,但因为父亲住院的事,他已经在医院陪床很久了,之前那次聚会也因为时间冲突没来。 在宿舍里常住的,只有他和程宿屿。 程宿屿不置可否:“没谁。” 凌禹笑了笑,想起什么,又朝他说:“对了,刚才在路上碰见舒莹,她让我找你问一下,一会儿有没有空,她想请你吃饭。” 顿了下,又补充:“好像是打算谢谢你图书馆帮她解题的事,特意找我问的。” 程宿屿在床沿边坐下,背挺得笔直,用毛巾擦着刚洗过的头发,语气不变:“你告诉她,没空。” “……” 虽然早知道这个结果,但凌禹还是叹了口气:“知道了。” “你对女孩子,还挺不留情面的。”男生感慨。 程宿屿垂下眸,眉眼被潮湿的雾气晕染,有种病恹感。 他想起一个人,语气轻了些:“是吗。” “是啊。”凌禹笑了笑,继续道,“你跟薄砚对比下就知道了,不管怎么说,他就没对女孩子凶过……” 凌禹话说到一半,想起刚才程宿屿从浴室出来时,视野间好像一晃而过的淤青,他突然间顿住,有些疑惑地转头问他:“等一下,你腿怎么了?” 程宿屿擦头发的动作一顿。 回过神来,他扯了扯嘴角,带着自嘲:“打架打的。” 淤青很新,盖住了旧的。 “你?打架?” 凌禹感到稀奇,“和谁?” 程宿屿瞥他一眼,平静道:“薄砚。” “……” 这个回答,还真有些出人意料。 第22章 ◎她久久没有挪开视线。◎ 市中心, 薄家。 薄诗垂着脑袋,动作很轻地给薄砚嘴角处的伤口消毒、清理创口,男生懒洋洋靠在沙发上,随她怎么弄, 反正没喊一声疼。 “……好了。” 碘伏在伤口上消毒完, 再把创口贴小心翼翼贴上去, 结束后将医疗箱拿开, 薄诗松了口气, 叮嘱他说:“晚上洗澡注意点, 尽量不要沾水,等明天医生来了, 让他再给你检查下,回头可别破相了。” “哦, 再说吧。” 薄砚的语气心不在焉,显然没当回事:“就这点小伤, 医生还没来就愈合了, 不打紧。” “……” 薄诗气恼地瞪了他一眼, “哥!” “干嘛?” “还干嘛……应该是我问你吧!谁让你去找程宿屿打架了?” 薄诗问这话时,其实有些生气。 这件事说到底, 她和程宿屿之间压根就没什么矛盾。她既没跟人交往,也没被对方伤害,充其量就是自己跟人表白, 然后被拒绝了而已。 这本来没什么,她也不能强求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喜欢她。 程宿屿拒绝她, 薄诗虽然难过, 但也认了。 可今时今日哥哥这样上去和人家打一架, 自己这边又不占理……这算怎么回事嘛! “你傻吗, 程宿屿又没做错什么,你这样跟人打架,自己还受伤……”她嘴里嘟哝着,忍不住抱怨,“真是笨死了。” 薄砚闻言勾了下唇,好笑地看向她:“怎么,你这话是心疼你哥呢,还是心疼程宿屿了?” “……”混账的家伙。 薄诗轻轻打了他一记,恼道:“你再这样,我就不管你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 薄砚顿时笑了,双手举起,表示投降。 等他笑够了,停下来了,歪在沙发上又说:“不过你别说,程宿屿那小子还挺能打。” “我本来就想踹他一脚,给你出出气的,特地找了个背后的位置偷袭,结果人好学生回头就是一拳,那下意识反应,我看以前是没少打架。” “……” 薄诗小声啐他,“你活该。” 薄砚耸了耸肩,也不恼,依旧是吊儿郎当的语气:“行吧,反正我也就被他打了一拳,我后来说是替你揍的,他就没还手了。” “…………” “你到底跟他乱说了什么啊!”薄诗惊了,不敢置信,“我又没让你去跟程宿屿打架!” “你之前那表情就差没哭出来,我不得替你出气?” 薄砚嗤了一声,理直气壮:“再说了,程宿屿自己都说了对不起。” 薄诗愣了一瞬,下意识追问:“你说什么?” “就我跟他打架的时候,他自己说的啊。” 男生顿了下,似乎有些不理解,但还是皱眉道:“程宿屿让我跟你说,别哭。” “……” 其实只是一句很普通的话,但那一瞬间也不知怎的,薄诗怔了片刻后,兀地攥紧掌心,鼻子有点酸。 “好了,你也别这副表情……” 薄砚看她一眼,撇了撇嘴,“搞得跟我欺负你了似的,而且说到底,我就踹了程宿屿一记,后面也没拿他怎么样。” 只不过力道有点儿收不住,估计怎么着也得留下点淤青吧。 “嗯。”薄诗低着头,声音很轻,“我知道。” 哥哥虽然嘴上说得狂,但其实他这人从来不打架,何况要真论起动手,他应该也打不过程宿屿。 毕竟程宿屿当初在酒吧,是真能轮起酒瓶往人头上砸的。 她吸了吸鼻子,垂眸看着沙发靠垫上的纹路,闷闷反驳:“……我才不会哭。” 只是在程宿屿面前哭过一次,就好像在他那儿留下了种,自己是爱哭鬼的印象。 但薄诗才不是。 她很勇敢的。 勇敢地跟喜欢的人表白过了,不遗憾- 薄砚送的那条银色项链,最后被她放进了首饰收纳盒。 不过和项链一块儿被放在面前的东西,却让薄诗有些疑惑。 “……会有人送妹妹礼物,是项链加书这样的组合吗?” 她晃了晃手里这本《乐理手札》,不大理解地问。 “哎,可别冤枉我。”薄砚忙为自己澄清,“你哥我还没这么不解风情,送礼物就送礼物,那本书是凌禹让我捎给你的。” 凌禹? 薄诗愣了下,眉皱起又松开,很快反应过来。 她想起自己先前为了去图书馆找人,随手发的朋友圈里好像是提过一嘴——问列表有没有解压一点的课外书推荐。 那条朋友圈分组忘了屏蔽程宿屿,她发出去没几分钟想起来,着急忙慌便删了。 没想到居然这么巧……被凌禹看到了。 可能是考虑到她是音乐生,凌禹给她的这本书还是古典乐方面的。 “你记得帮我谢谢他。”薄诗想了想,说:“让他费心了。” “嚯?什么情况?” 薄砚突然转过头,饶有兴趣地打量她道:“你跟凌禹之间,难道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交情?” “……没有,想什么呢。” 薄诗瞥他一眼,语气如常:“就是帮忙带本书而已,他人比较好。” 没把凌禹那天顺路来家里,还捎了束花被陈妈看见的事告诉哥哥,薄诗怕他会多想。 不过很显然,自己舍友的性格薄砚也不是不知道。 以凌禹那个性格……帮人举手之劳确实也正常。 “无聊。”薄砚耸了耸肩,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薄诗连眼神都没给他,转身上楼去了- 第二天是个明媚的晴天,也是A大拟录取考试的日子。 一早李叔把她送去考点,薄诗手里拿着准考证,已经把各种曲目准备充分的她,心情难得平静。 声乐,视唱练耳,乐理,练耳听音。 大半天的时间,薄诗顺利考完。 好不容易结束这一切,她没立刻回家,而是让李叔把自己送到商场。 昨天徐悠约她出来逛街,薄诗说要复习考试,两人就约在了今天下午。 这会儿估摸时间,人应该已经到了。 因为今天考试的缘故,她身上穿的是定制礼服,刚才在车上换回自己的常服,又耽搁了点功夫。 薄诗到商场的时候,接到徐悠给她打来的电话,让她直接去三楼,她已经预约好餐厅位置了。 电话里,徐悠还提起了件事:“对了薄诗,给你讲个八卦。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刚才上楼的时候,我好像看到程宿屿了。” 程宿屿? 薄诗心口猛地一跳。 她走进空荡荡的电梯,摁下三楼的按钮,才缓缓开口:“来商场感觉也挺正常的,可能他是来买东西的吧。” “也许吧……?”徐悠不确定地说,“但我看他刚才,好像是和一个女生在一起诶。” 女生。 薄诗这回安静了两秒,才问:“是你认识的人吗?” “我没看到脸,就看到个背影。”徐悠坦诚说,“而且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程宿屿,毕竟我和他不熟。” “……行,我知道了。” 薄诗蹙着眉挂了电话,出电梯后,直奔餐厅的方向过去。 她走得急,想要去找徐悠问问情况,连有什么东西好像落在了地上,她都没听到。 因为走得匆忙,所以薄诗甚至没注意——就在她走出电梯后,同一层的反方向,两个人恰好从那头走来。 离电梯口不远处的位置,有人突然间停下脚步,静静看向前方,旁边的女生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疑惑问:“怎么了,看到认识的人了?” “……没。”程宿屿敛下眸,淡淡说,“看错了。” “哦,那走吧。” 女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眨了眨眼,伸手要去挽他的胳膊,结果却被躲开了。 程宿屿:“干什么?” 女生愣了一下,接着微微皱眉:“我们俩走在一起,用得着像中间有道银河似的隔开吗?搞得跟不熟似的。” 程宿屿瞥她一眼:“也没多熟。” “……” 女生噎了下,差点被他气笑了:“程宿屿,你今天和我见面,是专门来吵架的?” 程宿屿平静道:“我没这么说过。” “我生日那天请你,你干嘛不来?” “有事。” 女生深吸口气,想起今天来的目的,努力抑制住了火气,但手里的Birkin包还是差点被她捏出印子,“……我最近有点缺钱。” 程宿屿:“要多少?” “五……六百万吧。” 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直接,女孩有些错愕,但也没错过这难得的机会,赶紧在原定数字上多报了些,看他怎么说。 目光在她的包上停留几秒,程宿屿移开视线,抬脚往电梯口走去:“五百万,多了没有。” “啊?哦……哦,五百万也行。” 有总比没有的好。 “要打欠条吗?”女孩开玩笑问。 “我让法务跟你接洽。” “……”小气。 心中这么嘀咕着,结果一抬头,见程宿屿已经丢下自己往前走了,女生跺了跺脚,赶紧小跑几步跟上,下意识想去挽他胳膊,想起什么后,又蹙了蹙眉,退而求其次地拽住他衣角。 她小声抱怨:“哎,你等等我呀。” “……” 程宿屿突然停下脚步,居高临下看了她一眼。 女生也停了下来,不开心地抬头看向他,抬高音量强调:“你再这样我真生气了。” 程宿屿拧着眉看她,像是不习惯这样,但最终还是放慢了脚步,淡声道:“自己跟上。” 男生冷淡,女生娇嗔。 从背影看过去,两人之间熟稔的相处方式,完全就是一对璧人。 不远处的隐匿拐角,站着一道纤细的身影。 发现自己弄丢手链后折返,沿原路走回来的薄诗看着这幕,久久没有挪开视线。 回到餐厅后,徐悠好奇问她:“手链没找到吗?” 她看薄诗是空着手回来的。 薄诗嗯了一声,坐下喝了口冰凉的柠檬水,轻声说:“没找到。” “这样啊……找不到就算了。”徐悠安慰她,“反正就是条手链,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待会儿我陪你去买条更好的。” 薄诗温顺点了下头,说好。 “两位,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见这一桌的客人到齐了,服务生赶紧过来招待。 “上菜吧。”徐悠说。 “你喜欢吃辣一点的吧?我给你点了辣奶油意面。” 听起来有点怪。 但薄诗还是礼貌道:“谢谢。” 徐悠点的主菜不多,说是要减肥,但每样味道都还不错,如果放在平时,薄诗应该会多吃点的。 面前的生牛肉塔塔品质很嫩,还加了柠檬汁和牛油果调味,徐悠劝她不饿也多少吃一点,这是这家店的招牌。 “不了。”薄诗看着上面的生鸡蛋,语调没什么起伏地说,“我也减肥。” “你也减?”徐悠睁大了眼,夸张道,“你都瘦成这样了,还减肥啊?” 看了眼薄诗的腰,她一脸心有余悸地放下刀叉,喝了口气泡酒缓缓,然后说:“那我也不吃了。” 小女孩。 薄诗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很快敛回去。 “对了,你刚才说见到程宿屿了……” 薄诗突然开口,不经意地提起:“我记得之前看你朋友圈,他还给你当过一日导游?” “这个啊,是有这么回事儿。” 徐悠摆了摆手,不以为然说:“那天说来也巧,我本来是听说A大帅哥多,无聊去那儿逛逛的,谁知道就遇上程宿屿了。我怀疑我是沾了我哥的光,他这么忙的人,居然有闲心陪我逛校园,还有空介绍。” ‘沾了她哥的光?’ 可她记得徐年和程宿屿的关系,好像并算不上好。 薄诗觉得刚才喝的柠檬水,好像稍微有那么点酸了,她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是啊,我也感觉他这人挺冷的,也不爱说话。” 徐悠连连点头,附和道:“谁说不是呢!” “一路上说是带我逛校园,但几乎都是我问他答,然后程宿屿回那么一两句,差点没把我尴尬死。”女生托着腮,仰天长叹,“要不是看他长得帅,我才不会绞尽脑汁找话题呢,早扭头走了。” 薄诗笑了笑,“有耐心是好事。” “唔,是吧。” 看着面前一桌的美食,徐悠到底没忍住,又吃了口通心粉,嘴里缓慢咀嚼着东西,咽下去了才说:“说起这件事……我突然间想起来,当时程宿屿还问起你了。” “问起我?”薄诗这回是真切愣了一下,“问起我什么?” “问你出国的事,是打算去哪里。” 薄诗晃了下神,追问道:“然后呢?” 徐悠回答了什么? “我说你去加州啊。”徐悠吃着东西,漫不经心答,“我哥之前说,你肯定和季霖上一个学校的,大家都知道。” “……” 原来如此。 按照博尔赫斯的说法,“在那做梦的人的梦中,被梦见的人醒了。” 薄诗现在就是这样的感受。 第23章 ◎“外面会飘雨,别淋着了。”◎ 自从凌禹捎给她那本《乐理手札》后, 薄诗和他之间的联系就变多起来。 这天打电话跟他约还书的日子,结果凌禹说了他也要继续读研的事,薄诗忍不住替他高兴:“真好。” 她的学校还没着落呢。 “你也可以的。”男生鼓励她,“不是已经考完了吗, 还有半个月结果就出来了, 安心等通知吧。” “话是这么说……”薄诗还是有些烦恼, “但感觉成绩一天不出来, 就总有些放心不下。” “既然这样, 那要不要出来逛逛, 放松心情?”凌禹笑了笑,忽然问她, “你去过游戏厅吗?” 薄诗没去过。 半小时后,手里拎着一袋子叮叮咣咣的游戏币, 薄诗站在格斗机前,好奇问:“这个怎么玩?” “你要玩这个?” 凌禹走过来, 咦了一声, 对她的选择感到诧异:“我以为女孩子的话, 会更喜欢娃娃机之类的。” “那是刻板印象吧。”薄诗摇了摇头,浑不在意说, “我现在就想玩这个。” “行。”凌禹在她身旁坐下,温和道:“这是双人游戏,一个人不太好玩, 我先带你上手操作,你熟悉一下怎么玩。” “好。” 薄诗同样在位置上坐下了。 游戏开始之后, 她一边努力熟悉操作, 一边听凌禹跟她聊天。 “这家电玩城就开在我家附近, 小的时候没地方去, 夏天就经常偷偷跑来这儿乘凉,有时候还会看那些大人打游戏。” “小的时候?你看得懂游戏吗?” 薄诗代入了一个小屁孩的形象。 “没那么小。”凌禹忍着笑说,“大概七八岁的年纪。” 薄诗咳了一声:“好吧。” “那个时候家里人不太管我,我也没什么地方去,就天天来游戏厅玩了。” “那看来这儿是你的地盘啊。”伴着屏幕上激烈的格斗音效,薄诗随口道,“难怪游戏打得这么好。” 从小就往电玩城跑,在这样的环境下耳濡目染还能考上A大,不是一般的学霸啊。 凌禹笑了笑,手上动作不停,打掉她半管血条后才开口,谦虚道:“还行,打得一般。” 薄诗:“……” 据凌禹说,游戏厅的前老板是因为在店里摆了老虎机,经人举报后被捉进去的,新老板没多久盘下这家店,重新装修后才成了现在的电玩城。 现在临近暑假,不少初高中生把这儿当做“放假圣地”,周末常过来玩。 “哦,怪不得今天这里这么多人。” 薄诗专心游戏,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眼也不眨地盯着屏幕。 然而可惜的是,她操控的角色在对面一套“拳脚+连招”的攻击下,很快便耗尽血条阵亡了。 薄诗:“……” 凌禹顶着一张真诚无辜的脸,把她打到毫无自信可言,转头还要温柔安慰她:“其实你挺有天赋的,多练练就好了。” “…………” “再来。”薄诗不死心地说。 在时间不知不觉的流逝中,她已经逐渐忘记原本烦闷的心情了,因为考试和程宿屿产生的苦恼,也在一下午的游戏中被消弭。 他们两人放人群里都是亮眼的长相,凌禹在机子上打出的分数排名又高,游戏打了没多久,很快身后便围了一群年纪尚轻的初中生,七嘴八舌地在那儿讨论着什么。 “高手啊,这一看就是练家子。” “卧槽这排名,是这个月最高分了吧?” “何止,已经是这台机子上打出的最高分了!” 有人忍不住艳羡道:“可恶,长得帅还会打游戏……我什么时候能练出这么牛逼的操作就好了。” 还有人耐不住冲动,在旁边没站多久,就兴致勃勃朝凌禹发出邀请:“哥你好强,我看你好久了,待会儿打完了能带带我不?” 这话一落下,便有同伴拽了拽那男生,小声嘘他:“说什么呢,没看人家是陪女朋友来的吗?哪有空带你。” “啊?哦……”男生小声嘟囔了句,有些不甘心地看了眼屏幕,“话是这么说,但我看她有点菜啊,白长了张聪明脸蛋。” 薄诗听见了,嘴角忍不住耷拉下来。 面板血条清零,屏幕上的人倒了下去。 发现薄诗输了,男生赶紧上前问她:“姐姐,你还玩吗?” 言下之意就是不玩的话,可以让位给他。 “……” 薄诗深吸口气,暂时停下手里的操作,转头朝他露出和善的微笑,一字一句道:“我玩的。” 男生顿时面露菜色,恹恹道了个:“哦。” “……噗。” 凌禹就坐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互动,忍不住笑出声。 薄诗本来还有些较真,听到这声笑后,不自觉愣了一下,忽然觉得有些尴尬。 她觉得自己这样和初中生争口气,好像是有点儿大题小做。 结果下一秒她就见凌禹转头,朝这群学生作了个“嘘”的手势,接着笑意盈盈道:“小同学,看我们打游戏可以,但我今天是陪我朋友来的,恐怕没时间匀给你们哦。” 婉言谢绝的同时,又解释了“交往”的误会。 薄诗心里松了口气。 “那下次呢,下次可以吗?”男生才不管别的,抓住机会后赶忙问他。 凌禹含笑说:“下次能再见的话,当然可以。” 后续就是凌禹和几个初中生都加了联系方式,还答应他们下次可以一起约游戏。 等这群人欢呼雀跃走后,薄诗忍不住转过头,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好半天才开口:“……你经常这样吗?” “嗯?”凌禹不解,“哪样?” “就是……”薄诗顿了顿,找了个不大恰当的形容词,“对谁都这么一视同仁?” 就好比,她只是随口提了句心情不好,凌禹就带她来游戏厅玩,说是这样能使人放松。 而不认识的学生想要约他打游戏,他也一个个友好地加了联系方式,丁点不敷衍。 这样性格的人,世界上真的存在吗? 凌禹替她把桌上的积分券收起来,准备一会儿到门口兑奖,听到薄诗这样问,他怔了怔,唇角忍不住勾出好看弧度,问她:“我很奇怪吗?” “不能说是奇怪吧……” 薄诗摇头否认,顿了顿,又说:“只是你和我身边的人,性格相差真的挺大的。” 说这话时她心里想到的是薄砚,因为那家伙时常一副不着调的模样,着实让人气恼,但凌禹对此显然是误会了。 “你说程宿屿吗?” 他想了一会儿,“程宿屿的性格的话,确实会冷淡一点,但他人其实不错的。” 不是会在背后说闲话的性格,回忆起之前舒莹的事,凌禹只笑了笑便道:“不过他这个人,可能不太会和女生相处,你多担待就好。” 不会和女生相处……她看也未必。 至少那天在商场和他并肩走在一起的女生,两人看起来就挺登对的。 薄诗心中叹了口气,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起身朝屋外走去。 “不想玩了,我出去透透气。” 凌禹应声跟上。 薄诗走出电玩城时,天边已经开始泛黄,漂亮的火烧云坠于黄昏,大片大片云朵绚烂开来,像电影里的画面。 望着天边有些出神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还有男生干净清爽的声音。 “喏,这个给你。” 薄诗回头,就看到凌禹手中拿着只毛绒玩具走过来,在昏暗的屋檐光束下递给自己。 “刚才那些积分券兑的奖,我也不知道要换什么,别的都是些手办和贴纸,不确定你喜不喜欢,就换了个最好看的玩偶。” 凌禹话里带着笑:“好像和你包上那个挂件款式挺像的,感觉你应该会喜欢。” 挂件? 薄诗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包,愣了下。 凌禹手中这只模样小小的毛绒玩具,是哥特风的人形玩偶,确实和她包上的挂件有些类似。 “谢谢。”她接过,看向凌禹说,“挺可爱的。” “喜欢就好。”男生弯了弯眸,问她,“接下来还有什么想做的吗?” 薄诗想了想,“有泡面吗?” 因为在家有陈妈做饭,出门在外又有哥哥看着,所以她活到这么大,其实还没吃过泡面,一直以来都挺想试试的。 “……?” 许是没想到她会提出这种要求,凌禹安静了两秒,才哑然失笑:“有,当然有。” 顿了顿,他说:“你想去哪儿吃?” “有建议吗?” “那去隔壁吧,那家小卖部我挺熟的。” 把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我家”给排除掉,凌禹无奈扶了扶额,觉得自己越活越过去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说,两人都还没熟到那种地步,怎么可能把舍友的妹妹就这么带回家,未免也太不知礼数了。 “好啊。” 薄诗没多想,对此欣然同意。 她顺手把凌禹给的那只毛绒玩具挂在自己包上,然后抬头朝他笑了笑,说:“那走吧。” “嗯。”目光从薄诗包上一晃一晃的挂件略过,男生倏然笑了。 “我煮泡面挺好吃的。” “是吗?那你一会儿可一定要给我露一手。”薄诗随口说。 “好。”- 在游戏厅隔壁的店,凌禹给她煮了泡面,加了芝士、鸡蛋和香肠,不远处是老板娘在和食客唠嗑,附近还有孩子在跑来跑去闹腾。 男生把面端过来后,揉了揉太阳穴,有些无奈地朝她道:“抱歉,有点吵。” “没事。” 薄诗还挺喜欢这种氛围的,热闹,有烟火气。 凌禹没坐下吃面,而是先转身回过去,用几根棒棒糖从老板家小孩那儿借了个平板过来,放在桌上问她:“想看什么?” 薄诗:“啊?” 凌禹解释:“我听说,女孩子吃饭的时候如果找不到想看的剧,会一直找到有想看的为止,饭也吃不进去。” 薄诗忍不住笑了,“你听谁说的。” “网上。” “哦,行。”薄诗忍俊不禁,“那看电影吧。” “看什……” “《关于莉莉周的一切》。”在凌禹问出“看什么电影”之前,薄诗及时制止了他,“岩井俊二的。” “这个……?”听到这个名字,凌禹明显一愣,“这不是下饭剧吧。” 薄诗手托腮,好奇问他:“你也看过?” “嗯。”男生点点头,言简意赅道,“艺术鉴赏的选修课,老师推荐的影片。” 薄诗懂了,但还是没改变决定,仰头看他,笑着说:“那再看一遍吧。” 她重复:“我想看。” 凌禹看着她,微微垂眸:“好。” …… 电影的开头,是一望无际的碧绿麦田,光影明暗交错与镜头晃动下的少年,电车上孤身一人,随身听连接的有线耳机里,播放的是莉莉周的新专辑。 依旧是岩井俊二细腻的意识流风格,用美到极致的画面展现残酷到死的青春。 薄诗很喜欢这部电影,从头到尾看过很多遍,里面的摄影让人震撼,配乐也是经典之最。 无论是精致的画面也好,交叉晃动的镜头也好,都将残酷压抑的氛围衬托得愈重。 【莉莉周是天才,甚至是,宇宙。】 【她是,以太的化身。】 电影里的莉莉周被喜爱着,她的音乐是无数人的信仰,全片甚至没有一个镜头露面,但少年们却疯狂追捧着她,原生家庭,校园霸凌,故事里的一切挣扎都围绕着她。 看到一半时,薄诗突然开口:“你觉得,莉莉周是怎样的存在呢?” “是缥缈的象征吧。” 凌禹已经看过一遍电影了,对故事情节犹有印象,他给薄诗递了瓶牛奶,吸管已经插好,“没出过镜,看不见也摸不着,像空中阁楼一样。” “可电影里的台词说,她是以太的化身。”薄诗看着镜头画面,晃了晃小腿,心不在焉道,“明明她带来的情绪,全都是绝望。” 【他们说,以太指的是理想中的幸福世界。】 凌禹嗯了一声,“但是莉莉周的音乐,是每个人的寄托。” 这个回答中规中矩,依旧是电影里的词。 薄诗不再说话,继续安静地看电影。 故事的最后,少年莲见杀死了欺负他的星野,受虐者反杀了施暴者,莉莉周却因为演唱会死人事件,被媒体冠以了“不详女”的称号。 【一个灵魂迷失了,一个男孩死去了。谁杀了那个男孩?又是谁玷污了以太?】 即使已经看过很多遍,薄诗还是看得有些出神,忍不住唇齿开合,无声重复:“以太……” 以太,是理想中的幸福世界。 “时间不早了,”凌禹突然开口,“我们差不多该走了。” 他们早就吃完了泡面,刚才凌禹又去老板娘那儿买了盐味爆米花和咖啡过来,随手递给了她。 傍晚过后,因为天气原因,老板娘打算提前打烊,不做生意了。 凌禹起身把平板还给小孩,摸了摸他头,又给了五十块当零花钱。 “拿去买糖吃。” 两人从店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近昏暗,空中开始落下淅淅沥沥的雨,眼看就要越下越大。 薄诗低头给李叔发消息,让他来接自己回家。 等消息发完了,才抬头看向凌禹。 “谢谢你陪我出来玩。”薄诗说,“我今天很开心。” 她挎着的背包上,那个毛绒玩具晃晃荡荡,看起来很可爱。 “你开心就好。”男生安静片刻,露出了笑意,“我也很久没来打游戏了,感觉还不错。” 薄诗看了他一会儿,从包里拿了把伞递给他:“我家里人马上来接我了,你家要是在附近的话,还是先回去吧,不然一会儿雨下大了就麻烦了。” 凌禹摇了摇头,拒绝了:“我陪你一起。” 他们这里本就地处偏僻,白天还好,晚上就不大安全了,听说西边那家福利院,上个月还丢了几个孩子,就是被人贩子拐走的。 让薄诗一个人呆在这儿等人,他不放心。 “站里面点。”他上前一步,替薄诗挡了风,叹道,“外面会飘雨,别淋着了。” 等李崇开车来到这家地址偏僻的小店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挺拔如竹的少年与少女并肩,在雨中,他们看起来静谧又美好- 让李叔顺路把凌禹捎上搭个便车,在对方下车之前,薄诗把包里那本书还给了他。 “谢谢,我看完了。” 其实这本书她早就看过,毕竟也不是什么冷门,但凌禹会因为她朋友圈的一句话而给她带书……薄诗确实没想过。 或许这个人的性格,就是这样体贴。 外面雨下大了,噼里啪啦打在车窗上,溅起不小的水花。 男生下车时随手接过书,背对她挥了挥手,很酷地说了句不谢,透着少年感。 他朝不远处的居民楼跑去,衣服被淋湿了也不在意,口中头也不回说着:“拜拜,下次见!” 目送他越跑越远的背影,薄诗愣了愣,突然想起来件事。 这么大的雨,忘记给他把伞了。 作者有话说: 本章中提到的电影——《关于莉莉周的一切》中,描述了“以太世界”的概念,在这一概念中,“以太”被认为是爱、美好、希望等等,它们在宇宙中无处不在。 这部电影比较意识流,感兴趣的小天使可以去看看。 注:本章中带【】符号的句子,出自电影《关于莉莉周的一切》原台词。 第24章 ◎幺幺,我等了你好久。◎ 回去的路上一路安静无话, 薄诗不开口,李崇便尽职尽责地当个隐形人,只管开车就好。 行至一半时,薄诗随口问:“哥哥在家吗?” 李崇:“不在。” 薄砚常年不见踪影, 能待在家才是罕见, 薄诗已经习惯了:“哦。” 车子一路驶离郊外, 等开到大路上时, 天空中突然劈了道惊雷, 夜幕暗下, 呼呼作响的风越吹越大,骤雨急来。 薄诗抿了抿唇, 不知怎的忽然生出了些不安,为掩饰自己心中莫名的慌乱, 她转头朝窗外看去。 只一眼,就让薄诗愣住。 “李叔, 停车!” 李崇听到她的声音后, 立马急刹车靠边, 薄诗尽管做了准备,惯性还是使她下意识朝前倒去。 好在她上车时便系好了安全带, 这会儿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后,急急忙忙解开,拿了伞就准备下车。 “小姐, 您这是要做什么!” 李崇没想到她是要出去,忙叫住她, 回头时薄诗已经开了车门, 他整个人震惊到难以复加, “外面在下雨!” “叔你在这儿等一会儿, 我去接个人!” 薄诗回得匆忙,下车时没注意看,差点绊了一跤,但她头也没回,撑开伞后匆匆朝一个方向跑去。 李崇本来也想跟着下车,但推门的瞬间,一道雷落了下来,他蓦地清醒。 在这样刮风下雨的恶劣天气,他倘若把车子丢在路边,就这么不理智地追着小姐走了,一会儿两人连回去都是件麻烦。 眼下李崇唯一能做的,也只是把车停到安全的位置,等小姐回来。 他透过雨天有些模糊的玻璃窗,看到薄诗的背影毫不犹豫朝路边跑去。 而那里,站着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程宿屿!” 薄诗叫着对方的名字,心跳声和呼吸声愈重。 踩过地上积起的水潭,雨水发出迸溅的声音。 等跑到近处看清那人的脸时,一瞬间,她脑海中只剩下了死寂。 湿漉漉的男生循声望过来,抬起头的时候,水珠顺着他的黑发一滴一滴落下,白T长裤被淋湿,程宿屿清瘦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平日里看不到的狼狈。 “……你怎么在这儿。” 他的声音比平日还轻,像是生病了一般,看到薄诗时微蹙了下眉,仿佛是意外有人会出现在这里。 “……来做什么?” 薄诗在风中趔趄几步,不顾被淋湿的身子,好不容易走到他面前,努力把伞举高了,举过他头顶,才说:“来找你。” 她望着他,张了张口,声音微微颤抖。 “程宿屿,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一个长年累月身体不好,平日里总是病恹恹,听说在家喝药不断的人,这种天气居然在路边淋雨。 他是疯了吗? “……幺幺?” 程宿屿安静了几秒,终于在她的声音中回过神来,缓缓眨了下眼,有些迟钝地垂眸看向她,眉眼中透着病态羸弱,语气也是不确定的,“是你吗?” 薄诗被他这话问懵了。 她愣了愣,上前几步踮起脚,有些僵硬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烫的。 程宿屿在发烧。 不仅烧糊涂了,把她认错了人,嘴里还叫着“幺幺”。 “你来找我了啊。” 程宿屿长睫轻颤着,低下头,突然含混不清地喃道。 “……” 这一刻,薄诗脑内忽然眩晕了下,她目光怔然地看着面前的人,握着伞柄的手在不住发抖。 她心中忽然恐惧,止不住地想后退,她想告诉程宿屿,自己不是“幺幺”,她是薄诗。 可这时候,程宿屿已经从她手中接过伞,握住了她的手。 男生低下头,放低的声音在雨中愈发温柔,他叫了声:“幺幺。” “……” 第一次牵她的手,却是把她当成了别人。 从未有过这样委屈不堪,薄诗兀地红了眼,觉得自己像个小偷。 她颤抖着甩开程宿屿的手,有些失态地说:“我不是幺幺!” 程宿屿手背被她打红了,上面留下浅浅的印子,他极难得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茫然地看了手背一眼,嘴唇翕动了下,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艰难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他才开口。 “……幺幺,你不要我了吗?” 两人此刻离得这么近,薄诗却突然觉得离他好远。 “……幺幺?” 他又这么叫自己了。 那种感觉,像在看自己笑话。 程宿屿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薄诗想到这里,忽而哽咽了下,慢慢抬头看向他,不自觉地,泪水忽然夺眶而出,颗颗落下。 ……后来回忆起来,其实也是有遗憾的。 那年她十七岁,顶着人生中最漂亮的脸,在最好的年纪,流了最多的泪。 当时程宿屿皱着眉,安静看了她一会儿,即便是被淋得烧糊涂了,意识不清醒,也认不出她是谁,他依旧本能地伸出手,指腹替她拭去泪水,轻声说:“别哭。” “哭了就不好看了。”他说。 “……” 原来,程宿屿也是可以很温柔的。 不是冷冷淡淡地点头问好,不是隔着距离的礼貌社交,不是连名字也不称呼,从来只叫她“薄砚妹妹”,在那个夜晚,甚至连雨水和泪水都分不清的时候,程宿屿的第一反应也是哄人。 可那么温柔,却不是对她。 倾盆的雨越下越大,薄诗眼眶酸涩,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夜晚,被他轻轻拥入怀中。 听程宿屿不厌其烦地说,幺幺,我等了你好久- 程宿屿醒来的时候,是在程家。 他自己的房间。 因为发烧的缘故起迟了,醒来洗漱完之后,已经将近上午十点,他走出卫生间,看到房间角落的柜子上被放了中药,应该是佣人按照以往时间煮好端来的。 药碗上方没有热气,看上去早就凉透了。 没有让人再热一遍的打算,程宿屿如往常一样走过去,端起碗,垂眸将这份苦得发涩的药慢慢喝完。 光看外表,大概看不出他现在的想法。 只是喝完药之后,青年坐在床边不自觉地出神,沉默了半晌,还是拿起手机,点开了vx聊天界面。 多个红点的未读消息中,没有来自薄诗的。 倒是某个意料之外的人,大清早给他发来了消息,毫不客气的口吻,让人忍不住皱眉。 【在?】 【有什么渠道能帮我弄两张野枝乐队的票吗?下周的,我急用。】 程宿屿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心不在焉回:【等两天,帮你问问。】 对方回:【谢啦。】 放下手机,依稀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程宿屿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随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橙子,攥在手心摩挲了半天,凸起的骨节微微发白,还是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与此同时,短信的另一边。 女孩整个身子半倚在沙发里,百无聊赖地刷着美妆视频,旁边有朋友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她旁边,推了推她肩膀,笑嘻嘻问:“嗳,幺幺,都这么长时间了,对面回你没?乐队的票能弄到吗。” 朋友想了想说:“如果弄不到就算了,不是非得看演出,我们去旅游散散心也行。” 本来她们说要看演出也只是一时兴起,这会儿离演出票的发售时间早过去大半月了,谁不知道野枝乐队的票难拿,所以朋友也不过是打趣一嘴罢了。 谁料自己这么一问,身边的人却突然笑了。 女孩漫不经心抬起眸,睨了她一眼道:“能,怎么不能。” “两张票而已,过两天就到手了。”她笑着开口,不以为然。 言语中的确定,连朋友都怔了一怔- 收到程宿屿短信的翌日,野枝乐队的演出票就到了薄诗手里。 【抱歉,那天失礼了。】 “没事,那天你发烧了,病人本来就可能有情绪波动,没什么失礼的……不过我能问一下,那天你叫的名字,是我认识的人吗?” 反复斟酌打了一长段,最后薄诗安静片刻,仔细端详,指尖在“发送”键上犹豫许久,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了。 没必要。 程宿屿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要把那晚所有的情绪勾销。 薄诗自嘲笑了笑,想起那天倾盆的雨,有好多话想说,好多话想问,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放下手机,一个字也没回。 前两天她从徐悠口中得知,程宿屿好像喜欢某个乐队,这两天在托她哥帮忙寻票。 徐悠觉得这事稀奇,当做个八卦来讲给她听,薄诗听了却一怔,忍不住又和从前一样,把和程宿屿挂钩的事放在心上。 明知道不该,还是辗转多方托人弄来了票。 甚至为了不被发现是自己,还曲折地通过别的渠道,把票转手送去了徐年那儿,算作他的人情。 心里记挂的是,难得程宿屿有喜欢的东西,总想着让他开心。 但顿了顿,却还是忍不住往更深处想: 两张票,多出来的那张,程宿屿会和谁去呢? 薄诗清楚自己这样很奇怪,像个耿耿于怀的纠缠者,明明程宿屿也不喜欢她,自己又何苦非要弄个明白。 但心里再怎么分析利弊,野枝乐队公演当天,她还是乔装打扮去了现场。 当初多要了一张票,是给自己的。 外表包裹得严严实实,帽子墨镜口罩装扮齐全,薄诗在炎炎夏日打扮得像个怪人,一点不似旁人清凉,因为坐在vip区,周围的观众还以为她是什么爱豆,有镜头怼过来想要合照的,她全都礼貌拒绝了。 直到演出开始后,灯光暗下,周围人声鼎沸,有荧光棒和尖叫,还有相机不断的咔嚓声。 在这样震天响的欢呼声中,只有薄诗一人格格不入,她沉默坐在位置上,隔着两三排距离,静静看着不远处。 那是她替程宿屿挑的位置。 不偏不倚,正对舞台中央。 她本以为今天能看到他的。 可现在上面坐着的,却是两个陌生女孩。 ……不,可能也并不算陌生。 其中一个女孩笑着的侧脸,灿烂明媚,看起来和先前商场里,与程宿屿并肩走在一起的那位,是同一个。 薄诗怔怔看着她,有些出神地想:自己可真傻。 明知寒冰捂不热,还非要上赶着贴。 这下好,认清现实了吧。 本来也不是专门来看演出的,加上野枝乐队的重金属风格她也不喜欢,好容易捱到表演结束,薄诗随人群走出大门,从密闭空间走出来,呼吸到新鲜空气时,她骤然舒了口气,像是压抑了很久的情绪,突然间就松开了。 怅然若失,又有种本应如此的感觉。 拿出手机,才发现在刚才演出静音的时候,她错过了凌禹的电话。 不知道对方找自己有什么事,薄诗想了想,还是回拨过去。 嘟声响了一下,电话被秒接。 “喂,薄诗?”是清爽的男声。 她嗯了一声,“刚刚在看演出,开了静音。” “猜到你有事了,”凌禹温声说,“希望没打扰到你。” 薄诗摇了摇头,想起他看不到,又说:“没。” “没有就好。” 男生笑着的声音传来,干净中带点少年感,“你上次说喜欢茉莉,最近我家的花开了,要不要出来吃个饭?” 他说:“我给你送花。” 第25章 ◎“怎么,谈过?”◎ 其实说起来, 薄诗虽然不是A大的学生,但因为哥哥和程宿屿的缘故,也已经来过A大多次了。 不说对学校多熟悉,但至少路也大致都认得。 可即便是这样, 坐在A大食堂和凌禹一起吃饭, 对她来说还是头一次。 “不好意思啊。” 男生端着两份饭过来, 放在桌上, 朝她歉疚地道:“本来说请你吃饭的, 结果临时出了点事, 只能让你在食堂吃了。” “没事。” 薄诗本来也要来一趟A大,她有些证明还没有办好。 “给你, 茉莉。” 见面的第一时间,她就收到了花。 薄诗面上愣了愣, 目光下意识垂下,落在对方骨节分明的指间。 她接过茉莉, 拿在手中细细打量。 不是夸张的花束, 而是小小一捧, 茉莉的清冷与绿叶相称,白绿色系相得益彰, 有文人笔下淡雅清韵的味道,风过盈香。 她低头看了一会儿,想起自己给程宿屿送的那束, 好半天才低声说:“谢谢,我很喜欢。” 凌禹看着她, 弯了下眸:“喜欢就好。” “对了, 食堂的糖醋里脊没了, 给你换成了宫保鸡丁, 可以吗?” 他说完顿了顿,似是有些苦恼,跟薄诗商量道:“因为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给自己点了份不一样的,要是你不爱吃鸡丁的话,可以跟我换排骨。” “都可以。”薄诗摇摇头,随口说,“我不挑食。” “那就好。”凌禹笑笑,把餐盘往她面前推了推,“吃吧。” 两人的对话如果让薄砚听到,他一定会大骂薄诗是个骗子。 ——所谓的“不挑”,只是相对他而言。 薄诗在吃食上虽然不比他挑剔,但也绝不是普通食堂能打发的。 但此时此刻,薄诗到底是对着那份烹制简单的宫保鸡丁,安安静静拿起了筷子。 这一幕被不远处的两人尽收眼底。 食堂角落,有男生用手肘捅了下程宿屿胳膊,好奇问他:“欸,我没看错吧,那是凌禹?” 程宿屿回他:“你瞎了?” “……” 俊男美女坐在食堂,本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尤其是其中一个给另一个打饭,旁边还放了束花。 这场景无论放在哪里,都免不了让人多想。 “操,没想到啊……” 男生咂了咂舌,有些意外,“以前还说凌禹这小子守男德,系里哪个美女跟他表白都没同意,还以为这家伙缺根筋,这不挺会的吗?不声不响的,都背着咱谈恋爱了。” 程宿屿眉眼倦淡,看着不远处薄诗的背影,没说话。 “不过话说回来,那小美女看起来挺眼生,不会不是我们学校的吧?” 安静没一会儿,男生絮絮叨叨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听起来招烦极了:“哎你说,我们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 “行了。”程宿屿突然冷不丁打断他,声音平静,“导师不是让我们带饭回去吗?走了。” “哎、哎哎哎,你这么着急干嘛?赶着回去挨批啊……” 男生回头见人不见了,忙在背后叫嚷着,气得在原地跺了跺脚,还是拗不过,只得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凌禹聊天聊到一半,突然一顿,他循着声音抬起头,若有所思朝不远处看了一眼,薄诗顺着他目光回头,只见楼梯口空无一人,只有零星几个学生还在窗口处排队。 “怎么了?”她问,“看到认识的人了?” 凌禹顿了顿,用笃定的语气笑着朝她说:“没,看错了。”- 吃完饭,薄诗终于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她踌躇片刻,还是开口问凌禹:“那个……我能问你件事吗?” 凌禹眼也不眨,“你说。” “先说好,这事你别告诉我哥。” “行。” 得到对方点头应允后,薄诗顿了顿,还是开口了:“我是想问,你认识一个叫‘幺幺’的女生吗?” “幺幺?”凌禹愣了一下,“没听过,怎么了吗?” “……” 原来,连程宿屿的舍友都不知道这个名字啊。 薄诗心中叹了口气,有些失落,面上却还是强装镇定道:“没事。” 她装得若无其事,凌禹却很快反应过来,转过头,一瞬不瞬注视着她问:“跟程宿屿有关?” “……”她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薄诗稍有些懊恼,抿了抿唇,终究还是点头了,“嗯。” “……” 凌禹张了张嘴,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又沉默半晌,闭了闭眼,最后还是咽了下去,改口道:“有机会的话,我帮你留意。” 薄诗深吸口气:“好,谢谢。” …… 走在A大著名景点香樟林路上,陶炙打量着程宿屿的表情,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 “刚刚那个女生,你认识啊?” 程宿屿冷冷瞥他一眼,不答。 男生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眼珠子咕噜一转,也不知想到什么,情绪愈发来劲了。 “怎么,谈过?” “没有。”男生皱了皱眉,这回是秒答。 “嚯。”陶炙随即得意地一笑,佩服于自己精妙的文字游戏,“那就是认识。” 程宿屿看他一眼,这次没否认:“嗯。” 陶炙眼前一亮,乘胜追击:“那……” “她是薄砚的妹妹。” 没给他继续发挥的余地,程宿屿直接道:“我们就是认识。” 认识,仅此而已。 “……薄砚的妹妹?”提起这个名字,陶炙怔了怔,接着很快懂了,小声嘀咕说:“搞什么,原来是这样。” 他自言自语,又念叨:“难怪……” 难怪,难怪什么呢? 程宿屿慢慢垂眸,面色平静地加快脚步往前,懒得再听。 反正牵扯上薄砚这个名字,想也知道会是什么八卦。 无聊。 程宿屿考虑的其实没错,提起薄砚,陶炙第一反应就是他那些所谓的“妹妹们”,只是略一思索后,他很快回过神来,想起来另一件事。 他没说完的后文,也和程宿屿所想不大一样。 【难怪,之前卢易辉说的时候他还不信呢。】 【……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想起自己舍友之前说,薄砚的妹妹好像喜欢程宿屿,休息日还在宿舍楼下等他这件事,再联想起刚才在食堂,薄砚妹妹和凌禹面对面坐着,而程宿屿就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他俩的场景,陶炙不禁面色古怪起来。 日,这都什么跟什么…… 难道程宿屿被绿了?? “……妈的,不管了。” 反正也不关他的事。 狠狠心摇了摇头,把脑袋里的杂念甩出去,陶炙朝前面那个没良心的家伙喊了句“等等我!”,接着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跟了上去。 “程宿屿,你慢点!走那么快干嘛,又不是赶着投胎!” 盛夏时节,蝉鸣声渐起。 走在路上,想起刚才在食堂看到的那幕,青年的脸色依旧冷淡。 只是在校园里漫无目的走着时,不自觉的,他在自动贩售机前停下脚步。 看着玻璃门另一边已经售空的橘子汽水,程宿屿垂下眉眼,孤零零站在日头下,指尖动了动,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想抽烟了- 快到薄砚生日的时候,薄诗突然想起了件事。 “话说回来,你都认识程宿屿那么久了,怎么没见过他办过生日宴?” 薄砚瞥她一眼,“人家办不办,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生日都没见薄诗这么上心。 薄诗:“……我就问问。” 薄砚嗤了一声。 薄诗这点小心思,他都懒得戳破,“程宿屿二月份生日。” 薄诗一愣,忙追问:“那不是早过了吗?” 她怎么都不知道。 “他生日在二十九号。”薄砚慢慢补完后半句,“四年一次。” “……”原来是这样。 薄诗逐渐安静下来。 是了。 去年她十七的时候,程宿屿二十。 而那会儿的二月份,她还不认识他。 薄砚看她一眼,又道:“话说回来,我下周生日,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薄诗疑惑地抬头:“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爸妈可能会回来。”薄砚喝了口咖啡,慢条斯理,“你放弃国外offer的事,最好仔细想想该怎么跟他们解释。” “……”能怎么解释。 薄诗心想:一旦他们回来,自己绝对死定了。 大概是老天也看她可怜,等时间又过去一周,赶上薄砚生日的时候,正好公司国外的项目出了点问题,爸妈临时有事回不来,只能给薄砚定了辆车算作补偿。 薄诗得知这事松了口气,薄砚这个过生日的当事人也挺满意。 “比去年给支票靠谱,这礼物够用心。” “……你就贫吧。”薄诗瘪嘴。 这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下,她低头看了眼,突然一个激灵,下意识起身。 她此刻背对着薄砚,让人看不到表情。 薄诗沉默了会儿,“……我出去一趟,晚上回来。” “嗯。”薄砚敷衍摆了摆手,浑不在意,“别玩太晚,晚上宴会见。” “好。” …… 本来觉得大少爷平常的作风已经够夸张了,直到在宿舍楼下看到他那辆崭新的柯尼赛格,凌禹才知道自己对他的误解有多深。 “敢情你平时在学校,还挺低调的啊。”他开玩笑说。 “废话。”薄砚不屑翻了个白眼,“我高调了还有别人活路?” 凌禹顿时笑了:“是,你说的对。” “对了,程宿屿呢?”薄砚朝他背后看了眼,没见到人,于是随口问,“又去图书馆了?” 凌禹摇了摇头,“不知道,上午就出门了。” “……该不会是这会儿去给我挑礼物吧?” 薄砚皱着眉,合理怀疑:“晚上就是我生日宴了,这小子到底有没有把我生日记住啊?” “应该记住了吧。”凌禹不确定地回想,“他出门没带书。” “……行,我知道了。你先上车吧。” 给程宿屿发消息他也没回,薄砚脾气上来了,也懒得管那个间歇性失踪的家伙,没好气道:“估计又去导师那儿了,好学生一个。” 凌禹笑了笑,“我们先去吧,程宿屿不会忘记的。” “也是,晾他也不敢忘。”薄砚想了想,“那先去我家呆会儿,等徐年他们来了一块儿走?” “可以。” 徐年是薄砚的朋友,凌禹之前也见过面。 那人是八面玲珑的性格,还算好相处,两人见面也能聊上几句。 只不过,终究不是一类人。 车内逐渐安静下来,没有人再说话。 凌禹偏头朝窗外望去,耳畔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吹得他衣角猎猎翻飞。 凌禹不禁想起第一次见薄诗时,那辆与他疾驰而过的出租车。 像风一样,转瞬就不见了。 顿了顿,他还是忍不住开口:“对了,你家还有人在吗?” “我爸妈有事,今年不回来了。” 凌禹心念一动,“那……” 薄砚眼也没抬,懒洋洋继续:“至于薄诗么……” “她上午出门了。” 第26章 ◎每靠近一点点,心都会被烫伤。◎ 薄诗出门前上了趟楼, 拎了袋东西下来,薄砚好奇朝袋子里看了眼,没看清,于是直接问她:“拿了什么?” 薄诗言简意赅:“衣服。” “你的?” “不是。” “那是谁的?” “反正不是你的。” “……”对话到这里结束。 看出薄诗没有聊天的兴致, 薄砚只得耸了耸肩:“好吧, 那你出门的话, 要我送吗?” 正好可以试试他的新车。 “不用了。”薄诗干脆利落拒绝, “李叔送就好。” “……行吧。” 薄砚看了眼客厅的钟, 才上午十点。 这个时间, 也不知道谁约的她,这么急匆匆地出门。 …… 说实话, 在今天之前—— 在真正见到程宿屿之前,薄诗的心情其实是挺复杂的。 虽说今天是对方主动约的她, 也说了只是给薄砚挑礼物,想请她帮忙参谋下, 但只要一想起先前雨天那次, 被程宿屿错喊了别人名字的事, 她心里就堵着口气……或者说是,还有些羞恼。 所以趁着这次机会, 薄诗想把之前私心留下的那件衣服,还给程宿屿。 她不想再留了。 但东西还没来得及还,就已经被原主人接过。 商场里。 指尖交触的瞬间, 冰凉的触感刺得她一激灵,下意识朝前望去—— “薄诗。”袋子从她手中被拎走, 冷淡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你在看哪?” 薄诗眨了眨眼, 闻声回头。 就在她微微出神, 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张好看到突出的脸就映入眼帘。 程宿屿就站在她身后。 青年今天穿了件宽大白T,长袖长裤,清瘦高挑的身形站在那里,来往有不少女孩都在偷偷看他,忍不住红了脸。 “你买的东西?” 他瞥了眼手里接过的袋子,依稀能看出里面装的什么,“衣服?” “不是买的。”薄诗说,“是你的衣服。” “我的?”程宿屿明显一愣。 微微蹙眉想了一会儿,他很快记起来:“是那天晚上……” “嗯,”薄诗打断他,不想再提起这个话题,只问了句,“我们接下来去哪?” “……” 在程宿屿面前,这大概是她第一次这么敷衍。 程宿屿看了她一会儿,拎着袋子的指节微微收紧,明明脸上没什么表情,可他那张本就没多少血色的脸,却看起来比往日更苍白。 薄诗没注意到这点,她只是感到有些无力。 明明之前拒绝过她了,可给薄砚挑礼物这种事,却要找她来参谋。 忽冷忽热,反复无常。 薄诗讨厌这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尤其是,这样对待她的,还是她喜欢的人。 她拒绝不了。 今天程宿屿身上没有中药味,而是多了股清寒。 “其实我是来道歉的。” 半晌静默后,青年阖了阖眼,突然开口:“对不起。” 薄诗闻言一震,蓦地抬起头,有些怔然地看着他。她掌心反复松开又握紧,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直到程宿屿又说:“给薄砚的礼物已经买好了,我不是找你出来参谋的。” “……” 薄诗张了张唇,有些艰涩地出声:“那是什么意思?” 程宿屿不再回答。 相对沉默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垂下眸,淡淡问她:“要吃冰淇淋吗?” “……” 每靠近一点点,心都会被烫伤。 薄诗说:“嗯。” 冰淇淋被递到自己面前时,其上弥漫着凉丝丝的白色雾气,仿佛也能将她烫化。 来店里的大多是女孩子或情侣,他们两人坐在其中,好像也没有什么违和。 薄诗小心翼翼用勺子尝了一口,是橘子味的。 她忽然鼻子一酸- 冰淇淋吃到一半的时候,薄诗临时提出要吃鱼饼。 这要求有些突兀,且商场也没有卖这种东西的店,但她还是这么说了。 程宿屿应了一声,让她在冰淇淋店里等,说他去买。 薄诗垂下眸,有些心不在焉地想:他能去哪儿买呢? 最近的一家鱼饼店在隔壁商业街,离这儿并不近,何况他家平常生意好到——总有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排队。 程宿屿这会儿就是飞过去,也得排上约莫半小时的队。 但程宿屿说他去买,就真的去买了。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薄诗无聊玩了两局消消乐的时间,男生拎着几袋鱼饼回来了。 甜辣味,番茄味,芝士味,沙拉味,蜂蜜芥末味…… 程宿屿把店里在售的口味都买了回来。 怕薄诗等急了,他还加快脚步走来,等到了薄诗面前,他把仍烫着的鱼饼袋子递过来,轻声问她:“尝尝?” 薄诗眼皮颤了颤,没接,只抬头看向他,指了指面前的冰淇淋,表情坦然说:“不好意思啊,我有点饱了。” 大概是刚才路上跑过了,程宿屿现在还在微微喘着气,脸上带着薄汗,听到薄诗这样说,他愣了一下,清瘦苍白的脸上表情微顿,拎着鱼饼袋子的手僵在那里,难堪停在了半空中。 “我不想吃了。”薄诗狠狠心,假装没看见,停也不停地继续,“可以吗?” “……” 这话一出,店里许多暗中在关注着这边的女孩,纷纷朝她投来了指责目光。 仿佛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又爱折腾人的家伙。 薄诗扯了扯嘴角,一概不理,装没看到。 “可以。”程宿屿很快点头,在薄诗对面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薄诗看着他,微微出神:“你说你来向我道歉?” “嗯。” “因为什么?” “很多。” “……” “可能听起来有点大言不惭,”程宿屿淡道,“但你不高兴的很多时候,好像都和我有关。” 话说的是没错……但他也未免直接了点。 薄诗皱眉:“我一直很高兴。” 顿了顿,她强调:“每天。” “那我有没有什么能做的……”程宿屿一停,“可以让你心情更好一点吗?” “没有。” 薄诗深吸口气,明知他不会答应,还是故意道:“除非你跟我交往。” “……” 程宿屿安静看了她一会儿,目光一转不转,直到薄诗都有些不好意思,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直白了的时候,他才开口。 “你喜欢我什么?” ……喜欢他什么。 真的有人会这么问女生吗? 心绪逐渐翻涌起来,薄诗抿了抿唇,反复咀嚼着“喜欢”二字,终于忍不住,看他一眼说:“程宿屿,你们学金融的,是不是都没什么研究精神啊?” “你指学术研究?” “不是。”薄诗双臂抱胸,凉凉道,“我指所有。” “我觉得……”程宿屿斟酌了下,慢慢开口,“如果你是拿我和薄砚比的话,那多少应该还是有点的。” 拿自己和薄砚比,程宿屿还挺谦虚。 薄诗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 “既然如此,那我给你个课题好了。”她咳了一声,及时止住,清了清嗓子说,“有研究精神的程同学,就请你自己去研究研究,我到底喜欢你什么吧。” “……” 程宿屿定定看着她,过了会儿,颔首道:“好。” 下一秒,可能一辈子也只能听到一次,从程宿屿口中说出这样的话。 “所以,你消气了吗?” ……原来他知道啊。 自己在生气。 薄诗深吸口气,有些无奈地想: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在乎。 程宿屿这样做,在他的立场看来,也算是哄她了吧? 说到底一段关系中耿耿于怀的,也只会是意难平的那个。 “给我吧。”她忽然伸手。 程宿屿一愣。 “鱼饼。”心里别扭归别扭,但薄诗确实是想吃的,所以见程宿屿没动,她又说了一遍,“要甜辣的。” “好。”- 和程宿屿并肩走在一起时,薄诗在旁边悄悄打量他。 发现她在偷瞄后,程宿屿淡淡瞥眼,问她:“在看什么?” 薄诗只噎了一噎,便理直气壮道:“你走在我旁边,看你不行吗?” “行。”程宿屿没反驳,顺理成章接了下去,“那好看吗?” “……”这让她怎么接茬。 薄诗:“……好看。” 男生掀了掀眼皮,那双冬雪般清冷的眸扫过她,矜持道:“谢谢。” 薄诗:“…………” 忽然有点后悔刚才这么说了。 她鼓了鼓腮帮,气呼呼地加快脚步往前,把程宿屿甩在后头。 男生抬眸看了她一眼,不紧不慢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看起来像闹别扭的情侣。 这画面原本看起来倒也和谐,他们完美融入了商场里成双成对的情侣们,直到一道声音打破了平静—— “啊!” 路过室内滑冰场的时候,旁边突然传来惊呼声。 “你是那天游戏厅的那个……!” 游戏厅? 薄诗听到这个描述后微怔,回头看了眼,发现叫住她的居然是先前在她输了游戏后,追着凌禹要联系方式的那个男生。 初中生模样的少年见了她,立刻兴冲冲地跑来,难得热情地问:“姐姐,你今天也在这儿啊,那凌禹哥也来了吗?” “……他不在。” 薄诗不着痕迹地转头,瞟了眼程宿屿的脸色,没看出什么异样,她只得尴尬地答:“我和别人一起来的。” “别人,谁啊?” 男生说完后一顿,这时才注意到程宿屿,他忽然眨了眨眼,难以置信地看向她:“我去,姐姐,你移情别恋了??” 薄诗:“……” 这都什么话! “你可别瞎说。”她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地说,“我和凌禹就是朋友。” “和凌禹哥是朋友,那他呢?” 被凌禹带着打过游戏后,男生显然和他是一个阵营的,闻言冷哼一声,相当有义气地指着程宿屿问:“他也是你的朋友?” “……” 这宛如质问的口气是怎么回事。 薄诗实在是有些无奈了,只能敷衍他:“是是是,也是朋友。” “……嘁,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男生嘟哝了句,似乎有些不甘心,但他的手机一直在响,大概是有人在催。 知道不能在这儿耽搁太久时间,他只能朝薄诗挥了挥手:“算了,我先不跟你说了,还约了朋友呢,回头我跟凌禹哥聊。” “行。”薄诗松了口气,叮嘱他,“你快走吧,别迟到了。” 男生哦了一声,表情匆匆地转身离开,可走了几步又不甘地回头,撇了撇嘴,朝她大声说:“对了姐姐,祝你和凌禹哥早日在一起哈!!” 薄诗:“!!!” 救命!你在说什么疯话!! ……她已经不敢看程宿屿的表情了。 接下来的一路上,程宿屿都没说话。 和薄诗印象中一样,这人总是一副淡漠清冷的样子,对万事不上心。 薄诗低下头,略无措地攥了攥衣角,不知怎的,心里隐隐有失落。 悄无声息中,两人之间的距离好像远了一些。 程宿屿轻轻垂眸,目光落在她微红的耳根。 ——那是一种明媚的、炙热迷人的颜色。 他忽然间想起先前某个中午,凌禹从校外回到宿舍后,见到他的第一时间,就突然冷不丁地问了句:“你喜欢她吗?” 其实听到这句话时,程宿屿心里是浮现出某个人影的。 一个总是跟在他身后,追着他跑的女孩。 可尽管如此,他当时还是平静问:“她是谁?” 凌禹那时看了他一会儿,不知想了些什么,安静片刻后,他缓缓开口。 “不喜欢的话,我追了。” “……” 偶尔有时候,会觉得凌禹这样坦率的性格,很让人嫉妒。 下一秒,程宿屿忽然停下脚步。 在薄诗看不到的角度,他隐忍地闭了闭眼,羽毛一样好看的长睫垂下来,孱弱中带点病态。 薄诗走在他旁边,倒是没有发现异样,甚至还在试图转移话题,想要缓解刚才的尴尬。 “对了程宿屿,我来之前听说三楼有个艺术展,好像开放到月底,反正时间还早,我们一会儿可以过去看……” “薄诗。”他突然打断她,淡淡开口问,“你和凌禹很熟吗?” 这句话一出,薄诗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愣愣抬起头看他,有些不知所措。 第27章 ◎“你会食言吗?”◎ 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就到了六月。 薄砚的生日宴上,舒莹也来了。 打扮得漂漂亮亮,相当吸引人眼球。 她上来就直奔主题,找上今天生日的主人公问:“程宿屿来了吗?” “……” 薄砚无语, 朝不远处努了努嘴, “喏, 在那儿呢, 跟他家里人一起。” 舒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下一秒, 她眼前一亮。 程宿屿今晚穿了件浅色西装, 打扮是和平常不一样的正式,肤色冷白, 眼尾细窄,看起来没什么烟火气, 可他光是站在那儿什么也不做,就让人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操, 真帅。”舒莹不由自主地发出感慨。 “……”薄砚翻了个白眼, “拜托, 我还在这儿呢。” “有你什么事。”舒莹斜他,“老老实实当你的寿星去。” 薄砚:“……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人把你请出去。” 舒莹一秒老实:“对不起, 我错了。” 薄砚嗤了一声。 “哥。”这时不远处有道声音传来,薄砚抬头,是姗姗来迟的某人在叫他, “你来一下,找你有事。” 薄砚懒洋洋应了声:“来了。” 这声音莫名有点耳熟, 舒莹好奇地望过去。 接着她突然睁大眼睛, 不敢置信地看着那边。 ……卧、槽。 那个叫薄砚“哥”的女孩子, 不就是那天在图书馆门口, 和程宿屿有约的那个女生吗?! 好你个杀千刀的薄砚……居然还敢骗她说不认识!! 舒莹牙齿咬得咯咯响,原地深呼吸了好几次,握拳又松开,好容易才平复了自己愤怒的心情。 这时旁边偏有人上来搭讪。 她一点没心情,眼也不抬,语气冷冷道:“滚。” “……” 徐年:??? 怎么薄砚生日宴上的美女,脾气这么爆的吗?- 宴会上。 薄诗穿着定制的香槟粉礼服,颀长的天鹅颈漂亮纤细,露背的礼服设计让她的蝴蝶骨看起来若隐若现,弧度线条无一不精致。 她今天看起来美极了。 但此时此刻,薄砚却皱着眉,带着点责备问她:“怎么这么晚才来?造型师都来不及给你做发型了。” “今天路上堵车,没赶上。”薄诗眼神闪烁了下,不自然道,“算了,头发就这样披着也行。” 薄砚挑眉:“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对自己要求变低了。” 薄诗深吸口气,瞪他一眼,“你可少说风凉话吧。” 顿了顿,她还是忍不住问:“刚才站你旁边的那个女孩子是谁?” 薄砚饶有兴致地打量她一会儿,忽然笑了:“就为了这事把我叫来?” 薄诗强装镇定:“……不行?” 薄砚脸上笑意愈深,垂眸看了她一眼,突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今天和程宿屿在一起?” 薄诗愣了愣,忽然卡壳。 薄砚没错过这一细节,嚯了一声,懂了。 “敢情你这是——撞了南墙也不死心啊?” 薄诗又羞又恼,“关你什么事?” 啧。 已经是今天第二次被人这么说了,还都是为了程宿屿。 薄砚觉得自己有点倒霉,不禁抽了抽嘴角。 “那边那个叫舒莹,跟你一样,是个撞了南墙也不死心的笨蛋,蠢死了。” 他指了指不远处,玩味地勾了下唇,瞥眼问:“怎么样,看她是不是跟照镜子似的?” “你才照镜子呢!”薄诗撇撇嘴,没好气道。 薄砚弯着眸,又是笑:“我就不明白了,程宿屿这小子到底好在哪儿?性格冷得要死,人又不体贴,还不会哄人,你追在他身后有什么用……” 说着说着,薄砚声音忽然小了下来,目光朝薄诗身后看去,他咂了咂舌,“说曹操曹操到。” “薄砚,好久不见啊。” 话音刚落,背后就来了人声。 听到这个声音,薄诗一怔。 她下意识回头,惊疑不定地看过去—— 果然是程弈阳。 旁边与他并肩的是程家夫人,女人挽着自己大儿子的胳膊,面上笑吟吟的,母子二人看起来感情很好。 与之相比,程宿屿则稍稍落后于两人,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后方。 薄诗看到这幕,不自觉抿了抿唇,刚想上前,薄砚就先她一步开口了。 “弈阳哥,好久不见。” 男生侧了侧身,不着痕迹地挡住薄诗,笑着继续:“感觉上次A大碰了一面后,我俩已经好久不见了,你这个大忙人,什么时候有空出来聚聚?” “这不是公司事务忙,一直抽不出时间来吗。” 程弈阳笑了笑,温和道:“等我之后得闲了,一定做次东,好好请你玩一次。” “行啊,那我就等着了。” 薄砚勾唇答应完,目光又落到程家夫人身上,他稍敛了几分纨绔样,笑着开口:“好些日子不见,伯母气色又变好了。” 俞霏笑笑,掩唇道:“薄砚这孩子,还是一如既往的会说话。” “您过奖了。” “这哪是过奖呀,你谦虚了。”女人说完一顿,指向自己身后的程宿屿,漫不经心道,“听说你和我这个小儿子,关系还不错?” 薄砚笑容不变:“是啊,我和阿屿挺合得来的,加上还在一个宿舍,出去玩也多个伴。” “是么……” 和薄砚这种纨绔混在一块儿,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俞霏嗯了一声,面上不显,语气平平道:“孩子之间关系融洽是好事。” “您说的是。” 对方并不热络的态度显而易见,薄砚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些。 ‘不过继承人纨绔归纨绔,薄家作为联姻对象来说,倒是挺合适的……’ 俞霏想到这里,总算又打起了点精神,看向薄砚身后的人,语气柔了三分:“这是薄诗吧?好长时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 听到这里,程宿屿一直耷拉着的眼皮,总算懒懒抬了抬。 薄诗同样有些意外,但瞥了对面的程宿屿一眼,她还是上前一步,下意识露出个笑容说:“伯母您好,我是薄诗。” “……” 听到薄诗开口的声音,程家夫人忽地一愣。 奇怪。 分明许久没有见过薄家这女孩了,但不知为何,她莫名觉得这声音耳熟极了。 就像是,不久前刚在哪里听过一样…… “哟,薄砚,你这儿够热闹啊。” 恰巧这时一道声音打断他们,薄诗抬头看,是徐年领着他妹妹过来了。 “生日快乐。” 男生朝薄砚笑着打了个招呼,又朝程宿屿和程弈阳点点头,接着转身,同程夫人落落大方地介绍:“伯母好,我是徐家的徐年。” “徐年啊……”俞霏若有所思,看着他问:“你爷爷最近身体怎么样了?” 徐年笑了笑:“他呀……” 三言两语,又是些寻常的寒暄。 薄诗感到无聊地移开视线。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徐悠已经悄悄溜了,薄诗撇了撇嘴,视线漫无目的地左右飘,当瞟见某个熟悉的身影时,她忽地一愣。 凌禹在不远处朝她挥了挥手,笑得眉眼弯弯,模样温柔。 “无聊了?想玩就去。”薄砚见她不自在,在旁边压低声音,无所谓地说,“反正这儿也用不着你,和朋友聊天去。” 薄诗哦了一声,抬眸看了眼程宿屿。 青年在跟徐年聊着什么,连个余光都没落在她身上。 “……” 薄诗跺了跺脚,咬唇走了。 等女孩从视线中消失后,程宿屿才终于似有所察般,眼睫轻颤,冷淡的眸微微抬起,隔着人群朝某个方向望去。 “哎,看什么呢?” 徐年说到一半,见他没在听,忍不住诧异问他。 青年安静着,许久不答,眼底仿佛翻涌着什么情绪,他骨节分明的手掌背上,因为皮肤苍白,微微凸起的青筋分明。 徐年疑惑地看着他,挑了挑眉。 视线慢慢从那头收回,好半天,程宿屿才回过神,喉结微滚,语气平静地答。 “在看我的课题。”- 薄砚的生日宴没什么好玩的。 觥筹交错的宴会过后,留下来的大多都是同龄人,薄砚一副早有准备的样子,笑嘻嘻地邀大家今晚通宵。 “场子我都订好了,今天咱不醉不归!” “得嘞,不醉不归!”有人兴奋地附和。 “……啧。” 凌禹刚刚被同学叫走了,留薄诗一人在原地,她冷眼看薄砚被众星捧月拱在中间,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扯了扯嘴角,“德行。” 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衣服,薄诗打算把礼服裙摆整理下,转头朝卫生间走去。 另一边,宴会中心。 徐年在一旁双臂抱胸,笑着朝程宿屿道:“哎,这种场合,你那大哥去不去啊?” “你觉得呢。”程宿屿眼也不抬,淡道,“他和我不一样。” 徐年挑眉:“怎么不一样?” “……我母亲对他的期望比较大。” “是吗?”徐年笑了,“可我怎么听说,程先生好像把法国那个单子交给你了呢?” 这事和徐家也沾上了点关系,是以徐年有意无意试探:“我看你父亲对你,也还挺不错的吧?” 程宿屿看他一眼:“嗯。” 徐年:“?” 这让他怎么接。 程宿屿余光瞟见什么,忽然皱了皱眉,放下酒杯朝他说:“失陪,我现在有点事。” 还没酝酿完台词的徐年:“……嗯??” 他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拦人,程宿屿就已经走了。 徐年看着他的背影,无言以对。 …… 薄诗理完裙子出来时,程宿屿就等在门口。 迎面撞上他的时候,她心脏忽地一跳,“……你怎么在这儿?” 也不像是要进去的样子,倒像是在等人。 薄诗心中腹诽。 “在等你。”程宿屿说。 “……”居然被她猜中了。 薄诗咽了咽口水,艰难道:“等我做什么?” 程宿屿言简意赅,“我有事要问你。” 薄诗:“……?” “你和凌禹关系很好吗?” “诶?”没想到话题会偏移到这儿,薄诗一愣。 “还好吧……” 她不明所以,只能斟酌着答:“而且他和哥哥关系不错,我觉得他人也挺好的……” 程宿屿淡淡道:“是吗。” “……” 分明是不起一丝波澜的语气,但不知为何,直觉让薄诗选择了闭嘴。 “你喜欢他?”程宿屿顿了顿,又问。 薄诗睁大眼睛,立马摇头:“当然不,我喜欢你。” “……” 大概是她说得太直白,程宿屿又沉默了。 “薄诗。”一直过了很长时间,他才终于再次开口,“你会食言吗?” “什么?”薄诗一怔。 “喜欢我的这件事。” 第28章 ◎一颗心横冲直撞。◎ 得知自己被A大录取那天, 是个雨天。 入夏多雨,闷雷阵阵,空气里都弥漫着潮湿的味道,水声萦绕耳畔, 雨水冲刷着整座城市。 薄砚就是在这样一个闷热的雨天, 突然给她打电话的。 “恭喜哦, 薄诗小朋友。”他笑着说, “我看到名单, 你被A大录取了。” ……不用去加州了。 薄诗慢慢垂下眼睑, 心口一块大石落下,她终于松了口气:“太好了。” 薄砚勾了下唇, “先别高兴得太早,爸妈那边怎么说?” “你指什么?” “季霖啊。”薄砚语气轻佻, “他可喜欢你得不得了呢。” “……”薄诗皱眉,“那与我无关。” 薄砚乐了, 显然是想看好戏:“那我只能帮你瞒一段时间, 到时候事情败露了, 你自己跟爸妈说。” “……行。” 也只能这样了,薄诗想。 挂了电话后, 她摩挲着手机屏幕,指尖在通讯录置顶的那个名字上来回划过,还是没有狠下心, 直接拨过去。 踌躇了半天,倒是凌禹先给她发来消息。 【薄诗, 有空吗?】 【问你个问题, 如果可以养宠物的话, 你喜欢猫还是狗?】? 薄诗愣了愣, 接着微微思索。 猫和狗在她的偏好里,其实并没有太大区别,因为母亲有严重的猫毛过敏,他们家里是不可能养宠物的。 但当脑海里闪过一张冷淡的,永远睥睨看人的脸孔时,薄诗顿了顿,还是不由自主打字回他: 【猫。】 ……诶? 看着这个回复,凌禹咦了一声,稍有些惊讶。 男生意外地咂了咂舌,伸手拍了拍自己脚边正汪汪吐着舌头的小狗脑袋,另一只手打字回: 【猫是挺可爱的。】 这句话发出去,薄诗没再回复,凌禹只能低头,对围着自己转圈的小狗无奈道:“果果,别闹了。” “本来还还以为她会喜欢狗呢。”凌禹笑了笑,又自言自语,“算了,下次再说吧。” 小狗疑惑地歪头,摇了摇尾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踌躇半天后,薄诗还是给程宿屿打了电话。 怀着满心惴惴,郑重按下了通讯录中他的名字,嘟声响起的同时,她也在屏住呼吸等待。 然而可惜的是,电话一直忙音,程宿屿没接。 他好像总是很忙。 ‘……这样的阴雨天,程宿屿会在干什么呢?’ 薄诗看向窗外,忍不住想- “记得来复诊。” 面对老熟人,夏沛也不再多嘱咐,开完药后让他去交钱,随意朝程宿屿的腿瞥了眼,他冷嗤一声:“就你这样的,还学人家打架。” 程宿屿平静道:“意外而已。” “呵,意外。”夏沛翻了个白眼,摇头道:“像今天这样的阴雨天,不好受吧?” 程宿屿不答。 夏沛摆了摆手,随他去了:“行吧行吧,拿完药赶紧回家,别在我面前碍眼。” 程宿屿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外面雨势已经小了些,但整体还是淅淅沥沥,像是连绵不断落不尽似的。 打开刚才静音的手机看了眼,发现薄诗的那通未接来电后,青年表情一顿。 他脚步停下,清瘦的身形站在雨中,垂下眸,正想回拨的时候,夏沛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程宿屿顺手按了接听。 电话一接通,就听到对面说:“喂,程宿屿?刚才忘了说,这两天看天气预报老下雨,你最好还是少出门,省得旧伤又被带起来,复发就不好了……” 程宿屿望向远方,沉默了一瞬,才说:“……知道了。” “会注意的。” 风吹得树叶沙沙响,周围是冰凉的雨。 低头看向潮湿的水泥地,青年的神情看不出异样。 转身回到屋檐下,他偏头点烟。 男生苍白的脸上唇色极淡,没什么气色,他手有些颤,点火的动作却是稳的,随着空气中逐渐弥漫起淡淡烟草味,程宿屿终于吐出呼吸,眼里翻涌着的莫名情绪,也慢慢变得平静下来。 因为这个插曲,薄诗刚才打来的那通电话,他最终也没再回。 回到家后,程宿屿只给薄诗发了条简讯,问:【怎么了?】 隔了一段时间,薄诗回他:【没什么。】 程宿屿看到这三个字,敛了眸,放下手机,没有再问- 薄诗和薄砚差了四岁,生日差了一个月。 薄砚是六月二的生日,她是七月一。 “A大的录取通知书拿到,马上又要过成年礼了,好事扎堆赶上,你有什么不开心的?” 薄砚稀罕地挑了挑眉,问她,“怎么,还想着程宿屿呢?” 表情闷闷不乐的。 薄诗撇嘴:“才不是。” 她晃了晃手机,朝薄砚说:“季霖说他要回国。” “嗯?”薄砚有些意外,“他特地回来给你过生日?” “好像是。”薄诗皱着眉,有些烦闷,“我明明跟他说了不用来……” “你说了他就会听?”薄砚笑了,“回国庆生这么浪漫的事,他这是在跟你献殷勤呢。” “……”薄诗瞪他,“闭嘴吧你。” 薄砚耸了耸肩,不说了。 “算了,这事先不急。”薄诗叹气,“总会有办法解释的。”她不去加州这件事。 说这话时她全然没有想过,距离季霖来的那天,居然会比她预计的还要早。 六月底的时候,季霖的飞机抵达A市。 那天是个没劲的聚会,薄诗被薄砚用“程宿屿也在”的理由骗过去玩,本以为能趁人多偷看他几眼的,结果程宿屿居然后半场才能到,周围都是些玩咖在那儿吹水,薄诗有些不大高兴。 玩到一半时,徐年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他朝薄诗抛了个媚眼,笑着打趣:“我说妹妹,艳福不浅啊?” 薄砚正好路过,忍不住啐他:“你没有妹妹?叫谁妹妹呢?” 徐年笑嘻嘻和他聊了两句,转头搂着个美女走了。 薄诗一头雾水,想着徐年刚才说到一半的话,有些疑惑。 但到底人已经走了,她也懒得追出去问,于是作罢。 一直到季霖突然出现在会所,且目标明确地直奔她而来时,薄诗才懊恼极了自己刚才没有多问一句,以至于错失了跑路的机会。 “Freya,终于见到你了!” 季霖刚到A市就给薄诗打了电话,她没接,辗转从徐年那儿得知她在这里后,立刻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这会儿薄诗还没反应过来,季霖已经三步并做两步走过来,无比热情地拉住她的手,感慨:“Freya,你变漂亮了。” “……” 周围人的打量让薄诗有些头疼。 从季霖的手中挣脱出来,她揉了揉眉心,转身往沙发上一坐,叹气道:“你怎么今天就来了?” 不是说生日当天吗。 季霖:“你一直不来加州,我就回国来找你了。” “……” 他一提起加州,薄诗的眼皮就忍不住直跳,偏偏季霖还没感觉,一个劲往她雷点踩。 “对了Freya,你收到桑顿的录取通知了吗?” 薄诗安静两秒,岔开话题:“这个可能要再议。” “再议?什么意思?”季霖不解其意,继续刨根问底,“是叔叔阿姨没给你安排好吗?” “那倒不是。”薄诗有些尴尬,“安排倒是安排好了……” 季霖疑惑:“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去?” “……” 他问得紧,薄诗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能道:“但我现在不大想去。” “什么?” 季霖懵了一下,“你不想去加州了?” “准确来说,”薄诗纠正他,“是我不打算出国了。” 说出来的刹那,她蓦地感觉松了口气,像是了却一桩心事般,但季霖却不淡定了。 他歘地一下站起来,“薄诗,你疯了?” “我没疯。”薄诗很平静,“我就是不想去。” 季霖睁大了眼睛,“那我们两个……” “没可能。”薄诗说。 下一秒,季霖的表情愣住了。 他深吸口气,重新坐回沙发,拽过薄诗的手腕,嗓音骤然抬高,语气难以置信:“Freya,你在开玩笑对不对?我爸妈都说了,我们两个明年可是要订婚的……” 余光里,薄诗瞟见门口过去了一个人影。 那人高高瘦瘦,身形清冷。 即便只是个侧影,但因为是程宿屿,她不会认错。 薄诗几乎是在瞬间反应过来,起身甩开季霖的手,头也不回追了过去。 季霖怔了怔,循着她视线回头看时,门口已经没有人了。 他只看见薄诗追出去的背影,义无反顾。 “程宿屿!” 薄诗在阳台找到程宿屿的时候,他整个人笼罩在夜色中,隔着透明的落地玻璃窗向外望。 青年手里点燃了支烟,在暮色中散发着星点光亮。 程宿屿肤色冷白,眉眼又淡,薄诗目光落在他拿烟的手上,能看见上面泛起的青筋。 听到薄诗的声音,程宿屿回头,似乎有些不解她会来,一瞬不瞬注视了她许久,才开口。 晚风带起一阵凉意,也让薄诗听清了他说的话。 “你要出国了?”程宿屿问。 “……”脑子里嗡嗡的。 有什么东西仿佛在胸腔里翻滚,一颗心横冲直撞。 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重。 光是站在这里,就好像是一种煎熬。 那可能是薄诗最有勇气的一天。 她一声不吭地上前,沉默着走到程宿屿面前,然后抬头,静静看着他。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她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注视着他,目光一错不错。 很难形容这样晦涩的气氛,就像是盛夏的最后一场雨,闷热又潮湿,连空气里都透着股黏腻。 直到薄诗终于开口:“程宿屿,我不出国。” 她仰着头,认真看向他说:“我去A大,读音乐系。” “……” 那是一阵让人心悸的安静。 程宿屿没有吸烟,只任由烟这么烧着。 手上的烟燃尽,差点就要烫到他手的时候,程宿屿冷淡地掐了烟,俯身吻了下来。 第29章 ◎“不然的话,我们试试?”◎ 程宿屿的吻和他人一样, 冰冰凉凉。 但却意外的有些强硬,让人忍不住气息紊乱。 薄诗被他虚拢抱着,微微踮起脚,搂住对方脖子的同时, 手指本能掐进他头发, 顺从地闭着眼, 任由程宿屿按住自己后颈, 和她接吻。 呼吸纠缠的时候, 她听见程宿屿问:“薄诗, 你喜欢我?” 天已经彻底暗了下去,夏夜闷热, 空气里的高温持续不下。 他的额头贴着她的,四周很安静, 只余彼此的呼吸声。 密闭空间里,一场声势浩大的隐形烟花在两人之间炸开。 潮热夏日, 空旷阳台, 十指相扣的两人。所有的感官在这一刻被放大, 她听见自己心跳擂鼓。 窗外蝉鸣声嘶力竭。 后背一片发麻,薄诗被他不费力气地拽了过去, 刚才的吻让她双腿发软,几乎有些站不住,听清楚程宿屿的话, 她轻颤了颤眼皮,睁开眼看向他说:“嗯。” 程宿屿没说话, 只是对上薄诗的眼睛, 静静看了她一会儿, 而后低头, 吻又落了下来。 不知不觉间,外面好像又下起了雨。 薄诗缓慢回应着他,因为站不稳,整个人几乎落在了他怀里。亲吻让她的眼里泛起雾气,湿漉漉的,不仅头昏脑涨,发丝也变得凌乱起来。 在近距离接触下,程宿屿身上的药香仿佛闻起来更清晰了。 冰凉的玻璃窗硌得她有些不舒服,程宿屿吻得凶,他们几乎接吻到窒息,薄诗的手死死搂住他脖子,才没让自己失态地跌下去。 心跳声,失重感。 紊乱的呼吸,以及情人般的拥抱。 手机不知什么时候掉到了地上。 程宿屿紧紧揽住她的腰亲吻,薄诗仰着头回应,她的睫毛沾上了点湿润,喘不过气来,感觉对方快要把自己的腰折断。 可没过多久,薄诗便没有心思在意这些了。 阳台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靠近,她隐约听见了哥哥和季霖的声音。 霎时,薄诗脑子里一片空白。 “你说薄诗跑出去了?” “是。”季霖的声音有点懊恼,“好像是我吓到她了,我不该这样的……” “嗯嗯嗯,你知道错了就好。”薄砚语气敷衍。 “那现在怎么办?”季霖抓了抓头发,还是有些烦躁,“我得把她找回来……” 一步,两步,三步。 薄诗听见他们在阳台门口停下脚步。 她忍不住唰地睁开眼睛,不自觉屏住了呼吸,轻轻伸手推了推程宿屿,耳尖烫得不行,指着外面用嘴型对他说:“有人。” “……” 屋外的雨声渐渐大了起来,遮住两人宛如共犯的秘密。 被放开的时候,薄诗手松开他的脖颈,忍不住腿软了一下,好在程宿屿适时扶了她一把,才没让人跌下去。 “小心。” 薄诗脸颊泛起热,抿了抿唇,怕声音被外面的人听到,没敢说话。 程宿屿于是垂眸,目光落在薄诗的嘴唇上,表情有片刻出神——上面原本的口红已经花了。 刚才她就是像这样安静着,任自己随心所欲。 “薄诗。” 程宿屿静默良久后,叫了她一声,他浅色的唇抿成条直线,额前碎发微微被汗浸湿,居高临下看着她时,有种冷淡的情.涩感,带了几分欲。 伴随着淅沥的雨声落下,以及门外传来的“会不会在阳台”的对话,薄诗听见程宿屿说—— “不然的话,我们试试?” “……” 世界终于在这一刻寂静下来。 她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心跳快得像是要炸开。 薄诗呆呆地看着他,开始胡思乱想:自己该不是出现幻听了吧? “没力气了?”见她许久不说话,程宿屿不禁蹙了蹙眉,小声问道:“是不舒服吗?” 其实被亲的晕晕乎乎,全身发麻,丝毫没有不舒服的薄诗:“……” 好像不是幻听。 瞥了眼对方那件被自己抓皱的衬衫,想起刚才发生的事,她深吸口气后,触电似的挪开眼。 好半天,薄诗扭捏着,破罐子破摔式地红着脸点了点头。 程宿屿垂眸看了她一会儿,嗯了一声。 “你在这儿呆着,我出去一下。” 薄诗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抓住他的手,想把人拦下,反应过来又赶紧松开,低下头,不敢看他的脸,只能小声问:“……你去干嘛?” 程宿屿淡道:“把人赶走。”- 给薄砚发了条短信,解释自己提前回家了之后,薄诗坐上程宿屿的车,才小声开口问他:“那个,我能问一下,你是怎么把人赶走的吗?” 程宿屿:“直接说。” “啊?”薄诗一愣,“直接让人走吗?” 以季霖那家伙的性格,他能同意? 其实不止有这些。 刚才虽然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但从薄砚看到自己从阳台出来,第一反应是意外,接着便是玩味地朝他打量了几眼时,程宿屿就知道他大概看出什么了。 但薄砚这人识趣,不管是往什么方面猜了,到底没说出口,只是帮着把季霖劝走了。 “行了,这我朋友,薄诗肯定不在这儿,我们再去别处找找吧。” “这你朋友……?” 季霖只听过程宿屿的名字,却还是第一次在社交场合见到他,所以面对面也没认出来。 目光从他微皱的衬衫领口略过,季霖挑了挑眉,唔了一声,眼神逐渐变得微妙起来,从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轻蔑来看,他显然觉得程宿屿是和薄砚一路货色,指不定在阳台上藏了什么人。 “行,再回去看看吧。”季霖转头对薄砚说。 …… 思绪回忆到这儿,程宿屿扯了扯嘴角,也没对薄诗多解释,只说:“嗯,他们没问什么。” “哦……这样啊。”薄诗松了口气,“那就好。” “对了,”危机接触后,她喉咙紧了紧,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又问:“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程宿屿:“什么?” “就是……试试的那句。”薄诗声音小的不行。 雨还在继续往下落。 沉下来的夜幕中,只有玻璃窗上的雨刮器在唰唰工作着,发出轻微声响。 车里空调温度被调得很低,薄诗却觉得自己哪哪都烫。 脸是,心跳也是。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呼吸声。 遇上红灯,程宿屿踩下刹车。 车稳稳停下来后,他转头,叫了她一声:“薄诗。” “……嗯?”她紧张地应声。 程宿屿平静看着她,掀了掀眼皮,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他说:“我不会随便亲人。” “……所以,”薄诗艰难咽了咽口水,有些失神地看着他,舌头像是打结了似的,怎么也说不完整,“你的意思是,我们两个可以试、试试……” “交往。”程宿屿说。 20-30 第30章 ◎不喜欢一个人的话,会亲她吗?◎ 从那天的难以置信, 到如今的心如止水,薄诗只用了一周。 程宿屿说试试,就真的只是试试。 没有公开,没有官宣, 身边没有人知道他们交往, 除了那天在阳台上的吻, 他什么都没给薄诗。 一切仿佛一个梦。 一枕槐安。 坐在沙发上, 看着收件箱里空荡荡的短信, 薄诗忍了忍, 还是忍不住开口。 “问你个问题……如果男生不喜欢一个人,会在冬天给她温牛奶, 出门的时候披外套,陪她吃饭逛街, 还会因为对方的一句话,跑大老远去买她想吃的东西吗?” “我的话, 不会。”薄砚答得很快, 懒洋洋道。 “……那男生不喜欢一个人的话, 会亲她吗?” “这个要分情况。” 正好薄砚手机响了,他低头回复消息, 心不在焉打字的同时,顺便抽空答她:“漂亮的话,会。” 连一秒都没考虑, 够残忍。 薄诗深吸口气,扯了扯嘴角, 想说点什么, 又沉默下去。 “所以……”过了一分钟, 薄砚回完消息, 终于舍得抬头看她,挑了挑眉问,“有谁亲你了?” “没有。”薄诗抿唇,迅速道:“我帮朋友问的。” 薄砚翘着二郎腿,没说信还是不信,只是歪了下头,似乎想到什么,看着她开玩笑说:“要不是知道程宿屿不可能会做这种事,我还以为是他亲了你呢。” ……这话说的。 薄诗悄无声息将手机息了屏。 面对哥哥的调笑,她静静垂下眸,嗯了一声,语气不咸不淡道:“是啊,说得也是。” 薄砚耸了耸肩,以为她是认同自己的话,不置可否。 ……怎么说呢。 其实倒不是不认同。 只不过细节上稍有出入的是—— 在这句话里,薄砚强调的是前者,而薄诗那晚经历的,是后者。 是接吻- 程宿屿在学校时住校,放假的这段时间,就住回了家里。 饭桌上,程向垒放下筷子,曲指敲了敲桌面,突然开口:“最近公司的效益不错,分公司的业绩在上涨,近几次项目都完成得漂亮,宿屿干得不错。” 听到自己的名字,程宿屿抬头。 “等之后毕业了,进了总公司,你可以跟着弈阳多学学。” 程向垒说着,看向自己的大儿子,笑着道:“以后有你弟弟帮你分忧,你身上的担子也能松下来些,不会像现在这么忙。” 程弈阳温和道:“爸说得对,阿屿要是能来帮衬我,替我分担点工作,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话说得熨帖,程向垒欣慰点了点头。 “你们兄弟和睦,我看着也高兴。” 他想起什么来,又说:“但是像上次那样的事,我还是希望别再发生第二次了。” “一点小矛盾吵吵架就算了,居然还演变到了动手,这事传到外面闹得沸沸扬扬,那不是平白惹人笑话吗?” 话是对两个人说的,眼睛却是看向程宿屿。 虽说心疼这个病弱的二儿子,平日里也总是处处看顾他,从不对这孩子说半句重话,但程宿屿先前揍了亲哥却是不争的事实,程向垒觉得自己还是要提点两句的。 “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兄弟阋墙万不能有,这点宿屿你要记住——下次再出现什么小争执,可不能像之前那样冲动了。” 程向垒说着叹了口气。 “你哥脾气好,凡事让着你,你也得懂事。弈阳从小最爱养花,为了你花粉过敏的毛病,一说要回家家里的花房就都隔起来了,他连一句重话都没说,你得知道他的好。” 程宿屿听完,还是平静如常,一句话也没说。 于是程弈阳摇了摇头,无奈道:“爸,你说这些做什么。” “就是啊,你说这些做什么。” 俞霏替丈夫盛了碗汤,笑吟吟打断:“他们是亲兄弟,小打小闹而已,总有分寸的。而且弈阳脾气好,又是哥哥,一点小伤不碍事。” “你啊……”程向垒揉了揉眉心,“就知道替宿屿说话,忒偏心。” 程宿屿表情不变,只是夹菜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 俞霏给程向垒盛完汤,又给两个儿子也盛了一碗。 “你们两个孩子也别光顾着吃菜,海鲜汤有营养,补补身子。” “你啊,记性又变差了。”程向垒看了眼,及时制止,“宿屿要养胃,不能喝这个。” 俞霏一愣,“瞧我,最近事太多,都忘了。” 程弈阳忍不住笑了,“妈真是,年岁越长越忘事了。”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俞霏嗔怪看了他一眼,言语中却并无责怪意思。 一家人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程宿屿坐在其中安静吃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吃过饭后,程宿屿起身正要回房,程向垒却把他叫住,温声对他说:“宿屿,跟我来趟书房。” “哦,知道了。”他淡道。 余光里,程弈阳的表情好似僵了一僵。 进入书房,父子俩在里面整整谈了一小时。 程向垒经过一番考虑后,决定把公司的新项目交给程宿屿,让他好好做。 “爸信任你,也相信你能做好,如果有哪里不清楚的,随时找姜秘书,这段时间我先把他借给你用。” 程宿屿语气平平:“谢谢爸。” 这声爸显然极大取悦了程向垒,男人脸上不由自主浮现笑容。 “你这性子啊,就是内敛了些,下次有什么话直说,犯不着动手,你哥哥我从小看着长大,可不是不讲理的人。” 程宿屿眼也不抬,并不搭腔。 “行了,我知道了。”男人看他这样,叹了口气,“以前的事都过去了,爸知道你那段时间受了苦,心里有怨,这也是人之常情。” “但弈阳心里难道就好受吗?” 程向垒摇摇头,继续说,“这些年来,你母亲也总是时刻挂念着你,你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和弈阳也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打断筋连着骨的,何必为了点小事闹成这样。” “你不回家,弈阳这孩子虽然嘴上不说,但我看得出,他心里是万般难过的……” 程宿屿听到这里,突然讥讽地勾了下唇,打断他说:“时候不早了,薄砚还约了晚上的局,我先走了。” “……薄砚?” 程向垒皱了皱眉,似乎不待见这个名字似的。 “那个薄家的纨绔,你母亲之前也跟我提过,听说他总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成日里没个正经,依我看,你还是少和他一块儿玩。” 程宿屿头也不回,边朝书房外走去,边语气淡道:“您说笑了。” “薄砚为人就是再不正经,也是薄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说到一半他笑了笑,敛眸,“在没回家之前,我在您眼中,怕是已经死了吧?” “宿屿,你……!” 程向垒坐在椅子上,没曾想会得到这样一番回答,他有些愕然地抬起头,看着小儿子的背影,胸口猛烈颤抖了下,半晌说不出话来。 开门的刹那,迎面碰上的是正准备敲门的程弈阳,看到他出来,对方脸上浮现出尴尬。 没等他开口,程宿屿便朝他点了点头,平静开口:“你进去吧,我出门了。” 程弈阳闻言愣了下,一句“现在?”在喉咙里滚了滚,到底没说出口。 他换了副好大哥的面孔,上下朝程宿屿打量了下,然后笑着说:“夜里风大,出去玩记得添衣服。” 盛夏时节的风,热得能闷死人。 程宿屿没理他,转身径直走了。 程弈阳被丢在后面,无奈摇了摇头,接着又低头笑笑,迈步走进了书房。 “爸,我来找你说件事。”- 程宿屿刚才说谎了。 薄砚的初恋前些日子回国,听说消息他后连夜飞去了LA,一副生怕和对方撞上的样子,避之不及。 所以自然的——程宿屿说今晚有他的局是谎话。 但即便话是假的,他今天也没有睡在家里的打算了。 逼仄狭小的阁楼和宽敞温暖的房间。 二者之间,他其实更习惯前者。 黑漆漆的夜幕中,月亮残缺得只剩小小一轮,程宿屿站在原地,盯着空中看了许久,直到星星都快散去,室内灯光映出他孤零零的身影,有些可怜。 在玻璃窗前站定了好久,程宿屿才终于转身离开。 回到房间后,他从茶几柜上找到手机,解锁后点开,没有翻找别的东西,而是直接在通话列表里往下翻。 不是置顶也并非最近,好半天在最底下找出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后,程宿屿敛了眸,了然于心地按下拨出。 很快,电话接通。 那头对方像是刚睡下,声音带点困意,却还是强打起精神来,关心问他怎么了。 “……” 听到这个声音,青年难得有些失神。 在他小的时候,也曾有一个人用这样的语气问过他,天真纯善道:“怎么了,你今天是不开心吗?” 安静片刻后,他开口:“抱歉,这个点打扰你了。” “如果不行的话,你可以直说。”他顿了顿,“我是想问……我现在能见你吗?” “……咦?” 像这样传来了一个音节。 下一秒,电话蓦地被挂断,猝不及防。 程宿屿怔了怔,微蹙了下眉,有些不解。 正当他想重拨一次的时候,电话已经被对方拨回来了。 “那个……”那头手忙脚乱的声音,连他都听得出来,“等我十分钟,我化个妆!”- 睡梦中被电话吵醒,薄诗本来是有点起床气的。 一开始没听清对方的声音,被振动声吵醒后,她只是下意识接起电话,迷迷糊糊问了句“怎么了”。 可当听出对面说话的人是程宿屿,并且他问自己——“能不能见一面”时,薄诗瞬间从床上坐起来,睡意全无。 衣帽间,化妆台。 薄诗在房间的各个角落穿梭,兵荒马乱。 …… 再接到程宿屿的电话,已经是一刻钟后的事。 比起她说的十分钟,程宿屿还贴心地给她留了些余裕,宽松五分钟的时间。 在没见到人之前,薄诗本以为自己已经准备足够充分了,但等真的上了对方的车,惯性力道加上被一把拉过去,失重感让她忍不住放大瞳孔,还未出口的惊呼声在跌入某个熟悉的怀抱时偃旗息鼓,薄诗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她打不打扮对程宿屿来说,根本没什么区别。 ……因为除了接吻时有些碍事的口红外,别的他根本看不出来。 “下次不用涂这个。” 接了个漫长的吻之后,男生垂下眼,浓密的长睫在冷白肤色衬托下,更显昳丽。 他伸手,轻轻擦了擦薄诗的唇,刚才上面的色泽已经被他吃掉了,但现在这样的颜色在她唇上,看起来却愈发旖旎。 “你已经足够漂亮了。”他说。 如果这是情话,那真是浪漫得一塌糊涂。 与他冷淡到不食烟火的长相不同,程宿屿低头亲吻她时的样子,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涩.气,隐隐还有些失控的危险,让人忍不住眼睫轻颤,下意识闭上眼睛,任由他将自己当作件未上色的画作,肆意描摹。 “程宿屿,我喜欢你。” 不自觉抓皱他的衣服,感受对方五指陷在自己头发里,安静中带着病态的控制欲,薄诗呼吸变得急促,有些腿软地说出心里话。 “嗯。”青年虚抱着她,脸上依旧看不出情绪,他在她鼻尖落下一吻,静静看向她说:“我知道。” “……” 周国平曾在随感中写,相思是冗长的腹稿,可表达出来却往往很短。 所以那时候薄诗热烈地喜欢一个人,只会为了对方亲吻了自己而脸红,却从来没有在意过——“我知道”和“我也喜欢”之前的区别。 她当时只是满心以为,程宿屿说了和她试着交往,就一定也是对她有好感的。 他和哥哥不一样。 程宿屿说了,他不会随便亲人。 第31章 ◎那天那个吻里混着酒气。◎ A大开学军训, 薄诗顶着烈阳天大汗淋漓时,哥哥和程宿屿来了。 “报告教官,我们来送水。” 两人大概是刚从外面过来,穿着白色休闲衬衣, 干干净净, 在一众累死累活的新生衬托下, 看起来格外清爽。 薄砚是来给薄诗送水的。 怕自己一个人不方便, 还顺带拉上了程宿屿。 “大家随便拿, 别客气。” 薄砚天生一副好样貌, 那双桃花眼笑弯起来时,没有人能拒绝他。 即便在近距离接触下已经有女生认出来, 这位送水的帅哥好像就是金融系那位出了名的浪子,但大部分人还是红着脸, 欣喜接下了由他递过来的饮料。 “谢谢你啊,同学。” “不谢。”薄砚摆了摆手, 语气懒散。 这样的天气他一个个分饮料过去, 倒也不嫌累。 等好不容易分完这一排, 从箱子里找出薄诗爱喝的口味,薄砚正准备给她送过去时, 程宿屿却已经从他手中接过,语气淡道:“我给薄诗拿过去。” 薄砚:“……?” 他懵了一瞬。 “诶,你……”他张了张口, 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程宿屿已经走了。 这还没完。 当看到薄诗自然地从程宿屿那儿接过饮料, 且瓶盖还是程宿屿顺手拧开的时候, 薄砚的表情已经不能用古怪来形容了。 等程宿屿回来, 他眨了眨眼, 匪夷所思看向对方,疑惑问:“……你最近是不是有点怪?” “你有病?”程宿屿睨了他一眼。 薄砚:“……”难道是他想多了? 事实证明,薄砚没想多。 闷热的夏季吹着热风,即便已经是午后,空气里的温度也高得吓人,这种天除了黏糊的小情侣外,怕是没人愿意在外面闲逛。 青柠味的饮料薄诗爱喝,为了方便区分,薄砚今天只买了一瓶。 而薄诗当天军训结束,在林荫路长椅上坐着休息时,那瓶饮料剩下的半瓶,被程宿屿喝了。 “程宿屿,我喝不下了。” “哦。”程宿屿朝她伸出手,“正好渴了,我喝吧。” 平静接过水的时候,青年手里还拎着薄诗的包。 上面有两个人偶挂件在风中晃着,别致又醒目,对熟悉薄诗身边事物的人来说,这包看起来相当有辨识度。 虽然意外于他会喝这个,但到底吻都接过了,想来这也不算什么,薄诗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重点还是放在了其他地方。 “话说,这味道你喝的惯吗?” 她知道程宿屿挑剔。 “嗯。” 一分钟后。 “你喝完了啊?” 程宿屿看她:“你说不要了的。” “是。”薄诗声音很轻。 过了两秒,她开口:“青柠味的,是不是有点酸?” 这问题问得有点怪。 分明薄诗刚喝过,又何必明知故问。 可能是好奇。 ……也可能是试探。 女孩慢慢抬起头,视线对上他的,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织。薄诗眼眸潮湿,水洗过一般潋滟。 她说:“其实,我还挺喜欢青柠的。” “……” 明明才喝完了半瓶饮料,程宿屿却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干。 短暂的静默后,他清冷的下颚绷紧,很低地应了一声,然后俯身弯下腰去:“知道了。” 距离近到几乎为零的时候,薄诗的眼睫突然开始猛烈颤动。 像蝴蝶振动的羽翼,只在春天,仅有一期一会的寿命。 程宿屿接吻的时候,总喜欢按住她的脖颈,或是捏住她下颚,吻得很凶,不给薄诗任何喘息的机会,分明是极冷的一个人,但带着控制欲的动作由他做出来,却总是透着性张力的欲和疯。 女孩背靠着长椅,被对方亲得没有力气了,也只是攀住他肩膀,不受控制地从喉间溢出声音:“唔……” “放松。” 可能是被刺激到了,程宿屿唇角翕动了下,吐出两个字来,他眼皮没抬,但掐她腰的力道,不自觉好像大了些。 林荫路这里人烟稀少,几乎不会有人路过。 但光天化日之下,薄诗被他亲成这样,还是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 她整个人都在发软,身体本能地在叫嚣危险,身子却不得动弹,心脏跳得像是要炸开。 “行了行了,别催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我这会儿过来,马上就到。” 另一边,顶着大太阳挂完电话,男生不耐烦地加快脚步,急着往校门口的方向走。 为了赶时间,他还抄了条近道。 走到一半的时候,男生突然猛地刹住脚步,愣了愣,有些惊疑不定地揉了下眼睛,朝斜前方望去。 等等……他妈的,这又是什么情况?? 正巧打算出校门经过,结果就在林荫路不远处的拐角,猝不及防看到这幕的薄砚:“……” 操。 狗日的,他杀程宿屿。 …… 这一天最后过得相当热闹。 薄砚知道了她和程宿屿的事,就相当于他身边的人都知道了。 一天下来,薄诗终于忍无可忍哥哥的逼问,迫于无奈把他的号码拉黑。 她打算把这家伙晾一段时间,让他冷静冷静再把人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而徐悠大概是从徐年那儿得知的,当天晚上就给她打来了电话,语气兴奋地问:“薄诗,听说你和程宿屿交往了?!” “嗯……” 薄诗眼神闪了闪,手指绕着长发,有些心不在焉地答:“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徐悠不解,“我哥说你和程宿屿秘密交往,连你哥都瞒着,薄砚气得想杀人。” “……”薄诗叹气,“哪有那么夸张。” “哇,那就是真的咯?”徐悠更加好奇了,“你们交往多久了啊,能告诉我吗?” “……大概两个月不到吧。”薄诗估摸了下时间。 “都两个月了?!”徐悠忍不住惊呼,接着啧啧感慨,“难怪你哥那么生气,居然瞒得这么好……” 后面她还说了什么,薄诗没仔细听。 反正颠来倒去就那么几句,大致就是说她不够意思,交往这种事居然还要瞒着大家,不仅如此,还瞒得这么天衣无缝,实在是有够过分的。 ……瞒得天衣无缝吗? 薄诗不知道。 只是这下,她和程宿屿算是被迫公开了。 程宿屿从下午被哥哥连拖带拽拉走后,就再没给她发来过任何消息。 薄诗这会儿心里空荡荡的,有点不安,但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 心里翻来覆去想的都是: 他会不高兴吗? ——因为公开这件事- 凌禹是在餐厅打工的时候,听说程宿屿和薄诗交往的事的。 五分钟前薄砚给他发了条短信,看起来脾气挺躁的,正在上火的时候,语气也微微有些冲。 【操,程宿屿瞒着我和薄诗交往了!】 凌禹看到这句话时,端盘子的手兀地一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白瓷盘已经掉进水槽里,发出刺耳的一声哐当。 如果不是最后关头下意识挡了一下,盘子一定会磕破。 “喂,怎么回事?” 听到声音,旁边的同事抬起头问。 右手上被划开了道口子,有血从其中缓缓渗出。 凌禹低头看了眼,若无其事嗯了一声:“没事。” 他擦了擦手,轻轻把盘子放到一边,接着脱掉围裙,拿起手机朝厨房外走去。 “我出去一下,处理下伤口。” “哈?还没到下班时间呢。” 同事刚才态度不冷不热,这回倒是很快有回应了,他转头冲凌禹不乐意道:“这点小伤,你水里冲冲就得了。” “不好意思,今天我的工资算给你。” 凌禹眉头也不皱一下,丢下一句话就出门了。 同事:“……” 拿人手短,他切了一声,回头继续洗盘子,随口嘟哝了句:“搞什么,难得看他这样。” 凌禹一出门就给薄砚发了消息,三个字:【大冒险?】 虽然他不认为薄砚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但凌禹还是这样发了,也不知道是在期盼什么。 凌禹在不久之前问过程宿屿一个问题,问他知不知道薄诗喜欢岩井俊二。 程宿屿的回答是:“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现在想想,那个回答好像也预兆了什么。 那天其实对凌禹来说事情很多,尽管餐厅的打工早退了,但他还有学校食堂的兼职要做,直到晚上十点多,薄砚才回了他一个字。 【滚。】 语气很差,极不耐烦。 但其中蕴含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品了品这个字的意思,凌禹发呆了很久,沉默地看着地面,几个呼吸后,他觉得自己心情糟糕透了- 程宿屿好像没有不高兴。 餐厅里奏着J.C.巴赫的古典乐曲,薄诗坐在男生对面,看他慢条斯理给自己切牛排。 动作有条不紊,像是做过千百次。 “好了。” 切完之后,程宿屿把自己面前的牛排端过去,和她那份交换。 “啊……谢谢。”薄诗受宠若惊。 即使已经约会过好几次,她还是觉得不太真实。 这样的程宿屿太温柔,也太体贴了,距离一下近到了她怀疑自己在做梦。 十七岁那年遇见他时,分明他还是冷冰冰的样子,正眼也不瞧她。 但现在,好像已经有些不一样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在想……”薄诗深吸口气,突然开口,“我终于明白哥哥口中说的,一见钟情是什么意思了。” “一见钟情?” 程宿屿忽然抬起头看她。 薄诗点了点头,自顾自说下去:“是啊,可能你没有关注过这些,也看不太出来……但是程宿屿,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因为喜欢,所以心绪才会无理由地被他牵动。 “你亲我的时候,我其实有点后悔。” “后悔什么?”这次程宿屿再开口时,声音低了一些。 “后悔那天晚上喝酒了,没吃糖。” 薄诗咬了下口腔里的溃疡,感觉到痛在嘴里蔓延开后,才语气平静地陈述:“哥哥说,你不喜欢酒的味道。” 下一秒,周遭忽然静了下来。 巴赫的c小调幻想曲步入尾声,下一拍是德沃夏克的提琴协奏曲,随着音乐悄然变化,薄诗的心跳也逐渐变得起伏起来。 那天那个吻里混着酒气,程宿屿其实知道。 但薄诗从来没说过,她担心他不喜欢。 “……我不讨厌。” 程宿屿眼皮垂下来,突然间想起去年的某天,自己亲手种下的那棵橙树,他喉结滚动了下,深深看了她一眼,轻声说:“甜的气泡酒,我并不讨厌。” “……” 一瞬间,薄诗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盯着程宿屿看了会儿,说不出心里是怎样的滋味。 又是一阵无话。 两人吃完饭后,薄诗才开口:“你今天下午有课吗?” “有。”程宿屿问,“怎么了?” “哦……”薄诗声音小了下来,低低说:“那没事了。” 程宿屿抬眸,看她一眼:“你本来想说什么?” “没什么。”薄诗慢慢移开视线,顿了顿,又答非所问道,“我下午没课。” 安静两秒后,程宿屿问:“想去哪里?” 薄诗一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但很快,她眼睛亮了起来,很轻地勾了下唇,晃了晃小腿答:“游乐园!” …… 程宿屿和游乐园一点也不搭。 他气质冷,人清瘦,看起来像冬天,总下雪。 而游乐园是热闹的,欢乐的,烟火气十足的。 与他截然相反的。 园内,薄诗和他并肩走在一起。 起初两人隔了些距离,后来抬头悄悄望对方,见程宿屿没说话,她便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挽上了他手臂。 青年看了眼,没挣脱。 薄诗屏住呼吸,长睫垂了下来,心跳很重。 “要吃可丽饼吗?”没走多久,程宿屿突然停下来,望着不远处,垂眸问她。 香香甜甜的味道顺着风飘散过来,薄诗闻到了奶油和冰淇淋的气息。 她点头:“嗯。” 草莓奶油和巧克力香蕉口味的可丽饼,他们各要了一个,薄诗吃了几口巧克力的,觉得有些腻,很快换成了草莓。 “这个不要了?”程宿屿看着巧克力味的那个,问她。 薄诗尝了口草莓味的可丽饼,想着一会儿要玩什么项目,闻言没多想,心不在焉说:“嗯,有点甜。” 程宿屿今天带着渔夫帽,额前碎发被压在了帽檐下,冷白皮肤被衬托得愈加,他的睫毛纤长浓密,眼睛却是淡的。 青年偏了下头,向她伸出手:“那给我吧。” 薄诗愣了愣:“啊?” 程宿屿垂着眼,对着她吃剩下的东西,轻声道:“我吃。” ……咔哒。 薄诗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 像汽水开罐时发出的声音,还有瞬间绽开的水汽。 她心里打翻了一罐碳酸饮料。 30-40 第32章 ◎后来每每看到雪,都会想起程宿屿。◎ 等薄砚终于接受了妹妹和程宿屿交往这件事, 并且对他俩的态度从横眉冷对到不得不习惯,已经过去了三月有余。 薄砚倒不是气他们交往,他只是气薄诗居然瞒着他。 “程宿屿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么追着他跑?” 男生坐在沙发上翘着腿, 皱眉看她, 语气十足的不解, “我觉得他也就那样吧。” 就那样……薄诗太阳穴突突直跳。 “既然如此, 那我也要问你, 温绫又有什么好的?” 她冷着脸不甘示弱, 搬出薄砚的初恋来替自己正名:“哥哥当初为了她,不也差点和爸妈闹翻吗?” “前段时间听说人家回国了, 还丢人地躲到LA去,不也是因为不敢见她吗。” “你说温……”骤然间听到这个名字, 薄砚还愣了一瞬。 很快他回过神来,啧了一声, “你懂什么。” 没有反驳薄诗口中的“不敢见”, 薄砚只是表情变得有些怪异。 过了半晌才说:“温绫的情况和程宿屿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薄诗撇他, “她可是你十六岁喜欢的人。” 谈恋爱谈得轰轰烈烈,高调得什么一样。 “但我们还是分开了, 不是吗?”薄砚平静提醒她。 “……”薄诗哑了一下。 偷偷看了眼薄砚,她声音变小了些:“说起来……为什么啊?” 明明他们这么般配。 “因为两个都清醒的人,注定没有办法在一起。”薄砚那双桃花眼看向她, 冷静道:“像温绫那样病态的大小姐性格,只有心理医生才能永远陪着她。” ……刻薄的家伙。 “薄诗, 你要想好。”薄砚听不见她心中的腹诽, 继续凉凉说下去, “和程宿屿这样的人在一起, 你会很累。” “累在哪里?” 薄诗轻嗤一声,忍不住反驳。 她不觉得现在两人交往的情况下,会比自己追程宿屿那段时间更累了。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薄砚笑了笑,说出来的话却莫名让人心中发渗,“他到底喜不喜欢你。” “……什么意思?”薄诗蓦地抬起头看他。 “你要是觉得不舒服的话,就当我乱说好了,反正你是我妹妹,我只要你开心。” 薄砚弯了弯笑眼,那副慵懒散漫的模样生就从骨子里带出来,让人拿他没有办法,“但是以防万一,我先问一嘴……” “你真的确定,程宿屿喜欢你吗?”- 随着交往的时间变长,薄诗渐渐发现,程宿屿好像比自己想象中忙。 他忙学业,忙工作,忙校内校外各种她不知道的事。 一天二十四小时,程宿屿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与之相对的,也少了很多陪她的时间。 和哥哥比起来,他似乎要忙多了。 “程宿屿的话,忙是肯定的。”薄砚听她问起,漫不经心答,“毕竟程家可不像我们家,他上头还有个哥哥呢。” “……” 想起更早一些时,程宿屿把程弈阳打了的那件事,薄诗不禁默然。 程家两兄弟关系不好,她是知道的。 但就算是这样,薄诗还是莫名有点焦躁,她舔了舔干涩的唇,深吸口气,总感觉有什么东西被自己遗忘了。 是什么呢? ……她其实知道的。 “幺幺”两个字就像地雷。 不敢靠近,也不敢提起。 因为你怕碰到它的时候,自己会被炸得体无完肤。 但可惜的是,一些东西偏偏是你越怕,它就越来。 那天下午被仲岚知邀请去喝茶前,薄诗是绝对没有想过,自己会在这里遇到那个意想不到的人的。 “你好,我是葛以珊,很高兴见到你。” 清纯的黑长直,穿白裙,坐得端端正正,笑起来很甜美。 女孩朝她伸出手,弯着眸说:“是岚知的朋友吗?我们是第一次见吧。” ‘——不是。’ 薄诗很想这么说。 看到那张脸的第一时间,她连脸上的笑容都快有些维持不住了。 可这真的不怪她。 实在是……印象太深刻了些。 葛以珊在商场走在程宿屿旁边时,她见过。 千方百计辗转弄来的票,最后却被程宿屿转赠给了她,薄诗也亲眼目睹。 但薄诗之前从没想到,她和葛以珊的第一次见面,会是这样的情形。 沙龙里,仲岚知热情地替她介绍。 “喏,薄诗,给你介绍一下。以珊是我在德国认识的朋友,人很nice,长得漂亮性格又好,要不是前段时间她没空,她一回国我就想给你介绍了。” “实在是不好意思。” 被介绍的人表情真诚,语气略带歉疚:“我这些天一直在忙画展,期间又感冒了,一直没顾得上别的,让朋友们替我担心了。” 仲岚知问她:“现在身体好点了吧?” “嗯,好多了。” 女孩的五官柔和,放松表情时是眉眼弯弯的,看起来很好相处。 薄诗目光落在她身上,想了想,还是礼貌颔首道:“岚知姐带新朋友来我也很欢迎,总算能热闹些了。” 葛以珊双手合十,笑得温柔:“真的吗,那可就太好了。” 作为见面礼,她给薄诗带了一幅画。 “是我自己画的,不是什么贵重礼物,希望你能喜欢。”她温声说。 说实在的,葛以珊真的是个讨人喜欢的人。 如沐春风,行事得体。 只要她愿意,没有人会讨厌她。 “所以说啊,薄诗你不知道。当时我在柏林丢了钱包,要不是遇到以珊,那天可能连uber都打不到……”仲岚知喝着茶,有些感慨地说。 不仅如此,还心地善良。 薄诗忍不住叹气,“岚知姐,你出门得注意安全啊。” “我知道我知道,我这人就是太粗心,现在回国了,我爸妈也松了口气,他们就怕我在外头出点什么事,所以总催我回来……” 仲岚知用玩笑的语气,话锋一转说,“不过薄诗你没出国,倒是挺让我意外的。” “什么?” “季霖因为你没去加州,可是发了好一通脾气呢。” “……” 仲家和季家有合作关系,仲岚知和季霖也还算熟,所以对他的事知道一些。 “是因为程宿屿?”仲岚知随口问,“我听说你们交往了。” 这句话一出,薄诗眼皮跳了跳,几乎是不受控制地看向葛以珊。 葛以珊脸上表情没变。 “……也不算吧。”薄诗摩挲了下指尖,乌发落在肩头,斟酌着低声说,“我其实本来就不太想出国,在国内挺好的。” “这倒也是。”仲岚知赞同地点头,“我在国外呆了两年都水土不服,那边的饭菜快把我饿瘦了。” 薄诗笑笑:“徐悠最近一直在减肥呢,要是听到你这么说,肯定吵着闹着要出国。” 葛以珊在旁边听着,也不禁笑了:“你们之间感情可真好。” “我们从小就认识,小时候也玩在一起,是会比旁人亲近些。”仲岚知莞尔解释,“不过自从我出国之后,也好长时间不见了,就上次跨年的时候见过一次。” “这样啊……”葛以珊若有所思。 “我小时候的玩伴,好多都再没联系了。”顿了顿,她有些失落。 “哎呀,人都是这样的,一个阶段有一个阶段的朋友。” 仲岚知宽慰她:“你要是平日里没事做,也可以找我们出来玩,反正大家现在都在A市,约起来也方便。” 葛以珊笑着点了点头:“好。” 聊天的氛围比薄诗想象中融洽,直到夕阳落幕,仲岚知才恋恋不舍地提出道别。 不打算坐别人的车,薄诗给李叔打了电话让他来接自己。 等车来的这段时间,仲岚知就站在旁边,悄声朝她问起:“对了薄诗,我想问你件事……你哥现在有交往的对象吗?” 薄诗愣了愣,想了想如实说:“最近好像没有。” “这样啊。”仲岚知沉吟片刻,低头从包里翻找一番,然后递给她一个小盒子,“那可以麻烦你帮我把这个转交给他吗?” 她解释:“是我在柏林替他带的手信。” 盒子不重,但包装却不敷衍,很精致。 薄诗犹豫着接过后,没有第一时间应下,而是捋了捋思绪,有些复杂地看向她:“岚知姐……我说,你不会还喜欢我哥吧?” 礼物这种东西,居然还有薄砚独一份的。 可她明明记得哥哥之前,好像已经婉拒过她一次了。 “是啊,还喜欢。” 仲岚知叹了口气,答得很快。 她没什么顾虑,弯了下眸,说得坦然:“但我不求他也喜欢我。” “……” “我知道他对我没意思。” 没想到是这么个回答,薄诗哑然。 “你这又是何苦。” “很多人都这样问过我。”仲岚知摇了摇头,慢悠悠地解释,“你们不明白,对我来说,薄砚的意义不太一样。” “……哪不一样?”薄诗不解。 她那哥哥,她还不了解吗? 除了一张脸和家世,实则就是懒懒散散没个正形的样子,到底哪里值得岚知姐这样在意? “小时候我不爱说话,胆子又小,周围没有人愿意理我,只有你哥哥会陪我说话,不嫌弃地带我和你们一起玩。” “薄诗你还记得吗,我们小时候之所以会玩在一起,不也是因为薄砚吗?” “……好像是。” “所以呀。”仲岚知笑笑,“不管别人眼中他有多顽劣,但只要他在我心里不是那样的,就足够了。” “……” 好像被戳中了什么,薄诗这回晃神很久,半天才反应过来,说:“行,我知道了。” 黑色的车缓缓驶来,李崇下车喊她:“小姐,可以回去了。” “嗯。” 薄诗临上车前,脚步忽地一顿,她鬼使神差回了下头。 隔着几米远的距离,薄诗眨了眨眼,看到葛以珊正低着头,指尖轻快地打着字,应该是在给人发消息。 女孩嘴角微勾着,看起来像遇到了什么好事,要同人分享。 薄诗看着她,眸光闪了闪,心里忍不住有了一个荒谬的猜测,但又无法证实真假。 但到底,她还是有些仓皇地回过头去,不敢再看。 “和谁聊天呢?这么开心。”背后传来了仲岚知好奇的声音。 风声簌簌中,薄诗听见葛以珊答:“一个朋友。”- 【今天见到你女朋友了。】 一条已读信息,来自葛以珊。 时间是二十分钟前。 程宿屿靠在驾驶座椅背上,指尖一下一下点着手机。 他身形清瘦,人又高,连手指骨节也比旁人纤长,薄诗之前还小声朝他夸过,说好看。 对着指尖出神了很久,程宿屿的睫毛终于扫动了下,他闭了闭眼,冷白没有气色的脸上,眼尾投下一片阴影。 最后,程宿屿给对面拨了个电话过去。 “呀……真难得。” 回家后懒懒窝在沙发里,刚才闲着无聊给他发了信息,此刻看着备注为“程宿屿”的来电,女孩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 压根不需要多想,她心情不错地摁下接听。 接通的瞬间,青年冷淡的声音从那头传来:“葛以珊。” “嗯?” “你去找薄诗了?” “噗。” 这宛如质问的口气,葛以珊不禁气笑了。 “拜托,别一上来就这么生气嘛。” 女孩笑嘻嘻与他打趣,甜腻的声音与方才聚会上截然不同:“你先搞搞清楚,可不是我特意找的你女朋友,是我一个朋友组局,刚巧遇上了而已。” “行,知道了。” 程宿屿哦了一声,平静道:“就算是这样,你也离她远点。” 葛以珊怔了怔,有些疑惑,“为什么?” 她难道是什么无恶不作的人吗? 程宿屿怕她带坏他的小女朋友? 隔着电话,葛以珊看不见程宿屿的表情,但在极安静的环境下,打火机点火的声音却异常清晰。 随着苦涩烟味在口中蔓延开来,程宿屿终于在烟雾缭绕中开口。 “因为我不想让她见到你。”- 那一年,薄诗十八岁。 喜欢山茶花,喜欢白玫瑰,最喜欢茉莉。 爱吃蟹肉滑蛋,柠檬虾和海鲜泡饭。 但程宿屿做的番茄炒蛋,她最喜欢。 薄诗喜欢的人身上有股淡淡的药香。 闻起来是苦的,像他人一样。 据说程宿屿从小身子不好,常年离不开调理的药物,又不能吹风,所以夏天也着长袖,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可能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他的怀抱才是冷的吧。 夏天被程宿屿抱着的时候,薄诗总爱蜷缩在他怀里,双手紧搂着他脖子,无尾熊似的挂在他身上,感觉凉快又舒服。 但冬天被他抱在怀里,就不是那么美妙了。 像拥着座雪山。 程宿屿在吃食方面很挑,是比起薄砚那种口腹上的挑剔来说,更矜贵的类型,因为胃不好,这也不能碰,那也不能吃,是以外表看起来清减,配上他那张冷白到没什么血色的脸,总给人种羸弱感。 所以薄诗去了A大后,总变着法儿给他送吃的,想把人喂胖些。 因为记着程宿屿不爱喝鸡汤,所以每每陈妈炖了鸡汤让她带点过去,薄诗总是摆着手拒绝,笑笑说:“不啦,这个他不爱喝。” 惹得陈妈常唉声叹气,直言年轻人嘴刁,大补的东西都不爱喝。 薄诗是真的喜欢他。 但不可否认的是,和薄诗比起来,程宿屿对她的喜欢,好像少得可怜。 从指缝里漏出来的那么一些,就已经弥足珍贵。 像“爱”“喜欢”这样的字眼,程宿屿从未对她说过。 但夏天他们一起去镰仓,在江之岛看了日落。 秋天银杏尽黄的时候,又去姑苏过了一个柿意浓的秋,程宿屿在树下吻了她。 那一天,周围都是柿子的清香。 是柿子熟了。 捡来的银杏树叶被做成了书签,薄诗回去以后,小心翼翼将它夹进了书里,视若珍宝地藏好。 可属于程宿屿的那片,薄诗从此却再没在他身边见到过。 也不知道他是随手放在了一边,还是回来就当做没用的东西扔了。 对待方式可能就像很久以前,薄诗给他送过的饭一样。 被程宿屿毫不留情丢进了垃圾桶。 薄诗想到这里,抿了抿唇。 她在微博小号里偷偷写: 【11月7日,晴。 这次能不能不要扔掉。】 压平树叶,洗干净,裁剪,黏胶,挑式样,绘画,塑封,制作书签……自己也是废了很多心思的。 而且找两片几乎一模一样的银杏叶,真的很不容易。 可惜薄诗做的这些事,除了她以外没人知道。 又过了一段时间,天气变得更冷了。 程宿屿这些日子很忙,薄诗只见了他一面。 匆匆在咖啡馆见了一次,他说公司有点事,接了姜秘书的电话后,就再次匆匆地离去。 给自己带了礼物,却没有在寒冷的冬天,给她一个拥抱。 薄诗有点难过,又好像有点委屈。 【12月1日,阴转多云。 他好像一直都很忙。】 交往第一年的圣诞,薄诗问程宿屿:“我们明年还会在一起吗?” 其实说这话时,窗外正在噼啪绽放着烟花,天边被照亮,璀璨一片。 可在这样热闹的氛围下,她却问了这样一个煞风景的问题,薄诗略微带了点忐忑。 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直到程宿屿对她说,会的。 他说他们明年还会在一起。 烟花声渐渐小了下去,屋外风雪寂静。 薄诗安静了片刻,忽然开口:“程宿屿,我想吃鱼饼。” 他嗯了一声,自然道:“我去买。” 青年起身的时候,薄诗几乎是下意识的,悄无声息拽住了他的手。 对上程宿屿看过来的目光,她张了张口,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的行为,只能顺势借力起身,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说:“一起吧。” “……好。” 那年圣诞下了好大的雪。 薄诗鼻子冻得红红的,身上裹着程宿屿的外套,手也被他牵着,两人并肩走在街上。 有点冷,但是又很开心。 大概是因为吃到了滚烫的鱼饼。 也可能还因为,鱼饼是和喜欢的人一起吃的。 “程宿屿。”看到圣诞树的时候,薄诗忍不住停住脚步,勾了勾被他牵住的手,慢吞吞抬头看向他,说:“我想接吻。” 那天男生那张冷白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他眉眼生得清寒,所以平日里,神色总如冬雪般冰冷。 可那时看着薄诗,却像是融化了一些。 程宿屿伸手,捋了捋她耳畔边,一缕垂下来的黑发。 两人目光对上的时候,仿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薄诗听到程宿屿说:“好。” 下一秒,“……唔。” 因为给人留下的记忆太深刻了。 以至于后来每每看到雪,薄诗都会想起程宿屿。 【12月25日,雪。 他说明年还会在一起。】 第33章 ◎“不要刺激我。”◎ 仲岚知托她给薄砚带的礼物是条领带。 薄诗帮忙转交了, 但薄砚没要。 “你帮我还给她。” 说这话时,男生压根没抬眼,视线一直盯着手机,聊天框上打着字。 薄诗悄悄瞥了眼, 对面的头像是只猫, 应该是个女孩。 “……你都不打开看一看吗?” “看什么?”薄砚从屏幕上移开眼, 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她, “我又不打算收。” “岚知姐说了, 就是给朋友带的手信, 没别的意思。”薄诗试图劝一句。 “怎么着,想替你哥做媒呢?” 听妹妹这样说, 薄砚眉眼舒展开来,看着薄诗笑问。 “……我没这个意思。” “那不就得了。”薄砚耸肩, 目光轻飘飘略过礼物盒子,勾了下唇说:“这东西我不会收, 要是还不回去, 你就帮我处理了吧。” 薄诗:“……” 说得倒轻巧, 她能怎么处理。 这是男式领带,她既不能自己用, 又不能扔了。 只能找个时间还给岚知姐了。 薄诗想了想,不禁有些感慨。 分明这些年来,薄砚身边的女孩子换了一个又一个, 可他却从没接受过仲岚知,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哥, 你为什么总是拒绝岚知姐?” 薄砚头也不抬, 语气散漫:“没有为什么, 你喜欢程宿屿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 “嗯。”薄砚平静说, “所以不喜欢也不需要理由。” “哦,知道了。”薄诗闷闷答。 “说起来,你明天有空吗?”薄砚不再谈这件事,而是转头问她,“替我去办件事怎么样?” “不是很难,你走个过场拍张照就行。” “我?”薄诗疑惑,“什么事?” “是这样,爸之前为了博个好名声,不是资助了好几家福利院吗。”薄砚翘着腿,懒洋洋说,“其中有家在郊区的福利院,上个月好像走丢了几个孩子,他好歹有个慈善企业家的头衔,就让我替他去慰问一下。” “……” 薄诗:“那不是你该做的事吗?” “所以啊——”男生笑了笑,没骨头似的歪在靠垫上,桃花眼睨着她,拖长了调,“我明天没空,这不是在求你吗,我的好妹妹。” “……” 薄诗摸了摸胳膊上激起的鸡皮疙瘩,嫌弃道:“我替你去就是了,你真肉麻。” 薄砚顿时在沙发上笑得前仰后倒,直不起腰来。 第二天一早。 薄诗按照哥哥给的地址,如约来到了那家福利院。 先是向院长表达了慰问,之后又根据薄砚的叮嘱,将准备好的支票给了对方。 “这是我父亲的一点心意,请您收下。”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女人眼前一亮,嘴上这么说,动作却已经利索地接过支票,朝薄诗笑得谄媚,“每年都受到您家的照顾,实在是太谢谢您了薄小姐。” “……不是什么大事。” 见她这副做派,薄诗的表情淡了些。 索性在这里呆的时间也不长。 按常规询问了一下福利院的一些事宜,大致参观了一圈后,薄诗依哥哥的嘱咐拍了照,准备到时候用来应付父亲。 再之后,院长千恩万谢把薄诗送到门口,并殷切关心:“您回去时注意安全,一路顺风。” 薄诗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背后墙角的画上停留一瞬。 一个小人坐在树下,手里捧着什么,看不清晰。 应该是孩童的简笔画,线条乱糟糟的,旁边还划了个“正”字,像是用来计数的。 薄诗目光略过,没怎么在意。 只是在临走前,她看了眼福利院门口那尊雕像,忍不住说:“你们这儿的装饰物,风格还挺别致的。” “啊?您说这个啊,那可多亏了薄先生。” 院长听她问起,忙解释:“薄小姐可能不知道,我们这儿五年前改造过一次,整个福利院都修葺过了,以前那副灰蒙蒙的样子,您来了可能都不想进呢。” “……原来是这样。” 难怪她来的时候就隐隐觉得福利院有些眼熟。 既然是父亲的手笔,那这里请来的装修公司,乃至于设计师,应该都是父亲喜欢的风格,冷冰冰的,和薄家一样。 薄诗一言不发地移开视线,对这些没什么兴趣。 “时候也不早了,院长,我今天就先走了。如果之后还有什么需要的话,您可以联系我父亲的秘书,他会替您转达的。” “是是,我明白。”女人点头哈腰,无比殷勤- 得知薄诗替薄砚跑腿,去了趟福利院的事,程宿屿反应平常,只语气不咸不淡道:“下次这种事用不着帮他做,你哥空得很。” “也没什么啦,反正我也挺闲的。” 薄诗打了个哈欠,声音倦倦道:“就是出门了一趟,稍微有点困,你借我靠一下。” 交往了这么长时间,她已经习惯与程宿屿亲近了。 程宿屿嗯了一声,揽过她腰,把人抱了过来,坐在自己腿上。 薄诗的脑袋埋在他颈窝间,黏黏糊糊地蹭了一下,撒娇般道:“程宿屿,我好冷。” “我抱着你。” 男生拍了拍她背,压低声音道:“睡吧。” 薄诗说困,但在程宿屿的怀里却也没睡着,只安静缩在那儿,小猫般乖顺。 “程宿屿。”她忽然叫了他一声,“你平常有喜欢做的事吗?” “没有。”黑发青年低着头,把玩着她的头发,淡声道:“我没什么兴趣爱好。” “那喜欢吃的东西呢?有吗。” “没有,我不挑。” 他这样的还叫不挑,薄诗撇了撇嘴。 “花呢?有喜欢的吗?” “我花粉过敏。”程宿屿随口提醒她。 “我是说,只从外观来看。”薄诗强调,“你有比较喜欢的,觉得漂亮的花吗?” “郁金香吧。”程宿屿想了想,“我在学校收到过。” “……”郁金香? 薄诗闻言噎了噎,忍不住有些吃醋,“记得这么清楚,不会是喜欢你的女孩子送的吧?” “不是。” 程宿屿不知想起什么,皱了下眉,恹恹敛了眸,不再谈这个话题了:“问这些做什么?” “就随便聊聊嘛。” 薄诗牵过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喜欢夏天还是冬天?” “谈不上喜欢。” 程宿屿看着她动作,唇角翕动,心软了下,到底是陪她把这个你问我答的游戏玩了下去,“硬要选的话,夏天。” 薄诗问他理由,程宿屿摇摇头,没说。 她不气馁:“喜欢的水果呢?” 程宿屿答:“橙子。” 奇怪。 薄诗只见过他剥橙子,却从没见程宿屿吃过。 “那么……”薄诗支起身子,双臂勾在他脖子上,好奇歪了歪头,“做过最难忘的事?” “……” 这回青年沉默了会儿,才再次开口:“买彩票。” “哈?”薄诗愣了一下。 程家二公子,买彩票? 这怕不是有点大材小用吧。 “嗯。”程宿屿应了一声,没解释,只继续说,“中了三等奖,兑了2000块钱。” 薄诗听完,噗嗤一声笑了,觉得是他心血来潮,“那你运气还不错诶。” “是啊,运气不错。”程宿屿抱住她有些歪了的身子,让她稳住身形,同时语气淡道:“小心掉下去。” “嗯嗯。” 薄诗点了点头,得寸进尺地弯着眸,稍用了点力撑着程宿屿肩膀,仰头亲了他嘴角一下,“我知道。” 这样突如其来的亲昵,让程宿屿眼睫颤了颤。 他低下头,不动声色看向对方。 薄诗没察觉到他的注视。 没多久,她又窝回男朋友怀里,懒懒问了句:“顺便问一嘴,你现在有想要坚持下去的事吗?” “目前的话。” 程宿屿听到这句话,把玩她头发的动作终于停住,随着窗外风声簌簌,那双沉静的眸落到她脸上,一错不错看着薄诗的眼。 不知什么时候起,周遭突然静了下来,直到房间里响起突兀的铃声,薄诗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问错了什么时,他才平静而从容地开口。 “——是你。”- 电话是俞霏打来的。 薄诗看着程宿屿接了电话,然后打开免提。 自然得像是,在她面前毫无保留。 对于母亲的来电,程宿屿接通电话后只有两个字:“有事?” “……” 这种冷冰冰的调调,原来不止是对别人。 薄诗不禁咂舌。 不过想起男朋友刚才说的,她又有些出神,趴在青年肩上缓了缓,薄诗慢慢坐起身,趁他在打电话的时候,偷偷牵过程宿屿的手,一点点与他十指相扣,见他看向自己,薄诗又弯了下眸,仰头亲了亲他喉结,恶作剧地冲他眨眼。 程宿屿静静看着她,喉结滚动了下。 “……阿屿,自从搬到外面的公寓后,你好长时间没回家了吧?” 俞霏没在意儿子的语气,可能是习以为常了,她只是揉了揉额角,有些无奈地说:“什么时候能回来一趟,我和你父亲都想跟你聊聊。” 程宿屿在保研之后,没有选择继续住学校的宿舍,而是在A大附近找了套公寓,简单收拾完行李就搬了进去。 一来他不太喜欢家里的氛围,二来这样方便他兼顾学业。 同样的,薄诗来找他也会便利些。 “要聊什么?”程宿屿没答俞霏的话,只是重复了一遍问题。 “……” 女人沉默了会儿,问他:“是这样的阿屿,我从别人那儿得知了件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又不好到处打听,怕影响不大好,所以想来问问你……” “所以,是什么?” 男生冷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瞳孔中是无机质的淡漠,甚至看起来有点不近人情。 但薄诗就是莫名感觉,他好像有些不耐烦了。 俞霏被他打断,噎了噎,语速忍不住加快:“我听说……你和薄诗在交往?” 听到自己的名字,薄诗趴在他怀里的脑袋动了动,耳朵竖了起来。 “嗯。”程宿屿拍拍她头,应了一声,垂眸道,“有问题吗?” 俞霏安静片刻,这回语气很勉强:“阿屿,这么重要的事,怎么没先跟家里说……” 就连她这个做母亲的,也是在聚会上被徐家夫人问起,才终于知道这件事。 明明她前段时间听说薄诗没出国,还以为薄家是不准备和季家联姻了,甚至打算什么时候两家见个面,最好能把弈阳的婚事定下来。 可是现在…… 俞霏皱着眉,忍不住回想起久远前的某个晚上,她给程宿屿打电话时,那个在旁边喊他名字的女生。 当时没有察觉,可现在想来……那不会就是薄诗吧? “你们两个,交往多久了?” “一段时间了。” “薄家人知道吗?” “她哥哥知道。” “……” 薄家那个纨绔,能顶什么事儿。 俞霏嘴角一抽,忍不住说:“阿屿,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是想让你哥哥和薄家那孩子接触一下的吧?” 程宿屿嗯了一声,平静答:“我知道。” “……” 不是,程家这位夫人,把她当什么了? 薄诗有些不乐意地蹙眉想着,看了眼程宿屿,他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 但不知道为什么…… 说不上来的,她直觉他在不高兴。 低头想了想,薄诗干脆凑上前去,安慰亲了亲他脸颊,然后在程宿屿沉默的注视中,翻身坐起来,慢吞吞地一点点挪过去,跨坐在他腿上,环抱住他的腰,亲昵地和他贴贴。 这法子是哥哥教她的。 听薄砚说只要这样做,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程宿屿都不会生她气了。 虽然现在他没生自己气……但薄诗不想看他不高兴。 所以还是,哄哄他好了。 薄诗一边想着,一边就这样做了。 可是结果却…… 嘶! 薄诗忽然吃痛啊了一声,下意识掐了他手臂一记,等回过神来后,她突然倒吸了口凉气,蓦地抬头,有些惊诧地看着程宿屿,眼睛瞪大。 就在刚才那瞬间,她抱住他的时候,程宿屿按在自己腰上的力道,几乎让她以为对方是要把自己箍死在怀里。 “阿屿,你在听吗?” 耳畔的声音还在响着,是俞霏在追问他。 她还在等程宿屿的回答。 “母亲,程弈阳和我,有什么区别吗?” 程宿屿语气平淡,一边向俞霏提出反问,一边偏头,微微用了些力的,固定住薄诗从刚才起就有些不安分的手,同时伸出骨节分明的手,他冷白的手背上连青紫的血管都看得见。 慢慢俯身,指尖从她后背漂亮的脊骨往下,呼吸逼近下来。 程宿屿仍是那副清冷的模样,眼底带着忍耐和克制。 但此刻看来,却又仿佛汹涌如浪潮。 薄诗看着他,腿有些软。 她忽然感觉眼睛有些湿润,眨了下眼,发现雾蒙蒙一片,然后就听到他说:“薄诗,你从刚才开始就……” 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在薄诗逐渐变得狼狈的表情,以及略带急促的呼吸声中,青年咽下未完的话。 他盯着她看了会儿,很轻地呼出口气,接着忽然伸手,把人重重按在沙发上,膝盖挤进她腿间,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她,冷淡垂下眸。 “拜托,不要刺激我。” 那一头的俞霏懵了,不明白他的意思:“你说什……?” 话还没说完,电话已经被挂断。 第34章 ◎送了她一个平安符。◎ “薄诗。” 程宿屿不知道从哪天起, 开始戴一根朴素的银链子,造型简朴到完全看不出是哪个牌子的,薄诗之前没有问过,但这会儿离得近时, 那条项链就挂在他脖颈, 上面好像还缀着什么东西, 影影绰绰藏在领口里, 看不清晰。 明明是冬天, 这会儿却好像热得出奇, 薄诗喉咙干燥,格外想要喝水。 但程宿屿把她锢在沙发上, 他没动,自己就不能走。 也不能喝水。 “你知不知道, ”程宿屿看着她,声音有点哑, “你有时候, 真的很欠收拾。” 说最后三个字的时候, 他的眼神像是要将她撕碎。 “……” 用那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用这样冷淡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 却能让她心肺都灼热起来……恐怕也只有程宿屿了。 沙发的空间狭窄逼仄,薄诗和他贴得近,稍微偏一下头, 就能感受到耳畔他呼出的热气,刺得自己脖颈发痒。 ……太近了。 薄诗搂住他脖子的手紧了紧, 因为过于紧张, 薄薄的汗水从额角渗出, 顺着脸颊滴落到下颌。 她心里一凉, 顿时觉得有些丢人,一时间不知道该回什么,只能吸了吸鼻子,有点闷闷的,顺着他话说了下去。 “那你怎么不收拾我?” “……” 程宿屿终于疲惫地垂下眸,深深吐出了口气。 他放弃说话,掰过薄诗的脑袋,重重吻了下去。 薄诗:“……!!” 从嘴唇到脸颊,再到耳畔,额头。 程宿屿的吻总是很凶,想到她刚才说的那句话,他呼吸起伏了几下,又有些恼,于是报复性咬了薄诗小巧的鼻尖。 “程宿屿……”薄诗眼里冒出水汽。 在薄诗小小的抱怨声中,男生安静了会儿,最后欺身上来,舔掉了她的泪水。 她霎时吓得没声了。 偷偷抬起眸,小心翼翼瞟了眼自己上方的人。 原本如高岭之花般冷淡,有着生人勿近气质的青年,现在额前碎发被汗浸湿,那张优越的脸孔在此时此刻,一整个欲到不行。 薄诗被他看着,耳尖越来越红。 她不敢看程宿屿,只能低下头,声音也越来越小,蚊子叫似的:“你……是要在沙发上吗?” “什么?” 程宿屿看向她,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的,但听到这话后,他直白愣了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我是说……”薄诗在哥哥的熏陶下,虽然没有经验,但到底也不算避讳,算是半个直球选手,“你要在这里做吗?” “……” 程宿屿死死盯着她,没说话。 薄诗抿了抿唇,有点不自在,可想到什么,还是坚持说:“那个……我是第一次,不想在沙发上……” 室内更安静了。 半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程宿屿从她身上起来。 他衣服还好端端地穿在身上,发丝却有些凌乱,室内光线有些昏暗,他模样比起平时来,多了几分隐晦的涩气。 “……抱歉。” 沉默了好久,程宿屿才憋出两个字来,他没看薄诗,只是拿起旁边的手机,从沙发上起身。 薄诗看他这架势像是要走,忍不住懵了,心里有点急,也管不了那么多,下意识拽住他衣角:“哎,你去哪……” 程宿屿脚步顿了一下,却没回头:“浴室。” 听到这个回答,薄诗盯着他的背影,迟疑着很小声问:“那……不做了吗?” “……” 有时候程宿屿真想打开她脑袋,看看里面到底都装了些什么。 他深吸口气:“不做。” “可是你刚刚明明……”薄诗略带犹豫的声音,像是在他底线上来回蹦跶。 程宿屿闭了闭眼,那张总是神色恹恹的脸上,多了几分隐忍。 仔细看的话,他白到有些病态的手背上,连青筋都微微绷起来了。 “薄诗,”他一字一顿,似难以忍受,“我一会儿送你回家。” 薄诗:“?” “你这几天,不用来我这里了。” “……?” 为、为什么? 薄诗眼前一黑,懵了- 薄诗不理解,程宿屿为什么要这样。 一直到回家,她还是想不通。 说到底今天这件事,就算他做到最后了,归根结底还是身为女生的她更吃亏吧? ……何况他们还是男女朋友。 把这事告诉了薄砚,却只惹得他笑了半天,也不告诉自己原因。 薄诗被堵得有些恼火,忍不住踹了他一脚,薄砚才有所消停。 “你倒是说说看,他为什么不乐意?” 薄诗趴在自己的抱枕上,托着腮,有些郁闷地说:“明明我长得也不丑吧……” “噗。”薄砚又忍不住笑了,“宝贝,你可真逗。” “……” 在薄砚的想法里,谈恋爱是一件比吃饭喝水还简单的事。 所以当得知薄诗和程宿屿交往了这么久,进度却只还停留在接吻的时候,他差点以为薄诗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薄诗被他这反应弄得有点气,转头瞪了他一眼:“你想怎样?” “没怎么。”薄砚在她危险的眼神中止住笑,唇角却还是忍不住上扬,“就是突然间觉得,我妹妹还挺可爱的。” “……”薄诗无语,“这还用你说。” 她垮着张脸,有些不高兴地鼓了下腮帮,戳着自己右脸颊:“现在的问题是,程宿屿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说,他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这种事情你问我……”薄砚在妹妹期待的目光中,拖长调,慢条斯理说完了后半句,“那可就问错人了。” 薄诗:“?” “毕竟,你哥我又没有这种经历,怎么可能告诉你答案呢。”薄砚摊了摊手,笑嘻嘻说。 “你交过的女朋友,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吧?”薄诗幽幽吐槽。 “话是这么说。”男生耸肩,无可奈何道,“但如果是交往对象的话,我可从来没有拒绝过呀。” “……”好吧。 这话可能说的也没错。 换做是薄砚的话—— 别说是在关键时刻刹车了,他能把刹车系统玩失灵。 “所以……”薄诗想到这里,又撇了撇嘴,有点失落,“程宿屿拒绝我,到底是为什么啊……” “想不明白的话,”薄砚忽然笑了笑,意味深长对她说,“不如换个人试试?” 薄诗:“?” “不在一棵树上吊死,不是你们女孩子经常说的吗。”薄砚懒洋洋道:“程宿屿看不上你,你就换一个呗,你这条件,还用得着愁这些?” 薄诗:“……” 薄诗:“滚。”- 薄诗和程宿屿夏天在一起,跨过秋冬,转眼就到了春天。 三月。 一个万物复苏,生机盎然的时节。 “薄诗薄诗,这么好的天气,出来玩吗!” 电话里,徐悠兴致勃勃的声音吵得不行。 薄诗这两天刚结束生理期,有点不想动弹,但被徐悠磨得耳朵生茧,头疼无比,最后还是只能答应下来。 “李叔今天请假,你找个人来接我。” “欸,好嘞!”徐悠美滋滋地回,“我让岚知姐去接你。” “……行。” 挂完电话,薄诗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 想了想,还是给程宿屿发了短讯:【我今天和朋友出门,有事电话联系。】 发完短讯后过了会儿,没等到程宿屿回复。 薄诗感到无聊地放下手机,看向窗外。 院里梨花开得正好,和她第一次遇见程宿屿那天一样。 仲岚知来接她的时候,还有些遗憾地咂舌:“可惜以珊今天没空,不然就能让她和我们一起了。”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幸好她没空。 薄诗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虽然葛以珊的确好相处,为人也细心体贴,仲岚知把她介绍给大家后,周围的人就没有不喜欢她的。 但薄诗出于个人难以言说的缘故,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和对方相处。 今天她不来,对自己来说也不是件坏事。 “徐悠选在哪儿?”薄诗上车后,边系安全带边问。 “淀山。”仲岚知答,“那儿新开了个生态园,她吵着要去玩。” “这样啊。”薄诗唔了一声,若有所思,“是她的性子。” 仲岚知笑得不行。 薄诗勾了下唇,低头看了眼手机,程宿屿还是没回消息。 望着车窗外草木葱茏,碧水柳堤新,她忍不住发了会儿呆。 冬天过去得真快,一切仿佛仍在昨天。 记得新年的时候,程宿屿送了她一个平安符,标志是珑桦寺的。 当时薄诗问他为什么送这个,他只说是从朋友那儿听说那里香火旺,许的愿望应该会顺遂。 于是薄诗好奇问:“那你给我许了什么愿?” “秘密。”程宿屿淡淡答。 那天薄诗坐在他车里,两人离得近时,青年身上第一次不再是中药味,而是一股淡淡的檀香。 是他去替她求平安符时,沾上的气味。 薄诗没有告诉程宿屿,她很喜欢那股味道。 “对了,你最近和程宿屿怎么样了?” 仲岚知突然开口,打断了薄诗的思绪。 薄诗“嗯?”了一声,转头看她。 仲岚知挑了挑眉,朝她使眼色:“听说他最近势头正盛,从程弈阳那儿接手的差事都办妥了,程家股价上涨了好几个点,程向垒一时高兴,连新公司都全权放手给了他去做……” “欸,这事儿是真的不?” 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向她打听八卦。 薄诗愣了愣,勉强冲她笑了下,说:“抱歉,我不太清楚这些。” “哦……也是,我都忘了。” 仲岚知一贯极有眼色,大概以为她是不想说,于是点点头,自言自语道:“你这家伙生下来命就好得很,上面有个哥哥顶着,没什么压力,确实不用在意这些生意场上的事。” “……” 她已经替自己找好了理由,就省得她再编了。 薄诗心里无声叹了口气,默默想:其实不是的。 自己不是不在意。 只要是和程宿屿有关的事,她无论什么都记得很牢,不明白的也会努力去弄懂,只为了和他能有更多共同话题。 但和自己不同的是,程宿屿从不会跟她讲这些。 他总是话少,又淡漠。 所以薄诗对仲岚知刚才说的事,其实一无所知。 到了淀山那家新开的生态园,薄诗远远就看到了在大门口蹦蹦跳跳,冲她们俩挥手的徐悠。 “这里这里!岚知姐,薄诗,你俩快点!” 听到她活泼而充满感染力的喊声,就算现在心里藏着心事,薄诗也忍不住笑了。 转头招呼仲岚知赶紧下车,薄诗正打算答应徐悠时,下一秒,她背后走出来的人影让她愣了一瞬。 ……咦?他怎么会在这儿。 “凌禹,跑外面来做什么?” 正好里面有人在叫他,声音有点熟悉,应该是徐年。 少年好像没打算搭理,也没回头,只是加快脚步,三步并做两步走到薄诗面前。 薄诗看向他的时候,他也在看着薄诗。 凌禹翘了下唇角,朝她笑了笑,主动打招呼:“好久不见。” 薄诗耳朵动了动,忽然心有所感,朝他背后瞟去。 然后就眼尖地发现—— 在对方看不到的背后,徐悠正打算喊她的口型,默默变成了一个“O”。 “…………” 第35章 ◎原来是,让她牵手的意思啊。◎ 几人一同去爬山的路上, 徐年突然开口。 他看向旁边的人问:“我记得,你和程宿屿也是舍友吧?” “嗯。”凌禹点头,“他今年搬出去了,之前是一个宿舍的。” “哦, 这样啊。” 徐年看向前方不远处, 和徐悠并肩走在一起的女生, 玩味笑了笑, 状似无意地问凌禹:“那你知道薄诗是他女朋友吗?”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 “你想说什么?”凌禹收回目光, 淡淡瞥了他一眼, “不用拐弯抹角。” 徐年噗嗤一声笑了,“我想你也知道。” “虽然这话不该我说, 但你是薄砚的朋友,我还是提醒你一嘴。”他吊儿郎当看着凌禹, 闲闲道:“薄诗挺喜欢程宿屿的。” “这个的话,”凌禹垂眸看着脚下的路, 平静说, “我也知道。”- 大四的时候, 凌禹在学校食堂兼职,可以免费吃饭。 有一次晚课下, 薄砚拉着程宿屿出门的时候,问他要不要一起。 “走呗?一起去吃饭,我请。” 凌禹婉拒了:“我还要兼职, 下次吧。” 薄砚随口说:“那么拼干什么,你家又不是没钱。” “日子是过得下去, 但我又不是大少爷, 哪有什么有钱没钱的说法。” 凌禹笑了笑, 说:“你们这种从小没经历过苦日子的人, 大概想象不出来。” 他见过薄砚一学期不来几次学校,但期末点名册上永远是全勤,也见过开学第一天接待程宿屿的校领导点头哈腰,恨不能替他端茶倒水,恭敬喊他程公子。 这世上本就是千人千命,怨不得什么。 凌禹说完这句话,抬头时一顿,看到程宿屿轻轻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门被关上前,凌禹听到程宿屿对薄砚说:“我不吃生食,换别的吧。” “……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你怎么这么难伺候呢?”薄砚啧了一声,好像有点儿烦,“没见过你这么挑的,日料不行的话我回家吃了。” “哦。” “早知道就该让薄诗给我留面包的。”薄砚又嘀咕。 程宿屿安静几秒,“你回家吃?” “对啊,你又不吃生的,我回家还不行?” “行。”程宿屿顿了顿,“走吧。” “什么?”薄砚慢了一拍,品过味来:“……操!程宿屿你有病?” “放着好好的日料不吃,你要去我家蹭饭?” “不可以?” “……也不是不行。” 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剩下的声音被掩在门后,听不见了。 凌禹微微有些出神- 因为徐悠极力建议,说想感受春天的气息,所以一行人没选择坐车,而是直接步行上去,反正生态园也不远。 一路上,徐悠都挽着薄诗的手,黏糊糊的劲儿,小声和她聊天。 “薄诗薄诗,后面那个帅哥你认识啊……我听哥哥说,他是你哥朋友?” “嗯。”薄诗被她感染了,也压低声音小声回:“他叫凌禹,是我哥的舍友,也是朋友。” “真好。”徐悠语气羡慕极了,“你哥的朋友怎么个个这么帅。” 薄诗忍不住笑了,“怎么,你哥不是薄砚的朋友吗?” “他?”徐悠很嫌弃,“那张脸我多看一眼都倒胃口。” “你啊……”薄诗摇摇头,忍俊不禁。 徐年的长相不说多帅,但也是颇周正的,眼下被徐悠说的,倒成了歪瓜裂枣了。 “话说回来,今天怎么不见程宿屿?”徐悠问,“他不和你一起来吗?” 薄诗笑了笑,“他忙。” “连女朋友都不陪,不称职。”徐悠吐了下舌头,替她打抱不平。 虽然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但薄诗还是有些犹豫,不知该怎么回了。 恰好这时仲岚知在旁边,顺口问起薄砚去哪了,话题被转移,薄诗忍不住松了口气。 走在背后的徐年没心没肺开口,说薄砚前两天就去巴黎了。 “他去那儿做什么,陪女朋友买东西?”徐悠心直口快问了出来。 薄诗忍不住看了眼仲岚知。 她脸上的笑意渐敛。 “我哪知道,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徐年翻了个白眼,耸肩道,“不过他前两天问了我点东西,好像是要去看什么歌剧。” 歌剧…… 仲岚知突然插嘴,问:“哪部歌剧?” 徐年瞧了她一眼,懒洋洋答:“王尔德的《莎乐美》。” “……” 以薄诗对他的了解,这绝不会是薄砚的品味。 估计仲岚知也是这么想的,她的表情逐渐淡了下来。 撇过头去和徐悠聊天,有一搭没一搭的,仿佛不在意刚才徐年说的话。 但从薄诗的角度看,细节还是藏不住,很明显的,她连笑意都扯不出来了。 薄诗看着仲岚知,仿佛看到从前的自己。 因为是单曲循环,所以哪怕是再喜欢的歌,一直听一直听,总也会疲倦的。 好多次想放弃喜欢程宿屿,但只要一见到他,就还是觉得做不到。 在遇到程宿屿之前,薄诗从不是个瞻前顾后的人。 但她的爱是。 Eason的那首《阴天快乐》,薄诗循环播放了好多遍。 因为喜欢。 因为唱到沙哑依旧偏爱,那首情歌。 所以薄诗劝不了她。 自渡尚难,何况渡人。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一下。 薄诗拿出来看的时候,面上还有些不以为然,可等看清内容后,她却忽地怔住,脚步也随之停了下来。 凌禹就走在旁边,朝她投来询问的视线。 她正低着头,没看到。 简讯很短,只有六个字。 薄诗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上面,眼睛亮亮的,许久未挪开。 【地址,我来找你。】- “你身体没事吗?” 女孩坐在后座,兴致缺缺地看手机,头也不抬问:“不用我开车?” “不用。” “哦。”葛以珊顿了顿,又说:“举报的材料给你准备好了。” “谢谢。” “不客气。”葛以珊睨他一眼,耸肩,“对了,你是不是回去过一次?” 程宿屿没抬眼,“嗯。” “还挑了个暴雨天,你去那儿做什么?” 想起那天回来时淋雨发烧,还遇见薄诗的事,程宿屿眉宇间有些疲惫,沉默许久,才语焉不详答:“……听说了点事,去查一下。” 这人总是说一半藏一半。 “没劲。” 葛以珊嚼碎了嘴里的棒棒糖,无所谓道:“一会儿顺路帮我买包烟。” “要什么?” “寿百年。” “便利店可能买不到。” “那就万宝路双爆。” 程宿屿嗯了声,把车靠边,去便利店买了烟回来,直接丢给她:“别在车上抽。” 葛以珊接过烟,笑得很甜,戏谑道:“怎么,怕被我染到烟味啊?” “嗯。” “那如果我非要抽呢?” “那你现在就下车。”程宿屿语气很平淡。 “……”葛以珊一时被噎住了,冷笑一声,冲他竖了个中指,“放我下去。” 程宿屿没说话,在葛以珊如有实质想要杀人的眼神中,踩下刹车。 “你下去吧。” “…………” “你这么无趣的人,真不知道女朋友是怎么看上你的。”她顶着一张漂亮初恋颜,阴阳怪气地讽刺。 “啪”的一记摔门声,人走了。 葛以珊走了之后,车内顿时安静下来,程宿屿靠在椅背上,解锁手机,看着薄诗发来的地址定位,他垂着的脸上看不清表情,只有如雾一般的,看不清的朦胧阴影。 一小时后。 “薄诗,薄诗……你在听吗?” “什么?”女孩猛地抬头,回过神来。 凌禹看着她,有些无奈,“你盯着那棵树已经快十分钟了,有那么好看吗?” “……咳。”薄诗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羞赧道:“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说,你要吃烤年糕吗?” 凌禹指了指不远处的烧烤架,朝她道:“你来了这儿就一直没吃东西,你哥之前说你喜欢吃年糕,我给你烤一点?” “谢谢,但是不用啦。” 薄诗想到刚才程宿屿说,他要来找自己的事,脸上不禁露出浅浅笑意。 “待会儿程宿屿要来,我和他一块儿吃。” 这座新开的生态园规模很大,不仅有各类游乐设施,专用餐厅也是分门别类的,薄诗打算等程宿屿来了,再和他一起四处逛逛,看看到底吃什么。 凌禹愣了下,“这个点,他要过来?” “是啊……” 薄诗其实也觉得有点晚,从市区赶过来的话,怎么也得一小时才能到,而且他们预计明天就返程的,现在来也玩不了多久,但程宿屿说他已经在路上了,薄诗也就没劝他回去。 毕竟他说要来,她开心还来不及。 “总之……我还是等程宿屿来了再吃饭吧,反正现在也不太饿。” 薄诗看向凌禹,弯了弯眸:“不过你们要是打算烧烤的话,我可以一起帮忙,怎么样?” 男生想了想,同意了。 凌禹和她并肩往回走,替她挡住晚风,笑了笑,口中很轻地感慨:“你们感情可真好。” …… 那天下午的烤年糕香而软糯,微焦的表皮带脆,一口咬下去还能拉丝,热气四溢的甜香实在诱人。 仲岚知率先说要尝尝看,徐年也赏脸吃了两个,连一直说要减肥的徐悠闻到香味,也开开心心吃了许多。 看他们吃得津津有味,薄诗最后没忍住,还是拿筷子尝了一个。 “好吃吗?”看到她动筷,凌禹随口问。 薄诗正鼓着腮帮小口嚼东西,有些忙不过来,等好不容易咽下最后一口,拿起水杯喝了口水,她才抬起头,冲凌禹比了个大拇指:“特——别好吃。” “你手艺可真不错。” 想起之前在便利店,凌禹还给自己煮过泡面,薄诗又笑眯眯多夸了句,毕竟吃人嘴短。 凌禹忍不住勾唇:“好吃就好。” 徐年咬着筷子,朝这两人望了望,突然插嘴:“话说薄诗,你吃年糕还要蘸辣椒?什么黑暗吃法?” “我自创的,很奇怪吗?” “好吧,你的自由。”徐年笑了下,“对了薄诗,你刚才说程宿屿要来,他大概什么时候到?” “应该快了吧。”薄诗不明所以,看了眼表,算了算时间,“他四点给我发的消息。” 如果他开得快的话,应该也差不多了。 “哟。”徐年挑了下眉,朝她身后看去,忽地笑了,“这不就是,说曹操曹操到么。” 薄诗心脏猛地一跳。 她胸膛起伏了下,思绪迟缓了几秒,慢慢回头,听到耳畔风声沙沙作响,而她刚才还想着的那个人,就站在夕阳余晖中,黑发被温柔晚风拂过,对上她的视线后,不疾不徐朝自己走来。 到了薄诗跟前,他停下脚步。 那股萦绕着的中药香近了。 青年掌心朝上摊开,递到她面前,像是要给她什么东西。 薄诗低头看,却是空的。 她眨了眨眼,稍有些疑惑地看向他,程宿屿面色平静,在旁边几人各异的表情中,静静与她对视。 “不是说去吃饭?” “……嗯。”她小声说,“我等你的。” 烧烤架旁,炙热的火焰还在噼啪燃烧着,明灭的光影摇曳,给青年的身影镀上暖光。 他的手还是没动,悬停在半空中。 程宿屿看着她,问:“那走吗?” “……”啊。 原来是,让她牵手的意思啊。 薄诗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就和刚才的烤年糕一样,被置于火上反复煎烤,外表也快要变焦了,里面却软得一塌糊涂。 她耳朵染上绯红,点了点头说:“嗯。” 伸手反握住他,两人五指相扣。 “我们先走啦。”薄诗从座位上起身,朝其他几人不好意思点点头,脸蛋红扑扑道,“我陪程宿屿去吃饭!” 两个女孩子朝她笑着挥挥手,善解人意道:“玩得开心。” 徐年单手托腮,饶有兴致地朝凌禹瞥了眼,意有所指道:“这两人还挺般配,是吧?” “……” 虽然以前不大喜欢程宿屿,哪怕是看在薄砚面子上也只是对他淡淡,算不上热情,但自从家里的项目和程家合作,且负责人还成了这位二公子后,徐年对他的态度就变得客气多了。 上次做项目的时候,程宿屿算得上是给他开了绿灯,一路放行。 既然他人还不错,那自己这会儿不妨投桃报李,顺手帮他一把好了。 于是徐年勾着唇,爆出了一个惊天大料。 “听薄砚说他爸最近就要回来了,我看季霖那小子是没戏了……说不定薄家那位什么时候,就打算让薄诗和程宿屿订婚了呢。” “什么?!” 徐悠猛地倒吸口气,难以置信地叫起来。 仲岚知也没听说过这事,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季霖没戏了,之前两家不是还打算联姻的吗?” “这不是薄诗没出国嘛,我听国外的朋友说,季家已经在给季霖物色新结婚对象了。” “啧,真渣。”徐悠唾弃。 “那不至于,季霖那小子可伤心着呢。”徐年笑吟吟的,语气却刻薄,“他都喜欢薄诗多久了,还不是人不喜欢他,家里又逼着,所以才只能为情所困嘛。” “唉……也是可怜。” 女孩子的心情变化多端,徐悠很快改变态度,叹了一句。 无论他们说什么,凌禹都保持沉默,眼底像压抑着风雨,风起浪涌,最后归于寂静。 他坐在旁边听着,时不时点点头,帮大家烤些吃的,表情仍是温和如常,和先前没什么变化,但倘若是有心人的话,仔细观察便能发现—— 那天直到最后,男生都没再开过口- “下午怎么样,玩得开心吗?” “开心。” 薄诗顿了顿,又说:“不过你来了,我更开心。” 她很少这么表达自己的情绪。 却还是鼓足勇气,想要告诉程宿屿: 自己很喜欢和他在一起。 程宿屿很浅地勾了下唇,在面对薄诗时,他只是摸摸她脑袋,语气平缓地问:“想吃什么?” “我还没想好……”薄诗刚才吃了烤年糕,其实不是很饿。 她想了想说:“这里好像有粤菜,要试试吗?” 交往那么久,她对程宿屿的喜好还是没什么把握。 青年对什么都是淡淡,好像吃什么都无所谓。 说他不挑吧,但又不是的,程宿屿从来没对任何一道菜,给出过好吃的评价。 反正说到底都只有三个字—— “都可以。”程宿屿答。 薄诗叹了口气,挽着他胳膊朝前方走去,边走边说:“那就这家吧,喝点热的暖暖胃。” 粤菜反正不伤脾胃,给人感觉也健康,吃这个总是没错的。 薄诗想了想,又说:“一会儿我们点乳鸽汤吧,那个养胃。” “好。” 程宿屿顺从地被她带着走,两人并肩而行,手牵着手,背影在长长的路灯下,投射出交叠的影子。 一直走,影子也一直跟着往前。 仿佛前方这条路,永远都不会穷尽。 作者有话说: “你像一首唱到沙哑偏爱的情歌。”出自陈奕迅《阴天快乐》。 第36章 ◎那块玫金表旧了。◎ 从生态园回来后, 薄诗的事突然多了起来。 学校里忙着赶学业进度,各家的宴会邀请也要参加,还有父亲临时通知让她做好准备,公司的事务要让她分担一部分。 好像时间进度条被无形中加速, 一切事情都向她砸了过来。 “为什么?” 薄诗其实不明白, 公司的事为什么要交给她做。 “你不是跟家里先斩后奏, 既不愿意出国, 也不打算和季霖订婚了吗?”电话里, 男人语气冰冷, “家里损失了这么一个合作伙伴,你总要用你的办法给我弥补回来。” “什……”薄诗有些错愕。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事情。 就事实来说, 薄诗一直以来学的都是音乐,从小接受的教育里没有任何和管理公司相关的, 她也没有想过要掺和。 但父亲只是丢下一句:“你是我的女儿,我想你能做到的。” 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没给她任何补救的机会。 薄诗皱眉, 当机立断给薄砚打电话, 问他自己该怎么办。 但对方却只用懒洋洋的声音告诉她, 他也没办法,毕竟父亲已经发话了, 谁都没法让他改主意。 “你要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不如我给你找个靠谱点的人,公司的事交给他, 再让他定期向你汇报?” “我要是搞砸的话,会被父亲杀了的吧?” 薄诗自言自语, 语气却一点不像在开玩笑。 “……既然这么担心, 怎么不找程宿屿帮忙?” 薄砚啧了一声, 给她出主意:“我看你男朋友不是做得挺好的吗?接手新公司之后, 程家的股票这段时间都涨了不少。” “……他啊。” 薄诗抿抿唇,避开了这个话题:“还是算了。” 薄砚:“?” “就按你说的,给我找个能用的人吧。”薄诗做出决定,“反正公司的事交给我做我也不会,父亲无非就是想让我涨点教训,让他明白我知错了就行。” “所以?” “我不找程宿屿。” “哦,行吧。”薄砚挑挑眉,懒得管她,也不想问她是不是和程宿屿闹别扭了,所以才这么说。 直觉自己如果这么问了,会有一大堆麻烦事。 “正好我部门新招了几个人,赶明儿我挑个合适的,让他去你那儿报道。” 薄诗觉得可以:“行。” 可能是怕薄诗再打电话给他,影响了他的旅行,薄砚的办事效率难得高了这么一次。 第二天,薄砚给她找的人就上门了,自我介绍说姓陈。 “薄小姐,您哥哥让我来您这儿工作,算是您的秘书,请问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陈秘书语气恭敬,还挺客气。 一看就是不需要她再上岗培训的专业人士了。 “具体要做什么哥哥应该跟你说过了,我这儿事也不多,你暂时就把公司的事处理好吧,一星期跟我汇报一次。” “明白,我会去着手的。” 陈秘书顿了顿,又问:“除了公司的事务外,还有别的需要我做的吗?” 他倒不是无端要这么多嘴,只是薄家大少爷让他来妹妹这儿,可是开了两倍工资的。 金钱开路,陈秘书自然不会觉得事情有这么简单,所以还是多问一句,省得这位大小姐是个难搞的,到时候又多出些事端来。 “别的……” 薄诗也没想到陈秘书这么积极,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她迟疑道:“那我姑且问你……如果我让你调查一个人的话,你做得到吗?” 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陈秘书推了推眼镜,沉着冷静道:“俗话说‘术业有专攻’,虽然调查不是我的本职,但我有认识的比较稳妥的侦探,这件事可以交给他。” “不知道小姐要调查的是……?” “一个叫幺幺的女生。” 空气静了片刻。 陈秘书:“?” 见薄诗没有说下去的意思,他有点懵。 没了? “但我不知道她具体叫什么。”薄诗补充,“身份,年龄,家庭住址,是学生还是工作了……这些我都不知道。” 陈秘书:“……” 他咽了咽口水,艰难道:“那……” “你能查出来吗?” 偏偏这时候,大小姐还用期待的眼神看向他。 “……” 升职路上第一个滑铁卢,他好像遇上了。 陈秘书纠结再三,仍是觉得这事应下来没戏,保不齐还让薄诗对自己印象分减少,最终还是选择诚实道:“可能不太行,信息太少了。” “小姐让我查这个人,是因为什么呢?” 他想了解更多情报,就多问了句:“她和您身边的人有关?” 也不知是勾起了薄诗怎样的回忆,她突然沉默了下来。 半晌突然摆了摆手,闷闷道:“还是算了,不用查了。” “……”这么简单? 大概是有什么隐情吧,反正这种豪门秘辛也不是他能问的。 所幸替老板办的第一件事不用担心砸锅了,陈秘书还是松了口气。 “好的小姐,如果您后续知道了别的消息,我再帮您查。” 薄诗只是摇头:“不用了,你先回去吧,公司的事帮我照料好就行。” 陈秘书忙应:“您放心。” 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工资,他也会把事情办的漂漂亮亮的。 陈秘书走了以后,薄诗有些泄气地掏出手机,对着相册里拍下的那张照片,死死看了好久。 那是从生态园回来那天,她从程宿屿车后座的夹缝里,捡出来的一包香烟。 还是新的,没被拆过。 她当时不知出于什么缘故,也没开口问一声,只是下意识拿出手机,鬼使神差拍下了这张照片,然后又把东西放了回去。 烟上的标志是外文,薄诗回来后查了下。 ——是万宝路双爆。 可她明明记得程宿屿,不抽这种烟的。 他好像有很多秘密,但他从不告诉她- 时间总是呼啸而过。 距离第一次见程宿屿,已经过去了几个冬那么久。 人好像一觉从梦中惊醒,就不得不承认,自己又比去年长了一岁的事实。 五年时间,快得仿若弹指。 程宿屿送她的那块玫金表旧了。 毕竟就算再怎么珍惜,表带磨损也是必然,恰如时间不会逆转,人也不会从二十二岁,突然回到十七。 薄诗从手腕上把表取下,递给面前的人:“表带旧了,帮我去换一条吧。” 陈秘书是个能干的人,这几年她用得很顺手。 所以即便已经不再需要管理公司了,薄诗还是找哥哥要了这个人。 当然,工资还是按照两倍来算。 “小姐,我看这款表已经不是在售的款了,如果您要换表带的话,不如我帮您去定制一条吧,不然可能找不到一模一样的……”陈秘书看着她,欲言又止。 “没关系。”薄诗笑了笑,“不需要一模一样,你看着换一条差不多的就行。” “……是。” 陈秘书稍安定了些,却也不容懈怠。 他看薄诗这块表戴了五年,期间从没换过,知道这种前情,就是再傻的人也该明白,这块表对她来说有不一样的意义。 何况陈秘书不是什么蠢人。 等人走后,薄诗叹了口气,拨通了程宿屿的电话。 “工作忙完了吗,我们一起吃个饭?” “抱歉,还要等一会儿。” “你最近怎么总这样,不是说忙就是没空。”薄诗看着自己变得空荡荡的手腕,小声抱怨,“明明之前说好了要去滑雪,最后还是我一个人去的。” 电话那一头安静了一会儿,薄诗听见笔尖在纸页上沙沙书写的声音停下,程宿屿从椅子上起身,慢慢走到了靠窗的位置。 窗外鸟鸣叽叽喳喳,风里逐渐有了寒冷的气息。 这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五年。 “抱歉。”青年望向被吹得簌簌响的树叶,窗户被罅开一道缝,湿漉漉的寒气从外界钻了进来,吹得人生冷,“我本来想去的,但是那几天身体不舒服,怕你担心,就没告诉你。” “身体不舒服?” 薄诗微微睁大了眼睛。 她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忍不住皱眉:“是胃不好吗?还是别的哪里?” “别想多。”程宿屿把窗户合上,身上的衬衫好像沾上了点湿润,大抵是水汽,他垂下眸,乌黑的眼睫颤了颤,语气还是不急不缓,“就是个小感冒,我休息两天就好了。” “……行吧。” 薄诗顿了顿,还是有些沮丧,她叮嘱道:“那你下次要是身体再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不要逞强。” 明明自己也不是一定要出去玩的。 比起滑雪这种事,肯定是程宿屿更重要。 但他总不这么认为。 在程宿屿认知中,好像就算他们交往了,但他也不能耽误她原本的行程,否则就是对她的抱歉。 “嗯,不会了。”程宿屿看向窗外,眸光闪烁,“下次一定陪你去。” ……他总这么说。 但又无法真正做到。 其实这五年来,时间一直走,回忆一直旧,有很多事都变了。 也就是去年的光景吧,季霖订婚了。 订婚前他给薄诗打了无数通电话,薄诗一个也没接,最后他在国外和谢家小姐订了婚,报复似的,没给薄诗发请帖。 再后来,徐悠去了国外读书,虽然她出国后两人一直保持着联系,但到底见面少了,关系也不复往日热络。 倒是徐年留在国内无聊,撺掇着薄砚一起合伙创业,两人玩闹性质地搞了个MCN公司,如今竟也办得有声有色。 哥哥在风月场里风生水起,身边的女伴换了一个又一个,岚知姐却还是喜欢他,为了拒绝家里给她安排的婚事,她逃回了柏林读研。 这样看看,好像什么事都不长久,什么事都在变。 唯独薄诗和程宿屿这对,原本大多数人都不看好的,却一直交往到了现在。 只是好像,也快要走到头了。 薄诗有这样的预感,却谁都没有说。 正如她没有告诉程宿屿,前段时间他放自己鸽子,没陪她去滑雪的那天,自己在滑雪场里崴了脚。 薄诗很能藏得住心事。 滑雪那天—— 因为平时都有程宿屿陪着自己,这次他没来,薄诗去时忘了带自己惯用的滑雪鞋,本就有些心神不宁,C弯换刃的时候又没注意看前方路道,等发现坡度不对的时候,她一时间刹不了车,只能直直撞了下去,在冷飕飕的寒风中,摔在了一片冰雪里。 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她脑子里只闪过一个想法。 如果程宿屿看到自己摔成这样,会不会后悔,自己今天没来。 还真跟哥哥说的一样,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恋爱脑。 …… 头疼,眼睛疼,浑身都疼。 薄诗脑子嗡嗡的。 埋在雪里的时候,全身像是被车碾压过,粉碎了一般疼,她双手双脚都冰冷彻骨。 工作人员惊慌失措围上来时,一堆人乱哄哄的闹作一团,薄诗费力地支了支眼皮,想让他们赶紧走开,别在这儿七嘴八舌的烦人。 但不知为何,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情绪像被雪堵住了一般,湮没她的大脑。 程宿屿不在。 薄诗一向是个怕痛的人,从小到大丁点苦都吃不得。 哥哥向来宠着她,她自幼没受到过什么伤害。 所以摔下去的那会儿,薄诗是真的觉得自己好疼,身上难受得不行,她说不出自己什么毛病,只感觉胃部痉挛,视线都快模糊了,程宿屿却不在身边。 强撑着力气拒绝了医护人员的看护,薄诗不想让事情闹大。 被带到酒店后,她被送去了提前预定好的房间,等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傍晚了。 房间里昏暗一片,只有她一个人的呼吸声。 可怜巴巴,孤独死了。 薄诗想下地走两步,脚刚一沾地,就感觉一阵钻心的疼。 她倒吸了口凉气,挣扎着起来开灯,想看看自己现在什么情况,结果一转头,就发现伤药被妥帖放在了床头柜上。 大概是薄诗之前拒绝了医护,他们不知道她想法,所以不敢给她随便上药。 “……” 那现在这情况,是要她自己丰衣足食吗? 薄诗活到这么大,还从没有受过这种苦。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打电话给程宿屿。 可是连着拨了三通电话,他都没接。 最后一通,是她凭着一股执拗的劲,不依不饶非要打的。 最后电话通了,听到那人的声音,她也泄了气。 “……薄诗?” 程宿屿的声音很疲惫,听起来好像很累了,薄诗忍不住看了眼时钟,才发现现在是凌晨三点,原来自己睡了那么久。 “滑雪还顺利吗?” 程宿屿丁点没有被打扰到的样子,也没什么起床气,只是对她温声说:“听说这次的场地是你喜欢的,应该还不错。” 腿上隐隐传来阵痛,薄诗不太能忍,呼吸乱了一瞬,一时间没回答他的话。 大概是误会了她的沉默,程宿屿顿了顿后,声音放轻:“抱歉,这次是我不好,下次一定陪你……” “嗯,很开心。” 薄诗打断他,一瘸一拐地起身,坐在床沿边,拿起药膏给自己上药。 她一只手捏着手机,一只手不甚熟练地,把自己腿上那块纱布给撕开,那是刚才滑雪场的工作人员替她包上的,手法也不是很娴熟。 至少,撕掉纱布以后露出的大片红色告诉她,这些人并不擅长消毒。 薄诗一边给自己清理创口,一边想: 之所以打断程宿屿,是因为自己不想听他说“下次”,或是“以后”这样的承诺了。 世上哪有那么多下次。 她只是想要这次,程宿屿能陪在她身边,而已。 薄诗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小腿,忍着想流泪的冲动,从柜子上拿起一瓶红棕色的药水,狠狠心,把碘酒往自己伤口处倒,一瞬间疼痛急剧飙升,她下一秒实在没控制住,发出“嘶”的一声倒吸。 程宿屿好像有所察觉,皱了皱眉问:“什么声音?” 薄诗手有点发抖,牙齿还在打着颤,但她闭了闭眼,还是选择了撒谎:“没什么,就是手撞到东西了,有点疼。” “撞到了?怎么不小心一点?” 程宿屿说完一愣,意识到自己语气可能有些急了,他静了静,带了点歉意道:“我不是要责怪你,我的意思是……” “你担心我,我明白。” 薄诗攥住新的纱布,没有剪刀,就用了点劲把它撕下来。 “时间也不早了,我要继续睡了。” 薄诗知道她不这么说,程宿屿也不会安心,所以只道:“刚才就是突然醒来,看到一片黑有点不知所措,所以下意识打给你,现在已经没事了。” “嗯。”程宿屿应了声,却没挂断,“薄诗,一个人睡害怕吗?” “如果不习惯的话,电话就不挂了,我陪你到睡着。” “不用,我胆子没那么小。” 薄诗摇摇头,主动道了晚安:“早点睡吧,我困了。” 接着没等对面说下一句话,她就干脆利落挂断了电话。 程宿屿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 那就也没必要,让他担心了。 半晌,对着漆黑一片的房间,她轻声自言自语,朝自己重复了句:“晚安。” 晚安,人生第一次给自己敷药的薄诗。 仔细想想,其实好像也没那么难。 一个人滑雪。 一个人受伤。 一个人忍受讨厌的孤独。 一个人边流泪,边给自己上药。 这些薄诗都可以做到。 但她只是不能做到,坦然面对而已。 作者有话说: 进度播报:快分手啦! 第37章 ◎好像是来救她的一样。◎ 她滑雪受伤那天, 程宿屿在百忙之中抽空去了趟画廊,为了拍下一幅画。 一副署名为“幺幺”的画。 这件事是薄诗很久以后才知道的。 她其实宁愿相信程宿屿那天是真的忙到抽不出空,也不想从别人嘴里得知—— “你男朋友前两天拍下的那副画,好像是最近大出风头的那位新锐画家的诶, 品味真不错。” “……” 明明是恭维, 却像耳光一样抽在她脸上, 火辣辣的疼。 薄诗低头看向地面, 想抑制住那种不受控的情绪, 却忍不住手脚冰凉起来, 眼眶开始发涩。 腿上的伤好像也开始疼了。 她保持沉默,对方也没了话头, 见薄诗没有搭腔的意思,来人只能悻悻离去, 面上不作声,心里却忿忿骂了她一句装。 ……其实薄诗以前不是这样的。 坦率, 鲜活, 肆意的才是她。 而不是现在。 明明猜到程宿屿是去见了别人, 但因为不想失去他,只能选择把话烂在肚子里, 一言不发地将复杂滋味反复嚼烂。 直至消化。 薄诗好像逐渐在喜欢程宿屿的过程中,迷失了自己。 程宿屿可能永远不知道,她爱他有多辛苦。 捏了捏手心里的平安符, 上面的花纹已经有些褪色了。 珑桦寺自前年大规模修缮后,现在应规定只在节日祭典开放, 平常已经不接待香客, 也不会再派平安符给来上香的人了。 而薄诗手里这只, 是五年前的- 不想让身边的人知道了担心, 所以滑雪结束的第二天,薄诗是让陈秘书来接自己的。 “受伤的事,不用告诉您哥哥吗?” 开车的时候,陈秘书通过前视镜看了眼后座,见她一直没有开口,忍不住问。 “小伤,用不着。” 薄砚也不是没有自己的事,哪有成天围着她转的道理。 见陈秘书流露出不赞同的眼神,薄诗叹了口气。 “陈秘书,你不必在意,这次真的只是个意外。今天出来接我算事假,给你放半天假,工资照领,你下午不用去公司报道了。” 陈秘书剧烈咳嗽起来,忙解释:“老板,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事。”薄诗安慰他,“知道你是为我好。” “……” 陈秘书不再作声,只是耳尖变红了些,他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专心开车。 遇上红灯的时候,车子停下,薄诗恰巧接到了条短信,她低头看了眼,忽然皱了下眉,轻车熟路地删掉,然后抬头说:“一会儿在前面那个路口放我下来。” 陈秘书一愣:“小姐,前面好像不是商业区……” “我有个朋友在那儿。”薄诗面不改色地撒谎,“刚才发消息找我过去,我去他那儿坐一会儿。” “好的小姐,需要我送到门口吗?” “不用,我想走路散散心。” “明白了。” 等到晏常冬那儿的时候,恰好是饭点。 她推门进去时,那人正好把眼镜摘下,心烦地按了按太阳穴,发丝有些凌乱,像是又熬了个通宵。 听到动静,他抬头看过来,顺手把金丝边眼镜戴上,面无表情的时候,浑然一副衣冠楚楚的禁欲样。 只是他一开口就破坏了这种感觉,上扬的尾调天生带着嘲讽。 “大小姐,来的还挺早。” “我昨天去滑雪了。”薄诗解释,“出了点小意外,这会儿才有时间过来。” “嗯,明白。”晏常冬语气讥诮,“我哪敢催小姐您啊,等你死了就知道,哪天来我这儿都不算晚。” “……” 薄诗有些无奈了:“你能别这么咄咄逼人吗?” “等你什么时候不靠药物能睡着了,再来跟我讨价还价吧。” 男人指节敲了敲桌面,双臂抱胸看向她:“最近睡得怎么样?” “还可以。” “我新开的药,一粒半能睡着吗?” 按常理来说,成人的剂量应该是一粒,但薄诗的失眠症状实在严重,如果不能妥善解决的话,可能会有更糟糕的倾向,所以晏常冬酌情给她加了剂量。 薄诗点点头:“能睡着。” 晏常冬盯着她看了会儿,突然掀了掀眼皮:“撒谎。” “在医生面前隐瞒病情,可不是一个病人该做的事。” 薄诗的呼吸重了起来,漆黑的眼眸盯着他:“为什么这么说?” “心悸,头晕,手抖,焦虑,劳累过度——”晏常冬慢条斯理道,“你出现在这里的时候,脸上就写着这样的字眼。” “用我给你面镜子,让你看看自己现在的脸色有多糟糕吗?” “……” 过了好久,室内才响起薄诗有点哑的声音:“新的药,我吃了还是睡不着。” “剂量是?”他低头在纸上记录。 “……开始是一粒半,后来加到两粒了。” “剂量两粒半,或者三粒。”晏常冬头也不抬,得出结论。 薄诗抠了下手心,没说话。 “大小姐,麻烦对医生坦诚一点。” “还有,念在我们是高中同学的份上,给你个忠告。” 晏常冬记录完,放下手中的笔,看向她淡淡道:“你的失眠症状要是再严重下去,就不用来我这儿了。” 他说:“你可能会需要个心理医生。”- 等薄诗回到家——或者也不能算是家,只是程宿屿在公司附近的住所,她在这儿也有房间,已经是傍晚八点了。 这几年来,程家内部的分裂趋势越来越明显,程弈阳和程宿屿的争斗也摆在了明面上,圈内不少人都清楚这事。 程夫人俞霏偏爱大儿子,撮合了程弈阳和崔氏联姻后,还把俞家的部分生意揽来给他做,显见是支持长子的。 比起妻子的明确表态,程向垒这个做父亲的,表面上倒是做到了不偏颇。 公司的项目给了其中一个,新企划就必然会给到另一个,尽量做到不厚此薄彼。 不过谁做得更出彩,谁给公司带来的收益更多,那就见仁见智了。 就目前来看,程家正在开发的那个新能源企划既然到了程宿屿手里,那他应该是挺满意自己这个二儿子的。 程家内部乱,外人自然是乐见其成,看热闹的多。 但因为程向垒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进行股权分配,程宿屿和程弈阳两人的关系又势同水火,所以这几年来,父亲其实是不同意她和程宿屿在一起的。 五年来,父亲总共回来过三次。 每一次父亲回家,薄诗总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她讨厌看到他失望的眼神,和恨铁不成钢看着自己的样子。 “……当初你要是能和季霖订婚,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了。” 薄诗听到他这么说过一次。 好像和季霖结婚,就是她存在的使命一般。 可分明自己小时候,父亲也会温和地对她笑,摸摸她的脑袋说:“我们家小诗真乖,等你长大了,会遇到自己的王子的。” “王子是怎样的呢?” “是你第一眼见到就喜欢,并且会一直对你好的人。” 薄诗信了。 父亲是替她遮风挡雨的山,他说的话,自然都是对的。 可时至今日薄诗才发现,那座山,那样的温情,好像只存在于幼时。 她理想中的幸福世界,她的以太,只存在于久远的从前。 父亲爱她,但又更爱能听他话的、全心全意信任他的女儿。 因为急于向他人求证,所以在那个时候,薄诗选了一个并不恰当的人选—— “哥,你会听父亲的话,和一个你不喜欢的人联姻吗?” 薄诗毕业那年,第一次从薄砚口中听到“余漾”这个名字。 记得薄砚当时漫不经心说:“我碰见了个唱粤语歌好听的女生。” “怎么说呢,”他顿了顿,“就还挺喜欢的。” 她闻言突然愣了下,想起仲岚知,那个为了他喜好织围巾,听歌剧,磕磕绊绊学粤语的人。 薄砚好像对每个女生都温柔,但对不爱的人又格外残忍。 “和不喜欢的人联姻?” 对于妹妹问的问题,薄砚向来有问必答。 他面上笑了笑,带着不以为然,明明才说完有个挺喜欢的女生,下一秒却能坦然道:“不至于吧,联姻对象又不止一两个,从里面找个看得顺眼的结婚不就行了?” 他轻描淡写:“又不是什么难事。” “……” 薄诗说不出话来,也喘不过气。 她觉得自己好像真的病了。 原来所有人都这么想,不正常的只有她。 患得患失,怕被丢掉的人,也只有她…… “——啪。” 寂静的屋内,开灯的声音让薄诗脑子回转过一瞬。 她有些懵懂地回头,看向门口。 “怎么不开灯?” 程宿屿站在白炽灯下,清冷的眉眼像被镀了层光,皮肤白得近乎透明。 他平日里其实就没什么表情,气质天生疏离,有种近乎傲慢的冷淡,但只要简简单单站在那儿,哪怕不言语,也不会让人的目光从他身上挪开。 他像白雪,又如寒山。 凛然又生冷。 总之,不太像是有烟火气的样子。 但程宿屿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微蹙了蹙眉,朝自己走来的时候。 那一刻薄诗又有种错觉。 这个人好像是来救她的一样。 眼里只有她。 第38章 ◎窗外暴雨狂澜。◎ “不是不喜欢黑的地方吗?” 程宿屿走过来, 在她面前站定,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冰凉的指腹落在她颊边,薄诗下意识缩了一下。 他静了静, 收回手:“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 灯也不开?” 薄诗咬了下唇, 有些懊恼自己刚才的反应。 虽然可能性很小……但程宿屿应该不会误会她是讨厌吧? 薄诗心里烦恼, 但嘴上只说:“我忘记了。” 程宿屿仔细端详她, 过了会儿平静说:“薄诗, 你在不开心。” 他用的是陈述句。 偶尔有时候薄诗也会讨厌,自己在程宿屿面前无所遁形的这种感觉。 但她此时还是压下喉间的涩意, 假装若无其事道:“没有不开心。” “……只是今天见了个朋友,他说的话让我有些难受。” “他说了什么?” 薄诗表情僵了下, 别开脸,半天才道:“一些我不爱听, 但可能又是对的话。” 程宿屿想了想, 说:“实在不喜欢的话, 就不要去想。” “让你不开心的东西,不值得你消耗情绪。” 薄诗愣愣地看着他。 “如果你觉得这件事很难, 也可以不用憋在心里。”程宿屿心平气和道,“薄诗,你可以试着告诉我。” “我们在交往。” “……” 薄诗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告诉程宿屿, 自己难过的情绪源头是他。 她只能在踌躇片刻后,抬起沾着水汽的眼尾, 看着他, 然后下定决心般上前几步, 伸手环住青年突然僵住的腰, 闷闷把脑袋埋进他怀里,轻喃道:“程宿屿,你不会离开我的吧?” 她散落的黑发扫过他手臂,又落在锁骨处。 轻飘飘的,很痒。 程宿屿垂下眸,脸上的表情在光影下半明半暗,看不出情绪来。 “程宿屿,别离开我。” 薄诗没等到他的回答,于是又重复了一遍。 她眼睫毛有些湿润,像是害怕会失去他,抱他的力道愈发加重,和他贴得也更紧了。 “我不会。”他终于说。 程宿屿垂下眸,声音很轻,像是一道叹息,“你记性真的很差。” “明明说过不会丢下……的。” 当中有个音节模糊,听不清晰。 薄诗颤抖的手几乎快要触碰到青年瘦削的肩胛骨。 她若是再往里些,也能探入到他整齐衬衫的内侧,触摸他漂亮的肌肤。 这是一个无论对谁来说,都有些危险的距离。 在薄诗小心翼翼地踮脚,凑上来咬住自己喉结,且另一只手碰到他皮带上的金属扣时,程宿屿终于抓住了她的手。 “……薄诗。” 他有些难耐地后退一步,手腕上隐隐的青筋凸起。 青年深吸口气,双手微用了点力地捏住她肩膀,拉开两人的距离,他低下头,声音危险地问她:“你在做什么?” ……啪嗒。 这一刻,有谁的眼泪落到了他的手背上。 冰冰凉凉,像冬天第一滴融化的雪。 程宿屿不自觉怔了一下,看着她,喉结动了动。 女孩瘦弱单薄的肩膀抽动着,整个人突然脱力般跌落在他怀里,她哭哭噎噎的,声音难过到像是没了一切。 薄诗拉住他的袖子,哽咽道:“做能让你爱我的事。”- 安顿好薄诗让她睡下后,程宿屿走出房间,给手机里的某个人打了电话。 “你在哪?” “……” 对面不知回答了什么,他表情逐渐淡了下来:“你去B市了?” 葛以珊挑了挑眉,有些讶异道:“找我做什么?” “你觉得呢?” 程宿屿声音冷冷,一字一句:“关于那幅画,我们谈谈。” “……要我回来的话,最迟也得两个月,我在这儿有个展。” 葛以珊声音低了下来,小声嘀咕:“我说程宿屿,就为了这点小事找我,你可真没意思……” 程宿屿没听完,直接挂了电话。 想起还有没完成的工作,青年按了按眉心,转身朝书房走去。 他走得急,是以没有发现身后本该合上的房间,门被悄悄罅开了一道缝。 薄诗没有睡着。 在没有药物帮助的作用下,一闭眼就头痛欲裂的她,是根本无法正常入睡的。 因为要出来拿药,所以听到了程宿屿的电话。 也听到了他对电话里的人说,要谈谈那幅画。 薄诗走到客厅,从抽屉里翻出晏常冬给自己开的药,面无表情数了四粒,大概是已经习惯了这个剂量,她回到房间,就着床头柜上那杯已经冷却的水,囫囵咽了下去。 一觉睡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薄诗醒来的时候,程宿屿已经走了。 他给她留了早饭,还有一张便签,上面写: 【早餐在桌上,记得热一下再吃,我去公司了。】 没碰她,却又像弥补一般,给她做了早餐。 因为程宿屿平常吃饭很挑,人又矜贵,看起来不像是会做饭的样子,所以薄诗在刚交往的时候,压根没想过他会做饭。 而且出乎意料的是……手艺还相当不错。 烤得松软的面包,班尼迪克蛋,一小碗杂粮粥和一杯牛奶。 薄诗没有热早饭的习惯,稍微喝了点冷粥和牛奶,面包和蛋咬了一小口,就没再动了。 中午会有阿姨来打扫卫生,她把吃剩下的东西留在了桌上,只带走了程宿屿写的那张便签- 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在二月的某天,薄诗收到程宿屿的短信。 【明天去B市出差,很快回来。】 ……很快回来,很快是多久? 薄诗抿了抿唇。 可能连程宿屿自己都不记得,他的生日就快到了。 2.29,四年一次。 这个日期太特殊,时间跨度又太长,所以为了不错过这一天,薄诗年年都会算着日子,给程宿屿过农历生日。 今年也不例外。 薄诗有姜秘书的电话,这个人原本是跟着老程总的,后来调动去了程宿屿那儿,就一直跟着他了。 薄诗给他打了个电话,顺利要来了程宿屿这次出差的日程。 看着平板上被传回来的时间表,她叹了口气。 很遗憾,生日那天程宿屿回不来。 薄诗想了想,让陈秘书给自己订了张机票,又转头叮嘱姜秘书,让他不用把自己问行程的事告诉程宿屿,记得保密。 她要悄悄地去看程宿屿。 给他一个惊喜。 在农历二月二十九那天到来前,薄诗全然没有想过,她会在程宿屿生日那天与他道别。 还是以那样一种惨烈的方式。 …… 窗外暴雨狂澜。 因为天气原因,薄诗今天差点误机,坐上飞机时,她无比担心会晚点。 她没告诉程宿屿她会去B市,而根据姜秘书说的,程宿屿下午的行程到五点结束,如果她赶得上的话,还能让他吃到新鲜的生日蛋糕。 薄诗亲手做的,空运到B市。 这五年来,程宿屿每年生日,薄诗都会替他做蛋糕。 她特地报班学的。 因为程宿屿不喜欢太甜的,所以薄诗在替他做蛋糕前,会提前调好配比。 每年都要做废好几个,才能有一个让她满意的成品。 程宿屿不知道这件事。 第一年生日时他收到蛋糕,面上还愣了一下,表情有些怪异地看她,虽然最后蛋糕是吃完了,但薄诗对他的反应很在意,后来偷偷去问了哥哥,才知道程宿屿好像很少吃甜食。 那一年她做的是巧克力蛋糕,可能确实太甜了。 薄诗有点后悔,就没好意思告诉程宿屿,那个蛋糕是她做的。 第二年做的是鲜花蛋糕。 花是凌禹从薄砚那儿得知她要做蛋糕,特地让人给她送来的。 他毕业后开了间花店,生意相当不错。 薄诗实在拒绝不掉,只能收下。 但也因为这个原因,她不太方便告诉程宿屿,蛋糕是自己做的。 因为自己大三那年,凌禹跟她表白过。 这件事程宿屿知道。 接着是第三年,第四年…… 薄诗每年都会给程宿屿做蛋糕。 但因为之前没有提过,薄诗脸皮又薄,先前做手工蛋糕还被哥哥调侃过一次,所以后来也就没有告诉程宿屿,蛋糕是自己做的。 今年做的是翻糖蛋糕。 蛋糕顶部坐着一个可可爱爱的咖色小熊,旁边点缀着同色系的咖色格纹,模样看起来简单,但实际上薄诗却废了好多心思才完工。 她总是想着再用心一点,就能给程宿屿更好的。 可她赶到姜秘书给的地点时,却发现程宿屿已经走了。 雨不再下了,她却没赶上。 打电话问姜秘书,姜秘书却抱歉地对她说,他也不知道程宿屿去哪儿了。 “二少刚才接了个电话,临时跟我说有点私事要处理,出了大楼就往东边走了……”姜秘书想了想,“那边好像有个喷泉公园,不知道会不会在那里。” 喷泉公园? 程宿屿会去那种地方吗……? 薄诗忍不住皱眉。 “对了,实在是抱歉薄小姐,虽然您先前吩咐过我了,但刚才二少没让我跟着,我也不好主动提。” 电话里,姜秘书有些为难地咳了一声:“不过他没走多久,应该就十分钟左右……” “我明白了。”薄诗嗯了一声,转身推开玻璃门,室外的天阴沉沉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雨后泥土的潮湿味,“我去找他。” 随着那句话落下的瞬间—— 如果是在电影里的话,应该会是个漂亮的转场,画面切换,大雨停歇,世界被雨水的重量浇灌,代表着爱的天平倾斜到另一边,而她孤零零呆立在翘起的那头,手足无措。 从十七岁到二十二岁。 薄诗和程宿屿交往了五年。 这是第一次,她给他做的蛋糕甚至还没来得及给他看,也还没有插上蜡烛点燃,就啪嗒一下,摔在了刚淋过雨的水泥地上。 在喷泉背面,树木阴影的背后,薄诗停下了脚步。 她愣愣看着眼前这幕。 程宿屿和一个女孩坐在长椅上,他手里拿着幅画,面色平常地看着对面的人。 对于他冷淡的姿态,女孩却毫不显觑,调笑地对他说:“阿屿,你大老远来这一趟,就不能脸色好点?” “你说呢?” 女孩抱怨:“你脾气可真差。” “……”她叫他阿屿。 即使不想承认,但薄诗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们,也还是能发现,这两人之间的相处,好像熟络异常。 “这幅画,你打算怎么办?” “你喜欢的话就留着呗。”葛以珊指尖绕着一络头发,歪头看他,“反正你拍下来了不是?” “葛以珊。”他警告般念了她的名字,却又好像无用。 “干嘛这么凶。”女孩打断他,言笑晏晏道,“程宿屿,不过一个名字而已,你非要这么计较?” 程宿屿背对着她,好像说了什么,薄诗没听到。 但她却实实在在看到了,他们两人之间的熟稔。 像是相识了很久。 “……” 薄诗一口气堵在胸腔,上不去下不来。 她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本以为自己会哭,或是情绪崩溃,可静静看着这一幕时,出人意料的,她心中只有疲惫。 一年又一年。 她跟在程宿屿身后,一年又一年。 但好像一点用都没有。 她甚至至今都没有弄清楚,程宿屿为什么要和她交往。 明明他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喜欢她。 但她喜欢程宿屿,和他不同,是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 如果不是真的喜欢,她这么怕冷的人,怎么会傻乎乎地尝试用心,去捂热一块冰。 可那天薄诗站在原地等了很久,等啊等,也没等到程宿屿回头。 她和他只隔了二十米的距离,却像隔了两颗心那么遥远。 程宿屿甚至不知道,那天有一个人定了六点的闹钟,早起为他做蛋糕,然后又坐两小时的飞机,风尘仆仆赶来为他庆生,却只见到他和别的女孩坐在一起,背影如文艺片里般美好- 薄诗下了飞机回到家后,发现薄家上下都很安静。 没有人出来接她。 上楼梯时,她脚步逐渐放缓,等走到自己房间门口,那种异样的感觉愈深,薄诗皱了皱眉,径自推开房门。 一切家具都保持原样,干净整洁,但看起来有打扫过的痕迹。 床没动,桌子没动,香水柜没动,甚至墙角还有几个她没拆的盲盒,原本东倒西歪地丢在那里,现在也被人摆正了。 但是,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薄诗的指尖突然神经质地抽动了下,她脸色一变,骤然间想到什么,第一时间上前几步,去翻自己桌上的小盒子。 ……没有。 哪里都没有。 那个平安符,不见了。 “……” 连刚才看到程宿屿和葛以珊在一起,薄诗都没有这样情绪失控过。 可直到这时,薄诗终于开始有些难过。 她眼睫开始不停颤动,失态地啜泣,她忽然气喘地弯下腰,捂住心口,掌心无知觉到快要抠破,几乎克制不了自己,身子也不由自主开始发抖。 因为要给程宿屿过生日,去B市的时候走得急,她就忘了把平安符带上。 上飞机的时候想起来,只觉得是没事的,东西好好地放在那里,又怎么会丢呢。 ……可是为什么。 她只是一晃眼没见到它,它就不见了呢。 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眼前好像有片雾,把一切都遮住了。 而她走不出这座山。 薄诗低下头,开始默不吭声地把所有抽屉拉出来,往地上倒,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像是被什么魔怔了一般,房间里不断有乒乒乓乓的声音落地,摔碎,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红着眼眶,持续这样找了许久。 瓶瓶罐罐都摔了,能砸的也砸了,就是没有找到一丝一毫属于程宿屿的东西。 她房间里所有与他有关的痕迹,都消失不见了。 有种莫名的预感,她沉默着打开从下飞机后就一直没碰过的手机,无数条未读消息跃入眼帘后,薄诗终于看到了最刺眼的那条。 薄砚:【爸回来了。】 “……” 今年冬天好像格外漫长。 明明都已经三月了,天却还是风寒料峭,吹得她心口空荡荡的冷。 麻木地想着不相干的事,再次回到客厅的时候,沙发上已经有人坐在那儿了。 那人听到声音,放下手里的报纸,抬头淡淡看向她:“回来了?” 薄诗舔了舔唇,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说:“父亲。” 作者有话说: 下章分手。 第39章 ◎我不爱你了。◎ “你房间里有些垃圾。”男人抿了口咖啡, 轻描淡写道,“我看不是很重要,就帮你处理掉了。” “……父亲,您不能这样。”薄诗的掌心忍不住攥紧。 “不能怎样?”薄茗檐看向她, 淡道, “你要跟我造反吗?薄诗。” “……” “不去英国读书, 擅自考了A大, 跟你哥哥一起欺上瞒下, 和季霖的婚约告吹不说, 还和那个家里关系一团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掰扯清楚的程二在一起……” 薄茗檐越说, 声音越轻:“我可不记得,你被我教成了这样任性的人。” “我放在盒子里的平安符——” 薄诗艰涩地开口, 看向他问,“父亲也扔了吗?” “不知道, 应该是下人一起丢了吧。” 薄茗檐不记得这些小事, 他压根不会过问这些, 只对她说:“薄诗,你得收收心了。” “听说你今天去B市找他了?”男人把咖啡放回碟中, 朝她笑了笑道,“那应该也看到了吧?他和那个画画的女孩走得挺近,关系好像也不一般。” “父亲, 您调查我?”薄诗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怎么能说是调查呢?”薄茗檐摇了摇头, 不赞同道, “这分明是我这个做父亲的, 对女儿的关心啊。” “……” 这种关心, 谁会想要。 薄诗嘲弄地扯了扯嘴角。 “对了,还有件有意思的事,不知道你清不清楚。”男人重新展开了那份报纸,漫不经心说,“程家那个二儿子,学籍档案被改过。” “什么?” 薄诗愣了愣,替他解释:“他是因为身体不好,一直在国外养病……” “那应该是程家为了体面,特地找的借口吧。” 薄茗檐打断她,轻笑一声,藏着讥讽:“过往藏得那么严实,十有八九是私生子。一回来就搞得家里鸡犬不宁,之前听说还把程弈阳打了,没规没矩,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 “你和这样的人交往,注定不会有什么收获。” “……” 私生子,没规矩,不好相与。 薄诗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评价程宿屿。 薄诗张口想说些什么,但薄茗檐这时已经从沙发上起身,“晚上还有个会,就不在家住了。” “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别犯傻。” 他临走时说:“程家那小子指不定还瞒了你什么呢,你自己找他问清楚。” “……”能瞒她什么呢? 程宿屿的生日,程宿屿的朋友。 程宿屿花粉过敏,程宿屿不爱吃甜食。 程宿屿的学籍情况,程宿屿和家里人的矛盾…… 这些通通都是她从别人口中得知的,程宿屿从没跟她说过任何有关自己的事。 他都没有告诉过她什么,又何来瞒呢? 其实这样想想,自己对程宿屿真的很不了解。 人人都说程宿屿身体不好,可她除了知道他体寒不能吹风,夏天也不能穿少了,只能一年四季长袖长裤外,既不知道他到底身体不好在哪里,也不知道该怎么照顾他。 程宿屿在她面前,总是什么也不提。 就连“幺幺”这个名字,如果不是很久以前的那个雨天,他烧糊涂了把自己给认错,对着她叫出这个名字,薄诗可能至今都不会知道吧。 嗓子里好像涌上了一股血腥味,她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把心肺都给咳出来。 想起那个平安符,薄诗又咬了咬牙,一言不发地推门跑出去,冲到楼下找管家。 “东西被丢到哪儿了?” “小姐,您这是……”在这儿工作了大半辈子,管家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的表情,不免惊讶。 “父亲从我房间清出去的那些东西……”薄诗攥着拳,身子忍不住发抖,“被丢到哪儿了?” 管家张了张口,神情复杂地看着她,欲言又止了一会儿,还是道:“下午五点的时候被收走,这会儿应该已经运到垃圾场了。” 陈秘书觉得自己老板一定是疯了。 不然怎么会大晚上不睡觉,却让自己陪她来垃圾场找东西。 一阵阵味道熏得人难受,陈秘书都不禁感到不适,更何况是没吃过苦的薄诗了。 但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裹紧了身上的风衣,静静看着地面发呆。 垃圾场的工作人员被通知出来找东西,本来一个个都是带了火气极度不爽的,但是当得知找到东西能获得的报酬后,他们全都默默闭上了嘴,开始替大小姐找她丢失的东西。 听说丢的还是珑桦寺的平安符,那估计有些年头了。 少说也得是两三年的旧物,能这么兴师动众地跑来这儿找,应该也是挺有意义的东西,也不知道是怎么会丢了的。 有的人忍不住默默腹诽。 陈秘书见她站在风口,走过来小声劝她:“老板,你要不进屋子里等会儿?外面风大,我怕你站这儿吹坏了。” “哪那么娇气呢。”薄诗淡道。 她目光缓缓从地面移开,落到自己空荡荡的手腕上时,又不免一愣,声音很明显地迟缓了一瞬。 “……对了,我上次让你换的表带,你换好了吗?” “哦,那个啊。”陈秘书挠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办事效率这么低,都到了被老板过问的地步了。 “我想着您那块表戴得久,还是尽量换条一模一样的,就托人去找品牌方调货了,他们说这一款得重新定制,加急也得一个月,所以我就让他们定做去了,暂时还得等些时间,当然了,如果您急用的话,我那边还有备用……” “知道了。”薄诗抿抿唇,“就按你说的办。” 陈秘书不再多言,转身又带好手套拿起工具,深吸口气做好心里建设后,他捏住鼻子,过去和其他人一块儿找平安符了。 薄诗静静地看着远方,突然手机响了一下,是程宿屿发来的短信。 【在干什么?】 如果是平时的话,这个点薄诗应该已经洗过澡准备休息了。 但今天却不一样。 薄诗看着屏幕出神了一会儿,才慢吞吞一个字一个字地打:【刚洗完澡,准备睡觉。】 刚发出去没多久,程宿屿还没回,薄诗想了想,犹豫了会儿,又补了一条:【对了,今天都忘了说,祝你生日快乐。】 下一秒,手机开始嗡嗡作响。 薄诗的手像被烫到了一般,她看着屏幕上显眼的来电提示,有些焦躁地咬住了唇。 半晌,还是接了。 程宿屿的声音从那头传来:“晚安,准备睡觉了?” 看着天边沉沉的暮色,薄诗整个人暴露在寒风中,她出门时穿得不多,在室内不觉得,这会儿才觉得有点冷,于是很轻地吸了下鼻子,应声道:“嗯。” “那你早点睡。”程宿屿声音放缓,“我明天就回来,给你带了你喜欢吃的糕点,到时候……” “薄小姐,找到了!” 一道激动的声音打断了他,也让薄诗的心忍不住抖了下,呼吸骤停。 程宿屿沉默了片刻,然后问:“你在哪儿?” 薄诗抬起头,看着陈秘书拦住那人,从他手中接过了平安符,然后又跟人要了银行账户,背手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终于稍微放下了心。 她转身默默走远了些,等听不到身后那些人的声音了,才酝酿着措辞开口。 “其实……我现在在外面。” 程宿屿静了会儿,才说:“因为什么?” 薄诗眨了眨眼,想起今天经历的种种,一瞬间有种想把所有委屈吐露出来的冲动。 但她想了想,还是不愿让程宿屿知道自己父亲对他的反感,于是只恹恹说:“弄丢了东西,出来找。” “……什么东西值得你大半夜不顾安全,跑到外面来找?”程宿屿的声音有些冷。 应该是听到她这边的风声了,他发现了自己在吹风。 薄诗有些被唬到,音量逐渐变小,但她又觉得自己没做错。 因为那个平安符是程宿屿给她许的第一个愿,他说香火旺就会顺遂的愿望,薄诗比任何人都期盼能实现。 今天一天实在是太疲惫了。 程宿屿没过成的生日,父亲突如其来的指责,还有平安符的无故丢失,这些事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一件件事加在一起,就像无数座小山朝她压来,如果找不到能寄托的东西,薄诗真的觉得自己会被稻草般的小事弄崩溃。 “是平安符,我不小心把它弄丢了,所以出来找。” 说出实情后,她心里隐隐还有些好奇着,程宿屿会说什么。 他会告诉自己,曾替她许下的那个愿望吗? 薄诗在茫茫夜色里,听着风声呼啸,他的声音过了会儿,渺然传来:“平安符?什么颜色的?” 那话语平静得像是,他根本不记得自己送过她什么。 薄诗缓缓睁大眼睛,哑然地张了张嘴,她的手慢慢攥紧了胸前的衣料,肋骨痛到像是无法呼吸了,于是嘴又无力合上。 电话里,程宿屿还在继续:“如果找不到的话,我明天回去之前,帮你去求一个可以吗?” 他笑了笑:“求一个比原来那个好的。” 最后一根稻草压下来的时候,她连脊梁都好像被那份重量打折,痛得直不起腰来。 冥冥中,薄诗感觉维持着自己脆弱神经的最后一根弦—— 断了。 他真的不记得。 薄诗眼底的光彩逐渐变得灰败。 “程宿屿。”她闭了闭眼,“生日快乐。” “刚才短信里不是说过了吗?怎么又说一遍。”他还是往常的口吻,很浅地笑了下,“等明天回来,我们一起……” “程宿屿。”薄诗平静地打断他,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 路边的路灯灭了又亮,一晃一晃的,仿佛在预示着什么,氛围在悄无声息中变了,程宿屿察觉到什么,也随之安静下来,呼吸交错间,就听到她说,“我们分手吧。” “……”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 薄诗手有点发抖,冷风频频往她袖口里钻,可她已经感受不到了。 风太大了,吹得她连思绪都有些恍惚。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话里终于传来程宿屿的声音,依旧冷清。 他问:“为什么?” 薄诗狼狈地笑了笑,想: 就算是程宿屿,这时候大抵也是会有些讶异的吧。 毕竟是一直一直追在他背后,好像连赶也赶不走的人,这样的人突然有一天停下了脚步,在原地朝他挥手说再见,这种事就像是地球不再公转,溪水不再顺流那样荒谬。 也难怪他会问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 薄诗接过了陈秘书走过来,递给自己的那只平安符。 平安符虽然已经被擦过了,但还是有些脏兮兮的污渍沾在上面,怎么用力抹都抹不掉,像是有些错误造成了,痕迹就不可挽回。 她攥住了那只平安符,像攥住了一颗破碎的心。 “我不爱你了。” 电话里,久久没有声音再传来。 世界在这一刻陷入黑暗,像是一幕电影被按下了暂停键,一切声音都被淹没,万籁俱静。 程宿屿不再说话,薄诗也不言语,只保持着通话状态安静等。 等待,他会给自己怎样的答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听筒里除了偶尔的几丝杂音外,没有任何声响。 直到薄诗都快以为他挂了电话,程宿屿的回答才终于出口。 “……好。” 他声音很低,薄诗却能想象得出他此时此刻,淡漠的那张脸。 “我知道了。”程宿屿说。 反正总归,他是不会为了自己有什么情绪变化的。 一开始交往的时候,程宿屿就说是试试。 现在用五年时间试出来了,她一个人的一厢情愿,只不过是飞蛾扑火,哪怕程宿屿愿意尝试接受,时间长了也是会湮灭的。 只是这个道理,她现在才弄懂。 好像迟了一些。 挂了电话,薄诗慢慢地抬起头,朝面前的人勉强扯出了个笑,表情却比哭还难看:“抱歉啊陈秘,那条表带,不用换了。” 陈秘书看着她,神情愕然。 薄诗转头看向天边,许久没有再说话。 那天起,程宿屿从她的世界消失。 大梦一场 40-50 第40章 ◎“薄诗还好吗?”◎ 薄诗在家呆了大半个月, 终于在这个月的最后一天,被薄砚硬是拖出了门。 “你以为这样闭门不出,程宿屿就会来找你吗?”薄砚冷笑道,“你们都分手了, 能不能有出息一点?” 薄诗看向窗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薄砚乐了, “那我来跟你掰扯掰扯。” “前段时间厨房里那么多蛋糕胚, 是你给程宿屿做蛋糕剩下的吧?” “兴致勃勃跑去B市找他, 结果当天就一声不吭回了家, 还被人甩了的, 是你不是别人吧?” “……” “程宿屿早上八点上班,你以前不睡到上午十点不会起, 现在早间新闻播出的时候,你都已经坐在餐桌上了, 没猜错的话,你连生物钟都因为他改了吧?” “……闭嘴。” “那块早就过时的表, 一文不值的平安符, 还有难看得要死的书签, 只有你当宝贝一样收着。” “……” 薄砚慢条斯理说:“还有,你什么时候喜欢上粤菜了?你不是最讨厌虾饺米肠吗?不是说闻到乳鸽汤就难受吗?程宿屿不讨厌的东西你都尝试了, 那他呢?” 她之前从来不知道,薄砚说话能有这么刺耳。 男生掀了掀眼皮,漆黑的眸看向她:“他有为你改变过什么吗?” “哪怕一件?” 薄诗胸膛起伏, 有什么东西仿佛堵在那里,她憋着一口气:“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就是想告诉你, 别念念不忘了。” 薄砚嗤了一声, 不屑道:“我看那小子也没多喜欢你。” 唰——! 李崇突然猛地踩下油门, 惊疑不定地回头, “小姐,你……” “我要下车。”薄诗保持着推门的动作,冷冷道。 “可这是在马路上……” “那就靠边。” 薄砚冷眼瞧她,双臂抱胸:“听她的。” “……”这对兄妹吵架,最后遭殃的却是他。 李崇无奈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把车靠边。 薄诗下车的时候,关车门的动作幅度极大,“啪”的一声震得车都抖了下。 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背影,薄砚忍不住气笑了,“妈的,什么时候能听劝。” 李崇憋了憋,还是忍不住道:“少爷,您这恐怕不是劝。” “那是什么?” “是撒盐。” “?” “往小姐伤口上撒。” “……” 男生吊儿郎当靠着椅背,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过了会儿,才慢吞吞哦了一声,把翘着的腿放了下来。 “我下次注意。” 薄诗其实没有他们想得那么生气。 只是在听到程宿屿的名字后,心好像被刺了一下。 她莫名有些烦躁,又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漫无目的地走在马路上,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薄诗一直是个没什么目标的人,只知道听父母的话,听哥哥的话,从小到大的路都被铺好,只要顺着轨迹往前走,她的前途永远花团锦簇。 程宿屿是她既定人生中唯一的一个例外。 薄诗以为自己终于抓住了点什么。 可是她这个人,好像格外擅长把事情搞砸。 拥有的时候瞻前顾后,畏畏缩缩,连问一句“你喜欢我吗”的勇气都没有,现在狠狠心结束了,却又忍不住回头看。 可是又有什么用。 程宿屿不喜欢她的,一点也不。 不然的话,怎么会总让她掉眼泪呢。 薄诗吸了吸鼻子,低头想了想,给晏常冬打了电话,问他自己现在能不能去拿药。 “薄诗你没事儿吧?” 对面的反应不可思议:“这才过了多久啊,我给你的药你全吃完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薄诗试图解释,“是我最近搬回家住了,药放在原来的住处。” 只是她的话在别人听来,无疑有些苍白。 “我说大小姐,你骗谁呢?”晏常冬翻了个白眼,“拿个药而已,你抽不开身就找别人去,对你来说不难吧?” 薄诗嘴唇嗫嚅了下,过了很久,才难以启齿道:“……是前男友家。”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 过了会儿,晏常冬勉强道:“……那你来吧,不过提前说好,今天我这儿有客人,你拿了药就走。” “知道了。”薄诗也没打算多留。 世事总是这么难以预料。 在到晏常冬那儿之前,任薄诗怎么想也没想到,他口中说的客人,居然会是凌禹。 一个她毕业后便许久未见,但又不算陌生的旧友。 “好久不见。” 即便是被薄诗拒绝过,再见面时凌禹依旧像从前那样,对她的态度也照旧,含笑打了个招呼,让人丝毫没有尴尬。 “好久不见……你是晏常冬的朋友?” “他女朋友是我店里的常客。”凌禹说,“经常光顾,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薄诗有些惊讶,看了晏常冬一眼,“看不出来,你这样的性格还会有女朋友?” “……” 他是什么人嫌狗憎的性格吗? 晏常冬额角青筋跳了跳,反唇相讥道:“这有什么,你能有男朋友才更让我奇怪好吗。” 薄诗被戳到痛点,默了默,不说话了。 凌禹咳了一声,朝薄诗道:“对了,这么久不见都忘了问,你和程宿屿怎么样了?” “程宿屿?”晏常冬插嘴。 “薄诗的男朋友。” “哦。”晏常冬撇撇嘴,替她回答,“分了。” 凌禹一愣,“什么?” “我说,分……” “分手了,最近的事。”薄诗打断他,把桌上的梅子糖拆开一粒,丢进嘴里,等泛着酸涩的味道在口腔蔓开,才浅浅弯了下眸,朝凌禹道,“我们不太合适。” “哦……这样。” 凌禹安静下来,看了桌面一会儿,突然开口提议:“既然今天这么巧遇见了,不然我们晚上一起吃个饭?” 薄诗怔了怔。 他补充,“三个人,一起。” 晏常冬那双狐狸眼眯了眯,目光在这两人之间转了转,玩味勾了下唇,看热闹不嫌事大地举手,懒懒附和:“我同意。” 薄诗犹豫了下:“那……也行。” 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 这两人都这么说了,薄诗少数服从多数- 热闹的火锅店,蒸气腾腾往上冒。 才夹了块肥牛放进碗里,沾了麻酱准备大快朵颐,还没等他品出美食的滋味来,姜秘书不经意间一瞥眼,当看到不远处的店门口,明显是结伴而来的三人,他不由得咳嗽起来,差点没把肉呛出来,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操。 这不是老板的前女友吗?? 旁边的朋友抽了抽嘴角,嫌弃又不好意思说,只能委婉道:“你慢点……又没人跟你抢。” 姜秘书压根不理他,只震惊地看着薄诗身边,心中无声呐喊。 不是,薄小姐旁边那俩帅哥……谁啊?? 想起前段时间老板问起自己的事,姜秘书身子抖了抖,那种后背发凉的感觉又开始隐隐往上冒。 起因是程宿屿之前出差的时候有份文件待签。 姜秘书给他拿过去的时候,忽地想起一件被他遗忘的事来,于是随口提了句—— “薄小姐之前去B市给您庆生了,不知道您周末过得怎么样?” 结果他话刚一落地,二少突然抬起头,死死盯着他看,脸色一瞬间变得很可怕,惨白惨白的,像是大病了一场。 程宿屿一字一顿:“你说,薄诗来找过我?” “……是啊。” 姜秘书心中咯噔一下,敏锐地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但又不明真相,只能惴惴斟酌着答:“因为说要给您一个惊喜,所以让我保密来着……” 他瞅着程宿屿的脸色试探问:“二少,是有什么问题吗?” “你让她去哪儿找我?”程宿屿不答反问。 姜秘书说了之前开会的地址,顿了顿又补充:“不过当时薄小姐到的时候,二少您已经走了,薄小姐就说去找你,应该是去喷泉公园了吧……?” 他不确定道:“薄小姐后来也没联系过我,再多的我就不清楚了。” 姜秘书每多说一句,程宿屿的脸色就愈白一分。 到后来,他连手里捏着的钢笔都握不住了,径直跌落在桌面。 姜秘书心跳一停,眼睁睁看着那价值不菲的笔头摔歪一个斜角,还有星点墨迹洒在了二少的衣服上。 他心里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干嘛没事非得提一嘴。 姜秘书颤颤巍巍地上前打算收拾,但程宿屿阻止了他。 “不用了。” 他低头看着桌面上的残局,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音,“……我自己来。” 姜秘书流着冷汗应声,战战兢兢地转身准备出门,刚握上门把,程宿屿就叫住了他。 “姜秘书。” “是!”他连忙回头,站得笔直。 虽然叫了他名字,但二少却没有看他。 因为是在室内,程宿屿只穿了一件单衣,坐在宽大的椅子里,衬得他本就清瘦的身形愈发单薄,他垂着眼,睫毛微微颤抖着,从姜秘书的角度看过去,他眼神像失焦了一般,声音很轻。 “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姜秘书屏住呼吸,压根不敢说话。 但二少好像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过了会儿,他微哑的声音在室内响起,“算了,你出去吧。” “……是。” 姜秘书忐忑不安地出了门。 关上门的时候,他隐约好像看见,屋子里的人影晃了一下,姜秘书愣了愣,然后赶紧低头,没敢再看。 之后他不止一次怀疑,该不会是自己知情不报,导致出了什么事吧? 联想到二少不正常的反应,姜秘书怀疑是和薄小姐有关。 但那天直到最后,程宿屿都没找过他,第二天也一切如常,他渐渐地就放下了心。 等知道二少和那位薄小姐分手,已经是后来的事了。 薄家那位大少爷打来电话,劈头盖脸骂了程宿屿一通的时候,姜秘书就坐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出。 对面骂,二少就一声不吭地听着,也不反驳。 到最后,薄砚大概也懒得再说下去,只冷声道:“你要是还把我当朋友,以后就别靠近薄诗,不然我们兄弟做不成。” 程宿屿脑袋一直低着,脸上的表情被阴影遮住了,看不真切。 如果不是他的指尖刚才颤了下,姜秘书几乎以为他是睡着了。 但在对面语气不大好地说要挂电话时,他却突兀地开口。 平静打断薄砚的话,程宿屿声音很淡,抬起头看向车窗外时,眼里像是沾了雪气,似远山。 他问:“薄诗还好吗?” 一时间,姜秘书忍不住失语- “薄诗找你拿了什么药?” 吃完火锅把薄诗送回家后,现在车里只有凌禹和晏常冬两人。 凌禹皱着眉问他:“没记错的话,你是神经内科的医生吧?” “是又怎样?”晏常冬坐在驾驶座上,边开车边打了个哈欠,“我不能跟你透露病人病情。” “你又不是心理医生。” “那也不行。” 凌禹的手指在车窗下沿敲了两下,他记得刚才瞥到的那一眼,药盒上的字样好像是…… “酒石酸唑吡坦片?” 遇上红灯,晏常冬紧急刹车,他呛得咳嗽起来:“你什么时候看到的?” “就刚才,你那盒药露了个角。”凌禹坦然道,“我瞄了眼上面的字。” 操,这小子过目不忘吧? 晏常冬脸色不大好地咂了咂舌。 交谈间凌禹翻着手机,已经搜出了这种药的资料,他一目十行过去,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失眠?” 他声音微沉:“薄诗吗?” 事已至此,晏常冬瞒也瞒不住,干脆破罐子破摔了,他翻了个白眼:“不是她还有谁?” “这种药能随便给?” “当然不是随便给的,得据医嘱。”晏常冬冷哼,“我医德还没差到那种程度。” 凌禹保持沉默。 “再说了,她又不是第一次找我。”晏常冬说,“今天给的还是新药呢。之前那种药她的服用剂量太大,我没敢给。” 凌禹捏着手机的力道逐渐变重:“剂量服用太大……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呗。” 凌禹看向他。 “简单来说就是,正常人能睡着的安眠剂量,对薄诗来说根本没用。” “薄诗这个人,其实挺有点讳疾忌医的臭毛病的。我高中跟她是一所学校的,她高一的时候就因为摔下楼导致脑外伤,患过神经衰弱的毛病,这玩意儿一般来说很难根治。” “而且我看她这样子,心事恐怕也不少。” 晏常冬懒懒道:“加上现在又不配合治疗,她的睡眠障碍严重到什么程度,你自己想吧。” 第41章 ◎他低头就能看到我们呢。◎ 薄诗到家的时候, 天已经黑了。 她房间里那些属于程宿屿的东西被清走后,心仿佛也空出了一块。 薄诗把一些杂物丢的丢,扔的扔,值点钱的就让陈妈拿走和其他人分了, 其他东西都被打包进整理箱, 她打算搬出去住了。 和父亲同处一室, 她目前还不太做得到。 “小姐。”陈妈指了指墙角的柜子, “我看那里面有几张唱片, 也不知道放了多久, 都积灰了,如果您这个也不要了的话, 我就一起带走了?” 薄诗看了眼,随意道:“拿走吧。” 不是什么重要东西。 她读书时短暂地喜欢收集过一阵黑胶唱片, 只是后来很快就因为太多人送自己而腻了。 那个柜子里放的应该都是普通唱片,不太值钱的版本。 “陈妈要是感兴趣的话, 我送你几张好的。” 头版唱片她也有, 都收在抽屉里了。 “唉, 不用不用,我哪有这种爱好啊。” 陈妈忙摆手:“我是看这些东西与其扔了, 还不如我拿回去卖呢,我家附近的老唱片店还开着,说不定能收回点成本。” “不值钱的。”薄诗收拾着行李, 随口道,“现在没什么人喜欢这些了。” “是啊。”陈妈摇了摇头, 感慨, “现在也没几个怀旧的人了。” 最后一个行李箱被放上车, 薄诗朝陈秘书点点头, 示意他可以走了。 半山别墅是记在母亲名下的,薄诗前几天找她要了这套房子的钥匙,蒋宜宁担心她一个人住不惯,已经提前让家政过来打扫过了。 电话里,蒋宜宁声音温温柔柔的,平心劝她:“你呀,和你爸置什么气。” “不管怎么说,薄诗啊,你总归是要嫁人的,爸妈给你挑的人选不会错,你已经任性过一次了,不能再任性第二次。” “……” “我看易家的那个孩子就不错,MBA学历,年轻有为,长得还俊俏。这才多大就已经在投行干出番事业了,前两天你爸还说要找他讨论招股的事呢。” “……妈。” 薄诗揉了揉眉心,算是听出她的意思来了,“我最近可是刚分手。” 哪有什么找新恋情的想法。 蒋宜宁叹了口气,“小诗,你得理解一下妈妈呀。你和你父亲闹别扭,一会儿又说要搬出去,妈妈也给你找房子了,没说不同意吧?” “……” “所以,你也答应妈妈一件事好吗?” 车子已经到半山别墅了,陈秘书踩下刹车,朝薄诗投来个询问的眼神。 薄诗垂下眸,“什么事?” “你去见一见他吧。” 蒋宜宁眉眼弯着,语气轻快:“易珩是个好孩子,你会喜欢他的。”- 易珩和蒋宜宁口中说的不太一样。 在约定的见面日前,薄诗就和他碰上了。 准确来说,应该是易珩目标明确地找上她了。 咖啡店里。 男生穿了件黑色的连帽衫,背面是颜色张扬的字母彩绘,他长腿微曲地坐在她对面的位置,口中哼着歌,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饶有兴趣地打量她,轻松自得道:“薄诗?” “有事吗?” 薄诗把手里的曲谱轻轻搁在桌上,目光落在他身上几秒。 光从透明玻璃窗照射进来,落在男生脸上,他眨了眨眼,语气带着几分欢快,不轻不重哇了一声,调侃道:“我说大小姐,你还挺高冷的嘛?” “……你是?” “你不认识我?”他突然间上扬的语气,匪夷所思般古怪。 薄诗差点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 怎么,他是什么有名的艺人吗? “不认识。” “好吧……你可以叫我易珩。” 男生的笑意敛了几分,却一点儿也不尴尬,耸了耸肩,相当自来熟地说。 易珩? 薄诗微妙地看了他一眼。 他和蒋宜宁口中年轻有为、值得信赖的金融才子一点不像。 非要说的话,薄诗觉得他的形象更适合娱乐圈,像这样带点痞拽的长相和气质,应该会挺受小妹妹欢迎的。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的时候,薄诗忽然有点烦躁。 她按了按太阳穴,感觉头也无端有点疼。 “找我有什么事吗?” “哦,其实没什么啦。” 易珩托腮道:“我今天出门是去见客户的,路过咖啡店的时候看到你了……发现和我的相亲对象长得一模一样,干脆就进来找你了。” 他顿了顿,看了眼薄诗的手指,笑着说:“手很漂亮,你很会弹钢琴吧?” “我对钢琴兴趣不大,专业是大提琴。” “这样啊。” 易珩眼眸乌黑,盯着她看了会儿。 薄诗礼貌答完,又问:“你现在不用去见客户?” “见完了。” 他装作没听出她的赶客之意,指了指刚才他进来后,顺手放在一旁的购物袋,又点点自己穿着的衣服,冲她眨眼。 “当然是工作完成了,我才能换回自己的衣服嘛。” 薄诗的视线从他的衣服上略过,哦了一声,语气平平。 “也是,要是我父亲见到穿成这样的人出来谈生意,他会把你当二流子。” “……” 易珩撇了撇嘴,嘀咕道:“你还挺直接。” “我喜欢直接一点。” 薄诗抬起头,第二次问他:“所以,找我有事吗?” “重新认识一下吧。”易珩笑了笑,突然道,“我好像更喜欢你了。” “?” 怪人。 “既然你喜欢直接一点,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他说。 “反正也是满足长辈无谓的期待……” 男生拖长了调,慢吞吞伸出手,把她放在面前的曲谱合上,在薄诗皱眉看过来的时候,他也微仰着头看她,言辞恳切:“是这样的,薄小姐如果不讨厌我的话,要试试看喜欢我吗?” “……” “以交往为前提,如果顺利的话,订婚之后的流程我也没问题的。” 易珩有一双漂亮的眼睛,笑起来很蛊人。 他如小狗一般,歪头补充道:“不过薄小姐要是有对象的话,我们各玩各的好了,我没意见。”- 自从那天拒绝了易珩后,他就好像对她突然来了兴趣一般,三天两头约薄诗出去玩。 薄诗对此采取冷处理,他也不恼,只是会时不时地给她发些东西。 比方说—— YH:【学妹?[图片]】 配图是一张她的高中毕业照,薄诗那会儿看起来还有点青涩。 YH:【听伯母说,你中学是在长嘉读的?】 YH:【好巧诶,我们还是校友。】 长嘉私立可以说是A市最出名的国际学校了,易珩如果不是这儿毕业的薄诗都觉得奇怪。 所以她不为所动,只回了个哦。 可惜这样冷淡的态度,还是没打消易珩对她的心血来潮。 又过了几天。 YH:【有兴趣去看野枝乐队的演出吗?他们最近在A市有行程,我要了两张票。】 他大概是听说了自己之前托人拿票的事,误以为是她喜欢那个乐队了。 薄诗隔了半小时回:【没兴趣。】 易珩秒回:【好无情啊学妹。[哭哭]】 YH:【对了,我给你寄过去的多肉你收到了吗,地址是伯母给我的,听说你喜欢养这些小玩意儿。】 薄诗:【谢谢。】 薄诗:【下次不用寄。】 YH:【……】 大概是从没受过这种气,他可能也是被打击到了,之后沉寂了一段时间。 但过了一周左右,他又卷土重来。 这次还投下了枚重磅炸.弹。 YH:【我说学妹,听说程宿屿是你前任?】 自从知道薄诗也是长嘉毕业的,易珩总是占便宜地叫她学妹,薄诗也懒得和他计较。 因为知道他就是这个脾性,越和他掰扯只会让他越来劲,索性不搭理倒省事些。 只是这会儿看到程宿屿的名字,薄诗忽然没来由地有些心烦,手指无意识拨弄了下头发。 易珩发来的消息明明没什么,却也让她觉得有些刺眼。 YH:【看不出来,你喜欢的是这种类型啊。】 薄诗:【我喜欢哪种类型,跟你有关系?】 YH:【?】 YH:【哇哦。】 他像发现了新大陆。 YH:【学妹学妹,除了“谢谢”“没事”“不用”外,这还是你第一次给我与众不同的回复诶?】 薄诗:“……” 这是哪来的傻白甜二世祖。 自己亲妈的眼光没事吧? 这家伙怎么感觉比薄砚还不靠谱。 易珩当然不是傻白甜。 哪怕是隔着一层屏幕,薄诗都能从文字中看见他恶劣扬起的唇角。 YH:【这么看来,你对程家那位……】 YH:【余情未了?】 薄诗:【没。】 几乎是回复的下一秒,她就后悔了。 太明显了。 果然。 YH:【啧啧。】 YH:【学妹你长这么漂亮,不应该啊。】 YH:【让我猜猜,他甩的你?】 “……”这回薄诗是真忍不了了。 她冷着脸一声不吭,直接把人拉黑了。 被薄诗拉黑后,易珩应该是察觉出她生气了,这回倒是乖觉,过后也没再联系过她,只是过了十来天,他突然打了个电话过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语气懒散。 “我说学妹,明天就是咱俩相亲的日子了,你应该不会放我鸽子吧?” “……” 蒋宜宁答应她搬出来住的唯一条件,就是和易珩见面。 薄诗答应了。 第二天是周末,黄金时间。 如果不是今天要见易珩,薄诗应该会在家舒舒服服地找一部电影看,度过惬意闲适的一天,而不是在蒋宜宁的督促下化妆换衣,然后被司机送到市中心,见一个自己并不想认识的人。 夜幕渐深的傍晚。 “你居然会选在这里吃饭?” 薄诗到了地方落座,先是环顾四周,瞟了眼落地窗外纸醉金迷的夜景,再看看易珩那身格格不入的休闲打扮,有些意外。 “我以为你不会喜欢这种地方?” 毕竟是这么顽劣的一个人。 易珩今天换了件衣服,是黑色的冲锋衣,穿在他身上有种莫名的少年气,他挑了挑眉,忽然起身往前凑了点,摘下自己戴的棒球帽往她脑袋上一压,带点笑意道:“哇,你很了解我嘛。” “……” 薄诗有点烦地把帽子取下扔回他那儿,易珩精准无误接住。 “生气了?” “你无不无聊。”薄诗声音没什么起伏。 “不无聊啊。”易珩翘起二郎腿哼了一声,朝不远处打了个响指。 没多久,在薄诗难以言喻的微妙眼神中,服务生走过来,热情地给她送了一束红玫瑰。 “……”薄诗额角抽搐着。 她敢用易珩的项上人头发誓,他绝对是故意的。 “祝二位享受今天的晚餐。”送完花,服务生笑容满面地走了。 见目的达成,易珩满意地点点头,朝薄诗道:“怎么样?” “你想让我说什么?夸你吗。”薄诗面无表情。 “不不不,现在夸还太早了。”易珩伸出食指,在她面前晃了晃,“我可是专门为学妹你准备了烛光晚餐的。” 薄诗:“?” “除了玫瑰花,蛋糕,夜景,烛光晚餐,还有酒店套房和乐手演奏哦。”他仿佛小狗邀功,“约会该有的都有了,怎么样,和我出来没让你丢脸吧?” “……”已经够丢脸的了吧。 还有,是不是混进去了个奇怪的东西? 薄诗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欲言又止:“……虽然知道你大概没那个意思,但我还是重申一下。” “我出来是为了应付家长,不是来跟你开房的。” “……?” “噗,哈、哈哈哈哈哈!” 易珩先是愣了几秒,接着突然笑得直不起腰来,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你有病?” 薄诗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他,语气算不上好。 “咳,不好意思。”男生眼睛亮得发烫,朝薄诗开心道,“主要是学妹你的反应太好玩了,我有点忍不住。” 薄诗:“……” 她有点想走了。 见薄诗拎起包准备起身,易珩终于不笑了,他一秒变脸,赶紧起来拦薄诗,委屈巴巴拉住她道:“哎哎哎,别走啊,我还没给你揭晓今天的重头戏呢。” 薄诗目光落在他拽自己手腕的手上。 易珩哦了一声,慢慢放开。 “反正就是,你先别走嘛。”他眨了眨眼,换了种表情,笑着朝薄诗撒娇,语气黏糊糊的,“学长可是给你准备了惊喜的。” ……太欠了,这家伙。 要不是他这张脸,易珩一定挨过很多揍。 “这件事还挺重要的,我觉得你错过一定会后悔。” 在他再三保证之下,薄诗最终还是坐了下来,有些不耐道:“那你说。” “其实啊,今天我选的这个地方可大有来头……” “别卖关子。” “哦。” 出乎薄诗意料的,他这次反常地点点头,乖巧揭晓谜底:“是这样的,你那位了不起的前男友,现在就坐在我们楼上。” 薄诗一愣。 “正对着我们的那个圆桌。”易珩意有所指地说,“他低头就能看到我们呢。” 听到他说的话,薄诗的第一反应是转头—— 手腕再一次被拉住。 “学妹,别回头。” 易珩唇角弧度上扬,脸上露出浅浅的梨涡,他给薄诗递了杯苏打水,不动声色阻止了她,声音放得很温柔,却掩不了他的恶趣味。 “你现在往上看的话,就要对上他的眼睛了。” 薄诗:“……?” “程二少刚才在看你哦。” 易珩一手托腮,笑眯眯道:“准确来说,应该是在看我们。” “…………” 第42章 ◎可他现在已经没有资格了。◎ 那顿饭薄诗吃得心不在焉。 易珩准备送她回家的时候, 她顿住脚步,终于忍不住回头往上看了眼,二楼的圆桌那儿已经没人在了。 “他半小时前就走了。” “哦……这样。” 易珩看了她一眼,“怎么, 你想复合啊?” 薄诗没理他。 等上了易珩的车, 坐在副驾驶上过了很久, 她才开口:“是我提的分手。” “哦?”易珩挑了挑眉, 微妙地咂舌, “那还真是看不出来。” “是吧。”薄诗自嘲笑了下, “我也觉得。” “因为什么分手?你们吵架?” “没有。”薄诗摇了摇头,“我们没吵过架。” 易珩耸肩, “那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我有点坚持不下去了吧。” “什么意思?” “我是一个很讨厌情绪波动的人。”薄诗看向窗外。 因为共情能力强,所以看悲剧电影会哭, 听降调音乐会哭,看到不圆满的故事结局也会哭……但她实际上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她看着窗外疾驰而过的风景, 路上的人大多成双成对, 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薄诗扯了扯嘴角, “我想要稳定的情绪,而不是时常不开心。” “那你现在做到了吗?” “……可能还没有。” 薄诗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易珩说这些。 明明这也算交浅言深了。 但可能就是时机很巧, 今时今日的她,除了面前的易珩,居然连一个可以倾诉的人都没有。 也真是够失败的。 “所以你们分手……是有什么原因吗?”易珩慢吞吞问。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薄诗很浅地笑了一下, 像在陈述一个事实:“我就是有点累了。” “累了?” “嗯。” 因为没有安全感,也不知道程宿屿到底在瞒什么。 再喜欢一个人也难免有情绪, 薄诗一直在等他告诉自己, 可程宿屿始终没有说。 她也不想猜了。 把人送回半山别墅, 易珩在薄诗准备进屋前又叫住她, “学妹。” 她回头,“什么?” “下次陪我去看电影吧。”他说,“我喜欢看喜剧,大话西游那种的。” 那时候的薄诗,还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程先生,怎么了吗?” 吃饭时,坐在程宿屿对面的合作方好奇开口:“你好像一直在往楼下看,是看到哪个认识的人了吗?” “……嗯。” 程宿屿回过神来,抬起头,把一直死死握着的杯子放下,语气淡道,“一个熟人。” “熟人啊,那要不要下去打个招呼?”男人顺口道。 几秒的停顿,程宿屿眼皮垂下来,语气有些茫然,开口时声音很轻,又像是在跟自己说:“算了,不合适。” 薄诗不会想见他。 他没必要让她难做。 她连分手都是在电话里说的,不想见面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等谈完生意,程宿屿临走前又看了眼楼下,薄诗还在和对面的人聊天,脸上的表情时喜时嗔,比在他面前丰富多了。 不开心的时候还会瞪人,薄诗在他面前不会这样。 程宿屿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很反常地有些出神,直到身后的合作方诧异问了他一声,他才心神回笼,回头看了餐桌上的橙子一眼,腿有些隐隐的发疼,像错觉。 他脸色微白地应了一声,顿了顿,转身走了。 易珩抬头时,正好看到这幕。 他笑了笑。 不过下一秒,他忽然蹙起眉:“……嘶,痛!” 手迅速收回。 易珩因为想看薄诗的掌纹,说要替她占卜手相,结果手腕差点被打青。 他有点受挫:“……有没有搞错啊学妹!我刚才就是碰了你手一下,至于吗?” 薄诗:“至于。” 易珩不说话了,他揉了揉自己微红的手腕,又不着痕迹往楼上看了眼,见到空空如也的位置,心里嗤了一声。 他朝薄诗凑近了些,煞有其事说:“学妹,你前男友肯定不喜欢你。” 薄诗瞪了他一眼:“……你闭嘴。” 程宿屿回家的时候,家门口站了个人。 看清楚那人的脸,他脚步停下来:“凌禹,你怎么在这儿?” “程宿屿。”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沉沉盯着他,半晌才道:“关于薄诗,我们谈谈。” 程宿屿眼皮跳了跳。 …… 像是一个潘多拉的魔盒终于被打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个晚上两人不知谈了多久,凌禹离开的时候,放在他面前的咖啡已经凉了。 程宿屿静坐在原地好一会儿,像是无法接受一个事实。 直到清晨的曙光亮起,窗外鸟鸣声叽喳,他突然起身,像发了疯一样,开始在家里翻箱倒柜。 地面逐渐变得一片狼藉。 程宿屿动作是颤抖的,有些不太利索。 房子是他买的,但东西的摆放全是薄诗一手操办,只要她刻意想藏,程宿屿发现不了。所以以薄诗的房间为起点,他埋头麻木地翻寻,不知道找了多少地方,终于在客厅的抽屉里,翻出了安眠药。 那一瞬间,彻骨的寒冰将程宿屿整个人吞没。 分明是在春天,他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严寒。 回想起刚才听到的话—— “你和薄诗在一起五年,你有真正关心过她吗?” “你知道在你生日之前,她有多久没合过眼了吗?” “你知道她有严重的睡眠障碍吗?” “你知道她每晚每晚睡不着,寻常安眠药剂量根本不足以让她入睡,只能把安眠药当必需品一样吃吗?” “程宿屿,这是不正常的。” “薄诗因为你,变得不正常了。” 凌禹没有用侮辱谩骂的字眼,却比侮辱谩骂更让他难以呼吸。 因为这是程宿屿第一次知道这件事。 薄诗对安眠药的依赖性几乎到了病态的程度,难以入睡,彻夜不眠,吃安眠药,反复做噩梦,加大剂量吃药,然后陷入死循环,这些对她来说都是常态。 可如果不是凌禹碰巧认识薄诗的医生,碰巧听说了她要拿药的事。 ——程宿屿根本不会知道这些。 心像是破了个洞一样,冷风汩汩往里吹。 程宿屿冷得直打哆嗦。 而比这更可笑的是,如果是在一个月之前他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想尽办法弄清楚,薄诗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他现在已经没有资格了。 薄诗和他分手时说得明明白白,她不爱他了。 凌禹说她是因为自己才变得不正常的。 程宿屿百口莫辩。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挽回。 明明要做的事已经快结束了,很快自己就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大大方方地去见薄诗了,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在这个节点,他生命中的一切都被打碎重构,拼成了他不认识的样子。 他以为答应过就不会再食言,薄诗会一直爱他,就像橙树会按季节开花、结果,最后成熟那样,这理应是不会变的。 因为她答应过了,会一直爱他。 但人都可以变,爱怎么不可以。 一个人信誓旦旦作出的承诺都能被忘记,爱又怎么会一成不变。 ……只是他可以接受自己不被亲生母亲喜爱,却不能接受薄诗不爱他了这个事实- 四月底,一桩前所未有的大新闻在A市上流圈子里炸开。 其震撼性可以说是闻所未闻,没人想象得到。 ——程家大少爷程弈阳被赶出家门了。 听说是程向垒亲自动的手,让他净身出户,股份全部褫夺,连一套房产都没给程弈阳留,直接把人赶回了俞霏娘家。 这场家产争夺战中,程弈阳灰溜溜出了局,程宿屿自然成了程家顺理成章的继承人。 所有得知这件事的人,第一反应都是—— 程家那个二儿子,手腕还真狠辣啊。 能把程家原本的继承人,自己的亲哥给搞下台,甚至是以这样凄惨的结局,连一毛钱都不分给他,也是程宿屿的本事。 只是不知道,这程弈阳到底是做了什么,居然惹得程向垒这样暴跳如雷? “事先声明,这事你们不能说出去哈,我答应了要保密的。” 徐年强调了几遍,然后才清了清嗓子缓缓道:“程弈阳不是程向垒亲生的。” 薄砚惊得水杯都拿不稳了,“什么?!” “看吧,我一开始也是这个反应。” 徐年轻飘飘睨了他一眼,叹口气说,“程向垒和俞霏结婚之前,俞霏有个初恋男友,程弈阳貌似就是他的种。” “疯了吧?她怎么可能不打掉。” “这你得问她,”徐年摊了摊手说,“程家做检测的医院是仲家的,我找岚知打听过了,确凿无疑。” “操……这说出去都没人敢信吧。”薄砚喃喃。 薄诗突然开口:“那程宿屿呢?” “什么?”徐年一愣,然后哦了一声,“他肯定是程向垒亲生的啊,不然可不得一起被赶出去了。” “不过程向垒对俞霏倒是真爱啊……” 徐年又絮絮叨叨,“替别人养了二十几年孩子,掏心掏肺的对他,差点还把家产拱手让出去,程向垒这都只舍得赶走儿子,没舍得动老婆一根汗毛,也算真爱了吧……” 薄诗手握紧又松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程家现在一团乱。 程向垒去公司了,他今天宣布召开股东会,要理清一些事务。 程家的会客室大门紧闭,里面不停传来杯子摔碎的声音,佣人们路过都低头加快脚步,不敢敲门,也不敢进去收拾残局。 屋内。 俞霏睁着那双通红的眼睛,朝程宿屿吼道:“现在你满意了吧?你哥和我在这个家都没位置了,现在你满意了吧?!” 程宿屿平静看着她,不反驳也不说话,俞霏就指着他鼻子骂。 “白眼儿狼,没良心,当初就不该把你接回家……” “——母亲。” 明明前面再多折辱都忍下来了,可听到这里,程宿屿却打断她,淡淡问道:“如果我不把这件事说出来,您是要瞒程向垒一辈子吗?” “有什么不可以!” 俞霏恨不得给他一耳光,“你爸他爱我,我说什么他都听,在这件事上,瞒他有什么不好的?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为什么非要揪着长辈的事不放!” “揪着不放?”程宿屿语气古怪地重复。 俞霏恨声:“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亲子鉴定报告就是你身边那个秘书拿给他的!” “您说这个啊。”程宿屿意兴阑珊地垂眸,“我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 俞霏忍无可忍,“你怎么能这么对自己的母亲!” “我对您怎么了?” “你说呢!”俞霏斥责他,“全天下有哪一个孩子,是会揭亲生母亲的短的?” “原来您是在意这个。”程宿屿这才恍然。 他稍稍停顿,接着声音放轻道:“可是明明,是母亲先不肯放过我的啊。” “什么?”俞霏懵了一下。 “……母亲,小孩子也是会察言观色的。” 程宿屿在家一向惜字如金,俞霏还是第一次听他提起与公司无关的话。 虽然从第一句出口,她脸色就变了。 “从小我就知道您讨厌我,不因为别的,只因为我是父亲的儿子。” 她不禁睁大了眼睛,“你……” “我也知道您从小就对哥哥比对我好,家里面一人一份的东西,您会先让哥哥挑,等他挑完了再拿剩下的给我……”程宿屿顿了顿,“但其实这些我都不介意的。” “我小时候一直在努力地听话,因为想让母亲您看到。我每天都期盼着您会像对哥哥一样,偶尔也摸一摸我的头,朝我说好乖。” 俞霏艰难道:“阿屿……” 声音里好像隐隐有畏惧。 程宿屿说得很慢,似乎这些话在他心里压了很久,他今天才能倾吐出来。 “后来,母亲确实牵我的手了,也对我说好乖,那天我很高兴。” 俞霏愣愣地看着他,突然倒吸了口凉气,不自觉后退了两步,难以置信地咽了咽口水:“你……你记得……?” “如果不要在福利院门口松开的话。” 程宿屿静了静,有点疲惫地看向她:“母亲,那会是我最幸福的一天。” 第43章 ◎吃多少亏才甘心?◎ 易珩这个人作为狐朋狗友来说, 其实还挺不错的。 和程宿屿不一样,他天生是呼朋引伴的性子,在公司里人缘也好,上下都很喜欢他。 和他说清楚了不联姻、只当朋友之后, 薄诗明显轻松了不少。 被他约出去吃饭逛街也不再那么抵触了。 “一会儿看什么电影, 《喜剧之王》可以吗?” 薄诗点点头, “可以。” “或者《摩登时代》?这个我还挺喜欢的。” “也行, 我不挑。” “学妹, 你这样不行啊。”男生翘着二郎腿, 朝她点了点下巴,“要是什么都可以的话, 不如去我家?我房间有个影音室。” “这个就不必了。” 薄诗敬谢不敏,“我怕我妈听说了, 会以为我俩成了。” 易珩噗嗤一声笑了。 “话说回来,你之前和程宿屿交往, 你爸妈为什么不同意?” 他轻佻地抬起眼, 似是有些疑惑, “明明程二少听起来也还不错吧。” “可能是因为,他当时还不是继承人?” “哇哦, 真现实。” “就是这样的啊。”薄诗笑了下,“我是女孩子嘛,得为家里做贡献的。” 她面上是笑的, 眼睛却像是在哭。 易珩瞥了一眼,嫌弃道:“丑死了。” “嗯?” “我是说——看《丑女大翻身》好了。”男生搪塞过去, 直接拍板, “名字挺有趣的, 正好我还没看过。” 薄诗:“行。” 她对看什么电影没意见。 只是薄砚如果能知道什么叫体贴, 不要在她看电影的途中,持之以恒地发来十几通简讯,那就更好了。 虽然开了静音,但震动声也是挺扰人的。 易珩开玩笑问:“正宫查岗啊?” 薄诗摇头,“我哥。” 她随手点开看了眼,下一秒表情凝固。 【薄诗,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陈妈说的蓝色保温盒是怎么回事?】 “……” 有很多事情,即使过去了那么多年,久到它如果是用纸记录下来的话,那也应该泛黄了,但在人心里要是没过,就还是一道坎。 至少现在,薄诗以为自己早就该忘记了的。 但一看到“蓝色保温盒”五个字,她蒙尘的记忆仿佛就在昨天。 思绪一下跳跃到了五年前,她和程宿屿还没有交往时,满怀殷切为他做的那份便当。 是垃圾桶里那份,被丢掉的心意。 所以哥哥……知道了?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此时此刻的薄家,陈妈正一副“她是不是说错话了”的表情,担忧地看着模样阴沉的薄砚。 “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陈妈,让我自己待会儿吧。”薄砚抿直唇线,神情不悦。 他从来不知道。 原来在他未曾注意的角落,还发生过这样的事。 刚才临时让人去查了薄诗的购买记录,发现她五年前确实托人买过蓝色保温盒,且和陈妈那只一模一样时,薄砚失手摔碎了自己最喜欢的一只杯子。 他脸色难看至极。 想起五年前那次A大运动会,因为薄诗迟迟不回家,自己给她打了无数个电话,还有程宿屿那天反常地给他发消息,说薄诗提前走了的事,薄砚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心情。 但看着面前这份调查报告,时至今日,他终于开始有些懊悔。 因为薄砚发现,自己在薄诗人生里做过最大的错事,就是在她十七岁时,让她认识了程宿屿。 “哥……” 薄诗接通电话,从电影院后门悄悄出来,小心翼翼开口:“你还好吗?” “为什么问我?”薄砚语气冰凉。 “薄诗,你不关心一下你自己吗?” “什么?”薄诗怔了一下,不明所以,“你不是问我保温盒的事……?” “不止保温盒这件事。” 听着她若无其事的声音,薄砚气得肝疼,胸口的火陡然窜起:“薄诗,你猜猜我这些天查出来多少东西?” 他语气太骇人,薄诗一下吓得没声了。 “你跟我说和程宿屿去滑雪那天,原来是一个人去的啊?”薄砚声音里带着嘲讽。 “那他呢?程宿屿没陪你去滑雪,他去干嘛了?” “……” “仲岚知那个学画的朋友,账户上有过程宿屿的大额转账,这事你也知道吗?” “哥……” “看样子你知道。”薄砚冷笑,“那滑雪回来那几天,受伤了没去找程宿屿,而是灰溜溜躲在家里养伤,也是因为没告诉他?” “……”薄诗没答。 薄砚心烦意乱地踹了茶几一脚。 “我说白痴,你到底要在程宿屿身上吃多少亏才甘心?” 电话里,薄诗保持沉默。 “行,你不想说,这些事我先不管。” “那还有最后一件事,”他一字一顿,“你吃安眠药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薄诗浑身一僵,浑身汗毛耸立起来,还没等她回过神来,身体已经快于反应速度,先一步把电话挂断了。 “嘟……嘟……”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薄砚在安静两秒后,掌心虚虚握起,不由得气笑了。 “薄诗,你好得很。” 他从通讯录里翻出一个号码,眼也不眨地拨了出去- 电梯门打开的刹那,程宿屿迎面挨上了结结实实的一拳。 下意识要还手的拳头,在看清楚是面带怒意的薄砚后,又松开。 “你还真敢来啊?”薄砚啐了他一句,眼中像是有火在烧。 他说完转身往里走。 程宿屿一言不发跟上,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情绪。 薄砚是会所顶楼的常客,常年在这儿包场,生活可以用“纸醉金迷”四个字来形容,而程宿屿是他朋友,两人都是这儿的熟面孔,所以服务生看到这两人一前一后进来,很快自然地迎上去。 “薄少,程少,喝点什么?” 薄砚语气冷冰冰的:“随便拿点。” 气氛看起来有点僵,服务生很有眼色地退出去了。 两人在沙发上面对面坐下时,好像还和往日一样,只是心境都变了。 程宿屿看着周围,突然想起自己刚回来的那个冬天,也是在这个会所里,他给薄诗亲手温过一杯牛奶。 那时候他们其实还不甚相熟。 而现在…… “为什么和薄诗分手?” 这段关系也像那年冬日的雪一样,融化在了今春的枝头。 薄诗好像没有告诉薄砚,是她提的分手。 程宿屿缓缓吐出了口气,在薄砚仿佛要将他凌迟的目光中,声音很轻地开口:“我没有提分手。” “是薄诗跟我提的。” 薄砚:“……哈?” 他好像没有预料到这个答案,忍不住安静了片刻。 程宿屿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指尖放在脖颈处的银项链上,反复摩挲。 他有些出神,又好像有点遗憾,语言在此刻显得苍白无力,沉默两秒,他继续说:“分手那天是我生日。” “……那又怎样?” 薄砚回过神来,嗤了一声,语气还是很冲:“难道以为我会同情你?” 程宿屿:“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调整了几次呼吸,才慢慢开口:“一切的过错,都在我。” “生日那天,是我没有提前计划,当天正好在B市出差,赶不回来。” “因为以前很少过生日……所以一开始,我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的。可是那天到了很晚的时候,我接到薄诗的电话。” “电话里,她祝我生日快乐。” “然后她告诉我,要跟我分手。”程宿屿顿了顿,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她说,她不爱我了。” 薄砚一噎,没出口的话转了个圈,嗤笑道:“你活该。” “我是活该。”程宿屿声音干涩,接着道,“后来我才知道,生日那天,薄诗来B市找过我。” 薄砚眉头轻轻皱了下,听他说下去。 “……她一个人在雨天,跨越了一个市的距离来找我。” 孤零零带着蛋糕来为他庆生,又孤零零带着蛋糕走了。 程宿屿缄默许久,才说:“但她好像以为,我当时在和别人一起庆生,所以她走了,没给我留一句话。” “……” 这时服务生正好端着酒过来。 两杯酒都被薄砚泼在了程宿屿身上,一滴不剩。 服务生手中的托盘掉落在地,他吓得腿软,忙不迭给两人道歉,点头如捣蒜般鞠躬,“对不起”说了半天,见他们都没有理自己的意思,好半晌才胆战心惊地走了。 “程宿屿,你找死。”薄砚胸膛剧烈起伏,指节绷得泛白。 “……对不起。” “我知道这样的解释你不会信……可是我那天真的没想到。” 程宿屿身形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他垂着眸坐在沙发上,身子一动不动,碎发被酒沾湿了,还在一滴一滴往下落水。 “我不知道她会来。” “那是你的生日,你觉得薄诗不会去找你?”薄砚像听到了个笑话。 程宿屿咬了下舌尖,唇色白得惨淡:“在她打电话之前,我的生日连我自己都不记得。” “你不记得?” 薄砚像是突然被触到什么雷区般,把桌上的酒杯往地上一砸,玻璃碎得满地都是,他脸色阴郁到吓人,“可是有薄诗记得啊!” “——有她记得还不够吗?!” “你不记得自己的生日,薄诗年年都给你算着,你那个倒霉的四年一次的生日过不了,她就给你过农历的,亲手做的蛋糕生怕你不喜欢,薄诗在家把我当试验品都快吃吐了你知道吗!” 薄诗……亲手做的? 程宿屿慢慢抬起头,脑袋像是钝住了,一抽一抽疼得要命。 “看你这表情,该不会还不知道?” 薄砚语气轻蔑,讥讽地说:“你每年的生日蛋糕,都是我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妹妹亲手做的,她连这都不敢告诉你呢,怕你不喜欢。” 程宿屿对着空荡荡的桌面发了好一会儿呆,胸腔处有什么东西一沉再沉。 怎么可能……不喜欢啊。 “你是想说怎么可能不喜欢吗?”薄砚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嗤笑一声,“但你不说,神仙会知道啊?” “程宿屿,你是不长嘴的吗?” “……” “薄诗是我从小宠到大的,家里没人舍得让她做什么,别说是做蛋糕了,从小到大连个苹果都没削过,这样一个人为你进厨房,给你做的便当还被你扔了,程宿屿你他妈有心吗?!” 薄砚根本不敢想,五年前的薄诗该有多难过。 她甚至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 而是偷偷去买了个新的保温盒还给陈妈。 好像这样做,就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伤害被抹平了。 “程宿屿,你和我妹妹交往是为了什么?就为了把我家的钻石当灰尘吗?” “……” “她在学校也是乐团独奏,大提琴首席,是长嘉国际部的学科第一。如果不是为了和你在一起,她会去国外跟着最好的老师学习,在古典乐舞台上发光发热,而不是把自己搞成现在这样!” “薄诗滑雪受伤的时候你人在哪儿?她每晚睡不着吃过量安眠药的时候你又在哪儿啊程宿屿,你跟那个叫幺幺的画家在一起是吗?我操你妈的!” 薄砚嘶哑着说完,眼圈都红了。 凌禹之前跟他说,薄诗曾向他问起过一个叫幺幺的女生,薄砚当时没上心,直到这一次他去查了,才知道仲岚知那个叫葛以珊的朋友,身边人都叫她幺幺。 程宿屿有些错愕:“薄砚,你误会……” “没有误会,你去画廊买过她的画吧?” 薄砚打断他,看着他说:“这事薄诗也知道。” 仿佛当头棒喝,程宿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哑声了。 于是薄砚的表情愈发嘲弄,“那个叫葛以珊的女生,你生日那天不会就是和她在一起吧?” “薄诗以为你在和她一起庆生?” “……” “程宿屿,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那天直到最后,程宿屿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薄砚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用陌生的眼神打量他许久。 “别再靠近薄诗。”他这样说道。 第44章 ◎言语是一把收不回的利刃。◎ 薄诗最近忙起来了。 易珩给她介绍了份工作, 问她有没有兴趣去剧组顶一下班,拍摄时负责音乐指导。 薄诗一开始有点犹豫,“我没接触过这行,能做好吗……” “试试看呗, 就当去玩了。”易珩语气吊儿郎当, 没当回事。 薄诗最后还是答应下来, 等真的到了剧组才知道, 她还真是来玩的。 “你说你是谁介绍过来的?易珩, 哦哦……我明白了, 小张,过来一下!先带薄小姐熟悉一下环境。” 薄诗把剧组逛了一圈, 看演员拍了一天的戏,最后还跟着大伙去吃了顿宵夜, 也没见有人让她负责什么。 她好奇问了一嘴才知道,原来自己来顶的是音效的班, 现在还没到开工的时候。 小张给她拿了把折叠椅, 口吻笑呵呵的, 特别客气:“薄小姐先在剧组玩会儿吧,不着急。” 薄诗似懂非懂地点头, 转头就给易珩打了电话。 电话里,易珩恍然大悟说:“哦,忘了告诉你, 这剧组是我朋友投资的,他说缺个音乐指导, 我就介绍你过去玩了。” 薄诗:“……” 虽然话是这么说, 但在正式开工前, 她还是认真去学了剧组音效方面的知识, 毕竟也是拿了易珩朋友钱的。 这是她挣的第一份工资,总得认真对待。 薄诗在剧组呆了一个多月。 这一个多月里,她光是名片就收了不下十张,大多数都是问她有没有兴趣客串个角色,或是问她要不要加个微信,方便之后接触一下的。 诸如此类的情况,薄诗通通婉拒了。 不过娱乐圈水太深,薄诗后来也委婉地和易珩提了下这件事,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会不会给他朋友添麻烦。 结果易珩当天就来了趟剧组,也不知道是说了什么,第二天薄诗再来现场的时候,其他人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薄诗觉得这人八成是给她立威来了。 虽然她一个小小的音乐指导,还是玩闹性质的,薄诗觉得也没什么必要。 不过他这样确实方便了她许多,至少之后薄诗身边耳根都清净了。 也算是因祸得福。 到了男二邓覃杀青那天,现场一片乱哄哄的,薄诗手里捧着块分到的蛋糕,正躲在角落里偷清闲,却被今天的主人公抓了个正着。 邓覃笑吟吟找薄诗加了个微信,附上签名照一张,走前还冲她挥了挥手眨眼道:“姐姐,以后常联系。” “嗯……咳,行,祝你前程似锦。” 因为徐悠喜欢这个演员,薄诗前段时间找他要过签名,大概是因此被误会了。 这个年纪的小男生,长相拔尖粉丝又多,在娱乐圈里显见是被捧惯了的,跟薄诗要微信时还有股傲气,不过脸上依旧是笑嘻嘻的,嘴巴也甜。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想着以后应该也不会有联系了,薄诗加了人就对他屏蔽了朋友圈,也没有解释的打算,省得因此打击到对方。 可她没想到的是,这样一个小插曲,却在当天就被有心人拍了下来,并上传到了网上。 偏巧剧组晚上说好了吃烧烤,薄诗也被喊上一起去了。 因为邓覃最近刚靠某热播综艺出圈,热度还挺高,所以这条有关他的绯闻很快就被顶上了热搜,热度发酵上去。 连微博词条都已经出来了—— #邓覃夜会陌生美女,两人有说有笑举止亲密? “……” 天知道薄诗跟他压根没聊几句,剧组吃完夜宵,他俩就在烧烤摊分道扬镳了。 因为前一天喝了点酒,薄诗晚上早早地就关机入睡。 等邓覃的经纪人联系上她,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 薄诗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手机被打爆了。 易珩给她打了无数通电话,薄诗一通都没接到,最后他只能发来条短信。 YH:【放着别管,我来处理。】 薄诗顺着他发来的消息,随手点下链接。 然后就被微博上满屏的绯闻给震惊到了。 薄诗冷静地退了出去,先点开邓覃的私聊,才发现这家伙原来前一天晚上已经找过自己了,自己接到的几通没有备注的电话都是他经纪人打来的。 而随着一晚上过去,他经纪人在短信里的语气也从一开始的强硬,要求她解释为什么自家艺人会和她一起传出绯闻,变成了后来的低声下气道歉,称原来都是一场误会,不知道她是投资人的朋友,不小心彼此伤了和气,还说要请她吃饭赔罪。 薄诗:“……” 她给易珩回拨了电话回去,说自己就是睡了一觉,压根没注意到热搜。 电话里,男生懒散拖着调子,长长哦了一声:“知道了,白替你担心了。” “……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易珩浑不在意,“多大点事,下次请我吃饭就行。” “嗯,没问题。” 薄诗挂了电话,重新翻看起未接来电时才发现,昨天凌晨一点,程宿屿给她打过一个电话。 “……” 她动作微不可查地停顿几秒,又很快划过,仿佛没看见一样。 只是有些事情,避是避不开的。 在剧组休息室见到程宿屿时,薄诗差点连手机都没拿稳。 空气变得稀薄起来,闷得叫人难以呼吸。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程宿屿—— 他怎么会在这儿?! 和她比起来,程宿屿的反应显然更平静。 男人面色从容,表情没有一丝波澜,冷淡的面庞在白炽灯照耀下,好看得出奇。 只有在注意到一些细节时,他才眼眸微动。 “手表,你换新的了吗?” 薄诗低头看了眼,才发现自己左手腕上,今天戴的是一条钻石手链。 是哥哥之前送她的。 “嗯。”她半垂下眸,心不在焉道,“有新的替代了。” 新的,替代。 程宿屿胸膛起伏了下,呼吸也逐渐变沉。 “你还有些东西在家里。”他突然说,“我都没动过。” “能谈一谈吗?” 剧组人来人往,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两人的长相都算惹眼,已经有人的目光朝这里投来了。 但程宿屿仿佛没注意到一样,依旧置若罔闻地看着薄诗,目光一眨不眨。 “……那谈谈吧。”薄诗妥协了- 剧组附近就有一家咖啡店,他们去了那里。 当初电话里分手提的太匆忙,薄诗留在程宿屿家的东西一样都没拿。 现在旧事重提,薄诗不认为程宿屿会是为了一点行李专程跑一趟的人,他的时间金贵,何况两人又都有助理。 她心情有点复杂,咬咬牙说:“东西你都扔了吧,我不要了。” “……” 他的眼神雾蒙蒙的,乌黑的瞳孔里像藏着什么,升起又下坠,宛如要被海水吞没。 程宿屿再开口时,声音干涩:“都是你以前常用的,也不喜欢了吗?” “……可能吧。” 薄诗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干巴巴道:“反正也旧了,你替我处理掉吧。” 程宿屿安静了一会儿,又说:“我看到热搜了。” “和你在一起的那个男生……”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我替你查了一下他,性格好像不是特别好。” 程宿屿这话算是委婉的。 邓覃在男女关系方面,可以用糟糕来形容。 但薄诗本就和他没有关系。 她只是不想让程宿屿再强行挤进自己的生活,再和自己纠缠不清。 明明这一页本可以翻篇了。 所以她撒了个谎,“这与你无关吧。” “而且就算他真的不好,那也没什么。” 生怕程宿屿不相信,她甚至把易珩拖了出来,在心里跟他道了个歉:“我已经有订婚的人选了,是易家的独生子,所以你不需要担心我。” 程宿屿好像愣了很久。 他身上还是萦绕着淡淡的中药味。 和他交往的五年里,薄诗最熟悉的就是这个味道。 “是因为那个平安符吗?” 这些天来,程宿屿反复回忆反复咀嚼,终于从现有的蛛丝马迹中,拼凑出了那天薄诗崩溃的痕迹。 “是因为我送你的那个平安符?” 指腹陷进肉里,薄诗的心脏又痛了起来。 她不知道程宿屿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她这件事,好像要一遍遍在她耳边重复这个事实——他根本不记得对她的伤害。 可经历过的人是她。 实打实的五年,也是她自找的。 “你真的以为,只是因为那个平安符吗?” 薄诗终于颤抖着,抬头看向他:“程宿屿,如果不喜欢我,拜托你不要总是给我希望好不好?” 程宿屿愕然的表情,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薄诗突然好心酸,为自己。 “如果你不记得的话,我也可以讲给你听。”她说。 “我们交往五年,你第一次给我情侣戒指的时候,我很高兴地戴上了。” “我每天戴着它到处炫耀,我以为你和我一样喜欢。可是后来有天我去公司找你,隔着那道单面玻璃门,才发现你早就把戒指摘掉了。” “那天我终于知道,原来戒指存在的意义本身不是纪念,它只是为了让我开心几天,也让你能省心几天。” “后来我偷偷把戒指摘掉了,你没发现。” 薄诗低头绞着手指,视线好像有点模糊了:“我小的时候,一直希望长大了能和喜欢的人去滑雪。所以你答应我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因为我知道你忙。” “程宿屿,其实你只要抽出一点点时间来陪我,我都会很满足的。” “哪怕没时间,你好好跟我解释,我也会听。” “但你不能骗我。” 她说“骗”这个字的时候,微不可察地抽泣了下,语气闷闷的,好像这件事连说出口都让她难过。 可他却是那个让她难过的人。 程宿屿嗓子像揉了沙,胸口有沉闷的钝痛感,他几近仓皇地解释:“没骗你……薄诗,我没骗你。答应你的时候,我是真的想去滑雪的。” “可是你没来啊。”薄诗抬起头,静静着看他,“程宿屿,不管你是有苦衷也好,不得已也罢。可事实摆在眼前,我就是一个可以因为你的突发状况而被推迟的决定,不是吗?” “薄诗……” “程宿屿,不要再让我觉得自己这么贱了。” 言语是一把收不回的利刃。 薄诗握着刀柄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要收鞘。 “我也会受伤,也会难过的。程宿屿,你不能总这么对我。” 她是第一次拿刀的弱小士兵,却在战场上匍匐呆了五年。 而现在,薄诗要做令人不齿的逃兵了。 “程宿屿,我那天说要分手,不是在跟你开玩笑的。” “……可你也说过不会离开我的。” 男人似乎是自言自语般,声音很轻地说了一句话。 抬起头的时候,薄诗才发现他眼眶有点红。 “薄诗,可不可以不要走?” “……” 怎么事到如今,他才来跟自己说这句话呢。 “不可以。” 薄诗把脸埋进手臂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眼底的光彩好像都黯淡了。 “从十七到二十二,我跟在你身后五年了。程宿屿,在我这点有限的人生中,还有几个五年能陪你耗?” 她试图给自己竖起一道小小的心墙。 可在抵御外敌的时候,没人告诉过薄诗,程宿屿在她面前,会是这样煎熬。 “这五年,你一直都在难过吗,薄诗。” “……”当然,也不是。 开心肯定是有的,只是难过却更多。 因为人总会被在意的东西折磨。 譬如爱,譬如遗憾。 譬如求而不得。 委屈的情绪在心头蔓延开来,再怎么想要遮掩自己的狼狈,眼泪还是忍不住夺眶而出。 薄诗抬起头,望着面前这个人,哽咽着,声音在发抖。 “程宿屿,不要让我恨你。” “……” “——还有。” 她认真看着他的脸好一会儿,也不作声,只不声不响淌泪,仿佛故意要让他难受一般,半天才扯了扯嘴角,“我以为你对我,至少会有一点点愧疚。” 第45章 ◎以后没有了。◎ 夏沛推门进来的时候, 满屋的烟味熏得他后退了几步。 手在空气里胡乱挥了挥,他嫌弃地捏住鼻子,一步一步挪进来,看着烟灰缸里堆满的烟头, 忍不住骂道:“瘾这么大, 抽死你得了。” 房间里没开灯。 昏暗影影绰绰, 只有那根点着的烟散发火星。 程宿屿坐在阴影里, 声音有点哑:“你来干什么?” “怎么?我的诊所, 我不能来?” 夏沛没好气道:“别太感动, 我就是来看看你死了没。” 程宿屿说:“嗯,快了。” “……” “臭小子真晦气。”夏沛嘟哝着说。 不过看着这样的程宿屿, 他又不禁有些感慨物是人非。 时间过得可真快。 夏沛第一次见程宿屿的时候,还是个刚拿到执业医师资格证的菜鸟, 在花鸟市场前的巷子里开了家小诊所。 平时几乎没生意,最多就是老人带小孩来配点感冒药, 他挣几个药钱。 程宿屿算是他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病人。 那是一个普通的午后。 少年人推开诊所玻璃门时, 一束阳光正好落在他脸上, 衬得他整个人都在发光,像杂志里走出来的模特。 夏沛一打眼望过去, 还以为是附中哪个优等生走错了,过来找他问个路。 直到看见程宿屿沾了血的校服外套。 还有他右手里紧紧捏着,一刻也不肯松的黑色盒子。 外壳薄薄的一层, 也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让他这么宝贝。 “……医生。” 少年开口的时候, 像是许久没有说过话了, 声音哑得吓人。 夏沛也是这时才发现, 他身上黑色的裤子在不断往外渗血, 整个人摇摇晃晃,也不知道是什么支撑他走到现在,跟不要命了一样。 “能帮我看下腿吗,我好像走不动了。” 陈年的旧伤,加上新的殴打痕迹。 夏沛检查过后,第一时间想要报警。 却被少年拦下了。 “医生,别报警。”他喘着气坐起来,手冰冷到像是在寒冬腊月里待过,强撑着开口,“我会付钱的。” “现在是付不付钱的事吗?”夏沛太阳穴突突直跳,沉下脸色看他,“你被打成这样,我至少得告诉你家长,让他们知道该怎么处理吧。” 就在他拿出手机,再次准备拨出“110”的时候。 少年带着满身的伤,眼皮突然耷拉下去,语气低低地说:“我是孤儿。” 夏沛动作顿住了。 “所以医生,不用管我。” “给我开点药,死不了的。” 他从兜里掏出来皱巴巴的一张票子,放在桌上,冷淡的脸上没有一丝温度,却给自己保留了最后一份尊严。 “钱可能不太够,我以后会还给您。” 夏沛从没见过这样的孩子。 他那时候也才二十出头,刚出来工作,还在为了自己考上医师执照而沾沾自喜,但面前这个满身是伤,看起来像是野蛮生长的少年,明明还在读书的年纪,却已经要承担自己生命的重量了。 夏沛把手机放下,拿出医药箱,开始给他消毒,清理创口,包扎。 一切处理完之后,他把那张纸钞放进收银台,边写医嘱边说:“还差一百四,回头记得还。” 少年嗯了一声,没再多言。 他拖着一瘸一拐的脚步离开时,夏沛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 心里想的是:这样一个孩子,一个人要怎么活下去呢? 答案不得而知。 不过第二个月的时候,那少年来还钱了。 一百四,看诊费加上药钱,一分不少。 不过这次,他还提了个新请求:“医生,你这儿能配止痛药吗?” 夏沛头也不抬,“布洛芬,一盒十八。” 少年敛了眸,黑色的碎发垂下来,声音清冷:“请问我可以……赊账吗?” 十八块还要赊账的,夏沛闻所未闻。 他放下笔抬头,打量了程宿屿一会儿,开口问:“打过零工吗?” 少年定定看着他。 “因为雇童工违法,所以我不给你工资,只提供饭和住处,你要的药也给你。”夏沛说,“你是学生吧?放学之后来店里帮忙就行,做吗?” “……做。” 程宿屿在夏沛的诊所打了整整一年的工。 夏沛也吃了一年程宿屿做的饭。 平心而论,这孩子是个懂事的。 支使他替自己洗衣服,打扫诊所,帮着去跑腿买东西……无论是什么琐碎小事,他都能一声不吭做好,连提点都不需要,格外叫人省心。 在学校也是出类拔萃的年级第一,夏沛在街坊邻居里倍有面子。 虽然除了一点,程宿屿好像不太喜欢他把奖状往诊所墙上贴的方式。 但谁让管事的才是老大。 夏医生对学生的意见嗤之以鼻,依旧我行我素。 就在夏沛已经习惯了养孩子的生活,“资本家”难得发善心,觉得这小子读高中也不容易,准备让他休息一段时间的时候。 程宿屿消失了。 夏沛去他学校打听了两次,得到的消息却是——程宿屿转学了。 他匪夷所思地回了诊所,不明白这小子怎么提也不提一句,突然就不告而别了。 但人走了,日子还得照常过下去。 夏沛把精力投入到诊所的新址上,算了算租金,把预计要留给程宿屿的那个小屋子改成杂货间,然后美滋滋去给新房东交了钱。 离开的少年也很快被夏沛忘之脑后。 直到半年之后,有人再次推开他诊所的门,还和之前一样,语气平静地叫他“夏医生”时,夏沛看着少年身上那件自己曾在杂志上见过,后缀无数个零的衣服,瞠目结舌地张大了嘴。 “你……” “我来复诊。”少年淡淡道。 程宿屿的腿伤是旧疾。 夏沛其实不知道,一个孩子是怎么在小时候,把自己弄成那样的。 从前被问起这件事时,少年总用沉默来代替。 久而久之得不到答案,夏沛也就不问了。 后来程宿屿成了程二少,他的诊所经过搬迁和装修,也成了崭新的门面。 他们两人再度重逢,夏沛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孩子如今,已经会用抽烟来代替沉默了。 就好像他这么多年,只学会了这一件事。 就像现在。 程家二少爷躲在他诊所的吸烟区,坐在沙发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烟,连烟灰缸都快装不下这些烟头了,他都没想过要停下。 夏沛在他身边坐下,拍了拍他肩膀道:“你这又是何苦?” 程宿屿沉默了半晌,才说:“其实我也不明白。” “为什么事情会搞成这样。” “明明我一开始,是为了她才回来的。” “她?哦……就是你高中喜欢的那个小姑娘啊。” 夏沛睨他一眼,“看你这样子,分手了?” “嗯。” “啧啧。”夏沛感慨,“你说说你长成这副样子,家里现在还这么有钱,想和谁交往不行啊,何必单恋一枝花?” 窒息一般的死寂后,程宿屿说:“不一样。” 却也没说哪里不一样。 夏沛没辙了:“这样吧,我今晚陪老婆回娘家,你看看,要不去我那儿,让你嫂子给你做顿饭?” 和以前自己单身打光棍时,驱使程宿屿负责他的一日三餐相比,夏沛觉得自己对这小子已经够好了。 但程宿屿摇了摇头:“不了,我回自己那儿。” “哦,行吧。”夏沛也不挽留。 “对了,你之前给你嫂子送的转运符,还能再给一个不?我老婆的闺蜜说想要个姻缘符。” “姻缘符讲心诚,你让她自己去吧,地方也不远。” 程宿屿平静道:“还有,我以后不会去求符了。” “啊?哦……哦,这样啊。” 夏沛摸了摸鼻子,呐呐道:“这不是,你以前每周都会去庙里求平安符吗,我想着顺便。” “以后没有了。” 夏沛可惜地咂舌,唉声叹气道:“哎,求人不如求己啊……” 这根烟没抽完,程宿屿把它掐灭在了烟灰缸里。 “走了。”- 薄诗一觉醒来,眼前一阵阵发黑,胃疼到痉挛抽搐。 打开冰箱发现里面只有一盒过期牛奶,除此以外空无一物,她这才恍然惊觉—— 自从在剧组的工作结束后,自己已经两天没吃过东西了。 半山别墅地处偏僻,平常就没什么外卖能送这儿的,薄诗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还是给陈秘书打了电话。 大约四十分钟过去。 等陈秘书摁响她家门铃,将买好的小龙虾送到家时,薄诗已经打完一盘游戏了。 她身上还穿着睡衣,开了门就往屋里走,口中随意道:“陈秘你来了啊,吃的放茶几上,先去洗个手吧,我点的这家小龙虾可好吃了,我们一块儿吃。” 陈秘书咳嗽起来,婉言谢绝她:“不了老板,公司还有点事需要我处理,我给您送完吃的就回去了。” “哦……好吧。” 薄诗知道他事多,也不勉强,“那辛苦你了,这个月给你加工资。” “谢谢老板。” 打工人只有在听到“工资”二字时,眼神才是亮的。 陈秘书临走前,回头望了望她,想起自己来时截停拦下他的那位,犹豫片刻才道:“薄小姐,小龙虾记得趁热吃,我顺路还给您买了碗小馄饨,您一会儿先垫垫肚子。” “谢啦,这么贴心。” 薄诗没往心里去,朝他挥了挥手,笑眯眯道,“路上小心。” 送走陈秘书后,薄诗给自己找了部感兴趣的电影,带上透明手套准备吃小龙虾时,她一瞥眼,看到被自己冷落在一旁的小馄饨,想了想,还是脱掉手套拿起勺子,打算就听陈秘书的,先垫一垫肚子再说。 小馄饨鲜嫩晶莹,薄薄的一层皮裹着肉,色泽清透,汤里漂浮着葱花。 送来时还是热的,氤氲的蒸气不断往上冒,香气扑鼻。 薄诗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耽搁这么会儿功夫,电影开场白已经开始了,她左手托起装馄饨的碗,身子窝进沙发,随意舀了只馄饨放进嘴里,一心二用地看着屏幕,嚼了嚼。 等片头播完,女主角的脸出现在屏幕中时,薄诗咀嚼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她停下动作,慢慢皱起眉,看着自己面前这碗馄饨。 仿佛不太确信似的,又舀了第二只。 ……还是一样的味道。 是自己味蕾熟悉的味道,但又不该出现在这里。 屋内明晃晃的灯光下,薄诗的眉眼轻蹙。 她这些天瘦了很多,黑发凌乱散落在肩头,看起来多了几分易碎感。 那碗香喷喷的馄饨突然就成了烫手山芋。 明明是身处自己的家中,薄诗看着它,却忽然有了种想要仓皇逃离的冲动。 “搞什么……” 她深呼吸了好几次,还是没能平复那种情绪。 “都什么年代了。”薄诗低着头,每一个字像是从喉咙里艰难挤出来的,又像自言自语,“凭什么以为我还会稀罕你这种……小恩小惠的施舍啊。” 她抿了抿唇,把馄饨撂在了一边。 直到放冷了,也没再碰过一下。 作者有话说: 之前忘记放文案上了,作话说一下,本文更新时间在18:00。 第46章 ◎“我不要你。”◎ 薄诗是没想到之前那件事还能有后续的。 易珩约她出来玩的时候, 她以为只是朋友小聚。 直到进了包厢,跃入眼帘的却是意外的两人。 脸上带着难得的憔悴坐在角落,看样子还有几分不自在的邓覃,以及就坐在他旁边, 见到薄诗进屋后冲她笑得殷切的女人, 自称是邓覃的经纪人。 薄诗这时才明白, 易珩叫自己来是干嘛的。 “这家伙说想找你道个歉。” 易少爷懒洋洋翘着二郎腿, 空着的手指了指旁边, 边玩手机边对薄诗说:“正好今天我无聊, 就替你答应了。” “……” 肉眼可见的,邓覃脸上浮现了羞恼, 但面对易珩又敢怒不敢言,只能握紧拳头忍了。 薄诗感到有些没劲, 在心里叹了口气。 下一秒,她听见那位经纪人叫自己的名字。 “薄小姐。” 女人举起酒杯, 朝薄诗歉疚道:“之前热搜上那件事纯属误会, 还请您多包涵, 我家艺人公司已经教训过了,他也知错, 这杯算我敬您的,薄小姐请随意。” 经纪人说着,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薄诗象征性拿了杯气泡水, 抿了两口又放下。 她想了想,还是开口说:“关于这件事……其实不是什么大事, 你们用不着专程找我。” “而且你们说的误会我不是很在意, 道歉也不需要。” 薄诗慢吞吞继续:“不过是媒体捕风捉影拍的照片, 处理了就好了。” 对方要是不提, 她根本不记这些。 经纪人张了张口,刚想说话,邓覃却突然插嘴。 “拜托,要不是代言资源都被撤了,你以为我想……” 他才阴阳怪气地说了半句,就被经纪人的手肘狠狠捅了一记,女人用眼神喝住他,邓覃讪讪住了嘴。 ‘——傻逼!’ 现在这个状况,经纪人心里已经在烦躁地骂街了,但碍于职责所在,还是要替他处理烂摊子。 她硬着头皮又给自己倒满了酒,打着哈哈道:“实在不好意思薄小姐,艺人不懂事,我自罚三杯,还请您千万消气。” 薄诗静了片刻,给易珩递了个疑问的眼神。? 什么资源被撤?你做的? 易大少爷嗤了一声,修长的双腿交叠,用嘴型朝她说:“不是我。” 薄诗思索片刻,耷拉下眼皮,睫毛轻颤。 女人的罚酒还没喝完,她突然出声道:“你们可以先回去了。” 邓覃和经纪人听了都一怔,迟疑的目光看向易珩。 “看我干什么?”易珩那双眼尾微微上扬的丹凤眼勾起,似笑非笑道:“没听见啊,跟你们说话呢。” “大小姐不缺敬酒的人,赶紧走人,别留在这儿碍眼。” 邓覃的脸色霎时变得五彩斑斓。 他张口想说点什么,被经纪人眼疾手快捂住嘴,连拖带拽地拉走了。 包厢里少了两个人,很快变得安静下来。 “怎么回事?”薄诗终于开口问。 易珩唔了一声,反问她:“刚才那个小艺人,你们之前有交集吗?” “你说邓覃?” 薄诗皱眉回想了下,“有是有,但不多吧……帮朋友找他要过一次签名,剧组一起吃过饭,还有就是他杀青那天找我加了微信,被狗仔拍下来了,别的没了。” 易珩若有所思:“还找你加过微信啊。” 薄诗瞥他一眼,不耐烦道:“剧组的打扫阿姨我也有微信,这很重要?” “对你来说是不重要。” 易珩将右手衣袖轻轻挽起,拿起骰盅开始慢条斯理地摇骰子,一阵叮叮咣咣的声响过后,他开出了豹子。 男生笑了一声,眉梢带点得意,玩咖德行展露得淋漓尽致。 “但对有些人来说应该挺重要的。” 薄诗:“什么意思?” 易珩冲她扬了扬下巴,“桌上有资料,你自己看。” “哦。” 薄诗其实早注意到了那个牛皮纸袋,就直挺挺地放在桌上,还挺显眼。 但她以为是易珩工作上的文件,就没主动问。 没想到是和自己有关。 她很快拆开了纸袋,数张照片和聊天截图的打印稿放在里面,薄诗一目十行看过去,眉头逐渐皱起。 “……这些都是邓覃的聊天记录?” “嗯呢。” 易珩指了指她手机,眉眼弯着:“我说学妹,劝你趁早把他删了吧。” “那小明星是惯犯了,私底下爱聊女孩,从剧组睡到粉丝,以前糊的时候还好点,现在有点名气了,做事更加没大没小,什么人的话都敢编排。” 被编排的本人面无表情,睨了他一眼。 “你之前不是说交给你处理吗?” 易珩摊了摊手,无奈道:“怎么说呢,我是帮你处理了,那些狗仔营销号也都封了口,但你现在看到的都是他私下说的话,我也没闲到逮着人家私生活查吧。” 薄诗沉默了会儿,“那这些哪来的?” “这个嘛……”易珩说着,忽然微妙地看了她一眼。 “前段时间邓覃的公司突然找上我朋友,问能不能高抬贵手放他一马,我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呢,这‘冲冠一怒为红颜’的锅就背我身上了。” “出于好奇,所以我稍微查了下。” 易珩顿了顿,口吻带点轻佻地问她:“学妹不如猜猜看……你认识的人里,会有谁这么不依不饶,非要封杀一个没什么气候的小明星啊?” “手段还挺狠的。”他笑眯眯地上眼药- 易珩接了个电话,说是公司有点急事,一会儿让人来接她回家,然后就匆匆走了。 薄诗留在这儿也无聊,闷头刷了会儿手机准备走时,却忽然有人推门进来,手里还端着碗汤。 来人自称是会所的经理,礼貌敲过门后,朝她点头致意:“请问是薄小姐吗?” “我是,怎么了。” “易少让我给您送醒酒汤。” 经理把手中的碗递给她,见薄诗手里拎着包,于是又陪着笑说:“我看您这是要走了?小姐走前不如喝点这个,省得头晕。” 薄诗盯着那只碗看了会儿,接过。 经理脸上堆着的笑尚未落下,就听到薄诗问他:“易珩让你送的啊?” 顿了顿又似嘀咕:“你们这儿服务还挺好。” “是是是,当然。” 经理忙不迭点头:“小姐您放心,易少都是我们这儿的老熟人了,您是他带来的朋友,我们自然是要多看顾些的。” “哦,知道了。” 薄诗端着那碗醒酒汤,又坐回沙发上:“我先不走了。” 经理一愣,试探着问:“薄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这家会所采用的是会员制,普通客人只能一带一,vip才可以邀请多人过来,总体来说,保密措施相当好。 薄诗拿起易珩刚才放在桌上的那杯酒,随意晃了晃,漫不经心道:“找两个人过来陪我喝酒。” 经理:“……?” 他凭着强大定力勉强绷住了表情,但还是稍显局促地看向薄诗:“小姐是想找……” “我来的时候看你们这儿迎宾长得不错。” 薄诗眯了眯眼睛,脑子里压根不记得刚才一晃而过的迎宾长什么样,只记得是几个模样年轻的男生,但她找起借口来完全不打草稿。 女孩绸缎般的乌发披散在肩头,白肤红唇,笑起来的样子极好看。 “是这样。”她解释,“易珩临时放我鸽子走了,我来这儿又不是喝闷酒的,总要有人陪我说说话吧?” 经理脸色僵了僵,表情快绷不住了。 他欲言又止地看着薄诗,为难道:“薄小姐,我们这儿是正规会所,您说的可能不太方便……” “我就和他们聊聊天,你想什么呢。” 薄诗忍不住笑了,玫瑰一样的唇瓣开合:“顺便再送十杯长岛冰茶过来,我还没喝够。” 十、十杯?! 经理浑身僵硬,觉得自己接下了个要命的苦差事,几乎是恍惚着走出包厢的。 一出门,他就脚步不停,飞速奔向了隔壁。 人一走,留在包厢里的薄诗笑容很快淡了下来。 她扯了扯嘴角,手里的酒杯咣地往桌上一放,几滴酒溅到了桌上。 薄诗往后一仰,靠在沙发上,疲惫地闭上了眼。 ……还醒酒汤呢。 刚才在易珩面前,她总共就喝了几口气泡水,酒都是别人喝的,她碰都没碰。 易珩又不是没长眼睛,怎么可能给她送醒酒汤。 所以是有人知道她来了这儿,以为她会喝酒。 这个人还知道她酒量差,喝不了几杯就会醉。 怕她醉,却要借易珩的名义,胆小鬼。 综上所述。 给她送醒酒汤的那个人,是混蛋。 “叩叩。” 很快门被敲响。 薄诗眼也不抬,“进。” 男侍者手中托着酒盘,目不斜视地走进来。 等人走近了,薄诗才托着腮,挑剔地打量他一会儿,开口说:“说了来两个的,怎么就你一个?” 男侍者的手抖了下,往桌上放酒杯的时候差点没拿稳。 他故作镇定地开口:“薄小姐,您的长岛冰茶。” 看着面前这张并不出挑,在这家会所里甚至可以说是普通的脸,也不知道是怎么被千挑万选出来的,薄诗心中暗念了经理一句用心良苦。 “酒放桌上吧,你再找两个人过来,陪我聊天。” “……” 说实话,侍者沉默不语的样子让薄诗觉得自己是在逼良为娼。 她从包里拿出钱包,随手抽了十来张红票子给他,冲侍者眨眼:“小费。” 男侍者默默接过钱,从容镇定地转身往外走:“小姐您稍等,人马上来。” 薄诗坐在沙发上,坦然地像在自己家。 几分钟过去了。 这次开门进来的人没有敲门。 褪去冷静自持的外表,他黑白分明的眼珠看着薄诗时,连空气都变得乏凉。 先开口的也是他。 “听说你要找人陪你喝酒。” “店里人手不够,可以让我替补吗?” 他先把姿态放低了,薄诗却不想应招。 她没招的。 “我不要你。” 对于薄诗冷冰冰的回复,程宿屿像没听到一样,一声不吭地把门关上了。 室内空调温度打得很高,一时间,屋内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程宿屿坐到她面前时,薄诗才发现,他这些日子清减了许多。 在薄诗撵他之前,他又开口了。 “对不起。” “……” “薄诗。”他看着她,很轻地说,“可以不要找别人吗?” 强忍住炸裂的头疼,薄诗问他:“你有什么资格来跟我说这句话?” 程宿屿安静了片刻,“你之前说,有可以订婚的对象了。” 薄诗冷冷看向他:“那又怎样。” “你喜欢上易珩了吗?” 喜欢又怎样,不喜欢又怎样。 明明是和程宿屿无关的事,也不该由他问出口。 但此时此刻,只要是能让程宿屿产生情绪波动的话,薄诗都能不计后果地说出口。 “喜不喜欢都跟你无关。” 女孩抬起头,倔强的眼睛看着他,带着不服输。 “从联姻角度考虑,易珩确实很适合我。我的母亲满意他,他是家里的独生子,没有那些讨人厌的家庭纠纷,人也开朗,不会像你那样总是冷着张脸,笑也不笑。” 如果易珩能听到薄诗现在说的这些话,一定会揭穿她是个奥斯卡级别的骗子。 “我们连读的高中都是同一所。” “我在长嘉念书的时候,他就在我隔壁的那栋教学楼,而你那时候还在英国,我们隔了八个时区,连面都没有见过。” “和你比起来,其实我认识易珩更早。” 假的,她之前根本不知道易珩。 “和他在一起的话,不用像我追着你跑一样,连读A大都是我求来的。” “也不用像担心你喜不喜欢我一样担心他。” 因为她清楚地了解易珩不会喜欢她。 “你知道吗?被季霖问为什么把他丢下的时候,我根本没想过自己也会被你丢下。” “……”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薄诗突然间清楚地意识到,放不下的人是自己。 不能再这样了,她狠了狠心。 就算是会流血留疤烙下印记,她也要把那根扎在心里的钉子,以最伤人的方式拔出来。 即使两败俱伤。 “程宿屿。”她的目光从青年苍白的脸色上一掠而过,低头摩挲了下衣角,一字一顿喊他的名字,自暴自弃道,“我不是说了不爱你了吗?” “践踏我的尊严很开心吗?” 屋内灯光照射下来,青年投映在墙上的影子不动了。 他一瞬间心脏刺痛,几乎快要缓不过来。 程宿屿嗓音嘶哑,看着她说:“薄诗,我没有。” “那你现在来找我是做什么,犯贱吗?” 薄诗铁了心要结束这场闹剧。 她累了。 “看我因为你一次两次地回头,你觉得很好玩是吗?” “你一定要折磨我到这种程度吗,程宿屿?” 连说到胸闷哽咽的时候,她都要咬牙逼自己承认:“程宿屿,你到底要我说几遍才明白,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追着你跑,也不会再喜欢你了。” “算我求求你,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也不想和你有交集了,你明白吗?” 他明白。 可就是因为不想明白,程宿屿才会出现在这里。 ……才会来找薄诗的。 “我明白了。”过了很久,他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眼神里像压抑着什么,唇淡到没有血色。 “我不会再来烦你了,抱歉。” 第47章 ◎现在还喜欢程宿屿吗?◎ 自那之后长达三个月, 薄诗都没再见过程宿屿。 身边的人也都默契地没在她面前提过他。 这段时间薄砚和易珩倒是混得不错,认识没多久就迅速玩在了一起,整天勾肩搭背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薄诗看了就头大。 “你不用去工作的吗?” 她靠在椅背上, 睨着自己不学无术的亲哥, 忍不住嘀咕:“也没看哪家继承人跟你这样, 天天泡在酒桌上的。” “那是你哥忙的时候你没看到。”徐年走过来, 笑嘻嘻给她递了杯柠檬汁, “喏, 薄砚专门叮嘱别给你酒的。” “……把我当小孩吗。”薄诗嘟囔。 “是怕你发酒疯。”薄砚把手里最后一张牌打出去,庄家通杀。 “没劲。”他吐出两个字。 “赢了我那么多钱还没劲啊。”易珩长吁短叹, 转头就朝薄诗抱怨,“学妹快替我主持公道, 你说你哥是不是欠揍。” “人家两个才是自家人,当你是谁, 薄诗还能帮你?”徐年笑了。 “欸, 那可不一定——” 易珩拖长了调子, 双手交叠背在脑袋后面,懒洋洋道:“凭我和学妹这交情, 说不定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呢。” 徐年耸了耸肩,瞅了眼薄砚不爽的脸色,没说话。 薄诗兴致不高, 瞥他一眼:“神经病。” 易珩被骂也不生气,反而笑了。 “不过话说回来, 光打牌是挺无聊的, 不如我们换点别的玩?” 听他主动挑起话头, 薄砚那帮狐朋狗友都凑了过来, 七嘴八舌道:“玩什么玩什么?” 易珩作苦恼状:“有人有想法吗?” “要不撕纸游戏?” “想什么呢,薄砚妹妹也在。” “是哦……” “那俄罗斯转盘,输的罚酒?” 薄砚敲敲桌子:“我妹不能喝。” “啊……好吧。”那人遗憾地咂了咂舌。 酒桌上的游戏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总也没新意。 所以当徐年提出“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薄诗并不意外。 “那,开始?” 酒瓶被放在桌子中央,旋转起来的时候,薄诗放空了大脑。 转速慢慢停下来,酒瓶口对准一个自己不算熟的人时,她松了口气。 “先来点开胃小菜好了……谈过多少对象?” 回答的是个男生,好像是徐年的朋友:“三个。” “嚯——标准答案啊。”桌上有人起哄,“咱这儿谁不认识谁,你小子别耍赖哈。” 男生咳了下,又改口:“正式交往过的算三个,谈着玩的那些……数不过来了。” “渣男!罚酒罚酒。” 这一层的吵嚷声震天响,薄诗其实不太适应这种场合。 “下一个是谁?” 酒瓶再次转动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瓶口转到了易珩面前。 “哇哦。”他语气愉快,像是遇到了什么好事,“运气真差。” 其他人面上嘻嘻哈哈,但因为和易珩接触也没多久,都不想在这种事上闹出分寸,于是就推徐年出来问。 “年哥来!” “行。” 徐年向来利索,也不推脱,看向易珩道:“不然你就说说看,不想让在座的人知道的一个秘密好了。” “不想让在座的人知道的?” 男生乐了,挑了挑眉,“你还挺会问。” 徐年笑得毫无歉意,众人都趁热打铁催易珩快说,薄诗也好奇地看向他,想听听看他会答什么。 “非要挑一个秘密讲的话……应该是我很助人为乐吧。” 易珩那张精致出众的脸上,笑容灿烂,“感觉说出来还挺难为情的,毕竟大家都不觉得我是这样的人……我这样讲出来,你们心里该不会嘲笑我吧?” “怎么会……”周围人尬笑几声。 虽然他们是挺想吐槽的。 易珩耸肩:“怎么说呢,高中时候的我还是挺热心的,不仅会见义勇为帮忙抓小偷,还会因为老板店里遭到行窃,好心照顾他家生意哦。” “从外表看不出来吧?”他笑眯眯问。 “看不出来。”薄诗面无表情。 “不过学妹好像喜欢高冷范的,在她面前我一直不想暴露自己还有这么热心肠的一面,唉,人设没立住,真让人头疼。” 他冲薄诗眨了眨眼,开玩笑的语气带点亲昵。 众人都抽着嘴角不说话。 有在投行和易珩打过交道,知道这人在生意场上是怎么吃人不吐骨头的,都忍不住在心里直翻白眼。 还乐于助人呢…… 真当这儿没人知道他什么德行了,易珩说这话也不知道脸红。 这一轮打着哈哈过去了,薄诗给哥哥拿了块蛋糕,易珩凑过来也要吃,她翻了个白眼将人推开。 “没你的份。” “小气。” 薄砚冷眼瞧着,踹了易珩一脚:“傻逼,你跟谁的妹妹撒娇呢?” 易珩双手举起投降:“行,我不逗学妹了。” 薄诗:“……” 感觉这两人都挺幼稚的。 之后又进行了几轮游戏,薄诗也不知道是不是运气好,一直没被酒瓶转到。 转到徐年的时候,薄砚问他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徐年因为回答不出来,被迫选了大冒险。 众人起哄让他给前女友打了电话,说要复合。 徐年苦着脸:“操……你们真会玩我。” 薄砚笑得很欢。 那通电话打了七八分钟。 如果不是关键时刻徐年自己打断,解释了他是在玩大冒险,薄诗觉得对面哭哭啼啼的女孩大概是会说同意的。 ……拿感情当游戏的都是人渣。 玩到中途的时候,这一层的电梯灯亮了一下,两秒过后,门开了。 来的是仲岚知,她最近回国了。 穿着打扮也和以前不一样了些,从薄诗的角度看,她的气质好像变洒脱了。 “听说你们在这儿,我也来聚聚。”女孩笑着走过来,坐到徐年旁边,没看薄砚一眼。 薄砚正好在发消息,没抬头。 “哥,你跟谁聊天呢?”薄诗悄悄靠过去问他。 “凌禹,他一会儿过来。” “啊?”薄诗愣了一下,“你叫他了啊。” “怎么?总不能因为你拒绝过他,我就和朋友彻底断了吧。” 薄诗神情有些局促:“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稍微有点尴尬。” “你尴尬什么。”薄砚嘴毒地奚落,“人说不定早就把喜欢过你的事放下了,就你还记着。” 说的好像也是……都过去这么久了。 她还是不要太自作多情的好,薄诗心想。 仲岚知到了没多久,游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酒瓶转到了薄砚。 薄砚声名在外,大家对他的期待值可比前面的人高多了,一时间场上沸腾。 出于对刚才那次真心话的报复,徐年提了个刁钻的问题:“说出所有前任的名字。” 薄砚迟疑:“全部吗?” “当然。” “……有些不记得了。” 旁边人赶紧道:“那就大冒险!” “行。”薄砚玩得起,欣然接受。 这群人商量后一致通过的是,让薄砚给初恋打电话提复合,或者跟现任提分手。 两者二选一,他想都没想就选了后者。 “哟,我还以为你会舍不得。” 徐年心里门儿清,压根没考虑过薄砚会给温绫打电话,他也只能选后者。 男生语气带点揶揄:“这次这个你不是挺喜欢的?谈蛮久了吧。” “多久都一样。” 薄砚一边说,一边拨通了那个女生的电话,语气淡道:“早晚得分的。” 不知怎么的,薄诗心里忽然有点不舒服。 易珩把柠檬汁往她面前推了推,笑着问:“喝点?” 薄诗默默接过,“谢谢。” 和刚才那些人比起来,薄砚的流程快得吓人。 三下五除二的时间,他就和那个叫余漾的女生提了分手。 挂完电话,旁边人都有些惊讶:“这么顺利?” 他们刚才见徐年电话打了半天,急得耳朵都红了,感觉代入一下自己也确实不是件易事,没想到薄砚这儿一分钟不到就说完了,现在还跟没事人一样自若。 难怪都说他是浪子。 “薄砚,你是这个。”徐年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仲岚知坐在位置上,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薄诗看在眼里,想起自己刚才被牵起的情绪,同样有些不是滋味。 于是她伸手,把自己刚才给薄砚拿的蛋糕抢过来,面无表情放到易珩面前。 “刚才不是说我小气吗,现在给你了。” “……” 易珩无语地看着她:“学妹,我看着很像是会吃别人剩下的吗?” “你不像吗?”薄诗反问。 易珩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唉,你就拿我撒气吧。” 薄诗撇嘴,起身打算去洗把脸。 她走后,薄砚瞥了蛋糕一眼,啧了一声,看着她背影:“脾气越来越大。” 易珩但笑不语。 薄诗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下,从洗手间回来后,发现沙发上多了个人。 ——是凌禹来了。 坐得离她不算近,隔了四个位置。 隔着人群,凌禹朝她笑笑打了招呼,薄诗也点头:“好久不见。” 说是好久不见,其实前段时间刚吃过火锅。 易珩等她落座后,随口问了句:“你和新来的挺熟?” “嗯,他叫凌禹。是我哥的朋友,也是我朋友。” “哦……这样。” 易珩说话时垂着眸,有一下没一下地用叉子戳着面前的蛋糕,眉眼带点倦怠,看他嫌弃的样子是没打算吃,但也没再开口说话。 都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凌禹这才刚来,下一轮的酒瓶就转到了他面前。 男生轻轻笑了下,“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因为凌禹刚来没多久,玩游戏也讲究一个循序渐进,所以大伙不打算为难他,只问了个简单的问题。 “在座女生当中,有你的理想型吗?” 凌禹嗯了一声,答得很爽快:“薄诗。” “哇哦——”又是一阵哄闹。 易珩眯了下眼,“学妹,你这朋友不一般啊?” 薄诗避开了凌禹的目光,低声道:“就是一般朋友。” 易珩不置可否,然后就听到她补充:“和你一样。” 男生鼓了鼓腮帮,极为不满:“我哪儿一般?” 薄诗:“和我关系一般。” 易珩:“……” 小狗的尾巴蔫了。 游戏快要结束的时候,酒瓶终于转到了薄诗。 碍于她是薄砚的妹妹,大家不好意思问过分的,都互相推搡着,想派出个代表来提问。 这时易珩开口了:“我来吧。” “……你?” 不知为何,薄诗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易珩勾了勾唇,“我想问问学妹,现在还喜欢程宿屿吗?” 这句话一落下,场面都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有些不太敢吱声。 薄诗和程宿屿交往的事不是秘密,大家都知道他们在一起五年。 但分手这件事,却是前不久刚传开来的。 薄砚这段时间出来玩也没带过程宿屿,大伙都猜是因为妹妹的事闹掰了。 “你非要在这里问这个?”薄诗皱了下眉。 “不行吗?”易珩笑着道,“反正是游戏。” 薄诗移开视线,冷声道:“我选大冒险。” 见他俩气氛冷下来了,大伙都忙道:“还是玩大冒险吧,真心话没意思。” 徐年做和事佬,干笑着打圆场:“那不然就罚酒三杯好了。” 易珩插嘴:“学妹不能喝。” “那……” “我能喝。”薄诗打断他。 按规矩,大冒险罚酒要喝深水炸.弹。 啤酒和烈酒混在一起,上头容易醉不说,味道也足够刺激辛辣了。 徐年看着就有点发虚,瞥了薄砚一眼,见他看着酒桌另一端的易珩,也不说话,只能硬着头皮自己劝:“我说妹妹,不如算了吧……” 薄诗不理他,已经拿起酒杯准备要喝。 这时易珩却把杯子抢走了。 “算了算了,”他不开心地说,“我可舍不得学妹喝醉,还是我来吧。” 凌禹也拿了一杯,“我替薄诗。”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这是闹哪一出。 还剩下一杯酒,薄诗刚准备拿起来放到嘴边,杯子就被人打翻了。 薄砚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突然起身拽过易珩的衣领,给了他一记。 这一拳打得结结实实,易大少爷头歪着,嘴角甚至都渗出了血迹。 薄诗张了张嘴,“哥……” “走了。” 打完人,薄砚连头都没回,直接朝薄诗道:“没意思,回家了。” 拿包走人的时候,薄诗的手被易珩轻轻拽了下,她皱眉顿了顿,用点力挣脱了。 凌禹看了这两人一眼,眸光微闪。 他起身跟了上去,叫了声薄砚:“我喝酒了,不能开车,送我一程。” “跟上。” 上车后,凌禹坐在了副驾,薄诗坐在后座。 她刚系好安全带,就听到薄砚问她:“不能喝为什么还逞能?” 沉默了片刻,她说:“刚才那个问题,我不想回答。” 虽然明知道易珩就是为了好玩,恶趣味上头了而已,但薄诗就是不想因为他的一时兴起,而回答那个问题。 ——现在还喜欢程宿屿吗? 她不想答。 “不想答就不答,用不着给别人面子。”薄砚说,“你是我妹妹,没人能让你做不想做的事。” 薄诗看向窗外,轻声道:“嗯。” 薄砚一路踩着油门,很快把她送回了半山别墅。 他到了目的地却没下去:“我一会儿有事,还要去别的地方,你自己进去吧。” “行,路上小心。” 薄砚刚才没喝酒,薄诗猜出他有别的行程了。 意外的是,薄砚没下车,凌禹却开了车门:“天太黑了,我送送薄诗。” 薄砚看他一眼,不耐地啧了一声,摇下车窗,给自己点了支烟:“那你快点。” 凌禹笑笑,“马上。” 两人并肩而行,他体贴地接过薄诗的包,一路送她到门口。 “进去吧,晚上早点休息。” “谢谢,你也是。” 夜幕下,半山别墅门口的灯一闪一闪,薄诗进屋的时候没发现,傍晚漆黑的夜色下,离薄砚的车不远处,一辆黑色卡宴静静停在了隐蔽的绿荫背后,看起来格外寂寥。 作者有话说: 薄砚会单开一本,约15w字短篇,见专栏《忘情冷雨夜》,感兴趣的小天使可以点个收藏~ 第48章 ◎你是把我流放了。◎ 那天晚上薄诗没有睡觉。 她吃安眠药太频繁了, 晏常冬劝她克制。 所以她没吃药,自然也没有睡着。 半夜实在熬不下去了,薄诗从床上爬起来,随便披了件挡风的衣服, 走到三楼的露台。 她轻轻依靠栏杆, 仰头看星空。 夜色照亮了薄诗的脸。 如果有人在这里可能会发现, 她看得格外出神。 恍惚间想起去年, 也是这样一个满天星星的晚上, 自己披着程宿屿的外套, 和他在夏夜天台上接吻。 当时只道是寻常。 分手六个月,被问到是不是还喜欢他时仍会沉默, 在人前作和他划清界限的姿态,但薄诗偶尔也会偷偷怀念, 和他在一起的那些时光。 是她当成宝看了又看,擦了又擦, 连一张照片都舍不得删的过去。 这样浓墨重彩的记忆, 怎么过得去。 那个睡不着的夜晚, 薄诗不知道。 有人在闷热的晚风里,和她看了一样的星空, 熬了一样的夜- 隔天中午,易珩给薄诗打来电话,若无其事地问她要不要出来吃饭, 仿佛忘了昨天被薄砚打的不愉快。 薄诗自然拒绝:“不去。” “哦,不去就不去吧, 听你的。” 电话里的易珩一如往常, 懒洋洋道:“学妹, 昨天玩游戏的时候其实话没说完, 我这人不仅助人为乐,心地也挺善良的。” 薄诗嗤了一声。 易珩跟没听见一样,继续说下去:“所以昨天你哥打了我的事,就算薄先生没给我打电话,我本来也不会对你生气的。” 薄诗忽然皱了皱眉,“薄先生?” “嗯,薄茗檐先生。”易珩说完品过味来,语气稍顿,“怎么,你父亲给我打电话的事,你不知道?” “……” 薄诗没应,只淡淡道:“你继续。” “哦……”易珩拖长了调,笑着问她,“那你家里想让我们两个今年订婚的事,你知道吗?” 她知道母亲属意易珩,也知道自己得订婚。 但不知道家里想要的是今年。 “你同意了?” “还没,订婚这种事又不是我说了算的。” 易珩不甚在意,语气轻佻,“但是嘛……和你绑定在一起,我也不亏就是了。” “毕竟我们当初虽然说好了不联姻,但现在只是订婚而已,又不是领证,对吧?” 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响,她的牛奶热好了。 薄诗起身走向厨房的路上,嗯了一声。 “这件事,回头再说吧。”她平静挂断了电话。 A市就这么点大,没过多久,薄、易两家要订婚的消息就传开了。 那天薄砚在会所打了易珩的事,薄茗檐在公开场合淡淡地称为“孩子不懂事”,被轻松揭了过去,没掀起什么波澜。 很多人纷纷来向她道喜。 大洋彼岸的徐悠给她发消息,称如果薄诗在今年订婚的话,她可能赶不上回来参加了,会寄礼物回来给她。 徐年说她是为了学业的事和家里闹翻了,不想回国。 薄诗能理解。 随着时间推移,仲岚知不再向她聊起薄砚的事,两人就像普通朋友一样,她偶尔会问薄诗要不要出去散心,就当是解解闷也好。 薄诗明白她的意思,但是也婉言谢绝了。 易珩还是那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做派,懒懒散散。 这段时间给她打电话时,还笑吟吟问过一次:“我说学妹,要是我们真订婚了,我还叫你‘学妹’吗?” 他用玩笑的口吻道:“是不是该改口?我想想,叫什么好——” “易珩。”薄诗打断他。 “怎么了?”男生笑问。 “你能不能闭嘴。” “……” 小狗大概生气了,这是他第一次挂她电话。 那段时间,薄诗还收到过一份特殊礼物。 整整七百零一朵纯白茉莉,运到她家门口。 薄诗的生日是七月一。 送花来的店员笑着对她说:“小姐您好,祝您天天开心。” 送她花的人没有留名,但薄诗其实猜得出来。 自己人生中第一束送出去的花,是给程宿屿的,而第一束收到哥哥以外的异性送的花,却是来自凌禹的。 那次他送的是郁金香,后来,他次次送茉莉。 薄砚最近也被父亲敲打过了,好像是因为她在联姻这件事上的态度,父亲开始关注起他的交往对象。 这段时间薄砚很少在她面前露面,仅有的一次,他送来了一份房地产转让文件。 “你现在住的地方,是妈给你的吧?” “嗯,怎么了?” “我买下来了,送你。” “有区别吗?”薄诗眨了眨眼,问他,“反正都是我在住。” “哥给你的,怎么一样。” 薄砚轻笑一声,敲了敲她额头,留下一句话后,又匆匆离去。 哥哥这段时间很少出去玩闹了。 薄诗听母亲提过一嘴,公司的事父亲好像放手给了薄砚。 应该会很忙吧,她心想。 当时程弈阳还在程家的时候,程宿屿都忙得不可开交。 更别说他们家,薄砚只有一个人了。 又过了几天,薄诗破天荒收到了季霖从国外寄来的信,着实难得。 季霖在信里祝贺她订婚,先是说了一番自己现在的未婚妻有多温柔美丽,他日子过得很舒坦,后又特地强调薄诗的订婚宴他不会去,毕竟他和易公子不熟。 连道贺都这么字字生硬,大概是还在记仇她当初拒绝和他联姻的事吧。 薄诗很浅地笑笑。 所有人都来恭喜她了,唯独程宿屿没有。 真不公平。 明明她连他有没有释怀都不知道- 那是一个糟糕的暴雨天。 程宿屿得知了薄诗将要订婚这件事。 天边仿佛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大雨倾斜而下。 嫉妒,愤怒,懊恼,不安。 这些满目疮痍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没有人会觉得这是爱。 就像薄诗说的,失去了才后悔,叫犯贱。 玻璃车窗被雨水噼里啪啦浇打,路边的梨树也被压弯,白天尚且干燥的地面被雨水浸泡,几棵矮矮的草已经蔫了下去,浑浊雨水冲刷着地面,看起来一片脏污。 ……真像啊。 像他烂泥一样的人生。 雨声铺天盖地袭来,腿上不断传来的隐隐酸痛也在提醒他,该回去了。 至少上完药之后,他又能变得崭新。 程宿屿的人生和大多数人都不一样。 当然,也和薄诗截然相反。 他从小,就是不被需要的那个。 而薄诗却向来是耀眼的,人群中最夺目的焦点。 所以程宿屿才一直忘不了这样的存在。 忘不了那天。 有个女孩肆意妄为地,闯进了他的生活。 那其实是一个平常的下午,他因为饥饿而胃疼蜷缩,蹲在地上想要缓一缓时,福利院的孩子们却突然将他团团围起,他们七嘴八舌地质问程宿屿,厨房的碗怎么还没洗,一会儿院长妈妈有客人来参观,他的懒惰会害他们挨骂的。 程宿屿怪异地看着他们。 “你呆坐着干什么,想偷懒啊?!” 有人上来想要推他,被程宿屿避开了。 “离我远点。” “靠……拽什么。”男孩生气地蹬了脚地面,嘀咕道,“活该你没有饭吃。” 程宿屿觉得可笑。 连饭都没有给他留过一次的同龄人,却理所当然地让他去洗碗。 这个年纪的孩子,贫瘠又没有经过良好教育,在需要竞争才能得到关注的环境下,天然形成了恶。 程宿屿也曾试图反抗过。 答案是肯定的——院长不会站在他这边。 那女人只会冷笑着对他说,你一个吃白饭的,这么大被丢在福利院门口,还想让我好吃好喝地招待你? 然后他就没有话说了,只余沉默。 福利院的其他孩子还小,还有被领养的价值。 但是程宿屿这个年纪,被亲生父母遗弃,连出生证明都不是在福利院办的,很难被收养。 所以院长不喜欢他,其他孩子也有样学样,跟着孤立他。 忍着饥肠辘辘,程宿屿决定去后院看书。 他无视了这些人,转身走了。 院长有个儿子,同样也住在福利院。 但他不是孤儿,他是霸王。 小霸王向来看不惯程宿屿,也见不得他的“清高”,见他要走顿时恼了,冲过来打掉他手里的书,责问他为什么不能听自己的话,乖乖趴在地上给他当狗骑。 程宿屿的回应是转身给了他一拳。 ——“砰”的一声。 小霸王的脑袋磕到了墙,疼得哇哇直叫。 他气急败坏,大叫着让身边的跟班别管自己,赶紧去揍程宿屿,说要狠狠给他个教训。 由此导致的,就是混战。 其实小时候的程宿屿还算会打架。 他会的不是什么厉害招式,而是那种没什么章法的,凭本能反应一拳一脚打过去的——经验所得。 可经验到底比不过人数。 寡不敌众的结果就是,他身上青青紫紫,伤口血淋淋的可怖。 把他救下来的,是跟着父亲来福利院参观的那个女孩。 她在院长倒吸的惊呼中,把被打得一动不动、摔倒在地的他救下。 “你们这些坏人,不许欺负他!” 小女孩双臂展开,在男孩面前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站立,怒视其他所有人。 哪怕她比其他孩子都矮。 站在被她护着的程宿屿面前,也矮了一小截。 但她却丝毫没有因此失了士气。 反而昂首挺胸,像个英雄。 “你别怕,我保护你!” 那年程宿屿十岁,第一次有人站在他面前,说要保护他。 他躺在地上,那双漆黑阴郁的眼眸里倒映出来的,是另一个人的身影。 小小的,莽撞的,熠熠生辉。 勇敢得好像能撑起一片天。 程宿屿也有敏锐地察觉到,女孩自信于她不会被拦下的原因是:她的父亲正站在旁边。 院长点头哈腰地对男人说话,男人却连搭腔的意思都没有,脸上挂着隐隐笑意看着女孩,带着骄傲。 只是那眼神掠过他时,又变成了程宿屿所熟悉的无视。 以及一丝淡淡的,轻蔑。 少年并不在意,他习惯了。 那天之后,女孩每隔一段时间会来福利院看他,给他带书、带话本,讲有趣的故事。 程宿屿没有告诉她,自己五岁的时候就不听童话了。 在他的认知里,童话是成年人给孩子编织的谎言,是假的。 但是看着女孩亮亮的眼神,他还是装出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问她后续如何。 ……或许也不是装的。 听着她的声音,确实很容易让人沉浸其中,描绘出故事本来的美好。 女孩不常来,但她来的时候,程宿屿总是很开心。 他不知道自己的开心从何而来。 但和这样一个人呆在一起,总不会失落。 最后一次见面的中午,他因为时间来不及打扫厨房,被罚没有午饭。 小姑娘来的时候,把自己随手从家里拿的橙子给他。 “喏,给你的。” 程宿屿怔忪接过。 后院的台阶被他擦得干干净净,两个人并肩坐在上面,女孩有些骄傲地挺胸对他说,她学乐器学得可快了,在哪儿都是第一名,人人都爱她。 少年看着她,想说。 你这样好,当然值得被爱。 但他看了眼手里捧着的橙子,默默把话咽了下去。 那是薄诗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却也是他最惶惑不堪的时刻。 在这样一个送他橙子的女孩面前,少年连说“你值得被爱”都有些难以启齿。 因为他和“爱”这个字,一点儿也不相配。 “你不吃吗?” “什么?” “橙子。”女孩指了指他手里拿着的东西。 “哦……”他迟缓了几秒,开口说,“一会儿吃,不太饿。” 她弯了弯眸,“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呢。” “喜欢的。”他说。 “那下周我再给你带!” 他点点头,“好。” 很快,故事书读到了最后一页:“……最后的最后,王子打败了坏人,和公主幸福快乐地在一起了!” 女孩合上书本,露出了软乎乎的笑:“我喜欢这个故事。” 他看着她的侧颜,温吞道:“我也是。” “那我今天先回去啦,下个礼拜再来!” “嗯,下周见。” 他们拉完钩,女孩蹦蹦跳跳地朝门口走。 公主的裙摆在阳光下投射出影子。 阳光明媚,她也可爱。 少年忍不住看着地面发呆,直到影子从视野中消失。 那天她走了,再也没回来过- 暴雨天,酒吧依旧灯火通明。 青年坐在吧台角落,面前是空了的酒杯,在喧闹狂欢的男男女女里,他静得像个异类。 但又因为长相出众,坐在偏僻处也惹眼,一晚上拒绝了无数人的搭讪后,连酒保都忍不住看他。 一杯杯烈酒灌下去,青年面不改色,像是酒量好到完全不会醉,脸上表情丝毫没变过,连晕都没晕一下。 只是到了深夜,酒保和他搭话时才发现,这人怕是早就醉了。 嘴里一直喃喃喊着一个名字,幺幺。 大概是和女朋友分手了吧,酒保想。 在酒吧这种场面他见多了,不足为奇。 不过长这么帅的……倒也确实少见。 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他推了推程宿屿的肩:“先生,我们店快打烊了,您要回家吗?” “……” “先生?” “我没有家。” “……那先生,”酒保试探着问他,“您有朋友可以联系吗?” 外面的雨已经变小了,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程宿屿应了一声,拿出手机。 酒保见他至少还能听懂自己在说什么,总算放下了心。 他转身回了操作台,准备收拾一下残局。 把调酒工具洗干净放回去,分门别类放好,酒保余光朝青年那儿瞥了眼,却惊讶地发现——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桌上只有被留下来的酒钱。 “怪人。” 数了数多出来的小费,酒保吹了声口哨,“不过出手还挺大方。” 程宿屿是撑着最后一点清醒回到车上的。 他知道自己不能开车,但又不知道该去哪。 头好像越来越晕,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街边老旧的路灯一闪一闪,雨水顺着杆子滴落下来,在坑洼处积起一片水潭。 “……喂?” 在眼前世界陷入黑暗前,拨出去的电话通了。 “幺幺……”他本能喃道- 看到来电人名字时,薄诗本来是不想接的。 现在可是凌晨三点,程宿屿怎么会这个时间给她打电话。 睡不着起来作曲的薄诗皱了下眉,把手机静音了倒扣在桌面,她低头继续在纸上写歌曲框架,想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只是薄诗很快就发现,自欺欺人没什么用。 轻轻哼着曲子的节拍时,她的眼神还是会忍不住看向手机。 她闭了闭眼,感到心烦意乱,旋律配不上和弦,也继续不下去了。 所以在电话即将自动挂断的前一秒,薄诗接起了它。 “喂?” 如她所料的,电话那头是一阵沉默。 薄诗有些烦:“有事吗?” “……幺幺。” 那头传来了两个字的音节。 “……” 继认错人之后,又打错了电话是吗? 再次从程宿屿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薄诗已经不会像第一次时那样难受了。 她扯了扯嘴角,平静道:“下次如果再听到你这样叫我,我会直接挂电话。” “——薄诗。” 他好像很怕薄诗会挂电话,异常听话地改了口。 “薄诗。”他又叫了一遍。 “……干什么?” 程宿屿好像喝醉了。 说话颠三倒四,语无伦次。 连开始的话题都莫名其妙。 “初中毕业典礼,你穿的白色礼裙很好看。” 什么?薄诗愣了愣。 程宿屿来过她的毕业典礼吗? “那天……我给你准备了礼物的。但你好像没看到我,从我身边走了。” 哦……他是在说幺幺吧。 薄诗回过神来,心不在焉地想。 如果是她,从程宿屿身边经过怎么可能看不到他。 “我把礼物塞到你课桌里了,后来问你的同班同学,他说你把东西都带走了。”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我送的礼物……但你说过你喜欢拆礼物的感觉,因为会让你有一种期待感。” “所以我用了淡粉色的包装纸,你小时候最喜欢的颜色。” 程宿屿平静地陈述,偶尔会有停顿,像是在思考措辞。 “虽然我后来才知道……你现在喜欢绿色了,粉色是小时候的你才喜欢的。” 薄诗微微一怔。 这么巧吗,她喜欢的也是绿色。 “我没有经历你长大的这段时间,有很多事已经和记忆里不一样了。” “如果不喜欢礼物的话……我很抱歉。” “高中毕业典礼,你穿的是浅绿色的裙子,很衬你,也很好看。” “很像你喜欢的夏天。” “……” 大概是因为喝了酒,他好像变得有些困乏,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来:“我种了一棵橙树,在你十七岁生日那天。” “也是我们重逢的日子。” ……为什么。 程宿屿现在在说的。 她一个字、一句话,都听不明白。 薄诗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你把我忘记了。” 程宿屿的声音,好像有点难过。 “十岁那年,我在后院的墙上划了个‘一’,后来每过一年,烟花在天空炸开的时候,我都会偷偷在墙上画一笔。” “每年我会长高一些。” “从垫着脚在墙上写字,到比墙上的字还高。” “画满一个‘正’字的时候,我决定来找你。” “我一开始只是想见你。” “想陪在你身边,看你一眼。” “可是后来,你说喜欢我。” “我也喜欢你。” 一开始薄诗还能欺骗自己,说这是他对幺幺说的话。 可直到程宿屿说:“我每周都会去求平安符。” “会放在你的枕头下面,每周都有,你不知道。” 她指尖像是被烫到般蜷缩起来,“……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知道就不灵了。” “还有……”他深呼吸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要不要说。 但最终在沉沉醉意,以及薄诗的询问下,他终于开口:“珑桦寺那个不是平安符,是姻缘符。” 薄诗感觉心脏被狠狠揪了一下。 “你问我许了什么愿望,我当时没有说……” “薄诗,我想和你结婚。” 薄诗茫然地看着面前的曲谱,觉得世界好像变得有些陌生。 程宿屿口中的幺幺……是她吗? 薄诗沉默许久,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现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明明也挽回不了什么。 而且,为什么现在才说? “分手那天。”他突然开口,“要是我不说‘好’就好了。” 薄诗哑然。 “你不是要和我分手。”他用艰涩而颤抖的声音,继续轻道,“你是把我流放了。” “……” 薄诗再也说不出话来。 过了片刻,程宿屿也安静下来。 薄诗稍稍松了口气,以为他是说累了。但几秒过后,她突然惊愕地睁大了眼。 第一次听到,这个人也会小声啜泣。 他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每一个字都很艰难,从喉咙里挤出来,喃喃朝她问:“薄诗,我那么爱你,你为什么不爱我了?” “……程宿屿,”她瑟缩了下,狼狈地说,“你醉了。” “我没醉。” 程宿屿顿了顿,声音带点哽咽,说:“是你食言了。” 好像有模糊的印象从脑子里闪过。 但薄诗绞尽脑汁也还是想不起来,自己和程宿屿小时候能有什么交集。 “……我不记得答应过你什么。” 无论薄诗再怎么感到荒谬,但和一个喝醉的人是讲不了道理的。 他只不断执拗地、重复着说同一句话: “薄诗,我那么爱你,你为什么不爱我了?” “……” 薄诗不明白,事情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程宿屿说他是爱她的。 可薄诗曾千万次怀疑过,程宿屿真的有“爱”这种东西吗? 明明在那五年里,他什么也不说。 他说爱她,却只践踏她的真心。 ……多荒唐啊。 “为什么不说呢?” 程宿屿,为什么不说呢? 第49章 ◎后来,程宿屿从不吃橙子。◎ 程宿屿做了个梦。 梦里, 他仿佛又回到儿时,回到在福利院的日子。 很熟悉,也很无力。 从七岁到十五岁,人生中有八年是在那个地方度过。 他的人生是一出彻头彻尾的荒诞剧。 出生就不被母亲期待, 后来又被无视, 被冷落, 被遗忘, 被丢弃。 被踢皮球一样丢到了福利院, 避之不及。 孩子都会哭, 程宿屿一开始也会。 但等哭够了,哭累了, 他又默默地接受了这一切。 因为程宿屿很快就明白,自己如果感到难过的话, 是没有人会安慰他的。 只有爱你的人,才会在乎你难不难过。 被母亲丢在福利院后, 程宿屿曾偷偷跑出去三次, 最后都因为找不到回家的路, 无功而返地回来了。 他不知道要怎么回家。 所幸没有人发现他离开过,也没有人关心他要离开这件事。 灰溜溜地回到福利院, 院长妈妈看到他后,也只敲了敲汤勺:“来晚了,没饭了。” 那天晚上他饿着肚子, 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天花板,没有睡着。 七岁时的程宿屿, 还不是那么擅长遮掩情绪, 也不习惯这样的苦难。他不知道横跨了半座城市的距离, 是自己哪怕知道了回家的路, 光凭走也走不回去的。 他仅仅只是明白了一点,妈妈不要他了。 自己也没有家了。 在福利院的日子很枯燥,孩子们整日里都围着一个胖胖的女人转。 他们叫她“院长妈妈”,但她却不像大家的“妈妈”,她只对自己的孩子好。 程宿屿知道一个好的妈妈是怎样的。 是俞霏对程弈阳那样的。 院长有个亲生的儿子,大家私底下叫他“小霸王”。 小霸王喝鸡汤的时候,大家只能闻着香气扑鼻的鸡汤,在旁边眼巴巴看着,等小霸王喝不下了,或是嫌汤汁腻味不想喝了,他的小跟班们才能分到很小的一碗。 没有肉,只有汤。 比主人赏狗吃骨头还吝啬,小霸王总是仰着头看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却又小气得很,连一块肉也不分给他的“朋友”吃。 程宿屿的待遇比这差,他连汤也喝不到。 小时候福利院里的大家伙吃完了,他才能吃到剩饭。 院长妈妈不太喜欢他,说他是吃白饭的,多出来的那个,所以总在饭菜上对他减量。 后来程宿屿因此得了胃病,吃什么都得注意着,薄砚还笑他大少爷金贵,吃东西挑剔得很,连自己都没他这么矫情。 其实他一点也不金贵。 程宿屿七岁那年唯一的愿望,是不想再饿肚子。 从家里住的独立房间,到福利院拥挤的八人一间,程宿屿起初是不习惯的。 少年从小就发育快,人高,睡在福利院小小的木板床上,腿伸不直,旁边的孩子抱怨他总翻身,晚上睡觉吵,于是院长就让程宿屿搬到阁楼上,叮嘱他要蜷起来睡,说这样才能不占地方。 其实程宿屿睡觉不翻身。 是那个孩子讨厌有新来的家伙占了床位,所以撒谎了。 程宿屿住的地方说是阁楼,其实就是杂货间,周围堆了一个又一个纸箱,地上还有废纸。 床很旧,睡上去总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像漏风,让睡惯了软床的小程宿屿很不适应。 只不过后来那张木板床,他也睡习惯了。 初中是程宿屿最忙最累的一段时间。 为了攒钱,他会帮同学代写作业、跑腿,或是课后辅导,反正各种杂七杂八的事他都干过。 有相熟的同学问他为什么这么拼,他说:“因为没有钱的话,很难在这个世上活下去。” 同学感慨:“你看起来不像没钱的样子。” 如果是七岁之前的话,的确如此。 程宿屿默然。 初三那年家长会结束,班主任在他出校门时叫住他,随手把手里的一捧郁金香塞给他。 “程宿屿,这个给你吧。” “老师,我不用。” “拿着吧。”班主任说,“刚才有个家长送来的,我收着影响不好。” “……那谢谢老师。” 班主任拍拍他肩:“早点回去吧。” 他三年都没有家长来,家长会总是孤零零一人,但因为成绩优异,老师知道他住在福利院,也不会多说什么。 程宿屿走了没多远,想起有张试卷忘了拿,折返回去的时候,听到班主任在打电话。 “嗯嗯……快了快了,马上回来老婆。知道知道,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猫不能接触郁金香嘛。” “这不是家长送的吗,我事先也不知道啊……”他挠了挠头,无奈道,“哎呀你放心,不会有人说闲话的。” “花已经扔垃圾桶了,保证不带回家。” 程宿屿在拐角处停下了脚步。 他无声站在那里,手上拿着那束别人不要的花,脚仿佛被钉死在了原地,沉默着低下了头。 没过多久,在班主任口中说着“挂了挂了”,转身朝校门口走来的时候,程宿屿闷头走了。 郁金香的味道不浓,但少年却浑身难受。 那是他第一次察觉到,自己可能花粉过敏。 忍着奇痒无比的感觉,程宿屿把花带回去给了院长,那天晚上,心情不错的女人给他添了个鸡腿。 少年吃了顿饱饭。 如果不是临近半夜的时候,程宿屿从阁楼狭窄的床上爬起来,从福利院后门出去,跑了二十分钟才到药店,买了一盒治过敏的药。 他可能会觉得这是笔值得的买卖。 那束郁金香其实很好看。 虽然只是别人不要的。 但却是他难得收到的,来自他人的礼物。 十五岁那年的程宿屿真的很忙。 但闲下来的时候他也会发呆。 会想一个人。 她还欠他一只橙子。 因为连续三年保持联考第一,中考也是市第一,程宿屿的中考成绩出来后,S市附中决定特招录取他。 免学杂费、包住宿的那种录取。 签协议的时候。 “要给家长打个电话吗?” “不用,监护人不管我。” 在招生办老师诧异又略带同情的眼神中,程宿屿习以为常,平静地在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准备出门的时候,他想起什么来,又停下脚步,回头问:“对了老师,长嘉中学会有特招生吗?” “长嘉?应该不会。” 招生办老师想了想,说:“那所学校是推荐制的,比较难进。” 说是难进,其实说法也比较委婉。 长嘉是A市私立学校的标杆,属于有钱人才能进的学校,一般普通家庭根本够不上。 顿了顿,招生办老师惊讶地问:“你想去那里吗?” “不是。”少年眼皮耷拉下来,淡道,“有朋友在那里读书,好奇而已。” “哈哈,那就好。” 招生办老师松了口气,把协议收起来,朝他笑着说:“下次见面的时候,应该就是在S市了,附中欢迎你。” …… 尘封的记忆像一封没寄出去的信。 过期的话,就连内容也会泛黄。 不知不觉中,薄诗已经在他的生活里消失很久了。 说不怀念是假的。 那个再平凡不过的日子,因为自己没有打扫厨房,犯了错,院长罚他中午没有饭吃。 小姑娘随手给了他个橙子,让程宿屿那天没有挨饿。 程宿屿记了很多年。 福利院里,杯碗摔碎的声音哐当响,连空气都有种窒息感。 “你要去读高中?还是去S市读?!” 院长的呼吸声变重,近乎暴怒的声音在屋内响起:“你哪来的钱上学?不是说了会介绍你去打工的吗!” “附中答应了免学费。” “那也不行!”女人拒绝得很快,铁青着脸斩钉截铁道,“我不可能白养你那么多年!” “……” 光薄家每年给福利院的捐款,就是一笔不菲的数字了。 院长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贪。 但不论如何,因为女人这句脱口而出的话,程宿屿后来回到程家,进公司赚到第一笔钱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福利院捐款。 捐了两百万,以慈善的名义。 他不想欠别人什么。 “程宿屿你知道吗,像你这种命数,不可能再遇到第二个像我这样心善的人了。” 女人脸色难看地看着程宿屿,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你这一辈子,也就只是这个命。” “谁让你爸妈不要你,把你往我这一丢就跑了。” “领养证明办不下来,又不能让人领走,还不给我打工,真当我是菩萨啊?” “我说程宿屿,这你可不能怪我。归根结底,是你自己运气太差……” 她噼里啪啦说这些的时候,程宿屿始终一言不发。 “行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上学的事没商量。” 见他一直保持沉默不语,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错了,女人终于歇下来会儿,施舍道:“地上这些碎的碗你收拾下,能用的就放回去。” “我回去睡觉了,你早点弄完。” 女人走的时候还有点儿心疼,骂骂咧咧的声音老远都能听到:“真不让我省心,这碗才用了两年呢……” 收拾碎片时手不小心捻到了渣。 程宿屿低下头,看着自己右掌心缓缓渗出血迹的伤口,叹了口气,在满地狼藉中慢慢直起了身,自言自语道: “……真的运气这么差吗。” 大概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运气究竟如何,少年第二天出门路过彩票店的时候,迟疑了片刻,还是进去买了张彩票。 时至今日,程宿屿仍记得那串机选数字。 05,23,11,07,29,13,18。 他中了三等奖,2000块钱。 去兑奖那天,程宿屿给自己加餐,吃了顿饱饭。 一荤两素,还有鸡汤。 鸡汤很鲜,比小时候院长给小霸王炖的闻起来还香,店主是个面善的阿婆,见他是学生模样,还送了免费的饭。 十五岁的少年就着汤吃饭,一口一口,满满一碗鸡汤全吃完了。 吃完搁下筷子,黄昏浅浅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少年看向远方的蓝天,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这次中奖,好像是老天也在告诉他—— “你运气还没那么差。” 从福利院离开的话,日子应该会有变化的。 至少。 不会再有人在吃饭时故意打翻他的碗,冷嘲热讽讥笑他是吃白饭的了。 不会再有人把他赶去漆黑无光的阁楼睡觉,让他蜷着身子睡,不要踢到旁边放着的杂物箱了。 也不会再有人让他冬天踩在小板凳上,艰难垫着脚在水槽里洗完所有人的碗,最后导致手生冻疮了。 程宿屿拿这些钱,给自己买了张车票。 他从十岁等到了十五岁,没有等到幺幺回来。 她可能是把他忘了。 所以,他要去找幺幺。 那个九月,少年去了S市读高中。 这是他离开现在处境的唯一办法。 而薄诗就读的长嘉私立是直升式学校,三年后可以免中考进国际部。 他们之间的距离愈发遥远,像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但程宿屿还是想要尝试,跨出那一步。 少年想在那本童话书里,翻出一个稍微不那么“童话”的,贴近自己一点的角色,来让自己的喜欢鲜活。 他的生命沉疴,但灵魂不甘。 程宿屿进了S市附中的竞赛班。 渐渐的,他也开始变得有名。 因为长相出众,成绩又好,学校里总有女孩子给他递情书。 少年会一个个认真地当面拒绝。 “抱歉同学,情书还给你,我不能收下。” “为什么啊?”女孩不解,非要问个清楚,“我听说你没有女朋友的。” “我有喜欢的人。” 他对每一个跟他告白的人,都这么说。 在学校的日子每天都稀松平常。 见不到幺幺的话,哪天都是一样的。 收到通知去长嘉考试那天,是程宿屿情绪波动最大的一次。 到了竞赛考场前,连带队老师都忍不住问他:“怎么了同学,是感觉紧张吗?还是有什么东西忘带了?” 这可是他们竞赛班第一名,专奔着拿名次去的,绝对不能出什么岔子。 “没忘带什么。” 程宿屿摇了摇头,眼神里有种压抑的平静,像涨潮前的海,带队老师不由一愣。 “我只是……第一次走进这里,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老师看向面前的校门,愣愣点头:“哦……也是。长嘉是A市很厉害的学校了,确实有名。” “我记得你是A市特招过来的吧?本地同学可能是对长嘉有滤镜的,但我们S市附中也不差,同学你不必妄自菲薄。” ……他不是妄自菲薄。 程宿屿只是,来过长嘉的校门口太多次。 有点近乡情怯而已。 他见过薄诗笑吟吟和同学挽着手出来,被周围人众星捧月地围拢在中间,像只骄傲的白天鹅般耀眼夺目。 女孩在和旁边的人聊天,正讲到兴头处,眉眼弯弯地笑着,没有注意到角落的他。 只身一人的少年站在校门口,像是站在一道分界线上。 一边是热闹,一边是死寂。 而他动弹不得。 那天他看着薄诗越走越远,用了好大力气才忍住没有追上去,把颤得厉害的手藏进兜。 准备走的时候,却有人过来拍了拍他肩,好奇道:“哎同学,我看到你好几次了,你怎么总来我们学校门口,看校服也不像长嘉的……是找人吗?” 程宿屿转身就走。 于是那人也耸了耸肩,循着程宿屿的目光望过去,当看到薄诗越来越小的背影时,男生的声音一顿。 “等一下,你刚才在看谁?” 少年脚步不停。 那个男生像是发现了件稀罕事,跟了上来,口中发出了嗤笑:“不是吧,你在看薄诗?” 不可思议的语气,像是在说他不配。 少年将附中的校服穿得清冷,干净的气质看起来有些疏离。 这一次,他离去的脚步顿了顿,变得匆匆。 背后很快传来了嘲弄的笑声。 他听见了。 “穷鬼。” 哪怕在福利院最难捱的日子也没有过。 那是程宿屿生平第一次,生出一种想回到那个抛弃了他的家的冲动。 …… 梦里那张脸变得清晰,又逐渐变得模糊,依稀感觉面目可憎。 程宿屿看着路边摇曳的树影,眯了眯眼,一晃神的瞬间,思绪回到一年后的时间。 他还在考场前。 时间跳跃得如此之快,很难让人相信这不是一场梦。 日头下,转头看到老师担忧看着他的目光,程宿屿顿了顿,发了会儿呆才说:“您不用担心。” 不会有问题的。 程宿屿进入了长嘉中学的考场。 竞赛成绩出来那天,S市附中刊登了他的名字和照片到网上,这之后过了大概一周,他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喂,程宿屿?” “谁?” “葛以珊。”电话里,那个女声说,“耽误你十分钟,我们聊一下吧。” “……” “不记得了吗?”葛以珊提醒他,“你说欠我一个人情的,纸巾。” “记得,你说。” 看着窗外柏林的夜景,葛以珊长舒了口气,像是解决了桩心事:“我给程家打了电话。” “……什么?” 程宿屿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你是那个程家的儿子吧?程宿屿。” 他几乎是瞬间皱起了眉,“你什么意思?” “帮我一个忙呗。”葛以珊客客气气的,末了又说,“虽然我已经先斩后奏,你现在说不帮忙也不行了。” “……” “托你竞赛的福,你的照片和学校网上都有,我就不客气地拿来用了。” “程家应该会来找你,二公子。” 那天晚上回到诊所,他破天荒做了水煮鱼,夏沛吃了一口就跳起来。 “你小子疯啦?做菜这么辣!” 辣吗?程宿屿好像没感觉。 他在夏沛难以言喻的表情中,一口一口吃着鱼:“不辣。” 那一年,葛家的生意做得红火。 程宿屿无声无息地从S市附中转学,销声匿迹。 从夏沛的诊所离开时,他什么也没带走,除了墙上的一张获奖证书。 “程宿屿同学荣获第十七届高中数学联赛一等奖,特发此证。” ——右下角的单位署名是“长嘉国际中学”。 …… 那之后的一切都像是场笑话。 不论是回到程家,还是见到那些七岁之前,跟自己朝夕相处的人。 程父是这个家里唯一欢迎他的存在。 男人又惊又喜地握住他手时,动作还带着生疏:“阿屿,你终于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少年……” 程宿屿默默地抬眼,看向他身后。 俞霏在见到他后,第一反应是僵硬,接着便是良久的沉默。 而程弈阳那张温和的脸上,也闪过了微妙的不自然和紧张。 “欢迎回家……”他犹豫了片刻,说,“弟弟。” 程宿屿天生就是一副冷淡长相,性子也不热络。 对于他人的寒暄,他只淡淡点头,“你好。” 然后就转头上了楼,在佣人的带路下,去了自己的房间。 留下脸色又青又白的俞霏,以及在大儿子旁边轻轻拍了拍他肩,安慰着说“弟弟刚回来还不习惯,你要对他多包容”的程向垒。 程宿屿回到了自己过去的房间,如故地重游。 屋子里的东西被收拾过,虽然格局还和小时候一样,但给他的感觉却陌生极了。 和这个家一样让人陌生。 那天晚上程宿屿因为家里养的花,吃饭吃到中途开始不断咳嗽,很快变得胸闷气短,呼吸困难,最后被紧急送往了医院。 第二天,程弈阳来到病房探望他,歉疚地说抱歉。 俞霏闪避的眼神被他看在眼里。 自己的母亲,从小就偏心得没边。 程宿屿清楚地知道——自己花粉过敏这一点,是会记在过敏源档案里的。 两边都心照不宣,默契地没提。 程向垒工作忙,把探望儿子的事交给妻子后,也没了下文。 在被A大录取之后,程宿屿果断选择了住宿。 舍友问他家就在本地,为什么不回家住,程宿屿的回答是嫌麻烦。 事实上,“回家”对他来说从来不是个好词。 程宿屿这十多年来,本就也没有家的。 程弈阳喜欢养花,他每次回一趟程家,家里的花房都需要专门隔开,屋子里装饰的花也需要收起来,这活太劳师动众,做起来又折腾人,家里的佣人们对此多有怨言。 一些牢骚话听多了,程宿屿心中也了然。 知道自己不受欢迎,所以他不常回家。 而由于他大学专业选了金融,俞霏一直对此颇有微词。 她总想把所有好的留给程弈阳。 至于程宿屿,那是程向垒的儿子,是她迫不得已才结婚的人的孩子。 所以哪怕是她亲生,俞霏也对他喜欢不起来。 “阿屿,我记得你高中数学不是很好吗?”她坐在沙发上,故作不经意地问程宿屿,“选专业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报数学?” 程宿屿扯了扯嘴角,干脆一劳永逸:“因为打算进公司。” 俞霏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这之后,她和程弈阳一直有意无意在他面前提起转专业的事,程宿屿都没理过。 后来薄诗一直以为,他和程弈阳打架是为了转专业的事,也是因为这件事,程家兄弟不和的消息转眼就在圈子里传遍。 所有人都觉得他野心勃勃,一早就是奔着继承权来的,所以宁可和程弈阳打架撕破脸,也要把兄友弟恭的假象撕碎。 但只有程宿屿知道,他是为了那份饭。 运动会那次,薄诗送给他的午饭。 那份被程弈阳扔进了垃圾桶的饭。 他和自己名义上这位“兄长”的矛盾,远不止于家里。 “你来啦?” 运动会那天标枪比赛结束,程宿屿推开休息室的门时,径直看到了里面的程弈阳。 男人朝他挥了挥手。 “中午打算找你约顿饭的,看你柜子里有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的盒饭,就顺手帮你扔了。” 程弈阳推了推眼镜看他,语气温和,却带着微妙的嘲弄。 “我知道弟弟之前走丢的时候,日子过得有些困难,但不管再困难你也姓程,现在既然都已经回来了,以后就别再吃这种东西,我们家也不是买不起饭吃。” “……” 他没舍得吃的,被人当垃圾丢掉了。 程宿屿下颚线紧绷,低着头时,不太看得清神色。 男人笑了笑,还在不咸不淡地继续:“而且像这种廉价饭盒,保温效果估计也不怎么样,我看你以后还是少用……” 咣当一声,柜子发出剧烈的撞击声。 男人被他揍得猝不及防,吃痛地倒抽一声,不受控地撞在门上,眼镜也被打掉在地。 他有些狼狈地用手撑在地上,勉强维持平衡后,错愕地看向程宿屿:“你疯了?我可是你哥!” 程宿屿慢慢说:“你不是。” 可能是有点冲动。 但理智回神的时候,拳头已经挥出去了。 “就为了一份饭而已……”程弈阳不敢置信,喃喃道,“疯子!” “我会让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的!” 男人打也打不过,气急败坏撂下句狠话后,脚步匆匆地走了。 休息室重归死寂。 他没收到过几次礼物的,程宿屿有些疲惫地想。 怎么就,运气这么差呢。 垃圾桶里的保温盒被程宿屿捡回去了。 他没骗薄诗。 东西他吃了,一点不剩。 很好吃。 只是吃到最后的时候,程宿屿却有些难受。 “……为什么不记得了呢?” 薄诗大多数时候都表现得很明显,程宿屿不是看不出来她的心思。 但他从没有挑明过。 因为程宿屿不明白,为什么薄诗会喜欢自己。 明明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只有他一个人被困在福利院的回忆里,年深月久。 程宿屿记得给过自己一颗橘子的女孩,也记得她是七月一日出生。 她说自己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所以他会偷偷在私下叫她“幺幺”。 有一次不小心被她听到了,薄诗还好奇地问他为什么这样叫自己。 程宿屿顿了顿,解释说:“因为‘幺幺’……是最受家里宠爱的意思。” “那你也是吗?” 她歪着头,看向他认真问:“你说过,你也是家里最小的孩子。” 程宿屿安静了会儿,笑笑说:“我不是。” “但你是就够了。” 她一直是最受宠爱的公主,骄傲的第一名。 是薄诗,也是幺幺。 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会叫她幺幺,可是幺幺本人却忘了。 她不再记得这个名字,也不再记得他。 带徐悠参观校园的时候,程宿屿知道她是薄诗的朋友,所以不着痕迹地跟她打听,也从她口中知道了薄诗出国是为了什么。 “她要和季霖结婚的。”徐悠说。 那一刻,程宿屿才知道自己扭曲到快要溢出来的心情—— 原来叫嫉妒。 “我喜欢你,程宿屿。” “我知道。” 面对薄诗时,他从来只说我知道,却不给回应。 因为程宿屿不敢。 七岁时送给他一个橙子的人,长大了说喜欢他。 可他配不上她的喜欢,配不上她的爱,却又克制不住自己靠近她。 程宿屿觉得自己实在卑劣。 电话里葛以珊的话仿佛还萦绕在耳边:“你在福利院的时候,不是很喜欢那个保护你的小女孩吗?” “她父亲叫薄茗檐,你知道吧,A市很有名的企业家。” “你回到程家的话,应该更容易接触到她吧?毕竟是一个圈子的人,不是吗?” 葛以珊说的是没错。 他回到程家,通过薄砚去了薄诗的生日宴,和她相识。 可他明明是为了能靠近薄诗一点,才选择回来的。 最后却因为回来,而伤害了薄诗。 ——“看我因为你一次两次地回头,你觉得很好玩是吗?” ——“你一定要折磨我到这种程度吗,程宿屿?” 看到薄诗落泪的时候,程宿屿比她更难过。 童年被母亲扔掉的时候,俞霏对他说的是:“对不起,但是妈妈真的没办法爱你。” 后来薄诗和他分手,说的也是同样的话:“我不爱你了。” 程宿屿一清二楚,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爱他。 可其实他爱薄诗,比薄诗察觉她爱自己来得更早。 他只是觉得自己不配。 畜生,野种,贱胚,没人要的小孩。 对别人来说可能是侮辱性极强的话,可对生活在福利院的程宿屿来说,这些词他从小听到大,周围所有人都可以这么骂他。 院长骂他是个吃白饭的,其他孩子也有样学样,在吃饭时间藏起他的碗筷,把程宿屿赶去厨房,等他们都吃完了,才恩准他可以去吃。 残羹冷炙,程宿屿吃了八年。 等离开福利院,孤身一人去了S市上高中,才逐渐没有人这么称呼他。 程宿屿能坦然面对那些谩骂他的声音,因为他早已习惯。 但在面对薄诗坦坦荡荡的喜欢,直白言明的爱时,他却生出了人生中第一次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不堪的过去,被福利院所有孩子讨厌的人,为什么会被喜欢。 和薄诗真正交往后,也始终没有勇气问她,为什么当初把他抛下了。 喜欢黑胶唱片的是薄诗,但怀旧的人却是他。 薄诗曾经好奇地问过他,为什么一年四季总穿长袖。 程宿屿当时尚未想好理由,薄砚就在旁边插嘴:“因为他身体不好,不能吹风呗。” 抬眼的时候,小姑娘心疼的眼神让他愣了一瞬。 其实不是不能吹风,自己的身体也没有那么差,但面对薄诗的时候,他总说不出口。 程宿屿一年四季穿长袖,是因为他身上都是伤疤。 是经年累月被打,留下来的烙印。 程家对外声称他在大学之前,都是在英国念书。 连薄诗过去也这么以为。 但其实她每一次的毕业典礼,程宿屿都没有缺席。 他很喜欢颁奖台上闪闪发光的她。 很喜欢。 交往后,程宿屿给薄诗求过很多符。 每周一次,都是平安符。 他希望薄诗能一直平安,生活顺遂。 唯独那一次的私心,那只送给她的姻缘符,却让她遭了罪。 可能他们就是有缘无分。 从一开始就是不同路的人。 没有遇到薄诗之前,程宿屿活得乱七八糟。 是薄诗把他从污泥一样的泥潭里拽出来,教会了他怎么在糟糕至极的世界里,挣扎着喘一口气。 可是她走之后,他又跌了回去。 程宿屿儿时吃不到橙子,在福利院为了一个橙子,被打到遍体鳞伤。 后来,程宿屿从不吃橙子。 他小时候不配,长大了也不配。 七岁被丢在福利院,十岁遇到了薄诗,她以为他们只认识了五年。 有十年她不知道的时光,她走得太快,程宿屿没有追上。 少年自己把回忆藏起来了。 薄砚说他是个情感淡薄的人,连自己的生日、家人都可以不在乎,更何况是薄诗,所以他才不记得薄诗的好,也不在乎她给他做的蛋糕。 ……其实不是的。 程宿屿的生日是2.29,四年一次,以前几乎没人记得,也没人会陪他庆生。 从不会有人给他做蛋糕。 他从7岁之后吃到的第一个蛋糕,是巧克力味的。 薄诗做的。 后来,有薄诗记得了。 可他到底把她弄丢了- 这个梦真的好长。 程宿屿醒来的时候,感觉好像在里面过完了一生。 50-60 第50章 ◎你能回头看看我吗?◎ 薄诗把之前那个晚上没完成的曲子写完了。 在徐年的牵线搭桥下, 这首歌卖给了雨桥娱乐。 薄诗作为词曲人,署名只写了“S”。 一开始只是作为小打小闹,薄诗自己本身不是作曲系的,也没对这首歌有太多自信。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 才卖给雨桥娱乐没多久, 当红顶流廖之宁就要走了那首歌, 说是曲子风格特别, 符合他想要的新歌类型, 准备收录进专辑。 专辑发行当天, 那首叫《Acid》的歌火了。 紧随其后的,是微博上几个关联着的词条。 #廖之宁 #Acid #廖之宁新歌好听 …… 数个热搜都与作为歌手的廖之宁有关, 唯有最后一行,在那个大多数人都会忽略的地方, 还有最后一个词条缀在热搜末尾: #S 替廖之宁写歌的神秘作曲人,也上了热搜。 薄诗的电话快被徐年打爆了。 最后她不堪其扰, 按下接听:“……找我什么事?” 徐年的声音里充满震惊:“卧槽薄诗, 你知道你火了吗?” “……” 薄诗有些无奈, 看着面前平板上的热搜,tag前几都是在问“S”是谁, 还有人问这是“S”创作的第一首歌吗。 “……我知道。”薄诗揉了揉太阳穴,回他,“我看到热搜了。” “我猜你也看到了。” 徐年上扬的语气听起来还有些与有荣焉, 毕竟这事儿说起来他也有份功劳。 “是这样,”徐年继续说, “雨桥娱乐想跟你签个具体合同, 到时候跟你划版权分成, 你觉得怎么样?” 薄诗很快答应, “可以啊。” 她坦诚道:“说实话,我都没想过这首歌能火。” “自信点,你可是薄诗。” 徐年笑着又问:“那A大的高材生,签合同你一个人去吗?还是要我一起看看?” “一个人就行了,”薄诗想了想,“我正好出门透透气。” “行。” 电话里敲定了她同意后,徐年没过多久发来了个地址:“周三中午十一点,雨桥娱乐总部,祝贺我们的小创作家。” 看到最后那个称呼,薄诗忍俊不禁。 周三中午,雨桥娱乐公司。 薄诗到了前台,很快被专人带了上去。 这栋楼里进出都是艺人,薄诗因为是新面孔,进电梯的时候还被人搭话了。 “嗨,是新人吗?” 男生染了头蓝毛,朝薄诗好奇道:“挺面生的吗……是还没出道?” “你好,这是邓总的客人。”带薄诗进来的女秘书替她解围了。 “什么?哦哦……不好意思,失礼了。”那人愣了下,接着立马收敛起了懒散,朝薄诗笑笑。 薄诗看了女秘书一眼,有点疑惑。 她不是来签合同的吗,什么时候变成邓总的客人了? 而且这个“邓总”……又是谁? 进入会客室后,当看到皮质沙发上坐着的某个人,即使只是一个背影,薄诗的心脏也疼了一下。 是他。 “薄诗,你来啦。” 邓桦桑从沙发上起身,笑着走过来,热情地朝她伸手:“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我是邓桦桑。” 她迟疑地握上对方的手:“……您好,我是薄诗。” “我高中和你是一个社团的,”邓桦桑见她不记得了,又提醒,“你高二那年文艺汇演,我和你搭档演奏过。” 哦……想起来了。 大提琴社的助教学长,邓桦桑。 “原来是邓总。”薄诗点了点头,疏离地和他打了个招呼,也不亲热,转头看向沙发,脑子里还是嗡嗡的,“请问这是……” “哦,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刚才在和程先生谈生意,听说你已经到楼下了,一时分.身乏术,就直接让秘书带你上来了,没考虑那么多。” 邓桦桑咳了一声,说:“我刚从国外回来,也没那么多规矩,给二位介绍一下……” “不用了,认识。” “您这里还有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两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邓桦桑稍微一愣,疑惑地左右看看两人,“你们两个……认识?” 怎么气氛有点古怪。 二人都没回答。 “那这样,反正今天二位都是我的客人,大家又彼此认识,要不我们一起吃顿饭?” 邓桦桑好像看出了点眉目来。 薄诗眼皮狂跳了两下,还没来得及拒绝,有人已经先一步开口:“好。” “……” 她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下去,只能勉强道:“那就吃顿便饭吧。”- 饭桌上,薄诗终于知道为什么版权归属这种小事,会由邓桦桑来跟她签合同了。 原来他就是易珩说的那个——混娱乐圈的朋友。 “哈哈,薄诗学妹,易珩可是经常跟我提起你啊,说你这人脾气可怪,看喜剧片笑点奇高不说,一部电影下来能问他三次主角叫什么,快把他郁闷死了。” “……” 薄诗撇嘴,“是他笑点太低。” 选的片子也不搞笑。 “哎呀,他这人就这样,自我中心,不懂得照顾女孩子,又没个正形的。” 邓桦桑数落起朋友来不留情,语气却挺亲近,看起来和易珩关系不错。 男人嘿嘿道:“不过我听说……你俩好事将近啊,是不是快要订婚了?” 薄诗看了程宿屿一眼。 青年冷淡地垂下眸,静静看着面前的酒杯,好像能看出朵花来。 薄诗收回视线,干脆故意说:“嗯。” 程宿屿抬起头,看向她。 薄诗心里冷笑一声,瞧也不瞧他继续:“应该就是今年的事了,邓总和易珩是朋友,到时候他肯定给你发请帖。“ 男人吹了声口哨,笑着说:“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邓桦桑朝二人举杯,“今天和薄小姐签了合同,又和程先生谈成了笔生意,真是两桩好事凑一起了,我敬二位一杯。” 薄诗酒量一般,抿了口红酒意思下。 程宿屿倒是一杯干了,邓桦桑有些惊讶。 他看了两人一眼。 “话说回来……”毕竟是刚从国外回来,对圈子里人际关系也不熟,邓桦桑其实也好奇,“从刚才我就想问了,您二位是什么关系,认识吗?” 这顿饭下来通篇都是他在说,周旋在两人之间,怎么坐他旁边的这两人连话都没聊上,但又感觉怪怪的? 邓桦桑毕竟是易珩的朋友,感觉这两人好像有什么猫腻,那肯定是要问个清楚。 不过饶是邓桦桑也没想到,这两人的回答能让他这么窘迫。 “前男友。” “她不会给我发请帖的关系。 邓桦桑:“……”真想给自己个大嘴巴子。 多嘴误事啊! 那之后,饭桌上的气氛始终萦绕着尴尬。 好不容易捱过了这顿饭,出了包厢,邓桦桑立刻让酒店挂自己账上,转头问薄诗需不需要人送。 “不麻烦邓总了,”薄诗婉拒道,“有司机来接我。” 程宿屿在旁边淡淡道:“我看邓总公司的事也不少,应该很忙吧?” 邓桦桑:“……” 怎么你一个前男友,还摆个正宫的架子? “说、说的也是。”他心里腹诽,面对程宿屿也不敢吱,只能怂道,“那我先回去了。” 邓桦桑走后,程宿屿停下脚步,看着薄诗的背影,眼神晦涩。 他迟疑着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话,前面的人也停了下来。 薄诗转过身,直直看向他:“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程宿屿怔住。 “那天凌晨,你给我打的那通电话。”薄诗很有耐心,不紧不慢道,“不跟我解释一下吗?” “……” 能解释什么。 程宿屿心中苦笑。 酒后胡言乱语,说的那通陈年旧事,他实在后悔。 确实是他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能摘到那颗橙子。 青年慢慢别开了眼,想像以前一样岔开话题,却听到薄诗说:“我只听你说这一次。” “不要骗我。” “……” 他眼皮轻颤。 没有办法骗薄诗,也没办法开口。 这一刻心绪烦乱间,程宿屿突然不合时宜地想到,很久以前他去熙园寺替薄诗祈福,吃到寺里素面时的第一想法是—— 【还挺好吃的,下次可以带她来尝尝。】 还会有下次吗? 薄诗还会,相信他一次吗? 他觉得自己的想法不可理喻,心里也不好受,想起之前醉酒时在电话里说的那些,该说不该说的,程宿屿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忍不住把心里话脱口而出: “——薄诗,要跟我去个地方吗?” “什么?”薄诗愣住。 他一时懊恼。 但话已经说出口,程宿屿顿了顿,把理智压了下去:“熙园寺,去吗?” 青年生了副不食烟火的皮相,说话也轻,总是淡淡的。 他像以往很多次那样,朝薄诗伸出手,选择权在她:“那里的素面很好吃。” 薄诗定定地看着他,有些悲哀地想: 甚至都不用抛硬币。 做决定这种事,她在程宿屿面前总输。 她张了张口,正想说话的时候,包里的电话响了,薄诗接起,是李叔。 “小姐,我到门口了,您出来了吗?” 薄诗瞬间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快速应了一声,转身就走:“来了。” 她脚步跌撞地朝反方向走,想做个赢家。 下一秒,手腕却被身后突如其来的一股力道,死死拽住了。 程宿屿很少会这么强硬。 薄诗的心脏好像也被往下拽了一下,她胸腔处有热浪在翻滚。 “你……” 薄诗诧异地脚步一顿,回头望过去。 “……” 有一瞬间,她差点以为会被他的眼神灼伤。 薄诗不由一怔。 “……薄诗。” 明明是他不让她走,青年的眼神却仿佛恸哭,“可以不走吗?” 薄诗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程宿屿于是拽得更紧了,她忍不住皱眉轻嘶:“你弄疼我了。” 他这才如梦初醒,急急松开她手:“抱歉。” 薄诗沉默不语。 程宿屿感到难堪,忍住头痛欲裂,后退一步,朝薄诗轻声道:“对不起,是我不好。” 他说“对不起”三个字时小心翼翼,好像薄诗是什么易碎的瓷娃娃般,连声音都不敢高了。 “……” 他们两人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这样的境地的。 “你不用这样看我,都是你自找的。” 她在程宿屿兀地刺痛,继而越来越惨败的眼神中,轻轻开口:“你有很多秘密,但是我一个都不知道。” “你和我交往的时候,总是隐瞒比坦诚多。” “我给过你好多次机会的,可是你都扔掉了。”薄诗抿了抿唇,鼻尖有些泛酸,“程宿屿,我讨厌你。” 像有一把钝刀,在他胃里翻来覆去地搅动,而他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是他做错了。 程宿屿的眼神彻底灰败下去,薄诗狠了狠心别过眼。 “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问你。” 她用了好大力气才忍住没有看他,耗尽力气般问出那句,五年前就该问的话:“幺幺是谁?” 程宿屿的指甲掐进掌心。 ……不该说的。 他告诉自己,不能说的。 良久,他却艰涩地开口:“……是你。” 薄诗的嘴唇嗫嚅了下,又说不出什么来。 “薄诗。”他像是自暴自弃了,小心翼翼地压抑着问,“你能回头看看我吗?” “……” 十七岁那年她喜欢程宿屿,希望程宿屿能看她一眼。 二十二岁那年,程宿屿求她回头看看他。 “程宿屿,你把我当消遣吗?” 这句话被她含在嘴里,咽了下去。 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但心里却像扎了根针,堵了刺,闷着难受。 “我让李叔先回去。” 薄诗眼睛酸涩,却不想流泪,她觉得自己只是困了,需要休息。 “你开车了吧?” 她在程宿屿蓦地抬头,不敢置信看向她的目光中,稍稍挪开了眼,疏离平静地说:“我和那位邓总不熟,刚才在里面也没吃多少东西……” 她攥了攥掌心,好像渗出了点汗。 薄诗深吸口气,冷冷淡淡道:“你说面好吃的话,就带我过去。” 作者有话说: 当然没那么容易复合啦:D 第51章 ◎所以还是,算了。◎ 最终那碗面也没能吃成。 薄诗半路接到了易珩的电话, 他说自己进局子了,让她来捞人。 薄诗一下子困意全无,坐直了身子:“……你干什么了?” “飙车。” “真的假的?”薄诗蹙起眉,半信半疑, “这种事也会进局子……?而且大下午的你飙什么车?” “我无聊呗。”易珩不以为然, “还有就是路上撞了辆车, 对方报警了。” “……”这才是问题所在吧。 “我不想这事惊动我爸妈, 所以才给你打电话的。”易珩懒洋洋道, “怎么说, 学妹什么时候来保释我?” 薄诗迟疑了几秒,还是说:“你等着, 我马上来。” 现在因为订婚的事传开来,薄家和易家相当于是临时绑定, 易珩这边要是有什么不好的传闻,薄家脸上也挂不住。 挂完电话, 她对程宿屿说:“掉头, 去市中心的派出所。” “好。” 程宿屿没问原因, 照做了。 薄诗看了他一眼,捏住手机慢吞吞说:“我今天突然有点事, 面就不陪你吃了,你下次自己去吧。” 程宿屿对此没做回应。 他垂着眼,睫毛很长, 纯黑的眼睛看着前方,唇色寡淡, 模样不太健康。 程宿屿总是给人一种遮天弥漫的雾, 或是寒风凛凛的雪那样的感觉。 清冷, 潮湿, 疏离,捉摸不透。 他修长干净的五指搭在方向盘上,指尖微曲,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 程宿屿在红灯前踩下刹车,微微偏过头看她:“今天没空的话……可以改天吗?” 薄诗低着头,正在搜索引擎上查“飙车会留案底吗”,闻言头也不抬答:“不了吧。” “仔细想了想,我们现在也不是可以单独吃饭的关系。”她垂着脑袋顿了顿,又说:“所以还是算了。” 所以还是,算了。 空气里的温度随着这句话的落下骤然降低。 像是一块石头沉甸甸地砸下来,程宿屿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慢慢收紧,他的手指仿佛也被冻僵。 这时绿灯亮了。 他阖了阖眼,低垂的眼睫颤抖着,像一只将要振翅的蝴蝶。 “……我知道了。” 一直到派出所门口,他们都没再说话。 易家的律师比薄诗到的更早,与被撞者商议好了赔偿金,两边和解。她在手续上签完字,一转头,就看到易珩坐在门口的座椅上,百无聊赖地打着游戏。 看到薄诗来了,他按下息屏键,欢快地朝她挥了挥手:“学妹,这里这里!” 薄诗走过去。 “HelloHello,是学妹的朋友吗?辛苦你送她来找我。” 易珩目光后移,看到她身后的程宿屿,笑容不变,表情欢快地招呼他,像是第一次见。 薄诗脚步稍顿,瞪他一眼,“你干嘛?” 又不是不知道程宿屿是谁。 易珩还是笑眯眯的:“打个招呼嘛。” 程宿屿深深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你好。” 易珩煞有其事地歪头,装模作样道:“你好……话说你看起来有点眼熟诶?” “我说你,有完没完了。” 薄诗皱着眉,不高兴地打断他,“我还没问你呢,既然找律师了,还让我过来干嘛?” 易珩乐不可支,笑得脾气很好:“这不是一开始不想让家里知道吗。” 他朝薄诗背后努了努嘴,说:“撞了车这种事瞒不住,最后只能打电话通知了。” 薄诗缓缓呼出一口气:“下次这种事早点说。” 省得她白跑一趟。 易珩面不改色,笑着点点头。 他有一双少年气的眼睛,漆黑的眼珠漫不经心,闲闲打量薄诗身后的人。 易珩有些心不在焉,今天要不是为了薄诗,他哪会因为撞车这种小事进局子,又不是撞死人了。 这样想着,易珩轻轻勾了下唇,又道:“说起来,我撞车这件事还得怪学妹。” “……你在说什么疯话?” “就是的嘛。”易珩瘪了瘪嘴,委屈道:“我当时好好地在路上开车,结果突然接到朋友电话,说你在和前男友吃饭诶——” 他眼睛错也不错,意有所指地看向程宿屿。 薄诗表情一僵。 易珩嘴角挂着戏谑的微笑,“是这样吗,学妹?” 邓桦桑在电话里言之凿凿,说薄诗和程宿屿在他公司碰上了,感觉这两人之间氛围怪怪的,让他留个心眼多关注下。 在这种情况下,易珩心情难免有些糟糕。 所以才会在被后面那辆车超速的时候,不、小、心踩下了油门。 易珩重点强调了“不小心”后,有些闷闷不乐地控诉薄诗:“再说了学妹,我们可是要订婚的关系……你这样做是不是有点过分?” 薄诗忍了忍,实在是有些难以忍受地呛声:“你撞了人家的车,怪我?” 在程宿屿面前她不好反驳,但易珩这个口无遮拦的家伙——明明说好了只是做戏的,谁说要和他订婚了? “不可以怪学妹吗?” 偏这人笑得很浑,语气欠欠的。 薄诗冷着脸,转头就走。 易珩朝程宿屿点点头,不紧不慢跟了上去。 这两人表现得越熟稔,程宿屿的脸色就越惨白。 派出所门口,易家的车等在那里。 律师跟薄诗问了好,转头朝易珩说:“易少,回去吗?” 易珩嗯了一声,坐上车后却没说走,车窗摇下来,他打量了薄诗一会儿,笑着道:“学妹不是开车过来的吧?帮了我这么个大忙,不如我送你?” 薄诗盯着他看了会儿,皱眉。 怎么说呢…… 她总觉得易珩这人性格乖张,做事太随心所欲了,不大好应付。 “怎么样,上车吗?”她不说话,易珩又耐着性子问了一遍。 薄诗慢了一拍,还是答:“……行。” 不过此时此刻,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和程宿屿相处,还是分开的好。 上车时薄诗顿了顿,没有回头。 她没有看见背后有个人将要抬起的手,和怔愣一瞬后无力垂下的指尖。 易珩将一切尽收眼底,他弯起眸,笑得像个小天使,高兴地提议:“一会儿去吃日料吗?我有点饿了。” “……” 不知为何,薄诗稍稍有点心虚,她下意识想转头朝外面看,理智又让她按捺住没动。 薄诗屏息了片刻,等车窗彻底关上后,才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在易珩饶有兴趣的注视中说:“不吃,我要回家。” 易珩耸肩,失望地切了一声:“好吧,随你。” 早在易珩问出那句邀约时,他们的声音便随着车门关上而与外界隔绝。 没有听到薄诗的回答是什么。 程宿屿只一声不吭地站在原地,看着那辆车从面前驶离。 他很安静,像是平静接受了这一切。 但他好像又有点难过。 想说,我也可以送你回家的。 却又没能说出口。 颤抖的眼睫,塌下的肩膀,被丢下的回忆,沉默的一颗心。 程宿屿像一个被时间追杀的人。 在这场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对峙中,他不仅来不及剖析辩白,甚至连跟薄诗对视说话时,呼吸都忍不住感到缺氧。 在他和易珩之间,薄诗选了易珩。 程宿屿手捂住胸口,又开始咳嗽。 他咳得撕心裂肺,脸色惨白,没有要停下来的样子。 烈烈风声中,仿佛有一个人的心在咳嗽声中被撕裂。 他在这一刻经受凌迟- 今天出了太多意外,叫人心绪烦杂,程宿屿回去后收到快递寄来的画,慢了几秒才想起来,这是他之前去画廊拍下后,又还给葛以珊的那副。 右下角“幺幺”的署名已经被人为划破。 像是怕他不满意似的,有人还在快递里附了张纸条,上面写:【这样可以了吧?】 语气似有怨怼。 程宿屿给葛以珊打了个电话,忙音响了半分钟才被接通。 “哟,这个点给我打电话,我猜是画收到了?” “嗯。” “这回满意了吧?”葛以珊语气冷冷,不咸不淡刺他,“程宿屿,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是这么小气的人,连个名字都不让我用。” “因为这名字不属于你。” 程宿屿摸了下脖子上的银项链,语气有点疲惫:“葛以珊,不要再有下次了。” 电话那头笑了一声,带着嘲讽:“有没有搞错啊程宿屿,我就不能单纯是觉得这名字好听才用的吗,你凭什么这么霸道?” “……别的都可以。” 他说:“但是‘幺幺’不行。” 程宿屿顿了顿,又说:“而且你真的是觉得这个名字好听才用的吗?” 他这话有种一针见血的苛刻,在这种语境下未免显得刻薄。 “……挂了。” 葛以珊面色微僵,带着点被戳穿后的不悦,挂断了电话。 门被敲响,朋友探出脑袋叫她:“幺幺,晚上有个天菜局,你来吗?” 葛以珊静了静,丝毫没有忸怩,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从容说:“来的。” “对了,以后叫我以珊就好。”她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说,“幺幺这个名字用腻了,听着烦。” 朋友嘻嘻哈哈走进来,搂过她肩,笑着打趣:“哎呀,我们以珊就是喜新厌旧,以前不是挺喜欢这个昵称的吗,我们都觉得很可爱啊。” “不喜欢了呗,有什么的。” 葛以珊坐在梳妆台前,照了照镜子,心平气和说:“我以前是觉得叫这个名字会被喜欢,才让你们这样叫我的。” “嗯?”朋友疑惑,“这有什么讲究吗?” 葛以珊边涂口红,边漫不经心说:“幺幺,听起来很像受宠爱的公主吧?” “公主……?”朋友愣了愣,忍不住笑了,撒娇抱怨道,“拜托——你真的很过分诶,都这么受欢迎了,起个名字还要所有人都喜欢你。” “是吧。”葛以珊也笑了,对着镜子自言自语,“我从小就这样。” 因为缺爱,才会渴望有爱能源源不断地流向她。 葛以珊小的时候,也是福利院里的公主,她人见人爱。 因为长得好看,又懂得讨巧卖乖,所以院里的大家都会让着她,男孩子们会把好吃的、好玩的送到她面前,殷切讨好她,可唯独程宿屿不是。 在她受人追捧的时候,一个被欺凌的人却不喜欢她。 程宿屿简直是个异类。 爱是福利院里的流通物。 葛以珊靠这种流通物活着,把爱当硬通货。 所以她小时候就相当讨厌程宿屿。 长大后也一样,当了朋友也一样,无论如何,葛以珊都讨厌他不喜欢自己这一点。 所以用幺幺这个名字,她也是故意的。 程宿屿不喜欢她,她就占走他喜欢的人的昵称,故意膈应他。 谁让他这么没眼光。 明明自己是纡尊降贵才跟他当朋友的- 回去的路上,天色逐渐变暗。 易家的车上熏着香料,大概有安神作用,薄诗昨晚没吃安眠药,熬了个通宵,今天又忙碌奔波了一天,在心神俱疲的情况下,脑袋有些昏昏沉沉。 不知不觉中,她阖上了眼眸。 薄诗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没有回到半山别墅,而是被送到了薄家。 易珩坐在她旁边,正戴着耳机看电影,见她醒来,他把耳机摘下递给她,笑笑问:“看电影吗?周星驰的。” 薄诗摇头,慢慢坐直了身子。 揉了揉太阳穴,她问:“我睡了多久。” “半小时吧。”易珩问她,“真的不看?” “嗯。” “我怕学妹回去以后看不了。” 她终于给了他个眼神,问:“所以你为什么把我送回这儿?” “你说呢?” 易珩晃了晃手机,长吁短叹道:“开到半路的时候薄先生给我打了电话,你又这么不巧的睡着了,我一个做小辈的总不好违长辈的意,左右为难,也是叫人头疼啊。” 薄诗沉默了会儿,开门打算下车。 “欸,别急着走啊学妹。” 易珩伸了个懒腰,在背后叫住她,笑吟吟说:“有件事情忘了问,听说你上学的时候喜欢收集唱片,现在还感兴趣吗?其实我前段时间刚入手了……” “早不感兴趣了。” 薄诗连头都没回,心里想着父亲找她回来到底什么事,语气有些不耐,打断他说,“这都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亏你还打听得到。” “嗯?哦,这样啊……那好吧。” 易珩笑了笑,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52章 ◎“Band”有些模糊。◎ 程宿屿走进唱片店的时候, 发现这里的老板换人了。 沿街一路走来,路上都是老旧的房屋和七拐八绕的巷口,墙面上许多凌乱的涂鸦,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广告, 唱片店门面上的油漆已经斑驳褪色了, 有种年代久远的错位感。 也难怪。 这家唱片店开了那么多年, 别说旧一点, 没倒闭已经是个奇迹了。 程宿屿来的时候正好是饭点, 店里没有客人。 柜台上放着一碗泡好的红烧牛肉面, 里面加了根肠,一进门就能闻到方便面的味道。 新老板是个年轻人, 靠在椅背上边吃面边看电视,见到有客人来也没招呼, 只瞟了眼就招手让他随便看。 “帅哥,我这儿东西放得挺杂的, 年代复古的东西比较多, 你要是想买有收藏价值一点的, 可以到处逛逛。” 程宿屿嗯了一声。 老板想起什么来,又说:“对了, 你要是不嫌弃二手的话,我前段时间刚收了几张cd,还有绝版的黑胶唱片, 都摆在那边角落了,你可以看看。” 程宿屿道了声谢, 没再多言。 见他不是个爱聊天的, 新老板也不想自讨没趣, 耸了耸肩继续吃面。 程宿屿边走边逛, 在这家店里,他呼吸慢慢变缓,思绪沉浸下来。 很多年前,他也像现在这样,走进这家店。 为了买一张黑胶唱片。 这家唱片店墙上的钟有几个齿轮程宿屿都知道。 因为高中那年他频繁地来,却又不买东西,在唱片店老板的嘀咕和数落下,他帮店里免费修过很多东西,包括墙上那只曾经坏掉的钟。 昨天遇到易珩这件事,勾起了程宿屿尘封已久的记忆。 …… 程宿屿读高中的时候,岩井俊二的《燕尾蝶》原声带黑胶初版发售。 坐在薄诗常去的,长嘉校门口的那家奶茶店里,程宿屿看到满墙用便利贴写的心愿。 一堆花花绿绿的便利贴中,他一眼就看到了角落的那张。 【想要岩井俊二的《燕尾蝶》黑胶。】 便利贴没写名字,但他认得出来。 小时候在福利院,他和薄诗坐在一起看故事书时,她就喜欢在书上圈圈画画,薄诗的字尾部带钩,整体又有种钝感,很好认。 是幺幺写的心愿。 程宿屿把那张便利贴小心地揭下来,放进口袋。 那天回家后,他算了算身上的钱,又去网上查了黑胶的发售价格。 程宿屿不是花钱大手大脚的人,对他来说,生活费勉强够用便足矣,但这并不包括额外支出。 程宿屿去便利店打了一段时间零工,为了攒够钱买那张他其实不太懂为何如此昂贵,但却是薄诗想要的黑胶唱片。 想作为她的毕业礼物送给她。 唱片店里。 老板翘着二郎腿,再次嘟囔:“你说你又不买唱片,老来我这儿干什么……” 程宿屿替他修完钟,平静地开口说:“我买的。” “等岩井俊二的《燕尾蝶》发售,我会来买的。” “哦?你要那个黑胶啊。”老板有些惊讶,上下打量他一会儿,嗤笑说,“那你可得早点来了,这是限量版的,不是预定的话,我店里可拿不到几张。” “我可以交定金,麻烦您替我留着。” 老板撇了撇嘴,没好气地说:“知道了!” 程宿屿离开店的时候,和两个少年擦肩而过。 这两人身上穿着长嘉的校服,程宿屿多留意了一眼。 其中一个人,他好像见过。 他走出没多远的距离,听到其中一个饶有兴致地问:“老板,他刚才说的那张唱片,我可以预定吗?” 程宿屿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但听到老板语气比对待他时殷勤了不少,笑着回:“小同学,我看你是长嘉私立的,也不瞒你,这黑胶预定的人不少,我这儿啊,只剩最后一个名额了。” …… 店内还是那股方便面的味道,程宿屿看着天花板的角落,那里装着设备先进的摄像头。 寂静的唱片店里,只有新老板嗦面的声音响着,很平常轻松的烟火气,却莫名让人恍惚。 身上的旧伤还留着陈疤。 他仿佛远远听到了棍棒殴打声,还有拳脚踢在腿上的声音。 过往总是让人触目惊心。 程宿屿看着那个摄像头,失语了片刻,偏头问门口的人:“老板,什么时候装的监控?” “嗯?那个啊,早了,差不多都装了五六年了。”新老板摆了摆手,大喇喇说,“我盘下这家店的时候,前老板装的,说是店里以前失窃过,装监控保个心安。” “……这样啊。” 良久,程宿屿听见自己有些哑的声音开口:“也是,早该装了。” 一瞬间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他手脚僵硬发麻。 有一些年代久远的东西,他以为早就过去了,其实好像还没愈合。 昨天在派出所,易珩说他看起来有些眼熟的时候,程宿屿抬起头看他,在薄诗的视线盲区,易珩那张笑吟吟的脸上满是挑衅。 一如许多年前,穿着长嘉校服的男生脸上带笑,温和指着他对老板说:“打扰您一下,我刚才看到他偷东西了,您可能得报警。” 高中。 程宿屿去买黑胶的那天,唱片店失窃了。 丢的就是《燕尾蝶》那张黑胶LP。 少年的衣服洗得锃白发亮,洗衣粉的味道充斥满身。 是干净的,却也是贫穷的。 听完易珩的话,老板看他的眼神变得不善起来。 易珩眉眼带笑地站在一边,火上浇油地抱着胸说:“老板,我也挺喜欢岩井俊二的,那张黑胶你要是找得回来的话,我出五倍买它。” 老板眼神意动,忙答应道:“行!一言为定。” 一边是穿着长嘉校服的少爷,一边是没什么钱的普通学生,所以老板几乎是瞬间认定了,就是这个总是来他店里光看不买的家伙,偷了他的唱片。 易珩打了个招呼走后,老板带着一帮人把程宿屿堵在巷子里,冷着脸让他还东西。 程宿屿拒绝:“我没偷。” “不是你偷的,唱片还能自己丢了不成?”老板冷笑,强词夺理道:“看在你是个学生的份上,我不报警,你把东西交出来,再赔我黑胶的钱,这事就算完了。” “你报警吧。”程宿屿说,“我没偷。” 他此刻终于想起来,那两个擦肩而过的男生里,眼熟的是谁了。 一年前在长嘉中学门口,好奇地跟程宿屿搭过话,却在发现他看薄诗后冷嘲热讽,阴晴不定的那个少年。 ——同伴叫他“易珩”。 “我说同学,嘴别这么硬,得罪我你没好果子吃的。” 唱片店老板以前是混混起家,敲诈起人来荤素不忌,现在开店了也没改掉以前的臭毛病,仗着人多把程宿屿堵在了巷子里,不给钱就不准走。 程宿屿在福利院从小打到大,伤得最重那次是薄诗离开那天。 这是第二次。 这群混混看出他腿上有伤,打架时棍棒一个劲往他腿上砸,少年忍着疼,一声不吭地抢了根棍子砸向老板,谁打他也不管,只怼着唱片店老板一人揍。 到最后,还是被打疼了的老板服软。 “行了行了,操……停下!你们他妈没看到这小子阴呢,净往老子身上砸!” 老板破口大骂,身上伤得惨重。 程宿屿和他比起来也没好到哪去。 校服沾上了血污,胳膊和背上大块青紫,腿上钻心的疼,他凭着一股轴劲儿硬撑在那儿,背靠着墙,一动不动看向老板,磕破流血的面容上,眼神带狠。 老板到底怕事,怕闹大了。 毕竟这小子再怎么说也是个学生。 最后他不甘地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骂咧咧说:“走了走了,妈的。这个小兔崽子,以后我见一次打一次……” 程宿屿再也没见过他。 因为没买到黑胶唱片,他拖着一身的伤回去,走进夏沛在附近开的诊所,又因为医生的烂好心,在他那儿住了一年。 再之后,联考的竞赛成绩出来,葛以珊联系上他,他被接回了程家。 在薄诗眼里,他是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污点的程宿屿,是光鲜亮丽的程家二少爷,是足以与她匹配的,可以去喜欢的一个人。 但是在被时光湮没,无人知晓的过去,程宿屿连触碰到她都做不到。 十来岁的少年人,甚至连作为礼物的唱片,都买不到最好的。 可公主值得最好的。 那天跑遍了所有能去的唱片店,程宿屿也没买到《燕尾蝶》限量发售的黑胶。 最后一家去的店,老板看他可怜,想了想,让程宿屿等一会儿,转身进屋里坑坑翻翻了半天,拿出来一张封面是蓝黑蝴蝶的cd递给他,说:“不然你拿这个吧,虽然不是黑胶,但也是《燕尾蝶》的原声cd,就是收藏价值可能没黑胶那么高。” 程宿屿很快道了谢,付钱买了。 在去诊所的路上,他把那个碟盒攥得很紧,很紧,像攥住了什么珍贵无法复刻的东西。 可能要很多年才能释怀,年少时的一个遗憾。 二十来岁的现在,程宿屿在唱片店货架的角落停下脚步。 他对着地上的一个纸箱发怔,表情凝固,慢慢低下头,看着被随意丢在里面的一张cd,忍不住出神。 程宿屿的一生不长,他印象深刻的,只有和薄诗有关的细节。 那年在诊所里,夏沛一边替他消毒,一边问:“你手上拿的什么东西?都沾上血了。” 程宿屿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跟夏沛要了几张纸巾,试图把污渍擦干净。 结果弄巧成拙,血沾开来了。 右上角“Yen Yown Band”的英文标注上,“Band”沾上了一小块污渍。 少年有些懊恼。 夏沛动作利索,替他处理完伤口后,随口道:“不如我试试?” 程宿屿犹豫了会儿,把盒子递给他:“医生,擦得掉吗?” 夏沛试了没多久,很快放弃:“硬壳倒是擦的掉,但上面纸质的部分没办法了,这个你不送人吧?” “……不送。” 当年在夏沛的诊所,程宿屿嘴上小声地说不送,实则还是心口不一,偷偷把cd用礼物纸包装好,在薄诗初中毕业典礼那天,翘课去了长嘉中学,托她的同学放在了她桌兜里。 他不知道薄诗收到礼物会不会高兴。 薄诗有很多朋友,毕业收到的礼物和祝福,一定会像繁星那样多。 程宿屿的礼物没有星星珍贵,但这是他此时能送出手最好的东西了。 他以后会送她比星星更珍贵的东西,一定。 少年当时不知道,薄诗会不会喜欢这个礼物。 现在程宿屿知道答案了。 角落纸箱里,杂乱堆积在一堆唱片上方的cd,《燕尾蝶》那张熟悉的封套上,“Band”的字样有些模糊。 记忆像海啸般汹涌而来。 “……” 程宿屿的脑子里乱糟糟的,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他怔忪了许久,弯腰把那张cd捡起来,费力地眨了眨眼,想要把上面的字迹看清晰。 但是不知为何,眼睛好像酸涩起来。 时间的流逝让包装上过去的血污变得暗沉,乍一眼看过去不像污渍,倒有些像是艺术感的设计,但对于一张旧cd来说,封套因为经年累月的不见天日,上面纸质的标签已经变得枯槁了。 那点小小的污渍,好像比许多年前更加碍眼。 程宿屿沉默看着它,过了很久很久,眼神都没有聚焦。 明明“Band”是很小的字母,污渍也是,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可是怎么会,这么刺眼呢。 作者有话说: 薄诗喜欢岩井俊二在23章,唱片伏笔在41章,不记得的小天使可以返回去看一下。 第53章 ◎明明后来已经没有人抢了。◎ 薄诗从家里出来的时候, 天已经彻底暗下。 薄茗檐让她今晚就住在家里,特意叮嘱了不准给她派车,薄诗也不想为难李叔,就打电话让陈秘书来接自己。 只是站在门口被风一吹, 脑袋清醒了点, 刚才在客厅里, 父亲说的话仿佛仍在耳畔。 “薄诗, 你和程宿屿交往的时候, 我其实找过他。” 薄诗愣了愣, “什么?” “你别怪父亲,我当时也是为你好。”薄茗檐皱着眉, “年轻人不懂事,程家和我们家又没有订婚, 你谈个恋爱搞得人尽皆知,连戒指都戴上了, 这样招摇过市, 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 薄诗倒是挺想问父亲, 薄砚整天在外面纸醉金迷,他为什么不管, 偏要来管她。 但她没开口,薄茗檐却主动提了:“你也别说你哥,他和你不一样, 他有分寸。” 薄诗不知道,什么才叫有分寸。 “只不过今时今日, 情况倒是不一样了。” 薄茗檐淡淡说:“程家的情况, 当初是我赌错了, 没想到程弈阳会是那种身世, 也没料到程家的继承权会翻天覆地到这种地步……” “其实说到底,程宿屿要是一开始就跟我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也不会阻拦你们交往。” “所以呢?” 薄诗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消化这件事,她沉沉开口:“您现在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不想订婚。” 薄茗檐用看透了一切的眼神,心平气和朝她道:“当初就因为季霖在英国,你连留学都能放鸽子不去,现在看来,易珩好像也不是个好的选择。” 今天下午的事,易珩好像谁也没瞒住。 “所以我给你换条路,出国吧。” 薄诗问:“为什么?” 薄父笑了一声,平静而直白:“为了让别人在提起我女儿的名字时,说你是个年轻有为的大提琴家,而不是像现在,跑去娱乐圈给什么流量明星写歌,还不伦不类地用个匿名。” 他不轻不重地说:“多丢人。” 薄诗像被无声掌掴了一记。 她想反驳,但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嘴张了张,手握紧又松开,掌心全是汗。 薄茗檐继续道:“如果你同意的话,这次不用去英国了,我送你去意大利。” 薄诗微怔。 “既然不用考虑季霖了,你想去哪都可以。” “……” 那天晚上,暴雨忽至,薄诗听了一晚的雨声,和枯叶被浇打的轻响,她在床边呆坐了很久,看着通讯录里被自己置顶的那个名字,最后把它拖进了黑名单。 心里也像是空了一块。 第二天一早,薄诗打电话让人来收拾行李。 陈妈在薄家工作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来这栋半山别墅。 她走进薄诗房间,给她收拾行李的时候,言语间还有些不舍:“小姐这次去多久啊,会回来吗?” “回来的。” 薄诗看着窗外,雨已经停了。 “陈妈,要是能把你带去就好了,我可能吃不惯那边的东西。” “哎哟,小姐你啊……” 陈妈得了她这句话,心里甜滋滋的,又有些心疼:“意大利那边也不知道吃的什么,我看那些披萨都跟大饼似的,一看就不好吃,到时候可别把我们小姐饿瘦了。” 薄诗笑了笑,“哪能啊。” 陈妈自言自语说也是,小姐那么有钱,到哪儿过的不是好日子,实在吃不惯就去中餐厅,美美吃上一顿,可不能苦了自己。 薄诗说:“嗯。” 陈妈仔细收拾完她房间,转头又问薄诗衣帽间要不要整理,东西是全带走呢,还是只拿些应季的衣物。 “简单拿点就行。” 陈妈说好,给薄诗叠衣服的时候,又忍不住开始唠。 她这人年纪大了,话就有些多,关心的话总也说不完,叮嘱了薄诗一通注意安全的话,又聊起了薄诗之前给她的唱片。 “小姐那些不要了的唱片,我都拿去家附近的唱片店卖了,老板说有几张还挺值钱的,给我算了个好价钱呢。” 薄诗兴致缺缺,应了一声,陈妈却不放弃,眼睛还在看她。 “……” 在陈妈暗含期待的目光中,薄诗顿了顿,随口问道:“卖了多少?” “嗨呀,您肯定猜不到。” 陈妈如愿等到了她想要的问题,满意地挺了挺胸膛,用一种“自己很能谈价格”的骄傲语气说:“四百九十六,老板给凑了个整,算了五百块钱!” 薄诗笑了,陈妈还真是卖了个底价。 “行,挺好的。”她敷衍地夸道,“卖了个好价钱。”- 薄诗出国那天,只有陈秘书来为她送行,她瞒着所有朋友,连薄砚都没有告诉。 走得这样匆忙,是怕自己后悔。 ——A市外滩的郁金香开花了,她还没来得及去看。 人这一生可以回头看很多次,但不能总像十七岁时那样天真。 薄诗选择在这一年继续她熠熠生辉的人生,并不意味着是对父亲的妥协,实际上,在这场遗憾得能杀死人的旧梦中,她已经比原本预定的轨迹迟了五年。 年少荒唐的五年,大梦一场。 她从前瞻前顾后喜欢一个人,不得结果。现在薄诗回过头来跌跌撞撞,去追她的梦。 二十三岁那年的生日,薄诗一个人在意大利度过。 异国的夏天很热,这里小镇阳光,碧波盎然,绿意葱茏。 意大利瑰丽的百花大教堂,位于徐志摩笔下的“翡冷翠”,诗意的世界艺术之都。罗马许愿池附近的冰淇淋店里,有柑橘味冰淇淋,没有程宿屿。 这一年,薄诗不再为喜欢一个人而流泪。 她的二十三岁,在喜欢的大提琴上发光- 在意大利度过的第三年,薄诗在米兰迎来初雪。 路边的咖啡店里,她的同学们在热火朝天地讨论该如何庆祝圣诞,薄诗用叉子敲了敲盘子里的姜饼人,坐在一旁没有发表意见。 “Freya,你的圣诞打算怎么过?” “我不过圣诞。” 同伴惊讶地睁大了眼,“Freya,为什么?” 原因解释起来有些麻烦,所以薄诗只是笑笑说:“学业告一段落,我过段时间要回国,圣诞会和家人在一起。” 同学们这才恍然大悟,纷纷安慰她说:“那么久没回家,Freya一定想她的家人了。” 薄诗笑了笑,没有接话。 原因当然不是这个。 她在看到雪的时候总是反常,潜意识里觉得这个季节是独属于某个人的,雪会让她想起一个被刻意忘记的存在,所以朋友每每邀请薄诗去多罗米蒂滑雪,她一次也没有答应过。 说要回家和家人一起过圣诞也是谎话。 父母没有时间,薄砚不过圣诞。 她只是在意大利这个国度,通心粉吃到腻,有些想念陈妈的手艺了。 米兰的中餐很好吃,意餐也不差,她不是不喜欢,只是有些怀念。 想念暖呼呼的鸡汤,想吃番茄炒蛋,或是一碗简单的面。 薄诗有点想家了。 因为初雪的缘故,晚上的乐团排练取消,薄诗住的公寓离这儿不远,她在回去的路上,遇见了一个预料之外的人。 “薄诗?” 她顿住了脚步。 在异国他乡听到别人叫自己这个名字时,一瞬间涌上心头的情绪竟是茫然。而当转头看到叫她的那个人是谁时,薄诗心头只余复杂。 “……葛以珊?” 在Conad买了点吃的带回公寓,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薄诗给对面的人递了枫糖松饼,礼貌问:“来点吗?” 葛以珊手里捧着杯芦荟汁,婉拒了:“不了,我在减肥。” “哦。”薄诗没说什么,把松饼放回桌上。 “你怎么会来这里?” “有个美术展开在这里,我来参观。” “这样。” 寥寥几句话,空气便陷入了沉默。 她们两人的关系其实没有很熟,能聊的话题也不多。 薄诗和葛以珊之间的共同交集,除了仲岚知外,就是程宿屿。 这一次在薄诗家里,葛以珊主动提起了当初那幅画。 薄诗听她轻描淡写地提起拍卖会,说她自那次展出以后,已经不再用“幺幺”给画作署名了,现在用的名字是本名。 薄诗轻轻嗯了一声,有些意外,因为葛以珊的语气像是在解释。 可是,跟她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呢? 薄诗不解。 简单聊了一会儿,当听葛以珊聊起程宿屿时,她又一点也不意外。 薄诗从容地像是早有预料。 或者说,在她看到葛以珊的那一瞬间,脑子里跳出来的就是另一个名字。 “你出国后,和他还有联系吗?” “没有了。”薄诗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语速很快,“分手了还联系,我没那么闲。” 葛以珊哦了一声,若有所思:“那你有听说你出国之后,被赶出程家的程弈阳都做了什么吗?” 薄诗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也是,这件事在国内知道的人也不多。” 葛以珊坐直了身子,笑笑说:“你走后一年,程弈阳找人在程宿屿的车上做了手脚,他在去公司的路上出了车祸,消息刚一出就被封锁了。” 薄诗心脏一跳。 她抬起头,有些迟钝地问:“……车祸?” “嗯,一场小型爆.炸。” 葛以珊说:“司机当场死亡,程宿屿被送进医院抢救,当时本来还有媒体拍到照片,最后被俞家拦下了。” 薄诗慢慢垂下眸,给自己拿了个橙子,剥皮的时候,她指尖在微微轻颤着,柑橘的清香萦绕鼻尖,有股酸涩。 “俞家为什么拦消息?” “他们在程弈阳身上花太多心思了,想保他。” 葛以珊简明扼要道:“不过这件事情稍微有点复杂,虽然是家丑,但毕竟本质上是故意谋杀,查出明确证据后,俞霏再怎么闹腾也不顶用,没人想得到,程向垒居然大义灭亲,把自己大儿子送进监狱去了。” 葛以珊抿了口果汁,忍不住喟叹:“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程弈阳居然不是他亲生的。” “程向垒还挺能忍。”她评价。 薄诗手抖得厉害,深吸几口气,好半天才剥完一个橙子,不过她没吃,把果肉放进盘子里。 葛以珊见状,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不得不说,你在这种方面也和他挺像的。” 薄诗无言以对。 不是像,只是从前模仿他太过,形成习惯以后,又很难改掉。 剥橙子不吃,是程宿屿常做的事,她也一样。 这种事其实挺好理解的,就像烟很难戒,喜欢一个人很难藏。 而她和程宿屿在一起五年养成的习惯,也很难被抹杀。 薄诗安静了很久,问:“他还好吗?” “嗯。”葛以珊点点头,“在医院住了两个月就出院了,没有伤得太严重。” 没有太严重,但伤势也应该不轻。 两个月对程宿屿来说,应该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了,如果不是实在没法子,他会选择提前出院的。 薄诗了解他。 “看你这样子,好像也不是全然不关心他。”葛以珊把她剥好的那只橙子拿起来,咬了一口。 “其实我不太明白,你们为什么分手。” “你出国后那段时间,程宿屿整个人都变了。” 本来就沉默寡言的人,薄诗走后,变得更加不爱说话。 原先他是性子清冷,后来这样,就显得不近人情。 葛以珊是体会最深的那个。 “有一件事,我不知道你清不清楚。”葛以珊身子往后仰,背靠着沙发,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她缓缓开口:“怎么说呢……其实程宿屿也挺可怜的。他小的时候,是俞霏亲手把他丢在福利院门口的,也没给留什么值钱东西,光让他自生自灭了——那可是他亲妈。” “所以你别看他是程向垒亲生的,跟程弈阳这个受尽宠爱的假太子比起来,他日子过得可惨多了。” “福利院?” 薄诗脑子嗡了一瞬,很快抓住重点,下意识反问。 这三个字一出,葛以珊彻彻底底愣住了。 她咦了一声,不敢相信:“你不知道?” 薄诗心乱如麻,喉咙哽了一下,点点头。 两个人都陷入沉默。 “可是你……应该知道的啊。”葛以珊疑惑看着她,眼神古怪,“你小时候不是经常来福利院吗,不记得了?” 薄诗不记得。 但她忽然想起来另一件事。 自己高一的时候,曾经从学校楼梯上摔下去过,她因为那件事得过脑外伤。 薄诗抿了抿唇,跟葛以珊说了。 葛以珊看她的眼神非常复杂:“不是吧……你记得所有人,唯独把他给忘了?” “我不知道。” 薄诗陷入了沉思,说:“我哥以前就总说我记性差,还说我把小时候他给我的藏宝钥匙放在哪儿都忘记了,那是十岁之前的事。” “所以十岁之前的记忆都有可能被你忘记?” 薄诗摇头:“是十五岁。” 她高一时,是十五岁。 葛以珊斜睨她一眼,哦了一声,语气还是温温柔柔,表情却变淡了。 她指尖卷着自己的黑直发,静静看着薄诗:“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那我大概讲不下去了。” “……不,可以讲下去的。” 薄诗的指甲已经深深陷进了掌心。 她深呼吸几次,努力平复下心情,却还是掩饰不了情绪,低声道:“可以麻烦你,给我讲一下那些——我可能忘了的事吗?” 葛以珊沉默了。 薄诗眼也不错地看她。 两人相顾无言了半天,葛以珊最终妥协。 “好吧,该从哪里说起呢……” 她托着腮,自言自语说:“哦,对了。刚才说的事情里面还有个秘密,我也是在福利院长大的这件事,我的朋友们可不知道呢,麻烦你替我保密。” 薄诗点头:“好,我保证。” 葛以珊想了会儿,“那就从一开始说起吧。” “程宿屿来福利院的那日,正好是个雨天。” …… 葛以珊从小就是善于观察的孩子。 她擅长利用身边一切资源,来让自己活得更好。 程宿屿被俞霏丢在福利院门口的那天,她就躲在门口的窗沿边,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朝外看。 那女人看起来就很有钱,她想。 女人脖子上戴的项链,葛以珊在院长房间的杂志上见过,可以值很多很多钱。 而被女人丢下的那个孩子,叫她“妈妈”。 可能会有用。 葛以珊当时偷偷记下这件事的时候,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但当时她尚且年幼,被葛家领养后又离开了福利院,对一个小女孩来说,幼时的记忆太过无足轻重,她很快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直到高中那会儿出国留学,家里在生意上出了状况,爸妈无意中提到了程家时,葛以珊才想起了程宿屿。 程家夫人,那个叫俞霏的漂亮女人,她曾经见过。 在福利院门口。 在葛以珊口中,薄诗听到了一个从未被她知晓的故事。 一个被埋藏在时光深处,本来应该不见天日的,旧故事。 被丢到福利院后,格格不入的程宿屿一开始被冷落,被欺负,后来他开始反抗,又被联合起来孤立。 葛以珊慢吞吞道:“你知道吗?程宿屿的气质,其实和院里的其他孩子都不太一样。” “那种从外面来的感觉,很明显。福利院的孩子们说他清高,其实我也能理解。” 她耸了耸肩,“所以那些人讨厌程宿屿,厌恶到会攻击殴打他,我并不意外。” “——因为他和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话是这么说,但换位思考的话,从那样的家庭沦落到福利院,还是被亲生母亲丢下的,换作她是程宿屿的话,应该会恨俞霏一辈子。 葛以珊继续说下去。 这样孤立无援的日子持续了很久,直到有一天,一个女孩闯入他的世界,说要保护他。 因为薄诗的到来,程宿屿收获了一个童年玩伴,开始和她一起玩游戏、看故事书,不再理会福利院其他孩子对他的冷待。 他们两个人亲密无间,程宿屿叫她幺幺。 “幺幺是他对你的昵称。” 葛以珊说到这儿,不太高兴地耸肩。 她恹恹道:“说实话,我当时挺嫉妒你这样的人的,生来什么都有了,活得像公主一样。所以后来我被葛家收养,长大开了画展之后,故意用了幺幺这个名字,结果程宿屿几次三番为这事找我麻烦,他还真喜欢你。” “……” 薄诗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坦诚的人。 她张了张嘴,不禁哑然。 “不过那时候,程宿屿也挺可怜,你十天半个月来一次的,他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来,每次空下来就跑去门口等着,还被院里几个霸王围堵,日子过得也挺难,怪傻的。” 葛以珊嗤笑:“现在想想,程宿屿也有那样的时候呢,从小喜欢你,也没想过自己配不配。” “……你说他不配?” 薄诗把“喜欢”二字忽略了,她还有些不太能消化这些,但听到最后,她实在忍不住反驳。 “对啊,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葛以珊冲她眨眼,无辜道:“我小时候又不知道他是程家的儿子,只是觉得他被妈妈丢掉很可怜,但那又不能代表什么,你这样的人出现在福利院里,他怎么可能配得上。” 薄诗深吸了口气:“……你也是这么跟他说的吗?” “有什么问题?”葛以珊笑笑,觉得她大惊小怪,“福利院里,人人都这么跟他说话。” 葛以珊小时候在福利院,过得可比程宿屿好多了。 她不是薄诗这样的公主,收到的待遇却类似。 也正因如此,从小到大的差距,她在程宿屿面前总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既离不开他的帮助,又不可能喜欢他。 所以才会有些恼怒,在看到程宿屿的时候。 “而且比起我来,你们分手的事才更让他伤心吧。” 葛以珊拿起果汁,笑得很甜,“毕竟他那么喜欢你,后来还为了找你,从福利院出走了呢。” “……出走?” 薄诗刚才还在难过的情绪,有了些茫然。 心里某个静悄悄的角落,好像坍塌了一块。 好像从薄诗的表情里看出了点端倪,葛以珊挑眉,有些惊讶:“不是吧?难道你们认识到现在,他都没说过什么吗。” “……没有。” 葛以珊想了想,“也是,毕竟程宿屿那个胆小鬼,连橙子都不敢吃。” 薄诗不明白,这两者是怎么联系起来的。 “哦,你大概不记得了。”葛以珊想起来,眯了眯眼,“他当初在福利院,好像等了你五年。” “什么?” “因为你突然走了,”葛以珊歪头,提示她,“程宿屿以为你不要他了。” “等不到你回来,所以他就去找你了——貌似日子过得还挺糟糕,也不知道他靠什么坚持下来的。” 看薄诗沉默下来,又变得有些压抑的表情,葛以珊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她知道说什么最能刺痛人,何况这些都是实话。 “你最后一次从福利院离开那天,应该是给了程宿屿一个橙子。” “院里的小霸王看他不爽很久了,因为偷听到你父亲跟院长说,接下来可能不会再来了,你走后没多久,他就带了一群人去围堵程宿屿,让他把你送他的橙子交出来。” “程宿屿虽然挺能打,但是对方人多势众,他也抗不过来。” “后院杂货间里堆着挺多工具的,当时门口正好放了把铁锹,那群孩子打得急红眼了,就顺手把它拿起来……” 葛以珊顿了顿,似乎意识到什么,转移了话题:“总之他因为这件事,腿伤很严重,只要到了阴雨天就会复发,那之后到了现在,一直也没好过。” 薄诗没错过那个停顿。 她安静了许久,问:“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葛以珊一愣。 薄诗追问她:“那个时候,你就在旁边吗?” 葛以珊蹙着眉,过了很久,说:“……嗯。” “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解释,“我当时……只是不太想惹麻烦,所以没有上去制止。” 在程宿屿为了一个橙子,被福利院其他孩子围起来打架的时候,葛以珊就躲在树荫背后。 等到其他人都走了,她才慢吞吞地从阴影里出来,走过去,递给了程宿屿一张纸巾。 “擦擦吧。” 程宿屿看了她一会儿,伸手接过,却没有擦额角上的血。 少年的右腿在刚才的打斗中,被小霸王用后院的铁锹砸中,葛以珊当时倒吸口凉气,光是肉眼看着,就觉得那疼痛非常人能忍,但程宿屿不仅忍了,还跟没事人一样一声不吭。 他接过纸,没在意葛以珊的眼光,只是小心翼翼捧起那只橙子,想把它仔细擦干净。 葛以珊在一旁看得心烦。 她当时不理解程宿屿,长大以后也不能。 仅仅只是一张纸巾的人情,他都能百般容忍她十余年,却在面对薄诗的时候,不敢跟她说出一个过期的真相。 是因为被幺幺忘了。 还是因为觉得,薄诗喜欢的只是回到程家后,光鲜亮丽的他? 葛以珊突然想起来,程宿屿曾经说过,不想让薄诗见到她。 她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是因为“葛以珊”的出现,会昭示程宿屿暗不见光的,在福利院的过去。 确实压根说不出口。 那段福利院的记忆只有他记得。 而对一个早就遗忘他的人,说出自己其实记挂了她很多年的事,听起来很像个傻子吧? 他应该是一开始就发现了,幺幺不记得他这件事。 葛以珊简直想大笑出声。 想嘲笑那个从来不把她放在眼里的人,原来也得不到喜欢的人的喜欢。 连说爱这件事都难以启齿。 活该。 但过了会儿,她又蹙眉咬了下唇,有些同情。 又有些烦躁。 觉得这个故事原本的样子,好像不该是这样面目全非。 ……所以说。 喜欢的代价究竟是什么呢?程宿屿。 “你知道吗?” 在薄诗的注视下,葛以珊突然抬眼看她,用平静的语气陈述道:“你走之后,程宿屿被福利院的孩子拳打脚踢的时候,他还在护着那只脏兮兮的橙子。” “明明后来已经没有人抢了。” 他被打得遍体鳞伤,站都快站不起来。 却还是要护着那只,幺幺送他的橙子。 “……” 薄诗愣愣坐在沙发上,久久没回过神。 她垂下目光,看向面前果盘里放的橙子,那是她在超市以八欧的价格买回来的,普通到好像随处可见。 橙子其实本来就很普通。 但薄诗此时却说不出话来,心酸酸涨涨,声音哽咽在喉咙里。 她的脸上,只有眼泪在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作者有话说: 世界上有很多种爱,不是每种爱都一定爱憎分明,轰轰烈烈。 有人的爱是雪山上纵火,触目惊心。有人的爱是佛前求了姻缘符,也会怕缘浅。 ——程宿屿是后者。 前面有评论问程宿屿为什么不说的,这边作话统一解释一下: 因为在他的视角看来自己是先被忘记的那个,不止是母亲,幺幺也把他忘了,次次被抛下的人没有安全感。 (其实我前文有铺垫的来着QAQ) 简单来说就是,本文男主视角女主没嘴,女主视角男主没嘴。 下章圆伏笔。 第54章 ◎“程宿屿爱你。”◎ “坐上飞机, 看向窗外的蓝天时,你在想什么呢,薄诗?”- 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程宿屿从公司出来的时候, 第一眼看到的是她。 女孩坐在他公司楼下的长椅上, 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在那儿, 眉眼倦懒地逗鸽子, 肤白如雪, 杏眼明亮, 不说话就能牵动人心,好看得惊心动魄。 程宿屿看着她出神了好久, 才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他知道自己被薄诗拉黑了。 也知道她出国,是想彻底和自己的过去划分界线。 程宿屿拥有一个有序的大脑, 却同时持有一颗混乱的心。 这样猝不及防的重逢,他无所适从。 程宿屿以为薄诗不会再回来了。 直到坐在椅子上的人抬头看见他, 愣了愣, 收敛起笑意, 把手里的面包屑丢给鸽子,起身快步走到他面前, 程宿屿那双清冷的眸子,都还是怔忪的。 他张了张口,艰涩地刚要说出那个名字:“薄……” “程宿屿。” 薄诗在他面前停住脚步, 慢慢地垂眸,她好像是有点不高兴的, 闷头不语了许久, 才看着他的右腿缓缓开口—— “疼吗?” 程宿屿未说完的话被堵在喉咙里, 一下噤声。 看着薄诗静静抬头仰视自己的脸, 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离得近的时候,闻到程宿屿身上淡淡的中药味,薄诗也有些怅然。 这样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好像已经离她很久远。 她后退几步,稍稍拉开了点距离。 程宿屿的眼神黯淡下来。 “听说你出了次车祸。” “嗯。” “程弈阳做的?” “嗯。” “身体好点了吗?” “嗯。” “程宿屿,你只会说‘嗯’吗?” “……” 薄诗看着他,过了会儿问:“那我问你,你还喜欢我吗?” 他一下没了声音。 薄诗就这样盯着他看,好久,程宿屿声音微哑,低低地应了声:“嗯。” “……” 薄诗曾经喝过一杯酸到爆炸的柠檬汁,她那会儿的心情,大概也是现在这样的。 “我这次回国,大概不会再走了。”她别过脸,柔软的黑发自然垂落下来,看上去像绸缎,让人很想揉一下,“有机会来听我演奏大提琴。” 程宿屿看着薄诗,想替她扎头发,但没开口,也没理由。 他清冷的眉眼间,难得生出了些局促。 在薄诗准备走的时候,程宿屿忍不住叫住她。 “薄诗……可以来我家坐坐吗?” 顿了顿,意识到薄诗已经回过头,正在定定地看着他,他反应过来,亡羊补牢地说:“家里还有你留下的东西……或许你有什么用得上的。” 留下的也都是些旧东西了,薄诗如果需要的话,其实早可以联系陈秘书去搬走,但她没这么做。 薄诗嗯了一声,说好。 程宿屿替她开车门的时候,手都在发抖。 像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失而复得- 他们两个人已经分手三年了。 再踏进曾经住过的地方,薄诗产生了种经年隔世的错觉。 程宿屿还是住在他大学时买下的那套房子里,装修很冷清,家具也简简单单。 薄诗走后,他没有再往家里添东西,也没再下过厨,单纯把这儿当成一个睡觉的地方,屋子里烟火气很少。 可尽管如此,室内的很多东西还是被完好无损地保留下来。 甚至看不出时光的痕迹。 墙上贴着电影《情书》的海报,边角被一丝不苟地粘平,小樽的雪很衬漂亮的渡边博子。客厅的木质柜子旁倚放着Accord的大提琴盒,外观是纯白色的,纤尘不染。 程宿屿给薄诗拿了她的拖鞋,是以前专属于她的那个款式,应该是换过新的了,就放在鞋架上,一进门就能看到。 “喝点什么吗?” “都可以。” 薄诗坐在沙发上,看程宿屿去厨房给自己拿喝的。 他表现得很自然。 好像这三年的分开并不存在,这里的一切都停留在了三年前的模样。 连程宿屿给自己端来的青柠汁,所用的杯子和他自己的那只,都是同系列不同颜色的——情侣茶杯。 薄诗的杯子里是青柠汁,程宿屿的是白水。 薄诗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他明明不喝青柠汁的,冰箱里却放着日期新鲜的饮料。 “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程宿屿说:“还可以。” 他脖子上还是戴着那根朴素的银项链,薄诗看着晃眼。 “真的还可以吗?”她又问了一遍。 在来的路上,薄诗跟葛以珊通了个电话。 葛以珊说,程宿屿因为不同意联姻的事,已经跟程父闹僵了,虽然还是程家的继承人,但部分股东因为这件事借题发挥,给他上眼药。 程宿屿对此只字未提。 “你不要听外面的那些流言,都是假的。”他说,“我只是……你走之后,有点不习惯。” “为什么不习惯?” 程宿屿迟疑了下,“……可能是因为,有时会想你。” 这样的话对于程宿屿来说,已经是情感表达的上限。 他是很能藏心事的人,也是很能藏爱的程宿屿。 薄诗刨根问底:“真的是有时吗?” 她执意要逼问,就像是非要得到一个明确答案,有些不识好歹。听他说有时会想念,明明可以点到为止了,却还要知道具体的程度与否,并且要从程宿屿口中说出来。 程宿屿的心脏隐隐有种钝痛感。 他在过去几年里无时无刻不在疼。 程宿屿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此刻在薄诗的眼神中,他却不得不开口,说了实话。 “……不是有时。” “是每天。” 薄诗抿了口青柠汁,没有说话。 程宿屿觉得时间好像变得漫长,空气稀薄而潮湿。 他们两人对面坐着,不发一言。 直到薄诗又开口,打破平静:“我爸什么时候找过你?” 程宿屿连呼吸都停住了,他问:“什么?” “我父亲,薄茗檐。”薄诗说,“他找过你对吧?” 程宿屿拿起水杯,借喝水来缓解心中的焦躁。 “……什么时候知道的?” 三年前,薄诗在心里说。 但她看向他的时候,却轻声撒谎道:“大概是,你还在福利院的时候吧。” 他拿着水杯的手顿住了,愣愣地抬起头看薄诗。 “……是吗。”他僵硬地说。 程宿屿总是后知后觉地感到痛,迟钝地发现来不及,胆小鬼一样不敢诉说喜欢。 其实这一次他也想像以前一样,装作若无其事地略过。 可是被薄诗这样看着,他好像连声带都被划破,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开心的事烂在肚子里,不要写进日记。 这是程宿屿从小从俞霏那里获得的,最言传身教的道理。 程弈阳的亲生父亲,俞霏所喜欢的那个人,就是因为她的直言不讳,才不得不分开的。 “骗你的。”薄诗看着他的反应,脸上血色逐渐褪去,她静静敛下眼皮,又说:“其实是三年前,我父亲告诉我的。” 程宿屿蓦地抬眼看她,欲言又止。 “所以福利院……” “福利院的事,你没告诉过我。”薄诗声音低下来,轻声说,“你觉得我把你忘了,是不是?” 程宿屿沉默不答。 薄诗笑了笑,很酸涩:“我是忘了,对不起。” “葛以珊都告诉我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 没有什么振聋发聩的重逢,会比沉默的对白更难熬。 程宿屿想过幺幺可能把他忘记了。 但是真正得到这个答案的时候,内心不是尘埃落地的恍然感,而是久久难以平息的巨浪。 “是我对不起你。”他低声道。 因为小时候被扔下过一次,所以他不敢挽留第二次。 程宿屿没有安全感,他也不觉得自己配得上薄诗。 他还在福利院时,薄父找过他,让他离薄诗远些。 程宿屿回到程家后,薄父还是私下找了他谈话,让他把和薄诗的情侣对戒摘了,说他们不会有以后。 在薄茗檐眼里,无论他是以怎样的身份,都不会是适合薄诗的人。 “除非程家是你的。” 薄茗檐在他走的时候,这样说道:“如果你是程家的继承人,我会考虑你们的婚事。” 好像一个目标有了明确的量化,就会让人觉得有能实现的一天。 他开始夜以继日地投身工作。 程宿屿和薄诗交往,却没对她说过爱。 因为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那个资格。 尽管程宿屿后来很后悔,懊恼到无以复加,恨不能时光重流,可事实就是——他从没对薄诗说过那样的字眼。 喜欢,或是爱。 都没有。 那两张找徐年要的演出门票,他很久以后才从旁人的口中得知,薄诗曾经搜罗过野枝乐队的门票。 那时候他们已经分手了,他不知道该怎样说出口。 ——他没有要把她的心意送出去的意思。 程宿屿确实欠葛以珊人情,一开始进A大,薄砚的宿舍名单,是她给他提供的。 世上没有那么巧的事,他会和幺幺的哥哥成为舍友,也不是偶然。 葛以珊把名单给他之后,开玩笑似的对他说:“别忘了哈,我会找你讨人情的。” “嗯。” 不用她说,程宿屿也不是会欠别人的人。 找演出票对他来说不算难事,所以他应下了。 程宿屿当时没当回事。 徐年把票给他的时候,也只说是凑巧得来的。 可如果他一开始就知道票是薄诗找来的…… 又怎么会轻易把票送出去。 程宿屿后来真切体会到,有些错过无法再跨的坎,回忆起来就像恋痛。 他不是自虐的人,却会一遍遍回忆。 会想,自己当时要是不那么做,就好了。 寂静的环境下,薄诗突然想起什么,又叫他:“程宿屿。” 他回过神来:“……什么?” “我们交往的时候,你房间有个小的保险箱,我从来没看过。” “可以给我看看吗?” 程宿屿的面色苍白:“为什么……要看那个?” 因为直觉那个很重要。 “里面放了很珍贵的东西吧。”薄诗垂下眼睫,缓缓说,“我以前以为,里面放的是程家的东西,所以重要到得用保险箱,也不太适合让我看到。” “可是后来我想过了,程家对你来说,好像没那么珍贵,对不对?” 对。 程宿屿苦涩地想,很对。 他还没回答,薄诗已经站起来,往他房间里走了。 程宿屿愣了下,起身跟上。 “可以给我看看吧。”薄诗请求他,没有用问句。 这个问题甚至还没过大脑,程宿屿就不受控制地开口了:“可以。” 说完他又很快后悔,蹙了下眉。 薄诗没看到,进房间前还问他:“保险箱是密码锁,还是指纹锁?” “……密码锁。” “四位的。”薄诗在他房间找到保险箱,摆弄了下,头也不回地问他:“密码是?” “……” 这回程宿屿安静了好久。 久到薄诗忍不住回头看他时,他才有些无奈的,把自己心口处的一角撕开,回答道:“0701。” 她的生日,薄诗微怔。 “啪嗒”一声,输入密码后,保险箱开了。 里面放着的东西很杂,薄诗犹豫了下,小心翼翼地拿出来看。 有旧得几乎泛黄的纸质票据,眼熟的银杏书签,无数个平安符,甚至还有《燕尾蝶》的cd,摆在了最上面。 看到最后那样东西,薄诗稍微一愣:“你喜欢这个?” 程宿屿僵住几秒钟,才说:“之前在一家老唱片店,二手收来的。” 封套上的“band”有点模糊了,薄诗用指尖轻轻擦了擦。 程宿屿的心好像也跟着颤了一下。 薄诗把那张唱片拿出来,捏在手心,若有所思地看了会儿,突然问他:“这个东西,我见过吗?” 他一愣,“什么?” 薄诗问他:“这张cd,不会无缘无故放在这里吧?” 不是空穴来风这样问的。 因为她突然之间发现,这个保险箱里放着的东西,好像都与她有关。 程宿屿安静了片刻,答:“这是我送给你的初中毕业礼物。” 【那怎么会出现在唱片店?】 薄诗几乎快要这么问出口了,但很快在电光火石间,她耳朵嗡嗡的,想起了陈妈之前说过的话—— “那些小姐不要了的唱片,我卖了五百块钱。” “……” 她好像突然间明白了为什么,程宿屿的态度会这样反常。 也明白了为什么,他一开始会避而不谈。 ……换谁都会难堪的吧。 在唱片店二手出售的货架上,程宿屿过去的心意,被贱卖了五百不到,甚至这张cd的价钱,也只是其中的几分之一。 而在今天之前,她根本不知道,他送过她一张《燕尾蝶》。 “多少钱买的啊?”她低着声音问。 程宿屿淡淡地撇开眼,“忘了。” 薄诗猜他应该没忘,他的记性一直很好。 真正忘记的人,应该是她。 她和程宿屿两个人之间,就像刻舟求剑。 一个早已驶离,一个被丢在原地。 很久以前,薄诗以为那个被丢下的人是她。可直到现在才惊觉,在原地等了她很久的人,好像是程宿屿。 薄诗当年走的时候,以为自己把一切都放下了。 可她其实熟悉这个家的角角落落,连一张《情书》的海报都没忘掉。 她没再说什么,红着眼睛低下头,继续翻看。 保险箱里那些纸质票据,有新鲜也有陈旧。 近到每一场他们交往时看的电影,远到很多年以前,来往A市和S市的车票,薄诗不知道具体有多远,但也许是长嘉私立到S市附中那么远。 这些泛黄的票据,他都收起来了。 他的爱不是寡淡,是在每一个她看不到的细节,窒息到浓烈。 程宿屿只是不会表达,但他什么都做了。 可他不明白,从小缺失的童年使得没有人告诉程宿屿,像他这样光做不说,是很吃亏的。 他的热烈没有人看到。 就像后来程宿屿拥有了很多橙子,他剥开后从没有吃过,但他亲手种下的那棵橙树,却开了一载又一载。 “程宿屿,你喜欢我吗?” 薄诗现在看到了。 可她还是执拗地,想要从他口中问出一个答案。 “……” 恍惚中,程宿屿在过去记忆里青石砖瓦的后院,闻到了橙香。 在青灯古佛下长跪,香火缭缭,是否就能得偿所愿? 冬天到了,他该去还愿。 “喜欢你的。” 他顿了顿,“程宿屿喜欢你的。” 过了这么多年,他漆黑的眸子盯着她,终于承认。 “可以再说一遍吗?” “程宿屿爱你。” 他的公主哭了。 第55章 ◎他原来也会哭。◎ 程宿屿给薄诗煮了面, 因为她说想吃番茄炒蛋,又外送叫了食材过来,进厨房给她做了吃的。 一碗简单的素面,面汤里加了葱, 还有个刚煎好的荷包蛋。 程宿屿端出来的时候, 薄诗已经有点饿了。 他给薄诗递了筷子, 等薄诗接过, 收回手的时候, 他又垂眸, 轻轻说了两个字。 “瘦了。” 薄诗刚才哭过,眼圈还有点红, 她闷声低头吃面,没说话。 和程宿屿分手那阵, 她瘦得更厉害,只是他不知道。 程宿屿在她身旁坐下, 安静地看她吃面。 “你不吃点吗?” “我不饿。” “……哦。” 薄诗于是也就不管他, 自顾自吃起了独食。 等薄诗吃完了, 程宿屿起身挽起袖子,正准备收拾的时候, 薄诗拦住他:“我来吧,面都是你煮的。” “我来就行。”程宿屿婉拒了,“你不用做这些。” “……好吧。” 薄诗其实也没有做家务的经验, 怕摔碎了他的碗,便没再推让, 跟程宿屿走到厨房, 看他动作熟练地洗碗时, 忍不住问:“冰箱里连食材都没有, 你平常都吃什么?” “在外面随便吃点。” “不做饭吗?” 程宿屿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偶尔。” “打扫卫生呢?不请阿姨吗。” “我习惯一个人了。” 薄诗听到这个回答,忍不住抬眼看他。 水龙头开着,还在哗哗往下流水,程宿屿边洗碗,边淡淡道:“一直以来,也都是这么过的。” 他冷僻得像是这栋没什么人烟气的房子。 孤傲,苍白,寡淡。 薄诗过去很喜欢这样的他,清冷如鹤一般的气质,怎么会不叫人觉得特别。 可是现在,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她终于发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事实,也逐渐有些明白,程宿屿身上挥之不去的疏离感是怎么来的了。 他所经历的那些过去,用言语形容出来未免单薄。 可是落实到细节里,又真的太过残忍。 就像薄诗在几分钟前随口问他,有没有什么比较喜欢吃的东西时,以前都是说没有的程宿屿,现在认真地想了想,给出了一个她意想不到的答案。 “鸡汤吧。” 程宿屿说喜欢喝鸡汤。 “……”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程宿屿的侧脸藏在阴影里,皮肤白得几近透明,表情看不清晰。 水龙头被关掉,他把手上的水珠擦干,骨节修长的掌心处,有轻微的泛红。 薄诗怔忪了几秒,想起来现在是冬天,而他刚才洗碗的时候,好像没戴手套。 一直以来表现得毫无偏好的人,原来只是因为习惯了被随意对待。 他现在才说喜欢鸡汤。 可在很早很早之前,他们的故事还没有开始的时候,薄诗给受伤住院的哥哥送饭,程宿屿说过自己不爱喝这个。 他原来也有过口不对心的时候。 但偏偏薄诗这样一个记性不好的人,喜欢上程宿屿后,把他每句话都记得很牢,交往的五年里给他送过那么多东西,却从未送过一碗鸡汤。 “我好像还有很多事情不知道。”薄诗小声喃喃自语。 程宿屿看着她的表情,忽然心一沉。 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刚要解释,就听到薄诗说:“但我现在没那么在意了。” 薄诗:“你想说也可以,不想说也无所谓。” 他定定看着她。 “你可以慢慢告诉我,如果你愿意的话。” 程宿屿心里的野草疯长,难以忍受地闭了闭眼:“……嗯。” “你一直戴的这条项链,我可以看一下吗?” 程宿屿没动。 空气很安静,薄诗朝他走近了点,微微踮起脚尖,伸手把那条项链勾出来。 程宿屿垂眼看她,顺着她的力道下意识弯腰,身影覆了下来,两人的距离不自觉拉近。 他的呼吸有点急促,薄诗走神了一瞬。 朴素的银项链上,缀着一只戒指。 程宿屿把它戴在身上,藏在衣领下看不见的位置,日复一日地戴着。 很眼熟,薄诗想。 眼熟到没有办法忘记。 那只戒指,是属于他们俩的。 薄诗的右手还攥着项链,刚才为了看得更清楚一点,她不自觉把戒指往下拽,程宿屿一顿,只能顺着她力道俯身,摩擦间蹭到了他的脖颈,薄诗的手很凉,程宿屿的皮肤却滚烫。 薄诗意识到什么,突然哆嗦了下,抬起头,看到他在看她。 那双清冷的眼睛直勾勾的,眸光中有她看不懂的温度。 薄诗松开了手,咽了下口水。 可还是慢了一拍。 她的手腕被拽住,猝不及防被拉进程宿屿怀里。 程宿屿紧紧抱住了她,低下头,脑袋搁在她肩膀上,呼吸喷洒在她耳尖。薄诗直接僵硬在原地,感受他扑面而来的温度,耳尖烫得吓人。 那是一个几近窒息的拥抱。 薄诗有些茫然失措,屏住了呼吸,难以承受自己快要炸开的心跳,下意识想推开他,下一秒却被抱得更紧了。 “程宿屿……” “别推开我。”他说,“求你了,薄诗。” “……” 她不再动弹,力道收敛下来。 四周安静得只余呼吸声。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到她脖颈,又顺着滑落下去,薄诗想伸手擦掉的时候,突然眼皮一颤,发了会儿呆地抬起眼,反应过来刚才那是什么。 是程宿屿的眼泪。 他原来也会哭- 时光倒回几年前,某个冬天的角落。 答应好薄诗要去滑雪的前一天,程宿屿因为长时间疲劳工作,病倒了。 葛以珊那天给他打电话,想跟程宿屿约时间见面,说是葛家又推出了个项目,想找他聊一聊合作。 “我最近没空。” “你没空,我就很有空吗?”葛以珊抱怨了一句,又劝他:“拜托啦程宿屿,我爸妈实在催得紧,看在小时候的份上,你再帮我一次呗。” 每当葛以珊提起这件事,程宿屿都很少会在小事上拒绝她,但这次不一样。 他依旧坚持:“过两天再说。” “……” 葛以珊被家里的电话连环call,急得上火,去公司找不到程宿屿人,就跑去了他家楼下,蹲在他车旁堵人。 结果在那里,她正巧遇上了要去夏沛那儿复诊的程宿屿。 男人下楼时看到她也是一愣。 葛以珊看了眼阴沉沉的天,了然道:“腿不舒服?” 程宿屿:“嗯。” “那你别开车了,我来吧。” 葛以珊有事相求,干脆好人送到底,把他送去了诊所。 姓夏的医生应该是程宿屿的熟人,刚一露面,就朝他发了好大一通火。 “程宿屿你是不是有病,啊?自己的身体自己不知道吗,以你现在的情况,根本不可能去那种地方滑雪,天气又冷,运动量还大,想什么呢!” 程宿屿一声不吭。 葛以珊冷眼旁观了会儿,也忍不住开口问他:“欸,你什么情况啊?非要去滑雪。” 吃完药,程宿屿的脸色好了些,但还是没什么血色。 “跟你无关。” “好吧。”葛以珊耸肩,“随便你。” 过了会儿,她在程宿屿冷得快要能杀死人的眼神中,笑了笑又说:“对了,你知不知道,薄家想和易家联姻啊?” 程宿屿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听说是薄小姐的母亲很钟意对方,很想要促成他俩来着。” “虽然也是小道消息,没法保真……”葛以珊歪头,朝程宿屿的腿指了指:“不过既然你身体不好的话,要是不想让女朋友担心,最好还是别去滑雪了吧。” “就是。” 夏沛在旁边附议,“你累成这个样子,一天也不知道有没有睡几个小时,还滑雪?腿要是被你整废了,你看你女朋友还要不要你!” 葛以珊笑得一脸明媚,在旁边看完好戏,又从包里拿出张画廊邀请函,递给他。 “我的画最近在这儿展出,有空可以来看看。” 程宿屿没拿,葛以珊微笑着放在他旁边。 “不会让你失望的。”她意味深长道,“前两天易家那位少爷还联系过我,说想要买我的画,送给一个朋友呢。” 葛以珊说:“你猜,他的朋友会是谁?” 一直到她离开,程宿屿坐在诊所里,把手里那张邀请函抓皱了,都没再说话- 薄诗上午才抵达A市,也才下了飞机几小时。 易珩不知道哪来的消息,得知薄诗回国了,火速给她打来电话。 “biubiu~”他用口型模仿枪的声音,含着笑意道,“听说学妹回来了,要不要见一面?” “不要。”她一口回绝。 “这么绝情。”易珩挑挑眉,“你现在在哪?” “有你什么事。”薄诗压低了声音,看了眼不远处的程宿屿。 他刚才接了一个紧急电话,好像是公司里的事情,现在正在开线上会议。 可能是发现薄诗的视线了,程宿屿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清凌凌的一眼,薄诗有些仓促地挪开眼。 电话里,易珩还在不满地说着。 “什么嘛……当初走得这么匆忙,招呼也不打一声,现在回来了也不让我接风,张口闭口就是不见,学妹是真不把我当朋友啊?” 薄诗也不客气,嗯了一声。 易珩嘴角一瘪,拖长了声音,懒懒抱怨:“亏蒋阿姨还说让我约你吃饭呢,谁知道学妹这么不给面子。” “我妈……?”薄诗皱了下眉。 “下次吧。”碍于蒋宜宁的面子,她最后还是说,“我这两天有事。” “行吧。” 挂电话之前,易珩突然问她:“有人跟你说什么了吗?” 薄诗:“说什么?” 易珩顿了下,笑笑说:“没事。” 程宿屿看上去一时半会忙不完,薄诗挂了电话,轻轻咳嗽一声,朝他指了指门口比划两下,意思是自己准备回家了。 正好她有些东西想去问清楚。 程宿屿见她要走,沉默了一瞬,朝会议那头说了句稍等,按下静音后,朝薄诗走过来。 不知为何,薄诗感到了些压力。 “你要走了?” “嗯……嗯。” “回家?” 薄诗捏了捏衣角,下意识解释:“对,我刚回国,还没来得及去家里,正好我妈最近这段时间在家,好几年没见她了,回去住几天。” 程宿屿嗯了一声,又问她:“还会来见我吗?” 心跳的频率变得有些奇怪,薄诗不自觉放缓了呼吸。 过了几秒。 她别过脸,有些不好意思,轻声道:“……应该会吧。” 程宿屿乌黑的瞳孔里倒映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从衣架上替她把外套拿过来,给薄诗披上,低头一颗一颗给她拧扣子:“我送你。” 他垂着眼的时候很安静,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像弥漫了一层雾气。 薄诗忽然觉得,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的,好像也挺好。 第56章 ◎我在你家门口。◎ 搬回家住了没几天, 薄诗有些无奈地发现,蒋宜宁好像真的很喜欢易珩。 光是听她提易珩的名字,她就听得快腻了。 中间易珩还来过她家,嘴上说是来拜访, 实则就是变相相亲。 蒋宜宁还贴心地出了门, 给他俩留下相处空间。 薄诗在客厅打游戏的时候, 管家引着人过来了。 易珩给她带了花, 还有一只qoqo的娃娃。 他走过来, 笑着把东西递给她, “喏,礼物。” 薄诗只看了一眼, 转头继续玩星露谷:“不要,那只娃娃我有了。” “……那还真是遗憾。” 易珩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 打趣说:“学妹怎么跟收藏家似的,什么娃娃都有了。” 薄诗说:“我就是收藏家。” “是是是。”他无所谓地撑着下颌, 唇角微微勾起, 露出一个带点恶劣的笑, “这么长时间不见了,学妹不给我个拥抱?” 她冷冷道:“你想得美。” “那不如这样, 学妹有考虑过养狗吗?” 薄诗睨他。 易珩笑了,开玩笑说:“超听话的小狗一只,无瑕全出, 送货上门只要一个拥抱,白送你, 学妹要吗?” 薄诗懒得理他:“不要, 我不喜欢狗。” 易珩夸张地耸了下肩, 嬉皮笑脸道:“哇, 学妹好狠的心。” 花和娃娃都放在了她边上,薄诗闻到了洋桔梗的味道,她看了一眼,是绿色的。 “不好看吗?”易珩戳了戳花,好奇道,“我觉得还挺好看的。” 易珩这人不能给他好脸色,给了的话惯会顺杆爬。 薄诗看了眼时间,把花扔回他身上,起身朝门口走:“我妈没说你要来,我和朋友约了见面,你没什么事的话待会儿自己回家吧……我猜你应该开车来的?” 易珩懒洋洋回了个嗯。 薄诗于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今天跟晏常冬约好了,要去拿药的。 等人走后,易珩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身子陷进柔软的沙发椅背,眉眼懒散。 他长长哎了一声,仿佛有些苦恼似的,自言自语道:“怎么办呢。” 都这么便宜了,她还不要啊。 果然是大小姐,真不会做生意- 听说薄诗又把易珩赶回去了,几天后,蒋宜宁忍不住有些抱怨。 “我说小诗,你怎么就不考虑一下易珩呢,明明他人这么好。” 薄诗匪夷所思:“他哪儿好?” “就不说家世条件有多合适了,你不在的这几年,易珩那孩子特别重礼数,说是就算订婚不成,他也是个晚辈,逢年过节都来家里拜访,比你哥还像我亲儿子。” 蒋宜宁掰着手指给她细数,“时常还会来家里探望,有时去了哪里出差,还会寄礼物送到我们家,写明了是给你的。” “你说这样一个订婚对象,多讨人喜欢啊。” “……” “妈妈想着,你要是回国安定下来的话,与其和你爸爸选的人订婚,还是找个喜欢你的比较好。” 蒋宜宁叹了口气:“你要是总追着一个不喜欢你的人跑,长时间下来会很累的。” 薄诗:“妈,我知道。” 蒋宜宁唉了一声,幽幽道:“你知道什么呢。” 那天薄诗回国,她派去接她的人灰溜溜回来说,薄诗一下飞机就打车去了程氏,最后上了程宿屿的车走了。 这种情况,蒋宜宁能说什么好。 想起易珩,又忍不住嘀咕:“明明你们高中的时候,看起来挺般配的呀……” 她声音太轻,薄诗没听清她在说什么,抬头问:“妈,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蒋宜宁反应过来,摇了摇头,“是我自言自语。” 薄诗盯着她看了会儿,又问:“妈,你还记得我高一那会儿,从楼梯上摔下去的事吗?” “……欸?” 蒋宜宁愣了下,下意识脱口而出:“小诗,你想起来了?” “妈。”薄诗说,“我想看看当时那件事的记录。” “这……” 蒋宜宁顿时明白,薄诗不是记起来,而是从别人那儿听说什么了。 她喉咙有些干涩,顿了顿,露出犹豫的表情:“可是小诗,当时给你检查的医生说了,你这种情况不能受外界刺激,何况问题也不大,你也没忘记什么重要的东西,所以我看还是……” “妈!” 薄诗抿了抿唇,“如果你不告诉我的话,我会用别的办法去查。” “为了这么点小事闹得人尽皆知,家里的颜面也不太好看吧?” 蒋宜宁沉默下来。 薄诗的话戳到她痛点了,她表情变得有些怪异。 半晌,她答应下来,“行,我知道了。” 蒋宜宁不知道给谁打了个电话,半小时后,有人来敲了门,薄诗走出去,收到了自己高一时的一份病理报告。 纸质单子是刚打印出来的,上面还有新鲜的油墨味。 报告上写得很清楚—— 她在高一那次摔伤后,出现脑外伤加神经衰弱的后遗症,生理性的反应有心悸、头晕,受到刺激后大脑供血不足,疑似缺失了部分记忆。 诊断书上总共有三位医生签名,不会有假。 蒋宜宁看她脸色难看,脸上也浮现出担心:“怎么这会儿突然想起这事了,是不是身体又有哪里不舒服?” 薄诗摇头:“没有。” 顿了下又说,“我就是有些事忘记了……所以想问清楚。” 蒋宜宁忧心忡忡:“头不疼吧?还是又出现焦虑了,哪里难受?” “都没有。”薄诗安慰她,“妈,我挺好的。” 蒋宜宁还是不大信她,面上有些懊恼,“小诗,都过去这么久了,没想到你还记着这事,早知道我就不提易珩了……” “——易珩?” 薄诗眼皮跳了两下,古怪道:“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蒋宜宁一怔,“你不记得了吗?” “你高一的时候从学校楼梯上摔下来,就是易珩送你去的医院啊。” “……” “什么?” 仿佛一头冷水从头浇下来,一种后背发凉的感觉,在薄诗身上蔓延开来。 她勉强保持了镇定,听见自己的声音问:“我怎么不记得?” 蒋宜宁解释:“你当时摔下楼梯,脑袋磕到东西晕过去了,又正好是在没什么人的音乐厅,要不是易珩去交出国材料时刚好路过,可就要出大事情了。” “……是吗。” “是啊。”蒋宜宁柔声说,“还好有他。” 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她后来才会这样喜欢易珩,觉得这孩子人品好,是个靠得住的。 薄诗追问道:“那我康复以后,怎么也没见过他?” “易珩大你两届,等你出院的时候,他都已经出国了。” 蒋宜宁叹息,“不过这孩子也是个有心的,听说你摔得严重,还送了慰问礼物过来,你当时还在医院,我就作主替你拆了。” “我记得……送的好像还是黑胶唱片,你喜欢的那种,所以我就让陈妈拿去你房间了。” 薄诗听到这里,突然起身,快步朝楼上走。 蒋宜宁感到莫名其妙,连忙叫住她:“小诗,你去做什么?” “回房间。” …… 薄诗在房间里翻箱倒柜,神色难辨地把所有东西倒在地上,最后在一堆珍稀唱片中,翻出了一张让她瞩目的。 ——岩井俊二的《燕尾蝶》日版限定黑胶,蓝黑色的蝴蝶在封面上熠熠展翅。 她拿着这张唱片下楼,问蒋宜宁,易珩送的是不是这个。 蒋宜宁辨认了一会儿,才点点头说:“没记错的话……应该是。” 薄诗极缓慢地眨了下眼,心神不宁地嗯了一声,有种山雨欲来的平静。 蒋宜宁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她下意识答。 蒋宜宁听了,还是有点不放心,忍不住叮嘱她:“就算不喜欢易珩,也别轻易下别人面子,礼物是他的一份心,你要是不喜欢,丢抽屉里就是,可别这会儿去还给人家。” 薄诗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蒋宜宁叹了一声,随她去了- 回到半山别墅,薄诗回房坐在床边,打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放了一块玫金色的旧表,表带已经换过了。 薄诗看着它想了很久,把表拿了出来。 她回国那天问程宿屿,为什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送她的礼物是手表。 程宿屿说,因为她小时候想要。 “我吗?” “嗯。”他说,“你小的时候说,手表是成为大人的象征。” “你很想长大。” 薄诗是不记得这件事的,但她见程宿屿的表情认真,于是多问了句:“所以你送我手表,是想让我长大?” “不是。”他说,“没有什么含义,我只是想送你。” “嗯?” 程宿屿:“因为你说过想要的。” “……” 薄诗有些怔怔地看着他。 可能这世上除了程宿屿外,也再没有第二个人,会清楚地记得年幼时的戏言,把她说的每一句话当真。 薄诗有时候也会想,她从前交往的时候不知忌讳,问他为什么喜欢橙子却不吃,为什么做饭好吃却挑食,为什么总是忘记过生日的时候,程宿屿都在想什么呢? 可能对他来说,说出心里话真的很难。 在她不知道的某段时光里。 程宿屿是一步步从那家福利院,走到她面前的。 薄诗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丢在床上的手机在响。 她接起电话:“喂?” “是我。” 电话里的声音有点模糊不清,她听到风把树叶吹得簌簌响,“你在外面?” “嗯。”程宿屿问她,“晚饭吃了吗?” “还没有。” “那要不要一起?” “……” 薄诗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把表放回去,搁在了床头柜上。 一转头,看到窗外渐渐飘落下来的雪,不自觉有些出神。 她想到了很多年前的某个跨年夜,也是这样的全景落地窗外,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 天色将明将暗之际,薄诗看到一片雪花落在玻璃窗上,又很快融化。 她盯着那片雪花,许久不曾眨眼。 电话里,薄诗回答的语气顿了顿,有些怅然,又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生涩地张了张口,开口时说的却是:“程宿屿,我这里很难打车。” “……” 隐约中好像听见了一声很轻的笑意,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下楼吧。”他说,“我在你家门口。” 作者有话说: 伏笔在40章结尾,晏常冬提到薄诗高一的时候摔下楼。 第57章 ◎便利店应该还开着。◎ 吃饭的地点是薄诗选的, 一家粤菜店。 程宿屿路上问她:“不吃日料吗?” “嗯?不吃啊。”薄诗有点疑惑,“你想吃那个吗?” 她记得程宿屿有胃病,应该要忌生冷的吧。 “我不想。” 顿了顿,程宿屿又问:“你不喜欢日料吗?” “一般吧。”薄诗如实说, “我哥比较喜欢, 但我更偏向中餐。” 程宿屿轻轻扯了下嘴角, 像是笑了下。 薄诗看到一愣。 他们一路上没怎么遇到红灯, 很快到了吃饭的地方。 车停下后, 薄诗盯着窗外看了会儿, 没有下车,而是把手迟疑地放在安全带上, 转头问他,“……不是说吃粤菜?” 程宿屿带她来的地方, 跟原本的目的地有点偏差。 面前是一家普普通通的家常菜馆,看起来不像是那种大隐隐于市, 需要提前预约的会员制餐厅, 而是完全纯粹的, 从外观上看就不太起眼的小店。 还是川菜。 薄诗甚至看到了几个高中生从里面走出来,有说有笑打打闹闹的, 身上还穿着学校制服。 她疑惑地继续说下去:“我以为……你不会走进这种店?” “为什么这样觉得?”程宿屿淡淡问。 薄诗张了张口,想说: ——因为气质不符合。 程宿屿给她的感觉,像是天生应该不沾尘埃, 高高在上的。 以前交往的时候,他吃什么东西都是浅尝辄止, 因为有胃病, 除了养生汤会多喝一些, 正餐总是用得不多, 加上他给人的感觉清冷,和这种满怀烟火气的小店格格不入,更别说是进去吃饭了。 薄诗刚想这么回答,又突然想起来,程宿屿在回到程家之前,日子过得并不好。 于是她临到嘴边改口,咳了一声说:“……因为感觉店面有点小,不太起眼,以为你不会注意到这种店。” “店是不太出名,但味道挺不错的。” 程宿屿说,“这里离我公司很近,我有时候下班了,会来这里吃饭。” 薄诗很少听到他会分享日常,忍不住专注了些。 程宿屿又说:“不喜欢吃日料,粤菜对你来说其实也一般,是吗?” 薄诗微微睁大了眼,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因为陪她吃过粤菜最多次数的人,是他。 程宿屿在心里想道。 薄诗不太喜欢乳鸽汤的气味,他从很久以前就发现了。 她每次闻到都会皱眉。 其实对于粤菜,程宿屿也不是那么非它不可,但每当他提出换换口味,不用每次都去粤菜店吃饭的时候,又会被薄诗不由分说地拉过去。 她好像很喜欢给他点养胃的东西。 这样能让她的心情变好。 程宿屿不想辜负薄诗的好意,只能不着痕迹地在菜单里,给她点一份蟹肉滑蛋,又或是炸鲜奶之类的甜品,让薄诗的注意力从乳鸽汤上转移。 她表现得挺喜欢那些东西的。 但后来程宿屿逐渐察觉到,比起和辣椒不沾边的粤菜,薄诗其实更喜欢川菜。 她连鱼饼都要吃甜辣的,可乐也是,比起百事更偏爱可口。 喜欢吃辣的薄诗,原来一直在迁就不能吃辣的程宿屿。 但不算喜欢乳鸽汤的程宿屿,也一直会把自己面前薄诗盛给他的养胃汤,完完整整给喝完。 他们两个人过去都很努力了,爱的方向却背道而驰。 程宿屿顿了顿,说:“这家店的辣子鸡和土豆丝很好吃,我吃过很多次了。” ……辣子鸡和土豆丝? 薄诗犹豫了几秒,“我怎么听名字感觉上去,有点辣?” 程宿屿说:“嗯,我能吃辣。” 薄诗咦了一声,顿时惊讶地看向他,都忘了原本要说什么。 程宿屿已经下了车,去替她开车门。 “走吧。”他说,“店不是很大,再不进去就没位置了。” …… 川菜店内。 两人面对面坐着。 程宿屿点完餐没多久,有些菜已经上来了。 水煮黑鱼片的汤汁泛着滚滚热气,鲜麻的香味扑鼻;辣子鸡炸得外焦里嫩,红彤彤的辣椒格外诱人;麻婆豆腐盛进盘里后浇了一层辣油,又盖了一把葱花,热腾腾冒着烟的样子看起来就爽口。 “感觉好像很好吃。” 薄诗看得食指大动。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辣子鸡,又试探性夹了点土豆丝,放进嘴里尝了尝。 她动作稍顿。 而后惊喜地唔了一声,发现程宿屿没说错。 这家店的口味确实很不错。 在薄诗吃过的川菜里,可以算数一数二了。 程宿屿面前只放了糯米排骨和红糖糍粑。 他连饮料都没选,喝的是清水。 薄诗比他不健康多了,点了冰可乐。 程宿屿的目光在那瓶可乐上停住几秒,又移开目光,他指关节轻轻敲了敲桌面,像是随口问:“换口味了?以前不是都喝橙汁吗。” 薄诗说:“偶尔也会喝点不健康的。” 程宿屿哦了一声,沉默了会儿。 原来她不是每次都喝同一款。 也不会一直对一样东西情有独钟。 程宿屿把自己的筷子放下,拿了双新筷子给薄诗夹排骨,淡淡说:“尝尝这个,也好吃。” “不辣的?” “嗯,不辣。” 薄诗笑了,问他:“程宿屿,你不是说你能吃辣吗?” “是。”他没否认,“能吃。” 薄诗哦了一声,“那也不给你吃。” 她把那些红彤彤的菜都从他面前抢走了,没给程宿屿动筷的机会。 老板娘来给他们上菜的时候,看到这幕忍不住调侃:“小姑娘,和男朋友置气呢?不给他吃菜啊?” 薄诗霎时红了脸,她小声反驳:“我不是……” “你男朋友是我这儿的常客了,还是第一次看他带人来。” 老板娘没等她说完,便热情道:“我看他不太能吃辣,还总来川菜馆,以前还有点想不通呢,今天看你们这样子倒有点明白了——敢情他是替你试菜来的。” “……啊?” 薄诗愣了愣,有点不知所措。 “哈哈,小姑娘别害臊,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开玩笑呢,你们慢吃。” 老板娘见她脸都红了,了然笑了笑,她就那么揶揄了一句,上完菜又回到了后厨。 但他们这桌上,两个人都安静下来。 薄诗的头埋得越来越低,好像对自己面前那道酸辣土豆丝突然感兴趣起来,一直闷声不吭地夹菜,没过多久,都快把那盘土豆丝吃完了。 程宿屿安静看她吃饭,手中那杯清水已经喝完了,杯子还紧紧捏在手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口渴。 过了很久,薄诗终于舍得放下筷子,抬起头,小声问他。 “那,你是吗?” 程宿屿下意识答:“嗯。”- 回家的路上,薄诗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 手机亮着,她看了眼屏幕:“现在是晚上九点。” 薄诗想了想,又说:“便利店应该还开着。” 程宿屿把车速降下来,转头问她:“是要买点什么吗?” 薄诗不答。 过了会儿,她忽然说:“你认识易珩吧?” 程宿屿一愣,“什么?” “我其实想问问你,之前见过他吗?” “……” “是见过,但不能算认识。” “那你们……” “关系很差。” 最后,程宿屿只是这样说。 …… 在薄诗的要求下,程宿屿把车子拐了个弯,不再是去半山别墅的路,而是去他家。 车靠边停下来的时候,薄诗看着手机,目光却是走神的,有些漫不经心说:“程宿屿,我记得你家附近,有家7-11吧?” 他嗯了一声。 薄诗又问他:“程宿屿,你为什么不问问我还喜不喜欢你?” 他半天没说话。 薄诗话出了口,好像才觉得有点不妥,她低下了脑袋,有些烦闷。 时间不知为何变得漫长起来,薄诗连自己手心上有几条掌纹都快数完了,才听到他说:“薄诗,能再喜欢我一次吗?” “……” 薄诗猛地一下抬起了头。 她眼睛亮得像宝石,程宿屿忽然别过脸,有点不敢看。 若一个人生命的存在有轨迹,那程宿屿一定只朝向她。 薄诗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情后,没有先回答,而是问了他一个问题:“程宿屿,便利店有橙子卖吗?” 他说:“应该有。” 薄诗让他去便利店买点水果回来,最好是橙子。 “橙子?” 程宿屿重复了一遍。 “嗯,橙子。” 薄诗问他:“可以吗?” 程宿屿目光沉静下来,看着她没说话。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眼神变得暗哑,像酝酿着一场风暴。 薄诗也没打算解释,她只是思索了下,又朝程宿屿招了招手,让他附耳过来。 他依言照做,“怎么了?” 薄诗的嘴贴近过来的时候,程宿屿感觉耳朵有点痒,又有点烫。 他下意识想要伸手,又忍耐着没有动作。 薄诗只说了一句话,声音很低:“……程宿屿,我还想买这个。” 程宿屿神色有些僵硬。 离车不远处就是便利店,通过店门口的透明玻璃窗,他甚至能看到柜台上蒸腾着热气的关东煮,还有放在旁边的透明支架上,一排排琳琅满目的计生用品。 他垂眼看她,没有动。 薄诗推了推他,程宿屿终于下了车。 等人走后,薄诗松了口气,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机。 被调低了亮度的屏幕上,是一段今天的聊天记录。 YH:【学妹。】 YH:【怎么不接电话?】 过了半小时。 YH:【听阿姨说,你今天想起来我高中送你的礼物了。】 YH:【是因为那张黑胶不高兴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薄诗:【你觉得是什么?】 YH:【……】 YH:【程宿屿跟你说什么了?】 “?” 这条消息薄诗犹豫了下,没有回。 倒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因为程宿屿没提。 冷处理没多久,易珩又发来消息。 YH:【好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有言在先。】 YH:【是,我其实是有点讨厌他,之前瞒着你了,这我承认。】 YH:【但是学妹,关于一件事的原委,你总不能只听别人的一面之词吧。[委屈]】 薄诗:【你所谓的一面之词,指的是?】 YH:【你不知道?】 “……” 机锋被打回来了,他还挺谨慎的。 薄诗想了想,试探打字:“你抢过他东西?” 她猜测这两人之前应该有过矛盾,易珩应该是干了什么,才会让程宿屿对他是这个态度。 薄诗几乎是瞬间想起了家里那张黑胶唱片。 虽然程宿屿没有正面提到,但薄诗直觉可能是这样。 而且除了这个理由,这两个人为什么会不约而同地在过去送自己《燕尾蝶》的唱片,也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YH:【什么啊。[笑]】 YH:【他说我抢他东西?】 YH:【是不是有点欺负人了,我可没这么做过。】 薄诗:【……所以?】 YH:【礼物可是我花了五倍的钱加价买的。】 所以真的是唱片。 YH:【毕竟黑胶也挺珍贵的,而且还是最后一张……好吧,我只是举报他偷了东西。】 薄诗:【……?】 偷东西,程宿屿? 怎么可能。 YH:【如果你要说他姓程,不可能做这种事的话,我也没什么证据,毕竟口说无凭。】 YH:【但我只是放学偶然路过那家店,顺手做了件好人好事而已,说起来可是超无辜的诶。】 YH:【举报这件事可能是稍微有点过头了,但是学妹,我没想过你会因为这个讨厌我。】 偶然路过? 薄诗隐约记得陈妈说过,那家唱片店在她家附近,位置还挺偏的。 易珩放学怎么会去那儿? 而且。 薄诗:【那家店离我们学校挺远的吧。】 薄诗:【如果是最后一张唱片被偷了,你怎么花五倍价买的?】 这两条发出去后,易珩半天没回她。 可能是发现言语间的漏洞了,过了半晌,他的回复才姗姗来迟。 YH:【学妹,你在怀疑我?】 YH:【那张黑胶,我是想让你开心才会送你的。】 YH:【它不该是一个把柄,你明白吗?我其实有点生气。】 “……” 这一刻,薄诗突然有种无力感。 她把易珩拉黑了。 本来还不太确定的,但当易珩口无遮拦地提起这件事后,她已经大致能还原出来——程宿屿房间的保险柜里,那张他送自己的《燕尾蝶》,为什么不是黑胶了。 他明明说过想给她最好的。 薄诗把这段记录又看了一遍,然后冷静地退出去,把易珩的名字从聊天框中删除。 她看向窗外的夜景,今天外面天很冷,虽然车里开着空调,薄诗还是感觉自己穿少了。 有点冷。 大约几分钟之后,程宿屿买完东西回来了。 驾驶座的门一打开,就有股冷风刮了进来,他看薄诗哆嗦了下,很快坐进来,把门关上。 薄诗回过神来,转头看他,下一秒视线又不自觉往旁边移,落在他手里拎着的那个购物袋上——还是不透明的那种。 她收敛起所有表情,问他:“橙子买好了?” “嗯。”他模样依旧清冷,耳尖却有点红。 薄诗打量他一会儿,若有所思问:“别的呢?” “……” 车内狭窄的空间里,呼吸声很明显。 程宿屿难得也有点走神,迟疑着答:“……买了。” “也是橙子味的?” 程宿屿安静地和她对视。 “我看到门口有吸烟区。” 她似乎是不经意地说,“你抽烟了吗?” “……” 下车那点时间,光是买东西就很煎熬了,更别说抽烟。 何况他早戒了。 程宿屿:“……没。” 薄诗抿了抿唇,抬眼看他。 那像是一个无声的讯号。 下一秒,他默不作声地靠过来,在薄诗闭上眼之前,吻已经压了上来。 第58章 ◎“程宿屿,剥橙子吗?”◎ 从便利店买回来的橙子被随意放在了桌上, 连着购物袋一起。 没人真的想要去吃。 薄诗进门以后,第一时间去照了镜子,果不其然,她的口红花了。 她眨了眨眼, 认真考虑了下要不要补妆, 最后还是放弃。 应该用不着, 薄诗想。 反正还会被蹭花的。 没多久, 卫生间的门被敲响,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外面响起:“薄诗。” 她抬起头, 隔着门问:“什么事?” “你的床和杯子已经铺好了,毛巾和牙刷我也买了新的……”程宿屿顿了顿, 说,“你今天要住在这里吗?” 前后的反差让薄诗不禁有点想笑。 她自然听得出来程宿屿话语中的迟疑, 感觉问出这句话对他来说很难。 可是……真的好过分啊。 好像刚才把她按在副驾驶上,冷淡低下头, 右手青筋暴起地撑在她身侧, 和薄诗接吻的人不是他一样。 “我以为你知道。” 薄诗噙着笑意开口, 像是回答他了,又好像没答。 她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 转身推门出来。 程宿屿此刻就站在门外,薄诗出门的时候脚步一滞,差点撞进他怀里。 他下意识伸手搀扶, 稳住了她的身形。 薄诗人稍微歪了一下,拽住他的手站直身子后, 没有第一时间退后, 而是闷头上前一步, 顺势钻进程宿屿怀里, 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腰。 程宿屿一怔,神情闪过片刻的不自然。 “……怎么了?”他说。 “怎么了,这话不是该问你吗。”薄诗搂紧他的腰,轻声问,“刚才在车里亲我的时候,你没想过要负责吗?” “……” 程宿屿闭了闭眼,艰难地隐忍说,“薄诗,你……” “不可以吗?”她打断他,把脸埋在他胸膛,闷闷道:“我以为可以住你房间。” 迟疑了半晌,程宿屿的手落在了她脖颈上,拨开杂乱的发丝。 有点痒。 “抱我。”薄诗说。 程宿屿眼皮颤了颤,垂下眸,他力气不小,揽住她的时候也不止拥抱,把人带到了沙发上,薄诗被他按着坐下来,没脾气地跪坐在程宿屿身上,和他接了今天的第二个吻。 有那么几秒钟,唇齿磕碰的时候,薄诗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若即若离。 恍惚间,她几乎以为自己身上也沾上了那股淡淡的中药香。 但是薄诗很快反应过来。 那是程宿屿衣领上的味道。 昏暗的室内,他们两个人的影子投射在地板上,像是紧紧相拥,彼此间的距离没有空隙。 程宿屿低声问她能不能复合。 “再喜欢我一次可以吗。”他说,“幺幺。” 薄诗有种奇妙的感觉。 好像这一刻已经迟来了很久。 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肉,她听到心脏在猛烈跳动。 扑通、扑通。 薄诗脸上是笑着的,眼中却落下滚烫的热泪。 她说:“好。” 空气静了静,铺天盖地的吻又落了下来。 薄诗落下的眼泪被他温柔拭去,那只手在轻抚她脸的时候,气息滚热,贴近的呼吸清晰可闻。 她感觉自己的指尖碰到什么冰凉的东西,睁开眼一看,发现是程宿屿戴着的那根银链子上,缀着的戒指被取下。 他给她戴上了戒指。 因为是男戒,款式还有点大,带在她无名指上有点松垮。 但薄诗觉得正合适。 “这次不会摘掉了。”她缩在他怀里,小声保证说。 刚才在车上的时候,程宿屿吻她的力道其实很克制,没有发出一点失控的声音,但此刻他黑色的发丝被薄诗抓乱,工整的衣服也变得皱皱巴巴。 薄诗看他紧绷着,想起易珩在消息里透露出来的,又忍不住出神。 “……程宿屿,很苦吧。”她喃喃道。 他卸下劲道,咬了下她的唇,没说话。 薄诗低下脑袋,轻蹭了蹭面前人的胸膛,然后攀着他的肩,把吻送了上去:“可以去洗澡吗?” 程宿屿身子僵了僵,好半天才开口。 “……你确定?” 薄诗笑了,鸦羽般浓密的睫毛轻扇,她说:“嗯。” “程宿屿,剥橙子吗?” 程宿屿安静下来,不再说话。 他快要疯了。 …… 雨天留在玻璃窗上的水痕滑下来,从便利店买回来的橙子被榨汁。 窗外寒风呼啸,屋内温暖如春。 空气里潮湿,带着静谧的余温。 程宿屿乌黑的发丝上还沾着水珠,头发柔顺,从背后抱住薄诗,脸埋在她脖颈时,滚烫的呼吸就贴在她耳根。 薄诗的背很薄,微微战栗弓起来的时候,能感受到有一种异样的触觉,也许是冰凉的手,又或是其他,正顺着她脊骨慢慢下滑。 薄诗吸了口凉气,有点吃不消,转身想要推他,“……够了。” 结果反而适得其反,她瞳孔猛地一缩,呼吸开始剧烈起伏。 有人亲了亲她的头顶,与她十指紧扣,薄诗微微走神间,就听到背后的声音说:“还不行。” “再来一次。” “……” 橙子的味道好像绽开来了,盖过了那股中药香,其实在冬天这个季节里很好闻,只是稍微有点刺激,薄诗每次听到有什么包装被拆开的声音,都会下意识地哆嗦下。 这样的过程持续了很久,迷迷糊糊中,她好像隐约透过那层薄薄的窗帘,看到了外面将亮的天。 “空调温度太高了。” 薄诗费力地支起眼皮,说:“有点热。” 程宿屿起身把空调关了,很快又回来,把她翻了个身,从后抱进怀里,微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继续。” 薄诗失神地望着天花板,感觉自己会死在这里。 第二天早上,薄诗是在早饭的香味中醒来的。 她闻到了油条和豆浆的味道,睁开眼迷茫地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感受着全身上下的酸痛无力,迷茫地四处望了望,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睡在了哪里。 听到屋里的动静,程宿屿轻轻敲了下门,然后推门进来。 薄诗抬起头,看到他自然地走过来,把早饭放在床头柜上,摸了摸她的额头。 “醒了,吃点东西。” 他指了指旁边,“刚去楼下买的早饭。” “我……”薄诗一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了。 她吓了一跳。 程宿屿一怔,眉眼微动,“抱歉。” 薄诗:“……嗯?” “好像是我的缘故。” “因为我昨天想听,”程宿屿顿了顿,嘴上说着抱歉,那张清冷的脸上丝毫没有反省的意思,含糊地说,“所以故意让你叫的,没想到你嗓子受不了。” 薄诗:“……” 她有些不在状态,任由程宿屿替她刷了牙,又给她递温水漱口,之后浑浑噩噩地接过他递来的豆浆,喝了一口,又看他把油条放到自己嘴边,示意她吃。 程宿屿体贴道:“怕你走不动,就在这儿吃吧。” ……看来他对自己的情况倒是挺了解的。 薄诗感受着身上的异样,心情复杂地想。 不过也是,昨天到后来,她连澡都是程宿屿帮她洗的,连这种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何况只是伺候个早饭。 自己好像年纪轻轻,就提前过上了“饭来伸手”的日子。 她小口小口把油条吃完,豆浆喝了一半,感觉肚子差不多饱了,示意他可以把东西拿走。 程宿屿嗯了一声,把包着油条的纸袋先拿去扔了,又把薄诗喝剩下的豆浆接过去,表情平静地喝完。 他喝东西的样子慢条斯理,很文雅。 薄诗怔怔看着他,发了会儿呆,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唰地爆红。 ……怎么说呢。 明明平常是个不沾烟火气的人,结果在某些不太方便说清楚的地方,他恶劣起来完全不像样子,把人折腾得有够呛的…… 薄诗有些恍惚地回忆着。 明明昨天是自己提出来的,但总感觉好像哪里亏了。 她莫名有种这样的错觉。 解决完早餐,薄诗总算恢复了点力气,她长舒一口气,打算换衣服起床,一转头却发现程宿屿还在旁边,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疑惑问:“你不走吗?” 程宿屿:“需要帮忙吗?” 薄诗:“啊?” “那些,还能穿吗?”他敛了眸,指了指被丢在地上的那堆衣服,其中大部分现在都变得不太像样,“有的好像已经坏了。” 薄诗:“……” 她勉强咽了咽口水,努力找回了神智:“我可能,需要人送一套衣服过来。” “嗯。”程宿屿颔首,淡淡说,“已经通知过了。” “……”他想得可真周到- 姜秘书来送衣服的时候,薄诗躲在房间没出来。 她让程宿屿帮她去拿。 室内已经被简单打扫过了,但有些痕迹还是看得出来。 姜秘书很有职业素养,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程总,衣服按照您说的尺码买来了。” 自从程宿屿成了程氏的继承人,姜秘书就没再叫过他二少。 职场人都很会看眼色。 就像现在,哪怕程宿屿没说,他也大概猜得出来房间里是谁。 八成是那位刚回国的薄小姐。 程宿屿:“给我就行。” 薄诗躲在门后面。 几声脚步声后,房间被轻轻敲了下,“开门。” 听到声音后门被打开,但没有人出来,只有一只白皙的手伸了出来,接过装衣服的袋子后,又很快“啪”地一下缩回去。 程宿屿感到好笑地勾了下唇,又出去和姜秘书谈公事, 等人走后,薄诗把门打开一道缝隙,偷偷在门口听了会儿,从两人交谈间得知,程宿屿今天翘班了,公司有些事没处理。 “程总,易缘的人想和您见一面。” “有什么事吗?” “前段时间他们开了股东会,好像是公司内部出了点财务问题,法人持有股份存在黑幕,被有关方举报了,加上之前市场上流出的证券股份都被您买了下来……” 姜秘书:“应该是想要找您聊股权收购的事。” 程宿屿:“不见。” 姜秘书了然地点头:“我会转告他们的。” “以后也不用接待了。”程宿屿说,“我和易缘的人不合作。” “是。” 姜秘书走之前,客气地问老板要不要替他把门口的垃圾带走。 看了眼那个黑色垃圾袋,程宿屿想到什么,朝屋里瞥了眼。 薄诗耳根有些微红,做贼心虚地把那道门缝关上前,听到他淡淡回:“我丢就行,放着吧。” 姜秘书麻溜地滚了。 第59章 ◎你也能被认真对待。◎ 十二月初的时候, 薄诗联系了薄砚,问了他一个问题。 “哥,有件事想问你。之前你让我去的那家福利院,能不能不资助了?” “嗯?你说哪家?” 薄砚要忙的事多, 早把这茬给忘了。 薄诗解释之后, 他有点印象了:“哦, 那个啊。” “可以是可以……”薄砚稍微有点奇怪, 桃花眼眯了眯, “不过我有点好奇。” “之前家里做慈善的那些事, 你不是从不关心的吗?” 薄诗拨了下手指,“没什么, 我就是不太喜欢那里的负责人。” “那人得罪你了?” 薄砚没当回事,“这种小事, 你自己做决定就行。” 他在电话里又道:“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去年有起儿童拐卖事件被曝光,牵扯了不少人, 爸因为这件事挺恼火的, 做慈善还惹了身骚, 本来就打算改资助贫困山区,撇清那些福利院了。” “反正是为了名声, 捐给谁不是一样。”薄砚笑着说。 “……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薄诗让陈秘书去查了那家福利院。 调查结果在下午发到了她手机上。 薄诗点开一看,愣住。 大段大段的文字里, 藏着触目惊心的事实。 原来那家福利院的院长,在去年就因为涉嫌违法交易被判刑, 已经入狱了。 判了十年。 举报人叫姜胜。 报告里有一行小字还被特别标注了出来。 这个叫姜胜的, 是程宿屿那位姜秘书的远房表弟。 陈秘书在电话里是这样说的:“一般人倒不会发现这个, 只是因为这事儿是您让我查的, 我看这个人姓姜,顺手往里查深了点才注意到,不过也可能是巧合,具体和程先生有没有关联还不清楚。” 应该是有关联的,薄诗想。 只是程宿屿在福利院待过这件事,鲜有人知。 陈秘书同理,所以他才会说只是推测。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不用再查了。” “好的小姐。” “还有一件事,”陈秘书又说,“之前联系过您的乐团,最近又给我打了电话,想问问您的意向。” 薄诗的语气没有起伏:“你应该知道,我父亲更想让我在音乐会上独奏。” “是。”陈秘书说,“但我是您的秘书,所以在答复之前,得先来问问您的意见。” “毕竟在我的印象里,小姐之前是乐团的大提琴首席。” 他心平气和说:“我的职责是听您的,您开心比较重要。” 薄诗调侃他:“因为这关乎到你的工资?” 陈秘书:“能涨薪的话,那再好不过。” 薄诗沉默了片刻,让他先发邮件回复对方,就说自己还在度假,等做好决定之后,会联系他们的。 “月底发奖金的时候,找财务部领双倍。” 陈秘书不卑不亢道:“谢谢老板。”- 圣诞节那天,薄诗在许久没更新的ig上发了张照片。 照片里是漫天的雪,和两个在雪地里并肩的雪人。 打开那张图片,放大之后,能看到雪人的围巾上绣了花纹,一个上面写着“bs”,一个上面写着“csy”。 凌禹给她点了赞。 回忆起过去,最后一次给薄诗送花已经是三年前,自她不告而别出国以后,他花店里再没有进过那么多茉莉。 其实不算那些饭局的话,他们之间相处的时间,本来也少得可怜。 第一次单独约薄诗出去,他还只给她煮了泡面。 虽然是薄诗自己要求的,但后来想想,照做的他也未免失格。 那之后过了很长时间,凌禹又去过一次那家小卖部,煮了同样的一碗泡面,却再不是那样烟火气的味道了。 其实他看到了的。 之前在生态园,程宿屿来找她的那次,薄诗等了一个下午。 跟程宿屿走的时候,她连包都忘了拿。 “我给她送过去吧。” 他们其实走出去没多远,凌禹很快就追上了。 但在那条小路上,凌禹停下了脚步。 隔着很远,模糊地看到,他们在昏暗路灯下接吻。 薄诗和程宿屿分手之后,那次大冒险,凌禹是听说她也在才去的。 送她到别墅门口的时候,凌禹把包还给她,却没有立刻走。 ——“薄诗,要不你试试喜欢我?” 他的爱也拿得出手的。 这句话被凌禹抵在舌尖,但看着薄诗的表情,他终究没说出口。 他们本就不配的。 就像凌禹很久以后才从薄砚那儿得知,薄诗包上的挂件,是Skull panda首发时入的限定隐藏款,因为稀有加上好看,她还特地找人定制成了挂坠,挂在自己的背包上。 凌禹上网查了才知道,原来看起来这么寻常的一个玩偶,它的隐藏款收购价格却要达到三位数,甚至于发售时抽不到的话,拍卖价还有可能超过四位数。 而自己很久以前送她的那个玩偶,只是用游戏厅积分券兑来的奖项,价值可能不超过三十块。 他们两人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堑。 人是怎么也摸不到月亮的,好比水中捞月,最后也只会让捞月人淹死。 所以,薄诗也只会喜欢程宿屿,而不会喜欢他。 明明早就知道这个道理了,却还是不能接受。 也不能释怀。 可那又如何呢,他只能坦然面对。 没有程宿屿,也会有易珩,或是其他人。 反正不会是他这样,连家世都无法做到匹配的普通人。 凌禹给薄诗打了个电话,平静地道贺。 “听说你和程宿屿复合了,恭喜。” “谢谢……不过你怎么知道?”薄诗听声音有点意外,想了会儿说,“你关注我ig了?” “嗯。”凌禹说,“雪人堆得很漂亮。” 薄诗含着笑:“谢啦,我们也好久不见了。下次有时间叫上我哥他们,大家一起吃火锅。” “好。” “薄诗。”他叫了她一声,顿了顿,“我真心祝福你。” 对面的声音笑了笑,“我知道。” 凌禹弯了弯眸,嗯了一声,突然问她:“我们是朋友,对吧?” “对。”薄诗打趣说,“只要你不跟我提绝交,我们永远是朋友。” 他不会。 …… “等你结婚的时候,我会给你送花的。”凌禹轻轻笑了一声,把这句话说得很缓,很慢:“作为朋友,你永远是我的以太。” “薄诗,记得开心。”- 那个冬天,程宿屿跟薄诗求婚了。 薄诗十七岁喜欢上程宿屿,十年后她的喜欢圆满。 没有人知道被求婚的那一刻,她在想什么。 薄诗内心的触动,如闷雷炸响。 “……” 原来再冷淡清高的人,拿着戒指问她愿不愿意的时候,都是唇角带笑地单膝下跪的。 程宿屿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 薄诗眼睛里雾气蒸腾。 这样的场景,十七岁时的她梦到过无数次。 梦里那张脸是模糊的,像是不对焦的dv机,怎么也看不清他是谁,但薄诗心里其实一清二楚,他只可能是程宿屿。 她喜欢程宿屿。 一直以来,从未变过。 说“不”这个音节时,她看到程宿屿捏着戒指盒的手紧了紧,眼神错也不错地看着她。 薄诗继续说下去。 “……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喜欢上你的吗,阿屿?” 程宿屿一愣。 他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称呼了,像是一个世纪那么久。 薄诗又问:“你还记得我给你的课题吗?” 程宿屿说:“记得。” “我当时让你研究,我到底喜欢你什么。”薄诗笑了,“其实我自己也不确定。” “我那时以为是一见钟情。” 薄诗的十七岁,喜欢一个人求而不得。程宿屿的十七岁,以为自己被喜欢的人丢下。 他们反反复复地错过,又相逢。 “但实际上不是。”薄诗看向他,认真地说,“我印象里的第一次见面,现在想想,那应该是久别重逢。” “……” 所以她的喜欢那样没有道理,又来势汹汹,像漫山遍野的灿烂花丛。 程宿屿一脚踩进她的春天。 “没有丢下你。” 薄诗朝他伸出手,言笑晏晏道:“我十七岁生日时见到你的那一刻,就又喜欢上你了。” ——她说又。 程宿屿沉默着给她戴完戒指。 然后直起身,一声不吭地吻了上来。 这个吻堵住了薄诗的喘息和惊呼。 以及一句让人心跳过速的,我愿意。 …… “也许面对遗弃,所有人的表现都是一样的,即使是一个非常有序的脑子,也无法承受自己不被爱。” 很多年前读到这句话时,程宿屿坐在在图书馆,手中这页久久没有反动。 他好像被人打了一闷棍,愣在原地,调动了大脑里的一切想要辩驳,但言语苍白,少年又很快意识到自己这样的行为很可笑,下意识的认同,已经在无声中举了白旗投降。 那时的他是这样想的。 但给薄诗带上戒指的时这一瞬间,长大了的程宿屿却突然惊觉。 原来年少时尚且稚嫩的自己,情绪失控的理由不是无法承受自己不被爱。 而是无法承受一颗橙子那样,重量沉甸甸的爱。 因为有人曾用行动,真切告诉过他这样一个不被爱的人—— “你也能被认真对待。” 作者有话说: 注: 1.“以太,指的是理想中的幸福世界。” ——《关于莉莉周的一切》 2.“也许面对遗弃,所有人的表现都是一样的,即使是一个非常有序的脑子,也无法承受自己不被爱。” ——埃莱娜·费兰特 第60章 ◎他其实连打火机都没有。◎ 薄诗的动态发出去没多久, 很快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朋友们大多是祝福,还有打电话过来问她什么时候结婚的,薄诗都一一笑着答了。 不过其中也有态度不明的,譬如薄砚。 知道她和程宿屿复合后, 这人什么也没说, 只发了个地址定位过来, 让她带着程宿屿过去。 薄诗一开始以为他是在生气, 没想到过了几分钟, 薄砚又发来一条。 【饿了, 来的时候买点蝴蝶酥。】 他还指名道姓地要求:【要国际饭店的。】 薄诗:“……” 这么晚了,别说是蝴蝶酥, 就是蝴蝶都抓不到一只。 她自然没真的去买,给程宿屿发了条短信说明情况后, 薄诗一个人去了会所。 到了那儿才知道,原来薄砚在玩大冒险。 蝴蝶酥没送来, 按规矩他得罚酒。 薄诗坐在沙发上冷笑着抱胸, 看他喝了一杯又一杯。 薄砚其实酒量挺好的, 喝多少也不上脸,别人看不出来他醉没醉, 但他这会儿大概是有点醉意了,别人问什么他答什么。 朋友问他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 薄砚笑了笑,答:“参加前女友的婚礼。” 这回答够劲爆, 所有人都笑了,追问他是不是后悔没抢婚。 薄砚耸肩, 开玩笑道:“是啊, 后悔了。” 大家又是止不住地笑, 骂他真不是个东西, 余光里,薄诗看到仲岚知默默起身出去了。 薄砚没看到她,继续玩骰子。 薄诗突然想起来,徐年很久以前对哥哥的评价。 他说:“薄砚才不是痴情种,他只是审美专一,从小到大,只喜欢过一种类型的。” 她哥果然不是个东西- 程宿屿来的时候,正好一轮游戏过去。 周围人起哄说他迟到了,得玩一次大冒险。 薄诗想替他拒绝,但薄砚已经起身帮他抽牌,于是只能作罢。 “大冒险,向女朋友公开一个秘密。” 薄砚读完游戏内容,随手把冒险牌丢进酒杯里,其他人还没来得及看到内容,牌很快就沉了下去。 徐年在旁边看着,忍不住笑了,揶揄道:“我说薄砚,敢情你这是帮着妹妹以权谋私啊?” 薄砚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薄诗看了程宿屿一眼,没想到他也在看她。 两人目光交织,程宿屿想了会儿,说:“我好像没什么秘密。” “总有的吧。”薄砚心不在焉道,“我可不相信,世上会有两个人毫无保留地坦诚。” 程宿屿思索了很长时间,好像终于想到了什么。 他把手机打开,翻阅了一阵后,调到某个页面,然后递给薄诗,平静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没有告诉你。” 薄砚嗤了一声。 他打量了程宿屿片刻,转头催薄诗:“看看呗,哥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徐年笑得乐不可支。 薄诗偷偷踹了薄砚一脚,他挑挑眉,没吭声。 接过程宿屿的手机,才发现他给自己看的是什么。 程宿屿的朋友圈,每一条都是私密。 大多数都是照片,没配什么文字。 但内容却眼熟。 【有些旧了的蓝色饭盒。】 【自己送他的鲜花花束。】 【寺庙的猫和素面。】 【挂在树上的许愿条。】 【寓意顺遂的平安符】 【长嘉门口的奶茶店。】 …… 还有一块款式有点旧了,但和她那块玫金表好像是同系列的男表。 薄诗没见过,也一次都没看到程宿屿戴过。 ……原来送她的手表,他买过同款。 薄诗喉咙有些干涩,一路往下翻,翻到了最后,程宿屿发的第一条。 【20xx年7月1日 今天是她的生日,见到她了。】 她突然停下了动作。 呼吸开始变得迟缓,大脑也有些紊乱。 怔怔抬起头时,正对上程宿屿看她的眼神。 他的睫毛长而浓密,有些清冷,但在昏暗环境下眨也不眨地看人时,却显得暧昧。 “薄诗。” 她听到他说,“是忘记告诉你了,但不是秘密。” 他对她没有秘密- 回去的路上,薄诗问他:“程宿屿,什么时候戒烟的啊?” 刚才在聚会上,薄砚问他抽不抽烟,程宿屿说戒了。 薄诗有些好奇。 程宿屿没想到她会在意这茬,微微一顿,语气有些无奈,“我不记得了。” “你肯定记得。”薄诗很确信,“你记性比我好多了。” “……” 程宿屿安静了几秒,转过头,漆黑的眼睛盯着她,过了会儿才说:“三年前。” 薄诗发呆了一秒,她出国的时间。 “……因为什么戒烟?” 他不答。 薄诗于是换了个问法:“那一开始,你是因为什么抽烟的?” 程宿屿沉吟了片刻。 这回给出了答案:“因为那个时候,想找个理由出去。” “什么?” 他轻声说:“在室内呆着有点闷,就想出去透透气,所以借口去抽烟。” “……” 这回答未免有些敷衍,薄诗忍不住抱怨:“这算什么理由?” 程宿屿很浅地勾了下唇,转移话题:“好了,不说这个了,肚子饿不饿?我买了食材,回去给你做蟹肉滑蛋?” “……好吧。” 薄诗住了嘴,顿了顿又说:“那我先睡一会儿,到家了叫我。” “好。” 车内又恢复了宁静。 …… 其实刚才,程宿屿在十秒内想了很多种理由,但每一种都被他否决。 不是想不出完美的谎话。 只是不想用。 因为他说过不会再对薄诗有隐瞒。 可他总不能告诉薄诗——第一次抽烟那天,他其实连打火机都没有。 已经是久远前的记忆了,在薄砚约他去的一次朋友聚会上,薄诗也来了。 那天程宿屿坐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靠剥橙子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看上去全神贯注,其实连眼神没有聚焦。 别人以为他冷淡孤僻,其实他只是怕被人发现。 发现他在偷看一个人。 听到薄诗亲口说自己明年要出国了,旁边的男生还笑着让她逢年过节记得寄礼物回来时,程宿屿剥橙子的动作一顿,一瞬间心脏骤停。 他极力克制住自己没有抬头,却止不住地手脚冰凉,颤抖得差点连手里的橙子都快握不住。 他站起身,借口说要出去抽支烟。 其实当时他兜里不仅没有烟,连打火机都没有。 要不是路上遇到薄砚,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解决。 “没带火?”薄砚问他。 “没带烟。” 薄砚笑骂他:“你怎么不把你这人给忘了呢。” “……” 沉默地接过薄砚递来的烟,又借了火。 程宿屿人生中第一次学会抽烟,是在他以为,自己没有机会等橙树结果那天。 作者有话说: 播报一下进度,快完结啦! 第61章 ◎他选了一个阳光很好的清晨。◎ 很久以前摘下来的那只戒指, 薄诗又把它带回去了。 男戒还是留在程宿屿那儿,只是不再是藏在项链里,而是戴在他的无名指上。 薄诗喜欢对戒,因为它们成双。 接下来的一年里, 时间仿佛被按上了加速键, 转瞬一般流逝。 有些新奇的体验是, 很多刚认识薄诗的人, 注意力都会放在她右手的戒指上, 好奇问:“薄小姐有男朋友了?” 因为没听说她结婚的消息, 所以大多数人问的都是交往。 薄诗的回答是:“有的。” 父亲从国外回来那天,给薄诗打了个电话, 让她回家。 薄诗把大提琴收好,告别了乐团的朋友, 出门上了家里的车。 “我要结婚了。”她回家后的第一句话是,“和程宿屿。” 薄茗檐显然已经对此有所预料, 他沉默了很久, 问了薄诗一个问题:“他对你好吗?” “嗯。”薄诗笑了笑, 语调没什么起伏,“如果父亲没有做那些事, 会更好。” “你在怪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薄诗轻声道,“我明白您的意思。” “……” “您当时只是觉得,我还不足以成长到能自己做决定的地步, 所以您替我把决定做了。父亲是为我好,我都明白。” 她说话时表情平静, 好像真的没有一丝怨言。 “只是我希望有的时候, 您也可以相信我一些。”薄诗说。 薄茗檐垂眸看她。 薄诗前段时间拒绝了他安排的音乐会, 去了某个乐团当大提琴首席。 这件事他知道。 薄茗檐也比往常任何一刻都更清晰地意识到。 他的女儿, 不再是笼中的金丝雀了。 她把自己放生了。 “我小的时候,为什么没再去福利院了?” 薄诗不记得的,偏偏是程宿屿闭口不谈也要藏住的,晦涩的过往。 她还是想知道一个答案。 薄茗檐不咸不淡道:“因为我告诉你,那个男孩子被领养了。” “我当时不知道他姓程。” “……” 薄诗表情怔怔的,有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她自嘲笑了笑,说:“是吗?” “那您现在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吗?” 薄茗檐没答。 其实何止是当年。 后来薄茗檐找上程宿屿,说自己不会让薄诗和一个空有程家二少爷头衔的人在一起时,也没有想过有今天。 程宿屿因为他的话,没日没夜地扑在工作上,他说他会尽力,薄茗檐只当少年人年轻气盛。 继承人哪是那么容易变的。 可程宿屿真的做到了。 当程弈阳被赶下台,程宿屿成为程家继承人之后,薄茗檐以己度人,只觉得当初说的那些话是隐患,认为程宿屿会迁怒薄诗,乃至于伤害他的女儿。 所以三年前让薄诗出国,是想让她死心。 薄诗和程宿屿那些分分合合,很难说其中没有他的作用。 薄父迟迟不出声,倒是蒋宜宁打圆场:“好了好了……我看小程也不错,又是程家的继承人,对小诗也好,看起来和我们家薄诗挺配的。” “你倒是会说话。” 薄茗檐瞥了妻子一眼,“之前不是还看好易家那个,现在黄了?” “欸……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蒋宜宁蹙着眉,不太想提这个话题。 “又不是不知道易家现在什么情况。” 这一年里,程宿屿在商业上处处针对易缘,在做决策时,又接连收购了几家证券公司,易家的公司被查封出事,大家都心知肚明里面的猫腻,但其中多少本烂账被连根拔起,不想自己被牵连,各家纷纷都和易家撇清关系。 一夕之间,易家一落千丈。 易珩一直以来在国外压着的事,也随着这些浮出水面。 酗酒,飙车,威胁,道德认知模糊,滥用药物。 他样样占全。 蒋宜宁了解之后,自然不可能让这样的人和薄诗在一起。 所以她现在也庆幸,薄诗先前没有听自己的。 她的女儿做了个好的选择。 薄诗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接到了易珩打来的电话。 因为之前把他拉黑了,所以他用的是新号码。 “学妹,可以见一面吗?” 陡然间听到他的声音,薄诗还有些意外。 易珩说:“我有话想告诉你。” 在冷风里吹了一会儿,薄诗嗯了一声,挂断电话,坐上了李叔的车。 薄诗是在长嘉中学的音乐厅门口找到易珩的。 要进学校不难,往届生只要出示过去的就读证明,就能出入校园。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易珩好像没受什么影响,还是眉眼隽秀,笑容满面,朝她挥手的时候,模样看起来生动:“学妹!” 薄诗慢吞吞走过来,环顾了一圈四周。 “我没想到你会约我来这儿。” “怎么说?”易珩觉得有意思,笑吟吟问她,“学妹觉得这地方特别?” “也许。”薄诗淡淡说。 其实她什么都没想起来。 但她此时看着易珩,把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语气却仿佛很笃定:“高一的时候,为什么推我下楼?” 易珩笑了。 他眉眼弯弯地问她:“怎么现在才来问我啊?” “我都等你好久了。”他说。 “……” 易珩是个他想让你觉得他好的话,能做到满分的人。长得好看,嘴又很甜,恶劣笑起来的时候有点邪,但又很有一股少年气。 如果不仔细看的话,你不会发现他的内里是烂的,只会觉得他纯粹。 薄诗问他:“为什么?” 易珩歪了歪头,不解道:“学妹,我就是这种货色,不可以吗?” 薄诗:“可是在那之前,我根本不认识你。” 易珩怔了怔,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学妹……你真的很过分。” “明明我就记得很牢。”这一刻,他眼里盛满了起伏的情绪,像浪潮。 薄诗愣住了,她还是第一次见易珩露出这种,类似怨恨的表情。 他说:“我第一次四手联弹,是和你一起。” 薄诗没有印象。 易珩总是这样阴晴不定。 明明上一秒还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瞬又笑了。 “学妹难道就没有想过,那天你又没有曲目演出,怎么会无缘无故去音乐厅?”他自言自语,像在解释,“是我约你去的那儿,你连这个都忘了啊。” 薄诗:“……什么?” “你看。”易珩好像有点难过,撇了撇嘴,不开心地说,“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生气的。” “——我那天跟你表白,你拒绝我了呀。” 他声音很好听,说这话的时候清清爽爽,笑容却带点讥讽。 易珩长得好看,收到过的告白很多,被拒绝却只有一次,那人还把他忘了。 后来再见面也是,那天鬼使神差走进咖啡馆,跟薄诗搭话的时候,看到她看自己的眼神时,易珩就确定,她把他忘了。 学妹的记性可真差。 “瞧我,又在说笑了。”他单手插兜,笑容痞痞,“学妹这样的大忙人,应该是不记得了吧?” “……我是不记得了。” 薄诗看着他,平静地阐述:“但这跟过不过分没关系。” “我高一的时候得过脑外伤。” “是因为你推我下楼,导致的记忆损伤。” 易珩突然抬头:“因为我?” 薄诗:“嗯。” “你让我忘记了很多,包括很重要的人。” “……” 易珩漂亮的眉眼露出茫然,好像陷入了沉思。 薄诗看着他,有些疲惫。 ……其实是应该恨他的。 但易家沦落到今天的地步,程宿屿已经替她报过仇了。 薄诗不想像易珩一样,成为没有底线的加害者,也不欲再和他纠缠下去,转身准备离开时,忽地脚步一顿,感受到衣角被他轻轻拽了拽。 薄诗被迫停下来,听到他小声地问:“你这么喜欢他啊,学妹?” 把喜欢的人推下楼这件事,是即便在真心话游戏中,也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但易珩此刻却忍不住问:“我不可以吗?” “代替那个人,我不可以吗?” “……” 当然不可以。 易珩这个人滚烫,辛辣,又有种天真的残忍,和程宿屿一点也不像。 他们是完全对立的两个个体。 薄诗感到荒谬,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她背后,易珩安静了十几秒,突然放肆地大笑起来,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像个疯子。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易珩。 很久之后的某一天,易珩给薄诗发了一条短信,说他喜欢喜剧,但看了那么多遍大话西游,还是不喜欢它的结局。 那之后没多久,薄诗听说。 他选了一个阳光很好的清晨,从长嘉七楼的天台上跳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大话西游的伏笔在42章。 “要不要一起看大话西游”,对易珩这个疯子来说差不多是告白的意思。 【全文完】 第62章 ◎我很喜欢《莉莉周》。◎ 半年后, 入夏天晴。 时间抹平了一切,所有过往的,阴晦的,都被雨水冲刷干净。 周三乐团没什么事, 薄诗去了夏沛的诊所。 她坐在诊所的等待区, 手里拿着程宿屿的腿伤诊断书, 细细查看的时候, 却怎么也忽视不了来自旁边的那道视线。 薄诗无奈, 只能抬起头, 礼貌问他:“医生,有什么事吗?” “啊?哦, 没事没事……”夏沛连连摆手,尴尬地笑笑。 薄诗静了静, 重新低下头去看报告。 旁边的小护士悄声问他,夏沛才挠挠头, 小声嘀咕:“我就是好奇, 程宿屿一直喜欢的女孩子, 原来长这样……” 薄诗听到了,但她装没听到, 只有耳朵轻轻竖起。 这时夏沛又恢复了正常音量,走过来夸她:“我就说程宿屿眼光好,薄小姐长得真漂亮。” 薄诗笑着谢过他, 又问:“程宿屿在您面前提过我吗?” 她今天是瞒着程宿屿来的,没有跟夏沛提前联系过, 还挺好奇他是怎么看自己的。 夏沛说:“是啊。” “他高中那会儿, 天天往返A市和S市, 我连你们学校周五提前放假的时间是四点都知道, 厉害吧。” 薄诗怔怔地看着他。 夏沛反应过来了:“他没跟你说?” 薄诗咳了一声,别开话题:“您知道……他比较内敛。” 夏沛深以为然地赞同,“那确实,我从认识他开始就感觉他冷得要死。” 薄诗笑了笑。 夏沛清了清嗓子,又开始跟她聊天,从他是怎么认识程宿屿的,到又是怎么知道程宿屿会去找她,把两个人过往的相处,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个遍。 薄诗听得很认真。 “那小子高中时在我这儿住,我包他食宿,他得给我做饭。每逢周五的时候,程宿屿总比平常晚回来两小时,我等得都快饿死了。” 夏沛耸肩,“不过也没辙,他除了在我这儿帮忙,还会去别的地方打零工,学校又要忙竞赛,就没看他闲下来的时候。” 来往两市的车票,每次是一百六。 程宿屿每周都会留好三百二十元整,在周五那天翘课,去买一张能见到薄诗的车票。 长嘉惯例,周五下午放假,双休。 “翘课……” 薄诗有些出神地重复了一遍,没有想过这是程宿屿会做的事。 “进附中的竞赛班的话,周五下午就是习题课,程宿屿应该是有实力才翘的,毕竟他成绩好。”夏沛耐心地解释。 “……” 薄诗有时候分不清。 命运为什么这样捉弄人。 “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去楼上看看,那儿有个杂货间,程宿屿以前留在我诊所的东西,我都搬到里面去了。” 在薄诗疑惑的目光中,夏沛解释:“我这诊所搬迁过一次,这儿是新址,因为程宿屿这小子后来走了,就没给他留房间。” 薄诗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夏沛于是带她去杂货间。 不习惯路上安静的氛围,他开始找话题聊天:“对了薄小姐,你是不是挺喜欢看电影啊?” 薄诗说没有特别喜欢,只是有比较钟爱的导演。 夏沛笑着问她:“是不是岩井俊二?” 薄诗心尖一颤,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夏沛感慨着道:“果然。” “他第一次来我诊所的时候,手里那盒cd,果然是买给你的啊。” “……” 有些做过的事,在乎她的话,藏在细枝末节里的过往,如果不是别人告诉她,薄诗永远不会从程宿屿口中得知。 每周五翘了自己的竞赛班,悄悄跑来看她一次,却从来没被她发现的,也只有程宿屿了。 夏沛长叹了口气说:“他可能有点笨,但他的爱是真诚的。” 薄诗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说程宿屿笨。 这个评价可能不是那么客观,但她的第一感觉却是恍然。 ——原来如此。 他爱她的方式,真的好笨拙。 程宿屿没有轰轰烈烈地表达过。 但薄诗生命中的每个角角落落,都有他的参与。 像王菲的那首《邮差》。 “你是千堆雪,我是长街。怕日出一到,彼此瓦解。” 雪化的时候,他甚至没有问她要一个拥抱- 薄诗在杂货间里找到一盒黑胶唱片。 夏沛让她带回去,说那应该是给她的。 “他上大学之后,突然有一天来我店里,说把礼物暂时寄放在我这儿,以后会来拿,之后迟迟不来,时间一长,我也就给忘了。” 夏沛感到有意思地问:“那个时候,你们认识了吗?” “……” 薄诗眼眶微热。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 夏沛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只能说:“那行吧……看来是当时没机会。” 这时有谁的手机铃响。 夏沛出去接了个电话后,回来抱歉地对薄诗说:“不好意思啊,老婆临时让我回家……不然你先把这个带回去吧,回头我跟程宿屿说一声。” 薄诗说:“好。” 她走出诊所的时候,抬起头,看向遥远的天空。 是一望无际,饱和的蓝。 颜色鲜艳。 2022年5月,《关于莉莉周的一切》由Toy''''s store唱片店发行,限定生产的黑胶LP于发售日前预定售空。 程宿屿买了礼物,却没能送出去。 当时他的天空,是灰色的吗?- 薄诗回去的时候,程宿屿已经在家了。 听到门开了的声音,他扭头:“回来了?我还没来得及做饭,稍等一会儿……” 薄诗飞奔过来,一下扑进了他怀里。 程宿屿的话戛然而止。 他心脏跳得很快,下意识抬起手,有些无措地放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问道:“怎么了?” “程宿屿。”薄诗把头埋在他脖颈,蹭了蹭,“你现在饿吗?” 他迟疑了会儿:“还行……吧。” “我不太饿,饭先不吃了。”薄诗闷闷道,“我们来聊会儿天吧。” “好。” 客厅的沙发很软,是薄诗喜欢的颜色和款式。 程宿屿把她抱进怀里,让她坐在他腿上。 “程宿屿,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啊?” “很早。” 他想了想,“记不清的时候,就喜欢上了。” “没想过跟我说吗?”薄诗微微仰头,亲了下他的耳垂,“我当时虽然没说,但你明知道我喜欢你。” 程宿屿垂下眸,抚了抚她柔顺的黑发,淡淡说:“因为我也不太确定。” “嗯?” “你十七岁生日那天,一直在看我。” 薄诗脸红了,“说这个干什么?” “你在看我的脸。”他很直白。 薄诗憋了憋,最后说:“那又怎么了……” “我那时一直在想,你是喜欢我这个人,还是我的脸。” 薄诗噘起嘴,不悦道:“就不能都有吗?” “可以。”程宿屿的喉结动了动,沉静地看她,“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在深入了解我之后,再做决定。” “因为你当时看起来,是把我忘了。” 说起这件事,两个人都有些沉默。 薄诗低头的时候,脖颈处凸起的骨节很明显,瘦伶伶的,程宿屿伸手摸了摸。 她激灵了一下,“干什么?” 程宿屿忽然安静下来。 本来没有那个意思的,但是她这句话说完,氛围好像突然就变了。 空气也变得昏暗。 窗外蝉鸣声叫个不停。 薄诗并拢双腿,咬他的喉结,“程宿屿,什么时候娶我?” 程宿屿之前求过婚了,薄诗手上还戴着他送的戒指,但两人没定婚礼日期,薄诗想确定下来。 “玫瑰放在房间了,户口本在玄关抽屉。” 他声音很低。 手指被吞纳,薄诗咬着唇,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语气懊恼,“你……早就想好了?” 程宿屿叹了口气,把她抱得更紧,稳稳圈抱在自己怀里,不至于被撞得难受,“没有很早,去买花的时候,收到夏沛的短信,他说你把我的礼物拿走了。” 薄诗嗓子有点干了,“……我想喝水。” “待会儿。” 薄诗忍着呼之欲出的尖叫,又问他:“那我现在算是深入了解了吗?” 程宿屿安静了会儿,用行动回答她:“嗯。” “那我们明天去领证?” “幺幺……”程宿屿那张清冷的脸上,终于出现失控的表情,他欲言又止,“求婚这种事,应该是我来。” “那你说吧。”薄诗从善如流。 程宿屿的身影覆了下来,吻住她的唇角。 半晌起身,薄诗觉得这个吻的时间未免漫长了些,她失神地张了张嘴,听见海浪湮没的水渍声,面前白茫茫一片。 她听到他说,“嫁给我好吗?” “……”太磨人了。 在这种情况下,说不也很难。 薄诗以手遮面,有点费力地想。 好在程宿屿家没有邻居,她不用担心被听见。 “好……啊!” 薄诗一阵头晕目眩,最后有些受不了了,她闭了闭眼,只能默默安慰自己,还好她学的不是声乐,而是大提琴,不然凭就自己现在这副破锣嗓子,怕是连声都出不了。 橙子没有了,薄诗趴在程宿屿的肩上,气若游丝说,“薄荷也行。” “……” 明天领证实在是为难人了些。 薄诗想,不然还是后天吧。 她用最后一点力气,挣扎着说:“程宿屿,我想抱抱你。” 他沉默地抱住了她。 “以后把喜欢告诉我吧。”薄诗说,“我不会食言了,会一直在的。” 程宿屿答:“好。” “还有。”她说,“我很喜欢《莉莉周》。” “比《燕尾蝶》还要喜欢。” “……” 薄诗轻声道:“谢谢你啊,喜欢我这么久。” 程宿屿从背后抱住她,哭了。 作者有话说: 花粉过敏的程宿屿,是用永生花求婚的。 第63章 ◎“橙树结果了。”◎ 领证当天, 薄诗破天荒地有点紧张。 她问了程宿屿好多问题。 “程宿屿,我今天好看吗?” “你觉得这身衣服适合我吗?” “白色好看还是米色?” “我昨天没睡好,是不是有黑眼圈了?” …… 照了半天镜子后,没等程宿屿回答, 她开始不高兴地怪他:“都怪你昨晚拉着我不睡觉, 不然我今天气色还能好一点……” 他有些无奈。 程宿屿用平缓的语气道:“好看, 适合你, 白色更好, 没有黑眼圈。” 每个问题他都回答了。 程宿屿说到最后, 喉结滚了滚,低头亲了下她的唇, 在薄诗嘟哝着口红要掉了的时候,又开口:“幺幺, 不要想那么多,你很漂亮, 气色也很好。” 她睨他一眼, “我化了妆, 你才看不出来。” 顿了顿,又有些不满:“而且你知道什么……昨天就是你折腾我。” 薄诗侧目看他, 忿忿不平。 程宿屿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随着吞咽动作,他清冷的脸上神色很淡, 说出来的话也平静:“幺幺,你要讲道理, 昨天明明是你自己哭着说, 吃饱了才有力气领证的。” “……”薄诗不说话了。 她踹了程宿屿一脚, 脸有些热。 “说那么多, 还走不走了?” “嗯。”程宿屿牵过她的手,“车安排好了,走吧。”- 领证比想象中要快得多。 一直到拍完结婚照,走出民政局的大门,薄诗都有些恍如梦中。 “这就结束了?” “嗯,”程宿屿问,“怎么了?是照片不太满意吗。” 他以为她是有不开心的地方。 薄诗摇了摇头,“不是。” “只是和你结婚这件事……我一直觉得不太真实。” 她眨了眨眼,说出实话,“我十七岁那年,喜欢你喜欢得要死,如果那时候有人告诉我,我会和你领证的话,感觉这件事好像梦一样。” 程宿屿突然停下脚步,定定看着她。 “薄诗。”他叫她的名字,认真说:“你才是我的梦。” “……” 是程宿屿见到她的第一面,连喜欢都不敢说出口,只敢在心头大恸的一场梦。 斟酌了很久,程宿屿问她。 “要去看看我种的橙树吗?” 他性子淡,不是会说漂亮话的人,也没有什么动听的词汇,能想到最浪漫的邀约,是问她要不要去看一棵树。 薄诗噗嗤一下笑了,“什么呀。” 程宿屿耐心答:“我亲手种的,这个时间,应该已经结果了。” “嗯。” 薄诗知道的。 很久之前程宿屿喝醉的那次,给她打来的电话里说过,他在她十七岁生日那年,种了一棵橙树。 “这样想想,真的过去了好久啊。” 薄诗刚才看到了很多来领证的新人。 他们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看上去无比幸福。 她上车之后,忍不住感慨:“我十七岁的时候,你要是问我要不要来看橙树的话,我就当你是在告白了。” “现在也是。” 程宿屿说,“现在也是告白。” 薄诗半晌没有说话。 程宿屿又道:“而且你十七岁的时候,我也不会这么问你。” 他解释说:“那时候橙树才种下去,还是幼苗。” “……”其实不用这么严谨的。 薄诗长长叹了口气,“程宿屿,你真的不太会说浪漫的话。” 他愣了愣,有些抱歉:“对不起……” “没关系。”薄诗笑了,“你是程宿屿啊。” 她最喜欢的程宿屿。 薄诗和程宿屿,是两个生来就要写在一起的名字。 红本上他们的名字紧贴,像两颗连在一起的心。 薄诗还是没有想起过去的事,但是程宿屿说,那些不记得也没有关系。 “我们会有很多年,去拥有新的以后。” 他认真思考后,如是说。 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薄诗怔怔看着他,觉得他时而会说情话,时而不会。 但是无论如何,这已经是答案。 放映了很多年的电影落幕了,票价是两颗真心。 颠簸了那么多岁月,还是会因为年少时种下的情谊相爱,两个不同频的人,反反复复喜欢上能摧毁自己心的存在。 他们永远说不了再见,因为始终会因为一只过期的橙子相逢- “许的愿望,成真了呢。” 看着车窗外飞逝过的风景,薄诗突然说。 程宿屿看向薄诗,很快想起来,她是在说那只姻缘符。 “……是啊。”他也有些怔忪,轻声道:“都过去这么久了。” “那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薄诗问他:“放在我枕头底下的平安符。” 每周都换,但她一次都不知道。 “我想让你睡个好觉。”程宿屿说,“可是你好像是因为我,才睡不好的。” 薄诗抿了抿唇,“这样啊。” 其实她已经很久没有找过晏常冬了。 失眠不知道是因为病,还是她的心理作用。 但实际感受到情绪变好后,好像床变松软了,枕头变香甜了,梦也更容易做到幸福的了。 入睡变成了一件不再让她害怕的事,薄诗想。 不知不觉中,寒冷的季节已经过去了。 现在是夏天。 枝繁叶茂,暑气渐来的初夏。 程宿屿带她去了一个远在郊外的院子。 这里有点像避暑的庭院,带点古意,很像是中式宅院,但薄诗猜,这里应该是特意打造成这样的,因为墙面很新,不像是旧房屋。 院子里有林荫处,还有一口小井,程宿屿说,夏天可以在那里冰西瓜。 薄诗也去过很多江南小镇,但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在A市这样的地方,把自宅修建成这样,有点新奇地到处打量。 听程宿屿这样说起,想到自己还没有过这种体验,于是她兴致勃勃地提议说:“那等到夏天很热的时候,我们来这里吃西瓜吧。” 程宿屿垂下眼皮,深深看了她一眼,说好。 他带薄诗逛完整个屋子后,两人来到后院,程宿屿指着不远处那棵树说:“就是那儿了。” 寻常的橙树没有这么高的。 但眼前的这棵却仿佛生命力顽强般,茂盛葱郁。 薄诗站在它旁边,仰头能看到青橙色的果实。 她低下头,看着两人在地上的倒影重合,忍不住偷偷眨眼,又浮想联翩。 她在心里描绘,斯克里亚宾的《狂喜之诗》。 薄诗说:“橙树结果了。” “嗯。”程宿屿稍稍弯下腰,与她平视,看着她的眼睛说:“等到冬天,会有很甜的橙子。” “……我的意思是,不用等到冬天。” 薄诗说完顿了顿,笑着说下去:“等过两天,陪我去求个平安符吧,程宿屿。” 程宿屿的呼吸声忽然变得很轻。 他转过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薄诗。 天边燃着火烧云,整个世界都陷入寂静。 小院屋檐上的瓦片高耸,古朴的青瓦白墙素净,橙树上累累硕果,她就站在一边,盈盈朝他笑。 “可以吗?”薄诗问。 这一瞬间,他想到了一辈子。 “好。”程宿屿说,“我们一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