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如命》 第1章 缘起于猫 永隆八年十二月,雪下了一场又一场。 陆英看着阴沉沉的天,缩着脖子行走在高墙相夹的巷道上。 行至一处岔路口,她不由驻步向左侧远眺。 “你瞧什么呢?”同行的玉珠不解,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顿时明白了,“你当真想去参加内考不成?” 陆英回头看了看她,转步走向了右侧的巷道:“圣人的旨意,城中及内宫女子皆可参考,我为什么不能?” 今上登基八年,勤政爱民,上个月他突然下旨,要设内文学馆,召收女史,以便教导后妃公主及小皇子们,女史还可年年参评定品。 一听到这消息,陆英就动了心思。 她阿耶开明,打小就教她看书识字,如今她的文才虽算不得都城第一,比寻常女儿家总是学识广博些。 “可你别忘了,宫中这么多人,只一个名额,且还要荐引,只这一条,你便该知有多难。”玉珠压着声说道,“依着柳妃的性子,定不会为你写这份荐引的。” 一听这话,陆英轻叹一声。 自打她进宫到柳妃处当差,这位娘娘瞧她就没一处顺眼的,打骂更是家长便饭,正如玉珠所言,想要荐引,柳妃这里确实指望不上了。 “此外,还有皇后、贤妃和淑妃。皇后素来与柳妃不合,只会拿咱们来龙虎斗,贤妃倒是个好说话的,偏不爱掺和这种事,只余下个淑妃。” 玉珠说到此处,同情的叹了口气:“淑妃虽也和善,但毕竟咱们不是她的人,加之她定忌惮皇后与柳妃的关系,只怕轻易不肯相帮。” 陆英深吸了口气,昂首迈步:“我再想想法子,还是赶紧办正事吧。” 柳妃前日得了圣上赏赐的一株珊瑚,准备明日宴请各宫娘娘以此来显摆,为得也是想气一气皇后罢了,左右这两位贵人暗斗了多年,也都习惯了。 如此收了话题,两人以东西为向兵分两路,各去请人了。 陆英从刘昭仪处得了明日会赴宴的准信,转头去往淑妃处,心中盘算着先探探淑妃的口气,看她那里能否弄到荐引。 正寻思着,一只猫忽然从草丛里蹿了出来,胆大的站在小径中央回头看她,随后往前跑了。 陆英觉得这猫眼熟,后想起是贤妃养的,听说还专门派了婢子照养,只不知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来不及多想,她追了上去,暗暗寻思要是逮了这猫,她是否能在贤妃处多挣几分脸熟。 一路追着猫到了望月阁,那猫精得很,一跃上了台阶,从未掩实的偏殿边门闪了进去。 陆英跑过去,放轻步子摸向偏殿。 “这信上所写是真是假我不得而知,只是此事,想来他已知晓,怕瞒不住了。”突然,一旁正殿内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陆英被吓了一跳,堪堪按上边门的手僵住了。 回头,正殿门扉紧闭,怪道她方才没察觉到里头有人,且看来还不止一个。 门内再无声音,门外的陆英咽了咽口水,收手准备离开,毕竟深宫内苑,牵涉进任何一桩小事,都可能惹来杀身之祸。 “喵——”一声凄厉的猫叫,将她吓得一蹿,身形不稳跌了下去,慌忙之下伸手撑在了门上,发出嗵的声响。 同时,身后“吱呀”一声,她脑中一片空白,犹觉得身后似开启了地狱之门。 她只呆愣了片刻,随即狼狈爬起身,抬眼看到欣长的身影,忙垂首曲身行礼。 “见过庆王。” 皇七子,庆王李景清,生母乃贤妃。 其颇得陛下宠爱,听闻要不是当年皇后先诞下了皇长子,而庆王幼时得过一场怪病,以至身子孱弱了些,怕是如今谁坐在太子位上,还得两说。 庆王在诸位皇子中长得最为俊秀,只是喜怒无常,心思难发揣摩,故而平日里宫人遇上他,皆是恭敬请安,后避而远之。 “你是何人,怎会来此?”低沉的问话,配着沉缓的脚步,随着压迫感而来,最终停在她的跟前。 “回庆王,婢子是庆元殿的,方才见一只狸猫进了偏殿,怕它咬坏殿内桌椅,便过来瞧瞧,不想惊扰了殿下。” “狸猫?”李景清四下一张望,“此处连只鸟都没有,哪来的猫。” 那鞋尖又近了几分,陆英下意识往后退了些,越发垂下头:“那不如婢子去把猫找来。” “不必了。”他打断了她欲开溜的计划,接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婢子名唤陆英。” “陆英?”他顿了顿,“草药的那个陆英?” “是!”她刚应声,突然出现的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微一用力,她便不受控制的仰起头。 视线上挪,她正对上李景清的脸。 那张脸略显苍白,剑眉如远山,挺鼻似山脊,薄唇紧抿,唇角一侧勾着,眼尾弯弯,目光落在她脸上。 这是陆英头一回如此近的看这张脸。 李景清剑眉一挑:“长得倒是标致,平日在柳妃跟前,没与圣上遇上过?” 陆英一怔,明白了他的意思。 自打她进宫后,每回柳妃得了圣上要来庆元殿的消息,就会打发她去办旁的事。 且不止如此,每每她办完了差事,总会有人寻借口拖住她,一回两回后她也晓得了柳妃的心意。 毕竟以柳妃善妒的性子,但凡庆元殿里有个比她容貌好的,不是百般磋磨,便是莫名的失踪,生怕她们在圣上跟前打了眼,将她比了下去。 故而,她入宫都大半年了,圣上的尊容只得见过一回。 陆英张口欲言,却被他抢了先:“方才,你听到了什么?” 他的话锋转得太快,快得让陆英毫无准备,呆愣下无意识的退后了半步。 身后是墙壁,下颔亦在他指间,受制于两人之间的距离,她虽有些懵,但转念还是回道:“婢子听到了猫叫。” “只听到了猫叫,就没有旁的?嗯?” 他的语调极轻,但眼神阴鸷的压得人似要窒息,捏着她下巴的手徐徐下滑,落于她的颈项处慢慢收紧。 陆英随即感觉到颈嗓处的压迫感与窒息的恐惧。 他,要杀了她? 第2章 惹人起疑 陆英心中一凛,思绪飞转间,唇瓣翕动:“殿下,婢子是跟着猫过来的,只一心想抓住它,除了它的叫唤声,真得没留神听到旁的?” 她抬眸,似屈服于他的威逼之下,顺从道:“还是,殿下想让婢子说听到了什么?” 李景清被她插科打诨的模样闹得哭笑不得,手劲松了些。 她明明眼中不见惧意,却偏要装出柔弱害怕的样子,可比宫里那几个唱戏的厉害多了。 “同我装傻,拿我问你的话来反问我?”他哂笑道。 陆英委屈的抿了抿唇,正欲反驳,忽听到一阵叫唤声由远及近快速传来:“团子,团子。” 她想循声去看,却发现自己的脖子仍被他扣着,而他也似才察觉,嗖的收手退后了一步。 “即便你说没听到什么,我也当你什么都晓得了,倘是我的要事有些许的差错,权当是你泄的密。”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没料到他会直接往自己头上扣帽子,且还如此“好心”的将他的决断告诉自己。 瞧他的模样,可不是说笑,固然她是听到了只言片语,但也没听出个子丑寅卯来,就算想告密也无处可告啊。 她张口欲言,却被他刮了一眼,听他道:“你走吧。” 陆英犹豫的看着他,听到越来越近的叫唤声,咬了唇转身离开了。 她的身影刚刚消失,从望月阁外的拐角处出来一人,玄衣配剑,一身侍卫打扮。 “雷应,下回你干脆等人将话听完了再告诉我。”李景清没回头,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被唤雷应的人垂头:“是属下失职。” 李景清没说话,目光落在门边上,那里掉着个荷包,他弯腰捡起,看到上头绣的花样,剑眉微蹙:“去查一查这个叫陆英的。” 话音落下,他转身又回了殿内。 这厢,陆英去了淑妃的畅春殿,可惜未见到人,失望的出来,她敛了心思,赶去贤妃的凤宜宫。 说起贤妃,她应是众奴仆口中最和善的主子,陆英虽不在她手下当差,但她的贤名却听了不少,故而听闻贤妃要她进去回话时,她并不觉害怕。 埋首入内,她至殿中跪下叩首请安。 贤妃坐在上首,拿着剪子修整着插在白瓷瓶里红梅,听到她的声音,扫了她一眼,笑道: “你家主子自个儿要招人不痛快,偏叫你来遭人白眼。” 陆英埋头跪着,未吭声。 “起来吧。”贤妃放下剪子,转身看着陆英起身,“回去告诉她,明日我一定到。” 陆英应了一声,视线不经意扫到坐在贤妃身旁,正端着茶盏笑盈盈望着自己的李景清。 她微一怔神,冲着他一礼,听他缓声道:“我这茶都喝两盏了,你怎么才来,莫不是半道又被哪只猫绊住了脚?” 李景清此话一出,陆英和贤妃都惊着了。 陆英本以为他会装着不识她,哪料他还主动攀谈,只是话里话外还是在点那事。 而贤妃则好奇自家儿子怎会认得这个小宫女,且听这话的语气,可不像一般的熟识。 “什么猫?”贤妃深感这猫是关键之物,忍不住问了一嘴。 “回娘娘,婢子方才过来时,途中瞧见一只猫,看着有些眼熟便追了过去,正好遇上了殿下,哦,殿下还帮婢子寻猫来着,只是后来如何都找不着了。” 陆英抢着想了个借口说了,而后还讨好地看向李景清笑:“说来,婢子还未谢过殿下呢。” 贤妃看了看她,继而又看向身旁的人,见他施施然点了点头,虽觉得他没那份好心帮个婢子寻猫,但也没再追问。 “行了,你回去吧。” “是。”陆英退后两步正要转身离开,却被李景清唤住了:“等等。” 殿内纷纷将目光落到了他身上,他却坦然地看向贤妃:“母妃,你瞧她那手伤得,给她些药吧,可怜见的,这小身板也不晓得一天到晚能不能吃个饱饭。” 贤妃懊怒地瞪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今日是吃错了什么药,这么关心个小婢子做什么,但还是向一旁的阮月使了个眼色。 陆英打量了李景清一眼,他竟为自己向贤妃讨要伤药,这算是恩威并用? “诚然你家主子已是苛薄名声在外,但终究是你主子,在外时,还是替她保全些颜面,虽不见得她会领你的情,但予你总无害的。” 贤妃的话不轻不重地落在陆英心上,听不出喜怒,只是看她方才的举动与神情有些怪异,莫不是她以为李景清对自己与众不同而心生误会? 彼时,阮月回来递了小瓷瓶给陆英。 她谢恩接过,在李景清意味不明的笑意中出了殿。 从凤宜宫出来,陆英犹在想,方才李景清的模样显然是不信自己早前所言而拐弯抹角的警示自己,指不定接下来还会想什么法子对付她。 不成,她得赶紧脱离眼前这个困局才是,原本参加内考是她逃离庆元殿的一条道,如今竟成了她保命的唯一法子。 无论如何,她需尽快弄到荐引。 心里挂着事,陆英辗转难眠,唯恐吵房中他人,她打算去东屋陪玉珠值夜,也好取取暖。 才悄声出了门,就看到月华下一道身影从九曲廊桥晃过。 陆英心中有声音告诫自己,莫要多管闲事,但最终还是跟了上去,只因那道身影她瞧着有些眼熟。 她远远地跟着,最终见那人在庆元殿西角门边的假山旁,学了两声鸟叫,而后院墙外也回了两声鸟鸣,那人便开了角门。 门堪堪打开,外头就扑进一个,将门内人死死抱住,将远处的陆英吓了一惊,要不是捂嘴够快,怕要是被人察觉了。 两人抱作一团耳鬃私磨着,将陆英看得面红耳赤的,虽看不清二人的容貌,但从身形衣来看,她已看出几分端倪。 女子应是春月,而另一个定是个男子,且应该是个侍卫。 两人亲昵了片刻,终于舍得分开,却还相拥着不知说着什么,大抵是些情话吧。 陆英没想到自己一时的好奇心,竟撞见了春月的好事,也不知是福是祸。 正寻思着,二人齐齐转身,竟是向着她的方向携手快步而来。 陆英倒吸了一口凉气,情急之下,蹲身缩进了一个矮小的山洞中,捂嘴放缓了呼吸。 “此事你若办砸了,我可不饶你。” “李娘子尽管放心,你的事,我何时没办妥过。”男子方才对春月动尽了手脚,但说话间却带着几分敬重,称呼着春月的本姓。 正当两人将将要经过陆英的藏身之处时,突然步子一旁。 春月不解:“怎么了?” “嘘——” 第3章 不请自来 男子示意春月噤声,举目四望。 陆英憋着气,僵着身子不敢动弹,十二月的大寒天里,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有人么?”见男子许久都未吭声,春月耐不住性子,压着声问了一句。 谁知这一问,男子身形忽动,快速地往前跑了,春月忙追了上去。 待到二人的身影从陆英视线中消失,她才一屁股瘫坐在地,急促地喘息着。 她不敢再跟上去,甚至不敢细思春月为何深更半夜偷偷带一个侍卫进了庆元殿,而那男子又为何突然停步,突然快奔? 呆坐了片刻,陆英缓过神,起身悄悄地回了自个儿的屋子,只是这后半夜,睡得越发不踏实了。 翌日,天气晴好,风虽大,但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 陆英精神不济,就留在小厨间做糕点,与秦媪等人说话。 “都是娇养在家的小娘子,你却跟着我们干这些粗活,难为你了。”秦媪突然出声说道,“我看你不如想想法使些银子,换个地方当差吧。” 陆英笑着摇摇头。另寻差事谈何容易。 去岁宫里放了一批老人出去,故而年初又重新选采。 原本陆家轮不到她这个旁支的小女娘进宫的,但她那个当家族父陆历神通广大,得知此回进宫只是当个伺候人的宫婢,心疼女儿当即就起了歪心思。 等她同阿耶得知消息,已是陆历拿着要她进宫选采的圣旨上门之时。 陆历说自家女儿陆时月正与御史中丞家的郎君在议亲,这桩婚事与整个陆家有益,万不可失。 又说陆时月年纪大了,倘耽搁上五年,是万万嫁不出去了,还是她年岁小些,待期满出宫,他定帮她找个如意郎婿。 陆家本家的兴衰原与她无关,天大的荣耀,也落不到她家头上,只是陆历拿她亲弟陆时安的前程为诱,逼得她不得不进了宫,才至如今的局面。 “我觉得和秦媪你们一起呆在这儿也挺好的。”陆英说着,揭了锅盖,透过烟雾缭绕的热气,看到玉珠快步进了厨间。 玉珠一脸惶惶不安地将陆英扯到了一旁的角落。 “怎么了?”陆英见她神色有异,压着声问道。 玉珠谨慎地左右张望了一眼:“你可还记得前日说有个小宫婢叫齐云的,偷了娘娘的金丝红玉兰花簪,后来发现是被春月放在另一个首饰盒里这事。” 陆英点点头,听着她继续道:“她今日被发现淹死在了曲苑内的小湖里,身上只穿了单衣,你说这种天气,她怎么可能……” “嘘,此事不可再提。”玉珠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陆英伸手捂住了。 陆英下意识将此事与她昨夜所见之事联系上了,却也不敢肯定,眼下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尽早离开柳妃身边为妙。 此时有人来询问糕点是否做好,陆英忙让玉珠回去当差,自己装了两个食盒,匆匆出了院门。 宴席摆在庆元殿东北角的栖凤阁内,陆英顶着风,一路快步而行,生怕慢了糕点就凉了。 “陆英。” “嗳!”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陆英下意识应了一声,随即察觉不对劲,停步看到从不远处岔路而来的李景清时,她差点惊掉下巴。 今日柳妃宴请后宫众人,他一个皇子来这儿做什么?怕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吧。 避不开,她只好硬着头皮应对:“见过庆王殿下,殿下怎么过来了?” 李景清扫了她一眼,笑了:“想是缘分使然,我才至此。” 陆英面上笑着,心中却暗骂,这等子孽缘,不要也罢。 见她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他佯装着板起脸:“怎么,我还来不得?”而后略提了声调:“此处我不熟,还不带我去见柳妃。” “是!”陆英应了一声,转身领着人前行,片刻功夫就到了栖凤阁。 门口的人见着李景清也十分惊讶,请安后匆忙开了殿门,陆英拎着东西先走了进去。 众人都在阁内坐着说话,见有人进门,纷纷转头望来,陆英顿时成了众人目光聚集之处。 彼时她才察觉自己失了规矩,忙往旁边一站,现出了身后的李景清,一时间除了阶位高的几个,其余的昭仪、婕妤、美人等纷纷起身行礼。 “庆王怎么得闲过来?”贤妃稳坐于旁,望着儿子浅浅而笑,倒是皇后忍不住开了口。 “儿来向母后和母妃请安,得知柳妃娘娘设宴,来讨杯酒喝。”这话一听就是敷衍之词,却又无人敢反驳。 陆英心中冷哼一声,将食盒置于一旁,同玉珠、春月一道将糕点送上了小桌。 “柳妃妹妹这里的糕点最是精致可口了,怕是陛下那儿的也比不得。”皇后淡淡地扫了眼,笑道。 而贤妃只埋头喝着茶,不愿掺和到她们的争斗中。 “嗯,这糕点确实与众不同,甜而不腻,甚为清口。”李景清目光落在陆英身上,说道,“娘娘当真藏了个好厨娘啊,不知可否割爱?” 陆英心知李景清又要生事,一边收拾食盒,一边猜测他的心思,未曾察觉他的目光。 而贤妃则顺着他的视线瞧见了她,轻抚杯沿的手蓦地停了。 “哎呀,这可当真是叫我为难了,不成想一个小小婢子,还能入了庆王的眼,说来,前些日子皇后娘娘也同我讨要她呢。” 柳妃笑着,目光扫了眼皇后,再看向李景清时,却对上了贤妃略有些冷的目光,笑意顿敛。 “看来娘娘是舍不得,不知是何人所做,娘娘或是将人借我几日也好。”李景清说着,放下了糕点。 柳妃闻言,冲着陆英招了招手:“原将人给了殿下也无妨,只是陛下也爱吃她做的糕点,故而……” 她未说下去,尽是将得意写在了脸上。 陆英站在李景清跟前,看他一脸的惋惜样:“可惜啊,这般的容貌,这般的手艺,既然柳妃舍不得,那我往后只能多来庆元殿坐坐,以饱口腹了。” 众人只当李景清是瞧上了陆英,甚至连柳妃都开始犹豫,是否要借着做此人情顺道将陆英这个麻烦清出庆元殿。 而陆英的目光却落在了他轻抚腰间荷包穗子的举动上,秀眉微蹙。 那个荷包是她的,难怪她昨日回去后如何都找不到了,原是被他捡走了,还被他这么堂而皇之的挂在了腰间。 贤妃原就留神二人,此时见陆英目光停留之处,也不由皱起了眉头。 自己孩子是个什么性子,她清楚得很,平日里的饰物也只玉玦之类,何曾见他佩过荷包,且看那荷包用料亦是极其普通,花样瞧着也小气,绝非男子所用,不觉心头隐忧更甚。 “看来,这小娘子的手,当真巧得很呢。”贤妃突然出声,看向陆英,“想来做荷包等小物件也是手到擒来吧?” 第4章 有意为之 陆英一愣,想到贤妃特特提及荷包二字,怕是也看到她那个被挂在李景清腰间,极不相称的荷包了吧。 莫不是以为,那是她赠予李景清的? 忽然间,她脑海中闪过一个大胆的计划。 贤妃的话,众人听得奇怪,但陆英明白她的意思:“婢子能做,但手拙,做得粗陋,难登大雅之堂。” 她说罢,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李景清的腰间,再看向贤妃时,见她一脸肃穆,不慌不忙地垂下了头去。 “陆英,快去准备些糕点,晚些好让庆王带回去,咱们……”柳妃说着,目光转向贤妃,见她神色不明地看着陆英,后头的话喃喃消了声。 “是。”陆英恭敬应话,在几道复杂难言的目光中,离开了栖凤阁。 如今,她不仅被李景清盯上了,连贤妃也留神到了她,再算算内考报名截止之日,她的时间不多了,如此,就只能对不起李景清母子了。 在厨房做好糕点,陆英提着食盒往栖凤阁走,寻思着要是李景清回去了,就将糕点送到贤妃那里,顺便探探口风。 走到半道时,她看到贤妃领着人浩浩荡荡行来,李景清走在她身侧,母子二人也不知在说什么,神情愉悦。 瞧见陆英,他冲着贤妃说道:“母妃先上步辇,我去去便回。” 贤妃顺着他离开的方向看来,随即敛起了笑意,看了眼陆英后扭头走了。 见着李景清过来,陆英提起食盒:“殿下,糕点做好了。” 李景清掀了盒盖一角瞧了眼,满意地点点头。 “殿下可否将荷包还给婢子?”待他接过食盒,陆英指着他的腰间问道。 “这是你的荷包?”他挑眉,装出吃惊样,“我还当是哪位佳人偷偷送我的定情信物,怎会是你的?” 陆英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耐着性子说道:“殿下应是昨日在望月阁外拾到的吧?若不信,可打开瞧瞧,里头有个药瓶的。” 里面有什么,李景清自然晓得,他笑笑,凑近一步:“昨日,我不是让母妃送了你一瓶吗,咱们一物换一物,谁都不亏。” 陆英料想他不会轻易还给自己,也不急:“这荷包哪里配得上殿下的身份,还是还给婢子吧。” 她说着,佯装着伸手要抢,果然被他扣手阻止了。 他拽了她一把,两人身形相贴,他凑近她耳畔笑道:“我母妃给你的那瓶药比你的可值钱多了,这荷包留予我做谢礼又如何。” 陆英这辈子还没同哪个男子靠得这么近过,热意上头,烫得她脸红耳赤的,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臂上,想挣开:“殿下,仔细旁人见了说闲话。” “谁人敢说闲话,再者,你我之间又有何闲话可……” “殿下。”正说着,身后传来阮月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陆英一个激灵,忙后退一步。 阮月快步至跟前,目光扫过一旁的陆英:“殿下,娘娘请您快些过去。” 一接触到阮月好奇的目光,陆英才像是想起两人的处境,忙收回了手,顺道也挣开了他的。 李景清没理睬阮月,只看着陆英意味深长地笑:“那我先回了,咱们的事日后再说。” 陆英没搭话,曲膝恭送,起身时,正好对上阮月探究的眼神,她略显局促地上前,拉起阮月的手。 “阿姊千万莫多想,我方才与殿下是……哦,是我听闻圣上要办内文学馆,我正央殿下替我向贤妃娘娘求荐引呢,除此便没旁的事了,阿姊定要信我啊。” 陆英一副欲盖弥彰相,阮月更笑得敷衍,点点头就追着李景清去了。 陆英瞧着快步奔向贤妃的女子,轻笑起来。 以阮月对贤妃的忠心,自己越说与李景清无关,她越会添油加醋地同贤妃说她的所见所闻,贤妃越会对他们的关系生疑。 她倒是可以要挟李景清,请他代为向贤妃求取荐书,只是凭他的能耐,神不知鬼不觉地让自己消失也不是难事,眼下能隐忍她,无非是自己还没对他产生威胁罢了。 如今她成了她们心中痴心妄想之徒,她便借力打力,以此与她们做笔交易,依贤妃心善正直的性子,比求李景清安全多了,胜算也大。 陆英寻思如何让贤妃将误会再加深些,只是想想容易,当真要施行起来,才察觉困难重重。 这天,她收买的眼线给她带来了李景清进后宫的消息,于是,她殷勤的向柳妃讨了采梅枝的差事,直奔浮仙园。 她决定先去摘梅,再以此为借口去凤宜宫。 顶着风,她一路小跑进了园子,愕然发现她要找的人恰好在里头。 有时还不得不说,他们之间当真有着说不清的孽缘。 “殿下。”她站在于他背后叫了一声。 李景清转身,看到她时有些惊讶:“你是晓得我在此,才过来的?” 陆英抬头看着他笑:“婢子哪有这般神通广大,是柳妃命婢子来摘红梅,凑巧罢了。” 在此遇到他确是意料之外,她原是想借送红梅的机会当着贤妃的面拐弯抹角地向李景清讨要荷包,眼下…… 想着,不由看向他的腰间,发现今日他挂了一块玉玦,不见她的荷包。 “殿下将荷包还予婢子吧,那是婢子阿母亲手缝制的,实配不上殿下的身份,殿下又何必夺人所爱呢。” 眼瞅着四下再无旁人,她说话也大胆起来。 “如此说来,我确实不该。”他似犹豫了一下,后妥协了,“好吧,还予你便是。” 她立时伸出了手,心中盘算着他说未曾随身携带,她便请他派人送进内宫,放至阮月处,如此不怕贤妃不知。 他淡淡地看了她掌心一眼:“前两日我母妃见了,觉得上头的花样新奇拿去临摹了。” “那…婢子随殿下去取。” 当真是老天助她,贤妃哪会无缘无故瞧中荷包上的花样,无非是她察觉有异,刻意要去的。 看来,贤妃对她与李景清关系的好奇比自己预期的多多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殿时,陆英发现贤妃的目光像是要将自己盯出个洞来似的。 “怎么,你主子又是要办什么宴了吗?”贤妃没空理睬儿子,反先问起她的来意。 “回娘娘,婢子只是帮殿下送红梅过来,并向娘娘请安。” 贤妃看向身边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李景清,正欲说话,却见阮月笑盈盈地从外头进来。 第5章 得偿所愿 “娘娘,殿下,圣上请殿下去弘文殿。” 李景清眉一皱,似有些犹豫,目光扫过陆英,继而看向贤妃,像是有话要说。 然贤妃阻止了他,催促他赶紧过去,免得耽误了正事。 李景清无奈起身,行至陆英身侧时停下了,扭头看着她:“你且先回去吧。” “那,殿下答应婢子的事可莫要忘了。”她笑笑,刻意说着。 李景清目光一沉,而后点了头,快速出了殿去,陆英看了神色凝重的贤妃一眼。 既然李景清走了,这戏她一人也唱不好,于是决定先行离开再做打算。 “娘娘,那婢子先行告退了。”陆英同贤妃行礼,准备离开。 “且慢,我有话问你。”贤妃说着,冲阮月看了一眼,她便领着宫婢退出了殿去。 陆英静静站着,心中既激动又忐忑。 “你可知,在掖庭有一个老媪,曾是太后身边的近身侍婢,后来生了痴念,妄想攀龙附凤,最后被扔进了掖庭渡此残生。” 贤妃说着从小榻上起身,缓步走向陆英。 陆英嘴角笑意未减,她明白贤妃想说什么,镇定得很。 “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庆王殿下是什么身份,你也不瞧瞧自个儿配不配,便是名门闺秀家的女娘,圣上也未必肯点头,凭你也妄想高攀?” 贤妃说着,将隐在袖中的东西拿了出来,陆英看到她的那个荷包在贤妃手中轻轻晃荡着。 陆英笑容一僵,现出一副被人戳破心思的惊慌模样,张口似要解释,又被贤妃狠厉的眼神吓得噤了声。 “我知这是你赠于庆王的荷包,粗制滥造,你也敢送。若还想活下去,我劝你最好安分守己,免得届时不止害了自己,也拖累家人。”贤妃冷声告诫着她。 陆英面上惊恐,心中忐忑,忙跪了下来,吱唔地说道:“婢子,婢子只是以此寥表忠心罢了,只愿能服侍殿下左右,并不奢求名分珠玉,且殿下他也允婢子日后……” “够了。”贤妃厉声打断她的话,“你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不然,别怪我将你丢到掖庭去。” 心软如贤妃,即便是觉得陆英觊觎自己儿子,也不曾想到伤人性命一事上,只会言语吓唬几句。 “娘娘,婢子身份卑贱,当真不敢有所肖想,只想尽心尽力地服侍殿下与娘娘,且柳妃娘娘也说了,殿下有意向她讨要婢子,等出了年便将婢子送到殿下那处去。” “娘娘,若殿下也不收婢子,婢子当真无处可去了,届时不必娘娘动手,婢子也只能去掖庭宫了,求娘娘发发善心吧。” 陆英说罢,伏下身来,身子微微抖动着,心中思绪稍有些乱,竭力让自己平复下来。 贤妃的心思转得比陆英还快,她没想到柳妃居然生了这个念头,如此,她当真不放心了。 柳妃打得主意,她约莫猜到了。 论起来这陆英长得年轻貌美,确实勾人心魂,故而她当真担心儿子被她迷了神魂。 想是柳妃也怕陆英留在庆元殿某日会入了圣上的眼,送予皇后又怕她成为威胁自己的棋子,若是给了庆王带出宫,她就万事大吉了。 贤妃心中冷哼一声,暗道柳妃好算计,如此,她更不能让她如愿了。 “你曾拿荐引一事搪塞阮月,我不论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我给你荐引,你若考上了,自能另挣得一番天地,总好过为他人奴仆。” 陆英心中狂喜,却还是压抑着,拧眉抬头,见贤妃返身至一旁的架子上取了一封书谏。 “若考不上,那便是你的命,倘是不想去掖庭,便自己想法子让柳妃留下你。” 贤妃垂手将荐引递向陆英,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陆英回望着贤妃,强压下立马伸手去接的冲动,迟疑了片刻方缓缓伸手接下荐引,心神恍惚地看着。 就如此简单得到荐引了?她为何有种不真实感。 贤妃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又生了误会,心中也是五味杂陈,末了只叹息了一声,缓声道:“行了,你回去吧。” “婢子……婢子明白了,多谢娘娘!”陆英委屈巴巴地看了眼贤妃,恭恭敬敬地给她磕了个头。 无论如何,这个头陆英是磕得真心实意的。 起身,她缓步走向殿门口,阮月便立身于门外,见着她出来,目光寒若冰霜。 陆英不明白她看自己的眼神为何含有敌意,她们应该并无仇怨。 她懒得搭理,顾自走向宫门,阮月却追了上来,与之并肩而行。 “有些东西,不是你的,便是想尽了法子也终不是你的,人要学着认命。” 陆英蓦然停步转身看着她:“阿姊觉得什么不该是我的,或该是阿姊的?庆王殿下么?”说罢她伸手掩唇,装出副吃惊样。 虽只是随口一言,但见阮月怒目圆睁的模样,陆英忽觉得也并非不可能。 能在贤妃身边服侍的,并非寻常人家的女娘,比之她的身份总要高些,若说阮月时常见着李景清而生了爱慕之心,也是常理之中。 阮月扭头瞪着她:“以你的身份,莫要说让殿下收了你,便是旁的事,你也需自个儿掂量掂量,这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小心搭上自己的一条命。” 陆英听出来阮月另有所指,只是自己与她的交集除了贤妃与李景清,应该再没别的了,她一时也猜不到阮月所谓旁的事又是什么。 阮月冷冷一笑,看到有宫婢从宫门口进来,便没再说话,转头回去了。 陆英一头雾水,只觉心中疑云重重,心绪亦凝重了不少。 百思不通的这个疑问,在她参加内文学馆的考核时,似乎明白了。 阮月竟然也参加了这次考核,眼下,她突然间明白了,原来那日她所谓的不是她的,其实指得是集贤馆女史这一名额。 宫婢只取一人,然看今日坐于殿中的,却实有三四十人数,原本信心满满地陆英见状,也不敢大意了,很是认真的将每一题都写满,方交了卷。 林典赞让她们回去等消息,道是待年后开朝复印之时,便会有消息。 从六仪院出来时,她与阮月遥遥对视了一眼,当看到她誓在必得的眼神时,陆英一颗心又不太平了,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庆元殿。 才迈步进了宫门,将将抬头还未看清前方,忽就被人一脚踹翻在地,她脑袋重重磕在宫门上,只觉眼前阵阵地发黑。 第6章 是还是给 “贱人,当真是好手段,花言巧语诓我出门,自个儿偷摸倒是干了桩大事啊。” 晕旋感还未消失,陆英又被人连踹两脚,耳边是柳妃的叫骂声,随即有人架起了她,拖行两步,将她押跪在地。 她垂首,头顶上方是柳妃的讥讽之言:“也不瞧瞧自己有几斤几两重,还当识得几个字就能当女史了,你怎不上天呢。” 听柳妃的话,是晓得自己去参考女史之事了,只是清早她诓她去刘昭仪处赏梅时,似乎还不知情,不然以她的性子,早便发难了。 是谁,在这不足一个时辰内,知道了她参考之事,且告之了柳妃。 深吸了口气,陆英忍着身体不适,跪正身子,凄凄哀哀地开口: “娘娘,婢子此举也是无奈为之,婢子若不去应考,贤妃娘娘便要将婢子赶去掖庭宫做苦役,婢子不想去掖庭,只求留在庆元殿服侍娘娘。” 柳妃皱眉,不解地问:“与贤妃有何干系,难不成还是她硬逼着你去的不成?” 陆英仰头看向她:“那日庆王殿下向娘娘讨要婢子,贤妃娘娘因此生了误会,怕婢子纠缠庆王,这才给了荐引命婢子去参考。” 柳妃这么早得知此事在她的预料之外,情急之下,她只好将贤妃扯了进来,就当是她对不起这母子二人吧。 柳妃皱眉看着她:“不是你同她讨要荐引的吗?” 荐引上头会有所写之人的落款,一查便知,故而柳妃信她所言,只是贤妃给她荐引的缘由就另当别论。 “天地良心,婢子又非贤妃娘娘的人,怎会是婢子讨要,她便给的,娘娘是听哪个搬弄是非的人说的,冤枉死婢子了。” 柳妃迟疑了,看了眼身旁神情别扭的春月。 陆英心中早有猜想,见柳妃有所动摇,径直问出了口:“可是贤妃娘娘身边的阮娘子同娘娘说的?” 知自己有荐引,自己又去参考的,熟识之人中唯有阮月了,估摸着是阮月派人将此事告之了春月,春月转告柳妃时也没少添油加醋吧。 柳妃虽未答,只看她和春月的神情,陆英就知自己猜对了。 “娘娘,阮娘子的话委实不可信,她同贤妃娘娘一样,误以为殿下瞧上了婢子,心中记恨婢子,实则,她才是那个妄想高攀庆王殿下之人。” 阮月在背后捅她刀子,就怨不得她在背后损她名声,左右她瞧着阮月心中对李景清确有私情。 柳妃愣住了,寻思着若是真的,倒也解释得通了。 陆英见状,忙接着道:“再说了,婢子若当真想要荐引,也只会向娘娘您求取,毕竟,您才是婢子的正经主子。” 她的这番话落在柳妃耳中很是受用,对她的怒火也消减了几分。 “婢子虽识得几个字,但也知宫中人才济济,便是去考了,也不过是凑个数罢了,但贤妃娘娘的话,婢子不敢不从,又怕娘娘听了恼怒,这才自作主张,不曾告之娘娘。” 柳妃虽不知陆英学识深浅,但想到她曾说家境微寒,想是没读多少书,想做女史哪轮得到她。 这些年,柳妃明里暗里的与皇后争斗,但却不敢同贤妃结梁子,想着荐引是贤妃给的,也是她逼着陆英去的,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是这口气寻不到可撒之处,最终又落到陆英身上:“行了,你这几日去浮仙园收集些雪水,要花瓣上的,集满三个罐子,来年我要泡茶饮。” 陆英愕然,倒是没想到柳妃想出这么个折腾人的法子。 一朵梅花能积下多少雪,只怕这活她得干到明年去。 不过,呆在外头喝西北风,也好过再被她想法子折腾的好,如此一想,心里反倒乐意得很。 于是乎,一连数日陆英都呆在浮仙园,便是大年三十这一日,她还在园子里吹冷风。 心不在焉地拿小毛掸子掸着积雪,冷不丁听到身后传来脚踩积雪的咕嗞咕嗞声。 她转头,看到身着黑色暗纹大氅大步而来的李景清时,不禁呆了呆,脱口问道:“殿下是来为贤妃娘娘采梅枝的?” 李景清点头,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似乎在此看到她有些惊讶,但又觉得是理所当然。 “你在……收集雪水?”看到她抱着个漆黑的陶罐,李景清明白过来,“柳妃何时成这么讲究的人了。” “主子的事儿,婢子一个下人哪里晓得。”她笑着,手里的动作不停。 李景清没搭话,只跟在她身后挑着梅枝,经陆英一扫,反倒让他方便了不少。 “对了,你头一回在宫里过年吧?”他状似随意的问着。 “是,婢子年初才进的宫。”她没回头。 在梅树间穿行,偶尔雪花被带下,落在陆英的肩头发间,李景清无意间抬头瞧见,而后像是发现了一桩有趣之事,津津有闻的跟在后头瞧着。 “今晚,宫内有驱傩仪式,你可以去瞧瞧,看与外头有何不同。” 陆英回头扫了他一眼,本无甚兴趣,但对上他的目光后,还是顺话说道:“还得看主子的安排,若无事,自是要去凑一番热闹的。” 往年,她会和阿耶他们一起上街去看驱傩,人山人海间,她站在人群后总瞧不清楚,但也能感觉到那种盛大。 想来,这宫里的驱傩仪式定然更壮观吧。 身后之人没出声,听听得啪一声脆响,转头看到他已折到一枝红梅,陆英便侧身准备恭送他离开。 然他却上前几步,垂手从腰间扯下了一物,递到了她跟前:“这个,给你。” 陆英定眼一瞧,正是她的荷包,便伸手接过,压下想问他为何突然间愿意还给自己的冲动,同他道谢:“多谢殿下了。” “既是你阿娘亲手所制,便好生收着,莫要再掉了,若是被旁人捡了去,未必还能拿回来。”他说罢,淡然一笑,转身走了。 她目送他出了园子,准备将失而复得的荷包挂回腰间。 只是一摸就察觉手感不同,她扯开袋口,将药瓶倒了出来,发现里头的东西被他调换了,怪道他说是给她而非是还她。 掌中的药瓶十分普通,甚至瓶口沿已有小缺损,瓶身上画着一株药草,她仔细分辩了一下,好像是陆英草。 以他的身份,这药瓶委实寒酸了些,只是这画上是陆英草,又让她忍不住叹服于他的用心。 他这举动,倒是将她闹迷糊了。 陆英也没费神多想,入夜后,便随玉珠去了御德殿前的广场,宫中除夕夜的驱傩仪式便在此举行。 彼时广场上乌央央地都是人,只一个眨眼的功夫,她就与玉珠走散了。 无奈,她四下寻找,在转头之际与人直直撞上了。 她哎呦一声,伸手扶着墙,轻抚着被磕疼的磕头,看向罪魁祸首。 初入眼是火光下显得漆黑冰冷的铠甲,目光轻抬,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相貌,只听得一声欣喜轻唤。 “陆英妹妹?” 第7章 除夕之礼 陆英微愣,眼前这张脸只觉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来是何人。 “你不记得我了,我是赵乾!”男子见她迟疑却毫不介怀,甚至开心的自报家门。 闻言,陆英才想起他来,欣喜道:“原来是赵家二哥哥,许久未见,我都认不出你来了。” 说起来,赵乾家与她家大门还开在同一条巷内,只不过,她家借住陆历本家宅子,平日都是拿小门当大门进出的。 而那小门正好与赵家大门在同一条巷道内,一家在正中间,一家在巷尾。 她未进宫前,一年到头偶尔也能遇上他几回,但这么多年统共算起来,怕是也不会超过十个手指头吧。 眼下他身穿铠甲,英气勃发,若不是他主动出声相认,她是万万不敢认他的。 “是了,听闻二哥哥在宫里当差,没料想今日竟遇上了。” 对于他在宫里当差这事,赵家二老恨不得在整个京都传个遍,左右他们宣阳坊是人尽皆知的事。 赵乾点点头,看到有人跑过来,顺势将她往一旁拉了把,两人站到了台阶旁。 “上月我偶遇二郎,才知你也进了宫,可惜我晓得的迟了,不然也好替你谋划个清闲的地方当差,听闻你在柳妃那里,她那个人……” 赵乾说着,忽止了话,她自然明白他想说什么了,只含笑看着他。 “不如,我帮你去说说,来年换个地方。” 陆英摇摇头:“不必了,横竖都是伺候人的活,没什么苦不苦的,二哥哥不必操心了,也免得欠人情。” 她还盼着来年去集贤馆呢,若只是换个地方伺候人,在皇宫这种地方,去哪里都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你放心,我如今是千牛卫中郎将,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官,但在这宫里,还是有不少人巴望着我能欠他们人情的,你且安心等我的消息。”赵乾满不在乎的说着。 诚然,千牛卫中郎的确是个人人都想巴结的官职,毕竟随侍圣上左右,护圣上安危之人,哪个不想与之交好。 只是,陆英却不想欠他这份人情。 “眼下我在庆元殿也惯了,日后想换个地方呆了,定告之二哥哥,介时再请费心。” 赵乾听了点点头,陆英又托他为双亲捎口信,以安他们挂念之心。 “妹妹放心吧,我定将话带到。”赵乾才应承下,便有侍卫来寻他,赵乾叮嘱了几句,两人分别。 陆英目送他离开,收回目光时,无意中看到一侧高台上,李景清的目光似落在她的方向,身边站着衣着锦丽的淑阳公主。 她不晓得这二人瞧着自己这儿多久了,也不明白此处有什么这般吸引他们二人,只转身继续去寻玉珠。 然将将转身,不远处突生了乱意,闹哄哄的也不知出了何事,随即便有人大吼:“有刺客,保护圣上。” 听闻刺客二字,陆英吓了一惊,看着乱纷纷的广场,她被人流冲挤着往回走。 走得快还好些,跑慢的,东极门一关,被实实关在了广场上等待排查,陆英反倒是顺利回了后宫。 虽是天无星月,但因着除夕,花道树丛中悬起了灯笼,走着走着,同行人少了,倒是小径那头迎面行来一人,戴着面具,步履沉缓,悠然自得样。 她瞧着那人的身姿有些像李景清,但想着这时候,他应该是出宫了。 然到了近前,那人取下面具,却发现果真是他。 陆英行礼请安后道:“殿下若是要出宫,眼下东极门已闭,恐需另行他道了。” “谁说我要离宫了,”李景清笑笑,上前一步,“我来寻你的。” 她大吃一惊:“殿下来寻我的?此地?” 难不成,他还专门在此等她不成? 他只笑笑,将面具随手一扔,摘下了腰间的钱袋子:“给,我准备的最后一个压岁包,给你了。” 一听是压岁包,陆英也不介怀这原本是给谁的,欣喜地接过了这笔意外之财:“多谢殿下赏赐,祝殿下来年富寿安康,长命百岁,早日迎娶庆王妃。” 她早前便听人提及过,数年前圣上与贤妃便为他挑定了庆王妃人选,如今他都在宫外开府建衙了,这成亲之事却还未提上议程,想来应该是快了。 李景清在听到后半句话时,神色暗了暗,只是夜色不明,灯笼光并不足以让陆英察觉罢了。 “你既说了这么多吉祥话,只赏你一个压岁包少了些。”他又抬起右手,宽袖下掩着的是个小坛子和小食盒,“还有屠苏酒和胶牙饧,明日要吃的,你拿着吧。” 陆英迟疑着接过了东西,他突然而来的心意,叫她有些手足无措,拎在手中的东西也略显沉重:“殿下这是何意?” 以他的身份,又何必为她一个婢女精心准备这些,若说他此举无他意,她是打死都不信。 “何意?还能有何意?你我不是两情相悦么,我赠你这些,不是应该的吗?”他嬉笑着说道,只是笑容却并未至眼底。 陆英当即傻了眼,随即明白定是贤妃将荷包还予他时,将她当时卑微深情的言行举止都说了。 聪慧过人如他,定然明白自己利用了他,这四个字,无非是他拿来讥讽此事的。 “此事是婢子的错,婢子本无意让贤妃娘娘误会,却也实不知,娘娘她怎么就误会了……”陆英说着说着,觉得自己的解释苍白无力,干脆也懒得为自己找借口了。 “诚然,婢子为了得到荐引,在察觉娘娘误会了殿下与婢子有私情后,利用了殿下,是婢子的过错,殿下要如何处置婢子,婢子皆认了。” 她本以为贤妃不会与李景清挑明,却俨然忘了,即便贤妃只是拐弯抹角的提醒,他也定能猜到实情。 这是她的疏忽,故而落得任何下场,都是她思虑不周的缘故,她认命, 然李景清却只定定地望着她未说话,直瞧得她一颗心扑扑直跳,也不晓得被吓的,还是被他炙热眼神瞧得。 “殿下若……” 话才起了个头,他忽然一手握住她的手臂,一手搅着她的腰,带着她旋身隐入了花墙之后,背抵在粗壮树杆上。 第8章 事出不断 “殿下你……” “嘘……”他的身躯紧贴着她,头凑到她的耳畔,“有人来了。” 温热的风随着他说话吹抚她耳廓,只觉整个人麻麻的,她脸轰地红了。 陆英被他似近圈在怀中,呼吸间尽数都是他的气息,她僵着身子不敢动弹,思绪纷杂间,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与说话声。 “快些,若是让人发现了,你我都别想见到明日的太阳。” 女子的声音听着耳熟,陆英扭头想去查看,李景清揽在她腰间的手一紧,她立马不敢再动了,只抬眼看向他,朦胧光线下,他的眼神深似寒潭。 彼时,外头的人已匆匆而过,拐了个弯便消失了。 她正要开口,他已退开了身,抬手拨开花树走了出去,回头没见她跟出来,叫了她一声:“陆英!” 这是第二回从他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陆英愣了愣,才磕磕绊绊地走了出去。 “今夜宫里有些乱,赶紧回去吧。”他说着,又看了她一眼,顺着原路回去了。 她木然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听到身后似又有人声,忙拿着东西往庆元殿去了。 因着御德殿前的一场纷闹,各宫上下都安静下来,陆英将将回到宫婢休息所放下东西,就被玉珠拉到了角落。 “我一个转身你就不见了,去……”瞧见玉姝,陆英才想起问她,却被她打断了。 “这个不重要,你可知方才的行刺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英摇摇头,她不止什么都不晓得,反而在回来的路上又撞见了什么事,不过瞧玉珠的模样应是知晓一二,便静静等她说下去。 “你可还记得齐云莫名溺死在曲苑湖内?” 陆英点头,虽说齐云亦在柳妃身旁当差,但她们二人却没什么往来。 “今日当着众人面要行刺圣上的,是金吾卫的一个侍卫,且与齐云之青梅竹马,定有婚约。” “听闻齐云死前曾同他提及,自己撞见了一桩大事,恐命不久矣,并赠了他一个香囊。几日后齐云果然身死,他这才发现香囊内还留有一封手书。” 陆英听得一愣一愣的,玉珠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 “齐云所识字不多,手书上连写带画的,大意是咱家娘娘与前朝大臣有往来。但因手书寻常人也瞧不出其中之意,那侍卫不能将之呈到圣上跟前。” “今夜他也是孤注一掷,明着是行刺,实际上是为了将此事捅到圣上跟前,当着众人的面,也不怕圣上息事宁人。” 玉珠说到此处,又是一声长叹,然陆英却陷入了沉思。 依她所见,柳妃倒不像是会与前朝有来往之人,她平日有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哪里做得出这种费尽心机的事。 倘若她当真有这般能耐了,怕是她也不会回回被皇后等气的半死了。 再者,齐云一个帮柳妃梳头擦脸的,又能撞见什么大事。 “那圣上是如何处置的?” 玉珠撇撇嘴:“圣上还能如何,前朝之事,自是寻人查实,至于娘娘之处,交由皇后和贤妃查明,娘娘现下正在前头发脾气呢。” 这也难怪了,柳妃自打进宫便受宠多年,虽膝下无子,但圣眷不息,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发脾气还算是事小,拿他们下人撒气才当真是叫人害怕呢。 “咱们还是早些歇了吧,免得招了主子的眼,平白受苦。”陆英没心思再听玉珠念叨此事,匆匆将她打发了。 只是躺在大通铺上,听着屋子里其他人或翻身,或梦呓的声音,她心思又乱了起来。 柳妃虽不至于与前朝有勾结,但齐云之死本就奇怪,怕是与柳妃也脱不了干系,便不是她动的手,也绝计与她身旁人有关,比如春月。 她不由又想到那夜随春月进了庆元殿的男子,也不晓得是否是那人下的毒手。 翌日,陆英早早起身,与玉珠等几个要好的宫婢分食了胶牙饧,约好了夜里再一起饮屠苏酒,便各自当差去了。 今日她不敢去柳妃跟前晃荡,想去浮仙园采雪,却发现庆元殿的宫门前有人守着,出不去了。 “人呢,都死哪里去了?”殿内,传来柳妃的叫嚷声。 陆英缩了缩脖子,看着手里端着的糕点,万分后悔自己为何一时心软帮着她们来送东西。 正欲逃回小厨房,却被人叫住了:“陆英,你去哪儿,没听到娘娘喊人吗?” 陆英无奈回身,冲着站于屋前的春月笑道:“我这不是以为阿姊在里头服侍么,阿姊最知娘娘的心思,我怕去了,反惹娘娘不快。” 春月闻言,冷笑一声:“娘娘要吃糕点,还不快送进来。”说罢,返身进了殿内。 陆英长叹一声,在院中几人同情的目光之中,慢步进了殿内。 将糕点端到了柳妃身边的小几上,退身时目光不经意间与柳妃的撞上,下一瞬间柳妃手里的茶盏劈头盖脸地就往她身上砸了过来。 “贱婢,如今连你也敢来瞧我的笑话了。” 陆英忍着脸颊处的钝痛,扑地跪了下来,俯身道:“婢子不敢,娘娘是受了诬陷,哪个敢笑话娘娘,圣上定会严惩不贷。” “嗬——”柳妃不语,只冷笑一声,沉沉看着她,殿内气氛压抑得紧,良久,陆英忍不住抬头看向她,再次与她的目光对上。 只是此回,她不再闪躲:“娘娘,婢子在娘娘身边虽不如春月阿姊时日长久,但也知娘娘实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便是时常说要婢子的命,却也一直留着咱们的贱命。” “娘娘说话直了些,却也不会无缘无故拿婢子们的性命做玩物。” 陆英一边昧着良心说着,一边看着柳妃的神情,本以为她会不屑嘲讽,却不想竟看到一丝凄苦。 “一个做婢子的都看得出来,反倒是枕边人不信我。”柳妃淡淡说着,笑容中尽是苦涩。 陆英见她这模样犯了迷糊,寻思难道此事柳妃当真从头至尾都不知情么? 再看一旁的春月,她的神情瞧着有些别扭,兴许,她晓得些什么。 “你们要做什么?这是庆元殿……娘娘……” 第9章 掖庭逼问 听到外头传来的动静,殿内三人齐刷刷看向门口。 只见玉珠从外头慌慌张张地奔进来:“娘娘,皇后娘娘的人来了。” 话音方落,皇后的人便推开了玉珠,从外进来,径直走到了柳妃跟前:“贤妃娘娘,皇后娘娘奉圣上之命,彻查您私通官员之事,今日您的宫婢奴才们得跟我们走一趟了。” 陆英在一行人进来时已悄然避至一旁,此时听了这话,忙冲着站在门边的玉珠使眼色。 事到如今,少一个人受苦也好。 领头的宫婢是皇后身边的何默婉,她傲然的姿态激怒了柳妃,啪的一声拍在桌上:“这是我庆元殿,容不得你们撒野,皇后若有证据,大可让她来抓我,至于我的人……” 柳妃说着,看了看春月以及已快挪到殿门口的陆英,冷冷一笑:“你们若想问什么,在此问便是。” 何默婉笑笑,眼神冷冽:“那可由不得娘娘。”说着,扬了扬手,“带走。” 随何默婉而来的内侍宫婢一分为二,春月立马就被制住,陆英拔腿想跑,但没来得及,被押住了双臂,推搡着往殿外而去。 身后,是春月的叫喊声:“娘娘,救我,娘娘,娘娘。” 殿内,争吵叫骂声不断,殿外,宫婢四下惊声逃散。 何默婉显然是有备而来,待到陆英被押入掖庭狱之时,她发现不止自己和春月,平时服侍柳妃的内侍胡世也在。 陆英被关进了一间小牢房,耳边是打骂和哭喊求饶声,此时她才心生惧意。 掖庭狱不同于在庆元殿时被柳妃打骂,这里的刑具比起柳妃来,那是小巫见大巫了。 她焦灼的在牢房内转着圈,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何默婉出现在牢房门口,命人开了门:“出来吧。” 陆英看了她一眼,出了牢门,视死如归状地跟着她往外头走。 拐过弯便到了问讯室,饶是陆英心中有所准备,但还是忍不住胆颤,尤其是看到一旁端坐着的皇后,一颗心沉到了底。 饶是心慌,能屈能伸的陆英还是向皇后行了礼。 “你倒是个识时务的,比那个叫春月明事理多了,为免吃皮肉之苦,你知道什么,都说出来吧。”皇后对她恭敬的态度十分满意,笑道。 陆英摇摇头:“皇后娘娘也知,婢子在柳妃娘娘跟前素来只有挨骂的份,她的事婢子所知不多,更何况是同前朝官员往来这等大事,更轮不到婢子探听。” 皇后挑了挑眉:“那齐云呢,她往日可曾与你说过什么?” “齐云?”陆英愣了愣,继而摇头,“她是专为柳妃娘娘梳发的,身份不同,又岂是婢子能结交上的。” 说着,她顿了顿:“不过,往日春月倒是与她亲近,婢子时常见她们一处说话,兴许,她曾同春月说过什么。” 春月与齐云同在柳妃身边服侍,不过春月得柳妃信任,齐云只是负责穿衣梳妆,敲背捶腿,春月没少欺负她。 今日,就当是她为齐云出口恶气吧。 “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皇后见她摇头,便向一旁使了个眼色,随即另一处突然传来了女子凄厉的痛呼声。 陆英一颤,听出来那是春月的声音,那痛苦的呻吟,代表着春月此时正被刑讯逼问。 她忽然明白,皇后才不管柳妃到底有没有做过那些,她今日的目的,就是想通过他们三人,硬是将此事坐实罢了。 此种情形下,她只能先想法子自保,至于柳妃,平日那般对她们,让她小小吃个闷算不得她过分。 “皇后娘娘,婢子真的所知不多,娘娘平时的吃穿用度都由春月掌管,连月银都是她带人拿箱子抬回来的。” 皇后一听,怔了怔,而后笑了起来:“我道她吃穿用度奢靡至极,每月的例银哪够使,原来这钱是拿箱子抬来的啊!” 陆英佯装没听出皇后话中的意思,仍是慌张模样道:“但凡要紧之事,娘娘都交于春月处置,若她说不知,庆元殿便寻不出第二人了。” 皇后闻言,徐徐点了点头,扬声道:“看来,你是当真不知情啊,唉,可惜啊,多聪明的孩子,她怎就没有慧眼赏识,好好待你呢,如此,你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说罢,皇后扬了扬手,随即就有人拖拽着她再次回到了牢房之中。 门将将锁上,陆英看到胡世被押着打从外头经过,看到她时,想冲过来,却被人按住了,只得扯着嗓子问她。 “陆英,春月呢?” 她还没来得及回话,胡世的身影就消失了。 陆英靠着牢房门坐了下来,怔怔地出神。 没多久,牢里突然响起了胡世的叫喊声,但也只喊了两声,就吱唔着像是被人捂住了嘴。 胡世也被动刑了? 此时的陆英越发坐立不安。 如今春月与胡世受了刑,偏她不曾,柳妃定会疑心她未受刑是因为透露了什么。 可皇后又为何要独独陷害她呢?自己说的那些算不得证据,故而绝不会是因此放过她?还有她最后让她自求多福,又是何意? 和着外头不甚清楚的动静,她焦躁地在牢房内踱步,直到后来静下来,她也一直未再见到春月和胡世。 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她是被脚步声惊醒的,睁眼看到有人在开她的牢房门。 “行了,你走吧。” 陆英不敢多话,侧身出了牢门,提裙快速奔向门口。 外头已天黑,她一路奔向庆元殿,临到殿门口时迟疑了,也不晓得春月他们怎样了,自己进去又将面对怎样的情形。 “陆英,你回来了,没事吧?”玉珠原就在宫门口等着,见到她迎了出来,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 陆英摇摇头:“我没事,春月他们回来了吗?我一直没见着他们。” “放心吧,都回来了,不过胡世伤得很重,春月也伤了,你没受刑吗?那我便放心了。”玉珠长松了口气。 而陆英却皱起了眉:“可知他们为何突然放了我们,可查出了什么吗?” 玉珠一怔,拉着她往边上站了站,正要开口说话,却被身后突然出现的人打断了:“因为我!” 第10章 暗夜追寻 身后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将两个没防备的女子吓了一跳。 陆英转头,李景清已至跟前,她忙不迭的行礼。 李景清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确切地说,是我让母妃劝皇后放了你们。” “这……为何要……”陆英思索着,却理不出头不知该怎么问,末了,疑惑地看着他。 李景清不语,只是看向玉珠,冲着她扬了扬下巴:“进去向我母妃通传一声,道我先出宫了,请她也早些回去歇息。” 玉珠应声,看了眼陆英后转身离开。 虽不知他为何要支走玉珠,但眼下陆英更关心他为何要帮他们,贤妃又同皇后说了什么,还有此时贤妃留在庆元殿又是为了何事。 “柳妃这些年太过张扬,皇后视其为眼中钉,你们虽只是下人,但落到她手里,若不能从你们口中得到些什么,她势不罢休,你们要吃尽苦头。” 她点了点头,这些她自然明白。 “你跟着柳妃时间虽算不得久,但应该也看得出来,她不过是个娇蛮善妒的女子罢了,以她的脾性,当真与官员往来,哪个瞧得起她。” 陆英撇撇嘴,他虽说的是柳妃,且也是事实,但她听着总觉得有些难堪。 “婢子也觉得,若说柳妃打骂了齐云,咱们都信,可若说她与官员勾结谋事,婢子也不信的,她无儿无女,又恩宠正浓,有什么好谋划的。” 李景清认同她的话,点点头:“不错,那侍卫亦说,那宫婢识字不多,但我瞧那手书,较难的字都写出来了,反倒是简单的,比如人、看等反而尽数用画的。” “那些较难又重要的字眼,写手书之人怕用画表意不清,所以直接写明,如此,反叫人起疑。” 陆英不曾见过手书,也不晓得其中还有这门道,此时听他说来,确实很怪。 “难道那侍卫就没有起疑,他们既是旧相识,难道还不知齐云认得多少字,字迹又如何?”她越想越觉奇怪,不由猜想,莫不是那侍卫是被人买通了。 他讪笑:“他自然起疑,只是所爱之人死因不明,他凭己之力又无法让真相大白,看到手书即便心中有疑,最后还是决定以此为契机,求得众人关注此事。” 她不由感叹,原来那人也是以命相搏,只为了替齐云求一个真相。 “只是如此,想查明此事的前因后果,怕是难了。”陆英叹了口气,轻声道。 “真相能否查明并不重要,眼下只要能查实柳妃与前朝并无瓜葛,此事便也能揭过了,而你,也不会因此受到牵连。” 听他这句话,她突然醒过神来。 是啊,若柳妃不能从此事中脱身,那她身为庆元殿之人,参考女史之事定受波及。方才她一时求痛快,还想着让柳妃吃些苦头,竟全然忘了这些。 一想到此,她不禁后怕,随即冲着他跪了下来:“婢子多谢殿下相救之恩。” 倘或他们眼下还在牢中,不止怕自己一时冲动,免不得他们有人屈打成招,这罪名扣下来,柳妃伤些皮毛,他们做下人的,怕是连命都得搭上。 李景清未言语,只静静看着垂首的女子,良久叹息了一声:“起来吧,权当是” 他忽然止话未再说下去,抬眼看到正殿门口似有人出来,转身未置一词就走了。 陆英呆呆地看着他的身影被浓浓的夜幕吞噬,细细回味着他未尽之言,权当是什么呢。 “虽说是娘娘救了你们,倒也不必咱们还没到门口,你远远地就跪着了。”身后,传来满是嘲讽意味的话,陆英回神,听出来是阮月的声音,回过了身来。 “见过贤妃娘娘,娘娘!” 柳妃送着贤妃出来,一行人已至宫门口,她干脆就着跪地的姿势,给二人磕了个头。 “柳妃受冤,你们也是无辜受牵连,圣上既命我协同皇后查明真相,自然需事事周全,若再添人命,怕是皇后与我都难以善了。”贤妃笑道, 约莫是见她去参考了,而近几回她与李景清相遇都未让她知晓,贤妃才变得和颜悦色起来。 “多谢娘娘。” 陆英仍是道谢,贤妃也未放在心上,只领着人回去了。 待她起身时,正好对上柳妃的目光:“随我进来。” 彼时贤妃身旁跟着玉珠,后进了殿,也未见着春月,看来伤得也不轻。 “跪下!”行至殿中,柳妃突然呵斥一声。 陆英没有半分迟疑就跪下了:“娘娘,皇后逼问了婢子,只是也不知为何不曾对婢子用刑,想来正是要娘娘对婢子起疑吧。” 柳妃娘娘:“你倒是机灵,我还未说呢,便晓得我要问什么了。我对你一个宫婢起疑予她有何益?” 陆英语塞,毕竟她也不晓得皇后的用意。 “我知道了,她恨极了我,此回我蒙冤,定也是她做得手脚,我身边也唯有春月这么个贴心的,她就是想将我的左臂右膀都除了。” 柳妃说着,瞪眼看她:“她是不是收买了你,让你做她的内应?” 陆英连连摇头,然柳妃视若无睹。 “我告诉你,便是她收卖了你,也无用。”柳妃冷冷一笑,直起身,睥睨地看着她,“你下去吧。” 这一来,陆英愣住了,本以为此回是难逃一顿打,不成想柳妃如此轻易放过了自己。 但也只是愣了一下,随即回神,爬起身冲出了殿去。 陆英逃离了柳妃跟前,但玉珠却不得不去伺候,毕竟春月伤了手,得养几日。 她担心玉珠,心里又记着事,夜里如何都睡不着,便起身出了房门。 这事儿她越想越觉得怪,甚至觉得柳妃说得对,指不定此事就是皇后使得计,只是齐云到底是怎么死的,又是谁害得她,怕是庆云殿内有人通了外头吧。 不由的,她想到了春月,思前想后忍不住偷偷往她独住的屋子摸了过去。 春月住在正殿偏角,因她的身份比寻常宫婢高一等,平日无事也无人去她那边转悠,陆英一路走来,竟是没遇上一个人。 屋子里没有光,许是春月已歇下,她正想再靠近些,忽然听到吱呀的开门声。 她下意识避到了墙另一侧,隐于黑暗中偷偷探头打量,发现一道身影从屋内出来,还反手掩上了房门,快速地往另一头去了。 陆英瞧那身形应是春月,见她拐了个弯进了花门,忙跟了上去。 一路追追停停,又到了西角门,陆英仍藏身于上回的假山旁,看着春月将角门打开一条缝,探头瞧了瞧,而后提脚迈了出去。 陆英甚至没有丝毫犹豫,缩着手跑了过去,躲于门后听了听,外头没动静,这才谨慎地探出头去。 然,她还什么都没瞧见,突然被一双手捂住了眼和口,随即被拖了出去。 第11章 月夜密谋 陆英咽呜挣扎,却敌不过对方,直被拖至一处暗角。 “嘘——”控制她的人出声,“是我。” 一听声音是李景清,陆英静下来,随即他也松了手劲。 “你不是出宫了吗?”她定了定神,转身惊讶地望着他,“怎会在这儿?” 李景清将她又往内侧拉了一把,气急败坏地瞪着她:“你又为何来此?一个女娘也敢深更半夜孤身犯险?不要命了。” 他的声压得极低,口气也不好,火冒三丈的模样她之前未见过。 她抿唇看着他,朦胧月色下他身形更显高大、压抑。 “我……今日之事越想越觉奇怪,思前想后只觉春月最为可疑,本想去她那里瞧瞧,正好撞上她偷偷出来,就跟着过来,眼下看,她果然有问题。” “她自然有问题。”他说着侧身,往角门方向看了一眼,“你可知在掖庭狱中,有人招供这事。” “春月?”她惊呼一声,随即捂嘴,再开口时声音轻了些许,“不对,倘若春月当真招了,皇后怎可能放我们回来,至少应该将春月留在身后以做人证才是。” 他点头:“正是如此,我派人查证过,消息是从皇后那处传出来的,说是内侍招的。” 陆英愈发不明白:“胡世招了,皇后却放他回来,又未对我施刑,她这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事情十分明显,此事幕后黑手定是皇后跑不了,然她要对付柳妃,拖上他们几个下人有何意义。 李景清沉声道:“因为她的目标,不只是柳妃,还有我母妃。” “这与贤妃娘娘又有何干系?”陆英更不解。 皇后与贤妃两人虽算不得亲近,但也融洽,瞧着无缘无仇的,为何要对付她? “你忘了,皇后育有太子,但凡有皇子的妃嫔,哪个不是她头上悬着的剑,那人招供说时常见春月领人抬着箱子去我母妃那处送礼,春月曾同他说都是外头孝敬的。” 陆英一惊,神情尴尬起来,踌躇喃语道:“这……这是我拿来诓皇后的,哪有什么箱子啊。” 他错愕地看着她,月华之下直看得她越发心虚:“我,我错了,我本想给柳妃使绊子,可没想到反连累了贤妃娘娘。” 她当时哪里会想到这些,早知如此,她还懒得费神,大不了一句不知道换顿打,她又非是贪生偷死之徒。 “不怪你,想是胡世也没招,皇后便随意将你的话按在了他身上。”他说着,抬手落在她肩头,“放心,这些还伤不到我母妃,不过此事需尽快查明,免得夜长梦多。” 陆英不由想到林典赞曾说过,大约初四开朝复印便会有结果,自己若不能随柳妃赶紧从此事中摘出来,怕是不妥。 “殿下!”正寻思着,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陆英吓得一惊,霍然转身时后退一步,无意中撞入了李景清怀中。 “他是我的侍卫雷应。”他扶着她靠在自己胸前,在她耳畔介绍着来人的身份,而后看向雷应:“如何?” “她去了千牛卫所。”雷应快速扫过二人,垂头说着。 陆英想到了什么,旋身看向李景清:“是春月去了千牛卫所?齐云死的那晚,她就曾在此私会过一名侍卫,且还将人带进了庆元殿,想必与她今夜所寻是同一人。” 李景清略一沉思,再次问雷应:“可有看到她与何人见面?” 雷应摇头:“属下不敢靠太近,且有侍卫出来,只好回来了。” 千牛卫所四周是数丈空旷之地,若非有意安排,旁人想偷偷靠近很难,李景清明白其中的艰难,未置一词。 “殿下,我……婢子有法子寻出此人。”陆英兴奋的话都颤抖起来,也是彼时才忆起方才在自称上坏了规矩,所幸瞧他的样子不会同她计较。 “什么法子?”他说着,冲雷应扬扬下巴,雷应心领神会,转身离开。 “那晚婢子躲于暗处,他们经过时,曾见那侍卫右手背上有一道伤疤,婢子邻家兄长在千牛卫当差,正好寻个由头去探一探。” 李景清皱眉,不知在想什么,沉思片刻后才答应,还与她细细捋了明日的说辞,两人计划周全后叮嘱道:“那你小心,明夜此时仍在此处。” 陆英重重点头:“那,婢子先回去了。” 为防打草惊蛇,她需赶在春月回来之前回去。 说罢话,她转身往回走。 “陆英。”身后,李景清叫了她一声,她回头,看着他略有些模糊的脸,“我还是听不惯你自称婢子。” 陆英怔神未吭声,须臾扭身冲他行了一礼,转身原路而回。 翌日,庆元殿前的守卫已撤,陆英趁着柳妃未寻她,一个人摸去了千牛卫所。 她托人传话,片刻后就看到赵乾出现在门口。 “陆英妹妹,你来得正好,昨儿我刚与叔父见过,同他说你如今在宫里都好,叔父叔母都放心,你家中一切也好,你不必操心。” 陆英还未来得及开口,赵乾便说了一连串的话。 “多谢二哥哥,如今我们都放心了。”感受到有人进出时频频看向他们的方向,陆英往树下退了几步,“二哥哥平日当差要小心啊,那晚没受伤吧?” 赵乾笑着摇头:“你放心,我无事,平常也遇不上什么大事。” “是吗?”陆英挑眉,“早前我曾见过我们那儿春月的同乡,他好像也是你这里的,听闻他上过战场,我瞧见他手背上好大一条疤呢。” “我晓得你说得是谁了。”赵乾讪笑着,不屑道,“千牛卫分左右中郎将,我为左,他为右,还有他那伤疤哪里是战场拼杀来的。” “早年间,他随侍护卫圣上去岂无山秋猎,巴巴为圣上去捡猎物,被二皇子的箭误伤,也是由此他后来才得了这个右中郎将。” 陆英露出疑惑的神情:“这样啊,那你们这儿是否另有一个手上带伤的,春月当时就是这么同我说的,那人也没反驳。” 赵乾摇头:“错不了,咱们这儿就只他一人,名唤朱勇,为人却与他的名不相衬,贪心怕死,还爱说大话,他的话不可信。” 确认了千牛卫中手上带疤的仅此一人,又打听到他的名字,陆英放下心来,乖顺地点点头。 是夜,李景清没来,她便将探得的消息告之雷应,而后耐着性子等消息。 第二日,陆英避着柳妃,窝在小厨房与秦媪她们一起吃午饭,玉姝慌里慌张地冲进门来。 “陆英,快寻个地方躲起来。” 第12章 隐秘真相 陆英放下碗筷,迎出来。 “快避一避,何默婉又来了。”玉珠说着,拉起她往外跑。 千算万算,陆英没料到只隔一日,皇后又派了人来。 “只单传我还是……”话还没说完,何婉默已领着人气势汹汹地出现在门口,堵了个正着。 “陆英,皇后娘娘传召,跟我走吧。” 陆英没有挣扎,顺从地跟着离开了庆元殿。 当她走进太安宫的正殿,愕然发现不止皇后坐在上位,正中还坐着圣上,另一侧是贤妃,她忙不迭地跪下,叩首行礼。 “今日圣上在,你且将那日说得话再说一遍。”皇后一副急不可待的样子,催着她赶紧开口。 陆英却装傻充愣,见皇后要发怒,才恍然大悟道:“哦,娘娘是说那个。对,婢子时常见春月抬着箱子回来,看着可沉了,嗯,差不多都是这么大小的箱子。” 她说着,比划着箱子的大小,众人一看,神色各异,唯独皇后气白了脸:“你说得箱子只这么大?” “嗯。”陆英郑重点头,又比划了一下,“都是这么大的箱子,可以装很多铜钱呢,每回都是两个人抬着呢。” 圣上瞟了她一眼转开头去,贤妃在旁欲笑不笑,皇后则是恨不得撕碎她。 还不如食盒大的箱子,能装多少珠宝。 陆英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期期艾艾地接着道:“昨日婢子偷偷问了才知,原来那里头装得都是月例钱。” “你!”皇后气结,指着她的手剧烈颤抖着,“你敢骗我,来人,拖出去给我狠狠打。” 两个宫婢上前押住陆英往外拖,陆英挣开,七手八脚的往前爬,对着上座的人求饶:“皇后娘娘饶命,求圣上、皇后娘娘开恩啊……” 一时间,殿内有些乱,陆英赖着不肯走,圣上听得厌烦,皇后暴怒,贤妃适时开了口。 “皇后娘娘,这些小娘子哪里见过大世面,咱们眼中的小锦盒只是拿来装铜钱,到她眼中就是大箱子,也是正常,一个小婢子,您就放她一马,毕竟柳妃哪里还需人服侍呢。” 皇后一时语塞,随即回神想再说什么,再次被贤妃抢了话。 “再者,她做得糕点娘娘不也说好吃,若是圣上想吃时,她伤着起不来身就不好了。” 说着,贤妃冲押着陆英的两个宫婢挥挥手,“你且过来,庆王殿下也爱吃你的糕点,待会儿随我回宫做一些,我好命人送去。” 陆英听到贤妃的话,有片刻的恍神,随即挣开宫婢的束缚,冲着上座磕了头,起身,在阮月的瞪视下站到了贤妃身后。 彼时,她才松了口气,也越发懊恼自己当时的一时冲动,亏得今日贤妃出手相救,不然,她的屁股怕是要开花了。 只是,贤妃为何帮自己?难不成是李景清所托? 那更不应该,若当真是他,贤妃怕是也恨不得她被皇后拖出去打上一顿吧。 “春月,你来做什么?”皇后的话,打断了陆英的思绪,抬眼看到春月不知何时也到了殿中。 什么意思?春月不是皇后叫来的? “是我叫她来的。”贤妃出声,转头看向皇帝:“圣上,春月乃柳妃的心腹,许多事旁人不知,春月却知,兴许不少连柳妃都不知的事,她都晓得,故而她是势必要细审的。” 圣上听出贤妃话外的意思,转过头来看着她。 陆英的目光擦过圣上的脸侧,看到皇后神情僵硬,脸色都变了。 “爱妃想如何审,尽管审吧。” 贤妃颔首应了,转而看向春月:“春月,我问你,齐云死的那晚,你见过何人?” 此话一出,春月面无血色的呆望着贤妃,吱唔着说不上话来。 “看来你忘了,我给你提个醒。朱勇!” 春月身形一颤,双手撑地垂下头来:“回……回娘娘,婢子那晚确实见了朱勇,只因婢子与他是同乡,听闻他过些时日要回乡探亲,便想托他为我捎些钱回去。” 贤妃冷笑一声:“只是捎钱?那他为何进了庆云殿,不如你再细想想,不怕告诉你,问你之前,我已问过朱勇,眼下允你回话,是给你机会,至于要不要实话实说,自个儿好好掂量。” 这番话下来,陆英看春月的身子抖得跟筛子似的,抖了一会儿,才开口:“是柳妃娘娘,她说要婢子杀掉齐云,婢子下不去手,便找来朱勇做此事。” 陆英微微挑眉,不成想被她料中了,齐云果真是朱勇所杀,这事春月不会说慌。 “哦,柳妃为何要杀齐云?是她发现了柳妃私通官员的证据?朱勇所说可并非这个缘由。”贤妃顿了顿,“你若不想说,我便命人将朱勇叫来,你们一同说。” 春月猛地抬头,惊慌失措地看向皇后,看得皇后也慌张起来,气息不稳道:“春月,你如实招来,我便留你一命。” 若说早前还只是陆英的猜测,眼下已能笃定,春月与皇后定有往来,没想到平日仗着柳妃对着庆元殿众人耀武扬威的她,背后的主子竟是皇后。 柳妃倘是晓得实情,怕是要气到吐血吧。 “是……是婢子与齐云有私仇,婢子与朱勇从小订有婚约,她发现我们二人私会,便威胁婢子,柳妃娘娘也知晓此事,但她允婢子自己处理与朱勇之事。” “可婢子年纪大了,只盼着今年能出宫嫁予朱勇为妻,没法子,婢子只能想法子灭齐云的口,如此才能让柳妃娘娘不再追究此事。” “所以,齐云手书上所言私通官员,其实是你与朱勇私通之事?”贤妃又问。 春月垂首点头,泣不成声。 听到此处,圣上已失了兴致,忽地起身:“此事,贤妃你处置吧。” 说罢话,在众人匆忙起身相送中离殿而去。 贤妃看向一旁脸色不大好的皇后,笑盈盈地与之商议,说春月是柳妃的人,便将人交予她自己处置,不想皇后竟然赞同,于是,此事草草收场。 早前贤妃还说要陆英随她去凤宜宫做糕点,然待她跟着走了片刻,贤妃却又一脸莫名地看着她。 “你跟着我做什么,还不回去服侍你家主子?” 陆英寻思贤妃那话只不过为救她,虽不知缘由,但还是忙向她道谢后,回了庆元殿。 彼时春月也已被皇后的人押送回来,众人被轰了出来,殿中只她们主仆二人说着话。 陆英没心思去管春月,只一人整理着今日之事,然疑云太多,她越想越糊涂,直到入夜,她再也坐不住,趁着众人熟睡,一人又偷偷去往西角门。 她在西角门内外转了一圈,一没看到李景清,二没发现雷应,不由暗思,他们主仆二人今夜怕是不会来了。 果然利用完她,就连一丝情分都没了。 “怎么,是在等我?” 第13章 月下交谈 陆英回头,看到李景清不知何时歪身靠在角门边上,不由舒心一笑,向着他跑了过去。 “殿下今日也住宫里?”元日那夜,他同她说这几日都住宫内,方才未见着他人,还当他出宫回府去了。 “想来你心中定有许多疑问,不为你答题解惑,我怕会被你骂上一夜。” 陆英撇了撇唇,含笑而语:“哪里敢,不过婢子心中确实不少疑惑之处。” 李景清挑眉,站直身子左右一张望,伸手拉着她走到了斜对面的假山处,拽着她在一块大石上并肩坐了下来。 “如今四下除了你我,便只有暗处的雷应,你这婢子长婢子短的,我不爱听,改了吧。”说着,收回了手,“你有何疑问,问吧。” 她清了清了嗓子,略捋了捋思绪,问道:“贤妃娘娘当真抓了那朱勇问话?” “嗯。”他应了一声,“那朱勇确实贪生怕死得很,难成大器。” 他看向她,察觉她目光灼灼望着自己等他说下去,笑了笑:“他言与春月确有婚约,而你撞见他们的那晚,正是春月将朱勇叫来杀齐云的。” “据朱勇所说,春月告诉他是自己与他私会被齐云撞见,柳妃怕他们二人坏了自己的名声,要朱勇杀了她。” 陆英徐徐点头,春月作为柳妃身边最得宠的大宫婢,在外亦代表着柳妃的颜面,若此事传扬出去,的确有损柳妃脸面。 “不过,朱勇亦说,自己将齐云带去曲苑时,她曾向他苦苦哀求,并称自己并未见过他与春月在一道,只是见春月同一个被称为苏娘子的人,行踪鬼祟地交换过什么。” “苏娘子”陆英喃语重复了一遍,秀眉微蹙,“这宫里姓苏的女娘多了,这个苏娘子又是何人?” 李景清深吸了口气,摇头:“确实,想要找出此人,需要费些时日,春月经了此事,便是当真与这个苏娘子有什么谋划,只怕这几日也不会再见了。” “所以,贤妃娘娘才会将春月发还,让柳妃处置她,便是想留下春月作饵?可若朱勇已将此事告知她,春月怕是也不会与那人联系了。” 他微侧过身来看着她:“此事,朱勇并未告诉春月,日后谅他也不敢。” 她松了口气,侧头时对上了他的目光,只觉一阵心慌气短,忙转开了眼,搓着冰凉的双手。 “依柳妃的性子,大抵是不会对春月太过责难,兴许连打都舍不得,毕竟面子已经丢了,要是再少个心腹,她非得呕死。咱们下人的命不值钱,只可惜齐云年纪轻轻丢了性命。” 一声轻叹溢出口,她不仅为齐云感叹,亦为这宫中无数弱小无依的宫婢叹息,在贵人眼中,她们是蝼蚁,是死是活全由她们的心情。 所以,她若能成为女史,至少保全自己这条性命能更容易些。 “你啊,日后深更半夜的少往外头跑,再熬几日,应该快了,到时日子过得也容易些。” 他说着,目光落在她轻轻揉搓的双手上,鬼使神差地伸手覆了上去,冰冷的感觉从掌心一路蔓延而上,将将有些晕乎乎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 他在做什么? 两人都惊到了,各自思绪飞转,却无人敢贸然行动。 “殿下。”雷应突然冒了出来,将萦绕于二人之间不明气氛围瞬间打散,“有人来了。” 陆英忙起身:“我先走了。” 说罢,她转身匆匆而行,只听得身后李景清的一句:“路上小心!” 躺在床榻上,她才记起还有好些事没来得及问,只能待日后再另寻机会了。 一条人命的大事,最终如陆英所料,不了了之。 春月休养了几日就回到柳妃身边,而柳妃依旧是后宫最受宠的妃子。 陆英照例绕着柳妃走,静心等着消息,只是原本说好初四复朝该有讯儿,到了初六,还是没有音讯。 她等得心焦,便趁着柳妃小憩,无人留意她时,偷偷去了六仪院。 堪堪拐过弯看到六仪院的院门,就见林典赞送着阮月出来,两人站于门口又说笑了几句,阮月方转身下了台阶。 陆英所处是回后宫最近之路,她甚至来不及细看阮月是不是走得这方向,旋身就往回赶。 快步行了片刻,她一直没听到身后有动静,就停步回头看去。 身后空荡荡的,寻思阮月是不是没瞧见她又去了别处时,竟看到她的身影从弯角处显了出来,笑盈盈地注视着她。 陆英身形未动,见她快速到了跟前。 “陆英啊,怎么,迟迟未接到旨意,想去林典赞那里打听消息?” 阮月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她也不辩解,只定定站着不说话。 “为免你再痴等,我如实同你说吧,集贤馆你是进不得了,劝你还不如好好巴结主子。”阮月恍然样,“哦,对了,听闻你揭发自家主子,如今的日子不好过吧。” 看着她脸上讥讽之笑,陆英抿紧了唇/瓣。 她倒不觉得如今的日子有多难过,相反,柳妃现在很少寻她,日子反比早前好过多了。 “至于女史这个位置,注定是我的,你就好自为之吧。” 陆英不接话,阮月说了两句觉得没意思,抛下一句话撞过她的肩走了。 攥着的拳手松松紧紧了几回,陆英长吐了口气才压下心中怒火,然转头看到不知何时站于身后的人时,又拧起了眉头。 “原来你偷摸着出来,就是为了打听这事。”春月将阮月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实则阮月也发现了她,只是无人告诉陆英罢了。 陆英不想搭理她,自打那事后,她还没同春月独处说过话,于是挪开目光提步就走。 “怎么,你不想知道事情的原委吗?” 一听春月这话,便知她晓得内情,虽不甘心,但陆英还是停步回身看着她:“什么?” “你可知,阮月为何说女史的位置是她的。”春月讥笑着,靠近她几分,“因为原本宫婢是不能参考女史的,是贤妃为了她,特意向圣上求得旨意。” 一听这话,陆英便明白了,原以为是她对自己的才学有自信,现下才知,人家早站在那个位置旁,就差坐上去了。 “还有,阮月是贤妃娘家表妹之女,出身亦是名门,进宫明为服侍贤妃,实则是贤妃为庆王选定的庆王妃,放在身边调教的,你当真是……” 第14章 僵持不下 轰的一声,陆英只觉有什么在脑海中炸裂开来,一阵嗡嗡作响。 阮月是未来的庆王妃?为何宫中从未有人说过此事,便是当初自己同柳妃说阮月屑想李景清时,柳妃也未提及。 “在皇宫这种吃人的地方,你竟如此天真,说来也是可怜,一番苦心都白费了。”春月说着,伸手拍拍她的肩,讪笑着走了。 陆英气得浑身颤抖,心里阵阵发寒,最后不由笑了。 春月这话说得在理,她是天真了。 怪道阮月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贤妃又急着打发她,什么给她荐引命她参考,原来一切都是局。 越想,她越觉心灰意冷,失魂落魄地回到庆元殿,玉珠端着糕点站在门口,见着她回来,忙将手里的东西塞进了她怀里。 “你去哪了,柳妃娘娘命你做糕点,我做了,你赶紧送进去,想是她应该分辩不出来。” 陆英接过,闷声往内走,心里暗衬只怕糕点不过借口,她今日不知又想如何折腾她了。 一进了殿,柳妃便死死盯着她。 陆英只在进殿时打量了她一眼,而后就垂头,将东西放在了她手边。 柳妃上下扫视着她,手里握着一根荆条,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着。 “你去六仪院打听消息了?”待她退开身时,柳妃开了口。 陆英抬眼看了一旁的春月,她如今当真是“忠心耿耿”啊,柳妃也似将她拖累自己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这主仆二人也算是极为相配的。 “娘娘,婢子只是正好经过,思及也算受过林典赞的照拂,想去致谢,不过看到阮娘子在,婢子便回来了。” 说着,大大方方地打量了春月一眼,复看向柳妃:“春月阿姊未同娘娘说吗,她与婢子说,阮娘子必中,婢子可不敢多想。” 她委屈的样子,若叫旁人见了,想是会觉得春月在挑拨离间,然柳妃问她话的目的与她委不委屈并无干系。 “你不敢多想?我瞧着你挺敢的。”柳妃说着,霍然起身,“你当真以为这几日我由着你,便不同你算账了,你在皇后处说了什么,我一清二楚。” “时至今日,晓得在我庆元殿无法容身便想要离开,但也需瞧瞧你有没有这个命。” 说罢话,柳妃突然发难,挥起手中的荆条朝她打去。 “啊。”柳妃出手极快,她只来得及抬手护脸,待回神瞧准时机,她一把挡住了柳妃打下来的手:“娘娘。” 柳妃今日发作,定是春月说了什么,她可以挨打,但绝不能白白挨打。 “娘娘,婢子曾见林典赞与秦尚宫说笑,两人十分亲昵,婢子想若能借此与林典赞攀上交情,兴许就能结识尚宫局的人,届时,也好到娘娘跟前邀功。” “婢子知道,若不是尚宫局那些人从中作梗,娘娘怎会处处被压制一头。” 柳妃呼呼喘着粗气看着她,手慢慢垂下,陆莫晓得她听进去了。 六局二十四司,看着都是阶品不高的女官,但各宫主子都不愿与她们交恶,偏生柳妃早前逞一时之快,将尚宫局的秦尚宫泼了一身的水。 之后,尚宫局暗里没少给柳妃使绊子,这些便是旁人不提醒,柳妃也记在心中,正好被陆英拿捏。 兴许柳妃是真信了她的话,也或是打累了,她冷哼一声,将荆条转手递给了春月:“哼,今日给我长长记性,若有下次,定不轻饶。” 陆英忍着痛意,还得向她磕头谢恩。 “娘娘,圣上请您去万寿殿一趟。”彼时,殿门口传来宫婢的声音。 柳妃听罢,恨恨地瞪了陆英一眼:“还不给我滚,别让我瞧见你。” 说完,便往内殿而去。 陆英艰难起身出了殿门,玉珠想上前搀扶,被她摆手拒绝。 不想呆在庆元殿,她光明正大地出了宫门,挑了条小路慢慢地往前晃着,扯动着身子疼痛感越发清晰,然她是故意的。 她要让自己牢牢记住今日她们的羞辱打骂,所受的每一分痛楚,终有一日都要如数还给她们。 寒风一吹,纷乱的思绪也似安定下来,察觉自己不知不觉到了望月阁前,她干脆在湖边的青石上坐了下来,静静地想一想内文学馆一事。 说是贤妃为了阮月向圣上求旨之事,她信,毕竟此番后宫只取一人入集贤馆,摆明了便是为了阮月所开的门路。 可当真因此阮月就能成为女史么?贤妃当真连这条路都已经帮她铺好了吗? “瞧瞧这是谁?”身后传来一句笑言。 陆英回神,慢吞吞起身转了过去,看到李景清及另一个男子时,垂首行礼:“见过铖王殿下,庆王殿下。” 李景清身旁之人,正是皇三子李景明,其生母是俞昭仪,然在世时并不得圣宠。 在李景明八岁上俞昭仪病逝,贤妃将其接了过去,与李景清一同抚养,故而他们二人比之同父同母的兄弟更为亲近。 “在这里做什么?”李景清玩笑道,“难不成想跳湖?” 陆英垂首回话:“若殿下要婢子湖,婢子不敢不从。” 说罢,转身就往湖边靠近,李景清被她的行径吓了一跳,大迈两步伸手一把抓住了她。 陆英不防他会突然出手,正好被抓在了伤处,痛得倒吸了口凉气。 “怎么了?”他察觉到异样,还未等她回话,另一手抓着她的衣袖往上一捋,顿时显出一条条深红色的淤痕,“谁打得你?” 问完,他就想到,除了柳妃也无第二人了。 他的脸上浮现出怒意,抓起她另一只手查看,亦是一手臂的伤痕,此时细瞧,发现她下颔与脖颈处也带着红痕。 “她又是为何打你?”他不悦地问道。 “下人,想打便打,何需缘由。”她自嘲而笑,用力抽回手后侧迈一步,垂眸沉声说着。 闻言,李景清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今日怎么了,说话夹枪带棒的,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殿下这话,是要婢子的命,还是羞辱婢子?”她冷笑着,“不过无妨,殿下开心便好。” 李景清皱眉,看到一旁看戏的三兄,耳边是陆英阴阳怪气的话,心中也生了怒意。 他抓住她的手往自己的方向拖了过来:“有什么事,你同我说清楚,不然,我便同你耗在此处。” 陆英也恼了,霍地抬头看着他:“殿下何苦拿婢子逗乐,之前是婢子没有自知之明,妄想殿下是当真愿帮婢子,能得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如今才知,殿下和贤妃娘娘早为阮娘子谋划好了一切,却拿婢子来寻开心,诚然,婢子为了荐引确是利用了殿下,如今,便算是婢子的报应吧。” 陆英说完,想挣开他的手离开,然他执意不放,两人一时僵持不下。 此时,李景明开了口:“你说这些他未必明白,不妨将事情前因后果说出来,让我也听一听到底是何事,你虽是个婢子,但我们也并非仗势欺人之辈。” 陆英看了李景明一眼,再看向李景清,瞧他一副事不说明不肯善了的模样,便将事情三言两语交代了一番。 没想到李景清听完后,脸色更阴沉了,冷笑地看着她。 “陆英啊陆英,你才当真是厉害啊,竟将我们母子玩弄于股掌之间。” 第15章 云开月明 陆英不解他话中的意思,紧锁眉头大声道:“殿下此话是何意?” 她委屈万分,明明是他们母子将她耍得团团转,到头来怎变成她的不是了。 此话,莫说陆英想不通,连李景明都听得一头雾水。 “你当初说利用我是为了向我母妃要荐引,既是千方百计想弄到手,应是对自己的才学胸有成竹,怎么,如今觉得自己的学识比不过阮月了?” 陆英被他利用二字说得面红耳赤,目光扫过一旁的李景明,见他饶有兴致的模样,转而羞愤地看向李景清。 “我自然对自己的学识心中有素,不然今日也不会想着去六仪院打听消息,继而听到这个内情。” 话落,她还懊恼地瞪了他一眼,再次挣扎,李景清本不肯松手,然听到她倒吸了口凉气,立马撒了手。 “学识再好又有何用,终是敌不过出身,如殿下天之骄子的身份,怎会明白。” 说罢话,她转步径直从另一个方向快步走了。 李景清定定站着,最终没追上去,只冲着快速而去的背影无可奈何地喊了一句:“记得回去上药。” 然,他没得到丝毫回应。 “一个小小宫婢,你又何必费神相劝,实则她的话也不无道理,在宫中本就没有公平可言。”李景明看着他怔神的模样,忍不住拍拍他肩。 李景清徐徐摇头:“你不明白,终究是我欠她的。” 此话李景明听得不解,好奇追问:“你欠她什么了?何时欠的?” 然,李景清没有回答,默不作声地往回走。 “你去哪儿?”原本两人是要出宫的,眼下看他又往回走,李景明问了一句。 李景清抬手挥了挥,抛下一句让他先回去,就顾自走远了。 至于陆英,在李景清这里发泄过后,心境反而平缓下来,有心思想日后的事了。 庆元殿是呆不长久了,接下来该是太医署每年招考之期,她即便是做个药园师去看药圃,也好过继续留在这儿。 时间紧迫,她要好好看看医书了。 这厢陆英卖力看着医书,宫里又出了桩大事。 年前出发的泰安国使臣于初七入得京,翌日圣上便设了宴,命众皇子下臣随宴。 席间,泰安使臣出了道题,道是他们六岁的小皇子都答出来了,圣上一听,只好让十五皇子和年龄已然超标的十一皇子来答。 结果,简单的一题大象的左耳朵像什么,两人答得乱七八糟,将圣上气得吹胡子瞪眼,要让二人抓紧念书。 陆英倒觉得这并非是皇子们书念得少的缘故,只是他们平日满脑子除了想着如何折腾人便是吃喝玩乐了,怪不得他们。 不过,圣上一恼,陆英倒是捞到了好处。 正月初九这日,玉珠匆匆赶至小厨房,拉了她就往正殿走,陆英问她做什么,连问了两三遍她都没答话,直到了殿前看见林典赞,陆英懵了。 “陆英,同你道喜了,你如今可算是一脚踏进集贤馆了。”林典赞说着,将一份书谏递给了她,“因着内宫只取一人,而你与阮月的文采不相上下,故以一月为期,择优留下。” 那瞬间,陆英只觉心跳如雷,急促的她险些喘不上气来,深深呼吸才压抑下快要冲口而出的欢呼,接过了书谏。 虽如林典赞所言,她才一只脚踏入那个门槛,但好歹得到了机会,她定要牢牢抓住才是。 “终究还是你有本事。”身后传来讪讪地一句话。 陆英转过身,柳妃已站于她身后,阴郁的眸子望着她,神色不明。 她深吸了口气,上前几步,轻撩裙摆跪下。 “婢子要走了,再给娘娘磕个头。”说着,俯身轻磕于手背上,再抬头,她笑了,“娘娘对婢子的照拂,婢子定当铭记此生,愿他朝能还娘娘这份恩。” 她字字如石重重砸下,话是何意,庆元殿人都心知肚明。 柳妃变了脸色,正要开口,陆英已径直起身回去收拾行囊了。 她的东西并不多,两套换洗衣裳,一些首饰,随后将这几日在看的医书塞了进去,同玉珠等几个相熟的人打了招呼后,离开了庆元殿。 在去住暂住的两仪院的路上,透过林典赞的肩头,她远远看到巷道对面行来一人,待到了近处,众人行礼:“庆王殿下。” 李景清点头,目光落在陆英身上,笑意高深,转而同林典赞道:“林典赞,可否让我同她说几句话。” “自然。”林典赞笑着后退,一边示意身后宫婢,一行人往后退出数丈远候着。 “殿下。”眼下见到他,陆英略显窘迫。 且不论是因着自己那日说了那样的话,才得了自己与阮月一较高下的机会,还或是他们母子确实只为阮月争取了宫婢考女史的机会。 如今的事实是,自己所说的情形未曾出现,那便算是自己冤枉了他们。 “阮月确算是我远房表妹,不过也是她进宫后我们才知晓,她在宫中多年,如今年岁也大了,偏她眼光高,寻常人家的郎君瞧不上。” “是她自个儿求我母妃,说想考女史,若是考中了,日后也能嫁得好些。母妃念在她服侍多年且尽心尽力的份上,才向父皇求了这道旨意。” “不过,能不能考中,需看她自己的才学,兴许是她对自己的学识比你有信心吧,才说出那样的话,至于庆王妃这个说辞,更是无稽之谈。” 他将当日没来得及说的话尽数说了,之后便看着她,好一会儿也没见她吭声,险些失了耐性:“如今能信我了吧?” 陆英不好意思地打量了他一眼,那日她回去后细想便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旁的不说,只说贤妃,本就是怕她纠缠李景清才给得荐引,若是早就定了阮月,便知此计行不通,何必多此一举。 “婢……我也没说不信你。”她刚开了口,看到他剑眉微挑,忙改了自称,“那日是我失言了。” 他不甚在意地笑笑,目光落在她背在身侧的包袱上头,看到一本书册欲掉不掉的半露在外,干脆探身拿了出来。 “哎……”陆英出声,但也没说什么,只看着他翻阅着。 “你还看医书?”看到上头还有不少备注,字迹娟秀工整,内容又是寻常人不大会看的药理,随口说了一句。 她从他掌中抽回书:“我阿耶是太医署医正,我打小是看医书启蒙的,本想着若是进不了集贤馆,等三月便考药园师去。” 他没想到她有此准备,看向她的眼神中又添了份赞许:“时辰不早了,你去吧,好生照顾自己,得空我会去看你的。” 陆英一愣,抬眼快速地看了他一眼,心情起伏不定,脑袋一懵,脱口道:“你,去瞧我做什么?” 第16章 说她胖了 自进宫后,陆英过得小心谨慎,即便同在宫中当差的阿耶也未曾见过面,自然无熟人探望过她。 而今突然听得这位说会去探望自己,那一刻她的心境五味杂陈。 当话问出口,她便觉不妥,来不及多想就后退了两三步,曲膝向他行礼。 后方的林典赞等人见状,还当他们二人已话毕,齐齐走了过来。 此情此境,李景清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抿唇一笑,扭头负手走了。 陆英在林典赞探究的目光中,随之到了两仪院,分得一单间住的屋子,还认识了与她邻屋而居的从四品通议大夫之女林云茹。 此人比陆英略长几个月,许是在家娇养惯了,对外头世道的险恶全然不知,见着谁都能聊上几句,包括她遇到阮月之时,丝毫没察觉阮月对她的嫌弃。 随后林典赞带着众人穿过虞化门,去了集贤馆。 如今馆主是中书令兼太子太傅的杜文海,初初见了她们一行十人,只道为期一月,期满考绩,只留五人,意为阮月与陆英二选一,其余八人取四。 此话一出,众人皆不敢大意,认真做起杜文海交派的差事。 活不累,集贤馆内的书籍是刚运来未多久,她们只需分门别类整理好就成了。 “陆女史,杜中书请您与阮女史将这些书册记名归档。”陆英正在书架前忙着,集贤馆内的领头内侍王松领着两个小内侍走了过来,手里各捧着一堆书籍。 一旁的阮月闻言,快步过来抢先接了活:“王内侍请放心,我们定然办妥。” 陆英扭头,见阮月已指挥着两个小内侍将书籍放在了自己的书案上头,顾自在席上踞坐下来。 她看向王松莞尔一笑,道:“王内侍,只这些活计,阮女史一人足矣,我先整理这些吧。” 既然阮月想抢功,便让予她好了,左右就算帮着干好了这差事,最终还是会被她拿去邀功,她又何必替人做嫁呢。 王松在宫中多年,早练就了一双活眼金睛,这几日相处下来,哪能看不出来阮月与她有过节,笑着应了声便回去听吩咐。 只是才走了两步,看到一道身影出现在殿门口,忙迎了上去。 “庆王殿下,您怎么来了?” 一听这话,殿内众人纷纷抬头看去,从宫外初初进来的还是头一回见李景清,自然好奇偷偷打量。 而阮月一见着李景清,手上的笔一搁,起身迎上前去:“殿下来了,我去为殿下煮茶。” 看着快步出去的阮月,陆英扯了扯嘴角。 阮月的用意,她看得一清二楚,毕竟是在贤妃身旁服侍多年,李景清爱吃什么茶定是知晓的,她无非也是想通过这一点,在众人跟前显摆罢了。 李景清虎步龙行,须臾便到了陆英的跟前,停步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感:“几日的光景,我怎么瞧着你略显圆润了些。” 他的声音不大,但却是明晃晃的告之众人,他们相熟。 陆英轰的红了脸,嗔怒地瞪了他一眼。 他随即发出一阵朗笑,继续往内殿走。 陆英所站的位置,与内殿便只眼前的书架相隔,殿内李景清与杜文海的谈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李景清是来与杜文海商议为泰安国使臣送行的,她也是这时才知,原来此回来使,是他同李景明兄弟二人接待。 杜文海不亏博学多才,两人只三言两语便有了结果,随即便闲谈起来。 “杜中书如今忙着要教徒弟了吧。”李景清向着外侧看了一眼,透过书册的间隙,清楚看到书架后若隐若现的陆英,笑意越浓。 “殿下此话差矣,老朽都这把年纪了,徒弟是收不了了。”杜文海说着,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待放下时,留意到他的目光落在了外间,不由顺着瞧了过去。 瞧见书架后的陆英,杜文海一愣。 彼时李景清回过头,两人视线对上,相视而笑。 外则的陆英透过空隙,快速扫了一眼,正好看到二人言笑晏晏的模样。 “这些女史皆是千挑万选,其中还有本就是宫内的,学识人品自不必多言。” 她听着李景清说到此处,忽然察觉身旁多了个人,侧头发现是阮月端着茶盏,也不进去,就站在一旁听着。 “譬如那位陆女史,原是庆元殿的,所学颇多但不精,不过倒是写得一手好字。”李景清施施然说着。 陆英手一滞,他这是在做什么? 前几日她还言之凿凿说他们为阮月循私,如今轮到她了?还有,他怎知自己的字好或不好? 她心中疑惑,但立马想到那日他翻看自己书籍之事,也就明白了。 “哦?殿下似乎与她十分熟悉,看过她的字?”杜文海问。 “自然,毕竟看医书的女娘,我在宫里还是头一遭见。”李景清不自觉笑了:“对了,她做得糕点甜润适口,与众不同,杜中书日后不妨让她做一些。” 陆英懒得看此时阮月的神色,只暗思他今日既在杜文海跟前说了这话,她势必得抽个空做些才好。 她寻思着,而李景清说完这些,起身向杜文海告辞走了出来。 阮月努力笑着,拦住了李景清的去路:“殿下要走了么?我煮了殿下最爱的敬亭绿雪,殿下吃了再走吧。” 然李景清扫过她的脸,继而再看向掌盘中的茶碗,勾了勾唇角未言语,绕过她走了。 阮月转身,呆呆看着他走向门口。 陆英在旁瞧着她,都快感动于她深情款款的眼神中了,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呐。 忽地,阮月回头,目光一对上,就狠狠的瞪了陆英一眼。 陆英漫不经心地笑了,转身又做事去了,眼下她心境大好,连干活都轻快了不少。 夜里,林云茹到陆英处窜门,后又借口太冷,赖在她床榻上不走了。 陆英未揭穿她怕一人独睡之事,也由着她,自己以往是睡大通铺的,与那么多人一屋子都睡得着,更何况只林云茹一个。 然她还是小瞧了林云茹的睡姿,不晓得她是怕冷的缘故,亦或是睡相实在不好,她被熊抱着险些透不过气来。 好不容易趁着翻身之际得了解脱,她起身想喝口茶,可惜小炉熄了火茶汤已冷,想到林云茹房里定有温的,于是轻轻打开房门。 方拉开小小一道缝,她便看到蟾光下一道身影慢慢行向院门,她被吓得呼吸一紧。 自己这是犯太岁么,还是她不能起夜,怎么隔三差五就能撞见一些偷鸡摸狗之事。 虽未出门,她好奇地透过门缝辨认那人身份,然一时也看不出是谁,只是漏尽更阑的不睡觉,准是没什么好事。 “你在做什么?”突然,一阵风夹带着低沉的声音扑在陆英耳边,实实足足地吓了她一跳,惊恐地扭头,借着从门缝透进来的月光看到林云茹,她才释然长叹。 “你做什么亏心事了,吓成这副样子。”林云茹漫不经心地说着,凑到她脸旁看向门外头,随即轻呼道,“门口那人是谁?” 第17章 诡计初显 陆英见人已摸到院门口,隐入了暗处,不由更紧张。 “我也不知。” 林云茹看到那人似解了门栓,一把抓住陆英的手臂:“我们跟出去看看吧。” 陆英踌躇道:“依我往日的经验,咱们最好还是别跟过去的好,免得惹祸上身。” 这事她有经验,夜里出门准没好事,但也不得不说,前两回若不是自己偷偷跟着,也不会知道春月那么多事,继而顺利解开困局。 似乎这么一想,她应该跟出去的。 就在她迟疑之际,外头那人已开了院门,只是未出去,片刻后又关上了院门,上栓,返身往回走。 陆英忙将房门又掩上几分,只开了细细一条缝,惹得林云茹蹲下身挤在她下方往外瞧,此时二人心中都不由感叹,幸亏没出去,不然撞个正着。 两人皆想看清那人是谁,只是她身披斗篷,头顶兜帽,还谨慎地埋着头,除了从身形上看出是个女子,其他根本瞧不出什么来。 眼下,就只看她进谁的屋子了。 但那人像是察觉有人在注视,走着走着一个转步,往后院的方向去了。 此时,陆英她们都不敢再提跟过去了。 林云茹倒是想再等等,认定那人会尽快回来,陆英等了片刻,不想再趟浑水,掩上房门拉着她回去歇了。 旁人当真要行害人之事,处处提防也未必防得住,还不如先过好自己的日子再说。 先前的差事做完后,众女史便在内侍带领下开始熟记后宫各处,而陆英趁着这空档做了糕点。 “如何?”林云茹一直在小厨间里帮她打下手,糕做好了,自是要请她先行品尝。 “嗯嗯,好吃。”林云茹光顾着吃,都来不及说话,又另拿了一块。 陆英笑了,取了食盒装了两盘,同她知会了一声,便去了集贤馆。 “杜中书,我做了些糕点,请各位尝尝。” 进了内殿,杜文海正拿着一份折子出神,一听到她的声音,立马合上放至一边,笑盈盈地看向她。 “那日庆王殿下同我说,你做得糕点连圣上都夸赞不已,今日我可是有口福了。” 陆英嫣然而笑,将糕点拿了出来:“这是水晶龙凤糕,这个梅形的是七返糕,我另添了些杏仁粉进去,您尝尝。” 杜文海点点头,各尝了一块,听得他连声的夸赞,便想给另几位送去。 彼时,外殿传来说笑声,陆英脚步一滞,忽想到了什么,又转身回到了杜文海身旁。 须臾,从外头进来一人,是在集贤馆服侍的宫婢之一,名唤秋娘。 秋娘见陆英端着碟子,立马笑道:“陆女史今日做了糕点啊,当真巧了,婢子煮了西山白露,清香淡雅,正好配糕点。” 说话间,她快迈莲步到了杜文海身旁。 陆英笑而不语,只冲着杜文海点头示意,离开了内殿。 外头的几个亦都是在朝为官的,身份个个不低,对于陆英等人却很和善,尤其瞧见她是来送吃食,品尝之后赞美之词说起来是毫不吝啬。 “好生是热闹,可是有什么好事?”殿门外传来一句笑语。 陆英听出来是李景清,转头果然见他提步进来,笑眯眯的目光扫过众人。 “殿下来得正好,陆女史做了糕点,殿下尝尝。”一番行礼后,吏部侍郎刘安亭端起七返糕送了过来,“我便借花献佛吧。” 李景清取了碟子里最后一块糕点,咬了一口,看向陆英。 “诸位有口福了,陆女史进宫半年有余,我亦是前些时日才有幸吃到她做的糕点,现如今她不过来了集贤馆几日光景,各位就吃上了。” 一旁的太常少卿胡崇朗笑道:“那看来,往后殿下得多来咱们这儿了。” 李景清一手捏着糕点,一边迈步往内殿的方向走:“胡少卿说得有理。” 陆英在旁笑盈盈地听着几人的对话,察觉身后来人了,扭头见是阮月。 她的消息倒来得快,李景清方来,她便闻讯而至,再瞧她看向李景清时那爱恋的眼神,当真是遮都懒得遮了。 “殿下来了,那我去煮茶。”阮音说着,转身要往外走。 秋娘亦从内殿出来,抬眼看到李景清怔了怔神,行礼后打算收了茶碗出去。 就在此时,刘安亭突然捂住了胸口,在陆英的注视下,身子晃了晃,随即软倒,撞倒了书案,发出一阵巨响。 “刘侍郎!”陆英首先冲了过去,看着刘安亭呼吸急促样,忙将他身后的书案往旁侧推开,扶他躺了下来。 殿内顿时乱了,好在杜文海出来见此情形,立刻命王松派人去太医署,李景清只压着声同王松说了什么,便站于一旁。 陆英观刘安亭神色,见其气短而促,脸色略青,忙唤来内侍解了他领口的盘扣,将其脸往旁边侧了些,而她则起身退开。 “诸位,不知刘侍郎身患何疾,我们亦使不上力,咱们还是退开些……”她正说着,看到秋娘正要去捡被刘安亭撞倒桌子而落在席上的茶碗,忙出声呵止,“秋娘,莫动。” 众人目光都落于秋娘身上,看得她僵着身子一脸无措地站在那里,陆英冲她招了招手,将人叫到了身旁。 宫里不比外头,多得是明争暗斗之事,天晓得刘侍郎是自个儿有隐疾还是旁的什么,总之这里的东西都不能再动了。 “王松,你看着此处。”李景清也想到了,叮嘱道。 片刻功夫,内侍领着一行人进了门,陆英只扫了一眼就愣住了。 她阿耶也在,没成想在宫里头一回相遇,竟是在此等情形下。 陆父陆远山看到自家女儿亦是呆了呆,但随即回神,上前看了眼刘安亭的情形。 陆远山只是个医正,此回来了太医令和医监,自然轮不上他看诊,他只在旁写诊籍。 “殿下,刘侍郎应是误食了什么,在太医署的诊籍中曾记载刘侍郎不能食用杏仁,只不知方才他可曾食用过?”太医令诊治之后,便命人将刘侍郎抬至后殿,而后向李景清复命。 而陆英一听太医令这话,立刻明白今日之事怕是冲自己来的,刘安亭则是被无辜牵连罢了。 “我方才进来时,刘侍郎正在吃糕点,查一查便知。” 第18章 轻易解困 见阮月按捺不住跳出来抢话,陆英不禁笑了。 这不摆明此事她脱不了干系么,不过她如何设计给自己下套得,倒需好好想想。 说完话,阮月还热心地将两个碟子拿过来让太医令查看碎末。 杜文海看了得意扬扬的阮月一眼,转而目光落在陆英身上。 “嗯,剂量虽不大,但这糕点里应是掺了杏仁粉。”太医令查看之后,对着李景清说道,“不过……” “我便知是你。”太医令话还未说完,阮月抢先发难,指着陆英道,“你定是因着刘侍郎只寻我做事而不寻你,怕一月之期满后他们选我留下,才对刘侍郎痛下毒手。” 她说着,双手抚在胸口处,后怕道:“得亏我今日来得晚,不然还不知你要如何污陷我。” 陆英在听到阮月开口时,便将目光落于一旁的陆远山身上,见他欲要开口为自己辩解,忙冲他微微摇头。 “污陷?的确是污陷。”陆英意味深长地看着阮月,“就不知,是谁构陷谁了。” 不待阮月接话,她走到倒地的桌案旁,捡起茶盏。 方才秋娘急着要收走茶碗的举动让她上了心,眼下出了这事,可不得也查一查。 茶盏未破,碗底犹存着一些茶汤,两片茶叶。 陆英心中了然,返身走到太医令旁:“不若太医令再瞧瞧这碗茶,我怎看着这茶汤的浊物未免多了些。” 太医令接过茶盏,先拿银针试了毒,后再细细查看,而陆英目光一转,落在人群后彷徨失措的秋娘身上。 “这茶汤虽用浓浓的茶叶掩饰,但里头确实有杏仁粉。”末了,太医令给了答案。 众人面面相觑,目光纷纷落在秋娘身上,还无人发话,她就扑通跪了下来,惊慌地望着众人。 “那又如何,宫中做七返糕并不会用到杏仁粉,可独独你加了,指不定就是你晓得刘侍郎不能食杏仁粉,刻意为之。”秋娘还未出声,阮月便替她辩解起来。 闻声,秋娘也抬起头:“是……是啊,指不定,是刘侍郎吃了糕后又吃了茶,这杏仁粉就到了碗中。” “茶中的剂量比糕点中的多了不止一倍。”太医令在旁讪讪说道 陆英失声轻笑,缓缓摇头:“且不论我一块糕里的杏仁粉没有你这碗茶里放得多,更何况,刘侍郎根本就没吃七返糕。” 秋娘呆住了。 “怎么可能?”阮月皱眉,看向两个空碟子。 陆英瞟了她一眼,慢步走到秋娘跟前:“你进来之前,我特意询问了杜中书,殿内是否有人不能食用杏仁,彼时我已得知刘侍郎不可食用,故而在送糕点时,我已与他言明。” 她在家时,时常有人上门向阿耶求诊,就曾遇上过不能食用杏仁之人。 “而原本该刘侍郎吃的那块,被他借花献佛,给了庆王殿下。” “哦——”胡少卿了然长叹,连声道,“难怪,我与刘侍郎是最后拿得,我拿完时,碟中都只各剩一块,方才刘侍郎为殿下送糕点时,我还想他没口福,比我们少吃一样。” “原来这七返糕里有杏仁粉,难怪他一个好吃货如此大方,他早晓得自己吃不得,”胡少卿越说越通,重重拍了拍手,“是了是了,刘侍郎他没吃七返糕。” 陆英居高临下地看着秋娘,见她目光游离,身子轻颤,勾着唇角逼问:“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我……” “你与刘侍郎应无宿怨,为何害他?还或是你实是想通过他而害我?我与你也无仇,是何人指使你的?” 秋娘被连连追问,数次张口终未置一词,只是慌张的视线扫过众人时,尤其在阮月脸上停留的时间稍长些。 陆英晓得,眼下她是不会将阮月供出来的。 即便供出来又如何,众人只会因着她们两个女子间的私怨而轻视她们,指不定还会因此双双落选。 “来人,将秋娘带下去审问,若不如实招供,仗毙。”无人出声时,李景清适时出面主持大局,示意王松将人带出去。 医监已命内侍煎了药服侍刘侍郎服下,约过了半柱香的功夫,他便悠悠转醒,杜文梅着人将其送回,正好明后日是上元沐休日,可在家休养两日。 “大家都散了吧,此事我自会向圣上禀明,明日是上元节,大家也早些回去吧。”杜文海说着,向着陆英使了个眼色,将她叫到一旁安慰了几句。 毕竟她原是好意,不想出了这样的事,平白受了委屈,而事情的真相,他多少也瞧出来几分,可就怕最后事情不好了结。 出了这样的事,众人也没了心思,纷纷收拾东西前后脚离开。 陆英将将出了集贤馆,就被李景清追上:“我有事同你说,你随我来。” 看着他领头在前,她没吭声,只默默跟上,最后到了弘文馆的一间偏殿门前。 他站定,侧身看着她,向着偏殿的方向扬扬下巴,笑道:“进去吧。” 她本想问进去做什么,只是他素来行事有理有据,终是没问,径直推门而入。 “英娘!”腿一迈过门槛,陆英便看到她阿耶泪汪汪地迎上来,细细打量,“大半年未见,你又长高了。” “阿耶,你怎么在这里?”她惊喜不己。 “是庆王殿下让我在这里等你的。”陆远山说着,目光在她脸上流连。 陆英没再问下去,只是看到苍老不少的父亲,便觉心里阵阵发酸。 “阿耶,阿娘可好,还有十一郎可有好好念书?”打量完父亲,她又连问家里的人事。 她不在家中,时常惦念,尤其是她阿母本就身子不好,而今没她在家中帮忙操持,也不晓得如何了。 陆远山点点头:“你放心,他们都好,如今你小弟虽仍在原处上学,但他很是用功,夫子时常夸他。” 一听十一郎仍在门学,陆英就皱起眉头。 当初进宫前,陆历信誓旦旦说会让十一郎去太学受教,眼下看来,他果然靠不住,还不如她再想想法子。 “你阿娘那里,咱们买了个小丫头照顾着,你就放心吧。”说着,想起了什么,“对了,你让赵二郎送来的钱我们也收到了。” 说到此处,陆远山只觉万分有亏于女儿,也是自己无用,无法照顾好妻儿,甚至还要她来贴补家用。 “往后别送了,你自个儿留着,宫里人情往来也有不少要花销的地方。”陆远山一想起接到赵乾捎回来的月银时,只觉自己像是将女儿卖了一般的难受。 只是,陆英听不进去。 “阿耶还不知道吧,女儿如今是集贤馆的女官,虽还得一个月后的考绩才能定,但女儿觉得定能留下,阿耶放心,我在宫里一切都好,银钱也用不上,我只盼着……” “殿下怎会在此啊?” 第19章 夜游赏灯 忽然听到外头有人说话,陆英立刻止声,竖起耳朵听着。 “我方才在集贤馆吃了糕点,在此处稍站站消消食,稍晚些我还要找王中监商讨祭祀之事。”李景清含笑的声音响起。 “好,那我在前头等殿下。” 之后便没了说话声,直到响起敲门声,才传来李景清的声音:“人走了。” 陆英深吸口气,扭头看着陆远山:“阿耶,宫里人多眼杂,不便多言,你同阿娘说,我一切都好,你们不必担心,有机会我会捎信回去的。” “嗳。”陆远山连连点头,父女二人短暂话别后,陆英目送父亲离开。 李景清看着她的侧脸,见她久久不愿收回视线,忍不住好奇问:“既如此舍不得你阿耶,何不多说些话。” “宫里多有不便,今日殿下能帮我与他见上一面,我已心满意足,多谢殿下了。”她摇头,忽又皱眉,“殿下怎知……” 想问他怎认得她阿耶,可他若连这点事都不知,就不是庆王了,于是笑着摇摇头。 “走吧,我送你回去。”他不甚在意地挑挑眉,提步迈下台阶。 陆英问他不是还要去寻王中监商讨正事么,他笑了。 “父皇未下旨的事,我哪里敢当真与大臣商议,只不过随口一说,他明白我有他事,自然就离开了。” 说到这个,她想起曾听到的传言。 圣上乃明君,又因身子骨尚健朗,十分忌讳几个成年皇子对政事插手,像李景清,都已在外有府衙,却至今仍不能上朝参政。 “今日之事,是阮月做的,她的身份,我不便多说什么,一切只能靠你自己。倘你当真有能力,一月期满,便将她踢出局去。”至行虞化门前,他看着她说道。 陆英明白他的为难,终究是贤妃娘家人,她也不怕阮月生事,只恨她因害自己而连旁人。 “明日是上元佳节,必定有宫宴,夜里还有灯会,你们出不得宫,赏赏宫内的也好,我明日……”他的话突然停住,似在思衬什么。 她不解,抬头巴巴地看着她。 他犹豫,片刻功夫后释然而笑:“回去吧。” “嗯。”她转身,抬脚迈过虞化门,往两仪院的方向走去。 然才走了十来步,阮月突然从树后窜出来,直直挡住她的去路。 她回头看看,已不见李景清身影,反松了口气。 “你与殿下做什么去了?”阮月问。 “今日之事,我晓得是你做的,秋娘不过是你的替死鬼罢了。”陆英却不回她,而是径直说出方才的事实。 阮月也未抵赖,只是不甘:“没想到让你逃过一劫,我今日才知,她们说你心机深是真的。” 她们? 陆英抓住阮月话中的信息,看来,阮月身旁还有很熟悉她的人,她思来想去,十有八九是春月。 “并非我心思深沉,实是你的这个局太过粗陋,一眼就叫人识破,哎呀,我都快忍不住想同你说叨说叨此局到底何处出了披露。” 阮月被她讥讽得郁结不已,抬手就往她的脸颊挥去。 陆英一直留神着她,阮月才抬手,她就有所准备,单手死死扣住了她的手腕。 “呵,想打我?我可是干了大半年的粗活,劝你还是先掂量掂量,不然我怕你吃亏。” 当真是说笑,当初在庆元殿,若不是碍于身份,她能将柳妃都掀翻过去。 她话锋一转:“不过也怪不得你,实是我对你行事早有提防,毕竟我在你-们手里也是吃过亏的。” 你们二字被陆英重重说出口,阮月意识到她大约是猜到了什么,但那又如何,陆英拿她根本没法子。 她自持身份不同,本以为做女史之事十拿九稳,没想到半路冒出个陆英来,贤妃是不会再帮自己求圣上钦点她做女史的,所以,她只能靠自己。 阮月心中闪过千百个计划,恨不得让陆英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然正如陆英所言,她对阮月有所提防,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她定会联想到是否是阮月做的手脚。 当晚,林云茹便知晓了发生在集贤馆的事,愤愤不平的咒骂。 然陆英却觉得与阮月撕破脸皮后,反倒是轻松不少。 第二日是上元节,宫里头处处挂起了灯笼,各宫主子要参加宴席,小宫婢们都有了难得的休息之时。 陆英闲来无事去了庆元殿,玉姝等人瞧见她十分欢喜,在小厨房里摆了桌饭,一边吃一边说话。 几人七嘴八舌的你一言我一语,倒是让陆英知道了不少消息。 自她离开庆元殿后,柳妃失了撒气地方,春月就会时不时被她责骂。 近日,圣上只来了一回庆元殿,陪着柳妃吃了顿饭就走,之后春月就被柳妃责打了一顿。 陆英听罢,不由幸灾乐祸。 这叫什么,这叫挖坑埋自己,春月定然没想到,以前助着柳妃折磨她,如今她自己成了那个出气桶。 “对了,她的那个相好朱勇,丢了差事被赶来出宫,这几日她脸色差得很。”玉珠送她出门,临分别时说道,“你若遇上她,别与她多话。” 自那事后,庆元殿人人都晓得春月有个相好的,听得玉珠这么说,陆英点头应下。 此事她还当真不知,既然如此,那春月再次与那苏娘子联系的机率岂不更大。 下回遇到李景清,得同他提一提此事。 回到两仪院,她被林云茹缠着去赏灯,想着也是头一回在宫里过节,她便答应了。 往东极门去的路上挂满了灯笼,水里还有人放了河灯,看得林云茹羡慕不已,连连惋惜没有早做准备,只好在一旁岸边欣赏。 也不知这河灯是从何处放下,一路飘到她们所在的地方,要不是陆英拉着,林云茹都想下去捞了。 “这是旁人放的,捞不得。” “我只是想瞧瞧,看完再放回去,那盏河灯我从未见过,是用什么做的,好像是琉璃。”林云茹兴致勃勃地说着,身子前倾摇摇欲坠的似要掉下去。 “是谁要捞我放得河灯啊?”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沉缓的声音,两人本就身形不稳,经这一吓,径直往河里坠:“啊——” 陆英下意识地闭上眼,迎接即将入河时的冰冷,然下坠的身子突然被什么挂住,随后一个反力将她拉了回去,撞进一个温暖又略有些生硬的胸膛中。 她缓缓抬头,看到灯火之下,李景清近在咫尺的脸,脑海中一片空白,但手脚还是先一步有了反应,双手撑在他的胸口用力,无措地退出了他的怀抱。 下一瞬间,她想起林云茹,忙转头去寻,只见她还被一男子揽在怀中,呆呆地看着对方。 第20章 能说会道 陆英看清男子的容貌,吓得一个激灵,忙上前将林云茹拽了出来,拖着她给男子跪下。 “见过储君,婢子二人冲撞了储君,还请储君恕罪。” 此人正是皇后所出的皇长子,太子李景霖,陆英也只在去岁的中秋宴上,为柳妃送东西时见过一回。 “不妨事,起来吧。”李景霖为人敦厚,见是两个娇俏小娘子,哪会怪罪,反笑着同随行几人道,“我方才要放这琉璃灯,你们还说无人识货,这不是有人认得。” 一旁的李景清束手上前,笑道:“长兄,方才我们只说天黑,怕是无人留意这河灯,这宫里嘛,识得的总还是有几个的,更何况她们二人是女史,见识自是不同。” 李景清主动帮二人报了身份,引起了李景霖的兴趣:“哦,原来是女史啊,难怪,这琉璃灯顺流而下,一直无人留意,偏你们二人察觉了。” 说着,李景霖看向李景清及一旁的李景明:“三弟、七弟,这赌约你们输了,记得明日将东西送到我宫里。” 李景清两兄弟各是一脸无奈样,拱手应下。 陆英方才还在想,这三位是怎么凑到一处的,原是打了赌,而她们一不小心成了他们的棋子。 她心里有事想同李景清说,数次欲言又止的看向他,也明白眼下实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只好与几人告退。 这场意外相遇,似乎除了他们几人,再无旁人知晓,但陆英没料到,这却是一系列麻烦的开始。 上元过后,这年也算是过去了,宫里又恢复了忙碌,陆英她们也开始正式担起了女官的职责。 这日杜文海将她叫了去,拿了册《仓颉篇》给她,让她送去十五皇子李景辰处,顺道教他习字。 临走时,还叫住她叮嘱道:“十五皇子体弱多病,约莫习文会慢些,你且耐心些教。” 陆英应下,初时不明白此话何意,然待她花了近一个时辰,才教会李景辰认最简单的人、天二字时,才体会到其中深意,还担心不知明日他是否还记得这两字。 以前听闻十五皇子多病痛,但没想到心智亦与常人有异,也难为周美人他们将这消息瞒得这么紧。 临走前,她对着周美人指天发誓,绝不在外多说一句有关十五皇子之事,她才放下心来。 回去的路上,她寻思着是否还有法子让李景辰有所改变,一时分心险些撞树上,亏得有人及时出声提醒她。 回神一看,不正是赵乾么。 “中郎将。”因着赵乾身后还有一行侍卫,她称呼了他的官职。 “无妨,这些都是我兄弟。”赵乾不以为然,“听说你去了集贤馆,怎会出现在此?” 陆英浅浅笑着,目光看到他身后众男子因好奇而探头探脑的行径,只想着赶紧结束话题:“我奉命为十五皇子送启蒙书,时候儿也不早了,我该走了。” 说罢,提步越过了他身侧。 “哎,陆英妹妹。”才行了几步,就被他叫住了。 陆英回身看向他,见他大迈两步,同时从怀里掏出了什么,递了过来。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掌心上。 “前几日我上街,顺便买了面药给你,天气尤寒,用得上。” “不必了,这些我有,在宫里哪能还有短缺。”众目睽睽之下,她一个女娘怎好接个男子送的东西,天晓得会被传成什么样。 然赵乾似不明白她的窘迫,突然将面药往她怀里一塞便收了手,快得她只来得及七手八脚的接住。 “买都买了,你不要,便只能扔了,岂不可惜。”说着,他有些局促的笑笑,“那我先走了。” 陆英想还回去,只是赵乾领着人走得极快,她叹了口气,只好将东西收了起来。 转身,看到小道上迎面快步走来一个宫婢,看衣着也是有些身份,她下意识想同她行礼,忽又想起如今自己的身份也不同了,倒不必那么恭敬。 只是,陆英的善意还没来得及表现,那女子已目不斜视地到了近前,两人错身而过时,还重重地撞了一下她的肩,将未曾防备的陆英撞得后退了几步。 “哎……” 她转身,只看到那人匆匆离开的背影,下意识觉得此人怕是对自己有什么成见,可明明自己并不认得她。 疑惑不解地又看了一眼,陆英慢慢吞吞往回走。 一进了集贤馆的殿门,王松见她便迎了上来:“陆女史,杜中书请您去内殿。” 她点点头,便是杜文海不叫她,她也需同他回禀教十五皇子的进程,只是阮月那是什么眼神,活像要吃了她似的。 一步踏进内殿,她的步子僵住了,看到里头的人齐刷刷地看向她,才回神行礼。 “见过储君,见过铖王、庆王。”陆英看着坐在桌旁的兄弟三人,猜测着他们来此的目的。 太子点点头,目光越过她往后看了一眼:“那日同你一道的女史呢,她今日怎不在馆内?” 陆英抬眼看向太子,他如此突兀地问起林云茹的去向,着实叫她好奇。 不过听闻太子同太子妃相敬如宾,甚至连侧妃都未娶,想来对林云茹不至于有旁的心思。 想着,她看向一旁的杜文海。 “哦,原来储君问得是林女史啊,实不凑巧,林女史给淑妃娘娘送书册去了,储君与她是前后脚错开了。” 太子闻言,似有些失望:“那是可惜了,我还拿了个小玩意,本想让林女史认认的,既然如此,只好等下回了。”说话间起了身,“太傅,那我便先行一步了。” 众人纷纷起身,太子又回头看向李景清两兄弟:“三弟、七弟可要与我同行?” 李景清抬了抬手:“请长兄先行,我前几日托了陆女史寻古籍,今日正好带走。” 一旁铖王迈步走向太子:“我与长兄同行吧。” 杜文海送了两人出去,内殿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殿下何时托我寻书来着?”明知这是他的托辞,但她就是忍不住怼他。 果然,他没好气地瞟了她一眼,突然上前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目光落在她的红唇上:“数日不见,这张小嘴是越发能说会道了。” 第21章 暗夜惊魂 陆英被他的动作闹了个脸红,拍开他的手后退了两步:“正好,我有事同殿下说。” “嗯,说吧。”他一撩袍摆又坐了回去,怡然自得地端起茶盏看着她,“那晚我就瞧出你有事想说,憋了这几日,难为你了。” 一听这话,她便来气。 原来他早就猜到自己有事同他说,偏这两日他跟躲着人似的,令她一点法子都没有。 长叹了口气,最终她还是没骨气地将事同他说了。 “我听闻朱勇被逐出了宫,春月如今在庆元殿的日子不大好过,倘若她当真是个吃里扒外的,想必定会再与那位苏娘子来往的。” 他点点头,吃了口茶:“你放心,我已派了人盯着春月,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定将那位苏娘子揪出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有这能耐,将我母妃、皇后和柳妃都设计进去。” 她蹙起秀眉,在席上跪坐下来,倾身问:“殿下,贤妃娘娘慈祥恺恻,按理谁有个不敬的心思,总能瞧出个苗头,你当真想不出来背后会是何人?” “你啊,有些事不晓得也好。”他放下茶盏,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如今,咱俩也算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该你知晓的,我定会告诉你的。” 她一挑眉,挺直了身板:“我何时同殿下同坐一船了,我是泥菩萨,不过河。” “哈哈哈。”他失声大笑起来,见着杜文海从外头起来,撑桌起身。 杜文海好奇,然李景清却同他摆摆手,笑盈盈地就往殿外去了。 问陆英庆王殿下因何事开怀大笑,她也吱唔地说不上来,末了只说自己也不晓得。 她总不能告诉他说,自己跟李景清有小秘密吧。 同杜文海说了十五皇子的事,杜文海也坦言,她接下来的差事,便是为十五皇子启蒙,这活要是办好了,她留下的机会便有了八成。 为了这话,陆英一晚上没睡,连夜想了个法子,只为让十五皇子能将字学会,记牢。 她想得法子也不难,不过是将要学的字,用画表达出来,或用形,或用意,每日只教一个,每三日重复一遍,十日功夫,十五皇子很是争气地记牢了六个。 如此一来,周美人欢喜坏了,特意到集贤馆当着众人的面将陆英夸赞了一番。 众人也皆为她高兴,只除了阮月。 实则,为十五皇子授学这活,初初是交予她的,只是她早便晓得十五皇子心智迟缓,以替刘侍郎整理书册为由给拒了。 而今看到陆英被夸赞,心中又气又急,当着陆英的面再也笑不出来了。 这日夜里,陆英躺在榻上犹想着明日要用的画还可如何改进,忽听到哆的一声轻响。 她转头看向房门处,听得又是一声响,而后是一阵细微到她难以描述的声音。 “谁?”她出声斥问,随即翻身下榻摸到桌旁,点起了油灯。 屋内渐渐亮起,那个细小的声音也不见了。 她举着油灯走到房门口照了照,发现自己的门栓只栓了一半,可她清楚记得,自己关门时,是将门栓都插上的。 那么,方才的声音是有人在外头解自己的门栓! 她握着油灯的手紧了紧,随即将它吹熄,一手握着门栓慢慢往外抽,一边凑到门缝处,借着外头的月色看去。 蓦地,她拉门栓的手僵住了,随后将门栓悄悄插上,回到桌旁,手忙脚乱地将油灯又燃起,而后回到床榻上躺下,极力压下心头的惧意,咽了咽口水。 “没事,快睡吧,我把灯点着,你不必怕。” 她尽量让话显得不刻意,只为令外头的人以为,这屋子里有两个人。 不错,她房门外头站着一个人,且看身形像是个男人。 倘若外头的人真要硬闯进来,她只能高声呼救,她屋子两边都住着人,想必那男子也是不想惊动旁人,才会偷偷地撬她门栓吧。 在她的不安中,未再听到屋外传来响动,陆英房里的油灯也燃了大半夜。 她盯着房门口大半宿,直到快天亮时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醒来后,她没将此事告诉任何人,甚至林云茹在察觉她脸色不好而追问下,也没同她说。 她知道这事十之八九又是阮月搞得鬼,随着一月之期的临近,她定心急如焚,不做点什么便不是她了。 可她唯一想不明白的是,昨夜那个男人是谁,阮月又是怎么与他搭上线的。 因着心绪不宁又精神不济,待教完十五皇子从南忠殿出来时,天色已晚。 小宫婢给了她一个灯笼,她感谢后慢慢往回走,暗衬着也不知林云茹这个小食客可否会记得为自己留饭。 许是因着十五皇子与常人略有不同,以及周美人的身份,南忠殿离集贤馆有些距离,半道她遇上了千牛卫巡视,不过赵乾不在其中。 与队伍错身而过,她进了曲苑,幽静的湖面,茂密的树丛,高大的山石,在初初显现的月色下,显得阴森森的。 她不由想到了溺死在这湖里的齐云,不由脚下步子又快了几分。 忽然,前方假山处突兀地出现了一处暗影,她倏地停步,灯笼的光影剧烈晃动着。 那黑影动了动,但没过来,似等在必经之路上让她自投罗网。 陆英咬紧牙关,步子不经意间往后退了半分,这一来像是惊动了黑影,竟快速向着她的方向挪了过来。 来不及多想,她转身便跑,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还有身后沉闷的脚步声。 那黑影追上来了。 霍地,头部传来剧痛,她被一把拽住了墨发,随即一条手臂盘上了她的颈间,随之箍紧。 “呃——”陆英被手臂抵住了喉咙,又因着被往后拖而像是制住了呼吸一样。 她挣扎着,指甲用力刨在那人的手背上,只听得一声咒骂:“该死的。” 那人的手劲似略松了些,但她还是被一路拖向假山后。 陆英双手改掰着他的手臂,一边极力发出呼救声:“有刺客,有刺客。” 在这深宫内苑,喊救命远不如喊有刺客来得有用,更何况巡逻的千牛卫将将过去,她若大声呼救,他们定能听到。 “找死!” 第22章 生死之际 男子低吼一声,一手捂住陆英的嘴,将奋力挣扎的她改往树丛处拽。 她摇晃着脑袋,寻得机会一口咬住男子的手掌,瞬间,血腥气从鼻腔处涌入。 然此举也彻底激怒了男子,他甩开手,在陆英欲再次呼救前,将她重重地推倒在地,伸出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一瞬间,陆英觉得男子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她的颈项处,似乎下一秒就被会重重掐断一般。 她死死地瞪着骑坐在自己身上死命掐着她的人,面巾覆脸,根本看不到容貌,只是透过那双眼,便可知他黑巾下的面目有多狰狞。 极力想掰开他的手,然她的呼吸越来越艰难,意识也愈发模糊,眼前阵阵发黑,她想,她要死了。 念头方闪过,她就像沉入了湖底般,什么都不知道了。 待耳边隐隐传入呼唤声,她犹如在黑暗中寻到了光明之处,黑幕渐渐散去,眼前又亮了起来。 “陆女史,陆女史。” 四散的意识慢慢回笼,眼前是雷应的脸,她唇瓣翕动,却发不出声来,连咽了好几口口水,才发出嘶哑的声音。 “雷侍卫。” 她转头,发现自己还在曲苑内,只是方才掐着自己的男人不见,就像只是她的一场梦,四周除多了个雷应,并无异样。 她皱眉:“方才有人要杀我。” 雷应剑眉紧锁,将她搀扶起身:“陆女史,你且先回去,旁的我会处理。” 心中虽有万千疑惑,但眼下她头昏心慌,浑浑噩噩地实不是细究的好时候,便轻声道了谢,摇摇晃晃地回去了。 两仪院内,林云茹替她留了饭,陆英借口昨夜未睡好,只扒了几口,就将她请了出去。 一关上房门,她便瘫倒在榻上,睁眼看着头顶的青幔,回想着方才的事。 刚才的男子,想必与昨夜撬她门栓的是同一人,她心中已认定,那男子受阮月指使。 可阮月大多时候都在集贤馆内当差,若说是自己不在之时,她趁机与人勾搭上的,那这个男人又是谁。 能进内宫的,除了内侍便只有千牛卫的人。 瞧那人行事干练果决,应该不是内侍,且他能算准时机在自己必经之路上等着她未被人察觉,应该是预谋已久。 难道,真得是千牛卫的人。 隐约间,脖颈处忽觉一阵凉意,一如方才被掐住要窒息时的感觉,陆英霍地睁开眼,看到映入眼帘之人时,神情一窒。 “醒了?醒了就赶紧将药抹一抹。”坐在床榻边的李景清起身,伸手将犹有些浑浑噩噩的人扶了起来。 “殿下怎么会在这儿?”坐起身,看着是在自己的屋内,那便不是梦,房门紧闭着,屋内燃着灯,也不晓得是什么时辰了。 李景清复在床榻畔坐了下来,将手中的药瓶递给了她:“今夜我在母妃殿里吃晚饭,雷应四处转悠时,正巧遇上你被人袭击,也是你运气好。” 有如此凑巧之事?她有些不信,雷应怎可能不随身护卫他而到处闲逛的,是有什么事不便她知晓吧。 她握着药瓶,深吸了口气:“那人可抓到了?” 被雷应唤醒时,她已不见那男子的身影,雷应没说,她也未多问,眼下看到他,就忍不住了。 “人被雷应当场扣下了,派了人审问出,那人是翊卫,只道也是听命于上锋,他也曾问过上锋,谋害宫中女史这罪名不轻,但他上锋言,他们背后之人,寻常人轻易动不得。” 他沉着脸轻声说着,这模样瞧得陆英心中都忍不住发悚。 “翊卫怎能进得后宫,想是宫内有接应之人。”她咽着口水,察觉嗓子还有些刺痛,“这背后之人不知是何身份,难道也是后宫中人?” 真是这样,那瞧着倒不像是阮月动得手脚,以她的能力,想是还差遣不了金吾卫的翊卫。 见她陷入了沉思,李景清忍不住伸手又拿回了药瓶,挖了里头的药膏伸过手去。 她回神,看到他伸过来的手,退开了:“我自己来。” “你瞧得见?”他一手格开她伸来的手,顺势往前挪了挪,指腹轻落于她细嫩地颈间,“你若不想让人察觉,就好好用药,莫留下痕迹。” 他板着张脸,看到渐显的指痕,越觉心情烦躁。 她僵着身子,感受到他的手指在自己脖间游走,梗着声道:“让殿下这般屈尊降贵的为我抹药,着实折煞我了。” 他不言语,直到抹完药,收好药瓶,这才开了口:“算起来,你也是被我们拖累,不然宫中日子虽艰难,但也不至有性命之忧。” 然陆英却想若不是遇上他和贤妃,自己如今还不定被柳妃如何磋磨呢。 “那日刘侍郎之事,秋娘说是个男子让她做的,至于那男子是谁,是何貌样,她只道因着是夜里,没瞧清。” 听他突然提起秋娘,她险些回不过神来,想了想才点点头:“放了她吧,我早晓得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来。便是她不说,我也知是阮月在背后搅局。” 他起身缓步走到桌旁,将药瓶搁下,而后倒了杯茶又走了回来:“不过今日之事,倒不像阮月办得到的。” 说话间,他将杯子递给了她。 陆英接过,捧在掌中吸取着暖意:“昨夜,有人撬我的门栓,我透过门缝瞧着像是个男子的身形。” 他皱一眉,怔怔地看着她,听得她继续道:“我寻思着,昨儿也是那个翊卫,你顺嘴帮我问问,我也好安心。” “昨夜有男子进了两仪院这么大的事,你没同旁人提及?”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方才来时,还发现她的房门没上栓,她当真觉得皇宫是铜墙铁壁不成? 她勾着唇角苦涩一笑:“虽说勉强算是女史,也不过是比宫婢稍好些,想在宫里活下去,少说多做才是,更何况,我原以为是阮月使的手脚,若同旁人说了,免不得打草惊蛇。” 他霍地起身,侧头看了他一眼:“我这便回去寻人再审问,你早些歇了吧,其他事,自有我处理。” 说罢话,他便往门口走去,不过才迈步,忽然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李景清猛地停步,转头看向陆英。 第23章 九品女官 两人愣了愣,随即回神。 “谁?”陆英问着,随即下榻一边手忙脚乱地扣着颈间盘扣,一边在屋子里转悠,想为李景清寻个藏身之处。 只是她的屋子就那么大,且除了妆台和一个箱笼外,再无杂物,唯一能避身的,除了床榻之下,便只有她的被窝了。 那瞬间,陆英觉得自己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但最后还是选择将李景清推上了床榻。 “是我!”外头传来一个女子的回应。 然陆英忙着为李景清盖被子藏身,且听声音也实在想不起来是何人,就随口应了句:“来了。” 心虚地又整了整衣襟,她走到门口,小心地拉开了房门看去,外头站着一个她不认得的小娘子:“你是……” “陆女史,我家主子让我为陆娘子送这个过来,请收好。”女子笑盈盈说罢,将手里的锦盒递了过来。 “你家主子?何人?”陆英一边问着,一边接下了。 “告辞。”那女子未答她,辞后转身就走。 陆英哎哎两声,然那人毫不理会,很快便出了院门。 她只觉莫名其妙,单手关上房门,转身时看到李景清大咧咧地坐在床畔看着她。 “一个不认识的女娘,瞧着像是谁的宫婢,说是她主子让她送东西给我。”她边说边走到桌旁坐下。 他站到桌旁,抬手开了锦盒,发现里头是个药瓶,立刻锁起了眉头:“看来,她的主子应该就是翊卫口中的幕后之人。” 说罢,他两指轻抬,复将锦盒盖上,单手拿起:“东西交予我,雷应在外头暗处,兴许他认得那女子。” 听他意思要走,陆英起身欲送,却被他又按了回去:“此事我会查清楚,平日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她以为他说会查,想着几日的光景总该有消息,只是这一等就是十来日,不止没等来讯息,连他的人影都难见。 不过,陆英也没精力管这个,她们入集贤馆的一月之期眨眼便到,最后一日,众人神情紧张地入了馆门。 “陆女史。”将将进门,陆英还来不及喘口气,就听到杜文海叫她。 她立马走了过去,跟着进了内殿 杜文海坐于桌案旁,抬手招她靠近。 陆英上前,在他的示意下,于书案旁的席上踞坐下来,看他从一旁的书匣里抽出一叠皱皱巴巴的纸。 他将东西放于桌上,甚为爱惜地抚平微翘的纸角:“去岁,圣上命我撰写京中百姓民生轶事,这些都是我记录的,写得琐碎,还未成册,得闲了你帮我誉录一份吧。” 她伸手去接,伸到一半时突然愣住了。 杜文海看着她,目光慈爱,让她恍惚有种阿耶在看着她笑的错觉,嘴里磕磕绊绊道:“杜中书,这……您得意思是,我,我能留下了?” 总不能他这才交派了如此重要的差事,转头又赶自己走吧。 杜文海点点头:“我与诸位官僚商议过,你聪慧,学识更是众人之首,且写得一手好字,又肯吃苦,咱们都觉得若不留你,便可惜了。” “至于阮娘子,她大可回贤妃身边继续做她的一等女使。” 陆英闻言,喜不自禁,挺直身板,跪行后退两步,冲着杜中书磕了个头:“多谢杜中书。” 从内殿出来,馆内的人果然少了许多,能留下的,各有官员带着派活,她没瞧见阮月,想是已经走了。 可惜,没让她瞧见阮月离开时的表情。 忽又想到林云茹,转了个圈,发现她随刘侍郎正站于书架角上,不由松了口气。 她与林云茹都留了下来,还另有三个女史,不过那三人被安排去了弘文馆。 下了值回到两仪院,看到院子里站了好些人,原是尚仪局和尚服局的。 尚服局是来为她们量体,准备制九品女史的衣裳,量好之后,尚仪局的人领着陆英和林云茹去了新居处。 “其他三位女史去弘文馆当差,故而居处不换,两位就要稍微挪一挪,到青竹轩住。”尚仪局的人一边将二人领进了院子,一边说着。 “青竹轩原是为皇子们来翰林院时小憩用的,只是诸皇子皆在内宫还有其他去处,一直不曾起用,便安排二位女史居住,离集贤馆也近些。” 一进了门,陆英便看到院内站着两个宫婢,一个正是前些日子来顶替秋娘的桑锦。 “婢子们见过两位女史。”二人齐齐向陆英她们行礼,莫说是林云茹觉得别扭了,便是陆英都有片刻回不过神来。 直到此时,她才有种自己当真熬出头的感觉。 之后数日,陆英白日里不是到集贤馆抄录舆志录,便是教十五皇子识字。 这天,她从南忠殿出来,途经九仙池时,隐约看到有一行人浩浩荡荡而来,为首的正是皇后。 她想避开,但已来不及,只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这不是陆女史么。”皇后看到穿着特制女史衣衫的陆英,一脸吃惊的模样。 陆英上前行礼:“见过皇后娘娘,淑阳公主。” 皇后不止有太子这个皇长子,还生了最受宠的公主,虽说她这个生母不见得有多受宠,但只要有这一双儿女在,便无人能动摇她皇后的位置。 “免礼免礼,想当初你在柳妃那里受尽折磨,如今有这番盛景,实是你的造化。”皇后面上总是一副仁善相,任谁都不好同她翻脸。 这位后宫之主不好得罪,陆英恭敬的回话:“多谢皇后娘娘对妾的照拂。” 皇后笑笑,承了她的谢,自顾自道:“听圣上说,十五皇子如今大有长进,都是陆女史的功劳,淑阳,你也抽个空向陆女史请教请教,免得你父皇见了你写得那手字又念叨。” 这话说着说着,转到了淑阳头上,气得她重重瞪了陆英一眼:“哼,谁要她教。”说罢,狠狠地撞了她的肩,快步走了。 这一撞,不由让她想起那日撞她的宫婢,好巧不巧,她瞧见那女子就在队伍之中,看来是淑阳的人。 头回与这位公主正式照面,陆英便觉她眼神不善,眼下通过皇后的不懈“努力”,只怕这位公主越发嫌弃自己了。 只是不知这对主仆到底对她有何处不满的。 夜里,她正铺床准备歇下,忽然听到敲门声,以为是桑锦,头也不回的说了句:“进来吧。” “吱呀”一声,门开了,又关上,沉闷的脚步声突然让她心头一紧,霍地转过了身去。 第24章 竹马之谜 来人未防陆英突然转身,原是想吓唬她,此时两人离得极近,面面相觑反而都被对方吓到的模样。 “庆王殿下,你如今是专挑晚上出没的精怪吗?”陆英拍着胸口长松了口气。 这李景清是越发没有皇子样了,隔三岔五的夜里不在自家府邸睡觉,跑来她一个女娘的屋里晃荡。 而他却是拉起她的手,匆匆往外走:“我寻你有要紧事,快随我走。” “哎,你慢些。”她被拖着出了门,看到站于门边淡定自若的桑锦,来不及解释就出了院门。 随着李景清往后宫走,一路行来竟未遇上一个宫婢内侍,甚至巧妙避开了千牛卫。 “咱们到底要去哪儿?”地方越走越偏,她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同你说过,我派人盯着春月,只是多日来她都没动静,便寻人吓了她几回,今日,雷应同我说,她出门了。”他压着声说道。 一听与春月有关,她顿时来了兴致,步子也快了几分,甚至催着他快点。 最终两人到了曲苑,陆英大概猜到他是怎么吓得春月了,在他背后抿嘴偷笑。 进了垂花月门,两人绕到了假山后,摸索着到了另一侧,探头便看到不远处的湖边有一小堆火苗,就着火光看到春月正在烧纸。 “看来,她被吓得不轻。”陆英含笑道,她甚至能听到春月的絮叨。 “不是我害得你,你要报仇便寻苏娘子去,是她非要我杀了你的。” “我给你烧些纸钱,你在下面好好地,别来寻我了。” 陆英捂嘴憋住了笑,她还真没看过春月如此胆小的样子。只是,烧个纸钱祭拜齐云罢了,并不能发现什么。 “我看,咱们是要白跑一趟了。”她说着。 李景清不语,只是突然伸手按了按她的肩头:“有人来了。” 她缩了缩脖子,而后看到一个女子快步走到了好春月身边,陆英一眼便认出,来人正是多日未见的阮月。 阮月与春月她们果真有往来,眼下算是证实了。 “你无事又来这里做什么?”阮月口气不好,说的话也未压声,“若不是要紧事,下回别叫我出来,要是被人发现,你我都得死。” 春月似动了怒,将手里的纸钱一把扔进了火堆里,霍地起身瞪着阮月:“你在我跟前摆什么架子,齐云之事与你无关么,当初你可也是吓得半死呢。” “怎么,我帮你们杀人灭口,你们一个个都高枕无忧了,就在我跟前装清高了?还是去了集贤馆一个月,当真觉得自己是女史了?” 春月一番话中带刺的言语,刺中了阮月的痛处,然面上还不服输:“那又如何,我再回来,还是能做贤妃娘娘的心腹,可你呢,听闻你如今的待遇可是大不如前了。” “我为何会这样,还不是拜你和苏娘子所赐,当初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定能做女史,届时那陆英就跟蚂蚁一般,任你们拿捏,结果呢?”春月说着,冷笑一声。 “结果却是自己被人赶了出来,灰溜溜的回了凤宜宫,紧妃娘娘的面子都被你丢尽了。不过你放心,下回遇到陆英,我定让她好好谢谢你,若非你,她也做不了女史。” 陆英没想到她们二人争执,话锋一转突然说到了自己。 “春月这话倒是不错,要不是阮月央贤妃娘娘求来这道圣旨,我还真没机会做女史,是得谢谢她。” 李景清转头看着她的侧脸,不禁轻笑:“那你下回谢谢她。” “你有本事,有能耐,管了她近一年也拦不住人家飞上枝头,就你这脑子,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苏娘子到底是怎么觉得你能派上用场的?废物。” 阮月说着,冷哼了一声,也不搭理身后春月的叫骂,转身飞快走了。 “你当自己多有本事,苏娘子就瞧得上你了?你少自以为是。” 见阮月出了曲苑,春月才气呼呼地止了话,转身一边嘀咕一边烧纸。 “得,听了半天废话。”陆英叹了口气说道,“往后这种事儿,殿下不必叫我了。” “你个小没良心的,我哪里知道她来这里做什么,见什么人,我都没说什么,你倒先嫌弃上了。”他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着。 她撇撇嘴:“我看她还得烧会儿,走吧。” 两人想趁着春月没留神先离开,然才提脚,就见院门口又进来一道身影,忙又蹲了回去。 今日是怎么了,幽静的曲苑突然变得这么热闹。 来人大步流星至春月身旁,就着火光,陆英看到一张平平无奇的男人脸,他静静看着春月将最后一把纸钱扔了进去。 “你放心,苏娘子说,事情很快便会了结,那个贱人,你不必同她计较。” 春月闻言,看了男子一眼,而后点了点头。 男子伸手,将春月拉了起来,搂住了怀中:“待事情完了,你也到了出宫的年纪,等你一放出去,我们便成亲。” 春月闷着声答了个好字,男子欣喜地又抱紧她好分,须臾两人牵着手离开了曲苑。 “这是怎么回事?”等人一离开,陆英便忍不住说道,“春月她到底有几个青梅竹马啊,那个朱勇不是说与她有婚约吗?未婚夫婿刚刚被赶出宫,怎么又来一个?” 那男子只着了寻常衣衫,一时难以分辨身份,连李景清都觉头疼。 “兴许,她就是有两个吧,你不也有一个竹马。”他说着,耸耸肩往外走。 她皱眉,一时间想不透他指得是谁?她什么时候也有竹马了? 等等,她晓得了,他指得是赵乾吧。 “殿下是说千牛卫中郎将赵乾吗?”她说着,又笑道,“我与他虽是对门而居,但平日也不大相见,更算不上青梅竹马,人家那样的家势,我哪敢高攀。” 李景清不说话,只是束手慢慢往回走,此时月色更亮几分,两人的身影相伴映在地上。 虽说这回没听着重要的事,但好歹还是知道了一些消息,譬如春月、阮月及那个男子都与苏娘子有关,且除去苏娘子,剩下三人还分作两派。 而听男子的意思,只怕近来便会有什么动作,他们势必要小心提防。 李景清说,那男子的身份定然也不简单,他会让雷应想法子查一查,只是能否查到,便不得而知了,这宫里的男男女女实在太多了。 陆英在集贤馆的日子过得极舒坦,十五皇子的心智也算是开窍了,近来进步很大,她盘算着月银,寻思要想个法子再见一见阿耶才好。 “陆女史,请问陆女史在吗?” 殿门外,传来询问声。 陆英抬头,便看到一个内侍匆匆走了进来。 她自报了家门,就听得那内侍急道:“快,陆女史,圣上传召。” 第25章 面见圣颜 听到这话,陆英懵了。 她虽是个女史,却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身份,好端端的,圣上召见她做什么。 “杜中书带话,请女史带上舆志录。” 陆英回神,忙将自己抄了一半的,连同杜文海写的都带上,而后跟着内侍匆匆赶往万寿殿。 今日来传话的,是小内侍袁商,他师傅是圣上身边的亲信内侍于庆,总之,都是陆英不敢得罪的。 陆英双手捧着书册,埋首入了殿,走至正中的位置,行了跪拜大礼。 她垂着头,只大概察觉到殿内站着不少人,而身侧正是杜文海。 “圣上,臣记得潦草,圣上还是看陆女史抄录的这份吧。”说话间,杜文海过来拿走了她抄的那份,交给了袁商。 圣人应了声,而后有好长一段时间未出声,殿内也无人敢说话。 “好,写得好,果然字也好。”片刻功夫后,圣人说道,“起来吧,抬头让朕瞧瞧,能让杜爱卿赞不绝口的,着实不易啊。” 陆英起身,怯怯抬头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上座的圣人,竟是前方侧身看着她的李景清,以及他身帝的李景明,随后才看向上座。 圣上的目光落于她脸上,似探究,似细思,瞧得陆英忙收回了目光。 “圣上方才看的都是陆女史帮臣润色过的,如今臣有什么事都可交派给陆女史,实在轻松不少,圣上可是帮老臣选了个好帮手啊,” “哦,杜爱卿说得连朕都开始羡慕了,不然将人让予朕。”圣人说笑着,语气迟疑道,“你个小女娘,朕好像之前见过。” 目光流转间,陆英看到李景清冲自己微微摇头,便束手答道:“妾早前在柳妃娘娘处当差,圣上曾夸妾做得糕点好吃。” 她可不敢让今上想起自己曾经戏弄皇后之事,不然,只怕他一个不悦,自己这个小小的九品官阶就飞了。 “你如此说来,朕有些印象了,原来是你啊。” 所幸圣上并未纠结,笑了笑,此事便揭了过去。 “既然连杜爱卿都说你是可造之材,那日后必定要用心当差,你若能得杜爱卿指点一二,也够此生所用了。” 陆英忙又跪了下来:“妾定当谨遵陛下教诲。” 圣上未再说旁的,只赐了她一枝笔,便让她带着东西回去了。 直到一脚踏进集贤馆,陆英才长松了口气,方才陛下的神情总让她觉得怪怪的,但又说不上哪里怪。 “陆女史,你怎么了?” 身旁,王松见她呆愣地出神,问了一嘴,没想到将她吓了一跳。 “无事,不过见了天颜,仍震慑于威严之中。”她拍着胸口道,“王内侍,不知我可否去太医署向医正要些药材?” “陆女史身子不适?可需女医师来瞧瞧,届时自会有人将药送来。”王松上下打量了一眼,察觉她脸色是差了些,旁的倒也无异样。 “我晓得了。”她微欠身,转步往内殿去了。 杜文海的舆志录写得还不多,又过了两日,陆英便抄录好,交给了杜文海。 如此一来,她又多出不少闲暇来,便呆在集贤馆或看书,或向杜文海等人请教学问。 近来林云茹被叫去皇后处较多,虽每日吃住在一处,两人也是许久未好好说话了,她不由担心皇后会为难她。 陆英一边走,一边想着,转步进了春来园。 因前些时日圣上召见之事在后宫传遍了,以至这几日后宫各位贵人都用功的很。 听闻那日圣上还去了柳妃处,提及她这个曾在庆元殿当差的。 还说柳妃手下既能出这么个有学问的,她这个做主子得也不能差太多,平日也需多读些书,险些没将柳妃气死,偏又当着圣上的面不好发作。 听闻,圣上一走,春月便挨了柳妃的一顿毒打,只不知是真是假。 正想着春月挨打之事,就看到正主远远地从对面过来,抬眼间也瞧见了她,步子瞬间变慢了。 陆英倒是心情大好,径直走了过去,逼得春月硬着头皮走过来。 “当真是许久未见了,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陆英率先开口,“听闻柳妃娘娘打你了,瞧着并无大碍啊。” 春月面如土色,并不想搭理她,侧迈一步想绕过她。 不过,陆英怎会给她机会,伸手将人拦下:“我话还未说完呢,你急什么?往日你不是最爱拿规矩说事么,怎么自己头一个不守规矩了。” 春月转头,愤恨地瞪了她一眼:“你到底要怎样?” 陆英讥笑:“我要怎样?当初,我也时常问你这话,没想到风水轮流来得这么快。”她睨了她一眼,“如今我是女官,你见到我,该如何?” 春月气得咬牙切齿样,双手紧攥成拳,双眼像是要喷火一般,但最后却不得不屈服。 她咬唇垂首,曲膝执礼:“见过陆女史。” 陆英定定地望着她未出声,须臾哂笑着,转身走了。 无趣,欺负一个无用之人着实无趣,如今她也算是体会到以势压人的滋味,只是心中并未觉得有多欢喜。 “想什么呢,将往日欺负自己的人羞辱一番,不开心吗?”身后,传来李景清的声音,随后他便到了她身边。 她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只是觉得并未自己想象当中的高兴,更甚至觉得无趣。”又神情一变,“殿下这时候才去贤妃娘娘那儿请安?” 他长吐了口气:“方从万寿殿出来,这才迟了。” “你……”陆英本想说,为何圣上还不下旨,允他上朝参政,却时常又召他商讨要事,这就好比让人暖床,却又不肯给人名份。 然这毕竟是朝廷大事,不是她一介女官该过问的,她想了想,还是不能问。 “殿下去吧,等他日,我也该向娘娘去道谢的。” 李景清不知她心事,与她打过招呼后,便去了凤宜宫。 她叹气,轻摇头抛开心头杂乱的愁思,忙着去淑妃处。 是夜,林云茹突然敲开了陆英的房门,一脸苦恼地看着她。 “怎么了,你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的,可是遇上什么难事了?”陆英被她的模样吓着了,还当她是遇上了什么大事,忙将她迎进了屋,准备细细盘问。 “陆英,你是不是惹上事了?” 第26章 任务艰巨 陆英被林云茹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要说惹事,自打她进宫以来,她惹得事还少吗,诚然有些是她惹得,但有些是事儿主动惹上她的,连自己都算不清了。 看她一脸迷糊样,林云茹一拍脑袋:“哎呀,我在皇后那儿遇上了淑阳公主,皇后无意中提及了你,说是想让我回来问问,瞧你什么时候得空去教公主练字。” “可公主张口便说你狐媚妖子,以色侍人之类的话,总之说得可难听了,完全没个公主样。”说完,林云茹又气上了。 听她这么说,陆英也犯迷糊,她当真不记得自己何时开罪过公主,只是上回偶遇,看她对自己的言行,的确是无仇也有怨。 到底是因为什么? 她想不出来,只摇了摇头。 最后,两人也没讨论出个结果,怏怏而散 杜文海自带陆英面见过圣上后,越发爱将一些小活交派给她,初时只帮他抄抄写写,到后来,连奏书都是由她代为起草,他再修改抄录。 按着他的话说,此事只要他们二人不说,便无第三人知晓,可陆英总觉得不妥。 “陆女史。”陆英正出神,忽然听到有人叫她,抬头看到袁商时,突然一阵紧张心虚。 不会是圣上知道这事了吧。 “袁内侍,你怎么来了?”她僵硬地起身,干笑着问。 “陆女史,圣上召见。”袁商笑眯眯地说着。 “啊,又召见啊。”她呆了呆,欲走又停,“袁内侍,是否要带上舆志录。” 袁商摇头:“圣上未提,只让我来请陆女史,走吧。” 陆英一路忐忑地到了万寿殿,而后深吸了口气,怀着视死如归的决心踏进了殿内,行跪礼。 “陆娘子来了啊,起来吧。”圣上淡淡说着。 瞧这样子,不像是要同她算账,好歹让她松了口气。 “今日叫你过来,是想问问你,十五皇子教学得如何了?”圣上一边问话,一边手上还翻阅着奏章。 陆英想了想,答道:“回圣上,十五皇子如今已学完了《苍颉篇》第一章。” “哦,已学了第一章。”圣人颇为吃惊,抬头看向她,见她点了点头,满意地笑了,“难为你了。” 她埋头,心中思忖了一番,抬头又道:“陛下,妾以为,是否该让十五皇子随十一皇子他们一同由弘文馆师者授学?” 圣人听她此话,不由皱眉,继而问她:“为何?” “十五皇子确较其他皇子启蒙的晚了些,但妾发现,皇子并非愚笨之人,如今有关十五皇子心智不全的传言亦有,旁人传也就罢了,妾只担心十五皇子听见。” “莫看他平日不喜与人言语,但心思细腻,妾怕他多思多虑,若让他与其他皇子一同上学,闲时再由妾等教一教,想是也差不离。” 说完,她微抬眼看向圣人,静静等着他的话。 “圣上,铖王殿下来了。”正等着,袁商进来通传。 圣上挥了挥手:“让他进来吧。”而后又看向陆英,“此事,朕再想想,去吧。” “是,妾告退。”陆英一礼,后退三步,转身欲走,在看到将将进来的李景明,顺势行了一礼。 “你且等等。”也正是这一礼,让李景明想到了什么,冲着她抬了抬手,而后向着圣人道,“父皇,儿昨日所提之事,眼下倒有个合适的人选。” 圣上端起茶盏,问:“你且说来听听。” 陆英只好又站了回去,听得李景明未答圣上的话,反过来侧身问自己:“陆女史可是京中人士?” “正是。”虽不知他的用意,但她还是如实答了。 “父皇,儿觉得陆女史生于京中,又知书达理,便是最好的人选。” 陆英皱眉,越发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最可怕的是,圣上竟沉思起来,须臾便点头答应了。 “嗯,也好,那此事你同她说吧,都退下吧。” 圣上只挥了挥手,就打发了两人,可怜陆英一头雾水地跟在李景明身后,一出了万寿殿门,便急忙追问。 “铖王殿下,您要妾做什么?” 李景明一边前行,一边道:“大齐国使臣不日便要入京,前使传来消息,随行的还有他们的一位公主,希望咱们能寻人陪公主在盛京逛一逛。” 她立马便想到了:“所以,殿下是要妾陪那位公主吗?” “不错,淑阳倒是与那公主同岁,只是她打小被皇后娇纵惯了,自持身份不同,做不来低声下气陪人的差事,原还苦恼着,方才见了你,倒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李景明说着,长松了口气,但陆英却皱起了眉头。 “殿下当真是见了妾才临时决定的?”这话她听着怎么有些不信呢。 这决定作得未免儿戏了些,再者,她在宫里当差岂不是更好,若一不小心闹得两国不合,她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见她神情不大好,李景明反笑了:“你也不必急,也不是让你孤身作陪,再者,你要是办好了这差事,咱们能不念着你的好?指不定年底考绩还能因此得个优。” 说实话,听到李景明讲这些,陆英已经动心了,只是没有爽快答应罢了。 “还有,此事七弟也有份,你权当是帮我们兄弟二人吧。” 饶是陆英心有犹豫,最终也不可能拒绝,毕竟圣上亲口应下的事,哪里容得她反对,李景明倒是第二日让内侍送了好些东西来讨好她。 大齐国使臣入京那日,李景明派了人来通知她做准备,大齐公主翌日便要游京。 陆英想了想,写了家书,趁着去十五皇子那儿的机会,拐去了千牛卫。 赵乾听到陆英来寻他时,喜不自胜,跑着从卫所内出来。 “陆英妹妹,久见了。” “二哥哥,我还要去南忠殿,就长话短说了,我想二哥哥出宫时,帮我将这封信和例银送回家去。” 她说着,将东西递了过去。 赵乾看了一眼,略有为难的样子:“陆英妹妹,信我帮你捎回去,这钱你留着应急吧,上回我帮你带回去,可是将陆叔父急坏了,若你家中有事,我自会照应。” 然陆英不肯:“我虽只是个九品女官,比不得你的阶品,但好歹比以前做宫婢时的例银多了不少,且还有贵人赏的,我有钱的。” 说着,她将东西往他的怀里一塞:“大不了,下回我……” 陆英的话还未说完,被身后突然传来的一道怒问打断了。 “你们在做什么?” 第27章 当街纷争 二人齐齐转头,见淑阳领着人快步过来。 “见过公主。”陆英随赵乾转身行礼,然淑阳像是没瞧见她似的,只看向赵乾。 “赵乾,你手里的是什么?”淑阳凝眉不悦地质问道。 赵乾漫不经心地抬抬手:“回公主,这是陆女史托我捎回去的家书。” 一听是陆英的东西,淑阳转头狠狠瞪了她一眼,大声道:“陆女史,难道你一个做女史的,不记得宫规了吗?宫中之物是如此轻易能捎带出去的?” 陆英挑眉,她好似突然间明白淑阳对自己的敌意从何而来了。 “公主,妾请中郎将捎带出去的,是妾的例银,并非宫中之物。”她浅笑回答。 “哼。”淑阳冷哼一声,斜眼瞟着她,“你家书所用笔墨纸张难道不是宫中之物?” 这话说得陆英一时语塞,还当真是,看来淑阳也不是个只懂吃喝玩乐的。 “是,公主所言正是,是妾疏忽了。”不想与淑阳结怨,陆英笑笑,扭身伸手,在淑阳的怒视中径直从赵乾怀里取回书信。 “那便烦请中郎将为妾在外采买些笔墨纸张回来吧,多谢。” “你……”看着陆英笑盈盈地说话,淑阳越发恼怒,可陆英不给她机会,冲她屈身行礼,后退两步转身走了。 “哎,陆英妹妹,陆英妹妹……”身后,传来赵乾的唤声,以及淑阳嗔怒地说话声。 不过陆英没搭理,反而步子迈得更快了。 翌日,陆英早早起身,梳洗后用过早饭,想起李景明的人也未同自己何时出发,寻思先去集贤馆转转。 刚刚踏出房门准备去叫林云茹,看到李景清怡然自得的从院门外进来,远远见着她,随性地抬了抬手。 “这么早便要出门了?”她迎上前问道。 “总不好让人家公主等咱们,早些过去,免得落下话柄。”李景清笑着,目光落在她发间的缠花银步摇上头。 陆英还当是今日自己所用发饰不妥,下意识伸手去摸,正想问,就听得他说了句走吧,转身便往外头去了。 她撇撇嘴,跟上去。 大齐国公主名唤刘芸,比陆英还小半岁,因着打小受宠,正是最爱闹腾的时候,一出门便说要去盛京最繁华的地方。 “七娘,我想去你们京都最热闹的地方。”刘芸说着。 因要隐藏身份,于是众人一如平日在家时的称呼。 陆英闻言,为难的看向李景清,然他笑道:“你瞧我做什么,你晓得哪里最热闹,带我们去便是了。” “只是………”最热闹的地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她犹豫。 “七娘放心,咱们不是还有六郎在吗。”李景明说着,伸手拍拍金吾卫大将军陈林棠,他奉命保护几人。 连李景明都这么说了,陆英只好将人都带去了东市。 在京都,最热闹的无非东西两市,而东市因离它近得几个坊里住得大多都是官员,平日金吾卫巡视的也多些,较安全。 一行人到了东市,刘芸看什么都新奇,还不时拉着陆英问长问短,有些东西连她都未曾见过,后来还是李景明帮她答的。 渐渐地,刘芸开始缠着李景明问,陆英也彻底沦为陪同之人,长松口气,颠颠地与李景清并肩走在最后。 “我早前觉得淑阳公……”陆英顿了顿,“淑阳对我有敌意,昨儿我遇上她,算是明白为何了。” 李景清转头看向她:“为何?” “兴许是因为千牛卫中郎将吧?”她说着,唇角不自觉地勾起,觉得有些好笑。 他侧身避开对面的路人,握住她的手臂往边上带了带:“你昨日又是如何看出来的。” “因为她瞧见我和赵乾在一处说话,十分不悦,我不过托赵乾帮我捎封家书回去,她便出言百般刁难,可不是对赵乾有意,瞧不得我与他亲近。” 看到前方刘芸停下,两人也随之收步。 “你日后要写家书回去,拿予我,我帮你送出去。”李景清关心的,是她昨日想送家书,却被刁难之事。 陆英仰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正欲开口,忽听到不远处传来的争执声。 “你还我,还给我……” “你阿耶一个穷郎中,阿母又是个药罐子,阿姊还是伺候人的婢子,你就该到乡下小书院去,如今还想到太学去,说出来是要笑死谁啊。” 陆英闻声皱眉,只因她听这声音有些耳熟,探头张望,却因那处围着人看不清。 于是,她绕过李景清快步走了过去。 这厢刘芸他们也被吸引,见陆英过去,忙跟上去。 陆英从人群外艰难地挤了进去,到了内圈,果然看到自家弟弟陆时安被两个略高大些的男子围着,一旁还站着个女子冷眼瞧着。 这些人都是她熟识的陆家本家人,那女子也不是旁人,正是由她顶替进宫的陆历之女,陆时月,而另两个男子,一个叫陆时林,另一个是陆时森。 “十一郎。”眼瞅着陆时安敌不过,被他们抢走书册想扑上去抢回,唯恐他受伤,陆英忙出声上前。 “阿姊。”陆时安看到她,一脸的不敢置信,便是另三个陆家人见到她,也是满脸震惊。 陆英瞧着陆时安未受伤,这才看向一旁仍回不过神来的陆时月,笑道:“时月阿姊,许久未见,看阿姊的模样,还未嫁出去啊。” 此话一出,围观人群中不知谁突然噗嗤笑出了声,陆时月气红了脸:“你少胡言乱语,我还未议亲呢。” “怎么可能,去岁族父便同我和阿耶说,阿姊正与御史中丞家的郎君议亲,本想着,若再见阿姊,我都该做丛母了,难道亲事没议成?” 陆时月咬唇,一时语塞。 “御史中丞家只有一子,那位郎君三年前便已成亲,如何能在去岁议亲,我也未听说他想纳妾啊。”李景清从人群中踱步而出,讪讪道。 众人闻言,议论纷纷,更有甚对着陆时月指指点点窃笑。 “你,你们胡说。”陆时月气恼,却又无力反驳,毕竟当时觉得陆远山定不识朝中重臣,随便寻个人诓一诓不打紧,哪料到今日会被当街戳破。 陆英看向李景清,一脸茫然样:“可族父便是如此同我和阿耶说的,是断然不会听错,难不成族父受人欺骗,实不是御史中丞的家。若如此,未议成亲倒也说得通了。” 说着,她满脸同情地看向陆时月:“阿姊也莫伤怀,慢慢寻总能寻到好的,只是阿姊家的两个兄弟若不学好,只怕将来真要拖累阿姊议不到好亲事了。” 话到最后,她冷冷地瞪视过陆时林和陆时森。 “哼,你一个卑贱之人,凭什么来教训我们。”陆时林受不得气,挺胸而出。 陆英笑笑,将将启唇,却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抢了先。 “凭什么?凭他们,如何?” 第28章 摄魂夺魄 陆英转身,只见陈林棠领着一队金吾卫挤进了人群。 “当街滋事,欺凌弱小,将人带回去,帮他们双亲好好教导,免得养成陋习,日后累及家人。” 话落,金吾卫便将陆时林两兄弟反手扣下,押着就走,陆时月哪见过这阵仗,叫嚷着追了上去, 众人随着金吾卫的离开而散去,只剩下陆英一行人。 “阿姊不是在宫里吗,怎么出来了,是可以回家了吗?”陆时安已有近一年未见长姐,激动的问着。 姐弟二人皆变化不少,只是血脉牵绊让他们还是亲近如常。 “阿姊只是今日有事才得以出宫,你呢?你这时候不在学堂,怎么会与他们在一道?” 自家兄弟的为人她清楚,陆时安素来乖巧懂事,在课业上又用功,若说他今日逃学,她是万万不信的。 “昨日夜里阿耶当值,阿母恰巧病了,我照顾一宿,今早起晚了,赶去学堂的路上,遇上了他们。” 后头的事,不必陆时安说,陆英也能猜到。 左右他们陆氏本家人历来瞧不上他们,当初陆历上门求着她顶替他女儿进宫,估摸是这辈子在他们跟前做过最低声下气的事。 “阿耶不是说家中买了婢子吗?”陆英说着,在看到陆时安的神情时便知,阿耶又骗她,“我晓得了,你快去学堂吧。” 陆时安似有很多话想同她说,但最后只点点头,依依不舍与她分别。 “七娘,这是你的亲弟弟么?”两姐弟的手正要分开,刘芸凑上前问。 陆英点头,犹豫着是否要为几人介绍时,刘芸又道:“你阿弟这么小,咱们送他去学堂吧,免得路上又叫人欺负去。” 陆英本想拒绝,然在看到李景清两兄弟的眼神时,答应了。 去学堂的路上,几人又在不少地方停留,买了笔墨纸砚,甚至还有糕点,都是刘芸送予陆时安的。 姐弟二人自是推托,最后在刘芸半哄半骗下接下。 将陆时安送去学堂后,陆英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连李景清与她说话都提不起兴致。 “可是在担心你阿母的病情?”眼瞅着她差点撞上虞化门,李景清终是忍不住,伸手拉了她一把,将其拽至一旁的石亭内,“莫忘了,你阿耶可是太医署的医正。” 陆英摇摇头,她又岂会不知这些。 “当初我进宫时,陆历……便是方才街上所遇女子的阿耶,我的族父,他说定会照顾好十一郎,送他去太学受教,而今……” 李景清垂眸,转步在她身旁坐下,轻声道:“陆家原本该进宫的是那陆时月吧?” 她呼吸一滞,缓缓转头看他,而他却看着前方小路口。 “我记得去年选采,要的都是四品及以上官员之女,你以为只有陆家使了偷梁换柱的法子吗,只是无人说出来罢了。”他说着,含笑扫了她一眼。 陆英松了口气:“我是接到选采圣旨时,才知陆历将我报上去的事,彼时他答应过我,定会让十一郎进太学,我信了,没成想,他这般的大官,却是食言而肥之徒。” 李景清不由想到十一郎小小的模样,看着比实际的年岁还要小些,一身的粗布麻衣,可见他们家中生活不易,也怪道陆英这般操心。 “你……”他正要出言宽慰,她却话锋一转,倒是自行安慰起来。 “无妨,他既靠不住,我自想法子便是,总不能让我们家永远都屈居于人下吧。”她说着,目光坚定,然在看到出现于亭子入口处的人时,眼神突然心虚起来。 李景清自然也瞧见,转身出了亭子,陆英慢慢吞吞地跟在后方,看着他扶住贤妃的手臂。 “母妃怎么这么晚还在外头?是从万寿殿回来的?” 陆英听李景清问着贤妃,上前屈膝行礼:“妾见过贤妃娘娘。” 贤妃抬手,看了李景清一眼,这才看向她开口:“没成想你倒是争气,当真成了女史。” “妾本寒家,除自个儿争气,没有他路可选。”说着,抬头看看贤妃,再次行礼,“妾多谢娘娘的知遇之恩,若非娘娘,也难有妾的今日。” “我不过举手之劳,原也只是……”贤妃突兀的止话,目光扫过李景清,叹了口气,“你莫忘了我同你说得话,便当是对我的谢礼了。” 她自然不敢忘,也一直遵从她的吩咐,从未主动寻过李景清,只是她拦不住他来寻自己而已。 “娘娘放心,妾不敢忘。” 贤妃点点头:“听闻你正帮铖王办事,今日定也累了,早些回去吧。” 说完,她叫上李景清便走。 阮月从始至终都拿狠厉的目光注视着她,此时错身而过,陆英冲她意味深长地笑笑,秀眉一挑,转身往另一侧离去。 第二日,因着夜里宫中有接风宴,刘芸在驿馆休息,陆英本想着可在集贤馆忙里偷闲一日,不料到了下午,李景明的人来传话,道是刘芸请她晚上陪同出席宫宴。 这叫陆英为难了,这宫宴不比寻常,她往日只见过各宫贵人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与圣上说话宴饮,当真让她也坐在那儿,着实胆怯。 可刘芸提了,她没法子拒绝,只好拉着林云茹回青竹轩做准备。 陆英根本寻不出合适的衣裳,正打算穿女史的衣衫出席时,桑锦送来三个锦盒,道是庆王派人送来的。 锦盒上还有封信,她打开一看,只短短一句话。 “知你要陪刘芸公主出席宫宴,临时买的成衣,先将就着顶一顶。” 她打开盒子,里头衣裳、首饰、鞋袜样样俱全,林云茹一边感叹,一边同桑锦赶紧帮她穿衣打扮。 入夜,宫灯亮起,丝竹阵阵,陆英在偏殿等着刘芸进宫,忽闻有说话声传来,她慌忙起身,局促地看向门口。 两个男子的容貌随着他们一步步踏上台阶而显现。她松了口气,还好,是李景清两兄弟。 李景清提步踏过门槛,看到摇曳宫灯下立着的娇俏女子。 他知陆英素来美貌,平日即便不施胭粉,一颦一笑总能勾人心魂。 而今日,锦衣覆身,金玉缀发,以往素净的脸抹上胭脂,不同于平常的楚楚动人,更叫摄魂夺魄。 第29章 此行目的 陆英见二人虎步龙行而来,通体的贵气,忽然意识到,自己往日在他们跟前,确实有些忘形。 “妾见过铖王、庆王。” 李景明笑着抬抬手:“虽与陆女史往来时日不多,但是许久未见你行此大礼了。” 陆英笑笑:“那是妾的过错。” 李景明挥挥手,不甚在意,而是撞了撞一旁的李景清:“你今日是怎么的,以往一见着陆女史总有话说,今朝怎么哑巴了。” 李景清挪开目光,清清嗓子:“今日见陆女史这副模样,我一时倒不敢与她玩笑了。”说着,快速看了陆英一眼,又道,“此处人多眼杂,咱们还是规矩些。” 陆英连连点头,正要开口,突然看到又有人进殿来。 “你怎会在此?”淑阳本在皇后身边,一看到殿内三人,细细辨认后发现陆英也在,当即变了脸色,上前一步质问道。 陆英只是默声行礼,自有李景明替她解释。 “她一个小小女史,也配陪一国公主,若是被大齐国的人晓得,还不知如何耻笑我们大安无人呢。”淑阳听罢,嘲讽地看着陆英。 李景明挑眉,极力压制着怒火,却还要陪着笑。 “那不是你没个公主的德行,上回问你,你不愿,只好麻烦陆女史,如今你哪来得脸嫌弃人家。”皇太子李景霖从外头进来,正好说了三人心中所想。 “兄长,你不帮亲妹竟帮外人。”众人忙于行礼,淑阳却皱眉大声吼着。 “我只帮理不帮亲。”李景霖嫌弃地眯了眯眼,看向陆英三人,“大齐国使臣一行已到,你们去吧。” 李景明忙向李景霖道谢,随即三人匆匆离殿,隐约还听到两句皇后假惺惺慰劝的话语。 刘芸一见着陆英,便冲她招手,陆英点头,在李景清两兄弟的护送下,行至她身边坐下。 外人不曾见过陆英,当她也是大齐国人,不由多打量了几眼。 圣上至,宴开席,一番官话后,气氛活跃起来,而陆英察觉到自己只需陪刘芸吃吃喝喝聊聊天便好,也就宽下心来。 可这厢她才宽心,那边就有人挑事。 “父皇,女儿学疏才浅,不如由陆女史为女儿说一说,咱们大安与大齐两国的优劣与不同,想来昨日陆女史陪公主一日,对大齐定有所了解。” 陆英将将夹了菜往嘴里放,一听淑阳这话便暗道坏事了。 这叫她如何说,一个不小心便容易得罪两方人马,她既不能说大安国哪里不好,也不能说大齐差在何处,这碗水想端平,不容易。 殿中有人想阻止,自然也有人想看戏,也不知是哪个缺心眼的臣子附和了一句,圣上不得不道:“那陆女史不妨说说看,说不好朕也恕你无罪。” 众人的目光落在陆英身上,她深吸一口气,端起茶盏施施然饮了口茶,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然心里却已惴惴不安的想要落跑。 她起身,向上座行礼后,这才开口。 “那妾便说一说自己的陋见。大安与大齐边境相连绵延千里,然两国地势却截然不同,这比较其实做不得。” 陆英看到淑阳忽然沉下去的脸,反而缓缓静下心来。 “我大安有山川大河,又临海,百姓可渔业,可侍农桑,便是做个山野乡夫,亦能靠山过日子。” 她见众人点头,接着道: “而大齐境内可谓是一马平川,只一条大河东西而过,想必畜养牛羊马匹最为合适,而百姓亦可沿河而居,引流侍农,且养鱼想必也不失为营生手段。” 她又见大齐使臣也微点点头,便知自己大抵是没说错。 “百姓为生存而计,自能想到营生之法,我们未能想到的,他们却能想到,民以食为天,君以民为天,今日殿中诸位忙忙碌碌一生亦只为生存一计,故而归根纠底,又并无不同。” 话落,久久无人言语,一些在沉思,而一些则在观望。 陆英心虚的紧,自己这番虚虚实实的话,深思下来,说了亦如没说。 大齐国一使臣突然鼓掌,随后起身看向圣上:“陛下,陆女史说得不错,咱们大齐最引以为傲的,正是马匹,此回来,我们带了十数匹马种赠予大安。” 陆英不由看向男子,浓眉杏眸,肤色较大安国男子稍深些,身形更魁梧些,不亏是马背上为生的大齐子民。 大齐善养马,且善养战马一事,陆英是知晓的,她在杜文海写的舆志录里抄过一笔,而在集贤馆的一本记事录中,也曾提及大安向大齐购置战马一事,只是未成罢了。 “好好好,你们国君有心了。”圣上说着,又看向陆英,笑容满脸,“陆女史也说得好,重重有赏。” 陆英谢恩,然等了半天也没等来圣上说赏她什么,只好悻悻坐下,随即受到两道不善的目光,一道是淑阳的,另一道来自贤妃身旁心不在焉伺候的阮月。 可陆英懒得搭理她们,只是心情大好的吃着菜。 “陛下,我此行还受国君所托,请陛下为我刘芸公主寻一好夫婿。” 听到使臣这句话,陆英的手顿住,转头看向身旁的刘芸,可她却是一副事不关己样,眼中似乎只有跟前的美食。 “你们国君的意思,朕明白,定当为公主好好挑选。”圣上点头应下。 然那使臣再次作揖:“陛下,我国太子身姿卓绝,聪明绝顶,却至今未寻得相配之人,听闻陛下之女皆是国色天香,锦心绣肠,还请陛下之女下嫁,两国互结秦晋之好。” 这番话落下,殿中私语纷纷,因着使臣言行姿态放得极低,圣上一时不能推辞,只好含糊的先应下:“放心,朕定会细细挑选。” 如此,使臣才心满意足的坐下。 陆英算看出来了,大齐虽与大安想重修旧好,只是两国猜疑之心仍重,于是想出这种交换女儿互为人质的法子,不过,这也是常事。 而她方才的话就像引子,为使臣启了头,不过算来算去,这事也怪淑阳,如后指不定要和亲的就是她,这就叫自掘坟墓吧。 可刘芸如此坦然的屈服于命运,叫她看着于心不忍。 因着埋头苦干,刘芸一不小心吃多了,拖着陆英离殿散步消食。 “七娘,你在这皇宫里住着可舒心?”走到僻静之处,刘芸突然问道。 陆英笑笑:“皇宫是个是非之地,饶是皇后这样身份的都不敢说舒心二字,更何况是我一个小女官。” 刘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地停步伸手抓住她的:“那你说,我嫁给哪个皇子好?太子?三皇子还是七皇子?” 陆英被问得愣住,半晌都发不出声来,脑海之中只有她话尾几个字不停的往复着。 “其实,只要是皇族,哪里都是一样的。”见她不语,刘芸垂下手,神情忧伤起来,“我在家时,虽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却也不敢说舒心二字。” 陆英抿着唇瓣,伸手拔开横出在道上的花枝,静静听着她继续说着。 “你那日说我为你弟弟买东买西,费了不少钱,那是因为我亦有个弟弟,他若在世,也该与你家十一郎一般的年纪,我亦可以为他花许多钱,买很多东西,可如今,不能够了。” “他们都与我说弟弟是得了重病死的,但我晓得,他是被人害死的,如今我活在世上,只有父皇一个亲人,所以,他让我来,我便只能来。” 陆英看着她,一阵心疼,不由抓起她的双手,用自己在这春寒料峭时节并不暖和的手温着她。 突然,背后的树枝摇曳发出轻响,她立刻警醒,大声呵斥:“谁?” 第30章 不欢而散 又是一阵唏唏嗦嗦的声音,随即便见李景清从树丛后走了出来。 “庆王殿下,听人私语不好吧。”陆英看着他,无奈道。 李景清挑眉,伸手掸着袍子:“我被人灌酒,方来此处躲躲,是你们偏要到我跟前说话,可怨不得我偷听。” 刘芸倒是不介意,笑着摇头道:“那庆王殿下有何高见?” 他抚颔沉思,须臾道:“若是可以,我并不想见你进这个皇宫,只是你亦身不由己,既然如此,我便与你直言吧。” “我们诸多皇子中,太子已有正妃,我二兄倒是还未有正妃,只是常年征战在外,他的大名,想必你也听说过。” 刘芸点头,陆英亦知二皇子李景兴骁勇善战,在大安国境内,一如战无不胜的神祇一般。 “我三兄,他也未娶正妃,还有我五兄亦是,不过他有腿疾。六兄倒是样貌人品样样都好,但早早便自个儿瞧中了王妃,不日便要迎娶。” “其他的便太小了,哦对了,我还有位皇叔,虽上了年纪,但瞧着显小,前些年正妃病逝,也一直未续。” 耳听着李景清越说越不着调,陆英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便是这些了,公主不妨好好选选。” 刘芸打量着他,问:“那七皇子你呢?” 他摇头:“我不成,我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无人会愿意我娶你的,无论是正妃亦或是侧妃。” 陆英看着二人,其实她并不太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是看到刘芸忽然笑了:“如此,我明白了,多谢庆王。” 二人似有了无声的约定一般,可陆英不明白,正欲开口问,忽然见一道身影匆匆而来。 “庆王殿下,公主,陆英妹妹,圣上询问几位的行踪,让属下出来寻寻。” 来人正是赵乾,只是他看到陆英,平日的称呼下意识脱口而出,听得李景清皱眉,刘芸好奇打量。 “那……” 陆英忙要催几人回去,但李景清却抢着开了口:“左中郎将可议亲了?” 赵乾一愣,摇头腼腆道:“还不曾。” “那当真是好极了,如左中郎将这样的人品相貌,足以做我皇妹的夫婿啊,正好,我……” “庆王殿下,殿下,我知殿下美意,不过,属下已有了意中人了。”赵乾急了,慌忙打断李景清的话,说罢,还忍不住偷偷打量了陆英一眼。 陆英装着不知,而李景清满脸的惋惜:“那着实可惜了,想必能让中郎将瞧上眼的,定是名门佳丽。” 赵乾不语,只憨憨一笑,又催着几人回去。 “中郎将先陪公主进去吧,我与殿下还有事相商,稍候便归。”难得陆英不顾旁人眼光,主动要与李景清说话,他便冲二人点头示意,目送他们离开。 而陆英所见,不止他们,花丛后的另二人似乎也走了。 她收回目光,正对上他好奇的眼神,深吸了口气问:“你为何要问赵乾那样的话,莫要告诉我你不晓得淑阳公主方才就站在那边。” 他笑了,负手侧身微扬了下巴:“正因为知道,我才问得。” “为何?”她不解地皱眉,“如今倒好,淑阳公主听了他的话,定以为是我从中作梗,你如此行事,可知是害了我。” 托他的福,淑阳此时心中定是已将她鞭尸千百遍了吧,即使赵乾的意中人不是她,这锅她也背定了。 “你放心,是他赵乾心中另有他人,淑阳该气也是气他,往后你离他远些便是,如今你与他都在宫中,各自的婚事便再难随心所欲,你也该认清现实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然听在陆英耳中实在令人火冒三丈。 “我该认清什么事实?我与他原就没什么,不论是在宫中或是宫外,我从未有过什么妄想,为何你们一个个都觉得,我像是那种不知好歹,会妄想攀龙附凤之人。” 贤妃如此,他亦如此,她陆英难道长得像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 “我从未说过你……”见她怒气冲冲的模样,他欲解释。 但陆英怒火上头,哪里愿听他的话:“你不过是未直口说出来罢了,心中何尝不是这般想的。”她叹了口气,屈膝一礼,生硬地说道,“妾告退。” 再不走,她怕自己一怒之下说出更越矩的话。 见她转身要走,李景清有些慌神,不知自己为何紧张,只下意识地伸手想抓住她。 奈何就是这般不凑巧,一行宫婢端着东西经过,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决然离去。 一晚上,陆英被气得辗转难眠,因着前一晚刘芸便与她说好今日不出门,她便起晚了些,将将到集贤馆,内侍便说淑阳公主的女使已等她许久。 她听到这话,头一个反应便是淑阳要寻她麻烦,可没想到那侍女恭恭敬敬地将她迎到了清思殿。 而淑阳也没她想象中对自己冷嘲热讽,虽不热情,但也没为难,只是让她教自己习字,而她亦学得很认真。 末了,淑阳还赏了她不少东西,只是临走之时,终说了句叫人听了不大顺耳的话。 “陆女史,我赏赐你的这些珠玉,便是你一年的俸银也买不起的,人生便是如此不公,有人生来登顶便如我,而有些人,则只能碌碌一生,一如你。” 拿身份富贵压人,这倒是淑阳会做得事,陆英一点不觉得奇怪。 陆英笑盈盈地听着,自己在宫里本就是微末之流,她没什么好反驳的,淑阳愿意赏自己珠玉,她凭本事大大方方地接了赏赐,并未觉得被羞辱之类的。 之后,刘芸又让陆英陪着逛盛京,陆英也就不再去淑阳那处,只是连着几日,都只有李景明相陪。 初时,她还觉得五味杂陈,只是后来觉得如此也好,人家毕竟是皇子,又怎好当真与自己这种身份低微之人做知交好友,而她面对李景明时,也越发恭敬,将他闹得一头雾水。 这天,她刚刚陪着刘芸从驿馆出来,便看到李景清慢慢悠悠地走来,她的神情顿时局促,转开了眼去。 刘芸未察觉她的异样,拉着她道:“陆英,带我去你家转转家吧。” “啊。”她愣了愣,下意识地拒绝,“芸娘,我家境寒微,屋子怕还没你的房间大,咱们这么多人去,要转不开了,再者,我家里这会儿子就只我阿母在,无趣得很。” 然刘芸不依不饶,末了连李景明也加入到劝解的队伍中,她只好答应了。 到了巷口,当陆英抬头看到另一端行来之人时,她越发局促了。 第31章 突发变故 世事就是如此凑巧,他们早不到晚不到,偏偏在赵乾站于自家门口时到了。 “咦,这位不是那晚的中郎将吗?”刘芸对赵乾还有印象,看到他惊讶地说道。 不止刘芸,连李景明也没想到,随即转头看向自家兄弟,再看看陆英。 赵乾上前作揖,憨憨一笑道:“回公主,殿下,我家就在此处,与陆英妹妹家算是比邻而居。”说话间,他又巴巴地看了陆英一眼。 陆英心中别扭,不欲多言:“二哥哥忙吧。” “陆英妹妹是要回家吗?正好,我也数日未见叔母了,不知她身子可好了,我随你进去看看吧。”说着,不容拒绝地上前替她敲了院门,陆英想阻止都来不及。 门内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吱呀一声开了,陆英看到开门之人吃了一惊。 “十一郎,你怎会在家中?”时候不早了,往日这时他早该在书院了。 陆时安见到她同样吃惊,但更多的是惊喜,再看看她身后几人,边回话,边让出道来:“先生今日家中有事,让我们休息一日。” 众人进来,他又掩上大门,飞奔着往内去给阿母报信。 陆英将将进了正堂,便看到母亲钱氏被一个小婢子搀扶着从内房出来。 “七娘,你回来了!”钱氏看到女儿便红了眼,然在看到跟着进来的一行人后,忙又拭了泪,招呼众人入座。 刘芸坐不住,四周转悠着,只是陆家实在不大,不消片刻便逛完了。 而陆英偷偷将陆时安拉到了一旁:“咱们家雇这个小婢子花了多少钱,我明儿想法子再捎些出来。” 陆时安眨了眨眼,挠头道:“不是阿姊你花钱请的吗,怎来问我?” 这话,听得陆英迷糊了,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对,趁着钱氏与刘芸说话之际,将那婢子拉到一旁:“是何人给你银钱叫你来的?” 那婢子摇摇头:“我也不晓得的,只是某天有人到我家中给了一大包钱,让我来这儿伺候娘子,旁的我就不晓得了。” 有这等好事? 陆英皱眉,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转向坐于桌旁的李景清。 他似正偷偷瞧她,一见她转过眼去,忙里忙慌地转开,如此,陆莫便心知肚明了。 也只有他了,那日自己在街上问陆时安时,他正在场,除了他,大抵也无人有这份心。 只是他如此,越发让自己有攀龙附凤的嫌疑啊。 她收了心思走过去,外头忽然传来说话声。 “陆英,你居然敢偷偷回来了,那日你害我儿……”陆历的声音传来,随即便见他出现在门口,正说着的话也戛然而止。 “阿耶,你怎么了?”陆时月从后头走到陆历身边,看到里头坐着的一行人,大声说道,“阿耶,就是他们,那天这几人也在,就是他们说……” “你给我闭嘴。”陆历咬牙切齿地打断了女儿的话,而后堆起满脸的笑意迈进门来,“臣不知两位殿下和公主在,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陆历不过是个从四品的国子司业,何曾有机会这般近距离与皇子说话,那变脸的速度堪比变天。 陆英施施然在桌旁坐下,侧身看向陆历:“族父这话说得有趣,这儿好像是我家吧,族父迎不迎的,不重要。” 陆历厚着脸皮看了看李景明两兄弟,复又瞟了她一眼,笑道:“瞧你说的,咱们好歹是一家,你们在我这儿住了这么多年,这里总也还是陆家的屋子吧。” 陆英点点头,端着茶盏在掌心中徐徐转着:“也是,不过,若不是当年我阿翁为了娶阿婆与太公闹翻了脸离了家,如今谁坐在陆家家主之位上还不一定呢。” “可惜了,我阿翁怎就没给我留下这么大的宅子呢。”陆英啧啧两声,一脸惋惜样,“不过族父放心,我定催阿耶赶紧置宅子搬出去,好将这房子还给族父。” 李景清与李景明面面相觑未出声,陆历见状又道:“瞧你说的,族父又未曾赶你们,你们安心住着便是。” “是啊,七妹妹,我瞧你还是上回那身衣裳,不如这样,我前几日新制了几身,这便命人取来送你。”陆时月在听到陆历对一行人的称呼时早变了心思,此时也插进话来。 陆英摇摇头:“阿姊千万别这么客气,我害怕,你不会又在衣裳里头藏针吧?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我是不上当了。” 想当初家里头是真穷,陆时月假惺惺地命人送来她穿不下的旧衣裳,后来才发现每件有夹层的地方都被藏了针。 “七妹妹说笑了,那是阿姊还小不懂事,现在怎还会如此呢。”陆时月干巴巴地笑了笑,不再出声。 陆英深吸了口气:“族父与阿姊方才是要来寻我算帐吧,咱们快些算吧,莫要耽误了公主和殿下们回去。” “不不不,族父何时要与你算账了,此回是带你阿姊来给你们姐弟致歉的,那日是他们不好,那两个臭小子,若不是今日要上学,我定也将他们带来了。”陆历摆摆手,改了话。 “哦,是吗?”陆英笑笑,看向陆时月。 眼下的情形,与陆时月来之前截然不同,让她给陆英道歉,就如被刀架在脖子上一般,末了不甘不愿地说了声对不住。 陆英也懒得搭理,只回头叮嘱母亲好好养病,在嘱咐陆时安时,她特意说了一句:“你且安心上学,过些时日待太学那边说好了,再来接你。” 一听得她提及太学二字,陆历立时想到了自己当初答应她的事,追在众人身后欲解释。 只是无人给他机会,只听得李景清同陆英的对话:“陆女史,陛下那日说要重赏你,你只拿一个太学的名额来换,有些亏了,十一郎的事,交由我们几个不就成了。” “这点小事,何需劳动两位殿下,妾还是有法子的。”他倒是提醒了她,不过嘴上如是说着。 一行人出了门,陆英瞟了陆历父女二人一眼,再次嘱咐陆时安看好门房,便随着其他人走了。 赵乾未与他们同行,今日陈林棠也有公务未在,四人便寻思着找个酒楼吃饭,让刘芸也好好品尝大齐的美食。 在吃这事上头,陆英指望不上了,于是从陆家出来,便由李景清打头阵,李景明压阵的队形往前走。 “出了这条巷子,掬月楼就不远了,咱们今日……” 李景清回头看着几人说着,然话还未说完,只见他突然向陆英她们冲了过来。 “小心!” 第32章 赏月遇事 陆英正迷糊李景清为何突然冲过来,随即被他重推了一把,径直撞在巷墙上。 “嗖”的一记破空声,一支羽箭飞入了她们方才站立的地方,深深扎进了青石板间隙内。 她愕然回身,只见李景清贴在对面的巷墙上,而李景明护着刘芸靠在自己同一侧。 正欲开口,李景清一个大步过来拉起她的手,往巷口冲去,然才跑了两步,只见巷口出现几个握刀蒙面的杀手。 李景清展臂将她护在身后,慢步往后退,侧头看向身后,发现后方亦有杀手步步进逼。 饶是陆英再胆大心细,遇上这种生死攸关之事,也吓得六神无主,双手紧抓着身前人的手臂,随着他步步后退。 “待会儿寻个地方躲起来。”他微微侧头压着声同她说道。 “啊。”她懵了,眼下他们在巷子内,狭小的巷道除了他们空无一物,让她躲到哪去。 “你们的主子是谁?”李景清问着,然又不待对方出声,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陆英尖叫一声,抱头回身想躲,与刘芸撞了个正着,于是两人互搂着缩在巷道中间的位置。 李景清两兄弟平日里瞧着一副文弱书生样,不想与人对阵起来,立时多了肃杀之气,可毕竟双手难敌众拳,更何况他们一人对多人。彼时又闪身飞入两人,杀入了战局之中。 陆英紧咬牙关看去,原来是雷应,想必另一人是李景明的侍卫。 战局很快发生变化,从原本李景清他们势弱,一下子游刃有余起来,晃眼的功夫,将几个蒙面人给制服了。 “你们无事吧?”李景清问二人,就在此时,还活着的三个蒙面人也齐齐软倒在地。 雷应一探息,而后摇头。 “寻人将此处收拾了。”李景清说着,上前拉住陆英的手臂,将之带离原地。 陆英仍觉浑浑噩噩,直到出了巷子,拐过弯汇入了人流,才觉得又活了过来。 “无事了。”身旁人轻声说着。 她转头看向他:“那些人是谁派来的,不会是淑阳吧?” 她下意识想到的,便是淑阳寻了人来杀她,毕竟那日的她太过冷静,反叫人害怕。 “不会是她,她平日在宫中所能接触的,无非千牛卫和金吾卫,但方才那几人被擒便自尽,明显是死士,料她还没这个能耐。” 李景清长叹一声,目光略沉几分:“这些人,应该是冲我与三兄来的,只不过拖累了你们,若刘芸公主出事,我与三兄难辞其咎,大齐与大安也难结盟,当真是一石二鸟。” “你的意思,是他国之人做得手脚?”她大惊,戒备地看着四周。 “倒也未必。”他失声轻笑,在她未曾注意时,转而握住她的手,“眼下看来,应该不是。” 陆英眉头紧锁,寻思着他一个皇子还会遇到这等生死大事,更添了份担心。 因着一场刺杀,几人失了兴致,刘芸回了驿馆,李景清兄弟二人则同陆英进宫,一来送她,二来此事还需告之圣上,免得他从旁人口中得知,反生事端。 陆英随他们去面圣,果然如他们所料,对于刘芸公主是否受惊之事,圣上偏要听她说,她也看不明白这位圣君是什么意思。 三言两语后,众人告退,李景明被留下训话,李景清送陆英回去。 “我晓得我家中那个婢子是你请的,待我下回取了银子还你。”陆英说着,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敢看他。 “你那些钱攒着吧,到时让你阿耶别处置个宅子,尽早从陆家搬出来,不然,你们家别想有清静日子。”他溢出一声轻叹,话音落下,二人迟迟未言语。 沉寂于两人之间的沉默,让陆英不由加快步子。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那晚,我当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淑阳知道,赵乾的心思并不在她身上,免得她以为赵乾对她也有意,是你一直在旁纠缠。” 她默默地看着他,迟疑后点点头:“哦!” 然后隐约听到说话声,她忙挣开他的手。 “那你回去歇着吧。”李景清说着,神情窘迫的模样尤为奇怪,她只皱了皱眉,转身走了。 夜里,陆英久久难眠,于是起身出了屋子,看到明晃晃地圆月,才想起上巳节已过。 “陆娘子睡不着吗?” 转头,陆英看到桑锦笑盈盈地过来,于是点点头。 “陆娘子可要去赏月,婢子知道附近有一处赏月的好地方。”桑锦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明月后说道。 左右睡不着,陆英一想也好,便随她出了门。 两人打着灯笼,在虫鸣声中并肩同行到了一处园子,入内后只见绿树成荫,假山连片,陆英想,若是有人躲在此处,定然很难被发现。 “此处树多茂盛,似乎并不是赏月的好地方。”她疑惑而问。 桑锦笑笑:“娘子随婢子来便是。” 两人在树下小径又行了片刻,而后拐进假山群中,在转过一个弯角后眼前出现了台阶,拾阶而上,眼前霍然开阔,原来假山群中央是个圆形观景台。 陆英笑着,迈着轻快的步子上了台子,发现这观景台极高,方才茂密的树丛此刻都收眼底,越过高墙,甚至还能看到隔壁园子的影致。 “此处原是太史局观星相所用,不过自一年前原太史令无故暴毙后,此处就荒废了,人人都说这里仍是邪地,至太史令而亡,平日内侍宫婢都不敢来此。” 桑锦跟在她身后,随着她四处走动。 这观景台虽为圆形,然四处有假山冒头,后用石栏杆相连,以防失足坠落。 “既如此,你还敢带我来?”陆英嘴上如是说着,但脸上带着笑意,可见对这种无稽之谈并不在乎。 “婢子隔三差五来,也没见被要了命去,陆娘子不会在意这些的。”桑锦靠在石柱上,缓缓说道。 陆英挑眉而笑,倾身半靠在石柱上仰头望去,如此看好像离月更近了些。 突然,桑锦身形一动,伸手搭在陆英的肩头,一用力将之按着蹲下了身,又拖着她往一旁的假山头挪了几步。 “怎么了?”陆英不解,瞧着桑锦吹熄了灯笼,月华之下她的神情肃穆。 “有人。”桑锦吐了两个字后不再出声,只是从假山后方探头远眺。 陆英被她的言行吓得心砰砰直跳,但还是学着她的行径探出了头去。 原以为自己未必能寻到桑锦口中之人,然只一眼,她就看见了。 只见那人正在隔壁园子里快步狂奔,若不是桑锦出声早,指不定她还没察觉,人就已经过去了。 看身形模样,那是个男子,只见他快速的自北向南似飞似跑的经过,最后出了园子。 “那人是去……”看那样子,便知男子不是巡逻侍卫,可若不是,这半年三更的还在外奔跑不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 “他所去的方向,应该是青竹轩。”桑锦沉声说道。 陆英大吃一惊:“他去的是我们的院子?” 第33章 春猎之行 陆英一下子便想到那晚自己被人掐脖子的事,不由觉得脖颈处一阵不适。 “他去我们院子做什么?总不至于叫我们用宵夜吧。”陆英一阵苦笑。 她也没想到都这个时候,自己还能苦中作乐。 要不是今晚桑锦阴错阳差的带自己出来赏月,是不是自己小命又要不保。 “不好,芸娘她们还在院子里。”她想完自己,忽又想到林云茹,自己不在院中,那人不会冲她们下手吧。 “放心,若冲着娘子你去的,便不会伤害林娘子,女史并非寻常宫婢,死个婢子可做到,悄无声息,但若死个女史,整个后宫都别想太平,倘不能一击击中,他绝不会贸然行动。” 桑锦冷声说着,与陆英相比,她整个人冷静到出奇。 陆英定定看着她的侧脸,秀眉紧起:“桑锦,为何遇上这种事,你还能如此冷静?甚至方才我们站在同一个地方,我还未察觉,你已瞧见隔壁院子里有人。” 她有时瞧着桑锦实在不像个普通宫婢,相处这些时日,整日里都见她笑眯眯的,遇事从不急躁,更不见慌乱。 桑锦掏出火折子,燃起烛火道:“殿下未曾告诉娘子吗,婢子会些拳脚功夫,早前是在庆王府当差。” 陆英惊愕地张大了嘴。一个王府的婢子,怎么会出现在她身边。 “娘子遇袭那晚后,殿下便想法子将婢子弄进了宫,放到集贤馆,后来娘子成了女史,殿下便托人将婢子又安排到了娘子身边,为得就是护娘子周全。” 这话听在陆英耳中,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不明白李景清为何要这么费尽心思来护她,若说他对自己一见钟情,她是万万不信的,想他们头一回相遇,他差点没掐死她。 她不信不过见了回,他便会对自己这个曾利用过他的人生情。 “可是殿下为何要让你来保护我?”她忍不住问出口。 “此事,婢子不知,陆娘子下回可亲自问殿下。”桑锦说道。 陆英哪里好意思当着李景清的面问他,生怕会让他觉得她自作多情。 罢了罢了,多思无用,还不如安心当差,好在年底考绩时得个优,她还想着升品呢。 桑锦看了她一眼:“娘子,咱们回去吧,那人应该不会逗留太久。” 陆英点头,跟着桑锦往回赶。 她如今有棵大树罩着,有些胆大包天,再者,她也想看看那人到底有没有去青竹院。 两人一回到院内,陆英还没来得及细细查看,就被桑锦赶回了房,说自有她去探看,她不要在旁添麻烦。 被嫌弃的陆英没法子,只好回房歇下。 第二日,宫外传来消息,道刘芸要休整一日,陆英便多了一日的闲暇。 然同杜文海还没说上几句话,袁商来了,圣上又要她过去。 第四次迈进万寿殿,陆英依旧惴惴不安,行礼后,站在殿中静候圣上发话。 “陆娘子啊,今日朕叫你过来,是想问你,在你看来这刘芸公主与哪位皇子更亲近些?” 陆英突然想到两国互送公主和亲之事,这几日光顾着陪刘芸游玩,竟将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圣上,”她咽着口水道,“这些时日只三皇子与七皇子相伴,在妾看来,刘芸公主似乎并没有偏好与哪位皇子往来。” 圣人听罢,失声轻笑:“瞧朕,把这事忘了,也是,只有两位皇子相陪,传扬出去,还当我们大安无人。” 说着,略沉思了一下,冲着一旁的内侍招了招手:“于庆,吩咐下去,三日后去京郊春猎。” 于庆上前应声,后又问道:“圣上,那要哪几位皇子、娘娘相陪?” 陆英偷偷看着圣上,暗忖这回应是成年皇子都有份吧。 “储君、铖王、敬王、睿王、庆王,皇后、贤妃、淑妃、柳妃,他们都去。公主嘛,就叫上淑阳吧。”圣人一边想,一边拿右手背轻拍着左手掌心。 说到最后,目光扫到陆英,一手指着她:“还有你,和那个林家的小娘子叫什么来着,叫她也一道去。” 陆英是万万没想到春猎还有自己的份,顿生期待,忙谢了恩,自万寿殿出来后,直奔集贤馆。 “春猎啊,我真得也能去?”林云茹一听自己也可随行,欣喜地拉着陆英的手臂疯狂摇动着。 “别晃了别晃了,要晕了。”陆英笑着,“是圣上亲口说的,那个林家的小娘子也一道去。” 林云茹松开手,已开始幻想起春猎的情形。 “你是不知,我阿耶曾说过,每回春猎秋狩,近的在京郊,远的在黔台山,浩浩荡荡的出宫队伍可以绵延数里地呢,帐篷一搭,围幔一围,地方能赶上整个皇宫。” 陆英未听人提起过,故而听得很是入迷,杜文海进来时,两人还在嘀咕。 “便是要去春猎,活还是要干好的。” “杜中书,春猎你去么?”林云茹趁机问。 杜文海颔首:“那是自然,我还要写舆志录呢。”说着,看向陆英:“陆女史,此回春猎轶事,不如由你撰写如何?” 陆英听罢,心中一喜,未见迟疑地点头应下:“是,届时还请杜中书多加指点。” 杜文海之文采,陆英佩服,他写的东西看得多了,难免想自己动笔,只是又怕写了无人替她指点迷津,而今他主动提及,她岂有不应之理。 之后的几日,一日收拾东西,一日陪刘芸买东西,她甚至还很大方的为陆英购置了骑装,只因陆英说不会骑马,她便说要在春猎期间教会她骑马,任她如何拒绝都无用。 转眼到了出发这日,陆英本与林云茹、桑锦她们坐一辆马车,后又被刘茹叫走。 行到中午,车队停下休息,千牛卫随地搭灶,内侍婢子竟开始做起饭来,陆英见状不由暗叹,怪道去京郊还要整整一日的光景。 刘茹趁机拿着弓,拉着她一头钻进了林子。 “我说去什么京郊,这片林子就挺大的,肯定有不少飞禽走兽。”刘芸一边走一边说着。 “公主有所不知了,此处虽林深,但地势平坦,最多几只雀鸟山兔,怎可与无酉山比。”李景明说着,伸手拨开前方杂乱横生的树枝杂草,无奈道,“咱们还是回去吧。” 李景清点头附和,看看走在前头的陆英,又戒备地看着四周。 上次那些人都敢大白天里在街上行刺,未必不敢在这里动手。 刘芸不吭声,他们自然也未停,又走了片刻,这位公主未寻到什么猎物,才终于松口回去。 然走着走着,在前头开路的李景明突然抬手示意几人停下,后又压压手:“快蹲下。” 第34章 两人共乘 陆英害怕又好奇,见刘芸探头去看,便也偷偷伸长了脖子。 前方的树丛间,影影绰绰地显着几个身影,她皱眉眯眼看了片刻,在前方的人晃过枝叶空隙时,看到了熟悉的脸。 是林云茹,那她身边的人是…… 太子李景霖,她瞬间像是被雷劈中一般,呆了。 他们,不会是她想得那样吧。 她下意识转头看李景清,他察觉到她的目光也看来,同样一脸茫然。 片刻功夫后,林云茹等人过去,四人才又起身往回走,只是谁都没提方才看到的事。 傍晚,天将将擦黑,他们终于到达无酉山脚下,帐幔早有人搭好,陆英与林云茹一个帐篷。 两人收拾着随行的东西,陆英每每看到她,便觉心里有只猫在挠她似的,忍了又忍,最后长叹了口气,上前拉着林云茹坐下。 “我方才见你与储君在一道儿说话。”她直言道。 林云茹点点头:“嗯,是啊,储君说前几日太子妃想寻本书,但东宫寻不着,想托我帮他在集贤馆寻一寻,晚些问了再告诉我叫什么书名。” 看着一脸坦然地林云茹,陆英忽然觉得自己或许是杞人忧天了,瞧她的模样心无旁骛,且听来储君夫妇的感情也好,应是她想多了。 放下心头的担子,陆英晚上也睡得安稳了。 翌日,圣上召来众皇子,让他们去猎些小动物,若能活抓是最好,由刘芸做裁判。 刘芸也不推辞,大方应下,只是待众皇子入山后,她转头拖着陆英就走。 “公主,我还是不学了,不过几日的光景,我定学不会的。”陆英看着与自己齐高的马匹,咽了咽口水。 刘芸满不在乎道:“你放心,我保你今日便学会。”说着,冲自己的侍卫挥挥手,那人随即到了马边弯身跪下,“快,上去。” 陆英见状,哪里肯提脚,急得直摇头,扭头便想走,却被刘芸一把拽住。 “你先上去试试。”刘芸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却又无可奈何。 “公主,你不如先给她打个样吧。”身后,传来李景清的声音。 陆英回头见到他,犹如见了救星,立马点头附和。 刘芸二话不说,踩着侍卫上了马,扬鞭一挥策马直奔营区之外。 “殿下不去狩猎吗?”看着刘芸远去,陆英长松一口气,转头看他。 他摇摇头,从侍卫手中接过缰绳往前走去:“春猎本就只是出来的借口,万物复苏之际,要是猎太多,这林子里的飞禽走兽怕是要绝户了。” 她一想也对,要不然圣上也不会让他们抓活得。 “既然如此,还不如省些力气,反正都是装装样子,我又不想娶刘芸。”他说着,忽然停下步子。 这是陆英头一次听他明确说不想娶刘芸,忽然生了同情,在她看来,皇子们的婚事,哪里由得他们自己做主,若圣上让他娶,他不想也无用。 “不如上去试试?”他看向她笑,“等她回来,定会接着逼你,还不如趁着现下,我送你上去。” 她看着他,无奈地勾勾唇角,悻悻道:“这话的口气,有种想送我上路的感觉。” 嘴上如是说着,但她还是转身,提脚努力地去踩马镫。 他宠溺一笑,一手扶在她腰间,一手托着她的脚塞进马镫,而后双手轻扶她腰侧,用力往上一送。 陆英借着他的力有些笨拙地翻上马背,身下的马不悦地跺着蹄子,吓得她俯身抱紧了马脖子。 “放心,不会摔着你的,扶着这儿。”说话间,他拉起她的手放在马鞍前,“坐直了。” 他说一句,她便僵着身子照办,被他拉着缰绳,马儿似乎也老实了,慢慢往前走去。 陆英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了眼男人,笑着抬头时,看到一处帐篷旁边站着的阮月,此时她脸上的神情,莫名让她笑得更开怀。 “庆王殿下,陆英妹妹。”赵乾突然冒了出来,翻身跳下马背冲李景清行礼,而后看向马背上的人,“七妹妹想学骑马同我说啊,怎好劳烦庆王殿下。” 说着,便自主自发的伸手要为她牵缰绳,却被李景清隔开。 “中郎将不是应该护卫陛下安全吗,再不济,我瞧我八妹妹也很想学,不如你教教她吧,左右都是七妹妹。”李景清说着,冲不远处的淑阳指了指。 陆英看去,果然见淑阳穿着骑装,领着宫婢正快步而来,看到赵乾立马笑道:“中郎将,我想学骑马,你教我吧。” “可是我答应要教七妹妹。”赵乾为摆脱淑阳,不惜说起谎来,陆英虽不想拆穿,但也不愿卷入他们之间。 李景清摆摆手:“无妨无妨,陆女史自有我教,中郎将安心教八妹妹便是,可得护好她啊。” 说罢,李景清将马鞭换了手,一个翻身跃上马背,在陆英的轻呼声中,策马奔出了营区。 风自耳畔拂过,身后是李景清坚实地胸口,陆英半依半靠着,从初时的害怕,慢慢到享受春风拂面的快感。 远远地,她看到刘芸与李景明相伴策马而来。 “我是说干了口水,你都不肯上马,他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还能让你跑起来了。”刘芸噘嘴不甘道。 “我一个人当然不敢了。”陆英想了想回道。 刘芸挑眉:“那行,我跟你乘一匹。” 陆英翕嘴不语,李景明大笑起来,扬手道:“公主就别管他们了,他爱教让他教去,咱们接着赛马。” 刘芸笑着点头,调转马头,与李景明扬长而去。 李景清扬鞭,驱马往前而去,一边耐着性子同陆英说着如何操控马匹,而后让其策马前行。 有他坐在身后,陆英有些肆无忌惮,甩着鞭子奔跑着,一不留神冲进了森子里。 所幸无酉山山势不高,他们驻扎一侧还有近一里的平地树林,马儿一进了林子,反降下速来,而后蹋蹋踏踏得往深处走。 “无酉山其实不大,猎物的门类也不多,下回去黔台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打猎。”他在她身后操控着马匹,顺着山径前行。 “我能见识什么啊,你们策马在山间也能飞奔如平地,我却连马背都上不去,到时候哪里是打猎,我看是你们猎我吧。” 陆英的戏言话音方落,突然一支利刃随着“嗵”的一声闷响钉进了前方的树杆,她一怔,还没回神,便听得他说道:“抓紧。” 骏马随即撒蹄狂奔起来。 第35章 死里逃生 耳畔是风声夹杂着利刃破空声,羽箭不停的从他们身侧擦过。 李景清驱马离开山径闯入林中,在树间穿梭前行。 陆英按着他的吩咐,紧握着马鞍俯身,而他则如一座大山挡在她的背后,替她抵去了暗箭。 一路的颠簸令她头昏眼花,几欲作呕,然此情此境只能紧咬牙关不拖累他。 片刻之后,箭阵消失,可身后的马蹄声依旧紧随。 行至一个小坡,李景清扭头看了眼身后,随即抱紧陆英,一个飞身跃下了马。 一阵天旋地转,亏得陆英本就咬着牙未出声,而是被他紧抱在怀顺势一路往下翻滚着。 停下,她将将吐出一口气,又被他一把拽起,半抱半拖得拽向一旁的山壁。 李景清似乎对此处很熟,只见他伸手在山壁上一边摸索,一边往前小跑,而后突然停下,拨开攀爬在山壁上的藤蔓,将还没来得及看清的陆英一把推了进去。 眼前突然像被黑幕遮住一般,漆黑一片,正当她转身想看向身后的亮处,那唯一的光线也消失了,随即她被温暖所笼罩。 “别出声。”耳畔,是他低沉的话声及呼吸声。 一翻摔爬滚打,两人都气喘吁吁,在这黑漆漆地环境中显得异常清晰。 突然,一阵细细索索的声音传来,她浑身泛起一阵鸡皮疙瘩,整个身子都僵了,随即感觉到他越发用力的抱住了自己。 她抬手,紧紧回抱着他,手心贴在他的背上,似乎还能感受到他心脏跳动的频率,手心有股湿腻腻的感觉。让她觉得不适。 在黑暗中也不知过去多久,他慢慢松开手,她同时局促地收手,听他道:“我去看看,你莫动。” 她轻应一声,只觉自己的脸颊有些烫烫的,也不知是否是被吓的。 突然一阵亮光进来,她不适地闭上眼,须臾才适应过来,转头眯眼看去。 原来他们是躲进了一个很浅的山洞,再往内走个七八步就到底了,若不是有洞口的藤蔓挡着,阳光能直射到洞底。 她抬手想拭汗,愕然看到掌心中的红艳,只微一愣神,但明白过来是他受伤了。 转步急着要出去寻人,李景清正好进来。 “他们好像走远了,应该不会在此久留,毕竟咱们还有不少人在林子里打猎,你若缓过劲来了,咱们就走吧,马丢了,得走回去。” 说着,他向着她伸出了手。 她将手放入他的掌心,却拖住了他:“让我看看你伤在了何处?” 他怔怔,笑道:“不妨事。” 可她很执着拉着他的手臂不放,他拗不过,转过身来,她一眼就看到他背后右肩胛处的衣裳已被血染红。 她一急,弯腰撩起自己内裙下摆塞进嘴里使力咬着,也亏得她日子清贫,买不起结实的料子,三两下就被咬出一个缺口,她顺势撕下布条。 他听到声音,回头看到她正与自己的衬裙奋战,立时明白她的用意,叹了口气,很是自觉地解开腰带,将右肩小心翼翼地扒了出来。 陆英在家时,阿耶替人诊治,她就在旁打下手,也不乏有人摔伤胳膊或是腿什么的,包扎还算拿手。 且方才虽是一番翻滚急奔,但她的荷包居然还在,东西也齐全。 “你且忍忍。”她着,踮起了脚,他似有所察觉,马步一扎身形立马矮了几分。 药粉落在伤口出血处,须臾便被血混合,她拿布条将伤口包扎起来,手落下时,看到他背上竟还有一条长长的伤疤,看样子是陈年旧伤。 见她没了动作,他拉上衣襟,背对着她穿好衣衫,扭头看她:“走吧。” 山势并不平整,尽管他牵着她,她还是走得磕磕绊绊的。 “你背上怎么还有道伤疤?”走了片刻,她终于忍不住问道。 她不明白,他一个皇子,为何屡屡被行刺,按理,不是应该太子更危险么? “你定听说过我因幼时得过一场大病,故而身子孱弱这个传言吧。”见她点头,他接着道,“其实那一回,我并不是病,而是被人行刺,重伤在床,养了近半年才好。” 原来如此,她就说明明他看着并不体弱,上回更是能出手制服杀手,原来当年不过是为隐瞒真相的说辞罢了。 可他们为何要瞒着世人。 “那你可知,是何人行刺?” 他摇头:“在这皇宫,任何人都有可能,不能妄自下定论。” 她应了一声,忽想到一事:“对了,雷应呢,难道他没跟来么?” 若有雷应在,他们方才也不至于那么狼狈。 “我方才只是打算到帐外走走,就没让他跟着。”他未说是看到刘芸在教她学骑马,他才临时起意过去,最后又到了此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竟然遇上了刘芸和李景明。 二人一见着他们,就笑了起来。 “你们两个是去哪里厮混了,这般狼狈。” 李景清却没心思同他说笑,只同刘芸道:“不知公主可否载她回去。” 他正色的样子,让李景明察觉有异,看到陆英手上似乎还沾着干涸的血迹,不再嬉笑,只道:“我把马给你们,你同陆娘子共乘吧。” 陆英埋头看看自己的衣裙确实不便与刘芸同乘,于是点头应下。 此回怕他扯到伤口,她不敢再借他的力,竟奇迹般的靠着自己爬上了马背。 李景明彼时也看见了李景清的伤处,扯下自己的披风给他,转头从一侍卫那里要了匹马,一行人急急往回赶。 此事,无人提及。 入夜后,营地中间燃起熊熊篝火,圣上坐在主帐前,同使臣饮酒说话,皇后坐在他右侧,贤妃在左。 其他妃嫔皇子公主依次而坐,连陆英林云茹二人也在席间。 陆英发现阮月和春月二人瞪她瞪得眼睛都快冒火了,直呼痛快。 离席前,她起身去询问李景清是否有寻太医令上药,他道此事不便其他人知晓,只让雷应又包扎了一下,于是,她又偷偷地塞了瓶药给他。 因着这一耽搁,她回头没看见林云茹,就孤身往营帐走去,隐约看到阮月一人往侧后方的营帐走,不由高喊一声。 “阮月阿姊!” 阮月闻声转头,看到是她,并不想搭理,只埋头不悦地继续往前走。 “阿姊这是要去哪儿?怎不在娘娘身边伺候?”她的声音不高不低,阮月正好可听见,“哦对了,那边是宫婢的营帐,娘娘待阿姊真好,这么早便放你休息了。” 倒也并非是她硬要激怒阮月,实是她越沉默,自己便危险,还不如让她盛怒之下露出更多破绽,她才好防备。 阮月闻言,哪里还忍得住,转身向着她飞快冲了过来。 第36章 深夜闯入 身后是鹿砦,陆英十分清楚阮月的目的,目光定定落在已近至眼前的身影。 陆英一个侧步避开,阮月便控制不住的冲向她的身后。 她顺势转身伸手拉了她一把,以免阮月被尖锐的木尖直接刺穿娇躯。 只是如此一来,两人滚作一团。 陆英放任自己发出一声惊呼,随后她的脖子被人掐住,须臾就有巡逻的侍卫听到动静跑来。 “什么人?” 侍卫看到扭成一团的两人,将上豙将正掐着陆英脖子的阮月拉开,另有人将咳嗽着的她搀扶起来。 “这是出了何事?”太子陪着使臣正从圣上营帐出来,听到动静过来查看,看到两个略显狼狈的女娘,一个捂着脖子咳嗽,一个口出恶言,直到见着他才悻悻闭嘴。 阮月上前一步,本想长篇大论,只是将方才陆英的话前后想了一遍,似乎也揪不出错处来,末了只期期艾艾道: “回禀储君,陆女史言语侮辱婢子,婢子虽是下人,却也代表着贤妃娘娘的颜面,实在忍不住,才与之起了冲突。” 陆英的咳嗽又厉害了几分,惹得太子都不由想关心,待她好不容易止咳后,用略嘶哑地声音道: “储君,妾同阮月阿姊打招呼,她不理人就罢了,妾只说贤妃娘娘待她好,这么早便放她去歇息,她就突然冲过来撞妾,妾身后可是鹿砦,那是要出人命的。” “妾躲开又怕她伤着自己,还好心拉了她一把,可她竟想掐死妾。”陆英泣言,“妾晓得,她一直觉得是妾抢了她女史的位置,妾平日已是处处忍让了……” 阮月哪里忍得住,出言反驳:“你何时忍让了,今日若不是你言语激我……” “我如何激你了?你说。”陆英大声打断她的话。 阮月语塞,这模样看在太子眼中,已认定是阮月因嫉生恨才生的事端。 “行了,也不嫌丢人,此事,我自会禀告贤妃,还不回去。” 陆英瞪了阮月一眼,冲着太子和使臣行罢礼,转身径直走了。 将将绕过帐篷,就看到桑锦等在那处,见了她,笑眯眯道:“陆娘子原来也会唱苦肉计啊。” 陆英装出委屈样,巴巴地看着她道:“我哪里是唱苦肉计,她方才是真得想掐死我。” 桑锦只笑不语,她见状,倒是忽然想起一桩事来:“赏月那晚,咱们瞧见的那个男子到底有没有进咱们的院子。” “没有。”桑锦摇摇头,“不过,他应该在院门口逗留了片刻。对了,婢子今日正巧在营中见到了他。” 陆英大惊:“那你可查出他是谁?” “只一晃眼而过,婢子没跟上,明日婢子再找找。”桑锦欠身回道。 陆英略一沉思,突然笑了,冲她招招手。 桑锦凑过来,两人耳语一阵,散了。 因着李景清肩头被箭头擦伤,为防被人察觉,他便呆在营内,陆英则去了杜文海的营帐撰写舆志录,直到傍晚的时候,去探视了李景清。 入夜后的营区只有巡逻的侍卫,以及火把燃烧时发出的爆裂声。 一道身影鬼鬼祟祟地躲在暗处慢慢挪动,避开侍卫,而后挑起一处营帐的帘子一角,放了什么东西进去,又回头张望等候片刻,闪身摸了进去。 帐内没有点灯,黑漆漆地,男子摸索着前行,直到脚尖抵到了什么。 他缓缓弯腰摸索,凭着手感察觉是床榻,发出低沉的嘿嘿声,随即解起自己的衣袍来。 手落在被褥上头,摸到被子垄起的地方,他急不可待地扑了上去。 “别叫别叫。”他忽然一滞,怎感觉有些不对劲。 正愣神时,后方突然亮了起来。 男人扭头,看到一女子领着一群侍卫冲进帐来,顿时将小小的帐内塞得满满当当,火光也将黑暗驱赶得荡然无存。 男人看这阵仗,转头看看自己身下,垄起的被子下根本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人,而是另一床被子。 中计了。 “陈大将军,看这架势发生了何事,不必拷问便可知了吧。”桑锦十分嫌弃地瞟了男人肥腻的身子一眼,说道。 桑锦身后的陈林棠没吭声,只扬扬手,后方的侍卫立马上前,将男子拖起来,扯下仍覆在脸上的黑巾,而后一直拖出了帐去。 “大将军饶命,大将军饶命啊,我,我是走错了营帐,我走错了。” 男子叫喊着求饶,全然忘了此处营帐靠得很近,他这几声叫唤,将好些人都吵醒了,连带惊动了圣上,派袁商来询问,随后男子被带至主帐外。 “说,你去女史营帐做什么?”陈林棠受命问询。 “我,我只是一时没看清,走错了营帐。”男子磕磕绊绊地说道。 陈林棠冷笑一声,接过了手下递来的鞭子,轻拍在掌心:“你当我眼瞎,侍卫的营帐在西,与你闯得营帐是截然相反的方向,这都能走错,我看你这眼珠子,不要也罢。” 说着,冲一旁的侍卫招手,作势要刮去他的双眼。 “不不不,大将军,我,我是……”男人不知如何辩解,喃喃说不出话来。 “怎么,叫你来的人没摸清我未在营帐之内,便让你冒险来辱我清白?”陆英说着,慢慢从远处而来,冲着帐内的圣人行礼。 男子看到衣衫妆容齐整的陆英,心中的肠子都悔青了。 “你也当真是可怜,是得了多少好处才霍着命的帮人办事,可人家是丝毫都没顾及你的性命,我那营帐又非我独居,且连我在不在帐内,他都没替你打听清楚?” 男子脸色铁青,慌忙之下语无伦次道:“他,他说你在……” “还不如实招来?”陈林棠一脚踹在男人肩头,那人嗵的一声跌倒,随即又慌忙爬起身来。 主帐内的圣上披着明黄外袍走到帐门口:“若不如实招来,便砍去他的手脚。” 此话一出,男子哪里还扛得住:“圣上饶命,是贤妃娘娘身边的阮月,是她寻人来找我,说只要我碰了陆女史的身子,让她身败名裂,她便给我……” “来人,去把阮月带来。”圣人实在不愿再听此人说下去,只觉污了耳。 而陆英不由看向桑锦,见她冲自己摇摇头。 须臾,阮月被人押来,随行而来的,还有贤妃,陆英看到李景清远远站着,只是摇曳的火光让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圣上,婢子是冤枉的。” “哦,朕还什么都未说,你倒先开始喊冤了?”圣上冷笑,见贤妃走到自己身边,伸手轻拍拍她的肩宽慰。 阮月怔松,随即又道:“不管圣上因何事召婢子前来,婢子只能说什么都未做过,若有人说是婢子做了什么,或是指使了什么,那定是诬陷,一定是陆英陷害婢子的。” 第37章 谁是真凶 陆英看着跪在地上,拿手指着自己的阮月,不由冷笑。 “阮娘子这颠倒黑白的本事,当真是一如既往啊。昨日明明是你推得我,掐我脖子要我命,却说是我羞辱你。今日你派人毁我清白又攀咬我诬陷你。” 说到末了,陆英忍不住摇头:“阮娘子,你这毛病不好,一回两回人家还信你,次次如此,你当人家都是傻子吗?” 阮月瞪着她:“我根本不认得他,你凭什么说是我指使的。” “那不如你问问他,是何人在你们之间传达消息。”陆英瞟了她一眼,转而看向桑锦。 桑锦上前一步,向着帐内二人行礼,后才回话。 “婢子今日见阮娘子偷偷在营区后方与一个男子私会,婢子跟着那男子回营,最后见他进了金吾卫的营帐。”说着,她转头看向陈林棠,“大将军,恐怕这个也是你的人。” 桑锦这话,一半真一半假,阮月的确见了个男子,正是那晚陆英与李景清看到的那个承诺要娶春月的男子,而那男子姓秦名宥,确也是金吾卫的人。 只是消息到底是不是秦宥传的,便不得而知,但他们几人利益交杂,怕是她也不会说出此事。 陈林棠看向自己的亲卫,立马有人上前辨认,过了一会儿才有人回话,道确是金吾卫的,只不过将将进来才一个月,父亲乃是正议大夫。 “无耻之徒,你父亲倒是养了你这么个好儿子,给朕拖出去,重打八十大板,逐出金吾卫,永不得用。” 圣上已不愿再听男子辩解,甚至都懒得再细问在他与阮月中间的那个男子,而陆英却觉得,圣上是刻意没问。 处置了男子,眼前的阮月便叫人头疼了,毕竟是贤妃的人,无人敢出声,只等着圣上发话。 “拖出去,打二十板子。”迟疑片刻,圣上说着,转而看向身旁的贤妃。 贤妃没言语,只是淡淡地看了阮月一眼,挪开了目光。 阮月听到这话,又是哀求又是喊冤:“圣上,婢子没有,娘娘,救救我,娘娘。” 只是她的呼救敌不过侍卫,还是被拖走,未多久,营内便响起了两道呼痛声。 八十个板子,饶是个身强体壮的男子,也足以丢掉半条命,而阮月的二十板子,也足够她受的了。 陆英见圣上揽着贤妃轻声软语地劝着,于庆识素地将营帐帘子放下,冲着众人挥手示意都散了。 陆英转身,瞧见人群之中,李景清仍站在原地怔怔看着她。 于是她同桑锦使了个眼色,徐徐走向他。 “所以你早便知道,今晚阮月会派人设计你?”将将走到近前,听到他问。 她摇摇头,轻叹了口气,提步往人少处走:“我也不确定,只是防着一手罢了,昨日阮月与我起了冲突,桑锦又说在此见到了半夜曾在青竹院院门外逗留的男子。” “事情太过凑巧,我不得不防,故而从昨夜起,我便与芸娘去了别的营帐,只是每每入夜时,都装着仍住在此处,我也没料到,当真有人会潜进营帐。” 她也是没想到他们真得会使出这么恶毒的计策,可饶是如此,她倒觉得,今天这人跟阮月没什么关系,估摸着这二十板子是白挨了。 “那你这两晚住在何处?”他终是不放心问道。 “我们同刘芸公主的侍女换了营帐,他们那边除了千牛卫,另有他们自己人巡视,我料想他们就算察觉,再胆大也不敢在刘芸他们那边闹事。” 陆英说着,见他依旧紧锁着眉头,目光时而会越过自己看向后方,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思。 “我本以为阮月只是小打小闹,没想到因此连累贤妃娘娘。”她原本没想闹出这么大动静,空出营帐也不过以防万一,可谁能想到呢。 李景清叹了口气:“拖累到不至于,不过伤心总是难免的,毕竟阮月跟在她身边也有不少年头了,谁都没料到她如今变成这样。” “其实……”陆英想说今日之事也未必是阮月做的,可她并没有证据证明不是她做的,也无法证实是她做的。 有些事,并不必计算得那么清楚。 第二日,陆英犹豫着是否要去贤妃那里告个罪,毕竟那是她与阮月的私人恩怨,却拖累了她。 然,她还没想好,袁商来了,一看见他,陆英便知是圣上要见自己。 主帐内,只有圣上一人坐在紫檀木桌后出神,她跪下行礼,过了片刻他才示意她起身。 “陆娘子,来,过来替朕研墨。”圣上说着,探手拿了一支笔。 陆英应声,走到他身侧,取水放入砚台慢慢开始研磨。 圣上握着笔,却迟迟未曾沾墨,反是忽然开了口:“虽说昨晚阮月已被打了二十个板子,不过你是事主,朕想着还需问问你的意思,可需要再罚她些什么?” 陆英一手按着砚台,一手持墨条快速地打着圈,少顷才搁下墨条,回到下方,执手回话。 “回圣上,妾觉得昨夜既然已罚她受了板子,便罢了。妾虽与她有私仇,但想着阮月毕竟在贤妃娘娘身边这么久,本性应是不坏的,不至于如此恶毒。” 她顿了顿,咽了咽口水似下定决心,将在自己心中思忖了许久的话说了下去。 “妾寻思着,昨夜那人也未必真是阮月指使,还请圣上派人彻查此事,若当真是阮月做下的,贤妃娘娘身边也绝不能再容她这样心思不正之人呆下去。” 圣人徐徐点头,算是应下了她的提议,嘴上却说:“你为何这般替贤妃着想啊。” 陆英笑笑:“不瞒圣上,妾能得机会参考女史,皆是因贤妃娘娘给妾荐引,才有妾的今日,如此,怎能不为娘娘着想。” “你能有知恩图报之心,朕很欣慰。”圣上说着,忽又想到另一桩事,问道,“听闻前些时日,淑阳寻你教她习字了?不知练得如何?” “淑阳公主确实寻妾习字来着,只是时间不凑巧,只教了一日,妾便要陪同刘芸公主,后又是春猎,一直未再有机会与公主一道习字。” 陆英说得婉转,圣上也不过随口一问。 “那依你之见九公主的学识又如何?” 听到这话,陆英瞬间便明白圣上的用意了。 看来,他这是在挑选和亲的人选了,只是九公主为人如何她当真不知。 “妾……” 她将将开口,身后便传来脚步声,随即于庆到了她身旁。 “圣上,寿亲王来了。” 圣上点头,随即抬了抬手,于庆便往门口走。 “你且先回去吧,此事改日再说。” 陆英退后几步,转身往帐门口走,迎面看到一个迈着官步而来的男子,眉目硬郎,英气十足。 原来,这位便是李景清口中前几年丧妻,长得还显年轻的叔父。 眼下看来,确实如此。 刚刚出了帐子,陆英看到春月站在一旁营帐边探头探脑地望着此处,见她从内出来时,似吃了一惊,随即转过身去。 陆英轻笑一声,向她走去。 第38章 谁去和亲 “好些日子未见,你瞧着又清瘦了,怎么,柳妃娘娘待你不好吗?” 陆英这话,其实是明知故问,如今春月在庆元殿的日子,过得比她往日还不如。 珠玉得闲时,爱去青竹院小坐片刻,与她说说庆元殿的事,从只言片语中便可听出来,春月被打骂已是家常便饭。 春月闻言转过身来,神色不悦看向她:“娘娘待我好与不好,与你何干,我瞧你是不是太闲了,一天到晚打听旁人的事。” 陆英的话,好像踩中了春月的尾巴,立马尖锐的反击回去。 然陆英只笑笑道:“我不闲,只是有桩事要提醒你们,你们几人的事,我都晓得,劝你好自为之,别有一天把自己搭进去了,他们却还在外头逍遥自在,阮月便是先例。” 说完话,她转身就走,春月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明白,只是神色变了,局促又紧张。 陆英离开后,打算去李景清那里再探个病,虽说那些明枪暗箭大多是冲着他去的,但那日若不是她拖累,指不定他也不会受伤,每日一探病还是要的。 他的营帐门帘子垂落着,她将将走到门口,听到里头有说话的声音,想到他有客,下意识停步。 可她驻步,里头的说话声也停了,从头至尾只听到一句:“我派人传讯过去。” 久久没有声音传来,她还当是自己听错了,于是出声问道:“殿下,你可在里头?” “进来吧。”随即,帐内传来李景清的声音。 她挑帘进去,发现李景明也在,那自己应该是未听错,没想到自己又一次听了他们兄弟二人的墙角。 “见过铖王,庆王。”她行罢礼,慢慢靠近,“妾经过,顺道进来看看庆王殿下的伤势如何了?” 李景明意味深长地笑笑,说道:“那你们聊,我且去问问父皇,后日回程之事。” 陆英欠身送走李景明,还顺便将帘子挂了起来,要不然这青天白日,他们孤男寡女的同处一帐,还掩着帘子,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伤如何了?”自那日她粗略为他上药后,每日都是雷应替他换药,也不晓得雷应有没有用心,若非身份不妥,她当真想亲眼瞧一瞧才安心。 李景清上下扬了扬右臂:“你放心,今日已是活动自如,我方才还去见了父皇。” 她点点头,还想说什么,忽然听到帐外传来桑锦的声音:“殿下,陆娘子可在?” 陆英回头,发现是自己站得太偏,一时看不到帐门外的情形,怪道桑锦没瞧见她,于是走到了帐中:“桑锦,我在呢。” 桑锦闻声立马进了帐来:“陆娘子,婢子寻了你好久,今日婢子回营帐,发现昨夜事后又有人进去过。” 陆英挑眉,转而看向李景清,他皱眉:“你如何确定后来又进了人?” “昨夜事了,婢子便回营帐想收拾一番,想着约莫也不敢再有人在风口上犯险,婢子收拾好后娘子可以随时回去居住,可今日婢子再去,发现放在桌上的东西摆放位置不同了。” 陆英与李景清都没料到还有这一茬,而桑锦如此细心,也令他们惊叹,陆英甚至想,若不是有桑锦,自己怕是已不知死多少回了。 “难道是你白日里见过的那个男子?”陆英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她,毕竟桑锦说在营区内见过他。 桑锦摇摇头:“婢子也不知,自那日过之后,婢子天天在营内转悠,但再也未见过那人,兴许,已经离开了?” “兴许是怕昨夜之事败露,所以提前离开了吧。”陆英说着。 李景清按了按鼻梁处,陆英见状道:“行了,此事暂且先放下,左右他躲起来,我们一时半刻也寻不到他,还不如再等等,指不定日后他自个儿就跑出来了。” 桑锦应了一声,但心里仍是不服气的模样:“请庆王放心,待回宫后,婢子定会将那人找出来。” 一趟春猎之行,于浩浩荡荡回宫的队伍中落幕 阮月是被抬回凤宜宫的,一路招摇过市,被不少宫婢内侍瞧见了。 以前阮月得贤妃娘娘宠爱,下头的人又巴结,什么事都是她说了算,而今看到她趴着被抬回来,一个个都不晓得发生了何事,又是好奇又是幸灾乐祸。 陆英将自己写的舆志录整理后单写在纸上交予杜文海,请他审阅,没想到他转手递到了圣上跟前,得了再次召见的恩宠。 她进万寿殿时,发现寿亲王,太子、铖王、睿王、敬王、庆王都在,一个个神色各异,好像在她进去前,发生了争执。 “行了,你们都退下吧,此事改日再议。”圣上挥挥手,不耐烦地将一众人都打发了,叫陆英反而局促起来。 “陆娘子,你写的舆志录朕看了,写得不错,杜爱卿与朕说,他手头事务烦杂,又身兼太子太傅重职,若再写舆志录有些力不从心,向朕举荐了你。” “妾惶恐,只怕会有负圣上之托。”陆英是当真惶恐,自己头一遭写,杜文海也没说是好是坏,叫她心里没底。 眼下突然将这重担压到她的肩头,她怕自己会被压垮。 圣上笑了:“你放心大胆写便是了,杜中书难得如此器重你,也是你文才卓越的缘故,再者,写得不好,还有他为你润色,你尽管放手去做吧。” 她紧张地频频咽口水,正欲应下,忽然听到殿外传来吵嚷声。 “大胆,你居然敢拦我,滚开。” 陆英听出声音的主人是淑阳,正想询问圣人是否可允自己先离开时,淑阳冲了进来,嗵的跪倒在地,将一旁站着的她吓了一惊。 “父皇,我不要嫁去大齐,我不去,父皇,我是您最疼爱的女儿,您不能让我去和亲啊。”淑阳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说着。 陆英虽然猜到淑阳也是和亲人选之一,但见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模样,还真没料到。 而让她难过的是,眼下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的直想挖坑把自己埋了。 “你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忘了自己是公主了?还不快起来。”圣上看着不争气的女儿,只觉无力。 “我不,父皇不答应,女儿就不起来,父皇,您让别人去,女儿不想离开父皇和母后。”淑阳摇头,将满头的珠钗摇得叮当作响。 圣上叹了口气:“你是公主,和亲亦是你的使命,小九还未及笄,你让朕还能派谁去?” 淑阳怔了怔,忽然手指一旁:“派她去。” 第39章 神秘内侍 陆英看着淑阳的那根手指定定地落在自己身上,有片刻功夫人都是懵的。 是她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陆娘子是女官,你是想让我们与大齐再起纷争吗?”圣上怒其不争,抬手重重拍在桌上。 然淑阳却条理清楚:“父皇收她做义女,她便是公主了,量大齐也无话可说。” 陆英转而看向圣上。 和亲,历朝历代都有,以臣子之女代为和亲的亦有,陆英看着圣上沉思,她却并不担心。 轻提裙摆跪下,她仰头浅声道:“圣上,大齐的使臣都见过我,晓得我的身份,若由妾来代嫁,当真是会让两国起隔阂。” 经得陆英提醒,圣上醒过神:“是了是了,陆娘子早前为替你陪刘芸公主,与大齐使臣都见过,如今你让朕派她去和亲,岂不是明摆着跟大齐使臣说,朕将他们当猴耍了。” 淑阳估摸也没想到自己一时的心高气傲,结果拖累了自己,一下子,她也想不出更合适做她替嫁之人。 末了,她脸一垮,再次抽泣起来。 “父皇,我已经有了意中人,若您硬要女儿嫁过去,女儿不知届时会做出何事来,父皇,为了两国之盟,求您另选他人吧。” 淑阳这话可是赤裸裸的要挟了,而陆英担心的是,她不会是想将赵乾说出来吧,不知圣上听了,会不会恼羞成怒。 圣上剑眉一皱,沉声问:“谁,你的意中人是谁?” 陆英提起了心,又想着圣上不会也因此而为难赵乾吧,虽说自己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但熟人的情谊还是有的。 “右千牛卫中郎将,赵乾。” 陆英心里咯噔一下,无奈的释然了,眼下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圣上闭上眼沉思,挥挥手缓声道:“此事朕再想想,你们都退下吧。” 陆英未曾耽搁,磕了头起身就走。 然将将走出没多远,淑阳便追了上来,一把拽住她:“你走这么快做什么,是怕被我瞧见你伤心的模样么?” 陆英翻了个白眼,她怎觉得淑阳根本不担心自己会被送去和亲,反像是借此事对赵乾行逼婚之举? “公主,妾有什么好伤心的,毕竟妾又不用担心千里迢迢去和亲。”陆英说着,又压低了声音,“妾倒是想奉劝公主,莫要肆意妄为,反而拖累他人。” 淑阳蹙眉,呵道:“我拖累何人了?你是指赵乾?我便是要拖着他,我若得不到他,你也别妄想。” “嗬——”陆英轻笑,“公主说笑了,妾从未想要得到他,反倒是公主,一直在身后追着他跑,妾瞧着,公主越是想亲近他,他反跑得越快,避得越远。” “说起来,妾与中郎将也算是青梅竹马,公主可需妾指点一二?”陆英说罢,以袖掩唇轻笑着。 “你……你且给我等着。”淑阳被戳到疼处,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脸色铁青的拂袖而去。 陆英看着一众宫婢跟在淑阳身后匆匆离去,长叹一声。 穿过清光门,抬眼就看到李景清靠在树旁,她忙加快步子。 “殿下没出宫,也不去贤妃那里,杵在这儿做什么?”看着他一脸的平静,她忍不住笑问道。 他深吸了口气:“我在此处等你啊。” “等我?等我做什么?”她好奇地挑眉,“是查到什么了?” 然他却没说话,只是转过身慢慢往前走。陆英不明所以,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方才圣上为何召见你?”走了没几句,他忽然问道。 于是她将事情说了一遍,顺道将淑阳的事也一五一十地说了。 “那你可知,方才我们在万寿殿,圣上说了什么?”他又问。 她略一想:“圣上是问你们谁愿意娶刘芸吗?” 他点点头:“刘芸他们来了有些地日了,圣上若再不选定人选,只怕这和亲结盟之事就要作罢。” “你们皇子不过是娶个人进门,咱们派谁去和亲才是头疼的事呢。”她说着,也跟着叹了口气,“公主中适龄未嫁的,只有淑阳一个,但看她那架子,怕是打死都不肯去的。” 她才不记得自己是公主身份,还要为国捐躯之类的。 “你以为,淑阳当真会去和亲吗?她心里清楚的很,饶是圣上动过这个念头,最后也不会将她嫁过去。”他讪笑道。 陆英自然也想到淑阳大约不会去和亲,就不知哪个倒霉的要来顶替她了。 “也是,她早就打定主意,让圣上派别人顶替她,她甚至在殿内同圣上说,让我代她去。若不是大齐使臣都晓得我身份,只怕她今日要与我扛上了。” “她当真这么说的?”他忽然转头看着她,神情凝重。 她点头嗯了一声,还没说什么,他突然转身:“谁?” 她忙随他看去,然四周静悄悄地,好像什么都没有,“是不是……”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他就冲进树丛之中,须臾便见他提拎着一个内侍走了出来。 “你是何人?为何躲在此处听我们说话?” 内侍跪在地上,嗵嗵地磕着头,喊着饶命,在李景清再三威吓下,才磕磕绊绊地说道:“奴才是九公主身边的,九公主派奴才来打听,圣上是否会派她去和亲。” “奴才过来的时候,远远看到庆王殿下在清光门边,一直脑热,怕被殿下察觉奴才的目的,就躲起来了。” 说着,内侍抬眼巴巴地看着李景清,小心翼翼地问:“殿下,圣上会让九公主去和亲吗?” 李景清看了他一眼:“起来吧,回去跟你家主子说,让她安心便是。” 内侍连连致谢,而后起身飞快得跑远了。 “九公主也会担心?”陆英看着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 李景清扭头看向她:“有何高见,说来听听。” 她笑着,提步前往,一边徐徐道:“九公主是淑妃娘娘所出,其一母所出的兄长正是二皇子,二皇子是何人,那可是咱们大安百姓口中的战神。” “但凡淑妃在圣上跟前说一句舍不得九公主,即便是让年龄更小的九公主去和亲,也轮不到她。” 他赞许的点点头:“既如此,你可看出什么来了?” 陆英微微皱眉,似有何事想不通,他也不催,由着她慢慢想。 片刻之后,她犹豫地说道:“这个内侍看似惶惶不安,但身形却丝毫不见惧意,且我总觉得此人离去时……是他!” 第40章 趁机拱火 陆英猛然回神,那内侍离去时奔跑的姿势,不是与那晚她所见之人十分相似么。 她越想越觉得两人是同一个,不禁疑心起他的身份。 “你说,此人当真是九公主身边的?还或是他诓我们的?”她嘴上如是问着,然心里已有了答案,那内侍的话,定是骗他们的,甚至是不是内侍都还不一定呢。 “派人一查便知,不过想来你也心中清楚。”李景清说着,“不过,你似乎有很多事瞒着我。” 她像是被人抓到短处,神情局促,但随即一副破罐子破摔相,仰头看着他道:“我便不信桑锦没同你说,再如何,你也是他主子啊。” 他无奈轻笑摇头:“诚然,她的确同我说了你们那晚赏月发生之事,却也是为了让我查人罢了,还有,她既到了你身边,你便是她的主子。” 说罢,他轻拍她的肩:“你身边心怀鬼胎的人太多了,且记得自己留神。” 他的叮嘱,她自然放在心上,可是很多事她并非她提防留神便能避开的。 这日,陆英在集贤馆写着自己所知的宫外趣事,林云茹难得没差事,坐在她身旁翻着书册,只是翻着翻着,她突然长叹了声。 陆英看了她一眼,见她双目放空,也不晓得在想什么。 “想什么呢,哀声叹气的。” 她又叹息了一声:“太子妃前几日病了,太医令去诊治后,好像说不大好。” 陆英的笔一停,收起,转头定定望着她:“太子妃病了?” “嗯。”林云茹淡淡地应了一句,陆英看着她的神情皱起了眉。 她迟疑地问道:“是储君同你说的?” 林云茹摇头:“那日我将寻着的书交予储君,他说太子妃病了,也不知要何时才有机会再看,让我将书先带了回来,后来我才听皇后身边的人说,太子妃病得很重。” 陆英伸手轻拍她的手臂:“太子妃吉人自有天相,咱们担心也无用,还是干好自己的差事,莫生事端。” 在陆英看来,太子妃的病还轮不到她们两个女史来操心,林云茹这样,她忍不住要担心。 刘芸似另有了陪同的伙伴,一连好几日都没来寻陆英,于是她又开始教十五皇子识字。 这日她奉命为淑妃送一本书册,离开时看到九公主领着丫头内侍而来,她借着自己在台阶上方顺势扫了眼,未曾见到那日的内侍。 陆英想了想,快步迈下台阶。 “妾见过九公主。”陆英冲着她行礼,她只点点头便打算过去,却被陆英拦下了,“公主,妾有要事告之公主。” 她冲着一旁指了指,九公主虽不太乐意,但碍于陆英的身份,还是跟着她迈了两步。 “妾知九公主昨日派内侍去圣上那处打探消息是为了确认自己是否会被派去和亲,不过公主尽管放心,圣上是肯定不会派您去的。” 九公主却皱起了眉头,瞧着她的眼神迷茫不解:“我何时派人去打听消息了?” 陆英佯装出吃惊的模样,抬手掩唇轻语:“可昨日那内侍自报家门,确实说是九公主你派去的,难道说,那人冒充您的内侍?是谁如此大胆?” 且不论那内侍到底是谁的人,左右她说得话不假,也不怕有露馅的一天。 她这番似喃喃自语,听在九公主耳中却另有一番意思。 “我知道是谁了。”九公主说着,一跺脚,将襦裙一提,便快步往淑妃殿里去了,约摸是告状去了。 自然,她能猜想九公主口中的这个谁是何人?不就是淑阳嘛。 淑阳是八公主,与九公主相差了一岁多,淑阳自来瞧不起其他的姊妹,觉得自己是皇后所出,又受圣上宠爱高人一等,九公主没少受她的气。 偏生淑妃平日瞧着是个不争不抢的主,要不是有个威名赫赫的二皇子在,只怕这对母女也没什么好日子过,可也正因为有二皇子在,九公主才敢时而与淑阳抗衡一二。 她这厢在九公主跟前拱了把火,那头传出圣人要为诸皇子选妃的消息。 听到这消息,陆英瞬间就明白圣上真正的用意,这哪里是选妃,明明是选和亲公主人选,就看哪家小娘子这么倒霉了。 一时间,众朝臣纷纷走动起来,官职高的,只盼着女儿留在大安常伴膝下,自然也有为了官名利禄想拿女儿去换的,譬如陆历。 这日,陆英奉杜文海之命送还户部名录,将将从旁侧的小门进了院子,便看到陆历倒退着从屋内走出来,弯身与屋内之人千恩万谢后,方一步三回头的走远。 她将册子送进屋,户部侍郎陈禄全正看着手中的画卷,听到陆英的动静,将画卷一合,随手丢在一旁。 “陈侍郎,杜中书命妾将这些送还。” “有劳陆女史亲自跑一趟了。”陈侍郎起身,笑眯眯地双手接过册子,翻了翻就放到小匣中。 陆英看到一旁歪歪斜斜放着的画卷,装出一脸好奇又像是随口而问:“妾方才见到陆司业出去,他怎么到史部来了。” 陈侍郎闻言不屑冷笑:“想必陆女史应该听到风声,圣上要为皇子们选妃,按理她一个四品官员之女根本无资格,只是陆司业隔三差五的便来求我们,差实烦人。” 她掩唇一笑:“陈侍郎何处事事讲究,既然他想让自家女儿入选,侍郎与他同在朝堂,何不遂了他这心愿,毕竟事成与不成,也不在于侍郎,不是么?” 陈侍郎一寻思,觉着她说得在理,且陆历瞧着官职不高,出手倒是大方,适才还给自己塞了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呢。 听闻花了几日的光景,户部终于整理出各家适龄女子,圣人瞧了一眼便将拆子放在了一旁。 陆英可以想像户部提交的名单,定然都是些小官之女,那些一、二品大员之女不是已定有婚约,便是病重,一个个定都有正当的借口,圣上也就当作不知。 自己的女儿都指望不上,难道还能指望大臣的女儿? “明日设宴,将这些小娘子都叫进宫来瞧瞧吧。”圣上说着,又抬头看了眼一旁的陆英,“陆娘子也一同出席。” 陆英原被喊来又无事,没想到又捞了这么份差事,也好,让她瞧瞧户部都挑了哪些女娘。 这天,陆英穿戴齐整去赴宴。 因着今次宴请的都是未婚女娘,虽说都是父兄相伴入得宫,但还是分席而坐。 圣上在正殿宴请各家大臣,皇后便在一旁的偏殿招呼女娘们。 陆英进殿时,看到陆时月与她阿娘柳氏已在席上,二人见她十分吃惊,尤其是见她如今的衣着打扮,言行举止,哪里还有一丝在陆家时的模样。 “陆女史!” 第41章 戳破身份 陆英一路行来,不停有人与之打招呼,连她自己都觉意外,不过短短数月竟有这么多人识得她,敬重她。 果然权势名利是个好东西。 宴席一开,偏殿内越发热闹,陆英时而与左邻右舍饮杯酒,甚至在席间,她还遇到了林云茹的阿母,彼时她才知原来她还有个庶妹。 一时饮得快,酒气上头,她趁无人察觉起身离殿,看到大道上淑阳昂首而来,于是转步往另一边的小道去了。 顺着卵石小路走着,风一吹她身形微晃了晃,忙稳住身子,稍离湖边远了一些。 “陆英!”身后传来一声唤。 她回头,果然是陆时月,方才她踏出殿门时,就曾想若叫她看到自己出来,保准会跟出来。 “阿姊今日珠玉满头,可见是费了一番心思。”她的目光落在陆时月满头的发饰上,暗道她怕是将满匣子的首饰都戴上了吧。 陆时月讪笑,不屑地看着她:“我如今参选王妃,若是日后嫁给哪位皇子,你见了我还得行大礼呢,莫说我不关照你,不如你先拜个试试,权当练手了。” 陆英笑了。 她不信狡猾如陆历猜不到圣上的真正目的,想必是根本没将实情告诉陆时月,可怜这个傻女人还真以为自己有机会做王妃,倘若她当真被选中,怕是哭都来不及。 “成不成还不一定的事儿,你便如此有信心?我在宫中这么久,宫里的事看多了,我奉劝你一句,有些东西还是不要妄想的好,免得到时后悔。”陆英说着。 这话是她在宫里听得最多的话,而今她将这话送给陆时月,至于要不要听,全看她自己。 “呵,我至少可以妄想,还有机会,可你呢,饶是你做了个女官,可阿耶说你也只是个九品,不过比寻常宫婢稍好些罢了。”陆时月勾唇冷笑。 “我确是个小女官,但你不妨看看今日在殿中的各家女娘,你要想成为王妃,怕是也未必轮得上。”陆英说着,话里话外的讽刺她成不了王妃,却绝口不提是和亲的真相。 “哼,我阿耶能让我入选,我便有把握成为王妃,而你,莫要以为今日能出现在宴席上,便当真能与我们一样了?” “是么?”陆英冷笑道。 陆时月眉一锁,察觉她话中有话,只是看到有一宫婢过来,便止了话。 来人陆英认得,是淑阳的人,也正是那日搞她的那个。 她见到陆英,有片刻犹豫,但还是驻步行了一礼:“见过陆女史。” 陆英见她手里捧着淑阳的斗蓬,点了点头,不着痕迹的将脚旁的一颗卵石往前挪了几分:“你忙去吧。” 宫婢起身欲行,正好踩上卵石,脚一滑便要扑倒,下意识抓住了身旁的陆时月。 陆时月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全然忘了身后是个湖,一觉踩空,拉着宫婢俩人双双坠入湖中。 陆英看着挣扎扑棱的两人,抿唇憋笑。 一个撞过自己,一个推过她,今日一道遭了报应,着实痛快。 “来人啊,救命啊!” 眼瞅着两人水也喝得差不多了,陆英才装出满脸急色,喊起人来。 千牛卫与宫婢齐齐到达下水捞人,场面一度混乱,费了好些功夫才将人拖上岸。 彼时小园子里的动静也传到了圣上皇后处,免不得要盘问一番。 “圣上,是她突然扑向我,我闪身不及才被撞进湖中,她一定是有意为之。”陆时月抱着瑟瑟发抖的身子,抖着声说着。 白日里风和日丽,但入夜后风却稍带寒意,更何况她还湿了衣衫。 “圣上,皇后娘娘,婢子为公主送斗蓬,脚下不稳只是向这位小娘子的方向靠了靠,明明是她掉下去时将婢子拽下去的,如今公主的斗蓬也遗失了,婢子……” 宫婢说罢,看向皇后及身旁的淑阳。 陆英见各人都心怀鬼胎,她一副看戏的模样,但圣上却不容她置身事外。 “陆娘子,不是说你方才就在场,到底是怎么回事,朕要听你说。” 圣上是个精明的,将难题抛给了她,众人的目光也随之落于她身上。 她微垂头,笑道:“回圣上,方才陆家三娘子与妾在此处说话,正巧公主的人打这儿经过,与妾说了句话。” “正走的时候,妾瞧着她是踩到了卵石上,身形不稳时靠向陆三娘子,三娘子后退时不防身后是湖,下意识想拉住什么,正好把公主的人也拖下了水。” 说罢,她看向圣上:“只是事情都凑巧罢了,她们都无错。” 圣上点头:“那便散了吧。” 人群渐散去,陆英见淑阳离开时,目光不屑地扫过陆时月。 陆时月委屈地憋憋嘴,最终没敢吭声。 柳氏抱着陆时月,转身看到她,横眉怒目道:“你连自家族姐都护不住,做这女官有何用,还不如做伺候人的活去。” 陆英讥笑一声:“我护她做什么,她不是厉害得很嘛,整个陆家哪里有人厉害得过她。” “陆英,她是你婶母。”陆历过来,冷声道。 “婶母?我还高攀不上,陆司业,我劝你还是管好自家,免得我同你女儿说些不该说得事。”陆英想,陆历能听明白自己话中意思。 陆历自然明白,但还未说话,便听到脚步声,转头看到李景清负手而来。 “殿下。”众人屈膝行礼。 但李景清却像没看到旁人,只冲着陆英抬了抬手:“昨日我母妃说想寻一本游记,你明日得空的时候过去一趟吧。” 陆英点头应下,陆历上前一步,开口道:“殿下,微臣……” 李景清只瞟了他一眼,像是这才看到一旁的三人,看了以湿嗒嗒的陆时月,转而问陆英:“此人如此失仪,是何人?” 陆英憋着笑:“国子司业之女陆时月,那日在妾的家中,殿下见过他们父女的。” “哦——”他长长地应着,又来了一句,“就是那个赠你旧衣,又在衣物内藏针的恶毒女娘?我回来同母妃说,母妃道自己还未曾见过如此恶毒的小娘子。” “我,不……”陆时月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一时间像是被人卡住了喉咙一般。 陆英努力忍着笑意,看他板着的脸,想他使起坏时,还当真能将人气死。 李景清再看向陆历:“陆司业,女儿家要好好教异,做得恶事多了,小心祸累全家。” 陆历一听李景清的话不禁冒冷汗,连连称是。 “那还不将她带走,难道要我派人送你们?”他有些不耐烦地看着父女二人,冲他们挥了挥手。 陆历不敢多话,忙拖着妻女就走。 李景清看着两人走远,这才扭头看着她,径直问:“你在打什么主意?我听闻,陈侍郎原是不想将陆时月添上的,是你一番话劝得他。” 她深吸一口气,徐徐叹出:“我不过是想让我这位族父称心如意罢了。他为了自己前途,不惜诓骗亲女,而陆时月一向自持清高,想嫁高门,我这么做,他们父女都满意,不挺好吗?” 李景清定定望着她,久久无言,陆英被他看得别扭,抬眼看着他,问:“殿下是觉得我如此做,很恶毒?” 他摇头,笑了:“我觉得如此甚好,呲牙必报,我也喜欢这样的。” 她噗嗤一声,笑了。 翌日,陆英还没进集贤馆,在门口就被袁商给拦下了,直言圣上召见。 她进了万寿殿,将将行完礼,就见圣上意味不明地瞟了她一眼。 “陆娘子,你可是陆历的女儿?” 第42章 入弘文馆 陆英一震,脑子懵了。 圣上这么问,怕是已发现自己根本不是陆历之女,眼下是要同自己秋后算账了? 她来不及多想,再次跪下。 “回圣上,陆历乃妾的族父,其女名陆时月。” 她不知当初陆历将自己报上来选采是以女儿的身份,亦或只是陆家之女的身份,若是陆家,那还可以狡辩一二,毕竟陆家不止他陆历一人。 她想了想,无论圣上是否已知此事,还是她自己招供的好。 “去岁百花使入陆家,陆时月正与人议亲,族父便报了妾,此事妾与阿耶皆不知,后来圣旨传来,一切都成了定局,妾不忍族父犯欺君之罪。” “且族父答应妾,定会让妾的幼弟入太学受教,如此,妾才进得宫,只是未料到陆时月至今都未与人订下亲事,故而……”陆英说到此处,自嘲一笑,抬头委屈地看去。 圣人见状,问:“那你幼弟可曾入太学啊?” “妾进宫后才知,入太学者,需是五品以上官员之子,族父虽是从四品,也可入,但他势必要先保自己的孩子,又怎会当真为一个旁系侄儿费神费力呢。” 圣上无奈摇头:“你啊,可见什么他女儿与人议亲,送你小弟入太学都是诓你答应进宫的手段罢了。” 陆英抿着唇瓣,后抬头道:“圣上,妾有个不情之请,那晚设宴款待大齐使臣,圣上曾说要重赏妾,妾愿以此换取小弟入太学的资格,求圣上恩准。” 她相信若圣上能开口,即便阿耶与她都是默默无闻的小官,十一郎定也能入得太学。 “此事你倒记得牢。”圣上似沉思片刻,道:“你明日带他进宫来,朕且考考他。” 陆英愣住了,这还是头一回听说入太学者由圣上亲试的,只是有这样难得的机会,她自然不会放弃,忙接过于庆递上的出宫腰牌,起身退出万寿殿。 她匆匆往集贤馆赶,打算与杜中书告个假,而后带上自己攒下的月例回家去。 然将将迈过清光门,迎面就与李景清遇上,见她行色匆匆问了一嘴,得知是此事,他立马揽下了接人的活计。 她本想说自己有出宫腰牌,不必他再跑一趟,可他只用一句话就让她同意了。 “你想,若十一郎是由我接进宫的,他日进了太学,旁人若有心想欺负他,也会因忌惮我而不敢动手,不是吗。” 于是,陆英没再说话,只在第二天早早等在宫门口。 当李景清看到她时,连连摇头,只将她拉上马车。 “十一郎,晚些你见了圣上,不必怕,圣上问你什么,你如实答便是,不晓得的就说不晓得,可千万别按着心思随意乱说。” “还有,见圣上不可抬头,不可……” “阿姊。”陆时安无可奈何地看着她,打断她的话,“这些殿下都提醒过我了,阿姊就别担心了。” 陆英转而看向李景清,见他点点头,才喃喃收声。 可她如何能不担心,他要见得可是圣上,一国之君,稍有不慎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所幸待会自己在旁,还可提醒一二,实在不行,拿自己抵命总可以吧。 然到了万寿殿门口,她却被袁商拦下:“圣上说,请陆女史在殿外等候,请小郎君独自入内。” “袁内侍,我……妾……”陆英急得话都说不清了,恨不得收回自己昨日的话,她若不提,今日也不会让十一郎孤身面对圣上,他该有多害怕。 李景清的手按在她肩上:“你放心,我陪十一郎进去,圣上只说不许你陪他,又没说我不能进。” 说着,看向袁商,而袁商只含笑点头,甚至还退开几步,丝毫没有拦李景清的意思。 可如此就苦了等在殿外的陆英,不停在台阶下方来回踱步,目光一直停留在上处,也不晓得过去了多久,终于看到有人出来。 打头出来的是弘文馆的秦馆主,他身后跟着陆时安。 秦馆主下了台阶,看到她时抬手打招呼:“陆女史学识过人,连家中幼弟小小年纪也学识斐然,你们阿耶将你们教得甚好,不过陆女史放心,日后十一郎我们必定用心教导。” 说着,看了眼陆时安后,复又同陆英道:“我先带他去看看地方,晚些有劳陆女史到弘文馆来接他。” 话落,秦馆主便带着陆时安走了,留下一头雾水的陆英。 为何是秦馆主,又为何到弘文馆去接?不是太学吗? 彼时袁商匆匆下来:“陆女史,圣上命你进去。” 她见到圣上,心中疑问方得以解开。 “陆娘子,你家十一郎小小年纪倒是机敏得很,学识也不错,朕允他入弘文馆学习,为十一皇子伴读。” 陆英呆呆地,直到一旁的李景清咳嗽了一声,才惊醒她,忙跪了下来。 “怎么,不满意?”圣上见状问。 陆英忙摇头:“妾只是一时高兴的回不过神,能入弘文馆,那是他上辈子烧高香积得德,妾多谢陛下。” 听了这话,圣上才满意:“那朕再为你多添桩高兴事儿,日后你可随时去探望你幼弟和阿耶。” 陆英听罢,谢了又谢,可一颗心却越发不安起来。 自己凭何得到这些恩赐,莫不是圣上还有派她和亲的心思? 再想陆时安,她宁可他去太学,也不想他入弘文学,做皇子的伴读哪那么容易,一不小心便会惹来杀身之祸。 李景清看出她的担忧,宽慰道:“你莫要担心,十一郎比你想得机灵多了,放心吧,便是在皇宫里,他也能游刃有余。” 陆英想得通透,毕竟想再多眼下也无用,圣上已下赐,再无更改的余地。 第二天,十一郎便收拾好行李,由李景清接进了宫,夜里就与其他皇子的伴读一道,宿在弘文馆后的齐心斋,如此一来,陆英探望也方便很多。 只是没几天,圣上又下一道旨意,邀了三位官员之女进宫小住,其中便是陆时月。 陆英本以为陆时月的言行举止入不得皇后及圣上的眼,毕竟那日她着实狼狈,但也兴许是为了安抚她,才将她也招进了宫。 几位小娘子进宫后,陆英突然多了份差事,为她们三人教书习字。 另两位小娘子倒是进退得体,有礼有节,然轮到陆时月这里,还未走到院门口,她就已听到她的怒吼声。 “宫婢也不过如此,这么点小事都办不明白,要你们有何用。” 她秀眉微挑,淡定地靠近院门。 “陆女史,你也来了。” 第43章 谜底初现 陆英扭头,看到林典赞带着人迈步而来,于是转过身,与之互礼一番。 “林典赞来陆娘子这儿是……”陆英挑眉问,实在不知她来此做什么。 “陛下命我将几位娘子的身份一一写清入册。”林典赞说着,像是想到什么,笑问,“说起来,陆女史姓陆,里头那位也姓陆,莫不是亲眷?” 陆英抿唇一笑:“往祖上排算是沾亲带故的,不过我与里头这位身份悬殊,亲眷二字实高攀不上。” 说着,她上前一步,拉起林典赞的手:“说来这位的阿耶我倒在户部见过,言辞恳切地要为圣上分忧,这不,连女儿都未多说什么就送来了。” “我寻思人家既有这份忠心,咱们做下人的,已不能为圣上解难,好歹也不难添堵不是么?” 她未将话明言,但林典赞已听明白,点头笑道:“那是自然,人家好歹也是朝臣家的女娘,她说什么自是什么,哪里有咱们多嘴的份。” 林典赞的鞋尖往前挪了几分:“陆女史放心,院里的人亦是我安排的,她们守规矩的很,绝不会随意言语。” 两人相视而笑,只三言两语便统一了战线,绝不主动告之陆时月,她进宫实是为和亲,而非嫁皇子。 二人进了院内,只见陆时月侧身站在主殿门前,双手叉腰正指着一个小宫婢骂骂咧咧,听到旁的宫婢说话声,才回过头来。 初时看到林典赞时,只瞧她通身的气派,陆时月便察言观色晓得她身份的不同,脸上立马浮现笑容。 进宫前,她阿耶同她说过,宫里即使是宫婢也分三六九等,更何况还有女官,那是她得罪不得的,包括陆英。 可当她看到林典赞身后随的陆英时,脸色还是忍不住变了。 林典赞先问了陆时月名姓、出身等信息,记完便走。 陆时月转头看向陆英,未给她开口的机会,径直道:“你那晚不是说,我能否进宫还是未知之数,如今你看到了,我进宫了。” 她说着,侧身高傲地仰起下巴:“你进宫做了近一年伺候人的差事,我也是进宫,可一进来便有专人伺候,方才还有人来为我量体制新衣呢。” 陆英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只勾着唇角,淡淡看着她笑:“那我先恭喜阿姊了,不过,有些事阿姊不知,我倒可与你说说。” 陆时月瞪着她,心中认定她说什么都是不安好心,但还是忍不住想听。 “你可知圣上为何让我来此,只因王妃需知书达理,即使不是学富五车,好歹也得诗词歌赋都略通一二。据我所知,阿姊往日是最烦读书写字的,只这一点怕是比不过其他两位了。” 她转而冲一旁的宫婢招招手,将手里带来的书递过去:“替陆娘子好生收着,若是她哪天想临时抱个佛脚,也不至于无书可看。” 说罢,她冲着陆时月讥笑着勾了勾唇角,转身离开。 彼时陆时月万分后悔没谨记阿耶的话,可让她现在拉下脸来求陆英也实在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出了院门。 陆英回去做了些糕点,眼瞅着到了午时,便打算送去弘文馆,顺道看看陆时安可有短缺。 如今陆时安吃住都算在宫中,为陆远山减轻了不少压力,她也安心下来,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只是在经过六仪院的偏门时,忽然听到有人说话,随即听到一声:“苏娘子,您慢走。” 一听到苏娘子三字,她灵光一闪,还没来得及多想,脚下步子已经迈了出去,拐过弯,看到一道欣长身影正快步往前而去。 她忙追上去,然那人似察觉身后有人跟着,脚步更快了。 陆英不敢确定苏娘子是不是此人,于是心下一横,脱口叫了声:“苏娘子。” 前面之人步子未停,但她还是看出来她的身形一滞,似在听到自己叫她时,差点扭过头来。 如此陆英可断定,这个女子便是苏娘子,不由追着跑了起来。 “哎呀。”她才跑了十来步,突然从岔路像是凭空冒出来一个宫婢,手里端着茶盏,看到陆英险险控制住速度,茶汤还是晃出来不少,“对不住,陆女史,是婢子莽撞。” 陆英被硬生生逼停了步子,摆摆手,想再接着追上去,可宫婢掏出帕子作势为她擦拭衣裳,待陆英好不容易推开人,快跑了两三步,已看不到苏娘子的身影。 再回头,惊愕发现方才撞自己的宫婢也不见了,瞬间明白这两人原来是一伙的。 陆英愤怒、无奈,原本她今日或许就能解开苏娘子身份之迷,没想到人家思虑的比她周全,怕遇上突发之事,断后的法子都有,怪道他们一直无法将这位苏娘子找出来。 叹了口气,她压下心思去往弘文馆。 此时正是午憩时分,皇子们各自回宫去歇息,而有些伴读则回了齐心斋小憩,陆英进去的时候,只有陆时安一边啃着包子一边看书。 “十一郎。”她轻唤一声。 陆时安闻声抬头,放下手里的书和包子就走了过来:“阿姊怎么来了。” 陆英未答,只看着他碗里的包子,不由蹙起了眉头:“平日你就吃这个?” 旁的不说,他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吃这种怎么成? 本以为吃宫里的应该不会太差,怎会只有包子。 陆时安笑了:“阿姊想什么呢,我可是在宫里,怎可能只吃这些,我已经吃过了,只是多了个包子无人吃,我寻思着扔了可惜,就咬几口。” 陆英皱眉看着他,犹似不信。 陆时安与这里任何一人相比,家势太薄弱了,她时刻担心他会受人欺负。 “阿姊给我带了糕点吗?”看到陆英提着的食盒,他径直接了过去,“阿姊做得糕点最好吃,我可得为十一皇子留一些,让他也尝尝。” “他是皇子,什么好吃的没吃过,你……” 正说着,门口突然发出嗵的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被撞到了,同时传来一道声音: “十一郎,你瞧瞧这些……” 第44章 朕的女人 陆英见一个小内侍抱着大大的木匣子,呆愣愣地站在门口。 看样子,方才应该是匣子撞在门上发出的声音。 “余信,快进来。”十一郎冲着小内侍招招手。 余信应了,抱着木匣进了殿内,冲着陆英一礼后,将东西放在陆时安的桌上:“十一郎快瞧瞧,这些可用否?” 陆时安点头,打开匣子,里头都是笔墨纸砚和书册,一眼便知不是寻常之物。 陆英坐不住了,拉着陆时安到了外头:“这个小内侍是十一皇子身边的吗?那些东西是谁给你的?” 见她神情紧张,陆时安却笑了:“阿姊莫多心,余信是庆王的人,说是怕我在宫里有诸多不便,留予我帮衬的,不过,我倒觉得他是怕我身边无人,会被人瞧不起。” “至于那木匣里的东西,都是十一皇子不用了,说送我的,如此也省得我费钱买。” 余信是庆王的人,这是陆英没料到的。 李景清到底放了几个人在她家人身边,自己这里有个桑锦,陆时安身边有个余信,她阿母那儿有个不知名姓的小婢子,也不晓得他自己还够不够用人。 “有余信在,我习惯得很,十一皇子待我也很多,别的皇子天天拿他们的伴读出气,但十一皇子从未骂过我,阿姊莫担心。” 说话间,陆时安看到有人进了弘文馆的大门,便笑着对陆英道:“阿姊,正好庆王来了,你帮我同他道个谢,我回去看书了,你们可莫要打扰我。” 陆英还想说什么,但他已转身入内,甚至还关上了殿门。 “怎么,你一个做阿姊的,还被自家弟弟赶出来了?”身后,传来李景清的说笑声。 她转身,看着站于台阶下方的人,他还笑眯眯道:“定是你又唠叨他,他嫌你烦人了。” 陆英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慢步下了台阶,然她才离了门口,殿门又被陆时安打开了。 “阿姊,我忘同你说桩事儿了。”说话间,陆时安已下了台阶,走到两人跟前。 “何事,你说?”陆英还没来得及开口,反被李景清抢了话头,“可是有什么短缺,或是有什么落在家里需要捎进来,你尽管说。” 陆时安摇摇头:“我进宫前,便听赵家叔父婶母四处与人说,赵家二哥哥要娶公主做夫人了,日后他家与圣上便是亲家了。” 闻言,陆英不禁愕然,转而看向李景清。 他点点头:“宫外确是有此传言,只是我没想到原是赵乾的双亲自个儿传出去的消息。” 陆英叹气,暗叹赵家二老如此行事,临了也不知是福是祸。 “原本这事与咱们无干,但昨儿我回去拿阿母帮我新制的衣裳,正好赵家二哥哥上门,居然同阿耶说,想娶阿姊你为妻。” “什么?”陆英险些惊掉下巴。 她虽察觉赵乾对自己有意,但万万没料到他竟是越过自己,直接同她阿耶提亲去了。 虽说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他们也算是打小认识,这么大的事,总该提前同她说一声吧。 “不过阿姊放心,阿耶已经婉拒,阿耶说赵家那样的人家,阿姊若是嫁过去,即使对着门,你也保准得受气,这门亲事,咱家高攀不起,也不想高攀。” 陆英放下心来,一旁的李景清也松了眉,淡淡道:“令尊倒是个通透之人,说得话在理。” “唉,怕只怕最后因这事而倒霉的又是我。”她说着,又是一声长叹。 陆英也没想到,自己不过一句随口猜测,后来当真被不幸言中。 这天夜里,她将将洗漱完毕,林云茹便神神秘秘地进了她屋子。 “怎么,是太子妃的病情又反复了?”如今她们说话,回回都能听到林云茹提及太子妃,她隐隐有些担忧,但又无法说出口。 没想到这回林云茹却摇摇头:“没有,我要说的不是这事,我要同你说得是另一桩大事。” 陆英在桌旁坐下,倒了杯茶给她:“说吧,什么大事?” “今日我去皇后处,结果连宫门都没能进去,后来才听人说,今日淑阳公主闹自尽呢。” 陆英拿茶盏的手一抖,温热的茶汤溅在手背上,她怔了怔神,问:“为了什么?” “还能为什么,还不是为了年轻貌美的小郎君。”林云茹窃笑着,“听说,她瞧上了千牛卫的一个中郎将,要死要活的想嫁予人为妻。” “不过,听闻圣上拐弯抹角的问了那中郎将,人家直接给拒了,只说高攀不起天家公主,且自己已有心仪的女娘,只待抽空便去提亲。” 陆英听着,不禁汗颜,这可不都对上了。 怪道赵乾冒冒失失的就上她家提亲,原是被圣上逼婚了,闹了半天,她大抵也不过是他在公主与她二选其一的结果罢了。 “原本这事是瞒着淑阳公主的,不过今早好像听说九公主与淑阳公主在花榭偶遇,也不晓得两人聊了什么,回去淑阳公主就寻死觅活的闹起来了。” 陆英闻言,不禁闷笑。 果然,九公主疑心那日是淑阳的人冒充她的人而起了报复之心,想必就是她告诉淑阳赵乾拒婚之事。 若是圣上皇后说得也就罢了,从自己轻视的姊妹口中听到这个消息,她越发承受不住吧。 淑阳这一闹,陆英越发担心自己会受牵连,待圣上查问起来,不必旁人多言,淑阳定会告之,赵乾口中那个心仪的女娘便是她。 因着这个消息,陆英一晚没睡好,第二日才洗漱停当,于庆突然来了青竹院,她一见,心中咯噔一下。 事情来了。 胆战心惊地进了万寿殿,她跪下行礼,然圣上只埋头看着奏折,根本无心搭理她。 他看了一本又一本,越看似乎怒火越盛,末了狠狠将一本奏折甩到了地上,而后看向她。 “陆娘子,千牛卫中郎将赵乾你可熟识?”圣上语气不悦,可见心中恼怒,只不知是为了淑阳,还或是为了朝事。 只是无论为了哪一样,陆英都不敢轻视,磕头道:“回圣上,妾的家与中郎将家对面而居,妾也算是自小与他相识,只是妾在家时,算起来这么多年与之也见不到五回。” 圣上皱眉,一边说着,一边又拿了本奏折翻开:“你的意思,你虽与他相识,但不熟?” “是,妾不敢欺瞒圣上!”她点点头。 “多年相见不足五回,他却说你是她心仪的女娘。”圣上勃然大怒,将奏折重重甩在她身上。 “你们当真是胆大包天,你莫要忘了,你是女官,是后宫的女子,那便是朕的女人,他居然敢屑想朕的人。” 第45章 乱点鸳鸯 陆英觉得自己被奏折砸得不轻,不然为何脑子嗡嗡地响。 素来听闻后宫女子皆是圣上的,便是个洒扫的宫婢,若是他瞧上了眼,兴许第二天这宫里就会多个美人。 这也是为何当初在庆元殿时,柳妃处处提防自己与圣上遇上的缘由。 难道说,圣上当真怀了这样的心思…… 圣上说出这话后,似乎也醒过神来,重重叹了口气。 一旁的于庆适时的送上茶盏:“圣上,喝口茶消消气,老奴这些时日观陆娘子言行举止,不难看出她是个知礼仪,懂进退,晓分寸的女娘,老奴是不信她会坏宫里规矩的。” “约莫是陆娘子让中郎将捎带了几回家书出宫,让中郎将生了误会,圣上明察秋毫,可不能冤枉了陆娘子。” 陆英不由侧头看了眼于庆,心中实实在在地将他感激了一番,难怪前朝及后宫众人都要巴结这位,在紧要关头得这位一句话,足以救人一命。 “朕冤枉她?人都上她家提亲去了。”说罢,圣上接过茶盏,瞟了下方的陆英一眼,饮了口茶。 “可妾家里没有答应啊,妾只想好好做女官,与阿耶攒够银子置一间自己的宅子,不再过寄人篱下的日子。”陆英说着,见圣上的脸色终于有些好转,也稍稍定了定神。 “圣上,妾在宫内头一回见到中郎将时,连他是谁都记不得了,正如于内侍所言,也是后来托他捎过家书,此后就是在宫中偶尔相遇打个招呼,妾也不知何处至他生了误会。” 圣上看着她,缓缓放下茶盏。 “既然如今,我给你个机会自证,你若能让赵乾改口娶七公主,朕便不同你们计较此事。”末了,圣上开出了他的条件。 陆英心中恨不得将赵乾骂个半死,他不想娶淑阳只说高攀不起便是了,何必好端端地将她扯进来,现下好了,还得让她做这种缺德的事儿。 鸳鸯谱可不好乱点,淑阳这个娇娇公主若嫁进赵家,全家怕是都要被磋磨。 可为自保,她也顾不得了,谁让一开始他就牵扯上了自己呢。 从万寿殿出来,她马不停蹄得去了千牛卫所,一见着赵乾,便将到扯到了墙角跟。 “陆英妹妹,是不是我前几日去你家的事儿,你知道了,这事你听我……” “不,你听我说。”陆英打断他的话,“二哥哥,我晓得你约莫对我有意,但我对你的印象,不过是偶尔出门相遇的点头之交罢了,若当真要计较,我也只将你视若兄长。” “陆英多谢你的抬爱,但我当真不值得你钟情,且我也不想嫁到你们赵家。” 赵乾听着,神情暗淡下去,若说初时见到她还有些许的寄期,眼下什么都没了。 “再来说说淑阳与你之事,既然你让双亲晓得了此事,便该料到他们会在外头大肆宣扬你要娶淑阳公主之事,你又并非不晓得他们的性子,至如今的局面,错在于你。” “你当着圣上的面拒了这婚事,不止让圣上难堪,更让淑阳公主如何自处,她是金枝玉叶,随意被你双亲在外编排,而今你又说不娶她,你知会有何结果。” 有时她当真觉得赵乾的心思太过单纯,还不如她家十一郎懂事理。 他的双亲欣喜于能攀上高亲,恨不得整个京城都知晓此事,他若不想娶淑阳,就该在双亲跟前将此事瞒得死死的。 眼下,她也不想同情他,自己犯得糊涂,这结果自然只有自己受着。 “陆英妹妹,我知道了,此事是我的错,多谢你,到了今时今日还为我着想。”赵乾悠悠说着。 陆英叹了口气:“也并非是我为你着想,也是为了我自己,你同圣上说有心仪的女娘,你以为你去了我家,圣上便查不到我头上了。” 赵乾紧张起来,忙问:“那圣上可有……” 她抬手打断他的话:“所幸,我说家中拒了你的提亲,圣上也未说什么,只是二哥哥,往后你行事需要多想想,你在朝为官,很多事已是身不由己了,便是我也一样。” 她不由想到方才圣上的话,没来由的感觉一阵悲凉。 “你们又在做什么?”身后,传来淑阳气急败坏的声音。 陆英扭头看到她大步而来,笑了笑,返身迎了上去。 “你又同他说什么?”淑阳果然拦住了她的去路,问道。 “公主。”陆英凑近她几分,反叫她防备地侧头看她,“公主日后定会感激我今日对他说的话。” 说罢,陆英笑笑,提步绕过淑阳,快步离开。 没两日,圣上便下了旨,将七公主淑阳许配予千牛卫中郎将,同时,赵乾由中郎将晋升为大将军。 众人都道赵乾因娶了公主而得道升天,陆英却知,这其中苦楚,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如此也好,左右他对自己还不至情根深种到无法自拔的地步,好歹淑阳对他用情颇深,想来会为他稍作改变,兴许日后他们也能成为一对佳偶 这日,李景清来青竹院找她,道是为刘芸带话来的。 “她说明日想你出宫一趟,她有事需要你相帮。”他说着,端起茶盏饮着,一手微扯了扯领口。 方才走得急,如今天气一日暖过一日,他有些出汗。 “她没说是为了什么事?”她问,拎起茶壶替他再次斟满,顺道添了句,“帮我品品这茶可好?” “没说。”他摇头,又小口地细细品尝茶汤,须臾才道,“成色一般,香味嘛,也一般,怎么了?” 陆英叹了口气,放下茶盏:“没什么,只是想寻包茶叶谢谢于内侍,上回他替我在圣上跟前说话来着,本想着宫市里头的总是好物,听殿下说来,也是寻常。” 他又看看一旁放着的茶叶,确实一般:“我帮你弄些好的,明日带来。不过,于庆替你说话,是发生了何事?” 她看着他,犹豫是否要将那事告诉他,继而又想到何必桩桩件件都同他说,以至多个人烦心呢。 “没什么,只是那日在圣上跟前说错了话,于内侍帮我圆了过去。”她最终选择了隐瞒。 “那……” “陆英,陆英!” 李景清还想说什么,却被从院外传来的大叫声打断。 “陆英你给我滚出来!” 第46章 私通被抓 骂人骂到青竹院门口的,陆英还是头一回见,未见人只听声音她也猜到了是谁。 李景清好奇地扭头看向院门口,直到来人出现,才了然地挑了挑眉。 陆时月也没防备一寻到门口便看到了陆英,且她的对面还坐着七皇子,不由暗道,难道他们二人有私情,不然她为何总能瞧见七皇子与陆英在一处? 陆英瞟了她一眼,见她站在门口一副欲进又不敢进的样子,轻笑道:“怎么,当我这儿是你的院子吗,我劝你不想惹麻烦,还是呆在自个儿的屋子里多看些书。” 陆时月闻言,提脚迈进门来,快步行至李景清跟前,冲着他行礼。 他不言语,只是端起茶盏饮了口茶,放下时同陆英说了一句:“东西我明日为你送来,先走了。” 说罢,起身顾自走了,而陆英从始至终都未曾起身相送。 陆时月扫了她一眼,拧眉道:“陆英,你着实好手段啊,原是自己已经攀上了七皇子这根高枝,所以便不许我高过你,愣是要将我弄去和亲?亏你做得出这么恶毒之事。” 陆英放下茶盏:“原来你知道了啊。” “我自然知道,她们都告诉我了,想让我去和亲,你想得倒美,你现在就去帮我跟圣上说,我要离宫,我才不嫁去大齐那种鬼地方。” 陆时月颐指气使地说着,拿斜眼瞟她。 陆英笑笑:“那怕是难了,这事儿我说了不算,毕竟当初是你阿耶花了钱将你塞进来的,如今你便回去,那他的愿望不就落空了。” 听了这话,陆明月惊愕地看着她。 “想来族父也是为了你好,你瞧你在京都寻不到如意郎君,还不如嫁去大齐呢,人家可是太子,未来的君王,饶是你做不了皇后,还能捞个贵妃当当不是么。” “你是说,我阿耶晓得这是去和亲的?”陆明月终于缓过神来,呆呆地问。 陆英点头:“那是自然,报上名来的,都是晓得此事的,那些不愿女儿远嫁的,都是早早寻了借口落选,唯有族父是花了钱将你塞进来的,怎么,难道他没同你实话实说?” 她装出一副吃惊的模样,然眼里尽是未加掩饰的看戏神态。 陆时月的身形摇晃着,若不是伸手撑住了小桌,怕是已软倒在地,随即脸色惨白,神色慌乱,眼眶却红了。 “不,阿耶不会这么对我的,他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他怎么忍心,他怎么忍心……”她喃喃念叨着,许是越说自己也越是无法说服自己,末了只剩下哭泣。 陆英叹了口气,耳听着她的抽泣声,一边看着风吹过院角的青竹。 春天都快过去了,这些烦人的事儿总该结束了吧。 “陆英,七妹妹,我求求你,你帮帮我,我不想嫁去大齐。”许是哭够了,陆时月回过神来,走到陆英身边跪坐下来,扯着她的衣袖说着。 “以前是我的错,我千不该万不该那样对你,可好歹咱们也是一门亲眷,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你就帮帮我吧。” 陆英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拂开她的手:“此事,我帮不了你,一切皆得按圣上的意思,你若要怪,便怪你求荣心切的阿耶吧,毕竟是他为了前途官位,舍弃了你这个亲生女儿。” 还有什么比被自己的亲生父亲算计更叫人绝望的呢,说多了,她又要同情陆时月了,不过一想到往昔她的所作所为,就知对她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 第二日她去了刘芸那里,一踏进她的房门,她就神秘兮兮地掩上了门扉。 “怎么了?”陆英压着声问。 刘芸拉着她到桌旁坐下,自己则去一旁拿了什么东西过来,嘴里说道:“你可知,再过几日,大齐太子,我同父异母的皇兄便要到盛京了。” “大齐太子?”此事,陆英是丝毫不知。 “是啊,他此行是亲自来迎接大安公主入齐的,顺道也是为我送嫁妆来。”刘芸说着,拉过陆英的手,将画卷放到她的手中,以口形无声说着:“太子画像。” 陆英点点头,慢慢摊开画像,随后神情一凛,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向对面的刘芸。 刘芸点头,算是印证了她心中所想。 陆英慌忙卷起画像,复又交还给她,只言语了两句,便匆匆离了驿馆。 她有些慌神,头一个念头便是要去寻李景清,先去了庆王府,门房告诉她庆王大早上进宫还未回来,于是她又匆匆回宫。 在宫内要寻李景清,无外乎两个地方,万寿殿与凤宜宫,只是去这两处地方的路却有无数条,走错一条便会错过,她想来想去没法子,便守在东极门处。 所幸她未等多久,便看到李景清与李景明两兄弟说笑而来,看到她神情肃穆地拦住他们的去路,不由拧起了眉头。 “出什么事了,你的脸色不大好。”李景清虽急着问,却还是将她拉到了角落处。 “大齐太子将入京之事,你们应该都晓得了吧。”看到他们点了点头,她深吸口气,“刘芸给我看了太子的画像,正是那日接风宴上,向圣上献马,又提出两国联姻结盟的男子。” 两兄弟互视一眼:“你的意思是,他们的太子其实早便随大部队入了京,却一直隐瞒着身份。” 陆英点点头,有些急切道:“殿下,你说近来发生那么多事,会不会与他有关。” 李景明紧抿着唇瓣不语,李景清则轻声安慰她。 “你先莫急,也许只是凑巧,自然他隐姓埋名潜伏多日定然有其目的,我现下倒想看看,届时他如何从一个普通使臣变身太子。” 虽说两国不分大小,但大齐太子这种做法已是失信于人,若日后自曝身份,圣上便是不怪罪,定也心存芥蒂,到时两国联盟之事,只怕也是面和心不和。 大齐太子此举,实不是明智之举。 李景清让她放宽心,太子在宫外,此事自有他们兄弟二人去查探,她急也无用。 可是他们查事,总是一查便杳无音讯,让她如何安心的下来。 不过,她也没操心多久,因着没两日便发生了另一桩让她费神的事情。 这日她将将起身,正欲洗漱,桑锦急匆匆地进了房来,还返身掩上房门,那神神叨叨的样子,不由让她好奇出了什么要紧事。 “发生了何事?”她撩起袖子,抓起帕子放入盆中浸湿。 “娘子,昨日陆家三娘与男子在千步廊私会,被千牛卫撞了个正着。” 第47章 暗夜追踪 陆英是委实没想到陆时月这么大胆,敢与男子私通,忙甩下手里的帕子,转身抓着桑锦询问。 “她与人私通,男子是何人,她眼下在何处?” “男子是何人婢子不知,只知那人如今被关在掖庭,至于陆三娘子,仍关在她的院中,圣上有令,不许任何人去见她。” 陆英眸色一沉:“此事圣上也知晓了” 这么快,昨夜被抓b现行,怕是今天圣上起身便有人将此事禀告了。 好一个陆时月,当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是恨不得让陆氏一族都为她陪葬。 想那日她离开时,说会让她后悔的,她不会善罢甘休的,但也没想到她会闹出这么大动静。 陆英来不及多想,洗漱后匆匆赶往万寿殿打探消息,没成想半道就被陆历拦住了去路。 这时候,已经散朝了吗? “七娘啊,是你三姐姐糊涂,也不知是被什么迷了心窍,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定是那男子哄骗得她,你定要帮帮她啊,若是她被治罪,我不过小小一个国子司业哪里扛得住圣上的怒火,那咱们陆家就完了。”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他的前程,陆英忍不住替陆时月感到悲哀。 “陆司业,你觉得她在宫里行此苟且之事,圣上能轻饶了她,那视皇家威严于何地。”她瞟了他一眼,“我劝陆司业还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向圣上告罪吧。” 说罢,她转身便走,到了万寿殿,也只敢远远张望。 也不知过了多久,袁商突然从殿内出来,探头一看,而后下了台阶到她跟前,道是圣上请她入殿。 陆英偷偷同他打听了圣上的心情,得知瞧着与往日无异,她越发不安了。 这么大的事,圣上怎会不在意? 殿内,圣上仍是埋头看奏折,陆英也不敢出声,紧抿着唇瓣静静跪着。 圣上批示完一份后,抽空看了她一眼,道:“陆时月之事,可是你做得手脚啊?” 陆英忙呼冤枉:“圣上,妾好端端地做着女官,小弟又为十一皇子做伴读,何苦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若是陆时月出了差错,细究起来,妾也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 圣上又瞟了她一眼:“嗯,你说得也有道理,起来吧。” 陆英起身,又道:“圣上,并非妾为她说情,只是她一个进宫不久的小女娘,平日最多便是自己院子或是同邻近几个女娘说说话,这才几日光景,怎就在宫里识得郎君了?” “嗯。”圣上合上奏折,看向她,“既然你心中有疑,此事且由你去查,记着,莫要张扬。” 陆英没料到只多嘴了一句,竟为自己招来这么份差事,不过也好,她正好查查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因她担心事情并非表面那么简单。 她好生想了想,下午的时候,去了陆时月暂住的临照殿,在其他两个女娘好奇地打量中,进了她的院子。 不过,她没立即见陆时月,而是叫来服侍她的宫婢查问。 “你是说陆娘子这几日不止与隔壁两个小娘子往来,还同其他贵人的宫婢有交集?” 小婢子点点头。 她又问:“那你可知是哪些人?” “有皇后身边的何娘子,七公主身边的陶娘子,哦,对了,还有贤妃娘娘身边的阮娘子,她们都曾来探视过几位小娘子,但每回陆娘子总是拉着她们会多说会儿话。” 再旁的,小婢子也说不上来了,陆英只好作罢,可听她提及阮月,她忍不住就往她身上想,怕是阮月在此事上头,也清白不了。 进了屋子,见陆时月呆呆坐在桌旁出神,看到她,脸色突然变了,眼神心虚的闪躲,说话却是冷冷地:“我知你是来看我笑话的,想笑便笑罢。” 陆英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这个不长脑子的,怕是自己被人当了枪使还不知道呢。 “说吧,是谁给你出的主意,以你的脑子,可想不出这么损己利人的法子。” “你……”陆时月气结,瞪了她一眼后不说话。 “你以为你不说还有理了,你知不知道昨日自己的行径,那是要招来杀身之祸的,你以为在宫内行此龌龊之事,圣上会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还是你觉得眼下风平浪静,你便安全了?” 陆时月看向她,眼神中添了不安。 “是不是有人告诉你,只要你失了名声,便不用去和亲了?”陆英讪笑着,大声道,“确实不用去和亲了,因着你的命已没了。” 陆时月仍不说话,但陆英看到她放在桌上的手抖得厉害,可见她心里有多怕。 “你好自为之吧。”陆英说罢,转身往门口走。 “是阮月。”身后,传来陆时月无助地声音,“是她提醒我,圣上定不会遣一个名节有损的女子去和亲,那个男子亦是她安排的,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谁,我们什么都没做。” 陆英手扶在门边,只深深吸了口气,提步出了门去。 “你听到了没有,什么事都没发生,我是冤枉的。” 身后,是陆时月近似凄厉的叫喊声,然陆英头也不回的走了。 回了集贤馆,她写了两封信,着人送去了庆王府和千牛卫所,临近傍晚时分,一前一后收到了回复。 入夜,陆英在桑锦的陪同下,去了掖庭,见到了那个与陆时月私通的男子。 “如何,可有话说?”她站于牢门外,看着蹲坐在地的男人。 他只抬头看了陆英一眼,又垂下了头去。 “也罢,便是你不说,我也能猜到是何人指使,不过我需提醒你,你在此处,便是什么都未说,他们也会觉得你都招了,那你在外头的家人还有谁能护住他们。” “我晓得背后指使你之人的最终目的还是在我,而我为了自保,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只可惜你的女儿出生还不足半岁,也不晓得下回你见不到她,还是她见不到你。” 她说着,噗嗤一笑:“哦,好像都是一样的,阴阳相隔,天人永别。” 说话间,她转过身,佯装着要走。 身后的男子果然有了动静:“是贤妃娘娘身边的阮娘子,她在外的族兄寻到我家,给了我双亲妻儿一包钱,只要我在昨日亥时三刻去千步廊见一人。” 陆英微微侧头看了桑锦一眼,随后快步离开。 在两人离开后未多久,掖庭牢的狱卒开启了牢门,将男子放了出去。 男子没想到自己招供之后这么轻易就被放了,还有些怀疑,快步匆匆地往千牛卫所走去。 他时不时的停下张望四周,然在既将踏上通往千牛卫所唯一的卵石路时,又转了步子,往另一边去了。 月夜下,男子进了一处园子,看到不远处背身负手而立的人影时,停下。 第48章 下作手段 “他们把你放了?”那背身男子转过身来,秀气的脸庞上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先生,我真的不知其他事,您放过我和我的家人罢。”男子跪下,俯身磕头。 而那个被称先生的男子却只是笑笑,什么话都没说,越过了跪着的男子身侧,出了园子。 直到另一个男子匆匆离开,桑锦才搀扶着陆英从矮树丛后走出来。 “娘子,我们还跟吗?”桑锦看着两个男子离开的两个不同方向,问道。 “跟。”陆英咬牙答道,“跟等在园子里的那个。” 桑锦好歹有些武艺在身,要跟个人不是难事,难就难在不能跟得太近,且还带了个柔弱的陆英,所幸男子所去的方向岔路不多,很容易便跟上了。 只是她们没想到,那男子去见的竟是阮月,更叫人吃惊的,是阮月对其的称呼。 “苏娘子,不是你让我假意与陆时月亲近,替她想法子解脱和亲的命运,我好不容易按着你的意思,拐弯抹角地让她明白我们的计划,可为何直接变成了她与人私通。” 在阮月称呼男子为苏娘子时,陆英已经惊呆了。 明明是一个男子,阮月为何要称呼他为娘子。 “我后来想了想,觉得这个法子不妥。”没想到那男子再次开口,却变成了女子的声音,与方才见男子时是截然不同的声线。 他居然可男声也可女音?那他到底是男是女? “你假意与她合作,让她通过假装陷害你与人私通而给自己按罪名的法子根本行不通。”‘苏娘子’摇头道,“毕竟如此会害了你的名节,临了我才让那男子改变了计划。” 一听她如此行事是为了自己,阮月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她仍觉得原来的计划几乎完美。 让陆时月来陷害自己,如此通过此事还可连累到陆英,阮月做这一切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她咽不下陆英这口气。 “只是如今我该怎么办,贤妃若真与圣上说将我派去和亲可如何是好?她倒是为圣上解难了,却不曾想过我愿不愿意去,枉费我这些年一直在她身边尽心尽力的服侍。 阮月这话倒是提醒了陆英,阮月的确是个合适的和亲人选,将她远远送走,也就不必担心她再使诈了。 ‘苏娘子’轻笑道:“你放心我,我已另替你想了一个好法子。” 说罢,苏娘子伸手入怀,掏出一个纸包,以及一封信,通通递向阮月。 阮月迟疑接过,先打开了信封,就着朦胧的月光看了一遍,脸上冒出笑容来。 “我明白了。”阮月说罢,转身拿着东西匆匆离去。 陆英不知道那信中写了什么,只看到另一包小小薄薄的纸包,大抵觉得不是好东西,这位苏娘子出的主意,不会就是她想得那般简单直接吧。 “桑锦,你且再跟着他,看他去哪里,我倒要弄明白,他到底是男是女。” 察觉到自己只会是拖累,陆英便遣桑锦继续跟踪,自己先回青竹院等消息,许久之后,桑锦回来,道跟着那人直到见他进了千牛卫所。 陆英看出一些门道,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十有八九都是由这位不知男女的苏娘子一手操纵,只是这苏娘子又效忠的是何人,便不得而知。 第二天,陆英早早起身,在入宫的必经之路上等着李景清,且不论苏娘子到底是何身份,眼下更有一桩迫在眉睫之事。 所幸她未等多久,便看到李景清缓步而来,在看到她时,加快步子。 “怎么,在等我?” 她点头,两人到了僻静处:“我长话短说,你近日去凤宜宫,不管是何人给的吃喝都要留神,尤其不能孤身一人单着。” 回想到昨夜阮月拿走的纸包,她只能联想到迷药之类的下作之物,倘若李景清着了道,传出与阮月有染的消息,她不仅没了被和亲的忧虑,还能入庆王府,阮月所愿就皆如愿了。 李景清定了定,看向她的目光由探究变得深沉,深吸口气后长长吐出:“我晓得了,晚些我再去找你。” 说罢话,他轻拍拍她的肩,越过她身侧往凤宜宫而去。 陆英虽回了集贤馆,却静不下心来当差,不是担心李景清,就是想着如何才能将自己身边这一个个心怀鬼胎又屡教不改的人清除掉。 事到如今,也就不能怪她心狠手辣了。 又等了片刻,还是未见李景清来寻自己,陆英坐不住了,起身赶往凤宜宫。 如今身份不同,她进凤宜宫时,已有宫婢上前招呼,她只说来向贤妃娘娘请安,顺道有事寻阮月,又状似随意的问了句李景清的下落。 “庆王殿下啊,他今日来了,好像还在殿内。” 听得李景清还未离开,陆英就定不下来,进殿看了眼,发现只有贤妃坐在矮榻上看书,见她进来,笑道:“你上回为我寻得游记很好,我瞧着很有意思。” 陆英行礼回道:“娘娘喜欢便好,妾昨日又翻到几本,过两日为娘娘送来。” 贤妃点点头,问:“那你今日过来是……” 她笑道:“一来向娘娘请安,二来有事寻阮月阿姊,不晓得她眼下是否得空,娘娘可是派她处理要事去了?” 看了四周一圈也不见阮月,她有些心焦,却还要装着淡定。 贤妃冲着一旁的小宫婢挥挥手:“倒也不是,庆王在内殿,我让她照看着些。” 陆英心一凛,不断哀叹,贤妃啊贤妃,你可知你这是将自个儿的亲儿子往虎口推啊。 须臾,阮月便从内殿出来,衣衫齐整,双颊飞红,眼中并无喜色,陆英略松口气,想来她的计划还未成吧。 “阮月,陆女史寻你有事。”贤妃说着,顾自拿起书看着,也没说要她们出去说,也没避嫌的意思。 陆英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阮月:“我有桩事儿寻你问一问。”她见阮月抬起头,不由眼神凌厉起来,“你与那陆时月陆娘子可是往来密切?” 阮月眉一跳,微微转头看了一旁的贤妃一眼,抿紧了唇瓣。 彼时,有个小宫婢端着掌盘,里头搁着一壶茶,从殿外匆匆而入,欲行往内殿,在经过陆英身侧时,她看到小宫婢看了侧对面的阮月一眼。 陆英忙转头看向阮月,见她悄悄地同宫婢重重一点头,使了个眼色,宫婢脚下步子未见停滞,快步入了内殿。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有问题的,正是那壶香茶? 第49章 私自放人 “陆女史。”阮月唤了陆英一声,打断她的思绪,侧头笑得高深莫测。 陆英神情凝重,抬头看向阮月,听她接着道:“只是有回我经过临照殿,代娘娘进去与三位娘子打了个照面,不知陆女史看来,这算不算往来密切。” “若只如此,自然不算,但我既过来寻你,事情定然不是如此简单,前几日,那位陆娘子闹着要离宫被人劝住,前天夜里,她被千牛卫的侍卫撞到与男子私会于千步廊。” 阮月以袖掩唇,一脸震惊样。 她明明知晓此事,却露出这神情,故而陆英觉得她震惊,约莫是惊讶于自己将这事在凤宜宫光明正大的捅了出来,毕竟在她们眼中,陆时月与她是一伙的。 “这事,不是应该问陆女史吗,她与你同为陆家人,做出这等事,陆女史便无责吗?怎反过来问我一个外人。”阮月轻笑,讪讪道。 陆英睨了她一眼:“可她却说,是你帮她想得这法子,亦是你帮她寻得男子,毕竟她一个进宫没几日的小女娘,日夜被宫婢盯着,想与男子私通还当真有些难。” “那不是还有陆女史你么,有你在还有什么难的。”阮月讥笑着。 陆英也随着她笑:“可那个男子也说是你寻得他,让他那时到千步廊去,还有临昭殿宫婢说见你不止一回去寻陆时月,可比与其他两位娘子亲近多了。” 阮月张口欲要辩解,陆英又接着说了下去。 “阮月阿姊也不必急,我今日既然来当面问你,自是信你为人,即便当日在无酉山,陛下问我还要如何处置你时,我也为你求情来着。” “我觉得你在贤妃娘娘身边多年,品性自是不差,才求陛下彻查那事。诚然,我与你确有些私怨,你设计陷害我,在无酉山你也挨了打,我也消气了,我愿与你冰释前嫌。” 陆英说到此处,察觉到贤妃娘娘抬了抬眼,却也只一瞬间的功夫,但她手里的书已是许久不曾翻页了。 阮月不明白她的葫芦里卖什么药,只觉得她定没这么好心,当真能放下两人间的恩恩怨怨。 不过是演戏罢了,何人不会,她拿手的很。 “陆女史这般大肚能不同我计较,我佩服的很,日后定与女史多多往来,兴许咱们也能成为知交好友。” 陆英听罢,勾着唇角挤出笑容,正要说话,内殿突然传来什么东西掉落在地砸碎的声音。 贤妃霍地放下手中的书坐起身,而阮月已转身往内殿冲去。 “陆女史且先回吧,晚些记得将书替我送来。” 陆英本想跟进去,偏偏贤妃甩下这么一句话,令她进退两难。 犹豫片刻,她只好返身离殿,一步一回头的下了台阶,心里开始胡思乱想。 所幸,贤妃她们都在内殿,此时即便阮月想使什么诡计也不成了。 慢慢出了凤宜宫,她心神不宁地往前走。 “陆英!” 身后,传来突然声音。 她猛然停步回头,看到李景清正笑眯眯地快步而来,她有片刻晃神,随即长松了口气。 他大步冲到她跟前,咧嘴笑着,而她的笑容有些难看:“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我得了你的提醒还能中招?那这么些年我怕是不知死了多少回了。”他笑道。 他话说得太快,陆英听到那个刺耳的字眼本想阻止,才抬手,他话已说完,气得她嗔怒地瞪了他一眼。 “那你怎么在凤宜宫里这么久,还同阮月一起在内殿?”她没好气地问着。 李景清迈步,引导她往前,进了隔壁一个花园:“我听了你的话,转头便叫人去请三兄,有他陪着我不至落单,我俩一道出行也不扎眼。” “不过,我未同三兄提此事,方才阮月上茶时,只我与三兄坐于一道儿,我假装拿错了茶盏,三兄喝了我那杯,未多久果然说觉得头昏眼花。” “所以,你是与三皇子同在内殿?”她了然道,难怪阮月从内出来时,神情并无欢喜,只是后来那壶茶,“后来有个宫婢又送了茶进去,你可吃了?” “啊?”他愣了愣,喃喃道,“我……喝了,那个也有问题?” “你喝了?”她顿时紧张起来,“我瞧那宫婢与阮月打眼色,所以觉得那茶定有问题,不行,咱们赶紧去太医署让太医令瞧瞧。” 说罢,她拉起他的手就急哄哄地就往太医署去,一边走一边说着。 “我也不知那人到底给了阮月什么药,大抵不是什么好东西,听担心那是迷情失……”她说着说着,忽地止了话,连带着脸都红了,但脚下的步子未停。 眼下他们在外,若那茶汤里真有叫人失魂迷情的药,届时他发作起来,被人瞧见就不好了,且她也不知该如何处置。 毕竟,她以往看的药书太过正统,才不会记载这些。 可闷声走了十来步,却被他使力拽住了。 “我同你说笑的,没喝,这不是后来寻机会打翻了。”他正色说道,看到她满脸的急色,却绯红地双颊,忍不住抿唇笑了。 陆英只觉松气地同时,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同她玩笑,不知自己方才险些急得快冲进内殿去了。 “既然你无事,不如殿下屈尊降贵一下,为我办桩事。” 陆英开口,李景清哪有不应的道理,随即见她掏出一张画像:“我不便去寻赵乾,你且帮我去问问他,他们千牛卫里可有此人?” “好,我这便去。”他接过画像折好,收入束袖内,便往千牛卫所行去。 陆英目送他走远,转身往万寿殿而去,今日,她便让阮月她们各自如愿。 圣上似乎有看不完的奏折,陆英进去时,他还在看折子,见她进来,只抬了抬眼:“这时候过来,有何事啊?” 陆英不答,提裙跪了下来:“圣上,妾是来向圣上认罪的。” 圣上看了她一眼,合上折子放于一旁,又新拿了一份:“认何罪,你且说来听听。” “圣上命妾查问陆家女郎与男子私通之事,妾查了,而后把那男子放了。”她说着,似怯怯地抬头看着圣上。 “放了?”圣上抽空看了她一眼,眼神凝重,“陆英,你当真是越发胆大了,朕还没发话,你就敢擅自做主将人放了?” 陆英抿了抿唇:“圣上可否听妾解释一二?” 圣上抬了抬手,继续埋头看折子。 “圣上,陆娘子进宫日子尚短,身旁的宫婢又是精心挑选过的,平日看她们看得紧,哪里有机会让她们认识男子,连内侍都不识得几个。” “妾问了,她其实是被人设计的,也不晓得听谁说千步廊那处赏月最好,她便去了,谁知一到那儿,就发现有个男子在,她当时掉头想走,却被男子缠住了。” “这一耽搁,千卫牛的人便到了,二话没说就将二人都拿下,说他们私通,可陆娘子连那男子叫什么名字都说不上来,二人根本没什么私情也没什么越轨之举。” 圣上听罢,啪的一声将折子拍在桌上,呵斥道:“你将人放了,还有理了?” 第50章 谁最冤枉 圣上虽拍了桌子,但陆英瞧出来他并未真正动怒。 “妾放那男子的本意是想跟着他,以此查出幕后之人,谁知他的武艺高强,且与他接头之人更甚。不过,这人能放,圣上也自能再将他抓回来不是么。” 圣上瞟了她一眼,没接话。 “圣上,妾觉得这三位女娘并非最佳人选,毕竟她们不是打小在宫中教养长大,眼界学识不及公主们的十之其一,怕是到了大齐国没几日就穿帮了。” 圣上看见她,眸色幽暗了几分,挑眉问她:“那你有何高见啊。” 陆英舔舔唇,轻声道:“妾觉得,还不如请各位贵人出份力,她们身边的近身侍女大多也是系出名门,常年服侍在贵人们左右,学识教养定比养在外头的名门闺秀们强上不少。” 圣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而后斜眼瞧着她道:“你心里定有人选,说吧,何人?” “皇后娘娘身边的陶娘子,贤妃娘娘那边的阮娘子,还有周美人身边的楚娘子,听闻也是学识渊博……” “那你果真是听闻了。”圣上打断她的话,微仰头靠在椅中,手里轻捏着一本奏折拍着,“那楚娘子若当真学识渊博,十五皇子缘何还需你来教导。” 说着,他摆摆手,先将楚娘子排除了。 “其实,你是想说阮月吧。”圣上突然倾身,手肘靠在桌案上,“陶娘子虽有些学识,但容貌见识皆比不过阮月,这三人如何看,都是阮月最出挑。” “你,可是因着私仇?”末了,圣上又添了一句。 “圣上冤枉,上回妾便说过,我与她虽有私仇,但大是大非跟前,也不是是非不分之人,再者,妾与阮娘子已在贤妃娘娘见证之下,握手言和了。” “哦,当真?”圣上犹似不信。 陆英重重点头,只差剖心为证:“真得不能再真了。” 圣上长嗯了一声,徐徐点头:“你如今倒是越发能揣摩朕的心思了,此事你与朕想得差不多,贤妃之前也曾同朕提及过阮月。” “她说阮月在宫中年月久了,眼界高了,贤妃和她家中为她寻了几门亲事皆不满意,但大齐太子这样的身份,配她绰绰有余。” 陆英暗想,原来那晚阮月说得是真的,贤妃真得已起了将她送去和亲的念头,看来这些时日她的所作所为,也让贤妃起了别样的心思。 圣上放下手里的奏折,从旁拿了份空白的,而后提笔唰唰地写了起来,搁下笔,便同于庆示意拿予陆英。 “你拿着这个,去将她的宫籍调出来,让她挪去临昭殿吧,至于陆时月,叫她父亲领回去,往后不准再进宫。” 陆英拿着圣上的旨意出了万寿殿,长松一口气,好歹这事按着她的计划走了,接下来,她倒要看看阮月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是什么表情。 她并未急着去凤宜宫传旨,而是先派人给陆历捎了消息,让其派人到宫门口接女儿,而她去了陆时月处,亲自告诉她这个消息,盯着她收拾了东西,欢欢喜喜地离宫。 虽说经此一事对陆时月名节稍稍有损,只是这事也算瞒得好,宫里知晓的不多,且她离了宫,外头的人也根本不晓得此事,她照样可以嫁人生子。 相较于陆时月的欢天喜地,陆历的脸色可谓难看之极,好似狂风骤雨前阴沉沉的天一般,见了自家女儿一点好脸色也没有,倒是对着陆英,还巴巴地同她打了声招呼。 从宫门口回转,她将将踏进集贤馆,便看到有人站在自己的桌案前,她只打量了一眼,忙笑道:“刘司记可是来寻我的?” 两人相互见了礼,刘司记递给她一本札子:“这是今岁到了年龄将放出宫去的宫婢名单,我寻思着让陆女史过个眼,左右日后这些还是要统归到陆女史这里的。” 陆英听罢,只笑笑,大方地接过看了。 如今,宫内文薄出入皆会汇总至她手中,更何况是六局二十四司的文书,刘司记所言不虚,但人家先拿予她看,便是卖她一个人情。 想她陆英在宫中也有一年多的光景了,兴许有要好的想早早放出宫去,人家也可大开方便之门。 不过,陆英倒没什么人想早些出去,不过想看看名单上头有没有春月的名字,按理她今年便可离宫了。 只是她看了一遍,并未发现她的名字。 “刘司记,我记得庆元殿柳妃娘娘那里的春月,今年该出宫了吧,怎我瞧着上头并无她的名字?”说话间,陆英合上了札子,又递还回去。 刘司记接回,笑道:“前些日子,柳妃娘娘特意去了我们那儿,说是年初陆女史从她那里出来,后来也没为她添新人,若再让春月离开,她那里便忙不过来了。” “左右春月家中已无亲人了,出不出宫都一个样,还不如留在宫里,娘娘还可以照看着,好歹吃穿不愁。” “原来如此。”陆英点点头,万万没想到最后堵住春月离宫希望的,会是柳妃。 刘司记一离开,陆英也离了集贤馆,偷偷去看了陆时安,随后去了太医署。 因着刘侍郎中毒一事,太医署里有几人记得她,便是未见过她,也听过她的名讳,听闻她来寻陆远山这个多年默默无闻的医正时,初时有些奇怪。 只是后来一念叨,自然也就回神明白了。 见了陆远山,陆英一来将自己手里得的赏赐和例银交给了他,二来要他为自己弄些药。 “七娘,你要这些做什么?”陆远山听了,问她。 可怜陆远山一辈子老老实实又庸庸碌碌地做医正,为人配过各种药,只是如今女儿问他要的,难免让他有些担心。 陆英笑道:“阿耶放心,女儿不会做伤天害理之事,只是拿来防身罢了。” 陆远山虽迟疑,但还是答应了,女儿的品性他知晓,他也信。 从太医署出来,陆英正好遇上准备离宫的李景清,两人一打照面,就听他说道:“我今日去给母妃请安,三兄未同行,我都不敢多坐坐。” 听着他似抱怨似委屈的话,她忍不住笑出了声,在他憋屈的眼神下,她掩唇憋住了笑。 “好了,我明日便将她弄走,解了你的后顾之忧。” 他听了,不由挑眉:“你做什么了?” 她往前走了两步,负手转身看着他:“说起来,此事你得多谢贤妃娘娘,她肯放人去和亲,一来人家往后攀上了高枝,指不定能当贵妃,甚至皇后,哪还惦记旁的。” “二来,她一走,你也不必怕被她虎视眈眈了。”她说着,忽然歪头看着他,“你早前便知道阮月对你有意,装糊涂来着吧。” 他连连摆手:“天地良心,我这般玉树临风,才华横溢,岂是她一个作诗都对不工整的宫婢可屑想的,好歹也得是个女官不是。” 她心忽地像漏跳一拍,哽着声有些语无伦次道:“那个,所以她想考女官,没当成便觉得是我抢了她的位置,我着实冤枉。” 他窃笑不已,只伸手轻拍了拍她的额头,看到她发间那根银丝缠花发簪,突然收回了手。 “这个,我早便想给你的。”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根小巧的鎏金镂空双枝莲的发簪,边说话边往她发间插,“你成了女官,我早该送份贺礼给你的。” 她抬手,本想拒绝的,却被他另一只手扣住了:“一为贺礼,二来当是我为堵你口吧,毕竟你如今可是晓得我许多事情的,同乘一舟上,你不必同我客气。” 他收回插簪的手,却忘了收回扣住她手腕的,他怔怔看着她发间的发簪,她怔怔看着他的脸。 “庆王殿下,庆王殿下” 第51章 淑月公主 袁商从后方气喘吁吁地跑来。 陆英回神,忙从他手中抽回手腕,冲着袁商颔首示意。 “怎么了?”李景清见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想着定是发生了要紧事。 “圣上,圣上请……请殿下再回去一趟。”袁商好不容易才将话说全。 李景清同陆英使了个眼色,转身又回去了。 入夜,陆英由桑锦陪着,悄悄去庆元殿寻珠玉,只是珠玉还未见着,倒是先遇上了春月,看她脸颊上明显的指印,可见将将才被她柳妃打了。 “你来做什么?”春月一见着她,就跟见着了贼似的,提防地望着她。 陆英笑道:“左右不是来寻你的,好歹我也是从庆元殿出去的,来给柳妃娘娘请安也是情理之中。” “哼,你有这么好心?”春月冷笑一声。 “那我便好心一回,告诉你桩大事。”陆英笑眯眯地望着她。 在春月看来,陆英就像是等着自己送上门的毒蛇一般,阴狠毒辣,但好奇心还是让她抛下了顾虑。 “什么事?”春月迟疑地问。 陆英上前两步:“你可知,阮月已为自己觅得了一个好归处,而你,勤勤恳恳在庆元殿这么多年,临了,柳妃娘娘却一脚踹在了你想离宫的大门上,你今年,出不了宫了。” 春月瞪大双眼,皱眉道:“不可能,娘娘答应过我,会帮我去说情,让我今年按时离宫的。” 陆英讪笑一声:“柳妃娘娘确实去了尚宫局,只是,说得话却截然不同,她说,庆元殿已少了个我,是万万少不得你这个左臂右膀,左右你宫外也没至亲之人,所以要再留你几年。” 看着春月犹似不信的摇头,陆英抬眉:“你若不信,尽管去尚宫局问问,放人的名单我已看过,上头确实没有你的名字。”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她为什么要骗我。”春月愤恨地说着,却还不敢说得太大声,只敢压着嗓音宣泄着心头的愤慨。 陆英可怜地看着她,徐徐摇头:“你为她们做尽伤天害理之事,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不过,我这人素来不记仇,念你也曾善待过我一时,我替你指条离宫的道儿。” 春月闻言,戒备地看着她。 “阮月要被派去和亲了,往日你为她应该也做了不少事,让她带你离宫,再放你离开便是,想来只这一点,她还是能让你如愿吧。” “她要去和亲?”春月喃喃说着,看她的模样,这事她的确不知情,“她说自己日后便是人上人了,原来是这个意思,呵呵——” 春月自嘲一笑,抚了抚脸,将额边的散发拂开,微仰起下巴,让陆英恍惚以为她要去寻人打架似的。 “你……”陆英还想说什么,春月已径直离开,只是看其离开的方向,估计是去寻阮月了。 也罢,让她们先狗咬狗一番吧。 第二日一早,陆英吃罢早饭,便领着尚宫局和尚仪局的人去了凤宜宫。 刚刚进殿,她便看到阮月站在贤妃身旁服侍,只是有些心不在焉,连贤妃递给她的茶盏,她都忘了接,直到贤妃咳了一声,她才忙不迭地接下。 “妾等见过贤妃娘娘。”众人齐齐向贤妃见礼。 “陆女史今日过来,瞧着不像是为我送书来的。”贤妃扫了几人一眼,冲着领头的陆英说道。 陆英微一点头:“娘娘要的书,妾明日送来,今日,妾有桩事,怕是要娘娘为难了。” 贤妃一挑眉,似若有所思:“何事?” “圣上道阮娘子身出名门,学识斐然,容姿艳丽,欲封其为淑月公主,和亲太齐,眼下,命妾等来接淑月公主入临昭殿。” “啪”的一声,阮月端在手中的茶盏落了地,碎成好几片四处滑散。 阮月愣了愣,随即冲着贤妃跪了下来:“娘娘,婢子愿终身服侍娘娘,求娘娘留下婢子,婢子不想离开娘娘。” 贤妃看着她,眼神明暗难言,缓缓伸手,覆住阮月攀在自己膝头的手背:“阮月,你随我这么多年,我不能误了你,不能再留你在身边了。” “我知你心高气傲,城中的郎君就没你瞧得上眼的,你的心思,我晓得,但不行,圣上对我多年恩宠不倦,所以庆王身边,绝不能再有阮家人。” 阮月泪如雨下,连连摇头:“娘娘,婢子不敢再妄想了,娘娘,求您别让我去,我不去,娘娘,您这是要逼我去死啊,娘娘。” 说罢,贤妃收回手,而后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言尽如此,圣上已下的旨意,便不能再更改,你若去了,我与圣上自会以公主身份为你备好嫁妆。” 说着,贤妃看向陆英她们,重重点了点头。 陆英回以一笑,侧头看向身后众人,而后几个宫婢上前,扣住阮月将她拽起来往外带。 “娘娘,我愿嫁人,我现在就愿嫁,李家张家的都行,娘娘,别忘我去大齐,求您了娘娘!” 阮月疯狂挣扎着,又哭又叫,那声声凄厉的叫唤,好似她要被带去断头台似的。 “娘娘,您好狠的心啊,多年情谊您便如此待我,娘娘,您好歹也是我的姑母啊,娘娘……” 贤妃闭眼,不忍地转过头去。 陆英冲着人群中的桑锦使了个眼色,桑锦几个大步走到阮月身边,手起手落间,阮月没了声息,软叭叭地被人架着离开了凤宜宫。 “娘娘,阮娘子日后会明白您的苦心的,圣上说,会为您再好好挑选一个近身女侍送来。”陆英看着贤妃的神情,于心不忍。 阮月当真是不识好歹,这般好的主子,还整日里作天作地,令贤妃这般伤感。 阮月曾在凤宜宫的衣物用品统统都弃了,由尚服局重制,一应首饰也都重新添置。 看着一箱箱一盒盒的东西被送进来,陆英觉得她也该知足了。 “淑月公主,你看这些,哪样不比你做宫婢时好呢。”陆英看着坐在床榻旁闷声不响的阮月,说道。 桑锦下手并不重,人才到临昭殿就醒了。 “哼,陆英,我告诉你,事情绝不会如此简单,我不会让你们如愿的,我没好日子过,你们也别想顺遂。”阮月看着她,恶狠狠地说着。 然陆英不在乎,只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你我相识开始,也没见你何时让我顺遂过,我不怕。” 出了屋子,陆英抬手召来两个新来的宫婢,她们是她同李景清借的人,会些功夫,以防阮月做出过激之事。 “看着她,莫让她伤了自己,平日不必拒着她,她若不许你们跟,你们便暗中跟着,她的一举一动,都要告诉我。” 她倒要看看,阮月急了会不会真得跳墙。 没想到只第二日她才起身,桑锦便进来回话。 “娘子,昨晚阮月去见人了。” 第52章 主仆恩断 陆英没想到阮月这么耐不住性子,不过也好,事情早料早好。 “见了谁?苏娘子?” 桑锦点点头:“是,还有春月,婢子给她们瞧过画像,确定其中一人就是苏娘子,不过她们没能跟上,此人似乎对后宫十分熟悉,且功夫远在她们二人之上。” 桑锦口中的她们,是盯着阮月的那两个宫婢,而阮月根本不知她们二人并非寻常宫婢。 陆英闷声不说话,桑锦低声添了句:“想必那晚我们能发现她,是她有意为之。” 是啊,一个懂武之人,又怎会发现不了她们呢。 “七娘,你起了吗,七娘?”门外,传来林云茹的声音。 陆英开了门:“起了起了。” 林云茹眉眼弯弯而笑:“我方才在院门口看到一个宫婢,她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陆英接过纸条,当着林云茹的面打开,发现纸条上只写了一句话:“欲知苏身份,亥时一刻庆元西角门,春月。” 这个苏的身份,不必猜便知是指苏娘子,只是春月没头没脑的给她递了这么张纸条,实在奇怪,总不可能她突然转了性子,跟她站同一边了。 “七娘,你……”林云茹看着她,欲言又止,末了只说了一句:“你自个儿要小心啊。” 陆英笑了,身边能有个关心自己的人在,总是叫人觉得暖心。 是夜,陆英并未去见春月,而是让桑锦跑了一趟,同样捎了张纸过去,只道今夜自己有事不能过去,明日还是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她们再见。 回来后,桑锦跟她说,她去时,面上只有春月一人等着,但她察觉暗处还有人候着,且听气息,定是个男子。 “呵,估摸就是她那个青梅竹马秦宥吧,我就想着她怎会这么好心,原是又给我挖坑呢。”陆英笑道。 “婢子后来去偷偷查探过,秦宥昨日下值后便出了宫,应该是别的男子。”桑锦难得见她沉下了脸来,皱眉道。 陆英不由沉思起来,暗道春月和阮月身边的男子还真是一个接一个,也不晓得这二人是如何做到在众男子间游刃有余的。 “娘子,那咱们晚上还去吗?”桑锦见她不言语,问。 “去,自然要去,不过,需安排一下。”陆英笑着,招手让桑锦凑耳过来。 难道就许她们设计陷害,就不许她反将她们一军?这明争暗斗的事,也得有来有往才有意思。 入夜后,陆英换了身暗色的粗布衣,披上黑色的斗篷,主仆二人一前一后悄然离了院子。 去往庆元殿西角门的路上,陆英有些愰神,曾经她为抄近路,也从西角门进出过,只是没想到再次到此地,自己的身份与心境已大不相同。 到了门前,桑锦悄声后退几步隐入假山后,她才抬手轻叩门扉。 门随即被打开,露出春月的脸,她抬头看了看陆英的身后,愣了愣,像是没料到她当真会孤身出现似的。 “说吧,苏娘子到底是谁?”陆英不想与她纠缠,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春月定定看着她,须臾才道:“我告诉你之前,你老实同我说,不许我出宫之事,当真是柳妃做得手脚,不是你?” 陆英讥笑道:“我巴不得你早早离宫,省得一天到晚寻我麻烦。”她说着,话锋突然一转,“不过,你倒也提醒我了,往日你没少欺辱我,我是不是该报复回来?” 春月翻了个白眼:“虽说你如今是个女官,但想报复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就算是吧。”陆英摆摆手,不甚在意,“我看你今日根本没打算告诉我苏娘子的身份吧?” “苏娘子?”春月挑眉,“什么苏娘子,我想同你说得是兰苏,咱们殿里新来了个小宫婢,单名一个苏字,你可……” 陆英笑了起来,反将春月闹糊涂了:“你笑什么?” 好半晌,陆英才止住笑:“春月啊春月,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容易被人看穿呢,我早便料到你不过是以此为借口,故意将我引到此处而已,说吧,还有什么等着我。” 春月也不再与她周旋,只抬手拍了拍,随即便见从假山后出来两个身影,一男一女。 陆英只回头淡淡扫了一眼,反而春月脸上闪过一抹惊讶,但还是冲着男子道:“还傻站着做什么,把她抓起来。” 男子从假山阴影处出来,露出黑色的斗篷,同色的兜帽戴在头上,这神秘的模样,令春月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此时,男子已径直越过陆英身侧,几个大步抬手扣住了春月的肩,反手将她扣了起来。 “你疯了,你抓我做什么,我让你抓她。”春月慌了,大声呵骂着。 男子抬手,兜帽顺势落下,竟是露出了雷应的脸。 不错,陆英早便同李景清借了人,早早将等在此处的男子替换了,但春月却浑然不知,还以为陆英没有察觉到异样。 “走吧,将人都带上,我们去向柳妃娘娘请个安。”陆英笑道。 随即,从假山后方又出来两人,一个侍卫押着另一个黑衣人。 一行人从西角门而入,悄然到了庆元殿的正殿,正好玉珠当值,看到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出现的陆英时,满脸吃惊样。 “玉珠,请向柳妃娘娘通禀一声,道我有要事想告。” 柳妃此时已歇下,被人叫醒正欲发怒,听到是陆英搅了她的好梦,更是怒火中烧,却又不得不起身应对,如今谁人不知,圣上对女史们十分器重,尤其是陆英。 只是当柳妃看到正殿内或站或硊的一众人时,还是错愣了一下。 “陆女史这深更半夜不睡觉,大驾光临我庆元殿,还让我的婢子下跪,这是何道理。”枊妃一边说着,一边由玉珠搀扶着坐到了上座。 陆英笑着微屈膝行礼,抬头看向柳妃:“实是事情要紧,才至深夜打扰,妾为得,也是柳妃娘娘好。” “哦,为我好,你倒是说来我听听。” 陆英看了一眼被塞住了嘴的春月,浅笑道:“娘娘可还记得,当初您被冤枉,说与前朝有往来之事,其实这事,是皇后娘娘放出的风声。” 柳妃闻言,眸色一冷,阴沉沉笑道:“此事我早便猜到了,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那娘娘可知,春月同太安宫的陶娘子往来十分密切,当日春月受了刑,可夜里就起身与人私会了,娘娘就不觉得奇怪?” “还有娘娘之前丢的金玉宝器,娘娘以为真得是被旁人偷了去?其实都是春月,或是拿来孝敬陶娘子,或是被她弄出宫变卖了,为的就是收买人心。” “另有一桩事,之前她定是同娘娘说过,妾若见了圣上定会寻机勾引圣上,可实际上,是她为圣上做饮子,偷偷在其中下药,不过被妾趁她不留神换了。” 此事,她一直不曾向人提起过,只因她晓得,便是自己说了,最后这事也只会被推到她头上。 无权无势前的她,一切都只能隐忍。 柳妃的目光落在春月的脸上,死死地瞪着她。 “难道你那日在圣上跟前做出这般姿态,原来你是想让圣上……”柳妃忽地止了话。 陆英虽好奇春月那日做了什么,只添油加醋又道:“今夜她与此男子私会,欲对妾痛下杀人,妾只是个女官,但若在庆元殿西角门外出了差池,娘娘能安然无恙?” 柳妃忽地起身,突兀地转身从一旁架子上取下一个锦盒,开了上头的小锁,从中取出一样东西,递向了陆英。 第53章 失了清白 陆英接过,发现是封手书,一封春月写予早被逐出宫的齐勇的信。 信上写道他如今出了宫,身无长物,而她也不知要在宫中留多久,柳妃待她也不好,皇后娘娘那边的差事也正是紧要关头,若被柳妃发现自己背叛了她,怕是小命不保。 末了才点出她的目的,希望齐勇忘了她,另娶个女娘过好自己的日子。 原是封分手信,却不想被柳妃拿到手中,这怕是春月也没想到的。 怪道柳妃后来对她这么狠,原都是她自己作得孽。 “这样的人,娘娘还敢留在身边,妾着实佩服,不过娘娘,如今阮月既然远嫁和亲,春月与阮月好歹姐妹一场,娘娘何不遂了她们的姐妹情,让她们一道去了。” “宫里最不缺的便是宫婢,娘娘自挑个更好的,更忠心的用便是,何必日日对着这种两面三刀,不忠不义的东西呢。”陆英劝道。 然其实她也没怎么劝,之后柳妃也没说什么,只叫陆英直接将人带走了,连春月的一声辩解都未听。 陆英将春月送去了临昭殿,至于她们两个如何商量往后的出路,她才懒得搭理,只听回话,说是这二位整日对骂,争执不断,好不热闹。 没几日,陆英被圣上召见时,偶然得知大齐太子再过十日便要进京,于是皇后与贤妃都忙了起来。 阮月这个假公主是寄于皇后名下,皇后这个母后自要为她准备嫁妆。贤妃念在她服侍自己多年,此回远嫁和亲,也算为圣上排忧解难,自然也要为她再添一份。 陆英寻思着自己没什么好送的,就亲自跑了一趟,告诉她待大齐太子进京后,她定想法子让她亲自瞧一瞧她的未来夫婿到底是何模样。 据闻那之后,阮月与春月反而安静下来,两人竟不吵了。 第四日,临昭殿那边传来消息,道是前一晚夜里,春月的男人秦宥偷偷进去探望春月,他们三人不知又密谋了什么。 陆英只叫她们装着不知,盯着她们的动向便可。 只是这日半夜,陆英正睡得香沉,突然被桑锦唤醒。 她一个激灵,睁开了眼,意识慢慢回笼。 “娘子,临昭殿出事了。” 一听临昭殿出事,陆英一个翻身下了床榻,只草草挽了个髻,套上外衫就匆匆出了门。 也不知何时起,临昭殿的事都归了她管,六局二十四司有什么事要去临昭殿的,也总是爱来先知会她一声,又加之阮月是她亲自送进去的,如今那里出事,她自得头一个得赶去。 在路上,桑锦大致与她说了事情的大概。 原来千牛卫巡逻至临昭殿,发现院门虚掩,便入内查看,发现正殿门口原本守夜的宫婢倒在地上,殿内烛火昏黄,隐隐传出女子似泣似吟声。 待嫁公主闺阁侍卫不敢擅入,一面派人去请大将军,一面轻手轻脚地查看了其他各处,发现临昭殿内所以宫婢内侍都被迷晕,此时才察觉不对,推门而入。 眼前的景象让一个个侍卫血脉喷张,只见一男子正压着阮月共赴巫山,那声音正是阮月发出的。 众人知她身份,立时便将那男子拖出押下,这面派人来青竹院通报消息。 一到临昭殿门口,便发现里头灯火通明,还有隐隐地哭声从内传来,院里,站着几个千牛卫。 她进了院门,看到打头的正是赵乾。 “大将军。” “陆女史。” 两人打了照面,陆英转眸看到赤条条跪在地上的男子,忽然眼前一黑,她抬头才发现原来是赵乾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尴尬地抿了抿唇,随即领着桑锦进了屋子,发现阮月还赤身裸体地摊在床榻上,发丝凌乱,面上泪痕斑斑,要有多狼狈便有多狼狈。 陆英使了个眼色,桑锦这才上前扯过一旁的被子替她盖上,而阮月像一滩烂泥似的,一动不动。 “娘子,婢子瞧着她像是被人下了什么药,只是意识清醒,但身子动不得。”桑锦回到陆英身侧,缓缓说道。 陆英的眸子扫过屋子内的摆设,冷冷而笑。 转身回到门口,她冲着外头赵乾说了一声:“还请大将军好好审一审这淫贼,淑月公主是要去和亲的,如今失了清白,这可如何是好。” 赵乾自是满口答应,领了人便走,陆英回头看看阮月,挑眉道:“去寻两个宫婢来帮她收拾收拾,再找几个内侍,把这些个昏了的都挪进屋子去,严加看管。” 桑锦点点头,立时出去寻人处置。 陆英也没闲着,四处逛了逛,悄然抹去宫婢房中的碎末,在最角落的小屋子里她看到了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春月。 她如此放心将自己放倒避嫌,看来秦宥应该就在周遭。 今日之事,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他们既想演这出戏,她就帮他们一把,左右是她们心存恶念,反让自己捡了个便宜。 翌日,陆英早早去了万寿殿等着圣上下朝,没想到赵乾也来了,两人一打照面莫名有些尴尬,也不晓得是因着两人曾经的情谊,还或者是昨夜之事。 圣上乘轿撵而来,看到二人齐齐站在殿前,微蹙了蹙眉,准他们入殿。 一入殿,陆英跪了下来:“陛下,妾有罪,未曾看顾好淑月公主,以致出了差错。” 圣上接过于庆的茶盏,饮了一口,才道:“出了何事,你慢慢道来。” 于是,陆英将昨夜之事磕磕绊绊地说了一遍,毕竟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让她来说当真是为难她了。 圣上听得也是脸色铁青,最后看向赵乾:“审问出了什么?” “回圣上,那人招供自己本是受淑月公主指使,为奸污其身边的春月,约定由淑月公主迷倒临昭殿众人,骗春月喝下失魂散后安置于正殿中。” “且他们还以殿角的一支红烛为暗号,那男子见状,便以为一切都依约定行事,谁都没想到,喝了失魂散的会是淑月公主。” “他猜想是春月做得手脚,只因淑月公主和春月二人不和己久,近来更是日日争吵,如此淑月公主才想以此教训春月。” 圣上听了,气得将桌子拍的砰砰作响:“浑帐浑帐,都是一群浑帐,一个两个的都不给朕消停,大齐太子马上便要入京了,竟闹出这样的腌臜事。” 一见圣上发怒,陆英也缩着脖子不敢出声,免得不小心被无辜波及。 只是今上当真是怒火中烧,又砸了个杯子,扔了一堆的奏折,才总算觉得消气了一些。 “陆娘子,将临昭殿的宫婢内侍都好好查一遍,若有异心的,都处理掉,至于阮月,先圈禁殿内,晚些再定罪。” 少顷,圣上下了令。 陆英正想领命,突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第54章 杀机再起 于庆匆匆跑进殿内,凑到圣上跟前,沉声道:“陛下,贤妃娘娘来了,正跪于殿外,说要向陛下请罪。” “她请什么罪?”圣上起身挥袖便要出门,但走了两步,又停下,一思忖,复又坐了回去,“你去同她说,让她先回去,晚些朕再去看她。” 陆英看着圣上一连串的动作,也猜不到他在顾忌什么,只按着吩咐退出了殿去。 殿门外,于庆正搀扶贤妃起身,陆英忙赶过去,扶住了贤妃的右侧。 “娘娘,此事是妾的错,娘娘罚妾吧。” 这一回,她是当真连累了贤妃,若不是为了解决阮月这个隐患,她也不会狗急跳墙,最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虽说根本原因是阮月和春月狗咬狗,但若不是如此,她也寻不到机会插了一脚,只是自己也没想到,这事闹得有些大。 “与你有何干系,是我这么多年,都没看出她的本性,没能好好教导。”贤妃说着,轻拍她手背,“便是你不说,我也知道,她落得如今下场,皆是纠由自取。” “只怕那个男子与她也脱不了干系,往日我觉得她行事虽有些跋扈,但见没什么大差错,也就由着她,却忘了,越是放纵她越过火,说到底,也是我害了她。” 陆英摇摇头,见她步子放缓,干脆扶她在小道旁空地上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娘娘何必自责,旁人的束缚只是一时的,做人行事最终还得靠自己。” “在娘娘身边这么多年,还不能克制自己本性,娘娘便是日日拘着她也无用。”陆英在她身侧蹲了下来,双手握着她的,“娘娘千万不要自责了。” “还有,圣上并未责怪娘娘的意思,反而娘娘若因此损伤了身子,那阮月当真是罪过大了,只怕圣上动怒起来,她这条命也保不住了。” 贤妃定定看着她,须臾笑了:“我以前怎没发现,你这小娘子哄起人来一套一套的,怪道晟安他” 贤妃忽地止了话,陆英不解挑眉,不知她口中的晟安是谁?难道是李景清的表字? “母妃。”李景清的声音从后传来,陆英转头,看到他笑眯眯地望着自己。 “殿下。”她起身行礼。 李景清笑笑:“你与我母妃二人到底是谁劝谁啊。” 陆英挑眉:“人生在世,不就是你劝劝我,我劝劝你么,娘娘与妾正是如此。” 李景清望着她无奈而笑,后陪着贤妃回了凤宜宫。 阮月被禁足临昭殿,圣上还未发话处置,便仍需将她伺候好,至于春月,则被罚去了掖庭。 陆英想着最后再给她一次机会,就亲自去了一趟掖庭。 “你若告诉我苏娘子的身份,我便助你离开此地,甚至我还可以让你离宫。”为弄清苏娘子的身份,陆英开出了诱人的条件。 对于春月而言,皇宫如今是个能一口吞了她的地方,若能离开,料想她不会拒绝。 但结果却出人意外,春月闭口不谈此人。 “我告诉你她的身份,你是有法子抓住她?还是能让她伏法,你什么都做不了,我劝你,还是忘了这个人吧,你们斗不过她,以及她身后那人。”春月说着,顾自埋头继续打水。 如今她在掖庭干着刷糞桶这个最累最脏的活,进来的头一天,就被人教训了一顿,让她明白眼下的生活与往昔的落差。 若是能离开,该多好啊,可惜了。 陆英看着她笨拙地拉着水桶,转身准备离开。 “陆英,你找不到她的,你永远都找不到她的,哈哈哈。” 身后,传来春月不甘的声音,她明白了,原来春月也不晓得苏娘子的身份,不然,她怎么可以憋着不说,毕竟她最后的制肘,只有一个秦宥了。 阮月的事情还没查清,大齐太子进京了,陆英好奇这场真假太子的闹剧如何收场,而这天的接风宴,刘芸再次找她做陪。 然看了一圈大齐的人后,那个真正的太子却不在,倒是刘芸身旁的一个陌生男子冲圣上行了礼。 “大齐太子府詹事伍尚参见陛下。” 圣上免了众人的礼,探头一打量,问伍尚大齐太子的下落。 “回陛下,太子原随属下一起离京,然方走了三日,京中快马传来消息,皇后病重,太子只好折回,命属下前来接公主。” 陆英了然,他们这一招果然高明,轻而易举的圆了谎,她偷偷问了刘芸,得知太子已悄悄回去了。 圣上长松了口气,好歹事情还能再拖上一两日,只需赶紧将人选定了。 只是没想到伍尚却突然提出要见淑阳:“臣在入京途中便听闻淑阳公主才德兼备,容貌清丽,尚未婚配……” “使臣有所不知,淑阳公主已有婚约了。”使臣的话还未说完,皇后就抢着说道,被圣上斜眼瞪了。 伍尚一愣,像被皇后打断了心中安排,好一会儿才惋惜道:“那着实可惜了,不知陛下可否请出淑阳公,让我等一睹芳容,回去也好向太子复命。” 他并未强势要求淑阳和亲,而是很平和接受了这个事实,如此再说出的请求,圣上也不好拒绝,只得派人去传淑阳。 许是淑阳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也怕再生事端,竟是难得穿着素雅,脸上更是未施胭粉。 那伍尚也只看了淑阳几眼,此后便未再提及,可饶是如此,还是将淑阳吓得半死。 第二日,陆英正在万寿殿为圣上分拣各郡县送来的请安折子,淑阳就冲了进来,二话没说直挺挺地跪下了。 彼时陆英站在圣上身侧,淑阳跪下后抬头,一瞧见陆英先是愣了愣,随即皱起了眉头。 陆英见状,忙从殿内辞了出来。 将将下了台阶,就看到赵乾大步而来。 “陆英妹……”赵乾下意识想按着以往的称呼,随即改了,“陆女史,我正寻你有要紧事。” 陆英本想与他打个招呼便走,听他这话只好站定:“大将军请说。” “前日春月在掖庭与几个宫婢起了争执,被活活打死了。” 春月死了? 这是陆英万万没想到的,她本以为春月该在掖庭关上十年,二十年,等她白发苍苍时,还会想起自己曾在庆元殿时的模样,而后险入追思,悔恨。 可没想到这才几日光景,她就这么死了,陆英一时心中五味杂阵,说不上来是什么心境。 “我原本不知,是前夜无意中偷看到秦宥为春月烧纸,昨日特意去掖庭打听了,才确定此事,而且,那晚我还听他提到了你。” 秦宥,是想杀她? 第55章 猝然离世 陆英敛眉不语。 秦宥是晓得春月与自己不对付,且春月更是她派人送入掖庭的,怕是秦宥已将她记恨上,要杀她也是情理之中。 “我大概晓得一些你们之间的恩怨,陆娘子,这几日我会派人盯紧秦宥,再命人在青竹院和集贤馆周遭多转转,你自己也要小心。” 陆英点头,便是没有他的提醒,近来她出门也总是带着桑锦,以至杜文海总爱取笑她会偷懒了,晓得找帮手了。 可桑锦何止是帮手,更是她的保命符。 她本想就此离开,但还是忍不住多嘴了一句。 “想来,你与公主的好事将近,成亲后,别因着她是公主就怕她,也别欺负她,”说着,她笑了,“想来也只有她欺负你的份,总之,你们好好过日子罢。” 说完话,她径直越过赵乾的身旁离开,未曾看到身后台阶上方,淑阳盯着她背影时恶狠狠地目光。 李景清知晓了春月之事,定要再添个人给她,不过,被她严厉拒绝了。 “我只是个九品女官,进进出出身边跟着两个人算怎么回事,再说了,赵大将军会派人盯着秦宥,不会有事的。” 陆英满脸无奈,亏得今日集贤馆内只有她和王松二人,而王松在李景清进来之时,便假借准备茶点离开,不曾回来。 李景清随手翻着她桌上的游记,一边皱眉道:“就靠他,算了吧,他连淑月都摆不平,也不知他平日是怎么护卫父皇安全的。” 对于赵乾,他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而今从她口中听到这话,更觉得气不顺。 陆英瞟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庆王殿下,你若无事可干,不若回府去小憩片刻,或是外出游街,好多事儿可做,你怎就在此虚度光阴呢。” 他转身,背靠着矮桌,双手向后靠在桌上:“我可不能回去,在这里我还可以躲个清闲,大齐使臣们就快回去,这不,三兄忙着准备,他正愁无人搭手呢,我还是在这儿呆着吧。” 陆英争辩不过他,所幸听闻大齐使臣快要回去了,只是刘芸会嫁给谁,又是谁会远嫁和亲,圣上那儿是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总不能还让阮月去吧。 听说这些日子,阮月在自个儿的居处,时而哭时而笑,时而骂骂春月和她,俨然一副疯癫的模样,人是已经废了,指望不上了。 是夜,陆英正深陷梦境无力挣扎,突然被桑锦推醒,坐起身时,只觉一身的汗意。 “怎么了?”她不禁皱眉。 半夜三更的被叫醒,准没好事。 桑锦脸色极其不好:“娘子,阮月死了?” 陆英怔了怔,愣神片刻忽然掀了被子,起身下榻匆匆往外走,桑锦跟在身后,抖开挂在手臂处的披风,快迈几步将之披在她的肩头。 “是秦宥闯入了临昭殿,宫婢虽极力抵抗,但终是敌不过,阮月被他一剑划开了喉咙,事成后,他也不曾离开,直到千牛卫得到消息赶到。” 步履匆匆地行至临昭殿,她却突然停步,看着洞开的院门,她徐徐抬手戴上了兜帽,深吸一口气,才提步过去。 院内,灯火通明,秦宥直挺挺地站于院中,双手反制于背,饶是被人推搡,也不肯屈服跪下。 他一见到她,开口道:“春月,是被她害死的,所以,她必须死。” 陆英一直以为,自己会是秦宥复仇的目标,可没想到他却只盯着阮月。 “将人带走。”赵乾姗姗来迟,一进来见到陆英正与秦宥面对面站着,立马命人将秦宥押走。 “你们找不到她的,但她就在你们身边。”秦宥被押着往外走,临到院门口时,突然大声喊着。 陆英扭头看向他,却只看到一行人出了院门。 春月也说过同样的话,这苏娘子到底是何方神圣,让他们一个个将她说得这般神通广大,若不是她见过,怕以为是神鬼妖怪了。 彼时阮月被抬了出来,如一块破布凌乱地摊在那里,衣衫尽数被鲜血染红,映衬着一张死灰的脸,垂落的手臂无意识地晃动着,喻示着生命气消亡。 这个曾经风光无量,将自己压制得死死的阮娘子,就在这个初夏的夜里,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人世。 将阮月的尸身暂安置于掖庭,第二日一早,她便去圣上处请罪。 圣上听了,只淡淡说了句让人处置了,还让她寻机会劝一劝贤妃,怕她会伤心。 大齐使臣要离开,圣上特意办了宫宴替他们送行。 陆英坐于刘芸身旁,看着圣上与使臣欢言笑语,说着说着,自然提到了两国结盟之事。 “朕之三子,颖悟绝伦,一表人才,近些时日与公主多有往来,朕今日做主,公主嫁予皇三子为正妃。” 陆英看看身侧的人,再看看对面的李景明,这两个她本以为最不可能的人,终后成了夫妻,还真是世事无常啊。 那和亲公主又是何人? 目光流转间,她看到斜对面的李景清,他冲自己抬了抬手,一口饮尽了杯中酒,而她只端起小抿了几口,随即身后的宫婢殷勤地上前添满。 “朕的淑月公主,贤良淑德,才情横溢,愿远嫁大齐太子,还请诸位一路护送。” 淑月公主?阮月那个淑月公主已死,就不知是谁又顶了这个缺。 陆英想着,便见圣上抬手,命人去将淑月公主请进殿内,众人纷纷看向殿门口,须臾便见有人一步步上了台阶,从暗处一路到了殿内。 是皇后身边的陶娘子,闹了半天,最后还是她。 陶娘子走到正中处,向着圣上和皇后行礼,随后在皇后身旁入座。 陆英随着众人端杯起身,向着圣上说着恭喜之言,随即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从喉咙口滑落,一路似火烧火燎的蔓延而下。 今日的酒着实烧心。 “父皇,不知父皇可否代女儿请诸位使臣再多留些时日,好让女儿亲眼见了三兄成亲再走,如此使臣们可观刘芸公主出嫁礼,亦可安心。” 陆英不知陶娘子为何要再多懒这几日,也不知是否是与圣上等提前商量定的,只见圣上略一沉吟,果然向大齐使臣说了此建议。 那伍尚做主答应了请求,准备待十日后铖王与刘芸公主成亲后的第二日再出发。 陆英觉得晚一日便多一份变故,但大齐使臣都不怕,自然也轮不到她操心,她此时更在意的是,自己好像饮多了酒,只觉喉咙口有什么不停的上下往复翻涌着。 趁着众人欢笑之时,她悄然离殿,一手撑墙慢慢前行,越走越觉得今日的酒十分特别,以至于她眼下万般不适。 不止几欲作呕,且腹部亦隐隐作疼起来。 她怕被人瞧见自己失态,于是下了廊檐,想着去小园子透透气,兴许会好些。 然刚刚进了园子,从胸腹处一股气血上涌,她来不及多想,冲到树旁,单手撑树,弯腰呕了出来。 污浊之物落在草间,她拿帕子轻压了压唇角,反过身气息不稳地靠着树干,极力压制着种种不适感,再抬手时,看到自己丝帕上的殷红。 “陆英,你怎么了?”李景清一进园子,便看到她缓缓软倒的身子,一个飞奔稳稳接住。 第56章 可愿纳我 陆英开口想回话,但一启唇,止不住一口血又吐了出来,尽数落在她桃粉色衣襟上,刺眼的让李景清这个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也慌了神。 “雷应,快去传太医令。”他一见她这模样,将人打横抱起便要往一旁的偏殿去,嘴里吩咐着雷应。 雷应不知从何处现身,见状也不敢耽搁,转身要走。 此时陆英抬手紧紧抓住李景清的衣襟,憋着一口气努力道:“送我去……太医署,找我阿耶,不能让……旁人知道。” 今日宫中盛宴,她阿耶定然还在当值,无论她是吃了什么才致腹痛难忍,口吐鲜血,只她方才与刘芸坐在一处,便不能叫人晓得此事。 不然,一不留神便会成为两国纷争起始。 李景清回神,忙又嘱咐雷应去通知三兄,留意刘芸公主的饮食,他则抱着陆英匆匆赶往太医署。 许是因为有宫宴的缘故,大多人都在前庭,李景清一路行来倒是轻易避开了他人,转眼便到了太医署。 旁人见他一路快奔而来,上前便要来接陆英,却被他侧身避开:“无妨,只是吃醉了酒,你且带我去陆医正处,我请他配个解酒汤便是。” 虽一眼瞧着陆英不止醉酒如此简单,但他如此说,旁人哪敢有异议,立马转身将人带到了陆远山处。 陆远山一见到李景清抱来的是自家女儿,忙引着他将人抱进了内殿,人一在旁榻上躺下,他就忍不住一边问话一边诊脉。 “庆王殿下,这是怎么回事,七娘怎么吐血了?” 李景清缓过气来,摆摆手道:“我也不知,只见她离殿时脚下步子有些不稳,我还当她是饮多了酒,方跟出去瞧瞧,没想到见她这模样,我猜应是宴上的吃食有问题。” 此时陆英闭眼躺在榻上,因为腹部的阵阵绞痛,她气息急短,意识却十分清楚,听到李景清的话,插嘴道:“是酒。” 陆远山立马俯下身,问她:“七娘,你觉得有何处不适?” “腹痛,一阵阵的绞痛。”她拧眉,双手按在腹部处,因着一阵剧痛袭来,她不由侧躺佝偻起身子,痛吟了一声。 “阮医正,她可是中了什么毒?你赶紧为她止疼吧。”瞧她毫无血色的脸上布满了汗意,那模样脆弱的他都不敢伸手去触碰,只好心焦地催着陆远山。 细细诊脉,陆远山取了银针沾了她唇边的血渍查验,后又查看了她的脸色,口舌,这才起身走向一旁的药柜,取来一粒小药丸喂了下去,“这药能暂时缓解你的腹痛。” 待陆英艰难地咽下了药,陆远山又至药柜旁抓药,李景清在床榻畔坐下,拿袖子替她拭了汗珠,见她仍是一副不适的样子,心急地走到陆远山身后。 “陆医正,她到底中的是什么毒,什么时候她才能不痛啊?” 陆远山一边抓药,一边回道:“所幸她饮下的毒酒应不多,虽不致命,但有些折腾人,会时时腹痛,只怕这样的情形还会维持几日。” “这样的毒十分难缠,我的药也只能缩短毒药的时效,让她早些将毒素排出。” 李景清回头看了眼床榻上的人,回望陆远山问:“那便让她一直这么疼着?” 陆远山抓药的动作一滞,须臾才又抽开另一个小屉,抓了一把药材:“殿下,她能保住性命,已是千险万难了。” 他身为陆英的父亲,哪里舍得看女儿受苦,若有法子,他定用了。 “殿下。”床榻那边传来陆英虚弱的声音。 李景清一听到,立马回身过去:“你说。” 陆英深吸了口气,觉得一阵痛意过去了,方睁开眼:“我只饮了小半杯毒酒,殿下该派人去审审那宫婢,她应该知道些什么,我就怕他们是冲着大齐去的。” 他连连点头,伸手将沾在她额边的湿发拂开:“你放心,我会让雷应去查的,你歇一歇,睡会儿就会好的。” 可事实上哪里是睡会儿就能好的,陆英后又饮了陆远山熬得药,仍由李景清抱着,在雷应的掩护下一路顺利地回到了青竹院。 桑锦在房内照看着,李景清还需回到前殿去,提防着圣上寻人,届时他也好想法子应对。 陆英睡得很不踏实,迷迷糊糊间,总是能感受到腹部传来的钝痛。 眼下虽不如毒性将将发作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转而一阵阵迟缓的钝痛,却像是被一把生锈的刀慢慢折磨着。 “日后她的衣食住行要更加小心,无论她去何处,你都需时刻跟随。”隐约的,她好像听到了李景清的声音,像是梦,又像是真实的,“还有,她身边的人也要留神。” “我知道她与同院的林云茹交好,只是眼下的情形,她也需提防,可记住了。” “是!” “……这些都不要告诉她。” “是!” 陆英好像听到了桑锦的声音,但又像是没听到什么,意识朦胧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再次被钝痛拉回意识。 她皱眉,双手按在腹部盘起身子,似乎如此能减轻一些痛楚。 忽然,一阵暖意落在她的手背与腹部,她缓缓睁眼,看到李景清近在咫尺的脸。 “还是很痛么?”见她睁眼,木木地望着自己,一副迷糊的模样,李景清轻声问着。 不知为什么,在身子极度不适时看到他,陆英心头浮现一抹委屈,眼眶一热微微泛红,带着丝鼻音回了一声:“嗯。” 他的大掌带着暖意,在她的腹部打个圈儿,轻柔地揉着。 她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意识像是清醒了一些,问他:“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还没离宫?” “我又不是没在宫里歇过夜,只消说酒多了,难道他们还能把我赶出去?”他冲着她笑道。 “你在我这儿,被人看见会说闲话的。”他留在宫里自然没问题,只是这时候出现在她的房里,被人瞧见就不好了。 他摇头笑道:“你觉着我是会怕被人说闲话的?” 是啊,他哪里会怕,他一个受宠的皇子,又怎会与她一样缩手缩脚的过日子呢。 又是一阵钝痛,她没忍住溢出一声痛吟,腹部的手又重了几分,那暖意更加紧贴着她。 她凝眉闭目挨过这阵痛,再睁眼对上他看着自己担忧的眼神,竟是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头脑发晕的问出了一句十分突兀的话。 “殿下可愿纳妾为侧妃?” 第57章 下毒之人 话虽是陆英说出口的,但她其实有些懵,也不晓得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李景清看着她怔了怔,而后笑了,彼时她才回过神来,自己说了多么厚颜无耻的话。 “你怎么这么不贪心呢,我愿以正妃之位相迎。”他笑眯眯地望着她,像是冬日里的熊熊烈火,引诱着她这只飞蛾自投入怀。 她喃喃道:“我出身不高,又只是个小小的女官。” 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触着她的脸颊:“我日后又不想做圣上,我的正妃是何等身份都不打紧,只要我自个儿欢喜便好。” 她怔怔看着他,耳中只有他最后一句话。 只要他喜欢就好,那他真的喜欢她吗? “快睡吧。”看着她的脸色依然苍白,连说话都没什么力气,他催着她赶紧睡觉。 谈情之事,来日方长,只有她养好了身子,他方能安心。 陆英许是也累极了,乖乖地闭上了眼,可许有他大掌轻揉安抚的缘故,不消片刻她便睡着了,梦里再也没有痛楚,只有笑容和煦的他陪着自己奔跑在乡野之上。 突然砰的一声关门声,陆英从梦中惊醒,缓缓睁眼,看到明亮的阳光透过轩窗照进了屋内。 屋里只有她一人,房门紧闭,可她昨夜好似看到了李景清,他还同自己说话来着,那是她的梦,还或是现实? 她恍恍惚惚地坐起身,看到屋内一切如常,连床榻畔都平整地不像有人坐过,难道真的只是她的梦,不过因为太难受了,所以才会梦到他么? 后来她问了桑锦,夜里李景清是否来过,桑锦说确实来过,不过只在屋外站了站便被雷应叫走了,像是查到了什么。 陆英想,看来是自己听到他与桑锦说话,后来才做了个梦,梦到他进了屋子,与她说话,也怪道自己会说出那样的话,原来是梦,如此她也放心了。 一连几日,陆英都窝在青竹院将养,林云茹每日来看她,不过她只说是那夜受了风寒,只许她稍坐坐就走。 李景清遣人送了不少名贵药材补品来,桑锦今日不是熬药,就是用那些药材变着法子做好吃的为她养身子,以致她肉眼可见的觉得自己的脸圆了一圈。 三日后,钝痛的感觉也消失了,她悄悄去了太医署一趟,阿耶为她诊脉后,告诉她余毒已清得七七八八了。 这天,她起身后准备去集贤馆当差,将将走到殿门口,看到于庆从里头出来,一见着她便笑了。 “陆女史,你今日可算是好了,快快快,圣上召你进见。” 于是,陆英连集贤馆的门都未进,转身去了万寿殿。 “听说你病了?袁商一连去了好几日,都没见着你人,最后还是那个林娘子说你病了,怎么病的啊?”圣上一见着她便上下打量,后问道。 陆英束手回道:“那日饮多了酒,风一吹受了寒气,怕过了病气给杜中书他们,妾便未去集贤馆。” “嗯,脸色是差了些。”圣上说着,转而看向一旁的于庆,“朕记得库房里还有些上等的参茸,你去挑一些给她送去。” 陆英听闻,忙要跪下推辞,却被他摆手打断,只是却是免了她的谢恩:“行了,不必谢恩了,赶紧将身子养好才是要紧,莫要小小年纪便落下什么病根。” 圣上会错了意,她也只好无奈应了:“是,多谢圣上。” “对了,朕叫你过来,是有些差事需你去办。”圣上说着,合上了手边的奏折放至一旁,“十五皇子那里,你往后不必去了,朕让他去弘文馆了。” “是。”陆英应着,暗道如此便轻松了。 实则她觉得对不住十五皇子,这些时日她这个先生教得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倒是周美人见了她,一如既往的客气。 “还有,没几日便是铖王和刘芸公主成亲的日子,届时淑月公主便要出嫁大齐,你得空的时候,去皇后处看看,顺便铖王府也去转转,有什么不对的,也要同尚宫局说。” 陆英嘴上应着,心里却寻思,这六局二十四司的活怎么都落她一人头上,她一个九品女史,都敢插手五品尚宫的活了,当真是过分了。 圣上说完,又看了她一眼,而后取过一旁的奏折,冲一旁的于庆示意。 于庆接过,转递到了陆英手中。 她疑惑地接过,打开扫了一遍,发现是一封弹劾的奏章,被弹劾的正是如她不睦的淑阳公主。 看罢,她抬头:“圣上,这可不是妾指使的。” 圣上被她的话逗笑了,哈哈大笑起来:“朕也没说是你指使人做的,料想你也没这个能耐与前朝有纠葛,朕只是想将此事交由你去查明。” “妾?”陆英疑惑地看着上座的人。 奏章中所写,淑阳公主自持皇族之份,在南郊圈地建庄子,强征良田,压迫百姓,以致南郊百姓苦不堪言。 且不论此事真假,再如何也轮不到她一个内宫女官来查此事吧。 “不错,朕将此事交由你,无论查到什么如实禀告便是。朕不为你设期限,你何时查什么,随时来回朕便是。”圣上如是说着。 陆英看明白了,毕竟淑阳是他的女儿,是一国公主,怕此事一查发现竟是真的,届时圣上也不好处置,所以圣上让她去查,查得到查不到才都不会怪罪她。 于是,陆英接下了这份差事。 离殿时,于庆师徒二人亲自送她,袁商还捧着于庆命人精心挑选的参茸。 “陆女史,圣上可是十分器重陆女史的,往后还请陆女史照拂我们师徒二人啊。”于庆笑眯眯地说着,然这话听在陆英耳中怎么都觉得别扭。 “于内侍说得什么话,妾还需内侍相帮呢,上回托了内侍的福,不然妾怕是逃不了一顿板子呢。” 虽说后来她送了于庆茶叶,也当面道了谢,但如他这样的人精,时而提一提往事,对他们都好。 不过,于庆的话落在陆英心中,犹如平静的湖面抛下的一颗石子,虽小,却还是泛起了阵阵波澜。 陆英近来受了不少的赏赐,于是从中挑选了一对玉镯做贺礼,带着匆匆去了皇后处。 皇后正为陶娘子及淑阳准备嫁妆,虽说圣上还未明文下诏,但早有传言,下个月便要为淑阳和赵乾办婚事,眼下看皇后一同为淑阳置办,看来是真的。 “陆女史怎么来了?”皇后见着陆英,有些意外。 陆英转身接过桑锦递来的锦盒,笑道:“回皇后娘娘,妾是来向淑月公主道喜的,只是妾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只有这对玉镯,还望公主不要嫌弃。” 其实这镯子是圣上赏赐,自然不是寻常之物,陶娘子也是有眼力劲儿的,只看了一眼便接过道:“多谢陆女史。” 连皇后也看出了端倪,浅笑道:“陆女史有心了。” 只有一旁的淑阳,目光游离,像是躲避她一般。 “听闻前些日子陆女史病了,这是好了?”淑阳像是试探地问道。 便是这句话,让陆英突然想到一个可能,难道那晚宫宴自己中毒,是她所为? 第58章 南郊之境 陆英勾唇轻笑,侧过身看着淑阳。 而淑阳今日也不知怎的,似有些怕她,一对上她的目光,便慌张地挪开了视线。 “公主当真关心妾呢,妾病重这事所知不过一两人,公主是有未卜先知之能,还或是深知其中缘故呢?” 说罢话,陆英往前挪了一步,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意,唬得淑阳后退了一步:“这,这世上便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得风寒这种事有什么稀奇的。” 陆英缓缓点头,又退了回来:“也是,公主说得在理。” 她没有任何证据,便是此时逼问,哪怕是淑阳做下的,她也不会认,最多推个替死鬼出来。 未在太安宫耽搁太久,她转而去了尚宫局,查看了她们为铖王大婚准备的物什,看了流程,只了解个大概就回去了。 左右下回圣上问起,她能答上话便是了。 第二天,她带着桑锦离宫,准备去南郊看看折子上所诉淑阳圈地建庄园,鱼肉百姓之事。 “娘子,咱们租个马车吧。”桑锦跟在她身侧说道。 此去南郊,坐马车才能打个来回,若只凭双足怕是要赶不及吃午饭了,她倒是无妨,就怕陆英吃不消。 “租,待咱们经过南市再租,那里便宜。”陆英踱步走在宽敞的天门街上,看着两边的铺子,一路向着明德门而去。 马车是租不起了,圣上只叫她查事情,却没说到时给不给赏赐,要是查出来此事是真的,只是圣上盛怒之下都不会记得她的好。 所以,租个驴车、牛车什么的就行了,节省些花销。 出了明德门,便是南市,过了南市就是南城门,陆英将将走到明德门前,忽然听到后方有人叫自己。 “七娘,陆家七娘。” 她回头,发现是李景清坐在车驾上,正冲着她招手,一旁的雷应面无表情地驾着马车。 “殿……七郎怎会出现在此?”看着李景清到了近前,一个轻跃下了车架,陆英问道。 “昨日我听于庆说,你接了桩棘手的差事,今日将将到宫门口,又听闻你离了宫,我寻思着你定是要去南郊,这不寻来了。” 说着,他摇摇头,皱眉看着她:“也不知该说你胆大,还是说你不知人世险恶,查这么要紧的事,你就只带了桑锦,好歹先同我说一声。” 她愣了愣,而后道:“这是我的差事,要是你插了手,怕是那位知道了,还以为我胆大包天敢指使你帮我了。” “你还不够胆大包天啊。”他笑着,拉起她的手往马车旁走,“快上车,按着你们俩这么走,天黑都回不来。” 多两个人陪着壮胆,陆英求之不得,顺势上了马车。 车厢外头看着一般,里头却宽敞,李景清跟着她进了车厢,两人并肩坐在里头说话。 “你说淑阳不会真的犯了这些事吧?”她忍不住说道,“她是圣上最宠爱的公主,打小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李景清笑着耸耸肩:“人心不足蛇吞象啊,你瞧好了,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说话间,马车已绕过了南市,打从南城门而出,一路快奔。 也不晓得是雷应驾车技术好,还或是李景清的马车好,一路行来她丝毫不觉得颠簸。 挑起车帘子,她看着外头成片的农田,春意盎然,一派生机勃勃之态。 越往前,农田越多,田间的农民也越多,一个个挥汗如雨的劳作着。 “雷应,停车。”陆英见状,拍了拍车厢壁,随即马车缓缓停下。 “咱们下去看看。”她怎么瞧都觉得是一副国泰民安的模样,哪里像奏折上所写的那般民不聊生相,不下去走走瞧瞧问问,万事都有可能。 陆英下了马车,轻撩了裙子欲下地,李景清站在她身后,伸手握着她的手臂,助她小心翼翼地落足于狭窄的田埂上,他则一个轻跃,轻松跟着走得摇摇晃晃的她身后。 “老丈,这块可是你家的田地?”陆英站在田埂边,探身冲着田内的老者说道。 老者抬头看了她一眼,埋首继续挥着锄头,一副懒得搭理她的模样。 陆英回头看向李景清,两人同是不解的模样,但陆英还是耐着性子继续同老者说话:“老丈,今年看着应该收成不错吧?” “这些年大安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也没什么大灾大难,如今这田间的收成也好,大家都能过个好年了。” 兴许是她喋喋不休的话扰得人烦了,老者忽地停下动作,转头看向她:“什么过个好年,能不能熬到年边都不知道呢。” 陆英一听,挑了眉,好奇地往老者的方向又挪近了几分,扬了扬手:“老丈,怎么会呢,我瞧着你这庄稼长得极好,届时收成定好,怎就挨不到年边了。” 老者双手撑在锄头柄上,看着陆英犹似看着个傻子似的,长叹了口气。 “你别看这庄稼长得好,但最后有了收成,我们还得交租粮,一交便是七成,只剩下三成,哪里够我一家人吃用。” 租粮?她怎么没听过,一块田交七成租粮,这根本是明抢啊。 “我知家家户户要交税赋,但这租粮又是什么说法?”陆英先是看了李景清一眼,见他也摇头不知,忍不住问老者。 “我家原在那边有块良田,不过三年前家中生了变故,我儿上山摔断了腿,彼时孙儿又得了急症,我没法子,只好将田地卖了。” “后来,日子过不下去,我听闻城南有个庄子,可向主人租田地,且可先不收租金,让我先种地,再以租粮抵租金。” 原来,租粮是这么个意思。 后头不必老者说,她也知道了,为了活命,便是以七成的粮为租金,他们也只能租下,如此辛苦一年,最后却为地主干了一年白工,自己只能勉强糊口。 也怪道老者会说这样的话,的确这日子很难挨啊。 又一细问,得知目所能及的田地都是庄子主人的,他们都是租田的农户,怪不得方见他们的衣服都是补丁上打补丁的。 从田间回到马车旁,陆看了眼方才老丈所指庄子的方向,转头同李景清道:“已经到这里了,不如去那个庄子转转,我倒想看看,庄子的主人是何方神圣。” 其实听了老丈的话,陆英已隐隐觉着那庄子的主子大概就是淑阳了,只是需要一些证据罢了。 一行人上了马车,继续往前,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看到一座硕大的庄园,高墙围住了宅子,只露出上挑的檐角。 又行了片刻,马车停在了庄子前,众人下车,桑锦上前敲了门。 须臾,有人打开了院门,从内探出头来:“你们有何事啊?” “我们是路过的,想来讨碗水喝。” 那人上下打量了桑锦一眼,复又看了看后方三人,随即摆摆手:“去去去,上别处要水去。” 说罢,院门嗵的一声被重重关上了。 桑锦回身,看着的陆英无奈的撇了撇嘴。 “看来,光明正大的是查不出什么了。”陆英喃喃嘀咕了一句,转身往马车走去。 待回去再想想其他法子查这庄子幕后主人的身份吧。 一行人原路往回赶,将将从庄子前的小路驶上大道,便听得身后传来重重地马蹄声。 第59章 半路拦截 陆英探出头,只见一行三人快马追来,扬起遮天蔽日的尘地。 这架式,看着是来者不善。 须臾,三人拦在了马车前,李景清挪步,蹲在车厢口撩起车帘子。 “适才是我家门房不识规矩,待慢了诸位,我家主人特意派咱们兄弟来请几位回去,定好生款待。”为首的男子居高临下地看着马车内的李景清,倨傲地说着。 李景清笑笑:“多谢你家主人好意,再往前便是城门了,我们入京再歇脚也不迟。” 然男子似乎对这个答复并不满意,继续纠缠着:“只是我家主子已下令,我等若不能将几位请回,定会受到责罚,还请几位莫要为难我们。” 坐在车架上的雷应见势身形一动,却被李景清伸手按下:“听三位的意思,我们是非去不可?” “正是。”男子点头。 “可我现在不想去、。”李景清说着,放下了帘子,退身回到了陆英身边。 陆英坐在车内,虽听到了几人的对话,瞧不见外头情形,不过也能猜外头定是剑拔弩张。 正想着,外头突然传来叮叮当当刀剑撞击的声响,她心中一紧,下意识抓住身旁人的手臂。 “无事的,你放心。”他的手覆在她手背上,无声安慰。 马儿躁动不安地踏着蹄子,以至车厢也晃动着,李景清伸手环抱着她以助她稳住身形,低声软语说着:“你放心,雷应和桑锦的身手,对付外头三个绰绰有余。” 话将将说完,外头安静了。 李景清挑起车窗帘子看了眼,回头笑了:“无事了。” 马车动了,随后跑了起来。 “庄子主人为何要抓我们回去?”她缓过神来,问他,“难道他们晓得我们在查他们主子?” 李景清点点头:“想来应是如此。” 她侧头看着他:“是淑阳吧,怕是她早便晓得圣上要查她,命人作了防备,指不定连我们是什么身份早都知道了。” 兴许,那几人知道他们的身份,所以才会执着的要请他们回去,倒也未必会伤及他们性命,但定也不易善了,左右她是没好果子吃的。 李景清应了一声:“大抵是她,诚如你所言,他们大概是知道我们身份,这几日就别查了,咱们另寻法子,过些时日再说。” 陆英深知是他说得这个道理,自然应下,只是又顺带想起另一桩事。 “我阿耶说,我中得毒名叫千丝牵,若是中毒深的话,七日内会从腹痛变成全身钝痛,犹如千虫万针丝丝相连,不停的浑身犯痛,最后吐血而亡。” 陆英看到他忽地转头看来,脸上顿失了血色:“千丝牵?这毒我竟不曾听闻过。” “阿耶也只在医书上看过,此毒应出自南景,只是不知为何会传到宫中。”陆英失声轻笑,问他,“是淑阳吧,是她给我下得毒吧?” 那日听到淑阳的话,她已可断定,此事是淑阳动的手脚,只是她一个内宫公主,又是如何得到他国毒药的? 至于李景清,他查了这么时日想是有所查获,往日查到什么,他定是悄悄自己办了,而此事,怕是他一时也没法子吧。 果然,李景清点点头。 陆英冷笑:“如此说来,那日若非我自个儿命大,察觉酒液有异,不然那晚就该命归黄泉了。”陆英勾着唇角,竟难得现出一丝阴狠,“我还当真得好好谢谢她呀。” 李景清眉头一皱,急切道:“你不要冲动,一切我们从长计议。” 她自嘲一笑:“放心,她堂堂一国公主,我不过一个小小女官,我能将她怎样?不过” 她顿了顿,惹得他定定瞧着:“不过,人做了错事,终归是要受些惩罚的,即便她是公主也一样,只是早晚罢了。” 他重重握住她的手,好言相劝:“你放心,我定帮你报仇,所以你可千万别莽撞行事。” 李景清絮絮叨叨地说着,惹得陆英耳烦:“好,我知道了,知道了。” 马车进了城,外头又热闹起来,瞧着时候还早,陆英便拐去了铖王府,准备走个过场就回宫吃午饭。 李景明不在府内,是他的侧妃接待了她。 陆英瞧这侧妃性子温顺,言行有礼,想是刘芸入府后,应该不会与这位侧妃起嫌隙吧。 众人在铖王府未多逗留便离开,才上了马车,陆英便听得自己的肚子发出咕噜声。 李景清噗嗤笑出了声,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讪讪道:“早上出门太早了。” “嗯。”他沉声应着,忽然叫了外头的雷应一声,而雷应只应了个是,便再没说话。 主仆二人行事怪异,只是陆英也没问,而马车行了须臾,停下了。 “这么快到宫门口了?”她不解地扭头看他,一手已挑起车窗帘子,探头看了一眼,不是熟悉的宫门口,“咱们停这儿做什么?” 他高深莫测的一笑:“吃饭。” 待下了马车,她抬头才发现,原来是到了他的庆王府门前,所以他的意思,是到他府上用饭? 转头看向他,却见他浅浅一笑,提步带头往门口走去。 皇子府的内侍总管站于门口相迎,陆英上回见过此人,今日再次打照面,他仍是笑呵呵的和善样。 府内已备好了饭菜,陆英饿极,却还是细嚼慢咽地吃着,李景清也不说话,只是时不时地替她添个菜。 待吃罢饭,陆英便想走,李景清非要拉着她逛园子,道是消了食再送她回去,如此也显得她为圣上办事劳心劳力。 陆英拗不过他,被他拖着往后院走。 庆王府自是比不得后宫内院,但于一个皇子府而言,气派富贵一样不缺,甚至还有着别具一格的温婉大气。 “三兄和刘芸公主成亲后,淑月公主便要出嫁了,届时势必会派人送亲,我那日听父皇的意思,是想派我们兄弟其一相送。” 陆英看了他一眼,若当真要派皇子送亲,当下最合适的,应该也只有眼前人了。 太子自是不可能出远门,三皇子将将迎娶正妃,五皇子有腿疾,六皇子的性子怕是还要旁人护送他,最后也只有李景清了。 “我想向父皇主动请缨接下这份差事,去大齐走走也好,你是否愿意与我同行?” 他的话题转得太快,她一下子没有回过神来。 去大齐吗? 她连盛京都没踏出过一步,当真可以跟着去那么远的地方? “你不是要帮父皇写舆志录么,不走遍大江南北,如何写得出来。”他在旁添油加醋的诱哄着她。 诚然,陆英心动了。 此时,内侍忽忽而来,行至李景清身旁与之耳语了几句。 第60章 送亲大齐 陆英看着内侍一脸正色,还当出了什么大事。 然李景清听完只是点点头,挥手让其离开。 “如此就这么定了,明日我便同父皇提此事,你不必管了。”待内侍走远,李景清看着她说道。 陆英眸色沉了沉:“你自请送公主,至于我嘛,还是自己同圣上说吧。” 好不容易听得她松口,李景清自然连声应下,而后又带着她回了前院,非要她捎上几箱衣裳首饰,道是她不能总这么几身衣裳在圣上跟前晃。 要不然圣上非得问她将例银和赏赐都弄哪儿去了,再者她要出远门了,得多带几身衣裳方便换洗。 她如何都说不过他,最后只好都收了。 第二日,陆英去万寿殿时,听到门口的小内侍说几位皇子都在里头,她探头看了一眼,果然齐刷刷地站了一排。 本打算晚些再过来,但被于庆眼尖瞧见告之了圣上,于是她又被叫了回来。 “此回送亲之事,便交由七郎,你们其他人也要帮衬着,将一切都准备妥当,不能叫他国瞧我们的笑语。” 圣上说罢,抬手冲他们挥了挥。 陆英趁机跪了下来:“圣上既说到此事,妾想请圣上恩准妾也能随行。” 众人离去的步子一缓,纷纷驻步回身。 “你也要去?”圣上皱起了眉头。 “是。”陆英抬头看向上座,“圣上将写舆志录的差事交给了妾,妾自当尽心竭力。然妾每日呆在高墙深处,如何为圣上写尽天下百姓轶事。” “此次机会难得,妾想求圣上恩准妾同行,如此既送了公主,路上有事妾也可帮衬一二,且更能了解百姓民生,甚至连大齐的百姓之事,也可记录一二。” 陆英的说辞合情合理,甚至也符合她的身份 “父皇,儿觉得陆女史言之有理,再者,七郎素来行事稳重,有他同行,想必也不会出差错。”见着圣上久久无言,还当是他不同意,为解开眼前僵局,太子插进话来 圣上心中早有了答案,缓缓点头:“如此也好,那你便去吧,只是你们二人切记早去早回,兴许还能赶上淑阳的婚礼。” 其实,这也是后来陆英想出远门的另一个益处,他们此去没个月余回不来,走得慢些,许是等他们回到盛京,淑阳早已入了赵家门,想来那时她不至于再有精力对付自己了吧。 她并不怕淑阳对付自己,只是懒得应对,自己总还想着报复回去方能解气,偏又眼下自己还势弱,只能做些芝麻绿豆的小事膈应淑阳,太不解气了。 眼下惹不起,她选择避开也好。 转眼到了铖王李景明成亲之日,陆英领着尚局宫的人去的早,只好出门前叮嘱林云茹离宫时,帮她带上自己的贺礼。 她忙忙碌碌,直到新人行礼后才得闲,猛然想起还未见到林云茹,忙四下寻找。 “你怎么呆在这儿,我让你带得贺礼呢。”好不容易在正殿的角落里寻到林云茹,见她握着筷子怔怔出神,她上来就是一掌拍在她的背上。 林云茹木然回神,看到是她,像是魂归肉身:“哦,我已经帮你交给铖王府的内侍总管,记在礼薄上了。” 陆英点头,察觉她的神情有些怪,于是多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无事。”她摇摇头,“只是觉得世事难料,这厢有人喜气洋洋,那边就有人忧伤阵阵。” 听她话里有话,陆英盘腿在她身旁坐下:“旁人大喜的日子,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云茹谨慎地左右张望了一眼,压着声道:“今日太子没来,方才东宫的太子詹事来向圣上传话,道是太子妃过身了。” “什么?”陆英惊呼一声,忙捂住了口,沉下眉眼细细思量。 没想到太子妃就这么没了,她虽只见过那位太子妃一面,但看得出是个温柔贤德的女娘,可惜了,原本该是一国之后的,没想到就这么香消玉殒了。 终归是李景明的大喜之日,二人未敢多言。 待圣驾回宫时,陆英也跟在人群之后,刚刚进了宫门,李景清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走到她身侧。 “你这时候还要进宫?”她惊讶地问。 李景清负手阔步前行:“明日便要离京,母妃定有不少话要叮嘱,我今晚便歇在宫里了。” 她一想也有道理,这一去起码月余,贤妃那么疼爱这个儿子,临行前自然有许多话要说。 可她没料到,贤妃这叮嘱不止有李景清的份,还有她的。 “陆女史,贤妃娘娘有请。”将将走到青竹院门口,便见到有人站在那里,走近细看发现是贤妃的人。 “娘娘这时候叫我过去可是有何要事?”她下意识看向李景清,见他挑眉不解的样子,她反倒想到了什么。 一行人匆匆赶到凤宜宫,贤妃却只见了陆英。 “娘娘此时召见,可是有何吩咐?”陆英束手立在贤妃跟前,问道。 贤妃叹了口气,微仰头:“我知你要随行去大齐,我并无旁的嘱咐,只想提醒你,莫忘了当初自己答应我的事。” 果然,还是为了这事。 “清儿是皇子,眼下虽正妃侧妃之位空着,但日后即使他迎娶侧妃,也定是要名门望族之后。” 不由的,陆英忽然想到了自己那个荒诞的梦,所以那样的只能是梦,眼前的才是真实。 “是,妾不敢忘。”陆英面无表情地看着贤妃跟前一处地方,轻声说着,“妾随行并非为了庆王殿下,而是为了自己。” “圣上命妾撰写舆志录,此番正好随行记下,妾,是有重任在身,不敢他思他想。” 贤妃的话,警醒了陆英,她忽然觉得,也许是近来事事顺遂的缘故,以至于忘了自己的身份。 她失神地看着远处与陶娘子并肩站于圣人跟前听训的男子,深知不能再放任自己了。 转头,她看到人群之中悄然立着的父亲。 阿耶得知她欲往大齐,本想作随行医正,只是太医令没有准许,而她也不愿他一把年纪还千里奔波。 “七娘。”刘芸趁着无人注意,偷偷挤到了她身旁,“你此去,定会见到我父皇,替我看看他身子可健朗。” 陆英点头应着,眼角余光扫到前方李景清已将陶娘子送上了马车,忙道:“你放心吧,我看到了什么,回来定一五一十的告诉你。” 刘芸抿唇点头,伸手拉住她的手。 而陆英的神情随之一怔。 第61章 驿馆惊魂 掌心处的触感,让陆英明白,刘芸想递东西给自己。 于是,两人手分开之时,她悄无声息地顺走了原在刘芸掌心之物,两人似依依不舍的分开。 陆英上了马车,随即李景清一声令下,车队动了起来,她撩起马车帘子,冲着外头的人摆摆手。 刘芸塞给她的是张纸条,她偷偷看了一眼,上头只写了两个人的名字,这没头没脑的,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只好先收了起来。 这是陆英头一回出远门,车队行在城中时,她还坐得住,只偶尔挑起帘子一角看几眼,待出了城,她开脆掀起了帘子光明正大地探头看着。 未出过京的,头一日什么瞧着都觉新鲜,待日复一日入目所见不是山便是水时,渐渐也就腻了。 陶娘子呆在马车内,身旁又不是平日熟识的婢子,自然觉得憋闷,于是这日便叫了陆英过来说话。 虽说陆英与陶娘子早前并无多少往来,眼下马车内只她们二人,陆英正想着说些什么,没想到陶娘子先开了口。 “其实,之前柳妃私通前朝官员之事,并非是皇后娘娘凭空捏造的,而是有人送了消息给娘娘。” 陆英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旧事重提。 而今她早不是柳妃的人,那事虽未查到真正的幕后主使,但已无人追究,她想不通她为何还要提起。 “那是何人递得消息?”陆英也随口问了一句。 陶娘子摇头:“我们也不知,只是那时皇后气柳妃不知礼数,就想着小惩大戒,敲打她一番,才闹出了那事。” “后来,我们察觉这事竟将皇后娘娘和贤妃也牵扯了进来,才知这递消息之人的心思有多深,此举将三方都拖进了乱局之中。” 若陶娘子所说是真的,那到底是谁动的手脚,能将后宫三个贵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中。 “这事已过去了,淑月公主又何必告诉妾这些。”陆英听得索然无味,末了笑着说道。 陶娘子苦涩一笑:“是啊,事情已经过去,只是皇后娘娘还要日日呆在后宫里,与柳妃她们朝夕相对。” 说着,她挪着身子凑近陆英几分:“我同陆女史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莫看娘娘身居高位,但她在后宫实属不易,只盼往后陆女史能帮衬着她一些。” 陆英垂下眸子,暗道这陶娘子倒是个忠心的,自个儿前途未卜,却还惦记着皇后。 她没有答应,更未拒绝,只是无声浅笑。 越往北走,景致也变得开阔大气起来,驿馆也越发的简陋,陆英本以为自己是个苦命的身子,随便到哪儿都习惯,可没想到,她竟不习惯床榻。 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睁眼叹了口气,看着透过窗子照进来的月光,干脆起身,开门走了出去。 下了台阶,她仰头看着圆月,不知不觉又是一个月,天气也越发的热了。 “睡不着?” 突然传来一句问话,陆英将将要伸展的手忽地一僵又收了回来,转头便看到李景清手拎着一个小酒瓶子,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 她抿了抿唇,应了一声:“嗯。” 她后悔了,做什么出来呢,就算睡不着呆在屋子里就好,眼下看到他,她竟生了一丝局促。 “是床榻睡不习惯吧?这里的没有宫里的软和,往后让桑锦问他们多要一床被褥。”他说着。 “嗯。”而她只是站在原地,又是淡淡地一声。 李景清不由皱起眉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忽然起身向她走来。 陆英正在心里想着借口,没想到他突然走过来,一时间有些慌神,甚至后退了两步。 “你这几日是怎么回事,为何我觉得你在躲我?”李景清看到她的动作,眉头皱得更深。 自打离宫后,他就觉得她怪怪的,本以为远离了皇宫,她能自由些,没想到她瞧着反而更拘紧了,这些时日他们说得话加起来绝不超过十句。 早知如此,那时就不劝她离宫了,好歹留在宫里也不必吃这些苦。 “殿下,你是大安皇子,妾是送亲女史,有那么多眼睛盯着,咱们要守规矩,可不能让大齐人看笑话。”她垂着眸子,未曾看他一眼,规规矩矩地说着话。 “我们何时不守规矩了?”他笑问。 虽脸上带着笑意,但笑意却未能到达眼底,李景清明知她很奇怪,但她的话却让他无法反驳,且她不愿如实相告,他也没法子问出什么来。 陆英被他问得语塞。 “啊——” 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陆英猛然回身,立马确定是陶娘子发出的声音,拔腿就往楼上跑。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更有守卫持刀跟了上去。 陆英伸手一推,没能推开,只能将门拍得啪啪作响:“公主,出什么事了,快开门,公主。” 屋内迟迟无人来开门,也没声响,李景清伸手拉开她,一脚踹在门上,嗵的一声房门被踹开了。 陆英冲了进去,屋里头没有点灯,只有透过窗子射进来的月光,看到陶娘子仍躺在床榻上,可这么大的动静,她像是没听到似的,一动不动的躺着。 她冲了过去,轻推了推,发现怎么推都推不醒人,正担忧起来,桑锦凑过来,拿了个小瓶子在她鼻间晃了晃,便见陶娘子悠悠转醒。 “公主,出什么事了?”陆英问道。 陶娘子呆怔了片刻,眼神迷茫了片刻,才像是想起了什么,抓着被子往陆英的方向缩了缩:“我刚刚看到有个人影出现在我的房里,我叫了一声,他就从窗子里出去了。” 陶娘子说着,怯怯地伸手指了指窗子的方向。 众人看向窗子的方向,果然发现窗户洞开着,难怪方才进来时明明屋子里没点灯,却亮得很。 李景清冲到窗边看了眼,外头的巷子里空无一人,只偶有几声犬吠从远处传来。 他伸手关上了窗子,这厢桑锦已点起了油灯,而方才守在门口的侍卫,此时都四散去搜寻可疑之人,房内只余下陆英等几人。 “此处有劳陆女史照看,我且下去看他们可有搜寻到什么?”何尚不便在房内久留,与陆英和李景清说了一声,便出了屋子。 陆英看着仍瑟瑟发抖的陶娘子,正想开口说话,忽然听到嗵的一声闷响,众人转头看向窗边的箱笼。 第62章 她的过往 陆英下意识将陶娘子往怀里一搂,目光紧盯着那箱柜。 陶娘子万不能出一丁点差错,不然两国结盟之事功败垂成,她和李景清逃脱不了罪责。 李景清起身,蹑手蹑脚走过去,桑锦也换了位置,展臂挡在陆英跟前,几人的目光都聚集一处。 这箱柜原就在屋内,按理陶娘子入住这间屋子前,应有人先行查探过,但也难保有所遗漏,方才的声音确实是从此处传出来的,所以里头定有什么。 双手落在柜门把手上,李景清霍地拉开,伸手入内,一个用力飞甩,只见一道黑色的影子滚落在地,往前翻了两圈,顺势蹲身看着李景清。 “啊——”陶娘子又是一声尖叫,随即软倒在陆英怀中。 彼时她才知道,原来方才陶娘子是被吓晕过去的,难怪自己叫不醒她。 不过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陆英下意识地护着她,看着李景清与黑衣男子交手。 那男子的身形不高,或许只有陆英的身高,难怪他可以躲身在箱柜里,将众人都骗了过去。 因长得不高,男子动作灵巧,在与李景清的缠斗中见招拆招,一时间打得难解难分。 只是屋子毕竟小,两人缠斗间撞击着桌凳发出各种响动,将侍卫又引了回来,男子也知自己不敌,一边与李景清过招,一面往窗边退去。 “桑锦。”陆英见状喊了一声,立刻见桑锦出手突袭男子后背。 在陆英看来,只要能抓住人,管他是否是以多欺少。 侍卫进了门,长剑大刀毫不留情地向男子砍去,李景清和桑锦反被挤出了战圈,站于一旁观战。 男子不知被谁踹了一脚,顺势滚了两圈避开了紧随其后的大刀,看到近在咫尺的陆英,伸手便要来抓。 李景清一个横步,抬头挡开男子的手,阴狠地目光盯着男子的胸口,一掌重重击上那处,将男子逼退。 男子退步,未留神身侧来刀,被一刀劈在右臂上,吃痛之下,失手丢了长剑,只得赤手空拳应对。 失了趁手的兵器后,男子立马失势,随后就被刀剑架颈扣下了。 李景清上前,扯下男子的面巾,下巴的络腮胡让男子的面容与身形极不相衬。 “你是何人?” 男子扭头不语,然也正是这一动作,让李景清看到他颈侧的一个图案。 “伍詹事,此人身上的图案像是你们大齐的?”李景清抬头看向站于一旁的伍尚说道。 伍尚犹似不信,大步上前重重扯开男子的领口,果然看到他颈侧有一猛虎图案。 “你是大齐人?”连伍尚都迟疑了,这男子当真是大齐人? 男子还是不语,只勾唇邪魅一笑,神情一用力,随后便见他耸了耸肩,唇边有血丝流下。 伍尚忙伸手捏住他的下巴,但已来不及,只见更多暗红的血液从他唇边流下。 陆英坐在床畔,只看到男子软倒的身躯,亦如那回他们在街上遇刺一样。 “死了。”伍尚探了探鼻息,扭头看向李景清说道。 “此事,伍詹事需详查,免得咱们之间生嫌隙。”李景清淡淡地扫过地上尸体,冷笑着。 伍尚应下,命人将尸体带走,将血迹抹去。 陆英将陶娘子放在榻上,替她掩好被角,起身看了眼仍昏迷着的人,转头同桑锦道:“桑锦,这几日你便陪着公主吧。” 且不论那男子是哪国人,她只知他的目标应该是陶娘子。 “可是”桑锦为难,拧眉看着李景清。 陆英看到她的目光,转而看向李景清:“殿下,眼下看来有人想破坏咱们与大齐的结盟,无论如何,陶娘子不能出事。” 李景清又怎会不知,思衬之后,说道:“好,桑锦,你且看护公主,陆娘子这里,自有我。” 陆英不说话,自己又不是旁人的目标,哪里用得上他。 因着这场闹事,陶娘子受了惊吓,第二日赶路到正午,便病怏怏地吃不下饭。 到了夜里在新城的驿馆落脚后,陆英几人商议后,决定多逗留两日,让陶娘子缓缓神。 翌日,陆英是被哗哗地雨声吵醒的,起身推开窗,看到雨珠似帘,从檐角往下挂。 她下楼吃了早饭,准备回房写舆志录,堪堪走到房门口,陶娘子的侍婢钱婉悦过来寻她,道是陶娘子身子不适。 “身子不适,可请了医典?”他们随行有医典同行,正是怕路上有个头痛脑热。 钱婉悦摇头:“婢子要去请,但公主不许,婢子瞧她疼得都出汗了,却还只说忍忍便好。” 陆英挑眉,暗道这陶娘子莫不是有什么隐疾? 匆匆进了房,果然看到她蜷缩着身子侧躺在榻上,桑锦正在旁守着,见着她进来,起身让出了位置。 “公主,妾同阿耶略学过些皮毛,不若让妾瞧瞧。” 本还想着陶娘子连医典都不肯瞧,她一个半调子,怕是更不愿让自己诊脉了。 可她却想错了,听了她这话,陶娘子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陆英在家时,虽年纪轻,但在阿耶的教导下,也曾为不少女子诊过脉,一搭上陶娘子的手腕未多久,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怪道她不肯让医典瞧诊了,想是不好意思,这也算不得什么大病,不过是女子来癸水,气血淤止不畅,以致腹痛难忍罢了。 不过瞧她这症状,怕是有些年头了,也不知她是如何熬下来的。 当下,她开了一张方子,命婢子出去配药熬制,她则轻轻地替她揉按着可止痛的穴位。 “公主这症状应该有些年头了,难道就不曾瞧过郎中,任由它这么疼着?”坐在床畔,见她痛得惨白的脸色,陆英还是没忍住问道。 陶娘子皱了皱眉:“陆女史在宫里呆了一年有余,也该知道宫婢想瞧病有多难,而我,比你还小的年岁便已进宫了。” 陆英了然地点头,想着陶娘子听闻也是有家势的,怎会小小年纪就被送进宫来,难道她也有个如陆历一样的父亲? “我是庶出,打小就被嫡姐欺凌长大,十岁那年,我在大寒天里被她推入湖中,我虽会泅水,但她守在岸边,致我足足在冰水里泡了一柱香的功夫,险些被冻死。” “后来,我长大了,这痛苦便一直跟着我,每每让我觉得生不如死。”陶娘子说着,也不知是痛,还或是恨,让她的双手紧紧攥住了被子,“也更加的恨她。” “可直到如今,她每日依旧是锦衣玉食,风光无限,而我,却要远赴他乡,此生再无归期。”陶娘子说着,眼角滑下一滴泪来,“我好恨,好恨。” 最后几个字,她似喃喃自语,也许是痛恨自己除了恨以外,竟毫无办法。 “陆娘子。”桑锦出现在门口轻唤了一声。 陆英会意,起身出了门,抬眼便看到李景清负手立在门边看着她。 第63章 她被逼婚 桑锦替换了陆英服侍陶娘子,而陆英则随着李景清往僻静处走。 “京中传了消息过来。”待到了廊沿断头处,他掏出一封信交予她。 她接过快速扫了一遍,信中提及,泰安国近来不太安稳,只因他们的国君年老病重,偏又几个儿子都是年轻气盛之时,明争暗斗的开始厮杀,只为了那个皇位。 此事予他们大安而言,却是大喜之事。 见她看完了信,他自怀里又掏出一封未拆封的递了过来:“这是一起捎带来的,十一郎写给你的。” 陆英面露喜色,接过后忙看了,信中提及家中一切都好,阿娘最近身子大好,阿耶也因着她的缘故,终于得了礼遇,而他也颇得十一皇子敬重,两人如兄似友。 看到这些,她松了口气,毕竟这些日子,她人虽出来了,可一颗心仍惦记着家中。 满心安慰地叠好纸,她抬眼看到他右肩的衣裳都湿了,可见方才过来寻她许是急了,伞未撑好。 “你衣裳湿了,赶紧去换一身,我去煮姜汤。” 她说完话转身便走,也不搭理身后李景清叫唤,径直去了厨房。 此时正是小歇之时,厨房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小炉上,还熬着陶娘子的药。 她翻出姜清洗切片,引火煮汤,不消片刻便好了,正拿碗盛着,就听到了脚步声。 “我煮好了,你且那边坐一下。”她下意识以为是李景清换好衣裳过来喝汤,头都未抬地说了句,待听到说话声才知不是他。 “陆女史这是在做什么?” 她扭头,看到是伍尚,浅笑道:“伍詹事还未吃饭么?” 他摇头:“只是正好经过,看到陆女史,进来瞧瞧。” “今日雨大,殿下湿了衣裳,妾煮个姜茶为他祛湿。”说话间,陆英已盛好,但因着有些烫手,她又将之放下。 伍尚看了一眼,突然伸手端起了碗。 “嗳。”陆英来不及阻止,就见他口凑过去喝了一口,随即是嘶的一声,姜汤顺着他的下巴被吐了出来。 “好烫,这东西又辣又烫的,比药还难喝。”伍尚嫌弃地说着,看着手里的姜汤是倒也不是,喝也不是。 陆英瞧他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忙又捂嘴憋笑道:“詹事也太过心急了,妾刚煮好的,还烫着呢,南方湿气重,故而我们时常喝,你们怕是不习惯的。” 她说着,又拿了碗重新盛。 伍尚闻言,不由又凑头闻了闻,依旧觉得有些难闻,但想到她说的话,又忍不住小口喝了几口,只觉一股暖意随着汤液缓缓而下,漫至四肢。 他颇感意外,又连喝了几口:“陆女史聪敏博学,我还未娶妻,你瞧着我如何?” “啊?”陆英愣住了,初初听到他前半句话时,正想说是极寻常的事,随即被他后半句话说得愣住了。 不至于吧,一碗姜汤就能叫她陷入被逼婚的境地?这叫什么事。 “姜汤煮好了?”她正愣神之时,忽听到李景清的声音,歪头就见他迈步从外头进来,脸色不大好看。 “哦,好了。”她端着碗向他走去,举到他跟前,“快喝吧。” 李景清看着笑靥如花的陆英,接过碗喝了起来。 “慢点,还烫着呢。”陆英见他喝得快,忍不住提醒他。 他放下碗,拖着她就往外走:“走吧。” “去哪?”她问了一句,又同将将进来看火的钱婉悦嘱咐了一声,“锅里的姜汤拿去大伙儿分一分。” 李景清径直带着她顺着走廊一路走向门口,取了两把伞:“咱们出去逛逛。” 她抬头看看外面的雨势,虽说较之方才小了不少,但细雨霏霏,其实并不小。 不过,她也确实需要出门一趟,这几日写舆志录修修改改的太多,所剩的纸不多了。 于是,两人撑了伞,行走于略显冷清的街道上,时而可见掌柜或小厮依在门口盼客,见他们经过,总会吆喝两声。 经过书墨铺子时,陆英想进去,却被李景清拖住了:“回去时再买,今日咱们午饭便在外头吃,再往前走几日,就要离开大安国境了,吃食也与我们的大不相同。” 陆英不由回想这两天的饭菜,确实如此,而今餐餐都是饼食,不比自己在宫里时吃得精细,她还当真有些吃不惯。 两人也算一拍即合,寻了个看着较阔气的酒楼走了进去。 小厮殷勤地招呼二人上了楼,道他们酒楼建得高,二楼可看到一方城景,还特意为他们挑选了临街的位置。 李景清点了菜,为她斟了热茶暖手:“连着赶路,吃不好睡不好的,你瞧你的脸都小了一圈。” 她看了眼外头的雨景,笑道:“出来的还不是人人如此,又不止我一人瘦了,不过,越往大齐方向走,景致也是差得越大。” “你那时不是说过两国地形不同,如今看到自己口中的风景,是否觉得” “这位郎君,请放手。” 李景清的话正说着,忽然被不远处桌旁人说话声打断,不由扭头看了眼。 陆英皱眉,看着不远处纠缠的一对男女,拉拉扯扯的。 “小娘子长得细皮嫩肉,让我亲一口,我就放手。”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拉着一个与他身形差了一大半的小娘子说道。 此时,一个老者上了楼,想帮着女子扯开男人的手:“这位郎君,若是小女何处得罪了您,还请高抬贵手,不要同她计较。” “不要计较?我偏要同她计较,如何?” 男子笑着,淫邪的目光紧盯着不停往老者身后躲的女子,甚至还伸了另一只手,想将人拽出来。 “郎君,您要是不嫌弃,这些花都赚予郎君,我们不要银钱。”老者扒着男子的手,极力掰开,虽说年纪大了,但显见是干过苦力的,力气比男子要大些,竟被他掰开了。 女子一得了自由,就想往下楼跑,经过陆英身侧时,带过一阵风,吹起了她的发丝。 男子见女子跑开,一把将老者推倒在地,追了过来。 陆英侧头,凳子往后退了几分,悄悄将腿从凳下伸了出去。 男子一心追人,不曾留神突然出现的障碍,一脚绊在陆英的腿上,直愣愣地扑倒在地上,直让人觉得地板都被压得颤了几下。 “谁,是谁绊老子。”男子趴在地上扭头看了看四周,随后将目光落在坐于一旁施施然喝茶的陆英身上。 第64章 雨夜惊魂 男子认定了目标,见又是一个小女娘,立马爬起来,两个大步走到陆英身旁,伸手搭在她的肩上,惹得她蹙紧了眉头。 “小娘子可是也想与我啊……” 男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景清一把扣住手腕反手一扭,他立马发出一阵鬼哭狼嚎声。 “六郎,六郎。”原本还站在一旁看戏的奴仆立马奔了过来,出手挥向李景清。 李景清侧身避开,伸腿一脚踢在那人背上,将之踹开,此时也不再手软,咔的一声,六郎的手便软了下来。 六郎哭嚎声更大了,奴仆也越发的往前冲,陆英早已起身拉着老者躲到了一旁。 她不担心李景清的功夫,对付这几个九囊饭袋那是绰绰有余,她只要护着自己,不被别人抓住成为要挟他的工具便好。 不过三两下,李景清就将人都打趴下了,彼时酒楼掌柜和小厮才小心翼翼地凑过来,见状连死的心都有了。 “这位郎君,你闯下大祸了,此人是城中首富李家的独子,莫说是县令了,连太守都不敢得罪李家啊,你这……唉……”掌柜唉声叹气,生怕自己也受到牵连。 然李景清满不在乎:“怎么,难道就因他李家是城中首富,但连法度都可不顾了,这是何道理。” 说罢,也不顾在地上呼痛的众人,往陆英的方向寻去。 “哎,这位郎君您不能走啊,好歹待李家人来了再走,您可不能害了我们啊。”掌柜的以为他要走,忙上前阻拦。 李景清推开他的手:“你放心,我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陆英已从角落出来,还顺势将系在那里栏杆上的一条麻绳给解了下来:“我寻思着,这个你定用得上。” 他见了,不由开心地笑了,接过麻绳,也不顾众人呼痛,将他们串成了一串捆了起来。 “我带他们上县衙,自不会让你们为难。”李景清说罢,拉扯着一行人往楼下走。 陆英走在最后,特意将腰间的钱袋子放在了一旁的桌上,估摸赔偿他们的损失应该是够了。 两人打着伞,拉着一串人,且还是昔日的城中恶霸,引得街两旁的人驻足观望,倒是方便了两人问路。 一路问着到了县衙,看到他们二人拉着人进去时,已有衙役跑去通知县令。 “用不用我回去搬救兵?”一进了正堂,就见那李六郎同衙役诉苦自己被打之事,见状,陆英隐隐有些担忧。 李景清虽是个皇子,但山高皇帝远,他这个皇子到了这种偏远之地,怕是人家未必认他,正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只他们两人,怕是斗不过这些在场的官商。 然他却只笑了笑:“不必,你放心吧。” 话音刚落,便见从侧堂出来两个男子,看样子正是县令,至于另一个应是主簿。 “这闹得又是什么事。”县令一坐到上位,看到堂下被李景清逼得跪在堂前狼狈不堪的人,瞪眼道,“李六郎,你这是怎么了?” “林县令,此人不分青红皂白就将我打成这副样子,你定要为我做主啊,哎呦,我的手啊。”李六郎又哀嚎起来。 林县令闻言,立马看向李景清,怒道:“你,光天化日出手伤人,还敢将他们捆至此处来,我看你是胆大包天,你到底是何人,从实招来。” 李景清听罢,冷笑一声,提步往前走,经过李六郎身侧时,还出脚踹了他一眼,随后从怀里掏出了什么,啪的一声拍到了桌案上。 “你看看这个,再来想想要不要问我是何身份?” 陆英不知他掏了什么给林县令看,只知他瞧了一眼后,脸色都变了,霍地起身,一边冲着李景清双手作揖,一边从桌案后头绕了出来。 “卑职有眼无珠,冒犯了贵人,是卑职的错,还请贵人入内歇息,此处自有卑职处置。” 李景清冷冷打量了林县令一眼:“歇息便不必了,你秉公执法便是。此人率众白日调戏女子,言行无状,平日也是鱼肉乡里,林县令若碍于情面不能处置,我可代劳。” “不敢劳烦贵人,此事卑职可以处置,贵人大可放心。”林县令连连摆手。 李景清缓缓点头,也不想逼人太紧:“如此最好,那我先走了。” 他收回桌上的东西放好,转身上前拉着陆英向县衙门口走,隐约听到身后林县令的话:“你们几个真是作死,怎么惹上这样的人,此事难办了。” 虽然闹了这一场,但李景清仍带着陆英在外头用了午饭,又去买了纸,这才回了驿站。 夜里,陆英又去帮陶娘子诊了回脉,盯着她喝了药,嘱咐了宫婢好生服侍,方回了自己的屋子。 将将铺着被褥,身后忽一道明如白日的光亮,随即就是轰隆隆的一声响。 打雷了! 陆英长吸了口气,拍了拍胸口缓缓吐出,回身继续手里的动作。 “笃笃”两声,陆英察觉有人在敲自己的房门,正疑心是否是自己听错时,听到了李景清的声音:“七娘,睡了吗?” “进来吧。”她探手抓过一旁的外衫套上,转身走向门口,见他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个碗。 随着他反身掩上房门,屋外的雨声稍小了些。 “姜汤,喝了吧。” 看着他递来的碗,陆英没有犹豫,接过便小口小口地喝了。 放下碗,她问:“你说那个林县令会如何处置那几人?” 李景清讪讪地笑:“还能如何?定是转头就将人放了,不过今天也够他受的,那手没半年十个月好不了。” 也是,当时李六郎被折断手臂时,她可是听了很轻脆的一声响,她光听着都觉得很痛。 “好了,别操心这些小事了,那个淑月公主到底是什么毛病,什么时候咱们才能再起程?”他在桌旁坐下。 她叹息了一声:“只是些小病小痛,过两日便好,不过我也没想到她幼时的日子过得也甚不如意,吃了不少苦,身子亏得很,接下来的时间,我想帮她调理一下身子。” “嗯,你看着办就是了。”他不甚在意,只要不耽搁行程便好。 两人一时又无话,只有时而的闪电和雷鸣,让陆英有些心绪不定。 不过见他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她也觉安心一些,而后想到那日陶娘子说的话,便同他说了。 “我其实也猜到了,皇后的心眼比柳妃多不到哪去,只是后宫中我还当真想不出来何人会如此费心思,来……”李景清说着说着,话突然停了。 他似静声辨着什么,随后探身将烛火吹熄了。 见状,陆英便知是他察觉到了什么异样,也未出声,只静静坐在桌旁。 屋子里悄无声息,似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事,只及偶尔的雷声打破静谧。 忽然,借着闪电光,陆英看到一道身影投射在窗上,一路慢慢往她的房门口走来。 第65章 她很淘气 屋外之人像是在找寻什么,随着下一道闪电的亮起,又一道身影投射在窗上,两人继续往前去了。 这驿馆后院的二楼,住着陶娘子,伍尚,以及李景清和陆英,李景清和伍尚各在两头,陆英和陶娘子在中间,此时再往前走,便是陶娘子的屋子了。 黑暗中,陆英的手被李景清抓住,随即被他拖起身悄悄走到房门口。 他将房门开了一条缝,借着闪电往外看去,只见两人正返身往楼下走,他忙趁黑将房门又掩上。 须臾,在雨声中隐约听到下楼的声音。 “我下去瞧瞧。”他回头说着,却被她握紧了手。 陆英看不到李景清的神情,只是执着地双手拉着他:“我跟你一起下去,有危险我会自个儿躲起来。” 李景清似迟疑了一下,却也只是眨眼的功夫就同意了:“走吧。” 虽说带着她同往有危险,但将她独自留在房内也并不一定安全。 他拉开了房门,在紧密的闪电雷声下,看到二楼无人,于是接着陆英往楼下走。 下方楼梯口无人,两人下了楼,楼下的灯笼在风雨中飘摇,但好歹能看清一些东西。 两人猫着身子顺着走廊往前走,只走了两三步,便看到有好几个人围在左厢房耳房处,背对着他们,似乎无人察觉一楼又多了两人。 “废物,点个火都笨手笨脚的,我来。”其中有人骂了一句。 李景清手一松,陆英便知他的意思,退后几步隐入了墙角拐弯处,看着李景清快速冲向几人。 人群中有光亮起,几人正欣喜,却被人一脚踹在背后,扑飞了出去。 “谁?”有人问,然还没看清到底是什么人,被一拳打在眼上,吃痛地捂眼,随即又被一拳击在腹部处,疼得人都直不起来。 陆英听着夹杂在雨声中拳拳到肉的拳击声,扯开了喉咙:“来人啊,有刺客,快来人啊。” 一声叫喊在驿馆中响起,将已睡下的,或还未睡熟的,以及正巡视到别处的侍卫统统惊醒,顺着声音奔来。 有个男子似要逃跑,陆英左右张望,看到后头隐隐有光点而来,知是侍卫来了,于是没多想,脱下鞋子冲着奔进雨阵往院门口跑去的男子重重扔了出去。 陆英的力气虽不大,但扔得准头极好,也亏得两人隔得不远,陆英的鞋刚好扔在男子的侧脸上,将没有防备的男子扔得一个踉跄。 她顺势伸手又脱下另一只砸了过去。 男子恼羞成怒,见只她一个女子站在廊下,立马冲了过来。 陆英抬脚就往李景清的方向冲,却没有男子的动作快,在半道被一把拽住了长发,一个用力就被拽得连连后退。 她咬牙双手后翻到背后,一把抓到男子的手,十指用力刨着男人的手背手腕处,湿濡的感觉让她知道男子的皮肤被自己的指甲刨出了血。 果然,男子吃痛一个甩手,将陆英甩了出去,只稍一犹豫,又伸了手来抓她,然手还离得远远的,就被李景清一个飞身踹了出去,重重跌入了雨阵中。 “七娘,七娘,你没事吧?”他来不及管旁人,只跪到她身旁,见她皱眉咧嘴仰躺在地,一时间竟不敢伸手触碰。 方才陆英的背重重磕在地上,以至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受到了冲击,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看到他担忧的目光,向着他缓缓伸出了手:“扶我起来。” 此时,李景清才敢伸手扶她:“可有何处受伤?他打了你何处?” 陆英看到侍卫已将雨中的男子也扣下,其他几个更是不必提,于是坐在地上冲他摇了摇头。 驿馆众人都被惊动,纷纷到了正堂,此回李景清也没将人送去县衙,只派人去将县令召来此地。 待林县令进了驿馆,看到跪在正中间的几人时,心里是恨不得将李六郎他爹骂上了十万八千遍的。 此时再次狼狈跪在堂中的,仍是李六郎等人,陆英也着实佩服他,也不知该说他是无知,还或是胆大包天。 他既然都能查到驿馆来了,便该知他们的身份非比寻常,他居然还敢来闹事,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林县令,这便是你说得严加责罚?”李景清坐在上座,看着与李六郎坐同一条船的林县令问道。 林县令呐呐地说不上话来,一旁的陆英单手扶额看着他:“林县令,妾敬你是一方县令,以为你定是秉公执法,惩罚分明,没想到你不仅纵他们戏嬉打闹,如今还干出了杀人的勾当。” 一听这话,林县令忙摆手道:“这位贵人消气,想是他们并非有意为之,平日都是被娇宠惯了,时常做些偷鸡摸狗之事,不过无伤大雅的。” “呸,好一个无伤大雅。”陆英呵斥了一声,放下了手,映出血淋淋的右侧额头,粗一眼像是血肉模糊的样子,将林县令吓到了,“这便是你说得偷鸡摸狗?” 她说着,又向着林县令伸出了自己的手,而后又一把拉过神情有些尴尬的桑锦,只见她唇角脸侧都有血痕,还有一个侍卫包着手。 “林县令,这莫不是你家郎君吧,这般包庇,如今都敢纵火伤人了,若不是发现的早,伤及了淑月公主及大齐的使臣们,你是想举家献上人头以平大齐国的怒火吗?” 林县令被陆英的话吓得腿一软就跪下了,看到她板着的脸,以及一旁面无神情的李景清,便知今日李六郎是当真闯下大祸了。 “是卑职的错,卑职不该一再放纵他们,请殿下恕罪。”林县令磕了个头,立马向李景清保证此回定会严惩几人,请他再给个机会。 于是李景清便让他当场下了决断。 林县令为了自家性命和前程倒也不手软,立马定了李六郎谋害朝延命官之罪,判流放,而几个他的随从,则判五十大板后服苦役。 李六郎等人哇哇大喊地被拖了出去,林县令也不敢多留,抹着不知是汗还是雨水的匆匆走了。 这一晚,也就李景清和陆英经历了一场不是很惊心动魄的暗杀,其他人无甚感觉,纷纷回房歇下,桑锦为陆英打了水后也出了屋子。 李景清搓了帕子,她伸手去接,却被他扬手避开了,只伸了手捏住她的下巴,轻轻地擦拭着她脸上的血迹。 “你动作到快,什么时候抹上这些血的?”他问着。 他甚至都不知道谁出了血,方才根本无人用兵器。 她扯着嘴角笑:“这哪里是血,是我让桑锦调得红胭脂水,不过调得比较厚,光线昏暗,林县令又隔了些距离看不出正常,难道你也没瞧出来?” 经了她提醒,他自然看出来了,怪道刚才他凑近看时,觉得很奇怪,原来不是真得血干涸后的血迹。 “你啊,又淘气了。” 第66章 大齐太子 换作旁的小女娘,这年岁正是在双亲膝下受宠的时候,自然免不得做些玩闹之事。 不过陆英做出这样的事来,着实让李景清吃惊,毕竟平日见她总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她嘟嘴,脸微微有些烫,也不晓得是不是被他擦拭重了的缘故。 “这才是真得血,不过不是我的。”她局促抬手向他展示着自己的十根手指,每根手指头上都沾着血痕,只是也不多罢了。 他看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复又看了眼她的脸已干净,转而拉起她走到了铜盆旁,拉起她的手浸入了水中。 两人的手指在水中纠缠揉搓,指尖处的点点殷红慢慢地散开,融入水中,再不复原本的颜色。 “下回自个儿说的话要记得,躲起来护着自己就好。” 陆英憋憋嘴,应了一声,只觉得心头像是被什么盛满了,涨胀地。 他扫了她的侧脸一眼:“你方才没瞧见桑锦的脸色?自个儿要闹,还拖上她。” 她侧头看他,两人的目光对上,也不知瞧见了彼此眼中的什么,定定地愣了片刻,才又各自挪开。 “我不过是帮林县令一把,让他下个决断,这李六郎今日不处置,他日定会闹出不可收拾的大事来,再说了,也是他们傻,大雨天的放火烧屋子,就当是给他一点教训。”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对,你开心便好。”他说着。 两人又默下声来,陆英看到自己水中的手,突然抽了出来。 他看着突然空下来的掌心,无声勾了勾唇角,拿起巾子抓过她的手擦干。 陆英的双手一得了自由便转身放到了背后:“好了,时候儿不早了,你快回去歇着吧。” 此时李景清倒是没再说什么,将东西都放下,嘱咐她拴好门拴后便离开了。 雨一连下了好几日,他们也停了几天,直到第四日,天气放晴,一行人复又起程。 到了两国交界之地,李景清特意派了人去驻军大营询问驻边大将军傅嵩岳,得知他去巡防了,于是未再停留,直接入了大齐国界。 又过了一日,他们遇上了大齐太子亲率而来接亲队伍。 陆英下了马车,快步走向前方的李景清,他的对面,大齐太子翻身下马,正是那日的使臣。 “萧使,真是许久未见了,未想到竟还有缘再会。”想那时太子假扮使臣身份,自称姓萧,如今陆英只装不知他的身份,仍如此称呼。 太子朗声一笑,却是挑破了她的戏:“陆女史聪慧,又与刘芸交好,又怎会不知我的身份。” 陆英眉一挑,含笑道:“妾以为,这种事总需事主亲自说得好,免得错听错信了,生了误会就不好了。” 李景清在旁一直看着陆英,此时听了她的话,忍不住看了眼太子的神情,发现他吃瘪的模样,也忍不住笑了。 太子无奈点头:“陆女史言之有理,是我的过错,不过,那时我确是身肩使臣之职,唯有这名姓欺瞒了诸位,是我失礼了。” 他抱拳揖手告罪,陆英回以一礼:“太子此话可是折煞妾了。” 如此,大齐太子假冒使臣身份之事,也算草草揭过,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上,他们也没法子计较。 此后的路程,陆英皆陪陶娘子坐在她的马车内,只因她还身兼教导女官,意在不能让陶娘子与大齐太子私下有接触,只是如此,也让他们二人在入京前一直不曾有机会正式见面。 一入了大齐国都,太子便将几人直接引至他在宫外的太子府暂住,言道今日且先休养,待明日宫里设宴招待众人。 太子府将她与李景清和陶娘子各安排在三个相连的院子内,陶娘子居中,陆英和李景清各居两侧。 陆英吃罢晚饭,便与桑锦在院子外的园子里散步消食,只是没走多久,便看到宫婢钱婉悦匆匆路过,她还当是出了什么要紧事,派了桑锦去查看。 没想到桑锦离开后未多久,大齐太子莫名撞进了园子,陆英行过礼后,便打算离开,却被他叫住。 “陆女史,自我走后,刘芸可好?” 陆英回头看着他,发现他的神情难得有一丝肃穆,是无论他之前扮使臣,还或是人前时的太子,都不曾有过的正色。 “妾还以为,太子殿下与刘芸公主并无多少兄妹情谊,如今怎关心起她来了?” 岂止是她以为,整个大安见过他们二人的,都如此觉得。 “兴许是不在眼前了,竟开始惦记起她,未能参加她的婚礼,总担心她被轻视。”太子说着,负手于背,慢慢往前踱着。 陆英被迫跟着他前行,心里却冷笑,他若当真担心刘芸被轻视,何必遮遮掩掩的扮使臣,还一声不吭的匆匆离开,好似走晚了,就会被他们困住似的。 “殿下若真担心她被轻视,当初便该直言自己的身份。”陆英看着他站定,“殿下放心,公主嫁得未必是心爱之人,但三皇子定能护她周全,不至令她无依无靠。” 她说得意味深长,想必他也能明白她的意思,原本就不是什么兄妹情深的关系,何必装着关心询问,天晓得他的目的是什么。 “陆女史……” “太子殿下。”李景清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打断了太子的话。 陆英转头看到他,莫名觉得松了口气。 “我寻陆妇女史有要事,先行告辞了。”李景清懒得同他周旋,作揖说罢,拉着陆英往回走。 两人一前一后快步而行,须臾便离开了园子,李景清回头看了一眼,见没人跟上来,这才放缓步子。 “你以后离这个宇文召远一些,他就是千年王八精,鬼得很。” 陆英听到他絮絮叨叨的话,愣了愣,问他:“你说他叫什么来着?宇文召?” 李景清有些懊恼,自己同她说正事,她却只关心人家叫什么名,但嘴里还是应着她的话:“嗯,大齐太子姓宇文,名召。” 彼时,陆英觉得自己好像明白刘芸写纸条给自己的用意了,她的纸条上其中一个人名便是宇文召,想来是提醒自己要留神这位太子殿下吧。 “那钟宸呢,你可知钟宸是何人?” 李景清闻言驻步回头看着她:“你知道钟宸?他是大齐当朝宰辅,此人也是个心思深沉,狡若狐狸的玉面郎君。”他说着,想了想添了句,“你给我离他也远些。” 她巴巴地看着他,暗道自己也想离他们远些,只是人家的心思她就不好说了。 “待明日宫宴,得了大齐国主赐婚的圣意,咱们就走吧,我可不想在此耽搁。”李景清眼下是越想越后悔,自己当真是作死才会将她一同带来。 “这么快走,那咱们岂不是连宇文召都不如了。”见他说完话便不悦地往前走,她忙追上去问道。 “管他们的,左右他们要是对淑月公主不好,咱们手里还有个刘芸公主呢,怎么算我们都不吃亏。”他有些气呼呼的。 陆英还是头一回从他口中听到如此不着调的话,眼下他就跟个孩子似的闹脾气呢。 “你们斗法,为何要让两个女子来受苦,哪来得脸。”她瞪了他一眼,加快步子往前走。 将将走到院门口,便见桑锦一脸迟疑的站在院门口,见到她身后的李景清,欲言又止。 第67章 大齐首辅 陆英以为是自己让桑锦去查的事情不便与李景清言说,才令她这般纠结,于是想寻个借口打发他。 只是见此情形的李景清哪里还是她三言两语哄得走的,定定地看着桑锦径直问道:“你家娘子又让你去查什么了?” 桑锦摇摇头:“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方才娘子见淑月公主身边的钱娘子匆匆往前头去了,便让婢子去打探了一下,钱娘子说公主想写书信回京,去取了信鸽。” 他们此回随行带了信鸽,日后山高水长,陶娘子若想家了,便只能用信鸽了传递书信了,且能不能送到还不一定呢。 自然也可通过驿站快马而送,但若不是重要政事,公主也不能使用,而随行带信鸽,已是和亲必带之物,用不用是另一回事,带上是必需的。 “她家里也没什么惦记她的人,难道是给皇后写信?”陆英自言自语说着,“你有机会探探公主的口风。” 桑锦应了一声,还想说什么,又看了李景清一眼,嘴又闭上了。 只是她这举动,如何躲得过李景清的眼神,甚至在他看来,桑锦就是刻意看自己,就是想引自己发问的。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陆英看了他一眼,转而挑眉看向桑锦,听她缓缓道:“大齐太子给娘子送了两身大齐的衣裳,淑月公主那边也送了一套。” 李景清闻言,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指着陆英问桑锦道:“淑月只有一套,却给她送了两套?” 桑锦迟疑了一下才点头。 李景清觉得有种自己圈养的兔子被头恶狼盯上的错觉,立马火气就上来了:“他这是什么意思,送你衣裳干嘛,我是没钱帮你买新衣裳吗,哼。” 说着,他提脚就进了她的院子,径直迈步进屋,果然看到桌上搁着两套衣裙,当即便让桑锦拿了放到不常用的那个箱笼里,且还需压在箱底,而后让她早些休息。 陆英本以为他只是体恤自己赶了这么久的路,才让自己早些睡,没成想,他是想着第二日带她出去买新衣裳。 最后,还是陆英拽着他,说今晚宫宴,自己需穿女官服制,且自己累极,不想出去为由,好说歹说才将人劝住。 入夜,陆英与陶娘子同乘马车,前方是由太子亲自陪同的李景清,两人骑着高头大马开道在前,一路进了大齐皇宫。 陆英果然是一身女官服制,是在决定她随行送亲时特意赶制的,衣料更好,颜色也不同。 如今在一众男子之间,她昂首迈步前行,竟有一番别样的风情,以至场中众男子都盯着她瞧,而她丝毫未见半分忐忑。 大齐国君瞧着比圣上要老几岁,两鬓花白,气势上也弱了不少。 国君说了几句客套话后,热面便热闹起来,李景清一直想寻机会同国君交谈,只是苦于他们不给机会。 陆英见到了刘芸纸条上另一人钟宸的真容,瞧他的年纪,还当真猜不到他就是位高权重的首辅之臣。 “七皇子殿下,陆女史,我敬二位一杯。”钟宸便在陆英的对面,他端起酒盏,遥遥相敬。 陆英微皱了皱眉,这男狐狸独独跳过了中间的陶娘子,敬她与李景清是个什么道理,他们人还没走呢,就开始明目张胆的排挤他们的公主了? 还是说,他们已经晓得这个公主是假的。 虽说知道公主是假之事也是迟早,但按理没这么快吧。 陆英心不在焉地小抿了一口便放下了,她不敢多饮,毕竟她是在自家宫里都能被人下毒的,到了外头可不能因着喝酒误事了。 “之前便听太子说大安的陆女史聪慧机敏,足智多谋,今日一见何止如此,样貌在咱们大齐也是人上人啊。”钟宸放下酒杯,便开始夸赞起她来。 陆英想若不是他开口对自己的称呼没错,她险些以为他将自己当成和亲公主了,这不夸正主夸一个陪衬的,他葫芦里卖得又是什么药? 她笑了笑,回话道:“妾来大齐途中便听闻,大齐首辅文武双全,才智风情更是双绝,今日一见,首辅果然是风流倜傥,形如谪仙,怕是首辅出门一趟,能瓜果满车吧。” 钟宸的外貌果然配得起李景清说得玉面郎君四字,想必也是个惹得满城女娘倾慕的男子吧。 “陆女史,咱们就不必如此互相恭维了吧。”钟宸听罢,却笑道。 陆英勾着唇角,皮笑肉不笑地回着:“是首辅您先开始的。” 礼尚往来,他夸了她,她总要夸回去才是。 一旁的李景清看了陆英一眼,察觉到她脸上一丝的不悦,心情稍好了些。 “但某对陆女史的敬佩之心却是真的,我大齐便是缺如陆女史这样的女子,又能上朝为陛下解忧,下朝还能定一隅安宁,倘是陆女史身在我大齐便好了。” 陆英挑眉,暗忖他说话是越发不着调了,再夸下去,她都不敢回大安了。 “首辅当着我的面说这话不大好吧?”清自端着酒杯,目光落在钟宸身上,话虽含笑,但实在没有多少温度,“大齐如何就找不出这样的一个女娘了?” 钟宸点点头,顾左右而言他道:“嗯,大众广庭之下,确实难办,那某与陆女史私下说吧。” 李景清险些被气炸了,他没想到钟宸竟用这种装傻充愣,不要脸皮的法子对付自己,他宁可他用计设计自己,也不愿看到这样的他。 而陆英却并未将话放在心上,只是通知此事,她发现了一桩事情。 明明国君坐在上座,但与他们往来说话皆是由钟宸或宇文召出面,且满殿的官员个个都会向钟宸敬酒,却未必会向国君敬酒,可见这国君坐在那个位置上,如傀儡无疑。 难怪刘芸会担心,让自己多看看她的父皇。 而她似乎也明白为何国君会让刘芸和亲去大安,留在大齐,哪位她的父亲还在,也无法护她周全吧。 一顿饭下来,陆英吃得心力交瘁,与钟宸和宇文召周旋实在太费精力,只盼着赐婚的圣旨赶紧下来,他们也好早些回去。 也不知是劳累多日,还确实是被灌多了酒,李景清醉了,连马都骑不稳,只好临时又调用了一辆马车送回太子府。 陆英看着雷应将人送进他的屋子后,她才回了自个儿的院子,洗漱完毕正准备歇下时,忽听到外头传来的敲门声。 第68章 酒后之言 “谁?”陆英扭身看向门口问着。 “陆女史,是我,雷应。”一听到雷应的声音,她下意识就想到是李景清又在折腾什么,拢了拢外衫过去开了门。 将将拉开房门,便见雷应冲着自己埋首作揖。 “怎么了?” 雷应没有抬头,径直说道:“陆女史,殿下今夜醉酒着实厉害,属下实在不知该如何照顾,可否请陆女史搭把手。” 听到此处,陆英才想起一桩事。 以往在宫里见到李景清,他总是孤身一人,此回出远门,也未见他带女婢,如今让雷应照顾,确实有些麻烦。 于是,她匆匆往李景清的院子去了。 经过陶娘子的院子时,她扫了一眼,隐约看到她们的院门并未关严实,还留着一道缝,但也没多想,快步过去。 将将踏进院门,她蓦地停步:“你去准备些热水来。” 雷应会意,转身便走,她进了屋子,看到李景清穿着里衣躺在床榻上,被子覆在腰间,嘴里似轻声嘀咕着什么。 她在床榻旁坐下,见他双颊潮红,蹙着眉头,似乎连睡梦中都不太安稳的样子,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 少顷,雷应送来热水,待她取了帕子回身时,已不见他的身影,看来是将这活都抛给她了。 绞了块湿帕子,她轻拭着他的额角,双颊,而后至颈侧,擦完左侧刚刚换到右侧时,突然被他握住了手腕。 她目光稍移,对上了他的眸子。 他是醒了? “醒了?可有头疼,要不要我让人熬碗醒酒汤来?”她问着。 可他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望着她,而后另一只手慢慢扬起,覆上了她的脸颊,喃喃地叫着她:“英娘,英娘。” 她身子一僵,半晌都回不过神来,也忘了推开他的手,更不知他是清醒的,还是醉糊涂了。 “英娘,我是真心欢喜你的,真心想你做我的正妃,你可知道啊?” 他又像是自言自语了一句,但她却听得清楚明白,甚至她都开始想自己该如何回应他。 他的这句话,让她不由怀疑起自己中毒的那夜,自己与他说话的那个场景到底是不是梦境,可她又觉得桑锦不会骗他,但眼下他这话,与那日的梦境又不谋而合。 有一刹那,陆英觉得自己有些疯狂,好想问他那晚到底有没有进过自己的房间,她到底有没有说过什么。 想到此,她便想问,但一抬眼,竟发现他又闭上眼睡过去了。 如此一来,她越发抓心挠肝的难受了,他这话到底是真是假啊。 前有她言之凿凿的与贤妃保证自己不会对他有企图,就差指天发誓了,转头他就用这种话来动摇自己,她当真要被这对母子折腾死了。 陆英被他搅得一颗心不宁了一晚上,却不知他闭着的眼下,也是一颗忐忑不安的心。 翌日,陆英被桑锦叫醒时,睡了还不到三个时辰,困得她都睁不开眼,只静静躺着听她说道:“太子殿下邀淑月公主出游,想快些熟络起来,想请娘子作陪。” “这时候游什么,公主定累得不想动,他就不能缓几天再说吗。”她闭眼嘟囔着,十分的不悦。 桑锦凑近她:“可是公主已经在梳妆打扮了。” 陆英呼吸一滞,而后哀嚎了一声,愤愤地睁眼爬起身,心中感慨陶娘子也太不矜持了,好歹先拖一拖才好啊。 不甘不愿地起身洗漱,她甚至厌烦地阻止了桑锦为自己挑选的艳丽衣裙和首饰,只寻了身淡青的衣裳,在首饰盒里挑了挑,最后戴了李景清送的一根簪子就出去了。 将将出了院门便遇上李景清,得亏这回宇文召也邀了李景清,不至于他又发牢骚。 一行人乘了马车到了街市,陆英一下车,便看到钟宸站于一旁笑盈盈地看着他们,不由感叹他与宇文召还当真是形影不离。 “首辅居然也有闲暇陪我们几个闲逛?”李景清万分瞧他不顺眼,一发现他也在,便厌烦地扫了他一眼。 钟宸却只是笑笑,一手负背:“七殿下此言差矣,我再忙还是要尽些地主之谊的,不然岂不是要被七殿下说咱们礼数不周。” 说罢话,顾自看向陆英和陶娘子:“陆女史,淑月公主,今日我与殿下带二位逛一逛盛京最热闹繁华的地方。” 陆英闻言,不禁笑了。 这算什么,早前刘芸一到大安京都,便开口要逛最热闹的地方,而今他大齐的首辅又说带他们去最繁华的地方,难不成这是他们大齐人独有的爱好? 不过,主人家说做什么,她便做什么,于是随着宇文召和钟宸往人群处行去。 两国虽离得远,但除了些小玩意儿,很多东西十分相似的,陆英一路行来,看着街市两侧摊贩所售之物,实想不明白那时刘芸怎会如此欣喜。 “这位小娘子当真是富贵的面相。”一行人将将要经过一个摊位,坐在凳上原本闭目养神的老者突然睁了眼,冲着最靠近他的陆英招了招手。 陆英扭头看到老者一身术士打扮,笑了。 她并不信这些江湖术士的话,只是眼下并不打算听钟宸在耳边嗡嗡嗡地说话,于是站定步子转身看着他:“哦,先生不止看手相,还看面相啊?” 看着他的招旗,上头写着测字,算八字,看手相,于是随口说了句。 术士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尴尬地笑了笑:“那个,我自然也看面相,不过是招旗太小写不下。” “哦——”陆英微扬下巴,“我瞧着先生现在也不忙,不如再送我两句?” 术士一听这话,眼神一亮,立马殷勤地招呼她在自己对面的凳上坐下,“姑娘天庭饱满,鼻挺似山,眼眸漆黑,至真至纯,某怎么看小娘子以后都是大富大贵之相啊。” 陆英点点头,而后瞪眼看着他:“就这样?大师这钱果然好赚。” 术士摆摆手:“自然不止,某还看出,小娘子日后所嫁定是个位高权重的郎君,你们是有三世情缘啊。” 陆英勾着唇角笑:“那先生能否帮我算算,我未来郎婿在何处或是何身份?” 术士咽了咽口水,目光往一侧瞟了眼,装出一副苦思冥想状,掐着指尖片刻,才道:“你利东北方,你未来夫婿定在东北方,且与你隔着千山万水之遥。” 听到此处,陆英忽然站了起来,惹得术士仰头看他:“那敢问先生,我们的三世情缘,如何是第几世啊?” “啊…这…哦,不可说不可说。”术士顿了顿,磕磕绊绊地说着。 “不如我同先生说吧,这三世情缘啊早是过眼云烟无迹可寻。”陆英笑说,掏出几个铜板放在摊上,“以先生之能,定可谋个别的差事,又何需在此做骗人的勾当。” 说罢,陆英转过身,看向钟宸道:“是吧,钟首辅。” 第69章 可疑之人 “哎,小娘子,某的话还未说完呢。” 钟宸还未出声,便听身后传来术士急切的叫囔声,只是陆英充耳不闻。 “陆女史,似乎那术士还未言尽。”钟宸说着。 陆英摇头:“他看个面相,却又掐又算,还未问妾生辰八字,他瞧着也没那么大的能耐。” 钟宸摆手:“非也非也,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指不定陆女史的姻缘当真在东北方呢。”说着,顿了顿又道,“譬如在下,亦在东北方,还未曾娶妻,也算是位高权重。” 陆英扭头看着他,一旁的李景清已忍不住,硬生生插到了两人中间:“首辅要玩笑,也不能拿我大安女官说笑,如此不妥。” “我并非说笑,如陆女史……” “首辅。”陆英突然叫了他一声,“下回首辅要寻人扮江湖术士唱这出戏,麻烦请专业些的,这种半路出家连话都说不明白的,太拙劣了。”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除了钟宸仍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陆英瞧着都觉得好奇,他平日上朝谈论国事时,是否也是这般样子。 李景清原本还恼那术士的胡言乱语,此时听陆英这话,突然回过神来。 “陆女史果然聪慧,这都被你瞧出来了,不错,那人是我安排的,包括那些话亦是我让他说的。”钟宸也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陆英笑着仰头,一边迈步前行,一边道:“若不是他演得太差,我瞧见他看向你的眼神,兴许我也不会想到是你安排的人。” 原本她没察觉,是后来看到术士目光游移时不看旁人,独独看向钟宸的方向才有此猜测,而在两人言语交锋时,那人又颦颦去看钟宸,她自然便能断定这两人相熟。 不过她猜不到的是,钟宸如此安排的用意,总不至于就为了调侃自己吧。 “那也是陆女史心思细腻,我料定,咱们五人除了我,便只有你一人察觉了此事。” 陆英不由看向其他三人,陶娘子摇摇头,其他二人一脸窘迫,确实是钟宸所言。 “那首辅此举又是何意?”她挑眉看着他。 钟宸忽然收了笑意,正色地看着她:“我只想试试看能不能诓陆女史留在大齐,若是能嫁予我,那是再好不过了。” 她定定地看着他,听他如此直白的说出自己的目的,她却发不信他所言是真。 “首辅,我是大安的女官。”她只说了一句,就提步往前走了,是何意思,自不必言明,至于钟宸是如何想的,她可没法子控制。 李景清厌烦钟宸,不过也没逛多久,他就被人叫走了。 钟宸一走,陆英瞧着宇文召的心似乎也跟着走了,于是她寻了个借口,一行人草草散了。 众人回到太子府,陆英想回房去歇着,但李景清跟在后头进了她的房间。 “方才雷应察觉到一直有人跟着咱们。”他一进了屋子便掩上房门说道。 “雷应?”她愣了愣,随即想着这两日自个儿没见过他,差点把他忘了,于是道,“那他可知是谁?” 李景清摇摇头,倒了杯茶饮了一口,而后又倒了杯递给她:“街市上人太多,未能查明。” “难道是宇文召他们的人?”陆英嘀咕了一句,复又摇头,“他们都跟着咱们了,应该不至于再另派人跟着,会不会是大齐中也有与他们不对付的势力?” 他点头:“有这个可能,咱们日后要更加小心。” 陆英连连应声,而后将他赶出了屋子,踢掉鞋子往榻上一摊,薄被一卷便又睡去了。 这一睡,不止睡过了午饭,还沉沉睡了一下午,桑锦叫了她几回,她都不肯起身,直到睡够了,觉得饿了,她才爬起来找吃的。 如此一来,晚饭一不小心便吃多了,陆英摸着稍有些鼓鼓的肚子,慢慢吞吞地在自个儿院子门前到小花园的道上来回踱步消食。 下午睡得太饱,眼下她越走越精神,越走越来劲,看着头顶的明月,瞧着四下无人,干脆爬上了假山,抱膝坐了下来。 “咕咕,咕咕。” 静谧的园子里突然传来鸽子的叫声,陆英寻声找去,发现在小道尽头盆栽上落着一只信鸽,正发出咕咕声。 陆英好奇挑眉,正寻思这信鸽是否是他们从大安带来的其中一只时,小道上出现了一个人影,借着月光,她看到钱婉悦一把抓起了信鸽。 她从信鸽腿上取下了东西后,抱着信鸽往反方向去了。 陆英不禁觉得奇怪,若这信鸽送来的信是写予陶娘子的,那钱婉悦为何不直接拿回去给陶娘子,怎么往另一边去了,她是要去哪里,还或是要把信送给旁人? 这事一直压在陆英心头,她觉得钱婉悦越看越奇怪。 第二日,她去陶娘子处为她诊脉,看着屋内没有旁人,于是随口问了一句:“公主身边的宫婢都是以前在皇后娘娘身边的吗?” 陶娘子摇头:“不是,是圣上下旨让我和亲后,从别处挑来的。” 话音落下,钱婉悦正好端着糕点从外头进来。 “钱娘子,辛苦你们照料公主了。”陆英笑眯眯地冲着刚进来的人说着。 “照顾公主是婢子们的福分。”钱婉悦放下盘子,笑着走过来站于了陆英跟前:“陆女史唤婢子婉悦便是。” 做普通宫婢的,自是担不起陆英一声娘子。 陆英点头应下:“婉悦,随淑月公主来了大齐,你们此生都怕是不能回去了,你为何会愿意随公主同行呢?” 钱婉悦含笑道:“婢子无亲无故,孑然一身,去何处都是一样的。” 若是在大安已无亲眷,的确去哪里都是一样的,这倒也说得过去。 “那你之前是在何处当差的?”陆英又问。 “婢子早前在淑妃娘娘处做洒扫差事的。”钱婉悦回道。 陆英却觉得奇怪,在淑妃这样的贵人跟前当差,即便是做洒扫的活计,应该也比到大齐这个人生地不熟,人事难道的地方强吧。 “婢子平日里不受器重,还时常被大宫婢欺压,那时尚宫局说要选两人随侍公主来大齐,婢子还是使了好些银钱才得了这个机会。” 钱婉悦状似说得十分在理的理由,但在陆英听来,还是不够令人信服。 只从这两个陪侍而来的婢子平日的神情便可看出不同,钱婉悦总是一副温婉开心的模样,而另一个则是眉目带愁。 看来,这个钱婉悦还需再探一探。 “你是说,这个钱婉悦有问题?”是夜,李景清坐在陆英房内,听了她的话后说道。 陆英双手无意识地转着茶盏:“可还记得黑衣人闯入驿馆那晚?” 第70章 审讯逼问 “那晚黑衣人闯入,但我们进房之时,公主房内并无宫婢陪侍,这不合规矩,也莫说是公主的意思,我瞧着她颇为讲究规矩。” 李景清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点头:“你这么说,的确有问题,不过也不必这么麻烦,桑锦。” 他转头叫了一声,桑锦从外头进来,站于门内侧:“殿下有何吩咐?” “这两日你盯紧钱婉悦,想来一两天之内,应该有所发现。”桑锦抿了抿唇,无奈地答应。 “算算时间,这时候淑阳和赵乾应该已经成亲了。”待桑锦走后,他突然说了一句。 陆英怔神片刻,在心里算了算时间:“是啊,在外不知时日快,这一晃眼,都出来一月有余了。” 怎能不快呢,记得他们过了寒食节才离得京,如今连端午都过了,就不知这些时日,可让淑阳有所改变。 “你笑什么?”李景清见她笑得莫名,忍不住问她。 她笑得意味深长,看着他道:“只是在想,不晓得淑阳可有安分守己,不然,待我回去可就不好说了。” 李景清挑眉,讪讪道:“怕是难啊。” 她提起了淑阳,倒是让他想起了另一桩事:“离京前一晚,我母妃到底同你说了什么?” 听他再次提起,若不说个答案,只怕躲过了今日,他下回还得问:“没什么,贤妃娘娘只是提醒我,莫要忘了身份,做出有失身份之事。” 话说出口后,她细一思想,好似如实说了,但又未说到实处,他听得稀里糊涂,但又觉得这话挑不出毛病。 在太子府足不出户的又呆了几日,李景清托宇文召婉转地告之他们打算回去的念头,至于他最后告诉了谁,他毫不关心。 又过了几日,赐婚圣旨连带着成亲的吉日都下来了,不过还要拖上月余,李景清一思忖,觉得不能再拖,还需早些回去。 便与陆英商量后,挑定了六日后,待他们解决了钱婉悦后就起程回大安。 因着不放心,陆英将桑锦暂时派到了陶娘子身边,借口要教导钱婉悦及另一个宫婢宫规。 那钱婉悦笑盈盈地接受了这安排,显得尤为高兴,毕竟入夜后桑锦总会体恤她们日后将留在此处而让她们早早回去休息。 钱婉悦有了空暇,动作自然大了起来,一连两晚陆英都见她大半夜不睡觉,在院外头转悠,猜想她是在等信鸽吧。 夜色如墨,头顶的月牙时隐时现。 钱婉悦照例在院外与小园子之间溜达,突然空中传来扑翅声,仰头,隐约看到一道白影飞来,她欣喜的提裙往前跑去。 在园子入口的矮树上,信鸽发出了咕咕声,钱婉悦欣喜地取下了鸽子腿上的信笺,然后从怀中掏出自己写的,拴在鸽腿上放手一扬将之放飞。 鸽子扑着翅膀,将将开始飞高,突然嗖的一声,鸽子又直挺挺摔了下来,落于园子的假山中。 钱婉悦见状,大惊失色,转身往回跑,然才跑了两步,就看到小径那头站着的陆英,以及李景清。 她后知后觉地回神,打算处理手中的信笺,却被人一把押住,夺去了信笺。 陆英接近,从雷应手中接过信笺看了一眼,随后递给了李景清。 信笺上只写了八个字:“伺机而动,不留活口。” 李景清扬了扬手,雷应将人押进了一旁陆英所住院子的东厢房,随后便掩上房门出去了。 “说吧,你与何人通得信?”陆英坐在上座,看着跪在地上的钱婉悦问着。 然她只垂头,双手撑地跪着,一副落败者的模样,却又默不作声。 “怎么,如今你在我手中,他又山高皇帝远的,你觉得他还能救得了你?”虽不知钱婉悦到底是与何人联系,但想来此人应该离大齐盛京并不远,不然这信鸽来回也不会如此之快。 她猜想与她接头之人,应是大安之人,不然她一个土生土长的大安人,不可能这么快便与大齐的人勾结上。 但倘若与之往来的真是大齐人,如此便说明大齐早已有人深入了大安后宫。 至于最后如何,还得从钱婉悦入手。 然她就跟个死河蚌似的,如何都不肯开口。 “怎么,不吃苦头不肯开口是吧。”陆英低眸看着她。 这一回,她终于抬起了头,看着陆英道:“陆女史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便是,我既做了这样的事,早知被抓后的下场,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钱婉悦脸上是不屈的倔强,好似她做得偷鸡摸狗之事被陆英抓了还是她的错。 陆英嗤笑一声:“不如我来猜猜,是何人在指使你?淑阳公主,还是宫里的哪个贵人?” 虽然钱婉悦不再开口,便陆英发现自己在说出淑阳时,她的眼神闪了闪,像是有些心虚的模样,她便在心中断定,此事与淑阳有关。 指不定淑阳的主意,通过害死陶娘子以至来嫁祸自己,她又不是没做过损人不利己的事,当初为了害死自己,她可是不管他国使臣在场,执意给自己下毒。 “如何,你还当真以为在异国他人的地盘,我不敢对你动私刑?”陆英说着,起身缓步走到她身侧,提了右脚迈了过去,“不如你且试试。” 说话间,她重重踩下去,钱婉悦脸上现出吃痛的表情,但还是紧咬着唇瓣不言语。 后来实在忍不住了,才破口大骂起来:“陆英,你不过也是个下人,凭什么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我之今日,何尝不是你的当初。” “你要杀便杀,自有人替我报仇,届时叫你生不如死,比我还痛苦万倍。” 陆英见她宁死不屈的模样,不由皱起了眉头,此时雷应正推门而入,手捧着被用利刃射落的鸽子,将鸽腿上的信笺交给了陆英。 “李、陆欲回程,如何行事?” 看来,钱婉悦得知他们欲回程的消息有些等不及了,若是她先看了送来的信笺,这份自然也不必再送出去。 陆英收回脚,把信笺捏在掌心中,抬手从头上拔下一根发簪握于手中把玩,嘴角噙笑道:“左右你终归要骂我,不做狠了,便成我对不起你了。” 说罢,手中金簪一个翻转,簪头朝下,她握着往下重重戳去。 “啊——”钱婉悦不防备,被刺穿了手背,剧痛随即传至四肢百骸。 第71章 无谓争执 陆英定定看着被自己手中金簪似钉在地上的手掌,鲜血在手掌背上凝结成珠,而后缓缓滑落,掌心之下,更是一摊鲜血慢慢晕开。 后方的李景清见状蓦地起身,然抬了抬手,却未置一词。 “你还不说?”陆英忍下几欲作呕的冲动,抿唇深吸了口气后问道。 钱婉悦确实是个硬骨头,待痛楚麻痹后,竟是咬牙吐出了一句话:“你杀了我吧。” 陆英拧眉转开头去,一用力拔出了簪子,看着簪子尖上的血渍,她顿了顿,转身出了屋子。 李景清命雷应看着人,追了出去。 陆英走得很快,直到进了园子,才被李景清一把拽住。 她只觉得有些发晕,似乎鼻间还能闻到浓浓地血腥味,反手搭在他扶着自己双臂的手臂上,蹙眉连连咽着口水,想压下喉头的不适。 “你怎样?可是觉得何处难受?”他瞧着她的模样十分担心。 如今的陆英,与他初见之时有了不小的变化,以前的她,虽有些小心思,但眼底却是一片纯净,便是被柳妃打骂欺辱,她也只有口头的愤恨。 而今,在她成为女官的短短数月内,她所经之事却让她快速成长,她如今竟也逼着自己做了她昔日最为厌恶之事。 陆英摇摇头,但始终低垂着头,连带着声音也变得低沉:“是淑阳,一定是她,想必她的人一定随咱们到了大齐。” 听她突然没头没脑的这句话,李景清怔了怔,随后道:“你莫乱想,眼下还不能定论,她一个女子如何能将手脚伸这么长,你莫要被自己的一时愤怒气昏了头脑。” 她忽然抬头:“你觉得是我冤枉了她?还是觉得方才我做事太过阴毒?七皇子,你要明白,宫中的宫婢,有几个没受过这样的折磨,有几个能全身而退的。” 其实在她看来难以忍受之事,在宫里却十分常见,她也曾亲身经历过,只是轮到自己做时,才知如此难受,越发不明白她们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应该明白……” “好了。”她抬手打断他的解释,“我还有事寻宇文召商议,此事我们不必再提了。” 她甩开他的手,转身往园子另一头走。 李景清连连伸手想去捞她的手臂,却被她避开,他无奈,只好一路跟着。 笑话,这大晚上的,他怎么放心让她一个人去跟宇文召见面,哪怕他晓得陆英没有旁的心思,但天晓得宇文召会不会心怀鬼胎。 经了通传,陆英他们见到了正忙于政事的宇文召,三人在书房坐定,陆英说明了来意。 “你放心我为淑月公主寻贴身侍婢?”宇文召听罢,十分惊讶。 “说来不怕殿下笑话,此回出来所带侍婢并非淑月公主身边之人,她原先的那些不是年纪大了,便是身子不好不便远行,或是不够机灵的。” “本以为皇后娘娘挑了几个机敏年纪小的,没想到主意大得很,其中一个妾势必要带回去处置,所以才冒昧请殿下为公主另寻几个贴身侍婢。” 陆英真真假假地说了一通,然心细如发的宇文召又怎会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居于太子府,想是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就看他想不想挑破罢了。 所幸宇文召还愿维持表相,听了她的话便应下了。 得了答复之后,陆英立时起身告辞,连宇文召到了嘴边的话都没给他机会说。 李清景觉得陆英在生自己的气,不然她不会不搭理自己,毕竟,陆英从宇文召处出来后就径直回了自个儿的院子,将他闭之门外。 可今夜之事,他们都无错,一时间他也不知该如何哄她。 第二天,陆英早早去了陶娘子处,毕竟少了一个钱婉悦,她迟早会起疑心,还不如她早些告诉她实情。 “你的意思,钱婉悦是有人故意安插在我身边,就只为取我性命?”陶娘子听罢,以手掩口惊讶不已。 陆英点头:“她一直与人私下往来,便用咱们随行带来的信鸽,平日咱们都不想着用,她便是用得极顺手,只是,眼下我们还未查出幕后之人是谁?” “可我在宫中并无与人结怨。”陶娘子犹似不信,喃喃而语。 “也并非要与你结怨才会取你性命,毕竟你和亲,事关两国大事,但凡有人不想两国结盟,杀了和亲公主是最便捷的法子。”陆英沉声说着,看着陶娘子的脸色变得惨白。 她有片刻的晃神,暗想陶娘子在皇后身边时,到底是有多受皇后庇护,竟连这些都想不明白。 还或是她演得太好,令她瞧不出破绽。 彼时,另一个宫婢苏南随桑锦进来,抬头看到陆英,冲她行了一礼。 “苏南,你过来。”陆英冲她招了招手。 苏南到了跟前,束手立着。 “我知你其实不愿来大齐,不过你陪淑月公主一路行来,也算是同甘共苦,今日我不妨直白的告诉你,钱婉悦到公主身边是另有目的,如今已被我们拿下。” 苏南听到此处,瞪大了双眼,眸色中带着丝惶恐。 “你不必惊慌,我将此事告诉你,自是信得过你的为人,今日当着公主的面,我代她许诺你,日后,你便是公主身边一等女官,公主之事皆由你来安排。” “此后,太子殿下会再送些宫婢过来,你需用心调教,仔细帮公主辨别哪些是可用可信之人,待你将人都调教好,年满二十五时,便让公主放你回大安。” “你回大安后,我自会帮你寻个好夫家嫁了,保你往后衣食无忧。” 陆英说罢,静静看着她,而苏南却有丝犹豫。 “自然,你也可以选择不接受我这个提议,只是这辈子你也别想离开大齐,只能庸庸碌碌地做一个小宫婢。” 这句话,切断了苏南的所有退路,除了答应,她没有旁的选择。 “是,请陆女史放心,婢子定会用心替公主培植心腹。” 陆英满意地点点头,但一旁的陶娘子仍忐忑不安,一想到钱婉悦是来取自己性命的,她便对苏南也起了疑心。 “公主放心,苏南是可信的,不然,妾不会让她留在公主身边,苏南会尽心服侍您,您也需全心信服她才是,往后便只有你们二人在大齐相依为命了。” 许是这相依为命四字刺痛了陶娘子的心,她瞬间红了眼眶,而后看了苏南一眼,重重点头:“好,我信她。” 如此,陆英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自陶娘子屋里出来,抬眼就看到雷应站于院门口,探头张望着,见到她,掉头便要走。 “站住!” 第72章 庙内遇险 雷应站在院门口,须臾才转过身:“陆女史。” 陆英快迈莲步行至他跟前,抬眼挑眉看着他:“在此处做什么?” 雷应眼珠子一转,小心翼翼道:“殿下命属下来看看陆女史是否在公主这里,属下见您在,正要回去向殿下复命。” 这确实是李景清会做得事,不过眼下她懒得搭理他,只同他道:“将钱婉悦给我看好了,要是不小心看没了,小心我让你也没了。” “是。”雷应摸摸鼻子应着,暗道陆女史与他家主子是越发相像了,尤其是这说话的语气,也不晓得到底是谁像了谁。 宇文召的速度很快,又过了一日便送来了七个年纪大小不一的婢子,陆英帮着挑选留下了三个,眼下也不宜安排太多人在身边,免得顾不过来反让人钻了空子。 如此又过了几日,便到了陆英他们准备起程的日子。 此行回程,在大安境内的路,他们准备乘船沿近海而行,待到了大齐境内再换为马车。 出发这日,宇文召陪着陶娘子来送行,陆英看着眼前这个彬彬有礼的男子,始终不明白刘芸为何让自己提防他与钟宸,但若不是为了提醒她提防,那又是为何? “陆女史,愿他日,你我还有相见之时,兴许那日某便出使大安了,届时陆女史可不能装着不识我啊。” 陆英觉得这位首辅着实有些话多,只扯了嘴角笑得很敷衍,而一旁的李景清瞪了他一眼,只冲宇文召做揖后,拉着她上了大船。 这是陆英头一回坐船,初时觉得还好,待船行驶起来,她就觉得像是踩在棉花上似的,左摇右晃地稳不住身形,随后连站都站不住了。 李景清不防她会晕船,于是搀扶着她进了船舱休息,看着她摊在床榻上闭眼直念叨犯晕,心中万分后悔为何要赶这一段水路,明明也快不了多少。 可当初如此安排,也不过是想让她坐一回船,在海上看一回出日,千算万算,唯独漏了这遭。 不过陆英倒比他想得争气,只前两日吐了几回,后来便像是习惯了船晃动的频繁,竟能在船内行走了,这日甚至还早早敲响了他的舱门。 “不是说要看日出的么,我听闻下午便要靠岸了,错过了今日,我便瞧不上海上的日出了。” 被拍门声吵醒打开舱门,李景清还没醒过神来,就听她如珠一般蹦出来这话,没来得及多想,抓了件外衫就被她拖上了甲板。 此时远处的海平面上,隐隐透着些朦胧的光线,风很大,吹着稍有些冷。 两人并肩依着栏杆极目远眺,瞧着越来越亮的那处。 “下午登岸后,咱们就改换马车,再行上半月左右,便能到京了,你的舆志录写得如何了?” 她没看他,只应了声,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写着呢,也就船上这几日写着不便,剩下的纸也不好,待买了新得再写,左右写了不少新鲜有趣的,想来圣上不会怪我偷懒的。” 李景清看着她的侧脸,女子神情柔和,因着海风拂面,她微眯着眼,目光定定落在远处。 鬼使神差般,他缓缓伸出手,想碰一碰她的脸颊。 “出来了出来了,”突然,身旁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就好像跳出来的一样。” 他扭头,果然看到海面上已出现了太阳的一角,泛着红光,照在身上竟觉得不似方才那么冷了。 陆英看了海上日出,免不得要将之记录下来,船一靠岸,便同来接得人说要去逛逛,李景清好说歹说才给劝住。 一行人到了驿馆才得知,明日走不了了,因他们驿馆没有那么多马匹和车架,只好多等几日,待准备齐全再行出发。 “殿下,今夜是咱们这儿独有的祈月节,殿下若得闲,可出去逛逛。”驿馆馆主同李景清说的话,勾起了他的兴致,当下叫上陆英去了。 原本陆英并不想出去的,只是一想到待回到京都,她又得住回铜墙铁壁般的皇宫,哪里还有机会看到市井风情,就随他去了。 两人并肩混入了人群,雷应和桑锦远远跟着。 李景清时不时会停下,只因一听小贩吆喝什么好吃好喝的,他就驻步为陆英买,到了后来,只好叫了雷应他们帮忙拿着。 “好了,买这么多我们四人八只手也拿不下了。”陆英看着雷应都快被大包小包埋没了,哭笑不得地说着。 “左右离驿馆不远,让他们先送回去一趟,这些你吃不完的,就带回京去。”他倒是打算的挺好,怪不得一买就收不住手,将手里的东西往雷应和桑锦怀里一放,打发二人回去。 看到首饰铺子,他又忍不住停步,非拉着她进去瞧瞧。 “你瞧瞧这簪子还有这镯子”他让掌柜拿出了一样又一样首饰,但陆英像是都没瞧上眼的,目光环视一周,指着角落里的一串玉珠。 “掌柜的,我想看看那个。” 掌柜回头一看,笑道:“小娘子,这手串不值钱,其中有一颗刻坏了,你瞧瞧。”说着,将手串取来,指出一处给陆英看,“我原本都不打算拿出来卖的。” 原是一颗玉珠被刻坏了,但珠子通体一色,若不细看根本察觉不出来。 “我们就要这串,你开个价吧。”李景清见她拿在手中把玩似乎十分喜欢,径直同掌柜说道。 嘴上如是说着,手已从陆英掌中接过珠串,拉过她的左手套了进去。 细嫩白净地纤细手腕再配上白玉珠串,竟是出奇的相衬,连他都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感叹她的眼光真好。 掌柜自然乐得卖掉这个残次品,开了个还算合理的价,李景清又要了一对金簪,甚至都没让包,直接插在了她的发间。 两人出了铺子,陆英的目光落在了铺子对面小摊的糕点上,李景清让她留在铺子门口,立马跑去买。 未多久,他便回来了,还说那小贩同他另说了一个有趣的地方,她也没多问,一边吃糕点,一边随他去了。 待到了目的地,才发现自己被他带来了月老庙。 “来这里做什么?”她的脸色有些难看。 来月老庙自然是求姻缘,可她如今是女官,姻缘二字似乎变得渺茫,求来有何用。 “来都来了,咱们且进去瞧瞧,听闻在后院有一盏琉璃灯,还是从大齐来的呢。” 在李景清连劝带哄下,陆英进了庙门,里头人并不多,不像李景清买糕时听小贩说得那样香火鼎盛,很灵验的样子。 两人慢慢往内院走,将将踏过庙门,里头正好有个和尚出来,那和尚一见着他便行礼:“施主可是来奉香油钱的?” 李景清愣了愣,随即想到和尚怕是认错人了,笑道:“我头一回来此,确实想捐些香油钱。” 和尚一听,往内侧一扬手:“施主这边请。” 陆英不知李景清这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于是道:“我在这里等你。” 他一想也好,便点头应下,转头与和尚一边说话,一边往内院走。 陆英看着他的身影与和尚一道消失于帘子后,忽然被人一把钳住,随即有什么封住了她的口鼻。 她想屏住呼吸,但只觉眼前慢慢发黑,而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73章 神秘庄子 车子摇摇晃晃,头顺势一倒,碰在了木板上。 陆英悠悠转醒,察觉到自己像是坐在马车上。 四周很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感觉像是在一个很小的地方,她想抬头摸摸四周,第一次竟没抬起手,只觉浑身软绵绵的。 她连连深吸了几口气,屏气,这一下她终于抬起了手,慢慢摸着四周及头顶,随后发现自己约莫是在一个木箱里,而箱子应该是放在马车或是木板车上。 此时,她也缓过神来,想起之前发生的事。 她与李景清进了月老庙,他去捐香油钱,她突然被人捂了口鼻迷晕,显然是被抓了后放在了木箱内。 “站住,这时候还出城做什么?” “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爷是你们能拦得吗,还不赶紧开城门。” 陆英听到两个男子的对话,猛然猜到自己是在城门口,想要拍打箱子呼救,但听到另一男子的话时,立马收了心思。 “是是是,小的立马开城门,快点,把城门打开。” 听这话,抓她的人应该是这些守门小将们不敢得罪的,只怕自己放声疾呼,便是他们听到了,也不敢上前阻拦查看。 不行,她还是先不要被他们发现自己已经苏醒的好,李景清发现她不见了,定然会想尽法子寻她的。 眼下她最重要的,就是保护好自己,只不过也不能坐以毙待罢了。 她摸到手腕上的手串,将之摘了下来,双手握住玉珠往两侧拉,不必花多少力气,手串就拉断了,有一颗珠子掉在了箱子内,所幸马车动着,外头的人没听到这细微的声音。 她将一半的珠子塞进了腰间的荷包,摸索着找到掉落的那颗,将还有一半的珠子分别握在两手之中。 将将做完这些,马车停了,她忙闭上眼,听着外头有人说道:“快点,将人都带出来。” 随即,鼻间的呼吸一轻,她隐约察觉到有人打开了箱子,随后她被人抓着右臂,背上了肩头,颠颠地往前走。 陆英偷偷睁眼,只看到男子的背,于是略松了手劲,丢下了一颗珠子。 她被挪了个地方,待再次动起来时,她偷偷睁眼,发现自己被换到了一辆马车内,借着车帘子飘动射进来的月光,看到车厢内还歪七扭八地躺着两个女子。 来不及细想,她偷偷探手,贴着车厢窗子,往外又扔了一颗珠子。 车厢内的女子都沉沉睡着,她想起自己被人迷晕之前,虽没能完全反应过来,但还是有片刻功夫是屏住了呼吸,想来正是如此,她才这么快醒了。 马车似乎行了很久,她每隔一段时间会扔下一颗珠子,小小的珠子是眼下唯一能带李景清他们找到自己的机会。 车厢一晃停下了,陆英忙闭眼装睡,随后又有人将她背了起来。 她眯着眼,用眼角余光看着两侧,发现有好几个男子在背人,她趁着男子走到庄园门边时,又扔下了一颗珠子。 她一直被人扛着,也不知走了多久,久得她差点要吐出来时,终于停下了。 “傅媪,这个怎么样?” 有人挑起她的下巴往一侧稍扭了扭,随即听到一个妇人的声音。 “嗯,这个不错,相貌比你们之前带回来的那些好不少,想来主人定会喜欢的,快带进去。” 听了这话,陆英头一个想到的便是自己遇上强抢民女了,只是这庄子的主人是谁,为何如此大胆,敢在寺庙这种地方掳人。 思及方才在城门处口气狂妄的男子,看来这里的主人必是连官府都要避让三分吧。 如此,陆英开始担心李景清能不能及时寻到自己。 片刻之后,她感觉自己进了一间屋子,似有人进进出出了几趟,最后才是嗵的一声关门声,落了锁。 她偷偷睁眼,查看一番后发现屋里除了仍昏迷的女子们,并无其他人,这才放心站了起来。 屋里头点着一盏油灯,不是很亮,屋里躺着八名女子,她弯着腰悄悄走到房门口,在窗子一角破了个小口往外张望。 外头没有人把守,若大的一个院子里有假山大树还有个小湖,这景致布局,看得出主人非富即贵。 她想猜测着此人的身份,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咽鸣,转身,看到一个女子撑坐起身,双手按在额角处,抬头看到陆英时,愣住了。 陆英忙往回走,提醒女子不要出声惊动庄子里的人,没想到她还没走近,那女子便发出了一声惊叫:“啊——” 饶是如此,陆英还是上前捂住了她的嘴:“嘘,别叫了,咱们被人抓了,小心引来他们。” 女子呜呜叫着,慢慢红了眼眶,而屋子里其他人似乎也因这声惊叫有了转醒的迹象。 见此情形,陆英懒得管了,放开手任由女子叫,没想到如此一来,她反而闭了嘴。 可想而知,其他女子悠悠转醒后,皆是惊呼出声,未多久,外头就传来开锁的声音。 房门被打开,在众女子的惊慌中,进来两男一女。 妇人站于首,陆英猜测此人应该就是傅媪。 “闭嘴,都别叫了。”两个男子握着马鞭指着众人呵斥道。 陆英与其他女子挤在一处,装出害怕地模样,时不时的看一眼几人,一副害怕,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 “怎可与几位小娘子如此说话。”傅媪转头瞪了男子一眼,复又道,“诸位娘子不必害怕,我只是请小娘子们来庄子里做客,顺便与我家主子见上一面。” “我家主子长得玉树临风,性子又极好,可惜主母病逝,如今孑然一身,若是他瞧中几位中的某一位,那她便是咱们此处的女主人了,荣华富贵那是常人难有的。” 此话一出,陆英察觉竟有人止了哭泣,甚至连眼神都变了。 看得出来,有些女子家境似乎一般,听了这话难免心思动摇。 傅媪也未说旁的,只细声软语的让众人先休息,道是明日再带她们逛一逛这庄子。 眼下外头有人把守,内里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们,陆英也是有心无力,不敢随意行动,想着今夜应该安全,便好好睡了一觉。 翌日吃罢丰盛的早饭,陆英发现连她在内的九名女子,已有五人变得心情愉悦,可见是觉得此处比之家里要好。 随傅媪逛了园子后,陆英察觉这里的主人怕是个了不得的身份,这雕梁画栋,假山林立的庄子可不是寻常人建得起来的。 “这位娘子,庄子的一景一物皆是我家主人亲手布置,他之才情,绝非寻常郎君可比。” 陆英正愣神,不防傅媪突然到了自己跟前,拉起她的手笑道。 第74章 漏夜出逃 陆英回神,柔柔一笑:“你家主人确是才情横溢,小妇人有幸得见此处盛景,实是三生有幸。” “小妇人?”傅媪眉一皱,冷眼上下打量她,“你成亲了?” 闻言,陆英露出羞涩的神情,微垂头轻声道:“是,不过才成亲十来日,昨夜我便是随夫婿一同去的月老庙。”说着,她反手拉住傅媪,“傅媪,你可否派人替我传个消息给我夫婿。” “我一夜未归,想来他定担心不已,我我怕他去报官,届时为傅媪与你家主人惹来麻烦便不好了。” 傅媪脸色凝重,只默默点头,抬眼看向一旁的两个男子:“你们怎么做事的,怎也不同人家夫郎打声招呼就将娘子请了来,你们是不是私自做了什么?” 两名男子张口欲言,但傅媪冲他们使了个眼色,两人只含糊地打哈哈:“是我们兄弟二人不对,傅媪让咱们请几位姑娘,咱们兄弟怕小娘子们见了咱们害怕,所以行事鲁莽了。” 傅媪脸色微霁,转头看向陆英道:“娘子放心,我会叫他们去传信的。” 陆英还想说话,但傅媪已不耐烦地转身,目光扫过一旁的男子时又使了个眼色,陆英将一切都看在眼中,心里冷笑。 看来,他们不止不会因为自己说这话而放过她,更不会去传消息,只怕今夜她未必能睡个安稳觉了。 入夜后,陆英一直未敢入眠,恍惚间听到有人推门的声音,随后进了屋子,一豆烛火悠悠照亮着一隅。 陆英闭着眼,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徐徐深吸了口气,下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口鼻再次被盖住,她佯装被惊醒挣扎了一下,立刻又晕了过去。 “唉,可惜了,如此美貌的小娘子” “啪”的一声:“还不快点把人带走,小心吵醒其他人。” 陆英被人背起,她终于敢小声吐纳,眯眼看着自己被一路背出了庄子,最后被扔进了马车。 “驾。”马车快速前奔,陆英小心翼翼地挑起帘子,发现马车离了庄子,向不远处黑漆漆的山奔去。 她犹豫了一下,扔出了一颗珠子,然心里也明白,这么一颗珠子满在这里无疑是大海捞针,哪能有那么巧的事,正好被李景清发现呢。 “我看就前面那地儿吧,都是山土,好挖,咱们赶紧将人埋了好回去复命。” 马车外头传来男人的声音,陆英心一紧,他们果然要杀她灭口。 “大哥,这么美的女子,就不能让我先快活一把吗?”另一人说着。 “啪”的一声,似乎那人被他大哥打了一记:“傅媪吩咐的事你要是办砸了,可以下阴曹地府跟她快活去。” 说话间,马车停下,两个男子说话的声音渐渐远去。 陆英知道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她挑起车帘子,看到两个男子朦胧的身影正在不远处挥舞着工具刨着坑。 她小心翼翼地挪到车厢门口,见二人干得热火朝天,挑起帘子一个跃身跳下了车架,扑入一旁的草丛中。 马儿因为车架地晃动,烦躁地踏着蹄子,以至整辆马车都动了起来。 陆英憋着气,紧张地看着不远处的男子直起身看了看,许是觉得她定然还昏迷着,也没放在心上,只咒骂了几句,啐了口唾沫继续挖着。 陆英猫着身子,抓着裙摆,憋着一口气向林子冲去,直到奔进了林子,才敢大步迈起来,跌跌撞撞往前跑。 以他们的速度,很快便会发现自己逃跑了,也定会猜到自己是往林子里跑的,到时肯定很快就会追上来。 林子很密,一丝月光都射不进来,更何况今夜原就暗无星月,她一路磕磕绊绊,也不知摔了多少跤,只知跌倒便爬起来接着跑,有些地方甚至是手脚并用的往上爬。 “有吗” “这婆娘” 陆英隐约听到男人的说话声,粗喘着气不停往前跑着,一不小心被绊住脚重重扑倒在地,没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呼。 “大哥,在那边。” 她这声轻呼,让男人们察觉到她的方向,随即听到他们踩断枯枝快速而来的声音。 她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绝对不能被他们抓住,不然绝不是死如此简单。 撒开步子,她一个劲地往前跑,只是山势不知为何突然变得陡峭,她想是黑夜之下行错了方向,往高处爬了,可眼下她已经没有退路。 像是翻过了一个山头,眼前有了丝亮意,却也让她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前面没有路了,是一处小断崖,崖下是条不知深浅的山溪,水流有些湍急,她想,应该不会太浅吧。 回身,看到两个模糊的身影越来越近,因着她站在稍亮处,两个男子抬眼就看到了她。 “婆娘还挺会跑的,咱们兄弟两个险些被你骗过去,不过,你还是逃不了一死。” 陆英看着像两头饿狼一般慢慢接近的男人,咬紧了牙关,脚稍稍一退,已半脚踩空。 除了下方的山溪,她已然没有了活命的机会,落在他们手里受尽欺辱再死,她宁可死在此处,至少清清白白。 那一瞬间,她甚至没有犹豫,转身凭着心头的一口气跳了下去。 身子不停地往下坠,那失重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尖叫,嗵的一声砸进了水中。 陆英的脑子有些迷糊,但冰冷的湖水立刻让她清醒,挣扎着浮出水面,但她终归不会泅水,只能卖力地挥着双臂不让自己沉下去。 此时,她的脑海之中没有旁的念头,只想活下去。 水流急,陆英一路被水往下冲,忽然也不晓得头磕到了什么东西,嗵的一下便晕了过去。 这一厢,李景清捐完香油钱后出来,遍寻不得陆英就急了,回到驿馆便让雷应等人在城中四处搜寻,然苦寻了一/夜,连当地县衙都惊动了,还是一无所获。 第二天城门一开,他又领人往城外搜寻,只因他连夜拷问了两处城门的守卫,得知东城门闭门后还有马车出去。 只是出了城门天大地广,马车虽不及马匹来得快,可大半夜过去,他又该去何处搜寻陆英的踪迹呢。 第75章 思君念君 陆英悠悠醒来之时,睁眼看到的便是蓝天白云,以及天空之下碧绿的树叶。 她缓了缓后爬起身,坐在河滩边上,看着四周。 眼前是偌大一条河,只是河水很浅,将将到她的膝盖处,身后仍是林子,看来她昨夜是从山溪的上游被冲到了此处。 她晃晃悠悠地爬起身,觉得下肢酸胀像不受控制似的,但她不知那两个男子是否仍在追寻她,不敢再在此久留,从旁寻了根树枝撑着,顺着河岸往前走着。 这溪在雨季时的水位似乎可以涨得很高,以至两侧的河岸眼下有大约她一人高的落差。 她一路顺着河岸走了很久,才终于看到一处缺口,她抓着裸露在外的树根爬了上去。 上了河岸,眼前还是个山坡,她如今不辨方向,只继续往上爬着,约莫爬了一炷香的功夫,她才到了山坡顶。 坡顶很平,一眼看去似乎望不到边,陆英长叹了口气,随意选了个方向,听天由命地往前走。 她又累又饿,每迈一步都像会掏空她全身的力气。 半人高的荒草里,随着她的迈步,时而会有唏唏嗦嗦的声音响起,草丛也会莫名抖动,她甚至看到一条如她手腕粗的花纹大蛇从她脚前游过。 那一刻,她忍不住红了眼眶,想起那张温润如玉,总爱对她浅浅而笑的脸。 李景清,不知他此时在何处找她,也不晓得她是否还能再见到他 直到此情此景,她才后悔,就算是自己一头热又如何,便是贤妃警醒敲打又如何,活在宫中本就不易,任性一回又何妨。 她一边无声落泪,一边前往,透过朦胧的视线,隐约看到远方似乎出现了房屋。 她一怔,随即快步而行,发现已到了山坡边缘,而在山坡的下方,居然有个小村落。 陆英喜不自胜,顺着山坡往下,甚至还因下得太急而滚了一段,直到撞在树杆上,才止了下滚的趋势。 可她顾不得疼痛,起身继续下奔,而后惊喜地发现有了山道。顺着山道,她甚至还遇到了一个挑满山货正要下山的猎户。 “这位郎君,请留步。”她忙不迭地叫住从后方叫住猎户。 男子回身看到她,十分吃惊,却还是问道:“不知小娘子有何事?” “请问此处是哪里?”她指着下方的村落问道。 男子看了眼,告诉她此处是和风村,而离她被带走的边城已足有数十里地,隔了好几个山头。 “小娘子怎会孤身在此?”末了,猎户问道。 陆英深吸了口气:“我与夫君住在边城,那夜是祈月节,我们去了月老庙,不想我被歹人掳走,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迷失了方向。” “没想到还有人敢光明正大掳人的,小娘子莫怕,到了此地想是安全了,不若你随我去换身我娘子的衣裳。” 听了男子的话,她稍稍放心了些,想着小村子民风淳朴,应该不至于存了害人之心,于是便决定随男子先进村再做打算。 然快到山脚时,她突然看到村口出现了一队人马,看衣着不像是李景清的人,连带着身前的男子都忍不住发出了咦的一声。 “奇怪,咱们村里怎会来这么多陌生人。” 陆英立马想到是追踪她的人,来不及多想,抬头在自己发间摸索了一番,而后拽过男子的手臂。 “郎君,我不能进村,想必那些是来抓我的,求你带着这根金簪去边城的驿馆为我报个信。” 男子一听她说那些人来抓她的,顿时对她方才的话起了疑心,看着她手中的金簪犹豫了。 陆英见状,将另一根也取了下来。 “这一根便给郎君的娘子,郎君只要将这根簪子带到驿馆交给七郎,他定然还会重谢你,你也不必怕,驿馆乃官家之地,若我是恶人,定不敢让你去那里报信。” 男子觉得她说得有理,于是接过了簪子,却道自己只能尽快赶去边城,但他们村中没有马匹,以他的脚程怕是也要入夜才能报上信。 陆英别无他法,只求他尽快,随后又返身入了林子。 追她的人果然还是入山来搜寻了,彼时她躲在一个不起眼的山洞里,任由蛇蚁从自己的脚边爬过,闭眼捂嘴不敢发出声响,听着外头的交谈声。 “那女子怕是已经死在河里了,一个妇人,怎可能走这么远。” “万一她就是跑了这么远呢,查仔细些,免得惹出麻烦,不然别说傅媪了,主人也不会饶了咱们。” “真是晦气,早知道就不抓她了,我那天就说够了,你非说那个女子瞧着貌美,美有何用,已经嫁人了,还惹得一身腥。” 声音渐行渐远,过了许久,像是走远了,陆英才摸索着挪到洞口,拨开了树藤一角打量,见外头空无一人,这才小心翼翼的出了山洞。 她不知那些人到底是往哪个方向去的,怕与他们遇上,于是走得有些慢,时而也会停下观望一番,最主要的是,她也没什么力气了。 走了不知多久,她发现自己彻底迷失在了林子里,连方才的村子都找不到了,顿时失望地泄掉了最后一丝力气,颓废地坐倒在树旁。 她好累,感觉永远找寻不到出口一样。 要被困死在这个林子里了吗?所以,她再也见不过李景清了吗? 心下茫然,可不甘却逼迫她再次摇晃着站起身,不到最后一刻,她不会允许自己放弃任何一个可以再见到他的机会。 密林之下,她走走停停,隐约觉得林子里的飞鸟多了起来,似乎是被了什么惊到,纷纷四处逃命。 “陆英,陆英。” 隐约,她似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本以为是自己累极听岔了,可是那呼喊声却越来越清晰,她最终确定,真的有人在找她。 那些掳走她的人根本不知道她的名姓,所以一定是李景清和他的人。 她不敢随意出声回应,只循声寻去,直到看见林间一道熟悉的身影。 “陆英,陆英,陆” 李景清放眼四望,蓦然看到不远处的树间有一道身影,静静站在那里望着自己。 他怔了怔,随即回神,似箭一般向着她冲了过去。 第76章 初见赠药 世人都说近乡情怯,陆英看着眼前的男人,数次张口,却唤不出他的名字。 “陆英。”李景清看着满脸污浊,显见像瘦了一圈地陆英,缓缓地抬起了手。 大掌落在她的脸颊处,掌心的温柔慰烫着她冰冷的双颊。 “你终于,找到我了。”她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湿润了眼眶,“我以为我再也” 她的话没能说完,就被李景清双手捧着脸,以吻封唇。 从初时的蜻蜓点水,到后来的狂风大作,似乎唯有如此,李景清才能感受到她真实存在于自己跟前。 陆英气喘吁吁,昏昏沉沉之际,他终于推开了两人的距离,看着她的双颊微微泛起的红晕,抬手轻柔地替她拂开杂乱覆在额头的发丝。 “我好怕若是寻不回你该怎么办?陆英,我是那么欢喜你,欢喜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爱上旁的女子,只想你做我的妻子,与你白头谐老。” 他定定望着她,在她本就犯迷糊的时候,说了让她更加迷茫地话。 她张口欲言,却被他制止。 “你听我说,初见你时,觉得你是个机敏的女娘,心里有着自己的小九九,可你的一颦一笑在日积月累中渐渐融进了我的骨血,等我发现的时候,已再也忘不了你。” “你不见的这两日,我想了许多,若是这辈子都找不到你,我活着还有何乐趣,只要让你能回我到身旁,这辈子谁都别想再将你从我身边带走。” 陆英怔怔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原本她一直在心中念叨着,若老天还能给她机会再见到李景清,她一定不会再有诸多顾虑,只想同他在一起,哪怕只能做他的侧妃。 可是她还什么都来不及说,就被他都抢了话,心中的欣喜强烈的冲击着她,先悲后喜地让她有些缓不过神来。 而李景清见她不说话,不管不顾地伸手牢牢抱住她:“不管你答不答应,我再也不许你离开我。” 他抱得很紧,似乎只有这样,才有让他安心下来。 “好!”陆英终于缓过神来,轻声在他耳边说了一个字。 他欣喜若狂,扶着她的双肩退开些距离,看着她的眼神是难以掩眼的激动与高心,眉眼带笑:“好,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她点点头,却因这动作而觉得一阵晕旋,身子晃了晃。 “我带你回去。”他说着,越发搂紧了她。 她强忍着身子不适,看了眼前方,转而看向他委屈巴巴地说道:“我走不动了。” “我背你。”他二话没说,一手扶着她旋身到她跟前蹲下,她顺势倒在他背上。 李景清背起她,慢慢往前走着,明明雷应他们就在不远处搜寻,他只需传个讯号便会有帮手过来,但他就是一声不响地背着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 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自己背上,有些事情他忽然间不想再瞒着她了。 “你可还记得,你幼时我曾背过你。” 陆英虽因头晕闭眼趴着,但只是小憩,听到他的话,睁开了眼:“幼时?可我不记得我何时见过你。” 他笑着:“在你约摸四岁的时候,有一回你偷偷跟着你阿耶到了宫门口,但被拦在了外头,又不记得回家的路,就蹲在宫墙边上哭。” “那时候,我正好偷溜出宫,便遇到了你” 李景清絮絮叨叨地说着昔日二人相遇的始末,却良久没有听到她搭声,细听只闻她绵长地呼吸声,深吸了口气,舒心地笑了。 未多久,他们便与雷应桑锦等人汇合。 众人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关怀,却丝毫没有惊动陆英,李景清晓得她累极了,小心谨慎将她抱进马车,让她依偎在自己怀中,紧紧搂着。 陆英动了动身子,寻了个舒适的位置,接着沉沉睡去,梦中,她又回到了那一日。 她看着阿耶提着药箱出门,终于忍不住偷偷跟了上去。 一路小跑,她追着阿耶到了很高的一扇大门前,远远看到阿耶进去,可门口几个凶神恶煞地人拦着她不让进,还说小孩子家家的不该到这里来玩。 她进不去,而后发现自己只顾着跟踪,丝毫没记路,眼下她寻不到回家的路了。 一想到阿娘说京里有专门吃爱往外头乱跑的小娃儿的怪物,她就忍不住蹲在墙边呜呜哭了起来。 她不想被吃掉,也不想再看不到阿耶和阿娘。 “喂,你哭什么呢?”突然,一道稚嫩的声音打断了小陆英地哭泣,她抬起埋在双膝间的头看去,只见一个比自己年长几岁的小哥哥站于跟前。 小陆英扯噎着说道:“我我找不到回回家的路了。” 彼时的李景清虽已有八岁,却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听了小陆英的话少年老成地笑道:“我还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住在哪个坊里,我送你回去。” 说着,他冲陆英伸出了手, 陆英定定看着这双看上去比自己还白嫩的手,掌心处却有几道划痕,伤口还红艳艳的,可见刚受伤未多久。 她没有拉住他的手,而是拽下自己腰间的小荷包,从里头掏出一个小巧的药瓶,小手略有些笨拙地挑出了药膏,轻轻抹在他的掌心上。 “我阿耶说了,伤口要是不抹药会,会恶化,会变得很严重的。”陆英一边为他抹药,一边老神在在地说着,那模样,看得李景清忍不住咧嘴笑了。 方才还哭得惊天地泣鬼神的女娃儿,现在像个小大人似的都敢教育起他来了。 陆英抹完,干脆将瓶子塞进了他怀里:“都给你吧。” 反正她还可以让阿耶再给她制新的。 “那我送你回去吧。” 所幸陆英还记着自己家住在陶里坊,只是年纪小身形小,总是跟不上李景清的步子,末了,他蹲下了身,背着她往前走。 “大哥哥,你长得这么好看,也是住在那扇大门里面的吗?” 李景清对于她用好看两个字来形容自己有些不悦,但觉得她还小,也没计较:“是,你呢,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我阿耶也在那里面啊,他每天都要拎着重重地药箱到那里头去,有时候晚上还不回家。”小孩子一句无心之言,让李景清猜到他阿耶大致的身份。 “大哥哥,那个地方我不能去吗?里面有什么啊?”陆英天真地问着。 李景清深吸了口气,将人往上又送了送:“那个地方,我希望你一辈子都不要进去。” 第77章 听娘子的 幼时的李景清不希望陆英进宫,可他万万没想到,十数年后他却庆幸陆英在阴错阳差间进了宫。 当陆英悠悠转醒,前尘往事在梦里都想了起来。 难怪那时候她会觉得那个药瓶有些眼熟,原来就是她送给李景清的,只是她没想到,这么多年他一直还留着。 “你醒了。” 她一睁开眼,就看到坐在床畔的李景清,梦中那张稚嫩的脸,立刻变成了眼前人的模样。 “我想起来了,小时候我与你的确在宫墙外遇上过。”她开口便是这句话。 李景清没有等到意料中的情话,哭笑不得,却还是扶着她坐起了身,替她在背后塞了床被子靠着。 “是啊,你个小没良心的是早忘了,可我还记得你,那时候我背着你可是足足走了近两柱香的时辰。” 闻言,她的脸微微红了,犹记得小时候她还有些胖,而那时他也是个孩子,确实为难他了。 “好了,先喝点粥,然后把药喝了,你已经睡了半天又一宿了。”他说着,端过粥碗,拿着勺子舀了粥,吹了吹喂到她唇边。 “我自己来吧。”她说着便要伸手去接,却发现自己的十指都被包扎过了,约莫是自己在林子里手脚并用的爬,以至十指都磨破了。 而见此情形,越发让李景清觉得心里憋闷难受。 “都怪我,要不是我非要带你去什么月老庙,你也不会被人掳走。”他说着。 她忙摇头:“便不是月老庙,定还有旁的地方,想来那个小贩与那些人是一伙的。” 他点点头:“不错,事后我便派人去找那小贩,雷应找了许久也没找见人。” “所以,不能怪你,是这些人太可恶了,就不知其他女子如何了?”陆英被救后一直昏睡着,其实众人也不知她到底遇上了何事。 于是李景清一边喂她喝粥,一边听她娓娓道来,而后叫来雷应,吩咐他去城外搜寻那宅子。 “陆英,我要娶你为妻。”服侍她喝了药,他突然说到。 她望着他,张嘴想答应,只是理智还是告诉她,不是时候。 “贤妃娘娘曾同我说过,你是皇子,寻常女子轻易做不得庆王妃,便是名门之后,只怕圣上也未必会点头应允,而我,只是个比宫婢身份稍高些的女官罢了。” “所以,临行前那晚,我母妃召见你,其实就是同你说了这些?”聪明如他,听了这话还有什么想不到的。 她点点头,无声肯定了他的答案,而他却失声笑了。 “我素来是个不受拘束的,以往他们只是觉得我没有瞧上眼的女娘,而今我有了你,我唯你不娶,他们又能耐我何。” 他说着,见她神情迟疑,深深了口气,又浅浅吐出,柔声道:“我知你心有抱负,还记挂着家中之事,咱们慢慢来,天长日久,他们自然得见我们的情意,不会再有二话。” 李景清如是说着,但他深知父皇和母后那里还需他再做些事才行。 陆英经了生死之劫后,本就坦然面对了自己对他的情意,眼下听他这么说,自然应下了。 虽说此回她吃了大苦头,但所幸并未受什么大伤,都是些皮外伤,她问了李景清才得知,他们并未遇上那个猎户,而驿馆的人确实见过他。 只是彼时李景清一直在外头寻她,他们听了猎户的话留下了簪子便派人去给他传信,不过那时他已经找到她了。 雷应去查了那个庄子,发现庄子已人去楼空,问了县衙的人,也不知庄子的主人是谁,只听说似乎大有来头,兴许还是个京官置办在此处的产业。 李景清不敢大意,但见陆英伤好了些,便打算起程,就将此事告诉了傅嵩岳,托他查明原委。 回程路上,李景清二人可谓是形影不离,不过严格说来,是李景清一直缠着陆英。 连桑锦都私下同她说,这还是她头一回见七殿下这么粘一个人,每每见了她笑起来那个不值钱的模样,够他们这些下人说上好几年的。 然陆英不在乎这些,如今他们在外头,两人可肆无忌惮地牵手漫步,并肩说话,一旦回京,他们又将是皇子与女官,二人之间是数不完的规矩。 行路两日后,天气变了,开始下起雨来。 初时是下下停停的小雨,后来便是瓢泼大雨,待进了寥城后,他们走不了了,只因前往下一个城的官道需经过一座大桥,而那桥被大水冲垮了。 正好他们也不愿冒雨赶路,便在寥城的驿馆住了下来。 又连下了两日雨,终于暂歇,虽还是不见日头,但好歹天气转好了不少。 陆英准备出去买些纸,李景清自然相陪,牢牢牵着她的手,生怕一不小心她又给丢了。 买了纸,两人察觉街上多了不少流民,于是让雷应先送了东西回去,准备四处走走。 “城里为何多了这么多乞讨之人?”逛了片刻后,他皱眉说道。 “只怕这些不是寥城的百姓,是从别处来的。”陆英见他们个个衣衫褴褛,心中隐隐有个不好的念头。 “郎君,娘子,给口吃的吧。”一个老妇人佝偻着身子乞讨到二人跟前,手握着一只破碗抖了抖。 李景清看了眼,将将抬手,就被陆英按住了,也顾不得那老妪,拉着他往一旁走。 “怎么了,我带了铜板啊,我瞧着她的确像很久没吃饭的样子,给她几文钱无妨的。”陆英一向是个心善的,今日之举倒让他看不明白了,拧眉说道。 陆英转身,抬手指指不远处:“你是一番好意,但你瞧瞧,这街上有多少乞讨之人,但凡你给她一文钱,且不论她保不保得住,只需片刻功夫,咱们就会被他们围得无法脱身。” 李景清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果然发现有好几个乞丐正巴巴地看着他们两个的方向,似乎在等一个什么契机。 他忽然想到她被掳走之事,顿时瞧谁都像心怀不诡,转回头对她说道:“你说得不错,是我考虑不周了,看来果然还需听娘子的。” 她脸轰的一红,嗔怒道:“你胡说什么,什么娘子。” 他笑得意味深长,故意言道:“陆娘子啊。” 第78章 暗杀失败 两人笑闹着,继续前行,晃眼就走到一处断头路,前方是穿城而过的河道了。 因着连日的大雨,河水暴涨,已与河岸齐平,沿河居住的百姓被官府提前转移,以防出现屋毁人亡之事。 陆英眼一扫,便看到一尾大鱼搁浅于水草堆上,扑腾着入不了水。 她松开李景清的手走过去,李景清不明所以,忙跟了过去,随后也发现了那尾鱼,暗道她终究还是心善,连条鱼都要救上一救。 可叫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竟是双手抓了鱼起身,还炫耀似地向他扬扬手:“你看,好大的鱼。” 他呆了呆,才轻笑出声,无奈地摇头道:“我还以为你会将它放生。” 她挑眉:“放了做什么?就算我放了,指不定在哪边又被人捕了。”她说着,看了眼手里的鱼,转头四望,而后向一旁走去。 李景清紧随其后,看着她走到巷角一个佝偻躺着的老者身边,将鱼放到了他跟前:“老丈,这是我刚才在河边抓得鱼,给你吧。” 老者看看鱼,复又看看陆英,而后一边嘴里道着谢,一边挣扎着坐起身来。 她摆摆手,到了河边净了手,拿帕子擦干后拉着李景清跑了。 “河里有鱼,若真活不下去了,他们也能想法子捕上一两尾,总比坐等着被饿死的好。”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嘴角噙着笑意。 断桥还在抢修中,县衙那边传来消息,道是各地都受了水灾,圣上已下旨拔银赈灾,还派了赈灾使下来,顺便还传达了圣上的旨意,让他们赶紧回京。 两人无奈,只好绕道而行,对此,李景清十分不开心,原本在外多么自在,回去后又是诸多规矩。 离京城越近,陆英觉得他们麻烦重重。 不是遇到流民闹事阻拦他们前进的脚步,便是有些偷鸡摸狗之人出现在他们周遭,以至陆英忍不住想,为何大安变得如此不太平。 兴许是天气太过闷热的缘故,她睡得很不安稳,翻了个身,只觉得黑漆漆的屋子静得可怕,以至她有些辗转难眠。 突然一只大掌握住了她的嘴。 她的心一瞬间漏跳了一拍,随即挣扎着想脱开束缚,但不料来人力气大得很,只单手便让她无处可逃,甚至另一只手已落到了她的脖子上。 那种熟悉的窒息感迎面而来,她一手想掰开捂着自己嘴的手呼救,一手嗵嗵地捶着床铺,寄期以此能引来他人。 可是,此处的危机一直没有引来旁人的注意,她觉得呼吸越发困难,连动作都变得迟缓。 她快喘不过气来了。 “嗵”的一声,随后脖子上的力量一轻,空气瞬间涌入胸腔,她剧烈地咳嗽起来,但还是撑坐起身,看向仍有些暗的屋子。 屋内,两道身影纠缠着,撞击桌椅发出一连串地响动,又引来一人加入了战局。 李景清抽身大迈两步走到床榻旁,在床畔坐下,伸手将她拥入怀中:“没事了,别怕。” 虽想到方才的感觉还是觉得恶寒,但好歹保住了自己一条命,陆英也安心了。 桑锦领人打着灯笼出现在屋门口,随即将闯入之人团团围住,以多胜少的情形之下,很快将人擒住。 雷应押着那人跪下,看着男子剑眉星眸长得也算端正,陆英实在想不到自己与他无缘无仇的情形下,他为何要杀自己。 “说,何人派你来的?”雷应就蹲在男子身边,以妨他再服毒自尽。 然男子却出乎意料的似乎并没有藏毒,只是默不作声地跪着。 “不说?”李景清挑眉,而后像是对雷应说道,“不说便拖出去砍了吧,没有他的供述,我也能查到幕后主使之人。” 雷应立刻拉着男子要往外头走,没想到他突然开口:“淑阳公主,是淑阳公主让我来杀陆女史的。” 陆英侧头与李景清互视了一眼,两人都未作声,而后他挥挥手,雷应便将人带了出去。 李景清侧过身来,伸手挑起她的下颔,看到她白嫰的颈侧已起了浅浅地红痕,立刻皱起了眉头,陆英拉下了他的手,握着。 “你来得很及时,又救了我一命。”她冲着他笑着,“我本以为没人会听到我房里的动静呢。” 他叹了口气,另一只手也覆上了她的手背:“我今夜一直难以入眠,总觉心头不安,便想着过来看看你睡了没有,这才听到你房里传来的声音。” 原来如此,难道这便是心有灵犀,她也觉得今夜忐忑,他正好也心头不宁,若不是如此,他也救不了自己。 她垂下视线笑着,而后又抬头看向他:“你觉得此人真得淑阳派来的吗?” 李景清看着她,神情似有些尴尬,回想到离开大齐前二人起的那场争执,也正是因淑阳而起,眼下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陆英却像没看到他的为难,顾自道:“我瞧他像是故意说出是淑阳指使,一个能悄无声息进入我屋子,还能与你周旋这么久才被人拿住的人,却因为一句要砍了他的话而招了” 她寻思着,而后摇摇头:“我总觉得不对。” 听她这么说了,李景清这才放下心来,看来她大人有大量,不会再同自己计较那些了。 “我也是这么觉得,他招得太爽快了,我们甚至还没用刑,做杀人勾当的哪里会这么不经吓,兴许他是冲着我来的” 他说罢,替她顺了顺因方才挣扎而显得有些乱的头发:“好了,此事交由我去查,你安心睡吧,我守着你。” “你守着我?”她抬眼看着他,窘迫道,“不必了,这才抓了个人,哪里会这么快又有杀手过来,再说,”她抿了抿唇,“你留在我房里不合规矩。” 李景清说出守着她的话时,并没有多想,此时听她这么说,也觉得有失妥当。 可自己不守着她如何能放心,他们都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伤她了,他如何能容忍她独自一人呆着。 两人如此僵持着,站于门边的桑锦终于忍不住了,出声道:“殿下,还有婢子呢。” 李景清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既哀怨又无奈,但最终还是叮嘱了几句后离开了房间。 第二日依旧赶路,只是随行多了一个被束缚了双手拉着的男子。 行至接近午时,李景清打算走过山谷的中间小道到前方平坦之地再休整。 然,队伍将将走到一半,忽然听到一阵噼哩啪啦的声音,抬头便见一侧的山壁上有巨石滚了下来。 “有落石,快避开,避开。”他说着,用力一鞭抽在拉着陆英马车的马屁股上,马儿吃痛,嘶鸣一声,扬蹄狂奔。 第79章 布局失败 队伍顿时乱作一团,快奔的快奔,就地寻物躲避的躲避,而巨石夹带着尘土一路而下,顷刻间便将山谷覆盖了。 陆英坐在马车内,因马儿急奔而被颠得人仰马翻,待李景清好不容易替她拉住了马,停下步来,她已被甩得晕头转向不知南北,手脚并用地从车厢内爬了出来。 李景清上前扶着她下了马车,一面命雷应清点人数。 所幸待尘土平复,他们的人没有伤亡,最多有一些被小石子测起时划出的小伤口。 “殿下,那人趁乱跑了,属下这就去追。”雷应说罢,一得了李景清首肯,立马便循着男子逃跑的方向追去。 陆英凑近他身侧,压着声音问道:“你说,那人会中计吗?” 不错,他们原本就打算将人放了,只是正好遇上了山间落石,雷应便趁乱将人放了,让那人以为是自己凭本事逃出去的,他们便可循迹追踪,也许能找到一些幕后之人身份的蛛丝马迹。 众人在空旷处暂且歇息,吃了些干粮,没多久雷应就回来了,只是脸色不大好看。 “如何?”陆英忍不住问他。 他摇头:“属下过去晚了一步,只看到那人的尸首,未见到旁人。” 陆英忍不住皱起眉头,暗道雷应也没耽搁多久,几乎是与那人前后脚离开的,怎么过去人就已经死了呢。 可见这幕后之人当真是心思缜实,怕是一直另派了人跟着他们,才有将人这么快的灭口。 此路是行不通了,他们只好再想想别的法子,看是否能挖出事主。 说来也奇怪,自那男子死后,陆英他们一路行来顺遂的很,又过了五日顺利抵京。 两人风尘仆仆地进了宫,直奔万寿殿向圣上复命,陆英还奉上了自己这些时日所写的舆志录。 圣上粗略地翻了翻,便将之压在了自己手侧,而后笑呵呵看着两人。 “很好,你们二人都辛苦了,千里奔波,人都瘦了一圈,陆娘子,先好生歇息几日,再来当差,朕还有好些事需要你办。” “是,”陆英应了声,复又道,“圣上,此行回程之路,沿途不少地方都遭了水灾,妾进城之前,发现城外的田地也都积水严重,甚至已有流民出现的迹象。” 圣上听到此言,皱起了眉头:“是啊,今年也是奇怪,京都连下了好几日的大雨,连澄扬河都倒灌了上来,京畿衙门上报城中约有数百房屋受损。” 一听连城中都受损严重,陆英不由担心城南的那些农户,怕是他们也遭了灾吧。 “父皇,儿觉得眼下还需尽快准备应对之法,只怕流民终有一日会涌入城中,儿在他城见过不少流民,他们居无定所,无可食之物,到最后整日惹是生非,以致民心慌乱。” 圣人连连点头,顺便就把这差事抛给了他。 从万寿殿出来,两人神情都有些茫然,看着四周的高墙,陆英甚至觉得很陌生。 李景清还好些,他可以到宫外住,只是苦了陆英,看久了外头的辽阔天地,又被关进宫里,怕是要好些日子缓不过来。 因着李景清还要去贤妃那里,他先送了陆英回青竹院:“你好生歇息,旁的事慢慢来。” 他晓得她心里有许多事,不过他怕她忙起来顾不得自己的身子,还是忍不住叮嘱她。 她嘴里应着,心里却早盘算起明日要办的事,若不是今日天色已不早了,她怕是今日便要出城去。 “明日,你可否借我一些人,再帮我寻间宅子,不必太好,只要能多住些人就行。” 每个在外开衙建府的皇子都有府兵,比之宫里的千牛卫、金吾卫分毫不差,若要借人,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至于宅子,她自有用处。 李景清并未问她缘由,只问了她明日是否要出宫,自己派人来接她,商定后两人便分别了。 回到青竹院未多久,林云茹就回来了,一见着她屋子的门开着,欣喜地奔了进来。 “英娘,你回来了啊,我想死你了。”林云茹一个熊抱,险些将陆英扑得摔倒。 “嗯,看出来了,你是当真很想我,以及我为你带的礼物。”她说着,推开了林云茹,让她去一旁坐着,自己则去拿了为她带得大齐的新奇玩意儿。 林云茹拿着新得的礼物饶有兴趣的把玩着,一边听得陆英问道:“近来,宫里可有发生什么事?” “哦,也没什么大事,除了太子妃逝后,太子殿下有几日未进宫,皇后娘娘急得派了太医令去为太子请脉,结果被太子给哄了出来。”她头也不抬地说着。 陆英眉一挑,歪头看着她。 没想到林云茹一开口说的又是太子的事,当真是容不得自己不多想啊。 “还有呢?”她问。 “还有,淑阳公主成亲的翌日,赵大将军的双亲拿着行李去了公主府,本想住在公主府的,没想到又被公主派人送了回去,闹了个大笑话,连宫里都传到了,怕是宫外都传遍了。” 陆英一想起赵乾双亲那副嫌贫爱富的嘴脸,倒也不觉得稀奇,这确实是他们干得出来的事。 只是没想到爱赵乾爱得不惜伤及无辜之人性命的淑阳,对他的双亲也如此无情,她还以为赵家二老是当真攀上高枝了呢。 “哦,对了,听闻太后要回京了。” 陆英正想着淑阳的事,突然听到这句话,愣住了。 她进宫一年多,却也只见过太后一回,那还是在她初初进宫才一个月的时候。 彼时太后身子不好,时常梦魇,得了一高圣指点,搬去了国金寺修行,一晃都一年有余了,终于要回来了。 再追问其他的,林云茹也没说出什么要紧的事,陆英也歇了心事,早早歇下了。 第二日,她带着桑锦才出了宫门,便看到庆王府的内侍总管站在门口,见着她立刻上来请安。 “陆女史,殿下命奴在此等候。” 陆英看了看他的身后,只有一辆马车及一个车夫,自己问他借人,他莫不是会错了意,只派了个车夫给她? “请吧。” 在内侍的催促下,她与桑锦上了马车。 在路上,她总算晓得了这内侍姓齐名庆秋,原是在贤妃身边的,后来李景清到外头建府时跟了出来,也算是知根知底的自己人。 而因着她要动用他的府兵,怕被太多人晓得变成弹劾李景清的把柄,所以陆英乘着马车先到庆王府,而后才领着人出了南城门。 一出了城,她径直去寻了那日的老者,只是农田里都是积水,连官道都被淹了,哪里还能见得农户,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在城外西南角寻到了一间破陋的茅草屋子。 待陆英进去时,老者正瘫在床上,见状挣扎着想爬起身来,而另一侧的角落里,一个老妇人抱着个男娃儿蜷缩着。 陆英忙冲身后众人挥了挥手。 第80章 荣辱与共 陆英独自踏进屋内,抬手按下要挣扎起身的老者。 “老丈莫怕,我与您见过的,大约两个多月前,您可还记得。”她柔声说着,安抚着一脸戒备的老者,顺道还冲一旁的老妇人笑了笑。 老汉似乎回想起她来,神情稍霁,徐徐又躺了回去:“小娘子来做什么?” 彼时,陆英才看到他的脸颊上和额头都是瘀青,大吃一惊:“老丈你的脸是谁打的?” 这显见是被人打的,可一个种地的,又会与何人结怨,想来除了跟地主,也没旁的了。 老汉叹了口气:“还能有谁,这几日发大水,地都被淹了,今年的收成又完了,我想同庄里人打个商量,今年的租粮能不能稍减一些,大不了明年再涨回来。” “我才开了个头,就被他们打了出来。”老汉说着,气急败坏地呼呼喘着粗气。 陆英一听,寒了脸,深吸了口气,才同老汉说道:“老丈,我正是为了此事来的,我想请您帮个忙。我帮你们先寻个住处,你们且先离开此地。” “哦,顺道您再同我说说,还有哪些人也租了这庄子的田地,他们住在哪里。” 老汉不解,皱眉看着她,深怕又被她给坑了:“小娘子这是要做什么?” “老丈放心,您只要先进城住几日,我保证往后这田地就归你们所有,日后再也不必交租粮了。” 老汉犹似不信,倒是一旁的老妇人开了口:“老头子,咱们就听这位小娘子的吧,都这样了,咱们也就剩下两条老命了,可孩子要紧啊,我信小娘子的。” 因着老妇人的一句话,老汉一家被陆英送进了城,同时除了十几家已投奔远亲的,另有七八家也随行进城。 “走吧,咱们去会一会庄子主人。”陆英看着一行人走远,领着剩下的十来个府兵和桑锦,往远处的庄子去了。 再次敲开大门,门房见到外头的架势愣了愣,但还是硬着口气道:“你们做什么?” 陆英站在稍远处,听着桑锦道:“请你们庄子里头说得上话的出来一下。” 门房摆摆手:“去去去,一边凉” 话还没说完,便被两个府兵一左一右推开了大门,但他们也不进去,只是冷冷地盯着门房。 后方,陆英冷笑着扬起了手:“既如此,就给我把这墙砸了。” “是。”府兵气势如虹地一声吼,随即抡起带来的工具,对着围墙便开始敲敲打打。 门房见状,转身火急火燎的跑去叫人。 “住手,都给我住手。”片刻功夫之后,从庄内出来几人,为首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大声呵斥着,却发现无人听从,立刻让自己的人上前阻止,但三两下就被打趴下了。 原来陆英还有些担心这些府兵的身手,眼下放心了。 男子见状,也看出来众人受陆英指挥,忙上前说道:“这位小娘子,有何事冒犯的,您说出来,如此行事,我不好与主子交代啊。” 陆英抬了抬手,众人立刻停下。 “你们这庄子的围墙占了农田,还有周遭的农户们都告到京畿衙门去了,说你们私加重税,以致他们都活不下去了,还有甚者,与你们好声商议却被打得下不来床的。” 男子闻言,笑道:“小娘子是衙门的人?我记得京畿衙门里并无女子吧?” “我是何人,你家主子没同你说过吗?”陆英也不与他周旋,直接说道,“你也不必同我打哑谜,我眼下给你个机会去请你家主子来同我说话,不然,明日我领来的便是千牛卫了。” 男子笑容一僵,随即赔笑道:“那请小娘子稍候。” 说着,叫来一人耳语了几句,将人派了出去。 陆英在马车内也不知等了多久,久得她都快失去耐性时,听到桑锦在外头说道:“娘子,人来了。” 她下了马车,扭头看到奢华的马车缓缓驶来,已不必看里头坐得是谁,陆英就能确认,便是淑阳。 少顷,马车停下,从上头下来一个女子,端着架子迈着莲步到了陆英跟前,施施然行了一礼。 陆英却只冷眼打量着她,笑了。 淑阳的近身侍女,她们还当真连遮掩一下的意思都没有了。 “陆女史。” “陈娘子。”陆英唤着她说道,“陈娘子过来与我说话,代表你是这庄子的主人?还或是代公主承认,她是这庄子的主人?” 陈娘子轻笑了笑:“陆女史,有些事情又何必分得那般清楚,公主乃金枝玉叶,她想要做得事,何人能阻拦呢。” 陆英却笑得比她更大声,更灿烂:“诚然,我确实不能阻拦公主做什么,但,倘若这个人是圣上呢?” 陈娘子的脸色一僵,也失了笑意。 她没料到陆英真得油盐不进,执意要将事情挑破。 “圣上勤政爱民,公主却鱼肉百姓,陈娘子觉得公主为何要如何此事?是公主这身份腻了,想换换?”陆英讥笑着,看得陈娘子火冒三丈。 “看来陆娘子是执意如此了?” 陆英挑眉:“看来,公主也是执意如此了?” 陈娘子冷哼一声,不再出声,转身就往马车回去了。 也不知她是如何同淑阳说得,只见马车掉转马头,又回去了,与送完人又过来的府兵们擦身而过。 陆英能猜到淑阳想做什么,然她既打定了主意要将事情闹大,便不会惧怕。 她转过身看着已被拆出了缺口的围墙,再次抬头:“拆,给我将围墙拆了,此处的人都看守起来,不许离开。” 男子急了,方才看到淑阳的马车来时,还颇为得意,却没想到她连马车都没下又走了,眼下急得不得了,想拦却反被人扣下。 “你们可知自己犯了何罪,这庄子不能拆啊,你们得罪了她,没有好下场的” 陆英往前走了几步,站于他跟前,冷眼打量他:“哦,得罪谁?你家主子是何方神圣,连陈娘子都不敢出声,你倒是胆大得很啊。没好下场,眼下还不知是谁没个好下场呢。” “哼,她是公主,你不过一个伺候人的女官,你还想比过她去,你拆吧,今日拆了,明日咱们便能再彻回去。”男子气急败坏地说着,全然没留神自己也将主子给供出来了。 她没多话,只将此处交给了李景清的府兵,自己领着桑锦回去了。 将将行到宫门口,就看到了李景清。 “你怎么在这儿?”她问。 他笑了:“你的那些人我都叫人安置妥当了,特意等在这里与你说一声。” 她抿唇点头,须臾满是歉意道:“我今日用你的府兵干了桩得罪淑阳公主的事,恐怕你也会受到牵连,我先同你说声对不住了。” 他轻叹了口气,看到无人注意他们二人,抬手轻抚了抚她的脸:“与我这么生份做什么,便是我们还未成亲,我也同样与你荣辱与共。” 第81章 将功补过 陆英抬手,覆在李景清的手背上:“好,那我以后便不说这些话了。” 他点头,见她看向宫门口,不由也转身看去。 “接下来,我还有场硬仗。”她意有所指地说着。 他自然明白她话中的意思,转过身与她并肩而立:“走吧,我陪你进去。” 两人相视而笑,并肩同行,齐齐走向万寿殿。 李景清至万寿殿外,被她劝住,便在殿外等着,看着她提裙迈步上了台阶。 还未至门口,陆英果然听到了淑阳絮絮叨叨地述苦声。 “父皇,女儿也是一片善意,想着那些农户没有田地,便允他们先种地,待有了收成再交租金,可她陆英倒好,指鹿为马,竟说我鱼肉百姓,还说父皇与儿臣不知民间疾苦,不体恤民情。” 她讥笑着,大迈几步到了门口:“公主就不必拖上圣上了,妾说得就是公主你鱼肉百姓,不知民情,围田造屋,浪费良田。” 随着她每迈一步,便多说一个淑阳的罪状,将淑阳气得浑身直打颤。 “你,你血口喷人。” “妾是不是血口喷人,公主心中最为明白。”她含笑看着身侧跪着淑阳,“那些被公主剥削的农户被您的手下打得不成人形了,走投无路之下都要告到京畿衙门去了。” “你胡说!”淑阳瞪眼瞧着她,眼中有愤恨,有警告。 然陆英只是转头看向圣上,跪了下来:“圣上,妾送淑月公主离京前,便曾私下探访过那些农户,得知他们所租农田需另交七成粮税,一年到头自己可得的粮还不足以糊口。” “什么七成税,我不知道,”淑阳开始抵死狡辩,“你莫要以为随便编些人” “你给朕住口。”圣上厉声打断了她的话,听了方才的话,他已可断定陆英所言都是真的,只是不知自己女儿到底还干了什么罢了,看向陆英,“你接着说下去。” “今年这场水灾,他们都遭了灾,怕是到头来,还得倒欠公主钱财呢。人家想求公主开开恩,可公主的人将他们打得鼻青脸肿的,连床榻都下不来,公主这是要他们的命吗?” “再说说公主在外建的那座庄子,范围之大,恐是眼下的两个公主府才能顶上那一个吧,妾也不知公主要这么多间屋子做什么。” 圣上闻言,被气得险些说不上话来,只死死地瞪着淑阳,看得她也生了怯意。 “圣上,那些农户,妾暂时寻地方安顿下了,左右是不能让他们将事情闹开的,到时不止失得公主颜面,连朝廷都要被百姓唾弃。” 她顿了顿,又接着道:“至于那些活不下去背景离乡投奔亲眷的,妾也会派人寻一寻,若能安抚是最好的。” 圣上长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随即又指着淑阳道:“你,给朕回去,立刻推倒屋宅,还田于民,若敢耍什么小心思,朕让你同百姓一起种田去。” “圣上。”陆英立马插进话去,“圣上,还田于民便好,至于宅子,想来公主也是花了不少银钱才建起来的,若推了,着实可惜。” 圣上瞟了她一眼:“那你又有什么主意,说吧。” 瞧她的样子,圣上便知她心中定然已有主意,又觉得好笑,又觉得无奈。 “圣上,如今因水灾而流离失所者众人,妾一路行来,各州县皆有流民出现,京城外亦有,不如让公主将功补过,将这宅子拿来安置流民,也好过就此白白浪费的好。” 圣上不语,只是徐徐点头,末了说道:“那此事,便交由你安排。还有你,”他伸手指着淑阳,“将功补过,一间庄子可不够,罚你一年例银以赈灾,明日将钱送到陆女史处。” 淑阳抿唇憋气,忿忿不平地看向陆英。 她的父皇,不信自己的女儿,竟信了这个贱人,她到底是给父皇灌了什么迷魂药。 “如惹再犯,你这公主也就别当了。”圣上见她一副不思悔改的模样,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无奈,“还不滚出去。” 淑阳终归屈服于圣上的威严,不甘地叩首应是,退出了殿去。 待淑阳离了殿,陆英本想告退,却听圣上道:“陆娘子,此事暂断于此,不过,若你日后察觉淑阳行事有何不妥当的,也需立刻回禀我,不止她,还有后宫各人皆是如此,你可明白?” 陆英呆了呆,一时间有些不明白圣上的意思,然也没机会问,便被打发离了殿。 站于殿门口,她看到淑阳站于李景清跟前,两人正说着话。 她快步下了台阶靠近二人,听到淑阳道:“你居然动用自己的府兵,还借给她,你竟帮着外人对付我?” “我竟不知,何时得了这么大的脸面,成了你的自己人了?”李景清冷笑道。 淑阳对这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姊妹素来瞧不上眼,便是一母所出的太子兄长,她都是由着性子来,更不必说对李景清了,未视作仇人便不错了。 “如何,公主还不赶紧回去准备钱银?陛下可是让公主明早将钱就送到妾那里去呢。”陆英快步行至李景清跟前,看着她,“倘若公主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妾也可缓上两日。” 淑阳恶狠狠地瞪着她,咬牙切齿道:“你给我等着。” 说罢话,她甩着袖子扬长而去。 李景清免不得好奇为何淑阳要送银钱到她那里,陆英便将万寿殿内的事说了一遍。 “这一回,你可是割掉了她很大一块肉啊,估摸着她定然记恨你,还会生事。”李景清听罢,说了一句。 她挑眉:“我可不怕,左右我与她也不是头一回相斗了。” 李景清未说什么,只点点头:“你自个儿小心便是,我且去看看母妃,还要出宫去查看京中民房损毁得如何。” 两人分别,陆英回去归置了东西后,吃罢中饭才去了集贤馆。 她同杜文海见过礼后,便坐在自个儿的位置上,想着接下来的事该如何处置。 眼下临时安置的那些农户,需派人先替他们修缮屋子,而后重新分划田地,分得尽量离他们的屋子近些,想来有了属于自己的良田后,他们的日子应该能好起来吧。 她在纸上写写划划,尽量设想周全,忽听到有人在殿门口怯怯地问了一句:“请问陆女史可在?” 陆英闻声,抬头看向门口方向,发现竟瞧不到门外的景致,才愕然发现自己的位置被人挪过了,要不是上头摆着的都是她的用具,她定会以为是自己坐错了位置。 不过她来不及细想,起身迎了出去:“我在。” 第82章 宫中时疫 走到半道,陆英才发现是尚宫局的人,见了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而后双手奉上一物。 “婢子奉秦尚宫之命,送礼薄请陆女史过目,以便日后登记造册。” “礼薄?”陆英初初回宫,很多事情还不知晓,因而听到此话十分不解,只是下意识伸手接过,本想一边翻看一边询问,没成想她才接了册子,这宫婢便告辞了。 “哎!”陆英抬手,但那宫婢像是见了鬼一般,飞似地逃了。 陆英转头,看到王松站于一旁看着她,不由问了句:“我瞧着很吓人?” 王松摇摇头,笑着走开了。 “你长得慈眉善目不吓人,但你与淑阳公主之事,不过一两个时辰,怕是在宫里都传遍了。”杜文海站于书架前,扭身看着她,“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我都佩服你。” 原来那事已在宫里传开了?看来,万寿殿的人口风也没见多紧嘛,还是说,是别有用心之人刻意散播出去的? “那都是圣上的旨意,妾也觉得为难呢。”她委屈巴巴地看了他一眼,而后一边嘀咕一边打开手里的册子,“这到底是什么礼薄啊?” 杜文海叹了口气:“这是太后回宫,皇室贵胄等送的礼,原本这几日太后娘娘便会回宫的,没料突然天降水灾,只好将回程之日又延后了,而这些礼只得先收入库中。” 陆英翻了翻,发现果然都是各家送的礼,东西之华贵,怕是她穷尽一生也难以得见。 太后未能如期回来,予陆英而言并无区别,她的生活一如出使大齐之前一样,不过是回来之后,去探望了陆时安,也偷偷瞧了阿耶,他还塞了不少滋补的药给她。 又过了两日,秦尚宫匆匆来寻她,将她叫到了门外。 “此事我无人商量,便来寻陆女史一同拿个主意。”秦尚宫一脸肃穆,可见是遇上了要紧事。 “尚宫且说来听听。”她也没有满口答应帮忙之来的,只是好奇能让她这个在宫中多年的五品女官来寻她一个九品的人讨对策,该是多么严重之事。 秦尚宫左右一张望,凑到她耳畔压着声道:“宫中好像出现了时疫。” 陆英一听,吃了一惊,这确实是大事。 “可能断定?”眼下万不能自乱阵脚,得先确定到底是不是时疫? 秦尚宫摇摇头:“是个小宫婢,平日里就只给冷宫里的几位送送饭,也不知冷宫里可有这些症状。” 陆英皱眉,大水之后有时疫,这确实是惯常之事,只是冷宫这样的地方,人人都嫌晦气,没什么要紧事,连从跟前经过都不愿,无缘无故的,到底哪里传来的。 “秦尚宫,我知你的忧虑,但此事事关重大,且不论到底是不是,需先回禀皇后娘娘,请她做定夺。” 若当真是时疫,怕是宫里要死不少人,如此大事,怎能不让后宫之主头一个晓得。 “我自然知晓此事需禀告皇后娘娘,可是那小宫婢呢,无论是不是时疫,皇后娘娘知晓此事,头一个便是将那小宫婢关起来任由其自生自灭。” 秦尚宫说着,眉眼间带了急色:“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那小宫婢,其实是我的女儿。” “你的女儿?”陆英目瞪口呆,之前听闻林典赞与她有亲眷关系,她曾怀疑过她们是母女身份,没想到秦尚宫确实有个女儿,只是另有其人罢了。 “我做宫婢时,年满曾放出宫,家里人便为我寻了门亲事,可哪料我刚刚生下女儿,夫婿便病逝了。我家中有兄嫂,婆家有叔嫂,日子难过,便只好将孩子托给阿娘,我又进了宫。” “我用自己的例银养大了孩子,也熬到了现在的位置,阿娘病逝后,只好想法子将她弄进了宫,我也不巴望着她做什么一等宫婢,只想她在宫里呆几年,待期满便为她寻个好夫家。” “可没想到是我害了她,这么多年没能在她身旁照料,还致她落入了险境之中。”说着说着,秦尚宫落下泪来。 如此,陆英终于明白为何秦尚宫不是直接回禀皇后,而是到自己跟前来说这番话,估摸着怕是晓得她阿耶是医正之事吧。 她叹了口气,见死不救有些违心,但让阿耶涉险她也不愿。 “你且向皇后禀告吧,也为你女儿寻个好一些的地方休养,兴许不是时疫呢,你莫要先吓着自己,我晚些去太医署问问,兴许他们有治疗时疫的方子。” 若说有十分灵验的方子,那是不可能的,不然史书上所载这么多回瘟疫也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秦尚宫虽没有在她这里得到什么确切的话,却也知眼下除此别无他法,只好擦干泪匆匆往太安宫去了。 陆英回了殿内,径直去了书架旁,她曾看到过几本医书,想着看看能不能从里头寻到什么。 但翻看了半日,也没什么进展,倒是听到皇后下令彻查各宫众人是否有身子不适的,若有都要迁出原地,另行安置。 于是,她带了书册,匆匆赶往太医署。 在太医署到宫口门的路上,她等到了陆远山,只略提了提宫里可能有时疫之事。 “难怪方才太医令和医监都被叫走了,原来如此。”陆远山了然道,忽又忧心忡忡道,“七娘,你在宫里要小心啊,不成,我回去给你抓几帖药,虽不一定有用,但防治一下也好。” 陆英便随他去了太医署,如今太医署内识得她的人更多了,听得她要抓药,也无人敢置喙,个个装作不知。 陆远山抓了药,看到陆英手里的书册,顺势接过来翻看。 “阿耶,若当真是时疫,你可有方子应对?”她思及阿翁也曾行医,一生下来多少会存下些自己所研制的方子传到阿耶手里,兴许,能从中寻到有用的。 “时疫难在多变,从你阿翁手里留下来的方子,便有五个之数,我行医这些年,也遇到过三回,研制过几个方子,但若要说能救所有人的,并没有。” 陆英听罢,沉默下来,看来对症之方当真没有。 “不过,每回疫情,我们不断依症改方,多少总能救回几条人命,所以,倘若宫里真得有了疫症,便要及时救治,兴许能多救回几人。” 陆远山说着,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七娘,是否” “不行!” 第83章 赶出家门 陆英如何不明白父亲的心思,为医者,总是最爱疑难杂症,倘能探得其中一二,能让他们欣喜万分。 可时疫却不同,一不留神不仅救不了命,还会摊上自己的性命。 她缓缓摇头:“阿耶,那是个小宫婢,她根本没有机会就诊,宫里的规矩如此,咱们不能违抗。” 然陆远山却是伸手握住她双臂:“七娘,你带我偷偷去瞧瞧,咱们都不说无人知晓的,兴许,那小宫婢根本不是时疫呢。再者,阿耶有预防的方子,你瞧阿耶都经了三回,还安然无恙的。” 陆英虽信服他的医术,但毕竟是自己的阿耶,如何能应允,直到他说只远远观一观那小宫婢的面色再说。 其实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答应,也许从来太医署之前,她已隐隐觉得自己会答应吧,所以才会多带了嫛书以供阿耶翻阅。 她拎着药正准备离开时,遇到匆匆回来的太医令,一问得知宫中确实出现了时疫,已查到的便有三个,除了秦尚安的女儿,另有两个内侍。 太医令见陆远山还在,便又同他说今晚他且先回去,明日带些换洗衣衫来,怕是要在宫里住上几日了。 陆英未多停留,先行离开了。 回去让桑锦寻了小宫婢煎了药汤,分了林云茹一些,又托人送去了陆时安处,她趁夜去问了秦尚安将她女儿安置在了何处。 不过一下午,秦尚宫瞧着憔悴了许多,她听了陆英的话,脸上浮现了希望,带着陆英去了她安置女儿的地方,远远地看了一眼。 小娘子瞧着精神头差了些,面色白了些,与她远远说话,显得十分气弱,陆英便与秦尚宫约定,明日过来看她。 宫里有时疫之事,最终没能瞒住,因着太医署一派人熏艾,众人便心知肚明,只是如此一来,便显得人心惶惶。 翌日李景清得了消息来寻她,叮嘱她要小心照顾好自己。 “宫外头也有了时疫的迹象,府衙已开始将已感染的人隔离到了一起,上回你从城外带回来的几户人家里,也有人出现了症状,我已让人暂时送了出去。” 他皱着眉头,宫外的事已是一团乱麻,他身为皇子不能袖手旁观,整日四处奔波着,本想着她在皇宫内总好些,没想到这高高的宫墙也没有挡住时疫。 “你别光顾着说我,自个儿也要小心,对了,这个你带上。”陆英说着,拿出了她昨晚赶制的香囊,里头有苍术、艾叶、藿香、当归等药材,是她从阿耶备的药材里取出来的。 她径直将香囊挂上了他的腰间,又掏出了一张纸塞到他的手里:“里头有个方子,你命人备了熬制,喝了多少有些预防之效。” 他紧握于手中,连连点头。 “殿下,咱们该走了。” 两人还没来得及多说上几句,便听到雷应的催促声。 李景清不满地扭头瞪了他一眼,看得雷应悻悻地清了清嗓子,恨不得自己不曾出过声。 陆英不由抿唇偷笑,看着他道:“去吧,照顾好自个儿。” 两人依依不舍地分别,陆英转头去了太医署外,与借口出来熏艾的陆远山汇合,赶往小宫婢的居住。 在院门口,陆远山掏出两块厚实的巾子,将其中一块递给了陆英。 她接过,还未系到面上,就已闻到了浓浓的药味,可见拿药熏过,随后,陆远山又递给她一粒药丸,两人服下后,这才抬脚进了院子。 秦尚宫的女儿叫秋菱,比陆英还小一岁,小小年纪遇上这种事,也是惶恐不安,远远看到蒙面而来的父女两时,瞬间便落下泪来。 陆远山最终没能守住约定,一看到秋菱便大步走了过去,待陆英反应过来,他已经到了床榻旁。 她无奈,只好跟了过去,站于一旁看着他查面色,观舌胎,又诊脉的,最后说了几句宽慰的话,这才出了屋子。 两人一出了院子,陆远山便熏了艾,顺便将两人都熏了一下,还叮嘱她回去后将身上的衣裳换下,拿热水烫一遍。 “阿耶,如何,她可还有救?”陆英听着,连连点头,待他说完了,忙问。 陆远山稍一沉吟:“病得有些重了,这方子会有些猛,就不知一剂药下去,她能不能扛得住。” 陆英轻叹了一声,秋菱自称有症状有五六日,直到后来整个人实在没力气了,连道都走不动了,才同秦尚安说的。 而在秦尚安那里又多耽搁了两日,一拖再拖的,这病能不重吗。 “阿耶开方子吧,眼睁睁看着她这么死去,还不如博一博。”秋菱不是贵人,没有那么多规矩,倘若此时里头躺着的是哪个贵人,怕是太医令也只敢开些滋补强气的方子吧。 陆英偷偷去取了药,送到了秦尚宫处,顺便将阿耶的话原封不动的告诉了她,至于用不用,便留由她抉择。 秦尚宫听罢,虽神情伤感,但对他们父女仍是十分感激。 一连两日,陆英都会陪着陆远山偷偷去看秋菱,虽说她的身子并未有所起色,但好歹也没恶化,甚至更没有出现陆远山所说的扛不下去的样子。 又过了两日,其他两个内侍已病得只差最后一口气了,秋菱反而能坐起身来了,陆远山确定她喝得那药有用,便又连追了两日。 秦尚宫喜不自胜,看到已能下榻慢慢走动的女儿,嗵的就向陆远山跪了下来。 “秦尚宫不必多礼,看病救人本就是我的职责,能看到她如此,我也高兴。”陆远山将秦尚宫搀扶起来,正要再说什么,看到有人匆匆过来,忙转过了身去。 陆英一瞧,是桑锦,便知一定是有要紧事,草草辞别秦尚宫,让陆远山回太医署,这才走了过去。 “怎么了?”两人并肩前行,她问道。 桑锦只说李景清寻她有要事,陆英一听,急急往回赶。 彼时李景清正在青竹院内等她,心烦意乱地踱着步子,见着她进来,迎了上去。 “出什么事了?”见他神情,便知事情重大,她急忙问道。 他皱眉,似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如今城外疫症严重,许多人家家中都有人得了疫症,以至于人人自危。” 陆英点头,她自然晓得这些,毕竟她受命安置流民,近来时常出宫,外头如今是个什么情形,她多少知道几分。 “你那个族父陆历,惶恐于疫症横行,竟要封了你家进出的大门,与你母亲发生了争执,甚至,将她赶出了家门。” 第84章 贤妃病重 陆英一听,急了。 “我去求圣上允我回家一趟。”说罢,她转身便要去向圣上请旨。 虽说她如今有了圣令可日日出宫,但毕竟是为了公差,倘若她私自回家,被人晓得一状告到圣上跟前,她也是要吃苦头的。 然才转身,就被李景清拉住了:“你先别急,浅莹将事情告诉我,我已经命人安置妥当了,待疫症过去,我再带你去见她,而今她们那边进出人少,反而更安全些。” 浅莹正是他派去服侍阿母的,听闻他已替自己将阿母安排好了,她当即就放心了,对于他,她还有何不放心的。 “只是,陆历当初到底是如何当上家主的,就凭他之能耐,一事无成,只会溜须拍马,陆家族老怕不是都眼瞎吧。” 陆英还未说什么,他倒是愤愤不平地说了起来。 她笑出了声,抿唇道:“当初这家主之位原该是我阿翁的,不过我阿翁为了阿婆才失了承继的资格,倒叫他捡了个便宜。” “那”李景清才吐出一个字,便见桑锦匆匆进了院门,立马止了话,看向她。 桑锦径直来到两人跟前行了一礼,冲着李景清道:“殿下,婢子遇到贤妃娘娘处的宫婢正寻你,说是贤妃娘娘好像也” 她的话未说完,但李景清和陆英都明白了她的意思,尤其是李景清,已变了脸色,提步便往院门口走。 陆英提脚跟上去:“你且莫急,我同你一道儿去。” 她心中疑惑,如今宫里围得跟铜墙铁壁一般,连采买的人无急事也不得出宫,而至于采买果蔬的,也是专挑了几人,购置后交由另一队送进宫,从宫门开始一波又一波的换人。 至于同各位贵人有接触的,那更是熏过艾,清洗更换了干净衣裳后才准服侍的,贤妃若真是疫症,那她到底是如何染上的。 两人匆匆来到凤宜宫,殿内熏着艾,已有太医署的人在拟方子,李景清问了,得知确定贤妃也感染了疫情。 如此当真奇怪了,惯常服侍她的几人都好好的,怎偏生她染上了。 太医令的方子开好,陆英扫了一眼,发现果然如自己所料,皆是些滋补提气的药方,他们根本不敢用太猛的方子。 她不言语,只是掏出帕子在正烧着的艾草上方熏了熏了,而后问宫婢借了一身衣裳换上,这才以巾覆面,在李景清来不及出声阻拦下,踏步进了内殿。 贤妃躺在榻上沉沉睡着,原本就是精贵的人,稍一有病痛,面色便难看了,连着精气神都像是被一下子抽走了似的。 她只瞧了瞧便出了内殿,褪下外衫,将李景清拉到了一旁。 “我方才看了太医令的方子,那不过是固气的方子罢了,只能让贤妃娘娘看着精神好些,但这疫症却需她用身子去硬扛,如此,只会拖重病情。” “你若放心,我偷偷去叫了我阿耶过来给娘娘瞧,这几日我阿耶已治愈了宫中第一个被发现得了疫症的那个宫婢,你若不信,还可寻秦尚宫问问。” 李景清忙拉住她的手:“我自是信你的。”他说着,回头看了眼内殿的方向,似做了决定,“你且帮我去将你阿耶请来。” 她没敢耽搁,只点点头,便匆匆去了太医署。 同阿耶说了贤妃的情形,并言明了利害关系,若是换着旁的贵人,她是万万不会主动提及让阿耶出诊的,只是贤妃不是旁人,是她所爱男子的阿母,她不想见他伤心难过。 权当是自己的私心吧,但她也信阿耶的医术。 陆远山二话不说,径直背了药箱随她去了凤宜宫,待二人踏进殿门,太医令一看到他时,愣住了。 李景清未理睬,只是同陆远山说着话:“陆医正,烦请您帮我母妃瞧瞧,她的病情是否严重。” 一旁的秦姓太医令一听便变了脸色,顿时觉得李景清等人是不信自己的医术,有辱他的医名,却也不离开,只是冷笑着,站于一旁等着。 他倒要看看这个陆远山能整出什么花样来。 陆远山近来都一直随身带着看时疫特用的物件,他这一连串的动作,让李景清瞧着一旁的秦太医令像是赤脚游医一样的不靠谱。 内殿是陆远山和一人宫婢进去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二话没说便开了一张方子。 这厢李景清还没说什么,太医令便上前夺过药方看了,连连摇头,面色凝重地看向李景清:“殿下,你不用老臣的方子无妨,但这方子是万万不能给贤妃娘娘用啊。” “这方子药量颇大,药性又重,娘娘千金娇贵之躯,哪里扛得住啊。” 陆远山静静听着太医令将话说完,而后看向李景道:“殿下,这方子的药性比太医令的确实要大一些,只是若不如此,温温吞吞地要如何能让贤妃娘娘好起来。” “若只是寻常的风寒之症,便是不吃药也能好,过后吃些温补的更有助于身体恢复,可如今是疫症,若不能一击将症状压制下去,想后来再来压制,便难了。” 陆远山说着,从太医令手中拿回了方子,双手捧着交到了李景清手中:“方子在此,是否用药,还请殿下定夺。” 李景清是个明白人,他自然知道太医令不过是怕自己治不好,出了个好歹被追究,届时翻出方子一看自己用得药猛了,定会被制罪。 故而,在太医署里呆得久的,都不敢用太重的方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李景清转手,将方子交给了一旁的婢子:“去,按方抓药,将药熬好后喂给娘娘喝。” “殿下!”太医令还想说什么,却被李景清抬手打断了。 “既然太医令不敢开真方子医治我母妃,缘何还要阻拦,难道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惊吓到的太医令给打断了:“老臣不敢啊,不敢。” “圣上,您慢些,圣上” 殿外头,传来于庆的声音,陆英看向李景清,而后众人齐齐转身向殿门口。 圣上急步匆匆地进了殿来,众人将将跪下请安,他不耐烦地摆摆手,径直问太医令道:“贤妃如何了?” 太医令原本正憋着一肚子的火,眼下听到圣上询问自己,立刻将事情都说了一遍,而陆英等人也由着他添油加醋地说着。 末了,圣上满是疑心地看着陆远山问:“你可知,若贤妃有什么差池,你会如何?” 第85章 一些传言 陆远山垂着头,作揖回道:“下臣明白,但为治娘娘之症,下臣仍愿以命做保一试。” 圣上目光落在陆远山身上,相较于他的信心满满,圣上显然不敢冒这个险:“你当真有把握能治好贤妃?” 连太医令都不敢保证的事,他一个小小的医正当真能夸下这样的海口? “是。”陆远山沉着应声,并未因见到圣上而心生胆怯,仍是一脸镇定样。 圣上看向李景清:“七郎,你的意思呢?” 李景清回道:“父皇,儿想试一试陆医正的方子。” 圣上微一颔首,而后才点了头,看向陆远山:“那好,朕命你全力医治贤妃,若治好了,重重有赏,若有差错,你一族陪葬。” 陆英闻言,忍不住勾起了唇角,暗道若是自己那个族父知晓他阿耶为救贤妃娘娘,被圣上将陆氏一族都系在了阿耶身上,想必定会疯掉吧。 但无论如何,陆远山都接下了这份攸关全族性命的大事,如此一来,他吃住都呆在了凤宜宫,陆英便只能来此看他了。 不过,流民的事,她还没有安排妥当,毕竟水灾加之疫情,让越来越多的人四处逃难,更有不少到了京都,而在得知京城外有一处流民的安置点,也有越来越多的人赶来投靠。 人一多,吃住都成了问题,虽有淑阳送来的银子,但如今药材却成了棘手的问题。 这一日,她带着桑锦在城中各大药局间跑着,就想着能多买些药材熬制防治之药,可眼下药材越来越贵,也越来越少了。 陆英从一间药房出来,想着另一家就在不远处,就想步行前往,走着走着,像是鬼使神差一般向一旁扫了眼,看到两道熟悉地身影站在巷子内。 她忍不住驻步扭头看去,桑锦见状也望过去,而后忍不住说了句:“这两人站在公主府跟前做什么?” 陆英看了桑锦一眼:“这里是公主府?淑阳的?” “是啊。” 陆英眨了眨眼,又道:“那是你不知,那两人是淑阳的公婆?” “啊?”这回换桑锦意外了。 不过陆英也好奇,为何赵乾的双亲会出现在此,不是说淑阳不许他们住进公主府么,难道他们又来自取其辱了。 但一想到是他们二人,她又觉得实在正常。 两人似与门房发生了争执,时而能听到几个字眼,陆英忍不住好奇之心,偷偷地挪到了巷口凑近些听,果然听清楚不少。 “公主早便说过了,你们二老就住在原来的府里,缺什么她自然会为你们添置,你们还要如何?” 赵母摇头:“如今外头疫症如此严重,我们两个老得呆在家中,缺衣少食,她说为我们添置,到底添置到哪里去了,她莫要忘了,她虽是公主,却也是我赵家的媳妇。” 陆英感叹,这赵母着实不知好歹,也不想想淑阳这样的公主,哪里当真会认什么公婆,她要的,无非是赵乾这个人罢了,若不是如此,怕是都懒得搭理他们两个老的。 果不其然,门房听到这话,冷笑道:“笑话,你们还想让公主做儿媳,是哪个给你们的脸,你们儿子如今成了驸马,便不是你们赵家人了,你们能捞些好处就赶紧捞吧,不然啊” 门房的话虽未说完,但听在赵家二老耳中已能将他们气得七窍生烟。 原以为自家儿子娶了公主是攀上了高枝,如今这高枝是攀上了,但太高,以至于他们给摔下来了。 赵母正想回击,突然从门内又出来两人,陆英一瞧,惊讶地启了红唇。 陆时月?她怎么会从淑阳的公主府里出来?这二人是何时熟识的? 只见陆时月下了台阶,赵母看到她像是瞧见了救星一般,毕竟同住一坊,陆家的门还与赵家的大门在同一条巷子里呢。 “陆家三娘啊,你来评评理,你说公主怎能如此对待我们二人呢,这好歹” 赵母的话还未说完,却被陆时月冷笑着打断了。 “那不然得如何对待你们呢,哦,我晓得了,是要拿棍子打出去吗?”说着,看向门房,“还不听二老的意思,赶紧去拿根棍子来。” “你”赵母被气得险些厥过去,拍着胸口指着陆时月道:“陆三娘,难怪你嫁不出去,如此歹毒的心思,这辈子也别想嫁个好郎婿。” 说着,看到门房果然拿了棍子出来,二人也不敢再逗留,搀扶着往另一侧走了。 陆英看到此处,已没了兴致,提步继续往前走,也是不想与陆时月遇上,只是她心中却疑虑重重。 “桑锦,你寻人去查查,陆时月是如何与淑月扯上关系的,我瞧着她们的关系不一般,怕是又与我脱不了干系。”末了,她还是忍不住吩咐道。 桑锦在她说出这话时,便已在心中盘算此事确实有疑,而早前李景清暗中派了几人给自己做帮手,只是她不晓得陆英是如何知晓的,不由又看了她一眼。 “你不必看我了,平时我去哪里你都跟着我,却偏偏还能将消息传给他,再加上出了那么多事,我便不信他就只派了你一个人在我身边。” 陆英察觉到她的目光,淡淡地说着。 桑锦尴尬地笑了笑,算是无声印证了她的猜测。 到了夜里,桑锦那里便有了消息,匆匆来回禀。 陆英拉着她在桌旁坐了,看她一头的汗水,倒了杯茶给她:“先喝口茶,慢慢说。” 桑锦抿了口,便迫不及待地说了起来:“陆时月自离宫后,陆家陆续为她寻了好几门亲事,但总是高不成,低不就的,后来也不知怎地,宫里的事竟然传到了外头。” “她寻死觅活了好些日子,某日上街散心时,也不知怎地正好遇上了淑阳公主,听闻公主与她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后还亲自下贴邀她过府相聚。” “婢子算了算时间,自打公主成亲后,便与这陆时月有了往来,甚至在咱们回京之前,公主时常参加各家贵人办的宴席,回回都会请陆时月作陪。” 桑锦说着,长吁了口气,端起长杯连喝了好几口。 陆英抿唇沉思,这两个与自己都算是有仇怨,正所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没想到她的两个敌人还当真成了知交好友。 “想来淑阳是有意接近陆时月的,且定有许诺她什么,就不知到底淑阳开出了什么条件,能让那个傻子与她为伍。”末了,陆英说了一句。 桑锦笑道:“关于此事,婢子查到一些传言。” 第86章 如她所料 陆英瞪大了眼望着她,待她说下去。 “我听闻淑阳公主向陆时月许诺,带她参加各家夫人办的宴席,帮她结识各家的年轻郎君。”桑锦说着,笑意之中带着讥讽之意。 其实这一点陆英也猜到了,只是陆氏一族百年前也算是大家族,但如今已落没,更何况陆历一个四品官做了多年,一直没有升迁迹象,甚至连挪一挪的意思都没有。 以眼下陆时月的家境,想要高嫁的确是难以登天,但若有淑阳在旁作保,助她借势,那兴许还当真能让她嫁个好夫婿。 至于淑阳想从陆时月那里拿到什么好久,陆英想也晓得,定是想抓些她们一家的把柄,以至来打击她。 此时想来,兴许母亲被赶出陆家,正是陆时月干的好事。 正寻思着,忽然听到“笃笃”两声的敲门声,桑锦起身去开了门,随即便见林云茹端着一碟子糕点进了门来,桑锦只瞧了一眼,趁机离开了屋子。 “英娘,我做了些糕点,你尝尝看好不好吃。”林云茹将碟子放在桌上,殷殷期盼地看着她。 陆英看了眼盘子里的点心,伸手拿了一块,一边小口吃着,一边说道:“嗯,味道还不错,不过你今日怎么有闲心做糕点啦。” 她晓得林云茹不是不会做糕点,只是她懒得折腾,一日三餐她着等吃就行,干嘛还费这个神呢。 难得的,她见林云茹的神情显出一丝窘迫,期期艾艾地说道:“也没什么,这不是想讨好你嘛。” “讨我好做什么?”陆英怔了怔,随即玩笑道,“我又不是你未来的婆母。” 林云茹听罢,不由红了脸,嗔怒地伸手捶了她一记,这才说道:“杜中书说得没错,你如今是越发爱浑说了。” 陆英没说话,只一个劲儿的憋笑。 林云茹见状,也只是娇嗔地瞪了她一眼,而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不过想请你告诉我,你送我的这个香囊里到底放得是什么草药,各是多少份量。” “如今疫情严重,我想也制几个,使法子送出宫去给阿母阿耶他们,寥表做为儿女的心意。” “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呢。”陆英不甚在意地说着,将最后一点糕点塞进嘴里,起身去翻纸笔,“你且等着,我写给你。” 好一番折腾,陆英将几味药材及份量都写了下来,而后递给她。 林云茹一把接过,看都没来得及看,就笑着冲她打了声招呼,头也不回的走了。 陆英看着突然空荡下来的屋子,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说话贤妃吃了陆远山几贴药后,气色明显好转,精神头有了,也能自个儿用饭了,甚至还能由宫婢搀扶着下床走动了。 李景清大喜,对着陆远山险些跪下来,将他老人家吓得半死。 陆英也去看过她几回,只是后来见她大有好转,就没去了,只因她对贤妃心中有愧,实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圣上得知这消息,吩咐陆远山将他的防治之法召告后宫,而宫里也有越来越多得了疫症的请他去医治。 这日,陆英正在集贤馆内整理着内宫文书,桑锦突然走了进来,凑到她向身边弯腰耳语了一句 “皇后那里方才也派了人去请陆医正,道是她宫里有个宫婢像是得了疫症。” 陆英扭头看向她,见她冲自己点点头,不由皱起了眉头。 并非她小人之心,实在是她与淑阳之怨眼下看来难以解开,皇后身为淑阳的生母,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你且去皇后处打听打听,看看到底是怎么回来,听到看到任何消息立马回来告诉我。” 桑锦快步离开集贤馆,但陆英却没了坐下去的心思,起身到一旁的书架旁无意识地翻着本子。 倒是一侧的杜文海看到她有些恍神地样子,开口叫了她一声:“陆女史。” 陆英回神,忙放下手里的书籍走了过去。 “你可是不放心家中?若有需要,大可向圣上请求,回去看一看。” 诚然,她的确担心过母亲,但得知由、李景清帮她安置了阿母后,她就放心了,于是她摇摇头:“多谢杜中书,我只是在想城外那些流民到底该如何安置。” 杜文海放下手里的书册,为她倒了杯水:“你眼下可有什么想法或是难处。” 陆英在旁跌坐下来:“公主在外头的那个庄子倒是够他们住了,只是疫情过去后,他们如何谋生却成了桩难事。城南那边到是还能分一些田地出来,只是” 她说着,犹豫了一下,才接着道:“只是我瞧着他们不少人早前并不是农户,怕是种起田来未必得心应手,到时靠天吃饭,免不得又要出差子。” 杜文海点点头,同样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其实,你到时不防问问京畿衙门,看他们缺不缺衙役,还有京中各家府邸指不定要招些年轻力壮的苦力,他们都可以去试试,就看他们愿不愿。” 在杜文海看来,陆英能管着这些人管到如今实属不易,以前这样的事儿他不是没有遇上过,那些流民之中不乏好吃懒做,原就只是想混口吃的人。 陆英是聪明人,杜文海不痛不痒的一句话,倒是为她开拓了思路,于是忙又寻纸笔将之记录下来。 正忙得热火朝天之时,桑锦匆匆回来了。 “娘子,皇后那里确实有人得了疫症,却只是一个小厨间里烧火的宫婢,平日里怕是皇后都瞧不上一面,婢子觉得此事有蹊跷。” 是啊,皇后是何等身份,以她的心胸又怎会为了一个兴许见了都认不出来的小宫婢派人来请她阿耶,十有八九是为阿耶和她挖了个坑吧。 “你且派人紧盯着凤宜宫,特别是我阿耶开的药方,抓得药,和照顾小宫婢的那些人也要留神,不能错过一丝一毫,怕是皇后欲取我们父女的性命。” 桑锦不敢耽搁,立马出去安排人手,生怕让她们寻到漏洞害了陆娘子。 而陆英这厢也担心起在宫外的阿娘来,宫里有皇后和淑阳,宫外亦有陆时月和陆家,她也不安全。 早前未想到也就罢了,如今一思及阿母,她立马想出宫去,但饶是如此,她还是待桑锦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将手头的事处理好了,这才去万寿殿向圣上请旨。 “你阿母病了?可是时疫?” 圣上听闻她想出宫探望病母,虽觉得她有此请求是人之常情,但又想到若是疫症,届时她是否会被传染。 “不是,只是妾的阿母素来身体孱弱,此番因为疫症,陆家唯恐她得疫症,将她赶出了陆府,妾若不能赶回去瞧一眼,实难安心。” “如此,那朕便” “圣上,圣上”殿门外传来一声声急促的叫唤,打断了圣上的话。 第87章 设计下套 第87章 陆英一听,下意识觉得大事不妙,怕是她担心的事要来了。 随即就见皇后急步进了殿来,身后的宫婢内侍跟了一大串,竟是追都追不上她。 “圣上,圣上,您要为妾做主啊,圣上。”皇后一边嚎一边嗵地跪了下来。 殿内其他人被她这举动闹得一怔,圣上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皱眉道:“皇后,你这是做什么?” “圣上,前日妾那里一个宫婢得了疫症,听闻陆远山治好了贤妃妹妹,妾便请了他替那宫婢医治,没想到此人心机颇深,竟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将那宫婢治死了。” 陆英在旁听闻,皱眉急道:“不可能,圣上,陆远山医治了宫中那么多人,但凡只要是一发现便医治的,还未有被治死的,皇后娘娘的宫婢前日才被诊出是疫症,怎么可能今日就死了。” 圣上未说话,皇后倒是抢先道:“哼,是啊,妾也正是如此想的,便将秦太医请了来,让他查看了宫婢之症,以及陆远山所开的方子,圣上不信妾的话,也该信太医令的话啊。” 说着,皇后转头看向身后,陆英此时才发现连太医令都来了,且正是那个与她阿耶不对付的秦太医令。 “回圣上,微臣查看了那宫婢,她确实得了疫症,只是死因却并非如此,而是方子里一味药的剂量过大,正所谓是药三分毒,那味药用好的可治病,但用多了也可要人命。” 陆英闻言,扭头又看了太医令一眼,冷笑道:“太医令当真没有看错么?想那时为贤妃娘娘开药方时,您也说陆医正的药量下重了,但如今贤妃娘娘的身子已是一日好过一日。” 说着,她看向圣上:“此事,圣上也是亲眼所见,娘娘如今都已在用补气养身的方子了,怎么,那宫婢的身子当真如此精贵,才喝了不过两剂药便被药毒死了?” “你”太医令被陆英一番冷嘲热讽,险些气得升天,末了只来了一句,“巧舌如簧,老朽不与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娘一般见识。” “是当真不与妾一般见识,还是太医令话中有假,您心中清楚。妾不才,虽不是郎中,但家中两代行医,打小便是看医书长大的,太医令不知之事,可不代表世间未有。” 陆英越说越顺,说得太医令都插不上话,此时她又话锋一转。 “再者,陆医正能医好宫中这么多人,怎就偏偏把皇后娘娘身边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婢给治死了,他们又无怨无仇的,” 皇后一听这话,像是抓到了她什么把柄似的,忙道:“他与小宫婢虽无怨无仇,但你与淑阳结怨,他身为你父亲,为你出气,治死我一个小宫婢算什么大事。” 陆英转头看向皇后,笑道:“娘娘对妾的家事当真关心呢,妾与陆医正的关系娘娘都查得如此清楚,不过,若说结怨,一直是淑阳公主三番四次要害妾。” “此回,因妾的缘故,公主在外建的庄子没了,收刮来的良田也没了,妾怎么看,更像是公主为对付妾而设下的局啊。” “你”皇后一听这话便察觉不对,深知不可与她缠斗,转头看向圣上,“圣上,妾将药渣都带来了,圣上若不信妾与太医令,大可请太医署旁的太医过来查验。” 圣上听了半晌,听出来此事背后怕是一不小心又会牵扯上妻女,气恼地皱了皱眉,随即下旨道:“来人,让陆远山暂且押入大牢,于庆,传旨陈林棠,让他将此事查个清楚明白。” “圣上” “圣上” 陆英和皇后都齐齐出声,但被圣上不耐地挥手打断:“你们都出去吧。” 皇后见状,侧头看了陆英一眼,冷哼一声后起身带着人走了。 陆英深吸了口气,无奈地起身,张口欲唤圣上,却被一旁的于庆用眼神阻止,只好一步一回头地往殿门口走去。 殿门外,已不见皇后的身影,倒是站着个熟悉的人。 淑阳。 不必看,陆英也知她来此的目的,若不是为了在言语上嘲讽她,便是来圣上这里添油加醋的。 她暗自冷笑,迈步下了台阶,同时看到桑锦快步而来,同样瞧见了淑阳,而后站住了。 “陆女史。”将将走近,淑阳便迫不及待地唤她。 “公主如今住在宫外头,不是该更自在,怎还三天两头地往宫里跑呢。”她意有所指,毕竟刚刚成亲那会儿,听闻她可是一连半月都未曾回宫呢。 淑阳翻了个白眼,挑眉道:“陆女史还不如管管自家事,你阿耶都被打入了监牢了,那种地方,可不是进去后轻易还能出来的。” 陆英笑着,未说话,却让淑阳以为她穷驴技黔,拿自己没法子,忍不住更得意。 “哼,我早便说过,你同我斗,那是自寻死路,你阿耶便是被你害死的。” “我阿耶好得很,断不会有事,我反而担心公主,你莫要玩火自焚,届时是谁自寻死路,还不一定呢。”陆英说着,目光看向不远处的桑锦。 只一眼,桑锦便提步上前,到她身边俯耳低语了几句,陆英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既然如此,便将人送去陈大将军那里吧。” 桑锦应了一声,目光扫过一旁的淑阳,正是这一眼,让她心底忽然生了一股子的不安来。 陆英还笑盈盈地看着她,说道:“公主还是赶紧出宫去吧,晚了,我怕你出不去。” 说完,她径直撞开淑阳的肩,向着桑锦离开的方向走了,徒留淑阳在原地忐忑不安的思索着。 当李景清急急忙忙赶到青竹院时,发现他担心的佳人坐在屋檐下,摆了张小桌,放了两把小椅,煮了茶正饮着,见着他跑进来,淡淡说了句:“你来了,过来坐。” 他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她慢条斯理地拎着茶壶倒了杯茶,放在小桌上推到他跟前。 “你,没事吧?”看着她的神态,他迟疑地问道。 “没事啊,我应该有事么?”她端起茶盏小抿了一口,而后抬眼看向他笑。 他松了口气,说道:“于庆派人来同我说,今日皇后向父皇告状,道你阿耶害死了她的宫婢,彼时你正好也在殿内,与皇后起了争执,他怕你意气用事,特意着人来告之我。” 她了然地挑眉:“看来,我往日送给他们师徒的礼,倒是叫你占了便宜,怎么一个劲儿的给你传消息。” 如今的陆英看惯了宫里的人情世故,哪里还会不明白有些人是要与他们打好关系的,特别是圣上身边的人,他们巴结她,她自然也要巴结他们。 “于庆说你很激动来着,我瞧着你怎么像是一点事儿都没有。”李景清觉得奇怪,以她对家人的看重,她阿耶都被打入监牢了,怎么可能还像个没事人似的在这里饮茶。 “我若不激动,如何叫她们上当。” 第88章 将军审案 陆英说着,气定神闲地吹了吹茶汤,小口喝着。 “你果然心中有了谋划,那我就放心了。”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当下放下了心,“若有我派得上用场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她点点头,正想说没什么要紧事时,听得他又添了句:“如今我母妃视你阿耶为救命恩人,我得过去叮嘱一声,可不能让她们把此事告诉她,不然,怕是我要头大了。” 说着,他还轻拍了拍脑袋,做出一副头疼的模样,惹得她忍不住笑了。 依贤妃的性子,阿耶救了她一命,若叫她得知此事,倒是不会叫李景清为难,但定然要寻到圣上处,届时这边是贤妃,那边是皇后,真正左右为难的是圣上。 不过,她更喜欢的是且让淑阳和皇后先得意着,她们越是得意,之后真相被查明时,她们才会越难挨。 陆英本以为陈林棠至少得花一日的功夫去收罗证人证据,没想到她让桑锦送了个人过去,他竟是偷起懒来,直接派人来请她。 于是,陆英去了金吾卫衙,见到了正饮茶的陈林棠。 “陈大将军不查案子,找妾来做什么?”一进了殿内,她直接问道。 陈林棠做了个手势,示意她随意,待她入座后,说道:“陆女史,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手头还有什么人证物证据,一并告之我吧,也省得我再兜圈子。” “虽说同监牢里的人也打过了招呼,但好歹那是大牢,总不如在外头好,你也想早些将此事了结,好让你阿耶出来吧。” 陆英徐徐点头,她原本便想将自己所知之事都告诉他的,只是与他交情不深,不过是陪刘芸时有过往来,他们之间还没有那么熟识,不晓得他的脾性。 不过李景清来寻她时,她倒同他打听过了,得知这个陈林棠一心效忠圣上,对于后宫之事绝不多插手,如此她就不担心他会偏袒皇后他们了。 “其实因我与淑阳公主屡次三番对上,故而在得知皇后娘娘邀我阿耶为她的宫婢治疫症时,便留了心思,命人留意太安宫进出的人、物,就是提防着生事。” “后来,有人告诉我,自我阿耶从太安宫出来未多久,便有个宫婢偷偷去寻了内侍,一人再转一人的,最后与负责宫外采买之人搭上了线。” 陈林棠听到此处,皱了皱眉,插话道:“是让人采买了药材?” 陆英点头:“上午,我的人正好又撞上他来送货,便将之扣下了,至于能问出什么,就看大将军的本事了。” 兴许是觉得自己能力受到了质疑,他立马道:“这种没骨头的,我鞭子还没挥呢,人就招了,只是他供出来的,是个不痛不痒的人,还得再往上查查。” “那大将军需尽快了,一旦他们发现此人失踪,想来就会有人被灭口,届时就查不下去了。” 陈林棠摆摆手:“这是自然,我已派人去查了,不知陆女史手里是否还有旁的证据。” “自然有。”她说着,左右扫了一眼,道,“不知大将军能否去太医署请一位叫姜叶的医监,请他带上所抄录的医方。” “医方?哪张医方?”陈林棠不解地确认着。 “将军的人只需同他这么说,他自然明白。” 陈林棠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唤人去叫姜叶。 “我阿耶素来谨慎,这些年来一直是个小小的医正,故而此次突然能得机会大展身手,他心中高兴之余,亦十分忐忑。” “他同我说过,怕自己开错方子,便同这个与他相熟的姜姓医监商量好了,但凡有人持他所开的方子来抓药,都会请他过目。” “而姜医监想研究除疫的方子,会将方子亲自抄录一份再交予药童抓药。” 听了此话,陈林棠立马明白过来。 “所以,你的意思,皇后那个死去的宫婢到底服的是什么方子,到底有无超了剂量,一看那医监抄录的药方便可确定。” 陆英重重点头,她正是这个意思。 旁的方子都是药童抓药,药童抄方,但药童之话并无分量,且太容易被收买,哪里有这姜叶的证词有分量。 “你便不怕,那方子当真有问题?”陈林棠问着。 陆英却十分笃定:“自然,我家自阿翁开始便行医,阿耶在太医署多年虽一直默默无闻,然在家时,却也是治病无数,从未出过差错,又怎会在疫症这么重要的事上头出纰漏。” 陈林棠若有所思地点头,随即又招来一个金吾卫:“你且去太安宫,将照顾那个誉儿的宫婢带来。” 到了此时,陆英才知那个死去的宫婢叫誉儿,听闻已十九岁,原本再过一年就可出宫去的,没成想却在宫里丢了性命。 不多时,姜叶便被金吾卫带进了殿来,恭恭敬敬地向陈林棠行了礼,因着也见过陆英,二人相互见了礼。 “姜医监,我听陆女史言,陆医正曾同你约定,由他经手所开的方子,皆会由你过目,并抄录一份?” “不错。”姜叶回道,“陆医正谨慎,怕有差错,特意托我帮他过一遍方子,而我见他治时疫有效,便想研究一下他开的方子,便同他说定,每张方子抓药前,我都会一模一样抄录一份。” “那,如今你抄录的药方呢。” 姜叶忙掏出自己随身带来的药方递了过去:“那个宫婢的方子是最后一张,抄完之后,我便将方子给了药童抓药,最后将方子同药一并给了宫婢。” 如今便是这样的规矩,怕太医们乱开方子,抓完药会将原方交给来抓药的,如此日后若出了什么差池,就不怕医者篡改方子。 “那你瞧着这方子的剂量,可会吃死人?”陈林棠问了一嘴。 姜叶摇头:“依在下看来,这药的剂量较寻常的方子虽重些,但决计不至于中毒致死。” 听到此处,陆英才真正放下心来,她虽放心父亲的医术,却也怕这个医监被淑阳的人收买,届时不止无法洗清父亲身上的冤屈,还会被泼得一身黑。 故而,她方才硬着头皮将人叫来,也是赌了他为人正直。 正说着,另一个金吾卫带着一个宫婢进了殿来。 “便是你一直照顾誉儿,替她抓药煎药都是你做的?”陈林棠看着小宫婢一脸怯生生地模样,觉得自己都不敢说得太大声,生怕将人吓死了。 那宫婢哆哆嗦嗦地答道:“是,是婢子去太医署抓得药,也是婢子煎的药,都是按着陆医正说得办的。” 一旁的姜叶却皱眉,而后扭头看向女子,但她垂着脑袋看不清脸,他不由蹲下身查看,差点就趴到地上去了。 陈林棠见状道:“你抬起头来。” 女子怯怯地抬头,姜叶只看了一眼,便摇起了头:“不对,那日不是你来抓的药,是另一个,瞧着应该比你还略年长些,眼角处有颗泪痣。” 许是那颗泪痣给姜叶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从两人眼角处的不同,一眼就看出不是同一个人。 “姜医监瞧瞧,可否是她?” 第89章 因祸得福 殿外,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众人齐齐转头看去。 只见桑锦行路在前,身后跟着一个浑身湿漉漉,惊魂未定的宫婢。 “对,就是她,那日正是她来抓得药。”姜叶一瞧,大声说道。 那宫婢上前,扑嗵跪了下来,旁人还未问什么,她径直说了起来。 “是,那日是婢子去太医署抓得药,也是婢子照顾着誉儿,婢子不想害她的,是公主和皇后让婢子在药罐子里多放了一味药的药量。” “是她们说,这些太医们开得方子都是温温吞吞治不死人,也叫人一时好不起来了,她们想让誉儿赶紧好起来,不然,誉儿会被送出宫去自生自灭的,所以婢子才照做的。” “那多添的药材是何人给你的?”陈林棠问她。 “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叶莲叶娘子。” 话到此处,真相已昭然若揭,陆英作为事主的女儿,不便再听下去,于是先行带着桑锦离开了。 在回去的路上她才得知,那个像只落汤鸡一般的宫婢叫雀儿,与那个誉儿是同一年进得宫,两人也算是好姐妹。 此回誉儿染上时疫也是奇怪,据说得病之前,誉儿连太安宫的大门都没踏出去过,但旁人未得,偏她一个整日只在院子里清扫的小宫婢染上了。 据桑锦查探,正是太安宫的这位叶娘子,曾为宫里每个人都分发过一碗据说是防疫的药汤,而因着碗不够,誉儿的那只与旁人的不同。 但事实上,那只药碗是从头一波病死内侍的屋里拿出来的。 “也就是说,誉儿染上时疫是皇后所为,她们为了对付我,害了一个无辜之人的性命。”听到此处,陆英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得亏娘子让我一直盯着他们,金吾卫去传照顾誉儿的宫婢时,他们察觉不对劲,便打算将这个雀儿灭口。” “她们晓得雀儿会泅水,特意挑了冷宫旁一个平日无人会过去的院子,将她推入深井中后,还在上头盖上了一块板子,所以今次也算是娘子救了雀儿一命。” 救了雀儿算是阴错阳差,眼下她关心的,是父亲何时能出来。 彼时她万分庆幸,陆家将阿母赶了出去,如今她由李景清安置,陆时月便是想将阿耶的事情传到阿母耳中,怕是也难了。 不过,想到阿母便想到陆时安,唯恐他得到消息生事,她还是拐去了弘文馆一趟。 她到的时候,十一皇正劝着他,见着她过来,很是体贴地让出了地方,让他们姐弟好说话。 “阿姊,阿耶怎么样了?我不信阿耶会害人,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陆时安焦急地说着,脸上满是无能为力地挫败感。 陆英抬手抚过他的发顶,柔声道:“七郎放心,阿耶是无事的,阿姊虽还未见过阿耶,但牢里已托人打点过,而且,陈大将军已查得七七八八了,要不了多久便能放阿耶出来了。” 她这话说得不假,宽慰过陆时安后的第二日,圣上便派人召她过去。 本以为圣上召见,是阿耶之事有了决断,或是要当着众人的面一一审问核实,没想到待她进了殿,发现殿内只她一人。 “陆娘子啊,朕晓得此事是你阿耶受委屈了,陈林棠已将事情原委一一查明。” 圣上说着,将陈林棠写的折子径直递给了她。 她接过看了,事情大抵如自己查明的那样,唯一她没查到的一条证据是,皇后她们寻得人虽将阿耶的字仿得很像,但写方子的纸却是天差地别。 她阿耶的身份低微,用不起好的纸,皆是旁人嫌弃不要的最粗糙的,而那张旧方子的纸却是细纸,这一点她没瞧见过两张方子,确实不知。 “此事,若只是淑阳那丫头犯混惹得事,朕可打可骂可罚,不用丝毫有所顾忌,然”陆英一合上折子,圣上便出声说着,但说到一半,又止了话。 陆英隐约猜到圣上的为难,但假装不知,默不作声地站着。 见她不搭话,圣上只好接着说了下去。 “瞧眼下的情形,涉及皇后,她是一国之母,又是太子生母,朕不能光明正大的处罚她,再如何,也需顾及太子之尊,所以,只能委屈你们父女二人了。” 陆英只觉喉咙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梗住了一般,说不上话来,但心头的火却是越烧越旺,许久才冷声说道。 “所以圣上,妾得阿耶需要为此事牺牲名声吗?”若真如此,便是杵逆圣意,她也要让此事闹得天下人皆知。 圣上连连否认:“自然不会,朕会下旨还他清白,只是这个罪愧祸首不能是淑阳或皇后,你可能明白。” 她明白,她自然明白,就如同上一回淑阳在外鱼肉百姓一样,到最后她无非是损失了一座庄子,一些银钱罢了,照样还是人人尊重的公主。 “是,妾明白。”思及此,她点头说着。 圣上闻言,冲于庆使了个眼色,随即便听得他大声宣召陆远山进殿见圣。 陆英扭头,看着父亲从外迈步而来,身衫整洁,连发丝都一丝不苟地束在幞头内,在牢里呆了两晚,他的精神头反瞧着更好了。 人情和钱财果然是好东西,至少这回确保了阿耶没有受什么苦。 “陆远山,此回你治疫有功,却又受冤入狱,委屈你了,不过,你之医术高超,连朕都佩服,若非有你大胆用方,只怕朕的贤妃也不在世上了,所以朕要重重赏你。” 陆远山闻言,忍不住说了一串自己愧不敢当的话,陆英于一旁静静站着,她倒是要看看,圣上如何赏阿耶。 “秦太医年迈昏庸,朕已准他回乡养老了,往后便由你顶他的缺,至于同你一起研究方子的那位医监,日后便做你的太医丞吧。” 没想到圣上竟封了阿耶为太医令,此事是陆英万万没想到的。 本以为最多就赏些钱财罢了,不想这一跃竟成了太医署最高的掌权人之一,也不晓得阿耶愿不愿意接这差事。 “日后,你便与程太医令好好合作,朕便将太医署交由你们二人了。”圣上说罢,陆远山便跪下叩首,领了这份恩典。 陆英默默无言,好歹阿耶升了官,至少日后在太医署内,无人敢欺压他了,毕竟程太医令是个性子和善的老太医了。 所以,这算是因祸得福! 第90章 故人相求 “陆娘子,七殿下也同朕说了,此回若不是你向他举荐陆太医令,又为其作保,只怕七殿下也未必有胆答应让陆太医令一试,再加上朕交派你之事,你一向做得很好。” “如此,朕也该给你一些赏赐,左右你已经有了八品女官的服制,今日朕便封你为八宫女官,日后另掌后宫教规赏罚。” 说罢话,还未等陆英回过神来,圣上已转头向于庆吩咐,令其着人拟旨,将此事明旨颁发下去。 “还有,皇后身边的叶莲,不劝主子言行,反心存恶念,撺掇主子行此栽赃陷害之事,杖五十,逐出宫去。” “圣上。”圣上话音刚落,陆英便出声,“皇后身边失了个陶娘子,好不容易培植起一个大宫婢,若她也没了,皇后娘娘怕有诸多不便。不如,就罚她三十杖,一年的例银吧。” 杖五十,怕是叶莲直接魂归西天了,再说了,真正作恶的又非是她,一个替罪羔羊罢了,要了她的命,又不能解她心头狠。 再者,只三十杖也够她受得了。 圣上略一沉思,许是听到她提及了陶娘子,又想到自己不争气的女儿,脸色忽又难看了几分:“好,既有你为她求情,便三十杖,罚一年例银。至于淑阳嘛” “罚她禁足公主府两个月,再多罚一年例银,抄一百遍金刚经,朕要亲自查阅,若不是她亲自所写,便再多罚一倍。” 听到圣上这处置,陆英忍不住想拍手称快,罚淑阳禁足、银钱她觉得并不重要,但这抄佛经便不同了。 淑阳这样娇贵的人,平日里多一个字都懒得写,让她抄一百遍金刚经,比要她的命更难受。 见着陆英没吭声,圣上还当是她对淑阳的处罚乃有不满,于是道:“你放心,此番朕会亲自告诫她们母女二人,若她们日后胆敢再生事,朕绝不再轻饶。” 陆英其实并不信圣上这话,正如他所言,但凡有个太子在,皇后之尊就不容动摇,下次,只怕仍是如此。 不过,她眼下也无心管这些。 自打她升品的旨意一下,这后宫的人都晓得了,贤妃头一个派人送来了贺礼,虽说她一直疑心陆英对自己儿子心怀不轨,但好歹阿耶救过她的命。 故而,她不止为陆英升品送来贺礼,同样的往陆远山那里也送了一份。 贤妃一开了头,后面秦尚宫连连跟上,毕竟她阿耶救了她女儿的命,本就情分不同,更何况近来她们二人往来密切,这人情自然少不得。 此外各宫都有东西送来,不止有主子的,还有同为宫女,平日里熟得不熟的,都借着这个机会与她亲近。 依着林云茹的话说,如今她这品阶虽算不得有多高,但手中这实权才是最让她们忌惮的,毕竟圣上的意思,若贵人们有什么错处,她虽不能直接处罚,却是能向圣上直言的。 至于宫婢们,是打是骂还不是她一句话。 “英娘,英娘,你在吗?” 屋外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彼时陆英正与桑锦两人在屋内收拾着各处送来的贺礼,听到叫唤声,桑锦出去将人迎了进来。 进屋一看,是柳妃身边的玉珠,她昔日在庆元殿最交好的人。 “玉珠,你今日怎么得空过来,快过来坐。”陆英招呼着。 玉珠自春月离开后,便是柳妃身边最得力的宫婢,听闻许是被春月背叛一事刺激的,如今的柳妃好似也没了之前的争强好胜之心,待下人不冷不热的,好歹不会动不动打骂了。 玉珠坐下后,将手里的东西往她跟前一递:“这是柳妃娘娘让我送来的,说好歹你以前服侍过她一场,虽不盼着你忘了她对你的恶,但怎样都算是她这个旧主子的一点心意。” 陆英笑着接过,径直打开看了,竟是一整套的首饰,瞧着还是赤金的,柳妃此回出手着实大方。 不过论起来,面对其他人的钩心斗角,明争暗斗,柳妃竟是她进宫后难得遇上的一个真性情的主子,毕竟她的喜怒都在脸上,而自己有时的胡言乱语也能将她唬住。 所以才说,这人还是要比较起来,才知谁更恶。 “我如今离了庆元殿,反倒觉得柳妃娘娘是最好琢磨的,好歹她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不必咱们费心思去猜,也好过那些面上笑盈盈,背地里却连捅你几刀的。” 玉珠的笑容一僵,神情局促起来:“你这话说得,倒显得我说接下来的话有些不知好歹了。” 陆英不解,挑眉看着她问:“怎么了,你想说什么便说。” 玉珠叹了口气:“如今的柳妃娘娘,虽不会动不动就打骂,但性子却较以往难琢磨多了,有时问她什么事儿,她只给你个眼神,什么话都不说,害得咱们整日里提心吊胆的。” “而今,圣上也不太去庆元殿了,咱们那儿快跟冷宫差不多了,娘娘是做主子的倒无所谓,但咱们这些做婢子的,却要看外头那些宫婢内侍的脸色。” 圣上不大去柳妃那里这事,陆英倒真是不知,可近来也没有什么新进宫的贵人啊,圣上还能去哪儿。 柳妃不再受圣上宠爱,后宫那些宫婢内侍惯会见风使舵,踩低捧高,只是她没想到玉珠也遭了排挤。 只是,按着她以前对玉珠的了解,她随遇而安的性子不像是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也莫恼,你以为换个地方便会比眼下的境况好?也未必,左右你在庆元殿里还说得上话,殿门一关,自过你们的日子,他们总不好到你们的地盘上撒野吧。” 陆英想了想,拐弯抹角地劝着。 她能听出来玉珠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换个地方当差,原本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以她现在的能力,帮她一把不是难事,只是,她却有她的考量。 许是察觉出她话里没有出手相帮的意思,玉珠只稍坐了坐,便起身离开了。 桑锦从外头进来,将她跟前的锦盒盖上,问她:“娘子又何必如此谨慎,答应她又何妨,如此反叫人以为你身份不同后瞧不起她们了。” 陆英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有些事却不是她伸手帮了,就一定会变得更好。 “我如今在宫中的地位十分窘迫,又接了个烫手的差事,还与皇后、公主有私怨,若与她们往来过密,反而害了她,再者,我总觉得事情没有如此简单。” “陆女史在吗?” 第91章 会错意了 陆英正思忖着方才玉珠说话时的神态,忽然听到屋外有人询问。 她看向桑锦,随后见她至门口将人领了进来。 来人自报家门,竟是太安宫的。 “皇后命婢子来请陆女史前往太安宫一趟,有要事相商。” 皇后与她有要事相商? 陆英一听便皱起了眉头,这皇后卖得又是什么关子,早前还与她在万寿殿针尖对麦芒,怎么才几日的光景,就又是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派人来请自己去商量事情。 这莫不是鸿门宴吧。 她不由看向桑锦,见她同样满脸的疑惑。 虽心中有疑,但皇后请,她不得不去,且还没带桑锦,只身跟着小宫婢去了。 一进了太安宫,便看到皇后坐在桌旁,神情漠然,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她进来。 “娘娘!”她屈膝行礼,唤醒了沉思中的皇后。 她回神,扭头看到陆英,绽出灿烂的笑容,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神情局促地起身向她走来。 “陆女史,说来是我惭愧,前些时日听信了叶莲那个贱婢的挑唆,冤枉你与陆太医令,我万万没想到,自己身边竟有如此心思歹毒之人,竟偷偷下毒害人,还唆使我去出头。” 若不是陆英与淑阳当面对质过,她险些就要相信皇后的话了,眼下看来,这后宫的人说话当真是一套一套的。 “娘娘多虑了,事情查明便好。”陆英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一时让皇后有些讪讪地接不上话。 少顷,皇后才又说道:“还是陆女史,不止貌美聪慧还心善,那日陛下也同我说了,你还想着我身边缺不得人,特意为叶莲求了情,还要多谢你。” 皇后说罢,不待她开口回话,拉着她坐到了桌旁:“我与你相识也有段时日了,咱们却不曾好好说过话。” 陆英顺势坐下,她觉得,皇后接下来说的话,便是她今日叫自己过来的目的,不论是什么,想必不会是好事。 “陆娘子今年几何了?” 忽听得她问自己年岁,陆英惊愕地挑眉,但还是如实答了:“妾今岁十五。” “十五啊,真是如花的年纪。”皇后感叹了一声,喃喃道,“宫里已许久没有这么年轻的人了。” 说罢,又像是突然间察觉到自己失言,猝然止了话,但陆英却从中窥得了什么,心中不由忐忑起来。 “如今陛下器重你,重要的事都交托你去办,比咱们几个强多了。我与贤妃她们都进宫多年,是陛下还未登基时就在府里的,多年相伴,咱们却还猜不透圣上的心思。” “但你却不同,你晓得陛下的为难,能为他排忧解难,倘若陛下有你在身边照顾,咱们几个就都可安心了。” 若说到了此处,陆英还未听出来皇后的意思,她在这宫里一年多的光景算是白呆了。 她起身后退一步:“娘娘这些话,可是折煞妾了。妾福薄,好不容易才得了今日的荣耀,可不敢胡思乱想,妾明白宫中的规矩,不该有的心思是绝计不会有的。” 说着,她行了一礼:“娘娘尽管放心,妾都省得的,日后也定会时刻提醒自己记牢自己的身份,绝不动妄念,妾还有要事,先告辞了。”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陆英说完话,连皇后出声阻拦都不顾,连连后退数步,转身连奔带跑地出了太安宫。 直到跑出了一段距离,她看看后头没有人追来,才松了口气,放缓了步子。 她想不明白,皇后为何突然生了这么奇怪的想法,以至于拉下脸来同自己说这个,她是从哪里瞧出来自己对圣上有攀龙附凤的心思,还或是圣上对她一个小女宫有意。 “想什么呢?”随着一句问话,大掌搭上她的肩头,将她吓了一跳,惊愕回头,才发现是李景清。 “没想什么?” 她勾着唇角努力地笑,听得他继续道:“我还没恭喜你呢,未满一年你就升了品级,宫里怕是迄今为止还未升得这么快的女官记录吧。” 她只淡淡地笑,心思并未放在他说的这句话上,以致他很快就察觉了她的异样。 “怎么了,我觉得你今日有些魂不守舍的,可是发生了何事?” 陆英也想告诉他,顺便听听他的意思。 但一想到若此事是真的,在旁人眼中,那岂不是圣上与他都被自己勾引了,到时怕是要说她狐媚妖子,勾得他们父子为了个小娘子反目成仇。 不成,此事万万不能让他晓得,且不论他晓得后会做出什么事来,如此窘迫的事情,她也不想让她晓得。 于是,她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有些担心宫外头的疫症,好歹宫里头的算是控制住了,可若是宫外” 他松了口气,转身偷偷伸手牵起她,往小道慢步前行:“你不必担心,如今父皇升了你阿耶的职,他上任后办得头一桩事,便是将自己与姜叶这些时日治病心得经验写了下来。” “如今宫外头但凡有些本事的郎中都人手一份,对照着治,虽算不得是对症下药,但好歹能治个七七八八,再加上那些预防之法,宫外头的时疫也快结束了。” 说着,他停了停,歪头冒尖蹙眉沉思着,少顷又道:“我估摸着中秋之前定能结束。” 中秋? 算起来到中秋还有些时日,但再细算算,其实时间也不多了。 “今年是我与你相伴过得头一个中秋,届时咱们去宫外头赏月看灯吧。” 无意中提及的中秋节,却叫他十分向往。 以往的生活毫无新意,什么赏月,什么观灯,予他而言都是一样的。 而今不同了,他想与她独处,毕竟在宫里头,他们说句话,牵个小手都要时刻提防着被旁人察觉。 “我怕是出不去吧,圣上只许我处置流民时离宫,可没准我在外头转悠。”她撇撇嘴说着。 虽然她也盼着外头的中秋灯会,但一入宫门深似海,哪里还容得她说出宫便出宫的。 “这有什么,届时请父皇准你出宫便是了,你将差事干好了,难得求这么一份恩典,父皇还能不允!”李景清嘴里如是说着,心思已在为她盘算如何才能光明正大的提此请求。 陆英无奈看了他一眼,正想说这种事儿,哪里是她求,圣上便会允的,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突然出现的雷应打断了。 雷应苦着一张脸,他已经感受到主子不悦的神情了,只是三殿下寻主子有急事,他不得不出现,就是主子有再大的怒火,他也只能受着了。 李景清恋恋不舍地与之分别,都走出步路了,还要转过身来叮嘱她照顾自己的身子,看得陆英皱眉连连让他快走。 一个人思前想后许久,她最终还是觉得憋在心里的这桩事还需快刀斩乱麻,尽早了结的好。 于是这日,她主动去万寿殿向圣上请安。 第92章 大胆表明 进殿之前,殿外的袁商没有提醒陆英,彼时圣上身子不适,正是心情不好之时,反而很殷勤地往内通传。 而她一脚踏进殿门,便接到了于庆投来的欣喜目光,嘴里道:“陆女史来得正好,快帮奴劝劝圣上。” 她不解地挑眉看着于庆,不明白他让自己劝什么。 “圣上头疾犯了,奴正劝他歇一歇呢,可圣上就是不听。” 听了于庆的话,陆英转而看向上座的男子,只见他正一手支额,一手还捧着本奏折皱眉眯眼瞧着。 论起来,圣上当真勤勉,一天里大多时候都是留在万寿殿批折子,处整政务。 她有些于心不忍,上前柔声道:“圣上,妾过来时,发现盼晖堂那边有初菊绽放,不若妾陪您去走走?” 圣上爱菊,喜菊之高洁,亦有他自喻如菊花一般的意思,所以,陆英对症下药,提出了这个建议。 果然,圣上一听这话,只稍一迟疑便答应了。 “那走吧。”他合上折子,缓缓起身,在于庆的挽扶下,终于离开了桌案,而后越过陆英身侧。 她转身,接了于庆赞许与感激的目光,微落后半步跟在圣上的侧后方,与于庆并齐出了万寿殿。 众人未下万寿殿前的台阶,只从廊下右侧而走,穿过侧门,顺着小径往盼晖堂的方向行去。 待进了盼晖堂的院门时,一行人的位置发生了变化。 陆英仍是落后半步在圣上右侧,于庆和袁商等宫婢内侍却远远地跟在后头,如此一来,倒是方便了陆英接下来说事。 “今年的年头委实不好,但这菊花虽还未到盛放之时,只这几朵却瞧着开得极好。”圣上站于一盆白菊跟前看了片刻,说道。 陆英点点头:“是啊,妾想着再过半月,待到中秋之际,这里的菊花应当都开了吧,有些妾之前都未曾见过。” 圣上闻言笑了:“那是自然,这里有些品种并不是我大安的,是从外头带进来的,花匠着实费了些功夫才养活。” “原来如此。”陆英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那皇后娘娘殿门口的两盆想来也是极为珍贵的吧。” 她即刻提到皇后,就不知他会不会接下话去。 “嗯。”圣上应了一声,忽又扭头看着她,“你近来去过皇后那里了?” 闻言,她略松了口气,圣上果然晓得皇后那里的两盆菊花,如此她便好顺势将话接下去了。 “是,昨日皇后娘娘叫了妾过去说话,算起来,妾还需多谢圣上,若非圣上亲自替妾向皇后娘娘言明此事,只怕皇后娘娘心里还记恨着妾呢。” “娘娘也同妾说了,她亦是受人蒙骗,只是娘娘似乎也误会了,觉着妾有了不该有的心思,可妾对圣上敬重万分,若非圣上,妾满腹所学也无用武之地。” 圣上原听着她提及皇后处的菊花,继而说到了与皇后结怨之事,再听,那话锋又变了,到了此时,圣上已明白她想说什么了。 但他未出声,只静静听着她说下去。 “妾受圣上器重,得封女官,自是要为圣上鞠躬尽粹,当好这份差事,若有机会,妾还想走遍大江南北,为圣上写好舆志录,才不枉费陛下的恩典。” 陆英说着,目光看似微垂着,但时不时的会偷偷打量圣上一眼。 她未再说话,圣上也未出声,目光定定落在跟前的一朵菊花上,也不知是在想事情,还是赏花入了迷。 正当她开始忐忑不安,以为圣上即将动怒之时,他却突然动了动,而后长吁了口气,淡淡道:“你一个小娘子出远门总是不妥,日后哪个再有什么公差出门的,将你捎上便是。” 说着,转过头来看着她:“朕让你写舆志录,也未定时限,你慢慢写便是。” 一听这话,她大抵晓得,圣上是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未顺着说些旁的,想必是也认同了她的想法。 兴许,圣上曾动过要她的念头,被皇后察觉了出来,所以那日才会将她叫过去拐弯抹角的敲打,兴许那是圣上授意,也或许是皇后的自作主张。 总之今日她将自己的意思尽数表达了出来,虽未言明,想来圣上是听明白了,便是当真有什么心思,眼下也该歇了。 两人都未将此事挑明,一场予陆英而言是险情之事也算无疾而终,毕竟若圣上当真要她做他的后宫女人,自己总不能同他说,她爱上了他儿子,誓死不从他吧。 危机解除,陆英终于能定下心思来处置流民。 又过了十数日,城中疫情散去,陆英便将城南的良田按着人口平均分了,李景清怕流民借机闹事,一直陪着她。 所幸直到将田分完,众人也没什么不满之声。 他们虽是流民,早前也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若不是被天灾人祸逼得无处可去,也不会背井离乡到此。 从城外回来,看着时候还早,马车便拐了个弯,去了善和坊看望母亲。 早几日,她同圣上请旨离宫时顺便探望一下母亲,圣上念及她的孝心,且她又办了不少的差事,特开了先例,给了她一块可随时进出宫门的令片。 往后,她也可以随时出宫去看阿母了,这予后宫的女子而言,是无上的荣耀。 看着马车缓缓驶过庆王府的大门口,行了片刻拐了个弯,便停下了。 “到了。”马车将将停下来,李景清便挪到了车厢门口。 在他的搀扶下,她下了马车,正抬头打量着比周遭宅子要低调,却比他们原先宅子要显得阔气的大门时,车夫已上前叩响了门扉。 须臾便有个小童来开了门,似乎对李景清十分熟识,一见着他就笑眯眯地打开大门,将他们迎了进去。 彼时浅莹正陪着陆母钱氏在后宅园子散步,听得传话说陆英来了,急奔着出来相见。 “七娘,七娘。”钱氏许久未见女儿,后来儿子又进了宫,再之后丈夫也在宫中多日未归,自己被陆历一家老小欺压,虽后来由李景清安置了,但身边毕竟不见亲人。 此时见到陆英,哪里还忍得住心中的酸楚委屈,眼泪如珠串似的掉下来。 “阿母莫哭,我回来看您了,往后我可以时常出来看你了。”陆英亦忍不住红了眼眶,细细打量母亲的模样。 李景清帮她将母亲照顾的很好,她的气色看上去比住在陆家时好太多了,精神头也好。 母女二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李景清于一旁不远不近的站着,忽然看到雷应快步进来。 “出了何事?” 第93章 明眼识破 雷应还未开口,便听得李景清问道。 他看了眼一旁的两个女子,凑到李景清身旁:“大齐那边的消息,老皇帝没了,宇文召登基,陶娘子被封安妃。” 李景清闻言呆了呆,没想到不足三个月的光景,大齐的老皇帝就死了,思及那时他的神态,似乎也不像是这么快会没命的模样,怕是另有隐情。 “我晓得了。”他淡淡说了一句,冲雷应使了个眼色,他就匆匆离开了。 一旁的陆英虽同母亲说着话,但眼神却留意着他们这边,自然将二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待一离开宅子上了马车,她便问他。 “雷应同你说了什么事,我瞧着你的脸色都变了?” 在此事上头,李景清没有瞒她,如实说了。 “那这事,咱们是否要告之三王妃,还或是让三殿下转告?”她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刘芸,如今这世上最后一个关心她的亲人也没了,她就只有李景明这个夫婿了。 李景清略一沉思,叹息一声:“看有无机会吧,最好还是由你同她说。” 她默默点头,寻思着他前两日还提及过,太后不日便要回宫了,届时她们总有机会见面的。 两人依偎着,她的目光落在时不时扬起的窗帘子上,忽然想到阿母住得那间三进宅子,虽说对他们而言大了些,但瞧阿母住着似乎很习惯了,她不免动了心思。 “七郎,我阿母住的那间宅子是你的吧?”她坐直身子看着他问。 他愣了愣,似乎这是她头一回唤自己七郎,他一时间反倒有些不习惯,呆了呆才点头:“是。” “时疫过去,我阿耶便可离宫了,陆家将咱们赶了出来,我倒觉得不回去反而还安耽些,寻思着,你吃亏些,不如将宅子卖予我家吧。” 她说着说着,不好意思起来,这总觉得自己提出这个要求占了他天大的便宜。 他听罢笑了起来:“这哪里还需你花钱,你们住着便是,就当是我日后送的聘礼之一。” 这回,换她愣住了,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红着脸嗔怒地瞪了他一眼:“你,你这让我怎么同阿耶阿母讲。无论多少银钱,你必须开个价,不然,我让阿耶重新找宅子去。” 他抿唇无奈的摇头,而后叹了口气:“好,待我回去算算,总不叫你吃亏,我也不亏,行了吧。” 听他一副公事公办的言语,她才满意地点头应下。 如此一来,他们住着也就安心了,至于那宅子里还请了不少奴仆,待她慢慢再将这钱补上吧。 如今她的俸银虽算不得多,但与外的男子所比又只多不少,再加上圣上和各个贵人所赠及赏赐,如今也算是手有余钱的富贵人儿了。 进了宫,李景清去凤宜宫,她则去了太医署,自她阿耶升官后,她在太医署内可谓是能横着走了,不过她不曾罢了。 她进去时,陆远山正握着她上回带去的医书津津有味的看着,直到她走到近前咳了一声,他才回神抬头:“你怎么来了,可是又有谁得了疫症?” 宫中已连着四五日未有新病人了,只余下几个还未痊愈的,说也奇怪,这场疫情来得快,去得倒也快,除了最初倒霉丢了性命的两个内侍,未再有因疫病离世的。 自然,如誉儿那样的,不算。 “没有,阿耶放心吧,如歹是过去了,我就是过来同阿耶说一声,早前您一直心系疫病之事未曾归家,阿母被陆历他们欺压赶出了陆家” “什么?”陆远山一听急了,放下手里的书起身,拎着药箱准备出宫,哪里还念叨着,“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现下才同我说。” 陆英哭笑不得,阿耶都急得六神无主了,但这个药箱却永远不会忘记。 她拦下陆远山:“我那时便是同您说了,您也不能离宫啊,您放心,阿母那里七殿下已帮我安置宅当了,就在善和坊,庆王府东侧的巷子里。” “我今日去瞧过她了,一切都好,有人陪着,气急瞧着也比在陆家时好多了,就是有些记挂咱们,我怕您到时找不到回家的门,特意过来同您说一声的。” 说话间,她夺过他手里的药箱放了回去。 “我还同七殿下说好了,他吃亏些,就将那间宅子卖给咱们,也省得咱们再去别处寻地方,我瞧着那间宅子挺好的,阿母似乎很喜欢。” 她忍着没有将最重要的一句话说出来,那便是李景清肯定不会要价太贵。 陆远山宽下心,缓缓点着头,而后目光又落在她身上,似踌躇了片刻,看了眼门口的方向,轻声问她:“七娘,你与七殿下很是亲近?我那日瞧着你与他的眼神,似乎不比寻常啊。” 他很想问七殿下可是看上了她,不然无缘无故的,一个帮着找宅子安置她母亲,一个又急匆匆来同他说贤妃病重,亦是为了他母亲。 虽说陆英是自己的女儿,但他怎么看他们二人也不像是清白的样子。 陆英没想到素日对自己很少关注的阿耶竟看出了她与七殿下的不同,心里有片刻错愕,但没有瞒他。 “我与七殿下两情相悦,阿耶你知道吗,原来我与他幼时便曾见过,他就是我小时候同你说得,那个背我回家的大哥哥。”她说着,笑得很开心。 陆远山想起来幼时确实有一次他回家后,娘子同他提及白日里女儿跟着他去了宫门口,后来是被个小郎君背回来的。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原来这个小郎君竟然是七殿下。 这倒底是何等的缘分啊。 “只是七娘,他是皇子,恐怕你们日后情路艰难啊。”饶是如此,陆远山也清醒的认识到女儿与李景清之间的天差地别。 一个皇子,怎可能娶一个娘家无权无势的小女娘呢。 然陆英却笑了:“阿耶,如今我可没想这么多,走一步算一步,左右我还年轻,眼下要急也是他急些。” 陆远山听了,不由呆了呆,随即笑了起来:“你啊,淘气,七殿下喜欢上你,也当真是他倒霉。” 陆英自然撒娇说着他怎么不帮自个儿的女儿,只关心旁人家的儿子倒不倒霉,父女两个又说了会儿话,她才离开。 夜里,她接过雀儿送来的水洗漱。 不错,雀儿自那事后,无处敢落脚,圣上原是想将她放到别的宫里,也不知后来是怎么想的,安排来安排去放到了她这里。 如今她一个小小女官倒是有两个人服侍着。 雀儿送完水出去,桑锦便进来了,站于陆英身旁,目光匆闪匆闪的,几次像是要开口,但又没吱声。 陆英被她这欲言又止的模样闹得一头雾水,末了忍不住问她:“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吞吞吐吐倒不像你了。” 第94章 他要娶妻 陆英的话为桑锦启了个头,她深吸了口气,撇嘴说道:“婢子听到消息,说贤妃娘娘今日向圣上提及七殿下的婚事,准备为他挑选正妃人选。” 陆英搓巾子的手一顿。随即又搓洗起来。 桑锦见状又道:“还说,若是有合适的,侧妃也一并选了,毕竟七殿下的年岁也不小了。” “嗯。”陆英应了一声,将巾子抖开搭在盆边上,转身到桌旁倒了杯水慢慢喝着。 桑锦等了好一会儿,见她只喝水没有说话的意思,有些急了:“娘子怎么不急呢,贤妃娘娘既说了,定然是要立马便要做的。” 桑锦作为大多时候都陪在陆英身边的人,晓得李景清他们二人之事,更明白七殿下对陆娘子有多么的钟情,早前便叹息他们二人之间的身份差异,预见会有多艰难。 如今贤妃动了为七殿下选妃的念头,她便担心陆娘子到最后连个侧妃都轮不上。 陆英听了她的话,扫了她一眼,淡淡地笑:“我急又有何用,左右贤妃娘娘瞧不上我,圣上此时也断然不会点头让我嫁给七殿下,即便是侧妃也不会允许,我再急也无用。” 早前她才拐弯抹角地消了圣上的心思,若是眼下让他晓得自己与李景清有情,只怕会恼怒之下杀了她吧。 “可是,咱们好歹想个法子吧。”桑锦何尝不明白,可她就是觉得陆英怎么也得和七殿下商量商量,想着法子阻拦一下吧。 陆英仍是摇头:“桑锦,有些事情,并不是我想法子便能解决的,再等等看吧,顺其自然便好。” 对于此事,她毫无办法,唯一能做的便是相信他。 嘴上虽说着顺其自然,但陆英心里终归还是记挂着这事。 第二日,为七殿下选妃的消息不胫而走,连走在路上随意两个小宫女在聊的便是此事。 陆英魂不守舍地在集贤馆当差,心不在焉听着几位侍郎中书在那边商讨修筑河堤之事。 此回水灾京中受灾较轻,听闻齐澜、宥川两地尽数被水淹没,以致庄稼颗粒无收,房屋倒塌。 而这两处都是齐江穿流而过,两地的河堤被毁了一半,若不趁眼下的时节修筑完成,只怕来年受灾的地方会更多。 “咱们与大齐结盟,与泰安看似关系和睦,实际上嫌隙不断,更不必提南疆还有个千夷国,咱们与他们的交战便没怎么停过,国库每年出多进少,吃得都是老本。” 杜文海说罢,长叹一口气。 战事不断,民生要顾,圣上还要减税,再这么下去,这国库怕是都比不过某些人的小金库了。 “所以最好的法子,便是让各地乡绅出资,就地或临近州县相助。”吏部侍郎刘安亭说道。 一旁的太常少卿胡崇当即出声:“那些乡绅精得跟老鼠似的,在他们兜里的钱,哪里还肯掏出来,要想找他们要钱,难。” 说到最后,几人唉声叹气地直摇头,末了,杜文海看到一旁坐着发呆地陆英,忍不住问了一句:“陆女史,你认为此事该如何?” “啊?”陆英初时被她问得一愣,呆呆地看着杜文海。 三人你瞧瞧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刘安亭将他们的话简单的又说了一遍。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随口说了句。 “乡绅的确有钱,不如就看他们想要什么,他们要名就给他们名,他们要利就给他们利,只要能掏钱,等价交换咱们不吃亏就行。” 三人没料到她说了一个囫囵两可但细想又觉得十分有道理的话,杜文海啪的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有理,言之有理,太有道理了。” 他们顿时像是找到了方向,取来纸笔一边商量一边记载,瞬间将陆英给挤到了圈子外头。 陆英讪讪地转头看向外头的天色,罢了罢了,她还是早些回去好了。 吃过晚饭,她在自个儿的院子里散步消食,忽然想起了林云茹。 她有好几日未瞧见林云茹了,明明她们同住一个院子,在同一处地方当差,按理该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此时想起已有多日未见。 “雀儿,近来你可有见到林女史?”正恰雀儿往她房里送水,她问道。 雀儿笑道:“陆女史忘了,林女史被请去太子府为小郡主启蒙去了,应该已有七八日。” 经她提醒,陆英才想起这事来。 对了,可惜年纪轻轻的太子妃病逝,抛下了她与太子唯一孩子,如今小郡主也有四岁了,差不多是到了启蒙的年纪。 雀儿将水送了进去,从房内退出来时,陆英正往屋内走:“我这里没事了,你去歇着吧。” 打发了雀儿,陆英回房,待从浴房出来时,发现李景清正端坐在自己的屋子里,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发。 “你今日未出宫?”都这个时辰了,宫门早已下钥,看来他今日又要懒在凤宜宫了。 他拉着她在旁坐下,自个儿却起身,取了块干巾子,站于她身后替她擦拭着长发。 “虽说天气还热着,但还需小心着凉。”他一边说一边擦着,“母妃寻我说事儿,晚了干脆就不出宫了,正好来看看你。” 听得他提到贤妃,她不由想到昨夜桑锦说得事,思绪有片刻晃神。 “七娘,七娘。”他的声音呼唤叫醒了她。 “嗯?” “七娘,母妃说,我年纪大了,再不成亲,该娶不上娘子了。”身后人说着,忽然凑到她耳畔,轻声问她,“你会不会嫌我老啊?” “老?”她惊讶地说着,而后玩笑道:“嗯,可能比旁人比,是老一些吧。” 他十九,她十五,哪里老了,旁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盲婚哑嫁的夫妻间差个十几二十来岁的都有,他哪里算老了。 他的双手自她肩头而过,凑身靠近她,贴着她的背道:“那可不成,嫌我老你也得受着,总之进了我这个坑,你就爬不出去了。” 她垂头偷笑,却是满心的欢愉,而后拉着他在自己身旁的凳上坐下,紧挨着他:“我不嫌你老。” “嗯。”他应了一声,“你放心,我的正妃只会是你。”说着,想了想又加了句,“侧妃也是你。” 她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你拗得过贤妃娘娘吗?” 他抬手,手指穿入她犹湿的发间,笑道:“这话你说错了,你该问我母妃拗得过我吗?我不点头,没人能逼我娶妻,再说祖母就快回来了,她老人家最疼我了,定会帮我的。” 说着,他微微推开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娇俏脸庞:“除了你,旁的女人别想进我庆王府的大门。” 第95章 被他套住 没有什么山盟海誓,有的只是李景清平心而论的言语,甚至在陆英听来,他们未必能得到叫人满意的结局。 但有这些话,她觉得自己的等待也是值得的。 他摸了摸她发顶,而后收回入怀,掏出一个布包,掀开包着的布角,露出一个金灿灿的镯子,二话没说就拉起她的手往她手腕上套。 “你不是才送过我一对镯子吗,这些首饰我多的都快戴不过来了。”她看了,微蹙眉说着。 如今她每日只戴他送的那些便戴不过来了,至于贵人们随手的赏赐,她都收起来了,准备哪天回家之时交给阿母,她留着或穿戴,或改日缺钱了变卖都可。 “这个不同,这个是定情信物,我得把你套起来。”他说着,被她毫不留情的瞪了一眼。 “你送的定情信物也太多了些。” 他双手捧着她脸,笑道:“没法子,谁让当初有人说我对你一见钟情呢。” 这话,让她羞红了脸,不由想起当初为了荐引,自己在贤妃和阮月跟前的胡言乱语,只是那时候又有谁能想到,他们虽未能一见钟情,但最后还是彼此钟情了。 “反正不是我说的。”末了,她含羞带俏地扫了他一眼,低喃说着。 那眉目间的春情像是春日的和风拂过他的心头,惹得他心痒痒,末了,他一手滑至她脑后,倾身吻了上去。 屋外,桑锦正端着茶盘,看着相濡以沫的二人,窃笑地又退开了。 李景清念叨着太后要回宫,果然没过两日,太后的轿撵便在初秋的落日中进了宫门。 圣上率皇子公主和贵人相迎,陆英自然也在其中。 太后由跟随她多年的陈媪搀扶着下了轿,圣上等快步上前,行过礼后,便是些客套话。 陆英在人后静静打量,这是她第二回见太后,较之去岁,太后显得苍老了些,连气色似乎都差了些。 也是后来她才得知,太后在国金寺时生了场大病,好几个月都缓不过来,所以才不得不回宫,不然,怕是她老人家还打算在国金寺再过个年呢。 确如李景清所言,太后似对他尤其偏爱,由他搀扶着另一边往寝殿走,两人还说着话儿。 至于淑阳,还在禁足中,太后倒是问了一嘴,被皇后随意寻了个借口搪塞了过去,不过陆英瞧着太后似乎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太后在她的慈安宫里休整了一日,待回宫的第三日才开了宫门,允皇后她们去请安。 下午的时候,慈安宫有人过来传话,道是太后想寻几本佛经,让陆英瞧着挑几本亲自送过去。 她不晓得这个亲自送去有何缘故,但不敢怠慢,挑了两本后就去了。 一路顺利地进了殿,彼时太后正歪身靠在壶门双人榻上,手里一串青玉珠手串慢慢地盘着。 “妾见过太后娘娘。” 她毕恭毕敬地行了礼,太后只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让她起了身,一旁有宫婢接过了她手中的佛经。 “你便是陆英?”见她点头应是,太后继续道,“听闻淑阳公主此回被禁足抄佛经是因了你的缘故?” 陆英眉一皱,抿了抿唇,略一思量回道:“回太后娘娘,公主被禁足实乃其自己的缘由,与妾并无关系。” 若非她自己生事,折腾了这一出又一出,也不至最后害了自己,也拖累了皇后。 “哦,不是因着你查出了她庄子的事,她才生出后面的事端?”太后的声音略提了提,“她是公主,是金枝玉叶,她的庄子怎好为百姓流民所用” 陆英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这太后莫不是老糊涂了,怎与李景清口中的祖母像是两个人一般。 陆英暗暗叹息,沉声回话:“太后,妾在集贤馆当差时曾看过一本书中所言,江山为重,君为轻,江山承载的是百姓,那便是百姓比圣上还重要,更何况她是公主。” “公主先是大安的公主,而后才是圣上的女儿,所以自是要事事先为百姓考量,公主建的庄子,为百姓用也是应该的。” “哼,果然是巧舌如簧!”太后冷哼了一声,只是接下来却无话。 此时,站于一旁的陈媪突然笑出了声,继而道:“娘娘装不得恶人就别装了,我看您的手都攥出汗来了。” “哎呀,当真是为难死我老婆子了。”太后的声调一变,语调轻快地说道。 陆英愕然,抬眼看向太后和陈媪,只见二人笑呵呵地说着话。 “我早便说娘娘你定说不过陆女史的,您还不信。” “今时不同往日喽,想我以前在宫里也算是能言会道,如今竟是说不过一个小娘子了,当真是不得不服老了。”太后摆摆手,说着。 陆英回神不好意思地笑笑,暗道自己方才可是在心里将太后归为老糊涂了,此时听了她的话,只喃喃说了句:“太后娘娘哪里老了。” 太后看了她一眼,坐正了身子,冲她招招手。 陆英上前,被她拉着在双人榻上坐了下来,她一边打量,一边轻揉拍着陆英的手,无意中拍到她手腕上的金镯子,才垂头看一眼。 太后似愣了愣,忽而笑得更开心了,随即望着她道:“我方才同你说笑的,淑阳的事,你做得很好,她那个娇纵的性子,就是被皇后惯坏了,以至于天大的事也敢干。” “今次好歹没闹开来,不然圣上的颜面都被她丢尽了,不过就是可怜你们父女二人,因此受了委屈。”太后说着,怜惜地伸手抚着她的脸颊。 陆英从不知太后原来是这般慈爱,去岁远远一见,只看到了她的威严,却不知她私底下的和善。 只是,她不知太后又是从谁那里听到了这么,这速度也未免太快了些。 “不过,这回圣上倒是裁决有度,淑阳她们母女二人也得了警告,想来日后总能收敛些,她也真是的,都是成了亲的女娘了,还这么任性妄为。” 然陆英却不大认同太后这话,她总觉得淑阳只会越挫越勇,只怕后头还有得闹呢。 太后突然拉起她的手,将自己手里的佛珠手串套入了她另一只手中:“这是我此回在国金寺诵经时所用,且送你了,保平安的。” 东西太过贵重,陆英自是不敢收,但太后一脸不许她拒绝的样子,她推辞不得,只好收下。 随后陆英离开了慈安宫,将将走了一半路时,忽然被人叫住了。 “七娘!” 第96章 又是阴谋 陆英回头,看到赵乾不远不近地站着,目光落在她身上,欲言又止。 说起来,她已许久未见他了,自圣上为他与淑阳赐婚后,她一直与之避嫌,从大齐国回来后不曾与他打过照面,今日再见,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赵将军。” 她一如既往,未与他显得太过亲昵,也绝对的恭敬。 赵乾目光闪了闪,重新唤了她一次:“陆女史。” 她勾了勾唇角,问:“不知赵将军唤妾有何事?” “淑阳之事,我十分抱歉,”他说着,上前两步,又猝然停下,有些局促地站着,“此回若不是她撺掇皇后,叔父也不会受此委屈,是她” 赵乾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陆英抬手打断了:“虽说夫妻一体,但她犯下的罪孽,实不至于让你来道歉,且便是你替她道歉了,她下回仍是如此,又何必呢。” “此事,权当是过去了,你往后也不必再提了。”陆英叹了口气,问他,“你近来可有回赵家去?” 赵乾一滞,许是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提起,摇头道:“自宫中出现疫情,我已有多日不曾离宫了。” 陆英也懒得问他回去时是否有回赵家,只将自己所见说了出来。 “那日我见你双亲在公主府门前吃了闭门羹,你若得空了,还是回去看看吧。” 她原不该多嘴的,毕竟赵家两老落得今日下场,也是他们自己一手造成,只是他们若出了什么事,苦得还是赵乾,她与他,好歹还有邻居的情分在,就多说一句吧。 太后回宫是桩大事,圣上自然要摆上一场宴席,此回没邀臣子,不是请了太后几个交好的名门夫人,以及他们的年轻郎君和女娘们。 桑锦得知此事时,愤愤不平地嘀咕,道这肯定是圣上和贤妃拐弯抹角地为七殿下选妃呢。 是不是为李景清选挑妃陆英不晓得,她只晓得自己也需出席,寻思着刘芸今日定来,她还有任务在身,需早些过去。 打扮妥当,她带着桑锦匆匆疾行,正好遇上将将进来的刘芸,于是二人相携离殿,拐进了一旁的小道。 只是偏不凑巧,话没说两句,远远便看到淑阳领着人迎面而来,两方人马遇上,只陆英微屈了屈膝行了一礼。 “陆女史,许久未见,真是风光无限啊,算起来,你还是托了我的福呢。”淑阳笑眯眯地说着。 陆英勾起了唇角:“妾哪里敢沾公主的福气啊,毕竟妾太忙,哪里能像公主这般得闲抄佛经,不知公主抄了有多少了,两个月可是一晃眼就过去的。” 不错,淑阳两个月禁足之期还未过一半,今日能出席宫宴,听闻还是皇后向圣上求了许久才得了机会,太后倒是未说什么,只道待淑阳的佛经抄好后,送到国金寺去供奉。 “哼,不过是抄佛经而已,没见过世面的,才会将这种小事都拿来当天大的事了?”淑阳不屑地说着,“不过我瞧你一个八品女官似乎也没捞到什么好处,这穿着还是如此寒酸。” 说着,她侧迈了一步,现出了身后的人来,一边道:“你这身打扮,还不如你的三姐姐呢。” 陆英看去,愕然发现竟是陆时月,她居然也进宫了。 “公主说笑了,我哪里敢与她相提并论,人家可是八品女官了,我可高攀不起。”陆时月说着,上下打量了陆英一眼,讥讽地笑了。 陆英翻了个白眼:“瞧三娘说的,八品加上七品,也比不过陆司业的四品啊,陆家的高门槛是我们不敢踏才是,不然怕哪天摔死,毕竟圣上说了不能进宫,都敢进来了。” 想当初圣上明明说不许陆时月再进宫,也不知淑阳是使了什么法子。不过,人来都来了,她也阻止不了。 于是,陆英转头对刘芸道“三王妃,咱们走吧,妾胆小,有些人不敢多话,免得说妾高攀。。” 她一边嘀咕,一边拉着刘芸往前走,径直越过了淑阳她们身侧,隐约还能听到陆时月奉承淑阳的话。 “你瞧着吧,这两人今日来,准没好事。”待走远后,陆英忍不住念叨了一句。 刘芸讪笑一声:“她们啊,迟早把自己搭进去。” 两人相互挽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各自的近况,直到陆英提及刘芸父皇去世之事。 “其实你不说,我也猜到他时日无多了,以太子的性子,一旦对皇位动了心思,怕是在太子位上一刻都坐不住。” 刘芸叹了口气,抬手搁开横生的花枝,目光扫过一旁的秋菊:“不过,左右父皇他的身子一直不好,病痛不断。如此也好,他也算是解脱了。” 陆英猜到她大抵不会有太多的伤感,但这样冷静,还是让她惊讶。 “芸娘。”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陆英回头,便看到三皇子李景明大步而来,径直到了两人跟前。 “既然三殿下来了,那妾便不打扰二位了。”陆英见状,忙向李景明行礼,一并说着。 虽说他们二人成亲并非两情相悦,但如今既成了夫妻,她自然得识相些,哪里好搅了他们相处的时间。 李景明点点头,道:“我带芸娘先过去,你也赶紧过去吧,我方才过来时,七弟正寻你呢。” 听着他的话,陆英忽然红了脸,快速扫过李景明的脸,见他神色如常,暗忖是自己想多了。 他应该没将他们的事告之旁人吧。 目送李景明夫妇二人相携离开,陆英转身拐进了更小的花径,长叹了口气,惹得一旁桑锦问她:“娘子叹气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突然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她的话没说完,突然一把拉住了桑锦蹲下了身。 桑锦一头雾水,不解地看着她,而后顺着她视线望去的方向看向前方,只看到前方的岔路口:“娘子,怎么了?” “我刚刚好像看到那个苏娘子了。”说着,她忽然起身往路口快步走去。 桑锦忙追上她,随后赶到她前头,探头往前看了眼,发现不远处的假山旁,确实站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陆英被她挡在身后,不知前方情形,忍不住拽了拽她的衣袖。 桑锦回头,冲她点点头,陆英便小心翼翼地站到了她身边探出了头去。 前方,苏娘子对面站着一个宫婢,只见她从束袖中取出了什么,拉过宫婢的手放了上去,还像是在叮嘱什么话。 那宫婢看着掌心中的东西,犹似握着个烫手山芋一般,复又神情紧张地看向苏娘子,两人似僵持了片刻,那宫婢才收起了小纸包。 一看是纸包,陆英就心里直打鼓,这不知今晚又是谁要倒霉了。 第97章 谁人入局 眼瞅着那宫婢转身要过来了,桑锦拖着陆英便往回跑了段路,两人躲入了花丛中,只是那宫婢却根本未从她们这条小道经过。 “桑锦,你跟着苏娘子,我去跟那个宫婢,我倒要看看,她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说完话,陆英便冲了出去,那模样,让桑锦觉得她好似很兴奋。 唯一庆幸的是,她尚还够得权衡一下,认定自己的能力只够格去跟踪小宫婢。 桑锦跟着苏娘子暂且不提,只说陆英远远跟着宫婢左拐右拐的,也不知她要去哪里,只猜测那药应是会下在今晚的吃食或酒水上。 “陆女史!”要死不死的,她跟着跟着,突然在十字路口另一侧出现了几个宫婢,见着她齐齐行礼。 她随意应付了一句,但转头又遇到几个,待她应付下来,早已寻不到那宫婢的身影,毕竟她们的衣裳都是一样的。 挫败地长叹一声,她在周遭转了一圈也未能发现那人的踪迹,只好无奈转身往回走。 待快到大殿时,遇上了正寻她的李景清。 “三兄说你一个人逛园子,怎么逛了这么久,去哪里了?”他一把抓住她,急匆匆地问着。 毕竟他也看到了淑阳,生怕她暗地里又动手脚,陆英不察着了她的道,此时看来,应该是没遇上什么事。 相较于李景清的急切,陆英更多的担心,对不知晓的危险的忧心。 她反手抓住他的:“我方才又看到了那个苏娘子,她给了个宫婢一个纸包,我怕今晚不知谁的饭菜酒水里又要添料,想着跟过去看看的,没想到跟丢了。” “你跟人去了?”李景清皱起了眉头,对于她不顾自身安危做这种事有些不悦,“桑锦呢,她做什么去了?” “我让她跟苏娘子去了,此人身份成谜,连男女我们都还没闹明白,只盼今晚桑锦能寻到答案。”说着,她突然正色看着他,“席间的吃食,你一定要留神。” 他叹息一声,替她扶正了方才被花枝勾歪的簪子:“更该留神的是你,等会儿你坐我旁边,我会将席间服侍的宫婢换了,我看他们怎么下手。” 因着今日的宫宴是为了太后所办,席间都是相熟之人,太后不想拘着年轻人,便让他们随意坐,如此,陆英便顺利地坐到了李景清身边。 为他们二人上菜的宫婢被雷应偷偷换了,每一道菜上桌前都会试毒,而陆英坐在席间一直留神着看谁的神情有异,可观察了许久,也没察觉到异常。 淑阳带着陆时月周旋于各家女娘、郎君之间,不过瞧陆时月,更爱与年轻郎君们说话,可见她今日随淑阳而来的目的十分明确。 陆英分了神,李景清却一直留神着她,时不时提醒她不要喝酒,要多吃菜,两人嘀咕了几句,喝了几杯酒的功夫,席间好似少了人。 她留神一看,淑阳身旁的陆时月没了。 “陆时月不见了?”她见四周无人留意他们,凑过去同李景清说着。 两人四下查看,还未寻着人,就听得淑阳大声问宫婢:“陆三娘呢,好端端地怎么会不见了,还不快去找。” 她的话立刻惹来圣上的关注,皱眉问她是怎么回事。 “回父皇,三娘方才说头晕,想出去吹吹风醒醒神,我便让宫人陪她去了,眼下她居然回来同我说,三娘不见了。” 淑阳满脸的急色:“三娘是女儿邀请入宫的,若有个闪失,让女儿如何跟陆家交代啊。” “陆三娘,又是她!”圣上冷哼了一声,转头看向一旁的皇后,看样子陆时月能进宫,皇后功不可没。 于是,又派了宫婢内侍满园子去寻陆时月,而此时,陆英发现了更要不得的事。 “三殿下呢,三殿下怎么也不在?”她猛然间看到刘芸身边的位置空着,顿觉不妙,下意识想到他们怕是为李景明下套了。 于是,她起身,趁人不备到了刘芸身边问李景明的下落。 “他弄脏了我的帕子,说是去替我取新的,奇奇怪怪的,也不知道他在闹什么。”刘芸说着,但对李景明的下落,她也是一知半解。 一听得这时候李景明去拿什么劳什子的帕子,她就知道要出事,寻常这种事不应该由宫婢去么,何至于他一个皇子出马。 “民的要出事。”她冲李景清使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吩咐了雷应赶紧去将李景明悄悄寻回来,一面走向二人。 此时,殿内稍静,陆英察觉还少了几人,三人正盘查时,李景明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身边。 “三兄,你方才去哪了?”李景清问道。 李景明看了眼四周,轻声回道:“适才我察觉入口的酒不对,就吐了在芸娘的帕子里,怕被他们察觉,想着拿出去处理了。” “谁知到了殿外,有宫婢过来未问我去何处便上前搀扶引路,我就装醉跟着走了段,寻思着不对,又寻借口回来了。” 听了这话,李景清便将早前陆英所见与他们夫妻二人说了,几人盘算,此回他们怕是没有明确的目标,只设了个局,就看谁会入局了。 “我方才回来的路上,遇上了皇叔,就随手为他指了路。”末了,李景明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其余三人转头,瞠目结舌地望着他。 就在这时,雷应匆匆回来,见到李景明先是愣了愣,而后凑到李景清身旁,压着声道:“主子,他们找到陆时月了,不过” 雷应欲言又止,陆英看着他半晌,直接道:“你既说不上来,直接带我们去看吧。” 说完,她转身就快步往殿外走,雷应想阻止都不及,只能看着一行人走向殿外,忙跟了上去。 雷应领着四人穿过园子,片刻功夫后停在了盼晖堂前。 屋内亮着灯,将将蹑脚走到门口,陆英便听到了男女的声音,似痛苦又似欢愉,她正愣神间,忽然发现一旁的李景明拉着刘芸远离了门口。 她扭头看着夫妻两怪异的行径,正要问李景清,他却突然扣住她的手,将她也拉离了门口。 “你做什么?咱们不瞧瞧是谁跟陆时月在一起么?指不定他们又密谋什么呢?” “你”没成想李景清也吱吱唔唔起来,她这一问,反而令他将她拉得更远了。 刘芸正要帮着劝,院门口突然传来说话声,李景清四下一张望,拉着陆英往屋旁走,四人避到了屋子的东面暗处。 好巧不巧的,东面墙上开有窗子,彼时窗子似是什么时候被风吹开了,现出一条缝,正好让陆英将里头的情形打量的一清二楚。 怪道李景清不让她瞧了,此时屋内虽烛火昏暗,但她还是一眼看到里头的小榻上,陆时月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裸露着身子仰躺着。 她的身上趴着一个同样赤/裸的男子,粗喘着气不停耸动着身子。 随即,她眼前一黑,被人挡住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