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退休后我成了玄学大佬》 1. 飙车 晚上十点钟,溪城上空滚过来一团黑云,结结实实地笼罩了整个城市。不过一刻钟,大雨便倾盆而下,雨中车灯闪作一团,周遭都带了温和的毛边。 一辆纯黑越野车混在车流中间,开车的是个小年轻,名叫江晓航,此时他一边开车一边接着电话,电话那头是个女生,声音格外冷,像个会开口说话的冰块。 江晓航额头上汗如雨下,他伸手打开雨刷,似乎想用雨刷擦掉头上的汗:“喂,宋姐,我们在路上呢,这雨太大了……几乎十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雨了。” 宋皓月:“任务完成的怎么样?” 江晓航是第一次汇报任务,他回答地磕磕绊绊:“城西电子处理厂的怨气已经散了,但是没抓到邪祟,那地方的怨气似乎是自动聚集在那里的,也不知道为什么,难道那地方自己就长怨气?” 三小时前,特战署收到情报,城西电子处理厂上空萦绕着一团挥之不去的黑气,看程度,不是什么恶鬼级别,充其量就是个饿死的流浪汉不肯转生。盛湙就带着入队没多久的江晓航去了。 宋皓月皱紧了眉头,暂时略过了这个任务,语气里染上了一丝急躁:“队长呢?他身上注射的抑制剂快要到期了,必须得在半个小时内赶回总部。要不然没人给他收尸!” 她又阴沉地加上一句:“这是路署长在催。” 盛湙:“……” 吓唬谁呢? 宋皓月是医疗部部长,但行事雷厉风行,尽管身在医疗部,但上到行动部,下到后勤部,几乎没有她不能干的事。因此在署里颇有威望,跟路署长关系也格外近。 “盛队。”江晓航扭头看了副驾驶一眼。 只见一只手懒散地搭在副驾车窗上,指节分明,皮肤泛着玉质感的白。那人手肘支着,一声不吭,脸色阴晴不定,存在感却格外高。 要怪只能怪他长得过于锐利,眼睛狭长,像是把伤人伤己的利刃,身上那股“人形兵器”的气质一直萦绕不散。 江晓航坐在他旁边都觉得浑身刺挠。 “人形兵器”是整个特战署对盛湙的评价,这个外号甚至得到过官方认证,现在特战署光荣榜盛湙那张能靠脸杀人的证件照下还挂着这句话。但是这个评价多少有点不太客观,“人形兵器”是冷的,但是盛湙可算不上冷,甚至在某些地方,他活泼地过分。 江晓航的电话开着免提,盛湙听见那句“没人给他收尸”竟然也没恼,反而浅浅地笑了一下。 江晓航被他笑得发毛,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赶紧说:“这就回去了,最多二十分钟就能总部,盛队状态挺好的……” 状态是挺好,至少还能孜孜不倦地吓人。 越野车外壳锃光瓦亮,车屁股后面贴了张“新手上路,多多关照”的贴纸。已经过了晚高峰的时间,又因为下雨,路上没多少车,但这一辆越野活像蜗牛爬。 黑色越野车后喇叭声连成一片,但这辆车丝毫不为所动,几乎成了个行走的“喇叭开启器”。它一点点“爬”向终点,身后车的司机头探出车窗,怒骂道:“磨蹭什么呢?驾校没毕业就别上路!” 江晓航听见这一声怒骂,心态颇为良好地接了,对宋姐说:“下次别让我开车了,你听见后面的车喇叭没?我怀疑我再走下去,他们能把车给砸喽……我不是怕被打,这不是公物吗,主要是怕赔钱……宋姐,刚拿驾照一天你就给我按驾驶座上了,总得给新人点磨合期吧……” 出租车司机本来早就打算收摊,结果半路接了个单,一直磨蹭到现在,现在路上又来了个这么长得像车实则乌龟的玩意,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简直想把前车司机给生吃活剥了。 他正打算从旁边超车,却看见贴着“新手上路”的车屁股像突然闹鬼,猛然加速,接着直接一扭,以迅雷之势漂移到了路边,稳稳地给他展示了什么叫真正地甩尾入库。 两车车头相对,江晓航已经摊在椅子上,副驾驶上坐着的青年人冲他张扬地笑了一下。 司机:“……” 就在几秒种前,一直坐在旁边没动静的盛湙冲江晓航笑笑:“太磨叽了,小战友。” 盛湙打了个响指,几缕黑气钻进驾驶座,按照主人的意志,刹车片猛然擦住车轮,刺啦刺啦地直冒火星,地面上落下两道漆黑的痕迹,热量还没消,雨滴落上去,顷刻间就被蒸发。 江晓航:“……” 盛湙就这么一路火花带闪电地调转了车头方向,靠边停车。 江晓航被“漂”懵了,心跳如擂鼓,他摊在驾驶座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以后谁让他开车他跟谁急。” 这他妈不是行走的凶器吗?! 盛湙冷冷地看了一眼瓢泼的大雨,出于某种直觉,他感觉这场雨来的不是时候。城西电子处理厂的怨气被驱散,但没抓到邪祟,回程路上又下了场十年不遇的大雨…… 身为半感染体的盛湙对于同类的怨气格外敏锐,这场雨里有东西。 他车停在路边,解开安全带,顺手把摊在驾驶座上的江晓航薅到副驾上,自己则握住了方向盘,他开车挂挡,车打着火的瞬间,他说了一句:“我们回去一趟。” 电话那头的宋皓月一声怒喝:“什么?!” 盛湙本就不太适合往一线跑,一线的怨气有可能激发他体内的残存的怨念,一旦被激发,可能彻底感染。到时候别说是医疗部,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他也只能是具尸体,还是个凶尸! 但盛湙执拗地留在行动部,出任务全靠医疗部研制的抑制剂,每支抑制剂能够管用半个月,他半个月就得过去打一次。今天刚好就是打抑制剂的日子。 盛湙满不在乎地说了一句:“上次是凌晨打的,没那么快失效。” 宋皓月按住了直跳的太阳穴:“这半个月你出了多少任务你心里没点数?你以为抑制剂的效用是定死的?你说半个月就半个月?而且电子修理厂的事,总部已经派人去收尾了,用不上你。” 盛湙咂咂嘴,带着止不住的笑意:“我收尾都没收干净,你确定他们靠得住?刚好,我回去救人。” 宋皓月头疼得更厉害了,她压低了语气:“你撑得住吗?” 那边半晌没动静,宋皓月以为自己话说重了,正欲开口问“怎么了”,突然想起医疗部跟她说过的话—— 盛大队长的感染本没有那么严重,一直萦绕在身上,是因为他心里放不下。当时宋皓月还觉得扯淡,谁能放不下那点怨气?医疗部还说,因为这点放不下,盛湙总是越打越疯的,从没有撑不撑得住之说,要么活着要么死,没有其他的路。 她恍然觉得,她这句话,就是问了也白问。 盛湙单手握着方向盘,目光冷冷地看着外面瓢泼的大雨。宋皓月听见他的声音幽幽地从电话听筒里飘出来:“哪次没撑住?” 电话里冷了片刻,盛湙平静地问:“那个人有消息么?” 两个月前,特战署能量监控处捕捉到了一股极其强大的怨气,只出现了一瞬,就把特战署设备干得齐齐冒烟歇菜。 他们侦察了附近所有的监控,只捕捉到了一个模糊的红色人影。 自那之后,盛湙如同变了一个人,什么任务都冲在前面,生怕错过了跟这个红衣人的第一次相遇。 就像……急着见少年时候的白月光似的。 宋皓月揉了揉太阳穴:“没有。” 盛湙嗯了一声,径直挂了电话,只剩下宋皓月捏着手机。她高跟鞋踏得格外响,径直进了办公室,随手点了几个行动部的人,揉了揉太阳穴:“走吧,抓人。” 有人探头探脑问:“月姐,抓谁啊?” 宋皓月经常被借调到行动部,这群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宋皓月咬牙切齿:“你队长。” 队员:“……” “他他他他发狂了?” 宋皓月已经走出了行动部,她淡淡地说:“那倒没有,不过快了。” 宋皓月又给盛湙发了一条短信:“你现在调头还来得及,要是被人抓回来,处分大礼包任君挑选。” 两分钟后,盛湙回了一条:“将在外。” 宋皓月:“……” 车开到半途,江晓航总算从刚才惊险的漂移中回过了魂。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透过后视镜,看见后面还跟着黑压压的车队,车身上都印着他们特战署的标志——护盾上面插了一把剑。 标志通体灰色,护盾微微凸出来,因为高度落差,上面那把剑竟然也有了剑锋。护盾意为护一方平安,免受怨气侵染,剑则意为斩尽天下邪祟。 江晓航这才发现,似乎整条路都被他们特战署控制了,周遭竟然看不见一辆普通百姓的私家车,只有特战署的车在路上飞驰,就紧紧跟在那辆贴着“新手上路”的越野车后面,但是又不敢贴上来,真把队长捉拿归案。 这场面哪哪都不对劲,江晓航想:“回头就把贴纸给撕了!” 有辆车在路上蛇行,走位极其风骚,似乎是在故意挡后面的车。车上人架起了喇叭:“前方车俩迅速停车!” 与此同时,盛湙手机叮地一声,一条短信发了进来:“月姐三分钟后就到,我快挡不住了……” 盛湙嗤笑一声,对江晓航说:“溪城公共交通提醒您,坐稳扶好。” 江晓航两只手都握住了车顶上的把手,他觉得自己全部的身家性命都押在了那条薄薄的安全带上,他吓得几乎心梗:“你要干嘛?” 盛湙顷刻间将油门加到了底。 江晓航感觉自己魂都飞了,胡言乱语乱飙:“盛队,我才二十一,我不想死啊!第一个月工资还没发呢呜呜呜呜。” “我还没找到媳妇呢,还没结婚,我今天要是交代在这,我……”他话没说完,一股恶心就涌了上来,他连忙闭了嘴。 盛湙面不改色地递给他一个塑料袋:“我也没找到媳妇呢,你着什么急。” 几秒钟后,又一条消息发进了盛湙的手机:“盛队!你一直在找的人出现了,就在城西电子处理厂!!” 盛湙心下一沉。 2. 无常 溪城电子处理厂。 厂子位于城郊,除了厂房之外,还有一大片的空地用来堆放那些收集来的废弃电子用品,诸如电瓶车电视机之类。空地上堆得满满当当,空气中能听见电流滋滋的响声,不知哪个角落里的电视机没关,此时正孜孜不倦地闹鬼。 “据溪城公安局,外市通缉犯流窜到我市,该通缉犯身穿大红袍服,身高一米八一,请各位市民减少外出,注意自身安全。” 脚步声逐渐靠过来,来的是两个穿着特战署制服的人,他们袖章上的标志带有特殊的符咒,此时在夜里发着微微的荧光。两个人年纪都不大,正是特战署派来“收尾”的人。 厂子里实在太荒凉了,阴风一下一下的,饶这两位是专业的,也必须得说点什么,才能有点活人气。两人很显然也听到了电视机里的闹鬼,有以下没一下地搭腔:“话说,这大红袍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这还是三年来第一次向民众通缉吧?” 特战署行事向来隐蔽,从来没有直白地跟民众通报过危险人物,这位“大红袍”还是第一位。 旁边那人名叫许关,他搭腔道:“可不是呢,出现两个月了。第一次捕捉到他的时候,我当时就在办公室,你猜怎么着,所有监控设备全因为异常能量过载,办公室里设备吱哇乱叫响成一团,路署长气得跟设备一起冒烟。” “两个月了,就出现那一次,整个特战署都鸡飞狗跳的。不知道是哪位祖宗不肯走……” “哪位祖宗,难不成还是那几位?要么是那个传说中的无常,要么是渡生。可是渡生一派几乎死绝了,三千年都过了,那几位祖宗非得这个点诈尸?” 特战署成立刚刚三年,算是个不甚成熟的神秘组织。在应对突如其来的怨灵时,丝毫不得章法,后来高层不知道从民间哪个犄角旮旯里搜刮过来一堆古书符箓,特战署这才有了一点还手之力。 那堆古书符箓,部分来自早已死绝的渡生一派。还有一部分,来自于传说中的地府,是一个无常传下来的。但是让特战署的人没想到的是,这两个看上去搭不上边的人物,流传下来的东西却像同出一门。 旁边又有人接话,声音格外冷:“渡生?” 许关自顾自地解释:“对,渡生。传说中的门派,有点修仙的意思……”身边的战友拉了他一下,他不耐烦地看过去:“这不在给你解释……么?” 他看见一个高瘦人影站在不远处,他穿着大红色的袍服,在夜色中,那一身红色格外显眼。借着月光,能看见他腰间系着一个闪闪发光的银铃。 电视机的声音适时响起“身高一米八一,身穿大红袍服……” 长发,红色衣裳…… 我操! 通缉犯!! 不对,祖宗!!! 喻灯皱眉看了那电视机一眼,手指上一股黑气钻进去,顷刻间,那电视机就“穿”不下去了。 “柳舒,快点联系总部,我们处理不了这玩意!” 名叫柳舒的年轻人立刻掏出手机,慌里慌张地给总部打电话,但是罕见地没人接。他把手机放下一看,一团黑雾竟然隔空形成了一张屏蔽符,将他整个手机缠绕其中。 两人被困在原地,动也不敢动。喻灯抽出一张空白的黄纸,手指在上面虚空画了几下,一张繁复到极致的符纸便凭空被画了出来,他轻飘飘一扔,落到两人脚下。一张大阵顿时在地面展开,阵法隐隐发着红光,跟喻灯身上的衣服莫名相配。 柳舒问道:“这是什么阵?!” 许关:“好像……好像是传送阵!” 柳舒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呛得他原地去世。这么大能量的符咒,放在特战署里,那是要打八个报告等三个月批复的,而且行动部还有使用限制,要是消耗太多,就一条,自费赔钱。 紧接着,柳舒好像听见银铃一声响,他眼前一黑,转眼已经到了溪城电子处理厂门口。 空中隐隐有声音传来,又像是贴在他俩耳边:“莫要再来。” 送走了两人,一个低矮的小鬼出现在喻灯脚边,他头顶着僵尸帽,额头上贴着一张黄符,垂落到鼻尖处,却没有盖住眼睛。身量格外矮,看着只有十岁小孩那样高。 这小鬼一直游荡于世,不知为何一直没被地府那边捉回去。喻灯从下面出来后,循着一丝鬼气找到了这小鬼,本想打包送回去,但没想到的是,下面不收,好像这玩意是个什么炸药包,到哪都扎手。 喻灯在地府上班一千年,几乎没见过这样的,他直觉这小鬼身上有什么禁忌,但搜魂术搜了好几通,除了能看见他混迹世上仗着自己小孩体量混吃混喝,几乎没看见半点有用的记忆。碰见喻灯之后,他自觉抱上了喻灯的金大腿,几乎寸步不离。 小僵尸正欲说话,喻灯却先不咸不淡地开了口:“毋清,你听说过么?渡生。” 毋清摇头晃脑地晃了半天,竖起一根手指,煞有介事地说:“你不知道也不稀奇,在你来地府之前,渡生一派一直跟地府联系紧密,无常并不会到世上捉逃窜的鬼魂,世上游荡或者从地府逃出来的恶灵,全靠渡生门人。但是在你来之后,渡生一派便灭绝了,世人容不下渡生一派。” 喻灯:“怎么?” 毋清盯着喻灯:“世人分不清是人是鬼,呆在他们身边的人,就是活着的人,怎么舍得渡生门人把人带走?而且,站在生死边界的人,晦气。” 晦气……么? 喻灯静静听完,心里好像有一根刺突然插了进去,细细的,抽气的瞬间都带点疼。 他在地府一千年,人间经历早已忘了个七七八八,世上他姓甚名谁早已随着一碗孟婆汤消散,前世经历都被扔到了奈何桥。而且他生来性子冷淡,对什么事都是听过就罢,向来不会刨根问底。 但喻灯这时眯了眯眼睛:“你接着说。” 毋清:“最后,果真如世人所说,渡生一派,全都……” 喻灯:“什么?” 毋清:“不得好死。” 喻灯没有打伞,静静站在雨里。他模样生得格外好,眼尾微微下垂,若不是表情太冷,会让人觉得是个温柔的人。此刻不知道是被红色袍服反射,他眼尾竟然也带上了一抹红。 毋清看见喻灯眨了下眼,从他眼底看出一点异样的情绪,像是不甘。不过这点情绪只一瞬,刹那间,他又恢复了之前冷恹恹的样子,像是谁欠了他二五八万。 毋清打了个哈哈:“渡生一派的事,都是道听途说,当个故事听听就完啦。” 他蹦跶两下,又绕着喻灯转了一圈,盯上他这身衣裳,摸了摸下巴:“我觉得你这身行头不行。” 喻灯:“?” 不等喻灯反应,毋清伸手把头上的黄纸掀了,瞬间粘到喻灯后背上,一阵黑气拔地而起,把毋清和喻灯缠到里面,几秒钟,黑气散去,原地俨然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孩,模样不过六七岁,眼睛都格外水灵。 喻灯:“……” 这身行头就行? 他想把毋清塞回地府。 毋清委屈:“没有活人做样,我只会捏这个。” 毋清行走世间那么多年,靠得就这一个本事,他照着活人,能把自己的形态捏的一模一样,但是被模仿的人必须在毋清眼前,如果没有,只能捏成小孩子,这个毋宁最拿手。 喻灯看着毋清头顶上翘着的麻花辫,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还成,没把他给捏成个女娃。 但是低头一看,又绷不住了,不知道毋宁从哪个劣质广告片里看到的形象,他一身橙色卫衣格外骚气,下面蹬着一条宝蓝宝蓝的牛仔裤,左转就可以童模出道。 喻灯:“……” 他拨了拨毋清头上的两个麻花辫,几乎气笑了:“特意等那俩人走了才出来,就是为了展示你惊天地泣鬼神的捏人技术吗?” 但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不对,他的声音太脆了。 还没变声,某些发音还带着儿童特有的含糊语调,喻灯一听脑子就炸了。 毋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做戏要做全套嘛,要不然讨不到饭吃。” 喻灯:“……” 他没说话,哼了一声作为回应。 他径直穿过了堆放废弃电子的广场,绕到厂子后方的员工宿舍。这是一片筒子楼,一个个房子像鸽笼,墙壁外面爬着层层叠叠的爬山虎,落下一片鬼影。 就算是个普通人,深更半夜来此也会感觉到阴气格外重,像是冤死了八百个人,还是齐齐不肯往生的那种。 这就是喻灯来到这的目的,他的感知比特战署的监控设备更灵敏些,尽管天空上的萦绕的黑气已经被特战署驱散了,但是鬼蜮里的鬼还没有被揪出来,而这只鬼,就藏在这一片筒子楼。 喻灯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在地府上班的时候,地府人间来回跑。要不是毋清告诉他渡生派的事,他都不知道无常还有不用管人间的清闲时间。现在他走了,地府的无常又好像齐齐罢工,人间游荡的亡灵却越来越多。光这半个月,他就解决了数十起。 阴森鬼气从他手中释放出来,他一边走,一边伸出手。刹那间,那些飘散的如同雾状的鬼气竟然凝结成了一把黑色雨伞,伞面光滑,带着莹莹的光泽。伞骨也全由黑气凝结而成,除了最里面那一根。 这只伞骨也是整把伞唯一一点亮色,光洁平整,像是莹白的美玉。 ——这便是勾魂伞了。 一见生财,天下太平。 毋清游走世间那么多年,对于勾魂伞的传说了如指掌。传说地府众多无常中,只有喻灯的武器不是锁链和手铐,而是一把伞。喻灯出现时,也总是在雨夜。先是一把纯黑的雨伞进入视野,接着才是那个满脸冷淡的青年,似乎能和大雨融为一体似的。 但唯有一点他不清楚,就是那根伞骨。 毋清是个什么话都憋不住的性子,他开口:“无常大人,这伞骨,能跟我说说吗?” 喻灯皱了皱眉:“别这么叫我。” 毋清歪着头:“那叫什么?” 喻灯扫了一眼毋清头上一蹦一跳的麻花辫,冷漠道:“叫哥吧。” 遇见人还好解释一点。 毋清从善如流地改了口,接着孜孜不倦地问起伞骨的事。 喻灯不咸不淡地谈起往事:“不记得了。这把伞一直跟着我,可能早在人世的时候就损毁了,只剩下这一根伞骨。” 两人从筒子楼的小门进入室内,里面格外脏乱,传出来阵阵的饭菜腐臭味,地上还有卷成一团的铺盖。这地方似乎被住了不少流浪汉,但是在这深更半夜,竟然都不在。 喻灯踢开挡路的垃圾,率先上了楼梯。这楼的挑高不够,本来他上楼梯是要弯腰的,但是幸好现在身量矮。上到二层,他敏锐地皱了下眉头。 二层有东西,不止一个。 毋清虽然是个鬼,但是格外怕鬼。他几乎贴在喻灯后背上,只露出一只眼睛。他几乎能看见二层流动的鬼气。那股鬼气正从二层某个房间散发出来,愈发浓重。 喻灯能听见鬼气中间传出来的嘈杂私语,像是来自十八层地狱。 “有人来了,好香。” “三天了,好饿,好想吃掉……要吃掉……” 喻灯冷哼一声,手里的伞被他松松地捏着。他走出楼梯,冷冷朝最深处某个房间看了一眼,毋清依旧猫在楼梯口,探出脑袋看着喻灯,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喻灯上班。 果然传说说的没错,无常出现,总是在雨天。 然而下一瞬,正拎着雨伞的喻灯却被一双手捞了回去。因为他现在身量小,他几乎整个人缩进了某人怀里。那人外套敞开,内里穿着一件暖白色衬衣。隔着衣服,喻灯几乎能听见那人的心跳。 一个张扬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 “小崽子,下雨天不知道回家么?” 3. 饿鬼 喻灯五迷三道地被人一把扯了回来,转头,看见正护着自己的是个锋芒毕露的年轻人,张扬肆意,就像是一把出鞘的剑。 他周身尽是少年意气,一把揉乱喻灯的头发,笑说:“谁家小孩让人这么不省心?” 喻灯正想反驳,什么小孩,偶然看见自己的橙色卫衣袖口,又说不出话来了。 喻灯一把打掉盛湙放在他头顶的手,转头去看毋清。毋清此时也被人护在怀里,抱着他的人正是柳舒。站在旁边的许关似乎对毋清头上两个冲天炮格外感兴趣,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来拨去。 那两个被他送出去的年轻人又回来了! 喻灯脸色肉眼可见地阴了下去。 这种情况,有点棘手。 毋清被许关搞得有点不耐烦,腾一下从柳舒怀里蹦出来,嘴里嚷道:“放开我,我要我哥哥。” 接着一路小跑跑到喻灯身边。 喻灯:“……” 放风的时候不记挂着哥哥,这时候装的倒挺像。 毋清委屈巴巴地对喻灯说:“我太害怕了,没看见他们嘛。” 喻灯嘴里蹦出来两个字:“出息。” 盛湙蹲下/身,看着眼前的两个小孩,他伸出一只手,似乎想拽上眼前小男孩的衣角,但被男孩不耐烦地打掉了。 盛湙可以当一个很好的哥哥,但时限只有五分钟,演到这他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他索性也不哄孩子了:“你们在这干什么?” 鉴于现在自己的声音,喻灯不想跟除了毋清以外的人说话。 于是喻灯不吭声。 盛湙接着问:“你们两个是兄妹?还是好朋友?” 喻灯还是不吭声。 盛湙:“那行吧,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喻灯已经转过了脸,留给盛湙一个冰冷的后脑勺。 毋清决定做这个英勇的救世主,正打算开口,盛湙就已经站起了身,把两人往柳舒那边一推,吩咐道:“这俩哑巴交给你。” 喻灯被他轻轻推着后脑勺,他眉毛皱了一下,奶声奶气地说:“谁哑巴?” 盛湙停下了动作,惊奇地看着他:“原来你会说话啊!” 喻灯:“……” 让他用这个声音说话,不如让他是个哑巴。 盛湙弯着眼睛问:“那就是你不想跟我说话喽?” 喻灯心想:对,就是不想!别说是他,现在就算阎王老子来了,他也不想说话。 毋清自知原因在自己,只好跳出来打圆场:“我叫喻清,他叫喻灯,他是我哥哥。” 盛湙挑了挑眉:“你们父母住这?” 毋清点点头,微弱地“嗯”了一声。 喻灯:“……” 他发现毋清智商确实是小孩,对得起他的身高。这鬼地方看着像有人住吗?! 盛湙眯了眯眼睛,幅度极小地勾了下唇角,不过几乎一刹那,嘴角就平了下去。 喻灯脸色铁青,毋清这时候还没反应过来究竟说了哪句不该说的话。他推了推喻灯,问道:“怎么了?” 喻灯:“……闭嘴。” 柳舒背负了带领两个小破孩逃离电子厂的艰巨任务,他一手牵着一个,正要下楼梯,突然又想起什么,转头冲盛湙说:“盛队,那个通缉犯还是穿着一身红袍,你小心点。” 盛湙的身形突然僵了一下,就好像是刹那间被什么上了身。走廊上的地板倒映着他的影子,终于,他活动了一下手指,带着浅淡的笑意说:“还没来得及问,你们怎么遇见的?” 柳舒:“巡逻的时候碰见的,他直接用了一个传送阵,那可是传送阵!在署里得批三个月的宝贝!” 喻灯听着,一阵牙酸,又忍不住想,人间传承已经落魄到用一个稀松平常的传送阵都要审批的程度了? 那他们平时都用的什么破烂玩意儿? 喻灯不敢接着想了,看着眼前几人的眼神,都带上了点不符合他年纪的怜悯。 毋清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感叹:“太惨了……” 喻灯面无表情地说:“我觉得等会你会比较惨。” 毋清:“什、什么?!” 喻灯冲他皮笑肉不笑地眯了眯眼睛。 毋清:“……” 这人怎么还记仇啊?! 盛湙转过身,看着柳舒:“还有呢?” 柳舒摸了摸下巴,沉吟道:“他还问起渡生……” 月光如雪一样撒在盛湙身上,他停下脚步,手搭上旁边的栏杆,冷清地站在那,没说话。 柳舒刹那间想起什么—— 如果说,整个特战署里谁最想抓住这个通缉犯,那就只能是盛湙。周围人都这么说,但是柳舒却感觉不对,与其说是抓住,不如说是找到。 从那个异常信号第一次出现开始,盛湙就玩了命地出任务。 那天晚上他值班,迷迷糊糊间看见盛湙一个人,披风戴月地进了总部异常能量监控室,守着那点微弱的波动,坐了一整晚。 那给柳舒的感觉,像等什么柳舒不知道,反正不像是等一个通缉犯。 柳舒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说,最后看了盛队一眼,转身下了楼梯。 喻灯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从他的角度,看不清侧脸,只能看见盛湙凸出的喉结,下一秒,那喉结滚动一下。 喻灯收回视线。 他阅人阅鬼无数,一个人心底有点什么,他都能看出来。但这个人他看不透,就好像少年意气只是他的表象,剑已经出鞘,但鞘里似乎还藏着其他的什么,他看不清。 他心底有点闷,眼角眉梢都带了点不痛快的戾气。 毋清的手在他眼前扫了扫,叫道:“走了,哥。” 三人走下楼梯,不知道为什么,楼下的温度似乎更低,凉气浮在众人皮肤上,挥之不去,不过一会,毋清周身就被冷汗浸湿了。 下到一楼,他偶然瞥了一眼门上的门牌,一道炸雷从他脑子中间穿过,他一蹦三尺高,胡乱抓住了他哥的胳膊。 喻灯低声说:“你要死啊?” 他指了指门牌,那门牌上赫然写着“204”。 这里还是二楼! 柳舒脸上满是汗水,他随手擦了一把,吩咐两个人别乱跑,紧接着又跑下楼梯。 楼梯好像无穷无尽,他往下飞奔了五分钟,但只要拐过弯,映入眼帘的一定是“204”。柳舒往下下了十层,心底突然一凉,又飞奔上去。 又往上跑了十层,看见两个小孩还安安稳稳地站着,这才站在楼梯口喘着粗气。 柳舒气喘吁吁地冲他们摆摆手:“鬼打墙了。我们上去找队长。” 一行人又重新回到真正意义上的二楼,幸好盛湙并没有走太远,三人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盛湙。 盛湙正要推开二楼尽头某件屋子的门。 喻灯眯了眯眼睛,里面的味道他很熟,带着地下十八层的气息。 他突然有点想笑,从他手下过的鬼,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还从来没有从地府逃脱的。 倒是今天屋里面这位,恐怕是第一个了…… 毋清紧紧贴在喻灯背后,探出一只眼睛,因为身高的缘故,他第一个发现地面上升腾起一股浓重的黑雾。 雾中还有无数杂乱的私语,混合着镣铐声和恶鬼嘶吼声,只听了一耳朵,毋清身上就冒出了冷汗。 他在哪里听过,传说地下十八层,就是这种永远嘈杂的声音,无常出入时,这种嘶吼声更甚。 黑雾逐渐升腾,灯泡炸裂,外面月光也顿时变得晦暗,整个空间灰绿一片。所有人的五感都被封了,毋清带着哭腔伸出手:“哥!哥!” 下一瞬,他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向门口吸去,门被他用身子撞开,毋清闷哼一声,如同破布娃娃一样躺在地上。 ……晕了。 一只饿死鬼从房间深处走出来,它肚子几乎拖在地上,舌头伸出来,往地上滴滴答答地滴着粘液。 饿死鬼用舌头把毋清往自己身边卷了卷,含糊不清地说道:“嘿嘿……今天第一顿……好香……” 突然,它好像听见银铃一声响,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隔着重重浓雾看着它。 那人低头,似乎浅笑了一下:“我的人你也敢动么?” 饿死鬼又用舌头舔了一下毋清,傻乐着看着门口的男孩,咧嘴一笑:“今天第二顿……” 喻灯懒散地走过来,勾魂伞被他拖在地上,伞尖抵着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勾魂伞伞尖是这世上最快的刀,能一下切断灵体。 饿死鬼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它敏锐抬起头,死死盯着喻灯。 下一秒,男孩背后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灵体,那人穿着红色长袍,衣角翩飞,冷冷看着匍匐在地上的饿死鬼,眼神不悲不喜。 饿死鬼惊呼一声,脑子终于灵光:“无、无常大人?!” 喻灯冷哼一声,伞尖一挥,直接切断饿死鬼小半个灵体,然后抵住饿死鬼的喉咙。 喻灯冷冷地问:“你怎么在这?地府出事了吗?” 饿死鬼忍住灵体被切断的剧痛,悄无声息地把毋清往喻灯方向推了推:“地府跟人间的通道开了,几乎能出来的,都出来了。” 喻灯皱眉:“开了?阎王忙着在阎王殿夜夜笙歌吗?” 饿死鬼尴尬地“咳”了一声,它早就听说过无常大人向来把阎王压着打,但这么直白地听见,还是第一次。 它接着说:“阎王,好久没见到了。” 喻灯自言自语:“阎王这小子死了么?” ……不对,阎王似乎早就死了。 饿死鬼抬头瞥了喻灯一眼,似乎在纠结问还是不问,但还是没忍住,因为喻灯那一身橙色卫衣实在太闪眼了。 它斟酌着开口:“无常大人,你这一身是……” 喻灯挑眉看它一眼:“怎么?” 饿死鬼:“……光鲜亮丽!” 喻灯:“哼。” 毋清这时候幽幽转醒,一睁眼就看见一个恶鬼冲他留着哈喇子。他两条短腿往后倒腾两下,一把抱住喻灯大腿:“鬼啊!救命!” 喻灯低头睨了他一眼,冷冰冰道:“我也是鬼。” 毋清这才看见喻灯身后的巨大灵体,吓得一下松了手。那是无常全盛状态下的样子,毋清几乎看呆了,张着的嘴渐渐流出口水。 喻灯手指向内,指尖微动,一团温柔的光缠上他手指,他低声唤道:“过来。” 在毋清眼里,那团温柔的光直接和喻灯身后的灵体相连,甚至能看见里面模糊不清的人影,那人穿着一身白衣,手持长剑,束发,腰间挂着一只银铃。毋清心下一惊:“这是什么?!” 喻灯瞥他一眼:“没见过生魂?” 毋清指着喻灯的背后灵:“我瞎啊?跟你身后的不一样啊!” 生魂即活人魂魄,大多数鬼怪以此为食,也有少数鬼怪喜欢直接吃活人肉/体的。生魂一般来说,都和活人一模一样,不会有太大差别,但喻灯手上这个,差了一个马里亚纳海沟。 直接从不苟言笑的祖宗跨到张扬的少年了。 他怎么也不可能把那个少年和眼前的喻灯联系起来。 喻灯稀奇地看他一眼:“我生来就是无常?” 毋清:“……” 他小声嘟囔:“谁让你压迫感那么强,感觉当无常当了一辈子似的。” 饿死鬼有点怕他,瑟缩地往前走了两步,它低头,忍住了滔天的饿意,毕恭毕敬地喊道:“无常大人……” 喻灯手指虚虚往饿死鬼头上一点,一分生魂直接被灌入饿死鬼体内,喻灯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带着严重的病气。一股饱腹感刹那间袭来,饿死鬼贪婪地吸了下鼻子。 毋清:“你疯了?!你喂它干嘛?” 喻灯:“你是阎王?” 管那么宽! 毋清:“……” 那股生魂并没有被全部灌入,反而有一部分残留在喻灯手指上,像是一条牵着饿死鬼的棉线。毋清刹那间看懂了喻灯的用意。 他们现在受制于人,要调查什么肯定不便,只能借着其他的鬼怪。饿死鬼恰好这时候撞了上来。喻灯索性直接收了,留下一缕生魂作为牵制,如果饿死鬼有什么异动,仅凭无常的一缕生魂就能让饿死鬼爆体而亡。 但是这法子……也太折寿了! 喻灯冲饿死鬼点点头:“去吧。” 饿死鬼:“是……是。” 饿死鬼身形刹那间隐匿,空荡荡的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那股黑雾还在流淌,毋清揉了揉眼睛,伸出手触碰了一下,却只抓到了虚空,他叹口气:“这可怎么办。” 喻灯没说话,靠墙坐到了地上,五指并拢,刹那间屋内所有黑雾都被他收到了手心里,那些恶鬼的窃窃私语也全都消失不见。毋清顿时感觉五感都清明不少,再也不那么混沌了。 他震惊道:“这些黑雾,你放的?!” 草。 那岂不是他五感尽失时的哭爹喊娘都被喻灯听见了?! 等等。 他放黑雾就是为了蒙住外面那群人的眼睛? 没等他想完,喻灯冷冷道:“闭嘴。” 毋清:“你干嘛???” 管天管地还管人说话! 喻灯闭上眼睛:“装死。” 毋清:“……” 下一秒,门从外面被人打开了。 4. 糖纸 江晓航和柳舒冲进来,盛湙站在门口,扶着门框,眼神从手表上抬起来,接着似有似无地看了靠坐在墙边的喻灯一眼。 喻灯特意喂饿死鬼吃生魂也是为了这时候,他脸色惨白,三魂七魄像是去了一半。可他被迫装晕还是第一次,面对这群人类后辈,这已经是无常大人能给出的最大诚意了。 因此除了脸色,喻灯完全没有装死的自觉,他直直对上盛湙的目光,毫不避讳地看了回去。 半晌,盛湙突然冲他眯眼笑了一下。 喻灯:“……” 喻灯又把头转过来,另一边,毋清依旧躺在地上装死。喻灯不耐烦地踢他一脚,毋清才大口喘着粗气醒过来,张嘴就开始嚎,哭声连绵不断,大有不把房子哭倒不罢休的气势。 喻灯:“……” 可谓是尽职尽责。 柳舒半跪在地上,先粗略检查了一下他俩外表,发现没有外伤。紧接着就拿出了一个方块状小盒子,端端正正地摆在地上,长得像个投影仪。 这是医疗部研发出来的东西,名字叫什么灵体扫描仪,能够检查出来有没有缺损。灵体受损从外表看不出来,特战署的人大部分也没开灵识,因此必须借助外界设备。 灵识人人都有,只是大部分人都没开。开了的,都被称为阴阳眼。这部分人极少,只有白日撞鬼,怨气入体才会出现,而且阴阳眼也时灵时不灵,约等于一个可有可无的挂件。还有一种人可能拥有,就是传说中的渡生门人。 如果真如毋清所说,渡生干的是当代无常的活,灵识只会只强不弱。 但要说什么人灵识最强,毫无疑问,那便是地府的无常和阎王。 喻灯灵识一扫,便能知道灵体缺了几分,甚至缺的哪一魂哪一魄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近乎于一个强化型的ct扫描仪。 他看着柳舒半跪在地上拨弄,大致猜出来了这东西的用途。 不过闭眼睁眼的事,柳舒恨不得拨弄半个时辰。 喻灯心想真是废物设备遇见了废物点心,废物成双。 “不用扫了,”盛湙懒散地说,他目光看着喻灯,带着浅淡的笑意,“他俩没事。” 喻灯若有所思地看了盛湙,终于开了金口:“刚才屋里的那是什么?” 柳舒手指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看到了?” 毋清停下了哭号,夸张地比划,时不时漏出一两声哭腔:“看见了!特别大,浑身发黑,舌头特别长,都能拖到地上!那是什么东西?是、是鬼吗?” 这是特意说给特战署的人听的,尽管喻灯大致猜出来了这群人是干什么的,但是他还是得套两句话。 特战署里有保密条例,一般都是捂得越紧越好,对于卷入其中的普通人,特战署都是能瞒则瞒。柳舒垂下头,边收拾设备边想措辞:“那不是……” “那就是鬼。”盛湙吊儿郎当地开口,他笑着问喻灯:“害怕么?” 喻灯:“……” 怕个屁。 柳舒急了:“队长!” 盛湙无所谓地耸耸肩,毋清似乎是被这坦然自若的态度镇住了,也可能是不想接着演了,也渐渐止住了哭。 喻灯从地上站起来:“你们究竟是干什么的?” 盛湙笑了:“想知道?” 喻灯没点头也没摇头,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盛湙手上扬着一张纸条,喻灯模模糊糊看见几个字,似乎是什么“保密条例”。 盛湙笑着看向喻灯,眼睛眯起来:“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喻灯走到盛湙身前,正要伸手去拿,那张纸条忽然被盛湙垂直举起来,衣服掀起,露出一截劲瘦的腰线。喻灯现在的身高只不过到盛湙腰部,盛湙举起手臂时完全够不到。 盛湙手里夹着那张纸条,低头冲喻灯笑:“叫声哥哥就给你。” 喻灯:“……” 他妈的。 他别过脸,身上的戾气几乎能远程射杀几个鬼魂。他正想直接掠过作乱的盛湙出门,却偶然在瓷砖上看清了现在的自己。 模样最多只有十岁,五官还没长开,整张脸几乎没有棱角。但是偏偏这样一张温和到极致的脸,配上了喻灯这个冷淡的性子。因为眼睛很圆,不管看哪里都一派纯真,但是又满脸写着“少管老子”。 喻灯瞬间明白盛湙为什么这么欠了。 要是他碰见一个长相可爱但拽得二五八万的小孩,他也忍不住欠。 倒影中,盛湙依旧举着那张“保密条例”,劲瘦的腰线有些扎眼,他低头,就那么笑看着喻灯。因为瓷砖不很清晰,盛湙的人影微微有些扭曲,镜花水月,像隔了几百年光阴似的。 恍惚中,喻灯觉得自己好像见过这一幕,不过那时他是高的那个。在很久之前的漫长夏季,那时他兴许还是人身,他手里高举着一串糖葫芦,硬是坏心眼地逗人。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喻灯已经记不清了。 “生气了?” 喻灯瞬间从回忆中抽离出来,他默默地看着盛湙蹲下,那张纸条被他放在自己手心里。 ……那不是什么“保密条例”,只是一张五颜六色的糖纸。 喻灯:“……” 哄小孩呢? 他伸手把糖纸甩了,径直出了门,留下盛湙一个人风中凌乱。 见喻灯出去了,毋清也慌慌张张地跟了过去,路过盛湙的时候送他一个呲牙咧嘴的鬼脸,扔下一句:“谁让你欺负我哥。” 盛湙:“……” 江晓航忍不住笑:“这是咱们盛大队长的滑铁卢之战,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盛湙在特战署里凭着一张脸男女通吃,再加上他个人能力格外强,特战署内,上到领导,下到保洁,没人给他摆臭脸,几乎谁见他都是笑盈盈的。 ——当然,除了医疗部的宋皓月。 不过那是因为盛湙自己作死,要是他能按时去医疗部,宋皓月也懒得跟他扯皮甩脸子。 在人际关系上战无不胜的盛队长,头一次被两个小孩扔白眼。 柳舒埋怨道:“队长,你当时真想告诉他俩啊?保密条例你忘了?” 盛湙看向门口:“小孩子而已,说了他们也记不住。” 许关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似乎害怕有人听见:“那俩真的是小孩吗?被饿死鬼抓住了都能没事?命也太大了点。” 柳舒脸色陡然变得十分难看,他想起在广场上看见的那个红色人影,心底有一下没一下地发慌。如果真是厉害的鬼魂,易容什么的也轻而易举。 江晓航挠了挠头,一般来说,他一个新人是插不上什么话的,但他还是开口:“我能看见怨气,那两个孩子,很……干净。特别干净。” 周身看不见一点黑气的那种干净。 只有无情无欲的才会这么干净。 盛湙挑挑眉,不置可否。 几人把二楼搜了一遍,除了那个脑子不太好使的饿死鬼,竟然再没遇到其他邪祟。最要紧的是,那个饿死鬼也完全没了踪迹,仿佛直接消失了。 只有喻灯知道,他那一缕生魂,把饿死鬼身上的怨气压住了。 尽管再也没出现其他东西,毋清还是怕得要死,他缩在喻灯身边哆嗦。他身为一个鬼,其实压根没去过地府,也就是在人世间晃悠的多了,听了点阴曹地府的传闻。估计,连个同类的朋友都没有。 毋清人不人鬼不鬼,自成一派,害怕地合情合理。 筒子楼的构造是一个大大的“回”形,左右各有两个楼梯。人在里面转上两圈,经过无数个相似的黄色破烂木门,会有一种完全走不出去的错觉。 毋清猛然想起,下楼梯时,永恒的204…… 他在心底悲哀地想,不会永远走不出去了吧? 身侧突然出现了一点莹莹的亮光,一个庞然大物缓缓在黑雾当中浮现,那东西周身的怨气瀑布似的流淌下来,不过片刻,地上就多了一层粘腻的黑水。它长满倒刺的舌头伸出来,差一点就舔到了毋清。 毋清吓得吱哇乱叫,张嘴又要哭。 喻灯忍他很久了,皱眉,手指上一缕黑气飞出去,顷刻间封了毋清的嘴。他不耐烦道:“嚎什么?” 毋清摇头晃脑,眼泪都快被憋出来了:“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喻灯:“……” 他往那边瞥了一眼:“别害怕,我召的。” 然后想了想,似乎觉得这么封口不太道德,毕竟毋清哭得梨花带雨的,他默默给毋清解除了禁制。 毋清深吸了两口新鲜空气:“你召不会离远点召吗?离我这么近要吓死谁啊呜呜呜。” 说完,喻灯又把他嘴给封上了。 喻灯:“谁知道他会从你旁边出来,可能看你细皮嫩肉,喜欢你。” 毋清:“……” 两个小孩的叽叽喳喳,几个特战署的人完全没有听进去。 因为饿死鬼是直接从毋清身侧出现的,盛湙一个箭步把俩小孩先拉回来,接着随手拾起窗台上乱扔的扇子,喻灯眼尖,一眼瞥见上面还印着“长安驾校”的图案。 喻灯翘了下嘴角,盛湙这人还挺不挑。 盛湙骨感的手指横划过扇面,扇子刹那间被一团浓重的黑雾裹了起来,周围似乎还带着淡蓝色火焰。 他甩手扔了出去,嵌进饿死鬼的身体,接着反手抽出手/枪,连续三声枪响。 干净又利落。 那一点淡蓝色火焰却仿佛灼伤了喻灯的眼底,他足足愣了几秒,才从盛湙的手上转回视线。 喻灯拽着毋清,迅速翻过走廊的栏杆。 毋清是摔不死的,但是这不代表他能接受跳楼,可惜他现在嘴巴上的禁制还没解开,只能呜呜地抗议。 然而抗议无效,喻灯拽着他一起跳了下去。 特意召饿死鬼出来,就是为了跳楼。喻灯灵识已经扫过整栋楼,这下面的怨气最为浓重,鬼打墙的出口往往藏在里面。 两人一头栽进化不开的黑雾中。突破鬼打墙时,空间和时间的割裂会让人的五感完全丧失,两人就这么毫无所觉地往下掉,掉了不知道有几层楼那么高,终于隐隐看见了点厂子里的灯光。 他们还是在筒子楼二楼,但刚才挥之不去的黑雾淡了许多。 五感渐渐回归,预想中猛然落地的疼痛感却没有传来,喻灯好像被什么人护住了。 腰上一股酥麻,他睁眼,发现盛湙一手绕过他的腰抱着他,另一手扯着半死不活的毋清。 喻灯:“……” 等等。 他不是跳楼了吗? 怎么还在这个人怀里?! 5. 流血 盛湙闭着眼睛,半天没动作。他几乎整个人把喻灯护在怀里,从天花板上掉落的墙皮落在他背上。 喻灯不自在地推了他一下,现在这个姿势,他没办法下来。 “喂,还活着吗?”喻灯没好气地问。 盛湙闷咳一声:“让你失望了,还没死。” 喻灯皱了下眉:“没死就放我下来。” “等会。”盛湙突然开口,额前细碎的刘海微微遮住眼睛,好像在忍耐着什么,但声音格外平静。 喻灯:“……” 等什么??? 毋清醒过来,他手撑了一下地面,却摸到了一团粘腻的液体,还没来得及动作,直接叫出声:“这是什么?!” 他一个鲤鱼打挺,重重栽倒在地上,直接和满地的粘腻液体来了个脸贴脸。眼前一片猩红,甚至睫毛上都沾了点,他这才发现,地上竟然全部都是血。 而血液的来源……他顺着血流看去。 盛湙的外套被划破了,背上留下一道狰狞的伤口,伤口截面很不规则,似乎是被布满倒刺的东西划伤了,血液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毋清手足无措地看着那道伤口。 他小心翼翼地说:“你流血了。” 盛湙:“嗯。” 毋清:“嗯……?” 盛湙笑了:“不然呢?” 盛湙对这点伤毫不在意,就连细微的抽气都没有,神色皆如常人,就像完全没有受伤一样。 不,不对。 应该说,就像已经习惯了一样。 喻灯被他护在怀里,看不见他背上狰狞的伤口,但是血液缓缓流淌到脚下。他看着那滩血迹,莫名有点眼晕。 按理说,从正确的出口突破鬼打墙,是不会受伤的。除非是因为原来的环境有危险,他往天花板上看了一眼,看见一条裸露在外的钢筋,血液几乎染红了半边,还挂着盛湙的外套碎片。 喻灯:“……” 逃出鬼打墙的时候一无所觉,他也不知道他和毋清究竟是个什么姿势,但是从盛湙来看,如果没有他半途把人捞回来,说不定就会一头栽到钢筋上。 虽然对他来说影响不大,但是不代表不会疼。 “那个,”喻灯有些心软,他不自觉地放缓了语气,“你受伤了,先放我下来吧。” “别动,”盛湙低笑一声,“伤口崩开了你负责么?” 喻灯不吭气了,赌气似的,回头去看那一滩血液。他腰有些酸,思考片刻之后,只能伸出手抓住了盛湙内衬的前襟。 盛湙又笑了一下:“谁让你没事跳楼的?还得我给你善后。你个小屁孩怎么让人这么不省心啊。” 喻灯:“……” 他正想骂回去,突然闻到一丝不一样的气息,似乎是一丝鬼气,但是和普通的鬼气又不太一样,中间夹杂着某种清新凌冽的味道,像是下过雨的竹林。 而味道的来源,就是眼前这个人。 喻灯眨了下眼,按照他多年当无常的经验,那绝对是鬼气,不可能出错。可是眼前这个人,又是正儿八经会流血会受伤的人类,他生平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一时竟然拿不准眼前这人是个什么物种。 毋清站在一旁,他看见盛湙背上的伤口不断涌出黑雾,那黑雾似乎有什么治愈功能,不过片刻,血竟然渐渐止住了,皮肉也在飞速愈合。 毋清直觉不对,这种修复能力,不可能是人。他给喻灯递了个眼色,发现喻灯也在看着他,很明显,两人正在想一样的问题。 他清了清嗓子,装作惊恐地说:“伤口、伤口被黑东西缠住了!” 此时伤口已经愈合了个七七八八,他站起来,弯腰冲着毋清笑:“因为我是鬼啊。” 毋清:“……” 江晓航几个人也从上面跳了下来,几人一下来就看见地上那一滩血,三人同时看向盛湙腰后,狰狞的伤口已经愈合,留下一个浅浅的疤,也在逐渐变淡。 柳舒撇了撇嘴:“队长,你受伤了?” 盛湙一点头,把两个小孩往柳舒那边一推,吩咐道:“看好了,别再跳楼。” 柳舒接过两个人,还是揪着受伤的点不放,他说:“回去月姐肯定得骂你!不按时打针就算了,你还在这种地方受伤,万一激起你体内的怨气,真出了什么事我们几个人可按不住你。” 喻灯听着,眼睛猛然一亮。果然,盛大队长是个半人半鬼的生物,怨气已经入体,但又神奇地没有把人身上的活气消耗殆尽,两方气息在他体内神奇地共处,但是好像处得不太和平。 听柳舒的话音,人类那边似乎研制出了什么东西,能够暂时抑制怨气的发展。 就算喻灯人间地府来来往往那么多遭,也从没听说过有这种法子。 喻灯忍不住想,这些废物后辈还是有点用的。 盛湙对柳舒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舔着牙尖,冲柳舒威胁似的笑笑:“柳舒,你是宋皓月送来行动部的卧底?” 柳舒梗着脖子:“……不是,但是天天这样也不行啊。” 盛湙摆摆手:“行了,我知道了,现在重要的是这两个。”他转头,看着站在柳舒旁边的小孩,近乎于严肃地盘问:“为什么要跳楼?” 为什么? 喻灯心说我八百年抓鬼的经验告诉我应该跳楼,这找谁说理去? 于是喻灯不说话,黑白分明的眼珠就静静地看着盛湙。 倒是毋清这时候脑瓜转得很快:“那个怪物太大了,气流把我们两个掀下去了,我们不想跳楼的。” 他越说声音越小,似乎也觉得这个理由有点扯淡。 盛湙“哦”了一声,声调拉得极长,眯起眼睛:“所以刚好从鬼打墙里跳出来?” 毋清无措地捏紧了自己的衣摆:“可、可能吧,我们不知道什么鬼打墙。哥哥,我、我想回家……” 盛湙一转话音:“你们父母不是住这吗?哪栋楼,我送你们回去。” 毋清:“啊???” 喻灯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忍了忍,最后还是决定替傻子毋清圆谎:“我们是孤儿,没有父母,那是骗你的。” 话音一落,几个大人都有有些诧异,一时间没人说话。整个二楼空空荡荡的,只能听见阴风过楼的声音。盛湙沉默了许久,才问:“为什么骗人?” 喻灯移开目光,表情格外平静:“被其他人知道家里没有父母,是会被欺负的。” 一时间又没人说话,盛湙垂着眼睛,放缓了语气:“那你们睡哪?怎么吃饭?” 喻灯指了指脚下的筒子楼:“就睡这,楼里睡了很多流浪大叔,他们有时候会给我们一点吃的,我们还会捡废品去卖。” 喻灯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起孤儿生活来能说的这么头头是道,他一边说,一边回想起什么,好像他真的经历过这种生活似的。 不过就算是真经历过,他也回想不出细节了。 盛湙眸子暗了暗,不再接着追问,转头冲其他几人说:“看好了,别让他们乱跑。” 这茬总算过去,但是还是跟这群人绑在一起,这让喻灯很是恼火。 回到真正的筒子楼二楼,江晓航眼睛仔仔细细地看过每一个角落,这地方的阴气依旧很重,但是并没有明显聚集在一起,那股怨气似乎如同平滑的膜,把整栋楼罩了进去。 柳舒和许关拿着探测器测来测去,他们尝试了七八个点,几乎每个点的怨气浓度值都一模一样,这跟柳舒眼睛看到的结果相似。 几个人围在一起窃窃私语,许关鼓足了勇气,对盛湙说:“盛队,这地方好像有点凶险,设备测出来的曲线全跟一个妈生得似的。” 几个队员脸色都有点难看,气氛格外凝重,江晓航只在入职培训的时候听说过这种情况,此时脸色惨白,胸膛里的心脏几乎快要跳出来。 毋清懵懵懂懂地抬头,他直觉自己卷进了什么大麻烦,说不定会遇见更加恐怖的鬼魂,怯生生地问:“什么意思?” 盛湙想了一下这两位的身世,觉得也没有接着隐瞒的必要,因此直说:“一般来说,怨气浓度肯定是有着重聚集的地方,每个点的值都不一样。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情况,就是鬼足够大,大到能够笼罩整个楼体,第二个情况……” 盛湙停顿了一下,黑白分明的眼珠盯着毋清,弯下腰,放低了声音说:“第二个情况,就是现在我们脚下这栋楼,就是鬼。” ……毋清差点哭了。 他疑神疑鬼地看向脚下。 因为流浪汉聚集,地上垃圾很多,该出现的不该出现的都混在一团。纸团,乱扔的盒饭,团成一团、散发着馊味的铺盖,甚至还有锅碗瓢盆,不远处,还有个睡得正酣的人。 等等。 这地方怎么会有人?! 毋清脑子一炸,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着那个人影。 那是半个尸体,正逐渐从楼里“冒”出来,他周身还冒着沼泽一般的气泡。气泡炸裂开时,会涌出一股格外浓重的腐臭味。 这是第一具尸体。 接下来整栋楼像个沸腾的水壶,地板都开始融化,冒出第二具第三具,无数尸体摆满了走廊,他们身上的皮肉都处于腐烂到一半的状态,正是最狰狞的时候。 众人都脸色煞白,似乎都被镇住了,静静地看着尸体往外“冒”。 有一具尸体直挺挺地出现在毋清脚下,柳舒这才反应过来,他慌忙把两个孩子扯到身前,用手捂住两人的眼睛,声音颤抖地安慰:“别害怕啊,没事的,别害怕……” 喻灯:“……” 他拨开柳舒的手掌,语调平静地说:“我不害怕,倒是你,踩别人手上了。” 柳舒:“……什么,手?” 紧接着,他脑子一炸,脚下的触感越来越软,自己似乎正踩着一团腐烂的血肉。他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碰到墙壁才停下来,看着地上那团棉絮一样的尸体,深吸了几口气。 柳舒正想把喻灯拉回来,却看见喻灯正低头认真研究某个已经被消化的不成人形的尸体。 柳舒:“……” 片刻后,他研究完了,又不知道从哪拾了个小树枝,拨开挡路的尸体,跟在盛湙后边。察觉到身边人不对,他冷冷地冲身后喊了一声:“妹妹,走了。” 柳舒:“……” 你他妈告诉我这是个小孩?! 尸体的出现已经证明了这栋楼是座鬼楼,楼下消失不见的流浪汉,估计就是它吞的。但是除了往外吐尸体之外,它并没有展现出其他攻击性,几个人也只好听盛湙的,往楼层深处走去。 几个人贴得很紧,喻灯跟毋清说小话愈发不方便。 他不动声色地掐了一个通魂咒,这个咒语能够让两个人暂时心意相通,他手指一抬,朝毋清打去。 毋清却不知道看见了什么东西,猛然瑟缩一下,抱住了盛湙的胳膊。那道咒语直飞过去,丝毫不会拐弯,就这么打在了盛湙的背上。 喻灯:“……” 我他妈怎么就碰见毋清了呢。 片刻后,他突然听见了盛湙的心声:“特战署有收养小孩的业务吗?好像没有……啧,家里还有余粮吗?” 盛大队长一脸冷静,他手起刀落,切开扑面而来的怨气团。任谁看了都得以为他专心致志,可谁知道他心底想的是这等芝麻大小的事。 喻灯却没心情观察他,他心想:“收养谁?收养我么?” 想到这,他突然意识到,他的心声盛湙也听得见。 6. 门锁 盛湙回头狐疑地看了喻灯一眼,盯着他看了半天,似乎在想那虚无缥缈的一声诘问是不是他的错觉。 他开口问:“刚才你说话了吗?” 喻灯眼观鼻鼻观口:“没有。” 没有个屁。 这句话清清楚楚地传进盛湙的耳朵。 盛湙:“……” 喻灯瞳孔却猛然一缩,他听见盛湙那边的心音:“中咒了?可是下咒人怎么偏偏选了这么个咒?” 很显然,盛湙作为行动部部长,对于这种民间术数的了解只多不少。在听见两方相和的心音刹那,他就想起了通魂咒。 通魂咒一旦被打上,无法主动解除,只能自然消散。幸好喻灯因为嫌弃毋清聒噪,捏的咒语效用并不强,最多二十分钟就能解开。 喻灯索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在心底说:“我好像能听见你想的什么,你是说什么咒?” 盛湙又看了他一眼,喻灯睁着浑圆的眼珠,表情格外茫然,似乎也在状况外。他不由自主地软了心肠,在心底对着喻灯解释了一番。 “就像个连在心底的电话机……” 盛大队长的那点耐心可能全用到喻灯身上了,讲了一通儿童图书一般的比喻,兔子乌龟齐上阵,似乎喻灯是个学龄前儿童。 喻灯听得脸都麻了,面上还保持着尽可能的微笑。 他忍不住在心底想:“这人怎么话这么多,我又不是听不懂。” 想到一半,他急急忙忙刹住了车,但那一半的话也被原封不动地传到了盛湙那里。 盛湙:“……” 大人不跟小孩计较。 两人都在尽量克制自己的潜意识,一时间,耳朵里竟然清净了下来。喻灯回想起盛湙那句“收养”的话,还是忍不住问:“你刚才说的收养,是真的吗?” 盛湙:“还能是假的?” 喻灯挑了挑眉:“你结婚了吗?” 盛湙猛然想起什么,牙酸似的嘶了一声:“……闭嘴吧你。” 他也没想到一个小屁孩竟然对当代民法涉猎颇广。 喻灯在心底笑了一下,笑声清风朗月,仿佛他不是那个在湿冷的阴曹地府当了几百年的无常,而是世上最普通的一个少年人似的。 盛湙突然认真地看他一眼,喻灯被看得不自在,努力去听他的心音,却发现声音周围好似裹了一团雾,周围尽是滋滋的杂音,就像在保护主人内心最不可侵犯的秘密。 喻灯:“……?” 不过他也没有再过多盘问,就当作没听见。 毋清原先一直抱着盛湙的胳膊,但是因为盛湙步子大,他两条短腿逐渐跟不上,索性又回到他哥身边,伸手就要抱喻灯手臂。 喻灯把他手甩掉,毋清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哥……” 喻灯:“……” 他又把胳膊伸过去了。 一行人已经走到了筒子楼最里面,尸体逐渐变少,甚至隐隐约约传出书卷的味道,还混杂着一丝洗发水的香味,味道很淡,不过很好闻。 筒子楼最里面的拐角有一个延伸出去的公共阳台,阳台没有封窗,只有一层低矮的栏杆,阳台顶上还挂着四五件长短不一的衣物,毋清猛然看见时吓了一跳。 那东西,跟鬼影似的。 他两只小手使劲揉了揉眼睛,在心底告诉自己:“不害怕啊,都是衣服……” 再睁开眼睛,看见地上落了一地的影子,有衬衫长裤,还有一个女学生会穿的淡蓝色校服裙,裙摆飘飘荡荡的,像是里面兜了个灵魂。 ……灵魂? 毋清猛然抬眼,阳台尽头,分明站了一个女学生,穿着那件蓝色校服裙,冲着他们笑。 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她没有脸。 字面意思的没有脸。 整个面部惨白一片,只有基本的生理凸起和凹陷,比如眼窝和鼻梁,但是却没有具体的五官,只能看见那个地方凹下去一块,像是一张白白的面皮。 毋清头皮发麻,他几乎动不了步子,任由喻灯拖着他往前走。 那个女学生冲着他们灿烂一笑,整个人没重量似的飘上栏杆,单脚站在栏杆上,晃晃荡荡地看着他们,边看边笑:“你看我好看么?” 声音格外飘渺,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过来的,但他们中间只隔了不到十步。 盛湙完全不理女生的话,冷静地将子弹上膛,眯了眯眼睛:“她要跑,拦住她。” 几个人迅速向前冲去,快似一阵罡风,黑气骤然暴起,但在黑雾中间总能看见闪烁的亮光,流星一般,那是特战署特制的子弹。 地面上所有杂物都被卷了起来,喻灯被迫用手护住了自己的脑袋。电光火石之间,有一道银光跟随着子弹向他这边飞了过来,喻灯下意识想躲,但稍微慢了一步。 到了跟前,他发现那竟然是一副手铐。 手铐好似带什么导航系统,准确地勾住了他一只手腕,这之后速度依旧不减,另一端直接扣上了走廊旁边的栏杆,啪地一声响,手铐严丝合缝地锁在一起。 他就这么被锁在了栏杆上。 盛湙的心声传过来,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别乱跑哦。” 喻灯:“……” 他妈的。 说完这句,他和盛湙通魂咒的联系骤然断了,想骂都没处骂。 几秒后,黑雾似乎消散了一点,渐渐能看清楚阳台的情况了。女孩仍晃晃荡荡地站在栏杆上,伸出手臂保持平衡,突然,她一改常态,盯住其中某个人,恶狠狠地笑了一下。 喻灯皱了下眉头,他很确定,女孩盯得是他。 他当无常这些年,对他有恶意的鬼魂不少,甚至有的做梦都想把他弄死。但是像女孩这样,素昧平生,又有这么大恶意的,属实少见。 下一秒,女孩就向后仰了下去。 整栋楼开始震颤,一股巨大的气浪把所有人都逼得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毋清体重轻,差点被这股阴风刮飞,他慌忙拽住喻灯的胳膊,整个人狗皮膏药一样黏在他身上。 风刮过的瞬间,他隐隐约约感觉不对,似乎身上什么东西被吹掉了,心底没来由地一阵心慌。但他发现,自己脑袋也轻了许多,索性没有再管。 阴风过后,阳台边缘只剩下一个蓝色裙子,破破烂烂的,上面还带着血迹,就挂在栏杆上。 柳舒走过去把裙子捡起来,看见上面的学校标志,扭头:“这好像是……”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惊恐地顿住了,眼珠盯住喻灯,磕磕绊绊地说:“喻灯,你、你旁边。” 几人回头,脸上表情格外精彩,甚至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毋清就站在喻灯身边,此时摇头晃脑地左右去看:“什么东西?什么都没有呀。” 柳舒磨着后槽牙,咬牙切齿地又说了一遍:“喻灯,有鬼在你旁边。” 喻灯抬起眼皮,凉凉地扫他一眼:“什么?” 如果有鬼近他的身,他能在零点零一毫秒拧断那只鬼的脖子。况且自己身边哪有鬼气,最多只有一个叽叽喳喳的毋清,吵得他脑子疼。 柳舒脸都绿了:“真的有,它、它还把头放在你肩膀上。” 喻灯肩膀上只扛了个毋清的脑袋,重的要死,他正想把毋清推到一边,听到这话突然愣了一下。 不会……吧? 毋清哪还是什么小女孩,俨然是个僵尸,他头顶上贴的符箓垂到喻灯肩膀上,落下一片淡黄的颜料。 喻灯:“……” 毋清也感觉到了不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刹那间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电线杆当众撞死。他挥舞着手臂:“你们不许看!等我两分钟!” 他背过身,想给自己再捏个身体,但他悲哀地发现,自己的法力不够了! 刚才那一股阴风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竟然直接吸走了他大半的法力,更要紧的是,他快要维持不住喻灯的身体了。 毋清:“……完了,在这暴露无常大人一定会弄死我。” 盛湙脸色古怪地看着他俩,正想说话,忽然看见毋清猛然抱住喻灯,趁着混乱,将头上黄纸又贴到了喻灯背上。 总算堪堪稳住喻灯身形。 毋清呼出一口气,畏畏缩缩地想:“这样应该不会被弄死了吧。” 盛湙张嘴说话,却发现自己嗓子有点哑:“你们这是……” 江晓航眼睛眨了好几下,确定喻灯周身再也没有怨气,这根本就是个货真价实的人类,他顾不得细想,冲上去替喻灯解开手铐,声音颤抖着说:“……离他远点,那是个鬼。” 喻灯伸出一只手挡住江晓航猛扑过来的手臂,仿佛长辈安抚后辈那样,轻声说了一句:“没事。” 不知为什么,江晓航竟然刹那间有点想哭。 他觉得自己脑子可能瓦特了,竟然想对着一个小男孩哭。 喻灯转过身,弯腰,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小僵尸的脑壳:“毋清,你就这么点本事?” 江晓航:“……?” 还没出眶的眼泪被他刺溜吸回去了。 这他妈就是个骗子! 喻灯回头,不冷不热地冲盛湙说:“如你所见,这小僵尸缠上我了。” 他懒得多解释,一切都扔给毋清自己圆。毋清磕磕巴巴讲了个游荡鬼魂遇见好心大哥哥的故事,至于今天这场闹剧…… 毋清悲愤地说:“是我缠着哥哥跟我玩的,刚好撞见你们。” 盛湙:“……” 合着这俩在这玩cosplay呢?在这演什么兄妹情深? 盛湙眯起眼睛:“那通魂咒呢?” 毋清懵了:“什么通魂……?”转头,看见他的好心大哥哥用一种刀人的眼神盯着他。 毋清:“……” 他屈辱地继续圆:“我放的,本来是想放到大哥哥身上的,但是当时人挨得太近了,我手抖了一下。你们……没说什么吧?” 盛湙:“……” 不仅说了,还被一个小崽子嘲笑了两次! 喻灯看着盛湙的表情,满意地翘了下嘴角。 这两位远程对峙,不动声色地往外迸溅火药味。其余几个人把毋清上上下下地检查了好几遍,确定了一个无害鬼魂的标签。 江晓航手持着检查设备,若有所思地说:“定为无害其实有点勉强。” 毋清紧张地看着他,手指一直捏着衣角。 江晓航继续说完了下半句:“把它往外一扔会饿死的吧,这应该算是鬼界里大鬼的食物,消耗品更适合它。” 毋清:“……你才是消耗品啊!” 他张牙舞爪地恐吓,喻灯提溜着他的后领子,直接把他拎走:“别咋呼,有损古人风貌。” 毋清:“……” 几个人勉强达成了和平协议,继续探索这栋鬼楼。 他们从楼梯下到一楼,楼梯上,喻灯稍微落后了一步,毋清小尾巴一样跟在他旁边。盛湙就走在前面,背影格外挺拔。 喻灯若有所思地瞧着那个背影。 半人半鬼,可疑的杂音……这人难不成跟地府那边还有点渊源? 想着,他直接捏了一道搜魂咒飞过去,盛湙背上微弱地闪了一下蓝光,转瞬间消失不见,似乎融在了身体里。 搜魂咒是搜索人生平经历的符咒,对人对鬼都适用。不过对人来用难度更高,因为人本身会排斥其他灵识进入,但是这点排斥对于喻灯来说约等于无。 他的灵识畅通无阻地进了盛湙识海。 识海表层,他瞧见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因为偶入灵异现场被特战署重点监控,又因为展现出非凡的捉鬼才能而被招进特战署。 特战署入职体检,发现他天生半人半鬼,在人生前二十年,那点鬼气一直不怎么发作。但是入了特战署,出的现场多了之后,竟然隐隐有压制不住的气势。也是这个时候,特战署研发出了能够压制鬼气的针剂。 喻灯粗略看完,发现盛湙的履历可谓是干净。 他皱了下眉头,继续往识海深处探索。 识海深处更为晦暗,喻灯惊讶地发现,藏在最深层的竟然是一片浓重的黑雾! 黑雾包裹成一团,只能看见浅层有一个破旧的掉漆红木门,门上挂着一把生了锈的大锁,锁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似乎还写着一些咒语,但是已经被锈蚀得看不清了。 锁芯被暴力破开了,此时松松地挂在门鼻上。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识海。 平静又汹涌着鬼气,似乎在这一片黑暗之后,压抑着某种极为强烈的感情。 喻灯伸出手,碰了一下那把被暴力拆解开的大锁。他手指刚刚触碰到外层的黑雾,那些东西竟然顺着他的指尖,一点点吸回了他的体内。 他身形僵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指。 怨气认主,谁放出来的是谁的,也只能回到谁的体内。这团怨气,以及这扇木门,甚至包括那把锁,都是他自己设下的! 什么时候? 他为什么要在一个人的识海设下锁? 他和眼前这个人……有什么渊源么? 喻灯稳了稳心神,正欲向前走,识海里却突然掀起了一阵滔天的黑雾,另一个人的神识挤了进来,直接把喻灯堵死在里面。 喻灯抽身不得,冷冷清清地站在识海中间。 盛湙的声音从识海四面八方传过来,他冷笑道: “瞧见什么东西了么?” 7. 竹林 喻灯冷冷站在识海中间,进入识海是一般都是生魂模样,此时喻灯刻意压制,还是能隐隐看出当年那个白衣少年的影子。 他心底想着那扇木门,连带着对盛湙本人的看法都有些古怪。 他做事最不喜留羁绊,对人对物都是如此。他在地府一千年,遇见的鬼和人数不胜数,向来都是遇见就罢,此后人间多少年,偶尔想起都是一笑而过。 所以所有的鬼都说他生来就是无常,天生无情相。 况且,无常做的本来就是送人走迎人生的活,留下太多前世羁绊,对人对己都不好。 喻灯实在想不出来自己当年为了什么,才在这人身上留下这么个标记。 在人识海设锁,是一种极为冷硬的法术。被锁的人往往要承受极大的痛苦,像是长满倒刺的鞭子直接抽在神经上。如果锁住的是极为关键的记忆,这种痛苦甚至还会加倍,以至于在识海里留下永久的挣扎过的痕迹。 但是喻灯没有在木门附近看见任何伤痕……唯一狰狞的痕迹是破开锁时留下的划痕。 喻灯在识海中稳住身形,不可置信地说:“当年,我竟抽了一条魂魄来安抚他么?” 抽出一条魂魄覆盖于识海之上,锁人识海时所遭受的鞭刑便全抽到了那条魂魄上。 喻灯感受着自己那条已经被抽成碎片,四散到识海里的魂魄,无奈地笑了一下。 他当年是为了什么呢? 为锁一片记忆,做到这个地步,可他竟然什么都记不清了。 猛烈波动的识海平静下来,喻灯正想抽身而出,下一瞬,他眼前直接耸起一道极高的砖墙,古色古香地立在那,飞檐翘起,上面的神兽栩栩如生。 喻灯瞧着,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但他又转念一想,这种老房子多了去了,说不定是来世上抓人时路过的哪个江南村镇,眼熟也不稀奇。 盛湙就站在屋脊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识海内的他是生魂模样,束发高马尾,穿着一身红衣,衣服下摆处隐隐用金线绣了一只凤凰,袖口扎紧,露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明明是骄纵的打扮,但穿在他的身上竟也不显张扬了,好像穿成这样才配他似的。 他纵身从四五米高的屋脊上跳下来,脚尖点地,右手已然放在身后,抽出一把长剑。剑尖松松地抵住地面,剑芒寒光一闪,盛湙已经到了他的身前。 他冲着那扇木门看了一眼,意味不明地说:“看了不该看的东西,还想走么?” 喻灯侧身让过劈面而来的寒锋,他并没有召出勾魂伞,反而也虚虚地捏出一把剑,只是捏得格外潦草。他提剑抵上盛湙剑锋,寒铁叮地一声,格外清脆。 不知为何,他听见这声响,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五脏六腑都感觉有些堵。 他好多年不用剑了。 但他莫名感觉,在他年少轻狂,还会在竹林里挽剑花的年纪,他应该是跟某个人这样剑对剑打过一场的。但是都是点到即止,挑逗的意味居多,最后,那个人笑嘻嘻地冲他求饶。 只不过一瞬间的功夫,他回过神,竟然发现识海里起了一些变化。 周遭出现了一些竹子的虚影,地上长着到人脚踝的青草,识海里起了风,那些草便波浪似的,贪婪地舔着人的脚踝。 喻灯讶异地看了盛湙一眼。 识海随着主人的心境而改变,盛湙此时,竟然也想起了竹林么? 盛湙皱了皱眉,把那一点心猿意马给压了下去,喻灯却从他这一刹那的分神中找出破绽,他剑尖直抵盛湙喉结,在快要相触的刹那却又猛然上抬,轻轻地抬了一下盛湙的下巴,一触即收。 他本人从盛湙身侧绕了过去,盛湙回过头时,喻灯已经背手收了剑,他似乎觉得再多的解释也没有必要,只说了一句:“门开了就罢了,只是别废了那人一片苦心。” 封住的一定是段要紧的记忆,不管是什么,他肯定是不愿让盛湙想起来的。 盛湙脸色肉眼可见地阴下去,他盯着喻灯背影,正欲开口,突然看见他周身隐约可见的白衣下摆。 那是喻灯的生魂,刚才消耗太大,他竟然隐隐压抑不住,露出本相来。 盛湙失声:“你……” 喻灯已经将神识抽出了识海,他看见盛湙的后背僵了一下。 盛湙突然大步向后,将毋清挤到一边,他带着雷打不动的笑意,语气却可谓咬牙切齿:“看见什么了?” 下一秒,一双银白色的手铐已经铐住了他的手腕,而手铐另一端…… 竟然是盛湙自己! 喻灯:“刑讯逼供?” 盛湙压低了声音:“会用通魂咒,能以灵识入识海,唔,身边还跟了个小僵尸,你觉得你还需要解释什么么?” 喻灯自知自己已经装不成普通人类,因此什么也没说,转头去想怎么捂好自己特战署通缉犯的马甲。 毋清被盛湙挤到了一边,霸占了他哥旁边的风水宝座,一张圆脸上立马写满了“不高兴”,他又仗着自己身量小挤回去,却一眼看见了两人手上的手铐。 毋清抬眼看了他哥好几下,总觉得他现在这样被人乖乖拷着走不太正常,一句话在嘴边转了三四圈。 喻灯皱皱眉:“想说什么就说。” 毋清:“你能忍?” 喻灯:“……” 不忍我再跟盛大队长打一架,把整个特战署都招来么? 盛湙低头看了小僵尸一眼,扬了扬手上的手铐,喻灯被迫跟着他一起抬起胳膊。盛湙笑着说:“银镯子,回头送你一对?” 毋清:“……不了吧,你俩享用。” 他在心里吐槽,跟拴在一起的戒指似的,要搁他他肯定忍不了。他又转念一想,不过盛湙长得确实对得起喻灯,谁也不吃亏。 盛湙不动声色地喻灯给拷了,其余几个人都大吃一惊。江晓航第一个不理解,他旁敲侧击地说:“这不是个人么?你怕他半路乱跑?” 盛湙心说你知道个屁! 但他不能当面说出来,只牙酸地“嗯”了一声。 ……还半路乱跑,什么时候把你们这群小崽子阴了都不知道! 喻灯轻呵一声:“特战署都是这么对误入现场的人类的么?” 柳舒挠挠头,似乎也觉得有些奇怪:“盛队之前不这样,他之前见了人直接扔出去八丈远,后面的事都交给后勤部,这么……这么关心备至,还是第一次,你运气不错。” 都关心备至到俩人锁死了! 喻灯又看了盛湙一眼。盛湙不看他,专心看路。 众人下到一楼,来到女生刚才跳楼的位置,隔着老远都能看见那地方躺着一个人。 身形很瘦,身高有一米六几,关节扭曲地躺在水泥地面上,她身下氤氲出一滩血液,头发就黏在血泊里。 柳舒深吸了好几口气,又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才敢过去。躺在地上的是个女生,脸朝下,看不清五官。身上的校服裙子破破烂烂的,但还能辨认出来和楼上鬼魂穿的是同一件。 这便是那个女孩的尸身了。 柳舒戴上手套,将尸体翻转过来,他屏住一口气,映入眼帘的先是溪城二中的校服标志,接着是那张五官已经被破坏掉的脸。那张人脸任谁都辨认不出是谁,但柳舒却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眼睛死死地盯着某个地方,哆哆嗦嗦地说:“这、这好像是路署长的女儿,童童。” 几个特战署的人眼神都是一凛,全都冲了过去,盛湙蹲到地上,喻灯也跟着一起蹲下,他看见盛湙用手掀开女生的头发,仔细去查看她的脖子。 在她脖子左侧,有一块心形的胎记,就是路童童无疑。 盛湙声音冷硬:“给总部打电话。” 柳舒慌慌忙忙地拿出手机,响了不过五秒钟总部就接了,但柳舒感觉等了一个世纪似的,他一口气都没换:“路署长在么?让他老人家接电话,快!” 接线员是个女生,扔下一句稍等。两分钟后,电话那头换了人:“特战署署长路惠州,现场出事了么?” 路惠州四十来岁,在路童童八九岁的时候就跟妻子离了,一个人带着孩子过活。路童童今年也该有17岁了,正在溪城二中读高二,成绩性格样样都好,时不时还会来特战署看她老爸。 每次来,她都不忘给盛湙,宋皓月他们带零食,是一个古灵精怪的姑娘。 柳舒听见路惠州有些疲惫的声音,不由得有些发虚:“路署长,我是柳舒,我们、我们在城西电子处理厂,我们在这遇见点东西。” 路惠州安抚他道:“原来是小舒啊,别着急,遇见什么了?需要增援吗?” 柳舒看着眼前女孩的尸体,鼻子有些酸:“路署长,童童这几天放假了吗?” “童童昨天刚开学,最近学习抓得紧,她本来还想放假了来这找你们玩呢,但是太忙了,我就没让她来。她今天早上还跟我通电话呢。”谈起路童童,路惠州满脸笑意。 柳舒吸了吸鼻子,看向盛湙。盛湙脱下外套,盖住了路童童的尸体,冲柳舒一点头。 柳舒眼泪决堤似的,他磕磕绊绊地说:“路署长,我们在这边看见了……一个女孩的尸体,脸烂了看不清五官,但是脖子上有个胎记……也可能不是童童,您您先别着急,等我们把这边怨气破了,路……路署长?” 电话那边一阵忙音。 柳舒挂了电话,盛湙突然问:“按理说,皓月他们应该到了吧,怎么还没来?” 江晓航回过神,正要打过去问问。 “不用问了,估计鬼楼封了,谁都进不来,”盛湙喊住他,目光看着路童童的尸体,皱了下眉头,“也好。” 总之现在童童的模样不能让署长看见。 喻灯手指捻起一丝血迹,凑到鼻尖闻了闻。这女孩身上的煞气冲天,怨气极重,可她又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喻灯皱了皱眉,问道:“这小女孩在学校受过欺负?” 几人相互看了看,最后都摇摇头:“她在学校里人缘很好,虽然父母离婚,但也没给她留下什么心理阴影,路署长他前妻时不时还跟童童打电话,一起撇了路署长出去逛商场。” 家庭和睦,人际关系正常……还能有什么能逼出这么冲天的怨气。 喻灯皱皱眉,低声对盛湙说:“怨气不是她的,是别人抽出来灌她身上的,而且人也应该不是在这死的,尸体是被搬来的。” 盛湙诧异地看他一眼。 喻灯轻声解释了一句:“怨气味道不一样。” 盛湙挑挑眉:“没想到你还会这个。” 喻灯只说:“应该比你会的多。” 两人站起身,毋清突然叫起来,整个人扑在喻灯后背上。喻灯转过身,看见一条白花花的手臂从墙壁里伸出来,手腕上还带着一块女士手表。 那只手直直地朝两人伸过来,盛湙挡在前面,几乎差一点就抓到了盛湙的脖子,他并指为刀,正要反手劈过去,却感觉身上像背了个沙包,手臂硬是扯不动。 喻灯抱着手臂冷冷地看着他,一个眼神就把嘲讽和看戏表现地淋漓尽致。 让你没事拷人,出事了吧! 盛湙:“……” 他想了想,整个人侧身一闪,闪到了一边。那只白花花的手臂便冲着喻灯伸过去。 盛湙挑挑眉:“你不是会的多吗?你上啊。” 喻灯笑笑:“骗你的,你真信啊?” 两人相互挑刺,完全没有给鬼手应有的尊重。喻灯依旧冷冷地站在鬼手面前,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动作,盛湙努力想从他身上看见一点被调动起来的怨气,但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盛湙几乎要怀疑他就是个普通人类了。 与此同时,更多手臂从墙壁中破土而出,它们听从最先出来的那只鬼手的指示,带着十二分的恶意,齐齐指向喻灯。 喻灯动也没动,依旧冷冷清清地站在那。 盛湙却不敢赌了,他甩出手铐钥匙,低头,正要解开喻灯手腕上的手铐,手指刚刚碰到冷硬的金属,又被另一只手给拦了下来。 那只手很薄,虎口处有几分薄茧,这是常年拿剑的人才会留下的。那只手轻轻推开盛湙的手指,仅仅是碰了一下,若即若离,盛湙却觉得这种微妙的距离让人心里十分不舒服。 喻灯轻声说:“不必了。” 下一秒,一只手冲破墙壁,但是导航出了点偏差,竟然直直朝向盛湙的脖子,盛湙躲闪不及,浑身怨气暴涨,却感觉一只手刹那间握住他的手腕。 他感觉全身的怨气好像都被手腕处一点体温给安抚了下来。 喻灯牵着他的手腕,把他扯到自己身后,因为手铐的缘故,他一时间转不过身,两人面对面站着。 喻灯看着盛湙发愣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一下。 一只鬼手触上喻灯后心。 盛湙恍惚间又看见了那一抹白色衣角。 他在心底懵懂地想: 这是在护我吗? 8. 兽头 鬼手在喻灯后背上狠狠抓了一下,留下一道惊心触目的血痕,而他本人依旧稳稳站在盛湙面前,半是不小心半是刻意地漏出一声闷哼。 盛湙打了个响指,一把银色折扇在他手中展开,扇面还带着淡蓝色的火焰。他甩手扔出去,扇子在四周转了一圈,触及鬼手时发出刺啦刺啦烤肉的声音。 只有喻灯知道,那是鬼手周身怨气被灼烧时发出的声音。 他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那折扇,又转过目光去看盛湙刚才拿扇子的手,他在心底暗暗思索盛湙的来历。 难不成是之前抓过的鬼?再一次转世又被他碰见了? 可是转世应该被洗得干干净净,他也没有必要再去盛湙的识海里封上一段记忆。他思来想去没想出个所以然,就那么看着盛湙骨节分明的手指发呆。 喻灯垂下眼睛不说话时,整个人会显得格外疏离,但是偏偏那双天生多情眼就那么认真地看着,又给人感觉格外深情似的。 ……于是盛湙被看麻了。 他不自在地蜷缩了一下手指。 周围鬼手已经被那把扇子解决了个干净,盛湙抬了一下左手手腕,银色金属碰上喻灯凸出的腕骨,他才回过神。 盛湙上下打量他一眼:“没事吧?” 喻灯:“没事……咳……” 他咳呛两声,血腥气似乎把他整个人都裹了起来,盛湙手搭上喻灯肩膀,摸到粘稠的血液。 盛湙:“你受伤了?” 喻灯勾了下嘴角:“扯平了。” 盛湙:“……” 柳舒慌里慌张地拿来医药箱给喻灯包扎,看着喻灯后背上狰狞的伤口,他手都有些抖,他边包扎边说:“你、你确定没事?” 这伤口怎么看怎么不像没事,换到旁人估计已经大出血了。 可喻灯依旧稳稳站着,只不过抽气的声音微微有一些大,他好像在刻意忍耐着疼痛,冷冷地说:“没事。” 毋清看见伤口地刹那差点哭了,他倒吸一口凉气,第一时间不是关心他哥的死活,而是眼神一凛,朝着盛湙看过去,他瞪了盛湙一眼:“我哥受伤了,都怪你!” 这话无可辩驳,但盛湙又突然有点不服气,当时不让他解开手铐的究竟是谁?还不是你哥? 几人把路童童的尸体收敛好,许关和柳舒拿出探测设备重新测了一遍,这次测量值终于有了波动,西南角某个位置的怨气浓度短暂爆表了一下,众人一起往西南角走去。 路上,毋清皱着眉头看向喻灯。喻灯偏过头,低低地咳嗽了一声,声音嘶哑。他皮肤本来就白,失血之后更上带上一股浓重的病气,皮肤凉得惊心。 毋清看见他这个模样,心突然揪了起来,他绕到喻灯背后,伤口已经被柳舒包扎起来了,渗了纱布一层血。他哭哭啼啼道:“哥,你还在流血……” 喻灯瞥他一眼,手指一动,直接封了他的嘴:“你哭丧呢?” 他瞧着毋清的模样,突然又有点于心不忍,一道通魂咒打了过去。毋清耳朵里,喻灯声音还是那样,没有一点嘶和哑,他说:“我装的,别哭了。” 毋清:“……?” 他眼里泪珠来没落地,就那么噙在眼睛边上,喻灯伸出一双手,胡乱抹了两下,把毋清脸上的眼泪擦掉。 毋清的心音却刹那间在喻灯耳边响起来:“我操呜呜呜呜你欺骗我感情,我跟你没完!” 喻灯:“……” 毋清发泄完情绪,又在内心嘟嘟囔囔地说:“说的也是,那种级别的鬼怎么可能伤到无常,都怪我太关心你了。不过……你为什么要装?” 喻灯眉头皱了皱,许多次从他心口浮上来又沉下去,似乎怎么说都不合适,最后只说了两个字:“洗白。” 毋清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洗白啊……” 等会? 洗什么白? 毋清震惊地看了喻灯一眼:“你被认出来了?” “还没有,”喻灯摇了摇头,又低头瞥了一眼那对手铐,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不过已经知道我不是普通人了。” 毋清把心放回肚子里,正欲说话,突然看见他哥的表情变了一下,那是一股极重的戾气,杀意几乎能崩到毋清脸上。 “怎、怎么了?”毋清回头看去。 只见地面上一只手臂摇摇欲坠地举起来,虚虚地探向喻灯,该死不死地是,手臂探向的正是喻灯的后腰。 鬼手触碰喻灯,能直接探过他外表的伪装,摸到他身上滑而厚重的袍服布料。鬼手仅仅是虚虚一碰,再也没了力气,眼见就要倒了下去,突然一道拔地而起的黑雾,像是径直攥住了它的脖子。 黑雾骤然绞紧,整只手臂拧麻花一般拧在一起。下一瞬,手臂爆体而亡,炸成了一地碎片。 喻灯的心音响起来:“我最恨别人碰我鬼玲。” 鬼玲一直挂在喻灯腰间,没人知道那东西究竟有什么用,也从来没见喻灯用过。严格来说,那东西算不上“鬼”,甚至可以说是清气十足,仙气飘飘。 但因为挂在喻灯腰上,便莫名有了恶鬼相,于是才得名“鬼玲”。 相传,碰过喻灯鬼玲的人都死了。那东西是无常大人碰不得说不得的禁忌,没人知道为什么,甚至就连喻灯自己都不清楚。 但就像是生理性厌烦似的,有人碰一下,他心底的火就会冒起三丈高,毫无缘由的那种。 毋清目瞪口呆地看完这一切,僵着脖子转回头,喻灯依旧跟着人群向前走,甚至低头跟柳舒轻声说了句什么。 他甚至头都没回,就直接绞杀了这条鬼手。 装的,刚才果然是装的! 毋清心里一阵震惊,愣在原地忘了动。喻灯向后瞥了他一眼,用通魂咒喊他:“愣着干什么?我又不会怎么你。” 毋清:“……” 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 毋清三两步赶了上去。西南方向是这栋筒子楼最里面的楼梯间,走廊逼仄,挑高也低,越往里走,喻灯就得低下头,盛湙比他还要高,此时更是难受。 楼梯间里湿气很重,水汽似乎都黏在了人身上。毋清好像听见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呼吸声,但只不过刹那,就被另一个极其吵闹的声音盖住了。 盛湙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正打算按掉,低头发现是宋皓月,他想了想,还是接了。 宋皓月没有丝毫耽搁:“你们进楼了?” 盛湙浅浅“嗯”了一声。 宋皓月:“立刻退出来,那地方不能随便进,就算要进,也得派上两个行动组的先遣队。” 盛湙挑挑眉:“两个?行动组总共有多少人?” “你这是要把我老底吃光啊。”盛湙半开玩笑地说。 “你是嫌我给你安排的人少了?”电话那头已经换了人,路惠州声音压不住地哑,但还是提起了心气。 盛湙差点闪了舌头,他嘶了一声:“署长……你还好吧?” 路惠州哼了一声:“我好不好……你们现在立刻马上给我退出来!” 盛湙:“为什么?……女孩还在这。” “你知道我们在外面看到的楼长什么样吗?”路惠州语气没有起伏,像是已经疲惫到了极致,听到女孩,心口微微刺痛了一下,“这是一栋兽头楼,你们就在嘴巴里!” 城西电子处理厂灯火通明,成群结队的特战署队员全副武装地站在那栋鬼楼前。 那栋楼几乎已经分辨不出楼的形状了,首先看见的是四根又尖又利的獠牙,再往上,是两只鬼火般的眼睛。 而盛湙他们,就站在四根獠牙中间 ,从外面看,仅能看见移动的虚影。 盛湙听见兽头楼的那刻,不自在地捏紧了手机。 路惠州在电话那头接着说:“而且,那个无常也在里面。” 盛湙心头一紧:“哪个无常?” “还能是哪个无常?特战署的祖宗!” 9. 心跳 特战署目前掌握的所有技术都来自于那堆被发现的古籍,除了渡生的部分,另一部分就来自于一个无常。古籍部几乎把所有有关这位无常的资料翻了个遍,得出一个“神出鬼没,力压阎王”的结论。 能让署长这么心惊胆战提起的,只能是那位无常。 盛湙把电话免提打开,放到众人中间,开口问:“监测科那边监测到了?” “我们在古籍上提取了残留的怨气成分,”电话那头已经换成了监测科的科员,“我们在现场也进行了检测,对比结果相似率达到了90%。” 喻灯静静听着,眯了眯眼睛。 毋清冲喻灯眨眨眼,用心音问:“他们说的不会是你吧?我们这除了那混小子,有怨气的只有你一个。” 混小子说的是盛湙,他现在还记恨着。 喻灯摇摇头,他不记得什么时候写过那堆古籍,也没有到处给人当祖宗的习惯。 不过鉴于他现在缺失记忆太多,说不定他哪年发昏就写下了点什么东西。 因此喻灯也没有把话说死:“不一定,这不是还有一个吗?” 毋清挠挠头:“谁?” 喻灯上下打量他一眼。 毋清:“……” 毋清差点跪了:“您别给我添辈儿了,我要是能成无常,阎王得是我爹!” 喻灯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阎王不会有孩子。” 毋清摸不着头脑:“就算死了,生前也能有孩子啊?” 喻灯:“因为阎王喜欢男的。” 毋清:“……” 他又看了一眼喻灯那张男女通吃的脸,一时间有些心梗。 路惠州接过了电话:“都听到了?” 盛湙连连说“是”,意味不明地抬头看了周围环境一眼,他舔了下牙尖,似乎是自言自语:“他来这是为了干什么呢?” 江晓航插嘴道:“这么说的话,我们不相当于无常的后辈同门?他总不会怎么样我们吧。” 路惠州嘲讽地“哼”了一声,没好气地反讽:“人家认你啦?” 江晓航:“……” 说得也是,他们这群人跟人家无常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那几本典籍说不定就是人家随手写的草稿纸,他们反倒这样巴巴地供起来。 盛湙低头说:“他不是那样的人。” 喻灯抬起眼睛看了盛湙一眼。 路惠州:“盛湙,把你那点考古的心思收一收,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古籍部你一天跑八趟!闲话少说,现在就给我出来!” 盛大队长没来由地挨了一顿训,其余几个人都吃吃地笑。 宋皓月接过电话:“盛湙,距离凌晨十二点还有半个小时,你最好赶紧出来,你是想进一趟医疗部的icu吗?” 盛湙:“……” 他正要开口,楼梯间内部突然穿出一声轰鸣,似乎是重物落地的声音,一具惨白的浮尸趴在墙壁上。 它浑身都好似被水泡发了,皮肤泛着黏腻的白,褶皱处还夹杂着许多水草,往下滴滴答答地滴水。 一副标准的水鬼相。 喻灯心想:这地方怨气果然重,这附近十里八乡的鬼都被引过来了。 盛湙召出扇子,抬手就扔了出去:“……我知道,遇到点情况,回头再说。” “嘟嘟嘟——” 宋皓月:“……” 还回头再说,跟约他打麻将似的! 扇子转了一圈又回到盛湙手里,水鬼被扇子割掉了半个胳膊,此时正抱着发肿的手臂默哀。 盛湙迅速回头,甩出钥匙把手铐解了,银色手铐哐当一下落地,也没人来得及去捡。 喻灯转动了一下手腕,别说,他竟然还有点不习惯。 盛湙把腰上的手/枪拔出来,手指迅速往里填弹,填完,他掌根一推枪托,咔哒一声脆响。 他转身就往楼梯间里面走,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你们仨把他俩带出去。” 柳舒急着去把盛湙拉回来,可根本赶不上:“队长?里面情况我们谁都说不准,说不定那个通缉犯还在里面,你不能再接着进现场了!” 盛湙头也不回地撂下一句:“我就是来找他的。” 喻灯抬起眼皮,看了盛湙的背影一眼。 盛湙好像又低声笑了一下:“怨气出现在我身上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玩泥巴呢。回去告诉宋皓月,我心里有分寸。” 话全被盛湙说尽了,柳舒只能眼疾手快地往盛湙身上扔了个生命监测装置,这玩意只能测出来心跳血压,和怨气水平,并且还在测试当中。 测出来的信息会实时反映到柳舒自己的手机上,他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盛湙一眼,发现对方神色如常,这才松了一口气。 一行人开始撤退,路上倒是平静,只是可能因为有喻灯在的缘故,场面有些冷。 喻灯没话找话寻了个话题:“刚才你们说什么半个小时?” 柳舒曾经在医疗部待过,知道的最清楚:“盛队他是半人半鬼,如果打针不及时的话,就会彻底异变成,今天是他抑制剂失效的日子。 ” 喻灯了然地点点头:“这地方还有通缉犯么?还挺热闹。” 许关插话说:“能挂上特战署通缉犯的,到现在只有一个,是个很凶的恶鬼,我和柳舒来的时候还碰见了。一身红衣,面相倒是看着挺善,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呢。” 毋清听着,突然打了个筛糠,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看了喻灯一眼。 喻灯神色如常。 他想了想,甚至平静地问:“哦?对于这种恶鬼,抓到是个什么结果?” 许关嘟囔了一句:“散魂吧,永世不得超生那种。但是特战署的散魂技术不太成熟,每个恶鬼都得在刑场熬个十天半个月的,我听着都觉得疼。” 毋清:“……” 他又看了一眼喻灯。 喻灯依旧神色如常。 柳舒皱了皱眉,似乎对散魂的事不想多说,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也不知道盛队是为了什么,为了抓那个通缉犯,大小任务全都出了一遍,芝麻大小的现场都要出,今天帮人家找个被怨气困住的猫,明天帮人家找个狗的。” 他想了想,感叹了一句:“跟着急见对象似的。” 喻灯点点头,心不在焉地附和:“嗯……是挺上心。” ……等等? 什么玩意儿? 见谁? 毋清又看了一眼喻灯,喻灯终于神色如常不下去了,散魂都没能把无常大人那张冰山脸说变了色,一个盛湙成功让喻灯五官扭曲了。 喻灯古怪地嗯了一声,心想究竟是多大仇多大怨,他也没招惹过什么不该招惹的人啊。 柳舒似乎也觉着这么腹诽盛大队长不太对,他提起了速度,加速往楼栋出口走,突然,一个冰凉粘腻的触手状东西黏住了他的脚踝,他脸色瞬间惨白,缓缓向下看去。 那是一张惨白的人脸,正嘻嘻地对着他笑。 柳舒掏出枪连开了好几发,但是因为手抖,子弹全都打在了地板上。 他抬头,这才发现他们周身全是这种赤条的惨白水鬼,它们布满了整个空间,像是一堆腐烂的白色面条。地板上逐渐布满一层粘液,几个人抬脚都有点费劲。 几个人尽可能背对背站在一起,喻灯和毋清被三人护在正中间。 楼里回声很大,要跟旁边人交流必须得靠喊的,柳舒扯着嗓子吼:“符咒还剩几张?快,快扔!” 许关翻箱倒柜地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符,极具虔诚地把符咒展平,喻灯降尊扫了一眼,那只是个最普通的燃烧符,特战署这群人却恨不得供起来。 许关甩手把燃烧符扔了出去,粘液里的油脂也烧起来,水鬼有些怕火,一时间都不敢靠近,反而扭着身体逐渐靠拢。柳舒松了一口气,叹道:“还好有用。” 江晓航却拍了拍柳舒的肩膀,惊恐地指着前方。 那些水鬼竟然相互纠缠在一起,缠成一条两米多高的类人,形状扭曲又诡异,无数双覆盖着白翳的眼睛同时睁开,又同时朝着几人眨眼,扭曲浮肿的肌肉似乎下一秒就能爆出来。 它无视地上熊熊燃烧的火焰,直接跨了过来。 柳舒抬头看去,只看见一团诡异的肌肉从他脸上跨了过去,下一秒,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视野黑了下去。明明是极其吵闹的环境,他却听见有声音在他耳朵边响起:“别害怕。” 他感觉这声音有点耳熟,但极度的恐慌又让他想不起来在哪听过。下一秒,他就昏了过去。 水鬼跨过火焰,还没来及缠死挡在最前面的柳舒,眼前的三人突然就倒了下去。只剩下最中间的高瘦青年安安静静地站着,他垂着眸子,看着地上躺尸的三个人,许久,才抬起眼睛,一双眼睛不悲不喜地看向水鬼。 水鬼被这种眼神震了一下,它连连退了几步,惊疑不定地原地绕了几圈,接着猛然扑咬上去,一柄黑色雨伞朝着它的脸挥来,竟直接敲掉了它面部的一条水鬼。 它脸上缺了一块,看上去滑稽又可笑。 喻灯收回伞,嫌弃地看了一眼,怨气在伞面绕了一圈,那把伞瞬间光洁如初。 水鬼顶着一张缺块的脸嘻嘻笑起来:“竟然是你!大人说你一定会来,果然没错,你真的来了!” 喻灯偏头,疑惑地问:“你认识我?” 水鬼冷笑一声:“谁不认识您啊,地府大名鼎鼎的无常,还得感谢您退休了呢,要不然哪有我们今天重回人间的日子。” 喻灯了然。 这是个他之前抓过的债主。 他提着伞走过去,半是嘲讽半是认真地问:“你们出逃的鬼魂是成立了个什么反无常基金会么?还有大人一说?” 水鬼对喻灯恨极了,它不就是在水下揪了十几条人命,怎么能随随便便地就把它关在地府那么久,此时它完全顾不得实力差距,扭转身体就缠了上去。 喻灯侧身躲过,伞尖横挑,水鬼的皮肤被刺啦划伤一大块,里面的腐水稀里哗啦地倒出来,喻灯冷冷地说:“说出你们那个基金会的老大是谁,或许可以放过你。” 水鬼:“……你放屁!” 它转身又扑了过来,喻灯手上捏起一团黑气,如同定海神针一般,把水鬼整个下半身裹了进去,喻灯提着伞,雕花似的在水鬼身上横划,不过一会,就留下一片又细又深的伤口。 等到雕得差不多了,他再猛然横挑,一条腐肉就被硬生生地挑出来。 这个庞然大物是许多条水鬼的聚合体,神经自然也是普通水鬼的成千上万倍,疼痛加倍刻在它魂魄上,它几乎差点被疼痛折磨地生生散了魂。 喻灯眯了眯眼睛:“说不说?” 水鬼恶狠狠地瞪喻灯一眼。 喻灯挥手又挑出一条腐肉,笑说:“你确定?” …… 水鬼魂魄快要散了,来自魂魄上的阵痛终于让它松了口:“我说,等一下,我说。” 喻灯挑了挑眉:“晚了,我不想听了。” 他面无表情地挥动手中勾魂伞,刹那间,水鬼的魂魄被砍了个干干净净,除了一声痛苦的哀嚎,和天花板上不断往下滴的水滴,再也没有一丁点水鬼存在过的痕迹。 喻灯用怨气把伞洗干净,收了灵体,重新站回几人中间。 柳舒幽幽转醒,眼前格外模糊,他眨了几下眼,看向刚才水鬼所站的方向。那地方很潮,隐隐起了雾。雾中,他隐约看见一抹红色的衣摆。 ……红色衣摆? 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先是确定几个人都没有大碍,立刻就掏出手机联系盛湙。 手机上,盛湙的生命体征十分稳定,心跳70,血压正常,就连怨气浓度也被他控制在一个稍稍高一点的范围。 柳舒松了一口气,在聊天框打字:“队长,我们好像见到那个通缉犯了!” 很快,盛湙的回复就到了,是一条语音条,他的声音格外冷淡,带着公事公办的口吻:“我知道了,不要和他正面遇见。” 柳舒挠了挠头发,总觉得这不是盛队风格,他一脸疑惑地退出界面,偶然瞥了一眼手机上的生命体征检测系统。 盛湙的心跳直接跳到了130。 10. 掉马 三秒钟后,盛湙一阵风似的卷过来,他里面穿的衬衣还在滴水,但他完全顾不得擦,卷到柳舒身边,他呆呆立在那,宛如一只刚出水的水鬼,就差头上两根草。 此时“水鬼”直勾勾地盯着柳舒。 柳舒正忙着给其他几个人做检查,猛一回头,冷不丁对上盛湙怨气十足的脸。 柳舒:“我操!” 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伸手就要往盛湙身上扔燃烧符咒,盛湙一把把柳舒的手钳住,阴阳怪气地开口:“财务科规定,合理用途外的消耗都要行动部自己付钱,你觉得袭击队长算是合理用途吗?” 柳舒:“……” “队长你你你你怎么回来了,”他连忙把手里的燃烧符收了,一脸悲愤地说,“我觉得袭击队长不算,但是袭击突然出现的盛湙队长算!” 盛湙没跟他计较,站在原地抖了抖身上的水珠,金毛甩水似的。他边甩边问:“人呢?!” 柳舒支支吾吾地说:“走了。” 盛湙又要暴起,柳舒连忙把他按住,他解释说:“我们当时遇见了水鬼,是那个呃、前辈救了我们,但是他好像不想露脸,我们当时都晕了。” 盛湙古怪地嘟囔了一句:“怎么就舍得救你们?不舍得出来救我?” 是看我太强了,不值得救? 还是这群小队员太弱鸡? 然而无论哪个解释,都不能打消盛大队长心中的苦闷,他委委屈屈地在心底盘算。 柳舒冷不丁地听见他们一生不肯服输的盛大队长来了这么一句,手里的医药箱都吓掉了,他又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盛队的生命体征,暗暗揣测道:“也没有被鬼上身啊,设备坏了?” 喻灯为了隐藏自己,最后也跟着一起躺了下去,此时身上也全是水。但莫名的,并不显得狼狈,反而给他身上增添了些许脆弱感,就像一碰就会碎的琉璃。 他听到盛湙这边的谈话,远远挑起眼尾,看了盛湙一眼。 盛湙目光恰好跟喻灯撞上,相触的刹那,盛湙莫名从他眼底读出了“一言难尽”以及“好好一个人怎么就这样了”的情绪,但他毫不在意地转回头,接着拷打柳舒。 盛湙:“你碰见他几次了?” 柳舒摸着下巴盘算:“两次,第一次就是在大门口,他还叮嘱我们不要进来。这么说的话,那位前辈,也算是救了我们两次了。” 然而,他没看到他越说盛湙脸越黑,最后阴沉地几乎能把柳舒生吃活剥了。 盛湙提溜起柳舒的后领子,咬牙切齿地说:“我跟着你们走,我就不信遇不到。” 柳舒:“……?” 这什么情况? 他试探着问:“队长,你愿意出去了?” 盛湙舔了一下牙尖,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身后整栋楼,他散漫地说:“里面没事,连怨气都轻了很多,所以我怀疑……” “怀疑什么?”柳舒接着问。 “我怀疑我们当中有人被盯上了。”盛湙笑着看向柳舒,明明是格外吓人的话,他却笑着眯了眯眼睛。 柳舒:“……” 喻灯听见这么一句,低头勾了下唇角,很明显,这栋鬼楼背后的人盯上的是他。要不然怎么会他走到哪哪里冒鬼魂,还有一个脑子不太好使的水鬼主动爆出来“反无常基金会”。 他本来还在思考怎么清场,幸好那个看上去脑子不太好使的队长总算愿意出去了,他心情愉悦地笑了一下。 就是那笑太阴森了,给偶然抬头看他的毋清吓了一跳。 一行人终于走到鬼楼大门,喻灯慢慢跟在后面,柳舒正要踏出门槛,盛湙却突然拽住他手臂。 柳舒懵懂地转回头:“怎么了?” 盛湙一抬下巴:“自己看。” 外面是黑黢黢的深夜,厂子所处的地方太荒了,这附近几乎没有居民楼,全是荒山,除了厂子内探照灯的灯光,再也没有其他光亮。 从这里看出去,广场上面静悄悄的,不时有电流闪过,那是那些废弃电子最后的回光返照,柳舒左看右看也没有看出异常,回头问:“电子厂不都是这样的么?” 喻灯看不下去了,他嗓音又冷又低,带着揶揄的口吻:“原来贵署所谓的接应,是指八百里都看不见一个人。” 柳舒一拍脑袋,对啊,人呢?! 他这才感觉出来前方的黑暗似乎带有浓稠的恶意,他往后退了一步,却有人从他的身边擦肩而过,直直迈过门槛。 是喻灯! 喻灯路过他时,还不轻不重地撂下一句:“你们队长就是这样教人的?” 柳舒感觉这话不是说给他听的,是特意说给盛湙听的,他委屈地看了盛湙一眼,小声说:“盛队,他骂我……还骂你。” 盛湙没有回头:“主要是骂你。” 柳舒:“……” 盛湙和喻灯一起迈过门槛,低声试探:“这些东西,是来找你的么?” 喻灯踏入门槛外的黑暗,他耸耸肩:“谁知道呢。” 在两人一齐踏出去的刹那,筒子楼的大门突然变了,那分明变成一座古色古香的门楼,柱子上漆着红漆,尽管有些许斑驳,但是依旧掩盖不出当年华丽的色彩。 门楼上,是一个金碧辉煌的招牌,上面写着四个格外张扬的大字。 ——不二书院。 喻灯盯着那个招牌,愣了下神,低低念出声:“不二书院……好名字。” 毋清却仿佛平白见了鬼,他拽着喻灯衣服下摆,示意喻灯弯腰,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不二书院,是当年渡生一派的死对头!渡生主管送世上死去的鬼魂往生,而不二书院,则是下蛊绊住那些鬼魂,让他们全都为自己所用。” 喻灯挑了挑眉:“那也就是说,不仅是渡生的对头,还是地府的对头?” 毋清摆摆手:“那时候地府不管人间,全靠渡生,地面上的事爱咋咋。” 喻灯想起那个甩手掌柜一般的阎王,笑了。 毋清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懵懂地问:“我怎么感觉那些东西也不一定是冲着你来的,反倒像是冲着渡生,但渡生全都死绝了啊!” 江晓航身为历史系大学生,看到牌匾的瞬间就一五一十地念了出来,念完他发觉这名字有点耳熟,疑惑地自言自语:“好像在哪见过……古籍部是不是有关于这方面的记载?” 柳舒脸色有些难看,一五一十地说:“是咱们祖宗的冤家……不二书院医馆发家,二代家主燕泽于万仁山建立了不二书院,明面上是说传习医术治病救人,实际上那些病死的病人全都被下了蛊,魂魄被捆,外表与常人无异,必要时却能为不二书院所用。” “几次争斗之后,渡生一派人丁寥落,传到最后,就剩下一个人,名叫晏楚昀。据说,他害人父母,手刃师姐,驱逐兄弟,见死不救,还在身边养了一堆小鬼。但最后,也是他一手杀上了不二书院。” 喻灯静静听着,忍不住出声:“然后呢?” 柳舒开口:“然后……” 盛湙皱眉,他看着“不二书院”四个大字,眼里流淌过某种格外微妙又复杂的情绪,他呵斥一声:“少把家事给外人说。而且,几千年老掉牙的历史,原貌又能有谁知道。” 柳舒也觉得说得太多了,他摆摆手:“记载丢失的太多了,只知道这位前辈最后身死魂消,连往生的机会都没有。” 喻灯饶有兴味地点点头,转头看向毋清:“你知道吗?” 毋清也摇了摇头:“他说的那些我都不知道,更别说结局了!关于渡生的那点事我也是道听途说来的,你看我像活了几千年的鬼吗?” 喻灯上下打量他一眼:“也是。” 毋清:“……” 他怎么感觉喻灯的眼神这么嘲讽呢? 这里好像是万仁山的脚底下的山门,幻境里的场景变化格外不讲逻辑,他们仅仅走了几步路,就到了山峰。不二书院气派的建筑展现在眼前,亭台楼阁,依山傍水,主人一定是个非常有格调的人。 江晓航努力回忆起他初入职时翻过的古籍:“我记得当年,不二书院在世人眼里地位很高,是能起死回生的神医。渡生就不被世人所容,几乎人人喊打。” 喻灯蓦然想起毋清跟他说过的话。 站在生死边界的人,晦气。 如今看来,倒也不一定仅仅因为此,不二书院反而是更大的原因。一方让人活,一方带人走,两相对比起来,渡生的名声自然一落千丈。 几人从正门进去,挨个排查之后,在院落的井里发现了一条密道。密道杂草丛生,下面时不时传来阵阵腐臭气,往里走,能看见一个格外宽广的密室,密室完全由大理石搭建,光滑地能够照出人影。 地上摆满了瓶罐,罐口都被木头塞子塞着。 毋清身上衣服太过臃肿,他走路又不稳,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头差点摔进罐子,谁知道眼前这个罐子没盖帽,他猝不及防地和里面的东西来了个脸对脸。 毋清:“我操!” 那是一道被困在里面的鬼魂,形容枯槁,满是戾气。 一旦放出来,毫无疑问,定能成为为祸一方的恶鬼。 有人单手抓住他脚腕,拎扫把似的把他拎出来,喻灯又好笑又无奈的声音响起来:“你个活了几百年的僵尸,还要我教你怎么走路么?” 毋清没空跟他贫嘴,指了指身下的罐子。 喻灯看见里面的东西,眼神明显也变了一下。 盛湙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堆小传单,毋清抬起眼睛,倒着看传单上面的字。 “溪城男科医院,专治不孕不育!圆您的爸爸梦!” “想拥有胸肌腹肌臀大肌吗?海纳健身房,应有尽有!” “专升本考试不用愁!来这里,我们为您保驾护航!” 毋清:“……” 他又看了一眼盛湙,外表正常,体格正常,年龄正常,一不生娃二不升学的,这些发传单的是怎么把盛湙当成潜在用户的?! 盛湙没看见毋清一脸鄙夷的表情,他把手里的小广告团成一团,塞住了毋清身下那个罐子,语气轻松:“看来我们这是进了不二书院的地库了。” 罐子里的东西,就是不二书院豢养的鬼魂! 柳舒打上了手电筒,灯光一扫而过,他余光中间捕捉到了墙壁上一副淡黄的古画,走近了看,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动静大到把所有人都吸引了过来。 画像上是个极其俊美的年轻人,眼尾微微下垂,面相格外温柔。但不知道为什么,画师偏偏要在周围画上青面獠牙的恶鬼,连带着中间的青年也沾染上了恶鬼气。 右下角标注着画中人的名字。 ——晏楚昀。 这便是那位杀害师姐,驱逐兄弟,罔顾人伦的前辈了。 盛湙看着那幅画像,睫毛抖了抖,他突然伸手碰了那画像一下,手指极轻地扫过画中人的眼睛,他自嘲地笑了一下,似乎是自言自语:“不像。” 声音极低,只有站在他身边的喻灯听见了,他眼尾挑了挑,疑问道:“什么?” 刹那间,盛湙就收回了手,摇摇头,对刚才的呓语闭口不谈。 柳舒缓缓说:“前辈看上去,也不像是记载中的那种人啊……” 喻灯似乎觉得这话有点可笑:“看面相哪能看出来什么,算命先生还看不准呢。” 盛湙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眉目间隐隐缠绕着戾气,他迈开步子,径直往里走去,声音冷淡地扔下一句:“你还是装小朋友的时候面相可爱。” 喻灯挑挑眉:“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盛湙眯着眼睛看他一眼,突然,喻灯耳边炸起了盛湙的声音,他声音又冷又硬,带着嘲讽意味:“你见过他么?” 喻灯心说难不成你见过? 他又恍然想起识海里见到的盛湙生魂的模样,一身红衣,格外少年意气。那种生魂,绝对不是现代人有的,盛湙可能也是个活了几百年的老祖宗,只不过特战署里没人知道罢了。 说不定盛湙还真见过。 盛湙扔下最后一句:“墙上的画像,连他一分神色都画不出。” 一直吊儿郎当的人正经严肃起来,说的话几乎带着某种不容拒绝的力量。喻灯看着盛湙挺拔的背影,莫名愣了会神。 他想,一分神色都画不出,那位晏楚昀,能有多绝色呢。 毋清看出喻灯情绪不对,他小心翼翼地问:“怎么啦?” 喻灯摇摇头,跟在盛湙后面走进内室。内室里燃着长明灯,暗绿色的火焰映在大理石墙面上,粗略扫过一眼,整个内室竟然烧着十七八盏。 每盏灯旁边都立着一个人形雕塑,表皮冷白,合着眼睛,表情格外沉静。 毋清好奇地过去看,甚至轻轻上手戳了一下。雕塑皮肤格外软,带着滑腻的质感,他回头朝喻灯看去,余光却刹那瞥见了什么东西。 雕塑的大动脉突然跳了一下,透着暗绿的灯光,还能看见里面涓涓流动的血液。 这些东西不是雕塑,是不二书院炼出来的人! 整整十八个人,全都一动不动地站在长明灯边,惊悚地是,他们的脸都一模一样!年轻,漂亮,剑眉星目,但右眼下面却长了一颗温柔的小痣。若是还活着,必定是个格外惹年轻女孩喜欢的少年人。 更恐怖的是,他们身上齐齐穿着喜服,肩披霞帔,头戴凤冠。喜服穿在他身上,竟也不显得女气,更衬得他漂亮。 这么十八个不死不活的“新娘”,就这么齐齐守在不二书院的密室里。 喻灯伸出手碰了一下,刚刚触及到新娘表皮,一股异样感传来。 他的怨气竟然被眼前的新娘吸进去了! 好像启动了什么激活程序,十八个新娘齐齐苏醒,混乱的听不清的呓语在他耳边炸开。 “你还记得吗……你怎么有脸来……” “他是,难道我就不是么?” “你当时为什么要走!你凭什么,那可是……” 喻灯勉强站住了脚跟,抬眼,新娘齐齐朝他扑了过来,头上的凤冠的珠串叮咚作响。他往后退了两步,一只手突然从背后穿来,直接穿透了他的后心。 血腥味堵住喉咙,凭着某种身体本能,他周身怨气陡然暴涨,护住了刚才被穿透的窟窿。 五感都很模糊,一道天光斜着照进他的眼皮。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半跪在地上了,压制住他的不是新娘,而是某种从他心底里爆发出来的怨气。 那些怨气虽然来自他自己,却像把双刃剑一般,直直穿透他的心脏。 身边有人一把搀起他,刚才还吊儿郎当的声音现在听上去严肃无比:“麻烦了,快走!” 盛湙直接把喻灯打横抱起,加快步子冲出了内室。 出内室的时候,他突然被不高的台阶绊了一下,抱着喻灯的手臂也止不住的发抖。 喻灯外表的伪装已经掉了,就穿着一身恶鬼相的红衣,闭着眼睛靠在盛湙怀里。 11. 心口 喻灯猛然咳呛一声,呛出一口血沫。他缓缓睁眼,首先看见的是盛湙剧烈起伏的胸膛,然后是他利落的下颌线。 盛湙嘴角几乎抿成一条直线,但看他的眼睛,又能从眼底看出几分欣喜和不安,像是猛然得到奖励的小兽。 喻灯伸手轻拍了一下盛湙的脸,他一眼看见自己身上的红色广袖,心底闪过几分诧异,喘了口气,冷冷道:“放我下来,现在。” 盛湙低头看他,因为速度很快,喻灯胸前的衣襟隐隐有散开的趋势,能看见脖颈下面修长的锁骨,肌肤很白,几乎能看见脖颈下动脉里红色的血液。 盛湙深吸一口气,转回目光,用不可置疑的强硬口吻说:“你身上的窟窿还没堵住呢,老实呆着吧。” 内室里的新娘被激活,身上都带着强大的怨气,喻灯闭上眼睛,几乎能感觉到萦绕在自己身边的巨大恶意。十八个新娘猛冲出来,一路打破外面的陶罐,无数沉寂千年的恶鬼被放了出来,张着獠牙扑向喻灯。 一个新娘刹那间闪到盛湙身后,怨气凝结成团,汇聚无数浓稠的恶意,他指尖轻微一挑,那团怨气直直朝着盛湙打来。喻灯刹那间瞳孔骤缩,电光火石之间,他凭空召出勾魂伞。 抬手一扔,伞面在盛湙身后猛然张开,无声无息的黑暗将两人笼罩。下一瞬,那团怨气被勾魂伞光滑的伞面反弹,一炮轰烂了光滑的大理石墙壁。 盛湙略微有些诧异:“你……?” 下一瞬,勾魂伞猛然闭合,伞尖只差一厘米就戳上了盛湙的颈动脉,喻灯朝空中伸出手,一股黑雾凭空而起,扼住了盛湙的咽喉。 他声音依旧嘶哑,胸部的窟窿还在往外滴血,尽管怨气已经帮助复原了一部分,但是杯水车薪。喻灯整个人像个一碰就碎的脆弱瓷器,但他语气冷硬:“我说过了,放我下来。” 喻灯手指微动,扼住盛湙咽喉的黑雾又收紧了一分,盛湙低头看他一眼,眼里盛满异样的情绪。 喻灯手指又动了一下,这个力度让盛湙脖颈上青筋凸起,喻灯喘息着开口:“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盛湙突然勾起唇角朝他笑了一下:“抱歉了,下次再杀。” 下一秒,他手臂发力,搂着喻灯的腰,让他直接靠上自己肩膀。喻灯被他拦腰抱着,他正欲回头,一只手突然按上他的后脑勺,把自己按回盛湙的肩窝处。盛湙冷冷开口:“别看。” 喻灯感觉大脑中某根弦蜂鸣一声,那种突如其来的熟悉感让他从大脑麻到指尖。 盛湙抽出后腰的手/枪,对着前方汹涌咆哮的恶鬼开枪。恶鬼几乎贴到了盛湙脸上,但他眼都不眨,镇静地将子弹打空,空枪随手一丢,凭空化出银白的折扇,伴随着恶鬼颈骨碎裂的声音,扇面猛然打开。 恶鬼脖颈处喷薄出来的血液几乎溅到盛湙冷白的脸上,他用扇子稍微挡了一下,但还是有几滴血挂在盛湙长而卷曲的睫毛上,有种摄人心魂的美感。 盛湙眨了两下眼,血珠便扑簌簌地落到喻灯雪白的颈子上,盛湙伸出手指蹭了一下,在喻灯脖子上蹭出一道粉红的血线,他这才发觉,喻灯皮肤惊心动魄的凉。 喻灯没空理他这种“占便宜”的行为,轻微活动了一下手指,酥麻还没好转。抬眼,十八个新娘齐齐地站在原地,静静盯着他,片刻后,他们手腕齐齐甩动一下,手腕上银镯碰撞,发出清脆一声响。 喻灯心念如电,他挥手召出怨气想要暂时封闭听觉,但已经来不及了。声波以迅雷之势扫荡过来,途中无数罐体破裂,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抬手捂住盛湙的耳朵。 盛湙耳朵很凉,他一双手虚虚地拢上去,尽管并没有触碰,但他莫名感觉到盛湙的耳朵逐渐充血,热气扑到喻灯手心上。 喻灯:“凝神。” 他本就打算好用身体抵抗声波的爆炸,但下一秒,一股极其轻微的乐声笼住了他的听觉,那似乎是古琴声,乐声悠扬。除了那一抹琴声,里面还隐隐有清脆的铃铛声,格外清心。 喻灯初听到铃铛声的刹那,肌肉紧绷了一下,肩胛骨都凸起来,他以为是他的鬼玲。抬头,直对上盛湙的目光,盛湙轻轻开口,却听不见声音,只能分辨出口型:“没事的,别害怕。” 周遭一切都成了默剧,声波席卷整个空间,碰撞上墙壁,爆发出剧烈的爆炸。明明是格外轰鸣的场景,可喻灯只能听见那一抹清脆的琴声。 所有人都在寻找掩体,在这场漫长的追逐中,虽然盛湙承担了大部分攻击,但几个队员依旧狼狈。他们躲在墙根处,尽可能躲避爆炸带来的气浪。 盛湙弯腰护住喻灯,用后背挡住高速冲击的罐体碎屑,碎片的切面格外锋利,不过几秒,盛湙身上的衣服就被划得破破烂烂,无数细小的伤口从破口出绽开,又飞速愈合。 喻灯眨眨眼睛,心底逐渐浮上一丝莫名其妙,他不是被特战署视为眼中钉的通缉犯么? 如果刚才盛湙救他是害怕重要人物死了,那现在呢?仅仅是划伤而已,这个行为多余且没有必要。 但他来不及细想,爆炸的烟尘散去,几十双恶鬼的眼睛猛然出现在空中。这些是用人尸体炼的,都有着人形,也正因此,眼里的恶毒更加明显,几乎到了瘆人的地步。 它们从空中急速降落,天罗地网一般,罩住了正中间的两个人。喻灯咬牙召出最后一丝怨气,勾魂伞张开,想要抵挡一阵。下一瞬,勾魂伞却被一只手拎了来,那人松松地拎着伞把,似乎在掂量勾魂伞的分量。 是盛湙! 喻灯心底猛跳一下,勾魂伞其他人是用不了的,那是由他的怨气凝结而成,可为什么…… 盛湙拎着伞,缓缓站直了身体,他身后猛然出现巨大的灵体,一身红衣的少年拎着一把锋芒毕露的剑,那颜色太艳丽了,几乎灼伤了喻灯的眼底。 盛湙本人却拎着勾魂伞,勾魂伞伞尖横划,背后的灵体也拎着剑划出去。剑气撞上大理石的墙壁,兴许是破坏了承重墙,地库半边垮塌了下去。盛湙嗤笑一声:“不二书院的房子也不怎么耐造嘛。” 来自盛湙本人的巨大怨气压下来,就算是天然对怨气迟钝的人,也感觉到萦绕在地库上空的那股威压。刚才还在呼啸的恶鬼被迫半跪下来,几乎以臣服的姿态看着盛湙。 盛湙猛然把勾魂伞插在地面上,右手抚过伞柄,他沉沉往下一压,勾魂伞猛然爆发出一阵炫目的白光。怨气又往下压了一层,盛湙却分毫不觉,只低头静静看着那把纯黑的伞,他笑了一下:“这是第二次拆万仁山了。” 万籁俱寂。 几乎所有恶鬼都被盛湙的怨气钉死在原地,原来还张牙舞爪的新娘重新被封闭五感,活死人一样呆愣着。盛湙抽回伞,淡淡安排了其余几人一句:“收网。” 他拎着勾魂伞走回喻灯身边,一步一步走得格外郑重,像是走向他的未来。 ——这便是喻灯昏迷前所看到的全部了。 记忆中各种碎片朝他纷至沓来,其实,他在地府的经历乏善可陈,几乎是同一天重复上万遍。捉鬼,审讯,再面无表情地听着那些恶鬼的揣测和辱骂,内心毫无波动地上刑。 但他突然从这点乏善可陈中捕捉到了其他的什么。他已经记不清那是他在地府任职的第多少年了。 阎王穿着一身格外骚气的鹅黄长衫,他乌黑修长的长发在脑后半挽了一个髻,发髻中间插着一根判官笔。脚尖点地,轻巧地从威严的阎王座上下来,落到喻灯跟前。 阎王微微弯腰,手里捏着一支白玉长笛,轻轻抬起喻灯下巴,轻佻地说:“美人,你前世的业障太多,要不你把之前那个人忘了,从此跟着我?” 喻灯挑眉看他一眼,打掉他手上的笛子。阎王收了手,懊恼地笑了一下。 喻灯潜意识里猛然意识到,阎王那时的话不是询问,而是告知,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阎王封了他所有前世的记忆。 多年来一片黑暗的记忆宫殿隐隐露出一角—— 小男孩穿着粗布麻衣,最多只有五六岁,跪在一片灵幡之下。他睁着懵懂的眼睛,慢慢啃手上邻居大叔好心送来的馒头。 这场丧礼只有一片灵幡,没有丧乐,甚至没有哭丧的人。只有喻灯一人跪在地上,独自面对草席裹着的两具尸体。 有人朝他走来,记忆里,喻灯只看清了那人下半张脸,是张温和的脸。那人嘴角抿了抿,朝喻灯伸出宽厚的手掌: “孩子,要来渡生么?” —— 柳舒几人清理完战场,回来一脸悲愤地跟盛湙报告:“尸体太多了,而且身上都被不二书院下了蛊,在这没法清理净化,必须得带回署里。” 盛湙点点头,片刻后又反应过来:“这么多,我们几个人背回去么?” 柳舒:“……”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盛湙想着,目光偶然瞥见喻灯腰间的鬼玲,他暗自说了一句什么,俯身拿起靠在一边的勾魂伞,走到地库中间,目光从勾魂伞那根莹白的伞骨上一扫而过。 他低声说:“试试吧。” 盛湙闭上眼睛,右手紧紧握着勾魂伞,左手向前平摊出去,轻声道:“去吧。” 银铃一声响。 无数鬼魂都争先恐后地钻进盛湙手掌里,柳舒感觉到一股清气萦绕在四周,而这股清气就来自于盛湙的体内!以往特战署净化鬼魂,都要用符纸一张张净化,但盛湙,俨然成了一个行走的净化仪! 还是个不需要找财务科批经费的净化仪! 鬼魂消弭,阴气皆散,数百被困在不二书院地库内的鬼魂齐齐往生。 柳舒在刹那间想起两个字—— 渡生。 几人从看到盛湙背后灵体的刹那,就认定盛湙不是常人,尽管盛湙平时脾气格外好,但这时候,愣是没人敢提。 许关偷偷瞥了靠在墙上的喻灯好几眼,最终还是拿起电话,一个电话拨到了宋皓月那里,还没来得及接通,就被走回来的盛湙一把把电话抢走,他利落地摁了挂断键,笑眯眯地说:“想说什么?” 许关又看了喻灯一眼,支支吾吾地说:“上报署里……” “署里乱七八糟的事一大堆,这点小事就不用说了。而且你们没发现,自从这个人出现之后,署里对行动部的资金投入足足翻了两倍?这哪里是通缉犯,这是行走的财神爷!”盛湙语气格外不正经。 许关有点胆怯,但还是尽可能保持镇定:“可是,他身上怨气很重……虽然他是个人类,但是如果是普通人,被怨气入侵到这个地步,早就成为恶鬼了。” “不必说了,把今天的事都捂好了,如果谁透露出去半个字,”盛湙眉头轻微皱了一下,他顿了顿,“特战署就不用待了。” 许关:“队长……” “怎么,你是觉得我没有左右特战署的能力么?”盛湙偏头,近乎于认真地问。 柳舒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队长,那你打算怎么办啊?” 盛湙一改语气,春风化雨地回:“当祖宗一样供着。” 柳舒:“……” 这说的是人话么?! 他听不下去了,转身拎起医药箱,去给还昏迷在地的喻灯包扎。他咽了口唾沫,大概是第一次接触这么大佬级的人物,手有点抖。 柳舒刚要解开喻灯胸前的衣襟,盛湙突然按住了他的手,从他手里接过了医药箱,压低了声音:“手抖什么呢?宋皓月就这么教你的?” 柳舒自觉地让开了位置,叉着腰看着他们队长表演。 盛湙屏住呼吸,缓缓解开喻灯衣服的前襟,前襟几乎被血和冷汗濡湿透了。他手抖得更厉害了,几乎好几次,指尖都要触碰上喻灯苍白的皮肤,那种若即若离的触碰感,几乎让盛湙头皮发麻。 柳舒笑了一下:“队长,你还不如我呢。” 盛湙:“……” 他转过头,呵斥一句:“别看了,快滚。” 柳舒忙不迭跑了。 喻灯右胸口处的窟窿以及在缓慢复原,但是这时候看上去还是惊心。盛湙小心翼翼地把手掌覆盖上去,一股温和的力量缓缓注入,他看见喻灯渐渐生长出新的皮肉,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喻灯是被胸口处的酥麻感弄醒的,他眼神还未清明,下意识朝右胸口处抓了一下,猛然抓住了盛湙的指尖。 盛湙:“……” 他屏住呼吸,调整一下姿势,用膝盖挤开喻灯双腿,就半跪在喻灯两腿中间,手掌轻轻地覆在喻灯心口处。喻灯穿着一身红衣靠在墙边,微微裸露着上半身,捏着另一个人的指尖。 轰—— 倒塌的石壁被人一炮轰开,宋皓月带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这一幕。 12. 针剂 空气仿佛凝滞了,几乎所有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眼前那艳丽的一幕吸引了。 震惊过后,宋皓月身后窃窃私语响起来。 “那不是盛队吗?他下面那个谁啊?”“一身红衣,他妈的不会是咱们署正在查的那个吧。”“他俩怎么在一块……这种程度的鬼,又碰见盛队,肯定一个死一个活啊。” 时间停滞两秒后,不知道被谁的一声“哎呦我操”打破了。 江晓航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过去,一张大脸挡在宋皓月面前,脸上堆满了笑:“月姐,您可算来了,我们跟盼救星一样盼您呢!” 宋皓月一张俊脸由青变紫,一声令下:“都别看了,给我干活!”说完,她用两根手指推开狗皮膏药一样黏人的江晓航,语气古怪地问:“你们队长这是——” “出于人道主义,队长正在对嫌疑人进行治疗,就是治疗方式可能有点简单粗暴有辱斯文道德败坏,但是医者仁心,月姐,您一定能理解的吧。”江晓航几乎把平生词汇都搬出来了,想把他们队长“上下其手”的行为合理化。 宋皓月把他推到一边,红色高跟鞋踏着地面,冲柳舒勾勾手指:“你来说。” 柳舒:“……” 我招谁惹谁了我。 柳舒一脸深仇大恨地过来,瞅着宋皓月的脸色,半天憋出来一句:“月姐,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盛湙。” 特战署里俊男靓女不少,但最出挑的还得是这俩。宋皓月对谁都一张冰山脸,也就只有盛湙能让她脸上表情稍微变一变,盛湙要是能够按时去打针,一整天宋皓月身边的温度都能升一两度。 久而久之,特战署里便传出了这点八卦。 宋皓月:“……起开!” 与此同时—— 喻灯被爆炸轰得彻底清醒,他睁开眼睛,先是瞥了盛湙一眼,接着迅速拢好衣衫,腰部猛然发力,直接将盛湙推倒在墙上,而自己跪在盛湙腿上。他伸出一只手,怨气立刻捏住盛湙咽喉。 喻灯凑近,在他耳边轻声笑了句:“占便宜占到我头上来了,嗯?” 盛湙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喻灯的胸口,无辜地眨眨眼,纯良又无害地说:“这里,帮你填满了。” 喻灯:“……” 他猛然发力,盛湙脖子上的黑雾又收紧了几分,盛湙乖乖举起双手,脊背却放松地靠在墙上,好整以暇地盯着喻灯。 突然,一个团形物体扑过来,一把抱住喻灯大腿,毋清哭丧着脸说:“哥,别冲动啊!这小子怨气还在你身体里,杀了他会反噬的!最起码等个个把时辰再杀……” 喻灯挑挑眉:“我怕这点反噬?倒是你,我晕倒之前发生的什么,都看见了?” 毋清点点头,又猛然摇摇头,喻灯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眯了眯眼睛。毋清抱着喻灯大腿,差点没哭了,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我怎么那时候没晕呢……不是,哥!你听我说,盛湙太大个我真抢不过他,让我抱着你跑有点为难我了……” 喻灯:“……你闭嘴吧。” 盛湙好整以暇地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逗毋清:“小僵尸,你还没看出来么?你就是你哥的储备粮,别想太多有的没的。” 毋清被这个说法镇住了,确实,在鬼界如果一直吸不到活人生气,大鬼就会吃小鬼。喻灯虽然是个人吧,但他身上的怨气又是实打实的,万一真需要活人生气呢? “哥,你不会吃我的吧?你一定不会吃我的吧。”毋清被彻底吓哭了。 ——真哭那种。 喻灯被他吵得脑子疼,闭了闭眼睛,正要说话,突然感觉到周身气氛一凛。无数特战署队员包围了他,喻灯牵起嘴角,危险地笑了笑,他凑到盛湙耳边:“好小子,等着活捉呢?” 盛湙听着喻灯的话,心口一紧,伸出手臂想要圈住喻灯后背:“不是……” 但喻灯一整衣衫,已经站了起来。盛湙坐在地上抬头看他,喻灯表情冷硬,他心口突然有些堵。 宋皓月踩着红色高跟鞋走过来,身边跟着无数荷枪实弹的队员,她面无表情地打开执法记录仪:“4月7日,时间凌晨一点四十分,对逃窜两月有余的一号危险人物实施抓捕。” 她冲身后人摆摆手:“干活!” 转头,无数张净化符被张贴在周围,俨然结成了一张大网。这是特战署对于穷凶极恶的恶鬼才会启用的最高规格阵法,与此同时,所有队员同时开枪,特制银色子弹在空中划出亮眼的直线。 伴随着子弹横飞,一张血红色的大网被织了出来。每一颗子弹就是阵法上的线。血红的红丝把喻灯困在中间,和他身上衣服相衬,好像这里才是地狱似的。 喻灯冷冷清清地站在阵法中间,挑眉看了宋皓月一眼。 刹那间,空中飞舞的子弹停滞,咔嚓一声巨响,张贴在周围的净化符全都裂了,清气猛然泄出,饶是如此,也没有压住喻灯身上不断散发出的黑雾。 “符裂了!” “怎、怎么办?队长?月姐!” “都稳住了,接着开枪!” 喻灯轻轻一抬手,站立的地板立刻变成一片泥沼,无数怨气化成手形,从地面猛然上窜,一把捏住所有特战术队员的脖子。鬼手依旧向上伸展,把所有队员都吊了起来。 一时间空气中满满都是喘气咳嗽声。 这一片“人林”当中,喻灯微微偏头,淡淡地说:“抱歉了,但你们这群后辈想抓我,恐怕得先在地府轮回个三四圈。” 砰砰砰—— 连续三声枪响,盛湙对着天花板连续开了三枪,他把打空了的手/枪随手扔给江晓航,走到喻灯旁边,转头看向宋皓月:“宋皓月,停下。” 宋皓月不可思议地看了盛湙一眼:“你让我停下?咱们的人可都在他手上。盛湙,你是特战署行动部部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你是被美色迷了眼么?” 盛湙看着她,语气依旧冷静:“如果今天有一个弟兄死了,全算在我头上。他做出来什么,我负全部责任,这样可以吗?” 喻灯有些诧异地看他一眼,这小子确实对自己太不一般了,他又想起自己在盛湙识海里设下的禁忌,一股没来由的烦躁把他整个心都揪了起来。 宋皓月:“嗯?你付得起责吗?他要是出去了,受难的就是整个溪城——” “皓月。” 路惠州疲惫又坚毅的声音突然响彻整个空间。盛湙不知何时突然按下了怀里手机的免提键。 路惠州接着说:“一切都听盛湙的,你在旁辅助,做好医疗和后勤工作。” 宋皓月抬眼看了盛湙一眼,又看了眼盛湙护在身后的那个人,犹豫地开口:“署长,可是对方真的很危险,如果放走,危害的可能是整个溪城百姓,我不同意……” 路惠州呵呵笑了一下:“皓月啊,他出来多久啦?我们查到的案子,有一件和他相关吗?” 宋皓月沉默了一下:“是,可不代表以后不会……” “好了,不必说了,”路惠州温和但不容置疑地打断了宋皓月的话,“我相信盛湙,也相信那位前辈的为人。你们要紧的是找到整栋楼的怨气源,以及那位还藏在楼里的无常,尽快。” 说完,路惠州挂断了电话。 盛湙朝身后投去目光,他勉强牵出一丝苦笑,语气放的很轻,听起来像是种格外诚恳的乞求:“放人,求你了。好吗?” 不知为什么,听见他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喻灯心里突然被一根小刺刺了一下,等他恼怒地想把那根小刺找出来,却发现自己心疼地毫无缘由。 喻灯松了手,特战署队员都重重地摔落在地上,低着头捂着胸口咳嗽。他轻轻挥了一下手臂,怨气又悄无声息地爬上来,帮他们抹去了脖子上的红痕,顺便顺通了气。 盛湙看着他动作,委屈巴巴地指了指自己的脖子,那地方的红痕还没消,就突兀地显示在盛湙凸出的喉结上。他轻声说:“我没有么?” 喻灯:“……” 无常大人看都没看盛湙一眼,转身走了。 盛湙低头笑了笑,转头勾过毋清的脖子,带着威胁的语气:“你哥他是不是不喜欢人近他的身?你跟我说说,遇见我之前,你跟你哥怎么过的?” 毋清白他一眼:“他不是不喜欢别人近他的身,我天天抱他大腿也没见他把我吃了,他是不喜欢你。” 盛湙一时语塞:“……兄弟,话不能这么说,你和我能一样吗?” 毋清:“哪不一样?” 盛湙打量着毋清,一个一个往外蹦词:“身高,年龄,以及脸。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脸。” 毋清:“……” 我就是贱得慌! 毋清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横眉竖眼地扔下一句:“以后别想在我这打听我哥,问话得加钱。” 盛湙正要拽住毋清的肩膀,宋皓月提着银白的医药箱走了过来,上面的两层密码锁清晰可见,这种程度保护的医药箱,只会是那一个东西,盛湙顿时有点牙疼。 宋皓月把医药箱在盛湙眼前摊开,抽出里面拇指粗的针管,里面的液体微微呈现淡黄色,就像是血清。她抬眼:“距离凌晨十二点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五十分钟,你现在还活着真是万幸。” 盛湙“嘶”了一声:“能回到署里再打吗?” 宋皓月觉得今天盛湙指定是有点什么毛病,这是她第二次不可置信地抬眼看他:“不能。” 盛湙:“在这种地方打针,等会要是打起来我不就等死了?” 特战署研制出来的针剂具有极大的副作用,包括但不限于长达三个小时的偏头疼,头晕恶心,以及短暂的躯体障碍。 宋皓月没有感情地说:“头疼和化作恶鬼,你选一个吧。” 盛湙:“……我能都不选吗?” 宋皓月抬手举起怨气检测装置,依旧没有感情地说:“现在是172,如果超过180的峰值,我们就要对你采取强制措施,你确定要我们背着你这个累赘走?” 喻灯远远看见这边的动静,哼了一声。果然,这群后辈没有研制出那么有用的东西。他低头沉吟了一下,不过,如果两方怨气对冲,说不定可以暂时把盛湙身上的那部分压下去。 但他也只是这样随便一想,转头又开始看起墙上挂的那副古画。 盛湙依旧在和宋皓月拉拉扯扯地反复扯皮,说什么就是不愿意打针,像个被拉去打疫苗的三岁孩童,就差放声哭了。喻灯想到这,短促地笑了一下。 毋清凑到喻灯腿边,喻灯神色猛然一变,把毋清从腿边拎到身后,转头面向地洞入口,几乎是刹那,他凭空幻化出勾魂伞,伞面猛然张开,挡住了扑面而来的怨气。 本就被特战署一炮轰烂的石墙又遭受一炮,砖屑乱飞,等烟尘散尽,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幽灵似的出现在洞口处,她歪头笑着问:“你们怎么这么慢啊?不二书院有这么大吗?” 宋皓月瞳孔紧缩,她听见了那个词,不二书院。 她回头,一眼看见了挂在墙上的古画,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三个字——晏楚昀。 “小心!” “月姐,注意身后!” 仅仅是一刹那的分神,她脖子猛然被怨气纂住,她被童童高高吊了起来,手里的医药箱刹那间落地,针剂碎成一地碎片。 宋皓月刹那间睁大了眼睛,那是她带来的唯一一支。 13. 异变 “完了完了完了,快后退!” “医疗部的东西被摔碎了,快走!距离月姐最起码五米距离!” “我操,蹲下抱头!” 碎片炸裂那一刻,所有人先是木了一瞬,接着格外惊恐地去看宋皓月。童童被完全无视,一堆人疯狂寻找掩体。 下个瞬间,穿着校服的女孩没有五官的脸猛然皱了一下,脸上肌肉都紧张起来。宋皓月的眼睛完全变成红色,她毫不犹豫地掏出手/枪对着自己脖子上缠绕了怨气开了两枪,接着枪口调准,对准了女孩。 子弹发出去的一瞬间,女孩周身所有怨气都被宋皓月吸入体内,然后猛然向四方爆炸开,无差别攻击在场所有人,罐子又碎了一次,本来就已经被炸成砖屑的石块彻底成了齑粉。 无数人躲在掩体后面,紧闭着眼睛听着爆炸声。 宋皓月红色高跟鞋踏过满地狼藉,她眼珠依旧是红的,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亲手做的东西碎了,你完了。” 毋清瞠目结舌,转头去找喻灯分享他的震惊:“这这这特战署果然是人才辈出,我还没见过这么大攻击力,就因为东西碎了?” 柳舒从掩体里探出头:“特战署里有条不成文的规矩,不要碰月姐的试剂!算了,你个小僵尸肯定不能理解像月姐这样的科学狂人,更何况,那试剂是月姐给盛队准备的!” 这个时期的宋皓月被称为变异期,持续时间不等,但一般在五分钟内。宋皓月不能主动触发变异期,只有在经历极大的情感波动时才会突然变异——比如试剂碎了这等关乎科研性命的事。在这个期间,宋皓月具有极大的破坏力,也正因此,她常常被外调到行动部。 小僵尸没有经历过论文的荼毒,自然不知道当代科学家为了实验结果贡献了多少头发,那哪是一管试剂,那关乎着期末成绩毕业论文,分明就是祖宗! 但毋清听见盛湙,转头看了喻灯一眼。喻灯微微一哂,似乎对这件事没多大兴趣。他站起身,松松拎着勾魂伞,轻声对毋清说:“有机会跑出去,老地方找我。” 毋清下意识就要抓住喻灯的广袖,他震惊地说:“你要干嘛去?!” 喻灯把他的手拂开,眉尖冷冷一挑,语气格外讥诮:“去看看背后究竟什么人在捣鬼。” 毋清听见他的语气,刹那间意识到,他哥在生气,生谁的气为什么生气一概不知,但毋清脑子里立刻拉起了警报,他下意识缩了回来。 轰—— 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将近三米高的饿死鬼突然出现在地库角落,它肚皮垂到地板上,舌头伸出来在地上扫荡而过,几乎刮起一阵罡风。吃了无常生魂的饿死鬼早已不是初见时那个病歪歪的样子。 “我操,这玩意是饿死鬼吗?怎么跟咱们平常抓的不一样啊!” “这看上去像是饿死鬼他祖宗,长这么大,确定是饿死的吗?” “……今天怎么全遇见bug级别的怪,他妈的这次出外勤得加钱!” 私语声响成一团,但行动部到底是训练有素的,几乎瞬间就自动组成了两个小组,一组跟着盛湙对付前方鬼气森森的小女孩,一组调转枪口,齐齐对准饿死鬼。 年长的组长一声令下,组员正要开枪,突然眉头紧锁:“都给我停下!别开枪!” 饿死鬼面前,一身红衣的青年清冷地站在那,他们队长极力要保的人就那么不知死活地站在饿死鬼面前,甚至抬头冷清地看了那丑陋恶心的怪物一眼。跟饿死鬼相比,喻灯显得更加瘦弱,好像那饿死鬼微微动一下,就能拧断他的骨头。 但喻灯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掌,饿死鬼低头,蹭了一下他的手心。 组长:“……” 喻灯笑着看了那女孩一眼,沉声说:“去吧,但别把魂魄弄散了,记住了。” 饿死鬼嘶吼一声,猛然扑到女孩跟前,它身量比女孩大太多了。女孩轻盈的身体时不时被饿死鬼庞大的身躯所掩盖,两鬼缠斗,来自不同鬼魂的怨气冲撞几乎没有停过,身后被盛湙封闭五感的新娘被这股怨气重新激活,十八个人偶新娘再次猛扑上来。 场面乱作一团,在众人颠倒的脚步中,只有喻灯一人提着勾魂伞向前。 明明是黑色的雨伞,可当喻灯提着它投入战局的时候,竟然隐隐爆出一阵火光。那是来自地狱的业火,业火红得透明又澄澈,像是能够焚尽世间一切罪恶。喻灯的身形隐没在饿死鬼的身躯中间,一伞刺出,直中女孩要害。 女孩急转往后,她恶狠狠地瞪了喻灯一眼,转头调转了方向,几乎是瞬间的功夫,她直接跃到了宋皓月身边,一手掐住宋皓月的脖子。宋皓月的变异期还没有结束,怨气猛然被她吸收,再恶狠狠地反扑到女孩身上。 女孩身形虚晃了几下,但依旧没有松手,气息颤抖地说:“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她。”说着,她指甲又往里掐了几分,宋皓月白皙的脖子开始流血。 宋皓月正要暴起,潜意识里突然意识到什么——身后的这个女孩是童童,魂魄也是童童的,一旦损伤,可能无法转生。 她深吸一口气,被迫保持着后仰的姿势,被童童牵制着,一步一步往后退。 盛湙眉头紧皱,如果只是简单的绑架人质还好,他有无数种方法可以在一秒钟之内把人质救下来,但偏偏眼前这个魂魄的主人是童童,任谁都没办法对原先那么天真烂漫的女孩下杀手。 他深吸一口气:“童童,你还记得我吗?你还知道你手里的人是谁吗?她是你月姐姐,你最喜欢她了,还记得吗?” 女孩身形顿了一下,盛湙趁机向前,正欲接着跟童童说话。他眼角突然红光一闪,刹那间的直觉让他心脏猛跳了一下。 喻灯提着勾魂伞冲了过来,脸上几乎没有任何波动,他径直朝女孩的灵体砍了过去,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触及童童身体的那一刹那,他突然错开锋芒,劈了个空。 女孩猛然后退,掐着宋皓月脖子的手骤然松了。喻灯此时正背对着她,她突然恶狠狠地笑了一声,怨气先是捆住喻灯的腰,接着直接捏住喉咙。喻灯整个人被黑气捆在半空,他垂下眸子,与宋皓月目光相对。 宋皓月的瞳孔由红转黑,眼底满满都是不可思议:“为什么要救我……” 喻灯表情淡淡,仿佛不是为了救人,只是顺手抽出了伞,顺手逼退女生,而宋皓月被救下,是整个过程中最微不足道的插曲。 其实无常大人曾经救了无数个人,但从不接受他们的道谢。那些道谢对他漫长的生命来说,太沉重,也太无关紧要了。 童童嘴巴咧开,因为没有五官,只能看见她露出了两颗尖利的虎牙,凑近了喻灯线条优美的脖颈,她狞笑道:“抓到你了,无常大人。” 盛湙刹那间心脏收紧,他挥手召出折扇,浑身都暴起怨气,让那本来应该仙气飘飘的折扇都沾上了鬼气。宋皓月和柳舒手上的生命检测装置同时报警,盛湙身上的怨气浓度将近两百,远远超过特战署设下的安全峰值。 盛湙冷声道:“把他给我放下!” 他正要冲上去,柳舒和宋皓月同时挡在他面前,宋皓月不说话,柳舒搜肠刮肚地寻找措辞:“队长,先冷静,平复一下心情好吗?你怨气浓度太高了,咱们先把扇子收回去……” 盛湙却根本没在听,他眉头紧皱,看见女孩双手撕裂幻境,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扇子就飞了出去。 涉及到喻灯,他此时完全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扇面上燃烧着幽幽的蓝火,一股格外浓重的怨气附着在扇子周围,下雨后竹林的味道弥散开。毫无疑问,扇子对准的是女孩的要害。 所有人都是一声惊呼,那可是童童!路署长的女儿! “队长!你清醒一点,前辈他会没事的!咱们先出去好吗?” “马上要到二百一了,月姐,怎么办,我们没有药了。” “盛湙,你究竟在发什么疯!那个人用你去救吗?” 盛湙低头看宋皓月一眼,又好像没有在看她,声音又低又哑:“他需要。” 宋皓月惊了一下,愣愣地看着他。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盛湙,脾气好,偶尔会吓吓人几乎成了盛湙的标签,好像他生来就是那个样子,就算对恋人也是一样。但现在她才知道,盛湙真在乎一个人的时候,是这样偏执又不可一世的。 盛湙眼底好像倒映出火光,那是很多年前万仁山上烧起的大火,鲜血历历在目,那人一直低声的呢喃好像还在耳畔似的,而他置若罔闻,径直抱着他穿过漫天的火场。 盛湙眨了眨眼睛,火光破碎,撒了满瞳。他不可置疑地推开挡在身前的特战署队员,强大的力量骤然爆发,每走一步,身后的灵体就越明显一分,走到最后,盛湙几乎成了那个红衣少年本人。 他带着张扬的戾气,追着喻灯的影子,猛然撞向幻境的裂口。 轰隆隆—— 几乎在盛湙进入的下一刻,裂口关闭。鸡零狗碎的东西因为震动落了一地,劈里啪啦一阵乱响过后,地库内只剩下满地萧条和呆若木鸡的特战署队员。 秋风扫落叶般的,半只破碎的罐子滚到柳舒和宋皓月的脚边,咔哒一声破碎。 柳舒小心翼翼地开口:“月姐,接下来怎么办?” 两人手上的生命检测装置还在报警,声音越来越急促,宋皓月都没有低头看,她仅仅凭着报警声就能判断,盛湙身上的怨气值这时候已经突破了220——比峰值高了整整40. 宋皓月闭了闭眼睛,呼出一口浊气,喃喃地说:“盛湙他,要异变了。” “通知总部,做好盛湙异变准备。” 14. 问询 空间一阵扭曲,刺眼的白光猛然刺进眼皮。 这是一间空间极其狭小的地下室,四周木架上摆满了刑具,改锥锉刀甚至火钳,密密麻麻地占据了喻灯的瞳孔。除了能看出明显用途的,还有一个小陶罐稳稳当当地摆放在地上,上面萦绕着阵阵黑气。 喻灯被怨气缠着腰,四肢都被钉在墙上。女孩坐在他面前,放松地靠着椅背,翘着二郎腿,嘴角带着十足的嘲弄意味:“哎呀,无常大人,也不过如此么。” 她的声音又尖又利,乍一听上去像是刀子在划玻璃。 喻灯垂下眸子看她,冷淡又格外认真地盯了她片刻,等到女孩局促起来的时候,他终于嘲讽似的轻笑一声:“说吧,为什么要抓我?为了之前地府的恩怨,想报仇?” 女孩腾一下站起来,就算没有眼睛,可给人的感觉还是在恶狠狠地盯着喻灯。她尖利嚷道:“现在是我在问你!杀你,呵,我倒是想直接杀你,但是杀了你有点太便宜你了,上面那位大人说,要让你好好想起来你干过的事再杀呢。” 喻灯抬起眼皮,轻飘飘地扔下一句:“哦?我干过什么事儿?是阎王殿前虐杀十大恶鬼之首,还是血洗你们占据的罗刹殿?这都什么时候狗屁倒灶的事儿了,难为你们还记得。” 女孩脸上表情变了几变,那种本能的恐惧让她身体都开始颤抖,最后几乎惊恐地捂住耳朵,她一个箭步向前,冲着喻灯吼道:“你闭嘴!不是这些,不是这些,我会让你痛苦的,那位大人说过,只要让你碰见魇鬼,绝对会让你生不如死。” 喻灯完全不顾脖子上怨气的挟制,竟然向前探了探身体,他凑近了女孩没有五官的面容,笑了:“你是当年血洗罗刹殿没洗干净的杂碎?现在要靠别人的魂魄才能行动吗?真是可怜。” 女孩又要尖叫。 喻灯面容冷硬,红色衣袍翩飞,所有挟制住他的怨气刹那间分崩离析。他就那么平平淡淡地走近,勾魂伞在地上摩擦的声音无比刺耳,就像在刹那间扼杀了无数个恶鬼的喉咙。 女孩往后退了两步,面容惊恐:“你、你刚才都是装的?!” 喻灯平静地说:“也就只有你们这种妄想颠覆地府蠢货才会这么不自量力。” “不是的!” “我劝你最好不要接着用她的魂魄来跟我说话,”喻灯的勾魂伞已经架在了女孩的肩膀上,他垂下眸子,危险地眯了下眼睛,压低声音,“你当真以为,无常没有解决过附到他人身上的鬼么?你猜那个鬼魂最后怎么样了?” 女孩咽了下唾沫,哽咽着开口:“我……” “三魂七魄被我一点点抽了出来,抽一条散一条。” 喻灯站直了身体,俯视着女孩,带着笑意说:“现在,从她身体里滚出来,然后交代你们的大人。” — 眩晕感一闪而过,盛湙忍着浑身的暴虐气息,突兀地出现在地下室。 盛湙看见童童的魂魄安静地靠在墙边,本来面皮一般的脸上拥有了清秀的五官,虽然眼睛紧闭,但是表情很平静。很明显,喻灯给她上了安魂的术法。 而另一边被锁链捆着一团黑雾,只能隐隐看出人形,分外安静,显然已经晕过去了。 喻灯背对着他站着,因为衣袍过于宽大,竟然显得喻灯有些弱不禁风。 此时他正低着头,意味不明地搓捻着手指。喻灯面前的陶罐微微开启了一条缝隙,里面装得就是魇鬼,喻灯食指关节的皮肉被渗透出来的鬼气腐蚀了一小块。 盛湙心里猛跳一下,顺从本能向前,伸手就要抓住喻灯的衣袍。喻灯紧皱着眉头,没有任何犹豫,勾魂伞直接挥了过来。刹那间肆虐的鬼气割掉了喻灯的袍服的袖子,甚至还擦掉了盛湙胳膊上的一小块皮肉。 盛湙看着那片红色布料悠然落地,一言不发地咬了下嘴唇,目光格外深沉,身上的怨气又暴涨了几分。然而等他抬起头,眼神里却盛满了刻意的笑意:“喻灯,你还好么?” 喻灯闭了闭眼睛,触及魇鬼的一刹那,他看见的满地鲜血还历历在目。 魇鬼会让人看见心底最害怕的东西,也能让人回想起因为自我保护而刻意忘掉的记忆。但喻灯触及魇鬼的一刹那,只看见了一片血红,好像他生来就与鲜血为伴,他杀了许多人,也有许多人为他而死。 喻灯颤抖着把那一片猩红从脑海里压下去,睁眼看向盛湙,笑了:“你就这么想抓住我么?” 我不是。 我没有。 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呢…… 刹那间的委屈把盛湙本就昏昏沉沉的脑子占据,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不顾勾魂伞逼人的杀意,径直把喻灯锁在墙壁和自己的怀抱中间。他低头凑近了喻灯的脖子,近乎自暴自弃地说:“我就是想抓住你,你能怎么样呢?” 喻灯手臂刹那间发力,盛湙被他一把推倒在椅子上。他反倒没有起来,而是双腿岔开,后背轻松地靠在椅背上,抬头看着喻灯有些苍白的脸。 喻灯站在他两腿中间,勾起唇角笑了一下,他弯下腰,一只腿跪在椅子前端,两只手伸向椅背。这个姿势两人的距离格外近,盛湙微微抬头,嘴唇都能擦过喻灯的喉结。他莫名其妙笑了:“你……” 啪—— 用怨气幻化出来的绳索结结实实地绑住盛湙的手腕,把他反锁在了椅子上。喻灯反弓着身体,低下头,凑近了盛湙的耳朵:“现在轮到我说这句话了,好好待、着、吧。” “哥!!!” 一声痛彻心扉撕心裂肺的嚎叫从另一个空间传过来,三秒钟后,毋清以每秒五米的速度从天花板上垂直掉下来,刚好掉在两人脚边。 他抬头,扫过两人的腿,交缠的手指,以及喻灯几乎动一下就能亲上盛湙耳廓的嘴唇,最后和他哥大眼对小眼。 毋清心念如电,当即转了个身,连滚带爬地远离了危险区域:“咳,我没什么大事,有点担心你,你没事我就放心了。那什么,我就自戳双目把自己弄瞎。” 喻灯:“……” 盛湙突然“噗”地一声笑出来,他扬起了脖颈,笑声几乎从胸腔中震出来,他边笑边说:“抓住和抓住是不一样的,我从没想按照你理解的‘抓住’捉住你,不信你自己看。” 盛湙的执法记录仪被喻灯取下来,上面正在播放喻灯晕倒后盛湙和柳舒许关的对话。 “署里乱七八糟的事一大堆,这点小事就不用说了……这哪里是通缉犯,这是行走的财神爷!” “今天的事谁透露出去半个字,特战署就不用待了。你是觉得我没有左右特战署的能力么?” 喻灯挑眉看了盛湙一眼,盛湙毫不胆怯地回看过去。 “队长,那你打算怎么办啊?” “当祖宗一样供起来。” 喻灯:“……” 盛湙笑了一下:“我都想把你当祖宗一样供着了,你总得给个机会吧?” 喻灯看向毋清,毋清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无辜地点点头:“我看见了,都是真的。” 喻灯冷冰冰地说:“我没有被人供起来的爱好。” 执法记录仪接着往下播放,盛湙半跪在喻灯面前。因为执法记录仪的高度,只能拍到喻灯的脖颈和敞开的衣袍,精致漂亮的锁骨往下,盛湙的手掌几乎颤抖着按在喻灯的胸膛上。 喻灯:“……” 盛湙:“……” 毋清表情呆滞,被盛湙的召出的怨气蒙住眼睛:“小孩子别看。” 喻灯猛然把执法记录仪拍到盛湙胸前,恶狠狠地说:“劝你最好删了,不然你就被绑着吧。” 盛湙摇晃了一下身体:“……我没手啊。” 喻灯按了按太阳穴:“给你三十秒。” 他说着,轻微一抬手指,盛湙背后的怨气骤然松了。他手上操作一番,扬了扬手里的执法记录仪,笑道:“删了。” 盛湙神色皆如往常,喻灯却皱了皱眉头,他身上的怨气实在太重了,比刚见他时重了一个数量级。 雨后竹林的清香味弥散开,这股味道总想勾起喻灯过去的某些回忆,可又被阎王设下的禁制堵住了,他一时间格外烦,率先走出了地下室:“离我远点。” 盛湙奇怪地看了毋清一眼,问:“你哥怎么了?” 毋清瑟缩地摇摇头:“好像是生气了,被抓住之前就生气了。” 盛湙突然笑了,这时走在前方的喻灯转身:“你俩编排我什么呢?” 毋清一把甩开盛湙勾住他脖子的手,一路小跑站到喻灯身边,接着冲着盛湙做了个实打实的鬼脸。 盛湙正要做回去,喻灯突然喊住他,面容沉静地问:“你是不二书院的人?” 盛湙拳头悄悄捏紧了,他面上却笑着说:“怎么可能?不二书院都被灭多少年了。” “我的意思是很久之前,在不二书院还存在的时候。”喻灯完全没有被他打哈哈的态度影响,依旧面沉似水。 “不是。”盛湙抬起眼睛看他。 喻灯挑了挑眉尖,转过身,轻轻“噢”了一句:“那你就是渡生的人。” 毋清震惊了一瞬,拽住了他哥的胳膊,惊恐问道:“渡生不是都死绝了么?怎么还会有后人?况且还是这么……脑子有坑的后人?” 喻灯淡淡撇开毋清的胳膊:“谁知道呢,可能你道听途说来的都是假的呢。”他瞥了盛湙一眼,接着说:“所以你见过晏楚昀,也知道当年的往事。说说吧,渡生当年都有谁?” 喻灯说着,眼前闪过那个男人格外温和的下半张脸。他眨了眨眼睛,把自己从那一片灵幡中抽出去。 “渡生一派人很少,师父晏扶之下,只收了四个徒弟。晏楚昀他……是师兄。”盛湙的声音乍一听上去格外平静,但仔细听能发现,他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甚至说到晏楚昀这个名字,他尾音都有点发颤。 “晏扶……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喻灯接着问。 下一瞬,突然有人钳住了他的肩膀。盛湙闪身出现在喻灯面前,身上的鬼气愈发浓重,他盯着喻灯的眼睛,语调有些不稳:“别问了,渡生都散了。我是谁不重要,同样你也……” 他突然把头靠上喻灯肩膀,声音越来越低。周身怨气暴涨,他半边脸都爬上了鬼纹。 他压制了一路的怨气,终于于此刻爆发。 15. 回家 眩晕,混乱,无数的私语刹那间涌进盛湙脑海。 尸山血海好像挡在面前,先是师父宴扶纵身一跃。师姐浑身是血朝盛湙伸出手,又重重地落下去。等他跨过漫天的魑魅魍魉,纵身就要抓住心底那人的衣袖,喻灯却猛然一剑,把盛湙关在了门外,扔下一句: “长兄如父,如今连我的话你也不听么?” 盛湙睁开眼睛,整个眼底都是红的。他一把扣住喻灯手腕,呓语道:“我偏要不听。” 喻灯稍微挣了一下,他看着盛湙脸上的鬼纹,凛然喝道:“盛湙!你清醒一点!” 盛湙好像单方面屏蔽了喻灯的所有话,他仍被关在千年前那扇木门外。只剩下一丝清醒的意识,他偏头,恐吓地笑道:“毋清,你自己应该可以回家吧?你哥我先带走了。” 说完,他强硬地扣着喻灯的手腕,转瞬间已经出了房间,站在铺满石板的山路上。 毋清:“……啊?这不太好吧?” 盛湙远远回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眯了眯眼睛,身上鬼气暴起。即使隔着几十米,毋清也能感觉到有一丝冰凉的怨气正在舔着他的后脖颈。 三秒后。 毋清:“盛哥你随便,随便带哪去都行,我哥他睡觉不挑地方。最后全胳膊全腿地送回来就行,哦对了,你还不知我哥住哪,我哥的住址是成安街十九号,他电话号码要不我给你留一个?哦对了他刚出来还没办电话卡呢……” 喻灯:“……” 他恶狠狠地瞪了毋清一眼:“你给我闭嘴!” 他反手捏住盛湙手腕,看着盛湙微微发红的眼睛,微微蹙眉,轻声嘲道:“特战署队长就是这么完成任务的么?把自己搭进去还要别人给你善后。” 盛湙目光有些不对焦,像是在看他,又像是隔着他注视渺远的某处。喻灯说话的时候,盛湙就安静地站着,周身怨气渐渐平静下来,像只懵懂不开窍的野兽。 见他终于安静下来,喻灯满意地翘了下嘴角,他伸手拍了拍盛湙的脸:“好了,现在回去找你的人汇合。” 他正要扯着盛湙的手腕转身,却突然被扯进了一个怀抱里。盛湙双手狠狠箍住他的背,头搁在他肩膀上,喃喃道:“我们不回去。” 盛湙双手越压越紧,两人上半身几乎紧贴在一起。喻灯被迫反弓着身体,头向后仰,露出漂亮的喉结和脖颈的曲线。他急喘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大脑也有点缺氧。 这个拥抱已经超越了喻灯能够理解的范畴,之前的撒泼打滚都能说是胡闹。可这个抱太小心翼翼,也太珍重了。 毋清咦了一声,低头默念两句“非礼勿视”,脚不沾地地遁走了。毋清重重呼出一口气,边走边给自己壮胆:“鬼有什么可怕的,有我哥和盛哥可怕么?调戏无常大人,盛哥完了,这次真完了。” 喻灯闻着他周身的竹林味道,心口有一点堵。他这次直接用手捏住盛湙喉咙,盛湙凸出的喉结抵在他的手心。喻灯冷笑道:“你胆子倒是大。” 盛湙的喉结上下滚动一下,微妙地蹭着喻灯手心薄而白净的皮肤。他自暴自弃地又委屈巴巴地说:“你稍微用力就能弄死我,你杀吧。本来也是鬼,总得被无常带走。” 喻灯手指收紧了一瞬,片刻后又骤然松了。他悲哀又不可置信地意识到,他竟然下不了手。 盛湙计谋得逞,眼睛弯了弯,直接将喻灯打横抱起。他飞也似的下了山,山路风很大,盛湙低头凑近他耳朵:“抱紧我。” 喻灯:“……” 挣扎三秒后,他还是伸手揽住了盛湙的脖子。 喻灯百无聊赖面如死灰,整个人所有精气神好像都被盛湙抽了去。想了想,他干脆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任盛湙抱着他下了山。 盛湙一路风卷残云地卷到山脚处,又突然想起什么,拐了个弯。 — 宋皓月正带着人一寸寸地搜寻他们队长的痕迹,几乎要把整个不二书院翻个底朝天。柳舒又抬起手腕看了一眼盛湙的怨气水平——210,竟然稍微降了一点。 抬头,盛湙的马丁靴出现在拐角处。 柳舒几乎没有犹豫,手上捏着一张清心符,一个飞身就扑了过去。所有几乎是刹那的反应,他凭着本能将清心符一甩,气喘吁吁地喘一口气:“队长,你还好……嗯?!!!!” 只见清心符被喻灯夹在手指间,他紧皱着眉头低头看了一眼——笔画凌乱,笔力不深,在他眼里约等于废品。喻灯又顺手给柳舒扔回去:“虽然不理解,但听你们说这玩意儿挺贵的,好好收着。” 柳舒懵了,收了符咒直接往兜里揣:“哦,好好……” 不对! 我好什么好?! 柳舒以一种格外复杂的表情看向喻灯,喻灯同样以格外复杂的表情看向他,看了片刻之后,他转回头,目光游离。 两个苦命人以眼神交流的方式,共同完成了这场藏在暗处的对盛大队长无声谴责。 喻灯依旧被盛湙抱在怀里,半点不撒手。喻灯脸色惨白,一脸的生无可恋。他眼神飘忽地看着天花板,任由盛湙抱着他在整个特战署面前大大咧咧地转了一圈。 ……算了,摆烂了。 宋皓月表情明显扭曲了一瞬,她看向盛湙。盛湙用微微发红的眼睛回看过去,语调冷静,仔细听又有点癫狂。他说:“作乱的邪祟抓住了,童童的魂魄也被救出来了,对了,还有童童的尸体。这些坐标我会统一发给柳舒,麻烦你们清场。”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又突然停住脚步,把柳舒和宋皓月偷偷安他身上的生命检测装置扯了下来,甩手扔到地上,接着一脚踩碎。他冷笑一声:“别有事没事监测我怨气水平。” 说完这句,他脸上的鬼纹又重了一分,隐隐有往心口延伸的趋势。 柳舒:“……” 宋皓月:“……” 几乎没人见过盛湙这样充满戾气的样子,所有人都被镇住了,愣愣地看着盛湙挺拔的背影。喻灯垂下眸子,嘴角下垂了一瞬,他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盛湙的手腕。 盛湙浑身的怨气好像微弱了一瞬,他停顿一下,似乎想回头带着歉意地笑一下,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做,直接抱着喻灯出了门。 柳舒感知着身边宋皓月的气场:“月姐,要拦吗?” 宋皓月斜斜睨他一眼:“你拦得住?” 柳舒一脸悲愤:“……好吧,我拦不住。但不代表月姐你拦不住啊,那年盛队打碎你一根试管,你把他关在医疗部扫了三个月的地,此后三个月,我每次去医疗部都得摔一跤。” ——至于摔跤的原因,当然是盛大队长拖把不拧水,更有甚者,他有时候直接拿盆儿泼。 宋皓月咬牙切齿:“柳、舒,你想去给医疗部扫地吗?” 柳舒摆摆手,忙不迭遁走。走到一半又突然转回头,带了几分郑重的意味:“月姐,刚才……你看见了吗?” 宋皓月眉头皱了皱:“看见了。他可能对盛湙的异变有某种压制作用,总之是件好事。不过还是得先回特战署拿新的药剂,等他晕了,可能就晚了。” 柳舒点点头,跟着其他特战署队员一起清场。 — 溪城上空,盛湙抱着喻灯高速运动,幸好这会是凌晨,也没几个人会在大马路上抬头看。 高空的风格外大,喻灯宽大的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他低头,下面是一直蜿蜒到地平线的路灯,以及连绵的高楼大厦,许多房间的灯还没灭,虽是凌晨,硬是给了喻灯一种万家灯火的感觉。 连绵不绝,生生不息。 喻灯闭上眼睛,那句“要来渡生么”依旧萦绕在耳边。如果跪在一片灵幡下的记忆是真的,他当年也是渡生四个弟子之一。 那么,他和盛湙还是旧相识么? 喻灯拽了拽盛湙胸前的衣襟,迫使他低下头,自己靠着他耳边说话,语气格外轻,带有蛊惑的味道:“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盛湙。” “不对,你在渡生时的名字。”喻灯没有松手,强迫盛湙保持低头的姿势。 此时他们正飞过溪城的暮山,暮山脚边长着一株巨大的梧桐树,几乎遮天蔽日。树干上系着许多红丝带,尽管是晚上,可颜色并不显得暗红。 “师父给我起的名字,叫晏无尘。” 盛湙的声音在猎猎风声中响起来,他似有似无地低头看了那株巨大的梧桐树一眼,无奈笑着说:“我对不起这个名字。” — 盛湙带着喻灯在一片居民楼前停下,那是个格外有烟火气的小区。保安门亭里一个大爷时不时点头打个盹。 听见动静,他睁开睡得迷迷糊糊的眼睛,抬头瞥了一眼:“小盛啊……” 打完招呼就要立刻再睡过去,突然一个激灵,浑身冷汗地醒了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小盛,你怀里抱着的,不是咱们小区的吧。” 那人脸色苍白,身着一身红衣,乌黑的长发在背后铺撒开。在凌晨两三点的夜里,活像现身的恶鬼似的。 盛湙没转头,轻飘飘打个响指:“李大爷,早点睡,你明天早上还得跟赵钱孙李阿姨跳舞呢,当心她们发现你虚。这我朋友,喝多了非赖我这不走。” 喻灯:“?” 谁赖着谁不走? 一缕怨气飘过去,李大爷瘪着嘴念叨着“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说完,径直睡了过去。 回到家,盛湙径直反锁了门。喻灯观察了一下盛湙的房子装修,全是木质配色,格外简洁。 他刚想赞叹一下“审美不错”,下一秒,他就被盛湙摔到卧室的床上。 16. 堵门 喻灯整个人陷入柔软的布料里。下一瞬,他感觉身边的床垫凹陷下去,盛湙单膝跪在床边,几乎珍重地握住他一只手,接着他俯下身子抱上来,含糊不清地说:“师兄。” 喻灯抬起眼睛看他:“……你喊我什么?” 他推了推盛湙上半身,可盛湙再没了动静。狭长的眼睛闭上,卷翘的睫毛鸦羽似的落下一片阴影,他下半张脸被被子盖住,显得格外安静。 喻灯:“……” 睡着了? 他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回头面无表情地看了在床上躺尸的盛湙一眼,转身就要出门,刹那间,一只手突然抓紧了他的手腕。 喻灯:“……” 他憋着一口气,忍无可忍地回头,看到盛湙脖子的那一刻,突然愣住了。 盛湙脸上的鬼纹一路沿着锁骨往下,格外凶悍地插进胸口。 — 凌晨五点,柳舒和宋皓月带着紧急从医疗部取出来的试剂,脚不沾地地赶到盛湙所住的小区。柳舒在门外焦急地拍门,宋皓月不耐烦地把柳舒拨开,伸手就贴了一张价值三千的爆破符。 柳舒头顶个巨大的问号:“月姐?” 宋皓月按下他脑袋:“蹲下抱头。” 轰—— 防盗门顷刻间被炸出来个洞,碎屑直接崩到对面门上。三秒后,对面一个背心裤衩的大汉面带怒气地打开门,对上弱鸡的柳舒,气焰顿时三丈高:“你们干嘛呢?大半夜的,我还以为哪爆炸了呢。” 柳舒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接着默默侧开身体,露出身后备受肆虐只剩个门框的防盗门。 大汉:“……” 他顷刻间转了个语气,满脸堆笑:“抢险救灾啊,那什么,你们继续。人民子弟兵嘛,等会要不来我家坐会儿,喝点水?” 他边说边往后退,在“来我家坐会儿”的话音中,嘭得一声关上了门。 柳舒:“……” 他转回头,这才发现宋皓月早已进了屋,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去。两人在卧室门前站定,宋皓月伸手就要开门,柳舒拦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月姐,这是盛队卧室,咱先敲个门吧?” 他话音还没落,门就自动从里面打开了。柳舒挠了挠头,对上一双格外冷淡的浅色眸子,视线接着往下,看见一张冷漠但漂亮的脸。柳舒脑子一炸。 喻灯怎么也在这?!! 他匆匆忙忙地低下头,看见喻灯手腕上的红痕,一时间大脑当机。他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问:“前辈,你们昨天晚上,玩这么大啊?” 喻灯:“……”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坐到床旁边的低矮沙发上,因为沙发过于矮,便显得他的腿格外长,他微微往前一探身,目光扫过柳舒手里提的金属密码箱,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们等着给你们队长收尸呢。” 柳舒哆嗦了一下:“前辈,你怎么在这?” 喻灯哼了一声,心说我怎么在这你不知道吗? 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弯腰整了整衣服下摆,仙气飘飘地走到门口,眼角眉梢都带着“没憋好水”的笑意:“既然你们来了,那我就走了。” 柳舒在身后喊住他:“前、前辈,要不你还是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吧?” 柳舒身后,盛湙被五花大绑地绑在床上,手腕脚腕上捆的绳子都有手指那么粗,露出来的皮肤都被绳子磨红了,偏偏身上的衣服裹得严严实实。 柳舒感叹:“有一种奇怪的凌乱美。觉得发生了点什么吧,这俩人又一个比一个裹得严实,没发生什么吧,这个绳子又太诡异了。” 喻灯:“……” 他一言难尽地走回床边,一屁股坐下,格外头疼地按了一下太阳穴:“等他醒了你们自己问他。” 柳舒又要说话。 宋皓月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柳舒的后脑勺,轻声喝道:“别胡说,把东西给我。” 她从密码箱里拿出试剂,推了几滴出来,针头正要扎进盛湙胳膊上的静脉。盛湙突然挣动一下,猛然攥住喻灯放在旁边的手腕,接着睁开眼睛。 然后他就后悔了。 自己被五花大绑地绑在床上,手里还攥着喻灯的手腕,宋皓月和柳舒甚至还在旁边,一脸沉重地看着他。 这什么史诗级的混乱场景啊?!! 他哂笑一下,微微动了一下胳膊,试图错开宋皓月的针头。他委屈巴巴地说:“我醒了,我真的醒了,能不能先把我身上这玩意儿给解开。” 喻灯微妙地垂下眸子看他一眼,接着不动声色地把右手从盛湙手掌里抽出来,打了个响指。床边的绳子骤然松了,盛湙立刻就翻身坐了起来,揉搓着被磨红的手腕,问道:“昨天城西电子处理厂怎么解决的?我他妈怎么被绑了?” 喻灯冷冷看他一眼:“你还有脸问。” 柳舒眼尖,一眼瞥见因为混乱而掉在沙发上的执法记录仪。他双手捧起来,然后呈状纸一般给喻灯呈了上去。 画面从他开始异变播放,接着他怎么被喻灯反绑,怎么撒泼似的黏人,又怎么在特战署面前放狠话,全都录得一清二楚。 盛湙:“……” 他伸手就要去关屏幕。 柳舒按下他的手,竖起一根手指,煞有介事地说:“队长,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已经回不去了,建议你接受现实速速从良。回头带着咖啡去署里道歉,我们就能原谅你。” 他说着,屏幕里画面依旧在继续,已经到了后半夜。盛湙心口的鬼纹愈发明显,他半闭着眼睛,几乎每三分钟就要发一次狂,在喻灯忍无可忍的时候又突然睡过去。这么重复数次之后,喻灯彻底狠心,用怨气把盛湙绑了个结结实实。 视频里,盛湙死命拽着喻灯手腕,梦游似的执意要出门。召出来的折扇上带的蓝火差点没把房子给烧了。喻灯把着门口,勾魂伞蜂鸣一声对上雪白折扇的扇柄。 两人在卧室这一方小小天地里,打得几乎天雷勾地火。若是从外面看去,会以为雷公电母齐齐在屋子开了个会。 柳舒一言难尽地看完,接着郑重地握着喻灯的手,沉重道:“同志,辛苦了!感谢你为我们特战署做出的贡献。” 喻灯:“……” 盛湙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捂住脸。 ……这他娘的都什么事儿啊! 17. 童工 盛湙缓缓把脸从手心里抬起来,不动声色地扯下柳舒握着喻灯的手,转而笑意盈盈狠狠捏了一下。 柳舒嗷一声叫出来,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宋皓月不可置信地看着监测装置上显示的数值,接着啪得一声盖上设备盖子,她抬起眼睛,几乎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可能?” 喻灯淡淡抬起眼睫,从她手上的设备一扫而过,轻声笑了一下:“怎么不可能?” 柳舒把手从盛湙的魔爪里抽出来,愣愣地问:“……怎么了?” 他探头,小心翼翼地把宋皓月盖上的盖子打开,猛然看见上面的数值,盖子又啪得一声被盖上:“我操。” 他转头认真地握着盛湙的手:“队长,恭喜你,你可以从医疗部出院了。” 盛湙:“……” 什么玩意儿? 宋皓月语气格外犹豫,又分外认真地说:“你身上的怨气水平不到60,只比普通人高了十个点。也就是说,你被转变成厉鬼的可能性大大降低,但是又可以任意使用怨气。” 她说完,转头看向喻灯:“前辈,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吧?” 喻灯饶有兴味地点点头:“对。” 宋皓月眯了眯眼睛:“怎么可能?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处于异变边缘又突然恢复正常的先例,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用我的怨气把他身上的压下去就行了。”喻灯淡淡地说。 “不可能,盛湙身上的怨气能量太强了。这种方法医疗部不是没有尝试过,但是从来都压不住,就连特战署内抓住过怨气最深重的怨鬼都不行。而且他本身就对其他怨气有排斥反应……” 喻灯没看她:“谁抓的?” 场面一时卡壳。 柳舒愣愣地说:“我们……抓的啊。” 喻灯笑了笑:“怪不得压不住。” 柳舒:“……” 宋皓月:“……” 这话怎么这么嘲讽呢? 柳舒话音一拐:“主要是我们队长抓的。” 喻灯:“他也一样。” 盛湙:“……” 他抬起眼睛看了喻灯一眼,飞速解释:“主要是下面的人抓的,确实是我带的不行,我记得那天负责人是你吧,嗯?”他说着,一把搂过柳舒的脖子,不怀好意地问。 柳舒屈辱地点头:“……是。” 喻灯一句话把特战署上上下下得罪了个遍,他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中站起身,转身出门:“既然人没事了,就此别过吧。对了,对我的通缉令撤了吧,行动部应该挺穷的,别浪费钱。” 柳舒吸溜了一下鼻子,感动的几乎哭出来。 怎么还有这么考虑特战署的通缉犯! 宋皓月突然叫住他,声音有点哽咽:“前辈,童童说,她很感谢你,是你把她从那个人手里救了出来,她希望你能来参加她的葬礼。” 喻灯眼前又浮现那个女孩天真漂亮的脸,他脚步顿了一下,微微低下头:“不必了,就当我那天,已经送她一程了吧。” 他接着沉默片刻,似有似无地看了盛湙一眼,带着些教导口吻地说:“做这一行,牵挂太多不是好事。” 明明没有指名道姓地说是谁,但盛湙偏偏觉得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他低下头,周身气压都低了几分,他手指抵住下巴,压低了声音:“知道了,前辈。” 盛湙抬起眼睛,撞上喻灯的目光,半晌,眼睛突然弯了一下:“慢走不送。” — 成安街。 喻灯趁着天还没亮,一路潜回成安街十九号。他进浴室匆匆冲了个澡,换了一套灰色运动服,头发随意地束在脑后。 刚从浴室出来,茶几上毋清扔着的手机就炸了起来。他随手拿起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喻灯:“喂?” “你是这小僵尸监护人?您老养的宠物……还挺独特。你快点过来,不来我们就把人带走了。” 毋清挤过来,对着手机听筒嚎:“哥!快来救我呜呜呜,我跟他们说我认识他们队长,他还不信,伸手就把我扣了……顾洛是吧,回头我就让你们队长扣你工资!” “啊,别咬人啊你!” 电话那头一阵混乱。 喻灯:“……” 他揉了揉太阳穴,声音带了点疲惫:“你还说什么了?” 毋清松了口,含含糊糊地不肯说。顾洛一把把电话抢过来,带着嘲笑的口吻说:“他还说你把我们队长迷的五迷三道,差点乐不思蜀。说如果我把他扣了,就等着队长让我们收拾铺盖滚蛋。” 那个年轻队员笑了:“监护人,你什么过来,好让我们也见见。” 喻灯轻声笑了一下,带着威胁的口吻:“毋清,你等着。” 毋清:“……” 毋清转头抱紧顾洛大腿,差点没哭了:“求求你赶紧把我扣了,招我不算招童工。” 顾洛:“……” 玩挺花啊。 毋清当童工的请求被无情拒绝,他蹲在24h便利店门前,瑟瑟发抖地抱紧了自己的腿。 他不过是来凌晨来便利店买吃的,结果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异常时间,队员愣是把身上带有怨气的他也一起扣了。 三分钟后,一辆出租车出现在街口。车门被人打开,先看见的是凸出的白皙脚踝,接着是一双长直的腿。 喻灯从车里钻出来,甩了下随意束在脑后的头发。 几乎所有目光都被那一辆出租车吸引过去,开车的司机颇为羞涩的一笑,一脚油门,车子蹿了出去。 毋清:“……” 他几乎看呆了,顾洛把他头扭过来:“别盯着人家看。” 下一秒,一个冷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来: “你好,我来刀人。” 18. 贫穷 顾洛半天没敢回头,调动起自己的全部神经感知着后背的凉意。身后的人似乎还站在原地,顾洛尝试蒙住毋清的眼睛:“让你乱看,看出事了吧。快装什么都没听见。” 毋清把顾洛的手扒拉下来,委委屈屈地喊了一声“哥”。 顾洛:“喊哥也没用,喊哥也救不了你。” 突然,他听见背后有人轻轻笑了一声,那个冷淡的声音微微带了点笑意:“我想,他应该喊的是我。” 顾洛:“……” 许久之后,他僵硬地转回头,看着站在身后的高瘦青年。那人穿着一身简简单单的灰色运动服,因为皮肤白,在人群中显眼地过分。他一时间看愣了:“那个,你……” 喻灯微微眯了眯眼睛,弯下腰,脑后的头发落到胸前,他不冷不热地笑了下:“你不是要见我么?我来了。” 顾洛:“……” 喻灯目光扫过顾洛胸前特战署铭牌,双手插进运动服兜里,淡淡道:“我跟你们队长确实认识,一面之缘。至于有没有被迷得五迷三道,这得去问问他。” 顾洛错开他直视的目光:“别说了,我相信。” 喻灯:“……你是行动部的人?这地方怎么了?” 特战署出任务确实是机密,对任何人都不能提。但能把僵尸当宠物养的也实在不是一般人,他想了想,说:“附近出现个小鬼,巡逻的时候刚好碰见这小僵尸。你说这小僵尸是你养的?” 喻灯点点头:“对,储备粮。” 顾洛:“……” 毋清:“……” 顾洛觉得眼前这人过于凶悍,正想打电话摇人。正好,他电话猛然炸起来,对面的队员说:“我们堵到它了,就在小区旁边的巷子里,快点过来!” 顾洛伸手挂了电话,撒开腿正打算狂奔,突然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扣着个人。他想也没想,扯着毋清就开始跑:“先跟着我,等会带你回署里备案!” 毋清:“……?” 遇见盛湙的时候也没人跟他说备案这茬啊? 三人匆匆赶到巷口,一只体型庞大的恶鬼正好被堵在巷子正中间。顾洛先是骂了一声:“我操,不是说是只小鬼吗?这他妈的我们能解决吗?要不把盛队摇过来吧。” 他说着,利落地接过队友抛过来绳索,在墙上飞檐走壁地绕了两三圈。落地,三人绳子骤然拉紧,恶鬼被捆在中间,身体都变了形。被激怒之后,它身体膨胀了三四倍,细长的脖子顶着一颗巨大的脑袋,受重力影响垂下来,一双浑浊发黄的眼睛直直对着顾洛。 顾洛:“!” 队友终于有时间接顾洛的岔:“柳舒那边刚传来的消息,盛队相思病犯了,现在茶不思饭不想。” 喻灯:“……” 顾洛失笑,往后退了两三步,恶鬼的头颅紧追不舍地跟上来,目光一转,突然定住了。 顾洛身后的高瘦青年抱着双臂,讥诮地看着它。一句话都没说,那种来自身体本能的恐惧几乎让它战栗。它停顿几秒,下一瞬又不顾死活地反扑上来,想要疯狂撕咬顾洛。 顾洛甩出一张燃烧符,伸手就要扔上去。下一瞬,他突然看见恶鬼身上猛然爆发出火光,那是燃烧符的作用。 顾洛懵了:“啊嘞?我还没扔呢。” 喻灯:“……” 失算了。 ——他也没想到顾洛手这么慢。 他有点欠地说:“可能那东西比较捧你的场。” 顾洛不知好歹地笑了:“是吗,我威力这么大。回头让盛队给我个一组长当当,不想当老二了。” 喻灯:“……” 毋清:“……” 恶鬼猛然扑出来的怨气把身上的火扑灭,撕心裂肺地呕了一声,反而越过顾洛,猛扑向站在他身后的喻灯。顾洛瞳孔紧缩,推开喻灯,反手掏出手/枪,砰砰开了两枪。 子弹打中恶鬼身体,径直嵌了进去。它动作迟缓了一瞬,下一秒,竟然径直跪了下去。 顾洛:“?” 恶鬼抬头看向顾洛,确切地说,是看向顾洛身后的青年人。它用含糊不清地语音说:“无常……” 顾洛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只有一片潮湿的雾气。喻灯和毋清早已不见了踪影,他低低骂了一声,又转回头对付眼前这只恶鬼。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恶鬼被子弹击中之后,竟然再也没有反抗。一直半跪在地上,似乎被千斤重的威压压住了,只能恶狠狠地瞪着喻灯离开的方向。 — 一高一矮两个人影走在潮湿的街道上,周围是半亮不亮的招牌。喻灯伸出手指,一缕怨气飘飘悠悠地缩回他手指里,他无声地勾了下唇角:“那只鬼被万年老二解决了,还行。” 毋清一言难尽:“哥,你的怨气镇在那,除了阎王,没人敢动吧。要是这再抓不住,那就是纯废物了。” 饿死鬼突然在喻灯身后冒出来,它已经不是那么狰狞可怖的模样了,反而像个胖乎乎的黑球,就幽幽飘在喻灯身后。它声音格外憨厚老实:“那个,其实阎王也不敢动。” 毋清:“……” 喻灯揉了揉太阳穴:“毋清,你出来干嘛来了?” 毋清畏畏缩缩地说:“饿了。” 喻灯:“饿了?家里没东西么?” 毋清悲愤地点头。 回到家,喻灯才知道毋清为什么悲愤。黑球不愧是饿死鬼,除了活人生魂,他就连现世的东西都想吃。这才到家第一晚,冰箱已经被他席卷一空,喻灯坐在沙发上,看着茶几上满满的零食袋子发愁。 黑球格外豪放地打了个嗝,看了眼表,指针刚刚指到十点半:“到吃午饭的点了吧?” 喻灯:“……” 毋清挤到喻灯身边,打开了银行卡余额,两块三分钱□□地显示在余额界面。他接着又当着喻灯的面划开了微信,零钱仅仅剩了一毛九。还不算完,眼看他又要打开支付宝。 喻灯三下五除二按住了他的手,心想,别刺激我了行不行。 毋清:“哥,再这么下去,我就得去干老本行了。” 喻灯看他一眼:“什么老本行?” 毋清:“装孤儿诈骗。” 喻灯:“…………” 众人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过了两三天,毋清最终把主意打到了喻灯的脸上。他抱来个二手平板,郑重地放在喻灯面前,趁其不备就开了直播。 分类——颜值区。 标题——三十离婚带俩娃。 喻灯:“……” 要不还是把毋清扔了吧。 喻灯的直播之路格外放荡不羁,让一个千岁老人理解现代流行语简直相当于拉他去学火星文。 “主播会唱歌吗?” 喻灯:“不会。” “主播可以跳个舞吗?” 喻灯:“不可以。” “主播可以念一下我id吗?” 喻灯抬眼一看,灯灯我拣破烂养你啊。 他手指一动,伸手拉黑了这个id。 “主播什么都不会也没关系,只要有脸看就够了。” 下一秒,喻灯啪一下盖上了平板,起身就去捉毋清。 毋清绕着沙发跑了好几圈,高举起手里的手机,妄图通过那东西救命。喻灯心想今天就是阎王来了也没用,他利落地翻过沙发,两只手刚掐住毋清,下一秒,电话那头就响了,盛湙的声音轻佻又欠揍。 “活少钱多,工资绝对够养活你们三个。提供内部公寓,房租水电全免,最主要的是还有我这么贴心可靠的同事。问问你哥来不来。” 19. 审讯 三天后。 特战署总部。 总部的玻璃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来人穿着一双黑色皮鞋,踏进特战署的那刻,来自地下八层被关押的恶鬼的怒号突然安静,仿佛时光都被按下了暂停键。目光不由自主地汇集而来,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一瞬间的安静。 来人穿着黑色风衣,剪裁格外硬挺,几乎将他整个人衬托出一股肃杀的英气。上半身是完美的倒三角,腰细腿长,往上看,是一张精致又漂亮的脸。 喻灯微微一笑,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指悄悄往下一压,一缕怨气无声无息地钻进地底。那是一种极度讥诮的嘲讽,意思就是—— 我来了,你能怎么样? 下一瞬,来自地下的怒号猛然反扑,带着无与伦比的恶意。喻灯甚至有一刹那的恍惚,仿佛这里是地府设在人间的分部。 顾洛拿着资料匆匆从审讯室走出来,抬眼就对上喻灯的目光。他把手里的资料胡乱拍到路过的队员胸前,顺嘴说了一句:“送到我桌子上。”接着就从腰后甩出了手铐。 喻灯:“?” 审讯室内,喻灯两只手被扣到桌板上,他反而不恼,抬眼饶有兴味地看着顾洛。顾洛被他眼神稍微盯得有点不自在,公事公办开口:“那天晚上为什么逃跑?你知不知道豢养没备案的鬼魂什么后果?” 喻灯抬眼:“哦?什么后果?” 他说着,后背突然爬出一团毛茸茸的黑球,就靠在肩膀上。黑球用格外憨厚老实的声音说:“人间怎么这么多规矩?” 顾洛:“……” 黑球完全没有注意到顾洛一言难尽的目光,自顾自地说:“我记得你最多的时候养过二三十只吧?也没人说什么啊。” 顾洛从黑球的话中飞速提取关键词,眼前这位不只养僵尸,还养饿死鬼,最多的时候养二三十只!这尼玛真当宠物养了。 他转而想起那天晚上说过的一语成谶的话,只想穿越回去一巴掌抽死自己。他脑子有点缺氧,弯下腰,冲喻灯说:“你先等着,我叫个人……” 话音还没落,隔壁审讯室一声巨响。顾洛表情立刻变得紧张起来,转头冲出审讯室,一把拍开隔壁审讯室的门。门里黑雾肆虐,屋内所有东西都被卷了起来,在黑雾中间,露出一双昏黄浑浊的眼睛。 顾洛大声喊:“怎么了?!” 审讯员也大声回复,语气格外惊恐:“不知道!好像被什么东西激怒了!” 顾洛低低骂了一声,掏出手/枪就要冲上去。下一刻黑雾猛然肆虐,饿死鬼庞大的身躯猛然出现在恶鬼身后,猝然一口咬了下去,直接吞掉了他半个肩膀。 有人轻拍了一下顾洛的肩膀,顾洛回头,瞳孔紧缩一下。 是喻灯。 顾洛拧着眉毛:“你先退出去!” 喻灯经过他旁边,偏头耳语了一句:“这不是那天晚上抓到的鬼吗?没当场净化?怎么还带回来了。” 顾洛喉结滚动一下,声音有点抖:“我们在它身上发现了和童童身上一样的怨气,抓过来审。还没审出来个所以然,它突然就发狂了。” 里面传出恶鬼嘶哑的声音:“让门口那个穿风衣的进来,不然这屋里的全都要死!” 喻灯诧异地挑了下眉头,继续往前走。顾洛伸手抓住他胳膊:“我已经通知盛队了,他马上就从溪城二中赶回来,我们先……”一阵狂风刮过来,顾洛下意识松手护住自己的眼睛,仅仅是一瞬,身边人就没了踪影。 喻灯身后的灵体逐渐显现,顾洛匆匆一瞥之下,看见一个身穿红袍的背影。他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近乎本能地呓语:“他出现了。”他回过神,冲着门口的人撕心裂肺地喊:“拉一级警报!所有署内行动部成员立刻赶过来!快!!!” 警报声猝然响起,整个特战署内乱作一团。无数荷枪实弹的行动部成员包围了审讯室小小的门口,枪口都对准屋内那一团浓重的黑雾。黑雾翻滚缠斗,虽然看不清里面的人影,但仅凭感觉就能知道那是两个大鬼在相互撕咬。 顾洛皱紧了眉头:“特意跑到特战署,胆子也太大了。”他回头问周围人:“盛队和柳组长什么时候回来?” “溪城二中到这里车程有四十分钟。” 顾洛:“……” 让他面对那个大魔王四十分钟,顾洛有一瞬间很想死。 喻灯感知到身后的荷枪实弹,垂下眸子淡然一瞥。在恶鬼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说那晚怎么感觉那么熟悉,原来就是无常,”恶鬼抬起昏黄又浑浊的眼睛看喻灯一眼,突然咧开嘴一笑,他往门口看了一眼,“无常大人退休之后在人间的待遇也不怎么好嘛。” 喻灯面无表情地收紧了它身上的锁链:“比你要好。” 恶鬼突然发出一声可怖的笑声,身上锁链骤然断开:“你以为这还是地府呢?这可没有你常用的刑具。无常大人,你也是为了那个小女孩来的?搜魂对我无效,省省吧。” 喻灯挑眉看他一眼:“那你怎么才肯张口呢?” 恶鬼笑容愈发狰狞恐怖:“当年你血洗罗刹殿,呵,我要求不多。只要你过来,我把那七十二道鞭刑还给你就行。” 喻灯沉默地盯了它一会,接着一点头:“好。” 饿死鬼瞬间来到喻灯背后,小小的圆球咬住喻灯的袖子,想要把他扯回来:“无常大人,不行。” 喻灯往前不理,又往前了一步,几乎毫无防备地站在恶鬼面前。恶鬼舔了下齿间,喻灯脆弱白皙的脖颈几乎就在它眼前,好像只有稍微一出手就能把脖子折断。就算喻灯再怎么厉害,现在也不过是凡人身体…… 它伸出手,下一瞬却猛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徒手抓住脖子。 喻灯冷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该说你蠢。你没进过地府司刑部吗?司刑部里最狠的刑罚从来不是各种刑具,而是我啊。” 他知道每个鬼魂的承受上限在哪,知道哪个地方是一击毙命,也知道哪个地方会给魂魄最大的痛苦,又不至于散魂。每一个鬼魂近乎是慢慢折磨到濒临散魂,再给一□□气,猛然拉回来。 如此一直重复,当年他就是这样连审了九个鬼魂,套出了妄图谋反的罗刹殿地址。 恶鬼猛然挣扎起来。明明不过是凡人手掌,却丝毫不被怨气腐蚀,甚至还隐隐往外透露出一股寒意。听到喻灯的话,它瞳孔几乎缩成针。 喻灯提起它的脖子:“你知道对于不能搜魂的鬼魂要怎么审吗?很简单,打到开口就是了。” — 那是一片格外荒凉的废墟,低头,下面是几乎长到膝盖的野草。不远处有一栋烂尾楼,烂尾楼前站着两个人影。年长的那个表情带了点怀念,抬头看向烂尾楼,又低头测量着距离。 年轻的那个,穿着蓝色的校服裙子,俨然就是童童! 童童抬头看向烂尾楼:“爸,你带我来这干嘛?” 路惠州笑了笑:“你不是说想回小时候老家看看吗?这片地就是,你那时候太小了,估计都不记得了。我和你妈离婚之后,没多久老家就拆迁了,盖了小区。就是眼前这栋。” 童童抬眼看向眼前的楼房,努力回想起当年的模样。记忆中那是个小院子,院子里有一条石板路,其他地方都被种上了菜。 她低头笑了下,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这一趟回家之路太过荒谬任性,还是笑她爸的怀旧不肯走。她紧了紧身上的校服外套:“爸,走吧。今天下午还得上学呢。” — 喻灯站在空空荡荡的审讯室中间,回想着恶鬼诉说的那一幕。肆虐的怨气渐渐平息,门口的特战署队员齐齐往前进了一步,枪械零件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除了行动部的人,还有无数围观群众好奇地围在门口,一片心惊一边好奇地往里探头看。 喻灯没有回头,身上的风衣下摆也随着怨气消散悄然落下。没有人说话,也没有脚步声,他一个人,近乎寂寥地站在那。 “队长!不能过去!”“那是我们之前一直在找的那个恶鬼!”“小心,全员戒备!”“通知周围群众撤离,快快快。” 他闭了闭眼睛,触及到魇鬼时听见的私语和现在的窃窃私语混杂在一起。 “你怎么还有脸来。你凭什么见死不救?那可是……” “他是,难道我就不是吗?” “求求你让我干干净净的走,你师父他喜欢干净。” 各种各样的情感纷至沓来,海啸一般将他淹没。 在他几乎窒息的瞬间,自己的肩膀突然被人拦住,他猛然撞到某个人的胸膛。那人心跳沉稳有力,带着灼人的温度。 盛湙勾住喻灯的脖子,转回头,危险地眯了下眼睛:“这可是我盼几千年才盼来的人儿,怎么,你们是想连我这个队长一起反么?” 20. 怨种 喻灯抬眼看他,盛湙刚巧低下头,两人目光相撞的瞬间,喻灯微妙地往后退了一步。盛湙垂着眸子看他动作,他周身黑气萦绕片刻,片刻后突然笑了:“别误会,署长的任务罢了。” 门外柳舒和江晓航匆匆赶到,柳舒咂摸一下,转头对顾洛说:“二组长,你惨了,你真的惨了。” 顾洛已经被盛湙一句“反了”砸懵了,他委屈地咕哝道:“我怎么了我?你知道那人是谁吗?队长是不是要异变了这么护他。” 江晓航幽幽补了一句:“队长就是为了护他才异变的。” 顾洛:“……?!” 他几乎要嚷起来:“什么玩意?为了护他?!”屋内两人看过来,喻灯微妙地看了一下盛湙,盛湙在他身后头疼得挡了一下脸。 江晓航眼疾手快,刹那就捂住了顾洛的嘴,抱歉地冲两人笑笑:“两位继续,二组长不太会办事,我们先把他带走教育教育。” 顾洛:“%¥@!” 万年老二被人毫不留情地拖走了,走时格外愤愤不平。屋内盛湙眼睛平静地扫了一圈,外面的闲杂人等自觉地清了场,只剩下远处一些偷偷藏在栏杆下面的人头。 两人从审讯室出来往署长办公室走,喻灯本来这次来也是为了签入职合同的。盛湙垂眼,注意到他手上的红痕,目光沉了一瞬:“怎么弄的?” “你的好组长把我给扣了,”喻灯不咸不淡地说,“因为我豢养鬼魂。” 盛湙半开玩笑地说:“前辈,你养我的话,就不算豢养鬼魂了。连带着你之前养的那些,都能被整个特战署供起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单手飞速给柳舒发消息:“罚顾洛抄执行手册,抄二十遍!对了,还要他写一份检讨,名字我都替他想好了,就叫‘关于擅自处置队长私有财产的检讨’,必须写满五千字!!” 他消息刚发出去,就听到不远处某人的手机叮咚一声。柳舒那小子根本没走远,仨人就猫在楼梯口底下,朝这边看,狗仔队似的。柳舒完全没注意自己已经暴露,一本正经地把手机上的消息给顾洛看。 顾洛看完,委屈巴巴地看了柳舒好几眼,弱弱地问了一句:“……什么叫队长私有财产?” 片刻后,柳舒的短信发了过来:“队长,顾洛问什么叫‘队长私有财产’。” 盛湙:“……” 见他半天没回,柳舒又发过来一句:“那个,其实我和晓航也想知道。” 盛湙:“…………” 他把手机按熄屏,再也没理。 眼看自家队长半天没回复,他索性先跳过这茬,绘声绘色地冲顾洛讲述了盛队与这位前辈命运般的相遇,也不知道他是听说书听多了还是怎么的,说完感慨了一句:“真是天赐好姻缘呐!” 江晓航接话说:“这次前辈就是过来签合同的,马上就要入职我们特战署了!” 顾洛想到以后可能天天面对那位前辈的冰山脸,几乎绝望了。他说:“这么大的事怎么几天了都没人提?!” 江晓航也没意识到几人的位置已经暴露,继续不要命地说:“前辈身份太特殊了,署长不让说。而且啊,这个位置是盛队哭爷爷告奶奶从署长那里求回来的,真的!哭得可真情实感了。” “什么求爷爷告奶奶?” 江晓航:“就是求着署长……” 柳舒和顾洛两个人眼观鼻鼻观口,顾洛幸灾乐祸地咳嗽一声。江晓航这才僵硬地转回头,他那便宜队长和冷脸的前辈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几人身后。 江晓航一脸哭丧的表情:“队长,你什么时候来的?署长那天哭着求你把前辈拉来,我都听见了,真的。哭得可真情实感了。” 盛湙:“……” 仨人带着三分检讨大礼包走了,喻灯看着他仨落荒而逃的背影,饶有兴味地问了一句:“署长的任务罢了?” 盛湙硬着头皮:“……嗯。” — 三天前。 署长办公室。 路惠州坐在办公椅上,盛湙没个正形地倚在门口。路惠州脸上看不清喜怒,就连丧女之痛也没能让他从工作中抽出半分心。童童的魂魄又被暂时养在特战署,所有人都有种童童还没走的错觉。 盛湙开口说话:“署长,关于城西电子处理厂遇见的那个人,我想把他招进我们特战署。他战力很强,我们特战署正需要这种高水平人才。” 路惠州从文件上抬头看他一眼,眉目间带有一丝隐隐的烦躁:“什么时候您老想要什么东西还来征求我的意见了,我真是荣幸之至。” 盛湙进了屋,一转眼已经坐上了路惠州的办公桌,他嬉皮笑脸地说:“如果你担心他干出来什么事儿,就安排他跟我住一起,我保证二十四小时全天监控。” 路惠州揉了揉太阳穴:“你那是想监控他吗?我都不好意思戳穿你。” 盛湙:“……” 路惠州接着转动办公椅,面向窗外。窗户外面是一大片草地,有两个小孩正在草地上放风筝,另外一个孩子站在一边羡慕地看着。 路惠州对眼前的景象一扫而过,垂眸:“那个人的来历你清楚吗?不要什么人都往特战署里带。” 盛湙目光沉了几分,嬉皮笑脸的神色一扫而空,竟然带了点严肃的意味:“我当然清楚,和我一样,被怨气感染的普通人罢了。” 路惠州背对着盛湙,眯了下眼睛:“和你一样?他身上怨气那么重,万一出岔子怎么办?而且他连身份证都没有吧。别跟我说什么你全天监控,说点现实的。” 盛湙从办公桌上下来,随手从路惠州办公桌上抽出一张白纸,在右下角龙飞凤舞地签了自己的名字。他把纸笔拍在桌子上:“他干出点什么,我负全责。从此之后,他大到婚丧嫁娶,小到吃喝拉撒,我都管了。” 他笑了笑:“我是他世上的第一责任人。” — 盛湙推开眼前那扇熟悉的门,笑说:“署长,你求爷爷告奶奶也要带的人带来了。” 路惠州:“……” 喻灯嫌弃地瞥了盛湙一眼,从他身侧侧着身侧过去,冲路惠州微微点头致意。这是他第一次见路惠州,路惠州比他想象的要年轻很多,身材也没有明显发福,除了坚毅的脸上的几道皱纹显示了他的经历。 路惠州也冲喻灯点点头:“待遇小盛应该都跟你说了吧,我们初步想法事把你安排到行动部,做副队,你看有意见么?” 喻灯没说话,安排他到哪他都没意见。 盛湙突然不乐意了,只蹦出来三个字:“后勤部。” 路惠州揉了揉太阳穴:“安排人家去后勤部不是屈才么?” 盛湙咬牙切齿地说:“就要后勤部。” 路惠州:“……” 喻灯:“……” 喻灯嘲讽似的说:“你是害怕以后被你的副队压一头么?” 盛湙委屈巴巴地看他:“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后勤部钱多事少不加班,你愿意天天出现场出到凌晨?” 喻灯:“……” 他突然还有点愧疚是怎么回事。 半晌,盛湙突然反应过来,又笑嘻嘻地问:“你刚才说什么?我的副队。你要这么说,也不是不行……” 喻灯:“……” 白愧疚了。 路惠州不是不知道盛湙的心思,如果是这么强的副队,两个人不可能同时出一个现场。而后勤部就不一样了,行动部到哪后勤得跟到哪。 他一点头,给喻灯递了合同:“后勤部就后勤部。这是合同,你看一眼。对了,因为你的身份比较特殊,万一出了点法律问题不太好处理,需要一个担保人。”说着,他又在推过来另一张纸。 喻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说白了就是他太强,万一犯了点什么事不好抓不好判也不好关,所以需要一个大怨种来给他做这个担保。 他低下头,看见那张纸是一张全责协议,右下角赫然签着名字。 大怨种——盛湙。 21. 认输 喻灯低头看着右下角盛湙的名字,片刻后,他拿起笔正准备签字,又突然停下,转头看向盛湙。 盛湙站在一边,没有看他,似乎正在处理手机上的消息。注意到喻灯的目光,他眼睛一弯,冲喻灯笑。 盛湙本来就是极富少年气的长相,笑意盈盈盯着人看的时候,会有种全世界都在他眼里的错觉。喻灯睫毛闪动,微微抿了一下嘴唇,错开盛湙有些耀眼的笑,笔尖敲了敲纸上的名字。 盛湙纳闷地问:“怎么了?” 喻灯难得心平气和地抬起头:“你确定?” 路惠州也看着他俩,开口说:“你俩刚认识没两天,这种事情都想好了。签了之后,在法律意义上,就相当于和另一个人完全绑死了。以后另一个人出什么事,自己也不会好过。” 黑球从肩膀上跳出来:“老大,真的要签吗?我怎么觉得像是卖身契。” 喻灯:“……” 黑球看着喻灯黑下去的脸,连忙改口:“不对,像是结婚证。” 喻灯:“…………” 门口咣当一声,江晓航上一秒还在趴在办公室外面听墙角,下一秒就被两个组长联合推进了门。他晕头转向地回头,办公室的门啪得一声擦着他的鼻尖关上。 江晓航:“……” 盛湙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说:“听见什么了?” 江晓航委屈地嘟囔:“结婚证。就听见仨字,还没来得及朝组织汇报情况呢俩便宜组长就把我推进来了。队长,你要结婚了?对象是谁,我们见过么?” 他的组织指的是行动部内一众对新同事都十分感兴趣的队员。新人入职的消息传开,几十个人巴巴地起哄。两个组长率先扛了大旗,走时还不忘拎上江晓航,三个人一起到门口听墙角。 直到现在江晓航终于明白那俩为什么好说歹说也要带上自己。 盛湙歪头笑笑:“还没定呢,得看某人愿不愿意。回去跟你的组织汇报清楚,就说我时隔多年终于找到心之所属,成了的那天给全行动部发红包。” 江晓航眼睛一亮,认真地看着盛湙:“真的吗?需要僚机吗?” 盛湙冲他眨眨眼睛:“需要我叫你,去吧。” 喻灯:“……” 喻灯目视着江晓航屁颠屁颠地出了办公室,转头,发现盛湙正看着自己。 盛湙笑着回答路惠州刚才的问话:“谁说刚认识两天,我跟前辈一见如故,是个难得的忘年交。见到前辈起我就考虑好了,你说是吧,前辈?” 前辈脸麻了。 屋内所有目光都看过来,他觉得自己现在是个穿着婚纱面前举着话筒的新娘,司仪夸张又兴奋地问“你愿意吗?”。喻灯神色复杂地抬眼看向盛湙,那人依旧是笑盈盈的样子,几乎可以说是一脸天真无邪地看着他。 喻灯:“……” 我认输。 他低头在纸上签上名字,按上指纹,径直把协议拍到盛湙胸前:“你最好祈祷我在有生之年不要干出什么反社会反人类的事。” 协议签完,喻灯转身出门,走到一半又突然停住脚步。他微微朝后偏了偏头,问路惠州:“童童开学那天,你是不是和她去了一栋烂尾楼?” 路惠州有一些错愕,他震惊地看向喻灯,过了许久才点头:“是的,那是她小时候住过的房子。” 盛湙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喻灯:“刚刚在审讯室审出来的。我听顾洛说你今天去溪城二中了,关于童童的事,有结果吗?” 盛湙诡异地沉默两秒,然后缓缓摇了摇头:“没有,学校的老师说,童童那天根本没来学校。” 路惠州一直沉默地听着他们的对话,他手肘最开始支着下巴,最后站起身,把身后的窗帘拉开。外面天气很阴,草地都显得有些灰。他缓缓开口:“童童的事,特战署不用接着查下去了。” 盛湙和喻灯都转头认真看着他。 路惠州低头,苦涩地开口:“童童她其实,是自己跳楼的。” 路惠州只这么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就许久没开口。办公室里落针可闻,盛湙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嗓子:“可是为什么?” 路惠州摇摇头:“去工作吧。” 见路惠州不想多说,喻灯和盛湙两个人只好走出了办公室。走出一段距离,喻灯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虚掩着的署长办公室的门,转头看向旁边的盛湙,轻声问了一句:“你相信么?” 说完就径直走到前方,盛湙只看到他穿着黑色风衣的背影。他三两步赶上去:“什么?” 喻灯耸耸肩:“没什么,随口一说。” 盛湙带着喻灯转了一圈特战署,顺便介绍了后勤部的工作和职能。说到后勤部,他才意识到后勤部能干活的人实在太少,于是他抬手给顾洛发了个消息:“署长调你去后勤部辅佐那位前辈,调令已经下了。” 半晌后,又发了一条:“这是升职哦~” 顾洛:“……” 盛湙本来想带着喻灯去外面放着小曲儿适合约会的西餐厅吃饭,但喻灯看了看里面一对又一对的小情侣,又转头神色复杂地看了眼身边的这个人,头也不回地吃食堂去了。 盛湙打菜直接打了两人份,一盘清淡的,一盘满满飘着辣椒红油的。他坐下,格外自然地把清淡的菜品往喻灯面前一推,自己则领了满是辣椒的那盘。 喻灯并不是个吃饭很挑的人,但他又三样从来不吃,香菜姜和辣椒。他目光扫过餐盘里盛着的三样菜,略有些诧异地挑挑眉,但什么也没说。 印象里,似乎有位旧人也很喜欢吃辣。 喻灯垂下眸子,似乎陷入久远的回忆。但他其实什么也想不起来,除了触碰到魇鬼时那些梦魇一样的谩骂和私语。 盛湙把他拉了回来:“今天是我的人不对,我向他们替前辈道歉。” “你手下的人挺好的,倒是你,”喻灯抬起眼睛看他,“谁把你带大的,不逗人不会说话?” 盛湙反而看着他笑了:“把我带大的那位跟你差不多,不爱笑,所以我喜欢逗他。” 喻灯没来由地想起盛湙那天晚上的一句“师兄”。他不说话,低头吃饭。 “要喝水么?”盛湙说着,已经站起身,去餐厅墙边的自动售卖机买了两瓶可乐。他的手机就放在旁边,屏幕没熄灭,喻灯冷冷地扫了一眼。 然后他就被雷了个外焦里嫩。 那是个直播app的用户界面,上面的名字赫然可见—— 灯灯我拣破烂养你啊。 22. 古籍 喻灯忍住了问盛湙脑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的冲动,一本正经地坐下吃饭。他把手上的可乐扔过来,又绕到对面,微微低头,觑着喻灯的神色:“怎么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比正常社交距离近了一点点,但不知道为什么,喻灯感觉那句话就是贴在自己耳边说的。他微微侧了一下头,疑惑地问道:“什么怎么了?” 他确信他脸上神色如常。但他不知道的是,自从审讯室那些私语响起之后,他脸上就泛着一股不正常的白,还时不时会突然陷入沉默,就像突然被拉进了另一个虚幻的空间。 但发呆的时间并不长,像一个两三秒就过的白日梦。没人看出来,除了盛湙。 盛湙把冰可乐放进喻灯手心里,冰凉潮气泛上喻灯的指尖。他猛然回神,终于意识到刚刚自己又有两三秒的失神。盛湙在他旁边坐下,手肘支着下巴,幽深的目光自上而下:“发现了么?” 喻灯单手开了可乐,仰头灌了一口:“没什么,接触魇鬼的后遗症。” 魇鬼…… 盛湙看着喻灯仰起的脖颈,眼睛眨了眨。接着突然起身,撂下一句:“等会有入职培训,我安排了顾洛带你去,我还有事,先走了。” 喻灯:“?” 盛湙逃一般地飞进洗手间,确认里面没人后,掀开自己的衣服下摆。他低头,不可自抑地“嘶”了一声。 他的小腹有一道极深的刀伤,刀伤上下横跨过腹肌,可以看见里面鲜红的血肉。盛湙没有包扎,想仅仅靠着自己身体的强大自愈能力愈合伤口,但他发现他能做到的仅仅是止血。 伤口里萦绕着某种黑气,这种怨气跟他自身的体质很不对付。盛湙甚至感觉这股怨气在通过伤口缓慢渗进自己的身体,像细密的针成片扎进皮肤一样。他额头逐渐渗出冷汗,仰头呼出一口浊气。 手机叮地一声,盛湙勉强从兜里掏出来,点开发现是柳舒的消息:“队长,溪城二中遇见的那个人用上报吗?” 盛湙闭了闭眼睛,声音有些艰涩:“不用,当没发生过。” 柳舒立刻从他艰难的发音中发现了不对:“队长,你受伤了?是去追他的时候受伤的吗?你他妈的回来这么久怎么不说?你跟前辈嘻嘻哈哈的我还以为你没事!” 柳舒早该知道的,盛队那个色令智昏的脑子,就算深度昏迷植物人喻灯来了也能把他叫起来,还能完全摆脱后遗症地哄人开心。 盛湙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柳舒说脏话了,后果很严重。 他把手机放到洗手台上,终于服软似的给自己包扎,他嘴巴咬着绷带,含含糊糊地说:“没事,已经愈合了。” 下腹上随随便便缠了几圈,他把嘴里的绷带吐掉,冲柳舒笑着说:“你跟古籍科的古老头说一声,让他先找点魇鬼的资料,然后在那等着我的大驾。” 柳舒听见盛湙没心没肺的笑,终于松了一口气,意识到可能并没有那么严重:“……别提了,古老头在古籍科门口贴上个海报,盛湙和狗不得入内。海报上面还贴着你的入职照片,入职照片旁边还贴了张狗头。我感觉你现在进去他能拿棍子撵你出来。” 盛湙系好了绷带,拿起电话,好笑地问:“为什么?” 柳舒按了按额角:“你还好意思问为什么?上次你去古籍科,跟古老头争辩渡生的传承问题,你非说渡生传承是散养式的,把古老头气得吐血。上上次你去古籍科,你跟古老头争渡生晏楚昀和晏无尘的关系,你说关系好到同吃同住,古籍上分明写着晏楚昀逐晏无尘出师门,又把古老头气得吐血,还有上上次……” 盛湙嘟囔了一句:“分明就是好到同吃同住嘛。” 柳舒诚挚地建议:“队长,你过去的时候最好从枪械库里拿把ak。不然我感觉你真干不过古老头,古籍科那地方谁的怨气都不好使,除了古老头的。” 盛湙:“……” 面对一个古稀老人拿ak,至于么? — 顾洛胸口已经换上了崭新了后勤部副部长的铭牌,明明是升职,但他蔫头耷脑的,在见到喻灯时这种“蔫了”的状态达到顶峰。喻灯感觉随便一揪能揪下几片叶子。 顾洛差点没给喻灯跪了:“前辈,我真不知道你和队长有那种关系啊!” 喻灯敏锐地一挑眉:“什么关系?” 顾洛认真起来:“哎呀,我们都在外面听到了。虽说现在还没定吧,但是全特战署已经接受了这股事实,我们一定不会亏待队长家属的。”他嘟囔了一句:“不过,听小僵尸说你们刚见过一面,这算什么,闪婚?” 喻灯揉揉太阳穴:“全特战署?” 顾洛一脸迷茫:“昂。” 两人正站在后勤部办公室中间,周遭几个同事都想看又不敢看。喻灯抬手把桌上杂乱的档案扫到地上,坐到桌沿上,脚踩着下面的椅子,挑逗似的冲顾洛勾了勾手指。 这是一种极具吸引力的姿态。 顾洛看着喻灯那张近在咫尺的漂亮的脸,忍不住上下滚动了一下喉结。他把耳朵凑过去,屏息静气地听着。 “再让我听见这种话,”喻灯自上而下垂眸,似笑非笑看他一眼,“下一个审讯里的被刀的就是你。” 顾洛:“……” 他声音拿捏地刚刚好,足够让周围窥视的人群都听见,又不超过温声细语的范畴。话音刚落,原本静寂无声的后勤部刹那间热闹起来,带着一股微妙的逢场作戏气息。 “刘哥,帮我看看这个资料,波及范围和人数不太对吧。”“昂,好像是有点不对,波及132.4个人。”“办公室的花好像要死了,咳我先去浇点水。”“宋姐,那个……花盆淹了。” 顾洛脸上闪过三分尴尬以及七分的“我怎么有这群傻逼同事”。幸好顶头boss对这种拙劣的演技并不太在意,他冲顾洛一点头:“不是要入职培训吗?走吧。” 说是入职培训,其实真正需要培训的不过特战署历史这一项。顾洛领着喻灯下到地下三层,这地方恒温恒湿,半层用来保护古籍,半层用来存放文物。经过三层防盗门,六个安检点,终于到了古籍科门口。 古老头其实是个鬼,个子瘦高,戴着民国时候流行的圆框眼镜。头上有时会顶一顶礼帽来遮一遮稀疏的白发。特战署抓到他时他正在一家古董行里戴着眼镜跟老板激励辩论。他没什么战斗力,身上的怨气也只对古籍有效,加上是民国时候的读书人,索性就让古老头做了古籍科科长。 他听说有人要来培训,早早等在门口。 刚到,喻灯一眼就看见古籍科外面的“盛湙和狗”。古老头注意到他的目光,竖起一根手指摇摇头:“盛湙这小子,不行。不尊重历史,古籍科不欢迎他。” 喻灯轻声反问了一句:“哦?” 古老头向来不吝惜说盛湙的坏话:“尤其是渡生的事,我说晏楚昀一生有功有过,但是过大于功。他非跟我杠,说什么我又没见过晏楚昀。笑话,我要是见过晏楚昀我还能站在这?” “你没见过。所以我说他是个顶好的人,有问题么?” 盛湙的声音在远处响起,不知为什么,这几句话几乎炸在喻灯耳边。他低头,就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他笑了一下。只有近距离观察喻灯表情的顾洛石化了。 他飞速拍下照片,喃喃道:“妈妈,我看见春天了。” 盛湙已经走到喻灯身边,他目光扫过古籍科门外的牌子,漫不经心地敲了敲:“古老头,你是不是针对我。你就让我进去呗,我这次来绝对不因为晏楚昀跟你吵架,是真的有正事。” 古老头哼了一声:“抱着晏楚昀的画像看了三天算正事?” 盛湙:“……” 古老头还是转身,让盛湙进去,他说:“看在今天有新人的份上,不跟你计较。” 顾洛偷偷凑到古老头耳边:“那不是新人,他跟队长早就认识,就是、就是那种关系。还没定下来,你可千万别乱说。” 古老头原地石化,又看了看眼前两个年轻人,悄没声地在心底痛心疾首:“大好的年轻人,怎么净想些情情爱爱!有伤风化,成何体统!” “成何体统”的两人完全不在意他老人家的脸色,喻灯回家一般在满是古籍的书架中间晃悠。这地方书卷气很重,混着纸香味,头顶是暖黄色灯光。仿佛那些时光被整个打包关了进来。 喻灯回头问古老头:“劳驾,有关于晏无尘的记载吗?” 一声劳驾不知道戳中了古老头什么古老的神经,他顷刻间将心底“成何体统”画了两个巨大的叉,接着喜滋滋地评价为“懂礼”。他应了一声,转头去找书了。 喻灯这个人说话总是带了点古时味道,即使他经常来人间,那种经年累月的习惯还是改不掉,所以特战署的人见到他不自觉地就喊前辈。 他身上那种久经时光的感觉几乎洗不掉,也正因此,像个冷漠疏离观察人间的看客。 暖黄灯光落在他身侧,这种疏离的味道更浓。盛湙忍不住偏头看他,片刻后突然靠近他耳边:“你不都知道我是谁了么?有什么要问他的,不如问问我?” 23. 亲吻 喻灯偏头扫他一眼,正想说话。古老头手里抱着书走过来,盛湙后撤一步。两人的距离陡然拉开,刚才那种旖旎的气氛顿时散开。喻灯摆了摆手,转身看着古老头。 古老头说:“关于晏无尘的记载不多,你说说想了解哪方面。” 喻灯看着古老头手里的书只有一本,心说果然不多。他没看盛湙,淡声问:“晏无尘他生平如何?” 古老头:“晏无尘的生平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他少时入渡生,十九岁就离开了,此后渡生与不二书院的纷争更是没参加过。出渡生之后,也许改名换姓,再再没了他的消息。” 盛湙饶有兴味地盯着喻灯:“晏无尘出渡生后一路游山玩水,西到过西域,上到过琅北,往南去过南蛮……” 古老头打断他的话:“别拿你听来的野史乱说。关于晏楚昀你跟我吵也就罢了,怎么晏无尘你也能乱说。” 盛湙没说话,也没看古老头,只是看着喻灯,半晌后勾了一下唇角。 喻灯在暖黄灯光下踱步,他体态格外挺拔,叫人看得挪不开眼睛。他沉默一会,又问:“那他是个怎样的人?” 古老头:“从书里来看,应该是个格外疏狂的人,被他撩拨过的小姑娘数不胜数。但这个人又不是个败家子,十分聪明。他从小在渡生长大……” 盛湙再次打断,他目光有些沉,可嘴角还带着刻意的笑意:“晏无尘,不学无术,目无尊长,欺师灭祖,罔顾人伦。他对不起渡生。” 喻灯终于抬眸看他,连他自己也没发现,他眉头轻微蹙了一下。 盛湙对于历史的解读永远有失偏颇,面对十足的大恶人晏楚昀,他偏要说人家是个顶好的人,清雅绝伦。面对连记载都很少的晏无尘,他又要编排出一堆黑料。 古老头气得要指着他的鼻子骂人,又觉得这样在新同事面前太失分寸,只强行压住心中火气,问喻灯:“世上人都对晏楚昀感兴趣,来这里培训的新人,问的问题十有八九都跟晏楚昀有关。你怎么关心起晏无尘来了?” 盛湙斜靠着书架,突然沉沉笑了一声,笑声似乎是从胸腔里发出来,有些闷。 喻灯摇摇头:“晏楚昀的事听柳舒他们说过了。”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停顿,接着森寒地抬眸看了盛湙一眼。盛湙和他一样一脸凝重,两人二话没说,同时往古籍科门外走去,留下一脸惶恐的顾洛和古老头。 这地方分明是恒温恒湿地地下,但刚才书架上分明爬上了冰花。悄然入侵的寒意终于爬进人的骨髓,顾洛搓了搓胳膊,发着抖问:“怎么这么冷啊?古老头你是不是古董买多了,没钱交电费了?” 喻灯已经走出了古籍科大门,回头安排顾洛和古老头一句:“保险门关上,在这呆着别动。” 话音刚落,警报声大响,那赫然是最危险的三级警报。 只不过刹那,两人就已经出了三道防盗门。电梯已经结了一层冰霜,两人同时奔向安全出口,几乎刚到一楼楼梯口,就被一股浓烈的怨气蒙住了眼睛。大厅里传来一片哭嚎叫骂声,甚至还有相互打斗的声音。 那几乎是一片人间地狱,有人坐在地上哭,有人激烈地对着墙壁叫骂。还有人缠在一起打斗,恶狠狠地撕下对方的皮肉。墙上一片血迹,那是有人撞墙撞的。 所有人都疯了,整个大厅陷入一片格外浓稠的情绪的海洋。 后赶来的行动部正在竭力维持现场秩序,江晓航正试图拉开两个斗殴的文员,被狠狠地挠了一爪子,脸上五道血痕。看见盛湙,他也没顾得上管,直接扑过去,差点就跪了:“队长,你可算回来了。柳舒给你打了五百通电话,你愣是一个不接啊!” 喻灯往前走了一步,踩到一片水渍,那是一滩黑色液体。若是仔细去看,还能看见地面上不断伸出来的手。 那是……魇鬼留下的痕迹! 这些人是被魇住了! 两人逐渐理清楚了现在的状况,魇鬼突如其来席卷了整个特战署一楼,所有人同时入梦,本来应该拉响了警报因此迟了一瞬。等到行动部到达现场的时候,整个场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但是最可怕的是,本来自动感应的检测装置也没有响。 盛湙不动声色地皱皱眉:“柳舒呢?” 江晓航:“在上面抓人。” 喻灯这时让盛湙朝地上看。 浓稠的黑色液体还在翻涌,署长办公室的门敞开着,液体正从那里源源不断地流淌进来。 盛湙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办公室的窗户大敞,外面的草地黑了一大片。路惠州垂着头,安静地坐在办公椅上,身上被怨气捆了好几圈。盛湙一手劈开,路惠州立刻倒了下去,他下意识去探路惠州的鼻息。 出乎他意料的是,路惠州还活着,只是进入了极深的梦境。他松了一口气,眼角突然一闪,办公室角落里站着两个纯黑的人影,液体一般,像是浑身被泼满了黑色油漆。 那就是魇鬼。 他脑中闪过了无数个为什么,一丝诡异感在他心中浮出来。但他来不及细想,下一刻魇鬼扑了过来,液体沸腾,抓住了盛湙的脚腕。 — 屋外,江晓航还在为怎么唤醒这些人焦头烂额。他又要上去劝架,喻灯拦住他:“有清心符吗?” 清心符是基础符咒,没什么战斗力,而且特战署的清心符品质不是一般地垃圾,顶多算个大号的风油精。因此行动部出任务的时候,最多象征性地在身上揣一两张。 江晓航全身上下摸了一通,终于摸出来一张皱皱巴巴的清心符:“前辈,就这么点了。”他顿了顿,又说:“我们真的要用风油精去叫醒他们么?” 喻灯:“……让你看看什么叫风油精的正确用法。” 他歪头:“你们上次逮我的时候列的那个花里胡哨的玩意儿叫什么?再列一个?” 江晓航:“……” 上次列阵之前先飞了无数的净化符,这次没有,一堆人只能先到了指定位置。喻灯低头看着手上那张皱巴巴的清心符:“勉强能用。”他顷刻间划破了自己的手指,来自无常的鬼气猛然倾撒,他用带血的手指在符上又加重画了几道。 接着随手往天上一扔,那张符咒竟然不落,符咒周围散发着幽幽的金光。下一瞬,金光猛然扩大,大到笼罩住整个大厅,喻灯一声令下:“开枪。” 无数特质子弹打到符咒上,被无常鬼气加持的清心符骤然下落,俨然在半空中形成一个半径十米的大阵。大阵轰隆一声落下,那一瞬间银铃的清脆的铃声的响起,像是直接敲在脑子里。 整个大厅静寂了足足五秒。 五秒过后,江晓航差点没哭了:“我操,原来这才是风油精,啊不对,清心符。” 喻灯无语地看他一眼,正要疾步穿过大厅,一阵阴风突然刮过。柳舒的提醒姗姗来迟:“前辈,小心!” 一个人影径直出现在他正前方,那是个极为英气的年轻人,眉目间带了点顽劣气质,还隐隐有一股邪气。他穿着紫色长袍,没有束发,乌黑的头发披散在肩上。身边还跟了个不声不响,低头看着地面的漂亮少年。 喻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不二书院地底下的新娘。 一股没来由的直觉穿透了他的大脑,这个人—— 不二书院家主,燕泽。 燕泽顷刻间到了他面前,他在喻灯面前站定,先是上下打量了喻灯一番。接着微微探身,凑在喻灯耳边:“晏楚昀,好久不见。” 喻灯瞳孔微微放大了一瞬,下一秒,他感觉身后一股恶寒。两个魇鬼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正要钻进喻灯的身体。 一把银白折扇飘然而至,刹那从中间割断了两只魇鬼流水般的身体。扇子绕了一圈飞回盛湙手里,看见燕泽那一瞬,他微微愣了一下,脚下意识就要动作,他向喻灯飞奔过去。 燕泽微微一笑,露出两颗尖利的虎牙:“晏无尘,你当年也没这么碍事。” 他打了个响指,盛湙动作猛然停顿一下。腹部的伤口开始往外渗血,怨气从伤口处千丝万缕地钻进去。他差点跪倒在地,却在心底冷笑一下,原来在溪城二中的就是他。 燕泽,谁把你召回来了? 伤口越疼,他眼神就越冰冷。但那不是理智的冰冷,而是一种临近杀戮前的平静。他保持着一种疯狂的冷静,折扇在手里一开一合。每走一步,身后的灵体就愈发明显巨大。等到彻底现形时,众人赫然发现,在他灵体旁边,还跟着一只巨大的豹子。 喻灯拨出去一点生气,径直喂给饿死鬼。它轰隆一声落到地面上,一脚踩碎正在聚集起来的魇鬼。与此同时,喻灯也挥手召出了勾魂伞,伞尖所到之处,尽是一片清明。 场面无比混乱,野兽,饿死鬼,巨大灵体,以及冲天的怨鬼混在一起。电光火石间,几人已经相互过了几百招,叮叮当当的武器撞击声和爆炸声不断。盛湙的折扇差一点划破燕泽喉咙,他往后后撤一步,又打了个响指。 盛湙脑子里轰鸣一声。 他的伤口里除了怨气,竟然还藏着极其弱小的魇鬼!因为怨气太弱,完全被燕泽的怨气所掩盖,他竟然一直没有察觉。此时魇鬼顺着伤口钻进血肉,又顺着血流入侵大脑。 他头有一些晕,被迫站在原地。 喻灯挥手砍碎缠过来的魇鬼,偏头问:“怎么了?” 盛湙单手捂着脸,呼啸而过的往事将他淹没。他听不见喻灯有些焦急的问话,只能听见多年之前,某人将他关在门外时门的一声重响,以及后来失了智一般的一声声“别碰我”。 ……别碰我。 ……快滚。 盛湙弓下身子,竟然有些癫狂地笑了出来。他眼神森寒,笑声止住,周身鬼气暴涨,形成一个小小的风暴,风暴急速扩张,竟直接将喻灯弹了出来。 他用勾魂伞稳住身形,抬头看去。 不知何时,盛湙手里的折扇已经化成了一把锋芒毕露的剑,剑尖直指着燕泽。他站的笔直,仿佛一把折不断的剑。可喻灯有些心惊地看到,盛湙眼睛一片雪白,像是蒙了一层翳。 燕泽冷笑一声:“如果当年我开了鬼门,你、我、裴鹿,渡生,恐怕都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晏扶何必,渡生何必?” 盛湙完全没有听见他的话,森严鬼气扫荡过去。燕泽后撤一步,一掌轰烂墙壁,他转回头,隔着冲天的鬼气看向喻灯。他眼神说不上恶意,但有种让人看一眼就如坠冰窟的寒冷:“晏楚昀,下次再见。” 盛湙半跪在地上,用那把森然的剑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周围鬼气没有分毫停歇的样子,并且愈演愈烈。所有东西都被鬼气卷了起来,周围队员隐隐被鬼气影响,都开始躁动不安。 非行动部的文员清醒过来,看见的就是这盛湙发狂的一幕,一时间都震住了。 柳舒厉声道:“警报别停,快通知月姐,让她带着人过来!” 宋皓月虽然已经预感到这次异变超乎寻常,带了许多不常用的危险器械。但见到盛湙时还是吓了一跳。脸上的鬼纹已经延伸到了胸口,恶狠狠地扎进去。他到现在还没晕,凭借的不过是那一点恨意。 “趁他现在还没动作,束缚带,手铐,镇定,快上!” 喻灯听着这几个词,微微皱了皱眉。 柳舒顺手接过比拇指还要粗的束缚带,带了几个还算清醒的队员就要往前走。柳舒转眼,却看见喻灯已经走上前,勾魂伞横划,凭空画出一道无人能破的结界。 行动部已经开始清场,在场除了行动部和医疗部的核心队员,全都往外撤,边撤边鬼嚎。 “盛湙真是太可怕了。” “他怎么又发狂了,我听行动部的人说,上周刚来一茬,怎么又来?” “这不是养狼为患吗?” 在一片拥挤的人潮,和窃窃私语的议论中,只有喻灯逆流而上。 他强硬地破开盛湙周身萦绕的鬼气,盛湙半跪在地上,茫然地抬头看他。 喻灯眯了下眼睛,同样半跪下去,一手按住盛湙的手腕,用自己的力量强硬地压制住盛湙身上的鬼气,另一只手捏住盛湙的下颌骨,迫使他张开嘴。 他俯身靠了上去,嘴角微微触碰,给盛湙渡了一口生气。 盛湙剧烈挣扎起来,喻灯按住盛湙手腕的手加大了力道,另一只手捏着盛湙的下巴往自己这边拉。五秒后,鬼纹扑哧一声从心口抽了出来,盛湙猛然睁开眼睛。 脑子清明了一瞬,盛湙感知着嘴角的触感,瞳孔顿时放大。 在亲他的人,是……喻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