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柴狂后:魔君,别乱来》 写在上架前的 明天就要上架了。 这次应该是真的…… 因为我在作者后台接到站内短信了……orz。 回想开始写作的这段日子,感慨颇多。 +++++++++这是感慨的分割线+++++++++++++ 我是个老书虫,接触的第一本奇幻类小说就是《哈利波特》,那是在我小学三年级,向我喜欢的一个女生借的。 印象深刻。 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 开始是看哈利波特与魔戒这类、后来高一运动会上,一个同学借给我一本《光之子》,纸质版,书店里租的,押金十块,日租五毛,黑色封皮,劣质纸张……现在想想,真是青葱的岁月。 然后,我开始入坑网文。 漫漫寒暑、几度春秋、我的指尖多少次滑过屏幕~~ 第一本让我热血沸腾的小说,是血红的《升龙道》 第一本让我感动鼻酸的小说,是萧鼎的《诛仙》 第一本让我久久难以忘却的小说,是黯然销魂的《谍变》 第一本让我喜欢上的爽文,是油炸包子的《异界兽医》 第一本让我看累了的小说,是雷云风暴的《从零开始》 当然还有传说中半只青蛙写的那本《不可描述》……让我受益匪浅←_← 还有很多,很多…… 喜欢的作者我可以列出长长的一串……反正大家都认识,就不说咯~ 高三,戒了一年,拼了拼,考了大学~ 然后上大学、然后大学毕业、然后工作、工作、工作…… 有一天,忽然发现《从零开始》竟然完本了……感觉像是一个时代的落幕。 ++++++++++++++这是跑题的分割线++++++++++++++ 开始有了动笔的念头,是因为书库里的书不喜欢。 看一章就能猜到后面三四十章的内容、看简介就能猜到整本书在说什么。 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存过许多好看的小众,但是都特么的太监了~~ 所以,我决定写一本不套路、不太监、能让我几十年后回味青春的小说…… 这本书是给我自己写的……原本就这个打算。 然而真正开始写起来,才发现写小说是如此辛苦…… 需要大纲、细纲…… 需要情节、各种情节…… 需要人名!对,没错,就是人名……单单起名字就已经把我起疯了…… 还需要耐心!耐心!耐心!! 一直觉得看的那些小说情节流畅,写起来也应该一气呵成…… 但那是大神! 对于吾等手残而言,每天能写出两千字、语句通顺的东西,就已经庆幸不已了。 更残酷的是,灵感也不多…… 于是我在手机的备忘录里建便利贴,每每有点新想法,就赶快记下来……好记性比不上烂笔头么。 于是,今日两千字,明日两千字,一晃四个多月。 第一章上传时间是十月底,至今一百四十一章,每天一章,我竟然没有断过。 我必须给自己鼓掌。 (此处应有掌声,经久不息……) 如果说,写这本书的想法只是一颗种子。 开始写书,是种子破土出芽。 那么,读者的支持,就是风雨阳光,还有金坷垃。 非常感动,所有评论的人都在给我打气,让我努力写完…… 虽然帖子不多,但是超级温暖,所以我都给加精咯~~ 目前,还没有发现批评的帖子……坐等(希望轻拍) 第一个给我评论的,fsdafads,鞠躬~~开始那段时间坚持给我投票票,感动~ 第一个给我打赏的,喜欢吃栗子,鞠躬~~(其实我觉得他是在打广告……他也写书咯,就是那本《术士不朽》) 第一个给我五星评价的,皇极经天暮色临城,鞠躬~~也是坚持投票票的好同学,谢谢~~ 还有#离歌轻尘#爱我啊啊啊#龙王之白王#无天无地之所#未来在奔腾#真不想取名#狮缘雅隐#大梦浮生sky#为书迷~望书痴#雾霭无#越野火影#luoxiang1908#月落江#丹青不渝丶……所有的评论都是支持我写下去的动力~~再次鞠躬。 还有打赏的十三位同学…… 我好贱我好假(这周的打赏忘了在章节后表示感谢了,在此补上……鞠躬~) 独孤小菜 龙王之白王 无天无地之所 七脉青岚 真不想取名 喜欢吃栗子 书友161204112818595(我记得这应该是未来在奔腾吧……) 霸メ横扫千军 u咔 雾隐莲华 爱我啊啊啊 鱼尔(谁能告诉我1点的粉丝值怎么来……orz……) +++++++++结束前的分割线+++++++++++++ 哎呀呀,突然发现自己还是很能写的嘛(爽朗笑) 关于本书进度,我大致规划了七部分,目前是第二部分的前百分之三十…… 准确说,我第二部分在小说里的时间跨度是一个月,但目前第一周的最后一天还没结束…… 原本以为第一周三万字就能搞定,结果每天慢慢写,发现总有需要补充的地方…… 然后就这个样子咯…… 上架是在周五,也就是明天,很不幸,明天公司有业务考试(就是字面意义,月考,做试卷……orz) 保底一更,如果有多,我会努力写出来的…… 但后天是周六,所以我会努力的,诸君~~ 努力程度,就看心灵是受到创伤、还是受到抚慰了……←_←。 ++++++++++++++++++++ 一七年三月十六日午夜于北京 (玛德,今年都一七年了?劳资时间哪里去了……) 写在某个寒冬,一点私事 今天没有更新。 只想在这里吐槽,跟你们唠唠。 因为在我感觉里,你们就像树洞,总能容纳我各种稀奇古怪或者乱七八糟的想法。 在这种时候,能够有一些有距离而且现实中不认识的人吐槽,感觉很好。 谢谢……orz。 …………(上面一段是打完下面的文字后,又添加的)……………… 想来可笑至极。 昨天,我还在给书友的帖子下回复,言之凿凿自己绝对不会断更,还‘理论上’从来没有断更过。 结果今天就食言而肥了。 打脸打的啪啪作响。 但是没有办法。 今天心情很乱,面对电脑,一点情节都敲不出来。ζΘν荳看書 不想胡乱拼凑两千字去浪费你们的起点币。 希望能够理解。 想到哪里说哪里……乱就乱吧。 在昨天,或者说,在今天早上之前,我还有模糊但是可以预期的未来。但是今天早上,正常上班,打卡,坐在工位上忙活了一阵儿之后,忽然就收到人事的通知。 公司大规模调整,我也属于‘被优化’的行列……呵呵。 昨天我们还加班到九点钟……今天就被优化了。 其实近一年来,并不是没有过这种预期,但一直都不认为会落在自己身上。经常刷知乎,看到那些吐槽被突然裁员、被突然优化、还不起房贷等等种种情况的时候,一直站在路人的角度,一掠而过。 毕竟我所在的部门可以算得上公司最核心的一部分了,我们每天忙忙碌碌,意味着公司仍旧有大量的业务。有这么多业务,怎么会出问题呢? 果然还是太天真。 收到通知的时候,没有悲伤,没有愤怒,也没有胡思乱想……反而有种释然的感觉。或者说,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是12年大学毕业的,毕业半个月,就进了这家公司。一直没有换过工作。去年刚跟公司签了无限期劳动合同。同期的同事,绝大部分,都已经换了好多份工作。只有我还在坚持。 毕竟我也是喝着鸡汤过来的。以前书上说的几万小时的专注能够让你成长为专家,这种话我听过很多,也不经意的记在了心底,打算好歹能长成个专业人士…… 但工作时间长了,人难免会懈怠,会安逸。 会觉得拿那份不算优渥但过得去的薪水,就算一个体面的小布尔乔亚了。 然鹅,小布尔乔亚,终究有自己的局限性与软弱性。 资本一个巴掌就能把你从美梦中打醒。 …… …… 一直追我书的朋友,应该知道我还算得上‘专注’——从一六年开书,到现在,每天更新一次,八百多章,八百多个日日夜夜,生病、过年、旅游,都没断过。因为我一直觉得既然我给出了你们承诺,我就应该做到。 我错了……人要有自知之明。 我忘了谁说的了……人有恒产,然后有恒心……以前虽然算不得有恒产,然而有份恒业,所以恒心还坚持得下去。 但现在,谁又能说自己有恒业呢? 虽然今天我没有真正被裁掉,但是降职、降薪,看着办公室里许多同事面无表情或者怒气冲冲的离开,我没有办法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坐在电脑前给你们编故事。 倘若今天真的被裁了,也许我还能安下心来,给你们继续更新。毕竟情况不可能更坏了,对吧。但现在这种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着实让人心塞。 …… 唔,或者,这也属于一种道心破碎? _(:з」∠)_ …… orz 让我缓缓。 也许明天,也许后天,会继续更新的。 为了曾经那点可怜的梦想。 毕竟虽然脸已经被大耳刮子刮去大半,但终究还是有的……最少,我会按照现有大纲,完成给你们的承诺。 …… 非常抱歉@格陵兰山土豆,几分钟前他刚刚发了一个非常好的评论,而且还给他的第一张月票与第一个打赏……在这里,我必须强调一下,你不是毒奶……真的… 另外,前天推荐书的公众号(好像大家叫他九哥?),也不要心塞。我只是请假调整心态,后面还有…… 啧,从来没请过假,突然请假,感觉很糟糕……感觉就像银行被挤兑,信用破产了。 …… 不过,以后估计不会有两点钟的更新了。 因为我明天开始,恢复朝九晚五的工作时间,晚上不能睡太晚了……_(:з」∠)_ …… 唉。 果然是寒冬。 不论外面,还是心底,亦或是经济。 19.1.8,于北京。 【无限制自由搏斗】第一章 星空魔方(同人作品,作者:子岩) 姜槐永远无法忘记第一次踏入第一大学见到星空魔方时的感受。 星空魔方漂浮在沉默森林中的一片巨大空地上。 古老的槐木与高大的橡树仿佛守卫一般,安静的伫立在空地边缘,粗大的枝条向空地外围肆意伸展着,却在面向空地的一侧保留了足够的谦卑,没有更进一步。 蓝色的符文时不时从空气中闪过,阻绝了任何窥伺的目光,也控制着这片空地上植物的种类。按照那位向导的说辞,这里的法则严苛到只允许无害的小草在其中生长。 不同于九有的别致雅院,墨芳纸香;阿尔法的古堡巍巍,珠光宝气;也不像亚特拉斯的庙宇,沉浸在一片仙乐梵音、颂神祈佛的虔诚氛围中,星空魔方是一个巨大的炼金奇迹,森然,沉重,却隐隐压抑着火星四射的爆烈感。 虽然有着“魔方”之名,但是却不同于任何一个巫师,或者是白丁,可以想象的魔方构造。 它由一个个分化成教室、办公室、实验室、实践操场的房间垒成,各个单位借由精密的法阵互相咬合。但是由于大部分房间的形状都不是规则的正方体,星空魔方在外形上呈现出互相冲突,鳞次栉比的模样。 经常有星空学生在魔方下面草坪里享受难得平静的日光浴时,倒霉碰到了魔方外层每日轮转的时间——没错,这座炼金巨物是个会活动的次元阵式。 每日两次随机时间,它会从外层开始,激活各个单位,进行一场改头换面的大移位,炼金建筑的墙壁上闪烁起呼吸般明灭交替的光芒,那是星空大阵提高输出功率的迹象,随即走廊与各个教室分离,各单位开始有条不紊地在空中平缓移动到目标位置。 巨大的动静即使被大阵过滤一遍,还是会传到遥远的临钟湖,被一些感觉敏锐的水下生物探测到——移动过程中膨胀到两倍体积的星空魔方把洒在这里不多的阳光挡了个结结实实,这些倒霉的星空学生只能骂骂咧咧地回到各自的教室准备下一场战斗。 包裹在星空魔方外墙上的,是出自第一大学炼金研究所的绝密材料研究成果,“星辰秘银”。这种材料源源不断地吸收太阳太阴之精华,沿着玄奥的铺设路线为星空大阵提供动力,同样也负责给教室和实验室供能。 同时这也导致了星空魔方从外面看上去永远黑暗深邃,仿佛无尽沉寂的银河——那些星光是秘银本身的颜色,当局部区域能源饱和时,秘银本身会调节自己的容量,黑色会淡化为绛紫、深蓝、靛青,甚至在局部过热枢纽上会变成腥红。 那一刻,看着眼前成百上千的独立单位缓缓移动的星空魔方,波动的秘银仿佛冷眼注视着你的巨蜥眼角的鳞质反光,局部过热的猩红色大片晕开仿佛绽放的赤莲,姜槐第一次对星空学园信仰的铁与血有了认知。 “可是它再怎么厉害,还是个丑乎乎的铁皮罐子,” 似乎是被姜槐硬邦邦的肩肌硌得慌,王悉把脑袋往他肩窝里移了一点,同时毫不留情地对这座炼金奇迹表示嫌弃:“没有九有的一半好看……” 她说话时吸吸鼻子,眉毛好看地蹙起来。 姜槐尴尬的笑笑,他倒是不觉得九有那些看上去一碰就碎的飞檐红砖有什么好看的。但是在女朋友面前,男人不能提出反对意见,这是脑袋不好使的姜槐都知道的道理。 准确的说还不算女朋友。 虽然俩人已经是光天化日牵牵小手的级别了,但是王悉还没有sayyes。 每次姜槐可怜兮兮地问她什么时候才能正式答应他,王悉都会神秘兮兮地说:“可以啊,等你记起来我就答应。” 姜槐从来搞不懂这个所谓的“记起来”是指什么。 他每次和王悉见面都会好好记着要告白一次啊,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双商低下的姜槐一贯相信脑蛋白不够就用肌肉蛋白补充,却没想到这次居然在王悉身上栽跟头了。 此刻,他们正窝在星空魔方下的草坪上,远远望着这个硕大建筑互相咬着耳朵。姜槐艰难地心分两用,一边和王悉搭话,一边绞尽脑汁想着今天该用什么比较有诚意的告白方式,一股沉闷的震动从脚下传来。 遥远沉默森林里惊起一群渡鸦,远处的星空魔方开始了今天的第一次变形。 姜槐看见他上魔药课的狭长实验室教室从大概四阶的位置被剥离出来,升到十七阶上去腾出空间待命,最后下落到第二层,和两个训练场拼接起来。 他微微叹了口气,有点不舍地松开王悉,站了起来。 他本来往前走了几步,又想起自己今天还没表白,如果待会进了校医院,可能今天就没有时间再见面了。 于是他转过头来,看见坐在原地没动的王悉。王悉的脸被长长的黑发挡住。但即使看不到表情,姜槐也知道准女友不高兴了。 “那个……你知道的,学分重要。” “我知道,你们星空的都是有架打其他都不重要的疯子。” 姜槐不知道怎么接,但他知道这个时候必须说点甜言蜜语: “放心,晚上我去找你,贝塔镇的约塔今天出新品了,我们一起去怎么样?” “反正你也只是馋那的玉子料理。”虽然呛了他一句,王悉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好转起来。 “那……如果你下课的时候我已经在照壁那等着了,你会答应当我女朋……” 这句话还没说完,王悉就捂住耳朵叫起来:“我不听我不听,你今天都没喷我送的香水,我今天不要听到你表白!” 香水是上半年生日,王悉送给他的,据说她表姐是妮娜公司的高级调香师,这款“金沉乌木与肉蔻”是专门给他定制的,但是姜槐自恃星空猛男,不愿意用这些“娘里娘气的玩意儿”(说这话时,周围几个白袍子对他怒目相视)。 知道这话是又一日的拒绝,姜槐苦笑一下,挥挥手,大步往星空魔方去了。 让他情愿在和王悉你侬我侬的时候抽身而出的,只有一个东西。 那就是“无限制自由搏斗”。 很难有星空人能说清楚,无限制自由搏斗和星空一言不合干就完事的风格到底谁先存在。 星空学生的学分来源,除了符箓课、卜算课、实践课等传统巫师必修课,还有每周会举行的有限制搏斗,也被称为“擂台赛”,学院统一拟定赛程名单,每学期有两个赛季。 而无限制自由搏斗,也叫无限制自由搏击,却是星空学院每天的日常。 星空魔方外部虽然是深邃的星空蓝,但是各个单位却有自己独有的内部颜色,模仿星空魔方的外部颜色,各个房间被分为四种。压抑的紫色,神秘的靛蓝,磊落的青,以及矮星湮灭般的红。 每次星空魔方重组,被打乱成不同颜色的房间被组合在一起,里面的蓝袍子们就会爆发一场短促却激烈的战斗。 直到一方胜利,房间被刷上胜利者的颜色,等待下一次位移。 而在这个过程中,退敌最多,战斗最勇敢的蓝袍子,会被魔方奖励最多的学分。 对于上课时永远处于‘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干什么?’三重状态中的姜槐而言,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无限制自由搏斗更能让他打起精神、重新专注的事情了。 摩挲了一下蓝泡袖口的三道黑边,想想每次都靠无限制自由搏斗在升学关卡上力挽狂澜,姜槐在心底里赞美了一下无限制自由搏斗。 决不能像那个尼古拉斯一样,成为第一大学的笑话——这是姜槐,也是所有星空学院三年级学生统一的认识——宁愿死也不能留级。 带着这份决心,他站在了魔方之下。 “哟,bro,周末打算住院吗?我搞到了校医院的优惠券,满三人送一条埃及绷带,满五人另赠一位喂药精灵……”一个黑皮肤的三年级学生冲姜槐打了个招呼,两人熟练的对了对拳。 对罢拳,黑皮肤的男巫补充道:“当然,精灵不是赠品,只是在你住院期间喂药的。” “谢了,不用。”姜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狰狞的笑容:“我跟女朋友定好去‘约塔’吃饭的……” 说着,他捏了捏自己的拳头,感觉拳头中已经攒足了怒气。 然后他微微曲腿弯腰,抬起头,看着星空魔方幽深的颜色,像颗出膛的炮弹般冲天而起。 【猎妖同人作品】第二章 学分窘境(作者:子岩) 星空魔方内部当然有楼梯走廊,不过在它活动起来的时候呆在里面就显得不那么明智了。楼梯会被次元阵折叠到四维空间里收起来,方便腾出空间交给更重要的“擂台”进行组合。 除非想体验一把“无防护陷入异维空间综合征”并且被骂骂咧咧的教授拖出高维空间顺便扣几个学分,没有人愿意在星空魔方转动起来的时候待在楼梯间。 走廊也不是个好选择,这些走廊会单独封闭起来,直到有人胜出才会有走廊慢悠悠地飞过去打开通向另一位格斗者的路径。 所以当姜槐丢下准女友从远处跑过来时,他一直紧张地在计算时间。 星空魔方运行起来整个过程就几分钟。刚刚在魔方下面和人搭话也浪费了一丢丢时间,好在他一个猛跳,抓住了一间正在慢悠悠上行的教室的窗棂。 金属质地的窗棂在魔力的滋润下有些滑腻,姜槐必须调动全身大部分肌肉,才能死死抓住它,不至于被移动的教室甩出去。 这也算某种意义上的‘热身’,为即将到来的自由搏斗做好准备。 自由搏斗的精髓之一就是不发生人命前提下的绝对的“自由”与“毫无限制”。意思是战斗方式、武器、符箓、魔咒、等等,星空学院都几乎不设规则。 你甚至可以不用参加,毕竟参与权也是自由之一。 临近毕业的高年级学生,就有很多人因为校外实践、校内实验、或者其他各种紧急事务而放弃这种‘日常活动’。 此外,参加的人可以不是星空学院的。 姜槐知道有一个专门的“无限制自由搏斗”组织,每年会给其他学院的优秀新生们发邀请函,邀请他们“共襄盛举”,一起感受拳拳到肉的乐趣。 姜槐之前还想给王悉弄一张,让她也来磨练一下,少一点九有的那股书呆子气。 但是他明显低估了小姑娘的心眼。王悉直接找星空学院的学生会办了一张观战证,正大光明进入星空魔方看他打架,事先踩点一下这个其他三大学院的人鄙弃如野蛮人的大活动。 然后王悉就目睹他和别人血腥互殴,彼此的血仿佛不要钱一样流了一地。 再然后,就是王悉被吓得魂不守舍。 姜槐在校医院待了三天,她一次都没来看望一下。 脑海滑过这些念头的同时,吊在窗户外侧的姜槐一个挺身翻了进去。 视野中一片清净。 很好,他想,一个不错的开端。 因为他进入的是一间空无一人的教室——这最大限度的避免了还没完全做好准备的姜槐同学在措手不及下迎战。 教室里的桌椅本来整整齐齐摆放着,现在都受到大阵的影响,仿佛被磁铁吸引一般,缓缓没入墙壁和地板消失不见。 穿着灰色制服的小精灵们捧着急救药箱与清水、毛巾,聚集在天花板角落的‘精灵巢’里,向刚刚翻窗进教室的男生友好的振动翅膀,‘兮兮’的打着招呼。 姜槐轻轻吸了一口气,没有搭理她们。 这是格斗赛开始前一项不成文的规矩——据说赛前跟小精灵们打招呼的家伙,一般都会被揍的很惨。姜槐还打算下午跟王悉约会,不想顶着一脸青紫伤痕出门。 看着渐渐空荡出来的战场,姜槐开始引导自己进入状态。 他在心底里默念数遍‘干就完事了’。 再次睁开眼睛,姜槐之前和王悉在一起时眸子中的温柔已经消散殆尽,眼神变得像鹰一般锐利起来。 他从书包里抖出自己的武器,一柄长枪。 形制类似梨花枪,本来该有火器的地方却是一幅伞面,贴合在枪身上,必要时候可以打开。 这柄“簦deng枪”是姜槐祖上传下来的奇异兵器。 簦者,伞也。 这是一柄物法兼备的武器。 姜槐轻柔地抚摸着枪尖,静静等待星空魔方为他选择的对手出现。 借着这点空隙,他用眼角瞟了一眼窗外,想要最后再看一眼王悉的身影。但是魔方上升后不久就开始往核心部位前进,很快就有别的魔方填补了外围的空缺,左右齐进,像一扇门慢慢关上一样,隔绝了男巫的视线。 当外围光照不足的时候,教室顶部四周的备用光源自行启动,嗡的一声照亮了单手提着簦枪的姜槐。 随着一声闷响,脚下一阵抖动如波浪一般迅速到来又迅速远去,同时墙壁的颜色开始慢慢变得深沉,最后变成星空一般深邃的蓝色。 姜槐知道,阵营已经分配,无限制自由搏斗正式开始! 正当姜槐还在警惕对手会从哪个地方出现的时候,突然心底警铃大作,本能驱策他一个飞扑,滚出刚刚站着的范围。 下一秒,来袭者击碎了背后的墙,一记势大力沉的鞭击打在地上,要是躲闪不及就直接出局了! 姜槐万没想到对方如此急不可耐,直接在墙壁消失前判明了他的位置,发动了强袭。 这次的敌人有隔墙探查的能力? 是针对生命还是热源? 对方的攻击力非常强,一定不能让他打到自己的脸! 姜槐目光从墙壁破碎的砖块上挪开,眉头皱起,双手紧握簦枪,就刚刚前翻的姿态,放低重心,警惕着对手的第二波攻击。 意识到刚刚的攻击未能奏效,发动强袭的巨大藤蔓缓缓消失在灰尘中,露出一道高大的身影。 “不愧是‘疯枪斗者’姜槐,你的反应速度至少比一般人快上五成。” 来袭者栗色短发,深棕眼眸,一身古铜色皮肤仿佛能看到地中海的炽热阳光。 安立奎·努涅兹。 同为三年级学生,姜槐与他却不熟悉。因为姜槐与九有学院走的很近,而安立奎却亲近阿尔法学院——据说他有着伊比利亚半岛古老的血统,祖上曾经带头反抗臭名昭著的宗教裁判所,很受阿尔法学生们的喜欢。 所以,对于安立奎的夸奖,男巫并未理会,只是用目光不断扫描安立奎身上可能有的缺陷。 呆笨如姜槐,打起架来却是少见的分析派。 对方没有亮出武器,只使用了法书,但是这并不代表他没有武器作为杀手锏。虽然确实有施法能力出众的学生凭借一本法书就能和近身搏斗家们打得有来有回,但是在星空学院这样注重发掘身体潜能和倾向于把魔法当做辅助手段的地方,没有武器多少显得异类。 至于某个星空学院出身的助教动不动就是雷法起手,简直是异类中的异类。 “不用这么沉默如金吧,我们从来还没在擂台上遇见过,不如先聊聊天,点到为止?” 安立奎嘴上说得轻松,但是身体绷得紧紧的,生害怕漏出什么破绽。 姜槐,星空学院出了名的格斗天才与学习苦手,常年靠着一柄奇特的炼金武器大杀四方。碰上这么一尊杀神,虽然不必输了气势,但是轻敌必然是作死前兆。 来自伊比利亚半岛的法师不动声色,用托着法书的左手大拇指往后翻了一页。 姜槐察觉到对方的小动作,心中暗道不好——与擅长法书的对手打架时,决不能等对方准备好再动手——说时迟,那时快,男巫小腿与小臂同时发力,攥紧簦枪做出进攻姿势的同时仿佛猎豹一样飞扑而出,直攻安立奎左手而去。 不管对方有没有暗藏武器,攻其法术相当于断其一臂! 安立奎没想到自己这么微小的动作都能被这个疯子察觉。 姜槐突进的速度太快了,他甚至怀疑姜槐事先在腿上激活了什么符箓。 而作为星空学院的老生,安立奎也并非不懂拳脚,他腰腹肌肉骤然紧缩,一个铁板桥,险之又险躲过了这充满锐气的一枪。 簦枪冰冷的侧锋从左颊上方几公分的地方划过,他清楚的感到脸颊上的汗毛在这一刺之下被斩了个精光。 这让安立奎略微有些恼羞。 姜槐一招力气用尽,臂展达到最大,看似已无变招空间,但他右手从怀内往上一挑,同时握住枪身前方的左手往回一拉,已经走远的枪尖居然又如同毒蛇一般灵活回头,以内侧为锋向下方的敌人扎下去。 这时安立奎准备好的法术终于激发了,一道褐色光辉涌出法书,砸在深蓝色的地板上。姜槐用尽力气的一劈,狠狠砸进一硬物中。 ‘节彼南山,维石岩岩!’ 几块巨大的青灰色岩石仿佛大山般,矗立在男巫面前,挡住突进的枪击。乘此机会,栗色短发的男巫脱离姜槐的攻击半径,在给自己施加了一个轻身术的同时,不忘多丢几个岩盾以防万一。 “你打算在屋子里摆满这些石头吗?”姜槐趁着回气的功夫嘲笑了一句。 “或许吧。” 安立奎眯起眼,表情严肃的看着姜槐。 ‘疯枪斗者’果然不能小觑。 姜槐这边,一击试探之下,大概摸清楚了对方的底细。敌人身法灵活,走的是敏捷路线,但是很缺乏脱离近身缠斗的手段,他只需要快速近身然后封死对方撤退的全部路线就胜券在握了。 他舒缓了一下肌肉,脑中模拟了一下接下来的进攻方式。 安立奎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姜槐深深吸了一口气: “今天的风儿有些喧嚣啊……” 说话间,男巫单手持枪,“刷——”地一下抖落身上的长袍,露出一件蓝色的无袖马甲。赤裸的手臂上肌肉虬结,血脉鼓张。 那些肌肉虽然漂亮,但充其量也就是比一般的星空学生壮一点,真正让安立奎感到棘手的是姜槐手臂上缠住的一张张‘四牡孔阜’符。 暗黄色的符纸正随着男巫的呼吸发出明灭不定的光芒。 四牡孔阜,佩之则添四马之力,是非常古老的符箓,具有可以叠加的惊人效果。 源源不断地法力涌入姜槐的体内,如此高的负压让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浑身筋肉膨胀,快要撑破蓝色马甲。 不得不说比起安立奎,姜槐的形象更加符合人们对星空学院的认知。 单手甩了一个枪花,姜槐再度双手持枪,重心压低,后背隆起,仿佛恶虎将扑,嘴角露出一丝狞笑: “好好防御吧,凭借你的岩盾和远程操控的藤蔓不可能拦下我。” “或者你愿意束手就擒白送我这点学分也可以。” 传导到枪上的法力波动简直有如实质。不等安立奎进一步休整,姜槐就如火箭般电射而出,再次展现了方才一击的闪电速度。 和姜槐事先警告的一样,栗发男巫已经猜到这一击不可能像方才一样被一个岩盾咒破解,早已翻到法书最后几页,将手掌按在丹砂绘制的复杂咒式上。 姜槐人在半途,安立奎就唤出了比刚才更甚的守护咒, “节彼南山,有实其猗!” 这是岩盾咒的上位咒语,唤出的魔法护盾已经不再是虚影,而是一堵实质的岩山壁垒,仿佛真的将高耸的终南山搬到此处。 但姜槐早就料到这一点,从刚刚的鞭击来看,对方缺乏正面突袭的打击手段,面对自己的雷霆一击,必定先要防御,再从看不见的地方偷袭,所以他做好了变招的准备。 姜槐单脚扣地,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来势,同时跃向半空,在空中拧腰,仿佛一股弹簧卸力,大开大合地将手中簦枪送到了敌人的护壁面前,随即爆发出一阵接连突刺。 安立奎在岩壁咒背后听到轰轰隆隆的爆炸声,仿佛怒海听涛,难以想象本该用来刺的枪竟然会再姜槐手中发出这样骇人的声势。 不消一秒,岩壁就承受不住攻势,直接裂开了! 姜槐在空中,一双鹰眼紧盯破口,要第一时间找出对方隐匿的身型。 但是安立奎·努涅兹根本就没有乘机挪开距离!他棕色的眸子带着计谋得逞的笑意,和俯视他的姜槐视线相撞。 姜槐的心狠狠一沉。对方可以隔墙看到他的位置,可能早就锁定住他了。 栗色短发的男巫一手藏在背后,嘴角同样露出一丝狞笑: “谁告诉你……我没办法近身作战的?” 第一章 莫名其妙的考试 北方夏季的清晨,经常笼罩在薄薄的雾气里。 郑清按了按臂包里的手机,换了一首比较轻松的音乐。 天色还早,但跑步的身影并不少。在这条沿着河畔修建的跑道上,到处可以看到穿着运动服的晨练者。 跑道位于汾河公园,这个公园是市政府近年来的市容工程之一,建的相当用心。塑胶路面的一侧是沉静的汾河水,另一侧是茂盛的柳林。它们让这片土地的空气里充满了自然的气息。这些城市里稀缺的元素,对都市里晨练的人们形成了巨大的诱惑。 一道黑色的身影从郑清眼前闪过,停在了不远处的石台上。 这只黑猫! 郑清吸吸鼻子,紧了紧臂包,瞟了它一眼。 这只黑猫四爪踏雪,毛色非常显眼。虽然看品种只是普通的田园猫,却没有一般家猫的敏感多疑,反而胆大的很。从进入跑道开始,就一直在郑清身前不远处晃悠。 不缓不急,若触若离。 既没有一溜烟消失在郑清的视线中,却又始终落郑清百十米的距离。 这让缀在它身后的郑清有些好奇。 他跑步的速度并不慢,周围的晨跑者也换了很多身影,并没有疑似黑猫主人的存在。 也许这只猫只是觉得好玩。 拐过前面的弯道,黑猫倏然消失在视线里。郑清放缓脚步,向四周看去,很容易就在茂密的树林中看到黑猫的身影。 它离开主道,跑进了旁边一条幽静的小道。 与主跑道比,这条岔道只有三五米宽,路面也不是塑胶的,而是普通的石板路。黑猫在岔道里跑了几十米,又停下来,回过头用那双碧绿的猫眼盯着郑清。 郑清在岔路口犹豫了几秒钟,便跟着黑猫拐进了这条岔道。 跟猫跑与跟人跑其实区别不大,反正都是自己跑。郑清默默的想着,而且,这条路看上去这么安静,跑起来肯定比外面舒服。 黑猫脚步轻快的在前面溜达,脚下的路面从石板路变成了柏油路,又从柏油路变成了硬化的土路,最后连土路都没有了,只剩下枯枝败叶铺成的野路。 郑清决定跑到没路的时候再回转。 他现在跑的心满意足,甚至都忽视了身前不远处的黑猫。 他的鼻子贪婪的呼吸着,鼻腔里充斥着树林里枯草树叶腐败后的气息,混杂着松香与晨雾,清理着胸腔在城市中沉淀的废气,也带走他心底隐隐的不安。 天色渐渐发亮,太阳还没有升起来,林间的雾气越来越重。 转过一株粗壮的古树,郑清眼前一亮,一大片翠绿的竹林出现在他的眼前。这片绿色是如此耀眼,以至于晨雾也无法遮挡它们的光彩。 竹叶沙沙作响,竹枝哗哗碰撞。慢跑在竹林里的感觉让人心醉。 郑清已经完全没有了方向感,只能跟着前面溜溜达达的黑猫慢悠悠的跑着。 远处的竹林渐渐稀疏了起来,外面的光亮慢慢透了进来。 要出去了,郑清心底有些不舍,他决定明天还来这里晨跑。 跑出竹林后,瞬间开阔的视野与明亮的光线让郑清忍不住眯了眯眼。 睁开眼,咽了口唾沫,他忍不住又眯了眯眼。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草坪,几百米外,一栋赭黄色的六层大楼安稳的蹲在草坪中。大楼周围环绕着花坛、假山与喷泉。草坪四周,都是这些高大沉默的竹林。 汾河边还有这样的建筑?郑清忍不住摸了摸臂包。 似乎感到了郑清的迟疑,前面不远处的黑猫‘嗷’的叫了一嗓子。 猫不是这么叫的,他的嘴角抽了抽。 黑猫完全没在乎他的想法,晃了晃尾巴,转身向着赭黄色的大楼跑去。 郑清向身后看了看,原本让人清新舒畅的竹林蓦然间多了一些深邃的气息。那幽远的感觉让他望而却步。 没有这只猫带路,一定会在里面迷路的。 叹口气,郑清从臂包里抽出一个灰色的小布袋,悄悄攥在手心里。 前面带路的黑猫不时遇到其他的小动物,比如松鼠、兔子、狐狸,甚至还碰到一头乳白色的小猪。每碰到一只,黑猫都会停下来跟它们打招呼。这些小动物也奇怪的紧,不仅不害怕郑清,反而会很好奇的围着他转两圈,仿佛在打量什么。 大楼正门口隐约可以看到人影了。 黑猫在楼门口的花池边停下脚步,甩甩尾巴,示意郑清进去。 “你不进去?”郑清瞟了它一眼。 黑猫哼了一声,纵身一跃,灵活的钻进茂盛的花坛里,消失不见。 从外面看这栋楼的格局很紧凑。但是进去后,郑清发现里面的布局很是开阔。 正对大门口的是一片方圆百米的大厅,大厅左右两侧是两条幽深的走廊,走廊里面没灯,黢黑而静默。大厅四个角伫立着八根柱子,每两根柱子之间有一扇紧闭着的黑门。 一些穿着黑色长袍的人在大厅里穿梭来往,他们大都神色严肃,脚步匆匆,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大门口进来一个陌生人。 郑清打量片刻,挑了一个面容清秀,留着马尾的女生,紧走几步,拦住她,一脸赧然的问道:“你好,不知道这里……” “新来的?”女生看上去有些急,语速飞快的打断他。 郑清连连点头。 “参加考试,还是天赋测试,还是信仰鉴定,还是模拟战斗?” 郑清一脸茫然:“考试?” 他只听清了这个词。 “考试在这边。”女生拽住郑清的胳膊,来到东北角两根柱子间的黑门处,拉开门,将郑清推了进去。 女生的力量出奇的大,郑清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人已经站在黑色的大门里面了。 这是一间很大的阶梯教室,前后有近百排,四周八扇高大的玻璃窗投进的光让教室显得格外亮堂。此刻,教室里黑压压坐着几百人,正低头做着试卷,沙沙的落笔声衬的教室格外安静。 郑清回过头,身后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闭紧了。 他轻轻拽了拽,门没开。 “你迟到了!”很远处的讲台上传来一个严肃的声音。在这个距离上,郑清只能看清那是一个高大的身影,也穿着外面那些人的黑色制式袍子。 周围几个答题的身影悄悄投来一瞥,让郑清原本要出口的话咽回了肚子。 考试的时候最忌讳喧闹了。 “试卷在你面前,你比别人迟了大约十五分钟左右。不要愣着了,快点做题!” 郑清看到身前不远处的确有一个空位,上面摆放了一套试卷,纸笔齐备。 自己肯定没有报名参加这个考试。郑清心底非常清楚。 也许有人真的迟到了?等他来了我再把位子让出来。 他默默的坐了下去,轻轻的拿起了卷子,他很好奇这是一个什么考试。 试卷正面的巨大黑体字异常清晰: 高等巫师学校招生全球统一考试(九有卷) 郑清晃晃脑袋,眨了眨眼睛,他觉得自己出现幻觉了。 他试着打开手中的灰布袋,却发现平日里能够轻易打开的布袋口死死系着,怎么也解不开。 “咚!咚!咚!”一只修长的手曲起食指,在郑清面前的桌子上轻轻扣了扣。 郑清抬起头,只看到一对暗红色的眸子。 是一位监考老师。 “只许使用考场配发的纸笔答题,有其他特殊需求可以提出来。” 郑清干笑一下,将那个软趴趴的灰布袋塞进裤兜里,翻开试卷第一页。 注意事项:本试卷分为第一卷和第二卷两部分,共20页,第一卷为必做题,第二卷为选做题。满分500分,考试时间300分钟。答题请使用统一配备的0.57毫米签字笔;严禁自行携带毛笔、羽毛笔及其他规格用笔。答题前,请注意在首页签署自己的真名。答题后,由监考助教统一回收试卷。 请遵守监考官的考场纪律。 严禁作弊! 翻开试卷第二页,郑清挠了挠头发。 卷子上的内容出奇的普通,郑清发现里面很多都是自己日常练习的字帖中的内容。 也许做完卷子就能出去了。他抬头看了看四周那些埋头答题的身影,叹口气,将试卷旁的签字笔拿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答完卷子的郑清趴在桌子前小眯着,等着监考老师收卷。 一会儿出去一定要找到那头黑猫,用它尾巴打蝴蝶结,他迷迷糊糊的想着。 “起来啦!起来!你该回家了!”一阵剧烈的晃动将郑清惊醒。 “交卷子!”他迷瞪着眼睛伸手向前摸了摸,探了个空。 一阵爆笑声在他耳边轰然响起。 他睁开眼,转头四顾,睡觉前那个空旷安静的教室完全消失了,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狭小喧闹的ktv包房。 “已经高考完了!你已经自由了!没有考试了!”一个脸色黢黑的胖子扯着嗓子在他耳边喊着,把他的耳朵震的嗡嗡作响。 郑清茫然的看着四周,脑子还处于半断片的状态,他隐隐约约看到十几个身影正搂抱在一起,放声高歌。 “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 似乎是结束前的爆发,包房里的气氛一瞬间达到了顶峰,一大杯啤酒也被塞进了郑清的手中。 当啤酒灌进肚子后,不久前那场古怪的考试就被丢在了脑后,郑清的记忆重新连接上正常的生活:他是在高考后与同学聚会。 至于跑步与考试? 一个梦而已。 第二章 电线杆上的大雕 天已经很晚了,郑清必须回家了。 虽说高中已经毕业,郑清也快成年,有了一定的自由,但毕竟还在用着家里的钱,老爸老妈的话还是必须听的。 干掉一杯赔罪的啤酒后,他便跨上自行车回家了。 夜色幽幽,天空中是总也消失不掉的灰色的云层,不要说星星了,连月亮都很少露头。在这个煤炭大省,十几年来房子不断变高,马路不断变宽,大街上的色彩也变得越来越丰富,唯一不变的就是大家伙儿头顶上那一亩三分的天空,始终是灰蒙蒙、雾蒙蒙的。 自行车晃悠悠的拐进一个小巷子。 这条小路可以直接越过三条街,极大的减少了他回家的路程。巷子很深,而且晚上很少有人走,许久没有清洗的路灯洒下昏黄的色彩,更让巷子里多了几分阴森的气氛。 “咔嚓嚓……”破旧的自行车在郑清用力的蹬踏下发出无奈地哀鸣声,在这安静的巷子里显得分外明显。郑清有些恼怒的看了看车子前面坏掉的车筐,琢磨着回去后一定找个时间修一修,不管怎么样,起码骑出去不会老叫个不停。 “扑棱棱……”飞鸟拍动翅膀的声音从不远处的电线杆上传了过来,随后又是几声慵懒清亮的鸣叫声,很显然,郑清身子下面叮铃咣啷的破车子打搅这些小动物们的休息了。 有些歉意的把目光转向身后不远处的电线杆,郑清对自己打搅别人美梦的行为很不好意思。 “吱!!!”老爷车发出了尖锐的刹车声。 郑清一条腿撑在地上,用力扭头向后看去。 他发誓电线杆上站了一个巨大的黑色身影,好像是一个躬着身子半蹲着的人。但那碧绿色的眼睛在黝黑的夜色中分外明显,像极了奶奶家的那条大狼狗。 眨眨眼,他晃晃被酒精熏的晕乎乎的脑袋。 似乎感到郑清的眼神,那碧绿色的眼睛略略偏了偏,目光落到郑清的身上,随即在他呆滞的表情中优雅的伸出一对巨大的翅膀,轻盈的拍了拍。 深深吸了几口气,又重重的呼了出去,郑清使劲儿搓搓自己因为喝酒有些胀痛的脸颊,终于感到了一些清醒。 再次抬头向上看去,那双碧绿的眼睛已经完全消失掉了。他能看到的只是那灰蒙蒙的天空,还有不远处那亮着惨白惨白色光芒的路灯。 远处黝黑的巷子口似乎像一张张开的大口,在嘲笑着郑清的眼神。 伸手探进自己的胸口,一个灰扑扑的巴掌大小的口袋被他攥在手里,借着路边的灯光隐约可以看见口袋上面那些金色的花纹;他的头顶,一簇呆毛不安的抖动着。 一只大雕。 郑清再三回忆,最终确定下来,肯定是一只大雕。 虽然不知道这种生活在大山中的动物为什么出现在城市里,但是想到小时候在校园里看到的那只老枭,也就释然了。 既然连老枭都能悠哉悠哉的挂在校园的树枝上一整天,那么一只大雕在电线杆上蹲一会儿应该没什么吧。毕竟谁也保不准这些生活在老山林里的家伙会不会抽空到城里来散散心。薆荳看書 没有了老爷车的呻吟,周围重新陷入死寂中,不远处大街上的喧闹好像隔了数里,显得遥远而飘渺。 “嗷……”轻柔诡异的叫声忽然间在巷子里响起,郑清顿时感觉到全身汗毛竖起,一阵冷汗不由自主的冒了出来。原先有些晕晕乎乎的头脑顿时清醒了过来。与此同时,一股沉重的压力倏然充斥在了整个巷子里,让郑清不由自主摒住了呼吸。 半晌,没有什么动静,只是那种压抑的感觉越来越严重。郑清缓缓提起一口气,在一阵骤然而起的叮铃咣啷声中,狠狠的蹬了几下脚蹬子,老爷车飞快的向外冲去,想尽早摆脱这种压抑的气氛。 虽然有些不愿意,但是郑清还是在心底承认了自己的胆怯,毕竟黑夜始终是人类永恒的梦魇,即使在拥有灯光的今天。无论电灯怎么发展,始终不会带给人太阳般的安全感。 离巷口还有几十米,郑清已经能够清晰的看见巷口飞速驰过的汽车了。 一声凄厉的叫声响起,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个巨大的黑影已经映入他的眼帘。伴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与铺天盖地的尘土,另一个娇小的身影重重砸在郑清身上,滚落到路边的沙堆里。 “噗通!”郑清随着自行车重重的摔在地上,但他顾不得抱怨,一个驴打滚从地上爬起来,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攥了一叠黄纸,上面赤红的朱砂印记在昏暗的路灯下散发出微微的红光。 他瞟了一眼旁边的沙堆,一条蓬松的大尾巴有气无力的抖了抖。 “嗷~~”不远处的嘶鸣声清楚的表达了愤怒的情绪。 刚刚爬起来的郑清连忙循声望去。路旁的电线杆顶,刚才的那只大雕不知什么时候又重新回来了,正不满的瞪着他。 十来米的高度,在电线杆上挂着的简易路灯的照射下,郑清可以很清晰的看到这个大雕翎毛竖起,整个身躯似乎比刚才大了好几圈,而且看它双翅微张,头颅高昂的样子,明显不怀好意。 “好凶哦……”感到那只大雕碧绿的眸子,低低的咒骂了一声,郑清安静的向后退了两步,试图偷偷溜掉,却没注意到身后是一个巨大的沙堆,一退之下他的脚立刻齐踝陷入深深的沙堆中。 “靠!”郑清越发感到气愤,怎么这么倒霉!不就是回家晚了一小会儿吗?刚刚弯下腰,准备将鞋子脱下来清理干净里面的沙土,沙堆陡然暴起,猝不及防之下,郑清又被洒了一头一脸的沙土。 “法克!”任何人被接二连三的倒霉事纠缠后总会感到心底有股邪火想要发泄一下,更何况不久前进入肚子的酒精正慢慢挥发出自己的威力。 顺着沙堆看上去,路灯下一头毛色微黄的小狗正龇牙咧嘴的盯着天空。这只小狗大概高一尺左右,毛发蓬松,双眼狭长,但亮晶晶的很神气,耳朵有些大,好像京巴儿的耳朵,但是却又奇怪的立起来,好像狼狗一般。再仔细看看,这只小狗赫然大着肚子,而且蓬松的皮毛上很多地方都纠结在了一起,隐约渗着血渍。 事实一目了然,郑清自己脑海里很容易补足了情节。 那只出来乱转的大雕看上了这只正在怀孕的小狗,准备打打牙祭,却被这个小家伙挣脱了出来。看清状况的郑清不由长长呼出了口气,手中的那叠黄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 “干!”一肚子的邪火在酒精的作用下顿时化作了无穷的动力,他伸手从地上探到一块碎砖头,扭头看看那只邪恶的大雕,用力的掷了去。 虽然他丢垒球的准头一向不是很好,但是在距离并不远而且目标很大的情况下,威胁还是很大的。 碎砖无声的越过电线杆,在大雕尖锐的嘶鸣声中恶狠狠地砸在了旁边楼上一户人家的窗户上。 “哗啦……”玻璃清脆的碎裂声将郑清积蓄的邪火泄了个干干净净,也把那只大雕惊得腾空而起。 第三章 不负责任的小狗 被砸的玻璃窗中亮起灯光,怒气冲冲的叫骂声在安静的小巷里响起。 郑清屏住呼吸,撒腿就想溜,却不妨脚下一重,旁边传来一声悲惨的呜咽,探头看去,那只小狗正叼着他的裤脚,狭长的眼睛瞪得溜圆,紧紧盯着他,还讨好的摇摇尾巴。 “你做证,我现在不在这里啊。”很不负责任的点点头,他丝毫不顾及小家伙愤怒的眼神,推起车子就想溜,没想到裤脚立刻被拖住了。无奈低下头,郑清这才看到这只小狗的后腿很不自然的向后撇着,想来是在刚才的搏斗中受了伤。 看着小狗坚持咬着自己的裤脚,听着它低沉的呜咽,不知为何郑清心底产生一股怜悯,心慌意乱之下,来不及多想,他伸手抓住这个小狗的顶花皮,将它丢在自己的车筐里,随即在窗户里传出的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中飞快的逃掉了。 百十米的距离转瞬结束,来到大街上,看着四周明亮的灯火,郑清重重出了口气。回过头,夜空仍旧沉默安详,只能隐约看见一个巨大的黑影向远方翩然而去。 车筐里懒洋洋趴着的小狗,抬起头看向郑清,乌黑发亮的眼珠明晃晃的,好像无尽的星空一样迷人。郑清忽然觉着也许把这个小家伙带回家会更好一些,毕竟这是一尸两命,或者一尸多命啊,如果直接把它丢在大街上,这只受伤的小狗也许连明天早上都熬不到。 着急回家的他没有注意到车筐里小狗嘴角挑了挑,露出的狡猾笑意,否则他肯定会立刻掏出一把符纸,狠狠砸向这个小东西。 *** 一望无际的红,浓墨重彩的红,铺天盖地的红,是整个空间中唯一的色调。好像是用鲜血渲染的,让整个世界充斥着肃杀、绝望的气息,郑清一个人孤单的站在这片无尽的红色中,定定的,愣愣的,傻傻的,就这么无声的看着这片单调的世界。 渐渐的,轻扬的呢喃声在这个单调的世界响起,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亮,到最后,狂野震耳的声音回荡在这个空间,好像数千万匹野狼正在凄然的望月长啸,又好像千万铁甲大汉正在旷野擂鼓呐喊,矛盾而又沉重。 但是孤单立在这片空间的郑清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只是张开双臂闭着眼,静静的立在那里。越来越多的红色堆积着,郑清头顶渐渐形成越来越厚重的血红色的云层,越来越重,直到最后将郑清淹没。 “扑通,”伴随着一声惨叫,郑清从床底下爬了起来。又掉到床底下了,这是第几次了,郑清有些无奈,但无可奈何,总不能自己把自己绑到床上睡觉吧。 相比小时候头痛撞墙,梦游上柜的经历,只不过睡觉的时候从床上掉下去似乎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揉了揉有些胀痛的额头,郑清完全忘记了梦中的血红色,只记得自己被一个巨大的东西追赶着,追着追着自己就醒了,至于他清晰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长着一双翡翠色眸子的大雕上。 说到那只大雕,他抬起头,紧张的四处搜索。很快,他就在自己床头的衣服堆中看到了那个正在酣然梦中的小狗。 昨天有些晕晕乎乎的,只随意的给小狗清洗了一下,就自顾自的睡着了,没想到这只小狗还很自觉的找了个舒服的地方。探出手搔搔小狗直立着的大耳朵,郑清只觉着这只小狗是那么的讨人喜欢。 扫了扫枕边的闹钟,还不到六点。 郑清赤着脚,安静的走到阳台上,抬头看向天空。 很好,启明星还亮着。 顺手掏出一把金色的颗粒,洒在阳台的窗沿。郑清斜着眼瞟了一眼墙角,嘴角微微一翘,继而闭上眼睛,气沉丹田,随着自己呼吸的节奏缓缓地伸拳、出腿。 很有太极的感觉,但又完全不是。这套引导术郑清已经练习将近七年了,按照先生的要求,每天都坚持不懈。 墙角的纸团簌簌的动起来。 少顷,一只赭色斑皮的,体型肥硕的小东西顺着光滑的墙壁爬上窗沿。当郑清打完几趟拳,守气凝神的时候,正看到那个小东西不断向嘴里塞着东西。 “慢慢吃,没人跟你抢。”郑清调整呼吸,乐呵呵的瞧着这只小鼠。 小东西并不理会,只是一个劲儿的向嘴里塞着这些金黄色的小颗粒,直到颊囊明晃晃的鼓起来才抹了抹胡须,稍微停了下来。 这只小鼠不知是什么品种,看模样似乎是豚鼠,体型短粗、耳圆眼黑、四肢短小无尾,但只有拳头大小;又有点像仓鼠,体型娇小、面颊有皮囊,门齿锐利。从小时候发现这个小东西后,它的体型基本就没有变过,很是神奇。 虽然不知道品种,但这个小东西从来不缺名字。小时候舒克贝塔风靡的时候,这个小东西被郑清称作‘舒塔’、还总被郑清塞进航模里与怪兽们大战;后来电影鼠来宝上映后,小东西一度改名‘大宝’,正所谓大宝天天见也。 今天打完拳,神清气爽下,郑清又想给小东西取新名字。 “唔,鉴于本大人现在完全自由了,你就叫自由吧。不过自由之名略俗。化作英语,便是free。free者,福瑞也,好兆头。不过看你一身肥肉,此‘福’宜当作‘肥’。” “嗯,从今天起,你就叫肥瑞了!”郑清皱着眉做了一番很复杂的推论。小东西将最后一颗金色的颗粒塞进嘴里,瞟了一眼不知所谓的那个人,安稳的抹抹脸,慢悠悠的踱到窗边,沿着一侧的暖气管道滑到自己开辟的小窝里。 郑清撇撇嘴,使劲儿的搓搓脸,懒洋洋的回到自己的房间,颓然的栽倒在床上,不知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自由,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最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生活,但是放纵后,轻松后,一种无可遏制的空虚感从心底油然而起。 记得很小的时候看过一本介绍哲学的书,有一个哲学流派,记不得叫什么名字了,这个流派探讨生命的意义,或者说是存在的意义。在他们看来,生命没有意义。人生而死,几十年如一日,平凡而麻木的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canon舒缓的音调忽然响起,郑清顺手摸起手机,哼道:“莫西莫西?” 又是叫出去聚会的,他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丝苦笑,每天就这样,吃饱了睡,睡醒了吃,要不再玩玩电脑。这样舒服的日子在以前看来是多么的享受,多么的美好,但是现在,唉。郑清发现自己都有些迫不及待的等待高考成绩的到来了,不管好坏,多少有些奔头,考坏了可以考虑出去工作,考好了就能享受向往已久的大学生活了。 酣睡中的小狗翻了个身,蓬松的大尾巴很自然的甩了甩。郑清眼睛眨了眨,但很快又转过头,把刚才的念头抛到脑后。肯定是眼花了,刚才他竟然看见三条尾巴!虽然这条小狗尾巴很奇怪,很像松鼠,但是怎么也不会长出三条来呀。 幻觉,肯定是幻觉。 他相信自己的眼睛,更相信自己的感觉。这个小东西可是自己亲手带回来的,绝对不是什么脏东西。 家里并不反对养小动物,前提是不能有异味,不能有垃圾。在郑清积极的解决这些问题后,大着肚子的小狗就这样在郑清家住了下来。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郑清的生活还是在清醒与颓废间徘徊。唯一令他不爽的就是上次救回来的那只小狗。薆荳看書 在伤好后,这条大着肚子的小狗产下了一只小松鼠般的小狗,然后在小松鼠长到拳头大小,不用哺乳后,就轻飘飘的消失掉了。 甩甩尾巴,不带走一丝烦恼,留下了一地的长毛,还有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白狗。 第四章 录取通知书 只不过最近郑清没工夫关心那个忘恩负义的小狗。 高考成绩已经出来了,他的成绩达到一本的水平,但是录取通知书还没有收到,所以家里面这些天一直很关心门房的老奶奶。毕竟这个小区的所有信件都是这位老人家收发的。 虽然事情一般不会按照人的惯性思维发展。但是有时候即使你用跳跃性思维,依然不能理解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天早晨,郑清起床之后,熟练的挠挠窝在自己枕头边上波塞冬。 虽然是个小白狗,但是它身上却有着很多淡蓝色的条纹,趁着白色的底色,非常像海洋上的波浪。郑清想了一晚上,给它一个响当当的名字,波塞冬! 但是今天他却没有摸到平日里那软乎乎的小东西,反而摸到一张硬梆梆的东西。睁开眯瞪的双眼,郑清楞了一下,但随即就惊诧的坐了起来。 呈现在郑清眼前的是一封信。 确切地讲,这是一封不知从何而来,没有邮票,没有邮戳,没有邮编的信。 牛皮纸质的信封摸起来很厚实,手感很舒服。信封后面,用红色的印泥封着,印泥上印着一个圈,里面有个三棱体的标志。 信封正面,红色的颜体字显得饱满而清晰: 平阳市 解放路蕴华小区 七号楼三单元201最小的卧室 郑清同学收 郑清第一时间抬头看向自己书柜上挂着的一柄宝剑,安安稳稳,没有丝毫异样。翻身下床,冲到客厅,家亲牌位下的香炉中,那缕颤巍巍的青烟一如平日的安详。巡看了房间四周,不论是贴在门楣上的单薄符纸还是镌刻在窗底的厚重符箓,都完完整整的呆在原地没有变动。 洗洗手,从灰色的符箓袋里抽出一张黄色的符纸。郑清念叨了很长一段咒语,然后看着符纸慢悠悠的落在信封上。 什么都没有发生。 郑清感觉自己刚才表现的像个神经病。 应该不是脏东西,他撇撇嘴,也许是父母早上出门前放在自己枕边的? 不可能。他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这种地址诡异的信封如果父母收到了,决计不会落在自己手里。 小心翼翼的撕开信封,一张硕大的录取通知书映入郑清眼帘,封面上依旧是那个包裹在圆圈中的三棱体的标志,上面用圆润的古篆写了四个浓墨大字: 第一大学 在古篆右下侧,还有一串行楷写就的小字: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翻开通知书,左侧是工笔勾勒的八个工整小楷“书山有路,学海无涯”,很有一些大气。 另一侧最上面的小字很清晰的标明: ‘本校是教育部批准的具有高等学历教育招生资格的重点高等学校’ 下面则是标准的宋体字: 郑清同学: 很荣幸通知您,您被第一大学九有学院天文系录取,学制肆年。 考生号:08043203119 通知书编号:20080010007 第一大学 二零零八年七月二十八日 空白处也有一个红色的标志,是一个圆环,里面有一个流畅的‘文’字。 通知书下面附着一张淡黄色的卡片,上面写道:“请于通知书抵达之日一周内予以回信,面试官将在二十四小时内与您联系,并指导您需要准备的东西。其他需求可与面试官沟通。” 伴随录取通知书中的还有一张九月一号从长安阿房机场出发的飞机票的出票证明。一张全额奖学金的获得证明,上面那些各色的印章挤在一起,红红绿绿晃得人眼晕。 最后,还有一张a4大小的泛青空白硬纸片。 父母都去上班了,家里只有郑清一个人,手里拿着这张不知所谓的通知书,郑清显得有些怀疑,毕竟自己的事情自己清楚,他清晰的记得自己报考的三所大学,第一志愿是京都大学,第二志愿是西方大学,第三志愿则是家门口的那所师范大学。报考的专业都是金融学。 什么时候自己报考这所大学了啊。 但是姓名没错,考生号也没有错,都是自己的,这些是没有错的。 九有学院天文系?是属于天文学的吗?但是报考指南上貌似没见过这个专业啊?而且这么清苦的名字,自己也不记着填过啊。 摩挲着空白的硬纸,郑清第一反应是骗子。啧啧,说不得是哪个三流的大学,在国外注册了一个牛掰的名字,然后回到国内捞金。这种故事并不少见。 他随即有些疑惑,要说第一大学这个名头,应该很硬的,但是国内似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倒是外国好像有这么个说法,是法国还是德国来着? 摸摸自己胸口那个软塌塌的灰布袋,郑清眉毛渐渐挑了起来,他的直觉告诉自己:这张通知书肯定与自己跟着先生学的东西有关系。 来到卫生间,掬起一捧凉水,扑到脸上,郑清顿觉全身上下的细胞都被这丝凉意刺激的活跃起来了。 扶着水池,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半晌镜子里的家伙,嗯,是的,红光满面,的确像是要发生好事的面相,但也有可能是凉水刺激的后果。 镜子里,露出一张温和的面孔,眼睛不大,但是亮晶晶的,鼻梁像其他东方面孔一样,有些矮矮的,圆圆的感觉;唇角间隐约露出细细的绒毛;修剪的很整齐的短发驯顺的向四下躺伏着,但是头顶却有一簇呆毛倔强的挺立着,丝毫不屈服与周围的同伴。 “见鬼的。”他抓了一把凉水,用力的抹了抹这簇呆毛,将它压倒下去。当然,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心理安慰,等凉水干掉后,这簇毛还会炸起来。 嗤嗤的傻笑了一下,郑清的身体抖了抖,一块银白色的怀表从他汗衫的圆领里滚了出来,吊在了半空,晃啊晃啊,不安分的晃着。 这块怀表是自己十二岁生日时先生给自己的礼物。 那是自己第一次去回字集,也是自己第一次接触到那个隐秘的世界。 银色的表盖啪的一声打开。表盘上的表针静静的转动,一秒,两秒,三秒,仿佛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阻挡这安静而固执的转动。 郑清脸上的笑容凝固在镜子里,任凭脸上、发间的水滴汇成一股,顺着脸颊滚到下巴,再滴落到胸口。 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执笔练字的幼小身影。 第五章 三有书屋 平阳府是汾水畔的千年古镇,也是晋南重镇。漫长的历史为这片土地积蕴了丰富的资源,也沉淀了厚重的人文养分。 十几年来,随着地底资源的开发,沉寂在历史中的古老文化也渐渐重新焕发了生机。私塾,这种故纸堆里的古董,重新被人们喜爱了起来。 三有私塾就是这样一个翻新的老古董。 这家私塾位于蕴华小区临街底商的一个书店里。 书店名称就是三有书屋。 塾师,也是这个书店的老板,姓吴,长得矮矮胖胖的,带着一副黑框的圆眼镜,与人打招呼习惯抱拳作揖,这让他在整个小区都获得了一种莫名的尊重,被大家称为“吴先生”。 吴先生的私塾很小,只有一个先生,一个学生。 先生就是吴先生。 学生则是蕴华小区住户家的男孩儿,叫郑清。 蕴华小区是平阳市政府在九十年代开发的样板楼小区。虽然用现在的眼光看,这个小区规模的确不大,只有九栋居民楼;但是这个小区的地理位置却是极佳的。 小区东面是一条繁华的商业街,隔着小区东大门,正对着市里最大的超级市场。小区西面有一座平阳学院,是平阳市里唯一的高等学府;小区南面,是省里的重点中学,平阳实验中学;实验中学旁边,则是省里首屈一指的私立学校,晋南中学。再加上隔街的市属重点小学,运气不佳的小区学生,从出生到大学毕业,都不需要走出两条街的距离。 郑清感觉自己距离那种传说中的人生只有一步之遥了。 郑清家里的长辈有很多学校老师。爷爷是平阳学院的教授,父亲在小区旁边的晋南中学当老师,母亲在小区街对面的平阳一小当老师,其他叔伯阿姨,也都活跃在这几栋教学楼里面。从记事起,他就在学校里听着上课下课的刺耳铃声。稍大一点,他又在几个学校里满操场乱跑。 但是不论怎么跑,他的人生仿佛都被圈禁在了这一片操场与教学楼之中。 圈。 郑清提着沉重的毛笔,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这个字。 “集中精神!不要忘了你是来干什么的!”吴先生手中的木尺轻轻磕了磕桌子,发出渗人的咚咚声。 郑清深吸一口气,徐徐呼出,尽量放空自己的思绪,努力描着眼前的帖子。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郑清是跟着自己的爷爷练习书法。作为一个老派的知识分子,郑教授不仅自己写的一手好字,他对小一辈的要求也是非常严厉的。 六岁之前是背古诗文,从三百千,到唐诗三百首,再到老教授自己挑选的词、曲、古文。学说话的时候,便开始学认字,便开始背经典。郑清与自己其他的表亲、堂亲们,在老教授的戒尺下抽抽搭搭的开始了艰难的,似乎永远没有止境的背书生涯。 日复一日,没有礼拜天,也没有寒暑假。 六岁的时候,便不仅仅是背书了,要开始学习写字。 从握笔开始,一点,一横,一撇,一捺,在田字格的虚线间,充斥着郑清枯燥的童年;在砚台的墨池里,浸满了郑清苦难的泪水。 早晨六点被准时从床上拽起来,开始练晨贴,五十个大字要在早饭前写完;早饭后开始晨诵,要在晌午时分背会指定的篇目,然后再练几张大字。午饭后小憩半点钟,起床后继续背书、练字;晚饭后依旧是背书、练字。九点整,被赶上床,每天这个时候一直到睡觉前,都是郑清最高兴的时候。 因为他可以自由自在的胡思乱想,不用练大字,也不用背古文。 但是胡思乱想,很伤神。 每次在胡思乱想后入睡,郑清总会进入一个凌乱的梦境里。仿佛泼墨的山水画,缥缈,抽象,让人无法捕捉,却又穷追不舍。 每当他从这样的梦里醒来,总是大喊大叫,浑身盗汗,往往会萎靡一两天。家人只当他魇着了,于是小心照料,相应的功课也会减轻一两天。 对于郑清而言,这些日子就仿佛放假一般快乐。 魇着的日子毕竟可遇而不可求。 年龄比较小的时候,郑清还很难进入这个梦境,大约半年才会魇到一次。也许是心底强烈的愿望,随着年龄的增长,郑清梦魇的情况越来越频繁,情况也渐渐糟糕起来。 最开始,他只是大喊大叫着醒来。然后渐渐的,他开始梦游,有时候早上醒来,他会惊恐的发现自己睡在家里大立柜的上面,而他完全没印象自己是怎么上去的;有时候,他会梦游到阳台上,然后唱一段不知所云的歌曲,再默默的爬回被窝睡觉;甚至有时候,他会半夜摸起自己的毛笔,咯吱咯吱画一大片诡异的符。 伴随着渐渐严重的魇情,郑清开始出现头痛的毛病。 开始的时候,家人以为他在想办法躲懒,并没有太注意。但为了保险起见,也去市里的专科医院拍过片子,医生看不出任何毛病,只能归结为小孩子压力太大,需要劳逸结合。 直到有一天,郑清开始用头撞墙,来缓解头痛,才让家人感到紧张。郑教授找自己的老同学,带着郑清去省城、去京城,著名的医院都转遍了,但是查不出任何毛病,而郑清头疼的症状却日甚一日。 最后,郑教授听从老友的建议,让郑清静养怡情,用保守的方式缓解病情。从京城回来后,郑清再也不需要准点起床睡觉,不需要背书,不需要练大字了。 但这种完全放松的方式并没有让情况好转,反而让他头痛的频率更高。 那个时候,郑清八岁。 也正是在那一年的春天,吴先生带着那副黑框的圆眼镜,来到了蕴华小区,在临街的三号底商,开了这家古意十足的三有书屋。 郑教授是个老派的知识分子,而三有书屋的吴先生恰好也是个学识渊博的文化人。一来二去,两位老人便成了书画密友。 在某个周末的下午,郑清跟着老爷子又来到三有书屋。郑教授与吴先生泡了一壶茶,探讨着张仲景的《金匮要略》,郑清则拿了一本《哈利波特》,乐呵呵的看了起来。 当看到哈利额头的闪电伤疤带给他剧烈的头痛时,郑清仿佛感同身受,似乎自己也头疼起来,顿时心情变差。叹口气,合上书,郑清晃晃头,却发现那个仿佛幻觉般的头痛竟然是真的。 剧烈的头疼突兀的袭来,郑清只来得及哼了一个“头疼”,然后双眼一翻,就晕倒在两位老人面前,开始抽搐。 第六章 吴先生 郑教授急忙忙跳起来,去小区旁边的卫生站喊医生。 当他带着医生回来时,惊讶的看到小孙子已经重新清醒过来,正一脸乖巧的坐在吴先生面前。而吴先生则一脸严肃的在他头上、身上捏拍捶打。 “先生知道我家孙子是什么问题吗?”郑教授敏锐的觉察到什么,一脸激动。 吴先生沉默良久,才慢慢解释起来。 按照他的说法,郑清天生气血有亏,但精神强健,造成阴阳失调,阴气上冲,引起了头痛。原本每日背书、习字很好的消耗了郑清的精神,但是读书习字更消耗郑清的气血。两两相减,所以郑清的情况越来越差。薆荳看書 “有办法补救吗?” “天生气血有亏,是无法通过后天的药石来弥补的。” “也就是说有其他办法?” 吴先生默然。 “还请先生救我。”郑教授起身,拽着郑清跪下,同时自己长鞠躬。 吴先生长叹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扶起郑教授,吴先生与他约法三章。 其一曰,不可说;其二曰,法不外传;其三曰,为腹不为目。 第一个不可说,是指郑教授不能将自己治病的事情说出去。吴先生很郑重的说道,有些事情,说之则不灵。 第二个法不外传,是指治病之事涉及隐秘,郑家之人不要随意打探。而且按吴先生隐晦的说法,他传承一脉道门,若郑清想要弥补先天不足,需要拜入自己的门下,受自家戒律。 第三个为腹不为目,吴先生表示自己为郑清治病只因遇见了,所以求个心安理得,并不想因此被其他病人打搅。为心不为名。若治疗有一些效果,郑家引来其他病人打搅自己,自己只能早早离去。 说出三个要求之后,吴先生便沉默了。 郑教授还在沉吟,郑清却已经不管不顾扣了七八个响头下去,嘴里叫着“老师”不止。 郑教授哭笑不得的把他拽起来,一问才知,吴先生刚才的按摩很有效果,郑清似乎很久没有感受过那种清爽了。所以听到吴先生有办法治疗他的头痛后,立刻磕头了。 于是老爷子也只能苦笑着点头答应了。 就这样,在八岁这一年的仲夏时分,郑清拜了吴先生为师。 吴先生的学识是极广泛的,天文地理,历史百科,但凡来到书店的客人开个头,他总能顺着话题侃上许久,若客人是娇媚的小娘,吴先生还会不吝笑脸,油嘴滑舌,逗弄那些小姑娘花枝乱颤。 吴先生的爱好也是极广泛的。吹拉弹唱、琴棋书画、甚至各种球类运动、乃至繁琐的书店杂活,似乎但凡人们生活中遇到的方方面面,都可以激发出他浓厚的兴趣。以至于郑教授感慨道,吴先生,真人也。 最重要的,吴先生治病的手段的确很高超。 自从拜他为师后,郑清的头痛一天也没有复发过。 这让郑老教授与郑清的父母极为感激。但因为吴先生坚持不要束脩,因此郑家只能逢年过节送上一些礼物,以表谢意。 吴先生治病的手段很奇特。他并没有整日里为郑清针灸推拿,也没有为郑清炮制金石汤药。而是沿袭了郑教授的一贯做法:练字! 只不过郑清练习的,并不是书本里常见的三千汉字,而是一本破旧的符帖。 符帖一共三百二十四页,每页四个符文,总计一千两百九十六个符字。每个符字的结构都异常复杂,笔画间还经常有细微的变动,这让郑清练起来更感困难。 吴先生似乎仍不满足,专门为郑清找来了一支细软的小笔,更要求郑清每日学会一个符文。练字人都知道,硬笔字好写,软笔字难成。这支细软的小笔虽然减轻了郑清身体的疲劳,却将他精神的消耗增加了数倍。 这些符文并不是每日学会便了事。在吴先生的要求下,每日一默,五日一小考,十日一大考,默不出便是一顿戒尺,考不会仍旧一顿戒尺。 吴先生有言,十日大考若不能过,便无需再来。 郑清想到头痛的折磨,内心惶恐,练字便自然而然的认真起来。 如此,时间一晃三年有余,在郑清十二岁的时候,符帖的一千多个符文都已经练习的烂熟。而他的头痛也三年没有复发过了。 三年多的时间里,郑清在吴先生身边呆的时间越久,发现的异常就越多。 比如,吴先生似乎从来没有吃过东西。 先生烧的一手好饭菜,色香味俱全,但是做出的饭菜经常让郑清与书店的黄花狸享用,郑清从来没见过吴先生吃过。 再比如,店里那只黄花狸也很古怪。郑清十岁那年,这只黄花狸不知从何而来,钻进书屋四处乱窜不肯出来。先生没再驱赶,这只猫便堂而皇之的住了下来。时间长了,郑清总感觉它已经成了精怪。他不止一次看到这只花狸猫从抽屉里翻出阁楼间的钥匙,站直了身子用爪子抓着钥匙开门取鱼干的情景。而这只猫从来也不回避,反而经常挥着爪子跟他打招呼。 最重要的是,有一次郑清看到吴先生冲着自己的茶壶招了招手,那个离他足足十米远的茶壶便晃晃悠悠的飘到了他的手中。 知道的越多,就越是敬畏,郑清对待吴先生的态度也越来越恭敬。 少年的心底总有这样或那样的遐想。所以这些异常在他心底慢慢沉积,慢慢熟悉,以至于习以为常,不以为意了。 直到十二岁生日那天,吴先生表示要送给郑清一个礼物。 那是一个大雾弥漫的早上。吴先生拉着郑清的手,叮嘱他抓紧。郑清有些紧张的抓住吴先生的大手。出了书店,走了几步,便进入小区的花园里。 花园的小径两侧是一米多高的冬青木,被园丁们修剪的整整齐齐。顺着小径左拐右拐,穿过一座圆形的拱门,周围缭绕的雾气似乎瞬间消散一空。 他还在想着那座拱门似乎从来没有在花园里见过。却不料吴先生丢下他,抱拳冲迎面走来的一个枯瘦老人问好。 郑清环顾四周,眼前是一个安静古旧的小街。 小街入口,是两根光秃秃的石柱撑起的牌楼,上面牌匾用刚劲的笔画写了“回字集”三个大字。 第七章 回字集 这是郑清第一次来到“回字集”。 回字集是一个集市,规模很小,只有一条街。 整条街道宽不足十米,大体呈梯形,回环一周,只有两三里的长短。 街道两旁都是古旧的店铺,门庭并不齐整,有家药店甚至门扇半掩,连窗户都没打开。走在街上,两侧稍微空旷点的地方还能看到摆布练摊的小贩,让人感觉这个集市疏于管理。 “咱们三有书屋在这里有个分店,平日里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抽时间过来看着点。”吴先生在前面走着,漫不经心的叮嘱郑清。 郑清嘴里嗯嗯着,两眼却死盯着街道两旁那些小摊小贩们摆弄的商品。 长角的长虫,三头的大狗,长着蝎尾的兔子,躺在澡盆里的人鱼,仿佛不经意间闯进了童话的世界,郑清张着嘴,抓住先生的衣角,呆滞的看着这些光怪陆离的画面,心底竟然没有感到多少诧异,只有十分的好奇。 吴先生很满意他的表现,就连在街上看到几位妖娆的小娘,都没让这位老先生笑眯了的眼睛睁的更大一些。他放缓了脚步,一边走,一边温言介绍着两边的店铺。 “这家‘道地本草’主要卖道地的生药。上党的百须老参、商州枳壳、宿地的昴宿内金、乃至一些川姜、蜀椒、甘草,平日里熬汤炼散的材料这里都能找个七七八八。” “如果看病买成药,得去‘回春堂’,现在的堂主是邓小闲,刚刚大学毕业没多久,原本想去外面闯闯,却被邓老先生给提溜回来了。他家的药堂就在我们书屋旁边,等一下你可以去看看。” “这个‘坟典索丘’卖的都是些没人看的故纸堆。里面都是些蝌蚪文、甲骨文,没什么意思。” “这家‘绿兮纺’你可以偶尔过来转转,卖衣服的。只不过款式都比较老旧,不潮,估计你也没什么兴趣。” 说话间,吴先生还不时与几个老头拱手打揖,寒暄行礼。 郑清则乖巧的站在他身边,瞟着不远处一个两三岁的奶孩儿。那个奶孩儿的家长不知哪里去了,只留下这个穿着红肚兜,扎着冲天辫的小家伙,踩着一柄两尺长的玩具木头剑飞来飞去,嘎嘎乱叫。 “他怎么不骑扫帚。”跟在先生身后,郑清摸着鼻子一脸羡慕的看着那个小屁孩。 “因为过一会儿他妈会过来揍他。如果他骑扫帚,他妈会顺手拿扫帚抽他。”先生用安慰的口吻说:“路都不会走,就想飞来飞去,很容易挨揍的。” 郑清总觉得先生话里有话。 “今天你过十二岁生日,我总要送你个礼物。”走到一家店铺门前,先生停下脚步,摸着郑清的头,笑道:“不要拒绝,长者赐,不可辞。” 郑清咧着嘴,掩饰不住内心的雀跃,丝毫没有推辞的意思。 不知道先生会送什么礼物。 之前看到的那群小动物就挺好,三头狗跟蝎尾兔也许有点危险,家里肯定不让养,那条小人鱼还有可能,自己可以在卧室放个澡盆,辛苦点每天给她换水。 刚才路过的小摊上卖的糖果屋也不错。五颜六色的花园洋房,花草树木、虫鱼鸟兽、甚至不时从屋子里跑到草地上玩耍的小人儿都是糖豆做的,看上去异常可口。只不过这种礼物属于易耗品,估计过完生日就会消失。 还有那个小屁孩脚底下踩着飞来飞去的木头剑,虽然太小了自己踩不了,但是家里还有一头仓鼠呢,可以让把它挂在上面飞啊。 郑清还没想完,先生已经从店里出来了。 他摊开手,递到郑清面前,笑着说:“这就是你的生日礼物。” 先生手心放着一枚银白色的怀表,上面镂刻着繁杂的花纹。表头的按钮轻轻一按,表壳便会弹开,露出里面滴滴答答走着的表针。 郑清惊喜的结果礼物,心底却有一点点的失望。 先生指着表,语气很郑重:“你要记住,你最宝贵的财富是你的时间。” 郑清抬起头,有点迷茫。 “看见我的手了吗?”先生翻过手心,露出自己布满皱纹的手背。手背颜色蜡黄,上面还有星星点点的老人斑,看上去并不漂亮。 “你们能想象这些皮肤曾经是多么的光滑、有弹性吗?而现在,它们干枯了。” “生死之间并不是大恐怖,而是大惊险与大刺激。真正的大恐怖,是你沉默的感受着时间的流逝,身体的衰老,却无能为力。” “当我年轻的时候,每次看到老人,都会很轻易的把目光从他们身上略过。漫不经心,感觉他们与自己的距离很遥远。” “但随着时间嘀嗒嘀嗒的脚步,我悚然发现,衰老离我是那么的近。” “我并不畏惧死亡,也并不畏惧衰老。我只是偶尔会担忧自己的无力。自己无力留下自己的痕迹,来证明自己曾经活着的意义。” *** 从回字集归来,郑清把自己关在卧室里疯狂的练了一晚上的符字。以至于第二天他顶着的两个黑眼圈将全家人都吓了一跳。 也是从这天起,在教导郑清练习符字之余,吴先生传授给郑清一套引导术。 按照老先生的说法,先天不足,需固本培元。 符文以固本,引导来培元。 于是,郑清每天清晨第一件事,便是练习一遍引导术。然后在早饭前、午休前、晚睡前再临摹几十个符文。 就这样,日子仿佛流水一般,从世间滑过。 上一次头痛的感觉在时间的洗涤下,渐渐淡漠,以至于仿佛梦幻一般,让郑清自己都不能确认是不是有过那些难捱的日子了。 郑清今年已经十八岁了。 在吴先生处的学习并没有占据郑清太多的时间。按照先生的说法,世间万事,欲速则不达,求道之路,尤其如此。每日练习引导术不过三遍,练习符字不过三百。超过了,就会精力不足,引发旧疾。 而作为教育世家,虽然家人不再要求郑清多么辛苦的读书,但是普通人的学习生活却不能缺乏。在家人与先生的共同要求下,郑清按部就班的读完小学、中学、乃至高中。 他悲伤的发现,自己真的成了自己从小嘲笑的那种人:从小学到高中,一直在小区附近徘徊。 大学一定要离家远一点! 但是再远,也没远到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程度吧。 在卧室里翻出那张录取通知书,郑清回到了客厅。 因为这天中午,郑清的父母回家时,带回来一个金发碧眼的客人。 从父母与这个客人简略的交谈中,郑清知道了这位外国友人的来历。 他就是那个奇怪的第一大学派来的面试官。 第八章 你是一个巫师 托马斯,是郑清的面试官的名字。 他是一个年轻的日耳曼人,金发碧眼,身材高大,皮肤白皙,眼睑微微下垂,眼眶内陷,直挺的鼻梁让整张脸显得更加棱角分明,一身得体的西装,做工很考究,衬着深红色的领带与锃亮的皮鞋,看上去像一个成功的商人。 检查过录取通知书,托马斯并没有过多叨扰郑清家人,而是提议让郑清带着自己在这座城市里转转。 郑家父母似乎完全没有怀疑,非常放心的把儿子交给了这个陌生人。 呆呆的站在大街上,郑清看着面前这个不断翻动手中地图的家伙,悄悄擦了把汗,问道:“托马斯先生,不知道你想到什么地方去?” “我得想想怎么去你们这边的坊市,”托马斯皱着眉,盯着手中的地图,一边掐着指头,一边回答道:“在大学里,你要开始学着独立生活,需要准备很多东西。另外,像中学一样,你还需要准备一些基础的教科书、文具、实验用品,等等。坊市里面东西齐全,而且里面的商铺都会在开学前打折促销,对你来说非常划算。” “但是……”郑清瞟了两人身后那个巨大的超市,感到自己越发的迷糊了:“街上不是到处都有文具店吗?我们身后就有平阳最大的仓储超市啊。” “超市?”托马斯顿时愣住了,眉毛扬的老高:“你以前上学是在这个超市里买东西?” 说着,他转过身,仔细打量着街对面那座人潮涌动的大超市。 “我一般就在学校门口的文具店买。”郑清头顶的呆毛炸起来,很没底气的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这个超市东西很多,应该会有我需要的一些文具。” “你中学在哪里上的。”托马斯眯着眼,仍旧在仔细打量着那个超市。 “平阳一中,省级重点。”说到这,郑清觉得多了一点底气。 “不不不,我是说,你实际在哪里上的中学。” “就在一中路啊,刚才咱俩还路过我们高中门口呢。” “不好意思,我是说你以前有没有上过比较特殊的学校?”托马斯终于回过头,他看上去有些惊讶,拿着地图的手有些可笑的比划着,嘴里嘟囔道:“特殊的那种?” “没!”郑清干脆的否认:“除非你把重点中学算作特殊学校。” “难道是系统出现了问题?”托马斯收起地图,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机一样的东西,在郑清身上扫来扫去,机器的蜂鸣声随着这个东西的移动滴滴嗒嗒响个不休。 郑清尴尬的看着四周,有点不知所措。 “没问题!”忙活了半晌,托马斯细细的看了看手中的机器,放心的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人既然没错,那就是另一个麻烦事了。” “麻烦事?”郑清显得有些紧张,小心的问道:“托马斯先生,要不要跟我爸妈说说?跟我爷爷说也行。” “哦,不需要,不需要。”托马斯连连摇头,看看郑清,再看看手中的大信封,叹口气:“只是得先找个地方跟你聊聊……果然,面试官不是个轻松的差事……就那边那个茶苑吧,我不喜欢喝咖啡,你呢?” “都可以。”郑清狐疑的跟在他身后,总觉得这个衣着光鲜的家伙像个骗子。 “我想你大概从来没上过巫师学校吧,”在向那个茶苑走去的时候,托马斯板着脸问郑清。 “巫师学校?”郑清似乎愣了一下,声音也不由提高了几个音阶。 “巫师学校?你们是在谈论哈利·波特里的故事吗?”旁边一个路过的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似乎听见郑清的话,一脸狂热的凑了上了:“我也是个哈迷呢,你们在谈什么?神奇生物?神奇魁地奇?霍格沃茨的一段校史?还是诗翁彼豆故事集?这些我都有的。” 郑清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瞪着眼睛看着这个鼻梁上架了一副宽宽的大眼镜的小姑娘,半晌才回过神来,干笑两声,使劲儿摇了摇头。倒是旁边的托马斯一脸好奇的看了小姑娘几眼。 脸一红,小姑娘小声嘀咕了几句,蹦啊蹦的离开了。 *** 郑清合上怀表的表盖,时间已经过去十二分钟三十四秒了。 他与托马斯此刻正坐在平阳路中段一个茶苑里,托马斯坐在他对面翻着报纸。 两个人已经在这里坐了十二分钟三十四秒了,托马斯一直在翻看自己那份厚鼓囊囊的报纸。 郑清双手托着茶杯,啜着淡绿色的茶水,小心的偷窥对面的报纸。 报纸背面有条豆腐块新闻,标题很引人注目:《巫盟委员会对黯蓝古堡表达不满》 “……新闻发布会上,巫师联盟巫盟委员会发言人黄石透露,在最近一次打击非法实验室专项行动中,黯蓝古堡被检测到维度的非正常波动。截止记者发稿时,巫师法院的山姆·马歇尔大法官已签署了针对黯蓝古堡的全面搜查令……巫师联盟重申了对维度波动实验的关注,并表示联盟将继续严格审查未经报备有关‘维数收敛’的相关实验室……” 完全看不懂报纸上说的什么。 郑清沮丧的看着托马斯放下报纸,掏出一根笔开始写写画画。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的坐着,任凭时间静静的流淌,气氛有点尴尬。 “这是在算什么?”郑清终于找到点话题。 “赔率。”托马斯没有抬头,一边计算一边解释道:“世界杯已经进行了一半了,金星队的比分虽然还处于领先,但是火烈鸟队上升势头很猛,他们已经连续三场抢先击杀野妖王了。每隔几年都有这种黑马型的猎队出现,如果这次能够压中,我这两年就可以推掉这些烦人的俗务,专心准备密园空间条件下多维度魔力波动干涉实验了。” “你是在说赌球吗?”郑清茫然的看着他。 托马斯瞟了他一眼,继续埋头计算自己的赔率。 郑清无聊的吹皱茶水,努力回忆今天遇见的这些怪事,试图拼凑起一个合适的结论。 过了一会儿,看到托马斯终于收起报纸,郑清连忙开口:“刚才提到的巫师学校,我不是很明白。” 托马斯低着头,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杯子里那几片茶叶。然后皱着眉,抬起眼睛仔细的瞅了瞅对面的郑清。 那双碧绿色的眸子让郑清觉得有点眼熟。 “你是一个巫师。”他干巴巴的对郑清说。 第九章 我有一点好奇 “巫师?”郑清想起刚才那个小姑娘,一阵牙疼:“你说道士我还可以勉强接受。” “包括中国的道士、和尚、儒生,教廷的修士、教士,rb的阴阳师、忍者,印度的婆罗门僧侣,埃及的祭司,美国的超能力者,甚至还有血族、狼人、厉鬼、幽灵这些非生物,其实都算做巫师。只是因为历史原因,衍生的不同叫法。” 郑清眨眨眼,觉得很有意思:“你刚才提到第一大学是一所巫师大学,那就是说还有巫师中学、巫师小学了?” “正确!”托马斯点点头,碧绿色的眸子平静而透彻,脸上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成分。 “那你知道霍格沃茨吗?”郑清笑眯眯的问。 “当然,霍格沃茨的优秀毕业生一直可以免试进入第一大学阿尔法学院就读。”托马斯眼神中透出一些惊讶:“你也知道这所学院?是不是你有朋友在那里?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刚才路上有个小姑娘也提到这所学校的名字了。霍格沃茨是一所古老的中学,坐落在英国。我是在美国的‘超级天才’上的中学。实际上,除了招收新学员与一些国际间的交流合作,第一大学与这些中学之间的联系并不多。” “今天几号了?”郑清打断托马斯滔滔不绝的讲解,拉着脸看着面前这个头发锃亮的家伙,眼神中充满了怀疑:“貌似不是四月一号吧。” “你不相信?”托马斯的眉毛挑了起来。 “我只是有点好奇。不是说我不相信这些,嗯,这些超自然的东西……” “这一点儿也不超自然。这难道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托马斯严肃的打断道:“对于巫师而言,任何事情都是自然的。” “我的意思,我是说,我从来没有上过什么巫师小学,巫师中学……单纯这是一所大学,而不是一个小学就很说明问题了。加减乘除都不知道的一个家伙,你难道指望他能证出来‘1+1’?我可不是哈利·波特!”郑清有些焦躁的挥挥手,语气急促地解释。 “谁是哈利·波特?今天我听到好几次他的名字了。”托马斯一脸的莫名其妙,但依旧很严肃的回答道:“还有,一加一不是二么?” “你是外星人吗?”郑清瞪大了眼睛。 “准确说来,我的确是有一些外星人的血统。”皱皱眉,托马斯一本正经但又有些不情愿的回答道:“但是我不建议你在学校这么询问其他学生,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如果不是学校规定面试官必须回答学生的疑惑,我是不会理会你这种无理取闹的。” 茶苑的服务员端着水壶过来续水,同时换了一个干果盘。 郑清挑了一颗落花生,捏破壳,把花生米丢进嘴里,一边嚼,一边侧了侧身子,换了个坐姿。他觉得两人刚才的对话非常诡异。他需要稍微活动一下,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态。 “您是怎么找到我的呢?”目送服务员离开,郑清换了个话题。 托马斯扬起的眉毛,眼光扫过郑清的头顶,似乎觉得这个问题与他头顶那簇呆毛一样可笑。 郑清向四周看看,侍应生站在柜台后面麻木的微笑着,稀稀拉拉的几位客人也只顾着各自面前的杯具,整个茶苑显得格外静谧。 他端起茶杯,啜了口茶水,换了一种说法:“我想问,你们怎么知道我是一个,巫师?” 托马斯仍旧一脸的疑惑,似乎还是不明白郑清在说些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不记着在第一大学报过名。”郑清斟酌着再次换了一种问法:“而且我从刚才就强调过,我没有上过巫师的幼儿园,小学,以及中学。我有上百个同学可以作证,小学到高中十几年上下来,我一直在两条街的范围内徘徊。” “哦,”托马斯恍然,然后用很奇怪的眼神打量着郑清,说道:“但是你有施展法术的能力吧……就像你是在一所并不正规的学校学习完小学与中学,能力足够了,自然就被纳入学校的花名册了。” “另外,你还参加过第一大学组织的自主招生考试,”托马斯拿出一张纸,递给郑清,满意的笑着:“我这里有你参加全球巫师高考的成绩单,满分500分,你得了四百八十分,这届新人中排名第二,非常棒的成绩!” 说着,他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茶水,对着木然的郑清点点头,露出了鼓励的微笑。 郑清脑海里隐约回忆起捡到波塞冬它妈的那个夜晚。 在ktv里被人推醒之前,他在梦中跟着一头黑猫跑步,然后被拐进密林深处,进了一栋大楼,被一个俊俏的小姑娘塞进考场,参加了一场莫名其妙的考试。 “我一直以为那是个梦。”郑清觉着自己像个傻瓜。 “那本来就是梦中的考试。没有比在梦里集齐所有考生更快捷的方式了。”托马斯摇摇头:“从阿拉斯加到喜马拉雅,考生们遍布全球各地,学校没有那么多南瓜车派给你们。” “你们出门用南瓜车?”郑清咧开嘴笑道。 “这是修辞手法。”托马斯深吸了一口气:“你可以理解成是个冷笑话。” “那您可不可以给我介绍一下这个……第一大学?” “就像她的名字,第一大学是巫师世界排名第一的大学。”托马斯没有推辞,稍稍思索片刻,就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 “学生在这个学校所接受的是经过很多大巫师考证后最优教育:能够通行环宇的天空之文,囊括不同方术的咒法,还有各种神奇药剂的调配,以及更高层面上对世界本源的认识,更广范围内对我们历史的了解。可以说,这所学校是把世界所有最优秀的知识综合到一起,教授给下一代。” “学校的历史非常悠久,但具体建校时间现在还有一些分歧。” “第一大学是在九有学院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原本只有几个专业学院,比如魔文学院、药剂学院、炼金术学院等等;但是随着时代发展,三百年前,当时的教授联席会议经过数年的讨论,最终联合当时巫师界的几所优秀学院,共同组建了全新的第一大学。虽然学校的势力得到了很大的扩展,但是内部的纷争也更多了。” “比如对建校时间的争执。一些人坚持按九有学院建立的时间来计算,认为学校已经建校数千年了;也有一些人认为学校真正建立起来是三百年前,之前的九有学院与现在的第一大学完全没有可比性。” 托马斯晃晃脑袋,呷了一口茶水,撇撇嘴,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第十章 面试官的茶话会 “第一大学下辖四所学院,数座研究所,其他相关机构也有很多。” “四所学院分别是九有学院、阿尔法学院、亚特拉斯学院、星空学院。这几年听说学校正在计划新开另一座学院,以容纳越来越多的新生,但目前据我所知还没有什么进展。” “你入读的九有学院是世界上建院历史最古老的学院。很久以前,与九有学院相提并论的还有两三家,但都在历史中烟消云散了,也许你还能从阿尔法或者亚特拉斯的学院文化中找到它们留下的些许痕迹。” “每年,四所学院都会按照自己的方式自主命题,招收符合自己学院的优秀学员。只不过他们的侧重点各有不同——这也是四所学院最根本的区别——简言之,九有学院通过考试选拔学生、阿尔法则看重学生与生俱来的天赋、亚特拉斯只招收有坚定信仰的学生、至于星空学院。”托马斯脸上露出一丝缅怀的笑容:“只要你能打,就能安稳的呆在星空学院。” “能打是什么意思?”郑清想起那座大厅的四个门,忍不住好奇。 “就是字面意思。”托马斯收敛笑容:“星空学院是所有大学中唯一以战斗力衡量学生是否合格的学校。” 言简意赅,意味无穷。 郑清咽了口唾沫,仿佛看到了一座巫师们的热血高校。 他的脑海里滑过源治、芹泽这些人的名字,想象着一本正经的托马斯会比较符合哪个形象。 “第一大学建立的初衷,是消弭世界各大势力之间的矛盾与冲突。就现在情况来看,虽然表面统一,但几大学院之间一直有着,嗯,有着一些良性的竞争。进了学校以后,你要习惯这点。” “良性竞争?”郑清又捏破一个落花生,就着花生米,咀嚼着这个词语。 “这么说吧。”托马斯搔搔自己光滑的下巴,补充道:“在一个星空学院的学生眼里,九有学院都是一群书呆子,阿尔法的都是伪君子,亚特拉斯都是宗教疯子。当然,在其他学院眼里,星空学院的学生都是战斗狂。区别如此明显,就像一杯调制好的鸡尾酒,浑然一体,但其中颜色分明。 “我还是有些不明白。”郑清用指甲撬开一粒无花果,丢进嘴里,有些忧心忡忡。 “哪里不明白?”托马斯显得很有耐心。 “我只是跟着一位先生,”郑清说到这里,感觉不妥,连忙改口道:“我是说,我只是跟着一位道士练了一点儿小把戏,连一个凶魂都制伏不了,只会画点简单的符箓。而且,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过这些事情?” “难道你指望每天的新闻联播顺便介绍一下巫师界通过的最新法律?别逗了……就像血族的避世条约,巫师界也有自己的隐世规则。”托马斯毫不客气的嘲笑道。 “规则。” “是的,巫师世界有自己的规则。就像你刚才提到‘小把戏’这几个字,就触犯了巫师们的规则。”托马斯非常严肃的警告道:“永远不要对着一个正规巫师说这几个字,这是对一个巫师最大的侮辱。每年因为这几个字引发的决斗不计其数。即使巫盟对此也无可奈何。” “我刚才看到你的报纸上有提到巫师联盟。”郑清忍不住补充道。 “巫师联盟是管理世界所有巫师的组织。你可以理解为它是巫师的政府。巫师联盟下设三大机构,分别是巫师议会、月下议会以及第一大学。” “第一大学属于政府机构?” “可以这么理解。准确说,第一大学是一所大学,更是巫师界的核心力量。” “那为什么录取我?会不会有点草率?万一我跟不上学习的进度会被赶回来吗?”郑清有些不安:“被赶回家我要想上其他大学是不是得重新复读一年?” “就像刚才提到的,九有学院的选拔方式是考试,对于这座学院的学生,成绩几乎代表了一切。既然你在全球巫师统一高考中获得了高分,那么毫无疑问的,你是这座学院合格的新生。” “至于跟不上学习进度。”托马斯放下手中的杯子,同样一脸好奇的盯着郑清,那双翠绿色的眸子闪闪发光:“每年学校的花名册中都会多出几百个新名字,还有他们的信息,这些就是这一年的新生。可以很明白的告诉你,他们中的一些人也跟你一样,在此之前没有接触过正规的教育,这并不影响他们成为第一大学的优秀学员。” “时间差不多了。”没等郑清继续发问,托马斯便站起身来,示意郑清一起走:“该去为你准备东西了,晚上我还要赶几千里的路去汇报情况、填写报告。面试官可是个苦差事。” “还需要面试?”郑清刚刚反应过来托马斯的身份,有些紧张的问:“需要我做什么准备吗?有没有面试资料之类的。” “从我们见面的第一刻,面试已经开始了。对于九有学院的新生而言,这个面试只是一个程序性的工作。你的考试成绩已经确定你可以稳妥的进入第一大学就读了。” “但是,”郑清感到自己的问题有些多,仍不好意思的问道:“我的父母知道这些事情吗?我该怎么跟他们解释呢?我家先生不允许我乱说的。” “不,他们不知道。”托马斯的语气显得很温和,推开玻璃门,将郑清推出这个茶苑,边走边说道:“甚至他们不知道你要上的学校的性质。事实上,他们只知道第一大学是教育局担保了的好学校,而你因为走运获得了全额的奖学金。你的专业在他们眼里是很正常的天文学专业。当然,我们承诺你会本硕博连读,只不过学校地址在国外而已。” 郑清满意的点着头,头顶的呆毛跟着抖啊抖。 “让我看看,你需要什么东西呢?”走出茶苑的门后,托马斯拿起郑清的通知书,眯着眼看了起来:“要知道,学校里面虽然有超市,但是学校可不是一个好超市……许多东西还是在坊市里买比较划算。你的奖学金很有限。” “这张纸,”拿出那张泛青的a4大小的纸片后,托马斯的手指只是轻轻拂过,就递给郑清,道:“如果你接受过中级教育后,嗯,其实初级教育就可以了,你就知道怎么办了。” “不用担心,这些东西其实很简单,”似乎感到郑清有些不安,托马斯安慰道:“虽然涉及到一些基础,但是大学学习的东西与你之前的基础并没有很大的关系,当然,除了一些特殊的学科……看你应该有一些基础,那么你应该很容易融进这个世界的。” 郑清重重叹口气,接过那张泛青的纸,上面已经显示出密密麻麻的正楷汉字了。 他更加确定自己绝对会成为班里的吊尾车。 第十一章 没有不安全的咒语 “第一大学九有学院天文08-1班(一年级新生): 制服:两套素面红色院袍,(长式、短式)标准制,交领、右衽、寒蚕丝制; 一套七双工作用手套,炼金术作品或者妖兽皮鞣制(恶龙皮、鹿皮、鲨鱼皮均可); 一件黑色斗篷(标准制式,可配丝绸腰带) 注:学生卡由学校统一监制、配发。 课本(必):《标准咒语·大学一年级》姚小米著 《天空之文·大学一年级》爱玛-奈特莉著 《基本符箓·大学一年级》章怀古、司马杨云著 《标准药剂·大学一年级》李奇黄著 《基础易学·大学一年级》易甲子著 《大历史·世界近现代史篇》巫师教育出版社,巫盟近现代史编纂委员会 《魔法的哲学》第一大学出版社,卡尔-施特劳斯著 注:其他选修课本可通过九有学院书山馆借用。 装备:巫师书(一级标准制式-需至少容纳五道咒语) 丹鼎(三火级别以下均可) 一套玉制器皿(标制·三号) 注一:符纸、符笔等可自备,也可向对应科目教授申请相应学习资源。 注二:不得携带具有强力攻击型的危险性生物。不得携带经国际权威机构认证的在广泛意义上有危险的生物。不得携带黑巫术炼制的傀儡。 注三:请携带标准计时器。” “这个标准计时器是什么?” “就是机械表、电子钟、原子钟这些能精确度量时间的计时器。学校的意思是禁止你们携带类似沙漏、日晷、甚至公鸡这样不标准的计时器。一方面在精细的魔法实验中,这些计时器效果很差;再者,有段时间,学生们都喜欢肩膀上架着一只鸡四处溜达,鸡粪到处都是,校工委意见很大。所以现在统一要求标准计时器了。” “但是我们为什么必须带计时器?” “因为巫师的使命是精准的认知这个世界,而时间是衡量一切的最标准的度量。为了更精确,所以学校要求你们必须携带标准的计时器。” “一切的标准?”郑清觉得有点难以理解。 “一切的标准。从大到小,从距离到重量,从眼睛的近视度数到巫师的职业等级,时间是一切事物的终极尺度。在三百年前第五次巫师标准大会上,时间刻度就取代了其他人为的刻度,成为了一切标准的基础。” “虽然可以理解你的意思,但是为什么?” “这就是你要在大学里学习的原因了。” “平阳有地方卖这些东西?”郑清盯着这张条目清晰的纸条,慢慢的读着,随即非常诡异的问道。 “这里没有,但是可以到别的地方去,有些远……事实上这里也没有实际意义上的巫师聚集地,顶多有些小集市,那里面买不到标准配备的东西。要知道,真正的巫师聚集地相当稀少,整个中国也就三四个地方。”身为一个称职的面试官,托马斯不厌其烦的为郑清扫盲。 “在哪里?是不是普通人看不到的地方?”郑清眨眨眼睛。 “对。”托马斯很干脆的回答道。 “哼哈!”郑清发出一声怪叫,“那么,如果普通人知道了怎么办?” “唔,”托马斯一愣,随即无奈道:“但是他们应该看不见的。而且这些事有专门的机构监督,一般不会出现什么岔子。当然,如果真出现了也不要紧,毕竟我们是会法术的。哦,对了,你成年了吗?” “多少岁成年。”郑清小心的问道。 “十八岁。”托马斯眼角抽了一下,轻声回答。 “嘿嘿,我还以为你们计算的方法不一样呢。”郑清头顶的呆毛飞快的钻进其他头发间,他小声嘀咕道:“我是四月的生日,农历计算,大概还要几天才会过生日吧。” “嗯?”托马斯皱了皱眉头,随即低下头,非常严肃的说道:“那么,我想用一些比较快捷的方式直接抵达目的地,但是要求你必须成年,所以……” “知道了,知道了!”郑清顿时兴奋起来了:“是不是‘幻影显形’或者是‘随从显形’?还是什么别的瞬移之类的?” “咳!”托马斯尴尬的咳了一声,嘿然道:“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大概明白你的意思,难道你的老师教了你这些东西?不过我们通用的叫法是‘遁’。准备好!” 说着,不等郑清应答,伸手便将他抓住。随即,在一阵轻柔的呢喃声中,郑清感到全身四万八千个毛孔似乎同时发出舒服的颤抖的呻吟,一阵刺眼的光狠狠扎进他的眼中,他的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知觉。 等到郑清的意识清醒过来,舒适的感觉还没有退去,身子仍有些发软。但是他的眼前是一片漆黑,只是根据周围嘈杂的声音他还能够判断自己已经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里一直这么黑吗?”没看到托马斯,郑清有些紧张,扯着嗓子喊道。 周围顿时静了下来。 “如果我是你,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后第一个反应绝对不是大吼大叫。”托马斯轻松的声音在他旁边响起,呢喃的咒语声也随之响起,只是无论怎样郑清都看不见他的身影。 伴随着咒语声,一阵酸酸的刺痛裹着郑清的眼珠狠狠揉了揉,逼出他一串泪珠。郑清痛苦又舒服的哼了一声,用手捂住眼睛,狠狠眨了两下。 温和的阳光透过指缝扫过郑清的眼珠。郑清飞快的放下手,正好扫见托马斯收起一个棕色的笔记本,而周围许多穿着各式奇装异服的人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 “很好,很好。”托马斯脸色有些苍白,显得很紧张,但见到郑清睁开眼睛,不由笑道:“我一向认为只有不合格的巫师,没有不安全的咒语,看来这种认识是对的。” “但是你并没有关照我要闭上眼睛。”郑清低下头擦着眼睛,不满道。 “我以为这样的话,你会对施法安全有更深刻的印象。这对你以后是很有用的。”托马斯很不负责任的拍拍他的肩膀。似乎回到这个世界让他不那么谨慎了,显得很是飞扬洒脱。他身上挺括的西装也变成了宽大的灰色袍子。 “这里就是你提到的坊市吧。”郑清拘谨的摸摸鼻子,整整衣服,将目光转向周围,他头顶的呆毛也重新炸了起来。 第十二章 四季坊 这是一个宽敞的大殿,上百根巨大的柱子零落的散布在整片区域,支撑起巨大的弧形穹顶。一个个门庭光亮的商店绕柱而立,闪烁着各色毫光,缭绕着五彩云烟的牌匾彰显出诱人的神秘。穿着道袍、袈裟、儒服的各色顾客往来不绝,间或一两个身着宽大斗篷或者华丽修士服的外国人,将整个大殿的氛围烘托得格外热闹。 “这里是巫师们交易的聚集地,被称作四季坊,意思是一年四季都会开市的地方。整个巫师界总共有九处四季坊,而中华地区拥有其中的三个坊市:大明坊、紫禁坊、金陵坊。”托马斯拽着流连的郑清,边走边解释:“这里就是大明坊,离你家最近。清单上罗列的东西这里都能买到。” 说话间,两人路过一个草绿色的邮筒,托马斯从怀里掏出皮夹,抽出一张卡片,在邮筒侧面的卡槽里刷了一下,伴随着“滴滴”的声音,一份散发着油墨香味的报纸便从邮筒上面的嘴里吐出。 “这就是魔法吗?”郑清好奇道。 “这是自动售卖机。”托马斯摇着头打开报纸。 郑清尴尬的偏过头,扫见报纸侧面一个巨大的标题:“泛中华区巫师代表大会在安邑隆重开幕……姬子发表重要讲话”,下面占据了半个版面的照片上,一片黑压压的脑袋安静的戳在那里,将一个挥舞着手臂的男人身影映衬的格外巨大。 “螺祖服饰,您的尊贵选择。”伴随着舒缓的音乐,充满诱惑的声音从旁边一家商店里传了出来。郑清忍不住扭头看去,透明的玻璃橱窗后面,几位绝色模特正随着舒缓的音乐翩翩起舞,那随着音乐隐约袒露出来的雪白肌肤让郑清忍不住咽了几口唾沫。 “如果实力不够,绝对不要来这里。”托马斯呼啦啦的翻着报纸,头都没有抬一下,哼道:“否则你会真正理解商人的意思。” “真美。”郑清的眼神有些呆滞,嘿嘿傻笑道:“我要去买衣服。” “你会的,但不是在这里。”托马斯有些无奈的重新抽出棕色笔记本,轻轻拍了两下郑清的脑袋,叹道:“这些家伙的擦边球越来越精妙了。不过那几个傀儡的确费了一番心思啊。” 浑身打了个冷战,清醒过来的郑清再也不敢四处张望,抄着手老老实实的跟在托马斯身后。 “就是这里,”托马斯将郑清推进一个看上去很是热闹的小铺子,说道:“进去后将你的清单递给云母,拿到成衣后先呆在这里等我。我去帮你买丹鼎玉器之类的装备。” 还没等郑清说话,托马斯就化作点点星光消失在原地。 郑清叹口气,抬头看了一眼这家成衣铺。 云想依。 名字挺美,就是铺面看上去不大。郑清撇撇嘴,推门进去。 与狭小的铺面相比,铺子里空间显得很宽敞,上百平米大小的店铺内,挂满了各色长袍、手套。 铺子里没有人。除了满屋子飘来飘去的云朵与长袍,没有一个店员,没有丝毫声音音,安静的可怕。 难道是幽灵开的成衣铺?刚刚接触巫师界的郑清脑子里充满幻想。 “欢迎光临云想依!”一朵白云从屋顶飘落在郑清面前,翻滚着,吐出几个云气凝成的字。 郑清呆呆的看着这朵白云,不知是否应该掏出自己的毛笔写字。 然后他想起自己手中的清单,于是便傻乎乎的递了过去。 云朵翻滚半天,堆出一张老妇人的脸,还挂着一副单片眼镜。 郑清大约明白刚才托马斯提到的云母是什么意思了。 “哈,竟然是公费生!”面前的这张皱纹横生的老脸顿时绽成一朵盛开的菊花,喷出一串花体字:“衣服料子我家店里最正宗了,正好昨天起了一批陈年寒蚕丝。至于手套,黄鹿皮的怎么样?价格合适,而且质量也很好。” 郑清连连点头。 “先量量尺寸。”老妇人喷出这几个字后,便散做一朵一朵的小巧云朵。云朵绕着郑清灵巧的翻滚,收束,很快便织成一件合体的袍子。郑清明白铺子里为什么这么安静了。 “站直身子!”云朵吐出一个巨大的叹号。薆荳看書 郑清连忙绷直了身子,一动不敢动。 “好了,需要等几分钟。”云气织就的长袍样式变换了几次,最终离开郑清的身体,重新幻作老妇人的脸,“大一的新生?” 郑清笑着点点头。 “看着你们这些年轻娃娃心情就好。”云母吐出一串的花体字:“公费生可以免费获赠一杯饮料,你想要青蜂儿还是琥珀光?” 郑清试着指了一下青蜂儿。 云母点点头,慢腾腾的飞走,很快就托回一杯淡绿色的饮料。 “你可以先去外面转一转,四处逛逛。”老妇人和蔼的看着郑清,一串花体字流水般喷了出来:“老身需要给成品烙印符箓,还需要一段时间。” 郑清老老实实的点着头,却托着饮料站在一旁四处张望,没有出去。 云想依里客人来来去去,安静而迅速。很多人都直接购买成品的袍子与斗篷,极少有人选择现场定制。 “为什么不让我进去!”门口传来一个粗声粗气的质问。 郑清回过头,看见一个脑袋光溜溜的胖子抓着烤鸡,想要进店被一朵乌云拦了下来。 “衣店内禁止饮食。”乌云吐出了一串方方正正的宋体字。 原来这些云朵能够听见声音,郑清心底默默想着。 “他为什么可以!”胖子眯着眼睛,瞅见郑清手里的杯子,大声质问。 “他是公费生,饮品为我店赠送。”云朵的回复刻板简短。 胖子愣了愣,将烤鸡恶狠狠的塞进肩上背着的褡裢里。油腻的双手在褡裢上随意蹭了蹭,重新看向乌云。 乌云沉默的飘向一旁。 胖子抖着三层下巴,挤进了这家成衣铺。 郑清看着眼前这陌生的场景,心底微惘。 昨天的这个时候,他还与高中同学在酒桌上高谈阔论,追忆青葱岁月与同桌的她,畅想三五年后的意气风发。 今天的自己就一头撞进这神奇的世界,看着白云吐字,彩云织衣,乌云拦路。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今天的你永远不知道明天面对的是怎样的自己。 第十三章 云想依 “为什么没有合适的!这是歧视!歧视,赤!裸!裸!的歧视!” 骚乱打断了郑清的思绪。 他回过头,看见刚才挤进店铺的胖子正挥舞着粗短的胳膊,声嘶力竭的嚷嚷:“我要投诉!我要向四季坊管委会投诉!要向治安局控告!” “但是店里最大的云母也没办法为您完整量体。”老妇人一脸无奈的喷出一串巨大的楷体字:“真的很抱歉啊,客人。” 郑清看着面前这个有三层下巴,脑袋光溜溜的宛若一个鸵鸟蛋,身子好像一座小山的胖子,忍不住哧哧笑出声来。 两道利剑般的目光恶狠狠扎了过来:“你笑什么!” 郑清涨红了脸,有些不知所措。 “刚才他们说你是公费生?”胖子腆着大肚子,迈着沉重的步伐挪到郑清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他。 起码有两米高,郑清在心底估计。店铺里的云朵三三两两的飘了过来。 “第一大学的公费生?”胖子追问了一句。 郑清点点头,抿了一小口青蜂儿。 这个饮料与它的名字甚是搭配。色泽青碧如玉,入口冰凉,有蜂刺般的灼痛,滑到胃里却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喝起来像味道很淡的酒。 “公费生就能看不起人!就能嘲笑别人?!”胖子的喊冤声震天响。 郑清小心的向后退了一步,他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被震聋了。 “公费生就有特权在店里吃东西?”胖子努力睁大自己的小眼睛,怒视郑清。 郑清一口青蜂儿含在嘴里,听到这句话,顿时不知道该咽下去还是吐出来。 蜂刺的灼痛在嘴里发酵着,将他的眼眶熏的微红。 “抽出你的法书,让咒语洗刷我的耻辱!”胖子拉开架势,好像唱歌一般咏叹着,从油腻腻的褡裢中抽出一本土黄色厚鼓囊囊的软皮书,在手里哗啦啦的甩着。古怪的低吟与闪烁的光芒从书页里隐隐传来,透出一丝危险的气息。 “什么是法书!”郑清急忙忙的咽下那口青蜂儿,叫道:“法书是干嘛的!” 胖子的三层下巴抖动半天,胖脸上的一双小眼睛几乎挤成了一条缝,喉咙里“嗬嗬”着,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来。ζΘν荳看書 郑清端着青蜂儿,一脸茫然。 那本软皮书最终又被塞回褡裢里。 郑清心底的长出一口气,一气喝光剩下的小半杯青蜂儿。 剧烈的刺激让他用力眨了眨眼。 “我晚些时候会再来的,希望到时候会有合适的云衣,否则,我一定会向学校,向四季坊投诉的!”胖子转过身子,愤愤不平的对一边的云母表达自己的不满。 几朵乌云彬彬有礼的将他请了出去。 “现在这些小家伙越来越没有礼貌。”一朵洁白的云彩飘到郑清面前,堆出云母愁眉苦脸的面孔,吐出一个气圈,喷出一串字:“不像话!越来越不像话!教养不像话,身材更不像话……小伙子,这是你的校袍。” 一个大大的手提袋递到郑清面前,郑清打开数了数,里面是自己的两件院袍、一件斗篷、还有七双鹿皮手套。 “谢谢您的饮料,麻烦您了。”他将杯子还回去,接过衣袋,对云母露出灿烂的笑脸。 “欢迎下次再来。”云母笑呵呵的将他送出店铺。 街上,托马斯正举着两杯青碧色的饮料向他打招呼。 “我刚刚在店里喝过这个。”郑清结过杯子,重新抿了一口淡绿色的液体,体味着‘青蜂儿’的刺激滋味,忍不住问道:“我怎么感觉‘云想依’对公费生有些格外的优惠呢?” “不是感觉,是事实。”托马斯翻了翻郑清带出来的衣袋,也抿了一口青蜂儿,咂咂嘴,道:“公费生意味着你的潜力非常大,大到学校愿意免费训练你。四季坊的商人们也喜欢锦上添花,给你们一些惠而不费的优待……这是你的工具箱。” 说着,他将一根两尺长一尺高的黄色木头箱子递给郑清。 “谢谢。”郑清点点头,接过箱子,继续问道:“刚才我一直想问,那些校袍为什么要用一些奇特的材质?” “寒蚕丝织的校袍能帮助你们在平时保持清醒的头脑,做实验的时候清醒的头脑是最重要的。至于手套,主要是隔绝一些实验中的有毒有害物质。你的鹿皮手套足够大学使用了。当然,恶龙皮的更好,还能隔热,一些高级别的实验都可以用,只是比较贵。如果遇到这种实验,你可以申请学校的公用手套。” “什么是恶龙?”郑清打开箱子,埋头翻看,顺口问道。 “就是西方的龙,卓艮一族,像蜥蜴但长翅膀的那种……区别东方的蛟龙,你应该了解这些。” “为什么还有电子秤之类的东西?我是说,我们还要学习怎么维修机械吗?”蹲着的郑清抬起头,举起一个改锥模样的东西,疑惑的看向托马斯。 “科技也是能力的一种。很多巫师都是伟大的科学家。”托马斯回答的很简洁。 “那以后我就不会担心出来找不到工作了。”郑清心底终于感到踏实一点了,收起箱子,有些振奋的说:“我一直觉得巫师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 “什么是巫师?”托马斯反问道。 这真是个挺大的问题。 “你之前说过,那些修士、祭司、超能力者、甚至吸血鬼、狼人,都算巫师。”郑清皱起眉,细细思索,慢慢回答道:“就像天文家、地理家、化学家、数学家,都算科学家一样。” “如果科学家是发现问题,然后运用逻辑与知识解决问题的人。那么巫师应该是发现问题,然后用超凡能力解决问题的人。” “视野狭窄了点,但是类比还比较恰当。”托马斯赞许的点点头:“就像你说的,既然巫师能够解决问题,你还会担心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吗?” 郑清哑口无言。 四季坊的店铺都是绕着一根根巨大的石柱开设的。每根柱子下的店铺都在经营类似的生意。 云想依的旁边就还有两家服装店。 一家叫绿兮纺,一家叫拂地垂。 距离这根柱子不远处的另一根石柱下面则是一家文具店,店门口的牌匾上写着四个大字—笔墨生寒。 文具店左右各有一家书店。 左边的叫三味书屋。 右边的是三有书屋。 第十四章 公费生买不起宠物 郑清站在三有书屋的门前,神情茫然。 从八岁开始跟着先生练字,郑清在三有书屋里度过了童年、少年,进入了青年。十年的岁月可以让人忘记很多东西,也可以让人记住很多东西。 比如书屋的名字、比如书屋的格局、比如书屋的味道。 眼前这家三有书屋从名字到格局与自家先生开的店铺一模一样,只有味道稍有区别。ζΘν荳看書 因为这家书店关门了,多了一些荒废的气息。 书屋门庭紧闭,屋檐下、窗棱上都落了一层厚厚的尘土,看情况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 郑清凑上前去,透过黯淡的玻璃向书屋内看去,漆黑一片。 隐约有一两个绿色的光点。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课本要在三味书屋买。”托马斯在不远处喊道:“在这边!” 郑清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怏怏离开窗台。 屋子里,一只黄花狸眨眨眼,打了个喷嚏,吹起一地的尘土。 隔着文具店,两家书店的境况截然相反。 三味书屋的客人很多,而且来来往往大部分都是年轻人。 据托马斯介绍,这家店与云想依一样,都属于第一大学的合作商家。学校的很多采购要求都是按照他们的制式。 “第一大学,大一新生必修课本。公费生。”托马斯简洁明了的冲柜台后面的店员说道。 “您稍等。”店员露出职业化的标准笑脸,挥笔写下几个字,将纸揉了揉,丢了出去。 纸团飘到半空,化作一只飞鹤,沿着过道,翩翩然飞到店后去了。 “旁边那家书店为什么关门了?”郑清羡慕的看着那只纸鹤,漫不经心的问道:“这两家书店名字这么像,是不是一个老板啊。” 直觉告诉他,旁边关门的三有书屋就是先生开的三有书屋。 但是先生为什么离开这里,隐居到自家那个平凡的小区,很值得商榷。 无数武侠故事里的阴谋、爱恨、复仇等诸多桥段在郑清脑海里翻滚盘旋。 他只能小心翼翼,旁敲侧击,唯恐给先生带去麻烦。 三味书屋店员僵硬的笑脸没有一丝变化,他目视前方,对郑清的问题没有丝毫反应。 托马斯则瞟了他一眼,慢悠悠的回答:“无非是老板有事。商场里关门的店铺那么多,你有时间关心这个,不如关心一下清单上还有什么东西没有买。我晚上还要赶几千里路,填一份报告呢。” 郑清觉得他的目光大有深意,连忙熄了继续问下去的念头。 “您的东西,请收好。”那只纸鹤带着一个纸箱飞回柜台,店员机械的微笑着,将木头箱子打开,推到托马斯面前。 “唔。”托马斯扫了一眼,将郑清拉到箱子面前:“对一下清单。” 郑清抽出那张写满书目的清单,一本本数起来。 “姚小米的标准咒语,爱玛的天文,章-司马的基础符箓,李奇黄的药剂,易甲子的占卜,大历史,卡尔的魔法哲学……这是什么?”数到最后,郑清举起一本装订非常简易的书问道:“书单里没有这本,是不是给错了?” “这是学校送给你们的入学指南。每年都有新生在学校里迷路,或者不小心打伤临钟湖里的河童。所以学生会的老生们编纂了这本书,让你们在学校里少走一点弯路。”托马斯叹口气:“虽然这本书装订很差,但是里面东西值得看一看。” 郑清点着头,将这本《走进第一大学》塞进纸箱里。 “书单交给店员。”托马斯吩咐。 郑清将那张泛青的书单递给那个面孔僵硬的店员。 店员将这张纸举到眼前,双眼圆睁,眼珠吱扭扭的凸了出来,射出两道金色光芒,对着书单扫了几遍。 当书单重新回到自己手上的时候,郑清发现上面那一串串书目已经消失不见了。消失的那些名字正安安稳稳的呆在自己旁边的这几个箱子里。 “你没有空间装备?”托马斯好奇的看着郑清准备扛起箱子的模样,忍不住问。 “啊,你说那个啊,我有的。”郑清忍不住向四周看看,脸色微红:“以前先生不让我在外面随意使用这个。” 说着,他伸手从怀里摸出那个绣了金色符文,巴掌大小的灰色的布袋,对着摞在一起的几个箱子,抖了抖袋口。 几个箱子顿时化作一道流光钻进了袋子里。 “非常漂亮的口袋。”面孔僵硬的店员忽然在旁边开口称赞,将郑清吓了一跳。 他一直以为这些店员只会程序化的执行机械问题。 离开书店前,郑清又回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三有书屋。 冷落的门庭在熙熙攘攘的四季坊中显得那样独特。 他决定回家后尽快找到先生问个清楚。 托马斯皱着眉,在前面慢悠悠走着,似乎在思考什么。 两人一时间陷入一股奇异的安静气氛中。 直到他们路过几家宠物店,店铺外面的笼子里小动物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声才重新打破两人间的沉默。 一头细隼站在屋檐上顾盼生威,高傲的俯视着众生。 屋檐下的泥巢里,几只燕子露着脑袋东张西望;旁边的卯榫架上挂着几只打盹的乌蝠。 墙壁上,两条蜥蜴探着细长的爪子,慢悠悠的四处溜达,不时吐出鲜红的舌头,威吓那些嗡嗡乱飞的蝇子。 店前的空地上,三只奶猫正按着一头肥硕的大老鼠一顿暴揍,旁边一只兔子举着自己的萝卜看的津津有味。 “这些小东西真有趣!”郑清龇牙咧嘴的看着那只可怜的大老鼠,嘟囔道。 “是啊!”托马斯回过神,脸上流露出满意的笑容:“我们巫师与白丁最大的区别就是我们对于大自然的敬畏与热爱,还有与这些大自然伙伴们的良好友谊。作为一个巫师,你可以不喜欢法术,但是你不会不喜欢这些小动物的。” “那我可以买一个吗?”郑清闻言精神一震,连忙抬起头,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渴望。 “不可以。”托马斯很干脆的摇摇头,“你是学校的公费生,奖学金只足够你准备学习用具。连你的生活费都要自己想办法,更不要提宠物了。” 第十五章 法书 郑清丧气的垂下头,但很快又抬起头,眼神闪动,道:“那我可以拿外面的钱换这里的钱吗?” “当然可以。”托马斯的脸色微微发红:“货币兑换在入学指南上有专门的篇章介绍,你可以稍后关注一下。不过用白丁的钱买巫师的东西,一向很不划算,就像那只乌蝠。” 他伸手指了指吊在橱窗顶沿的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道:“那只乌蝠没什么特殊的能力,并不是什么高级的宠物,但是它的价格用外面的货币支付大概要十来万,还需要收取10%的手续费。” 郑清立刻将头扭过去,放弃了自己刚才的想法。 “你不是有只宠物吗?”托马斯疑惑的看着他:“宠物有一只就可以,它们都是很灵性的。如果你豢养几只不同的宠物,它们之间很容易发生冲突。” “我有只宠物?”郑清大为诧异。 家里确实有两个小动物。 一只仓鼠,一条小狗。 仓鼠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家,然后自己在阳台上用锯末与棉絮搭了个小窝。这个小家伙颇有灵性,会自己收拾粪便、残渣等脏东西,然后趁着阳台开窗的时候把脏东西丢出去。郑教授发现这些后,很是意外。老人总有这样那样的讲究与顾虑,在他的严令下,这只仓鼠就堂而皇之的在阳台住了下来,偶尔还能享用一些郑家祭祀的食物。 小狗则是前段时间,郑清晚上在路边捡到的一只怀孕母狗生下的崽儿。那只母狗在生完幼崽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郑清担心它被人套去炖了香肉,但寻了数日终究没有结果。 家里虽有两个小家伙,然而托马斯提到宠物的时候,郑清并没有想起它们。 就像有的人喜欢创业,他们并不是真的喜欢焦头烂额与层层重压,只是喜欢创业成功所带来的财务自由。 先生曾经说过,为腹不为目。 郑清心里的宠物,是巫师的宠物。 作为一个成年后才真正接触的陌生世界,郑清与托马斯、与四季坊之间总有一种淡淡的疏离。 即使他漫步在道袍与斗篷之间,他仍旧是那个刚刚毕业的高中生。 他并不是需要一只宠物,而是需要这个宠物带给他的真实感,对巫师世界的真实触感。 “你家的那只小狐狸。”托马斯一边漫不经心的说着,一边自顾自的打量着左右的店铺,不时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那个手机,“虽然不是什么强大的灵兽,但是身为妖狐一族,还是很不错的宠物……就是这里,上元书肆,巫师联盟指定的特许经销商。” “你是说波塞冬吗?那不是条小狗吗?” “波塞冬?很强大的名字。当然,我很确信那是一只妖狐。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得到它的,但很明显它已经成为你的宠物了。”托马斯指着面前一家古朴庄严的铺子,对郑清说:“现在,你先去买自己的法书。作为巫师最重要的施法工具,你需要自己决定买哪一本。我能给你的建议只有‘直觉’两个字。” “都要用法书吗?”郑清抬起头看看门口的牌子上那本翻开的硬壳书木雕,有些紧张。 “是啊是啊,”托马斯脸上突然显现出一些不耐烦,这让他原本有些严厉的气质显出一丝沉重的压力:“我应该想到你会提这个问题的,是的,总是相信自己掐法诀的威力,就像日本的那些忍者,从来都只相信自己结印的速度,难道你们就不能想象既有威力又有速度的施法方式?为什么总是怀疑权威呢?” “我只是有点好奇。”郑清觉得托马斯激动的有点莫名其妙。 “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托马斯的声音有些低沉。 法书,就是清单列表里的巫师书。 按照托马斯的解释,法书是巫师施展咒语的主要手段。 巫师们在日常学习与实验中,将咒语解析并抄录在法书上,在使用时通过吟诵或其他手段激发后,咒语才能真正展现自己的威力。 通俗的理解,没有法书的巫师,就像没有牙的老虎。 上元书肆的门庭装饰古朴庄重。青黑色的台阶与地板上篆刻着繁复的符文,暗红色的沉重木门反而异常简洁,只在门楣上挂着‘上元’两个字的牌匾。 进门的吧台后放着一座宽大的橱柜,里面挂满了各种证书。 “巫师联盟法书制作与销售特别许可证” “月下议会—博洛尼亚法书指定经销商” “罗浮—宋版法书指定经销商” “第一大学法书研究所合作伙伴” …… 一排排的荣誉与特许证明挂在那里,彰显着店铺的底气。 “下午好!”书店的伙计长得瘦瘦高高,穿着青色长袍,带着一副小圆眼睛,满脸笑容的招呼郑清:“我是上元书肆的业务经理,您可以称呼我小源。您是秋季入学的新生吗?需要什么样的法书呢?” 郑清没着急回答。 书肆里摆放着许多木头橱柜,上面罩着厚厚的透明玻璃。透过玻璃橱窗,可以看到一本本法书被整齐的摆放在架子上。 “我想先看看,了解一下。”郑清含糊的说道。 托马斯再三强调了法书对于巫师非常重要,又说挑选法书需要依靠巫师的直觉。 直觉是什么? 郑清有点莫名其妙。 他绕着几个橱柜转了两圈,盯着那些版式华丽的书籍看了半天,没有一点心血来潮或者心有灵犀的感觉。 “这边是西式的硬封精装。”旁边的业务经理小源看到郑清在橱柜前驻足观看,连忙上前介绍:“您如果想仔细看看,我们可以为您取出来。” 郑清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小源抽出一副洁白的软皮手套,将橱柜中那本厚重的法书取出来,小心的翻动着。 “这本是十七世纪威尼斯的装订本。风格延续了威尼斯一贯的华丽。巴登-符腾堡的胎牛皮,镶银符文;轧金口,上面有‘静心凝神咒’的书口画,当然如果您需要,店里也能找到书口画是‘叹息桥之吻’的威尼斯装订本——年轻人都喜欢这那种风格。您看,这本法书的书角包了银,前扉还有大师绘制的‘五蕴驱魔咒’,即使您不记录咒语,单纯用这本书也能砸散几头凶灵。” “多少钱?” “承惠十八枚玉币。”店伙计笑容可掬的点着头,递给郑清一副手套。 “有点沉。”郑清戴好手套,掂了掂那本书,摇摇头。 第十六章 又是这只胖子 “看看这本,十七世纪博洛尼亚的装订本,比威尼斯的轻一半。装订也很精美,卡米拉的头层皮,底纹嵌着爱琴海人鱼的尾鳞,蘸花口,上面是波塞冬与四位小天使的故事。书背上五道金线起脊,抬头给您空下了可以镌刻您的符号。扉页是雅典娜的祷文,哈蒂法的亚麻布纸,摸上去让人感到心旷神怡。” “多少钱?” “承惠二十三枚玉币。”小源经理脸上都要笑出一朵花了。 “太贵了,太贵了。”郑清小心翼翼的把书还回去。 “那这本,十八世纪阿什莫尔的装订本,古朴厚重,北海布伦特鲨皮,手感细腻,滚金口,延续着鲨皮淡蓝色的余韵,简洁、干净。冰蚕丝质的书签带,内页是半透明的鱼皮纸,最适合频繁记录咒语了。” “多少钱?” “承惠十五枚玉币。” “总感觉血腥味太大。”郑清恋恋不舍的摸了摸封皮,把书又还了回去。 接连看了几本样书,价格都让人有些咋舌。 奖学金数量很有限,不能全都用在一本法书上。 他决定再多挑挑看。 跟着店伙计绕过一座书柜,郑清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云想依中的那个胖子。 此时的胖子手里没有拿着烤鸡,肩膀上挂着的褡裢也似乎干净了许多。 他正皱着眉,一脸无聊的跟在店员身旁挑选法书。 郑清不喜欢这个长着鸵鸟蛋脑袋的家伙。 他收住脚,打算绕到另一个橱柜展台去。 但是鸵鸟蛋动了一下,看到了郑清的身影。 “哟,公费生来啦。”胖子用他那洪亮的嗓门打破书肆内的静谧气氛:“刚才忘了问,你是今年大一的公费生吗?” 书肆内原本悠闲挑书的客人们纷纷抬头,将目光落在郑清的身上。 郑清似乎听到了一些窃窃的私语声。 “是的。”他简短的回答道。 他的耳朵有些发烫。 他觉得很尴尬。 小时候看病的经历让他的性格变得有些敏感。他讨厌与众不同、讨厌特立独行,讨厌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 读书后,他最喜欢的一个词是‘和光同尘’,水利万物而不争,和其光,同其尘,天下莫能与之争。 然而,胖子的大嗓门问候将郑清展示在众人审视的目光下,这种感觉很不好。 “难怪你没有法书。我哥哥也是第一大学的公费生,学校每年都给他发一沓简装本的法书作为奖品。就是我刚才用的那本。”他拍了拍褡裢。 郑清想起他那本鼓鼓囊囊的土黄色软皮书。 把三本软皮书摞起来,就能完美还原这个胖子的下巴。 想到这点,郑清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但是我想要本新的法书。出门在外,简装本根本拿不出手。我跟我哥说,总要有本精装的经典版本法书,才不会丢他的面子。你知道,他也是公费生。”胖子旁若无人,继续用他那洪亮的嗓门嚷嚷着:“他去年入校的,他们那一届总共只有五个人拿到了全额奖学金,不像今年。你知道今年一共多少拿全额的公费生吗?” 郑清摇摇头,没有说话。 周围那些感兴趣的目光仍在他的身边逡巡,他觉得很不自在。 “我也不知道。”胖子咧嘴笑了一下:“我其实就是诈你一下。看来公费生也并不比我们这些普通学生多知道什么嘛。” 周围响起几声轻笑,似乎觉得胖子说的很有趣。 郑清努力无视这些干扰。 他是来买法书的。 他需要用自己的直觉给自己挑选一本合适的法书。 这本法书接下来将陪伴他度过很长的一段日子,是他在巫师大学里成功生存下来的基本条件之一。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笑着看向旁边的书店经理小源。 小源经理非常识趣的凑了过来,指着橱柜中一本风格华丽的法书问道:“这本怎么样?据我所知,每年都有公费生买这本法书。” 郑清紧了紧手上的软皮手套,接过小源递过来的样书。 “这是十九世纪巴黎的装订本,浮华、比较接近现代风格的华丽。虽然是二层皮,但是罗马尼亚火龙皮层一贯很厚实,可以切出五六层来,二层的话,手感与质地恰到好处。也是轧金口,上面是《新约·马太福音》第七章——你们要进窄门。因为宽门大道进去的人也多,那是通向灭亡的;窄门小路找到的人少,是通向永生的。”他用深沉的语调咏叹道。 “我买这本怎么样?”胖子挤到两人身边,一把抓过郑清手中的法书,嚷道:“我记得我哥有同学也买的这本。这本多少钱?” “承惠十三枚玉币。”小源喜笑颜开,连连称赞胖子的眼光独到。 胖子原本的导购经理阴沉沉的看着半路跑掉的客人,没有说话。 郑清撇撇嘴,也没有说话。 他很怀疑这头胖子能不能像福音中说的那样走进窄门。 而且他觉得这个邋遢的胖子,不管拿怎样华丽的法书,在他印象里都是一副拿着鼓鼓囊囊土黄色软皮书的模样。 “你是哪个学院的?”看着书肆的经理给那本巴黎装订本打包,胖子忽然回过头,瞪着小眼睛看向郑清:“我差点忘了问了。” “九有学院。”郑清飞快的回答。 他希望这头胖子能快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我猜也是,书呆子的学院。”胖子点点头,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看你这幅打扮肯定不是阿尔法跟亚特拉斯的人。如果星空学院的,之前在云想依,即使你没有法书,也会挥着拳头冲过来的。” 郑清默默的看着手边另一本厚重的样书,不确定要不要丢过去砸在那三层下巴上。 “我哥是亚特拉斯的,但我今年被分到阿尔法学院了。”胖子仍旧在喋喋不休:“相对来说,还可以容忍。毕竟阿尔法学院都是一些很有教养的学生。如果让我进九有学院,我宁可退学。我哥曾说过,考试很强的巫师,并不是真正强大的巫师。” “那么你考试肯定很差劲。”郑清肯定的点点头。 胖子皱着眉,总觉得郑清回答逻辑有点问题。 “您好,客人,您的法书已经包装好了,请您查看。”书肆中的店员将正在费力思索的胖子请到前台去了。 郑清把手中的西式硬装法书放在展柜里,转身看向小源经理。 “有没有华夏风格的法书呢?这些西方款式感觉还是有些浮躁。” 第十七章 私人订制 法书是巫师用来抄录咒语的载体。 就像木头可以承载烈火,陶器能够盛满清水。 不同的魔咒有不同的作用,它们对于载体的要求也各不相同。 比如烈火法咒,如果用鱼皮做的法书来记载,会因为阴气太重而影响咒语的效果。所以阿什莫尔的装订本常被用来抄录水行咒语,巴黎装订本被天主教的修士们用来颂圣,威尼斯的装订本经常出现在黑暗生物的手中。 郑清对这些细节一无所知。 但他的直觉让他摒弃了之前看过的那些外壳华丽,装帧精致的法书。 于是,在他提出要求后,小源经理将他引至华夏风格的法书展柜前。 “先秦竹简,长二尺四寸,千年苦竹剖制,青晕包浆,七色鹿皮编连。外简雕琢着整套‘叔在薮’烈火法咒,内衬是可以多次更换的设计。我们配了一套不同材质的内衬,包括桑皮纸、蜀山绢、二层狐皮、金银篇等等。客人可以在使用完内衬后,在小店续订觉得舒适的材质。” “还有这个,汉唐绢帛书,长五尺三寸,宽一尺八分,千年琥珀蚕丝织就,丝质优美轻柔,光泽细腻明亮。卷轴是琉球紫檀,手感温润,自带提神醒脑的香气,轴底阴刻着‘东方则明,月出之光’的咒语,这样即使在黑夜之中,也完全不影响法书的使用。” “这边还有宋版法书,样式古朴典雅,用料考究严格。从穿线到装订无一不体现东方的历史韵味。客人您喜欢什么类型的呢?” 书肆的经理将这些华夏风的法书一一陈列,细细解说。 自从三层下巴的胖子叫破郑清公费生的身份后,小源经理的态度就更加友好了。 “价格呢。”虽然囊中羞涩,但郑清却不吝开开眼界,长长见识。 他手上的软皮手套换成了白色细亚麻布的手套。书肆还贴心的提供了一副单片眼镜,让他细细查看竹简上的包浆,绢帛上的纹路,还有宋书装订的首尾。 “先秦竹简十五枚玉币起价,根据配置的内衬还有上下浮动的空间;汉唐绢帛书十枚玉币起价,可以更换卷轴,价格也不固定;宋版书五枚玉币,统一价。” “卖的最多的是什么类型的法书?” “大学标准款式,头层鹿皮封面,丝缔书签带,黄铜嵌字、书角,空白扉页,桑皮纸。”小源经理语速飞快:“因为是标准版式的,耐久度有限,一般学生都是一个学期更换一次,承惠一枚玉币。” “这样啊。”郑清掂量着。 “鉴于您是公费生,如果这些都不能满足您的要求,小店还可以为您量身打制一本法书,绝对会令客人您满意的。”似乎看到郑清犹豫不决,小源经理很积极推荐:“上元书肆有巫师联盟认证的法书制作大师,您完全可以放心。” “一定很贵吧。” “价格从一枚金豆起,上不封顶。根据您用料与要求不同,法书的价格也不一样。您是公费生,人工还可以打七折。” “我去看看。”郑清心底一乐,估摸自己能不能用三五粒金豆子买本法书。 玉币、金豆、银角、铜子,是巫师界几种货币,一枚玉币能兑十粒金豆子,如果用三五枚金豆子解决法书问题,那么自己最少可以省下六七粒金豆。 按托马斯的说法,一把铜子就足够郑清在大学里一日三餐。六七粒金豆子估摸着足够他一个月的生活费了。 他的全额奖学金只有十枚玉币,需要购买清单上所有的上学必需品,还需要顾及开学后的一些其他花费。 郑清感觉手头有点紧张。 自从知道货币兑换比率后,他已经放弃了向家里要钱的打算。 既然暂时没有开源途径,那么就要学会锱铢必较。 “这边请。”小源经理将郑清引至书肆深处的一座小门前。 青色的双扇木门,与店铺整体偏暗的色调非常不搭。木门四周的门框上镌刻着辟邪的符文,门扇上挂着神荼郁垒的年画。年画有些旧,颜色有点发白。神荼郁垒两位大神倚靠在画脚,懒洋洋的坐着,打着牌,看到有人来,只是挥挥手示意知道了。 郑清咽了一口唾沫。 “按规定,我不能进去了。”小源经理推开门,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一边抱歉的笑着。 门里面有些暗,门槛足有一尺高。 郑清打量着,小心的跨过门槛。 木门在身后轻轻关闭。 昏暗、安静,再加上一股沉木的芳香,郑清原本紧张的心渐渐安静下来。 屋子很大,也很空旷。 四周的墙壁上挂着一支支燃烧的火把。 屋子中央,有一个巨大的柜台。这是屋子里最显眼的东西。 柜台上面堆着一蓬花白的头发,在火光中抖动着。 “有人吗?”郑清的嗓子有些发干,声音显得有些颤抖。 咽口唾沫,他走到柜台前,准备再打声招呼。 还没开口,那堆花白的头发就猛然间飘了起来。 一张干枯的,充满皱褶,好像一个干核桃一般的老人脸出现在他视线中。 郑清吓了一跳,伸手便抓出怀里揣着的灰色布袋, 老人呆滞的眼珠滚了滚,从布袋上滑过。然后低下头,干瘪的核桃又消失在那张宽大的桌子后面。 “您好,”郑清向后挪了挪,离柜台远了点。 然后他踌躇一下,轻轻鞠了一躬。 抬起头,老人已经重新凑了上来,皱巴巴的脸几乎都贴到郑清的身上去了,黑漆漆似乎没有一丝生机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您好,那个……”郑清吓了一跳,抽身就想往后退,但是老人没有一丝含糊探出右手,狠狠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拽到面前。 虽然看上去是个干瘦的小老头,但是他的手却像一个铁钳子一般,将郑清的脖子勒的生疼。 “是的,是的,我明白。” 还没等郑清开口,老人喃喃的声音就在这个静谧的屋子里响起,显得很飘渺:“很强大的灵魂,很强大,虽然混乱、庞杂,但其中蕴涵了一股纯粹的气息,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强大的灵魂。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你放心,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你会有一本强大的巫师书。” 第十八章 老人、精灵、皮子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老人干皱的脸挤成一团,原本就很小的眼睛更是消失在那纵横的皱纹中。 郑清骇然发现自己全身都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束缚住,动弹不得。 指尖动不了。 眼皮眨不动。 甚至呼吸都凝固了。 除了胸口滴答作响的怀表,似乎只有思维还在缓慢的流动。 “厚重的,汹涌的,疯狂的,爆烈的,强大的力量!”老人忽的睁开漆黑的没有一丝眼白的眼睛,耳语般的喃喃道:“像数千万人在一同呐喊,像数千万心脏在整齐的震颤。我几乎不知道该用什么材料来承载它了。” 他举起手边一个小木槌,敲了敲桌上挂着的一座铜钟。 “咣!” 钟声悠扬,在这间封闭的屋子里震荡回响。 一只只手掌大小,散发着绿色光芒的小精灵,随着钟声,从屋子深处飞了出来。 她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将一卷卷鞣制好的厚重皮卷堆到了桌子上。 一只调皮的小精灵放下皮子后,振着翅膀溜到郑清眼前,好奇的打量着这个陌生人。 她穿着细纱纺的裙子,****的胳膊上挂着闪亮的银片,黑色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头顶的细丝触角也跟着抖动。 “兮兮……”小精灵发出悦耳欢快的声音,伸手揪了揪郑清脸上的汗毛。 小手冰凉,揪的很痛。 郑清觉得自己的脑袋似乎能动弹了,他试着眨了眨眼睛。 小精灵仿佛受到惊吓一般,倏然弹走,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店铺深处的黑暗中。 郑清发现自己还是不能开口说话。 他挤眉弄眼,费力的皱皱鼻子,向桌后的老人表达不满。 老人闭着眼,枯瘦的手缓缓拂过这些皮子,静静的感触着手边的材料。 “咚、咚、咚、咚,”好像啄木鸟啄木般,他枯瘦的食指稳稳地叩击着皮卷,一个又一个,平稳而不知疲倦。 “龙的头层皮太硬,二层皮又太软。” “七色鹿皮太薄,承载不了这么厚重的灵魂。” “猪皮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如果跟这个灵魂结合,惰性太强,会影响咒语施放。” “桑皮纸太脆,不好,不好。” “竹简跟鱼皮的属性倾向都太强,太浪费这个灵魂了。” 老人神叨叨的,嘴里碎碎念着,忽然将桌上的皮子都推到地上。他的身子仿佛没有重力似的,直直的飘到了半空中。 郑清惊恐的发现,自己的身子也不由自主的飘到半空。 “厚重的大地之力,汹涌的天河之力,疯狂的飓风之力,爆裂的野火之力,四象俱全,这是怎样一个存在!”老人的鼻子贴着郑清的身体,细细的嗅来嗅去,嘴里喃喃的声音不曾停止: “万物皆有灵,每一本巫师书之中都存在着一个独特的妖灵。施展法术就是通过这个妖兽灵魂与天地的感应,将巫师的力量几何倍的放大。即使大妖的灵魂也没有这么狂暴。难道是凶或者灵?没有可能啊!” “哦,知道了,知道了。熟皮都已经定型了,为什么不试试生皮?为什么我总是在这些地方执着呢?”老人身子飘飘然向后方退去,眨眼间就消失在黑暗中,空旷的屋子里只留下桌前半空中惊慌失措的郑清。 绿色的小精灵们重新飞了回来。 她们收集起散落在桌下的皮子,又纷纷退去。 只有几个‘兮兮兮’叫着的小家伙,欢快的扇着翅膀,凑到郑清眼前。 她们一个接一个,举着米粒大小亮晶晶的东西,丢进郑清的上衣口袋。然后落到他的头顶,拔掉他一根头发。 郑清愤怒的眨着眼,但是这一次没有一只小精灵落荒而逃。 她们‘兮兮’的唱着歌,每人带着一根头发飞回屋子深处。 郑清有些怀念那个恐怖的老头了。 过了很久,老人才重新回来。 他的身旁漂浮着一张残破的灰白色皮子。 如果说小精灵们送来的皮子看上去还经过鞣制与清洗,显得整洁干净。那么这张灰白色的皮子仿佛刚刚从某只妖兽身上剥了下来,上面还挂着新鲜的血丝与残肉。 郑清看的毛骨悚然。 老人甩了个响指,郑清恐惧的发现自己的右手传来一阵锥心的痛苦,随即右手不受控制的伸到身前。五个指尖渗出滴滴鲜红。 “按到这上面!”老人声音毫无起伏的冷冷道。 郑清蓦然发现自己上半身可以动了。 他咬咬牙将流血的右手按在这张皮子上。 灰白色的皮子摸上去还有一丝温热的感觉,郑清脑海里不知为何浮现出一个痛苦嘶号的影子。 指尖的血液与灰白皮子上的血肉粘在一起,立刻交融在一起。 灰白色的皮子仿佛活了过来一般,吱吱呀呀的吸允着郑清指尖的鲜血,顺带着将皮毛上残存的那些血丝肉末都吞了进去。 老人伸出手,犹豫片刻后却又缩了回去,掏出一本黑色的法书。 他曲起食指,敲了敲法书的封皮。 法书哗啦啦的翻到中间的部分,书页中飘洒出星星点点的灰色光芒,又滑出一道道流畅的灰色符文。 星点与符文在半空结成一个狰狞的灰色爪子,对准郑清的胸口慢慢伸展开,又慢慢合拢。 一点黑色,仿佛墨滴一样的光芒从郑清胸口飘了出来,在郑清惊恐的视线里,随着那个灰色爪子的动作,投入手底这张颜色已经开始泛白的皮子上。 黑色墨滴落在皮子上,郑清指尖又是一阵遏制不住的剧痛,他甚至可以感觉到手中这张逐渐变色的皮子正在贪婪的吸取着自己的鲜血。 渐渐的,他眼前一阵眩晕,似乎看到眼前这张泛白的皮子通体正在燃烧。 老人皱着眉,眼看皮子上的火焰越来越黯淡,终于忍不住,伸出枯瘦的指头戳了戳郑清的胸口。 “咚、咚、咚、咚!”宛若有人在耳边擂起了响鼓,郑清被震得清醒过来。 他感到胸口的心脏正在疯狂的跳动着。 一股股的新鲜血液不要命的涌到郑清的右臂,然后顺着五个指尖流进那张燃烧着的皮子。 上面的火焰重新腾起明亮的色彩。 直到郑清的脸色重新惨白,心脏的跳动越来越没有规律,也越来越微弱,皮子才渐渐停止了吸血。 皮子上跃动的火焰也渐渐熄灭了。 第十九章 炼书、补血 “差不多了,试一试啊。”老人看着火焰慢慢熄灭,提醒郑清。 郑清茫然的看着他,迷糊的想到,一张皮子怎么试啊。法书不都是书本的样子么?难道我这本法书很特别,是兽皮卷吗? 皮子软软的趴在半空中,扭了扭,把自己卷成一卷兽皮卷的样子。滚了两圈,又摊开,重新变成一张皮子。 这张皮好像不喜欢变成兽皮卷!郑清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失血过多,眩晕了。 “你喜欢什么样的法书?”老人在旁边提点道。 晃了晃眩晕的脑袋,郑清试探的在心底想象自己的法书应该是什么样子。 半空中,那张乳白色的皮子随着他的想法,仿佛乳胶一般变化着。 柔软洁白的封皮,空白的扉页,半透明的书页,皮质的搭扣。 与自己脑海里想象的一模一样! 郑清伸手,将它抓住。 法书抖了抖,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好像在满意的笑着。 一股血脉相连的从手心蔓延至全身,郑清福至心灵,深深呼了口气,全身一松,缓缓落在了地上。 “不错的裸书。”老人赞赏的点着头:“没有想象力的巫师,不是一个好巫师。想的细节越丰富,你这本法书的潜力就越大。” 他招招手,将郑清手中的法书唤了过去。 “有没有什么忌讳?”老人拉开桌子上的抽屉,摆出一排剪、锤、锥、钉之类的工具,抬起眼皮,问道:“比如不能接触银?或者对桃木过敏。” “不知道。”郑清摇摇头。 “不知道!”老人皱起眉头,随即又舒展开来:“那就用黄铜吧。黄铜性情温和,质地也不错。就我印象里,没人对黄铜有忌讳。” 他敲了敲手边的工具箱,里面的铜片、铜钉、铜扣排着整齐的队伍,跳到白色的法书上,在老人叮叮咚咚的锤子下安分的被拍扁砸圆,变成书钉、变成嵌脚、变成搭扣上的装饰。 敲完书脊上最后一条铜线,老人放下手里的工具,拍了拍,吹了口气。 “很好,很有潜力的小家伙,我都有点舍不得卖给你了。”老人层叠的皱纹扭了扭,挤出一个不太成功的笑脸,把书递给郑清。 “你刚才从我身上掏走的那点黑色的东西是什么。”郑清接过书,脑子里仍旧有些乱糟糟的。他想起老人用咒语从自己胸口抽走的黑色墨滴,脸色有些发白。 “难道不是你带来的妖灵吗?”老人收起那个不太成功的笑脸,满脸不悦:“你先把前台的发票拿给我。” 郑清愣了一下,立刻将那张青色的书单递到老人面前。 “新生?”老人瞪大了眼睛看了看面前的青色纸张,那黑漆漆的眼珠越发显得恐怖:“你是第一大学的新生?还是拿奖学金的那种?” “嗯。”郑清眨眨眼,脑海中漂浮过一个奇特的念头,很无力的点点头。 “那就一枚金豆子吧。”老人竟没在说话,反而很安心的点点头,重新闭上了眼睛:“公费生钻进我这个黑漆漆的工作室,是看上那一粒金豆子的底线吧。” 郑清尴尬的笑了笑。 “刚才你家的小精灵揪了我好几根头发。”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那些亮晶晶的小东西,递到老人面前,疑惑道:“还给了我这些东西。” “她们一般只会从客人身上揪两个线头,或者拆个扣子。很少这么粗鲁。”老人伸出小指,用长长的指甲挑起一粒小晶体,凑到眼前看了看。 “也不算粗鲁。”郑清想着那些精致的小美女,换了个词:“最多算是有点刁蛮吧。” 他有点担心老人会收拾那些小精灵。 “还不错,看上去她们真的挺喜欢你,给你的不是玻璃渣子。”老人语气里充满了笑意:“以前她们从客人手里讨纪念品,最多给一点玻璃渣子。你手上这些都是不错的玉屑,是实验室里上好的稳定剂。比一粒金豆子值钱多了。” 郑清舔舔干燥的嘴唇,紧了紧手中这本乳白色的巫师书。 他非常想邀请那些小精灵再来薅一遍自己的头发。也许多薅两轮,自己一学年的生活费都有着落了。 但这种羞耻的事情终究只能想想。 踩着虚软的步子出了门,托马斯已经在书肆外不远处等待了。 看到脸色苍白,脚步虚浮的郑清,再听了他大致的经历,不由大摇其头,道:“老佩恩乱来,怎么会用血炼之法为你祭炼巫师书?” “难道这有很大的危险?”听到其中的几个敏感词,郑清眼前有些发黑。 “那倒不是,”斜了郑清一眼,托马斯解释道:“恰恰相反,这样祭炼来的巫师书对咒语有不错的增益,而且还有很强的成长性。只不过你只是一个公费生,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得到这样的待遇啊!” “大概是他认错人了。”郑清回想着进到店铺里的情境,有些不确定。 “很有可能,也有可能是他见猎心喜了。老佩恩出了名的随心所欲。”托马斯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倒出一枚鲜红的药丸,塞到郑清的嘴里:“补血的,吃掉它。否则我很怀疑你会走几步后昏倒在地上。面试官真不是我应该干的,简直是个男保。” 他拍拍自己的法书,在郑清嘴边留下个清水球。 红色药丸入口,郑清费力的嚼了几下,探嘴吃了几口面前的清水球,咽了下去。 抹抹嘴,一股炽烈的感觉从胃里涌到全身各处。 他的脸上一阵滚烫,甚至下体都有些肿胀的感觉。 “这是补血的?感觉太奇怪了!”郑清有点尴尬的夹着腿,用自己簇新的法书扇着风,在心底努力说服自己脸红是因为血气上涌。 “你们大二的时候就知道怎么配制它了。”托马斯恶意的咧咧嘴,笑道:“对于很多大二大三的孩子来说,这种没有副作用的小药丸能在很多地方用到!当然,前提是你能通过大一的考试。” 郑清实在没有办法无视托马斯的调侃,他的脸更红了。 又不是我说这么羞耻的话,我为什么脸红! 他在心底咆哮。 第二十章 魔法是不讲逻辑的 补血的药丸见效快,药效消减的也快。 稍微休息了几分钟,郑清的燥热感便消退了很多。 他掏出怀表。 现在是下午四点十分。 四季坊里巫师们来来往往,市场里仍旧热闹的很。 郑清留恋的看着这些稀奇的景象。 他知道自己该离开了。清单上罗列的物品大部分都已经装在灰袋子里。自己应该尽快回家,预习一下那些厚重的课本。 然后他想起刚刚托马斯提到的升级考试。 “大一升大二也要考试吗?如果考不过会不会被劝退!”郑清摩挲着手中的巫师书,惆怅的叹口气:“感觉什么都不懂,万一没考过被赶回家,岂不是很丢人。” “你在九有学院,考试是你们学院的基本规则。所以不要奢望大一升大二不考试。”托马斯残酷的打消了郑清心底的一点念想:“当然,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 郑清的眼睛顿时亮了,他充满希望的看着自己的面试官。 “你可以选择期中的时候转院,前提是学分达到转院的标准。但据我所知,转院的学分要求比升级更高。而在九有学院。”托马斯耸耸肩:“大部分获取学分的方式还是考试。” 郑清沮丧的低下头,将自己簇新的法书塞进灰袋子里。 大学里转院这种故事他听爷爷说过很多了。 比如有的大学有一本学院,也有二本、乃至三本学院。 一些背景资源比较丰富,但高考成绩不是特别理想的学生,会在长辈的安排下先进二本学院入读。然后通过一些运作,转专业、转入一本学院。 自己浮萍一样的小巫师,哪里有资本运作转院这种高级项目呢。 “如果升级考试失败,并不会被立即劝退。学校一般会给学生一两次机会。当然,这种留级生第二年参加升级考试要求的学分会更高一点。我听说九有学院有一个叫尼古拉斯的男生,已经在大一呆了三年了。” 郑清咂咂舌。 考砸了已经很丢人了。 考砸了然后顶着别人异样的眼光与议论,跟比自己小一届的学弟学妹们一起重新学习,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气! 那位在大一呆了三年的学生,又该顶着怎样的压力! “我讨厌别人围观。”他嘟囔着:“像看猴戏似的。” “我之前问过你,什么是巫师。”托马斯停下脚步,用翠绿色的眼睛盯着郑清,显得很严肃:“你说,用超凡力量解决问题的人,就是巫师。这么理解不错,但是还不够。” “历史上,有一位大巫师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我思故我在。如果说魔法代表着神秘、未知、力量,那么巫师就拥有神秘、拥有未知、拥有力量。想到,然后就能做到。这就是巫师。”看着郑清若有所思的样子,他补充道:“你要学会抛弃之前脑海里的逻辑,魔法是不讲逻辑的。” 郑清打了一个寒颤。 托马斯这句‘魔法是不讲逻辑的’实在是太霸道了。 他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在颤抖。 不是寒冷,不是害怕。 而是激动。 “有的人终其一生,只能搓几个小火球;但有的人在很小的时候,就能制造出惊人的天象。这些是潜力的差距。第一大学录取你们,参考的就是你们的潜力。贝塔镇上聚集的戏法师足有数千人,他们中有的人能变出让真正的魔法师也眼花缭乱的戏法。但那些终究只是戏法。” “你们只需要学习如何控制自己的力量,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不是学习如何进行力量的积累。力量的积累是一辈子的事情,不会在学校的几年间有巨大改善。就你而言,也许刚到学校后不能像别的人那样施展出高深的咒语。但是你能理解教授们的话。这就够了。” 郑清盯着托马斯那双翠绿的眼睛,点着头,最终没有压住心底的好奇:“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当然是今天之前——你有没有印象。” “巫师的好奇心都挺旺盛,但现在我们有其他需要考虑的事情。”托马斯避开他的眼睛,看向街头:“街上的气氛好像不对。” 郑清扶着他的肩膀,掂起脚尖,眺望街道尽头。 的确,远处的街头好像有点乱糟糟的。 “那边闪起霓虹灯了!”郑清眯着眼奇怪的问道:“天还没黑就亮霓虹灯吗?巫师的世界真够奇怪!” 托马斯没有说话,他抽出自己的棕色巫师书,哗啦啦翻开,用力一拍。 一层淡蓝色的光幕出现在两个人周围。 郑清站稳,恍然大悟。 只是眨眼间,缤纷的色彩就在整条大街上蔓延开来。 仿佛傍晚华灯初亮,霓虹灯次第绽放。 街上所有的巫师都将自己罩在这些闪烁的光幕里。 一声刺耳的咆哮伴着这七彩的闪烁急促的响起。 脚下的地面在轻微的震颤。 郑清紧张的看着远处。 一双猩红的眼睛在光华璀璨的街头异常耀眼。 …… …… 猪是一种安逸的动物。 它们习惯于吃饱喝足后挤成一团,慵懒的享受着温和的阳光。 这个时候,即使你拿棍子戳它们,也只会换来一阵哼哼唧唧的抱怨。 野猪则是一种危险的动物。 老练的猎人素来讲一猪二熊三老虎。它们皮糙肉厚,力大无穷,却又鲁莽暴躁。 对付谨慎的老虎,猎人还可以想办法周旋;对付莽撞一根筋的野猪,就没有那么多好办法了。如果不小心招惹了它们,这些小心眼的夯货会撵着你追过四五个山头。 小时候,郑清每年暑假都跟着先生在山上住过一段日子。 他听着山里的猎人讲着野猪的可怕,对此印象非常深刻。 他没有见过发狂的野猪。 但是凭借多年电视纪录片的影响,他觉得正在四季坊的街上咆哮着、横冲直撞的,就是一头发狂的野猪。 发狂是一种暴躁的状态。 郑清安抚过发狂的奔牛。 对付它们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它们冷静下来。 他从怀中的灰袋里抽出一沓黄色的符纸。 静心符。 静心凝神专用。 专治各种狂躁不安、火暴不满。 这是郑清最擅长的符箓。 平日里练字练的心烦,他总给自己脑门儿帖这么一张,异常有用。 以前在山里,镇压那头发狂的黄牛,也只不过费了他三张符箓而已。 第二十一章 殷其雷! “那不是一头野猪,是一头野猪妖。并不是野猪受惊,而是猪妖在发狂。清心符箓可以安抚受惊的野猪,但不能阻止发狂的野猪。”托马斯拽住跃跃欲试的郑清,严正警告道:“巫师从来不会贸然行事,你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怪物吗?” “猪妖!”郑清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无数的文学作品中,妖怪大部分时间都扮演着凶残嗜血的反面角色。 郑清小时候总以为妖怪们都住在山洞里,养着一群豺狼虎罴之类的猛兽,闲时掳些美女祸害一番;饿了捉几个行脚客商打打牙祭。偶尔几个妖怪还会争吵人肉怎么做才好吃,是蒸着吃嫩,还是炒了吃有嚼头。 渐渐长大了,他知道那些故事终究只是书里的故事。 再后来,他跟着先生去了回字集。 从回字集回来后,郑清曾经问过先生,世界上有没有妖怪。 先生说,有。 妖怪吃人吗?郑清坚持问。 先生说,吃。 遇到妖怪怎么办?郑清当时觉得整个世界都昏暗了。 先生则诧异的看着他,理所当然的说,遇到妖怪当然跑了!你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书生,不跑难道做那割肉饲鹰的佛祖吗? 至于妖怪长什么样子,郑清问过很多次,每一次先生的回答都不一样。 有时候先生说妖怪青面獠牙,身长百丈,眼里滚着浓烟,嘴里淌着岩浆。 有时候先生说妖怪是群小虫子,打不尽死不绝,烦人的很。 先生还说过,妖怪长得跟人一模一样,它不吃人你都不知道它是妖怪。 四季坊的街头,郑清仔细打量着不远处那头狂躁的野猪妖,喃喃自语:“妖怪长得跟猪差不多嘛!先生净骗人。” 野猪妖嘶吼着,挺着一对惨白色的獠牙,重重的撞向一家魔法用品商店。 商店门口竖起的木头招牌被它直接冲飞,招牌后蹲着的一座巨大鼎炉被獠牙掀翻,轱辘轱辘滚到路中央。 停下脚步,晃晃头顶的木头碎屑,野猪红着眼,冲向下一个店铺。 “它是不是没有脑子。”郑清看着在街头东奔西走,四处乱窜的野猪妖,觉得它的形象与自己心底那威猛狂暴的形象差距太大。 “这是一头刚刚转化的野妖,行事全凭本能。也可以理解成没有脑子。”站在屏障内,托马斯看上去很轻松,悠闲的对郑清解释着。 “什么是野妖?” “最低级的妖怪。除了野妖群里的妖王,野妖一般是没有智慧的。它们就是一群贪婪的鬣狗,追寻血肉的欢愉。巫师是它们最喜欢的猎物。” “但路上这么多巫师,怎么这头野猪只在路上乱跑呢?”郑清觉得一条疯狗在马路上都会追着行人撕咬,一头发狂的妖怪怎么也应该表现的更血腥点。 “你也知道我们是巫师。”托马斯指指头顶淡蓝色的光幕,笑道:“你觉得这个屏障是做什么用的?” 郑清恍然。 野猪妖已经跑到两人身前不远处。 郑清可以清晰的看到猪妖嘴角鼻腔流下的白浊液体,还有那双凶狠残暴的猩红色小眼睛。 然后他看到野猪妖脖子上挂着的一个油腻腻的褡裢。 这个褡裢看上去很眼熟。 郑清眯着眼,仔细打量这头花白皮毛的野猪妖。 光秃秃的猪头上,没有一丝毛发,好像被开水烫过,红得发亮。 两颊的肥肉鼓鼓囊囊,在狭小的猪脸上堆出一层层肥厚的褶皱,让那双猩红的小眼睛显得更加幽深。 一层,两层,三层。 猪脸跟猪脖子之间的赘肉恰好挤出三层清晰的褶皱。 “这头猪看上去好像之前遇到的那个胖子。”他笑着对托马斯说:“之前在云想依跟上元书肆遇到的那个胖子,脑袋跟鸵鸟蛋似的,也有三层下巴,而且肩膀上还挂着一个油腻腻的褡裢。” 托马斯没有说话,他的神情严肃起来。 野猪妖在光罩外面烦躁的喷着鼻子,不时发出尖锐的咆哮。 郑清停止发笑。 他忽然觉得嘴巴有点发干。 他又看了猪妖一眼,脑海里蹦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那个胖子不会真的变成一头猪了吧。”他喃喃道。 “一个巫师想要变成一头猪的确不是个简单的事情,需要涉及高深的变形法术。”托马斯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但是一个巫师被迫变成一头猪妖却是很简单的事情。只要他被妖魔咬一口就行了。” “咬一口!”郑清感到一阵寒意。 光幕外,野猪妖抬着头,抽着鼻子,慢慢向后退去。 郑清攥紧手上那沓静心符,小心的挪着步子,向托马斯靠了靠。 “很敏锐。”托马斯语气里带着笑意,但眼睛却紧盯着慢慢退却的野猪妖:“非常优秀的直觉。也许我应该推荐你参加星空学院的无限制自由搏击大赛。” 郑清咽了口唾沫,脸色有些发白。 并不是因为托马斯想推荐他去参加那个见鬼的搏击大赛。 而是因为外面那头野猪妖。 野猪妖猩红的小眼睛盯着光幕里的两个人,鼻腔里喷着粗气,尖锐的蹄壳敲击在四季坊的石板路上,发出咚咚的声音。 “我怎么觉得它能看见我们。”郑清用颤抖的声音小声问道。 托马斯静静的翻着自己的法书,沉默不语。 “嗷!”野猪妖尖声咆哮着,迈着粗短的四条腿,狂奔而来,直愣愣的冲向光幕下的两人。 郑清还未惊叫出口,就见托马斯的法书凭空飘起,书页哗啦啦飞快的翻动着,三道符字缓慢的从书页中飘了出来。 郑清认识这三个字。 “殷其雷!” 安静的街上忽然吹过一阵小风。 小风卷起几片树叶,拍到野猪妖的身上。 郑清屏着呼吸,脸色惨白,傻傻的看着狂奔而来的猪妖。 那双尖锐的獠牙比他的脸色更加惨白。 郑清听到不远处有其他巫师的惊声尖叫。 似乎没有人意识到猪妖能够看破这道光幕。 这道光幕是巫师联盟发布的标准咒语之一,在广泛传播的安全咒语中名列前茅。 它可以完美隐匿巫师的气息、形象,让狩猎的妖魔无从下手。 无数的巫师用自己的经历验证了这道咒语的有效。 而现在,在更多巫师的目光中,这道咒语守护的两个身影,即将面对一头狂暴的野妖。 托马斯深呼一口气,面无表情的看着不远处那双惨白的獠牙。 他的左手按着法书,右手骈指成剑,指向猪妖,厉声吟道: “殷其雷,在此獠之前!” 第二十二章 落雷与落符 初夏时节的空气有些温润,路边的古槐与垂柳吐出酝酿了一个冬天的绿意,将街道两旁的小店笼罩在自己的身影里。 四季坊的街道上铺着青色的长条巨石,平平整整,干干净净。 往日里,街上游客川流不息,调皮的树精子经常拽着垂柳细长的枝条荡着秋千,从一个客人头顶跳到另一个客人头顶,偶尔还会落下一些用柳枝槐叶折腾的小玩意儿。 而现在,所有的树精子都躲在自家的树洞里瑟瑟发抖,惊恐的看着树干在雷雷鼓声中震颤。 树下,街道上。 猪妖迈开四条粗短的肥蹄子,狂奔在青石路上,发出哒哒哒的急促声响。 仿佛雨打芭蕉,猪落玉盘。 托马斯法书之前飘出的三道符字,随着他的咒语,化作一缕缕极细的气息,融入天地间汪洋一般的空气里。 树精子们将自己在树洞里藏得更深了一些。 它们预感到一些恐怖的气息正在盘旋。 郑清睁大眼睛。 他感到空气在愤怒。 每一缕每一息都炸起了自己的气丝。 将呼吸着这些空气的人扎的浑身都麻酥酥的。 托马斯站在郑清身前,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低沉的雷声轰隆隆响起。 声音沉闷而悠长。 仿佛远在天际。 他偏过头,对郑清露出一个促狭的笑脸。 “捂住耳朵!”他喊道。 郑清长大嘴,捂住耳朵,想要说些什么。 但是他的声音被淹没了。 爆豆一般的雷声在他的耳边炸响,连绵不绝,淹没了一切杂音。 愤怒的空气仿佛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口子,肆无忌惮的咆哮着,怒吼着。 整个世界都淹没在无止尽的颤抖中。 虽然堵着耳朵,但是郑清仍旧感觉整个人都在嗡嗡作响。 他努力睁大眼睛,看到滚滚雷霆砸在野猪妖身上。 炸响。 獠牙已经戳破光幕的野猪妖惨嚎着,翻滚着。 一块块皮肉混杂着血块从它身上滚落下来。 在青石路上留下一片残酷的痕迹。 空气里弥漫着臭氧的清新与烤肉的芳香。 但郑清只有一股呕吐的欲望。 良久。 雷霆暂歇。 空气也回复了平日里的温润与祥和。 树精子在树洞里放松蜷紧的身体,它们仍旧不敢出门。 郑清揉揉脸,张张嘴,看着不远处血肉模糊的猪妖,对托马斯喊道:“死了吗!” 他的耳朵还在嗡嗡作响,不大声喊,他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 托马斯也冲他喊:“应该只是晕了!这种程度的按摩,是打不死它的。” “这种程度!”郑清有些气急败坏的嚷嚷:“这道咒语差几米就在咱俩身上炸响了!星空学院都是些什么疯子!” “这属于人身攻击!在学校会被扣学分的!”托马斯咧着嘴大笑。 还没有进学校,郑清已经深刻感受到星空学院这种放荡不羁的办事风格了。 他现在非常庆幸,当初在梦里没有走进星空学院的考场。 几个小时前,托马斯努力营造的严肃认真靠谱的形象,在这片奔腾的怒雷之后,彻底破产。 “你要不要过去看看!”托马斯问道。 “我要先等我的静心符落下了!”郑清仰着头,呆呆的看着半空。 刚才雷霆乍怒,他一时紧张,将手里攥着的几张静心符丢掉了。 其中有几道在狂怒的雷声中化成了飞灰。 还有两道在气流的吹卷下飘荡在高处,躲过一劫。 现在这两道符箓正盘旋着,准备落地。 郑清决定等等它们。 自从发现自己是一个穷困潦倒的巫师后,他就开始精打细算。 在云想依,他听见一些买衣服的学生提到,学校里有跳蚤市场,可以用符箓、药剂、阵盘这些东西置换一些实验用品。 这让他怦然心动。 自己床底下积攒了一箱子写好的符箓,也许倒腾一下,能换不少东西! 他跳起来,将一张飘的较低的符纸一把抓住,塞进自己的灰袋子里。 另一道符纸被他跳动的气流波及,向更远处飘去。 郑清喘口气,抬着头,盯着那道符纸,跟了过去。 旁边,托马斯一手托着法书,一手抓着一根羽毛笔,正在法书上奋笔疾书。 他瞟了郑清一眼,叮嘱道:“不要跑太远。等我把这道咒语抄完,我们就回。” 郑清答应着,跟着那道符纸,向街道中央走去。 街上的行人仍旧寥寥。 左右古槐垂柳上游荡的小精灵们还藏在自家的树洞里避难。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在青石板路上显得格外清晰。 郑清停下了脚步。 那道黄色的符纸飘荡在野猪妖血肉模糊的躯体上空。 碗口大的创伤遍布它全身,伤口焦黑,不时迸溅出几道细小电花。 脖子上那三道厚重的褶子彻底消失,露出它狰狞的牙槽与上颚。 原本惨白的獠牙烙上了黑漆漆的印记,尖锐的牙尖被滚雷砸断,露出带有血丝的断茬。 郑清小心的踢了踢它蜷起的蹄子。 猪妖纹丝不动。 又踹了踹它的肚皮。 漾起一片肉浪。 猪妖仍僵硬的躺在地上,闭着眼。 于是他放心的抬起头,寻找自己那道符纸。 天地间的气息已经平稳了,无力的符纸在半空飘荡了许久,终究后继乏力。 郑清乐滋滋的看着它离自己的手越来越近。 然后他听到了一阵粗重的呼吸声。 一个糟糕的念头从心底泛起。 他憋着气,转着眼珠,小心的向下看去。 一双猩红的小眼睛。 饥渴、残暴、混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街角,托马斯刚刚抄完一道咒语。他收起法书,抬头寻找郑清的身影。 街上没有行人,空旷而安静。他很容易就看到郑清的身影。 同时,他也看到野猪妖正缓慢抬起的狰狞猪头。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托马斯有些绝望的看着那两个身影。 他的法书从来不记录威力孱弱的咒语。 而那些威力强大的咒语,任何一道落在郑清身上,都意味着死亡。 他仿佛看见校长对着自己咆哮的身影。 看到了一些绝望着哭泣着的面孔。 然后他看见一抹淡淡的黄色。 郑清屏住呼吸。 看着那道黄色的符纸在半空里轻巧的荡了荡,落在喘着粗气的野猪妖鼻子上。 野猪妖瞪着一双猩红的小眼睛,盯着这张符纸。 慢慢的,它鼻孔里的气息越来越舒缓。 然后他闭上眼。 鼾声如雷。 郑清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第二十三章 巫盟调查局的专员 警察总是最后来到现场。 随着几声噗噗的轻微气爆声,三个罩在黑色长袍中的身影突兀的出现在场地中央。几本散发着各色光芒的法书漂浮在他们面前。法书微微摊开,书页在淡淡的光芒中缓缓的翻动,细小繁杂的符文在书页间翻滚流淌。 郑清能够清晰的感受到那些书页间溢散的沉重压力。 与托马斯之前释放咒语时一模一样。 “谁在大街上释放‘殷其雷’!”气急败坏的声音从一个矮胖的黑袍帽兜下传了出来:“不知道三百米外有两家炼金坊吗?这是想把大明坊给炸掉吗!” 旁边,一位身材高大的黑袍巫师默默的按了按自己的法书,四五根粗大的藤蔓破土而出,将鼾声如雷的猪妖紧紧缚在地上。 剩下两个黑袍巫师则将目光落在郑清身上。 街上稀稀拉拉的行人都在远处围观,只有郑清坐在猪妖不远处。 “巫师联盟调查局,突发事件快速反应小组,注册巫师,安德鲁专员。”矮胖的黑袍巫师对郑清点点头:“你在现场,知道是谁释放的雷咒吗?” 矮胖的黑袍巫师是个东方人,长着一副娃娃脸,没有胡子,嘴角能够清晰的看到长长的绒毛。他的袍子上挂着三叉剑标志。 郑清乖巧的指了指街角。 “托马斯!”矮胖的黑袍巫师扭头看了一眼,非常惊讶的叫道:“你不是留校当助教了吗?怎么现在有时间在四季坊溜达!” “混蛋!”托马斯的脸色垮了下来,他嘴角抽了抽,恶狠狠的回应:“我只是留校,又不是蹲监狱,为什么不能来坊市。” 他收起自己棕色的法书,掸了掸长袍,快步向几人走了过来。 “看样子你这两天不在学校。”矮胖的巫师意味深长的摇摇头。 托马斯皱起眉头。 “只不过一头野妖,需要释放雷咒吗!”旁边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袍巫师插问道:“而且,这头野妖印堂上怎么还贴了一张符纸。” 郑清看着猪鼻子到脑门间贴着的那张符纸,琢磨着,原来猪也是有印堂的。 “我们之前在‘奥斯特的守护’里。”托马斯走上前,蹲在被五花大绑的猪妖身前,仔细打量着,回答道:“这头猪妖发看到我们,直接撞了过来。” 郑清这才知道之前街上次第亮起的那道光罩的学名。 奥斯特的守护?听上去像是个叫奥斯特的人发明的守护咒语。 “你的意思是这头野妖能看破‘奥斯特的守护’?”高大的巫师摇着头,非常肯定的否认道:“这道咒语经过巫师联盟大巫师会议多次研讨,甚至可以阻挡大妖的视野。区区一头野妖,是不可能有这种能力的。” “所以我也很好奇。”托马斯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堆瓶瓶罐罐、一副土黄色的皮手套、还有一些镊子、骨锯、锤、刀、剪之类的工具。 “我打算采集一些样本,回学校的实验室看看。” 几位调查局的专员互相看了看,默默的点点头。 “这是你大二那年收到的那副手套吧。”安德鲁脱下帽兜,露出那张娃娃脸,啧啧道:“真是痴情的种子。我早些时候听说她已经结婚了,你不知道吗?” “我只是买不起新手套。”托马斯语气很平淡。 他蹲在地上,套上手套,用手边那些零碎的工具熟练的拆解着这头猪妖。 唾液、血液、脑浆、皮肉、毛发、牙槽、软骨、硬骨、以及其他叫不出名堂的结缔组织,被他轻巧的分解下,分门别类的装进不同的容器里。 郑清看着他专注而轻松的神态,觉得有点不舒服。 “他可能是刚才那个胖子!”郑清小声叫道:“不需要通知他家人吗?他不是还没死吗?” 巫盟调查局的三位巫师都用诧异的眼光看着他。 “任何被妖魔污染的巫师,都会堕落成真的妖魔。没有例外。”托马斯非常清晰、非常残酷的说道:“巫师界对所有妖魔都只有一个处理办法。” 郑清没有傻乎乎的继续问处理办法是什么。 他退了几步,离那头死猪远了点。然后急惶惶的翻看身上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有没有沾染不干净的东西。 “新人?”高大巫师问托马斯。 “今年的大一新生。新的不能更新了。”托马斯收好那些瓶瓶罐罐,面带笑意的站起身:“刚才我只不过放了个小爆竹,就把他吓个半死。” 郑清强忍住从鼻子哼出声的冲动。 “不要用这种轻描淡写的口气!你刚才释放了一道雷咒!这条街的人差点都被你炸飞!”安德鲁用非常无力语气的哀叹:“星空学院都是些什么疯子。” 郑清听到这句似曾相识的话,忍不住嗤嗤笑了出来。 安德鲁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郑清友好的笑了笑。 “托马斯,局里有个协查任务,你要不要搭把手。”安德鲁重新看向托马斯。 “不要。”托马斯回绝的非常干脆。 “你如果答应这件事,局里可以跟大明坊商量,不追究你危险施法的过错了。”安德鲁压低声音,小声诱惑道。 “没时间!”托马斯板着脸,哼道:“我还有公务,晚上要写一份八千字的面试官报告,如果你需要我的施法报告,我顺便完成就好了。” “公务?”安德鲁看了郑清一眼,走上前揽住他的肩膀:“就是这个今年的新生!看上去很嫩呐!你可以带着他一起涨涨见识。小伙子,想不想看看大妖长什么模样?” 郑清瞄了一眼地上那头熟睡的野猪,脑袋摇得拨浪鼓。 只是头野妖已经差点把他吞了,听他们的意思,大妖是更可怕的存在! 自己只是个书生,遇到妖怪要跑的! 哪有凑上前找妖怪的道理。 “他是哪个书院的。”安德鲁放下手,一脸晦气的看着托马斯:“没有一点点青年人该有的活力。” “九有学院。今年新生总成绩排名第二的公费生。”托马斯露出嘲讽的笑容:“我记得你也是九有学院的,当初进校的时候你排名第几来着,倒数第二还是第三?” “学霸啊!”安德鲁大声嚷嚷着,重新把胳膊搭在郑清肩膀上:“快帮我们合个影!以后能卖大价钱的!” 郑清努力站直身子,尴尬的满脸通红。 “小伙子太腼腆。”安德鲁扭头看着他,笑道:“想说什么就说,不要扭扭捏捏的。” “你们能报销吗?”郑清下定决心,大声问道:“刚才镇压那头猪妖,用了我一道静心符,你们这个调查局能给报销吗?” 安德鲁目瞪口呆。 第二十四章 三叉剑 巫师联盟调查局,简称巫盟调查局,是直属于巫师议会的执法部门。因为徽章是三柄交叉的大剑,因此也被巫师们称作三叉剑。 巫师议会作为巫师联盟的三大组成机构之一,给予自己下属的三叉剑很多优待。 比如,与一般地方治安局、警备处不同,三叉剑的专员们拥有世界范围内的执法权,对于很多高危魔法拥有免责使用权。 比如,每年调查局都拥有遴选优先权,可以从第一大学的毕业生中提前沟通一些能力突出的优秀人才,充实自己的队伍。 再比如,他们可以无视大明坊的诸多损失,堂而皇之的与托马斯讨论善后事宜。 也许大明坊管委会对于这点心知肚明,为了避免尴尬,在这些黑袍专员们没有离开之前,没有一个管委会的工作人员露面。 “好了,安德鲁,我们应该离开了。”身材高大的巫师收起自己的法书,用低沉的声音道别:“很高兴看到你,托马斯。” 托马斯轻轻欠了欠身子。 最后一位瘦瘦高高的黑袍巫师翻动自己的法书。令人眼花缭乱的符文随着他手腕的扭动一个个窜出法书,钻进地上。 安德鲁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与自己的两位同事商量了片刻,然后拿着一个牛皮纸封重新走到托马斯身边。 一阵气球漏气的噗噗声传来,郑清循声望去,看见几条粗大的藤蔓卷着那头猪妖慢慢沉入地下。身材高大的巫师与那个瘦瘦高高的巫师则对他们挥挥手,化作点点星光,消失在大街上。 “不用找了,他们已经回局里报告去了。”安德鲁将手里的牛皮纸封递向托马斯,笑嘻嘻的对郑清说。 郑清舔了舔嘴唇。 干燥,带着一点苦味,好像刚刚剥壳的杏仁。 不论是托马斯带自己来这座四季坊的‘遁’,还是托马斯之前施展的雷咒‘殷其雷’,亦或者这些三叉剑召唤的藤蔓、那些化作点点星光的身影。 魔法,在这一天,用非常强烈的方式,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你为什么没走?”托马斯警惕的盯着那个牛皮纸封,并没有接手,而是非常严肃的说道:“我需要提醒你,我正在执行第一大学的正式公务,时间非常宝贵。” “我就想问问你,这个赛季押的哪只队伍。”安德鲁嘴角的绒毛夸张的抖动着,圆圆的娃娃脸上写满了诚恳:“我稳妥起见,押的还是金星队,就是赔率低了点。” “排名那么高的猎队,而且队伍的状态又非常稳定,赔率怎么会高?”托马斯放松警惕,神情轻松下来:“我押火烈鸟,他们的新队长多弗朗明哥是非常不错的辅猎手。易甲子教授前段时间还跟我赞叹过,说多弗朗明哥在他的占卜课上成绩一直都是优异。” 郑清在一边摩挲着自己的法书。 他想起来,之前在茶苑谈话时,托马斯曾经提过这些名词。 现在他依然听不懂,但隐约猜出来,他们在谈论巫师们的体育赛事。 “还是在学校好,起码有人能谈谈世界杯。”安德鲁将牛皮纸封拿在手上,摇头晃脑:“不像局里,最近大家都在忙,根本找不到人商量猎赛的事情。” “都在忙?都去黯蓝古堡了吗。”托马斯嘴角露出一丝讥诮的笑容:“自从他当上巫盟调查局局长,针对月下议会的小动作越来越多了。” 月下议会郑清听说过。 托马斯曾经告诉他,巫师联盟是巫师界的政府,而月下议会与第一大学、巫师议会是隶属于巫师联盟的三大机构。 但是巫盟调查局为什么要针对月下议会呢? 郑清听的有点稀里糊涂。 “你也看到那条新闻了?”安德鲁一脸苦笑:“他是石校长的亲传弟子,自然继承了石校长嫉暗如仇的风格。如果不是立场这么坚定,他也不会以一个注册巫师的级别坐在那个位子上。黯蓝古堡的事情估计只是开始。” 黯蓝古堡郑清有点印象。 之前在茶苑谈话时,他记得托马斯的报纸上提到过这个地方,好像因为非法实验被法院搜查了。 至于他们嘴里其他的名词,郑清就完全抓瞎了。 他转过头,百无聊赖的看向旁边的古槐。 槐树杈桠间,有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探了出来。 是个树精子。 原以为这些树木上生活的小精灵生性胆小,经过之前的雷暴后会在自己的树洞里躲很久。没想到那头野妖刚被三叉剑的人拖走,这些小家伙就冒头了。 郑清从自己的灰袋子里翻了一些仓鼠粮,放在手心,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挑逗这些小精灵。 安德鲁瞟了他一眼,靠近托马斯,压低声音说道:“不过你猜错一点,局里并没有在黯蓝古堡投入太多力量。估计这只是一个警告性的搜查。现在让上面头疼的是其他麻烦。” “其他麻烦?” 安德鲁左右张望了一下,神神秘秘的说道:“昨天沉默森林发生了点骚乱,有只刚化形的小妖趁机跑掉了。局里面正在四处搜捕,所以人手有点紧张。” “骚乱?”托马斯神情严肃起来。 “林子深处那个老家伙又折腾起来了。”安德鲁又看了郑清一眼,讳莫如深的解释了一下。 托马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刚才就很好奇,只不过一头野妖,需要出动巫盟调查局的快速反应小组吗?” “只不过一头野妖,需要使用雷咒吗?”安德鲁原话还给他:“学校的助教们都被安排了搜索任务,你回去以后肯定也会接到这个任务。与其在沉默森林里浪费一个月的时间,不如帮我们做一个简单的探查。” 说着,他将手中的牛皮纸封重新递给托马斯。 托马斯沉吟着,没有立刻回绝。 “虚宿方向还有空缺,你去探一探。局里会给学校发一份照会,你的面试报告可以晚点交。回到局里,我给四季坊提交雷咒使用报告,妥妥的!”安德鲁趁热打铁,拍着胸脯保证。 “那些家伙最近动作的确有点多。”托马斯点点头,接过牛皮纸封,说道:“总感觉他们知道什么了。” “难道你知道什么吗?”安德鲁挑了挑眉毛,笑着看了郑清一眼。 郑清正在逗弄树精子的手臂一僵,心底咆哮: 知不知道关我屁事! 总看我干啥! 第二十五章 座钟之旅与北海之行 “回见。”安德鲁笑呵呵的对托马斯挥挥手,然后又拍拍郑清的肩膀,噗的一声,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声音真像放屁,郑清心疼自己那张符纸,恶意的想着。 三叉剑最终表示无法补偿郑清损失的那枚静心符。 按照安德鲁的解释,郑清使用那张符属于自我防卫行为,并不是三叉剑征用了他的符纸。所以理论上,调查局不会负责这类损失的补偿。 不过安德鲁临走前向托马斯索取了郑清的身份材料,打算为郑清申请一个荣誉证书。 “不论如何,你阻止了这头野妖进一步的危害,这种行为局里面肯定会有所表示。”临走前,矮胖的黑袍巫师大力拍着郑清的肩膀,笑的非常灿烂:“说不定能争取一枚梅林黄铜勋章,再不济也会发个‘见义勇为先进个人’。这对你的年终评价有极大的好处。” 郑清对这些荣誉称号一无所知。 他只心疼自己挂在猪鼻子上的那枚符纸。 “运气不错,没有受伤,就见识了这么刺激的场面。”托马斯看着郑清跟那头树精子道别,感叹着:“还没入学就能拿到荣誉证书。” “你施展那个咒语不会有麻烦吧。”郑清想起三叉剑的几个专员之前的话,有点不安:“我基本什么都没做,你才是真正阻止了那头妖怪的英雄。如果学校因为这个处罚你,太不公平了。” “谁说我会受到处罚。”托马斯抬了抬眉毛,眼角带着笑意:“只不过使用高危魔法需要打个报告,因为这类魔法通常会对使用地的时空稳定性造成一定影响,需要相关部门进一步观测修复。” 郑清把手里剩下的一小把鼠粮全都塞进树精子的爪子里。 他站起身,深深叹了口气。 他感到有点意兴阑珊。 原来魔法世界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自由。 也许是因为托马斯使用一个咒语之后还需要填写一份事故报告。 也许是巫师联盟、各种议会、三叉剑、治安局、管委会这些莫名其妙的机构。 郑清觉得自己只不过从一个圈子,跳到了另一个圈子。 圈子也许变得更花哨了。 但是它实际上还是个圈子。 幻想中,巫师们应该穿着长长的袍子,终年守着自己的实验室,让家里的小精灵打扫卫生、处理家务。闲来无事,养条三头犬逗着玩;心血来潮,宰条火龙下酒菜;路见不平,拔出魔杖放咒语;偶有小仇,画个圈圈诅咒他。 不能随心所欲,心想事成,叫什么魔法! “魔幻的现实世界与外面没有什么区别。”郑清闷闷不乐的说:“我原来以为魔法可以随便使用,看到不喜欢的人就能翻开法书把他变成一头猪。” “当然不可以,”微微皱着眉,托马斯碧绿的眸子严厉的扫了郑清一眼,道:“也许你应该准备一本《巫师界大百科全书》,巫师联盟教育委员会素质教育办公室发布的版本。对你应该很有用处的。随意对别的巫师翻动法书,属于严重挑衅行为,会被处以一百铜子至十粒金豆的罚款;情节恶劣的,会被治安局拘留十五天!” 郑清又叹了一口气。 托马斯没有带郑清走多远。 拐了两个弯后,两人在一座巨大的木头座钟前停了下来。 座钟高约两米,线条简洁,没有多余纹饰,配着枣红色的烤漆,显得造型更加沉稳厚重。表盘是白色的,上面的罗马数字用黑色的铜套加固着。表盘下并没有像其他机械钟一样悬挂重锤,只有一根极细的丝线挂着一枚抛光的铜面钟摆。 刚停下脚步,那面极为光亮的铜面钟摆就荡了起来,与此同时,座钟响起了悠扬的西敏寺音乐。 郑清对这个钟声非常熟悉。 爷爷的书房里有一台老式的胡桃木座钟,每次整点打鸣都是这个音乐。 据爷爷讲,这个钟声是英国大本钟的钟声,因为典雅庄重,被很多座钟使用。 “这不是我们那边的音乐吗?”郑清惊讶道。 “这是苦修士们的祈福音乐。能在你们那边流行,是因为苦修士们想为更多的人祈福。”托马斯掏出自己那台手机模样的仪器看了半天,最终点点头:“时间到。” 郑清看了看座钟时间,下午时分,十七点整。 想了想,他掏出自己的怀表,对了对时间,分毫不差。 “不错的习惯。”托马斯点点头:“对于巫师而言,没有比时间更重要的了。” 郑清默默的收起自己是怀表。 这句话先生也对自己说过。 托马斯拉开大座钟的玻璃门,推了推郑清,说道:“进去吧。” “这是什么?”郑清拨开悬挂着铜面钟摆的细丝,探头向里看去。 座钟里面很安静,钟摆也没有摆动。 “巫师一般就管它叫‘大座钟’。”托马斯跟在郑清身后挤进座钟里,顺手拉上身后的玻璃门,闷声说道:“你把它理解成一个快速交通工具,或者炼金术固化的‘遁’,都可以。” “也就是从这里面能回我家那边去?”郑清有点明白了。 托马斯没有说话,他正眯着眼,看着那张银白色的表盘。 “这里是十七点站。”他喃喃自语着,从表盘后面摸出来一把黄铜钥匙,插进表盘最下面的法条口,转了两圈。 郑清听到座钟嘎吱了一声,然后钟表的滴答声随之响起。 “摸一下,你身后墙上是不是有一个门把手!”托马斯的声音在钟表的滴答声里显得有些颤抖。 郑清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下,握住一个圆圆的门把手。 “找到了!”他的声音在狭**仄的钟座里显得非常响亮。 “扭一下,推门出去。”托马斯在后面急忙忙的叫道:“我们只有一分钟,不快点出去西敏寺音乐响起来会把我们震聋的。” 推开门,眼前是一条漆黑的走廊,远处隐约露出点光芒。 走廊里的空气显得有些潮湿浑浊,但是这股味道郑清觉得非常熟悉。 身后传来托马斯关门的声音。 郑清隐约听到了西敏寺的钟声又一次响起。 “刚才你说的十七点站是什么意思。”郑清不喜欢这种黑漆漆的环境,他努力看着前面的光亮处,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紧张。 “大座钟是巫师联盟在世界各地设立的固定站点,表盘上十二个小时,七百二十分钟,每分钟一个站点,一共七百二十个大座钟。我们刚刚通过的是十七点整的站。” “听上去很复杂的样子。”郑清嘟囔了一句。 摸黑顺着光源走了一段距离,拐了个弯,郑清看到一截熟悉的楼梯。 “刚才我们是在地下室吗!”他惊讶的叫道:“我都不知道我家地下室还有这种地方!” “你们的地下室的确没有。”托马斯跟在他身后,来到楼梯口。他拍拍头顶的灰尘,掸了掸袍子上的蜘蛛网,抱怨道:“原本是想直接回你卧室的,应该是你家所有的门都打不开,所以只能选地下室了。” 郑清眨眨眼,想起来了。 自己以前闲来无事,给家里门头窗尾,墙头壁角贴了许多符箓。 也许是这些符箓干扰了大座钟的定位。 “接下来我会去北边看看,最近可能没有时间与你联系。”托马斯再三叮嘱:“记得八月三十一号到长安机场搭的那架班次,记住,只有这一个架次,错过了的话,你就不用去了。不要指望学校会为了一个新生违反三十七条《巫师基本管理办法》,也不要指望学校在一年之内两次打开守护阵法。” “你还没有给我买那个标准计时器呢。”眼看着托马斯的身影就要消失,郑清猛然想起书单,忍不住叫到。 “你脖子上挂着的怀表就挺好……”托马斯的声音随着身影的淡化也越来越缥缈,直至消失。 郑清叹口气,揪出脖子上挂着的怀表。 下午时间,十七点零一分三十八秒。 第二十六章 尼基塔 正午的太阳挂在天空的北面中央,没有一丝云气。湛蓝的背景中,只有一只黑色的大鸟,伸展开自己宽大的翅膀,在海天之间翱翔。 毒辣的阳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海面,反烁着迷人的色彩。 这是一片空旷的海面,从眼前一直到海天交际的地方看不到一点突兀与异样的东西,只有浓墨重彩的蓝。 和缓的海风轻拂过水面,牵引出水下的飞鱼群,迎着太阳,噼噼啪啪的拍着宽大的鱼鳍。 惊起这群小生灵的,并不是什么凶恶的海洋猎食者,而是一艘百米长短的三桅帆船。 一艘安静的睡在海面的黑色帆船。 船身通体黑亮。乌黑的船壳仿佛上了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前两根主桅杆上挂着五张黯淡的横帆,最后一根桅杆上挂着一张大三角纵帆;帆布都大张着,但黑船却诡异的停在原地,纹丝未动。方圆数里的海面波澜不起。 舰尾的甲板上,有一盏风灯,灯火孱弱,火光绿油油的。但即使在这晴空万里、艳阳高照的时候,那盏灯也散发着夺目的光芒,将整艘船笼罩在自己毫光里。 舰首向前斜斜插向天际的桅杆上紧紧系着几根粗大的绳索,纵贯了整条黑船,牢牢束缚在船中央粗大的桅杆上。 船首斜桅的下面,安放着一个双手合十的女妖船首像。 女妖猩红的眸光微微发亮,神态仿佛生人,浑身洁白如玉,与这艘黑船形成鲜明的对比。她全身上下只披着一层薄纱,却有一条粗大的赤红色铁链缠绕着她的颈、臂,环绕着她的身躯。 她的头顶盘绕着数十条儿臂粗细的细鳞大蛇。此刻,这些阴冷洞穴爱好者正在烈日下有气无力的耷拉着身子,吐着信子,挂在船首那恍若刺枪的桅杆上。 暖洋洋的日子,总让人们感觉懒洋洋的。 懒洋洋会衍生一种昏昏欲睡的气氛。 甲板上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勤快擦甲板的船员,甚至连吊在桅杆上的绳子都懒得晃一下。 船舱顶上放着一个粗布躺椅。 躺椅上,一个身穿粉红polo衫,白绿花色沙滩裤的黑发年轻人,将一本摊开的《朵朵女士》扣在脸上。杂志下隐约传来轻微的呼噜声。 酣睡年轻人正后方的主桅杆上,挂着一个粗布短裤的光头大汉,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没有一丝生气。他张开双臂,仿佛受难的耶稣一样,壮硕的身子上伤痕累累。 左侧船舷的前方,斜倚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金发青年。他叼着一根粗大的卷烟,眯着眼,一动不动,盯着自己面前那根钓竿。 也许他是甲板上唯一清醒的人了。 黑色帆船孤零零停驻在这片平静的海域,目之所及只有翻滚的浪花。除了垂钓,这个清醒的家伙找不到其他乐趣了。 但是即使这点乐趣,也在强烈的阳光下慢慢消融了。 “见鬼!”金发青年恼火的咒骂了一句。 他的钓竿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有收线的机会,安静的海面好像一块蓝色的玻璃,没有丝毫波澜。钓钩上挂着的那截肠子甚至连绿头苍蝇都没有吸引过来。 “难道最近这些巫师做的剧毒实验过多,连苍蝇也讨厌他们的血肉了?”金发青年恶意的揣测着,无聊的抬起头。 然后他看见了高空盘旋的那个黑点。 “见鬼的扁毛畜生!”青年重重的吸了一口烟。 这一切都是那头大鸟的错误。 他抬起眼皮,用猩红的眼睛瞥了一眼天空的那个黑点,重重的吐了个烟圈。 烟圈的中央,那只大鸟若无其事的舒展翅膀。 自从船长发现头顶挂着一双巫师的眼睛后,就命令大家升帆抛锚。 于是黑船就停在这个只有一只鸟拉屎的地方了。 原本这个时间,大家应该在地中海的白色沙滩上听着塞壬唱小曲,宰两头月下议会豢养的弥诺陶洛斯,对着美丽的月亮抒发着赞美。 没想到却因为一头大鸟都泡汤了。 “哈瑞!”金发青年将手中还有一半的卷烟丢进海里,瞪着眼睛看向船舱顶的躺椅,愤怒的叫道:“你最近真的没有掏鸟蛋?那头扁毛畜生在我们头顶转了三天了!” 《朵朵女士》下的鼾声一滞,穿粉红色polo衫的年轻人用手堵住耳朵,嘟囔了几句,侧过身子,将屁股对着船舷旁的金发青年,继续享受阳光下的安逸。 金发青年重新眯起眼睛。 他的瞳孔中闪过一丝血色,嘴角挂起一丝暴戾的笑容。 积压了三天的怒火只需要一个莫须有的理由就能被引爆。 也许动手之后,两个人会被船长暴揍一顿,然后挂在桅杆上被风干。 但是不动手,他担心自己会被心底郁积的火焰烧成飞灰。 金发青年搓了搓手心,搓出一串细密的气爆声。 屁股对着他,穿着粉红polo衫的年轻人浑身肌肉绷紧,《朵朵女士》下的鼾声消失的无影无踪。 船首斜桅上挂着的细鳞大蛇仿佛感受到什么,纷纷直起脖子,对着金发青年与粉衣青年嘶嘶的吐着信子。 桅杆上挂着的粗壮大汉光溜溜的脑袋轻轻晃了晃。ζΘν荳看書 一时间,甲板上陷入一种奇特的沉默中。 这时,‘啪’的一声,仿佛气泡被戳爆的轻响从船首传来,打破了甲板上的安静。 一个窈窕的身影随着这声轻响闪烁着出现在舰首斜桅尖端。 咚咚的高跟鞋声音急促的响起,这个身影踩着猫步,一路小跑过这段桅杆。 经过桅杆底部的时候,这个身影冷哼一声,重重的跺了一下脚,匍匐缠绕在桅杆上的细鳞大蛇们看着被一跺两段的同伴,惊恐的嘶叫着,四散奔逃,滚回女妖船首像的头顶。 “尼基塔,几年不见,你的脾气大了很多啊。”金发青年目光跟着那截断掉的蛇肉,看着它掉进海里,语气颇为不善:“什么时候巫妖王的人能在大海上撒野了。” 平静的海面翻滚起来。一群白色的小鱼仿佛泡沫一般淹没了那截蛇肉。来不及溢出一丝鲜血,蛇肉就融化在那如雪砌的泡沫里。 第二十七章 她来自黑狱 “我讨厌你那些冰冷滑腻的小伙伴。”女妖瞟了他一眼,嘴角挂出一丝迷人的微笑,声音却很冷淡:“以及一切丑陋的东西。” 这个突兀出现在甲板上的女妖黑发血眸,身材高挑,全身都裹在一件宽大的黑袍子里,帽兜下只露出一点鲜红的嘴唇与一截雪白的脖颈。 她似乎背着什么东西,将她身后的袍子撑起,使得袍子上的金色标志异常显眼。 标志的主体是一个金色的工字,工字左右凹陷的地方有两个精致的骷髅头。任何一个稍成气候的妖魔都认得这个标志。 这是巫妖王的标志。 只有巫妖王嫡系的传承者才能使用这样的标志。 在巫师的眼里,妖魔都是一样的妖魔。 血红的眼,黑暗的心。 就像妖魔眼里的巫师,都是一样的巫师,血肉散发着香气,灵魂蕴含着精华。 但是分歧总是无处不在。 巫师联盟中有形同陌路的巫师议会与月下议会。 妖魔的世界里,几位妖王的势力范围也泾渭分明。 黑船是海妖王的下属。 而刚刚登船的女妖则隶属于巫妖王。 躺椅上晒着太阳睡觉的哈瑞早已滚下船舱,手里的《朵朵女士》早已不知消失在什么地方,取而代之的是一捧鲜艳欲滴的玫瑰花。 “有什么能为您效劳,迷人的女士。”他单腿跪在尼基塔身前,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鲜红的眼睛仿佛红宝石一样灿烂。 如果他能把嘴角的口水清理干净,就完美了。 “披上你的袍子再跟我说话!”女妖高傲的抬着头,语气中充斥着浓浓的不屑。 对于巫妖而言,袍子是最起码的尊重。 不论是那件粉红色的polo衫,还是那条白绿相间的沙滩裤,都很难让女妖感受到哈瑞的真诚。 “这个表情实在是太可爱了!”哈瑞用力攥着手中的玫瑰花,慢慢收紧,一缕缕墨绿色混合着紫红色的汁液从他指缝间流了出来。他鲜红的眼神里流露出渴望的色彩,仿佛一个疯狂的艺术家看到了稀世珍品:“可爱的想把你吃掉!” 尼基塔没有在意哈瑞疯狂的呓语,她迈着轻盈的步伐,绕过面前单膝着地的花痴,径直向船舱内闯去。 “哟!小妖精。在教育别人尊重前,自己先学点礼貌怎么样。”金发青年不知什么时候堵在了船舱门口,正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卷烟,抬着眼皮看着她。 海面不知为何吹来了一股小风,将女妖身上的袍子吹的猎猎作响,把她妙曼的身躯紧紧裹了出来。 她身后背着的东西也露出比较清晰的轮廓。 似乎是个小孩儿。 金发青年的眼睛眯了眯。 一个巫妖背着一个小孩儿想见船长,这种事情发生在妖魔的身上太稀奇了。要知道,对于妖魔而言,幼体唯一的好处就是肉质鲜嫩,口感顺滑。 他舔了舔嘴角。 女妖的袍角微动,一本暗红色的法书露出金丝缠绕的外壳。 “我赶时间。”女妖抬起头,露出一双迷人的大眼睛,暗红色的眸子在灿烂的阳光下闪烁着危险的色彩。 金发青年将嘴里的香烟嚼碎,慢慢咀嚼着金黄色的烟丝。 他没有回话,只是呼吸变得更悠长了。 主桅杆上,挂着受难姿势的壮汉微微动了动脑袋,仿佛有了一点生气。 “我们有的是时间,美女!”她的身后,哈瑞油腔滑调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更何况,你身后背着的这个小家伙,比你更好闻。” 声音很近,仿佛近在耳边。 女妖没有回头。 她听见一道悠长的吸气声在她脖子后面盘旋,绵延不绝,仿佛没有止境。 阴冷的气息随着这道吸气声从身后蔓延向前,准备随时将她吞没。 巫妖前辈们都说,海妖王的手下就是一群刚刚脱离兽性的暴民,嗜血、没有理智。 现在,尼基塔觉得这种总结不够完整。 她觉得需要再加上一条:这些暴民还是一些粗鲁的家伙,对于女士没有丝毫的容忍与耐心。 她知道,如果不交代点东西,自己恐怕很难进入这近在咫尺的船舱。 背上的小人儿将身子缩了缩。 她不再犹豫。 “她来自黑狱。”尼基塔伸手抚了抚背后的孩子,轻声说出这句话。 “咳咳咳。”金发青年似乎被自己嚼着的烟丝呛到了,他抚着胸口,弓着腰,疯狂的咳嗽着,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腰腹暴露在女妖迷人的视野中。 “咚!”桅杆上挂着的壮硕大汉挣脱束缚自己的绳索,重重的砸在甲板上。黑船剧烈的晃动了几下,将平静的海面荡出阵阵波纹。 身后那股阴冷的气息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尼基塔甚至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哈瑞憋着气,涨红着脸,小心翼翼拉开与自己距离的模样。 她的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 一个女妖总知道什么时候能让所有人感到惊艳。 …… “进来吧。”一个温和,但是鼻音稍重的声音从船舱里传出。 拨开身前弯着腰疯狂咳嗽的金发青年,尼基塔压低身子,钻进黑黢黢的船舱里。 天空中,盘旋了许久的大鸟唳鸣一声,忽然振翅而去。 “是她!”壮硕大汉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嘶哑着声音问道。 金发青年仍在咳嗽。 哈瑞眯着眼,看着那只大鸟远去的,直至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蔚蓝的底色中。 他知道壮汉说的是尼基塔。 他也知道壮汉的意思,是问那只监视了黑船三天的大鸟寻找的是不是尼基塔。 这只大鸟是巫师们的眼睛。 眼睛只有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才会转移视线。 “这种事情,只能找船长问喽。”哈瑞摸出自己的《朵朵女士》,扇着风,冲着壮硕大汉咧咧嘴,油腔滑调的回答。 …… 沿着斜向下的楼梯来到舱室,尼基塔有些茫然。 与这艘船的颜色一样,船舱里也是黑漆漆的一片,而且空间看上去很狭小,很逼仄,几乎容不下多少东西。 这与她预想中宽敞奢华的大厅差距有点远。 无论是身为巫师的那些年,还是堕落成妖魔的这些日子,在她印象里,很少见过这么狭窄的空间。能力稍微出众的巫师与妖魔们,总有各种各样的办法拓展空间,为自己营造一个舒适的环境。 她眨眨眼,很快适应了船舱里黯淡的光线。 正对楼梯口不远处是一根粗大的木柱,看位置估计是这艘黑船的主桅杆。柱子下随意的堆放着一些木头箱子,靠墙角的地方滚落着一个箍着铁圈的酒桶,酒桶盖子打开着,里面空荡荡的。 女妖细长的眉毛蹙在一起。 她感到背上的孩子在瑟瑟发抖。 她探出手,安抚的拍了拍。 “船有些旧了,将就点。”温和的声音从左下方传来,尼基塔这时才讶然的发现这漆黑的船底竟然还有一小片光亮。 光亮的正上方有一块铁栅栏的网,灿烂的阳光透过那些钢筋的空隙钻进这个漆黑的舱室,留下一块斑斓的色彩,也将左边靠着舱壁的阴影衬托的更加黑暗。 那个温和的声音正是从那片黑暗中传来。 第二十八章 迷雾号的船长 妖魔的生活总是一成不变的。 躲避巫师的猎队、捕捉巫师、继续躲避巫师的猎队。 偶有闲暇,老妖们会讨论烹饪巫师血肉的心得,小妖们需要照顾自家的野妖群,女妖们则喜欢聚集在一起,八卦那些纵横四海的大妖。 黑船的名字叫迷雾号,是海妖王亲手打造的战舰。 它的船长,作为大妖中的传奇,经常成为女妖们的谈资。 据说,这位船长很年轻,是一位原生种的妖魔,生而真妖,而今不足百岁,便已经臻至大妖巅峰。 据说,他曾驾驭黑船一日之间遨游四海,狙杀了十三支巫师的猎队,带队的三位大巫师无一生还。 据说,他曾在月圆之夜深入海底,挑战亘古长存的海妖王,全身而退。 甚至传说,他曾直面过第一大学的校长! 现在,这位传说就站在尼基塔的面前。 尼基塔微眯着眼,悄悄看着那个背对自己的高大身影,在立柱旁边停下了脚步。 “不要害羞,靠近一些看的清楚。我让你看的,都是允许你看的。”温和的声音继续响起,显得很宽容。 尼基塔愣了一下,随即温驯的靠上前去。 妖族第一守则,面对强者,需要保持恭谨与敬畏,服从他们的旨意。 靠着舱壁有一条宽大桌板,下面有几根斜倚着的木头撑着,桌板显得很稳当。 桌面上靠舱壁的一侧,杂乱的摆放着几个黑漆漆的瓦罐,几股颜色各异的烟气在罐口几寸的地方摇摆着。向外的一侧,则摊开着一张古旧的皮卷,上面用暗金色与银白色勾勒着一些复杂的图案。 皮卷上,随意的放着一个木头盘子。盘子的样式很古朴,通体裹着暗紫色的漆,靠近边沿的地方用银线勾勒出几朵复杂的花纹,尼基塔隐约觉得这些花纹似乎有些魔文的风格。 眼神掠过瓦罐、皮卷、还有那些繁杂的纹饰,最后落在了盘子上。 盘中盛放着一颗完整的血淋淋的大脑,两根乌黑的利刺正灵巧的拨弄着大脑上那些细小的褶皱,不时的轻轻敲打一下,然后在大脑的颤抖中,一束银白色,雾蒙蒙的东西便从上面勾引出来,被吸入半空中的一副青黑色嘴唇里。 尼基塔的视线颤抖了一下。 她的目光顺着那道流光落在那副青色才嘴唇上后,顿时一滞,继而飞快的下滑。眼角的余光只能瞥见白色长袍的衣角。 这长袍上的魔文也是很有讲究的吧。她在心底暗暗琢磨。 “记忆啊,是比力量更让人着迷的东西。”温和的声音透露出浓浓的满足感。 尼基塔知道他在说刚才那道银白色的雾气。 这是高阶妖魔中非常流行的一种饮品,就像巫师们喜欢喝的酒水。 只不过这种饮品不是小精灵们用花蜜与露水酿制的。 这种饮品充满着妖魔高贵而血腥的气息,它是由温热的人脑在妖气的刺激下,流淌出的记忆酿制的。 这道饮料,就被唤作‘记忆’。 记忆是时间的陈酿。 对于巫师而言,没有比时间更重要的了。他们的力量在时间中积累,灵魂在时间里升华,而记忆则在时间的冲刷中留下最珍贵的精华。 这些精华是高阶妖魔最为着迷的享受。 “这幅大脑是我们昨天刚刚捕获的一个小巫师的,非常新鲜,也非常难得。尤其是那充满了力量与挣扎的记忆,是在是甘醇无比啊。”温和的声音赞叹着,颇有些不舍:“如今这些巫师的大脑越来越难得了,尤其是那些注册过的小家伙们,真是可惜。” 尼基塔飞快的掏出一个暗红色的陶罐,恭谨的递上前: “这是我用多堖人的大脑酿制的记忆,虽然没有巫师的味道醇正,但是充满了异域的风情,希望您能笑纳。” 多堖人是外星种族的一支,他们认可巫师联盟的正统地位,对于妖魔不屑一顾。因此,他们的血肉与灵魂经常被作为稀有的战利品,贡献给高阶妖魔。 “不要怕,抬起头来。”迷雾号的船长接过陶罐,摩挲着上面凸出的花纹,声音里充满了喜悦。 尼基塔抬起头,看到那副青黑色的嘴唇,嘴唇上那高挺的鼻梁,还有那暗红的、深邃的双眼。 只是一瞬间,她就沉迷在那双纯净的眼神中,浑身的妖气不受控制的停滞了下来。 脑海里被妖气守护的大量记忆如浪花般汹涌而出。 所有的记忆都在重复同一个故事。 活下去。 在贝塔镇北区出生,身为戏法师的孩子,尼基塔从小就知道了生存的不易。巫师的孩子们骑着扫帚、踩着飞剑在镇子上嬉戏时,她只能羡慕的看一眼,然后重新跟着父母闯进黑漆漆的沉默森林,搜集草药,换点时间。 六岁那年,父母都走了。 一个趟过寂静河的时候被水鬼拉到河底;一个闯进沉默森林的时候被灰藤卷到树梢。 沉默森林,那时候在她眼里就是死神的化身。 小时候,她对活着的印象就是街头那个老掉牙的戏法师掰给她的一小块黑面包。 一小块黑乎乎、硬邦邦的面包。 老戏法师枯瘦的爪子捏着她的脸。 看着她和着泪水,将黑面包塞进肚子里。 活着,很辛苦。 十五岁那年,她接到了第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她住进了大学的宿舍,不用在狭窄的阁楼里听老鼠打架;她吃上了可口的饭菜,不用为了一块面包冒险闯入沉默森林;甚至她还有了一位恋人,他碧绿的眼睛,永远那么清澈、可靠。 她开始幻想未来,幻想生活。 在大学里,她快乐的活着。 大四,带着实习任务,再一次踏进沉默森林。 她被野妖群袭击了。 当导师救下她的时候,她的眼睛里已经布满了血色。 她告诉导师,我想活下去。 导师说,那就跑吧,跑的远远的,跑出沉默森林,跑到没有巫师的地方去。 于是她就开始逃亡。 巫师的猎队非常可怕,他们总能找到落单的妖魔,或者将它们化作飞灰,或者将它们捆起来,带到黑暗的未知之地。 但是更可怕的,是她再也无法克制自己,开始将巫师作为食物。 再也回不去了。 但是,她还活着。 不久前,导师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找到她。 说,这个孩子也想活下去。 她点点头,带着孩子回到巫妖王的领地。 小女孩儿迟迟没有转化,始终徘徊在半巫师、半妖魔的阶段。 领地里的老巫妖们蠢蠢欲动,想将这个孩子送上试验台;领地里的小巫妖们垂涎欲滴,想要尝尝小巫师的滋味;甚至她的伙伴们都在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扫视着她们。 于是,她带着小女孩儿从巫妖王的领地再一次逃走。 为了活下去。 现在,她登上了这艘船。 …… 船长眨了眨眼睛。 尼基塔如梦初醒。 她惊恐的摸了摸脸,湿漉漉的。 有汗水,也有泪水。 船长温和的看着她,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每一个堕落的巫师,都经历过绝望的挣扎。 那些吃人的血液,是从哭泣的心脏里缓缓泵出的。” 第二十九章 在黑暗中坠落 如果说巫师是妖魔永恒的敌人,那么黑狱就是妖魔亘古的梦魇。 黑狱是巫师为妖魔们设立的监狱,原本叫‘巫师联盟第一监狱’。这座监狱隐藏在沉默森林的深处。每年被押进监狱的妖魔数以百计,但是从来没有一头妖魔活着从里面出来。 这座监狱仿佛一个黑洞,吞噬了所有的信息。 所以它被妖魔们恐惧的称为‘黑狱’。 巫师们知道后,索性将监狱名字改作‘黑狱’,以此来震慑活跃在外界的妖魔。 而现在,从黑狱出来的小家伙就站在船舱里。 迷雾号的船长用手撑着下巴,笑眯眯的看着她。 这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粉妆玉砌,非常可爱;乌溜溜的大眼睛水灵灵的,看着高大的船长,开心的笑着,全然不知面前这头妖魔多么可怕。 “她从黑狱来?”船长侧头看了女妖一眼。 “是的。”尼基塔垂下脑袋。 “都说那是一道深渊,她是怎么爬出来的?”船长捏了捏小女孩儿的脸蛋,很感兴趣的问道。 “她的母亲是黑狱的看守。” “为什么保护她?” “我还是一名巫师时,她的母亲是我的导师。”尼基塔飞快的回答,她知道自己必须说服面前的男人,这些句子在她的心底已经酝酿了许多天了:“她被原生种的妖血侵蚀了,迟早会转化。导师知道她留在大学的后果,所以委托我带她走。我欠导师一条命,所以要保护她。” “太可笑了。”迷雾号的船长摇了摇头。 尼基塔知道他的意思。 对于一个妖魔而言,遵守对食物的承诺,的确是非常可笑的事情。 也许,在她心底,还有那么一丝不切实际的期望。 “为什么不回巫妖王的领地呢?”船长站起身,将披着的白色大氅丢在圈椅中。 “回去过。”尼基塔涩声回答:“但是她现在仍然没有转化。老巫妖们想把她送上试验台,小巫妖们想把她吃掉,就连我的伙伴们,都对她蠢蠢欲动。” “为什么来这里。” “我的老师告诉我,她只有上了这艘船才有活路。” “你的老师没有告诉你,上船的规矩吗?”船长青黑色的嘴唇翘起。 “规矩?”女妖茫然的看着船长:“船长的话不就是规矩吗?” “虽然很喜欢你的恭维,但是我必须告诉你,上船的规矩是海妖王陛下拟定的。”船长晃着手指,点了点面前的两只猎物,嘴角泛起一丝嗜血的笑容:“每个登船的人,必须携带自己的祭品。” 尼基塔的心脏一下子收紧了,她面无血色的看着船长。 “祭品!”她的声音因为惊恐而有些嘶哑。 祭品,是祭祀时用的物品。 巫师们在祭祀时习惯使用檀香、符箓、美酒、佳肴;比较隆重的祭祀还会供奉三牲。对于他们而言,祭祀在大部分时候只是一个缅怀先辈的仪式,只是偶尔充当一下阴阳沟通的桥梁。 而妖魔的祭祀则完全不一样。 妖魔有着悠久的历史传承。它们的祖先相信,世界源于一位伟大的真灵,每一个生命都是真灵的血裔。而真灵主宰着祂每一个血裔的祸福。巫师是真灵的盗火者,是逆子,巫师的血肉是奉献给真灵的最好礼物。 妖魔们每一次宴饮之前,都会进行简单的祭祀。而每一次祭祀之后,都会举办盛大的宴会。因为新鲜的血肉是真灵之飨,也是妖魔们的佳肴。 “所以我需要在你们中间选出一个合适的祭品。”迷雾号的船长温和的看着她们俩,暗红色的眸光没有一丝波动:“首先,你们的名字。” 他打了一个响指,桌子上黑乎乎的油灯立刻冒出了绿油油的火焰。 一个尖头圆耳,胡须花白的苍老精灵从黑暗中慢慢爬了出来,爬到桌子上,哆嗦着,铺开一张灰白色的兽皮图。 图画中央是一座黑色的天平,仿佛用余烬中的碳灰画上去的,棱角粗糙,结构简单。兽皮四周布满了暗红色的符文,在昏暗的船舱中闪烁着淡淡的红光。 尼基塔的嘴唇蠕动着,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祭品,意味着死亡。 从六岁那年流落街头算起,这是她最接近死亡的时刻。 “周周。”旁边的小女孩儿抿抿嘴,怯怯的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苍老精灵粗暴的拽过她的小手,用乌黑的指甲刺破她的手臂,手指蘸着流淌出的血液,在天平的左侧空白处写下‘周周’两个字。 “‘周’字从口、从用,在很早很早以前,它代表着上佳的人牲。”船长背对着他们,透过舱里那个狭窄的窗户,正在欣赏外面灿烂的景象。 身后,小女孩儿捂着胳膊,悄悄的抽泣。 苍老的精灵用那根颀长的手指戳了戳旁边呆滞的女妖。 “尼基塔。”女妖喃喃着。 她的名字被填入天平的右侧。 油灯上绿色的火焰腾然而起,照在老精灵沧桑的面孔上,显得格外阴沉。 “现在,你们两个在海妖王陛下的神龛前念一段《伏惟尚飨经》。”老精灵沙哑着嗓子,指了指桌子上一小节黑漆漆,仿佛树桩一样的东西。 《伏惟尚飨经》是妖魔宴饮祭祀前必须颂唱的经文。据说是上古时的妖王,记录的真灵训诫。而不遵守戒律的妖魔会失去真灵的福佑。 尼基塔对这些祷词非常熟悉。 苍老的精灵用它那古怪的音调唱一句,尼基塔与周周跟着念一句。 “……酌以大斗,以祈黄耇(gou);黄耇台背,以引以冀。寿考惟祺,以介景福……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全经不足三百字,不到五分钟便颂唱完毕。 灰白色兽皮图上那些暗红色的符文,在颂唱余音缭绕之时,绽放出耀眼的红光,将船舱里诸人的身影倒映在舱壁上,显得狰狞而扭曲。 红光里,周周的小手紧紧拽着尼基塔的袍子。 尼基塔抱着胳膊,坐在地板上,把头深深埋在膝盖中。 …… 闯进沉默森林,为了活着。 从沉默森林逃出来,为了活着。 闯进巫妖王的领地,为了活着。 从巫妖王的领地逃出来,为了活着。 挣扎了这么久。 终于还是要结束了么。 …… 灰白色兽皮图上,天平左右摇摆不定。 老精灵惊慌失措的请教船长,船长揪着它的耳朵,把它从窗口丢进大海。 “你们自己选一个吧。”船长用洁白的丝帕擦擦手,然后将丝帕也丢出窗外。 桌子上,绿色的油灯闪烁了几下,最终熄灭。淡蓝色的烟气袅袅上升,在狭小的船舱里缭绕不息。 “如果我们没有办法一起活下去,那就让我们一起活下去吧。”周周悄悄附在她耳边,说道:“我还没变,不能吃人。” 女妖抬起头,看了一眼小女巫,周周龇着牙,眼睛亮晶晶的。 短暂的回忆如潮水般淹没了她。 “姐姐,这个大叔好丑哦!”在巫妖王的领地,小女巫指着尼基塔的巫妖老师,凑到她耳边悄悄说。 “等我长大了,给你抓一群小巫师!吃一个,扔一个!”站在篝火前,小女巫老气横秋的挥着小手。 “姐姐,饿了咬咬手指头就不饿了。”逃亡的路上,面对滴水未进的她,小女巫安慰道。 女妖嚎啕大哭。 “真是令人着迷的味道。”迷雾号的船长转过头,看向舱内。他深吸一口气,神情陶醉,语气愈发温醇:“散发着恐惧与绝望,仍然试图挣扎,即使只是毫末之光,也紧紧抓住不肯放手。” “也许你的老师知道你还能看到一丝光明,所以把你送到了这里。” 尼基塔感到彻骨的寒意。 “现在你可以松手了。” 尼基塔泪流满面。 她知道自己即将坠入最深的黑暗之中。 船长温和的看着她。 看着尼基塔抽噎着,咀嚼着。 看着她嘴角滑下的细细的血丝。 看着她们在绝望中融为一体。 嘴角的血是香甜温热的。 尼基塔的胃却开始变冷。 这股冷意很快会蔓延全身,而且将一直冷下去。 第三十章 泣血的重生 每一个堕落的巫师,都经历过绝望的挣扎。 尼基塔依稀记得自己第一次撕开巫师喉咙的情景。 那时,她在尼罗河的尽头流浪,酷热的阳光炙烤着大地,脚下的沙土仿佛沼泽一样,将她用力向黑暗的深处吸去。 一个年轻的巫师,缀在她身后已经一个多月了。猎人们对待猎物总有无尽的耐心,他就远远的看着她在沙漠中踉踉跄跄,蹒跚前行。 她已经一周没有吃东西了。 妖血从身体到心理,对她进行了彻底的改造。巫师,或者说人类的食物,吃进嘴里后,会以更猛烈的方式吐出来。只有血食能够被妖魔的身体所接受。 动物的血肉当然可以勉强果腹,但是吃的越多,饥饿感就愈发强烈。每一个直立行走的生灵都仿佛移动的糖果,散发着诱人的香甜气息。 她抗拒这种欲望。 于是她逃进荒漠深处。 这里除了丑陋的昆虫,没有一个人影。 除了身后远远缀着她的那个巫师。 仰面瘫在滚烫的沙堆中,尼基塔看着天空一望无际的蓝,目无焦距。沙漠里的昆虫异常强悍,它们坚韧的甲皮下面,裹着硫酸一样的体液。这些液体灼伤她。但真正让她体无完肤的,是那个年轻巫师大声的咒骂。 她知道,那是猎人们惯用的手段。被妖魔侵蚀的巫师,精神都会变得非常脆弱,很容易在刺激下发狂,做出不理智的举动。在第一大学读书的时候,她也曾是其中的佼佼者。 年轻的巫师就在不远处。 尼基塔侧过头,用微微发红的眼睛看着他。 真是个漂亮的年轻人。她的心底一阵恍惚。如果还在学院里,这样的年轻人受到自己这样的关注,肯定会羞红了脸,手足无措。而现在,这个年轻人只会警惕的看着自己,翻开他的法书,随时准备将雷咒丢到自己头上。 再也回不去了啊。 她重新看向天空,闭上眼睛。 耳畔传来年轻人短促的惨叫,还有身体扑倒在地上的沉重撞击声。 尼基塔挣扎着坐起身。 沙丘旁,一个笼罩在黑色宽大袍子里的老人正用猩红的眼睛看着她。 “死了。”老人的声音干枯嘶哑,仿佛冷风刮过干枯的树林。他扬起袍子下面细长的手杖,指着身前匍匐在地上的躯体。 尼基塔犹豫了一下,扑滚到年轻巫师的身旁,摸了摸他的脖子。 脉搏的确已经消失了。 老人慈爱的摸了摸她的头,好像摸一条小狗。他抬起手中铁钎一样的拐杖,刺破死去巫师的脖子。 血,从那个黑色的洞里软绵绵的流了出来,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就像小时候从那个老戏法师手里接过的黑面包。 尼基塔低下头,吮吸起来。 从那以后,她有了新的老师。他是巫妖王的幕僚,老人让她称呼自己乌利希爵士。 爵士带着她走出撒哈拉,回到了巫妖王的领地。 日子一天天过去,尼基塔似乎已经熟悉了巫妖的生活。只不过在其他妖魔的眼里,她成了乌利希老师的耻辱。 因为她只吃巫师的尸体。 “慢慢来,不要急,开始大家都是这样的。”老爵士总是这么安慰她。ζΘν荳看書 直到周周来到巫妖王的领地。面对不怀好意的妖魔同伴,尼基塔发现,她依然无法直面巫师的死亡。 于是她带着小女巫再一次逃走了。 现在,在迷雾号上,终于无处可逃了,尼基塔心底忽然有种轻松的感觉。 也许这就是乌利希老师的本意。 已经坠入黑暗的妖魔,只有沉的更深一点,才能活下去。 回忆只有短暂的一瞬间。 却仿佛永恒一样刻骨铭心。 尼基塔匍匐在船长的脚下,面无表情,红色的眸子在黑暗中显得晶莹剔透。 “请让我留在船上吧。” 迷雾号的船长默默的坐在桌子后面,面前摆放着之前盛放过‘记忆’的木头盘子。盘子里是小女巫的大脑,好像一颗鲜艳欲滴的水蜜桃,雪白的果肉上涂抹着粉红色的果汁。 船长手中的乌刺飞快的挑动着大脑上的褶皱,一缕缕幽兰色的雾气像蜿蜒的小蛇一样钻进他的鼻腔中。 许久。 这颗鲜艳的水蜜桃逐渐失去了光泽,露出青灰色的本质。 “虽然供奉了祭品,登上了我的船,但并不意味着你可以留在船上。”船长温和的声音慢腾腾的响起:“所以你需要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 尼基塔沉默了几秒钟。 “我想活的好好的!”她咬牙说道。 “嚯!”船长嘴角挑起,饶有兴趣的端详着面前的女巫,暗红色的眼睛里闪动着莫名的光泽:“这个理由不错,但是还不够。” “我能混进第一大学的航班。”尼基塔异常平静的说出这句话。 这是那个有着翠绿色眼睛的男生与她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当她将这个秘密暴露出来后,她与过去的自己再也没有丝毫的牵连了。 的确没有牵连了。 过去的尼基塔刚刚已经死了,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尼基塔·周。 船长把玩着手中的乌刺,出神的看向窗外。 落日的余晖在海面涂上一层诱人的果酱,黯蓝色的天空仿佛一块巨大的桌布,罩在了这块巨大的蛋糕上。 刚刚小女巫的记忆里流淌出许多有意思的细节。 遥远的沉默森林深处,那座黑洞般的监狱里,有株古木抽出了新芽。这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但是第一大学仅仅补充了一位院长进入黑狱值守。 在船长的印象里,那棵老树开花的时候,第一大学最少都会安排一位副校长级别的大巫师看护它。 这意味着,第一大学出现了一些让他很感兴趣的变故。 船长抬起头,温和的看着尼基塔,说道:“既然你能进入那趟航班,那就进去一趟吧。” 尼基塔缓缓的点点头。 “没其他事情,就去上面帮忙吧。告诉他们,我们要去一趟北面。” 尼基塔没有立刻离开。 船长安静的看着她。 “我想要她。”尼基塔盯着桌子上木盘里,那颗枯萎的水蜜桃。 这是小女巫周周残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点遗物。 “真是个奇怪的要求。”船长摇着头答应了。 尼基塔捧着枯萎的大脑,温驯的低低头,飞快的离开这片黑暗的世界。 第三十一章 六名船员 船舱外灿烂的阳光略略驱散了一点尼基塔心底的阴霾。 甲板上,穿着沙滩裤的哈瑞正在收拢船帆,金发青年在一旁帮他拽拉缆绳,而那个身材壮硕的大汉又重新挂吊到桅杆上去了。 “船长说要去一趟北方。”女妖对忙碌的两个人喊道。 “看到了!”哈瑞指了指船尾那盏绿油油的风灯。尼基塔记得自己之前登船的时候,这盏风灯还闪着耀眼的光芒,而现在灯光已经熄灭了。 “船长让你传话,是同意你上船了?”金发青年拽着粗大的缆绳,荡到女妖身前,眯着血红色的眼睛,语气有些不怀好意。 尼基塔谨慎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叫莱恩,船上的水手长。”金发青年指着自己的鼻子,威吓道:“既然上船了,就要听我的命令。” “你是水手长?那我是副船长!”哈瑞在头顶的桅杆上站着,怒气冲冲的叫道:“谁见过连鱼都钓不起来的水手长!” “而且,美女不需要听从任何人的命令。”转过头,哈瑞脸上洋溢着快乐的表情,殷勤的给女妖搬来自己的躺椅:“美女只需要躺在这里看风景就可以了。” 莱恩嘲讽的哼了一声,从哈瑞身后的口袋里抽出那边《朵朵女士》,一脸讥笑。 尼基塔没有坐下。 她看着面前两个活宝,忽然对这艘传说中的黑船丧失了一点信心。 “船上一共多少船员?”她打断正撕扯成一团的两人,问道。 “加上这两个臭小子,一共有一百一十三名真妖级以上的高级船员,不包括深海战兽、精灵仆役、炼金傀儡以及速生野妖军团这些损耗品。”身后,一个阴沉沉的声音粗声粗气的回答道。 尼基塔吓了一跳。她飞快的转过身,看到一个独脚的跛腿老头,正提着一盏熄灭的气死风灯,站在她身后。 能悄无声息出现在自己身后的,最起码也是一位大妖。 尼基塔恭敬的低下头。 “哈瑞,你的帆收完了没有!还有莱恩!如果再有缆绳到我那里告状,说你拽着它们乱晃,我会把你倒吊在阿诺的屁股底下!”独脚老头指着挂在桅杆上的壮汉,恶狠狠的对金发青年吼道。 尼基塔看到老人的肩膀上,几根灰白色的缆绳盘着他的脖子,正有气无力的晃着绳头。 哈瑞与莱恩一言不发,飞快的消失在老人面前。 “至于你,漂亮的小家伙,你觉得自己能干什么呢!”老头扭过脸,露出两个黑洞洞的眼眶。眼眶中两点暗红色的光芒闪烁着,打量着面前的女妖。 “我会做饭。”尼基塔飞快的答道。 “那就去吧!船上的确少个厨娘。”老头闷声闷气的哼了一声,一跺脚,消失在了甲板上。 女妖打开自己的坤包,盘点了一下自己的存货,叹口气。 她抬起头。哈瑞正站在最高的横桅上眺望远方,他粉红色的上衣在夕阳的余晖下仿佛被融化的蜡烛,显得有些模糊变形。金发的莱恩正在船舷旁边,指挥着一条条缆绳整齐的打成卷,滚进干燥的船舱里;他的旁边,几个黑瘦的白眼精灵正拖着木刷与水盆,奋力的清洗着地板。 “厨房在哪里。”女妖对莱恩叫道。 “船舱里,你自己顺着血香味儿就能找到。” “他为什么一直在上面挂着!”女妖指了指桅杆上挂着的壮汉:“需要给他做饭吗?” “可以不给他做。”莱恩嚼着香烟,头也没回:“他在接受惩罚,按照船上的规矩需要挂够一个月。原本今天太阳下山后时间就够了,不过你刚才来的时候他坏了规矩,现在需要多挂一个星期。” “我们去北边干什么?”女妖觉得自己心底里到处都是疑问。 “如果你尊敬的称呼我‘前辈’,我才会考虑大发慈悲告诉你。”莱恩终于转过头,一脸气愤的看着女妖:“在你之前的船员都是从刷地板做起的,你却可以直接去厨房!我原以为妖魔之间的关系更简单平等一些的!” 女妖歪着头,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小伙子,眨眨眼,最终钻进船舱寻找厨房去了。 对于野妖们来说,血食是无与伦比的美味,饭食中没有血液的刺激,就如凡人饭菜中没有盐巴,索然无味。而对于高级妖魔而言,需求自然会更高一些。薆荳看書 尼基塔说自己擅长烹饪,并不是信口开河。在那浑浑噩噩的幼年时代,她就懂得简单加工一下从沉默森林获得的食物。直到她被老师收留的第一天开始,乌利希爵士发现了她这个杰出的天赋后,她就一直负责喂养她的老师,以及那一堆从野妖到大妖的师兄弟姐妹们。 所以她可以很轻松的从自己的坤包里拿出老师珍藏的陈酿,也能从里面翻出一大堆合适的调料。 既然作为下午茶,东西自然不会太多,女妖只用了一小会儿功夫就准备完毕了。 每个人有一块小点心,还有一杯饮料。点心是一块浇了一层黄色汤汁的后腿肉,肉色有些熏黑,看不清是什么材质,垫着一层薄薄的红色果冻状东西,搁在木盘子里。饮料倒是看上去很可口的样子,绿油油的,像极了巫师们喝的青蜂儿。 妖魔的食物都是血食。作为一个保留了很多审美能力的女巫妖,尼基塔无法容忍妖魔们那种粗糙的审美观。遗憾的是在迷雾号的厨房里,她绝望的发现所有的厨具只有一刀、一砧、一口锅。 “我们需要再储备点食材,还有合适的厨具。”在给船长的房间送下午茶的时候,尼基塔提议道。 船长撇撇嘴,没有反对。 甲板上,两个辛苦的船员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沉入深海的重锚已经被提了起来,桅杆上的船帆也已经收起了,卷成卷,整齐的吊在那里。 “做的不错,就是份数弄错了。”独脚的老船工瞪着自己黑洞洞的眼睛,点点头。 尼基塔皱着眉,重新点数了一遍自己的点心,一百一十三份,没有错啊。她抬起头,茫然的看向老船工。 “船上登记的高级船员的确有一百一十三名,但并不意味着他们现在都在船上。”哈瑞嘴里塞满了小点心,瓮声瓮气的解释道:“他们大部分都去新世界了,现在船上所有人加起来只有六个。” 船长、老船工、花裤衩哈瑞、金发青年莱恩、壮汉阿诺、以及自己! 尼基塔扶了扶有些眩晕的头,传说中那艘纵横四海的黑船在她心底已经彻底沉没了。 第三十二章 四海妖船 对于高级妖魔而言,饮食更多是血脉驱动的本能,他们无法遏制内心对血肉的渴望。虽然血腥生活极大损害了他们的艺术创造能力,但是几乎所有妖魔都是狂热的艺术爱好者。许多伟大的妖魔都是高明的鉴赏家,只有极少有妖魔成为杰出的艺术家。薆荳看書 尼基塔的厨艺之所以被乌利希爵士所喜爱,就是因为她的饭菜开始有了艺术的气息。这也是她能在巫妖王的领地最终生存下去的原因之一。 “不是要出发吗,为什么要收起船帆?”女妖满足的看着面前赞不绝口的食客们,开口问道。 这次没有人刁难她。 “收起船帆,才能出发啊!大张着船帆,那是停船的节奏!”莱恩喝了一大口绿油油的饮料,赞叹道:“我们妖魔的船,自然不能跟那些愚蠢的凡人一样。” 尼基塔觉得这种做法更蠢,所以她非常明智的转移了话题: “船长说去北面,你们知道去哪里吗?” “北海。”莱恩简单回答道。 对于巫师而言,北海是一个很宽泛的概念,整个北冰洋都属于北海的范围内。但是在妖魔们的话语中,只有一个地方可以被称为北海。 那就是冰山大妖的领地。 “为什么去那里。”女妖那双好看的细眉蹙在一起。如果说迷雾号上这些海妖们只是作风稍微有些粗犷,那么冰山上那群妖魔则是彻底的野蛮人。 巫妖们私下说,传说中的那位冰山大妖在进阶的时候走火入魔,心智方面出了问题。所以他麾下的妖魔们也都跟着变傻了。 “这应该问你才对。”莱恩看了女妖一眼。 “美女不需要回答这种粗人的任何问题。”哈瑞的声音含含糊糊,他的嘴里仍旧塞满点心。妖魔都是大胃王,尼基塔做的百人份量的下午茶被两头精力旺盛的小伙子都塞进了自己的肚子。 尼基塔注意到哈瑞粉红色的polo衫上沾了几点肉酱。 “原本我们下一步是去黑三角的,但是你来了之后,老板就改变主意了。”莱恩放下手中的刀叉,愁眉苦脸的看了一眼尼基塔:“我提前一个月预约的塞壬演唱会的门票作废了,也尝不到哈瓦那大厨做的酱香米诺陶洛斯蹄了。你跟到底跟船长说了些什么?”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绿色的皮子,在女妖面前用力晃了晃。尼基塔看到皮子上几只塞壬正无聊的趴在礁石上扭着身子,她们的头顶悬挂着一枚仿佛明月一样的玉币,玉币周围还簇拥着三四粒金豆子。 “一枚玉币四粒金豆子。”莱恩将这张皮质的演唱会门票重重拍在桌子上。 “北边很远啊,要多久才能到那里呢?”尼基塔无视了这个金发年轻人的抱怨。她端着那杯绿油油的饮料,小口抿着,换了个新问题。 哈瑞嘴里仍旧塞满了吃的,他瞅了一眼莱恩。 “我们这艘船叫什么名字?”莱恩无趣的收起自己的门票,反问道。 “迷雾号!” “你看看周围有什么?” 尼基塔四处张望了一下,有些恍然。虽然天空还能感到那颗炙热的太阳,但是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却不知不觉从四面八方围拢了过来。而且雾气越来越浓重,短短几分钟的时间,能见度便将至三五米的程度了。 “安静。”老船工怒气冲冲的低吼在每个人耳边响起。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淌,眼前的浓雾没有丝毫消散的痕迹。尼基塔只能听到耳边汨汨的流水声,以及浓雾里传来的一些令人不安的嘶吼。 渐渐的,丝丝的寒意从四面八方围拢了过来。女妖抬起头,安静的看着雾蒙蒙的天空,雾蒙蒙的海面,不知道这股寒意从何而来。 随着寒意越来越强,雾气慢慢变淡,落日的余晖开始透过这层厚重的帷幕落在甲板上。 尼基塔眼睛眨了一下,晃了晃头,猩红的眼睛里猛然迸发出震惊的色彩。她抬头,定定的看向天空。 头顶上空,是一条灿烂的星河。 女妖跳起来,跑到船舷边。 迷雾号不远处,一座洁白的冰山正缓缓的滑过她的眼前。冰山上,一只慵懒的北极熊拍打着肚皮,躺在山顶,肆无忌惮的看着面前突兀出现的黑色大船。 迷雾号已经穿越数千里的大洋,来到了北海。 蹈海万里渡若飞,女妖的心底蓦然浮现起这句话。 “你刚才在问需要多久才能来北方是吧。”哈瑞一脸贱笑的溜达到她的身边,举起手中的怀表,故作庄重:“经过本大人仔细测量,大约费时五分三十七秒,嗯,前后差错五分三十六秒左右。” “差错?”尼基塔虽然很想给他一脚,但是更好奇那个差错是什么。 “就是计算我们进出迷雾的时间嘛。” 女妖没有说话,只是用颤抖的呼吸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激动。 莱恩满意的看着这个新船员的表现,安慰道:“不要激动,这只是小场面。在船上待久了,你才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奇迹。” “没有激动,只是太冷了!”女妖说话时牙齿格格打架。 哈瑞屁颠屁颠冲进船舱,捧着一套簇新的白色细绒大氅,披到女妖身上。 女妖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那是我的新大衣!”莱恩咆哮着,与哈瑞厮打在了一起。 不远处的冰山上,那头白色的大熊咬着一条大鱼,人立着,瞪着通红的小眼睛,好奇的看着甲板上扭成一团的节目。 尼基塔没有关注两人的打架,她的目光被不远处的海面吸引住了。 与之前那片温暖水域的海水相比,北海的水颜色更深一些。藏青色的海面泛着粼粼波光,上面漂浮着大大小小的冰块。与那座冰山相比,这些冰块显得脆弱、冷清,只有几头累了的海豹趴在上面歇歇尾巴。 就在迷雾号不远处,平静的海面泛起阵阵涟漪。那些歇尾巴的海豹警觉地抬起脑袋,盯着海面的涟漪,尾巴不安的拍打着身下的冰块。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一个巨大的漩涡出现在尼基塔眼中。幽深的漩涡中心好像传说中的海眼,深不可测。 海豹们尖叫着,仿佛下饺子一样,跳下那些冰块,奋力向远离漩涡的海面游去。 但为时已晚。 一艘巨大的,浑身上下挂满海藻与贝壳的灰船,吐着海水,从深邃的海眼中钻了出来。那些被漩涡卷住的海豹好像鸡子砸在了石头上,撞在那些海藻与贝壳上,只留下一块块暗红色的瘢痕。 尼基塔看向旁边停止厮打的两个年轻海妖。 “漩涡号,可以跟我们媲美的另一艘大船!”哈瑞一脸得意的向尼基塔解释:“估计老板这次是要跟漩涡号的那个老家伙见面。” “不仅仅是他。”莱恩有些错愕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转过身,顺着莱恩有些僵硬的身影,尼基塔看到一片朦胧的影像。 仿佛是凡人口中的海市蜃楼。这段海市蜃楼中,一艘宽胖的五桅大船安稳的停泊在一片风景秀丽的港湾中。尼基塔甚至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港口码头上,一个烂醉的水手被几个地痞扒掉全身的值钱物什,丢在地上的情景。 “这片海市蜃楼太清晰了,跟真的似的!”她忍不住赞叹。 “因为这本来就是真的。”哈瑞的声音没有之前的油滑,显得有些阴沉。 尼基塔愕然的看向他,却看到哈瑞正一脸严肃的看向那片海市蜃楼。 “这是海神号,是一艘巨大的楼船,称霸东海一带。”莱恩在旁边轻声解释了一句。 尼基塔恍然,继而愕然。 “迷雾号,漩涡号,海神号,再加上那座安稳的冰山。”哈瑞板着指头,咂摸着:“真的出大事了。” “冰山?”尼基塔晕乎乎的转了转,看向不远处那座冰山。 那的确是一座冰山,货真价实的冰山。上面那只北极熊似乎对于接二连三的闯入者有些不满,发出愤怒的嚎叫。 “原本我也以为那是一座冰山。但是看着周围接二连三蹦出来的传奇海妖船,我忍不住想起北边的传说了。” “你到底跟老板说了什么?”哈瑞严肃的看向尼基塔。 年轻的女妖一脸茫然。 第三十三章 传奇的会晤 在巫师们的印象里,海妖王是一头懒散的妖魔。它常年潜伏在大海最深的地方,安静的打着盹,有时候一觉就能睡上百年。 它已经成为传说、成为史诗,而不是巫师们的现实。 巫师们现实中对海妖最深刻的印象,是海妖王坐下的四位大海妖。 迷雾、漩涡、冰山、海神。 海妖王抽出自己的肋骨作为龙骨,给自己四位得力的下属打造了纵横四海的战舰:迷雾号、漩涡号、冰山号还有海神号。 四位大海妖按照东西南北,各自称霸一方海域。 即使巫师联盟,也对他们无能为力。 “尼基塔,你跟我去见见几个老朋友吧。”迷雾号的船长大人不知何时钻出自己的船舱,来到甲板上。 年轻的女妖兴奋的浑身发抖。 在妖魔的世界,活着的传奇屈指可数。而这几位船长无疑是其中最耀眼的一部分。他们每一位都搏杀过至少一位大巫师,毁灭的巫师猎队更是不计其数。 以往,她只从乌利希爵士的嘴里听过这些故事,而现在,她将直面这些传奇! 女妖紧了紧身上披着的细绒大氅,她有一种见证历史的庄重感。 阳光下,四艘大船各据一方,沉默面对无垠的大海。 北方屹立着一座冰山。 东方在一片海市蜃楼里。 南方笼罩在迷雾中。 只有西方那艘破破烂烂的漩涡号挂着满身的海藻与贝壳,安静的停在太阳下。 迷雾号船长披着自己的白色大氅,上面有一顶宽大的兜帽。他将自己大半张面孔都隐藏在帽兜里。大氅后面,绣着迷雾号的风灯标志,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绿光。 尼基塔跟在他的身后,小心翼翼的踩在海面上,唯恐踩出大一点的波纹会引起前面那个背影的不满。 “想要消弭一件事情的影响很难,但是把一件大事化成一件小事却有迹可循。”迷雾号的船长低沉的嗓音在空旷的海面显得很温润和气:“就像你现在的脚印,你在海面走的每一步都会荡漾起一圈圈的波纹,这是你带来的影响。” “虽然动用一些能力,消除这些波纹很容易,但是就像我们所处的位置,在这片空旷的海面,任何未经允许的能力都是禁止的,都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 尼基塔有些紧张,也有些迷茫的环顾四周。 她觉得船长意有所指,但是目之所及,只能看到四艘沉默的大船。 四艘船上都有一个孤单的身影向着这片海域的中央走去。 冰山上,那头壮硕的白熊晃着脑袋,缓步向前。 海市蜃楼里走出的,是一个带着三角帽,留着浓密黑胡子的大汉。 漩涡号的船长外形有些邋遢,破旧的皮甲上挂满了海藻与贝壳。 但无论怎样,每位船长都散发着慑人的气息。 尼基塔觉得自己有点明白船长的意思了。 对于妖魔而言,不存在巫师的信义等道德束缚,能够束缚他们行为的,只有平衡与力量。 现在,这片海域上,四艘船,四位船长,就构建了一个脆弱的平衡。 “想要消除你脚下的波纹,又并不能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只有踩出更多的波纹,把你脚下那本来就不明显的波纹隐藏其中。” “真实就藏在那里面啊。”迷雾号的船长感慨一句,忽然掀起自己的帽兜,露出苍白的面孔。 他哈哈大笑着,踏着海面,向另外三位船长冲去。 与此同时,其他三位船长也踩着海面,向前冲去。 一股剧烈的冲击在前面爆发开来,狂奔的气流仿佛脱缰的野马,将尼基塔身上披着的大氅拽的猎猎作响。 几位船长汇聚的中心,冲天的妖气拔地而起,把头顶那些漂浮的云朵撕得粉碎,连天空似乎都被冲破了。他们脚下的海水疯狂的躲避着踩踏,在四艘大船的中央,躲出一个深不可测的海眼。 尼基塔咬着牙,闭着眼,跟着冲了上去。 只不过,她的速度太慢了。 当她来到几位船长身旁的时候,海面已经重新平静下来了。 只有那个旋转不息的海眼,诉说着几位传奇伟大的力量。 迷雾号的船长身上那件白色的大氅被撕掉了一半,另一半也似乎被火烤过似的,露出焦黑的绒线。 冰山上下来的白熊眼睛上多了两个黑眼圈,身上也有焦黑的痕迹。看上去仿佛是华夏那头老熊猫的远亲。 蜃楼里来的船长漆黑的胡须上挂满了透明的冰棱,他头上戴着的三角皮帽被撕掉了两个角。 只有漩涡号的船长,因为原本就很邋遢,所以反而看不出被伤害的痕迹。 磅礴的妖气在几位船长之间流转不息,尼基塔感觉快要窒息了。她的脑海里疯狂的飘过无数念头。一会儿她觉得船长带她来,是要当做四个人的下酒小菜;一会儿她又觉得,自己看到几位船长形象受损的模样,会不会被灭口。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小妖?”海神号的船长是一个长相粗犷的大汉,穿着一身火红色的皮甲,留了乱蓬蓬的黑胡须,看到尼基塔,粗声粗气的问道。 “你们可以自己看看。”迷雾号船长挥挥手,声音显得有些疲惫。 尼基塔惊恐的发现自己飘起来,飘到了那个黑漆漆的海眼正上方。 会不会被填海眼!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白色的大熊第一个走向前。 它有一双残暴的眼神。尼基塔看着那双猩红的小眼睛,告诫自己不要挣扎,不要乱动,不要看它的眼睛。 大熊慢悠悠的踱到她的身旁,皱皱鼻子,嗅了嗅,然后绕着她转了两圈,点点头,低声嚎叫了一声,随即退开。 然后是海神号的船长。 然后是漩涡号的船长。 他们先后来到她的身旁,仿佛在印证什么。 直到重新落回安全的海面,尼基塔才确认自己不会被填海眼。 几位船长的表情都很严肃。 “你推测,他离开多久了。”漩涡号船长的声音尖利刺耳,好像贝壳刮在一起似的。他看着迷雾号船长。 “至少十年。” “但是前几年他们四处出击,抓了我们很多船员,动作很大啊。”海神号船长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 “色厉内荏而已。” “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也许在开拓新发现的世界,也许迷失在某条星路上,也许旅游的时候突发奇想,钻进某个洞穴里闭死关。”迷雾号的船长咧着嘴,无声的笑着:“也有可能老死掉了。谁都知道他年纪很大了。” 尼基塔脑海里一片混乱,她隐约猜到这几位船长在谈论谁。 她脸色煞白,惊恐的捂住自己的嘴。 “如果你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的确值得我们全力以赴的冒险。”海神号的船长瞟了一眼女妖,重新看向迷雾船长,声音显得很沉闷:“但在此之前,我们需要试探一番。” “为了安心,我们每个人都要试一试。”迷雾号的船长重新拉起自己的帽兜,他青黑色的嘴唇开心的扭曲着:“而且,我会第一个试探。” …… 回船的路上,迷雾号的船长没有再说一句话。 直到来到迷雾号的船舷下,站在海面,看向那高耸的船舷,他才又一次开口:“不想说点什么吗?” 他看了女妖一眼。 “如果您需要。”尼基塔的神态比最初看到船长,显得更加卑微、服从。 迷雾号船长满意的点点头。 “你刚才应该猜到点什么了。” “既然猜到了,就烂在肚子里就好。那些巫师奇奇怪怪的咒语多的很,我还不想让他们知道。” 女妖匍匐在海面,瑟瑟发抖。 “不要怕,你还有用。”船长将她拽起来,看着她苍白的面孔:“之前你提到自己能进入第一大学的航班,很好。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成功了,你可以正式成为迷雾号的船员。失败了。” 船长笑了笑:“巫师们会喜欢一只自投罗网的巫妖。” 尼基塔眨眨眼,脸上的苍白慢慢消退,她重新露出妩媚的笑容:“如您所愿,我的大人。” 第三十四章 历史与现实 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拂过郑清的鼻子,随着一个巨大的喷嚏,郑清揉着惺忪的睡眼将一个毛茸茸的小家伙拽进自己的怀里,狠狠的蹂躏了几下。 伴着一阵好像偷笑的吱吱叫声,郑清重重叹了一口气。 顺手拽过手机,上面显示的时间是八月二十九号,距离上次那恍若梦幻般的经历已经过一个多月,还有两天就要正式出发去第一大学。 就像做梦一样。 郑清忍不住再次将录取通知书拿了出来,仔仔细细的阅读了一遍。 一条湿漉漉的舌头不厌其烦的舔舐他的脸颊。 郑清侧过脸,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正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粉红色的小鼻子一皱一皱的,伴着大耳朵的抖动,洁白的大尾巴一甩一甩的,煞是可爱。 正是波塞冬这只小狐狸。 “去玩儿肥瑞,不要总舔我。”他嘟囔着,爬起身,捧着这个小家伙向阳台走去。 那只肥仓鼠在自家蹭住这么久,帮忙带带小孩儿也是应该的。郑清不怀好意的将小狐狸丢到肥瑞的窝旁。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波塞冬已经从一个拳头大小长到两个拳头大小,身上的淡蓝色波纹也越来越明显。就像它那个调皮的母亲,小家伙的性子非常活泼。每天打着喷嚏醒来已经成为郑清一个新的习惯。 随意的抹了把脸,到阳台上打了几趟拳,浑身暖暖的喝了杯豆浆,吃过早餐,郑清急忙忙钻回自己屋子看书去了。 没错,是看书。 如果说吴先生带着自己进入一个神秘的世界,那么第一大学的书单则扫掉了这个神秘世界的一层面纱,让郑清看到了更广阔的历史与现实。 以前的他,总以为自己的未来在高山密林里,只有回字集那么大。 但是仅仅过了一个月,他的世界已经变的广阔无边。 打开《大历史·世界近现代史篇》的书签,翻到上次读到的地方,郑清津津有味的读了起来: “……白丁历二十世纪初,巫师界对于巫师是否大规模现身还有争执……” 托马斯前几天再次登门拜访,给郑清带了一本从图书馆借的《巫师界大百科全书》,正是他之前提及的巫师联盟教育委员会素质教育办公室发布的版本。因为郑清还没有正式入学籍,所以借阅人是托马斯本人。 在多次告诫郑清保管好这本书后,这位公务繁忙的面试官便匆匆离去。 经过这段时间的恶补,郑清已经能看懂很多陌生的词汇了。 就像‘白丁’。 在巫师界,白丁专门指非巫师的其他人类;换句话说,白丁世界就是普通人的世界。 “……顽固巫师(不接触派),认为巫师生而高贵,凡人是不可接触者,强烈抗拒任何形式的接触……保守巫师(有限接触派),认为巫师应该保持神秘与低调,减少与凡人接触,避免不可控事件发生……激进巫师(积极接触派)则认为巫师是人类的朋友,有责任与义务帮助人类社会更好的发展与进步。他们认为,隔离政策是一种歧视行为……” “……接连发生的恶性事件让这种争论趋于白热化……凡间的欧罗巴土地上,数位王者被黑暗生物控制,造成白丁巨大的伤亡……维也纳的邪恶灵魂巫师通过大规模散布仇恨情绪,引爆了白丁界最疯狂的一次自相残杀……与此同时,在大中华地区,扶桑武士世家肆意出没,而中土的三教九流却因为其顽固立场对此视而不见……” “……鉴于白丁世界是巫师界的基础,经过数次辩论,在参考《血族避世条约》等法规的基础上,一九四五年七月二十一日,巫师联盟大巫师会议在第一千五百三十六次会议上一致通过了《巫师行为管理办法》,对巫师的世俗生活做出了严格的限制……同时派遣得力巫师深入白丁世界,带去了核子力量,从另一个角度杜绝了悲剧的重演……” 郑清抽出一个笔记本,翻到最后做笔记的地方,新起了一行,打了个星号,备注上:一九四五年七月二十一日——巫师联盟大巫师会议——第一千五百三十六次会议——《巫师行为管理办法》。 华夏教育界最著名的成绩就是应试教育。在这种环境下熏陶了近二十年的郑清,对于如何迅速掌握知识点很有心得。 他知道自己底子薄,知识点掌握很差。 所以他争分夺秒,尽量充实自己对巫师界的认知。 很快,一中午的时间就过去了。 午饭后,老爸将郑清拽进房间,递给他一张到长安的汽车票,说道:“你上大学也不怎么花家里的钱,连机票学校都给准备好了,所以让你从家里出发的时候舒服点儿,到学校后要好好学习,不要浪费这么好的机会。” 扫过老爸鬓角的白色,郑清眨着眼,很用力的“嗯”了一声。 “你们学校也是奇怪,竟然只有一趟专机,而且不接受家长接送。”老妈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屋子,笑眯眯的抱怨道:“那个,你真的不用钱吗?多少从家里带点儿嘛。” “不用了,学校是封闭式的,带去也没地方花啊。”郑清想到巫师货币与软妹币骇人听闻的兑换比率,惆怅不已。这几天,他把床底下箱子里的符帖簿子整理了一遍,完整无损的,只有不足三十本。按照他在四季坊打听的价码,估计一枚玉币都换不下。 也许自己可以尝试着在课余时间打工赚取生活费。 这么想着,他的心底反而有点跃跃欲试的冲动。 “还是带些吧,”最终老爸拍板,递过来一张银行卡:“里面有几千块钱,就当平日的零花吧,密码是你自己的生日。” “唔。”郑清不再拒绝,低头应了一声。 “快走了,抽空再给你的那些同学道个别啊。” “不要忘了吴先生!”郑教授从书房出来,叮嘱道。 “知道了!”郑清用力点点头:“我去三有书屋看看吧,不知道先生今天回来没有。” 在接到第一大学通知书的那天,郑清就去三有书屋找过吴先生。但是书店门庭紧闭,窗台上摆着一块告示牌,上面写着“店主有事外出,本店暂停营业”。 这种事情在过去的十来年间经常发生。每一年秋冬之际吴先生都会带着那只黄花狸外出一段时间。短则十数天,长则数月。郑清仍旧记得自己十五岁那年,吴先生在中秋节前离去,直到来年春分时候才归来。 按照先生的说法,他是去拯救世界了。 郑清每每闻之,虽不嗤之以鼻,却也眼观鼻,鼻观心,默然不语。 第三十五章 邓小闲 蕴华小区临街底商。 三有书屋外。 看见那块黑色的告示牌仍旧悬挂在窗台外,郑清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看样子先生还没有回来。 人类面对新事物总有这样那样的惶恐。一想到自己将要跨入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郑清就忍不住有些患得患失的感觉。 同意进入第一大学读书,会不会太仓促了。郑清有时候忍不住想,家里除了自己,没人真正理解这所学校。自己这样莽撞的决定,真的好吗? 这个时候,他尤其希望得到先生的指点。 从黑色告示牌背后揭下一张皱皱巴巴的黄色符纸。 郑清左右看了看,没有陌生人。 他将符纸夹在手心,默默念动咒语。 符纸扭了扭,折成一把钥匙的形状,非常不情愿的钻进锁眼。郑清扳动把手,扭开书店的门后,重新将符纸抽出来,粘回黑色告示牌后面。 店里冷冷清清,显得非常安静。旬月没有人气,屋子里满是书本的气息。郑清深吸一口气,一股让人满足的书香充溢着他的肺腑。 等我老了,也要开一个大大的书店,晒着太阳,躺在躺椅上,脸上盖着一本书,把这股香气闻个够。走在书架间,郑清有些羡慕的想着。 书店不大,只有四五十平米。门窗是南北走向,店里的书架也是沿着这个方向摆放。 在书店的东南角,有一个木质的梯子,梯子上面是一个狭窄的阁楼,里面放着一些杂物,还有那只黄花狸的鱼干。梯子下面是一个紧闭着的黑漆单面木门。 木门高不足两米,宽只一米多点,门槛足有两寸高,门槛左右是两个光圆柱形木墩,木墩只比门槛高出寸许,上面光滑可鉴,没有雕琢任何纹饰。 门上没有张贴门神,只用细麻线挂了一杆兔毫软笔,还有一小壶香油。 木门中部的左侧,有一个黄铜质地的铺首门环,呈龟背蛇的形态。铺首是一头昂首的卧龟,而那个门环则是龟背上的盘蛇。只不过门环现在紧紧嵌在龟背上,没有落手之处。而卧龟则缩在自己的壳里,露出六个漆黑小洞。 郑清抓起门上挂着的毛笔,轻轻搔了搔盘蛇的下巴。盘蛇嘶嘶叫着,抬起身子,拱出一道门环。 郑清又用毛笔蘸了点香油,抹在蛇尾。盘蛇刷刷的抖着自己的尾巴。龟背下,一个小脑袋慢吞吞的探出头。 咔嚓,木门里发出解锁的声音。 郑清乐呵呵的看着小乌龟将蛇尾上的香油舔光,然后拉着盘蛇门环,用力一拽。木门豁然打开,一个漆黑的过道出现在他眼前。 这条过道是先生特意为郑清修筑的。顺着过道走百十米,就能抵达回字集的九有书屋。 先生经常不在店里,所以郑清在休息的时候,经常来回两边帮忙看店。因为他还无法依靠自己的能力找到回字集,所以吴先生帮着他在两个店铺间开了条通道。这样即使先生不在,郑清也能照看好两个店面。 以前,郑清对这条神奇的通道敬畏不已,脑海中不知流转过多少胡思乱想。但是经过四季坊的座钟之旅,郑清已经知道,这条通道只是应用一些高超的魔法技艺构筑的。 人们对无法理解的神秘事物会保持敬畏之心;但是对于能够理解的卓越成就只会有羡慕之情。 走在通道里,郑清对于第一大学的向往之情重新坚定起来。 他渴望有一天,自己也能构筑这样神奇的通道。 通道两边的书店都是一样的冷清与安静,那只花狸猫不知又跑到什么地方去了。郑清瞅了一眼猫食盒,把里面已经发硬的小鱼干丢进垃圾桶;然后稍稍打扫了一下屋子里的尘土,给窗台上那几盆君子兰浇了点水。 书店不开门时,也有客人会将自己需要的书籍列单,从门缝塞进书店里。郑清的主要任务就是把这些书单捡起来,将客人需要的书从书架上一一挑选出来,用牛皮纸包好。然后寄放到隔壁回春堂。 客户下次来时,可以直接从回春堂拿书。 这次客人不多,只有三位,买的也都是一些符文构造之类的专业书籍。郑清给牛皮纸包装写完书名后,惬意的伸个懒腰,打量着这个小小的书店。 回字集的三有书屋与蕴华小区的书屋大小差不多。郑清回忆了一下四季坊那家废弃的三有书屋,也是差不多规模的。 先生开这么多书店干什么,他这些日子始终不得其解。 叹口气,抱着三个包裹,郑清走出书店。 街上人流依旧非常稀少。这个集市似乎从来没有人潮涌动的日子,也许这就是历史书上提到的顽固巫师的聚集地。 郑清咧咧嘴,他发现自己最近总能看懂这些以前注意不到的细节。 只不过多读了两天书,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就已经完全不同了。许多以前没有注意过的细节在他眼中都有了更深的涵义。四年后大学毕业,这个世界在自己的眼中又将是怎样的呢? 他环顾四周,看着这条狭小的街道,看着街上陈旧的景象,对未来充满期待。 “包裹自己送到柜子上去。”郑清耳边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他惊喜的转过头。 隔壁回春堂的门口,一个趿拉着拖鞋,披着白袍子,梳着道髻,托着小茶壶的年轻人,正全神贯注的看着一本线装古书。 “潘驴儿,你又在看《金瓶梅》。”郑清笑嘻嘻的凑了过去。 这个看书的年轻人是回春堂的少掌柜,大名邓小闲,街上人都称他小邓掌柜。因为两家店挨着,郑清跟这个年轻的掌柜很熟悉,时间长了,便自作主张,给他起了个‘潘驴儿’的外号。 邓小闲不以为意,反而经常四处炫耀,说郑清起的外号恰如其人。 真是无耻。 潘驴儿瞥了郑清一眼,对着壶嘴嗞了一口茶水,拉着嗓子说:“听说你小子要去第一大学读书?” 郑清眼前一亮,忽然想起先生曾经说过,邓小闲刚刚大学毕业不久。 也许他能给自己一些建议! 第三十六章 道别回字集 邓小闲今年二十七岁,长脸细眉,嘴唇很薄,脸色蜡黄,前额留着一绺长发盖着他的左眼,经常穿着一套无领左衽的灰色长衣,外面再罩一件白色长袍。 郑清还记得第一次看到邓小闲是五年前的初秋。 老邓掌柜揪着他额前那绺头发,把他拽到自家的回春堂,咆哮声在整条街上回响: “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 “你以为你是谁?你会干啥?你知道昴宿内金的十五种用法吗?药性都背不齐就敢学人开方子!还大咧咧去闯新世界!!” “你自己闯荡没了算我倒霉!老邓家活该绝后!你把猎队其他人坑了怎么办?他们找谁说理去?” “以为考了个注册巫师就能翻天了!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你以为外面那些大妖都是纸糊的吗?” 郑清趴在门口,看着那个往日慈眉善目的老医生红着脸,大发雷霆,老泪纵横。 潘驴儿则耷拉着脑袋,跪在回春堂中堂的神龛前,一语不发。 从那以后,回春堂的掌柜就变成了这个留着一绺额前发的年轻人。 回字集的商户们严格遵守国家的法规。平日里早上九点下门板,下午五点准准的打烊。唯有潘驴儿不屑一顾,平日里日上四杆才懒洋洋开门,下午两三点门庭就已经半掩了。 老邓掌柜把店子的钥匙交给潘驴儿后,便不知去哪里云游去了,三五年都不见得回来一趟。店里没有雇佣伙计,配药看病都要掌柜一手操持。潘驴儿平日里也熬熬方子,炼炼丸散,偶有客来,他或者说掌柜不在,或者拿那些方剂糊弄客人,从来没用心在这家店上。 他只一心在背书。 老邓掌柜曾说,如果潘驴儿要走,必须能熟练配出家传的三百方药,五十聚散,还要能默出《金匮济世》《抱瓶子》《寒梅道长说》三本书里上万道药方。 小邓掌柜为了能尽早离开回春堂,便开始拼了命的背书。 郑清从他背的三本书名里各挑了一个字,取了个谐名《金·瓶·梅》,每次看到他背书,便拿谐名来取笑他。 潘驴儿往往对着鼻孔吹口气,将自己那绺头发吹的飘飘,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 …… 把三个牛皮纸包裹放到回春堂的柜台上后,郑清急忙忙跑出来,向潘驴儿讨教上学的经验,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好建议。 “你想听什么建议?”邓小闲放下手中的书,坐直了身子。 郑清讷讷无言。 “我知道四所学院之间的两百多条隐蔽通道;我也知道沉默森林里前辈们留下的秘密宿营地;我还知道下半学期你选哪几门课更容易拿到学分。” “但是我不能告诉你。” “每个学生离校前,都会与学校签署‘沉默契约’,对学校的一切保密。这道契约是第一大学教授联席会议拟制的,经过巫师议会公正,效果相当惊人。” 看到郑清有些失望的样子,小邓掌柜将手中的‘金瓶梅’卷起,教训道:“第一大学是一个圣地。它能让你快速的成长,成熟。生命的乐趣就隐藏在成长的背后。就像打一局游戏,如果你凭借外挂层层通关,又还有什么乐趣呢?” “我给你的建议只有一个,多交朋友,多参加社交活动。”邓小闲竖起两根手指,最后总结。 “这是两条。”郑清纠正道。 回春堂门前来了一位抓药的客人,潘驴儿斜了郑清一眼,又将自己额前那绺长发吹起来,领着客人进店里去了。 郑清长出一口气,心底不知为何,轻松了许多。 …… 回字集是一个很小的集市。 小到这个集市上竟然还在使用以物易物的原始交易方式。 整个集市上约莫只有二十来家店铺。街道古旧,店铺也都很朴素,许多店家的招牌竟然就直接写了店铺的名字,没有附加任何华丽的魔法效果。 这让经过四季坊那些华丽魔法洗礼的郑清产生了某种落差感。 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帮家乡父老改变这种落后的面目。 “小青子,上次的符纸用完了?上大学的东西准备的怎么样了?”百草堂的蔡婆婆笑眯眯的叫住郑清。 百草堂是回字集上专营符纸、朱砂、笔墨等用具的店铺。有段时间,蔡婆婆同意郑清用写完的符帖换崭新的空白帖子,这让郑清非常感激。 “上次的符纸还有一些。但因为要去上学,估计短时间回不来,所以打算多拿一些。”郑清恭恭敬敬的回答。 前段时间从四季坊回来后,郑清就直奔回字集,到这些老街坊这里打听第一大学的情况。不曾想集市上的店老板们大都没有上过大学,只是听说这个大学挺好。其他东西知道的竟然不比郑清多。唯一上过学的一位小邓掌柜,那几日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连店铺也不开。 着实让人丧气。 不过集市上的店老板们都是一大把年纪了,吃的盐到底多一些。三言两语,便给了郑清许多不错的建议。 比如蔡婆婆让郑清留下书信,写清情况,她可以帮忙转交给吴先生;再比如‘大戴礼记’的黄老板就建议郑清带一些玉牌玉坠,拿来送给同学是极不错的小礼物;本草居的李大夫则力劝郑清带上几贴汤剂。 “凡事预则立,外面的汤汤水水吃起来总要带几分小心,或者有个跌打损伤的,那个学校的校医总不会时刻跟在你身后。带上几贴常用的,塞在你的袋子里,终归让人安心一些。” 当时郑清感激的收下了这些礼物。回家后,越想,郑清越觉得不好意思。苦思冥想几天,终于有了一个不错的主意。 他打算帮回字集上的老店们装一些现代化的,更炫目的招牌。就像四季坊里那些店铺,看上去就很高大上。 所以他今天来集市,还打算先做一些准备工作。 “小青子来,是有什么事情忘了么?” “是不是想起没带黄老板的那个孙女儿咯!你来的晚啦,那个小姑娘被黄老板赶去山上咯!” “上了大学想法就是多。你这量来量去,是打算把我们这些老伙计的店子都收了么?” 集市原本就不大,郑清量来量去很快便引来其他店主的围观与调笑。 他狼狈的四处作揖讨饶,丈量了这些店铺的门面后,便落荒而逃了。 下次回来,一定要让这些老古董们见识见识现代魔法的绚丽。 郑清在心底恶狠狠的想着。 第三十七章 这丫头是自己同学?! 八月三十一日,农历八月初一,晴,有小风。 宜,嫁娶、采纳、开市、出行;忌,动土。 长安机场。 郑清掐着指头算了半天凶吉,对于学校选择的日子非常满意。 来机场之前,他又跑了一趟回字集,仔细向潘驴儿询问登机方式。 “拿着登机牌在随便一个没人排队的柜台处找地服人员给你换登记卡,然后顺着登记卡指示直接上飞机就行。” 潘驴儿轻巧的解释着,郑清却听的忧心忡忡。 “任何一个柜台都可以?为什么要找没人的柜台呐?”他追问着。 “有人排队速度不是慢嘛!”潘驴儿仿佛看着一个傻瓜:“放着没人排队的柜台不去,专门排队玩儿,你是得有多闲的慌。” 郑清默默的低下头,拿着自己的小本本记下来大致的流程。 “出门在外,不懂就问,不要害羞。第一次坐飞机的人多得很,机场到处都是问讯处,找个漂亮姐姐问就行。”潘驴儿不耐烦的挥手打发他。 “普通的机场问讯处就可以吗?”郑清在‘普通’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难道你想让第一大学在长安机场挂个巫师联盟的牌子?!”潘驴儿翻着白眼,把自己额前的那绺长发吹的飞起。 郑清讷讷无语。 他总觉得,登机方式应该,也许,大概,需要有点巫师的风格。 比如拖着行李箱从某堵墙上撞过去? 或者在机场废弃的洗手间里对着某个古怪的镜子念咒语? 然而现实总是格外简单。 拿着出票证明,找一个没人排队的柜台,郑清只用不到一分钟就换好了登机牌。 没有行李托运、没有漫长的候机时间、甚至没有繁琐的检查与复杂的登机口,郑清只是多申报了一个‘宠物携程’,就抱着波塞冬进入了候机大厅。 候机大厅的地服人员将他带到一个vip入口处后,便礼貌辞别。循着指示牌,郑清走过松软的红地毯、硬邦邦的过道、软趴趴的蒙皮、很快登上了第一大学的航班。 机舱内比外面看起来宽敞的多,按照左侧两座,右侧一座的方式排列着。每两排座位相对而放。 机上的空乘都穿着藏青色的挺括长袍,盘着发髻,束着腰带,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一手抱着法书,一手指引郑清入座。 郑清注意到空乘手上的法书是自己在上元书肆见过的博洛尼亚装订本,上面精美的纹饰与华丽的蘸花口看上去簇新且干净。 这些空姐看上去很有钱的样子,郑清暗暗咋舌。他还记得这本法书在上元书肆售价二十多玉币,自己的全额奖学金也仅仅只有十枚玉币。 在空乘指引下,郑清没有费力就找了自己的位子。 他的座位在第五排左侧靠过道的地方,周围的乘客都已就位,只有自己旁边靠窗的位子还空着。 郑清心底祈祷这个座位属于一个美女。 座椅很宽敞,黑色的皮椅质地柔软,坐上去让人浑身都轻松了许多。两侧的扶手闪烁着银白色的金属光泽,胳膊搭上去总是会忍不住滑回自己的怀里。 将波塞冬放在自己的腿上,郑清打量了一下自己周围的几位乘客。 他的正对面坐着一个矮小的男生,梳着西瓜头,带着一副黑框的大眼镜,正抱着一个大大的黑色硬壳笔记本飞快的写着什么。西瓜头男生旁边是坐着一个身材修长,留着中马尾的俊秀同学。这位同学抱着一个可疑的长条状包裹,默默的侧着脸,看着窗外干巴巴的水泥地。 也许的女的,也有可能是男的。郑清看着那位俊秀的同学,心里有点拿不准。他扭头又打量了一下隔着过道的两个人。 隔着过道坐在一个光头小胖子,穿着灰布直缀,脖子上挂着一串深紫色的龙眼佛珠,正捧着一卷经书摇头晃脑的看着。而小和尚对面的乘客则趴在桌板上埋头大睡,郑清只能通过那露在外面的酒红色大波浪头发猜测这位乘客的性别。 环顾四周,没有一道目光与自己交错。 郑清顿感无趣。 于是他从灰布袋里抽出自己符帖,翻出扶手下隐藏的小桌板,掏出毛笔与朱墨,搓搓手,开始了日常的功课。 符帖是在回字集里淘换来的,回字格、黄皮纸,一帖六十页,每页有一道常用符箓,比如驱鬼、静心、辟邪、奏天、请神、超度等等。 临摹完的符箓撕下来随时可以使用,如果不用,也可以重新卖给纸笔店,六页完好的符箓可以换一本空白帖,童叟无欺。如果一整本符帖都没有错误,郑清就可以换十本符帖,百草堂的蔡婆婆还会笑眯眯的赠他一块朱墨或者一根羊毫笔。 从十岁开始,郑清就再也没有在符帖上花过钱了,甚至他从纸笔店老板那里换回来的朱墨毛笔都够用好多年了。 在朱墨上哈口气,用毛笔楷了楷,提笔凝神,片刻之后一挥而就。 郑清看着这张静心符,满意的点点头。 没有什么比写一道符更让人放松的事情了。如果有,那就是写两道符。 他重新提起笔,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您好。”怯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郑清抬起头。 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拖着粉红色的拉杆箱,不安的站在他面前。 女孩儿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粉红色连衣裙,蹬着一双白色圆头小皮鞋,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变形的登记卡。 萝莉啊!郑清的心底在咆哮。 他眼角的余光看到对面西瓜头男生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看了过来。 “我好像是在里面的位子。”小萝莉讷讷的说。 “哦,不好意思,请进,请进。”郑清急忙站起身,努力露出一副和善的笑容:“你家大人呢?没跟你在一起吗?” 说话时,他帮着小女孩儿把那个粉红色拉杆箱塞进头顶的储物仓里。 郑清早就把自己那些沉重的行李塞进灰口袋了,他没料到还有巫师会拖着这些碍事的行李。 “第一大学的通知书上不是说不许家长陪读吗?”小萝莉惊讶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郑清手一松,好悬没被那个粉红色的小箱子砸在脑袋上。 他将箱子塞进储物仓,重重拍上仓门。 然后低下头,看着面前的小萝莉。 这丫头是自己同学??!! 第三十八章 狐狸、白鸽与乌龟 一只鸽子咕咕叫着,警惕的看着面前毛发蓬松的小狐狸。 鸽子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眼睛漆黑灵动,爪子黄嫩嫩的,看上去异常干净。它对面的小狐狸也是雪白毛皮,只不过皮毛上有些淡蓝色的花纹。 此刻,小狐狸正揉着爪子,抖着大尾巴,大咧咧的去摸白鸽的脑袋。 白鸽是粉红衣服小女孩儿的宠物,在主人落座后便不知从什么地方飞了过来,站在小姑娘的肩头,咕咕的叫个不停。狐狸就是波塞冬。原本一路劳顿,波塞冬情绪有些恹恹的,但看到旁边新来的白色小鸟后,不知为何又有了精神。 鸽子微微张开翅膀,高昂着头,盯着眼前这只不安分的小狐狸,喉咙里发出恐吓的急促咕咕声。这只白鸽没有经过断喙,口器很尖锐,半透明的角质层在阳光下透出橘黄的色彩。 小狐狸将探出的爪子小心翼翼的收回来,看了郑清一眼,委屈的哼唧了几声,重新盘起尾巴萎靡了。 郑清尴尬的笑了笑。 他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神。 侧过头,他又打量了一下小姑娘,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你真的是去第一大学上学?大一的新生?” 小女孩儿鼓鼓嘴,没有回答,像极了她肩头那只白鸽。 “不好意思,我只是有点受惊了。”觉得自己也有点唐突,郑清老老实实的道着歉,从灰袋子里掏出零食盒子,打开,递给小女孩儿:“要不要来点好吃的?” 盒子里有松子、榛子、无花果、豌豆、花生等干果,是郑清在回字集买的一些炒货,都脱了壳,吃起来非常方便。 小女孩儿还没回话,她肩头的白鸽已经积极的跳到郑清的手腕上,伸着脖子叼起一粒瓜子仁,仰头吞了下去。 这次轮到小女孩儿尴尬了。 “我叫李萌,是被第一大学九有学院录取了。这是我的录取通知书。”小女孩儿从背上的小书包里掏出一封硬壳通知书,让郑清看了一眼。 通知书上有一个包在圆圈里的三棱体标志,这是第一大学的标志。 “我也是九有学院的,天文08-1班,郑清。”他笑呵呵的把零食盒子塞到李萌的怀里,啧啧称赞:“你太厉害了!我以为学校只招收十八岁以上的学生,真的没想到。” “我也是天文08-1班的。”李萌挑了一颗碧根果,一边嚼,一边兴奋的说:“我是上晚自习的时候睡着了,被拉进第一大学的考场。听我的面试官说,我基本算第一大学近百年来最年轻的考生!” 小女孩儿一脸骄傲的看着郑清,一副快来夸我的表情。 “真是太厉害了!”郑清笑着,赞叹着,但又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说‘基本算近百年来最年轻的考生’呢?难道还有比你更年轻的?” 李萌嘟着嘴,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因为今年同时入学的,还有一个十二岁的新生,他才是第一大学近百年来最小的入学者。”旁边,留着西瓜头的男生加入了他们的话题。 “十二岁!”郑清彻底震惊了:“他是哪个学院的!学校允许这么小的学生入学吗?” “我也是十二岁!”李萌在旁边不服气的叫道:“为什么他算最小的。” 留着西瓜头的圆脸男生看了一眼李萌怀里的干果盒。 “不好意思,还没了解,怎么称呼?”郑清非常乖巧的掏出另一个干果盒,递到西瓜头的眼前:“你尝尝这个,这是回字集上宋奶奶家炒的干货,非常好吃。” “回字集?”西瓜头男生仔细看了郑清一眼,默默的夹起一颗核桃,塞进嘴里。 旁边,白鸽与波塞冬已经滚在一起,都腻在李萌的怀里,温驯的等候小姑娘给它们挑选美味的干果。李萌则笑眯眯的揉着波塞冬蓬松的皮毛,不时挠挠它的大耳朵。 郑清瞟了一眼那个舒服的小混蛋,撇撇嘴。 “萧笑,萧瑟的萧,开心的笑。”西瓜头男生吃掉手里的干果,拍拍手,重新摊开小桌板上那个厚重的黑壳笔记本,一边翻动,一边快速的说道:“我也是九有学院的新生。或者说,这节机舱里的新生都是九有学院的。” “今年第一大学有两个年龄很小的入学者,都是十二岁。一个女生,就是我们旁边这位小姑娘,另一个男生,叫林果,入读阿尔法学院。”萧笑看了一眼李萌,扶了扶自己的黑框眼镜:“至于为什么他排名在你前面,是因为林果属于免试入学。实际上,他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可以入校了,只不过因为年龄原因,学校拖延了他的入学时间。” “不要叫我小姑娘,叫我大学生!”李萌不服气的嚷嚷着。 萧笑没有回话,只是低下头,揪了揪自己的裤角。 郑清看到一只壳色枯黄,巴掌大小的乌龟从萧笑座位下面钻了出来,咬着他的裤脚,伸长脖子,用力拽着。 萧笑叹口气,将乌龟捡起来,放到自己膝盖上,问郑清要了一点松子仁。 这只乌龟看上去年纪很大了,眼神浑浊,眼角长着白色的眼翳,粗糙的皮肤上挤着一堆细小的褶皱,枯黄色的背壳仿佛受过猛烈的撞击,露出许多皲裂纹。 波塞冬仿佛发现了新玩具,从李萌的怀里挣脱,跳到萧笑的怀里,抬起两个前爪,用力按着那只老乌龟。 老龟一口一粒松子仁,慢悠悠的吃着,完全不理会身上蹦跶的小东西。只有波塞冬试着去咬它脑袋的时候,它才摆摆头,显出一点不耐烦的样子。 “波塞冬,回来!”郑清感到有些脸红,探起身子,将挣扎的小狐狸抓回自己怀里,轻轻拧了拧它的脸颊:“你安分点!” 波塞冬呜咽着,大尾巴四处乱甩,坚决不配合。 “波塞冬!好强大的名字。”李萌给自己的白鸽梳理着羽毛,羡慕的抬起头:“不像我的小白,开始起名字太简单,后来想改都改不过来了。” 郑清嘴角抽了抽,看着那只昂首挺胸的白鸽,一脸的骄傲。 它对自己的名字非常满意。 第三十九章 蓝雀 “诸位同学,上午好。欢迎乘坐巫盟月下航空公司第一大学直达专机,我是乘务长苏旗君,很高兴为您服务;此次旅途预计飞行时间五小时三十五分钟,旅途中我们为您准备了可口的午餐,有需要的同学可在飞机起飞后自行前往自助餐厅就餐;如需其他帮助,请按动您头顶的红色按钮,我们的空乘人员会竭诚为您服务。” “我们的飞机将要起飞,乘务员会例行安全检查,请诸位同学在自己座位就坐,收起小桌板,系好安全带,将各自宠物抱在怀里。” “谢谢您的配合,祝您旅途愉快。” “苏旗君!”李萌尖叫着:“她跟苏施君是什么关系!我要不要找她签名合影?” “都是青丘苏氏方字辈的年轻一代,听名字就知道。”萧笑收起自己的笔记本,将老乌龟抱在怀里,端端正正的坐好:“只不过,她又不是苏施君,你找她合影有什么用?” “苏施君是谁?”郑清一边收着自己的小桌板,忍不住问道。 “月下议会最年轻的上议员,青丘苏家内定继承人,传言已经达到五尾境界,正在接受大巫师会议考核的巫师界第一美女。”萧笑眼皮都没眨的快速回答:“不,应该是女神。巫师界所有男巫的女神。” “女神啊。”郑清摸着怀里的波塞冬,探头看了机舱过道一眼。 一位穿着挺括制服的空乘正弯着腰,面带微笑,与前排的一位同学细声说着什么。紧绷的制服将她优美的身形完美勾勒出来,修长的双腿更强化了这种视觉冲击。 郑清咽了一口唾沫,飞快的收回视线。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他在心底默默念了三遍箴言,但是脑海中仍然不断勾勒着刚才那副优美的曲线。 年轻人火气旺盛,他安慰着自己,换了个坐姿,从盒子里摸出一粒杏仁咯吱咯吱嚼起来。 “这位同学,飞机将要起飞,为了您和他人的安全,请将小桌板收起来。” 动听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郑清侧过头,空乘正在轻声呼唤过道对面趴着睡觉的酒红色大波浪。 隔着过道的两个座位,一边坐着穿灰布直缀的小和尚,另一边的乘客则一直趴在小桌板上睡觉。小和尚已经收起经书,正在闭目沉思。而他对面那个酒红色大波浪,从郑清上飞机到现在,就一直在睡觉。 在空乘的再三呼唤下,留着酒红色大波浪的乘客摇摇脑袋,抬起头,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 不着粉黛,十分颜色。郑清在心底赞叹。与旁边的空乘相比,也不逊分毫。 慵懒的抻抻胳膊,伸了个懒腰,酒红色大波浪微眯着眼,收起小桌板,然后从坤包里拽出一个眼罩,套在头上,靠在宽大的座位上继续呼呼大睡。 这让郑清颇感失望。 “你怀里抱的什么?不需要收起来吗?”李萌看着自己对面的乘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九有学院哪个班的?” 李萌对面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同学,黑色的长发齐根束起,塞进白色长衣上那个宽大的帽兜里,紫色的围脖随意的搭在肩膀上,双手抱着怀里的长条包裹,一直在默默的看着窗外。 郑清颇感头疼的揉揉脑袋。 五分钟前,小萝莉还是一脸怯怯的模样,只不过稍微熟悉了点,就开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也许她不应该养只鸽子,而应该养只麻雀。 “你脖子上的围巾真漂亮!是什么做的?” 回过头,郑清看到李萌探着身子,去摸那个紫色的围巾,并且拍了拍。 “哇,手感真好!”李萌大呼小叫着。 “咯咯……”一个紫色毛绒绒的貂头从围巾主人背后宽大的帽兜里钻了出来,喉间发出恫吓的声音,紫色的围巾跳动了几下,倏然收进帽兜里,连郑清都吓了一跳。 原来那不是围巾,是紫貂的尾巴。 李萌愣了愣,扁扁嘴,眼睛噙住朵朵泪花,眼眶开始变红。 “我叫蓝雀,这是一把剑。”紫貂的主人终于开口。他的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指了指怀里抱的长条状包裹,笨拙的安慰道:“别哭。” 是个男声,郑清终于确认。 李萌红着眼,吸了吸鼻子,露出一张灿烂的笑脸:“我才没哭,我是大学生了!” 紫色小貂似乎很得意,两个前爪攀在蓝雀的左肩,伸了个懒腰,悠然的张了张嘴,露出满口利牙。 波塞冬很感兴趣的瞟了那头小貂一眼,甩了甩自己的大尾巴。 李萌肩头的鸽子愤怒的咕咕叫着,挥动翅膀,威吓对面的紫貂。 “各位同学,请将你们的宠物抱在怀里,我们的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耳边传来空乘动听的嗓音,郑清连忙转过头,露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随着哒哒的鞋跟声飘了过来。 优美的曲线再一次出现在郑清的眼前,而且距离如此之近。空乘探着身子将窗上的遮阳板推了起来。同时弯下腰,检查几人腰间的安全带。 郑清的鼻腔里充斥着令人沉醉的香气。 他紧张的绷直了身子,一动不敢动。怀里的波塞冬被他勒的吐出小舌头吱吱叫唤。 “真是个可爱的小东西。”空乘笑眯眯的挠了挠波塞冬的耳朵。郑清可以清晰的看到这位空乘的鼻翼正在急促的翕动着。 抬起头,他看到一双暗红色的大眼睛。 剔透的眼神好像两汪温泉,让他沉迷不能自拔。 当他回过神,飞机已经开始平稳飞行。周围的几个人正在热烈讨论着什么,就连过道对面的小和尚也加入了他们的话题。 “你们都是怎么拿到自己通知书的呢?”萧笑面前的小桌板又放了下来,正在自己的黑色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阿弥陀佛,小僧在藏经阁抄经时,从《金刚经》的夹页里看到了自己的通知书。”旁边的小和尚咯吱咯吱转着自己的念珠:“上报主持后,方丈赠小僧一道揭子‘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所以小僧便来了。” “我在祁连山猎杀了一头野妖,从妖腹里刨出的通知书。”蓝雀依旧惜字如金。 郑清咂咂舌,忽然觉得自己获得通知书的方式有点太简单了。 第四十章 无害的小精灵 “我们家大部分人都是在第一大学读的书,但他们一般都进阿尔法学院。今年我跟表姐两人爆冷进了九有学院,把家里那些老古董的脸都吓白了。”李萌兴致勃勃的掰着手指头:“我的通知书是表姐送过来的。她也是今年九有学院的新生,所以学校把我们俩的通知书都交给她,让她转交给我。” 让她在学校照顾你吧,郑清在心底默默的吐槽。 “我姐在今年新生里面排名第三,回头我让她罩着你们,万事有我!”小萝莉拍着胸脯,豪气冲天。 萧笑抬头看了郑清一眼。 “我是早晨醒来,在床头摸到的通知书。说实话,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东西把我吓得够呛,差点把家里的符箓都换一遍。”郑清想起自己收到通知书的那天早晨,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呢?西瓜头。”李萌毫不客气的看着萧笑。 “我?”萧笑瞟了她一眼,将手中的毛笔收了起来:“我是特招入校,没有录取通知书。” 郑清没有立刻追问萧笑什么是特招入校。 他正警惕的捂着头发,一脸紧张看着眼前漂浮的一只小精灵。 这只小精灵穿着与空乘一模一样的挺括制服,周身散发着淡绿色光芒,头顶的细丝触角微微颤抖,瞪着一双漆黑大眼睛,兮兮叫个不停。 “她们要干嘛!”他有些紧张的叫道。 “提供一点饮料而已,你为什么那么紧张。”李萌用食指戳着自己的小脸蛋,吐吐小舌头:“羞羞,都是大学生了,还怕小精灵!” 郑清脸色立刻涨红了,他注意到小精灵细细的胳膊下面拖着一个巨大的玻璃瓶,瓶子里橘黄色的饮料正咕嘟咕嘟冒着气泡。 “我并没有害怕,只不过之前被这些小东西袭击过,觉得需要注意点。”他放下捂着头发的手,强调道:“你们没有被这些小东西袭击过吗?” 上元书肆炼书坊的神奇经历让他难以忘怀。不论是老书匠粗暴的血炼魔法,还是那些小精灵揪他头发的奇特举动,都令他记忆犹新。 “魔法生物界,炼金生物门,精灵纲,有翅目,小精灵科,植属,绿色小精灵种。”萧笑盯着半空中漂浮的小精灵,飞快的说道:“这是一种性情极其温和的魔法生物,几乎不存在主动攻击人类的行为。在巫师联盟发布的《魔法生物图鉴》中,被列为完全无害生物,危险程度甚至比鼻涕虫还低。” 郑清眨眨眼。他基本只听懂了最后一句话,这种小精灵属于无害生物。 “我嚓,学霸!”李萌一脸震惊的看着萧笑,嘴里爆出不符合身份与年龄的粗话:“刚才你说自己的特招生,难道就是这个意思?你是不是九有学院今年的新生第一?你全球巫师高等学校统一考试的成绩是多少?你今年多大了?” 小丫头在自己的座位上扭来扭去,努力吸引萧笑的注意力。鸽子小白拍着翅膀,跟着她一起咕咕叫着。躲在郑清怀里小憩的波塞冬被这些聒噪声吵醒,发出不满的吱吱声。半空中漂浮的小精灵一副被吓坏的模样,手里拖着的饮料瓶晃来晃去,好像随时会摔在地上,看的郑清心惊肉跳。 萧笑没有说话,只是扶了扶自己的黑框大眼镜,瞟了郑清一眼。 郑清还没有从‘无害生物’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他满脑子都在想自己什么地方的罪过这些小家伙。 看见萧笑的眼神,他立刻叫道:“我真没招惹她们,是她们主动袭击我!” “魔法生物的确存在一些天然不稳定性,但任何不稳定的爆发都有其诱因。”萧笑从旁边的餐车上取了一个透明的玻璃杯,放到小桌板上。 小精灵拽着巨大的饮料瓶,兮兮的叫着,给他的杯子里注满那橘黄色的饮料。 “你们不来点吗?”他对着郑清与李萌举了举杯子:“不含糖的橘子汁,对身体很有好处。” “我要青蜂儿!”李萌积极的举着手,叫唤着。 “未成年不能喝酒精类饮料。”萧笑摇着头,递给她一杯橘子汁。 李萌嘟囔着,噘着嘴,接了过去。 “我要清水就可以。”郑清叹口气,看着萧笑。 “你今年十二岁?”萧笑抬了抬眉毛。 郑清垂头丧气的自己去找杯子。 送饮料的小精灵离去后,隔间里的谈话不知不觉又重新回到了通知书上。 每次想到自己的通知书,郑清总有种吐槽的欲望:“你们不觉得这种通知书投递的方式有点,嗯,有点不太礼貌吗?” “礼貌?”萧笑将手中的饮料放下,好奇的翻开自己的黑壳笔记本。 “就是不太注重别人的隐私。其实学校完全可以把这个东西塞进信箱邮给我们。”郑清抱怨着:“或者打个电话通知一声。起码不会把人吓出心脏病。” “对于巫师而言,只有灵魂是公认的隐私。”萧笑很不以为然,手中的笔在笔记簿上刷刷的写着:“至于学校投递通知书的方式,我倒是知道点。这个投递方式与学校选拔学生的方式都隶属于第一大学的某些古老阵式,不被学校的巫师们控制。也自然会有一些突兀与冒失了。” 郑清想起托马斯讲过的话,有些明白萧笑的意思了。 “但我仍就觉得这样的习惯不好。”郑清仍旧坚持自己的观念。 “习惯的力量任何地方,任何势力中都是必要与根深蒂固的。或者说,习惯造就了传统,传统维系了社会。第一大学也不例外,它也是由各种习惯与传统构造的社会。”萧笑把话题引入更深奥的层次了。 “嗯,有道理。”郑清觉得两个人谈的有点艰涩了:“只是虽然把传统当作传统无可厚非,但在传承过程中进行必要的发展与提高也是必要的。所以我仍然觉得学校投递通知书的方式有值得改进的方向。” “传统并非一成不变。”萧笑脸上露出了一丝严肃:“但无论怎样,现在的传统究竟还是延续着,我们也只能接受这些传统。” 蓝雀偏着头与自己的小貂默默对视。 释缘安静的数着自己的念珠。 李萌眨了眨眼睛,茫然的看着对话中的两人。 郑清心底油然升起一种郑重感。 第四十一章 飞机上的自助餐厅 “各位同学中午好,自助餐厅已经为您准备了可口的饭菜,欢迎您的选用。如有需要,请沿走廊至三号房间用餐。” “离开座位时,请将座椅调整至正常位置。您可以同时携带您的宠物进入餐厅。” “为了您和他人的方便,请您按序取菜,文明用餐。携带宠物的同学请看管好您的朋友,餐厅严禁宠物乱窜。取餐前,可向小精灵索取餐具;用餐完毕,请将餐具交还小精灵,谢谢您的配合。” 中午时分,机舱广播传来了乘务员温柔的通知声,郑清迫不及待的收起小桌板,揉了揉肚子。 他的确饿了。 虽然在家一直表现的安然随意,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的紧张与不安。 临出发前最后一顿饭,家里煮的饺子他只吃了三五个,然后就着小菜喝了半碗小米粥,就撂了筷子。 在郑教授严厉的目光下,他又勉强吃了一个水煮蛋。 到现在,那点饭早就消化干净了。 “一起走,一起走,一起去吃东西!”李萌挥着小拳头,高兴的叫着:“我早就想尝尝专机上的自助餐了,听我表姐说,这趟专机上的自助餐非常好吃!” “你表姐呢?不叫她一起去吗?”郑清站起身,四处看了看。 “她家就在贝塔镇。”李萌提到表姐情绪似乎有点低落:“今年九有学院只招收两名公费生,表姐成绩排在第三,没有拿到公费名额。所以一整个夏天都把自己锁在高塔里做实验。” “也就是说,今年只有高考成绩排名前两位的新生才是公费生?”郑清的内心开始欢呼雀跃,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传说中的学霸!他咧嘴笑着,想要给新朋友们分享一下自己的成绩。 “我姐说了,开学就找排名在她前面的两个人决斗!”李萌握着小拳头,看着旁边两人,恶狠狠的说:“你俩到时候跟我一块去给我姐加油!把那俩臭小子给捏死。” 郑清干笑一声,打消了炫耀成绩的念头,将怀里的波塞冬抱得紧了点。 “当然,如果你是第一名,我可以跟我姐说点好话,放过你。”李萌犹豫了一下,噘着嘴对萧笑说。 “感激不尽。”萧笑敷衍着,将怀里的老乌龟塞进口袋里。 郑清撮撮牙花,迟疑着要不要告诉李萌自己就是排名第二的公费生。 过道里,几个穿着笔挺长袍的年轻巫师从几人身边走过。 一阵浓烈的香气钻进郑清的鼻腔。他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把刚刚组织好对李萌说的讨好话全都喷了出去,忘的一干二净。 “这是什么味道,闻上去像我家邻居那只法国卷毛狗。”李萌皱皱鼻子,也打了个喷嚏。 “卡尔文·初夏。妮娜公司今年夏天主打的男款香水,在年轻贵族男巫中比较流行。清新野橘调。轻轻拍在颈侧会带来清爽的橘香,非常适合温润如玉的暖男。如果直接喷在身上,香气与衣服互相作用,会产生刺激性的香气,效果很渣。就像你闻到的,与一只在香桶里打过滚儿的贵宾犬没什么区别。”萧笑无聊的回答道。 “有什么你不知道的吗?”郑清一脸拜服看着这个西瓜头的小男生。 萧笑瞟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 顺着过道走过舱门,郑清进入了一间宽敞的房间。 这才是巫师应该有的风格,他在心底默默赞叹。 相对前段狭小封闭的空间而言,这间餐厅显得宽敞明亮多了,简直像一个大的会客厅。无论是那华美的吊灯,还是那高大的落地窗,甚至大厅中央那个小花园,都不是一架普通飞机所能容纳的。 郑清很容易判断出,这里应该是施展了某些法术将空间拓展开了。 餐厅左侧是一排取餐台,上面整齐的排放着色香俱全的各种美味。靠近入口处是水果拼盘,后面是烧烤、炒菜、炖菜、海鲜、全素等等,最后是一些汤羹、糕点、饮料。年轻巫师们拘谨的排着队,贪婪的给自己的餐盘里夹着美味。 餐厅右侧则是一个u形马蹄状的红木吧台。吧台后是一个巨大的酒厨,各种颜色的饮料装在玻璃瓶里,斜靠着木托,在灯光下闪烁着剔透的光泽。吧台外随意摆放着一些高脚椅。郑清看到其中一张椅子上盘着一条昏昏欲睡的眼镜蛇。 还有不知何处飘来的美妙旋律,让整个餐厅充满了欢乐轻松的气氛。 郑清抬起头,上百只巴掌大的小精灵托着掐银丝的黄铜盘,忽闪着淡绿色的光芒,仿佛一只只巨大的萤火虫,出没在餐厅的各个角落。 “小精灵都是绿色的吗?”郑清从一只小精灵手里接过托盘,跟在萧笑身后,给盘子里夹了一片西瓜。 “这种提问方式不专业。”萧笑晃晃手里的夹子,顺手给盘子里挑了几粒葡萄:“小精灵是一个大科,下面有三个属。植属、卵属、生属,又被称为播种系、孵化系、再生系。每种类型对应的小精灵都完全不一样。播种出来的小精灵都是绿色的,孵化出来的小精灵基本都是白色,偶尔也有金色的;至于再生系小精灵,都是蓝色的,比较罕见,也被称为蓝精灵。” 郑清给盘子里添了几片苹果后,把夹子交给小精灵,看着她们拎着夹子欢快的转着圈,伴随着餐厅里轻快的音乐,在半空中转出一串美妙的舞蹈。 李萌则在两人身边叽叽喳喳叫着,不停地给自己盘子里塞东西。 “你刚才说播种,意思是这些绿色的小家伙是种出来的?”郑清想象着把死去的小精灵埋进土里,然后长出白骨森森的精灵木,枝头悬挂着吐着舌头的小精灵,散发着绿油油的光。 他打了一个寒战,摇摇头。用木头勺子给自己盘子里添了点土豆泥。 “这个我知道!”李萌举起盘子,非常积极的回答:“把种子埋进土里,浇上药水,不用一个月,就能收获一群小精灵!” “一个月!”郑清一走神,夹子上夹着的一枚鹌鹑蛋重新滑回盆子里。 “喏,就是这个。”李萌把盘子交给身旁飞舞的小精灵,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木头匣子。打开匣盖,柔软的红色绒布上,放着一小把淡绿色仿佛豌豆一样的种子。 兮兮!兮兮! 呼啦啦,一大群小精灵凑了过来,抖着触角,小心翼翼的看着匣子里那些种子。 李萌一手护着匣子,一手飞快的从里面摸出一粒种子,递给郑清:“这是标准型号的精灵种子,对于环境适应性很强。一般三性以上的药水都能让它发芽。” 小精灵们眼巴巴的看着李萌把匣子收起来,只能兮兮的叫着。 种子摸上去仿佛玉石般润滑,而且比看上去重许多。 郑清把玩儿了一下,赞叹着,将种子还给李萌。 “送你了!”小丫头非常豪爽的挥挥手,扭头便指挥几只小精灵托着自己的餐盘去找桌子了。 第四十二章 道听途说 小精灵被称为巫师界五百年来最伟大的创造之一。 她们解放了巫师的双手,充当着巫师的助手。巫师们可以用空闲的大脑与双手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而不是小心翼翼的看着火苗,或者颤颤巍巍的端着玻璃器皿。 按照萧笑的解释,小精灵是以群为单位生产的魔法炼金生物,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群小精灵。 比如播种系的小精灵。当她们还是种子的时候,种植者要按照自己的想法与心意,给她们配置一份合适的药水。直至她们发芽,长大,这些小精灵只能以这些药水为生。 她们的生命与巫师紧紧联系在一起,种植她们的巫师死亡,失去药水供应的小精灵也会跟着丧命。 郑清觉得这是非常不公平的一件事。 “她们也是有智慧的生命,这么做会不会不符合伦理。”郑清绞着脑汁,努力找出一些合适的词汇。 “什么是智慧?什么是生命?她们是智慧生命吗?符合谁的伦理?”萧笑提出一连串的反问。每问一个问题,他就给自己盘子里夹一枚烤扇贝。 郑清哑口无言。只能默默的给餐盘里捡了些鱿鱼圈。 “这是非常深奥的哲学问题,很难三言两语说清楚。”萧笑最后拿起一杯果汁,呷了一口,总结道:“但是根据一般巫师界的共识,小精灵是介于智慧与混沌之间的炼金产品。不能把她们当做智慧生命。而且她们也不适用巫师的伦理。” 郑清怏怏的盛了一碗玉米浓汤。 他看着周围飞舞的小精灵们,总觉得萧笑的说法不对。 “这边!”不远处,李萌挥着小手,占住一大张桌子,招呼他俩。 释缘小和尚正默默的坐在她身边,面前只有一碗白米饭,一碟水煮小白菜。 餐桌在那扇巨大的落地窗不远处,坐在餐桌前,郑清可以清晰的看到窗外翻滚的云海与耀眼的阳光。 放下餐盘,郑清懒洋洋的靠在柔软的皮质沙发上。 一股浓烈的香气从身后冲了过来。 “这是什么味儿?”他抽着鼻子,觉得这个香味似曾相识。 “卷毛狗。”萧笑坐在他对面,面无表情的解释道。 李萌噗的一声把嘴里的果汁喷在地上,弯着腰,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几只小精灵惊恐的冲了过来,给李萌捧来一叠湿巾,同时飞快的将地板上的污渍清理干净。 释缘小和尚嚼完嘴里的米饭,念了声“阿弥陀佛”。 郑清转头看了一眼,也忍不住笑了。 他的身后坐着一个瘦高男生,正是萧笑之前评价香水使用不合格,被李萌形容为卷毛狗味道的男生。 这个男生与四五个同伴坐在餐桌前就餐。听到哄笑声,疑惑的看了这边一眼。然后又皱着眉,飞快的收回了视线。 …… 虽然土豆泥里有一小块土豆没有压成泥,鱿鱼圈的酱汁也稍微有点辣,鹌鹑蛋的香味又有点浓,但不得不承认,这个自助餐厅的食材相当鲜美。郑清灌了一大口玉米浓汤,吐了吐舌头。 他抬起头,对面李萌的小嘴鼓鼓囊囊,塞满了吃的,像极了家里那只仓鼠。萧笑慢条斯理嚼着自己的烤扇贝,目光紧紧盯着贝壳上的花纹,仿佛上面能看到一个新世界。 身后传来卷毛狗倨傲的说话声: “你们知道四季坊前段时间被妖魔袭击的事情吗?” 郑清挑了挑眉毛,身子稍稍坐直了点。 大明坊里的遭遇可以算得上他十八年来最惊心动魄的经历。不论是托马斯释放的那道雷咒,还是胖子转化的猪妖,不止一次出现在他的睡梦中。 作为亲历者,他对其他巫师怎样看待这件事很感兴趣。 身后的谈话声清晰的传了过来。 “知道,知道。报纸上都吵翻天了。据说四季坊名下的九处坊市都遭到不明野妖的袭击,管委会的大小领导都被巫师议会发函申饬了。好像死了不少人。”说话人声音急促,还有些漏气,嘴里应该塞满了吃的。 “《贝塔镇邮报》统计的数字是死亡八人,严重受伤二十一人。”一个尖刻的声音嗤笑着:“好像谁没看出来他们玩儿的文字游戏似的。在野妖袭击下受伤,还有生还的可能吗?” “《君子与淑女》的报道就很准确,他们统计的死亡人数就是二十九人。”另一个声音似乎有些底气不足,软弱的补充道:“报纸上说,巫师联盟已经派出九个调查组,去检查四季坊的安防措施与流程,相关报告会在十月底提交公布。” “我也很好奇。据说那些坊市里闹事的都是野妖,数量也很少,大部分坊市都只有一头野妖。”最后一个声音慢吞吞的说着,语气里充满了疑惑:“按照规定,坊市里应该驻扎一个巫盟警备小队。警备队的人不应该连一头野妖都压制不住的。” “警备队被调走了。”嘴里塞满食物的漏气声重新响起:“我舅舅在金陵坊的警备队当队长。他们一个月以前就被调整到新世界协防。调令下的非常急,他只给家里捎了个口信。我舅妈总担心出什么事,最近一直在我妈面前哭哭啼啼。” “难道新世界的那些土著大举反攻了?”那个慢吞吞的声音似乎很感兴趣,反问道:“按道理,那边的局势应该非常稳固,不应该出现人力紧张的情况。” “不是不是。”漏气声重新响起,郑清仿佛能看到这个声音的主人在慌乱的摇着头:“我家老头打听了一下,好像第一大学有个什么任务,召回了许多驻守新世界的高级巫师。所以那边人手就不够了。没有什么土著攻击。” 话题越跑越远,开启话题的卷毛狗轻咳一下,将诸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你们知道,这些被袭击的坊市里,有一处坊市没有巫师伤亡吗?”卷毛狗把尾音拉的很长,让人产生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不就是大明坊嘛!”那个尖刻的声音里依旧饱含嘲讽:“前几天大明坊的管委会还被巫师议会授予了一个集体荣誉——说的就是这个事。” “恬不知耻!”旁边立刻有人骂道:“抓走野妖的是三叉剑。据说管委会的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头,他们怎么好意思接受这个荣誉!”薆荳看書 “三叉剑只是带走野妖,镇压大明坊野妖的据说是第一大学今年大一的一个新生。”有人补充道:“我家邻居的孩子在三叉剑坐办公室,说那个新生是九有学院的公费生。” “我也听说了,好像那个公费生施展了一个雷咒!他的咒语直接摧毁半条街!” “还有符箓,听说那个新生还用了非常强力的镇压符箓。大明坊的那头野妖直接就被镇晕了!” “公费生就是厉害!”周围的人都在啧啧称叹。 郑清低下头,剧烈的咳嗽起来。 第四十三章 来自星币序列七的威胁 被人夸奖与称赞的感觉很好。 但是被人谬赞的感觉却令人惶恐。 郑清并没有释放雷咒,是面试官托马斯释放的那道咒语;咒语也没有摧毁半条街,只是动静稍微响了点;最主要的是,那个所谓的强力镇压符箓只是一道普通的静心符,猪妖在符箓的作用下睡着了而已。 郑清抬起头,脸色涨的通红。 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因为咳嗽涨红了脸,还是那些谬赞让他感到不安。 他重重呼出一口气,打算转过身,跟旁边餐桌上的人好好聊聊大明坊发生的事情,免得谣言四处传播。 对面,萧笑正小口的啜着果汁,眯着眼,认真听那边餐桌上的谈话。 眼看话题又跑偏了,卷毛狗急了。他重重的咳嗽了几声,打断其他人讨论公费生的话题,用非常严肃的语气问道:“你们知道大明坊的那头野妖是谁吗?” 隔壁餐桌顿时陷入安静中。 郑清放弃立刻解释的打算,好奇的竖起了耳朵。 他知道那头猪妖原本是一个有三层下巴的胖子,因为他跟猪妖还有胖子都打过交道。 这些陌生的巫师又知道什么呢? “是谁?”隔壁餐桌上的人已经忍不住开始催促了。 “我不说名字,你们先猜一猜。”卷毛狗卖着关子,神神秘秘的说道:“他是阿尔法的公费生,在星币中序列七;他是阿尔法学生会的副主席,名下还有一个社团;他组建的猎队,在整座大学排名十七。” 一阵吸气声传来,显然他的伙伴们都已经猜出来这个男生是谁。 郑清一脸茫然。 这个哑谜听上去说的不是那头死胖子,而是胖子的哥哥。 他记得那个有三层下巴的胖子曾跟自己吹嘘,他哥哥也是第一大学的公费生,而且还是高年级的公费生。但他哥哥的名字,胖子一直没有说出来。 “不可能!”身后的餐桌上,一个声音陡然提高:“昨天上午我还在金陵坊看见他,怎么可能在一个月前变成野妖?” “太可笑了,一个星币序列七的人物怎么可能只转化成一头野妖。”另一个声音也反对着。 “我并没有说他是大明坊那头野妖,我还没说完。”卷毛狗终于不卖关子,压低声音说道:“大明坊那头野妖是他弟弟,嫡亲的,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餐桌上一片恍然。 而后,隔壁传来一阵啧啧的叹气,各种感慨与可惜的词语源源不断从他们嘴里冒了出来。 郑清恶狠狠的搅着自己面前的玉米浓汤,就像在搅着自己的脑汁。 这是信息不对称!他愤愤不平的想着,如果我对学校多点了解,我肯定也知道那家伙是谁。 隔壁餐桌的巫师们已经就餐完毕,准备回客舱了。 他们一边起身,一边继续议论着。 “我听说,他要给自己弟弟讨个公道。” “找谁?” “还能找谁?”一个声音嗤笑道:“这件事原本就没四季坊管委会什么事;三叉剑倒是抓住野妖了,但他们纯属公务,而且他应该也没胆量或者能量去撩拨三叉剑。” “所以只能找那个大一新生喽。”另一个声音有些幸灾乐祸:“一个九有的新生那么喜欢出风头,一点不懂得韬光养晦。正好被他拿去出气。” “到底是一个学院的,我们到时候恐怕不能置身事外。” “说的对,阿尔法的人如果到九有来撒野,那些老生肯定都会炸毛。” 卷毛狗跟自己的小伙伴一边闲聊八卦,一边优哉游哉的离开餐厅。 他们身后,郑清一脸苦恼的盯着餐盘里的土豆泥发呆。 李萌的表姐,胖子的哥哥。 还没进学校,就要面对两个非常现实的威胁,还要想办法赚生活费。只不过上个学,怎么就这么难呢? 侧过头,他恰好看见释缘小和尚放下筷子。 白米饭与那小盘青菜被吃的干干净净。 “您受戒?”看着清苦的小和尚,郑清顿觉自己不应该有那么多烦恼。 “不,小僧晕机。”小和尚晃晃脑袋,满脸痛苦。 李萌在对面嗤嗤的笑着。 郑清假装没有看见,推了推旁边的萧笑: “刚才他们聊天,大部分词汇我都能听懂。只有个‘星币序列’,完全没听明白。你给解释一下。” “要解释‘星币序列’,就要扯远一点。”萧笑敲了敲手边的空杯子,抬头四处看了看:“那些小精灵哪里去了?” 郑清也抬头找了找,的确,那些原本在餐厅里四处飞舞的小精灵都消失不见了。 “她们也要吃饭跟休息。”郑清不耐烦的抢过他的杯子,问道:“还是橘子汁吗?” 萧笑矜持的点点头。 “我要青蜂儿!”李萌又在一旁叫唤。 “未成年不准饮酒。”郑清果断拒绝。 当他端着两杯橘子汁回到餐桌后,萧笑已经掏出了自己那本厚重的黑壳笔记本,开始缓缓的翻动。 “一百年前第一大学学生会主席马基·伍德创立了第一大学综合评级社团——魔杖。” “每年一月一日,元旦之时,魔杖都会发布一份评级报告《阿卡纳》。这份报告包括二十二位年内对第一大学有重大影响的人物——他们被称为‘大阿卡那’;以及五十六位年内对四所学院有独特影响力的人物——他们被称为‘小阿卡纳’。” “这些人物包括但不限于学校的教授、讲师、校工、学生。” “魔杖是通过什么来出具这份报告呢?”郑清忍不住问道:“这种学生团体出具的报告有权威性可言吗?” “这个东西我知道。”李萌非常积极的举手,回答道:“我听我爷爷,还有我爸爸,还有我哥哥,他们都说能被魔杖列入《阿卡纳》的,不论对教授还是学生,都是非常出色,非常了不起的成就。《贝塔镇邮报》有这个报告的独家转载权,所以每年一月二日的邮报会增发一份特刊,专门刊登这份报告;据说这个报告还会作为辅助材料进入巫师联盟的职级评审会议中。” 郑清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李萌的话依旧令人不明觉厉。 “进了这个榜单的学生,学校会有相应学分奖励。”萧笑补充了一句。 郑清对这份报告的权威性立刻有了更直观的了解。 第四十四章 受伤的小精灵 “每一位‘大阿卡纳’都拥有自己的称号。比如排名第一的大阿卡纳,对应称号是‘愚者’,第二位对应称号是‘魔术师’,第三位对应称号是‘女祭司’。二十二位大阿卡纳每一位都拥有自己独特的称号。” “而‘小阿卡纳’则按不同学院,分作四大序列。九有学院属于‘权杖序列’;阿尔法学院属于‘星币序列’;亚特拉斯学院属于‘圣杯序列’;星空学院属于‘宝剑序列’。每个序列除了序列一至序列十的排序外,还有‘国王’‘皇后’‘骑士’‘侍从’四位特殊序列。” “榜单虽然每年都在变化,但是也有一些位置基本不变。”萧笑说着,在自己笔记本上划出几道横线,推到郑清面前。 “比如‘大阿卡那’中前三位,分别属于我们伟大的校长,以及两位副校长。‘小阿卡纳’中的国王,肯定属于对应学院的学生会主席。这些位置与相应的身份匹配,几乎不会发生变化,算是一种约定俗成。” 郑清看着萧笑笔记本上罗列的名词与顺序,回忆着他刚才的讲解。 “刚才他们提到大明坊那头野妖的哥哥,是星币序列七。也就是说,他是个小阿卡纳,入选了‘对阿尔法有特殊影响力人物表’,而且排名第七。是这个意思吧。”郑清总结道。 李萌连连点头,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奇怪,我明明记得那个胖子说他哥哥是亚特拉斯的公费生。”郑清盯着萧笑的笔记本,小声咕哝着,搔了搔头发。 他觉得自己脑子里现在是一团浆糊。 餐桌对面,萧笑挑了挑眉毛,端起面前的橘子汁。 …… 银白色的窗帘高高卷起。窗外,是一望无际翻滚着的云海。淡金色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投射在餐厅的地板上,仿佛给地板打了一层橘黄色的釉。 一只绿色的小精灵踩着这层釉,在光滑的地板上惶恐的跑着,嘴里发出兮兮的叫声。她背上一对透明的翅膀好像被人用手用力揉搓过,褶皱破碎。 自助餐厅里,学生们随意来回走动,没有人留意脚下这个渺小的家伙。直到她撞上一只正四处撒欢儿的小狐狸。 狐狸用粉红色的鼻子在她脸上蹭了蹭,好奇的打量着她。 小精灵停下脚步,犹豫着,伸出纤细的小手,挠了挠小狐狸的耳朵。 狐狸舒服的眯起眼睛。 小精灵纵身跃上狐狸背上,将自己埋在它细软的毛发中。 …… 午饭时间已经过去大半。秉承着吃自助要扶墙进,扶墙出的原则,郑清几人坚持坐在餐桌前,等待肚子里的食物稍微消化一些。 餐桌上,毛羽雪白的鸽子咕咕叫着,从小主人的手心捡食着喷香的米粒。老乌龟则缩在自己的壳里,任凭萧笑怎样挑逗都不肯冒头。 为了让自己的宠物多吃点,他们这些主人也是拼了。 郑清懒洋洋的靠在沙发上,揉了揉肚子。 吃的太饱有一点不好,就是不方便活动。郑清觉得在下飞机之前自己都要半倚着这个沙发了。 “你家狐狸呢?”李萌隔着餐桌踢了他一脚:“还有几块小牛排,快塞到它肚子里去。” 郑清用纸巾擦了擦有些油腻的嘴巴,把手指塞进嘴里,打了个响亮的唿哨。嗓子眼里,一个油汪汪的饱嗝跟着唿哨涌了上来。 他赶紧闭上嘴巴。 不远处,小狐狸一溜烟从人群里跑了回来。 “小兔崽子,跑哪儿去了!” 郑清揪着狐狸的顶花皮将它抱进怀里。 然后他发现了那只趴在狐狸背上瑟瑟发抖的小精灵。 “这里有只小精灵受伤了!”他冲着萧笑喊道。 李萌丢下正在手里叨食的白鸽,跳下沙发挤了过来:“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我会治疗术,让我试试!” 鸽子小白在她身后发出愤怒的咕咕声。 …… “顽固巫师虽然不会尊重炼金生物这类生命,但是也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萧笑拨开波塞冬的毛,仔细打量着受伤的小精灵,表情很严肃:“这个小东西翅膀的挫伤非常明显是人为造成的。” 小精灵仿佛受过极大的惊吓,紧紧拽着波塞冬颈间的长毛,把脑袋埋在其中,瑟瑟发抖,坚决不肯松手。 李萌从自己的小坤包里翻出来一根洁白的羽毛,爱怜的轻抚着这个小家伙。 鸽子小白站在波塞冬的脑袋上,不满的咕咕着。 释缘小和尚默默的捻着念珠,盘腿坐在波塞冬身前,为小精灵祈福。 “应该不是什么危险分子。”郑清觉得气氛有点沉闷,安慰道:“会不会是哪个小孩子的恶作剧?这个小精灵只是翅膀受了点伤。” “但问题是,其他小精灵哪里去了?”萧笑抬起头,仔细打量整个餐厅。 郑清张口结舌,他这时才意识到,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到成群结队的小精灵在餐厅里飞舞的情景了。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取餐台,许多已经空荡荡的菜品仍旧摆放在那里;周围的餐桌上,使用过的餐具与残羹冷炙混杂在一起,显得凌乱不堪。 “你的问题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郑清皱着眉,从怀里抽出一个灰色的小布口袋。他清晰的记得,李萌之前只不过打了个喷嚏,喷出一点果汁,就有几只小精灵慌乱的冲上来为她清理干净。 “小精灵身上的香味好熟悉啊。”李萌原本把头埋在波塞冬背上,小声安慰着那只受伤的精灵。忽然抬起头,看向其他人:“你们闻闻,好像在哪儿见过。” “不是卷毛狗的。”她补充道。 郑清勉强的笑了一下,凑过去,闻了闻。 他站起身,抽了抽鼻子。 小精灵破碎的翅尖上,的确有一缕熟悉的幽香。 “是那个空乘。”他非常肯定的看了李萌一眼,说道:“之前她给我们做安全检查的时候,我离得比较近,这个味道一模一样。” 李萌暧昧的咳嗽了两声,促狭的看着他。 “这里面也许有什么误会。”郑清假装没有看见李萌的笑脸,转头看向其他两个同伴:“要不要过去问问?”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空乘休息室。 第四十五章 心之悸动 最终,只有郑清一个人去空乘的休息室咨询。 李萌需要照看三只宠物外加一个受伤发抖的小精灵,正手忙脚乱。为此她还拽着旁边的释缘小和尚帮忙。 萧笑则飞快的翻着他那本黑色的大笔记本,眉头紧锁。 所以郑清耸耸肩,决定自己一个人去。 空乘的休息室在自助餐厅的门口,门扇半掩着。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一个空乘披着自己的制服,正趴在桌子上。 郑清犹豫了一下,最终推开门问好:“你好,打扰一下。” 空乘趴着,没有动弹,似乎小声说了句什么。 郑清向前走了几步,一股与小精灵翅尖相同的幽香飘进他的鼻腔。 “你好!”他再一次开口。 空乘仍旧趴着不动,但此时郑清已经可以清晰的看见她的双肩在颤栗。 “你好,需要什么帮助吗?”他有些担忧的再次问道。一种怪异的情绪弥漫在心头——因为这句话原本应该是空乘对自己说的。 “饿了。”空乘趴在自己胳膊上,呜咽着。 “饿了?”郑清抬起头,扭头瞅了一眼门外的自助餐厅,有点莫名其妙:“外面有很多吃的,你想吃什么?” “可以随便吃吗?”空乘停止了颤栗,缓缓的抬起头。乌黑的秀发凌乱的挂在她的脸上,衬着白皙的肌肤,异常耀眼。 但是更耀眼的是她的眼睛。 一双猩红的,闪烁着疯狂光泽的,美丽的眼睛。 不久之前,郑清曾在一头狰狞的猪妖脸上看到过这双眼睛。时殊事异,这双眼睛出现在一位容貌艳丽,身材姣好的空乘身上,让郑清神思恍惚,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眼角的余光感受到一片绿莹莹的光彩。 他僵硬的转动脖子,看向屋子深处的角落里。 那群消失的小精灵整齐的围成一圈,周身洋溢着暗淡的绿芒。 圈子里,是一个倚坐在角落里的女尸。 女尸发丝低垂,看不清面容。她的心口被撕开,露出空荡荡的胸腔。汩汩的血液从创口流淌出来,将她周围的地板染得鲜红。 小精灵们努力舀起地上快要干涸的血液,喂进女尸灰白色、微微张开的嘴唇里。血液顺着食道滑进空荡荡的胸腔,然后又顺着胸口那个恐怖的伤口流了出去。 她是小精灵的主人。 而现在,她们的主人已经死了。 她们也快要死了。 她们不想死。 不知道为什么,郑清能够强烈的感受到这些小家伙绝望而不肯放弃的心情。 空乘站起身。 她慢慢走到郑清身边,低下头,凑到他颈间,鼻翼急促的翕动。 “真香啊。”她喃喃着,声音软濡甜腻,语气中又夹杂着一些懊恼:“你为什么这么香呢?” 就像热恋中的女生向男友抱怨一样。 郑清毛骨悚然。 他第一次知道浑身汗毛炸起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汗水从毛孔中汹涌而出,带走身体的热量。 寒意从脖颈开始,蔓延到后背,飞快的扩散到全身。 “你是妖?”他口舌发干,用嘶哑变调的声音问道。 “如假包换。”女妖笑眯眯的看着他,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了舔鲜红的嘴唇:“请问,我可以吃了你吗?” 在郑清惊恐的眼神中,女妖优雅的笑了。 女妖正是混进第一大学专机的尼基塔。 作为迷雾船长大计划的一部分,她需要潜伏进第一大学。 但是她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就会暴露。 按照船长与她的约定,只有成功潜入第一大学,伺机搞出点大动静,引起学校高层的注意后,她才能功成身退,正式列入迷雾号的船籍。 现在被提前发现妖魔身份,不要说成为迷雾的正式船员,会不会被发怒的船长撕碎都说不准。 “但是,真的好香啊。”尼基塔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诱人的香气充斥着她的胸腔;每一颗细胞都在狂躁不安。 上一次有这种饥渴的感觉还是在撒哈拉,遇到乌利希老师的时候。 那时,她已经半年未进血食。 辛辣的甲虫在她嘴里都是无上美味。 而现在,她非常确认,自己并不饿,只不过因为这个男生身上的味道太诱人了。 这股奇异的味道,勾起她深埋在血液中的记忆。原本只是悄悄躲在休息室的她,最终忍不住袭击了值班的空乘。 女妖拉开身旁桌子抽屉。 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圆形的侈口白瓷盘,盘子里盛放着一颗暗红色的心脏。 心脏似乎还活着,间或抽搐一下,挤出几滴粘稠的血珠,给枯燥的瓷盘增添了一点颜色。 女妖探出纤手,掂起那枚心脏。 不远处围坐一圈的小精灵们倏然而起,愤怒的尖叫着,冲向那颗心脏。 “兮兮!兮兮!!” 女妖无聊的挥挥手臂,一巴掌将一只冲过来的小精灵拍在地上。 就像拍死一只蚊子。 精灵们哀声,将自己的同伴抬回角落女尸身旁。 她们不再莽撞的冲上去,而是远远围看着女妖手中的那颗心脏。 女妖从坤包里掏出调料瓶,给心尖撒了点亮晶晶的调料。 “有的妖喜欢从主动脉开始吃,觉得那里的筋肉最有嚼劲。”女妖笑眯眯的看着郑清,耐心的解释着:“但是我一向喜欢从心尖开始吃。因为心尖里面有一腔热血,一口下去,热乎乎的血浆在嘴里翻滚,配着心尖肉劲滑的口感,真是莫大的享受。” 说着,她神情陶醉的咬在心尖上。 “兮兮!兮兮!!”小精灵们尖锐的叫声彻底将郑清惊醒。 他笨拙的向后退了一步。 女妖没有阻止他。 郑清的心脏在疯狂的跳动,胳膊僵硬,手指因为用力过大而有些痉挛,连攥着的灰布袋都打不开。 眼前的女妖没有伤害他,并没有给他丝毫安慰。女妖手中握着的那枚暗红色心脏,还有嘴角流淌的那缕鲜血,向他宣示着自己的未来。 郑清踉跄着,退入餐厅。 休息室里的女妖将那枚被咬破的心脏丢在地上。 心脏滚了两圈,被几只扑过来的小精灵抱住,抬回角落,塞进女尸的胸口。 女妖抽出一条洁白的丝巾,拭去嘴角的鲜血,跟着郑清退却的步伐,迈着优雅的猫步,走出休息室。 “哒,哒,哒。”鞋跟敲击着地板,发出清脆的声音。 “啪!”郑清慌乱退后的时候,撞倒一台餐桌,上面的餐具哗啦啦砸在了橘黄色的地板上。 原本嘈杂的餐厅一时间安静了许多。 众人好奇的目光聚焦在郑清身上。 然后人们看到从休息室里缓步走出的空乘。 看到了那双猩红的眼睛。 空气仿佛凝固住了。 “妖魔!!” 不知谁吼出这个词语。 一股恐怖的气息随着这个词语从女妖身上爆发开,蔓延至整间餐厅。 飞机剧烈的抖动起来。 餐厅瞬间陷入混乱之中。 第四十六章 莽夫与懦夫 黑灰色的云气堆积成山,蜿蜒连绵。 银白色的闪电仿佛山间奔腾的河流,在其间呼啸而过。 第一大学的专机此时正穿梭在一片暴风雨之中。 透过高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餐厅里一片狼藉,好像刚刚经过雷暴的洗礼。桌椅翻倒,破碎的餐具洒落的到处都是,银白色的窗帘被从落地窗上扯了下来,凌乱的堆在地板上。 餐厅中央悬挂的花式吊灯仿佛被人抓着用力拉扯过一样,鎏金骨架扭曲着,水晶灯罩上布满裂纹。 餐厅大门紧闭。 入口处,吧台旁的高脚椅上原本盘着一条昏睡的眼镜蛇。现在这条蛇被一双纤细的小手抓在手里,打出各种绳结。 眼镜蛇鼓着眼睛,吐着信子,发出凄惨的嘶嘶声。 女妖不为所动。 在她心底,自己比这条老蛇还要凄惨一百倍。 专机的安保肯定已经知道餐厅发生的事故了,他们冲进餐厅只是时间问题。至于巫师会怎样对付一位自投罗网的巫妖,学龄前儿童都能给出十八种不同的答案。 直接落荒而逃,不仅有损巫妖的恐怖名气,而且势必打乱船长大人的安排。那个时候,妖魔的同伙们会有一百八十种手段对付自己。 手中的眼镜蛇已经被打成一个死结。 女妖丢开手中的蛇球,抱着胳膊,鼓着嘴,看着屋子里挤作一团,大喊大叫的大学新生们,头疼不已。 “这些胆小鬼。”尼基塔嘟囔着。 事实上,她只是在走进餐厅的时候打了一个响指,让那些碍事的餐桌板凳都滚到一边,把遮挡光线的窗帘扯了下来,空出一片干净明亮的地方,方便自己做事。 她甚至还没有摸一下这些粉嫩的小家伙。 不远处,那个味道很好闻的男生倚靠在一个翻倒的沙发上,手里抓着一把黄纸符,一脸坚定的看着自己。虽然还在发抖,但是比那些举着黑驴蹄子或者银光闪闪的十字架就大喊大叫的家伙强多了。 不愧是自己觉得好闻的男人,尼基塔脸上露出迷人的微笑。一会儿走的时候把他捎上,带给船长,这样应该能解释自己暴露的原因吧。 兴许船长也舍不得吃了这个小家伙,那么自己就辛苦一下,咬他一口。 如果郑清知道尼基塔的想法,一定会喷出一口老血。 他的脸上绝对不是坚定的表情,只是因为太紧张而僵硬了的表情。这头妖魔的恐怖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只不过打了一个响指,几乎就毁掉了一个餐厅! 万一这个响指是冲自己脸上打的呢? 郑清靠着沙发,紧张的看看这不远处的女妖,脑海里翻滚着无数可怕的未来。 萧笑站在他身后,压低声音飞快的说着什么,但是声音太小太急,郑清一句都听不清。 李萌抱着狐狸与鸽子躲在沙发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神里没有一丝害怕,只有兴奋与激动。如果不是释缘小和尚拽着,她估计已经大叫着冲向那个女妖了。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眼镜蛇的主人,一个皮肤白皙,下巴很尖的女生正在低声抽泣。 整个餐厅,除了新生与他们的宠物,就只有一只受伤的小精灵。 局面让这些年轻人感到绝望。 “早知道,就坚持拉着蓝雀来餐厅了。”李萌在沙发后面,小声抱怨道:“他看上去很能打的样子。” 来餐厅前,几个人曾邀请蓝雀一同吃午饭。但是那个冷淡的男生摇摇头,抱着他的剑继续静坐养神。 “别出声,老老实实在后面呆着。”郑清咬咬牙。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大脑似乎缺氧似的,眼前不断冒出一串串的金星。 李萌噘着嘴,把波塞冬与白鸽的小脑袋塞回沙发后面,不出声了。 “一群弱鸡。”不远处,女妖撇撇嘴,眼神里闪过一丝怀念。 她从包里抽出一根羽毛笔,翻开手中的法书。 这并不是她的法书,而是休息室里那位空乘小姐的。 每一位堕落巫师的法书波动都会被当局记录在案。在第一大学专机上携带自己的法书,是非常不明智的行为。所以借走那位空乘小姐心脏的同时,女妖也借走了她的法书。 这是一本博洛尼亚装订本的法书,应该是这些空乘统一配置的。淡蓝色的封皮没有一丝破损,书脊上的五道金线明亮干净,书口上的蘸花依然是波塞冬与四个小天使的故事。 尼基塔依稀记得,自己上大学的时候,只用得起学校奖励的标准法书。那些厚鼓囊囊的软皮法书对于一个在爱美年纪的女孩子而言,就像脸上的一颗痘痘那样刺眼。 那个时候,贝塔镇书店橱窗里摆放的博洛尼亚装订本,对她而言就像灰姑娘的水晶鞋,渴望而不可触碰。 但是现在。 尼基塔颇感无趣的翻开这本簇新的法书。无论是扉页雅典娜的祷文,还是书页使用的哈蒂法亚麻布纸,都显得那么庸俗可笑。 “我以前为什么会喜欢这种花瓶式的法书呢?”她默默的想,也许当初只是想在他面前多一点自信罢了。 提到自信,不远处有几个蠢货也想有这种品质。 但是没有实力的自负,与自杀没有什么区别。女妖抬起头,看向落地窗前一个翻倒的餐桌。桌子后面,几个身材高大的男巫似乎有些蠢蠢欲动。 郑清也听到了那些异样的动静。 一个粗狂的声音在小声鼓动着身旁的同学,翻出自己的符箓与法器,给那头妖魔一点颜色看看。 “不要怕,她只是一头女妖!”那个声音显得非常激动:“一人一道爆炸符就能把她砸晕!只要把餐厅大门砸破,坚持一下,飞机上的注册巫师马上就能赶到!” 其他人似乎有些意动。 “蠢货!我们现在是在飞机上!就不怕把飞机炸出洞,自己掉下去吗?”郑清不敢回头,只能嘴唇蠕动着,小声对萧笑说。 他只是在抱怨。 但是萧笑真的站了出来。 “不要做傻事!”他转过身,看着那几个男生,怒斥着,丝毫不在意自己成为餐厅里最显眼的目标。 “她是一个堕落巫师。”萧笑说着,看了尼基塔一眼:“而且承受过完整的堕落仪式。像她这样能够完整保留人类形态、乃至意识的妖魔,不是我们这些连大学校门都没进的新生所能面对的。” “如果愿意,她可以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抽干我们所有人的血液,掠夺我们所有人的灵魂。” “其实我们现在已经算半个死人了。” 餐厅陷入一阵难堪的寂静。 “懦夫!既然已经一只脚踏进鬼门关,那我们更应该努力战斗!”鼓动大家反抗的男生也站起身,丝毫不惧,大声说道:“如果我们自己已经放弃活着,与死去有什么区别!” 郑清忍不住回过头。 那是个身材壮硕的男生,留着小平头,脸膛通红,不知道是因为心情激动还是天生如此。 这种风格,是星空学院的疯子吧! 不远处似乎有人在小声嘀咕。 第四十七章 女妖的魔法阵 尼基塔手中的羽毛笔飞快的在法书上移动,一条条规则与公式流畅的落在空白处。 对于餐厅爆发的喧闹,她只是毫无兴趣的瞟了一眼。对她而言,没有比自己在准备的法术更重要的事情了。 当然,如果这些年轻人过于不安分,她也不介意打打牙祭。 “我们并没有丧失希望。”萧笑重新开口,他的语气已经平静下来:“既然她没有在第一时间把我们撕碎,意味着我们并不是她的第一目标——这是个好消息。相对于进攻,我们这些新生身上的守护符咒更多——这也是个好消息。” “综合这两条好消息。在我看来,服从这位女士的决定,比粗暴的斗争,更能保证我们的生命安全。” 餐厅里,新生们发出低低的赞同声。 “小心!”红脸膛的男生没有反驳,而是大声提醒道。 “非常明智的判断。”尼基塔突兀的出现在郑清身边,在萧笑身后轻轻鼓掌。 那本博洛尼亚装订本的法书翻动着,漂浮在她身侧,一缕缕血红色的光带从书页里溢出,汩汩着,仿佛瀑布一样落在地上,流淌出一道血红色的六芒星。 郑清吓得差点背过气。 他完全没有看到女妖是如何来到自己身边的。 那本法书突兀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几乎顶到他鼻子上。郑清甚至可以清晰的看见书页上那些宛如蝌蚪文一样的术法公式正咕嘟咕嘟的挤出那些血红的光带。 他踉跄着,与女妖拉开距离。 沙发后面,萧笑用力转过身来,脸上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不过郑清看到他脸上那副宽大的黑框眼镜有些歪斜了。 释缘小和尚用力把李萌的脑袋按进沙发后面,却没注意到波塞冬的小脑袋从他腋下挤了出来。 女妖笑眯眯的看着萧笑: “那么,明智先生,麻烦去餐台给姐姐取点橄榄油。至于其他人。” 她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红脸膛男生,眼中的猩红色大盛。 仿佛一瞬间,整个餐厅陷入了沉重的泥沼中,每个人的动作缓慢而又清晰的闪现在郑清的瞳孔内。 萧笑正迈步向餐台走去,一只脚抬起来还没落地。 沙发后,波塞冬探出一个脑袋,张开小嘴,露出细碎的尖牙。郑清看到小家伙身上蓬松的细毛缓缓炸了起来。 不远处,几个女生正露出惊恐的模样,微张着嘴巴,抬起胳膊,好像在阻挡什么。只是时间仿佛在她们周围凝固了,她们抬起的胳膊甚至不能遮住自己惊恐的面孔。 只有更远一点的那个红脸膛男生,还在艰难的举起自己的拳头。 他是郑清视野中唯一还在活动的生命。 “啊啊……”身后传来女生连绵而尖锐的惊叫声,硬生生打碎这片凝固的时空。 是那条眼镜蛇的主人,这是郑清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一阵熟悉而陌生的剧烈痛感凶猛的窜入头顶,他惨叫一声,捂着脑袋翻倒在地上开始抽搐。 萧笑周身爆出夺目的金色光芒,随着一声龙吟龟嘶的咆哮,噼噼啪啪的爆裂声不绝于耳。其他新生的符箓也在这一瞬间被激活,五颜六色的护罩闪烁着,给整个餐厅增加了许多光影效果。 尼基塔轻哼一声,眼中的猩红稍稍退去。 “只是一点点威压你们都受不了。”她嘲讽的看着远处喘着粗气,单腿跪在地上的红脸膛男生。他一脸倔强的看着女妖。 萧笑安静的收起怀里的黑皮笔记本,绕过翻倒的沙发,径直走向餐台。 郑清捂着头,仍然倒在地上抽搐。 李萌被小和尚按在沙发后,急得直跺脚。小和尚却不慌不忙的撩起袍子,将冒了个头的小狐狸重新塞到沙发后面。 “都不要激动。大家老老实实呆着,想办法给身上加几层守护咒就可以。”萧笑背对众人,大声叮嘱。 “姐姐只要干净的橄榄油哦!”尼基塔收起吐完阵式的法书,重新拿起羽毛笔,看着那个走向餐台的矮小的男生,警告道:“油如果不干净,我就换你们这些小可爱的血来用。” 餐厅的气氛更加压抑,只余有一些女生嘤嘤的哭泣声,以及郑清用头撞地的咚咚声。 “咔嚓!”一道闪电从飞机不远处略过,窗外,滚滚的雷声由远及近,震动着苍穹。 餐厅地板上的血色六芒星在雷声的干扰中忽明忽暗。 女妖皱皱眉,抬头看向不远处那条身子打结,一动不动的眼镜蛇。 “滚过来!”她冲眼镜蛇轻叱道。 原本团成一团装死的眼镜蛇立刻睁开眼,奋力的滚到她的脚下。 “有蛇石了吗?”女妖提起它的尾巴,在它肚皮上捏了捏。 眼镜蛇惊恐的抬起头,脑袋摇得拨浪鼓,鲜红色的信子仿佛一条皮筋儿四处乱弹。 “把嘴巴闭上!舌头吞进去!”女妖厌恶的训斥道:“脑袋别动!” 眼镜蛇可怜巴巴的缩回信子,闭紧嘴巴,抬着脖子一动也不敢动。 尼基塔掏出一柄银质小刀,在蛇头两侧的颊囊处轻划两下。一股透明的粘稠液体从那两道细细的伤口中缓缓流出,淌入地板上那道血红的阵法中。 女妖皱皱眉,觉得毒液流出的速度有点慢。 还没等她抬手,眼镜蛇就鼓起嘴,憋着气,飞快的喷出颊囊里的毒液。 毒液的注入让原本闪烁晃动的阵法重新稳固下来。 与此同时,萧笑捧着一碗橄榄油走到阵法前,直接取出一根粗大毛笔,蘸着油,顺着地板上那道六芒星的阵式,抹了一遍。 涂过油的阵法隐去那些血腥的气息,显得更加圆润自然。 “不愧是明智先生。”尼基塔笑眯眯的看着萧笑画完魔法阵,挥挥手,让他重新回到新生之中。 “你也滚开!”看着眼镜蛇在她脚旁瑟瑟发抖,女妖一脚将它踹飞,笑骂道:“我的阵法,从来不用你们这些爬虫做献祭。” 蛇球滚进餐厅中央的小花园后,立刻散做一条,一溜烟窜进假山石后面。 “奸猾的爬虫。”女妖撇撇嘴,抬头看向不远处瑟瑟发抖的新生们。 暴露之后,跑路是唯一的选择。 但是这项选择必须得到船长大人的理解。 所以她必须带回分量足够的礼物。 尼基塔把目光落在捂着脑袋抽搐的郑清身上。 第四十八章 姗姗来迟的护卫 在潜入第一大学专机之前,尼基塔设想过许多种自己被发现的场景。 比如不小心触发专机上的妖魔报警装置,被闻讯赶来的护航者们团团围住;比如自己在专机上遇到大学时的同窗,不得不痛下黑手;再比如,飞机上恰好‘不小心’搭乘了一个老不死的大巫师,像抓小鸡一样把自己拎回黑狱里。 每种设想,她都准备了数种不同的应对方案。 唯一令她没有预料到的是自己完美无瑕的潜伏,被一个新生毁掉了。 她眯着眼,看着郑清。 也许这个能够引起自己妖魔血脉躁动的气息,可以稍稍应对一些船长的责问,减轻一些失败的惩罚。 女妖的嘴角微微翘起。 她抬起一根手指,凭空窜出四五道绳索,向晕倒在地板上的郑清捆去。 “阻止她!”一声爆喝响起,不远处的红脸膛男生冲了出来,仿佛炮弹一样,砸在郑清身前。沉重的落地声让这架专机都颤了颤。 两根绳索恰好窜至他面前。 红脸膛的男生抬起拳头,重重砸在绳头上,发出金铁交加的声响。两根绳索嘶嘶的惨嚎着,无力的垂落在地板上。 萧笑站在郑清身边,默默的掏出一块古朴的龟甲,念动咒语。龟甲上符文流转,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膜脱甲而出,护在了两人身前。 远处窜来的绳索狠狠的扎在这层金色的光膜上,发出刺耳的钻孔声。 餐厅里,其他新生捂着耳朵,茫然的看着这快速激化的场面,不知为何三分钟前还针锋相对的两个人忽然携手挑战那头女妖。 郑清捂着额头,被钻孔的噪音吵醒。 他双眼茫然,目无焦距的盯着天花板上那座扭曲变形的金色吊灯。 脑海中飞快的闪过昏倒前的一些片段。 专机,小精灵,空乘,女妖。 他瞪大眼睛,咬着牙,挣扎着爬起身。 “醒了?”萧笑站在他身前,声音显得很疲惫。 “都没事吧。”郑清的嗓音嘶哑低沉,从灰袋子里抓出一沓黄纸符。 “除了你,没有人受伤。”萧笑托着龟甲的双手在不停的颤抖,但是声音却非常平稳:“只不过,我们有大麻烦了。” 说完,他双手一松,一屁股坐在地上。 笼罩两人的光膜闪烁几下后,倏然破碎,化作金光点点,落回龟甲上面。 古朴的龟甲在空中慢悠悠旋转两圈后,掉了下来。 原本钻着光膜的三根绳索,只是顿了顿,就重新凶狠的扎向两人。 郑清了然。 他向前跨出一步,挡在萧笑身前。 挥手一洒,那沓黄纸符便纷纷扬扬的飘起,像一张大网,铺天盖地罩向三根袭来的绳索。 没有一丝声响,三根绳子贴满了黄纸符,直挺挺的落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声音。 尼基塔嘴角的笑意隐去。 她眼中的红芒慢慢亮起。 “我好像有点太仁慈了。” “或许应该让你们见见真正的巫妖是怎么处理新鲜食材。” 女妖的声音依旧甜美,说的话也依旧俏皮,只是其中蕴含的意思让所有新生都不寒而栗。 乌黑的秀发凌空飘起,女妖眼中红芒大盛。 沉重的威压重新降临整个餐厅。 餐具在这股慑人的气息下叮当作响,桌椅也随之发出咯吱咯吱呻吟。宠物们将头缩在主人的怀里瑟瑟发抖,新生们身上的守护符咒重新爆发出绚烂的光芒。 萧笑坐在地上,再一次托起那块古朴的龟甲。 淡金色的光罩闪烁起令人心安的光泽,将女妖恐怖的威压阻挡在外。 郑清伸手将光罩外的红脸膛男生拽了进来。 红脸膛的男生一屁股坐在地上,转过头,怒气冲冲的看向萧笑:“为什么之前不出手!” 郑清知道,他是指之前号召大家一起反抗的时候,萧笑竭力阻止的事情。 “因为她没动手。”萧笑靠在沙发背上,声音在这片威压下显得有些微弱变形。 “为什么现在又动手了!” “因为他们来了。”萧笑向餐厅门口侧了侧头,似乎松了一口气。 郑清与红脸膛的男生同时转头,看向餐厅门口。 餐厅的大门依旧紧闭着。 只不过,门口左侧酒厨的阴影下,出现了一道模模糊糊的身影。 “我刚刚还在好奇,是哪位大佬这么不给面子。”懒洋洋的声音在u形吧台的后面响起,一个满脸颓废,裸露的皮肤上镶满了铜钉铁环的年轻男子慢悠悠的从酒厨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餐厅中沉重的威压悄无声息的化解。 他走到吧台前,在冰桶里夹起几块碎冰,丢进自己酒杯里。 似乎感到四周那些欣喜的目光,他抬了抬手中的酒杯,看向不远处的女妖:“没想到只是一只小妖精在撒野……果然,无聊的人生到处都是无聊啊。” 女妖偏着头,看向这个突兀出现的年轻男子,眼神中流露出诧异的神色。 脸上打满图钉的年轻男子晃晃酒杯,似乎对杯子里打璇儿的液体更感兴趣。他低着头,咕哝道:“难道你的长辈们派你过来宣读战书吗?” “应该不是。”一个温和的声音在郑清身边响起,接口道:“这种事情可不是一头还没进入通缉令的小巫妖能承受的。顺便,我要一份玛格丽特,可以多一点儿柠檬。你不要点儿什么吗,维克多?” 郑清用力的扭过头,险些把脖子拗断了。 这是一个年轻的声音,但是他的头发却有些花白了。 与那个朋克打扮的年轻人不同,这个身影笼罩在一件宽大的袍子里。袍子从脚下一直向上延伸,那高高立起的衣领牢牢地遮住了他的鼻尖,郑清模糊的视线只能看见他那光洁的额头,还有那一头有些花白的头发。 “伏特加,谢谢。”低沉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响起。 郑清顺声望去。 落地窗前的空地上盘腿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穿着露臂甲胄的男人。此刻他正拄着脑袋,抬着眼皮盯着女妖。 他的旁边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紫发女子。 “要尊重对手!”紫发的女子声音很优美,但也很冷淡:“即使对手是只会吓唬小孩子的女妖。另外,任务期间不准饮酒,希尔达。” “白丁的桎梏啊,”吧台后面懒洋洋的声音嘀咕道:“我喝的不是酒,是气氛。” ζΘν荳看書 第四十九章 同班同学 通缉令,是巫师联盟针对妖魔发布的海捕名单。 每一个在巫师界有血腥记录的妖魔都会被收录进这个名单。巫师联盟鼓励机构及民间的猎队主动狩猎这份名单上的妖魔。联盟开出的赏格很高,针对这些妖魔的悬赏从一百枚玉币起,上不封顶。 上不封顶的意思就是没有上限。 据说通缉令里那些积年老妖的悬赏是按‘愿望’来计算的,海妖王的通缉赏金就是‘三个愿望’。 也就是说,只要你能将海妖王缉拿归案,巫师联盟可以满足你三个愿望。 此外,如果狩猎通缉令上的妖魔,联盟还会奉送各种附加的福利。 比如,猎手们在面对通缉令上的妖魔时,可以优先使用大威力咒语或者未经报备的试验性咒语,而无需考虑这些咒语对世界的损害。这对喜欢实验新型咒语的巫师而言是个巨大的诱惑。 尼基塔只是一只转化年限不足十年的年轻巫妖,还没有进入通缉令的资格。 这也是几位突兀出现在餐厅的专机守卫最为恼火的事情。 比专机被妖魔入侵更令人难堪的,是入侵专机是妖魔是一位无名小卒。ζΘν荳看書 但是与这些守卫恼怒的表情相比,尼基塔仿佛发现新大陆一样兴高采烈。 “原本我打算带走几个小朋友交差。”女妖妩媚的看着这些守卫,声调都变得轻快了许多:“但是看到你们这些小家伙,我发现自己完全可以一个人跑路。” 一个人跑路当然比带着累赘跑路更安全! 她纤细的小手重重拍在凌空漂浮的法书上,脚下血红色的六芒星阵爆发出剧烈的光彩,喷洒出无数道光线。 法书剧烈的燃烧着,眨眼就化作一蓬飞灰,四散飘落。 女妖的身影仿佛幻影一般,随着这些扭曲的光线消失在餐厅中。 “想走?!”紫发女子冷哼一声,拍了拍身侧的法书,化作一缕光尘消失在原地。 “我去帮她。”伏特加男豁然起身,双臂发力,撕开面前的空间,钻进了里面黑漆漆的世界。 飞机剧烈的晃了几下。 郑清用力吞了一口唾沫。 “需要我也跟上去吗,队长?”吧台后面,满脸图钉的希尔达向郑清身边花白头发的年轻人丢过来一杯淡青色的鸡尾酒:“我可以顺便把维克多刚才点的伏特加带给他。” 细长的酒杯在空中滑过一道优美的弧形,落在花白头发年轻人手中。酒杯壁上的三片柠檬晃了晃,向旁边歪斜了一点。 “维克多他们两个追捕一个小巫妖已经足够了,我们还是安分点守着专机,不要再出意外。”花白头发的队长摇摇头,将三片柠檬扶正,咬着吸管,含糊道:“先把门砸开,外面的人应该等急了。” 希尔达灵活的从吧台后翻了出来。 他皱着眉,掐算着,踩着罡步念念有词。然后在郑清满脸黑线中,从耳朵上扣下来几枚亮晶晶的钉子,塞进门缝里。 “噗嗤……” 仿佛什么东西漏气了,餐厅紧锁的大门上红光闪烁了几下。 希尔达飞快的向后跳了几步。 大门轰然倒下。 黑袍的巫师、身穿藏青色制服的高挑空乘、绿色小精灵,五颜六色的身影顺着倒下的大门一拥而入。 小精灵飞快的散入餐厅,开始扶起桌椅板凳,捡起丢在地上的餐盘,重新将落地窗的银白色窗帘挂起,把歪斜破碎的吊灯拆卸下来。 似乎一瞬间,这间死气沉沉的餐厅恢复了原本的热闹喧哗。 头发花白的队长带着几位空乘向休息室走去。 刚刚进门的一位金发黑袍巫师则抱着巨大的花名册,高声叫道:“不要乱,大家按顺序,过来签字!” 但是他的声音被一片巨大的嘈杂声吞没了。 餐厅里的新生们似乎刚刚认识到自己已经安全了,吵闹声,哭泣声,欢呼声,咆哮声,炫耀声,各种声音汇聚在一起,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释缘小和尚带着李萌,急匆匆向几人跑来。 李萌怀里抱着郑清的波塞冬,手中捧着萧笑的老乌龟,肩头站着自己的鸽子小白,仿佛一个人形动物园。 波塞冬强行从李萌的怀里挣脱,大声吱吱叫着,窜进郑清的怀里。 郑清大笑着,揉着小家伙蓬松的皮毛。 不远处,那条被挤光毒液的眼镜蛇从大厅中央的小花园钻了出来,滑回主人的脚下。它的主人,那位下巴尖尖的女生哭泣着,将自己冰冷的小伙伴搂在怀里。 金发巫师张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 希尔达在旁边拽住他,摇摇头:“先让他们发泄一下。”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 专机已经穿过暴雨区,重新飞在了阳光灿烂的天空下。 …… “谢谢你刚才拉了我一把。”红脸膛的壮硕男生走到郑清身前,伸出右手。 “我应该谢谢你才对。”郑清慌忙在衣服上擦擦手,伸手握住红脸膛男生,高兴道:“听萧笑说,你第一个挺身而出,帮我挡下了那头妖魔的攻击。” “不客气,都是同学,应该的。”红脸膛男生用力晃了晃胳膊,斜眼看向旁边的萧笑,拉长声音说道:“我只是看不惯巫师在妖魔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 萧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瞅了他一眼。 红脸膛的男生力气很大,郑清摸着胳膊,苦笑道:“我叫郑清,第一大学九有学院,天文08-1班。很高兴认识你。” “我跟你一个班!”男生憨厚的笑起来:“我叫张季信。弓长张,季节的季,信仰的信。” “你是九有学院的?”李萌在旁边惊讶的叫道:“大家都以为你是星空学院的新生!你也参加今年的巫师高考了?多少分?今年第几名?你看上去很能打的样子,为什么没去星空学院?” 张季信有些不知所措的面对这个小姑娘,抬头看了一眼郑清。 郑清默然。 “我考试成绩不好。”张季信吭哧半天,结结巴巴的说道:“我只是,只是看不惯妖魔气焰嚣张的样子,我并不喜欢打架。” “我也是天文08-1班的,以后跟你就是同班同学了。”李萌抱着鸽子,安慰似的拍了拍张季信的胳膊:“我表姐跟咱们一个班,她是今年九有新生第三名!我觉得你如果去星空学院,肯定也有个好排名。” 张季信原本通红的脸变的更红了。 “我也是九有学院天文08-1班的。”旁边一个弱弱的声音打断这个尴尬的气氛。 几个人惊讶的转头看去。 第五十章 复发的头疾 郑清一直觉得自己天生带着一个flag:如果他觉得什么事肯定不会发生,那么这件事极有可能会发生。 后来,他晓得这个flag有个名词,叫墨菲定律。 今天的旅途上,这条定律的效果发挥的淋漓尽致。 他觉得安全无比的学校专机上,窜出来一只眼睛猩红的女妖;他觉得茫茫人海都是路人,结果一个接一个的同班同学出现在自己面前。 郑清用力闭上眼睛,揉了揉脑门,舒缓头顶一抽一抽的钻痛感。 头痛的后遗症还没有完全消散,只是疼痛感在可控制范围内。十多年没有犯过的老毛病忽然重新出现,给他原本阴郁的心情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从灰布袋里抽出两张黄纸符,拍在两侧太阳穴上。 纸符缓缓的冒起青烟。 清凉的感觉从太阳穴涌出,舒缓着他饱受摧残的头脑。 睁开眼,一个抱着眼镜蛇,下巴尖尖的女生正紧张的站在他们面前。 就是她打断了刚才有些尴尬的气氛。 “打扰了!”女生用力鞠了一躬,满脸涨红:“我是不小心听到你们谈话,所以忍不住过来打个招呼。我也是九有学院天文08-1班的新生,请多多指教!” 说完她又鞠了一躬。 她怀里的眼镜蛇耷拉着脑袋,把一半身子吊在女主人的脖子上,正有气无力的吐着信子。 “蛇呀!”李萌惨叫一声,飞快的跳着,躲到几个男生身后。 鸽子小白也咕咕叫着,胡乱的扑棱翅膀,惹得郑清怀里的波塞冬跟着躁动不已。 “她几岁了?”张季信附在郑清耳边,悄悄向后指了指李萌,小声问道。 “十二岁。”郑清也压低声音:“不要在她面前提年龄小的事情,她比较喜欢别人喊她大学生。” 红脸膛的男生撇嘴点头,一脸我懂的表情。 “小龙很乖的,不咬人!”尖下巴女生紧张的连连摆手,将怀里那条粗大的眼镜蛇向几人面前递了递。 眼镜蛇脸颊上细小的伤口已经看不见了。似乎感受到主人让它打招呼的想法,它昂起头,吐出鲜红的信子,瞪着漆黑的眼珠对几个人嘶嘶的叫着。 这次,连郑清都忍不住向后挪了一小步。 然后他又觉得自己后退有点冒犯的意思。于是,他盯着眼镜蛇,努力向前迈了一步,回到原先的位置,安慰道:“不好意思,怎么称呼?你的宠物没事吧。” “我叫刘菲菲,大家可以叫我菲菲。”尖下巴的女生很高兴的将眼镜蛇重新抱回怀里:“只不过小龙受到的伤害很大,感觉会虚弱很久。不知道学校有没有合适的宠物医生。” 眼镜蛇的脖子似乎突然就没了骨头,重新瘫在刘菲菲的怀里,舌头耷拉在嘴唇外一动不动。 这条奸诈的爬虫,快跟小狐狸一样了。郑清忍不住腹诽。 “你为什么养条蛇!”李萌从郑清身后探出脑袋,紧张的问道:“对于大多数巫师而言,这并不是一个非常友好的伙伴啊。” “我得到它的时候,它还是颗蛋。我太奶奶跟我说这是个龙蛋。”刘菲菲露出沮丧的表情,慢声细语的解释着:“结果孵出来以后是条小蛇。我想更换的时候已经晚了,小蛇把我当成了它的同伴。太奶奶说,这就是缘分,让我好好养着它。” 都是缘分。郑清默默想着,抬头看了看四周。 随着时间的流逝,餐厅里的气氛渐渐稳定下来。 门口的黑袍巫师招呼着劫后余生的新生们在花名册上签字。签完字的人就可以离开餐厅,回到客舱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花名册旁边还站了一位面带笑容的空乘,给每个签完字的新生一个小小的红色礼品盒。 萧笑没有参加几个同班同学的小聚会,而是径直去签字。只不过,他签完字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拿着那个小纸盒回到几人身边。 红色的小纸盒上光秃秃的,没有一点花纹,做工也有些粗糙。 “里面是什么?”郑清好奇的看去。 “一块薄荷糖,一块黑巧克力,还有一片静心符。”萧笑用指尖夹起那片黄色的纸符,仔细打量上面的纹路,摇摇头:“就是一些安慰性质的小礼物,估计是她们紧急赶制的。静心符上的朱砂都没有干透呢。” “门口那边的餐台重新供应食物了,你们有需要的吗?”张季信也签完字回来了,他端着一杯清水,伸着大拇指戳了戳不远处的餐台:“那边还有免费饮料,咖啡、牛奶、冰水,什么都有。” “我要喝青蜂儿!”李萌抬腿就走。 “没有酒精类饮料。”张季信在她身后急急忙忙补充道。 李萌失落的转了个方向,去门口签字。 郑清忍不住笑了。 “这位同学,专机上禁止使用明火符纸,如有特殊需要,可以向我们乘务人员提出来。”一位穿着藏青色制服的空乘走到郑清身边,温和的劝道。 郑清尴尬的笑了笑,将贴在太阳穴上还在冒着烟的符纸扯了下来,揉成小团,丢进空乘提的垃圾袋里。 清凉的感觉消散,剧烈的头疼又涌了上来。 他忍不住皱起眉。手死死的扣住自己的头皮,用力的揉搓着,试图减缓那一波波突如其来的剧痛感。 “是不是被妖气冲撞了?”空乘紧张道:“飞机上没有配备专业医师,我们需要着陆后才能安排你就医。我们只有一些晕机的药剂。” “不不不,不用。只是一点头疼,跟那个女妖没关系。”郑清按着太阳穴,轻轻揉着,努力让表情自然一点:“你们有没有什么比较清爽的,让头脑感觉比较清爽的东西。” 空乘跑去休息室找了找,最终只找到一小盒清凉油。 郑清苦笑着,接过那个红色的小圆盒。 张季信看着他给太阳穴上涂了一层清凉油,诧异地问道:“你真的被妖气冲撞了?没关系吧!现在的巫师很少有你这么敏感的体质。” 郑清右手一僵,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这是老毛病,不是那头妖怪的原因!” “没关系啦,”萧笑安慰的解释道:“白丁被妖气一冲,瞬间昏厥过去也很常见,我们比白丁强不了多少,更何况你距离那头女妖太近了,有些后遗症也难免。” 郑清翻翻白眼,没有接口,只是将右手的按摩范围扩大到了整个面颊。 第五十一章 流言与梦魇 “各位同学请注意。” 乘务长优美的声音在机舱的各个角落重新响起。 “我是本次航班乘务长苏旗君,本次航班在航程中受到了不明身份危险生物袭击;现已确认,除部分同学受到惊吓外,无学生受伤。在此,我谨代表本次航班全体机组成员及巫盟月下航空公司向您表示最诚挚的歉意。” “旅程仍将正常进行。若有同学感到不适,或发现其他异常情况,请及时与我们的乘务人员联系。” “非常感谢同学们积极配合机组人员的工作。” “谢谢!” 在机舱广播缭绕的余音里,郑清在花名册上签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被萧笑与释缘搀扶着,向客舱走去。 餐厅门口的走廊很幽深,每隔几米,都有一个圆拱雕花的小门,门后是不同的客舱。此刻,这些雕花小门的门口,拥挤着许多好奇的脑袋。那些没有去餐厅,或者吃完午饭早早回来的人,正扒在门口,小心打量着从餐厅归来的新生们。 专机很小,妖魔出现在专机上的消息已经飞快的传开了,只不过这些消息五花八门,真假不一。 乘务长那番用词含糊的通告,更让许多人对这些流言将信将疑。 每节客舱的雕花小门处,都有自称打听到第一手消息的巫师,正指手画脚、滔滔不绝的说着那些稀奇古怪的内幕。 有人绘声绘色的描述餐厅里小精灵们如何暴动,为首的一只小精灵又是如何青面獠牙,身长一丈,张着血盆大口,吃掉那些宠物。在这些描述里,平时温和的小家伙不堪巫师的奴役,奋起反抗,将工作的锅碗瓢盆尽情打碎,桌椅板凳全都推翻,吊灯砸碎,窗帘扯烂。仿佛史诗故事里的英雄,带着正义的光环,反抗邪恶巫师的暴政! 稀奇的是,很多年轻的巫师都听的津津有味,热血沸腾,似乎丝毫看不到这个故事里无数的逻辑矛盾。 也有人郑重其事的解读着乘务长发布的公告。比如危险生物就是妖魔;不明身份的危险生物就是未登记在册的妖魔;有同学受到惊吓,那肯定有人被吓哭、吓晕、甚至吓的魔力暴动;无学生受伤,意思就是有非学生的人受伤了。这些解读公告的人,甚至耐心分析着苏旗君乘务长语气停顿、重音在哪里、哪些词的表述有异常等等。 不得不说,相比小精灵暴动,这些分析通告的人得到的结论更可靠一点。 还有人神神秘秘,小声告诉同伴,其实专机上的妖魔没有逃走,而是溜进了新生中间,那些从餐厅回来的新生被妖魔替换的可能性最高。乘务长让大家注意异常情况,就是为了不打草惊蛇,瓮中捉鳖。 这种说法,让门口那些好奇的目光中增添了几分审视。 张季信与刘菲菲都在不同的客舱。因为那些审视的目光,几个人没有继续搭伴前行,在餐厅门口就分别,约定到了学校后再聚会。 李萌抱着三只小宠物走在最前面。她昂首挺胸,小皮鞋踩得噔噔响,抱狐驭鸽,左顾右盼,神气十足。 但令她气愤的是没有一个新生向她打听餐厅发生的事故。 大部分好奇的目光都落在了被搀扶的郑清身上。 这些无聊的新生好奇的看着他们,窃窃私语,小心打探郑清是不是与妖魔战斗中受伤了。 郑清脸色涨红。 他最讨厌被人围观。 就像看猴戏似的。 他甚至巴望着头痛来的更猛烈一些,最好让自己彻底昏过去,躲过这些无礼的目光。 与他不同的是,也有一些新生把这种围观当做炫耀的舞台。 “我之前就觉得那个红眼睛的空乘有问题!”走廊里,一个男生激动的对旁边的伙伴说着:“如果不是担心别人骂我歧视,我肯定对她砸我的驴蹄子。” 说着,这个男生举起胸口挂着的一个漆黑干瘪的小玩意儿,一本正经的向伙伴们演示怎样用黑驴蹄子降服一头妖魔。 周围的新生听的津津有味。 郑清翻了个白眼,努力屏蔽掉这个辣眼睛的画面。 他都为那个男生感到尴尬。 只有真正站在妖魔的气场里,才能理解勇气的含义。 直到几个人回到座位上,周围那些逡巡的目光才慢慢散去。 “你真的没关系吗?”小和尚将郑清放在座位上,有些担忧的问道。 “唔,没事,休息一会儿就行了。”郑清忍着头部一抽一抽的疼痛,含含糊糊的应着,一边把座椅的靠背放低了些。 小和尚对面那位留着酒红色大波浪的美女仍然戴着自己的眼罩呼呼大睡。 郑清心底有一些莫名的失望。 “他大约是被刚才的刺激诱发了什么症状。听他的意思,是老毛病。一般这种情况还是听他的比较保险。”旁边,萧笑正小声的给蓝雀解释着餐厅发生的事情。 李萌探着身子,挤在他们旁边,也跟着小声补充,并争论着什么。 郑清听不清,也不想听。 他蜷缩在宽大的座椅中,感到自己整个脑子都处在一个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很快,便陷入睡梦中。 …… 身子一前一后的摇晃,忽远忽近的景象让人有种失重的感觉。 他伸长脖子,探着脑袋,想看看自己为什么晃来晃去。 一双呆滞的木头眼珠子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然后是硬邦邦的脖子。 直愣愣的腿。 然后是两块咯吱作响的摇摇板。 他恍然大悟。 原来,自己在一匹木马上。 狗吠声由远及近。 他回过头,一只大狼狗,正吐着湿漉漉的舌头,睁着猩红的眼睛,追在木马身后。这条狗颈子上挂着荆棘项圈,皮毛上纠结着血痂与尘土,看上去脏兮兮的。它张大嘴,露出黄渍的獠牙,浑浊的涎水从牙缝里渗出,淌在泥土中。 不能被狗咬了。 他心底发狠,用力踹着马肚子。 快跑!他大声叫着。 狗吠声越来越远。 他回头看,已经看不见那条大狗,视野中只有深深的暮色。 夕阳下的火烧云远远的铺散开,像海水一样漫了过来。 火烧云越来越近,颜色也越来越深。 直到像血一样深红。 云后,似乎传来那头野狗凄凉的咆哮。 血红的火烧云席卷过木马,像海潮涌上沙滩,淹没了一切。 …… 李萌正叽叽喳喳跟蓝雀讲述餐厅那件事故的细节。 旁边睡觉的郑清忽然向前扑了一下,把她吓了一跳。 “你干嘛!”小丫头气鼓鼓的看着郑清。 郑清咕哝着说了句话,然后翻个身,继续睡觉。 李萌茫然的看向萧笑。 “梦魇?”萧笑摇摇头,拿起笔,在他那本似乎永远写不完的笔记簿上刷刷的记录着什么。 第五十二章 拯救 “各位同学下午好,飞机已经抵达目的地,第一大学。” “飞机已经停稳,请您整理好随身携带的物品,抱紧您的宠物。从行李舱取物品时,请注意安全。若有托运行李的同学,请至第一大学校工委专机行李提取处领取您的包裹。” “机舱外温度:零下十摄氏度至零上二十摄氏度。高处狂风十八级左右,低处微风二到三级。请注意相关防护。” “机舱门已经打开,为了您和他人的安全,请按序出舱。” “感谢您选择巫盟月下航空公司的班机。” “下次旅途再见。” 优雅的声音伴随着舒缓的音乐在客舱中反复播放。 郑清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感觉鼻子有点痒。 “阿嚏!”他重重的打了个喷嚏。 耳边传来李萌清脆的笑声。 波塞冬邀功一样,蹲在郑清胸口,对着小丫头摇尾巴。 “你是狐狸,不是一条狗。”郑清揉着小家伙脑袋,嘟囔着。然后他皱起眉,总觉得狗这个词有种强烈的既视感。 “你终于醒了,我们正犹豫要不要把你交给老师呢。”李萌把脸凑到郑清面前,一股小女生的清香扑面而来:“你脑袋好了吗?” “挺好,挺好。”郑清有些尴尬的侧过头。 对面过道的两个人,释缘小和尚在整理自己的经书;那位留着酒红色大波浪的漂亮女生正从坤包里拽出自己红色素面的院袍。 抬头看,客舱里到处都是正在给外套罩上院袍的新生。 “快换衣服,换长款院袍。”萧笑脑袋探了过来,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满意的点点头:“看上去气色不错,那就快点儿,学校大门不会开得太久。” 小狐狸踩着郑清的肚子,在他耳边大声叫唤。 郑清低下头,在小家伙的背上看到了一双黑珍珠似的大眼睛。 是那只受伤的绿色小精灵。 “她怎么还在波塞冬身上!”郑清讶然道。 “你想让她去哪里?”萧笑叹口气:“那个空乘是她的主人,你们知道。” 说着,他压低声音,向四周看了看。 郑清知道萧笑的意思。 专机上出现恶性谋杀的事情还是一桩机密。为了保持旅途安稳,机上的工作人员反复叮嘱他们这些新生对此事保持缄默。 这种事情很容易理解。 “所以说,她现在无家可归?”郑清觉得有点难以置信:“她们不是飞机上的雇员吗?航空公司应该对此负责啊!” 萧笑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的笑声。 “在巫师界,小精灵不属于有行为能力的公民。”李萌在旁边非常认真的解释道:“她们属于巫师个人所有。” “巫师个人所有?” “准确说,她们不是巫师个人财产。因为在现代,这种表述会引发一些同情心泛滥的巫师抗议——对有思考能力的生物使用这种表述,容易让人联想起奴隶制。”萧笑一边套着自己的红袍子,一边回答道:“所以在现代巫师法典中,这些小精灵被认定为‘与巫师构成独立契约的有效个体’。” “虽然很拗口,但你是说,这些小精灵只跟那个空乘有契约关系。航空公司无需对他们负责,是这个意思吧。”郑清心底沉甸甸的,他觉得很不舒服。 李萌在他旁边飞快的点头,一脸崇拜的看着萧笑。 “你之前跟我提过,小精灵是群居生物。”沉默片刻,郑清慢慢开口:“她的那些小伙伴呢?” 他还记得萧笑之前给自己介绍小精灵时提到,这些小生命以群为单位生活,她们的生命与培育她们的巫师紧密联系在一起。每个巫师都有自己独特的精灵培育药水,而这些小精灵从种子发芽那一刻起,一直到消失在这个世界,都将以那些药水为生。 而现在,小精灵的主人,那位空乘,死在了妖魔的手中。 没了药水,这些小家伙会怎样? 郑清心底忽然有些惶恐。 波塞冬背上,那只小精灵‘兮兮’的叫着,声音软弱颤抖。她背上那对透明的翅膀已经被小心的抚平,涂上了药膏,有些笨拙的耷拉在身子两侧。 她拽着波塞冬颈上的长毛,将身子紧紧藏着白色的毛发里。 小狐狸皱皱鼻子,小心的抖着耳朵。 “还在那间休息室。”李萌在旁边小声说道:“跟那个空乘在一起。” 郑清看了萧笑一眼。 “不是个好主意。”萧笑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低下头,闷声说道:“你没有办法拯救她们。甚至航空公司也救不了。失去药水,她们的生命只剩下不到一个月了。” “真的没办法吗。”郑清喃喃着。 “有啊。”萧笑抬起头,嘴角挂着残酷的微笑:“贤者之石、不老泉、蟠桃、黄中李、九转金丹。这些都行。” 李萌抬起小皮鞋,狠狠的踢了他几脚。 萧笑面无表情的看着郑清,甚至没有拍打那件簇新红袍上的小脚印。 郑清的心一点一点向下沉去。 虽然他对巫师世界了解很少,但也知道萧笑提到的那些名词是什么样的存在。 那些传说中的天材地宝,即便巫师自己得到,恐怕也珍惜万分,不忍使用。更不要提用在这些在巫师法典中都没有完整权利的小精灵身上! 郑清没有再说话,只是返身挤过人群,向休息室冲去。 餐厅里没有人。 一群新的小精灵正勤快的收拾整理着桌椅餐具。 她们周身的绿光仍然那么温驯柔和,唱着的兮兮声也依旧悦耳动听。 休息室的门半掩着,没有看守。 郑清鼓起勇气,推开门。 角落里,那群小精灵周身绿光黯淡,仍旧围绕在空乘的尸体旁边。 她们还在反复将流淌在地上,已经冰冷发黑的血液收集起来,喂进空乘的嘴里。 她们原本干净剔透的翅膀上都沾着厚厚的血渍,那些细细的触角也被血痂凝固在额头。 几只勇敢的小精灵甚至用身子堵住空乘胸口的大洞,一边努力按摩着女尸冰凉的心脏,一边大声招呼着同伴们。 她们试图挽救一个早已消逝的生命。 倚靠在墙角的女尸没有一丝动静。 她仰起头,嘴唇微微张开,紧闭的眼角,挂着几滴浑浊的泪水。 郑清的鼻子有些酸涩,他的眼皮有些发烫。 “她已经死了。”他站在门口,吸吸鼻子,努力用正常的语调说话。 小精灵们齐刷刷的抬起头,茫然的看着他。 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眼神。 郑清再也忍不住,泪水汹涌而出。 “跟我走!”他大声说出来。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选择如此正确:“我想办法让你们活下去!” 没有一个小精灵动弹。 她们只是回过头,安静而茫然的看着墙角倚坐的空乘。 “我相信你们是有智慧的。” “就像我相信能够拯救一群无辜的生命!” “如果你们想活着,那就跟我走。” “我们一起努力活下去!” “如果你们不肯走,我会把你们打晕,塞进麻袋里带走!” 郑清咆哮着,浑身颤抖的吼道。 餐厅里传来哗啦啦餐具落地的声音。 郑清没有回头。 他抹抹脸,抬起了胳膊。 小精灵们迟疑着,一只接一只落在了他的臂膀上。 郑清转过身。 几个刚刚认识不久的小伙伴都站在那里。 李萌红着眼,脸上却挂着灿烂的笑容。 萧笑沉默的在自己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蓝雀抱着自己剑,认真的看着那些小精灵。 释缘小和尚微笑着,双手合十,轻声宣道: “南无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我们正找你,要下飞机了,快换衣服。”李萌吸着鼻子,大声嚷嚷着。 郑清回头看了一眼墙角的女尸,她眼角的那滴泪水恰好滑过脸颊,落在地上。 餐厅里,新来的小精灵们排着整齐的队伍,一个接一个落在郑清额头,用触角轻轻碰触他。 餐厅门口,几位空乘捂着嘴,眼角红红的,对着他比划大拇指。 护卫队,那个头发花白的年轻队长,拍了拍郑清肩膀,递给他一张羊皮纸: “签了它。” 第五十三章 惊声尖叫 “也就是说,航空公司让你签署了缄默协议,条件就是将这些小精灵送给你?”李萌抱着小狐狸,架着自己的鸽子,在郑清耳边愤愤不平的说着:“这不公平!小精灵原本就不是他们的。” 郑清抱着一个大盒子,沉默不语。 所有的新生里,只有他对这次事故的了解比较全面。不论是死去的空乘,还是女妖说的一些话,航空公司有太多敏感的事情不想让公众立刻知道。 “这很公平,这些小精灵原本属于物证的一部分。”萧笑拖着李萌那件粉红色的小拉杆箱,在旁边耐心的解释道:“你不能毫无代价的去突破某些规矩。” 郑清点点头。 他对于这个缄默协议毫无概念,也并不感兴趣。 他是来上学的,并不想卷入什么麻烦里。 现在他唯一忧心的是这些小精灵,不知道她们失去药水还能活多久。 怀里的大纸箱是几位空乘送的礼物,她们给箱子里铺上木屑,垫上绒布,甚至装了交叉安全带,帮助他将那些疲惫的小精灵安顿在纸箱内。 小精灵身上的血渍已经被清洗干净,正挂着安全带,拥挤着,互相搂抱着,安静的沉睡。微弱的绿光随着她们细微的呼吸起伏闪烁,照亮了纸箱内壁贴着的几张没有完全激活的符纸。ζΘν荳看書 这些小家伙太需要休息了。 原本那些空乘打算给她们来点镇静剂,但被郑清婉拒了。 任何药物都有副作用,就像萧笑说的,你不能毫无代价的突破某些规则。 相对于那些药物,郑清对自己的符纸更有信心。 “我还是觉得你的选择有点武断。”队伍行进缓慢,萧笑走在前面,索性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箱子一眼:“受到那些刺激后,你需要的是酣畅淋漓的发泄,而不是同情心泛滥,收养这些小精灵。” 出舱口只有一个,新生与老生的队伍都拥挤在一起,速度慢的令人发指。 波塞冬从旁边李萌的臂弯里钻出来,踩着她的肩膀,把脑袋伸进郑清抱着的大纸盒里,吐着舌头。 “这个选择无关乎善良,只觉得她们跟我们一样是平等的生命。”郑清搔着波塞冬的下巴,将它的脑袋推出纸盒,唯恐这家伙一个不慎将小精灵咬伤。 “任何生命都是值得尊敬的。”李萌在旁边满意的点着头。 “平等高于一切。典型的九有思维。”萧笑嗤了一声:“凡事想长远一点,不要总是这么武断。” “脑袋小,回路太短,想不了那么远。”李萌在旁边理直气壮的答道。 郑清忍不住笑了。 听着这些拌嘴,他的心情终于变好了一点。 “我们必须每天都穿这个衣服吗?”抖了抖红色院袍的广袖,郑清换了个话题。 目之所及,满眼都是这些宽袍大袖——不论新生还是老生。只不过,老生们的袍袖与衣领处多了黑色镶边。 “别的时候不清楚,但今天必须穿的。”萧笑说着,挥挥手,拖着那个粉红色的行李箱,拐入一个雕花小门。 门扉处写着‘出口’字样。 小门两侧,各站着一位空乘,微笑着维持秩序。 对面的队伍里,一个老生紧跟在萧笑身后拐了进去。 然后轮到郑清。 “把箱子抱紧。”一位空乘笑着叮嘱。 另一位空乘与几个老生同时重重的咳嗽了几下。 郑清狐疑着,走出机舱。 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出现在眼前。 上下左右都是浓重的雾气,脚下黑色的蒙皮被露水打湿,踩上去发出吱吱的声音,就像波塞冬的叫声。 郑清回过头,小狐狸已经钻进李萌的袍子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 他伸出手,触摸着浓雾,一缕清凉的感觉滑过手心,精神为之一爽,原本沉闷的心情也振奋了许多。 这种天气飞机都能降落!郑清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冰凉的空气顺着鼻腔进入温暖的肺部,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快跟上,不要掉队。” 萧笑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浓雾里,郑清只能看到那个高年级的学生施施然走进浓雾笼罩的世界。 他缓缓吐着气,紧了紧怀里的纸箱子,小跑着跟了上去。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跟着别人做,总是不会错的。他想起回字集里潘驴儿给自己的忠告。 浓雾里似乎传来尖叫声? 郑清看见前面那个高年级学生回过头,露出诡异的笑脸。 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 还没反应过来,踏出的一只脚便踩在空气中。 重心失衡,郑清一头向浓雾中栽了进去。 张开嘴,惊叫声还没出口,狂飙的空气便不要命的灌进他的喉咙,险些让他闭过气去。眼睛也被吹的生疼。 郑清闭上嘴,但是不敢闭眼睛。 冰冷的气流包裹着急速下坠的身子,宽大的校袍被风吹的呼啦啦作响,耳边隐隐约约听见李萌的尖叫,他一手抱紧纸箱,一手探进口袋,掏出几张符纸。一阵烈风刮过,手中的符纸被瞬间吹飞,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被骗了! 飞机没降落,还在天上! 从天上掉下来就是这个感觉啊! 郑清脑海里飞速滑过无数念头,然后这些念头混杂在一起,趋于混沌。 他的脑子变得一片空白。 很多人并不害怕死亡。但是所有人都害怕空虚与无力。 而从高空坠落的这段时间,郑清很轻松的触摸到了空虚与无力的感觉。 挣扎的四肢触碰不到一点坚实的依靠,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敏锐的思维在这一刻仿佛停顿,无能为力。 如此的真实与可怖。 如此令人绝望。 李萌的尖叫似乎还回荡在耳边,郑清挣扎着向上看去。但在这白茫茫的世界中,目之所及只有浓雾,什么也看不清,只有耳畔传来隐隐约约的大笑与尖叫。 穿过浓雾,身下是一片深蓝的大海。 椭圆形的小岛森意盎然,仿佛绿宝石,嵌在这片深蓝之中。 抬起头,朵朵洁白的云彩在头顶不远处慢悠悠的流淌,变形。 海鸥与大雁嘎嘎笑着,从他的身边略过。 一股柔和的推力出现在郑清的身下,慢慢降低他坠落的速度。这股柔和的力量仿佛一大团棉花把他裹在中间,温暖,舒适。 郑清低下头,他的腰间系上了一根宽大的白色光带。 光带牵引着他,缓缓降落在小岛上。 直到双脚踩在坚实的陆地上,郑清大脑还处于混沌状态,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怀里的纸箱子被他勒的有些变形,里面的小精灵仍在酣睡中。那些安全带将她们牢牢固定在箱子里。 腿一软,他瘫倒在地上。 眼眶里充溢着狂风骗出来的眼泪,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他抬起袖子,胡乱的抹了抹脸。 世界清晰了许多。 蓝天,白云,大海。 还有瘫软在沙滩上的新生们。 郑清看到蓝雀凌乱的长发与萧笑歪斜的黑框眼镜,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个时候,他才感到自己浑身都在疯狂的颤抖。 第五十四章 脚踩大地的感觉 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不断上涌,让郑清的笑声戛然而止。 不远处,李萌脸色煞白的坐在地上,泪水哗啦啦往下流,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 鸽子小白咕咕的叫着,绕着她不住盘旋。波塞冬的脑袋从她的袍子里钻了出来,窜到地上,似乎仍有些晕乎,摇摇晃晃走了两步,趴在地上再也不肯动弹了。 蓝雀抱着自己的剑,努力挺直腰,盘膝而坐。 萧笑则抽出自己的笔记本,放到地上摊开,用颤抖的手在上面飞快记录着。 小和尚与那个酒红色头发的美女则看不见身影。 衣袍凌乱的新生们或蹲在地上喘气,或半蹲着身子干呕,或在一旁整理衣服。三五成群,散乱成一大片。 郑清摸着手底细滑的沙子,脸上止不住笑意。 虽然没有出声,而且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眩晕依旧笼罩着他,但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安全感从身下温和的涌起,让人心安。 空虚之后,能够感到稳固的大地,实在是太好了。 无力之后,能够感到自己呼吸的力气,实在是太好了。 “我们刚刚感受了这些小精灵之前经历的绝望。”泪水仍旧遏制不住的从眼眶中溢出,郑清胡乱抹着脸,笑着,看着大家:“我认为她们有权利感受我们现在脚踩大地的感觉。” 李萌茫然的看着他,连连点头。 蓝雀抱着剑,缓缓的点头。 萧笑抬头看了他一眼,重新把注意力放到面前的笔记本中。 距离沙滩不远处,是一片汉白玉石铺成的广场。洁白干净的石板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广场中央,屹立着一座宏伟的石制大门。 石门坐落在一个石台上,门楣中心挂着第一大学的校徽:圆形的木质底版上,一个黑色的三棱体。两侧的门柱上是孔夫子的箴言: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门框四周镌刻着华丽的浮雕,五色毫光从这些雕塑上透射而出,将这座石门笼罩在华丽的外衣中。 一个银发披肩,西方面孔,身材高大,披着黑色袍子的老人安详的站在广场入口处,一语不发。喧闹着的新生们不由自主安静下来,老老实实呆在原地。 老人手抚一本厚重的法书,不时翻动一下,法书里喷洒出一条条银白色的光带,窜入云海,将一个个狼狈惊恐的的新人卷到广场前的沙滩上。 不远处,高年级的学生们一个个谈笑晏晏,三五成群,似乎滑雪般从天际飘然而下。他们用促狭的目光打量着狼狈的新人,一副副心满意足的表情。 “阴暗的心理。”郑清想起出机舱时的一些细节,暗自腹诽。 高年级的学生落地后,对广场入口处的老人尊敬的鞠个躬,排着整齐的行列,穿过汉白玉石的广场,从石门两侧的小门里飘然而入。 “知道学校为什么要用这么惊悚的出舱方式吗?”郑清看向萧笑。 “据说是因为一个合格的巫师需要一颗强壮的心脏。你不知道自己的实验室什么时候会创造出一个伽椰子,或者佛兰肯斯坦。”萧笑平静的回答。 “也就是说,你知道我们会从飞机上掉下来!”郑清眯着眼看着他,把指头捏的嘎巴作响。 萧笑飞快把自己的笔记本举起,翻开,凑到郑清面前:“校例第一条第五款,在学校大门面前厮打处以警告一次,罚扣学分五分!” 郑清伸向灰布袋的手臂僵在身侧。 他可不想刚刚入学就背上一份警告。 萧笑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然后他惨叫一声。 李萌在他身后恶狠狠的踹了一脚,愤愤着:“叫你不说!” 波塞冬与鸽子小白跟着小丫头,气势汹汹的扑了过去。 …… 良久,当所有人都落在地上后,老人沙哑的声音在广场上清晰的响起:“记住今天这节课,感受活着的意义。这是你们学习的开始。” 郑清茫然,这是一节课?主题是什么?感受活着的意义?如果巫师的课程都是这样玄之又玄,那自己很难跟上节奏啊。他忧心忡忡的看向其他人。 还好,周围的新生也都是同样迷惑的面孔。 老人没有任何解释,只是翻开自己手中的黑色法书。 “杲杲gao出日,习习谷风。” 枯瘦的手拂过黑色法书,一股温和的暖风从四面八方吹来,缭绕在所有新生的周身,卷走他们浑身的水汽,也卷走他们浑身上下的惊恐与疲惫。 这就是巫师的力量!郑清振奋的感受着这股暖风,想起托马斯在大明坊释放的那道雷咒,内心对这种神奇的力量向往不已。 “现在排好队,跟上你们的学长。准备进入大学的圣殿,开启你们全新的求索之路吧!” 老人收起法书,转身走向那座高大的华门。 新生们沉默了几分钟,立刻陷入了乱哄哄的吵闹中。 “怎么排队?”郑清看着广场上五颜六色的袍子,有些眼花缭乱。 “看袍子。” “袍子?” “九有学院是红袍,阿尔法学院是白袍,亚特拉斯的黄袍,星空学院是蓝袍。学院的教授、讲师、助教一般都是黑袍,但是他们会佩戴不同的徽章,可以区分具体级别;还有一些灰袍子,属于学校的校工。不要小看他们,很多校工都是退休的老教授,甚至还有老院长。” 郑清连连点头,已经能够分辨周围的巫师的大体身份了。自己周围都是红袍巫师,其他袍色的巫师也都各自聚集在一起。其间点缀了几个黑袍教授与灰袍的校工。 其他新生也渐渐摸到了一下门道,四色泾渭分明的队伍开始初具雏形。 站在新生队伍中的黑袍与灰袍巫师们都露出满意的笑容。 郑清几人站在队伍中央。 旁边一个干瘦的男生羡慕的看着他们怀里的几只宠物。 “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储物装置里无法容纳生命。”干瘦男生折腾着自己的拉杆箱,哼哼道:“我一直想把家里那头绿毛僵带来,据说学校的环境对它有好处。但是我的面试官不允许。” “通知书上有写,不能带高危险的魔法生命。你如果想在大学获得姑娘的青睐就不能带比小精灵更危险的东西。”他的同伴同样是一身红袍,此时一脸无奈的回答:“至于储物箱为什么无法容纳生命,我也不知道。” “说不定是因为巫师的用品含有其他生命所不具备的某种物质。”郑清忍不住插了一句。 “有道理!”干瘦男生看着波塞冬,连连点头。 “笨蛋!”萧笑咬咬牙,瞟了一眼嘀嘀咕咕的几个家伙,低吼道:“奥肯定理,十三条基本公理之一太元公理的推衍定理:不同空间维数下的生命常数不一致,难道你们中学没毕业吗?” 郑清茫然的看着萧笑的那副黑框眼镜,忍住了将他脑子掏出来吃下去的冲动。 第五十五章 四所学院 “不要在这个时候展露自己的无知。”看着郑清茫然的眼神,萧笑垂下眼皮,重新将目光落在自己的笔记本上。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郑清飞快的反驳道。 “但在其他学院面前,要学会维护学院的荣誉。”严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一个身材瘦削的红袍老生走了过来。 他的袖口与领口有一道黑色镶边,这意味着他是一位大二的老生。第一大学的学生每升一个年级,领口与袖口都会增加一条黑色的镶边,意味着他们距离注册巫师的黑袍子又近了一步。 周围的新生们敬畏的看着这个高年级的学长。 “大家不要太拘束,但是注意形象,注意队形。”老生看着他们,非常郑重的叮嘱道:“在其他学院面前,你们代表着九有的形象,你们每个人都是九有学院。我们可以在自己人面前显露自己的无知,但不要在那些家伙面前招摇自己的谦虚。” 郑清紧紧闭上嘴巴,强忍住自己反驳的冲动。 沉默是金,沉默是金。 他把目光转向其他地方。 广场上,四支新生的队伍泾渭分明。 九有学院的红袍与星空学院的蓝袍排在石门左侧;阿尔法的白袍与亚特拉斯的黄袍则集中在石门右侧。 广场四周没有树木,天上的云朵在学生都落地后也消散的一干二净。炙热的阳光肆无忌惮的泼洒在汉白玉地面,新生们原本已经干燥的衣领,又渐渐被汗水打湿。 高年级的学生还没完全进入石门,新生们只能在烈日下耐心等候。 这让郑清觉得有点奇怪。原以为发生了专机上那件骇人听闻的事件后,学校会加强对新生的安抚。不提精神上的抚慰,最起码应该让人早点休息。 但似乎完全没人提到这一点。 进门的队伍仍以让人感受不到的龟速缓慢前行。 当他回过神的时候,那个有些臭屁的老生已经离开了。萧笑正捧着自己的笔记本,给周围几个新生讲解几所学院的特点。 李萌托着下巴,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懒洋洋逗弄着波塞冬。 小狐狸躲在几个新生投射的阴影中,摊着四肢,眯着眼,对李萌手中的狗尾巴草视而不见,只是偶尔抖抖尾巴,表示自己还活着。 “阿尔法的学生,都是些自作聪明的混蛋。这些混蛋很多都是传承千年的世家子弟,对于那些贵族的手段非常熟练。最喜欢笑里藏刀、装腔作势,其实大部分都是狐假虎威。”萧笑的用词非常尖刻,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郑清扫了一眼右侧门前的白袍队伍。 起码从表面看不出这些阿尔法的学员有什么差劲的地方,倒是他们的外表在几个学院的学生中相当出众。一个个俊男美女,举止优雅,态度矜持,即使在烈日下也保持着极高的教养。 “亚特拉斯学院的黄袍,则与阿尔法那些白袍不一样。如果说阿尔法讲究血脉的纯净,那么亚特拉斯则提倡精神的纯净。佛教、道教、儒教、基督、东正、萨满等等,这个学院的学生都是一些宗教的狂信徒。都是一群疯子。” 这个说法也挺刻薄,郑清忍住自己的笑意,想起先生曾经对自己说过‘永远不要与宗教分子讨论对错’的话,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不远处亚特拉斯学院的学生三两人一组,表情肃穆,神态端庄,既不交头接耳,也不勾肩搭背,安静的站在太阳下,与旁边阿尔法的贵族范儿相得益彰,衬的九有学院与星空学院的新生仿佛一团散沙。 “蓝袍的星空学院,与这个颜色的优雅与宁静完全不符。这个学院都是一些战斗狂人。三天小群架,五天大群架,野蛮透顶。如果哪一天星空学院的校医院没接到伤员,那一定是因为所有人都已经躺在医院里了。” 对于其他学院,萧笑的评价似乎都比较尖锐。 但不得不说,这些评价颇有种一针见血的感觉。 郑清想起自己的面试官托马斯,在大明坊的街道上肆无忌惮使用雷咒,忍不住叹口气。他看到旁边的蓝色队伍里,几个躁动的新生已经撩起蓝色长袍,开始搭手了。 “我一直觉得我们学院的红袍应该与星空的蓝袍换一下。你不觉得红袍的爆裂感更适合那些脑子里全是肌肉的野蛮人吗?”李萌丢下手中的狗尾巴草,磕着自己拉杆箱,在旁边嘟囔着:“蓝袍子多漂亮,不像这些红袍,看上去傻里傻气的。” 她抖了抖自己有些肥大的红袍,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袍角抖动,掀起一阵小风,波塞冬乐呵呵的凑了进去,然后在李萌的尖叫声中灰头土脸的滚了出来。 郑清假装不认识那只小畜生。 他转过头,看着萧笑,换了一个话题:“我记得面试官跟你说的好像不太一样。我记得他说阿尔法看重天赋、亚特拉斯看重信仰什么的。” “正因为录取学生的方式不一样,才导致了学生之间的差异。”萧笑非常严肃的拍了拍自己的笔记本。 “阿尔法筛选有天赋的学生,但绝大部分天赋是天长日久下的潜移默化。这就导致许多有天赋的学生都生长在巫师世家,阿尔法学院因此成为巫师家族的代名词。” “类似的,亚特拉斯看重信仰,谁的信仰最坚定纯洁?只有那些虔诚的宗教信徒。亚特拉斯学院的分班都与我们不同,他们按信仰划分班级。比如大乘佛教班,小乘佛教班,藏传佛教班等等。亚特拉斯的班级数量是所有学院中最多的。” “我们呢?我们学院有什么特点?我记得我们学院注重考试!”郑清有些积极的追问。旁边围观的几位红袍同学也纷纷出声催促。 “一群书生而已,能有什么特点。”萧笑面无表情。 本着对学院的期待,以及对自身的极大期望,郑清立刻露出对这个答案非常不满意的表情。 没有人喜欢被别人贬低。 除非是个抖 周围其他同学也都沉默了。 第五十六章 简短的欢迎仪式 宏伟的华门之后,是一个更加宏伟的大礼堂。 郑清屏气四望。 这是一个巨大的礼堂。 很难用具体的概念来描述它,郑清只能感觉到这座礼堂非常大。 礼堂中央很空旷,没有任何建筑。 铁灰色的地板,看上去结实漂亮,让人有种安心的感觉。一道道纵横交错的银白色线条嵌在地板上,其间点缀着一个个镂空的字符,构成一幅神秘恢弘的图案。 这个图案看上去像是个阵法,郑清细细打量着。 礼堂上空,是黑色的,宛如夜空一般寂寥的黑色。一颗颗斗大的光团沿着神秘的轨迹慢悠悠的飘来飘去,给整个大厅带来温和的星光。其间夹杂的不知从何而来的飘渺仙音,更是衬托出这里超凡脱俗的气息。 数百根深色的巨柱环而伫立在大堂四周,每一根巨柱上都盘踞着一个栩栩如生,形态凶狠的巨兽。 巨柱之间,连接着灰色的石质围栏。 围栏后面的墙壁上,间或有一两座各具特色的拱门。这些拱门安静的蹲坐在那里,门上那些斑驳的痕迹,诉说着它们漫长的历史与丰富的经历。 拱门之间墙壁上,绘着一些巨幅画卷。 郑清跟着人流,入口向右转,漫步走廊,看着一幅幅缀连在一起的壁画。 它们描述着巫师的历史。 第一层这些壁画大都是巫师与白丁交往的历史: 从茹毛饮血的野人开始,巫师感悟天地,救济万物; 到后面,白丁世界不断发展,对巫师态度也各不相同: 或恐慌,避如蛇蝎,怒而相向; 或敬仰,敬之如神,伏而拜之; 或好奇,一问一答,悠然自得。 再到后面,巫师隐匿,苍茫沉浮,令人感叹唏嘘;其间夹杂一位位伟大的巫师施展法术,拯救苍生、搏杀凶兽、抗拒自然伟力,恢弘历史,绵延不绝,让人神往。 绕行一周后,壁画消失在通往二层的楼梯口。 郑清意犹未尽的向幽深的楼梯间探了探头,一股阴冷的气息从他身前掠过。 他打了个寒战,连忙缩回了脑袋。 参观完壁画的新生们零零散散围成一圈,站在柱子间一层的走廊里。郑清发现,四所学院的新生们在这时已经被混杂在一起,没有了之前的泾渭分明。 他身旁的红袍只剩下萧笑与李萌两人。 高年级的老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二层、三层及更高层的走廊间。他们安静的站在护栏后面,神情恭敬的看向大厅中央。 “新生,新生到大厅中央集合。”一个洪亮的声音在礼堂中响起。 银发披肩的高大巫师抱着自己的法书,沉默的站在大堂中央。 一个胖乎乎的黑袍男巫站在他身旁,正满头大汗的翻动自己的法书,用洪亮的声音反复重复道:“新生,新生到我面前集合!不需要按学院排队!集中过来就可以!” 新生们迟疑着走入大堂。 老生们居高临下的目光、银发巫师沉默的目光,都充满了压力,让他们有些局促不安。 大堂顶部那些斗大的光团,似乎感知到神秘的召唤,沿着各种轨迹向中央汇聚。 光团越聚越多,礼堂中央仿佛陷入白昼之中。 新生们战战兢兢站在白昼中。 整个大堂一片寂静。 银发老人缓慢开口: “你们可以称呼我查尔斯教授,鉴于今天发生了特殊情况,你们被允许免除更多的仪式。新生的开学典礼延迟。稍晚一些,会有你们的督导教授通知。你们可以简单参观校园后尽快休息。”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从面前的新生身上滑过,似乎在等待不同的意见。 礼堂中一片寂静,郑清感到周围几个人甚至屏住了呼吸。 老人和蔼的点点头,继续说道: “下面,我对你们在学校的行为作出以下几点要求。” “首先,学校禁止一切形式的暴力行为,不论是肉体还是思想。所以,你们最好掌握更多的,除了暴力冲突以外的解决问题的方式。无论是谁,对着别人掏出法书,意味着学校的警告以及学分。” “其次,你们的住宿学校已经安排妥当了,其他的生活常识学校都会安排二年级的老生给你们相应的指导,稍后,老生们会带你们进一步了解学校。” 查尔斯教授伸出食指,点了点二层高年级的学生。 “最后,你们一定要明白,大学生涯的开始,意味着你独立自主生存的开始。我希望每个人都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维护学校、学院以及你自己的荣誉。今天专机上发生的事情学校已经知道了,对于餐厅内几位新生的优秀表现,我个人表示极高的赞赏。” 说着,查尔斯教授的目光再次从新生上空掠过,同时刻意停顿了几下。 郑清感到旁边的萧笑似乎努力挺直胸膛,端正表情,只是矮小的个头让他这个努力失色不少。 他不由暗暗发笑。 查尔斯教授微微颔首,继续缓慢的发言: “你们的动物伙伴,学校有专门的场地提供,我不希望听到教授们或者校工抱怨它们未经允许擅自闯进教室、宿舍、甚至实验室之中。” “你们的生活必需用品,有老生带领你们一一落实,我同样不希望开学后还有新生不清楚怎么使用自己的身份卡。” “书山有路,学海无涯。” “你们就从这里,开始自己独立、荣耀、艰辛的大学生活吧!” 简单交代完毕,查尔斯教授便飘然离去,只留下那位胖乎乎的男巫陪着这群茫然的新生。 “这个查尔斯教授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郑清小声对萧笑说。 “第一大学教授联席会议第一副主席,阿尔法学院副院长,大巫师查尔斯。”萧笑皱着眉,思索道:“但是按照一般流程,这场新生欢迎会应该由两位副校长中的一位来主持的。” “飞机上那只卷毛狗不是说第一大学最近有什么大事吗?”李萌毫不在意的挥挥手:“也许那些大人物都去忙活大事去了。” 萧笑若有所思。 郑清抬起头,大堂周围三四层老生们随着查尔斯教授的离去也纷纷离开。他们小声而激烈的争辩着,钻进走廊中的那些拱门里,消失不见。 而二层的一部分老生则走下楼梯,来到大堂的新生群里。郑清明白,他们应该就是刚刚查尔斯教授提到过的‘新生指导’。 新生们重新陷入嗡嗡嗡的喧哗中。 胖乎乎的黑袍男巫翻着花名册,大声分配着任务。 郑清跟萧笑被分配给一个梳着马尾的老生。 李萌则被一个高挑的女生带走了。 临走前,她恋恋不舍的揉了波塞冬好一会儿,还给它穿了一件淡蓝色的马甲——这让原本憨态可掬的狐狸看上去蠢呼呼的。 郑清决定这丫头在视野里消失后,就立刻把波塞冬身上的马甲脱掉。 第五十七章 令人怀疑的向导 尼古拉斯身材瘦削,肤色有些暗黄,棕黑色的中发整齐的束在脑后,用铜片紧紧箍着。他的眼眶很深,褐色的眼球在他说话时总是不由自主的震颤,好像躲避什么,又像是在说谎的样子。 就像刚才,一个新生询问他额头那个伤疤的由来。 他语速飞快的解释道,那个伤疤是在一次可怕的实验室事故中留下来的。具体什么实验事故,他抿着自己薄薄的嘴唇,高深莫测的笑着,闭口不言。 看着他左右抖动的眼球,新生们将信将疑。 郑清的心底也充满了疑惑。只不过,他并没有对尼古拉斯的故事产生怀疑——事实上,他压根不相信尼古拉斯的故事。 因为他对尼古拉斯的身份有些怀疑。 他总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 按照那位胖教授的说法,新生都是按学院分成小组,每四至五名同院新生配备一位高年级的向导。 高年级的向导! 郑清的视线落在尼古拉斯有些陈旧的深红色院袍上。他的袍子表面还残留一些黑色的不明痕迹,领口与袖口磨得有些发亮。最主要的是,他的袍子上没有黑色镶边。 郑清转头看向萧笑。 留着西瓜头的小个子男生正捧着自己的笔记本,漫不经心的跟在人群后,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郑清回过头,继续打量自己的这位向导。 尼古拉斯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带领的新生中,有人正小心观察他。 他还在喋喋不休的传授着自己的经验: “首先记住,不要买任何东西!尤其是那些看上去‘感觉’很有用的!” 尼古拉斯在‘感觉’两个字上重点强调了一下。 他甩了甩马尾,感慨道:“我记得,当年一个同学,看到那些很便宜的实验材料、各种药剂配方、修炼指导,欣喜若狂,花了一个月的生活费全都买了下来。” “然后呢?”有人好奇的问道。 “没有然后了,那堆材料还在宿舍的角落里摆着。那个可怜的小伙子打算让你们长长记性,指望你们某个新生能把这些材料搬回自己宿舍——他甚至愿意亏掉一些本钱。” “为什么!” “因为用不到,”尼古拉斯摊摊手:“课堂上会做到的实验都会提供材料,课堂下允许你们做的实验也会免费提供材料。教授们随时欢迎你们用各种问题刁难他们,社团里也有无数前辈愿意跟你们分享修炼心得。除非你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打算,否则学习方面的资源是非常充裕的。” “但是!使用学校的设施都要提供你们的身份卡。”说着,他晃了晃手里那片银灰色的卡片:“你们吃饭、洗澡、进宿舍;看书、上课、做实验;都要用到这张卡片。” 似乎很满意自己这个不甚工整的小对子,尼古拉斯连连念叨几遍后,才继续解释:“简单总结,有卡走遍学校,无卡寸步难行;分高泡遍妹纸,分少基友难寻。当然,到了校外,比如在贝塔镇,几个朋友小聚一下,或者买点小礼物,你们就需要花钱了。岛上消费都不高,一顿饭也就几个银角子。” 说话间,每个人都拿到了自己的学生卡。 郑清小心的翻看着自己手里这张卡片。 学分卡大约三寸长短,通体银白,材质不明,摸上去像是一种温暖的金属。卡片左上方是持卡人的照片;右侧是学院、专业、学号、姓名、以及最重要的学分值。 此刻他的学分值后面是一个鲜红色的0。 “学分卡一卡双用。既是第一大学的学生卡,也是巫师联合银行的银行卡。过段时间,你们可以试着把自己手里不用的钱放进这张卡里,办理地点在巫师联合银行布吉岛学府支行。” “银行在学府前院,门前种着金银木、元宝枫、还有玉兰,非常显眼,很容易找到的,一会儿我指给你们看。” 新生们小心翼翼的翻看着自己的身份卡,互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尼古拉斯拍拍手,重新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在参观之前,我先给你们简单介绍一下。” “之前,下飞机后,当然,对于新生来说,从飞机上掉下来的说法更容易被接受。” 尼古拉斯翻了个白眼,似乎想做个俏皮的表情。 但是很遗憾,他的提示让这些新生又想起刚才惊心动魄的经历,场面一下冷淡了许多。 这让新生指导感到一点不安,他清清嗓子,继续介绍: “下飞机后那个小广场叫‘第一广场’,然后你们过的那个很宏伟的大门叫‘第一大门’,现在你们所在的这个大礼堂叫‘第一大厅’,很好记,不是吗?” 郑清忍不住笑了笑。 他对于巫师们起名字的能力彻底丧失了信心。 但是这个笑容对尼古拉斯却是一个巨大的鼓励,他的语气重新变得有些轻快了: “第一大厅是进出大学每个学院、每个猎苑、每个研究所等地方的必经之地,不通过这里,很难抵达你要去的学院。这里算第一大学的枢纽。” “你们现在是一年级的新生,日常集会,你们安安稳稳呆在大厅第一层的观景走廊就可以了。至于二层三层之后的,那是高年级学长的地方,你们完全不需要关心。” 说着,他抬起头,看了看高处的走廊,沉默了几秒钟。 “为了安全起见,大厅对校外是封闭的。穹顶那些会动的发光物体你当做星星就好了,只是不要随意攻击它们。至于这里时时飘扬的这些很好听的音乐,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之前的老生吹嘘说这歌声是生活在那些小星星上的精灵唱的,纯属胡扯。我尝试过捕捉它们,啥都没看到,还妥妥的丢了一分。” 尼古拉斯有些悻悻的撇撇嘴。 新生中,一个矮个女生忽然大惊小怪的叫起来:“它怎么了?从刚才起就不是很安分,这里有什么不合适吗?” 郑清看到这个女生正揪着一只花猫的顶花皮,努力安抚自己的小伙伴。 只不过她怀里的花猫奋力的挣扎着,一个劲儿嗷嗷叫个不停。 “不用担心,放手就行了。”尼古拉斯和气的说道:“就像刚才查尔斯教授提到的,这些小东西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这里是第一大学,你完全不需要担心它们的安危。” 女生半信半疑的松开手,那只花猫优雅的跌在地上,爬起来,抖了抖皮毛,慵懒的抻直了身子伸了个懒腰。琥珀色的眼睛瞄了一眼那个矮个的女生,高傲的扫了一眼周围的众人,施施然拐进走廊,消失在一个拱门后面。 郑清环顾四周,才发现波塞冬也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萧笑的那只老乌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探头探爪的爬了出来,正奋力的向那个拱门爬去。 “糟糕,忘了扒掉狐狸那件马甲了。”郑清懊恼的挠了挠怀里的箱子。 箱子里,几只小精灵不安的翻了个身。 郑清吓得立刻松开指尖。 他还没想好怎样面对睡醒后的小精灵。 “你怀里抱的什么?”矮个儿女生指了指郑清怀里的纸箱子,好奇的问道。 “命运。”萧笑忽然抬起头,答道。 郑清呼了口气,将怀里的箱子抱得更紧了一些。 箱子里的小精灵们还在沉睡。礼堂里嘈杂的声音与郑清挠纸箱的噪音,完全没有扰乱她们的美梦。 第五十八章 ‘老生\’尼古拉斯 新生们在一片叽叽喳喳的聊天时,尼古拉斯站在一旁,耐心的等候着。 就像郑清所猜测的,他并不是第一大学高年级的学生。 但不能否认,他是九有学院的老生。 尼古拉斯·格林·奥斯沃尔,第一大学九有学院一年级学生。这是他入校的第三个年头——他已经两次没有通过大一晋升的期末考试了。 九有学院的姚院长在七月底的时候,与他进行过一次坦率的交谈。 “如果第三个学年结束时,你仍旧无法更进一步,恐怕院里会重新评估你的入学资格。这不仅会影响你未来的巫师生涯,也会影响丽兹以后的入学申请。” 谈话时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尼古拉斯甚至可以轻易的想起那天姚教授到底磕过几次烟斗。 也正因为如此,他对于即将到来的新学年充满了恐惧。 他并不担心自己无法成为一个正规巫师,而是担心自己的妹妹,丽兹。 尼古拉斯出生在贝塔镇北区,那里是戏法师聚集的地方。 在《巫师法典》中,戏法师被认定属于‘限制行为能力’的巫师。也就是说,巫师们承认戏法师的巫师身份,只不过对于他们的施法能力持保留态度。 因为戏法师的能力太弱小了。 大部分戏法师只能从一个空帽子里拽出一只小白兔;或者将一副扑克牌砌成一座城堡;最厉害的,也不过是把一束玫瑰花变成一群小白鸽。 对于巫师而言,这种能力属于学龄前儿童的程度。 孱弱的能力甚至使他们无法胜任巫师学徒的工作:戏法师的精神在巫师实验室中非常容易受损,他们的肉身也无法承受炼金作坊的重压。 总而言之,戏法师没有办法在巫师世界中找到合适的工作。 没有合适的工作,意味着没有稳定的收入。 意味着生活的困苦。 许多戏法师曾经试图远离这种生活。但是,他们一直以来期望被认可的品质,在这时成为束缚他们的枷锁。 巫师联盟颁行的《巫师行为管理办法》,对巫师们的世俗生活做出了非常严格的限制。其中明确规定,未经允许,严禁巫师长期在白丁社会逗留、严禁巫师从事白丁职业或与白丁社会产生经济等更深层次往来。 于是,这些可怜人只能在巫盟为他们划拨的保留地里苟延残喘。 年轻力壮的,咬咬牙,去闯黑森林,做普通巫师不屑于做的采拾工作,甚至当一些黑心猎队的诱饵;年老体弱的,缩在街头巷角,耍一些小把戏,期冀有个好心人丢下几枚铜子。 对于巫师而言,他们就像蟑螂一样令人厌恶。 顽固巫师们认为,戏法师的存在降低了巫师的神秘感,让巫师与白丁之间的距离显得不那么遥远,是对魔法的亵渎;在激进巫师看来,戏法师是失败的进化者,他们甚至反对《巫师法典》对戏法师身份的认定。 以至于到了现在,对任何一个正统巫师,称呼他为‘戏法师’,就像称呼一个正常人‘白痴’‘弱智’一样,属于非常严重的冒犯行为。 尼古拉斯的母亲,玛丽·格林,就是一位戏法师。 只不过,她是一位美丽的戏法师。 无论是凡人的世界,还是巫师的世界,不论古代,还是现在。美貌从来都是一种杰出的天赋。 也许上苍觉得赋予她的美丽已经过于慷慨了,便通过其他方式收回了一点馈赠。 比如她的孩子。 尼古拉斯与丽兹,在出生后不久,便被认定为戏法师资质。 这无异于宣判他们一生的苦役。 玛丽是一个勇敢的女人,她不希望两个孩子重复戏法师悲惨的生命。 于是她闯入了狼人的篝火盛宴。 她成功了。 丽兹与尼古拉斯被醉醺醺的奥斯沃尔王赋予了天赋。 她也失败了。 发狂的狼人在晚宴中恶狠狠的伤害了她。 当她踉踉跄跄回到家后,鲜血已经将她全身都染红了。 “好好活下去,照顾好你妹妹。” 这是她对尼古拉斯说的最后两句话。 终其一生,这个女人都只会把一把荆棘草变成一束百合花的小戏法。 但这个勇敢的女人用她的生命,完成了一个伟大的魔法——让两个注定是戏法师的孩子,重新踏足巫师的社会。 尼古拉斯觉得眼睛有些酸涩,他眨眨眼,看着面前那些青涩的新人。 曾几何时,他也站在这里,听前辈们讲述这座大厅,这座大学的故事。 现在,那些讲故事的学长们都已经毕业了,与自己一同进校的朋友们也都在实验室里忙碌着。 只有自己,还徘徊在第一大厅第一层的走廊中,承受着这个世界的恶意,为了一个学分的奖励,厚着脸皮祈求自己曾经的同学。 丽兹值得拥有更好的未来,她必须进第一大学。 为了母亲。 尼古拉斯喃喃着,眼神重新坚定起来。 “我们继续。”他拍着巴掌,打断新生们热烈的讨论声。 “走廊后面的墙壁上的壁画,描述了巫师的历史。那些恢弘壮观的场景、气势磅礴的画面,都是巫师在这个世界存在的痕迹。” 郑清着迷的盯着一副画卷。 画上,一个巫师挥舞着法杖,与一头狰狞的巨兽对峙。他们身后的虚空一片黑暗,他们周身缭绕着雷火与闪电。赤红的岩浆在他们脚下翻滚,四周的空间在他们视野中扭曲。那股天翻地覆的气势,似乎要将这面画壁冲破。 尼古拉斯站到他面前,挡住他的视野。 他看着面前这些年轻人,回忆着前辈们的告诫,将那些话重复给这些新人: “你们需要注意的是:不要过度沉迷于历史。历史再怎么恢弘伟大,都是已经逝去的时间;而未来,就在你们脚下。沉迷于历史之中,很容易迷失自我。” 新人们的视线恋恋不舍的离开这些壁画。 尼古拉斯满意的点点头。 他转身,向新生们介绍第一大厅: “环绕整座大厅第一层一共有九座大门,一座就是我们身后这个,通向外面世界的大门,剩下八座有四个是通向四个学院,四个通向四个研究所。” “四个学院分别是九有学院、阿尔法学院、亚特拉斯学院、星空学院,大家应该都知道了。四个研究所分别是炼金研究所、天文研究所、巫药研究所、卜算研究所。当然,还有星象塔、符箓院之类的地方,也是很著名的研究机构。只不过那些地方不对低年级的学生开放。” “九座大门在这个大厅里,但是有无数大门存在在四所学院与四座研究所之中,其中的奥秘要你们自己慢慢探索。也许教学楼里有几扇门,穿过后会直接出现在第一大厅的中央;或者你每天经过的一段围墙上,出现一扇通往贝塔镇的大门。” “但是更多的门后面只是一间教室。” “每个门的门楣上都有自己独特的标志与记号,或者箴言,你们只要注意,是不会走错的。” “就像九有学院‘学府’的大门,它的门楣左右对称着六个字——天行健,地势坤。只有知道这六个字所要表达的蕴意,才能跨过门槛,真正进入学府之中。” 第五十九章 影壁与学府 “这座门,有什么特点?”尼古拉斯带着一众新人来到大厅侧面的一座拱门处,很有气势的拍了拍门口蹲着的石狮子脑袋。 石狮偏了偏头,没让尼古拉斯摸乱自己的鬃毛。 然后它抬起巨大的爪子,一巴掌把这个不老实的家伙拍飞。 新人们发出震惊的尖叫。 大厅里,其他的老生笑嘻嘻的看着这个场景,小声跟自己带的新人们说着什么。 毫不在意的爬起身,掸掸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尼古拉斯涎着脸,媚笑的看着对狮子:“只是教育教育这些粉嫩的新娃娃,大人不要在意嘛。” 石狮闭眼肃穆,脚按石球,蹲坐不语。似乎刚才那爪子与自己完全无关。 尼古拉斯无趣的耸耸肩,重新看向自己的新人们: “这扇大门有什么特点?” “门口有两座,嗯,镇守的护卫。”郑清小声开口。 “门楣上有九个古符箓。” “还有九有学院的圆环标志。”其他人七嘴八舌的接口说着。 “嗯,很好,大约就这样了。”尼古拉斯叹着气,瞄了一眼镇门的石狮,苦着脸,哼道:“现在,进门吧。” 新人们小心翼翼的从石狮旁边走过,带着几分敬畏偷觑着这些守卫。 石狮子沉默的坐着,仿佛刚才那一巴掌是幻象似的。 走过拱门的感觉很普通。 没有任何异样。 郑清只觉得眼前忽然一亮,便已经置身一片郁郁葱葱的环境里。正前方是一座巨大的青黑色照壁,身后是一扇古朴厚重的大门,左右高大的围墙上,攀附着密密麻麻的藤蔓。 新生们刚刚是从大门旁边低矮的侧门里走出来的。 身后传来一声闷哼。 郑清飞快的回头,看见尼古拉斯翻着跟头栽了进来。 “前面是照壁,你们先在上面找到自己的名字。” 龇牙咧嘴坐在地上,尼古拉斯冲几个目瞪口呆的新生叫道:“记住了吗?永远不要招惹学校里的任何一个存在,尤其是这种看似去很死板的石头雕像。” “我必须提醒你们,第一大学的智能程度相当高,或者换成通俗点的说法,魔法程度很高。很多你经常能看到的物品或者存在,都会以你不明白的存在方式生存。” 似乎感到自己解释的不是很成功,尼古拉斯很是严肃的补充道:“这个你们以后就会理解。我需要提醒你们的是,不要因此侮辱——或者有类似相似行为——这些存在。相对于你们,他们拥有更加脆弱的心理,他们更值得被安慰。” “就像我刚才一样,你会因此受到惩罚的……嘶。”他抽着冷气,用法书拍了拍自己的屁股,但似乎效果不大。 最终他放弃努力,一瘸一拐的继续带路:“有没有人在照壁上找到自己的名字?” 这是一座高约四五米,长八九米的巨大照壁。 照壁底座是汉白玉石雕琢的须弥座,上下枋雕琢着一只只造型奇特的妖兽。 石壁通体青黑,光滑可鉴,却又不显得耀眼,反而透露出一种古朴典雅的气息。 壁顶飞檐斗拱,上覆青白色的琉璃瓦,瓦上可以清晰的看到一枚枚复杂的符箓。 “盯着照壁,默念自己的名字。”尼古拉斯在一旁指导道。 郑清紧张的眨眨眼,盯着照壁的正中央,心底默默念叨自己的名字。 “郑清,郑清,郑清……” 慢慢的,照壁上浮现出几行字。 开始字迹很模糊。 但随着他不断的默念,这几行字变得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清晰。 “郑清,男,1990年生人。华夏区生源。九有学院天文08-1班。初级学校成绩:无。中级学校成绩:无。巫师统一考试成绩:480。” 郑清长吁一口,心底忽然变得轻松了许多。 他扭头看向萧笑,这个矮小的男生正皱着眉头,对着照壁冥思苦想。 然后他灵机一动,重新盯向照壁。 “萧笑,萧笑,萧笑!” 他在心底默念萧笑的名字。 青黑色的壁石在夏末的阳光下安静而内敛。 面对郑清新的请求,这面墙壁沉默无声的拒绝着。 “中午吃什么?”萧笑忽然在旁边开口。 “哦哦,这个嘛,我还没想过。”郑清慌乱的移开目光,看向四周。 他的脸皮有些发烫,仿佛偷偷摸摸潜入别人家的贼,被主人发现了。 萧笑狐疑的看着他。 影壁正前方,是一座大门。 黑色的大门紧闭着,两侧粗大的门柱下压着两头恍若石质的龟形怪兽。数丈高的紫黑色围墙顺着大门向左右延伸,一直到极远处。 微风拂过,围墙上攀附的藤蔓发出沙沙的声响,更衬出这里的静谧气氛。 正门两侧是两个丈高的侧门,郑清看着左侧门,知道那后面就是第一大厅。他们刚刚就是从这个侧门出来的。 抬起头,围墙外,参天大树在微风中静静地伫立,树叶哗哗的声音,让郑清心神恍惚。如果不是从那个侧门里出来,他怎么也无法想象门后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每一次开门都是一次冒险,每扇门背后都有一个神奇的世界。” 萧笑翻着自己的笔记本,在他身后神神叨叨的念了一句。 郑清没有听清,他的心情已经平稳许多了。 他比划着照壁周围的模样,好奇道:“第一大厅其他学院门后面也是这个样子吗?” “我刚才刚说了,每扇门背后都有一个神奇的世界。其他学院肯定不是这个样子啊!”萧笑有些无力的挥了挥自己的黑色笔记簿。 “每座大门后面展示的都是学院的气质与风格。就像阿尔法学院,进门你看不到‘照壁’的。他们在大门后面摆了一台自助查询机,里面储存了学员们的相关信息。就我所知,我们目前看到的是九有学院的领地,应该属于‘学府’之内吧。” “学府。”郑清轻轻的念叨了一下。 “九有学府、阿尔法城堡、亚特拉斯宫殿、星空学园。”萧笑收起自己的笔记本,语气中充满了浓浓的向往。 “大家都围过来,看看这面墙,对就是这块影壁。”尼古拉斯在不远处欢快的招呼道。 他正用手指顶着自己的法书,飞快的旋转着。法书周身闪烁着细小的电光,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新生顿时被吸引过去。 “这块影壁,也叫照壁。是九有学院‘学府’的标志性建筑。照壁内有学府所有教授、学生、校工、乃至灵兽的信息。心存不轨的入侵者在照壁下将无所遁形,任何未经允许的侵入都会引起照壁的反击。” “不要小瞧它的反击。这块照壁是整个学府守护大阵的一个枢纽。即使注册的正式巫师,也无法反抗它的拘束。” “记住这座照壁,它将是你们通向知识与真理的见证。” 郑清举起手。 尼古拉斯矜持的点点头。 “我刚才想看看其他同学的信息,”说着,郑清似乎感到萧笑的目光,他的嗓子有点发干:“但是照壁显示不出来。” 尼古拉斯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非常敏锐的尝试!非常敏锐。” 他大声赞叹着,对着郑清轻轻的鼓掌。 第六十章 尼古拉斯的野望 时近傍晚,太阳正缓慢向学府高大的围墙后落去。现在抬起头,只能看见它一小半金红色的身影。阳光穿过围墙后的浓密树冠,投射下斑驳的树影。 微风拂过,树影随着枝叶的抖动翩翩起舞,仿佛一群醉酒的幽灵。 郑清没有醉酒,但他也脸色酡红的站在这微醺的夕照里。 尼古拉斯高调的赞叹声让他有点措手不及。 其他新生好奇的目光更令他感到不安。 郑清尴尬的别过脸,重新把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影壁上。 他很不喜欢别人盯着自己看。 所以,他有点后悔举手了。 尼古拉斯手指顶着自己的法书,转的飞快。书页间不时迸出几朵橘红色的火花,发出爆豆般的炸响声。他带着几分迫不及待的欢快语调解释道: “照壁中实际记录着九有的历史。” “所以你能看到的,是你所知道的历史。” “你能够看到自己的名字,是因为你对自己有足够的了解。” “你看不到其他人,一方面,他们还不足以在这面墙壁上留下自己的痕迹,另一方面: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真实的历史。” “你如果想看到别人的名字,可以尝试回忆具体的历史事件——比如一九四五年巫师联盟大巫师会议。” 尼古拉斯提到的这次会议郑清有印象,前几天他刚刚预习过这段历史! 他在心底默默回忆着。 青黑色的石壁上慢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小字: “……一九四五年七月二十一日……巫师联盟大巫师会议……第一千五百三十六次会议……审议通过了《巫师行为管理办法》……大巫师会议名誉主席,第一大学副校长,石慧女士在会议上做了重要讲话……” 许多内容是《世界近现代史》上描述过的。 但也有许多细节是历史书中没有展现的。 郑清贪婪的看着石壁上的知识,身后传来尼古拉斯有些高亢的声音: “这面墙,是所有九有学院学生的梦想!” “如果说,这个世界有什么事情能让所有人心怀渴望。” “那一定是接受!” “接受你的好。” “接受你的坏。” “接受你的成功,你的失败。” “接受你的荣耀与富有。” “接受你无能为力,蹒跚离开的背影。” “接受你慢慢老去。” “我们都是时光中孤独的旅者。” “每个人都希望能被他人接受。” 郑清转过头,呆呆的看着忽然间激动起来的尼古拉斯。 他暗黄色的皮肤在夕阳下有些发红,褐色的眼珠在他激动的声音里剧烈震颤。 萧笑摊开自己的笔记本,抓着毛笔飞快的记录着。他的嘴角沾着一小块舔毛笔时留下的漆黑墨迹。 “如果说,我对这个世界有什么愿望。” “我希望,这面石壁能够接受我的名字。” “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在照壁上看到我的名字!” 郑清悄悄咽了一口唾沫。 真是个伟大的愿望! 真勇敢! 不是每个人都敢在所有人面前喊出自己的梦想! 萧笑合住笔记本,用力的拍着巴掌。 其他人也跟着,开始慢慢鼓掌。 尼古拉斯擤了擤鼻子,他身上有些老旧的袍子在阳光下显出簇新的色彩,磨得发亮的袖口与衣领也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金红。 他感激的看着这些新生。 “噗。” 轻笑声从身后传出。 郑清有些恼火的转过头。 几个高年级的女生捂着嘴从他们身边走过。 她们深红色的袍子上有两道黑色镶边。 这是大三的老生。 “好了!我们继续参观学校。”尼古拉斯有些慌乱的招呼新生们。 微风习习,送来了那些高年级女生的窃窃私语。 “他又在影壁前面念叨自己的梦想了。” “好尴尬啊!” 低低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 尼古拉斯涨红着脸,粗暴的拉着正琢磨照壁的萧笑走开。 郑清还能听到那些女生的只言片语。 “这种事情不是一般交给大二大三的老生们吗?他怎么能拿到这种任务。” “好像是雷哲向姚教授提议的。” “你们刚才听到他说什么吗?” “我想把名字挂到照壁上!” “哈哈哈哈!” “我觉得他现在已经做到了,最起码他已经成为整个第一大学的‘历史’了!” 远远的,几个女生还回过头,对着新人们指指点点,嘻嘻哈哈笑个不停。 女生们的背影消失在不远处的拐角。 旅途继续,但尼古拉斯的精神明显低沉了许多。 郑清也终于想起来了。 托马斯曾经告诉他,九有学院有一个在大一呆了两年的著名老生,就叫尼古拉斯。 他悄悄看了一眼前面那个瘦削的背影。 夕阳下,晚风中,尼古拉斯的背影萧索而孤单。 也许这就是他渴望别人接受的原因。 那些嘲笑的声音令人不齿。 没有比伤害别人梦想更糟糕的事情了。 郑清非常想追过去,拍着他的肩膀,告诉尼古拉斯,你真的太勇敢了! 他很怀疑自己是否有勇气两次留级。 他毫不怀疑,自己不会站在别人面前,大声喊出自己的梦想。 …… 绕过影壁没走几步,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广场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是一座绿色的广场。嫩绿色的草坪填充着每一块空地,目之所及,到处都是大片的绿色。 一些老生悠闲的坐在草坪上,翻看着课本。 他们周围,各种小动物欢快的追逐打闹。 金红色的阳光给这片美丽的世界披上温暖的霞衣。 所有新生都沉醉在这美妙的景色里。 “我以后也要躺在这片草地上看书。”一个新生喃喃着。 “你以后会更喜欢躺在床上看书。”尼古拉斯闷闷不乐的看着他,声音有些沮丧:“前提是你以后还愿意看书。” 广场中央是假山喷泉,而假山后面广场的尽头,远远地可以看见三座大楼,一横两竖的格局伫立在中堂的位置。 “远处那三座楼。”尼古拉斯比划着,向新生们介绍:“横亘的大楼就是主教楼,也就是你们以后主要上课的地方。主教楼东侧是办公楼,属于教授与讲师们。主教楼西侧是实验楼,里面有九有学院大部分的实验室。” 三栋大楼都涂着红白相间的颜色,它们安静的屹立在广场尽头,庄严肃穆。 “主教学楼,基本大部分课程都在里面上,但是主教楼具体几层我从来没数清过。楼层随着每天课程的变化不断增减。”尼古拉斯耸耸肩:“第一大学始终处在不断变化中,我很怀疑这个学校是个活着的东西。当然,一些标志性的建筑——比如第一大门、第一大厅之类的——还是比较稳定的,不会乱跑。” “办公楼很沉闷,一般人也不喜欢去那里。” “实验楼里面就比较复杂了,比如地下的丹火室、配药室、中间的各种测试实验室,顶层的星象监,等等,实践性强的课程,包括各个学生组织的活动室,都集中在这里。”尼古拉斯竖起食指,警告道:“除非你们被要求、或者得到邀请;否则我不建议你们进入这栋大楼。这也许是这所大学里寥寥数处被允许正常存在的高危地带。” “也就是学校还有一些非法的高危地带?”郑清敏锐觉察到这段话的未尽之意,不由好奇的追问。 尼古拉斯假装没有听见郑清的话,带着大家沿着继续向前走去。 第六十一章 临钟湖畔小木屋 穿过广场,越过主教学楼,一片波光粼粼的大湖出现在新生们的视野里。 湖面平静,湖水青碧,细稠的水草懒洋洋的漂浮在水面,将阳光牢牢遮挡在水面之上。几只火红色的大鸟漂在水面,把脑袋藏在翅膀中,慵懒的打着盹。 郑清踩在湖边湿滑的石堤上,伸着脑袋仔细打量着湖水。 一道黑影飞快的从他眼皮底下掠过。 郑清吃了一惊,从石堤上摔了下来。 “注意安全,我们一会儿再谈湖里面的问题。”尼古拉斯拍拍他的肩膀,继续向新生介绍学府: “整个学府规划严整。如果说,刚才我们经过的那个广场属于前庭,那么这片大湖就属于中庭。” “这座湖名字叫临钟湖——不要问我为什么起这么不吉利的名字,我也不知道。” 尼古拉斯摆着手,阻止了几个要开口问话的新生:“你们只需要记住,临钟湖周围的这些建筑,是你们一整个学年里最频繁往来的地方就行了。” 郑清举目四望。 沿湖四周有许多建筑。 尼古拉斯一一介绍着: “那座洁白的高塔就是校医院。没事儿少看两眼,容易沾上晦气。” “那个四四方方,黑色小盒子模样的建筑就是巫师联合银行布吉岛九有支行。你们过几天可以试着把手里的钱存进你们的学生卡里。” “那座仿佛大鼎一般的建筑属于学校的食堂。口味一般,分量十足,而且种类齐全。无论血族、狼人、幽灵、甚至多堖人,只要属于九有学院的学生,都能在食堂里找到合适的菜谱。” “湖对面,那座小山一样的建筑,就是我们九有学院最伟大的建筑之一,九有的图书馆——书山馆!时间紧张,今天我们应该不会进去了。” 尼古拉斯耐心的给新人们介绍临钟湖两侧的那些建筑。 郑清眯着眼,努力看着对岸那座图书馆。 夕阳下,湖面弥漫着淡淡的雾气,遮蔽着他的视线。 他只能看到一抹淡淡的黑影。 介绍完临钟湖两侧的建筑,尼古拉斯带着新生沿着湖畔的小路前行。 小路的尽头,有一座木头搭建的小码头。 码头入口,堵着一栋小木屋。 木屋外,拴着一头皮肤松弛的老狗。听到陌生的脚步,它只是侧了侧脑袋,褶皱横生的眼皮抖了抖,甚至都没叫一声。 但新生们仍旧小心翼翼的绕着它。 尼古拉斯敲了敲木屋的玻璃窗: “凡尔纳大叔!我带新生过湖!” 瘫倒在草窝里的老狗哼唧了几声,似乎对尼古拉斯打扰自己睡觉非常不满。 尼古拉斯嘿嘿笑了一声,从口袋摸出一块饼干,丢了过去。 老狗鼻子抽了抽,仍旧没有睁眼。只不过它探出爪子,将那块饼干飞快的拢到自己肚皮下。 木屋里传来一声模糊的回应,一块小木牌掉到了窗台上。 郑清都没看到木牌从哪儿掉下来的。 “里面是谁?”他小声问尼古拉斯。 “码头老板,寂静河上的摆渡人。我们都管他叫凡尔纳大叔。”尼古拉斯招呼着新生登上码头,一边回答道:“据说他曾经是第一大学的教授,只不过现在已经退休了。” “那只狗看上去很老啊!”旁边有人感慨道。 “它叫五月,比你们这些小家伙的年龄大了不止一倍!是凡尔纳大叔的老朋友了。以后在校园遇到它遛弯,态度要尊重点。” 新生们连连点头。 码头两侧,停着许多小船。船色赤红,大约只能容纳六七人的模样。船头立着一根竹竿,上面挂着一尊小铜钟。 “这种小船名字叫舴艋,是临钟湖的主要交通工具。”尼古拉斯招呼新生们登上一艘小船,叮嘱道:“如果你没有在湖里养几头河马或水牛,那么就要老老实实坐船穿过临钟湖。要知道,即便我在第一大学呆了这么久,也弄不清楚湖里到底有多少可怕的东西。” “会有水鬼吗?”一个小丫头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水鬼?”尼古拉斯不屑的哼道:“那种害虫在这片湖里连一晚上都熬不过去。湖里的人鱼族最喜欢用水鬼做祭品了。” “人鱼!”一个男生尖叫着,慌慌张张的跟旁边的同伴解释道:“我奶奶说,人鱼是吃人肉的,巫师联盟对它们的栖息地有严格限制。” “这里就是巫师联盟给人鱼族的法定栖息地之一。”尼古拉斯脸上露出阴沉沉的笑容:“所以说,小伙子、小姑娘们!瞪大眼睛!抓紧船舷!掉进湖里你连个气泡都吐不出来,就会被人鱼们拖进淤泥底下!” 萧笑无聊的打了个哈欠,看着尼古拉斯咋咋呼呼的恫吓着新人们。 郑清盯着水面,不放过一丝波纹。 “坐稳了!”尼古拉斯大喊一声,扶着船头立着的那根竹竿,用力晃了晃。 “铛!铛!铛!” 竹竿上的铜钟摇晃着,发出清亮的震颤。 舴艋小船抖了一下。 船上的新生们都惊恐的抓紧船舷。 “开船啦!”尼古拉斯大叫着,用力跺着脚。 小船剧烈的晃动着,惊起船上一片惊叫声。 郑清看到船头一根黝黑的缆绳慢慢绷紧,在水面划出一串深浅不一的波纹。 “前面有什么东西!”他大叫着。 但是船上其他新生都在尖叫,将他的声音淹没了。 “船底下有东西!”郑清一手抱紧纸箱,一手抓紧船舷,扭头冲萧笑喊。 站在船头的尼古拉斯笑呵呵的看着这些惊恐的新生们。 “是船夫!”萧笑挪了挪,凑到郑清耳边说道:“水里面是学校雇佣的船夫。这些小船都要依靠这些船夫来拖动。” “船夫?”郑清讶然。 “也许是人鱼,也许是河童,也许是水蟒。水里面那么多有脑子的生物,谁都想挣点巫师的玉币。”萧笑两个手抓紧船舷,脸上有些苍白:“不要跟我说话了,我晕船!” 他脸上那副宽大的眼镜歪斜着,向下滑了一点,但萧笑紧紧抓着船舷,一动不敢动。 郑清忍住笑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怀里的纸箱。 小精灵们仍然在安静的沉睡中。 看样子她们没有晕船的概念。 湖中心有个小岛,岛上立着一座洁白的石塔。 塔分七层,飞檐斗拱,远远望去依稀可以看见飞檐上挂着的铜铃与丝缔。 小船在船夫的拖动下飞快的驶过这座小岛。 “岛上有什么?”郑清指了指那座小塔,看向尼古拉斯。 “禁地。”尼古拉斯看着新生,警告道:“虽然过几天你们的辅导员会告诉你们,但我觉得需要提前说一声。湖中心的小岛是学校的禁地之一,上面有非常强大的咒语。任何人,包括学校的教授,未经允许,都不能踏上那座小岛。” 新生们敬畏的看着小岛慢慢从眼前消失。 没有人傻乎乎的问登上小岛的后果。 “我们每次穿过湖,都必须乘坐这艘小船吗?”郑清看着船头那根紧绷的缆绳,心底总有种不安的感觉。 “当然不是!”尼古拉斯看上去有些恼火:“我不是在大厅提过吗,学校有很多门,推门进去就能抵达不同的地方。学校还有很多走廊,有些走廊甚至连通着其他学院!” 郑清连连点头。 第六十二章 与鱼人的拔河比赛 直到登上岸,休息了几分钟,萧笑脸上的苍白才逐渐褪去。 “你以后可以尝试着多坐几次,也许能对晕船产生点抗体。”尼古拉斯有些忧虑的看着他:“在第一大学,不能坐船可是个糟糕的毛病。” 萧笑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怪物!”一个声音在不远处惊恐的响起。 郑清闻声望去,十几米外的临钟湖面,一头怪物正慢慢露出狰狞的面孔。 那只怪物鱼头人身,胸腹上布满青黑色的鳞甲,头顶与脊椎间竖着尖锐的鱼鳍。它的四肢短小,但看上去粗壮有力,手脚都是三趾,趾间有一层薄薄的肉膜。 此刻,它正瞪着一双惨白的死鱼眼,凶狠的扫视着岸边这些学生。它的鱼嘴微微翕张,尖锐的牙齿在渐渐黯淡的天色下显得狰狞可怖。 “鱼人!”尼古拉斯身前的男生尖叫着,声音显得有些扭曲。 郑清恍然。 这就是鱼人! 托马斯曾经帮他在学校的图书馆借了一本《巫师界大百科全书》。郑清记得,书里面对于巫师界的智慧生物有着清晰完整的分类。 其中水生智慧生物作为三大原生智慧种之一,被《百科全书》专门罗列了一个篇章。 鱼人、鲛人、海妖,就是水生智慧生物中社会形态最完整的三个种族。 海妖,也叫塞壬,歌喉优美,擅长迷幻类魔法。她们的形态在很多巫师眼中都是一个谜团,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们都长着美丽的翅膀。 鲛人,也被称为美人鱼。顾名思义,这是一种美丽的生物。她们身披轻纱,鱼尾人面,喜欢在净水中嬉戏。 只有鱼人,与其他两大种族截然不同。 鱼人又被称为娜迦。它们形态丑陋,性情残暴,智慧不足,不擅长魔法,但力大无穷。这种生物住在浑浊的死水中,豢养水鬼作为牲畜,喜食人肉。 在巫师与妖魔的战争中,鱼人多次作为妖魔的附庸与巫师大军厮杀。因此在一百多年前第二次巫妖大战中,这个种族几乎濒临灭绝。 现在,只有巫师联盟指定的几处保留地,还残留几百头弱小的鱼人。 眼前这头鱼人,就属于临钟湖保留地里的一员。 这是郑清第一次见到活的鱼人。 他攥着灰布袋,双眼发亮,呼吸急促。 真想近距离观察一番。 “躲远一点!”尼古拉斯举起法书,警惕的将新生们护在身后。 他的法书微微颤抖着,书页间的火花剧烈的迸射,发出噼噼啪啪的炸裂声。 萧笑拖着郑清向旁边的悬铃木下挪了挪。 郑清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我不想挨鱼人的拳头,但是也不想被失控的法书炸死。”萧笑嘴唇蠕动着,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郑清心惊胆战的看着尼古拉斯的法书。 他的鼻子似乎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 “他们在干嘛!”尼古拉斯身后,矮个子女生大惊小怪的叫起来。 郑清回过头。 鱼人手里拽着一根布带,正用力向水下拖去。 布带的另一头,是一个女生的书包。 “嘶……我……嘶……的!”鱼人操着半生不熟的语言,嘶吼着。 女生似乎被吓傻了,只是死死抱着自己怀里的书包,任凭鱼人将她慢慢向水里拖去。她的脖子上盘着一条眼镜蛇,竖起脖子,吐出信子,与对面的鱼人对嘶。 “嘶……掉进…嘶…湖里…嘶…我的!”鱼人凶恶的看着女生。 它胳膊上筋肉鼓起,毫不费力的将那条布带一点一点卷在胳膊上。 “嘶嘶……”眼镜蛇不会说话,只会嘶嘶叫个不停。它的小主人已经瘫倒在地上,只能任凭鱼人拖着自己向前去。 “嘶!”郑清也嘶了一口冷气。 他转头看向萧笑,用不确定的语气问道:“那个女生?” “刘菲菲,也是九有天文08-1班新生,那条眼镜蛇叫小龙。”萧笑叹了一口气。 “快帮忙啊!”郑清大叫着,拉着萧笑便冲了上去。 周围几个学生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拽住滑向湖边的女生,同时大声吆喝着,恐吓那头面容凶狠的鱼人。 鱼人拽着布带,瞪着呆滞的眼珠,不慌不忙,一步步向湖中退去。 布带后拖着的一群新生,仿佛皮球一样,被拽的东倒西歪。 “厌浥行露!”尼古拉斯终于翻开了自己的法书,大吼道。 他的法书不再迸射火花。 四道符字从书页中窜出,飞快的投向水面。 郑清目瞪口呆,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上。 这几个符字他都认识。 组成的咒语他也约莫猜到了效果:大概是让露水沾湿路面。 尼古拉斯也许是想让那头粗壮的鱼人滑倒。 不可否认,这个想法很有创意。 但他干嘛不想办法把这根布带割断! 一把小刀都比这道声势浩大的咒语管用!郑清在心底疯狂的咆哮着。 咒语落入湖中,水面剧烈的翻滚着,蒸腾起浓重的雾气。 四道符字裹挟着雾气涌上堤坝,蔓延开,很快将鱼人一半的身子淹没其中。 鱼人呆滞的眼珠转了转,咧着嘴开心的笑了。 作为水生智慧生命,它非常讨厌陆地上的环境。只不过在岸上呆了几分钟,它的喉咙就已经干涩不已,每一次呼吸都有种火烧火燎的感觉。 这股雾气太及时了! 它停下脚步,弯着腰,将头埋进浓重的雾气里,用力吸了几口气。 清凉的感觉弥漫开,它感到浑身又重新充满了力量。 它鼓动着肌肉,站起身,咧着嘴,向那些不知好歹的新人们展示着自己锐利的牙齿。 雾气翻滚着,飞快的收缩,沉降,化作滴滴露珠,落在地面。 湖畔周围的地面都铺着巨大的石板。 露珠落在上面,石板顿时变得湿漉漉、滑溜溜的。 鱼人很习惯这种湿滑的环境。 它挪动着自己粗壮的短腿,带着肉璞的巨大脚掌拍在石板上,发出啪叽啪叽的声响。它脚掌上细小的倒钩紧紧抓住湿滑的地面,让它毫不费力的一步步向湖中走去。 学生们则非常不适应这场突如其来的变化。 郑清还穿着从家里带来的运动鞋。橡胶鞋底与湿滑的石板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刺耳噪音。更让人痛恨的是,新生们根本没有办法在湿滑的石板上站稳脚跟。 周围观战的女生们发出尖叫声。 尼古拉斯似乎在不远处慌慌张张扑打着自己着火的法书。 郑清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他一分钟前的心愿马上就要实现了。 很快就能近距离观察鱼人了。 没有人松开手。 布带缓慢的向前拉伸,他们与鱼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第六十三章 北风其凉 鱼人的眼睛很大。透明的眼睑覆盖在它的眼球上,使它的眼睛看上去雾蒙蒙的,给人一种睡不醒的感觉。 鱼人的鳞片很漂亮。虽然远远看上去是低沉的青灰色,但靠近后,鳞片上绚丽的油花感便会扑面而来,令人眼花缭乱。 鱼人的力气也很出众,那跳动的肱二头肌与圆滑的三角肌,会让每个喜爱健身的男生都羡慕不已。 但如果你问郑清,他对鱼人最深刻的印象。 他只会说一个字: 臭。 仿佛从淤泥最深处翻滚出的沼气,又像是饱经沧桑的五谷轮回之所。 新生们被鱼人拖到近身后,还没有感受这头怪物拳头的威力,便已经在它被动的化学攻击下丢盔弃甲。 甫一靠近,一股腥臭便扑鼻而来,有几个娇惯的新人登时吐了个昏天暗地。 甚至刘菲菲脖子上的眼镜蛇都把信子缩回嘴里,不再发出嘶嘶的抗议。 郑清忍住恶心,没有吐出来,却也被这股恶臭熏得头皮发麻,四肢酸软。 他睁着泪水朦胧的双眼,从灰布袋里抽出一沓清心符,拍在旁边同学的身上。 纸符在黯淡的天色下闪烁起金红色的光芒。 一连串急促的抽气声在湖边响起。 “大恩不言谢!”旁边一个男生红着眼,哽咽着。 其他人也交口称赞郑清的符箓。 萧笑用力咳嗽着,扶了扶自己的眼镜。 “那就加把劲儿,把这只大头鱼挂到树上去!”郑清憋红着脸,死死拽住那条布带,整个人几乎都躺在地上了。 男生们轰然应是。 这时,远处的书山上跑下来一个高大的年轻人。 “你们在干嘛?”年轻人高声喊道。 鱼人停顿了一下脚步,侧头看了一眼跑来的年轻人,嘶嘶了两声,四肢肌肉鼓动,更加用力的拽起来。 一股沛然之力滚滚而来。 刚刚鼓起精神的新生们在布带的拖拽下东倒西歪。 “鱼人在抢东西!”几个女生急惶惶的叫着。ζΘν荳看書 拔河比赛已经接近尾声。 新生们一败涂地。 鱼人咧着嘴,扯了扯布带,准备收获自己的战利品。 “北风其凉!”远处跑来的那个年轻人举起自己的法书,冲着鱼人大声吼着! 鱼人哆嗦了一下,手一松,哧溜一下滑进不远处的湖水中。 几个正在与鱼人拔河的学生顿时摔的七仰八叉。 “你们在干嘛!”赶走鱼人的年轻人跑到新生们身边,声色俱厉的训斥道。 郑清看到他的袍子上有三道黑色镶边。 这是一个大三的老生。 “那头怪物在抢我们的书包。”旁边一个男生壮着胆子说道。 “我的书包带掉进湖里了。”刘菲菲在旁边弱弱的补充着。 “新生?”大三老生眉头拧起来。 周围一片低低的答应声。 “新生指导在哪里!”老生厉声喝问。 尼古拉斯与另外一个红袍站了出来。 郑清这才发现,湖畔还有另一个老生。 “为什么会让新生跟鱼人发生冲突?新人不清楚,你们还不知道临钟湖的情况吗?”大三老生站在两个新生指导面前,一顿训斥。 郑清搓着红肿的手心,好奇的瞟了他们一眼。 萧笑在一旁用力的翻着自己的笔记本,一边嘟囔着:“下次遇到这种事,你自己冲上去就好了,不要拉上我。我不喜欢这种麻烦。” 郑清没有在意他的抱怨,反而小声问道:“那个大三的老生是谁?看上去很凶的样子。” “学生会的人。”萧笑简洁的回答。 一根手指在后面戳了戳郑清,打断他继续询问的想法。 “你的小精灵。”矮个子女生将纸箱子还给郑清:“她们睡的可真香!” 郑清接过箱子,连连道谢。 刘菲菲则抱着自己的书包,红着眼睛,站在树下,无声的抽泣着。 几个女生围在她身边,小声安慰着。 “你知道刚才那个咒语吗?太厉害了!那头鱼人直接被打进水里。连叫都没叫一声!”郑清回想起刚才鱼人落荒而逃的样子,忍不住赞叹着。 萧笑瞪着他,一副看傻瓜的模样: “你看到咒语外化了吗?那个老生只是吆喝着吓唬一下那头鱼人。” “吓唬!”郑清张大嘴巴。 “‘北风其凉’这个咒语对于鱼人的伤害很大,属于高级咒语,没有那么简单释放出来。估计是临钟湖里的这群鱼人在学校里待久了,也懂得趋利避害,知道什么咒语会伤害他们。”萧笑摇着头,解释道。 “也就是说那头鱼人是受到惊吓,自己跳进水里的?”郑清连连赞叹:“感觉那个老生更厉害了!” 萧笑叹口气,没有继续说话。 不多时,大三的老生又匆匆离去。 两个新生指导重新召集起湖边散落的成员。 尼古拉斯愁眉苦脸的看着自己手中被烧焦的法书,一语不发。 萧笑看上去有些如释重负的模样。 郑清暗自发笑,终于不用担心尼古拉斯的法书在身边爆炸了。 而另一个新生指导则怒气冲冲的训斥刘菲菲: “刚才让你放手为什么不放手!不要命了?书包重要还是命重要!” “我没反应过来。”刘菲菲弱弱的回道。 “你怎么这么笨!”老生气急败坏的挥着手里的法书:“叫你放手就放手,一个词都听不懂吗?” “不知道。”女生喃喃着,一脸茫然看着眼前有些暴躁的带教。 “怎么能这么笨!”老生将手中的法书重重扣在自己脸上。 郑清听着那些话,心底略有不喜。 “为什么要放手?”他看向萧笑:“那个书包明明是刘菲菲的!” “因为书包带落进湖水中了。”萧笑扶了扶眼镜:“对于鱼人而言,湖水所流淌的范围,都是它们的领地。落进湖水中的物品,都属于鱼人所有。” “太不讲道理了吧。”郑清有些难以置信。 “你跟鱼人讲道理?”萧笑一脸嘲讽:“作为一种用拳头解决矛盾的生物,它们的世界没有道理可言。你不能把巫师的道德与逻辑强加在鱼人的身上。” “况且,如果你家院子落了一场金币雨,你会把那些金币还给老天吗?” 郑清摇摇头,有点豁然开朗。 如果按这种逻辑,那么不得不承认,刘菲菲的举动的确有些莽撞。 第六十四章 青蛙唱歌 太阳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学府高高的围墙后面。 天色只余留着微微的亮光。 夜风拂过湖面,水波懒懒的散开。 那些原本在湖面小憩的火红色大鸟开始活动了。它们把脖子从翅膀底下抽出来,抖了抖脑袋,缓缓震动巨大的翅膀。 微风掠过树梢,卷落几片残叶。 湖畔的风有些阴冷。 郑清袍子下面还穿着夏日的短袖。 他打了个哆嗦,从灰布袋里抽出一条毛巾,盖在怀里的纸箱子上面。 两支新生队伍还没有离开湖畔。 尼古拉斯正在认真检查几个新生的身体。在他看来,任何过于接近鱼人的新生都会遭到鱼人散发的邪恶辐射。 “这种恐怖的辐射会让你们自身的魔力失调,影响你们开学初的分级考试。”尼古拉斯信誓旦旦的警告着,然后给每个检查过的新生一块薄荷硬糖:“薄荷能够有效祛除鱼人的邪恶辐射。” 郑清虽然对此表示怀疑,但他仍老老实实接受了检查。 因为那个总爱掉书袋的萧笑并没有反对尼古拉斯的大检查。 不远处,另一个新生指导仍在喋喋不休的指责刘菲菲笨手笨脚。 抱着眼镜蛇的女生可怜巴巴的站在那里,眼眶通红。 “她并不是笨,她只是不清楚什么情况。”尼古拉斯走过去,安抚道:“新生对这种事情不了解,解释清楚就可以了。” 周围的新生原本就觉得这个带教有点小题大做,闻声纷纷附和。 刘菲菲眨眨眼,眼泪开始哗哗的往下流。 几个女生慌忙凑到她身旁,掏出纸巾手帕,连声安慰她。 另一个老生恼怒的看了尼古拉斯一眼,继而扬起眉毛,脸上露出怪异的笑容。 “原来是尼古拉斯学长!”他的声调将学长两个字拉的长长的,语气充满了揶揄:“看上去学长对此深有体会呢。” 说罢,他摸了摸自己袍袖上的那道黑色镶边,昂着头,冷哼一声,竟不再理会自己的新生,转身径直离去。 新生们一片沉默,小心翼翼的看着尼古拉斯。 尼古拉斯向湖里恶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搓了搓巴掌,没有说话。 几声咕咕的鸣叫从水面传来。 郑清循声望去。 一只青蛙从湖里蹦了出来,跳到岸边的一块大青石上。 它张开嘴,呱呱的叫了两声,然后扯起古怪的嗓音唱起小调: 呱,呱。 一只老鼠偷偷溜上岸 三个老人傻傻看不见 呱,呱。 三个老人傻傻看不见 呱…… 一道黑影倏然弹起,打断了青蛙的咏叹调,将这个聒噪的两栖生物连皮带骨头一口吞下肚子。 是刘菲菲的那条眼镜蛇。 郑清目瞪口呆,看着这条滑溜溜的宠物惬意的吐着舌头,游回小主人的身边。 刘菲菲眨了眨通红的眼睛,用自己已经湿漉漉的手帕拭了拭眼镜蛇嘴角青黑色的不明液体。 “你的蛇为什么没有去它们该去的地方?”郑清看着那条懒洋洋瘫做一坨的长虫,终于忍不住问道。 他对于这条大蛇能够出现在校园深处非常好奇。 包括小狐狸波塞冬、萧笑的老乌龟在内,新生们携带的宠物们都在第一大厅离开了自己的主人。 刘菲菲是他见到的第一个携带宠物的新生。 “小龙受到妖魔的袭击了,安教授特别允许我带它看医生。”刘菲菲摸着自家宠物的脑袋,小声回答。 刚刚吞掉一只青蛙的眼镜蛇,温驯的拱起脑袋,在女孩儿暖和的手心里蹭了蹭。 郑清叹口气,把怀里的纸箱抱的更紧了一些。 不远处,几个新生还蹲在那只青蛙残留的痕迹旁热烈讨论。 “刚刚那只青蛙在唱歌!你们听懂它在唱什么吗?” “难道更值得注意的不是为什么我们能听懂青蛙唱歌吗!” “这是一所魔法大学!如果这里的青蛙连歌都不会唱,也太让人失望了吧。” 郑清听着这番回答,张口结舌,竟感觉无言以对。 天色渐晚。 在湖边踟蹰了几分钟,尼古拉斯便果断宣布,所有两支队伍的新生都跟着自己完成后续的参观任务。 没有人反对这个唯一的办法。 尼古拉斯不再絮絮叨叨的给新人们讲学院里每块石头的历史,但他仍旧忍不住卖弄自己从犄角旮旯里听到的传说: “书山馆是个自习的好地方,自习与查阅资料都很方便,虽然只有五层,但里面大得很,门门相连,层层互扣,好像一座大迷宫,所以你们进去前一定要做好准备。” 尼古拉斯嘘口气,很有些不堪回首的模样:“我不是建议你们记住路线,而是建议你们带足食物。虽然图书馆每天都在清人,但你有时候难免摸进某些比较隐蔽的小屋子,到时候,啧啧——学院里最长的记录,是有个学生被困在图书馆整整八十天。” 新生们一片哗然。 他们无法想象图书馆为何会成为一个巨大的迷宫。 更无法想象这八十天,那个被困在图书馆的学生是如何活下来的。 从书山馆延伸而来的石板路在湖畔处拐了个小弯,笔直的通向学府更深处。 道路两侧种着高大的悬铃木,宽大的桐叶密密麻麻遮叠在一起,形成了一条幽静的林荫路。几双碧绿的眼睛透过树叶间的空隙,安静的打量着树下经过的新生。 尼古拉斯带着新生一路小跑,没有打扰那些树上的居民。 穿过林荫道,一片起伏的丘陵出现在众人眼中。 天色暗淡,郑清只能模模糊糊看见远处似乎有一些奇峰怪石,还有黑压压的树林。 “影壁属于门庭,主教楼属于前院,临钟湖属于中院,而这里,”尼古拉斯说着,很有气势的挥挥手,把后面那片园林囊括起来:“这里就属于学府的后院。” “东桃园、西华园、蕴芳园;都在这后院之中。” “你们的宿舍就在西华园里面。园与园之间又有植场、灵居,供那些珍奇的草药还有你们的小伙伴们安全的呆着。更详细的情况,你们在以后的学习中会逐渐了解。” “时间已经比较晚了,大家今天都很辛苦。”尼古拉斯看着面前的新生停顿了一下。 郑清附和的点着头,心中还有些恍惚。 回字集与三有书屋的名字,从他脑海中重新浮现,竟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第六十五章 蔗糖与麦芽糖的战争 从乘坐专机、对峙女妖,一直到参观学院、与鱼人拔河。 短短一天的经历令他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尼古拉斯很体谅的看着新生们:“如果大家没有其他意见,我们就抄一条小路,回返前院吧。” “为什么要回前院?”矮个子女生蹲在地上,有气无力的哼哼:“你刚才不是说宿舍在这后院吗?” “因为你们的参观还没有完全结束。”尼古拉斯解释道:“而且,我相信你们距上一次填饱肚皮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了。” 郑清的肚子非常配合的咕咕叫了一声。 其他新人轰然大笑起来。 这让郑清尴尬不已。 尼古拉斯笑着补充道: “我还是需要再叮嘱你们一次。千万记住,没有邀请不要去教授们的东桃园、没有许可不要去女生们的蕴芳园、没有防护不要去那些植场。最最要紧的,不要去学府的围墙外面!” “虽然围墙上附着了许多警戒与防护咒语,但它们更多对外不对内。每年都有不要命的小伙子翻墙冲出学府。” “他们总以为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实际上,就像第一大学的其他校区一样。学府周围就是沉默森林。如果我是你,在毕业之前,我绝对不会单独走进那种地方。” “如果你想找个比较热闹的地方,可以去贝塔镇看看。” 说话间,尼古拉斯带着大家走到一个凉亭的墙根处。 这处墙壁上有一片阴影,明显与周围的颜色不一样,似乎以前是一个门,但是被抹上水泥,重新封死了。 尼古拉斯从亭边的草丛里捡起一块抹布,用力蹭了蹭墙壁的污渍。 墙壁发出轰隆隆的笑声。 那片阴影折叠起来,分开一个窄小的门洞。 尼古拉斯转过身,看见新生们震惊的眼神,得意的笑着: “这条近路只有高年级的学生才能打开,一年级新生的话,只能坐临钟湖的渡船去贝塔镇。” “当然,学院并不鼓励大一的新生去坐渡船。如果有文具等学习材料的需要,可以向学院提出申请。学院会用非常低廉的价格为你们准备好这些用度。” “现在,我们就去感受一下整座第一大学最热闹的地方——贝塔镇步行街!” 穿过矮小的窄门,眼前是条狭长的街道,鼎沸的人声扑面而来。 郑清的呼吸为之一窒。 从幽静的学府到喧闹的街道,巨大的反差令所有新生都有些措手不及。 这条窄街宽仅十多米,却曲折绵延,不知几许长短。 街面人头攒动,袍色各异,四所学院的学生、甚至老师们都徜徉其中。 各色的店面鳞次栉比,零食、小吃、各种实验原料,等等,让人流连忘返。 奇奇怪怪的音调充斥耳畔,令人精神为之恍惚。 一股香甜的气味冲进郑清的鼻腔。 他循味望去,那是不远处一家卖糖果的小店。 郑清小跑几步,来到店前。 店铺干净的玻璃橱窗中,两伙颜色不同的糖人儿正在紧张对峙。 左侧糖人儿颜色棕黄,穿着鱼皮细甲,腰挎冰糖弯刀,背负长弓,手持丈八长矛,坐着敦实的蒙古马,气势汹汹。 右侧糖人儿颜色翠绿,披着明光铠甲,臂挂杏仁圆盾,手持神机弩,背负竹签长枪,跨着高大的阿拉伯马,也是丝毫不让。 橱窗顶,一只肥硕的仓鼠举起沉重的榛子,重重的砸了下去。 哗啦啦! 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绿色糖人连人带马被这枚榛子砸得粉碎。 “蔗糖人的阴谋!”一个绿色糖人声嘶力竭的喊起来:“蔗糖人的阴谋!他们出动了抛石机!有骑士受伤!有骑士受伤!!” 绿色糖人的骑兵开始有序集结。 “反击!反击!反击!!”他们举起手中的竹签长枪,高声呼喊。 对面棕黄色的糖人很快发现这些绿皮糖人的举动。 “麦芽人打破协议!”一个棕黄色的糖人大叫着:“他们的武士已经上马!他们的长枪已经竖起!他们想要战争!!” 棕黄色的骑士们嚷嚷着,挤作一团。 “战争!战争!!让战争来的更猛烈些吧!”这些棕黄色的骑兵乱糟糟的喊着。 两拨颜色各异的糖人不约而同兜转马头,向后退去。 然后在两侧展台的尽头整顿阵容。 展台顶上,那只肥硕的仓鼠兴冲冲的跑下横梁,趴在展台的边缘,期待的看着即将打响的战役。 “为了蔗糖的纯净与荣耀!”棕黄色的糖人挥舞着丈八长矛,神情狂乱。 “一切荣归麦芽糖!”对面的绿色糖人竖起长枪,庄严的祈祷。 “冲啊!!” “杀啊!!” 短短的几米展台飞快的消失在马蹄声中。 蔗糖人与麦芽糖人的骑兵凶狠的撞在一起。 牙签折断、杏仁破碎,黑芝麻点出的小眼睛洒落一地。 折断的糖人腿脚碎屑飘飘洒洒,落在展台外面。 那只肥硕的仓鼠眯着眼,嘴角扯出灿烂的笑脸,将这些甜美的碎屑扫进颊囊里。 “我们的时间很有限。”尼古拉斯打断郑清的兴致,把他拉回步行街:“如果你不打算买糖人,就不要浪费时间去看那些花哨的情景剧。” “但是那些糖人都被打碎了!”郑清感觉异常可惜:“都怪那只仓鼠!糖果店里有老鼠,为什么没人关心呢?应该把那只肥球丢出去!”薆荳看書 “你们需要尽快适应大学生活。”尼古拉斯摇着头:“你也说了,那是一只仓鼠——作为店铺老板的朋友,它有权利在橱窗里呆着。” “另外,糖人只是被打碎了。” 尼古拉斯指着橱窗一角,让郑清仔细看。 橱窗展台两侧,各摆放着一个锃亮的大桶。 桶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被打碎的糖人身上飘出一点白光,落回两尊冒着热气的大桶里。 没几秒,冒着热气,浑身淌着糖浆的新生糖人便从大桶中爬了出来,重新从碗碟里拿起竹签做的长矛、杏仁打就的盾牌,嚎叫着,冲上战场。 “只有被巫师咬碎,吃进肚子里,那些甜兮兮的家伙才能真正闭嘴。”尼古拉斯感慨道。 “太精彩了!”郑清意犹未尽的离开糖果店,三步一回头,心底琢磨,什么时候自己也买两支骑兵,过一把将兵之瘾。 第六十六章 铜子也可以慷慨 贝塔镇是阿尔法学院外的一座小镇。 第一大学那些富有豪爽的高级巫师,是巫师界所有商人心目中最优秀的顾客。学校中那些年轻稚嫩的学子们,则是培养忠实客户群体的最佳选择。 然而戒备森严的第一大学并不是一个经商的良好去处。严苛的安全协议限制着商人们的物流,高昂的校内租金则吞噬了商人们的利润。 但是资本又在逃离战乱与纷争——它的本质是胆怯的。远离第一大学的巫师界,和平显得脆弱无比。任何一只头脑精明的妖魔都不吝浪费自己的一些炮灰,打破那些小集市纸糊的防御,掠夺市场中丰厚的战利品。 于是,巫师界的商人们在妖魔与利润的双重威胁下,选择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他们在第一大学四所学院的防御圈之外开设集市。 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有能力的妖魔不屑于冒着与第一大学为敌的风险去打劫几家商铺;没有能力的妖魔更不会为了一点金子用生命去试探第一大学防御圈的范围。 至于第一大学,并不在意几家商人托庇在自身羽翼之下。事实上,学校的许多老教授,都希望能够用学校的力量,庇护更多的弱小巫师。 随着时间的流逝,商人们在四所学院外开始的集市凋敝了三处。 九有学院高大的围墙限制着学生的出入,而学院内丰富多样的物资令商人们的产品相形见绌。门庭的冷落让商户们渐渐放弃了这处鸡肋集市。 亚特拉斯学员习惯清心寡欲的生活。对于学院外集市上那些五颜六色的商品,他们更多看成上天的磨砺。当商人们发现自己不仅卖不出一个铜子的商品,反而因为不时上门募捐化缘的僧侣破费时,他们果断放弃了这处亏损的集市。 星空学院外的集市则在学员们肆无忌惮的斗殴中毁灭了一次又一次,以至于那些脾气温和、目光远大的商人再也不肯向这块儿地皮投一枚铜子。这处集市就这样破产了。 唯有阿尔法学院,秉承自由理念,任凭集市在城堡护城河的外面慢慢崛起。 随着时间缓慢的流逝,这个小镇逐渐壮大,成为第一大学附属的唯一一座商业化城镇。 跟在尼古拉斯身后,新生们听着马尾老生简略描述的贝塔镇历史,感受着镇子上繁荣的气息,连声赞叹。 “那么现在这座镇子归谁管辖?”郑清忍不住问道:“镇上的商人还需要缴税吗?在镇子上开店铺有没有什么要求?” “镇子属于学校,由校工委管理税收。虽然学校不在意这点儿税金,但规矩就是规矩,每个在镇上开店铺的商人都需要向学校缴纳一枚玉币,每年。”说话间,尼古拉斯在路边一个正在玩儿扑克牌的戏法师面前停下了脚步。 郑清若有所思的低着头,也停下了脚步。 公费生的奖学金非常有限,按照托马斯的说法,那些奖金只够郑清在学校规规矩矩的学完必修课程。如果他想多上两门选修课程,就需要自己想办法筹集购买教材与实验材料的资金。更不要提如果必修课挂科,还要缴纳的重修费用。 有备无患一直是郑清的座右铭,他不会事到临头才做匆忙打算。 赚钱,这件距离其他学生还比较遥远的事情,就这样开始沉甸甸的压在他心头。 听着尼古拉斯的介绍,郑清有点心动。 如果在镇子上开一爿小店,兴许可以从根本上解决自己的麻烦。 年轻人总是充满野心与冲动。 他没有考虑成本、效益等经营问题;也没有考虑做什么生意来赚钱;他甚至没有思索一下自己开店的本金是否充足、自己是否有时间来经营这家店铺。 他只是单纯觉得开个小店就能让自己后顾无忧。 然后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 铜子叮叮当当碰撞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与遐想。 郑清抬起头。 尼古拉斯正将一把铜子丢进那个戏法师身前的盒子里。 戏法师站在街道一处阴暗的拐角处,身前摆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如果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他的身影。来来往往的巫师们目光从墙角滑过,不屑于在这片阴影中停留一秒钟。 他穿着陈旧的棕色长袍,袍角钉着厚厚的补丁,头戴一顶尖尖的帽子。长长的胡须与乱糟糟的头发遮掩着他的面孔,郑清只能在他脸上看到一双专注但是浑浊的双眼。 他专注着手中的扑克牌。 纸牌轻快的在他指间跳跃,带出层层叠叠的重影。他的指尖飞快的搓动,打出一串串清脆的响指。每一声响指,都有一串纸牌消失;每一声响指,又有一叠纸牌从虚空弹出。 铜子与铁盒清亮的碰撞声将戏法师惊醒。 他抬起浑浊的双眼,看着面前瘦高的身影,收起所有的扑克牌: “梅林保佑您,仁慈的少爷。” 苍老的戏法师笨拙的行了一个巫师的见面礼,声音有些激动与不安。然后他双手重重拍在一起,无数的扑克牌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在尼古拉斯面前堆砌出一座华丽的城堡。 “这是阿尔法城堡的样子!”一个新生激动的喊道。 清脆的响指连绵不绝的响起。 纸牌华丽的坍塌,然后又飞快的堆砌出另一座建筑。 “这是九有学府!”另一个新生大叫着:“那是主教楼!还有书山馆!” “前庭的影壁!” “周围还有围墙!” 这些九有的新生兴奋不已,指点着那些刚刚在记忆中有点印象的建筑。 “如果他的手艺还让你们满意,那么你们应该表现出相应的慷慨。”尼古拉斯在他们身后闷闷不乐的提醒道。 新人们如梦初醒,纷纷慷慨解囊。 老戏法师面前的帽子里很快堆满了闪亮的铜子。 看得出,这些铜子把这个老人吓坏了。 清脆的响指声戛然而止,九有的学府轰然倒塌。 “这才是您这份手艺的价值。”尼古拉斯恭敬的向老戏法师回了一个巫师礼,转身便走。 其他新生有点不知所措。 有的新生也笨拙的给老人行了一礼,但更多新生拔腿就追快步离去的尼古拉斯。 郑清对老人友好的点点头,也飞快离去。 身后,老戏法师捂着脸,无声的哭泣。 不远处,传来新生指导急促而激动的声音: “学校并没有要求我带领你们来这条街参观。” “但是我认为你们在学习之前,有必要记住点什么。” “你们是一无所知的新生,所以还保留对这位手艺人的尊重。” “我希望你们记住这点尊重。” “我更希望你们不因为其他人的目光而忘却这份尊重。” “巫师世界并不仅仅由第一大学里那些艰深的实验与法力高强的教授组成。” “还有许多弱小的巫师与简单的戏法。” “对于他们,铜子也是非常慷慨的。” 第六十七章 卖旧书的小男孩儿 天色渐渐黯淡。 这条小街仿佛刚刚在金山上苏醒过来的巨龙,慵懒的抻了抻身子。五颜六色的宝石从它身上滑落,闪烁起迷人的光彩。 郑清小口啜吸纸杯中的奶茶,仔细避开每一粒珍珠。 他不喜欢这些东西黏滑的口感。 其他新生都有气无力的趴在吧台上,等着他们的新生指导归来。 尼古拉斯在不远处的餐厅为他们排队领取就餐号码。 据说那家餐厅提供整个贝塔镇上性价比最高的自助餐,餐位一贯很紧张。 “放心好了!我跟餐厅经理很熟,会帮你们搞定的。” 这位大一老生信心十足离去前,给新生每人买了一杯奶茶。 叮铃、当啷。 哒哒、哒哒。 清脆的铜铃声混合着蹄子敲击石板的声音,在街道上回响。 郑清抬起头。 一头黑色的盘角大羊,拖着一辆四轮小木车,不紧不慢行进在街头。 车上坐在一个留着蘑菇头的小男孩。 转过拐角,有一小块空地。 男孩拍拍手。 黑色的盘角大羊安稳的停下脚步,扭头看了男孩儿一眼。 男孩儿跳下车,温柔的抚了抚黑羊的脊背。 “那个臭小子,又来蹭我家奶茶喝。”奶茶店的大叔笑骂着,从吧台后抽出一个大纸杯,开始调制奶茶。 “他是谁?”郑清很感兴趣的问道。 “林果,第一大学近百年来最小的入学者。”奶茶店的大叔自豪的抬起头:“也是整个贝塔镇的骄傲。” 旁边把脑袋砸在笔记本上的萧笑啪的一下抬起头,用力转头看去。 郑清担心的瞅了一眼他的脖子。 他的脸颊上,笔记本边缘压出来的深红色印记非常显眼。 “他就是林果?”萧笑摊开笔记本,急促的问道。 “你不认识?”郑清有点奇怪,他记得专机上,萧笑曾经给他介绍过这个第一大学最年轻的入学者。 “我只是知道而已。”萧笑搓搓脸,脸颊上那些深红色的印记飞快消退。 街角。 男孩儿卸下黑羊背上的鞍鞯,支起四轮小车的蓬盖。 一个五层的简易书橱出现在贝塔镇街头的冷风里。 他从车上提下来一张棕色皮面的四脚凳,摆在书橱前。 然后扶膝而坐,腰板儿挺得笔直。 “他在干嘛?”郑清有点好奇。 “摆摊——显而易见。”萧笑鄙视了他一把。 “他摆摊很久了吗?”郑清看向奶茶店老板,无视萧笑的挖苦。 “断断续续有几年了。” “这么长时间了!他几岁了?” “十岁?最多十一岁。”老板肯定的点点头。 郑清狐疑的看向萧笑,他还记得这个西瓜头男生早上介绍时提过,今年两个十二岁的入学者,一个是李萌,另一个就是林果。 “不同历法计算口径不一样,十一周岁,虚岁十二。”萧笑非常严肃的分析道。 “他家人呢?” 奶茶店老板停下手中的活计,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家以前在贝塔镇有个林家铺子,是卖炼金物品的。老铺子,在镇上有些年头了。” “三年前一头厉火妖逃进贝塔镇,一路烧了十多家店,林家铺子也是那个时候被毁了。几十年的老店啊,一把火过去,只留下一片废墟。” “他的家人都葬身火海了。第二天清晨,忙活了一晚上的巫师们看见林果在晨雾笼罩的废墟里唱歌。” “唱歌?”旁边一个新生忍不住小声叫道。 “对,唱《快乐的一只小青蛙》,那阵子很流行的。”奶茶店老板扶着吧台,看着不远处的小男孩儿,眼神里也充满困惑: “他干干净净的坐在那辆童车上,摇着车上的铃铛,一遍一遍的唱着歌。疲惫的巫师们差点以为他是一头恶灵。” 郑清沉默的看着那个瘦小的身影,摇着铃铛,安静的坐在街头。 想到三年前那个悲伤的清晨,想到那首穿破晨雾的童谣,心底涌出一股酸涩。 “他现在住在哪里?” “学校给他安排了宿舍。不要小看他,他是第一大学三百年来最小的入学者,在炼金术方面有很高的天赋,是一个真正的天才。据说两年前学校的花名册里就出现了他的名字,但是校长表示林果年纪太小,所以拖了两年。这两年由学校给他提供衣食住行,帮助他进行各种基础学科的学习。好像今年他就会正式入学。” “两年前……”郑清的心底被一股更大的酸涩所淹没。 不到十岁的大一新生,还跟自己一届。 真是比绝望还让人绝望的现实啊。 “他一般卖什么东西?”旁边有新生追问。 “高年级丢弃的旧课本、习题册;学生们作出的残品药剂、符箓;一些符纸、符笔、朱砂、草药。学校里的小道消息、流言;一些学生的私人委托、校工们许诺的招募计划。等等。他的小货车在第一大学非常有名,女生们都乐意把这些东西交给他处理。”奶茶店老板笑着看向这些新生们:“他可是很讨女生喜欢的。” “真是丰富多彩!” “太厉害了!” 新人们嬉笑着,看着不远处的小男生,称赞不已。 “劳驾,帮忙把奶茶递给那个小朋友。”奶茶店的大叔拍了拍郑清的肩膀,从吧台后推过来一杯香味四溢的饮料,指了指街边架起摊子的小孩儿。 纸杯有点烫手。 郑清托着杯底一路小跑到男孩儿的羊车前。 男孩儿的坐姿规规矩矩,膝盖上摊放着一本厚重的大书。 郑清瞟见页眉中央的蝇头小字。 《炼金学原理·大学三年级》 他的手抖了抖,差点将纸杯掉到地上。 男孩儿抬头看向郑清,他的眉毛很淡,眼睛漆黑灵净。 “你好,这是奶茶店老板给你的。”郑清托着纸杯,递给男孩儿,一边提醒道:“小心烫手。” 男孩儿合起膝盖上的厚书,放在小凳子上。站起身,微微鞠了一躬,然后接过奶茶,放在书橱旁的架子上。 “麻烦您帮我看一下摊子。”男孩儿抿着嘴,有些害羞的解释道:“我要去向奶茶店的大叔道谢。” “不麻烦,不麻烦。”郑清连连摆手。 林果一丝不苟的整整衣服,拉了拉肩上的背带,走向奶茶店。 郑清注意到他背的是一个蓝色的双肩书包。 书包上一只米老鼠正努力伸着脖子探向奶茶飘来的香气。 “这可不是给你喝的。”郑清觉得有趣,将奶茶向更远的地方挪了挪。 米老鼠的图案怒气冲冲的在书包上跳来跳去,龇牙咧嘴。 郑清忍不住笑出声来。 拉车的盘角黑羊蠕动着腮帮子,扭头看了他一眼。 眼神中充满了鄙视。 第六十八章 约塔自助餐厅 约塔自助餐厅,是贝塔镇规模最大的一家餐厅。因为适当的价格与优美的环境在学生中大受欢迎,餐厅的座位长期供不应求。 尼古拉斯将排到的就餐号牌交给萧笑后,再次消失在街上的人流里。 据说他有其他要紧事处理,让新人们自行就餐。 这的确不是什么难事。 餐厅距离奶茶店只有数十米远。 店面的装饰风格很清爽,绿色的枝枝蔓蔓顺着店门两侧的柱子盘旋链接,在上面扭出几个奇特的字符。漆黑的牌匾上,只有一个巨大的白色字母“i”。 跨过藤蔓缠绕的大门后,街上喧闹的声音消失一空,耳畔顿时清净了许多。 餐厅内灯光很柔和,微白的亮光不知从何处流淌而出,仿佛晨曦一样令人心旷神怡。 侍应生是一些翠绿的双翅小精灵。 她们忽闪着灵活的翅膀,指引新人们入座。 郑清在座位旁看到一个老熟人,飞机上的小和尚释缘。 小和尚披着亚特拉斯的黄色袍子,面前摆放了许多吃食,正不紧不慢的啃着馒头。 这令他高兴不已。 广场的排队与第一大厅的分组将机舱里那些刚刚认识的朋友都失散了。除了萧笑,郑清都还没来得及认识其他新生。 “你们的新生指导呢?他也带你们来这里吃饭?”放下手中的纸箱子,郑清迫不及待询问的小和尚。 几只餐厅的小精灵好奇的打量着箱子里那些模样仿佛的小家伙。 “我们早已经参观完毕了,来这家餐厅是师兄的主意。”小和尚放下手中的餐具,喧了一声佛号,双手合十,认真的回答道。 的确,释缘的旁边没有看到其他亚特拉斯的新生。 “菜单在哪里?”郑清看向萧笑。 “您好,先生,请问您有什么需要?”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郑清吓了一跳,猛的一转头。 一个长着两双透明翅膀,穿着翠绿,寸许大小的小精灵正漂浮在自己身侧。 似乎对郑清的反应有些吃惊,小精灵刷的一下向后飘了几米,不知从什么地方拽出一张卡片躲在后面,只露出一个脑袋,战战兢兢的看着自己。 “她会说话!”郑清震惊的看着那个小精灵,然后低头打量着自己纸箱里的小家伙。 “餐侍精灵如果不说话,怎么侍应客人呢?”萧笑反问道。 “她们不一样吗?”郑清指着箱子里仍在熟睡的小精灵,诧异着。 “餐侍精灵属于魔法生物界、炼金生物门、精灵纲、有翅目、餐侍精灵科。是由巫师创造的,专门处理餐饮服侍方面的小精灵。虽然相比同类的小精灵来说更容易接触,但终归属于小精灵,本质上还是一种很胆小的生物,特别容易受到惊吓。”ζΘν荳看書 萧笑呷了一口清水,懒洋洋的翻着自己的笔记本:“这也是当初创造它们的巫师的观念,就餐什么的,还是安安静静最好了。否则吓跑了小精灵,你就准备饿肚子吧。” 小精灵似乎也反应过来了,重新飘到郑清面前,双手在半空虚点,划出一张清晰的菜单,颤巍巍问道:“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她们的声音有些尖细,但悦耳动听。 “菜单还蛮丰盛的嘛。”郑清看着小精灵侍者,不好意思的笑道。 菜单上面食物的种类异常丰富,从水果、凉菜、沙拉一类,到清淡浓重不一的各类汤品,再到炒炖闷蒸的各类热菜,然后是各类小甜点、各种饮料。 从头到尾,条理清晰,明明白白。 “先来点开胃的水果吧,我比较喜欢苹果,葡萄也不错,啊,还有西瓜。”郑清试着点了一个果拼。 “嗯,喝的,要一份小米南瓜粥。” “既然是自助,那我就不会客气了。小煎牛排、手抓羊肉,再来点卤肉、扇贝。”郑清看着那些栩栩如生的图片,咽着口水。 “太油腻了,来点生菜。还要点萝卜丝。” “我先慢慢吃,记得等会再给我三个泡芙。”估计着自己的食量,郑清恋恋不舍的放开菜单。 “餐具的话,我习惯用筷子了。”说到这里,郑清看到那块巨大的牛排,眨眨眼:“不过刀叉的话,也留一份吧。” 他每说一种菜,小精灵都会飞快的点出相应的名字,化出对应的三维图像让郑清确定。确定后,小精灵便会唱出一句优美动听的咒语,将菜品呈放在郑清面前的桌子上。 菜品上全后,小精灵接连施展了两个法术,郑清顿时感到双手与脸庞清爽了许多。 他琢磨着这应该是清洁咒语。 “你唱的真好听。”郑清想到自己之前造成的惊吓,想弥补一下这个小东西,于是找出这个理由,试探道:“你们能收礼物吗?” 说着,很大方的将一枚银角子举在自己面前。 “非常感谢您的慷慨!”小精灵很是喜悦的飘到郑清鼻尖前,轻巧的亲了亲他的鼻尖。 “咳咳,不忙不忙。”郑清有些慌乱的摆着手,尴尬的向旁边看了看。 他的心底有些纠结,这算不算丢掉自己的初吻呢? 没有人注意这点插曲,新人们都已经兴高采烈开始大快朵颐了。 郑清用叉子按着牛排,一边切,一边好奇的看向旁边的小和尚: “你们班有女生吗?你跟女生们交流有困难吗?” “困难?” “是啊,类似戒律啦之类的。” “阿弥陀佛,檀越你着想了。男男女女俱是红尘皮囊,是以我灵台清净,内蕴安详,便是*****却又有何妨?”小和尚三言两语,险些将郑清呛死。 “你们礼佛,有的人礼拜,没有寺庙、教堂,没关系吗?”郑清夹了一块卤肉,夹到馒头里,心满意足的咬了一大口,嘴角流下一丝浓香的肉汁,含混的问道:“我似乎没有在学校看到这些场所呢。” “完全不需要在意的。心之所在,信之所在也。我们手持心中所信的信物,幕天席地,任何地方都笼罩其间,有没有礼拜之所又有什么关系?”释缘小和尚愁眉苦脸的看着郑清一脸满足的模样,拿着筷子拨弄自己面前的青菜豆腐。 “你要不要来一点?”郑清眨眨眼,指了指自己嘴巴:“佛祖不是曰过‘酒肉穿肠过,佛在心头坐’嘛。” “那是佛,不是我。”释缘叹口气:“借口什么的,想要找,总是有的。但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总要有些担当啊。连自己的信念都不能支撑的人,活着也就是一副皮囊啊。” 郑清喝了一大口米粥,眼睛被烫出一串泪花。 释缘却误会了,不由高兴道:“如此说来,施主也是很有慧根的人啊。” 郑清唯唯诺诺,没有解释。 第六十九章 跋扈的阿尔法老生 尼古拉斯临走时,与新生们约定在步行街尽头的拱门处会面。 就餐完毕,郑清与萧笑便先行一步,想在街上多逛一会儿。 傍晚的街头人流涌动。 几个白袍巫师的身影从他们身前飘过,将两人挤到一旁。 路这么宽,有必要这么霸道吗?郑清皱着眉,扫了一眼那几个阿尔法学院的学员,撇撇嘴,没有吭气。 那些白袍的衣领处,一道黑色镶边清晰可见。 是阿尔法学院的大二老生。 萧笑低着头,西瓜头埋在黑壳笔记本的阴影里,也默不作声。 但是没走几步,一个令人更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了。 刚刚撞过自己的阿尔法老生堵在了林果的小书店前。 林果抱着他的双肩书包,靠着那头盘角黑羊,紧张的看着几个身材高大的学长。 书包上,那只米老鼠图案正龇牙咧嘴,愤怒的蹦来跳去。 几个白袍的阿尔法学员站在四周,隐隐将他围在中央。 一个瘦小的阿尔法老生走到林果面前,递给他一个信封。 白色的信封上戳着漆黑的蜡封,上面看不到一个字。 林果咬着嘴唇,双手紧紧抓着书包的肩带,没有接那个信封。 白袍老生中,一个金色长发的英俊男生笑眯眯的开口:“这是‘三a’的入团文件。听说你从九有学院的旧书堆里淘了一本戈贝尔的《金属贵化指导大全》,可以用来作为见面礼送给爵士。” 林果向后退了一步,没有说话。 街上的行人渐渐停下脚步,似乎在好奇事态的发展。 奶茶店老板与其他一些街坊从店铺里探出头,有些不安的看向林果。 “三a入团文件是什么?”郑清小声问萧笑。 “‘alphaappreciation’(阿尔法所欣赏的),是阿尔法学院一个极端提倡天赋学说的学生社团。因为它的名字里有三个a,所以也被人叫做三a社团。属于学校的大型社团之一。”萧笑语速飞快的解释着:“看情况这个社团打算提前下手,将林果收入毂中。” “就是个邀请嘛。”郑清长出一口气。 他差点以为有人在找林果麻烦。 萧笑冷笑一声:“以林果的天赋,第一大学任何一家顶级社团都会向他发出邀请函。三a社团还打算趁机要走那本戈贝尔的书。贪得无厌。” “那本书很贵吗?” “戈贝尔是十三世纪著名的大巫师,擅长炼金术,他的著作《金属贵化指导大全》只刊印了一版。对于炼金师而言,这本著作已经不能用昂贵来形容了。” 郑清打了一个饱嗝,有点腻味。 他第一次见到有人把明目张胆的抢劫说的这么优雅。 黑羊前的小男生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个英俊男生,然后又飞快的垂下头,尖着嗓子叫道:“我不跟你们打交道!” 周围路人的议论声四起。 金发白袍脸上的笑容消失。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同伴。 “哪里需要这么麻烦!”一个粗壮的白袍老生有些不耐烦,伸手拽了一下小男生的书包,恐吓着:“把字签了,书拿走。难道他还有异议?” 英俊的金发白袍手中不知何时拿出一杯红酒,正在对着灯光轻微的晃着,仔细品鉴,神情专注。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伙伴们粗暴的举动。 林果倔强的抱着怀中的书包,死死盯着上面疯狂蹦着的米老鼠,一语不发。 “为什么没人管?”郑清皱着眉,看向街道两侧。 众多行人冷眼旁观。 奶茶店老板与其他几位街坊远远看着,面露不豫之色,却无人上前。 “贝塔镇的商人不敢招惹阿尔法学院的学生。”萧笑的声音非常平静:“其他学院的学生则不愿意插手阿尔法学院内部的争执。” 郑清了然。 贝塔镇是依附着阿尔法学院才逐渐成型。 所以阿尔法的学员在这个小镇上一贯拥有更多的话语权。 不论是林果,还是其他几个白袍学生,都是阿尔法学院内部的事情。 其他人的确不好随意干涉。 郑清犹豫着,微微叹了一口气。 的确。 又不是九有学院的人被欺负,这么走开完全没心理压力。 他安慰自己。 更何况,围着他的那几个阿尔法学生看上去人高马大,很凶的样子。而自己跟林果也就一句话的交情。 连奶茶店老板都没有插话,自己也可以默默的离开吧。 想来光天化日之下,这些人也不会有什么过激举动。 “啪!” 清脆的耳光声抽飞了郑清的自我安慰。 “死老鼠,敢咬我!”身材瘦小的阿尔法男生揪着林果的头发,恶狠狠的拽着他怀里的书包。 男孩儿双肩背包上的米老鼠刚刚探出头,狠狠咬了他一口。 旁边的金发白袍稍稍皱了皱眉:“不要动粗。” “是!非常抱歉。”身材瘦小的男生立刻后退两步,对着金发白袍九十度鞠躬致歉。 郑清眯了眯眼睛。 他对几个阿尔法老生的印象坏到了极点。 然后他挑了挑眉头。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 是蓝雀。 飞机上那个沉默的俊俏男生。 只见他微微抬着头,目光茫然,脚步虚浮,蓝色院袍飘飘,径直向前撞去,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前不远处几个阿尔法学院的学员。 背对蓝雀,最外圈一个瘦高的阿尔法老生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身影撞了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上。 其他几个白袍的反应都异常激烈。 最高大粗壮的一个家伙怒吼一声,浑身肌肉翻滚,身子猛然胀大一圈。随即他一个践踏,震得旁观的围观者七倒八歪。 给林果递信封的瘦小巫师随着这践踏的震荡,结了一个手印,倏然消失在轻轻浮起的微尘中。 而金色长发的英俊男生一手抱在胸前,另一手安稳的举着手中的高脚酒杯,微微晃着,眼神中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与疑惑,似乎在询问突然闯入的陌生人是什么身份。 然后他注意到蓝雀袍子光秃秃的衣领与袖口,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 蓝雀视而不见。 他走到林果身旁,怀里抱着的剑已经拄在手中。 粗壮的阿尔法老生在他身后将手指掰的啪啪作响,瘦小的白袍身影则忽闪忽现,在夜色中恍若鬼魅。 蓝雀歪着头,丝毫不在意那些近在咫尺的威胁。 “蓝雀!”他随意的伸出自己的手,看向林果。 郑清笑着,叹口气。 蓝雀这家伙。 “我叫林果!今年大一,很高兴认识你!”林果呼吸有些急促,眼眶发红,擤着鼻子,带着重重的鼻音大声说着,同时重重抓住眼前的这只手,用力晃了晃。 “大人呢?”蓝雀皱皱眉。 “没有了。”林果低低的说了一句,然后抬起头,大声说:“我就是大人!” 蓝雀揉了揉林果的蘑菇头,罕见的说了一句话:“你跟我弟弟一样大,却比他强多了!” 林果抱着书包,发出嘿嘿的傻笑。 第七十章 一言不合就撕书 也许因为都有一个永远写不完的本子,郑清与萧笑相处时感觉很有默契。 就像现在。 两个人都察觉到空气中正在缓慢流淌的不安气氛。 萧笑捧着自己的黑壳笔记本,悄无声息的向更远处挪了几步。 他讨厌麻烦。 而郑清则把手探进自己的灰布袋里。 他不害怕麻烦。 只不过唯一他忧心的,是自己的灰布袋里几乎没有用来战斗的符箓。 漫长的练字生涯中,郑清大部分时间都在温习符字。先生教给他的完整符咒非常少,而且几乎都是静心养神的符箓。 唯一能对这些大二老生有点作用的,估计就是镇字符了。 郑清抽出一本符帖,开始将帖子中勾画完整的符纸一页一页撕扯下来。 这是一本‘镇’字符的符帖,也是郑清平日里的练字帖。 帖子里的符箓都已经绘制完毕,随时可以激活。 对他而言,符纸就是每天临摹的那些大字,只要撕撕帖子,总还是有的。 场地中央。 金发白袍老生眯着眼,举起手中的高脚酒杯,对着蓝雀抬了抬,转头看向林果,用一种高傲而矜持的语气缓慢的说道:“接受邀请,你将获得弗里德曼爵士的友谊。” 弗里德曼? 围观的部分学生似乎知道这个名字,一个个交头接耳,说着什么。 原本怒气冲冲的奶茶店老板与其他几个街坊迟疑着,重新退回自家铺子里。 似乎这家伙是个名人? 郑清撕着帖子,瞅了萧笑一眼。 萧笑把头埋在自己的黑壳笔记本中,没有出声。 “我不要!”林果再次大声拒绝。 金发的白袍老生收笑脸,面无表情的看着小男孩。 场地间气氛顿时凝固起来。 蓝雀拍了拍林果的肩膀,非常认真的说:“你很勇敢,我认可你!” 林果看着蓝雀,眼睛亮晶晶的,重重点点头。 “记住!不是谁都能获得我的认可!”蓝雀拄着剑,很是骄傲的抬起头。 金发白袍脸色一暗,手中的高脚酒杯‘啪’的一声被他捏碎。 稀稀落落的玻璃碎片从他手间洒落,在路边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令人不安的光芒。 其他几名阿尔法的学生慢悠悠的晃到蓝雀四周,不怀好意的看向他。 形势一触即发。 围观者们非常自觉的向后退了几步。ζΘν荳看書 “喂,蓝雀,看没看见释缘在哪里?”郑清很大声的打着招呼,两手插在袍子里,手中攥满了刚刚撕下来的符箓,很是随意的走到那个高大白袍老生的斜后方,四处环顾,似乎在找人的样子。 林果开心的看着郑清。 蓝雀瞟了郑清一眼,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扯出一丝微笑。 郑清神态淡定,心底却在疯狂吐槽,脑补自己待会儿鼻青脸肿的模样。 “哦,我见到了。”一个身材中等,身形结实,脸膛发红,皮肤却有些黝黑,头上留着寸发的男生拨开身边的人,走到另一个白袍身后,很随意的冲郑清挥挥手,露出手掌间黑色的拳套:“小和尚好像去吃素斋去了。” 是张季信。 郑清脸上绽出灿烂的笑容:“真巧!” “真倒霉!”张季信紧了紧拳套,一脸纠结,嘟囔道:“为什么每次遇到你都没好事。” “什么?”郑清没听清。 “我是说,遇到这事不管,被老哥知道,会被打断腿的。”张季信恶狠狠的看着他。 街上的学生越聚越多,大家都好奇的看着他们。 红袍、蓝袍与白袍的新生,一起挑战白袍老生? 看上去挺有意思的! “呀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真的没看见你在这里!”一个略有些慌乱的女声响起:“真是对不起,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 郑清扭头,眨眨眼,忍不住笑了一下。 那个刚才消失在空气中的瘦小白袍正抱着腿蹲在地上,龇牙咧嘴的抽冷气。 而一个身材修长,红色短裙,黑色高筒靴,留着酒红色大波浪,有一对黑色大眼睛的女生正手忙脚乱的站在一边道歉。 “真是不好意思,我正在玩儿牌,没看到前面有人。”女生一脸歉然,但手中那副淡蓝色的纸牌刷刷的响着,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没,没关系。”瘦小的黑袍,咬着牙,抽着气,很没底气的一偏头,盯着女生手中寒芒闪烁的蓝牌。 “啊!流氓!”玩儿牌的女生一声惊叫,一手挡住自己的短裙,一手抓着自己的牌,飞起一脚,重重的踹了出去。 瘦小的阿尔法男生捂着自己的下身,鼓着眼珠子,张着嘴,无声的抽着气。 围观者齐刷刷打了一个寒颤。 郑清咽了口唾沫,头顶的呆毛飞快的萎靡了下去。 “是他眼睛乱飘的。”女生嘟着嘴,依旧一脸歉然,只不过那副蓝色纸牌依旧刷刷的在她手中翻飞,好像风车一般。 “这位同学不要紧吧!”旁边一个有些沉闷的声音响起:“哪位同学搭把手?他似乎摔得挺重!” 郑清循声望去,一个身材高大的蓝袍男生扶着刚才被蓝雀撞到的干瘦男生,拽着他一条胳膊,架在一边,嘴里不断说着去校医院,眼睛却一个劲瞟向场地中央,脚下丝毫不见动弹。 几个蓝袍吆喝着,簇拥上去,将那个干瘦的男生围在中间。 环顾四周,郑清咧着嘴,傻笑着,脑海里一片空白,心底却有种异样的冲动在翻滚,咆哮。 林果嚎啕大哭。 蓝雀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 金发白袍的阿尔法老生嗤然一笑,慢悠悠的晃晃食指,笑道:“虽然很赞叹诸位的举动,但这是阿尔法内部的事情,几位校友是不是有点过界了呢?” 他在校友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滚你个鳖犊子,要打就打,不打就滚!”张季信微红的脸膛越来越亮,双手一松一紧,很是不耐烦的吼道。 郑清顿觉大爽。 这个金发老生脸色一僵,继而一沉。 虽然长久以来的矜持让他咽下了嘴里的粗话,但那副阴沉的面孔比任何时候都清晰的显出自己的态度。 静默片刻,他最终缓慢而坚定的询问:“这么说,诸位决意玷污弗里德曼爵士的荣耀了。” “谁是弗里德曼?”张季信很不耐烦的嚷道:“不要张口闭口弗里德曼,好像他是你爹一样。” 围观的学生轰然大笑。 几个蓝袍甚至唯恐天下不乱,在一旁大声叫好加油。 这个金发的阿尔法学员完全没料到会在语言上受到这样的侮辱,脸色涨红,浑身气的发抖。 啪,啪,啪! 街道上数十米范围内的路灯纷纷炸裂。 昏暗的天色重新降临。 围观者惊叫连连。 金发白袍清晰而低沉的声音在街道上空盘旋:“我,阿瑟·内斯,代表弗里德曼爵士,对你们不友好的行为表示遗憾。” 身材最粗壮的白袍闻声而动,睁着通红的双眼,怒吼着踏着重步,挥舞着拳头向张季信砸去。 “好!”张季信嘿然笑着,挥起双拳恶狠狠的迎了上去。 郑清紧绷的神经一瞬间断掉,手中的符箓不要命向场地中央撒去,向着不远处的阿瑟·内斯砸去。 另一个高瘦的阿尔法学员摊开双手,凭空浮起,嘴里念念有词。他的手间慢慢浮现出两股烈焰。 蓝雀皱着眉,手中摩挲几下,最终没有拔出长剑,只是抬起剑身,向前点去。 旁边,一直将脸埋在笔记本中的萧笑终于抬起头,他叹口气,扶了扶自己的眼镜。 “别把法书抽出来!用拳头解决问题!” 西瓜头大叫着,挥舞着手中黑色的硬壳笔记本冲了上去。 第七十一章 三级警告与未知惩罚 当巡逻队赶到的时候,几个九有学院的新生正互相拍打身上的尘土。而几个阿尔法的老生鼻青脸肿,姿势各异的趴在地上,被一堆黄色的符箓镇住,动弹不得。 简单调查了一下,巡逻队的队长便面无表情的通知几个学院的值班教授来领人。 “会有麻烦吗?”郑清紧张的看向萧笑。 “现在才想起来?”萧笑嗤笑着,扶了扶自己的黑框大眼镜,镜框上的几道裂纹清晰可见。 郑清看向其他人。 林果躲在自家盘角黑羊的身后,毫发无损。 虽然他是冲突的导火索,却也没哪个大二的白袍真的冲他下手。 蓝雀脸上多了一个乌黑的眼圈,嘴唇也破了一点。 只不过这些小伤挂在他那副俊美的面孔上颇有一点另类的魅力。 小街上围观的女生都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互相咬着耳朵,两眼放光。 而周围的男生则把目光落在那位留着酒红色大波浪的短裙美女身上。 郑清也不例外。 他对这个美女有印象。 专机上,这个美女坐在小和尚释缘的对面,睡了一路。 他之前还一直遗憾没能跟她搭上话。 也许现在是个认识的好机会?郑清舔了舔嘴唇,犹豫着。 “那个让你目不转睛的女生是个吉卜赛女巫,是来自欧洲的交换生。”萧笑摘下自己的眼镜仔细打量上面的裂痕,语气古井无波。 “难怪她的牌术那么炫。”郑清嘟囔着,挪开视线。 “吉卜赛女巫是欧洲女巫谱系中非常古老的分支,擅长占卜与草药。她们行迹隐秘,社交范围非常狭窄,常年在欧洲各国间流浪,只与有限几座巫师塔交流。巫师议会中更是极少看见她们的身影。实际上,我也很好奇今年第一大学的新生里有一位吉卜赛女巫的身影。” “新生!”郑清的目光再一次被那个婀娜的身影吸引了过去,刚刚他差点以为这个女巫是学校的助教呢。 “很不幸,她是作为交换生来第一大学交流学习,时间只有一年。如果你有什么想法,个人建议还是谨慎点。” “这样啊。”郑清有些惋惜。 酒红色头发的美女掏出个证件,巡逻队查验后便放她离开。 也许这就是留学生的特权。 星空学院与阿尔法学院的教授也匆匆赶来,领走了各自的学生。 围观的路人们早已纷纷散去。一会儿的功夫,街头便只剩下九有学院的三个新生在吹冷风。 过了大半个钟头,一个胖乎乎的男教授才匆匆赶来。 这位胖教授郑清也有印象,他曾在第一大厅给新生们分配组别。 郑清记得这位教授姓安。 “真是不好意思,今天新生入学,事情比较多,辛苦了。”安教授抓住巡逻队长的手,用力晃了晃。 “不要紧,安全重要。” 简单寒暄过后,巡逻队长便请安教授在事故处理表上签字。 离开前,这位一直冷着脸的巡逻队长再次郑重警告几个新人: “也许外面的风气比较新潮。但我必须强调,第一大学,尤其是九有学院,是一所老派的学校。如果你想决斗,向学生会提出申请,然后在助教们的眼皮底下抽出你们的法书。这样才符合规矩。否则就老老实实把手揣在口袋里,明白吗?” 新生们连连点头,默默无语。 当周围没人其他人时,一直挂着和煦笑脸的安教授终于变了颜色: “从来没见过!从来没见过!” “还没进教室大门,就敢跟学长大打出手!” “这要是学个一年半载还了得!!” “九有学院从来没有这么莽撞的学生!简直让人难以置信!你们应该去那一条筋的星空学院!” 郑清小心的按着肚子,不断吸气。 他觉得自己的肋骨似乎断掉了。 刚才他被那个高大的阿尔法学生一拳扫中,虽然胳膊在前面挡了一下,但那股狂野的力道还是将他掀了好几个跟头。 安教授见状,皱着眉上前摸了摸,按了按,疼的郑清龇牙咧嘴。 “小问题,只是骨裂了,还没断,用不着这种快要死掉的表情。”安教授板着脸,抽出自己的法书,在郑清肚子上狠狠拍了几下:“下次没本事就不要逞能!出了事不会找巡逻队吗?你们以为自己是谁?还好只是几个阿尔法的二世祖,如果让星空学院的兔崽子出手,你们现在应该躺在校医院了!” 一股清凉的气流顺着法书的拍击流淌开来,撕痛感飞快的消散。 轻轻呼了几口气,重重吸了几口气,郑清扩扩胸,顿时满眼崇拜的看向安教授。 “你们要学的还有很多,年轻轻的,不要那么冲动!凡事好商量嘛。”胖教授对这种目光很受用,语气也缓和了不少。 几个闯了祸的家伙很明智的一言不发,只是连连点头。 “你们这些菜鸟很幸运,没有鲁莽的抽出自己的法书。否则,巡逻队会在第一时刻撕碎它,毁掉你未来的大学生活。”安教授的语气愈发缓和。 不是不想抽出自己的法书,而是还没学会怎么用。郑清在心底默默的吐槽着,但凡自己法书上记录了几条咒语,自己也不需要撕符帖,挥拳头。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拳头更解气。 “尽管如此,你们依旧违反了学校的禁律。学校会通知你们的辅导员。具体的处罚通知会在第一个周末的班级例会上通知你们。” “一般会怎么样?”张季信一改之前狂野霸气,显得老实憨厚,闻言有些紧张的看向安教授。 “现在知道害怕了?”教授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张季古满脸赔笑,臊眉耷眼,挠着脑袋。 “也许会让你们去书山馆整理书籍,也许去百草园拔草除虫,也许校工委会让你们帮忙清理临钟湖底的淤泥。或者你们的辅导员会直接给你们布置几万字的检查报告,让你们抄十遍第一大学规章制度。都有可能。”胖教授摊开手,耸耸肩,惋惜的看着几个新人:“但在所有的惩罚之前,还有一个学院的三级警告。这个是一定会有的。” “三级警告有什么后果?”张季信小声问道。 “最直观的,你们大二的升级学分需要比正常要求高10%左右。”安教授恶狠狠的扫了他们一眼:“如果学院今年的升级率因为你们几个家伙受到影响,哼哼。” “我们也是看不过眼。”郑清嘟囔道。 “我也听说了。”安教授很有些安慰的点点头,神态稍稍缓和了一些:“是阿尔法那几个混小子做事不讲究;而且你们几个打得不赖,没有打输。虽然多少有点出其不意,但是终归是赢了。嘿,几个九有的大一新人镇压了阿尔法大二老生,过几天学校有的闹腾喽。” 不知想到了什么,教授胖乎乎的圆脸露出一股幸灾乐祸的表情。 郑清眉飞色舞的点着头。 旁边的张季信也咧嘴大笑。 萧笑没有说话,但他也把头从笔记本中抬了起来,热切的看向教授。 “我还没说完!”很有些后悔自己松了口风,安教授看到几个小子一脸欠扁的样子顿时怒不可遏,举起法书,一人头顶重敲了一下: “虽然不会扣你们学分,事实上你们也没有学分可被扣。但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任何处罚都是可能的,尤其是你们这些粉嫩的菜鸟,刚来就闯下这些麻烦。” “那些阿尔法的家伙呢?” “每个学生都只会而且只能被自己学院处理。阿尔法是出了名的护短。所以,你们不要抱太高的期望。” 第七十二章 宿管小兽倪五爷 玉盘挂在树梢,清冷的月光在地面镀了一层银霜。 今天是八月初一,按常理而言,天上不应该有月亮。 郑清一直盯着半空中那枚浑圆的银白色天体,忽视了身前尼古拉斯的唠叨。 安教授将闯祸的三个新生重新交给新人指导后,便匆匆离去。 一转身,刚刚还满脸怒容的尼古拉斯就缓和了语气: “这件事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最糟糕也就多上一年大一,没什么大不了的。” 郑清咳了两声,低头看着纸箱里仍旧酣睡的小精灵,心情仍旧有点沮丧。 对于一个第三年读大一的老生而言,读两年大一的确不是什么大事。 但对于一个自认为维护了正义的新生来说,这个惩罚就有点让人揪心了。 尼古拉斯安慰道:“早在一百年前,阿尔法就已经不是真正的阿尔法了,抱着可笑的高傲,做着滑稽的故事。你们是九有学院的未来,现在需要的是一个温暖的宿舍还有舒服的大床。其他就不要多想了。” 郑清抱着纸箱,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哈欠打的太深。 他揉着眼睛,感慨着。 漫长的一日似乎终于看到了尽头。 就像尼古拉斯提到的那样,他现在非常需要一张舒服的大床。 步行街尽头,有一扇镂刻着繁复花纹的铁栅大门。 这座大门应该很老了。 门脚下的砖石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青苔,门框上的墙皮斑驳脱落,好像白癜风的患者。每个学员进出,拱门都会发出一声令人不安的叹息,随着吹出一股冷淡的轻风。 “这扇大门是贝塔镇通向四所学院宿舍的一条捷径,但这条通道是单向的。你们只能通过这扇门回到宿舍,却不能从宿舍直接来到贝塔镇。” 郑清站在门口向里探望,月光下的校园里一片安详。 青草碧湖,杨柳依依,三三两两地学生悠闲的漫步其间,享受月下的从容自在。 灵兽园里那些不愿入眠的小动物们在草地上追逐打闹,不时发出急促的争吵声。 像一个大公园。 视野中没有一栋宿舍楼。 “这里!拿出你们的身份卡。” 尼古拉斯招呼着,指了指身边拱门侧的一扇铁门:“门后面就是宿舍楼楼道,刷卡后,你们会直接进入自己的宿舍。新生的宿舍是随机分配的,学校说这样有助于培养学生们的团结精神。” 郑清急急忙忙从袍子里翻找那张银白色的卡片。 “当然,进宿舍楼的门不止这一处。就像书上说的,在这里上大学,你们要带着一副善于发现的眼睛。” 郑清凑过去,好奇的打量那个侧门。 铁门是灰白色的,与那斑驳的墙壁几乎浑然一体,很容易让人忽视它的存在。 门中央尺许大小的门洞里蹲着一只巴掌大,眯眼休憩的青碧色小兽。 这尊异兽仿佛青铜铸就,身上布满铜绿瘢痕。状似狮子,却头生犄角,身覆鳞甲。此刻,它正把脑袋搭在前爪上,喉咙间发出呼噜噜的声响。 “第一大学的宿管,倪五爷!”尼古拉斯指着青色小兽向新生们介绍道:“第一次见面,先向五爷问好。” “倪五爷好。”新生们稀稀拉拉的回应着,看着那尊青色异兽,眼神中满是好奇。 小兽抬起眼皮,懒洋洋的扫了新人们一眼,并没有开口。 尼古拉斯从口袋里摸出一枚赭黄色药丸,笑着递上前。 那异兽见了,睁大眼睛,眸中赤红色光芒闪过,很是欢喜的站起身,伸出长舌将药丸卷进嘴里。 然后它浑身剧烈的抖了抖,眼鼻耳中呼哧哧冒出大股的浓烟。 烟色浓重,却无异味。 青色小兽张大嘴巴,‘哧溜’一下,将那些升腾而起的烟雾吞进肚子,咂咂嘴,很有些意犹未尽的模样。 尼古拉斯急忙忙递上自己的身份卡,小兽眼中红光再次闪过,随意的点点头,重重拍了一下爪子下面的圆球,铁门随即发出‘咔嗒’一声脆响。 “知道怎么进门了吗?”尼古拉斯拉开铁门,一边看向新生:“倪五爷是我们的宿管,全校几千人,都住在五爷身后的宿舍里。你们只需要记住,看见五爷的地方,就能回到你自己的宿舍。” “那种黄色药丸是用药剂课的废料炮制,一枚铜子能换一大包。没什么难度,唯一的作用就是制造大量的废烟,五爷很喜欢这种东西。” 尼古拉斯站在门口,催促道:“快点!五爷耐心有限!” 新人们急哄哄的挤进那道狭小的铁门。 郑清抱着纸箱子,小心提防不被人挤扁。 门后是一个银白色走廊,两侧有很多黑色的把手。 “一般情况下,你们在五爷面前晃晃自己的卡就能直接推开自己的宿舍门。但有时候人比较多,比如今天,你就要麻烦五爷,多开几扇门。” “看看自己的编号,找到自己的宿舍门,直接推门进去就可以了。”尼古拉斯已经推开一扇门,探出半个身子对几个茫然的新生叫道:“速度快点!虽然这个通道能维持很久,但五爷耐心有限,小心被它再丢出去。” 郑清看着微黄的门框上嵌着的403编号,比对了一下手中的身份卡。 深吸一口气,用力推开。 推开门,眼前是一小截光秃秃的灰色走廊。 正当他发愣,对面墙上的一扇银白色小门忽然被推开。 一个熟悉的西瓜头正好也探了个脑袋进来。 两人大眼对小眼片刻,萧笑点点头,推门而入。 “萧笑?”郑清有些不可思议的看了看他,扭头探出身子看向旁边。一个瘦小的身影半个身子恰好消失在他身后的银白色走廊中。 “这里应该用了一个空间延展与谐振的法术,”萧笑推了推眼镜,颇为烦恼的打开自己的黑色笔记本,道:“第一大学近些年做出的技术方面的变动还是挺多的,我父亲当年来的时候,进个宿舍楼完全没有这么麻烦。” “我只是好奇你跟我一个宿舍。”郑清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哼哼。 灰色走廊尽头的木门上挂着403的小块铭牌。 推开门,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 “哈…你们…哈…就是…最后两个舍友…么……” 第七十三章 蓝巨人与吸血狼 头顶是一根晃悠悠的日光灯管,银白色的灯罩不知多久没有清理了,黑色的污渍夹杂褐色的锈迹,透露出一股陈旧的气息。 脚下是厚厚的靛色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很让人受用。 屋子的四个角,摆放着四张宽大的六柱床,紫黑色的床板雕刻着繁杂的花纹,上面挂着深红色的帷帐。薆荳看書 宿舍正中央,是一张巨大的书桌。 赭黄色的方桌与四张配套的黑色圈椅安稳的呆在房间中央,光滑可鉴的桌面上只摆了一盆有些干枯的雏菊,橘黄色的花瓣有气无力地耷拉在盆沿。 整间屋子面积挺大,但只有一个阳台,一扇窗户。 阳台与宿舍之间有一扇木制的推拉门,正敞开着。 门外一个穿着红色长袍的肥胖身影正艰难地做着伸展运动。 听到开门声,他费力的直起身子,把头探进屋子。 “哈,你们一起到了!我正想着剩下的舍友是些什么人呢。” “我叫辛·班纳·施密特-拜耳,你们叫我辛就行。” 胖子兴高采烈的挥着手,叽里呱啦的向刚进屋的两个人打着招呼: “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一想到跟迪伦在一间屋子里呆这么久,整个人都不好掉了!” 胖子夸张的挥舞着粗壮的手臂,声音高亢洪亮。 郑清看着这个聒噪的家伙,没来由想起大明坊里的故事。 没等他细想,旁边六柱床红色的帘幕卷起,一个身影翻下床铺,出现在他们面前。 “迪伦·奥布莱恩·塔波特。”这个黑色鬈发,碧色眸子,面容白皙,身材匀称的男生伸出手,语速缓慢,声音沉闷的说道:“星空学院药剂08-1班的学生。” 郑清看着他身上的蓝色长袍,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你是我认识的第二个星空学院的新生,我还以为宿舍都是九有学院的学生。”他笑着把手伸向迪伦,指了指从阳台挤进屋子里的胖子,好奇道:“他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大约在担心自己那点肥膘。”迪伦握住郑清的手,友好的晃着,嘴角扯了扯:“我是狼人与血族的混血。对很多巫师而言,并不是一个恰当的舍友人选。” 郑清握着迪伦的手臂有些僵硬。 他有点明白刚才辛胖子提到的不安是怎么回事了。 “我以为你们会有专门的宿舍呢。”他脑海里浮现出圆月之夜的狼人与暗夜中捕猎的吸血鬼,嘴角忍不住抽搐一下,但随即抱歉道:“不好意思,我没有别的意思。” “没关系。我刚才还在担心新来的室友会掏出一把大蒜,或者拿圣水泼我一脸。你们的反应比我想的好多了。”偏偏头,迪伦毫不介意的笑着:“校医院会给我配置专用的药剂,平日你们完全可以把我当做一个普通人。特殊的时间段,学校会给我们配置专门的静室,安全方面你们完全不需要担心。” “我叫郑清,纯种人类,九有学院,天文08-1班学生。”郑清小心的抽出手,很好奇的发现他的手有淡淡的温度。 “吸血鬼是亡灵,狼人却是生灵。”萧笑挤到他前面,笑眯眯的握着迪伦的手不肯放松:“看来我真是有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舍友啊。” “辛是一个蓝巨人。”迪伦眼角跳了跳,不动声色的抽出自己的手,指了指探出头的胖子:“不仅力气很大,而且精神值也高的变态。” 胖子憨厚的挥挥手。 “蓝巨人?”郑清很感兴趣的问道。 “绿巨人的变种,很稀有,我只听说过。”萧笑果然转移了注意力:“据说当他真正平静下来才能变身成功,发挥出超人的力量。” “就是这样。我也不能解释得更好了。”辛胖子有些艰难地挤进宿舍,喘息着笑道:“我也是九有学院的学生,天文08-1班的。” “同班同学啊,真是一点也不奇怪。”郑清笑着,忍不住吐槽:“这个世界真小。还没上课,我好像已经把班里的同学认识个七七八八了。” “实际上你只认识六个,远不足七七八八。”萧笑纠正道。 “你刚才在阳台干什么?锻炼身体吗?”郑清无视萧笑,好奇的看着辛胖子坐在床边大口喘气。 “只是活动活动,嘿嘿。”辛显然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谈太多,伸手指向阳台,笑道:“你们刚来,一定还没去那里看看。” “阳台?” “风景很不错的。”迪伦在一旁赞同的点点头。 阳台与宿舍间隔着一道厚重的木质推拉门,面积不大,只有三五见方,高大的玻璃窗落地而围,能够充分吸纳四周的光线。 月色皎洁明亮,窗外的世界仿佛天色微白时分。 站在其间,放眼四方,郑清有些明白迪伦与辛的意思了。 绿色的草坪在月色下散发出柔和的气息,软软的向远方展开。 远处,稀稀拉拉几十株粗大的老树伸展开自己虬结的枝干,青色、绿色、黑色、白色、黄色、红色,五颜六色的叶子在这淡绿色的底色上肆意的绽放。 更远一点,银镜般的湖泊静静地躺在草地边缘,波光粼粼的水面中倒映着一轮玉盘,水畔隐约可以看到安详走动的动物。 最远处,淡绿色的草坪已经隐没在深沉的颜色中,一座高大的光秃秃的圆锥形黑色山头从那阴影中崛起,安静,沉默。 “真美!”郑清赞叹着,转头看向辛胖子:“这边能看到临钟湖,是不是说,宿舍距离教学楼并不是太远。” 胖子摇摇头,没有说话。 “望山跑死马,你的眼睛会欺骗你自己。”萧笑解释着,指了指底下草坪上稀稀拉拉散步的学员,然后向两边看了看,点点头:“每间宿舍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个阳台都有自己的风景。” “你站在阳台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看着你。”不知为何,郑清脑海里浮现出这句有些朦胧的诗句,不由得摇头晃脑诵读了出来。 萧笑挑起了眉毛。 “不,不。”辛很有些辛苦的摇着手,对两人大声说道:“风景有什么好看的,我是说那个小家伙!” 随后他有些费力的挤进阳台,有些浓重的汗津津的气息扑鼻而来,郑清顿时有种憋气的感觉。 “看那里!” 顺着辛毛茸茸的手臂,粗短的手指指的方向,一个黄白色的毛球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那是一只猫。 毛球安稳的呆在阳台外一个探出的短板上,一动不动的享受着月色轻柔的抚摸,尖尖的耳朵不时抖一抖,那种舒适的呼噜声隔着老远似乎都被几人感受到了。 “好家伙!”萧笑罕见的对稀松常见的事物产生了兴趣。 似乎很安全的样子呢,郑清看着那个软乎乎的圆胖东西,心底浮现出这个感觉。 第七十四章 肥猫团团 团团是一只公猫。 确切的说,它是一只披着黄白条纹,有一对海蓝色眸子的肥公猫。 更重要的是,它是一只灵猫。 灵猫与妖猫没有本质的区别,只不过灵猫对巫师更友好。 团团平常的生活很简单,也很惬意。 它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啃完一条被烤的金黄流油的肥嫩鸡腿后,懒洋洋的摊开身子,趴在窗台上眯着眼打呼噜。 偶尔有闲情逸致,它也不介意抖着自己满身的肥肉,踱着小方步,漫步窗前瓦上,与自己那些尚未开化的母同胞们进行深入而友好的交流。 作为一只爱好广泛的灵猫,它丝毫不介意学院里那些茁壮成长的女生们用她们香喷喷的身体刺激自己的嗅觉。 但是,作为一只尊贵的灵猫,它却不能容忍那些耍三脚猫把戏的新生在自己这只正宗的四脚猫面前撒野。 眼下,它就遇到了这样的挑战。 阳台上来了几个新生。 这种事情很常见,团团也不以为意,一般这些粉嫩的菜鸟赞叹几声,感慨几句然后就会缩回宿舍,做每个新生应该做的事情去了。 但是这几个新生不太一样。 “他们是把我当成那些未开化的野猫了?”团团气恼的捋了捋胡子,眯起蓝色的眼睛。 在它眼前,一条符纸折成的小鱼活灵活现的摇头摆尾,虚空游荡。 “竟然做条假鱼?真是岂有此理!”眯着眼扫了一眼在眼前晃啊晃的小鱼儿,团团有些苦恼的擦擦胡须:“该怎么办呢?” “这都不上当!该怎么办呢?”阳台上,几个新生也在苦恼这个问题。 “要不试试鸡腿?”辛胖子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肉痛的拿出一个优盘。 “猫应该吃鱼啊。”郑清嘟囔着,有些沮丧的收回那条辛苦半天用符纸做成的小鱼。 辛胖子将优盘插进粗大的手表上,随手点了几个按钮,一个虚拟的屏幕跃出虚空,倏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是什么?”郑清好奇的看着这张屏幕。 “乾坤5.03系列的储物空间。”旁边的萧笑义务讲解道:“当前流行的第五代存储技术,通过虚拟具现、多维叠加等高级魔法,结合传统的虚空芥子等炼金技术创造而出。使用简单,携带方便,而且与白丁世界的发展相适应,近几年很是流行。” 辛胖子点着头,虚空戳了几下。 虚拟屏幕跳出来‘衣’‘食’‘住’‘行’‘用’五个文件夹。 然后胖子点开那个命名为“食”的文件夹,又在子目录里寻找到‘最爱’栏目,里面又找到‘最最爱’的条目,最终从一串长长地名单里,找到了名为‘鸡腿’的文件。 点击,五个鸡腿的图片安静的飘到半空中。 “哟,恰好五个啊。”迪伦唯恐辛胖子听不见,特意凑到他的耳畔,笑嘻嘻的说道。 恶狠狠的剜了吸血狼人一眼,辛胖子咬着牙,颇为肉痛的全部选中,选择具现。 一旁沉默的萧笑及时掏出一张大盘子,放在鸡腿图片下方。 淡蓝色的光线出现在盘子上空,飞快的勾勒出五个鸡腿的模样,伴随着几下闪烁,五个热腾腾的鸡腿便出现在胖子手中的盘子里,浓郁的卤汁顺着滑嫩的皮肉滚落其中,似乎刚从锅里捞出来一般。 蒸腾的香气扑面而来。 “太……太神奇了!”郑清感慨半天,最终憋出一句赞叹。 “哼哼,这还不算什么!”胖子又是骄傲,又是肉疼的端起盘子。 郑清很客气的选了一个最小的,然后放到眼前端详半天,没敢下嘴。 “这可是我们那里的特产。”辛胖子舔了舔舌头,恶狠狠的递给萧笑一个鸡腿:“太便宜你们了。” “唔。”迪伦皱着眉,一脸为难的对着盘子里剩下的三个鸡腿。 “你不喜欢吃鸡腿,对吗?”辛胖子一脸热切,继而恍然大悟,很是开怀的笑道:“我忘了,吸血鬼什么的,不能吃这些东西。” “但是,狼人什么的就没有这种问题了。”迪伦飞快的抓过一个鸡腿,丢进自己嘴里,眨眼间便吃了个干干净净,‘噗嗤’一声,吐出光滑的鸡骨头。 光滑纤细的鸡骨头落在胖子手里的盘子里,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迪伦嘴唇上挂着汤汁的痕迹,他一边嚼着鸡肉,一边坏笑着:“我只是在纠结是挑那个肉最肥厚的,还是那个筋肉最全的。” 辛胖子黑着脸,一语不发,挤进阳台。 那只肥胖的花猫丝毫没有刚才慵懒的模样,闪电般窜进阳台,两个爪子狠狠地按住一个鸡腿。 辛胖子顿时忘了盘子,张开五爪扯住最后一个,飞快的塞进嘴里。 一猫、一人,两张肥胖的饼脸扭曲着,咀嚼着,喘着粗气,恶狠狠盯着对方。 “一张大饼脸,两只死鱼眼。”辛胖子‘噗嗤’一下吐出嘴里干干净净的鸡骨头,狠狠的揉了揉花猫的肥脸,愤愤不平:“一点都不可爱!” 肥猫‘嗷嗷’的哼唧了两声,腮帮子仍旧耐心的蠕动着。 “你怎么知道它喜欢鸡腿?”郑清丢掉手中的鸡骨头,舔舔唇边的味道,看着已经来到桌子上,但仍旧互相瞪眼的一人一猫,好奇的问道。 “谁管它喜欢什么!”辛胖子依旧一脸心疼,闻言大怒:“我最喜欢的,会有人不喜欢?” “我不喜欢。”迪伦慢吞吞的说道。 “你,不是人!”辛伸出自己肥肥的食指,鄙夷的晃了晃:“而且,吃的最快的那个,没有发言权!” “但那是只猫吧。”郑清纠正道。 “你觉得喜欢鸡腿的,会是只猫吗?”胖子理直气壮。 郑清点点头,又摇摇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肥猫抖了抖耳朵,慵懒的抻了抻身子,翘起尾巴,像一个扛着旗的领主一样,绕着宿舍巡视了一圈,最终在窗台上选择了一个舒适的凹槽,安安稳稳的窝了进去。 他觉得这个宿舍里面似乎有些很奇怪的味道,不是好闻,也不是难闻,只是奇怪。 “奇怪!”它捋捋自己油滑的胡须,摇着脑袋,抗拒心底升起的那股巨大的好奇:“啧啧,好奇心害死猫啊。” 但是,看在这些粉嫩新人有些油水的份上,自己并不介意呆上一阵子。 舔了舔肥嫩的爪子,团团满意的打了个呼噜,给自己找到一个非常恰当的借口。 “我们睡光板吗?”选定好床位的郑清扶着那冰凉的木板,讷讷的问道。 “你没带自己的铺盖吗?”一边的萧笑扶了扶眼睛,诧异道。 “当然带了。”郑清脸色微红,连忙翻出自己的灰色小包。 “学校会给你配备一些东西,但肯定不如家里的舒服。”迪伦身形一闪,下一刻已经蹲在自己的床上,他笑眯眯的看看其他人,呼啦一下拉开自己床上猩红的帷幔,一个青黑色,古旧厚重的棺材稳稳地躺在他的床位上。 萧笑脸色白了一下。 “我也是自己加了些料,学校只会给你个床垫。”辛满意的拍了拍自己鼓鼓囊囊的床铺,很有感觉的倒在上面,木质的床铺立刻发出一声沉重的喘气声。 郑清忧郁的看了看他那颤抖的床铺,长叹一口气。 窗台那只肥乎乎的胖猫,眯着眼,懒洋洋的擦着胡须,嘲笑的看着宿舍内一片杂乱。 收拾完床铺已经很晚了。 将自己随身带的家里的粗布床单铺在厚厚的床垫上,郑清一头栽倒在上面,拽过家里带来的棉被,深深吸了口气,丰腴的棉花香味充斥他的鼻腔,与爷爷家的炕一样温暖。 回想着这一天里发生的各种事情,期盼着明天的到来,想着想着,不由睡着了。 第七十五章 女妖的通缉令 通缉令(c级)尼基塔 —————————— 2012年8月31日下午1时35分。 第一大学专机发生一起妖魔入侵事件。 涉事妖魔尼基塔,雌性,百龄内新生代巫妖。 曾为第一大学阿尔法学院优秀毕业生(候选)。 身高170cm,体重56kg,黑发。 转化时已达注册巫师标准,五门专业成绩达到优异。 现疑似为邪恶爵士、大巫妖乌利希弟子。 c级及以上等级猎队,建议将其列为优先猎杀目标。 对成功猎杀此妖的猎队,由第一大学猎妖基金奖励100玉币;三叉剑通缉基金奖励100玉币;月下议会额外奖励100玉币;巫师联盟注册猎队积分增加一百点。 附一:尼基塔近期照片。 附二:尼基塔近期活动区域(仅c级及以上猎队队长可查)。 …… …… “也就是说,这个刚刚上船的小妖精已经成了通缉令里的大人物,而我们这些在船上十几年的老家伙,甚至连名号都没被巫师们记住!”莱恩扯着自己的衣领,在甲板上咆哮着,暴躁的走来走去。 他的手里挥舞着一张崭新的通缉令。 通缉令上,尼基塔侧身站在一个凌乱的吧台前,微微抬起下巴,眼神妩媚却又高傲。她的脚下瘫软着一条流血的大蛇,身后是一群颤栗的身影。 “而且,她残害那条可爱的小虫子干什么!这是报复!肆无忌惮的报复!”莱恩站在船首帆前,重重的跺了跺脚。 斜前桅上,那些盘绕的大蛇吐着信子,可怜巴巴的蹭着莱恩的鞋跟。 船舱顶部的木台上。 哈瑞仍旧穿着自己粉红色的polo衫与白绿花色的沙滩裤,懒洋洋瘫在躺椅上,一声不吭。 他能够理解莱恩的暴躁。 因为他的胸腔里也积郁着怒火。 美女上通缉令也要讲基本法吧,哈瑞愤愤不平。 白丁的世界有句老话:如果说这个世界有谁最了解你,那么一定是你的敌人。 这句话放在巫师与妖魔身上再贴切不过了。 作为纠葛了数千年的对手,巫师对于妖魔有着非常完整与深刻的理解。 这种理解清晰的表现在巫师联盟颁布的通缉令中。 每月月初,巫师联盟都会在世界范围内颁布最新的通缉令。许多伏诛的妖魔通缉令会被注销,也有许多新增的妖魔通缉令进入人们的视野中。 虽然每头妖魔都是巫师猎杀的对象,但并不是每一头妖魔都有资格登上巫师的通缉令。 进入通缉令意味着会遭到巫师猎队的优先猎杀。 也意味着,这头妖魔让巫师们感到威胁。 就像海妖王。 就像四位大海妖。 就像迷雾号上的几位战斗队长。 每一头登上通缉令的,都在妖魔中有着赫赫威名。 以至于妖魔们将通缉令当做一份通行的榜单。 许多妖魔为了能够登上这道通缉令,肆意残害白丁,增加自己的血腥值。 即便如此,大部分妖魔也只能获得‘d’级及以下的通缉资格。 “悬赏三百玉币,一百猎队积分,而且是c级。”哈瑞咕哝着,将怀里的《朵朵女士》拍在脸上,声音格外沮丧:“也许尼基塔会成为今年的新人王。” 新人王是年轻妖魔们私下里的说法。 指的是每年巫师联盟新颁布的通缉令中,首次进入通缉令,且悬赏金额与级别最高的一位妖魔。 按照历史经验,很多新人王都能成长至大妖。 这就意味着一些高层的妖魔已经开始把视线落在女妖身上了。 暴躁着的莱恩停下脚步,扯了扯自己的金发,仰望天空,长叹一声。 甲板上陷入难堪的寂静中。 湛蓝的天空上,只有一只黑色的大鸟舒展着翅膀,小心翼翼兜着圈子。 …… 与刚刚陷入沉默中的甲板相比,迷雾号的船舱内一直格外安静。 北海的冷风在狭小的窗口打着卷,逡巡着,不敢肆意进入。 阳光格外冷淡,只在窗前的木桌上投下一道淡淡的白影。 昏暗的船长室里没有一盏灯。 只不过与前次相比,房间里多了许多发光的小虫子。 它们肆意的爬在屋子的各个角落,周身闪烁着绿莹莹的微光。 也许这是船长的新宠物?尼基塔跪坐在木桌前,盯着不远处木桶上趴着的一只绿光小虫,暗自思忖。 迷雾号的船长大人慵懒的伏在桌上,一只手托着下巴,眼神迷离的看着海天交接的尽头。 他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 桌前跪坐的女妖不安的挪了挪身体。 船长收回视线,将目光落在桌上那张古旧的皮卷上。 女妖抬起眼皮,小心翼翼的瞟了一眼。 她记得上次进入船长室的时候,就见过这张皮卷。 “好奇?”船长将皮卷丢到女妖面前,声音非常温和:“那就看看。” 尼基塔闭着眼,惊恐的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也不是特别笨嘛。”船长打了一个响指,一只尖头圆耳,皮肤苍白的老精灵从船舱黑暗处爬出,捡起那张皮卷,缓缓退回黑暗中。 “既然不笨,为什么会暴露?”船长指了指头顶,语气稍稍有点冷淡:“而且还反复带着尾巴来船上?” 尼基塔身子剧烈的颤抖起来。 “不知道。”女妖趴在地上,呜咽着。 “不知道?”船长诧异的抬了抬眼皮,漆黑的瞳孔略略有了点波动。 这个答案有点出乎他的预料。 如果女妖能找到一个适当的借口,也许自己会给她一个不错的死法。 比如,只掏出她的脑子。 但‘不知道’三个字,就有点让人失望到震惊了。 还有比这三个字更不负责任的话吗? 船长舔了舔青黑色的嘴唇。 许久没有吃过女妖的心脏了。 尼基塔分明感受到一股恐怖的气机包裹着自己,令人窒息。 “您可以查看我的记忆!”女妖尖叫道:“您会得到满意的答案!死亡的记忆会有残缺!” 迷雾船长沉默了一下,伸出手,搭在尼基塔的头顶。 剧烈的疼痛从头顶蔓延开。 女妖咬着手臂,昏死在地上。 寂静河…… 沉默森林…… 戏法师的父母…… 一小块黑面包…… 第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一双碧绿的,温暖的眼睛…… 迷雾号船长嘴角扯起一丝微笑,手指略微动了动。 昏死中的女妖闷哼一声。 第一大学的专机…… 女妖内心深处的饥渴与妖血暴走…… 餐厅内的劫持与对峙…… 匆匆赶来的专机护卫…… “原来如此。”船长将手从尼基塔头顶挪开,喃喃自语。 女妖头顶的汗水沾湿了他的手心,他抽出一条洁白的手帕,擦擦手,丢在女妖头顶。 “起来吧。”他吩咐道。 女妖浑身一抖,缓缓的睁开眼睛。 然后她颤栗着,跪起身子。 “既然已经完成任务,那就安心呆在船上。”迷雾船长温和的笑着:“不用担心,妖魔的大脑吃腻了,我不喜欢那种辛辣的记忆,相比较而言,巫师们那些温醇的记忆更符合我的口味。而且,你刚刚带来的记忆,很不错。”ζΘν荳看書 尼基塔嘴唇抖了抖,竭力干笑了一声。 船长的右手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在她洁白的肩头,赞叹着:“年轻的感觉真好。” 然后伸出右手食指尖锐的指甲,在她的肩头刻下一个花体的‘m’。 紫红色的血液顺着伤口刚刚溢出皮肤,就迅速的黑化、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记。 尼基塔弯下腰,匍匐在他的脚下,吻了吻他的袍脚。 “以后你就跟他们一样,称呼我船长就行了。” 第七十六章 两段对话 这是一间极其简洁的屋子。 红色是屋子的主色调。 深红色的地毯从门口一直延伸至窗台。毯子上只摆放了一座书橱、一张书桌、三张软皮靠椅。 巨大的红木书橱占据了一整面墙的面积,透明的玻璃橱窗内,厚重的大部头书籍被整齐的码放,好像待检阅的士兵。 一个梳着大背头的身影坐在枣红色的书桌后,正吧嗒吧嗒抽着烟斗。 淡蓝色的烟雾从烟斗中升腾而起,在屋顶堆积出一片浓重的云雾。 书桌上摆放着一堆散落的资料。 屋子的主人眯着眼,皱着眉,将那些纸片翻的哗哗乱响。 “咚,咚,咚!” 沉稳的敲门声有节奏的响起。 “进来。” 屋子的主人把烟斗从嘴边拿开,在书桌边缘磕了磕,嘶哑着声音吩咐道。 房门无声的打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屋子。 他穿着宽大的黑袍,高高的衣领直挺挺的立起,将他一半的脸遮挡在衣领后面。花白的头发与光洁的额头形成鲜明的对比。 客人看了一眼天花板下堆积的烟气,皱着眉,翻开手中的法书: “匪风飘兮!” 温和的声音响起。 一股小风从虚无中卷出,将缭绕在天花板上的烟气卷出房间。 “爱玛教授叮嘱过很多次,希望您少抽点。” “你迟到了。”屋子的主人敲了敲桌子,用更为不满的声音说道:“学校现在有一堆事情等着处理,你让我在这里多呆了半个小时。” “事情有了新的进展。”花白头发的客人低声说道。 “事情一直都在进展中,不是吗?这个世界上有哪件事真的在停滞不前呢?” “尼基塔与托马斯是恋人。” “这并不是秘密。”屋子的主人干巴巴的答道。 “托马斯很早之前就发现了专机的一个漏洞,他只告诉过尼基塔。” 屋子陷入长久的沉默。 “这是非常严重的指控。”主人重重的吸了一口烟斗,通红的烟丝在白雾中一闪一闪。 “我们并没有打算指控什么。”花白头发声音依旧很冷静:“实际上,这件事是托马斯告诉我们的。” “他人呢?” “北海。因为一些原因,托马斯一直能追踪到尼基塔的踪迹。他发现尼基塔已经连续两次登上迷雾号,所以。” “所以发现事情完全失控了才上报?!”屋子的主人咆哮着,粗鲁的打断客人的解释:“谁给你们的胆子!你们怎么敢!” “你们是第一天与妖魔打交道?不知道尼基塔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沉默森林跑出去的那只小家伙被尼基塔带走了,知道吗?!” “那个小家伙被带上迷雾号的第一天命灯就彻底熄灭了!知道吗?!” “你们以为这种袒护能救了谁?” “是尼基塔?还是周周?!” “这是渎职!!” “这是谋杀!!” “你们太让我失望了!!” 花白头发的客人没有出声。 屋子里只剩下主人粗重的呼吸。 良久。 烟气重新从烟斗中缓慢飘起,开始在天花板下慢慢堆积。 客人沉默的站在烟气里,没有使用咒语清理那些呛人的气体。 良久,屋子的主人重新开口,声音显得有些嘶哑,但语气已经平静下来: “你觉得那些魔崽子知道多少?” “不多。”客人谨慎的思考着,慢慢回答道:“周周与她母亲所能接触的信息有限。任何侵蚀记忆的妖术都会丢失许多信息。托马斯认为,尼基塔试图潜入专机,只是代表它们察觉了一些端倪。这意味着它们还在犹豫。” “迷雾那只小崽子从来不会犹豫。更不用提冰山那头莽货。它们既然出手,就意味着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两边不碰个头破血流,这个回合是过不去的。”屋子的主人喷出一口浓重的烟雾,语气显得有些无奈:“传信,让托马斯那个混小子先滚回来。天天在北海那边转悠,小心被那群魔崽子逮到便宜。” 客人无声的点点头。 “石慧呢?” “石副校长是本月黑狱的轮值狱长。”客人小心的提醒道:“上周,您已经签字通过了教授联席会议关于本学年的值班计划。” “有这回事?”主人摩挲着自己光滑的大背头,尴尬的笑了笑:“事情太多,那个老不死的校长不知道死哪里去了,丢下一堆烂摊子,让人焦头烂额啊,哈哈哈。” 头发花白的年轻客人把脑袋向衣领更深处缩了缩,眼神里露出一丝无奈。 他非常希望自己现在消失在这间办公室。 毕竟,他不是九有学院的院长大人。 …… 与此同时。 北海的一头小女妖,也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热切的盼望眼前四头恐怖的大妖能够彻底无视自己的存在。 但她的愿望注定会落空。 暮夏初秋的北海,冷风还没有那么强烈。 酱蓝色的海面仿佛一块巨大的毛玻璃,浑浊、平静,没有一丝涟漪。 四位大海妖相对而坐。 它们身后不远处,四艘传奇战舰停泊在北风中,沉默而安静。 这是大海妖们短期内的第二次会晤。 如果被巫师联盟知晓这件事,恐怕会吓得立刻进入全面备战状态。 尼基塔恶意揣测着巫师们的反应,试着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她已经没有了第一次见到四位大海妖时的激动。 心底只剩下惶恐不安。 三道沉重的视线落在她的头顶。 女妖非常确定,如果没有身前迷雾船长的身影,自己绝对会被这三道目光撕得粉碎。 一条海鱼蹦出海面。 然后重重的摔在平静的水面,化为湮粉。 冰山船长猩红的小眼睛从海鱼身上掠过,重新落在迷雾船长身上。 它沉闷的嘶吼了一声。 “第一大学专机的事情,我们都听说了。”漩涡号船长的声音依旧尖利刺耳,他的话语也尖刻无比:“这种要命的事情交给小毛孩来办,迷雾你还是没长大啊!现在事情搞砸,引起那些巫师的警惕,总要有人负责!” 尼基塔躲在船长背后,身子微微颤抖。 她惊惶的闭着眼,唯恐听到什么可怕的话语。 迷雾船长脸上没有了船舱里的笑意。 他冷漠的看着身前的几位同僚,声音却依旧温和:“我的船员虽然没有进入第一大学,但也达到试探的目的了。” 其他几位船长目光露出好奇之色。 “按照惯例,新生航班需要三至五名正职教授随机守护。但根据实际反应来看,飞机上只有几个不入流的助教。”迷雾船长的嘴角微微翘起,看上去心情很好:“从某种角度而言,这意味着第一大学的人手非常紧张。” “但这并不代表那个老不死的已经离开学校了!”漩涡船长尖声叫道。 “所以我们才需要继续试探。”迷雾船长温和的看向其他人:“接下来的问题是,你们谁第二个出手?” 冰山船长懒洋洋的抖了抖身上的肥膘,抬起爪子挠了挠下巴。 旋涡船长捋了捋身上挂着的海藻,脱下鞋子,从里面磕出来一枚贝壳。 海神船长盘腿而坐,手里举着一个巨大的酒葫芦,正咕嘟咕嘟的给嘴里灌酒。 听到迷雾船长的提议,他放下酒葫芦,抹了抹胡子上的酒液,哈哈大笑道:“我的试探已经开始了。” 迷雾船长抬了抬眉毛。 “多亏了你家那头小巫妖在飞机上捣乱,我的人已经顺利进入大学了。” 第一章 仍旧以晨练开始 九月一日,农历八月初二。 宜,祭祀、祈福。 忌,开光。 郑清躺在床上,打着哈欠,懒洋洋的在被窝里掐着手指计算。 真不是个开学的好日子。 他眯着眼,深深吸着一口气。 今天是星期一。 上午有一节魔咒课。 这将是自己在大学生涯的第一节课。 真令人期待。 也许昨日的兴奋劲头还没有散去,郑清晚上睡的很不踏实,半夜还被噩梦惊醒一次,但很快就重新睡着了。 长长呼出胸腔里积郁的浊气,他睁开眼。 寝室里非常安静。 天色只是微微放光,透过阳台的玻璃,窗外隐约传来鸟儿聒噪的晨鸣。 郑清轻手轻脚的爬下床。 宿舍中央的大书桌上,还摆放着小精灵们的纸箱子。 他小心地掀起纸箱上覆着的细绒毛毯。 箱子里,小家伙们仍旧酣睡不已。 郑清皱皱眉,觉得事情有点棘手。 也许今天下课后应该去找教授打听一下,问问受到创伤的小精灵应该如何拯救。 现在,他真的无能为力。 郑清叹口气,重新将毯子盖在纸箱上。 窗台上窝着的那只肥猫抖了抖耳朵,张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然后把脑袋埋进前爪更深的地方。 旁边,辛胖子的床铺上传来轻微的鼾声,郑清注意到他的凉被有一截落在地上,于是轻笑着帮胖子掖回床铺。 迪伦的床铺倒是很安静。 不知道是棺材隔绝鼾声,还是他睡觉不打鼾。 郑清的目光从那紧闭的厚重帐子边缘飞快滑过。 他可不想一大早就沾染上晦气。 洗漱后,郑清来到阳台,打算做早课。 他习惯性的从灰袋子里掏出一把仓鼠粮,准备洒在阳台的窗棱上。 然后他愣在那里。 苦笑一下。 已经太习惯与那只肥仓鼠一起做早课。 不知道自己离家后,还有没有人喂它吃食。 怀念的闭上眼,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脚,郑清忍不住皱起眉。 宿舍的阳台有些狭小,伸展不开。 “想做早功的话,还是去楼下吧。”萧笑低幽幽的声音飘了过来:“宿舍不是个合适的地方。” 回过头,萧笑已经换了一身深红色的练功服,正在束紧自己的腰带。 郑清飞快的溜回宿舍换衣服。 出门前,他犹豫一下,冲着萧笑指指仍旧酣睡辛胖子,还有悄无声息的迪伦,张开嘴,无声的问道:“他们呢?” 萧笑没有说话,而是把他拽出宿舍。 “你觉得狼人喜欢白天,还是吸血鬼喜欢白天?” 郑清想到月夜狼人与黑暗中的吸血鬼,摇摇头。 “所以,不要用日行者的观念来观察夜行者。”萧笑手里抓着自己的宽大眼镜,正在琢磨要不要塞进书包。 “那他怎么上课?” “他们不喜欢白天,不代表不能在白昼出没。尤其这里是第一大学。校园里有很多门,还有很多长廊。” “这样啊。那辛呢?” “那只胖子看上去就不是个做早功的生物。”萧笑最终架上那副宽大的眼镜,同时将黑壳笔记本抱在怀里,长叹道:“而且,蓝巨人什么的,不是你我这样的书生出身。我们只能从书本中汲取力量,他们只需要引导自己的天赋,开发血脉的能力。” 想到在被窝里打着呼噜的辛胖子,郑清顿感人生不公。 清晨的校园,学生并不多。 操场上,郑清留意的观察了一下,黄色面孔的学生居大多数。很少的白色肤系与黑色肤系的学生,也能从他们那粗壮的身材轻松判断出他们的专业。 “都是些战斗系的狂人啊。” 看着一个黑皮肤的光头大个子戴着沉重的镣铐练习拳击,郑清连连摇头。 “吱吱~”一道白色的身影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绕着郑清兴奋的转圈。 “波塞冬?”郑清惊喜的叫着,揪起狐狸的顶花皮,将它抓到怀里,狠狠地揉了揉:“嘿!你这混蛋!” “天要亮了!你是来遛狗的吗?”萧笑斜着眼酸溜溜的哼道。 他的那只老乌龟还不知缩在哪里。 “这是狐狸。”郑清捋捋波塞冬的大尾巴,纠正道。 然后他将翻着白眼的小狐狸丢在地上,眺望着只是微微透出一丝曙光的天色,转到一边开始练拳了。 世界之上,奠基之法有万千。 郑清的奠基法门就是先生在他小时传授的引导术。 这套动作有些像拳法,但并不连贯。每一式、每一招虽然并不拘谨,却无法让人产生行云流水、圆润如意的感觉。 郑清也曾问过先生这引导术的名字。 先生非常简洁的回答:“不拳。” 何谓不拳?是说拳法不够古老?还是拳法不够宏大?或者拳法不是拳法?郑清一直不是很懂,只觉得这套拳就像先生一样,高深莫测。 几趟动作走下来,郑清渐渐感到身体深处蛰伏起来的力量渐渐清醒、活泼,沿着经络血脉流淌开来。 只是片刻,他就感到浑身上下都笼罩在一股暖洋洋的热气中。很快便沉浸其间,不闻不问不思不想,顺气自然,自然走道了。 不远处,波塞冬也像模像样的人立着,曲背弓腰,探爪摆尾,挠来挠去,做着各种不知所谓的动作。 它粉红色的鼻头在微凉的空气中不时皱一皱,一副认真的模样。 萧笑坐在树下的青石上,迎着朝阳静静地呼吸吐纳。 那只赭黄色龟甲的老乌龟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他的身边,探着脑袋,半睁着眼睛,一动不动,恰如他身下的顽石。 更远一点。 宽广的草坪上、粗壮的大树下、静谧的银色湖畔。 三五成群的学生聚在一起,趁着朝气,安静而热烈的做着早功。 渐渐地,天色越来越亮。 赤红色的朝阳努力挣扎在地平线上,还差一丝就会跳出桎梏。 郑清似有所感,转身迎向朝阳,静气凝神,双拳微阖,吐出一口悠长的浊气,舌绽清音,吐出一个长长地“咄”字。 与此同时,树下的萧笑双目圆睁,鼓起胸腔,清啸出喉。 四周其他做早课的学生们也纷纷吐气、发声。 一时间四周清音、重音、各种吐气声互相呼应,震动清晨的校园,响彻天际,惊散四周云翳。 蒸腾而起的热气翻滚着,肆意的展示自己的蓬勃与活力。 远处,山顶,塔下。 几个身着黑袍的教授正在围在一起说着什么。 听到这振颤四周的呼喝,他们不由开怀大笑。 “朝饮日出之流霞兮,夕餐月下之芳华。”一个清瘦矍铄的老教授捻着自己的雪花短须,笑呵呵指点道:“他们这般下苦,却不负我们辛苦操劳。” “年轻的朝气啊。”另一个矮胖的老者摇头晃脑感慨着。 “却不知是朝气成就年轻人,还是年轻人成就朝气啊。”最后一个高大的老人,似有所感,长吁道。 第二章 蒋玉 校园,草坪,树下。 吐完那声悠长的浊气后,郑清抱拳归一,收束姿势。 朝阳似有所感,恰在此时跳出地平线,跃上天空。 郑清掐准时间长吸一口气,朝阳罩在他周身的第一缕七彩流霞化作一道日华,消失在他的嘴里。 “朝饮日华,夕餐夜霞,三更之际,吐纳月华。”萧笑摇头晃脑的吟道。 郑清回过神,四周学生们或庆幸不已,或垂头丧气,神色各不一样。 “什么?”他好奇的问道。薆荳看書 “没有吸纳上日华而已。”萧笑似乎一直静坐在那块巨石上,闻言很有些感慨:“每日的功课都在做,但不是每天的功课都有效果啊。都是一起在做早功课,但最终能够踏出去的,又有几个人啊。” 郑清似懂非懂,他也懒得听懂。 波塞冬此刻正在一边跳腾着捉弄他,他正咬牙切齿的琢磨怎么捏死这只小东西。 远处,辛胖子站在操场外面,手里抓着一大包早餐,正大声吆喝着他们。 郑清揉揉肚子,一脸感激的看向那个大纸包。 …… 魔咒课的教室在主教楼东601。 因为是第一节课,几个人早早的就赶至教室。 教室里的学生并不多,都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 有人戴着厚重的助视仪,小心转动着手中的玻璃球,仔细观察里面扭曲的光线;有人靠着桌子,懒洋洋的转着自己的法书,任凭法书散发出一道道光线,在自己周围交织出一片绚丽的景象;还有人旁若无人,闭目打坐,鼻孔中两道白练吞吐不断。 每个人似乎都在忙自己的事情。 郑清在门口稍稍停下脚步。 这间教室看上去就像一个巨大的书房。 屋顶没有天花板,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邃的星空。 几枚鹅蛋大小的白色光球在这片狭小的星空间摇曳,洒落淡淡的柔和亮光。 教室正前方是一块墨绿色的黑板,几个彩色粉笔画的简陋小人正兴高采烈的在黑板上翻着跟头。它们身后簌簌落下的粉笔灰连成一串‘欢迎’的花体字。 一群穿着灰色工装的小精灵整齐的排成一排,坐在黑板上沿,笑眯眯的看着乱糟糟的教室。 黑板前面是一条高约半尺的讲台。 讲台一角摆着枣红色的演讲桌,桌子上整齐的码放着一盒粉笔与几本册子。 正对黑板的教室后墙,一座巨大的米黄色书橱占据了一整面墙壁。书橱中摞着密密麻麻,薄厚不一的书本。靠近墙角的橱窗中,还摆放了许多大小不一的地球模型。 教室左侧是一排整齐的试验台,银白色台面锃光瓦亮,晃得人眼晕。紧挨着墙壁罗列着一排干干净净的试管等实验用具。 教室右侧是两扇巨大的落地窗,银灰色的窗帘整齐的束在窗边。透过高大的落地窗,可以看见远处波光粼粼的临钟湖。 整间教室色调柔和,不显杂乱。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在郑清身后响起,将他吓了一跳。 转过头,他发现说话的是一幅简笔画。 这幅画应该已经在门后挂了很久,白色的纸张已经有些泛黄,钉在画纸四角的图钉甚至都有了锈迹。 画纸上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用铅笔勾勒的小人。 小人椭圆形的脑袋没有完全闭合,落笔的线头索性延伸了一截,充当这个脑袋上的一根头发。三五根头发稀稀拉拉挂在旁边,仿佛一阵小风就能帮他剃个光头。 眼睛是两个大小不一的圆圈,鼻子是一个三角形,嘴巴画的最传神,却也不过是一段弧度优美的曲线。 也许画家的耐心在画完脑袋后已经丧失殆尽。 小人的身子画的异常简陋。 一个并不比脑袋大多少的椭圆充当身子,四根从椭圆上拉出来的纤细线条就是小人的四肢。 画家甚至懒的在线条上多加几笔,给小人凑一副完整的手脚。 在整张图纸的右下角,是一个‘may’的签字。 也许?五月? 郑清不得而知。 但他知道,这个小人看上去并不快乐。 看见有人回头,小人挥了挥一条线的胳膊大喊: “劳驾!谁帮我添个帽子!马上过冬,光着脑袋怪冷的!” 萧笑按住郑清掏笔的举动。 “一个月以后你再决定要不要给他画个帽子。”小个子男生神情郑重的说道:“凡事三思而后行。” 郑清耸耸肩,将笔重新塞回口袋里。 课桌后面,郑清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 李萌耷拉着小脸坐在第一排的正中央,她左边是养了一条大蛇的刘菲菲,右边则是一个黑色长发的女生。 刘菲菲正眯着眼,认真翻阅一本厚重的大书。 黑色长发的女生则在旁边表情严厉的对李萌说着什么。 教室门打开的声音吸引了小姑娘的注意力。 看清来人,她的眼神顿时亮了。 “姐!那个小个子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新生第一名!”李萌急吼吼的拽着黑长直的胳膊,大叫着:“就是那个西瓜头小个子!” 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忙碌着的诸人齐刷刷抬起头,看向门口。 郑清忍着笑意,小心的侧过半步,将身后那位小个子的身影露了出来。 萧笑黑着脸,没有说话。 黑色长发女生蹙起眉,伸出两根手指,夹住李萌的耳朵。 “礼貌!”她严厉的看着小姑娘。 李萌扁扁嘴,脸色涨得通红,眼里噙着泪水,没有说话。 郑清拽着萧笑紧走几步,来到女生身前。 “哟,大学生哭了?”他笑眯眯的看着李萌,调笑道。 “你才哭呢!”小丫头凶巴巴的叫着,抽抽鼻子:“是外面风大!” 郑清转头看了一眼教室右侧的落地窗。 几扇窗户都紧紧闭着。 他赶紧回过头。 “这位是?”郑清示意的看向李萌旁边黑长直的妹纸。 “我表姐!今年新生第三名!”小丫头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她抬着头,异常骄傲的看着几个男生。 李萌表姐脸上露出尴尬的笑脸,她又捏了捏小丫头的耳朵。 “我叫蒋玉。”女生眨了眨明亮的眼睛,撩了撩头发,露出一小截白净的脖颈:“听萌萌说你们在专机上很照顾她。真是麻烦你们了。” 李萌撇撇嘴,没有说话。 第三章 特招生不是公费生 “就是他!” “那个拿报纸的胖子?” “不是,胖子旁边那个小个子!拿个黑色笔记本,留着西瓜头的小个子男生!” “他就是今年九有学院的新生第一名?” “看上去并不起眼呀。我听说星空学院今年的新生第一名是一个超帅的男生!” “不要小瞧他,听说他的全球巫师高考成绩是满分!比第二名高了整整二十分!” “哇塞!” “太厉害了!” “这就是传说中浓缩即精华的案例吗?!” 窃窃私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每个新生都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尤其是那些已经成年的女生,她们肆无忌惮的打量着萧笑,对他评头论足,似乎巴不得萧笑怒气冲冲的对她们咆哮一通。 甚至隔壁几个教室的学生都闻讯而至,挤在教室门口,打量着传说中高考得了满分的新人。 萧笑低着头,不慌不忙的翻看着自己的笔记本,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架势。 辛胖子见势不妙,卷起手中的报纸一溜烟跑到教室后排去了。 只留下郑清站在萧笑身边,承受着周围那些善恶难辨的压力。 此刻,他非常庆幸学校没有公布入学成绩。但同时,他也忧心忡忡,不知道自己第二名的身份还能瞒多久。 李萌不止一次提到过,自己表姐要找九有学院的两个大一公费生决斗;专机上的卷毛狗也透露出阿尔法学院的某位强势老生会找九有某个大一公费生的麻烦;更不用提眼前这些令人头皮发麻的话语。 没有一件事让人省心。 但与上述烦心事相比,眼前一幕更令人不安。 “不好意思,萌萌给你们惹麻烦了。”蒋玉看着两人,歉意的笑道:“学校已经传开了,今年九有学院新生第一名高考成绩满分。这是近百年来最优秀的入学成绩。萌萌听说你是特招入校后,就认定你是新生第一名了。如果她说过什么不恰当的话,我代她向你们道歉。” 郑清在心底大叫着,不要道歉,只有别打架就行! 但他表面仍旧一脸憨笑:“没有没有,李大学生非常勇敢呢!” 萧笑安静的翻着自己的笔记本,仿佛置身另外一个世界。 “他的高考成绩的确是满分吗?”蒋玉微笑着与郑清聊天,脸上没有丝毫愠色。 “我不知道。”郑清老老实实回答。 他的确不知道。 萧笑好像从来没有提过自己高考成绩的事情。 “他就是第一名!”李萌在蒋玉身边有些愤愤不平:“你不知道,他在飞机上背《巫师大百科全书》的样子,小精灵的词条张嘴就完整背出来了!” 郑清心底也有些不确定。 “你是第一名吧。”小丫头抱怨完,转头一脸期待的看向萧笑。 “是八十九年。”萧笑终于从笔记本上抬起头,似乎刚刚回过神,看了蒋玉一眼。 “什么?”郑清没有听懂。 “是八十九年来最优秀的入学成绩。”萧笑叹口气,重复着。 “也就是说,你真的是九有的第一名!!”李萌抱着蒋玉的胳膊,有些雀跃。 “谁说的?”萧笑看上去有些莫名其妙:“我只是纠正一下她的说法。我并不是今年九有新生第一。” “你不是!”这条信息的冲击力看上去有些超乎想象,李萌爬到课桌上,居高临下叫道:“但是你在专机上……” “我是特招生。”萧笑抬起眼皮,看了小丫头一眼,平静的重复道。 李萌张口结舌。 的确,萧笑从来没有承认过自己是新生第一名,只不过在专机提过一次他是特招入校。结果被李萌强行认定为第一名,还进行大肆宣扬。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片哗然,有些意兴阑珊的散开。 李萌也被蒋玉从桌子上提了下来。 她扁着嘴,有些闷闷不乐,仍旧小声嘀咕着:“肯定是他!奶奶给我算了一卦,坐专机一定能遇到公费生的。” 原本打算安慰她的郑清冷汗刷刷的冒出来。 他强行扭头,看着萧笑,打了个哈哈:“你是特招生啊!哈哈,我一直以为特招生就是公费生!” “我不是公费生。”萧笑摇着头,掏出一张纸条,让大家看了看:“公费生不需要交学费,学校还会给补助。这是我交学费的发票。” 郑清感觉自己的冷汗又冒出来了。 他从来不知道,巫师大学交学费还会开发票。 似乎察觉到他的不解,辞别蒋玉姐妹后,萧笑索性摊开自己的笔记本,向郑清详细介绍了一下所谓的公费生制度。 这是第一大学一项古老的奖学金制度。它的来源已不可考。人们只知道第一大学教授联席会议会在每个新学年开启之前确定一份名单,名单上的人就是第一大学本年度的公费生。ζΘν荳看書 公费生的名额数量并不固定。有的时候一个学院可能会有三五名公费生;有的时候,整个学院都没有一个名额。据说,最凄惨的一段时间,整整十年,第一大学四所学院都没有一个公费生名额。 从某种角度而言,这也代表了公费生名额的珍贵。 对于学生而言,这种珍贵性更是显而易见。即使在第一大学之外,比如四季坊、比如贝塔镇,公费生的身份都会在店铺消费时获得各种折扣与优惠;遑论校内。 最基础的一条。 有幸荣获这一名额的学生,会自动入选本学院的年度小阿卡纳。要知道,这意味着成绩单上期末会妥妥的加上一些学分! 整个第一大学几近万人,只有区区不足六十人能挤进那份荣耀的名单。除却学校各大社团的团长,各大猎队的队长,学生会的重要干部,剩下的名额屈指可数。 而这些名额每年都会自动分配给几所学院的公费生。 按照萧笑的解释,从‘魔杖’制作《阿卡纳》这份报告开始,就没有一个公费生被剔除出这个名单。 除了阿卡纳名额外,在学校或者学院举办的各项活动中,公费生也将作为学生代表,与学生会主席、社团联合会会长等人一起,坐在学院院长,甚至第一大学校长的身边。 对于很多学生来说,这个名额不仅仅代表那十枚玉币。 更代表无上荣誉与数之不尽的隐形财富。 说话间,两人已经坐在了教室最后一排。 辛胖子早就帮他俩占好了位置。 旁边还有一个老熟人。 “信哥儿!”郑清兴奋的凑到红脸膛男生的身旁,锤了他一拳:“刚才没看到你!” “你瞎呗!”张季信怪眼一翻,哼道。 旁边,正在哗啦啦翻着报纸的辛胖子忽然发出一声怪叫: “卧槽,大新闻啊!” 第四章 大新闻 距离上课还有十多分钟,教室里一片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郑清从灰袋子里抽出法书与《标准咒语·大学一年级》,准备好笔记本与毛笔,静待老师到来。 萧笑坐在靠窗的位置,拄着脑袋看向临钟湖的方向,指尖轻轻的敲击着桌上的黑壳笔记本。 张季信则将脸埋在胳膊中,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昨天没休息好吗?看你精神很差的样子。”郑清用笔杆戳了戳红脸膛男生。 “下飞机后遗症。”张季信的脸仍旧埋在胳膊里,瓮声瓮气的说着:“昨晚上做了一宿的噩梦,听我舍友说我还磨牙了,把他们吓得够呛。” 郑清心有戚戚的点点头。 他昨晚上也做噩梦了,今天从早上起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 “我觉得专机的这种出舱方式欠妥。” “但我们别无选择。” “为什么不用船呢?我是说,既然我们在一个岛上,用船应该也比较方便吧。” “速度慢,港口远,海里妖魔更多。”萧笑没有转头,而是用懒洋洋的声音回答道:“另外,如果乘船,我们也许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但肯定会浑身湿漉漉的上岸。” 前排几个女生忍不住轻笑起来。 看得出,萧笑的这种冷幽默很对她们的胃口。 “为什么不用时钟去学校?”郑清想起自己从大明坊回家的方式,忍不住继续问道:“我觉得这种魔法又方便又快捷,而且没有什么出事故的余地吧。” “时钟通道需要非常高级的魔法构建技巧,属于高端出行方式。再者,学生太多,通道有限,容易发生事故。” 这边萧笑的解释还没结束,郑清另一侧的辛胖子忽然大叫起来: “卧槽!大新闻!!” 胖子擂着桌子,神情激动的站起身。 将周围的学生统统吓了一跳。 “有病!” “神经病啊!” 前排的几个女生捂着胸口抱怨着,转头狠狠剜了辛胖子一眼。 郑清好奇的从胖子手中接过那沓报纸。 报纸背面是一则广告: “贝塔镇邮报:你给我们二十四分钟,我们给你二十四小时的世界!” 翻到头版头条,一行漆黑的大字映入眼帘: “妖魔出现在第一大学专机!(巫元八月初二,巫新社九有电)” 郑清精神一震,细细读了下去。 “一头妖魔出现在第一大学入学专机,有乘务遇害,无学生伤亡报告。” “这趟专机由长安机场飞往布吉岛第一大学。机上载有约一千余名学生,其中有三百名左右新生,还有二十人左右的机组成员。中午一时许,妖魔出现在专机三号餐厅,一名乘务当场遇害。专机护卫随后赶到,将妖魔驱离。” “第一大学入学专机由马丁·托尔炼金公司研制,巫盟月下航空公司运营。该设备于1990年投入使用,以取代运行长达一百八十年的连云舟系统。营运其间,未出现系统性漏洞。目前,相关公司负责人正在布吉岛接受第一大学与三叉剑的联合调查工作,大巫师议会就此次事故正在做进一步风险评估。” “截止初二上午九点整,第一大学猎队仍在北海相关海域追缉凶手。目前,没有大妖出面宣称对此事负责。” “据信,出现在专机上的妖魔是一头百龄内的年轻巫妖,名叫尼基塔。她曾是第一大学阿尔法学院肄业生。十年前进入沉默森林做实践活动时失联,再次出现地点为上埃及某处金字塔附近,与一名猎手发生冲突,猎手牺牲。有消息称,邪恶巫妖乌利希爵士曾在当地出没。” “尼基塔出身于贝塔镇北区,幼时父母双亡,由同区戏法师抚养长大。” “本报记者,露薇·普利策。” 新闻稿写的平淡无奇,甚至连那头女妖的照片都没张贴出来。 如果说有什么优点的话,那就是这篇报道基本还原了事情发生的大致情况。唯一让郑清有点不舒服的,是新闻最后一句话。 翻了翻前几个版面,基本都在讨论这次事故。包括各位评论员意味深长的评论,各路专家言辞犀利的解读,甚至《贝塔镇邮报》还专门开辟了一个版面,刊登读者对这次事故的一些看法。 “这不算什么新闻吧,这个事情不是已经跟你详细说过了嘛。”郑清通读了一遍报道,除了那头女妖的名字,没发现其他有价值的消息。于是摇摇头,将报纸还给辛胖子。 “不是那条,是这条!”辛胖子一脸鄙夷的抢过报纸,翻到娱乐版块。 版面左侧一整页都挂着一位美女的全身像,在美女腰身,排着一行变形扭曲的大字: 【苏施君未婚产子,男方身份成谜!】 女星身披黑色斗篷,侧着脸背对读者,郑清只能看到她妙曼的身形与忧郁的眼神。她的脚下,踩着一堆凌乱的玫瑰花,猩红色的花瓣洒落一地。 “报纸上说苏施君有孩子了!”辛胖子语气激动的喊道。 原本熙熙攘攘的教室蓦然一静。 然后新生们呼啦啦拥挤了过来。 “你说什么?” “我看看!” “不可能!绝对是谣言!” “造谣一时爽!……” 郑清目瞪口呆的看着拥挤而来的人群,有些手足无措。 他依稀记得苏施君这个名字。 萧笑说过,苏施君是青丘苏氏的继承人,好像还是什么巫师界的第一美女。专机上的乘务长好像就是苏家人。 郑清低下头,又瞟了一眼那副巨大的照片。 报纸上的美女恼怒的看了一眼骚乱的教室,抬起斗篷的帽兜,将整个面孔隐藏在阴影中。整个版面上只剩下一片黑乎乎的阴影。 郑清耸耸肩,将报纸还给辛胖子。 在几位颇懂技巧的新生帮助下,辛胖子将这篇报道投射在半空中。 “苏施君女士昨日对米尔顿公爵公开表态称,自己无意与卡伦家族进行更进一步合作。她在回答记者提问时首次透露,自己已婚且育有一子,目前无其他长远计划。” “苏女士拒绝回应更多提问。” “苏施君女士现年二十五岁,是青丘苏氏当代嫡女,月下议会最年轻上议员,据大巫师会议发言人早前透露,大巫师评审团已收到苏施君女士的相关考核的申请。” “米尔顿公爵为血族议会议员,卡伦家族当代家长,也是月下议会五大上议员之一。据传,公爵倾慕苏氏已久,为此曾多次与狼人王子威廉·塔波特发生争执。” “青丘苏氏发言人拒绝对苏议员的相关表态做出评论。” “据悉,苏施君将在十月上旬抵达第一大学,参加一年一度的校猎会开幕式。” “届时她将举办记者招待会,回应相关流言。” 文章很简短,估计都不足五百字。 但每个人都认真的读了一遍又一遍,试图从遣词造句中找到一点令人心安的词汇。 然而事实如此残酷。 教室里一片安静。 男生们面如土色,如丧考妣。 这种情况郑清还可以理解。毕竟心爱的女神莫名其妙生了孩子,对任何一个心怀憧憬的男孩儿而言都是巨大的打击。 但女生们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是什么鬼! 就像李萌,甚至扑在自家表姐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郑清感到有点牙疼。 虽然他对这位传说中的巫师界女神非常感兴趣,却并没有概念。距离产生的淡漠感在他小时候就已经体会的非常深刻了。 在自己的同龄人追逐明星时,他更愿意呆在书房练习几遍大字。 而且,他完全不能理解这份看上去严肃无比的报纸要用如此巨大的篇幅来刊登这种花边新闻。 “老师来了!” 一声怪叫从教室门后那副简陋的铅笔画中传来: “快坐好!” 第五章 教授的开场白 第一大学的课程根据上课人数多少分为大课与小课;又按照专业程度不同,分成全校性课程与专业性课程;还根据课程的重要程度,分成必修课与选修课。 郑清所在班级是天文08-1班,与之对应,魔文课就是他们的专业必修课。 而由魔文延伸的历史课,则属于专业选修课——这意味着每个天文08-1班新生的书单都有细微的差别。 又比如魔法的哲学,在阿尔法学院及星空学院并不做强制要求,属于全校性选修课。为了节约相应的教学资源,学校会将不同学院或班级的学生安排在一起听课。这种课程属于大课,上课学生有时候会达到上百人。 再比如即将要开始的魔咒课,任何一位第一大学的学生都需要在这门课上获取足够的学分,属于全校性必修课。 这节课上课的学生都属于天文08-1班,属于一节小课。 收到门后那副铅笔画的示警,教室里乱哄哄的气氛略微有些收敛。 每个人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安静坐了下来。 郑清好奇的瞅着那张铅笔画,纳罕不已: “它怎么知道教授来了?” “它在墙上呆的时间比许多教授都久,知道教授长什么样子并不奇怪。”萧笑收起自己的笔记本,稍稍坐直身子:“而且,你以为那幅画只有这一处落脚点吗?” 郑清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感激我们那些无所不能的学长们吧。”张季信摇着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郑清叹口气,重新将注意力放在面前已经摊开的课本上来。 他又预习了一下那些完全看不懂的字符,试图在老师进门之前再挣扎一下,以免课堂上表现的太难看。 然而看不懂依旧看不懂。 视线滑过课本,脑子里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教室门‘咣当’一下被人用力推开。 一个瘦高的身影迈着大步,走上讲台。 郑清抬起头,紧张的打量着这个气势十足的男人。 这位教授披着一件黑色的袍子,袂脚飘飘,给人一种奇特的感觉。他面色发黄,有一双很小,但是很黑、很亮的眼睛。他的脸上有很多深浅不一的皱纹,头发虽然有些稀疏,但似乎因为打过很多发蜡之类的东西,显得光滑可鉴。虽然有些驼背,但这位教授高大的身材掩盖了这点缺陷,反而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 也许四十岁,也许六十岁,也许天知道他多大年纪。 郑清抬头挺胸坐在桌前,脑子里胡思乱想。 “我叫姚小米,是你们辅导员,兼任你们魔咒课的教授,也教授包括你们在内三个班的魔法哲学。” 梳着大背头的男巫面对教室里的新生,右手随意一挥,黑板上便清晰地显露出‘姚小米’三个大字。 没有停顿,他接着用一种笑眯眯,但是很抑扬顿挫的声调说道: “你们可以称呼我‘老姚’,事实上,我很高兴有同学用这种很轻松的称呼叫我。但是,我坚决反对任何同学称呼我‘小米’,乃至衍生出来其他诸如‘高粱’、‘老米’之类的称呼!这是对教授极大地不尊重!影响是极坏的!” 说着,他的右手从上到下做了几个重重的动作,像极了电视里那些政客们。 郑清嘴角忍不住扯起来,看着老姚有的举动,心底忽然有些轻松了。 但许多新生依然沉浸在不久前那则大新闻带来的伤感中。 教室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姚教授诧异的挑了挑眉毛: “很奇怪啊!你们是第一届听到我的自我介绍没有发笑的新生。墨尔波墨涅的叹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不要让我成为厄庇墨透斯。” 教室里仍旧一片安静。 只隐约传来李萌小声的抽噎。 郑清看向萧笑,脸色有些发白,他惊恐的发现这位教授说的最后一句话自己大半没听懂。 “老师刚才是念咒语了吗?”他小声问萧笑。 西瓜头无力的垂下脑袋,把手底的笔记本推到郑清面前。 “墨尔波墨涅,哀曲女神,也叫悲剧女神;她的叹息意思是‘简直是个悲剧’。厄庇墨透斯,最愚笨的神,意思是‘后知者’。这是巫师界的两句俗语,不是咒语。” 郑清提起来的心收回肚子里。 他一直担心自己听不懂学校老师的讲课。 有本活字典的感觉真不错。 讲台上,姚教授把法书放在讲台上,慢慢踱着,走到李萌身前。 “发生什么事情了?”他轻轻拍了拍小女孩儿的脑袋。 李萌红着眼,抽噎着,断断续续的回答道:“苏…嗝…苏施君…有…嗝…有孩子了。” 郑清把脑袋埋在课桌上,竭力避免碰触到其他人的目光。 他想把耳朵也堵住。 李萌的话让他有种尴尬癌发作的感觉。 他无法理解小姑娘的追星心理。 更无法理解她们把幻想与现实交织在一起的心态。 姚教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苏议员的事情大家不要着急,也不要揪心。”教授在教室里慢慢溜达着,安慰道:“这个事情到目前为止只有一条含糊不清的消息,还没有明确的说法。学校十月份的活动已经邀请了苏议员作为嘉宾,到时候我让她给你们当面解释!” 说着,这位教授又霸气的挥了挥胳膊。 “她会来吗?”一个新生小声问。 这是一句不太尊敬的反问,但这个疑问在每个新生脑海里翻滚。 让一位月下议会的上议员给一群新生当面回答私人问题,怎么想都有点荒谬。 “没问题!”老姚非常肯定的回答着,回到讲台:“这点事情我还是可以确定的。” 教室里的阴霾逐渐褪去。 十月份能与女神面对面接触的信息驱散了女神生孩子的噩梦。 活力重新回到这些年轻人中间。 “我能请女神在我衣服上签字吗?” “我能送女神一个围巾吗?” “我能跟女神握手吗?” “我要穿什么衣服去见女神!” 几乎所有人都开始兴奋的讨论一个月后莫须有的事情。 许多人都开始详细规划见到女神的每个细节。 郑清身前的辛胖子甚至在考虑要不要减掉几十斤肥肉,防止给女神留下糟糕的印象。 老姚笑眯眯的看着乱哄哄的教室,没有一丝阻止的意思。 许久。 他轻咳一声。 “咳。”姚教授笑吟吟的看着新人们:“除去今天这节课,你们还有四节课的时间。” 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每个人都紧紧盯着教授,试图理解他的意思。 “我会在这个月教给你们两个咒语,只有完整掌握这两个咒语的学生,才能拿到见面会的门票。” 眼看教室又要陷入混乱,姚教授竖起食指,小幅度的晃了晃。 “不要乱。”他微微摇着头,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不要乱。” “这一个月你们必须有所表现。比如良好的课堂纪律,优秀的课后作业。” “这是见面会的前提。” 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郑清注意到旁边几个男生甚至挺了挺身子,试图坐的更笔直一些。 他咽口唾沫,对教授这简单的招式钦佩不已。 老姚满意的看着恢复一新的课堂气氛,重新开始讲课: “很好!希望你们保持下去。” “那么,我们继续。” “这是你们进入第一大学的第二节课。” “收起你们的法书,最初的一个月,你们更多的是适应,或许有些实验性教学,但总体而言,不会太困难的。所以,大家不需要太紧张。” 郑清重重吁了一口气,飞快的收起手边的课本,浑身上下更轻松了。 “你们不需要立刻开始学习,你们首先要适应这个氛围,熟悉你的同学们,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到这里,明白自己能够在这里得到什么。” 第六章 两位公费生 “第一大学是所伟大的学校。” “她的伟大体现在漫长而悠久的学校历史中,体现在拥有上百位大巫师的校友名单上;体现在学校推动,巫师界默认的那些标准与规范中,还体现在学校不懈追求真理的行动上。最重要的,她的伟大体现在你们这些朝气蓬勃,充满活力的身影下。” “她是一所大学,更是巫师世界的核心。” “在这里,你要知道谨慎,学会谦虚。” “每一位校工都不仅仅是为你服务的校工,每一个高年级的学长都有需要你学习的地方,每一位教授都是整个巫师界的宝贵财富,你们能从他们那里学到多少,就看你们自己能传达出多少对未知的渴望。” “你是谁?为何来到这所大学?这是你们首先要反思的问题。” “你们要在开学第一个学期,树立自己心中的信仰,构建起自己的世界观,让自己的思想有一个坚实的基础,不会在接下来的学习中迷茫与失去自我。” “不远的将来,你们会发现,心的迷失,是比死亡更令你绝望的恐怖。” “在这里,你能学会很多。” “比如怎样更快的施展咒法、施展威力更大的咒法、调配有神奇力量的药剂、勾勒无所不能的符阵、甚至穿透时间迷雾,触摸未知的世界。幸运的话,你还能沟通命运之河,看到自己力所能及的真相。” 教室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杂音。 所有人都带着敬畏的神色品味姚教授刚刚那番慷慨激昂的演讲。 讲台上。 姚教授满意的看着台下端坐的新生,从包里抽出一个文件夹: “现在,我先点名,认识认识你们这些鲜嫩可爱的小脸蛋,然后你们按顺序自我介绍,你们需要迅速与自己的同学、伙伴,熟悉、认识。” 稍停片刻,他威严的扫了教室一眼,翻开花名册,举起一片黑框的绅士眼镜。 “刘菲菲!”瞅了一眼名单,老姚中气十足的喝了一声。 第一排的尖下巴女生小心翼翼的站起身。 “前面来,前面来。”老姚笑容可掬的侧过几步,让开讲桌的位置,招呼道:“不要紧张。来这里,简单说两句就行。” 刘菲菲扶着桌子,一副随时会跌倒的样子。 她站在讲桌后,脸色涨得通红。 “大家好!”她用力鞠了个躬,却没注意到讲桌的高度,起身时一头撞在讲桌边缘。 教室里响起了一阵轻笑。 “我叫刘菲菲,来自华夏青州。喜欢看书。我的宠物是一条大蛇,非常温驯,希望大家能喜欢它。” 说到这里,她犹疑的看了老姚一眼,便打算走下讲台。 “就这么多?”姚教授显得非常惊讶:“再想想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刘菲菲恍然大悟,又重重的鞠了一躬,大声说道: “我非常想跟大家交朋友,以后请多多指教!” 说完,直起身子,认真的看着所有人。 教室里慢慢响起赞同的掌声。 老姚轻咳两声,挥挥手,示意先不要鼓掌。 “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他提示着:“比如你的高考成绩,擅长科目等等。” 刘菲菲原本已经恢复的脸色重新涨得通红,好像被煮熟的虾壳。 “不好意思。”小姑娘又鞠了个躬,嚅嗫着:“我喜欢读历史书,平常也帮奶奶配药剂。没有什么特别擅长的方面。” “高考成绩呢?”老姚又强调一次。 “成绩?”刘菲菲傻乎乎的看了教授一眼:“我不知道啊。” 教室里响起一阵乱哄哄的笑声。 “我真的不知道,”刘菲菲有些着急的看看大家,又看看姚教授。 “你的面试官没有跟你提过吗?”教授疑惑的问着,同时严厉的扫视了教室一眼。 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面试官来的时候,我去山里帮奶奶采药。通知书是奶奶交给我的。” “这样啊。”姚教授翻了翻自己的花名册,摇摇头:“你的高考成绩是五百分,满分。很好记。这个分数值得骄傲,希望你继续努力。” 一连串的抽气声在教室里响起。 每个人都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讲台上那个瘦弱的尖下巴女生。 嗡嗡的讨论声几乎瞬间就爆发开来,甚至老姚严厉的眼神都无法阻止。 “她就是第一名的那个公费生?” “不是说是个男生吗?” “是哪里搞错了吧!” “看上去太不起眼了!” “我就知道,奶奶没算错!”李萌兴高采烈的在第一排对刘菲菲挥着手:“她早就跟我说过在专机上能遇到公费生。” 郑清也同样震惊,以至于姚教授喊了两遍他的名字他都没有听到。 “郑清!” “郑清?!” “郑清,叫你!”张季信在旁边用力的推了他一把。 郑清有些头重脚轻的走上讲台。 看着台下黑压压的脑袋,他觉得有些头晕。 “大家好,我叫郑清,来自华夏平阳府。喜欢练字,睡觉,宠物是一只小狐狸。” 说到这里,他心虚的瞟了一眼李萌的位置。薆荳看書 李萌仍然兴致勃勃的拉着刘菲菲小声说话。 倒是旁边的蒋玉,眯着眼,看着讲台上的郑清,脸上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我的高考成绩是480分。”郑清最后结尾的一句声音放的非常低。 “多少?”辛胖子在最后一排喊道。 教室里稍稍安静了一些,其他同学也好奇的看着他。 郑清深吸一口气,闭着眼大声说:“480分!” 说完,一溜烟跑下讲台,躲回自己的座位上。 “骗子!”李萌怒气冲冲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眼前是一片惊奇的目光。 郑清没敢回头。 最后一排,迎接他的是一群不怀好意的笑脸。 “藏得挺深唷,大才子。”辛胖子毫不掩饰自己的嫉妒,重重的拍着郑清的肩膀。 “你们也没问呀。”郑清揉揉肩膀,嘟囔着。 “我帮你背锅。”萧笑重重的合上笔记本。 “是李萌给你背上的。”郑清压低了声音。 “你该请客。”张季信在一旁老成持重的点点头。 “但是我真的很穷。”郑清弱弱的申诉道。 没有人在意他的抗争。 “安静!”老姚在窗台边打了个响指。 一串重重的爆响声在所有人耳边震动。 “有问题课后再讨论,现在继续!” 说完,他示意刚刚走上讲台的蒋玉继续自我介绍。 “他绝对是故意的。”郑清脑袋耷拉在课桌上,有气无力的想着。 他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一会儿。 也许下课后,他就要面临一场无法避开的决斗了。 叹口气,看着讲台上落落大方的第三名,郑清觉得自己毫无胜算。 第七章 巫师等级 晌午的太阳有些耀眼。 暖洋洋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教室中投下一片晕开的白斑。这些光斑随着清风拂过窗户而微微颤抖,好像一块块透明的果冻,令人垂涎。 老姚抓着一个黑乎乎的烟斗,倚靠在窗口。淡蓝色的烟雾在阳光下扭曲缭绕,他那油光滑亮的大背头在袅袅的烟雾中若隐若现。 他斜对讲台,耷拉着眼皮,原本就很小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让人感觉他在打盹。 当然,这是一种错觉。 每位新生自我介绍完毕后,老姚都会磕磕烟斗,翻着花名册,点出下一个上台的人名。 他是按高考成绩叫的名字。 这点很容易判断。 在前几位新生的引导下,后来的新人都会在自我介绍的末尾加上自己的高考成绩。 这些成绩好像一张张不同颜色的名片,被一双双审视的目光接到,收好,塞进钱包不同的夹层里。 郑清拄着脑袋,目无焦距的看着讲台,手指捻着灰布袋的袋口。 蒋玉会不会在下课后给自己丢来决斗的申请书? 要不要铃声响后撒腿就跑? 他的脑浆在咕嘟咕嘟冒着泡。 与女生打架,说出去会被人笑死。 打赢了,没什么可炫耀的,甚至会被人鄙视;打输了,郑清相信很多人都不吝送自己一块豆腐。 也许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暗戳戳的指着,小声议论: 看,那个男生跟女生打架! 郑清揉揉脸,长叹息。 这种打赢打输都会赔本的买卖,只有傻子才会干。 他把目光转向第一排那道颀长的背影上,思索着有没有比较优雅的弃权方式。 蒋玉端坐在座位上,一头乌黑的长发柔顺的垂落在身后。她侧着脸,露出娇俏的鼻子与淡红色的嘴唇,还有一小段洁白如玉的脖颈。 长得倒是挺标致,为什么脾气会那么暴躁呢。 郑清出神的看着那个背影。 她的高考成绩是475,只比自己低五分而已。新生的第三名,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教室里响起一阵哄笑,将正在走神的偷窥者惊醒。 他慌乱的抬起头。 原来有个新生过于紧张,上台时一路顺拐,引起全班的爆笑。 不远处,萧笑狐疑的看了郑清一眼。 郑清咽了一口唾沫,眨着眼,小声问道:“怎么还没到你?” 萧笑指指耳朵,表示没有听清。 他坐在排座的最里侧,郑清坐在最外侧,两人之间有四五个空位。 “咳咳。”讲台上传来老姚轻轻的咳嗽声。 郑清连忙坐直身子。 老姚的脸隐藏在盘旋的淡蓝色烟雾中,看不清表情。只能隐约看到他的嘴角露出的一丝笑意,还有随着脑袋晃动,微微颤抖的烟斗。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郑清看着讲台上那个名叫段肖剑的干瘦男生,脑子飞快的转动起来。 已经有十几名新生在上面做过自我介绍了,但老姚一直没有叫过萧笑的名字。按照郑清对这个活字典的揣测,他的巫师高考分数不应该这么低。 在萧笑否认之前,郑清一直认为他就是那个传说中第一名的公费生。 一个小东西顶了顶他的胳膊,打断他的猜测。 郑清抬了抬眉毛。 是只纸乌龟。 龟背上还可以清晰的看到笔记本纸张深灰色的横线与注脚。 纸乌龟伸了伸脖子,缓缓的翻了个身,露出平滑的肚皮。上面用毛笔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郑清忍着笑意,瞟了一眼萧笑。 西瓜头男生扶了扶眼镜,正襟危坐,神情郑重的看着讲台。 “你高考分数多少?” 郑清拆了那只纸乌龟,在上面写上自己的问题后,犹豫了一下。 他不会折纸乌龟。 但会折青蛙。 几秒钟后,一只纸青蛙晃晃悠悠顺着课桌爬向萧笑,爬行的动作与那只纸乌龟如出一辙。 很快纸乌龟又重新爬回郑清眼前。 “0。” 郑清瞪大眼睛,舔着毛笔迟疑了几分钟,让青蛙带着一串问号爬向萧笑。 “我是特招生,没有参加过巫师高考。所以没有成绩。” 纸乌龟在郑清手里被揉开了,铺展了,折成整整齐齐的方块。 然后他重新打开这张纸,重新铺展,再折。 他有许多问题想询问萧笑,却不知从何问起。 前排的辛胖子拱开狭小的课桌,站起身,晃着肥大的屁股向讲台走去。 郑清收回思绪,跟着男生们热烈的鼓掌。 窗旁,老姚微微点头,示意辛胖子可以开始了。 “我叫辛·班纳·施密特-拜耳,来自莱茵的沃尔姆斯,你们叫我辛就行了。我不养宠物,喜欢美食,擅长在每个新地方找到最有特点的美食。” 胖子骚了搔短发。一道飞屑在阳光中纷纷扬扬的飘起,异常显眼。 前排的几个女生厌恶的挥挥手。 郑清捂着脸,不忍直视。 胖子丝毫没有注意到,反而语气亢奋的挥着拳头,高声喊道:“我的理想是成为一名大巫师!所以我希望四年后能拿下注册巫师的证书!” “每个人都是我的监督者!” “这里的是我的承诺!” 说完,他大踏步走下讲台,异常潇洒的向座位处走去。 教室里响起迟疑的,有些稀疏的掌声。 而且很快,掌声又终止了。 因为刚刚走下讲台的辛胖子一溜小跑,重新回到讲桌后。 他扭捏着补充道: “我的高考成绩是410分。哦,对了,我是一个蓝巨人。希望能与大家成为好朋友,谢谢!” 郑清没有在意辛胖子最后的表演。 他刚刚意识到一个新问题,重新给萧笑送去一只爬行的青蛙: “巫师也分等级吗?” 这次,萧笑的回复有些缓慢。 直到又一名新生从讲台上下来后,纸乌龟才拖着软绵绵的步伐爬到郑清手中。 将乌龟拆散后,一大段文字出现在郑清面前: “巫师当然有等级的区别。只要意识存在的地方,必然有这种区分。” “在世界各地,巫师有各种不同的职业或身份。比如修士,祭司,忍者,黑武士等等,每种职业都有他们各自独特的等级划分。” “但是对于巫师联盟而言,一般只会把巫师划分成三个等级:巫师,注册巫师,大巫师。” 这篇回复的字迹有些小,也很潦草,郑清需要很努力才能分辨清楚。 第八章 鹅群里的丑小鸭 在漫长的发展历程中,巫师的等级划分与称呼方式数度变易。 随着哲学流派‘维度派’成为近现代巫师界的显学,一九四五年的大巫师会议以法律形式确立了现代巫师的等级划分与称呼方式,并在联盟中推广使用。 任何一个通过联盟中等教育的巫师,都能获得正式的‘巫师’认证。 这种认证会在巫盟中备案,可以供人查阅,但没有证书。 作为联盟的基础力量,‘巫师’的数量在联盟内最为庞大。也许他们只能施展出一道耀眼的闪光咒,或者配制一些用来调情的药水,但不可否认,这些平凡的巫师支撑起整个巫师世界的正常运转。 当然,因为划分的比较粗放,巫师中间也是鱼龙混杂。在联盟法律中,只会几个简单魔术的戏法师被称为巫师;能够用爆裂火球砸毁大楼的巫师也被称为‘巫师’。 没有通过相关考验,一个巫师只能永远带着与戏法师一样的身份活下去。 这也是戏法师在巫师界被人深恶痛绝的原因之一。 没人想与傻瓜平等——即使从法律角度看,傻瓜与普通人并没什么区别。 当一个巫师从大学毕业,并通过相关考试,便会成为cpw,也就是被承认的持证巫师。有时候他们也会被巫师们简称为‘证巫’或‘正巫’。 相对于巫师们种种脆弱与不成熟的能力,联盟对注册巫师的水平提出了清晰明确的要求。 cpw一般都能熟悉掌握三百个以上的魔文、熟练配制一百四十三种常用药剂、精通一般卜算法、擅长注册巫师所必须的三百六十五个魔咒及八十一道符箓,并且能在许可时间内勾勒出七十二套标准法阵。 最主要的,他们都能充分掌握自己血脉中的力量,而不是像一般巫师,只会被动的承受与使用那些不属于自己的力量。 在现代巫师理论看来,每一个智慧生物的能力都无比浩瀚,难以计算。 巫师与白丁的区别就在于对这些能力的开发与掌握程度上。 大部分白丁,终其一生,只会开发很少的身体潜能,运用不多的脑细胞,完成那些平凡而重复的工作。他们身体僵硬,头脑混沌,很多时候不清楚生与死的区别。 而一个经过认证的巫师,已经对自己的身体有了一定程度的掌握。他们的肉身强壮富有生气,大脑灵活,心思敏锐。 巫师联盟在长期实践中开发了一系列标准测试用来判断巫师的水平。 比如调配某种药剂、卜算某些细节、或者吟唱一段咒语,等等。当巫师能够完成某项测试时,巫师联盟就会默认这名巫师对身体的掌控能力已经达标。 这套标准最开始由第一大学开发,并在升级考试中推广,一直使用到现在。按照巫师联盟里资深测评员的判断,每个正常晋升大四的第一大学学员,都拥有注册巫师的程度。 注册巫师是巫师界的中坚力量。 巫师界百多万人口中,注册巫师数量始终维持在万人左右。 几乎是百中取一的比例。 即使排除妖魔袭击与实验事故,这个比例也没有多少提升空间。 在巫师们看来,注册巫师就意味着更高的社会地位,更丰厚的薪金收入,以及更加漫长的寿命。许多巫师界的高级职位只面向注册巫师开放,比如三叉剑的高级调查专员,第一大学的助教或者讲师。 也只有获得了这些高级职位,注册巫师才有资源向大巫师的阶层努力奋斗。 人体的潜能虽然浩瀚无比,却总有一个尽头。 当一个注册巫师完整掌握自己的肉身与灵魂时,他就触摸到了大巫师的门槛。 这是一个注册巫师的巅峰时刻。在这段日子,巫师们开发的任何一款药剂他们几乎都能调配,大部分繁杂的阵法都能一挥而就,大段大段复杂拗口的魔咒可以不加练习的吟唱出口。 这个时候,以当前的身体条件,注册巫师已经无法更进一步了。 所以他们需要寻找机缘,突破自我。 也许是一个新咒语、新药方,一次理论的突破; 也许是时间长河的一次徜徉; 也许是生死之间的顿悟。 当注册巫师突破这层桎梏,他们将触摸到一个全新的世界。 大巫师。 第一大学的诸位资深教授、院长、乃至副校长,月下议会的上议员,巫师议会的高级委员,等等。这些耀眼的名片是大巫师最好的注脚。 对于普通巫师而言,大巫师仿佛无处不在,却又无比遥远。 任何一位大巫师都是巫师界的宝贵财富,都是普通巫师心灵的向导。 他们的每一点突破,都是巫师界巨大的进步。 …… 信纸的末尾是毛笔戳出的一点浓重墨点。 似乎萧笑写到这里也松了一口气。 郑清将褶皱的纸页小心翼翼的折好,塞进怀中的灰布袋里。 他觉得这种概括性的常识非常值得自己抽时间再读几遍。 一阵热烈的掌声惊动走神的公费生。 郑清抬起头,最后一个自我介绍的新生正踉踉跄跄的从讲台上走下来。 翻出怀表,大半节课的时间已经悄无声息的流逝。 “咚咚咚!” 指节扣着桌面的声音响起。 新生们重新抖擞起精神。 姚教授已经重新站在讲桌后面。他周身缭绕的青烟不知何时消散一空,那双眯着的小眼睛重新露出漆黑锐利的瞳孔。 “新生的自我介绍到此告一段落,下面我再讲两句。” 郑清竖起耳朵。 但姚教授没有继续开口。 因为在教室第一排,一条短短的胳膊笔直的竖在半空,打断了他的进程。 是李萌。 “有什么问题吗?”老姚非常温和的看着小姑娘。 “老师好!”李萌规规矩矩的站起身,仿佛一个家教良好的淑女:“我们班还有个人没有做自我介绍。就是最后一排靠窗的那个,矮个,西瓜头,戴黑眼镜,叫萧笑!” “哦!还有一位新同学。”姚教授恍然大悟般,笑吟吟的看向萧笑:“那位新同学,也上了说两句吗?” 萧笑黑着脸,挤过吃吃傻笑的几个男生,走上讲台。 “大家好。我叫萧笑,萧瑟的萧,开心的笑。来自华夏。喜欢四处溜达,最讨厌写笔记。宠物是一头老乌龟。没有什么特长。” “我是第一大学的特招生,没有参加过巫师高等教育考试,可以理解为高考成绩是0。” 点点头,萧笑走下讲台,丝毫没有在意那些异样的眼神。 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郑清有些担忧的看了萧笑一眼。 毕竟,一群参加过高考的新生里,出现一个没有参加过高考的同学。 就像混进鹅群里的丑小鸭。 令人抗拒。 第九章 教授对新生的一点建议 老姚似乎没有察觉到教室里有些尴尬的气氛。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计时器,看了看时间,然后清了清嗓子,重新走向讲台: “自我介绍,这是你们在大学面对的第一个问题。” “人类是一种社会性的生物。你们独自来到第一大学这座孤岛,首先需要把自己融入这个陌生的社会。” 讲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用锐利的目光扫视了教室一周。 “你们的表现很差。” “让我有些失望。” 新生们坐直身子,有些不安的看着讲台上的教授。 老姚夹着烟斗,慢慢在讲台上踱着步子,放慢了语气: “面对陌生的环境,不知道如何表现自己,不知道怎样突出自己的特点。这些,你们今后还要学习一个。” “如果时间充足,我是希望你们重新再来一次自我介绍。但是现在时间有限,今天就到此为止。我希望其他教授的课堂上你们表现的更优秀一些。” “下面,我再强调一些老生常谈——这几个问题每年都要强调。” 教授在讲台中央停下脚步,屈指弹了弹黑板。 三个大字缓慢浮现在黑板中央。 “符、易、文。” “书山有路,学海无涯!这句话大家知道吗?”姚教授抛出一个问题,没有等到回应就自己回答道:“这是九有学院的校训。你们的通知书上都能看到这句话!” “这句话怎么理解呢?” “这句话要求你们面对无尽的知识,要探索!不懈的、无止境的探索!” “但是!” “探索,需要坚实的理论与实践基础。而这个基础,就是‘符、易、文’!” “符,是你们的符箓学;易,是你们的卜算学;文,是你们的天文学。学好符易文,你们理解我的魔咒课轻而易举,没有丝毫难度!学不好符易文,你们甚至看不懂药剂学教授所交给你们的配方!” “所以,这三门课,你们必须自主自觉的学好。” “这是你们成为注册巫师的基础!如果你们想在巫师之路上走的更远一些,那么一定要夯实这个基础。” 说着,老姚鼓励的看了辛胖子一眼。 胖子努力挺直腰板,想在行动上响应教授的目光。但他圆润的身材让这个努力失色不少。 郑清在自己位子上不安的扭扭身子,换了个坐姿。 他对教授提到的几门课程都只是一知半解,这不得不让人对未来增加许多担忧。 “此外,作为你们的辅导员,我还需要强调两个词!” “学分!身份卡!” “你们把这五个字牢牢刻在自己的小脑瓜里。” “学分是你们在大学的生命!你们的学分都在自己的身份卡中!” 老姚声慢悠悠走下讲台,抓起第一排刘菲菲桌子上的身份卡,抑扬顿挫的说道: “你想进图书馆?拿出你的身份卡!” “你想进实验室?拿出你的身份卡!” “你想听某位著名教授的讲座?拿出你的身份卡!” “不管是借阅图书,还是使用实验室的器材,甚至你吃饭、睡觉、洗澡!你动用学校的每个设施,都必须提交你的身份卡。” “而判断你是不是够资格使用这些设施的标准,就是你的学分。” “想要得到学分,每一位教授的课业必须按时、按质的完成!每一项学校组织的活动必须充满激情的参与!每一次额外能够额外获得学分的机会,都要疯狂去争取!” “充足的学分,能够从学校获得足够的资源实验自己的巫法,锻炼自己的能力;能在学校升级自己的装备,改善自己的身体;是你们进入高年级世界的唯一钥匙。” 讲到这里,老姚停下话语,稍稍歇息了一下。 几只小精灵抬着一个白色马克杯飞到教授眼前,宽大的杯口上方升腾着珍珠色的蒸汽。 教授笑着点点头,接过杯子,润了润喉咙,继续训话: “你们已经或多或少领略了魔法的魅力。充足的学分,能让你充分享受这种魅力,感受那个神秘、而又梦幻般的世界。” “所以,牢牢记住这五个字。”教授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相信我,在第一大学,学分是比玉币更硬的通货。” 郑清舔舔嘴唇,感到一丝干涩,还有一丝若隐若现的甜腥。 教室里的新人们被老姚一番言论鼓舞的有些躁动。 “另外,宣布几个事情。” 老姚按按手,教室里重新安静下来了。 “第一件事关于试炼。” “也许有的同学听说了,第一大学大一开学时会有一个月左右的试炼。学校会把你们这些粉嫩的新人丢进猎场,琢磨琢磨,磨出点厚皮硬茧。” 也许觉得老姚这句话挺俏皮,教室里响起几声轻笑。 郑清也笑了。 然后他看到皱着眉的萧笑,苦着脸的张季信,还有试图缩进桌子底下的辛胖子。 他果断闭上嘴。 老姚似乎没有注意到新生们不安的表情,继续说道: “但是学校发现新生试炼的风险很难把控。所以,基于安全考虑,从今年起,新生试炼统一安排在大二开学前一个月。你们还有一整个学年,再加半个暑假的时间做准备。” 教室里响起嗡嗡的讨论声。 郑清扭头看向萧笑:“这个新生试炼很难吗?” “难?”辛胖子转过身,皱着肥脸,用神经质的语气夸张道:“不是难!是魔鬼!是地狱!是新生的坟墓!”ζΘν荳看書 “每年都有新生在试炼中丧命。”旁边传来萧笑轻飘飘的解释。 郑清惊恐的张大嘴: “会死人?” 他的声音有些尖锐。 老姚又敲了敲黑板。 教室里重新安静下来。 “不会死人。”教授笑眯眯的看着郑清,纠正道:“新规实施后,不会再有新生出现意外。这点教授联席会议可以保证。” 他摆摆手,跳过这个话题,继续说道: “第二件事,是关于邀请函。” “每年的新生季——就是这个时候——都是学校各个学生组织招募新人的季节。接下来的一个月,包括学校的学生会、学院的学生会、社联的各大社团会开始陆续物色新成员。对于符合他们要求的新生,这些学生组织会提供一张邀请函。” “我希望,每位同学最少能够拿到一张邀请函。按照第一大学的惯例,每张正规的邀请函,都可以在辅导员这里兑换零点一的学分。这会是你们在大学的第一笔收入,一定不要敷衍了事。” “至于一张邀请函都没得到的新生,按惯例,期末的辅导员评分会在后百分之三十。” 教授屈着大拇指,戳了戳自己的心口: “只要用心,总能找到适合自己的组织。” 第十章 首席、班长与处罚单 穿着灰色制服的小精灵安静的飘到讲桌上,将那盏空掉的白色马克杯拖出教室。 老姚从口袋里重新抽出自己的烟斗,在黑板上磕了磕。一块黑板擦飞快的从地上跳起来,开始卖力的工作。 “第三件事。”教授举起右手,比划出三根指头:“关于首席与班长。” 教室里鸦雀无声。 老姚抓着烟斗,继续慢慢的在讲台上踱步。 他并没有给烟斗里塞烟丝,似乎抓着烟斗能让他更自然一点。 “在九有学院,首席,就是学习最好的学生。我们不是阿尔法,不讲究什么人际、关系、血脉、渊源,你们不需要提供上溯五百年的血统证明。我们只看成绩。” “所以,第一学期的首席交给刘菲菲同学。” “大家有意见吗?” 没有人出声。 老姚满意的点点头,继续发言: “至于班长,是学生与学院之间的纽带,需要有很强的责任感。易甲子教授给我推荐了两名同学,这个学期就暂由他们代理班长的事物。” 辛胖子忍不住举起手。 “辛同学是吧。”老姚眯着眼,翻了翻花名册,笑着点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班长不是选举产生的吗?”辛胖子大着嗓门问道。 教室里响起一小片赞同的声音。 “还有其他问题吗?一起提出来。”老姚并没有生气,仍旧一副笑脸。 “为什么是两个班长?” “当班长要什么条件?能不能毛遂自荐!” “易甲子教授是谁?” 新人们受到鼓励,七嘴八舌提出一大堆问题。 老姚连连点头。 许久,当教室里安静一些后,教授抓着烟斗敲了敲讲桌: “还有其他问题吗?” 学生们摇摇脑袋。 “那我就一条条给你们解释。” “易甲子教授是你们占卜课的老师,明天上午的占卜课你们就能见面了。他的脾气很好,而且卜算水平非常高超。你们完全可以在课后请易教授帮你们看看一些无伤大雅的细节。比如男同学可以去问问哪个姑娘对他有好感,女孩子可以去问问自己的男神是不是名花有主。” 教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笑声。 老姚眯了眯眼,继续解释: “班长要求有强烈的责任感,就像我刚才提到的。你们刚刚进入第一大学,大家之间还缺乏了解,这种情况下投票属于瞎投。没有丝毫意义。” “所以我认为由卜算课的教授给你们看看未来的班长人选,是个不错的选择。” 郑清赞同的点点头。 这听上去的确是个好主意。 “唐顿,担任九有学院天文08-1班的班长,主管男生方面的事情;蒋玉,担任班副,负责女生方面的事情。大家平日有什么问题可以找他们俩帮着解决。” 唐顿这个名字郑清还有印象。 不是刚才新生的自我介绍。而是昨天下飞机后,在第一广场等候进门时,他们曾有过几句短暂的交流。 郑清还记得这个男生在新生一片混乱的时候挺身而出,组织他们按序排队,颇受一些老生的赞赏。 这样看,他的确有成为一个优秀班长的潜质。 至于蒋玉。 郑清看着那个站起身,向四周微微点头致意的高挑女生,忍不住把脑袋重新砸在课桌上。 下课后怎么办! 在两位新任班长打过招呼后,老姚重新开口: “担任班长、首席是没有学分奖励的。但是如果表现优异,我会在年终考评时给你们优秀的评价。” “不论是首席,还是班长,都是荣誉。是学校对你们的认可。” “就像不论是什么样的惩罚,都是你们在学校成长的见证。” 说着,他笑眯眯的看向教室后排,扬起手中的几页纸: “类似这种。” 几页纸轻飘飘的飞到半空中。 三只小精灵敏捷的从黑板上沿的歇息区冲了下来,分别抓住一张纸。 然后鼓着翅膀,轻巧的向教室后方飞去。 学生们哗啦啦的转过头,看向教室最后几排。 辛胖子一脸莫名其妙。 张季信满脸通红。 萧笑低着头,又在折腾自己那本笔记。 郑清看着越飞越近的小精灵,心底冒出一股寒气,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我最最亲爱的学生,在开学第一个星期就送我一个大礼包。” 老姚抓着烟斗,抱着胳膊,啧啧称叹: “学校的处罚通知单!” “我当教授这么久,第一次收到新生的处罚通知单!完全是个意外的惊喜!” 郑清眼前有些发黑。 一只小精灵飞到他的面前,举起手中那张纸。 他咽了口唾沫,借着窗外灿烂的阳光,眯着眼读起来。 “处罚通知: 兹有九有学院新生2008tw-1-000(萧笑)、2008tw-1-002(郑清)、2008tw-1-015(张季信),于巫元维创六十三年八月初一下午十八时许,在贝塔镇步行街中段打架斗殴。 根据《第一大学在籍学生管理办法》与《贝塔镇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的有关规定,现做出如下处罚: 第一,责令当事新生书面检讨,于一周内上交院学生会办公室;ζΘν荳看書 第二,相关班级辅导员在班会上进行通报批评; 第三,涉事新生于开学一周内至校工委报道,接受后续惩罚性任务。 第一大学致力于为全体同学提供安全良好的学习环境,绝不姑息任何未经报备的冲突行为。望广大新生引以为戒。 第一大学学生会办公室&第一大学校园管理委员会(签) 白历二零零八年九月一日(巫元维创六十三年八月初二)” 通知单呈淡红色,规格不大,只有24k大小。 纸张也很软,摸上去好像一块清爽的棉布。 但郑清抓在手里,却像摸着赤红的烙铁,坐立不安。 班上的其他同学都好奇的看着角落里的三个男生以及他们手中的通知单,交头接耳,小声的议论着。 每个人都在好奇发生了什么事情。 郑清听到旁边张季信如释重负的长叹: “吓死我了!我以为会被严重警告或者留校察看!如果老爹知道我上学第一天就被留校察看,肯定会冲进宿舍,把我抽成十八种模样。” 郑清扯了扯嘴角,不知该不该露出一张笑脸。 他没有红脸男生那么大大咧咧的神经。 在有限的十八年生命中,这是他第一次接到如此正式的惩罚通知。 惶恐不安,是他心底唯一浮动的念头。 第十一章 课后 “几个勇敢的小伙子,在正式开课前,跟兄弟学院的同学在贝塔镇步行街打架斗殴,被巡逻队当场纠察。简直太荣幸了!从来没有新生享受过这种待遇!” “你们应该给家里人写封信,告诉他们你的壮举!” 老姚在讲台上挥舞着胳膊。 张季信低着头发出一声古怪的呜咽。 旁边传来萧笑的低声庆幸:“还好,没有被警告。” 郑清脸色发白,又读了一遍那张通知单。 在贝塔镇步行街上,那位胖乎乎的安教授曾经肯定的对几个新生提到,他们会收到学校的三级警告——这意味着更重的学分压力。 但是这张正规下发的处罚通知单上并没有提及三级警告的事情。 郑清发白的脸上稍稍有了点血色。 他脆弱的小心脏已经经受不起更多的摧残。 “三个九有的新生,一个阿尔法的新生,一个星空学院的新生。五个连教室都没进过的新人,就敢对四个阿尔法的老生挥拳头!” 老姚抓着烟斗,提高声音: “简直是不要命!你们知道自己有多幸运吗?” “还有其他人。”张季信小声嘀咕道。 “你说什么?”姚教授非常敏锐的察觉到这点不忿,指了指红脸膛的男生。 郑清拽了拽张季信的衣角,想让他冷静一些。 但这个脾气暴躁的红脸膛男生没有丝毫犹豫的站起身。 “我是说,当时在场的不止我们五个新人。”张季信甩开郑清拽着的胳膊,大着嗓门说道:“还有一个留学生、几个星空学院的老生。路边还有下黑手的人,我们没看到是谁。” “这就是你大打出手的理由?”老姚挑着眉,反问道。 “没有。”张季信的脑袋重新耷拉下来,嘟囔着:“不是。” “你们两个呢?有没有什么意见想要表达?”老姚把目光落在郑清与萧笑身上。 冷汗刷刷的在背后冒出来,郑清张开嘴,觉得舌头僵硬无比。 旁边,萧笑默默站起身,低着头,看着笔记本,一语不发。 “教授,这个……这件事我可以解释!”郑清匆忙站起身,险些将凳子带倒。 “不不不,我不需要解释。”老姚晃晃烟斗,低着头俯视几个年轻人:“你们也不需要解释。我只需要你们在巡逻队的表现。” “安教授今天早上跟我提到,九有学院已经很久没有能打破规则的学生了。你们既然敢于向某些不平发起挑战,那就拿出点真正的成绩让别人信服!” 郑清满脸凌乱,顺从老姚的手势,茫然的坐了下去。 萧笑与张季信也安静的坐回座位。 “你们需要听从校工委的安排,完成他们交付的任务。学期末校工委会给每个人打分。必须让我看到他们为你们签署的优良评价,否则我会忘记刚才的话。” 老姚一边说,一边翻着自己的讲义查看: “这周五下课后,你们就去校工委的办公室听从安排。记住,不要迟到!” 郑清点头应是,重重吐口气,心里的一块石头沉沉的落了下去。 “这是开学来我们第一次坐在一起,今后还会有,而且经常会有这样的机会。按照惯例,我宣布,每个周末的下午七点钟,是我们班的例会时间,必须参加,没有例外。” 老姚从口袋里掏出一袋烟丝,一边给烟斗里塞着,一边继续说道: “第一个星期事情比较多,但我会在本周末的七点,等待你们一周的生活报告。” 堂下哀鸿遍野。 “哦,对了,还有最后一件事。” 临出门前,姚教授停下脚步,喷了一股浓烟,回头看了一眼教室里躁动的新人们: “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开学典礼推迟举办。大致会安排在本月末或下月初,具体时间待定,但肯定会在校猎会举办前举行。” “这件事跟你们也没有太大关系,你们知道就行。” 说完,教室拉开教室门,消失在安静的走廊里。 …… 教室安静了几秒钟,便轰然炸响,仿佛一瞬间变成了一座嘈杂的菜市场。 每个人都在兴奋而激动的议论着什么。 步行街上的冲突。 班长与首席的人选。 公费生。 专机上的事故。 甚至包括苏施君那则令许多人沮丧的花边新闻。 这件事似乎一直压在辛胖子的心底,直到下课后他才能真正一展胸臆。 “女神肯定是受到胁迫!”胖子抖动着双颊上的赘肉,瞪着小眼睛,凶狠的喊着:“如果让我知道那个男人是谁,我……” “你打算怎样?”萧笑斜着眼,嘲讽道。 辛胖子顿时被噎住了。 的确,能俘虏苏施君这种巫师界第一美女的男人,肯定比狼人王子塔波特,血族公爵米尔顿更强一些。 胖子沮丧的放下举起的拳头。 旁边的郑清托住他的拳头: “帮我挡一下那个小丫头!” 在辛胖子愤愤不平苏施君有孩子的新闻时,郑清的目光一直紧紧跟着第一排的几位女生。 下课后,一群女生呼啦啦围到刘菲菲身边,恭维着九有学院新的首席,赞美她给女生争光。 李萌与刘菲菲坐在一起,在这群女生中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议论了好一会儿,话题便从一个公费生转到另一个公费生身上。 女生们好奇的目光探向教室后排坐着的郑清身上。 李萌似乎终于想起了什么,又一次跳到课桌上。 “郑清!”她气势汹汹的指着教室后排的男生,大声叫道:“你给我等着!” 旁边,蒋玉一脸无奈的将小丫头重新提溜下课桌。 郑清脸色发白的看向辛胖子:“帮我挡住那个小丫头,我帮你搞定苏施君的见面会!” 他的大脑一片混乱,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但对于辛胖子而言,一个公费生的承诺就显得格外有分量。 “包在我身上!”辛胖子露出洁白的大牙,转身看向前排的女生。 李萌刚刚冲出女生的包围圈,正气势汹汹的向教室后排杀来。 “萌妹!认识一下!我是蓝巨人辛!你可以叫我兰心哦~”辛胖子一脸猪哥样的凑了过去。 “变态啊!!”李萌尖叫着,窜回蒋玉身后。 郑清趁机顺着人群,从教室后面溜走。 第十二章 教授休息室 哼着小曲,晃着烟斗,老姚踩着欢快的节奏走到一扇枣红色的木门前。 门上盘腿坐着的神荼郁垒抬起眼皮扫了一眼那光亮的大背头,便把注意力重新落在手中的纸牌上。 “三张k,要不起吧!” “谁说要不起,三张a!” “他奶奶的,双王轰!”神荼骂骂咧咧的丢出一对大小猫:“你再要一个试试!” 牌路被轰死的门神郁垒阴着脸,抻了抻黑色战袍,站起身,拉着嗓门对老姚叫道:“你们今天怎么都这么快下课!是不是在误人子弟。” 他脚边的金眼白虎闻声抬起头,慵懒的张张嘴,打了个哈欠,露出两颗尖锐獠牙。 “开学第一天,第一节课,就唠叨一些老话。”老姚用力吸了两口烟斗,喷出一股浓重的烟雾,将那只白虎遮住,然后问道:“他们都下课了?” 郁垒用脚拨开瘫倒在地上的白虎,蹲到门锁旁,点点头:“都到了。” 白虎不满的哼哼两声,爬起身,抖了抖白灿灿的皮毛,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离开画像。 神荼抓着纸牌在右侧大呼小叫:“快来,快来,我已经出了!一张小三!” “大猫都走了,还打什么牌!”老姚眯着眼,用烟斗敲了敲门环兽,笑道:“你们平日让这头小家伙看门就行,用不着事必躬亲嘛!” 门环兽翻翻青铜眼珠子,把嘴里掉漆的黑色门环咬的嘎吱作响。 “这是规矩!”郁垒扬起脑袋,拉开门锁,对着老姚晃晃肩膀,哼道:“你们这些老朽的巫师不懂!” 枣红色的木门吱呀一声,裂开一条缝。 老姚咬着烟斗,没有继续与门神拌嘴,径直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门后是一间宽敞的大屋子。 屋内装饰异常诡异。 地板上铺着黑色的羊毛地毯,上面没有一丝图案,只有大块浓重的色彩。 四面墙壁挂着四幅宽大的壁毯,底色分属红、白、黄、蓝;毯子上织着繁杂的图像与纹饰,看上去让人眼晕。 红色壁毯与白色壁毯之间,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 两扇银灰色的垂地帘幕半掩,将窗外灿烂的阳光遮挡住大半。 这使得屋内光线有些不足。 但天花板上那盏金红色烛台吊灯补充了这点缺憾,给屋子里提供了许多必要的色彩。 房间正中央是一张低矮的小圆桌,桌子四周围放着几套黑色皮面的低背沙发。 沙发沉默的蹲坐在黑色地毯上,有种特殊的隐身效果。 几位黑袍教授正靠坐在低背沙发上,手中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杯,互相咬着耳朵,低声交谈。 小精灵们安静的在屋子里穿梭,悄无声息的为教授们斟茶倒水。 听到开门声,几位黑袍纷纷抬头望去。 老姚站在门口,正将手中讲义交给旁边服侍的小精灵。 “什么事这么高兴?”一个身形瘦削,面色苍白的教授看着老姚,轻声开口问道:“听说你们班去了几个不错的苗子,感觉怎么样?” “出乎意料!”老姚夸张的抖抖眉毛,接过小精灵递来的茶饮。 “出乎意料的好,还是出乎意料的坏?”一个双颊酡红,长着一个巨大的酒糟鼻,身材高胖的男老师轰隆隆笑着:“又或者,出乎意料的惹事精?” 围坐的教授们发出会心的轻笑,沉闷黯淡的休息室一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老姚也笑了,他把茶杯放在矮桌上,靠着黑皮沙发,舒服的抻了一个懒腰,摇头晃脑叹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学校已经传遍了。几个九有学院的新生在贝塔镇步行街上挑头,把一群阿尔法的老生揍的灰头土脸。”一个黑色鬈发的矮胖女教授翻着白眼,哼道:“听那些传言的意思,似乎九有学院已经彻底压在阿尔法的头顶了!” “不是人心不古,是人心叵测。”身形瘦削的教授摇着头,岔开话题:“我推荐的那两位班长怎么样?” “的确不错。”老姚竖起大拇指,赞叹道:“早上安教授也跟我提过那个男生,在第一广场就有不错的表现,是个好苗子。” “你们学院这次把这么多尖子丢进一个班,会不会有些太激进?”脸颊酡红的高胖男教授喝了一口茶水,抬头问道:“这么干,其他几个班很难出头吧。” “都是一个学院,无所谓出不出彩。”老姚漫不经心的笑了笑。 黑色鬈发的女教授用力哼了一声。 “说到出头,这次专机事故,三叉剑倒表现的非常积极。”脸颊酡红的男教授端着一个巨大的酒杯,若有所思的晃着脑袋:“这次他们硬生生在调查组中插了一脚。” “谁让三叉剑的那根面条有双好筷子捞着呢。”黑色鬈发的女教授嘲讽道:“没看到我们伟大的代理校长石慧女士眨眼间就同意三叉剑的提议了嘛。” 她将‘代理’两个字咬的格外清晰,生怕别人忽略。 但这种说法似乎让其他教授感到尴尬。 休息室一时间陷入沉默。 “三叉剑的新老板是她弟子,没错。但不能说她有私心。”老姚苦笑着,试图缓和气氛:“大家都知道她嫉暗如仇的性子。我觉得,航空公司隶属于月下议会才是关键。” “而且,罗伯特好歹也是三叉剑的新局长了,不要总是叫他面条。大家面上须不好看。” 女教授板着脸,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石校长最近总不在办公室,是去黑狱了吗?”高胖的酒糟鼻看着老姚,大着嗓门问道。 “噤声!”另外几个老师连连出声。 “呼啦啦啦啦!”高大的酒糟鼻轰隆隆的大笑着,大着嗓门道:“哪里需要这么紧张!完全没关系……难道有谁会偷听我们说话?” “哈哈,没关系!”老姚笑呵呵的说道:“的确不用太紧张。只不过我最近也没见到她。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总归是个麻烦事!” “她最近抽调的人太多了。”身形瘦削的教授忧心忡忡的摇着头:“就像这次专机上,如果不是那些孩子拼命,后果不堪设想。” “已经不堪设想了。”矮胖的女教授拉着脸,恼怒着:“护卫们怎么会出现这么大的失误!竟然让一只小妖精钻进机舱!” “也许跟专机有关?”旁边一个教授猜测着:“当年使用连云舟的时候,从来没出现过这种状况——连云舟上的魔文刻了足足八十一层!” “护卫队受到干扰,所以才被钻了空子。”老姚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只是这丝笑容显得格外冷淡。 …… 不久,老姚晃着手中的法书,大步流星的走出休息室,消失在墙边的一个圆门之中。 很快,其他教授也纷纷离去。 休息室重新恢复了安静。 良久。 办公室门后的角落里。 一个黑色的阴影从扫帚的缝隙中钻了出来,化成一个黑色的蝴蝶,消失在黑色的走廊里。 小茶几上。 几位教授磕下的一堆烟灰无风自起,在阴暗的休息室缭绕再三,化作一蓬火星,倏然消逝。 第十三章 邀请函 周一下午是一节符箓课。 作为现代巫师的基础学科,符箓课属于必修课,授课地址在主教楼101室。 这是一间大型的阶梯教室。 当郑清赶到教室时,偌大的教室已经坐满了学生。因为这是一节大课,与天文08-1班一起听课的,还有九有学院的其他几个班级。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人头。 教室左后方,辛胖子对郑清比划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郑清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为了躲避李萌的追杀,他让辛胖子与其他男生先行赶至教室帮自己占座。然后在上课前几分钟,他再从后门摸进教室。 这套方案出自萧笑的安排。 按他的解释,蒋玉作为班长,需要起表率作用,所以一定会坐在第一排。李萌肯定会坐在蒋玉身边。如果仔细规划进出教室的时间,也许几个人旬月都不会碰一次面。 就像现在。 视线中都是陌生的面孔。 郑清悄无声息的坐在张季信身旁,仿佛一滴水融入大海,没有惊起一丝涟漪。 他满意的翻开课本,打量四周。 在教室右后方的角落,郑清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昨天带领他们参观校园的‘老生’尼古拉斯。 尼古拉斯独自一人默默的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将脸埋在厚重的笔记里,没有人坐在他旁边。 郑清正犹豫要不要站起身打声招呼,教室门后就传来一声熟悉的嚎叫: “老师来啦!快坐好!” 一阵鸡飞狗跳后,教室里迅速安静下来。 …… 符箓课的老师姓章,大名章怀古。 虽然名字透露着浓郁的老派气息,但实际上章讲师是一位清秀的年轻女子。 与老姚洪亮强硬的声音不同,章讲师咬着一口吴侬软语,让人听得心醉。 只不过,郑清的心思完全放在面前的红色卡片上,完全没有留意讲台上那位神态庄重的女讲师在说些什么。 红色卡片是一张邀请函。 橘红色的封皮上没有华丽的纹饰,只在中央绘着一道清心静气符。符箓下方用毛笔写了‘邀请函’三个鹅黄大字,看上去庄重而不失高雅。 里侧底色是粉黄色,四周环绕着乳白色的奇特符号。 正文是软笔写就的楷体小字,内容非常简洁。 “亲爱的(郑清)同学: 第一大学符箓协会将于巫元维创六十三年八月十五日晚二十时(正)在主教楼(东)三零一室举办迎新晚会暨中元节庆祝仪式。 再此,诚邀您的参与! 第一大学符箓协会(章)” 郑清翻来覆去反复研究卡片上的文字,有些摸不着头脑。 刚才在来教室的路上,一位彬彬有礼大二学长将郑清拦住,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祝福话语,塞给他这张红色的邀请函。 因为赶时间,郑清虽然满脸笑容的接下了这张卡片,却没能与那位学长多聊几句。 于是现在,他只能对着这张沉默的信函发呆。 “这就是一张邀请函!”张季信在他身旁肯定的点着头:“我在我哥的抽屉里见过类似的。” 邀请函郑清知道是什么东西。 上午第一节课,老姚曾经反复强调过,要求每位学生在新生季最少获得一张邀请函。每张邀请函可以兑换零点一的学分。原本他还发愁怎么找,却不料只是吃了个午饭,就有人把邀请函送到自己手上了。 如果这张卡片就是老姚需要的邀请函,那这零点一分来的也太容易了! “并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萧笑在另一边摇着头,否认着郑清的想法:“你是公费生,天然就比许多新生有优势。每个社团在招募新人的时候,会优先考虑你们这些有价值的学生。” 周围的男生们露出赞同的神色。 郑清脸色涨得通红。 他不喜欢别人将自己特殊化。 “另外,不论你在专机上的遭遇,还是昨天傍晚步行街上的冲突,都已经在校园里传开了。”萧笑翻着笔记本,慢吞吞的说道:“你现在大小也算个名人。” “传开了!”郑清脸色发白,看向其他人。 “都说今年九有学院有个男公费生,自带扫帚来上学。”辛胖子转过头,闷声笑着。 “我没带扫帚啊。”郑清看着辛的胖脸,露出一副傻乎乎的表情。 辛胖子神色一滞,嘟囔着,转过头,没有继续搭理郑清。 旁边张季信解释道:“意思是说你太倒霉了。” 郑清翻了个白眼。 他当然知道那句话的意思,只不过他不喜欢辛胖子那副得意的表情。 “邀请函可以作弊吧。”转头看向萧笑,郑清犹豫着,问道:“我的意思是,既然一张邀请函价值0.1个学分,如果有人花钱从这些社团或者学生会里买邀请函,是不是就能获得一大笔学分?” “学分能买到的,玉币也能买到,为什么要在学分上浪费玉币呢?”张季信在旁边插言:“对于那些非富即贵的巫师而言,学分只是个鸡肋。” “不能否认,有这种行为。”萧笑摇着头,补充道:“但是这种购买邀请函的行为非常少见。只有一些急需学分,背景深厚的新生才会出此下策。” “一方面,购买邀请函的价格非常高昂。不论是学生会还是社团,他们的人数都是固定的。每年几个老生离开,才能空出几个新生的位置。邀请函的数量非常有限。而每个人在每个组织又只能拿到一张邀请函。简言之,即使你买通全部学生组织,最多也就十几个学分,非常不划算。” “另一方面,如果这种购买行为被学校察觉——实际上这种行为非常容易被发现——这意味着大笔的罚分。” “当然,有的学生可能真的无法得到哪怕一张邀请函。这种情况下,他们通过一些不被赞扬的方式获取一两张邀请函,并不会受到太多指责。” “你肯定不会有这种烦恼。”张季信羡慕的捏了捏那张红色卡片,叹道:“你只会因为越来越多的邀请函而烦恼。” “如果你不想要,可以送给我。”辛胖子重新转过头,觍着脸凑过来。 郑清噌的一下把邀请函塞回抽屉,坚定的摇摇头。 如果不坚定一点,这个死胖子肯定毫不客气。 上课前,郑清刚刚把这张邀请函掏出口袋,就被辛胖子顺到手里。 如果不是其他男生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看着他,这张卡片肯定会彻底消失在胖子的优盘空间。 郑清将灰布袋塞进口袋里,转头看向萧笑,打算继续询问关于邀请函的事情。 但这种想法被人粗暴的打断。 教室里响起一阵清晰的抽气声。 许多人发出了绝望的哀嚎。 讲台上,那位温声软语的清秀讲师刚刚吐出两个可怕的字眼: “考试!” 第十四章 摸底考试 第一大学教学计划里公布的有效课程有数百门,这些课程面对的学生群体与难易程度各不相同。 有的课程只针对特定种族,比如《血族纹章学》《狼人图腾学》;这类课程除了相应的种族外,只有一些爱好独特的巫师才会去研究。 有的课程专业性非常强,比如《概率论与卜算解析》《维度跃迁的泛函分析》;在第一大学,只有注册巫师级别以上的研究员才有机会接触这些艰深的理论。 有的课程无需任何基础,比如《魔法的哲学》《法书保养学》;这些课程甚至白丁都可以很轻松的听懂大部分内容,只是在理解程度上会有细微差别。 还有一些课程则需要学员拥有一定的基础。 比如《符箓学》。 符箓学是一门应用很广泛的基础学科。 如果说天文是巫师们的文字,那么符箓学就是巫师们总结的公式。 巫师们很早就发现,一些固定的魔纹与图案组合会引发特殊的魔法效果。经过一代代巫师不懈的努力与研究,他们将这些可以组合进行了不断的优化、固化,最终传承下来,形成了符箓。 每一枚符箓都蕴含着巫师的智慧。 由符箓学所引申的高级课程不仅包括天文、魔纹、阵法、炼金等诸多学科;甚至还影响着维度派、思在流等不同的巫师学术派别。 可以说,符箓学不好,无法称为一个合格的巫师。 郑清从灰色的布袋里拿出自己的文房四宝:龟背砚、松文墨、紫毫笔、黄符纸。 他用毛笔轻轻扫了扫龟背上盘着的小蛇,小蛇不耐烦的张嘴吐出一滩清水。 清水漫进砚池。 郑清拿起墨石,沾着小蛇的口水,按顺时针方向稳稳的磨出一晕墨汁。 墨汁有些晃动。 他停下手,抓住紫毫笔,开始深呼吸。 对郑清而言,考试并不是一个陌生的词汇。 从小到大,月考、年考、会考、中考、高考,三天一小考,旬月一大考,他已经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考试了。 但是巫师的考试他还从来没有真正面对过。 梦境中那场莫名其妙的考试,过于虚幻,总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从接到录取通知书,到他忐忑不安的睡在301宿舍的六柱床上,这种不踏实的感觉始终伴随左右。似乎眼前看到的一切,经历的一切,都缺少某些必要的支撑,如镜花水月,浮生大梦。 直到刚才听到‘考试’两个字,他才有种恍然的感觉。 心底的不安来自于未知。 即使已经有许多人为他做了充分的解释,郑清仍旧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被录取,不知道学校为何会录取他,更不知道自己未来应该怎么做。 不论是面试官托马斯,还是老生尼古拉斯;又或者萧笑、李萌等人;在其他人面前,郑清心底的不安总会被各种新鲜感压抑住。 而即将到来的这场考试,则用一种粗暴而熟悉的方式将他的不安释放出来。 会不会考不过! 郑清紧紧抓住手中的披白紫毫,指节攥的发白。 能行吗? 真的不是学校搞错了么? 万一试卷发下来后,自己连字都不认识,最后交张白卷,会不会被学校遣退? 学校送人回家还是坐飞机吗? 还会把人从天上丢下去吗? 乱糟糟的念头仿佛走马灯,在他脑海里转个不休。 紧张的气氛弥漫着教室上空。 许多人都飞快的翻着课本,蠕动嘴唇,试图在试卷落手之前挣扎一下。 “都靠你了!” “拜托!” 周围的小伙伴们拍着郑清的肩膀,一副‘你就是定海神针’的表情。 郑清板着脸,将面前的纸砚摆放的整整齐齐,竭力掩饰自己的不安。 “大家不要紧张,这只是个摸底小测试。” 讲台上的章讲师似乎觉察到教室里浓郁的不安气氛,粲然一笑: “这次测试是对你们现在的符箓基础做一个简单的梳理,方便我确立合适的大纲,对后续课程进行规划。” “还有就是分班。同学们的进度与水平不一致,教授的内容也会有差异。我已经向学校提出申请,你们的符箓课将会重新回归小班模式。届时不同程度的同学将会被分配进相应班级。” “摸底考试不会影响你们的期末考评。当然,表现优异的同学会获得我权限内的奖励学分。” 讲台上,章老师一边从坤包中抽出一沓试卷,一边安慰陷入沉默的同学们。 然后她用手中粉蓝色法书的书脊敲了敲那沓试卷。 一阵微风拂过,试卷仿佛一只只白色的羽毛,轻飏在空中,向学生们的座位上飘去。 “正式开考前,我还是再强调一遍。” “严禁作弊!” “违反考试纪律会被逐出课堂。” “这种行为对你们没有一丝好处,希望大家注意。” 郑清环顾四周,深吸一口气。 远处的刘菲菲、蒋玉、唐顿等人已经开始挥毫泼墨,奋笔疾书。 身前的辛胖子正低着头打量试卷,他右手举在耳边,粗短的手指间灵活的转动着一根铅笔。 张季信在旁边咔吧咔吧的板着指节,嘴里喃喃自语,一副快要疯掉的样子。 而萧笑也终于收起了那本黑色的硬壳笔记本。 “符箓学是非常注重基础的科目,大家在大学之前学习的程度不同,所以会导致学习的进度有快有慢,因此我们需要摸摸底,看看大家能够接受什么程度的授课,这样方便为大家制定合适的学习计划。” 讲台上,章老师仍在不急不缓的做考前宣导,她轻柔的声音在静谧的教室里异常清晰。 郑清刚刚觉察到这位老师的声音很好听。 他抬起头,一张飘来的白纸遮住了他的视线。 试卷已经传到最后一排了。 他接过卷子,深深吸了一口气。 远处,章讲师的吴侬软语离他似乎越来越远: “考试成绩不会公布,但会影响你的课程安排,所以大家能写多少写多少。” “要知道,符箓学是许多学科的基础。一个优秀的符箓基础能让你在大学生涯中比别人更好的感受魔法真谛。” 第十五章 落笔 章讲师大名章怀古。 作为一个年轻的美女讲师,这个名字显得有些土气与沉闷,但是名字毕竟是长辈所赐,章老师也只有捏着鼻子忍了。 作为第一大学2000届的优秀学生,章怀古在大三时就已经得到注册巫师的证书,还没毕业,学校的符文研究所就递来一根所有毕业生都梦寐以求的橄榄枝——留校深造。 对于第一大学的毕业生,留校意味着稳定与熟悉的工作环境,意味着能够始终站在巫师界最新研究的前沿,意味着能够学习更多高深与隐秘的魔法知识。 但同时,留校也意味着清贫。 没有超凡绝伦的才华,毕业不足十年的注册巫师很难在第一大学拥有一个自己的实验室。 而没有实验室,就不会接到学校认可的项目。 没有项目,就没有项目资金。 就无法持续进行魔法实验。 巫师们的知识很昂贵,这是巫师世界非常流行的观念。 只不过对于中学与大学都是优等生的章怀古而言,这点感受并不强烈。在她的观念里,云想依最新款的巫师长袍或者上元书肆新款的博洛尼亚法书就已经是非常昂贵的奢侈品。 至于实验器材与实验用品,那些不是都可以免费使用吗? 直到从大学毕业,开始为巫师的进阶仪式准备材料,看到研究所报出的友情价清单,章怀古小姐才深刻体会到巫师们的知识昂贵到什么地步。 一打灌灵成功的稳定态符箓,友情价十枚玉币! 一百克经过秘法烘焙的青蛙肝脏干磨粉,友情价三十玉币! 一小瓶十毫升装的龙涎草萃取液,友情价一百玉币!要知道,这还知识蛟螭之类亚龙种的涎草萃取液。 对第一大学的优秀毕业生而言,这些魔法耗材其实他们都可以做出来。 但是对于准备进阶仪式的巫师而言,这些魔法耗材就必须购买。 且不提整套仪式需要的材料种类上万,如果全部由巫师自行准备,需要耗费数以十年记的宝贵时间;单单其中许多耗材的时效就断绝了巫师自行准备的道路。 就以灌灵成功的稳定态符箓为例。 在巫师联盟的认证标准中,有效期一年以上的灌灵符箓就能够在市场中正常流通;有效期三年以上五年以下的灌灵符箓,已经属于优质商品,在市场中处于供不应求;有效期五年以上的灌灵符箓属于战略商品,没有相应执照与资格的商人无权销售,有能力制作此类符箓的大师产品均由巫师联盟高价回收。 即便在符箓领域有很高造诣的章怀古都不能确保自己每张符箓都灌灵成功,遑论每张符箓达到一年以上的有效期。 而在巫师进阶仪式中,使用的符箓数以千计。 对于绝大部分巫师而言,唯一的希望只有购买。 章怀古也不例外。 为了看到更广阔的巫师世界,她必须进阶。 为了进阶仪式,她必须购买这些材料。 所以她需要钱。 对于一个研究所的菜鸟而言,能够为那些魔法界大拿打打下手已经是极限。许多魔法高强的巫师都在为实验经费头疼,更不要提资助一个年轻的小巫师进阶这种毫无营养的事业。ζΘν荳看書 于是,在老师的帮助下,经过符文研究所的推荐,离开教学楼不久的章怀古同学作为一名光荣的符箓课讲师重新走入教室。 只不过,这次她站在讲台上。 而且级别只是讲师。 在第一大学教师职级系统中,讲师仅仅比助教高一个级别,在教师中级别最低。 讲师之上,还有副职教授、正职教授、终身教授、大教授等诸多级别。 但对于毕业不久的章怀古而言,讲师的薪金收入已经非常丰厚了。 这还是因为她在研究所的导师是所里的副所长,才有这样的机会。 每次想到这里,章怀古讲师总是一脸的不甘。 都怪自己大学的时候只顾着研究符箓,其他的技能太少,那些值外勤的队伍都不敢要自己这个累赘。 但是外勤的收入好高啊! 章讲师的眼前又浮现出司马杨云那张得意的笑脸。那丫头只不过出了两次外勤,就搞定了进阶仪式需要的财富。 我也可以的! 章讲师揉了揉皱着的眉头,努力打起精神。 每教出一批合格的学生,自己都有相应的奖金。昨天晚上她又算过一遍,只要把目前带的三个班的新生都调教合格,自己就解放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扫视了一遍教室。 台下的新生们正在奋笔疾书,画着脑海里的符箓。 章讲师看着那些皱成一团的小脸,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熟悉的气氛,熟悉的感觉。 仿佛就在昨天,自己也是这样,在老师的注视下默了近百个符箓,让那个古板的老头高兴坏了。也是从那个时候起,自己再也离不开这两个字了。 教室后排,一个新生也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也许这辈子都离不开符箓这两个字了。 熟悉的符文,熟悉的墨香。 似乎从八九岁起,自己就开始每天接触这些繁杂的图画了。 翻开试卷,郑清眯了眯眼睛,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 卷子上只有一道题: 请默你所了解的符箓(注:无需灌灵)。 灌灵是每一张符箓的最后一个步骤,是将法力灌输进写好的符箓中。 符箓两个难点,一个是勾勒符文,另一个就是灌灵了。 受到符纸质地、法力控制水平的差异,每个人灌灵都有一定几率失败。而灌灵失败,轻则符纸粉碎,重则会导致符箓失控,一般表现为爆炸。 无需灌灵,郑清心底的压力轻松了许多。 至于自己所了解的符箓?恍惚中,郑清仿佛看到了那本破旧的符帖。 那本从八岁开始,他每天都要练习的符帖。 郑清记得非常清晰,整本符帖三百二十四页,每页四道符文,总共一千两百九十六个符箓。 难道要全都默写下来吗? 郑清掏出银白色的怀表,估算时间。 按照以前练习的节奏,大约需要三个半小时的时间。 也许,时间足够吧。 他咬咬嘴唇,手中的毛笔在砚池中蘸满浓墨。 第十六章 动容 试卷用纸是很正规的八开型。 如果按照一般符箓的大小,估计最多只能装八个符箓。 但是试卷上又只有一个符文框,如果写在里面的话,只能写一个符文。 郑清忍不住看看周围。 每个人都在认真的对付手中的卷子。 不管了。 郑清持笔,吸满墨汁,在砚台上析了析,静下心思,脑海里自然而然浮现出符帖上的第一个符箓。 轻点、重提、收放自如。 不到十秒钟,一个复杂的符箓便完整的躺在文框里了。因为不需要灌灵,这个符文已经算是写完了。 试卷似乎有所感应,卷纸表面轻微起伏了一下,写好的符箓慢慢渗进试卷中,消失不见。符文框旁边的空白处,出现了一个鲜红的符号“1”。 郑清恍然。持笔在砚池里蘸了蘸,开始画第二道符箓。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讲台上,章怀古转了转手中的沙漏。 已经过去一个钟头。 原本安静的大阶梯教室里隐隐出现不安的躁动。 新生们开始无声的传递着眼神,试图从朋友们的瞳孔中看到一丝灵感。 就连第一排那几个表情严肃的优等生,都已经快十分钟没有动笔了。 章讲师点点头,她也觉得这基本就是这批新生的极限。 往届的摸底考试一般也就持续一个小时左右;剩下两个钟头,授课教师会随机点评一些新生的符箓结构与书写错误。 想到这里,她走下讲台,开始收卷前的巡查。 如果所有人都停笔,她就会结束这场考试。 不出所料。 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放下自己手中的笔,开始皱着眉,搜刮那些不太靠谱的记忆了。 对于章怀古而言,这就意味着考试已经结束。 学校对符箓学合格的认证标准,是能熟练默出三百六十五枚常用符箓。 即使在书写中多想了一秒,也是不熟练! 如果第一大学认可了这种不熟练的学生,巫师界会质疑学校的专业性。 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带着这些严厉的想法,章怀古走到了教室最后一排。 然后,她看到了一个新生。 一个很熟练的新生。 像所有的新生一样,这个新生穿着中规中矩的红色院袍,领口的扣子,腰间的丝绦都按照校规上的要求,系的整整齐齐。 这个新生脸稍微有点圆,眉毛并不浓,但配着那双明亮的眼睛,却凑出一股执拗的气息。 此刻,他正紧紧抿着嘴唇,全神贯注的勾勒着一个符箓。 试卷上,那鲜红的数字已经跳到三百四十九了。 三百四十九! 章怀古心底一窒,险些惊呼出口——这已经是往届最好的成绩!几乎已经达到注册巫师的要求了! 巫师强大的精神让她保持了平静的神态。 新生笔下正在勾勒的那个符箓她很熟悉,是阳爻条件下震系统里的戊号符箓。 这个符箓很多大四的老生都不会学到。因为这个符箓已经过于艰深,属于注册巫师研读的范围。 但是这个新生却用熟练的手法将这个符箓完美呈现在试卷上。 是的,熟练而完美。 耗时不足十秒,符文勾勒的没有一丝谬误,叠笔处的收放、自然的让人想哭。 章讲师细细的眉尖蹙在一起,衬着她白皙文静的面孔,显得格外秀气。 她背在身后的手指轻划,凭空而画,勾出一串符箓。 这是一个简易的结界,可以让那个新生免受外界的打扰。 符箓离手,化作一道光晕笼罩而去。 章怀古安静的站在男生身旁,没有一丝不耐。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过。 越来越多的学生颓然的放下笔,开始对着自己的试卷发呆。 老师没有发话,也没有收卷子。 很快,聪明的学生已经跟着章讲师的身影看到了教室里唯一还在奋笔疾书的学生。 然后越来越多的目光聚集到那个瘦削的身影上。 窃窃私语随着好奇的目光在教室里传播着。 郑清公费生的身份被点破,飞快扩散。 那些审视的目光中多了几丝了然。 紧接着,一种古怪、羡慕的气氛弥漫开来。 教室后排的老师依旧一言不发,只是沉默的看着专注画符的郑清。 郑清对此毫无所觉。 不仅仅因为他在画符的时候心神极度收敛,心外无物;也因为章怀古在他周围释放的那个简易结界。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三个小时。 当时间流过三小时零九分钟的时候,郑清终于放下手中的紫毫。 比预计提前了一分钟,如果在家,先生应该会表扬自己一番!说不定还会下厨给自己烧几样拿手好菜! 他得意的想着,开始掰着手指,摇着肩膀、脖子,按‘不拳’的套路简单的活动了一番手脚——这是他每次练完符箓的习惯。 随着他放下笔,开始活动,教室里所有人都长长出了一口气。 终于写完了! 郑清这样想。 其他学生这样想。 章怀古也这样想。 她收起那道守护结界,看着郑清。 “写完了吗?”章老师语气非常温柔。 “完了。”郑清递上自己的卷子,看着四周那些意味不明的眼神,心底有些不安:“我是不是最慢的?” “的确有些超时。”老师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和蔼:“默了多少个?” “一千两百九十六个。”自己果然是最慢的,郑清有些沮丧,老老实实的报数:“我只学了这么多。” “好。”老师收走卷子,摆摆手示意大家:“下课了,这节课大家都辛苦了!” 然后她抱着一大沓试卷急匆匆走出教室。 因为走的太急,走下讲台上还打了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目送章讲师离开后,教室里立刻陷入嘈杂的声浪中。 呼啦啦,一大群新生冲到教室后排,围在郑清身边,将他吓了一跳。 “一千三百个!你行啊!”辛胖子皱着脸,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还在我面前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模样,知不知道很欠揍啊!” “国际巫师联合会公布的有效符箓只有一千两百九十六个,哪里来的一千三。人蠢就不要多说话。”萧笑打开自己的黑色笔记本,满脸鄙视的看向胖子。 “你不蠢,你写了多少?”辛斜乜了一眼他。 萧笑果断闭上嘴。 “我要不要借支笔放到宿舍里供着?”张季信在另一边急吼吼的叫着,伸手将郑清的紫毫抓住。 “你把他的脑子啃掉的效果估计更好一点。”辛胖子一本正经的揉了揉郑清的脑袋。 在其他人三言两语的解释中,郑清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除了他,新人里最多的一位刘菲菲也只默出两百多符文。 按萧笑的解释,在第一大学漫长的历史中,新生最多也才完成三百六十枚符文。 也就是说,他打破了学校的记录。 一股巨大的安心感充斥着他的胸腔,让他都快呼吸不上来了。 “真不愧的公费生!” “太厉害了!” “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能拿到那个邀请书了。” 几乎每个离开教室的男生都会拍着他的肩膀,一脸羡慕称赞着。 而女生则会用好奇而大胆的目光上下打量个不停。 郑清觉得自己脸从来没有这样红过。 第十七章 余波 转眼间,开学已经快一周了。 随着第一节符箓课上的惊人事迹被广泛传播,郑清身上不多的故事被学校的八卦组织挖了个干干净净。 四季坊镇压猪妖! 专机中力抗妖魔! 九有学院的公费生! 熟练掌握全部基础符箓的大一新生! 随着八卦越传越多,这些故事的版本也越来越离奇。 比如,传言中,大明坊的那头猪妖被他的雷咒震的半死;传言中,他打败专机中的女妖拯救了一群小精灵;甚至据说他那神乎其技的符箓技艺传承自神秘的昆仑世界。 流言如此旺盛,让郑清措手不及。 即使他反复向其他人解释自己并不会雷咒,也没有镇压猪妖,而且他在飞机上快被女妖吓尿了。 但没人听他的解释。 那些兴奋不已的大学生把他的诸多解释当做谦虚,或者古怪的嗜好。 这些夸张的流言唯一令郑清满意的后果,是它们对李萌的影响。 也许传言中的雷咒与镇压符过于恐怖,小丫头现在绝口不提自家表姐与郑清决斗的事情。 有点矫枉过正的是,李萌甚至不再跟郑清搭话。 每次几个男生凑到她眼前,小丫头都会气咻咻的抬起鼻子,踩着小皮鞋,噔噔噔离开。 这让男生们都有些无可奈何。 郑清现在的烦心事不止这一件。 每天上课途中,冲到他身旁向他问好的陌生人络绎不绝;座位上,带着女生香味的小卡片也经常神秘出现。 随之而来的大批邀请函更是几乎将他宿舍的抽屉塞爆。 除了‘符箓协会’、‘玉文金箓’这类专业性社团,还有‘考试者联盟’、‘五三模拟’这类九有学院特有的社团,甚至其他学院,类似星空学院的‘无限制搏击大赛’、亚特拉斯学院的‘主的荣耀’‘释玄’、阿尔法学院的‘高级俱乐部’等等,都向郑清发送了邀请函。 粗算下来,这堆邀请函可以在姚教授那里兑换将近十个学分! 学分不要来的太简单! “关键是,这种社团邀请我去干吗?”郑清一脸牙疼的抽出‘无限制搏击大赛’的邀请函,丢在桌子上:“我看上去很能打的样子吗?” “你们两个如果不停止这种炫富行为,我会冷静下来,变个身,衡量一番你们的战斗力。”辛胖子脸上盖着那只名叫团团的肥猫,痛苦的咆哮。 蓝巨人的威胁非常有效。 虽然很想见识一番辛胖子冷静后变身的效果,但郑清仍旧老老实实把书桌上的信函重新扫进抽屉中。 这些东西对胖子的确是很大的刺激。 整个宿舍,辛拿到的邀请函最少。 与郑清类似,萧笑也收到几十封邀请函。 甚至那头喜欢住在棺材里的吸血狼人都接到了四五封。 相比之下,辛只拿到‘怪胎’社团的一张邀请函。 这让胖子的内心极度不平衡。 “我中学的药剂学成绩单那么优秀,为什么学校的药剂师协会没有向我发出邀请!”胖子揉着脸上趴着的肥猫,瓮声瓮气的说道。 “正常情况下,只有新生填写了申请表,经过资格审查,才会接到那些学生组织发放的邀请函。这些主动发放的邀请函,应该针对明星学生才对。”萧笑手里拿着一张‘星象协会’的邀请函,皱眉道:“关键是,我并不是什么出名人物!为什么会受到这种优待呢?” “也许因为你是特招生?”辛胖子把团团从自己脸上扒下来,恶意的揣测着:“某些学生知道你家是隐世富豪,所以进行友好投资!” “如果三年没有换过一件新衣服也算富豪的话,我可以考虑你的这种猜想。”萧笑面无表情的挽起袖子,露出褶皱陈旧的衬衫。 “也可能他们发错人了。”胖子揉着肥猫,继续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着。 “一个两个发错还可以理解,这么多学生社团都不长脑子,那第一大学吃枣药丸。”迪伦的脑袋钻出红色的帷帐,嘲笑道。 “除非算上那次斗殴。”郑清预感到自己最头疼的事情还没有到来。 的确,不论如何,学校中关于几个九有新生的八卦传播的也太快了。 仿佛有一个专门的团队在幕后主导。 当然,他决计想不到,校园里传播的八卦,是一些人为了自己的尊严而散布的。 …… …… 阿瑟·内斯是阿尔法学院的二年级老生,来自欧罗巴古老的巫师家族,拥有阿尔法学院很看重的优良血脉,在药剂以及古代魔文研读上有不错的造诣。 这些优势让他在阿尔法学院颇受一些大型社团的青睐。大一时,就收到近十封社团邀请函。 其中就包括第一大学两大社团之一,阿尔法最强大的学生组织——血友会。 经过近一年的考察,大一期末,阿瑟终于获得了血友会的认可,从编外成员转为正式干事。 这对年轻的巫师是一个巨大的激励。 整个暑假,他都处于一种极度亢奋与自恋的情绪中。 这种情绪在‘血友会’交给他第一项社团任务时达到顶峰。 任务非常简单。 邀请第一大学近百年来最年轻的入学者加入‘血友会’。 只不过,阿瑟对那个名叫林果的小孩没有丝毫好感。 没有家人,毫无底蕴,仅凭一点超出常人的天赋,就能获得‘血友会’的邀请函! 这对千辛万苦成为‘血友会’普通干事的内斯先生无疑是个巨大的羞辱。 好在他还有其他选择。 阿瑟·内斯摸着口袋里的两封信函,下定决心。 口袋里的两封信,一封来自‘血友会’,另一封则来自‘3a’社团。 学校的社团联合会并不限制学生参加社团的个数,许多学生都同时参加了多个学生社团。 内斯先生虽然在‘血友会’只是一名普通的干事,但在阿尔法学院的另一个社团——3a——中,却已经是一名中层干部了。 3a与血友会同时向林果伸出橄榄枝。 作为信使,内斯先生认为自己有充分的理由决定向那个小男孩儿递出哪一根细枝。 他决定先掏出3a社团的邀请函。 然后他被拒绝了。 林果的拒绝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虽然他并不喜欢这个小男孩毫无阻碍的进入‘血友会’,但他更不能接受这个小男生那副傻乎乎的愚蠢表情! 难道他有拒绝的权利吗? 内斯先生的怒火还没有熄灭,就被浇上了一桶汽油。 第十八章 论消除损失的一点思路 开学伊始,阿尔法的大二老生阿瑟·内斯便与九有学院的几个新生发生了冲突。 冲突的结果让人大跌眼镜。 骄傲的、富有才华的内斯先生被一群还没正式入学的大一新生一顿臭揍,镇压在步行街的尘土中。 这件事被四所学院上百名学员现场围观。 学校的舆论一片哗然。 内斯先生几乎一瞬间成为阿尔法学院的耻辱。 他的同学们耻于同他说话,他所参加的几个社团都向他提出了严厉警告,学院的教授甚至在课堂上认真分析阿瑟失败的种种原因。 无论如何,这件事让他最近一段时间灰头土脸。 更重要的是,这些尘土弄脏了一些大人物干净的皮鞋。 比如弗里德曼爵士。 作为‘血友会’副会长、‘3a’社团的现任主席,弗里德曼爵士在阿尔法学院的学生中拥有广泛的影响力。 更不用提爵士在校外、在月下议会不断崛起的话语权。 阿瑟·内斯在这场失败的交涉中,不仅借用了爵士的名义,还受到无情的嘲讽。 最失败的是,在别人嘲讽后,他不仅没能维护爵士的尊严,反而连自己的荣耀都被踩在了泥土中。 这就有些麻烦了。 冲突后,阿瑟·内斯就差遣自己的同伴们四处打听。 得到的新消息无法让人感到乐观。 据说血友会高级干部的内部会议上正在讨论将阿瑟除名的事情;弗里德曼爵士也在私下向自己的随从抱怨阿瑟·内斯‘愚蠢透顶’。 内斯先生有些惊慌不安。 他很想通过某些正式的途径,比如学生会的仲裁委员会,来处理与郑清等人的战斗余波。只不过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这么做只会让自己更丢脸。 “这一定是个笑话!”他在阿尔法学院的一个独立休息室里喊着,焦躁的走来走去:“要我去仲裁委员会跟‘第一意志’的那些家伙说,我被大一新生的符箓给镇压了?这不可能!更何况,那些小家伙甚至连法书都没学会使用!” “这的确会变成一个笑话。”那个被伊莲娜重创了下体的瘦小男生缩着身子,蜷在宽大的皮面沙发里面,嘟囔着。 “我是‘血友会’的正式成员!如果站在‘第一意志’的仲裁委员会上,肯定会受到更多的羞辱!”内斯先生有些歇斯底里的咆哮着。 想到接受仲裁的后果,他的心脏缩成一团,浑身都在颤抖。 每位第一大学的老人都知道这样一个事实——虽然大学拥有数百个学生社团,但所有的学生却只有两个领袖。 阿尔法学院‘血友会’会长奥古斯都,以及九有学院‘第一意志’主席雷哲。 事实上,这两个名字都属于称号,已经在第一大学传承数百年。每位继承血友会或者第一意志的学生,都将同时继承奥古斯都与雷哲的名字。 根植于阿尔法学院的血友会信仰‘天赋论’与‘天定说’,认为人生来天赋已经确定,只要正确引导出每个人灵魂深处隐藏的天赋,人人都能展现出傲人的才华。 创建于九有学院的第一意志则坚持‘人定胜天’与‘天道酬勤’,他们认为只要经过系统专业的训练,每个人都能成为天才;从来没有什么血统与天赋,那些都是前人努力的余荫。 两大社团的分歧,归根到底属于两所学院办学理念的冲突——九有学院以考试辨别人才,阿尔法学院以天赋区别人才。 在第一大学的控制下,两所学院虽然因为这些分歧略有龃龉,但并不会大动干戈。 而学院里那些热血沸腾的年轻人,并不惮用一些简单粗暴的手段捍卫自身理念。年轻总能被原谅,在各自学院的纵容之下,血友会与第一意志在学校的各个角落针锋相对,互不相容。 其中隶属于第一大学学生会的仲裁委员会,因为现任首席仲裁出身第一意志,所以委员会的大部分成员立场都偏向于第一意志。 这对血友会的成员是个极大的压力。 阿瑟·内斯可以清楚预见自己进入仲裁委员会的后果。 他不会愚蠢到继续给学院的各位大佬添堵。 “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必然会被那些老对手们知道。”一个长发垂肩的俊美男子用轻柔的嗓音说道:“尤其你,北野源,甚至会被冠上色狼之类的称号。” 缩在沙发上的瘦小男生缩了缩自己的身子,身形显得愈发渺小。 “而且,你们是用弗里德曼爵士的名义制造了这个笑话,所以必须在爵士发表意见之前结束这场闹剧。” “那么?”阿瑟·内斯用祈求的目光看向这个俊美男子:“司马,你有什么建议?” 长发的美男子名叫司马易,也是阿尔法学院的大二老生,精通卜算与魔文,与阿瑟的私人关系很好,所以常常被阿瑟作为智囊使用。 “当他们是大一的新生,我们找他们麻烦会被鄙视,甚至引来其他社团或者学校的干涉。但如果他们超乎寻常的优秀,我们的失败就不会那么难看了。” 司马易一直握着手中的一卷古书,认真读着。 这丝毫不影响他给阿瑟·内斯一个很好的建议:“损失已经产生,我们无法让影响消失,但能够让影响最小化。” 阿瑟·内斯一脸茫然。 “你走在路上被石头绊倒了,这是个笑话。但是如果你发现绊倒你的不是普通的石头,而是一块璞玉,或者就是一大块黄金,那么这就不是一个笑话,而是一桩美谈了。” 司马易索性将意见表达的更清晰一些。 “我们该怎么做?”北野源挺直身子坐了起来。 “做一个优雅的真君子。”司马易加重了语气,看了诸人一眼:“古语有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间事情已经在学校发酵一段时间了,任何试图消弭这种舆论的行为都是徒劳。相反,我们任何压制舆论的行为都会造成更大的舆论反弹。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会用更大的热情来发酵这件事。” “所以不能堵。要疏导。引导学生们转变关注重点。” “改变关注点?”阿瑟·内斯似乎有点明白了:“我们与那几个新人的战斗有其他人插手。我知道几个星空学院的大二老生,还有路边也有人下黑手。” 休息室其他几人连连点头,附和着阿瑟的说法。 “如果不是路边有人施展了静默咒,九有学院那个新生的符咒根本没有机会丢出去!”北野源在沙发上激动的叫着。 司马易点点头,又摇摇头,看上去似乎有点失望。 “这的确可以转移舆论的注意力。” “但这并没有改变你们欺负新人的性质。其他学生还是会认为你们被一些大一新生的符箓镇压了——事实上的确如此。无可否认。” 阿瑟·内斯涨红脸,没有说话。 其他人都很有眼色的闭上嘴巴。 第十九章 阿尔法的休息室 阿尔法学院拥有大量巫师家族的学生。 这些历史动辄千百年的古老世家积累了种类繁多、名目复杂的规矩与偏好。 比如学生的休息室。 与九有学院或星空学院的公共休息室不同,阿尔法学院开设了大量的小型私人休息室。 这些休息室由不同的巫师家族承建、装饰,并被他们长期承包租用。阿尔法学院允许这些家族在休息室的门扉处悬挂他们的族徽。 每个在阿尔法学院拥有独立休息室的巫师家族都以此为荣。 由于承建与承租的巫师家族不同,休息室的风格也各异。 比如历史悠久的布莱克家族,继承了古老血族一贯的浮华与衰颓,休息室便有着浓郁的洛可可风格。而历史比较短暂,作风仍旧很激进的新生代吸血鬼卡伦家族,更喜欢奢华一些的巴洛克风格。 内斯家族是一个血统纯正的小型巫师家族。因为一些历史因素,他们与卡伦家族有密切联系。在卡伦家族的安排下,就读阿尔法学院的阿瑟·内斯便拥有了一处私人休息室。 这间休息室面积很小,却被装饰的富丽堂皇。 穹顶堆砌着华丽的浮雕,四周墙壁装饰着不同颜色的大理石、宝石、青铜、秘银等材料,让每位坐在这间休息室的学生都有一种满足的压抑感。 只不过现在休息室里的压抑感不是这些奢华建筑带来的。 而是因为休息室里过于沉闷的对话气氛造成的。 一位受到邀请的客人,对休息室的主人——阿瑟·内斯阁下使用了近乎无礼的语气。 不论从哪个角度看,这种行为都显得有些失礼。在傲慢与偏见的阿尔法校园中,没有教养的学生会让所有人轻视。 阿瑟抿着嘴,轻轻的吸着气,看向司马易。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他语气有些生硬的询问道。 即使家里老人告诉他东方来的卜算者都有一些狂士作风,他仍旧无法接受司马易刚刚那种轻佻的语气。 “改变你们欺负新人的性质。让他们不再是一般意义上的新人。”司马易仿佛没有觉察到休息室里压抑下去的气氛。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微笑着看向众人。 “不是新人?”北野源疑惑的重复了一遍。 “对。不是新人。”司马易晃晃脑袋,忽然提出一个问题:“大家都知道,血族议会的米尔顿公爵曾经进入第一大学学习。” 休息室里众多学生脸上纷纷露出敬畏的神色。 阿瑟·内斯也缓缓的点了点头。 米尔顿公爵是卡伦家族当代家长,这个名字在这间休息室值得所有人尊敬。 “米尔顿公爵也是从大一开始读起。如果,我是说如果。”司马易强调道:“如果,贝塔镇步行街上,与你们战斗的,是刚刚进入大学的大一新生米尔顿勋爵呢?你们的这场战斗还有丝毫丢脸的地方吗?” 阿瑟·内斯眼睛亮起来了。 “能得到勋爵的指点,是我们的荣幸。”北野源在一旁嚷嚷道。 “这是我们的荣幸。”司马易重复着,扫了休息室一眼: “现在我们讨论的不是减少舆论,而是减少损失。从今天开始,我不希望听到你们再诋毁那些优秀的新生。相反,我希望在晚自习后的社团联谊会上听到更积极的说法。” 阿瑟·内斯有些明白司马易的意思了。 他脸上的表情像吞了一只大苍蝇。 “能不能在校园挑起其他的话题,掩盖住这件事?”阿瑟对于称赞那些毛头小孩仍旧有些抗拒,挣扎着问道。 很少有人会去夸奖羞辱自己的人。 “下下策。”司马易否决道:“就像我之前说过的,任何方案都不能回避你们被一群大一新生镇压的事实。” “我知道这很困难。但你们必须越过它,而不能躲避。就像一道惯性咒语,躲避的时间越长,咒语爆发后威力就越大。” “威力越大,损失会越大。” “这间休息室已经承受不起更大的损失了。” “你们需要在这件事情还没完全发酵起来的时候,将这杯苦酒喝干净。” “记住,要笑着喝。” 阿瑟·内斯沉默的点点头。 休息室里其他成员轻轻舒了一口气。 只要能尽快解决这个麻烦,其他人并不介意给对手脸上贴金。 当天晚上。 一些新的消息开始从老生们的私人聚会中流传出,并迅速在整个校园中蔓延开来。 “那个使出一手神奇符箓的男生,据说是东土圣地昆仑某支的传承。” “张季信原来是那个张家的小孩啊,我就说那种战斗风格那么熟悉。” “那位星空学院的剑手拿着的,是一柄高级法器!” 学生们对于八卦有着浓厚的兴趣。 这些消息毫不费力的就传开了,而且越传越丰满。 传播过程中,许多真实的信息被别人无意中添加进去。 这让阿瑟与他的小伙伴们惊喜不已。 比如那个名叫郑清的男生,竟然是一位公费生!据说他在第一节符箓课的摸底考试中完成前所未有的壮举,将授课的年轻讲师硬生生吓晕了! 而戴眼镜的矮个男生是一名特招生,高考成绩零分进入的九有学院!要知道,成绩与分数在以考试为生的九有学院就是真理。 现在有人打破了这道真理! “完全是意外之喜。”司马易这样总结道。 有的时候,你竭尽全力想让别人承认的,没有人会去关注。但你无论如何想消弭掉的风波,却会不断掀起波澜。 九有学院,403寝室。 “怎么办?”郑清脸上有些得意,但也很苦恼的抓着手里的一张邀请函看向寝室里的舍友们。 这已经是他一周内收到的第n份邀请函了。 相应的,这段时间,他也接到了三十七次决斗邀请。 虽然一部分决斗被他用各种手段躲过了,但仍不可避免的接受了四次。 而那四个比他更菜的对手将他原本就虚高的名气宣扬的更高了一些。 郑清实在是无可奈何。 他抬头看了一眼窗外。 也许是阴天的缘故,天上没有月亮。 寝室中,天花板上那根晃悠悠的日光灯管洒下阴冷森白的光芒,让整间寝室充满了凉飕飕的气氛。 迪伦六柱床的帐子仍旧紧紧闭着,帷幕后传来一些可疑的嘎吱嘎吱的声音。 好像是在咬骨头? 郑清假装没有听到这个声音,竭力将注意力放在面前的邀请函上。 书桌旁,萧笑面前也放了一堆邀请函。 “没办法。”萧笑有些苦恼的抓着下巴,一手在黑壳笔记本上画着:“知足吧,蓝雀这几天已经决斗了二十四场了。” “我从来不知道你是昆仑的传承啊!”一旁的辛胖子用一种恶心的奉承语调说着,脸上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道家嫡系传承啊!赏给小的几张鬼画符吧。” “滚!”郑清一脸恼火,抓起趴在桌子上嗅着那朵枯菊的团团,恶狠狠砸向辛胖子。 顿时,寝室里一阵猫飞人跳。 第二十章 小精灵的命运与大人物的方案 黄白条纹的肥胖花猫嚎叫着,挥舞着肉嘟嘟的猫掌,重重糊在辛胖子脸上。 蓝巨人不甘示弱,探出一双肥硕的大手挥舞着,喉咙里发出恐吓的声音。 书桌上的纸箱里传来轻微的碰撞。 噪音惊动了纸箱内的居民。 “轻点!”郑清伸出手,制止了闹腾的团团与辛。 微弱的兮兮声从箱子里传出来,很快消散在宿舍安静的空气里。 几个脑袋小心的凑到箱口。 “她们醒了?”辛胖子压低声音问道。 “也许吧。”郑清不安的看着箱子里熟睡的小精灵,用胳膊推了推旁边的萧笑。他也不清楚这些小家伙现在的情况。 “应该只是梦呓。”萧笑扶了扶眼镜,伸长脖子,脑袋几乎埋进箱子里:“李教授之前提到过这种情况。” 花猫用爪子将萧笑的脑袋拨到一旁,收起胡须与耳朵,也将脑袋拱进箱子里。 它的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抚慰那些熟睡的小精灵。 从专机事故到现在已经将近一周的时间了。 小精灵们仍旧沉睡不醒。 她们原本透亮的翅膀变得有些干枯,细若发丝的触角也早已无力耷在额头两侧。 郑清忍不住叹口气。 小精灵们周身那些动人的绿色光晕已经很久没有亮起过了。 如果不是那微微起伏的胸口,郑清都怀疑这些小家伙已经彻底投入死神怀抱中了。 正式上课已经接近一周,郑清已经见过每一位授课老师。 每堂课后,他都私下咨询过这些经验丰富的导师,询问有没有拯救这些小精灵的办法。 但老师们都表示爱莫能助。 “这是小精灵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炼金课的教授特拉斯在课后曾向郑清解释道:“当饲主意外死亡,与其有特殊契约的小精灵会自动感应到这种‘灾难’。失去饲主调配的药水意味着她们的生命即将走向尽头。” “这个时候,为了延缓死亡的来临,降低机体消耗,小精灵会自动进入休眠状态直至死亡。大部分小精灵会在睡梦中死去。” “这也是巫师对小精灵的仁慈与怜悯。” 郑清对这种说法不置可否。 那些大巫师只是给予小精灵选择死亡的方式,并没有赋予她们选择生死的权利。 没有人喜欢这种廉价的仁慈。 在所有的导师中,只有药剂课教授李奇黄提到了一种可能性: “有一种名叫‘砂时’的魔法昆虫,能够分泌一种延长魔法生物寿命的液体。也许能够维持这些小精灵的生机。” 似乎看到男孩儿眼中绽放的希望,李教授皱着眉补充道: “只是有可能,你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 “这种魔法昆虫只有沉默森林深处能看到它们的踪迹。你们只是大一新生,我不希望你去做无谓的冒险。” “另外,魔法界对小精灵的定义仍旧有很大分歧。巫师们依旧无法判断这些小精灵属于生物,还是单纯的炼金产品。所以,‘砂时’分泌物的效果并不确定。” “学校实验室有这种分泌物的样品吗?”郑清自动忽略谈话中提及的诸多条件,一脸热切的看向李教授。 “砂时分泌物时效很短,实验室需要时会委托猎队进入沉默森林限时采集。”李奇黄教授看上去有些后悔告诉郑清这些信息,他干巴巴的补充道:“只有高级猎队才有能力进入沉默森林深处,而且这项任务的完成率一直很低。” 头顶的日光灯闪了闪,唤醒了陷入沉默的403宿舍。 “所以,你到底是不是昆仑传人?”辛胖子头上顶着摊成一片的团团,换回原来的话题。他与团团重新达成了和解。 肥猫眯着眼,毛茸茸的尾巴在辛胖子脑袋后面一甩一甩,显得非常惬意。 郑清无力的揉了揉太阳穴。 他竭力想让朋友们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昆仑的传人;这些流言跟自己丝毫没有关系。 但没人关心他的解释。 屋角,迪伦六柱床的帐子忽然掀了起来。 吸血狼人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他对现在讨论的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昆仑传人的事情我也听几个朋友提过。”迪伦整个身子藏在床上的大棺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据说,这些消息是阿瑟·内斯那帮人传出去的。” 辛胖子伸长脖子,探着头,想看清迪伦床上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 吸血狼人瞟了他一眼,拢了拢帷帐的缝隙,挡住胖子的视线。 团团舔了舔粉嫩的鼻子,眨了眨天蓝色的眼睛,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笑声。 “阿瑟·内斯?”郑清对此完全没有印象。 “步行街上喝酒的阿尔法老生。”萧笑在一旁提点道。 郑清想起了那个捏碎红酒杯的家伙。他很清楚的记得自己在那家伙身上拍了四十多张镇压符——足足是他一个多月的产量。 “那个家伙干嘛乱说话!”郑清有些气愤,也有些开始心疼自己的镇压符。 “因为我们胜之不武。”萧笑撇撇嘴:“如果我们用咒语让阿瑟先生趴在尘土中,也许他们现在就闭嘴了。” 郑清觉得那个阿尔法的大二老生脑子有点秀逗。 “为什么?” “败在连咒语都不会的新生手中,会让所有人怀疑他能否成为一个真正的巫师。” “只会使用咒语的巫师不是一个好巫师。”郑清搜肠刮肚,想起这句自己最近隐约见过的话。 “这句话本意是指巫师应该擅长药剂、符文、炼金术、占卜等多种技能,并不意味着鼓励巫师用拳头解决问题。”萧笑在旁边面无表情的提示道。 “你到底站在哪一边!”郑清气急败坏,对着萧笑怒目而视。 萧笑则托着自己的黑壳笔记本,若无其事的写写画画。 “就像你们说的。”六柱床上的吸血狼人重新开口:“尊贵的阿瑟·内斯先生显然不愿意别人知道自己被一个普通的大一的新生用符箓镇压了。” 迪伦嘴角露出一丝讥诮,暗红色的眸子在床上一闪一闪,显得格外渗人:“而且,他在那次冲突中,借用了弗里德曼的名义……也许弗里德曼爵士不是很高兴自己的名义被玷污了呢。” “弗里德曼是谁?”郑清忍不住问道:“那天那个阿瑟就一个劲叫唤这个名字。” “弗里德曼·布莱克·卡伦爵士,布莱克家族与卡伦家族的优秀继承人,月下议会未来的上议员。虽然刚成年不久,但已经有足够的声音在月下议会发表自己的意见了。我们班的马修·卡伦跟他就有血缘关系。”萧笑严肃的说:“不得不说,这位内斯先生有些麻烦。” “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如把这个事情弄得更有意思一些。”迪伦暗红色的瞳孔闪闪发亮,似乎这件事引起他极大地兴趣。 “它的确挺中我意的。”辛胖子站在书桌旁,团团四只猫爪扣着他的头发死死扒在他的头顶,好像一顶绒毛帽子,显得很滑稽: “我们完全可以推波助澜嘛。我以为,别人给你送来了邀请函,如果你不去对方那里回个礼,显得很没有礼貌啊。再者说,大学要呆四年,提前认识一些大人物对你今后的大学生涯不会有坏处的。以后有麻烦也能找朋友帮忙。” “所以你需要做出一些细小的改变。比如你那轻佻的举动,不符合真正古老传承的传人们所有的举动。走路不要蹦蹦跳跳,眼光不要四处乱瞄。”迪伦给出了自己的建议:“服饰倒是不需要补充,反正在大学都是这么一套袍子,不过我建议你在自己校袍上别个神秘点的标志。一个八卦袖扣怎么样?” “圆环标志上面别一个小八卦的袖口的确不错!不愧是暗夜贵族,就是有文化。”辛胖子点点头,煞有介事。 “最后,你应该大气一些。”萧笑重重的合上自己的黑壳笔记本,一脸赞叹:“不要太小家子气,每天下课后,不妨多在人流多的地方走走,让大家熟悉熟悉。至于决斗什么的,哪个大人物会有这种闲工夫?” 几个人三言两语决定了郑清今后几天的举动。 郑清目瞪口呆。 第二十一章 前往校工委 在学校呆了快一个星期,郑清也大致弄清楚了学校的区域划分。 整座第一大学坐落在大洋深处的一座孤岛上,谁也不知道这座岛的位置,巫师们索性将这座岛称作‘布吉岛’。 岛屿多大郑清并不清楚,但他知道这座岛上有一条河流、有一望无际茂密的森林。站在宿舍阳台,还能看到远处高耸的山峰与起伏的山峦。 河流的名字叫寂静河,曲折蜿蜒,即便大四的老生也说不清这条河有多长;九有学府的临钟湖便是由寂静河一条支流积聚而出的。 森林被巫师们称为沉默森林。原本这座森林并没有名字,据说森林深处隐藏在许多恐怖的魔法禁忌,每年闯入森林然后悄无声息的巫师不在少数,侥幸逃命的巫师则会彻底失语,因此被巫师们敬畏的称作沉默森林。 有段时间,巫盟大会上曾经讨论将这座黑森林彻底毁灭,但提案在大巫师会议上被全票驳回。同时,大巫师会议还以法案形式通过了《沉默森林保护法》,才最终确定了森林的名字。 从校园中的简易地图上可以看到,整座岛屿都被广袤的沉默森林所覆盖。地图上,除去第一大学校区有比较详细的标注,森林覆盖的范围内一片空白。 校区主要分作两个部分:第一大学公共区域、学院领地。 每位第一大学的正式成员都可以随意穿梭在大学公共区域内。包括第一广场、第一大门、第一大厅、猎场、药园等等。 被老生们称作‘停机坪’的第一广场位于岛屿西侧的一片高地上,而雄伟高大的第一大门则屹立在高地边缘。 这是所有地图与外界信息所能判断第一大学所在的唯一坐标。也是第一大学的入口。这种谨慎的安全是第一大学一贯坚持的传统。 当学员们进入第一大门后,便会被转移到第一大厅。这座充当枢纽的中转大厅更是开了八个门,作为第二道防线,守护着学校的秘密。 以上都算是学校的公共区域,几个学院共同享有并维护的区域。 学院领地则不同。 每个学院、每座研究所在布吉岛上都有一块属于自己的领地。 这些领地大部分情况下只允许相应学院的成员进入,它们承载着各个学院的传承。 九有学院的领地被称为‘九有学府’;阿尔法学院的领地是‘阿尔法(城)堡’;亚特拉斯学院的领地是‘亚特拉斯(金字)塔’;星空学院的领地叫‘星空魔方’。 第一大学在每处领地的四周都布置了无数强大的防御阵法与守卫魔咒,保护学员不受沉默森林的侵蚀。 不同领地之间、领地与学校公共区域之间,都有通过一些神奇的通道相互勾连。 这些通道可能是一扇不起眼的小门; 也可能是一段回旋的楼梯; 还可能是一条悠长的走廊。 就像连接西华苑男生宿舍与校工委办公大楼的通道,就是一条偏僻的走廊。 现在,郑清、萧笑、张季信三人便走在这样一条隐秘的走廊中。 周一上午第一节课上,天文08-1班辅导员姚教授便将学校的处罚通知单交到几位新生手中。 通知单第三条明确规定,涉事新生需要在一周内前往校工委报道,接受后续惩罚任务。 这条处罚沉甸甸的压在郑清几人心头,让他们整整一周都忐忑不安。 没人告诉他们会面对什么样的任务。 步行街上那位安教授曾提及一些处罚任务,比如去百草园拔草除虫、或在书山馆整理书籍、还可能清理临钟湖底的淤泥。 但辛胖子信誓旦旦的向郑清表示,自己亲戚的朋友家的小孩儿曾经在校工委挂职,这些处罚任务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比如百草园的野草与药草很难分辨,如果不小心把一株珍贵的药草当做野草清除,校工委会向相应学生追索巨额赔偿; 比如书山馆的走廊仿佛一座迷宫,新生很容易在其中迷失方向,曾经有新生被困在书山馆近一周时间! 至于清理临钟湖底的淤泥,更是坑人。 “除了鱼人、水鬼之类的危险生物外,那些淤泥产生的异味会在校工身上滞留很长时间。”辛胖子捏着鼻子,一脸惊恐,仿佛已经闻到郑清身上散发的强烈气味:“如果是我,宁可在书山馆饿一个星期的肚皮,也不愿意去湖底沾一身臭气!” 想到这里,郑清忍不住叹口气。 不知道能不能申请变更处罚安排。如果被选入百草园,自己肯定赔不起学校那些金贵的药草。 至于其他选项—— 郑清捏了捏怀中的灰布袋。 袋子里装了能够撑一个月的干粮与清水。 万一自己被选入书山馆,再万一自己在书山馆迷路了,这些干粮与清水也能帮自己撑很久吧。 他不安的抓紧自己的法书。 在九有学院已经上了五天课,但法书上仍旧一片空白。 因为他还没有学到一条完整的咒语。 所有老师在第一周的课堂上都会浪费半节课时间让新生做自我介绍、然后用剩下的半节课与新生们唠唠嗑,讲讲课本的引言、聊聊课程安排。 除了符箓课的章老师做了一次简单的随堂考,其他老师竟没有教授任何知识! 唯一的收获就是每个人都将自我介绍背的滚瓜烂熟。 不知道在校工委那里需不需要做自我介绍。 想到这里,郑清低头闷声笑了几声。 走在旁边的张季信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不要走神,注意安全。”萧笑在后面用笔记簿戳了戳郑清:“这些走廊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安全,经常有危险生物闯入。” “危险生物!”郑清倒吸一口凉气:“哪里来的危险生物!为什么会闯进这里!” “实验室逃脱的试验品、猎场跑出来的野妖、变异的灵兽,甚至还有一些陈年老尸化出的恶灵——要知道,学府北面有一处小墓园。” “至于闯进来的原因,这就不知道了。”萧笑紧走两步,来到郑清身前,摇着头说道:“也许它们在寻找逃出学府的出路、也许只是单纯闻到食物的香气。我不是它们,所以不知道。” 夜风拂过走廊。 廊壁上攀附的藤蔓绿叶发出哗啦啦的摩擦声。 冷风从身后钻入郑清脖子,激起他一身鸡皮疙瘩。 郑清回过头。 幽深的走廊中没有一丝人影。 他轻呼一口气,蹑手蹑脚追上身前不远处的萧笑与张季信,不敢再有一丝分神。 第二十二章 七号凉亭 校工委办公大楼并不在学府范围内。 这栋大楼属于学校公共区域的一部分,被校工委隐藏在沉默森林深处。不论学生还是教授,都只能通过有限的几条通道接近它。 郑清脚下的长廊便是九有学院与校工委相连的通道。 这条僻静的长廊以西华苑为起点,紧贴着学府围墙修筑,最后消失在临钟湖附近。 整条长廊都被覆盖在厚重的藤蔓之下,只有间或出现的小凉亭供行人进出。 这些凉亭修筑在第一大学不同区域,仿佛一个个节点,贯通着互不关联的世界。它们既是行人休憩的场所,也是学生们进出长廊的大门。薆荳看書 长廊主体由黑曜石构筑,廊顶装饰着许多精美雕饰,看上去令人眼花缭乱。 只不过郑清现在丝毫没有欣赏这些精美艺术的心情。 萧笑的警告仍旧回荡在长廊深处,让郑清始终有种‘总有妖魔想害朕’的感觉。 他双手各攥着一把符箓,警惕的扫视着两侧石柱。 攀附在石柱上的爬山虎肆无忌惮的伸展着枝叶,酱红色的触角蜷曲着,在微醺的夕日下散发出淡淡红光。 清风掠过。 爬山虎的叶子互相碰撞,发出沙沙的声响,令人心烦意乱。 藤蔓似绳索,草叶如刀剑。 郑清觉得这些再平常不过的风景下,似乎蕴含着巨大的风险。 幸运的是,直到他走出长廊,都没有遇到一头不长眼的危险生物。 “七号凉亭。”萧笑翻着笔记本,看着亭子上方悬挂的木匾,点点头:“就是这里,出了亭子就是校工委办公楼。” 郑清松了一口气,收起手中被抓得变形的符纸,重新塞回灰布袋。 “我一直觉得巫师们起名字的能力有待提高。”看着凉亭外温暖的日光,郑清心情也舒服了许多,忍不住吐槽:“就不提第一大学、第一大厅这些让人心塞的名字。单论这些亭子,我认为完全可以用一些优美点的词语修饰。” “比如?” “比如通往校工委的亭子可以叫‘校工亭’,通往百草园的亭子可以叫‘百草亭’,通往贝塔镇的亭子可以叫‘贝塔亭’。” “这些名字与一号凉亭或者七号凉亭有什么区别?”张季信耷着眼皮瞅着郑清。 “方便我们认知亭子位置。”郑清肯定的说道。 张季信做了一个呕吐的表情。 “实际上这些名字并不是巫师们确认的。你们忘了开学时尼古拉斯曾经提过,这座大学是活着的大学吗?”萧笑在旁边义务讲解:“这些亭子上的名字,都是第一大学自己起的。也许这座大学比较喜欢这些逻辑清晰的名字。” 郑清摸着黑曜石柱的手像被烫了一下,飞快的缩回口袋里。 “活着!”他惊恐的看着被藤蔓覆盖的长廊,觉得难以置信:“我一直以为那是夸张的说法。” “魔法世界没有夸张这个词。” 萧笑说完,率先走出凉亭。 不远处,身穿白色长袍的林果正蹦蹦跳跳向他们跑来。 他的身后,蓝雀抱着自己那把长剑,微笑伫立。 时至傍晚。 太阳在天际只留下一袭模糊的虚影。 微微泛白的天空充斥着夜色即将降临的神秘气息。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新生们面前,一座漆黑的三层小楼安静的卧在那里。 沉默无声。 蓝雀没有说话。 在林果噼里啪啦的解释下,刚来的几位新生才明白为何两人站在楼外。 “我们绕了好多圈,一直没找到楼门。”林果一边说,一边带着众人又绕着小楼转了一圈。 整栋楼都被冰冷坚硬的黑色巨石包裹着,最矮的窗户距离地面都有三米以上的高度。 就像林果提到的,这栋楼没有大门。 几名新生面对这座沉默的大楼束手无策。 “处罚通知书上没有提到进出大楼的方法吗?”郑清展开那张鲜红的通知单,迎着模糊的日光,眯着眼,试图在边缘角落找到几句隐秘的咒语。 “没。”蓝雀简洁干脆的回答了一个字。 “你的袖扣真好看,是炼金产品吗?”年纪较小的林果这时倒显得很轻松,指着郑清袖口的装饰,满脸好奇之色。 郑清飞快的缩回胳膊,将手揣进衣兜。 这是第几个注意到袖扣的学生?他已经记不太清了。 昨天宿舍夜会后,迪伦真的在他的藏品中翻出一对八卦袖口,强烈要求郑清别上。 按照这位有着血族修养的狼人介绍,帽兜、腰带与袖扣是穿着巫师长袍的三要素。 校服都是定制,帽兜与腰带都有相应规格,变动余地不大。 只剩下袖扣,成为第一大学讲究品味的学员之间争抢那一丝差异的战场。 事实的确如此。 带上那对八卦袖扣后,郑清收获了更多关注的目光。 周五上午的炼金术课上,向来倨傲的马修·卡伦破天荒对他打了声招呼!把周围同班同学惊掉了一地下巴。 但这并不是郑清所希望的。 想到这里,他恼火的看了萧笑一眼。 西瓜头男生把脑袋埋在黑壳笔记本中,忽视了这道杀气腾腾的目光。 “只是个小装饰,不是魔法物品。”郑清含糊着,转头看向林果:“之前一直忘了问,你在阿尔法的哪个班?” 林果迷惑的看着他。 “我在九有学院天文08-1班,你呢?”郑清补充道。 “阿尔法不分班。”旁边传来萧笑的声音。 “不分班?”郑清诧异的扬起眉毛:“没有固定的班级吗?” “对,我们没有固定的班级。”小男生有点明白郑清的意思了,解释道:“阿尔法对于全部学生只有学分要求。只要在四年大学生涯中通过六十门及以上的功课,得到毕业要求的规定学分,就可以正常毕业。” “最要紧的是,阿尔法没有留级生。”张季信有些惆怅的看着远方。 “你们没有相对应的专业吗?”郑清忍不住继续问道。 “有的,我就是炼金术专业。但学院的教育委员会只规定了部分必修课程。” “我跟你们一样,大一也有‘符’‘易’‘文’三门必修课。只不过我们可以任意选择授课老师,每节课都可以。比如这个月我选择章怀古讲师的符箓课,下个月可以换成约翰教授的符箓课。” “除了必修课程,其他课都可以任意选择。学院只需要你毕业时拿出一份合格的答辩论文。” 第二十三章 花园之喻 如果第一大学真的是一个活着的生灵,那它一定有精神分裂的症状。 郑清对这点毫不怀疑。 从接触第一大学的面试官起,到四季坊所见所闻,再到现在真正踏足这所大学,郑清看到了太多矛盾与分歧的地方。 比如,一所大学有四种录取学生的方式! 作为一名通过考试进入大学的九有人,郑清完全无法理解其他几种录取方式。也许天赋选择、信仰鉴定或战斗力评估有一些合理性,但在郑清看来,这些录取新生的方式缺乏最起码的公平。 这些不公平最直接的后果便是校园文化的差异。 差异如此显著,以至于不同学院学生之间交流恍若陌生人。 如果不是精神分裂,第一大学怎么会允许不同的思想同时流淌在自己身体之中? 但是,与担忧学校教育公平性相比,郑清更担忧自己的学业。 毫无中等教育的基础,直面高等教育的考验。 这种冲击令人不安。 不论是面试官反复强调的考试,还是他无意间提到的留级生,都在惶恐的新生心底留下浓重的阴影。 考试不好怎么办?会不会被遣返! 升级考试没通过怎么办?会不会留级! 留级是不是很丢人! 会不会被别人指指点点! 即使前几日的随堂考试也没有减轻他的这些忧虑,反而加重了他的不安。 因为先生总是告诫他,飘得越高,摔的越狠,人贵有自知之明。 现在,几位同学告诉他,阿尔法学院不仅不需要考试,而且没有留级的风险! 与严苛的九有相比,这种优渥的学习环境令人心醉。 “同校不同酬。”郑清嘟囔着,羡慕的看着林果:“什么时候九有也能取消考试政策呢。” “没有考试,就没有九有学院。”萧笑尖锐的评论道:“另外,阿尔法学院的规则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轻松。” “这个我知道。”张季信在旁边挥舞着拳头,补充道:“我哥跟我说,阿尔法学院每年的毕业率不到百分之六十!现在学院中还有一大堆大五大六的老生在艰难的完成自己的毕业论文。相对而言,九有学院毕业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 “的确如此。”林果诚恳的看着郑清,擦了擦鼻子:“每所学院都要维护第一大学的荣誉,阿尔法学院属于典型的宽进严出。” “不论如何,你们的学习环境都非常自由。”郑清叹口气。 萧笑发出短促刺耳的笑声。 郑清怒目而视。 “没有人告诉你应该上什么课,没有人告诉你选择是否错误。”萧笑挖苦道:“yes,there/was/always/a/choice。yes,you/always/have/a/choice。把选择的权利丢弃给个体,美名其曰‘自由’。殊不知,这是对个体最大的不负责任。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接触有效信息,都有能为自己正确选择的能力。” “这句话有点绕。”张季信看上去有些迷迷糊糊的样子。 “打个比方。同样两个男生。一个男生父母都是注册巫师,一个男生父母都是白丁。注册巫师父母可以在男生年纪很小的时候就为他进行完整的晋级规划,而白丁父母对这些一无所知。” 萧笑抱着笔记本,继续完善这个例子: “当两个男生一同进入阿尔法学院后,父母是注册巫师的男生可以目的明确的选择专业所必须的课程;而父母是白丁的男生则会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似乎学了许多门课程,但这些课程对晋级注册巫师毫无帮助。” “我们能否认两个男生都始终有选择的权利吗?”萧笑挥舞着笔记本,嘲讽道:“只不过一个睁着眼睛看着标记选择正确的道路;一个闭着眼睛凭感觉瞎猫碰死耗子。” “这么看起来,阿尔法的教育方式的确有失公平。”郑清捏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点着头。 “这是九有学院的一贯想法,但正义就是要让每个人各得其所。”林果固执的维护自己学院的荣誉:“父母是注册巫师的男生固然可以成为一位注册巫师;但父母是白丁的男生最终也会找到自己真正天赋所在。我记得有位教授对两所学院的这种观点有个非常恰当的比喻。” “花园之喻?”萧笑抬起眼皮,瞟了小男孩儿一眼。 “对。花园里有各种各样生长茂盛的植物。花园的主人可以选择不断修剪歪斜的枝条、剜掉腐烂的枝叶,让整座花园整洁美观。主人也可以选择让草木自由的生长,肆意展现自然的美妙和谐。” 林果涨红小脸,激动地辩解道: “白杨想向高处长?没关系,努力向上长!爬山虎想找一份依靠?没关系,墙壁、树干、雕塑,都能给他依靠!蔷薇可以肆意吐出大小不一的花苞,冬青也能任意舒展自己是抱负。每种植物在花园中都能够顺应自身的天赋,对于植物们来说,这难道不是最大的公平吗?” 蓝雀轻轻拍了拍林果的脑袋,示意他冷静一点。 萧笑嘴唇动了动,没有继续反驳。 “听上去不分伯仲。”郑清摸了摸鼻子,嘀咕着。 “所以九有学院与阿尔法学院仍旧共存在第一大学之中。”张季信抱着胳膊,总结道:“但不论在哪座花园,主人都希望看到一座漂亮的花园——这种结论只能由时间来确定。” 几位前来接受惩罚的新生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一阵冷风拂过。 郑清紧了紧袍袖,抬起头。 天色已然灰白。 远处,太阳已经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暗淡的巨大灰斑仿佛一块块难看的补丁,涂抹在天际,透露出一丝丝的潮湿与懈怠。 黑色的校工委大楼依旧沉默的伫立着几人眼前,没有丝毫变化。 郑清又一次抽出那张淡红色的通知单。 “也许单子上有什么路线图或者咒语被隐藏了?”他用自己的法书夹着通知单,试图找出一些线索。 张季信也很感兴趣的拿出法书,用书脊敲了敲自己的通知单。 “会迟到吗?如果迟到会加重惩罚吗?”林果重新变回那个怯生生的小男生模样。 “有人。”蓝雀冷淡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顺着他的目光,郑清看到不远处一株垂柳下,倚坐着一个枯瘦老人。 “去问问呗!”张季信收起法书与通知单,兴冲冲的向树下跑去。 其他人互相看了一眼,也跟着他,向老人走去。 第二十四章 打火石与魔法 校工委办公大楼坐落在一处水中小洲上。 隔着辽阔的水面,黢黑的沉默森林安静的环绕着小洲,挡住了那些窥视的目光,组成一道坚固的屏障。 微风携带着渚外的水汽,在这片狭小的世界盘旋回转。湿润的感觉在空气中舒缓流淌,令人心旷神怡。 草丛中,纺织娘开始间歇性扯着嗓子‘织、织、织、织呀’唱起小曲。 夏暮秋初的水面一片平静,渚清沙白,一只大黄鸭带着一群小宝宝爬上岸,大摇大摆从年轻巫师们的眼前经过。 因为刚刚从水中漂游而归,大黄鸭身后留下一串湿漉漉的水印。小鸭子们扑闪着翅膀,踩着母鸭留下的痕迹,排着整齐的队伍行进。 它们迈着笨拙的步伐,穿过岸边的垂柳林。 那些垂柳修长的细枝在微风中一起一伏,翠绿的柳叶碰撞在一起,发出悦耳的沙沙声。 柳树没有经过修剪,粗大的枝干努力向水面弯去,仿佛一位位朝拜者,向沉默森林展示自己的虔诚。 一位老人倚靠着其中一株垂柳,在傍晚的余荫中小憩。 这株垂柳立在一处凸向水面的小码头旁,树干中部的一片树皮被刮去,露出发白的木头,上面用漆黑大字刻着‘利涉’‘问津’四个大字。 “是个好兆头。”张季信指着‘问津’两字,笑眯眯的看向伙伴们:“也许这才是正确的方式。” 他先一步赶到老人身前,却没有开口询问。 树底下铺了一张蓝色大方格的棉布,老人抱着一根粗大的竹筒,懒洋洋的靠在树底,眯着眼,盘腿而坐。 似乎察觉身前有人,他微微抬了抬眼皮。 张季信向前跨出一步,唱个肥喏,粗声粗气的问道: “劳驾,您知道校工委的大楼怎么上去吗?” 说话间,其他新生也来到垂柳下。 老人撩起一个眼皮瞅了张季信一样,嘴里咕哝咕哝半天,最终只吐出一口浓痰。 萧笑拍了拍自己的法书,清除掉老人留在地上的那块痰迹。 老头咧开嘴,呼哧呼哧笑了几声,沙哑着嗓子道:“不急,不急,你们暂且等等。” 几人闻言,只有杵在原地,静静等待了。 老人伸出枯瘦焦黄的手指,探进自己腰间的口袋里,小心翼翼的夹出一簇金黄色的细丝,慢腾腾的揉进竹筒侧面凸出的一个小竹管里。 他身边铺了一块灰白色的手帕,上面零零碎碎放了很多东西。 烟丝揉进后,老人枯瘦的指尖滑过那些零零碎碎的玩意儿,最终掂起一块黑色的石头和一个刀片状的东西。 他一手抓起石头,一手抓着黑色刀片,将它们重重的擦在一起。 “啪!啪!啪!” 清脆的敲击声打破水畔的宁静。 纺织娘的叫声戛然而止,不远处那群小鸭子在母鸭带领下飞快的蹲在草丛中装死。 一簇橘黄色的火星从刀片上迸溅出来,投射到烟丝上。 烟丝开始冒出屡屡青烟。 老人嘴对着竹筒,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竹筒里咕嘟咕嘟的水泡音持续了很久。 “这是在吸水烟?”郑清听到身后林果小声而好奇的问话。 “也许吧。”张季信揉揉自己的头皮,很是无聊的说:“为啥不用魔法啊,用这种慢腾腾的方法,一口烟都要吸一个下午。” “噗噗。” 一连串白色的烟圈从老人鼻孔喷了出来,大圈套小圈,环环相扣,非常滑稽,郑清忍不住笑出声。 老人也笑了。 他磕了磕那个小竹筒,将里面残存的烟灰拂去,顿了顿,又从腰间的口袋掏烟丝,边掏一边慢腾腾的说:“小小年纪,时间还长的很,那么着急干什么?” “我们还有事情!很急的!”张季信有些焦躁的来回转圈。 “急什么?事情不是急来的,慢慢做,什么都能做好。”老人仔仔细细的把一束新的烟丝揉进小竹筒,一根烟丝都不错过,那种一丝不苟、慢腾腾的样子让所有人都有些抓狂。 “我来帮您点烟吧。”郑清看到那只枯瘦的手又探向那块灰白色的手帕,连忙从灰布袋里抽出一道符纸,忍不住问道:“您为什么不用法术呢?” “法术?”老人诧异的扬起眉毛,晃动手臂,火石与刀片重新碰撞在一起:“我用的难道不是法术吗?谁说法术一定要是念着咒语、拍着法书才能使出来的?” 说话间,火石与刀片重重砸在一起,迸溅出一串金黄色的火花。 “但这只是普通的火石与铁片啊!”郑清疑惑了。 “唉,现在的年轻人啊,脑子这么死板。”老人咕哝着,又是一口长长地水烟。 “火,原本就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法术啊!” “你们觉得习以为常的,其实是我们的老祖宗们梦不可及的。” “你们今天看到一本书能点火、放电、炼金、制药,能造出种种神奇的效果,然后说它是魔法。岂不知,很久以前,我们的老祖宗看到从木头里冒出的火花,便会尊为神迹!抛去时间,其实世界上原本就没有什么魔法。” 草丛中,几只小鸭子已经耐不住寂寞,偷偷摸摸从母鸭翅膀下钻了出来,追逐几只蹦跶的蛐蛐。 缝隙里,纺织娘似乎适应了偶尔传来的敲击声,重新拉着嗓子开始‘织布、织布’。 老人叭嗒叭嗒抽了几口水烟,摇了摇头,最终懒洋洋的指了指不远处的大楼,道:“差不多了,你们进去吧,你们要去的目的地就在身后。” “身后?”张季古转头看了一眼,果然不远处的大楼露出了一张仿佛咧开大嘴一般的入口。他欢呼一声,撒腿就跑。 致谢之后,萧笑等人也紧随其后离去。 只剩下郑清,茫然的看向自己身后,半晌才反应过来。他面红耳赤,谢过老人,小跑着追上前面的几个身影。 身后,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这小子机缘不错。”老姚抓着自己的烟斗,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笑眯眯的喷着烟,对老人说道。 “哈哈哈哈。”老人满意的点点头,顿了顿手中的烟筒,抽出一小把烟丝,大笑道:“转得好,转得好啊!要不要来一点?” “却也不知他有没有真的意识到那扇门就在自己身后!”老姚乐呵呵的接过烟丝,塞进自己还在冒烟的烟斗中,接口道。 “能看,就好!懵懵懂懂的是机缘,清清楚楚的是造化啊。” 天色渐朦胧,笼住了两个悠长的身影与那淡淡的烟气。 第二十五章 校工委大楼 第一大学在校园管理上非常突出自律的理念。 整座大学,由一位校长与两位副校长负总责。校长总揽全局,只在校务上给出一些指导性的意见,轻易不参与具体事务。具体校务则由两位副校长通过教授联席会议与校工委来管理。 教授联席会议由学校所有在职教职人员组成,主要负责学校教学工作。 与教授联席会议不同,校工委作为第一大学的两大管理机构之一,成员主要是一些退休教授、讲师以及招募的专业校工构成。退休的教职人员,只有很少是因为年纪的原因退休的,剩余绝大部分是因为实验事故或者晋级失败而黯然隐退。 校工委全称是‘第一大学校园事务管理工作委员会’,因为委员会大部分成员都是穿着灰色长袍的校工,于是学生们习惯性的将其简称做‘校工委’。 顾名思义,但凡属于第一大学的校园事务,均在校工委的职责之内。从年度教学计划到课程课表安排;日常校园设施维护、夜间校园安全巡逻;甚至学校四大自治组织中的三个,都由校工委指导。 因为负责的事务庞杂,所以校工委内部还划分了三个主要的办事机构:第一大学内务委员会、第一大学安全事务委员会、第一大学外务委员会。即使如此,细微而繁杂的校园工作事务,仅凭退休的老师们,是完全无法胜任的。 因此,除了用学分招聘学生与助教们担任校工委的职务外,第一大学还在全校实行义工惩罚措施。凡是违反校规、触犯校纪的学生,除了接受学校书面的警告、扣学分等惩罚外,还需要在校工委的安排下义务劳动。 郑清一边回忆着《走进第一大学》上对校工委的介绍,一边走进这座压抑的三层小楼。 按照处罚通知单提到的地址,校工委办公室应该就在这座黑色小楼内。 一楼的前厅没有灯,光线有些暗淡。 借着昏暗的天色,郑清可以看到前厅深处立着的一个接待台。 前台没有人,但是在迎宾台旁放着一株两米高低的黑色树形鸟架,纵横交错的树枝上,七八只虎皮鹦鹉正侧着脑袋,瞪着绿豆大小的圆眼睛,盯着这些不速之客。 前厅非常安静。 左右两侧的楼道口长着黑洞洞的大嘴,沉默的等待着客人。 也许因为许久没有接触阳光的原因,楼道口总有一股阴凉的冷风逡巡徘徊。 几名新生静悄悄的站在门口,互相交流着眼神。 直到一声轻咳打破这片安静。 林果书包上的灰老鼠受到惊吓,唰的一声窜进书包背面。 “咳咳!” 树形鸟架最高处,一只虎皮鹦鹉用翅膀捂着弯嘴,发出清脆的咳嗽声。 新人们诧异的看着这群鹦鹉。 “打扰!”郑清试着打了声招呼。 鹦鹉们的脑袋齐刷刷转动,小眼睛紧紧盯向郑清。 绿豆大小的眼睛漆黑闪亮,将郑清即将出口的问话堵回嗓子眼。 “校工委办公室怎么走?”旁边的张季信瞅了瞅时间,有些焦躁的问道。 鹦鹉们又把目光转向红脸膛的男生。 郑清轻嘘一口气。 不知为什么,这些绿皮小鸟的眼神令他有些紧张。 “新人?”鸟架最高处的虎皮鹦鹉扯着嗓子,尖声问道。 几个人忙不迭点头不止。 林果书包上的灰老鼠重新跑到书包正面,好奇的打量着树枝上的小鸟。 虎皮鹦鹉们似乎有些兴奋,开始扑闪翅膀,晃着圆脑袋,用弯喙用力敲击鸟架上的树枝。 “校工委办公室怎么走?”郑清缓过劲儿,忍不住重复了一遍张季信的问题。 鹦鹉们没有吭声,只是瞪着新人,侧了侧脑袋。 郑清以为它们没有听懂,放慢语速,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鹦鹉们仍旧歪着脑袋不出声,只不过有一只鹦鹉伸着爪子抓了抓食盆。 “校、工、委、办、工、室!”张季信忍不住凑到鸟架下面,一字一顿的大声强调了一遍。 “我觉得它们需要点报酬。”萧笑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看了看其他人:“谁带鸟食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摇摇头。 张季信无可奈何的摊开手:“我们不是李萌那个小丫头,又不养鸟,怎么会随身带什么鸟饲料。” “你才吃饲料!你们全家都吃饲料!”鸟架高处那只最大的虎皮鹦鹉破口大骂起来。 张季信目瞪口呆。 仿佛是一个信号,眨眼间,其他鹦鹉也都叽叽喳喳加入声讨中。 “其实偶尔吃饲料我也没意见,司汤达那老头上次喂我吃的一把草籽就挺香。”一只肥胖的鹦鹉慢悠悠的对旁边的小伙伴点点脑袋。 “这些新人看上去有些傻乎乎的!”另一只身上有红斑的鹦鹉高傲的抬着头,俯视着前厅的新生。 “他们竟然没有养鸟!”鸟架低处的一只鹦鹉看上去很震惊。 “他们不是男生吗?我前几天听几个星空学院的高年级学生说,男生都有鸟!”另一只个头比较矮小的鹦鹉尖着嗓子,在树枝上蹦蹦跳跳。 蓝雀一脸黑线的转过头,捂住林果的耳朵。 小男孩儿茫然的看着那群叽叽喳喳的鹦鹉,很明显没有听懂。 郑清忍着笑意,从灰布袋中掏出一把自家仓鼠吃的杂粮,伸到鸟架前,试探道:“这个可以吗?” 站在枝头最高处的鹦鹉张开翅膀,滑下来,叨了一口郑清手心里的仓鼠粮,满意的点点头,伸出爪子指指鸟架上的食盆,吩咐道:“倒满!” 郑清笑眯眯的从灰布袋里掏出肥瑞的口粮,一股脑全倒进食盆里。 自从给那只小家伙改了新名字后,已经很久没见过它了。 仓鼠没有跟着自己来第一大学,这些东西扔在灰布袋里也没什么用,拿去孝敬这些有趣的小鸟也不错。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新人?”郑清一边倒口粮,一边好奇的问道。 “哪个老生会问出你们那个蠢问题!”鹦鹉收起爪子,撇过头,满脸不屑。 “万一是从来没有来过校工委的老生呢?” “不不不,你们还没听懂。”鹦鹉得意的扇了扇翅膀:“‘校工委办公室’这个用词不准确,老生们都不会这么说。” 新人们好奇的看着它,等待下文。 鹦鹉脑袋转了转,换了个问题:“你们来干嘛?” 郑清犹豫了一下,掏出处罚通知单,递到鹦鹉眼前。 “你们就是那群刚入校就打架斗殴的新生?!”大鹦鹉瞪大眼睛,扑闪着翅膀,尖叫着:“学校都传遍了!说有一群好汉进了学校!” “好汉?!”郑清有些晕晕乎乎的问道:“谁这么说的?” “我大表姐隔壁斑鸠家的二小子、我舅舅老板闺女家的八哥、还有几只打秋风的野鸽子。”鹦鹉扇着翅膀,在前面引路,道:“跟我来。” 郑清舒了口气。 斑鸠、八哥、野鸽子,原来只是一群聒噪的小鸟在乱说。 他现在麻烦一大堆,最怕有人给炽烈的火堆里添柴烧。 第二十六章 第一行政办公室 大鹦鹉扑闪着翅膀,带着一伙新人向走廊深处拐去。 一边飞,一边唠唠叨叨说个不停。 “这一整座楼都是校工委办公室,老生们全知道。” “只不过楼里面细分着许多不同职能的办公室。如果你在前台不问清楚,我们没办法带你们去合适的地方。” “你们就是办公室前台?”张季信忍不住插口问道。 “怎么,看不起鸟?!”大鹦鹉落在郑清肩膀上,歪着脑袋横了红脸男生一眼。 “他不是这个意思,他是说前台应该安排两三个学生给你们打下手。”郑清连忙圆场。 “嗯,会说话!”大鹦鹉挥着翅膀拍了拍郑清脑袋,老气横秋的夸赞道:“前台的确还有个小姑娘给我们帮忙,只不过今天有事没在。” 众人恍然。 走廊中非常安静,没有一个人影。 新人们在鹦鹉的指引下经过一扇扇紧闭的木门,门楣处悬挂的铜牌上镌刻着这些木门的主人。 卫生督查办公室、综合档案管理办公室、校刊校报管理办公室、社团联合会办公室、学生会事务办公室等等等等。 一个个办公室的铭牌从郑清眼前掠过,令他目不暇接。 “这栋楼里有多少个办公室?”看着两侧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门牌,郑清忍不住侧过脸,问肩膀上的大鹦鹉。 也许觉得蹲在肩膀上比拍着翅膀飞来飞去更省力,这只大鹦鹉落在郑清肩膀后就赖着不动了。 “太多了,两支翅膀也数不清!”大鹦鹉抬起一只翅膀,感慨道:“一层是校工委内务委员会的办公区域;二层是外务委员会办公区;三层是安全事务委员会的办公区。每一个委员会都下辖十几个职能办公室。” “就算是走廊里巡逻的那些无头骑士也说不清每层有几个办公室——当然,它们已经没有脑袋了,想说也说不出来,嘎嘎嘎嘎。” 似乎觉得自己说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鹦鹉扑棱着翅膀,嘎嘎大笑了两声。 队伍中间的林果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一阵冷风从新人们身边掠过。 郑清勉强笑了两声,惊恐的打量着四周,唯恐鹦鹉嘴里的无头骑士突兀出现在眼前。 大鹦鹉似乎没有觉察队伍中变的有些压抑的气氛,依然用欢快的语调继续解说: “这些办公室变来变去,没个准信。” “比如前几天,一层就把‘临钟湖鱼人保留地办公室’合并到三层的‘校内安全事务办公室’了——因为这几年随着鱼人数量的上升,越境鱼人伤人事件时有发生,内务委员会认为这是安全委员会的责任。” “还有,每次月下议会选举后,二楼的外务委员会都会根据议会席位变动,增减相应办公室。” “所以说,这个数字没准。” “到了!你们需要在这里报道。”鹦鹉拍打着翅膀,从郑清肩头离开,来到一扇木门前,抓着门楣,重重叨了两下黄铜铭牌。 铜牌表面坑坑洼洼,上面阴刻着七个黑色小篆:‘第一行政办公室’。 “咚!咚!咚!” 鹦鹉用尖锐的圆喙啄着铭牌。 “听到了!听到了!”一个模糊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声音里充满了无奈:“你轻点!这是这个月最后一块牌子了,叨坏后勤那边不给发新的。” 深红色的木门豁然打开,将门口的新生吓了一跳。 “跟上!”大鹦鹉拍打着翅膀,率先飞了进去。 几个新生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 屋内的光线非常充足,与走廊里那黑暗压抑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门后没有人,目之所及是一排排银灰色的金属档案柜。柜子很高,与屋顶之间几乎没有留下空隙。 这些柜子排着整齐的队列,每一列看上去都数以百计。 面向房门的柜壁上,挂着一个个明黄色的号牌,从左向右,按一号、二号、一直排序到九号。 鹦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办公室深处,郑清只能听到它拍打翅膀发出的回音。 走进办公室的几个人犹豫着,停下脚步。 办公室的门在身后重重的关闭。 新人们又被吓了一跳。 “顺着一号与二号文件柜间的过道向后走。”一个声音从办公室深处传来:“往前走就行。” 与隔着门相比,这个声音显得清晰了许多: “路过陈列柜的时候小心点,不要惊醒那群磨人的小妖精。” 郑清很快就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过道深处的文件柜上,多了一些橱窗。透明的玻璃橱窗内,放置着许多奇奇怪怪的玩意儿。 有些陈列品还能分辨出具体形态,比如用蛇尾做头发的小丑面具、色块斑驳的油画、脏兮兮的铜壶、生锈的匕首、嵌着绿宝石的黄铜戒指、泛着油光的长鞭等等。 有些陈列品则让人摸不着头脑,比如一块漆黑的不规则石块、一根被虫蛀出许多小孔的木棍、几根缠绕在一起的彩色布条,等等。 甚至还有各种奇异生物的骨架、浸泡在不明液体中的渗人标本。 这些陈列品分门别类,码放整齐,看的郑清毛骨悚然。 “为什么办公室放这些东西?”他小声问萧笑。 “应该是学生们非法带进校园的魔法物品,被没收后放在这里了。”萧笑指了指一个橱窗玻璃上贴的标签。 郑清凑到标签前,仔细读了读: 名称:人皮唐卡(编号y-2006-007) 数量(规格):一张(75cm*50cm) 持有人:扎西多吉(亚特拉斯06级) 入档时间:二零零六年九月一日 入档原因:校规明令禁止携带的黑魔法用具名录(3-1-201) 危险等级:三(禁止触碰) …… 紧挨着这张标签的另一张标签字迹有些模糊,郑清只能勉强看清名称前几个字是‘芭比娃娃’。 对应的橱窗里,一个眨着湛蓝色大眼睛的小姑娘正用可怜巴巴的表情看着郑清。她穿着绯红色的公主裙,裙底露出一双洁白的小脚丫。 这有什么危险? 郑清忍不住用指尖擦了擦那张标签,想要看清楚点。 “快点跟上。”前面不远处传来萧笑小声的警告:“记住进门后的提示。” 郑清又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橱窗里的姑娘,小跑着跟上伙伴们。 “我只是看着挺稀奇。”他小声解释着。 第二十七章 不可能的任务 越过整齐排列的文件柜,一个拥挤的小世界出现在众人眼前。 房间一侧的角落里,摆放着一台黑色大理石落地钟,银白色的表盘上镌刻着优雅的花体符文。炭黑色的摆锤不紧不慢的摆动着,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 落地钟前,是一台巨大的球形仪器。球体表面绘满星体图案,结实的黄铜底座上,四头泛着红光的龙形异兽正伸着爪子,推着中央的球体缓缓转动。 房间另一侧的墙壁上,一扇木质的平开窗紧闭着;银灰色的窗帘被紧紧束缚在窗扇两侧。透过窗外昏暗的天色,可以看到远处沉默森林漆黑起伏的树冠。 窗台上摆放了几盆短叶君子兰与水仙,也许因为疏于打理,这些盆栽植物宽大的绿叶上蒙着一层尘土,看上去灰扑扑的。 窗台下方的矮墙边,堆砌着一排纸箱子,箱子里堆满杂物。杂物上面放着几块醒目的红色的‘禁止触碰’的警告牌。 房间正中央是一张巨大的办公桌。它占据了这个世界大部分的空间。桌面上杂乱的堆放着一沓沓文书,五颜六色的标签夹在这些文书中,看上去让人眼晕。 桌面前端,竹黄色的笔筒倒在桌面,几根毛笔披散着笔头,懒洋洋的吐着黑色的口水。一头寸许高低的青铜水牛甩着尾巴,低着头,将那片黑色的墨迹舔舐干净。 办公桌边缘有一个简易鸟架。 鸟架上蹲着两只鹦鹉。 一只是为郑清等人带路的虎皮大鹦鹉。 另一只则是长着两个脑袋的红腹金刚鹦鹉。 此刻,那只红腹金刚鹦鹉正抓着一张清单大声吆喝: “阿尔法学院申请年度猎场使用计划表!” “亚特拉斯一名卫斯理派的修士请求从浸礼派班级独立分班的申请书!” “巡逻处下周的值班计划表!” 每吆喝一句,都有一只蓝色的小精灵从周围的文件堆里翻出对应文档,码放到桌子中央。 当新人们挤过小山般的文件堆来到办公桌前时,虎皮大鹦鹉正咬着一根吸管哧溜溜喝着果汁。红腹金刚鹦鹉的另一个脑袋也咬着一根吸管,与虎皮大鹦鹉争夺水源。 “一层真该再加一个行政办公室!”虎皮鹦鹉抖着翅膀,含糊的哼着:“前几天撤掉的那个‘鱼人保留地办公室’房间还空着呀,快打个报告,申请建立新的办公室。” “哪有那么简单。”红腹金刚大鹦鹉丢下吸管,抱怨道:“那个空置的办公室已经被预定了,据说要把‘第三行政办公室’改名‘事务协调办公室’——天知道这种乱七八糟的变动要增加多少文件!” “就是!就是!”金刚鹦鹉念着清单的那个脑袋偏过头,赞同着。 “不要停!今晚还要不要下班!”一个恼火的声音打断两只鸟儿的共鸣。 声音的主人把脑袋埋在文件堆里,郑清只能看到他一头乱糟糟的黑发。 看到新生们走近,红腹金刚大鹦鹉轻咳两声。 桌后,一张疲惫的面孔从文件堆中抬起头来。 “你们是?” “那群还没入校就打架的新生!”虎皮大鹦鹉急吼吼的在旁边解释。 “这位是第一行政办公室本周值班员,星空学院大三的学生,海因茨·李曼。”红腹金刚鹦鹉慢条斯理的向新人们介绍。 “哦!是来领取义务劳动的任务吧。”海因茨露出恍然的表情,从抽屉里抽出一沓文件,站起身,走到几位新人面前:“早就给你们准备好了。” 他身材高大,体格健硕,蓝色的院袍紧紧绷在身上,看上去仿佛一位健美教练。 “你们现在的新生真不得了。”这位学长翻检着手中的档案袋,一边感叹着:“我们当初进校的时候乖的像一堆小鹌鹑,屁都不敢乱放。哪像你们,学生身份卡还没焐热就大打出手!果然有代沟啦!” 新人们唯唯诺诺,笑脸相迎。 “身份卡与处罚通知单都带了吗?” “带了带了。”几个新生忙不迭答应着。 张季信从裤兜里抽出皱皱巴巴的通知单与身份卡。 海因茨捏着通知单的一角,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张季信心虚的嘿嘿两声。 郑清从灰布袋里抽出自己的通知单,用力抚平上面的褶皱。 “你就是林果?”夸张的声音在办公室响起。 郑清抬起头,海因茨正拿着一张身份卡,仔细打量着林果。 林果抱着自己的小书包,紧张的点点头。 书包上,那只脾气很坏的老鼠露出一副讨好的笑脸。 “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今天终于见到传说中与我同届的超级天才了!”值班老生一脸感慨的拍拍林果的肩膀:“平常也不来星空学院转转,我们那边很多人都惦记着跟你打招呼呢。” “大家都不让我去星空学院。”林果脸色有些发绿。 郑清深以为然。 以小男孩儿的身板,估计撑不过星空学院一轮的招呼。 “讲道理,你其实是他们的学长!”值班老生笑眯眯的看向办公室里其他新人。 “学长!”郑清瞄了一眼那个瘦小的身影,忍住了即将盈眶的热泪。 为啥人与人的差距就那么大呢? 同样是十二岁,自己那个时候好像因为见到一个幽魂吓得尿裤子了,而林果已经在第一大学旁听了两年的大学课程。 “不用叫我学长,”林果慌乱的摆着手,怀中书包上的灰老鼠却一脸得意:“前两年其实不算正式入学,我跟你们是一级的。” 郑清垂头丧气的不搭话了,这句解释重新在他胸口捅了一刀。 海因茨翻开文件袋,抽出一张张通知: “蓝雀,你进第一一四号炼金实验室,进去后找金助教。”因为同属一个学院,这位学长还很热情的给他指点:“金助教很和气的,他主攻武器附魔方面,找星空学院的学生估计是去打铁的。” 郑清想象着一脸冰冷的蓝雀挥着铁锤的违和感,忍不住咧咧嘴。 “张季信,去找百草园的司汤达大叔,他会给你安排事情的。”学长摇着头,拍了拍红脸膛男生的肩膀,安慰道:“在园子里做事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不要给家里添麻烦。” 张季信哭丧着脸,接过自己的处罚通知。 郑清恶意揣测学校是不是专门挑选了有赔付能力的人去百草园。 “萧笑,去图书馆找林研究员。” 西瓜头男生安静的点点头,将处罚通知夹在了自己的笔记本中。 办公室的学长瞅了瞅最后两张处罚通知,揉揉眼睛,又仔细读了一遍。 “不可能吧!”他喃喃着,抓着两张纸跑回办公桌前,翻动着备份的详细记录核对内容。 办公室里陷入异常的沉默中。 郑清看了看林果,又看了看其他同伴。 萧笑眯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张季信搔着脑袋,也是一脸莫名其妙;蓝雀则安慰的拍着林果的脑袋。 “那么,最后两位同学。”海因茨站在办公桌后,肯定的晃了晃手中的两张单子:“我以为出具时抄录有误,没想到真的是这样!” “你们有点辛苦。” 他抬起眼皮,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两个局促不安的新人。 “郑清,你跟林果去巡逻队,嗯,已经给你们安排好去处了,你们加入临钟湖夜巡队,负责凌晨一点至四点的夜巡任务。时间倒是没固定,但你们每周需要抽出一天的时间参加巡逻任务。” 第二十八章 临钟湖夜巡 在走进校工委办公室的大楼之前,郑清已经通过许多渠道大概了解了校工委的部门划分与职责安排。 一般而言,外务委员会因为需要经常出校执行任务,所以很少在低年级学生中选人。而安全事务委员会因为工作内容包含一定的危险性,也很少选择低年级人员。所以学校处罚的大一新生,基本都会由内务委员会安排。 蓝雀去的炼金实验室、张季信去的百草园、萧笑去的图书馆,就属于这种情况。他们被分配的工作也基本是固定的:比如打铁、清除杂草、整理书籍。 都属于非常基础、几乎不会发生意外的工作。 而巡逻任务则完全不同。 在第一大学,巡逻队一直是一支非常特殊的队伍。 作为拥有数百人规模的强力部门,巡逻队的成员并不固定。退休的老教授、兼职研究员、在职助教、全职校工、受惩罚的学生,可以说第一大学任何一个岗位在巡逻队中都能找到符合要求的队员。 作为拥有正式编制的学校部门,巡逻队又同时受到内务委员会与安全委员会双重领导。一方面,巡逻任务安排、路线规划等需要内务委员会统筹安排;另一方面,巡查过程中涉及校园威胁的许多内容又与安全委员会息息相关。 事实上,第一大学的巡逻队所承担的任务非常广泛。 从登记没有按时就寝的溜号学生,到防范沉默森林的野兽摸进校园;还包括阻止保留地的鱼人越境出线、检查覆盖校园范围的守护大阵有无故障,等等。 郑清就曾在《走进第一大学》中读到巡逻队将迷路的鱼人宝宝送回临钟湖的故事。 但他从来不知道学校会招徕大一新生加入巡逻队! “这个安排的确有点出乎意料。”海因茨·李曼非常诚恳的摊摊手,他看上去也有些迷惑。 “夭寿啦!大一新生要进巡逻队了!!”虎皮大鹦鹉喊叫着,兴致勃勃的飞出办公室,向自己的小伙伴们八卦这条新闻去了。 “大惊小怪。”鸟架上的红腹金刚鹦鹉咔咔嘴,一个脑袋转向郑清,安慰道:“别担心!巡逻的时候飞高一点,跑进学校的野妖一般都不会飞!” “他们没有翅膀!”红腹金刚鹦鹉的另一个脑袋纠正道。 两个鹦鹉脑袋互相看了一眼,重新咬住吸管开始喝果汁。 郑清与林果的脸色都有些发白。 “不要紧,安心点。这个任务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危险。”海因茨拍了拍两个新生的肩膀,鼓励道:“第一大学校区是巫师界最安全的区域,没有理由相信有什么危险生物能随随便便在学校里溜达。” 郑清看了萧笑一眼。 长廊中的警告仍旧历历在目。 他觉得海因茨安慰性的话语需要打点折扣。 巡逻任务。 而且是临钟湖夜巡任务。 即使没有遇到危险生物,也有可能因为打盹失足滑进湖里! 要知道,湖水中的住户与巫师们的关系并不是非常友好。 “你们这只属于非常简单的校内巡逻任务,甚至连学府都没出。只是时间稍微有点影响你们休息,注意安排好时间。”值班的老生将几个新生送出大楼,一路上安慰的话语就没有停止。 但是直到走出校工委的大楼,郑清脑子里还是有些乱糟糟的。 平日里辛胖子给自己讲的野妖故事、迪伦在棺材里讲的鬼怪故事,一个接着一个从脑海里冒了出来。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记忆力如此优秀。 大半夜去巡逻!这是新生的工作吗! 郑清脑海里翻滚着大明坊中的猪妖与专机上的女妖,心里有点发慌。 倒是林果,听到可以大半夜不睡觉,反而变得有些兴奋。 一出校工委的大楼,林果就忍不住念叨起来:“据说我们学校周围能看见龙!” 他一脸的神秘与憧憬。 “龙!”郑清忍不住插口,眼角一阵抽搐。 “的确。”张季信也非常感兴趣的凑了过来:“我听我哥说,沉默森林经常能看到龙的踪迹。学校里偶尔也能见到。我哥说,跟以前在家时见过的没什么区别。” “你在家见过龙?!”郑清眼中露出一丝震惊。 张季信得意洋洋地笑了笑,说道: “哦,见过一些。主要是西方的巨龙,去年跟大哥去俄罗斯旅游,见到了伏尔加的古比雪夫双翼龙;嗯,高一的时候,我们一家去北海,差点抓住一头奥科尼象鼻龙;还有新西兰的蛋白眼……当然,神龙什么的我没见过,只见过诸如唐古拉冰螭、长白山赤虬之类的亚种龙。学校附近的应该是一种水蛟或地行蛟,与其他的一样,都属于普通龙种。” 郑清重重叹了一口气。 这些解释丝毫没有降低这种生物对自己的威胁程度啊。 “即使再普通,也是龙啊!”林果忍不住赞叹道:“如果能让我得到它的一些鳞片、唾液、甚至血液……” “梦!”蓝雀干脆利落的打断林果的幻想。 林果扁扁嘴,闭上嘴,可怜巴巴的跟在蓝雀身后,不再出声了。 “但是,我们这里应该比较安全吧。”郑清努力回想着刚才海因茨的话,艰难的笑道:“在岛上应该完全不需要担心那些神秘生物吧。” “是啊。”萧笑懒洋洋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我们只需要注意一下那些小妖物。” “野妖。”蓝雀手不离剑,惜字如金。 “啊!对对,”张季信似恍然大悟一般,敲敲自己脑壳,脸上满是苦恼:“还有那些麻烦,啧啧,这些野妖对于巫师而言,就像野狗对普通人的威胁一样,相当有限。” 这种安慰更像一种恐吓。 林果脸色也慢慢变得苍白起来了。 “学校怎么会有野妖呢。”郑清忍不住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大楼。 “不小心从猎场跑出来的,不小心从实验室跑出来的,不小心被某些黑魔法污染了的,还有被一些坏家伙恶意带进来的。可能性多啦!”张季信忽然压低声音,装作很神秘的样子说道:“据我哥哥说,他们那届,嗯就是现在大四这届,有人在大一刚进校的时候晚上出去溜达,就不小心被野妖咬了。后来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我突然有点羡慕迪伦了。”郑清垂头丧气的嘟囔着。 “像他一样睡在棺材里,还是像他每个月裸奔一次?”萧笑扬起了眉毛。 “不,想像他一样,每经过一次满月,力量都能提升一点。”郑清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而且上个月迪伦一直安安静静的钻在自己棺材里,完全没有裸奔。” “最重要的是他们完全不需要在乎黑夜带来的恐惧。”林果打了一个寒噤,颤抖着接口道:“他们就是黑夜之子!” 第二十九章 男生圈儿的小秘密 刚刚品尝到自由滋味的大学生,往往会贪恋这种快感。表现在日常生活中,就是周末时很少有人在中午之前起床。 白丁世界如此。 巫师大学也是如此。 清晨,在习惯的作用下,郑清爬起床,跟着萧笑去操场做早课。 完成早上的功课之后,他重新滚回床铺来了个回笼觉。 今天是周六,晚上班里有活动。 按照过往的经验,他觉得自己需要提前攒点精神。 晌午时分,寝室里仍旧非常安静。 阳台上的窗帘半掩着。灿烂的阳光只能穿过窗帘间巴掌宽的缝隙,向昏暗的世界展示自己的热情。 这道阳光落在寝室中央的书桌上,形成一条长方形的光带。 光带的一头是一盆枯萎的雏菊;另一头是一个盖着毛巾的纸箱。 光带中央,肥猫团团摊开身子,把自己拉成长长的一条,毫不客气的霸占住阳光地带的剩余面积。 它眯着眼,满意的打着呼噜。尾巴尖随着呼噜声一翘一翘,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某些隐秘部位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当然,屋子里也没人在意这只猫放浪的姿态。 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迪伦一贯昼伏夜出。在郑清的印象里,那张六柱床的帷帐似乎永远都紧闭着,只有偶尔从帐子里伸出的脑袋让人们意识到床上还有一位住户。 辛胖子心宽体胖,平日里上课都需要几位舍友努力拉扯才不至于迟到;在这周六的上午,众人怜悯他的辛苦,索性让他睡个痛快。 郑清昨夜与几位难友从校工委领取惩罚性任务后,一直处于极度沮丧的情绪中。这种情况下,充足的睡眠可以有效缓解内心的沮丧。 只有萧笑,早上做完功课后,说要熟悉一下图书馆的情况,消失的无影无踪。 临走前,他还贴心的在宿舍设定了一个闹钟,用来提醒几只休眠生物不要睡过头。 这个提醒非常必要。 因为今天下午五点钟,天文08-1班在步行街有个班级聚会,两位班长大人都严词提醒诸位新生准时参与,不许请假。 九有学院大一年级一共有四个科系,被分成了四个班。分别是天文08-1班、卜算08-1班、魔药08-1班、炼金08-1班。 郑清所在的班级是天文08-1班。 经过一个星期的接触与磨合,班上的新人们或多或少都有了一些了解。但是用老姚的观点来看,还不够。这样的班级还不是一个大家庭。 于是在唐顿班长的组织下,周六下午,九有学院天文08-1班的新生们打算来一场轰趴。 原本这次聚会计划在教室内举办。 但当唐顿向校工委提出申请后,被办公室遗憾的通知,所有教室均已被预定完毕。ζΘν荳看書 周三下午的哲学课后,唐大班长特意举行了一场临时班会,讨论聚会事宜。 按照他的想法,大家可以在贝塔镇步行街的酒吧里举办这次聚会。 但这种想法受到许多人的质疑。 一方面,许多新生还残留着过往生活的桎梏,对饮酒放纵的生活望而却步。 另一方面,按照这个计划,聚会的费用会提高到令人难以接受的程度。按照唐顿的粗略估算,如果在步行街聚会,费用平摊下来,每个人需要支付最少一枚金豆子。 对于节俭一点的学生而言,一枚金豆子基本属于一个月的生活费了。在许多人看来,新班长的这个计划有点过于奢侈。 一群财务不自由的年轻巫师在教室吵吵大半天后,唐顿班长大手一挥,将本次聚会的费用全部承担了。 然后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 这种土豪行为让郑清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于是,周六一个长长的午觉过后,在快掉到地平线下的夕阳里,郑清与辛终于懒洋洋的爬起身,穿着校袍溜达着向贝塔镇走去。 萧笑设定的闹钟是一只魔法公鸡。 但是他明显忽略了肥猫团团对这类魔法的怨念。 下午四点的时候,当魔法公鸡敲破蛋壳,爬到桌子上,准备抖擞精神引吭高歌时,一只猫爪准确无比的掐住了公鸡的喉咙,将它溢出嗓子眼的打鸣声堵回肚子里。 对于肥猫而言,吃饱喝足后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睡觉。 没有人可以随意打扰猫大人的午休。 公鸡也不行! “如果不是我看了一眼怀表,咱俩铁定迟到了!”郑清向身边的胖子夸耀着。 “就算你不看表,也不会迟到。”辛胖子不屑的撇撇嘴,拍了拍肚皮:“生物钟放在这里,我的肚皮可不是那只傻乎乎的公鸡。” “要不要先吃点东西。”郑清犹豫着,看着步行街两旁的各种美味小吃,提议道。 现在是下午四点多,正是晚高峰来临前的最后一丝悠闲时光。街道两旁小店里的伙计们都在抓紧时间养精神,准备迎接一波消费狂潮。 就连糖果店里的麦芽糖骑士与蔗糖大兵都开启了新的和平谈判。 夕阳西下,一片安宁与祥和。 “忍一忍。”辛胖子咽口唾沫,咬牙切齿的看向前方:“前面不远处就是聚餐地。唐顿说他安排了自助餐。我们去了直接开吃。” “郑清!下午好啊!” 郑清回过头,看到一个红色的身影正向自己挥手。 他眯了眯眼睛。 是伊莲娜,跟自己同班的那个吉卜赛女巫。 实际上,他早就认识这个女巫。 在专机上时,这个吉卜赛女巫一路闷头大睡,让他没有一丝搭讪的机会;在步行街与阿瑟一群人冲突时,这位吉卜赛女郎来去匆匆,除了留下几个伤号外,只留给郑清一道靓丽窈窕的背影。 然后他从萧笑口中得知这位女巫是第一大学的交流生。 原本以为这是一段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的单恋,不曾想,上帝把窗户关上时顺便帮他把门打开了。 在开学第三天的时候,这位吉普赛女巫转到天文08-1班,成为一名插班生。 “下午好!”郑清也挥挥手,嘴角绽出一丝灿烂的笑容。 旁边,辛胖子脸上露出暧昧的笑容,用胖乎乎的胳膊肘顶了顶他的肋骨。 郑清对这个新来的女巫很感兴趣,这是男生圈儿里公认的秘密了。 第三十章 男生怎么能用可爱来形容 每年五六月份,第一大学的四所学院都会接引巫师界适龄的小巫师们参加一年一度的‘巫师高考’。 通过测试的小巫师可以获得第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在巫师的道路上走的更远。 而没有通过测试的巫师,在日后的生涯中将很难接触高深的魔法知识。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对于所有巫师而言,这是一次决定命运的考试。 但每年都有一些小巫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错过这次考试。 有的人是生病,有的人是远行。 也有很多人,是因为第一大学的接引魔法无法触及他们,错过了这次考试。 就像吉普赛女巫。 作为欧罗巴大陆最古老的女巫谱系之一,吉普赛女巫的行踪非常隐秘。她们常年游离在主流巫师社会之外,用各种复杂的咒语阵势掩盖自己的踪迹。 如果不是巫师议会始终保留吉普赛女巫团的议席,许多巫师都会忘记这个群体的存在。 第一大学招生委员会的接引魔法就经常被这些女巫的防护咒语阻拦。 鉴于此,经过多方协调,第一大学实行了补考制度,以最大程度上实践公平理念。 而这些经过补考进入第一大学的学生被称为插班生。 伊莲娜就是第一大学的插班生。 …… …… “等我一下!”女巫在街道另一头挥着手。 郑清拽住辛胖子,老老实实在路边等着。 伊莲娜穿着一双米黄色的漆皮鱼嘴高跟,咯噔咯噔,一路小跑到郑清这边。 郑清忍不住挺了挺身子,试图表现的更挺拔一些。但是他身上宽大的红色院袍将这个努力默默的掩盖住了。 伊莲娜酒红色的大波浪长发随意的披散在肩头,遮住了她白皙的脖颈。黑色雪纺纱衣配红色的高腰斜摆半裙,看上去妩媚娇艳。 此刻她左手挽着一个坤包,右手展开一副塔罗牌当做小扇子,轻轻的扇着风。 郑清皱了皱鼻子,紫罗兰浓郁而芬芳的气息一瞬间充斥了他的胸腔,让人有些迷醉。 “你们就穿院袍吗?”她侧着脸,好奇的看向郑清。 橘黄色的夕日涂满街道。 微醺的阳光经过她脸颊上细细的绒毛,显得更加柔软温和。 郑清张张嘴,脑海里一片空白。 “我就说应该穿其他衣服的!”旁边的辛胖子嘟囔着。 “穿院袍也不错,看上去清清爽爽的。”伊莲娜眉眼弯弯。 郑清嘿嘿笑着,瞅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院袍。 午觉醒后,两个懒人在各自的床上争执了三十秒,最终决定穿着院里发的大红色袍子来参加这次轰趴。 但是来到贝塔镇后,两人就已经有些后悔了。 目之所及,街道上很少有人穿院服。 除了每周一与周五,以及其他正式场合需要穿院袍外,第一大学对学生日常着装并没有太多的要求。 在长期的熏陶与影响下,每个学院都从自己的文化中诞生了不同的穿衣风格。 阿尔法的男巫喜欢简洁的白色麻衣,女巫则喜欢穿带着流苏与褶皱的白色长裙。 九有学院的男巫喜欢深红色博服,女生们则喜欢样式更华丽的红底色曲裾。 亚特拉斯的学生们常在衣服外面披着长长的金色斗篷,而星空学院的学生们更喜欢用蓝色的紧身马甲彰显自己的魅力与力量。 但是不论巫师界的服饰如何变化,始终与白丁世界的服饰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漫长的历史中,虽然巫师们一直用俯视的眼光打量着尘世的白丁们,但是却从来没有放弃这种打量的行为。借用某位大巫师的话来说:“他们没有上苍赐予的天赋,但是他们的创造力却能够刺激我们的灵感。” 虽然伊莲娜是一个女巫,但是郑清却感到她的身影在源源不断的刺激着自己的灵感。 美妙的词汇与诗句源源不断从心底里涌出,到了嘴边却只尴尬的化成一个词。 “真漂亮。”他喃喃道。 “什么?”正在扇风的女巫挑起眉,好奇的问道。 “哦,我是说,今天天气真不错!啊,哈哈哈。”郑清没有料到她的听觉如此灵敏,有种隐秘被窥破的尴尬。 辛胖子低着头,‘吭哧’‘吭哧’闷声笑不止。 郑清伸出指头,重重的戳了他几下。 三个人顺着街道向聚会目的地漫步。 郑清瞟着身旁的女巫,最终忍不住开口。 “我觉得,你今天穿的很漂亮。”他踌躇半天,鼓起勇气称赞道。 “谢谢。你的袖扣也很漂亮。”伊莲娜开心的笑着,夸奖道:“我听大家说,你能默写所有的基本符箓,真厉害!” “都是一些笨功夫。”郑清谦虚着,连连摆手,脸上的笑容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那些传言是真的吗?”伊莲娜忽闪着大眼睛,凑近郑清,压低声音问道:“就是在四季坊镇压野妖,救了一群小精灵的事情。还有,你真的是昆仑道脉的传人吗?” 郑清收敛笑容,犹豫着怎么回答。 因为伊莲娜所提到的流言,有真有假。 比如那头野猪妖的确是在自己的符纸下睡着了; 又比如,自己的确救了一群小精灵——直到现在自己还在为她们的小命操心。 但无论怎样,流言终究是流言。 这些谣言真是可恨,郑清一脸纠结。 “当然是真的!”旁边的辛胖子见郑清许久不说话,以为他抹不开面子,一把揽住他肩膀,伸出大拇指夸耀着:“我家清哥儿不喜欢招摇,但新生里面谁不知道他的本事——那群小精灵还在我们宿舍里待着呢!” “不不不。”郑清慌乱的摇着手,否认道。 原本看着伊莲娜崇拜的表情,他有心模糊承认这些事情。 但终究没办法做到心意通达。 “我不会雷咒,画的符箓也没有那么大威力。” “我的确救了一群小精灵,但并没有挡住那头女妖。实际上,这是大伙儿一块拼命的后果。” “而且我也不是昆仑传人。当然,我的确师承一脉道统,但实际上我也不知道属于哪家哪派,我还没正式入门,老师也一直没对我说过。” “至于学校的八卦,都只是八卦而已。” 郑清一口气把郁积许久的话语倾吐干净,心底反而轻松了许多。 他诚恳的看着伊莲娜,说道: “我只希望这些流言不会影响你的心情。” 辛胖子在一边跺脚叹气,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伊莲娜反而笑的更加灿烂: “你真可爱!” 郑清神色一滞,脸色垮了下来: “男生怎么能用可爱来形容。” 他嘟囔着。 第三十一章 流浪吧 贝塔镇的街道弯弯曲曲,街上的行人柔肠百转。 郑清的目光扫过街道两旁渐渐亮起的橱窗,思绪浮动,总想在美女面前说点什么。 但弥漫在空气里的紫罗兰香气似乎被施加了魔法,让他的脑海一片混沌。 倒是旁边的辛胖子没有丝毫压力,不断向身边的吉普赛女巫问问题: “你们女巫团这次一共派了多少学生?” “八个,不,九个。”伊莲娜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加上我一共九个人。” “据说你们平日都呆在巫师塔里,不跟外面交流,那你们一般怎么收集生活物资呢?” “我们是巫师啊!”女巫惊讶的看着辛,补充道:“我们都会魔法。” “哦,哈哈哈。”辛胖子豪爽的笑着,脸上丝毫没有尴尬的模样:“我家在莱茵那边,距离巴尔干很近,但你是我见过的一个吉普赛女巫……从小到大!要知道,你们吉普赛女巫在欧罗巴留下超级多的传说……听说你们女巫团里有位长老活了一千多年了,是真的吗?” 伊莲娜笑眯眯的听着辛的这个问题,不置可否。 步行街上传来一阵惊呼声,打断了辛胖子喋喋不休的问话。 几个小童驭着扫帚与木剑从他们身旁掠过,撞倒路边店铺门口的一个易拉宝。店铺的主人还没出门,易拉宝上的代言女巫就已经气愤的骂出声来: “太不像话了!” “现在的小孩子太没礼貌了!” “撞倒别人不知道扶一下吗?!” 声音震的易拉宝上的画布瑟瑟发抖。 几个小童回过头,做个鬼脸,一溜烟消失在步行街尽头。 辛胖子羡慕的看着那些轻巧的交通工具,感叹道:“如果当初我也有一把扫帚,打碎玻璃后就能及时离开,就像这些小家伙……可惜,家里只有老妈用力揍人的笤帚。” 伊莲娜小跑几步,扶起倒掉的易拉宝,顺便用手帕擦掉画布中女巫袍子上的尘土。 画布上的女巫收敛了怒气,重新变得笑容满面,招徕道: “小姑娘真有礼貌!来店里看看吧,我让老板给你打折!” 伊莲娜笑着摇摇头,谢绝了。 郑清在一旁混沌了许久,终于找到一个傻乎乎的话题: “聚会的地方叫什么来着?” “流浪吧!”辛胖子不知好歹的凑上来,提醒道:“我记得这个名字还是之前你告诉我的!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贵人多忘事!”郑清气冲冲的瞪了胖子一眼,愤愤道。 胖子似乎刚刚反应过来,耸耸肩,没有吱声。 “是不是前面那家?”伊莲娜在旁边忽然开口提醒。 郑清眯着眼,顺着弯弯曲曲的街道看去。 不远处,几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向他们招手。 “应该是。”郑清有些振奋的点点头:“我看到唐顿了。” “流浪吧……这家店的名字真奇怪。”吉普赛女巫若有所思的看着那个招牌,摇摇头。 “这家店的老板是一位流浪巫师,所以叫这个名字。”郑清终于找到合适的话题,忍不住卖弄道:“《走进第一大学》里提过这位老板。据说他是一个传统的巴勒莫巫师,骨子里充满了对权贵的蔑视。年轻的时候曾在北非一带流浪,很是糟蹋了几个法老的墓葬。后来年纪大了,心思变淡,才来到贝塔镇,开了这家店。” 说话间,几个人来到店门口。 萧笑迎了过来,似乎听到郑清的解释,挑了挑眉毛,补充道: “这个流浪巫师不是一个正经的白巫师。注册巫师协会的名单里也查不到他的信息。但是如果有人找你麻烦,比如一个南洋巫师给你养的狗下了降头术,你可以通过一些隐秘的渠道打听到他的名字……所以在店里的时候安分一点,他不喜欢别人谈论他的过往。” “你们懂得真多!”伊莲娜眉眼弯弯,开心的笑着:“跟你们在一个班真幸运!” 郑清极为勉强的扯了扯嘴角。 门口的几个女生看到插班生的身影,大呼小叫的将她拉进店里。 辛胖子也早已迫不及待的挤进门。 郑清抬了抬脚,最终沮丧的停下来。 “你不进去吗?”萧笑好奇的问道。 “你怎么来这么早!而且为什么在门口呆着。”郑清没好气的反问道。 “事实上是你来晚了。”萧笑看了看自己的计时器,面无表情的说道:“还有十分钟就是下午五点,这种活动你不应该踩着点来。至于我为什么在门口呆着。” 西瓜头有些烦恼的回过头,看了看身后的酒吧:“里面太吵了。” “快进去,快进去。”唐大班长看见两人磨磨唧唧在酒吧门口说话,走过来热情的将他们拖进酒吧:“大家都在里面,里面热闹。” 郑清看着把脸皱成一团的萧笑,心底有种解气感,忍不住笑了。 流浪吧的门面很小,并不起眼。 但是进到吧内就能发现屋里别有洞天。 穿过曲折幽暗的走廊,一个宽敞的大厅出现在众人面前。 悦耳的音乐与七彩的灯光环绕而来,给每位客人罩上一件耀眼的霞衣。 “也没有多吵闹嘛。”郑清看了萧笑一眼。 “不是声音吵闹才是吵闹。”萧笑哼了一声,指了指周围闪烁的彩灯:“颜色的吵闹也是吵闹。” 郑清耸耸肩,无可奈何。 一队队的小精灵骑着发光的小鸟,在屋子里徜徉游荡,招待着客人们。小鸟的爪子里,提着果篮、酒瓶,不时还抓走客人留下的垃圾。 屋子也许被固化了类似‘扩展咒’之类的魔法,房顶的面积与地面看上去有些失衡。 巨大的舞台、几十张形态各异的桌子随意的摆放在中央。两侧长长的石头吧台后面,摆放着巨大的木头酒桶与木头酒厨。 几十根蜡烛随意的漂浮在屋子上方,洒下淡蓝色的光晕。 整个酒吧都笼罩在一股沧桑神秘的气氛里。 这让第一次进入酒吧的郑清有些不安。 现在正是下午时分,酒吧里面人不多,喧闹声并不大。所以郑清还是很容易分辨出班里面那些同学的声音。 “信哥儿!”似乎总算找到一点信心,郑清冲不远处的身影叫到。 张季信抬起头,通红的脸膛仿佛一个信号灯。 他咧开嘴,用力的挥挥手。 第三十二章 两杯 “来的正是时候!”张季信用力拍了拍郑清的肩膀,将他注意力吸引过来,伸手塞给他一个玻璃杯:“先来点这个,清清肺,去去尘。” “这是什么?”郑清双手捧着这个玻璃杯,看着里面打着旋儿转动的一团珍珠色气体,有些不知所措。 “雾……雾酒。”张季信大着舌头,从吧台上拿起另一个杯子,塞到萧笑手中:“清肺活血,益气养神,很适合你们这些不能喝酒的家伙。” “不能喝酒?”郑清涨红了脸:“去年我跟我爷爷喝了一斤白酒,六十度的那种!” 说着,他不服气的晃了晃玻璃杯,仰头就准备灌下去。 但是张季信伸手揪住了他的胳膊。 “我的错,我的错!我要道歉!”红脸膛的男生竖起食指,晃动着,嘴角用力向下撇着,表情严肃的说道:“我先干为敬!” 说着,他抓起手边另一杯雾酒,凑到鼻子下面,用力一吸。 珍珠色的雾气疯狂的旋转着,化作两道水龙卷钻进他的鼻孔中消失不见。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片刻,脸膛上的红光仿佛添加了许多燃料,愈发红的耀眼。 郑清目瞪口呆。 良久,张季信张开嘴,打了一个酒嗝。 他翻过玻璃杯,杯口向下,用力晃了晃,神情郑重的看着郑清。 郑清咽了口唾沫,心虚的举起手中的雾酒,看了萧笑一眼。 “雾酒是以前巫师调配魔药时衍生的产物。当时的制药技术还比较落后,巫师们为了最大限度发挥草药的功效,将晒干的药草研磨成粉,用咒语提纯化气,让病人直接吸入肺中。这样药效可以直接通过气血流转全身,比口服类药剂效果更佳。” “后来有酒鬼巫师发现这种方式喝酒能带给精神更大的享受。于是雾酒就诞生了,并且在之后数百年间流传到巫师界的每个角落。到了现在,甚至吉普赛的女巫也喜欢这种饮料。” 郑清听到这里,忍不住四处张望,想要找到那个靓丽的身影。 “不同酒吧雾酒的配方都不尽相同。”萧笑将杯子凑到眼前,小心的晃了晃,看着杯中那团珍珠色雾气溢散的痕迹,补充道:“这里的雾酒研磨度很高,旋转中残留的气渣晶莹如玉,圆润有光泽。品质很高。” 说完,他抽了抽鼻子,补充道:“酒气偏酸,有苦樱桃的味道,酒味醇厚,里面加了一些肉豆蔻。总体而言,这杯雾酒适合餐前小酌,健胃益气。” 郑清回过头,麻木的看了西瓜头一眼,嘟囔道:“我只想知道这个酒怎么喝……直接吸到鼻子里吗?会不会被呛到。” “不知道。”萧笑晃了晃杯子,苦恼的盯着里面打着旋的雾气:“我也没喝过。理论上,酒气会进入肺腑,随着气血扩散全身……应该不会出现呛气的情况。” “你也有不知道的时候?!”郑清震惊的看着西瓜头,然后低下头,神情坚定的看了杯子一眼:“那我必须在你之前喝掉它。” 说完,他闭着眼,把杯口对准鼻子,学着张季信刚才的模样,用力一吸。 杯中旋转的雾气宛如流水一般涌进他的鼻腔。一部分顺着喉管流入胃里,一部分顺着气管漫进肺中。微酸的气流混合着充实的感觉刺激他的肺腑。 闭上眼,一股温暖的感觉从胃里与肺间扩散开,一时间仿佛他的每个毛孔都在贪婪的吐纳着这些柔和的醇香。 感觉如此舒服,连他头顶的那簇呆毛都忍不住懒洋洋的抖起来。 还没等他从这种感觉中回过神,就感到手中一轻,盛着雾酒的杯子就被夺走。 有些不满的睁开眼,郑清看到张季信举到自己面前的另一个大杯子。 “雾酒不能喝太多,每个人只有一杯。”张季信眨眨眼睛,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相对来说,这种酒不限量,你也许会更喜欢一些!” 郑清瞅了一眼他手中的大杯子。 只见透明的玻璃杯子里,有一团青若琉璃的液体,周围类似雾酒的乳白色气体将它托着,虚浮在半空。 “这是用雾酒调配的青蜂儿,巫师界最流行的饮料,从十岁到一百岁,没有人不喜欢这个东西的……这是用嘴喝的,不是吸的。” “我们不需要吃的东西吗?”郑清打了个酒嗝,感觉每一口呼吸都有种熏醉感。 从进门到现在,一口吃的都没捞到,肚子里先装了一皮袋酒。 这么干会出事的。 郑清对这点有着清晰的认识。 “你还没吃东西?”张季信眨眨眼,神情有些迷茫,但很快,他表情又重新坚定起来:“干了这杯雾蜂儿,我带你去找美味!” “晶籽儿闷一碗,青蜂儿旋一杯,摇晃逛遍贝塔镇,用尽学分也不亏。”旁边同班的另一个男生段肖剑摇头晃脑的哼着。 晶籽儿是巫师培育的一种粮食,类似大米,但是每一粒晶籽儿都有花生米大小,而且色泽晶莹剔透,气味芬芳迷人,最主要的是,这种食物能够很好的弥补巫师们实验里丧失的精力。这对于所有巫师而言都是极大的诱惑。只不过这种食物对于大一的新生而言有些过于珍贵,郑清还没有消受过。 至于青蜂儿,郑清仔细打量了几眼手中的杯子。 他之前在大明坊购买学习用品的时候,曾经喝过这种饮料。虽然有点刺激,但并没有多大酒劲儿。 “说定了!”郑清重重拍了拍张季信的肩膀。 玻璃杯中那团青碧色的液体闪烁着琉璃般的色彩。据说这种饮料的原液是由灵魈采集大椿树汁酿制而出。巫师们在后续调制过程中又添加了数十种不同药草,以便舒缓巫师精神的同时,不会损害巫师的灵魂。 萧笑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他曾尖刻的表示,没有人会为了别人损害自己的利益,也许青蜂儿就是巫师们用一堆冰蚕粪混合着蜂蜜与蝎尾炼出的饮料。 当然,真相如何只有天知道。 郑清小心的啜了一口。 第三十三章 公费生与吊尾车 乳白色的气体裹着那青若琉璃的液体轻轻的滑入他的嘴里。 一股微酸的感觉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有点苹果醋的感觉。 这是郑清的第一反应。 清凉液体继续顺着舌头缓缓向后滑去,却意外带来了一股温醇的感觉;而液体滑过的舌尖部分则渐渐蔓延开一股涩涩的感觉。郑清仿佛觉得自己后半截舌头在泡着温泉,而舌尖在冰块儿上跳舞。 这就是冰火两重天啊。郑清迷糊着,脑海里浮现了这个念头。 清凉的感觉继续向下,一直滑到胃里,然后仿佛一根燃尽的引线,引爆了那猛烈的冲击。郑清觉得一股热气在胃里扩撒开,沿着食道重新回到口腔,蔓延开那涩涩感觉后的微苦。 张开嘴,呼出这口气,郑清又立刻倒吸一口气。 仿佛吃了一勺芥末,又好像喝了一大杯冰凉的可乐,郑清觉得一股微微刺痛的感觉顺着鼻腔四处蔓延开,没有刺痛感,只是一股很舒服的刺激。 “一口酒,你嘴里要感受到清凉、微酸、温暖、微涩、热烈、微苦六种感觉,以及喝下去,呼出第一口气带来的那一串蜂刺般的回味,才算完满。”段肖剑眯着眼,喉咙抖动了一下,半晌,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睁开眼,他郑重的对郑清说:“雾酒带给你的是身体的愉悦,但是青蜂儿带个你的更多的是心灵的感触。” 段肖剑是一个瘦弱的男生,也许因为常年看书的原因,他的脊背有些弯,不管坐着还是站着,都像是在低头找东西的样子。这也让他始终给人一种猥琐的感觉。 “我们不是白丁,我们是巫师,我们不会像白丁那样只是追求肉体的某种愉悦感。”似乎因为喝多了,段肖剑的身子挺直了很多,语气也显得很正经的样子,侃侃而谈:“肉体与灵魂是不可分割的。如果你喝酒,感觉愉快的只有身体,但迷茫的是你的心灵。而雾酒兑出的青蜂儿,不仅能够愉悦你的身体,还能洗涤你的灵魂。” 郑清还沉浸在刚才鸡尾酒带来的迷醉感中,听着面前这个家伙的长篇大论,只会连连点头。 “就像你们昆仑山上的百花酿,也能带来这种效果。”段肖剑冷不丁又补充了一句。 郑清立刻敏感的抬起头。 面前的瘦削男生正若无其事的晃着酒杯,似乎在琢磨着杯子里的雾酒能打出几个璇儿。 郑清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我真的不是昆仑传人。”他叹口气,脑海里浮现一个身影,于是振奋起精神问道:“托马斯你认识吗?第一大学的助教托马斯!他是我的面试官,他知道我不是从山上下来的!” 段肖剑摇摇头。 郑清沮丧的垂下脑袋。 “尼古拉斯肯定知道。”段肖剑好像刚刚想起来,站起身,四处张望:“他在学校呆了这么久,肯定知道你说的那位助教。” “尼古拉斯?他也来了?”郑清晃了晃有些肿胀的脑袋,觉得自己有点幻听:“他来做什么?他不是我们班的人吧。” 一边说着,他一边把鼻子凑到酒杯边,试图吸掉包裹着青蜂儿的那缕雾酒。 “刘菲菲带他来的,我在进门的时候碰见他们俩了。”段肖剑原本翘着脑袋搜索尼古拉斯的身影,忽然低下头,凑到郑清耳边,小声说道:“我觉得他俩有情况!” 手抖了一下,杯子里的青蜂儿灌进了鼻腔,郑清剧烈的咳嗽起来。 “不要激动,我也觉得不可能。”段肖剑拍着他的背,安慰道:“也许只是我喝多了,他俩只是碰巧一起进店……他们都没在班上说过话,基本算不认识,怎么会……哈哈哈。” “他俩认识的比你早。”郑清擤了擤鼻子,从桌上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嘟囔着。 “什么?”段肖剑似乎有些吃惊。 “他俩入校就认识了!”也许刚刚咳嗽的有些剧烈,郑清的嗓子嘶哑了许多:“尼古拉斯是我们的引导生,他带着我们参观的学校……在临钟湖边跟鱼人冲突的时候,尼古拉斯曾帮助过刘菲菲。” “哦!天呐……”段肖剑重新站起身,更加卖力的搜索四周:“我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的确不得了。 今年排名第一的公费生与留级两次的吊尾车有情况。 这件事说出去,恐怕会惊掉一地下巴。 恍惚中,他看向四周。 不远处,张季信不知吃了什么东西,晕晕乎乎的扶着吧台,喷了一串的烟圈。稍远一点的地方,几个女生笑嘻嘻的围坐在一起,端着盛着雾酒的高脚杯,谈笑晏晏。在大厅角落里的桌子周围,几个同学围在一起,大声叫喊着什么。还有人肆无忌惮的在大厅跳着一种奇怪的舞蹈。 一切都那么熟悉、一切都那么相似。 强烈的即视感让郑清几乎忘记了自己现在已经进入一个名叫第一大学的巫师大学上学了。此时此刻,郑清终于感到心底有什么东西稳妥的的放了下去,将自己的生活重新嵌连在了一起。 虽然在服装上的嵌连还不是那么明确。郑清看着眼前穿着长袍、曲裾、博服等等各种服饰的巫师们,默默的想着。 然后,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不久前那匹红色的大波浪长发。 伊莲娜的穿着倒是跟自己原来的生活的世界非常接近啊。 他忍不住抬起头,从人群里寻找那个高挑的女生。不远处,伊莲娜正在几个女生中间,哗啦啦的洗弄着自己的塔罗牌,似乎在给那些女生们做占卜。 郑清盯着她脸颊垂下的一绺长发,落在她白皙的肩膀上,忍不住又有些发怔。 伊莲娜似有所查,抬过头看了他一眼。 他连忙转过头,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狠狠的灌了一口鸡尾酒。 每次看到漂亮女生都这样,太没出息了。 郑清在自己心底默默吐槽。 这团液体进入他肚子后,原本在嘴里那温暖的感觉渐渐扩散到全身。 郑清使劲揉了揉有些发木的脸颊,但是眩晕的感觉越来越严重。 “嗬!”似乎在很遥远的地方,一个模糊的声音说道:“这么快就醉了?!” 郑清感到一双有力的大手在背后推拿了一番,顿时舒服了很多。 不愧是第一大学,解酒的办法都这么爽快。郑清软绵绵的趴在桌子上,思维却出奇的发散。也许应该学点手艺,这样毕业后就不愁找工作了。 休息了一会儿,虽然眩晕感消失的差不多了,但是他仍然感觉很不舒服,尤其嘴里那种苦涩的味道,久久挥之不去。 “要不,来块糖缓一缓?”张季信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端着酒杯站到郑清面前,一脸关切的掏出一块硬糖。 郑清满脸感激的接过,撕开红色的糖纸,立刻丢进嘴里。 第三十四章 一枚硬糖引发的血案 红色的糖果落进嘴里,像涂了油一样,哧溜一下就滑进郑清肚子里。 旁边正在找刘菲菲与尼古拉斯身影的段肖剑忽然回过头,露出猥琐的笑容。 张季信眨眨眼,原本脸上的关切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一脸兴奋:“怎么样?什么感觉?啥味?” 郑清没有说话。 因为一阵奇怪的感觉正从他的胃里扩散开来,向着四肢百脉滚滚而去。他头顶的那簇呆毛倏然炸起,继而瘫倒在头发间;他的手脚感到一阵刺麻感,让他忍不住站起身,一边四处乱跳,一边在身上挠着。 “难道是荨麻味儿的?”辛胖子端着一盘蛋糕凑了过来,一本正经的打量着乱蹦跶的郑清:“看上去刺激性很大嘛。” 他的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蓝色。 其他几个男生也围在郑清周围,非常感兴趣的指指点点。 郑清张大嘴,想要说点什么,但那阵刺激感坚忍不拔的向着头顶涌去,直到他的涌泉,才打了个旋,从他的眼睛里冒了出来。 他的眼泪随之不受控制的疯狂涌了出来。 “我觉得是辣椒的。”张季信一脸自信的指着郑清脸颊上正缓缓下淌的两行血泪,分析着:“看他这么强烈的刺激感,还有这种颜色的眼泪,必然是辣椒味儿无疑!” “no!no!no!”辛胖子晃着自己肥短的粗大手指,反驳道:“清哥儿是第一次吃烟糖,所以反应强烈些也不奇怪。至于这种颜色的眼泪,我知道的就不下十五种!比如朱砂、枸杞、藏红花、番茄、石榴……这些都能让人流红色的眼泪。” “但肯定不是荨麻了,那种烟糖刺激的眼泪是绿色的。”张季信撇撇嘴。 “嘿嘿,还没完。”段肖剑弓着身子,笑眯眯的绕着郑清打量,像极了电影里那些反派狗腿子:“等他把烟喷出来,我们不就知道最后结果了吗!” 他们说话间,郑清已经知道自己又被涮了。 但此刻他没有心思找麻烦,连续几轮刺激感觉稍有消褪,他就听到咕嘟嘟的不详声音从自己肚子里响起。仿佛一架空客正要从他的肚子里起飞似的。 然后,他刚刚闭上的嘴再一次张开。 一股烟气争先恐后的钻了出来,在他面前聚成一枚辣椒的模样。 辛胖子一脸可惜的长叹一口气,举起酒杯,干掉了一杯血红色的酒水。 说来奇怪,刚才那股烟气在腑脏之间的时候,郑清只觉得憋闷不已。那股烟气一出去,却像是把所有不舒服的感觉都带出去了,就连之前喝酒带来的眩晕感也仿佛被这股烟气带出去一般。 一时间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清爽无比。 “这是什么?”暴揍了一通捂着脑袋的张季信,郑清擦干脸颊的血色痕迹,问道。 “烟糖。”段肖剑也老老实实干掉一大杯酒,赔罪道。 “烟糖?” “大约是把各种滋味的烟气固化做的糖果。”辛胖子在旁边毫不在意的耸着肩,伸手递给郑清一杯装满的血红色酒水,补充道:“是熊猫糖果集团的拳头产品,谁也不知道怎么做的。据报纸是猜测,里面除了一般的符箓技巧外,还糅合了一些外星人的技术。” “这又是什么!”郑清一脸警惕的看向胖子递过来的杯子,向后退了一步。 “妖血酒,巫师界最流行的的泡酒。用妖血精华酿制,辅助各种药材泡制,非常好的东西。”唐顿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几个人中间,笑呵呵的举了举手中的红色饮料,喝了一口。 郑清连忙举了举杯子,也喝了一口。 酒味并不重,但稍稍有点苦,入口的感觉非常充实,有点陈酿的意思。 “那个烟糖醒酒似乎很好的样子啊。”郑清又呷了一口血酒,有些意犹未尽的说道:“而且吃完了的感觉很舒服呢。” “那种东西,还是少吃点吧。”唐顿摇着头,说:“这种刺激性太大的东西,对于我们巫师还是有一定影响的,尤其是精神方面。” 他用指头敲了敲自己的脑门。 郑清舔舔嘴唇,略感可惜的叹口气。 “呀!”一个女生的尖叫声打断男生们的酒宴。 郑清回过头,几个女生正慌乱的从酒桌边跳开,不时伸手拍打着什么东西。 “我正思考用什么借口凑过去呢。”辛胖子伸着粗短的脖子向那边张望一眼,然后飞快的回身将自己的杯子填满,对着身边几个家伙龇龇牙,嘿道:“多好的机会啊。” “咳咳。”一旁老成持重的大班长唐顿干咳两声,笑呵呵的说道:“既然女同学有麻烦,那么作为班里的男生,我们有必要过去看看发生什么事啊。” “是啊。” “正解!” 一堆眼神发亮的男生达成一致。 郑清默不作声的跟在这些人身后,竭力说服自己脸红是因为喝酒太多的缘故。 当他走到那边的时候,事情已经圆满解决了。 是一个女生在吃饼干的时候,从饼干里爬出了一只黑乎乎的蟑螂,将她吓了一跳。连带的一桌子女生都被殃及了。 “这哪是什么蟑螂啊。”段肖剑笑嘻嘻的抓了一个饼干,递给郑清。 郑清捏着饼干的边缘,凑到眼前,发现这种被烙成鬼脸的饼干似乎正在痛苦的嘶叫,随着它的嘴巴一张一合,一只黑漆漆的小虫子便从饼干的嘴里爬了出来。 “多棒的硬糖啊,”眼看着小虫子要爬到地上了,郑清还没下决心吃,段肖剑失去耐心了,抖了抖手指,将那只虫子凭空挑到自己嘴里,嘎吱嘎吱嚼碎,啧啧称赞道:“还是咖啡味的。” 郑清咧咧嘴,没有说话,只是咬了一口手里的饼干。 簌簌的糖粉从饼干的眼眶中抖落下来,好像泪水似的。 郑清一阵恶寒,立刻将它全部塞进嘴里。 旁边,刚才尖叫的女生正在大惊小怪的描述自己受到惊吓的经历: “我从盘子里拿了一块饼干,忽然间就看到一只虫子从饼干里爬了出来……开始我以为店里的糕点被污染了!……吓死我了!” 女生皮肤白皙,梳着中分的发型,嘴唇很薄。 郑清依稀记得她叫马什么欣。 辛胖子下一句话就帮他解决了这个疑惑。 “马可欣!你需要压惊。”辛胖子一脸严肃的递给女生一个酒杯,里面乳白色的雾气轻柔的旋转着:“来点雾酒吧,这种东西对女生很好的。” “我不会啦。”马可欣一脸兴奋,但是手却毫不含糊的将那个杯子抓住,薄薄的嘴唇兴奋的翘起:“要让麻麻知道我上大学第一个星期就喝酒,一定会生气的。” “没关系,来来来,”唐大班长站在女班长蒋玉身边,招呼大家,竭力做出一副成熟稳重的样子:“大家都是一个班的,还没一起喝一个呢。” 蒋玉小声的跟旁边的女伴说着什么,似乎完全没有在意唐班长的招呼。 “她倒像个女王一样。”辛胖子在一旁嘀嘀咕咕。 段肖剑看着马可欣,深以为然的点着头。 招呼了几次后,大家也都给了班长一个面子。 一群人很快围成一圈。 “干杯!” 一堆酒杯撞在一起,碰出欢乐的奏鸣曲。 透明的杯壁上倒影出一堆兴奋的笑脸。 第三十五章 童言无忌 几圈转下来,郑清的酒杯又空了。 “到哪里添酒。”他拽住兴致很好,正在找人碰杯的张季信,问道。 “后面,找那些多臂族人。”张季信睁着朦胧的眼睛,指指大厅两侧的石头吧台,咧着嘴笑着:“他们都能明白你的意思,放心啦!” 酒吧雇佣的酒保是外星球的多臂族。 这是郑清是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外星人。 据他所知,这个种族很早以前就来到了地球。世界历史中的许多大事件都有他们的身影。因为同属脊索动物灵长目人科,而且性格相对温和,他们与巫师联盟保持了良好而且稳固的关系。 多臂族的外表与人类没有太多的区别,只是耳朵相对小了些,仿佛两个圆圆的围棋子一样。相应的,他们的听力极差,与他们敏锐的触感形成鲜明对比。 就像他们的族名,多臂族最出名的是多只手臂。 每个多臂族人刚刚出生的时候,都只有一条胳膊,随着年龄与能力的不断增长,手臂也会越来越多。 传说中白丁世界著名的千手观音就是一位多臂族的大能。 当然,绝大部分的多臂族人并没有那么杰出的成就。不过凭借可以同时进行多项操作的种族天赋,他们在巫师世界大受欢迎。 尤其是实验室、炼金坊、酒吧、餐厅之类需要熟练人手的地方。 郑清面前的这个多臂族酒保就有六条胳膊。 此刻他身前的两条胳膊正不慌不忙的擦拭着一个酒杯,身侧的两条胳膊正招呼其他客人,身后的两条胳膊则在整理酒厨中的酒瓶。 “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多手族酒保的声音很有磁性,仿佛自带了回音喇叭。 郑清不确定这是布吉岛上阵法的缘故,还是多手族的声音就是如此特殊。 布吉岛汇聚了世界各地不同种族的巫师,甚至还有许多外星使节、异界旅客。 最初的时候,不同种族、不同来历的巫师,操着不同语言,沟通异常艰难,使得岛上秩序一度陷入混乱。 这是第一大学所无法容忍的事情。 在数位大巫师协作之下,第一大学在布吉岛架设了覆盖全岛范围的‘通识大阵’。大阵中嵌入了每一种在巫师联盟备案的语言,为所有在岛上交流的人员提供主动式翻译功能。使得岛上巫师们所听到的每一种语言,都会转化成自己的母语。 只不过类似多臂族、多堖人之类的外星来客,因为语言差异性较大,通识大阵在翻译时会出现一些格式方面的冗余,造成声音失真。 这点缺陷在《走进第一大学》中有一小段描述,郑清记得非常清楚。 面前这位多臂族酒保的声音也许就是书里提及的阵法缺陷。 “来一份雾酒!”郑清来到吧台前,坐到高脚椅上,扯着嗓子对那个身材高大的多臂族人叫道。 多臂族的酒保温和的笑了笑,拿出一个干净的玻璃杯。 他的身后伸出来两只手,一只手捏着夹子,夹子里夹着冰块;另一只手则端着果盘,盘子里放着切好的柠檬。 在玻璃杯上架了一个金属篦子,把冰块放在篦子上;然后捏着柠檬,给冰块上滴了几滴柠檬汁。 接着,酒保从头顶上方拽下来一根软皮管子,扳动开关。 一股白色的雾气顺着管口冲过冰块,穿过金属篦子,窜进玻璃杯里,然后打着旋儿,转成了一团。 架在金属篦子上的冰块在白色雾气经过的一瞬间气化,融入了玻璃杯中的酒气中。 郑清看着眼前的一幕,啧啧称叹。 “您的雾酒,请慢用。”多臂族的酒保笑眯眯的把杯子递给郑清。 “我也来一杯!”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郑清转过头,看到一个矮小的身影。 是李萌。 她仍旧梳着羊角辫,穿着与专机上款式一致的连衣裙与小皮鞋。只不过裙子的颜色变成了绯红色,小皮鞋也变成了橘红色。 看到郑清,小丫头鼻子一皱,翻着白眼,悻悻的哼了一声: “骗子!” 郑清苦笑连连。 从知道自己公费生的身份以后,小丫头一直没有给过自己好脸色。 如果不是学校里那些没影儿的流言过于夸张,这丫头也许还会领着一帮娘子军找他兴师问罪呢。 李萌怀里抱着一个毛绒熊,拉着脸,踮起脚尖趴在吧台前。 吧台后的酒保只能看见她半个脑袋。 “未成年人不能饮酒。”酒保笑眯眯的递给李萌一杯果汁:“我请你喝番石榴汁怎么样?” “不好!”小丫头拉长声音,用警告的语气说道:“你是在歧视矮个子吗?我可是大学生……小心我投诉你!我看到酒吧门口有意见簿了。” 郑清噗的一下笑出声。 李萌威胁的瞅了瞅他,眼睛一转,指着郑清,重新对酒保说:“不信你问他,我跟他是同班同学!” 酒保皱着脸,把目光落在郑清身上。 郑清没料到站着喝口酒也会躺枪。 但看着李萌眯着的眼睛,他最终斟酌着,肯定道:“她的确跟我是同班同学。” “这才像话!”小丫头满意的拍了拍郑清的后背。 啪啪啪,拍的山响。 郑清苦笑着补充道:“可以给她度数最低的酒……越低越好。” 酒保叹口气,拿出一个玻璃杯,重新架起金属篦子,向上面放了三块冰。 然后他犹豫了一下,又加放了两块。 给冰块上滴柠檬的时候也非常卖力的挤了一大滩。 “你怎么还抱着一个熊来呢?” 眼看着多手族酒保心领神会的举动,郑清连忙打岔,想要转移李萌的注意力。 “它不是熊,它叫李能!”也许因为有些累了,李萌终于不再踮着脚尖监视酒保给她配酒。 她举起怀里的毛绒熊,用力揉着,哼道:“这是我表姐的宠物。” 李萌的表姐就是蒋玉。 郑清无法想象高冷的蒋大班长会用这么一个蠢萌的布偶作为宠物。 “你哪个表姐?”他犹豫着,问了一个自以为很恰当的问题。 “我就一个表姐!”李萌的脸色重新拉下了:“就是被你压在下面的第三名!我们班的班长大人,蒋玉!” 郑清剧烈的咳嗽着,心虚的看了看周围,脸色涨的通红。 还好,没有其他人。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他默默告诉自己。 第三十六章 贱贱的毛绒熊 时近傍晚,酒吧里的喧闹声也越来越大。 远处桌子前,男生女生们围成一圈,猜枚赌酒,不时迸发出欢呼声,此起彼伏的声浪将半空中飘荡的烛火震得颤颤发抖。 一队小精灵排着整齐的队伍从天花板飞了下来,落在光滑的吧台上。 那些发光的小鸟在落地的瞬间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空气中。 小精灵们兮兮的叫着,放下手中的酒瓶与果篮,抖抖翅膀,跺跺脚,忽闪着额头的小触角,伸着懒腰。 这是她们工作间歇短暂的休息时光。 多臂族的酒保笑眯眯的接过空荡荡的果盘与酒瓶,帮她们重新添满。 再过几分钟,这些小精灵们会重新召唤出坐骑,带着沉甸甸的酒瓶与果篮,重新向客人们提供优质的服务。 郑清看着这些活泼的小家伙,忍不住想起宿舍里沉睡的小精灵们,心情不由有些低落。 李萌似乎也想到了专机上的故事,微微叹了口气,神情有些郁郁。 “您的雾酒,请慢用。”酒保为李萌掺了许多水的雾酒放在了吧台上。 也许因为加了太多冰块,杯子里的雾酒懒洋洋的在玻璃杯底流淌,没有形成旋转的气团。为此,酒保特意为小姑娘添加了一根乳白色的吸管。 李萌对此毫不在意,脸上重新洋溢出幸福的笑容。 她抱着毛绒熊,奋力爬上吧台边的高脚椅。 郑清担心的看着她怀里的那只毛绒熊,感觉它的脑袋要被李萌的胳膊夹断了。 “这头熊真的是蒋玉的宠物吗?”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如假包换!”李萌气喘吁吁的坐好后,立刻将吧台上的酒杯拨到怀里,咬住杯子上的吸管。 “用毛绒熊做宠物……也太奇怪了。”郑清觉得自己无法理解巫师界小姑娘们的审美观。 “你才是熊!你们全家都是熊!”李萌怀中的毛绒熊忽然间张开棕色棉布缝制的嘴巴,瞪着一对玻璃眼珠,奋力的挣扎着,冲着目瞪口呆的郑清大叫道:“见过会说话的熊吗?” 郑清被吓了一跳。 他呆呆的摇摇头,但是随即点点头,小声说:“听说过。” “见过这么可爱的熊吗?”毛绒熊最终挣脱李萌的怀抱,爬上光滑的吧台,叉着腰站在郑清面前,怒气冲冲的训斥着郑清。 郑清眨着眼,脑袋摇得拨浪鼓。 “有我这么安全的熊吗?”毛绒熊的玻璃眼珠子熠熠发光,浑身的线头都在散发着一种柔和的气息,郑清注意到它的腰间还有一张白色的标签。 “的确没有!”李萌揪着毛绒熊的脑袋,重新将它搂在怀里,狠狠地揉了揉,笑眯眯的说着。 “那他为什么叫我熊!”毛绒熊又开始挣扎。 “我是看你像,我是说,你外观比较像熊!”郑清有些晕乎乎的答道。 “你这只没毛的猴子!太放肆了!”毛绒熊又不淡定了,尖声尖气的叫着,重新挣脱李萌的怀抱,跳上吧台,打算向郑清讨教一番。 但它在吧台上遇到了其他阻碍。 那群休憩的小精灵仿佛发现了新玩具,呼啦啦围了过来,好奇的打量着这只棕黄色的毛绒熊。 李能被这些热情的小精灵吓住了,它呆呆的站在吧台上,任凭小精灵们抓着自己身上毛茸茸的线头爬来爬去,不敢动弹。 兮兮,兮兮! 小精灵们兴高采烈的在毛绒熊的脑袋上跳着舞,身上的绿光一闪一闪的。 郑清忍不住笑了。 “要不要来点小点心?”吧台后面的多臂族酒保将一排蛋糕推到两位客人面前,抱歉道:“店里的小精灵有些顽皮,不好意思。” 一边说着,酒保一边将新的果篮与酒瓶递给小精灵们。 小精灵们恋恋不舍的离开舒服的毛熊。 “不碍事,不碍事。”李萌连连摆手,笑眯眯的看着松了一口气的毛绒熊,咬着吸管又吸了一大口雾气。 “先吃点东西再喝酒。”郑清递给李萌一块草莓慕斯,转头对着李能笑道:“不是毛绒熊的李能大人,要不要来块蛋糕糊糊嘴?” 毛绒熊愣了一下。 它努力的转着玻璃眼珠,思索郑清这句话的意思。 “哈哈,好可爱的小东西!”伊莲娜忽然从一旁钻了出来,一只手依旧攥着自己那副塔罗牌,空出的一只手毫不客气的将毛绒熊楼进怀里,对着酒保礼貌的笑道:“来杯青蜂儿。” “你叫什么名字?”她揉着李能的耳朵,笑眯眯的戳着它的脑袋。 “嗯嗯,”毛绒熊很惬意的扭了扭身子,在伊莲娜的怀中找了个最舒服的地方,一个爪子毫不客气的顺着那片滑腻探进一个深沟中,尖锐的叫声也变得奶声奶气了:“我叫李能,是李萌的伙伴!” “他们这种构装类生物,不是不能进校吗?”郑清瞪着这只毫无节操的绒熊,看着它那一脸舒爽的表情,顿时凌乱了:“而且,你不是蒋玉的宠物吗?” “切。”毛绒熊的玻璃眼睛转啊转,对着郑清露出一副威胁的表情。 郑清掰了掰指节,琢磨着要不要把这头欠揍的毛茸玩具吊起来打一顿。 “通过学校安检了,它很安全的!”旁边的李萌则一脸认真的对郑清说道。也许因为酒精的原因,她的脸蛋变得通红,眼神也有些飘忽不定的。 “而且,这种全是都是毛的小东西,怎么会有什么危险啊。”伊莲娜揉着手中的李能,笑眯眯的凑上来:“通知书上只是不让带危险的黑魔法物品。” 吧台后的酒保为新来的女巫送上了一杯青蜂儿。 伊莲娜从坤包中掏出一小罐绿色的粉末,向杯子里撒了一些。 酒保惊讶的瞪大眼睛。 “你加的什么?”郑清也非常好奇。 “薄荷、田七、芥末之类混合的调味粉。”伊莲娜要了一根吸管,搅了搅自己的饮料,一口闷掉,吐着舌头说道:“我一直觉得酒吧的饮料有点太清淡了。” 郑清无语的看着面前美女红着眼睛吐舌头的模样,心底跑过一大群羊驼驼。 “你的面孔比我还扭曲!哈哈哈哈。”伊莲娜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现象,指着郑清哈哈大笑起来。 “交流生与插班生有什么区别吗?”郑清苦笑着,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我记得萧笑跟我说过你是交流生。” “都一样!”也许饮料过于刺激,伊莲娜用力的眨着眼,挤出几滴泪花:“女巫团的长老们规矩太多,认为插班生太难听,有损女巫团的形象。所以特意申请了交流生资格。嗯,全称是‘吉普赛女巫团至第一大学访问交流青年学生’,拗口吧,哈哈哈哈。” “那你们呆多久?” “暂定一年。但是可以续期。”伊莲娜擦掉脸颊的泪痕,忽然露出促狭的笑容:“是不是想让我留下,嗯?” 郑清慌乱的摆着手,但又觉得不对,忍不住点点头。 “你太可爱了!”女巫哈哈大笑起来。 郑清红着脸,喝了一大口酒。 第三十七章 灵巫 “李萌!”一个有些严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郑清循声望去,看到蒋玉正急匆匆小跑而来。 她今天穿着一身素青色直领齐腰襦裙,腰间系着两块碧玉禁步。随着她的一路小跑,禁步上的流苏挂穗欢快的跳跃着,上面的两块碧玉也跟着叮叮当当撞成一团。 这可不是她一贯矜持高傲的样子啊,郑清有些好奇。 蒋玉跑到吧台前,伸手夺下李萌手里的酒杯,然后一脸紧张的看向李萌:“谁让你喝酒?!喝了多少?有没有不舒服?” 郑清这时也有些反应过来,惊出一身冷汗。 这个小姑奶奶千万不要有什么酒症,万一有个好歹,自己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李萌脸颊泛着微红,眼神有些迷茫,听到蒋玉的问话,嘟着嘴,哼唧着:“就啜了一小口,剩下的都给李能了。” 李能? 郑清扭头看向那头毛绒熊,正看到它两个玻璃珠的眼睛眨啊眨,一脸蠢萌的模样。 “过来?!”蒋玉伸出两根指头,掐着毛绒熊的耳朵提溜到眼前,闻了闻它的嘴巴。 毛绒熊乖乖的蜷着胳膊腿儿,不敢乱动。 “嗯?”她沉下脸,皱着眉,重新看向李萌。 李萌似乎没有料到自己的谎话这么快就被戳穿,吐吐小舌头,一头栽倒在吧台上。 蒋玉惊呼一声,扑上前查看。 “她不能喝酒吗?”郑清在她身后小心翼翼的问道。 这是一句废话。 话出口,郑清就想抽自己一巴掌。 简单查看后,发现李萌只是睡着了,蒋玉松口气,站起身,看了郑清一眼,简单的解释道:“她是灵巫。” 围观人群中传来低低的轻呼声。 郑清倒抽了一口冷气。 麻烦了。 他已经不是刚刚踏入巫师界的雏鸟了,灵巫是什么,他还是有所了解的。 灵巫并不是指聪明灵敏的巫师,而是指有‘灵’性的巫师。她们能够依靠自己的灵性与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灵’沟通,因此很受巫师联盟重视。 在诸多研究巫师等级的文献里,‘灵’都被当作巫师道路的终点来描述。 古人曾经用一句话言简意赅的概括了灵的特点: “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 《巫师界大百科全书》在‘灵’这一词条下列举的例子更是人尽皆知: “……北冥有灵……化为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灵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灵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此外,《山海灵典》中也有类似的描述:“……有灵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 当然,从古至今,能够成为‘灵’的巫师并不止鲲鹏一位,只不过祂在巫师界最负盛名。与之相比,其他灵也毫不逊色。比如传说中,妖魔们膜拜的先祖,就是一位古老的真灵。 在所有的传说与记录里,‘灵’都展示着超越凡尘的威能。 类似“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 又或者“泣为江河,气为风,声为雷,目瞳为电,喜为晴,怒为阴。” 还有诸如‘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一日九变’‘乘雷车,服驾应龙,骖青虬,援绝瑞’等等说法,不一而足。 因为过于强大,‘灵’被天地所排斥。祂们的真身流浪在宇宙深处,只能凭借极其细微的念头触摸这片真实的巫师界。 而灵巫,就是承载祂们念头的中介。 巫师世界一直流传着一句俗语:“灵而优则神圣,圣临凡寓灵巫。” 意思是,强大的‘灵’就是真正的神圣;如果祂想要降临凡世,则需要入住灵巫的身体。可以通俗的理解灵巫之于灵,就像神子与神祇的关系。 只有拥有‘灵’性的巫师,才能接引并容纳‘灵’的降临。 而接引‘灵’降临的办法非常简单——祭祀。 檀香、符箓、美酒、佳肴,凡此种种,皆可上供。灵巫的身体非常特殊,在这些供品的作用下她们会陷入极深的沉睡之中。而‘灵’之念则会触碰到梦乡深处的灵巫,并在她们的接引下降临凡间。 所以,除非祭祀,否则灵巫被严令禁止接触祭品,以防惊扰到那些威能无匹的存在。 当然,因为檀香有品相要求,符箓有种类区别,佳肴有时令变化,大多数时候灵巫很难接触到符合要求的檀香、符箓与佳肴。 只有美酒,没有任何限制。 所以,任何一位灵巫都会在巫师联盟的要求下,遵循着古老的传统,严格禁酒。 而现在,李萌稍稍破了一点戒律。 郑清不安的向四周看了看,唯恐发现一群暴怒的老巫师拄着拐杖、拽着铁链,冲过来将他们锁回巫盟总部。 《巫师界大百科全书》关于‘灵’的词条下,有过一段红色字体的警告:任何未经报备的‘引灵’行为都属于非常严重的魔法事故,将受到巫师联盟大巫师议会的质询。 到了那个时候,郑清面临的就不是第一大学的校规校纪、也不仅仅是周末半夜去临钟湖巡逻的待遇,而是巫师联盟全部大巫师的正面训诫,甚至可能因为触犯巫师法律而坐牢! 想到这里,他打了一个寒战。 “这不算‘引灵’吧。”刘菲菲抱着自己的大蛇,怯怯的拽了拽身边尼古拉斯的袍袖。 郑清瞟了他俩一眼,没有心情打趣。 尼古拉斯神色严肃的看着睡梦中的李萌,缓缓的摇摇头:“仪式并不完整,不会引起祂们的注意。” 说着,他伸出食指,向上指了指。 “如果说正常是接引属于一种邀请,那么这次顶多算打了一声招呼。”萧笑也在旁边解释道:“只要李萌保持这个状态,当她清醒后甚至不会有任何损伤。” “真的吗?”蒋玉转过头,急切的看着萧笑。 萧笑抱着自己的笔记本,非常郑重的点点头。 蒋玉原本紧张的神情明显舒缓了许多。 郑清也将吊到嗓子眼的心慢慢塞回胸腔。 第三十八章 一语豪情 对于巫师而言,灵巫是一种非常特殊的存在。 与普通巫师相比,灵巫天生就能够沟通宇宙深处的神秘存在,借用祂们的部分威能。强大一些的偷天换日、移山倒海不在话下,弱小一些的也能查前知后,避死延生。 最为关键的是,绝大部分灵巫都有很大几率成为大巫师。 这足以让大部分巫师羡慕不已。 但对那些更有追求的巫师而言,灵巫也就仅此而已。 因为灵性会对精神形成巨大的负担,严重阻碍灵巫在巫师之路上走的更远。 准确的说,是‘灵’的降临会严重影响巫师的精神健康。 每一位‘灵’都有自己独特的‘道’,而接引灵念的巫师则会被迫行走在别人的道路中。这种强迫式的皈依会对灵巫的性情有很大影响。 症状较轻的灵巫,可能会有些抑郁、精神恍惚、茶饭不思;症状较重的灵巫,则会在‘降灵’时失去自控,在力量中迷失自我,这种灵巫对于巫师界而言属于巨大的灾难。曾经有一位在新世界失控的灵巫,有过失手毁灭一片大陆的劣迹! 也许负面传闻更容易让人印象深刻,灵巫在巫师界的口碑一直欠佳。 普通巫师对于灵巫也一向敬而远之。 这也许是李萌一直没有透露自己身份的原因。 但第一大学的年轻巫师们并不在此列。 得知自己有同学是灵巫后,新生们的好奇心被彻底激发,每个人都有问不完的问题。 从李萌一日三餐吃什么,到她第一次引灵是几岁,再到灵巫能不能谈恋爱。 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让蒋玉疲于应付。 郑清也很好奇。 他非常想知道李萌接引的是哪位真灵。 “她是谁的灵巫?”当围观的人群稍稍散去一些后,郑清终于忍不住问道。 蒋玉惊讶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注意礼貌。”张季信在身后扯了扯他的袍子。 郑清立刻醒悟。 当众询问这么隐秘的事情,的确很没礼貌;对一位‘灵’使用‘谁’这种轻佻的词语,近乎冒犯。 他果断闭上嘴巴,心底默念两声‘无量天尊!罪过,罪过!’。 …… …… 因为这里的骚动,酒吧里已经很少有客人在专心喝酒了。 许多人都安静的站在李萌周围,打算必要时援手一二。 侍应的小精灵们将果篮与酒瓶放回吧台后,坐到酒厨最高层,晃着翅膀与触角,好奇的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 天花板下漂浮的蜡炬大部分都聚集在这块吧台上空,将这一片区域照得明亮无比。 烛光下,多臂族的酒保担忧的看着趴着的小姑娘。 随着时间的推移,趴在吧台上的李萌脸色愈发红润,呼吸间,一股异样的清香慢慢溢散到四周,不时引起周围压抑的惊呼声。 如果有祭司在这里就会知道,这股清香是‘灵’注意到接引者的征兆。 围观的学生们议论纷纷,惊异于这难得一见的‘降灵’情景。 而蒋玉则终于深深舒了一口气。 “太好了,没有惊动祂。”女班长收起担心,脸上重新恢复了一贯的淡定与从容。 郑清看了萧笑一眼。 “如果李萌引起那位的注意,或者她引导那位降临,那就不仅仅是清香四溢了。”萧笑看上去也放松了不少:“真灵降世之时,紫气浮关,绵绵万里不绝;异香扑鼻,滚滚方圆百里。更有奇观蜃景,宛如仙境临凡。” 郑清啧啧称叹,忽然问道:“说的这么真切,你见过降灵?” “你不会读书吗?”萧笑鄙视道。 郑清默然。 异香缭绕,而后渐渐消散,李萌仍旧熟睡不已。 郑清隐约听到她轻微的呼噜声。 这就有点失态咯。 如果让这位正在熟睡的大学生知道自己看着她打呼噜,一定会追杀所有知情者。 郑清觉得自己有必要规避这种风险。 “不能先带她回去吗?”他忍着笑意,小声提醒蒋玉。 “最好不要轻易移动。”萧笑在旁边否决道。 “在灵念稳定之前,小萌不能受到任何惊吓冲撞。”蒋玉蹙着眉,也是一脸无奈:“否则会对她的灵魂造成巨大的伤害。” 酣睡的李萌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他人的焦急,满意的皱了皱鼻子,她的嘴角垂下一丝透明的口水,堪堪接近她的衣襟。 蒋玉抽出手帕,擦掉这丝口水,然后顺手拭了拭她的额头。 “有没有什么清心降温的手段?”她抬头看向其他人,语气显得有些急切。 “冰块可以吗?”伊莲娜指着酒保身后的大盆冰块问道。 “冰带寒毒,不行。”蒋玉摇摇头。 “冷风呢?”辛胖子点开自己手腕上的电子表,凑了过来:“我的优盘里有便携式空调,一分钟就能组装完毕。” “不行,冷风容易引起风邪入体。”这次是萧笑否决了这个建议。 “清心符呢?”郑清从自己的灰布袋里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符箓,递了过去:“清心静气,益气养神,符效非常温和。” 蒋玉愣了一下,眉头舒展开来。 她接过那张皱巴巴的符咒,释放到李萌身上。 一道温暖的翠绿色光晕散开,笼罩住李萌娇小的身子。 她的呼吸很快平稳下来,脸色也逐渐恢复正常。 蒋玉捏着李萌的手腕,看到她的状况稳定下后,终于松了口气,语气变得轻快了许多: “这道符能撑多久?” 看到郑清疑惑的眼神,她解释道:“我打算构筑封印,先带萌萌回去。毕竟她睡在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清醒……影响不好。” “需要多长时间?” “大约半个小时。”蒋玉看着郑清,又犹豫了一下,补充道:“也许二十分钟就可以了。” 郑清迎上那双漆黑的眸子,心底忽然涌起一股豪情,挽了挽袖子,嘴角翘起: “那你开始准备吧。” “至于这道符……” “你想让它撑多久它就能撑多久!” 围观者们顿时振奋起来。 男生们一片哗然,纷纷叫好。 蒋玉抿抿嘴,低声谢道:“辛苦了。” 说完,她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几块玉佩,分别系在李萌手腕与脚腕。 “我需要一小块空地。”她抬起头,严肃的看向吧台后面的那个多臂族侍者。 “我的店里最不缺的就是空间。”一个沙哑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第三十九章 红纸牌位 郑清抬起头,看到一个高瘦的灰袍巫师正抱着手站在几人身后,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忙碌。 感受到众人的目光,灰袍巫师轻轻拽了拽自己尖尖的巫师帽檐,很有礼貌的开口道:“流浪巫师。” 店主! 人群中有一些骚动,客人们悄悄的交头接耳,好奇的打量着这位灰袍法师。 郑清心头恍然。 传言中,流浪吧的店主性格怪异,行踪不定,而且据说还涉及黑魔法。虽然巫师联盟的反黑魔法协会并没有发布正式警告,但并不妨碍第一大学的学生们私下里流传这位法师的一些闲言碎语。 比如流浪巫师曾多次帮助学校的学生向他们对手的宠物下降头; 这座酒吧也帮助第一大学的学生从某些不太正规的实验室里购买被巫盟严格限制的实验用品,比如有效期五年以上的灌灵符箓; 或者给学生们从黑市中代购低价的龙肝、蟾酥或干草药粉末; 还有向年轻女巫提供优质的美容剂、为男巫提供低廉的迷魂药; 等等等等。 因为传言的丰富多彩,第一大学的校工委曾数次突击搜查了这家酒吧,但均无果而终。这更让流浪吧在第一大学的学生中增添了几许神秘色彩。 也因此,这座酒吧成为了反抗第一大学权威的象征。 对大部分年轻人而言,质疑权威就是最大的权威。 如果第一大学的学生不来几次流浪吧,似乎他的大学人生都不够完美了。 围观的学生们敬畏的分开,流浪法师微笑着看向吧台前的几位新生: “小姑娘,你需要多大的地方?” 说着,他从灰色袍子里掏出一本赭黄色的破旧法书,放在半空中,任凭书页缓缓的翻动。 “直径三米左右的空地就行。”蒋玉抿了抿嘴唇,开始从自己的坤包里掏东西。 “有没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唐顿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作为九有学院天文08-1班的班长,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做些什么。 只不过蒋玉并不领情。 “帮着郑清稳定小萌的状况就行。”她用有些生硬的动作打断唐顿伸过来的双手。 唐顿有些尴尬的缩回胳膊,冲着郑清笑了笑。 流浪法师也微笑着,看向郑清:“你呢?不需要开设祭坛吗?” 郑清回过神,看了一眼沉睡的李萌,摇了摇头。 那道‘清心符’恰好烧掉了六分左右的力量。 “不需要,先生没有教过我那些仪式。”他犹豫着,补充了一句:“简单摆个供桌就行。” 对大部分巫师而言,画符都意味着一整套繁琐的仪式。 比如开坛行祭礼、祷香告神灵; 比如净身、净面、净手、净口; 比如预备时令果蔬、米酒香醋、檀香白烛; 甚至包括选定良辰吉日、择灵气充盈之时。 在《巫师界大百科全书》中,这些仪式被称为‘起手’,是每个拥有正规传承的符箓师非常重要的传承之一。 但郑清从来没有接受过这些仪式的传承。 他所知道的画符,只有两个步骤:勾勒符文、灌注灵机。 如果要提高一些成功率——比如现在——那么他会摆放一个供桌,求个心安。这并不是先生教给他的办法,而是他自己摸索出来的一个小窍门。 净心、净手之后,郑清从灰布袋里掏出一个红纸牌位,牌子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吴’字。然后他将这个纸牌摆放在流浪法师交给他的香炉之后,点了三柱普通线香。 流浪法师疑惑的看着这个牌位,沉思着。 “这是供的哪位大神?”辛胖子也好奇的在他耳边小声问道。 “咳咳,没有。”郑清尴尬的咳嗽两声,将胖纸的这个问题模糊了过去。 他总不能告诉别人,红色牌位上供的是自家先生。 这还是他小时候发现的一个窍门。 那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家先生有些特殊的本领,能够隔空招物、与猫对话。这对他幼小的心灵造成巨大的冲击。那时,电视上正在热播《西游记》,他一度认为先生是某个深山老林中成型的妖精,来城中觅食、迷惑众生。 郑清曾经几次想把这些事情告诉家人,却始终未能成行。 一方面,头疾症状虽有缓解,却未曾远去,郑清仍旧心有余悸;另一方便,看的故事书多了,郑清总担心自己捅破先生的秘密后会被妖精煮了吃。 就像《西游记》里演的那样,被小妖洗涮干净,腌在瓮里,天阴时做下酒菜。 几度思量之后,郑清计上心头。 他从爷爷的书房里翻出一块红色硬纸板,做成一副牌位,自己查看万年历,找了一个良辰吉日,在纸牌位上书了先生姓讳。然后将牌位藏着自己的书桌里,一日三拜。求个心安,祷告先生不要吃了自己。 但说来也是奇怪。 原本他在先生那里学习符箓,因为愚钝,每日总会挨上几戒尺。但自从他开始祭拜先生的牌位后,却不知是否因为开了窍,勾画符箓的技巧一日千里,竟没再挨过几次打。 这让他愈发敬畏。 直到他长大后,知道了许多忌讳,便悄悄丢掉这个习惯,不再祭拜先生。 但偶尔想起这件事,终觉有些蹊跷。 今天,李萌需要自己提供优质的符箓来救命。 这件事与他有莫大干系。 郑清觉得自己有必要竭尽全力。 所以他掏出尘封许久的记忆,以壮心气,以求心安。 他搓搓手,从符箓袋里掏出自己的文房四宝:龟背砚、松文墨、紫毫笔与黄皮纸。 “桌子!”他对旁边几个男生叫道。 辛胖子打开自己的手表,敲了几下,转眼拽出一张四条腿的书桌。 “想要多高你自己调整。”辛将书桌敲得啪啪作响。 郑清将文房四宝摆在桌子上之后,书桌嘎吱嘎吱的响着,自动调整到适合郑清身高的位置。 辛胖子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 郑清没有说话,只是沉心静气,将一道黄皮纸铺在桌子上,用笔尖轻轻骚了搔龟背砚中盘起的小蛇。 小蛇昂头挺胸,抖擞精神,吐出一大滩清水。 清水漫过砚池,微微晃动。 旁边,萧笑执松文墨,手腕微动,墨石与砚台之间摩擦,发出均匀悦耳的声音。 郑清抓着笔,闭目提气,指节攥的发白。 “不要紧张,慢慢来。”旁边传来一些轻声的安慰:“不找急,慢慢来。” 他嘴角微微扬起,手中的紫毫慢慢滑进砚池,轻柔的晃了晃。 毛笔喝足墨水后,挺着鼓鼓的肚子,缓慢的来到黄皮纸上空。 围观的同学们都紧张的盯着郑清。 第四十章 落笔封灵 虽然画符对于大部分巫师而言属于一项非常基础的技艺,但绝少有巫师擅长画符。在巫师界,擅长制符的大师一直非常稀少。 也因此,郑清在符箓课上的惊人表现在学校里迅速传播开来。 对于能够熟练勾勒全部基础符箓,传言中的‘昆仑传人’,每个学生都充满了好奇。 平日里,碍于礼貌,大家都将这种好奇压在心底。 但在今天,郑清成功激发了所有人的好奇心。 摆在吧台前的书桌,笔墨齐备的文房四宝,焚香祷告的仪式,这架势,分明意味着郑清即将展示自己身为‘昆仑传人’的能力。 围观者们摩拳擦掌,看上去比书桌前的郑清还要紧张。 大家都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郑清手里的兔毫紫笔。 甚至酒吧店主,灰袍的流浪法师也将注意力落在了郑清身上。 酒吧里的彩光与音乐已经在老板的吩咐下安静了。 大厅上空漂浮的蜡烛组成圆环状,汇聚在郑清头顶;那些原本淡蓝色的火光不知何时已经变成白色,熊熊燃烧着,在地板上投射出一片无影的明亮世界。 因为光源都集中到郑清头顶,吧台后面显得有些黯淡,只能看到一排闪烁着的淡绿色光点。那是小精灵们发光的翅膀与触角。这些小家伙安静的坐在酒厨上方,闭着嘴,没有发出一丝噪音。 郑清闭着眼,感受着这股压抑的静谧,轻缓的呼吸着,肩膀随着呼吸缓慢起伏,但肘腕却仿佛铁铸一般,纹丝不动。 头顶的白光落在他的头顶。 落在他的肩膀、手肘。 落在他的手腕。 落在吸饱墨汁的笔头。 墨色顺着缝隙渗出,在笔尖汇聚成珠; 郑清依旧微丝不动。 墨珠越聚越大,最终在重力的作用下挣脱兔毫的束缚,自由的落向黄皮纸。 “呀!”人群里传来几声女生短促的惊叫。 郑清仍旧闭着眼,但是手中的笔却仿佛受到那滴朱墨的牵引,随之向纸上落去。 那滴自由的朱墨摔在黄皮纸上,仿佛要将这张纸砸透。 紫笔随之而至,笔尖在墨滴落纸之前准确的点在这滴墨汁上。 一顿、一提笔, 一匀、一渲染。 笔尖跳舞一般,与那滴自由的墨汁互相牵引着,仿佛脱缰的野马,肆意奔放在黄纸上。 围观的人群中传来啧啧称叹。 站在前排的几个学生甚至不由自主做出握笔的姿势,学习郑清落笔运笔的动作。 一笔尽书成,一气出佳画。 呼吸之间,一道复杂华丽的符箓呈现在众人面前。 笔尽收势,郑清将紫毫架回龟背砚,让其重新吸吮砚池中的墨汁。 而他则抬起左手,将拇指指尖塞进嘴里,用力一咬、一扯,然后将带血的手指按在勾勒完毕的符纸上叉符脚。 围观者们鸦雀无声。 谁都没有料到郑清会使用这种激进的封灵方式。 对于巫师们来说,画符有‘两难一劫’之说。 两难,一个便是勾画符文。没有名师指引、没有坚实的基础,画符时很容易勾勒错误;也许勾画中的某一撇上下偏差四五度,就会让这张符箓表达出与原版完全不同的效果。 另一难,便是灌灵。落笔前聚势、落笔时引灵、收笔后回气,不同的传承流派灌灵方式不尽相同,但所有的灌灵之法都讲究身心一致、呼吸配合。许多巫师在勾画符字之时呼吸紊乱、心神不定,便很容易灌灵失败。 两难之后,一道符便已完成九成九了。 只不过,行百里者半九十。 最后零点一成,就让许多巫师栽的灰头土脸。 这就是画符最后的一劫:封灵。 封灵,从字面理解就是封住这道符箓的灵机,实际上却也如此。 每道符箓完成后,灵机都在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流失,如果不加以封禁,也许只是眨眼间,符纸上灌注的灵机便会消散一空。 在漫长的实践中,巫师们摸索出了不同的封灵手法。 最为常见的,就是‘封灵符’。 封灵符就是在已经完成的符箓符脚再添一道密文。这道密文仿佛一道枷锁,能够锁住符纸上的灵机。不同流派的密文写法不同,效果也是天差地别。有的密文能将灵机锁住数十年,有的密文几个小时之后就会被灵机冲垮。 这种办法的缺陷不止如此。每封密文的写法都异常复杂,也许有的时候勾画一道完整的符箓只需要一分钟,但是写完这道符箓的密文就需要半个小时!在狭小的符脚勾画复杂的密文,这对巫师而言是绝大的考验。稍有不慎则前功尽弃。 此外,还有一种比较少见的封灵方式,就是‘封灵印’。 封灵印是一种专为封锁灵机打造的法器。当巫师勾画完符箓后,只需执此印,用上朱砂印泥,在符纸上一盖,便大功告成。这种方式成功率极高,只不过因为法器的昂贵与罕见,只有制符大师们才有资本使用封灵印。 除了前面两种流传甚广的封灵方式,巫师界还有一种粗暴快捷、很有效,但是很少有人用的封灵方式——血封。 顾名思义,血封,就是以血封灵。 画符的巫师在符成之后,只需用自己的几滴热血,抹在符脚,涂出几个对勾,便算封灵完毕。ζΘν荳看書 这种方式封灵简洁高效,而且封灵效果极佳。 绝大部分血封符箓有效期都在一年以上! 只不过凡事利弊相伴。 一方面,这种封灵方式较为野蛮,在日益文明的现代巫师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另一方面,这种方式出品的符纸,很容易泄露巫师的隐秘。 《巫师界大百科全书》里有数百个例子,是关于巫师不慎落下几滴鲜血,被对手获取后施展诅咒,结局凄惨。 时至今日,如若不是自己需要紧急使用的符箓,绝少有巫师会使用这种疼痛而且风险极高的封灵方式。 流浪吧里,围观者们鸦雀无声的看着郑清咬破手指,用血封灵。 没有人料到他会使用这种激烈的手法。 一些想要一窥‘昆仑密文’的围观者不免有些失望。 但更多学生的脸上露出了钦佩的表情。 不是谁都有勇气咬破自己的手指。 也不是哪个巫师都有胆量在实验室外洒落自己的血液。 郑清对周围沉默下去的气氛一无所知。 他仍旧闭着眼,酝酿下一道符箓的气势。 已经写完的清心符被他用手指轻轻一点,顺势一运,送到不远处的萧笑手上。 萧笑接过符纸,掐准时机,释放给沉睡中的李萌。 第四十一章 不速之客 现在是周六下午的七点钟左右。 对于第一大学周围的许多娱乐场所而言,这是一周中最为黄金的消费时段。 忙碌了五天的学生们已经在周六的上午得到充分的休息,他们精力充沛、荷包充盈,急需一个适当的场所释放年轻的身体里积蓄的荷尔蒙。 于是,酒吧就成了许多人流连的去处。 这里有青蜂儿、妖血酒、雾酒,有各式各样的甜点果品,还有四所学院青春可人的学生妹子。如果对自己的魅力有充足的信心,酒吧的老板不会阻止一段美丽的邂逅发生。 作为贝塔镇步行街上数一数二的酒吧,流浪吧在这段时间总是人满为患,热闹非凡。 几个高年级的老生熟练的推开流浪吧的大门,将手里的入场券塞进门口蹲着的大青蛙嘴里。 守门的青蛙鼓着嘴,嚼了几口入场券,吐出几块手牌,伸着长长的舌头递给几位客人。 “我一直觉得流浪吧的入场方式有点恶心。”阿瑟·内斯手上垫着一块手帕,有些厌恶的接过银白色的手牌:“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这里!” 青蛙的嘴唇蠕动了一下,眼睛眯了眯,不怀好意的看向几个年轻人。 “也许因为来的人多了,大家便都喜欢这里了。”司马易毫不在意的从那黏糊糊的舌头上取下自己的号牌,套在手腕上,温和的对大青蛙说道:“不要介意,他们只不过是纯正的阿尔法。” 青蛙收回自己的舌头,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 “我恰好带了点大柳果蝇,你也许会喜欢。”司马易笑眯眯的从口袋里掏出一罐玻璃罐子,放在了青蛙旁边的石台上。 罐子里,一群黑压压的蝇子抖着翅膀,鼓动着嫩绿色的肚皮,声嘶力竭的吹着喇叭。 青蛙宽大的嘴角向上翘了翘,矜持的点了点头,示意几个年轻人可以进去了。 阿瑟·内斯嘲讽的看着司马易一系列举动,脸上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 “我应该给你写封推荐信。”内斯先生用一种近乎挖苦的口吻说道:“也许弗里德曼爵士会喜欢你这种细致入微的作风。” “不胜感激。”司马易把手插在裤兜里,脸上露出一副懒洋洋的表情。 “我们今天来这里干嘛?”一直跟着两人身后的北野源用急促的语调说道:“我以为最近我们应该呆在图书馆之类的地方比较合适。” “如果你以前不是天天呆在图书馆,那么现在就不要天天去图书馆。”司马易拨开面前的帷帐,慢悠悠的解释道:“我们并没有做错什么,不需要负罪感。” 阿瑟·内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但是,今天这里怎么这么安静?”北野源跟着两人,穿过帷幕,转进流浪吧的大厅,惊讶道:“音乐跟灯光呢?小精灵侍应生呢?” 正常情况下,这座大厅应该人声鼎沸、摩肩接踵,头顶是肆意闪烁的彩灯,耳边充斥尖锐的噪音。看到客人进门,小精灵们会飘到他们身边,递上可口的饮料与美味。 但现在,这些都没有。 天花板上游荡的蜡烛都聚集到大厅深处,这让酒吧其他地方陷入极深的黑暗中。 那些应该吵吵闹闹,疯疯癫癫的客人们,竟然也都屏气凝神,安安静静的围在灯光下,似乎没有一丝不满与躁动。 “原本只是因为有些有趣的人在这里,我想让你们去见见。”司马易挑起眉毛,看向大厅深处唯一的亮光处,很感兴趣的说道:“但很显然,我们碰上了一件更有趣的事情。” “似乎是灵巫降灵?”阿瑟·内斯抽了抽鼻子,一脸的疑惑。 他闻到了一缕似曾相识的异香。 “去看看就知道了。” 几个人来到人群外,看到前排都是一些大一新生,便毫不客气的向内挤去。 被挤开的新人们转身见到这些老生胸口别着的标志后,纷纷闭上嘴巴,怏怏的后退几步。 人群内,分成两片空地。 一块空地上跪着一名黑发女生。 此刻,她正低着头,双手沾满红色的不明液体,在光洁的地板上勾勒着一片复杂的图形。她的脚边散乱的堆放着一些玉盘与竹简。 看得出,她正在布置阵法。 女生披散的头发遮掩了她的面孔,几位阿尔法的老生不清楚她是谁。 但是另一块空地上,站在桌前的那个身影却让阿瑟与北野源印象深刻。 “郑清。”阿瑟·内斯嘴角抽动,牙缝里迸出这个名字。 “哦?他就是郑清?”司马易颇感兴趣的看着书桌前那个面相平平的男生,转头看向旁边一名围观的女生:“打扰一下,能告诉我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被一名大二老生搭讪,尤其这名老生还长着一副俊俏的面孔。被问话的女生立刻羞红了脸。 但这并不影响她详详细细的向几位老生解释酒吧不久前发生的事故。 降灵、画符、破指封灵。 故事非常简单,却又显得曲折离奇。 司马易非常感兴趣的详细打探这些听上去普普通通,却又有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后,转头看向几位同伴。 “也许我们可以回去了。”他用一种极其轻松的口吻说道。 内斯先生没有说话,他就着明亮的烛火,仔细打量吧台上趴着的小灵巫。 “那个小姑娘就是差点破戒的灵巫吗?”他喃喃着,脸上露出一丝感兴趣的表情:“也就是说,郑清咬破一堆手指头在救她?” 司马易没有说话,他隐约察觉到阿瑟·内斯的打算。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打断内斯先生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看上去这个小姑娘与郑清关系不错。”阿瑟·内斯看了司马易一眼,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也许我应该找几个朋友想巫盟委员会投诉这种近乎犯禁的行为。” “近乎犯禁,也就是说还没有犯禁。”司马易转过头,看着阿瑟那张苍白的,油光粉面的脸,忍不住抚额叹道:“不要添乱了。如果你仔细看看正在勾勒阵法的这位姑娘,应该能从她腰间佩戴的禁步中猜出她的身份。你觉得你的那些朋友会去找蒋家的麻烦吗?” 阿瑟·内斯张张嘴,最终又不甘的闭上了。 第四十二章 两个邀请 书桌前,正在努力画符的郑清丝毫没有觉察周围浮现的恶意眼光。 砚池中的紫毫已经又一次吸饱了墨汁。 他重新提起笔,酝酿下一道符箓。 从开始到现在,刚刚过了一刻钟的时间,他已经完成了五道静心符。 每隔三四分钟,都有一道崭新的符箓落在李萌身上。 没有一道废符。 围观者叹为观止,赞不绝口。 每个人都在感慨昆仑传人的卓然超群与名不虚传。 这些称赞声落在阿瑟·内斯耳中,令他对书桌前的那个身影愈发厌恶起来。 更令他恼火的,是他的同伴却对这件事流露出的赞赏。 “我们应该感谢郑清在这里的优秀表现。”司马易似乎没有注意到内斯先生的怒火。他满意的点着头,推着两位同伴向酒吧外走去:“我原本打算让你们与这几位优秀的大一新生进行一番友好的交流,增进一些友谊。” 阿瑟·内斯张了张嘴,露出一副无比震惊的表情。 司马易制止他的冲动,解释道:“你们纾尊降贵与他们和解,这是你们的风度,对后续舆论的转变很有帮助……但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这些新人在酒吧里的现场秀会更加淡化你们的失败。所以我认为可以不需要锦上添花了。” “非常明智。”阿瑟·内斯终于开口,他冷冷的回答着,抛开司马易,大踏步向酒吧外走去。 北野源忧心忡忡的看了司马易一眼,小跑着,追了上去。 司马易扬起眉毛,不紧不慢的跟着两人身后。 郑清没有注意到围观人群里的这些小插曲。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心底渐渐有些不安 血封虽然快捷高效,却也有诸多限制。 因为炼符的巫师只能取自身指尖的一缕新鲜热血施展此咒。 指尖穴窍细微繁复,一日之间,却也只有几滴热血可供耗费。 如果肆意逼取,就会损耗元气,对巫师身体造成一些负担,不利于日后修行。 郑清扶着书桌的左手轻轻动了动。 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 左手的五个指尖已被一一咬破,贡献了几滴热血,涂在勾勒完毕的符纸上封锁灵机。 而为了不影响右手的稳定性,又不能咬破右手指尖。 笔下这道新的符箓还有寥寥数笔笔便要勾勒完毕。 是损耗一些元气,继续使用血封; 还是耗费一些精神,在符脚添加密文? 他有些犹豫不决。 使用密文固然更稳妥,但他对自己五分钟之内完成一道完整的密文并没有什么信心。 当紫毫在黄皮纸上最后一道符线勾勒完毕,郑清终于下定决心。 大不了回头喝一个月的汤药! 他狠狠心,重新将左手拇指伸向嘴里。 然后一个冰凉的手拽住了他的手。 郑清睁开眼,惊讶的回过头。 是蒋玉。 她抓住郑清的手,脸上露出疲惫的笑容: “可以了……已经可以了。谢谢!” 郑清张张嘴,心底一松,眼前一阵眩晕,脚下不由一个踉跄。 围观的人群中传来几声惊呼。 一双手及时的扶住他。 几个打算冲上来的身影停下脚步。 辛胖子与段肖剑互相看了一眼,暧昧的笑了笑。 郑清没有精力去留意他们。虽然只过去了短短二十多分钟,但刚刚那种全神贯注对精神的负担非常大。 他狠狠的眨了眨眼睛,视线里闪烁起一串金黄色的小点。 “我终于知道眼冒金星是什么样子了。”他傻笑着,看向扶着自己的人。 还是蒋玉。 他尴尬的收敛笑容,挣扎着站起身,脸色涨的通红。 “不好意思!刚刚……” “没关系。” 蒋玉看他站稳,松开手,飒然一笑,转身走向一边。 只剩下一缕幽香缭绕在郑清鼻尖。 不远处,李萌躺在一个复杂的阵图里,仍酣睡不起。 那复杂的线条与图形让郑清眼皮直跳。 “你画的?”他赞叹着,仔细打量这套复杂的阵式。 “嗯。”蒋玉微微扬起头,露出一小截洁白姣好的脖颈。 郑清咽了口唾沫,重新看向那副华丽的阵图。 她在昏暗的酒吧里散发着迷人的光泽。 …… …… 在刘菲菲与尼古拉斯的帮助下,蒋玉护送着李萌离开了酒吧。 唐顿原本也想加入护送队伍,却被女班长婉拒了。 这让天文08-1班的班长大人惆怅不已。 在几人离开后,他便坐在吧台前开始喝闷酒。 “还没开始!”段肖剑拍了拍那个孤寂的背影,给他加油鼓劲。 “已经结束了。”辛胖子摇头晃脑的接了一句:“所以我们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莫管人后是与非!来,已经满上了,大家走一个!” 郑清没有加入两个贱人间的对话。 他扶着吧台,正思索蒋玉刚刚说的话。 “听小萌说,你在想办法拯救一群失去宿主的小精灵?”临走前,蒋玉忽然问道。 “你有办法?!”郑清惊喜万分,连带着精神都恢复了许多。 “没有。”女班长连忙摇头,否认道:“据我所知还没有巫师能够冲破这道炼金术的禁区。” “这样啊。”郑清失望的点点头,表示理解。 这种说辞最近他已经听说过许多遍了。 “但是我有一个朋友,比较喜欢一些偏门的研究。我可以带你去见见他。”蒋玉补充道:“也许他有办法。” “非常感谢。”即便可能性很小,郑清仍旧表达了足够的感激。 “其实应该是我感谢你。”蒋玉摇摇头,微微一笑:“那么明天早上九点,图书馆门前见面?” “不见不散!”郑清连连点头。 …… …… 夜色渐晚。 随着五彩灯光与炫耳的音乐再次响起, 天花板上的蜡炬重新散开, 酒厨上方的小精灵们又一次拎起酒瓶与果篮,开始为客人们斟酒侍应。 流浪吧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喧嚣与热闹。 因为之前画符耗费了许多精神,郑清原打算立刻回校。 但另一个邀请让他改变了主意。 流浪吧的店主,传言甚多的流浪巫师,邀请他去二楼的包房中小叙片刻。 第四十三章 琥珀光 “你是说店主邀请我?”郑清指着自己的鼻子,看着面前多臂族的侍者,语气里充满了疑惑。 酒吧的侍者微笑着点点头,肯定了郑清的想法。 如果这份邀请来自不远处的约塔餐厅老板,或者街道尽头那家糖果店的老板,郑清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但是这份邀请来自流浪吧的老板。 这让他不得不再三斟酌。 除了校园里流传的那些小道消息,《走进第一大学》里曾经明确指出这位流浪巫师是一个巴勒莫人。 巴勒莫在巫师界的地位与白丁世界相仿。 在白丁世界,提及巴勒莫,人们会联想到历史、足球以及黑手党。 而在巫师世界,人们只会想到黑魔法、黑魔法、还有黑魔法。 对郑清这个接触巫师世界不久的新人而言,黑魔法仿佛洪水猛兽一般可怕。 “怎么办?”他求助的看向同伴们。 “对于这样的邀请,你无法拒绝。”萧笑从口袋里抽出自己的黑壳笔记本,抱在怀里:“但是你可以带我们一起去。想来店家也不会吝啬几杯饮料吧。” 说着,他转头看向酒吧的侍者。 “店主大人吩咐,如果您不介意,可以邀请您的伙伴一同前往。”多臂族人自带回音喇叭的声音总是很有磁性。 “那么,”郑清紧张的看向周围:“大家是什么意见?” 出乎他的意料。 所有人都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 “据说包房会提供69年的琥珀光!”辛胖子一脸渴望。 “琥珀光?”郑清愈发觉得自己孤陋寡闻。 “敦煌出品的一种美酒,据说是用香草、鲜奶、蜂蜜与月光一起酿制而成,有的配方里还有何首乌、山药为佐。琥珀光的酒体厚重丰满,酒液仿佛炼乳,口感香醇馥郁,色泽以金黄色为上佳。” “因为历史悠久、产量不高、品质精美华丽,这种酒一直受到巫师贵族们的追捧,大部分都被他们收藏起来,当做待客上品。” 萧笑抱着笔记本,非常尽职的向郑清做魔法界的常识普及: “69年因为白丁登月的影响,月华受到污染,当年酿制的琥珀光大多受到污染,品质较低,所以部分底蕴深厚的酒吧能够拿到一些散货,提供给一般客人。” “听上去很高级的样子。”郑清嘟囔着。 “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张季信严肃的点着头:“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认为,还是应该去看看……料想在大学周围,他也耍不出什么幺蛾子。” “如果你把口水擦干净,也许说出这番话还有一点说服力。”萧笑毫不掩饰自己对红脸膛的鄙视。 但他转口,却也同意去赴约:“去看看没什么坏处,会长见识的……他对你感兴趣,却不知我对这位流浪巫师也很感兴趣。” 鉴于唐顿等人已经喝高,经过一番讨论,男生们决定由张季信、辛与萧笑陪同郑清前去赴约。 “虽然的确有点紧张,但总感觉你们有些小题大做。”郑清略感无语的看着大伙,表情有些无奈。 多臂族侍者微笑的看着众人,一语不发。 很快,几位年轻巫师登上了流浪吧的二楼。 与大厅相比,包房内显得安静了许多。 屋子里没有侍者。 天花板倒挂着几株长短不一的龙血藤。 一些发光的甲虫在藤叶间爬来爬去,惬意的吮吸着甘美的藤汁,懒洋洋的扭着屁股,洒下一片银白色的光辉。 这些通体透亮的小虫子叫灯火虫。 第一大学校园里的路灯就是由这些小家伙点亮的。 只不过与学校那些半野生的灯火虫相比,流浪吧的同类们显得更加晶莹剔透,洒下的光辉也更明亮一些。 龙血藤下是一张玻璃茶几,茶几上摆放着时令果盘。 茶几后,靠墙摆放着一排宽大的软皮沙发,黑色的皮面在银白色灯光下闪烁着丰腴的色彩,让人看上去就觉得很舒服。 屋角有一座迷你吧台。 吧台后是一个小巧的黑木酒橱。 此刻,流浪巫师正倚靠着吧台,安静的打量着这个小酒橱。 郑清发现,即使在这狭小的屋子里,这位巫师也没有摘下自己的尖顶软帽。 他的面孔仍旧隐藏着宽大帽檐的阴影中。 自己要不要上前亲吻他的手背? 还是指头? 还是脸颊? 郑清有些紧张的看着那半张布满皱纹的脸,脑海里努力回忆电影《教父》第一集的情节。 然并卵。 他只能想起一个沙哑的、仿佛含着桃核的声音。 “来点什么?”尖顶软帽向几位客人的位置侧了侧,主人的语气显得非常和蔼。 “青蜂儿就可以。”郑清拘谨的开口。 但他话音未落,旁边两个声音已经争先恐后的窜了出去。 “琥珀光!”张季信大喊一声。 “69年的琥珀光!”辛胖子洋洋得意的看着张季信,似乎在嘲笑他不够精确的描述。 “难道这里还有其他年份的琥珀光?”红脸膛的男生涨红着脸,反击道。 郑清掩面,羞与两人为伍。 “我也要青蜂儿就好。”萧笑摇着头,抽出自己的黑壳笔记本,倒在了沙发上。 “大家不要拘束。”流浪巫师笑呵呵的招呼着,一边拍了拍自己的法书。 几个酒瓶摇摇晃晃的飞到客人面前。 青蜂儿装在普通的玻璃酒瓶里,琥珀光则装在一个不透明的黑色陶罐中。 “色泽棕黄,略浑浊,酒气不足……果然跟家里的不一样!”张季信煞有介事的晃着杯子,指着挂在杯壁上的残夜,向郑清着,卖弄的看了辛胖子一眼。 辛胖子撇撇嘴,没有吱声。 “盈盈青蜂酒,摇摇琥珀光。” 流浪巫师吟唱了一句不知是魔咒还是诗词的短句后,继续说道: “蜂儿酒味轻,适合不胜酒力、心思细腻的人;琥珀光厚重,需性格活泼,体格壮硕的人才压得住。” “几位的选择却是恰到好处。” 流浪巫师站在吧台后,郑清只能看到他翘起的嘴角。 看得出他的心情颇为愉快。 “还有这种说法?”辛胖子疑惑的看了看同伴。 张季信摇摇头。 萧笑也摇了摇头。 至于郑清,从头到尾他都是一脸茫然。 第四十四章 金卡客户 “叮!叮!叮!” 流浪巫师用自己尖锐的长指甲敲击着高脚杯,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ζΘν荳看書 郑清注意到他的玻璃杯中装的是透明液体,一些金色星芒仿佛小鱼儿一般,在液体中缓缓游弋,带出一道道波纹。 “诸位年轻的巫师,非常高兴你们接受邀请,来听一个快入土的老头子絮絮叨叨。” 屋子里响起一阵善意的微笑。 郑清也笑着,坐直了身子。 “首先,让我们举杯,庆祝郑清同学刚才勇敢而杰出的表现;敬一位冉冉升起的符箓大师。”流浪巫师举起手中的勃艮第杯,起祝道:“保右命之,自天申之!” “君子万年,介尔景福!” “君子万年,介尔昭明!” 所有人都站起身,大声祝福着。 郑清措手不及,被吓了一跳。 “这是……”他捧着自己的酒杯,语无伦次的看着众人,感到有些惶恐。 三位伙伴都表情肃然,一丝不苟的饮下杯中的酒液。 “没有什么不可以!”流浪巫师打断他的自辩,转头看向刚刚进屋的多臂族侍者,笑道:“九有的小伙子还是这么腼腆。” 侍者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黑漆金钿托盘放在玻璃茶几上,便躬身告退。 郑清乘机把耳朵凑到萧笑旁边。 萧笑嘴唇微动,简单解释道:“这是巫师们的祝词,类似于祝你身体健康,万事如意,更加聪明……你懂的。” 郑清脸上有些发烫,他迅速把目光转向茶几上的那个黑漆金钿托盘。 托盘上盖着一块红色绸布,颜色与郑清的袍色几乎一致。 流浪巫师撤下绸布,盘子里是一张金质卡片。 “这是流浪吧的vip金卡。用这张卡在我的店里,任何消费都可以打五折。”流浪巫师顿了顿,强调道:“任何消费。” 郑清立刻理解了店主的意思。 对于第一大学的学生而言,流浪吧不仅仅是一个酒吧,更是一个隐秘的灰色坊市。 高年级抄录的一些魔法实验数据;沉默森林流出的许多禁止市场交易的草药;甚至包括龙蛋、塞壬幼崽、生人鬼魂这些法律明令禁止的商品,在这里也能找到合适的卖家。 如果自己用五折的价格从店里买下,再用七八折的价格卖出去,转手就是两三折的利润! 即使不参与非法交易,单纯一些珍稀商品的买卖就足以让自己小富一场。 郑清的思维立刻发散开。 他敏锐的察觉到,如果操作得当,这张金卡将会是一只下金蛋的鹅。 这个想法将他吓了一跳。 他立刻果断拒绝道:“不,先生,您的礼物过于贵重,我们不能接受。” 这一次,辛胖子与张季信罕见的没有打岔。 看得出,他们也被流浪巫师大手笔的馈赠吓住了。 “你们对那位小灵巫的救助,让大巫师议会的人没有借口闯进我的店铺。这是谢礼,无需推辞。”流浪巫师拍了拍自己的法书,这张金卡化作一道金光,‘嗖’的一下窜进男生的袍子里。 几个人吓的一动也不敢动。 郑清脑海里更是翻滚了无数念头。 似乎他们在不经意间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实际上,与这张卡相比,我更在意你制作符箓的技巧。”似乎察觉到年轻巫师的不安,流浪巫师温言解释道:“看得出,你受过严格的训练,基本功非常扎实……这一点在年轻巫师中非常可贵。没有成千上万次的练习,是不会有这种庖丁解牛的熟练技巧。” 郑清回过神,自矜的笑了笑。 对于这点称赞,他受之无愧。 “你在大厅里的表现人所共睹。能在这个年纪拥有这份沉淀,你不应该妄自菲薄。”流浪巫师满意的称赞着:“非常了不起……这张卡你理所应得。” “谢谢。”虽然已经接受了许多夸奖,郑清仍旧有些不好意思。 “当然,这张卡的有效期只有一个学期。”流浪巫师摆摆手,示意郑清不要着急道谢:“如果你希望在下个学期继续使用它,那么这个学期需要拿到相应的积分贡献。” 萧笑抬起眉毛,露出不出所料的表情。 “积分?”郑清咧咧嘴。 身为九有学院的学生,他现在最怵听到与分数有关的话题了。 “不是学分。”流浪巫师哑然失笑,他敲了敲吧台前飘着的法书,为几位年轻巫师斟满酒,解释道:“不论是在酒吧内的消费,还是通过酒吧完成的交易。每一枚玉币,等同于一个积分。期末积分1000分及以上的客人,可以继续享受金卡待遇。” 郑清倒抽一口气,有些心悸的摸了摸怀里的卡片。 他不认为自己一个学期能消费一千枚玉币。 也许,自己与金卡的缘分只有一个学期。 “这个主意不错。”萧笑若有所思的摩挲着酒杯。 辛胖子与张季信没有说话,他俩嘴里塞满了零食,闻言只是费力的点着头。 郑清疑惑的看了他们一眼。 “我记得你有许多练习后的符箓,尽可以挑选出来,悉数寄在流浪吧托卖。想来店家会给你个不错的价钱。”萧笑提醒道。 “价格可以放心,按照市价上浮20%。”流浪巫师似乎早有准备,立刻接口道:“种类不限、数量不限,如果你着急用钱,可以由店里先把你的货吃下……当然,会收一点手续费……你的符箓效果都非常不错,如果量大,价格还有商量的余地。” 郑清恍然大悟,立刻点头答应了。 他喜滋滋的摸了摸怀里的金卡,觉得眼前铺开了一条金光闪闪的大道。 “其实我对教授你符箓之道的老师更感兴趣。”流浪巫师看了看郑清,忽然问道:“不知有没有荣幸认识一下?” 萧笑非常敏感的抬起头。 他对郑清那位神秘先生也很感兴趣。 “这件事需要征得先生同意。”郑清含糊着,婉拒道:“我不敢随意使用先生的名号。” 他总不能告诉流浪巫师,自己也只知道先生姓吴。 “没关系,来日方长。”察觉到郑清的敷衍之意,流浪巫师立刻换了一个话题:“刚刚店里来了几位不速之客,也许你们会感兴趣。” 他翻动着自己手中的法书,在空地上打出一道三维投影。 阿瑟·内斯与他的两位小伙伴出现在几个年轻巫师的眼前。 第四十五章 内斯家族的传统 法书投射在地上的三维影像异常逼真。 几位阿尔法老生身长与真人仿佛,他们的表情与神态也栩栩如生。 郑清甚至能从阿瑟·内斯脸上清晰的看到一丝含蓄的鄙夷。 这与他印象中金发男生的笑容一模一样。 虚伪,自大。 虽然街头的冲突才过去一个星期,但在郑清的感觉中,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阿瑟·内斯的形象在他脑海中也有些模糊了。 唯独这个虚伪自大的印象非常深刻。 准确讲,郑清对阿瑟?内斯的印象一直停留在步行街那个翘着下巴、举着酒杯的身影上。 入校以来,每天都有无数新奇的事情发生在他的身边。 如果不是社团邀请函的缘故,郑清估计已经忘掉这个被自己的符纸砸在泥土中的阿尔法老生了。 “你们之前在步行街上的冲突非常有趣,如果我没看错,这个内斯家的孩子曾经被你的镇压符砸在泥地里。”流浪法师笑了笑,比划了一下大拇指:“非常值得称赞的行为。” 郑清讷讷着,脸色又涨红了。 他发现无论别人夸他几次,他始终会有种尴尬的感觉。 为了消除这种不自在的情绪,郑清换了一个话题。 “那个黑头发、东方面孔的男生是谁?”他指着投影中央的那个身影,小声询问萧笑。 萧笑罕见的迟疑了一下,然后摇摇头,示意自己不清楚。 这比眼前的投影更让人惊诧。 “你竟然有不知道的事情!”他小声嚷嚷着,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身边的西瓜头男生。 他觉得自己旁边站着一个假萧笑。 “学校上万名学生,难道我要给每个人都建一个档案吗?”矮个子男生愤愤不平的打开自己的黑壳笔记本,把纸页翻的哗啦啦作响。 “但是……”郑清叹口气,也觉得有点强人所难。 “但是你父亲就这么做了。”流浪巫师忽然插口,说道:“在我的印象里,你的父亲就详细记录了七届第一大学学生的名册。” “又是他。”萧笑郁闷的合上笔记本,抓起桌子上的青蜂儿一饮而尽。 郑清脑海里盘旋了无数问题,但流浪巫师轻而易举的将话题转了回去: “那个男生叫司马易,是阿尔法学院星象07-1班的学生。” “在整个大一学期,他的确不够出彩。没有进入阿卡纳名单,不是公费生,学科成绩也不够优异,甚至社团活动都很少参加。” “应该说,这是一个非常低调的学生。” “只有一些教授对他有很高的评价——这还是我特意关注才了解到的消息。” “如果不是因为他属于流浪吧的金卡客户——不是败家型的客户,而是与你一样,属于高价值的客户——估计我也不认识。” 说到这里,流浪巫师颇为感慨的举了举手中的酒杯,似乎在与司马易的投影对饮: “第一大学每一届学生里都会涌现出许多优秀巫师。但不是每一个优秀巫师都能让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让我有兴趣去了解。” 说着,他又向郑清举了举杯子: “雷哲算一个、你算一个,司马易也是其中一个。” 郑清忙不迭的举起杯子,与流浪巫师遥遥对饮了一下。 也许因为酒劲儿上涌的原因,他的脑子有些迟钝。 心底的许多问题涌到嘴边却没办法说出口。 流浪巫师似乎也有些累了,闭口不再说话。 屋子里一时间陷入诡异的沉默中。 “原来是这个欺负人的鳖犊子!”张季信忽然从沙发上站起身——他终于想起面前投影的几个人是谁。 “他来干嘛!”他怒气冲冲的站起身,瞪着被酒熏红的双眼,打算去找阿瑟·内斯的晦气。 “他已经走了。”萧笑将他拽回座位,又给他手中塞了一杯妖血酒:“他们只是在人群里转了转,打听了一下发生了什么事就离开了……不过他们内部好像出现了一点矛盾。” “你也看到了?”郑清惊讶的看着西瓜头:“他们到底来做什么!” “也许是来喝酒,也许是来闲逛。”流浪法师收掉投影,看着面前的男生,目光显得非常幽深:“也许只是想与你们见一见面。” 郑清安静的抿了一口青蜂儿,他觉得流浪法师还有话要说。 青碧的液体涌进他的嘴里,刺激着舌尖与味蕾,让他忍不住眯了眯眼。 “内斯家的人一贯睚眦必报,这个不怎么讨喜的性格在第一大学非常著名。”流浪法师开始从怀里掏出一个个朱漆小木盒,不紧不慢的摆在桌子上: “我记得七十多年前,当时内斯家在这里上学的小子被临钟湖的鱼人抢了书包,整整四年,他每天早上给湖里丢一坨大王乌贼的粪便。整整四年!风雨无阻。” “为什么丢粪便?”辛胖子好奇的问道。 “也许守湖的凡尔纳大叔知道这个答案……我猜大王乌贼的粪便里有一些鱼人讨厌的信息。”流浪巫师顿了顿,继续说道:“不管怎样,这些粪便搅得临钟湖的鱼人鸡犬不宁。据说那几年湖里鱼人的生育率下降非常厉害。” “大王乌贼的粪便属于巫盟规定的三级限制自由交易品,内斯家的小子怎么能拿到那么多批条?”萧笑抚摸着自己的笔记本,目光灼灼的看着流浪巫师。 “他没有批条。但是他在我的酒吧里遇到几位手里有货的小伙子。”流浪巫师揪了揪自己的尖帽子,将目光藏在了帽檐下:“我一向不会阻止客人们之间良性的互动。” 萧笑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笑声。 “这些是什么?”郑清觉得萧笑有些失礼,连忙指着桌子上那些排成一排的小盒子,问道。 “一些小玩意儿,有人觉得你会需要,所以委托我来提个意向。”流浪法师打了一个响指,桌子上那些朱漆小盒的盖子齐刷刷弹起。 “苗疆的疳蛊、癫蛊、金蚕蛊,海地的巫毒娃娃,马来西亚的降头符咒……这些是一些报复性的小魔法;还有黑驴蹄子、黄狗皮子、五色桃印、七彩葫芦……这些是防身用的护身符。”流浪法师伸出枯瘦的手指,一件件指着,向郑清介绍:“听说你在学校有些麻烦,有些客人觉得你会需要它们,委托我向你推销。” “当然,必须承认,我不是一个好的推销员。” “我只能向你保证这些小东西物超所值。” 郑清看着面前这些小盒子里的物什,后背一阵发麻。 蛊虫们藏在各自的虫茧中,郑清看不到它们狰狞的面孔;但是巫毒娃娃诡异的笑脸与降头符咒散发的阴毒气息却让他坐立不安。 许久,他才压低声音拒绝道:“我没钱。” “不要钱。”流浪巫师笑着,看着他:“你是店里的金卡客户,有足够的信用将桌子上这些小玩意儿拿走。” 郑清惊讶的抬起头,看了流浪巫师一眼。 流浪巫师的面孔隐藏在宽大的尖帽兜下,看不清他的表情。 “还是不要了。”郑清拒绝道:“我不认为在学校会需要这些东西。” 旁边的小伙伴们都露出赞同的表情。 第四十六章 灯火虫的用途 一只肥胖的灯火虫从藤皮上拔出尖锐的口器。 一缕鲜红的液体从藤条的伤口中缓缓溢出,在遇到空气后迅速凝结成胶。 肥硕的灯火虫打开背上的甲壳,伸出一双薄如蝉翼的翅膀,用力震了震。 感觉到身体轻盈的飘起来,它满意的多哼哼了几声。 脚下的这段龙血藤已经无法为它提供充足的藤汁,它需要开启一段新的旅程。 触角在湿润的空气中探寻到一丝异样的气息,这缕气息令它心驰神往。 也许只有自己这样强大的灯火虫才能感受到那丝令人垂涎的召唤。 肥硕的灯火虫震动着翅膀,从龙血藤上飘了起来。 四周那些弱小的同伴们仍在如痴如醉的吮吸着藤条里残存的那些寡淡的液体,它们对于一位强有力的竞争者离开表现的非常愉快。 这些蠢货。 这只肥大的灯火虫仿佛嘲笑般嗡嗡着,离开那几乎呆了一辈子的藤条。 “每个群体中都有一些特立独行的存在。” “他们或者是疯子,或者是天才;或者是先行者,或者是殉道人。有的也许会开创历史,比如我们第一大学这位伟大的校长;有的则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比如《君子与淑女》的那位主编。” “不论怎样,他们总是有些与众不同的……就像这只灯火虫。” 流浪巫师笑眯眯的举起手中的玻璃瓶,一只体格明显较其他同伴大许多的灯火虫正在蜜罐里挣扎不已。 但这个香甜的陷阱比它预想的更加粘稠。 当它从蜜糖里费力的抽出一支细脚,又会有三支细脚陷的更深;当它吮干净翅膀上的糖汁,又发现甲壳上糊满厚厚的战利品。 “不同产地的灯火虫都会有不同的特性。” “比如陇上灯火虫在秋后褪下的角质甲壳是祛风镇痛的良药;亚马逊灯火虫泡水超过三年的幼体可以用来作为猎妖的诱饵……许多妖魔都无法分辨这些幼虫与巫师大脑的味道有什么区别;还有比利牛斯灯火虫,用盐水浸渍、沸油轻炸后,是一种不错的风味小吃。” 郑清瞟见辛胖子的喉结轻微蠕动了一下。 他以前从来没注意过,这个胖子竟然还能看见喉结! 流浪巫师晃了晃手中的玻璃瓶,粘稠的液体从四面八方翻滚涌动,将那只还在挣扎的肥胖灯火虫彻底淹没。 “我店里这些虫子来自萨福克郡。” “它们在炮制药酒的时候,是上佳的中和剂。” “以龙血藤的汁液喂养,在绿尾蜜蜂的蜂王浆里酿制三十六天,然后与何首乌、金笋、肉豆蔻、蟾酥一起泡进琥珀光中,密封、避光、择阴地埋放一年以上,就可以得到这种色泽绚丽,韵味无穷的饮料了。” 流浪巫师举起手中那杯透明的液体,向几位年轻巫师举了举: “这是私人饮料,我管它叫‘流金岁月’。” 他的杯子里,那些金黄色的星芒仍旧如活物一般游弋着,带出一道道厚重的波纹。 郑清看向流浪巫师手边的蜜罐。 罐子里,那只肥胖的灯火虫正向蜜糖更深处沉去。 仿佛陷入琥珀中的小虫子,间或触电般挣扎一下。 它的腹部仍在喷洒着银白色的余晖,隔着橘黄色的糖汁,像一粒闪闪发光的钻石。 “你还打算做一位特立独行的学生吗?”流浪巫师好整以暇,语气温和的问道。 “不。”郑清断然拒绝着,看着流浪巫师嘴角绽放的笑意,他补充道:“我不打算像这只虫子一样以为自己非常独特,结果最终掉进一个蜜罐里,将自己的一生都陷进去。” 流浪巫师嘴角的笑意慢慢收敛。 他终于抬起头,扶了扶宽大的帽檐,露出一双漆黑的,没有一丝眼白的眼睛: “非常明智。” “但也非常愚蠢。” “在我漫长的生命里,如果说有点什么收获,那就是冷漠。如果你想活的慈悲一点,就要做好掉眼泪的准备。” “我小时候,最大的梦想是死了能坐在嘉布遣会修道院的地下墓穴里,跟其他虔诚的木乃伊们安静等待天国的降临。长大了,沿着尼罗河走了很远,那些埋在沙漠深处的木乃伊告诉我,即便是神祇也有陨落的时候。” “第一大学不是伊甸园。” “这里是巫师的猎场。” 包房里的气氛有些压抑。 龙血藤上趴着的灯火虫们敏锐的察觉到这点,于是它们缩着肚子,收敛了散落的光辉。 屋子里愈发昏暗一些。 “我们的确不需要那些涉及黑巫术的东西。”萧笑在一旁忽然开口。 他蹲在玻璃茶几前,仔细打量着那些朱漆小盒,抬起头,看向郑清:“你的确不需要那些黑巫术……那会平白拉低你的身份。但你应该不会介意在学校带一些防护用品。” “在巫师界,护身符永远也没有多余的时候。”张季信也在旁边补充道。 他的酒气似乎已经散去了一些,眼睛看上去已经不再通红。 只有脸膛一如既往,红的耀眼。 郑清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那就选个护身符吧。” 既然两个朋友都这么建议,那么自己最好还是接受。 他非常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对于巫师界的理解与三岁小童无异。 这种时候,适当听取别人的建议非常有好处。 “我也要!”辛胖子努力咽下嘴中的零食,兴致勃勃的举起手。 “非常明智。”流浪巫师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他满意的点着头,挥手收起那些阴损吓人的黑巫术咒具。 茶几上只留下一排散发着柔和色彩的护身用品。 “这是胶州产的黑驴蹄子,来自于一头八十岁善终的老驴。它贡献的四只驴蹄,有两个被三叉剑买下,还有一个被青丘苏家的人拿走了。”流浪巫师指着朱漆盒子里那个灰扑扑、仿佛酒盅一样的小东西,提醒道:“如果我是你,一定会选它……据我所知,弗里德曼爵士的朋友中有一位名叫将君的大三学生,有旱魃血统,是一头觉醒不久的僵尸。” 郑清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学校还有僵尸?” “准确讲,是僵尸学生。既然能有吸血鬼、狼人,为什么不能有僵尸?”张季信一把抓住那个黑驴蹄子,塞进只怀里,笑眯眯的拍着郑清肩膀:“你说过要送我们礼物,那我就选这个了!” 郑清晕晕乎乎的点点头,总觉得哪里不对。 第四十七章 护身符 “这是来自翡冷翠的苦像十字架,据说经过弗洛伦撒大主教亲自祝福。虽然天主教的声誉在学校里有些欠佳,但不得不承认,他们对圣哲的话有着异乎寻常的理解。” 流浪巫师托着朱漆小盒,递到郑清面前,向他展示盒子里那枚银光闪闪的饰品: “听说你已经从校工委领取了午夜巡逻的惩罚……老实讲,对于新生而言,这个惩罚有些过于苛刻。” “校园里虽然没有太多邪恶的存在,但是校园深处偶尔也会有几只充满怨气的缚地灵。对于它们而言,苦像十字架充满救赎的光辉比硫酸还可怕。” “翡冷翠是哪里?”郑清傻乎乎的问了另一个问题。 “佛罗伦萨的另一种称呼。”萧笑从盒子里拿走那枚十字架,凑到眼前打量了一下,满意的点点头,塞进口袋里:“那我就要这个了!图书馆深处游荡的恶灵也许比校园里更多一些。” 郑清耸耸肩,看向下一个盒子。 “五彩桃符,百年雷击老桃木所刻,长一寸三分,重七钱。上面微刻着神荼、郁垒的浮雕,未上漆,有包浆。用来祈福避祸、驱鬼镇邪再好不过了。” “这也是店里一位客户寄卖的物品……从品相、包浆这些方面可以判断这枚桃符已经供奉超过五十年了,对许多巫师家庭而言都是不错宅邸护符。我猜应该是那孩子从家里偷偷拿出来的。” 流浪巫师笑着,摇摇头:“如果我家里有这么一枚桃符,我是决计不会拿出来贱卖的……脱离了原本家族的供奉,这枚桃符的效果大打折扣。” “太糟蹋了!”辛胖子心有戚戚的拿起桃符,揣进怀里,愤愤不平的抱怨了两句,然后转头看向郑清,眨眨眼:“你常识少,不会照顾这枚桃符,还是我来帮你吧!” “我一直比较好奇神荼郁垒为什么总在打牌。”郑清无所谓的点点头,吐槽道:“从我在大明坊见到第一张门神的时候起,这两个家伙就总在打牌……这个星期在教学楼见过好几副不同款式的门神,无一例外都在打牌。” “因为他们只有两个人,加上郁垒的那头白虎也才三个,凑不够一桌麻将。”萧笑在两人身后非常好心的解释道:“再者说,刻画几张扑克比刻画一副麻将简单不少,魔法工匠都是一些讨厌麻烦的家伙。” “但是,为什么他们要打牌呢?”郑清仍旧不解:“他们不是守护神吗?” “你不是学生吗?为什么要来酒吧!”辛胖子一脸见鬼的模样:“守护神也是……神,好吧!他们也需要偶尔休闲一下。要知道,整天看门可是个苦差事!” 郑清忍着笑意,把目光落在后面的盒子上。 “这个小盒子里是什么?为什么没有打开?”他诧异的指着一个朱漆小盒子里的黑漆小匣子,询问流浪巫师:“盒子里封印东西了?” 黑漆小匣子约莫一寸长短,两指宽细,四面看不到一丝缝隙,只在盒顶开了一个米粒大的小孔。盒子四周绘满了金色符文,郑清看得出这些是封印符箓。 “如你所见。”流浪巫师微笑着,手指轻抚过黑漆小匣,在盒顶那个米粒小孔处略略一顿:“这个匣子里确实封印了一个小东西……只不过,这个小东西对巫师而言是非常不错的守卫。它是一只飞蜈蚣。” “飞蜈蚣?”郑清隐约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飞蜈蚣。魔法生物界,上古生物门,虫纲,节肢多足目,有翅科,蜈蚣属,飞蜈蚣种。擅治妖邪,以妖魔脑髓为生。”萧笑也凑上前,小心打量着那个黑漆小匣: “这种上古虫虿的遗种现在已经非常少见了,据说现在只有绍兴的百草园还有几窝残留,一直被绍兴周家当做宝贝护着。随意买卖这个小东西,会被周家起诉到巫盟高等法院。” “不愧是他的儿子,这种稀少的小玩意儿都能倒背如流。”流浪巫师抚掌而叹:“我也没有更多解释了。但是我可以确认,这个小东西确实是绍兴周家的一位小少爷寄在店里发卖的,有契约,是白户,可以在市面正常流通。” 萧笑黑着脸,抽身退后,不再吭气。 郑清发现只要对萧笑提起他的父亲,这个矮个子小男生情绪就会低沉下去。 于是他飞快的挑起其他话题。 “我怎么觉得你家店里这么多别人家的宝贝。”郑清看着流浪法师,嘿然:“这种随便把东西抵押发卖的情况,总让人想起赌场、当铺之类不太好的地方。” “天下宝物有德者居之,想来他们也是德行不足吧。”流浪巫师油滑的回答着,顺带稍稍恭维了几位年轻巫师一下:“如你们这些年轻有为的巫师,定然不会为了几枚玉币而糟蹋这些精美的艺术品。” “飞蜈蚣怎么从匣子里爬出来呢?”郑清摸了摸黑漆小匣子,有些心动。 “这就是魔法的神奇所在了。”流浪巫师话止于此,笑而不语。 “那这个飞蜈蚣怎么用?”郑清换了一种问法:“遇到妖魔需要我打开匣子吗?” “我可以为你演示一下。”流浪巫师拍拍手,多臂族侍者便提着一个两尺高低的金属笼子走了进来。 笼子里是一只双目猩红的魔化老鼠。 与一般老鼠相比,它的个体更大,肩颈处的肌肉更是夸张的突出来,加上外翻的獠牙,让这种下水道里的小生物看上去颇具威慑力。 似乎感应到自己悲惨的命运,笼中小鼠疯狂的挣扎起来,将铁笼撞的砰砰作响,让人有种它随时会挣脱牢笼,肆意发狂的感觉。 年轻巫师们紧张的站起身。 郑清甚至从灰布袋里抽出几张符纸,以防万一。 当铁笼距离黑匣子十步左右距离的时候,黑匣子忽然抖动一下,一道金光倏然射出,撞进铁笼中。 年轻巫师们吓了一跳! 流浪巫师却纹丝不动,好整以暇的看着这幅场景,显的胸有成竹。 “吱吱!吱!” 一声短促尖锐的嘶吼之后,魔化小鼠扑倒在笼子里,一动不动了。 那道金光随之敛回匣中。 整个过程前后不足五秒,年轻巫师们甚至都没有看清那道金光的身形。 “天呐!”张季信手里握着黑驴蹄子,一脸震惊:“这就是飞蜈蚣!我从来都以为这东西是糊弄小孩子的玩意儿!” “令人印象深刻。”萧笑简短的评价道。 “的确物超所值。”辛胖子也点点头。 第四十八章 飞蜈蚣 也许因为笼子里死去鼠妖血气的冲撞,引起灯火虫不安; 也许因为匣子里飞蜈蚣的猎食,对灯火虫造成威胁; 从龙血藤上洒下的光辉开始变的忽明忽暗,仿佛电压不稳的灯光。 这对正在观察死亡鼠妖的辛胖子造成一些困扰。 当然,这点光暗变化并不影响他判断出鼠妖死亡的原因。 “脑浆没了。”他戴着鹿皮手套,一手捏着长柄小刀,一手抓着镊子,翻动着鼠妖软趴趴的头皮,抬头看了一眼几位同伴。 萧笑默默颔首:“确实与传言一样。” 郑清努力凑到前面,看到了小鼠空荡荡的脑壳。 笼子里的小鼠后脑已经被辛的手术刀剖开,可以清晰看到,鼠妖的脑髓被吸的干干净净。 “就像你们所看见的一样,飞蜈蚣会在妖魔靠近后迅速出击,吸食妖魔的脑浆。”流浪巫师在旁边解释着:“带着它,就等于穿了一件紫绶仙衣,足以让你们规避校园里绝大多数的风险。” “如果对面是一头大妖呢?”郑清有点脑洞大开的问道。 流浪巫师尚未回答,辛胖子已经一脸鄙夷的说道:“在这里碰到大妖?除非大巫师会议的老头子们都死光了!这里是第一大学!巫师界力量的核心地带!就算海妖王、巫妖王都没办法把爪子伸进来。” “伸进来也能给它剁了。”张季信点着头,深表赞同。 “如果黑狱出现意外,倒有可能让大妖闯进来。”萧笑冷不丁插口。 辛与张季信同时倒抽一口气,仿佛萧笑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屋子里温度似乎一瞬间降低了许多。 头顶龙血藤上那些灯火虫甚至短暂的收敛了光辉,让屋子陷入黑暗。 “绝对不可能!”辛胖子连连摆手。 “胡言乱语!”张季信脸色红的有些发紫了。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流浪巫师也开口,在一旁打着圆场。 郑清有点茫然。 他对黑狱这个名字一无所知,所以不清楚几个人为何反应如此强烈。 但他知道另一个事实: “萧笑虽然个子矮,但肯定已经不属于儿童了……最少也是一个少年。”在黑暗中,他笑嘻嘻的说道。 没有人理会他的俏皮话。 当屋子重新亮起灯光后,他把疑惑的目光投向萧笑。 但是西瓜头男生将头埋在笔记本中,假装看不见。 “如果遇到大妖,这头小虫子当然无能为力。”流浪巫师轻笑着,打破屋内有些沉默的气氛:“但它的潜力非常惊人。” “就我所知,这类上古异虫的能力,会随着年岁的增长变的更强……就像吸血鬼,越古老的吸血鬼越强大。” “据说绍兴周氏有一头飞蜈蚣的祖虫,寿逾千载,强横异常。一般妖魔在它的气息下基本筋骨松软,无力反抗。便是大妖都避让不及。传言那头祖虫被周氏供奉在祠堂中,守卫周氏根基。” “当然,一般的飞蜈蚣只能治治不成气候的野妖。想要将其调教的更出色,耗费也会非常惊人。” “它们怎么发现猎物呢?”辛胖子正重新抓着镊子与小刀,翻看鼠妖遗骸,闻言,好奇的追问:“它们长什么样子?” “飞蜈蚣没有触觉、嗅觉,它是通过气息来判断猎物;而且只会袭击气息弱小的妖魔。就像这只飞蜈蚣,只能对付一般的流浪野妖。” “至于它的形态,”流浪巫师摇摇头:“很难描述……我只能说它并不像你们想象的虫虿。第一大学高年级有一门名叫‘变态生命’的选修课,也许会涉及这些方面。” “如果它吃饱了还会攻击妖魔吗?”萧笑打开自己的笔记本,一边飞快的速写着,一边头也不抬的问道。 看着几位同伴专注的态度,郑清有种怪异的感觉。 包房似乎变成了教室,流浪巫师就是老师,大家正围着老师认真学习。 流浪巫师似乎也很喜欢这种氛围,对他们的问题知无不答,答无不尽: “飞蜈蚣没有吃饱的时候。” “对于这些小东西而言,黑匣子不仅是容身之所,更是它们的储藏室。飞蜈蚣会将暂时吃不了的食物转化做一种高能结晶体,以应对缺粮的日子。这种晶体被称为‘乌灵胶’,是一种昂贵的原药,在许多药剂与试验中都有应用。” “我觉得它的防御范围有点小。”郑清捏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看着那个黑匣子。 “这只飞蜈蚣尚未经过祭炼,所以只能感应十步以内的妖魔气息。”流浪巫师笑眯眯的解释着:“经过祭炼后的飞蜈蚣,可以保证饲主百米以内的安全。” “祭炼?怎么祭炼?”郑清脑海里想起上元书肆里那个粗暴的老头子。 “非常简单。将指尖热血顺着匣子顶部这个米粒大小的气孔滴进去,一日九次,血饲七七四十九天,就能与飞蜈蚣建立起初步的心灵感应。” 流浪巫师托着朱漆小盒,在郑清面前演示:“如果能将这个小匣子做成挂坠,日夜不离身,那么沟通效果会更佳。平日里喂养时也会省去许多功夫。” “我还需要喂养它?”郑清忍不住问道:“有没有风险?它会不会失控?比如万一我身上沾了一些妖魔血液,他会不会扑上来,把我脑浆吸走?” “准确说,祭炼之后的飞蜈蚣,平日并不需要特意喂养。”流浪巫师强调着:“就像刚才那只魔化小鼠,足够它旬月消耗……如果你有需要,我的店里随时可以提供一打妖魔化的小生物。” “至于失控的风险,据我所知,没有相关报道。”流浪巫师最后谨慎的总结道。 “也就是说,这是一种需要我用血祭炼、贴身放置、形态不明、嗜好脑浆的上古虫子。”郑清脑海里浮现出许多恐怖画面,忍不住摇摇头,后背有些发凉,对面前的小黑匣子敬谢不敏:“我觉得自己还是换个温和点的护身符比较好。” “别介!这个小东西看上去挺好,不要错过了。”辛胖子拉着嗓子劝了一句。 “的确是个稀罕东西。”张季信摸出自己的黑驴蹄子,恋恋不舍的摸了几下,塞进郑清怀里:“这个给你,我要飞蜈蚣!” 说着,一把抓住飞蜈蚣的小匣子就塞进自己口袋里。 “你几岁了……”郑清握着干瘪的黑驴蹄,非常无语的看着红脸膛男生:“看着挺稳重,怎么做事情像个小孩子。” “他看着稳重?”辛胖子一副吃了屎的表情:“那我是不是节食标兵!” 于是,两个壮硕的男生又开始怒目而视。 第四十九章 金卡客户的优惠价 不知不觉,郑清等人在楼上已经呆了很长时间。 辛胖子与张季信在酒桌前对拼了十多轮仍旧不分胜负。 透过屋子斜上方狭小的天窗,可以看到外面漫天的繁星隐约眨起了眼睛。 灯火虫们慢慢适应了年轻巫师不时折腾出的小动静,从龙血藤上洒下的光辉恢复原本的稳定与明亮。 流浪巫师倚靠在小吧台后,不紧不慢的啜着‘流金岁月’,看着几个年轻人面红耳赤的争论选择什么护身符,笑而不语。 只不过,在张季信拿走飞蜈蚣后,他们没有再选定新的护身符。 每个人都已经有了一道护身符,而且与店主也进行了充分的交流。 是时候离开了。 郑清站起身,踟蹰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伙伴们。 也许让他们提出离开会显得比较委婉。 他思量着,隐蔽的使了个眼色。 或许因为酒精的刺激,刚刚有点小龃龉的辛胖子与张季信正兴致勃勃的比秀肌肉,互相吹嘘各自的丰功伟绩。 这两个蠢货可以无视了。 郑清叹着气,转头看了萧笑一眼。 只不过西瓜头错会了他的意思。 “那块‘泰山石敢当’也不错。”萧笑指着茶几边角一个稍微大一些的朱漆小盒,对郑清说:“也许迪伦会喜欢把它摆在自己的棺材前面。” 那是一块灰扑扑的瓮形石刻。 石刻顶部盘着一条打盹的负屃,底部趴着一只缩头乌龟。瓮体中央,用蝌蚪文阴刻着‘石敢当’三个字,左右阳刻着‘泰山’两个字。 郑清想到送给自己八卦袖口的吸血狼人舍友,打消了立即离开的想法,赞同的点点头。 “这块‘泰山石敢当’是用泰山顶峰的灵石雕琢而成。高三寸三分,重三两三钱。符文流畅,刀工细腻,是不可多得的精品。把它放置在宿舍里或者书桌上,可镇一切不详、挡万般魍魉、无数邪魅。”ζΘν荳看書 流浪巫师将匣子递到郑清面前,一副恋恋不舍的表情:“你们的眼光的确不错。如果不是它太小,对我没什么大用,这件小东西我更愿意放在自己的书桌上。” 郑清无视了店主的这些话。 在他看来,不论流浪巫师用了多么天花乱坠、依依不舍的描述,都掩盖不了他在售卖这件护身符的本质。 “如果不舍得,完全可以不拿出来。”萧笑在一旁尖锐的指出这点。 流浪巫师似乎没有听见这句话,低下头,专心致志的给自己斟酒。 “要不要再给别人拿点礼物?”将镇邪石收在灰布袋后,郑清犹豫着,看了萧笑一眼。 “你想给谁?”萧笑的回答永远切中要害。 郑清脑海里立刻浮现了一个红发高挑的身影。 他飞快的摇摇头,想让这个不靠谱的想法迅速消失,他清清嗓子,问其他人:“你们还有其他想要的吗?” 萧笑摇头,表示不需要了。 辛胖子与张季信则傻乎乎的抬起头,努力思索郑清这句话的意思。 “如果需要,以后还可以继续光顾这处小店。流浪吧的大门永远向你们敞开。”流浪巫师忽然抬起头,笑眯眯说道:“我认为对于你们而言,这五件小东西已经足够应付校园里的风险了。” “多谢您的慷慨馈赠!”郑清适时表现出一脸的感激涕零。 “就是,就是。如果在坊市里,买这些东西要花不少钱的!”萧笑也附和道。 “馈赠?”店主的声音显得很惊讶:“不!你是金卡客户,只会得到资源或支付方面的优惠……巫师世界崇尚等价交换……如果我把这些东西赠给你,你会心安理得的接受吗?” 的确,背负流浪巫师莫名的馈赠,并不是一种愉快的体验。 “那我怎么支付货款呢?”郑清深深的叹口气。 他刚才也只是试探一下,看能不能免费拿走这些护身符。 “金卡客户可以免息挂账。而且本店支持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流浪巫师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张黑色算盘,噼里啪啦打的异常起劲: “八十载善终黑驴老蹄一只,金卡客户折后价:玉币二十枚;” “翡冷翠苦像十字架一支,金卡客户折后价:玉币五枚;” “百年雷击木五彩桃符一块,金卡客户折后价:玉币七枚;” “飞蜈蚣及黑穴一组,金卡客户折后价:玉币十三枚;” “泰山石敢当灵刻一尊,金卡客户折后价:玉币六枚。” “总计五十一枚玉币,金卡客户量大从优,抹去零头,承惠五十枚玉币,请您过目!” 郑清听完,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他扶着张季信的胳膊站起身,失声喊道:“这么贵!” 由不得他不失色。 要知道,公费生的全额奖学金也才十枚玉币。 而他怀里那只干瘪的驴蹄子,竟然要十三枚玉币! 抢劫也不会来的更快了。 “金卡客户支持挂账一年,你只需要在年内还清这笔货款就可以了。”流浪巫师强调道:“这种挂账是无息的!如果一般客户,挂账期最多只有三个月,而且店里会收一粒金豆周息。” “你完全可以去放高利贷。”郑清忍不住吐槽。 “本店兼营资金融通业务,如果有需要请多多惠顾。”流浪巫师笑容可掬的点着头。 “惠不起啊。”郑清长叹一声:“你刚才提到可以以物易物?” “对。药剂、咒语、阵式、古籍、装备等等,任何事物都可以抵账。如果有你不认识的灵物或者古物,本店还提供物美价廉的鉴定业务。当然,金卡客户可以免鉴定费。”看得出,流浪巫师对于自己的业务非常熟悉。 “符箓怎么算。”郑清索性直截了当的问道。 “按照当前市价,你只需要提供五百张标准制式的符箓就可以了。符箓种类没有要求、封灵方式没有要求,但是这些符箓的有效期至少需要三个月以上。”流浪巫师似乎对这个回答期待已久,郑清刚问完,他就迫不及待的报出相应的答案。 甚至都没有拨两下面前那个黑色的小算盘! “疯了吗!”郑清几乎喊起来:“五百张!三个月以上的标准符箓!!” “你干嘛不去抢劫!!” 第五十章 巫师是如何砍价的 在巫师界,符箓一直属于诸多巫师居家旅行必备之物。 一个巫师可以不擅长语调诡异的魔咒;可以不会调配工序复杂的药剂;但他一定能够使用符箓。 只需要很少的魔力与简单的仪式——有时甚至连仪式都可以无需准备——任何一个可以搓出樱桃大小火球的巫师,都能通过符箓释放出让天地为之震撼的力量。 也因此,作为巫师界秩序维护者的巫师联盟,对于市场上流通的符箓进行了严格管控。 从符箓的品相、到其不同的威力、再到流通中符箓的数量,巫盟都作出了详尽的要求,为此还专门颁布了《巫师联盟符箓管理办法》。 理论上,市场中禁止流通有效期三个月以上、具有一般杀伤力的符箓,且单一客户购买五十张以上符箓要报备三叉剑记录。 但实际操作中,这项办法并没有被严格执行。 因为巫师界的律师们对于‘具有一般杀伤力’的判定标准一直争论不休。 当然,《巫师联盟符箓管理办法》的出台也为市场流通的符箓制定了一个基本标准。 比如,巫师们将有效期三个月的符箓称为‘标准符箓’,以区别三个月以上的‘精品符箓’与三个月以下的‘劣质符箓’。 再比如,巫师们讲五十张符箓称为‘一手’,意思是一个手五个指头,代表五十张符箓,一次交易只能以此为限;老派巫师交易后会握手,以确认成交;每次只能交易五十张,每次交易后巫师都需要重新发起交易,故此以‘一手’作为一次符箓完整交易的代称。 即便是标准符箓,在不同地区的价格也有一定差别。 贝塔镇位于布吉岛第一大学外围,这里拥有巫师界最大规模的制符师,因此当地的符箓市场为整个巫师界符箓市场提供了基准价格。 换一种说法,可以理解为:这里的标准符箓在巫师界的价格最低。 所以,对于流浪巫师给出的汇兑比率,郑清有理由震惊。 按照贝塔镇的行价,一张有效期达三个月的标准符箓,按最简单的静心符,基准价格都在一粒金豆子以上。 对巫师而言,符箓叠加使用效果更佳,因此同批次符箓成单位销售价格更高。 比如一张静心符市价一粒金豆子;一手静心符,即五十张静心符,市价就会飙升至六十粒金豆子。 而流浪巫师报出的五百张符箓,市价最少600粒金豆子,换成玉币足足六十枚! 如果里面再夹几张稍微复杂点的符箓,或者这批符箓通过拍卖行出售,价值只会更高! “您这是抢劫,先生!”郑清嚷嚷着,激动的挥着手,脸上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尊重与慎重。 “这个价格经过严格评估。”流浪巫师非常冷静的分析道:“按照你以往练习的强度,手头应该积攒有大量符箓……可以推测,你积攒的符箓有一些已经失效、有一些接近失效期、还有带瑕疵的符箓,要另算虫耗、修纸、包装等等。五十枚玉币已经属于良心价了。” 郑清目瞪狗呆,竟无言以对。 他的灰布袋里的确有许多积攒的符箓,但这些存货他打算卖出去赚点生活费。 在面试官托马斯提醒之后,郑清便梳理过一遍自己的小金库。 根据他最近一段时间所了解到的市场行情,这批存货中,属于‘劣质品’的符箓有近千张;属于‘标准’等级的符箓有近四百张;甚至还有三四十张属于‘精品’的符箓。 “非标准符箓您要吗?”眼瞅着流浪巫师寸步不让,郑清便打算换个思路。 也许因为‘劣质品’的名字不好听,郑清特意用了一个非常中性的问法。 “精品符箓在市场上一贯受到广泛欢迎。”流浪巫师非常油滑的回答道。 “我是指没有达到标准的符箓。”郑清涨红脸,闷声闷气的纠正道。 “哦,劣质品啊。”流浪巫师干巴巴的回道:“按照行价,一枚铜子换一张劣质符,量大的话卖家还要给优惠。” “也就是说,一千张劣质符才一枚玉币!”郑清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比抢劫还恶劣。” “谁也不能保证劣质符箓的质量。”流浪巫师也很无奈:“连三个月的有效期都无法达到的符箓,在构图或者封灵方面肯定有缺陷……这种符箓在使用中很考验巫师的运气。而大多数巫师并不喜欢靠运气施展法术。” “但您这个店并没有购销符箓的资质。”一直站在一旁的萧笑忽然开口:“众所周知,符箓贸易属于巫盟专营业务。” 流浪巫师显然被问了一个措手不及。 也许很久都没有人问过他有关资质或者合法方面的问题了。 “这属于个人对个人的一种销售方式,简称‘p2p’。”流浪巫师含糊的解释道:“就是两个巫师之间直接交易,我的店只是一个居中撮合的场所……就是这样。” “您也没有给我们开发票,而且这些东西的来源……你懂的。”萧笑显然发现他的切入点很有效,于是他抱着自己的笔记本,义正言辞的看着流浪巫师:“所以价格方面需要你再考虑一下。” “五百张标准符箓,会压款、有失效风险、而且这已经是金卡客户五折后的价格了……没有商量的余地。”流浪巫师很快稳住阵脚,非常果断的拒绝道。 “我们属于准未成年人!应该有适当优惠。” “你们都是大学生了!”流浪巫师忍不住吐槽:“要成熟点。” 郑清看着两个人你来我往的砍价,相当无力。 “要不你请我们一杯饮料吧。”察觉到降价无望,郑清最终提了一个折中的建议。 正在争执中的两人同时把目光落在他身上。 “可以!”流浪巫师神色一轻,很显然松了一口气:“我去拿酒!” 说完,竟没有召唤店里的侍应生,径直离开了包房。 看得出,他对能够用几瓶酒堵住这些年轻巫师的嘴感到非常满意。 郑清也舒了口气。 在流浪巫师离开包房后,他转头看向几位同伴。 第五十一章 醉鬼与契约 也许因为主人的离去。 龙血藤上挂着的灯火虫们显得轻松了许多。 它们腹部洒下的光辉也开始有了轻微的变化。 或明、或暗,轻重不一。 有的虫子甚至突破了银白的色彩,有了其他颜色。 郑清就看见一只趴在青蜂儿酒瓶口,啜着残余酒液的灯火虫,腹部洒出的光辉变成了颤颤巍巍的淡绿色。 如果在平时,他会非常感兴趣的凑过去,顺便拉着萧笑让他解释一番。 但现在,他有更糟心的事情要处理。 “虽然我并不介意给你们买点小礼物,但是现在这堆东西的价格的确超出我的预算范围。” 郑清看着几位同伴,非常认真的说道:“你们要想办法给我填点窟窿。” 包房内其他几位年轻巫师的表现各不相同。 萧笑捏着下巴,盯着漫天繁星,目无焦距,若有所思的点着头。 但看他那飘忽不定的眼神,郑清很怀疑他有没有在听自己说话。 而另外两个喝高了蠢货更不用指望了。 辛胖子原本白胖的脸颊挂上了两朵红云,而且他的鼻头不知为何红的发亮,看上去仿佛一个劣质的小丑。 此刻他正蹲在那只死去鼠妖的尸体前,一本正经的念念有词,为它祈祷。 当然,如果这个胖子不把刀、叉、餐盘、味酱、调料等东西摆在鼠妖的身边,他的祈祷会显得更虔诚一点。 相对而言,张季信似乎更让人放心一些。 与胖子相比,红脸膛的男生酒后脸色与平日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也没对鼠妖或者灯火虫等屋子里的小动物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 只不过他似乎把自己当成了一只虫子,瘫在沙发上,身子一伸一缩。 ……咕涌……咕涌……咕涌…… 坚定不移的从沙发一头拱到另一头,然后再掉头拱回去。 “你们这群魂淡!”郑清绝望的捂着脑袋:“难道还要我把你们抬回去?!” “你说什么?”萧笑终于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 “我是说,这些东西太贵了!”郑清立刻接上话头,他搓着手,目光在几位同伴身上流转,着重在他们的口袋处停留了一下。 萧笑非常敏锐的察觉了他的未竟之意。 “咨询费。”矮个子的西瓜头颇为自矜的理了理袍子,笑容可掬的看着郑清。 郑清也非常迅速的理解了萧笑这三个字的意思——他应该是指平日里给自己答疑解惑的费用。 这个说法很合理,从开学到现在,萧笑的确给了他非常多的有效信息。 对于巫师而言,知识就是金钱。 郑清想起西瓜头男生破旧的衬衫,颓然的放下手臂,认可了他的说法,认命的点点头。 黑色茶几前,辛胖子已经做完餐前祷告。 鼠妖的尸体安稳的摆在了那张错彩镂金的餐盘中,脑袋与尾巴被切下来,身子被整整齐齐的剖成两片,上面还撒了几粒葱花,淋上了几道颜色鲜艳的酱汁。 鬼知道他从什么地方翻出来的调料! 这头胖子还给自己的颈子上系了一块手帕,充当餐巾——这块手帕原本放在沙发的扶手上,也不知多少人在屁股底下坐过。 此刻,他正左手持刀,右手拿叉,面目祥和,笑容满面,准备‘いただきます’(itadakimasu)。 “这个东西不能吃!” 郑清费劲的把他从茶几前拖起来,扔到沙发上,顺便压住在沙发上来回咕涌的张季信。 “我是要吃遍天下的男人!” 胖子嚎叫着,挣扎着,踉踉跄跄的站起身。 刚刚被他砸在身下的张季信也跟着,嗷的一声跳了起来: “破茧化蝶!我是要冲破枷锁的男人!” 两个醉鬼互相看了一眼,紧紧握住对方的手,热泪盈眶。 “冲破枷锁,真男人!” “吃遍天下,我敬你是条汉子!” 郑清站在一旁,看的脸热牙酸,尴尬无语。 “如果有录像机就好了。”他扭头看了萧笑一眼。 “的确,应该带上几朵映像花。”萧笑也从巫师的角度表达了自己的可惜之情。 “是男人,先给我把账补了!”郑清回过头,没好气的向两个家伙喷着唾沫:“否则就给我安安稳稳的坐下!” 辛胖子与张季信喝的双眼朦胧,脚步趔趄,但非常神奇的是,他们竟然也清楚的理解了郑清的意思。 “要命没有,要钱一条!”辛胖子咚咚锤着胸口,一脸豪气:“我是要吃遍天下的男人!大不了把命卖给你!” “就是,就是!”张季信在一边大着舌头,连连点头:“卖命就很好!卖命就很好!谈钱多伤感情!” “说话前先把舌头捋直咯,”郑清扶额,叹道:“什么叫‘要命没有’!而且……为了一个护身符把命卖了,你不怕你哥把你腿打断了吗?” 说着,他斜了一眼红脸男生。 张季信似乎被吓了一跳,忍不住打了个嗝,继而大怒道: “我是要冲破枷锁的男人!破茧化蝶,从卖命开始!” “是极!是极!”辛胖子也在一边鼓噪:“卖命都不怕,还怕吃不到好东西?” “……” 醉酒的人毫无逻辑可言。 郑清叹口气,觉得自己与这两个蠢货完全无法交流。 “要签契约么。”萧笑在两人身后阴森森的问道。 说着,他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羊皮纸与一根鲜红色的羽毛笔,递到两个醉鬼面前。 郑清隐约在羊皮纸的卷首看见‘卖身契’几个鎏金大字。 “签就签……嗝!”张季信又打了一个响嗝。 “不签你是孙子!”辛胖子抬着下巴,努力挤出一个鄙视的表情。 “我敢签,你敢签么?”红脸男生偏着头,横眼看胖子。 “你敢我就敢!”辛胖子的红鼻头在昏暗的房间内闪闪发亮。 两头醉醺醺的人形野兽又开始互相瞪眼睛吹气。 龙血藤上的灯火虫们恰到好处的抖动起肚皮,忽明忽暗的光线打在两个醉鬼的脸上,让这种针锋相对的感觉更加强烈。 “这不太好吧。”郑清似乎有些不安。 “完全没关系。”萧笑扬了扬手中的契约,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有效期一年的私人雇佣契约,买两个强壮的劳力,非常划算。” “不,我只是担心酒醉状态下的契约会不会无效。”郑清非常诚恳的摊摊手,表示西瓜头完全错会了自己的意思。 第五十二章 为萝莉而斗争 对于巫师而言,魔法契约是一种司空见惯、且非常流行的约束手段。 古老,但是非常有效。 在没有逻辑可言的巫师世界,这种依靠未知神秘来维持的信用体系经历了漫长时间的考验,获得了所有巫师的信任。 按照《巫师界大百科全书》的词条解释,魔法契约是以魔力为核心,以文书、魔法阵式、咒语、巫药等载体为中介,沟通星空深处的神秘存在为见证,在缔约双方共同认可的情况下,签署的具有强制执行力的关系证明。 与古代巫师喜爱的奴役契约、主仆契约、惩罚契约等形式不同;现代巫师界较为流行以人为本的平等契约。 现代魔法契约着重规范了缔约双方的权利与义务,一般情况下禁止对缔约者的人身权利造成损害。为此,巫师联盟全体会议特意通过了《宪法第十三修正案》,废除了奴隶制和强迫劳役,除非是作为犯罪的惩罚。 所以,在现代语境下,订立魔法契约并不像大多数人所想象的那样,充满欺诈与恶意。 因此,酒劲儿微微上涌的两个年轻人,对拐带两个醉鬼签署魔法契约毫无心理负担。 “魔法契约只会考虑签约人是否合格、缔约双方是否共同认可;不会测量签约人血液中的酒精浓度。”萧笑抓着羽毛笔,在羊皮纸卷上勾勾画画,最后满意的点着头,把草拟完毕的契约递给郑清过目。 但这张涂涂改改的羊皮纸还没落在郑清手中,就被辛胖子一把抢过去。 “签个约也磨磨唧唧!”胖子用颈子上那个已经有些油腻腻的‘餐巾’擦了擦鼻头,大声嘲笑着:“一点不爷们儿!” 说着,他手执那支白色象牙柄的银质餐刀在拇指尖轻轻一划。 暗红色的鲜血随着划痕飞快的渗出,把他的指头染得通红。 辛胖子炫耀似的将这根带血的手指头在几个人面前晃了晃,然后径直按在了那张羊皮纸卷末。 “就是!就是!”张季信接过羊皮纸,也用餐刀在自己指头上扎了一个窟窿,在卷末留下一个血指印,然后一脸骄傲的展示给郑清看: “看见没?!签了!” “签了!!”辛胖子揽着红脸膛男生的肩膀,大吼着。 “我签它就是要证明,我是要打破枷锁的男人!” “就是要证明,我是吃破天下的男人!!” “起来!要打破枷锁的人们!!”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要为萝莉而斗争!” 两个醉醺醺的壮汉手挽手,肩并肩,吼着歌,把龙血藤上的灯火虫吓灭了一片。 即便在酒劲儿下有点晕晕乎乎的,郑清也再一次被惊的目瞪狗呆。 没见过卖身卖的这么干脆利落,气势磅礴的! 而且,为萝莉而斗争是什么鬼! 他与萧笑两人目目相觑,觉得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排除耳边的噪音后,郑清捏着那支火红色的羽毛笔,在羊皮纸上端端正正签上自己的名字。 然后萧笑作为见证人,也签了字。 一溜火光闪过,羊皮纸化作一小簇灰烬。 “这就完了?”郑清看着一缕青烟在那小堆灰烬上缭绕三圈,消散一空,忍不住问道。 “不然呢?”萧笑收起那支羽毛笔,撇撇嘴:“这就是一张普普通通的魔法雇佣契约,你还指望有头恶魔在签完契约后给你来一段履约警告吗?” 这应该是个冷笑话,郑清在心底判断着,适时‘哈哈’笑了两声。 但这次捧哏只换来萧笑一副看傻瓜的表情。 “咳咳……你怎么随身还带这种东西?”郑清收敛干笑,捏着羊皮契约残余的一点灰烬,一脸好奇。 “老头子说,巫师总有签契约的时候。随身准备几份自己拟的条款,用起来更放心一点。”萧笑耸耸肩,偏了偏脑袋,示意门口来人了。 郑清叹了一口气,深刻认识到自己距离真正的巫师心态还非常遥远。 当流浪巫师拿着酒回到包房时,辛胖子与张季信已经重新倒在了沙发上。 那张羊皮纸契约已经被郑清妥善的收在了灰布袋里。 原本怠于发光的灯火虫们见到老板来了,忙不迭的重新鼓起肚皮,开始向屋子里喷洒光辉。 只不过这一次,银白色的光辉里夹杂了许多淡绿、暗黄的色彩,让屋里的光线有了几丝光怪陆离的感觉。 流浪巫师瞟了一眼龙血藤上的小虫子们,没有吱声。 他的手中抓了四五个淡绿色的酒瓶,胳膊下面还夹了一个大本子。 “快把这俩夯货扶起来!”郑清招呼着萧笑:“老板来了,我们要走了!” “不急不急,不急着走。”流浪巫师连忙阻止了两个年轻巫师的积极举动。 他一边把那几瓶未开封的青蜂儿塞进郑清的怀里,一边将胳膊下夹着的大本子放到迷你小吧台的桌面上摊开。 “这是什么?”郑清将几瓶酒塞进灰布袋里,好奇的看着店主。 “契本。多见于巫师开设的店铺,常用于挂账、抵押、典当等交易活动,是债权人为敦促债务人履约,对债权附加约束力的一种行为……可以简单的理解为一大沓魔法契约的合订本。”萧笑站在他身后,不假思索的解释着。 “那枚苦像十字架的确物有所值。”郑清用非常欣慰的语气感慨着。 “所以,您这是不信任我们?”他转过头,用一种非常受伤的语气问店主。 流浪巫师从怀里掏出一支漆黑的羽毛笔,嘿嘿笑着:“惯例……只是惯例。千万不要多想。” 说着,他把契本推到郑清面前,指着一处空格,说道:“在这里签字就好。” 郑清接过那本厚厚的契约书,看着上面让人眼花缭乱的表格、公式与数字,有些头晕目眩。 “我看不懂。”他老老实实的向流浪巫师承认。 “没关系,没关系。”流浪巫师笑的异常和蔼:“看不懂没关系……喏,在这个地方签个字就好!” 他枯瘦的手指点在卷末的空白处,焦黄而尖锐的指甲与纸张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空白的签字处旁边,有黑色笔迹用笨拙粗大的字体写着‘债务人’三个字。 第五十三章 流浪巫师的‘帮助\’ 按照不久前流浪巫师的详细计算,郑清应该为今天购买的护身符支付五十枚玉币,或者五百张标准制式的符箓。 可以免息挂账,也可以无折扣实物抵押还款。 私下里想想,这些条款并不是那么太难以令人接受。 郑清顶着被酒精刺激,有些晕晕乎乎的脑袋,竭力读取着契本上的信息。 这并不是个简单的事情。 契约上的一些术语显得艰晦拗口,那些夹杂在其中的公式更让人眼花缭乱。 但其中的数字,大体上并没有差错。 郑清在心底嘀咕着,觉得自己在这种场合下不应该太露怯。 “那么,在这里签字就可以吧。”他小声重复着,接过流浪巫师递上的黑色羽毛笔,便打算签字。 旁边伸过来一只手,粗暴的揪住了羽毛笔顶部的那簇绒毛。 黑色的羽毛笔发出了痛楚的尖叫,同时剧烈的扭动起来。 是萧笑。 “你干嘛?”郑清飞快的松开手中的羽毛笔,试图终止这段噪音。 流浪巫师也看向了西瓜头男生。 “你干嘛!”萧笑挑起眉,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问道:“你就打算这么直接签了?” 郑清挠了挠鬓角,眼神有点迷茫。 他觉得这种事情越早结束越好。 而且,应该也没有其他事情需要补充了吧…… “你看懂契约上的条款了吗?”萧笑丢出自己的疑问。 郑清重重咳嗽了两声,小幅度的摇摇脑袋,干巴巴的反问道:“你看懂了?” “所以我才拽住你的羽毛笔。”矮个子男生抓着那支黑色的羽毛笔,用力攥在手心,全然不顾笔杆两侧整齐的羽毛被捏的七零八落:“几分钟之前我们才聊过这个问题……契约这种事情,签的时候要谨慎!” 对哦! 郑清恍然大悟般,转头看向流浪法师:“你的条款太复杂,我们就是一桩小生意,用不着这么麻烦。” 流浪法师诧异的扬起头。 还没等他说话,郑清就立刻看向萧笑:“你还有新的契约吗?” “总会带上几份的。”矮个子男生满意的点着头,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焦黄色的羊皮纸,铺在吧台上,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这里是巫盟认证、标准格式的债务契约,只需要双方签字,并填写上具体债务数字就可以了……非常简单……而且权威。” “你们这是不信任我?!”流浪巫师收敛了笑容,语气深沉的问道。 这句话郑清听着异常耳熟。 “惯例……只是惯例。千万不要多想。”萧笑笑呵呵的这么回答了他。 这句话也很耳熟,郑清摸了摸鼻子,没有吱声。 “你们这个样子,我很难做账呐!”流浪巫师在签字时仍旧有些不情愿的嘟囔着:“巫盟的标准契约跟我的契本不兼容,很容易造成账务上的麻烦。” “你做账干嘛!”萧笑仍旧是契约的见证人,他一边签上自己的名字,一边摇着头:“大家都知道这家店是什么性质……” 郑清笑呵呵,签字全程一语不发。 一溜火光闪过。 流浪巫师看着那小簇灰烬上空缭绕的青烟,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迫不及待的把几位年轻巫师送下楼。 但郑清与萧笑却没有一丝轻松的感觉。 “我们就这么把他们扶回去?”感受着肩膀上传来的沉重压力,郑清有点绝望的喊道:“拜托!我们可是巫师!!” 他隐约听到自己身上的骨骼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你会漂浮咒吗?”萧笑侧着头撑着辛胖子巨大的身躯,眼镜被挤得有些歪斜,但语气仍旧很冷静。 “不会。”郑清有点沮丧的回答。 “你会画飞行符吗?”萧笑努力把辛的脑袋从自己肩头挪下去,费力的问道。 “也不会。”郑清垂头丧气的在楼梯间挪着,小心不让张季信的大脚丫子踩到自己。 “那你为什么敢说自己是巫师?!”萧笑终于也没有了淡定的表情,愤愤道。 “我觉得自己是……”郑清有气无力的哼哼着。 “需要帮忙吗?”流浪巫师站在两人身边,举着自己的高脚杯,啜着‘流金岁月’,笑容可掬的问道。 “真的吗?”郑清惊喜的叫道:“我是说……当然需要帮助!真是太谢谢了!” 流浪巫师伸手打了一个响指,一个身材高大的多臂族侍者安静的出现在几个人身边。 “扶这两位先生回到宿舍。”流浪巫师吩咐道。 多臂族侍者微笑着点点头,肋部伸出两条胳膊,各搀起一个醉汉,脚步轻松的向楼下走去。 郑清重重的松了一口气,还没等他向店家表达自己连绵不绝的谢意,店主的下一句话就让他重新认识了巫师世界的黑暗。 “费用按金卡客户打折……收一枚标准符箓就好。”流浪巫师笑眯眯的举了举胳膊下夹着的大本子,友好的问道:“需不需要给客人挂账?!” 郑清张口结舌,半晌无语。 “不挂账!”他有些恼火的抽出自己的灰布袋,里面还有几张标准符箓。 “承惠!”流浪巫师笑眯眯的接过一张静心符,言谈间显得极有风度:“如果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开口……流浪吧总能为你们提供最贴心的服务。” “您是不是姓奥布莱恩、或者卡伦!”郑清揉着肩膀,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店家。 这两个姓氏属于巫师界两个著名的吸血鬼家族。 郑清觉得自己有充足的理由怀疑流浪巫师的身份。 店主笑眯眯的将他们送下楼,并没有回答这个有些冒犯的问题。 “我真傻,真的。”下楼时,郑清抬起有些迷迷瞪瞪的眼睛,看着酒吧大厅屋顶漂浮的那些烛火,叨叨着:“我单知道这个老巫师一贯没安好心,会坑我,不知道他竟然连送个人的脚费都不放过……” “但你也没有拒绝呀!”萧笑有点不耐烦的堵住他后续的抱怨。 “你是不是早知道他会收费?”郑清定定的看着萧笑,语气里充满了怀疑。 “嗯呐。”西瓜头男生若无其事的抻了抻胳膊,压了压腿,释放刚刚短时间高强度压力造成的疲惫。 “那你干嘛不提醒我!”郑清气愤的质问。 “第一,经过数次危险,你仍旧如此简单的答应一位‘黑巫师’的建议,我觉得需要给你一个不大不小的教训。” 郑清叹口气,觉得这句话非常有道理。 “第二,我也懒得拖着这两头蠢货走那么远的路。” 郑清斜乜了西瓜头一眼,觉得这才是他没提醒的主要原因。 “第三,就算我提醒了他会收费,你难道会拒绝这个帮助吗?” 郑清默不作声的掸了掸袍子上的尘土,有些心虚的偏过脑袋,没有说话。 第五十四章 来自远方的问候 流浪巫师站在二楼的栏杆旁,目送两个年轻巫师离去的背影,沉默不语。 他身后的墙壁上,一副嵌在胡桃木相框中的画像上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画布上披着黑色巫师袍的男子突然轻轻咳嗽了两声。 “咳咳!” 画像中的男子戴着一个油乎乎的尖顶巫师帽,巨大的鹰钩鼻似乎要把相框戳破。此刻,他一手握拳,凑到嘴边,正假模假样的咳嗽着: “咳咳!” 流浪巫师显然听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招呼声。 “说!”他背对着画像,仍旧看着楼下,声音显得有些阴沉。 “晚上好,尊贵的议员先生。”画像上的男子扯了扯帽檐,油腔滑调的打着招呼:“远方的客人为您带来夏末的问候,祝您生活愉快。” “哼。”流浪巫师用一个字表达着自己的情绪。 画像上的男巫似乎察觉到店主的不悦,讨好的笑了几声,称赞道: “这座酒吧真是热闹极了!我这几天经过伦敦、纽约、沪上,都没有发现经营的如此成功的酒吧!” 流浪巫师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听到这些恭维。 “刚刚下楼的那几个小家伙真有意思。那个红脸男生是张家的小孩儿吗?跟他爷爷一样不能喝酒……还有那个带眼镜的矮个子,我总觉得他怀里那本黑色笔记本有点眼熟。” 流浪巫师依旧一动不动,一语不发。 画像上的男巫终于无法继续自言自语下去了,他挺了挺身子,重新清了清嗓子: “咳咳,组织里有三件事通知您。” 说到这里,画像中的男子变了声调,开始捏着嗓子,仿佛一个老宦官宣旨一般说道: “第一件事关于黯蓝古堡。不久前它们私下进行维度波动实验事情被巫师联盟发觉,相关实验材料在检搜检中查扣一空……您应该知道,他们做维度波动实验时以您的名义从组织支取了一些宝贵的实验材料,现在那些幽灵有赖账的倾向……现在,组织的意思是这桩业务后续事宜将全权由您负责。” “哼!”流浪巫师再次冷哼一声,但仍旧没有立刻回复。 他知道,全权负责的另一个表述就是所有损失也由他承担。 对他而言,这个处理意见并不意外,毕竟任何时候都有喜欢落井下石的人。 “第二件事,关于黑狱。组织希望尽快了解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第一大学会从世界各地抽调精干巫师回校报到……虽然这件事他们做的非常隐秘,但对于这个世界上的大人物而言,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描述的……希望您确认一下,海妖王手下那几位大船长近期的异动是否与此事有关。” 说到这里,画像上的男人停顿了一下,似乎想再说点什么,但最终放弃了。 流浪巫师一动不动的站在栏杆前,一语不发。 “第三件事,组织得到消息,第一大学校工委会在近期对流浪吧进行突击搜查,请务必做好相关防范措施。” “以上!” 画像中的男子拉了拉尖顶巫师帽的帽檐,重新变回之前油滑的腔调,笑嘻嘻的补充道:“请问您有什么指示?” 流浪巫师没有立刻说话。 他仍旧沉默的看着一楼大厅里那些欢乐的摇曳的身影。 二楼幽深的走廊间没有一个人影,只有不知从何而来的微风卷起墙壁上的帷幕,带来低声的呜咽。 许久,流浪吧的店主才缓缓开口: “关于黯蓝古堡,这桩交易由我牵线,所以后续债务纠纷我可以全权负责。”流浪巫师枯瘦的手指慢慢在木质栏杆上敲着,嘴里缓缓咀嚼着合适的词语:“可以回禀委员会,我会在一周内将黯蓝古堡的机构评级先下调至白银级……作为第一次警告。” “了解!”画像中的男子从口袋里抽出一个小本本,飞快的记录着。 “至于黑狱深处,仍旧没有任何消息。最近几个月,的确有大批巫师从新世界的战场回归。但这些精干力量目前都消失在黑狱中,我这里没有更新的消息可以提供……可以确定的是,这件事与那些大海妖的异动关系不大……大海妖们的异动应该与第一大学那个老不死的家伙有关。” 画布上的男人倒抽一口气,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他?” “那个老不死的家伙已经消失快十年了。”流浪巫师低声嗤笑道:“现在学校的事务被石慧与若愚两个副校长以及其他几位学院院长瓜分殆尽……如果那个老头儿再不出现,估计布吉岛在不远的将来会用一次内战来解决这些无法理清的纷争。” 画布上的男巫响亮的咽了一口唾沫。 他的眼神飘忽不定,有些惊慌失措的揪了揪自己的帽檐。 似乎被流浪巫师大胆的言论吓到了。 “至于第三件事。”流浪巫师转过头,黑幽幽的目光死死盯着墙壁上的画像,半晌不语。 墙壁上的男人开始还有点嬉皮笑脸;继而发现似乎不妥,慢慢收敛了笑意;最后在流浪巫师的注视下垂下目光,开始不安的扭动起身子。 “回去告诉那群老不死的家伙!想找死尽管来贝塔镇找我!不要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招!”流浪巫师低声咆哮着,挥起拳头,砸碎相框外层的玻璃。 “哗啦啦!” 流浪巫师枯瘦的手指直接按在干燥的画布上,一缕青烟开始从他指尖与画布接触的地方缓缓升腾而起: “如果再有下次……第一大学的巡逻队都要冲进我的酒吧了,你们才来通知……那么我们之间的协议就会像这块画布一样……” 画像中的男人惊恐的跳起来,一手抓着小本本,一手按住自己的尖顶巫师帽,一转眼便消失在画布上。 流浪巫师将已经开始燃烧的空白画布恶狠狠的从相框中抽了出来,唰唰唰,几下把它撕成碎片。 然后,他将这些破碎的画布随意丢弃在地板上,缓步走向走廊深处。 他的身后,一位多臂族侍者悄无声息出现在走廊里,安安静静的将那些燃烧着的破纸碎屑一一收拢,打扫的干干净净。 第五十五章 沉默有风险 流浪吧。 一楼大厅。 这里依旧是一片欢乐的海洋。 幽灵在舞台上低唱,秀着震颤的灵魂音;多臂族乐手打鼓弹琴,一身兼着多职;天花板下,小精灵们驾驭着银白色的小鸟来回穿梭,为客人们送上美酒佳肴;还有门口的大青蛙,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摸进场子里,笑蛤蛤的看着眼前欢乐的场景,倘若客人塞给它几瓶美酒,它总会适时吟几句诗,让场上的气氛变得更热闹一些。 离开安静的二层包厢,重新回到一楼喧嚣的大厅,郑清终于有种回归现实的感觉。 在流浪巫师的身边,他总有种莫名的不安感。 仿佛被什么东西窥伺一般。 楼下夜场正嗨,但倚靠在吧台前、摇曳在舞池中的,多是第一大学高年级学生,或者贝塔镇上的居民。 也许因为精力不支,天文08-1班的新生们大部分已早早离场。 “真浪费。”郑清嘟囔着,为他们感到可惜:“完全可以休息一会儿继续玩嘛。” 对他而言,进入一个巫师的酒吧是一次全新的体验,打土豪也是一次全新的体验——这次聚会的费用全部由班长唐顿承担,郑清第一发现自己身边有土豪时内心充满了莫名的激动,总想实践太祖发明的种种政策。 “巫师需要学会节制。”萧笑在一旁警告道。 “时间不是还早嘛,倪五爷十一点以后才消失……我觉得我们还能再浪一会。”郑清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犹豫不决。 现在不过晚上八点左右,如果这么早就回去,那么明天彻底清醒之后郑清一定不会原谅自己的。 但如果回去稍微晚一点,倪五爷可不是一个会通融的家伙。 倪五爷是看守宿舍区的青铜小兽,性格古板,脾气很坏。 它的身影分布在学校各个角落通往宿舍的门龛里。 虽然看上去数量很多,但它们都属于五爷的分身,实际上的宿管只它有一位。 事实上,郑清很怀疑这头喜食烟气的异兽是否属于第一大学的正式雇员。 因为每到半夜十一点半,倪五爷都会准点下班,从它呆着的门龛里消失的无影无踪;第二天早上五点半,又会准时出现,给学生开门放行。 每日如此,每个分身也是如此。 仿佛一位打卡上下班的正规员工一般。 错过门禁时间的学生,就只能幕天席地、露宿舍外了。 至于倪五爷消失后去了那里,学生圈儿里众说纷纭。 有的人说,这头青铜异兽仍旧属于炼金术的产物,需要时不时更换零件,升级系统;每天消失应该被炼金研究院召回,去进行例行检修; 也有人说,倪五爷实属生灵,与一般人无二,每日里也要瞌睡打盹,补充精力;它们消失后只是回洞穴里休息了。 还有一些老生信誓旦旦的告诉新人们,他们曾经看见倪五爷半夜在临钟湖畔收集雾气。 “一大群倪五爷围成一圈吞吐雾气,跟开会似的,整片临钟湖都笼罩在雾气中……你们根本想象不到学校有多少看门的!”老生们大惊小怪的比划着那种场面,心满意足的收集着新人们震惊的目光。 想到这里,郑清忽然感慨道:“想必倪五爷一定会喜欢这里的环境。” 萧笑罕见的点头,表示赞同。 因为现在的酒吧里缭绕着各种烟雾。 有碎冰融化后流淌着的冰冷水雾;有幽灵飘荡中刻印在空气中的阴冷鬼雾;还有年轻巫师们吃过烟糖喷出的各色烟气、以及他们品味香烟后留下的袅袅青烟。 在吧台后那群吸烟的人群中,郑清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伊莲娜。 那个漂亮的吉普赛女巫。 她一手掂着高脚酒杯,一手捏着银制的绞丝烟夹,正全神贯注的盯着香烟燃烧后升腾而起的青色烟气。 郑清忽然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原本犹豫不决的心意顿时安定下来。 “你先跟着,帮忙把他俩送回去吧!”他指了指酒吧门口扶着两个醉鬼等候指路的多臂族侍者,和蔼可亲的拍了拍萧笑的肩膀:“我决定再呆一会儿……总不会错过倪五爷关门的时间。” “我可以给那位脚夫地图。”萧笑瞟了一眼吧台前的身影,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以防你喝多走错路……女生宿舍那边很有一些防狼的恶咒。” 郑清脸色立刻涨得通红,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滚远一点!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去女生宿舍干嘛?!” 萧笑睁大了眼睛,显得异常无辜:“喝完酒不送送别人吗?……另外,你让我往哪里滚?” “只要别靠近吧台,爱往哪儿滚往哪儿滚。”郑清一边不耐烦的打发他,一边紧张的抚平袍子上的褶皱,顺便从灰布袋里掏出那两枚八卦袖扣,仔细别上。 “但是,这是酒吧。”萧笑耸耸肩,这个姿势让他的个子显得更矮了:“我记得流浪巫师还送了我们几瓶酒……不去吧台,我怎么喝酒?” “你是故意的吗?!”郑清面孔都有些扭曲了:“你什么时候爱上喝酒了!” “巫师的事情……能叫故意么……”萧笑吧嗒了一下嘴巴,摊开自己的笔记本,露出一副考究的表情:“心存有意,是为故意……魔法之举,信手拈来,殊为无意……不能叫故意。” 郑清沉默的看着萧笑。 看了一分钟。 西瓜头仍旧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从明天起,我有两个打手,红脸、胖子,双花红棍。” 郑清眯着眼,盯着萧笑,一字一句的威胁道:“从现在起,关心你的屁股,否则我让他们帮你,面朝大地,菊花绽开。” “晓得了。”萧笑扶了扶眼镜,抱着自己的笔记本,安安静静的离开酒吧。 干脆利落举动的让郑清有些措手不及。 他都打算威胁不成就收买的。 没料到矮个子这么容易就离开了。 郑清看着萧笑的背影,心底有些发毛。 寻思要不要追过去陪个笑脸。 但他转头看到另一个妙曼的身影,心底的那点不安顿时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总不至于大晚上画个圈圈诅咒我吧。”一边在心底嘀咕着,他一边绽开笑脸,走向吧台。 第五十六章 占卜需谨慎 一楼大厅两侧吧台的石质台面,使用的是上好的晶墨玉。 这种大理石质地黝黑、宛若流脂;色泽剔透,恍若琉璃;触之如玉,温润细腻;敲如玉磬,清脆悦耳。 酒瓶、酒杯、果盘、刀叉,各种用途不同的餐具与吧台碰撞着,发出叮铃咚隆的声音,仿佛一道欢快的交响乐。 与这篇乐章相匹配的,是吧台前形形色色的身影。 有的人手持酒杯,背倚吧台,目光懒散的耐心打量着大厅中央的男男女女,努力向所有人表达着自己的独特与不凡; 有的人手肘撑桌,面朝酒橱,神态沮丧,一杯接一杯浇灌着自己的忧愁,大有举世皆浊我独清的韵味; 还有的,即便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吸引着无数狂蜂浪蝶。 就像伊莲娜。 这个美丽的吉普赛女巫已经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正捏着那柄绞丝银柄的烟夹,独自对着半空中吐出一缕缕乳白色的烟气。 她托着下巴,安静的坐在高脚椅上,双腿自然叠加下垂。 红色的高腰斜摆半裙被她的坐姿拉扯出一道诱人的弧线,露出一截白皙的影子。 这个姿势完美的秀出了她修长的体态,足以让每个异性为之心动。 最为直接的证据,就是每隔一分钟,都有一位形象上佳、气质不凡的年轻男巫,端着酒杯,露出标准的六颗牙齿,走上前与她搭讪。 但很明显,他们都被残忍的拒绝了。 郑清站在不远处,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与那些勇于搭讪的男巫相比,他无论身高、外貌甚至举止都略有不足。 不,是差太远了。 那些单身的优秀男巫们被荷尔蒙刺激着,竭尽全力施展各自的魅力: 从怀里抽出一大捧玫瑰花只是小意思; 从手帕下钻出一大群载歌载舞的花精子的男巫都有好几位; 甚至还有一位男巫为了讨取吉卜赛女巫的欢心,硬生生把自己变成了小白兔——这也是唯一与女巫产生了亲密接触的选手。 当然,这里的亲密指的是两根手指。 优雅的女巫用两根手指,掐着那只肥兔子的耳朵,把它丢到不远处一群双眼放光的小姑娘中间去了。 郑清看到这里,忍不住笑出声来。 伊莲娜若有所觉,抬起头,看见不远处的郑清。 她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帅哥!这里!”她对着郑清挥挥手。 郑清还没反应过来,周围一群脑充血的男生就已经兴奋的冲了过去。 “她叫我呢!” “她叫的是我!” “你们几个别哔哔!她喊的是帅哥!肯定是我!” 郑清看着高低矮胖各有特色的年轻人兴冲冲向吧台前跑去,对他们内心深处的自信震惊不已。 然后他四周打量,寻找女巫口中的帅哥。 对于相貌,他很有自知之明。 “郑清!”伊莲娜略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她直接喊出郑清的名字:“叫你呢!过来!” 郑清咽了口唾沫,脖子有些僵硬的扭过去。 吉普赛女巫无视周围那些毛遂自荐的帅哥,用力探着手,向郑清招了招。 “她找郑清?” “谁是郑清!” “郑清快出来!保证不打死你!” 年轻的男巫们沮丧了几秒钟,似乎找到了宣泄口,又一次乱哄哄的吵闹起来。 郑清脸上挂着扭曲的笑容,步伐僵硬的向吧台走去。 他注意到侧后方,几位容貌尚可的帅哥正垂头丧气坐回卡座里。 而不远处,一群放弃治疗的男巫正虎视眈眈的看向自己。 “这么巧,伊莲娜。”他顶着一堆杀人的目光,走到女巫身前,干巴巴的打着招呼:“你还没回吗?” “她叫伊莲娜!”一个男生急吼吼的叫道。 “听到了!听到了!你小声点!”旁边几个人男巫几乎同时冲过去捂住他的嘴。 “这个名字好美,伊如莲花,婀娜多姿。太美了!”旁边一个gay里gay气的男巫翘着兰花指,对着吉普赛女巫瞟了个媚眼,把郑清雷的外焦里嫩。 “你不是也没回去嘛。”伊莲娜笑眯眯的回答着。 然后她皱起了眉头。 很显然,周围乱哄哄的气氛影响了她的心情。 “咚!”晶墨玉的大理石吧台上响起一声巨响,把周围人都吓了一跳。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是多臂族的侍者。 他端着一大杯黄油啤酒,重重的砸在吧台上,酒花溅的老高,却一滴都没洒出去。 “想喝酒,就点;不喝酒,回座位上坐着去!不要在这里吵吵闹闹,像一群被拔了毛的野鸭子!”多臂族人自带回响的浑厚声音在生气时也没有那种尖刻感。 “这位先生是流浪吧的金卡客人。”多臂族侍者肋下伸出一根胳膊,向郑清做了一个礼貌的手势:“他如果不高兴,老板会很生气。” 伊莲娜惊讶的看向郑清。 郑清被这句话震的目瞪狗呆。 而那些吵闹的年轻人则仿佛被掐住脖子的似的,纷纷涨红了脸。 但很显然,流浪巫师对这些年轻男巫具有很强的震慑力。薆荳看書 很快,吧台前就安静下来了。 “非常抱歉。我们对刚刚一些客人不恰当的举动深表歉意。”多臂族侍者停下手中的工作,两手两手双双合十,向郑清致歉:“希望不会影响您的心情。” 郑清正被他之前的话惊的有些呆滞。 直到被伊莲娜扯了一下,他才蓦然反应过来。 “不要紧,不要紧!”他慌乱的对多臂族侍者摆着手:“只是小事情,不要紧的。” “如果有什么需要,请务必吩咐。”多臂族侍者显然很有眼色,并没有过多打扰他与伊莲娜两个人,行礼之后,便安静走向一旁。 郑清看着伊莲娜,一时无语。 “你是这家店的金卡客户?”沉默片刻,伊莲娜终于挑起话题:“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啊。” “刚刚办的。”郑清尴尬的摆摆手,说不清心底是得意还是什么别的感觉:“我也不知道这些侍者竟然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我以为下次来才会生效呢。” “在巫师的世界,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事情。”吉普赛女巫神秘的笑了笑,将银柄烟夹上夹着的细长香烟凑到红唇边,轻轻吸了一口。 “我刚刚就留意到了。”郑清好奇的看着女巫眼前缭绕的烟雾,用肯定的语气询问道:“你不是在抽烟吧!” “非常敏锐。”吉普赛女巫美目流转,瞟了他一眼:“这是吉普赛人的秘法……我想从烟雾中找点清晰的感觉罢了……用现代术语来说,就是占卜。” “我记得《基础易学·大学一年级》扉页上面写着‘占卜需谨慎’。”郑清有些紧张的看着伊莲娜:“你私下里占卜没关系吗?” 第五十七章 如何使用云雾占卜 这个世界只有两样东西能让巫师感到敬畏。 一个是书本;另一个则是占卜。 书本代表已知、代表真实、代表巫师在这个世界的存在。 占卜则诠释着巫师对神秘未知的把握,对时间的觊觎,对命运的窥伺。 随着魔法文明的不断发展,巫师们不断用已知侵蚀未知,开始用书本承载占卜,努力把这些敬畏化作尊重,化作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即便如此,对于大部分巫师而言,占卜仍是一项神秘而且高深的学问。 每一册占卜教科书的扉页,都会用红笔刻录一道箴言: 占卜需谨慎。 在郑清的第一节占卜课上,那位身材瘦小的卜算课教授并没有让年轻巫师们打开课本,只是通过几个简单的举动,就给所有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让新生们轮流走上讲台,在他面前站一分钟,相面; 然后从放在讲桌上的塔罗牌中抽取一张,算牌; 最后再由新人们在白纸上给他留下一个字,测字。 对于有一定占卜基础的学生,教授特别允许他们观察一下水晶球、或者烧一小块龟甲,并将所见所闻描述出来。 而教授本人,则通过这套组合占卜术,对每个学生做了精确的分析。 从姓名、生日,到性格、爱好,乃至于每个人擅长的学科、他们的新年愿望,甚至包括新人们内心深处恐惧的具体形象,以及他们某些难以抉择的事情,教授都在几分钟的私人会面中一一阐明。 这次反客为主的新人自我介绍,给每个刚刚入校的大学新生一次心灵的震撼。 也因此,易甲子教授在第一节课上反复强调的‘占卜需谨慎’牢牢刻在郑清脑海之中。 所以,乍听到伊莲娜在做占卜,他立刻紧张起来。 看着他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吉普赛女巫顿时笑了起来。 “没关系的。”伊莲娜语气轻快的安慰道:“这不是正式的占卜……只能算作某种意义上的猜测……教授提到的占卜,需要使用高超的魔法技艺以及诸多辅助条件,而这些虚无缥缈的烟气远远达不到施展占卜魔法的条件。” 虽然并不太理解伊莲娜所说的条件是什么,但郑清知道事情并没有向失控的方向发展。 这着实让他松了一口气。 他的小心脏今天再也经不起任何意外的刺激了。 “我以为你占卜都是用那副塔罗牌。”他坐在高脚椅上,晃着手中的妖血酒,努力想表现出轻松的模样。 “塔罗牌属于正规占卜术的辅助道具,而烟雾则只能云里雾绕的给出一些似是而非的选择。”伊莲娜着迷的看着那团烟雾,似乎在努力分辨什么。 “这样听起来,烟雾占卜似乎属于古代占卜术?”郑清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我一直以为这种技艺只存在于课本中。” 占卜发展到现代,已经摒弃了流派、区域的差别。 在《巫师界大百科全书》中,占卜词条下,只区分了古代占卜术与现代占卜术。 与古代那种三分靠猜、七分靠天的占卜术相比,现代占卜更多建立在大量缜密的计算与无数严格的公式中。 而且与古代占卜术不甚灵验的结论相比,现代占卜术更类似于神灵的大预言术。 准确、详尽、结论可靠。 以至于人们提及占卜术,下意识会理解成现代占卜。 古代占卜术也慢慢沦为书本中的历史与传说里的记忆了。 “这的确是古代占卜术。”伊莲娜笑眯眯的向他解释着:“这类秘法现在已经很少出现在巫师生活中了……我估计,只有类似我们吉普赛女巫,这种作风非常传统的巫师组织,才会有一些古代占卜术的完整传承。” “这些烟雾怎么占卜呢?”郑清对女巫眼前的那一大团云雾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如果不介意,能给我讲讲吗?” “毫不介意!”伊莲娜从吧台上拿起一柄银白色的叉子,指点着面前那一大团烟雾:“就像你看到的。” “云分积云、层云、卷云;雾则有平流雾、蒸发雾、上坡雾、锋面雾等等。” 伊莲娜悠然的吸了一口烟,轻轻喷出一缕青白色的烟气,然后伸出食指指着那些云雾缭绕的烟气讲解道: “简单来说:积云代表负面、也表示时间很近;卷云则代表正面,也表示时间比较远。平流雾意味着稳妥,上坡雾意味着艰辛,锋面雾则意味着波折。” 郑清茫然的看着那些翻滚的烟气,全然看不出那些变幻莫测的烟气之间有什么区别。 伊莲娜为了解释的更清楚一点,稍稍向他靠近了一些。他的鼻腔里充斥着吉普赛女巫身上散发出的芳香,脑子里一片空白,只会嘿嘿嘿傻笑、晕乎乎点头。 “你刚才在看什么?”察觉到女巫的解释告一段落,郑清思维变得异常灵敏,飞快的找出下一个话题:“你刚刚吐出的这些烟气有什么特点?” “有卷云,也有锋面雾,这意味着长期来看结果是好的,只是中间会有点波折。”伊莲娜眨眨眼,脸上露出了一丝神秘的微笑:“至于我在看什么……” “您的饮料,请慢用。”吧台后的多臂族侍者走过来,递给郑清一杯调配完毕的雾蜂儿,脸上挂着歉意的微笑:“对于您刚刚不愉快的经历,本店深感抱歉,希望您能笑纳。” “没关系,没关系。”郑清接过酒杯,连连示意这位侍者可以离开了。 只不过,经过这番打岔,吉普赛女巫似乎失去了继续解释的兴趣,只是呆呆的看着面前那团几乎要飘散的烟雾,一语不发。 “你占卜的是什么事情呢?”郑清犹豫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再次开口问道。 伊莲娜又吸了一口烟,吐出一片云雾,没有说话。 “不好意思,我只是有点好奇。”感觉到面前美女的沉默,郑清有点坐立不安。 “没关系。”伊莲娜似乎刚刚回过神,抬头看了他一眼,略显沙哑的声音里充满笑意:“我占卜的事情跟你有关。” “跟我有关?!”郑清诧异的重复了一遍。 他拉了拉自己的领口。 他觉得自己有种呼吸不上来的窒息感。 第五十八章 这不是交易 在现实生活中,如果一位女士努力查询与你有关的信息,这在每个男人的眼中都代表一种非常明确的信号——这意味着,这位女士对你非常感兴趣。 当伊莲娜清楚的表示自己在占卜与郑清有关的事情后,我们年轻的男巫顿时被突如其来的巨大幸福感所包围了。 他甚至不在乎她占卜的内容。 如果不是为了维持在伊莲娜面前的形象,郑清也许已经踮起脚尖来一段扭臀追步了。 “你想知道什么,可以问我啊?”他看着吉普赛女巫,眼睛亮晶晶的,声音异常响亮:“这些云雾肯定没有我说的清楚。” 说着,他的手指在半空盘旋的那团烟气中搅了搅。 青白色的烟气在他的搅动下飞快流动着,消散开来。 “但是,”女巫看上去有些意外,也有点感动:“如果你拒绝了怎么办!” “完全不可能!”郑清不假思索的否认了伊莲娜的担忧,飞快的回答道:“你这么漂亮,怎么会有人拒绝你呢?” 这句恭维恰到好处。 女巫脸上露出愉快的表情。 “那么,”伊莲娜绞着手指,有些紧张的看着他:“我想请你收我为徒。” “没问……啥?”郑清脑子一时有点卡壳,嘴巴可笑的张着,努力思索伊莲娜这句话的意思。 但很明显,他在吉普赛女巫天马行空的要求下有点失神。 在他的臆想中,如果伊莲娜问出‘你有没有女朋友’之类的问题是再好不过了。 如果女巫只是对他的传承感兴趣,询问‘你的老师是谁’,这类问题也在郑清预期之内——他甚至已经做好出卖吴先生的准备了。 即便两人之间还不熟悉,她提出‘想请你帮忙画几张符箓’之类的要求,也在郑清思索的底线之内。 而伊莲娜的话显然超出了他的种种设想。 用张口结舌来形容他现在的表情再恰当不过了。 “我想拜你为师,”伊莲娜端正神态,非常认真的再次开口:“希望你能教我符箓方面的知识。” 郑清闭上嘴巴,开始沉默。 沉默啊,沉默。 没办法在沉默中爆发。 他宁愿自己在沉默中死去。 然而现实如此之残酷,沉默许久,他仍然活的好好的。 对面的女生丝毫没有退缩,坚定的看着他。 郑清鼓起勇气,抬头看向伊莲娜,摇了摇头。 女巫微微叹口气,对这个回答没有表示意外,似乎早已预料到自己会被拒绝。 郑清涨红了脸,感到非常羞愧。 刚刚信誓旦旦答应的事情,转眼就要被自己否定。 没有比这更令人难堪的事情了。 “可以理解。”伊莲娜转头看向那片消散的烟气,但脸上难掩失落之情。 郑清无言以对。 即使她要求自己为她绘制上百张标准符箓,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因为这件事他可以自己做出决定。 所带来的后果,不外乎多流几斤汗水、少一些课余生活。 而拜师,并不是自己可以答应的事情。 虽然他的确有一点私心——如果他把女巫收做徒弟,这些私心将会成为死心。 但更重要的是,他还没有出师。 拜师这件事,由不得他做主。 对于注重传承与知识的巫师而言,师徒关系一直属于除血缘外最亲密的一种关系。 即便接触巫师世界的时间有限,郑清也已经对这些常识有了一定了解。 “我的符箓知识都是先生教给我的,没有先生的许可,不能随意收徒。”郑清低下头,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喃喃的解释着:“而且,先生还没允许我出师。” 伊莲娜没有说话。 两人间的气氛有些尴尬。 “虽然不能收你做徒弟,但是我可以辅导你的符箓课。”郑清忽然抬起头,打破两人间的沉默:“作为交换,你也可以教我古代占卜术。” 伊莲娜惊讶的抬起头,看着他。 郑清抿着嘴,用力点点头。 他并没有打破巫师的传统——准确来说,他只是把伊莲娜的希求改成了一项交易。 只不过对于崇尚等价交换的巫师而言,郑清提出的交易并不是那么平衡。 吉普赛女巫显然察觉到了这一点。 她有些感动的看着年轻的男巫,然后摇了摇头。 “这不应该是一项交易。”她用沙哑的声音慢慢说道:“而且,这并不是一个好交易。” “这原本就不是交易。”郑清微笑着,看着面前的女巫。 两个人之间重新陷入了沉默。 几只小精灵兮兮的叫着,从天花板冲了下来,落在光滑的大理石吧台上。 她们拖着巨大的竹篮,跌跌撞撞的向多臂族的侍者跑去。 “兮兮……兮兮……” 当她们路过郑清面前时,郑清注意到其中一个篮子里散落着一些卷烟。 他心神一动,夹起一根。 “借个火。”郑清笑眯眯的看向女巫:“也许你现在就可以教我一些古代占卜术的要领。” 伊莲娜还没有说话,旁边一只小精灵已经冲了过来。 她挥舞着小手,搓出一道细长的火焰,帮郑清点着他了手中的卷烟。 然后,这只小精灵邀功似的落在他的肩膀上,蹭着他的耳垂,兮兮叫个不停。 她的小伙伴们停下脚步,羡慕的看着落在郑清肩膀上的同伴。 “她们很喜欢你。”多臂族侍者微笑着,走了过来:“如果我没有看错,你接受过小精灵的祝福……对于这些纯洁但脆弱的生命而言,这是一个伟大的馈赠。” 郑清抓着烟,脖子僵硬的转了转,看向这些小精灵,脸上挂着几许愧疚。 “我并没有做到……”他的声音极小,小到身前的女巫都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只有耳边的那只小精灵,似乎感受到他内心的波动,用温暖的小手摸了摸他的耳垂,安慰似的拍了拍。 “兮兮,兮兮……”细小的安慰拨动着他的心弦,郑清的情绪忍不住低落下去。 “不要打搅我们的客人了。”多臂族的侍者将一条胳膊放到吧台上,招呼着这些小精灵们爬上去:“你们可以去橱柜顶上休息一会儿。”ζΘν荳看書 说完,他向郑清抱歉的笑了笑。 第五十九章 酒吧曲终 郑清捏着卷烟,狠狠的吸了一口。 浓烟入口,一股辛辣的感觉扩散开来,顺着喉管一路向下,刺激着他的肺叶。 郑清的眼眶立刻红了。 卷烟缓缓燃烧着,升腾起淡蓝色的烟雾。 周围的客人在这片烟气中仿佛有些扭曲,变得影影绰绰。 “咳咳咳!”郑清终于忍不住,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我感觉自己抽了根假烟。”他嘶哑着嗓子,看着面前的吉普赛女巫,眼眶有些泛红。 “那是因为你是个假巫师。”伊莲娜微微一笑:“每个巫师都知道,加了舟形乌头干磨粉的烟草在点燃之前,需要在雾酒中洇湿一下。” 郑清听后,咳嗽的更加剧烈了。 “用雾蜂儿压一压,应该会感觉好一点。”吉普赛女巫把酒杯塞到郑清手中。 酒杯冰凉的触感让郑清感到非常舒服,但更令他魂不守舍的是持酒杯的柔荑与他肌肤相触的感觉。 他一时间忘了咳嗽,呆在了那里。 “非常漂亮的袖扣。”伊莲娜的称赞声让郑清的注意力重新回归现实。 “这个啊,”郑清有些慌乱的摸了摸袖口的饰品,掩饰道:“这是朋友送的礼物。” “朋友之间要送礼物的吗?”女巫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小声说道:“长老们从来没有教过这些事情。” “什么?”酒吧里的噪音比较多,郑清没有听清女巫后面一句话。 “没事……我是说,听说你最近在寻找解救一群‘失主’小精灵的办法是吗?”伊莲娜微微抬起头,看着橱柜上方歇息的小生灵们,赞叹道:“对于小精灵们来说,这的确是非常伟大的举动。” “这没什么……”郑清涨红着脸,很没底气的补充道:“实际上,我到现在都还没找到拯救那些小精灵的办法。” “但办法总会有的,不是吗?……啊!烟雾已经成型了……你刚刚心底想占卜的事情是什么呢?”女巫回过头,看着慢慢聚集在两人面前的一团烟雾,颇有兴致的提议道:“你不看看你的烟雾吗?” 郑清飞快的点着头,看向那团烟雾。 同时掩饰般的,猛的喝了几口杯中酒。 不出意料,他又被呛个半死。 伊莲娜没有在意男生失态的表现。 她正专注的看着两人之间的那团烟雾,慢慢分析着: “烟雾很单薄,透光性很强;白色无影,断续相连,呈鱼鳞状;尾带细若柔丝,有絮状;这是一道标准的卷积云。” “我之前提到过,积云代表负面,也意味着时间比较近;卷云代表正面,也意味着时间比较远。” “卷积云则糅杂了这两类特征,是一种非常晦涩的云语。” “你所占卜的事情,有可能短期内没有好结果,但长久来看,会如你所愿。” “也有可能短期内会如你所愿,但长远来说,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郑清把手指间夹着的卷烟在一杯雾酒中洇了洇,向多臂族侍者借了个火,又狠狠吸了一口。 这一次,充斥肺腔的烟雾虽然还有一些苦涩,却已经没有前一次强烈的刺激感了。 伊莲娜占卜的结果他并不喜欢。 他想问的是自己与这位吉普赛女巫的姻缘。 而伊莲娜解出的卷积云隐喻不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不能称为上上签。 “古代占卜术偶然性太大,并不一定准确,你不要太在意这个结果。”也许察觉到占卜结果并不乐观,女巫宽慰道:“如果你非常在意,可以请易甲子教授用现代占卜法帮你看看。” 郑清没有说话,只是继续沉默的抽着那支燃掉一半的卷烟。 一口接一口。 “你平常也吸烟?”伊蕾娜把鼻子凑到郑清身前嗅了嗅,眨着大眼睛,嘿道:“我说你身上怎么有股熟悉的味道。” “不抽不抽!”郑清终于不再沉默,他苦笑着,连连摆手:“平日里,我可是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的三不好青年。” “但是,我看你抽烟的技巧很熟练嘛。” “只是学着玩儿的。”郑清有些尴尬的捻灭手中的烟头。 “真有意思。”伊莲娜忽然笑了,她趴在桌子上,笑的花枝乱颤,烟夹上的香烟险些跌落在地上。 抬起头,看到郑清有些莫名的眼神,她制住笑声,睁着朦胧的双眼,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你说你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但是我却烟酒牌都不离手。” 郑清心底微动,伸手夺过伊莲娜指间的香烟,碾灭在烟灰缸里。 “干嘛?”伊莲娜的眼神愈发朦胧了。 “只是觉得不好。”郑清有些尴尬的喝口酒。 “噗。”伊莲娜做了一个吐烟圈的口型,然后翻了一个漂亮的白眼,站起身,抻了抻胳膊:“已经很晚了,我要走了。” 郑清也随之起身,看着女巫转身离去的背影,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没走几步,女巫忽然又转回身,轻巧的跳了几步,来到郑清眼前,伸手重重的按在他的头顶,肆意的揉了揉。 郑清呆若木鸡,只隐约感到一阵微醺的热风拂过他的耳边。 “不好意思,没忍住。”吉普赛女巫哈哈笑着,补充道:“简直太可爱……” 郑清唰的伸出手指,点在了女巫的红唇上,阻止她将要出口的话。 很明显,他的这个动作过于唐突。 两个人都被他的这个举动吓到了。 沉默几秒后,郑清的脸色开始慢慢涨红,像煮熟的虾子,红的透亮。 然后伊莲娜的脸上也浮起两片红晕。 “咳咳!”郑清响亮的清了清嗓子,但很明显效果不佳。 从他嘴里发出的声音有点漏气,还有些变声。 “男生,不能用可爱来形容!” 他红着脸,非常认真的看着女巫。 伊莲娜脸上露出笑意。 她忽然嘟起嘴,对郑清的手指头吹了一口气。 郑清仿佛被烫了一下似的,飞快收回堵在别人嘴前的手。 “不好意思!”他用一种刚刚醒悟的,惊慌失措的语气连连道歉:“非常不好意思!” “没关系。”女巫轻巧的转身离去,留下一缕幽香与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下次不要露出那种呆萌的表情……很容易出事……” 郑清努力思索这句话的意思。 但终究一无所得。 当他回过神,伊人已去。 眼前空留一口空杯与一点残灰。 第六十章 夜幕下的校园 夜色笼罩着的第一大学校园,显得格外安逸、静谧。 林荫路两旁,落叶悬铃木宽大的叶子遮挡着清冷的月光,让这条青石板路上出现了许多斑驳的阴影。油葫芦喁喁的低吟与金铃子清脆的响声在不远处的草丛里此起彼伏,仿佛一首优美的二重唱。 一只白色的小猫,伴随着交响乐的鼓点,在这片黯淡的世界中蹦蹦跳跳,欢乐起舞。 小猫约莫只有两三个月大小,体表的绒毛还没有彻底褪去,叫声里仍旧充满了奶味儿,正处在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的年纪。 现在,令这个小东西好奇的是一只蝴蝶。 一只黑色的蝴蝶。 这只蝴蝶轻悠悠的飘荡在半空,仿佛纸屑一般,没有一丝生气,就像这片夜幕被撕下的一小片宁静,令人为之沉醉。 小猫显然也迷上了这只特殊的飞虫。 在它的眼里,飞的不高、飞的也不快的蝴蝶是最好的玩具,平日里它能跟在后面扑击大半天,并且乐此不疲。 此刻,在它圆滚滚的大眼睛里,除了这只蝴蝶,在没有任何事物了。 黑色的蝴蝶在夜色中懒洋洋的浮沉,每每在小猫毛茸茸的爪子落下前顺风一荡,躲开这位调皮的猎手。 这仿佛是一种挑逗。 小猫的叫声越发急切,扑击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直到一阵‘哗啦啦’的洗漱声,打断了小猫的游戏。 它谨慎的停下脚步,一只爪子仍旧抬在半空中,淡绿色的眼睛眯了眯,三角形的大耳朵灵活的转动着,搜索四周任何可疑的声音。 汩汩的流水、沙沙的落叶、远处还有金铃子与油葫芦的吵嘴声,一切与平常没有什么两样。 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气息,几只嗡嗡叫着的蚊虫不小心撞进了小猫的鼻孔中。 ‘噗’!‘噗’! 小猫立刻忘记了刚才的可疑声响,用力打着喷嚏,想要将那些可恶的入侵者赶跑。 当它重新感到舒服时,又回想起那只黑色的蝴蝶。 抬起头,月色如水,湖面镀银,那只黑色的蝴蝶正在不远处的白色的假山石上飘然盘旋,仿佛白纸上的一点浓墨,在这明亮的世界中异常显眼。 它立刻蹦蹦跳跳的爬上假山,向蝴蝶扑去。 这一次,它如愿以偿。 黑色的蝴蝶仿佛一片枯叶一样被它一巴掌摁在了肉垫下面。 它欢快的打着呼噜,小心翼翼的抬起爪子。 蝴蝶消失了。 白色的石头上,只有一道黑色的印记。 微风拂过,这道黑色的印记化作一缕飞灰,消失在浩渺的临钟湖上空。 噫! 小猫歪着脑袋,眼神里充满了好奇。 往常的蝴蝶不是这个样子的。 平日里它们都是可以吃的! 它抬起爪子,舔了舔肉垫上残留的一点飞灰,然后又立刻吐出舌头,发出‘呸呸’的声音。 “真是个调皮的小东西。”一个闷闷的声音在小猫头顶响起,仿佛嘴上被糊了几层厚厚的纸,听上去有点嗡嗡作响。 一支洁白如玉的手伸到白色石头上,顺着头颈,轻轻捋着小猫的绒毛。 白夜、白手、抚弄白色小猫。 一切都显得如此素净。 小猫喵喵的叫着,温驯的伏低身子,胸腔里发出了愉悦的呼噜声。 “你把我的蝴蝶拍碎了,怎么办?”手指轻轻曲起,挠了挠小猫的肚皮,嗡嗡的声音显得有点苦恼:“今天的消息都被你拍碎了。”ζΘν荳看書 小猫舒服的翻了个身,侧着脸,纯净的大眼睛里倒影出一个奇怪的生物。 “呀呀呀!更麻烦了。”嗡嗡的声音显得有些懊恼:“我也被你看到了……这就不能怪我咯。” 素手轻移,透过小猫顺滑的皮毛,轻轻地揉捏它细脆的脊骨。 小野猫眨着淡绿色的眸子,喵喵连声,无辜而单纯。 “可爱也算是原罪吧!” 嗡嗡的声音柔柔的飘过,消逝在软软的夜风里。 小白猫安详的趴在原地,淡绿色的眸子一动不动,盯着死寂的湖面,似乎在等待一只鱼儿跳出来。 一动不动。 时间流逝,夜色依旧。 几分钟后,伴随几声仿佛气球漏气的声音,一群笼罩在黑色长袍中的身影出现在临钟湖畔。 “就是这一片区域。”一个严厉的声音打破静谧的夜色:“守护阵法检测到一个生命消逝了。全体预备!立刻搜索!” “不用搜索,我已经看到了。”一个瘦削的身影大步流星的走向白色假山。 假山石上,一只小猫安静的趴在那里。 “希尔达,立刻开始提取附近空气的残留信息!”瘦削的身影打量着面前的白色小猫,飞快的吩咐着。 “好的,易教授。”懒洋洋的声音掏出一小截竹筒,拔开筒上的木塞,放出一群白色的仿佛萤火虫一样的小生物。 “这就是你新培育的变异灯火虫?”旁边一个好奇的声音低声问道:“从体型上看,比一般灯火虫小了许多呀。” “但是从能力上看,它们可比一般灯火虫强了不止一倍。”希尔达卖弄的抖着手指,一只白色的灯火虫顺从的落在他的指尖:“看到没,它们的触角更细密、皮胞也更单薄,这让它们对环境也更敏感……我改进了灯火虫的觅食系统与变色机制,使得它们能够通过吸收空气中的妖气散发出不同的颜色……事实上,下个月的《魔法生物》上就要刊登我写的关于变异灯火虫的论文了!” “那可是影响因子达到4.1的大期刊呐。”那个好奇的声音充满了羡慕。 “闭嘴!”第一个出声的严厉声音重新响起:“希尔达,如果不想滚回实验室呆十年,就学的稳重点!” “是,是!我的蒙特利亚教授。”希尔达懒洋洋的举起手,挤眉弄眼的看向旁边的同伴。 “维克多,去湖底问问那群鱼人,看看它们有没有什么线索。”仔细观察那只小白猫的易教授重新开口:“顺便,把它们这周的巡逻日志与临钟湖环境监测报告也拿过来。” “如果他们反抗呢?”维克多脱下长袍,露出一身闪亮的甲胄。 “允许便宜行事。”易教授没有丝毫迟疑。 “好的。”维克多顺手扯破眼前的空间,干脆的挤了过去。 第六十一章 夜幕下的校园(二) 月下的临钟湖安静、祥和。 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十数艘舴艋舟悄无声息来往穿梭,一道道色彩绚丽的法术从小舟上升起,扩散开来。 这是第一大学校工委的巡逻队在做拉网式排查。 校工们释放的大批灯火虫几乎笼罩了整片临钟湖。白、青、蓝、绿等各色灯光汇聚在一起,仿佛极光一样耀眼。 如果不是属于宵禁时分,这里一定会吸引来大批游览观光的学生。 而对于一些在湖边讨生活的魔法生物而言,这些密集的灯火虫则是一场难得的盛宴。 岸边,几只光着脑袋的河童不断蹦跶着粗短的小腿,跳起来,捕捉几只灯火虫塞进嘴里,然后张着满嘴的尖牙,肆无忌惮的嘲弄着那些狼狈的巫师们。 相比于野外的同类,居住在第一大学里的树精子显然胆子更大一点。它们成群结队挂在垂柳细长的枝条上,好奇的看着这难得一见的光影奇观,偶尔如荡秋千般晃着垂柳的细枝,顺路抓几只灯火虫打打牙祭。 湖畔树下的阴影中,还有更多隐秘的生物,不断偷袭那漫天飞舞的零食。 如果在平日,性格活泼一些的助教们也许会掏出自己的法书与工具箱,收集一些难得一见的样本。 但今天,忙碌的巫师们显然没有在意那些打秋风的小家伙。 维克多扯破的空间在盖亚之力下缓缓平复,只有偶尔扭曲的光线向所有人诉说刚刚这片时空所遭遇的创伤。 几只变异灯火虫恰好飞过那片空间的褶皱,悄无声息的化作几道流光。 希尔达瞟见了这一幕,他的眼角抽了抽,小声嘀咕道:“该死的暴力男。” “你说什么?”蒙特利亚教授严厉的扫了他一眼。 “我是说,这里的确有妖魔的气息。”希尔达忙不迭的补救着。 他指着自己那些漫天飞舞的变异灯火虫,殷勤的解释道:“看见了吗?灯火虫的颜色以这块假山石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嗯,我的变异灯火虫遇到妖气会发出红光,这与正常灯火虫的颜色有一定区别。” 周围几位助教纷纷颔首。 正常的灯火虫散发的光线是白光,偶尔一些吸食其他能量的灯火虫,也许会发出蓝色或者绿色的光芒,但主体均为冷色调。 对于灯火虫而言,能够发出红光,的确非常特殊。 “越靠近假山石,颜色越红;离得越远,颜色越淡。到了湖对面,那些灯火虫的颜色与原本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可以断定这只小家伙遭遇了一头妖魔,而且那头妖魔的活跃地点就在这假山附近。”希尔达信心满满的下了论断。 蒙特利亚教授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没有继续说话。 “如果说,那头妖魔是在这里活动,那它现在去哪里了呢?”一个助教捏着下巴,好奇的打量着四周:“总不能平白无故的消失吧。” 希尔达哑口无言。 “托马斯。”易教授重新开口。 “在。”蓝眼睛的面试官安静的走到小猫面前,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工具箱,从里面掏出各种型号的刀具、镊子、骨锯、吸管以及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副土黄色的皮手套,准备戴上。 “不要用它。”蒙特利亚教授生硬的阻止了面试官的举动。 他从怀里掏出一副薄如蝉翼、几近透明的手套,丢给托马斯。 “暂时不要彻底解剖这只猫……先取一些样本就好。”蒙特利亚教授看了易教授一眼,补充道:“这是一副冰蚕皮质的手套,更适合你做一些精细的操作。” 托马斯拿着手术刀的动作顿了顿,然后安静的点点头,将那副土黄色的手套塞回怀里,戴上冰蚕皮手套。 不知是否错觉,围观者们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轻松的出气声。 “张羽,你去请一下凡尔纳大叔,湖畔的事情需要与他商量一下。”易教授似乎没有察觉周围气氛的变化,依旧不紧不慢的吩咐着。 “是。”一个温和的声音答应着,微微颔首。只不过,他的面孔大部分掩盖在高大的衣领下,周围的巫师们只能看到他那头有些花白的头发微微晃了晃。 “不用请了,我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众人身后慢吞吞的响起:“如果等你们去请我,这片湖都要被拆光了。” 几个年轻的巫师明显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中的法书已经开始翻动着,猎猎作响了。 “咳咳!”蒙特利亚教授难堪的咳嗽了两声。 “一代不如一代,哼。”老人一手拄着木杖,一手提着一盏气死风灯,翻着怪眼,咕哝了一句。他的脚边,那只名叫五月的老狗呼哧呼哧的喘着气,抖动着能夹死人的皱纹,拐啊拐的挪动着脚步。 那几个年轻巫师羞愧的低下头。 “他们都还年轻,不要这么轻易下结论。”易教授终于回过头,看向这位临钟湖畔小木屋里的守夜人:“总要给他们一些时间。” “对于巫师而言,最宝贵的就是时间了。”凡尔纳老人杵了杵木杖,死死盯着两位领头的教授,若有所指:“总给他们时间,搞出事情来就晚了!” 易教授回过头,重新看着白石上趴着的小猫,一语不发。 蒙特利亚教授板着脸,也没有接话。 湖畔重新陷入安静。 “它的眼睛已经异化,没有残留影像的可能性。”托马斯用镊子撑开小猫的眼眶,用一根细长的探针小心拨弄着那仿佛绿宝石一眼的眼球,小声向易教授汇报道:“这里的样本还需要采集吗?” “要。”易教授言简意赅的表达出自己的意见。 “不仅要,而且还要彻底。”蒙特利亚严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两颗眼珠都直接取下来,一枚交给校工委留档,一枚交给易教授推衍分析。” 托马斯沉默的点点头。 “不要费事了,让大家都回去休息吧。”凡尔纳老人沿着湖岸踱步几个来回,大手一挥,让那些穿梭在湖面的巡逻队撤退。 “你们采集完样品也回去吧。”老人抬起眼皮,瞅了一眼忙碌的黑袍们,咕哝道:“这只猫就留在这里。” “不需要保护物证吗?”希尔达好奇的看着老人。 “事出反常即为妖,不循规矩就是魔。妖魔做下的案子,用巫师的常规办法处理不了。”老人拄着拐杖,耐心的解释了一句:“如果那头妖魔还在学校,那么明天白天它一定会回到湖边看看自己的战利品……这是妖魔的天性。” “但这里是临钟湖呀!”希尔达的声音有点大惊小怪:“九有学院一半以上的学生明天都会经过这里!” “也就是说,剩下的一半人可以先排除异常了。”蒙特利亚教授阴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如果我是你,现在就把嘴闭紧,老老实实回监控室!” 希尔达吐吐舌头,缩着脖子,跟着几位离开的同伴,一溜烟跑了。 第六十二章 质疑与解释 一道耀眼的金黄色礼花在岸边升起,同时发出清脆悠扬的‘叮叮’声。 湖面上穿梭的那些舴艋舟收到信号后有条不紊的退回岸边的小码头。 与此同时,半空中盘旋的灯火虫群也化作一道道流光,被岸边几位灰袍校工收拢进脚边的虫篓里。 虫光散去,清冷的月光再一次占领湖面,成为这片世界唯一的光源。 树精子们感受到夜色,大脑重新被瞌睡虫占领,一个个顺着垂柳的细枝懒洋洋爬回自己的树洞里去了。 只有那几只河童,依旧瞪着灯泡大小的黄绿色眼睛,在岸边的草丛里翻找肥硕的肉虫,为白天的酣睡补充能量。 灰袍的校工与黑袍的助教收拾妥当后,安安静静离开了湖畔。 白色的假山石边,只剩下凡尔纳老人与两位沉默的教授。 那只名叫五月、满脸褶子的老狗抽着鼻子,沿着河岸,慢吞吞的追逐一只三条腿的癞蛤蟆。 在生命威胁下,癞蛤蟆爆发出惊人的行动能力,飞快的向草丛深处爬去。 老狗呼哧呼哧的吐着舌头,锲而不舍的追进草丛。 “草丛里最近来了几条赤链蛇,当心不要被它们缠住。”凡尔纳老人在自家宠物身后叮嘱了一声。 老狗无力的晃了晃尾巴,表示知道了。ζΘν荳看書 “五月大人的精力还是这么充沛。”易教授颇有些感慨的开口:“我还是学生的时候,它就是这幅模样了。” “你不就想说它是个老不死的东西么?”凡尔纳老人斜了他一眼。 易教授苦笑一下,没有继续说话。 沉默许久,老人重新开口,语气非常冷淡的质问:“今天晚上流浪吧的突击检查为什么突然中止了?” “这是教授联席会议的紧急决议。”蒙特利亚教授简短的回复道。 “呵呵。”凡尔纳老人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冷笑不已:“如果不是联席会议的紧急决议,上百名巡逻队员已经冲进流浪吧了!……我们已经接到确切消息,今晚那里面会进行龙蛋拍卖……整整三个月才等到那个流浪巫师离开酒吧,下一次那个老家伙离开不知要到什么时候!而且,这次打草惊蛇,相信以后也很难有机会抓住他的把柄了……联席会议不应该给校工委一个合理解释吗?” “是校工委需要解释,还是若愚副校长需要解释?”蒙特利亚教授尖锐的指出。 “有区别吗?”凡尔纳老人顿了顿手中的法杖,盯着两位教授:“就像这次终止行动,是联席会议全体委员的意思,还是石慧副校长的意见?” 交谈双方都非常有趣的强调着‘副校长’的身份。 两位教授沉默的看着湖面。 良久。 易教授重新开口,他的语气依旧十分温和:“流浪吧里出现了意外。” “李家的那位小灵巫不小心接触了祭品,触发了降灵风险。按照大巫师会议的相关条例,我们暂时中止了一切可能造成‘不可逆损害’的行为。” “为什么没有以阻止‘降灵’为借口临时控制现场?”凡尔纳老人拧着眉头,问道:“相信那几枚龙蛋当时就在酒吧的某个地方。” “实际上,那丫头并没有真正降灵……而且,有人使用符箓阻止了情况进一步恶化——不是流浪吧的人,是今年的一个新生,过几天,他应该会来你的巡逻队报道——事实上,流浪巫师在酒吧出现变故后不到一分钟就回到现场。” “联席会议的诸位委员认为巡逻队几乎不可能在流浪巫师的眼皮底下搜查到任何有效罪证。”蒙特利亚教授在一旁补充着:“所以最终停止了这次行动。” “只有这些?”凡尔纳老人浑浊的眼球转了转,语气非常肯定:“石慧那丫头不可能仅仅因为这种莫须有的可能性就放弃这次行动!……她对黑巫师的厌恶不亚于那群月下生命。” “石慧副校长!”蒙特利亚教授生硬的纠正道。 凡尔纳老人斜了他一眼,眼神中充满了不屑。 “您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易教授用目光阻止了蒙特利亚教授想要说话的冲动,不紧不慢、语气温和的解释道:“近几十年,传闻巫师界出现了一个黑暗议会,成员不仅有巫师、月下生物,甚至还包括部分妖魔。” “根据我们的调查,那个流浪巫师极有可能属于这个黑暗议会。” “所以,教授联席会议的意见是暂且放长线。” 易教授的解释非常简单,但透露的信息却异常丰富。 但拄着法杖的老人显然对这条消息有一定的心理准备,脸上并没有露出过分的惊讶表情。 “哼,那丫头的野心还是一如既往……狂妄自大。”凡尔纳老人不屑的哼了一声,嘲讽道:“放长线的结果,一般都是鱼跑饵丢,这种教训还不够多吗?……自从老头子出走,联席会议里面蝇营狗苟的事情越来越多。” “如果校工委对教授联席会议的决议有意见,可以通过函件发出正式质疑。”蒙特利亚教授面无表情的看了老校工一眼,补充道:“联席会议不接受私下质询。” 凡尔纳老人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的笑声。 湖畔的草丛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交谈中的几位大人物立刻停止说话,把目光转向草丛。 “哗啦啦。” 满脸褶子的老狗咬着一头河童的脖子,一步三晃的从草丛里钻出来,气喘吁吁的战利品扔在凡尔纳老人的脚下。 “五月大人真是老当益壮。”易教授恭维道:“与当年几乎没有区别啊。” “哼,临终湖是它生活了多少年的地盘,如果这里还有哪个不长眼的小东西敢挑衅五月,那才稀奇。”凡尔纳老人意味深长的看着两个教授:“就像贝塔镇……这里是第一大学!为什么我们检查一个黑巫师的酒吧都需要借口!” “正因为这里是第一大学,所以我们才必须严格遵守秩序。”易教授温和的看着老人,语气非常坚决:“如果我们确立的秩序自己都不遵从,又怎么能指望其他人遵循呢?” “大道理讲不过你们这些年轻人。”凡尔纳老人最终气咻咻转身离去:“但你们终究要记得,所有的秩序都是为了维护这所大学……而那个酒吧,就是长在大学身上的一颗毒疮!” 五月迈着粗短的四条腿,跟在老人身后,消失在湖畔的丛林里。 只剩下两位教授,站在冷风习习的岸边,相顾无言。 第六十三章 醒酒药 天刚蒙蒙亮,郑清就被一阵剧烈的摇晃吵醒。 他勉强眯起一只眼睛,借着窗外的微光,看到了萧笑模糊的身影。 “干嘛。”他咕哝着,翻了个身,向被窝更深处缩去。 昨夜狂欢的余韵仍未消散,宿醉带来的头痛与口苦在睡梦里被极大的削弱了。 他不想费力的睁开眼,去面对现实中更大的痛苦。 “晨练,以及你昨天与蒋玉约好在图书馆见面。”萧笑手里叮叮当当的搅拌着什么,用轻飘飘的语气说道:“是你昨晚睡觉前让我想办法叫你起床的。” “我后悔了。”郑清藏在被窝里,有气无力的呻吟着。 萧笑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他的呓语,手底的家伙什撞击的更加起劲儿了。 “咣、咣、咣、咣。” “他……俩……呢……”郑清拉着嗓子,毫无生气的询问。 借着刚刚睁眼的瞬间,他瞟见辛胖子的被窝已经掀开,吸血狼人的帷帐也高高挂起。 这让他对现实世界有了一丢丢的兴趣。 “迪伦不知道去哪里了,昨晚彻夜未归……辛胖子一大早就黑着脸溜走了……我猜他想起昨晚上签的契约了。”萧笑喋喋不休的说话声与药杵叮叮咣咣的敲击声混杂在一起,汇成一个强力闹钟。 六柱床上,缩成一团的被窝随着呼吸有节奏的起伏着,躲在里面的郑清似乎完全没有受到这个闹钟的影响。 但宿舍里的另一个睡客则不堪其扰,最终爬起身来。 萧笑站在书桌前,面前摆满了瓶瓶罐罐,他不时从这些容器里抓出一撮草药或辅料,丢进手中的药臼里。 “叮叮当当。”铜制药杵与玉石药臼碰撞,发出刺耳的磕碰声。 被噪音吵醒的肥猫团团迷瞪着眼睛,拖着沉重的步伐,凑到药臼前嗅了嗅,然后厌恶的喵了一声,扭身窜出阳台。 窗外,太阳还没有升起来,薄薄的雾气均匀的流淌着,微微放光的世界仿佛加了柔焦镜,格外的细腻丰润。 但这片充满生机的世界对肥猫团团而言同样不够温柔。 晨起的鸟雀们在窗外叽叽喳喳、吵吵闹闹,就像在进行一场热闹的相亲大会。 让猫完全找不到一块补觉的清净地儿。 团团抖了抖耳朵,杀气腾腾的盯着那些扑棱乱飞的小鸟们,用目光警告它们安静会儿。 但没有鸟会在意一只不能飞的胖猫。 盯了一会儿,毫无结果。 肥猫只好垂头丧气滚回宿舍,重新把自己埋进辛胖子的被窝里。 这一次,它努力把自己埋的更深一点。 斜对面,另一个被窝也开始扭动。 “十,九,八,七……”被窝蠕动着,越来越拱,从里面传来闷声闷气的吆喝。 萧笑瞟了一眼,叹口气,将药臼里捣出的汁液倒进一盏白瓷口杯里,墨绿色的汁液与白色的瓷壁对映,显得格外深沉。 “……三,二,一!”被窝猛然掀开,郑清一脸苦色,半眯着眼从床上爬了起来。 “去图书馆跟蒋玉碰面的时候,留意打听一下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临钟湖半夜又是焰火、又是大放光明……总感觉出现不得了的事情了。”萧笑面无表情的将白瓷口杯递到郑清面前,补充道:“晚上还有班级例会……这是入学以来的第一次,绝对不能缺席。” “第一次,第一次,什么都是第一次。”郑清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看着口杯里颜色可疑的液体,闷声嘟哝着:“这是啥东西。” 墨绿色的药汁闻上去有股青草的鲜香,汁液上漂浮着一层细碎的气泡,看上去像是一杯刚刚出锅奶茶,并没有什么危险的样子。 “醒酒药,帮你缓解宿醉后遗症的偏方。”萧笑将口杯塞到他手里,开始收拾桌上的瓶瓶罐罐。 药臼里的渣滓被他倒进一个纸袋里,郑清探着脑袋瞅了一眼,在萧笑发火前把头缩了回来,一气灌掉了口杯里的药汁。 “好清爽啊!”他砸着嘴,一连打了几个哆嗦,眼神迅速清明了。 “好东西!”他补充着评价了一句。 放下口杯,他顺口问道:“这服药叫什么名字?效果不错的样子啊。” “没名字,我随手丢进去一些草药捣的。”萧笑冲洗完药臼,漫不经心的擦擦手,毫不经意的回答道:“早上看历史故事,灵机一动,顺便配制的……倒掉太可惜,所以让你喝了。” 郑清瞪着眼,一根手指头已经探向喉咙,用模糊的嗓音吼道:“哥又不是树精子……你怎么随便拿人试药…会死人的好不好…你这是报复!红果果的报复!” 在巫师草药学的发展历史中,树精子作为各种草药的实验对象,对魔法药剂学的不断进步产生了巨大的推动作用。于是在巫师们眼中,新药的试用对象便被冠上了‘树精子’的称号。 郑清对这些历史非常感兴趣。 他一直非常好奇,在文明非常发达的巫师世界,对低智慧生物的这种‘不人道’行为,为何没有得到彻底的禁绝。 当然,现在他没有心思关心试药的树精子。 他的头脑已经彻底清醒,宿醉前的记忆也越来越清晰。 萧笑昨天晚上离开流浪吧前,曾被他恶狠狠的威胁了一次。 好像威胁要让西瓜头‘面朝大地,菊花绽开’来着。 当时郑清满脑子都是伊莲娜的靓影,虽然有过短暂的不安,却很快被他抛到脑后了。 现在,这个小个子的报复来了。 “你都加了什么东西?!”郑清干呕半天,却只吐出一堆清水,只好苦着脸,可怜兮兮的看向萧笑:“真的不用吃点解毒剂吗?” “柠檬片、薄荷草、柚子油、田七、当归、陈皮、青梅、山楂、桂花。”萧笑打开刚刚装药渣的纸袋,指点着。 听着这些性情温和的草药,郑清悬着的心慢慢平复下来,原本有些发青的脸色也渐渐恢复了正常。 “还有三钱冰蚕粪做的药引,五两童子尿调的药汁。其中童子尿最正宗,是百草堂前段时间打折卖的窖藏,如果你想自己配药,我这里还有几斤剩余。” 郑清的脸色刷的一下变绿了。 被窝里,团团探出半个脑袋,干嚎一嗓子,一脸嘲讽的看着乱作一团的宿舍。 然后心满意足的裹紧被子,继续与周公会面。 第六十四章 无名来信 郑清是顶着一个黑眼圈去操场晨练的。 对此,他并没有任何不满。 因为他也赏了萧笑两个黑眼圈。 为此,西瓜头拒绝与他一起去操场晨练,坚持在宿舍打坐。 但当郑清晨练完毕,抓着油条豆浆,哼着小曲回到宿舍后,震惊的发现萧笑的黑眼圈已经消失不见。 “你作弊!”他一边愤愤不平的指责着西瓜头的无耻,一边对着宿舍里的穿衣镜,仔细查看自己眼眶的伤痕。 很不幸,他的眼圈上,那些乌黑的血肿仍然清晰可见。 “我是一个合格的巫师。”萧笑慢条斯理的给自己眼圈涂着药膏,咬字清晰的说道:“合格的巫师都能给自己配制出恰当的药膏。” “分我点……我一会儿要见蒋玉。”郑清有些气馁的低着头,闷声说道:“你瓶子里还有很多。” “揍我的时候你可没有这么有礼貌。”萧笑黑着脸,咬牙切齿的看着他。 “我给你带早餐了。”郑清晃了晃手中的纸袋子,食物的香气随着哗啦啦的声音流溢进整间宿舍:“而且我昨天晚上还送你一件礼物……” 萧笑还没说话,辛胖子的床铺就轰然炸开。 伴随‘咚’的一声闷响,书桌不安的晃了晃身子。 肥猫团团蹲在萧笑的笔记本上,迷瞪着双眼,抽着鼻子,乖巧的对郑清晃了晃尾巴。 郑清呆呆的看着肥猫那张蠢呼呼的扁脸,扯了扯嘴角,重新看向萧笑。 “一个星期的早餐。”萧笑没有丝毫犹豫的提出了自己的条件:“我是穷人……这些药剂的费用相当昂贵。” “你疯了!”郑清扯着嗓子大声喊道:“我也是个穷鬼好不啦!昨天流浪巫师抢了我五百张标准符箓,你晓得的……最多加明天一次早餐,而且你要负责跑腿。” “五天的早餐,不能更少了。”萧笑推了推自己的黑框眼镜,眼神犀利:“作为附加福利,我可以跑腿给你买早餐。” “两天,不要你的福利,我给你跑腿。”郑清怒气冲冲的看着他:“这是底线,如果不同意,我就去找尼古拉斯……他在学校认识很多优秀的药剂师。” “三天,我跑腿。”萧笑立刻很没节操的妥协:“尼古拉斯是留级生,跟那些高年级的学生肯定有点隔阂……而且你一会儿就要出门,我的药膏立刻就能使用。” “喵!”团团早就对面前两枚新人之间的争执有些不耐烦,听到这里,立刻举起爪子,重重的拍了一下。 郑清瞥了一眼晃着尾巴的肥猫,终于点点头,答应了。 但是,当药膏到手后,郑清就有些后悔了。 早上那碗醒酒药的配方重新浮现在他的脑海。 “你这药膏里用的什么药材。”郑清看着手心里那摊黄绿色黏糊糊的药膏,竭力用平和的语气询问:“看上去……卖相不太好。” “用的东西很多……”萧笑刚开口,郑清又立刻阻止他说话。 “反正你也用了,就不用告诉我配方了。”他诚恳的看着西瓜头:“万一你又说出什么不恰当的药材,这点药膏估计就不够我俩用了。” 萧笑嘲讽哼了一声,倒也没争执,真的闭上了嘴巴。 郑清松了一口气,开始对着高高的穿衣镜仔细涂抹自己那青紫色的眼眶。 “你知道迪伦干嘛去了吗?”郑清皱着眉,一边涂药,一边嘀嘀咕咕:“那块泰山石敢当还没给他呢……彻夜不归,会不会出事哦。” “夏虫不可语冰,你跟他都不是一个物种,就不要胡乱揣测了。”萧笑撕开早餐的包裹,把豆浆、油条、小菜、鸡蛋等均分成三份,乘在青花瓷盘中,摇头晃脑的教训着:“对于他那种月下生物而言,你所理解的彻夜,也许是他的白天。” 郑清撇撇嘴,觉得有点道理,便没有还口。 “对了,书桌上有你一封信。”夹起油条的时候,萧笑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屈指敲了敲书桌,提醒道:“就在花瓶下面压着,你抽时间看看。” 郑清的视线掠过书桌上堆砌的书籍、在盖着毛巾的纸箱上顿了一下,最后落在插了一束干枯雏菊的花瓶上。 “一群邋遢鬼,什么时候把这把雏菊丢了,换些新鲜的。”他挪开花瓶,打量着那封信,嘟囔道:“连团团都看不下去了。” 肥花猫嚼着油条,舔着豆浆,听到这句话,举起爪子,赞同的喵了一声。 萧笑嗤之以鼻。 “谁送来的?”郑清咬着油条,含糊着问道:“我走的时候还没有吧。” 虽然离开宿舍的时候他顶了一个黑眼圈,但花瓶下面有没有信封郑清记得非常清晰。 因为他在暴揍西瓜头的时候,曾思考过要不要用花瓶砸那个西瓜头。 “它自己从窗户外面飞进来的。”萧笑洗完手,捡起一根油条,皱起眉:“下次不要买这么油腻的早餐……吃油太多对巫师的头脑影响不好。” “屁事真多。”郑清翻着眼,从花瓶下面把那封信捡了出来。 这是一个白色的信封。 封面没有寄信人的姓名地址、也没有收信人的姓名地址,没有邮戳、没有邮编,甚至信口都没有加封。 “你怎么知道这是给我的?”郑清晃着光秃秃的信封,满脸不解。 “它直接飞到你六柱床前了。我用腰带抽了好一会儿它才乖乖趴在地上。”萧笑呷了一口豆浆,小口小口的嚼着油条,不急不慢的说道:“如果不是你走之前把帐子放下来,估计这封信现在应该躺在你的枕头上。” 郑清耸耸肩,对于这种纯粹的巫师观点不予置评。 因为信口没有加封,郑清捏着信封的一个角稍稍一抖,一张白色卡片便从信封中掉了出来。 “别动!”萧笑大叫一声,阻止郑清捡起那张卡片的企图。 郑清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 萧笑没有解释,只是从工具箱里抽出一个镊子,夹起了那张卡片,推了推他的眼镜,小心打量着。 “这里是学校……”郑清咕哝着:“你也太小心了吧。” “不要随意触碰来路不明的东西,这是巫师界的常识!因为它们很有可能属于黑魔法物品。”萧笑警告的看了他一眼,把脸凑近卡片,然后立刻露出厌恶的神色:“在学校都有人给你寄这种东西,你得多惹人厌恶呐。” “什么东西?”郑清板着脸,也凑了过去,没有理会西瓜头的挖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