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树万树梨花开》 第1章 第一章 大朔三十六年,是宋梨来到这个王朝的第十五年。 她并不像小说里的那些穿越者一样,不知天高地厚在封建社会高喊众生平等,试图以一己之力撼动一个王朝的统治之策又或去追求什么皇家情爱。 她只想安稳的活下去。 宋梨的父亲是落榜的秀才,平日在私塾教书,闲时替人抄录文章贴补家用,加之为人谦和有礼,在十里八乡也算有些小脸面。 她的母亲则是年满二十出宫的宫女,曾在某宠妃身边当差,现在做了绣娘,因她的绣活是宫里出来的,手艺好不说,各种京城时兴的试样也都会做,所以经她手做出的布料衣物都深受街坊们喜爱。 宋父宋母年少便是青梅竹马,无奈宋母入宫耽搁了许多年,待宋母从宫里放出来,二人便急急成了婚,在城郊置办了宅地,同年就生下了宋梨。 这夫妻俩在生下宋梨后也曾努力想抱第二个,可惜天不遂人愿,折腾许多年也只这一个孩子,是以宋梨被教养的很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女红也很有模样,加之相貌秀丽,才刚及笄,说媒讲亲的就大有踏破门槛之势。 今日听说前院又来说媒的了,这已是当月第十个。 每回有讲亲的人来,宋梨都会躲在后厅偷瞧,正当她百无聊赖的玩着手中的帕子时,门开了,一个模样好看的男人跟着媒婆走了进来,朝宋父作揖,寒暄几句后在前厅落座。 她从媒婆口中得知,男人姓杨行三,父亲早亡,靠母亲拉扯长大,他不大通文章,却爱习武,在城门混了个守卫做,很是恪尽职守。 原本上面赏识,有意让他当个城门校尉,不想他母亲发急病离世,他执意守孝期三年,城门校尉便给了旁人做,他满孝期回来仍旧在城门口巡查,俸禄还算宽裕。 这人样貌好看,品行端正又有孝心,拿的还是朝廷俸禄,和前几日那些什么猪肉铺子的、布庄的相比实在是上佳人选。 宋梨心下已有了主意。 恰好宋母听得动静从屋里出来,正要往前厅去,却被自家女儿扯住了衣袍。 “母亲,这回的哥儿,尚可。” 就这一句,宋母当即去前厅同孩子爹商议,很快定下了婚期。 大婚夜,宋梨问杨叁为什么娶她,男人攥着揭下的盖头,红了耳朵,声音越说越小, “我母亲亡故那日,听说多亏你帮扶了一把,还托街坊来告知我,让我得以瞧见母亲最后一面,那时我就记下你了,这些年一直留意打听着,你给岳丈送饭去私塾,过城门我也暗自瞧过你,你…很好。” 宋梨这才想起来,那年她不过十岁,是母亲要给主顾赶一件花样繁复的袍子,顾不上去给父亲送饭,就让她给送去。 结果在进城的半路上看见一个老太太走路踉踉跄跄的,呼吸急促直捂着心口顺气,她察觉不对,于是边走边多瞧了两眼,这一瞧,恰好发觉老太太两眼一翻就要躺倒下去,她眼疾手快把饭篮子一撂上去扶了一把。 不想是那时候就种下的缘分。 第2章 第二章 二人大婚后,杨叁为了方便照看宋家长辈,买下了隔壁院做新房。 他们的家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一进院,花销也并不十分宽裕,但胜在杨叁对她很是体贴。 他身为城门守卫,日日天不亮就要去站岗,又不愿打扰熟睡的宋梨,就自己下厨折腾,走前也不忘给宋梨留一份等她醒来吃。 待他日落时分换岗,宋梨总会做好一桌饭菜端放在院中的石桌上,再算着时间去街口等他,拉着他的手往回走,念叨着今天在家做了什么,杨叁则会从兜里摸出胭脂或是小巧的发饰来给她,凑在她耳畔低声说娘子辛苦。 用完饭,杨叁会固执的同宋梨一同刷碗收拾,宋梨拗不过,就故意将水撩在他的身上逗他。 宋梨常问杨叁,别人家新妇都是要伺候丈夫的,为什么他总是事事亲力亲为。 杨叁每每都会认真的看着她,“爹死的早,是娘将我拉扯大,我知道操持家中上下有多少辛苦,从前母亲在时这些活我都同她一起做的。” “况且我一个无父无母之人,是娘子嫁来,我才真正有了个落脚的家,怎好让你辛苦。” 她便在他的嘴角落下一吻,惹得杨叁红着脸别过头去,紧张的手在膝上来回摩挲。 夜里,宋梨听见杨叁咳嗽了几声才知道,他有旧咳疾,是早年辛苦的缘故。 第二日天明,宋梨就上街去买梨子准备回去给他熬梨水喝,正巧瞧见老板还卖苗子,顺手又买了株梨树苗。 换了岗回来的杨叁没见她等在街口,以为家中出了什么事儿,紧赶慢赶的回家就看见她蹲在院里,灰头土脸的摆弄着棵树苗。 见他回来,宋梨起身净手,随后端了石桌上煮好放凉的梨水给他,“这梨水最是润肺止咳了,你喝了夜里咳嗽会好些,” 盯着杨叁一滴不剩的喝完,她又拉他去看梨树苗,“这是我买的梨苗,就栽在石桌旁,来年春天咱们就坐在树下赏花,秋天让你尝尝我亲手种出的梨,定比买来的甜。” “一定很甜。”杨叁把她搂进怀里。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院里的树苗也有半人高了,只是还未来得及开上花,京城就乱了。 杨叁开始不让宋梨在街头等她,宋梨问起也只搪塞说有流窜的匪寇作乱,外头不安全。几次晚上宋梨起夜,会瞧见杨叁独自坐在院里看着梨树苗发愣。 再后来,外头开始宵禁,夜夜有禁军巡逻,杨叁回的也越来越晚。眼看实在瞒不住了,宋梨才知道是老皇帝病重,大臣们说要早日立嗣,结果二皇子和宫里的贵妃娘娘里应外合,打着清君侧的名号从封地一路打了过来,明摆着是来夺皇位的。 二皇子的兵将听说十分彪悍,而大朔的守城军已经很多年没有同谁起过兵戈,兵士早已失了戒备之心,大多酒囊饭袋,以至于一时间竟无反抗之力,直直让人打到家门口来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对此宋梨有些害怕,她怕真的打到城门口来,杨叁要上战场。 就这样提心吊胆了许多日,她的不安愈发强烈,直到一日午后她在侍弄梨树,杨叁风尘仆仆的推开门进来,不待她有所反应,就在她手中塞下一个荷包,“这些钱拿着傍身,如果我回不来,和离书就在我枕下,你好改嫁他人。” 她定在原地,话还未出口又瞥见他操劳多日尚且来不及刮的胡茬,心口细碎的疼,疼出了泪来,“怎的憔悴成这样了呢?” “娘子别哭,别哭,我会小心。” 他哄着伸出手去擦她的眼泪,反被她握住,“马上开春了,梨花就要开了。” 杨叁深吸一口气,憨笑一声,“没忘,一定回来陪娘子看梨花。” 可城门被二皇子的兵将破开了,一路打到了宫里,他没有回来。 宋梨在家日日盼着杨叁归来,寝食难安,眼看着人都消瘦了一圈。宋母每每瞧见她坐在院里寡言少语的埋头侍弄梨树,总会上前宽慰她。 直到京城乱了的第三日,她再坐不住,径直要朝外走。 “不许去!”从窗户瞧见的宋母急急从屋里出来,宋父拄着拐也跟在后头,“梨儿啊,外头这么乱,你出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要你父亲同我如何是好啊?” “娘,杨叁待我如此好,他此刻生死不明,我实在放心不下。” “他若是回来了,知晓你出去也是要恼的!”宋父气急,瞪着眼睛,抬起拐杖的杖尖虚指着院墙,“你看看外头都成什么样了!” “他若能好好的,恼两句也成。” 宋父宋母上了年纪,实在拦不住跑出去的女儿,在家急的直跺脚。 宋梨走着小道去城里,平日熙攘的小路此刻空荡荡的,她不敢再耽搁,小跑起来。 一路跑至城门口,她的脚步停了,胸口因着狂奔剧烈起伏。那道成日守卫森严的城门此刻大开着,再瞧不见那些兵士执长枪站岗的身影,只有沉重的铜门上沾染了大片黏腻殷红的液体。 她穿过城门,街上四处都是倒在地上的人,有穿着兵服的,也有来不及躲避铁骑的妇孺老弱,血腥味刺激着宋梨的鼻腔,额上青筋直跳。 她怕引人注意,不敢大声唤杨叁,只能强忍着,在穿着兵服的人里找。 不是,不是,都不是,一连瞧了许多具,她开始想着是不是,他还活着。 这时一个倒在摊位旁的人引起了她的注意,虽是面容朝下,可这身形… 宋梨的步子沉重起来,仿佛有千斤,她一步一挪的过去,这是那个卖梨子的摊位。 她颤抖着伸出沾染血污的手,又缩回去在身上狠狠擦着,擦去了手上的血迹,再去捧那人的脸。 是他,是他,怎么是他呢… 一抹绿色闯进她的眸子,宋梨瞥向他的手里,那是个硕大的梨子。 “不是说好了,要一起看梨花的么…杨叁,你起来,起来啊!”宋梨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她抱着杨叁的尸体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第3章 第三章 宋梨泣不成声,却也明白此地不宜久留。 “夫君,我们回家。”她强忍悲戚,费力的把杨叁扶起。 因着杨叁身型比自己要高大出许多,她只得将他的手搭在自己肩头,使他的重量完全倚靠在自己身上,一手搂住他的腰,就这么半拖半抱的挪着步子带他往回走。 兴许是太过伤怀,加之这段时日她一直忧心杨叁安危吃不下睡不着的,宋梨没走出几步便身子一软跌倒了下去。 失去意识前,她隐约看见一支队伍走了过来,下意识握紧了身旁人的手。 等她再醒来时,是在一间颇为破败的屋子里。 一个面露凶相的老妇看见她醒了,端来一个碗,里头盛着黑乎乎的液体。 “喝了。”几乎是命令式的语气。 宋梨没有理会她,转过头去看,却发现杨叁不见了。 “我夫君呢?!”她惊的想坐起,却发觉自己被人五花大绑的捆着,身下的床板随着她的挣扎发出沙哑尖锐的“嘎吱”声,刺激着她的神经。 再仔细一瞧,竟是连身上的衣服都让人换了,这花样她曾经在母亲那儿见过,是宫里的样式。 回想起自己晕倒前看见的那支队伍,一个让她恐惧的念头浮现在脑海里。 可不论发生什么,她要活着,她得活着,年迈的父母还在家里等着她。杨叁没了,她不能再出事,宋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老妇哼了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别找了,街上那些个反贼眼下这个时辰早都被拉去乱葬岗了,我劝你老实些,不然…” 话还没说完,便有人推开了门。 老妇眼疾手快的拿过一块破布塞进宋梨嘴里,不着痕迹的剜了她一眼,警告她不许耍花样。 “外头这批宫女儿都…”一个老太监走了进来,看见床上五花大绑的宋梨,话锋一转,“王嬷嬷,这是?” “她是纪将军手底下的军汉送来的,说让我给调教调教。” “王嬷嬷,”老太监蹙眉,瞥了宋梨一眼,“眼下新皇即将登基,可别整出什么岔子。” “是,老奴明白,只是这蹄子的汉子死在城门口了,左右也是个寡妇,翻不了天,”王嬷嬷谄媚的笑着,“何不拿她做个顺水人情呢?” “那就留下吧,卖个人情给他纪纭,将来兴许能有咱几分好处,只是那些宫女可要尽快调教好了,宫里缺人缺的紧。” 王嬷嬷恭敬的送老太监出去,又走到床边扯出她嘴里的布条,“都听见了?”她拿起那碗,掰过宋梨的脸,将那黑乎乎的东西半灌半洒的喂进她嘴里,“人各有命,这就是你的命。” 那液体极为苦涩,她奋力挣扎却仍喝进了不少,登时辛辣苦涩的滋味充斥满整个口腔,好似一路苦进了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呛的宋梨剧烈咳嗽起来。 “我有丈夫!你们把我送给新皇…不怕欺君之罪吗…” “欺君?你以为你是去伺候皇上的?”王嬷嬷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尖笑出声,“你要伺候的,是那些辛苦征战的功臣,瞧见你喝的那药没?你喝了,就不会再有子嗣,至于是被人挑选回府还是留在宫里军营供人享乐就看你的造化了。” “咳,你们这是逼良为娼,不怕遭报应么…” “报应?宫里出来的,最不信的就是报应,记住了。” 王嬷嬷离开了,很快就有几个太监进来利索的蒙上了她的眼睛,塞上她的嘴准备将她带走,只是刚到门口却被人拦了下来。 有人扯着其中一个太监在远处交谈,她听不真切。 很快又有人来拽她,宋梨感觉自己被塞进了一辆马车,颠颇着七拐八绕的走了许久才停下。 她被人推搡下车,听见车轮声走远,才有人上前替她松了绑。 手上的绳一松,宋梨立即扯下了眼睛上的布条和嘴里的破布,警惕的看着站在面前的两个人。 这两人一个和杨叁穿着一样的军服,一个则是太监模样,只是衣裳比先前和王嬷嬷说话的那个华贵了几分。 迎着她忌惮的眼神,穿着军服的男人先开了口,“不必惊慌,在下唐广义,杨叁是我的同袍。” 见她仍是不信,他从怀里摸索着掏出一枚女子的发饰来,宋梨接过,这手艺,是杨叁最爱给她买的那家铺子。 “城门口是杨叁替我挡了一箭,唐某这条命是他给的,我不能辜负,他从前总当着我们面念叨自己娘子有多聪慧,如今的处境想必杨夫人是能明白的,” 唐广义顿了顿,“我虽投了诚,但军阶低微,眼下也不大受上头重用,同你也无甚不同,不过是任人宰割的鱼肉罢了,带不了你出宫。何况眼下你的名字已然被登记造册,宫里的人一旦潜逃或是自戕,都是要满门抄斩的。” “您会来找我,想必是尚有路可走,我该如何做?”宋梨的眸中闪过一瞬的绝望,她闭上眼,转念之间又抬眸望向他。 唐广义赞许的看了宋梨一眼,侧身介绍起一直站在一旁,不发一言的太监。 “这位是皇上身边的掌事太监申公公,我的远亲。若你愿意,他能让你逃过验身以我家旁支、远房表妹的名头去宫里当个不起眼的宫妃,不愁吃穿过一辈子,至于宋家的长辈,我会代为照顾。” “我夫君的尸身呢?”宋梨垂在身侧的手握紧,青筋凸起。 “我已命人收敛入棺,会给他下葬立碑,年年拜祭。” 到此,她别无选择,只有进宫闯一闯,兴许闯出一番天地来,还能照拂家中,还能有机会去拜祭杨叁。 宋梨瞧了一眼他身旁的太监,那太监年岁不大,生的也好看,却敛眸拱着手一副年少老成的模样,周身气质仿佛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就麻烦申公公了。”她伏身。 申得安这才抬眸看了她一眼,情绪晦暗不明,“跟我走吧。” 第4章 第四章 天已擦黑,申得安带着宋梨在宫里走着。此刻起,她的人生将不复安稳,冥冥中好似有一双手推着她走向了未知的命运,她深望了一眼城外的方向,皇宫高墙,此去不知何日得见月明。 “宋姑娘,在这儿要守的,不只是皇宫的规矩,还有自己的命,”申得安冷声提点,“要不闻、不问、不看、不说才能活得长久。” 宋梨心下一紧,迅速收回目光,“民妇记下了。” “你已入宫,便不要再称自己“民妇”,免得惹出事端连累你我。” 宋梨学着印象中宫女的样子朝他行礼,“奴婢明白。” 见她还算通透,申得安的脸色好看了几分,但仍冷冷的,挺着脊背始终快她半步走在前头。 与此同时,从前的二皇子,如今的新皇,已经入主了御书房。 他的案头摆着一封书信,一个暗卫模样的人站在他的桌边,弯着腰头恨不得埋进地里。 说起来二皇子沈括的生母,当今的太后刘氏,是先帝七十二宫嫔妃里最不受宠的一个,只因为刘家一族满门忠烈,她作为遗女,到底是封了个贵妃。 在刘氏还是贵妃时,她在后宫一味做小伏低,惯会哄先皇高兴,自从怀了沈括后就更是乖顺,于是她生产那日,总受后宫蒙蔽,眼瞎心盲的先皇允她将儿子养在身边。 可先皇不知道,他向来乖顺的贵妃日日在背地里是如何替儿子筹谋他的皇位,四处撺掇几乎将他在前朝的势力架空。 在刘氏教养下,沈括从小耳濡目染的无外乎君臣谋略,随着年岁渐长,他的性情也愈发阴鸷,叫人琢磨不透,连她这个做母妃的都有些拿捏不住了,如今沈括蛰伏数年一朝夺权,更平添了几分戾气。 他看着手边那堆老臣上表,指责他得位不正气死先皇的奏疏,漫不经心的用笔敲了敲那封书信,“怎么样了。” 那暗卫微不可察的颤了一下,随即开口,“回皇上,您吩咐纪纭将军沿途召无背景的适龄女子入宫的事已办妥,共七十一人,这是名册。” “很好,待朕将这些大臣的舌头清理干净,想办法把这七十一人都送进那些身居要职的朝臣府里,她们,会是朕稳定朝堂最大的助力。” “皇上,奴才斗胆多问一句,宁远殿的那位是否要…” “这种小把戏如何入的了朕这位好皇叔的眼,”沈括抬手打断他的话,嘴角轻挑,狭长的眸中却无半分笑意,“给他的礼,朕得亲自挑选方能彰显心意。” “是。” “下去吧。” 安置好宋梨,候在门口等着回话的申得安恰好撞见暗卫出来,二人眼神交替,擦肩而过时一颗弹丸悄无声息落在了他手里。 申得安不动声色的将弹丸揣进怀里,朝里走去。 “殿下。”他走到桌边给沈括奉上一盏茶,随后默默站在一旁替他研墨。 沈括半晌才抬头,端起茶盏,“得安,入城前给大军通风报信,后又打开城门的那个,叫什么。” “回殿下,唐广义。” “嗯,”他喝了口茶,“此人上奏说要给朕献个女人表诚心,你怎么看。” “殿下,奴才查过,这女子是他族中远亲的妹妹,家中没人了才来投靠的他,这样的人惯会卖主求荣,把妹妹送进宫,倒也合乎情理。” “你觉得,他有没有别的心思?” 申得面上安不动声色。 “王嬷嬷给她灌了汤药,是宫里的老把戏了,喝下那汤药的女子此生不会有孕,奴才将她同新来的宫女安排在了一处。” 唐广义虽说有功,可这样的人就算有功沈括也是不愿给予以重用的。 只是他能说服申得安,让他帮着塞女人到自己身边,倒是让沈括十分好奇,二则他拿功劳相抵,沈括也省了功夫费脑筋想恩赏,左右一个不会有孕的女人翻不出多大风浪,收了也无伤大雅。 “命她今晚来朕的寝宫,去宣旨吧。” 申得安躬身退出去,在无人处展开那颗弹丸,上头只“静待时机”四个大字。 朦胧的月色洒在他的肩头,他咬牙,一滴清泪自眼角滑下,滴落在纸上。申得安抬手抹去泪痕,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将字条燃成灰烬,随后在掌心细细揉搓着,朝空中撒去。他的目光似那蛰伏于黑夜的兽,紧随着那飘摇灰烬直至消失在夜色里。 申得安整了整神色,去太监所找了守夜的两个小太监,命他们抬着轿辇,同他一道去接宋梨。 第5章 第五章 宋梨与数十余女子被分在了同一个住处。明月高悬,此刻众人正齐齐在院子里站成一排,被派来指点她们的教习嬷嬷点上宫灯后叉手站在院中央,掌心攥着支由数根带刺藤条扎成的长鞭。 “从今往后,你们便在这里住下,卯时起亥时歇,无主子宣召或是无职责所在的一律不得出。每日会有不同的嬷嬷在后院教习你们裁衣、泡茶、侍花、浆洗,自然,也会教你们如何伺候好主子,不止宫里,也有宫外的大人,但无论你们去往何处,都给我记好了,刻在心里,你们的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皇上。” 教习嬷嬷话音未落,队伍里一个姑娘竟低声啜泣起来。 下一刻嬷嬷手中的藤条就带着凌厉的风声径直落在了她身上,打的那姑娘肩上的布料都破了开来。 “既然有人起了这个头,我也不得不告诫几句,你们,是这宫里最低等的奴婢,于你们而言,自己的命就系在这宫里的每一条规矩上。” “如今只是挨板子挨藤条,倘若将来你们德行有失在主子面前犯了错,让活活打死的都大有人在。” 众人的目光都下意识落在了嬷嬷手中的藤条上,那藤条末梢还挂着殷红的血迹,一时间人人自危,连同那挨了打的抖似筛糠都不敢再出半点声响。 “还有你们,一个个鹌鹑似的缩着,以为不做声责罚就落不到自己头上来么?”嬷嬷环顾了一圈,将手里的藤条舞的虎虎生风,“今日定是要给你们一个教训的,都将袖子卷起,臂膀伸直!” 很不巧的是,宋梨站在一排头一个。 她不敢抵抗嬷嬷,只得硬着头皮伸出手,因为恐惧,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嬷嬷高高扬起手,藤条将要落下时,院门开了。 “申公公?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御前差事儿忙,您要什么吩咐人来说一声就是了,何必劳烦亲自走一趟。”嬷嬷垂下手迎了上去,十分客气的同他寒暄。 申得安的目光很快定在了宋梨的背上,随即又瞥开,“有些差事,所幸催的并不紧,嬷嬷先忙活您的,我站在此处等等便是。” 原本宋梨知是他来,还心存侥幸以为能逃脱这皮肉之苦。 眼下她虽难免失落却也明白,自己和他不过白日一面之缘,他将自己安排成宫女已是不负那姓唐的兵士所托,剩下的路是要她自己走的,不该将希冀投在旁人身上,何况是御前的人。 嬷嬷又站回她面前,藤条这次十分利索的就落了下来。 钻心的疼顿时从小臂传来,她不敢去低头看伤也不敢出声,只能强忍着,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紧攥成拳,指甲陷进肉里,借此缓些疼痛。 待打完最后一个姑娘,申得安才走上前施施然行了个礼,“姑姑还有要交代的么?若没有,我便要带宋梨去面圣了。” 教习嬷嬷闻言起初惊了一下,但很快又想通了个通透。 申得安是御前的大太监,从皇上还是二皇子时就伴在了身边,说一同长大都不为过,他的态度想必就是皇上的态度。既是如此,他先前就在这儿了,却偏等自己罚完这群宫女才开口,可见这个宋梨并不是什么要紧的,打了也就打了。 于是她利索的走到队伍前把宋梨扯了出来朝申得安一推,“快给申公公行礼。” “见过申公公。”宋梨照吩咐办事。 “嗯。” 申得安走了出去,停在轿辇旁掀开帘子做了个相请的手势,一个小太监见她出来,立刻依规矩跪伏在轿辇下。 “宋姑娘请吧。” 宋梨想知道皇帝因何要见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话在舌尖滚了几滚终是闭上了嘴,踩着小太监的背上了轿。 轿辇动了,帘子随风飘动起来,宋梨认命的靠在轿厢上,小臂的伤仍疼的紧。 第6章 第六章 夜色深沉,车驾的银铃声回荡在宫墙内,告知着那些值夜的宫女太监和巡逻的侍卫莫要冲撞。 过了许久铃声渐歇,轿辇在养心殿门口安稳停下,申得安扶宋梨下轿,随后就有两个宫女上前朝她行礼,“请姑娘先随奴婢进内院梳洗。” 宋梨怔愣,一时间手脚都僵硬起来,几乎迈不动步子。她方才惊觉申得安此行不是带她来面圣,而是送她来侍寝的。 虽说新皇登基后妃尚缺,可后宫宫女总也不下百数,何以偏偏第一日就选到她头上? 今日恐怕是无法全身而退。 索性两个宫女见惯了那些嫔妃头次侍寝的模样,也不等她回神,一左一右掺着她就走。 二人带她进了偏殿的屋子,宋梨险些被皇宫的富丽堂皇晃了眼睛,若中央没有放着一个沐浴的长桶的话。 那两个宫女年岁不大,却是能神色如常的上前替她褪去外袍、里衣…宋梨霎时脸红到了耳根,用手捂住自己最后的底线。 “请姑娘莫要为难奴婢。” 当然她终究没能拦住,于是羞愤的钻进浴桶里,恨不得整个人沉在里头,两个宫女却不如她愿,固执的将她拉了出来,服侍她沐浴。 大约半柱香,沐浴更衣后的宋梨被带进了正殿,随着身后的大门被人合上,屋里此刻静的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 宋梨杵在门口进退两难,正当她险些就想夺门而出时,屏风后传来一道不疾不徐的男声,清冷的声音透着几分威严,“愣着做什么,进来。” “是。”短短一个字,她憋了半晌,心下一横,低头迈步朝里走去。 这数十步路于宋梨来说长的好像没有尽头一般,很是难熬。终于,在目光瞥见一双明黄的长靴时,她双膝一软自觉跪地。 沈括的鞋面抵上她的下颚,鞋尖轻挑迫使她仰头正视自己,“叫什么名字。” 同申得安的清秀好看不同,沈括的脸棱角分明,是十分张扬的。此刻他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睨着宋梨,目光毫不遮掩的上下打量着,神情戏谑,比起帝王此刻他倒更像个调戏民女的纨绔。 只是他分明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却偏偏眸色深沉,瞧的人脊背发凉。 “回皇上,民女姓宋,名梨。”宋梨深吸口气,压下心中屈辱和对眼前这位的畏惧,换上一副笑脸。 她是恨沈括的,自己本可以和杨叁过着最安稳幸福的日子,是沈括毁了他们的一生,也毁了城中诸多百姓的。 若不是眼前人为了皇位一路争战打进皇城,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杨叁一个看守城门的小吏何至于会丧命?加之是他治下不严,纵容入城大军胡作非为,其中欺压百姓趁乱敛财之人更不在少数,才弄的城内乌烟瘴气民不聊生。 难道他们生来就该成为皇族倾轧斗争的垫脚石么?宋梨不甘心。 可想在后宫立足,唯有依附沈括。她只这一次机会,若是输,怕真的会沦落至军帐之中永无翻身之日,更诓论护家中父母平安,替杨叁报仇。 “容貌倒是勉强能入眼。”沈括收回脚,一把将人拉进怀里。 宋梨故作娇羞般伸手抵在他的胸前,龙涎香的香气在鼻尖萦绕,不知为何,她竟也真有些昏沉起来。 沈括的精力不可谓不好,白日里那样忙碌匆匆登基,应付大臣们的唇枪舌战,夜里居然还有余力足足折腾了她一柱香有余,待她精疲力竭时,才餍足的拉着她共枕在金丝绣成的软枕上。 他的手臂搭在宋梨腰上,将她禁锢在胸前,凑在她耳盼低语,“不知宋姑娘可否有兴趣同朕闲话几句。” “皇上请讲,奴婢定知无不言。”宋梨嗓音娇软。 “唐广义送你在朕身边是为什么,宋姑娘可知道?” 此话一出,宋梨只觉心跳的厉害,脑中哪还有半分旖旎。是沈括察觉了自己的来路,还是哪儿出了岔子?可她分明戏做的十分全套,连生涩都与新妇一般无二。 她强迫自己冷静,不至自乱阵脚。 “回皇上,民女孤苦无依,远赴他乡来投奔远亲表哥,虽不知因何,但既已托了表哥的福入了宫,自是想寻个安稳的倚仗,而这皇宫里能倚仗的,只有皇上您。” “看来你不知道。” 沈括支起身子,原本揽在她腰间的手覆上了她的颈项,指尖慢慢收拢,她白皙的肌肤上立刻多了几道红痕。 “能同皇上有这一夜,民女死亦无憾,”宋梨眉头因为呼吸不畅而轻轻簇起,她咳嗽着,却顺势娇娇柔柔的虚握上他的手腕,“民女一介女流只身入宫不过也是随波逐流,今朝有幸得皇上宠幸,如飘萍得所依,自不会辜负,请皇上相信民女对您必不会存了旁的心思。” 脖子上的手松了几分。 宋梨故作思考,片刻面上惊惧起来。 “莫不是表兄在前朝犯了什么事儿?” 沈括深深看了她一眼,掐着她脖梗的双手慢慢松开,宋梨知道,她赢了。 “唐广义为人奸滑,可朕觉得你倒是比他更会审时度势,”沈括拍了拍手,守在院外的宫女立刻进来替他和宋梨收拾穿衣。 宋梨下床,一瘸一拐地跟着宫女离开,临出殿门,沈括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即日起你就做个一等宫女留在朕的身边伺候,手上的伤自去找太医瞧,若留疤痕就是扰朕雅兴。” 第7章 第七章 “没被皇上蹬出来,宋姑娘还算有手段,”申得安原本靠在宫门石柱上阖眼打盹,见宋梨走出大殿,他眉梢微扬,站直身子朝她的方向躬身行礼,全然一副谄媚模样,“他日若小主前程锦绣,别忘了提携奴才一二。” 原也不过是趋炎附势的小人。 “申公公客气,您的恩情奴婢他日自当报还。”宋梨还了一礼。 “奴婢?”申得安似是不解,“怎么,皇上未给你分位?” “奴婢现在是皇上提拔上来的一等宫女。” “宋姑娘莫要打趣,我朝以来并未有宫女贴身侍奉皇上的先例。”申得安余光飞快瞥了一眼大殿,君心难测,饶是他也有猜不透的时候。 但有一点他确信,宋梨侍寝却没有封妃,那么自今夜起,她在后宫便是众矢之的。 而沈括,是在借宋梨敲打他。 “请教申公公,不知我住在何处?”宋梨累极,腹中也隐隐作痛,是以忽略了申得安的异样。 “你们带她下去吧,”申得安有些烦躁,指了指偏殿旁的厢房,“本公公多有不便,明日请王嬷嬷来教她御前的规矩。” “王嬷嬷?”宋梨蹙眉,让给她灌避子汤药要送她入军帐的嬷嬷来教她规矩,这是何意。 不待她开口质问,一直跟着宋梨,侍奉她侍寝的两个宫女朝宋梨做了个相请的手势。 被强行请进屋的宋梨抱膝坐在床榻上,宫里人心叵测,眼看前路渺茫,这条路她该如何走。 倦意袭来,宋梨昏昏沉沉睡去。 “宋梨!”天还未亮,王嬷嬷便到了,风风火火吆喝她起床。 她本就觉浅,让王嬷嬷这么扯着嗓子一惊顿时睡意全无,抱着被子坐起。 “还愣着做什么!起来梳洗完到前殿等候吩咐去!在御前偷懒耍滑,不要命了你!” “嬷嬷教训的是。”宋梨是怵她的,立即动了起来。 宋梨梳洗后临时抱佛脚的听完王嬷嬷的训诫赶去正殿时,沈括刚起,申得安正侍奉他穿衣。 “这儿有得安,滚出去候着,一会儿再侍候朕用早膳。”晨起的沈括面上颇有愠色。 “是。”宋梨弯着腰赶紧退了出来,在屏风后的桌边默默候着。 所幸用膳时的沈括不爱言语,她暗自学着申得安的模样一板一眼的侍奉着也未再出错。 待申得安陪着沈括去上朝,宋梨也得不了半分消停,王嬷嬷见缝插针的拉她去院中教她泡茶;指着盆栽里的花一遍遍告诉她该如何打理又或者是抱出一堆衣服拉她去后院告诉她如何洗精细布料。 让宋梨意外的是,王嬷嬷始终没有刻意为难她。 沈括下了朝,让她去了御书房陪侍。 宋梨眼观鼻鼻观心,低头站在他桌边研墨。 “太后驾到!” 外头有人唤了一声,沈括放下笔拧了拧眉心,宋梨眼皮跳了跳。 殿门打开,宫女扶着一位衣着雍容华贵的妇人走了进来,这妇人面容姣好,神情却十分怨毒。 “哀家来看看哄的皇儿登基第一日不辞辛苦也要宠幸的狐媚子是何等模样。” 宋梨跪下一头磕在地上,“回太后,奴婢不敢。” 沈括没有接太后的诘难,也没有理会跪伏在地的宋梨,只起身给太后请了个安,随后示意申得安搬来椅子请她坐下。 第8章 第八章 “原本儿臣是准备去母后那儿陪您用午膳的,既然母后来了那不如留下,等朕批完折子一同用膳吧。”他重新坐回龙椅上看起了折子。 “皇儿初登皇位政务繁忙,申得安你作为御前总管替皇上择选侍候的宫人可得仔细着,若是下头的人出了什么岔子影响到皇帝,哀家拿你是问。”太后瞧着自己的护甲,斜睨了申得安一眼。 “回太后,皇上的事儿奴才一定尽心。”申得安低下头,掩去了眸中闪过的憎恶。 “得安,去把朕要送给太后的那柄玉如意取来。”沈括的指节在桌面一下一下的敲击着,语气漫不经心。 “是,殿下。”申得安向太后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地上的宋梨仿佛被人遗忘一般,膝盖因为久跪隐隐作痛,只能在心里祈祷着沈括和太后谁先良心发现。 “这柄玉如意成色极佳,皇儿有心了,”太后从申得安捧回的锦盒里拿出玉如意细细抚摸着,眉眼舒展了几分,于是她终于想起来地上还跪了个人,手在空中虚指了指地上的宋梨,“你,过来替哀家捶捶腿。” 宋梨如蒙大赦正欲起身,就听太后啧了一声,她身边的宫女立刻走上来给了她一巴掌,打的她一个趔趄,“没规矩的东西,太后让你起身了吗?” “奴婢知错。”宋梨的脸颊肿起,掌印落在脸上清晰可见。 沈括面上终于浮现了几分不耐,“不懂规矩就出去跪着,别在这儿丢人现眼,得安。” 申得安顺从,架起宋梨将她拖到了殿外院子里,转身进殿时顺手把殿门关上了。 “关门做什么。” “回太后,起风了,今晨听皇上咳嗽了几声,奴才想着皇上不宜再吹风受凉。” 太后不悦的神情转而成了几分担忧,沈括轻叹。 “大抵是前几日带大军奔袭的缘故,养几日也就好了,母后不必挂心。” “那就好,”太后话锋一转,“说起来新帝登基,后位不宜久久空悬,今日庆王府嫡女入宫,哀家瞧她就很好。” “此事今日早朝朝臣们也有所商议,朕心里有数。” 听沈括改了自称,知他不耐烦的太后讪讪的从腰间掏出帕子擦了擦鼻尖。虽说是自己带大的孩子,但不知怎的,她每每见到他不悦时的神情总有些怵。 “那皇帝忙着,哀家有些乏了,先回宫歇息,就不同你一道用膳了,得安记得要事无巨细的照顾好皇帝。” “奴才明白。” 太后从殿内出来,路过跪在院中央的宋梨身旁,脚步顿了顿,“收起你的小心思,若还想着勾引皇帝翻身做主子那套,就是皇帝心软,哀家也不会任由你得意。” “奴婢紧遵太后懿旨。”宋梨暗道瘟神,面上温顺的给她磕了个头,她这才大摇大摆的带着身后一群宫女太监浩浩荡荡的出了养心殿。 宋梨连着两日让人来回的折腾,终于是晕了。王嬷嬷原先一直躲着瞧热闹,见她跪晕了才急急禀告了沈括,在得了应允后将她抬回房唤了太医。 等太医到时,宋梨已经身子滚烫发起烧来。 太医收了王嬷嬷的银两,把完脉说是多日劳累,加之她心绪不稳,让小臂的伤口化了脓所致,缄口不提那碗避子汤药引起的胃疾,只偷偷在方子里加了些调理的草药。 午时沈括批完奏折让人来询问了几句,赏了一道粥,还给了她两日的告假。 王嬷嬷对宋梨的照顾便愈发尽心,她生怕宋梨记恨前日之事,将来平步青云了要回头踩她一脚。 不知怎的,宋梨卧病这两日宫里宫外疯传起皇帝鬼迷心窍为了小小宫婢不纳后宫的流言,这流言甚至惊动了偏居宁远殿的亲王沈钧。 沈钧是大沈括七岁的皇叔,也是他皇爷爷膝下最小的儿子。 据闻沈钧出生那日,恰好他缠绵病榻数月的爹驾崩了,父子俩连面都没来得及见上,是以他被人冠以不详的名号。 同年老皇帝十七岁登基,五年才有了第一个孩子,到沈括时已七年有余。 因为有克死父亲这样不吉的名号,老皇帝在位那会儿就十分厌恶这个兄弟,偏他年岁渐长不论秉性样貌还是才气都颇有他们父亲盛年模样,于是老皇帝对他又多了分忌惮。 这份忌惮让沈钧最终没能同其他兄弟一般,获得封地远封亲王,只强留他在宫中偏安一隅。到如今沈括坐上了皇位,他也不过是个有名无权的皇叔。 第9章 第九章 可终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是这样一个有名无权的皇叔在前朝后宫周旋多年,四出拉拢人心,让沈括颇为忌惮。 加之论排资论辈,沈括还得唤他一声皇叔,是以沈钧于宫中的地位仅次于太后和皇上,甚至在沈括批奏折时他无召入养心殿也无人敢阻拦。 “皇叔来了?”沈括对他此行并不意外,自顾的拨弄着面前棋盘上的黑子,堆起几分笑意,“先皇在位时多亏了皇叔帮着筹谋才有如今朕坐上这皇位,只是朕这两日事务繁忙,还未得空向皇叔道谢,皇叔日后若有所求可尽管开口。” “臣恭贺皇上得偿所愿,不敢邀功。”沈钧行了个垂手礼,申德安适时搬来登子请他坐在下首。 “这两日总有大臣给朕送礼,朕一一瞧了,不过是些字画古玩无趣的很,倒是皇叔送的这副古棋颇合朕心,只是不知此局黑子行至此处,白子当如何?皇叔可愿指点一二。” 沈钧望着棋局不语,抬起手,骨节分明、修长的双指执起一枚白子,片刻便落在了棋盘之上。 二人对弈,一柱香的时辰,黑子落定、白子输。 他放下手中的棋子,“皇上运筹帷幄,臣自愧不如。” “皇叔过谦了,不知皇叔此来何意?”沈括盯着他,目光如炬。 “今日早朝,大臣们商议后位时臣见皇上的神情似是不悦。” “那群人吵吵嚷嚷的让朕头疼,”沈括似是无奈,“如今太后属意庆王嫡女为后,朝臣也大多附议,皇叔作何感想?” “臣以为天子娶妻,当娶能助您稳定前朝之人,故庆王嫡女是上佳人选。一则庆王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若其女沈秋韵入主中宫庆王必定会站出来替皇上平息自起兵到如今登基的种种非议,稳定朝纲。二则,庆王爱女如命,为了沈秋韵,想必日后他也不会存了对皇上不敬的心思,您自可高枕无忧。” “皇叔此言倒是十分在理,既如此,这亲事就交由皇叔操办吧,”沈括向后懒懒靠在椅背上,“朕信皇叔。” “臣领旨,告退。”沈钧起身离开。 沈括看着他的背影,冷下脸来,目光透着猜忌。沈钧方才所言庆王,实则也是在替他自己表衷心,可是皇叔,没了你,朕才真的能高枕无忧,“德安,去送送皇叔。” 申德安快步跟了上去。 院里,退了烧的宋梨被王嬷嬷拉出来晒太阳,她坐在花坛旁望着几朵白花出神,“王嬷嬷,您说这花像不像梨花?” “奴婢在这宫里大半辈子了,未曾见过梨花。” “听闻梨花洁白似雪,闻之有淡香,春日花开满树时煞是好看,只是我没缘分,入宫前只见着了花骨朵,不知这两日是否盛开了。” 王嬷嬷没有搭话,而是朝一旁跪下。 “嬷嬷?”宋梨偏头看她,随即注意到了身后的人。 这人黑发高高束起,着了件紫色绸缎的朝服,一枚龙纹玉佩挂在腰间,身姿挺拔,细看相貌同沈括还有几分相似,眉眼却不比他凌厉,此刻正朝外头阔步走着。 “这是宁王沈钧,”王嬷嬷拉她跪下低声同她解释,“皇上的皇叔。” 皇叔?没想到沈括的皇叔居然如此年轻。 沈钧余光注意到了二人,却也没有理会,只在上马车前向申德安问了几句。 “这就是那个新进宫就被沈括宠幸的婢女?” “是。” “是何来历。” “回王爷,是您手下唐广义嘱托我送她到皇上身边的,说是他城门站岗时认了个兄弟,那兄弟在皇上大军入城那日为了护他死了,他按王爷吩咐投诚,事后觉得对不住人家,恰好她被人误抢进宫就…顺水推舟。” “胡闹!” “王爷,其实这婢女也不是毫无用处,只是一个人想往上爬,心里就得有股劲儿,而这劲儿最好是能为我们所用的,比如,恨。” “让暗五把她入宫的消息放出去,务必让她家人知晓,”沈钧撩起车厢窗户的步帘,透过即将合上的大门凝视着院里缓缓起身的宋梨,“沈括入城间接害死了她的夫君,她分明憎恶却还能和他同床共枕,有意思,本王相信只需再推她一把,她会是我们手里的一把好刀。” “奴才唯王爷马首是瞻。” “很好。” “恭送王爷!”申德安吆喝着弯下腰,目送他的马车离开。 第10章 第十章 宫外,亲王暗卫很快就找上了唐广义,彼时他正换完岗,藏在城外茅草丛里如厕。 听见身后细碎的响声,唐广义警觉的回过头,不防一张蒙着面的脸冷不丁出现在眼前,唬得他险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揉了揉定睛一看,骂骂咧咧的站起来提上裤子,“六哥!你莫吓人!” “老五,那杨叁媳妇的家人是否你在照顾。” “是啊。” “可有透露宋梨下落?” “没有王爷命令我怎敢擅作主张,只同她家父母说人下落不明,还在找,只是我说六哥,你少吓唬我几回成不,我胆小,吓的多了夭寿。” “王爷有令,要你把她入宫的消息放出去,且她如今的处境要说的越艰难越好,最好是能让她父母护女心切不愿她为难留下一封书信双双自戕。” “六哥,王爷此举…不厚道吧。” 那蒙面的暗卫抬手在他头上便是一个爆栗,“王爷也是你能议论的,况且你以为她嫁过人的消息能瞒多久?让皇上知道她身份有假,不说她一家必死无疑,连带你和申得安都会被疑,万一牵连出王爷,谁担待的起!” “行,我去说还不成么。”唐广义悻悻的挠了挠被敲痛的头。 暗六这才白了他一眼隐去身形离开。 唐广义的事情办的很利索,不过第二日午时,一封血书便送至申得安手中。 另一边,毫不知情的宋梨已经回到了御前伺候。 “皇上,张家姑娘来了。”申得安进门通传。 宋梨和他对视了一眼,只觉他今日瞧着自己的神情颇为慈祥怜悯。 “传,”沈括放下书,“你过来,坐朕腿上。” 她错愕了一瞬,随即明白过来沈括大抵是要拿她挡这朵姓张的桃花,可坐他腿上这事她实在是没这个狗胆的。 “听不懂朕在说什么?”沈括抿唇看她,一脸不悦。 也罢,要说违抗他的旨意,宋梨同样也没这个狗胆。于是她硬着头皮挪了过去,沈括却等不急一般大力扯过她的束腰,她跌落在怀,额头结结实实砸在他的肩上。 于是张家姑娘进门瞧见的就是宋梨缩在沈括怀中,娇羞不已的将头埋进他前胸这样一副欢好景象。 “括哥哥!你果真同外头所说一般让这个贱婢勾引了么?瞧她这狐媚的样子!括哥哥,你不喜欢若燕了吗?”她一张娃娃脸扭曲起来,眼眶蓄起泪,试图把宋梨从她的括哥哥身上拽下来。 这张氏是沈括幼时的玩伴,她的父亲是此次协助他夺权的心腹之一,现已让沈括封了个将军派去驻守边疆,不日即将启程。 看她一副泼辣样子,宋梨装聋作哑,手却下意识抓住沈括的衣襟。前两日太后那儿受的罪她可不想再受一遍了,这姑娘若是有能耐就将自己和她的括哥哥一起扯翻。 沈括感受到她的举动,手自然的拍上她的背,惹得宋梨一僵,在心中哭天抢地求他别坑害自己。 “朕宠幸谁何时轮到你指点,张若燕你如今已及笄,不该再如此孩子气。”沈括侧了侧身,大有一副护短的架势。 不愧是帝王,这戏做的当真是好。 “括哥哥,你也知道如燕如今已及笄了,如燕想做你的妃子。” 沈括不着痕迹的在宋梨腰上掐了一把,示意她开口。 宋梨吃痛小声哼了一句,心里咒骂,抬起头面上仍是娇羞,只看向张若燕的眉眼带了几分得意,“姑娘,奴婢不知您是谁,但奴婢只认皇上这一个主子,皇上也疼爱奴婢,奴婢不求地位,只望姑娘能留奴婢在皇上身边伺候。” “贱人!”张若燕气的牙痒痒,一副恨不得将她活吞了的架势。 “放肆!”沈括拍案,原本叫嚣的张若燕顿时像鹌鹑一般噤了声掏出块帕子捂着脸哭,连带宋梨也吓了一跳。 “你若是乖顺,朕或许会考量,但你若仍是这样胡闹就趁早跟着你爹一道离开,不必留在皇城里了。” 第11章 第十一章 “括哥哥真能让若燕入宫,若燕定不惹事生非!”张若燕哭声止了,抖着肩膀帕子仍旧挡在脸前,只漏出双眼睛缩怯生生的瞧沈括的脸色。 “朕念你父亲有功,待立后大典一过,会封你为妃以示对你父亲的褒奖,”沈括低头摸着宋梨的头不去瞧张若燕,这动作活像在摸一只豢养的小猫小狗。 “只一点,入了宫,皇后宫里你不许去胡闹,对沈秋韵要以礼待之,其余的你自己拿捏分寸,下去吧。” 得了他口谕的张若燕不哭了,面上带着得意向宋梨挑了挑眉,给沈括行了个礼就走了。 宋梨被沈括摸的发毛,见张若燕走,连滚带爬的从沈括腿上下来。 “你很怕朕?” “皇上帝王之威,奴婢不敢冒犯。” “出去。”沈括的脸板了下来。 这人说生气便生气,难道要她说:回皇上,奴婢不怕你,你一点都不可怕?那她真是要命不久矣,宋梨感慨着伴君如伴虎,快步退了出去。 刚送走张若燕的申得安看见宋梨也出来了,伸手拦她。 “你怎的也出来了,皇上动气了?” “按吩咐办事罢了,旁的奴婢也不知道。” “你倒是上道的快,才几日就活像宫中老人一般,”申得安哼了一声,“去你房里看看吧,有你的书信。” “我的书信?”宋梨眸子亮了几分,“是家中寄来的吗?” 申得安目光复杂的看了她一眼。 “是。” “谢谢公公!”宋梨说着迫不及待便要走。 “宋梨,御膳房熬了给皇上进补滋养的汤羹,你看完书信亲自去盯着,晌午不必来了。” 沉浸家中来信喜悦中的宋梨没有细想便应下了,她快步走回屋,桌上放着两封信,一封是唐广义的,一封却未落款。 唐广义的书信被她放在一边,她拿起了未落款的那封,不知为何申得安那怜悯的神情陡然浮现在眼前。 宋梨的手不自觉的颤抖起来,她将信纸慢慢抽出,才看不过两三行,泪已滑落。 这是一封绝笔信。 吾女宋梨: 自闻你被抢掠入宫,为父同你母亲日夜忧思,只恨那日不得护你平安。 唐家小子这些时日常来探望,他同为父说你以他远亲身份在宫中,现在新帝身旁侍奉得当无人有疑。然你母亲说的十分在理,宫中险恶,此举一旦败露便会招惹杀身之祸。 是以为父与你母亲思虑再三,为你在深宫不落人把柄身陷泥沼,愿助你一臂之力,保你永无后患。 你母亲让告知你,宫中下人之命飘零若浮萍,切忌出头冒尖。你要懂得明哲保身,更要会审时度势,只有活着,才是重中之重。 父亲已将全部身家拜托唐家小子,替我二人打理后事余下的钱悉数交由你在宫中傍身。 往后的路便要你自己闯了,万望珍重。 父绝笔 她红了眼跌坐在凳子上,死死攥着书信,手背白皙的肌肤下青筋明显的暴起,因过度用力以至整个人颤抖起来。宋梨怕旁人听见,埋头伏在桌上死死咬住手臂才敢低声呜咽。原以为自己在宫中好好的家中父母便可平安,可竟到底还是让他们为自己豁出了性命。 杨叁、父亲、母亲,三条人命,宋梨必须得背在肩上、放在心里,时时刻刻的记着自己的命是他们给的,她不能也没有理由认命,她要好好活着。 她深吸口气,挂着泪强撑起身子,将那封信的褶皱一点点抚平,随后拆了床褥的一角将信塞了进去又重新缝上,这才拿过唐广义的那封。 这封信很重,拆开后里头的铜钱丁零当啷落了一桌,还有一张地契两张银票。宋梨取出钱和地契放进自己的梳妆盒子里,回过头拿出信来看。 信中唐广义说他极力阻拦但父母决心已定,若他执意阻拦便是跳河烧屋也定要自戕,只得亲眼瞧着二老投了房梁。二老留下的钱他分文未动都给她寄了来,二老将尸骨同杨叁的葬在了一处,他劝她节哀。 所以这封信,申得安看了。 只有他看了,才会那样怜悯的瞧自己,才会让自己去御膳房瞧什么劳什子滋补汤,是可怜她在这世间同飘萍一般无人可依,又怕她御前失仪罢了。 但如此一来,这样大的一个把柄就落在了他们手中,世事无常,若申得安和唐广义将来以此要挟…她不得不想想对策。 第12章 第十二章 宋梨将唐广义的信点燃,灰烬就着水泼进了恭桶里,又打来水对着铜镜重新梳洗了一番以保不被人瞧出异样。 梳洗完的宋梨推开厢房老旧不堪的木门,顺手掸了掸自己的衣裙。午时炙热的阳光落在她的肩头,替她驱尽了满身凉意。照先前申得安的吩咐,她去御膳房端回了给沈括的汤羹,亲自送了进去。 “朕何时许你进来的。”沈括正伏在案上小憩,听见声响醒来,他支起身子单手托着下颚瞧她,面色不善。 “皇上,这是御膳房为您炖的滋补羹汤,奴婢亲去守了一个时辰,瞧见御膳房的师傅对您的吃食当真是用了心的,这汤想必对身子十分有益处,您趁热喝。”宋梨端着碗站在他案边。 “放下吧,”他的目光带了几分探究,到底也未再赶她出去,“你说这汤是你亲自守着的?” “是。”宋梨将碗放在他面前。 沈括拿起碗浅浅抿了一口,随后带着几分力扯上宋梨的衣襟,逼她弯下腰凑在自己跟前。 宋梨一惊,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下一刻沈括的唇便覆了上来,将那口羹汤渡进她口中。 见她只是因为紧张咳嗽了几声并无旁的反应,沈括才松开她自顾自慢慢喝起了羹汤。 “这汤是不错,”喝完他将碗朝宋梨手里一塞,“你入宫几日了?” 此言一出,宋梨才品出了他此举的意图。原来沈括从始至终根本没有怀疑羹汤有问题,也知道她没这个胆子,他是想借此来扰乱她的心绪试探她下意识说出的话是否与之前相吻合。 “回皇上,五日。” “可思念家人么。” “回皇上,想念。可奈何父母早逝,奴婢已无机会尽孝身旁,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来京城投奔表哥。”她做出被他勾起伤心事的模样,眉眼低垂。 “忠孝礼义,既然全不了孝道,旁的可得守住了,朕尤其不喜身边人不忠,”沈括把玩起手里的珠串,说这话时语气森然。 “奴婢谨记皇上教诲。” “三日后立后大典结束,你就去皇后身边服侍,这期间不必来朕身边伺候,好好学侍奉皇后的规矩。” “是,皇上,”沈括的心思实在玲珑,几句话下来宋梨的背上已细密的出了一层薄汗,她不敢再多留,“奴婢告退。” 她一走,沈括的暗卫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皇上,您吩咐的事奴才查清楚了。唐广义确有远亲表妹且父母早亡,可她也在两年前因伤心过度终日郁郁寡欢而亡了,眼前这个恐怕…” “如今你们的差事当的是愈发好了,外头那个堂堂御前总管,你一个暗卫首领,竟都眼瞎心盲,敢放如此来历不明的女人到朕跟前来,朕要你们何用!”沈括愠怒, “那日她侍寝时体态婀娜匀称,肌肤白净细腻,哪里有半分流民模样?说是娇生惯养的千金都不为过,朕给你十日好好查查这个唐广义,若是挖不出实情,你便以死谢罪吧。” “皇上恕罪,是奴才失职!奴才定会尽力追查!”暗卫慌忙请罪,又迟疑片刻抬起头,“奴才请旨,眼前这个假的是否要处理掉。” “不必打草惊蛇,”沈括的目光盯着院外洒扫的宋梨,“留着她,朕倒要看看是谁的手敢伸的如此长。” “是,那奴才会派人在暗中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第13章 第十三章 三日后,盛大的封后大典于黄昏十分如期举行。 皇宫正殿被挂上鲜艳的红绸,一群小太监提着带有喜字的灯笼排开整齐站在殿外。 沈括一身红色喜服配着条黑色暗金龙纹腰带,在长阶尽头负手而立,身后的巍峨殿宇更衬出他的帝王之气来。 微风过,他的长袍随风翻飞,上头金丝银线绣成的龙也跟着欢腾起来。 他挺着背脊,眸色深沉望向下面的百官,只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皇后的喜轿由午门进,下面观礼的文武百官分站两旁让出一条道来。长阶下,两个宫女扶着以团扇遮面的沈秋韵下了轿辇,随后几个宫女上前替她拾起纹有凤尾的裙摆… 帝后成婚,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宋梨跟在随行宫女队伍中远远瞧着这阵仗,也颇为震撼。尤其是沈秋韵的扮相,她瞧起来是个极为温和敦厚的,举手投足皆是大家闺秀的模样,如今这繁复华贵的凤袍倒是更给她添了几分矜贵,看的人挪不开眼。 宋梨看向高台上的人,恍然间想到了杨叁。她们大婚虽远不及这帝后成婚,却也是三书六礼明媒正娶。那日的杨叁笑的眉眼弯弯,他喝了许多酒,醉了便抱着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哄的她红了耳根子,非得假装恼了嗔怪的锤他才罢休。 民间嫁娶比不得宫里,但比宫里更多了分烟火气和摸得着的欢喜,不似帝后大婚虽繁华却人人一板一眼的不敢出错,连百官恭贺声都似练习千万遍一般整齐。 在宫里,就连悲欢都是不自由的,宋梨忍下眸中的泪,同其他宫女一样扯出标准的微笑。 大典一直到了深夜沈括入了坤宁宫才算礼成。宋梨累极,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却仍不能歇息,皇后贴身的宫女在殿内伺候,她得在殿外守夜。 春日的夜还透着几分刺骨的冷,她靠坐在门柱旁拢了拢外衣,坤宁宫的装扮也是清一色的正红,比之白日欢喜,月光下反而更有几分凄美。 月色朦朦胧胧,穿透极薄的云层洒落,铺在院落青砖上也落在她的肩头。宋梨抬头看去,今夜的月是那样圆,像玉盘一般,人常说月团圆人团圆,可她却是不能再团圆了。 宋梨抱臂,将下巴搁在臂弯里,白日积压的情绪在此刻倾泻,她不做声,只任眼泪汹涌。 一阵微风拂过,在院墙边花坛里众多争奇斗艳的花中,一株不起眼的白花开的正好,有一朵悄然落下,花瓣随风舞动却最终停留在她脚边。 这是一株白色风信子,她记得白色风信子的花语,是沉默的爱,风信子自身亦代表了希望,宋梨抹了把泪,固执的认为这是杨叁和父母为她送上的,她扬起嘴角,朝月色挥手。 皇宫是磋磨人的地方,但是杨叁,爹娘,我会好好的,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