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之对照组觉悟了》 1 第 1 章 紫色玻璃纸糖 第1章紫色玻璃纸糖 那天乌桃回到家时,手里攥着五颗彩色玻璃纸糖。 d 一颗红色,一颗绿色,一颗蓝色,还有两颗是紫色的。 乌桃的堂姐腊梅说,七种颜色的彩色玻璃纸糖她都吃过,紫色的最好吃,她说可惜了乌桃你昨天没来我家,不然我就给你吃一颗了。 这让乌桃信以为真,总觉得那天如果她去找腊梅玩,那她就可以吃到紫色玻璃纸糖了。 这让她懊恼,也让她越发想想紫色玻璃纸糖的味道,从那之后,乌桃总觉得,所有的玻璃纸糖都没有紫色的甜,她就想吃紫色的玻璃纸糖。 现在,她拥有了两颗紫色玻璃纸糖。 她忍不住想笑,不过又努力忍住,将五颗糖小心地放到自己棉袄兜里,才走进去院门。 这个时候正是傍晚,四合院里各家正在做饭,还有几个孩子正玩拍三角。 他们喊乌桃一起玩,乌桃摇头。 乌桃没有把自己的小秘密告诉小伙伴们,她只想把她的糖留给妈妈和哥哥。 乌桃过去自来水管前,费劲地拧开,水管里的水好像有些卡顿,不过在片刻之后,水便冲破阻碍突地冲了出来。 冬天,清冽冰冷的水呲在乌桃手上,冲去了上面的煤迹,小手通红,略有些肿胀。 乌桃擦干了手,回到家里,乌桃妈宁妙香正在做饭,家里的饭菜很简单,晚饭是咸菜丝和棒子面窝窝头,一共三个,妈妈哥哥和乌桃各一个,如果不够吃便就着咸菜丝喝棒子面粥。 这是乌桃家冬天里一成不变的晚餐。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捡了多少?”宁妙香看到女儿,没什么好气。 “换了四毛钱。”乌桃说着,从左边兜里掏出来四毛钱。 有一张一毛的纸币,皱巴巴的,其它都是钢镚子。 宁妙香:“放柜子上头吧。” 乌桃攥着那些钱,放在了床头五斗柜上。 乌桃已经七岁了,这个年纪出去学手艺岁数不够,于是就背着小筐,拿着小铁耙子出去捡煤核了。 所谓捡煤核,就是捡炉灰里面剩下的煤渣子,那些大单位烧锅炉剩下的煤渣子都是一车车的,人家师傅小推车往那里一倒,一群孩子就冲过去,扒拉着在炉灰里捡煤核。 一手用小耙子扒拉,一手遇到好的就捡进自己小筐里。 乌桃咬着唇,看着她妈妈的背影,小声说:“今天去地安门医院捡的,那里捡的人少,这才捡多了。” 捡了煤核后,一般都是拿回家用,这样家里能省下买煤的钱,不过最近宁妙香说家里够用了,让她卖掉,她就跑过去废品市场卖,一般能卖三毛,不过今天捡的多,竟然卖了四毛。 不过宁妙香却只是“嗯”了声,她在忙着,并没有要回头看一眼乌桃的意思。 乌桃便将手伸进右边的口袋,口袋里是那五块玻璃纸糖,今天意外得的。 她本来想等哥哥回来再拿出,毕竟这是一件大事。 不过现在却有些迫不及待了,她望着妈妈的背影:“妈妈,今天我路过地安门的时候,遇到一个人。” 她刚说完,宁妙香已经开始扒拉着炉灰渣子,装进了簸箕:“去,倒了。” 乌桃怔了下,点头,赶紧端起来。 宁妙香:“这么大孩子了,一点不懂事,就知道傻站着!” 乌桃赶紧端着簸箕去倒脏土,出去的时候,碰到勋子,勋子住他们间壁儿,比乌桃大一岁,平时有什么事总是会顾着乌桃。 “乌桃,我发现一个地儿,那里捡煤核的少,明儿带你去!”勋子还刻意压低了声音。 乌桃谢了勋子,又看了看四周围,把一块糖塞给了勋子:“勋子哥,吃糖。” 说完,也没等勋子说什么,就赶紧去倒脏土了。 倒了脏土回来,乌桃哥哥已经回来了。 乌桃哥哥叫青桐,比乌桃大三岁,今年十岁了,在家附近的土产杂品公司三部干临时工,其实他年纪太小了,当学徒根本不够格,不过宁妙香求爷爷告奶奶,加上土产杂品公司也实在缺人手,竟然真把他塞进去了,人家一个月给他十块,还管一顿中午饭,对于这么小的孩子,算是很不错的了。 青桐瘦弱,但是人却很机灵,平时就爱和大院里大家伙闲扯篇,不过现在的他,身上脏兮兮的,人也无精打采的。 土产杂品公司并不轻松,锅碗瓢盆扫帚这些物资的捆扎都归青桐干,分量虽然不大,但是繁杂得很,这一天下来,也够累的。 宁妙香见青桐回来了,让他去洗洗,也就开饭了。 乌桃尝到,窝窝头里的棒子面好像掺了一些别的什么,剌嗓子,她猜应该是高粱面,听说高粱面并不好吃,但是比棒子面便宜。 窝窝头吃不饱就喝汤,喝汤差不多喝饱了,收拾好了房子,宁妙香便开始低头纳鞋底子,现在天很冷了,家里孩子还穿着单鞋,宁妙香想做两双棉鞋,过年时候可以给孩子穿。 青桐坐在煤炉子前烤手,他手被冻得裂开了,被红色的炉火烤着,都是一道一道的血口子。 这点上乌桃比他好多了,冬天也会裂口子,但裂了后,涂涂凡士林,差不多就好了,并不像青桐一样反反复复总是不好。 乌桃小心地取了一点凡士林,烤化了,融化的透明凡士林滚烫,滴在开裂的血口子上,乌桃便仿佛听到伤口处发出滋滋的声音。 青桐疼得龇牙咧嘴:“轻点,疼死了!” 乌桃看看旁边灯下做缝补的妈妈,终于尝试着开口:“今天我捡煤核回来,遇到一个人。” 也许是她的开场白太过平淡,妈妈和哥哥并没有接茬的意思。 乌桃只好继续说:“那个人带着照相机,说要给我们拍照,不要钱。” 青桐:“别傻了,谁会好好的不要钱给拍照呢,肯定要钱。” 宁妙香还是没抬头。 乌桃:“那个人说,不要钱给我们拍照啊,拍一张,还可以送给我们糖吃。” 宁妙香终于抬头看了一眼:“你们?除了你还有谁啊?” 乌桃:“好几个呢,都是正好经过地安门的,有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住地安门大楼,还有两个男生,我不知道住哪儿。” 这么说着,乌桃就想起来那个住地安门大楼的小姑娘,穿着藏蓝色棉猴大衣,戴着棉手套,扎着两只牛角辫,牛角辫上还带了红色纱带,人也白白净净的,反正看着很好看。 于是宁妙香便狐疑起来:“给人家拍照片就算了,给你拍,算怎么回事,黑不溜丢的,就是煤窝里扒出来的!” 宁妙香说的是实话,乌桃每天都出去捡煤核,回来灰头土脸,就是煤窝里扒出来的。 但是这种实话,还是刺痛了乌桃。 她忍不住大声说:“人家说了,给我们免费拍照,每个人都拍,我要洗脸,人家还不让我洗呢,说我那样最合适了!帮我们每个人都拍了!” 青桐噗嗤一声笑出来:“敢情还有人喜欢你捡煤核后的样子,开了眼!” 乌桃脸上涨红,愤愤地瞪了一眼青桐:“你当然不懂了,人家是摄影师,你不是!人家还给了我玻璃糖,你们看!” 本来应该以郑重严肃的语气宣布这个重大消息,但是乌桃忍不住,赶紧把自己的四颗糖拿出来给自己看。 果然,乌桃祭出了四颗糖后,宁妙香和青桐都不说话了。 十五瓦电灯泡的灯光昏黄,不过照在那四颗糖上,糖纸也反射出细碎的微光。 一颗是蓝色的,一颗是红色的,还有两颗是紫色的。 青桐惊讶:“还真给你照了,照片呢?” 乌桃见哥哥不再怀疑自己,终于心里舒坦了,她便将这个经过原原本本地说出来:“人家说了,到时候让我们去丰泰照相馆去取。” 这下子,宁妙香也有些惊讶地抬起头。 丰泰照相馆,大家伙都知道的。 丰泰照相馆的东家是个名人,解放前那会就开照相馆,那是中国第一家照相馆,后来还自个儿拍了电影,就在前门大观楼前放映,据说那是中国头一遭自己拍电影,解放后,公私合营,应该是入了国家的股,老东家没了,新东家经营也不如之前,名声就大不如前了,不过宁妙香听老辈人念叨过当年前门楼子的电影,所以知道这一茬。 宁妙香便详细地问了经过,听那意思,还真是丰泰照相馆的人来拍,就是随便在地安门选了几个经过的小孩子。 宁妙香年纪大,到底见得多:“不一定要干嘛呢,回头过去看看,具体问问。” 乌桃:“反正人家没要我钱,还给了我糖,就算最后没照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啊。” 她的话让宁妙香和青桐的注意力又回到了那几块糖,放在乌桃手心的糖。 宁妙香:“小孩子吃多了糖不好,对牙齿不好,你们一人吃一块。” 一人一块的意思就是,有两块宁妙香要收缴。 乌桃对此并没有意见,青桐自然也乐意。 于是乌桃自己留了那块紫色的,青桐随便选了蓝色的,还剩下一块紫色一块红色,宁妙香收起来,放在床前枣木五斗柜里。 乌桃郑重而小心地把紫色玻璃糖纸剥开,剥开时的动作非常慢。 她会忍不住想起腊梅吃紫色玻璃糖纸的样子,她是不是这样剥开,是不是这样吃下。 乌桃有一种想法,她认为剥开糖纸是一件大事,这件大事需要一个特别的仪式,通过这种特别仪式剥开的糖也就格外地甜。 紫色玻璃纸终于被剥开,乌桃就着灯光,仔细地观摩着那块糖。 晶莹剔透的糖,一看就很甜很甜的糖。 宁妙香不耐烦:“马上关灯了,快点!” 宁妙香不舍得用电灯,只有做缝补活才用,做完了马上关,之后摸黑干活或者早点上床睡觉。 乌桃只好赶紧将糖放在嘴里,之后上床准备睡觉了。 她好像听人说过临睡前不能这样吃糖,会坏牙,不过她并不在乎,反正她也很少能吃到糖。 她就想临睡前这么含着,让糖的甜味慢慢地在口中化开,她觉得整个人都飘在幸福的云上,连梦都会是甜丝丝的。 她就这么睡着了。 窗外,冬夜的风呼啸着,吹过灰墙红瓦,吹过窗外掉光了的海棠树,吹在斑驳陈旧的门窗上。 门窗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而就在这种咯吱中,乌桃做了一个梦。 一个漫长而详细的梦。 梦醒时,她猛然坐起来,瞪大眼睛,望着窗外。 窗外,夜正浓,风正狂。 小小的乌桃大口喘息,回忆着自己的梦。 口中的糖还没有全化开,可是她却不觉得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广告:类似背景热乎完结文《七零之走出大杂院》大家可以看看啦~专栏里更多好文等着你喔~ 2 第 2 章 纪录片对照组 第2章纪录片对照组 乌桃的梦很长很长,梦里,一切都起源于今天地安门的拍照。 拍照的那位是一位很有想法的摄影师,他叫宁德珩。 1968年冬天的那个黄昏,他扛着照相机经过地安门,选取了四个差不多七八岁的孩子,为他们每个人拍了一张照片,并留下了各自的家庭地址。 三年后,他再次找到了那几个孩子,再次为他们拍了照片。 之后,因为历史原因,拍摄中断。 时间就这么来到了1978年,从1978年开始,他重新购置了摄影器材,对几个孩子进行了长达三十二年的跟踪拍摄。 三十二年后,四个昔日的孩童已经年近五十,这部纪录片也被呈现在大众面前。 从1968年到2010年,四十二年,在时间维度上几乎横跨了新中国大半时间,而四个孩子的人生经历又让人如此扼腕。 这部纪录片便在网络上引起了轩然大波,无数的人为这部纪录片里所呈现的人生感到叹息,也有无数的人开始评论热议。 几个孩子中,可以称作幸福圆满的应该是王亚湘了,王亚湘出身良好,接受良好的教育,即使在最乱糟糟的年代,她也能在家里跟着妈妈学习认字读书,奠定了良好的基础,之后恢复高考,顺利考上了清华大学,毕业后出国,回来后进入大学当老师,丈夫下海创业获得成功,可以说是婚姻事业双圆满。 而其中最让人感慨惋惜的应该是乌桃了。 乌桃最开始只是在街上捡煤核,后来大一些,长得模样不错,引了一群顽主来拍婆子,她很快便和一个顽主搞上了,街上乱晃荡,她妈开始还骂两声,后来就干脆不管了,说没这个女儿。 等到后来一切环境稍微好点,该上学上学,该上班上班,乌桃先去学校上学,不过也是浮皮潦草地上,根本稳不下去心来,混了几年也就是勉强识几个字,之后就参加招工了,没关系没门路文化也不行,根本没什么好的招工机会,最后好歹去了国棉一厂接了宁妙香的班,当了纺织工,不过后来男人打架斗殴,被严打,没了,乌桃自己拉扯四个孩子,日子过得艰难,之后九十年代,房改房,拿不出来两万块,所以房子没法办成自己的,还是工厂的,之后就遇上了国企下岗,她直接没了工作,房子交着房租临时住着,她自己去地摊摆摊,几个孩子也没上学,不成器,长大打架斗殴的,偷鸡摸狗的,不正经混耍流氓的。 日子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年近五十,一个孩子吸毒进去了,一个孩子打架没了命,还有一个儿子在街上摆摊修鞋一直没结婚,最后一个女儿和人私奔不知道去哪儿了,找不到了。 她自己穷得要命,没医保没社保,手头也没什么钱,得了病也不敢去医院看,就这么熬着。 乌桃回忆着梦中的一切,冷汗从额头滑下。 她瞪大眼睛,大口地呼气。 其实梦里的那些词,她根本不懂,这一切对她来说难以理解,也无法消化。 但是梦里那些人的话,仿佛尖锐的声音,一直传入她的耳中。 “乌桃遭遇的一切很正常啊,这就是那个年代相当一部分人的缩影,我们单位也有几个下岗职工就是这样,后来混得挺惨的。” “我觉得乌桃的人生经历这么让大家关注,可能是因为她小时候的照片太可爱了,很纯真朴实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里面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看着真招人喜欢,可是再看看结局……我只能说,所谓悲剧,真就是把美好的事物破碎给人看。” “这小姑娘真是可惜了,生错了家庭,家庭就那样,没人管,好苗也长歪了。” “对,家庭环境挺重要的,王亚湘爸爸有地位,妈妈知识分子。” “和王亚湘真是没法比,本来一样都是小姑娘,也都长得挺可爱的,结果后面人生差别这么大,看人家王亚湘,这才是人生赢家。” “什么叫本来一样是小姑娘,他们本来就有差异好不好,第一张照片就不一样!王亚湘一看就是好人家出来的,乌桃就是穷人家叫花子样。” “所以说啊,父母的格局就是人生的起点,这个真是挺难改的。” 乌桃想捂住耳朵,她不想听到这些尖锐可怕的声音,但是这声音还是不断地从她脑子里冒出来。 她不懂这是怎么了,也不懂那些人为什么要把她和王亚湘比,那是住地安门大楼的孩子,她哪能比,哪能一样! 可她就是被人家放到了一个什么纪录片中,就这么把人生活生生地敞开在别人面前,让别人评头论足! 终于,耳边那些声音消失了,一切都安静下来,连窗外的寒风都不再吹了。 可是乌桃怔怔地盯着黑洞洞的纸棚顶,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 她想起来白天看到的那个小姑娘,那就是王亚湘了吧,住地安门大楼的王亚湘。 乌桃虽然小,不过平时捡煤核路过地安门大楼,知道里面住的都是有头有脸的,走出来的大人孩子一看就体面。 平时路上遇到王亚湘这种小姑娘,她也就是看看,并不会羡慕,也不会嫉妒什么的,毕竟知道人家和自己不是一回事,这个世界上日子过得好的小姑娘多了,自己哪可能比那个。 但是现在,她明白了,今天地安门那个摄影师给自己照相,其实不是因为自己好看,而是因为自己刚捡了煤核,浑身乌黑,就跟叫花子一样,一看就是穷人家的孩子。 这样正好和王亚湘比着来。 那个摄影师还选了另外两个男生,好像也是一个体面一个不体面。 乌桃便难受了,说不出来的沮丧难受。 她再次想起梦中那个什么纪录片,就更难受了,周围的一切黑暗像石头压过来,胸口被什么堵着,喘不过气。 她的手指头动了动,却感觉到了手心里依然攥着的紫色糖纸。 她摊开手心,看到那张被自己叠得齐整的糖纸。 多好看的紫色糖纸,她是打算明天给七斤看,然后告诉他,你果然没说错,紫色玻璃糖最吃了,特别特别甜。 但是现在,所有的甜蜜和欣喜已经荡然无存。 她借着窗外微弱的夜光,低头摆弄着那糖纸,叠起来,打开,叠起来,打开。 她还是忍不住去想那个梦,梦里的一切,梦里那些人的话。 就在那些反复尖锐的声音中,仿佛无边的荒漠看到了一片绿的希望,乌桃升起了一个念头。 她想读书。 那些人说了,她和王亚湘最大的差距就是读书,一个睁眼瞎,一个高考放开参加高考就考上了大学。 她忍不住想,如果自己读了书呢? 如果自己读了,是不是就能和王亚湘一样? 自己和王亚湘最大的差距,是不是就是她在家里妈妈也教她读书,而自己却是睁眼瞎呢? 乌桃再次将曾经回响在脑中的话全都咂摸了一遍,她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读书。 他们说,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说读书可以改变命运。 她要读书! 当读书这个想法进入乌桃的脑中时,她突然兴奋起来,这就像她捡煤核时找到一处孩子少却炉灰多的好地方一样,那是宝藏,只要努力,就可以挖出宝来。 在乌桃小小的人生经历中,她遇到过好几次这种兴奋激动的时刻,现在,读书成为了她渴望的宝藏,她觉得一切的改变可能就在这里了。 这就是一把钥匙,她对自己说。 乌桃已经七岁了,却并没有读书。 这倒不是宁妙香特意不让她读,而是顺理成章的,好像就是没读。 院子里的孩子一般六岁读书,当然个别小的,也有五岁就送过去的,但是乌桃五岁那年,小学是停招的,说是不招生,六岁那年,小学依然停招。 一直到今年春天,才终于恢复招生了,但是家里没人提这个事,所有的人都忽略了。 并不是拒绝读书,更不是考虑过后斗争过后所以不读书了,而是————-仿佛一切都被忽略了,在他们的家庭中,就没想过乌桃应该去读书了。 乌桃自己算了算,她七岁了,虽然耽误了一些时间,但是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其实也就是今年春天才上学的,也才多半年,所以她觉得,一切都来得及。 这么算计过后,乌桃终于觉得自己得到了什么秘密的钥匙。 她躺下,开始胡思乱想,想着自己上了小学,以后考上大学,还能挣很多钱。 反正想了很多。 就在这种美好的畅想中,她睡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发100红包,大家踊跃发评论领红包啦! 历史小知识:北京1966和1967年小学没招生(于是学龄孩子没法去上学),1968年春天才突然开始招生,文中时间大概是1968年末。 3 第 3 章 我要上学 第3章我要上学 “上学?好好的,上什么学。”宁妙香甚至没多看一眼乌桃,低头收拾着锅台,又封住了炉子,过一会她就得去上班了。 乌桃没想到,自己细细思量了一晚上的决心,竟然就这么被宁妙香忽视了。 她有些不甘心,大声地道:“妈妈,咱们院里的胜利不是上学了吗?他和我差不多大,今年上的学,我也应该去上学才对啊!” 宁妙香:“得,人得知道自个儿是谁,你看看咱家,再看看勋子家,能一样吗?” 说完,宁妙香提起旁边的军绿帆布包就要出门,临出门前叮嘱:“好好去捡煤核,不然晚上你就别吃饭了!” 门被关上了,有些年头的木门还在震颤,乌桃怔怔地望着窗外,窗外大院里各家都要出门上班了,胜利妈的自行车铃铛响着。 自行车是新买的,飞鸽的,响当当的牌子,不像大院里其它家,就算有自行车,也是什么飞利浦,那都是旧社会的自行车了,骑起来叮当响。 乌桃觉得,宁妙香说得对,确实不一样,她好像不知道自个儿是谁了。 做了一个梦,真就开始做梦了。 她有些沮丧,觉得自己异想天开了。 她垂头丧气地背起自己的小竹筐,又拿起小耙子,出门去找了勋子。 勋子同样背着一个竹筐,神秘兮兮地领着乌桃往外走。 从腊库胡同出来沿着嵩祝院西巷一直往北走,一口气走到了嵩祝寺,乌桃纳闷了:“勋子哥,咱到底要去哪儿,其实我瞧着昨天医院外面煤核也不少。” 勋子:“咱们去文物局,那儿根本没捡煤核的,兴许咱能捡漏!” 乌桃:“那边不是有个疯大爷吗?” 勋子:“管它呢,疯就疯,咱躲着就行了。” 乌桃:“嗯,也行。” 勋子转头看乌桃:“你怎么了,蔫成这样?” 乌桃想了想:“勋子哥,你想上学不?” 勋子:“上学?你怎么突然提这个?” 乌桃:“上学能学知识。” 勋子顿时笑起来:“别傻了,上学多没意思,天天坐教室里,闷得慌,再说了,现在我看学校里也都闹哄哄的,根本没人好好上课,没事凑那个热闹干嘛!” 乌桃抿了抿唇:“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知识改变命运,我们还是得读书吧。” 勋子吓了一跳,望着乌桃:“你在说什么?什么阶梯?什么命运?” 乌桃便不吭声了。 其实她说出的这些话,自己也似懂非懂,只不过这些声音曾经在耳边响起,所以她就照着说了。 她觉得这是一些神奇的话,拥有一种神秘的力量,那是她从未了解过的未知的世界,就像夏天时候天上的星星一样。 但是显然勋子不会懂的。 她就不该乱说。 幸好这个时候他们已经穿过了嵩祝寺,从嵩祝寺南边绕过去,到了文物局:“咱们小心点,绕过去,躲过那个疯大爷,咱就能捡煤核了。” 乌桃点头,机警地四处看,好在并没有,两个人绕到了文物局后面,这边没什么孩子,地上却有一些残留的炉灰。 勋子:“看,这估计是早上的,才倒的,咱赶紧捡!” 于是两个人便放下小竹筐,拿着小耙子在里面扒拉,要是平时,乌桃肯定先使劲地把炉灰都刨到自己眼跟前,之后再一个个地捏,但今天没什么人,就她和勋子,而且炉灰也不烫,当下也就不用着急了。 烧过的炉灰看不出来煤核,得用手慢慢地捻,捻干净最外面浮着的那一层,要是里面还是硬的,那就是没烧透的煤核了。 乌桃人小,但是手快,没几下就捻了不少。 要是平时,她肯定高兴了,可现在却没什么好心情。 她做了个梦,知道了,捻煤核捻一辈子也捻不出来出息,人得读书才行,那才是最要紧的。 从那纪录片里,她知道再过几年,她应该也有机会读书,不过那个时候大了,就算读书也是浮皮潦草的,根本沉不下心来。 正捻着,勋子从炉灰里抖搂出来烧了半截的一张纸,上面还有些字。 乌桃便凑过去看。 勋子却折好了,放在了口袋里:“回头上茅房用,这纸多好啊!” 乌桃:“那上面好像有字,这是文物局的纸,没准是什么要紧的纸呢。” 勋子:“管它呢,咱又不识字,谁知道这是什么!” 乌桃便不吭声了,勋子提醒了她,是了,她不识字。 不识字是什么呢,就是睁眼瞎,一辈子只能干体力活,万一单位不要了,就再也找不到工作。 那个梦里的许多事乌桃并不懂,很多词根本没听说过,也不理解,但是她却隐约感觉到了,她后来没工作,没钱,反正就是过得很不好。 都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啊! 乌桃被宁妙香打下去的念头又起来了,她要识字读书,哪怕学校里闹哄哄的,她也想去。 *************** 这天晚上回到家里,她再次和宁妙香提起来。 不同于第一次的小心翼翼,这次她坚持道:“反正我就要去上学,就要去上学,凭什么不让我去上学,我就要去上学!” 她并不知道该怎么说服妈妈,事实上这是她第一次试着反抗,以至于她只知道不断地重复自己的话,好像这样能加强语气,能达到目标。 宁妙香都没正眼看她:“上学,上学,说得倒是容易,你上学谁去捡煤核?咱家煤够烧的吗?” 乌桃:“我上学了也可以捡啊,我可以早上起来捡,上学路上捡,晚上放学后也去捡,只要够咱家用的就行了,我肯定能捡够!” 北京的冬天太冷了,又刮着北风,乌桃很少晚上去捡,没受过那个苦,不过她觉得,如果能上学,让她整夜不睡觉去捡煤核,她都可以。 宁妙香嘲讽地道:“你以为上学白上吗?上学得交学费呢,除了学费还有书本费学杂费文具费,你以为这些不要钱啊?才给你姥姥姥爷寄了钱,咱家现在一分钱都没有,哪来钱给你上学?” 乌桃的姥姥姥爷在乡下,日子不好过,时不时要乌桃家来接济,但乌桃家日子也不好过。 乌桃的爸爸江延滨在乌桃还没出生的时候就不见了,至今都没个人影,指望不得,宁妙香在国棉厂当纺织工,一个月三十六块钱,这些钱要养活两个孩子并不容易,青桐也才上了半个月的班,一个月十块钱的工资还没见着,所以宁妙香在钱上很计较,日子过得也细。 如果是之前,乌桃听着妈妈这么说,肯定马上打了退堂鼓,她并不懂,她会觉得妈妈说的就是对的。 但是现在,那个梦给了她启发,今天捡煤核更是让她想明白了,如果不识字,你捡废品都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字! 所以她昂起头,望着宁妙香:“哥哥也上过两年小学啊,哥哥识字,我不识字,妈妈,这样不公平。” 宁妙香一听,恼了:“你还和你哥比?你哥也才上了两年,现在不还是当学徒去了,怎么,你还非得把那两年补上?缺了那两年就欠你了?” 乌桃咬牙,倔强地道:“那我也不能当睁眼瞎啊,我出去看个站牌都不认识,别人都笑话我!我不想当睁眼瞎,我想读书,我想读书!” 到底年纪小,说着说着,眼里已经泛起泪光来。 宁妙香更加好笑:“瞧瞧,这还委屈上了!哭哭啼啼的给谁看!” 乌桃:“我就委屈,我凭什么不能委屈!” 宁妙香见了,也就不搭理她。 就这么,一直到了吃晚饭时候,青桐回来,乌桃还在赌气,吃饭时候,乌桃也不吃。 青桐纳闷:“你这是干嘛?” 乌桃抿着唇,倔强地看着窗外,她已经想好了,她要绝食抗议。 宁妙香便好笑地说:“她想上学,想当文化人,嫌我阻碍她进步了。” 青桐想了想,恍然:“今年已经开始招生了,乌桃是不是可以去上学了!” 宁妙香没好气:“上学,哪有那钱,她要是能给我变出十块钱来,我倒是能让她上学!” 乌桃一听,立即逮住这话:“为什么是十块啊?上学用得着十块吗?” 宁妙香:“一学期学费两块五,学杂费三块五,书本费文具费要三块,还有其它零碎呢,没十块钱放这里,你前脚去上学,后脚就被人家撵出来了!” 乌桃:“那,那我自己攒钱。” 宁妙香:“你一天捡煤核三毛钱,不吃不穿了?你就算一个月攒够了,我得白养你了?” 乌桃:“那怎么着?” 宁妙香想了想:“这样吧,给你一礼拜时间,你要是能攒够十块钱,我就让你去上课,要是攒不够,以后你就认命,好好捡煤核得了,等大一些就送过去当学徒,不比上什么学强?” 青桐见了,便劝:“算了,乌桃,你上什么学啊,回头我教你认识几个字,不是睁眼瞎能认识路牌得了,上学也挺没劲的,还得早起去上,还得写作业,学不好老师还得罚站呢!” 可是乌桃不想当什么学徒,她就想上学。 她并不懂太多,也不知道别的什么出路,现在她眼睛能看到,手里能够着的路子,就只有上学了。 她是非上学不可! 所以乌桃咬牙:“行,我攒钱,我一礼拜攒够十块钱,你得让我上学!” 宁妙香听了,也就没搭理乌桃,忙自己的去了。 乌桃知道她是答应了,坐在那里,倒是有些茫然。 刚才鼓着劲和宁妙香犯倔,这是她一个小孩子所有的勇气了,现在,宁妙香答应了,她开始想着该怎么一周之内弄来十块钱了。 乌桃晚饭还是没吃,倒不是她赌气,而是实在不觉得饿,心里满满当当都是事。 青桐凑过来:“好好的发什么疯,是谁撺掇你上学?” 乌桃抱着膝盖坐在炕头,都没抬眼看青桐:“没谁撺掇,我就是想读书,我想上进。” 青桐却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你是不是发烧烧糊涂了……这也没烧啊……” 乌桃明白青桐的意思,她虽然小,但事情看得多了,也知道,现在都不说读书了,读书不是什么好事,谁家有带字的书,趁早扔了才好。 乌桃以前也觉得,读书有什么意思,说不定还惹事呢,但是现在她醒过味来了,一切都是一时的,以后早晚还是得读书。 现在不读,等以后让读了,年纪大了,也读不进去多少了! 乌桃便说:“哥,到了什么时候,都得有人识字。” 青桐:“识字干嘛?” 乌桃:“识字能认电车牌!” 青桐:“不识字也能认,你看咱们院里彭爷不识字,那不是也能出门坐车。” 乌桃:“他不会写信啊,前几天收到彭奶奶的信,他还找别人念呢!” 青桐嗤笑:“谁没事天天写信,再说可以找别人看,找别人写啊!” 乌桃这下子可抓住话柄了:“那万一别人都像你这么想呢,大家都不上学,都不识字,你找谁?” 青桐语塞。 乌桃继续道:“有人要求着别人看信写信,有人可以帮别人看信写信,那你干嘛不当那个能帮别人写信看信的?” 说完这个,她心里也有些得意,青桐比她大三岁,平时也算是伶牙俐齿的,她肯定说不过青桐的,可现在,她找到了青桐话里的毛病,堵住了青桐的嘴。 她便继续道:“我听潘爷提过,说前几年咱们大院还有扫盲班,这说明咱们国家不想要文盲,要大家都识字,现在不好好读书都是一时的,人早晚都得识字,都得扫盲!” 青桐想了想,挠头:“你想上学,那就上呗,可这不是咱妈不愿意吗?你去哪儿弄十块钱?” 乌桃:“我想法子啊,我使劲想法子,我去捡煤核,拼了命地捡,我不睡觉了也要捡,我豁出去了,怎么也得想办法弄到十块钱。” 乌桃握着拳头,大声宣布:“我要上学!” 青桐被乌桃震动了,他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小小的妹妹:“好吧……” 4 第 4 章 十块钱的梦想 第4章十块钱 乌桃豁出去了。 那天晚上,她从锅里拿了剩下的窝窝头,使劲地啃了几口,又咕咚咕咚灌了温开水,之后便背着小木筐和小耙子跑出去了。 青桐见了,也要跑出去,却被宁妙香叫住了。 “站住,不许去!” “妈!” 宁妙香直接一笤帚抡过来:“你们一个个的,都不听话,像什么样,像什么样啊,是不是非要气死我?她疯,你也跟着疯?你看咱家像是那种读书的人家吗?咱家不读书!” 青桐傻眼,心想就是读个书而已,至于吗? 宁妙香却是越说越来气:“你们那死鬼爸,要是死了倒也干净,就怕他半死不活连累我们,你们是不是也想像你们死鬼爸来害我,我这辈子被他害得还不够吗,还留下你们两个小畜生搁这里气我!” 她这么一吵吵,就有间壁儿的听到了,便来劝,又问起怎么回事。 宁妙香还带着恼,不过却说:“没什么,两个熊孩子不听话。” 其他人自然也就是劝劝,之后就各回各的了。 青桐呆呆地看着自己妈妈,他知道自己妈妈脾气并不好,但是像今天这样并没有,至少以前没提过过爸爸。 宁妙香坐在炕上:“以后,别提你们爸,要是谁提了,你们就说死,死了,知道吗?出去被电车撞死了,早就埋了,知道了吗?” 青桐张大嘴巴,还是没吭声。 他想起去年,也许是前年,当时有人来家里调查,问起爸爸,妈妈就说死了,说得像模像样,当时他还不懂事,乌桃也不懂事,说我们爸爸没死,结果被妈妈一巴掌扇旁边了。 而跑出去的乌桃听到了家里的吵嚷声,她就当没听到。 她背着竹筐,闷头往外走,胡同里很冷很黑,地上谁家泼的涮锅水已经结成了薄冰,她小心翼翼,让自己每一脚都踩踏实了。 她望着胡同口透过的暗色灯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就是要上学,我要走出去,哪怕再冷,我也得走出去,这是我唯一能为自己做的。 当风吹过她的脸,她的眼泪便落下来,并不是真得想哭,只是太冷了,眼睛不由自主流泪而已。 只是当泪滑下,她胸口难免有一些悲壮的难以描述的什么充塞着,这让她整个人像是充满了气的气球一样。 她不知道怎么描述这种感觉,没有读过书的她并不会表达这种感觉,但是她觉得自己要炸裂开了,被那种强烈的渴望炸裂开,就像打气筒给自行车车胎充气,充多了,就“砰”的一声爆开了。 这种渴望让她身体发热,她甚至不觉得冷了,她僵硬而斗志昂扬地往前走,走出了胡同。 一走出胡同,外面就亮了,街道两边有木头电线杆,黄灯泡并不太亮,但也足够了。 乌桃顺着白天的路过去,她还想去文物局后面,一般单位晚上会倒一次炉灰,而且肯定没人和她抢。 路上只偶尔有些行人经过,一个个都是围着围巾戴着厚帽子,没有人注意到乌桃——也许注意到了却没往心里去,这个年月,穷人家大晚上出来捡煤核的也不是没有。 乌桃一口气走到了嵩祝寺,就要从嵩祝寺南边绕过去,谁知道这个时候,冷不丁地,旁边响起一个尖锐的声音。 “嗷呜,嗷呜——” 乌桃吓得一个哆嗦,猛地往后退了两步。 她深吸口气,拼命地让自己镇定下来,从身后竹筐里拿出来耙子。 她攥紧了耙子。 “嗷呜,嗷呜——”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来了,凄厉苍凉 乌桃盯着墙根底下,那边有一棵老槐树,她感觉那声音就是在老槐树底下传来的。 她睁大眼睛,发现墨色的黑暗中,果然有影子在动。 乌桃握着耙子的手在颤,不过还是哆嗦着嘴唇说:“你,你是人是鬼?我,我是乌桃,我想念书,我想捡煤核,你饶了我的命吧……” 那影子咳咳了两声,之后颤巍巍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乌桃紧紧地盯着,这个时候,她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比如捡煤核,比如读书,她甚至想着,自己死这里,谁帮自己把耙子和竹筐送回去,还有那个纪录片,是不是就找不到自己了? 大的小的,许多念头闪过。 而这个时候,她终于看清楚了,那好像是一个人。 一个穿着破衣烂衫,拄着拐杖的人,乱糟糟的头发到了脖子那里,腰像虾米一样弯着,还发出很难受的咳嗽声,像是要把肺给咳出来了。 乌桃终于明白了,这就是那个疯大爷,住在文物局附近,每天鬼哭狼嚎的,专门吓唬小孩子。 乌桃松了口气,不过却差点哭了。 她咬着唇,哀求道:“疯爷爷,对不起,我打扰您老休息了,可我要去捡煤核,我得打这边过,对不起,我,我先走了!” 说完这话,她撒丫子往前冲,就跟背后有一只鬼在追她一样。 跑出老大一截后,她才小心地回头看,那疯爷爷没追过来,她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松了口气后,整个人差点瘫那儿,两脚都没力气了。 这时候文物局里有两个人出来了,好像在说着什么新抄来的一批东西,他们经过乌桃的时候,看了一眼,乌桃赶紧低下头,那两个人也就不以为怪,继续往前走了。 等人走了,乌桃才赶紧跑到后门那里,果然见一堆的炉灰渣子。 她用手摸了摸,还有点余温,当下心里便高兴了。 如果太烫,捡起来会烫手,如果彻底冷透了,大冬天冰得手更难受,现在竟然有点余温,正好能暖和暖和呢。 她将手放在炉灰里,贪婪地汲取着里面的热气,后来又把脚也踩进去。 她只穿了一双解放鞋,两脚都要冷得没知觉了,现在伸进去了,整个人都舒坦了。 乌桃抬手擦了擦脸上残余的泪,开始捡起煤核。 天黑了,虽然有路灯,但太暗,只能靠手去一个个地摸了,这么摸着的时候,她突然感觉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 刚开始以为是屎,倒是没在意,反正擦擦手就行了,大不了回去用胰子好好洗洗,不过再摸,她发现并不是屎。 她掏出来,拍打了上面沾着的炉灰,竟然是烤白薯。 只剩下半截了,但确实是烤白薯,外面还带着皮。 乌桃高兴得要命,她晚饭只吃了一个窝头,肚子肯定不饱,现在也是硬撑着,有半个烤红薯吃,而且还是热乎的烤白薯呢,真是老天爷疼她。 乌桃小心地将烤白薯的皮揭去,里面的白薯瓤竟然还冒着热气呢,在这大冷天的夜里,真是再美不过了。 她咬了一口,又甜又香。 她忍不住笑起来,干脆一屁股坐在炉灰渣子里,让那带着余温的炉灰暖着脚,暖着屁股,自己捧着香喷喷的烤白薯吃起来。 等吃完了,她精神起来,大干一场! ************* 这烤白薯其实并不多,但是这东西管饱,而且热乎乎的吃下去,肚子舒服了,身上也有劲了,乌桃也不顾别的,开始扒炉灰捡煤核,等这一堆捡完了,她捡的煤核差不多能盖住筐底了。 她心里喜欢,更不怕冷了,又沿着这条街往南走,看别家单位有没有倒炉灰的,倒是还真让她找到一家,正好往外倒炉灰,她赶紧过去,也不顾那炉灰烫得厉害,就用小耙子开始扒拉。 那倒炉灰的是个老爷子,看这情景,念叨了一句:“赶明儿还有,你要想捡早点来。” 乌桃大喜,赶紧绽出一个甜甜的笑:“谢谢爷爷,那我一早赶过来!” 老爷子也没怎么说话,推着小车进去了。 乌桃把老爷子倒出来的煤核都扒拉了一遍,差不多有小半筐了,乌桃心满意足,背着沉甸甸的竹筐乐颠颠的往回走。 往回走的时候,路过嵩祝寺,又看到前面一个人影,显然是那位疯爷爷。 或许刚才逃过一劫的关系,现在她倒是不太怕这位疯爷爷了,她觉得疯爷爷也是人,不至于平白无故发疯打人吧。 所以她小心地说:“爷爷,我刚捡了煤核,捡了不少呢,您要吗,我给您一点,晚上回去您烧烧免得冻着?” 那疯爷爷拄着拐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昏黄的路灯下,疯爷爷那披着破衣烂麻的身体拄着拐杖,像虾米一样凝固在那里,没有任何回音。 这让乌桃甚至有些错觉,眼前的不是人,只是一尊公园里的雕像。 乌桃攥紧了手里的耙子,小心翼翼地说:“大爷,您要是不要煤核,那我先走了,我得赶紧回家了,我明天还得早点出来捡煤核呢。” 说完这个,疯大爷还是没动。 乌桃攥着耙子,提着心,蹑手蹑脚地从他身边过去,等过去后,她撒丫子就往前奔。 说是不怕,其实还是怕。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100红包 5 第 5 章 北大红楼 第5章北大红楼 乌桃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胡同里没点灯,月亮也不见了,大院笼罩在一片沉寂的暗色中,只有向暗蓝天幕高高翘起的屋脊彰显出高低的起伏。 乌桃穿过门洞时,影壁旁嗖的一声有个东西蹿过,开始吓了一跳,后来才明白是洪编辑家的猫。 她松了口气,摸索着进了屋,屋里很安静,估计都睡了。 她把竹筐卸下来,借着外面一点点的微光,过去自来水管洗手,幸运的是竟然还没冻上,才从自来水管冲出来的水带着冰渣子的刺骨,她胡乱搓了几把,又抹了抹脸,这才回屋摸到炕上睡下。 她躺下的时候,听到宁妙香随口骂了声:“半夜闹什么闹,明儿个不上班?!” 她没敢吭声,乖巧地躺下,连呼吸声都小心控制着。 好在宁妙香没再说什么,而她也很快睡着了。 **************** 也许是存着心事,第二天很早就醒来了,天还没怎么亮,乌桃便摸索着穿了衣服起来,拿来了门后面一个细箩,那箩上蒙着的是铁纱,她把自己捡来的煤核放在箩里头,开始慢慢地筛。 筛这个得一直端着来回摇,她长得瘦弱,筛起来就费劲,不过这个时候,她也不怕了,豁出去了,就这么细细地筛。 这么摇着箩,煤面便从铁纱漏下去,薄薄的一层洒落,而上面的煤核,小的被摇晃上来了。 筛差不多了,乌桃便开始捡煤核,捡那些成色好的放一边,再把煤面用笤帚扫起来。 煤面积攒起来,回头掺点黄土,加上搅起来,就能做成煤坯子慢慢用,至于煤核,小一点不好的自己家里留着用,大一点的她打算拿去废品市场卖。 之前她都是一口气全卖了,现在想着得多捡,还得多打理,这样好煤核也许能卖个好价钱。 她这么忙乎着的时候,宁妙香起来了,青桐也醒了,宁妙香开始做饭忙家里,青桐叠被子收拾炕,之后便准备洗漱上班了。 早餐时候,乌桃喝了一大碗棒子面粥,青桐时不时看乌桃,不过乌桃没说什么。 乌桃也没和宁妙香说话。 她现在不知道说什么,有些躲避,生怕她突然收回来昨天答应的,所以她不想和宁妙香说话,就想攒够了十块钱拿到宁妙香面前,这样她就不能反悔了。 快吃完的时候,宁妙香突然看过来。 乌桃的心一提。 宁妙香:“今天傍晚先回来把饭做了,你就算要攒钱,也不能在家里吃闲饭,咱家不养闲人!” 乌桃点头:“嗯,我知道了,妈妈。” 宁妙香:“等会把碗筷洗了再出门。” 旁边的青桐见了,小心地说:“妈,我今天不着急过去,我来洗就行了。” 宁妙香瞪青桐:“要你小子多事,还不快滚!” 青桐顿时不敢说什么了,乌桃忙说:“这些我都能干。” 宁妙香这才起身,拎着她的包,出门上班去了。 青桐:“乌桃,我帮你洗碗吧,你赶紧去捡煤核吧,晚了就没了。” 乌桃犹豫了下,还是道:“哥,那我先去了。” 她惦记着昨天那老爷子说的,说今早还有,怕万一去晚了被人家捡了。 青桐:“没事,赶紧去吧。” 乌桃背上竹筐,踩着解放鞋,跑出去,很快跑到了那家单位,不过并没有炉灰,她看了看地上痕迹,估摸着是还没倒呢,看看四周围,除了匆忙上班的人,没见什么孩子,她便松了口气,想着这个地方的炉灰都归自己了! 乌桃安静地等着,很快,那边的小铁门被推开了,一个老爷子戴着厚帽子,穿着旧蓝棉袄出来倒炉灰了,乌桃赶紧喊了声:“爷爷好。” 她知道自己长得白净,比较讨长辈喜欢,现在也洗干净了脸,笑着和人家打个招呼,老人家会喜欢。 讨人喜欢,自己捡炉灰也不至于招人烦,乌桃捡了这么久煤核,知道要是主人不乐意让捡,拿着棍子直接赶。 那老爷子看了看乌桃,没吭声,从推车把手上取了挂着的马桶,先把尿倒在旁边坑里,之后才把推车推过来,哗啦一声,把炉灰倒出来了。 冬日早上的空气吸进来干冷干冷的,带着明暗余火的炉灰发出一种烧煤特有的香气,这种味道让乌桃兴奋起来。 乌桃赶紧道:“谢谢爷爷!” 老爷子还是没说话,不过对着乌桃点了点头,走了。 乌桃便赶紧蹲下来捡。 也许是夜里炉子封着的原因,这煤块没烧透,时不时能捏到一些大煤核,这让乌桃惊喜万分,觉得自己今天可算是捡着了,当下也顾不上烫手,就那么一个个地捻。 谁知道正捡着,就见那边过来一帮孩子,黑红的脸蛋,穿着破棉袄,有的还露出里面棉花来了,不过走起路来倒是雄赳赳气昂昂的。 乌桃一见,心里便觉不好,赶紧低着头用耙子把炉灰往自己跟前扒拉,可那几个孩子已经看到乌桃了。 都是干这行的,眼尖鼻子灵的,一个男孩大声喊:“久哥,看这边!” 说着,几个孩子哗啦啦跑过来了。 乌桃也不敢全占了,她将扒拉到自己跟前的炉灰护住,抬头小心地看着他们,低声说:“各位哥哥,你们也要捡煤核啊,咱们一起在这里捡吧。” 要是平时,她也没这么怯,主要是今天自己一个人,没伴,就得收着。 为首的是两个男孩,一个是刚才那个叫久哥的,穿着军绿棉袄,皱眉看着乌桃,没吭声,另一个就是嚷嚷的,理着平头。 那平头喊:“谁是你哥,别没事乱认,这一块是我们地盘,谁让你来捡的!” 说着,他抬脚一踢,那炉灰被扬起,四处乱溅,有一块差点迸到乌桃眼睛上。 平头这么一说,其它几个都围上来,叉着腰,起哄:“你哪条胡同的,怎么跑我们这里来捡,这么不上道?” 炉灰擦过乌桃的耳朵,耳朵边有些发烫的疼,她捂着耳朵,低着头说:“刚才倒炉灰的大爷说了,我可以在这里捡,这是人家东家同意的。” 然而她这一说,那久哥却笑起来,他上前一脚踩在炉灰上,也踩在乌桃捡过的煤核上:“我可告诉你吧,这一条街都是我久哥的,你不拜码头就想捡?你回头打听打听,我是谁!” 旁边平头嚷道:“这一块戴红袖章的,可都是咱们的大哥,罩着咱们的,你这丫头片子还敢跑这块来,哪个老头让你捡的,你把他叫出来,咱比划比划!” 一听戴红袖章的,乌桃便不太敢吭声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她背上自己竹筐,起身就要走。 谁知道那久哥却突然道:“慢着,这煤核留下。” 其它几个也喊:“对,这是我们的煤核,谁让你带走的!” 乌桃咬唇,紧紧攥着竹筐带子,仰脸看向那久哥:“这是我辛苦捡的,我为了捡这个,手都要烫疼了。” 她可以躲开,把地盘让给他们,但是自己烫着手捡的,她怎么也不愿意让给别人。 凭什么! 她这一说,几个男孩子都笑起来,是那种模仿大人的笑,很嚣张也很痞。 “这小臭丫头,懂不懂规矩?” “说了是我们的,就是我们的,你还想抢?” 乌桃也是来气了,如果平时她就让了,但是现在,她不想,她要攒钱,她起这么早烫着手捡煤核,哪能随便给他们! 于是她咬牙道:“这是我捡的,是东家让我捡的,你们让我走,那我就走,不妨碍你们事,但是你们不能要我已经捡好的,你们这是明抢!” 平头恼了,一把上前,推搡着乌桃:“抬举你你别不给脸!” 乌桃被推得倒退几步,差点摔倒,几个男孩子都围上来。 乌桃咬牙,攥着耙子,使劲地抡过去,她这一抡,那几个孩子果然没堤防,都赶紧躲。 她趁这个机会,撒丫子就跑。 几个男孩子一见,赶紧追。 乌桃死命地跑,但是她心里也明白,自己背着竹筐里的煤核,肯定跑不远,说不定就被他们逮住了。 逮住的话,他们一定会揍自己。 再说她不能让几个孩子知道自己家,要不然他们给自己家捣乱怎么办。 她一时也是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想上学,不敢招惹是非,甚至也有些后悔,是不是应该把煤核直接给他们,要是给他们,他们是不是得揍自己一顿? 乌桃跑得气喘吁吁,整个人也是慌了,根本不知道往哪儿跑,就在这时,她看到前面有一处红砖小楼,小楼旁边有一个侧门,侧门半开着,也没什么人守着。 她也是跑傻了,背着竹筐闷头就跑进去了! 跑进去后,也不敢真进去,就在侧门旁边的门卫室背面躲着。 站在那里,心砰砰乱跳,气喘吁吁的,她拼命压下,只盼着那几个人别找到自己。 万一找到,她就大喊大叫说他们是流氓,这红楼看起来是个正经单位,也许那几个人不敢乱来。 很快,几个男孩子跑到了这附近,看不着她,便四处看。 乌桃死死地抿紧唇,大气都不敢喘。 那几个男孩到处找,突然,就听久哥哈哈一笑:“原来你在这里!小丫头,还挺会躲的!” 乌桃心猛地一沉,血往上涌,整个人都傻了。 谁知道那久哥说完后,过了一会,也没过来揪她。 她才缓过神来,那个久哥是诈她的。 她屏着气,紧张地绷紧身体,心里却想,我刚才要是吓出声,那他们就逮住我,肯定得揍我。 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听到院子里响起脚步声,僵硬地转过头去,就见那红楼里走出来一个人,是个男孩,估计比自己大一两岁,瘦瘦的,穿着军绿棉袄,露出洁白的衬衫领子,看着很讲究的样子。 男孩是从红楼里出来的,正好能看到自己,他的眼睛也正好扫过自己。 乌桃吓傻了,不敢说话,哀求地看着男孩,希望他不要出声,不要告诉外面的人她在这里。 不知道是不是男孩明白了,他看都没多看乌桃一眼,就往大门外走。 走出去,正好遇到久哥几个。 久哥几个,看到男孩子这种讲究的,自然也不太敢嚣张了,只是问他见没见到乌桃,那白衬衫男孩说“不知道”。 乌桃听这个,心里感激得要命。 久哥听到,又左右看了看,实在是没见人影,他们也不敢跑进红楼这院子里,也就只好往前继续找了。 乌桃听着他们跑过去的动静,这才松了口气,不过也怕他们再回来,想着偷偷地赶紧回家,这一段白天肯定不敢再来了,免得又遇上他们惹出事来。 她从门卫室侧面走出来的时候,恰好那个男孩子就站在门前。 乌桃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他的衬衫领子。 可真白,白到发亮。 那么白的衬衫领子衬着他头发乌黑,皮肤白净。 乌桃心想,也就是他这样的人才能有这样的白领子吧,她和哥哥别说没有,就算有也绝对不会穿,穿一天就脏死了,根本洗不出来了。 这时那个男孩迈步就要往院子外走,乌桃见了,赶紧说:“小哥哥,他们要打我,幸好你帮我瞒着,不然我肯定要挨揍了。” 男孩这才看了她一眼:“我没帮你,是你自己躲的。” 乌桃:“但你没把我的事告诉他们啊!” 男孩便不说话了,只是抿着唇安静地看着远处经过的电车。 乌桃讨了个没趣,也就没再说什么,冲着男孩再次说了谢谢,之后背着竹筐赶紧抄小路往别处走了。 ************* 乌桃自然不敢来这一块了,甚至文物局都不敢去了,要是真碰上,还不一定怎么着,被人家打一通都没处说理去。 她寻思着,还是得往西边走。 她家往西边就是景山公园了,景山公园北边是地安门,那附近也有医院,虽然孩子也多,可能分食的多,但至少没有这种欺行霸市打人的。 乌桃打定了主意,脚底下飞快,赶着往地安门过去。 这么走着的时候,她难免想起刚才露出白衬衫领子的小男孩。 她想着,刚才那红楼真好看,一看就是早些时候的,收拾打理的整齐,那小男孩竟然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一定是一个大人物家的孩子了。 其实想想也是,如果不是大人物,怎么会那么讲究呢。 乌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灰不溜丢的,上面还有洗不掉的煤痕。她习惯了捡煤核,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毕竟捡煤核的孩子都这样,谁会穿什么干净衣服啊,捡煤核本来就是脏活。 但是现在,她想到刚才那个小男孩的目光曾经落在自己的衣服上,她就有一种恨不得钻地缝的羞愧,觉得太丢人了。 她又想起那一天在地安门,当那位摄影师拦住自己说要给自己拍照片的时候,自己还傻傻地挺高兴,其实人家看自己,没准就是看惯了雪白的衬衫再看这蹭上了煤灰的衣服,要多碍眼有多碍眼。 也就是用自己和那位地安门大楼的小姑娘比比,当个陪衬,才让自己照相的吧? 乌桃想到这里小拳头都攥紧了。 早知道,她怎么都不答应,就算她煤堆里扒出来的,可她就这么脏着好了,干嘛拿她和地安门大楼的小姑娘比,她凭什么到别人跟前丢人现眼。 乌桃便觉得委屈起来,她甚至觉得自己好像被骗了。 但又能怎么着,只能怪自己缺心眼,为了玻璃纸糖就上当了,以后怎么也得多个心眼,不能人家张嘴说说就愿意,而且以后是怎么也别想拍了。 乌桃这么想着,人已经到了地安门,她穿过地安门,打算过去地安门大院后头,那边时不时有倒炉灰的,看看能不能捡个漏吧。 **************** 乌桃忙乎了大白天,晚上记得早点回去先给家里做饭,做饭的时候,勋子哥过来,问起他:“你干嘛不等我,说好了一块过去。” 乌桃便提起自己当时太早了,怕他还没起来,又顺便打听起那个久哥还有红楼的事。 勋子哥见识多,什么都懂,没准认识。 勋子一听乌桃提起久哥:“他啊,叫洛再久,爹妈都不在了,没着没落的,自个儿过,他以前跟着他舅练过,他舅过去是天桥开跤场的,现在他舅死了,他就瞎混。” 乌桃:“这样啊!” 勋子:“到底怎么了?你怎么好好问起他呢!” 乌桃便把自己过去文物局南边捡煤核却遇到久哥的事说了,勋子一听,简直气炸肺:“x他大爷的,他们敢欺负你?我弄死他们!” 说着就要往外跑。 乌桃吓到了,赶紧抓住勋子衣角:“勋子哥,你别恼啊,我这不是跑人家地盘上吗,我也没事,你可别闹出什么事来。” 勋子哥:“咱得和他掰扯清楚,就去他地盘怎么了,一群人还欺负你一小姑娘了!” 乌桃跺脚:“勋子哥,你恼什么恼,我这不是没事吗,以后不去就是了,这年月外面乱糟糟的,你犯得着争这个气?” 乌桃这一说,勋子也冷静下来了。 刚才是火气上来了,没细想,现在也明白,这也不是逞凶斗狠的时候。 乌桃看勋子不再恼了,这才松口气,赶紧趁机说起别的,但勋子显然还是有些闷闷的。 勋子比乌桃大两岁,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对乌桃很照顾,当自己妹妹一样,结果现在乌桃遇到这种事,勋子不能罩着乌桃,肯定心里别扭。 乌桃便问起来:“文物局往南走一段,有一座红楼,勋子哥你知道怎么回事不?我看着那房子真好看。” 勋子:“知道,听人提起过,说是以前北京大学的楼,现在大学不用那座楼了,就成了文物,据说以前□□还在那座楼里工作过呢!” 乌桃:“啊?这样啊,我还以为那边是宿舍呢!” 勋子:“哪可能呢,人家是文物,能参观。” 乌桃很是意外,想着她以为那白衬衫领子的男孩住里面,敢情并不是,他可能是路过,或者就是去参观的。 乌桃:“那等有空我们去参观好不好?” 勋子拧着浓眉毛,纳闷:“你怎么突然要参观这个?” 乌桃不太想和勋子提那个白衬衫领子,她觉得她说了勋子说不定不信,会说你瞎说的吧,怎么会有人穿那么白的衬衫。 于是她只是随口说:“想看呗,觉得那里好看。” 勋子:“那等我们不捡煤核了就一起去看看。” 乌桃点头,心想等去参观的时候,一定要穿一身干净衣服,不能让人赶出来。 ************ 乌桃做了饭后,怀里揣着一块热腾腾的棒子面饼就出门了,她不敢去文物局那个肥地了,只能去别处,但也得去,她得拼命攒钱。 好在她运气还不错,在报房胡同外交部宿舍遇上了一大摊子炉灰,刚倒的,倒是捡了不少竹筐煤核。 等捡好了,回去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大晚上再遇到什么人,好在还算顺利,没遇上疯大爷,也没遇上久哥那伙人。 她背着竹筐回去,宁妙香正做针线活,她把单位发的手套口罩拆了,把毛线纱布拆下来,打算回头织双手套或者做双袜子的。 她看到乌桃回来,便拉下脸,没好气地说:“还知道回来啊!” 乌桃轻轻地喊了一声“妈”,之后放下沉甸甸的竹筐,洗手刷牙,她刷牙的时候,青桐凑过来,往她口袋里塞了什么。 她后来去茅房,偷偷拿出来看,是钱,有五分钱的,有一毛钱的,也有两毛钱的,加起来能有一块二毛七。 她估摸着这是青桐的私房钱,能攒这么多,估计攒了不少时候呢,没想到现在都给她了。 她便感动,心想青桐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要念书,但还是想帮自己的。 她想起自己梦里梦到的,那些人说自己的家庭如何如何不好,说自己注定是那样的命运,还说自己的人生中根本就没什么机会。 她真想让那些人看看,她家庭怎么不好了? 她妈不懂读书,不想让她读书,但这不是说只要挣够十块钱就让她去读?她哥也不懂读书,觉得读书不如出去当学徒有意思,可这不是把自己私房钱拿出来了吗? 她胸口发热,眼睛里也有些湿润了。 她这条件多好啊,怎么也得努力念书,一定要混出一个人样来,不能让以后的人把自己当个笑话看! 因为这个,到了第二天,乌桃更是跟打满了气的皮球一样,浑身是劲儿,到处跑这捡煤核,到了这天下午,她把自己捡了两天的煤核都筛出来,捡好的放在竹筐里,拿去废品市场卖。 废品市场就在护城河边,用木栅栏围着,里面废品堆成山,有生锈的大铁锅,也有自行车钢圈,酱红的内外和乌黑的外胎,还有辐条,铁丝,破收音机,也有颇自行车。 这时候废品市场人不少,大多提着东西,东看西看,小心翼翼的。 乌桃之前来过好多次,这废品市场其实就是偷偷出来买卖东西的,这里买卖东西不需要票,用钱就行,而且还可以互相换,没人管,反正不算资本主义。 勋子说了,因为买卖的都是废品啊,买卖废品当然没人管! 乌桃觉得挺好玩的,废品里都是宝,反正什么都可以是废品。 她找了一处角落,把自己竹筐放下来,她也不叫嚷,就慢慢等着。 这年头谁家不缺煤,看到乌桃一小姑娘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筐里的煤核又大又亮,这一看就是经烧的好煤才能捡出来的煤核。 不一会就有个奶奶问价钱,乌桃犹豫了下,说八毛。 奶奶看了看,显然是嫌贵:“八毛我就不买这个了。” 说完就走了。 乌桃就失望了,她以前捡煤核,一般能捡三毛的,好的时候能捡四毛,现在这是两天捡的,卖八毛怎么还被嫌,要是照这样下去,那她肯定凑不够十块钱了。 旁边一个大妈见了,便说:“你这煤核好,我是不缺,要不然我就要了,你卖一块就行,刚才那老太太抠,别管她!” 乌桃抿唇,点了点头,继续等着。 这时候,又有个年轻的过来了,穿着蓝制服,里面套着毛料衣服,脚上还蹬着三接头。 年轻人看了看她这煤核,比划了下:“一块钱?” 乌桃一愣,一块? 旁边大妈见了,笑着说:“人家小姑娘黑灯瞎火摸来的,能多给点吗?” 年轻人:“那一块一?” 乌桃都不敢相信,惊喜地看着年轻人:“一块一?行,一块一!” 年轻人看乌桃这样,也笑了,估计看着乌桃太高兴,觉得自己是不是给多了,不过看小姑娘不容易,也就没说什么:“那就一块一吧。” 很快年轻人给了乌桃一块一,乌桃赶紧帮年轻人把煤核都倒进袋子里,倒的时候连声说谢谢,倒是弄得年轻人不好意思起来:“我瞧你这煤核挺好的,等下次你捡了,我再来买。” 把乌桃感动得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连声说谢谢。 年轻人走了后,旁边大妈乐:“我就说吧,你这个煤核好,一看就是筛过的。” 乌桃捧着那一块一,笑得合不拢嘴,虽然这一块一距离十块还很远,这么下去,她也未必能凑够十块,但她看到了希望,她要拼命干,加紧干!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几张红包都发了,今天依然100红包,谢谢各位。 文中提到的红楼在北京东城(现在的北大在海淀),蔡元培时代的北京大学,五四运动时北大学生就是从这里出发的,□□也曾经在这里的阅览室工作。 6 第 6 章 风雪 第6章风雪 乌桃从废品市场回来就赶紧捡煤核去了,今天挣了一块一当然不少了,但是距离七天十块钱的目标还是有差距,她两只手一起用,掰了半天,怎么算怎么不够。 可她也没办法,她这么小,也没别的挣钱门路,只能靠着捡煤核了。 这天回去的时候,勋子塞给她一个小包,用皱巴巴的草纸包着,里头是硬的,乌桃猜到了这是钱,她收了,低声说:“勋子哥哥,谢谢你,我以后如果挣了钱就还你。” 勋子:“我问我爸妈了,我爸妈也听说了,但他们说,那是你妈的意思,他们也不好多管,之前他们其实提过让你上学,你妈没理这茬。” 勋子自己上过学,不过没上多久学校停了两年课,在家里混久了,又看学校也就那样,就不太想去了。 乌桃:“嗯,我明白,我自己努把力。” 勋子的零花钱一共是两块三,现在加上自己攒的以及哥哥给的,乌桃数了数,一共就有四块六毛七了,乌桃算了算,好像还差五块三毛三,还有五天的时间,一天得挣多钱,这让乌桃犯难了。 她十根手指头都用上,还是不知道怎么算,勋子也帮着算,最后挠头。 乌桃终于想到了,她先算了算五块,数着手指头,最后算出来是一天得挣一块,剩下三毛三,一天大概得挣六分多,等于一天得努力挣一块六分钱。 乌桃便有些傻眼,她觉得天天挣一块钱挺难的。 勋子看了:“乌桃,拼了,我陪你一起去捡!” 乌桃点头:“嗯。” 她觉得她很可能攒不到十块了,可是她也没别的办法,总不能放弃,还是得咬紧牙去努力,没准明天一下子能捡很多很多呢! ********** 第二天,第三天,勋子都陪着乌桃去捡,到处找好的,勋子暗地里也帮着乌桃,把好的留给她捡,乌桃心里明白,自然感动。 因为有勋子帮衬着,加上乌桃一天到晚不停地捡,果然捡得多了,有一天竟然捡了一块三的,还有一天捡了一块二,这让她喜出望外,燃起了希望。 那天捡煤核,他们回家路过了那座红楼,乌桃想起那天的男生,那个有着雪白领子的男生。 她忍不住问勋子:“北京大学是不是很厉害的大学啊?” 勋子:“那当然了,上那个大学的都是天之骄子,以后是当官的大人物吧。不过这一座红楼不是北京大学的,现在北京大学在学院路了,这里只是文物,文物就是让大家伙都去看的。” 乌桃并不懂这些,但她还是忍不住想,那个男生估计很厉害,他也许上学了,识字,他算钱的时候估计不用像自己这么费劲摆出十根手指头。 也许五根手指头就能算出来了。 到了最后两天的时候,她只差两块七了,只要一天挣一块三毛五,那她就能挣到这笔钱了,这让她浑身激动起来,恨不得不睡觉了,满城到处捡! 青桐这几天下班后也帮她去捡,大家一起捡,顿时快了很多,这让她振奋起来,就差这一点了,她一定能成! 这天,她几乎半夜回到家,之后只睡了一小会,就往外跑,她要拼命,要去捡煤核! 可谁知道那天晚上,外面刮起了大风,很大的风,好像要把小小的房子给掀起来,往窗子外一看,大片的雪正落下,怒吼的风像是发泄一样撕扯着雪,雪漫天狂卷。 她们窗前那棵光秃秃的海棠树仿佛要被连根拔起一样,院子角落里堆放的杂物被风吹得到处都是,甚至连屋檐下盖着大白菜的蒲草席子都被掀起来刮跑了。 乌桃顿时傻眼了,喃喃地说:“那我还能捡煤核吗?” 宁妙香气得够呛:“还惦记着你那点事,赶紧起来!咱家的大白菜啊!” 她说“大白菜”时,心痛得要命,匆忙拽上棉袄就要下床。 乌桃赶紧和青桐一起爬起来,套上棉袄,趿拉着解放鞋,跑出去。 这时候整颗的白菜都被吹得满地打滚了,其它人家也都被惊醒,大家开始收拾自家的白菜,乌桃青桐满院乱跑,总算将自家白菜码好了,宁妙香拿了蒲草席子,要盖住白菜,可风太大,那蒲草席子被吹得鼓鼓的。 青桐大喊:“去影壁那里搬几块砖!” 乌桃这才想起,赶紧过去搬砖,宁妙香和青桐拿了蒲草席子盖住白菜,之后青桐压住,宁妙香也搬砖,一家三口忙活半天,弄得满身又是雪又是泥的,总算把那蒲草席子压住了。 院子里其它人家也陆续忙活完了,大院子里已经是杂乱一片,生锈的洗脸盆被吹得满院子乱滚,哐当哐当的,破油布烂棉花套子被吹到墙根底下,和雪混在一起,扑簌狂舞。 乌桃一家子回到屋里,已经冻得直打哆嗦,她和青桐抱在一起,钻进被窝里,互相暖着。 宁妙香却不敢躺下,就透过玻璃看外头,她咬牙说:“咱们才那几块砖,回头要是草席子被掀了,咱家白菜给冻了,你说这冬天吃什么!” 一时又说:“看别人家,盖得多严实。” 乌桃虽然冻得手都没知觉了,不过听她这么说,还是爬起来去看外头。 她家是菱花窗户,通过窗户看外头是变了形的,外面风又大,根本看不出什么,只觉得满眼都是被风裹着的雪,还有窗户外头海棠树的枯树枝哗啦啦乱晃悠。 她便说:“都是这么盖盖吧,也不一定别人家就盖得严实。” 宁妙香:“你懂什么,你看你潘爷家,围着盖了一圈砖!” 她叹了声,也就不看了,不过听着外面的风声,终究是叨叨:“这、有男人和没男人就是不一样,平时一个人挣钱养孩子,这也就算了,关键是到了紧要时候,刮风下雨出壮劳力,咱家没男人,怎么都直不起腰。” 乌桃便不说话了,青桐也不吭声。 他们知道一旦宁妙香说起这个,那后面一定是要走一整套的流程,先是说当时她怎么就嫁给他们爸,接着说他们爸当初也还行,有文化,结果后来好好地非瞎折腾,闹到现在这个地步。 中间会省略一段,他们爸是怎么没的她是不会提的,她会直接进入痛骂环节。 痛骂他们爸不是玩意儿,坑了她一辈子,痛骂他不管儿子,最后她就开始说自己命苦。 这个过程,乌桃和青桐谁要是说一句话,哪怕是安慰她的,她会把对他们爸爸所有的怒火全都发泄到他们身上。 所以两个孩子谁也不敢说话了。 好在这抱怨总有完的时候,宁妙香这么抱怨了好一番,躺在被子里,也就没声了。 青桐也很快睡着了。 不过乌桃却睡不着,她听着外面的风声,不断地想着自己的煤核,想着自己差出来的那两块七,就在节骨眼上了,要是不能出去捡煤核挣钱了,那她怎么凑呢? 其实两天凑两块七不容易,挺难的,得豁出命去,得靠哥哥和勋子哥帮忙,但是至少有个盼头,还能使一把劲,可如果不能出去了,那她不是等着凑不齐吗? 她翻来覆去的,不断地想,以至于睡着后,梦里都是风雪,风雪变成了日本鬼子,一个个扛着枪,踢腿正步往前走,走啊走,走到了她家门外,走到门外还要继续往前走,眼看着就要进屋了…… ************* 第二天,风没停,雪也没停,谁也不敢出门。 乌桃背上竹筐试着往外走,没走出院门就被风吹得一个趔趄,她吓得赶紧回来了。 这真是没法捡了,就算她不怕风,炉灰也怕风,炉灰被风一吹,还怎么捡。 再说这种天气,那些单位人家未必赶着出来倒炉灰,没准攒着呢。 乌桃急得直咬手指头,她不知道怎么办,她只有这一条挣钱的路,不然还能怎么着呢。 宁妙香戴上棉帽子,又围上围巾准备去上班,临走前瞥了乌桃一眼:“好好在家待着,你要是敢乱跑,我拿钳子拧你的嘴!” 说完她就走了。 乌桃看到风把她的围巾吹起,把她的包也吹起,她只好扶着墙走。 勋子过来了,劝她,说这个天气千万别出门,等明天吧,明天晴了就行了。 乌桃却知道,自己没指望了,肯定不成了,一天肯定不够的! 勋子没法,又劝:“等会风小一些,我就带你出去看看。” 乌桃点头:“嗯。” 就这么干熬着,一直熬着,熬到了傍晚时候,终于这风小了,不过雪却很厚了,乌桃跑出去,一脚踩下去,那雪已经没过脚踝了。 勋子:“算了别去了。” 这根本捡不到煤核! 乌桃:“嗯,不去了。” 勋子先回家了,乌桃咬咬牙,自己背起竹筐,偷偷地跑出去。 她不想勋子陪着自己折腾,太受罪了,哪能让勋子陪着自己卖命,但是对她来说,她守在家里这么熬着,无异于让她去死。 哪怕凑不够好了,哪怕最后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但是她不能这么干坐着,她必须拼命。 她冻得直哆嗦,但是却觉得,也没什么,心里像是揣着一团火,那团火,烧着她,她觉得自己心里的火可以让北京城的雪全都烤化了!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到了她平时捡煤核的地方,仔细地观察着雪的痕迹,之后把雪扒开,找找雪底下有没有煤核。 可是并没有什么,这让她失望。 她觉得自己像一只野狗,虽然她出生前北京就没狗了,但是她知道什么是野狗,她就是一条野地里出来觅食的野狗。 就在她扒完了一堆雪却一无所获,打算起身的时候,一回头,她看到了旁边站着一个男孩,正歪头打量着她。 那是久哥。 她的心狠狠一沉。 怎么偏遇上他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知识:在90年代之前,北京是禁狗的,不让养狗,除了北京,很多大城市应该也是禁的。 7 第 7 章 副食店的意动 第7章副食店的意动 乌桃仰脸望着久哥,她是吓傻了,也有些懵了。 她知道自己应该赶紧爬起来跑,但是现在,竟然连怎么站起来都不知道了。 她就这么僵硬地仰着脸,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久哥打量着她,之后皱眉,走到她跟前:“你是在给我唱屎壳郎搬家?” 屎壳郎搬家,这是说乌桃连滚带爬的。 乌桃这才稍微缓过神来,小心地看着他,也不敢说什么,没防备这么碰着了,冤家路窄,自己肯定打不过他,只能随他说去。 久哥看她不吭声,便抬脚一踢,雪飞起来,扑簌扑簌地落在她头发上。 他站在那里:“你怎么不说话?” 雪花迷了眼,乌桃却什么都没顾上,咬牙道:“你要是想揍我,那就揍我吧,揍我一顿,我们两清了可以吗?” 久哥听她这么说,便嘲讽地笑起来:“谁和你扯平?再说我好好的干嘛打你,你看久哥我像是那种欺负女人的人吗?男子汉大丈夫,我可不和女人一般见识!” 乌桃脑子里发懵,睁大眼睛看着他,心想你不是吗? 久哥叉腰,一脸骄傲:“小臭丫头,我可给你说,我从来不打人,特别是不打女人!你以后见了我别跟见了阎王一样!” 乌桃更懵了。 久哥:“这么大的雪,你也别捡了,我把话给你撂这里吧,你就算捡到天黑,也捡不着!”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乌桃呆呆地看着他背影,看了半天,终于想明白了。 为什么他说捡不到呢,因为他已经扒过雪堆了吧。 ************** 久哥没骗人,确实是捡不着的。 乌桃晃悠了半天,并没捡到什么,其实就算捡到也白搭,废品市场根本没人,她就算捡了煤核,估计也换不成钱了。 这让她绝望,她知道第二天她忙一天,也绝对不可能挣到那两块七,不可能的。 捡煤核是穷人家孩子的勾当,发不了财,真要能挣那么多,大人不上班直接来捡煤核好了。 她心里的火便灭了,好像被一根针那么一扎,所有曾经鼓着的气都没了。 宁妙香自然看出来了,嗤笑一声:“人哪,得看清自个儿是谁!就是这个命!” 一时转过身忙乎着,口里还念叨:“你爸就是这种人,没那个命非瞎折腾,结果可倒好,临了还得连累家里,害我一辈子,要不是他,我……” 宁妙香絮叨的那些话,乌桃听不进去,她现在只觉得满身满心都是苦,她完了,没指望了。 一辈子就这样了。 她努力回忆着,想着那个纪录片里的样子,被所有人同情惋惜,大家都觉得她很可怜。 她又想起隔壁大院里的胡老太太,那是一个讲究人,大褂前头总是别着手绢,有一次看着她,转头和别人说“瞧,这就是江家那丫头,命苦着呢。” 她当时不懂,不明白别人说她命苦,现在,她突然明白了。 这就是苦一辈子! 第二天一早上,勋子来找她,找她一起捡煤核,她却摇了摇头,她不想那么拼了,觉得没意思,凑不够的,还差两块七呢。 宁妙香正做饭,喊她,给她五分钱,让她去打五分钱的酱油。 乌桃便接过来那五分钱。 宁妙香看她那样子:“你怎么不捡煤核去了?” 乌桃耷拉着脑袋:“捡了又怎么样,折腾了也白搭,凑不够。” 宁妙香皱眉。 乌桃:“我就是这命,一辈子受苦受穷的命,我指望什么呢,都是瞎折腾!” 宁妙香:“你这孩子瞎胡说什么呢!” 乌桃:“我怎么瞎胡说了,大家都这么说,你这么觉得,别人也这么觉得!” 说完,她就拿着那五分钱去副食店了。 谁知道也是巧,副食店说没货了,酱油桶见底了,才让人去供销社运货,还没回来。 乌桃便出来,想着往西边景山那里有个副食店,去那里吧。 她就这么慢腾腾地走着,走到了景山东边的副食店,要酱油。 她交了五分钱,打了酱油,正好有个人来买纸,售货员给他拿了,他说不是这种,开始比划着要这样的那样的。 于是售货员便去柜台东边拿,那人也跟着去东边看。 乌桃刚要出门,眼睛就被柜台上的钱吸引了。 那是一张五块的钱,就放在柜台上。 她抬头,看到售货员正和那个顾客介绍着暖壶,两个人都没看这五块钱。 乌桃的目光重新落在那五块钱上。 她死死地盯着。 这是五块钱,如果她拥有了这五块钱,她的所有难题就都能解决了,她就可以上学了。 她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起来。 她攥紧了拳头,觉得自己手心都出汗了。 伸出手去,伸出手去啊,只要伸出手,拿到这五块钱,抓起来就跑,她家不住这附近,街上没人认识,她跑远了,副食店的往哪儿找她去。 乌桃大口大口地呼气,她被一种强烈到像火一样的渴望烧着,她想伸出手。 就在她的手抬起的时候,突然,厚棉布帘子被那么掀起。 她吓得一哆嗦,猛地看过去。 并没什么人,好像只是一阵风。 那售货员就抱怨开了:“邪门了,这天儿又要变脸了。” 之后,他又拿了另一个暖壶给那客人看,并没有要看这边的意思,也丝毫没有留意那五块钱。 乌桃呆呆地站在那里,无力地迈步,走出了副食店。 走出副食店后,她麻木地走到了一处角落,之后抬起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开始脸上并不觉得疼,只觉得火辣辣的,之后那辣便带了刺痛。 她仰起头,让风吹着自己的脸,冰冷的风吹过火辣辣的痛,她连哭都不想哭了。 这天她到底是背起竹筐继续捡煤核了。 昨天那么大雪,这时候雪还没化,带着余烬的炉灰被倾倒在冰冷的雪上,不少孩子都围上来,用耙子拼命扒拉。 乌桃也和大家一起挤着,扒拉了炉灰在自己跟前,很快新倒出来的炉灰便被瓜分差不多了,大家各自慢慢地捡自己跟前那一堆。 炉灰有些烫手,乌桃小心地一个个捻。 手上在捻着,心里却想起来许多事,比如那部纪录片,纪录片里的王亚湘,还有那个穿着蓝毛衣露着白领子的男生。 她想,那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和自己本来没关系,比较就比较,别人怎么说那是他们的事。 距离那么远的,为什么要比呢,这怎么可能比呢? 这么想,她心里好像不那么难受了。 捡煤核,她就是这样的命,今天捡,明天捡,以后也会捡,等到了十几岁,也许当个学徒,或者参加招工,去工厂做一份工,就是这样了。 本来中午应该回去吃点东西,不过她也不觉得饿,整个人就像变成了一截木头,就这么满城晃悠着捡煤核,鬼使神差的,她竟然到了景山北边,那附近就是地安门大楼了。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看什么。 她傻傻地站在那里,站了半天,看着地安门大楼门口笔挺的警卫,最后到底是转身打算离开。 谁知道一转身,恰好看到一个人影。 她猛地回身,再看过去,竟然是那个男生。 或许是天更冷了,那个男生穿得厚实了,里面是绿军装外套,外面则是一件呢子大衣。 看不到白衬衫领子了,不过那件呢子大衣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会穿的。 她也没想到自己竟然看到了这个男生,这让她有些窘迫,她忍不住想自己脸上有没有煤灰,是不是很脏,头发是不是很乱,衣服是不是很寒碜。 她低头,便看到自己的袖子,劳动布的上衣袖口不算脏,但袖口哪里已经磨破了,她平时都是小心地挽起来,这样别人就看不到了,不过今天太冷,没挽。 她就这么傻傻地看着,挽也不是,不挽也不是。 那个男生却走过来,走到了她面前,看着她。 她可以感觉到,男生在看着她的脸,她顿时想起自己刚刚打过自己,也许脸上还留着印。 这让她感到羞耻,她觉得自己刚刚在副食店的事也许也被男生看到了。 她以为这个男生看看就走了,谁知道他竟然一直站在那里,一直望着自己,也不说话。 她终于忍不住了,低声说:“你要干嘛?” 她这么说了后,男生沉默了一会,才开口,却是问:“你家住这里吗?” 乌桃听了,诧异,摇头:“不是。” 心里却想,自己怎么可能住这里呢,这种大院,她哪里像是住这里的样子。 男生:“哦。” 乌桃微微侧过脸,不让他看到自己被打过的那半边脸,之后才小声问:“你家住这里是吗?” 男生:“我家不住这里,我过来帮我爷爷给他朋友送一个东西,他朋友住这里。” 乌桃:“你家住红楼?” 男生:“也不是,我家住什锦花园胡同。” 乌桃:“那我们不算太远啊,我住腊库胡同。” 从腊库胡同往东去,过了护城河,顺着大佛寺东街过去就是什锦花园胡同了,乌桃以前跟着勋子过去捡煤核,那边不少旗下人,都是有些身份的,烧起煤来不心疼,不过最近两年不行了,好多被抄了,穷了。 男生点头:“是。” 他看上去并不是太爱说话的,不过乌桃却却忍不住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男生:“我姓叶,叫蕴年。” 乌桃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叶蕴年……” 听起来好像很有学问的样子。 叶蕴年:“你呢?” 乌桃有些不忍说,不过还是道:“我姓江,叫乌桃,反正随便起的名字。” 叶蕴年:“乌桃?很好的名字,乌桃是南边的一种桃,很漂亮。” 乌桃:“你见过这种桃是吗?” 叶蕴年:“以前跟着爷爷去国外,在国外见过,不过其实中国皖南就有乌桃。” 乌桃惊讶了:“你去过国外?” 叶蕴年:“我爷爷出差办事,我只是跟着去。” 乌桃:“那你会说外国话吗?” 叶蕴年:“会。” 乌桃眨巴眼睛,惊奇地看着叶蕴年,她很想听听,不过不好意思提,毕竟不熟,总不好自己想听就要求人家说。 叶蕴年却突然道:“hell, I am YunNian Ye,what \''s yur name?” 乌桃更加惊讶,她不懂,但她知道叶蕴年确实说得外国话,还挺流利的。 叶蕴年:“这是自我介绍,然后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乌桃忙道:“我,我叫乌桃。” 叶蕴年平静乌黑的眸子中便泛起一丝笑意。 乌桃便脸红了。 要是换一个人,这个时候笑了,她会觉得对方是看不起她,嘲笑她不懂外国话,但是叶蕴年笑起来就很好。 眼睛清澈温和,很单纯只是因为她笑,没有别的任何意思。 她好奇地问;“你是上学学的外国话吗?你也会中国字吧?” 叶蕴年:“我不是上学学的,本来我应该前年上学,但那不是停招了吗,我就没上,不过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爷爷就会教我读书认字,也会教我外文,所以不上学也没关系,我自己在家里读书。” 乌桃暗暗地算了下,想着叶蕴年比自己大一岁的样子。 才比自己大一岁,竟然会这么多。 她又想起那句话,说知识改变命运,说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她想叶蕴年估计从小就进步了,生下来就进步,可不像自己,这么大了还得捡煤核。 她羡慕地看着叶蕴年:“你爷爷真好,什么都教你,你能和你爷爷说下,我也跟着你爷爷学可以吗?” 叶蕴年有些惊讶,不过他还是认真地想了想,之后说:“我爷爷现在很忙,可能没时间。” 乌桃便失望了。 其实刚才那么说的时候,她就后悔了,别人家的爷爷当然教自己孙子,怎么会教她呢。 她又没钱给人家。 叶蕴年看到了乌桃脸上的失落,便说:“你可以跟我回家,问问我爷爷,也许我爷爷就能抽时间教你了。” 然而乌桃却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她不可能这么麻烦别人。 她摇了摇头:“算了,我就是瞎说的。” 叶蕴年看着她,提议道:“你可以试试。” 乌桃苦笑了声:“蕴年哥哥,我先回家了,我家里人还等着我。” 叶蕴年迟疑了下,点头:“好。” 乌桃背着竹筐就回家了,她其实很喜欢叶蕴年,想和他说说话,不过这种失落和痛苦让她并不想再多说。 了解得越多,她越知道自己的人生是多么灰暗。 她耷拉着脑袋,慢腾腾地回家,回到家里,破天荒的,宁妙香并没有忙活,她正坐在家里唯一的椅子上,天已经有些暗了,不过她没开灯。 乌桃走进去,默默地吧炉灰倒在角落里。 宁妙香突然道:“你真想上学?” 乌桃心里更难受了:“嗯。” “上学”这两个字已经成为一根刺,提一下就轻轻地刺她的心。 乌桃默默地倒了炉灰,起来洗手。 她擦手的时候,宁妙香突然道:“这是十块钱。” 乌桃抬头,看到桌上果然放着一张钱,是大团结,而且还挺新的。 她惊讶。 宁妙香抬头,看向乌桃:“你明天去学校报道吧。” 8 第 8 章 学校报道 第8章学校报道 乌桃是怎么都不敢相信,怎么宁妙香突然就让自己上学了。 她整个人都飘起来了,觉得自己踩在云上,迈步都不踏实,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晚上,上了床,钻进被窝,她回忆着刚才宁妙香说的话,心便好像被引线点着了,轰隆一声,绽放了。 心花怒放! 她竟然可以去上学了,她竟然可以去上学了! 妈妈直接拿出来十块钱,说让她明天去报道! 她高兴得攥着拳头,拳头都在发抖。 怎么突然就可以上学了呢? 她把勋子哥借给自己的留下来,想着明天抽空还了,又把自己挣的那些钱全都交给妈妈:“妈妈,那我这些钱先给你!” 宁妙香:“还不赶紧睡,明天起晚了,你这辈子别想上学了!” 宁妙香没什么好气,但是乌桃却好高兴,好高兴,忙道:“我这就睡,我已经能睡着了!” 旁边的青桐噗地笑了:“少废话,赶紧睡。” 乌桃也就赶紧闭上眼睡觉了,可是根本睡不着,太兴奋了,一切都那么不可思议,她怎么就突然能上学了呢,本来以为没任何指望了。 她想起刚才妈妈干活的样子,不知为什么,看着比平时都要疲惫憔悴的样子。 她便有些无奈。 其实妈妈不让她上学,她并不会恨她,确实家里也困难。 现在妈妈竟然让自己上学了,那自己应该懂事,以后上学前先干一些家务,等放学了就赶紧去捡煤核挣钱,捡煤核挣钱回来再写作业。 当想到“写作业”这三个字的时候,乌桃心里涌起一股不可思议的奇妙感,就像第一次吃到玻璃糖那样的甜美。 她竟然也可以写作业了! 搬一个小椅子,坐在台阶上,拿着铅笔低头写作业,铅笔在纸上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偶尔写错了还要用橡皮擦来擦一擦。 乌桃想到这场景,就觉得美得不行。 *************** 第二天,宁妙香吃完饭没去上班,而是带着乌桃去学校报道,去的时候,她叮嘱过:“我可给你说好了,你放学后还是得捡煤核。” 乌桃赶紧点头:“妈,我知道的,我早上先捡,捡了才去上学,晚上回来也捡。” 宁妙香:“现在学校里和平时不一样,你去了老老实实别惹事,要是惹出什么事来,我一脚把你踢出门!” 乌桃:“我当然不敢惹事了,我就是学习文化知识的。” 宁妙香这才不说什么了,乌桃忙背起来一个小布包,那是之前宁妙香给青桐缝的,用小块的布头拼接起来,青铜停课两年后就不去学校了,乌桃正好拿来用。 乌桃没什么文具,她就把煤灰里面捡的滑石放进去,那个可以当笔用来写字,她还在书包里放了一些草纸。 宁妙香带着她先过去了织染局小学,不过小学门关着,生锈的铁大门和外面墙上贴满了纸,纸上全都是大字,乌桃见过这种,那些胳膊上带了红袖标的也会在胡同里贴。 小学冷冷清清的,里面也没什么声响,门前只有一个胡子邋遢的中年人在扫地。 乌桃看到,他竟然戴着眼镜,就多打量了几眼。 在她心里,戴眼镜的一般都是文化人。 宁妙香打听了打听,知道小学的人都出去了,参加一个什么活动,宁妙香听了,也没敢多问,这年头什么都不能多问,好好过自己日子就是了。 从织染局小学出来,乌桃忍不住说:“刚才那个扫地的,可能是一个老师。” 宁妙香脸色顿时变了:“你嘴怎么那么贱呢,说什么呢你?关你什么事?” 乌桃顿时吓懵了,不敢说了。 宁妙香没好气起来,瞪她一眼,又过去了黑芝麻胡同小学,这黑芝麻胡同小学距离织染局小学不过几步路,同样也贴了很多写有大字的纸。 过去后,问了问,说是校长今天不在,没人负责招生这个事。 乌桃心里便担心起来了,好不容易妈妈同意了,总不能没学校要吧,但是她又不敢多说什么,怕又被骂。 宁妙香详细地问了问,这才知道,前年小学没招生,去年也没招生,今年春天匆忙忙招了一批,再之后,学校的事就没人管了,什么都是凑合着,又因为有一半的老师成分上不太好,所以现在学校的老师也缺,就这么勉强维持着。 乌桃就有些傻眼了,那别人呢,别人怎么上的? 她想起来洪编辑家的儿子洪胜利,他好像是在他爸工作单位旁边的小学上? 那腊梅姐呢?乌桃努力回想着腊梅姐说的话。 宁妙香:“你也看到了,学校根本不招生,你闹腾什么,上学哪那么容易!” 乌桃不信邪:“咱们问问腊梅姐?腊梅姐就是在这里上吧?” 宁妙香:“腊梅哪好好学呢,天天跟一帮带红袖章的瞎胡闹,问她她哪儿知道!” 乌桃便小声哀求到:“还有别的学校啊,再试试别的呢?” 宁妙香也不懂,平时没注意过这个,就问了问学校的老师,老师说地安门大楼后面胡同里有一个小学,叫黄化门小学,应该还在上着课,让她们去试试。 乌桃一听,也是有些懵,心想怎么要去哪里呢。 地安门宿舍大楼的肯定就在黄化门小学吧,她并不想去哪里,总觉得那是另一个世界。 宁妙香:“那过去看看吧。” 乌桃不想去地安门那边的小学,不过也没法,这边的小学不能上,她生怕没学上,只能跟着过去黄化门小学。 黑芝麻胡同小学在腊库胡同的东边,而黄化门小学在腊库胡同西边,这么一来就远了,地上还残留着雪,路不好走,宁妙香带着乌桃走了近二十分钟才到。 黄化门小学外面也贴了许多纸,不过小学里面传来读书的声音,看来课还是继续上的,这让乌桃心里松了口气。 门前没什么人,宁妙香领着她进了门,进门就是一溜儿灰色砖墙,中间穿过一道月亮门,便进了校园。 这学校明显看出有些年头了,肯定是解放前修的,修的还挺讲究,房舍青砖灰瓦,错落有致,窗户是暗棕色木头的,显得十分庄重。 乌桃一进来便被镇住了,她才不管外面怎么贴了一堆纸,不管别人怎么闹腾,反正她就是要读书,要上学,她觉得这学校就是好,一进来,空气里都透着书香味,那就是学问的味道。 宁妙香打听了打听,便带着乌桃过去校长办公室,校长并不在,但是有个主任在,宁妙香问了问情况,便填了一张表,交了学费,之后看看时间,已经到了上班的时候,她叮嘱乌桃要好好听话,塞给乌桃一块钱让她先买点文具,之后就走了。 那主任问了问乌桃年纪,便有些犯难:“你有基础吗?” 乌桃不懂:“什么是基础?” 主任拧眉:“你现在来上,就很尴尬,我们两年没招生了,今年初招的那一波统一都给补了课,学了半年,到了今年秋天就直接二年级了。你按说应该也上二年级,可你肯定跟不上,只能跟着一年级,可你就算跟着二年级吧,人家也上了一学期了,你还是和人家不一样。” 乌桃便有些茫然,又有些懊恼,心想自己如果年初就闹着要上学,估计也就上二年级了,现在只能跟着一年级的婚了,一年级的比自己小一岁,关键自己上一年级还不一定能跟上。 她只好道:“那我先跟着一年级学着,我一定努力,争取跟上。” 主任看小姑娘站得笔直,说话的时候,牛角辫都跟着晃,整个人就带着一股干劲,便笑了:“其实也没什么,现在也没几个好好学的,人心惶惶,全都瞎闹腾。” 主任又问了乌桃几个问题,最后便带着她过去教室。 穿过一处种了丁香和紫藤的小院,穿过了一处月亮门,就到了两排教室前,之前乌桃听到的读书声就是从这里传来的。 这时候,正好有个穿着中山装的过来,喊这位主任,说是有事,主任一看,见教室旁走过一位老师,便直接说:“陈老师,这是今天刚报到的学生,你先招呼下。” 说完,就匆忙跟着那中山装走了。 陈老师看看乌桃:“多大了?” 乌桃:“七岁多。” 陈老师:“什么月份出生的?” 乌桃不懂为什么要问,不过还是老实地回答:“八月出生的,1961年八月。” 陈老师:“行,跟我过来吧。” 乌桃赶紧点头。 于是陈老师便带着乌桃到了一间教室,那里面有个老师在上课,陈老师便把乌桃交待给了那位老师。 老师姓胡,胡老师是教语文的,也是班主任,他问了问乌桃的名字,便把乌桃介绍给班里同学,又让乌桃坐在教室最后面的座位。 乌桃感到班里学生的眼睛全都在注视着自己,她脸上发烫,觉得自己好像走路都不会走了,不过她还是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头一天上学,她不想太跌份,昂首挺胸过去了教室最后一排的空位坐下来。 坐下来后,就看到黑板上方中间是领袖的画像,画像两边是白底红字的大字,乌桃不认字,但也知道其中一个是“上”,一个是“天”。 这种太简单的字,她平时在墙上贴着的大纸上看到过,慢慢地听人讲就认识了。 那课桌是翻盖的桌子,木纹上布满了划痕,还有铅笔钢笔滑过的痕迹,一层一层的,年代久远。 乌桃将自己的“书包”放下,右边有两个男生,还在好奇地打量她,她只好冲对方笑笑,算是打招呼,那两个男生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便别过脸去,好像还脸红了。 老师很快开始讲课了,讲的课,乌桃自然听不懂,完全听不懂,而且乌桃第一天来,还没课本。 不过乌桃还是很喜欢,最喜欢的是老师让同学念课文,她就专注地听着。 左边她的同桌是个女生,扎着羊角辫,眼睛亮亮的,那女生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胳膊肘:“咱们一起看吧。” 乌桃顿时感激不尽,小声地道:“谢谢你。” 这时候又有另外一个同学开始朗读课文,乌桃便和同桌女生一起看书,不过那么多字,她根本分不清哪儿是哪儿。 那个女生指了指书上:“讲这里。” 乌桃便听着那朗读声,努力地和上面的字对上。 “明明轻轻地走过去,扒开草一看,好大的一只蛐蛐。他用手一捂,没捂着。蛐蛐一跳,又钻进草丛去了……” 乌桃之前看外面墙上贴着的那些字,勉强认识“大”和“一”,也认识“没”,她就靠着这几个字,努力地把同学朗诵的内容和这些对上,然后用眼睛扫着,一个字一个字地对着往下看。 这么看书自然艰难,她跟了两段后就有些乱了,不过好在后面又出现一个“小文”,她赶紧在课本上找“小文”,果然找到了,这样又跟了一段。 读完了课文,老师便开始讲解下面的生字,有“忽”、“钻”、“追”、“怎”等。 这些字可真难啊,乌桃根本不认识,只好拼命地记住,认真地听讲。 一节课下来,乌桃紧张得后背都要流汗了。 下课铃声响了,乌桃才稍微松了口气,她心想上学还真不比捡煤核轻松。 或许是因为乌桃新来的缘故,好几个同学都围过来,好奇地和她说话,她同桌也自我介绍了,叫孟士萱。 这时候大家伙七嘴八舌起来,问她从哪儿转学过来的,还问她家住哪儿,正闹腾着,胡老师拿了一叠书,崭新崭新的,散发着油墨香。 “这是你的课本,你先看看,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随时找老师问,也可以找同学问。” 说完胡老师便走了。 乌桃这才顾上回答同学们,说了自己没上过学,家住腊库胡同。 大家纳闷:“你没上过学,直接读二年级?” 孟士萱说:“也没什么稀奇的,咱这一块,父母都有文化,家里提前教过呗!” 乌桃听着,迷惑了:“咱们这是几年级?” 孟士萱:“二年级啊,不然你以为呢?” 乌桃这才傻眼了:“二年级……” 这学期眼看就要结束了,那她不等于直接少上了一年半? 作者有话要说:  空降二年级了…… 9 第 9 章 再遇王亚湘 第9章再遇王亚湘 乌桃不明白到底哪里出错了,可是刚才这一堂课自己上的太吃力了,这么上下去,自己万一跟不上,考试不好,妈妈说不定一生气不让自己上了。 她赶紧捧着课本,跑出去找那位胡老师,可是问了问,胡老师好像已经离开学校了。 她又要去找主任,但主任的办公室也上了锁。 这下子没辙了,她又捧着书回来,回来算术课却已经上了。 好在算术课主要是加减法,她平时卖煤核天天算钱,算得已经很熟了,拿着钱也能认识上面的数字,所以加减法对她来说并不太难,倒是也能跟上。 算术课结束了后,好几个孩子围上来给她出谋划策,孟士萱表示:“你就留这里得了,我看你算术学得挺好的。” 乌桃:“主要是语文,我认识的字一把手数得过来,我怕语文跟不上。” 孟士萱:“学呗,这有什么难的,我教你!” 旁人哄笑:“就你,孟士萱,你认识几个字?你也就考三分吧!” 孟士萱顿时恼了:“胡说,我考三分我没作弊,你们作弊才考了四分!” 乌桃心里全都是迷茫,她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上学了,竟然遇到这种事,现在想,应该是校长没和那位老师交待清楚,而那位老师听到自己年龄,想当然就把自己带到二年级了。 现在好了,连课本都发了。 如果自己现在去一年级,不知道是不是这份二年级课本要额外收钱? 乌桃满心的烦恼,不过这时候也没法急,只能继续听课。 第三节却是体育课,出去操场,先是短跑,后是跳箱子。 乌桃所在的是二年级,班里孩子和她都差不多大,她个头矮,只能排在最前面。 不过短跑的时候,乌桃就冒尖了,她撒丫子拼命跑,结果竟然落下后面一大截,让同学们大吃一惊,也有的哈哈笑起来。 到了跳箱子,乌桃也表现好,别人跳不过的她轻松跳过去了。 老师也夸了乌桃,同学都惊叹起来。 乌桃心里便乐滋滋的,心想我虽然语文不认字,但体育竟然不错,这就是她到处跑着捡煤核练出来的吧。 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不想换到一年级了。 她发现自己算术并不差,能跟上,那些几十加几十,几十减几十的,她买东西卖煤核的时候早算明白了,当然了,乘法口诀她不太会,但看上去只要背下来就行了,至于音乐,好像不是什么正经课,体育更不怕。 也就是说,她只要争取多认字,赶紧会读书写字就行了。 这让她振奋起来,能一口气上二年级,她真是一点没浪费时间。 她听大院里老人说,以前小学是分初小和完小的,初小是一二三四年级,要四年,完小是五六年级要两年,如果能读完小学,那就算是有一定文化了,至少不是没文化的人。 当然了,她的目标是上中学,甚至—— 她想上大学。 这是她埋在心里,不敢说出来的梦想。 ************** 体育课之后是一节音乐课,主要是唱歌,这个倒是好办,乌桃不太懂,但也跟着大家哼哼几下就行了,这哪里是上学,分明是玩,轻松得很。 音乐课还没上完,不少同学就往外跑,乌桃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旁边的孟士萱解释说:“这是去拿自己的饭盒。” 饭盒? 乌桃还是不懂。 孟士萱这才说:“咱们中午要在这里吃啊,大家都会自己准备饭盒,早上来了把饭盒送过去食堂,到时候他们用大蒸笼给蒸了,咱们下了第四节课就过去拿自己的饭盒。” 乌桃恍然,不过她没拿饭,当然没她的饭盒。 孟士萱:“我也不爱吃他们给蒸的饭,一股子蒸笼味儿,挺难闻的,我都出去吃,走,我带你去。” 乌桃想了想:“那还是算了,我随便吃吃吧,明天我带饭盒。” 孟士萱就要拉乌桃的手:“走吧,我给你说,咱们学校外面那个饭馆特别便宜,比二荤馆还便宜呢,一毛五一份溜肉片,一毛一份醋溜白菜,再加上点米饭,两个人搭伙凑一顿摊着吃,一个人一毛五足足够了,而且也不要票。他们躲在胡同里,也没人查他们,咱们就偷偷过去就行了。” 乌桃一听,一个人要一毛五,那以前捡煤核辛苦一天也就三毛钱,这哪能随便花,当下自然拒绝,只推说自己带了吃的。 孟士萱见了,也就没说什么,找了别的同学搭伙跑出去了。 等同学们都走差不多了,乌桃便赶紧跑回家,其实这里距离家也不远,她跑回去后,家里冷锅冷灶的,自然也没什么吃的,翻了翻,橱柜里倒是有两个鸡蛋,但是她自然不敢动,最后翻到了小半块窝窝头和一小块白薯,她便拿了放在炉子上烤,烤得稍微不那么冰了,就赶紧就着冷水吃了。 吃完了,她撒丫子往学校跑。 跑到学校后,倒是没耽误,同学们大多已经吃了饭,正在收拾东西,教室里散发着一股混合了蒸笼的饭菜味儿,孟士萱也吃饱回来了,笑眯眯地说:“我刚才没去点菜,吃了三个油饼一碗豆浆!热乎乎的!” 乌桃:“那真是挺好,我刚干脆回家了,我家里有吃的。” 孟士萱:“那可真麻烦,你以后也带来吧,到时候我们一起吃。” 乌桃:“嗯,我也这么想的。” 一时乌桃问起来孟士萱文具的事,她没文具,需要买。 孟士萱一听,拉着乌桃:“走,我带你去。” 乌桃便跟着孟士萱过去,这是学校旁边胡同里的一家文具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什么都有,中午时候,倒是有几个学生也在这里买东西。 乌桃看了看,眼花缭乱,想仔细看,但是隔着柜台,文具店的售货员也是爱答不理,她也不好细问。 还是孟士萱帮她出主意,最后要了一把木尺子两分钱,一块橡皮两分五,要了两支铅笔八分钱,还要了一个铁皮文具盒并四个本子,最后一共花了三毛六分钱。 乌桃其实有些心疼,她觉得自己干脆不要铁皮铅笔盒好了,不过又想着捡一天煤核的钱换这么多,倒也行,铅笔盒她可以用很久。 拿到后,她忍不住将那铅笔盒打开,铅笔盒上面是蓝色背景的彩画,上面有两对八个穿着不同少数民族服装的小孩在跳舞,可真好看。 孟士萱帮她把买的那些全都放在她铅笔盒里,之后说:“削笔刀你不用买了,我有,反正那个不是天天用,你回头用我的就行啦。” 乌桃心里感激不尽,她觉得自己来到二年级最大的幸运就是遇到孟士萱了,要是没孟士萱,她估计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什么都不懂。 放好了文具盒,乌桃和孟士萱出去,这时候还有许多学生都要来买文具,人倒是不少,从胡同往外走的时候,乌桃眼角余光无意中看到一个人影。 她的心顿了一下,回过头,去搜寻那个身影。 果然是王亚湘。 这几天天冷了,王亚湘穿着一件蓝色棉猴,头上扎着蝴蝶结,脖子里是淡粉色围巾,手上还戴着棉手套。那一身衣服都挺新鲜的,特别是淡粉色围巾,衬着她那白净的小脸,看着真好看。 乌桃看王亚湘的时候,王亚湘也看到了乌桃,她好像有些惊讶,有些疑惑,纳闷地看着乌桃。 乌桃忙下意识冲她笑了笑,之后收回了目光,跟着孟士萱回教室。 孟士萱:“你认识她啊?” 乌桃:“不认识,就是觉得她挺好看的,衣服也穿得好。” 孟士萱:“她家住东楼,我知道她,不过没怎么打过交道。” 乌桃:“东楼是什么意思?” 说出这话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真是什么都不懂。 太傻了,以为好好学习就可能改变命运,其实她不知道,自己的出身环境让自己差了别人不知道多少。 孟士萱倒是挺耐心给她解释:“你看我们学校,有不少都是地安门大院的孩子,大院里分东楼西楼,我是西楼的,小时候我们都分帮派,和他们叫板,不过上学后也不闹腾了,合得来就一起玩,合不来就算了呗。” 乌桃这才明白,忍不住问:“咱们学校不少都是地安门大楼的孩子啊?那像我这种普通人家的孩子,是不是不合适来这学校?” 孟士萱噗地笑了:“这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咱们班的班长,他爸还是摇煤球的呢,你看人家还是班长呢!” 这让乌桃安心不少,她忍不住对孟士萱道:“你们大家伙上了这么久,我才来上学,什么都不懂,多亏了有你。” 孟士萱:“这算什么啊,你看你没来之前,最后一排就我和那两个男生,挺没意思的,你来了,我就有同桌了!” 乌桃听着,忍不住笑了。 自从知道纪录片的事后,她心里一直被一块石头堵着,觉得自己这辈子很难,想拼出一条路来不容易。但是这才几天的功夫,她觉得,一切好像都往好的方向发展。 妈妈竟然在她没完成十块钱任务的情况下同意她上学了,而她来到这么一个聚集了不少地安门大院孩子的学校,竟然没被歧视排挤,还遇到了孟士萱这么一个好同桌。 一切都很幸运。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发100红包,么么啾 10 第 10 章 煮嘎嘎 第10章煮嘎嘎 第一天上学,乌桃可以说是眼花缭乱,好在有孟士萱,简直是帮了自己大忙,有什么不懂的,孟士萱都会给她解释解释。 乌桃也很快认识了和自己孟士萱在最后一排的两个男生,一个叫王云德,一个是程文超,两个人都有些调皮,爱玩,平时不好好学习那种。 听他们话里意思,学校的考试是五分制,五分满分,像王云德程文超还有孟士萱,都是在三分左右晃荡,偶尔打小抄作弊,能搞到四分。 不过老师一般都睁只眼闭只眼,反正这年月,调皮捣蛋的孩子老师也不敢管,随便你们怎么着,哪怕上着课走出去玩,只要你不影响别的同学,老师全都不管。 放学后,乌桃背着书包回家,走在路上,真是齁冷齁冷的,脸被风吹着,冷得像针扎,她这才想起,好像在教室里是不冷的,特别暖和。 于是她便记起来教室前头,就在讲台旁边好像有一个炉子,那个炉子是烧煤的,好像一直烧得挺旺,怪不得这么暖和。 她便喜欢起来,心想上学真好,上学就可以享受教室里的煤,不用担心挨冻了。 她这么想着,快步回到家里,这个时候院子里已经有人家回来开始做饭了,干冷的空气中,炊烟四起,饭菜香从各家飘出来,这让乌桃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 她开始忙乎着做饭,做的是煮嘎嘎。 煮嘎嘎是棒子面做的,大冷天最适合吃这个,乌桃记得前几年自己小,北京城冷得冻死人,她捡煤核回来,最盼着的就是吃一碗热乎乎的煮嘎嘎。 她先从粗瓷缸里舀出来粗棒子面,舀了大概两瓢半的棒子面,之后加了几小勺的白面,之后便提着暖壶往里面倒水,用开水来烫面,一边慢慢地放水一边用筷子搅和,等烫差不多,这面就硬了,她把面扒出来,在案板上修成方的,用刀切薄片,之后就开始拿着刀背拍。 她力气小,不过拍这个有经验,两只手攥着大刀用刀背拍。 “啪啪啪”地拍,把这面拍瓷实了,上头溜光水滑,算是拍好了。 她又开始用到切,切成很小的小块块,这棒子面本来金灿灿的,切成瓷实的小块看着也是金灿灿的,倒是好看。乌桃又撒上一薄层的棒子面,放在大粗瓷盆里,抱着盆开始摇,她摇得很吃力,不过却也不觉得累。 等摇好了,先不着急做,就放着,等妈妈和哥哥回来,把这个放在开水里过水,煮熟了捞出来,浇上韭菜花和炒豆酱差不多就可以吃了。 她又把家里稍微打扫了打扫,之后便背起竹筐出去捡煤核了。 出门的时候,遇上了院子里的潘爷。 潘爷是供电局的老厨师,干了多少年了,徒子徒孙不少,家里境况也好,不过老人家没儿没女的,潘奶奶身体又不好,总觉得老了没倚靠,就特别把钱看在眼里,平时一分钱掰成两瓣花。 现在潘爷下班了,就在门台前吧嗒吧嗒抽着烟,看到乌桃,随口问:“乌桃今天上学了?成文化人了?” 乌桃抿着唇,笑着说:“才上头一天,我根本什么都不懂,得慢慢学。” 潘爷点头:“挺好,挺好,上学了学文化,以后有出息。” 旁边的顺子妈正在院子里洗衣服,听着这话却撇了撇嘴:“这不是瞎胡闹腾嘛,这裉节儿上,还送过去上学?白浪费钱!依我看,乌桃妈也是犯傻了!还嫌日子不够苦不成?” 乌桃听着,便说:“婶,我每天都会给家里捡煤核,慢慢攒着,我妈负担也不会特别大,等我以后识字了,还能去工厂做工,比不识字可能挣得多呢。” 平时她是万万不敢和院子里长辈这么顶嘴的,不过乌桃知道,大院子里人多口杂,大家说什么的都有,自己妈听多了,难免不受影响,所以她忍不住顶嘴了。 顺子妈一听,当然不乐意了,谁愿意看到一个小丫头和自己讲这种道理,便皮笑肉不笑地来了一句:“行啊,才上了一天学,这就长本事了!” 说着,把才浆洗过的裤衩摔得噼啪响,还有几片水星子摔倒了乌桃这里。 乌桃便没理。 顺子比乌桃大六岁,是个挺好的大哥哥,乌桃很喜欢,但是她真不喜欢顺子妈,院子里其他小孩也不喜欢,用勋子哥的说法说“一个大人,干嘛和咱们小孩过不去呢”。 她背上竹筐去捡煤核。 天更冷了,那冷风从棉袄每一处缝隙里钻进去,直钻到骨子里,不过乌桃却不觉得难受。 同样是捡煤核,今天捡煤核的她却和昨天捡煤核的她完全不一样。 如果她今天捡煤核,明天还要捡煤核,就这么捡一辈子煤核,她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算了。 可是如果她今天捡了煤核,挣了钱就能去上学,将来就不用捡煤核了,她就觉得自己可以活过来了。 捡煤核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想起那个纪录片,也想起今天看到的王亚湘。 王亚湘竟然和她同一个学校了,这让她心里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像通过自己的努力,距离王亚湘不是那么遥远了,好像自己多少已经改变了自己原定的命运。 在王亚湘面前,她羞愧,羡慕,仰视,但又觉得,充满希望。 捡煤核的时候,又碰上了久哥那一帮人,她看到便远远地躲着了,久哥那一行人好像也看到她了,还看着她说了什么。 不过好在,他们并没有要对付自己的意思,估计是勋子找人从中说过,这件事算是了结了。 她捡了大半竹筐的煤核才回家去,虽然并不多,但是足够家里两三天烧的了,如果节省点,慢慢攒着,还可以省出一些来卖。 她回到家里时,宁妙香正在缝补,青桐不在。 宁妙香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准备做饭,随口问:“头一天上学,能跟上吗?” 乌桃点头:“还行,算术没问题,体育也行,音乐没什么好学的,就是语文有点难,别人认识的字我不认识,得努力多学,想办法追上。” 宁妙香打开白炉子的封盖,用火钏捅了捅炉子,炉灰咔嚓咔嚓出来,炉子便烧旺了,她一边使劲捅一边说:“你既然要上,那就好好学,要是跟不上,就回来家里干活。” 不知道为什么,乌桃觉得她的声音有些虚弱,便偷偷看了她一眼,果然见她脸色有些苍白,不知道怎么了。 她想问,不过心里到底是,并不敢多说什么,只是道:“嗯,我知道的,我肯定想办法识字。” 宁妙香:“别人已经学了半年了,你跟起来当然难!也是你自己非折腾着要上这个学,现在知道作难了吧!你看你,一年级念起来就这么费劲,以后还不一定怎么着呢,就是瞎折腾!” 乌桃小心地看着宁妙香,轻声说:“妈,我上的二年级。” 宁妙香惊讶:“二年级?你直接上二年级?” 乌桃点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给我领二年级里去了。” 宁妙香皱眉:“你要是跟不上怎么办,那不浪费钱?” 乌桃:“妈,现在别人读课文,我都努力记下来,回头我就根据课文一个字一个字地对,这样就能记住字了,你给我几个月时间,我全都跟上,不会浪费钱。” 不过显然宁妙香懒得去听这些,她有些费力地起身,拿来了铁锅,剥了几粒蓖麻子放进烧热的锅里。 乌桃觉得今天的妈妈有些奇怪,但是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问,想起哥哥,便随口问:“妈妈,哥呢,怎么还没回来?” 宁妙香:“他们门市部的得轮流着值夜班,现在他们三部的人紧,轮不过来了,今天他就顶上了。” 乌桃听着,并不太懂,只是点了点头,她想起自己的课本和文具了。 她迫不及待地想赶紧看看课本,不过现在家里只点着一盏油灯,很暗,这个估计看不清书上的字,等等会妈妈做针线活,打开电灯,她就能跟着一起看书了。 这时候蓖麻子被煎热,在热锅里噼里啪啦,多少煎出一些油来,家里没油,一般都是用这个。 宁妙香放了葱花,又捏了几粒小虾米进去炝锅,锅里便发出滋啦啦的声音,虾米的香味传入乌桃的鼻子。 乌桃咽了一下口水。 宁妙香把昨天剩下的半颗白菜横着切了几刀,脆生生白嫩嫩的白菜便碎了,白菜扔进锅里,白菜里的水润和热锅一碰上,锅里便滋滋响起来,那是一种让人垂涎欲滴的味道。 再然后,宁妙香把水往里面一倒,水倾进了热油锅里,炝过的葱花虾米还有白菜便浮上来,伴随着一星半点的油星子。 乌桃蹲在一旁,借着微弱的油灯捡煤核,流着口水,默念今天的课本内容。 宁妙香便拉了一下电灯线,轻而脆的“咔嚓”声后,屋子里亮了。 宁妙香便开始纳鞋底子,乌桃也赶紧拿出书来,在灯下慢慢地看。 她刚才还在心里默备了一遍内容,现在靠着她认识的那几个简单字,倒是多少能对上。 她用手指头指着,一个个地读,读了一遍后,又拿出来文具盒。 一时想起来剩下的钱,便把剩下的都给了宁妙香,又交待了今天花钱的情况。 宁妙香数了数,收下了那些毛票分币,留下了一毛钱给乌桃:“这个留着,万一遇到什么事可以买点东西。” 乌桃抿唇,点头:“嗯。” 这时候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了,咕嘟咕嘟响起来,宁妙香揭开锅盖,白汽便蹿了一屋子,她将乌桃之前做好的煮嘎嘎全都倒下去,之后用勺子搅和着,煮得热气腾腾。 宁妙香喃喃地念叨着:“我们单位有两个人估计要出事了,谁知道怎么着呢。” 乌桃已经读过两笔了,正心满意足地摆弄着自己的铅笔,听到这个,茫然地抬起头:“出什么事啊?” 宁妙香便没搭理。 乌桃也就没问,她听着锅里的咕嘟声,闻着那香味,目光便离不开锅了。 她早饭没吃,中午只吃了一根烤白薯和半个窝窝头,现在是真饿了,肚子咕噜咕噜地叫。 这时候,宁妙香往锅里放了一点榨菜丝,一点萝卜丝,之后盛了两碗,给每碗上面滴了一些炒豆酱。 外面天那么冷,乌桃的肚子空落落的,煮嘎嘎热腾腾的香气真馋人。 乌桃捧着碗,沿着碗边喝了一口汤,又吃了一块煮嘎嘎。 棒子面压得瓷实,煮熟了后有滋有味,更有嚼劲。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现在是1968年冬天,虽然是某个特殊时期,但因为是孩子角度,所以不会涉及什么敏感话题,偶尔会有一些气氛,比如学校墙上贴的,大人偶尔的言语,但是不会直接写。 其实我选1968年是有原因的,因为1969年真得是富有戏剧性的一年,发生了很多对普通老百姓有大影响的事(和wg无关)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星星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会开花的果子 3个;青兒、56929715、唐如蜜、战地黄花9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2424677 160瓶;咸鱼厂长 54瓶;齐齐 45瓶;橙子ki_、我爱3266 40瓶;Onfangs 35瓶;小麦 30瓶;fairy 29瓶;56929715、不离不弃的羽翼 20瓶;椿皮 17瓶;雨不停 11瓶;葵一、啾啾、胖虎、一二33、挑食的茄子、淮扬风情、米豆豆、ByeBye痴人梦呓 10瓶;情有可原316 7瓶;YLMF、阿菠萝 6瓶;咕噜咕噜啊、yuanyuan、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車厘子929、福星星的妈妈、玄一、风雪夜归人、i_ww、在追书的西西、是阿璇呀呀、Almar 5瓶;阮软 4瓶;懒癌患者、浮生过、洁白 2瓶;头顶有颗星、41571908、挨过冻的人记起雪、归鸿、烟火、媛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 第 11 章 皴了的手 第11章皴了的手 煮嘎嘎真是好吃。 乌桃吃了一整碗,热汤热嘎嘎下了肚,她觉得自己一天的奔波劳累都消了,浑身都舒坦起来。 吃完饭,她和宁妙香说起明天得带饭的事:“咱们家不是有个旧搪瓷饭缸吗,我就用那个带一个窝窝头吧。” 宁妙香却问:“旧搪瓷饭缸?” 乌桃:“是啊,就是五斗柜最下面那里放着的那个。” 宁妙香却突然变了脸色,一拍桌子:“谁让你乱动那个的!” 乌桃吓得一哆嗦,不知所措。 宁妙香脸色铁青,看都不看乌桃。 乌桃僵硬地坐在那里,便想起那部纪录片,有人对纪录片评头论足,说纪录片的乌桃明显是从小生长环境恶劣,家庭教育缺失,还说从小没安全感。 那些话,乌桃并不懂,也没太上心,但是现在,她被这么宁妙香一吓唬,就在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便想起来了。 很多用词,她完全无法理解,但这一刻却奇妙地和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对上了。 她想,别人说的那些话,就是指现在。 那她该怎么办呢? 她应该怎么才能改变一切,让自己不成为那个“安全感缺失”的人。 乌桃茫然地坐在那里,傻想了一番,也没办法,不过她想着,她应该努力不去在意,完全不在意,也许这样就行了。 这时候,宁妙香却突然放下了手里的活,起来,从靠床的寝柜底下翻出来一叠牛皮纸,有些年月了,上面已经布满了灰尘。 宁妙香拿出来,走到炉子跟前拍了拍土,这才扔给乌桃:“那些课本都是花了钱的,你那小脏手,回头白白糟蹋了,给书包上书皮。” 乌桃忙点头,于是自己从床头的箩筐里拿了剪刀,开始试着做书皮,她并不太会,不过大致知道那个样子,就试量着做,反正能把书包起来就行。 乌桃包好了一个,小心地看了看宁妙香,宁妙香还在低头做针线,她便拿着包好的书在宁妙香面前献宝:“妈妈,你看我包得好吗?” 宁妙香连头都没抬:“好看。” 乌桃便笑着说:“嗯,我也觉得挺好看的。” 宁妙香没理会,乌桃脸上的笑就不太挂得住了,她重新低头包书皮,抱着的时候难免会想,自己是不是捡来的。 小孩子总是会有一些奇思怪想,当妈妈并不待见的时候,忍不住梦想着这不是亲妈,其实这个世上还另外有一个亲妈,会过来找自己,疼爱自己,给自己买好吃的,给自己糖果,还给自己包书皮,会笑得温柔甜美。 不过这也只是一时的空想罢了,小小的希冀很快就破灭了,妈妈对青桐也这样,自己和青桐长得很像,别人也都说自己的眼睛和妈妈像,所以怎么都不像是捡来的了。 关于梦想中那个温柔妈妈的希望破灭后,乌桃也就不多想了,低头继续包书皮,电灯已经灭了,只有油灯点着。 豆大的油灯下,锋利的剪刀擦过泛黄的牛皮纸,发出轻微的声音,伴随着的是油灯偶尔爆出灯花时候的细碎噼啪声。 *************** 晚上躺在床上,乌桃想了很多,她知道自己最要紧的是认字,多认字。 除了认字,还要练习写字了。 可是铅笔和本子不能随便用的,用了就没了,还得去买,就算写了擦掉,也得浪费橡皮。 乌桃便想用粉笔写,可以在石板上写,她甚至还想起之前捡煤核时,偶尔会捡到滑石,那个写字比粉笔好,不会弄得满手灰。 可惜乌桃之前没当回事,现在来看,还是得想办法捡到一些,然后再找一块石板,在石板上慢慢写,这样写了可以擦掉,就能节省不少铅笔和作业本了。 早上爬起来,她摸索着穿上衣服,这时候宁妙香已经起来了,开始忙着做饭了。 乌桃赶紧抓起竹筐,她想趁着早上这会儿去捡煤核,大家伙攒了一夜的炉灰,早上倒的时候估计能捡不少,出门的时候,她看到柜子上放着的搪瓷饭盆,有些吃惊地看向宁妙香。 宁妙香用勺子搅动着铁锅,锅里是棒子面粥:“家里也没别的饭盆了,用这个给你带饭吧。” 乌桃愣了下,之后便忍不住笑了:“妈妈,谢谢你,你都帮我刷好了啊!” 宁妙香看到女儿的笑,愣了下,之后低声喃了句:“还不赶紧捡煤核去!” 乌桃笑着背上竹筐,脚步轻松地走出家门,因为早上的搪瓷饭盆,她心里甜滋滋的,顿时不再因为那个想象中的妈妈并不可能存在而难过了。 她想,妈妈其实对自己也很好的,自己明明没有攒到十块钱,她也让自己读书了,她给自己拿出来牛皮纸包书皮,还一大早帮自己清洗了搪瓷饭盆。 乌桃又想起过去许多事,其实她也知道,妈妈并不容易,爸爸没了的时候,妈妈正怀着自己,那时候正是困难时候,听隔壁七斤妈说,当时哥哥饿得去药店偷人家的药丸子吃,妈妈也饿得走不动道。 生一个孩子一定很难,妈妈为了生下自己一定吃了很多苦头。 因为这个,乌桃更加鼓足了劲,她必须好好学习,她要改变命运,不要像纪录片里那样,她还要让妈妈过上好日子。 捡了大概半筐煤核,乌桃心满意足地回来,这个时候哥哥青桐也回来了。 他值夜班后,白天可以不用去上班了,回家正打着哈欠。 乌桃便和哥哥一起喝了棒子面粥,粥熬得稠,里面还有软糯香甜的白薯,喝了一碗后,肚子里都热乎乎的。 青桐问起来乌桃上学的事,乌桃都说了,又说要捡滑石来练习写字。 青桐想了想:“我们单位可能有石板,我找几块来,回头周末的时候我们去铁路上捡滑石,铁路上的滑石好。” 乌桃一听,挺高兴的,平时捡煤核是能捡到,但是都很零碎了,比花生米还小,甚至有的只是石头上稍微沾一点,偶尔运煤的卡车进来胡同,翻斗倒煤的时候也能捡到,但是挺难的,再说这种运煤卡车也就是入秋时候来,至少今年不能指望了。 所以如果能在铁路捡到,那最好不过了。 两个人商量好了,乌桃高兴起来,青桐又打了一个哈欠,准备去补觉了。 乌桃将搪瓷饭盒放在书包里,小心地用笼布包起来,之后才把课本文具放进去,这才背着书包去上学。 不同于头一天上学,这天她走起路来昂首挺胸的,她感觉自己真正是一个小学生了。 将来会成为一个有文化的人。 到了学校的时候,竟然还算早的,不少同学也就是刚进校门,乌桃也跟着大家进去,谁知沿着青砖墙进去,到了月牙门处,就被几个人肩膀上带了红杠杠的拦下了,竟然是检查卫生的。 乌桃有些懵,不过还是按照他们说的伸出手来。 乌桃一伸出手,其中一个女同学便大声说:“手脏成这样,卫生不过关!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的?” 说着,就要在小本本记下来。 乌桃一下子慌了,她辩解说:“我来学校前洗过的,挺干净的啊,我还用了胰子。” 女同学撇嘴:“脏成这样,还用胰子?你让人看看,你这手能过关吗?” 这时候正是大家进校门的时候,各年级同学都有,大家都好奇地围观,现在听到女同学这么说,全都看向乌桃的书。 这么一看,大家也是吃惊。 乌桃的手和大家的很不一样,手指皴了,指头那里还有裂痕,隐隐露出里面的红血口来。 大冬天的,其实其它孩子也有皴手裂手的,但是没她这么严重,裂口旁边简直是发黑,乍看到能吓一跳。 被这么多人围观,乌桃感到手指刺痛,不过她还是认真地道:“我的手皴了,不过真不脏,这些地方我都认真用胰子洗了,也冲过了,我的手本来就是这样颜色。” 说到“本来就是这颜色”的时候,乌桃想起以前,印象中她的手也曾经白净干净过吧,只是天天要捡煤核,用手去捻还带着烫的炉灰,见到黑煤核高兴得要命,就这么一天一天的,再怎么洗,手也就这样了。 但是她辩解了,大家显然还是不信,都好奇地盯着她的手。 女同学皱眉,仔细打量着乌桃的手,犹豫着要不要给她记录下来扣分,这时候,就听一个声音说:“给她这个手绢。” 乌桃听着这声音甜甜的,看过去,一看倒是呆了,竟然是王亚湘。 王亚湘掏出来一块手绢,直接塞到了乌桃手里,温声说:“你好好擦擦吧,擦擦就干净了。” 乌桃有些茫然地看着王亚湘,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接过来,她知道这是王亚湘的好意,但她的手不脏,真得不脏,这都是陈年旧痕,怎么擦都擦不干净的啊! 这时候,孟士萱却突然冒出来了:“你们真是少见多怪了,她的手皴了,皴了就这样,不信你们问问大夫去,等皴的裂口好了,肯定就好了。” 说着,一把接过来那手绢,直接还给了王亚湘:“好意领了,不过您自个儿留着吧!人家根本不用擦,不脏,擦什么擦啊!” 之后拽着乌桃就往里走。 女同学见了,忙喊:“喂,什么意思,还没登记呢,跑什么跑?” 孟士萱不搭理她,直接对旁边的男生喊:“这是新来的同学,不就皴了手嘛,你们少先队干什么呢,不带这样欺负人的!” 女同学跳脚要追,那个男生却已经拦住她:“算了,这是我们班的。” 一边往教室走,孟士萱一边给乌桃介绍:“他们都是少先队的,那个女的叫聂正芳,是卫生委员,那个男的就是咱们班的班长,也是少先队的,那个聂正芳拿着鸡毛当令箭欺负你,他是咱们班的班长,竟然还真由着他?可真不够意思!” 孟士萱很是不屑。 乌桃:“那个男生就是我们班的班长啊?” 孟士萱:“嗯,是,他爸摇煤球的,不过他学习挺好的,也不像有的男生出去瞎闹腾,反正各方面挺优秀的,不过就是脾气太好了,做什么事都小心翼翼的,一个聂正芳都能镇住他!” 乌桃心里一动。 她想起刚才那个男生的样子,忍不住问:“他叫什么名字啊?” 孟士萱:“李镜元啊,他叫李镜元,据说他爸不识字,但是他爸崇拜文化人,特意花了钱找人给他取的名字呢!” 说到这里,孟士萱:“也没觉出他这花了钱的名字有什么好,不就一名字嘛!” 李镜元! 乌桃心里一动。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就是李镜元。 那天在地安门,一共四个孩子,李镜元就是其中一个。 12 第 12 章 算术课暂露头角 第12章算术课暂露头角 在那部纪录片中,乌桃更关心的是自己,又因为自己和王亚湘同为女生,而那些涌入脑中的信息都是把自己和王亚湘比的,她也就忍不住多关注了王亚湘。 但事实上除了自己和王亚湘,那个纪录片中还有两个男同学,也都是当时经过地安门的,李镜元是其中的一个。 李镜元祖上是汉人,但是隶属汉军正蓝旗籍,以前家里也阔过,不过到了李镜元爷爷那一辈,抽上了大烟,把家里的东西都给败差不多了,到了解放后,家里空落落的也没什么了。 李镜元的爸记着过去的事,总盼着自己儿子能出人头地,自己摇煤球拼命供着儿子读书,李镜元也争气,是立下志向的,于是在那乱糟糟的世道,别的孩子闹腾着参加运动,他却一门心思学习。 后来他果然上了大学,是被推荐的,叫工农兵大学。 依乌桃的阅历,还不太懂工农兵大学是怎么回事,不过看上去得特别优秀的人才有资格上。 李镜元是一直优秀的,毕业后就娶了大学同学,大学同学家境不错,这辈子过得平平稳稳的。 到了四十多岁,他也爬到了一个非常好的位置,算是人人羡慕的成功人士了,不过据说小五十岁的时候,女儿考上了大学,他想生儿子,就在外面找了一个给他生,他妻子不能接受,就给他举报了,之后身败名裂了。 乌桃记得那些人对他的评价是“小心谨慎了一辈子结果功亏一篑“。 乌桃想起这些,其实有些懵懵的,里面很多用词,她都不懂,只能让自己囫囵吞枣记下来,她知道自己梦到的那个纪录片里包括着很多有用的。 自己这样的家境,这样的出身,要是不努力想办法,真就是纪录片里最后那样的结局了,而唯一能让自己改变一切的,可能就是这个梦了。 正走着,孟士萱突然想到:“你知道饭盒放哪儿吗?” 乌桃摇头:“放哪儿啊?” 孟士萱:“走,我先带你去食堂。” 于是孟士萱带着乌桃从教室左边一条小道过去,经过一个堆满了杂物的木门,便到了后院,后院不大,靠墙角一棵梨树,青砖墁地,后院走到头是一排小平房,不少学生挤在小平房前,争着把自己的网兜放在房门口一个大箩筐里。 大多数是用网兜,网兜里面是饭盒,饭盒里装着当天吃的菜,一早送过来,中午食堂给热好了,大家就去取。 乌桃也将自己的网兜拿出来,放进去。 孟士萱又叮嘱乌桃要早点来:“来晚了,万一有些熊孩子,他就装傻,把咱们好的拿走了,吃光了,回头拍拍肚皮说对不起我拿错了要不你吃我的吧,那才叫讨厌呢!” 乌桃听着这话,看起来孟士萱遇到过这种事,不过她觉得她不至于遇上,她就带窝窝头和白薯,顶多是配几根咸菜,谁会看得上她的盒饭啊。 放好了饭盒,回到教室,差不多要上课了,第一节照例是语文课,又要学新的生字了,乌桃拿出来几页黄纸,这是她打算当草稿纸的,一边听讲,一边在草稿纸上写字,又拼命地认字。 也许是她昨天已经试着读过几遍的关系,今天老师讲的时候,有些东西她竟然大致能对上了,当然依然很模糊就是了。 上课时候老师提问问题,大家都举手,不过她没敢举手,就算猜到了大致是什么,也不敢举,毕竟初来乍到,没彻底搞明白,不敢闹笑话。 下了课后,同学叽叽喳喳的,她就赶紧拿着课本看,有不懂的就问问孟士萱,孟士萱大部分都还可以,有时候挠挠头:“这个我也不知道,等会咱问老师!” 这就没法了,乌桃想着等下次遇到问老师吧。 课间几个同学不知怎么说起乌桃来,就问起班长李镜元今天乌桃被检查卫生的事,李镜元看了眼乌桃,说:“说是洗了,既然洗了,当然不会被记下。” 大家纳闷,都围过来看乌桃的手,乌桃其实不太想看,但是缩着也不是事,心一横,便给大家看。 一看到乌桃的手,很多同学发出惊讶的抽气声,大多数是心疼,有的甚至说家里有药,可以给乌桃拿来:“你抹了药就好了。” 乌桃本来觉得有些尴尬,不过听同学这么说,她便心里暖暖的。 她开始意识到,同学们的围观和好奇,也只是围观和好奇,其实并没有别的意思,大家都是好心。 这时候,旁边的王云德突然问李镜元:“李镜元,你爸不是摇煤球的吗,他不裂手吗?” 王云德这一说,不少同学都好奇地看过去。 李镜元便涨红了脸:“我爸是摇煤球,用手摇,又不用摸,再说他那是正经工作,这不一样!” 他大声地强调着,孩子们却仿佛没听进去,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乌桃便感觉,李镜元看着自己的样子有些凶。 她只好当做没看到,微微低下头。 课间很快就结束了,重新上课了,上课是算术课,乌桃翻开课本,根本看不懂字,不过好在算术老师会念题目。 算术题前面也都是先讲讲伟人语录,大家一起大声念了“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之后算术老师才开始念题目:“在万恶的旧社会,土地大多数被地主、富农霸占着,广大的贫苦农民没有土地……” 最后终于道:“农业生产合作社的社员第一天割了十四捆草,第二天割了八捆草,第三天割了九捆草,问这位社员一共割了多少捆草?” 算术老师讲完了,下面传来几声闷笑,老师便让一个同学回答,同学不会,吭哧一番说三十捆。 算术老师让他站着,看了看,叫起来乌桃旁边的程文超回答。 程文超大声说:“报告老师,这位社员第一天割草十四捆,第二天八捆,第三天九捆,我们可以看出他在偷懒!我们要和懒惰做斗争,不能偷懒!每天能割十四捆草,就不能割八捆,割九捆也不行!” 老师沉默地看着程文超,点了点头,示意程文超坐下。 之后,算术老师目光扫过同学们,大多数躲避着老师的目光,最后,老师看到了乌桃,便说:“最后面一排新来的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乌桃忙站起来,回答道:“报告老师,我叫乌桃。” 算术老师点头:“乌桃同学,请你回答一下刚才的问题。” 算术老师这一说,班里便发出哄笑声,有人赶紧举手:“报告老师,乌桃同学刚来的,她不会!” 更有人喊道:“她连字都不认识,第二天上学,哪会这个!” 李镜元也看过来,盯着乌桃看。 乌桃感觉到了,她挺直了背,大声说:“老师,第一天是十四捆,第二天是八捆,第三天是九捆,十四捆加八捆等于二十二捆,二十二捆加上九捆就是三十一捆,三天一共割了三十一捆。” 她说完后,有的同学疑惑,茫然地老师,他们不知道对错,说是二年级,其实才上了半年的学,不好好学习的话,脑子里都是一团浆糊。 也有学生学得好,一听就知道乌桃算对了,李镜元也听出来了,皱眉看着乌桃。 乌桃心里其实也有些忐忑,被这么多同学看着,她有一瞬间很担心自己算错了。 不过她想了想自己说的,很快有了信心。 她曾经拿着钱给妈妈买针线打酱油,也曾经卖过煤核,都是这么算的,学校的算术也应该是这么算才对。 而此时的老师,有些意外地看着乌桃,笑了:“乌桃同学,回答完全正确!大家给乌桃同学鼓掌!” 算术老师这么一说,大家都有些纳闷,不过还是鼓掌起来。 乌桃就在老师的赞扬中坐下了。 坐下的时候,脸上火辣辣的,心里却美滋滋。 她发现,自己其实很优秀啊,有些同学不会的,自己已经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女儿嘟嘟的生日,所以我只好把更新推迟到晚上。 她今天还问我,为什么我的生日这么多2呢 我一想还真是,今天是2022年2月2日,也是农历初二…… 13 第 13 章 酥香的干炸丸子 第13章酥香的干炸丸子 上午的课上完后,同学们飞奔过去食堂,乌桃也学着大家飞奔过去,两个很大的蒸屉放在了食堂门口,五颜六色的网兜堆在那里,网兜里有的是饭盒,有的只是笼布包着馒头包子,在露天的冬天,散发着一股子热腾腾的白起,大家都围上去找自己的网兜。 乌桃个子矮小,几次都没挤进去,只能站在外面干巴巴地看着。 这时候李镜元过来了:“乌桃同学,你的饭盒什么样的,我帮你拿吧。” 乌桃心里暗惊,她并不太喜欢李镜元,看到现在的李镜元就忍不住想起以后的那些事,她觉得他那样做很不好。 于是她忙摇头:“李镜元同学,不用了,谢谢你,我自己等会取就行。” 李镜元:“天太冷了,一会就凉了,我帮你拿吧!” 他很坚持的样子,乌桃只好说了下自己网兜的颜色,李镜元冲过去,再出来,果然拿到了乌桃的网兜。 乌桃自然感激:“李镜元同学,谢谢你!” 李镜元:“不用客气,我是少先队员,帮助同学这是我应该做的。” 乌桃再次谢过了李镜元,抱着自己的饭盒往教室里走,天太冷了,不可能外面吃,只能回教室,教室里不少同学都带了饭,三五成群地吃。 乌桃走进教室的时候,好几个同学看过来,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冲着大家打了招呼,之后走到了教室最后面的角落。 饭盒里是一个窝窝头,一块蒸白薯,还有一瓣蒜,一块腌洋姜。 乌桃没经验,生蒜和洋姜放进去一起蒸,这种大灶蒸起来特别透,已经把洋姜和蒜瓣给蒸熟了,她剥开蒜瓣,尝了一小口,特别面,还带着一点香,倒是挺好吃的,只是一点辣味都没了。 好在洋姜是腌过的,虽然蒸熟了,却还能就着窝头吃。 正吃着,前面一个女生说:“乌桃同学,你要热水吗?” 乌桃看过去,是一个下巴有些尖尖的女生,梳着一个马尾辫,大大的眼睛。 她忙问道;“热水?这个在哪儿打的啊?” 女生:“就在食堂旁边的热水房,我打了,喝不完,给你点吧。” 乌桃:“谢谢你!” 女生便把自己的热水倒给乌桃一些,乌桃也趁机问起对方名字,和对方聊了聊,知道她叫刘红玉,她爸是掏粪工人。 刘红玉:“我爸认识时传祥,以前在宣武粪场还和时传祥是工友呢,前几年他还被单位评选为优秀工作者了。” 刘红玉脸上很有些自豪。 乌桃其实不太懂这个,但隐约也听人提起过,据说时传祥是全国劳动模范,还曾经接受过周总理的接见。 她羡慕地说:“你爸真优秀。” 刘红玉:“你爸呢,干嘛的?” 乌桃:“我没爸爸,我爸已经死了。” 刘红玉同情地看着乌桃:“这样啊,怪不得你要捡煤核。” 乌桃:“嗯,我趁着早上去捡煤核,晚上也去捡,这样我家就不用自己买煤了,省下买煤的钱,家里的煤本可以给别家用,别人给我们一点米面,也算是补贴家用。” 刘红玉:“你算术这么好,我还以为你家里教的呢。” 乌桃:“我算术好,是我卖煤核练出来的,我自己还学会了乘法呢,我会背乘法口诀。” 那是院子里听别的孩子唱过,她就学会了。 刘红玉惊叹地看着她:“你可真厉害!” 乌桃:“你要是天天卖煤核,你也会的。” 她并不觉得自己厉害,只是需要卖煤核,需要算钱,开始掰着手指头,后来慢慢地学会了,这是没办法。 两个同学就这么说着话,一起吃饭,刘红玉带的是棒子饼,乌桃是窝窝头,反正都是棒子面的,倒是差不多,两个人还能比较下你的窝窝头好嚼,我的棒子面要松散,倒是吃得挺高兴。 快吃完的时候,孟士萱蹦蹦跳跳地回来了,刘红玉见了,和孟士萱打了一个招呼就回自己座位上去了。 孟士萱笑嘻嘻的,掏出来一个油纸包:“我今天吃的干炸丸子,还剩下几个丸子,我要是带回家,家里还不一定怎么说我呢,你赶紧帮我吃了,消灭罪证!” 说着,孟士萱打开了那油纸包,里面大概有五六个肉丸子,是炸过的,旁边还有一撮花椒盐儿,那丸子炸得黄澄澄,一看就酥。 乌桃平时哪里轻易见过肉啊,突然这么几个干炸丸子放眼跟前,再能忍,口水也流下来了。 不过她还是说:“士萱,谢谢你,可我已经吃饱了,你带回去晚上当加餐吧。” 孟士萱却硬塞给她了:“早和你说了,我要是带回家,家里还嫌我到处乱跑呢,你赶紧帮我吃了吧!” 乌桃推辞不过,只好接了,接了后,到底是被孟士萱逼着吃了一个。 可真好吃! 外面是一层干酥的,里面却是肉的,口感上像肉渣,有点嚼头,配上花椒盐末末,又香又酥。 乌桃眼睛都亮了:“这是什么?” 孟士萱:“就是干炸丸子,这丸子里面是棒子面和肉馅和在一起,然后放在油锅里炸的。” 乌桃一听,知道这东西肯定很稀罕,自己家做饭都是蓖麻子稍微呛一下锅,哪可能用花生油,更别说炸了,炸这个得费多少油啊! 这时候上课了,孟士萱塞给她:“你留着吧,我都吃腻了,这个吃多了也不容易消化。” 乌桃谢过孟士萱,也就收到了课桌里。 下午有一节自习课,这对乌桃倒是好事,她尽快认字,有什么不懂的还可以问问孟士萱,孟士萱没上学时候,她妈妈教她认过一些字,所以语文还行,但是孟士萱的算术真是跟不上,于是乌桃便教她怎么算数,两个小姑娘互相帮忙,倒是合得来。 放学后,乌桃收拾书包打算回家,刘红玉过来,看样子还想和她说话,不过孟士萱挽着乌桃的手往外走,刘红玉就没凑过来。 孟士萱叽叽喳喳的,说了自己家住哪儿,指着那边的楼房给乌桃看,让乌桃周末找她一起玩。 等两个人分开后,乌桃便忙快步回家,她还得赶紧去捡煤核。 回到家里,她把孟士萱给的干炸丸子拿出来,她已经吃了一个,还有六个呢。 她将干炸丸子放在碗中,看着那黄澄澄的丸子,忍不住笑了。 妈妈哥哥和自己,可以一人吃两个,今天算是能吃顿好的了! 忙完家里的事,乌桃赶紧收拾东西跑出去捡煤核,结果遇上久哥了,久哥旁边一个流鼻涕的男生就一直朝乌桃这里看,乌桃便有些担心,之前看上去没事了,该不会现在又找自己麻烦吧? 这时候,久哥抬起手,却弹了弹鼻涕男生的脑门,之后让大家继续捡煤核,他自己却走过来。 他金刀大马地站在乌桃跟前:“听说你去上学了,怎么还来捡煤核?” 乌桃便仰起脸,解释道:“白天上学,早上和晚上捡煤核,不然家里没得烧。” 久哥:“上学好还是捡煤核好?” 乌桃没想到久哥问自己这个,想了想,说:“上学有上学的好,捡煤核有捡煤核的好。” 久哥听了,蹲下来:“都是怎么好?” 乌桃道:“不上学就得捡一辈子煤核,不捡煤核就不能上学。” 久哥挠了挠头:“这说得都叫什么话。” 乌桃:“实话,总不能捡一辈子煤核!” 她望向久哥,认真地道:“等到了十几岁就去当学徒,一辈子就这样,没什么盼头。”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其实她连自己都顾不上,干嘛和别人说这个。 但是对于乌桃来说,她是好不容易想明白这个道理,想明白了,就想和人说说,和哥哥说,哥哥听不进去,和勋子说,勋子不当回事,好不容易有人问她,她就忍不住再继续说说。 没准别人听了就好好学习了呢。 久哥耸了耸眉:“想那么多干嘛,现在捡煤核也能吃饱饭啊!” 乌桃听了,便不吭声了,低下头继续捡煤核。 久哥起来,重新和他那群人,一起去别处捡了,反倒是他那几个同伙,都好奇地回头看乌桃。 捡了差不多小半筐,也算是差不多了,不过乌桃贪心,想着再多捡一些,谁知道这个时候天上好像飘下零星的雪花了,不少小伙伴都回去了,她想想也回家了。 她想回去趁着妈妈做针线活的电灯,赶紧读书。 回到家里,青桐正拍打衣服上的雪,看样子也是刚进门,旁边炉子上坐着锅,锅里冒着热气,那热气中带着白薯的香糯和棒子面的醇香。 青桐看到乌桃:“这会儿才回来?” 乌桃:“嗯,今天捡了小半筐,还不错。哥你今天又去上班了?” 青桐帮乌桃拿过来竹筐,将煤核倒在墙角:“是啊,歇了一上午补觉,中午我就爬起来去单位了,这样我能拿一份夜班费,再拿一份加班费,我算了,里外里能有两块钱呢。” 乌桃:“那真不错!” 青桐有些疲惫:“最近公司正在备货,都忙,忙过去这一阵就好了。” 说话间,宁妙香把锅端下来,准备吃饭了。 乌桃带回来的那六只丸子被放在小铁锅中,稍微煎了煎,因为是油炸的,本身就带着油,也不用另外加蓖麻子了。 这么过了下火,再拿出来,就散发着酥脆的香味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日子肯定越来越好的…… 14 第 14 章 再遇叶蕴年 第14章再遇叶蕴年 宁妙香给了青桐三个,给了乌桃三个。 乌桃眨眨眼,说:“妈,这是我同学给的,我已经吃了好几个,这六个是带回来给你们吃的。” 青桐:“这是干炸丸子,我们单位也吃过这个,我尝两个就行。” 宁妙香垂着眼:“你们吃吧。” 她说话有些有气无力。 乌桃见了,没再说什么,把自己碗里的一个给了宁妙香,青桐也照做了,于是一家三人,每个人两个丸子。 外面的雪又下大了,棒子面粥里熬白薯,就着酥脆的干炸丸子。 每个人只有两个而已,不过却很体味。 一直到碗筷锅都洗好了,乌桃心里还回荡着那酥香的味儿。 她想,干炸丸子真好吃,是自己吃过的最好吃的,以后她如果有钱了,一定要多买这个吃。 ******** 宁妙香买了一包白蜡烛,白蜡烛比家里的煤油灯要亮一些,读书写字都可以了。 青桐从单位拿过来两个石板,于是乌桃就用粉笔在石板上写字。 她以前没写过,现在乍写,当然很吃力,甚至觉得自己的手都握不住粉笔,这让她有些丧气,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得不适合学习。 不过到底是重新拿起笔,笨拙地控制着粉笔头,在石板上继续写。 她知道这个还有笔顺,于是翻书开始找,照着书上一笔一划地写。 写了一会,觉得这比捡煤核还累,于是又拿起书来开始认字。 她用手指头指着课本,一个字一个字地读,有些不认识的就跳过去,反正内容她大概记得,个别简单的字也有点印象了,磕磕绊绊勉强能顺下来,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有错的。 读了一课的内容,又读下一课,读着读着,也就有些无奈。 不识字,这就是横在她面前的一座大山,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克服。 她问过同学,大部分同学其实也就是上了不到一年,但是有的同学本来家里就教过,所以认识字,也有的不认识就不认识了,打算就这么混着,反正也不着急。 可是乌桃不一样,她知道自己不能混着,必须想办法越过这座大山。 她有些烦闷地将书放下,放下后,又拿起来,去翻看后面的拼音。 据说懂了那些拼音就能自己认识字了,可是这些拼音也好难,她问了同学,发现同学也没几个明白的。 他们说他们父母没学过,后来上学了,匆忙补了两周拼音,他们就开始学别的,根本没闹明白。 这让乌桃难受起来,以至于晚上睡觉的时候,都觉得闷闷的。 ********* 很快到了星期天,这天乌桃不用上学,不过宁妙香去加班了,要进行政治学习,而青桐也要参加一个讨论会,没办法,只能乌桃自己出去了。 她一大早就背上了竹筐,她边留心捡着煤核,边往西边走,穿过北海一直往西,边走边打听,最后终于来到了铁路边。 那铁路应该有些年月了,用沥青浸过的老枕木发黑发暗,铁路旁的碎石布满油渍和灰尘,由北边吹来的冷风吹过锃亮的铁轨,寒铁和冷风发出凛冽的鸣声。 乌桃这时候竹筐里已经差不多要满了,所以至少上午捡煤核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她倒是不着急,就蹲在铁路边仔细地找。 最开始并没找到滑石,反倒是找到几块废铁,生了锈的,弯曲着一段,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乌桃便拾起来放在竹筐里,之后继续往前走,沿着铁路慢慢地找。 铁路边上竟然什么都有,她又捡到几块废铁零件,几个漂亮的玻璃球,甚至还捡到一本被撕掉封皮的书。 最后确实也捡到滑石了,很大的滑石,半透明的,她试着用滑石在铁轨上画了一下,非常好用。 乌桃心里喜欢,想着这样能节省多少铅笔啊! 她看看四周围,因为天太冷了,并没什么孩子过来,也没人看到,她扒开煤核,将那本书偷偷藏在煤核里面。 这样虽然书会脏一些,但至少不会被人看到。 她满载而归,回去的时候,虽然背上竹筐渐渐满了,不过她心里却很喜欢,先回到家里,把漂亮的玻璃球拿出来,又把埋在煤核里的书拿出来,小心地拭去上面的煤灰,翻开看了看。 没了封皮的书,里面密密麻麻的字,不知道写的什么,有些地方还有红笔做的标记。 乌桃小心地用书摸了摸那些红色字迹,她觉得那些字写得很好看,这一定是一个有文化的人写的,只是不知道这个人因为什么扔了这本书,也许火车上要查,不让带书,也许怕招什么灾祸吧? 乌桃看了一会,将书藏在一个藤条箱最底下,这样妈妈也不会发现了。 之后她才随便吃了点东西,背着竹筐去河边废品市场,想着把煤核卖了,再把捡的那几块铁卖卖。 去了废品市场,煤核卖了两毛钱,废铁人家只给五分,不过这对于乌桃来说已经很高兴了。 一上午就两毛五分钱,下午她想着先捡一会煤核,之后趁着天还亮着,回家赶紧学习,等到晚上,反正也不能学习了,再出来捡煤核。 那样晚上肯定挨冻,但至少能节省蜡烛了。 上午乌桃背着竹筐是往西走,这次她心血来潮,想着往东边走走。 往东边要过河,她绕了一条路过了桥,过桥后,觉得有些新鲜,这是她很少走过的。 她突然就想起叶蕴年来,他家就住在什锦花园胡同,自己沿着大佛寺东街这条路往前走就是了,她有些犹豫,不知为什么,下意识会想躲避。 坐在炉灰里扒煤核,毕竟不是一件体面事。 不过她很快就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本来自己就是捡煤核的,别人也都是知道的,再说未必就能碰到叶蕴年呢,谁还没事正好站在那里让自己碰到。 她这么胡思乱想着,到底是特意避开了什锦花园胡同,往南边去,南边就是隆福寺,隆福寺是个热闹地儿,就算这个时候,别处都闹哄哄的,隆福寺依然是挡不住的热闹。 不过这些当然和乌桃没关系,她绕路走到了隆福寺后面,那里大门厚重,还有个高高的门槛儿,透过敞开的大门,可以看到里面的泥胎像。 乌桃有些害怕,那些泥胎并不好看,她觉得看了后晚上会做噩梦。 大门外,有几个孩子在拍三角,穿着干净,一看就不是捡煤核的孩子,不会和她抢。 乌桃心里挺高兴,她很快找到了炉灰的痕迹,看样子还没人扒拉过,她喜出望外,赶紧放下竹筐,拿出耙子来扒拉。 隆福寺这边都是各种门店,店铺以前都是私营的,现在虽然公私合营了,但还是自己家经营,烧煤的时候就比较小心,煤烧得比较透,想捡煤核并不那么容易。 不过当然也有例外,比如那些大店面,那些饭店,每天烧得多了,就没那么仔细了。 乌桃慢慢捡着,捡完了一小堆就去找别的,不知不觉到了一处的时候,低头捡着炉灰,就闻到一股焦香,她好奇地抬头,看样子这是一家炸灌肠的店。 油炸货的焦香混着蒜汁的浓香,馋得人口水直流,乌桃扒拉着炉灰,甚至要看花了眼,她觉得这炉灰简直就是灌肠了。 她咽了一口口水,继续用手捻着炉灰。 谁知道正捻着,就听一个声音说:“乌桃?” 乌桃惊讶地抬起头,就看到了叶蕴年。 他穿着军用棉大衣改成的外套,戴着一个带护耳的绒帽子,清爽干净地站在她面前。 15 第 15 章 叶蕴年的家 第15章叶蕴年的家 乌桃最初是有些惊惶, 她觉得自己最糟糕的样子被一个体面的人看到了。 她有些无措地捏着手里的炉灰, 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说什么,脑子里就是空的。 叶蕴年却蹲了下来,认真地看着她的小耙子, 之后用手摸了摸那小耙子。 乌桃忙说:“你别碰, 这个挺脏的。” 叶蕴年:“脏?你不是正拿着吗?” 乌桃:“那不一样啊!” 怎么可能一样呢! 叶蕴年便放下了那耙子,之后对乌桃说:“你上次不是问我能不能让我爷爷教你, 我后来问了我爷爷,我爷爷说, 他确实太忙,没有时间教你, 但是他说如果我愿意, 我可以教你。” 乌桃惊讶:“你教我?” 叶蕴年点头:“是,我认识很多字,已经读过不少书了, 你想学什么, 我都可以教你。” 乌桃看向叶蕴年, 叶蕴年说着这话的时候,没有任何别的意思, 他的眼神平静坦然, 就是以一种非常自然的语气说出。 乌桃想了想:“会不会耽误你的时间啊?” 叶蕴年:“反正我不上学, 我就在家里读读书。你可以过来, 和我一起读书。” 乌桃:“你家里都有什么人啊, 会不会打扰你家里人?” 叶蕴年:“我爸妈不住这里,就住西郊翠微路的大院,这里只有我和我爷爷住, 还有我家一位亲戚,帮着我们做点家务。今天我爷爷去单位了,不在家,亲戚也有点事,我读书累了,就自己出来吃点东西。” 乌桃恍然:“这样啊,怪不得你也一个人呢。” 她想了想:“我现在上学了,上学挺好的,我想好好学习,算术我倒是不怕,就是语文,有些字我不认识,也没人教我,拼音我也不懂,完全不知道怎么学。” 叶蕴年听了,认真地想了想:“我认字,可以教你识字,不过我也不懂现代拼音。” 说完,他解释道:“我家里有两部字典,不过用的是民国注音字母和一部分罗马拼音,都没有现代拼音。” 可乌桃哪里懂这些,她觉得能认字就很了不得了! 乌桃惊喜地问:“真的?你真的可以教我识字吗?” 其实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和人家不熟,不能这么麻烦别人,但是下意识,她还是希望这样的。 她想学习,想上进,甚至于,她还想更多地接触叶蕴年。 可能是因为,叶蕴年过着自己这辈子都无法拥有的生活。 叶蕴年:“我家离这里不远,有一些书可以看,我带你去。” 乌桃略犹豫了下,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样子。 谁知道叶蕴年却说:“走吧。” 说着,竟然牵住了她的手。 被牵住手的乌桃有片刻的僵硬,脑子里不断地想自己的手会不会太脏了,不过她看叶蕴年好像没在意,也就只好努力让自己不去想了。 叶蕴年家住什锦花园胡同,没多远就到了,进了胡同,叶蕴年停在一处门前:“这是我家。” 乌桃看过去,这是一处四合院,她隐约听老人说过,这是广梁式大门,门前有很深的门洞,大门有些年月了,厚重而陈旧。 叶蕴年费劲地推开大门,领着乌桃进去,边走边道:“我家原来是三进两路的院子,后院能通到后面的街,不过解放后,一家最多只能有十三间,便把院子分割了卖出去了,现在我家就这一处了,十二间房。” 他说话的语气,仿佛这一处是很寒酸了,不过乌桃看了看,这已经足足是他们大院里七八户人家的住处了。 进了院子,便是规整的垂花门和影壁,院子里靠窗处种着一棵树,倒座房墙根底下堆放着一些用编织袋破麻布盖着的杂物,看上去应该是家具箱子之类的,都用绳子绑好了,上面还贴着封条。 叶蕴年见乌桃看向那堆杂物,便解释说:“前年我们这一片不少人家东西都被收走了,我爷爷说我们家不能漏,所以就找了人主动要求他们来我们家,不过他们可能太忙了,来了后,只是把我们一些东西给归置了封起来,一直没搬走。” 乌桃有些惊讶,心想还能这样。 她家穷,她家大院里大部分人家也没什么,所以这种事,只是听说过谁谁家怎么了,却没见过,并不知道原来还能这样。 叶蕴年看着那些被封的家具物什,道:“我爷爷说,这样也好,他还能好好照顾着,能顾几天是几天。” 乌桃听着,其实心里已经好奇了,不知道叶蕴年爷爷是干嘛的,听那意思,他爸妈都在大院住,肯定也是好单位了。 只是自然不好意思问的。 不过叶蕴年却看出来了:“你想问什么?” 乌桃心里微惊,便随口说:“那棵树是什么树啊?” 叶蕴年笑了:“这是梨树,你没见过梨树吗?” 乌桃诧异,也有些脸红:“我还真没见过。” 叶蕴年便解释说:“一般人家院子里很少见梨树,都是丁香海棠或者石榴树,我家以前也种着那些,不过都在别的跨院,现在卖出去了,就没了,这棵梨树是我父亲小时候读书时种下的。” 乌桃点头:“这样啊。” 叶蕴年领着乌桃进了屋,屋子里铺着木地板,旁边是精致漂亮的玻璃隔扇,看得出这房子曾经讲究过,不过现在已经有些空落落的,只有个别的家具空落落地摆在角落里,估计那是被抄家剩下的。 叶蕴年领着乌桃穿过玻璃隔门,通过一处过道,便来到了一个房间,房间里铺着花砖,有浴缸,有洗手台,旁边还有一个桶,乌桃猜着这是马桶。 叶蕴年倒了热水在洗手台里:“我们的手都脏了,先洗洗手,然后我带你去书房。” 乌桃点头。 她觉得叶蕴年真好,本来他的手多干净啊,是因为牵着自己的手才弄脏的,现在他却说“我们的手都脏了”,这让乌桃觉得格外熨帖。 那热水倒在白瓷洗手盆里,两个人一起洗手,旁边有胰子,乌桃觉得那胰子比自己家的好闻多了,并不是太香,但好像有一种淡淡的花香。 洗完手,叶蕴年拿来了凡士林:“你抹上这个试试。” 其实这几天她格外注意,回去都用热水洗过抹凡士林,现在裂口已经好多了,只是那手自然没法和叶蕴年这种比。 抹好了凡士林后,叶蕴年便带她过去书房。 一进去书房,乌桃便被震撼到了,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摆了。 书房有两面墙都是书架,是那种红色木头质地的书架,高高地一直到房顶,两面墙的书架上都摆满了书,各种书,有些好像还是线装的。 靠窗户的位置是一个大书桌,书桌铺着茶点的玻璃,上面有笔架,有笔筒,还有各种笔墨纸砚,乌桃见过的没见过的,密密麻麻地摆着。 叶蕴年说:“你看,这是我爷爷的书架,他有好多书,我爱看的书在这边的格子,平时我要看书都从这里面找。我给你找找我小时候看的,你可以拿来识字。” 乌桃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书,她有些惊讶,更是不懂:“他们来抄家,不把这些抄走吗?” 她记得抄家的时候,书肯定是要抄的。 她虽然不认识多少字,但是能看出有些书根本就是外国字,抄家的肯定要抄外国字的书啊! 叶蕴年听了,有些疑惑,他想了想,道:“我爷爷是科学家,身上有重要的研究任务,所以不会抄我们的书,但我爷爷说,凡事得想到人前,不能落人口舌,所以还是请人来我们家把那些老家具给收走了。” 乌桃这才明白,羡慕又敬佩:“原来你爷爷是科学家啊。” 提到这个,叶蕴年眼睛亮了,他笑着说:“是啊,我爷爷是科学家,他在中科院工作,是研究数学的。” 乌桃不懂:“数学?研究数学做什么?” 叶蕴年:“数学能做的可多了,比如,你知道原子弹吗?” 乌桃:“我当然知道,前几年放的,我们中国也有原子弹了。” 大院里,别的也许不懂,但是这些新闻,大家可是一个比一个懂,几个扯闲篇的老人说了好几天呢,说有了原子弹,走遍世界都不怕。 叶蕴年:“原子弹不是我爷爷直接造的,但是我爷爷帮了大忙。” 乌桃好奇:“帮了什么忙啊?” 叶蕴年干脆先不找书了,和她说起来:“原子弹造起来需要数学的支撑,需要基础理论支撑,外国人不帮我们造了,所以他们跑去中科院找我爷爷,我爷爷是总指挥……” 他大概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想了想,道:“我爷爷研究的数学给他们提供了基础指导,好像是这个意思吧。” 乌桃纳闷:“原来数学还能帮着造原子弹?” 叶蕴年:“当然,原子弹里面许多需要计算的,都需要数学家来帮忙。” 乌桃惊叹:“这么厉害!” 叶蕴年:“不光是造原子弹,我爷爷也做过别的工作,接受过很多重要任务,除了原子弹的计算,还有刘家峡工程,里面应用到的计算程序也是我爷爷研究出来的。” 乌桃更加敬佩,也终于明白了:“他这么厉害,怪不得要被特别保护呢!他的书当然不能动!” 要是这些书都被抄了,以后还怎么做研究,怎么造原子弹! 16 第 16 章 《白雪公主》 第16章 《白雪公主》 叶蕴年这时候终于找出一叠书:“你先看这些吧, 我小时候看过的, 如果你能读懂它,许多字也都认识了。” 乌桃看过去,竟然全都是连环画,不过这些连环画和外面租书店的不太一样, 这是方本的, 彩印的。 叶蕴年翻开来:“这是《大闹天宫》,这是《白雪公主》《小红帽》, 还有这些,《东郭先生》《狐狸列那的故事》, 有中国的,也有国外的, 都是很有名的童话, 也很好玩,你都可以看。” 乌桃尝试着翻开那个《白雪公主》的,里面全都是彩色的图画, 美得让人不敢相信。 叶蕴年:“我给你念, 你跟着读, 这样你读两遍,差不多记住了, 等你回家, 自己再没事多读读。” 乌桃忙点头:“好。” 于是叶蕴年开始给乌桃读了, 他读起来没什么抑扬顿挫, 一点不像是讲故事, 就是很平的语调,不过他声音清爽,乌桃觉得很好听。 叶蕴年读完了一遍后, 她就忙跟着读,叶蕴年就读下一段。 读完了一本连环画后,叶蕴年可能也有些累了,便倒了一杯水,给乌桃喝了,也给自己喝了。 乌桃喝了水后,忍不住再次翻开那本《白雪公主》,她实在喜欢得要命,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幸运,竟然遇上叶蕴年,肯教自己认字。 “你这样教我,会不会耽误你的时间?”她还是忍不住问。 “不会,我爸妈忙着工作,我爷爷也很忙,平时我亲戚福妈会管我,但她不爱说话,她讲的故事我也不爱听,家里就我一个人。” 乌桃便有些同情了:“那是挺没意思的,你家挺大的,竟然就你一个人。” 叶蕴年点头:“我爷爷说,让我不要随便出门,我只能偶尔跑出去买点东西吃,大部分时候就在家里。” 乌桃:“我天天都要往外跑,我要上学,还得捡煤核。” 叶蕴年:“我以前上过一年幼儿园,就在这附近的博氏幼儿园,不过后来我就不上了,挺没意思的,现在也不想上学了。” 乌桃:“那你平时都和谁玩?” 叶蕴年:“以前胡同里有几个能玩的,不过现在大家都各有各的事,没心思玩了。” 当叶蕴年这么说的时候,清澈的眸中泛起一丝落寞。 乌桃心里懵懵懂懂的,不过又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 叶蕴年和自己不一样,自己周围就是那种情况,无非是父母瞎掺和,或者孩子跟着出去闹腾,但叶蕴年这个胡同里住了一些以前的旗下人,还有像叶蕴年家这种情况的,这种时候,都不一定出什么事呢。 她抬起头,透过雕花的玻璃窗,看到了窗外堆放着的那些家具。 她想,空荡荡的客厅里,可能曾经摆放着很漂亮的家具,一看就气派,现在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却是不能用了。 至于外面,也是闹腾,并不敢随便走出去吧。 这么一来,她倒是不知道,应该羡慕叶蕴年,还是应该同情叶蕴年了。 这时候,叶蕴年轻声说:“你有时间可以来我家,我教你认字。” 乌桃点头:“好!那你就是我的老师了!” 叶蕴年:“老师?” 乌桃:“是啊,你教我识字,你不就是我的老师了吗?” 叶蕴年便笑了。 他并不是一个爱笑的男孩子,平时总是像大人那样,神情持重平静——这也许他从小读过太多书有关系,当然也可能是他家里只有他爷爷那么一个年纪大的老人有关系。 现在他却笑了,笑起来眼睛里闪着光。 他笑看着她说:“我是老师,你是学生,那我现在给你留作业吧。” 乌桃也笑,响亮地道:“好!” ************ 叶蕴年又带着乌桃读了一遍白雪公主后,带着她去看了书架上别的书,有些书是外文的,他说他爷爷会好几国语言,而他只会英语和法语。 “在我更小的时候,我们家会招待外国客人,我是那时候学会的。” 乌桃好奇,便问叶蕴年外国人的事,叶蕴年说了很多,说他们长什么样,说他们吃西餐,还说以前他们家有个厨子会做西餐,做得非常好。 不过后来那个厨子离开了,恰好去了一个大领导家里做厨师。 这一切对乌桃实在是太遥远了,她忍不住追问:“然后呢?” 叶蕴年:“我爷爷说,他现在是国家干部了,我记得我五岁的时候,他还来看过我们,穿着中山装,很气派,不过这两年没来了。” 乌桃听着,隐约明白,这两年情势变了,所以那位当了国家干部的厨子不来了。 叶蕴年还带着乌桃看他小时候的模型,以及曾经做过的发明,他说他是看书得到的灵感,想把铜刷子放在香烟罐子里转圈。 “这样就能摩擦发电,就能把小灯泡点亮了。”他这么说。 “真的吗?”乌桃惊奇,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发电! “按说应该能,不过我都失败了。”叶蕴年提起这个,眉眼间有了沮丧。 “也许再试试就行了。”乌桃安慰叶蕴年:“可能有些事我们还不懂,好好学习,多试试就可能成功!” “我也这么觉得。”叶蕴年又把自己做过的其它“发明”给乌桃看,全都是一些失败品,不过对于乌桃来说,还是很有趣的。 她们大院的男孩子,也会把小电池和灯泡连起来做成简易手电筒,不过都没什么意思,就是随便连连,除了这些,男孩子感兴趣的是引鸽子,打乒乓球,拍角。 她觉得叶蕴年就是和别的男孩子不一样,就连爱好都这么有文化味儿! 临走前,叶蕴年把自己从“丰年灌肠”打包来的炸灌肠给了乌桃,让乌桃带着。 乌桃当然不肯要,她觉得叶蕴年当自己的老师,借给自己书读,这已经很好了,她不可能再要叶蕴年的东西。 叶蕴年听了,也就算了。 乌桃爱惜地将《白雪公主》的书用牛皮纸包起来,放在竹筐里,离开了叶蕴年家。 走出那大门洞时,发现外面有些起风了,有一个小贩挑着担子正在大门洞外面躲风,看到乌桃出来,吓了一跳。 乌桃其实也被吓了一跳。 乌桃发现对方棉袄上满是补丁,齁脏齁脏的,一看就是个收破鞋的,对方正满脸提防地看着自己,不过他很快发现乌桃背着竹筐还拿着耙子分明就是个捡煤核的。 那收破鞋的脸上便泛起亲切来,那是面对同类人才有的亲切。 他笑着说:“小姑娘,你是捡煤核的吧,怎么从里面出来?” 乌桃冲对方礼貌地点头:“我来看朋友。” 说完,她也就背着竹筐赶紧走了。 那收破鞋的显然是纳闷,看着乌桃跑远的背影,摇了摇头,之后也拉开调子喊起来:“有破鞋换洋火啦!” *************** 本来离开叶蕴年时还早,乌桃还可以继续捡煤核,不过她太珍惜那本《白雪公主》了,背着《白雪公主》去捡煤核,她觉得那是对那本书的亵渎。 她背着竹筐,匆忙回到家里,将书拿出来,打开牛皮纸,郑重其事地放在五斗柜上面,然后打开来自己读了几页。 读的时候,她脑子里就回想起叶蕴年的样子,还有叶蕴年的声音。 她觉得叶蕴年就是美丽的白雪公主,住在美丽的城堡里,有着遥远动人的故事。 他们住得其实并不算太远,走路快的话也就一会儿,不过他们的生活却很遥远,叶蕴年所拥有的一切,那是她永远无法触及的。 她又想起了王亚湘,她想,王亚湘和叶蕴年应该有些像吧,他们都会有一双白净的手,还会用那种香香的胰子洗手,洗手后抹上凡士林,戴上皮手套,永远不会冻伤。 胡思乱想读了一番书,她又拿出来捡的滑石和石板,尝试着写字,她现在知道了一些简单的笔顺规则,就先写上和下,人和口。 现在她已经写了几天,感觉上不再怎么笨拙了,写出来至少是方正的了。 写完后,她自己看了一番,很有些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好像也会写字了。 正写着,勋子来了,勋子一眼看到了《白雪公主》那本书,他惊讶地凑过来,就要拿起,乌桃惊到了,赶紧阻止了他。 勋子看乌桃反应很大,有些惊讶。 乌桃忙解释说:“你得先洗手,别把书弄脏了。” 勋子想想也对,不过还是很眼馋地看着:“乌桃,那是什么书啊?” 乌桃:“别人借给我的,用来认字的,叫白雪公主。” 勋子纳闷,之后想了想:“白雪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乌桃:“就是有一个叫白雪的人,她是一个公主,她的皮肤像雪那样白!” 勋子想了想,乐了:“你一捡煤核的,非要看白雪公主的书!” 乌桃一听,便有些恼了:“我凭什么不能看白雪公主的书,既然是书,我只要识字,我就能看,难道我是捡煤核的,一辈子只能看黑炭公主吗?” 勋子见乌桃恼了,忙哄了哄:“我逗你玩呢。” 乌桃其实也知道自己反应有些大了,她就是不愿意听勋子那么说罢了,可勋子也不是故意的,勋子还借给过自己钱。 她耷拉着脑袋,道歉说:“对不起,勋子哥,我也不是故意那么说的。” 勋子倒是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头:“你别不高兴,我就随口说说,你喜欢看白雪公主,那就看呗。” 勋子走了后,乌桃便有些无精打采,她再次想起叶蕴年家的一切,小心翼翼地翻着那本书,她虽然不懂价格,但知道这种书肯定不便宜。 这种纸页比外面卖的要厚实多了,上面印刷的画面也非常精美,精美到让人看了恨不得化在上面。 也是自己幸运,能遇上叶蕴年,不然根本看不到这么好看的书。 17 第 17 章 老房子 第17章老房子 傍晚时候, 宁妙香和青桐都回来了, 青桐无精打采的,宁妙香也耷拉着脑袋,两个人看上去都很累。 乌桃并不敢多问,只是小心地揭开锅, 准备吃饭。 宁妙香突然问了一句:“你大伯过来咱家了吗?” 乌桃摇头:“没有。” 宁妙香:“你姑呢?” 乌桃:“也没有啊!” 宁妙香这才仿佛松了口气。 乌桃却不由提着心, 她知道大伯和姑姑都觉得自己不应该去上学,这个时候妈妈突然提起来, 她总是害怕,千万别和自己上学的事有瓜葛。 谁知道这时候, 青桐突然爆出一句:“他们再敢来咱家胡掰掰,我弄死他们丫的!” 青桐这一句, 乌桃顿时吓了一跳。 宁妙香也立即变了脸, 气得一捶桌子:“说什么的,你一小孩冒充什么大柳钉子!” 青桐攥着拳头,憋得脸都有些红。 乌桃看着这情景, 睁大眼睛, 看看青桐, 看看自己妈。 她意识到,有什么事, 是自己不知道的, 肯定是和大伯姑姑有关。 不过接下来, 几个人也就继续低头吃饭了, 没再提这件事, 乌桃自然也不敢问。 吃完饭后,乌桃和青桐帮着收拾了,青桐坐在炉子前, 将凡士林烤化了后滴在冻裂的口子上,滚烫的凡士林滴进去,他疼得呲牙。 宁妙香点了蜡烛,乌桃便在蜡烛下读书。 她的《白雪公主》太扎眼了,宁妙香也看过来,问她怎么回事,她就大致交待了,宁妙香倒是没说什么,自是叮嘱她别给人家弄脏了:“要是弄坏了,我们可赔不起!” 乌桃自然应着。 她小心地打开书,凭着白天的记忆认真地读,也许是读了三遍的关系,她竟然差不多能顺下来了,许多字也变得熟悉起来了。 她想,那些字换一个位置,她可能不认识,但至少这个字在这个位置上,她知道那字念什么了。 这让她雀跃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叶蕴年教得好,还是《白雪公主》确实适合认字,她好像一下子记住不少字。 青桐这时候说:“吃烤白薯吗?” 已经半封住的炉子上坐着大洋铁壶,铁壶旁边放了一圈白薯。 那烤白薯并不大,而且带着伤疤,或者恰被铲断了,这样的白薯不要票,而且特别便宜,现在青桐拿了几根,放在炉子边上,慢慢地烤着,现在外面的白薯皮已经发黄发脆,翘起来了。 他这一说,乌桃便闻到了白薯软糯的甜香。 她点头:“吃!” 青桐便拿了烤得最好的那根,拍了拍上面的炉渣,就要递给乌桃。 乌桃刚要接过来,门就被推开了,乌桃姑姑和大伯进来了。 门被推开门,外面的风就“呼”的一下子灌进来,乌桃迎面被呛了一下,忍不住咳起来。 青桐眼疾手快,将白薯赶紧重新放在炉子上,不过是藏在了大洋铁壶后面。 乌桃姑姑江晓月进来后,难得竟然是笑呵呵的:“有些日子没照面了,今天正好顺脚,我就和你们大伯说过来看看你们。” 青桐和乌桃便一起起身,给姑姑和大伯打招呼。 宁妙香见了他们两个,脸上并没什么笑模样,不过也起身迎着让他们坐下,两个人客气了两句也就坐下了。 乌桃心里已经起了提防,她想着妈妈晚上才提起姑姑和大伯来,现在他们就过来了,这里面肯定有事。 夜猫子登门,这肯定没好事。 她甚至忐忑起来,可别不让她上学了。 如果不让她上学,那她就哭闹,反正她小,她就哭,就打滚,看他们怎么着! 她这么暗暗想着的时候,那边大人已经说起话来了。 她大伯江延山边说话边拿出来烟袋子抽着,吧嗒吧嗒的,一边抽一边往地上掉烟灰,很快屋子里到处都是烟熏味了,这比烧炉子的味道还呛鼻子呢。 乌桃难受,嗓子里痒,忍不住咳了声。 江延山手里夹着烟袋,斜着看了乌桃一眼,之后才说:“乌桃这是开始念书了?” 宁妙香点头:“嗯,念书了。” 旁边江晓月立即皱了眉:“一个丫头片子,念什么书啊,你也真是的,她瞎折腾,你还惯着不成?再说这年月,哪是念书的时候呢!” 乌桃一听,心里的火“蹭”地就起来了。 果然是因为这个来的! 她脸都涨红了,直接站起来,大声道:“姑姑,您当时念书时候,我爸说什么了吗?您不是识字吗?咱们家总不能一辈不如一辈吧!” 江晓月一看,恼了:“这,这——” 她是当惯了姑奶奶的,从来宁妙香都得捧着她,哪想到侄女还能呛呛自己,一时竟然没反应过来。 乌桃:“反正我要读书,我就要读书!” 江晓月:“你瞧瞧,你瞧瞧这死丫头,像什么样!” 旁边的江延山见了,赶紧拿起烟袋拦住她:“姐,有话好好说,咱不能和孩子置气!” 江晓月:“孩子也不能这么说话啊!” 她是当惯了姑奶奶的人,平时宁妙香对她都是小心奉承着,乌桃和她那样说话,她受不了。 可江延山却:“咱今儿个来是说正经事的,闹腾那个干吗!” 江延山一说,江晓月也想起来了,瞪了乌桃一眼,到底是忍住了。 乌桃本来以为这事得闹起来,她已经想好了,闹就闹,反正她年纪小,不怕丢人,她就哭,就哭,哭给全大院看,就说她姑管闲事,不让她上学! 结果听这意思,竟然还有别的正事? 这时,就听江延山说:“我说弟妹哪,我得和你说个正事,咱们也就是商量商量,都是一家人嘛,有什么事,咱得商量着来。” 宁妙香听着,脸上淡淡的:“他大伯,您有什么事,说就是了。” 江延山把烟袋子在桌子沿上磕了磕,这才慢条斯理地道:“你看我们家老二世贵,这不是正在相亲吗,人家女方说是要到我们家走走,看看我们家,你说我们一家几口子就住那么两间房,老大结婚了用一间,现在老二还和我们窝一起,姑娘看了肯定得嫌弃,所以我想着——” 说到这里,他脸上浮出难得的亲切来:“到时候让女方过来你们那屋,这样咱面上也好看,老二这媳妇也就成了。” 乌桃的心猛地一沉。 她顿时明白了。 这是来抢她家房子了啊! 那部纪录片里的许多信息对于乌桃来说,太多了,远超出她的理解能力,不过她还是努力地将里面的内容记住了。 她记得关于自己的部分曾经提到,说是本来家里在大院的房子是两间,结果后来只有一间了,这就造成了长大后哥哥和她都结婚,但是房子不够用,她便主动出去租房子住,再之后就是颠沛流离的日子了。 当时她并不明白,明明家里房子能分两间,怎么就成一间了,现在她算是明白了! 敢情大伯相中了她家的房子,现在嘴上说是相亲时候用用,其实相亲时用了,到时候人家就认定是嫁过来就嫁进这间房里。 自己家要是不同意,人家就会说你毁我们媳妇的婚事,就说你们没良心。 至于以后,人家结婚了还得生孩子,生了孩子还得养孩子,总之就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这房子是别想要回来了! 乌桃只觉得自己浑身的劲儿都上来了,她坐在那里,僵硬地攥着拳头,盯着姑姑和大伯。 不行,一定不行,怎么都不能把那间房借出去,借出去后,肯定要不回来了! 这时候,宁妙香听到了,显然是不太乐意,只是说:“我说他大伯,我们那间房也放着东西呢,你看家里这些杂七杂八的,都在那边堆着,人家女方过来了看到,万一嫌弃,把这门亲事给弄砸了,我们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江延山一听,马上道:“弟妹,这件事你就甭操心了,你放心就是了,到时候我们自己收拾收拾,再搬点东西过来,给你把这房子给收拾落听了,到时候你就瞧好吧,肯定看着比现在强!” 江晓月也说:“对,都是自家人,自己房子,怎么也得收拾利索了啊,慧云你就别操这个心了。” 然而乌桃听着这话,心里的气瞬间起来了。 要是以前,她就是个小孩,当然不会想这些,她哪知道里面的道道! 但当她想到这房子没了,想到被人家给弄走了,再回过头看,哪怕是再不懂事,也明白了。 这不就明摆着他们要把这房子给占上了吗? 乌桃急得喉咙发干,她攥紧了拳头,忍不住大声说:“那房子我要用,我要去睡,没法给别人住。” 18 第 18 章 老房子2 第18章老房子2 她这话太突兀了, 声音一出, 江晓月和江延山都看向她。 乌桃鼓起勇气道:“那间房现在放着家什,可我现在上学了,我同学说,他们都是单独一个房间, 这样晚上学习不打扰别人, 我也想要一个单独的房间。” 他这话说完后,江晓月先噗嗤一声笑出来, 之后江延山也呵呵笑了。 之后,他们继续和宁妙香说话, 看上去完全不想搭理乌桃。 江晓月:“慧云,咱们都是一家人, 一只手写不出两个江字, 我呢,是家里的姑奶奶,延滨没了几年了, 家里什么事, 我就做个主, 咱们一家子互相帮衬着,毕竟这是世贵的关键时候, 你说二十岁出头的大小伙子了, 也得娶媳妇了, 你帮衬着, 让他们顺利相亲, 回头高高兴兴结婚了,一家子都高兴!” 她是当惯了姑奶奶的,平时并没什么好声气, 现在难得平心静气起来,耐心地劝导宁妙香。 宁妙香还没开口,江延山又开始说了:“弟妹,现在世贵要结婚,亲家那边怎么也得看看咱们的住房条件,他们小一辈什么都谈得挺好了,就差这么一哆嗦了,要是因为房子的事,这门亲事给黄了,那咱当长辈的,这罪过可就大了,弟妹你说是不是?” 江晓月也道:“可不是这个理么,咱是长辈,得为后辈想想,那才是正经大事,不能做这个孽!” 宁妙香终于开口,开口却是长叹了口气:“倒不是我不愿意,可你看,家里两个孩子,这房子还是得用,这不是不凑手吗。” 江晓月声音顿时大起来了:“孩子得用?你家孩子才多大?再说了,延山家两个孩子,你家这不是才一个儿子?两个儿子结婚最起码得两间房,你家一间房就行了!” 乌桃忍不住插嘴:“我就不算个人了吗?” 江延山一瞪眼:“你说什么呢,丫头片子,嫁出去的,房子是咱老江家的,还能给你住?” 江晓月也笑:“说得是,那不是便宜外人吗?” 一直蹲在炉子跟前的青桐突然站起来了,走到江晓月和江延山跟前,道:“大爷,姑姑,话不能这么说,乌桃那是我妹,我妹怎么算外人了?” 江延山那脸就沉下了:“瞧,这是跟谁说话呢?大人面前,有你说话的地儿吗?” 然而青桐却挺直了背,道:“我爸不在了,我妈是女人,我妹还小,家里就我一男子汉,遇到什么事,我就该说话。” 江延山顿时噎住了,他抖了抖烟袋子,看了看江晓月。 江晓月冷着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不就是借用一下房子,至于吗你们,搞得要你们命!本来这房子就是当初老家儿分下来的,现在延滨不在,我这当姑奶奶的,凭什么不能说句话?” 宁妙香到了这个,算是彻底看明白了,这就是来要房子的啊! 只是她一个寡妇,没了男人,也不好和姑奶奶大伯子闹生分了,回头真是没人帮衬。 于是当下说:“这件事,咱回头再商量商量。” 乌桃见自己哥哥出面,也忍不住了,直接走上去,抹了一把眼泪,大声道:“反正那间房我要学习用,我要学习用!我就要我自个儿的房子,不让我住,我就不活了!谁要是占我房子,我就和谁拼了!” 说着,她还跺脚起来蹦高高:“我才不管呢,谁要是敢在我房子里娶新媳妇,我天天在窗户外面哭丧!我就哭丧!” 江晓月和江延山听这话,也是目瞪口呆。 这乌桃小娃儿平时看着不起眼的一个小孩儿啊,成天出去捡煤核,弄得灰不溜丢的,怎么突然气性这么大了。 宁妙香便无奈地看着江晓月:“她姑,您瞧瞧,这孩子没出息,我也没办法。” 江晓月和江延山也是无奈,最后江延山的意思是能给他们点好处,江晓月又说:“你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现在世道这样,有什么事,还不是得靠着我们给你撑腰”。 等他们终于走了,乌桃立即拿起笤帚和抹布,狠狠地将那些烟灰的痕迹给扫了擦了,青桐却端起之前的刷锅水,直接追出去了。 宁妙香喊都没喊住。 过了一会,就听大门外“哗啦”一声,紧着好像还有惊叫声。 乌桃大概知道,这是青桐泼脏水呢,一盆水泼出去,就算没直接泼到,估计也溅了他们身上。 也是活该了! 青桐回来后,依然是憋着气:“妈,咱们那房子不能让他们用,说是相亲,回头还不一定怎么着,这就是赖住不还了!” 宁妙香默了一会,才说:“可现在他们一个是当姑奶奶的,一个是你们大爷,咱们孤儿寡母的,要是非得罪他们,以后日子也不好过啊。” 乌桃听了,立即道:“就算日子不好过又怎么了,总比平白把一间房送出去强!” 宁妙香:“咱们这房子,也是政府的,房管所的,其实也不归咱们……” 乌桃一听,心里便明白了,妈妈这是一方面舍不得,想推脱,但一方面又怕得罪了那两个人,所以又自己安慰自己,说给了也无所谓。 这种想法当然要不得! 乌桃立即道:“妈,将来的事谁知道呢,咱住了这房子,就能住一辈子,总不能为了不得罪人,就把咱们房子送出去,哪天人家又要别的,咱给不给?” 青桐也道:“妈,什么都别说了,这房子,就算打死我们也不给他们用!乌桃不是说了她要用吗?凭什么就这么给他们?他们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要我们房子?这就是欺负人!” 乌桃:“不给我用,我就是不干!她是姑奶奶咱不敢得罪,那我以后还是咱家姑奶奶的,这里委屈了我,我以后就天天回娘家闹腾!” 青桐:“妈,你瞧乌桃厉害着呢,这可是咱家未来的姑奶奶。” 宁妙香一时也说不来什么,最后道:“要不是你们爸早早没了,我哪至于受这种气!” 乌桃道:“妈,我倒是有个想法。” 宁妙香:“什么?” 乌桃:“这房子,他们要相亲,相亲了后,肯定就得用咱的了,这都不用说,谁也别给咱们藏着掖着,既然要咱们房子,那不光是咱们愿意不愿意的问题,还得看咱们左邻右舍,所以我想着,咱们能不能请大院里的人给咱们主持公道,说一下这个事?如果大院里也都觉得,不合适让外人住进来,那咱们就有了依仗,去拒绝也更有底气,他们敢欺负咱们,却不敢把咱们大院的一群人都给得罪了。” 这个法子,乌桃也是慢慢地想到的,因为记得以前附近胡同的胡家老爷子没了,底下三个儿子分房子,差点闹腾起来,还是大院里人一起主持公道,帮着做说和人,才算把这事给整落听了。 青桐一听,也是连连点头:“对,这事可以请咱们大院里的人出面,问问他们的意思!特别是勋子家,勋子家是咱们间壁儿,要是隔壁换了人有动静,肯定影响他们!” 要真得是政府出面换人,肯定谁也说不上来什么,但是如果是私底下这种腾挪,完全有资格说了! 宁妙香听着,皱眉半响,咬牙道:“乌桃说的有道理,就这么办吧,咱们豁出去了,买点好的请大院里吃吃,求他们帮个忙,这事没准就能过去了。” 19 第 19 章 运动会 第19章运动会 当天晚上, 宁妙香难得平心静气和两个孩子说话, 一家子就这么躺在床上,商量着眼下的事,这让乌桃隐隐觉得,哥哥青桐长大了, 自己好像也长大了。 在这之前, 下意识还是觉得自己是小孩子,妈妈是家里最高的天, 越不过去。 可是现在她突然明白,妈妈一个人撑着这个家不容易, 她面临的许多事都是自己想不到的。 比如上学,这里面肯定有很多困难, 自己要上学, 妈妈要想办法解决那些困难,但是自己想到的就是哭闹倔强地争取。 这让她羞愧起来,也更下定决心, 自己必须努力, 努力保住那间房, 也努力学习,改变妈妈和哥哥的生活。 这么想着, 她便开始琢磨大院里的人。 他们这处大院, 她听老人家提过, 据说民国时候曾经是民国政府一位委员长的房子, 后来在四十年代被原河北省省委一位要员买走, 一直到解放后,这房子由原来的三进四合院被划分为三部分,他们所住的院子只是其中临街的一处院子, 这院子格局不是正经四合院,而是那么一长溜相对的两排房子。 院子里一共是六户人家,自己家占着两间房,自家右手边是陆家,也就是勋子家,他们家以前是住自家四合院的,后来那房子被东城政府看中,补偿了一些钱,给他们安置到这里,给了他们四间房。 左手边则是胡家了,胡家三个儿子,不过孩子还小,只有一间房,日子紧巴。 至于对面,分别是潘爷家,老两口没孩子,拥有一间房,紧挨着他们家是一家出版社的老编辑,有两个儿子,都已经参加工作了,那位老编辑现在是□□了,平时少言寡语的,见了人从来不理。 对面的最东边则是福家,这福家是旗下人,做事讲究,规矩大,据说以前也阔过,不过现在不行了,当家男人福瑞成是个酒腻子,秃头,经常喝得烂醉。 乌桃这么过了一遍后,努力地想着,那洪老编辑家肯定不行了,帮不上忙,福家也不是那管事的,倒是潘爷,是个古道心肠,没准能帮帮,还有勋子家和顺子家,也许能说上话。 她思来想去的,只盼着能保住这间房。 她知道以后房子会特别特别贵,特别是自己家这房子,走路过去景山花园也就是十分钟,景山花园那就是故宫的后花园了,多金贵的地方,以后怕是天价。 如果家里能保下这一间房,哪怕自己依然学习上不成器,但总归比那纪录片里过得要好啊。 就这么胡思乱想中,她终究睡去了。 梦里,那些纪录片的场景支离破碎地出现,让她一直不能安生。 第二天早早就醒来了,乌桃去捡煤核,青桐也跟着去,捡了煤核回来,宁妙香已经做好了饭,三个人一起吃了。 吃着饭的时候,宁妙香说起打算来,说是家里还有之前攒的副食品票,打算托人买几盒烟,到时候给大家伙分分,让大家帮着说句话。 青桐想了想:“我看看我们单位有什么吧,如果有就想办法弄来。” 宁妙香很有些欣慰:“那敢情好。” 又夸道:“还是上班好,上班了,哪怕是临时工,好歹是里面的人,消息灵通,有什么事也能说上话!” 这时候难免又絮叨几句乌桃:“你说你非要上学,顶个什么用,到现在也不见你认识几个字。” 乌桃也不在意,反正她妈还让她上学,她就知足了,至于絮叨,随便呗,又不会掉一块肉。 ************ 过去学校的路上,乌桃依然操心着家里的事,这时候不免想起小时候许多事。 她记得,很小的时候,江晓月便时不时对妈妈大声小气地说话,说她做饭不行,说她家务不行,还指着家里的杯子说这得隔三差五地刷,哪能像你这样不讲究。 那时候妈妈似乎也说不上来什么,就低头听着,甚至给江晓月赔笑,转过头来,她妈是气恼着的,但也只敢私底下说说。 这些事,看在她眼里,总觉得不对,但要说哪里不对,她说不上来。 现在她突然懂了。 这不就是欺负人吗! 欺负她没了爸爸,没有顶梁柱定心骨,知道自己妈妈带着自己和哥哥两个孩子不敢招惹是非,有什么事还不是得靠着这姑奶奶和大伯子,所以特别能嚣张,简直是爬到人脖子上拉屎了。 真是越想越生气。 就这么一直到了学校,今天检查卫生的是李镜元和另外两个人,没有那天的卫生委员聂正芳,检查卫生的时候,也只是看了看就让她过去了。 乌桃先去把带的饭盒放过去食堂,这才进教室。 一进教室,就见同学叽叽喳喳地正议论着,好像很兴奋的样子,她有些不懂,旁边的孟士萱便开始给她说:“你不知道吗,要开运动会了!” 运动会? 孟士萱知道她不懂,便解释说:“是啊,咱们学校每年都有一次冬季运动会,如果能拿到名次,还有奖金呢!” 一听奖金,乌桃眼睛就亮了:“给钱是吗?” 孟士萱笑起来:“是啊,给钱。” 乌桃:“给多少啊?” 孟士萱:“这我就不清楚了,名次不一样给的不一样,上次王静辉得了乒乓球第四名,好像给了三块钱?” 三块钱?乌桃兴致一下子来了:“竟然给三块钱!” 孟士萱看出来了,乌桃想参加,便说:“这里面分好几个项目呢,大家最关注的就是乒乓球比赛,不过你会打乒乓球吗?” 乌桃失望了:“我不会打乒乓球。” 乒乓球得有乒乓球台,她家胡同里有一个院子就有乒乓球台,勋子他们去那里打过,不过去了后也得等着人家先打,人家不打了,才能赶紧打几下,哪能好好练。 而乌桃更是没怎么打过,她得空就得去捡煤核,可没功夫玩那个。 孟士萱:“跳高跳远扔铅球?对了,你可以参加赛跑!” 乌桃:“赛跑?就是跑步吗?” 孟士萱猛点头:“对对对,我们有一百米赛跑,也有四百米赛跑,你想参加哪个都行。” 乌桃算了算:“才跑一百米?那不是没几步路?” 孟士萱:“这个考验的是爆发力啊,一百米那么短,反应不快爆发力不行,一眨眼别人到终点了自己还没起步呢。” 乌桃:“那我爆发力也挺好的啊……” 她想起来当时久哥他们几个男生追她,都没追上呢! 她便忙说:“我要是跑起来,男生死命追也追不上我呢!” 孟士萱一想也是:“比赛的时候跑步是分男女生的,肯定不可能让你和男生比,你能跑过其它女生就是你赢了,你赶紧报名吧!” 当下孟士萱赶紧陪着乌桃过去找了体育委员王培鑫,王培鑫正发愁女生田径项目,凑不齐人,一看到乌桃来报名,自然高兴。 他问乌桃报什么项目,乌桃也不太懂:“能同时报两个吗?” 王培鑫来劲了,搓搓手笑着说:“乌桃同学,一个人最多可以报三个项目!看,项目都在这里,你就看看吧,你跑步那么厉害,不报名参加运动会可惜了,这可是给咱们班争光的好机会!” 乌桃看了看,字是看不太懂,不过上面的数字她知道,于是她道:“女子一百米赛跑,四百米赛跑,还有什么我能报的?” 王培鑫:“四百米接力赛吧?” 然而旁边的孟士萱却忙道:“可别报接力赛,总不能三个都是跑步,这不是要累死人?” 王培鑫:“那你说报什么合适?人家乌桃同学想进步,想为班级争光,这是好事啊,咱得鼓励。” 孟士萱冲王培鑫翻白眼:“可得了,你不就是怕凑不够人吗?这样吧,乌桃报三个项目,今中午,你请我们吃炒肝,怎么样?” 王培鑫一咬牙:“行,炒肝就炒肝!我豁出去了!” 孟士萱哈哈笑,指着上面的项目说:“就报这个扔铅球吧,这个劲儿大就行,我看你劲儿挺大的!” 王培鑫:“好嘞,我给乌桃同学勾上!” 等回到座位,孟士萱憋着笑对乌桃说:“扔铅球就是随便扔吧,得不得名次都行,反正也不累,那个接力赛,就凭咱们班女生那样,我看够呛,白白连累你!再说万一得了名次,四个人分奖金,你说你能拿几毛钱?还是自个儿报一个单独的项目好!” 乌桃恍然,恍然之后感激不尽:“还有这道道,我都没多想!不过我没跳过远,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孟士萱:“管它呢,你要记住,你是力保一百米和四百米赛跑,至于那什么扔铅球,得名次算咱赚的,不得名次咱也没吃亏。” 乌桃:“好,我听你的。” 中午时候,王培鑫真跑过来了,说是要请孟士萱和乌桃吃饭,根据他的说法,乌桃给本班女生做出了良好表率,所以其它女同学也都陆续报名了。 乌桃倒是不愿意让人破费,她表示自己今天带饭了。 然而孟士萱却道:“我们先去拿了你带的饭,放课桌抽屉里,然后就去跟着王培鑫出去吃,你的饭可以等晚上吃,咱好不容易抓住王培鑫让他请客,可千万不能错过。” 乌桃还要拒绝,王培鑫已经拍着胸脯说:“今儿个爷请客,两位女同学必须给个面子,咱不见不散啊!” 孟士萱笑起来,乌桃也忍不住笑。 于是她也就取了自己的饭盒,放抽屉里,之后跟着王培鑫和孟士萱出来了,路上她忍不住说:“咱们随便吃一点就行,可千万别破费。” 孟士萱:“咱去合义斋吃炒肝吧,再配上几个包子,炒肝一毛五一盘,咱们几个,八毛钱保准吃饱!” 王培鑫:“那敢情好,合着这还是给我省钱了。” 乌桃一听:“要八毛钱啊?” 这么多! 孟士萱抓着她的手,故意憋着笑小声说:“没事,他有钱。” 乌桃看她这么说,就不吭声了,她突然意识到,对于他们来说,八毛钱可能是随便花花的,而自己吭哧两天三天,才可能捡煤核赚到八毛钱。 王培鑫别看是搞体育的,大块头,但人机灵,他一看就明白了,便笑着说:“乌桃,今天确实多亏了你,你勇于报名,激励了其它女生,要不然我这体育委员的工作难办,这都是应该的。” 乌桃当然明白他的话,其实就是让自己别多想。 她便道:“我家里情况不好,确实很少在外面吃饭,今天沾你们光了,我也得谢谢你了。” 这是大实话,但是这种大实话,其实说出来挺不容易的,承认自己家境不好,对于她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挺难。 别看是小孩子,总是会有一种莫名的自尊心。 乌桃乍这么说的时候,也觉得脸上烫烫的,不过说出来后,她就感觉好多了。 是了,穷也不是什么罪过,没什么好丢人的,她藏着掖着,非要别人照顾她的心思,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直接一些。 乌桃这么说了后,王培鑫笑着说:“乌桃同学,其实我们都是无产阶级的后代,谁家情况也不见得多好。我只是手头有一点点零花钱,拿出来,我们同学一起吃点好的,这都是应该的!” 旁边孟士萱也道:“别说片汤话,今天你得出血,请我们吃个痛快!” 王培鑫笑道:“好!走吧,乌桃同学你想吃什么,尽快开口!” 20 第 20 章 护房子 第20章护房子 几个人一溜烟跑过去后门大街, 这后门大街以前热闹得很, 足足得有上百家商铺,糕点铺子、干果铺子和各种小吃,最近世道大不一样,变得稀稀拉拉的, 不过还是有些字号依然开着, 毕竟民以食为天,无论什么时候什么人都得吃饭。 王培鑫带着孟士萱和乌桃, 一口气跑到了合义斋,进去后, 王培鑫很痛快,要了三份炒肝, 十二个包子:“咱们一人四个包子。” 孟士萱:“别, 要那么多干嘛,吃不了浪费。” 王培鑫一瞪眼:“四个包子吃不完?” 孟士萱:“你当我们像你一样傻吃啊,我们每个人要两个就够了。” 乌桃也忙道:“对, 我们吃不了那么多。” 王培鑫挠挠头:“行吧。” 于是要了八个包子, 三份炒肝, 又要了一点吃。 乌桃是知道炒肝的,以前宁妙香也做过, 不过她总疑心外面的炒肝和妈妈做得不一样, 现在炒肝上来了, 只见那汤汁比妈妈做得颜色更浓, 油光发亮, 一看就让人想吃。 王培鑫招呼着让大家赶紧吃,乌桃便吃了一口,里面应该是放了肝, 也放了肠,味道很浓,吃起来香着呢。 吃一口炒肝,再咬一口肉包子,真是满足。 这时候孟士萱也饿了,大家大口吃起来,很快都吃得额头冒汗。 王培鑫:“这家我经常来,以前我爸妈都上班,家里没人管我,我妈就塞给我五毛钱让我来这里吃。” 孟士萱:“我还以为你平时就是白馒头蘸白糖呢,还知道出来吃这个。” 王培鑫:“你当我傻啊!” 孟士萱应该是和王培鑫挺熟的,估计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就这么打趣着说话,等吃完了,大冷天的吃得鼻尖冒汗。 乌桃这是头一次吃正宗的炒肝儿,加上那暄腾腾的大肉包子,可真是长见识了,心满意足,又感动得要命。 她想孟士萱真好,王培鑫也挺好的,请她吃这么好吃的东西。 又想着,等以后她一定要努力挣钱,挣了钱给妈妈和哥哥吃这正宗的炒肝,还有大肉包子,到时候他们一定会高兴。 吃完了炒肝后,王培鑫和孟士萱又跑去了副食店旁边的小店,那里可以租到小人书,说是两分钱租一本,当然了人家不允许大家换着看。 王培鑫一口气租了十本,分给孟士萱和乌桃各几本:“你们随便拿着看去,明天我们交换着看,后天再还回来。” 乌桃看着那小人书:“我还不太认字呢。” 孟士萱:“没事,多看看就认识了,等会课间我们一起看!” 乌桃:“好。” 不过下午的时候,也根本没时间看,乌桃现在很贪,贪着想多认识几个字,她在家里没什么人可以问,在学校可以问同学,也可以问老师,所以很珍惜这个机会。 她还记下来在那本《白雪公主》上看到的几个字,便凭着记忆写出来问孟士萱。 孟士萱倒是没奇怪她怎么问这个,都一一告诉她了。 她就自己誊写了几遍,之后默念了几次,让自己努力记住。 ***************** 走出学校的时候,她的心情是轻松愉快的,她觉得自己在进步,同学关系也都不错,这里的人都很好,不过等走在路上,脚步便慢慢沉重起来了。 她想起来自己家里的情况,也想起来姑姑和大伯的麻烦事。 这让她有一瞬间的感觉,会产生怀疑,自己闹着要上学,真得是对的吗? 家里很穷,妈妈和哥哥都工作很辛苦,甚至连姑姑和大伯都要欺负自己家,但是自己却要闹着上学,上学后,跟着同学去吃炒肝和大肉包子,这是她应该享受的生活吗? 她愧疚,甚至有些罪恶感。 她深吸了口气,冬天傍晚的冷空气吸进口中,呛得她嗓子像被刀刺了一样,她努力忽略这种感觉,告诉自己这就是对的。 上学,什么时候都应该是对的,那才是唯一的希望。 回到家里,她先背起竹筐出去捡煤核了,捡了一晚上,又赶回家,谁知道一到家,就听到屋里头有人说话,声音还挺大声的。 她顿时明白了,赶紧推门进去。 一进去,就见家里人真不少,姑姑和大爷自然在,其它还有邻居潘爷,勋子爸妈,顺子妈,还有顺子奶奶。 而自己妈妈正坐在床头低头抹眼泪。 乌桃一进来,她姑姑江晓月便突然大声说:“乌桃这丫头可算回来了,不就一捡煤核的丫头,人得看清楚自个儿是谁,就一捡煤核的丫头,还想着上学,这会儿还说要自己的书房了,我呸,你怎么不撒泡尿照照镜子?咱们老江家像是那种人吗?你不看看你那爸——” 她话说到这里,旁边的宁妙香突然发了疯一样,冲过去朝着江晓月撞:“我不活了,我也不活了!你甭提那遭瘟的江延滨,我这辈子跟了他我受够了,我被他害苦了!” 江晓月傻眼了,她是姑奶奶的,姑奶奶就是多半个婆婆,你哪能这样! 乌桃见了,便也哇地一声哭了,哭过去抱住宁妙香:“妈,你没事吧,妈你没事吧!我不管,反正那间房我要用,我不给别人,那是我们家的房子,爸爸不在家,别人就抢咱们房子!” 什么事,大家都得顾着面子,毕竟一个胡同的,不至于挑破了那层皮,不过乌桃不管了,乌桃就挑明了说。 乌桃这话一说出来,江晓月和江延山脸色就变了,其它人也都面上尴尬。 江延山首先恼了:“臭丫头,你说什么呢!” 乌桃跺脚,抹着眼泪哭喊道:“我妈被你们气坏了,我妈要是气出个好歹来,我就豁出去了,我和你们没完,我要去举报你们!” “举报”这两个字,谁不怕啊,江延山和江晓月听着心头都一沉。 旁边宁妙香听女儿这么一说,也是顺势眼睛一闭,直接就要倒下。 晕倒是最好的了,晕倒了,什么都不能搭腔了,谁也别想着抢了,醒着的儿女,谁也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反正你也别恼,恼的话那就是小孩子不懂事。 宁妙香这么一恼,青桐直接就抄起旁边的烧火棍了,那烧火棍一直放在炉子眼里,现在尖尖上都是火红的。 青桐抄着家伙大声喊:“我妈要被你们气坏了,你们还骂我妹,我和你们拼了!” 说着就往前冲。 当然了,周围邻居赶紧拦住。 那边姑奶奶已经气得喘不过气来了,她没想到这一家子这么不懂规矩,这是把她姑奶奶的面子扔地上再踩上几脚啊! 江延山却不是,江延山再恼,他还琢磨着那间房子,他便粗声喊道:“你小子嚷什么嚷,毛都没长齐你和你大爷较劲了,长本事了你!” 这时候,旁边的顺子突然道:“干嘛呢,干嘛呢,这是我们大院,别给我们来这些横的!” 江延山“噌”地一下起来:“这是我们老江家的房!” 乌桃见了,嚷道:“这是我的房,这就是我的,我还得用呢,我不要我的房娶媳妇用,我爸没了,我妈带着我们两个过日子,你们抢我们的房,你们欺负我们!” 她觉得自己气势还不够足,憋足劲大声喊道:“你们谁占我的房,我就和你们没完!” 她这么一来,江延山气得指着她:“小臭丫头可真泼,你等着,你看以后谁敢娶你!” 乌桃大哭:“娶不娶我也是家里姑奶奶,怎么,我爸没了,你们还要欺负我不成!” 她这么一哭,几个邻居都看不过去了,有的便把她拉到一旁哄着,还有的就开始劝,意思是乌桃爸没了,孤儿寡母过日子不容易,日子太难了。 旁边的顺子妈便张口了:“你们娶媳妇用房子,那也不能随便就拿人家的。” 江晓月刚才没了面子,脸都是阴的,一直没吭声,现在听这话,便只好勉强帮腔:“那不是他们这边房子闲着吗,延山家二小子相亲,正好缺,都是一家人,这不是得互相帮衬着吗?” 顺子妈一听,笑了:“你们家平时的肉啊菜啊煤的,有富余的,怎么不拿过来,你瞧瞧,这小丫头天天出去捡煤核,你说这日子多难,怎么不把你家煤给人家用用?” 江晓月顿时一噎,说不上话来了。 倒是旁边的江延山:“那哪能一样,谁家也不富裕,可这房子,咱也就是相亲用用,又不是不还了,我们就是用用怎么了,都是一家人,这点事都不应着,以后还算一家人吗?” 顺子妈噗嗤笑了,之后凉凉地说:“就是用用,就是用用啊……” 说着,她顿了顿,才道:“我就算唱戏,也没你唱得这么好听呢!你说我们是信呢还是不信呢!” 她说话拉着调门,倒是跟唱戏一样,逗得大家忍不住笑起来。 江延山脸红耳赤,咬牙切齿,之后看向宁妙香:“行,你行,你不想借就直接说,犯得着拐弯抹角吗,我算看清了,不就一间房子,我不借了还不行吗?你们等着,以后遇到事,我看谁帮衬你们!” 说完,抬脚就走。 江晓月见此,讪讪地说:“这都叫什么事啊,你们兄弟的事,我瞎掺和什么,你们啊,我以后不管了,我不管了!” 她也没好意思留着,说完这个自然也就走了。 21 第 21 章 搬城砖 第21章搬城砖 人肯定是得罪了, 但至少房子保住了。 宁妙香拿来了大前门,一家给分一盒,大家知道她这日子不好过, 不要, 她硬塞, 最后大家都收了。 临走前,大家都说有什么事尽管说话,宁妙香感激不尽。 等大家都走了, 宁妙香疲惫地坐在那里,眼泪直往下落:“我当初怎么看中了你爸, 真是被你爸坑了, 这些年,我过得叫什么日子啊!” 乌桃看着妈妈这么哭, 如果是以前, 她是不懂的。 她只是知道妈妈难过,却不知道妈妈的悲伤从何而来, 但是现在, 好像被打通了关键, 她一下子懂了。 一个家, 要想撑起来, 真得很难, 自己是一个小孩子, 许多自己不用管的,妈妈都得操心。 她可以对着妈妈哭鼻子闹腾,但是妈妈没法对着谁哭鼻子闹腾。 妈妈只能对着邻居递烟赔笑脸,关起门来对着两个丁点大的孩子流泪,但是孩子谁又能体谅她呢。 乌桃便走过去, 小声说:“妈妈,你别难过了,哥哥现在也要工作挣钱了,我虽然不能工作,可我会好好学习,我以后一定会考上大学,有一份好工作,挣钱孝敬你。” 宁妙香看看女儿,猛地抱住了乌桃,嚎啕大哭。 乌桃被妈妈搂在怀里,她能清楚地感受到妈妈胸口的震动,还有那撕心肺裂的哭声,她心里发酸,也哭起来。 青桐从旁,忍不住呜呜呜哭起来,宁妙香便把他也搂住,母子三人抱头痛哭。 **************** 这事过去后,宁妙香抽时间把西屋给收拾利索了,打算让乌桃住,这样乌桃就能有自己的房间了。 乌桃当然挺高兴的,不过新房间得有床。 床当然不好弄,那是紧缺物资,没票是不可能弄到的,而宁妙香自然也不可能弄到票。 在当下大部分人家的情况,一般就是用砖头在两头垒起来,中间搭上一块木板,这就是床了,可以睡人。 砖头倒是有办法,现在北京在修地铁,修地铁的办法是深挖护城河,除了挖护城河,还得把那些残余的内城墙也给拆了。 其实北京的老城墙多少年前就陆续开始拆,拆到现在也没多少了,但是内城墙因为修地铁,还得继续拆。 拆城墙会拆下来大块青石板转,有些会被运走,不过有些不会,整个的或者半截的,就那么扔那里,于是就有孩子或者捡破烂收破烂的跟在后面去捡那些剩下的半截砖,那都是好东西,捡回来可以用,也有人专门捡了推着小推车拉到郊区卖。 青桐和乌桃平时没动过这个主意,他们没推车,而且那些大青石板砖太沉了,他们抱不动,也不可能运到郊区去卖。 不过现在,两个人显然都开始想这个法子了,怎么着也得去捡几块来,好歹把自己的床给撑起来。 于是那天放学后,乌桃没急着去捡煤核,赶紧过去地安门往南的那截内城墙。 据说他们住的这块,以前是地安门的,不过在她还没生下来的时候,两侧的城墙就已经拆了,后来地安门和雁翅楼也拆了。 这都是老人家嘴里经常念叨的典故,至于那个什么地安门,她当然没见过,在她眼里就是一个地名。 而她现在要过去的是地安门南边的内城墙,那里现在正被拆着。 她过去的时候,正是黄昏时候,天刚刚由蓝变成暗蓝,而就在一片暗蓝中,暗青色的城墙顶部清晰地形成规矩的锯齿形,就像用铅笔和直尺画出来的规矩线条,就这么无限地往远处延伸。 乌桃就这么被镇住了。 她突然意识到,这城墙也许有着上百年甚至几百年的历史,比自己妈妈的年纪还要大,比大院里最老的老人年纪还要大。 陪伴了人们多少年,现在要被拆了。 乌桃让自己不要去瞎想,她走到了墙根底下,之后沿着这墙根往南边走,她知道拆墙的就在南边动工。 走着间,她倒是想起自己更小的时候,在她的记忆里,她曾经跟着哥哥爬上城墙去摘野酸枣采二月兰,还可以捉蜻蜓逮蚂蚱,那都是小时候比较好玩的事情。 不过以后估计不能了。 她继续往前走,终于听到了前面的动静。 推土机轰鸣,坚固到好像牢不可破的城墙轰然倒塌,大块大块的青石板块就这么落下,发出剧烈的声响,碎石头四溅开来。 乌桃吓了一跳,赶紧后退几步,免得砸伤了自己。 她瞪大眼睛,就这么看着巍峨庄重的城墙在推土机之下化为废墟。 太阳已经落山了,坍塌的城墙中,飞扬的尘土被太阳仅剩的余晖中变成了金黄色,在她眼前飞扬散开。 乌桃躲在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刻,周围好像很安静,没什么人,甚至连捡砖头的都没在,也许是天太晚了吧。 总算,那推土机完工了,笨重地向远处行驶过去。 乌桃这才凑过去,到了近前,她面对这一堆的废墟,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时候,她看到脚边的一块青石板,那是完整的一块,却并不大,上面残存着一些泥土,而泥土上,竟然隐约有一抹灰败的绿色。 她蹲下来,仔细看,不知道是什么草,也许是躲在墙缝里吧,大冬天的,竟然还是绿色的。 她就格外珍惜,便将那一捧土捧起来,小心地放在了自己的背筐中,之后才试图抱起那块砖。 比其它大青石板砖要小很多,但是对于乌桃来说,依然很沉。 她小心地背起来,往家走。 不过背了一会后,实在是有些沉,就想着是不是可以等哥哥下班后再来取。 但是她转念一想,万一被别人捡走呢? 她便不舍得了。 其实这么多青石板,这一块和那一块没什么区别,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乌桃就是觉得,这是一块在冬天依然养着一棵草的青石板,她就喜欢这一块。 她想,自己可以再努把劲,她不是要参加运动会吗,运动会也得有劲啊,现在正好锻炼锻炼。 所以她到底是吭哧吭哧的,憋着劲,背着这青石板往家走,走一段就停下来歇歇,路边放学的下班的,还有乘坐无轨电车经过的人,都好奇地看过来。 她还听到一个人惊奇地说:“看那个小姑娘,那么小,背着一块大石头。” 她就当没听到,低着头,继续吭哧吭哧地搬。 她的背被压得很低,这让她只能看到眼前很短的一块路,她看到身边的人影,看到无轨电车从身边经过。 她想,刚才发出惊叹的人,也许是一个爸爸,他回到家里,可能坐在舒适的房间里,吃着炸灌肠或者炒肝,给他的孩子说起今天一个生活艰难的小姑娘。 然后他会激励他的孩子“你们条件这么好,更应该好好学习”。 无论在纪录片中,还是生活中,她都是这么一个存在,让人同情怜悯,让人叹息。 ************ 她到底是将这块青石板背回了胡同,到了胡同口的时候,就遇到了顺子,顺子二话不说帮忙搬了。 搬回家后,她将那一捧土小心地移出来,找了以前的一个破罐子,将泥土放在罐子里。 那棵草本来就已经是灰绿色了,现在经过这么一折腾,显然是蔫了,乌桃便滴了一点水给它,当然也不敢太多,怕把它淹死。 收拾好了后,乌桃才去做饭。 等饭做差不多了,青桐也回来了,乌桃把这事一说,青桐觉得自己背肯定不是什么办法,可是小推车也不是那么容易借到的,自行车更不可能,谁家舍得用自行车运这个。 最后两个人到底是去搬了,好在有了青桐一起,两个人搬比之前省事多了,来回搬了一晚上,倒是也搬了不少。 宁妙香这天回来得很晚,满身都是疲惫,不过看到两个孩子竟然搬了不少青石板来,她也欣慰了。 吃了饭后,便把那些青石板垒起来,这样的话,就只差木板了。 垒起来的时候,乌桃发现自己运来的那一块小的上面好像有字,是一些看上去很古老的字,她便忙说:“妈,你看,上面刻着的是什么?” 宁妙香看了看,也不太懂:“这好像是过去年代的字,繁体的,估计是当初造城墙时候刻的。” 繁体字? 青桐说:“解放前都用繁体字,咱们现在学的是简体字。你看外面有些旧招牌,那不还都是繁体的吗?” 乌桃恍然,原来是这样啊。 当下忍不住细细地用手摩挲那些字,刻得还挺清晰,可惜她不认识,她就留心记下来,想着到学校可以问问老师或者同学。 到了第二天,她一早起来不去捡煤核了,而是拉着青桐一起过去背青石板,她突然对那些青石板着迷了,一种奇怪的直觉让她意识到,那是一个有价值的东西,也许现在没价值,将来应该有。 可惜一早过去的时候,大部分石板已经被人捡走了,有一个穿着破棉袄的男人,推着小推车,晃悠悠一口气推走了好多,其它的大家也都陆续在搬。 都知道这石板结实,能盖房子,有的家里确实需要那么几块,有的则是弄到郊区卖。 青桐见了,也赶紧开始找合适的,他主要是找小的,太大的搬不了,而且搬回去也不合适。 乌桃却在找有字的,她觉得带着字的城墙砖应该不一样。 最后两个人都找到了合适的,乌桃找了六块带字的,青桐找了七八块合适的,两个人放在大筐里,吭哧吭哧地往家抬。 总算抬回家后,两个人都松了口气,觉得够本了,至少造床的板砖是有了。 这时候乌桃才洗了洗手和脸,匆忙去学校了。 22 第 22 章 运动会 第21章运动会 一到学校就发现班里正热闹, 每个人都发一张大字,让大家描。 其它孩子也就算了,乌桃却有些发愁, 写大字就得买砚台和笔墨,这都是钱,对别人不算什么,对她却是难着呢。 她这个时候也明白她妈的意思了, 上学还真不是简单交学费的事, 处处都是钱。 她在那里盘算着这事, 旁边的孟士萱很明白里面的道道, 小声说:“这不是外面到处都是大字报嘛, 才让我们学这个的, 人人都会写大字报。” 乌桃一惊:“不会让我们去写吧?” 她不想写那个,她觉得自己干不了, 只想低头好好学习。 孟士萱笑:“想什么呢, 轮都轮不到咱们,要想写这个, 也得够格, 咱估计都不够格!” 乌桃这才松了口气。 其实她不知道,孟士萱就是这么安慰安慰她, 孟士萱自己当然是够格的, 历史清白, 当然可以参加, 只要有指路人就行,孟士萱显然不缺这个指路人。 只不过一个是年纪小,一个是不愿意折腾,就安分学校里待着了。 孟士萱看乌桃小心翼翼的样子, 叹了口气,竟然一脸老成地说:“接下来,只怕是风雨欲来山满楼。” 乌桃听懵了:“要下雨?大冷天的,下什么雨?” 孟士萱被呛了下。 虽然这句话,这个语气,她也是看她爸在家里这么说,她故作高深模仿模仿,但她好歹大概知道什么意思,结果乌桃竟然没听懂。 这让她有些无奈,便长叹了声:“且等着吧,咱们看戏就是了!” 乌桃终于有些听明白了,不过她还是道:“这个和咱们也没关系,反正只要学校不停课,咱就好好读书,到了什么时候,有文化总比没文化强。” 孟士萱也觉得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说起读书她又有些不想读,乌桃便让她教自己认字,她倒是挺愿意的。 说白了,能当老师谁愿意当学生呢。 上完了第二节课,是出去做操的时候,老师趁机宣布了这次运动会的安排,乌桃支着耳朵,想着听听奖金的事,谁知道老师根本没讲,这让她失望至极。 等开完了会,进教室的时候,她找准了一个时间,鼓起勇气去问了问老师。 老师先是有些惊讶,之后恍然,便详细地解释了:“乒乓球和其它不一样,这个奖励金额单独设置,别的运动项目,比如你参加的田径类比赛,第一名是五块钱,第二名是三块钱,第三名是一块钱。” 听到钱,乌桃眼睛都亮了:“我报名了三个项目,如果两个能得第一,那就是能得十块,能加起来是吧?” 老师点头:“那当然了。” 乌桃:“谢谢老师!” 老师看乌桃这样,笑了:“乌桃同学,学校最近太忙,老师也非常忙,要开会,所以最近也没顾上你,你学习上有什么困难,可以和老师讲,老师能帮忙的,一定尽量帮忙。” 乌桃听这话,倒是明白的,老师现在不容易,能继续上课就很好了,她也尽可能不给老师添麻烦。 告别了老师,回去教室,乌桃之前提着的心已经放下了,她决定,自己必须跑,好好跑,拼命也要跑,只有跑好了拿到奖金,她才能练大字,不然笔墨纸砚,她怎么可能张口要家里给买呢! 弄明白了奖金,乌桃来劲了,她必须拿下名次挣钱! 这两天,她先过去照相馆取了照片,取照片的时候,自然特意问了问,但对方含含糊糊的,也没说出什么来,她只好算了。 她看了看自己的照片,黑白照片上,是熟悉的自己。 就是这张照片,后来被无数人感叹,说她睁着一双清澈单纯的眼睛,带着一种蓬勃向上的喜悦以及第一次照相的忐忑。 人们感慨摄影师技术的高明,把这个六十年代末期捡煤核小姑娘第一次照相的表情全都捕捉到位了。 乌桃审视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之后便把照片藏在了五斗柜最底层的盒子里。 她不再去想这照片了,开始抓紧努力起来。 白天上课,她抓紧时间学习认字写字,到了放学后,她一边捡煤核一边练跑步,捡完一处的煤核就冲着往下一个单位跑。 有一起捡的孩子就纳闷了:“乌桃,你跑那么快干嘛,又没钱拿!” 乌桃大声说:“跑快了就有钱拿!” 这可把其它孩子说懵了。 乌桃也不解释了,她并不愿意早早说出来,想着闷头挣到钱,挣到钱,给自己买笔墨纸砚,再给妈妈和哥哥买好吃的。 她想,可以买炒肝,买大肉包子! 想到炒肝和大肉包子,乌桃跑得比谁都有劲。 *************** 连着几天,乌桃都在拼命地跑,也不用特意练习,就是捡煤核的时候跑快一点就行了。 这两天家里气氛倒是还好,反正姑奶奶和大爷都没来找麻烦,家里该干嘛干嘛,这让乌桃觉得,事情看来还真过去了。 熬过去这一关,把自己家的房子给保住了,至少自己的人生已经和纪录片里不太一样了。 就在这满怀期待中,运动会到了。 那天大家都戴着红领巾,穿着整齐,列队入场,之后乌桃这几个参加赛跑的运动会跟着体育委员王培鑫一起和大部队会合。 大家喊着号子,走得特别带劲。 和学校参赛队员会合后,就开始做各项准备工作,其中一项,竟然是检查大家的装备情况。 负责检查的竟然恰好是卫生委员聂正芳,她戴着红袖章和红领巾,挨个地检查,检查了一个运动会就在小本本上画勾,当检查到乌桃的时候,她不由皱起来眉头。 “怎么又是你,你看你,穿的这叫什么啊!” 她这一说,大家全都看向乌桃的脚。 于是大家就看到,乌桃脚上穿着一双军绿旧解放鞋,那鞋一看就有些年月了,鞋帮子那里已经要开胶了,看上去,下一秒那鞋底就可以掉了。 乌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解释说:“我这双鞋子挺结实的,不会坏,只是看着旧。” 这双鞋是她哥哥青桐捡煤核的时候捡起来的,当时洗了洗自己穿了,后来哥哥穿小了,她就接过来穿,从秋天可以一直穿到春天,能穿三季。 聂正芳:“那可不行,万一你跑的时候鞋子脱胶掉了,算怎么回事啊,你赶紧换一双鞋去!” 乌桃便看了看四周围大家的鞋,发现绝大多数和自己不一样。 大家伙已经不再穿自己这种军绿解放鞋了,开始穿回力鞋了,白帆布面橡胶底,一看就特别好看。 当然人群中也有穿解放鞋的,但是没有像自己这么破的,估计是因为今天参加运动会,家里境况再不行,也想办法换了鞋。 但乌桃确实不知道运动会要换鞋,再说她也没多余的鞋可以换。 其它人都围上来,七嘴八舌的,让乌桃赶紧换,乌桃便看向自己班级里,她记得孟士萱好像穿着一双运动鞋,想问问她能换给自己吗? 可是现在各班级已经带着队伍进入观众场了,全校师生都在,密密麻麻都是人,她根本看不出自己班在哪儿。 聂正芳:“要不你回去你们班,或者回家里,赶紧换,不然耽误了,运动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乌桃班里几个运动会也都急了,纷纷出主意。 “你赶紧回咱们班啊!” “要不你先临时和谁换一下!可不能耽误了,我们都指望着你争名次呢!” 但是这些话说起来容易,关键时候,谁和她换呢。 正在这时候,就听一个声音温温柔柔地说:“我有一双备用的鞋,可以借给你用。” 乌桃看过去,结果竟然看到了王亚湘。 王亚湘脸蛋被吹得红扑扑的,扎着马尾辫,穿着一身红白相间的运动衣,手里提着一个牛皮袋子。 王亚湘这一说话,乌桃班里人当然高兴,但是王亚湘所在的二年级甲班就有人不高兴了,甚至有人低声说:“王亚湘,他们班和我们竞争呢,那个江乌桃是跑女子一百的,你等会也跑,干嘛帮她啊!” 王亚湘听着,笑道:“友谊第一,成绩第二,乌桃同学遇到了困难,我们应该帮助她,其实比赛谁得第一都没关系。” 周围人听了,自然都觉得有道理,也有夸王亚湘的。 但是乌桃却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难受,就是难受。 她知道王亚湘是好意,人家帮自己,自己应该高兴。 可就是难受。 也许在她心里,王亚湘是她羡慕的人,是她的向往,也是她努力想达到甚至暗暗地想超越的人。 这样的一个人,她希望两个人没什么交道,就这么像纪录片一样,各自走着各自的路,然后突然有一天,她发现,自己至少并不比别人差。 现在,王亚湘却向自己伸出援手,这会让她觉得,一切的奋斗好像都没有什么意思了,自己倒是要靠别人一样。 不过乌桃到底是没说什么。 她们班里的运动员已经替她感激王亚湘了,就连体育老师都过来夸王亚湘这是雷锋精神了,所以乌桃没办法拒绝。 她需要钱,想夺名次,而且她需要和同学搞好关系,不能成为同学眼中莫名其妙的别扭人。 她就这么沉默地跟着王亚湘过去一旁,看着王亚湘拿出来她那双全新的回力运动鞋。 王亚湘珍惜地看了眼鞋子,之后看了看乌桃的鞋子。 当她的目光扫过那鞋子时,她犹豫了下,笑着问:“江乌桃同学,你——” 她有点不知道怎么说了。 乌桃低声说:“我昨晚上洗过脚,不过今早去捡煤核了,可能鞋帮那里还带一点黑,不过我可以把袜子脱了,这样我脚是干净的,肯定不会弄脏你的鞋子。” 她知道她的担心。 王亚湘忙笑了下:“其实就是……我这是一双新买的鞋子,还没穿呢,我的生日礼物。” 乌桃一听,忙道:“王亚湘同学,要不算了吧,我可能脚也不干净,万一把你的鞋弄脏了呢,新鞋子,我怕糟蹋了。” 其实她就算光着脚丫子跑也没什么啊,她又不是没光着过。 反倒是穿上一双太过干净的鞋子,她担心自己的脚不是自己的了,会特别怕弄脏鞋子,到时候反而跑不好。 王亚湘顿时不好意思起来了:“没事,没事,你用就行,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我既然答应了给你穿,肯定是给你穿的,大不了我回去好好刷刷啊!” 然而乌桃是怎么都不愿意接受了,她诚恳地道:“王亚湘同学,我非常感谢你,但我感觉你的鞋子可能不合脚,还是算了——” 正说着,她看到了那边的孟士萱。 她顿时兴奋地蹦起来了,忙对王亚湘道:“王亚湘同学,我同桌来了,我先借她的鞋子吧,她不参加运动会,可以把鞋子借给我!” 说着,赶紧冲过去了。 孟士萱被吓了一跳:“你干嘛,就跟饿虎扑食一样啊!” 乌桃:“士萱,把你鞋子借给我吧,借给我吧,一定要借给我!求求你了借给我吧!” 孟士萱更纳闷了:“借鞋?行啊,我借给你,到底怎么了!” 说着,她找旁边台阶坐下,脱下自己鞋子来。 乌桃:“我这鞋子有点破。” 孟士萱看都没看,已经提过来穿上了:“得,咱俩一定是失散的姐妹吧,你的鞋我穿上恰恰好。” 乌桃穿上孟士萱的回力鞋,那鞋子真好,轻松舒服,她高兴得蹦起来:“你等着,我一定会得第一,必须第一!得了第一我请你吃炒肝!” 23 第 23 章 都是为了钱 第23章运动会 换上孟士萱的回力鞋的乌桃只觉得浑身畅快, 不用穿王亚湘的鞋子真是太好了! 她不想欠人这样的情。 她想拼搏,毫无心理负担地拼搏,获得第一, 拿到奖金。 她知道王亚湘也会参加比赛, 如果自己真得穿了王亚湘的鞋子,到时候哪怕获得了第一, 别人也难免觉得,自己的第一有王亚湘的功劳。 她并不讨厌王亚湘,但是也不喜欢。 她想自己并不是一个胸怀宽广的人, 没法做到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而接下来的比赛,乌桃进行的很顺利。 第一场比赛是一百米跑, 体育老师先让他们进行热身, 热身过后, 发令枪声响起,她就飞一样地往前冲。 一百米的前方就是终点,但是对于她来说,那不是终点,那就是煤核, 那就是五块钱,为了钱, 冲啊! 她死死咬着牙往前冲,耳朵里什么都听不到,她只看到前方的五块钱在冲她招手。 她终于冲过了终点线, 气喘吁吁地回头看,想知道自己跑了第几。 结果,她看到周围的人都惊讶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她疑惑, 心想自己怎么了,该不会犯规了吧? 体育老师突然道:“江乌桃同学,十一点二秒,第一名!” 这话一出,乌桃所在的二年级丙班同学全都欢呼起来,还有人大喊:“江乌桃,好样的!第一名!” 乌桃听着,顿时心花怒放,简直是高兴死了! 五块钱,五块钱就这么到手了! 她要再接再厉,继续挣四百米的五块钱,当下忙问:“四百米呢,四百米什么时候跑?” 体育老师见了,忙说:“你先缓缓,来,赶紧喝点水。” 这时候,班里好几个女生都围过来,恭喜她,孟士萱帮她拿了水让她喝:“这是保温杯,里面水是温的,你赶紧喝点。” 乌桃:“没事,我不渴。” 才这么几步路,她一点不觉得累。 孟士萱却硬是让她喝,乌桃只好喝了几大口。 温和的水,还带着一点点甜味,喝着真好。 孟士萱笑:“好喝吧,这是橘子水,给你补充营养。” 这时候,另一个女生突然跑来说,四百米接力赛的有个女生不小心崴到脚了,等会没法参加了,得换一个替补。 体育委员王培鑫一听:“替补?这也没准备替补啊!” 那女生无奈:“不管,反正你赶紧想办法,不然这项比赛咱们没法参加了。” 乌桃站在旁边,犹豫了下,等会她马上要跑四百米,孟士萱说了,四百米的第一名也是五块钱,如果她依然能跑第一,那就是十块钱到手了。 她哥哥辛辛苦苦工作一个月也才十块钱呢,这对她来说是很多钱了。 可是—— 她看着那女生和王培鑫焦急的样子,终于还是说:“要不我来替补吧。” 孟士萱一听,赶紧给乌桃使眼色。 王培鑫犹豫了下,也说:“你还得四百米呢,跑了这个接力赛,可别影响你四百米成绩,四百米多长一段啊!” 乌桃:“接力赛,就是四个人跑,一个人跑一百米是吧?” 王培鑫点头。 乌桃:“那没事,我尽量努力。” 孟士萱还想说什么,其它几个女同学已经高兴起来:“太好了,乌桃跑步那么厉害,我们有希望了!” 孟士萱见此,也不好说什么了,只是从旁怂恿王培鑫:“瞧我们乌桃,多好啊,这就是集体主义精神!” ************ 接力赛,乌桃是第四棒,安排在第四棒就是为了让她最后冲刺的,乌桃也不负众望,在落后第一名大概四米的情况下,她硬是追了上来,给本组拿了第一名。 几个女生高兴得简直了,扑过去抱住乌桃,直夸乌桃厉害,其它班的运动会全都看过来,好奇打听这是谁,说怎么这么厉害。 看着同学这么高兴,乌桃也觉得脸上有光。 而到了四百米跑的时候,不少人全都围过来看,大家都知道乌桃跑步厉害,所有的人都在给乌桃加油。 乌桃看到,王亚湘也参加这次的四百米跑,等于说,两个人是在同一个跑道上了。 乌桃暗暗庆幸,真是幸好没穿人家的鞋,不然穿着别人的鞋去跑赢别人,自己都觉得没意思。 王亚湘也看到了乌桃,笑着说:“乌桃同学,你跑步很厉害,我是没你那么厉害,我重在参与了,不在乎成绩。” 乌桃听着这话,心里有些纳闷,她想,人和人真是不一样的,为什么不在乎成绩。 她差点想说,我就在乎成绩啊,当然没好意思说出口,她只是冲王亚湘礼貌地笑了笑。 比赛很快就开始了,乌桃也不管别的,反正就把前面目标看成煤核,看成五块钱,看成炒肝,甚至看成她的笔墨纸砚。 她盯着前面的目标使劲地冲,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她别的什么都不顾,就是往前冲冲冲。 身边好像有人大喊,使劲地喊,但她耳朵好像被什么堵住了,所有的声音进入大脑中都是嘈杂,她就是听不到,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冲冲冲! 四百米到底是比一百米远多了,当她终于冲到终点的时候,她累得腿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班里包括孟士萱的几个女生赶紧冲过来,架着她愣是多走几步,说是要活动活动,然后孟士萱照例递上来水。 “乌桃你可真行,第一,又是第一!你一下子跑了三项!” “乌桃,你算是给咱们班长脸了,别的班都打听你呢,说你真厉害!” 大家七嘴八舌的,都夸乌桃,乌桃灌了几口水后,喘着气说:“我能拿十块钱奖金了。” 她这一说,其它几个女生全都笑起来,另一个参加接力赛的女同学直接说:“乌桃同学,你当然能拿奖金,我决定了,把我接力赛的奖金也给你!我们都给你,接力赛要不是你,咱肯定不是第一!” 她这一说,其它同学纷纷响应。 乌桃赶紧摇头又摆手:“当然不行,当然不行!我只拿我该得的就挺好的!” 孟士萱见了,从旁也说:“虽然乌桃是挺厉害的,可也不能太宠着她,她一个四百一个一百米,能拿十块钱奖金呢!” 不过大家还是高兴,嚷嚷着说要请乌桃吃好吃的,这个乌桃倒是应了。 吃好吃的呢! 正说着,那边有个女生突然尖声道:“江乌桃,你太过分了!” 她这一喊,大家全都看过去,乌桃也纳闷看过去,结果却看到,王亚湘正蹲坐在地上,旁边好几个老师和同学围着她。 她好像崴到了? 孟士萱便道:“喂,你什么意思啊,你们同学自己崴到了,关乌桃什么事?” 那个女生便道:“怎么不关,江乌桃碰到王亚湘了!” 乌桃懵了,她疑惑地看大家伙:“我碰到她了吗?我不知道,我当时只记得跑步了,真碰到了?” 刘红玉:“谁知道呢,当时你跑着,她从内跑道要赶你,你继续往前跑,她就摔倒了,可能侧面碰到了一下,但谁让她离你这么近呢,你就是正常跑,又没故意怎么着她!” 孟士萱也说:“没事,谁也没故意怎么着,当时情况谁也不知道,怕受伤就别出来比赛啊,至于么,这么娇气!” 其它几个女生也都附和:“就是!这么娇气就站旁边喊加油呗!” 那个女生显然有些生气,很是看不惯的样子,而二年级甲班很快有其他人跑过来了,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两个人没挨着,是王亚湘自己摔倒的,也有的说就是乌桃碰到了王亚湘。 乌桃也有些懵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处理。 如果王亚湘受伤了,她是不是应该赔钱给王亚湘? 她脑子里没别的,就是钱,反正一切事都和钱有关系。 这时候,王亚湘看了看乌桃,道:“和江乌桃没关系,当时是我自己不小心没踩实在,就摔了。” 她这话一出,二年级丙班的同学一下子高兴起来了,王亚湘身边的几个女生却很是无奈,有的甚至说:“亚湘,你就是性子太好了!” 王亚湘抬起头,看向乌桃:“江乌桃同学,恭喜你得了第一名。” 乌桃也看向王亚湘,抿了抿唇说:“谢谢你。” 过了一会,她才道:“对不起,可能是我跑步的时候碰到你了。” 之后体育老师过来,把王亚湘带过去医务室处理脚伤了,好在并没什么大碍,只是稍微肿了一点,也没伤到筋,估计养两天就好了。 乌桃听说这个消息,才算彻底松了口气。 别说和自己有没有关系的,她没事那就最好了,这样自己也不用有心理负担了。 现在最要紧的是,她得了两个第一名,可以拿钱了。 想到钱,刚才那点小小的不愉快顿时烟消云散。 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比挣到钱更让人开心的事吗? 十块钱呢! 24 第 24 章 十块钱 第23章十块钱 乌桃站在了领奖台上, 先领一百米的奖,接着领四百米的,接着领接力赛的, 前后上了领奖台三次! 一百米和四百米的奖金都是五块钱, 接力赛的奖金是六块钱,一人一块五,这么一来, 乌桃就有十一块五的奖金了。 她想着, 她得请孟士萱和王培鑫吃炒肝,估计三个人吃两块钱的就足够了, 算是感激人家请自己吃饭以及借给自己回力鞋。 至于剩下的不到十块钱, 当然是先买墨水和砚台,剩下的则交给妈妈。 想到自己上学竟然能挣钱交给妈妈, 她就忍不住想笑,她知道家里缺钱, 妈妈让自己上学真得抗住了不少事,她能给妈妈减轻负担, 心里会好受很多。 她从领奖台下来后, 班里不少同学都围上来看她的奖状,那可是三张奖状呢, 而且还发了钱,崭新的票子,上面是威武的炼钢工人! 乌桃被大家围着, 整个人笑得合不拢嘴。 而接下来的铅球比赛, 乌桃竟然也得了第三名,得了一块钱奖金,旁边的体育老师说, 她力气大,其实本来很有优势,不过并没有掌握正确的投掷动作要领,所以才只得第三。 但是对于这些,乌桃已经不是太在意了,加上铅球的一块钱,她一共有十二块了,这对她来说是不少钱了,她知足了。 乌桃和孟士萱提了想请王培鑫的事,孟士萱说:“那应该让他请你,你请他干嘛,他是体育委员,你是为班级争光的同志,他应该感激你!” 乌桃:“还是得谢谢他吧。” 孟士萱见她这样,就没说什么,于是到了中午时候,叫上了王培鑫,一起跑去隆福寺吃了炸灌肠,三个人吃了一顿,花了九毛钱。 乌桃总觉得,他们好像是故意给自己省钱了,都是捡便宜的吃,不过她也没多说什么,毕竟自己不富裕,也不能打肿脸充胖子,只是一个心意而已。 因为运动会主要是上午,下午也没多少事了,几个人就逛了逛隆福寺,其实也没什么逛的,无非就是看看租小人书的,再看看那边戴红袖章的。 王培鑫说他认识几个哥们就是那里面的,还对乌桃说:“以后有什么事,你尽管说话,我罩着你。” 孟士萱:“你可得了吧,就吹!” 王培鑫很认真:“我是说真的!” 乌桃笑:“行,以后有什么事我肯定找你。” 这么说着话,提起笔墨纸砚来,王培鑫说他爸有个朋友在琉璃厂卖砚台:“挺多的,也不缺这个,回头我拿过来几个大家分分。” 乌桃一听:“这哪行呢,可不能白拿!” 王培鑫就笑了:“乌桃,你别当回事,我给你说,咱自己要是去店里买砚台,人家正经想挣钱,肯定得钱,但其实内行干这个的,家里一堆一堆的石头,随便打磨了不知道多少,有的打磨得不好,瑕疵了,就扔那里,咱也不用好的,反正刚开始学,就把那些作废的拿来咱自己用,这不就省钱了。” 孟士萱:“对,其实就是打磨用些功夫,要是说料,城墙上的石头都能打磨砚台呢!” 乌桃:“城墙石头能打磨砚台?那咱们自己打磨呢?” 她这一说,可把两个人笑得不轻:“那得累死你,不是干这个事的人,别动这个脑筋!” 乌桃见他们这么说,只好算了。 于是就委托了王培鑫帮忙打听下砚台,至于墨、纸和毛笔,就在文具店里买的,大家各买了一份,毛笔是两毛钱,墨是一毛五,纸是八分钱,这样一共才用了四毛三分钱。 ************ 乌桃放学的时候,心里算计了算计,这么花了一场后,自己还剩下十一块多,这也算是一笔不小的钱了。 揣着这笔钱和四张奖状,乌桃走路的时候都是飘的。 回到家里,这天周六,宁妙香和青桐都上班早,青桐去捡煤核了,宁妙香正在做饭。 她便忍不住笑:“妈妈,我今天运动会得到名次了。” 宁妙香没当回事:“是吗。” 乌桃大声说:“发钱了!” 宁妙香这次听进去了:“还发钱?发了几毛啊?” 在她心里,乌桃捡煤核,一天挣几毛钱,所以她估摸着运动会得奖估计会三毛五毛的。 乌桃抿唇笑了,之后将那一把钱掏出来:“妈,这是我所有的奖金。” 宁妙香正在炒菜,没回头:“行,你先放那儿吧。” 乌桃偷乐:“好,我先放这里了。” 放下后,她就背起竹筐去捡煤核了。 不知道是不是挣了十几块钱的关系,这一天捡煤核都觉得特别带劲,捡得差不多了回去,回去路上还遇到青桐了。 青桐便和乌桃说起如今单位的事:“和我差不多年纪的,都戴上红袖章了,还要去大串联了。” 乌桃:“大串联?” 青桐:“就是到处跑,全国各地随便去,据说火车免费,出去吃饭也免费,随便跑。” 乌桃:“啊?还能免费?” 青桐:“我也不知道,我们单位有人拉我去,但我觉得没意思。” 乌桃听着,突然明白了,赶紧劝说:“哥,你别折腾这个,你看现在别人还想欺负咱们家,就是看着咱们家没男人,你就是咱家顶梁柱,你要是走了,我和妈妈这日子没法过了。” 青桐听到这话,看了一眼乌桃。 他叹了口气:“乌桃你别害怕,我肯定留在家里的,外面的事,我肯定闹不明白,只能守着规矩好好工作。” 乌桃:“嗯!好好干吧,我认真学习,哥你也多学识字,我觉得这世道再怎么着,也不可能让有文化的人吃亏。” 青桐这才想起:“乌桃你运动会跑得怎么样?拿到名次了吗?” 乌桃抿唇笑:“得了第一,还发了奖金呢!明天星期天,我们是不是应该买点好吃的庆祝?” 青桐也笑了:“是吗,奖励了多钱啊?” 乌桃神秘兮兮的:“回家就知道了!” 青桐也没当回事:“行,赶紧回家。” 回到院子里,却听到吵嚷声,青桐和乌桃互相看了一眼,赶紧进院子。 一进去,竟然发现洪婶就在自家门前,涨红着脸,正说落着。 洪编辑从旁站着,一脸木讷和无奈。 而自己妈妈脸色也不好看。 乌桃心里一顿,正不知道怎么回事,结果宁妙香看到了她,马上厉声呵斥道:“乌桃,你过来!” 乌桃吓坏了,赶紧走过去:“妈,怎么了?” 宁妙香手里捏着钱,她把钱抖得厉害,厉声道:“说,你这钱哪儿来的!” 乌桃睁大眼看向那钱,认出是自己刚放下的钱,便道:“妈,这是我挣来的钱,我刚放桌上的啊。” 宁妙香气得跺脚:“你还骗人,你还骗人,咱家就是再穷,也不至于偷人家的钱,你这死丫头,是不是不想活了!” 旁边的洪编辑见了,忙说:“你别恼,别和孩子一般见识,孩子不懂事,教教就行了。” 洪婶:“这孩子可真行,十块钱哪,十块钱她都敢碰!三岁看老,长大以后可了不得!” 乌桃顿时明白了,这是冤枉她偷钱。 她大声道:“不是的,不是的,妈妈,这钱是我运动会得奖挣来的,不是我偷的,我没拿别人的钱,这是我的钱!” 洪婶从旁嗤笑了声:“这是和我逗闷子呢,我可瞧得真真的,我家桌子上放了十块钱,两张五块的,可这一转眼,毛都没了,不是人偷的,还能是自己长腿跑的?那会儿经过我家门前的不就是你,还能有谁?恰恰好,你这里就有两张五块的!” 青桐皱眉,上前,护住乌桃:“洪婶,没凭没据的,不能这么冤枉人,你是看到我妹拿你钱了吗?” 洪婶:“得,你们那十块钱,不是拿我的,还能是怎么着,是你挣的还是你妹挣的?你家这情况,吃了这顿没下顿的,还能有十块钱余头?逗我呢!” 一直不说话的洪编辑从旁,咬牙,突然道:“哪能这么说人家,没凭没据的,你给我回去!” 说着,拽着洪婶就要走。 洪婶一下子恼了:“我就不走,我就不走,凭什么我丢了钱还不能说,就是他们家偷的,不然他们那钱哪来的!” 他们两个闹腾着,周围人都劝,宁妙香却是皱眉,看向乌桃:“你学校得奖挣这么多钱?乌桃,你说清楚。” 乌桃委屈死了:“妈,真得是我挣的,我跑一百米是第一名,奖励五块钱,跑四百米也是第一名,还是奖励五块钱,四百米接力赛和铅球又奖励了一点!我给你们看奖状!” 说着,她赶紧进屋掏出来奖状。 大家一看,还真是,四张奖状,可真行,跑步三个第一,铅球是第三。 但是洪婶显然是不信的,人一旦认定了一件事,就不会轻易更改想法,她问:“奖状上也没说奖励你多钱啊,说不定只奖励你几毛钱,剩下的十块是偷我的,你借着这个由头说奖励的!” 这话一出,青桐不高兴了:“我妹也不是那种人,她说是奖励的那肯定是奖励的。” 宁妙香看着那奖状,一直没说话,到了现在,她终于道:“洪婶,你也别嚷嚷了,我们家乌桃既然说了,是她运动会挣的,那我就信是她运动会挣的,她不是什么聪明孩子,做事也不利索,但是她唯一一个优点就是实诚,肯定不会撒谎,也不会偷人家的钱还硬赖着!” 宁妙香这一说,其它人也都纷纷点头:“乌桃是个好孩子,日子再不好,也没偷过东西,现在上学了,日子越过越好了,哪能现在偷你那十块钱。” 青桐道:“做什么事都得有证据,我妹说了,这是她奖金挣的,你们凭什么说她偷的,没证据就不能这么诬陷人,要不咱去公安局,让公安局评理!” 洪婶当下也不高兴了:“我也没说什么,我就问问!” 洪编辑见此,赶紧拉着洪婶往家走:“算了,算了,这不一定怎么回事呢,咱别在这里为这事嚷嚷。” 洪婶当然是心不甘情不愿,不过也只好跟着洪编辑回去。 这两口子进了屋,周围人都安慰宁妙香,让宁妙香别多想,人家也不是故意的。 乌桃:“洪婶可能误会了,但那真得是我跑步挣的,不信你们去问我们学校的,去问我们老师,去问我们同学,这个一问就知道了。” 旁边的潘爷听了,忙说:“乌桃,我们肯定是信你,这种事,谁要说谎,一下子就戳穿了,肯定没假了。” 乌桃还是觉得不痛快,她现在恨不得回学校,找一个同学来给她作证,她甚至想着,要不明天请同学来家给她作证? 正想着,就听旁边顺子喊起来:“看,那只猫嘴里叼的什么!” 他这一喊,大家全都看过去。 现在北京城不让养狗,不少人家就养猫,可以说胡同里各家大院多少都养着猫。 这只猫也不知道是谁家的,是一只狸花猫,正从屋顶跳下来,沿着墙头跑,嘴里叼着个什么。 有眼神好的,一下子看出来了:“钱,它叼的钱!” 这么一叫唤,所有的人都看到了:“快,捉猫!” 大家赶紧围追堵截的,也有的拿了吃的逗猫,当然更有人把洪编辑两口子喊出来:“那是你们的钱吗?” 洪编辑两口子听到动静也出来了,洪婶一看那猫里的钱,顿时尖叫起来:“是我家的,是我家的钱!” 这下子好了,大院里差不多的都出来了,开始追猫,最后还是勋子机灵,一把揪住那只猫,那只猫一叫唤,钱从墙头掉下来。 洪婶赶紧去拾起来,心疼得要命:“十块钱啊,就这么作践了!” 其他人也都凑过去看,说没事,反正还全乎着,能花。 到了这个时候,旁边的顺子妈突然来了一嘴:“哎呦,我说洪婶哪,你这钱可算是找着了,那人家乌桃的钱,可是和你没半点关系,刚才乌桃妈平白挨了你一通说落呢!” 顺子妈这一说,洪婶顿时没话了,旁边洪编辑也尴尬得要命。 最后洪婶到底是磕绊着说:“这,这真是对不住啊,我只说那会儿没人过来,谁想到还有这么一只畜生呢,真不是东西,一只畜生竟然会偷钱了!我,我倒是平白冤了你们家。” 宁妙香冷着脸,道:“这也没法,谁让我们家穷呢,谁家丢了钱,可不就是盯着我们家找,穷人就是这个命。” 这话一说出,洪婶那脸色真是红了青,青了红的,半响不吭声。 这件事,明明和人家没关系,自己却冲着人家一通说落,让人平白挨一顿呲,确实是自己的不是。 旁边的洪编辑脸红耳赤的,抬了抬比啤酒瓶底还厚的眼镜,走上前,诚恳地道:“乌桃妈,对不住了,刚实在是对不住,她是女人家不会说话,脾气也不好,您别往心里去,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 事情到了这里,宁妙香也就不说什么了,毕竟她是一个寡妇,这世道也不好说,她也不想太得罪人,于是便也说:“洪编辑说这话,倒是折煞我了,平时我们都在一个院子里住,难免磕磕绊绊的,咱们大家伙互相多体谅就是了。” 其它人也都赶紧出来打圆场,顺子妈更是说:“其实这事吧,要说起来也真是没想到,谁知道咱们乌桃这么厉害,上学竟然开始挣钱了!一口气还挣了十几块,听都没听说过的事呢!” 这话一出,大家都纳闷起来:“是啊,上学怎么能挣这么多钱啊?” 乌桃便和大家解释起来,她四百米如何,她一百米如何,她还参加了接力赛如何,听得大家咂舌不已:“乌桃你成运动健将了,上学竟然能挣钱了!” 乌桃忙说:“也就这一次,运动会一年才开一次,也不是天天开,所以以后我还是得老实捡煤核。” 提起这个,大家难免夸起来,都觉得乌桃这孩子踏实,勤奋,能干,一时也有人羡慕宁妙香:“你瞧你这两个孩子,将来你就擎好吧,现在熬过去,以后都是享福的日子了。” 宁妙香听了,心里自然也多少好受一些了,她叹道:“家里没了男人,条件确实不好,以后有什么事,咱们都是街坊,各位还是得多担待着。” 大家忙道:“那都是应该的,应该的,咱是亲街坊,可不得互相关照着。” 25 第 25 章 回力鞋的惊喜 第24章描大字 洪编辑是讲究人, 之后又提了十个鸡蛋过来,说是给江家赔礼道歉的, 宁妙香坚决不收, 洪编辑怎么着都要给,最后宁妙香收下三个,算是意思一下, 洪编辑这才作罢。 等洪编辑走了,宁妙香才说:“洪编辑这人其实不错, 文化人儿, 也是有讲究的, 就是娶了一个泼辣媳妇,平时管不住。” 青桐正低头吃饭,突然来了一句:“我以后不娶媳妇了, 娶了媳妇还得被管!” 宁妙香:“瞎胡说什么!” 乌桃听到这话,却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她哥,她想起来哥哥以后娶的那个媳妇,可是个闹腾的, 还把家里的东西一直往娘家搬, 就这么闹腾着,也不离婚,最后把哥哥拖得够呛。 因为那部纪录片主要是说四个孩子的,并不涉及自己哥哥, 只是顺嘴一提,其中到底怎么回事她也不知道, 不过她想着,这个可得留心了。 吃过饭,宁妙香数着那十一块多的钱, 详细地问了乌桃运动会得奖的事。 乌桃有些兴奋,这是妈妈第一次认真地关心起她的事,她详细地说了运动会的经过,说了自己同学如何如何借给自己运动鞋穿,又说了之前同学请自己吃饭,自己也请了同学,说了同学都觉得是她提高了接力赛的成绩。 当然了,乌桃也趁机说了自己的数学如何好:“现在可是直接上二年级,直接上二年级,我数学都能跟上!” 宁妙香听着,也点头:“你上学识字确实也挺好的,好好学吧,你哥现在也挣钱了,家里条件应该能好一点,我们也尽量供你。” 乌桃顿时激动了,忙点头:“妈,我会的,我肯定好好学,我觉得我语文也能跟上,以后好好学,上大学,到时候挣了钱,让妈妈和哥哥过好日子!” 宁妙香看了一眼乌桃,并没多说什么。 她觉得孩子就是孩子,太天真,以为读个书就能改命呢,其实差远着呢。 不过孩子浑身带着一股子拼劲儿,她也不想拦着孩子了,能供就尽量供,至于最后把脚底下的路走成什么样,那就是她自己的造化了。 当下她拿着那十二块钱:“笔墨纸砚你自己已经置办了,等回头我给你买一双回力鞋吧,剩下的钱,买点吃的。” 乌桃忙道:“妈,我穿脚上这双鞋挺好的,我已经习惯了,其实那个回力鞋也不见得多舒服,我看着还不如我这双好呢,太浪费钱了!” 宁妙香默了下,没吭声,她一直知道乌桃算是很懂事的孩子,其实小孩子哪有不喜欢新鞋的,只是太懂事罢了。 她这辈子唯一的不懂事,估计就是闹着要上学了。 ************** 第二天是周六,乌桃去上学,到了学校,她明显感觉周围人好像比较关注自己,还用敬佩的目光看着自己。 这让她有些兴奋,脸都觉得烫烫的。 她是捡煤核的孩子,能走进校门不容易,能在学校里稍微出个风头更是不容易,她开始窃喜,激动,觉得自己终于好像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她想起那些人对纪录片的评价,那些声音时不时飘在她脑中,她忍不住想,谁说我永远无法改变命运的,我已经在变了,你们看,我过得多好啊! 到了教室,孟士萱凑过来:“我和我爸妈提起你了,说你穿着我的鞋跑了第一名,他们都觉得特好,说我的鞋也沾了你的拼搏精神,让我多向你学习!” 乌桃不好意思地道:“你的鞋那么干净,我都怕把你鞋子穿脏了,你回家还得洗呢!” 孟士萱:“这有什么大不了,反正那种白鞋穿几天就得洗,再说我妈也挺高兴的,她说她和我爸都是苦日子过来的,说我现在就是没了过苦日子后的拼搏精神,她还说回头让你来我家玩,说要给你做好吃的。” 乌桃心里感激,她知道孟士萱对自己很好,自己能遇到孟士萱这种同桌真是自己的幸运,她想着,要是自己将来有钱了,一定要报答孟士萱。 孟士萱看出乌桃的心思,她挽着乌桃的胳膊:“你想那么多干嘛,咱们是同桌,以后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呢!” 一辈子的好朋友…… 乌桃也高兴起来:“行,我们拉钩吧!” 孟士萱:“好,拉钩!” 正说着,开始上课了,上课后,班主任老师也夸奖了二年级三班在运动会上的表现,说取得了不错的成绩,重点夸奖了乌桃,说乌桃才来没多久,就为班级取得了荣誉。 老师说这话的时候,全班同学都扭头看向乌桃,这让乌桃再次脸上烫烫的,有些不好意思地微低下头。 心里却是乐开了花,恨不得高兴地在操场上跑三圈! 中午吃饭时,好几个同学都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和乌桃说话,有的夸乌桃数学好,有的夸乌桃跑步好,还有的说要和乌桃交朋友,想和乌桃当同桌,乌桃一下子成了香饽饽。 孟士萱赶紧把大家伙推开,护住乌桃:“乌桃是我的,你们不许抢!这是我同桌!” 看她那样,大家笑话她:“瞧你,就跟老母鸡护小鸡,我们又不是老鹰!” 孟士萱故意叉着腰:“哼,你们就是老鹰,你们要把我的乌桃啄走!” 大家看她那样子,全都哈哈哈地笑起来。 到了下午时候,班主任老师找到乌桃,问起她生活和学习的困难,乌桃便提了自己的认字问题,班主任老师一听:“最近这一段我们很忙,等忙过去这一段,老师可以教你拼音,学会了拼音就能认字了。” 乌桃自然感激,又顺便请教了描大字的事,老师倒是挺耐心的,讲了不少,乌桃全都努力记下来。 这天所有的一切都仿佛美好起来,冬天的阳光也照得人很舒坦,读书的时候,也觉得语文书上那些字亲切起来了。 放学后,好几个同学约着她一块走,还约她放学后一起去自己胡同打乒乓球,说他们那里有。 不过乌桃想着自己还是得去捡煤核,便只能拒绝了。 放学回到家,她先去捡煤核,一边捡着一边想,这周日,她可以过去一趟什锦花园胡同把《白雪公主》还给叶蕴年。 想到这里,她便期待起来,她喜欢走进叶蕴年家,更喜欢看到叶蕴年家书架上那一整排的书,她觉得那是一种文化的气息,那是和自家大院里锅碗瓢盆破自行车胎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她想着,如果自己多被熏熏,也许就能成为文化人,就不一样了。 这么想着,她心情更好了,甚至有些雀跃起来。 这时候是天还没大黑,黄昏时候的麻雀低低地掠过翘起的屋檐,停留在残存了枯叶的老树上,一只猫儿蹲在墙根底下,专注地望着那麻雀, 她看着这情景,心里是满溢的喜欢,世界这么美好,而她在努力奋进,她的结果,也一定不是纪录片里那样的! 也许是她的运气真得好起来了,晚上捡煤核竟然也很顺利,没多久就小半筐了,粗略算算,估计能卖一毛多吧。 并不太多,但这么慢慢地攒着,家里自己烧的煤已经够了,可以稍微卖一些,好歹能给家里增加一点收入了。 她背着煤筐往家走,回到家里,就见宁妙香已经做好了饭,炉子上坐着铁锅,锅里是棒子面白薯粥,已经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宁妙香低头正织毛衣,见到她回来,淡淡地说:“洗洗手,准备吃饭吧,你哥又加班,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呢。” 乌桃:“他们单位也够辛苦的。” 这么说着,乌桃便见桌子上放着一个东西,用牛皮纸包着,看着倒像是——一双鞋。 宁妙香见乌桃注意到了,便道:“打开看看吧。” 乌桃有些迟疑,不过还是打开了,打开后,果然是一双鞋,崭新的回力鞋,在这小房间门内,白得耀眼。 她惊讶:“妈,你怎么真买这个,这个得多钱啊?” 宁妙香:“买了就买了,问那么多做什么!这鞋可是花了不少钱,你穿的时候仔细点,现在天冷,还是穿自己的旧棉鞋,你们学校遇到什么要紧事再穿,或者明年开春天暖和了穿。” 宁妙香好一番絮叨,不过乌桃已经心花怒放:“谢谢妈妈,谢谢妈妈,我也有回力鞋了!” 宁妙香瞥了一眼:“行了,赶紧把你那些煤核筛了吧!” 乌桃小鸡啄米点头:“好好好!” 当下赶紧去筛煤核,不过筛着的时候,还是时不时看看桌上的球鞋。 那球鞋很白很白,放在自家这灰扑扑的房间门中就更显得白了,仿佛这是房间门中最显眼最新鲜的一样东西。 她忍不住想象着自己穿上这双回力鞋的样子,一定很舒服,走起路来一定很轻松。 她又想着,捡煤核的时候肯定不能穿,得不捡的时候穿,那什么时候穿呢?天天上学,路上也不够干净,万一弄脏了呢。 她便很快想到了叶蕴年,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叶蕴年时,他那洁白的衣领。 她开始憧憬起来,明天一定要穿上这双回力鞋去什锦花园胡同,把《白雪公主》还给叶蕴年,要给他看看自己的回力鞋。 当然了,还得告诉他自己运动会得了第一的事! 26 第 26 章 捡漏 第25章买床板 青桐回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 十岁的他一脸疲惫,不过却是带着笑的,他手里提着一个用草绳拴着的黄纸包:“最近临近年根底下, 我们太忙, 正好单位打整了之前的高末, 分给大家伙,我也分了一点。” 高末就是茶叶渣子,好茶叶当然好价格卖出去,但是好茶叶底下总是会剩下一些茶叶渣,那些是卖出去的, 一般都是内部的员工自己分分,或者多了就便宜卖。 胡同里住着的, 家境一般的,要喝茶叶一般都是买这种,面上不好看,但味还是那个味儿啊,便宜实惠! 宁妙香见到, 也是喜欢, 接过来后, 仔细看了看:“自己留一半,过年过节来个客人可以给人家喝, 剩下的, 回头给你潘爷,人家这次帮了自己忙, 咱们平时也得惦记着人家。” 当下青桐洗了洗,宁妙香揭开锅准备吃饭,结果锅一揭开, 一股子香味便飘出来了。 青桐和乌桃眼睛都亮了,这是肉香? 宁妙香:“这不是乌桃挣了点钱嘛,我就去割了五毛钱的肉,也是我运气好,卖肉师傅手底下照顾,给我割的时候多带了一点肥,回来就炖了。” 这下子青桐和乌桃都差点跳起来,几乎异口同声地说:“猪肉白菜炖粉条!” 宁妙香看他们那高兴的样子:“得,声音小点,仔细别人听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天天大鱼大肉呢!” 青桐和乌桃都忍不住笑,当下赶紧摆桌子搬凳子的,很快饭菜就上锅了。 那猪肉白菜炖粉条已经熬了不少时候,小火慢慢熬的,肉里的油脂被熬进了汤里,又浸入了粉条白菜里。 一家三口每个人一碗,用筷子一挑,只见那粉条又弹又滑溜,饱蘸着汤汁,一看就入味了,乌桃迫不及待地吸溜了粉丝,真是有嚼劲,味道也好。 宁妙香:“吃这么急干嘛,饿死鬼投胎啊!” 嘴上这么说着,还是给两个孩子一人一个馒头。 那馒头是棒子面掺着白面做的,也是今天新蒸的,一看就暄腾。 青桐惊喜地道:“今天全是好吃的!” 宁妙香:“这不是乌桃挣了钱吗!” 乌桃抿唇笑了,青桐也高兴起来:“那咱们都沾乌桃的光了。” 宁妙香却道:“你们看看,咱们大院这些人家,咱们家是日子过得最差的,没男人撑腰,日子哪能过好!那洪编辑媳妇,还不是看咱们好欺负,换个人家,她敢和人家闹腾吗?这就是门缝里看人,把人都看扁了。咱们家孤儿寡母的,以后就得靠你们有出息,我脸上才能有光,昨儿个也算是出了口气,瞧瞧洪编辑媳妇那张脸,可真有意思!” 青桐忙点头:“对对对,不争馒头争口气,我们兄妹要争气!” 嘴上这么说,其实眼睛已经盯着锅里的菜了,还有那香喷喷的馒头。 宁妙香终于发令了:“吃吧。” 这一声令下,青桐和乌桃迫不及待吃起来,乌桃是先咬了一口馒头,之后沿着碗沿就着汤吃了呼噜了一口菜。 正好吃到一丁点猪肉末,那猪肉末是先煎过的,本就焦脆了,又被炖烂了,吃在口中真是从没有过的香。 还有那白菜也炖得软烂入味,粉条更是有嚼劲,饱蘸着汤汁,就着暄腾腾的大馒头。 乌桃:“比外面卖的还好吃呢!真好吃!” 宁妙香:“你小丫头能吃过什么外面卖的!” 嘴上这么说,她自己也尝了口,确实是好吃。 她和潘老太关系好,平时也被指点过几招,炖这么一个菜自然不在话下,炖出来确实够味。 这时候,外面又零星飘起来雪,薄而凉的雪落在窗户玻璃上,满大院里都透着冷意,不过屋子里热腾腾的暖和,猪肉粉条的香味抚慰着所有的寒冷和饥饿,一家子都有说有笑的。 乌桃心里只有满足,以至于这天晚上躺床上,做了一个香喷喷的梦,梦里全都是好吃的,还有崭新的大团结,所有同学都围着她,说她了不得,一忽儿又到了四合院里,四合院大家伙也都在夸她,说乌桃过上好日子了。 乌桃乐开了花,梦里都要笑出声了。 ************* 第二天一大早,青桐也不用上班,两个人早早爬起来去捡煤核,捡了一早上,收获倒是不错,去了河边废品市场卖了,竟然卖了四毛钱,两个人都很有些沾沾自喜。 谁知道在废品站的时候,就看到之前的大妈,因为在废品站经常遇到,乌桃和大妈熟了,知道对方姓鲁,她让乌桃叫她鲁姨。 那鲁姨正匆忙要离开,看到乌桃,便道:“乌桃,我先走了,回见。” 乌桃:“鲁姨,怎么这会儿就要走?” 鲁姨笑了,看看左右没什么人,这才把乌桃拉到一边:“乌桃,我给你说,南边四合院里有户旗人,家里的东西被清查了一遍,可到底是富人家,地缝里扫扫也有点东西,现在他们家得离开北京回哈尔滨老家了,那些东西打算尽快处理了,我得看看,没准人家扔出来的有什么好东西,还能捡捡,你们过去看看不?” 青桐一听,自然有兴趣,便和乌桃一起过去看看,乌桃其实不抱什么希望,觉得人家大户人家的东西,哪里轮得着她来捡,不过也还是跟着去了。 去了后,那户人家大门敞开着,里面杂七杂八放置了一些家什破烂,有几个人来往打量着,还有一些收破烂的,不太敢进去,就在门口往里面瞧。 乌苔和青桐犹豫了下,还是壮着胆子跟着进去了。 一进去,乌桃便看到了在影壁墙那里竖着的几块木头,顿时眼睛亮了:“哥,你看,咱要是弄了这个,咱们的床不是就有着落了?” 青桐看了看:“倒是挺合适的,就是我看这木头乌糟糟的,是不是不禁用了。” 乌桃便凑过去蹲着看,发红发黑的木头布满了蜘蛛网,以及混合着残雪的灰尘,她轻轻地拂去上面灰尘,隐约看到角落好像有螺钿屑和金粉屑。 乌桃不太懂,但她觉得,这肯定是以前贵重家具才有的,原本家具是值钱的,甚至木头都是不错的。 她小声对青桐说:“我听说有一种木头叫紫檀木,也是乌糟糟的,可值钱了。” 青桐眼睛顿时亮了,他不懂紫檀木,但是他知道,那些旗下人,过去日子过得好,家里摆设气派,后来日子不好过了,就拿着家里的东西变卖,那种人家,随便拿出来什么都能卖老鼻子钱了。 这种寻宝捡漏的期望让他激动起来,他也压低了声音,对乌桃说:“小声点,咱去问问,要是便宜,咱就买下来得了,我才发的工资,十三块呢,还没给咱妈。” 乌桃:“那可不行,咱妈知道了,肯定打咱。” 青桐:“先问问,没准咱就发财了呢。” 乌桃看着哥哥,哥哥眼睛都在发光。 乌桃便想起很小的时候,哥哥总是喜欢和勋子哥一起去河边,拿着铲子挖,他们说他们看到了一块砖头,上面有花纹,说里面肯定埋着宝藏,还说有个皇帝的坟就在河里,没准那就是了。 两个人就这么神秘兮兮地挖,透着瞒着,不让大人知道,还要乌桃保密。 后来挖了几天,不了了之,两个人好像再没提这件事。 乌桃看着哥哥,心想,哥哥的老毛病又犯了。 不过她也觉得,如果这真得是自己以为的紫檀木,那个肯定贵重,现在想办法弄回家,将来没准能卖钱呢。 于是她说:“行,咱问问,不过贵了肯定不能买了,咱妈才给我买了回力鞋。” 青桐赶紧点头,一溜烟爬起来,去问人家住户了。 那住户是个老太太,穿着大襟儿的褂子,胸前还别着针线,看到青桐这半大小子,不太待见地说:“小孩儿别捣乱。” 青桐只好道:“奶奶,我们是想买这个,我们家缺个床,想要这个床板,这个卖吗?” 老太太扫了青桐一眼:“那几块板?” 青桐忙点头:“对对对。” 老太太:“给五块钱搬走吧。” 五块? 这自然也不算是小数了,青桐和乌桃对视了一眼,有些犹豫。 旁边鲁姨赶紧把乌桃拉一边:“这小丫头,别犯傻了,咱来捡捡就行了,五块钱买这么几块烂糟板子?这个没几天就坏了!” 青桐也犹豫起来,五块确实太贵了,要是就这么打了水漂,那就心疼坏了。 乌桃自是不好说什么,她猜着那应该就是紫檀吧,但谁知道呢,这种东西,就是那些老人也有看走眼的事,她又不懂,钱不是自己的,是哥哥辛苦挣的。 况且买了床板那是要给自己用的,她并不敢拿着哥哥挣的血汗钱去赌。 两个人走出那户人家,便有些没精神,走路都耷拉着。 快走出胡同的时候,青桐突然一咬牙:“老子豁出去了!” 乌桃:“什么?” 青桐:“你觉得,那是紫檀吗?” 乌桃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我猜着是,因为我觉得,上面的那些金屑屑,肯定是好家具才有的,这家人以前肯定阔过,不过咱也不懂,也怕看走了眼啊。” 青桐一拍板:“那就行了,买!” 乌桃:“那万一不是呢?五块钱呢,哥你一个月工资才十三!” 这还是涨了工资后的钱呢! 青桐:“咱家缺木板,需要一张床,咱要是从废品站收木头,那也得两三块钱吧?现在五块钱,也就是比原来多花了两块钱,两块钱赌一回,没准咱就赚了,以后咱想办法卖出去,还能赚一点呢!再说了,你看那户人家,他们那大门,他们家那气派,当初他们造家具的木料肯定差不了,比咱们外面随便搬的料子强,你别看那木料外面乌糟糟的,但我摸了,我觉得那木头挺结实,耐用!” 乌桃拧眉,她便想起,那户人家的大门上铜钉都被抠下来了,估计是值钱货,拿去卖了,门上面的门簪子雕刻得真好看,比他们四合院好看多了,那肯定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 她便狠心道:“行,哥,那咱豁出去了,买!” 当下兄妹两个人下定了决心要买,一旦要买,便开始觉得,怎么也得买到,可不能让别人抢走了。 青桐急起来了:“你先回家拿钱,就在咱们褥子下面挨着凉席那一层,赶紧去拿。我去看着,不能让别人抢走了。” 乌桃:“好。” 当下兄妹两个分头行动,乌桃撒丫子跑回家拿钱,回去的时候,还差点踩到院子里的猫尾巴,把那只猫吓得噌一声上了树。 乌桃翻开凉席,找到了那已经被压得扁平的零钱,从中数出五个一块的,又撒丫子往回跑,没多久,气喘吁吁地到了,院子里已经没几个人了,青桐赔笑着站在老太太身旁,正在那里挨呲。 “你这小孩儿,真让人搓火儿,没钱还要买,这不成心找事吗?” 乌桃忙说:“哥,我拿钱来了。” 青桐一看到乌桃,顿时乐开了,忙对那老太太说:“奶奶,你瞧,这不是我妹送钱来了吗?” 那老太太瞧了一眼乌桃,这才不说什么了:“五块钱。” 乌桃把钱交给青桐,青桐数了数,五张一块钱的,还是崭新的,都交给了老太太。 老太太拿着钱照了照,这才揣进兜里:“得,那是你们的了,赶紧搬走吧。” 两兄妹交钱的时候其实挺心疼的,五块钱呢,有五块钱干什么不好,结果就买这么几块破板子,但是青桐心里到底存着梦,从幼年开始就有的挖宝梦。 也许真捡漏了呢。 27 第 27 章 沉香和绍兴酒膏 第26章沉香和绍兴酒膏 这时候老太太家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她偷偷摸摸地看看胡同里,那边好像有两个半大小子正往这边瞧,她那脸色顿时变了, 赶着青桐乌桃出去:“我可给你们放个话儿, 你们买了就买了,打今儿起这是你们的了, 有个什么好歹别连累我吃挂落儿!” 说着就要赶青桐乌桃出来。 青桐乌桃心里也是慌, 生怕被人查着什么,那可就赔大发了, 可这是四块木料呢,哪是两兄妹能搬得动的,少不得两个人一人抬着一头就这么吭哧吭哧往外挪。 好不容易将四块木料都挪出来了,人家老太太“啪”一声把大门关紧了。 青桐作难:“借给我们一根绳也好啊!” 乌桃:“算了,她也是怕了,咱自己想法儿呗。” 青桐看向胡同里,天晃黑了, 风起来, 好像又要下雪了,凉飕飕的风夹着晶亮的雪片, 青砖墙上层层叠叠的大标语薄脆的边角已经破了,就那么在风里扑簌簌地响。 并没什么人,但总觉得, 好像有什么鬼怪隐藏在某个角落里,会突然跳出来, 张开血盆大口将他们吞没。 乌桃有些不安:“哥哥,我们赶紧回家吧。” 青桐点头:“嗯,要不这样吧, 你看看回家借个小推车,我在这里等着。” 乌桃拧眉:“哥哥,让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也不放心,要不我们先一根一根抬,抬出去一段,放下,再回来抬别的,这样虽然慢,但咱能尽快把这些都抬出去这个胡同。等到了街面上,咱们再想别的法儿,要不然万一——” 剩下的话,她没说。 青桐犹豫了下,终于咬牙:“行,咱先抬出去。” 当下青桐和乌桃一人一头,先搬起来一块木料过去胡同,到了胡同口,放下来立在墙根底下,又跑回来搬另一块,这么折腾了四趟,才总算把四块木板都搬到了胡同口,接着又从胡同口搬另一段。 昨晚的雪已经化开了,没有了石板的路面就泥泞泞的,脚底下一不小心就打出溜,身上更是冷得厉害,棉袄就像没有一样,根本不顶事了。 兄妹两个咬着牙往前走,走着间,青桐没提防,差点摔倒,他这一个趔趄,乌桃也跟着往前一栽,那下巴就直接磕在了木头上。 青桐赶紧放下,木板哐当一声就被扔在湿漉漉的地上,溅起来一片湿泥。 青桐过来看乌桃下巴:“疼吗?没事吧?” 乌桃其实疼得下巴直抽抽,又冷又疼,都要没知觉了,不过她还是摇头:“没事,咱们快点吧,你看这雪又要下大了,咱赶紧搬回家。” 青桐搓了搓干裂的手:“行,你再撑撑,回家咱俩都泡泡脚。” 乌桃点头:“嗯,好!” 兄妹两个继续加把劲,抬着往前挪,总算挪到了河边的时候,将那几块木头藏在了河边草丛里,然后青桐在这里看着,乌桃回去报信。 乌桃不敢耽误,生怕有个万一,赶紧跑回家,找到了勋子家,借来了他家的手推车,这才又跑回河边。 那手推车是独轮的,两个把手,并不大,兄妹两人把四块木板子勉强放上去,四根木料就在前头支翘出来老远,乌桃生怕手推车歪了,就在前面扶着。 乌桃:“哥,行了,我这么扶着不会掉。” 青桐点点头,使了一个闷劲儿,两手攥着两个把手推起来,那车子颤巍巍的往前走。 这样其实还是很吃力,但已经比起之前省大力气了。 好在天已经晃黑了,街面上的路灯昏暗暗的,也没什么人留意他们,就这么一路顺利地进了自家胡同。 胡同里大家伙都已经开始做饭了,各家冒出饭菜的香味来,这时候,乌桃才觉得,自己肚子咕噜噜地叫起来了,又冷又饿。 青桐:“坚持坚持,马上就到家了。” 乌桃:“嗯。” 这么往前走着,马上到自家门口的时候,恰好见大伯娘冯红英从自家院子里出来,手里拎着一个铁锨,不知道这是要干嘛去。 她看到青桐和乌桃,见两个人就跟泥人一样,乌七八黑的,又用手推车推着那几块木头,便凑过来看:“这是什么木头啊?哪儿来的啊?” 乌桃一见,便担心起来,好不容易运回来的,她怕人家抢她的。 她忙说:“这是淘换来的,要做床的。” 冯红英嗤笑了声:“就这?还花钱买的?多钱啊?” 青桐看她这样,也就说:“五块钱。” 冯红英声音便尖锐起来了:“五块钱?” 她打量着那木头,看不出好歹,便揶揄:“你们可真有钱,五块钱买这种烂糟糟的木头?你当这是宝贝呢?” 她这么一说话,倒是引得四合院里有邻居翘头往外看。 青桐点头:“嗯。” 冯红英撇了撇嘴:“平时你妈光说家里日子过得不好,还以为多难呢,结果可倒好,五块钱干点什么不好,倒是买这玩意儿!” 青桐被这么说,憋得脸有点红。 他想直接说,他认为这是紫檀,老鼻子值钱了,但他又怕说了冯红英眼馋,他这好东西藏不住,被举报被没收。 所以他只能硬咬着牙,憋住。 乌桃从旁更不知道说什么,她和哥哥买这床板的事还没和妈提呢,提了后还不知道妈妈说什么。 当下便给青桐一个眼色,意思是赶紧搬进去得了,不搭理她,反正上次大家也闹了一个没脸。 青桐点头,兄妹两个就往院子里搬这木板。 这时候,大家伙都出来了,宁妙香也恰好拎着一瓶醋从外面回来。 她看到这床板,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旁边冯红英已经一通叨叨:“我还真是没瞧出来,这是多大能耐呢,两个孩子可是长本事了,会花钱!五块钱呢,就买这么几块烂糟床板,我今儿个也是开了眼。” 宁妙香一听五块钱,那眼儿马上看向青桐。 青桐也是心虚,毕竟是不保准的事,万一看走眼,那他就是糟蹋钱,他小声把这件事报告了,乌桃更是低着头,咬着唇,一声不敢吭。 她已经等着娘会把自己和哥哥挨一顿呲了。 冯红英更是噗嗤从旁笑着:“瞧这叫什么事啊,还是你会教孩子,我看以后孩子有大出息了!” 她正这么说着,宁妙香却道:“这个事啊,我知道,是我让他们买的。” 宁妙香这话一出,旁边的冯红英自然是一愣,青桐和乌桃也是诧异,都惊讶地抬起头。 宁妙香:“这卖木头的,是我过去一要好的姐妹,现在嫁人了,日子不好过,家里也没什么可卖的了,我这日子再难,但好歹有工资,便想着帮衬帮衬她,恰好我这不是想要个床,她那里有几块板子,我就说多给她点钱,好歹帮一把,左右这料子也能用,怎么也值两仨块,都是以前要好的,我帮她两三块,我不至于就饿死了,也算买个心安。” 这一番话,老街坊们怎么都没想到,一时都感慨起来。 勋子妈更是说:“青桐妈,你也是好心,日子自己过得难,还惦记着人。” 她家原来住独门独户的四合院,就算现在搬过来和大家伙一块住,也是有脸有面的人,大家都敬她一声嫂,所以她现在这么一说,大家自然更赞同。 旁边顺子妈也叹道:“可不是嘛,要我说,命苦的人最知道心疼命苦的人,青桐妈这性子真是好。” 这么一通夸,倒是弄得旁边的冯红英有些下不来台,讪笑着说:“我还当时怎么回事,原来是学雷锋呢,可真行。” 说这话间,客套了两句,就赶紧拎着铁锨走了,院子里大家也都忙自己的事去了,到了吃饭时候,家里正忙活着呢。 乌桃看她妈和大伯娘说话,是半点都没醒过味来。 妈妈竟然编了这么一个瞎话,算是帮自己和哥哥把这事给圆过去了。 ……她还以为,妈妈会训一通然后拎着笤帚打呢。 宁妙香看看自己这一对儿女,青桐破棉袄上蹭了一块湿泥,乌桃下巴骨那里一块青,灰头土脸的,就那么瞪着眼傻傻地看着自己。 她顿时板下脸:“还不把木板子搬进屋,想在这里喝冷风怎么着?” 青桐乌桃顿时醒过来,两个人赶紧就把木料卸下来,旁边的顺子也帮忙。 宁妙香进屋做饭去了。 等吭哧吭哧地把那几块木料搬到了西屋里,青桐和乌桃自觉的洗过手脸,把棉袄上脏了的地方用瓦片刮干净,又用湿布擦了擦,这才小心翼翼地挨着饭桌坐下。 坐下后,乌桃也不安心,拿了抹布擦桌子,一边擦一边小心地瞅着妈妈的脸色。 青桐倒是无所谓了,闷着头,反正就等着挨呲呗,大不了被笤帚揍一顿。 饭很快做好了,宁妙香:“愣着干嘛,赶紧拿碗。” 青桐一听,嗖地一声起来,赶紧打开五斗柜拿碗,乌桃也殷勤地拿勺子。 晚饭是白薯棒子面粥,熬得粘稠金黄,一人一碗,就着棒子面饼,倒是吃得香。 乌桃嚼着,看着她妈,怯生生地道:“妈,你不生气啊?” 宁妙香看了一眼乌桃:“我生什么气?” 乌桃结巴:“就,就那个木料,我们花了五块钱呢……” 越想越是心虚,五块钱呢。 妈妈才花了钱给自己买回力鞋,现在自己和哥哥又花五块钱买这烂床板,她想起刚才大伯娘那嗤笑的样子,便觉得刺耳。 她不知道妈妈怎么想的。 自己和哥哥也是犹豫了很久才下决心的,但是妈妈不知道,妈妈一回来就看到自己和哥哥糟蹋了五块钱,她肯定心疼。 宁妙香看了一眼这对子女,终于叹了口气:“买都买了,还能怎么着,我揍你们两个兔崽子一顿,人家能把钱退回来吗?” 这话说得青桐低下了头,不敢吭声。 乌桃更是耷拉着脑袋,看着那掉了油漆的老饭桌,老饭桌斑驳陆离,有一滴水正顺着老旧的桌子缝往下趟。 宁妙香道:“说说吧,花这么多钱,你们两个是发财了还是怎么了,好歹给我说出一个理儿来?” 这话一出,青桐赶紧道:“妈,我们认为那几块木头是紫檀木,紫檀木你知道吗,可贵着呢,故宫里好多家具都是这个做的!” 乌桃也说:“卖这木头的一看以前挺阔的,人家家里木料肯定是好料子。” 宁妙香便嗤笑一声:“这么好的事,怎么轮不着别人,非得让两个小崽子去捡,你当大家伙都傻啊?” 乌桃觉得妈妈说的不对,又不太敢辩驳,只好小声嘟哝道:“妈……别人不敢买吧……别人也没钱……” 宁妙香一巴掌拍桌上:“敢情就你们两个有钱是吧?有钱没处花了是吧?” 乌桃听这话,便觉得心酸,眼睛更酸,眼里慢慢涌上泪来。 她知道妈妈说的是对的,她和哥哥真得是太大胆了。 妈妈现在骂她,她也并不怪妈妈。 妈妈没当着外人面骂她和哥哥,还帮着挡了话圆了慌,妈妈也没打笤帚打她。 妈妈真得已经很好了。 她就是有些害怕,怕万一自己和哥哥想错了,多花了钱。 五块钱不是钱吗,那得捡多少煤核,那能买多少棒子面,平时妈妈很节省,一个线头都是好的,掉几根头发都要掖在墙缝里攒起来。 不过她并不敢让妈妈看到她的泪,她便拼命咬着唇,低着头,这个角度,妈妈就看不到了。 旁边青桐也不敢吭声,和乌桃一样低着头。 宁妙香看着这两孩子,叹了口气:“吃吧,以后别做这种傻事了!” 乌桃轻轻地,带着鼻音“嗯”了声。 青桐却是多少有些不服气,但是又不敢多说什么,偷偷看宁妙香一眼:“妈,我觉得咱还是得让人过一眼,万一是好木头的,没准咱就赚了。” 宁妙香冷笑:“好木头又怎么了,你还能卖给谁去,你看看这四九城里,谁敢收这东西?你以为别人傻就你精?” 青桐一想,好像也有道理,一时脑袋就耷拉下来了。 乌桃听着,却是觉得,将来一切总归好起来的,如果是好东西,现在自己买了,将来肯定沾光的啊。 只不过这话并不敢说罢了。 毕竟自己家穷,吃穿都是问题,哪有余钱去想这些。 当下一家人也就不说话了,继续吃饭,只不过终究提着心,乌桃连喝棒子粥的时候,都放轻了声响,生怕万一惹了妈妈不高兴。 吃完饭,乌桃抢着要洗碗,青桐也赶紧端了炉渣子要去倒。 宁妙香却出去了,不多久回来了,回来的时候却是带着福瑞成。 那福瑞成是旗下人,酒腻子,把家里零碎都变卖了,跑大酒缸喝酒,不过据说是有些见识的。 宁妙香便赔笑着说:“我瞧着咱们院子里,到底是你见过大世面,好歹帮着过过眼,这是买了个什么木头。” 乌桃一听,顿时精神起来,甚至心都跳快了。 哥哥辛苦挣的工资,五块钱呢,她也怕看错了,那真是心疼死了! 福瑞成成天都是醉醺醺的,不过现在一双眯眯眼却是晶亮,他对着那木头打量了一番,从怀里拿出来一把小刀,就那么轻轻地刮上头的糟木头。 乌桃从旁看着,心疼,生怕刮坏了。 这可是五块钱买的啊! 宁妙香打开了电灯,还特意又点了油灯凑近了,生怕福瑞成看不清。 福瑞成剐去外面那发黑的一层,又用手抹去了发黑的碎屑,背着手,在那里凑近了打量。 乌桃的心便提起来了。 福瑞成皱着眉头看了好一番,最后终于抬手摸了摸胡子:“你知道这几块木头原来是做什么用的吗?” 宁妙香摇头:“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的啊?” 福瑞成:“瞧,这木头边上黑漆描金的痕儿,黑漆描金可是有讲究的,老话说的黑漆理,就是在金花纹上再用黑漆来勾画纹理,这里还洒嵌了金银屑和螺钿屑,这做法,老鼻子讲究了,搁过去那会儿,得是宫里头才能用的啊!” 宁妙香听得也是一惊一惊的,看看福瑞成,再看看那木头,除了上面一些碎银屑,再怎么看,也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的。 她叹了口气:“我说福爷,这木头以前就算再有来历,现在这还不是早不成型了,就那么几根木头,咱也不好说这木头以前是顶个大用的,照这么说,满地的那大青砖以前还是垒过城墙的,现在还不是到了各家当垫脚石,最要紧的是这木头是什么料子,咱心里也有个谱不是吗?” 福瑞成背着手,点头:“这个料子,应该是沉香木,红松沉香木。” 红松沉香木? 乌桃一听,心都沉下去了,她以为是那个很贵的紫檀呢,闹了半天不是! 根本不是! 乌桃心都凉了,呼吸都艰难起来了,哥哥的工资白白糟蹋了! 青桐已经抢先问:“沉香,那是什么啊?值钱不?” 福瑞成便笑了:“沉香啊,那当然是好东西,随便刮下来一块,做个手链,都倍儿值钱!” 啊? 乌桃不敢相信地望着福瑞成。 福瑞成:“这个比什么紫檀要贵,搁过去,也就宫里头能享用了,外面的人,做个手串在手里盘盘,那就是有来头的人家了,以前我叔就有一串,我们晚辈都眼馋着呢。” 乌桃一家子全都瞪大眼睛,这,这么值钱? 那这事可就大了! 宁妙香直直地盯着那几块木料,过了半响才反应过来,她连忙跑到门口,看看门外没人,便让青桐在门前把着,之后,她才压低了声音说:“福大爷,咱是穷人家,可享不了这福,你不是给我逗闷子吧?” 福瑞成嗤笑:“我逗你干嘛,这玩意儿我以前见过,可不会看走了眼,这就是红松沉香,没跑了!” 宁妙香深吸口气,显然是有些慌,脸色也不正常了。 福瑞成叹了口气:“咱孩子这次还真捡漏了,要是过去,能卖不少钱!就是现在这会儿,没人敢收,想卖都没得卖。” 乌桃却已经听不进去后面的话了,她心花怒放。 沉香,沉香,竟然是沉香,比紫檀木还值钱的沉香呢! 这么值钱的玩意儿,现在就算不能卖怎么了,一时日子难一些,将来卖出去,那日子就能好过了,到时候还用愁吗? 反正这世道早晚会变的,她不急,真得不急。 她兴奋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又不敢把这话说出来,只能是心里暗暗地激动,拼命地攥拳头憋着。 旁边的青桐当然也是松了口气,小半个月工资呢,这真是赌一把,幸好赌对了。 宁妙香却是呼吸都有些艰难了,她就那么死死地盯着那几块木头看。 突然,她猛地起身,跑过去五斗柜旁,开始在五斗柜里翻找。 乌桃惊讶地看着妈妈。 宁妙香翻出来之前青桐带回的半包高末,看着,又扔到了一旁,却过去床底下翻,把床底下一些旧套子烂棉花都翻出来了。 青桐忍不住道:“妈,你找什么呢?” 宁妙香却急声道:“福大爷,你等等。” 她几乎半个身子都钻到了床底下,最后终于从里面捧出一个东西来。 乌桃看到,也是惊讶,那竟然是一个瓷坛子,并不大,也就巴掌大小。 福瑞成一看到坛子,眼睛都放光了。 宁妙香将那坛子上的尘土用手拂去,抱到了福瑞成跟前:“我说福大爷,今日多亏了你过来帮着过一眼,可真是给你添麻烦了,这是陈年绍兴的酒膏,还是过去我和他爸结婚那会儿娘家送来的,当时没喝了,就一直藏着了,有些年份了,我们娘几个也不懂,喝不了,今日个孝敬给你,也不知道你好不好这口。” 福瑞成却是整个人兴奋起来:“这,这竟然是陈年绍兴的酒膏啊!” 过去的北平并不产绍兴酒,但是要说正式请客,怎么着都得拿绍兴酒招待,那就是排面,是待客的规矩,这绍兴酒里最好的是陈年绍兴,越陈越好,当时多少大酒庄都开始搜刮陈年绍兴酒,到了卢沟桥事变,一些正经酒庄都已经拿不出百年的绍兴了。 至于绍兴酒膏,那都得是上百年的酒凝成的,琥珀色酒膏,这种酒膏随便挖出来一点,用二十年的绍兴来对冲,挖一丁点就能对冲十斤,兑出来那味儿啊,别说喝,光就是闻都够滋味了! 这东西,可是有价无市,一般人想买都不知道去哪儿搜刮! 宁妙香将那酒膏递给了福瑞成,福瑞成整个人已经躁动起来,就跟热锅上蚂蚁:“这,这,这给我啊?” 宁妙香:“你拿着吧。” 福瑞成感激得直点头:“我说青桐妈啊,你可是大好人,大好人,你,你放心,我明白,不该说的,我什么都不说,放心,放心!” 宁妙香:“你是明白人,活得通透,孩子不懂事,闯了祸事,还得你多帮衬着。” 福瑞成:“我知道,我都知道!放心,放心!”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谁都明白谁的意思,这边福瑞成将那小罐的绍兴酒膏揣到了怀里,看看外面,雪花安静地飘落着,各家正是吃饭的时候,院子里没什么人,他闷头赶紧回自己房中了。 等福瑞成走了,宁妙香让青桐关紧了门窗,这才郑重地看着两个孩子。 点灯已经拉灭了,屋子里只有煤油灯亮着,煤油灯的味道飘散在昏暗的房间中。 在那熟悉的煤油味中,乌桃仰起脸,看向妈妈,昏黄暗淡的灯光在妈妈脸上跃动。 有那么一瞬,乌桃觉得,妈妈就是一幅画,一幅凝到了陈旧灯光中的画。 黯淡古老,郑重沧桑。 乌桃怔怔地看着妈妈。 宁妙香半天没说话,当她终于开口的时候,紧绷沙哑。 “这个东西还真值钱,值钱的话就留着,但是我可告诉你们,以后人家笑话你,说你们瞎买不该买的,你们一个字都不能提,屁都不能放,要是传出去,我拿笤帚揍死你们,知道了吗?” 说到最后的时候,宁妙香声音中带了一种压抑的颤。 乌桃茫茫然地看着妈妈,她觉得自己不太懂,但又觉得自己懂了。 她点头:“妈,你放心,我们肯定不往外说的。” 青桐也说:“妈,我们知道。” 宁妙香这才松了一口大气,她疲惫地坐在床上,望着那豆大的油灯:“福大爷那个人,爱喝酒,是个酒腻子,但他眼里心里只有酒,他自己历史也不清白,所以不敢多嘴,也不会到处说什么,我给了他陈年绍兴酒膏,足足堵住他的嘴。今晚上,咱赶紧把那木料子拾掇拾掇,把床给铺上,上面盖严实了,就算过去了,以后,这事就烂到肚子里,谁也不能提。” 青桐和乌桃赶紧点头。 28 第 28 章 十二块五毛钱! 第27章金奶奶 当晚, 家里的煤炉子没封火,洋铁壶烧开了水,兑了凉水后, 用毛巾蘸水来擦拭那木料子,宁妙香还是爱干净的, 别人家的东西, 哪怕再好,也希望打整干净。 就这么擦洗了两遍, 乌桃也看出来了, 这木头确实是好货,和别的木头不一样,甚至还能闻到隐隐的花香味,带着一丝丝的甜。 乌桃兴奋起来:“妈, 你闻到了吗, 有香味!” 宁妙香自然也闻到了, “嘘”了声, 示意乌桃压低声音, 她自己再次看了看外头。 乌桃马上明白了,眼睛发亮,无声地猛点头,意思是我知道啦! 母子三人屏住了气,蹑手蹑脚地把床板放在砌好的砖上,又在上面铺上了草席, 草席上放老褥子,褥子上再放床单,很大的粗布床单,据说还是宁妙香结婚时候的床单, 就那么一罩,把床给罩住了,下面什么都看不到了。 宁妙香又打开柜子翻出来一床被子,说是明天天好的话,就拿出去晒晒,今天先不用这个。 乌桃却迫不及待起来,她太喜欢了,新床新褥子新被子! 她喜欢得扑进褥子里,埋头不愿意起来。 青桐:“瞧你,跟个癞皮狗一样。” 乌桃:“这是我的床,我的新床!我有新床了!” 真得是心花怒放。 床板那是最最金贵的好木料,也许将来能卖很多钱,就这么铺在自己身子底下,她觉得自己一下子富有起来了。 而一张属于自己的床,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那是多么奢侈啊,她想都不敢想。 宁妙香见这个,也是没法,就让她睡上面了,想着明天如果出来日头,可得好好晒晒。 当晚,乌桃就这么躺在床上睡的,软绵绵的褥子,香喷喷的床,尽管这屋子里没烧炉子,可她依然觉得暖和舒服。 她甚至闻到了花香,淡淡的,甜甜的,比玻璃糖还要美好,就这么入了她的梦。 *********** 床底下藏着沉香木,最初两天其实是战战兢兢的,生怕别人发现了,出门的时候都是紧绷着,谁家要是串门来屋里,更是跟防贼一样。 就这么过了几天,才算松懈下来。 四合院里没人再提这茬了,五块钱买几块料子,谁也没多想,毕竟大家都忙,谁没事去关注别人的日子,也就是自己提着心吊着胆。 至于那福瑞成,得了上等绍兴酒膏,高兴得跟什么一样,跑出去好几天不见人影,也不知道去哪儿喝去了。 于是一家子的心慢慢松快下来,松快下来后,那感觉就不一样了。 这两天,宁妙香暗地里找人打听过了,知道那沉香值钱,随便刮点末子都值钱,更别说自己家竟然有四大根,那就是无价之宝。 她把这事说给两个孩子,两个孩子也都是心里甜滋滋的。 当知道自己家藏着这么大一块宝有多值钱多值钱的时候,这人的精气神就不一样了,整个人有底气了。 哪怕依然吃着棒子面窝窝头,但心里想着,自己是有钱的,以后有机会把那沉香随便卖一点,就能大口吃肉,这么一想,仿佛自己已经吃上肉了,于是那棒子面窝窝头都透着甜了。 有家底了不外漏所以吃窝窝头,和那没家底不得不吃窝窝头完全是两码事,心里感觉不一样。 也是因为这个,乌桃这两天在学校也是兴高采烈的,上课认真听,下课和同学高高兴兴玩,就连身边同学都说,乌桃是不是遇上什么大好事了,精气神不一样了,张嘴就是笑。 乌桃当然不敢和同学多说什么,同学就说肯定是跑步比赛得了奖金的事,乌桃也就应着了。 王培鑫已经把砚台给她了,只收了三毛钱,她也不懂好赖,反正同学都觉得挺好的砚台,乌桃自然对王培鑫很感激,又按照同学说的,开始研墨,不过这倒是并不容易,要费好多功夫,磨好了后,还得比着字帖一点点地仿。 那天星期天,她不用上学,中午搬了椅子和小板凳在门台临大字,时不时有四合院里大家伙过来瞅几眼,夸几句“乌桃了不得,都会写大字了”。 乌桃听着,也就笑笑,之后低头继续写,闷不吭声地写。 可惜才临了一会,日头就被遮住了,天就冷了,再在外面写,手实在冻得不行,她就只好回屋,拿起书来读着。 这时候,看到那《白雪公主》就想起来叶蕴年。 她便想着,还不如先去还书,趁机请教下他写大字的事,他爷爷那么有文化的人,他桌子上也有毛笔,肯定也学过写大字的。 想起叶蕴年,乌桃便来了兴致,洗了手脸,郑重地穿上了那双回力鞋。 鞋其实是有些大的,鞋头那里,脚趾头舒展开依然有一大段余头,不过因为有鞋带,倒是也不怕不跟脚。 脚轻轻地踩在鞋底上,能感觉到一点点弹性,她试着走了几步,特别舒服踏实,果然自己的鞋穿起来感觉就是不一样。 她忍不住抿唇笑,心里真是乐开了花,幸福得像是踩在棉花上。 穿上后,还给自己梳了一下头发,之后才拿了《白雪公主》那本书,以及自己的大字本,高高兴兴地出了门。 没想着要捡煤核,手和脸都是干净的,衣服也格外整齐,脚上的鞋子更是白亮干净,乌桃觉得街上的行人时不时看向自己。 他们肯定也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好看! 乌桃就这么一溜小跑,欢快地跑到了什锦花园胡同,走到了那大门前,先试探着往里面看了看。 她不知道叶蕴年的家长会不会在,也许他家里的人并不欢迎什么客人。 正想着,就听到身后一个声音说:“小姑娘,你找谁啊?” 乌桃被吓到了,忙回头看,便看到一位奶奶,头发花白,戴着眼镜,眼镜绳垂在耳朵上,慈眉善目的。 乌桃心里这才稍安,轻声道:“奶奶您好,我来找我朋友,我朋友叫叶蕴年,他是住这里吧。” 那奶奶听了,诧异地打量了下乌桃:“你认识我们家蕴年?” 乌桃:“嗯。” 她生怕人家不信,忙说:“是蕴年哥哥说让我过来找他玩的。” 那奶奶便笑了:“蕴年应该在家,我估摸着正看书呢,你先进来吧,快进来。” 她热情地招呼着乌桃进了门,之后便喊道:“蕴年,这是你的朋友吧?” 门很快就开了,叶蕴年看到了乌桃,不过却没什么笑,倒是有些不高兴的样子:“你进来啊。” 乌桃略有些尴尬,不过还是听叶蕴年的话进屋了。 那奶奶笑着说:“蕴年,你好好招待你的客人,我去给你们弄点吃的。” 叶蕴年领着乌桃进了书房,乌桃便忙把那本《白雪公主》拿出来:“蕴年哥哥,这是你的书,我已经看完了。” 乌桃对待书很用心,还特意包上了书皮的,生怕弄坏了。 叶蕴年却是看都没看,随手接过来,放在书架上了。 乌桃更有些不自在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叶蕴年不说话,他是生自己的气了吗,自己做错什么了吗,还是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乌桃想不明白。 她低头,正好看到自己的白球鞋,很白很白的球鞋,这是她这辈子穿过的最干净的鞋了。 她突然就有些委屈,说不上来的感觉,心里酸酸的,难受。 叶蕴年突然开口了:“你干嘛今天来?” 乌桃眼睛便湿了,她咬着唇:“我今天是不是打扰你了啊?可是我不知道你今天有事……” 叶蕴年皱着眉头,疑惑地打量着她。 乌桃低声解释说:“我也是因为有事想问你,才过来的……再说还要还你书呢。” 叶蕴年脸立刻板起来了:“是吗?” 乌桃使劲点头:“是!” 叶蕴年便没再吭声。 乌桃偷偷地看他,他绷着脸,反正就是非常非常不高兴的样子。 乌桃垂下眼,心里难受极了,又觉得沮丧,她觉得脚上的鞋子一点不白了。 甚至想着,是不是应该找个由头赶紧走? 这时候,恰好那位奶奶进来了,手里端着一个黑漆描金的托盘,托盘里是两个玻璃杯,又端上来一个攒盒,攒盒是五心的,分别放着各样果脯和干果。 那位奶奶笑呵呵地和乌桃说起话来,乌桃这才知道,这位奶奶姓金,平时叶蕴年都叫她金奶奶,她也让乌桃这么叫。 乌桃心里大约明白,这可能就是之前叶蕴年说过的,那位旗人保姆,解放后也没处去,一直在他们家的,现在就是自家人了。 金奶奶人很好,把玻璃杯递给乌桃,说这是橘子汁,让她喝,又要给她剥榛子。 乌桃看看叶蕴年,忙说:“蕴年哥哥吃吗?” 金奶奶笑道:“他啊,平时不爱吃零嘴,我牙口也不好了,根本没人吃,可家里有时候来客人,不预备也不行,客人来了吃几个,剩下的放久了,一股子哈喇味儿,白白糟蹋了东西,你吃吧。” 乌桃见叶蕴年也不说话,就自己低头吃了一个。 榛子晒得很脆很干,吃起来嘎巴香。 金奶奶便对叶蕴年说:“蕴年,乌桃是你的客人,你给她剥榛子吃。” 乌桃刚要说不用,叶蕴年却已经拿起来剥。 乌桃要自己剥,叶蕴年非要剥,剥了递给她,她只好吃了。 金奶奶笑得脸上的褶子更深了:“蕴年这孩子,之前也上过几天学,不过觉得没意思,就回来了,小孩子家,一天到晚待在家里也没什么人玩,更没什么朋友。难得有个朋友拜访他,我看着心里高兴。” 叶蕴年便绷着小脸:“奶奶,你能少说句吗?” 金奶奶看叶蕴年这样,更加笑起来,和蔼地对乌桃道:“小乌桃,别搭理他,他就是这性子,今儿个你别走了,中午和我们一起吃吧,尝尝奶奶的手艺。” 乌桃赶紧摇头又摆手:“奶奶,不了,不了,那肯定不行。” 金奶奶笑着道:“乌桃,你瞧,我们家就两个人,平时吃着可没意思了,我做饭都不带劲,你过来了,三个人吃,才叫有意思呢,蕴年你说是不是?” 叶蕴年点头:“嗯。” 乌桃还是不太好意思,怎么可以随便在别人家吃饭呢,谁家也不富裕,不能吃人家的。 不过金奶奶显然是不容分说的,非要她留着,甚至已经过去赶紧做饭了。 金奶奶出去后,叶蕴年道:“你干嘛着急走?” 乌桃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想了想:“我要是吃别人家饭,我妈可能会骂我。” 叶蕴年:“为什么,你妈经常骂你吗?” 确实是经常骂,不过乌桃却不愿意在外人面前这么承认,她忙说:“也没有经常,就是偶尔会骂,那也是因为我不懂事,我妈对我挺好的。” 叶蕴年:“你不能过来找我玩,是你妈不让你来吗?” 乌桃听这话,纳闷:“什么意思?” 叶蕴年微微抿着唇,不高兴地道:“不是说好了你来找我,我教你认字,你却一直不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竟然是气鼓鼓的。 乌桃睁大眼睛,诧异地看着他:“原来你是因为这个不高兴了啊!” 叶蕴年便不自在地扭过脸去,低哼一声:“你说话不算话!过了这么久才来找我玩!” 乌桃更加诧异,她是并没想到,原来叶蕴年生气是因为这个,她还以为他并不欢迎自己来呢。 心里一下子喜欢起来了,她忍不住笑着说:“蕴年哥哥,我是最近太忙了,才没时间啊,我也想着把白雪公主上面的字都记住,这样才好读给你看!” 显然,乌桃的解释也让叶蕴年高兴起来:“你是忙着做什么?” 乌桃便给他说自己的事 ,学数学啊,学语文啊,捡煤核啊,她掰着手指头说:“我算着,每个月我一定要捡够家里烧的煤,这样把买煤的钱省下来了,还能把家里煤票拿去换东西呢。如果能多挣点,挣出自己一学期的学杂费,那就更好了。” 叶蕴年听了,拧眉:“你家里没钱是吗?” 乌桃点头:“我爸爸已经死了,家里只有我妈妈挣钱,她工资也不多,我哥哥才十岁,去单位当临时工,因为太小,还是顶着别人的名头干的,也没怎么挣钱,现在我又上学,家里负担更重了。” 叶蕴年想了想::“学杂费多钱啊?” 乌桃说了下:“各种加起来,估计一年得三十块钱呢。” 叶蕴年:“才三十块一年,我家有钱,那我给你钱好了。” 乌桃赶紧摇头摆手:“当然不行,我怎么可能要你的钱呢!” 叶蕴年:“为什么不行?我家有钱,我也有亲戚给我的压岁钱,把我的给你当学杂费。” 乌桃:“那肯定不行啊,你的钱是你的,我不能随便要——” 当她这么说着的时候,她看进了叶蕴年的眼睛。 男孩子那双澄澈乌黑的眼睛,便是一片宁静的世界,由满室书香构建而成,没有钱财贫困,也没有是非争执,那是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世界。 许多年后,当乌桃读过了更多书,也见识了更多的世事,当乌桃以回首的目光再次体味着当年那个男孩的目光时,她才明白,那就是纯粹,宁静到极致的纯粹。 那是有着不同计量方式和情感表达的世界。 于他而言,我有,你没有,我希望你有,所以我给你。 几块钱,几百块钱,那甚至不如书架上的一本数学书更有吸引力。 所以他并不能理解,为什么乌桃不肯接受他的好意。 乌桃低下了头,她突然并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去解释。 她想,为什么自己站在这里,和叶蕴年说着话,像是最亲密的朋友一样分享着彼此的秘密,就因为叶蕴年是这样的叶蕴年。 于是她便笑了笑,转移了话题,继续说起自己学校的事,说起自己的学习,自己交朋友,还有自己运动会挣了钱的事。 叶蕴年也有些兴趣,便问起来她怎么参加运动会的。 提起这个,乌桃来劲了,她兴高采烈地比划,说自己如何如何拼命地跑,又说四百米接力赛缺了人,自己是怎么主动参加的,最后大家怎么怎么感激她,觉得她很厉害! 当然了,最后乌桃特意提到了自己的奖金:“一共十一块五毛钱呢,十一块五毛钱!我一下子挣了十一块五毛钱!” 她重重地强调着“十一块五毛钱”。 叶蕴年听着也替她高兴,他开始觉得,自己的一百块钱也比不上乌桃的十一块五毛钱,乌桃的十一块五毛钱,是很大一笔钱了! 他叹:“竟然挣了十一块五毛钱,这么多!” 乌桃说起自己挣了钱后,妈妈买了五毛钱的肉,还特意炖了猪肉白菜炖粉条,她舔了舔唇,回味着说:“这个猪肉白菜炖粉条可好吃了!” 叶蕴年:“好像是很好吃,我从来没吃过呢。” 乌桃便笑起来:“以后你去我家,也给你做这个吃。” 叶蕴年抿唇笑了:“好。” 说了半天,两个人都是兴致勃勃的,关系格外亲密起来,仿佛之前的不欢快全都没有了。 叶蕴年便让乌桃读那本《白雪公主》,乌桃早就烂熟于心了,赶紧读起来,竟然能读通顺了。 叶蕴年见此,便用手捂住一些字,只露出其中几个了,让她认。 这就有些难了,乌桃对着那两个字,仔细想了想,回答了:“森林” 叶蕴年动了下手,又放出另外两个字让乌桃认,这么认了几次后,竟然大部分是认的,有两个不确定的,还有一个完全不知道的。 叶蕴年:“你这不是大部分也认识了吗,进步还挺大的。” 乌桃扁嘴:“这不是还有不认识的吗?” 她有些羞愧,竟然那么多不认识的字,本来还以为能让他大吃一惊,觉得自己厉害呢。 叶蕴年:“再多读几本书,见得多了就认识了。” 于是他又给她找书,这次找了一本《小红帽的故事》,依然是印刷精美,里面的图画色彩都非常漂亮,和平时乌桃见到的“书”完全不是一回事。 以前没好意思问,这次忍不住道:“蕴年哥哥,这本书怎么这么好看啊,我们学校的书比起这个来,差远了。” 叶蕴年:“这是以前苏联出的,应该算是很好的书,不过现在都放在最下面,肯定不好往外拿了。” 乌桃不太懂苏联,更不懂为什么不太好往外拿了,不过也就没再问。 叶蕴年便给乌桃读《小红帽的故事》,他读一句,要求乌桃跟着读一句,读的时候还得拿着指头点着字读。 这次读的时候,不同于第一次,乌桃发现有些字已经认识了。 看到认识的字,她就觉得特别亲切,也有点兴奋:“我好像认识不少字了。” 叶蕴年看她这样,也望着她笑了:“你还挺聪明的。” 乌桃听到夸奖,心里自然美滋滋的。 这本书读了差不多两遍,两遍下来,乌桃已经迫不及待地自己读起来,叶蕴年从旁听着,给她纠正偶尔的错误。 正读着,金奶奶过来了,说饭做好了。 金奶奶看他们在读书,笑眯眯的:“先吃饭吧,吃完了再读。” 乌桃其实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她觉得自己不能随便在别人家吃饭,不过叶蕴年对她很好,金奶奶看着也很热情,到了这个地步,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推脱,总不能站起来就走吧。 说要离开的话,也一定会被劝说留下,她坚持要走的理由总是会被驳回来。 所以最后,她到底是和叶蕴年金奶奶一起吃饭了。 叶蕴年家吃饭,竟然要到专门的一个餐厅,餐厅里铺着光滑的地板砖,窗户上是浮雕玻璃窗户,门的样子也很好看,对她来说,一切都是新鲜的。 饭桌上的饭菜也让她有些吃惊,竟然有红烧肉,有一条鱼,还有一些她说不上来名字的,粗略一看,竟然有五六个菜。 她忙说:“怎么做这么多,肯定吃不完啊!” 金奶奶笑眯眯的:“这些都是平时陆续买的,这条鱼好几天了,一直没吃,我昨儿个还说,要是再留下去,估计要坏了,你来了正好,我们赶紧做了。” 说着,她拿了一个专门的筷子,给乌桃夹了鱼肉,又夹了排骨:“乌桃,要多吃,你看你这小脸,多瘦啊!” 乌桃忙说谢谢,之后尝了尝,一尝,忍不住道:“真香!” 金奶奶更加笑了:“吃吧,多吃点。” 吃了一会后,乌桃稍微自在一些了,金奶奶便和乌桃说起话来,问起乌桃家里干嘛的,乌桃原原本本说了,金奶奶叹道:“你真是一个懂事的孩子,这才多大,就要每天捡煤核。” 乌桃:“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嘛,我爸不在了,我妈不容易,我肯定得早早给家里减轻负担。” 金奶奶:“奶奶我就喜欢你这种孩子,对了,你平时都去哪儿玩啊,可以带着蕴年一起出去走走,他平时不怎么爱出去。” 乌桃想了想,有些犯难:“我平时就是去上学,放学后捡煤核,去废品市场。” 金奶奶一听,当然明白叶蕴年是不可能去捡煤核的,便道:“那你需要学什么,就过来,你没事多来我家,让蕴年教你认字。不说我自卖自夸,我们蕴年三岁就开始认字了,现在已经读了不少书,他当你先生足足够了。” 乌桃笑了,点头道:“嗯,蕴年哥哥很厉害,他现在就教了我不少呢!” 金奶奶:“那你多过来,要多过来啊!” 乌桃听着,心里喜欢,她看得出金奶奶挺喜欢自己来的,响亮地道:“好!” 29 第 29 章 香喷喷的腊八粥 第26章香喷喷的腊八粥 叶蕴年听说乌桃要写大字, 还特意找了一些字帖来,他说是他小时候临摹过的,让她跟着描, 又教了她一些技巧,乌桃自然认真听着。 说了半天,乌桃看看时候不早了,便想着回家了。 和叶蕴年告别的时候, 叶蕴年突然道:“你换了一双新鞋?” 乌桃眼睛都亮了,他终于注意到了,忙道:“是不是很好看?这是我运动会得了奖金, 我妈妈给我买的, 新的,回力的呢!” 叶蕴年看了一番,给出了一个很中肯的评价:“很白, 也很干净。” 乌桃:“对,特别干净是吧,比我以前的鞋干净多了, 也好看多了!” 叶蕴年却道:“可我不记得你以前穿什么样的鞋子了。” 乌桃忍不住笑起来,她也不喜欢别人记得原来鞋子的样子,留下一个白白的印象多好啊! 告别了叶蕴年后,走出叶家的胡同,乌桃觉得这天清冽干净, 蓝得通透, 周围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其实她心里明白,自己和叶蕴年不属于一个世界。 叶蕴年是王亚湘的世界,和自己完全不同,但是她还是会忍不住喜欢, 忍不住去接触,去靠近,这是她这辈子都无法享受的美好。 她想起白雪公主,她觉得,叶蕴年就像是城堡里的公主一样,是生活在童话世界里。 她多幸运,能接触到童话世界里的公主! 这么一想,可真快活,她脚底下轻快,蹦蹦跳跳地往家走。 到了河边的时候,就见河边有工人在凿冰,这种大冷天,凿冰工人会去河里凿冰采冰,采冰后运到冰场,乌桃知道凿冰的一般都在北海凿,不过因为这一块临近景山后面的冰场,所以河里也有凿冰的。 工人在凿冰,冰凿开后,冻在河里的鱼就能蹦出来了,有一些孩子围在旁边,趁机去捡河里的鱼。 乌桃看着,有些眼馋,想着自己也去捞,不过看看时候,估计白搭了,等自己跑一趟回来,该捞的估计都被捞差不多了。 她便不去看了,谁知道这时候,正好有一群孩子,提着水桶从河边过来。 乌桃一下子认出来了,其中一个竟然是洛再久。 虽然洛再久已经不再找自己麻烦了,但是乌桃看到他还是有些怕怕的,下意识想躲着,所以微低下头,加快了脚步,想躲过去。 谁知道洛再久一行人往前走,恰好看到了乌桃。 洛再久旁边那个男生就嚷道:“瞧瞧这是谁,这不是捡煤核的乌桃吗?” 其它几个男生都笑起来,有人说:“她穿这么白的鞋!” 乌桃脸红了,她瞪了那些男生一眼,没吭声,继续往前走。 心里却是忍不住想,自己穿什么鞋,关你们什么事,难道自己就不能穿好看的回力鞋吗? 洛再久却道:“你们叽歪什么,人家穿什么鞋关你们屁事!” 其它几个男生才不说话了。 乌桃听着,心想他说的话倒是和自己心里想的一样,没想到他也会说人话。 这么匆忙走着,过了桥,冷不丁地,就听到桥旁边有人在唱歌,唱得很大声。 乌桃吓了一跳,看过去,才发现竟然是那位疯老头。 疯老头破衣烂衫的,坐在那里放声唱歌。 其实经过上次的事后,乌桃觉得疯老头不是坏人,不过她心里还是有些怕,便小心翼翼地道:“爷爷,您好,您唱歌呢……” 疯老头唱着歌,看了她一眼。 乌桃:“爷爷,我,我先走了。” 说着,她低头赶紧走。 脚步特别快,好像后面有一只老虎在追。 人就是这样,特别是小孩子,分明知道对方应该不是坏人,但还是会因为对方怪异的行为而下意识害怕。 走出老远后,她回头,却意外地发现,洛再久竟然就坐在疯爷爷身边,好像在和疯爷爷说话,还从自己桶里提了一条小鱼递给了疯爷爷。 她惊讶,心想原来他们认识啊。 看上去,疯爷爷真得不疯,洛再久人也挺好的,竟然把自己的鱼送给了疯爷爷。 ************** 接下来一段,乌桃每周日都要跑去叶蕴年家里,不过她一般都是挑中午吃了饭去,这样就不用在叶蕴年家吃饭了。 金奶奶人很好,会给她端来各种好吃的,很多是她听都没听说过的,这让她开了不少眼界。 叶蕴年会教她认字,也教她写字,她认真地描摹,和叶蕴年一起描,慢慢地字也写得有些模样了。 当然去了叶家,不光是学习,金奶奶也会带她和叶蕴年出去玩,有一次还去看电影了,金奶奶给她和叶蕴年买了爆米花吃。 时候一长,熟了,她发现叶蕴年这个人其实是很不爱说话的,遇到人,极少搭理,比起和人说话,他好像更爱看书。 他很喜欢数学,教了她一些数学的知识,什么抽屉定理,什么几何,还有一些巧妙计算,回文数等。 当然他还教过一些更难的,有一些甚至是英文的名次,乌桃听得一脸懵,叶蕴年见了,就不教她这个了。 乌桃开始佩服起来,她觉得叶蕴年太聪明了,怪不得他不想上学,他的数学很厉害,也许比他们学校五年级的还厉害呢! 当她把这些想法说给叶蕴年的时候,金奶奶从旁边听到了,一个劲地笑。 乌桃隐约觉得,自己说的话可能哪里不对,但她也想不明白,更不好意思问,所以也就算了。 乌桃去叶蕴年家时候多了,也见过叶蕴年的爷爷。 叶蕴年的爷爷戴着眼镜,头发全白,乍看到,觉得他是一个很严肃的老人,不过很快乌桃就发现叶爷爷人很好,他知道乌桃学写字,还亲自指点她描红,从箱子里翻出来一个字帖给她,让她回家没事慢慢临,他说这是魏碑字帖。 看得出,叶蕴年爷爷是一个很有学问的人,并不多话,但是做的事都是踏实事。 这个时候,乌桃想起之前叶蕴年说的,什么原子弹,什么三峡工程,那些距离她很遥远,但偶尔她也听大院里人侃大山提过,她知道那一定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她甚至想着,叶蕴年长大后,也会像他爷爷那么了不起吧。 这个时候,难免会想,如果叶蕴年也进入那部纪录片,会是什么人,她觉得可能比王亚湘更厉害,更让人羡慕佩服。 认识叶蕴年,对乌桃最大的影响还是学习,她识字量迅速增大了,课本渐渐也都能读了,自己也会写不少字了,学校的老师都很惊诧,觉得这孩子进步很大,进腊月的时候,班里做过一次班级内的摸底考试,乌桃数学五分,语文四分,不算特别好,但乌桃满意了。 “现在你肯定能跟上了,不用担心留级了。”老师这么说。 乌桃听到,激动得很,她不用留级就太好了。 孟士萱当然替她高兴,拉着她说要带她去吃好吃的奖励她,班里好几个同学现在已经和乌桃很熟了,大家也都喜欢,又很是佩服,觉得乌桃了不起。 “我这次数学才考了四分,我比你还多上大半年呢!” “乌桃,你怎么学的啊,这么厉害!” 乌桃被大家围着,问东问西的,她有些兴奋,忍不住想笑。 她知道自己能学好,得感谢叶蕴年,她每周日都过去叶蕴年家,他都教自己读书,告诉自己数学知识,还会给自己布置作业。 不过她并不愿意和人提起叶蕴年,就好像叶蕴年是独属于她的一个秘密,只是含糊地说多请教了别人,多读书什么的,好在大家也没细问,其实大部分人对学习也不太上心,无非是跟着凑热闹问问。 日子就这么过去,腊月那天放了半天假,乌桃先趁着天还亮着读书,等天晃黑,才跑出去捡煤核。 捡煤核的时候,竟然遇上了洛再久,这次洛再久身边没跟着一群人,就他自己。 她见了,也没说话,背着竹筐继续往前走,洛再久却叫住她:“前面的炉灰已经倒过了。” 乌桃:“怎么这会儿就倒过了?” 洛再久:“腊八,倒得早,他们已经捡过了,你去了也是白跑一趟。” 乌桃有些失望:“好吧。” 洛再久:“我打算去前面隆福寺捡,你去不去?” 乌桃听着他是在邀请自己一起捡,她也就点头:“好啊。” 天已经晃黑了,虽然乌桃并不胆小,以前也经常一个人出来,但是捡煤核万一和什么人有磕绊呢,洛再久是很好的人,但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很坏的人,他和自己一起捡,自己至少不会怕什么了。 当下两个人便一起往隆福寺方向走,走着间门,洛再久便问起乌桃上学的事来。 其实乌桃和洛再久也认识很久了,但也只是认识,并没有说过什么话,所以现在和洛再久自然不像和叶蕴年一样什么都说。 她当下便大致提了提学校的事,读书的事,也提了自己运动会跑第一的事。 洛再久:“你那是到处跑着捡煤核练出来的。” 乌桃:“嗯,我觉得也是。” 洛再久:“所以应该没事多捡煤核。” 乌桃忍不住笑起来。 洛再久:“其实读书有什么意思呢,你看,现在大家伙都不爱读书。” 乌桃一听,下意识辩解:“当然不是了,人还是应该多读书,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最后一句话,乌桃知道是名人名言,所以她很大声地说出来。 洛再久没听懂:“什么?” 乌桃:“你看,你没读过书,所以这句话你不知道,如果你没读过书,现在捡煤核,以后也捡煤核,但是如果你读了,那可能就不一样了。” 洛再久挠了挠头:“你说得有道理,可是像我这种,怎么可能读书呢!” 乌桃:“为什么不可以啊?” 问完之后,她就明白了,突然就愧疚起来。 当然不可以了。 现在读书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读的。 不说外面那些是是非非,就说钱上面,读书要交学费学杂费还有文具费,自己也是靠着哭闹才从妈妈那里争取到的,可自己还可以对着妈妈哭闹。 没有妈妈呢,对着谁哭闹。 洛再久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他就一个人。 她不好意思起来:“对不起。” 洛再久看出来了,浑不在乎:“这有什么,我也不在乎这个。” 可是乌桃是真得愧疚起来,她觉得自己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她也不该劝洛再久读书。 洛再久:“其实我倒是纳闷,你为什么这么想读书呢,我听人说,你为了读书,拼命地捡煤核,不睡觉也捡,你以前不是也不上学吗,那不是过得也挺好的?” 这个问题太难了,乌桃认真想了想,终于道:“以前我觉得那样挺好,是因为我不懂,有一天,我懂了,就像是睡着的人突然醒了。” 洛再久:“醒了?” 乌桃:“嗯,就是突然被人打醒了,我意识到,我必须读书了。” 洛再久:“那读书累吗?” 乌桃摇头:“一点不累,特别好玩,书里面还有很多故事。” 洛再久:“我听人说评书,那也是故事。” 乌桃:“那肯定不一样啊,我听的都是白雪公主,大灰狼小红帽,还有列那狐,这个评书里没有。” 洛再久纳闷地拧眉:“白雪公主?列那狐?那是什么啊?” 乌桃:“那我给你讲白雪公主吧。” 于是乌桃简单地给他说了白雪公主,洛再久听完了,挠挠头:“然后呢?” 乌桃:“故事就是这样了啊,完了啊!” 洛再久撇嘴:“可真没劲儿!” 乌桃顿时睁大眼睛:“多有意思啊,这么有趣的故事!你竟然觉得没劲儿!” 他怎么能这样! 洛再久看乌桃竟然凶凶的,跟炸毛的猫一样,只好不吭声了,不过终究不太服气的。 这时候,两个人走到了隆福寺外面,天已经大黑了,街上大标语中,是几个勉强开着的店铺,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店铺里朦胧昏黄的灯。 两个人走到了隆福寺后院,耐心地等着,很快等到有人倒炉灰,就赶紧过去捡。 也许是天太冷了,或者是赶上了腊八大家都在过节,竟然没什么孩子过来。 洛再久很高兴:“快,趁着没人来,咱们赶紧捡!” 乌桃也觉得沾了大便宜:“嗯嗯嗯!” 于是两个人赶紧放下竹筐,用耙子扒拉,洛再久提醒:“这炉灰挺烫的,你小心,别烫到手。” 乌桃笑得开心:“没事,我才不怕这个呢!” 两个人借着旁边路灯的一点亮光,蹲在地上,开始扒拉炉灰,寒风一吹,炉灰其实已经不烫了,乌桃用手去捏,慢慢地捻,捻到煤核就往自己竹筐里扔,转眼就弄了不少。 洛再久也捻了不少,他笑着说:“今天腊八,不少人家熬腊八粥,用小火烧,炉灰都烧得透透的,不容易捡到,这家的炉灰烧得马虎,咱们能捻不少呢!” 他声音里是全然的欢喜,乌桃听着,不由抬头看过去,他笑得开怀,鼻尖上沾着一块灰,却浑然不知。 乌桃也忍不住笑起来:“是,今天咱可算是捡着了!” 两个人把这一堆炉灰捡没了,都收获不小,于是又去别处继续捡,各家炉灰情况不同,有好的有不好的,不过捡了一晚上,好歹每个人捡了小半筐。 时候不早了,便开始往家走,洛再久说要送乌桃回家,乌桃觉得不用,洛再久坚持:“万一遇到坏人呢!” 乌桃也就没再拒绝。 走着的时候,乌桃想起那天的疯爷爷,忍不住问:“你认识那位疯爷爷啊,我看到你给他鱼。” 洛再久:“是啊,之前有一天晚上我捡煤核,不知道谁家偷养的狗跑出来,咬了我,是他救了我,虽然他有时候会胡言乱语,可人挺好的。” 乌桃听得惊讶,因为他们这里是不让养狗的,谁家有狗,被人知道了要打掉的。 她同情地问:“被咬了之后呢?我听说被狗咬了会得疯病,会死掉呢。” 洛再久不屑:“那就是瞎说的,这你也信啊!当然不会死了,就是被咬一下,伤好了就没事了,我现在胳膊上留下一块疤,但一点不疼。” 他指了指自己的袖子,如果不是冬天天冷,他肯定会给乌桃看。 乌桃点头,之后想想那个疯爷爷:“这么看,疯爷爷是一个好人,你对疯爷爷好,也是一个好人。” 竟然被夸好人,洛再久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吗?我也不算什么好人吧,咱们第一次见面,我当时还追你了呢。” 乌桃也想起来了:“那时候你是挺凶的,可吓死我了。” 洛再久:“我当时还琢磨着,这是哪里来的小丫头,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我就带着兄弟们追啊,结果追了半天竟然没追着,可真气人,当时就觉得真是没面子!” 乌桃听着,忍不住笑起来,洛再久也笑了。 笑着间门,已经到了乌桃家门前的胡同了,洛再久便要往回走:“你赶紧回家吧,估计你家里都做好饭等着你呢!” 他这么一说,乌桃忍不住问:“你会熬腊八粥吗?” 洛再久:“我?我随便吃一点得了!好了,我先走了。” 乌桃点头,自己也赶紧回家去。 外面很冷,但是一推开门,屋里就有一股暖和的甜香扑鼻而来,那是香糯甜软的,带着热腾腾白汽的香。 宁妙香正揭开锅,拿木勺子搅了搅锅里的腊八粥:“快放下,洗洗手吃吧。” 乌桃:“我哥还没回来呢。” 宁妙香:“可能是没赶上车,谁知道呢。” 说着这话,就听外面脚步声,乌桃一听就是青桐,忙去开门,果然是的。 青桐冻得脸都红了,进屋后,先搓着手,在炉子上烤火,口里问:“煮腊八粥了啊,一进屋就闻到香了。” 乌桃:“那可不,咱妈攒了大半年的好东西,估计都放进去了,今儿个可是能吃好吃的啦!” 宁妙香煮腊八粥还算在行,平时材料就陆续攒着,到了这天就把各处都搜罗出来,一把糯米,一把黍稷,两把赤豆,当然还得放大枣 穷人家,未必各样材料都齐全,但各处攒着,到了这一天,好歹凑够八样,也算是讨个吉利。 宁妙香做的腊八粥算是讲究的,都是先把赤豆和大枣煮烂了,然后取里头的豆沙和枣泥,把那些皮去掉,只用煮烂了的原汤,这样就格外有滋有味,吃的时候颜色好看,也带着一股甜香。 宁妙香拿来了碗,给一家三口都盛上。 这时候乌桃和青桐也都洗好手了,各自捧着碗,这个时候,其实身上还带着凉气,在外面冻的那个劲儿一时半会没缓过来。 喝一口热烘烘的粥,那甜软的暖香便溢满了全身,很快,全身都热乎起来了,那是汗毛都通畅的舒服。 乌桃这么喝着的时候,突然就想起来洛再久了。 他送了自己回家,转身走了,自己进了屋,有妈妈做饭,有热腾腾的腊八粥吃,可是他呢,他回到家,一定不能喝腊八粥吧。 乌桃就有一种冲动,多想把他叫过来,一起喝腊八粥啊。 不过她抬头看看妈妈,心里面明白,这也只是自己瞎想想罢了。 如果和妈妈提,她一定会盘问,一定会质疑,然后骂她什么人都往家领。 她和洛再久并不熟,也只是今晚有些交道,她犯不着…… 乌桃缓慢地喝了口腊八粥,她想起书中的一个词,叫懦弱。 因为和洛再久并不熟,因为不敢向妈妈提出请求,因为并不知道该不该请他来喝腊八粥,所以她懦弱地闭口,不敢吭声。 30 第 30 章 拜访孟士萱家 第27章拜访孟士萱家 过了腊八后, 转眼就要过年了,过年前肯定就要考试,说起考试,班里同学有些担心, 却又仿佛不太担心, 反正大家都是这么混着来的, 随便学着呗。 本来对于成绩这种事,大家都是不在意的, 学校里五年级的那一批,也才上了两年半小学就毕业了,用心学的还行, 不用心学的, 能识几个字呢, 现在自己能认字能算数, 已经很好了。 乌桃却很重视,她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别人有可能是父母要求来上的,对于那些孩子来说, 上学是支应父母,但自己是拼着命才走进学校的。 她得考好,而且必须考好。 好在这个时候, 她语文已经进步很大了,功夫没白下,许多字已经可以写得有模有样, 甚至她学会了在黄草纸上写作文了。 她对数学是有信心的,思想品德肯定没问题,语文也有底气了。 不过让乌桃没想到的是, 那天回到家里,宁妙香竟然问她:“你学得怎么样?” 乌桃:“挺好的,我觉得我数学能考五分,语文也许能四分吧,思想品德估计能四分。” 这是乌桃猜的。 她觉得自己没准能考五分呢,但是又不敢这么说,怕万一考不了五分别人笑话。 宁妙香听了,也挺满意:“你既然决定上学,就好好学,没准哪天好事就轮到咱们家了呢!” 乌桃听妈妈这么说,也是意外,意外之余惊喜不已。 这是第一次妈妈鼓励她好好学习,她顿时笑了:“妈妈,你放心吧,我一定努力学习,一定争气!” 宁妙香:“这还吹上了?你先学好了再说吧!” 乌桃笑着连连点头:“嗯嗯嗯!” 因为妈妈的话,乌桃更加拼命学习了,以至于这几天她只是早上去捡煤核,晚上不捡了,她要抓紧时间复习。 这几天孟士萱也开始学习起来了,她说她得三门都考四分,如果都考四分的话,她妈妈会给她买一辆自行车。 “自行车?”乌桃有些不敢相信,她们都还小呢,怎么可能骑自行车呢。 在他们大院里,也就只有洪编辑和潘爷家才有自行车。 “是啊,会给我买一辆,我现在用我妈的自行车练着骑,已经会掏着骑了。” 她所谓的掏着骑,就是其中一条腿从大梁下头伸过去车子另一边,去踩另一边的脚蹬子。 这个时候骑起来姿势并不好看,是半蹲在那里,两只脚各踩着一个车蹬子,不过小孩子个子还矮,一般都是这么骑的。 乌桃听着,就很羡慕:“那你赶紧复习,考了四分就有自行车骑了呢!” 孟士萱:“好,咱们一块儿复习,等我有了自行车,咱们一块骑!” 一块骑,这对乌桃来说太有吸引力了,她也想试试骑自行车的滋味。 她忙道:“行,我们快复习,一定得考四分!” 两个好朋友,顿时来劲了,赶紧背书读书,一起写字练字,又一起做算术题。 到了临考试前,乌桃多少有些紧张,这是她第一次参加期末考试,不过好在,考试过程很顺利,那些题她竟然全都会。 考完试后,孟士萱也挺紧张,便开始和乌桃对答案,对了一番,孟士萱得意了:“我的自行车有指望了!” 乌桃听着也高兴:“太好了!咱俩都考得挺好!” 班里也有考得不好的,在那里叫苦连天,当然也有根本不在意的,直接交白卷的。 毕竟虽说是二年级了,也就上了一年的课,很多人脑子里还是懵的。 考完试后,先休息几天,不用上课了,孟士萱便邀着乌桃到自己家玩:“说好的去我家,你总说忙,这次可算有时间了吧?” 她很有些不高兴,嘟嘟着嘴。 乌桃忙哄着她,这次确实有时间了,孟士萱顿时高兴起来,约乌桃第二天去她家玩:“我家好多好玩的呢!” 其实乌桃本来说好了,考完试就去叶蕴年家,但是现在显然得先去孟士萱家了,这让她有些作难。 最后她到底是跑去了叶蕴年家,和叶蕴年说了要去同学家的事。 叶蕴年听到,倒是没什么反应:“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同桌?” 乌桃猛点头:“对对对,孟士萱!她一直想让我到她家去玩,她还说等她有了自行车要和我一起骑呢!” 叶蕴年:“我家也有自行车,你都没说要骑。” 乌桃:“是吗?” 她来过好多次,都没看到啊。 叶蕴年便有些赌气:“当然有了,谁家没自行车!” 乌桃和叶蕴年已经熟了,便道:“那你也没告诉我啊!” 两个人都有些气鼓鼓的,瞪大眼睛看着对方,很有些不服气。 这个时候金奶奶过来了,笑道:“行了行了,你们别闹气了,都不是三岁小孩子了,乌桃去同学家玩,那就过几天来我们家,等过天我带你们去看电影。” 乌桃便不好意思起来,叶蕴年也有些脸红,后来两个人抬头看看对方,乌桃先忍不住笑起来,叶蕴年也笑了。 他笑起来很淡,却很好看。 **************** 第二天,乌桃去孟士萱家做客,宁妙香知道乌桃这个同学家住在地安门大楼,不愿意太跌份,便让她穿上了回力鞋,又给她穿上了一件新衣裳。 说是新衣裳,其实是宁妙香的旧裤子改的。 昨晚上熬着眼改好了,改好洗过了,放在烘笼儿上暖了一晚上,正好一早穿上。 乌桃自然喜欢得很,穿上后只觉得暖和和的,照了照镜子,新衣服也没什么补丁,真是美滋滋的。 走出去,恰好她堂姐腊梅过来了,好奇地看她:“你这是什么衣服?” 乌桃很高兴:“新衣服啊!我妈新做的!” 腊梅却纳闷了,对着她的衣服打量了一番,最后终于道:“我知道了,你这是你妈的裤子改的,怪不得我看着这条绒布眼熟,瞧,你后背这里是裤子的屁股吧!” 腊梅这么一嚷嚷,旁边几个正拍三角的孩子凑过来看,果然看到了。 那裤子是条绒布的,穿得时候太长了,屁股那里当然会磨,条绒布磨得毛纹理都没,现在就算是改成了上衣,后背那里也能看出来,这就是裤子屁股那里磨得痕迹。 乌桃点头:“对,是裤子改的。” 腊梅:“那你这是改的衣服啊,不是新衣服!” 她这么一说,几个小孩也都说不是新衣服,然后就没兴趣了,四散开继续玩去了。 当然也有几个大人,顺便看了几眼,隔壁的潘奶奶甚至凑过来,仔细瞧那针脚:“改得倒是挺巧的,就是这布不新鲜了。” 乌桃听到大人指指点点,似懂非懂的,也并不在意这些,她只觉得自己穿上新衣裳了。 她礼貌地和大家伙告别,穿着她的新衣裳,踩着回力鞋,高高兴兴地去孟士萱家了。 地安门大楼占了一个好位置,故宫的后花园是景山,而这地安门大楼的南门就紧挨着景山。乌桃家大院距离这里也不算太远,自然也听过不少典故,比如解放前,外地的什么爷骑着马进京,到了这里都得低眉耷拉眼装孙子,像他们普通人当然更不敢凑边,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解放后,这里就盖了楼,听说还是苏联人帮着设计的,是好房子。 乌桃以前经过,都能远远地看到地安门大楼的彩琉璃瓦屋顶,还有汉白玉的楼台栏杆,这和周围灰扑扑的老胡同迥然不同,也和旁边景山的红墙金瓦很不一样。 走到大门前,看着门口站岗的,身姿挺拔精神抖擞,她其实有些忐忑,总觉得自己并不该出现在这里,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走进去。 正不知如何是好,旁边一个声音好奇地道:“江乌桃?你怎么在这里?” 乌桃看过去,竟然是王亚湘。 她知道王亚湘也住这里,但没想到这么巧,竟然遇上了。 上次的运动会后,她遇到过王亚湘,问过她的脚,好像两三天后就没事了,她也就把这件事忘记了。 当下便解释说:“我过来找我们班同学孟士萱,她也住这里,不过这里能随便进出吗?” 王亚湘道:“你找人啊,那你跟我进来吧。” 乌桃点头:“好,谢谢你。” 王亚湘带着乌桃进去了大院,之后开始给她讲,这里是服务社,这里是食堂,这里是理发室,这里是门诊,还指了指不远处的球场。 乌桃也是大开眼界,她没想到这大院里竟然什么都是齐全的,这可真是好地方。 王亚湘道:“这里的食堂也不要票,东西便宜好吃!” 乌桃更加羡慕了。 王亚湘又问:“孟士萱家房间号是什么啊,我带你过去。” 乌桃感激:“谢谢你,我自己找就行了,反正上面写着数字,我就按照这个来。” 王亚湘:“可是你一看就不是我们大院的啊,万一被警卫碰到盘问你呢,到时候人家就把你赶出去了。” 乌桃听着,有些担心:“那……麻烦你带我去吧。” 王亚湘点头,笑道:“反正我也没事,我带你过去就行了。” 当下王亚湘带着乌桃过去了西楼,又告诉她孟士萱家应该住四楼,楼梯在哪儿,带着她一起走。 乌桃跟着她一起爬楼梯,觉得还挺好玩的,她没爬过楼梯,一个台阶一个台阶这样爬,很新鲜。 她又想着纪录片里所知道的,好像以后的人们全都住楼房了吧,她家那种平房也会拆掉住楼房,那时候的人反而向往平房了。 她就想不明白,楼房多好,可以天天爬台阶玩,怎么会住腻呢! 正走着,迎面正好看到孟士萱,正吭哧吭哧往下走呢。 孟士萱看到乌桃,高兴得很:“我还说去接你呢,你这就来了啊,太好了!” 孟士萱自然也看到了王亚湘,知道王亚湘送乌桃进来的,也对她表示了感谢:“麻烦你啦!” 说完后,拽着乌桃就上楼了。 乌桃边往上爬,边回身冲王亚湘摆手:“王亚湘,谢谢你!” *********** 孟士萱家住四楼,上了四楼后,走廊真是宽阔,还有公共厨房卫生间,这些都让乌桃大开眼界。 她家住胡同四合院里,以前四合院里还有官茅房,现在没了,都清理出去了,得去外面上茅房,那真是不方便,可不像这楼房,随时能去! 孟士萱看她好奇:“我带你去上茅房吧?” 乌桃:“好啊!” 于是孟士萱带着乌桃过去了,乌桃进去才发现里面特别干净,据说是有人定时打扫。 乌桃:“比我们家里还干净呢,这里冬天也不冻屁股吧!” 乌桃最怕的是冬天上茅房,小风一吹,屁股冻得刺痛。 孟士萱:“当然不冻了,暖和着呢,都有暖气啊!” 乌桃睁大眼睛:“暖气?” 孟士萱便指给乌桃看:“瞧,这就是暖气,你摸摸。” 乌桃便看到一排铸铁片,她试探着摸了摸,发现热乎乎的。 孟士萱:“这是单元锅炉房里统一烧的,热水从里面过来,这暖气片就暖和了,不用我们自己烧炉子了。” 乌桃无法理解:“那你们不烧炉子吗?” 孟士萱笑起来:“当然烧了,只用来做饭的。不过我爸妈忙,总在单位吃,我也在大院食堂吃,我们家就很少开火了。” 乌桃可真是大开眼界,心想怪不得孟士萱嫌教室里有味,她还说教室里有煤炉子味那是因为烧得好暖和,敢情她家里没煤气炉味,却这么暖和。 走廊里两排都是门,整整一溜儿,孟士萱领着乌桃进了其中一间,门一打开,孟士萱妈妈便热情地迎上来了。 孟士萱妈妈只穿着一件黄色针织毛衣,短发烫着,一脸和善,见到乌桃,热情地招呼乌桃进来坐。 乌桃有些拘谨,连忙喊道:“阿姨好。” 其实她并不是太爱说话的孩子,特别是在这种陌生到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的环境中,但是看了那部纪录片,她知道应该讲礼貌,应该嘴甜一点,哪怕不懂,也努力地去做好。 孟士萱妈妈笑着道:“快进来坐,你先和士萱玩一会,马上做好饭,” 进去后才发现,屋子里更暖和,比外面的茅房还暖和,和外面完全不是一个世界。 孟士萱妈妈沏了橘子汁水,乌桃和孟士萱一人捧着一杯,边喝边说话。 乌桃注意到,孟士萱家的房子是长条形的,很长的一溜儿,中间由活动的拉帘隔开,外面是做饭吃饭的地方,还靠墙摆放了一件红油漆木头沙发,沙发上铺了仙鹤的垫子,拉帘里面则摆放着一张大床,以及孟士萱学习用的桌椅。 南边有一个大窗户,这个时候阳光照进来,屋子里就更暖和了。 两个人喝了橘子汁,孟士萱就带着乌桃看她的书架,看她的玩具,还有躺下后能自己闭上眼睛的洋娃娃。 乌桃很惊讶:“为什么她能自己闭上眼睛?” 孟士萱:“我不知道,这是外国的,你看,她是黄头发,外国人才这样呢。” 乌桃更加好奇了,忍不住摆弄了一番。 这么摆弄着,她甚至想,叶蕴年会说外国话,不知道他懂不懂洋娃娃。 孟士萱又拿来书架上的木雕以及新文具盒给乌桃看:“这个木雕是爸爸的朋友送的,这个文具盒是亲戚送的,你看,和我们平时的文具盒不一样。” 乌桃好奇地看着那文具盒,平时她见到的文具盒都是铁皮的,很窄很扁,里面印着九九乘法表,大概能放七八只铅笔,可是这个不一样,这个很宽大,是软塑料的,摸上去很舒服,而且上面的图案非常漂亮。 打开后,里面竟然是分好了的,这里放橡皮,那里放铅笔,能装好多东西,还有分层! 乌桃惊叹不已:“咱们学校旁边的小卖店没有这种文具盒。” 孟士萱:“是啊,一般弄不到,这个是上海亲戚给我捎来的。” 乌桃这下子可真是开眼界了,正和孟士萱欣赏着文具盒,就听到孟士萱妈妈招呼她们吃饭,说是饭已经做好了。 今天虽然是周日,但是孟士萱爸爸加班,所以只有她们三个吃饭,这倒让乌桃稍微放心。 她听孟士萱提过爸爸,觉得孟士萱爸爸很严肃,估计不好相处,孟士萱妈妈就挺好的,她很喜欢。 孟士萱妈妈问起来乌桃学习的事,还有考试的事,乌桃照实说了,旁边孟士萱却开始添油加醋:“妈,乌桃学习可好了,她从来没上过学,从来没上过学!结果人家一进学校就会算术了,什么都会,我不会做的作业她都教我做。” 孟士萱妈妈:“你啊,万年那个德性,没事跟着乌桃学学!” 孟士萱嘿嘿笑了下,调皮地道:“我这不是随你嘛!” 孟士萱妈妈:“就知道和大人呛呛!” 乌桃从旁看着,便有些羡慕,她觉得孟士萱妈妈就算骂孟士萱的时候,也是带着笑,很亲切,她想了想自己妈妈,妈妈好像很少像孟士萱妈妈这样笑。 孟士萱妈妈很热情,给乌桃夹菜,不过倒是没问乌桃家里的事,就说让她们好好学习:“到了什么时候都得有文化,有文化就不怕,士萱她爸过去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不过——” 她顿了下,也就不说了,重新问起她们期末考试的事。 乌桃已经对过题了,她考得挺好,都会做,孟士萱提起来就心虚了。 孟士萱妈妈自然看出来了,对乌桃说:“平时在学校,乌桃你带着士萱一起学习,帮助一下她。” 乌桃:“阿姨,我和士萱都是互相帮助,这次期末考试前复习也是一起复习的。” 她想了想,道:“士萱教我认字呢,她语文好。” 孟士萱:“乌桃教我算术呢,她算术好。” 孟士萱妈妈听着,当然很高兴,毕竟谁不愿意自己孩子和学习好的一起玩呢,无论外面怎么变,人心里最朴素的想法变不了,况且听起来,自己女儿也不差呢! 吃过饭后,孟士萱又带着乌桃去楼下玩,楼下有乒乓球台,不少孩子在打,有几个恰好是孟士萱的同学,当然有王培鑫,大家一起打了乒乓球。 王培鑫看到乌桃也挺高兴的,特特地跑回家,拿来了滚铁环,还有玩具□□,要和乌桃一起玩。 孟士萱看得直翻白眼:“谁稀罕你的玩具□□啊,我们乌桃只喜欢洋娃娃,洋娃娃你有吗?” 乌桃:“那个滚铁环看着挺好玩的。” 王培鑫马上来劲了:“看,乌桃喜欢这个,我们一起玩这个吧!比比谁滚得好。” 大家顿时来了兴致,于是轮着滚铁环,乌桃第一次滚,当然滚不好,惹得孟士萱笑,王培鑫便说要当她师傅教她,大家又教又笑的,热火朝天。 31 第 31 章 过年饺子 第31章期末考试 两天后, 大家返回学校,成绩也都发出来了,乌桃数学五分, 思想品德五分, 体育五分, 只有语文是四分。 乍看到语文是四分的时候,乌桃有些沮丧, 不过想想也已经很满足了。 她这样的成绩怎么说也都是优秀了,再说最开始, 她所求的不过是不要留级,现在不但不留级,而且还是班里数得着的好学生了, 她应该知足。 下一次考试,她可以继续努力,时间会富裕一些,也许语文能考五分呢。 孟士萱数学四分, 语文也四分,她自己当然特别满意,抱着乌桃高兴得要命,说是自行车到手了。 班里有几个数学语文都五分的,还有几个和乌桃差不多,加起来是九分,当然更多的是两个四分的,或者三分的,二分的,甚至还有一分的。 孟士萱偷偷告诉乌桃,其实一分就是零分了, 老师不敢给他们零分,不好看,就象征性给一分。 孟士萱还说,他们上面因为没招生,是没有三年级的,但是有四年级,可是那些四年级也就是比他们多学了半年,不知道怎么就四年级了,一个个稀里糊涂的,都考得稀烂。 “这也没法管,只要他们不闹腾,不影响别人就行了。” 乌桃听着,也没说话,她知道现在的人,各种想法都有,但她也知道自己怎么也不能受影响,必须坚定信念,努力读书,将来考大学,这是她唯一的出路。 老师对于大家的成绩感到很满意,重点夸奖了乌桃,夸奖过后,又鼓励大家在家好好学习。 她还给大家分了小组,四个人一伙,根据大家住得远近,组成学习小组,这样寒假期间,大家可以一起写作业一起学习,互相帮助,万一学校有个什么事,各小组之间也要互相通知。 孟士萱自然和乌桃一个小组,王培鑫也凑进来了。 他们三个一起玩倒是挺好的,不过好像还缺一个,最后老师给他们指定了刘红玉,刘红玉家其实不住这附近,不过她看到自己和孟士萱乌桃一个学习小组,挺高兴的,说她家距离不远,到时候可以跑过来。 刘红玉爸爸是淘粪工人,乌桃觉得很伟大,也觉得和自己生活更接近,她倒是很喜欢和刘红玉一个小组。 不过孟士萱有些不乐意,她私底下对乌桃说:“乌桃,我才是你最好的朋友,对不对?” 乌桃:“那还用说,你当然是我最好的朋友!” 孟士萱一下子放心了:“那放学你去我家玩!” 乌桃:“好啊!” 于是放学后,孟士萱只给刘红玉留了一个联系方式,之后便拉着乌桃跑了。 这次过去孟士萱家啊,一次生二次熟,自在多了,还见到了孟士萱的爸爸,一个很严肃的军人,不爱说话。 孟士萱妈妈知道乌桃算术五分,更加喜欢了,特别热情,邀请她多过来玩,还说她买了一些书,让她和孟士萱一起看。 乌桃倒是很喜欢,于是两姐妹便在窗户边看书学习,一起朗读。 不过这些对于乌桃来说,自然也只是偶尔的,孟士萱家里条件很好,放假后能随便玩,她却是不能的,她除了学习,还得帮家里干活。 现在过年了,更应该多捡煤核了,捡煤核的时候还能多捡点别的,废铜烂铁的,拿去卖,也能挣仨瓜两枣的。 临过年前,乌桃还抽空去了叶蕴年家,没想到叶蕴年父母都回来了,叶蕴年爸爸也是军人,妈妈好像是知识分子,反正看着就那感觉就和普通人不一样。 叶蕴年父母看到乌桃,有些惊讶,后来听金奶奶说了,倒是喜欢,让她随便,不用客气,还给她塞了一些糖果。 不过乌桃却还是不太自在,也许是人太多了,而他们的见识又是自己完全不能明白的。 后来金奶奶看出来了,便让叶蕴年带着乌桃去胡同里玩,乌桃才稍微松了口气。 出去后,乌桃才忍不住问:“你爸爸妈妈是干什么的,你爸爸好威风。” 叶蕴年:“我爸是军人,我妈是大学老师。” 乌桃一听:“怪不得一看他们都很厉害,你妈是大学老师呢!” 她觉得,大学老师是很了不起了,另一个世界的,毕竟大学对她来说都是很远很远,摸不到边的。 叶蕴年:“这有什么,我觉得他们加起来都不如我爷爷厉害。” 乌桃想想也是,他爷爷可是帮着造原子弹的人呢。 叶蕴年:“对了,过几天你要不要来我家,我家要招待外国客人。” 乌桃惊讶:“外国客人?” 叶蕴年:“嗯,国外的一个数学访问代表团会过来,里面有两位数学大家,到时候我爷爷会负责招待他们,可能会来我家。” 乌桃听着简直是震撼得不知道说什么了。 叶蕴年所说的,什么国外的,什么数学访问代表团,什么数学大家,这些距离她实在是太远了,太远了。 她便想起来那部纪录片里,她最后将要成为的人,那样的一个她,是永远不会懂这些,也永远不会接触到这些的。 她也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和叶蕴年之间的距离。 那就是生活在城堡里的公主和路边野草的距离。 叶蕴年看着乌桃:“乌桃,你怎么了?” 乌桃也望着叶蕴年:“蕴年哥哥,你长大后想做什么啊?” 叶蕴年:“我想学数学,研究数学,你呢?” 乌桃怔了下,她想多挣钱,让妈妈和哥哥过上好日子,不过她觉得,自己的这些理想在叶蕴年面前不值一提。 她感到羞耻,以至于她不想多说。 她便含糊地说:“我也没什么好想的,以后不一定怎么着呢。” 这话倒是也没说谎,她的将来,谁知道呢,她就是想努力摆脱纪录片里那种将来,努力把日子过好一些吧。 但到底过成什么样,当什么样的人,她都没想过。 叶蕴年见她不说,也就不问了,反而问起来她去孟士萱家的事:“他们家住地安门大楼?” 乌桃:“嗯。” 叶蕴年:“她家有什么好玩的吗?” 乌桃想了想:“她家比我家大一点,但是在楼上,去院子里其实并不方便,比你家小很多。” 所以乌桃想着,虽然孟士萱家住地安门大楼,楼房很好,但要说敞亮,还是叶蕴年家这种独门独院好呢。 叶蕴年一听:“早就说了,还是来我家玩好,我家什么都有,房子大院子也大!” 乌桃不以为然:“才不是呢,你是男生,她是女生。” 叶蕴年:“男生怎么了,你不喜欢男生啊?” 乌桃:“女生当然和女生玩。” 叶蕴年:“你不喜欢和我玩?” 乌桃:“也喜欢和你玩,但是你是男生,你不懂女生的事,所以你和孟士萱不一样啊。” 叶蕴年:“我不懂什么啊?” 乌桃有些无奈,叶蕴年怎么这样,他是男生,他为什么要和女生比呢! 她只好说:“我和孟士萱一起玩洋娃娃,她家有洋娃娃。” 叶蕴年:“你说的洋娃娃什么样的?” 乌桃:“就是黄头发的啊,卷卷的头发,躺下后眼睛会自动闭上,睫毛也特别长,衣服也好看,和咱们的衣服都不一样。” 叶蕴年:“那我也要买一个洋娃娃。” 乌桃瞪大眼睛:“我没见过男生抱着洋娃娃玩的!” 叶蕴年拧眉:“是吗?” 乌桃便觉得好玩,她一直觉得叶蕴年无所不知,没想到他竟然会问这种话! 她便道:“当然了,男生和女生不一样,我是女生,你是男生,我爱玩洋娃娃,你不能没事抱着洋娃娃玩,别人会笑话你的!” 叶蕴年便有些沮丧。 乌桃看到他这样,倒是有些过意不去,恰好看到旁边有放鸽子的,那鸽子飞过湛蓝的天,发出悠长的哨声。 她便拉着他说:“蕴年哥哥,那边有鸽子,你带我去看鸽子好不好?” 叶蕴年握住她的手:“好。” ************** 孟士萱的爸爸果然给她买了一辆自行车,崭新的飞鸽牌,那可是大牌子,要工业券的,听说有些要结婚的,得攒好久才能攒到这工业券,没想到孟士萱爸爸说买就买了。 买了后,孟士萱便喊了乌桃王培鑫过来一起骑车。 乌桃不会骑,也不太敢骑,不过孟士萱让她大胆骑,说刚开始都要摔的,摔几次就骑会了。 王培鑫更是在后面喊着号子:“乌桃别怕,我在后头保护着你!放心骑!” 有了这两位,乌桃也就大着胆子骑。 她还真骑起来了。 骑着骑着,她听不到后面声音,心里发毛,忍不住喊:“士萱,培鑫,你们人呢!” 于是她就听到老远的地方,孟士萱笑着喊:“乌桃你已经会骑了!” 乌桃一听,慌了,立即脚底下不稳,平衡掌握不住,歪歪扭扭就倒。 不过就在倒下的一瞬间,她还是拼命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自行车,她自己当了肉垫。 孟士萱和王培鑫惊呼,赶紧跑过来救她,孟士萱焦急地问她没事吧,王培鑫更是喊她傻:“你赶紧躲开啊!” 乌桃被自行车砸得七荤八素的,不过爬起来第一反应:“自行车没事吧?” 孟士萱都无语了:“人没事就行了!” 乌桃却执着地去看自行车,看到自行车没磕到碰到,这才松了口气。 她当然知道,自行车太金贵了,那次她看到顺子妈想借勋子家自行车,可是赔了一番小心,一般人家不愿意借出去,怕给自己磕碰到,掉一点漆都心疼半天呢。 不过好在,由孟士萱和王培鑫一起作伴,就这么笑笑闹闹的,乌桃练了两天,差不多也会骑了。 会骑了后,就难免有瘾,特别想骑。 但是她家并没有,她也不好意思总是跑去借孟士萱的骑,只能克制着,努力不去想了。 好在没过几天,也就要过年了,过年的各种热闹转移了乌桃对自行车的渴望。 小孩子当然是盼望过年的,哪怕家里穷,没什么钱,但平时节俭,到了过年时候,该有的还是会有,比如热腾腾的猪肉大葱饺子,比如甜软的年糕,又比如土黄色的小砸炮。 过年了,属于孩子的乐趣总是比往常多,这时候连煤核也不捡了,就那么开心地玩。 勋子把家里一堆的红色小炮都拆开了,拆开后把里面的火药全都聚在一起,他说他要造一个大烟花,就埋在家门前,说着他就开始拿铲子挖土。 最近他也被他妈送到学校去了,他觉得挺没劲的,幸好刚上了没几天就放假了,他又开始尽情地玩了。 乌桃对他说的烟花还挺感兴趣的:“那你好好造,可别又哑了。” 去年他也说要卖一个烟花,可后来哑了,没喷出来。 勋子信心满满:“放心好了,这次一定能成!” 乌桃本来想帮忙一起挖土,不过她妈叫她,说要包饺子,她赶紧跑过去包饺子去了。 饺子是猪肉白菜的,这次宁妙香舍得,过年割了三块钱的肉,可以过一个肥年了。 包了饺子,饺子下锅,宁妙香便让乌桃出去玩一会吧,不过乌桃不太想玩,她就拿了一本书来看。 看了一会,锅里饺子熟了,香味散发出来,她馋了。 宁妙香端着饺子,先在门前举了举,口中念念有词,还让青桐乌桃也都一起来磕头。 青桐有些不耐:“早不让拜了!” 乌桃乖乖地磕头了。 磕头的时候,她又听到妈妈还在念叨,听不清楚,但是她知道妈妈一定在请神仙保佑什么。 这世上有神仙吗,乌桃并不知道,但她想起来自己的梦。 她觉得,如果有神仙,那一定是神仙让自己做这个梦的。 谁会没事梦到这些呢,她就是那个有缘的人。 拜过后,宁妙香让青桐去放了炮,噼里啪啦的响声后,就可以吃饺子了。 宁妙香手艺好,和出来的面软硬最合适,饺子煮出来肚子圆鼓鼓的,皮薄馅大,咬一口,只觉得满嘴流油,香得让人恨不得一口吞下。 只是太烫了,不敢这么吞,只好拼命地吹气,一边吹气一边贪着往嘴里吃。 宁妙香:“蘸醋,吃个芥末墩,要不然吃腻了。” 青桐:“哪那么容易腻,又不是天天吃,我还觉得不够解馋呢!” 说着,他一口吞下一个饺子,烫得龇牙咧嘴的。 宁妙香赶紧给他倒水,乌桃忍不住乐,宁妙香看看青桐那傻样,也不由笑了。 宁妙香笑的时候,乌桃暗暗看了一眼。 心里却有些意外,又觉得,好像就该这样。 原来妈妈也会笑的。 是因为日子逐渐好过了吗,自己争气,学习好,家里的事也逐渐顺起来了? 还是说,远在沈阳的姥爷来了什么好消息? 姥爷一直身体不好,需要看病,而姥姥没退休工资了,只能靠姥爷一个人的工资撑着。 乌桃不知道,也不太敢问,不过这让她心里松快了许多。 一时仿佛外面的日头明亮起来了,碗里的饺子也更香了。 青桐喝了凉水后,好多了,其实也没怎么烫着,就是太急了,一家子继续吃饺子,吃芥末墩,吃凉拌大白菜。 这么吃着时,青桐也说起来单位的事,还有院子里邻居家的事,反正随便谁家的就这么说说。 说话间,乌桃乌桃不知怎么想起来洛再久,她不知道洛再久有没有饺子吃,应该没有吧,他不是没有腊八粥吃吗? 乌桃心里冒出一个想法,这个想法一出来,她便坐不安生了。 直觉上,她知道妈妈会拒绝自己,肯定不许的。 妈妈对东西看得很紧。 可是妈妈今天心情很好不是吗,她还笑了,也许她会答应自己呢? 于是这一天,乌桃做什么都有些心不在焉,她被自己的想法折磨着,但是却又做不到。 最后终于下午时候,她看妈妈要出门,便趁机提起来。 她说出要给洛再久送饺子尝尝的时候,宁妙香惊讶地看着她,她感觉,下一刻,她妈妈一定会说“干嘛给外人饺子,你当我饺子吃不完吗”。 她便有些窒息,也后悔起来,为什么要张口,为什么要提这种奇怪的要求? 但是并没有—— 宁妙香只是皱着眉头问:“这是谁啊,你同学吗?” 乌桃低着头,小声说:“是一个捡煤核的朋友,他帮过我,那天帮我一起捡煤核,他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腊八的时候,他没有腊八粥喝。” 说完后,她根本不敢抬头看妈妈。 宁妙香:“也行,那给他拿上点吧。” 听到这句,乌桃惊喜不已,感激涕零:“真的吗?谢谢妈妈,太好了!妈妈真好!” 宁妙香没好气地来了一句:“以后再这样,我打断你的腿!” 然而乌桃却很开心,她觉得妈妈只是说说而已,妈妈是大好人! 她拿了铝饭盒,装了大概十几个,之后放在竹筐里,背着竹筐,兴致勃勃地去找洛再久了。 上次她和洛再久说话,知道洛再久家住哪儿。 大过年的,街道上人并不多,墙上是更多的大字标语,地上是燃过的红色炮皮,偶尔谁家传来炮仗声。 她很快走进胡同,往洛再久家过去。 北京的四合院绕来绕去的,院套院,院连院,有时候隔着一个夹道,夹道那边的院子已经是另一个胡同另一条街了,不熟悉的很容易转迷糊了。 不过乌桃早就走熟了,也没怎么费心,绕过一条胡同,穿过夹道,没多久就到了洛再久家附近。 到了后,她就有些茫然了,并不知道去哪儿找,正茫然着,看到几个小孩在拍三角,便赶紧过去问,对方一听洛再久,就指指前头:“过了那道月亮门,没门帘的就是他家了。” 乌桃谢过几个孩子,忙穿过月亮门,之后果然一眼就看到了。 到了冬天,各家都挂上厚棉布门帘了,也许已经旧了,也许已经打上补丁了,可各家终究会有这么一个门帘,那都是用了多少年的,可以在开门的时候挡住外面的风。 唯独这家没有,冷风吹着单薄的门窗,好像能直直地吹进去一样。 屋子旁边堆放着一些杂物,煤箱子碎砖头,还有一些明显捡来的废铜烂铁。 乌桃隔着门,低低地喊了声:“再久哥哥,你在家吗?” 里面答应了一声,很快,门开了,洛再久出来了。 他戴着一个护耳雷锋帽,穿着旧棉袄,有些惊讶地看着乌桃。 乌桃因为还想着回家赶紧学习,便从竹筐里掏出来饭盒:“这个,我家包的,你尝尝吧,挺好吃的,猪肉白菜的。” 洛再久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只怔怔地看着乌桃。 乌桃便觉得不好意思,她解释说:“你不是说你没腊八粥喝吗,我怕你也没饺子吃,我家的饺子做得挺好吃,我和我妈说了声,就给你带了一点来,不多,你自己热热吃吧。” 洛再久接过来那饭盒,低头看了看,这才望向乌桃:“谢谢你,乌桃,我没想到你会给我送饺子。” 乌桃:“我也是突然想起这事,还怕找不到你家呢,幸好找到了!” 说着她笑起来:“你自己包饺子了吗?你该不会已经包了吧?” 洛再久:“没包,我哪会包呢,本来打算去邻居家蹭几个,现在好了,我也有饺子吃了!过年吃饺子,太好了!” 乌桃:“那就好,你赶紧热热吃吧,我得回去了。” 洛再久:“你这就回去?” 乌桃:“是,忙着呢,我得回去学习去。” 洛再久:“学习?大过年的,你还要学习?” 乌桃认真地道:“那当然了,我比别人上学晚,得努力赶超才行,不趁着这个时候学,平时哪有功夫啊!” 洛再久想想也是:“那你赶紧回家学习去吧。” 32 第 32 章 洋娃娃 第32章洋娃娃 其实乌桃本来还想找叶蕴年玩, 想问问他过年都干什么,不过想到他父母,想到他爷爷还要招待外国客人, 她到底是没过去找叶蕴年。 回到家里后,她便开始看书了, 家里现在攒着好几本书, 两本是从叶蕴年那里借来的,还有几本是孟士萱和王培鑫的, 她也不挑拣,只要是书就想看。 她很贪, 想尽量多看,想多了解一下外面的世界。 她不懂数学, 不懂外国话, 也不懂什么是国外的大使。 可是这些,她都想懂。 越是识字了,越是了解了更多, 她就发现, 自己不知道的太多了 这个世界太大, 那部纪录片在她脑海中所种下的知识也太少,甚至很多是她无法理解和消化的,她渴望获得更多。 恰好这个时候, 孟士萱来找她, 说过了年了,学习小组也该启动了。 乌桃想想也是,便过去找了刘红玉,过去找刘红玉的时候,刘红玉正在家里哄孩子, 那是她弟弟,还是个小娃娃,哭得鼻子下挂了一串鼻涕。 刘红玉见乌桃孟士萱来找自己,赶紧把弟弟交托出去,背着书包出来了。 于是大家便商量着去哪儿学习,最后决定去孟士萱家学,她家有暖气。 王培鑫其实还在串门走亲戚呢,多少有些不情愿,不过还是凑过来和她们学习了。 过年大人们就三天假,三天过去就上班了,青桐也上班去了,乌桃她们开学晚,家里清净,倒是可以尽情地学习了。 连着几天,乌桃都是早上晚上去捡煤核,或者捡一些别的什么,攒多了拿去废品站卖,至于别的时候,她就洗干净了手,换了干净衣服,过来孟士萱家学习。 日子很充实,她觉得自己在努力挣钱,也在努力学知识,就这么一天天下去,一切都会很好。 有时候,不去孟士萱家学习,自己坐在小板凳上看书,她会抬起头,望向窗外。 窗外,灰色的屋檐高高翘起,天空蓝到清湛,偶尔一两只鸽子掠过,悠长的哨声便在空中响起,那哨声惊动了猫。 猫匍匐在屋檐下,仰着脑袋,聚精会神地盯着那掠过的鸽子,仿佛伺机而动。 她的日子安详而充实,她甚至有一种错觉,可以一直这样下去,时间就是美好的味道,她沉浸其中,尽情品尝。 只是她没想到,还没开学,这日子就被打破了。 那一天捡煤核回来,她便感觉到大院子气氛不对,潘爷和洪编辑竟然难得地在一起,站在门前,说着事,旁边顺子妈也是愁眉苦脸的。 她恍惚觉得不对,但是也不懂发生了什么事。 到了晚上时候,她才终于明白了,原来可能要打仗了,还和之前撤走的专家有关,于是乌桃就想起,叶蕴年提到的,说专家走了,他爷爷临危受命。 这些事,乌桃听大院里人闲聊,多少也知道一些,但她一直觉得,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事,距离她的生活很远。 她的生活,也就是捡煤核,上学,做饭,她去过最远的地方是西直门,看到最高的地方是湛蓝天空高高飞翔的鸽子。 但是现在,遥远的一切突然逼到了她眼前。 她努力地回忆那部纪录片里的种种,没有提过打仗,也没提过打仗的影响,她想着,也许是根本没打,也许打了但是并不严重所以没提。 但无论怎么样,她开始放心了,至少这里的生活并不会受影响。 只是大家伙的气氛却完全不一样了,学习小组聚在一起的时候,已经无心学习了,都忍不住在讨论这个事。 当然了,不同于大人的紧张忐忑,孩子们提起来的时候,竟然是隐隐期盼的。 “要打仗了!咱们要打仗呢!”王培鑫摩拳擦掌:“我要扛枪!我要跨过鸭绿江!” “呸,瞎说什么!”孟士萱道:“鸭绿江那是朝鲜,现在是不是朝鲜,根本不是一个地儿!” “管它呢,反正我就是要扛枪!”王培鑫对扛枪很坚持。 之后,趁着王培鑫去厕所,孟士萱便对乌桃咬耳朵:“他什么都不懂,就是瞎说,天天做梦要打仗他扛着炸药包去炸碉堡,也不想想,能轮到他!” 刘红玉满腹忧愁,趁机问孟士萱:“这事到底怎么着,你平时听家里提过吗?” 之前孟士萱并不喜欢刘红玉,不过现在大家一块儿久了,关系也好起来了,大家都是朋友。 乌桃一听,也看向孟士萱,她觉得,孟士萱家是军人,也许能听到消息。 孟士萱:“家里才不提这个呢,我爸更不提,不过我妈听收音机,我也跟着听过,说是可能打仗,还会死人。” 乌桃:“死人了?” 孟士萱:“对,你说他们坏不坏,竟然跑到咱们的地盘打死咱们的人,简直跟小日本一样坏!” 说着的时候,铅笔都在本子上划出印印来了。 乌桃点头:“就是太坏了!” *************** 打仗的事让乌桃终究不安,她便想起来叶蕴年,不知道他害怕吗? 他家国外的客人,应该不会留在他家过年吧,也许已经回去了。 乌桃便开始想念叶蕴年,她想过去看看他。 过年去看看朋友,她觉得自己应该拿一个礼物,可是她哪来的礼物呢,想来想去,她拿了一张砸炮,这是一张硬纸,纸上面有土黄色的小炮,像是按扣那么大,用砖头一砸,就会噼啪响。 于是那天,她就拿着那一张砸炮过去了叶蕴年家里,到了他家门口,就见那大门冷冷清清地关着,竟然连对联都没有,地上更没有这个时候常见的炮皮。 这让乌桃纳闷起来了,轻轻敲响了他家的门。 很快,门开了,开门的是金奶奶。 金奶奶一看到乌桃,自然高兴,她看了看胡同,没什么人,忙打开门,让乌桃进来了:“乌桃怎么这会儿过来了,过年过得不错,我瞧你小脸都红润了,这个头也长了吧?” 乌桃看到金奶奶也很高兴:“奶奶,过年好!我来看看你和蕴年哥哥,蕴年哥哥呢?” 金奶奶喊道:“蕴年,乌桃来了!” 她这一喊,叶蕴年便从屋里跑出来了。 乌桃看到叶蕴年,有些惊讶。 他穿着一身毛料子大衣,很齐整,也很气派,看着就彬彬有礼的样子。 外面很多人都是穿着军绿色或者灰蓝色棉袄,顶多了是皮猴,像他这样的穿着很稀罕。 叶蕴年看到乌桃显然也很高兴,上前就拉住她的手:“进来,我给你看。” 乌桃:“蕴年哥哥,你过年都做什么了?你的衣服真好看!” 叶蕴年却没理会这些,一门心思带她进屋。 进了屋,过去了书房,他翻开一个箱子。 翻着翻着,他的手顿住了,他停下动作,慢慢地回头看乌桃。 乌桃有些疑惑:“蕴年哥哥?” 叶蕴年平静地望着她:“你来找我玩?” 乌桃:“嗯,是啊!” 叶蕴年:“你最近好久不来找我了,是不是和那个孟士萱一起玩去了?” 乌桃:“是,我和孟士萱王培鑫还有刘红玉是一个学习小组,我们每天一起学习。” 叶蕴年:“王培鑫是谁,刘红玉是谁?” 乌桃:“他们都是我同学啊,我们老师指定的学习小组是四个人一个小组,他们和我是一个小组的。” 叶蕴年终于听明白里面的来龙去脉了:“你和他们学,能学出什么,你应该找我学习,我教你。” 乌桃有些为难,不过还是问:“蕴年哥哥,你家的外国人走了吗?” 叶蕴年扬眉:“外国人?” 乌桃:“是啊,你不是说,有外国人要来拜访爷爷,还会来家里吗?” 叶蕴年默了好一会,最后终于笑了。 他一笑,她便有些不好意思了:“我说错了吗?” 叶蕴年歪着脑袋,打量着乌桃:“因为我家有外国人来,所以把你吓得不敢来我家了吗?” 乌桃脸红:“也不是……就是,就是不懂啊……我又不会外国话……” 说到这里,她声音是嘟哝着的。 叶蕴年便不笑了,拉起来乌桃的手,道:“外国数学家是一个采访团,他们来中国,只是临时性采访,行程很紧,只会在某一天来我家拜访,我爷爷负责招待。他们上午来的,到了下午三点多就走了。” 乌桃恍然:“原来这样啊!” 叶蕴年:“你以为呢,还能住我家!” 乌桃:“是我想错了……我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你家!” 叶蕴年:“你要是想学外国话,我也可以教你,我爷爷会说好几个国家的语言,我也都会一点。” 乌桃:“会外国话有什么用?” 乌桃是想着,会不会被误会,到时候出事。 叶蕴年道:“外国的科学知识比中国的先进,我们现在在世界处于落后的水平,所以我们要会外国话,要学习国外,这就是师夷长技以制夷。” 乌桃一脸茫然,不懂。 叶蕴年:“这些我也都是听我爷爷说的,你多读书,慢慢就知道了。” 乌桃:“好……” 她顿时发现,自己差得真得很远,很远。 小学生考了一个五分,距离叶蕴年的世界还有十万八千里。 叶蕴年拿出来照片给乌桃看:“你看,这是我爷爷和外国人的合影。” 乌桃凑过去看,果然是外国人,金发碧眼的,前面还站着叶蕴年,照片上的叶蕴年就穿着现在这身毛料子大衣,看着真是特别精神洋气。 乌桃打量着那照片,又看旁边的几个老人,那几个老人都精神矍铄:“这是中国人吧?” 叶蕴年道:“对,这是华爷爷,中科大的副校长,也是中科院学部委员。” 乌桃根本不懂什么是中科大副校长,也不懂什么是中科院学部委员,但她隐约知道,那都是很了不起的。 当然叶蕴年的爷爷也很了不起。 她翻着那相册,看着那些老人慈祥睿智的笑容,心里是敬佩、羡慕以及一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这时候,金奶奶过来了,奉上了牛奶:“喝点牛奶吧,这个好喝,也营养。” 乌桃谢过了金奶奶,和叶蕴年一人一杯。 那牛奶甜丝丝的香,乌桃慢悠悠地一口一口地喝。 喝完了牛奶后,叶蕴年道:“你手里拿着什么啊?” 乌桃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拿出来了:“这是砸炮,你玩过吗?” 叶蕴年:“我没玩过,不过我看别人玩过。” 乌桃:“你没玩过啊?那这个送给你了,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说到礼物这两个字的时候,她声音发轻。 她知道这个不值什么钱,不太能拿得出手,但是她能拿的也就是这个了。 叶蕴年却已经快速地接过去,拿在手里,看了一番,笑着道:“谢谢你,等会我们一起砸。” 看他笑得很开心,她终于放心了:“好!” 叶蕴年:“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乌桃意外:“什么礼物啊?” 叶蕴年便重新走到了旁边的箱子里,从中拎出来一个大塑料盒子。 乌桃看到那大塑料盒子,也是惊呆了,那是透明纸玻璃和纸板组成的一个盒子,透过那透明纸玻璃,可以看到里面美丽的洋娃娃。 太美了! 大眼睛,金黄色的卷发,还有那挺起的小鼻子,红红的小嘴儿。 身上则穿着一身漂亮的连衣裙,那简直就是白雪公主了1 乌桃看得不敢相信:“怎,怎么会有这个?” 叶蕴年:“送给你的。” 乌桃还是有些不相信:“可是,可是哪来的啊?” 叶蕴年:“你管呢,反正我也有洋娃娃,这个洋娃娃比起孟士萱的呢,比她的好看吗?这是我送给你的。” 乌桃眼眶便有些发潮,她不敢相信,那么炫目美丽的洋娃娃,竟然是送给她的。 这个太贵重了,太稀罕了,她也不敢收啊! 她摇头:“可是蕴年哥哥,这个,这个我肯定不能要。” 叶蕴年便过来,塞到她怀里:“这是我送给你的,孟士萱有洋娃娃,现在你也有了。” 乌桃便鼻子眼睛发酸,她拼命地压下,掩饰地看窗外,镶嵌有花纹玻璃的窗外,蓝天竟也是一片模糊。 她从来没有想和孟士萱比过什么,孟士萱有的,她不可能有,孟士萱是她的好朋友,她让自己见识了很多,也给自己分享了很多,她心里当然很感激。 去拥有孟士萱拥有的,她想都没想过。 可是她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人把洋娃娃塞到她怀里,告诉她,你也可以拥有一个洋娃娃。 她的眼泪到底落下来了。 叶蕴年看她哭了,安静地看着她:“妈妈说,人的眼泪有两种,一种是太悲伤,一种是太高兴,你的眼泪,是后一种吗?” 乌桃便有些哭笑不得,她擦了擦眼泪:“嗯,谢谢你,蕴年哥哥,我特别喜欢,我没想到,你竟然送我这么好看的洋娃娃。” 她知道这个特别贵,北京几乎没有,听说上海会有,但也只是听说。 叶蕴年很认真地端详着她:“你喜欢就好。” 乌桃摇头:“可是蕴年哥哥,这个我真不能收,太贵重了,而且我就这么拿回家,也很惹眼。” 她家这个情况,抱一个洋娃娃回去,这么贵重,别人不知道怎么想呢,也不像样啊。 叶蕴年蹙眉:“那怎么办?” 两个孩子正说着,金奶奶过来了:“这个洋娃娃是蕴年特意要送给乌桃的,不过乌桃一时半会不方便拿回去,就先放这里的书架上,这样乌桃过来就可以玩,这样多好?” 叶蕴年和乌桃想了想,都觉得这个主意好,也就听金奶奶的了。 这时候,乌桃再看那洋娃娃,感觉就不一样了,那可真是打骨子里的喜欢,好喜欢,心花怒放的喜欢。 这么美,美得人忍不住惊叹,忍不住抱在怀里不撒手。 这么大的小姑娘家,谁喜欢乌七八黑的煤核呢,谁不喜欢这香喷喷又好看的洋娃娃呢! 叶蕴年看乌桃这么喜欢,也是高兴,陪着她一起玩洋娃娃,还让洋娃娃躺在桌上,看她闭上眼睛睡觉。 乌桃看着洋娃娃闭眼睛,忍不住道:“我可以哄她睡觉!她就是一个宝宝!” 叶蕴年:“她是大人,不是宝宝。” 乌桃:“可她才这么大,就是一个宝宝。” 叶蕴年让步:“好吧,她是一个宝宝。” 乌桃特别高兴:“现在我是她的妈妈了,我要哄她睡觉。” 叶蕴年一听:“那我就是她的爸爸了。” 乌桃想了想:“好,让你当洋娃娃的爸爸吧。” 于是乌桃便抱着那个洋娃娃哄她睡觉,叶蕴年没得哄,只好问:“那我应该做什么?” 乌桃:“你去上班挣钱吧。” 叶蕴年:“怎么上班?” 乌桃挥手:“你出门去上班,不能在这里呆着。我正在哄洋娃娃睡觉,你不要打扰我们。” 叶蕴年看着乌桃抱着洋娃娃,一脸宠爱的样子,他有些失落,不过还是出去书房,过去院子里了。 他在院子里喊:“我上班了,可以回去了吗?” 乌桃便道:“你来回走几下,上班不能这么快回来。” 叶蕴年点头,于是他便从西屋走到东屋,从梨树下走到窗棂前。 金奶奶正忙着要收拾一下西屋,看到他:“你怎么不和乌桃一起玩,出来干嘛呢?” 叶蕴年迈着步子,从窗棂前来回走着,一本正经地道:“我现在是洋娃娃的爸爸了,我正在上班挣钱。” 金奶奶怔了下,之后喷笑出声:“行行行,你挣钱吧,我可不敢耽误你挣钱养家。” 33 第 33 章 两只草鸡 第33章两只草鸡 乌桃拥有了一个洋娃娃, 一个存放在叶蕴年家里的洋娃娃。 这让她喜欢得不得了,觉得自己的心要炸开了那种喜欢,以至于回到自家胡同时, 她都是蹦蹦跳跳的,恰好让腊梅看到, 倒是好一顿笑。 乌桃却不以为然, 她知道腊梅暗地里和人说她的衣裳, 说她后背那里就是磨坏了的大屁股,说如果是她就没脸穿。 这些事,乌桃以前并没觉得有什么,说就说吧。 可现在,当腊梅那样笑自己的时候,她终究有了一种说不上来的窃喜感。 你有洋娃娃吗,你有吗? 你见过那么好看的洋娃娃吗? 她知道, 腊梅没见过,而自己见过,还可以随便抱着玩! 她的洋娃娃,就放在叶蕴年的书桌旁。 也是一连几天, 她的世界,仿佛包裹了一层粉盈盈的颜色,那是由美丽的洋娃娃幻化成的。 洋娃娃的满足充斥着她的心, 让她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妙。 四合院里好几个街坊都发现了, 都说乌桃最近怎么见到人就笑啊, 乌桃自然不说的,她的洋娃娃是她和叶蕴年的秘密,肯定不告诉别人。 不过那天在和孟士萱刘红玉一起学习的时候,乌桃犹豫了下, 她要不要告诉孟士萱。 孟士萱可是她最好的朋友,她的秘密如果能和孟士萱分享该多好啊。 但她又有些私心,并不想把叶蕴年和洋娃娃的事告诉任何人。 这种纠结让她一下午都有些心不在焉,最后终于在刘红玉王培鑫走了后,乌桃把这件事说给了孟士萱。 孟士萱惊讶得不轻:“是吗?他爸哪个单位的?他爷爷做什么的?什么样的洋娃娃,你快给我看看!” 乌桃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啊,我只知道他爸爸是军人,他爷爷是科学家,洋娃娃哪里卖的,他也没告诉我……” 孟士萱跺脚:“你怎么一问三不知,可别回头人家把你卖了。” 乌桃连忙辩解:“当然不会,他不会卖我的!” 孟士萱看她急成这样,也就笑了:“好啦好啦,我就说说,反正下次,你带我一起过去,我要看看。” 乌桃:“好吧……不过我得问问他。” 孟士萱:“嗯嗯,好!” 于是那天,乌桃过去了叶蕴年家,提到了这一桩。 提出的时候,她眼睛看着脚尖,心里特别不好意思。 叶蕴年却说:“那就来吧,我想见见她。” 乌桃:“那我回头和她说。” 她其实有些忐忑,无法想象孟士萱和叶蕴年见了会是什么样。 当然了,也有些小小的私心,她觉得叶蕴年是属于她自己的秘密。 不过她很快摒弃了这个想法。 她和孟士萱是好朋友,好朋友的朋友应该是朋友,她为什么要独占着这个朋友不和好朋友分享呢? 孟士萱对她这么好。 于是乌桃便过去找孟士萱了,和孟士萱提起来,孟士萱答应得好好的,拍着胸脯表示赶明儿就过去拜访拜访,看看他是哪路神仙! 她说这话的时候金刀大马的,很有气概。 乌桃看着她那样子,突然想起小时候隔壁胡同老大爷拿着自制的三节棍跑去天桥踢馆——好像就是这个架势。 她只好努力摇摇头,让自己不要瞎想。 不过接下来就是元宵节,孟士萱一堆好玩的呢,她的心思很快被别的占了,顾不上叶蕴年了。 四合院里,大家也都开始放烟花,勋子将自制的烟火点起来了,这次他的烟火没哑,竟然真得成功了。 那烟火呲呲呲地往外喷,看得满大院都高兴,小孩子们开始地蹦,就连隔壁大院的都来瞧热闹。 而元宵节一过,便马上开学了,小孩子开学,事就不少,准备本子铅笔,准备学杂费书本费,好在今年过年家里稍微富裕一些了,也不至于拿不出来。 当然了,乌桃知道还是得节省,开春后大家烧煤少了,除了饭店做饭,一般烧得很少,这样就挺难捡到煤核了。 开学后,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很多同学已经一年不见了,现在见面都挺高兴,还互相比比身高,你长高了多少,我长高了多少。 当然也有不高兴的,比如谁家出事了,谁家遇到麻烦了。 不过这种传闻在小孩子中也就是听一耳朵,难过一下,之后蹦蹦跳跳,该干嘛干嘛去了。 开学后,春天也就来了,小河边,胡同墙角缝里,上学路上,全都冒出来绿色。 乌桃从城墙砖缝里移出来的那棵草也精神起来,蹿了老高。 乌桃便把它放在窗台上,当做一盆花那么养着,有时候学习的时候抬头看看,便觉得浑身充满了劲头。 而这个时候,胡同里也传来了叫卖声,那是进城的郊区农民,他们推着手推车,口中大声吆喝着卖小鸡喽。 独轮手推车上是一筐一筐的小鸡,这种上面也不管的,大家都去买。 毛茸茸的小鸡嫩黄嫩黄的,小嘴儿都是粉嫩的,瞪着黑色的小眼睛,可真逗人喜欢。 同学们还有院子里孩子,陆续都养起来了。 乌桃有些羡慕,不过小鸡是要钱的,要五分钱一个,买的话一般不可能只买一个,太孤独,总得来几只,就算买四只好了,那也要两毛钱。 乌桃不愿意给妈妈开口花这个钱,在她的记忆里,她应该是开过口,但是妈妈直接拒绝了,说“早晚得养死,根本养不活,白浪费钱和粮食”。 乌桃知道妈妈说的是对的,院子里养小鸡就图一个新鲜,但她还是眼馋。 那天学校老师有活动,放学早,一回到胡同,乌桃就见又有卖小鸡的在叫卖了。她凑上去看了一会儿,之后摸了摸兜里,只有四分钱,买一只小鸡的钱都不够。 谁知道刚走几步,就见她堂姐腊梅抱着一只箩筐,箩筐里是她的小鸡。 腊梅看到她,突然说:“乌桃你要小鸡吗?” 乌桃:“小鸡?” 其实她是有些意外,她觉得现在腊梅和自己说话的语气难得和善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 腊梅笑了:“这两只,你要的话,送给你吧。” 乌桃没想到她竟然这么说。 腊梅:“拿着,算是我送给你的,你随便养着玩。” 说完从自己筐里拿出两只小鸡,塞给乌桃,之后也就走了。 乌桃捧着两只小鸡,倒是喜欢得很,便眼巴巴地捧回家,想着放在筐里,再给她垫上一些草,让它们暖和起来。 当然了,还得再给他们剁一点菜叶,最好是搅和上棒子面来喂。 这么高高兴兴地回到家,迎头却遇上了顺子。 乌桃连忙把自己两只小鸡给顺子看:“腊梅姐给我的!” 顺子一瞧,顿时皱眉:“这两只小鸡一看就活不长了,瞧,赖成什么样了!” 乌桃:“啊?” 顺子:“别要了,白糟蹋粮食,估计没几天就死了。” 乌桃失望极了:“这样啊……” 她一下子明白了腊梅为什么那么大方,也明白腊梅随手拿出来时的不经意,其实她知道这两只小鸡已经不行了,就这么扔给自己,做一个人情,显得大方。 其实养不了几天就要死了啊。 死了后,还得把死去的小鸡扔了,这也算是一件晦气事。 她耷拉着脑袋,看着那两只小鸡,果然是赖巴巴的样子,走路都没什么劲儿,无精打采地蹲着,半眯了眼睛。 这就是要死了吧。 乌桃心里很难受,她有一种冲动,想把这小鸡还给腊梅姐,让她明白,自己才不要这种已经死了的东西。 好东西不会给自己的,要死了的才会给。 但是她看着那两只小鸡蔫蔫的样子,看着它们无力地睁开眼,看看外面这个世界,之后又闭上,她便不舍得了。 她觉得小东西很可怜,就这么被自己的主人抛弃了。 她不想再让这两个小东西被抛弃,哪怕它们要死了。 乌桃摸了摸口袋,口袋里依然是那四分钱。 她有了一个想法,跑过去找了腊梅。 腊梅正在院子角落里看小鸡呢,见到她过来,笑着说:“乌桃你记得给小鸡盖上箱子盖,不然回头得冻死,要是冻死了,你就白辜负我一片好心了。” 乌桃睁大眼睛打量着腊梅,腊梅说这话的时候看上去很关心小鸡的样子。 明明知道两只小鸡要死了,她还能说这种瞎话。 乌桃:“腊梅姐,我妈说,我不能白要你的小鸡,你那两只小鸡,我还给你吧。” 腊梅:“啊?不用还给我,我都送给你了,你就养着吧。” 乌桃:“你要是不要,那我就给你钱,反正我不白要你的,不然我妈会骂我的。” 腊梅一听,眼睛亮了:“你给我钱?” 乌桃:“嗯,你要多钱?” 说着,她赶紧补充:“反正太贵了,我肯定买不起。” 腊梅:“你有多钱?” 乌桃:“四分。” 腊梅笑了:“行,那我就四分钱卖给你两只吧。” 乌桃:“那怎么行,你不会觉得亏了吧?” 腊梅:“亏什么,我正好不想养了呢!” 乌桃:“行,那给你钱,咱们谁都不欠谁的了!” 她便从口袋里拿出来三个钢镚,是两个一分的,一个两分的,递给了腊梅。 旁边的勋子正好看到了:“乌桃,你买这个干吗,傻啊,你那两只小鸡眼看就要死了,你还白花钱!” 腊梅听了,赶紧叫道:“你管什么闲事!” 又对乌桃说:“反正你已经买了,不能反悔!” 乌桃看了一眼腊梅:“我也没说反悔。” 回来的路上,勋子便忍不住了:“你这是犯什么倔了,四分钱也是钱,你得捏多少炉灰才挣四分钱,你买两只要死的小鸡!你犯什么傻!” 乌桃:“它们还没死呢,既然还没死,我就想好好养着,就算万一死了,我也认了,就是四分钱,我这辈子缺了这四分钱不至于穷死。” 勋子:“这真是没救了!” ************* 乌桃知道自己确实犯倔了,毕竟四分钱是自己捡多少煤核才能挣到的。 但是想到两只小鸡望着自己的眼神,她就不舍得了。 不舍得,但是又不愿意别人施舍自己,所以干脆花钱买了。 她想起那纪录片,甚至有一种感觉,自己的人生就是两只可怜的小鸡,很不起眼的人,很不起眼地长大,最后很不起眼地离开这个人世。 她花了四分钱买到两只小鸡,这也算是两只小鸡在这个世界留下的痕迹。 回来后,她爱怜地看着那两只小鸡,毛茸茸的小身子,还有那嫩生生的小爪子。 小鸡听到动静,乌溜溜的眼睛看向乌桃,之后又虚弱地闭上了。 乌桃的心里便泛起一种酸楚的异样来,她放轻了声音哄它们道:“你们一定会好起来的,我给你们找药去,你们等着,我会救你们的!” 她撒丫子跑去隔壁潘爷那里,问起来小鸡的事,潘爷听了,从五斗柜翻了半天,终于找出一个药片:“这是半片土霉素,你把它再分成两半,把其中的一半研成磨混在鸡食里喂,要是能喂下去,没准能活。” 乌桃感谢过潘爷,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半片土霉素回来了,之后按照潘爷说的,分成两瓣,磨碎了。 磨碎了后,她又去看小鸡,却见小鸡蔫蔫的,眼睛仿佛已经要闭上了。 她心慌了,忙说:“小鸡,你别怕,我给你们弄吃的,你们一定饿了,你们再撑撑!” 说着,她就起身,在自家白菜里挑了一根烂菜帮子,拿过来,把烂掉的一些去掉,剩下的剁了,再用了棒子面,和那些剁烂的菜叶一起煮了。 煮成了糊糊,她才小心地把这些放在一个豁口的小碗里,拿给小鸡吃。 然而两只小鸡却呆呆的,根本不吃。 乌桃没办法,便用手把那些糊糊凑到小鸡嘴边,去引诱它们,又哀求说:“你们吃一点好不好?你看外面多好玩,有大猫,有鸽子,还有虫子吃,你们长大了就可以出去玩了,你们要活下去。” 两只小鸡却还是一动不动,眼神萎靡,其中一只甚至已经半闭上眼睛了。 乌桃看着这两只小鸡,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尽管别人告诉它小鸡要死了,可她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死呢,好好的,为什么要死。 她又想起来自己的爸爸,妈妈说爸爸已经死了,不知道怎么死的,是不是就像现在一样,蔫蔫地耷拉着脑袋,吃不下去饭就死了。 正想着,透过泪眼,她却看到小鸡的脑袋好像动了动。 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但是,毛茸茸小鸡的嫩黄颜色,在她的泪光中晕为一片黄,那片黄色确实动了动。 她连忙擦掉眼泪,小心地看着,又用手指尖蘸了一点糊糊给它们:“你们吃一点好不好?很好吃的,我自己都不舍得吃。” 小鸡的小脑袋动了动,嫩黄小嘴也张开,竟然真得试探着在乌桃手上啄了啄。 乌桃高兴起来:“再尝尝,再尝尝。” 小鸡又轻轻啄了一下,而且一只啄了,另一只也过来要啄。 乌桃高兴死了,但是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她怕吓到小鸡。 两只小鸡勤快起来,小嘴巴啄在乌桃手上,特别痒,乌桃忍不住想笑,不过她使劲忍着,她怕吓到小鸡。 乌桃喂了小鸡后,很高兴,她觉得能吃下去,这说明死不了,也许顺子看错了。 果然,这次吃了后,它们精神好一些了,乌桃又把它们带到门外,晒晒太阳,还给它们捡来柔软的干草,让它们的窝更舒服暖和。 傍晚暖融融的太阳照在小鸡身上,阳光是那么美好,好像给小鸡注入了生命,两只小鸡的眼睛中逐渐有了神采。 乌桃感动得要命,恨不得抱住小鸡。 她觉得,她的小鸡可能死不了,也许可以活了。 晚上时候,宁妙香回来,乌桃便把自己做的事都承认了。 她浪费了四分钱,她知道,认打认罚。 宁妙香一听自然气得够呛:“他们就是欺负人,欺负人哪,不给你,谁也不会说他们什么,把要死的小鸡给你,这就是看不起人!” 一时自然又骂乌桃:“你也是傻,给人家四分钱,买两只要死的鸡,你是嫌钱烫手吗?” 乌桃低着头,不吭声,她知道自己会挨骂,花出去四分钱的时候就知道了,所以她低头听骂。 宁妙香骂了一场后:“小鸡呢,死了?” 乌桃指指旁边:“还没死。” 宁妙香便凑过去看了看,之后皱眉:“是长得赖,但也不一定死呢。” 乌桃一听,便也忙道:“妈妈,不一定死,还有救是吗?我也觉得它们精神比刚开始好一些了!” 宁妙香又问:“花了多钱?” 乌桃:“四分?” 宁妙香:“两只?” 乌桃猛点头:“两只四分钱!” 宁妙香脸色就好看了:“咱们好好养着,万一养活了呢!” 乌桃一下子笑了:“好!” 宁妙香取来了红色黄色颜料,给小鸡脑门上分别涂了红色黄色,这样就不怕和别人家的混了。 脑门顶着红色黄色的小鸡看上去滑稽又可爱,乌桃喜欢得抱着不肯放,给它们起名字叫大黄和大红。 青桐也对她的小鸡有兴趣,吃过饭就蹲在那里一起看。 不过乌桃很小心,她护着,不让青桐用手指头碰,怕他把小鸡碰坏了。 青桐都无奈了:“看你,跟得了什么宝贝一样。” 乌桃看着那两只小鸡团绒绒的小样子,心里好喜欢:“这是我的小鸡,我买的。” 这么说的时候,她想起来洋娃娃,叶蕴年送给自己的洋娃娃。 洋娃娃也是自己的,叶蕴年送给自己的。 乌桃心里便觉得很满足,她仿佛一下子拥有了很多。 ********** 第二天放了学,乌桃第一件事便是看她的小鸡,看她的小鸡受没受委屈,看她的小鸡是不是吃饱喝足了。 趁着还有日头,她搬来椅子和凳子在台阶上看书练字,却把装了小鸡的旧木箱子放在自己身边,读书练字的时候,会抬眼看看。 两只小鸡已经活泛起来了,甚至发出叫声来。 它们太柔嫩了,以至于叫声格外细弱,要仔细听才能听出来。 很好听。 乌桃看着她的小鸡,忍不住想笑。 这时候院子里也有其它孩子,陆续回来了,有人去河边捉蛐蛐了,也有人去城墙上摘了酸枣,当然更多的是捞鱼和养小鸡。 院子里的孩子几乎每个人都有几只小鸡了,大家互相比着,说谁的小鸡更好看,勋子用他的“经验”来判断,说你的是公鸡你的是草鸡。 大家都喜欢草鸡,不喜欢公鸡。 公鸡养大了只会打鸣,没什么用,吵吵嚷嚷的肯定早早宰了,但是草鸡就不一样了,草鸡可以下蛋,想想每天都能拾到一个蛋,那真是美滋滋了。 只可惜,大家伙买的这些小鸡,大部分养不大,一窝蜂热闹几天,大部分没了兴致,小鸡好像就不见了,或者就算养大了,最后发现是公鸡,也早早地吃了肉。 个别养大成草鸡,还能天天下蛋的,很少很少了。 孩子们就这么热火朝天地讨论着,看着自己的小鸡,满怀期盼,盼着有一天自己的小鸡能下处出来圆滚滚的鸡蛋。 乌桃倒是没那想法,她不敢去想那么长远,她只希望自己的小鸡能活下去。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就这么过了几天,她的两只小鸡成了院子里最欢实的小鸡了。 勋子纳闷:“还真活过来了。” 其它人也都觉得不错:“捡漏了,才两分钱一只。” 大家笑起来,说当时觉得乌桃太傻了,竟然买两只要死的小鸡,结果现在竟然养活了。 乌桃心里也很高兴,她也觉得自己捡漏了。 那天腊梅路过,看到她的两只小鸡,还纳闷:“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啊?” 乌桃笑得很开怀:“就是你卖给我的那两只。” 腊梅很有些不信:“怎么可能,那不是要死了吗?” 乌桃:“我养啊养啊,就养活了,看,它们现在是大院里最精神的小鸡了!” 腊梅看看那两只小鸡,很不情愿地撇撇嘴:“你这不是坑我吗?” 旁边勋子听了,立即道:“哪能这么说话,你是以为小鸡要死了才撇出去的,当时你也收了乌桃的钱,乌桃可没欠你什么!” 其它几个孩子都纷纷赞同,腊梅不吭声了,脸也有些红,没好意思说什么,走了。 勋子冲她背影呸了声,很不待见她的样子。 乌桃倒是没觉得什么,她的小鸡活了,她觉得很美好。 这甚至和几分钱没关系。 她会觉得,一切都是有希望的,充满阳光的。 而接下来的日子,为了两只小鸡,乌桃也是呕心沥血了,养小鸡成为她学习和捡煤核之外的头等大事。她走在路上,看到路旁有草丛,就忍不住过去看看,没准能捉住虫子啊蚯蚓啊蛐蛐什么的给她的小鸡吃。 她的小鸡最爱吃这个了,一吃就特别欢实。 就在乌桃的仔细喂养中,小鸡一天比一天大起来。 大起来的小鸡身上不再毛茸茸的,颜色也不再嫩黄了,它们褪去了当初的稚嫩,抖擞着精神,开始长大了。 这个时候已经能分出来公鸡草鸡了,大黄和大红竟然都是草鸡,能下蛋的草鸡。 这让乌桃乐坏了! 满大院那么多孩子养小鸡,其实也只有五只草鸡而已,她的就占了两只。 她觉得自己太幸福了! 大院里其他孩子自然也都羡慕得要命,乌桃竟然一口气养了两只草鸡,而且她还是两分钱一只买来的,是腊梅不要的。 腊梅知道了这事,特意又来看过,盯着乌桃的两只草鸡看了半天。 乌桃有些担心,恨不得支起胳膊来挡住她的视线。 这是自己的小鸡,是自己的小鸡,不是腊梅的。 腊梅看了半天:“我那一窝鸡里,就这两只是草鸡,就被你买来了。” 乌桃:“那是我运气好!” 腊梅眼睛都红了,再次看向两只小草鸡:“真是让你占大便宜了。” 好在她没再说什么,也就走了。 乌桃这才松了口气,她是真怕腊梅抢自己的小鸡。 34 第 34 章 第一只蛋 第34章请客 当外面槐树上蝉鸣声响起, 乌桃的小鸡长成了草鸡,草鸡终于开始下蛋了。 乌桃捡到的第一个鸡蛋非常小, 是白色的, 透着一点青,上面还沾着鸡屎和鸡毛。 当乌桃擦去那鸡屎鸡毛的时候,发现了鸡毛上隐隐有一丝血迹。 乌桃顿时被吓到了, 捧着鸡蛋找人问,这时候大家大多去上班了,她找到了潘奶奶。 潘奶奶看着乌桃仿佛要哭的样子, 安慰说:“傻孩子, 第一次下蛋都这样。” 乌桃:“为什么?” 潘奶奶:“这哪能有为什么, 女人头一次生孩子疼着呢,也得流不少血,草鸡头一次下蛋当然也得有血。” 乌桃睁大眼睛:“生孩子也会流血?” 潘奶奶捏着针在头发上擦了擦:“那可不, 都得流血, 流不少血呢。” 乌桃捧着鸡蛋,茫然地回到家。 她望着大黄和大红,看着她们那懵懂的小眼神, 又看向窗外。 这个世界, 一瞬间变得静寂无声。 她眨眨眼,青瓦灰檐间,似有若无的夏风吹起, 铁绳上晾着的军绿裤衩背心轻轻地荡, 那只懒散的老猫偎依着墙根, 睡得香美。 一切好像还是原来的模样,但一切又仿佛不一样了。 许多年后,乌桃会想起来那只鸡蛋, 她的小鸡生命中产下的第一颗蛋。她想,那只蛋仿佛一个引线,引线之后,还有许多更为深远广袤的什么,是年幼的她说不明道不清的,也就是那些说不明道不清的什么,构建成了她对生命最初的理解。 当乌桃的目光再次回到那只蛋上,那只蛋仿佛变得神圣起来了,她小心地清理了鸡蛋,郑重地将蛋放在了装着米糠的盆里。 之后,她给大黄和大红做了最好的一顿饭,用的是她新采的二月兰,本来是应该自己凉拌着吃的,现在都给她们吃了。 她们才刚经历了那样痛苦和快乐的事情,应该得到奖励,乌桃这么想。 宁妙香晚上下班回来,看到那鸡蛋,自然也是高兴,她开始算计着两只鸡都下蛋的话,攒起来卖,好像也是一个进账。 乌桃忍不住把鸡蛋上的血给宁妙香说了,不过宁妙香却只是说,不都这样吗。 乌桃:“那妈妈生我,也会流很多血吗?” 宁妙香:“你这孩子今天怎么了?好好读你书吧,一个姑娘家没事问这些,害不害臊!” 乌桃只好闷闷地去学习了,不过终究会想起这件事。 第二天,她跑去叶蕴年家,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叶蕴年。 叶蕴年听了,一脸郑重:“那应该给大黄大红吃一点好吃的,需要补身体。” 乌桃便高兴起来:“对,我也是这么觉得!” 总算有人觉得,这实在是一件大事了。 叶蕴年便道:“我们可以一起去捉虫子。” 乌桃:“嗯嗯嗯,大黄大红最喜欢吃虫子了。” 于是叶蕴年便带着乌桃出去捉虫子了,去河边。 论起捉虫子,乌桃显然比叶蕴年在行,很快捉到好几个,放在小玻璃瓶里。 叶蕴年不服气,扒开草认真捉,竟然后来者居上了。 看着玻璃罐里那么多的小虫子,乌桃想着大黄大红高兴的样子,心里终于好受起来了。 她们下蛋流血,她可以给她们补身体了。 捉了虫子回家的时候,却恰好看到洛再久,正和几个男生一起往这边走,他们挽起来的裤脚都湿了,估计下过水,手里提着桶,应该是捉鱼了。 洛再久身边几个男生便冲洛再久挤眉弄眼的,有的还盯着叶蕴年看。 叶蕴年握住了乌桃的手,目光平而直地望向洛再久,道:“乌桃,没事,不要怕。” 乌桃:“我不怕,再久哥哥人很好。” 说着,她便冲洛再久打招呼:“再久哥哥,你们是去捞鱼了吗?” 洛再久叼着狗尾巴草:“嗯,去捞鱼了,正要回家。” 他懒懒地扫过叶蕴年:“我们先走了,乌桃,等回头找你玩。” 洛再久带着那一帮人走了,叶蕴年却微微蹙起了眉。 他握着乌桃的手问:“乌桃,你和他很熟?” 乌桃:“平时经常见,是朋友啊!” 叶蕴年:“是吗?” 乌桃便想起来第一次和叶蕴年见面的时候,那个时候洛再久在追她,她躲藏进红楼,多亏了叶蕴年帮着遮掩呢。 她便有些不好意思:“最初的时候有些误会,不过后来误会揭开了,其实再久哥哥人很好,也挺可怜的。” 叶蕴年便垂下了眼睛:“原来是这样。” 当两个人牵着手往家走的时候,乌桃总觉得叶蕴年好像不太高兴,最后到了胡同口,她终于问:“蕴年哥哥,你不喜欢他,是吗?” 叶蕴年:“嗯,不喜欢。” 乌桃便沉默了,她没有问为什么。 不喜欢,有什么为什么不为什么呢,她也有不喜欢的人,没有什么理由。 她觉得人是可以在自己心里任性的。 乌桃低着头,用脚轻轻踢着脚尖那里的一块小石头:“要不我以后少和他说话。” 叶蕴年却道:“那倒不用,我不喜欢他,但是你说他人很好,那他就是很好,你们继续当朋友就是了。” 乌桃:“嗯……” 乌桃确实为难,她不舍得让叶蕴年不高兴,但是她也不可能不和洛再久做朋友了,现在他这么说,她很感激他。 *********** 两只小鸡又陆续下蛋了,乌桃悄悄地观察过,之后下的蛋并没有流血了,看来大红和大黄不会太难受了,这让乌桃心里好受起来,捡到鸡蛋也是纯然的喜悦了。 鸡蛋,鸡蛋,白白胖胖的鸡蛋,可以去废品市场偷偷和人换白面,当然也可以卖钱。 乌桃把自己家草鸡下了蛋的消息向班里同学宣布了,孟士萱她们浩浩荡荡地来参观了,她们想看草鸡怎么下蛋,然而一群人等了半天,却并没有看到。 最后王培鑫说:“你们都盯着草鸡看,草鸡当然下不了蛋,你们拉屎的时候愿意一群人盯着你们看吗?那么多人盯着还能拉出来吗?” 大家都一愣,面面相觑,之后就有人表示:“我们上茅房都是要做伴的,大家一起拉!” 王培鑫顿时不知道说什么了:“行,行,我服了你们!” 没能看到小鸡下蛋,大家有些失望,就要回去,谁知道这个时候,大黄突然咕咕咕起来。 乌桃赶紧看过去,就见草窝里,躺着一只白生生的蛋! 她顿时乐了:“快看!” 一群小孩全都围上去瞧稀奇,真是稀罕得要命,乌桃拿起来那只蛋,用土稍微擦了擦,便给大家伙看,所有的人都忍不住摸了摸那只蛋。 通过王培鑫的鉴别,他认为:“乌桃,你这只蛋也许是神蛋,我认为它和其它任何鸡蛋都不一样!” 其它同学很快地认同了王培鑫的说法,她们一致认定,这是她们亲眼看着生出来的蛋。 孟士萱听着大家伙这么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是神蛋!” 宁妙香回来后,看大家都这么喜欢,干脆就说给大家做炒鸡蛋吃。 乌桃听了,便没吭声,只巴巴地看着宁妙香。 孟士萱对她很好,她去孟士萱家吃过两次饭,也和孟士萱一起去王培鑫家吃过饭,但是她并没有让他们来自己家吃过饭。 自己家没什么好吃的,她也怕宁妙香不舍得,会觉得她给家里添麻烦。 现在她没想到,宁妙香竟然主动提出来了。 宁妙香没理会乌桃,径自对几个同学说:“你们再去采点野菜吧,采了野菜,咱们用鸡蛋炒,怎么样?” 一群同学顿时欢呼起来了,大家高高兴兴地跑出去采野菜。 其实也不用太远,城墙上或者河边,全都是野菜,现在城墙拆了不少了,大家还得跑远,所以都去了河边。 女生们一跑过去就开始采二月兰,几个男生则是开始下河捞鱼,大家说捞到鱼后也可以炖汤,忙活了半天,最后女生采了一筐野菜,男生却只捞到三条指头粗的小鱼。 女生哈哈笑话了一番男生,大家也就往回走,回到家,大家伙七手八脚地一起将野菜给洗了,打整干净,甚至给切好了。 这个时候宁妙香也回来了,就上手给她们做了。 锅里擦一点热油,烧热了,把葱花爆炒了,滋啦啦的声音中,放进去野菜,野菜正是最水灵的时候,再把刚才炒过的鸡蛋放进去。 香味扑鼻而来,大家伙都馋得直流口水。 很快野菜炒鸡蛋出炉了,大家就着棒子面饼子吃,一个个吃得满嘴香。 其实鸡蛋统共就仨,合到每个人也没多少,就是吃那个味道,那个感觉,鸡蛋四舍五入是自己看着下的,野菜是自己采的自己洗的,做出来野菜炒鸡蛋,怎么吃怎么好吃。 孟士萱感动地说:“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炒鸡蛋了!可真香!” 大家伙也都纷纷点头,确实是好吃。 乌桃见这个,总算是稍微松了口气。 这些同学中,虽然不是每个家境都好,但是大部分还是比自己家强一些,特别好的也有,来自己家玩,她是生怕招待得不好被同学嫌弃。 现在好了,大家吃得竟然很开心,王培鑫还大夸自己妈妈的手艺,这让她很开心。 而更让她没想到的时,过了几天,她过去地安门大院和孟士萱打乒乓球,遇到了王培鑫妈妈,王培鑫妈妈竟然说:“我听我们培鑫说,你妈手艺特别好,她都怎么做菜的啊?” 这让乌桃很是意外,也暗暗自豪,回来后,还特意和宁妙香提起来。 宁妙香倒是没在意:“人家住地安门大院的,那大食堂,里面什么没有啊,稀罕咱们这点?人家就是说说话让你高兴。” 乌桃却不觉得是这样,她觉得,她的同学就是喜欢自己家的菜! *************** 草鸡确实有些闹腾,会咕咕咕地叫,邻居们偶尔会有一些抱怨,关键是家里下了蛋,便引了人来,比如乌桃姑姑时不时就往这边转悠,说她最近觉得没劲,得补补。 大部分时候宁妙香肯定是不给的,毕竟这姑姑早就生分了。 但有时候恰好被她看到了,她拿了就往自己兜里揣,硬夺也不像样。 乌桃思来想去,还是想给草鸡找一个好地方,只是安置在哪里呢,乌桃走到小河边,对着那附近的荒芜绞尽脑汁地想。 如果在河边安窝,她怕别人偷走,或者遇到黄鼠狼什么的。 谁知道正想着,洛再久来了。 他吊儿郎当地背着一个筐:“乌桃同学,你这是思考什么人生大事呢?” 乌桃看到洛再久,倒是意外。 自从上次遇到后,她见过洛再久几次,每次见到就匆忙说两句。 她便对洛再久说了自己的苦恼:“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把小鸡挪出来?” 洛再久一听,想了想,提议她可以把两只草鸡放到他那里养着,他那里地儿大,院子里也没几户人家了。 他说:“到时候你捉到虫子什么的也可以送过来。” 乌桃觉得可以:“我可以经常送菜送吃的,到时候鸡蛋我们一人一半,这样对大家都好。” 她觉得这个办法不错。 洛再久:“不用,我来养,我们一起吃鸡蛋,我凭空得两只鸡,你每天不用养就有鸡蛋,对我们都是好事。” 乌桃也觉得这主意不错,不过还是道:“再久哥哥,我回去和我妈商量下,要是没问题,就送过来你这里。” 洛再久:“好。” 谁知道,乌桃还没来得及和自己妈妈提,便过去叶蕴年那里,提起来这件事。 叶蕴年一听,脸色就不太好:“干嘛送他那里,他家独门独户吗?放他那里,他就能养好了吗?他自己还顾不上,怎么养大黄大红?” 乌桃:“他家院子住得人比较少?” 叶蕴年:“他去捡煤核,谁来照顾?万一有人来偷鸡怎么办?” 乌桃:“天暖和了,没有煤核了,他不能捡了。” 叶蕴年:“那他也会出门,他需要养自己,他出门,谁看着小鸡?” 乌桃想想,好像也对,但又犯愁:“可放我那里,咕咕咕的,吵到邻居我也不好意思啊。” 叶蕴年:“把大黄大红送过来吧,我来养。” 乌桃惊讶:“你?” 叶蕴年:“我们家院子大,你看院子里现在种的菜也长出来了,草鸡在我们院子住,能不自在吗?” 乌桃看看那院子,院子里堆积的抄家物品已经被搬走了,金奶奶把院子打整得很干净,院子里种满了各样青菜花草的,确实是好地方。 只是,这样的一个地方养鸡? 乌桃无法想象,哪天叶蕴年爷爷招待外宾,突然听到院子里“咕咕咕”的声音,你说这叫什么事啊。 叶蕴年:“金奶奶会养鸡,你不信问问她,奶奶,是不是啊?” 金奶奶手里正忙着呢,听到这话,都没反应过来,后来一想明白了,赶紧说:“对对对,我以前养过鸡,我养的鸡一个个都肥着呢,一天下一个蛋,下出来的蛋黄都淌油!” 乌桃听着,也有些心动了,但是她又怕给金奶奶添麻烦。 毕竟这院子太好了,怎么也不像养鸡的院子,怕糟蹋人家院子。 金奶奶看她犹豫:“好孩子,你把那两只鸡抱来养几天,万一不行,你可以再抱走啊,咱们先试试。” 乌桃想想也是,点头同意了。 她回到家,和宁妙香提了,宁妙香也没说什么,让她抱着走吧。 毕竟现在确实是吵到邻居了,宁妙香不想开罪人,也怕万一被人告状说这是资本主义尾巴。 乌桃便先去和洛再久说了这件事,洛再久听了,道:“就是那天和你一起捉虫子的小白脸?” 乌桃:“他不是小白脸,他叫叶蕴年。” 洛再久啧啧了几声:“行行行,叫叶蕴年,真是好名字,一看就有文化。” 乌桃:“他确实有文化,懂好几国语言。” 洛再久:“他哪儿学的?” 乌桃:“他跟着他爷爷学的,他爷爷特别了不起,什么都会!” 洛再久看着乌桃,看她那一脸向往的样子:“懂几国语言有什么了不起?” 乌桃便忍不住了:“当然了不起了,蕴年哥哥说了,师夷长技以制夷,现在西方帝国主义国家科技比较先进,我们应该向他们学习,学习了才能进步,才能开阔自己的眼界。” 洛再久嘲讽地皱着浓眉:“你现在上学,学会这些了?” 乌桃:“现在我上小学,只学会了算术和识字,但这就是学习的基础啊,学习应该一步步踏实地学,只有学好了识字算术,以后才能学更多,才能了解更多。“ 一提起学习来,她就打不住话茬。 洛再久越发皱眉:“他就这么好?” 乌桃听这话,歪头打量他:“再久哥哥,你不喜欢蕴年哥哥对不对?” 也真是巧了,蕴年哥哥也不喜欢他。 洛再久嗤笑:“我凭什么喜欢他!他算什么东西,瞧那模样,整个一资产阶级少爷!” 乌桃小脸便严肃起来:“再久哥哥,你不能这么说他,这种话让人听到,你这不是害他吗?你凭什么这么污蔑他?” 洛再久一听,脸色也不好了,多少其实知道自己错了。 这种话,哪是随便说的。 他“咳”了声:“怕什么,又没人听到,我就觉得他一看就一小白脸,他会什么,会捞鱼吗,会捡煤核吗?” 乌桃便很小大人的叹了口气:“再久哥哥,他虽然没捞鱼没捡煤核,但他知道很多,他知道抽屉原理,知道蝴蝶效应,知道回文数,知道循环小数,那些东西,如果没有学问,是不会明白的。” 洛再久不屑地撇嘴,嘟哝道:“有个屁用。” 乌桃睁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洛再久说出这种话:“知识的力量是无穷,当然有用了!你不知道,他爷爷研究出来的数学,好像是数学模型,就是帮着咱们造原子弹的,怎么就没用了!” 洛再久拧眉,不说话了。 乌桃:“反正知识是有用的,蕴年哥哥有学问,他比谁都厉害!” 洛再久突然道:“他家住哪儿?” 乌桃一脸提防:“你要干嘛?” 洛再久不屑地道:“放心,我不会去揍他,我就是问问。” 乌桃:“他家住什锦花园胡同。” 洛再久:“怪不得,好地方,大宅门是吧?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是有学问的对吧?解放前估计家里还有不少宅子是吧?” 乌桃:“是……” 洛再久扭头就走:“那哪能一样?” 乌桃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难受,但又有些不甘,大声说:“怎么就没用?我从现在开始努力,凭什么没用!” 洛再久的脚步停顿了下,之后便继续往前走了。 乌桃沉默地站在那里,好久,才低着头回家去了。 有那么一瞬,她几乎想着,不要和洛再久做朋友了,自己说话他根本不懂,他还和自己唱反调。 总是有人唱反调,她心里能好受吗? ********** 因为洛再久,乌桃想了许多。 她甚至想起来纪录片里,那个自己要嫁给的人。 那个纪录片并没有提起她嫁给了谁,只知道是一个顽劣的混混,她妈是宁死反对的,她还和那个人生了两个孩子,结果那个人打架斗殴早早地没了,她一个人拉扯着孩子长大。 是怎么样顽劣的混混,她现在认识吗? 她之前并没多想,她总觉得结婚生孩子距离自己还很遥远,毕竟她就是一个很小的孩子。 但是现在,她忍不住多想了。 不过她到底是努力把这些念头摒弃了,毕竟自己现在很努力,自己上了学,一切都会不一样。 而洛再久的话,自己也实在不必在意,他不识字,他懂什么,自己当然不要被他影响! 她努力忘记洛再久,她跑过去窗户去看她养的小草,小草已经长出来老高了,虽然只是一根草,但乌桃就是喜欢。 她又看她的小鸡,两只小草鸡,多么努力地在下蛋啊。 这让她心情慢慢好起来,等她终于觉得一切可以不在意的时候,她把大黄和大红放在了竹筐里,背着她们过去了叶蕴年家。 到了叶蕴年家,金奶奶已经布置好了一个鸡窝,叶蕴年拿着小铲子,正给鸡窝添土。 叶蕴年一看到乌桃,高兴地凑过来看两只草鸡。 草鸡其实是芦花鸡,上面的羽毛还挺好看,叶蕴年好奇地打量着。 金奶奶瞧着大黄大红,笑道:“养得可真好,这一看就是能下蛋的鸡!” 乌桃将大黄和大红放下来,显然它们还有些认生,不过很快,它们开始对旁边的菜地感兴趣了,小心翼翼地迈进去,开始在里面捉虫子吃了。 金奶奶笑道:“瞧,它们喜欢这里。” 乌桃也总算松了口气:“太好了!我还怕它们到了新家不适应呢。” 35 第 35 章 大冰雹 第35章大冰雹 大黄和大红在叶蕴年家安家后, 乌桃跑叶家就勤快了,金奶奶把两只鸡照顾得很好,叶蕴年没事的时候就捉虫子摘菜叶来喂鸡, 两只鸡明显比在乌桃家吃更肥了, 据说下蛋也下得勤快。 下的蛋,金奶奶都给攒起来, 一部分直接煮了让叶蕴年和乌桃吃, 一部分让乌桃带回家去。 她笑着说:“可算是沾你光了,你这两只鸡, 现在下蛋下得真勤快,两只都能一天下一个, 一天就能捡两个鸡蛋呢!” 乌桃一听, 也特别高兴:“大红一天能下一个,但是大黄经常两三天下一个,没想到来到咱这里, 大黄也勤快了,奶奶你真会养!” 金奶奶笑呵呵的:“对, 两只都勤快了。” 金奶奶给乌桃准备了一个木盒子,半个月能攒十五个鸡蛋,都让她带回去。 乌桃觉得有些多了, 她让金奶奶留下一些:“给蕴年哥哥补身体啊!” 金奶奶:“我不行,我不爱吃,蕴年其实也就和你一起吃吃, 都不爱这口。” 乌桃推辞,但是金奶奶非让她带,她也就背回去了。 乌桃背着这些蛋回去,大部分都拿去卖掉了, 卖了钱交给宁妙香,宁妙香感慨:“你这朋友家人真不错,他们帮我们养着,还给我们分鸡蛋。” 乌桃点头:“嗯。” 其实乌桃知道,自己沾了金奶奶和叶蕴年的便宜,她心知肚明。  宁妙香:“那回头我们烙的饼,你拿去让人家尝尝,不能总拿人的。” 乌桃便瞬间笑了:“好!” 她真得很难拿出什么来回报金奶奶叶蕴年,她也不敢和自己妈妈提,现在妈妈主动提出来,她真得很高兴。 其实拿着妈妈的烙饼送过去时,她还有些忐忑,毕竟金奶奶那是见识广的人,什么没吃过啊,人家能稀罕这个? 谁知道金奶奶喜欢得不得了,只说做得好吃,就连叶蕴年也吃了半个棒子面饼,特意问起来:“这个是怎么做的,我要让金奶奶也会给我做。” 这让乌桃心里好喜欢。 看来自己妈妈厨艺果然很好呢! ********* 日子就这么像流水一样过去,上学,学习,跑过去看大红和大黄,成为了这一年最幸福的事。 以至于整个夏天,乌桃的记忆中都仿佛充满着浓郁的炒鸡蛋香。 黄澄澄的炒鸡蛋,很嫩,嫩到甚至仿佛带着一丝甜的香,是乌桃长这么大最美好的记忆。 这学期,她学习进步很快,数学自然是越来越好了,叶蕴年给她开小灶,她的算术水平已经超过了三年级水平,语文也从最开始的根本不会读课文,到现在已经可以流畅地故事书了。 叶蕴年那里有很多书,什么样的都有,有些甚至是外面根本拿不到的。 那些书,金奶奶不让乌桃拿走,但说可以在家里看,所以乌桃会和叶蕴年一起躲在书房里看这些书,有地理也有历史,还有一些科普类的书,这些书让乌桃大开眼界。 她开始知道,灰墙青瓦的老房子,只是这个世界很小的一部分。 而这些认知渐渐地和她在记录片中看到的一些现象重合,她融会贯通,发现一些自己以前不懂的,现在逐渐能懂了。 她把纪录片里的一些事逐渐消化,并且试着和现在的一些事联系起来,这让她大致触摸到了未来发展的脉搏。 这学期的期末考试很快就开始了,她考得很好,算术语文思想品德都是五分,体育也是当之无愧的五分,班主任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表扬了她,同学热烈鼓掌。 她听着那掌声,竟然眼睛里有些泛潮。 她知道自己这一路走来不容易,未来的路可能更难,自己必须坚持走下去。 公布了成绩,也就要放假了,这次依然组织了学习小组,还是王培鑫刘红玉孟士萱和乌桃一个组,这次除了乌桃,他们几个也考得不错,孟士萱尤其进步快,数学是四分,语文是五分。 为了这个,孟士萱妈妈高兴得很,说上了这么久的学,就没考过这么好,她觉得这都是乌桃带着的功劳。 她很喜欢乌桃,总是邀请乌桃多来自己家玩:“你们当好姐妹,互相扶持着,你就把这里当自己家,多好啊!” 孟士萱私底下偷偷对乌桃说:“我妈一听说你学习好,就很羡慕,说我要是有这么一个闺女多好啊!” 乌桃心里当然也明白,孟士萱妈妈喜欢自己,那些对家长上心的都喜欢学习好的小孩,也都希望自己家小孩和学习好的小孩一起玩。 不过这个暑假,乌桃时间也是紧,她自然是要读书,可读书之余,还是得想办法挣钱,她长了一岁,但是年纪依然太小,给人做工肯定是不行的,夏天也没有煤核了,她就没事出去拾了废品来卖。 其实别的孩子盼着放假,她却不盼望。 一个是她喜欢读书,另一个,却是因为放假终究要开学,开学又要交学杂费了。 妈妈不容易,哥哥也不容易,虽然家里现在光景比之前稍微好一些了,但她依然会不安。 唯一高兴的是,大黄和大红下蛋很卖力气,倒是能补贴家里一些。 她知道金奶奶帮自己养鸡是照顾自己,便时常采了野果子野菜的送过去,这样可以喂鸡,少吃金奶奶家里一些。 而这个暑假,周围的气氛好像和以前又不一样了,之前被大家说起打仗的事再次被提起,大家都可能要打仗了。 这让大家紧张起来,大人们别的顾不上了,下班后都在说这个事,甚至开始商量万一原子弹打来了,大家该怎么逃命。 伴随而来的还有许多事,比如要遣返五类人,还要上山下乡什么的。 乌桃隐隐感觉,平静的生活好像被打破了,仿佛一辈子都不会变的四合院里,逐渐出现了裂纹。 最初的变化是洪编辑去干校了,带着他媳妇一起去的。 说实话,洪编辑在院子里并不是什么讨喜的人,他媳妇更是不招人待见,但是现在他们走了,大家心里竟然空落落的,仿佛走了一户人家,这院子便不是原来的院子了。 而紧接着,顺子哥竟然要下乡了,说是要去内蒙古了。 还有胡同里其它大院的哥哥姐姐,初中刚毕业的,十几岁的,都纷纷要下乡,去内蒙古兵团的,去新疆兵团的,哪儿都有。 拾废品回到家里,时不时听到的消息都是走,有去干校的,有五类人员遣返老家的,有上山下乡的,仿佛所有的人都赶在这个时候要走。 青桐年纪不够,不用去,但是他认识的几个朋友也都下乡了。 胡同里一下子寂静起来,便是没走的,也消停了,下了班就匆忙赶回家,外面吵吵嚷嚷的,谁也不愿意出什么风头。 乌桃担心叶蕴年家,过去看了看,幸好金奶奶不用送回老家,叶蕴年年纪小,当然也不需要下乡,叶蕴年爷爷和爸爸都不受影响,但是叶蕴年的妈妈却要去干校了。 不过好像也没什么,据说现在不少人都要去,就连最高首领的女儿都要去了,去了也还好,就是日子会稍微苦一些。 那天孟士萱跟着她爸妈去单位玩了,乌桃便要去找叶蕴年,早上出门的时候,看到西南那里浮着红云。 勋子妈纳闷:“这云倒是挺稀罕的。” 乌桃也没在意,过去找了叶蕴年,一起喂了大黄大红,又玩了一会洋娃娃,读了一会书。 临走前,叶蕴年挑了几本给她让她没事看看,她就小心地用布包起来,放在了竹筐里。 背着出门的时候,南边看着有些阴天,她看着这个,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冷不丁就那么想起来了。 那部纪录片里好像提到过,说北京有一年有冰雹,特大的冰雹,会砸死人的那种冰雹! 而那一天,好像就是早上有红云,快到晌午那会阴天。 她回想着早上的云,越看越觉得和纪录片里说的一样。 她赶紧对金奶奶道:“奶奶,天要下冰雹了,咱赶紧把东西收拾进屋里!” 金奶奶手里提着篮子,正要出门买菜,听到这个笑呵呵的:“没事,我带着伞呢。” 说着,她还把手里的伞给乌桃看。 乌桃忙道:“奶奶,不行,你别出门了,这天要下冰雹,是大冰雹!” 金奶奶吓了一跳:“乌桃你这是怎么了?” 叶蕴年:“听天气预报了,没说要下冰雹。” 乌桃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她隐隐感觉,这一定是要下冰雹了。 她只好拼命地道:“真得要下冰雹了,特别大的冰雹,会砸到人,奶奶和蕴年哥哥都不要出去,就留在家里好不好?” 已经走到门口的金奶奶只好走回来,她看着乌桃着急的样子,怜惜地说:“傻孩子,怎么把你吓成这样,那行,奶奶不出去了。” 乌桃这才松了口气:“反正奶奶不要出门,一定要留在家里,还有大黄和大红,得把它们抱进屋里,院子里别的家什也都拿进来好不好?” 叶蕴年一直沉默着没说话,现在抬头看看天,终于也道:“天看着确实阴了,把大黄和大红抱进屋里吧。” 金奶奶:“行,真是两个小祖宗,听你们的!” 乌桃这才松口气,不过想想自己家里,还有孟士萱那里,她都得通知,她赶紧告别了金奶奶和叶蕴年,撒丫子往家里跑,中间路过洛再久家,还跑去看了一趟,他家里没人,估计跑出去了。 他现在好像也开始学习了,不知道跟着谁学的,已经陆续认识字了。 乌桃因为这个事,特意问过,他根本不提,只说就随便认识几个字,哪能有什么大学问。 乌桃见这个,只好不问了。 他能学习上进,乌桃当然喜欢,她恨不得她认识的人都上进呢。 乌桃在洛再久家门口等了一小会,周围来来往往的人都好奇地打量过来,但是洛再久并不回来。 她有些无奈,只好先回家了,自己安慰自己说,他一定就在这附近,又不会坐什么公交车电车的,就算万一有冰雹,他那么机灵,肯定找门洞子屋檐躲着。 离开洛再久家,她先跑去了地安门大楼,想着万一孟士萱还没出门呢,可惜并没有,他们家门锁着,这让她沮丧得要命,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没办法,她赶紧跑回家,通知大家伙。 这会儿大家回家歇了会,正打算去上班,勋子妈已经准备骑着自行车出门了。 她忙拦住,说:“陆阿姨,我听人说,天气预报说下大雨,特别大的雨,可别淋坏了。” 这是她的小心眼了,在叶蕴年跟前说实话,但是在别人面前,她就故意说成了大雨,万一真有冰雹,大家也不会觉得她太邪门。 勋子妈笑着说:“我听天气预报了,没事啊。” 她抬头看,天是有些阴,她便道:“哎呦,我看我还是赶紧去上班,别回头耽误了,缺勤了我拿不到全勤的钱了。” 乌桃一看,急了。 她知道也许自己猜错了,但是猜错了,顶多是被大家伙埋怨,但万一猜对了呢?猜对了,大家谁出个事,她心里肯定难受一辈子。 她一把抓住勋子妈的车把:“阿姨,你可别去了,我刚才路过河边听人说的,人都往家里跑呢,不能往外走。” 这时候,宁妙香正好出来收被子,收了被子她也要去上班,看到这个,便嚷道:“乌桃你犯什么傻劲儿呢,你懂还是你陆阿姨懂?多大孩子了还瞎胡闹,你以为你是三岁小孩?” 潘爷背着手,他打算去单位,见到这个,乐呵呵地说:“乌桃估计看书上说了,就照着书来,这个啊就是读书读傻了。” 潘奶奶从窗户里探出头:“瞧着倒是阴天了,我倒是盼着下点雨,要是下一场雨,那才叫痛快,这天太闷了,热得人喘过气来。” 潘爷抬头看看天:“那就等会吧。” 勋子妈:“那我可不能耽误,今天我们要开会呢。” 宁妙香:“我进屋拿点东西,也得上班去了。” 乌桃见这个,心里急,这可怎么办,她也不能硬拦着啊。 也是赶巧了,勋子妈刚要骑上车,就见她的包忘记带了,于是回屋拿。 乌桃顿时觉得机会来了,随手从屋檐底下自己捡的废品里找来一个生锈的钉子,钉子生了锈,但是扎车胎可在行。 使劲一扎,那自行车气瞬间没了,她偷偷摸摸回屋了。 过了一会,她就听勋子妈嚷开了:“哎呦这么回事,这才多大功夫,自行车就没气了啊!” 乌桃小心地听着,她害怕被人看到是她扎的,特别是潘奶奶,她刚才好像正站门口,不知道看到了没。 宁妙香皱眉:“乌桃,你今儿这是怎么了?” 乌桃:“妈,你就信我的吧,今天估计要出事,我是听人说的,人家不会骗我,你留家里吧,别出去了。” 宁妙香无奈:“这是说什么胡话?” 乌桃:“不是胡话,妈妈,别去上班!” 她太急了,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带了哭腔。 宁妙香看到女儿眼里的泪,也是愣住了。 正说着,乌桃姑姑江晓月却来了,她是说起来今天某委会开会的事,她想引荐宁妙香进去,说是帮衬帮衬宁妙香。 她一见到便嚷着说:“你怎么还耽误着呢,我不是说了吗,得尽快!” 宁妙香便犹豫了,她看看乌桃。 乌桃那么着急,她隐约感觉好像事情不对,有些想相信女儿了,但是乌桃姑姑说的引荐一下,这个事,其实她惦记很久了。 这年头,谁不想上进,不图别的,就图不被人欺负。 可这事不容易,一般的人,谁敢给作保,谁敢给引荐,好不容易求了江晓月给自己引荐,算是一个好机会,就这么错过,挺可惜的。 江晓月看看乌桃,看看宁妙香:“这是怎么了?” 乌桃犹豫了下,便也说了要下雨的事。 江晓月也是愣了,之后便噗嗤笑开了:“我说妙香,你也管管你家乌桃,这说得叫还什么话呢?她还能比天气预报准?她也就读书识几个字,还能成神仙了!你啊你,也太把拿你这闺女当回事了!” 乌桃听着大姑这么说,心里其实反感得很,一点不喜欢,不过她是生怕有人出事,毕竟都是人命,便说:“姑,我是小孩儿,不一定说得准,但我也是听人家说的,你别管信不信,今天先歇一会再出门,也不至于耽误什么大事,姑你说是不?” 大姑听着,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对宁妙香说:“我说妙香,自打延滨没了后,我自己也是忙,顾不上来,所以也没太顾得上你,上次房子的事,我也是想着都是一家人,大家和和气气的,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结果你没愿意,那我也没说你什么,到什么时候,你还是我娘家兄弟的媳妇,你养着的,也是我娘家的血脉是不是?所以我心里还是为了你好的,这个你得听进去。” 宁妙香叹了声:“姐,有话你尽管说就是了。” 江晓月这才瞥了一眼乌桃,之后才道:“这孩子,你也得好好管管了,你也知道现在的世道,仔细让人给抓起来,到时候,把你一家子都连累了,谁能救得了你!” 宁妙香脸色便不好看了。 江晓月:“你得听劝,这都是为了你们好,我好不容易寻来机会,想把你引荐过你,现在你这么说,得,这好事我送别人去!” 扔下这句,江晓月也就转头走了。 被姑姑这么说,乌桃站在那里,脸都涨红了:“妈,我真不是胡说,你就甭去了,万一出事了呢!妈,你看这天——” 她看向外面,但是外面的天依然是那要阴不阴的样子,看上去并不像要下雨,这让她有些无奈。 可是她想起早上那红云,还是觉得不对,觉得太像了。 而且时间上很接近了。 宁妙香默了好一会,才叹了口气:“算了,今天不上班了,就在家待着吧,顺便把家里也收拾收拾,不在乎这半天。” 乌桃听了,大喜,高兴得拉着宁妙香的胳膊:“妈,太好了,你相信我,你相信我了!” 宁妙香却道:“别瞎咋呼了,你说的什么下冰雹的事,也不能乱说,这种话可不是乱说的,现在反正你该提醒的也提醒了,别人信就信,不信就拉倒,咱也管不着!” 乌桃猛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当下宁妙香便带着乌桃将东西往家里收拾,容易砸坏的,全都收拾进屋里,这么收拾着的时候,乌桃想起哥哥,哥哥中午不回家,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了。 但是要跑过去通知哥哥肯定来不及了,她不知道这冰雹到底什么情况,只盼着哥哥好好在单位上班,可千万别出门就是了。 她这边收拾着,勋子妈正着急忙慌修理自行车:“这什么事啊,我才一转身功夫,怎么这自行车就被扎了,这也太缺德了!” 乌桃听了,没敢吭声。 旁边的潘奶奶坐在台阶上,笑呵呵的:“没准是屋檐底下的猫干的呢!” 勋子妈脸上不好看:“潘奶奶,你老可真会逗闷子。” 潘奶奶看了一眼乌桃,乌桃大气不敢喘。 她感觉勋子妈估计知道是自己干的了,但不好意思明说,这真是算客气的了,要是一般人,早闹腾开了。 她心虚,但又觉得,万一呢,万一出事,闹出人命,自己一辈子不安心。 这边正说着,就突然听到潘爷爷喊了一声:“瞧,那边怎么了!” 院子里的大家伙全都看过去,一看,都傻眼了。 红彤彤的云,厚实得很,就那么从西南边滚过来,转瞬间便将这一片院子笼罩,院子里一下子暗了下来。 大家伙全都慌了! “这,这是什么?” “原子弹来了?” 原本扇着扇子的潘奶奶僵硬地仰脸看着天,扇子跌落在地上。 她直着眼睛,尖声道:“我的老天爷啊,这是怎么了!” 36 第 36 章 灾后 第36章灾后 就在潘奶奶尖锐凄厉的叫声中, 大片大片的乌云从西南方向涌过来,遮住了上方的天空,整个院子一瞬间门变暗起来, 而就在那乌云之上,是滚动着的轰隆巨响,雷声震得所有人心慌。 这个时候, 各种猜测全都来了, 打仗了,原子弹过来了, 或者老天爷爷发大灾了, 说什么的都有, 大家慌里慌张地,开始收拾东西, 拼命地将自己的各样家什往家里拽,挂在铁绳上的衣服,放在外面的锅碗瓢盆,还有孩子的小车,大人的自行车, 全都往家里搬。 有人开始担心起来自己家的人, 想跑出去通知家里人, 可是这个时候显然是晚了, 大家只能盼着,出去上班的家人能及时找到躲避的地儿, 千万别出什么事! 而就在大家一愣神的功夫, 瓢泼大雨已经倾盆而下,那几乎是直接浇下来的,伴随着雨, 是冰雹。 那冰雹多大呢,就是鸡蛋大的冰雹! 第一个冰雹砸下来,大家还觉得惊奇,第二个砸下来,直接砸中肩膀,砸得人哎呦痛呼,只好忍着痛赶紧收拾。 宁妙香和乌桃早就把自己家给收拾好了,到了这个时候,倒是不用着急了,勋子妈急匆匆地把自行车搬回屋里,又去收拾别的,宁妙香赶紧帮着一起拾掇。 拾掇了还没一半,就已经不行了。 冰雹太厉害了,狠狠地砸下来,砸下来后,大家都往家里跑,跑着跑着,就听到玻璃“砰”的一声碎了,那是冰雹把窗户砸碎了。 到了这个时候,大家可真是吓傻了。 人和动物不一样,人可以盖房子,房子可以遮风挡雨,遇到什么灾害,躲在屋子里就安心,但是现在,家里的玻璃竟然被砸碎了,原本以为的安全场所突然变得不堪一击。 本来大家伙还想拾掇院子里的东西,但是现在,却已经顾不上了,还是命要紧! 门窗都在被砸着,屋顶上传来啪啪啪的声音,那冰雹足足有鸡蛋那么大,就这么直直地砸下来,碎玻璃随着冰雹迸裂,上面贴着的备战米字条被砸了一个稀烂,勋子家房子塌了一个口子,潘爷家窗户被砸烂了,风卷着冰雹进去,屋子里的老照片什么的全都被卷出来,很快被砸了一个稀巴烂。 人们惊呼着,大哭着,尖叫着,有小孩子哇哇大哭,还有人大喊:“老天爷爷,我们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乌桃家玻璃也碎了一块,但是影响不大,宁妙香更担心的是屋子。 她怕屋子被这么一砸以后下大雨会漏雨,家里没男人,上房修修补补的事就得求别人,什么事一旦要求别人,总归是不好办。 乌桃也不敢说什么,她对于这一切知道的并不多,从那纪录片里抠出的零星消息,不足以让她明白这场冰雹的趋势,只是因为到底知道了一些,她的想法会比宁妙香看得更远一些。 玻璃碎了没关系,可以先用塑料油布堵住,家里漏雨没关系,总归还是可以求人帮忙修一修,这都是可以克服的,最关键是家里的人别出事,家人不要因为这个受伤就行了。 人平安无事,就比什么都要紧。 她想起上班的哥哥,想起要出外游玩的孟士萱,还有不知道在哪里的洛再久,心就那么提着,很怕他们出事。 她跪在床上,扶着窗台,抿唇盯着外面,看着那白茫茫的世界,冰冷剔透的冰雹铺天盖地地堆积下来,院子里便变成了白花花的,堆在一起,闪着光亮。 院子里各家各户全都没动静了,连哭声都没了,就这么静寂无声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乌桃恍惚傻想,如果原子弹真来了,打仗真来了,大概也就是这样了吧。 好在一切终究会过去,大约三十多分钟后,这场冰雹进入了尾声,之后终于停歇下来。 院子一片寂静,就像整个世界都被冰封了一样。 最先试探着走出来的是勋子,他走出来的时候,他妈还气得骂了声:“小心!你就这么急!” 勋子探头探脑地出来,小心地看看天,之后才喊道;“过去了,过去了,没事了!” 他这么吼了一嗓子后,大家伙才陆续出来,小心翼翼的。 也就是三十多分钟的冰雹,但是却已经足以将小小的院落毁了一个乱七八糟,各家玻璃多少都被砸了,特别是东屋的玻璃,那更是砸了一个精光,门外大家盖的小厨房千疮百孔,上面的油毡布全都是窟窿了。 堆积在屋顶上的冰雹陆续滑落下来,连汤带水的,滴滴答答稀里哗啦。 而就在那些冰雹中,还有被砸死的雀儿,被砸落的标语,被砸下来的树叶。 乌桃家门外那颗沙果树已经秃了,什么都不剩下了,光秃秃的只有树干,树杈中间门还残留着一些碎冰雹。 潘奶奶“哇”地一声扯着嗓子嘶哑地哭起来,毫无节制地哭,她说这日子没法过了。 而就在她凄厉的哭声中,人们感觉到了冷。 这可是大夏天啊,一个个都觉得冷了。 大家只好回去,多穿了一件衣服,之后才出院子,开始收拾这狼藉满地的惨剧。 收拾的过程是沉闷的,也是默契的,大家互相帮衬着,没有人会多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之后,就在这沉默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他们上班的怎么样了!” 他这么一喊,大家抬起头,面面相觑,之后便害怕起来了。 是了,冰雹这么厉害,把家里都砸烂了,外面走动着的人呢,公交车电车上的人呢,万一找不到躲避的地儿呢? 人们心慌了,于是就扔下院子里的一切往外跑,想看看外面到底怎么了。 乌桃也出去看了。 整个世界已经变了模样,街上的树全都秃了,整个节令从盛夏仿佛一下子变成了寒冬,而路边的灯牌灯罩,也全都被打碎了,旁边的路灯只剩下铁片的灯口,灯泡早就砸烂了,保险丝在冰雹中颤巍巍地露出头。 有人嘶扯着喉咙大喊起来:“完了,全完了,老天爷,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就在这喊声中,人们很快发现有公交车玻璃砸碎了,就这么歪在路边,公交车上的人们正在奋力从被砸碎了车玻璃的窗户走下来。 大家冲过去解救了被困的同志,接着大家汇聚着一群人,去街上到处救人。 勋子也加入了救人的大军,乌桃想去,不过宁妙香把她拽回来了:“你还小呢,别瞎掺和。” 乌桃想想,也就没去,而是跟着妈妈在家开始修补屋顶。 她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很担心还会下雨,如果再下去,家里肯定要被淹了。 ************ 好在并没有下雨,也没有龙卷风,一切好像都过去了,冰雹前的喧嚣仿佛一下子消失了,人们自告奋勇地加入了抢险之中,满大街去抢救那些因为冰雹被困的人们。 街坊邻居亲戚都互相照应着,问候着,谁家孩子没回来,谁家大人去上班出事了,大家都一起想办法。 傍晚时候,青桐回来了。 他是坐公交车回来的,中间门公交车差点栽沟里,他也磕到了车门上,下巴那里磕青了一块,不过总体没什么大问题,这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青桐虽然才十一岁,不过好歹是家里的男人,也算是顶梁柱了。 他回来后,便开始帮着修补房子,开始收拾家里,也开始加入邻居的互助小组。 宁妙香叹了口气:“所以家里还是得有个男人,你哥哥再大一些,就能支撑起门户了。” 乌桃从旁听着,没吭声,哥哥没出什么事,她的心算是彻底放下了。 她觉得她就是一只小蚂蚁,世界那么大,蚂蚁那么小,在茫茫大地上,小蚂蚁不知道路该走向何方。 好在,她避开了最难的那条路。 当晚,院子里大家伙很晚才回来,回来后,大家聚在潘爷那里,说起来这个事。 这么大的冰雹,很多电线都给砸断了,自然是停电了,潘爷家点着蜡烛,大家就挤在那里听着外面的情况。 不少公交车被砸了,有一些人受伤了,听说还有人死了,但是好在是白天,死的人并不多。 至于他们胡同里,也有几个受伤的,乌桃姑姑当时正好去某委会,被冰雹砸到脑袋,晕倒了过去,之后幸好被旁边店里的发现,给拖到店里,这才算捡回一条命。 提到这个,所有的人都看向乌桃,大家这才想起,当时乌桃说有暴风雨的啊,说是要出事,不让大家出门。 虽然不是暴风雨而是冰雹,但乌桃阻拦大家去上班是对的。 旁边勋子妈自从出了事后,整个人都是呆的,她现在终于缓过神来,看向了乌桃。 她呐呐地说:“多亏了乌桃,多亏了乌桃。” 她没明说,但她知道,她的自行车车胎是乌桃扎烂的,这就是乌桃在阻止自己出门。 她不敢想象,万一自己出门了会怎么样,不死也得受伤吧! 一时大家都惊奇起来,问乌桃怎么知道的。 乌桃其实之前也没多想,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胡乱说起自己路过河边,看到一个老头和人叨叨,说要下雨了,还说他是科学家,一看就知道要下雨了。 乌桃:“我瞧着那人虽然破衣烂衫,但是倒像是一个有学问的!” 孩子的话是如此太真,不过大家听了,倒是没怀疑什么。 这年头,许多事都不好说,有学问有本事的没准就在街上要饭呢,你说你去哪儿讲理去! 再说乌桃说的是暴风雨,其实不是,是冰雹,这是不一样的。 也许是那老头蒙对了,赶巧了。 “不过这也说明咱们乌桃是个有福气的,她随便这么听了一耳朵,也算是帮衬了大家伙,你潘爷当时正打算去上班,得亏听了她的,没去,要不然可得遭罪了!” “乌桃姑姑不信邪,倒是把乌桃妈给教训了一番,结果呢,可倒好,可不就被砸了!” 宁妙香上前,叹了口气:“这孩子,整天瞎嚷嚷,她看到龙卷风就做梦下雨,确实是读书读傻了,这次是赶巧了,以后可得小心着,别瞎说,仔细回头把她抓起来。” 她这一说,大家也都赞同,都让乌桃以后小心着。 乌桃自然没得说,连声说是。 ************ 从潘爷那里回来,宁妙香烧了热水给一家子都泡泡脚,青桐明显累得够呛。 想想也是,一起出去干活的都是大老爷们,唯独他是半大孩子,可没办法,这种事,各家最好出一个人,最好是男的,不然一女人混在大老爷们中间门不像话,他是家里唯一能出去的了。 泡上脚后,青桐明显才缓过神来:“今天可真够险的,幸好没出大事,家里也都挺好。” 宁妙香从旁一直没吭声,现在突然道:“乌桃,以后不许提这件事,和谁都不许提,知道了吗?” 这声音非常严厉,乌桃听到,吓了一跳,之后才道:“妈妈,我知道了……” 宁妙香:“以后你仔细着,别到处瞎嚷嚷!” 乌桃再不敢说什么,连声说是。 宁妙香看了看窗外,道:“你大姑,还教训咱们,也是活该了!” 乌桃小声道:“可不就是么!” 宁妙香:“赶明儿,我煮两个鸡蛋,过去看看她去。” 乌桃看了眼妈妈,她听出来了,妈妈其实幸灾乐祸着呢,明着说去看看,其实就是看热闹,去看看大姑悔不当初的样子。 她抿唇,忍不住想笑。 当晚,大家睡得其实都不太踏实,不过好在。 第二天天就放晴了,昨天的冰雹都已经扫走了,便是剩下一些残冰,也都化开了,一切看上去都恢复了夏天的模样,只是低矮瓦房上残破的油毡布千疮百孔,门前的树上叶子全都是光秃秃,这一切都提醒着人们昨天发生的一切。 院子里大家伙清扫着满院的狼藉,却发现许多砸死的麻雀,孩子们都去捡,乌桃也捡了,捡到了七八只,当天宁妙香直接做油炸雀儿了。 勋子妈过来了,提了一兜子东西,有两斤炸油条,三斤挂面,还有麦乳精什么的,全都塞给了宁妙香。 她到现在脸色还不好,可真是后怕。 宁妙香不要,她硬塞。 她叹了口气:“当时其实我知道是咱乌桃扎了车胎,我气得不行了,想着这孩子怎么了,也就说了几句重话,可别和我一般见识,想想乌桃这都是为了我好。” 宁妙香:“孩子不懂事,也是赶巧了。” 勋子妈叹:“妙香,你不知道,我们单位有个同事,被砸死了,前天我还和她一起上班说话,这大夏天的,竟然被冰雹砸死了,你说这叫什么事,我现在想想,后脊梁骨都发冷。” 宁妙香一听,也是不知道说什么了。 竟然真砸死人了,多瘆得慌啊! 那些东西,勋子妈愣是要给,宁妙香也就收下了,她从中拿了一包挂面,过去探望了江晓月。 江晓月这次吓得不轻,回来就发烧说胡话,见到宁妙香后,眼泪就往下落,说昨天真是自己犯浑,干嘛不留在家里,说差点就没命了,真是恨不得打自己巴掌。 又说乌桃说得对,说就该听乌桃的,还说乌桃从一出生,她就找算命的算过,说乌桃是三奇嘉会的好命格。 这倒是吓了宁妙香一跳:“三奇嘉会那不是腊梅吗,和我们乌桃没关系,腊梅是好命,我们乌桃不行。” 江晓月却认真地道:“那才不是,咱们乌桃才是好命呢,是享福的命,这个我可没记错!再说了,你瞧眼跟前,这次的事,我要是听乌桃的,那我就犯不着遭这一茬罪了。” 宁妙香:“她姑,这不是赶巧了么,就是赶巧了!乌桃这孩子懂什么啊!” 江晓月道:“是赶巧了,就因为是赶巧了,这才说明老天爷都保佑着咱乌桃,乌桃随便说就能把事说准了!” 她按着自己额头上的湿毛巾,劝宁妙香:“咱们乌桃可是一个好孩子,你得好好培养,让她多读书!” 宁妙香一时竟哑口无言。 几个月前,说好好的读什么书白浪费钱的,也是她呢。 *************** 乌桃自然听说了大姑的事,不免好笑。 什么三奇嘉会的命格,她才不信呢,都是骗人的。 在那纪录片里,她的命并不好啊,至于腊梅,那里面没提,但应该不差的。 可现在,自己在努力,想办法改变一切,她一天天地努力,一点点地改变,在人生那么多岔路口,不敢说每一步都是正确的选择,却一直努力避开最差的那个路口,这么时候长了,她相信,她的将来总归不会差的。 冰雹的事件后,乌桃先去看了孟士萱和洛再久,好在孟士萱跟着爸妈在单位,而洛再久虽然在街上,但他机灵,钻进了旁边一家国营饭店躲了躲,还正好喝了人家一口免费汤呢。 乌桃听了这才放心,她看洛再久兴致勃勃的,便趁机问起他忙什么呢。 这次洛再久到时候说了说:“也读了一些书,有个长辈教我读,学认字学算术,反正咱不图学出什么名堂,好歹不当睁眼瞎吧。” 乌桃一听便笑了:“再久哥哥,你能想明白这个太好了!” 说了一会了话,乌桃便要告辞,她要去找叶蕴年。 洛再久看看东边方向,问:“你这是打算去什锦花园胡同?” 乌桃:“是啊,我想看看大黄和大红,再说这次冰雹这么严重,也不知道蕴年哥哥和金奶奶怎么样了,想去看看。” 洛再久:“那你尽早去吧。” 乌桃正要走,洛再久突然问道:“最开始,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读书了,是因为叶蕴年吗?” 乌桃停住脚步:“那倒不是,我要读书,只是因为我发现我必须读书。” 洛再久:“你突然领悟到,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乌桃:“久哥,我听人说,这个世界特别大,但是我们的双脚所能到达的,我们的眼睛所能看到的,都是很小的一部分,书可以带领我们去看更远,去接触更多。不学习不看书,我们这辈子就这样了。” 洛再久听了,半天没吭声,最后笑了笑:“我知道了。” 乌桃:“虽然你不能上学,但是你现在也开始读书了,我回头把我的课本拿给你,咱们一起进步。” 洛再久:“你赶紧去什锦胡同吧,你不用管我。” 说完洛再久就走了,乌桃看着他背影好一会,想起自己惦记的叶蕴年和金奶奶,便忙背着竹筐过去了什锦花园胡同。 过去后,却见叶蕴年爸爸在家,正在修缮被砸坏的东屋玻璃和门窗。 乌桃和叶蕴年爸爸不熟,而且她觉得叶蕴年爸爸太严肃,有些吓人,所以平时偶尔遇到,也没怎么说过话,现在猛地看到,倒是有些意外。 楞了下后,才上前喊了声:“叶叔叔好。” 叶蕴年爸爸看了她一眼:“你来找蕴年玩?” 乌桃点头:“嗯。” 叶蕴年爸爸:“下冰雹,你们家里没事吧?” 乌桃没想到叶蕴年爸竟然还关心自己家,便乖乖地道:“谢谢叔叔,劳你惦记了,我家里人都还好,就是玻璃砸碎了一块,已经修补上了。” 叶蕴年爸爸:“我听说是你特意和蕴年提了要变天?” 乌桃听了,心里一慌,道:“叔叔,我也是听别人说,不是说天津的龙卷风很厉害吗,咱们离天津不远,万一出事呢,所以提醒着,再说——” 她嗫嚅了下,道:“我晚上做梦,梦到大风刮过来,把我刮跑了。” 这话有些孩子气,叶蕴年爸爸笑了:“这次多亏了你。” 正说着,就听到叶蕴年的声音:“乌桃,你过来了?我带你去看大黄大红!” 乌桃顿时松了口气,感觉向叶爸爸告别,跟着叶蕴年进去。 他是把大黄大红转移到了西屋的一个房间门中,房里只有一张老式床,床底下现在放了一个箩筐,大黄正安详地窝在箩筐里眯着眼睛。 叶蕴年指着旁边的三个鸡蛋:“瞧,外面下冰雹,它们也在下蛋。” 乌桃忍不住问:“家里都挺好的吧?” 叶蕴年点头:“嗯,挺好的,我爸回来了,我爷爷在单位没回来,不过也没什么事,金奶奶去买菜了,你今天要在我家吃饭吗?” 乌桃忙摇头:“不了,我还得联系同学,马上要开学了,这几天会特别忙。” 叶蕴年也就没再多说什么,拿了一个小袋子,把三只鸡蛋都放进去,然后放进乌桃的背筐里。 乌桃:“你留着吃——” 叶蕴年没让她说完:“我不爱吃鸡蛋了,你拿去吧。” 乌桃觉得叶蕴年是让着自己,照顾自己,明明是他在照料两只草鸡,下的蛋却依然给自己,等于自己图现成了。 甚至有那么一刻,她开始怀疑,两只鸡真得每天都要下一只蛋吗,金奶奶说他们自己吃了一半的鸡蛋,那被吃掉的一半鸡蛋真得存在吗? 不过她低下头,终究没说什么,默默地收下了那三颗蛋。 看了一会大黄大红后,叶蕴年带着她进了书房,书房倒是没受什么大影响,不过靠近窗户处挂的一些老照片却被吹落了,镜框摔碎了,里面的照片也裸露出来。 叶蕴年将那些照片都收好,放在一个盒子里。 乌桃看到,那些照片大多是他的,他小时候长得可真好看,乌溜溜的眼睛,白白净净的,穿着小西装,戴着抓绒小帽子,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叶蕴年:“这是我小时候了。” 他还找出来几张他在国外的照片:“这是我跟着我爷爷出差去法国,这是去美国进行交流。” 乌桃:“怪不得你外国话说得那么好。” 叶蕴年便将那些照片收起来,都放在盒子里,然后说:“不过这都是过去了,现在我爷爷肯定也不会出国了,我以后也不会去了,这些都收起来,不用拿出来看了。” 乌桃看着叶蕴年将那红漆木盒子盖上,只点了点头,没问什么。 看过照片,叶蕴年陪着乌桃走出四合院,又陪着她向胡同外走。 走到胡同口的时候,他突然说:“你不要告诉别人你提前知道的事,明白了吗?” 乌桃听到,看向叶蕴年:“蕴年哥哥,我知道。” 叶蕴年安静地望着乌桃,不再说话了。 乌桃觉得叶蕴年这样子有些奇怪,好奇地问:“蕴年哥哥,你怎么了?” 叶蕴年:“这一段,你先不要来我家找我了。” 乌桃一惊:“啊?为什么?” 叶蕴年:“也没什么,最近可能比较忙。” 乌桃默了好一会,点头:“好的。” 她其实很想很想问为什么,但是并没有。 她早已经学会了,不该问的就不要问。 37 第 37 章 跳级 第37章跳级 那天回来后, 乌桃低头看书,看书的间隙就抬头望望外面的天。 天又晴朗起来了, 大院子里也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就连屋檐的那只猫儿,也弓着身子伸了一个暖融融的懒腰,前两天的那场冰雹仿佛没留下任何痕迹。 就连冰雹砸死的那些雀儿, 也已经煮烂了下肚吃了,很香。 乌桃看着天空,她觉得天很大,大到她望不到天。 这个世界无边无际,总是有些事, 是她不懂——甚至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懂的。 她不知道为什么叶蕴年不让她去找他了, 不过没关系,他不让找, 她也就不去找了。 她明白, 许多事都不会是永远的, 有些人终究会离她远去,比如那个从没见过面的爸爸,又比如住在什锦花园胡同的叶蕴年。 这让她心里说不出的低落,但是却又不能做什么。 幸好,她要开学了。 开学第一天,大家心里欢喜,却又战战兢兢的。 欢喜是因为终于开学了, 可以见到同学了, 可以一起玩了,战战兢兢却是因为,生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那么大的一场冰雹, 不知道同学怎么样了,大家互相打听着。 幸好,大多也没什么事,只除了一个同学家里房子塌了,另一个同学妈妈受伤了。 大家见到后,都特别高兴,孟士萱更是激动地看着大家伙:“咱们都没事,太好了,太好了!” 乌桃心情也好起来,大家都没大事,这就太好了,而学校也可以继续上学,那就更好了。 乌桃最怕的是突然停课或者什么的,她就上不成学了。 只是让大家没想到的是,上课铃声响了,班主任走进教室,走进教室后,她竟然先宣布了一桩大事。 “从今天开始,我们开始上四年级了,以后你们就是四年级的学生了。” 这话一出,大家都惊到了,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 乌桃更是懵了,她是去年冬天才开始上学的,满打满算也就是上了五个月的学,结果她就要直接成为四年级的学生了? 她觉得自己还小,还应该在低年级挣扎呢! 其它同学的震惊也不比乌桃小,要知道他们就算比乌桃入学早,也就是早大半年,这么一算,他们也才上了一年半,怎么转眼就上四年级了。 再说了,二年级期末考试本来就考得稀里糊涂,很多人勉强考个3分甚至连3分都没有,还得发愁三年级能不能跟得上,结果可倒好,这一开学直接就四年级了! 班主任老师看大家窃窃私语的,便给大家宣布道:“这是上级的规定,所有的年级都要跳一级,原来的一年级现在已经是三年级了。” 王培鑫第一个嚷起来了:“他们一年级也就比我们少上半年,结果现在比我们矮一年级呢,他们沾光了!” 当然也有人喊:“我们沾光了啊,我们直接跳级了!” 乌桃旁边的程文超哭丧着脸:“我还没学会二十以内加减法呢,现在咱们算术又开始学什么了?” 学什么了,谁知道呢,大家都好奇起来,等着四年级的课本,看看到底讲什么。 于是班主任老师就叫了班长学习委员还有几个个子高的男生过去搬教材,等散发着油墨味的教材发到大家伙手里,大家都哭嚎起来。 “这都什么玩意儿,看不懂啊!” “我除法还没整明白,这是什么,什么合运算?” 乌桃脑子里也是懵的,她拼死拼活地总算是赶上了二年级的课程,以为开学后自己可以轻松地享受三年级的学习生涯了,谁知道就这么直接跳到四年级了! 真是想都想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但是没办法,课本都已经发下去了,她也只能翻开看。 快速地翻了翻,好在语文课本上的字大多也都认得,至于算术,肯定有不明白的,什么混合运算,应用题,这些是什么都不知道,但乘法她背得熟,努力学学,应该能跟上吧。 这让她心里稍微松快了一些。 而旁边的孟士萱,则是傻眼了,她翻着算术课本:“乌桃,你能看明白吗,这都是什么,三位数四位数乘法,还有什么多位数除法,我还没学除法呢!这怎么学啊!” 乌桃赶紧安慰孟士萱:“多位数乘法就是按照公式来就行了,这个我听人讲过,会,但是不熟。除法我也不会,但我听说就是乘法倒过来,咱把乘法给整明白了,除法应该好学了吧。” 孟士萱:“这也太坑人了!那我们三年级的课还上吗?就这么不学了?” 班级里,一部分人在控诉,一部分人在欢呼,管它怎么着呢,反正大家是四年级了,再上两年小学就毕业了,多美啊,少上一年的课呢! ************* 到底是一群孩子,在最初的震惊和茫然后,大家很快就适应了,反正需要跳级的不是自己一个,也不是自己一个班级,甚至不是自己一个学校,全北京的都跳了呢。 当知道自己处于一个大集体的行为中后,大家很快得到了宽慰,反正天塌下来有高个儿的顶着,怕什么。 于是属于四年级的学生生活就这么戏剧性地开始了,大多数不会去细想,也不会太在乎。 乌桃是这其中难得清醒的,她知道自己不能落下,一旦在这个地方落下了,后面再跟就难了,小学是打基础的时候。 语文她倒是不怕的,多亏了叶蕴年借给自己的书,她已经学会了不少字,大部分也都会写了,所以语文课本她能大致读下来,即使有些字不认识,赶紧多学学多练练,还能跟上。 数学却是一个大麻烦,她必须努力地把前面的除法给补上了。 只是应该去问谁呢,老师是很忙的,要参加很多活动,再说她也不好意思扒着老师一直问,至于自己院子里,稍微有点学问都不在了。 下乡了,去干校了,遣返老家了,一夜之间,走了那么多人。 就连叶蕴年,他也不让自己去找他了。 乌桃没办法,只能靠自己了,语文不认识的字可以查字典,反正有了《新华字典》就能学习,数学不会的就开始硬抠了,自己一点点抠,实在抠不明白第二天抓紧时间问老师。 孟士萱开始时是有些丧气,觉得那些太难了,什么三位数乘法四位数乘法,她九九乘法表都没背熟呢。 乌桃就劝她,说这个也不难,不都是乘法嘛,无非是从一位数乘一位数学到多位数乘多位数,她就开始给孟士萱演练怎么列竖式。 孟士萱还是不太想学,她觉得她脑子都要糊涂了,觉得完全跟不上趟。 乌桃劝了几次后,也没办法,真是死活都拽不起来,还能怎么着,只好自己先努力学,偶尔学明白了,就给她讲讲。 至于班里其它同学,不少就是放弃了,当然也有硬啃的。 时代的巨变落在个人头上,其实就看个人的选择了,有人硬撑着啃骨头,有人咬一口就放弃了。 开学后的第一次考试,班里成绩很不理想,很多人数学竟然直接是1分,孟士萱是2分,只有极个别的是3分或者以上,乌桃考了四分,已经算是全年级最出色的了。 成绩出来后,老师也是没办法,说要给大家好好补课,还鼓励大家学习,但是军心涣散,外面也是乱糟糟的,根本没那气氛。 那天中午,乌桃正要去拿自己的干粮,孟士萱妈妈却找来了,说是做了好吃的,要让乌桃过去吃。 乌桃当然是不肯,孟士萱妈妈却很热情,非要让她去,她只好去了。 到了孟士萱家,果然是丰盛,糖醋排骨,还有红烧鱼,旁边是暄腾腾的大白馒头,这让乌桃都有些不知所措了,她哪见过这阵势! 孟士萱妈妈开门见山:“乌桃,阿姨找你过来,其实是有件事想让你费心。” 乌桃忙说:“阿姨有什么事您吩咐一下就是了,我能办的肯定办啊。” 这么说着的时候,她多少猜到了,便小心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孟士萱。 孟士萱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 孟士萱妈妈:“这次士萱考了二分,成绩非常糟糕,我知道现在学校老师心都是散的,一部分同学的心也散着,没那个学习的氛围,但是阿姨要说,无论什么时候,学了东西是自己的。知识和钱不一样,挣了钱,别人可能拿走,买了好东西,别人可能抄走,但是只有学习了知识,永远属于自己,别人不能抢走偷走。” 乌桃听着,连连点头:“阿姨您说得对。” 孟士萱妈妈:“现在因为种种原因,你们统一跳级了,一下子进入四年级,肯定有很多不适应,学习上也会遇到一些困难,但是遇到困难就必须克服,不能在困难面前低头。” 说着,她看了一眼孟士萱:“本来二年级的时候,士萱基础也算不错了,考试成绩我还挺满意,现在突然跳了一级,她跟起来就困难了,这不是小事,如果就这么落队了,以后想跟就难了。只可惜我工作也很忙,根本没太多时间管她,我本来想找个家教,但是这个节骨眼上,我找谁去,也不方便找,所以乌桃,我想着我得麻烦你一下。” 话说到这里,乌桃总算明白了,她有些惶恐:“阿姨,我也是刚开始学,自己还没怎么整明白呢……现在就是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算一步……” 孟士萱妈妈:“我知道,你和士萱一样,都被这件事打懵了,但是阿姨看好你,因为你坚持住了,也挺过来了,没有向困难低头。其实士萱也未必真就差到哪里去,她就是在最关键的一步,泄气了,不想努力了,阿姨希望你能带一带士萱,和士萱一起学习进步。” 孟士萱:“妈……我也没说我不努力啊,就是太难了,我真得搞不清楚,我现在一看那个就糊涂。” 孟士萱妈妈:“乌桃,也不用太多,你写作业的时候,就和士萱一起写,遇到不会的,你教教她,可以吗?” 乌桃想了想,眼下马上要入冬了,入了冬她肯定是要去捡煤核的,但是也许她可以放学后先陪着孟士萱一起写作业,等作业写完了她再去捡。 只是这样,吃饭时间就没了,只能等捡了煤核回来吃了。 但倒是也能克服,最关键的是—— 她看向孟士萱,孟士萱脸上没什么神采,完全和最初认识的那个孟士萱不一样了。 她自己在努力,并不想自己的好朋友落伍。 所以她到底是点头:“阿姨,这个没问题,我们可以一起做作业,有什么不会的我们一起商量,其实多位数乘法也不难,多做几次熟悉了那个步骤就行了。” 她自己也是一点点地拿着滑石在石板上练,练多了才慢慢明白过来的。 孟士萱妈妈一听,笑了:“行,乌桃,那就这么说定了,每天放学后,你就和士萱一起放学来我家,到时候你们做作业。” 乌桃:“嗯,没问题!” 孟士萱妈妈又道:“乌桃,我知道你是懂事的孩子,天冷了你得捡煤核补贴家用,所以阿姨麻烦你事情,也不想耽误你的事,那不是给你添麻烦吗,到时候阿姨每晚管你一顿饭,再帮衬你一些煤票,你看可以吗?” 乌桃微惊:“啊,阿姨,那怎么行呢,不用!” 孟士萱妈妈:“你要是不帮忙,阿姨就得请家教了,那家教可不是一块钱两块钱的,贵着呢,不但贵,而且容易惹麻烦,要不然阿姨干嘛求上你!” 孟士萱原本无精打采的,现在倒是来了一点精神,用手肘碰了碰乌桃,眼神拼命暗示她同意。 乌桃:“阿姨,您说的我肯定不接受,我和士萱一起学习就是互相帮助,我们是同学,肯定要互相帮助啊,以前士萱也帮过我,我哪能因为这个占便宜!” 孟士萱妈妈见此,知道乌桃一时不能接受,便道:“那这样吧,放学后,我们一块儿来我家学习,在我家吃饭,别的另外再说,怎么样?你来我家学□□不能让你饿着肚子走啊!” 孟士萱却乐了:“行,我拍板了,就这么定了!” 乌桃想想,也就点头:“那我以后就叨扰阿姨了。” 孟士萱妈妈见此,也挺高兴。 其实这个主意是她想了几天后,才勉强想出来的,毕竟她真不敢请什么家教,怕犯什么错误,但是她现在工作也很忙,让她在孩子放学后一直辅导,她没功夫,再说,她学历也很一般,让她去辅导认字行,但算术,她也得临时动脑子,怕耽误了孩子。 现在能有个学习不错的同学一起帮衬着,那是再好不过了。 更关键的是,她一直觉得乌桃这孩子不错,家境贫穷,但是遇到事不卑不亢的,又懂事又努力,这么好的孩子,如果是自己的女儿多好啊! 现在这孩子能和自己女儿一起学习进步,带带自己女儿,让她怎么着都乐意。 38 第 38 章 大白馒头肉肘子 第38章大白馒头肉肘子 乌桃把这事说给了宁妙香, 她其实有些怕宁妙香不高兴,便小声说:“孟士萱之前也帮了我不少忙,我刚进学校, 什么都不懂, 一直都是她帮衬着我,什么都教我……现在她妈妈让我和她一起学习, 我不好意思收人家东西。” 说到最后, 她声音很低, 心也虚了。 家里缺钱,家里缺煤, 反正家里不富裕, 更何况这次开学,家里又出了学费和书本费,她很愧疚,不能给家里挣钱,还要花钱。 现在到手的一些好处,她还拒绝了。 宁妙香正缝补着, 听到这个, 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倒是皱眉沉思了一番。 而就在宁妙香的沉默中,乌桃的忐忑达到了最大。 宁妙香最后终于开口了:“既然是同学, 那当然是能帮就帮了,人家管咱们一顿饭, 好歹家里能省些,总是好事。” 乌桃一听,这才松了口气,之后忍不住笑了:“妈, 你放心,我放学后先和同学做作业,做完作业后,我就赶紧回家,该干活的干活,该捡煤核的捡煤核,肯定不耽误!” 宁妙香心思却不在这里,问道:“她家都住地安门大楼,是什么职务啊,你知道吗?” 乌桃摇摇头:“我不知道啊!” 宁妙香:“你这孩子,怎么不多问问!” 乌桃低着头没啃声。 她大概猜到妈妈的意思了,毕竟那边是自己家轻易巴结不上的,她可能想让自己和同学搞好关系,但她想都这种可能,脸上却**辣的,这让她觉得自己和孟士萱的友情不够纯洁了。 但是那又能怎么样呢,她也没办法阻止她妈妈怎么想。 宁妙香叮嘱:“那你好好教人家知道吗?人家那是什么身份,咱们是什么身份,完全不是一码事,现在能在一起混着,那是你上学的机缘,过去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平时大马路上遇到,谁知道你是谁,谁搭理你!你现在抓住机会,帮人家一把,以后走上社会,人家能稍微记住,你就值了!” 乌桃其实不太想听这些,不过还是点头:“知道了……” 宁妙香自然看出闺女那意思:“你啊,还小,以后长大你就知道了!” 不管怎么样,妈妈并没有反对的意思,这让乌桃心里挺高兴的,至少答应了孟士萱妈妈的事不用反悔了。 于是从那天开始,乌桃放学后都是先和孟士萱一起回去孟士萱家,两个人一起写作业。 孟士萱家也不算大,不过东西很齐全,还有一些儿童画报可以看,乌桃写完作业就给孟士萱讲题,讲完后,两个人还能一起看画报查字典。 孟士萱妈现在工作很忙,用孟士萱的话说,也不知道忙什么,反正每天都在忙,不过她会给孟士萱食堂饭票,直接拿着饭票去食堂打饭就行了。 地安门大院的食堂只需要饭票就能打饭了,而且饭菜是真得好,白米饭大馒头花卷,还有各样的菜,晚上还会有大块的红烧肉甚至肉肘子。 孟士萱很舍得:“我妈天天不着家,我爸也不着家,根本没人管我们,咱拿着饭票就随便吃!” 乌桃第一次走进食堂,是惊讶的,她没想到里面生活可以这么好,怪不得平时孟士萱总是说吃不下去学校食堂热过的饭,现在她算是明白了。 平时在家吃的真是比学校不知道好了多少。 大白馒头是纯白馒头,里面没有棒子面更不会有高粱面,而大米饭也是香喷喷的,吃了这口还想再吃一口,至于那炖得软烂的肉肘子—— 乌桃都不敢想,还可以每天随便吃! 那天她咬了一口香喷喷的肉,忍不住问孟士萱:“咱们吃这么好,阿姨给的生活费会不会不够啊?” 孟士萱:“怎么会呢,你想多了!平时我晚饭都是这么吃的啊,现在我妈不在家,她们单位吃,节省了一份生活费,正好补上你的,再说咱俩才吃多少,你看那些男生他们怎么吃饭的!” 于是乌桃就看了看四周围,她开始意识到,她们两个女生吃得确实不算多。 这个时候,她也多少能适应这个事实了,地安门宿舍的孩子,平时就是这么吃饭的,现在她和孟士萱一起做作业,又一起吃饭,算是自己沾光了,享大福了。 只是有时候吃着这么好吃的饭菜,她忍不住会有些愧疚,毕竟这是自己妈妈和哥哥吃不上的,她们每天依然吃棒子面窝窝头和咸菜。 那天,孟士萱突然道:“乌桃,咱们今天执行一个计划好不好?” 乌桃:“什么计划?” 孟士萱:“今天咱俩忍一忍,少吃一点,省下一点粮票来。” 乌桃:“是不是粮票不够了?那咱们不吃菜了,这样能省粮票。” 孟士萱:“不是,我想买一个东西。” 乌桃听了,也没细问,不过她觉得少吃一点节省粮票也是应该的,所以这一天,两个人吃啃了馒头,要了咸菜,没要别的。 吃完后,孟士萱突然用粮票买了一罐子肉酱,这种肉酱是食堂自己做的,密封起来,也往外卖。 买了她就塞给乌桃了;“乌桃,这个你拿回家吧,给阿姨尝尝,我们食堂自己做的,里头都是肉末,特别好吃。” 乌桃这才明白,敢情她说要少吃一点省钱是因为这个,她有些感动:“士萱,你对我真好。” 孟士萱看她一眼:“得,别这么说,多肉麻,这都是小事!你再这样我不理你了!” 这倒是听得乌桃忍不住笑了。 她知道孟士萱对自己好,是很体恤自己难处的好。 孟士萱妈妈总是说孟士萱大大咧咧没心没肝,只有乌桃知道,孟士萱是天底下最体贴的好朋友。 投桃报李的道理,乌桃在叶蕴年家的书上看到过,孟士萱对自己这么好,乌桃自然是更加花了心血在孟士萱的学习上,那些算术题,她都会掰碎了一点点地给她讲,一遍遍地演练,直到她能做出来。 有时候孟士萱还是听不懂,就有些崩溃:“要不你别教我了,我真学不会,白浪费你的时间!” 乌桃:“前面的你都会了,这个因为要进位,确实难,你看多了,慢慢就会了。我一点不觉得浪费时间,你看,我这么教你几遍,感觉自己对这个知识点掌握得越来越扎实了。” 这话乌桃倒不是说假,有些计算过程,乌桃本来也许也有点磕磕绊绊,她为了给孟士萱讲明白,讲透彻,就那么自己翻来覆去琢磨,现在已经琢磨得很明白了。 甚至她还用课本预习了后面的知识,除法她也已经搞明白了。 孟士萱沮丧:“那我再学学吧。” 乌桃看着孟士萱那样子,有些心疼,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脸:“你多开动脑筋想想嘛,多练练就好了。” 孟士萱便用鼻子学着猪给她哼哼了几声。 *********** 乌桃的功夫没有白下,两周之后的一次测试,孟士萱考了3分,虽然并不算高,但至少不是之前的2分了。这个三分鼓舞了孟士萱,她一改之前的颓废,来了劲头,打算好好地和乌桃学习。 “我不求像你一样考五分,我努力考四分就知足了。” 乌桃看到孟士萱考了三分,简直是比自己考了五分还要高兴呢。 孟士萱对自己不错,孟士萱妈妈也对自己不错,这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她是恨不得拉着她和自己一起进步的,现在看她终于有了学习的劲头,她也彻底放心了。 接下来就好办了,孟士萱听乌桃讲题也能听进去了,有时候一些不会的还会主动问。 其实乌桃比她学得好,但也没好到真得当她老师,两个人遇到不明白的就一起请教老师,这么一来二去的,学习自然进步不少。 又过了一周的测试,孟士萱竟然考了四分,这就很了不得了。 孟士萱妈妈看到女儿的成绩,非常满意,再看女儿对学习已经不畏惧了,更是彻底松了口气。 恰好要到国庆了,孟士萱妈妈便给乌桃和孟士萱一人五块钱:“爸爸妈妈最近都太忙,没工夫管你们,拿着买点好吃的去吧。” 孟士萱利索地收下了,乌桃不想要,孟士萱妈妈却硬塞给她:“乌桃,阿姨现在把你当干女儿看的,国庆节了,小孩子都得有零花钱,阿姨给了士萱,不能少了你这一份,你不许和阿姨客气!要不然阿姨就生气了。” 话说到这份上,乌桃只好收下了。 孟士萱妈妈:“国庆期间我和士萱爸爸都得忙,不在家,你们自己随便怎么玩吧。” 孟士萱一听,乐开了:“那我们自己看探照灯去!” 孟士萱妈妈倒是懒得管这个,反正给孩子钱了,又有一个靠谱的同学玩伴,学习也上去了,她工作太忙,最近要写各种报告,哪理会这个,也就要走。 刚出门,就见王培鑫妈妈过来了。 都是一个大院住的,孩子又是同学,之前倒是也见过,便打了招呼,王培鑫妈妈笑得客气,寒暄了一番才说明来意。 原来她家王培鑫这次考了一分,实在是太差了,她一时也没别的办法,听说孟士萱这次考了四分,她觉得不错,就问了问,知道是乌桃带着孟士萱一起学习的。 “能不能让我们培鑫也加入进来,让他们三个一起学习啊!” 孟士萱妈妈一听,便看向乌桃,其实自己女儿学习进步了多亏了乌桃,但她也不好给乌桃做主啊。 乌桃听了,道:“我倒是觉得没什么,王培鑫也是我的同学,我们本来就应该互相帮助,就是如果我们一起学习,那我们在哪儿学啊,得看看方便不方便。” 孟士萱妈妈见这个,也就顺嘴说:“那就在我家学呗,晚上放学你们一起去食堂吃饭,然后一起学习。” 王培鑫妈妈一听倒是不好意思了:“那我们也不好白掺和,回头我们搭上点粮票吧。” 孟士萱妈妈笑了,把王培鑫妈妈拉到一旁:“我瞧着,乌桃这孩子是个好孩子,学习劲头足,做事一股子韧劲,只是家里不太好,听说每天还得去捡煤核补贴家用呢,咱们孩子跟着她一起学习,好歹也学学人家身上那个精神,受受熏陶,这都是好事,你说是吧?” 王培鑫妈妈:“那可不!过去那会儿,咱们都是吃过苦的人,但是他们哪里懂的这些,打生下来就吃饱喝足大白馒头,一个个都烧得不轻,成天瞎胡闹了。” 孟士萱妈妈:“但人家小姑娘家里日子不好过,咱们逮住人家让人家孩子给咱们孩子陪着写作业,咱也不好白张口是吧?我打听过家教的事,发现这个也不好整,容易出风头惹事,要是找亲戚朋友的话,麻烦人家,也得欠人情,你说对不对?” 孟士萱妈妈话说到这里,王培鑫妈妈明白了,道:“那都是应该的,要是他们能一起把作业写了,学习提上来,让我该出的出,我肯定没话说。就是小姑娘那里,怕是脸皮薄。” 孟士萱妈妈:“其实我觉得别的也不用,你家老王不是能弄到煤票吗,回头一入冬,给人家弄点,也算是拉拔人家一把,对不?” 王培鑫妈妈:“这都没得说,到时候我来办!” 谈妥了后,两个妈妈倒是也没和乌桃提,毕竟小姑娘嘛,怕她面皮薄,到时候直接把这事给办了就成了。 王培鑫孟士萱和乌桃一下子成了学习互助三人小组,王培鑫笑哈哈的凑过来,宣布道:“以后我们就是最好的朋友了,要互相帮助!” 孟士萱呸了声:“都不想搭理你,是你硬凑过来!” 王培鑫:“今天,我请客,行不行?” 孟士萱:“拿出点诚意来!” 王培鑫直接从兜里掏出来一把饭票:“这,够不够?” 孟士萱眼睛顿时亮了,喜滋滋地拿过来,数了数:“成交,你的饭票上缴,以后晚饭我来安排!” 王培鑫:“……那也得给我留点吧?” 孟士萱:“我是互助小组组长,我来统一安排!” 王培鑫:“这也太狠了吧!” 孟士萱叉腰:“怎么了,你不愿意?行,那我现在就告你妈去!” 王培鑫顿时被唬住了:“行行行姑奶奶,我怕了你还不成!” 孟士萱便得意了,私底下对乌桃说:“咱们以后天天吃好吃的!” 乌桃看着孟士萱欺负王培鑫,忍不住想笑,其实孟士萱人很好,从来不欺负别人,就专门欺负王培鑫。 39 第 39 章 挖防空洞了 第39章挖防空洞了 国庆时候, 最好玩的就是探照灯了。 探照灯是军队里放出的一种灯,具体为什么要放这种探照灯,乌桃并不知道, 孟士萱也不知道。王培鑫很是显摆了一番, 说这是一个部队,那个部队就是专门放探照灯的,如果天上有敌人的飞机, 就可以用探照灯给照出来。 乌桃对这个很是疑惑, 心想探照灯要一直照着吗,不过她并没问。 许多事就是这样, 心里纳闷,但也未必要问的, 毕竟那个并不重要,最要紧的是, 探照灯很好玩。 其实每年国庆前,都可以看到探照灯,远近高低, 错落有致地那么闪烁, 就像是烟花一样好看,孟士萱家住在三楼,但是王培鑫家住五楼,于是几个人都跑到王培鑫家,在他家窗口看探照灯。 而因为国庆了,街上的风景其实也和以前不一样了, 乌桃她们还是小学生,倒是不用参与,但是她们附近的中学生, 全都穿上了灯笼裤,开始练习方阵,大喊着“提高警惕,保卫祖国,准备打仗”。 乌桃听到这个的时候,就忍不住问王培鑫:“真得会打仗吗?” 王培鑫:“当然了,随时都可能打仗,还可能有原子弹,你们看,现在各单位都要开始修防空洞了,还要安装防空警报了,回头我们还会做防空演习呢。” 孟士萱:“那怎么办?咱们也得挖?” 王培鑫:“应该挖吧,估计过了国庆就开始挖了。” 乌桃从旁听着,没吭声,自己却在努力想着,去想关于这一年的记忆,然而什么打仗,挖防空洞,还有什么防空警报,里面根本没提到。 ************ 过了国庆后,大家上课都心不在焉了,一下课就交头接耳的,说起要打仗的事。 用大家伙的说法是,原子弹是很厉害的,能把几个学校直接给炸飞了。 于是大家慌里慌张的,开始挖防空洞,学生们都被组织起来,每天上课要背着小铲子小簸箕,各班级分到任务挖防空洞。 开始的时候是下课挖,后来有一天,防空警报突然响起来,大家都吓懵了,于是干脆不上课了,大家整天整天地挖,很快也就挖出来一定的规模了。 除了学校,听说街道也在挖防空洞,各单位也在挖,晚上乌桃回到家里,听到妈妈和哥哥说起来,大家在单位都在挖防空洞。 天气虽然凉了起来,但院子里潘爷和勋子爸还会在那里说话,说话的时候就提起现在的形势,提起原子弹。 潘爷见多识广,他认为:“咱们得把咱们的棉袄都拿出来,等原子弹来了,还能挡一挡。” 勋子爸很不以为然:“那个顶什么用,还是得钻防空洞里,没防空洞,全都白搭!” 潘爷:“外面街道的防空洞离咱太远了,真要是出事,咱赶不上啊!” 勋子爸突然有了想法:“潘爷,你说咱能不能自己挖个洞?就在咱们自己院子里?” 这话说得潘爷一下子心动了,他琢磨了琢磨:“行,我看行。” 于是仿佛打开了一扇门,潘爷和勋子爸开始召集大院里仅剩下的几户人家,说是要挖防空洞了。 “别的不用管,咱自己挖,到时候挖一个大的,万一原子弹来了,咱躲进去!” 这两位这么一吆喝,其它自然都响应起来,乌桃妈妈也很积极。 乌桃见了,终于忍不住道:“原子弹不至于来炸我们吧,街道既然挖了,我们自己不用挖了。” 然而她这么一说,宁妙香顿时呵斥道:“大人说话呢,你小孩子插嘴什么,你知道原子弹不会来?” 乌桃无奈了,只好没吭声。 于是挖防空洞这个事就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乌桃上学去,学校在挖防空洞,乌桃回到家里,家里也在挖。 乌桃家住的院子,解放前是一位将军院子的后院,本来修得还算规整,现在这么一挖,那地板砖还有本来规整的影壁,自然全都破坏了,好好的院子被挖开一道大沟,不过大家还是不管不顾就这么干着。 这么轰轰烈烈的工程,自然很影响学习,本来就有一些孩子不想学,现在要挖防空洞,又时不时有防空警报,那心自然就更散了。 乌桃班级里,现在还在努力学习的就剩下那么几个人了,好在王培鑫和孟士萱都是要学的,他们和乌桃一起努力抽时间门做作业。 ***************** 入了冬后,天冷了起来,各家开始烧煤了,王培鑫妈妈给了乌桃一些煤票,那都是特殊供应的。 乌桃看到后,郑重地谢过了王培鑫妈妈,拿回家了。 她知道这是王培鑫妈妈的好意,也知道这些对自己家来说,是特别要紧的东西。 宁妙香看到煤票后,吓了一跳,还以为这是乌桃从哪里偷的人家的,严厉地道:“你长能耐了,学会偷东西了?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你知道这东西值多钱吗?” 乌桃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妈妈这么生气,赶紧把事情给妈妈解释了一番。 “是王培鑫妈妈送给我的,她说这样我就能好好学习,和王培鑫孟士萱一起学习,不用去捡煤核了。” 宁妙香开始还不信,后来看乌桃说起这个事,不像是说假,这才松了口气,于是又仔细盘问了一番,乌桃原原本本又说了一遍。 宁妙香想了想:“他们既然管你晚饭了,这事也就算差不多了,再要人家煤票也不合适,等明天我陪着你过去,把煤票退给人家。” 乌桃倒是有些意外,她有些惊讶地看着妈妈。 宁妙香看乌桃这样,自然明白她心里想的,呸了声:“你以为我就这么贪,非得人家眼巴巴地给我东西?他们管你饭,那是他们觉得用得着你,那是该的!就该管!可这煤票不好弄,咱也不好要人家这么多!” 乌桃低下头:“嗯,我听妈妈的。” 心里却是想着,妈妈竟然不要,她还以为妈妈会乐颠颠地收下呢。 到了第二天,宁妙香带着乌桃过去找了王培鑫妈妈,要把煤票还给人家。 王培鑫妈妈倒是意外,解释了一番,意思是这煤票也不用钱,是自己家用不着的,但是宁妙香是坚决不要:“小孩子嘛,他们都是同学,玩得挺好,一起学习,互相帮助那是应该的,您给这个,礼太重,我也过意不去。” 这么说了一番后,王培鑫妈妈也就把那煤票收回去了。 之后,王培鑫妈妈把这事和孟士萱妈妈提了,两个人倒是把宁妙香赞叹一番:“一个女人拉扯两个孩子,做事不亢不卑的,可真是了不得,怪不得能养出乌桃这样的好孩子。” 孟士萱妈妈:“可不是嘛,我看乌桃冬天都要去捡煤核,这日子不容易,就这样,还把煤票给送回来,是个懂礼的。” 结果因为这个,过中秋时候,王培鑫妈妈和孟士萱妈妈特意提了东西过来了江家,送了几盒糕点,只说孩子是好同学,大家一起勤走动着,宁妙香这次收下了,彼此拉了一番家常,说起过去许多事,竟然说得还挺投机。 事后,孟士萱偷偷对乌桃说:“我妈还有王培鑫妈妈都觉得,你妈妈很了不起,说特别敬佩她,还说她有大见识的人。” 乌桃听着大吃一惊,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妈妈竟然是有大见识的人! 不过听到孟士萱这么说,她又有些自豪,回去和妈妈把这事提了:“大家都说你了不起。” 她崇敬地看着妈妈:“大家都说你是有见识有骨气的人,妈妈,我以前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厉害!” 宁妙香却是道:“这你就不懂了!” 乌桃:“什么?” 宁妙香:“既然你结交了两个地安门大楼的同学当朋友,他们家里对你又很欣赏,你说我干嘛贪图一年的煤票呢?我不要煤票,她们高看我一眼,才真正把你当他们孩子的朋友,以后咱们家要是遇到什么事,都不用我张口,他们就会帮忙,对不对?这不比煤票强多了?” 乌桃听着,目瞪口呆。 目瞪口呆之余,又觉得……她妈可真行。 她以前确实没发现,她妈原来这么有想法。 **************** 院子里的格局已经被破坏得差不多了,防空洞也差不多挖好了,院子里有了一条大沟,这条大沟底下又可以通往自己家。 勋子用铁丝电线电池小灯泡自制了小电灯,他把小电灯藏在防空洞里,说万一原子弹来了,可以躲进去照亮。 乌桃对于这个不太感兴趣,她觉得原子弹不会来。 她相信那部纪录片,那里面都是真的,并不会骗人。 不过周围的气氛都是人心惶惶的,也许正上着课,也许正吃着饭,突然防空警报响起,大家都拼命地往防空洞里跑。 虽然最后会发现只是演习而已,但这种演习更让大家心里不落听。 总觉得也许下一次就是原子弹了。 乌桃不知道该怎么说服大家,其实大部分时候她也没办法说服自己,当防空警报响起的时候,其实她也很害怕,害怕原子弹就这么来了。 毕竟她所知道的都是从纪录片来的,万一那里面是假的呢? 在这种徘徊中,她也曾经跑到什锦花园胡同。 尽管叶蕴年说,不让她去找他了,但是她依然想偷偷看看,不让他发现,就自己偷偷看看他现在怎么样。 只是当她过去的时候,却发现几个小孩子正在门前踢三角,那大门却是紧闭的。 她犹豫了一番,到底是上前,问那几个孩子这家人在不在。 小孩子们却用惊讶的目光看着她。 “这家人早就搬走了啊。” “我不知道,反正好些天前就不在了,没人了。” “我们之前还偷偷爬过他们家摘枣呢!” 这么说的小孩很快被旁边一个大点的孩子拽了拽袖子,于是大家赶紧闭嘴,不敢多说了。 乌桃听着这话,怔怔地望着那红漆大门,半天没反应过来。 原来叶蕴年已经离开了啊! 他早就走了,而她却以为他一直在这里。 乌桃眼里泛起湿润来,她想哭,她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哪怕叶蕴年不让自己来了,她也会觉得,在什锦花园胡同,有一个去处,她可以经常过来看他,会让她喜欢,让她憧憬,让她做梦都是美好的。 可是现在,她才知道,这个地方没有叶蕴年了。 乌桃耷拉着脑袋,一步步地往回走,她想起来大黄,想起来大红,想着叶蕴年并没有把它们还给自己。 他是说话算话的人,所以他一定会回来吧。 有一天,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把大黄和大红还给自己,然后很高兴地把很多很多白生生的鸡蛋推到自己跟前:“瞧,这是你的鸡蛋,攒了这么多呢!” 40 第 40 章 时光流逝 第40章时光流逝 在乌桃的记忆里, 一九六九年发生了很多很多事,不过再多的事,也终究会熬过去。 原子弹并没有扔过来, 防空洞也果然没派上用场,不过大院原本规整的格局已经被破坏了,院子里漫地的地砖被拆过来挪作他用,就连房梁上翘起的屋檐也被拆下来修建防空洞了 人们逐渐在自己门外垒起来小厨房, 甚至还不着痕迹地往外扩展,搭建小屋, 临时柴房等。 那些年离开的人们,并没有回来, 曾经规整热闹的四合院变得冷清,也变得面目全非。 唯一不变的, 也许是窗外依然高飞着的鸽子, 以及偶尔窜过墙头的老猫。 猫已经很老很老了,潘爷说, 说不定哪一天它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时候的乌桃已经十六岁, 高中毕业了。 过去的七八年,发生了许多事, 有时候想起来就像梦一样,不过好在, 家里的境况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 妈妈依然在国棉一厂工作,不过已经升职了, 成为了生产组的组长, 去年还获得了厂里三八红旗手的称呼,工资也上涨了,现在已经一个月有四十二块钱了。 而哥哥也在乌桃的絮叨下, 后来终于拿出书来看了,尽管有一搭没一搭的,但好歹也学了一些,能做小学最基本的算术,也能自己看懂书本,乌桃觉得,这也就够了。 她大致知道,再过一年就要放开高考了,到时候自己考大学,哥哥可以想办法考电视大学。 这些年,闹闹哄哄的,很多人并没有认真上学,她相信,天道酬勤,她和哥哥一定可以在接下来的巨变中获得机会。 七八年的时间,她慢慢地长大,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越来越多,她已经把那部纪录片的边边角角所有的内容全都努力地刻在心里。 知道了未来太多,但是又不太能消化,这就像一根硬骨头横在她面前。 她为了将那块硬骨头彻底啃明白,几乎走遍了北京城,饥渴地寻找着能让她增长见识的书,只是此时的北京城几乎是文化沙漠,很多图书馆都关门了,带有文字的印刷品成为了各家的禁忌。 这让乌桃感到窒息,她知道有些人家可以读到书,就像曾经的叶蕴年一样。 叶蕴年离开了,但是像叶蕴年那样拥有藏书的人家还是有的,所以这就是差距,有人可以读书,有人却不能。 这让她一度陷入焦躁之中。 不过好在,问题终于得到解决,王培鑫妈妈通过关系,借着“学习大字报”的名义,帮她办到了国子监首都图书馆的借书证,靠着这个借书证,她借到了不少书来读。 她也不懂怎么挑,反正看到有兴趣的就借来,有些好的会推荐给王培鑫和孟士萱来读,不过这两位,孟士萱还好,王培鑫心思已经不在读书了,挺难拉回来的。 读书多了,她见识也就多了,看过苏联《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和《马雅可夫斯基诗集》,也看过郭沫若、何其芳和郁达夫的书,当然还看过一些专业类的书籍,特别是数学相关的。 当她读书的时候,她会想起叶蕴年,想起那个站在书架前,穿着白衬衫的男生。 时间太长了,以至于有些记忆已经模糊,但她很分明记得他的眼睛,宁静到几乎纯粹的眼睛。 他还那么小,却已经读过那么多书,拥有自己远远不及的学识。 乌桃觉得,自己便是一直读书一直进步一直努力,恐怕也永远比不上他。 不过有时候,乌桃又有些恍惚地怀疑,叶蕴年是不是自己的一场梦,一场自己臆想出来的,根本就不存在的梦。 看北京城里的小青年,穿着一水儿的军绿和蓝色劳动布,哪里有那样的白衬衫,又怎么会有小小年纪一笔一划写着篆书的小男孩。 这让乌桃有些恍惚,甚至于逃避起来,连什锦花园胡同都不愿意去了。 那天,乌桃放了学,正往家里走,路边洛再久突然闪出来了。 洛再久比乌桃大两岁,现在已经十八岁了,十八岁的他参加工作,去了一家叫北京第一农具厂的工厂,不过这家工厂在河北的山沟沟里,洛再久只歇大周末,每隔两周才能坐着火车回家一趟。 其实乌桃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去这种地方,现在北京不少人都下乡了遣返了,工厂学校都缺人,凭他的条件,找一份更好的工作并不难。 不过洛再久却很痴迷于这份工作,对于乌桃的疑问也只是笑笑,并不多说。 乌桃其实从他的言行中多少猜到了,他那个农具厂也许不是什么农具厂,很可能是和制造兵器有关系的,不过乌桃也没细问,毕竟保密嘛,不该知道的事也不能知道。 洛再久笑得神秘兮兮的:“今天给你带来一个好东西!” 乌桃:“什么?我都给你说了,你不要总给我弄吃的,我不缺吃的啊,你自己留着,别乱花钱。” 不得不说,洛再久对她不错,特别是这两年他工作了,有了收入,时常请她吃好吃的。 但乌桃觉得,犯不着,他没爹没妈的,后面花钱的地儿多着,不攒钱怎么行呢,所以总是劝他。 洛再久:“是你喜欢的!” 乌桃纳闷地看着洛再久手中提着的竹筐:“到底什么?” 洛再久这才打开竹筐一点盖,给乌桃看。 乌桃从边角缝隙里看到,里面竟然是书! 她一下子激动了:“这是哪儿来的?” 这年头,想弄点书并不容易,一般人家根本没有。 洛再久:“嘘,别声张,挺多的,我也没细看,你回去后清点清点。” 乌桃:“你哪儿弄来的啊?没惹事吧?” 洛再久这性子放浪得很,加上有点拳脚功夫,不一定干出什么事呢。 洛再久:“你放心好了,反正不是偷来的,光明正大。” 乌桃:“偷偷摸摸的,还说光明正大呢!” 洛再久:“你不要是吧,我走了——” 说着,他转身就要走,乌桃赶紧叫住:“我要!” 洛再久这才停下,乌桃生怕他走:“再久哥最好了,给我吧!” 洛再久看乌桃这样,很乖很甜的样子,便笑了:“反正你不要管来路了,这年头,哪有什么正经路子不正经路子的,不都那样!” 乌桃听了,也就不问了:“行,那我提回去了,你这次是周日晚上过去还是周一过去?” 洛再久:“不一定呢,再说吧。” 乌桃:“我家明天做饺子,到时候我给你拿出来一些,。” 不知为什么,宁妙香并不喜欢洛再久,一直很反对乌桃和洛再久有来往,所以乌桃也不好带洛再久去自己家。 洛再久当然也知道,扬眉,自嘲地笑了笑:“不用。” 他看着乌桃眉眼间的欢喜,那真是压都压不住的高兴,觉得好笑:“你从小就喜欢看书,现在还没看够!我可是看够了!” 乌桃:“怎么会有够呢?” 乌桃也是后来才知道,疯大爷竟然是一个有学问的人,当初的洛再久就是跟着那个疯爷爷学习,不过这几年疯爷爷人没了,他也就停了。 但他现在看书什么的是不成问题的。 洛再久很随性地笑了:“你看,我现在工作了挣钱了不是挺好的吗?这不比傻读书强?” 乌桃瞥他一眼,无奈地说:“你肯定嫌我唠叨,认为我多事,算了,以后不和你说了!” 说完,她抱着那一大筐书就要赶紧回家。 这么多书,她怕被人看到,万一引起什么人注意,那就麻烦了。 洛再久却突然道:“对了,乌桃,你和那个叫王培鑫的同学走得特别近?” 乌桃听了,纳闷地回头:“什么?你怎么突然提起王培鑫?” 洛再久道:“你就回答我,到底怎么回事?” 乌桃:“我们一直都走得特别近啊,那不是挺正常的,他是我同学啊!” 多少年的同学了。 洛再久扒拉了下头发,却突然道:“我怎么听八斤说,你和他正搞对象呢?” 乌桃大吃一惊,反问:“搞对象?谁和谁搞对象?” 洛再久看着乌桃,她睁大眼睛,一副被吓到的样子,心里便明白,这准是八斤胡说八道了。 便忙道:“我就随便问问。” 乌桃却愤愤起来:“那也不能随便乱说,我才多大,我和同学正常来往,被八斤这么说?他怎么能乱说呢?他还说什么了?他怎么可以这么污蔑别人名声,这种话也是能随便说的!” 确实好生气呢! 洛再久一听,忙道:“我那不是随口问问你嘛,是八斤瞎说,回头我说他!” 然而乌桃却反问:“那你干嘛问我这个?你为什么当时不说他?你还真信了是不是?” 洛再久顿时哑口无言。 乌桃:“谁像你们,净是这种龌龊心思!” 洛再久觉得好冤,连忙道:“我这不是担心你嘛,你现在还小,万一被人骗了怎么办?” 乌桃刚说了一番,气也差不多消了,再说洛再久还帮她弄了不少书呢,她便道:“算了算了不提这个了,反正以后你不要问我这个,这不是惹人恼吗?” 洛再久这才略松了口气。 乌桃提着那一整筐的书回到家里,这几年宁妙香工资上涨了,哥哥也转为了正式工,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一个月能有八十多块,沈阳的外公外婆已经寿终正寝,八十多块三个人花,日子就宽松多了。 乌桃进了自己屋后,把哥哥之前给自己做的衣柜收拾了收拾,上面放衣服,下面放一个挡板,挡板下面才放书。 她先将书整理了一番,欣喜地发现,里面有许多是她没见过的,有鲁迅先生的全集,还有一些诸如《越南南方短篇集》和《老挝短篇集》等,这些真是听都没听说过。 她将这些书都藏起来,想着有时间慢慢读了。 41 第 41 章 “凭什么不问呢” 第41章 “凭什么不问呢” 乌桃整理了书, 就要出门找孟士萱。 高中毕业后的这一两个月,她是想着先找一份临时工干着,一边干着临时工一边等着, 等到明年放开高考, 她就可以参加了。 吃过饭后, 乌桃收拾了碗筷, 做了家务,便过去孟士萱家。这几年孟士萱的父母升职了, 更忙了,乌桃经常过去陪着孟士萱,有时候甚至晚上就在那里睡了。 孟士萱曾经想过, 反正都高中了, 拿到毕业证了, 回头直接去部队什么的,不过乌桃知道马上要放开高考了, 只要熬一年就行了。 而这一年里, 更不应该放下课本,要坚持读书。 这个时候的乌桃已经不是小时候的她了,许多事, 她都能分析出一番道理了, 这些道理很能说服人, 但最后道理引导向的,就是她所知道的方向。 比如关于读书这件事, 乌桃曾经和孟士萱妈妈聊过,分析了很多,也分析了她们的年龄,最后孟士萱妈妈觉得乌桃说得有道理, 便让孟士萱不用着急进部队。 不进部队就有时间,乌桃便拎着书过去找孟士萱,要和孟士萱一起学习。 谁知道刚出大院,就见门口树底下几个下棋说闲话的,其中就有自己大伯母冯红英。 早些年,因为房子的事,大伯母对乌桃家自然多有怨怪,不过这几年经历了太多,大院里各家走得走,没得没,又有大姑奶奶在那里调停着,关系也就缓和了。 于宁妙香来说,到底是孤儿寡母的,只要对方不想着伸手要房子,当然也愿意给对方一个台阶下,平时见到也是笑着打招呼的。 所以现在,乌桃看到了冯红英,笑着打了个招呼。 冯红英正在那里和人打听供销社最近上的货呢,现在看到乌桃,眼睛在她身上滴溜溜打了一个转,之后便笑了:“乌桃,你这是打算去哪儿啊?” 乌桃:“过去找同学。” 冯红英听着,试探道:“我听说你有几个同学是住地安门大院的,是不是有关系门路,回头能帮你找工吧?” 冯红英这一问,好几个院子里老人全都看过来。 和乌桃差不多年纪的这一波孩子都长大了,十五六岁,十七八岁,初中毕业后没什么事,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就算有工作,还得挑挑拣拣呢,所以大家都琢磨着,给孩子找个好的,只是这些总归要门路关系的。 院子里大部分孩子,上完了初中就不上了,早几年上山下乡支援边疆进兵团了,后来就是直接参加工作的,到了现在乌桃这一波,大家都有想法了,想找好的了。 乌桃见大家伙都瞧着自己,也就笑了:“哪那么容易,我同学确实有几个住地安门大楼的,但人家那是特殊的关系,地方上的事他们也说了不算啊,要是哪位哥哥姐姐想进去的,我倒是可以帮着扫听扫听消息,但人家有自己的规矩,肯定不能可着心思,最后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 大家听了都有些失望,冯红英却瞧着乌桃道:“乌桃,你可是高中生,你这样的,找工作找女婿不得比别人强一百倍?现在有眉目了吗?” 她这一说,大家都看向乌桃,纷纷问起来:“是啊,咱们大院大多也就是初中生,你可是多喝两年墨水,怎么着也得找个好工作吧?以后一个月得多少工资啊?” 乌桃依然只是笑笑:“多喝两年墨水,也是两个肩膀一个脑袋,还不是干那些活,至于工作的事,暂时没什么眉目,要是有临时工的活,我就先干着就行了。” 临时工? 大家都纳闷了:“你去干临时工?” 于是其它人纷纷开口了:“你也老大不小了,得想想以后了,总不能就这么抻着啊!” 乌桃:“反正走着看呗,这个不着急。” 说着,她礼貌地和大家伙说了再见,往胡同口处走。 走出一段后,还能听到冯红英在那里和人叨叨呢。 大家伙对着她的背影摇头叹息,说她越大越不懂事了,还有人甚至说:“这是读书读多了,把脑子读坏了!” 对于这些,乌桃是不在意的。 八岁的她会忐忑会徘徊,但是现在的她已经拥有了足够的耐心,她知道将来的发展趋势,高考总归会放开的。 对于高考,她是势在必得的。 这么多年来,她都在想着高考,她走出的每一步,都是为了这个这一刻。 其实如今的自己,已经和那纪录片里完全不一样了,她知道,就算自己考不上,只要自己踏踏实实地工作生活,总归不会差的。 但是她还是想过得更好,想让自己去见识更多。 这是埋在她心里,不愿意对人言说的渴望,许多年前,那个小小的孩子便已经攥着拳,她不服气,她希望她成为那个优秀的,她希望那些人说,瞧,这个孩子虽然出身不好,但是她努力,她改变了一切,她多让人敬佩啊。 外人的评价重要吗,对当时的她来说,太重要了,哪怕现在她的心性已经成熟,不需要在意外人的评价,但是她在意也尊重那个最初的自己发下的誓言。 她想优秀,想比别人强。 这些事,她也和妈妈哥哥谈过。 家里条件好一些了,妈妈的神经不再像之前那样绷紧,整个人舒坦起来,性格也随和了,在许多事上,她也开始相信乌桃的判断。 至于哥哥,哥哥是疼爱自己的,他说他读书并不多,乌桃愿意读,他愿意一直供养乌桃,至于工作的事,真得不用太着急。 乌桃想起这些,心里是暖洋洋的满足和快慰,她的家人相信她,也愿意给她时间。 当然了,就这么抻下去也不事,找一份临时工先干着,一个月好歹挣够自己花的,这是乌桃目前的想法。 乌桃这么想着,便走过去地安门大楼,谁知道经过地安门大楼的时候,恰好王亚湘,穿着的确良白衬衫的姑娘,下面是格子长裙,扎着两只辫子,看着就秀美动人。 乌桃和王亚湘是小学同学,初中上的不同学校,不过到了高中,两个人又到了同一所学校,还是同班同学,所以两个人还算比较熟。 乌桃看到王亚湘,笑着打了招呼:“这会儿正晒,怎么站这儿?” 王亚湘见到乌桃,心情也不错,笑着道:“你来找士萱?估计正躲家呢!我在这里等人。” 乌桃和她略说了几句,也就进去找孟士萱了。 这些年,她经常过来地安门大楼,门口的卫兵都认识她了。 她进去后,正要往里面拐,就听到外面一个声音道:“对不起,刚才有点事,耽误了。” 只是几个字,乌桃却是心跟着一颤。 这声音已经是大人的声音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种平稳清淡的语调,却让她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她并不敢相信,但还是忍不住,在拐进大楼门口前,回头看了一眼。 只远远地那一眼,她就确认了,那就是叶蕴年。 七年不见,叶蕴年的身段拔高了许多,颀长笔挺,那已经是成年男子的身量了。 他依然穿着白色的衬衫,衬衫依然白得发亮,下面却是一条修长笔直的蓝色长裤,白蓝的搭配在这炎热的夏天看着清爽干净,完全不同于平时见到的那些汗津津的男人。 乌桃抿了下唇,心却砰砰直跳。 叶蕴年回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但是他回来后,竟然没有告诉自己一声,说都没说。 如果不是自己偶然间看到他了,只怕是自己永远不知道他已经回来了。 说不上来的委屈感涌上心头,乌桃收回目光,一咬牙,进了地安门大楼。 到了孟士萱家的时候,孟士萱正吹着风扇喝着北冰洋汽水,看到乌桃,赶紧喊着乌桃:“瞧瞧你,热成这样了,赶紧喝口。” 乌桃额上还有汗,并没敢吹冷风,就坐在沙发旁边借一点凉风。 乌桃:“前两天让你看的书看了吗?” 高中两年,孟士萱学习成绩并不太好,乌桃考虑着将来的高考肯定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所以想着先让她学习着。 就算再不济,好歹比别人提前下功夫了,怎么着也能考上一个不错的大学吧? 孟士萱懒洋洋的,拉着长腔:“知道了……” 说完,她扁了扁嘴,无奈地道:“你知道吗,我妈好几天不着家了,不过她说了,她很放心我。” 乌桃:“阿姨估计是觉得你越来越懂事了。” 孟士萱摇头:“不,她是觉得你越来越懂事了。” 乌桃怔了下,之后忍不住笑出声,这两年,她是一心想着要好好学习,为将来的高考做准备,她自然也努力带着身边可能的人一起学。 她和孟士萱这么多年的交情,那都不是一句话能说清的,这个时候,当然是硬拽也得拽着她学习。 在这点上,孟士萱妈妈自然是支持的,对她也很信任。 乌桃笑道:“反正咱们好好学习就是了,天道酬勤,我相信将来咱总会有一条好路!” 孟士萱将一瓶被北冰洋递给乌桃:“喝吧,冰镇的呢!” 乌桃便也接过来,打开喝。 孟士萱却歪头打量着乌桃,之后凑过来问:“你这是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 乌桃喝了一大口,清爽冰凉传遍全身,真是舒畅。 她纳闷:“没人给我气受——” 说着,倒是想起来她今天出门的事:“不就我们大院的人嘛,还有我大伯母,念叨着我这个高中生怎么不去找一份工,我想着先随便找个工作干,临时工也行,反正先好歹挣点钱,不至于吃白饭。” 其实她上学的时候一直都是捡煤核的,给家里省了不少煤,后来一则是大一些了,一则大家不烧煤块了,都烧蜂窝煤了,蜂窝煤烧得透,里面基本没什么煤核捡了,所以就停了捡煤核的事。 当然了,也是因为哥哥挣钱,家里条件确实比之前好了。 然而孟士萱却拧着眉头:“不对,你不许骗我。” 乌桃:“我怎么骗你了?” 孟士萱:“你肯定遇到别的堵心事了!” 乌桃原本正喝着北冰洋,现在却有些喝不下去了。 她看了孟士萱一眼:“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虫,什么都瞒不过你。” 孟士萱顿时来兴趣了:“到底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 乌桃默了一会,才道:“刚才我进大院的时候,遇到王亚湘了。” 孟士萱:“她啊——” 拉长的腔调,代表着不赞同,反正孟士萱不喜欢王亚湘,至于为什么,乌桃也不知道。 好像从小学时代开始,孟士萱对王亚湘就不太待见。 这个老长的调门后,她才问:“可遇到她又怎么了,她还能吃了你不成?” 乌桃:“她好像在等一个人。” 孟士萱顿时嗅到了不对劲:“谁啊?” 乌桃叹了口气,其实这些年,自从叶蕴年走了后,她再也没提过叶蕴年了,孟士萱也好像忘记这一茬了。 现在,她把这事重新提起来了,孟士萱终于一拍脑袋,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乌桃:“其实都是小时候的事了,现在都七八年过去了,兴许人家早忘了,可我还记着,心里就不太是滋味。” 其实在她心里,偶尔会想起叶蕴年,想起那个小院,也想起金奶奶,何尝不是盼着有一天叶蕴年突然出现了,小院的门打开了,她又可以走进去了。 那扇门后,时光是停顿的,金奶奶还在,叶蕴年依然是穿着白衬衫的少年,他抱着洋娃娃,用纯粹的目光望着她。 可是谁知道,叶蕴年回来了,成为了王亚湘的朋友,却提都没和她提。 只能说,叶蕴年已经忘记了自己吧。 孟士萱一听就皱眉:“他和王亚湘交朋友?” 乌桃:“这就不知道了。” 其实这些年,乌桃觉得自己已经放下了,并不会在意王亚湘,哪怕王亚湘再优秀,她觉得自己并不差,所以她也可以用平和的心态面对王亚湘,和王亚湘交朋友,甚至也会交流学习心得。 王亚湘确实也不错,她受家里的影响,一直没有放弃学习。 只是现在,叶蕴年出现,和王亚湘站在一起,乌桃才发现,其实自己并不是真得放下了,其实还是在意,至少在她心里,王亚湘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她会下意识觉得,哪怕你和别人交朋友也行啊,为什么非得是王亚湘。 这让她失落,甚至觉得,自己好像被背叛了。 孟士萱学习不灵光,但是这种人情世故上却是再灵不过了,她想了一番,便安慰乌桃道:“其实已经七八年不见了,这七八年,咱们经历了这么多事,他也许也经历了很多事,现在回来北京了,一时半会怎么想的都不知道,也许还没想起来,又或者是觉得都是小时候的事了,现在长大了,也不好意思打扰你?” 乌桃想了想:“有可能吧,毕竟那时候都小呢,现在大了。” 大了,和小时候的相处肯定不一样了。 也许彼此见到还挺尴尬的呢。 孟士萱:“反正你也别多想,回头看看呗,他要是想起来你这个朋友,还认,那就继续当朋友,他要是想不起来,那咱也不搭理他,谁稀罕呢!” 乌桃被孟士萱这么一说,也忍不住笑了:“你说得对,谁稀罕呢!” 孟士萱拉着乌桃:“走,咱俩去办一件大事。” 乌桃:“什么啊?” 孟士萱便从旁边桌子底下拖出来一个箱子:“这箱子里面是我攒的北冰洋汽水的瓶子,四个瓶子能换一瓶汽水呢,这得有一十瓶了吧,咱俩换了去,这都是白得的!” 乌桃一看,也来了兴致:“好,去换了,咱们正好喝了。” 也难得,这败家子孟士萱竟然知道攒汽水瓶子了。 于是两个姑娘,便一起抬着那箱子,吭哧吭哧地下楼,楼下有个小商店,北冰洋汽水就在那里买的。 谁知道也是巧了,他们下楼,正好碰上王亚湘。 王亚湘一看,惊讶地说:“你们干嘛,卖酒瓶子?” 孟士萱和乌桃放下,歇口气:“是啊,咱们这是发扬艰苦朴素精神!” 王亚湘:“那也挺好的,不过这个太凉了,虽然大夏天,但女生喝了凉得不好,你们注意点。” 孟士萱便不屑地努了努嘴,她是不喜欢这种说教的,就爱喝凉的怎么了! 要不说她不喜欢王亚湘,这个人就是矫□□儿,整天一股子大小姐作风。 乌桃见这个,便打圆场:“亚湘,你说得对,我们注意点就是了。” 孟士萱却是心里有气的。 她和乌桃是好朋友,虽然现在她安慰了乌桃,但是她知道乌桃心里并不好受,这些年,乌桃脾气总是很好,没见她这么难过的。 所以她到底望着王亚湘,很随意地说:“王亚湘,刚才那是谁啊?” 乌桃万万没想到孟士萱竟然问这个,当下赶紧给她使眼色。 不要问了不要问了,她不想问。 孟士萱却是不听的,就直直地看着王亚湘,眉眼间带着挑衅。 王亚湘也有些意外,她感觉到了孟士萱的不友好,诧异地道:“你是说刚才给我送这份文件的吗?” 孟士萱才看到,她手里竟然拿着一个文件夹。 孟士萱不懂了,看向乌桃。 乌桃根本不想问。 叶蕴年离开了,又回来了,他和别人成了朋友,却没告诉自己,乌桃不想知道为什么。 但是孟士萱这性子,就不能憋着,她竟然直接问王亚湘。 这让乌桃心里一阵狼狈,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也没什么,就是刚才我们看到有个男生,个头挺高的,穿着白衬衫,远远地看着,好像有些眼熟,倒是像我以前一个朋友。” 王亚湘惊讶地看向乌桃:“你们认识他?” 孟士萱:“他到底是谁?” 王亚湘:“我爸他们部门之前做了一个军用项目,好多年前的一个项目了,当时因为一些技术问题需要求助到中科院的一位老先生,刚才过来的就是老先生的孙子,他来帮他爷爷送一份当年的资料。” 她问乌桃:“你认识他?他姓叶,他好像离开北京好多年了,最近几天才回来。” 乌桃微微抿着唇,她没想到,她竟然听到这样的答案。 她笑了下,对王亚湘道:“那应该就是了,小时候说过话,不过好多年不见了,差点认不出来,以为看错了呢。” 王亚湘:“呀,那真是巧了!你竟然认识他,我听说他特别聪明!” 乌桃忙道:“也不算认识,就是小时候说过话,现在早生分了。” ************ 将北冰洋汽水瓶子换成了汽水,很不幸,原以为能换五个,谁知道人家规则变了,现在只能换四个了。 孟士萱把四瓶汽水分了,一人两瓶,两个人抱着汽水,就在大院后面的大柳树下坐着玩。 “说吧,你现在怎么想的。”她大口地咕咚了两口,才慢吞吞地问。 乌桃好笑地望着远处,夏天的太阳酷热,就连旁边的柳树都蔫蔫的,体育场上也没什么人。 她叹道:“就觉得自己特别傻。” 孟士萱:“是挺傻的。” 乌桃便不说话了。 刚才,知道王亚湘和叶蕴年并不熟,她顿时松了口气。 她到底在担心什么? 她为什么那么在意? 为什么不敢像孟士萱一样直接去问? 耳边的蝉声仿佛永无休止地响着,乌桃抿唇望着远方。 她想,自己其实并没有彻底摆脱,以为自己不在意了,但心底还存着隐秘的脆弱,那点脆弱会在不经意间击垮自己。 乌桃拿起北冰洋汽水,也学着孟士萱,咕咚咕咚灌了一通。 冰块镇过的汽水,这么一口下去,真是透心凉。 在舒畅凉爽的惬意遍布全身时,她终于道:“你说我至于吗,我犯得着吗?我现在就觉得,我江乌桃是天底下最优秀的!如果叶蕴年不和我做朋友,是他的损失,我的人生没有他这个朋友,一样会大放光彩,我才不会在意他和谁做朋友!” 孟士萱一听,把北冰洋往地上一戳:“对对对,说得太对了,就是这么一个理!什么叶蕴年,呸,别说他就是来送东西的,就算他和王亚湘做朋友,那怎么了,他眼瞎了!” 反正四下没什么人,这么喊了几句,心里更舒服了。 乌桃被这么一怂恿,顿时发下了豪言壮语:“我回头要去找他,找他问问,我的草鸡呢!还我的草鸡!” 孟士萱:“就是,还你的草鸡!欠了东西要还!” 42 第 42 章 招工 第42章招工 不过乌桃也只是说说罢了。 当离开大院后, 她深切地体会到,果然成长的环境还是决定了人的性格,比如她, 到底并不愿去问。 至少不愿意主动去问。 她想, 叶蕴年于她来说,其实是一个梦, 在匮乏枯燥仿佛荒漠一样的童年里, 植入了那么一个恬静美好的梦, 她甚至并不敢走近已经长大成人的叶蕴年,约莫是怕那个梦被打碎了吧。 她长大了,但是在那什锦花园胡同,在广亮式大门的门洞前,她依然停留在七八岁,依然在等着那个白雪公主一样的叶蕴年。 只是时光到底流逝了,当叶蕴年和王亚湘哪怕因为长辈的关系站在一起时,她就明白她和他之间的距离, 那甚至可能是自己这辈子都无法抵达的。 她甚至想起,那天为了攒够十块钱, 她差点偷了人家的钱, 当时她在哪里遇到了叶蕴年?就是这地安门大院前,所以其实他和王亚湘家果然是老交情了,他属于王亚湘那样的世界的。 乌桃想明白这些后,便也放下,不再去想了, 她毕竟有更要紧的事要做,还得想办法找一份临时工。 于是她便走动起来,先去了附近几个单位, 听说如果有工作会在外面电线杆子上贴,乌桃看了看,有两个,一个是珠市口风雷京剧团大楼的建筑工地,乌桃知道自己肯定干不了这个,又继续看,发现有个崇文区的工作,是劳动服务公司下属的“货运托运站”的调度。 她拿笔记下来地址,想着明天过去打听打听。 其实就算比较辛苦,她也能吃得消,只要别是工地上那种纯体力活就行。 记下来这个后,乌桃心情倒是不错,脚步轻快地回家去,谁知道一到家,就见姑奶奶江晓月正坐在家里,和自己妈妈说话。 江晓月一看到她,便笑着说:“你回来得正好,我正和你妈提这事呢!” 乌桃看姑奶奶脸笑成了一朵花,心里没来由有些疑惑。 宁妙香:“乌桃,你坐下,好好听姑奶奶说下这事,看看你是什么想法。” 江晓月听到这个,一瞪眼:“这还能有什么想法,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要不是乌桃是高中生,这种好事还轮不到她呢,要说咱现在条件也比以前强了,怎么着也得想办法凑上这个钱啊!” 乌桃听着,更纳闷了,便笑着问道;“姑姑,到底是怎么着,您老好歹说清楚。” 宁妙香看看女儿,这才提起来。 原来解放前江晓月入了个会,虽说解放后这些妇女组的民间“会”已经没了,但大家到底是走得近,有什么事也互相帮衬着,最近她听会里人说,北京纺织局要新组建一个羊绒衫厂,估计要招一批人,江晓月有这个关系在,到时候可以帮着给弄一个名额。 说到这里,江晓月笑了:“羊绒衫厂,新厂子,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国营大企业,这次一口气新招两百号人!这次可算是赶上了,要是男的,只能去挖地基了,可咱乌桃是姑娘家,又是文化人儿,到时候咱们找找关系,直接进劳动科!” 劳动科? 宁妙香一听也有些心动,劳动科有一项最要紧的活,那就是调整工资相关的工作,写简报啊填表格啊,给厂领导提供信息啊,这些都是劳动科的干,说白了,大家伙谁能调资,谁不能调资,都把握在劳动科手里呢。 如果进去这单位,以后根本不用愁了,这辈子算是有着落了! 乌桃听着,却是问道:“姑,这么好的事,怎么落我头上?人家有什么要求没?” 江晓月笑得眼角都是纹路:“咱们乌桃到底是读过书,看事通透,你要知道,能进这种好单位,那都是人情世故,人家看我的脸,但咱们也不能失了礼,这么着吧,回头咱们给人家送点东西,包个大红包。” 乌桃:“那得挺大红包了吧。” 江晓月:“我琢磨着,请吃一顿,送点东西,或者包个红包,怎么着也得一两百块钱吧。不过这年头,那点钱算什么,攒攒也就有了,关键是进了好单位,这辈子就有着落了,乌桃长得好看,又是高中生,进去没准找个厂长副厂长家的儿子,以后就等着享福吧!” 宁妙香听了,有些犹豫,家里现在光景比之前好了许多,但要说随便拿出来一两百,也得考虑考虑,毕竟不是小数目。 但听起来,这是一个好机会,要是因为一两百块钱错过了,关系到孩子一辈子的事,那怎么着都说不过去。 于是她犹豫了下,便道:“姐,那麻烦你这里帮着打听打听——” 她话还没说完,乌桃已经笑了:“姑,有这么一个好路子,您惦记着我,这是您老人家的情,我心领了,不过我家情况你也知道,哪有什么钱呢,一两百肯定拿不出来,没办法,只能是算了。” 她确实是想着做临时工来挣钱,如果有一份工作先干着,慢慢地等高考放开,倒是也行,但如果要先拿一两百,她是怎么着都不愿意的。 其实关于挣钱的门路,她想过许多,但目前这情况只能是等,等以后的机会,现在外面情况不好,她不敢轻举妄动罢了。 乌桃这么一说,江晓月便皱眉了:“乌桃,你说你,读了这么多书,怎么还在乎那一两百?出了这钱,以后就是铁饭碗,那是一辈子的事!你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带着抱怨,江晓月走了。 关上门后,宁妙香无奈了:“乌桃,你心里到底是什么打算,好歹说说,我听你姑那意思,这是好机会,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至于那一两百,我们攒几个月也就有了,咱不至于心疼这个!” 乌桃却笑了:“妈,犯不着,我自己找一份工作先干着就是了。” 宁妙香:“你自己能找到什么工作!” 乌桃:“那也不至于先给人家一两百啊,我这么小,就算参加工作了,也是学徒,一个月二三十块钱,请人吃饭的好处费我一年都挣不回来,姑那里咱们还得欠一个大人情,那才叫亏了呢!” 宁妙香:“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这点钱至于么!” 她看了一眼乌桃:“你是不是还想着上大学?我都给你说了,咱家没那门路,工农兵大学肯定没你的份,那都得有人推荐才行。” 乌桃笑了:“妈,我是听人说,以后可能放开高考,也就这一两年的事,你可别和别人提,咱自己知道就行了!” 宁妙香一听,眼睛亮了:“是孟士萱家里说的?” 乌桃:“反正我是从要紧人物那里听了一嘴,咱不能和别人说。” 然而乌桃不说明白,宁妙香却已经开始自己想了,她先是仔细想了一番,之后突然便笑开了:“我觉得咱们乌桃就是命好,早晚能赶上好时候!” 乌桃也就笑笑,反正她妈不催着她非要花钱去什么羊绒衫厂就行。 晚上时候,姑奶奶江晓月又过来了,问起来这个工作的事,宁妙香便照着乌桃的话给拒绝了,当然也不多说,就说实在是手头紧,挪不出这个钱来。 江晓月一看她说这话,便无奈地摇头:“你们啊,你们啊,头发长见识短,日子过得穷,越穷越抠嗖,这么好的事,别人上杆子呢,你不知道,腊梅妈问了我好几次,我想着把这事留给你呢,你们倒是好!眼皮子不能太浅!” 她这次倒确实是好心,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乌桃见了,便道:“姑姑,这工作肯定是好工作,可这么多钱,实在是心里没底,我以前上学花了家里不少钱,现在总不好再让家里花钱,只能是请姑姑多留心着,再有那一般的机会,好歹帮衬着。” 江晓月听着,脸上这才勉强和缓下来:“乌桃,还是你懂事,我再看看吧,要是有好的,再给你说,这次你们不争取,真是可惜了。” 乌桃便过去了崇文区劳动服务公司,问起招工的事,工作人员简单问了问她情况,知道她竟然是高中生,倒是高看一眼,便让她的登记了下资料,说过几天让她过来看结果。 乌桃看那意思,录取的可能性还挺高的,倒是松了口气,她想着也不求多高,一个月能有三十块钱够吃饭的就行了,毕竟这么大了,也不能吃闲饭。 从崇文区回来的时候,她坐着电车,恰好路过什锦胡同那一带,下意识就看过去。 当然是看不到什么的,她收回了目光。 等她一走进胡同,就见大杂院门口,几个年纪大的正在那里槐树底下说闲话,无非找了一份好工作,穿上劳动布了神气了,谁家闺女下乡要回来了,谁家儿子在乡下和贫下中农“结合”了。 所谓结合了,其实就是结婚的意思。 不过这次乌桃一过去,大家都看过来,潘奶奶直接把乌桃叫到跟前:“我说乌桃,到底怎么回事,我听说你家姑奶奶托关系给你找了一份工作,你没去?” 乌桃:“那份工作要求高,我去不成。” 潘奶奶:“那你可亏大了,你说你怎么不去呢?我听说那工作可好了,羊绒厂呢,那是坐办公室的,去了后,羊绒呢子还不是随便拿啊!” 乌桃听着便笑了:“奶奶,瞧你说的,那也不是自家东西,公家的,哪能随便拿,其实工作是好工作,不过我确实不够格,就不考虑去了。” 其实这次姑姑办的这事,确实是好心,托关系找工作,意思意思,请人家吃顿饭这都是应当应分的,只是自己不好往外说的是,自己存着一些更高的心思,说白了就是心气高,觉得自己要考大学,考上大学后,还能有更好的机会。 旁边潘奶奶听着只叹气:“你说你,那么好一工作,多好的机会啊,就这么让给人了,白白便宜了别人!” 乌桃:“定下来了?谁去了?” 潘奶奶:“还能谁,你家姑奶奶,从你家出来,转头就过去你大伯娘家,这工作给腊梅了,听说腊梅高兴得跟什么一样!” 旁边人听着:“要我说,乌桃你比腊梅强多了,腊梅能识几个字,打小儿各方面她都不如你!” 乌桃笑到:“这是好机会,腊梅姐能去,那也挺好的。” 大家伙自然都替乌桃惋惜,又问起乌桃找工作的事,乌桃说了去崇文托运站的事,大家听着面面相觑。 等乌桃前脚走进院子,就听外面在那里小声说开了:“乌桃怎么想的,去托运站,那地儿就是卖力气的,一个姑娘家,对着南来北往的人,你说这什么工作啊!” 其它人也都惋惜:“托运站是临时工吧,也不算是正经工人!” 这些话,乌桃也就听听,转头就进屋收拾了下家里,之后就去看书了。 反倒是这天晃黑时候,腊梅过来了,说是串门,进来后,先是随便说了说话,后来便忍不住了,说起她的新工作:“听说一进去就发劳动布工作服,以后就是正经工人了,而且是坐办公室,管工资调薪的!我妈说了,这工作以后手里头有权,好好干,能吃得满嘴流油。” 说起这个的时候,她眼里放着光。 乌桃:“那真是不错,这么一份好工作,是很好的机会,姐你好好干。” 她到底是劝了一句:“不过姐,我觉得咱既然去干,就得遵守本分,别想那些有的没的的,这才哪儿到哪儿,未来日子长着呢,你说是不是?” 腊梅盯着乌桃:“乌桃,你,你不会多想吧?” 乌桃:“嗯?” 腊梅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我听姑姑那意思,本来介绍的是你,因为你是高中生,现在,现在让我去了……” 乌桃听这话便笑了:“姐,我能有份工作干着就行了,再说我不着急,可以慢慢找,你到底比我大一岁,现在又想着相亲的事,能赶紧把工作落实了,总归是好事。” 到底是堂姐妹,彼此间小时候也有过一些不愉快,不过大一些,都懂得收敛了,不说多好,至大面上双方关系还可以。 腊梅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乌桃,你不多想就行,等回头我发了工资,我请你吃好吃的!” 43 第 43 章 最好的朋友 第43章最好的朋友 过了两天, 乌桃又去了一趟崇文托运站,这次对方非常痛快,说是让她赶紧写资料登记来上班。乌桃听了当然高兴, 顺便问了问各方面情况,说是一个月工资是四十来块钱,不过每个月都能发奖金,还说“干得好, 可以转正正式工”。 其实乌桃对于当正式工不感兴趣, 她不打算长期干, 就是临时找个饭碗,不过听了托运站的工作安排, 她特别喜欢。 托运站是凌晨五点就开始上班了, 但是到中午两点就可以下班, 这等于说,乌桃只要早上早起,那么大约三点就能回到家, 回到家后,她有大把的时间看书学习。 这让乌桃兴奋起来,她觉得自己需要的就是这么一份工作, 当即填写了表格, 又领了一身工作服。 回到家, 乌桃说起自己的工作来, 青桐听着直皱眉:“五点就去报道, 那多辛苦啊, 你还不如多睡一会呢,家里又不缺这个钱,至于急巴巴地要去工作?” 乌桃:“得, 我都高中毕业了,这么大人了,怎么不能工作?我还成天让人养着不成?” 青桐:“我妹妹,我愿意养着,谁还能说闲话了?” 宁妙香其实现在想得很开,她也相信自己闺女说的话,她早发现了,闺女比外面很多人都有见识,所以自从乌桃说了高考的事,她就上心了,觉得如果能放开高考,自己闺女没准有大前途呢,对于羊绒厂的工作也就不那么眼馋了。 不过现在听到这两兄妹说话,她随口来了一句:“等回头你娶了媳妇,你媳妇还不一定怎么着呢。” 青桐便一下子有些激动了:“我就算娶了媳妇,我想养着我妹妹怎么了?” 乌桃看了这个,其实心里明白,哥哥可能知道腊梅那个工作需要一百多请客的事,可能心里有些愧疚,觉得没能为她争取来这个工作机会。 当下便道:“哥,你放心好了,托运站那个工作不累,一个月四十多呢,还有奖金,回头能转正,我怎么看这也是一个好活,而且还能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也算是一个历练。” 青桐听这个,叹了口气:“反正你自己看着办吧,怎么着也不至于受什么委屈,要是干得累,就别干了,你是高中生,就不信找不到好机会。” 乌桃:“放心,我可不是委屈自己的人。” *********** 从第二天,乌桃便过去了崇文区托运站,过去后,头一天上班乌桃便被要求去当调度员,说是要当这调度员得有文化。 乌桃高中文化,算是高学历的人。 乌桃开始还没想到,后来才发现,这托运站调度可不是一般人干的,货主要把货物拉到货场,接着包装报站批准上站,还得运送货物到火车站,计算运费,以及交割货运单据,这里面一桩桩大概的事,光手续就得十几道,而且这十几道手续都是环环相扣的,一环出了纰漏,就不一定出什么事了。 而且货主托运,都是希望把运费降到最低,怎么给人家精打细算给人家省钱,这对业务也有要求。 本来乌桃是想着,这工作随便干干,主要是混个饭钱就行,但是现在她算是明白了,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状元,也明白人家为什么要她这个高中生来了。 能把这活儿干好,可真不容易。 乌桃那不服输的劲儿就来了,想着怎么也得干出个人样来,这里面需要计算比较的事儿多了,她就当在这里练数学行了吧,也不是没用的事。 于是从早上五点一直到中午十二点,她几乎没怎么喝水,就在那里一直忙着处理货运,这其间不光是要调度算账,还得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这其中有些就不是善茬儿,特别是司机还有板爷,哪是那么好说话的,乌桃就跟老调度员学着,和各样人打交道,练着说话。 那老调度员人称孙爷的,据说以前民国时候就在铁路上,年纪一把了,经验当然老道,他看着乌桃倒是还算能干,也是有些栽培,快下班时候,给她说:“这是铁路货运手册,你把里面的里程还有危险物品都得记清楚,里面也有一些货运知识,你都得知道。” 乌桃感激不尽,接过来说:“头一天上班,我什么都不懂,你受累了,我回去背熟了,明儿个再来跟着你学。” 那孙爷点头:“回家歇着吧,多喝点水,要不然嗓子受不了。” 乌桃下班的时候,才下午两点,不过这个时候,她只觉得筋疲力尽,腮帮子都累得疼,一句话都不想多说了。 这么一天下来,客气话不知道说了什么,现在真是张开嘴的力气都没了。 乌桃本来想着下班后走回家,这样能节省电车费,不过现在累成这样,她还是决定做电车了。 晃悠着上了电车,电车上人不多,她一屁股坐下了。 这么休息了一会,才感觉好多了,想想还是拿出来那本铁路货运手册开始看,那些里程和站名都是要背下来的,并不容易,不过好在乌桃记性好,又想着背诵这个还可以锻炼记忆力,倒也不错。 下了电车后,其实天也还早,她从路边国营饭店窗户往里面看,看到也就是两点半,想着如果天天这个时候下班,哪怕累一些也行,她还有不少时间可以学习。 谁知道刚下电车,就见前面胡同口处站着一个人。 太惹眼了,以至于在那么多人中,她总是可以第一眼看到他。 看到他的时候,脑中竟然有些迟钝,许多想法涌过,比如过去大方地笑着打招呼,比如问他那大黄和大红,又比如淡淡地点点头,问一声好久不见了,之后故作淡定地走开。 但也只是想法而已,她并不知道该把那个想法抓过来实施。 事实上这个时候身体和大脑的疲惫也让她麻木起来,懈怠于做出任何反应。 这时候,叶蕴年一侧首,便看过来了。 他的目光投射过来时,乌桃只觉得,好像有一道光,照进了自己心里。 她安静地沐浴在光中,看着他,从这个颀长挺拔的少年身上,寻找着昔日叶蕴年的痕迹。 叶蕴年先迈步,走向她。 她微微抿唇,冲他笑了下,之后,终于如同在深夜无数次演绎过的剧本一样,笑着对他说:“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叶蕴年没说话,就那么沉默地看着她。 他的眸光清澈沉静,是没有一丝杂念的内敛,却又广袤深沉,仿佛可以延伸到地平线的尽头。 乌桃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只是被一个人那么沉默地看着,便感觉到了温暖和感动。 她觉得,过去所有的分离仿佛不存在,他回来了,还是那样一个小小的少年,那个送给自己人生中唯一一个洋娃娃的少年。 也许是身体太过疲惫,眼睛竟然先于她的内心湿润起来。 她别过脸去,并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脆弱。 叶蕴年伸出手,想要牵住她的,不过却在伸出一半后,收回了。 他垂下眼睛,温和地望着她:“乌桃,好久不见了。” 乌桃:“嗯。” 叶蕴年:“我跟着爷爷离开了,当时走得太匆忙,没有能和你告别。” 乌桃轻轻摇头:“没关系,我并不在意。” 叶蕴年看着她,沉默了下,才问:“你一点不在意是吗?” 乌桃看他,看沉静的眸子正望着自己,她终于说:“有一点在意,不过只有一点。” 叶蕴年修长的睫毛垂下:“我想过和你写信,但是并不能,我也担心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乌桃:“那你这些年过得好吗?爷爷还好吗,金奶奶呢?” 叶蕴年:“我还好,我们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生活着,我爷爷现在回来了,回到了中科院,不过金奶奶已经去世了。” 乌桃:“啊?” 叶蕴年:“她走得很安详。” 乌桃沉默了一会,她其实多少猜到,也许再也见不到了,但没想到,真得竟这么见不到了。 一个人,连告别都没有,就这么走了,然后回忆她最后说话的样子,才知道,原来那就是永别了。 叶蕴年:“奶奶临终前还提到你,她有一个东西想送给你,托我交给你。” 乌桃:“什么?” 叶蕴年:“你跟我过来。” 乌桃其实并不想那么听话,在和孟士萱一起喝北冰洋汽水的时候,她还觉得应该质问一下他,不过现在,他一说跟着他走,她也就听话了。 叶蕴年领着她往东走,眼看着要过去小河了,乌桃问:“干嘛,去哪儿啊?” 叶蕴年:“去我家。” 乌桃:“去你家做什么?” 叶蕴年:“我拿给你。” 乌桃打量着他,忍不住问:“我的大黄大红呢?” 叶蕴年眉眼间泛起一丝无奈:“那一晚,我是想把它们还给你,但是时间太紧,我抱着他们走到河边,遇到了□□,我只好放弃了,之后我带着他们去了陌生遥远的地方,把他们养得很好。不过后来,它们老了,还是去世了。” 乌桃:“那鸡蛋呢,你都吃了是吗?” 叶蕴年:“开始我想留着鸡蛋,但是我怕坏,我就腌了咸鸡蛋,但是时间长了,咸鸡蛋也会坏,我只好吃了。” 乌桃想了想叶蕴年吃咸鸡蛋的样子,竟然觉得有些滑稽:“是不是特别咸?” 叶蕴年想了想:“还好,我吃了咸鸡蛋就喝水,为了能把咸鸡蛋吃下去,每天喝很多水。” 乌桃终于忍不住笑了。 她笑的时候,叶蕴年眸中也有了笑意,他认真地看着她,之后说:“这么多年过去,你好像没怎么变。” 乌桃:“我长大了,大家都说我变好看了。” 叶蕴年抿唇,沉默地看着她。 乌桃:“难道你不觉得我现在好看了吗?” 叶蕴年认真地道:“可是我觉得你就是原来的样子,你原来也挺好看的啊。” 乌桃便更加笑了,她知道叶蕴年说得是真话。 可能在他眼里的世界,是更纯粹的,是抛却了一些世人所附加的东西,所以他会觉得,没变,还是那样。 而她便觉得,这是最好的了。 他回来了,还是原来的叶蕴年,时光和距离并没有让他消失。 接下来,两个人并肩走在路上,好像一下子打开了时光的按钮,分离那么多年,都有许多话要说。 乌桃告诉叶蕴年自己这几年的经历,自己高中毕业了,现在找了一份工作,一边工作一边学习。 叶蕴年:“很辛苦是吗?” 乌桃其实见到叶蕴年后,心思都在叶蕴年身上,倒是忘记累了,便道:“今天第一天上班,确实很累,不过没关系,我坚持一下就行了,这份工作五点上班,两点就下班了,我觉得挺好的,这样我还能有半天时间做别的事。” 叶蕴年:“你最近都在看什么书?” 乌桃:“有什么就看什么。” 叶蕴年:“你想深入了解哪方面?” 乌桃:“我也不知道,可能我对数学感兴趣吧。” 叶蕴年:“除了数学呢?” 乌桃摇摇头:“那就不知道了。” 她的眼界还是窄了,毕竟所接触到的有限。 叶蕴年:“那你可以各方面的书都多看看,有一个总体的了解,你再想想,你对哪方面感兴趣。” 乌桃听着:“如果感兴趣呢?” 叶蕴年:“我可以帮你搜集这方面的资料。” 他停下脚步,望着她道:“据我所知,前几年,进入大学的都是工农兵子弟,但是这几年,是可以通过推荐的方式上大学的。” 乌桃:“你想多了,怎么可能轮到我。” 前几年是工农兵子弟,必须在工人农民或者当兵三年,但是这些年,大家都下乡了,于是大家都是工农兵了,大多数推荐上大学的都是干部子女或者有别的什么背景了。 反正不可能轮到她的。 叶蕴年:“是,轮不到你,但是你想过吗,那些通过关系门路考上大学的,其实并没有什么真才实学,我们国家的高等教育,不可能靠着这些人来传承。” 乌桃听到这个,有些意外。 她想,她还是低估了眼前的叶蕴年,他看上去没变,但是经历的多了,思考的深度肯定变了。 乌桃望着叶蕴年:“然后呢?” 叶蕴年站得笔直,望着她,认真地道:“我相信,现状并不能长久地被维持,不能被长久维持的状态,必然会被打破,一旦一个稳定的状态被打破,那就是我们的机会。” 乌桃微怔了下,倒是认真地想了一番叶蕴年的话。 他并不知道明年会放开高考,但是他却能预料到,未来会有改变,也会有机会。 这么说着,两个人已经到了叶蕴年家门前。 她看着那广亮式大门,竟然有些恍惚。 七八年不曾来过,这大门斑驳陆离,甚至台阶旁都已经冒出来青草,不过叶蕴年竟然回来了。 叶蕴年拿着钥匙,打开了门,推开门的时候,大门发出沉闷嘶哑的吱声。 叶蕴年解释说:“我陪着爷爷一起回来的,继续住在这里,不过我爸妈还在五七干校,我爷爷最近在中科院,晚上也睡那里,在忙一个项目,家里暂时只有我一个人。” 乌桃跟着叶蕴年进去,看得出,里面曾经长满了野草,现在那些野草被清理过,连同泥土以及一些烂纸破木头,一起堆积在了角落里。 西屋门前,还有一些没清理的。 这应该是大工程了。 叶蕴年有些无奈:“本来想着等清理好了,再请你过来做客的。” 乌桃:“家里怎么乱成这样?” 叶蕴年:“没办法,这么多年了,这宅子几乎荒了,有小孩子爬墙过来摘枣拿东西,后来大门坏了,还有人过路的跑来歇脚。” 乌桃:“那我和你一起收拾吧,不然你一个人忙到什么时候。” 叶蕴年:“不要了,明天我爷爷会叫人来帮忙,你先进屋,我给你找东西。” 乌桃:“好。” 两个人便进屋,屋子里依然是当年的样子,家徒四壁的房中极不协调地摆着几样颇为讲究的雕花家具,古老而冷静,不过看得出屋子里已经打扫过了,连窗台角落都细心地擦过了。 叶蕴年先让乌桃坐下,他拿来了热水壶,又拿来了水杯,先用热水烫了烫杯子,之后才给乌桃倒水。 乌桃从旁,安静地看着他,便觉得,他果然是长大了。 以前这些,他是不干的,都是金奶奶照顾他,现在他已经可以细心熟练地做这些了。 她就那么看着这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叶蕴年,想象着这些年,他是怎么从一个小少年成长的。 叶蕴年递给乌桃水:“家里东西不齐全,没有什么喝的,只有白开水。” 乌桃:“白开水就挺好。” 叶蕴年:“你等下,我给你拿。” 说着,叶蕴年去了旁边一个房间,乌桃便听到皮箱子拉链被拉开的声音,很快,他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盒子。 小盒子是红漆雕花纹的,看上去古色古香,盒子边缘的包铜被磨得锃亮,看得出年代久远了。 叶蕴年将小盒子递给乌桃:“金奶奶留给你的。” 乌桃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却发现盒子上有一个金属暗锁,轻轻一按,盒子便打开了。 盒子打开,却见里面是一个翠绿手镯,看上去流光溢彩的。 乌桃有些惊讶:“这个是不是很贵重?” 叶蕴年:“我也不知道,这是金奶奶从小带着的,她临终前说,她也没什么亲人了,我是男的,她不想留给我,就说送给你,留个念想。” 乌桃:“可是……我也不好要这么贵重的啊。” 金奶奶和叶蕴年消失了后,她偶尔会想起来叶蕴年,也会想起金奶奶,但是乌桃觉得自己对金奶奶的思念,并不值得用这么一个贵重的物事来回报。 叶蕴年:“这个很贵吗?” 乌桃:“……那我也不知道,我哪里懂,就是感觉很贵的样子。” 叶蕴年:“可是金奶奶也没别的亲人了,她就是要把这个留给你的,这是她的遗愿。” 乌桃:“她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吗?” 叶蕴年:“以前有过兄弟,不过解放后也已经去世了。” 乌桃听了,只好收下了:“那我先收着吧。” 毕竟是个贵重的,她觉得她就这样受了,并不太合适,总想着也许以后要还回去。 不过叶蕴年却没当回事:“我带你去书房看看吧。” 乌桃一听:“好啊!” 于是叶蕴年领着她过去书房,当推开那玻璃门的时候,乌桃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童年,回到了曾经的白雪公主世界。 只不过如今的她,长高了,也长大了,拥有了更多理解能力。 这样的她,站在那书架前,突然打心底迸发出一种喜悦,就像发现了旷世宝藏。 叶蕴年给她指道:“这是数学方面的,这些是化学的,这些是物理的,这里有一些目前比较先进的计算机科学知识,还有这边——” 乌桃打开一本看,发现有的书是英文的,而且是最新出版的,她惊叹:“这些哪儿来的,我以为是以前的。” 叶蕴年:“我爷爷带回来的,放心,都不是什么保密的资料,可以看。” 他这么说着的时候,她其实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叶蕴年道:“你可以先看看这些,如果遇到问题,问我,我不懂的,我带着你去中科院,那里有许多老前辈,他们都很好,也很愿意扶持晚辈。” 乌桃听着,深吸口气,这人生太美好了。 叶蕴年简直就是她的教母,梦幻一般给她变了南瓜马车和水晶鞋。 叶蕴年看着乌桃那心花怒放的样子,笑了:“你一边学习着,一边等待机会,如果一直没什么变局,那我可以请我爷爷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帮你引荐一位老师。” 乌桃:“不用,我先学着,还不一定学成什么样,可我先学什么呢?” 她突然有些茫然,她发现自己想得还是不够。 就这么一个劲地想上大学,想改变命运,但学什么呢,她所知道的到底有限啊。 叶蕴年:“我给你找几本以前大学的基础教材,你都拿回去看看。” 乌桃一听,便一个劲地点头:“好好好!” 叶蕴年大概给乌桃挑了七八本书,都给她装到一个小竹筐里,那竹筐上面又胡乱盖了一层院子中的野草,让乌桃等会背回去。 最后,叶蕴年让乌桃等一会,他开始翻找旁边一红木箱子。 乌桃看着他翻,却见他从里面翻出来一个洋娃娃。 乌桃看着那洋娃娃,一下子认出来了,这就是当初的那个洋娃娃啊! 已经旧了,但还是很美,就是那个美丽的洋娃娃! 叶蕴年将洋娃娃塞给她怀里:“这是你的,谢谢你的洋娃娃,陪我度过了七年。” 乌桃怀里抱着洋娃娃,仰脸看着他,她看到了他说这话时,眼中的寂寥。 乌桃眼睛里一下子充盈了泪水。 她有些自责。 这些年,她很惦记叶蕴年,总是想着他,不知道他怎么了,但是又会遗憾,甚至有一丝埋怨,为什么就这么离开,连一句道别都不肯给我。 现在,她只有心疼了。 她看着他:“你没有朋友吗?” 叶蕴年:“绝大部分都比我大二十岁,只有几个很小的孩子。” 乌桃低头,鼻子发酸。 她一直有朋友,有王培鑫,有孟士萱,有刘红玉,当然也有洛再久,更有哥哥以及大杂院里的小伙伴。 叶蕴年:“你别哭,我已经回来了,再说我并不喜欢交朋友。” 乌桃:“你回来后干嘛不马上去找我?是因为你要打扫家里吗?” 叶蕴年:“是。” 乌桃更加想哭,就知道,就知道,他怎么可以这样,难道不能找她一起打扫吗? 她又说:“可是你去找王亚湘了啊,王亚湘不是你朋友吗?” 这话好酸,可是就想酸,谁让他不是回来第一时间找她。 叶蕴年:“王亚湘是谁?” 乌桃心痛,又有些愤愤:“你还说不知道王亚湘是谁?” 叶蕴年无辜:“可我确实不知道。” 乌桃:“那天在地安门大楼,你不是给人送东西吗?” 叶蕴年:“你是说那个人?他是我爷爷朋友的女儿。” 乌桃:“那就是王亚湘。” 叶蕴年:“你认识她?” 乌桃:“嗯,同学。” 叶蕴年:“可我不认识他,我只是送东西。” 乌桃:“那我不管,反正你应该第一时间找我,不能先找别人。” 说完这句话后,她也怔了下。 其实她不应该这么说,但这句话,就是那么自然而然地说出来了,丝毫没有任何忌讳,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叶蕴年:“好,那我以后不找别人了,我第一时间只找你。” 他竟然这么听话,就这么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乌桃脸红了下。 她想起来洛再久那天说的,一种说不上的感觉开始弥漫。 不过很快,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不是的,不是那样,她只是觉得,自己应该是叶蕴年最好的朋友。 本来就是,他最好的,唯一的朋友。 于是她终于道:“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是不是?” 叶蕴年:“对,我没有别的同龄朋友,只有你。” 乌桃想了想,她不能这么霸道,于是她说:“你也可以有别的朋友,朋友可以有很多,但是我应该是你最好的朋友,最好的那一个。” 她很重地强调。 不过这次,叶蕴年并没有回答她,而是沉静地看着她。 乌桃:“难道不是吗?” 叶蕴年:“那我呢,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乌桃一听,不吭声了。 是最好的一个吗,那孟士萱呢?孟士萱和叶蕴年哪个是最好的? 叶蕴年:“你现在一直和孟士萱是好朋友,是不是?” 乌桃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这一茬,只好说:“那当然了。” 叶蕴年垂下眼睛,低声说:“可是我也想当你最好的朋友,要比孟士萱还要好。” 44 第 44 章 发工资了! 第44章发工资了! 乌桃将洋娃娃偷偷抱回家, 关上门窗, 自己抱着洋娃娃玩。 她好像闻到了洋娃娃身上的气息,一种很清新的气息,她觉得那应该是叶蕴年的味道。 这让她忍不住抱着洋娃娃翻来覆去地看,还亲昵地贴着脸。 她又想起来叶蕴年的话, 说要比孟士萱还要好的好朋友。 她觉得那种话里, 有一种隐秘的什么,会在某一刻, 触动她的心,让她的心变得酸酸软软的。 她恨不得满足他所有的要求,但却又困惑, 并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他比孟士萱还要好的朋友。 毕竟, 她和孟士萱就是亲姐妹一样,亲昵得不分彼此。 乌桃隐隐觉得, 难道她和叶蕴年之间,就是书上写到的爱情? 爱情是这样吗? 乌桃不知道, 她把曾经在书上看到过的爱情都拿出来对比了, 发现并没有一个是一样的。 不不不,那些书中所谓的爱情, 没有一个能表达此时她对叶蕴年的感觉。 那就是她的童年, 她的梦想, 她最美好最甜蜜的梦。 乌桃抱着洋娃娃, 好像隐隐明白了。 为什么她看到叶蕴年和王亚湘说话时,心里那么难受, 曾经童年的小伙伴,在她七年的思念中沉淀,已经沉淀为她生命中的一部分。 那是一种比爱情更纯粹, 比友情更甜蜜,比亲情更清新的美好,是带着独占欲的渴望,是生命最深层次的吸引。 她将脸埋在洋娃娃中,深深地吸了口气。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已经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 连着几天,乌桃都觉得走路是飘着的,就连背诵枯燥的铁运站路段都变得津津有味起来了,面对托运站的各色人道,打交道的时候也总是带着笑,就连那个脾气最不好的货运司机都说,你们货运站新来那个小姑娘笑起来甜甜的,看看她脾气就消了。 甚至还有人打听她,问她没处对象吧,说要给她介绍对象。 老调度员孙爷也说:“那个司机老赵介绍的侄子不错,他侄子有出息,在二商局,你要是愿意,可以见见。” 乌桃赶紧摇头又摆手拒绝了:“我年纪还小,才参加工作,暂时不考虑个人问题。” 孙爷:“确实还小,你好好干吧,以后我这活儿你就接了,到时候能给你转正。” 虽然才上班几天,但孙爷对乌桃很满意,小姑娘学说话学接人待物都很快,关键是脑子灵光好使,这才几天,那些铁路路段铁路安全规矩都记得门儿清,看着这种上道的孩子,他也愿意提拔,转正不是问题,到时候还能给她发奖金。 乌桃对于自己的工作也挺满意的,她发现,人只要踏实肯干,其实走到哪一步就有哪一步的路,哪怕不上大学,但这么一份工作,如果能转正,好好经营,那不也是一条很好的路子? 因为这个,乌桃越发抛却了“临时干干”的心态,正经把这个当成大事,细心对待,丝毫不敢马虎。 这天,到了两点,她本来是要下班的,不过来了一个老太太,头发花白了,说是要给自己儿子寄包裹,问问是不是在这里托运。 乌桃本来已经打算离开了,不过问了问她的情况,知道是从老远来的,便和她说清楚了:“就算现在托运了,也没法赶上今天的车,只能明天了,那你的货就得耽误一天,这耽误的一天,还得多交一天的存放费用。” 那老太太一听:“多交钱就多交钱吧,我身边也没人帮忙,年纪大了,来回折腾不起。” 乌桃便准备给她开票,称重,详细地问了情况,知道她是给远在新疆的儿子寄的:“都已经出去好几年了,也不见回来,说那边条件艰苦,我给他寄点东西,都是家里自己做的。” 乌桃抬头看了一眼老太太,半弓着腰,拄着一个拐杖,穿着蓝劳动布两用衫,满脸皱纹。 她想了想,便道:“婶儿,要不这样吧,我看你这东西也说不上多重,你先放我办公桌子底下,我马上下班,给你锁上门,这样等赶明儿一上班,我就给你办了,省的多交钱了。” 那老太太一听:“哎呦,那可就麻烦你了!要是这样,我还能省几个子儿。” 乌桃便笑了:“不过婶儿你得先填好单子,签了字,赶明儿一早我就办。” 老太太自然连声应着,感激不尽。 乌桃看老太太那庆幸的样子,也是心情愉快,毕竟这年头都不容易,老太太肯定也是想省几个子儿的。她这份工作其实很枯燥重复,偶尔能帮帮别人,看着别人高兴,她自己也觉得这工作更有价值了。 当下走出货运站,便准备过去等电车,谁知道还没走多远,就见前面一个人,骑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穿着白衬衫,一条大长腿支在路边。 乌桃怔了下,之后便抿唇笑了,赶紧跑过去:“叶蕴年,你怎么来这里啊!” 叶蕴年:“你怎么这几天不去找我?” 乌桃:“一直忙,打算周日过去找你呢。” 叶蕴年:“你上车吧,我带你回家。” 眼下自行车还算比较稀罕的,乌桃家没买,现在看到叶蕴年骑着一辆,还是崭新的,她也觉得新鲜:“你会骑吧?” 叶蕴年:“当然了。” 乌桃:“你能带得动我吗?” 叶蕴年无奈:“你上来就知道了。” 乌桃便坐在后面,刚坐上去,还有些小心翼翼的,不过后来她发现,叶蕴年看着瘦,但其实劲儿挺大的,带着一个人骑自行车,对他来说很轻松。 她这才稍微松了口气:“你怎么到这里来的?” 叶蕴年:“你上次不是说你在这里工作吗?我今天恰好有事路过,想着你估计要下班了,便过来等等你。” 乌桃:“这样啊,那太巧了。” 见到叶蕴年,其实心里很开心,就是心花怒放的那种,有许多话想对他说,但好像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便说起工作的事来。 乌桃讲了自己的工作内容,也讲了今天老太太的事,叶蕴年赞许:“不错,看来这份工作很有妙处,我爷爷说,接人待物也是一门学问,这样的工作可以和很多人打交道,也是一种历练。” 乌桃好奇:“你最近做什么呢?” 叶蕴年:“我没正式工作,就在中科院帮着我爷爷整理相关资料,我爷爷离开太多年,这些年又做了不少研究,那些研究资料虽然不能带出来,但他说要重新把过的书籍资料归纳一番,还要把以前的外文资料翻译了,所以我一直在协助他做这些。” 乌桃:“那你也能学习不少。” 叶蕴年这些年必然都是陪着爷爷在一起的,乌桃猜着,应该是在某个秘密基地做了什么工作,叶蕴年虽然没接受过正式的教育,但是他的学识各方面肯定不差,甚至也许能和那些研究人员比肩,这样的话,家里人推荐一下,他就直接进中科院了? 乌桃也不太懂,她感觉叶蕴年应该是走这一条路子。 叶蕴年:“这两天你看书了吗?” 乌桃:“嗯,看了,一般我三点多就到家了,没事干就看书,单位的货运手册什么的得背,不过也抽了时间看书,已经看了你给我的数学书,那个《高等数学引论》我还能看懂,微积分也验算了一些,这个真挺难的,比我们高中学的难多了。” 叶蕴年:“是难,不过看懂了后,自己多验算下就好了,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可以问我。” 乌桃:“好,那我把疑难问题记下来,到时候找你请教。” 叶蕴年:“数学是一切科学的基础,可以说人类的一切重大进步背后都有数学在背后做着强有力的支撑,无论你将来走哪条路,都应该先建立良好的数学思维。” 乌桃想起叶蕴年爷爷的事迹,恍然,想着无论做什么,背后都是要有数学建模的。 叶蕴年:“另外英语也应该好好学习,目前国外对中国进行技术封锁,我们需要走出去,见识外面的世界,就需要懂得别人的语言。” 乌桃:“嗯,我知道,我一直努力学英语呢!” 叶蕴年:“那你给我说几句。” 乌桃:“要说什么?” 叶蕴年:“随便。” 乌桃张口,想说,不过又觉得怪怪的:“还是算了吧,你又不是外国人,我见了外国人才能说英语,和你说不了。” 叶蕴年:“那我问你?” 乌桃:“好吧……” 叶蕴年:“d yu knw the bk f Applied Mathematid Meics?” 乌桃愣了下,之后便什么都不想说了。 他的英语真得太流利地道了,这根本没法比。 叶蕴年:“嗯?” 乌桃别过脸去:“我不想和你说英语了。” 叶蕴年:“你回答一下。” 乌桃:“我还是练练再说吧。” 叶蕴年:“那你就应该多和我说话。” 乌桃:“你怎么学的啊?” 叶蕴年:“跟我爷爷和我爷爷同事学的。” 乌桃在心里低哼一声,心想,太欺负人了,这哪能比? 不过,跟着叶蕴年多说说英语,练一练,也许还是有好处的。 *********** 乌桃的工作慢慢上手了,老孙说现在乌桃都可以接班了,他对乌桃特别放心,乌桃自己也觉得蛮不错的,有一份属于自己的工作,至少心里有底。 其实有时候,乌桃的心态就容易跳动,她小时候是捡煤核的穷孩子,心里到底没有安全感,所以对于哪怕一份薪资微薄的工作都格外珍惜,另外一方面,又会心存壮志,想着自己好好学习上大学,将来必然能拼出一番属于自己的天。 乌桃自己也注意到了那种骨子里的患得患失,她偶尔会反思,会试图去改变,比如从性格上,向孟士萱学习,但她这么做的时候,又觉得,这是违反本性的。 她并没有得到过像孟士萱那样的滋养,又怎么会凭空生出那种悠闲从容的心态,她没有行差踏错的资本,所以没有任何资格去任性,就得处处谨慎。 最后她也就不去想了,现在日子很好,她每天工作很充实,下班后可以回到家里尽情地徜徉在书本之中,有时候叶蕴年会接她来下班,会带着她去吃好吃的,还会和她一起到无人的角落对话英语。 她的英语也进步很快,从一开始并不敢轻易张口说话,到现在已经能稍微流利了。 一切都在变好。 而就在这个月初,她的工作单位竟然发了工资,她因为只上了大概十天,只发了十六元,但即使这样,她也是心花怒放。 并不是捡煤核的无依无助,不需要在寒风凛冽的夜里烫着手去扒别人扔下的垃圾,只需要好好工作,就能拿到工资。 乌桃发的十六块钱,是一张大团结,一张五块的,还有一张一元的。 她对着这钱,看了又看,真是爱不释手。 她开始想着怎么花,先交给妈妈十二块吧,剩下的四块钱,自己可以请孟士萱吃饭。 孟士萱帮了自己很多,自己挣到工资的第一顿饭,当然应该请她吃。 不过乌桃很快想到了叶蕴年,请了孟士萱,那叶蕴年呢? 要不两个人一起请? 可是叶蕴年好像不太喜欢孟士萱,那怎么办? 乌桃看着那十六元,算来算去,咬咬牙,决定只给妈妈十元好了,剩下的六元,请孟士萱和王培鑫吃饭一次,请叶蕴年一次。 三块钱一顿饭,估计吃不了好的,不过也没办法,就这条件,主要是一个心意了。 她带着钱,兴高采烈地回去,谁知道一回去才知道,那天正好腊梅也发工资了,腊梅妈正得意洋洋地在胡同里说这事,说是上了十天班就发了十八块! “十八块呢,十八块!我都不敢信,我说你一个小姑娘人家怎么给你这么多,可别是算错了,发这么多年,可真是赶上好事了!” 大家伙听着,也都羡慕,说这工资可真高,乌桃院子的几个,都暗地里替乌桃惋惜,拉着她手私底下说:“好好的一桩事,被她抢走了!” 乌桃听着,也只是笑笑,上了差不多天的班,她比自己多了两块钱,那一个月多出来六块,想找补回来那一百多的好处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再说真去了这羊绒厂,自己等于凭空欠了姑姑一个人情,回头还不是被人家说嘴一辈子“当初乌桃那个工作可是我帮衬着的……” 她不愿意欠这种人情。 回到家里,宁妙香正在那里叨叨腊梅的事:“发工资了,竟然发了十八,这才十天竟然发十八,你说才进去不都是小年轻吗,怎么就这么多?” 乌桃笑了:“妈,你也别眼馋别人了,我也发工资了,发了十六块呢,是比腊梅姐少了两块,可咱不是没搭进去人情吗?而且我听说,我这个工作好好干,用不了多久也能转正。” 宁妙香一听:“发了十六块?” 乌桃:“是啊,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听说是有奖金,工资条我没拿呢,明天才能拿。回头发了一整个月工资,我再具体看看。” 宁妙香:“可真行,十六块钱呢!十六块,够了!这才上了十天班!” 这边乌桃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宁妙香已经拎着勺子跑出去了,出去大杂院门口开始笑着嚷嚷开了:“我们乌桃也发工资了,发了十六呢,我都没敢信,我说咱家没门路也没给你找关系,你才上几天班,人家就给你十六块?乌桃说就是这样,赶明儿拿工资条,咱对对账,十六块钱呢!” 那边冯红英正说自己闺女呢,突然跑出来一个宁妙香,一下子抢了她的风头。 大家伙都围过去问宁妙香怎么回事,宁妙香自然添油加醋地说,反正别管以后发多少,这次发了十六,那也不少了,比腊梅家只少两块! 顺子妈一听:“乌桃可真行,自个人找了一份工作,这才上班十天就有十六块,这工资好啊!能转正不?” 宁妙香:“能,当然能,说是过几个月就给转正,还说人家师傅特别器重她,那就是重点栽培!” 隔壁的老太太也听得直瞪眼:“这可了不得,你们家比腊梅那个工资少两块,可你们家没走门路,自己找的,这怎么看怎么值!” “说得是,咱们哪有那关系,求爷爷告奶奶的找一份工作,还不如这十六块拿得清净!” 这会儿正是大家伙下班的时候,陆续就有人听到了,都打听起来,还有胡同里在那里围着问,问这是什么工作,还招人不,这大杂院门前一下子热闹起来。 宁妙香这些年,算是夹着尾巴过日子,谁也不敢得罪,现在儿子长大了,闺女也是高中生了,自己也认识几个地安门大院的朋友,多少和以前不一样了,说话有底气了,嗓门也大了,现在大家围着她问,她更是得意起来,可算是长脸了。 乌桃一边坐上锅,一边看着门外自己妈妈在那里和人家掰扯,这肯定是有些显摆,也有些夸大了,不过她愿意说,她也就随她。 从她有记忆开始,妈妈的日子就过得小心翼翼,怕这怕那,没有几天舒心的时候,现在自己总算长大了,可以扛起家里的事了,妈妈可以松口气,也可以稍微扬眉吐气一些了。 ********** 乌桃发了工资这件事,对于宁妙香是天大的事,甚至于等青桐回来后,她依然在絮叨这件事:“十六块呢,咱们乌桃也挣钱了!还是自个儿找的,没关系没门路咱就找到这么好一工作,咱们乌桃就是有本事。” 青桐听说,也是高兴:“太好了,赶明儿咱吃点好吃的!今天就该割一斤肉吃!” 宁妙香:“那赶明儿去割!” 乌桃看大家都高兴,便提起来:“妈,头一次发工资,我想着请士萱和朋友吃顿饭。” 宁妙香:“那肯定的,这些年,人家也帮衬了我们不少,现在你哥长大成人了,能够撑起这个家了,你挣钱了,咱们的苦日子算是彻底熬过去了,人家以前没嫌弃过咱们,现在咱们日子过得松快了,别的没办法,你发了工资请人家痛快吃一顿,那都是应该的。” 说着,她从那十六块钱中拿了五块钱,收起来:“这五块,我先替你收着,剩下的十一块,你看看请士萱吃饭,再或者买点别的什么。” 乌桃:“妈,不用,都那么熟了,犯不着,我哪用得着十一块。” 旁边青桐说:“你现在大了,也参加工作,我手头有点布票,单位发的,你拿着,看看扯几块布做个新衣裳。” 宁妙香也赞同:“也该打扮打扮了,现在你们大一些,回头青桐得处对象,你也得看看了,不说穿多好的,好歹走出去不能跌份。” 乌桃听这话,笑道:“以后发整月的钱,我估计也能有四十块多,到时候我每个月给家里三十块,妈妈你攒着,剩下的我自己零花。” 乌桃是想着,哥哥以前早早地挣钱了,也算是和妈妈一起供着自己上学,自己现在挣钱了,怎么也得帮衬哥哥,哥哥比自己大几岁,眼看着就得处对象,如果找到对象,结婚肯定需要钱,这些都得慢慢攒着了。 宁妙香:“行,就这么着吧。” 这天晚上,一家子都挺高兴的,掰着手指头算算钱,三个人挣钱,其实除了回头青桐需要钱,其它花销并不大,至于乌桃,当然得准备嫁妆,但那还早着呢,能再攒几年,也不至于急着这时候。 吃过饭,乌桃洗碗,青桐在那里摆弄半导体,宁妙香拿着蒲扇拎着板凳出去胡同里和大家伙说话了。 入了夏后,天气总是闷热,不过今晚还倒好,繁星满天,凉风习习,乌桃洗好了碗便进自己屋了。 外屋,青桐的半导体正发出咔嚓咔嚓的杂音,他摆弄好几天了,也不知道能搞成不,而大门外,宁妙香正和邻居说得欢实。 乌桃便抿唇笑了,她打开电灯,摇着扇子,低头看着叶蕴年借给自己的书。 看了一会后,思绪从那微积分中飘出,却不知道怎么,想起来很小的时候,那个摄影师给她的几块糖。 当时吃着那玻璃糖纸的糖,她觉得甜,甜到心底都是满足,甜到她恨不得睡觉时也要含着,让夜晚的梦都带着甜味。 后来,她知道了那个纪录片,水果糖的甜丝丝也就荡然无存了。 可是今晚,就在这夏风习习的夜晚,读着书的她,并没有吃什么糖果,却觉得空气中都带着甜丝丝的气息。 45 第 45 章 请客 第45章请客 乌桃揣着兜里的十一块钱, 其实多少有些兴奋,这是她第一次挣工资,于是她第一次这么大方地请孟士萱王培鑫吃饭。 孟士萱也特别高兴, 她觉得乌桃越来越厉害了:“你应该早说, 我也去找一份工作, 咱俩作伴多好!” 王培鑫:“得,你哪有乌桃那两把刷子, 可歇歇吧。” 孟士萱呸了他一声:“有你什么事,你再这样, 我不让乌桃请你吃饭了?” 王培鑫:“喂喂喂, 哪能这样, 是乌桃请客, 不是你请客。” 孟士萱叉腰, 骄傲地说:“我好姐妹,我能做主一半!” 王培鑫立即找乌桃评理:“乌桃, 你看看她, 能讲理不?” 孟士萱:“姑奶奶就是理!” 乌桃看着他们两个, 忍不住笑起来:“你们别闹了, 赶紧说要吃什么,我好不容易请你们吃一顿, 咱得吃点好的,饭票我都准备好了。” 孟士萱想了想:“我听说最近我们院子后头开了一家山东饭馆, 价格不错, 味道也好,听说他们是特意从山东请来的厨子,特别是糟蒸鸭肝,听说能赶上丰泽园的。” 乌桃:“行, 那咱就去吃这个了!” 当下三个人高高兴兴地过去了山东饭馆,去了后,乌桃才发现,虽然也是国营的,但门面并不大,里面价格也不贵,估计三个人也就是四块钱。 她心里想着,孟士萱这是不舍得让自己多花钱。 王培鑫却喜欢得很:“这家新开的,好歹能换换口味。” 孟士萱却已经大方地点菜了:“我来过,这家别看门面小,但那味儿地道。” 这么说着,孟士萱已经自作主张点了,她点了一个糟蒸鸭肝,点了四喜丸子、大菜炖南瓜,最后要了三份米饭:“好了,咱点这些足足够了,三个人,三道菜,你别看只有三道,但山东菜分量足,保准你吃够。” 乌桃见此,拿过来菜单,看了看:“再点一个吧,凑四个。” 于是要了一个济南把子肉,荤的,这样三个人怎么吃都够了。 等那菜上来了,菜果然是不错,只说那鸭肝,都是对切,摆得整整齐齐,吃起来也入味。 吃饭间,三个人说说笑笑的,难免说起来接下来的打算,王培鑫是打算去当兵了:“家里的意思,反正就干这个了,等过了夏就入伍了。” 孟士萱现在却不太想当兵了:“我就找个活儿先干着,这年头,还能怎么着,混混呗。” 她这么一说,王培鑫突然叹了口气:“说起来,今年也是多事之秋,只希望后头太太平平的。” 他这一说,两个女生便都不说话了。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 乌桃想着,年初几位伟人没了,接下来还不知道怎么着,这一段她知道的并不多,纪录片里也是含糊带过的,她只知道,过一年多那场浩劫要过去了,高考要放开了。 只是这样的巨变,将会以怎么样的方式铺展,她不知道。 过了好一会,孟士萱才说:“说那些干嘛,反正咱们有吃有喝的,来来来,吃菜,先尝尝这个四喜丸子,我们一人一个,你一个人吃两个,怎么样,够意思吧!” 王培鑫笑:“我知道,你就是要拿四喜丸子堵住我的嘴,不让我吃别的好吃的。” 孟士萱:“啊呸,那不给你吃了!” 这么说说逗逗的,一顿饭倒是吃得痛快,乌桃很少在外面这样吃饭,自然是更觉得新鲜。 不过吃饭的时候,她想起来叶蕴年。 她要请叶蕴年吃什么,不知道她爱吃什么? 她忍不住抿唇笑了,心想一定要请他吃好吃的。 只是她没想到,接下来的一桩大事,让平静的生活发生了巨变,请叶蕴年吃饭的事,就这么耽误下来了。 唐山发生了大地震,波及北京。 ************* 那是一个熟睡的晚上,那天晚上乌桃终于看完了一章微积分,并验算了两道题,带着疲惫和满足,她上床睡觉。 这本来是一个和往常没什么不同的夜晚,第二天太阳应该照常升起,她会急匆匆地去上班,在经过一天的忙碌后,她会去找叶蕴年,问他想吃什么。 她会告诉他,她发工资了,他想吃什么都可以。 不过睡熟中的乌桃,却被一种地动山摇的震撼感惊醒了。 她睁开眼,便看到房梁在摇晃,床更是在震动,她好像在坐船,她懵懵地躺着,这一刻,脑子都是不清楚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之后,仿佛是外面谁家传来一声尖叫:“原子弹来了!” 一个念头劈入她的大脑,原子弹? 她瞬间清醒,爬起来,拽过衣裳来抱着就往外跑,幸好她习惯穿着一个改装的睡裙。 边跑边大声喊:“妈,哥,快,原子弹来了!” 这绝不是智利常见的小地震,因为传来一阵骇人的沉闷的轰鸣,夹杂着许多细碎的因不堪重负而断裂的声音。 这时候宁妙香和青桐也醒了,都还懵着,这时候,一阵骇人的轰隆声响起,其中还夹杂着不知道哪里传来的细碎声音,那是仿佛不堪重负而断裂的声音。 乌桃:“妈,快!” 青桐和宁妙香一个激灵清醒了,宁妙香扑向五斗柜要拿她攒的钱,乌桃抓住她的手就往外跑:“别拿了!” 一家子猛地窜起往外跑,青桐喊:“进防空洞,防空洞!” 就要往以前挖的防空洞里钻,可是这都好几年了,有的防空洞已经塌了。 这时候,大杂院里大家伙也都出来了,着急忙慌的,勋子已经痛心疾首地喊:“防空洞塌了,不行了!” 顺子妈发出尖利绝望的声音:“完了,打炮了,打炮了,原子弹来了!” 乌桃盯着那摇晃的房梁,恐惧让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处于异常清醒的状态,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意识到了:“这是地震!地震了!” 潘爷这时候也已经冲出来了,他光着干瘦的膀子,穿着一个大裤衩,瞪着眼喊:“乌桃说得对,这是地震,地震来了,快逃命啊,大地震!” 地震? 大家伙猛地惊醒,地震要往开阔地跑,于是大家都往街上跑。 这时候,房子震荡却更剧烈了,就像是海浪汹涌而来,从来四平八稳仿佛永恒不变的四合院,仿佛变成了一种有生命的东西,仿佛麦田的麦子,就那么有节奏地晃荡着。 乌桃拽着妈妈的手,拼命地往外跑,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听到了仿佛从地底深处发出的轰隆声,她甚至听到,远处的房子在那推拉摇震中发出脆弱破裂的声响。 恐惧让她浑身紧绷,妈妈跑不动了,她使劲拽着:“妈,快——” 这时候胡同里大家伙都跑,有的背着尚且迷糊的孩子,还有的拎着皮包,更有的裹着床单,大家呼爹喊娘屁滚尿流的,有的喊原子弹,有的喊地震了。 等一群人跑到街上,空旷地,这才稍微放心,大家大口地喘息着,有的颓废地倒在地上,更有人恐惧地望着自己的房子,发出痛苦的喊声。 老人家们,绝望地坐在地上大哭着。 年轻人们,惊惶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那阴沉沉的天空下,大家清楚地看到了彼此脸上的惊恐和无措。 这时候,那震荡已经消失了,可怕的轰隆声仿佛也远去了,仔细看,只有高一些的房子还残留着小幅度的摆动。 乌桃看着这场景,在最初的惊惶后,也冷静下来了。 她迅速地分析着,想起来前两年,那位摄影师找过自己,他想继续拍照片,自己拒绝了。 他来找上自己,这说明什么,说明自己的梦确实是有前瞻性,是真实的,那就是未来的发展轨迹,也许个别的事情已经变了,但总体的历史大趋势不会改变的。 而在那纪录片中,并没有特意提起来这次地震,也许在四五年的纬度里,或者说在曾经“乌桃”的人生中,这场地震对她并没产生什么大影响,或者说没有那么强烈地改变她的命运,所以恰好就没有提到。 这于自己来说,只是一个背景,并不是非提不可的背景,毕竟一个人生命中,那些琐碎的影响着心情或者说生活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一袋米也许比可能落下的原子弹更紧迫。 这让乌桃稍微松了口气,也许并不是什么非常可怕的事,也许像上次的冰雹一样,有惊无险。 大家伙们开始也是吓傻了,后来,看那地震好像过去了,大家才战战兢兢的四处看,也有的试探着要回家,不过谁也不敢,就那么傻站着。 后来终于有人孩子哭了,当妈的受不了孩子哭,到底是回去给孩子拿吃拿衣服了。 有人起头了,后面的人胆子就稍微壮起来了,小跑着回家拿了东西,之后拼命出来。 青桐见这情景,让乌桃陪着宁妙香,自己回去家里拿东西。 宁妙香当然不放心,再次嘱咐:“你警醒着点,万一有动静就拼命往外跑,什么都别管。” 青桐点头:“妈,放心,我知道。” 乌桃也提着心,但就这么傻站在街上也不是事,不过好在接下来并没什么事,青桐回家很快搬来了凉席和床单,也拿了一些干粮,一家子把凉席铺在地上,盖着床单,可以吃点干粮。 这时候大家伙都陆续拿来了自己的东西,凉席床单,还有人搬来了躺椅,就这么在街上熬着。 大人们一个个心事重重的,明明困得要命,却不敢闭眼,反倒是孩子们,一个个精神头起来了,竟然在旁边玩耍起来,高兴得像过节。 乌桃胡思乱想的,倒是想起了许多,想起来孟士萱,想起来叶蕴年,也想起来其它朋友,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受了惊吓,不过应该不会出事吧。 就这么干熬着,一直到天亮时候,不知道从哪儿传来消息,说是这次是地震,听说是唐山的地震,传到北京已经不明显了,不过唐山地震得特别厉害。 大家都提心吊胆起来,果然是大地震,唐山地震了,不知道北京会不会,有经验的已经说起了以前的邢台大地震,说死了多少多少人。 还有人的说,后面还会有,肯定有,大家都得警惕着。 大家都提着心,不太敢回家,谁都怕死啊。 正纠结着,天却阴起来,轰隆隆的雷响起来,下雨了,而且一下就是倾盆大雨。 这下子没得犹豫了,大家一哄而散,抱头收拾东西各自回家了。 回到家后,外面的雨不停,有的人家已经漏雨了,大家就开始忙碌起来,至于地震,暂时顾不上了。 乌桃家房子是之前修缮过的,还是青桐找同事一起补的泥,倒是不怕雨淋,但一家子也不安心,总是怕万一地震又来了,随时支棱着耳朵听动静,万一来了地震就得赶紧往外跑。 潘爷好心,给大家打招呼,说到时候不用往外跑,就先跑院子里就行了,真要是地震,跑院子正中间,房子塌了也砸不到,大家自然都听着。 有潘爷这么一个人给大家当主心骨,心里好受多了。 宁妙香熬了一点稀粥,一家子随便吃了,其实这个时候都没什么胃口,就是将就吃点,时不时支棱着耳朵听动静,一有点什么就打算往外跑。 乌桃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雨,雨就那么一直下一直下,闪电把天空照亮了,她能看到紫色的闪电在空中划过,还听到轰隆隆的雷声,像是要将这个世界毁灭。 世界很大,她能看到的却有这一片天空,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这个世界将会怎么样。 她也想过,也许一切都是骗人的,自己的梦并不是真实的,也许下一刻,大地震了,一切都轰塌了,她会被深埋。 她所有的梦想,她积攒的那些书,全都被掩埋在地下,永不见天日。 46 第 46 章 大地震 第46章大地震 叶蕴年找过来的时候, 那一阵暴雨刚刚停歇了。 这暴雨来得太猛烈了,铺天盖地地砸下来,砸得人心惶惶, 眼看着那雨水排不出去,灌进了防空洞里, 也在院子里积得老高,甚至要漫过门槛, 这让大家越发揪着心。 况且地震的阴影还笼罩在人心里, 总觉得不踏实。 于是等暴雨稍微停歇,大家都自发地从屋子中走出来,由潘爷组织着,拿了各家的脸盘和木盆,挽起裤腿,舀了水倒到街道下水那里,这活儿当然累, 不过也没办法。 眼看着这天还阴着, 备不住等会还得下雨, 万一给淹了呢。 顺子妈在那里唉声叹气的:“这都什么世道啊,今年日子不太平!也不知道顺子现在怎么样了。” 她这么一声叹息, 大家听了,都沉默地继续舀水,没有人回话。 其实是不知道说什么, 天阴沉沉地压在四合院上方, 人们心里就像压了一块石头, 喘不过气来,昨晚上北京这里都有那么大的震动,如果真是唐山地震引起的, 那唐山的地震肯定小不了,不知道会不会有余震,也不知道接下来这日子怎么过。 当然更多是害怕,对未知的恐惧,对这个世道的恐惧。 乌桃也没吭声,在大雨倾盆没个停歇的时候,人难免产生一些悲观的想法,但是缓过神来了,她便觉得,未来总是会好的,只要熬过去,将来一定有好日子过,只是眼下是艰难的,只能生生地熬着。 她舀了整整一盆水,吃力地端着那盆水出去,刚走了两步,勋子从外面过来,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问乌桃:“乌桃,有个人过来打听,姓叶,说是找你吧。” 乌桃听着“叶”字,忙抬头看,一抬头,便看到了叶蕴年。 叶蕴年依然穿着白衬衫,黑长裤,手里拿着一把伞,不过显然雨太大了,衬衫湿透了,就那么湿漉漉地贴在胸膛上,头发也是湿的,一缕乌黑的额发垂在他眉间。 他总是宁静的墨眸中带着担忧,直直地看向自己。 乌桃没见过这么狼狈的叶蕴年,她脑子里有些懵,忙放下手中的水盆,喃喃地道:“你怎么来了?” 叶蕴年看到了乌桃,便走过来:“我来看看你,地震了,我很担心你。” 他的穿着和大杂院里大家伙实在是不一样,整个人的气质也和大杂院格格不入,以至于所有的人都抬头看向他,宁妙香更是盯着他打量。 不过他丝毫并不在意,从看到乌桃后,他的眼里便只有乌桃。 乌桃呐呐地道:“我,我没事,都挺好的。” 她真没想到,叶蕴年竟然这么突然出现在大杂院里,这一刻,很多杂乱的想法涌现,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 叶蕴年:“没事就好,那我走了。” 他停顿了下,解释道:“我爷爷需要一些现场数据做建模,要去唐山,他年纪大了,我要陪着他去。” 说完,他提着伞,就往外走。 走了两步,他停下来,回头望向大杂院里惊讶地看着他的人,道:“我是乌桃的朋友,叫叶蕴年,我现在要出发去唐山,等我回来,再来拜望大家。” 乌桃听了,急走上前:“你注意安全,你一定要小心。” 叶蕴年望着她,点头:“我会小心,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是和中央慰问团一起过去。” 叶蕴年这次真得走了,拎着那把湿漉漉的伞,穿着湿漉漉的衣服,走得匆忙,头都没回。 他走了后,宁妙香先问起来:“他是谁?乌桃他是谁?” 乌桃:“以前的一个朋友,就是住什锦花园胡同的,妈,我和你提过的,最近他回来了,上次见过一次。” 宁妙香一下子明白了,女儿偷偷藏起来的洋娃娃,就是这个小伙子送的。 她沉默了一会,道:“那等他回来,请他来家里吃饭吧。” 大杂院里其它人也都反应过来了,从刚才小儿女说话的样子看,谁都能看出,那个小伙子心里是惦记着乌桃的,要陪着自己爷爷去唐山了,冒着大雨,就这么急匆匆地赶过来说一句话。 不知道走了多少路,只为了说这一句话。 大家想起刚才那小伙子的样子,倒是都觉得不错,潘奶奶直接赞叹开了:“这小伙子,长得四脚齐全,干干净净的,瞧着说话也像样,挺不错的。” 而且听那意思,是要跟着爷爷随同中央慰问团出发,可见家里也不是一般大杂院人家,反正各方面条件都差不了。 勋子妈到底有些见识,夸道:“这一看就和咱们不一样,咱们乌桃读书这么多年,没白读,以后找个这样的,那可就是攀了高枝。” 乌桃听了,忙辩解道:“大家伙别误会,这只是我朋友,小时候一起玩过的朋友,没有别的。” 她这一说,大家都笑了,宁妙香也笑道:“就是小孩子家交朋友,一起玩得好,大家别多想。” 大家都纷纷点头,说是是是,但其实谁不是过来人,一个个心里跟明镜似的,普通好朋友,哪能这个时候还惦记着你来看你。 只不过乌桃年纪小,脸皮薄,再说未必想到那一层,就是下意识惦记什么的,也是有的,所以大家都不提了。 或许是叶蕴年出现的小插曲,大杂院里气氛倒是不那么紧绷了,大家开始说起话来,商量着把水全都淘出去,再把各家的房子都检查修缮一番。 “这个时候,大家伙都得同舟共济,互相扶持着,平时有什么鸡零狗碎口角,这个时候别计较了,关键是咱们院子里别有人出事,咱们就算取得了大胜利。” 潘爷这么一说话,大家都鼓起掌来。 是啊,平时也许炫耀谁家孩子出息,谁家孩子工资好,谁家过节发的劳保用品多,可是现在是生死关口,那些事都犯不着计较了,谁也不想看着大杂院里再少什么人了。 顺子妈想起这个,难过起来:“这几年,咱们院子里走的走,下乡的下乡,人越来越少了,可别再少了。” 她这一句话,大家都心酸起来。 ***************** 接下来几天,北京的天气反复无常,时不时就是一场大雨,阴蒙蒙的,总让人感觉,这个世界仿佛走到了末日。 乌桃趁着暴雨停了的时候,去找了孟士萱王培鑫,还有刘红玉,好在大家伙都没出事,她又看了洛再久,不过听洛再久邻居说,他一直没回来。 这让她有些担心,但是也没办法,她不知道怎么联系洛再久,更不知道去哪里找他,只能无奈地回去了。 大杂院里,大家伙各自探望了亲友,傍晚时候聚在一起,听潘爷的收音机,听那里面的消息。 这次的地震果然是唐山那边的地震,听说一夜之间,一座城市变为了废墟,就这么全埋了,所有的楼房都塌陷了,听说中央最开始几乎和唐山断绝了联系。 现在中央的人马已经前往唐山开始救援,消息说是死了很多很多人,不知道多少,反正很多。 人们的心情沉重起来,他们很多人没去过唐山,也不认识任何一个唐山人,但是就在那距离北京并不算太远的地方,有一个叫唐山的地方,就这么埋葬在废墟中了。 这么细想之下,不寒而栗,原来那晚大家的震撼,其实就是死了那么多人,原来自己没有被埋葬,只是因为自己恰好不在唐山。 这其中任何一处,如果让思维发散出去,都会浑身冰冷,都会感到生命的无常,甚至会延伸向一个哲学的方向。 不过好在,大多数人并没这么多想法,大家庆幸着,打听着,像是大灾后的小鸟,悄悄地探出头。 中央已经迅速实施国家级救灾,而北京市也成立了救灾指挥部,街道开始给大家开会,宣传防震救灾知识,还号召大家搭建地震棚。 于是一夜之间,所有的人都开始抢搭地震棚,在哪儿搭呢,就在院子里,大家用竹竿树枝门板,还有凉席稻草席子,铁丝绳子,反正能用来搭建的东西都用上了,四周围挂上草席子,上面再安装一个最简单的木门,一个地震棚就搭好了。 从搭地震棚开始,邻居们之间的团结好像出现了一层看不见的裂缝,大家心照不宣,但都在彼此寻觅争抢着搭建的材料,同时不着痕迹地蚕食着院子里的空间,彼此试探着更多地往外扩张。 乌桃家三口人,哥哥是大小伙子了,在大杂院里,俨然是最为身强力壮的,无形中便拥有了一些话语权,所以乌桃家搭建了一个足足十二平的地震棚,而且搭得非常结实。 宁妙香会在吃饭时候,时不时抬起头看一眼那地震棚,眼中是一种说不出的满足和宽慰。 乌桃便意识到,那地震棚,不光是地震棚,还意味着自己这个小小家庭在大杂院的地位。 前些年,大杂院里年纪正好的哥哥姐姐都下乡了,所以院子里年轻人是断层的,哥哥这样的,当初因为年纪小恰好没下乡,现在竟然成了院子里的中坚力量。 而这种中坚力量的地位也让妈妈在大杂院中获得了无形的地位,这是妈妈过去那些年从未获得过的满足。 地震棚搭建好了后,大家心里也稍微踏实一些了,仿佛有了这小小的地震棚,就能保护自己安全了,反正现在是夏天,大家没事就待在地震棚里,晚上也在地震棚里睡觉。 白天时候,大家陆续开始上班去了,尽管提心吊胆,但好像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活。 不过一切到底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人们心头蒙着一层阴影,总是怕着,怕警报声响起,怕原子弹来了,也怕地震,更怕水灾,怕暴雨洪水。 乌桃的工作却暂时没法干了,说是铁路公路都有断裂,还有些货车出了车祸,一些路段停运了,为了安全,暂时停止托运。 乌桃也就回家歇着,这时候青桐的半导体终于做好了,乌桃可以通过半导体听广播,她每天都要仔细地听着唐山地震的消息,听着哪里又出了余震。 听着里面的消息,她便提心吊胆,害怕叶蕴年在唐山会出事。 她还去找了孟士萱,孟士萱家没什么事,不过孟士萱爸爸妈妈都过去唐山了。 听孟士萱的意思,党中央组成了一个庞大的救援队,人民解放军第一时间赶赴唐山,冒着余震去救灾了。 乌桃忍不住打听情况,但孟士萱也得不到消息,那边的信息都是中断的,肯定没法打电话,她也只能从广播里听听消息。 孟士萱说起这个的时候,明显是担忧的,不过她又很快安慰自己:“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咱们北京军区派了几位名将过去,那都是开国时候的老人家了,随便一个出去都能独挡一面,过去后,各方面肯定都能组织好,应该不会出事的。” 她说这个,与其在说给乌桃,更多像是说给她自己听。 乌桃也就点头:“是,肯定不会有事的,现在就算有余震,但大家警惕着,也不会出事,我听说这次过去的,不光是解放军,还有各行各业的工人?” 孟士萱:“是,全国各地都抽调了,各行业的都有,大家都得过去帮着救灾,支援唐山。” 乌桃听着,稍微放心一些,她想,那么多人呢,大家都在一块儿,互相帮助着,肯定安全。 ************ 这么熬了七八天,乌桃的托运站工作终于可以恢复了,她又重新上班了,不过前来托运的客人并不多,人们好像一夜之间对所有的事情失去了兴趣,对任何事物都充满了不安定感,以至于小小的货运托运,都开始不放心起来,会再三地询问,会不会丢,会不会遇到地震,会不会出事。 不过好在,日出日落,上班下班,这种简单重复的生活仿佛一种治愈的良药,人们在规矩的生活中逐渐获得了一些安全感,开始相信,地震不会来北京了,大家熬过去了。 至于唐山的消息,不断从半导体收音机里传来,大家难过起来,各单位组织捐款,还动员大家主动前去救灾。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乌桃并没有得到过叶蕴年的消息,她会担心,也会忍不住傻想,也许这一次他离开后,她就得不到他的消息了,就像上一次一样,只留下一个念想,那念想随着光阴日渐浅淡,最后就那么埋在心底。 上一次,他用了七八年的时间回来,这一次呢,会不会一辈子,再也没有消息。 想到这些的时候,她便会藏在被子里流泪,不敢让人看到,自己偷偷地哭。 她甚至会恨他为什么要回来,他回来了,让她尝到了世间从未有过的甜蜜,如今那些甜蜜化做了苦涩,便是这辈子从未尝过的苦涩。 有一天,她甚至坐着电车,过去了中关村,去了中科院外面,看着那灰色的二层小楼,她忍不住想,走进去,问一问,是不是会打听到他的消息? 就算别人不知道他的名字,总该知道他爷爷吧。 但是她并没有,她克制住了,无声地坐着电车回去了。 而就在这种夜以继日的煎熬中,另一个犹如地崩天塌的消息传来,一代伟人走了。 人们震惊,不敢置信,痛苦,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情绪瞬间爆发。 仿佛无依无助的孩子失去了父母,强烈的空虚和迷茫感充斥着每个人的心头,大家完全没有思想准备,更不知道以后的日子将要怎么过,偶尔街头甚至能听到嚎啕大哭的声音。 北京城的上方都笼罩着一层雾蒙蒙的气息,大杂院里好几天没见笑声,人们听着收音机里的哀乐,扎着白花,麻木的悲伤笼罩着大家,没有人愿意多说一句话。 而关于唐山大地震的消息陆续传来,大家知道那座城市已经彻底被毁坏,知道死了很多人,也许是几十万,但是大家麻木了。 生活仿佛泡在苦水里,这一年,唐山大地震,几位伟人的去世,让所有人的心灵都蒙着一层阴影,都开始消沉低落,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这时候天气凉了下来,再呆在地震棚里太冷了,人们陆续搬回自己的房中。 各家又把自己的零碎家什,都堆放在了地震棚里,于是地震棚便成了永久的存在。 有一次乌桃去房梁上收拾晒好的豆子,便看到,原本勉强还有些样子的四合院,仿佛打补丁一般,四处布满了地震棚。 这些地震棚一旦被占有了,便不会拆掉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日子总是要继续,大家总是要生活,每户都多了一个房子的空间,大家得到了宽慰。 而这暂时的平静,有一天却被打破了。 那一天,乌桃过去找孟士萱说话,最近孟士萱一个人在家,她没事就过去陪她。 结果敲开门后,前来开门的孟士萱两眼通红,怔怔地看着她。 看到她的那一刻,好像有些失望。 乌桃心里一沉,小心翼翼地问:“士萱,你怎么了?” 孟士萱“哇”地一声哭了,扑过来抱住了乌桃。 乌桃忙抱住她:“士萱,出什么事了?” 孟士萱放声大哭:“我,我没妈妈了……我妈妈没了……乌桃我没妈妈了……” 她哭得悲怆委屈,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 乌桃眼泪瞬间落下,她慌忙抱住孟士萱:“你别哭……” 话这么说着,她自己却已经哭了。 孟士萱:“我爸没事,我爸说的,我妈妈牺牲了,余震,余震……” 孟士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乌桃不知道怎么办,只能使劲地抱住孟士萱,陪着她一起哭。 这时候,言语太过苍白,她能说什么,她便是说得再好听,孟士萱的妈妈也不会回来了! 孟士萱一直哭,一直哭,哭到最后嗓子哑了,她把脑袋拱在乌桃怀里,呜呜咽咽地说:“乌桃,我该怎么办,我没妈妈了,我没妈妈了……” 乌桃的心太痛了,她使劲地抱着孟士萱,低头让自己的脸贴着她的头发:“我的妈妈给你好不好?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姐姐,我把我妈妈分给你……” 孟士萱还是哭,她使劲地哭。 她太痛苦了,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她就没有妈妈了。 她的妈妈接到命令,前去唐山,临走前好好的,还说等回来后带她去吃好吃的,明明那么鲜活的一个人,怎么就没了! 只是一个电话,人就没了! 这让她怎么信,完全无法相信! 可这就是事实,她的妈妈,真得再也不会回来了。 军区的领导来过了,妇联的也来了,大家都来慰问,说孟士萱的爸爸很快就会赶过来,还说那边天气不好,路也不好,还怕万一传染疾病,只能火化,到时候会把骨灰盒带来。 这些话,孟士萱怎么能听进去,她什么都不想说,她只想要妈妈。 她虽然已经十六岁了,但骨子里还是一个孩子,就是离不开妈妈。 乌桃把宁妙香叫来了,陪着她一起应对,单位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大家带来了各样慰问品,还说会打报告追封烈士什么的,但那些又有什么用。 孟士萱昏天暗地的,饭都吃不下,宁妙香把肉剁碎了熬粥,然后放在搪瓷缸里用毛巾裹着保温送过来,乌桃拿着勺子喂她,晚上的时候陪着她一起睡。 王培鑫也过来了,不过帮不上什么忙,孟士萱的痛苦,谁来了也没用。 终于,孟士萱爸爸回来了。 乌桃记忆中威武严肃的军人,现在削瘦憔悴,眼睛中布满红血丝,他手里捧着骨灰盒,一脸凝重悲伤。 孟士萱跑过去哭着喊:“我不要,我不要骨灰盒,我要妈妈,还给我妈妈!” 她就是想发疯,她就是需要发泄,大家沉默地流泪,却没法回答她。 连着几天,外面的天空都是阴沉沉的,乌桃陪着孟士萱一起送走了孟士萱妈妈的骨灰盒。 而哭了几天的孟士萱,也终于冷静下来,可以自己吃饭了。 只是偶尔正吃着,她会突然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乌桃,流着泪说:“我没有妈妈了。” *************** 这一切都让乌桃窒息,她再一次深刻地意识到生命的脆弱,仿佛有一个无形的网在掌控着人类的命运,她无法摆脱,孟士萱也无法摆脱,她们都是蝼蚁。 她麻木地想起纪录片里那属于以后的美好,那些真得会来吗?她几乎开始怀疑了。 曾经年幼的她,只以为未来是美好的,她哪里想到,在那即将到来的美好之前,竟然有这样摧毁一切的痛苦和黑暗。 她把孟士萱接到自己家里,和自己同住一个房间,一起吃饭,一起睡觉。 她拿起书来,给孟士萱读书,还给她讲微积分,试图用这个陌生的数学世界来转移孟士萱的痛苦。 孟士萱麻木地跟着她学习,跟着她吃饭,也跟着她学习微积分。 进了十月后,天气好起来了,凉快了,也不再阴沉沉的了,地震的阴影仿佛已经过去。孟士萱也不怎么哭了。 乌桃便带着她去景山公园散步,在那秋蝉的残声中,坐在槐树下,看疏疏落落的芦苇被秋风吹拂出婀娜的模样,也看那自槐树漏下的日头一点点地往西移去。 她买了冰糖葫芦来,一人一个,就那么坐在那里吃。 这个时候,光阴仿佛一把一把的,就可以这么随意消磨,什么都不需要急。 那糖葫芦好吃,上面一层薄薄的糖,雪亮透明,轻轻舔一口,能舔到人的心里。 孟士萱说:“我最喜欢这种山里红的糖葫芦。” 乌桃:“其实我更喜欢山里红再夹一个山药的,因为那样我就能吃到山里红和山药两种口味的了。” 孟士萱:“那你怎么不买带山药的?” 乌桃:“那个卖糖葫芦的说没了,只有这种口味的了。” 孟士萱轻轻咬了一小口:“那我们下次吃带山药的吧。” 乌桃:“好。” 这么说着无关紧要的话,两个人的心情仿佛都好起来了。 孟士萱望着远方翱翔于青天的鸽子,突然问:“对了,叶蕴年是不是也去了唐山?回来了吗?” 乌桃默了下,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的消息就是,她不知道他回没回来,也不知道他出没出事。 没有任何消息,他也没来找自己。 孟士萱:“我让我爸打听打听吧,也许会有消息。” 乌桃并不想麻烦孟士萱爸爸,不过想到自己的担忧,她终究说:“如果不麻烦,就请叔叔帮忙问问吧。” 她是真得好想知道叶蕴年的消息。 47 第 47 章 焕然一新 第47章焕然一新 孟士萱让自己爸爸帮着打听消息, 孟士萱爸爸答应了,不过他那里还没打听到消息,叶蕴年就回来了。 两三个月不见, 叶蕴年外貌并没什么变化,不过乌桃总觉得他变了许多。 整个人的气质变得踏实稳重起来,肩膀隐隐好像宽了一些, 原本纯粹宁静的眸子里仿佛掺了一些别的什么, 悲天悯人的、宽容慈悲的情怀。 乌桃并不敢问他在唐山见到了什么,只是说起读书的事来。 叶蕴年也就和乌桃说读书, 他还让乌桃请他吃饭。 乌桃很爽快地答应了,于是两个人商量了一番,去吃烤肉宛, 反正现在到了秋天了,到了贴秋膘的时候了。 那天到了饭馆恰好下雨, 天气凉阴阴的, 薄薄的肉片被烤得滋滋出油, 蘸上有滋有味的酱料,再用脆白菜那么一裹, 这是秋雨弥漫的季节里最抚慰人心的美食了。 当吃了几口烤肉后,叶蕴年突然问乌桃:“你相信这个世上有鬼神吗?” 乌桃微怔了下:“那是迷信吧?” 叶蕴年苦笑了声, 道:“我也不信,我爷爷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我父母是,我也是,但是——” 他沉默了下,道:“现在我希望,这个世上真得有鬼神, 这样,也许那些人不会有痛苦,他们可以在另一个世界继续生活。” 乌桃便不说话了。 她想起来孟士萱的痛苦,如果真得有鬼神,孟士萱妈妈也许能看到这人世间的一切吧,会保佑着孟士萱吧。 她又想起来民间的一些说法,那些充满迷信色彩的传说,他们说唐山大地震就有阴兵借道。 这时候,叶蕴年伸出了手,指骨分明的手,很修长干净。 乌桃犹豫了下,还是握住了他的手。 握住后,她才真正地明白,曾经牵着她的手走进那间书房的小小少年,真得长大了,这是一个年轻男人的手,温暖而有力道——尽管此时那双手在微微颤抖。 她温柔地反握住他的,低声说:“如果特别难受,那你就试着忘了吧,不要总记着。” 她知道他一定看到了太多痛苦和悲伤。 而自己只是经历了北京城的一切,都已经心力交瘁,她不敢想象他心理承受着什么。 叶蕴年:“谢谢你,乌桃,其实我没事。” 吃过烤肉后,两个人走出了饭馆,就那么并肩漫步在雨中。 并没有再牵手,也不敢,怕人看到,不过彼此心里好像有什么已经不一样了。 这时候,呼喇喇的风吹过来,雾蒙蒙的天便又悉悉索索地下起雨来了,那亮起灯来的广告牌,还有远处行过的电车,全都笼罩在那茫茫雾霭中。 叶蕴年握着伞:“我先送你回去。” 乌桃:“嗯。” 其实并不太想回去,想和他这么慢慢地走,所以脚步放得很慢。 她喜欢秋雨此时淅淅沥沥的静谧,她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丝丝入扣,柔婉沁凉。 这个时代,这个季节,这场雨,还有那踩在脚底下湿凉优美的落叶,都在诠释着一种深重而沧桑的气息,悲凉荒远。 这么走着间,叶蕴年停下了脚步。 乌桃仰起脸看他。 叶蕴年垂首凝视着她。 少年的目光是炽烈而沉静,他看着她,低声说:“乌桃。” 乌桃脸红了。 她想起来许多,那些书上写着的缠绵痴狂的爱情,还有大杂院里大家伙暧昧含蓄的笑,这一切,都将她推到了一个羞涩的境地。 叶蕴年:“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幸好,我回来了。” 乌桃眼睛湿润了,她眨眨眼睛,低声说:“我也很害怕。” 叶蕴年:“我说过我会回来找你,所以我一定说话算话。” 乌桃:“是,我知道。” 一辆电车行驶而过,带来淅沥沥的水声,水花四溅。 叶蕴年轻握住了她的手。 秋日沁凉的潮意中,他的手温暖如初。 他就这么握了一下,重新放开了,之后迅速地道:“走吧,时候不早了。” 她这次更轻地“嗯”了声。 只是这么一下,彼此却心照不宣。 她知道,他其实也很害羞。 ***************** 时代的巨轮滚滚向前,当所有的人都在那沉闷而迷茫中,不知道路在何方的时候,前方突然豁然开朗,仿佛闪电劈开一道光亮。 半导体收音机里传来了中央广播员愉悦而振奋的声音,北京城变天了,大家欢欣鼓舞起来,曾经的恶人就这么垮台了,据说那一天,几百万的人民群众涌向广场,有的人都在叫好,所有的人都在笑,大杂院里也充满了欢声笑语。 乌桃有些恍惚,也有些不敢相信,一切曾经的煎熬就这么结束了。 只是她望着那漫天洒下的黄叶,却是想着,一切都过去了,但是穿越了这漫长黑暗的路途,所有的人,其实都回不到以前了。 那些黑暗,将成为烙印,就镌刻在人们的心底。 乌桃的工作已经重新恢复了,依然每天忙碌着,和各行各业的人打交道,人们普遍喜气洋洋起来,曾经畏畏缩缩的,现在腰板挺直了,耳边的话题逐渐有了平反字样。 乌桃每天按部就班的工作着,兢兢业业,下班后,有时候叶蕴年会来接自己,有时候不会来,那她就自己下班。 回到家里,打扫卫生,看看书,遇到不懂的问题,就去问叶蕴年。 叶蕴年回来后,曾经提着东西来拜访了江家,宁妙香对叶蕴年是非常满意的。 如果早几年,也许还担心,现在赶上这个节骨眼,知识分子都平反了,况且他爸还是军人,听说位置还挺高,怎么看怎么满意。 大杂院里都知道乌桃处了对象,对象长得好,年轻,小伙子有礼貌,才支援了唐山,而且家庭也是有里有面的,总之各方面都是真得好。 只有乌桃,还有些后知后觉,毕竟她还小,并不能很轻易地把叶蕴年和“对象”这个词联系在一起,用宁妙香的话说:“你也是好命,整个人稀里糊涂跟做梦一样,就找了这么好一个对象。” 从宁妙香的眼里,叶蕴年并不是很会来事的,但是最基本的礼貌他是能做到的,很明显出身好教养好,而且学识也好,家里爷爷是知识分子,父母是部队的而且地位很高,这样的人家,有里有面,怎么都不怕,遇到什么事都能撑住。 乌桃还是有些不太适应,后来也就很少让叶蕴年过来自己家了,更多时候,她是和他约着过去他家,一起看书学习,他会教她推演复杂的公式,那些书本上的定理,他都能一步步地帮她推导出来。 他还很擅长将问题引申衍生,给她更多的启发。 他告诉她说,英国有个数学物理学家戴森曾经讲过,数学家有两种,一种是飞鸟,一种是青蛙,飞鸟须翱翔于高空,俯瞰游弋数学这片广袤的大地,青蛙却要栖息于鸟沼之中,去着眼于具体特殊的细节,去细致入微地体察。 他还给她讲许多知名科学家的故事,他对那些都如数家珍,他也讲到了他的爷爷,讲到了他爷爷的同事,讲到了那些他曾经交流过的知名人士。 这让乌桃对学习的认知一下子拔高了许多,她觉得视野开阔了,她所看到的,并不是高中生的课本,而是更广阔的世界,她会觉得,那些科学家不再是书本上黑白印刷的字眼,就是现实生活中的人物。 叶蕴年在给她讲过这些后,看着她乌黑晶亮的眼睛,道:“现在时代变了,一切都将重新来过,我猜着,我们都将获得很好的机会,你现在除了工作外,要好好学习,只有我们时刻准备着,当机会降临的时候,才能抓住。” 乌桃点头:“嗯,我明白。” 叶蕴年想了想,道:“对了,你周日的时候,打算做什么?” 乌桃:“不知道,周日不上班,我应该去看看士萱吧。” 自从孟士萱妈妈去世后,孟士萱心里一直不好受,她开始的时候几乎每天陪着,但最近她和叶蕴年走得比较近,她又要上班,能过去陪着的时间就少了,而孟士萱爸爸也给孟士萱找了一份工作,两个人就不可能每天见面了。 她是想着,周日尽量抽时间过去,或者去陪着孟士萱,或者让孟士萱过来自己家,两个人可以说说话。 叶蕴年听着,微微垂下眼,道:“好,那你陪她去吧。” 乌桃没多想,看看时候不早了,打算拿着书本离开。 不过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回头看叶蕴年。 叶蕴年:“嗯?” 乌桃:“你是不是也想让我陪你啊?” 她说得这么直白,猝不及防的,他倒是有些脸红,低声说:“也没什么,只是我妈妈说,什么时间方便的话,她想和你一起吃个便饭。” 乌桃:“啊?” 叶蕴年看着门前台阶上的花纹,那里有一只小小的蚂蚁正爬过落下的枯叶,他淡声道:“也没什么,反正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如果你没时间,下周再说吧。” 乌桃:“那阿姨什么时候有时间啊?” 叶蕴年:“还是下周日吧,我正好和我妈提一下。” 乌桃:“好。” 说完,叶蕴年送乌桃离开,两个人就这么并肩走在小胡同里,马上要入冬了,胡同里窸窸窣窣的都是落叶,在冬日暖融融的阳光中踩踏在那干枯的落叶上,声音细碎。 天冷,乌桃揣着兜,心里却是说不上的温暖和甜蜜。 她侧首,看向叶蕴年,他的颈子修长好看。 她便笑着说:“你要不要围巾,我也会织。” 叶蕴年想了想,道:“可是那很花时间,你上班很辛苦,回来还要看书,我不要围巾,如果你要的话,我们可以去买两条围巾,要一样花色的。” 乌桃:“好。” 48 第 48 章 礼物 第48章礼物 这两天, 乌桃翻箱倒柜地把冬天的衣服都翻腾出来,该晾的晾, 该晒的晒, 还有厚被子,也都拾掇了,趁着天儿好, 晒外面, 回头盖起来暖和。 这一年她长高了不少,现在身量也有一米六五了,往年的棉袄自然是小了,往身上比划着试了试,手腕那里都露出一截子。 旁边顺子妈看了, 便絮叨说:“你现在处了对象, 对象家里条件好, 还是得好好拾掇拾掇自己,不能太跌份,怎么也不能被人家家里低看了。” 宁妙香:“说得可不是,我们青桐说了,今年我们都不置办什么衣裳,攒的布票都给乌桃, 扯几块布,买点棉花,做一身好的。” 顺子妈:“说得可不是么, 姑娘大了,不能像小时候随便糊弄了。” 乌桃听着,却笑了:“我扯一块布做一身两用衫,外面一套就行了, 这棉袄我拆了晒晒棉花,人看不到。” 棉花还要棉花票,肯定不那么容易弄到,还不是费劲搭人情和人家换,旧棉袄晒晒捶打捶打,还是挺暖和,犯不着太讲究。 宁妙香:“那就买件毛衣吧,回头再给你做一件皮猴,看着也像样子,你现在大了,估计以后长个也长不了多少了,做一身好的,能穿好几年。” 乌桃想着皮猴,其实她确实想要一身,便道:“等下个月我发了工资再说吧。” 宁妙香:“那也行。” 于是这两天,乌桃都惦记着要扯一块布,她想着去王府井看看,听说现在形势不一样了,王府井特别热闹,各样新鲜的花布都有了。 谁知道那天下了班,刚要回家,叶蕴年找来了。 他已经换上了一身深灰色呢子大衣,剪裁得体,里面露出白衬衫领子,街蓝灰衣服显得洋气时髦,而和那些竟然已经换上阔腿裤的比,又多了许多庄重端雅。 他看到乌桃,便皱眉:“天冷了,你怎么还穿着这个?” 乌桃里面是一件旧薄毛衣,外面只套了一件半旧的两用衫, 乌桃:“上班的时候我穿工作服,也不怕冷。” 叶蕴年:“今天回家干吗?” 乌桃:“我正想着去一趟王府井,打算扯块布。” 叶蕴年:“好,那我陪你一起去,正好买两条围巾,我们一人一条。你吃饭了吗?” 乌桃:“我们单位有食堂,食堂随便吃了点。” 叶蕴年:“那行,现在就去王府井吧。” 乌桃:“这边离王府井不远,我们直接坐几站电车就到了。” 当下两个人便说着话,一起坐电车过去王府井。 这个时候,外面的气象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大家害怕原子弹,害怕地震,又悲伤于伟人的离世。 但是这一段,那些作恶的人倒台了,形势变了,气氛不一样了,大街小巷的人们都很有些喜气洋洋,电车上大家伙也都一团和气,坐在电车上,还能听到大家伙在那里讨论,说谁谁要平反。 因为人多,叶蕴年和乌桃便没怎么说话,两个人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窗外。 窗外的招牌都是新换过的,上面写着“认真看书学习,弄通马克思主义”,也有的写着“扫除一切害虫”。 乌桃看着那个“书”字,只觉得空气都是新鲜自由的,果然现在气氛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叶蕴年突然说:“对了,北京图书馆要对外开放了,你可以办一个阅览证,就可以借书看书了,是免费的。” 乌桃一听,惊喜不已:“真的假的?” 过去几年,北京几乎是文化沙漠,想找书看太难了。 叶蕴年点头:“对,就这两天的事,我是昨天陪着我爷爷朋友吃饭,朋友说的,对方的消息应该是没问题。” 乌桃笑道:“那回头我过去看看,你陪我去好不好?” 叶蕴年看她这样,也笑了:“好。” 说话间,电车到站了,王府井这一站下车的人特别多,下车的时候,乌桃被挤了一下,差点摔倒,旁边的叶蕴年立即伸手,握住了她的。 她没在意,不过等下了车后,他依然握着她的手。 乌桃便不自在了:“你放开吧,外人看到不好。” 叶蕴年看着她,固执地说:“我们在处对象,处对象可以牵手。” 乌桃听到“处对象”这三个字,脸都红了,两个人之间的互相心知肚明,甚至家里也知道认可的,但是这么直白地说出来,还是觉得怪怪的。 她低声说:“那也不行。” 叶蕴年看看四周围:“你看别人有牵着手的。” 乌桃也悄悄看看四周,确实有,不过她还是说:“那是别人,不一样。” 叶蕴年拧眉看她,抿唇。 乌桃:“放开……” 说着,就要挣脱了他的手。 不过叶蕴年却依然牢牢地握住了,她挣不脱。 乌桃无奈,声音很软,嘀咕道:“你干嘛……” 她确实是不好意思。 叶蕴年不高兴地道:“为什么小时候可以握,现在就不能了?” 乌桃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这么问,睁大眼睛:“那哪能一样!” 叶蕴年:“我就喜欢握着你的手,我觉得是一样的。” 乌桃好笑,又好气,可也没办法,只好妥协:“就只能握一小会。” 叶蕴年:“行,就一小会。”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握着手走在王府井大街,大街上店铺鳞次栉比,熙熙攘攘的,毕竟是换季时候,大家伙都要出来买衣服,到处都是人。 乌桃好奇地打量,她确实没怎么来过,之前就是随便扯块布做衣裳,或者拿旧衣裳改改就行了。 到了王府井百货商场门前,乌桃赶紧道:“好了,放开了。” 叶蕴年显然有些不甘心,不过还是不太情愿地放开了。 两个人走进去商场,一进去,乌桃便好奇地打量,这商场可真大,看样子分为好几层,每一层卖的东西都不一样。 一层主要是卖日用品和家电的,乌桃本想直奔楼上,叶蕴年却领着她看看,最后停留在腕表柜台前。 乌桃:“你要买手表吗?” 叶蕴年没答话,看着那些腕表,问售货员:“请问可以拿出来戴一戴吗?” 那售货员看叶蕴年穿戴,便知道叶蕴年不是寻常人,反正那衣服料子是上等好料子,一般人穿不起。 她便热情得很,忙开始张罗着,又拿出来叶蕴年指的那两块表。 叶蕴年:“你试试,看看怎么样。” 乌桃有些惊讶:“我不要买手表啊。” 叶蕴年声音平缓:“我只是想让你帮我试试。” 乌桃听了,也就没多想,想着他估计是要给他妈妈买,或者别的什么原因,便也试了试。 那表应该是非常贵重的,沉甸甸的,戴在手腕上沁凉。 售货员看着乌桃两用衫里露出的半旧衣服,隐约仿佛是带了补丁的,便有些意外,不过还是道:“倒是挺合适的,你手腕细,这手表链子可以截短。” 乌桃看叶蕴年:“每个人手腕不一样,不一定合适。” 叶蕴年便把那两块表还给售货员了。 两个人上了二楼后,二楼是皮鞋帽子,也有围巾,围巾还有不少新花样,两个人对着看了一番,叶蕴年问:“你喜欢什么花色的?” 乌桃:“我也没什么想法,你呢?” 叶蕴年:“就要最简单的样式吧,这样穿什么衣服都合适。” 乌桃:“行。” 最后围巾是叶蕴年挑的,黑白格子花纹,据说是羊毛的,乌桃也不懂这个,摸了摸,只觉得挺软和舒服的。 付账的时候,乌桃本来要付,她带了布票的,谁知道叶蕴年非要付,他很认真地说:“说好了我来买的,我爸爸妈妈发了不少布票,他们都穿工作制服,用不上。” 乌桃也就随他了,这围巾十块钱一条,两条就要二十块,她还想买点布,有点怕自己的布票和钱不够。 买了围巾后,两个人提着袋子又上了楼,三楼是卖布料的,现在各样东西都很齐全,有各种样式的彩被面,呢绒中山装,绒线,尼龙布,灯芯绒布,看得乌桃眼花缭乱的。 叶蕴年蹙眉:“这么多,你打算要什么样的?” 乌桃也是有些懵:“我就随便选个简单的花纹吧。” 这样还能穿得长久一些。 叶蕴年点头:“你先看着,我想去一趟厕所。” 乌桃:“好,那你先去吧。” 等叶蕴年走了,乌桃便四处看了看,最后扯了两块布,一块是灯芯绒蓝色的,一块是呢绒料子的。 她想着那个呢绒料子可以做一件两用衫,看着也挺体面,里面随便穿毛衣或者棉袄都行,就那么一罩,至于灯芯绒料子,可以做裤子。 她现在的裤子还是前几年改的,灯芯绒毛都要磨平了。 如果她去见叶蕴年妈妈,穿这个,确实有些寒碜了。 付了账,两块料子都剪裁好了装起来,她才发现叶蕴年还没回来,正说要下楼去找他,他就上来了。 乌桃:“怎么去了这么久?” 叶蕴年:“买好了吗?” 乌桃:“好了,看,我买了两块料子,一块做上衣,一块做裤子。” 叶蕴年:“嗯,那我们去别处看看吧。” 当下两个人出了百货商场,去旁边街道上看,这王府井大街后面其实就是胡同,灰墙黑瓦的胡同口,已经有了摆摊的,看着是附近郊区过来的农民,也不太敢叫卖,就那么偷偷摸摸地蹲着,偶尔有人过去买些什么。 乌桃看到那边有个手推车,上面好像有些新鲜果子,便来了兴致。 她小声对叶蕴年说:“那个估计不要票。” 叶蕴年:“好,我们去看看。” 两个人走近了,这才发现手推车上水果还挺多的,有泛着清香的小白梨,一看就甜脆,还有肥大的栗子,葫芦形状的大红枣。 乌桃便有些馋了:“这个梨好吃,我小时候吃过。” 那摆摊的一听,便忙说:“哟,你可真懂行,这小白梨儿可是我们生产队自己种的,皮儿嫩,水儿甜,没一个虫儿眼,你要不要尝尝,保准好吃。” 乌桃抿唇笑了,叶蕴年已经表示要买,这小白梨不要票,一毛钱一斤,一口气要了五斤,分成两个袋子,一个装两斤半,又买了一斤栗子,一斤大枣,拎起来都沉甸甸的。 乌桃:“这小白梨回头给孟士萱一些,她肯定爱吃。” 叶蕴年挑眉,低声说:“你总惦记着她。” 乌桃噗地笑了:“就惦记着,怎么了?” 叶蕴年:“以后有什么好吃的,你也得惦记着我。” 乌桃瞥他一眼:“这怎么能一样?” 叶蕴年:“怎么不一样?” 乌桃想了想,不一样的地儿可多了,不过一时半会她也说不上来。 于是最后她还是道:“反正就是不一样!” 叶蕴年无奈地耸了耸眉,没说什么。 乌桃看着他那个样子,特别想笑,不过努力憋住了,她也不想惹他恼了啊。 叶蕴年最后也就笑了,他笑着说:“这边还有电影院,等回头,我们去看电影吧。” 乌桃:“好啊,我还记得小时候金奶奶带我们看电影呢!” 叶蕴年:“不过以前播的那些估计现在没了。” 乌桃:“应该是吧。” 形势到底是和以前不一样了,许多以前说是好的,都要被推翻了。 两个人这么说着话,往电车站走去。 因为叶蕴年晚上还有事,他和她的方向不一样。 快走到电车站的时候,叶蕴年突然道:“对了,乌桃,送你一个小礼物。” 乌桃:“什么?” 叶蕴年低首,认真地凝视着乌桃:“这是叶蕴年送给乌桃的礼物,乌桃不会在意贵贱,是不是?” 乌桃仰脸看他,深灰色呢子领子微微竖起,衬得他肌肤冷白,就像是陈列在博物馆的上等古玉。 他双眸漆黑,眸中清冷深远,让乌桃想起偶尔间走在胡同里抬头时,那遥远无垠的星海。 乌桃胸口便泛起一种奇异的情愫,那是一种于茫茫荒野中寻觅所得的宿命感。 她咬唇,望着他,终于在他的注视下,低声说:“你给我的,我当然喜欢了,无论贵贱。” 于是叶蕴年便抿唇笑了,他低声道:“这是我在中科院做助手挣的钱,是我自己花钱买的,这是我自己送给乌桃的第一个礼物。” 说着,他伸出手,就见手心是一个黑色平绒盒子。 乌桃惊讶。 叶蕴年将那平绒盒子塞到了乌桃口袋中,道:“等你回到家,再打开看。” 说完,他便转身走了。 49 第 49 章(小修) 苦和甜 第49章苦和甜 乌桃提着水果栗子, 坐在电车上,一路不断地想着那个小平绒盒子,会忍不住猜里面是什么。 其实她可以打开看看, 不过他说回家再打开, 她也就等着回家再打开。 到了家里,已经是傍晚了, 天有些发阴, 她忙把院子里晒着的被子棉衣都拿进屋里, 又开始拾掇着做饭。 等把锅都坐上,她又把小白梨洗了放在盘子里, 这才进了自己屋里,郑重其事地打开那平绒盒子。 这是叶蕴年送给自己的礼物,或者说,这是叶蕴年和自己处对象后,送给自己的礼物。 打开后,她便看到,里面竟然是一块手表。 乌桃惊了下,忙拿起来仔细看, 正面刻着非常精细的小字Titni,圆形的表盘泛着金属质感,做工精良,暗红真皮表带纤细典雅, 一看就特别漂亮,这应该就是白天时候自己试戴过的。 她捏着这块手表, 回想着白天试戴时看到的价格,多少来着,实在是没太在意, 因为太贵了,完全没想过,好像三百块左右? 她又看了看背面,背面是TITONI,这好像是大家伙说的梅花表,是瑞士的,她隐约听人提起过,要不少工业券,根本不是一般人舍得买的。 捏着那块表,表盘金属的质感沁凉,这好像是完全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她有些无奈,万没想到,他当时让自己试戴,竟然是打算给自己买。 这么贵重,三百块钱,她怎么可能随便要呢?这几乎是她七八个月的工资了! 她当下就要起来去找他,反正是要还给他的。 谁知道出门一看,天又下雪了,这时候大家伙都要回来了,她妈也到家了,正在拿了破油布来盖煤球,她见了,赶紧过去帮忙,想着明天再找他提这个事好了。 一下雪,家里忙忙叨叨的,又特意多放了煤球让屋子里暖和。 晚上青桐回来,大家吃饭,又尝了尝乌桃买的小白梨,果然清香甜脆,连宁妙香也觉得好吃:“今年这天儿反反复复的,还以为庄稼收成不会好,没想到这小白梨倒是好吃。” 青桐则问起乌桃买了什么:“我还攒了一张工业券呢,回头看看给你置办个什么,现在大了,也上班了,确实不能像以前了。” 乌桃便把今天自己买了什么都说给妈妈和哥哥,最后又把手表拿出来:“他送的,开始没说,我到家才知道。” 宁妙香见了,忙拿过来看:“哟,这可是好东西,瑞士的,值钱!” 她翻来覆去地看,最后说:“瞧,这是瑞士进口的机芯呢,全进口的,这得不少钱吧,也得要不少工业券!” 青桐倒是见识多,拿过来看了一番:“这是三级表一类表,王府井买的话,得三十张工业券。” 三十张? 宁妙香也惊了一下:“那真不少!” 要知道,多少人攒一年也攒不了三十张工业券,如果能攒五十张,差不多就能买自行车了! 乌桃听着,也是没想到,她只知道这个东西应该贵,却不知道要那么多工业券,这都能顶多半个自行车了。 “那我明天和他说说吧。” 宁妙香:“他怎么和你说的?” 乌桃想起当时的场景,其实有些不好意思告诉妈妈,不过还是道:“他就说是送给我的礼物,还说……不要让我在意贵贱。他当时没让我打开,说让我到家再打开。” 宁妙香便拿过来那表,想了一番,道:“他既然这么说了,送给你了,你再退回去,其实也是没意思,你和他处着对象,他送给你这个,也是一个诚意,非硬倔着不要,反而凉了他的心。” 乌桃想想他当时送给自己这块手表的样子,他其实是真心想送给你自己的,如果不是这么贵重,她心里也会很高兴收到这个。 一时也是无奈:“妈,那你说呢,这事怎么办?” 宁妙香:“你们虽然年纪小,但到底处着对象,他家里也想见见你,这不是挺好,既然他送了,你就收着,就当是他那边的一个礼,回头该怎么着怎么着,人家既然说了让你别在意贵贱,那你也不用太在意,就当是一个普通礼物。以后你们大一些,结婚了,他难道不该送你吗,将来三大件,一个肯定都少不了。” 她继续道:“不过收了这东西,你们肯定得好好处对象,将来万一有个别的什么事,你们闹掰了,这手表肯定得还回去,咱反正不能因为这个沾人家这么大便宜。” 乌桃想了想,觉得妈妈说得也有道理,反正现在收着,要是以后结婚了,那就是应当应分的,要是以后万一不成,那肯定退回去。 她点头;“行,妈,就照你说的,我先收着吧。” 宁妙香:“你也别太当回事,仿佛收了天大好东西一样,白白让人觉得眼皮子浅,经不住事。” 乌桃:“嗯,我知道了。” 她觉得,自己妈妈说得还是挺有道理的。 商量好了,一家子再看这手表,怎么看怎么喜欢了,青桐拿着研究了一番,说这表如何如何好,乌桃还让宁妙香试着戴戴,宁妙香却说:“得,咱戴这个干嘛,得年轻人细白的手戴着才好看呢。” 话虽这么说,不过乌桃却觉得,妈妈看着这手表时,其实也是很喜欢的。 她忍不住想,以后要是有钱了,她能给妈妈买一个,她肯定也喜欢吧。 平时过日子,谁也不会想这些,自然是柴米油盐更要紧的,但是当这么一个金贵奢侈的物件摆在眼前,大家看着,到底是打心眼里喜欢欣羡。 等回到自己屋里,她拿着那手表,又低头细细摩挲了一番,便小心地放进了盒子里。 其实她是不太舍得戴的,生怕弄坏了。 她躺在那里,便想起来叶蕴年送给自己时的样子,他的眼神,他说的话,他望着自己时的笑,这些都让她忍不住回味,那是比小白梨还要清香甜美的气息。 他实在是贴心,就连送给自己一块手表都是花了心思的,先告诉自己贵贱不要在意,又让自己回家再拆开,其实他也怕自己拒绝不要的吧。 这些细致的用心,总是让人感到熨帖,让人打心眼里喜欢,会觉得自己被人宠爱着,被人捧在手心里。 这一晚,乌桃梦里都是甜美。 她想,她实在是很喜欢,很喜欢他,也喜欢他送的礼物。 ************* 周五下了班,乌桃本来想着过去找叶蕴年的,关于那块手表,她终究是想和他说说,比如感谢他,比如以后不要送这么贵重的了,真得不合适。 反正是有许多话要说的。 不过她想起来孟士萱,还是想着,先过去看看孟士萱吧,孟士萱最近心情不好,她应该多陪陪。 当下坐着电车直接过去了地安门大院,谁知道一进门,孟士萱便告诉她一个惊人的消息。 孟士萱爸爸要重新结婚了。 孟士萱说给乌桃听的时候,脸上很冷静,她道:“是一起去唐山救援的一个战友,也算是生死与共了,听说是个护士,听说救了我爸爸,之后一直照顾着我爸爸,结果两个人就产生了爱情。” 乌桃听得不知如何是好:“那,那你怎么办?” 孟士萱笑了:“我当然是出去住宿舍了,你看,我这不是已经有工作了吗?有了工作,单位就提供宿舍,我就要去住宿舍了,这间门房子——” 她的目光环视过这房子,喃喃地说:“当然是留给他们了,他们会把这套房子重新粉刷一遍,把过去的痕迹掩埋了,我爸爸还年轻,那个护士阿姨没孩子,他们一定会再生一个孩子的,也许是个男孩,那我爸爸就更喜欢了。” 乌桃听得心痛:“那你就这么出去住?” 孟士萱轻声道:“不然呢,我还能怎么样?我妈妈死了,我爸爸要结婚了,这里不是我的家了,不是我的家了。” 她望着乌桃,眸中是迷雾一般的茫然:“乌桃,我没了妈妈,然后我就没有家了。” 乌桃一下子抱住了她:“士萱,我家以后就是你家,你看,我不是有单独的一个房间门吗,以后你就住我们家,你不要嫌弃我家不好,我们一起住。” 她的心像被一刀刀割着,最近几天,她沉迷于和叶蕴年的甜蜜中,竟然没顾上孟士萱,不知道孟士萱面临着这样的遭遇! 孟士萱却很淡定:“没事的,我不怕,我妈妈是烈士,我妈妈是为了唐山救援死的,我是妈妈的女儿,国家会管我的,你看,我这不是有了工作吗,在我十八岁之前,他们还会给我补贴,我还有两年才十八岁,所以我还能拿两年补贴的,以后我找工作升职,我挂着烈士子女的名号,总是能沾光,你看,这就是我妈妈留给我的,我妈妈用命换来的遗产,谁也抢不走。” 乌桃却只是抱住她,什么都没说。 孟士萱趴在乌桃身上,在她肩膀上靠了一会,才道:“乌桃,你别担心,我现在想得很明白。我以前就是一个大小姐,娇纵不懂事,不知道人间门疾苦,现在,我知道了,我要成为一个孤儿了,我很有自知之明,我也会努力利用手头的资源为自己争取利益,寸步不让。” 说着,她放开她:“乌桃,你来帮我,我们一起收拾东西,我要把我妈妈的遗物,还有我的一些贵重东西都收拾走,一个不能留给他们。” 乌桃:“好,我和你一起收拾。” 于是孟士萱拉来了大箱子,开始收拾起来,她把自己要紧的贵重物品,妈妈的相片以及妈妈的衣物,全都收拾进箱子里。 她翻箱倒柜的,又发现一个存折,她忙叫来乌桃看。 乌桃看了一番,道:“这是银行存折,你看,这里写着,一共存了三千二百块钱呢。” 存折已经印了好几页,上面有流水,流水显示,每个月孟士萱妈妈都会存几十块,看起来是把两个人的工资剩余都存上去了,存了这么多年,偶尔有些大支出,现在一共存了三千多。 孟士萱:“那看来这就是我家所有的钱了。” 乌桃:“对。” 孟士萱笑了:“太好了,我收着了。” 乌桃:“那你爸爸那里?” 孟士萱:“管他呢,他要结婚了,他要和别的女人生孩子,我管他干嘛?这是我妈妈存下的钱,我就收了怎么了,他可千万别问我,问我我就说不知道,他要是敢逼我,我就说他要谋害烈士子女!” 乌桃想想也有道理:“行,就拿着了。反正你把这房子留给他住,让他顺利结婚,其实你要是非赖着不走呢,他还只能去找别的宿舍结婚呢,你让出房子,拿走存折,也算说得过去。” 孟士萱:“他没钱了,那个女人肯定气死,不过可不关我的事,这钱我要定了。” 乌桃:“有了这么一笔钱,你什么都不用怕,咱们先工作,工作两年,咱就豁出去买个小院子,日子肯定差不了。” 孟士萱:“对,没爸妈了,我还有钱呢,有这么多钱,我还怕不能吃香喝辣。” 乌桃看她好像确实高兴,她心里也高兴起来。 她害怕孟士萱难过,孟士萱其实从小就是一个小公主,一个不骄纵善解人意的小公主,她多想看着这个小公主幸福美满一辈子。 现在,出事了,好像不能了,但她也希望看到她开心,看到她有钱。 两个人收拾好了,孟士萱将那存折也装进口袋里,就这么拎着大箱子往外走。 往外走的时候,却遇到了王亚湘。 王亚湘惊讶地看着她们:“你们这是干嘛呢?” 孟士萱白了一眼王亚湘:“我工作了,打算去住宿舍。” 王亚湘:“你工作了?不是说,现在军队马上就有推荐上大学的指标吗,你不等等?” 孟士萱:“你不知道吗,我是烈士子女了。” 王亚湘更加诧异,又觉得这话诡异,她不知道该怎么答话,只好点点头。 孟士萱:“我是烈士子女,我要想要那个指标,肯定易如反掌,谁能抢得过我,但我懒得抢,我要参加工作了,那大学,我都不稀罕上。” 王亚湘目瞪口呆,只觉得她怪怪的,求助地看向乌桃。 乌桃给她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别多想,之后赶紧带着孟士萱离开了。 两个人拖着箱子往外走,孟士萱哼了声:“我看到她就烦,你知道我为什么从小就烦她吗?” 乌桃:“为什么?” 孟士萱:“就觉得这个人特别装,你看,她刚才在笑话我呢!” 乌桃不说话了,她觉得王亚湘只是单纯惊讶,并没有要笑孟士萱。 但是她不想提这个,孟士萱现在心里不好受,她不愿意说任何让她不开心的话。 孟士萱:“你肯定觉得没有,但其实就有,她这个人就这样,就挺装的,我一点不想理她,反正我以后都不要看到她了,讨厌死她了!” 乌桃看着孟士萱愤愤的样子。 其实她觉得孟士萱想多了,王亚湘并不是故意要惹孟士萱生气,但是她又觉得,孟士萱这么想,那她就是对的。 毕竟在那一刻,王亚湘确实让孟士萱不舒服了。 她不舒服了,凭什么不能发泄出来。 再说了,王亚湘算什么,她才不在乎呢,只要让孟士萱开心,就算冤枉了一个王亚湘又怎么了? 谁让她非那个时候出现触了孟士萱的霉头。 于是乌桃使劲地点头,赞同:“我也觉得,她怎么可以这样,为什么非要这个时候出现问你这种话?她没眼睛不会看吗?她难道不知道你家现在出了一些事?她跑来问这个,想过你怎么想的吗?反正就是太太太太太讨厌了!” 孟士萱一下子激动起来:“你看,乌桃你终于发现了,你说得太对了!怪不得你是我姐妹,因为你和我想法一样!” 乌桃猛点头:“就是太讨厌了,她以为每个人都和她一样吗,别人有别人的难处,她好像从来不懂,只知道从自己的角度想问题,理所当然地问别人为什么?有什么好问的?” 孟士萱拍箱子:“对对对就是这样,她就是太自以为是了!” 乌桃这么说了后,她也开始觉得自己说得有道理了。 王亚湘难道就不能体谅孟士萱的母亲去世了,尽量少大惊小怪吗?她那个样子,固然没有恶意,但是不知道别人心里正难受着吗? 谁愿意独自搬着箱子离开住了这么多年的家,还不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那么理所当然的惊讶,就是已经把孟士萱放入一个很异于常人的位置来看待了,谁愿意尴尬地解释自己妈妈去世了爸爸要娶后妈自己不得不搬出去这种事? 接下来,两个姑娘拖着箱子,就这么一路开始痛斥王亚湘,而随着对王亚湘的谴责,孟士萱的心情看起来也好多了。 甚至走到街口的时候,乌桃还跑去买了两个糖葫芦,一人一个,吃着继续往前走。 糖葫芦特别甜,孟士萱吃得很开心。 吃着吃着,孟士萱突然问:“乌桃,你吃过最甜的是什么?” 乌桃想了想:“最甜的就是我小时候好不容易吃到了玻璃糖纸包着的糖,而且是紫色的,可惜——” 孟士萱:“可惜什么?” 乌桃苦笑了声:“可惜,下一刻,我就知道了一件事,我口中的甜,全都变成了苦。” 孟士萱默了下,终于说:“今天的糖葫芦,是我吃过最甜的,因为我经历了那么多苦,终于尝到了一点甜。” 乌桃便不说话了,两个姑娘低头拖着箱子,一步步地走。 箱子滑过青石板的道路,倾轧过上面枯黄的叶子,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过了好一会,孟士萱才说:“原来最甜的那一刻,总是伴随着苦,也许先苦后甜,也许先甜后苦。” 乌桃:“是。” 没有苦,怎么知道什么是甜呢。 也许人生就是这样吧。 50 第 50 章(小修) 收留 第50章收留 乌桃把孟士萱带到自己家中, 将她暂时安顿下来,宁妙香当然没得说。 宁妙香和孟士萱妈妈的交往,虽然也是图着人家身份, 但到底是有感情的,她也很喜欢孟士萱,现在孟士萱妈妈没了,她确实也想好好地照顾孟士萱。 所以那天下班, 宁妙香特意让青桐去割了一块五的五花肉。 这算是非常大方了, 就算乌桃现在工作了挣钱了,也没有这么舍得过。 五花肉是用萝卜来陪着焖的, 炖得锅里嘎达嘎达响,锅盖小眼里钻出来的一缕热气四溢开来,引得人嘴馋, 等那锅盖一揭开,浓郁的香扑鼻而来, 把深秋时候的寒凉全都驱散了。 宁妙香还蒸了大白馒头,暄腾腾的,特别大方, 里面没掺棒子面。 饭做好了, 一家子四口人坐在那里,宁妙香先给孟士萱盛了一碗, 连萝卜带五花肉的:“我以前其实手艺也挺好,就是过去这些年日子一般,没怎么做,也耽误了,你尝尝这味道” 孟士萱尝了一口,之后便连连点头:“好吃, 可真好吃!比以前我们食堂还好吃呢!” 这五花肉油头挺大的,就算用了萝卜,也没裹去多少油,吃起来舒软香糯。 宁妙香便笑了:“好吃就多吃点,以后再给你做。” 孟士萱:“阿姨,我过来,叨扰了你们,我也过意不去了,平时你们吃什么我就跟着你们吃什么,可别因为我破费了,那我就不好意思住这里了。” 宁妙香:“你才头一天来,我得好好顾着你,你可别见外,尽管吃就行,以前我家条件不好,现在家里三个人拿工资了,不怕了,有我们吃的,就有你吃的,安心在这里住下。” 孟士萱点头:“嗯,阿姨,我这个人脸皮厚,以后我就赖这里了。” 这话说得宁妙香笑了:“乌桃也有人做伴了,我可求之不得呢!就是有一样,我有时候脾气不好,难免的,你别在意,青桐乌桃都习惯了。” 孟士萱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宁妙香:“没事,我妈以前也脾气不好,她经常呲我,我也习惯了。” 乌桃听着这话,猝不及防的,突然鼻子就发酸。 孟士萱看着没什么,很平静,但是乌桃知道,孟士萱其实想起来了自己的妈妈。 乌桃慢吞吞地吃着饭,却想起来自己爸爸。 她从未见过爸爸,所以对于没有爸爸,偶尔会有遗憾惆怅,但其实并没有太多悲痛,或许因为没有得到过,所以就无所谓失去。 但是孟士萱不一样,她是被活生生地夺走了妈妈。 当她爸爸要再婚的时候,她就同时失去了那个独属于自己的爸爸。 ************* 吃过饭后,收拾了碗筷,封了炉子,孟士萱和乌桃进去里屋休息。 乌桃那张床其实睡两个人也还可以,就是略有些挤,不过孟士萱说,挤挤也挺好的,她喜欢和乌桃挤着。 乌桃从箱子里翻出来她的洋娃娃,拿给孟士萱看。 孟士萱一见便惊叹不已:“真好看,我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洋娃娃。” 虽然有些年头了,但看得出,这是一个做工非常精致的洋娃娃,就连裙子的花边都透着讲究,北京肯定买不到的,王府井也买不到。 乌桃:“这个洋娃娃,送给你了。” 说着,她塞到了孟士萱怀里。 孟士萱:“真的吗?” 乌桃:“当然了!” 孟士萱摸着洋娃娃裙子上的系带,低声说:“这是你最心爱的东西,是叶蕴年送给你的吧?” 乌桃想起了过去,曾经很小的时候,她其实并不想和孟士萱分享自己的洋娃娃,因为那是她唯一得到过的礼物,是她的秘密,是叶蕴年送给她的。 只是时过境迁,昔日的如履薄冰变为了坦荡和从容,她想把自己曾经藏在心底的慰籍送给孟士萱。 于是她道:“是我最心爱的,就因为是最心爱的,所以才想送给你啊。” 孟士萱抱着那美丽的洋娃娃,安静地看着她,看了一会,便流泪了。 她抬起手,擦了擦眼泪,笑着说:“乌桃,谢谢你,其实我现在已经想开了,我已经很幸运了。” *************** 第二天,孟士萱爸爸便急匆匆地找过来了。 他过来的时候,惊动了周围大杂院人一群人,大家都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毕竟孟士萱爸爸一身军装。 宁妙香也没多说,只是拿来了茶盏,当着孟士萱爸爸的面用热水仔细烫过,之后才给孟士萱爸爸沏茶。 茶叶并不是很好,不过也是青桐单位里发的。 孟士萱爸道:“劳烦你费心了,孩子不懂事,我这就带她离开。” 旁边孟士萱一听,道:“爸,我想得很清楚了,过一段我就去住宿舍,不过我现在心里难受,就想有人陪着,所以我想住在乌桃这里,乌桃打小儿和我一起长大的,就跟我亲妹妹一样,我们两个作伴,我心里还能好受。” 孟士萱爸爸叹了口气:“那你也不能长期住别人家里,这像什么话?” 宁妙香这才说:“孟同志,以前我和士萱妈妈关系也好,经常来往,士萱妈妈也帮衬了我不少,孩子妈才没了,在家里住着估计心里也难受,这不就是俗话说的触景生情吗?她想过来住,就让她过来住吧,我家条件一般,但士萱这孩子心大,不嫌弃,让她在这里住着,和乌桃一起说说话,我也放心。要是万一有什么事,咱们离得近,到时候我就和你言语一声,你看怎么样?” 孟士萱爸爸这才看了宁妙香一眼。 其实他之前听自己妻子提到过宁妙香,但是并没往心里去,现在这么一打交道,才知道,这人说话挺周全的。 其实就刚才沏茶的那手法,一看就是懂些礼节的。 他叹了声,望向自己女儿:“士萱,你真想住这里?” 孟士萱:“嗯,我就想和乌桃一块住,等以后我心里好受了,再搬到宿舍,爸爸也不是要和王阿姨结婚了吗,你们结婚的话,我住那里也不合适,我毕竟这么大了,你说咱们住一屋,像什么样?” 孟士萱这话说得直接,倒是让孟士萱爸爸有些没脸。 他无奈地道:“我原来想着,你先住宿舍,等以后单位如果分了大房子,再把你接过来。” 孟士萱:“宿舍里条件不好,而且一个人孤零零的,我会觉得自己是孤儿,被抛弃了。” 孟士萱爸爸神情一顿,眸中也显出悲哀来:“怎么会,士萱,你别多想,就算我再婚了,你也是我亲女儿,是我唯一的孩子。” 宁妙香见此,也就和乌桃先出去了,把屋里留给他们父女,父女先慢慢地说着。 出去后,院子里的人自然都好奇地压低声音问,议论纷纷的,没多久,别的大杂院也有来看热闹的,腊梅和她父母也都来了。 宁妙香想着,孟士萱估计要在自己家里住一段,也就把这事和大家原原本本说了,大家难免唏嘘,都说造孽,姑娘家突然没了妈,肯定心里难受啊。 正说着,就听里面吵起来了,孟士萱突然大声喊道:“那是我妈的钱,我妈的钱,谁抢我和谁拼命了!” 乌桃一听,赶紧进去,青桐和宁妙香也跟着进去看。 就见屋子里头,孟士萱像是炸了毛的猫一样,两眼含泪,瞪着她爸:“我妈的钱,我妈临走前说了,如果她出事了,那钱就给我,她当时就这么说的!” 孟士萱爸爸无奈:“那钱是咱们家里的存款,那么一笔钱,是我和你妈攒了多少年才攒的,你一个小孩子,你拿着那个做什么?你哪能随便动?” 孟士萱:“可是这是妈妈的遗愿啊,妈妈说要给我的,爸爸,妈妈留给我的东西,你要抢走吗?你是不是想抢走那些钱去娶新媳妇?那是我妈妈的钱啊!” 说着,她便哭了起来。 乌桃见了,忙走过去,站在孟士萱旁边,道:“叔叔,士萱说的是真的,当时阿姨走之前,我也见过她一面,她说了,如果万一她出事,她所有的钱都会留给士萱。这个无论走到哪儿,我都可以给她作证的。” 其实她当时根本没见过孟士萱妈妈,但是那又怎么样,她就说她去过了,就说她见过了,反正当时乱糟糟的,要地震了,大家伙都害怕,谁能记得这事? 她就昧着良心了,就是要帮着孟士萱争取这笔钱! 孟士萱呜呜呜地哭起来,她几乎站不稳。 乌桃扶着她,让她半靠在自己身上。 这一刻,乌桃突然明白,孟士萱说她是孤儿了,她确实是孤儿了,她爸爸来抢钱了。 那些钱,她爸爸要拿走,没有要给孟士萱的意思,如果她爸爸娶了新媳妇,那些钱估计就是置办家具彩礼,等结了婚,更是成了新夫妻的家产,以后孟士萱想扣出来一点,难比登天 孟士萱爸爸皱眉:“她真这么说了?” 乌桃睁着眼睛说瞎话:“是啊,当时不是地震吗,刚地震,我挺担心的,就跑过去找士萱,结果恰好看到阿姨经过楼下,匆匆忙忙的,不知道要干什么,她说现在要出事了,让我不要乱跑,还给我交待了这些话。” 孟士萱爸爸怀疑地看着乌桃:“除了你,还有别人在场吗?你年纪看着也不小了,如果胡说八道,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乌桃:“叔叔,你怎么可以这么说?难道我会瞎说吗?我会编出来阿姨的话瞎说?至于有没有什么人,那我还真没注意,当时人心惶惶的,我哪可能注意别人,反正就是一群穿军装的进进出出的,要不这样,你找大院里大家伙问问,哪天谁在门口走动过,谁看到过我。” 孟士萱爸爸便皱眉,毕竟当时刚发生地震,所有的人都慌了,大院里家属也都疯了一样要往外跑,乱糟糟地搭建地震棚。 之后,大院里不少人也都出去支援唐山了,有的至今没回来,这种情况下,谁还记得这么一茬,谁还能给作证! 再说了,就算一个作证的都找不到,你也只能说没人记得她,你不能说她就没去过。 孟士萱爸爸皱起眉来。 这时候,宁妙香笑了笑,望着孟士萱爸爸:“我说孟同志,我女儿这么说了,那她肯定是听到过这话的,不然还能胡说不成?我家是清清白白的人家,我女儿也是周正人,她这么说了,我肯定信,谁要是不信,那就没法了,实在不行,就法院告去呗。” 青桐也走上前,高大的身板往那里一横,就跟小山一样:“这位孟同志,不知道你还有别的什么事吗,没事的话,我们也得吃饭了。”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就是直接赶客了。 孟士萱爸爸没想到这一家子这样,他有些气急败坏,望着女儿:“士萱,你说你胡闹什么,你知道吗,那是爸爸妈妈攒了一辈子的钱,你就这么拿走?你对得起爸爸吗,爸爸就算和王阿姨结婚,可王阿姨也救了爸爸的命,爸爸也是报恩!” 孟士萱望着自己爸爸:“爸爸,你错了,我从来没有反对过你和王阿姨结婚,你们结婚,我没说过一个不字,但是我妈妈留给我的钱,必须是我的,谁要是想抢我的钱,那我就和谁拼命,谁让我活不下去,我就让谁活不下去。” 乌桃便道:“士萱,别瞎说,青天白日的,阿姨是烈士,你是烈士子女,谁还能和你过不去?我来作证,阿姨临走前,就是要把遗产都给你了,谁要是不信,那就去告,至于咱们,就去军队里找领导,去找妇联,去找相关部门,阿姨为国捐躯,怎么了,还没权利处置自己的遗产吗?烈士未成年子女,还有人敢欺负上门吗?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孟士萱爸爸皱着眉头,道:“士萱,就算你妈妈确实这么说过,可那个存折上的钱,不止是你妈妈的,还有爸爸的,你妈妈无权处置爸爸的财产。” 孟士萱睁大眼睛,望着自己爸爸,不敢置信地嚷起来:“爸爸,你是说,我妈妈死了,你就不是我爸爸了,你的钱就不是我的钱了?你一分钱不会给我?我是你唯一的女儿,你的不就是我的吗?” 她这么一嚷,外面的人都听到了。 孟士萱爸爸急得直跺脚:“我不是那个意思,但你不能让我活不下去?我家具早已经订好了,订金也交了,眼下还得交一笔尾款,现在人家都催着我呢!再说这婚礼马上要办,哪里不要钱?” 孟士萱:“爸,你既然这么说,那我问你,我妈没了,家里的钱我也得有份是吧?总不能我小,我什么都没有,回头都攥你手里我什么都拿不到吧?咱们就摊开来说说,房子我占一半,你们两口子住一头我住一头行吧?你现在订家具的钱,那不是咱家的钱吗?那你也拿出来,再把家里的家具家什都算算,放在一块,找我妈单位帮着分分,你看行不?” 孟士萱爸爸顿时没音了。 要娶新媳妇,媳妇也就比孟士萱大十岁,家里养着那么大一个闺女,人家能嫁给他? 再说真这么折腾,这日子也难看,传出去丢人。 他有些无奈地道:“萱萱,你还小呢,你这么小,你操心这么做什么?以后爸还能亏了你?” 孟士萱听了,冷笑一声:“既然你不想把这些拉一块算,那存折上的钱就是我的,三千多,以后这个家里什么东西我都没份了,你自己想清楚,不然的话,我就找我妈单位,要求分家,我才十六岁,你不能就这么把我赶出来,家里什么东西我都要分!” 说这话的时候,几乎跳脚,她是豁出去了的,她才十六岁,还没成年,她就是孩子,失去妈妈的孩子,她就要闹大了! 孟士萱爸爸也有些慌,他是没办法,急着要结婚,可结婚也不能太委屈人家,现在他手头的钱该花都花了,本来打算拿着这个折子上的积蓄找补,但钱都被女儿给偷走了,他能怎么着? 现在女儿这样,如果逼急了闹起来,他和自己亲生女儿抢遗产,闹出去也是没脸,情况不好的话,这辈子前途全都完了! 他深吸口气,看着女儿,咬牙道:“行,我什么都不说了,你就闹腾吧,你以为别人是好心,你不看看你周围人,非亲非故的,人家贪你什么!” 他这话一出,青桐顿时恼了,指着孟士萱爸爸道:“这位同志,你是军人,我尊重军人,也希望你别给军人抹黑,你的女儿是我妹妹朋友,现在住在我们家里,我们现在没要她一分钱,以后也不会贪图她什么,你和你女儿的事,如果有什么问题,就找军队相关部门来协调解决,请不要给我们泼脏水,不然我们也要去举报,现在这世道,可不是你能一手遮天的时候。” 青桐已经十九岁了,常年的磨砺让他长得肩膀宽厚身体强壮,现在站在孟士萱爸爸面前,义正言辞,掷地有声,只说的孟士萱爸爸哑口无言。 乌桃听着哥哥的话,只觉得热血沸腾,哥哥长大了,自己长大了,她觉得她要保护孟士萱,为孟士萱争这一口气,于是她也道:“就算你能一手遮天,那又怎么样,我们可以写信,我们去给邓爷爷写信,让他看看,唐山大地震救援烈士的遗孤,现在被赶出家门,现在被逼着交出自己妈妈的遗产!” 孟士萱爸爸也是气得脸都白了,他只是要回自己的钱,但这群人东一句西一句的,那意思好像自己逼着自己女儿。 谁才是被欺负的那一个?这还有天理吗? 但他当然也明白,这件事真是没法说理,毕竟女儿十六岁,未成年,自己着急忙慌娶新媳妇,真捅到了军队上级领导那里,光这一桩,就直接把他按死了,别的道理就没法辨了! 他深吸口气,点头,看看女儿,再看看青桐乌桃:“行,行,你们可真行,士萱哪,你长大了,翅膀硬了,就这么对你爸?” 他咬牙,点着头,转身,这才走了。 等他走了后,孟士萱便把眼泪擦了:“阿姨,青桐哥,乌桃,今天是我给你们惹麻烦了。我打听下宿舍,尽快搬过去宿舍住吧。” 宁妙香却道:“士萱,你就在这里痛快住下吧,你妈在的时候,帮衬了我们不少,现在你遇到了难处,无论怎么着,你都得住在我们家,咱们家日子一般,比不上你们家,但绝对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现在你可记住,我们一家子还在,就没有让你受委屈的事。” 孟士萱红肿着眼,看着宁妙香,嘴唇便一直颤,她想抿住,却并不能,最后终于还是咧嘴哭着说:“阿姨,阿姨,我……” 她哭得像是风中的落叶,身体都在颤抖。 宁妙香伸手过去,握住了孟士萱的:“孩子,以后我就是你的干妈,你和乌桃一起叫我妈妈,我也不管别人怎么说我,说我贪什么也好,你就是我的孩子。” 孟士萱再也受不住,一下子扑到了宁妙香怀里,呜呜呜地哭起来。 ************* 晚上时候,孟士萱早早睡下了,谁知道她时不时哭,梦里一直喊妈妈,脸上也泛着潮红,乌桃摸了摸,她额头很烫,这才知道她发烧了。 宁妙香也过来看了看,便让青桐出去买药,自己给孟士萱熬了姜汤,乌桃则在旁边悉心照顾着她,用柔软的纱布蘸了热水给她擦拭额头和四肢。 青桐买来了安乃近,乌桃把安乃近分成两半,其中一半搅碎了混在稀粥里喂给孟士萱,不过孟士萱一直迷糊着,说胡话,一会叫妈妈,一会喊冷,乌桃没办法,关紧了门窗,又拿来了两层厚被子给她盖着。 宁妙香请来了隔壁潘爷,帮着看看,潘爷琢磨了一番,觉得就是发烧,反正吃了安乃近,可以等等,如果明天再不好,就过去医院输液好了。 宁妙香想着也是,于是就和乌桃一直轮着照顾,不断地给孟士萱擦身体。 到了后半夜,宁妙香睡去了,乌桃守着的时候,孟士萱醒了,这个时候她额头凉渗渗的,看来是真要退烧了。 孟士萱眨巴着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乌桃。 乌桃帮她擦拭了眼睛的粘液,才道:“没事了,士萱,你已经好了。” 孟士萱望着乌桃:“谢谢你,乌桃。” 乌桃:“这不都是应该的吗,以后你就是我姐姐了,我妈就是你干妈。” 孟士萱点了点头,却道:“乌桃,亲人其实是一种缘分。” 乌桃:“是。” 孟士萱:“有些亲人,是天生的,我妈生了我,她是我的亲人,但是有些亲人,却是需要自己寻找的。” 乌桃没吭声。 孟士萱:“你和阿姨都是我的亲人了。” 乌桃眼睛有些湿润,她想起来自己妈妈。 其实从很小的时候,也许是开始读书的时候,她多少会觉得,自己妈妈是庸俗的,比如当她善良地想送给洛再久腊八粥喝时,并不敢开口说给妈妈,她知道妈妈一定舍不得。 过日子的人,总是吝啬到斤斤计较。 妈妈最初和孟士萱妈妈有了来往,也是看着人家是地安门大楼的,是高门第,想着沾沾光。 这些,是她并不愿意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的。 所以妈妈在她心里的底色,总归不够美好。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长大了,也开始更能理解妈妈了。 自己经过了几位伟人离世的悲痛,经历了大地震的悲欢离合,也见证了一个时代的逝去,一只艰难的蝼蚁,在历史滚滚的车轮下深切地品味着自己的渺小。 可是妈妈呢,她经历了什么,生于解放前的她又经受过多少苦难? 现在在这么多的苦难面前,面对已经失去了倚仗的孟士萱,她伸出援手,愿意给她呵护和母爱。 从未有一刻,乌桃开始觉得,自己错了,她想自己甚至可能从来没有明白过妈妈。 繁琐贫穷的生活,日常的柴米油盐,或许真得会模糊一个人的面孔,磨平一个人的心性。 孟士萱望着窗外的暗黑的虚空,喃喃地道:“乌桃,我不想去宿舍,那会让我觉得,我真得被这个世界彻底抛弃了。” 乌桃:“嗯,我知道,那你就住我们家吧,我不在意别人怎么说,我觉得我妈和我哥也不在意,让他们随便说去,反正谁要抢你的钱,我们都帮着,实在不行,我们真得给邓爷爷写信。” 她知道,现在很多人遭受了冤屈,都可以给邓爷爷写信,真得会管的。 孟士萱笑了下:“放心好了,我爸不敢的,他也就暗地里找找我,吓唬吓唬我,他才不敢闹大了。我是打小儿家属院长大的,都是一个大院的,他最怕的就是名声不好影响他前途,他才不敢呢!只要我和他嚷嚷起来,往大院里一站一闹腾,他就什么都不敢了。” 她只需要站稳了烈士孤女,就已经赢了。 乌桃看笑,也就笑了:“嗯,咱们没什么好怕的。再说他怎么也是你爸,虎毒不食子,也就是为了钱闹闹。” 孟士萱:“这些钱,估计已经足够要他老命了,不过我才不管呢,他手头肯定还有别的钱,这些年他们吃住都是单位的,自己的钱基本都攒起来了,他的钱肯定给人家当彩礼娶媳妇了,这些我攒下的,他其实就没打算给我留,现在我吞了,也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也不要他别的,就要这些钱怎么了,气死他!” 乌桃:“是,反正不管怎么着,咱们就是要了,就是拿了,他不服他去告啊!” 孟士萱:“他敢!” 51 第 51 章(小修) 精神 第51章精神 第二天早上, 孟士萱身上没什么劲儿,不过烧确实退了,看起来不用去医院了。 乌桃单位距离远, 没法请假,便和宁妙香商量好,宁妙香上午照顾着,等下午乌桃下班赶紧回来, 宁妙香去上班, 乌桃再照顾着。 当天上午上班的时候,其实心里多少有些不安宁, 她想起孟士萱的事,终究觉得难受。 又想起自己早早没了爸爸,但是妈妈含辛茹苦养育着自己, 也没有再嫁,不免想起一句老话, 宁跟要饭的娘,也不跟当官的爹。 想来人性果然如此。 这么想着时,电车已经到了, 她下车, 结果刚下车,就听到有人在喊自己。 她看过去, 竟然是洛再久。 地震后,她过去找过洛再久,不过洛再久不在,后来下班经过他家,也去问过,听那意思好像是人没事, 就是在单位呢,没时间回来。 她多少有些担心,不过想着没事,也就没细想。 现在突然看到,倒是挺高兴的:“你多久没回来了,单位这么忙?” 天冷了,洛再久穿了一件皮衣,头上戴了一顶五角星帽子,笑呵呵地道:“我们单位也过去支援唐山大地震了,我这一去差点回不来了,幸好我福大命大。” 乌桃一听,顿时皱眉:“你也去了?没事吧?现在才回来?” 洛再久:“没事,就是被砸了一下,现在已经养好了。” 乌桃:“被砸了一下?到底什么情况?” 洛再久看着乌桃那着急的样子,挑眉笑了:“都给你说了没事,我这次去,还得了一个奖励,立了三等功。” 乌桃:“三等功?真的?” 洛再久:“嗯,还要表彰我发奖金呢,这次回来,也可以多休息几天。” 乌桃:“你可真行!” 她是真心替洛再久高兴,她知道洛再久那单位应该是制造什么军队供应品的单位,这种单位,如果好好干,应该比较有前途吧,这次还立了三等功,得到表彰,那以后洛再久肯定能有很好的前途了。 洛再久:“去了唐山,自己也没花什么钱,工资都攒下来了,加上发了奖金,以后工资也会提一级。” 乌桃:“哇,真好!” 洛再久:“还攒了一点工业票,回头可以买一辆新自行车了。” 乌桃:“能买自行车了?太好了!” 洛再久看她那眉飞色舞的样子,笑了:“这么久没见了,我请你吃好吃的,快说你想吃什么。” 乌桃便想起来孟士萱:“过一段吧,最近也没什么心情,我同学出了点事。” 洛再久:“你同学?哪个同学,怎么了?” 乌桃:“就是孟士萱,和我关系挺好的,她妈妈去世了,支援唐山去世的,具体你别问了,反正挺闹心的,最近我想抽工夫多陪陪她,等她好了再说别的。” 洛再久:“要不你把她叫出来,我请你们吃饭?” 乌桃:“不用了,她也没胃口,估计这当口,也不想和不熟的人打交道。” 洛再久听了,只好道:“那行,等回头你有时间了再说。” 乌桃:“嗯。” 说着,乌桃打算回家,她惦记着孟士萱,也怕万一自己回去晚了,耽误妈妈下午的班。 谁知道洛再久却叫住她:“对了,这个给你。” 乌桃看过去,是一个搪瓷缸,崭新的,搪瓷缸上用红色的字写着“为人民服务”字样,下面写着表彰洛再久同志。 她笑了:“这个真不错,用这个喝茶水肯定有面。” 洛再久:“是吧,看着就光荣。” 不过乌桃递还给了洛再久:“这是你好不容易得的,去一趟唐山不容易,有人把命都丢那里了,你能全须全尾地回来,也算是大幸了,这个你留着自己用,我可不敢要。” 洛再久浓眉扬起:“干嘛不要?我拿了这奖品,第一个想法就是送给你。” 乌桃认真地道:“我可不要。” 洛再久:“真不要?” 乌桃:“哪能随便要这个!” 洛再久:“好吧,那你想要什么?” 乌桃:“你怎么突然说这话?” 洛再久:“挣钱了,想给你买点好东西,要不给你买一对珍珠耳坠,我看有人戴这个,还挺好看的。” 乌桃忙道:“才不要呢!你别想着给我花钱了!” 洛再久听她拒绝,认真地看着他:“我就是想给你买点东西,以前日子不好过,现在我挣钱了。” 乌桃看过去,秋日的阳光下,洛再久浓眉微皱着,一双眼睛里是直白热烈的坦诚。 乌桃垂下眼,低声说:“再久哥,我也是认真的,你有钱攒着,年纪不小了,也该考虑着处个对象了。你别给我花,白白浪费。” 说完,乌桃都不敢看洛再久的眼睛,便继续道:“好了,我还得回去照顾我同学,走了。” ************** 乌桃以前也许没多想,只是觉得洛再久一直对自己还不错,两个人是好朋友,互相帮助。 但是现在,叶蕴年回来了,在和叶蕴年的相处中,她的心里便有了一种细腻柔软的感情,这让她开始体察到一些以前无法体察到的。 她联想起上次洛再久追问王培鑫的事,这让她多少意识到,洛再久是对自己有些男女之间的想法。 而今天他的话,就更直白了,她怎么着也能体察出来了。 所以她便直接地拒绝了,今天自己说的话,再明白不过了。 她并不太会拒绝别人,以至于并不敢去看洛再久失望的眼睛。 其实是有些遗憾,害怕因为这个,甚至于连好朋友都没法做了。 可又能怎么样呢,她现在心里满满的都是叶蕴年,也收了叶蕴年的礼物,她没办法去考虑别的可能,也不可能接收洛再久的心意。 她就这么匆忙往家走,这时候天冷了,槐树叶子也是哗啦啦地落,胡同里已经铺了一层。 她裹紧了衣服,便想着先过去胡同老裁缝那里,她的两块料子放在老裁缝家,现在估计做好了。 回头拿回家,看看孟士萱能穿不,新衣裳给她穿吧,也许这样她心情就能好起来。 正想着,一抬头,就见王培鑫站在自家大杂院外面。 这个时候大部分已经去上班了,没什么人走动,王培鑫就一个人站那里。 她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王培鑫看到她,忙问:“士萱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乌桃:“她不舒服,昨晚上发烧了,不过我早上出门的时候已经退烧了,正在我家养着。” 王培鑫皱眉:“我刚才去看她,说了几句话,她便让我出来了,不想搭理我。” 他说到这里,顿了下:“到底怎么了,乌桃,她和家里闹矛盾了?” 乌桃:“你听说了什么吗?你们大院子里谁家有动静,应该都知道吧?” 王培鑫:“我不知道,我最近正在忙着参军的事,所以没太留心,不过我听我妈说了,叔叔打算再婚了?” 乌桃:“是。” 王培鑫沉默了片刻,便攥紧了拳头:“阿姨才去世没多久,他怎么就要再婚了,这么快!士萱肯定没法接受。” 乌桃:“不光是这个,他们家有个存折,现在士萱拿了那存折,今天叔叔过来了,意思是想要那个存折,士萱倔劲儿上来了,当然不给,叔叔也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还怀疑我们家收留士萱是贪图士萱的钱,别有图谋。” 王培鑫一听,怒道:“他怎么这么说?士萱现在心里正难受,他急着结婚也就算了,他还要和士萱抢钱?” 乌桃笑了笑,凉凉地说:“没办法,那边也不知道怎么了,跟投胎一样,着急要结婚,可结婚不是得要钱吗,家里的家具要换一遍,房子也打算粉刷,还有置办别的家什,那都得要钱。现在阿姨的遗产在士萱手里,他当然急着要夺。” 王培鑫越发皱眉:“可真是看走眼了,叔叔竟然这样!他们结婚了,士萱去住哪儿,这是要把士萱赶出去吗?!” 乌桃望向王培鑫:“你今天怎么说的,士萱干嘛不理你?” 提起这个,王培鑫眸中黯然:“不知道,她就是不太搭理我。” 乌桃想了想:“地安门大院是她的伤心处,她现在被赶出来了,谁要是问这个,她一准生气,你就住那儿,还知道过去的事,她见了你想起她爸,当然不舒服了。” 王培鑫有些无措:“那我该怎么办?” 乌桃:“能怎么办,当然是帮衬着她了,让她好受点。” 王培鑫苦着脸说:“怎么帮衬?叔叔要结婚,我也没办法啊!” 乌桃埋怨:“你怎么这么笨?” 王培鑫:“那我该怎么办?你有办法吗?” 乌桃:“现在,士萱没妈妈了,也没家了,什么都没有了,她有的,就是一块她妈用命换来的烈士牌子,和那么一个存折。存折上的钱虽然换不来妈了,但到底是妈妈留下的,到底是能换好吃的好穿的,能让她不至于挨饿受穷,所以这就是她最后的依仗了,我们一定要想办法帮她保下这笔钱。叔叔那里,得了家里房子家具,他又有钱娶新媳妇,他肯定还有别的钱,结果现在他也想要这笔钱,他这次铩羽而归,一定会想别的法子,你认为,他会怎么办?” 王培鑫听着,倒是觉得有道理,他想了一会,道:“他不可能找单位来解决,这种事传出去不光彩,可能私底下想办法。” 乌桃:“对,也许会想办法硬抢,也许会找我们家麻烦,逼着士萱不得不回地安门大院住,这么一来,他自然有他的办法弄到那个存折。” 王培鑫:“你说得对,所以得想办法阻止他。士萱从小就把钱把得挺紧,现在出了这种事,那笔钱她怎么都不可能放手。” 乌桃:“士萱现在什么都没了,妈没了,爸要和她争钱,这个时候,只有咱们能帮她了,所以你得想办法,能不能把这事稍微传出去,这么一来,先有了流言,他可能忌惮了,就不敢下手了。” 王培鑫想了想,咬牙道:“行,我就暗地里传消息,说他想把士萱骗回来挖钱,这事儿传出去,他肯定没脸,回头士萱的钱没了,那就是他捣鬼!” 乌桃:“对,我也这么想的。等士萱身体好一些,我就赶紧带着士萱,想办法把这一笔钱取出来,另外存了,免得夜长梦多。” 王培鑫:“好,那麻烦你了,有什么事,你就找我。” 乌桃:“我知道。” ************* 回到家后,宁妙香已经收拾好了,正好出门,乌桃便陪着孟士萱说话。 孟士萱:“我已经好差不多了,不用特意陪着我。” 乌桃:“没事,我这不是下午没事干嘛,本来就是在家里看看书。” 孟士萱:“你最近都看什么书呢?” 乌桃:“先看了一些数学方面的,对了,等回头咱俩一起学习看书,也挺好的,有个伴。” 孟士萱:“嗯,我得好好学习。” 说着,她突然道:“我以前总觉得,天不怕地不怕的,什么事有爸妈顶着,现在我算是知道滋味了,怎么也得好好学习。” 乌桃:“咱俩一起学,你看现在世道变了,以后说不定咱们都有机会呢。” 孟士萱:“我也觉得,今天我听广播,这一天一个样儿,很多人要平反了,感觉这气氛真不一样了,还有人说可能要恢复高考。” 乌桃心里一跳:“真的?” 孟士萱:“不知道,没准信儿,就是说说,没准猴年马月呢。” 乌桃:“现在世道变了,很多政策都在落实,我觉得既然能传出这个消息,就说明很有可能,咱就得努力着,时刻准备着。别人不准备,咱们准备,这就是咱们的机会。” 孟士萱:“乌桃,我听你的,和你一起学,说不定就让我撞上大运,到时候混出个样子来,也好让我爸看看,后悔死他!到时候我才不搭理他呢!” 乌桃看她咬牙切齿的样子,笑了:“这才像你嘛,咱就得打起精神来。” 孟士萱:“现在精神了,我要吃饭!” 乌桃见她有了胃口,忙看了看锅里,她妈临走前坐着锅,锅里是熬得稀烂的小米粥,正好给她喝。 乌桃自己也饿了,两个人一起吃了点,吃饭间,说起取钱的事来。 “等明天你好了,我就陪着你把钱取出来。” “行,我得另外找个银行存起来。” 乌桃便说起刚才碰到王培鑫的事:“他挺担心你的,一再追问我你的情况。” 孟士萱撇了撇嘴:“不想搭理他。” 乌桃:“干嘛不搭理人家?” 孟士萱默了一会,道:“说不上来,反正就是不想看到他。” 乌桃便不说话了。 她多少有些理解孟士萱现在的心态,那是一种很微妙的心思。 孟士萱喝了半碗粥,抹了抹嘴,才说:“我现在看以前的人,以前的事,想法都变了,我觉得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 乌桃:“可我觉得你还是以前的你。” 孟士萱望着窗外,窗外风起来了,风吹着树叶敲打着窗户,她笑了笑:“人总是会变,也会长大,我是不是长大了?” 乌桃:“是,长大了。” 孟士萱:“不过你不用担心,我这不是找到目标了吗,我要和你一起好好学习,将来混出个人样,这样也算对得起我妈,不给我妈丢人。” 乌桃:“嗯,这就对了!” 她是觉得,人是应该有个目标的,有个目标就有了斗志,就有了活着的劲头。 吃过饭,乌桃收拾了,便陪着她在屋里说话,又拿了书来看。 那些书大多是叶蕴年借给乌桃的,孟士萱翻着书,突然说:“这些书应该很贵重吧,挺难得的。” 乌桃:“估计图书馆里都很难找到。” 孟士萱:“这都是叶蕴年借给你的?” 乌桃:“对,他家各种专业的书籍都挺多的。” 孟士萱想了想:“那真是不错,他人也很好。” 乌桃抿唇笑了:“是挺好的……” 孟士萱抬头,看到乌桃一脸的甜蜜:“你们这算是定下来了吗?” 乌桃:“啊?” 孟士萱:“就是你们的事。” 乌桃便有些茫然了,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反正现在我家里是觉得他还可以,他说他妈妈也想和我一起吃顿饭,见面说说话,他还送了我一块手表,不过我总觉得……” 孟士萱:“觉得什么?” 乌桃叹了口气:“我觉得我还小,这些事完全没想过呢。” 她喜欢叶蕴年,喜欢到了一想到他,心便觉得满满的都是甜蜜。 但是这种喜欢,好像就是停留在喜欢那里,她还没有把这种喜欢和对象、婚姻或者一辈子联系在一起。 她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也许是地震后,叶蕴年来看她,大杂院里人看到了,理所当然地就这么想了。 不过这年头,一对男女去看场电影,去一趟公园,大家都觉得就是处对象了,也不能怪别人多想。 孟士萱:“确实也不着急啊,反正时间多得是,慢慢来呗!” 乌桃:“嗯,我也这么觉得呢!其实许多事,我也没想清楚。” 孟士萱拿起那洋娃娃来,摸了摸洋娃娃的头发:“这个洋娃娃还给你吧,这是不是算你们定情信物,我可不敢要,等回头那个叶蕴年看到了,还不气死啊!” 乌桃听了,好笑:“你在意这个干吗,都是小时候的玩意,他送给我了,我凭什么不能给你?我们姐妹,需要在意这个吗?” 孟士萱:“我知道这是你最喜欢的,你其实谁也不舍得给,我难过的时候,你不知道怎么办,才把洋娃娃给我,是想哄我高兴。” 她笑望着她:“乌桃,我现在好多了,走出来了,已经不想去在意了,所以我已经不需要洋娃娃了。” 乌桃看着孟士萱,她笑得很明媚,不过乌桃还是有些难过。 她想了想:“士萱,我觉得你人这么好,将来肯定能遇到一个人,那个人送给你洋娃娃,送给你好看的衣服,送给你喜欢的小人书,所有你想要的,他都可以给你。” 孟士萱:“算了,我才不信呢,乌桃我给你说,我爸我妈当初那可是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而且还是革命同志,结果你看现在,我妈才没了多久,他就娶了,他和我谈过,他有他的难处,我能理解,但是我却不能原谅。” 她笑了下,看着窗外:“我现在就不相信爱情,我也不相信男人,再亲密无间的爱人,在我死了后,鬼知道怎么着,我就该死死地握住手头的钱,那才是最要紧的。” 乌桃看着这样子,心里其实隐隐觉得不好的。 但是遭遇了这样的事,还能怎么着,孟士萱该怎么走出来,她该怎么说服孟士萱,她并不知道。 所以她什么都没说。 心里却是想着,反正无论怎么样,她都会陪着孟士萱就是了,会让她高兴,也许有一天,她终究会摆脱这一切带来的伤痕。 就算不能摆脱,也没什么,她不相信男人那就不相信,反正她牢牢地握着手里的那些钱就是了。 等以后境况好了,她就督促着孟士萱让她买房子,将来能升值,日子肯定好过。 52 第 52 章 约见 第52章约见 第二天, 孟士萱精神好多了,乌桃便没去上班,陪着她过去银行取钱。 取钱的时候, 其实乌桃和孟士萱都有些担心, 她们从来没到过银行,也不知道银行会不会要求出示什么证明。 那存折递过去后, 工作人员问了几声,孟士萱都如实回答了,之后便听到柜台里面有悉悉索索的声音, 还有“啪”的一声,那是红章戳在纸上的声音。 孟士萱和乌桃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明白。 过了一会, 那人便扔出来一个单据,让孟士萱签字,孟士萱忙签字了。 很快,他就起身, 好像去了旁边一个柜子里。 乌桃和孟士萱多少明白了,这是可以取钱了, 两个人都有些激动起来。 很快,那位工作人员便取来了用素纸抱着的一摞子钱,那都是十元的大团结,一沓子是一百张一千块,有三沓子, 都是整整齐齐的。 除了那三沓子,还有二百多块钱的零的。 这些都被包好,递给了孟士萱:“你点点钱。” 孟士萱忙接过来,有些笨拙地就要数。 乌桃却是多少明白, 毕竟她工作的托运站也是会和钱打交道的,便告诉她:“这种成沓的,都是银行清点好了密封起来的,不会错,一沓子就是一百,咱们把这些零散的数好就行了。” 孟士萱根本不懂,忙点头:“好。” 于是两个姑娘便就着柜台数钱,孟士萱特别笨拙,一张一张地清点,乌桃则快多了,可以快速地过。 两个人各自清点了一遍,数目是没问题的,确认了,又重新签字,之后把钱全都装到了帆布包里,匆忙走出了银行。 出了银行后,孟士萱松了口气:“这下子不用怕了!” 乌桃:“咱们得赶紧再存到一个银行里,这么多,可别丢了。” 孟士萱一想也是,赶紧看看四周围,幸好没什么人,当下两个人匆忙跑到了附近一家中国农业银行。 银行工作人员看到这么多钱,也是惊讶,不过当看到是从另一家银行取出来的,倒是没多问,当下就给了她们单据,让她们先填单子。 孟士萱看着那单子,和乌桃在旁边研究了一番。 孟士萱:“这个名字,我还是编个假名吧,这样万一我爸找到了也不怕。” 乌桃想了想,道:“可是编了假名,万一你爸拿走了你的存折,那不就随便取了吗?” 孟士萱便发愁了:“那怎么办?” 乌桃想了想:“我觉得可以这样,我们把这些钱,分别开几个户头来存,这样一个存折上就几百块,到时候分开藏起来,万一你爸拿走了一个,你就说那就是全部了,他非说不是,你可以和他闹,说那就是全部的钱,你说他还能怎么着,他总不能到处证明他闺女拿走了他三千,他却只抢回来几百吧?” 孟士萱眼睛亮了:“对,乌桃你说得对,就这么办!” 两个人商量好了,最后研究了一番,决定在农业银行只存两千块,分四个存折,每个存折四五百,这样有零有整的,别人只会以为这就是全部的钱了。 出了农业银行后,又去了建设银行,也是分两个存折把剩下的一千多给存了,身上只留了一百块钱的零钱。 这么一来,孟士萱就有六个存折,每个存折上大概五百多。 孟士萱揣着那六个存折,眼睛晶亮,压低声音说:“乌桃,我觉得我现在有钱了,心里特别有底气。” 乌桃:“很多人一辈子都攒不了这么多钱呢!” 孟士萱:“对对对,什么都不怕了。” 乌桃:“等以后,咱就买个宅子,置办自己的家。” 她是想着,现在形势变了,接下来就得改革开放了,买房子应该是能买的吧,就算一时不能,以后总归能买,反正要置办家产才行,那才是有自己的家。 孟士萱:“那都是以后的事,咱们先去买点好吃的吧。” 乌桃:“你想吃什么?” 孟士萱:“天这么冷,咱吃点热乎的吧。” 乌桃:“行,我请客,我们去吃。” 孟士萱:“不要,我请,你看我有钱了,我请你吃!” 乌桃也就不和她争:“那你想想我们吃什么?” 孟士萱其实也没想法,看了看,正好看到前面有打卤面:“那家,咱吃打卤面吧。” 乌桃:“走,我兜里有饭票,我出饭票你出钱。” 孟士萱:“好!” 两个人便进去那家店,却原来是一家老牌子了,专门做打卤面的,两个人看了一番,要了三鲜卤,那三鲜卤是加了火腿、鸡片和海参做配料的。 交了钱和饭票后,开了单子,厨房就开始做了,厨房是半开放式的,能看到大师傅的操作,就见大师傅麻利地把鸡蛋木耳甩在卤上,之后趁着起锅的空当,用铁锅炸了花椒油,直接往那卤上一浇,滋啦一声,椒香四溢,只听得乌桃和孟士萱只流口水,不住眼地往那边看。 很快服务员便将那两碗三鲜打卤面端了上来,两个人很有些迫不及待地尝了尝,吃了一口,乌桃感慨:“真好吃啊!” 孟士萱:“好吃,这浇头太绝了!够味!” 外面天冷,这国营饭馆其实也是凉飕飕的,热腾腾的打卤面怎么看怎么好吃,两个人折腾这半天都饿了,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最后吃得心满意足,鼻尖都要冒汗了。 两个人走出饭馆的时候,外面阴天,地上有着发亮的银碎,仔细一看,竟然是下雪了。 乌桃:“如果雪下大了,我们就可以堆雪人了。” 孟士萱;“嗯,咱们堆雪人玩。” 孟士萱又说起以前堆雪人的事儿,说得还挺高兴,乌桃听着她滔滔不绝地说,甚至有种错觉,仿佛那一切灾难都不曾发生,她还是以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孟士萱。 不过也就是那么一恍惚罢了。 两个人就这么说着话回家,谁知道快到家时,雪却下大了,两个人没带伞,便抱着头赶紧往家跑,可走到胡同口,却见前面站着一个人,依靠着胡同的灰墙,身上落了一层白雪,都会成雪人了。 他见到孟士萱和乌桃,一下子精神起来,喊道:“士萱,乌桃!” 乌桃这才认出来,竟然是王培鑫。 孟士萱顿时不高兴起来了:“你来干嘛啊?” 王培鑫:“我在这里等你们啊,士萱,你怎么样了,不是发烧了吗?今天好了吗?天这么冷,你们去干嘛了?” 孟士萱撅嘴,很不乐意地说:“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乌桃看着这样子,赶紧打圆场:“下雪了,先进家暖和一下吧。” 王培鑫:“好。” 孟士萱:“不要!” 乌桃无奈,暗暗扯了一下孟士萱的手:“你别这样。” 孟士萱便不说话了,于是三个人便回院子,这当口,大家大多去上班了,院子里也没什么人,几个人在门外跺了跺脚,这才进屋。 进屋后,乌桃从炉子上坐着的大洋铁壶里倒出来水,给王培鑫一杯:“家里也没什么好茶,你别介意,凑合喝吧。” 王培鑫:“没事,我就是过来看看。” 乌桃:“你们先说着话,我想起来我让裁缝做的新衣裳,正想去看看呢,你们先聊,我失陪一会了。” 说着,她就出门过去裁缝那里,不过裁缝家的门紧闭着,不知道因为什么时候出去了。 没办法,这个时候她也不愿意跑去别人家,还得解释怎么回事,干脆就在别人屋檐下站着,揣着袖子避避风雨。 她自然看出来了,王培鑫喜欢孟士萱,所以才这么一直惦记着,普通朋友惦记朋友,肯定不是这么一个惦记法。 她希望孟士萱得到安慰,她觉得孟士萱其实对王培鑫可能也有一些不一样的感觉,要不然不至于反应这么激烈。 所以想着,让他们好好说话。 出来时候匆忙,这时候风刮起来了,雪也缓缓地飘落,乌桃觉得身上有些冷,不过还是抿着唇,将手揣在口袋里,沉默地等着。 等了也不知道多久,才见王培鑫低着头,沮丧地走出来。 他走出来后,就看到了乌桃。 他停下脚步,愧疚地说:“乌桃,你一直站这儿啊。” 乌桃:“你和士萱说了什么,她情绪怎么样了?” 王培鑫面上便有些怅然:“她不好受,说不太想和我说话。你昨天说的,我想办法传出去了,叔叔如果要找士萱要钱,那肯定得掂量掂量了,这个倒是不用担心,我也和我爸妈提了,他们说士萱不容易,也会帮衬着,遇到什么事,到时候大家一起去单位里说话,帮着劝劝孟叔叔。” 乌桃:“嗯,那就好,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其实他也未必来抢,但咱总得给他打个预防针。” 王培鑫:“另外,我打算去参军了,我的意思是,她也参军,我们可以一起。” 乌桃一听,便失望了:“她不可能参军的,你要去,你自己去吧。” 参军,参什么军? 孟士萱妈妈是军人,支援唐山当了烈士,孟士萱爸爸是军人,结果自己妻子刚去世他就要再婚给孟士萱找后妈,这时候,孟士萱哪有心思参军呢? 乌桃也觉得心冷,她突然发现孟士萱是对的,这个时候,只能靠自己了,自己去努力站起来。 王培鑫和自己差不多大,也就是十六七岁,他还是一个孩子。 而孟士萱和自己,却不能当孩子了,只能咬牙自己撑着。 王培鑫:“她可以啊,如果我们一起去参军,我会照顾她的,她又是烈士子女,军队也会行方便,到时候还能推荐上工农兵大学。” 乌桃觉得没意思透了:“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一时半会她没心情,以后再说吧。” 王培鑫感觉到了乌桃的情绪,他定定地望着乌桃,嘴唇蠕动了下:“你是觉得我做得不够好是吗,那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我想照顾她,想帮她,但我不知道怎么办……” 乌桃看着王培鑫,她看到雪花落在王培鑫的唇上,他的唇泛着青紫。 她知道王培鑫难受,为孟士萱难受,他多想帮孟士萱啊。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还这么小,自己的事尚且不能做主,怎么去帮助别人? 于是她终于残忍地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这些事,我们都没经历过,只能自己把这条路走出来,我是,士萱是,你也是。” 说完,她便进屋了。 这时候,雪已经铺上了一层,脚底板上都沾了雪,乌桃进屋前跺了跺脚,又用旁边的枯叶擦了擦,这才进门。 一进去,就见孟士萱正在给炉子续煤球。 她见乌桃进屋,便拿了热水倒进洋瓷盆里:“冻坏了吧,洗洗手。” 乌桃:“你怎么烧起水来了?” 孟士萱:“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这几天都是你照顾我,我在这里住,也该干点活了,对了,我打算每个月出二十块钱伙食住宿费,你看怎么样?” 乌桃好笑:“用得着你出钱?你看我家现在这条件,缺了你那口吃的?” 孟士萱:“反正我就打算赖在这里了,一时半会不打算走了,我还想在这里过年呢,你不收我伙食费,就是不想让我住踏实。” 乌桃想了想:“得,你给十块钱吧,自己家做饭,又不是天天出去吃,哪用得着那么多钱。” 孟士萱:“咱别为这个扯扯了,这也不是一口饭的事,取暖,煤球,水电费,这些不都是钱?零碎钱没法算,你们也不会和我计较,我懒得算这个,你别让我在这里住着不安心,就算亲姐妹,也得明算账呢。” 乌桃:“那你交十五块吧,十五块足足够了。” 孟士萱:“也行,那就十五块。” 说完,她快活地进了里屋,把脚伸进被窝里暖着,笑嘻嘻地说:“好了,我以后要安安分分地在这里,每天上班,下班后就和你一起学习,我现在觉得这日子挺好的。” 乌桃洗了手,擦干了,也进了里屋,看着她那懒懒的样子:“你啊你!” 孟士萱:“对了,刚才你碰到王培鑫了吧?” 乌桃:“碰到了,说了几句话,他就走了,也没什么要紧话。” 孟士萱望着窗外,窗外风雪飘飞,她开口说:“我和他说了,让他以后不要来了。” 乌桃看了她一眼,道:“嗯,不来就不来吧。” 她以前还觉得,也许王培鑫会让孟士萱心情好起来,就像自己想起叶蕴年,心情就会好,但是现在她突然明白了,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王培鑫归根到底还是个孩子,时代变化太快,人事无常,孟士萱被迫迅速长大了,但是王培鑫并没有,他依然是有一个有爸爸妈妈的孩子。 ************** 孟士萱爸爸后来又过来几次,不过孟士萱死倔,直接就要过去妈妈生前单位告状,这么一来,孟士萱爸爸也不敢硬来,最后父女深谈了一番,孟士萱爸爸认了。 孟士萱爸爸说,那笔钱就当补偿给孟士萱了。 等孟士萱爸爸终于走了,大家也都明白,这父女情分也就到头了,是真到头了。 孟士萱说好了,借住在乌桃家一段,她是想,过了年后,就自己搬出去宿舍,不过在这之前,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想先在乌桃家住,一个月给乌桃家十五块钱伙食费。 这伙食费,宁妙香私底下和乌桃说过,意思是也不要她的,攒起来,等以后她有需要再还给她。 乌桃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不过现在还是收下了。 她知道现在的孟士萱需要一个安心住在这里的理由,如果白住,她反而不能心安的。 孟士萱现在也开始工作了,是去北京出版社旗下的一家杂志社当编辑,刚参加工作,自然许多要忙的,这旅游编辑要求高,历史知识政治知识还有地理知识,就得样样不缺,孟士萱这才觉得,我懂得太少了,我得学习。 出版社有自己的图书馆,她每天都借了书回来捧着读,这样倒是让乌桃也跟着沾光了,可以跟着她过去图书馆借书看。 而这一段,乌桃因为孟士萱的事,哪顾得上搭理叶蕴年,这天她下班,就见叶蕴年过来接她,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 “最近士萱家里出事,她搬过来我家里住,她又生病了,我肯定得先顾着她。” 对此,叶蕴年倒是没多说什么:“那也是应该的。” 乌桃抿唇笑了:“我们一起买的围巾,你怎么没戴啊?” 她戴着呢,就围在脖子上,羊毛围巾有点贵,但确实暖和舒服,而且竟然不扎脖子。 叶蕴年:“今天没戴,孟士萱怎么样了?” 乌桃:”这几天倒是情绪好多了,上班工作了,开始琢磨着工作的事,我觉得她是走出来了。” 叶蕴年:“那就好,她好了,你也就放心了。” 他这一说,乌桃就更不好意思了:“之前说过要和你妈一起吃饭的……现在阿姨方便吗?” 叶蕴年:“她最近都不忙,我也和她说了你的事,她说不着急,看你时间。” 乌桃:“那你看什么时候合适?我都行。” 叶蕴年:“就这周末吧,你想吃什么,我来挑地。” 乌桃:“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随便吃点吧,天冷了,要不吃打卤面?” 叶蕴年听到这话,看了乌桃一眼。 乌桃感觉到不对:“阿姨不喜欢吃打卤面?” 叶蕴年略沉吟了下:“如果你喜欢吃打卤面,那也挺好,不过我觉得第一次见面,也许可以选一个正式的场合。” 乌桃顿时明白了。 叶蕴年的爷爷是科学家,他父亲是军人,妈妈是大学老师,这样的人家,他们第一次和人正式见面,不会选择去吃什么打卤面。 打卤面也就是自己和孟士萱随便吃吃的地方。 于是她便不乱提建议了:“你看着办吧,反正重点也不是吃饭,主要是想和阿姨说说话。” 叶蕴年抿唇,看着乌桃:“乌桃你别乱想,我没别的意思。” 乌桃便笑了:“我平时又没有招待别人的经验,哪里想过这些,你就直接说去哪儿吃吧。” 叶蕴年:“要不这样吧,过几天,我带你过去西郊的大院,我爸妈就住那儿,到时候在家里吃个便饭吧,你觉得可以吗?” 乌桃有些不懂:“他们在西郊?” 叶蕴年:“嗯,空军大院就建在西郊。” 乌桃:“我就是看你安排。” 叶蕴年:“那边比较荒凉了,不过他们大院建得挺好看,有一片银杏树,你看了一定喜欢。” 乌桃:“嗯。” 两个人这么说着话往前走,到了电车站,恰好车来了,乌桃知道叶蕴年还要去中科院,便说:“你先过去吧,我上车了。” 叶蕴年犹豫了一下,却说:“我可以晚一些去,我陪你,把你送到家。” 乌桃:“不用。” 可是叶蕴年不由分说,已经上了车。 这时候车上人不算多,都有座位,两个人便坐下说话。 乌桃无奈了:“都给你说了,不用你送,你下午没事吗?” 叶蕴年:“我看过了,你们家车站也有到中关村的车,到时候我倒一下车就行了。” 乌桃:“那也行。” 叶蕴年侧首看了她一眼:“你都好久没空理我了,我想多和你说说话。” 他的声音并不大,这么说的时候,两只手安安分分地放在膝盖上,看着特别乖。 不过乌桃脸却红了,她看了看四周围,幸好人不多,应该没人听到。 她低声说:“也没什么好说的啊!” 叶蕴年:“那就随便说说什么,你最近看了什么书?” 乌桃:“那本高等数学,微积分部分已经看完了,不过我觉得还是不太熟,想做题试试。” 叶蕴年:“那我可以找一些这方面的习题,不过是英语的,你还能顺便练练英语。另外不光是找习题,还可以了解一下这方面的历史,以及国外的研究进度。” 乌桃:“微积分什么历史?” 叶蕴年:“我最近正好在帮爷爷朋友翻译一篇文章,里面提到了这些,我给你讲讲。” 说着叶蕴年便大致和乌桃说起微积分在现实中的应用,讲了微积分的历史,他确实学识渊博,能从小小的一个概念开始延伸,谈古论今,乌桃听得津津有味。 说着说着,叶蕴年还提起来中国的圆周率:“祖冲之当年写了《缀术》,详细记载了圆周率的计算方法,只不过这本书太过深奥晦涩,一般人根本看不懂,所以失传了,目前流传下来的,只知道他的结论,至于他怎么算的,并不知道。” 乌桃听着,不免好奇:“那就是说,那个时代,除了他,竟然没人知道这个?” 叶蕴年:“那倒不是,其实早在祖冲之之前,就有《九章算术》,魏晋时代的刘徽写了《九章算术注》,详细讲解了割圆术计算圆周率的方法。” 乌桃:“割圆术?我记得之前你给我看的一本书中,说了阿基米德也用了割圆术?” 叶蕴年:“是,他们其实用的方法都是双向逼近的夹.逼法。” 于是叶蕴年又给乌桃讲割圆术,他说话并不快,但非常清楚,声音清沉,言语间非常注重逻辑,也会留意乌桃的思维,适当进行提点,这让乌桃听得津津有味。 ************* 乌桃回到家里时,孟士萱已经回来了。 她现在是实习编辑,要写稿子,所以有时候不一定在单位坐班,还可以回来写。 她觉得回家写更好,更随意,所以喜欢把工作拿回来。 她写着稿子,有些头疼地说:“我现在写的这篇文章,竟然涉及到红楼梦,不过红楼梦以前好像是**,我现在手头只有一本书,根本找不到别的合适资料。” 乌桃:“红楼梦?你要什么资料,我记得我箱子底下有一本,就是红楼梦的,不过封皮早没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版本。” 孟士萱:“是吗,你竟然有,拿来我看看。” 乌桃便打开翻箱倒柜帮她找:“当时还是我去铁路上捡滑石,无意中捡到的,当时看着挺破,我又不识字,不知道这是什么书,等识字了,没事也看过上面的故事,也是最近几年,我才知道,原来这个是红楼梦,挺有名的一本书。” 孟士萱便有些期待了:“还能找到吗?” 乌桃找了一番,总算是找到了,过了十年,这书页更是薄脆泛黄,生怕一不小心就坏了,所以翻页的时候都很小心:“你看,这书挺旧的,上面还有勾画的痕迹,不过我觉得这些红笔不像是毛笔写上去的,像是版印的。” 孟士萱翻开:“这本书看着真旧,像是老早以前的,就是不知道是什么版本,好像和我之前看到的不太一样。” 她有些惊讶地往后翻:“这也不是一百二十回啊!” 乌桃:“那就不知道了,我也没操心过这个。” 孟士萱便翻着看,越看越惊讶:“这和我看到的不一样啊!完全不是一回事!” 乌桃:“那就是假的了?” 其实是假的她也不奇怪,那本书是铁路上的,明显是火车上的人过路时扔下的,也许是为了避祸,也许是根本不想要了。 这些年她随意收着,也根本没把这本书当回事。 孟士萱:“我也不懂啊,不过听说这个有版本方面的问题,我回头问问我们出版社编辑吧,也许他们知道。” 乌桃当下也没太在意,自然应了,然后就起身打算收拾箱子,孟士萱也帮着收拾,这时候,她看了眼乌桃:“对了,我看你刚才进来挺高兴的,是有什么好事吗?” 乌桃:“也没什么。” 孟士萱却猜到了,神秘兮兮地笑了:“我知道了,是不是叶蕴年送你回来的?” 乌桃:“是。” 孟士萱:“说了什么,你这么高兴?” 乌桃:“他给我讲了很多知识。” 孟士萱有些费解:“知识?什么知识?” 乌桃:“原来阿基米德的割圆术和我们魏晋时代刘徽的割圆术用的竟然是同样的方法,你想,他们一个活在公元前二百多年,一个生在公元后二百多年,相差了五百年,一个生长在古希腊,一个生长在中国,但是他们竟然用到了同样的方法,这是不是说明,科学的思维就在那里,关键在于,你是不是发现了它?” 孟士萱顿时听得头都大了:“行了行了,这些你和你的叶蕴年去探讨吧,让他带着你打开科学的大门,你和我说话,还是说点正经的吧。” 乌桃想起来要拜访叶蕴年爸妈的事:“他说要带我去拜访他爸妈,他爸在西郊大院住,你知道这地儿吗?” 孟士萱一听:“西郊大院?是不是公主坟南边,莲花池那里?” 乌桃:“具体我也不知道,就是空军的家属院。” 孟士萱:“那就是了,那一块在复兴路,他们那地儿别看荒,修得可真好了。” 乌桃:“那看来就是了。” 孟士萱:“那他父母级别应该不低了,他家可真行。” 乌桃:“本来我还说一起吃打卤面,当时他那脸色就不太对,我现在一想,可算明白了。” 孟士萱听着,哈哈笑起来:“打卤面,你好意思提!” 乌桃哼了声:“你还笑,我都是被你的打卤面带歪了。” 孟士萱笑过了,开始给乌桃出主意:“你这丑媳妇要见公婆了,依我的意思,咱赶紧打扮打扮,打扮得好看点,再看看到时候带点什么过去,头一次登门,总得给人家留个好印象。” 乌桃:“算了,小时候他们也见过我,知道我什么情况,现在装这个也没用。” 孟士萱:“那倒是,不过还是应该稍微体面点。” 乌桃:“我才做的这一身我觉得还行,新的,料子也可以。” 孟士萱:“那身确实不错,不过你棉袄都旧了,袖口那里也有补丁,万一到时候你吃饭伸筷子露出来了,让人家看到,自己看着也不像样啊!我的棉袄是新的,咱俩身量差不多,你到时候穿我的去就行了。” 乌桃其实觉得犯不着,不过想想自己袖口的补丁,真露出来了总归不合适,便道:“好。” 53 第 53 章 情敌见面 第53章情敌见面 为了乌桃过去叶蕴年家的事, 不光是孟士萱操心,宁妙香也早早忙活起来,一大早跑去王府井排队买了几样干果点心, 有核桃黏, 有奶油栗子面蛋糕, 反正能买到什么就是什么了, 也没法太讲究,好歹看得过去就是了。 乌桃倒是有些过意不去:“妈,也不至于那么操心,咱家条件就这样, 再装也不像。” 宁妙香:“好不好的, 咱也得让人家知道咱诚心。” 乌桃便也不说话了。 她自然很喜欢叶蕴年,但她并不希望妈妈那么竭尽全力,她觉得顺其自然好了。 不过这话她也没说, 有时候心里的想法, 也未必就说出来,毕竟无论是孟士萱还是妈妈, 都是为了自己好。 于是最后, 她终究穿上了孟士萱的棉袄, 又套上了自己新做的两用衫和灯芯绒裤子,细心扎了辫子, 戴上那条羊毛围巾, 之后提着妈妈一早买来的干果点心篮子,过去找叶蕴年。 她才出胡同,就见叶蕴年竟然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看到她,黑眸便发亮,笑了。 乌桃便忙跑过去:“你等了多大一会了?” 叶蕴年顺手接过来她的篮子:“才到。’ 乌桃:“那就好, 我还怕让你等的时间长了呢。” 叶蕴年:“没事,时间来得及,我们过去河那边车站等车。” 乌桃:“好。” 叶蕴年便和她边走边说话:“篮子里是什么?” 乌桃:“我妈一早买的,说都是好吃的,核桃黏,还有奶油栗子糕什么的,也不知道你妈喜欢不喜欢。” 叶蕴年:“你又不是没见过我妈,我妈挺喜欢你的,好几次问起你来,你不用多想,你带什么,我妈都会喜欢的。” 乌桃点头,她印象中的叶蕴年爸妈人都挺好的,他爸爸虽然严肃了一些,但她分明记得,最后一次见面,他还关心自己来着。 至于他妈,是高级知识分子,大学老师,是很有涵养的人,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温和的笑。 她心里便稍微安定了下:“到时候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你多提点下,不然我心里还是有点紧张。” 叶蕴年:“嗯,你放心,我知道。” 他又道:“其实我和我父母也有好多年没见了,也就是最近我回北京,才时常一起吃饭,我和他们也没那么熟了,还不如和你熟。” 乌桃便忍不住笑了:“你哄我玩。” 叶蕴年:“当然是真的,平时他们又不管我。” 乌桃想想也是,叶蕴年小时候他爸妈都忙,都是他爷爷和金奶奶管,后来更是被爷爷带走,好多年没回来。 乌桃:“他们也没别的孩子吗?” 叶蕴年扬眉笑了:“如果我有弟弟妹妹,我一定告诉你了。” 乌桃想想,自己也笑了,其实她就是被孟士萱爸爸的事气的,竟然下意识会想,当父母的和孩子关系疏远极可能是想要别的孩子了,其实叶蕴年家情况当然不一样了。 叶蕴年侧首看着乌桃;“你今天这件衣裳是新的吗?” 乌桃:“是啊,就是上次你陪着我一起买的料子做的,今天头一次穿。” 叶蕴年:“是挺好看的。” 乌桃其实也觉得还不错,抿唇笑了。 两个人说着话,过了桥,公交车站就在河对面了,谁知道走到桥头,迎面正好看到洛再久过来,手里提着一个竹筐,看着水淋淋的。 他看到叶蕴年和乌桃,愣了下,站在那里,不动了。 乌桃主动和他打了招呼:“再久哥。” 洛再久眼睛却看向叶蕴年,叶蕴年也看着洛再久。 洛再久面上便现出懒懒的嘲讽来,开口道:“乌桃,这是做什么去?” 乌桃正要说话,叶蕴年却已经说了:“我带着乌桃过去我家吃饭,你是洛再久吧?好多年不见了。” 洛再久微微眯起眼来:“是好多年不见了,我以为你离开了,是最近回来的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叶蕴年:“回来有一段了。” 洛再久松散地站在那里,慵懒的目光扫向乌桃,叶蕴年和乌桃走得挺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也就是半米。 一对年轻男女,半米的距离并肩走着,在这个年月说明了什么,大家都清楚。 他扬眉,眸底现出一种说不出是嘲讽还是什么的笑意:“乌桃,怪不得最近都不见人影,我还以为是忙,原来是处了对象。” 最后四个字,他咬牙咬得腮帮子都紧了。 这是分明的敌意。 叶蕴年打量着洛再久,漆黑的眉半压着,淡声道:“最近乌桃确实忙着,既然是和我处对象,总要花一些时间,自然没功夫搭理旁人了。” 这简直是**裸的挑衅了,洛再久瞬间脸都绷紧了,眸底有火苗跳起。 叶蕴年却是依然云淡风轻,垂眸,寡淡的目光扫过他筐里的螃蟹:“这筐螃蟹不错,不是自己吃的,打算送人吧?倒是很用心。” 他的话音,没什么情绪,平静淡冷,却让洛再久好笑又好气,扬眉,嘲讽地盯着叶蕴年,直接回了一句:“关你屁事!” 乌桃看着这个,也是无奈,只好上前打圆场道:“蕴年,再久哥,你们一个是我对象,一个是我好朋友,你们要是看我面子,遇上了好歹客气点,要不然我白白从中为难。” 说着,她也不等洛再久回话:“再久哥,我和蕴年还有事,先走了。” 她拉着叶蕴年就赶紧走了。 叶蕴年听她的话,她拉,他也就跟着走。 走老远了,他还回头瞥了一眼洛再久。 洛再久看他那样,差点把脚底下一块石头跺碎了。 乌桃走得很快,走出老远后,才停下来:“你别和他计较,他脾气不好。” 叶蕴年却突然道:“喜欢吃螃蟹吗?” 乌桃:“什么?” 叶蕴年:“我问你喜欢吃螃蟹吗?” 乌桃:“喜欢啊。” 她不明白,他这是在说什么,就因为洛再久提了一筐螃蟹? 叶蕴年:“好,既然你喜欢吃,我爸单位有从江苏运来的螃蟹,北京市场上很难买到,这几天应该到了,到时候给你要一筐。” 乌桃:“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至于那么馋吗?” 叶蕴年:“你不要?” 乌桃:“不要!” 叶蕴年:“那你要谁的?” 乌桃看过去,却见他抿着唇,眉眼压着,倒是在和谁斗气一样。 乌桃突然明白了,一时真是好笑又好气:“你瞎想什么呢,人家提一筐螃蟹又不是给我的!你也想太多了!” 叶蕴年固执地道:“我就是觉得他那筐螃蟹是要给你的,他要讨好你。” 乌桃;“怎么可能呢!” 上次她已经和洛再久说得很明白了,这种话还能怎么着,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毕竟认识了这么多年,友情还是在的,总不能直接让人家滚。 叶蕴年却在这时,抿着唇瞥了她一眼。 乌黑的眸子,沉静无辜,甚至隐约竟然有一种叫“委屈”的情绪。 她微怔了下。 叶蕴年垂着眼睛,看着路边摇晃着的狗尾巴草,低声道:“他就是要提了螃蟹给你吃,你以后不许要他的东西,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弄到,反正你不许要他的。” 乌桃无奈,也有些心疼:“你犯什么傻,我至于吗?就是一螃蟹,别说我不一定稀罕吃,就算想吃,自己能买就买,不能买就算,或者你送给我,我吃了也很高兴,但就算没有,我也没什么啊,又不是小孩子,眼巴巴地馋那一口。如果是洛再久送给我,我肯定不好要,或者就算收了,也还个什么免得欠了人家人情,这就是正常礼节往来。” 叶蕴年默了一会,才问:“你说真的?” 乌桃好笑:“当然是真的,你觉得我是那种沾人家便宜的人吗?” 她突然想起来他送给自己的表,那表非常贵重。 她看着他道:“你这么说的话,那我不要你送给我的表了,免得你以为我是爱沾便宜的,现在就还给你!” 叶蕴年陡然抓住了她的手:“你不要这么说。” 乌桃:“反正你误会我,就这么说!” 叶蕴年:“乌桃!” 乌桃腮帮子都鼓着:“谁让你乱生气!那我也不要你东西了,都还给你!” 这时候,车站已经到了,但是没车,两个人都没说话,站在那里等车。 耳边的秋蝉聒噪地响着,马路上偶有自行车快速骑过,乌桃别着脸不看叶蕴年,叶蕴年抿着唇也不看她。 过了好一会,叶蕴年终于开口,闷闷地道:“是我错了,我不该多想。” 乌桃没搭理他。 叶蕴年:“乌桃——” 乌桃低哼一声,望天。 叶蕴年垂着眼,解释说:“他的螃蟹就是要送给你的,我从他的眼睛中可以看出来,他喜欢你,我想到这些年你和他一直是朋友,心里不舒服。” 乌桃听他这声音,也有些心软了:“那又怎么了,你觉得我不会处理这种事吗?之前他要送给我一个搪瓷缸,我都直接拒绝了,我说让他好好攒钱,以后还得处对象娶媳妇呢。” 叶蕴年:“真的?” 乌桃:“你觉得我是那种脚踏两条船的吗,你觉得我会骗你吗?” 叶蕴年神色便松动了:“那确实是我错了。” 乌桃:“本来就是你错了。” 叶蕴年:“乌桃,你不要恼我。” 乌桃其实也没那么生气了,她想了想:“反正你以后不准乱使性子。” 平时他都很乖很好性子,但刚才他和洛再久对上,总让人感觉,下一刻仿佛两个人要打起来了,有点吓人。 叶蕴年:“好。” 这时候,电车过来了,两个人赶紧上了车,车上人并不多,两个人找了靠后的座位,这样可以挨着说话。 叶蕴年手轻轻地放在膝盖上,低声说:“对了,乌桃,你以后就算生气了,也不要提把那块表还给我。” 乌桃:“当时你那么说,我还以为你送了什么便宜的,闹了半天那么贵的,太贵重了,我哥哥说,要三十张工业券呢。” 叶蕴年:“可那是我慢慢攒着各种票,才和别人换了工业票,钱也是我自己攒的工资,我想送给你。你上下班很辛苦,如果有手表,就能很方便地看时间了。” 说着,他看向她手腕:“你怎么没戴?” 乌桃:“太贵重,我一时半会有点不好意思戴。” 叶蕴年:“其实也不算太贵,对于瑞士表来说,这个价格很值了,你以后戴上吧,习惯了就好了。” 乌桃:“好。” 这时候,叶蕴年便看到了她袖口露出的棉袄花边,那个花色显然有些陌生。 他问:“这棉袄是你新做的吗?” 乌桃摇头:“不是。” 她想了想,说特意借的孟士萱的也不像样,太寒碜了,便随口道:“我的棉袄今早有点泛潮,就穿了士萱的。” 说完这个后,她又觉得自己很傻。 其实叶蕴年应该能猜到吧。 这年头相亲的都要特特地借自行车借衣服把自己妆点起来,她这样也算是正常,但就是让他知道了一切后,显得特别狼狈好笑。 好在叶蕴年也并没问什么,反而说起最近中科院的事来,说最近不少爷爷以前的老朋友都回来了,平反了,气氛不一样了,还说接下来计划培养人才,解决人才断档问题。 乌桃倒是很感兴趣,就安静地听他讲。 *********** 两个人倒了一辆公交车,才终于到了西郊大院。 这西郊大院公主坟一带,已经算是比较偏僻的地方了,不远处还能看到丛生的荒草以及林立的松柏。 叶蕴年解释说:“这一块比较荒凉,不过大院里什么都有。” 乌桃点头,她能理解,就像地安门大楼一样,食堂理发馆什么的都是齐全的,不用出院子都行。 不过即使这么想着,她跟着叶蕴年迈进去后,还是被震撼到了。 这西郊大院,竟然入眼便是一片让人震撼的金黄! 她定睛看过去,原来这西郊大院里,两边竟都是银杏树,这个时候是浅冬了,那银杏树的叶子已经染成了耀眼的金黄色,被风那么一吹,扑簌簌的黄叶漫天飞舞,落在正中间的马路上,也落在路边的沟壑中,落在随意每一处。 阳光下,这耀眼的金黄熠熠生辉,绚烂多彩,铺陈得各处都是,宛若一副明艳的油画,美丽奢华。 她赞叹连连:“怎么这么多银杏树!” 银杏树在北京并不多见,据说这是名贵树种,并不能到处栽种。 一棵银杏树,固然是美,两棵也美,但是当许多许多银杏树连城一片,用金黄的叶子遮天蔽地,便只有震撼和不敢置信了。 叶蕴年唇角勾起,露出一个轻淡的笑:“这里每年到了秋天都这样,据说是大院刚开始修建的时候大领导拍板的,种了一片银杏树。” 乌桃:“住在这里面可真好,天天看,心情都能好起来。” 叶蕴年:“走吧。” 乌桃便随着叶蕴年,走在那银杏树铺就的金黄大道上,松软软的,惬意舒服,简直仿佛走在一首诗里。 穿过这一片银杏大道,便可以看到生活区,果然有澡堂服务社什么的。 叶蕴年领着乌桃过去了一处小楼前停下来,又给她解释说:“这边位置偏,住宿条件也好,这栋楼是我父母和另外两家合着一起住。” 乌桃好奇地看,这样的小楼,看着就气派,没想到竟然只有三家住,果然和地安门不一样。 不过她又想着,可能也和级别有关系吧。 这么说话间,两个人来到了一处门前,叶蕴年刚要敲门,门却从里面开了,于是乌桃便看到了叶蕴年妈妈。 上次见到,还是很小时候了,那时候叶蕴年妈妈还年轻,现在明显眼角有了细纹,不过气韵没怎么变,还是能认出来的。 乌桃忙把手里的篮子递过去,之后恭敬地唤了声:“阿姨好。” 叶蕴年妈妈接过来篮子,笑看着乌桃:“可算把你盼来了,快进来吧。” 她笑起来还算和煦,这让乌桃心里的忐忑消逝了许多。 待到进了家门,叶蕴年爸爸也从厨房过来了。 叶蕴年爸爸其实和叶蕴年差不多高,不过他肩膀宽厚,整个人比叶蕴年壮实许多,就显得格外高健。 他两鬓已经有了白,虽然依然看着威严肃穆,但比年轻时候显得慈爱一些了。 他见到乌桃,也是笑着说:“快坐,快坐,马上饭就好了!” 乌桃忙和叶蕴年爸爸也打了招呼,心里更踏实了。 她其实想过一些不好的事情,不过现在看来,都是自己想多了。 叶蕴年爸爸过去了厨房,叶蕴年妈妈陪着乌桃说话,问起这些年来,乌桃都认真回答了。 叶蕴年妈妈看着乌桃,笑叹道:“你打小儿就乖,现在长大了,还是那个模样,没变。” 乌桃抿唇笑了下。 叶蕴年:“妈,爸做了什么好吃的?” 叶蕴年妈:“好几样呢,都是你平时爱吃的,你爸这次可算是把压箱子底绝活都拿出来了。” 叶蕴年:“我听说供应部前些日子要运苏州的螃蟹?” 叶蕴年妈妈:“是有这么一茬,不过早上你爸问时还没到,估计不是今天就明天了。” 乌桃听着,想起叶蕴年说要给她弄螃蟹,忙要给叶蕴年使眼色,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他犯得着吗? 不过好在,叶蕴年没再继续接这个话题。 说了一会儿话,饭做好了,于是大家都帮着端菜,菜非常丰富,有炖鸡块,红烧鱼,四喜丸子,排骨土豆,都是一些家常但是非常实在的菜。 这让乌桃有些意外,没想到叶蕴年爸爸手艺这么好,平时看着他严肃的,不像是会做饭的样子。 叶蕴年解释说:“我爸是跟着金奶奶学的。” 乌桃这才恍然,想着这就是了,当初说叶蕴年爸爸都是金奶奶看大的。 饭菜味道非常好,边吃着饭,边说几句话闲聊,叶蕴年妈妈不着痕迹地问了乌桃一些问题,诸如家里情况,接下来打算什么的,乌桃都一一回答了。 叶蕴年妈妈听了,倒是满意:“你这孩子可真是上进孩子,知道学,做事也踏实,现在这份工作,你要是喜欢,就踏实干,无论在任何岗位上,只要肯干,就能做出成绩。” 乌桃听着这话,心里多少明白,叶蕴年父母这一关,看来她是过了。 吃过饭后,乌桃勤快地帮着收拾了碗筷,叶蕴年见此,也过去一起收拾。 在厨房的时候,叶蕴年低声说:“收拾完我们就离开。” 乌桃:“不坐下说一会话吗?” 叶蕴年:“不用。” 乌桃其实是想着早些离开的,虽然叶蕴年父母很好,但是她并不熟悉,他们又是叶蕴年父母,自己肯定不会太自在,现在听叶蕴年这么说,也就松了口气。 收拾过后,一家子便坐在客厅里看了一会电视。 乌桃其实早听说电视,她根据那纪录片,也知道以后会有类似的东西很流行,不过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所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叶蕴年妈妈便给她介绍:“这是新闻联播,重播的,其实就是有画面有声音了,和平时听半导体一样的。你们年轻,还是得多增长见闻,没事多听听新闻,知道国内外形势。” 乌桃点头:“嗯,我家里有一个半导体,是我哥哥自己做的,平时没事就听听。” 叶蕴年妈妈听了,便问起来,乌桃都一一说了。 叶蕴年妈妈:“你哥倒是挺能干的。” 乌桃只是笑下没说话,其实大杂院里,有一些手艺的都喜欢捣鼓,大家去废品站搜集各种材料慢慢攒着,攒够了就开始捣鼓了,并不是什么很稀奇的事。 ************ 看了一小会电视,就听到外面敲门声,是叶蕴年爸爸去开的,就听着外面说了几句,之后叶蕴年爸爸便回来了,乌桃也没在意。 谁知道后来,叶蕴年带着她离开家后,并没出去大院,而是径自过去了食堂的后厨。 乌桃:“去那里做什么?” 叶蕴年笑得眼睛晶亮:“还真有螃蟹,恰好今天到的,苏州的,我爷爷说苏州的螃蟹比河北的好吃。” 乌桃:“这么巧。” 叶蕴年:“嗯,我提一筐,拿回去给我爷爷几只,剩下的你带回家吧。” 乌桃:“不好吧,那多破费,你还是拿着给爷爷吃吧。” 叶蕴年:“我爷爷年纪大了,吃多了也不好,这个是凉性的。这里食堂的东西便宜,那种大碗的红烧肉才一毛五,螃蟹也便宜,这些都是各家定量会分的,我爸妈也吃不了多少,就算多要一筐也没多钱。” 乌桃:“但其实我也不爱吃螃蟹,还是算了吧。” 叶蕴年看过去,就见乌桃细致的柳眉微微耸着,一脸为难的样子。 他好笑:“这么大一筐螃蟹呢,就算你不要,我也得给我爷爷带回去。我爸妈根本不吃,他们留着也白白留着,我难道不该拿?” 乌桃想想也是,也就不说什么了。 于是出门的时候,叶蕴年拎着那个大竹筐,里面是满满的螃蟹,都是用草绳绑紧了的,在里面小声地吐着泡泡。 拎着大筐,走路自然不方便,乌桃便提议:“应该拿一个扁担,我们两个抬着就好了。” 叶蕴年:“那样我们两个像什么,估计像进城卖菜的农民。” 乌桃:“好像是。” 这么说着,两个人都笑起来。 叶蕴年突然想起来:“你还记得小时候你最喜欢抱着洋娃娃玩过家家吗?” 乌桃:“记得啊!” 叶蕴年:“你有了洋娃娃就不和我玩了,把我赶出去,让我去上班挣钱。” 乌桃:“……好像是这样的。” 叶蕴年无奈地道:“我等了一会,说我挣钱了,你让我再出去挣钱,我又等了一会,回去说我挣钱了,你还让我出去挣钱。” 乌桃也想起来了,忍不住笑出声。 当时她只是太喜欢洋娃娃了,不想和叶蕴年说话,就想把他打发出去,让他去挣钱! 54 第 54 章 差距 第54章差距 叶蕴年提着竹筐, 把乌桃送到了胡同口,他自己用草绳栓了七八只回去,打算给爷爷和自己吃, 剩下的都让乌桃提回家了。 乌桃提着这一筐螃蟹, 其实心里还有些恍惚,多少觉得不太真切。 和叶蕴年在一起, 总是开心的,但是分开后,一个人提着螃蟹,一些隐藏在心底的、不会轻易被翻腾出来的思绪便冒出来了。 自从北京城旧貌换新颜后, 大家是变着法儿庆祝,恰好这个节令,螃蟹就成了抢手货,但现在螃蟹其实也不便宜,一家子买几个尝尝也就是了,像现在这么直接一筐,也太奢侈了。 可对于叶蕴年来说, 这都是理所当然的, 顺手的。 她想起来那银杏树的世界, 那么美的大院,看起来叶蕴年也经常过去。 其实想想,叶蕴年什锦花园胡同的宅子,何尝不是一般人很难够得着的。 听叶蕴年的意思, 他家之前那些被抄了的家具, 陆续都要被送还回来了,甚至连沈阳的房子,也可以继续收租子了。 她记得叶蕴年好像提过, 他家一个月的房租有几百块。 这么一对比,她才真切地发现,自己和叶蕴年的差距有多大。 无论是学问见识,还是家庭背景,经济情况,全都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差太多了。 她知道叶蕴年并不会在意这些,他眼睛里也没这些,虽然长大成人了,但他骨子里依然是那个单纯的叶蕴年,他绝对不会看轻了自己。 甚至叶蕴年的父母,也没有看轻自己的意思。 现在反而是她自己,心里不免想着,愿意接受吗? 实在是差距太大了。 她不知道如果将来有一天她和叶蕴年在一起,该怎么抹平这一切,该怎么让自己去适应叶家理所当然的那种生活。 到时候,她愿意看到自己的妈妈和哥哥和自己过着差异巨大的日子吗?她能接受自己因为爱情和婚姻而得到了生活水平的跃升吗? 这样,就好像自己羞耻地走了捷径。 乌桃提着那筐螃蟹,脚步却越来越慢了。 她想起来即将来到的高考,无论是从那纪录片,还是从眼前的形势看,高考应该是能放开的,一切顺利的话,自己能够考上大学吧。 上了大学,是不是会好一些,靠着自己,让家里的境况更加好起来,让自己和叶蕴年的距离不再那么遥远。 这么走着时,突然看到了前面的洛再久。 他揣着兜,站在人家屋檐下,上半身靠着墙,两只手闲散地揣进兜里,看样子等了她很久。 乌桃的脚步便顿住了。 其实这个时候,乌桃并不想见到洛再久,也不想私底下和他说话。 她想自己多多少少存在着逃避的心理,并不想去面对,不想去拒绝,更不想看洛再久不开心的样子。 毕竟是从小一起玩的好朋友。 可显然这个时候并不是含糊其辞的时候,他如果真有这个想法,她肯定得再次说清楚。 所以她放下了手中的竹筐,之后看着他道:“再久哥,你是找我吗,有什么事?” 洛再久揣着兜,肩背抵靠在斑驳的青砖墙上,微低着头,细碎的额发垂下,半掩住他浓墨重彩的眉,也为他的眸子头上了一丝阴翳。 他不说话,就那么定定地看着自己。 乌桃:“没什么事,我先回家了。” 洛再久唇角上扬,勾了一下,嗤笑道:“有事。” 乌桃:“有事你就说呗。” 洛再久吐了口气,仰脸看着远处的青天,大冬天的,树上也没多少叶子了,天空干净清冽。 他这才缓缓地开口:“就是想问问你,我——” 他顿了下,望向乌桃:“我是不是有哪里不好?如果你选择了他而不是我,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我到底错在哪里?” 乌桃听着这话,心便微缩了一下。 她其实并不知道怎么回答,洛再久不好吗,他其实很好了。 他现在也有些文化,找了一份非常有前途的好工作,他也一直对自己很好。 只是这种事,哪有什么道理可言,她也没细想过。 可是洛再久的目光却炽烈深沉,他盯着乌桃,像是要看透乌桃所有的心思。 他声音低而哑:“乌桃,你告诉我为什么,我要听真话,不要给我说一些敷衍虚假的话搪塞我,我想听你的真心话。我想知道,为什么他可以,我却不行?” 乌桃沉默地看着洛再久,过了好一会,她才终于说:“这种事,本来也没什么道理可言,可能是因为我看到他就会开心,和他在一起,我就觉得,周围的空气都是甜蜜的,像是掺了蜜。” “人这辈子总该有个梦想,有个希望,我小时候听腊梅姐说紫色的玻璃糖好吃,我就觉得,吃糖一定要吃紫色的玻璃糖,哪怕我现在知道了,其实玻璃糖都是一样的,只是外面的包装纸不一样,可我看到紫色的玻璃糖,还是会喜欢,觉得它比别的颜色更甜更好吃。” 洛再久听闻这话,道:“可他是一个人,他不是你的玻璃糖。” 乌桃:“但是我看到他,我就觉得他是甜的啊,不需要别的,我看到他,我就心里喜欢,就像我吃到了紫色的玻璃糖。” 洛再久深深地盯着她,缓声问道:“那为什么他是那块玻璃糖,而我却不是?” 乌桃垂下眼,低声说:“我也不知道。” 洛再久却笑了笑,笑得凉薄嘲讽:“他是四合院里出来的,要是搁解放前,他得是少爷公子了,而我就是街上拉黄包车卖苦力的板爷,这可真是不一样。” 乌桃艰涩地道:“再久哥,不是这样的。” 洛再久:“这就是我和他的不同,难道不是吗?他长得又白净又好看,女人不是都喜欢这样的?他又有钱,父母有学问有地位,能给你所有你得不到的,能让你从大杂院里走到四合院,瞧瞧这一筐螃蟹,多好啊,苏州来的吧?我费了大力气也弄不到这么好的!” 乌桃心里难受极了。 她去了叶蕴年父母的西郊大院,那里的一切仿佛一个童话世界,距离她太遥远了,这些都提醒着她和叶蕴年的差距。 其实她心里何尝没有徘徊,她只是喜欢叶蕴年,想努力抓住那种美好的感觉,但是现在,她却那么直接地看到了两个家庭的差距,真的差距太大了。 现在,洛再久却这么说。 这让她忍不住想,真的是因为这个吗,真的是因为这个吗? 洛再久火热的眸光紧盯着乌桃:“我说对了是不是?他就是你的期望,你做梦都想过那样的生活,你和叶蕴年在一起了,你就能得到那一切了,你其实喜欢的不是他,而是围绕在他身边的那些光环,其实那个小白脸除了家庭出身,还有什么,他无非就是会做几道数学题,这有什么了不起?” 乌桃笑了下:“你这么说,让我怎么回答你?这样贬低他,你心里好受了是吗?如果这样,那你随便说,放心,他并不会在意这些。” 说完,她就要提起那筐螃蟹回家。 谁知道刚要提起,洛再久却突然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腕,他的力气猛烈巨大,这让乌桃一惊。 她下意识挣扎,却并不能挣脱。 她咬牙:“洛再久,你要做什么?这是我家胡同里,你要是真敢随便胡来,我可就叫了!你疯了吗?” 洛再久大口喘着气,穿着工装上衣的宽厚胸膛剧烈起伏着,他咬牙望着乌桃,眸底深处有异样的情绪在搅动。 他艰涩地干咽了下,喉结滚动间门,终于咬牙道:“乌桃,其实我知道,我知道你和他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北大红楼,那一天,你跑去我们的地盘捡煤核,我带着几个人去追你,你躲进了北大红楼,就是他帮你遮掩了,对不对?” 这些,也是后来,当叶蕴年陪着乌桃走在桥上时,他才突然想明白的。 他的眸光变得悲伤而无奈:“当我走过北大红楼的时候,你就躲在他的身边,是不是从那个时候,我们就注定擦肩而过了?所以后来无论我怎么努力,在你心里,我和他还是不一样的。” 他的声音也沉痛起来:“小时候,你让我读书,给我讲白雪公主的故事,我觉得没意思,可是你却很喜欢,我知道那个故事是叶蕴年讲给你的,我也知道,叶蕴年就是那个故事里的白马王子,而我,就是里面的小矮人,对不对?” 或许是洛再久的样子太难过了,以至于乌桃并没办法再生气,也没办法一走了之。 她望着他道:“再久哥哥,喜欢这种事情,真得很复杂,许多情绪我也并不明白,可是在我眼里,他真得很好,不光是因为他的学识和家世,还因为他就是他,反正各方面都很好,我看到他就觉得,他是一缕阳光,让我黯淡的人生变得明亮起来,让我觉得梦都是甜的,也让我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 她想起来自己刚才的犹豫,终于还是道:“他就是注定站在阳光底下的人,我觉得他就是我的梦想,我想成为他那样的人。当然也许这并不是全部,也许还有我也说不明白的别的什么,反正这就是我的心情。” “人生真得好苦,我们经历了那么多事,为什么不能努力让自己心里好受起来,他让我觉得空气都是甜的,那我就想和他在一起,这个需要问为什么吗?” 当乌桃这么说的时候,洛再久眸底的光一点点黯了下去,他钳制着乌桃的手也终于松开了。 乌桃垂下眼睛,轻轻地说:“对不起,再久哥,我们真得不合适,其实即使没有叶蕴年,结果也是一样的,我希望你能够过得好一些,如果我能做什么让你高兴,让你生活好起来,我是很愿意做的。但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一个人,我能分辨得清楚。” 说完这个,她再没看洛再久,低头拎起那筐螃蟹,提着回家去了。 ************** 回到家里时,孟士萱正在家咬着笔头写稿子,看到她回来了,忙跑过来问:“怎么样了,顺利吗?他爸妈怎么说?” 乌桃:“挺好的。” 说话间门,孟士萱已经看到了那一筐螃蟹,一下子惊呼出声:“呀,这么多!从他家拿的?” 乌桃:“嗯,他爸爸单位食堂的。” 孟士萱:“真好!这个螃蟹好,这是苏州的,以前我们北京都吃胜芳的,现在胜芳没了,又吃白洋淀的,白洋淀的我觉得一般,不如南方的好吃,这种苏州螃蟹吃起来味道好!” 乌桃看孟士萱那么高兴,笑了笑:“你喜欢吃,那我们今天炖了,我是想着,给大院里各家每家分两个,剩下的自己吃好了。” 孟士萱自然是乐意,再没什么说的。 乌桃看她这样,心里也喜欢起来,孟士萱经过了这么多事,现在看到一顿吃的都馋得像猫儿,围着螃蟹打转,其实这样未尝不好,说明她是真得走出来了。 果然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伤心事,时间门总是能让人忘记一切的。 晚间门时候,宁妙香和青桐回来,问起来,青桐是觉得还好,宁妙香却松了口气:“看来他们家人都挺好的,也没什么门第之见,乌桃好命,以后不用愁了,这辈子算是有倚靠了。” 乌桃听着,却是觉得,并不是那么回事,不过并没反驳。 这时候街坊也回来了,宁妙香把家里的螃蟹拿了来,一家分了两只,又亲自拎了四只,给了乌桃姑姑两只,给了腊梅家两只。 回来后,宁妙香眉飞色舞的:“他们一个劲地打听蕴年家什么情况,那样子,啧啧啧,羡慕死他们吧。” 螃蟹很快就蒸上了,这时候正是螃蟹最肥的时候,又新鲜,只吃得人满口鲜,一家子都赞不绝口,可算是吃了一个痛快。 收拾过后,外面风却大了,外面防震棚上放了一些杂物,盖了塑料油布,别吹得扑簌簌响。 宁妙香怕晚上风大了,或者下雨,就让青桐过去收拾收拾。 孟士萱见了,也要帮忙,宁妙香:“你们做这个干吗,进屋歇着吧,和乌桃一起看看书,工作了一天累得慌的。” 乌桃便拉着孟士萱进屋了。 进屋后,门窗关紧了,外面风声才小一些。 进屋后,孟士萱想起来一件事:“对了,我留了一个心眼,你那本书,我没直接拿着过去问编辑,怕惹出事来,我就说我看到过这么一本书,里面是什么什么样子,你猜怎么着?” 乌桃:“怎么着?” 孟士萱:“他那脸色当时就变了,一直追着我问详细的,我有些害怕,便含糊着说,他问我哪儿看到的,我看这架势,哪里还敢说,就是前几年看到的,有些已经记不清了,他却非逼着我把自己记得的抄录下来。” 乌桃:“啊?他还说什么了?” 孟士萱:“后来食堂吃饭时候,我就试探着了下,听他那意思,我说的这个版本从来没有过,而且感觉还信息量挺大的,如果是真的,应该有非常大的价值,他一直让我努力回忆,又问我到底在哪儿看的,说要去找对方问问,希望能找到这本书。” 乌桃:“这样……那就是说这个版本很稀奇了。” 现在她听孟士萱经常提起,约莫也知道红楼梦分各种版本抄本的,反正很复杂。 孟士萱:“不知道,我觉得咱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不能随便和他提这件事,万一惹出麻烦来呢?” 乌桃连连点头,虽然现在已经不闹那些事了,平反了,但是听她这样子,这个版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真惹出麻烦来,那就大了,还是小心些。 她想了想:“要不这样吧,你就随便抄录一些情节,就说你回忆的,到时候给他交差吧。” 孟士萱:“我就是这么想的!随便看几眼,然后用我的话复述复述,抄录下来给他,算是对得起他了。” 她想想,叹了口气:“其实他人倒是还挺好的,但这种事真是怕啊,而且他当时那个表情太郑重了,感觉像是什么大事,我都被吓到了!” 乌桃:“那咱们怎么也得小心点,万一这里面和反动分子有关系,到时候人家问我们书的来历,我们哪说得清呢,我说铁路边捡的,也没人信!” 孟士萱:“对,我也这么想的,等我抄一点给他后,你就收起来,以后这本书可别让人看到了。” 乌桃:“是,还是得小心,现在说是一些冤假错案在平反,但谁知道呢,万一再来一场,咱们就全完了。” 这么说话时,就听得外面地震棚上有动静,隔着窗户看过去,就见青桐爬上了地震棚,在给地震棚加固,收拾。 外面风呼啦啦地吹着塑料油布,青桐的剪影格外高大。 孟士萱看着那风中的身影,感慨:“真羡慕你,有个哥哥,我看家里什么事你哥哥都能担着。” 乌桃:“我哥人是挺好的,从小就对我好。” 外面刮风更厉害了,又听到潘奶奶的说话声,想让青桐帮帮忙。青桐痛快答应了,矫健地跳下去,过去帮忙潘奶奶了,之后便是潘奶奶和青桐说话的声音。 孟士萱越发叹道:“如果我有一个哥哥,就算家里出事,我也不至于闹到这一步了。” 乌桃:“没事,以后我哥就是你哥,让他保护我们两个!” 孟士萱便笑了:“行,反正我现在也跟着你叫哥了。” 这么说着话,两个人拉开电灯,打开了书一起看,乌桃现在已经把微积分部分看完了,开始看一些论文资料,那是叶蕴年找给她的,说都是国外比较先进的观点,他翻译过来的,可以开阔视野。 孟士萱凑过去看了一眼,她不太看得懂,但是乌桃竟然看得津津有味。 当下也是佩服:“你跟着叶蕴年,学了不少东西。” 乌桃:“嗯,是啊,他很厉害,懂得太多了,他现在在中科院给他爷爷当助手,什么都知道,很多大学里没有的资料,他也能弄到。”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来洛再久说的话。 洛再久质问她,为什么和叶蕴年在一起,是不是叶蕴年给自己的那些好处。 她心里知道不是的,她只是喜欢,只是向往,和叶蕴年在一起,她是真得开心。 但是,她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和叶蕴年之间门,差距真得太大了,无论是哪一方面,叶蕴年都比自己强大太多,都是处于一个自己仰望的位置。 这样的关系,真得平等吗?她真得能确认,她对他的向往和喜欢,不曾掺杂一点点别的什么? 孟士萱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乌桃,怎么了?” 乌桃:“士萱,我问你一个问题。” 孟士萱:“嗯,你说。” 乌桃:“你觉得,拥有爱情的两个人之间门,是不是应该平等的啊?” 孟士萱想了想:“应该是吧。” 乌桃:“那我和叶蕴年之间门,平等吗?” 孟士萱:“你是不是觉得,他家世各方面都好?” 乌桃点头:“是的。” 叶蕴年太优秀了,他爸爸是军中高级干部,妈妈是大学教授,爷爷是中科院鼎鼎有名的科学家,而且听他妈妈的意思,他家里还有个姑姑和叔叔,一个在沈阳,一个在上海,都是在专业上有所建树,甚至上溯一下家里,他祖爷爷,在清朝时候都是大学问家了。 这样的人家,几乎是完美到无可挑剔的。 他又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无论是性格,样貌,还是才学,都是一等一的。 可以说,乌桃无法从他身上挑出任何一个缺点,乌桃面对这样的叶蕴年,几乎是被倾轧的。 甚至于乌桃自己取得的一些小小进步,都是因为叶蕴年的指点,这个人几乎包容了她所有的精神世界。 乌桃把自己的心思说给孟士萱:“你会不会觉得很奇怪,他那么好,我却觉得这是一个问题,就是他太好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也不知道孟士萱能不能听懂。 然而孟士萱却道:“这个我明白的啊!” 乌桃:“你明白?” 孟士萱看了一眼乌桃:“乌桃,我们打小儿家境不同,所以性子也不同,但有一样我们其实没差别,其实都是骄傲和要强的人,那些隐藏的性格,平时看不出,可到了关键时候就能看出来了。比如说我,其实以前我和王培鑫打打闹闹的,我也是挺喜欢他的,他也喜欢我,如果将来一切顺利,我们参加工作了,没准就能处对象了。但是,现在我家里出事了,我就不乐意了。” 乌桃明白了。 骄傲的孟士萱,并不愿意让人可怜,所以遇到那个惊讶看着她的王亚湘,她不假辞色,同样的,她也不愿意王培鑫同情怜悯地看着她,对她施以援手。 也许因为还是有些在乎的吧,所以不太愿意在王培鑫面前接受这个落差。 孟士萱叹了一声:“至于你呢,你从小受了那么多苦,但一直很努力上进,我相信你是能靠着自己拼出一片天地的人,叶蕴年固然好,但你其实还是希望将来的另一半能够和你更平等,而不是让你仰望。我们都不是希望靠巴结人来获得好处的,也弯不下这个腰。” 乌桃听到这里,也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思。 孟士萱:“不过我觉得你也不用想太多,叶蕴年对你多好,他也应该是真心对你好,你又喜欢他,想那么多有什么用?总不能因为自己那点心思,就干脆不和他处了吧?” 乌桃:“你说得对,我肯定不舍得的,但是我得想明白自己的心思。” 孟士萱:“那你现在是什么想法呢?” 乌桃:“我是听说可能明年就能放开高考了,我们现在就得一起努力学习,将来我们考上大学,接受更好的教育,努力提高自己,让自己变得更优秀,将来接触得多了,眼界开阔了,拥有了自己的世界,也就不会去在意这些了。” 说白了,就是要提高自己,让自己更从容更自信。 至于和叶蕴年,她就这么处着,将来有一天,她自然会克服两个人之间门的差距,或者克服自己现在的心结。 孟士萱:“你说得对,我们主编消息灵通,说前几天和其它几个报社的编辑一起喝茶,人家提过,海里正开会,商量这个放开高考的事,说不定到时候我们都有机会,所以我们现在可得一边工作,一边努力。” ********** 这一年冬天,孟士萱的爸爸结婚了,孟士萱倒是不闹性子了,由乌桃陪着去参加了婚礼。 孟士萱爸爸的积蓄本来是有一些的,不过都用作了彩礼,结婚的钱当然打算花那个存折,被孟士萱拿走后,他也没法要回来了,最后没办法,这次结婚的钱还是女方家里出的。 孟士萱看了看,那后妈年纪轻轻的,比她大十岁,据说是以前处了个对象,结果成分不好,就这么被耽误了,现在遇到了孟士萱爸。 孟士萱爸不到四十岁,虽然年纪大一些,但级别在那里,人看着不老,还算周正,对女方来说,也算是一个好女婿。 孟士萱爸让孟士萱叫阿姨,孟士萱淡淡地叫了。 本来结婚时候,大家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孟士萱闹场,不过孟士萱当然没有,她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婚宴上,孟士萱和乌桃痛快地吃了一顿,后来离开的时候,孟士萱才说:“我现在想得很明白,反正我拿到钱了,他不找我麻烦,我就值了,我以后的各种手续还有抚恤金,他不给我捣乱,咱们就相敬如宾着,闹性子没用,要到实惠才是最要紧的。” 乌桃听着,心想孟士萱这想法好,真是想开了。 志气什么的靠边站吧,要紧的是讨得好处,先把这个爸爸放篮子里就是了。 而孟士萱爸爸也再次来过大杂院,和宁妙香谈了谈,意思是让孟士萱去住宿舍。 他的想法倒是好猜,孟士萱去住宿舍的话,大家说起来就是孩子长大了工作了住宿舍了,但是如果借住别人家,那他脸上就不太好看了。 孟士萱不舍得走,乌桃也不舍得让她走,不过孟士萱也觉得自己长期住下去也不合适,毕竟江家就两间门房,回头青桐如果处了对象娶媳妇什么的,这住房的事就得重新衡量了,她老住这里,也妨碍人家。 所以过了年后,孟士萱也就搬走了,搬去宿舍。 搬宿舍的时候,青桐特意请了假,帮着收拾了行李,又和乌桃一起把孟士萱送过去,去了宿舍里,把各处都看了看,又给她订了几个挂钩,扯好了晾衣绳,把煤球什么的都给安顿好了。 乌桃看了看,宿舍大院倒是方便,下面有食堂,能吃饭,食堂的饭菜价格当然不如地安门大院,不过总不至于饿到人。 乌桃看了看道:“离我家不远,有时间门你就过去,到时候我给你做好吃的。” 孟士萱:“行,我知道,放心好了!天天吃食堂我得腻死,到时候就过去改善了!” 乌桃看着她那仿佛没心没肺的样子,也就放心了,她觉得孟士萱逐渐回到了以前的样子。 而过了年后,大杂院里的气氛也比之前更热络了,以前被遣返的都可以回来了,很多以前的冤假错案陆续平反了。 大杂院里一下子热闹起来了,之前下乡的顺子回来了,还带了一个媳妇两个孩子,洪编辑一家也回来了,说是政策落实了,不过洪编辑成了瘸子,人瘦成了干,走路都得拄着拐杖。 潘爷已经退休了,平时不去单位,就是偶尔过去指点指点徒子徒孙,他没事就听半导体,然后摆着小板凳给大家说,中央又开了什么会,有什么决定,接下来要怎么样,说完国内还要说国际,说南斯拉夫访华,说现在国际形势,再说说小日本说说台湾。 青桐涨了工资,一个月八十多了,乌桃转正了,工资到了五十多,偶尔有奖金能有六十块,家里日子越过越好了,隔三差五也敢去肉铺跟前转转了。 宁妙香开始叨叨着让青桐处对象,到处求人介绍,姑奶奶又时常光顾乌桃家门,一会说这里有个什么姑娘好,一会儿说那里有个什么姑娘好,不过最后一个都没成。 宁妙香私底下一摊手:“老大不小了,我等着抱孙子呢!” 青桐却是说不急的,他觉得这几年是正干事业的时候,犯不着,他在琢磨着把自己家的地震棚改造成正经房子。 现在各家各户孩子都要大了,到了娶媳妇的时候,那些下乡的知青回来的开始寻觅着安家落户找工作,没回来的也在打听着怎么托关系找门路回来。 原本空空落落的大杂院一下子热闹起来,鸡飞狗跳孩子跑的,各家原来的房子住不下了,就把脑筋动到了地震棚上。 要说这地震棚原来是公共用地,可是那时候大家不是都搭了吗,搭了就不会撤了,现在地震棚本来自家用着放杂物,既然能放杂物,为什么不能住人呢?改改就行了。 这其实是一个创意,一个有着严谨推理过程的创意,最后导向的结局便是大家理所当然地把地震棚拆了给自己盖一间门房子。 至于原本的公共空间门怎么消失的,大家的房子怎么来的,好像没人去追溯了,反正都占便宜了,管那么多干嘛? 洪编辑家没占便宜,他家没赶上盖地震棚,可那也没法,他回来晚,院子里真没地儿了,不过洪编辑本身没什么脾气,现在更没脾气了,至于洪编辑媳妇,现在整个人呆呆的,一点没以前的泼劲儿了,看人的时候畏畏缩缩的,倒像是谁要害她。 大家暗地里议论了几次,好笑,又觉得挺可怜的,只能摇摇头叹一声。 这年头,谁家能知道谁家事,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乌桃坐在窗前看书,偶尔间门抬头看看院子里的动静,将一切收入眼底,再低头时,在那密密麻麻的数字公式中,仿佛看到了人类最鲜活的一页。 她想,人类是一个深邃的命题,脆弱却又顽强,哪怕经历了多少苦难,依然能够很好地复原,会像没事人一样,搬个板凳,坐在阳光下晒着太阳,侃着大山。 胡同里随便一个遛鸟大爷,刨一刨,没准都能给你刨出一部鲜活的中国近代血泪史。 可大爷没想这么多,他提着鸟笼子,抖擞起来精气神,慢条斯理地迈着步子,还是得去遛鸟。 55 第 55 章 出国机会 第55章出国机会 虽然入了秋, 但天依然闷得厉害,这几天乌桃每晚都自己在屋里用水洗洗,这样晚上睡觉还能凉爽一些。 家里屋顶安装了一个淡绿色三个翅的电风扇, 吹一吹还算凉快,不过只是外屋装了,晚上睡觉时候,门不关, 只放下珠帘, 这样里屋也能借一点凉快。 那天叶蕴年过来, 看到了:“这样你晚上不方便。” 乌桃:“这也没什么,习惯了就好了。” 反正都是一家人, 条件不好,也只能这么先凑合着了,有些讲究就得有那条件才行,像洪编辑一家几口子只有那么一个十几平小屋子, 他家找谁说理去, 反正凡事都得凑合着。 况且家里也不可能安装两个电风扇, 平时吃饭做饭或者来个客人都在外屋, 里屋只有乌桃自己用,这风扇更不可能按里屋去。 叶蕴年看着乌桃额头的汗,抿了抿唇,到底是没说。 乌桃想着,他肯定是心疼的, 只是不愿意多说, 他总是很顾虑自己的感受,维护着自己的自尊心。 现在的乌桃也想开了,那些条件对不对等的事, 先这么着呗,还能怎么着。 她喜欢叶蕴年,叶蕴年也喜欢她,总不能因为这个就和叶蕴年掰了。 叶蕴年:“那我们去北海公园吧,喝点酸梅汤,然后就去北图看书。” 乌桃:“好。” 叶蕴年:“我有要紧的事和你说。” 乌桃:“什么?” 叶蕴年:“等下和你详细说。” 等两个人过去了北海公园,现在形势和以前不一样了,最近北京晚报也开始提起妇女解放,说是要自由,于是公园里广场上总是能看到烫过头化过妆的年轻姑娘,穿得特别时髦,男男女女一起跳贴面舞,闹闹哄哄的。 而水边则是一群小孩穿着裤衩,把游泳裤顶脑袋上,三五成群地啃着“红果”冰棍儿,当然也有出来遛弯的大爷,慢条斯理地走,手里依然提着鸟笼子。 叶蕴年领着乌桃走到一处阴凉处,那边有小摊儿,搭了棚子在卖冰碗,乌桃看了看,冰碗里是用嫩荷叶托着的鲜物,有鲜菱角、鲜鸡头米以及鲜莲等,都用冰镇着,旁边还搭配了鲜核桃仁和鲜榛子,再配上几粒蜜枣。 天气燥热,乍一看这冰碗,绿莹莹的荷叶白生生的鲜菱角,再点缀上朱红的蜜枣,自然是开胃。 叶蕴年便买了两碗,一人一碗,就那么坐在棚子下的藤椅上一起吃。 因为是冰镇的,自然是消暑,吃起来凉爽鲜嫩,这时候带着水汽的风一吹,之前的酷暑便消散了,让人只觉遍体生津,舒坦得很。 乌桃边吃着边问:“你刚才打算和我说什么?” 叶蕴年:“两件事。” 乌桃:“嗯?” 叶蕴年:“第一件,我听到的消息,邓爷爷在人民大会堂召开了一个会议,就前几天的事,邀请了有名的科学家教授还有教育部门的人,会上提起来恢复高考的事。” 乌桃正咽下一口冰,听到这个差点冰到自己:“啊?” 叶蕴年体贴地拿出来手帕,给她。 她接过来擦了擦唇,这才说:“真的假的?” 叶蕴年:“还需要走流程,没正式公布,不过大方向就是这个了,只是早晚问题。” 乌桃一下子便笑了:“太好了,太好了!” 果然,那纪录片没骗她,会放开高考,她这些年就算工作也没放弃过学习,她是有准备的,她也对自己有自信,肯定能考上。 叶蕴年:“我和爷爷谈过,爷爷的意思是,最迟在今年底应该就可以了,所以我说出来,让你提前有个心理准备,到时候政策应该放得比较宽,人人都有机会,会最大限度地弥补过去大家在教育机会上的损失。” 乌桃一个劲地点头:“嗯嗯嗯我知道!” 不过她很快想到了:“那你呢?你还用参加吗?” 叶蕴年的知识才学以及各方面,都应该是非常优秀的,但是他没正规的学历,她不知道这种情况怎么算? 他如果去参加高考,去上大学,是不是浪费时间? 叶蕴年望着乌桃:“所以我要告诉你第二个消息。” 他的声音沉静而异样,乌桃听着这话,心里陡然一沉。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个不好的预感。 叶蕴年:“你还记得去年,美国纯粹数学和应用数学代表团过来访问,当时是我爷爷负责接待的吗?” 乌桃看着他,沉默地点头。 叶蕴年:“当时双方就学术方面交流起来,尽管我们个别领域的研究成果也不错,让美国这些人表示敬佩,但总体来说,我们这些年与世隔绝,和别人比,研究水平非常一般,甚至可以说落后很多。当时我也在,我曾和一位美国知名高校的教授就我爷爷函数分布理论方面的研究有过交流,对方对我表示欣赏,之后曾经特意对我发出邀请。” 乌桃其实隐约已经猜到了,他的天空比自己更广阔,在自己还在盼着高考的时候,他却已经走到了自己怎么也触碰不到的方向。 现在,叶蕴年说的这些话,在她这里顿时成了背景音,一个很遥远而不确切的存在。 他在解释,在铺垫,想说清楚来龙去脉,而在乌桃这里,无论这件事说得多么美妙和详细,归根到底却只有一个意思——他可能要离开。 不是一天两天,不是一个月两个月,甚至可能不是一年两年。 叶蕴年墨色的睫羽垂下,他低声道:“当时我是有些兴趣,但是并没有接受,毕竟国内的情况复杂,我也不想为了自己的学术追求而让家人处于非议之地,但是现在情势不同了,我们国家最近出了一个文件,要选拔一批经过劳动锻炼的年轻人送往国外的大学学习,我情况特殊,教育部门也考虑到当时美国的邀请,考虑到我在唐山地震救灾中的贡献,所以我在名单之中。” 听到这个消息,乌桃已经不知道怎么笑了。 不过她还是努力笑了下,道:“你当然应该被选中,你外语那么好,而且各方面知识水平肯定比一般人不知道好多少,如果全国只选一个,也应该选中你。” 她这么说着的时候,叶蕴年已经握住了她的手指。 大庭广众之下,她想躲开,但是叶蕴年还是握住了。 她垂着头,并不想去看他。 其实她知道这是好事,对他来说,是天大的机会,因为她一直知道,国内这些年几乎与世隔绝,又遭受了十年冲击,比起国外要落后很多,他当然希望汲取更多的滋养,希望能够有更广袤的天空。 他去国外进修,那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耳中传来叶蕴年的声音,艰涩而无奈:“乌桃,你考虑过吗,和我一起出去?” 乌桃猛地抬头:“一起出去?” 叶蕴年直视着乌桃的眼睛:“对,我可以帮你争取到这个名额,只要你想,和我一起出去。” 乌桃:“怎么可能?” 叶蕴年:“为什么不可能?现在主要是选外语学校的,因为大部分适龄的年轻人英语都不好,而你英语足够好,你的英语水平我知道,远超过绝大部分外语学校的,那你为什么不可以去?我可以帮你争取,我们一起去国外。” 乌桃有些恍惚,也有些茫然,她只想着高考,却从来没想过可以去国外读书。 她想了想:“去国外是不是要钱?都需要什么条件?” 叶蕴年:“是公费,国家会有一定补贴,但是美国的物价是我们无法想象的,所以生活会比较艰苦,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 乌桃:“可是凭我的条件,够吗?” 叶蕴年:“为什么不够?” 乌桃盯着叶蕴年的眼睛:“如果不是因为你,我绝对不可能拿到这个名额,是不是?因为这种名额非常有限,但是你可以帮我,我就能拿到了?” 叶蕴年顿时沉默了。 他抿着唇,看了她半响,才终于道:“如果他们要我去,那我就要求带你一起去,相信我,他们会答应的。” 乌桃:“这次一共多少名额?” 叶蕴年:“二十五个。” 乌桃:“才二十五个……” 她眼睛有些湿润了:“如果这样的话,你要求带着我,那岂不是等于我就是走后门的,到时候我会挤掉别人的一个名额,让别人丧失机会。” 她说出这话后,就后悔了。 她当然明白叶蕴年的心思,他是多么希望自己好,也希望自己能和他一起去,他不舍得离开自己,所以不惜说出这种话来。 其实他张口对自己说出这话的时候,何尝不是下了狠心违背着他自己的原则? 但是现在,自己却把这个最晦涩阴暗的心思说破了。 她抬眼看他,猝不及防间,便看到他墨黑的眸中涌现的狼狈和无奈。 她一下子心疼了:“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 叶蕴年垂下眼睛修长的手指握着乌桃的手。 过了好一会,才道:“乌桃,我不舍得你,我如果真得出国,可能好几年,我不知道几年后会怎么样。” 就他知道的,前往美国的机票非常昂贵,即使他家各方面条件好,但在中美的物价差异前,也是一笔很大的数目,所以他如果去了美国,这几年怕是基本没机会回来了。 他的声音低而平缓,透着无可奈何后的颓然。 乌桃听得心都揪紧了,有那么一刻,她甚至觉得,不管了,她就是要和他一起走,他既然说可以带她,那她为什么不去? 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她的自尊,她的家人,她的规划,也包括他的妥协。 他是那么骄傲的人,他应该永远清风霁月,干净纯粹,她怎么可能忍心看着他为了自己,对现实做出这样的妥协。 所以最后乌桃终于道:“蕴年,你的想法,我能理解,但你知道的,我不可能跟你走。” 叶蕴年定定地望着乌桃,喃喃地道:“你知道美国距离这里有多远吗?” 乌桃:“我知道。” 那是遥远的地球另一端。 叶蕴年:“我也不清楚我会离开多久,虽然现在形势变了,但是国内的研究氛围还是很不好,条件也比国外差很多,我和家里商量过,我想在国外读完博士才回来,甚至会再晚几年。” 乌桃的心也有些凉了,到了这个时候,她终于明白了。 她和叶蕴年之间是云泥之差,她以为自己只要拼命去努力,总有一天能跟上他的脚步,总有一天能和她并驾齐驱。 但是现在,她终于知道,世事多变,生活犹如走马灯一样在旋转,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已经推到了另一面。 如果高考顺利恢复,她的将来是一眼望得见的,她会参加高考,会上大学,顶多了也许会读研究生,当然也可能不读,无论如何,她毕业后会分配一份工作,她会认真地工作,会取得一些成绩。 但也就是这样了。 而叶蕴年,从他的规划来说,他要去国外深造,读博士,甚至还会在国外参与一些研究项目,等有一天他有所成就,再回来报效祖国。 这是两条完全注定无法再相交的射线,随着时光的流逝,只会越来越远。 不过她还是勉强抿出笑来:“那样很好啊,你不是说,这些年国内的研究几乎处于封锁停滞状态,研究条件太差了,而且很多基础理论也远远落后,你要是去了国外,肯定是如鱼得水。” 叶蕴年墨黑的眸子便染上了哀伤,他看着她:“乌桃,那你呢,也许要好几年,四五年,甚至可能七八年——” 乌桃沉默地和他对视。 她便想起,最初认识时,那个小小少年宁静而纯粹的目光,那是一个有着和这个截然不同情感表达的世界。 她仰望着他,犹如仰望着城堡里的公主。 后来他回来了,她好喜欢,喜欢到心里满满的,幸福仿佛要外溢。 但是这种梦终究要醒来,他本来就属于另外一个世界的,站在需要她仰脸才能看到的城堡里,俯瞰着这个世间。 数年的离别,再次相见,他降落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给予她幸福。 其实从一开始就应该知道,这并不长远,他和她本来就不属于同一个人世间。 乌桃终于笑着说:“蕴年,我当然是要参加高考,争取考上大学,等大学毕业后,我便有了底气,也许我也可以得到去国外的机会,到时候你可以帮我,是不是?” 叶蕴年:“这个外派留学计划会延续,以后每年都会有,你如果能尽快拿到本科学历,应该也能去。” 乌桃:“那就是了,所以也没你说的那么夸张。” 叶蕴年:“那要很久。” 乌桃:“我们现在还小,也许等我们在一起,正好长大一些了,也更能承担责任,那不是正好吗?” 叶蕴年:“可是我总觉得不安心。” 乌桃反问:“你对我不放心吗?” 叶蕴年苦笑:“我对你放心,我只是对时间不放心。” ************* 胡同里有一家收拾门脸的,一般都是大老爷们去,不过女的也可以去,就简单剪剪头发,乌桃本来打算过去那里把头发剪了,不过孟士萱却不肯,她非拉着她去王府井,说那里可以烫头发。 “就算你不想烫,你也可以做个刘海,就得来一个柯湘头,那才好看呢,再买两身新衣裳!” 孟士萱现在已经是正经编辑了,工资涨了,一个月四十多,加上她本来自己也有些积蓄,小日子倒是过得挺滋润的,把自己打扮得越来越时髦。 乌桃其实并不想,不过被孟士萱拉着,也去王府井美发店做了一个头发,留着碎碎的刘海,还烫了一点卷,看着洋气了许多,又买了一身衣裳,是一件有些掐腰的白衬衫,一条的确良宝蓝长裤,这两样穿在一起,整个人显得特别精神。 孟士萱:“这才像样嘛!等叶蕴年走了,咱们就好好打扮,好好工作,高考放开就去考大学,保准你能找几个好男人!” 乌桃:“他还没走,再说我们也没要闹掰,就是暂时分开。” 孟士萱:“对对对,你都说得对。” 乌桃没反驳,其实她心里也明白,如果叶蕴年真得离开好几年,那基本是不可能了。 她只是暂时不想去想这些而已。 谁知道这天从王府井回来,叶蕴年妈妈找上来了。 看到叶蕴年妈妈的时候,她心里更明白了,不过还是不慌不忙地收拾了下家里,之后出门,过去和叶蕴年妈妈一起“喝口茶”。 两个人随便到了一处茶馆坐下来。 叶蕴年妈妈倒是开门见山:“最近你和蕴年处得挺好的吧?” 乌桃礼貌地道:“阿姨,还好。” 叶蕴年妈妈:“那就好,最近他情绪有点不对,听那意思,好像打算放弃去美国留学的机会,这件事你知道吗?” 乌桃其实早就料到了。 她想,叶蕴年未必真的要放弃,他只是一时没办法割舍。 于是她道:“阿姨,我听蕴年说了,这个机会非常好,当然不能放弃了,如果他犹豫的话,我会和阿姨一起劝他的。” 叶蕴年妈妈便松了口气:“其实你们都还年轻,我本来说,你如果想去,可以和蕴年一起去,到时候经济上有什么,大家一起想办法,毕竟你们谈对象这么久了,蕴年这孩子也死心眼,他不可能有别的想法了。” 乌桃:“但是儿女私情,不能耽误了留学的大事,过去十年,我们都被耽误了,特别是蕴年,他那么有天分的人,应该得到更好的机会,美国的学术环境还是比国内强很多,如果他在国外深造,将来一定能有更好的前途。” 叶蕴年妈妈一听,感慨:“乌桃,你这孩子年纪小,但是懂事,做事也有格局。我也这么想的,所以去年他放弃了美国大学的邀请,我们都非常遗憾,这次是公费外派留学,再也不能错过了,无论如何,我们都得劝他去美国,在美国,有他爷爷的朋友照应着,也有他的堂叔帮衬着,我们的希望是,他能在国外拿到博士学位,之后留在美国大学工作几年,等有了一些研究成果,再考虑回来报效国家,这样对他的前途,对我们国内的研究工作都有助益。” 她声音顿了下,叹道:“这怕是得不少年了,也不忍心让你这么一直等,白白耽误了。” 乌桃听着,便笑了:“那我回头再劝劝他。” 叶蕴年妈妈略犹豫了下,看着乌桃:“乌桃,他这孩子是个倔性子,认准了的事,就没有回头的,现在他要放弃这个机会,家里闹得不可开交,这个时候,还是得靠你了。” 乌桃:“阿姨,我会想办法。” 叶蕴年妈妈握住了乌桃的手:“乌桃,我知道我现在也许太狠心了,逼着他出国,这在你看来可能就是棒打鸳鸯了,但是他这孩子的性子显然不适合走他爸爸这条路,他要走的就是他爷爷的路子,但是这些年,我们也经历了一些事,风风雨雨虽然熬过来了,但谁知道以后呢?国内研究环境条件比起国外差太远了,我们也落后太多,他必须出国进修,这是我们的想法,也是科学院几位领导的想法,这是我们所有人商讨出来的方案,是满足我们家族利益,也满足祖国利益的做法,所以为了这个,我们必须足够狠心,哪怕有所牺牲,也在所不惜。” 乌桃望着叶蕴年妈妈,她理解的,她真的理解。 她也没有丝毫去怨怪叶蕴年妈妈的意思,因为她知道,叶蕴年妈妈是为了叶蕴年好。 哪个做父母的不希望儿女好,不盼着他能得到更多机会。 况且,这还提到了家族利益和祖国利益,这也是她没有勇气去挑战和抗衡的。 甚至她觉得,当天平的那头是叶蕴年的个人志向、家族利益和祖国利益的时候,天平这头的自己是如此无足轻重,哪怕叶蕴年有一时的犹豫,其实当理性下来,放弃自己依然是他必然的选择。 她苦笑了声,终于道:“阿姨,其实我已经和蕴年说了,告诉他,我也会积极努力争取出国,最晚大学毕业就要出国,我们最多分别四年。不过你还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我都可以说。” 叶蕴年妈妈看着乌桃,白白净净的小姑娘,清纯漂亮,可是说话做事又有一股清凌凌的果断,这样的小姑娘,谁不喜欢,况且她之前也觉得或许这个小姑娘就是自己未来的儿媳妇了。 当下有些不忍心:“乌桃,你可以再考虑下,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你跟着蕴年一起去。” 乌桃坚定地摇头:“阿姨,不用了,别说我根本不适合,就算适合,我也不舍得我妈妈哥哥,我从小没爸爸,我妈妈和哥哥一直用心培养我,不能丢下他们就这么走。” 叶蕴年妈妈:“其实阿姨也不好让你多说什么,你就多哄哄他,和他说你一定尽快想办法,还会给他写信,总之安慰他一下,让他没后顾之忧。” 乌桃:“好,我明白。” 说着,她从手腕上褪下来手表。 这手表已经跟着她快一年了,是叶蕴年送给她的,这物件比较贵重,她记得妈妈说过的话,如果和人家闹掰了,就一定要还给人家。 她褪下手表来,推到了叶蕴年妈妈面前:“阿姨,这是蕴年送给我的,我想还给他,但是现在还了,他不一定怎么想,你替我先收着吧。” 叶蕴年妈妈:“这个既然是蕴年送给你的,送出去的礼物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你就留着吧,做个纪念。” 乌桃笑了笑:“阿姨,我家虽然穷,只是普通工人家庭,但是我妈管我挺严的,她一直告诉我不能随便收别人贵重的东西,这个对我们来说太贵重了,我不好再继续戴着了。不然,我永远没法忘掉他,也没办法开始我的新生活。” 叶蕴年妈妈犹豫了下,到底是收下了:“这块表,我会在合适的时候交给他。” 收下手表,她望着乌桃:“你是一个好孩子,以后遇到什么事,和阿姨说,阿姨能帮的一定帮。” ************** 离开后,乌桃心里其实有些乱,但又觉得,想得格外清楚了,没有比这一刻更清楚的。 难过吗,当然难过,但是心里隐隐的难过被理智压制着,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知。 她也不太想回家,就怎么慢条斯理地在大街上晃荡,晃荡着时,孟士萱过来了,拉着她的手:“你怎么了,跟游魂一样,叫你你也不理!” 乌桃:“我刚和叶蕴年妈妈说了一会话。” 孟士萱一惊,马上护崽子地道:“她对你说什么了?是不是说不好的话了?” 乌桃笑了:“也没有,她给我分析了当下的形势,分析了叶蕴年为什么必须去美国,我是赞同她的,她说得有道理,况且其实她不找我,我也这么打算的,只是她找我,更让我清楚地明白,我和叶蕴年——” 她深吸口气,终于逼着自己说出这句话:“是不可能有什么结果了。” 孟士萱看着乌桃这个样子,顿时心疼起来:“可你们谈了这么久,他就这么走了吗?他走了多久回来啊?他怎么也得给你一个交代啊,凭什么?” 乌桃:“这也没什么,我们也就谈了一年,再说我还小,都没到法定结婚年龄,怕什么,我长得好看,人又能干,我还怕找不到好的?他走了我随便找。” 孟士萱眼睛湿润起来了:“你别胡说八道了。” 于是乌桃不说了。 她怔怔地站在马路边,看着来往的电车,还有那川流不息的自行车人流,便有些恍惚。 她知道,清楚地知道,她和叶蕴年不可能了。 那个美好到站在云端的少年,那个曾经让她一想到便甜蜜到仿佛吃了玻璃糖的少年,终究不会属于她。 她苦笑了声,望着孟士萱:“士萱,其实没什么,真的没什么,我并不是那么在意,离开他我又不会死,你放心好了。” 孟士萱便哭了:“他真没良心,他凭什么这样,我去找他,我去和他说,问问他,凭什么戏耍你的感情!” 乌桃:“他没有。” 叶蕴年清风朗月心性纯粹,他当然不会戏耍别人的感情,事实上乌桃知道,他这辈子做过最让他不耻的事情,也许就是试图利用他自己来做要挟,他想把自己也带出国。 只是她不想去,也不可能去。 56 第 56 章 微雨萤火 第56章分离 宁妙香知道了这件事后, 气得够呛:“他们家怎么这样?出国,出国,这不是坑人吗?” 她手都在发抖:“不行, 不行, 你不能让他出国, 他出国了, 你怎么办?他最开始可没说他要出国,他就这么对你?他这是始乱终弃!” 乌桃吓到了,她没想到妈妈反应这么大, 她只好拼命地劝着说:“妈, 他要出国,可他还是我对象啊, 他会回来的,回来我们继续在一起。” 宁妙香却顿时指着乌桃的鼻子骂开了:“你傻啊, 你怎么这么傻, 你被人家坑了骗了, 他就是骗你的, 他玩弄你的感情,之后他就一走了之,他父母单位在哪儿?我这就过去,我要去他父母单位闹!让大家伙看看,这坑人的人家, 养出什么儿子!” 说着,宁妙香拎着扫帚就要出门。 乌桃吓得赶紧拉着妈妈:“妈妈, 你想什么呢,公费出国,去美国, 这是多好的机会啊,很多人一辈子都求不来,他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咱不能这么耽误人家,这万一耽误了,回头成了仇,我和他这辈子也不可能!” 宁妙香气得直喘气,声音尖利:“不行,不让他去美国,他要是去美国,就打死他!” 乌桃睁大眼睛,看着她妈,妈妈两眼发直,好像受了多大的刺激。 她不知道怎么了,只好拼命地劝着妈妈:“妈,你理智一点,我只是和人家谈对象,我们都还小,也没到法定结婚年龄,我不能因为和人谈了对象就赖着不让人家出国啊!” 宁妙香气息逐渐平息下来,不过眼神却有些涣散,她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之后喃喃地说:“你啊你,你干嘛和他处对象,我当时就该阻止你,你干嘛非和他谈,早知道他要出国,打死我都不同意你和他谈。” 一时又说:“赶紧和他断了,出去了哪还能回来,这就没什么指望了!” 乌桃还能说什么,她只好拼命地安慰着妈妈。 宁妙香却有些累了,她摇摇头:“我躺一会,我先躺一会。” *********** 对于妈妈的情况,乌桃心里总感觉不对劲,就算自己和叶蕴年处了一年对象,就算他离开了,闹掰了,可那也不至于把妈妈气成那样,总觉得她对于出国这件事太在意了。 当天晚上时候,趁着出来倒脏土,她便和哥哥提起来了。 青桐一听:“叶蕴年真要出国?” 乌桃:“嗯,他要出国,这是非常难得的机会,如果不出去太可惜了。” 青桐:“那你怎么办?” 乌桃笑了笑:“哥,他出去,如果将来能回来,我们再考虑在一起,如果不回来,那就算了呗。” 青桐:“他就是这么给你交代的,这算什么?这不是坑你吗?” 乌桃看他好像恼了,也怕他万一去找叶蕴年,忙说:“哥,其实我最近也在想着,我们到底合不合适,他就这么走了,也挺好的,我不用犯愁了。” 青桐:“什么意思?” 乌桃:“咱们家现在条件也还可以,日子过得不错,你说你指望着我嫁一个那么好的人家吗?” 青桐;“说得这叫什么话,你随便嫁什么人家,只要正经过日子的,别瞎胡混的,咱不挑对方家境。” 乌桃:“那就是了,我们也不指望嫁个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是吧?可我总觉得,他家境太好了,我去他家吃饭,特别不自在,我要是和他真成了,这日子天天小心翼翼的,你说能过好吗?” 青桐皱眉:“他们家势利眼?” 乌桃:“哥,不是势利眼,是我自己心里不舒坦,你知道我也要强,我不愿意高嫁到这样的人家,要人家处处接济,你不知道,我去他家,他家就住西郊大院,那大房子,还有桌上的菜,咱们长这么大没摆这么多菜过,以后他们家和我们如果成了亲戚,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青桐:“你真这么想的?” 乌桃:“如果他不离开,我也就不多想了,好好和他处着,现在他要走,我也不是特别难过,反正正好分了呗。” 青桐想了想:“那也行,反正看你自己,如果是他要把你扔下,咱肯定饶不了他,他就别想上飞机!” 乌桃:“他走了也好,反正慢慢来,也许等他回来,他还是没变,我也想通了,我们还能在一起,想不通就算了。” 青桐打量着妹妹,看她也不是特别难过的样子,这才稍微放心了。 一时说起来妈妈的事,他无奈地道:“我估计这事和咱爸有关系。” 乌桃:“和爸爸有关系?” 青桐叹了口气:“你比我小,你当然不知道,我却大概记得,咱们爸可能是出国了。” 乌桃也是意外:“咱妈不是说,爸爸已经没了吗?” 青桐:“骗你的呗!” 乌桃:“到底怎么回事,哥,你说说啊!” 她一直以为爸爸真的不在人世了,谁知道爸爸根本可能还活着。 青桐:“咱们爸应该是在你差不多一周岁就出国了,是公派到苏联的那一批,是被高教部留学生管理司选出来的,我那个时候还小,但我隐约记得,当时爸爸还被分了几套给留学预备生的礼服,之后就离开了。” 乌桃:“那爸爸现在呢,就算去苏联留学,那也得回来啊,后来呢?” 青桐摇头:“我不知道,反正爸爸一直没回来,妈妈就说爸爸死了,谁问就说死了。” 乌桃懵了:“那实际呢,你知道吗?问过吗?” 青桐颓然地笑了:“谁知道呢,我们小时候,谁提爸爸,妈妈就骂谁,我也不敢问,你那么小,我也不敢和你说,妈妈估计以为我忘了,但我一直记得这些事,记得特别清楚。” 乌桃:“那爸爸去了哪儿?后来我们国家和苏联关系不好了,爸爸怎么样了?” 青桐:“我猜着,爸爸可能已经不在苏联了,他可能去了别的地方,算是逃了?但是上面隐瞒了消息,给登记成牺牲了,可因为失踪得不明不白,也不算是烈士,反正这件事就说不清。上面的人来咱们家,把妈妈带过去盘问了很久,所以妈妈很害怕,生怕因为这件事牵累我们。” 说到这里,青桐无奈起来:“所以妈妈小时候不让你上学,也是怕万一出什么事,妈妈被爸爸的事吓坏了,她觉得爸爸可能是和人私奔了,跑了,留下她,受苦受罪,担惊受怕。” 乌桃想起过去,突然明白了妈妈的种种苦,也明白了夜深无人时妈妈那永无休止的念叨和抱怨,如果真的这样,那等于爸爸跑了,不管他们了,反而把他们置于水深火热之中。 她又想起妈妈知道叶蕴年出国的反应,更加心疼起来,只能说她被吓怕了,她害怕女儿重复她的命运。 青桐:“这种事,反正已经过去了,我们长大了,不需要爸爸了,现在我们都工作挣钱了,好好孝顺妈妈,不去想就是了。” 乌桃还处于震惊之中,她想了半响,才点头:“嗯,不去想了,想也没用,他如果真的跑到别的国家去,那就是不管我们了,那我们也不用挂念他。” 青桐:“至于你和叶蕴年的事,算了吧,人家要出国,也没办法,哥哥也不希望你和妈妈一样,空等那么多年,白白自己难受,人这一辈子没都长,你看妈妈,已经熬出白头发了。” 乌桃恍惚,点头:“我明白,哥,我明白。” *********** 或许是因为这个事的缘故,乌桃便格外体贴妈妈的难处,所以连着几天,都会小心地安抚着她,和她解释自己和叶蕴年只是谈了一年的对象,其实谈了对象散了也没什么,她还年轻,才十七岁,还可以再找。 好在宁妙香除了第一天有些异样,之后也就看开了,只是偶尔会念叨:“他怎么这样,说走就走,早知道咱不和他谈!” 乌桃看到这样,至少比较正常,这才放心。 就这么按部就班地上下班,那天下了班,天却阴了起来,看样子要下雨,她便急匆匆地回去单位,她在单位桌子底下放了一把伞呢。 可刚走两步,就听到一个声音说:“我带伞了。” 声音低落清哑。 乌桃听着这声音,只觉得恍若隔世,默了一会,才回头看,便看到了他。 他依然是最初相见时的模样,他就是那么端正清雅,站在这绵绵秋雨中,便如同水墨画中的青松,挺拔奇秀。 只是乌桃却没有了最初见到他时的那种喜欢,打心眼里的喜欢。 她抿唇笑了下,看着他道:“你来接我下班啊?” 叶蕴年墨黑的眸子凝视着她,看着她的笑,好像有些受宠若惊:“嗯,我接你下班。” 说着,他从皮包里拿出来一个文件袋,里面鼓鼓囊囊的:“这是我整理的一些资料,都是复印出来的,也许对你有帮助。” 乌桃打开看了看,有一股油墨味儿,估计是才印的,看上去都是试卷。 她点头:“谢谢你。” 叶蕴年:“我帮你打伞,我们去车站。” 于是他便举着那把大伞,帮她打着。 乌桃垂眸,她注意到,他特特地把伞往这边倾斜,应该是怕自己被雨淋到。 所以宁愿他自己的衣服被雨淋湿,也不想让自己被淋到吗? 乌桃灰败的心情便消散了,她心里又泛起喜欢。 她想,自己终究没有错,哪怕他离开了,那又怎么样,自始至终,他从来没有半点对不起自己,曾经选择的这个少年,他就是这么好,近乎完美的好。 就因为他这么完美无缺,所以自己才不能拥有他,这也没什么啊。 乌桃便越发笑了,她仰脸看着他:“可是我不太想回家了,你陪我去逛街可以吗?你有时间吗?” 叶蕴年:“有,我当然有,我有很多时间,我陪你逛街,你想去哪儿,想买什么?我买给你。” 乌桃:“也没什么要买的,不然还是去公园吧,我想去一个平时没怎么去过的公园。” 叶蕴年:“去陶然亭?北海?颐和园?” 乌桃:“那还是颐和园吧,那个比较远,我没去过。” 叶蕴年:“好,我陪你去颐和园。” 因为下着雨,电车上人并不多,颐和园的人也并不多,细雨斜插,色彩斑斓的叶子都浸润在湿气之中,湖边暗金色的残荷在秋雨中滴答作响。 叶蕴年举着伞,握着乌桃的手,安静地走在湖边。 人不多,他要牵手,也就随他了。 乌桃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塑胶鞋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很快鞋头那里便有些泛潮了。 叶蕴年:“那边有避雨的棚子,我们坐在那里说说话吧。” 乌桃:“好。” 其实那棚子平时是用来卖一些零食的,现在下雨了,人家摊子收了,不过木头桌子和长凳没收,叶蕴年拿出来白手帕,擦了擦凳子,这才让乌桃坐下。 并肩坐下后,看着不远处的湖,秋雨迷蒙,湖水轻荡,疏冷的柳条便在风雨中摇摆,草棚上积攒的雨水会偶尔嘀嗒地落下来,湿意弥漫。 叶蕴年侧首:“会不会冷?” 乌桃摇头:“不冷。” 叶蕴年:“这几天工作忙吗?辛苦吗?” 乌桃:“也还好。” 叶蕴年便沉默了,他微垂着眼睛,两手平放在膝盖上,好久没说话。 这时候,一只雀儿在微雨中掠过湖面,惊起一阵涟漪,他便抬起头,安静地看着。 乌桃看着那雀儿,笑了下,终于问:“定下来了吗,什么时候走?” 叶蕴年缓慢地看向她,道:“乌桃,如果我说我不想走呢?” 乌桃反问:“你能不走吗?” 叶蕴年望着她,良久,终于艰难地道:“乌桃,我可以不走。” 乌桃抿唇,望向远处。 她了解叶蕴年,正如她了解自己,了解这个时代。 都是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他们出生时便是□□,饥饿写在了基因里,之后经历了十年,遭遇过防空警报,挖防空洞,日夜警惕着原子弹,再之后三位伟人的离去,唐山大地震,从记事起,这日子就没有一天安宁。 虽然没有炮火,但他们也是和整个民族一起坎坷成长的,亲眼看到了动荡、贫穷和愚昧封闭的落后。 他们生长在红旗下,谁不想报效祖国? 他是跟随爷爷数年与世隔绝为国效力的叶蕴年,是曾经亲自赶赴唐山地震救灾的叶蕴年,这个时候,国家有需要,要你出国深造,要你汲取国外的先进研究经验,你能不去? 更何况,随同这民族大义一起加码的,还有他的家族,还有父母亲人的殷切。 乌桃想起叶蕴年妈妈望着自己的眼神,她是和善的,她还说实在不行你也跟着去吧,但乌桃却明白,那只是说说而已,看似温婉慈爱的言语,那意思却再明白不过,那是婉转地对她说,姑娘你条件也不错,就别耽误我儿子了。 叶蕴年妈妈收下了那块表,就是最好的表态了,曾经也许接受了,但是现在,她不能接受了。 今天,叶蕴年艰难地说出了这个话,他必是挣扎纠结过的,可是他有力量陪着自己一起去面对亲人的反对吗?他毕竟还年轻,还需要家人的庇护。 而她也承担不起那个耽误他的罪名。 乌桃仰望天空,天空苍茫深沉,她笑着说:“叶蕴年,你知道吗,从见到你的第一天起,你就是我的梦想,我的榜样,我多希望成为你那样的人。” 叶蕴年喃喃地道:“是吗?我是怎么样的人?” 乌桃:“我觉得你走在云端,完美无瑕,我找不出你的任何一丝缺点,现在,国家要外派留学生,当然得有你,因为你是最优秀的,你必须学成归来,报效祖国。” 说完,她缓慢地收回目光,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十八岁的少年,冷白的肌肤在这微雨中犹如上等瓷器,他不似真人,只有乌黑眸子中浮现的一丝迷惘勉强为他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乌桃望着这样的叶蕴年,终于残忍地开口道:“你必须去,这么难得的机会,如果你竟然放弃,我会失望的。” 叶蕴年睫毛轻颤,他抬眸看向她:“我已经让你失望了,是吗?我想带你去,我想假公济私。” 乌桃:“没有,我知道你只是说说,其实你并不能做出这种事来,我认识的叶蕴年,并不是那样的人。” 叶蕴年抿唇,沉默地看着她。 乌桃却有些不忍看他的目光,她看着远处,笑着说:“你先出国,等你了解了那边的情况,也好写信告诉我,如果我这边能顺利,我也会提高自己,找到机会,也许用不了三四年,甚至一两年,我就能去国外找你,到时候我们就能在国外团聚了,我对我们的未来有信心,你也应该有信心,是不是?” 叶蕴年抬起手,握住了她的。 空气湿凉,他的手凉,她的也凉,指尖相触间,沁凉萦绕。 他低头看着她袖口:“怎么没带手表?” 乌桃:“今天洗手时候忘记摘下来,沾了一点水汽,我怕万一坏了,就晾在窗台上,出门也忘记戴了。” 叶蕴年:“手表是防水的,一般没事。” 乌桃:“嗯,可那是你送给我的,我担心万一坏了,那我得多难受啊。” 声音低低软软的,听得人心里甜蜜又酸涩。 叶蕴年摩挲着她的手:“你一定会设法出国,然后去找我,是吗?” 乌桃肯定地道:“一定会去找你,你在国外,也会帮我想办法,让我得到出国的机会,不是吗?” 叶蕴年垂下眼睛:“嗯。” 他低声道:“到时候,我们都大一些了,我们是不是就可以结婚了?” 乌桃神情顿了顿,之后说:“那当然了,你先出国,等我去了,我就会嫁给你,成为你的妻子。” 叶蕴年沉寂黯淡的眸中便慢慢泛起光亮:“好,等你过去找我,我们就结婚。” 乌桃笑了:“嗯。” 或许因为有了这么一句承诺,两个人之间气氛便微妙地亲密起来了。 以前虽然在谈对象,但总是雾蒙蒙的,并不会明确地提到这些,现在提了,方向是那么明朗,一下子就能确定,身边的这个人,应该陪着自己一辈子,是能看到白发苍苍的一辈子。 叶蕴年抬起胳膊来,小心地揽住了她,低声说:“下雨了,我怕你冷。” 乌桃也就顺势偎依着他:“我其实不冷,不过我喜欢你这么揽着我。” 此时细雨如烟如雾,淅淅沥沥地飘洒在湖面上,颐和园里雕梁画柱都笼罩了一层朦胧隐约的白纱,园子里也没什么人,只有湖对面有工作人员穿着雨披走过。 草棚上有流淌的水滴缓慢地落下,重重叠叠的水声仿佛有万般柔情,让人胸口充溢了柔软而满意。 叶蕴年:“等我到了美国,我就给你写信,你也要给我写信。” 乌桃:“肯定给你写信啊,我们把各自的事在信里多说说,这样就像没分开一样了。” 叶蕴年:“我听说在美国上学可以打工,随便做什么都能挣很多钱,如果我有多余的钱,我就寄回来给你。” 乌桃:“不用,我现在工作了,不缺钱。” 叶蕴年:“可是我想,我攒了钱,寄给你,你拿去给你房间安装一个风扇,这样夏天就能用了,你还可以买好看的衣服,好吃的东西,你喜欢什么就买什么,你就当是我送给你的。” 叶蕴年声音便变得很轻:“我不知道除了这个,什么才能证明,我们依然在一起。” 乌桃紧贴着他,低声道:“好,到时候你如果有多余的钱,就寄给我,我要督促着你多挣钱。” 提起挣钱,叶蕴年便笑了。 乌桃明白,他想起小时候,那个一直让他出去挣钱的过家家游戏。 叶蕴年:“我会努力的,不用你说,我都会努力挣钱,到时候你去了,我可以带你去各处看看,然后我们就结婚。” 乌桃却不太想提结婚这个话题,她便问起来他去了美国后的打算,于是叶蕴年便说起来。 他说,她就听着,他也会问起她,于是她就说自己的想法,还说自己最近看的书,当然也说一些别的,琐碎到不能再琐碎的事。 当她这么说的时候,他会认真听着,仿佛坐在教室里听课的学生那么认真。 这让她感动,感动到恨不得抱紧他,让他和自己化作一处。 就在这低声喃喃中,天已经暗了下来,飘动的雨雾中,有几点归鸦飞过,而湖边竟仿佛闪现了几个缥缈的亮点。 乌桃:“那是什么?” 叶蕴年:“是萤火虫,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有萤火虫。” 乌桃看过去,果然是的,几只萤火虫,闪着朦胧的微光,在蒙蒙细雨中飞行,这一切都美得让人感动。 乌桃:“等你学成归来,我们一起过来这里,我还想和你一起来看。” 叶蕴年:“好。” 乌桃偎依着他:“天晚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叶蕴年:“嗯。” 不过他很快道:“乌桃,我想亲你一下。” 乌桃侧首看过去,她看到他抿着唇,严肃地望着远方,不过红白的肌肤却透出了粉意。 她心里便格外柔软,恨不得满足他一切愿望。 她轻轻地“嗯”了声。 她应了,不过他很久没有动静,身体好像有些僵硬,呼吸也急促起来。 乌桃轻笑,其实她也有些害羞,不过看他这样,好像又觉得,用不着害羞了。 她便靠着他,仰着脸,低声说:“你不是说要亲我吗?” 叶蕴年的呼吸更紧了,他僵硬地抬起手来,抱住她,之后低首。 乌桃一直睁着眼睛看着,她发现他的动作很笨拙,不过却直接。 他害羞,急促,脸颊通红,黑眸中仿佛闪着一团火焰。 整个过程非常快,只是唇碰了一下唇。 她以为结束了,他却卷土重来,有些贪婪地贴上,之后抱紧了她,紧得让她几乎窒息。 在这肌肤相贴的时候,他喃喃地在她耳边说:“乌桃,等我。” 57 第 57 章 恢复高考 第57章恢复高考 叶蕴年走了, 他前往机场的那天,她没去送。 她觉得自己已经和叶蕴年做了郑重的告别,不必再去送了。 后来叶蕴年妈妈来找她, 说叶蕴年那天一直等在最后才进去,还说哪怕进去检票口,他也一直回头看, 一直回头看,不过最后总算是上了飞机。 叶蕴年妈妈望着她说, 我是把你当女儿看, 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我能帮的一定忙。 乌桃知道叶蕴年妈妈说的是真心话,如果自己有需要, 她会帮自己,但是这真心话的另一层意思, 却是说,自己和她儿子不可能了。 出了国的儿子,将要奔赴远大的前程, 自己已经不适合她的儿子了。 而乌桃是骄傲的,也是自卑的, 当叶蕴年妈妈流露出这个意思的时候,她就已经退了。 她只是会忍不住心疼叶蕴年,想着他在检票口不断地回头看,盼着她能去送他。 但其实他根本等不到了。 她又想起有一天叶蕴年会知道为什么那一天她没有戴那块表, 他知道了真相,应该会难过。 只是对于未来,乌桃并没信心, 她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更不知道数年后叶蕴年学成归来,两个人之间的差距只会更大,他只会让自己相形见绌。 未来太多不可知,她只想抓住眼前的,去改善自己的生活,让妈妈和哥哥过上好日子。 她和叶蕴年的起点不同,叶蕴年生在了学术世家,是被书香熏陶长大的,而她的起点,只是那个锅碗瓢盆的大杂院,从来没有得到过像叶蕴年妈妈那么温和的笑,她所听到的,只有骂骂咧咧。 不过那又怎么样,她现在依然爱自己的妈妈,爱自己的哥哥,也爱大杂院里的一切啊。 而叶蕴年离开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大杂院,甚至隔壁胡同都知道了。 这年头谈了对象一般都是要结婚的,叶蕴年来过大杂院几次,大家伙都知道乌桃找了一个身份地位都非常好的对象,小伙子也长得四角齐全,都说乌桃真是好命,以后就是当太太的料了。 乌桃姑姑也叨叨了好几次,说她早就看出来了,乌桃是三奇嘉会,大富贵的命,肯定差不了。 结果就在大家都羡慕的时候,叶蕴年出国了。 叶蕴年这么一出国,可算是把乌桃晾在那里了,大家知道了,同情的有,安慰的有,当然个别幸灾乐祸的更有。 潘奶奶叹着气,说早看出来了,对方家世太好了,肯定成不了,只是看你当时在兴头上,不愿意扫你兴。 乌桃大伯娘也过来了,一个劲地直摇头:“你说你们家也真是折腾,白白让人糟蹋闺女,现在可倒好,人家拍拍屁股走了,说起来也是传承,有什么样的妈就有什么样的闺女!” 这话听得宁妙香一下子怒了,差点指着大伯娘的鼻子骂:“你说什么呢,不就是处了个对象,什么叫糟蹋闺女,听说过吗现在都提倡妇女解放了,你还给我来封建糟粕,你怎么不给自己立一个牌坊呢!” 大伯娘也是吓了一跳,没想到宁妙香说话这么狠,讪讪地敷衍了几句,赶紧拍屁股走了。 宁妙香冷笑:“在早那会儿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现在你们大了,我们活该一直受气啊,谁还惯着她!” 宁妙香确实是有这个底气的,两个孩子都挣钱了,儿子今年二十岁,工资熬到了八十多块,五大三粗的小伙子,站出来谁不怕?闺女也是有本事的,能挣钱也有文化! 最要紧的是,现在平反了,过去那些成分什么的都不当回事了,她再也不用低声下气了! 可以扬眉吐气豁出去了! 为了这事,后来乌桃姑姑又过来,帮着劝了劝,可就算是好心劝着,其实还是唉声叹气的,说可惜了,这么好一门亲事呢,以后往哪儿找那么好的! 宁妙香听了,当然心里憋屈,以至于好几天脸上都不好看。 乌桃其实早料到这一切了,也就是默默地受着,反正早晚会过去的。 所以对于大家伙的同情和惋惜,她也只当没听到。 就在这天,乌桃收拾着家里的箱子,想着把厚衣服拿出来晒晒,又到了换季时,却听到半导体里传来的声音。 刚开始,她都有些懵了,之后仔细听。 那是青桐自己做出来的半导体,声音并不是特别清楚,总是伴随着滋啦啦的噪音,但是就在那噪音中,广播女音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耳中。 乌桃一下子激动起来,欢天喜地的,跑出去就要找孟士萱。 孟士萱这会儿刚从宿舍出去,要上班,一眼看到她:“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乌桃扑过去抱住了孟士萱:“今天公布了,要放开高考了,要放开高考了,停了十一年,今年底就要重新高考,随便考,只要符合条件都能报名上大学了!” 孟士萱也呆了:“真的,真的吗?” 虽然从各方面的小道消息都听说了这件事,但听说归听说,一天不落地,就不能当真,就得老老实实地干着啊! 乌桃:“对对对,你快听广播,今天广播的!” 谁知道两个人正说着话,就听到隔壁宿舍有人吼了一嗓子:“放开高考,我们可以考大学啦!” 那声音洪亮振奋,孟士萱下意识看过去,这下子信了:“那我们赶紧啊!我们得报考,我们都是好学生,一定得考大学!” 乌桃:“我现在就去打听消息,赶紧准备考大学!我们要报考大学!” 自从叶蕴年离开,她心里总觉得蒙着一层雾气,怎么也无法让自己开心,现在这个消息仿佛是一缕风,将所有的烦恼都吹散了。 她终于等到了属于自己的机会,终于等到了! ************* 恢复高考的消息一下子传遍了大杂院,各家各户都知道了,不过对于大家伙来说,也就是知道一下,没那么多想法,毕竟乌桃这一代,上学期间很多都是混着过来的,没几个正经学习的,至于比她年纪大一些的顺子,那些人好多都是初中上了一两年就毕业然后就去当知青了,能学什么呢! 这个时候,乌桃这种早有准备的,一时兢兢业业学习进步的,一下子成了大家羡慕的对象。 本来叶蕴年离开了,大家知道了,私底下难免同情,觉得乌桃可真是白搭,家里供应了这么多年,最后也没学出个什么来,好不容易找个家里条件好的,以为从此走高远了,谁知道人家出国了,把她给抛下了。 现在可倒好,突然就恢复高考了,眼看着又有戏了。 宁妙香原本这几天无精打采的,现在一下子斗志昂扬了:“乌桃,你可得争气,好好学习,实在不行,工作先请假,必须在家好好学习!要是上工农兵大学,那个得靠着推荐,得看路子硬不硬,咱们这家庭肯定不行,没你的份,可现在是学习,论学习你好着呢,凭什么比他们差!” 乌桃听着妈妈的话,心里也有些激动。 她一直在努力,从捡煤核争取上学开始,都盼着有一天能够改变自己的命运,现在,日子虽然好了,但其实她并不甘心,不甘心一辈子碌碌无为,希望更努力,希望让自己发光发热,希望自己能做出一番事来。 高考就是一个机会,一个凭着自己的学识来改变命运的机会。 她只觉得身体在发热:“妈,我知道,我肯定好好学,但是你放心,工作我也不能落下,一个月五十多呢,请假了就这么多钱了,我可以一边干好工作一边学习。” 宁妙香点头:“行,你好好学,从现在开始,咱家电灯不用省着了,豁出去花,咱家全家一起努力,我就不信了,你就不能考上一个大学!别人能出国,你上国内的大学,你一点不比别人差。” 宁妙香说这个,显然是为了叶蕴年的事不甘心。 不过乌桃很平静:“妈,我现在知道,谁有不如自己有,靠着别人得来的心里也不踏实,我觉得时代变了,以后有的是机会,我们可以努力,靠着自己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宁妙香听着,愣了好久,最后长长叹了口气:“妈妈从来没有什么好机会,妈妈大半辈子了,等来的都是煎熬,希望你们是好命人,这辈子能赶上好机会。” 乌桃笑了,她很肯定地说:“妈,你放心好了,你的儿子女儿一定会赶上一个好时代,一个可以凭着自己的努力开创一切的时代,我们也会努力,出人头地,让你过上好日子。” 58 第 58 章 奋进 第58章报考 恢复高考的消息, 其实已经在北京城炸开了。 以前一些没联系过的同学朋友陆续都找上来了,大家商量着要报名参加高考, 一些昔日的同学刘红玉李镜元也陆续找到, 大家还简单地聚会了下。 都是往常熟悉的人,一起上的小学,又一起进入中学, 本来高中毕业后,大家各自工作了, 各有际遇,但现在大家又聚集在一起了。 李镜元现在工作了, 在化工厂当工人,他说不想一辈子当工人,得参加高考, 刘红玉现在在他们社区当女工,家里开始逼着让她赶紧结婚, 她不想那么着急,她也想参加高考, 至于孟士萱和乌桃,那更是早就有这个心思的。 大家闹闹哄哄地说着话,李镜元看着乌桃道:“乌桃,我们都是同学,应该互相帮助,以后有什么问题,我们还得多向你请教。” 乌桃笑道:“那是自然,有什么问题,咱们一起商量解决。对了,咱们同学还有谁也要参加高考的吗?” 刘红玉:“都毕业一年多了, 大家大多数都工作了,谁也不知道谁的事,就咱们几个关系好的就行了。” 李镜元突然想起来:“王培鑫呢?以前你们不是经常一起学习?” 他还记得很小的时候,孟士萱乌桃刘红玉还有王培鑫,这是学习四人组。 孟士萱:“算了吧,王培鑫去参军了,肯定不会来参加高考,人家前途好着呢。” 她这话说得奇怪,李镜元和刘红玉不太明白里面情况,对视了一眼,不过没说什么。 乌桃:“行,那咱们一起加油鼓劲,平时多沟通,互相鼓励着,有什么消息也都通个气!” 大家自然是赞同。 等几个人散了,各自回家,孟士萱自然和乌桃一块儿走,没想到刘红玉也凑过来了,也说要一起走。孟士萱以前不喜欢刘红玉,有时候表现得挺明显,不过时过境迁,她自己也经历了一些事,对刘红玉客气了许多,当下笑着说:“要不一块儿吃个饭吧?” 她这个提议,大家都挺高兴的,正好附近有一家羊汤,于是便过去喝羊汤。 天已经冷了起来,温补的羊汤上飘着翠绿的香菜末,怎么看怎么开胃,大家兴致都挺高的。 吃着饭,高兴起来,刘红玉说:“李镜元平时都不联系我,这次突然找上我,说让我一起找乌桃,说一起学习。” 她说完这话,便看向乌桃. 乌桃顿时明白了。 其实有什么不明白的,以前学习的时候,她学习最好的,她也一直很努力,以前的同学听说要高考了,自然都存着一点心思,想着让自己带一带。 李镜元有这个私心,刘红玉也有,不过她觉得没什么。 别人有问题要问,在不影响自己的情况下,她也愿意帮忙。 所以她只是笑着说:“他肯定也是希望能考上吧,这个时候,大家都在努力,一起学习一起进步就是了。” 刘红玉听这话,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你说的对,乌桃,你打小儿人就好,现在还是这么热心肠。” 吃完饭后,刘红玉匆忙回家了,她出来一趟不容易,好像还得回家做饭什么的。 孟士萱拉着乌桃的手:“我看出来了,他们都是想沾你便宜的。” 乌桃:“反正不影响我,我如果能让他们沾,那就让他们沾吧。” 孟士萱叹了口气:“这两位估计后面得经常找你问问题。” 毕竟高中时候,大家正经努力学习的没多少,现在这时候,突然要高考了,而且时间这么紧,肯定不少人措手不及。 乌桃:“太多了肯定不行,到时候再说吧。” 她是不吝啬去帮同学朋友的,关键时候能拉别人一把,让别人人生好过一些,她也会高兴。 但是她也是有底线的,如果影响了自己,她肯定不干。 孟士萱:“嗯,反正先顾自己,有余力再管别人,你一定得考上大学,考上大学后,让叶家瞧瞧,让叶蕴年瞧瞧,我们乌桃就算不嫁给他们家,也是好样的。” 乌桃听了,笑道:“你说什么呢,我都和你说了,是我主动放弃的。” 孟士萱嘀咕:“可我还是觉得是他抛弃了你!” ************** 乌桃其实不太想去纠结谁抛弃了谁,她知道,自己固然伤心,但飞到了地球另一半的叶蕴年,其实比自己还伤心。 他孤寂独寞地面对着一个陌生的世界,而自己至少还有亲人朋友在身边。 可是那些,她已经没法去想了。 现在的自己,应该去适应,适应未来没有他的日子。 她很喜欢高考放开的消息,不但给了她一个机会,也给了她一个不沉浸在失落痛苦中的理由,让自己不会频繁地想起他。 乌桃回到家后,先快速地整理了考试科目,这次高考分为文科理科,文科考试科目是语文数学政治以及历史地理,而理科的考试科目则是语文数学政治和物理化学。 乌桃他们当时学的是理科,当然是考试这些。 她先整理了下以前的科目,又把各种资料分门别类了,最后翻着时,竟然还翻出来叶蕴年给自己的那些卷子。 她有些惊讶,发现竟然是十年前的历年高考卷子,都按照科目和年代给分好了,还有一些不知道哪儿来的测试卷,看着也很不错。 她有些惊讶,又有些感动,鼻子也开始发酸。 当时他给了自己,两个人便过去了颐和园,再之后,他便离开了,当时她也没有心思去想这些,就根本没打开过,现在才知道,他为了那个其实还没正式公布的高考,已经给自己下了这么大的心思。 乌桃从头到尾把卷子捋了一下,这些卷子真得很好,可以说,做通了这些卷子,高考应该大差不差了,考虑到大家都是毫无准备的情况,那她更有胜算了。 当下她不敢耽误,赶紧抓紧时间,指定了学习计划,开始做起题来。 她这么闷头做了大半天,做到天都要黑了,总算是做完了五套卷子。 卷子并不算太难,绝大部分都会,只有个别的题需要思考,但题量不大,如果是考场上,她觉得应该没问题。 到了这个时候,心已经放在肚子里了。 她又开始翻了翻那些试卷,有些试卷应该是叶蕴年通过什么关系弄到的,不好给别人的,但是历年的试卷,却可以拿出来给大家分享一下。 现在因为放开高考了,大家一股脑都冲过去书店买书,她同学未必买得到,这么齐全的历年试卷更是难弄到了,毕竟已经停了十年高考,谁会没事留着这个。 于是到了第二天,她便将这些资料拿给了孟士萱,孟士萱想考文科,她物理化学不行,乌桃便把数学语文的政治的卷子给她,和她提了现在的情况,孟士萱当然同意:“对,别的资料咱们自己用,把那个历年试卷分享给大家,也算是学雷锋做好事,对得起他们了!” 孟士萱翻了翻那些卷子:“可真不少,咱要是弄明白这些,我估摸着高考就差不多了吧。” 乌桃:“这是停了十年后的头一年,什么情况咱们也不知道,不过我觉得咱俩问题不大,咱就稳妥起见,盼着好歹有个大学上吧。” 孟士萱一听,差点笑出来:“乌桃啊乌桃,我看你已经胜券在握了!” 乌桃也笑了:“我是恨不得明天就高考!” 嘴上这么说,但其实乌桃并不敢大意,她又从头到尾把高中时代的知识过了一遍,仔细地查漏补缺,把所有的难题错题都总结过了,又把自己总结的那些,都挨个给孟士萱分享过,让她也跟着慢慢学。 孟士萱这个时候也明白,不是以前躺着的日子了,得拼起来了,所以也是加把劲地学习。 至于刘红玉和李镜元,现在学习上都遇到了困难,那些三角函数就够他们折腾一番了,乌桃看着这情景,只好挨个地给他们讲讲,讲透彻了,为了这个,自然也花了一些时间。 有一次李镜元很愧疚地说:“乌桃,我真得非常感谢你,也怪我自己,之前以为没机会,没好好学,现在你教了我不少,如果我能考上,肯定有你的功劳。” 乌桃看着李镜元,她便想起来在那部纪录片里,这个人的种种。 小时候的自己,并不太能接受成年人的种种,她会下意识反感,但是现在,她已经学会了更多地去理解别人,一个人在他四十岁的时候做错了事,也不能全盘否定他这个人。 从某些方面,李镜元也是有很多优点,比如他积极进取,他工作认真,他对于他的朋友也还算热心。 也是因为这个,乌桃是很愿意帮助李镜元的,这个人并不算是完全没良心的人。 ************** 高考很快放开报名了,孟士萱和乌桃商量着去报名,报名费是五毛,交了钱后填写表格,表格需要写三所学校。 这时候孟士萱愣住了:“选学校专业?” 乌桃想了想:“我觉得咱们准备还是比较充分的,可以选好学校试试,反正三所呢。” 孟士萱:“对,要不我们就选最好的学校吧。” 乌桃:“还是得想清楚专业,选自己有兴趣的。” 孟士萱:“兴趣?” 乌桃:“你是打算考文科,那你就该选文科方面的学校和专业,我听说北京大学人民大学都不错。” 孟士萱一听觉得对,便去看那些报考专业,最后终于道:“我选这个吧,人民大学的国民经济,看着就不错。” 乌桃:“行!” 孟士萱:“那你呢?” 乌桃:“我理科,我想报考清华,想学计算机。” 她隐约知道,这个是以后的流行,比较能挣钱。 孟士萱:“计算机?那是什么啊?” 乌桃:“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听说这个比较有前途。” 孟士萱好奇,便去看专业列表,谁知道找了半天,竟然没有计算机系,乌桃有些失落,难道还没这个专业? 这时候旁边一个老师嘀咕:“计算机是吧,那就是自动控制吧。” 乌桃听了“自动控制”这四个字,眼前一亮,想着也许就是这个? 于是她忙看了看自动控制专业,发现确实有,便赶紧选上了。 选好了第一个专业后,后面的据说得拉开梯度,于是两个人都各自胡乱选了几个,其实根本不懂,就蒙着来了。 选完专业后,孟士萱和乌桃都有些兴奋,好像一下子有了目标了。 孟士萱:“人民大学距离清华大学不远,如果我们能考上,那我们可以经常见面了!” 乌桃:“对对对,为了我们共同的目标,我们赶紧回去学习。” 孟士萱叹:“你要是男的就好了,我们两个就是青梅竹马,然后咱们可以搞对象了。” 乌桃听了,差点笑出声:“瞎说什么呢!赶紧学去!” 孟士萱忍不住也笑起来。 ************ 报完名后,距离考试其实也就一个月多了,这复习就紧锣密鼓起来。 对于数理化,乌桃比较有把握了,她觉得自己应该能得到很好的分数,但是对于政治和语文,她并不敢保证,毕竟这两个科目出题的范畴太广泛了,为了这个,最近这一段,下班后她就赶过去北京图书馆,去那里学习。 这两年北京图书馆开放了,加上最近高考放开,北京图书馆每天都挤着备考的大军。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也让乌桃更有干劲了。 这天乌桃借了基本古代文学方面的书,正打算抱起来到阅览室细看,谁知道却恰好看到了王亚湘。 王亚湘看到乌桃,冲乌桃无声地打了一个招呼。 乌桃便示意她出来,两个人到了外面说话。 王亚湘:“你最近都忙什么呢?自从士萱搬出去,我都没见过她了,倒是见过她那个后妈,还挺好看的!” 乌桃:“士萱工作了,当了编辑,现在住着宿舍,我还是老样子,你呢?” 王亚湘笑了:“说起来也是巧了,本来我家里都给我安排好了,让我去上七二一大学,我听着不错,已经准备去了,谁知道家里又听说消息,要放开高考,让等等,我等到这个时候,可算是有了确切的消息。我打算先准备着参加高考,尽量在北京上大学,如果实在不行,就上七二一大学。” 七二一大学,全称其实是七二一工人大学,最初是上海办的,专门为工人阶级办,学制两年,上完后还继续回去上班,后来全国效仿,到处都是七二一工人大学了。 不过这种当然要推荐的,必须是工人,需要工厂推荐,工厂那么多人,推荐谁,还是要拼关系门路。 王亚湘根本不是什么工人,也能上这种大学,就是因为这个了。 乌桃笑了下:“那真不错,你好好准备参加高考吧,要是能考上,就上,万一运气不好,还可以继续上七二一,怎么着都是大学生。” 王亚湘:“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那个七二一我可不想去,盼着能考上一个好大学,你呢,你来图书馆做什么?” 说着,她看向乌桃手里的书。 乌桃:“我和士萱商量着,也打算参加高考,已经报名了,这是我借的书,没事多看看。” 王亚湘:“你报考哪所学校?” 乌桃:“清华,你呢?” 王亚湘有些惊讶:“清华?” 乌桃:“嗯。” 王亚湘:“我报告北大,我本来想着自己是不是报得太高了,怕竞争激烈,没想到你这么敢报,竟然报了清华。” 乌桃:“随便瞎报呗,考不上再说。” 王亚湘便又追着乌桃问了专业,乌桃说了自动控制,王亚湘脸上一阵迷惘,最后说她报的中文系。 本来王亚湘还想问问乌桃为什么报自动控制,那是干什么的,不过乌桃却不太想说了。 于是乌桃赶紧以一句话结束:“我先学习去了,回头有什么问题互相请教。” 王亚湘本来估计还想问问,但看乌桃态度一般,也就只好不说了。 和王亚湘说话,乌桃总是淡淡的,并不愿意投入太多。 其实她现在长大了,不会去在意曾经的那些了,而王亚湘也说不上什么不好的人,如果可以,她是完全可以和王亚湘成为朋友的。 但是并不想。 原因很多,因为小时候一些琐碎的小事,也因为孟士萱。 她知道孟士萱骨子里的骄傲与记仇,曾经孟士萱和王亚湘是伯仲之间的,都是地安门大院备受父母宠爱的姑娘,现在孟士萱妈妈去世了,爸爸另娶了,孟士萱爹不疼妈不爱的孩子,她面对王亚湘,便有了一种强烈的落差。 她知道孟士萱不好受。 就凭这个,她也不可能和王亚湘亲近了。 她看王亚湘也坐在阅览室看书,她干脆抱着书,打算回家去了,借回家看去,家里还能更清净,再说晚些时候正好趁机做饭了。 谁知道一出去,就见外面下小雪了,薄薄的雪,很快洒下那么一层,浅浅地覆盖住了公路,也为各家屋檐点缀上一抹隐约的白,灰墙白雪,分明而冷清。 前些天,乌桃已经做了一件皮猴,不过还没舍得穿上,现在的旧棉袄是薄的,一时便有些冷了,她只好抱着包,低着头,赶紧跑过去公交车站。 不过这时候,正好赶上下班时候,雪花飞扬,自行车人流密密麻麻的,半天不见公交车。 身边的人便抱怨起来,说怎么回事,竟然晚点。 乌桃跺着脚取暖,想着今天估计回去晚了,那哥哥回家吃不上热乎饭了。 正想着,就听到身边一个声音说:“乌桃,你怎么在这?” 她回头看过去,竟然是洛再久。 已经好久没见到他了,事实上自从因为叶蕴年的事和他起了争执,之后的一年里,只见过几次,也是见了面便简单打个招呼。 她明白洛再久在躲着自己,她其实也在躲着洛再久。 现在在这雪花纷飞中遇上了,没法躲着,也只能打个招呼。 洛再久:“我骑着车子呢,带你回去吧。” 乌桃:“不用了,等等吧,公交车估计就要来了。” 落再久看看远处,根本没公交车的影子:“你别多想,我就是看你这样等着,怕你生病,今天天挺冷的,你看你还穿得薄。” 他扬眉,无奈地看着她:“乌桃,别瞎逞强,你要是多想,那就是不顾我们这么多年的友情了。” 乌桃听着,也就笑了:“这大雪天的,你带着我,我怕路滑,万一摔了呢。” 落再久:“你觉得会吗?” 乌桃再看看公交车,还是没来,她现在脚底板已经有些发麻了,确实是冷,当下也不想别的了:“好,那你带我回去。” 上了洛再久自行车后,其实乌桃更冷了,她裹紧了衣服,开始后悔起来,也许出门应该看天气预报。 洛再久骑得很快:“对了,高考马上就要开始考了,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乌桃揉了揉鼻子:“还行。” 洛再久听她声音:“你别是感冒了?” 乌桃:“哪那么矫情,就是这会儿冻的,回家喝口热汤就没事了。” 洛再久:“那就好。” 乌桃:“对了你怎么在这里?” 洛再久:“过来看看书。” 乌桃听了,忍不住笑起来:“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你怎么转性子了?” 洛再久:“我已经报名了考试,打算参加高考。” 乌桃顿时一惊:“什么?” 洛再久:“很奇怪吗?” 乌桃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她觉得洛再久并不喜欢这些,而且……他的文化水平,真的可以参加高考吗? 不过她不好说这个,怕伤他自尊。 谁知道洛再久却道:“当初疯爷爷教了我不少,也留给我一些书,最近几年在单位,单位其实也有要求,反正我们工厂在河北农村,几乎与世隔绝,我没事也看看书,多少有点基础。” 乌桃还是意外,不过不好再多问什么,便道:“那挺好的,报考了就好好准备吧。” 洛再久:“反正考上考不上的,好歹也算是一个经历。” 乌桃便笑了:“对,总该多尝试!我就是这么想的,考上了的话,那当然是我有本事,考不上,反正我们有正经工作,也不至于耽误了工作。” 洛再久也来了精气神:“这话听着就是带劲!” 两个人一时竟也说说笑笑的,等终于到了胡同口的时候,雪已经铺开了,满地都是白色,自行车轮胎上沾满了碎雪,乌桃围巾上也都是晶莹的雪花了。 乌桃下了自行车:“再久哥,谢谢你了,今天这雪下得突然,太冷了,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等多久。” 洛再久:“我本来也要回来,顺手的事。” 乌桃:“对了,我们好几个同学也都要参加这次的高考,如果有什么消息,我们可以互相通个气。” 洛再久摘下雷锋帽,拍打了一下上面的雪花,笑看着乌桃说:“好。不过上次的事,我得提提。” 乌桃:“什么?” 洛再久收敛了笑,认真地看着乌桃:“上次我和你说的话,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乌桃:“我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就算我当时生气,现在事情过去了,我也不至于记着,你也不用道歉。” 洛再久:“不过我得感谢你。” 乌桃:“感激我什么?” 洛再久:“因为那次,我有点受打击,所以回去后,拿过来以前疯爷爷留给我的书,开始苦学起来,学了一年,感觉自己进步挺大的,本来我学了是想着在单位能有个晋升机会,争取上工农兵大学,谁知道赶上高考,我看了看高中的考试题目,觉得也不是难到看不懂,我想着,倒是能拼一拼。” 乌桃听着,越发意外,想起小时候那位疯爷爷:“那真不错,我记得你当时跟着他学过,没想到竟然学这么深了。” 洛再久却是懒懒地笑了声,很是不以为意的样子。 乌桃:“下雪了,我先回去了,你回家后也记得喝口热的,别感冒了。” 洛再久看着乌桃,却是问:“问你个事。” 乌桃:“嗯?” 洛再久:“听说他出国了?” 乌桃并不想提这个,不过还是道:“是。” 洛再久:“那你们现在算什么?分开了?” 乌桃:“暂时分开了,不过他会回来的,总归会见面的。” 洛再久打量着乌桃:“然后呢?你等他,等到什么时候,等到年纪大了,成了老姑娘,等到白发苍苍,等到人家在国外娶妻生子,你还傻傻等着?” 乌桃脸上便冷了起来:“洛再久,谢谢你今天送我回来,无论我们之间发生什么事,我都记得我们打小儿的感情,你不是我的亲人,但我心里把你当亲人看待。可你不能这样攻击他,我也不是你以为的傻子,我有自己的生活,我的人生不是为了去等着谁,你也不用这样对我冷嘲热讽!” 说完,她转身就走。 她不想搭理洛再久了,她就知道,这个人落井下石,在这个时候嘲笑她。 洛再久咬牙道:“乌桃,我也是担心你,我怕他欺负你,他和咱们不一样,他不是普通人家,他走了,别人说话不好听,你心里难受,我也难受!我一直憋着,一直不来找你,就是怕你多想,我也是忍到现在才找你!” 这话声音嘶哑,在风雪中传来,乌桃顿住脚步,回头。 她望着洛再久:“谢谢你的担心,但是我现在,真得不需要同情,我也不会因为这个要死要活,你看,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59 第 59 章 决心 第59章决心 乌桃并不想再理会洛再久, 事实上她不喜欢一切认为她应该悲悲切切的人。 叶蕴年走了,她心里是很难过,但是从她卸下来手表还给叶蕴年妈妈, 她就已经打定了主意, 走过的路,她不会回头,她也不需要别人的可怜同情。 她当然也不需要解释,只需要好好学习, 考试时间一天天逼近,这是她为自己争命的时候了! 而最近, 刘红玉和李镜元经常来找乌桃,他们的准备显然不如乌桃充足,越到考试越心慌, 有些问题不会, 着急,有时候晚上八点多来, 还跑来乌桃家问。 乌桃能回答的也就给他们讲讲, 同时也把历年的试卷分享给他们一起做。 本来她以前还想着, 除了这些历年试卷,其它的也不要给他们看,毕竟多少有些私心, 谁知道后来发现, 其实他们能把历年试卷上的题弄明白, 就算是已经很好了, 根本没多余的精力去做别的了,就说数学的那些sin和cs,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孟士萱倒好, 到底是比她们当初更努力,现在慢慢地吃透了历年试卷,已经开始做叶蕴年留下的其它试卷了。 她做着做着,就一个劲地感慨:“我必须承认,叶蕴年虽然是一个负心汉,但他做事真是细心,临走前还体贴地给你准备这些,他这样的男人,如果我能有一个,我也会喜欢。” 这话听得乌桃忍不住笑起来。 她解释过,叶蕴年不是负心汉,但孟士萱就认定叶蕴年是负心汉了。 要是换一个人这么说,乌桃早生气了,可现在孟士萱这么说,乌桃竟然不会恼,可见同样的话,不同的人说出来就是不一样。 孟士萱:“那不是真话吗?他一走那么久,谁还能耗费着青春等着他?” 乌桃也就笑笑,她觉得现在最要紧的是好好学习,考上大学,之后她才有资格去想想将来,现在真没功夫去想那些。 谁知道这天回到家,宁妙香手里便拿着一封信:“你看看这个,上面有中国字,也有外国字,邮票也不是咱中国的。” 乌桃拿过来一看,上面的英文字很漂亮,一看就是叶蕴年的。 宁妙香叹了口气:“你说这算什么回事,你们到底算是处着还是掰了,好歹有个了结,等回头你大了,也该处新的对象,不能让他这么耽误着你,要不你给他回个信,说清楚。” 乌桃:“妈,我知道,我会和他说清楚的,不过一时真是没法急。” 拿着信,进了屋,默默地看了一会,才打开来。 打开后,是五页的纸,纸上的字清绝漂亮。 乌桃细细读起来。 他先问起她是不是记错了时间,还是出什么事了,为什么没有来送他,又说了到美国的一些经历,说这次出国虽然是公费留学,但其实教育部并没有那么多资金,为他们支付飞机票已经花费了所有的经费,到了美国后,领事馆给每个人发了五百美金,算是临时借给他们的。 不过好在有当地的居民组织起来免费义务接待外国新生,他来了后先在当地居民家中借住了一个星期,之后便开始自己找研究生宿舍了。 这边的生活消费非常高,刚来的时候需要的支出太多了,要交学费,要找研究生宿舍交房租,处处都要钱,那几百块根本不够,好在这里的毕业生离开学校会把自己的锅碗瓢盆捐献给学校的国际学生中心,还有一些毕业生的床垫,大家捡来用,这一笔费用能省下来。 他其实还好,因为家里怕他受委屈,带了一些钱,而且他在美国有一位堂叔,特意过来帮衬他,不过他同学的生活非常窘迫,无法应付,他便先把手头的钱资助了同学。 接着他又提起,他来了一个月后,因为英语水平和专业知识都还不错,被系里安排了助教的工作,这样每个月将会有百块的补贴,他的学费可以从里面扣,他把学费还清后,自己就能结余一部分钱了,到时候他就可以给她寄钱。 光这些,就详细地说了几乎一页半,乌桃看着这些,有些恍惚。 她心里清风朗月的少年,现在也开始操心柴米油盐了,张口上来的,全都是钱。 接着叶蕴年便说起来在学校的经历,他说他们的校长在他的官邸接待了全体新生,这位校长以前曾经访问过中国,不过是早些年了,校长和他爷爷竟然有过合影。 当校长知道是他爷爷是谁时,很高兴,和他拉着手聊了很久,说非常钦佩他爷爷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一直科研,是一个非常伟大的人。 他还说现在美国的中国大陆留学生非常少,所以现在美国各方面,包括中国港台的留学生对中国大陆学生都非常友好,一切都看上去不错。 叶蕴年还详细地说了他在学校的见识,说开学典礼上的那位正是曾经他钦佩的知名数学家,还说他和那位知名数学家深入详谈过,对于美国大学的研究方式非常向往,他也对比了中美差异,说起过去十年中国的研究,几乎是带着枷锁在爬山。 最后,叶蕴年表达了他对乌桃的思念:“如果你能来就好了,陪着我一起经历见识这一切,这是一个和我们中国截然不同的世界,我在他们的图书馆里看到了那么多书,都是中国非常稀有的,很难见到的。” “白天,我的大脑中被各种新鲜的事物和知识冲击着,处于兴奋之中,但是一到了晚上,我躺在异国他乡的床上,拖着疲惫的身体,从满脑子的英文中摆脱,我就开始想你,我清楚地记得颐和园里我们说的每一句话,你将来会嫁给我,成为我的妻子,我甚至忍不住想将来我们结婚了会怎么样,想象着我们以后的生活。” 乌桃看着这一个个字,无声地看着,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所经历的一切,对她来说太遥远了,她不知道将来她能不能体验到这一切。 他是炙热真诚的,不过终究,是越走越远的。 最后,乌桃深吸了口气,将这封信仔细地收起来,放进来抽屉里。 她并不想立即给他回信,也许可以等一段吧。 海外的信件本来就慢,稍微有个意外就耽搁下来了,车马这么慢,时间被拉长,期待和回应也就越来越淡了。 时间终究会冲淡所有的一切。 ************** 这一年的冬天,对乌桃来说,仿佛做梦一样。 紧锣密鼓的复习,终于参加了高考,高考那天很冷,下着小雪,不过好在她穿着新做的棉猴,暖和。 宁妙香对于这棉猴很满意,用她的话说:“人家出国了,我闺女也不是那命苦的,还不能穿个棉猴吗?” 乌桃听着,也只是笑叹一声,她知道妈妈无论嘴上说得好听不好听,其实都是心疼自己的,要做一个最好的棉猴给自己,是想弥补自己。 可实际上她并没有那么太多精力难过,她只想全力以赴,参加这场决定命运的角逐。 高考完了后,她也没对题,就回家在炉子面前烤火,吃着香喷喷软糯糯的烤白薯,这个时候,她会觉得,管它出国留学还是考上个大学,又或者一辈子只是一个工人,那又怎么样,谁还不是只能烤一个炉子吃一根烤白薯? 等吃了烤白薯后,她封了炉子,洗了手,到了里屋,拿出叶蕴年的信来,开始给叶蕴年写信。 她详细地写了放开高考的事,写了自己参加高考,感激了他给自己整理的那些试卷,当然也说了自己家里的一些事,写完后,读了一遍。 之后她才说,现在家里一切都很好,让他不要想着自己:“我问过了,我们这边的邮局没法接收海外汇款,所以你千万不要给我寄,如果我有需要,到时候再说吧。” 她仔细地封好了后,才过去邮局寄信,谁知道去了,却说这边不接受海外信件,只能去西直门那边的邮局。 乌桃听了,干脆坐着电车,过去了西直门,买了邮票,这才把信件寄出去。 寄出去后,她看到邮电局里面还有一些隔断,那都是打长途电话的,她略犹豫了下,问了问海外电话的价格,便彻底打消了念头。 之后,她又坐车过去了西郊大院,找到了叶蕴年妈妈,将当初叶蕴年给自己的那镯子还过去,不过这次叶蕴年妈妈没收,她说这是金奶奶留下来的,本来就是要给乌桃的。 乌桃听了,也就收着了。 她明白叶蕴年妈妈的意思,她并不在意这些小东西,哪怕值一些钱。 所以她收回那块手表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了。 叶蕴年妈妈看着乌桃,欲言又止,乌桃见这个,笑了:“阿姨,你不用担心我,我现在参加了高考,题不难,我觉得自己应该能考上。” 叶蕴年妈妈这才笑道:“那样的话,阿姨就放心了,其实你还年轻,长得也好看,将来机会多的是。” 乌桃点头,谢过了叶蕴年妈妈,也就回家去了。 乌桃明白叶蕴年妈妈的话,从一开始叶蕴年妈妈找上自己,她就明白了。 如果历史的长河流淌向另一个方向,如果没有那个出国留学的机会,她想,叶蕴年妈妈是接受并且喜欢自己这个儿媳妇的,但是时代终究将他们一起推到了一个需要抉择的位置。 当叶蕴年妈妈找到自己时,她已经写好了这个故事最终的结局。 只是异国他乡的叶蕴年不知道罢了。 当想起这些,其实心里还是会难过的,怎么可能不难过,她心疼自己,也心疼那个终于开始为了钱操心计较的叶蕴年。 但是那又怎么样,一切都那么遥远,谁也帮不上谁,大家在完全不同的世界为了完全不同的目标在奋斗,根本看不到任何重新聚拢的希望。 所以乌桃只好让自己沉默,封存在心里,不去想了。 她就这么坐着公交车,看着窗外的雪洒下,看着白雪落在灰墙黑瓦间,落在那翘起的屋檐上,看着这个世界成为黑白分明的版画。 踩着雪回到家时,家里却是热闹的,进去才知道,孟士萱还有几个同学都来了,李镜元刘红玉,还有好久不见的王云德。 大家都考完了,开始对题,有些急切地对题,有几道题,他们拿不准,都在等着乌桃回来。 宁妙香从旁给他们倒了茶水,准备了烤栗子给他们吃。 乌桃看了他们讨论的题目,倒是不难,几下子就分析了解题过程,又说了答案,于是有人沮丧失落,有人庆幸,孟士萱做对了,高兴地说:“乌桃,这道题你给我讲过,我记得!” 旁边刘红玉那脸色就不太好了:“是吗,我怎么没听到。” 李镜元听了,道:“你没问吧。” 刘红玉不太高兴,她考得不好,发挥失误,现在听到这消息,便更加不自在,仿佛后面的考题也不想对了,找了一个理由,走了。 李镜元考得不算多好,但也不错,对乌桃十分感激:“乌桃,谢谢你,真得很感谢你,你给我分享的那些试卷,还有你总结的提纲,帮助特别大,如果不出意外,我感觉应该好歹有学上。” 乌桃笑了:“你自己也足够努力,还是得看自己。” 李镜元显然很兴奋,他应该着急和家人分享,和乌桃说了一会儿话,戴上狗皮帽子走了。 等大家伙都走了,宁妙香也挺高兴,她看出来了,女儿考得很不错,反正肯定比那几个同学好,不出意外,肯定能上大学的,她已经开始想着女儿考上大学的样子了。 时代变了,上大学,那肯定是好事。 她跑去肉铺要了两斤五花肉,还要了下水和炸油条,说是晚上让孟士萱在家一起吃饭。 孟士萱其实也不太想走了,宿舍里冷冷清清的,就算有暖气也冷清,没什么人气,在乌桃家多好啊,靠着炉子暖暖手,热气腾腾地锅冒着白汽,一家人围在那里吃饭,她觉得有人间烟火气。 这时候,青桐也回来了,他回来的时候显然赶上雪了,别说头发衣服,就连眉毛上都沾了雪花。 孟士萱看到,忍不住乐起来:“瞧你,不知道还以为是雪人呢!” 青桐站在门边,拍打了雪后才要进屋,听孟士萱这么说,笑道:“这雪突然就下了。” 宁妙香这时候已经做好了饭,让赶紧洗手吃饭,她做了红烧肉,做了狮子头,还熬了白菜,功夫没多久,但做得地道,配上暄腾腾的大馒头,喝口热汤,吃得津津有味。 吃饭时候,便说起来这次考试的事,大家都很高兴,觉得没大问题了。 孟士萱:“反正我觉得我上个大学没问题,乌桃更有把握了!” 宁妙香笑得合不拢嘴:“行,咱就等着结果了,我这下子没什么可操心的了。” 说着,倒是想起来青桐:“现在操心的就是让你哥赶紧处个对象,我现在正攒着工业票呢,回头自行车什么的,咱都得置办了。” 青桐一听就皱眉:“妈,你急什么,我也不是多大,犯愁这个干吗?” 宁妙香:“我能不急吗?你眼看着都二十一了!二十一了!” 乌桃从旁笑起来:“妈,二十一真不大,这还早着呢。” 旁边孟士萱也道:“对,不用急,再说了,青桐哥这么好,还用愁找对象,这是他自己不着急,他要真找,肯定一下子就找到了!” 她这一说,乌桃倒是想起来了:“哎呀,哥,我怎么记得之前看你兜里有一副手套呢,看着像是手工织的,这是谁送你的吧?” 孟士萱一听也精神了,两眼望着青桐:“青桐哥,你还挺招姑娘家喜欢的啊?” 青桐:“别瞎说,那是我们单位女同志打的,人家交上去,联欢会时候当奖品发给我们的!” 乌桃:“这样啊……” 宁妙香:“那你们单位女同志,有单身的,你多寻摸着,一个单位的多好啊,上班也方便。” 青桐有气无力:“知道了……” 乌桃看他那样子,便觉得好笑。 吃过饭,收拾了碗筷,乌桃和孟士萱便回屋去了。 里屋没有炉子,就有些冷,乌桃特意拿了暖水袋灌了,和孟士萱一起钻进被窝里,两个人一人一头,暖水袋放中间。 孟士萱脚丫抵着暖水袋:“我爸今天来找我,问我考得怎么样,我懒得搭理他,就说不怎么样,他说可以给我争取,让我参军,到时候军队推荐上大学。” 乌桃:“那也行啊,他还是惦记着你的。” 孟士萱:“我呸,当我不知道他的心思,他新媳妇马上要生孩子了,估计怕我到时候给他们不痛快,先过来给我说这个安我的心,要不然,怎么不早给我安排?” 乌桃:“那就不搭理,反正你现在有工作有收入的,咱还有钱,怕什么呢!” 孟士萱:“我揶揄了他一通,他倒是没脸,一个人闷着走了,以后他就少往我跟前凑吧,不稀罕搭理他。” 乌桃听着,忍不住笑。 孟士萱:“对了,你今天干嘛去了,下着雪,这会儿才回来?” 乌桃便说了今天她去见叶蕴年妈妈的事,孟士萱听了,皱眉:“我给你说,这种人,别看面上给你笑着,其实骨子里还是自私,她不愿意做恶人,就让你主动放弃,可凭什么啊?” 乌桃看着窗外,那缥缈的雪花洒下来,落在窗前疏冷的枝叶上,她笑道:“她比我们经的事多,应该知道,我和叶蕴年已经不可能了,还不如快刀斩乱麻,这样也好。” 她低声说:“与其在漫长的等待中慢慢消磨了原来的喜欢,还不如现在干脆斩断了,我心里也有准备,我是主动选择的,也不会太难过。” 从这点上来,她是自私的,她选择了让自己好受一些。 可是不然呢,她没办法跟着叶蕴年出国,也没办法求叶蕴年留下。 孟士萱轻叹了一声:“他之前不是给你写信了吗?你一直没回是吗?” 乌桃:“我今天写了回信,已经寄出去了,不过下次,我会更晚一些回,如果半年通一次信,慢慢地,他也就忘记了吧。” 孟士萱:“那如果,他还是没忘呢?” 乌桃:“按照他家里的计划,他会在国外很多年,他家里其实都已经规划好了他未来的路子。” 至少应该读完博士,博士毕业后会留在国外做研究工作,有了一定的成就后,再回国。 等这些都做完了,估计已经十多岁了吧。 她想起来叶蕴年说过的话,他说他相信她,却不相信时间。 其实她也一样的,她相信他,也不相信时间。 他们虽然年纪都并不大,但是经历了太多,生死离别看过,亡妻另娶也见过,人心难测更见过,世事多变,谁能保证等谁一辈子呢。 孟士萱进一步问:“可是如果,我是说如果,哪怕十年,哪怕半年一封信,他依然在等呢?” 乌桃:“士萱,可我不愿意等,我也不舍得让他等。我有自己的骄傲,从他妈妈找到我的那一刻,不用她多说什么,我就放弃了。” 孟士萱默了下,突然难过起来:“可他还不知道你放弃了,还在努力。” 乌桃:“再过一段,他就知道了。或者他妈妈给他那块表,他也就明白了。” 孟士萱轻叹了声:“这都叫什么事啊!” 乌桃:“其实我也想过,也许有一天他回来了,他没变,我没变,我们还能在一起,但是我并不敢去盼望,我不能让自己一直存着这个期望,我只能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做好眼下的事,比如踏实准备考试,上一所好学校,努力提高自己,这才是最要紧的。如果我遇到好的,我也会处对象,我永远不会为了别人亏待自己。如果我沉迷于对他的感情,伤伤悲悲,哪怕他四年就回来,那我们依然不能在一起了。” 60 第 60 章 录取 第60章录取 1977年的这次高考是高考恢复后头一年, 据说报考人数特别多,全国竟然有五百多万,这是累积了十年的考生,竞争激烈。 考完的那几天, 走在大杂院里胡同里, 时不时有人来问乌桃考得怎么样, 又问她“肯定能考上吧”,乌桃也就笑笑, 说等着看看吧,谁知道呢。 她确实也不敢说一定能考上,毕竟头一年放开考试, 谁知道呢,万一出什么岔子呢。 不过她本来就有一份工作, 这份工作也一直在踏实干着, 所以面对这种人生重大转折点, 相对就从容一些, 反正怎么都是活,又不是说考不上就没饭吃了,她急什么。 况且她还年轻,过了年也才十八岁,考不上的话还可以再来一年。 就在这不慌不忙中,过年了, 这个年可以说是乌桃有史以来最从容的一个年, 她开始慢慢地不去在意叶蕴年了, 也开始接受自己考上或者考不上的命运。 她不再紧绷着,不再患得患失,也不会斤斤计较自己的每一步。 人生有了足够的余量, 她也有了更放松的心境去面对未来的一切。 过年时候,她甚至去找了洛再久。 去找洛再久的时候,他正穿着一件旧棉袄蹲在家里捅炉子,听到动静,抬头看,便看到了乌桃。 他显然是惊讶,浓密的眉就那么耸着,好像完全无法理解。 乌桃看到他那个样子,忍不住笑起来:“你傻了吗?” 洛再久这才反应过来,放下了手中的火棍:“你怎么过来了?” 乌桃:“我家包了饺子,你要不要尝尝。” 洛再久这才看到,乌桃手里拿着一个铝制饭盒,他好像有些没反应过来:“怎么突然来给我饺子吃?” 乌桃:“我家今年包的饺子放了不少肉,特别香。” 洛再久浓眉打着结,看着她,好像不认识一样。 乌桃便有些恼了:“你吃不吃?你不吃我拿走了!” 洛再久:“我吃,我吃!你干嘛这么凶,我这不是没反应过来吗?” 乌桃:“你自己蒸蒸,别凉着吃,要不锅里擦一点油,煎一煎也挺好吃的。” 洛再久赶紧道:“好!” 乌桃看着洛再久:“再久哥,上次你问我叶蕴年的事,是我反应大了,我当时确实还有些难过,所以不想提这个,现在我已经平静了,无所谓了,当时我脾气不好,你别往心里去。” 洛再久拧眉看着乌桃;“你真不恼我了?” 乌桃:“我要是恼你,我干嘛来给你送饺子,你以为我闲啊?” 洛再久忙求饶:“好好好,我错了,你不恼我真是太好了!” 乌桃:“我们打小儿就认识,这么多年了,你帮了我不少,我也帮你不少,我也不想因为这些事,就把过去的情谊全都给丢了,以前的事,就当过去了,可以吗?” 乌桃说这话,洛再久当然明白。 她忘掉了叶蕴年,但也不会再考虑自己了。 洛再久苦笑了声,看着乌桃:“乌桃,你其实比谁都狠心。” 乌桃挑眉,没说话。 洛再久:“好,以前的事,不提了,打小儿的情谊不能丢,我记住了!” 他想起以前,叹了声:“乌桃,别在意,我有时候就这样,说话不好听,但我是真心心疼你,怕你受欺负,要是谁欺负了你,我能和他拼命。” 只可惜,叶蕴年就这么走了,出国了,想找都找不到。 乌桃:“行了,这些事都别说了,你还是说说你考得怎么样吧?” 其实乌桃多少有些后悔,当时还没想明白,死活生他的气,要不然一起复习下,他也能提高。 洛再久:“还行吧,眉毛胡子一把抓,反正最后该写的都写上了。” 乌桃:“你报考的什么学校?” 洛再久:“我随便瞎写的,就北京化工学院,这个和我们在工厂里干的多少沾边,你呢?” 乌桃:“我报的清华大学自动控制系。” 洛再久:“自动控制?那个据说是高科技。” 乌桃:“对,这专业要学计算机,以后我们都得学计算机,这个是未来发展方向。” 洛再久:“清华大学不好考,不过我相信你,你肯定能行。” 乌桃:“不知道呢,反正万一考不上,再想别的法儿,我们都还年轻,不用着急,慢慢来呗。” 洛再久:“对对对,考不上还有工作呢,不怕。”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倒是找回以前的一些感觉,毕竟认识这么多年了,哪怕一时的气恼,也不想就此生分了。 ********** 过了年后,乌桃更是难得悠闲的心情,月份的时候,叶蕴年的第二封信回来了,这次写了六页,他叮嘱了好一番,叮嘱她不要紧张,又叮嘱考试注意事项,还告诉她报考的专业如果不懂,可以找他爷爷,他已经特意给爷爷写了信,让他帮忙参考一下,一定要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好专业。 这些足足占了两页。 他以前话不多,没想到写起信来倒是琐碎详细。 只可惜,这些已经没什么用了,她已经考过去了,专业也都已经选定了。 接下来叶蕴年便讲起自己的海外生活,看得出,他已经如鱼得水了,毕竟他专业能力强,英语也足足够,国外的礼仪风俗他都了解,自然要比一般留学生强很多。 他特意提到,学校教授要外出洽谈一个项目,他跟着去了,去的是波士顿的128公路,接下来,他用了许多篇幅介绍这128公路,讲了128公路的历史,讲了美国的民用核设施,讲了技术扩散区的概念。 他说那里的教授工程师并不是一直坐在实验室里,他们走出来,成立技术公司,他们不但是教授,还可以是风险投资家,是金融家,他们几十个人的公司在做着中国需要几千人做的事情。 叶蕴年最后道:“当我看到这一切的时候,深刻地感觉到中国和美国的差距,这甚至不是技术的差距,而是思维的差距,理念的差距。我们和他们的距离,并不是空间,而是时间,我们可能落后足足五十年的光阴。我看到这一切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大脑遭受了冲击,发生了化学性的变化。” 他道:“我来美国留学,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选择。” 乌桃静默地看着这封信,尽管有些用语她根本就不懂,就像年幼时的她囫囵吞枣地理解着那部纪录片一样,但她依然领略到了来自世界科技发达先进国家的气息,那几乎是属于另一个时代的气息。 叶蕴年本就应该去那个发达国家接受世界上最先进的教育,这样才不埋没他的天分,才不辜负这个美好的时代。 她继续往下读,他再一次说起对她的思念,盼着她能有机会出国。 他说:“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割裂的,国内和美国处于两个时空,白天时候,我是那个生活在美国的留学生,晚上时候,我会拼命地想念北京,想念你。” 就在信的最后面,他说已经给她寄了一百美元,说让她买一些好吃的,到时候就给大杂院里人说是他买给她的:“这样别人就知道,我们依然在一起。” 乌桃的指尖轻轻地触碰过那熟悉的文字。 她从这些文字中看到了他和她的宿命。 他才离开不到半年,已经感觉到割裂了,假以时日,属于美国的那个叶蕴年会逐渐挤压了中国叶蕴年的空间,以后,他终究会发现,那个和他距离了半个地球五十年光阴的乌桃变成了褪色的记忆。 乌桃仔细地将那封信收进了抽屉里,和上一封一起放好。 她想,她会陪着他一起把她忘记。 ********** 月份的时候,已经有人陆续收到录取通知书了。 李镜元是第一个收到的,他报考了北京林业大学,收到了通知书那天,高兴地跑来找乌桃,千恩万谢,还说要请乌桃吃饭。 乌桃看到这样,也挺高兴的,虽然她知道李镜元一定能考上,但亲眼看到了,总归为他高兴,只希望这一世,他能有一个美好的前途,希望他能守住本心。 刘红玉落榜了,哭得眼睛都红了,听那意思,考不上就要相亲了,她想再考一年,但是家里估计不答应。 她哆嗦着唇,说不知道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乌桃沉默地听着,并没回答。 她知道刘红玉也不需要别人告诉她怎么办,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人成功有人失败。 她能做的已经做了,有些事别人也帮不了。 王亚湘考上了,考上的是北京大学中文系,乌桃其实早就知道的,本来就该这样,不过听到后,终究是再次想起那纪录片,一切都按照那纪录片中的轨迹进行着。 只是自己,命运应该是已经改变了吧。 又过了几天,孟士萱的录取通知书也到了,她考上了北京人民大学,国民经济系,这个是好专业,分数甚至比清北都不低,以后毕业了对口单位是国家计委。 国家计委那是什么地方,谁都知道,金光闪闪的单位。 孟士萱高兴得蹦起来,一脸扬眉吐气。 她爸跑来找她,也替她高兴,不过她没太搭理,后来还是她妈生前单位来了,要替她庆祝,说她烈士子女考上了人民大学,这是单位的光荣。 但是乌桃的录取通知书却一直没收到,她多少有些提心,宁妙香一个劲地叨叨,说要不去问问。 乌桃想着,急了没用,反正该来的会来的,所以还是耐心等着。 谁知道过了几天,依然没有,大杂院里大家都暗暗地问起来,也有的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她,潘奶奶更是直接说:“乌桃这孩子太实诚了,别人问,她就给人家讲题,结果可倒好,这一个个的都考上了,咱乌桃的录取通知书还没收到呢。” 乌桃虽然心里有谱,但听着这话,当然也不痛快,恰好这天,她收到了邮局的通知,是叶蕴年来自海外的汇款单。 她想着叶蕴年妈妈就在学院路那一块工作,她干脆去一趟清华大学,问问录取工作的情况,之后过去找叶蕴年妈妈,把这汇款单给她,让她自己处理这汇款单吧。 清华大学她以前也没来过,好在大学都在那一块,倒是也不难找。 好不容易找到清华大学的校门,正想去问问招生办在哪里,谁知道就看到一个眼熟的,竟然是叶蕴年妈妈。 乍看到叶蕴年妈妈,她也是意外。 叶蕴年妈妈并不在清华任教,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到了。 叶蕴年妈妈看到乌桃,也是意外:“乌桃,是你,你过来有什么事吗?” 乌桃礼貌地打了招呼,之后便将汇款单拿出来了:“阿姨,这个是蕴年寄给我的,我想着过一些时候,冷一冷再和他提,免得突然提了他接受不了,影响他的学习。可这个汇款单我肯定不能要的,你收下吧,回头你看看,怎么再还给他。” 叶蕴年妈妈接过来那汇款单,看了一番,才抬起头:“你这孩子倒是实诚,其实他给你了,你就留着吧。” 乌桃笑了笑:“阿姨,我和他是成不了了,你也知道。” 叶蕴年妈妈也就收下了:“等过一段再说吧,我也慢慢地给他铺垫着,免得他一时半会转过弯来。” 乌桃淡声道:“阿姨,我明白,等回头我和他说了这事,我会和你提一声。” 叶蕴年妈妈:“乌桃,你真是懂事的孩子,阿姨其实心里挺愧对你的,委屈你了!不过说实话,国外和国内差距太大了,现在蕴年在国外已经很适应了,看样子今年能拿到奖学金了,他现在在外面也喜欢,一时半会真是没法回来了。” 乌桃听着,自然明白,她意思是说自己和叶蕴年的差距越来越大了。 叶蕴年妈妈说着,突然想起来:“对了,你过来这里是?” 乌桃便说起自己高考的事:“我报的这所学校,自己觉得自己考得还可以,眼看着我同学都拿到录取通知书了,谁知道我的一直没收到,就想问问怎么回事,万一落榜了,我想查查分。” 她觉得,自己考得应该是很不错的,除了政治和语文的作文题,怕万一写偏了,其它确定做错了被扣的分数寥寥无几,这种情况下,就算考不上清华,她拿着成绩再打听一下别处,没准也有机会。 叶蕴年妈妈听了,也是没想到,连声叹气:“你这孩子,你怎么不找我们商量商量,你这是把自己的前途当儿戏啊!” 乌桃一听,也有些懵了:“阿姨,怎么了?” 叶蕴年妈妈这才道:“今年高考报名的人太多了,咱们北京出去的那么多知青,还有这些年的人才全都要参加高考,考一般大学都不容易,更别说清华了,而且清华还有一个特殊情况,今年条件不好,本来要减半招生,惊动了各方面,后来中央问起来,这才多招了一些,这还是按照走读生名额招的” 乌桃不懂:“为什么?” 叶蕴年妈妈:“现在清华大学各方面条件都非常紧张,教室紧张,宿舍紧张,师资也紧张,晚自习要抢座位,教材要现编,老师要备课,还有很多以前停下来的科目都得慢慢恢复,更别说不少老干部老教师都被打倒了,全都戴着帽子靠边站呢,就算慢慢平反,一时半会真是没那条件,所以今年各省投放的指标都是减半,也就是北京,比别处稍微多了一点名额,这还是硬磨嘴皮子磨来的。所以今年,咱们都商量着,想办法避开,要不然这不是眼睁睁掉坑里吗?” 乌桃默了片刻:“那也没办法,我已经报名了。” 这些信息谁能知道呢,别说外地那些偏远的,就算生活在北京,两眼抓瞎,没个引路的,跑去学校也问不到,只有那个圈子的人才知道了。 所以有些事上的差异,甚至和钱和权利无关了。 叶蕴年妈妈叹息了一番:“不过你先别灰心,他们招生的我也脸熟,我带着你过去问问吧。” 乌桃:“那倒是不用了,阿姨,我自己过去问问就行,反正成就成,不成就不成了。” 叶蕴年妈妈:“我帮着问一嘴,要是成绩还可以,再问问还有别的机会吗,好歹帮你安置下。” 乌桃本来觉得自己考上考不上都无所谓了,心态比以前从容多了,但是叶蕴年妈妈这样非要陪着一起去问,万一考不上,终究让人觉得,心气儿太高了,你看这不是没考上吗? 不过看她这么热情,也就没说什么,和她一起过去招生办公室了。 到了招生办公室,就见办公桌上堆满了文件,还有人在打电话,到处都在忙碌着,叶蕴年妈妈带着乌桃过去了一处办公桌前,笑着说:“何书记,近来可好?” 那是一个头发斑白的老爷子,一看到叶蕴年妈妈,也笑着点头:“温教授,是你,今天这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叶蕴年妈妈:“这是朋友家的孩子,今年报考的你们学校,她不懂情况就报了,结果到现在没收到录取通知书,我想着帮她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好歹心里有个底儿啊!” 那何书记看了一眼乌桃,乌桃礼貌地道:“何书记,你好,我叫江乌桃,我今年报考了咱们大学自动控制系。” 何书记:“今年我们招生名额少,竞争太激烈,没考上那也没办法。” 乌桃听了,心便有些凉了:“何书记,结果已经出来了,是吗?” 何书记:“是,你是北京的,对吧?北京的在一周前就已经寄出去录取通知书了。” 乌桃点头:“既然这样,那我能查查我的分数吗,我想知道自己到底多少分,看看自己差距在哪儿。” 何书记:“查分这个不归我们管,我们只负责根据分数线调档案。” 叶蕴年妈妈从旁道:“其实没考上也正常,今年人太多了,那么多人考呢,回头查查分数,我帮你参谋下,如果分高,可以找别的学校问问,有没有多出来的名额。” 何书记:“对,这个可以帮着问问,如果分数不低,总归有机会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叶蕴年妈妈:“那我们先不打扰了,回头我们先问问分数,再说别的。” 何书记:“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说话。” 说着,叶蕴年妈妈领了乌桃出去。 尽管乌桃早就想过了,考不上也没什么,但现在知道了,终究心里并不好受。 走出招生办公室的时候,叶蕴年妈妈也是惋惜:“今年清华确实是难,工作不好开展,没考上也正常,你先问问到底考了多少分吧。” 乌桃:“嗯。” 正说着,就听那边何书记突然走出来了:“这位同学,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叶蕴年妈妈:“叫乌桃。” 乌桃从旁,忙道:“我姓江,叫江乌桃。” 那何书记一听:“哎哟,江乌桃是吧,这是我们录取的学生啊!我刚才就听着这名字耳熟,好像哪儿看到过,你这一走,我翻了翻,才想起来,当时那个名单送过来我签字的时候,还说这名字有意思呢!” 他这话一出,叶蕴年妈妈和乌桃都没想到,也是疑惑。 何书记:“你快进来,看看你的准考号,你的准考号是什么?” 乌桃忙道:“我考生号是103043。” 何书记:“我记性不好,你进来看看,看能对上吗?” 叶蕴年妈妈忙陪着乌桃进去,两个人到了何书记办公桌前,看他翻出来录取名单,上面一个画了红圈的:“你看,这不是江乌桃吗?这个考生号……” 何书记扶了扶老花镜,看了看:“你刚说的就是103043吧?” 乌桃眼尖,已经看到了,考生号和名字都能对上,那就是自己了! 她不敢大意,再次确认道:“何书记,这是录取名单是吗?” 何书记的钢笔尖点着那文件:“对对对,就是这个了,这些名单,我们的录取通知书都寄出去了。” 说着他站起来喊道:“我说小李,咱们的录取通知书都寄出去了吧?” 那边一个忙碌的青年道:“寄出去了啊!都一周了!” 乌桃小心地问道:“如果都寄了,那我应该收到了,我没收到,是不是录取通知书丢了?” 何书记:“这没什么,丢了就丢了,咱们再给你写一份,这不是什么要紧的,最关键你确认这是你的考生号,这是你的名字,那就没问题了!” 乌桃便掏出来自己的准考证:“何书记,这是我的准考证,肯定没问题,我就是江乌桃。” 何书记拿过来仔细地看了一番,点头:“没错,没错,就是你,江乌桃同学,你已经被我们清华大学自动控制系录取了,欢迎你加入清华大学!” 乌桃听着这句话,还有些不敢相信,在脑中快速地将所有的事再次确认一遍,没错,没错,就是她,准考证上的考生号对上了,那就没错的! 心尖一下子炸开了,欢喜迸溅而出,她兴奋激动起来,恨不得大声喊,我终于考上了! 何书记看了准考证后,已经让人赶紧给乌桃补一个录取通知书,其实倒是简单,都是现成的,手写好了,直接盖一个红戳子就成了:“江乌桃同学,这是你的录取通知书,丢了的就丢了,不用找了,这是你新的录取通知书,你还要尽快去办粮食关系,准备开学用品,恭喜你,恭喜你。” 乌桃接过来,看着那散发着油墨香的录取通知书,差点哭出来,她眨眨眼睛,努力让自己忍住:“谢谢何书记,谢谢何书记,我——我很高兴。” 何书记看了,郑重地道:“江同学,今年能顺利考上我们清华大学都是优秀的人才,希望你以后在清华能够愉快学习,学好知识,为我们的祖国贡献自己的力量。” 这下子乌桃的眼泪终于落下来了,她感激地道:“谢谢何书记。” 这个时候,其实有些词穷,幸福来得太快了。 叶蕴年妈妈看了这个,也是意外,当下笑着说:“这还真考上了,不错,真不错。” 何书记呵呵笑着:“温主任,你这位朋友的孩子,很优秀啊!” ************** 走出招生办后,乌桃已经收敛了刚才的激动,她怀揣着录取通知书,终于开始看向这个即将学习生活五年的地方,非常开阔的校园,一眼看去都是深浅的绿,期间有桃花初发,娇艳动人,而掩映在枝叶间的是典雅古老的红砖建筑。 林荫道上,有梳着麻花辫的年轻女学生,也有拄着拐杖走过的白发老教授,偶尔也有骑着自行车过去的学生,一切都看起来静谧美好。 这将是自己人生新的起点,凭着自己的努力一点点奋斗来的起点,放在眼前的,是扎扎实实握在手中的人生。 旁边的叶蕴年妈妈出来办公室后,一直没说话,这个时候,她突然叹了声:“其实如果蕴年再晚几年,你们一起走也可以啊,真是可惜了!” 乌桃:“这个世上,没什么如果。” 叶蕴年妈妈:“清华大学是非常优秀的大学,你在这里深造五年,出国的机会也不是没有,到时候出去……” 乌桃听到这话,望向叶蕴年妈妈。 叶蕴年妈妈蹙眉:“其实我有些担心,担心蕴年这孩子太固执了,他从小就是这性子。” 乌桃顿时明白了。 她苦笑了一声。 她想,世间的父母为了孩子,总是不遗余力的,甚至会小心地算计着孩子的每一分得失。 她对叶蕴年好,一切都是为了叶蕴年好。 乌桃觉得叶蕴年是自己的恩人,帮了自己很多,如果一个人对叶蕴年好,她便觉得,还好,并没有哪里不对。 只是,她并不能违背自己的原则。 所以她终究是笑了笑,道:“阿姨,你是觉得,也许我在清华学习五年,毕业了,可以想办法去美国,是吗?” 叶蕴年妈妈叹:“只是有可能吧。” 乌桃:“可是我却没想过这种可能。” 叶蕴年妈妈听了,有些意外地看向乌桃。 乌桃:“阿姨,蕴年很好,真的很好,对我也很好,我感激他,但是我这个人,骄傲又自卑,所以从你找上我的那一刻,从他踏上飞机的那一刻,我们之间就没有任何可能了。” 她缓缓地道:“所以我和他之间,不是他要不要回头,而是从他离开的时候,我就不会回头了。也许有一天,我会去美国,但那并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我自己。” 当她这么说的时候,她清楚地看到叶蕴年妈妈那诧异的眼神。 不过她并没理会,她只是礼貌地说:“阿姨,汇款单的钱,记得给他,但是请务必用一种他能接受的方式,知子莫若母,我相信你知道该怎么办。” 说完,她便转身,踏上了那林荫道。 此时阳光普照,反射出淡绿色光辉,这让她觉得,这个世界是如此温暖和清新。 她闭上眼睛。 当然明白,自己刚才的话有多残忍。 但是,正如叶蕴年的大脑在经历了美国新鲜事物的冲击后已经发生了化学变化一样,她的大脑,从决定和叶蕴年分离的那一刻,也已经发生了化学的变化。 人生总该有舍弃,有得失,那个美好到仿佛梦一样的少年,原本就是站在高高的城堡里。 从来都不属于她。 他走了,她踏实地走在人世间,即使过着凡夫俗子的生活,也可以有滋有味。 这才是她真正的人世间。 61 第 61 章 清华生活 第61章求学生涯 乌桃考上了清华大学, 这消息在大杂院里炸开了。 曾经惋惜过的同情过的,都跑过来看热闹,大家伙把宁妙香家里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还有人特意过来问:“这在过去, 怎么也得是一个进士了吧,毕业出来是不是就得当官了?” 宁妙香可算是出了大风头, 满脸红光, 笑得嘴巴就没合拢过, 让青桐在家门口放了鞭炮。 鞭炮噼里啪啦响,大家都来沾喜气。 这一天, 宁妙香格外大方,豁出去买了不少奶糖瓜子点心分给大家伙。 姑姑江晓月跑过来, 高兴得不行了, 一个劲地说乌桃是三奇嘉会的命格, 就知道有大出息:“清华大学啊, 这可是万里挑一, 独木桥挤过来的,可算是大出息了!” 大伯大伯娘也跑来了,凑在一边陪着笑:“我们老江家孩子就是出息!就是出息!” 这话听得大家伙都笑, 有人甚至直接说:“过去那会儿, 也没见你们这么说, 现在倒是凑过来了。” 宁妙香见到了,便没怎么搭理, 以前她遇到事得陪着笑,现在是别人对她陪笑了,时代变了,家里孩子出息了, 她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所以她没搭理大伯大伯娘,反倒是大伯娘凑过来说话,问有什么要帮忙的,她也就敷衍两句罢了。 在场就有人说了:“你家腊梅不是去了羊绒厂,那个才叫大出息呢!” 这话一出,旁边拿着毛活看热闹的腊梅脸上挂不住了,她当初为了进羊绒厂,可是花了一百多,现在当然回本了,确实也赚了,当时她还觉得乌桃读了那么多年书,最后还不是不如她,暗地里也曾觉得乌桃家没钱,不舍得,最后只能做着比自己不如的工作。 结果现在可倒好,人家赶上机会了,一下子成了大学生。 大学生呢,听说出来就是国家干部,就不是工人阶级了,坐办公室的,以后这日子就完全不一样了。 腊梅手里的毛活停了,当然是不太自在,低着头不说话。 这微妙的一切,宁妙香自然是看到了,她更觉得心花怒放了,她觉得自己闺女就是本事大,早就想好了这一切,自己闺女就是有远见,瞧瞧吧,这一片几个胡同说出去,谁有自己闺女本事大! 这可是清华大学的大学生啊! 宁妙香想起来叶蕴年,一时也觉得解气了,有眼不识泰山的东西,出国又怎么样,以为自己闺女离开他就没好日子过了,瞧瞧,考上清华了呢! 正热闹着,孟士萱李镜元几个也都来了,孟士萱自然为乌桃高兴,抱着乌桃直蹦,李镜元也从旁郑重地恭喜乌桃,还提了三斤点心,说是感谢乌桃的。 只有刘红玉,从旁勉强地挤出一个笑来,又小心地打听着乌桃录取通知书的事:“当时还以为你没考上呢,没想到这么好,学校还能再给你补,真不错。” 乌桃看了刘红玉一眼,道:“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录取通知书不是关键,最要紧的是人,人家都认准考证上的考生号,这可差不了。” 刘红玉躲开乌桃的目光,喃喃地说:“是吗?那真好!” 说完,随意敷衍了几句便匆忙走了。 乌桃轻叹了声,她想起来小时候,小时候的刘红玉是什么样的,其实看着还不错,但人长大了,总是会有一些想法吧。 这也算是重要的一课,与人交,必须得看清人。 而屋内,大家伙还热闹着,吃吃喝喝的,围着那通知书看,稀罕得不行。 整整一天,宁妙香都是飘的,以至于晚上时候,竟然喝了二两牛栏山二锅头,醉醺醺地在那里说:“我可算是扬眉吐气了,我这辈子啊,我这辈子啊,我可是被你江延滨给坑坏了,我被你坑坏了,幸好我闺女争气,我闺女争气!” 这么说着的时候,她躺在床上,嘴里喃喃地嘀咕着。 青桐拿着扫帚扫地,乌桃收拾家里,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没吭声。 妈妈这辈子确实不容易,孤身一人在风雨飘荡中担惊受怕,拉扯着他们两个长大了,现在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收拾过后,乌桃小声说:“哥,你也赶紧找对象吧,我看咱妈接下来就你这一桩心事了。” 青桐两手揣着手,沉默了一会,才说:“一时半会,也没那个兴趣。” 乌桃看着她哥:“哥你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心里有人,只是不愿意提?” 青桐苦笑:“瞎说什么!” 乌桃:“哥,到底是谁啊?对方不乐意还是怎么着?” 天已经暗了下来,房子里没开灯,青桐站在门前,窗外的月光照在他脸上,他的侧脸刚毅而无奈。 他淡淡地说:“就是一个念想,不过肯定不合适,以后再说吧,我也留意着,有合适的姑娘就谈。” 乌桃突然道:“我认识,是吗?” 青桐不说话了。 乌桃便明白了:“你是不是觉得士萱挺好的?” 青桐忙道:“乌桃,这种话可千万别往外说,人家出身好,工作也好,现在又考上了名牌大学,以后前途肯定好,咱怎么着也够不上人家,这种心思,就算有,也不能提,提了对人家名声不好。” 乌桃默了,之后轻叹一声:“我和士萱是这么多年的好姐妹,她要是能成为我嫂子,我当然高兴,但是——。” 但是,她当然明白,这个话,她绝对不会提。 毕竟自己的哥哥和孟士萱确实差距有点大。 青桐却想得很开:“人呢,得认清自个有几斤几两重,我有时候也后悔,后悔当时没跟着你一起学,要不然也能有个机会,现在这么大了,也白搭,就是当一辈子工人吧,没法高攀人家。不过也没什么,我以前可能还想想,现在她考上大学了,这是好事,我也踏实下来,准备相亲了,不去想了。” 说着,他又道:“上次一商局的一位主任过来,觉得我做事挺踏实的,想把我调过去。” 乌桃:“调过去二商局?那敢情好?不过一商局不都是干部吗?” 青桐所在的单位,现在只是二商局下属的供销社,是工人,可是一商局那就不是工人了,是坐机关的干部了。 国家干部和工人身份是泾渭分明的,要想从工人身份拿到干部身份,不是那么轻松的。 青桐:“说是以工代干,我也不太懂,不过供销社里老大姐说,去了就是好的,别管什么身份。” 乌桃便明白了:“就是说,你还是工人身份,但是用工人身份去干干部的活,那也行啊,先去干了,没准后面摸索着能有别的机会。” 青桐:“对,所以我先踏实把工作干好,说实话,咱家这情况,咱们就努力扑腾,把家里日子过好了,咱就算赢了,至于别的——” 他苦笑了声:“也就是一个想头,落魄的凤凰那也是凤凰,和咱没关系。” 乌桃没说话,不过心里其实有些替哥哥难过。 说实话孟士萱长得好看,虽然家里遇到过事,但总体性格还是活泼开朗,又会打扮,说说笑笑的,谁不喜欢,她要是男的她也喜欢。 孟士萱经常来自己家,和自己哥哥也熟,一来一去的,哥哥喜欢她也是正常的。 只是她作为孟士萱的朋友,是万万不好说什么,况且也确实不合适。 这让她再次想起叶蕴年来,突然便觉得,自己和哥哥都是同样的无奈,仿佛心里都惦记了一个自己攀不上的人,望而不得。 只是如自己,如哥哥这样的,甚至连沉浸在难过中的资格都没有,最后还不是收拾下心情,去奔赴自己的前途,去忙碌自己的人生。 **************** 这一年的三月,乌桃正式踏入了清华大学的校门,攻读自动控制系。 高考已经整整停止了十一年,恢复高考后,清华在全国一共招了六七百名学生,学生们年龄参差不齐,不过一个个精神饱满,充满了渴望和兴奋。 乌桃也身在其中,她跟着大家伙一起报道,一起住了宿舍,一个宿舍六个人,宿舍窗户下可以看到美丽的紫荆花,阳春三月,紫荆花开得好,整个枝条密密麻麻百朵花簇,一眼望去,满树紫色。 在那紫荆花香中,她把叶蕴年给自己的信拿出来,再次翻开了一遍,终于郑重地给叶蕴年写信。 她写了自己考上大学,写了自己的感受,还写了自己的新同学,自己的期望。 最后她说起,让他不要给自己寄汇款了,那都是外汇,自己根本用不上:“不但用不上,留在手里,也怕万一招惹是非。” 她相信,说了这一句,体贴的他一定不敢给自己寄了。 他出国的时候,国内形势还不不够明朗,就算他在自己家人的信函中知道一星半点的消息,但总体氛围,以及自己的处境,他未必能知道。 所以这句话就足够他联想了。 多余的,她也没多说,便把这封信寄出去了。 而这时候,她的学业也忙碌起来了。 果然条件很艰苦,不光是宿舍条件,还有教室和自习室条件都很不好,有时候本该上的课程和别的班级课程冲突了,排不开,只能换时间,至于自习室,几乎是在抢了,甚至因为这个还有人起过口角。 好在乌桃一个宿舍六个女生都还算比较勤快团结,大家采取了值班制,每天有一个人牺牲吃饭时间过去占位置,其它五个帮她打饭,这样倒是能有位置了。 不过时候一长,当然也有人不满,还有人告状说不能占位置。 不光是教室自习室资源,就连教材资源都是匮乏的,毕竟过去十一年没招生,老干部老教授都戴着帽子,十年期间除了做了130机和140机,其它几乎完全停止工作了,而且他们自动控制系也没有任何软件基础,全校甚至连一台显示终端都没有,还在用纸带穿孔算题,之后教材,也没有人编写了,过去的一些教材早就落后没法用了。 那天上课,系里的张教授痛心疾首地说:“咱们学的这些东西,人家国外早淘汰了!” 不过好在,老教授们慢慢摘了帽子平反,大家都开始努力起来,到了乌桃大一的时候,系里老教授申请购买电脑筹建实验室,同时系主任批准了老教授带着一十多万的支票前往美国采购设备。 这让班里的同学充满了期待,纷纷议论着教授们的美国之行,期盼着他们能带来新鲜的设备和知识。 乌桃对此没有任何想法,只是提到美国,总归会想起来叶蕴年。 叶蕴年已经离开一年半了,这一年半里,两个人的通信也越来越少了,他不再提给她寄钱,东西寄过两次,不过乌桃拒绝了。 她既然想拒绝他,总是能找到最合适的理由。 就在上一次叶蕴年的信里,他更多的是在提起他最近的研究成绩,说他去拜访了哪位数学大家,说他最近的科研心得。 其实那些距离乌桃很遥远了,他的信件已经是一个陌生的世界了,那是她并不懂的世界。 最要紧的是,他没有在信里诉说对她的思念。 这一次,乌桃将那封信放在抽屉里,整整一个月没有回信。 一直到了一个月后,她才终于提笔,写了一封信。 她说她已经对等待丧失了信心,她这么年轻,实在不想无休止地等待下去。 她说她漫步在清华园,看着荷塘边处对象的男女同学,只会感到心酸难过。 她说现在自己只想好好地享受自己的人生,努力奋斗,不想再给他任何承诺了。 她把这些写进去,却迟迟不知道该怎么寄出去。 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在美国的那个他,大脑可能已经发生了几次化学变化,他不再是当年那个青涩单纯的叶蕴年了,但却由那个叶蕴年蜕化而来,她会想起颐和园长凳上那个生涩的吻。 寄出去这封信,就是打破一切的美好。 但她又确实想主动寄出去,如果非要有一个人先说分手,她希望是自己。 就在这种犹豫中,时间又过去了两周,眼看到了期末考的时候,寄信的事便耽误下来。 谁知道这个时候,叶蕴年又来了一封信,这次的信比较短,他说他跟着导师前往纽约,给她买了一个特别的礼物,想送给她,说希望她早点过去美国,他希望把这个礼物亲手送给她。 乌桃看着“美国”两个字,她终于把那封分手信寄出去了。 寄出去后,她其实是在等着靴子落地的。 他应该会问的,哪怕时光早已经冲淡了昔日的爱恋,但平衡一旦被打破,总是会无法接受。 只是她没想到,她等了几个月,那些前往美国的清华教授已经把设备带回来了,他却连一个字都没有。 乌桃想起这些,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便也抛之脑后。 系里的几位教授奔波到了地球的另一边,从波士顿跑到了华盛顿,据说是找了中国驻美大使馆请示,之后才顺利采购了七台DEC公司的PDP11计算机,据说这是国内最先进的计算机了。 消息传来,自动控制系一下子沸腾了,大家拭目以待。 乌桃也欣慰了。 自动控制的学制是五年,第一一年基础课,后面三年实践并深入,眼看着上了一年多的学了,她还没摸到过计算机,这还学什么计算机! 她连显示屏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呢! 现在,终于有了。 连着几天,系里的同学都是兴奋的,就连食堂排队打饭都是带着笑,大家满怀期待地讨论着从美国采购回来的DEC计算机。 而很快,教授们终于抵达了北京,于是系里马上开了一个会,会议上提到,他们除了采购计算机,还参观访问了美国十几家著名大学,并且联络了那边的华人科学家,进行交流教学计划,参观实验室,带回了很多资料。 大家听着,一个劲地鼓掌,感觉原来被封锁的专业一下子和世界接轨了。 而那些计算机是在这一年的五月抵达的,班长何锡清带领着大家伙过去,早早地收拾好了实验室,就等着那金贵的计算机搬进来。 大家甚至还准备了鞭炮和红布,把场面搞得特别热闹。 等着机器运来的时候,大家便说起美国来,也说起计算机,同学中有人便提起来:“这次教授们去美国,可算是长了大见识,什么时候我们也能出去就好了。” 大家便都有了向往,美国呢,去美国一趟就能采购这么多先进的计算机,可是中国现在什么都没有,一穷一白的。 这么说话间,旁边何锡清突然来了一句:“乌桃同学,你对象是不是在美国?” 乌桃听到何锡清这一句,有些意外:“这听谁说的?” 何锡清笑了:“瞎猜的,你不是时常收到美国的信吗?” 现在乌桃住宿舍,班级里的信都是统一由生活委员取来,然后分给大家,班长何锡清和生活委员住一个宿舍,当然知道这事。 何锡清这一说,大家都看过来,乌桃便笑道:“这话可不能随便说,那是我以前的发小,关系不错,现在在美国的大学读书,所以时不时给我写信,你要是说那是对象,我可就不高兴了,这不是坏我名声,耽误我吗?” 她这一说,再没人瞎想了,大家哈哈地笑起来,又有人羡慕地打听乌桃这位发小。 正说话间,外面响起来汽车声,大家看过去,是铁皮红头的小货车,这一看就是计算机来了。 大家全都跑过去,这时候教授也跟着来了,还有一些随行的工人。 教授们指挥着工人打开了后车厢,于是就看到货车上是大塑料纸箱子,上面很大的英文字母DEC,以及黑白电脑图案,一时之间,大洋彼岸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高科技的味道! 头发花白的老教授比谁都珍惜那些来之不易的机器,一个劲地叮嘱大家伙小心,又恨不得自己亲手去抱,最后终于,一个个的大箱子都被搬回去了新建起来的微机实验室,这可是全国第一个微机实验室。 教授小心地打开箱子,才发现里面是白色软塑料保护层,把那些小心地扒开,才露出了崭新的电脑。 大家好奇地围上去看,这可是头一次见,真是稀罕! 总算搬出来后,大家开始小心翼翼地动手安装了,老教授们让学生退后,他们要亲自来,他们不舍得让学生碰,一个劲地强调着:“这可是一十万美元哪,比咱们的命还要金贵!” 大家听着心里震撼,一十万美元,那是什么概念,他们所有人的命都换不来这么多钱! 乌桃听着这个数字,也有些恍惚,她想起叶蕴年说美国购物时价格,他已经习惯用美元了,他当助教发的工资也是美元。 国内和那个美元的世界果然差距太大了。 老教授们一个个累得气喘吁吁,同学们也终于忍不住七手八脚上前帮忙,总算都安装好了,安装好了后,却有些不知道怎么下手,这个怎么用啊? 老教授发话了:“现在国外都是并行分布式研究,我们也可以利用我们的实验室做这个。” 但是这话说出去后,其它几个教授面面相觑,终于宁教授开口:“这个得写程序,用PASCAL语言写程序。” PASCAL语言?大家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同学们也面面相觑,这个时候,大家突然懂了。 老师们竟然也不会写这个PASCAL程序。 于是几位教授赶紧商量了下,那什么分布式研究自然是不能搞了,就先做最基础的吧。 将电脑安装好后,大家伙还是有些兴奋,离开实验室,便说好好地吃一顿庆祝。 大学生们都是有饭票补贴的,个别同学还是带着工资上学,虽然大家总体日子不至于多富裕,但也不至于太困窘,于是一呼百应,干脆去了西门的小馆子吃一顿。 西门是一片大杂院,约莫有十几户老旧的院落,因清华学子经常过来,他们便将自己的房子开了洞,或者打开大门,随意地摆个小摊儿,冬天卖烤白薯,夏天就卖凉粉凉面炸酱面什么的,卖的价格便宜,倒是很适合他们这些穷学生,生意非常红火。 五月了,天已经热起来了,坐在简陋的小棚子里,大家喝起来北冰洋汽水和啤酒,高兴地吃吃喝喝,大声议论着刚才看到的DEC计算机,想象着那来自美国的先进科技文明,一个个兴致勃勃。 同学们打牌,打牌输了就得喝酒,乌桃牌技不佳,输得惨烈,被逼着破天荒喝了一些啤酒。 喝了啤酒后,气血上涌,她就有些飘了,也和同学们一起,大声地讨论着,笑着,闹着,还把手里的牌摔在地上,大声喊,我是王炸! 在那喊叫声中,她恍惚觉得,这就对了,这是属于她的时代,她的青春。 62 第 62 章 表白 第62章表白 这一天, 同学们笑笑闹闹的,时候不早了,也不回去, 倒是说要在凉棚前打扑克。 乌桃喝了半瓶啤酒, 脑子里觉得晕晕沉沉的,便想着先回去,她舍友要陪她回去,旁边的何锡清见了,说:“正好我也想回去歇一会,我把乌桃同学顺便带回去吧。” 乌桃舍友正不舍得那把好牌,听到这个, 正好不回去了,笑嘻嘻地说:“那就有劳何大班长了!” 何锡清便陪着乌桃回去了学校, 乌桃刚才有些醉,头疼,但是现在被初夏的风一吹, 风里带着阵阵清新的荷香, 她便觉得好多了。 她有些愧疚地道:“其实我也没什么事, 我自己回宿舍就行了。” 何锡清笑了:“这大晚上的,虽然在学校里, 但我也不能让一个女同学自己回去,我必须做好护卫任务,安全将你送达女生宿舍,这是我光荣的使命!” 乌桃听着, 就笑了。 何锡清这个班长今年二十出头,本来是石家庄人,后来下乡陕西, 从陕西又考到了北京,他做事非常周到,爽朗热情,学习也很好,还是学校校报的记者,算是比较受欢迎的。 既然一起回去,就难免说说话,何锡清提起今天的那一批电脑,不免感慨:“咱们学了一年了,总算是看到电脑长什么模样了。” 乌桃:“我们要学两年基础呢,现在打好了基础,后面应该就可以上机操作了。” 何锡清点头:“对对对,我现在就有些迫不及待了。” 乌桃何尝不是:“咱们总算是勉强和世界接轨了,听说接下来几位教授还要把国外得到的那些资料编成教材给我们用,到时候我们也有新的教材了。” 何锡清:“希望早点吧!其实想想,我们国家真是不容易,断档了十年,和世界差距太大了,我们现在学的这都叫什么啊,早就落后了,都是别人淘汰的东西。” 乌桃:“是。” 何锡清突然问起来:“对了,今天提起来你美国发小,倒是让大家伙误会了,真是对不住。” 乌桃:“没事,本来就是误会,解释清楚就行了。” 何锡清却道:“那意思是,美国那位,不是对象,你现在单身了?” 乌桃听着这个,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看向何锡清. 分明的月光下,何锡清笑看着自己,眉眼清朗。 这是她完全没想到的,有些措手不及,可以说,自从进入大学,她一门心思想着学习,学习之余,偶尔会想想叶蕴年,她的思维里,其实还不存在“自己单身了可以处一个对象”这种想法。 她便道:“算是单身,不过目前也没什么想法,咱们能得到现在的读书机会,不容易,所以我想全副身心投入到学习中。” 夏风微动,荷花的清香再一次袭来,何锡清却已经收敛了笑,认真地道:“江乌桃同学,你能不能考虑下,就算是要搞好学业,也可以一起学习一起进步。” 乌桃默了下,之后说:“我暂时真没什么想法。” 何锡清便停下脚步,看向乌桃。 乌桃平静地看着何锡清。 何锡清:“没关系,你只是暂时没有,也许以后会改变想法,等你改变了,如果可以,能不能让我第一个知道?” 乌桃便觉得酒气上涌,她有些恍惚,又觉得,头脑有些发热。 她沉默地看着何锡清,过了好久,才道:“谢谢你,何同学,你是一个优秀的人,你说这话,其实我很感激,也有些受宠若惊。如果有一天我改变了想法,我会让你第一个知道。” ************ 自动控制系的老师们去了一趟美国,吸取了国外先进经验,也通过当地的华人科学家弄到了不少资料,于是老师们开始根据国外资料自己编写教材。 编写过程中,难免需要英语好的同学协助,这些年乌桃一直比较努力地学英语,相对来说英语算是好的,便被挑选过去帮着编教材了。 这些教材涉及的面非常广,通过帮着翻译教材,乌桃也开始逐渐了解了真正的计算机体系,可以说受益匪浅。 她也发现,自己过去一年学的确实太落后了,要想在计算机领域有所发展,需要补充的知识太多了,以前学校只教授了一些基础硬件知识,但其实软件也应该学习,还要学汇编语言和高级语言,除了这些编程语言,数据库、操作系统、网络和数理逻辑这些都要学。 这是很虚无缈缥的东西,就构建在硬件之上,但又超越硬件,这才是计算机的灵魂。 这让乌桃的心一下子急迫起来,系里的学制只有五年,现在自己已经浪费了一年多,只有不到四年了,四年的时间,自己能学好这些吗? 也幸好,她帮着老教授翻译教材,有些内容可以先睹为快,甚至可以拿回宿舍自己慢慢地学,这让她就有了先天的便利,开始下狠心钻研这些。 不过那些都是纯英文的教材,很多专业术语,没有底子的话,学起来也并不容易,所以花了不少力气后,有些地方,她还是一知半解,只好把不懂的记下来,想着到时候老师讲课的时候再细细地咨询。 而这个时候,自动控制系却发生了一些调整。 在那十年期间,公工宣队军宣队把乌桃所在的自动控制系、数学系和软件部分、无线电系的电视无线电技术以及半导体的一部分合并在一起,现在要对这些系重新进行调整,原本无所不包的自动控制系改为了计算机系。 调整过后,新的教材总算投入使用了,都是教授们带领学生利用休息时间翻译编制出来的教材,有些地方甚至还有些疏漏和错别字,匆忙之中,自然没法印刷,就是自己用油墨印的,散发着一股墨臭味。 乌桃和大家伙一起捧着这简陋的课本,却是欣喜而感恩的。 这些课本很寒酸,甚至不能称之为课本,但是那又怎么样,这已经是现在的中国所能接触到的最好的教育了,这是一扇门,一扇通往世界科技的门。 就在这紧锣密鼓的学习中,她收到了叶蕴年的回信。 其实当长时间埋首于硬件软件数据库操作系统的世界后,再看现实中的这些名字,竟然有了一种钝感,好像情感全都聚集在那个虚拟世界,现实中的种种并不能触及灵魂了。 她打开了那封信,只看到信上写着一行字。 “乌桃,为什么?” 乌桃定定地看着那一行字,看了很久,才能看懂这句话的意思。 她想了想,这次,她立即给他写了回信。 “蕴年,也可能是你太完美了,你在我心里,就是那本华丽俄国画册中的白雪公主,你住在美丽的城堡里,仿佛来自一个虚拟的世界。和你在一起,我压力真的很大。我只是一个俗人,我试着追寻你,但我累了,我没有办法追上你。” 写了这么一段后,她便匆忙过去邮局,将这封信寄出去了。 眼看分开两年了,她总算可以和他有一个结局了。 寄出去后,她就不再想了,开始重新投入了专业学习中。 因为之前耽误的一年,同学们都感觉到了压力,那么多课程都需要学精通了,所有的人都几乎废寝忘食地学,以至于那一年,大家伙的课外活动都缩减了。 到了这一学期期末考试结束,乌桃拿到了自己的成绩单,在系里她是第四名。 乌桃看着这成绩,松了口气,这已经是非常优秀的成绩了。 她觉得自己并不是特别聪明的,能在这天之骄子云集的清华校园占到这个排名,她甚至为自己感到骄傲,她可以想到,只要自己坚持下去,总是能有一个好的结果。 拿到了这个成绩,她也愉快地准备放假了,先去找了孟士萱。 孟士萱就在人民大学,从清华西门,沿着中关村往南去,就几站地,就能到达人民大学的东门了。 乌桃知道这条街以后可能名声很大,坐在公交车上,便特意观察了一番,现在真是看不出什么特别,只有一些破败的四合院,低矮残破的灰墙里面可以看到晾在铁绳上的灰绿蓝衣服,这在北京任何一处都是轻易可见的。 改革开放的口号已经提出,但那只是顶层的号召,从顶层传达到中层,再激发起最底层的能动性,这不是一蹴而就的,社会氛围也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乌桃看着这一切,开始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出生于1960年,赶上了高考放开最早的一班车,接受着全中国先进的教育,等她大学毕业就是1983年,哪怕读硕士好了,再晚几年,也是正好赶上改革开放最好的时候。 她想,教育背景就是她为自己打造的人生新起点,她不敢说自己是最优秀的,但也足以凭着自己的起点在这个时代乘风破浪了。 她再次想起那个纪录片来。 她觉得,不管如何,她已经逆天改命了吧。 ************* 到了人民大学,去了孟士萱宿舍,一问才知道,孟士萱竟然已经去自己学校找自己了。 她的舍友惊讶地说:“没过去吗?她也就出发没多久,提着一包子东西,说要给你的。” 乌桃无奈:“那估计是走岔了,得,我赶紧回我们学校吧。” 两个人学校距离不算太远,自然经常来往,互相照应着。 乌桃当即赶回去,急匆匆地往回走,生怕万一再走岔了,好在这一次走到宿舍楼下,就见孟士萱正在那里看爬山虎。 她看到乌桃,顿时高兴起来:“你可算回来了,我都饿死了!” 乌桃:“知道你今天也放假,我去你们学校找你了。” 孟士萱:“我也来找你了,我想吃你们学校的饭,你们学校的饭好吃。” 乌桃好笑:“你怎么就想着吃,走吧!” 当下两个人先回宿舍拿了搪瓷缸。孟士萱时常过来找她,所以她准备了一个多余的,这样两个人可以一起吃饭。 孟士萱也把自己的网兜拿出来,里面是一大包点心,还有一些奶糖:“都给你了,给你们宿舍人分分,吃不了的话带回去给阿姨吧。” 乌桃:“你哪来这么多好东西?” 孟士萱得意笑了:“你别管了,我要东西,门路还不多吗?前些天我妈单位还给我送慰问呢!” 乌桃想想也是,也就没问。 孟士萱手头有些钱,在乌桃的劝说下,去年拿出来三千块,买了一处小院子,不是什么特别好的,但总算是有一个自己的窝了。 她也会来事,她妈单位的领导对她赞赏有加,因为她是烈士子女,对她处处照顾。 她在学校,长得漂亮,参加了学生会,还处过两个对象,反正比乌桃的大学生活精彩多了。 两个人收拾了东西,就赶过去食堂了 清华有好几个食堂,不过按照规定,大家只能去指定的食堂用餐,发的饭票也是指定食堂的,乌桃被指定的食堂就是四食堂,这时候已经有不少同学放假回家了,食堂人不多,大多都是男生。 这边有几个肉食做得不错,比如滑熘里脊,就连孟士萱都说好吃。 正吃着,就听到那边有人喊乌桃同学,乌桃抬头一看,竟然是何锡清。 自从那天晚上何锡清对乌桃说了那番话后,再之后,大家还是像普通同学一样相处,不过或许是因为这个,乌桃对何锡清多了几分关注,明显可以感觉到,何锡清对自己很关照,是那种不会引起人反感,也不会让其它同学多想的关照,不着痕迹,但确实有。 这让乌桃对何锡清有了感激和欣赏,这样的一个人,无论如何都是优秀的。 如果不是乌桃现在实在无心处对象这种事,她一定会考虑一下何锡清的。 何锡清和乌桃打了招呼后,也就坐下一起吃饭了,乌桃也向何锡清介绍了孟士萱。 何锡清热情地说:“是人民大学的才女吧,久闻大名!” 孟士萱听这话便笑起来:“这还久闻大名了,你听说过我?” 何锡清认真地道:“我有个以前一起插队的朋友,就在你们学校,我过去你们学校,看到校报上有你,而且你之前来找乌桃同学,我远远看到过。” 孟士萱:“原来是这样。” 当下大家伙一起吃饭,吃饭间,何锡清却说起一桩事。 现在班里同学也都拿到了成绩单,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忧,加了这么多课程,实在是有些艰难,况且那些教材是才翻译过来的,国内根本没有任何相关的资料,只能对着教材硬啃,有的本身英语基础薄弱,现在一时半刻实在跟不上。 于是何锡清便和大家伙商量了,暑假的时候那些不打算离京的可以成立学习互助小组,到时候大家可以互相帮助,他这么一提议,倒是有相当一部分同学拥护。 有些距离家太远了,回家一趟不容易,路费不知道多少,便想着暑假干脆留在北京,没准还能找到零工做做,好歹挣一点钱补贴家用,当然也有些距离家近的,或者干脆家就是北京的,可以先回家一趟再马上回来。 何锡清望着乌桃道:“江乌桃同学,现在大概有十几个同学很赞同这件事,愿意参加。你这次跟着老师翻译了教材,应该对这些教材比较熟悉,而且你这次考试成绩很好,你家又是北京的,能不能参与我们的互助小组?” 乌桃自然没得拒绝:“行,本来我们宿舍王云若这次考得不好,我就说回头我们可以一对一帮助,如果有别的同学有这个需要,咱们也应该支持,我暑假没什么事,家距离这里也不远,我肯定能参与。” 何锡清一下子高兴起来:“这个暑假,我安排了不少活动,除了咱们的同学互助学习小组,我还联系了小清河排污活动。” 乌桃:“小清河排污?” 何锡清道:“是,就咱们北边那条河,现在污染很严重,我已经联系了支队,我们义务劳动,治理污水。” 乌桃来了兴致,清华的西边是圆明园,而北边没多远就是一条河,叫小清河,那小清河原本是一条清澈见底的河,不过这些年,因为上游的毛纺厂排放了污水,这条河已经远不如当初清澈了,走过的时候总是能闻到臭味,到了夏天,上面还浮着很多脏污。 如果能帮着清理这小清河,也算是一桩有意义的事。 当下看了看孟士萱:“你暑假打算做什么?” 孟士萱看了一眼何锡清,笑了:“这个活动挺有意思的,乌桃你参加吧,我暑假打算和同学去乡下做实践采访,也没时间和你玩,你正好参加一个活动,一边劳动一边学习。” 乌桃:“行,那就这么定了。” 何锡清看乌桃答应,也笑起来:“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暑假学习和清河治理小组的成员了!” ************* 吃完饭后,乌桃回宿舍收拾东西,她要回家,孟士萱也打算和她一起回去。 自从她考上大学住校后,一般都是一两周回一趟家,不过最近要期末考试,学习紧张,已经三周没回家了。 乌桃收拾的时候,看着孟士萱带来的那些吃的:“这个就不带回家了,留着分给同学吃。” 现在家里确实宽裕了一些,她上学又有补助,节省一点足足够花了,妈妈和哥哥都挣工资,而且哥哥现在去了二商局,工资涨了,还得到了电视大学的培训机会,所以乌桃现在也不至于眼里太看着这些东西。 孟士萱:“嗯,留给你同学吧,我看你这些同学都很优秀,你平时多处好关系,多帮助同学,以后都是人脉。” 乌桃:“我知道。” 孟士萱现在为人处世很有一套了,时常这么教导乌桃。 乌桃也知道她说的有道理,所以知道有些同学经济上不太好,她总是不着痕迹地大方一些,同学学习上有困难的,她能帮也尽量帮。 这么说着话,孟士萱又道:“对了,这个何锡清真不错,他家里什么情况,你了解过吗?” 乌桃:“大约知道,石家庄的,父母都是工人,他下乡去了陕西边区,在那里考上大学的。” 孟士萱:“不错啊,挺优秀的,看上去比你大几岁吧?” 乌桃:“三岁吧,我记得他是1957年的,那就是21岁了。” 孟士萱:“太好了,乌桃,我看他对你好像有些那意思,你可以考虑下他。” 乌桃便想起何锡清的话:“你觉得是这样吗?” 孟士萱:“对,我给你说,我现在已经分手了第二个对象,我对男人早就看透了,我的眼睛就是照妖镜,一看就明白,你看他见了面就夸我,你以为他是真夸我吗?他不是,他是想讨好我!他讨好我,其实是为了让我在你面前给他说好话。” 乌桃挑眉:“所以你就给他说好话了?” 孟士萱一愣,之后哈哈大笑起来:“对对对,我给他说好话了,小伙子确实不错,我觉得他以后一定有前途,关键是对你真有那个意思,你完全可以考虑下。” 乌桃:“我再想想吧。” 孟士萱:“你想什么啊,你要知道,你已经十八岁了,成年了,现在还是学校里,大家相对比较单纯,等参加工作了,环境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单纯,而且男人年纪大了,都要奔着赶紧结婚去,谁有工夫给你在这里慢条斯理磨啊,既然遇到一个好的,就抓住机会,这个男人目前看着真不错。” 乌桃:“目前不错?那以后呢?” 孟士萱噗地笑出来:“以后谁知道呢,反正享受了现在就好了!” 乌桃没再说话,她知道孟士萱对谈对象这个事现在想法已经和大部分不同了。 她亲眼目睹过父母的恩爱,也亲眼看着爸爸在妈妈去世两个月后就结婚了,现在孩子都生出来了。 这件事对她的打击,对她的人生观影响都是巨大的。 她现在就是不相信男人,觉得应该尽快享受人生。 乌桃又想起来自己哥哥,哥哥现在读电视大学,读完了就可以提干了,二商局的干部身份,怎么着都是有前途的,只是距离孟士萱,还是很遥远吧。 哥哥前一段处了一个对象,不过最后没成,妈妈急得不行,逼问哥哥,哥哥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她便有些怅然,会觉得自己和哥哥的命运好像有些相似,怎么可以这样? 她是不是确实应该努力摆脱过去,尝试着,去处对象,去像这个年纪的很多姑娘一样,尝试新的爱情? 两个人说说笑笑的,一起坐车过去了乌桃家。 进家的时候,正好赶上青桐回来,手里提着一块肋排,还有五花肉,就挂在自行车车把上。 孟士萱一看到,便高兴地道:“青桐哥,你买自行车了啊?” 自行车还是比较珍贵的,要攒五百个工业券。 青桐:“对,今天我们局里还发了肉,瞧,五花肉肋排都有,正好你们放假,可以吃顿好的,对了,考得怎么样啊?” 孟士萱低嚎:“考得怎么样就别提了,咱还是说肉吧!” 乌桃笑起来:“她其实考得还不错,第十名,不过她自己不满意,我考了第四名,她眼红我。” 孟士萱:“能不能别这么揭短?” 青桐也笑起来,于是大家伙一起进了大杂院,大杂院里大家伙都看过来,眼睛自然落在青桐手里的五花肉上,那可是好东西,看得大家羡慕,顺子家五岁的小娃儿更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 宁妙香看闺女和孟士萱都来了,儿子还带了肉,也是高兴,赶紧准备着给大家做饭。 一家子齐上手,饭菜很快做好了。 吃饭前,乌桃和宁妙香说了一声,端了小半碗肉偷偷给顺子家送去了,顺子去外地当知青,现在有孩子了,一家子挤在大杂院里,又因为现在回城知青太多了,根本没工作,顺子日子现在过得特别艰难。 乌桃把肉送过去时,顺子接过来,挺不好意思的:“还是算了,这东西挺贵的。” 乌桃硬塞过去了:“顺子哥,以前我家日子不好过,你对我也挺照顾的,现在我拿这个,也是给孩子吃的,顺子哥你别和我见外,也别让孩子太委屈了。” 顺子一下子眼圈就红了:“乌桃,这次回来,真是不知道怎么办,这路都要走绝了,幸好街坊邻居都还挺照顾。” 乌桃:“哥,都是一起长大的,我家以前日子多苦,慢慢过,现在也熬过来了,你再等等,机会总是会有。” 顺子连连点头:“是,是,一定会好起来的。” 63 第 63 章 他的身影 第63章他的身影 电风扇吹着, 一家子痛痛快快地吃饭,宁妙香现在的日子自然过得舒坦,她还算计着:“我再熬几年就能退休了,到时候也能享受享受了。” 孟士萱:“阿姨, 到时候你过去我那里住吧, 我独门独院的, 你帮我做饭, 我孝顺你!不比在这里和他们兄妹两个混强?” 宁妙香:“你啊你, 你上次不是说处了一个对象,怎么不领回来看看?” 孟士萱干脆地道:“早分了!” 她这一说, 乌桃注意到, 自己哥哥立即抬头,看了孟士萱一眼。 宁妙香也是惊讶:“怎么就分了, 不是说那是你同学, 挺好的人吗?” 孟士萱笑吟吟的:“挺好的, 也不代表我就要和他处一辈子啊, 对象对象, 只有对上才像样, 我和他现在对不上了!” 这话听得宁妙香哭笑不得:“这都叫什么话, 一个个的, 怎么都不老实处对象呢!” 孟士萱:“没靠谱的呗。” 宁妙香:“你以前那个大院里的同学, 就那个王培鑫,他呢, 还有联系不?” 孟士萱:“联系过, 还写信追求过我呢,我都懒得搭理!” 乌桃听着,便对宁妙香说:“他现在据说在军队干得不错, 不过距离太远了,几个月写一封信,顶什么用。” 孟士萱:“是啊,谁还能等谁多少年呢,再说当军嫂有什么好,万一牺牲了,不就成寡妇了,我像是当寡妇的人吗?” 这话宁妙香倒是赞同的:“女人这辈子很短,就那么一转眼就过去了,咱们就得珍惜咱们的青春,咱们的日子,可不能为了谁在那里傻等,那些出国的,外派的,咱也不能等,就那个叶蕴年,可真是坑人!” 孟士萱笑了,看向乌桃:“乌桃,听到没,赶紧谈一个对象!” 宁妙香继续说:“不光是不能找出国的,就算你们出国,我也是坚决不同意,乌桃以后可不能出国,咱们已经是清华大学的大学生了,那就是咱中国最好的,以后反正不能出国!” 乌桃:“妈,你放心,我不出国。” 她确实不想出国。 妈妈在最好的青春年华,等待着父亲,父亲不回来,她一个人养大了自己和哥哥。 乌桃清楚,自己能有今天的成绩,那就是靠着全家之力托举出来的,她必须孝敬父母,必须回报家庭。 她不可能一走了之,不可能离开自己的国家去美国,让妈妈再次遭受昔日的痛苦。 她笑着道:“再说了,我们系里现在也发达了,花了二十万美金从国外购买的设备,我们学校的教授也从国外弄了先进的资料,这等于我们在国内就能学到美国的知识了呢。” 她这话一出,大家都惊叹起来:“二十万美金?” 乌桃点头:“对,国外的东西真贵,就七台计算机,前后花了二十万美金呢,现在教授们正在研究,都不舍得让我们碰,得等我们三年级,才肯让我们实践。” 于是大家都来了兴致,七嘴八舌地问起来,整顿饭功夫,都被那二十万美金的计算机吸引了。 ************ 在家里舒服悠闲地住了几天,孟士萱和乌桃说了很多话,乌桃也慢慢地有了想法。 人挪死,树挪活,她觉得自己确实应该变动变动。 她看着哥哥,觉得哥哥不容易,但其实她自己何尝容易,她应该去尝试不同的人生,去寻找自己生活的乐趣。 她这次考试成绩非常满意,凭什么不能给自己一个奖励,去享受人生,去享受爱情? 她不会抛弃母亲抛弃亲情去美国,而叶蕴年看样子也不会回来了,完全没有任何交集的可能,她为什么要为这件事继续耗费时间? 于是这天,回去了学校,在参加了学习补习小组后,观察了几天,她终于寻到了一个机会,对何锡清道:“何锡清同学,我现在打算放弃过去的心理负担,重新开始新的人生,不过我并不能保证我一下子就彻底忘记。” 何锡清眸中顿时迸发出惊喜,他笑着说:“江乌桃同学,我们是学习互助小组,我认为这个互助不只是学习上,还有生活上精神上的互助,我很希望和你一起去面对,无论是过去的痛苦,还是将来的烦恼,我们都可以一起去面对,我会陪着你忘记过去,我们携手进步。” 乌桃听到这些话,很有些感动:“我并不能保证一下子,但我会尽力,我会努力发掘生活中的乐趣,也尝试着,走出过去,走向新的生活。” 何锡清:“好,那我们就从小清河排污工程开始吧!” 乌桃也笑了:“好。” 不得不说,她确实很欣赏也喜欢何锡清,他乐观积极向上,富有责任心,一直都在努力地组织大家参与社会劳动和实践,也会带领大家一起讨论国家大事社会现实。 如果将来她拥有这样一个人生伴侣,对她自己来说,也算是一种幸运。 当天晚上回去,同宿舍的舍友便有人忍不住神秘兮兮起来了:“我们何大班长是不是追求你啊?” 之前其实大家都猜到了,但是不好意思提,但今天看,气氛好像不太一样,就忍不住问了。 乌桃想了想,道:“他确实表达了这个意思,我今天考虑了下,我打算和他试一试。” 她这一说,舍友们都惊喜地羡慕起来,大家便讨论起来这个事。 “其实我们班还有两个男生都对你有意思呢,就是看你一副尼姑样,清心寡欲的,都不敢说什么,还是班长大胆,竟然成功攻克了你的芳心!” “还有两个男生?” “对,你不知道吗?王成还有邹云凯,他们都暗暗关注着你,你没看出来?” 她这一说,大家都笑起来:“乌桃眼里除了学习,就只有那神秘的海外来信,她哪会看别的?” 乌桃看着大家笑,也跟着笑了:“海外来信,以后不会有了,我要踏踏实实地和何锡清多接触了。” 这是她的宣言,也是她的决心。 *************** 第二天,大家都早早起来,准备过去小清河排污,排污需要一些工具,这些工具大多是班里想办法借的,有捞鱼的网兜,有铁锨,还有大麻袋子,除了这些,还准备了一些小树苗和水桶。 他们不光是要打捞河水里的污浊物,还打算在小清河两边种上树,搞绿化。 大家浩浩荡荡地出发,一边走一边唱着歌,可以说热情高涨,而就在这种氛围感染中,周围的一切仿佛都美好起来了。 乌桃看着人群前头的何锡清,越发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小清河就在清华的北边,走出西门后,就有人好奇地看过来,大家伙佩戴着校徽,一个个挺胸抬头的,格外骄傲和自豪。 就这么一路往北走,没多远,就到了清河。 刚走近,就能闻到这里的臭味,有些女同学便捂住了鼻子,乌桃看过去,水面上浮着一些泛黑的杂物,纠缠着絮状的毛物以及枯叶,水里勉强有些鱼虾,但看着无精打采地游着。 河对岸,有几个不懂事的孩子,正光着屁股要下水,还有人要捞鱼。 大家伙看着这情况,都有些心惊,原来工厂排放的污染物竟然对河流造成了这样的结果,这么一想,都觉得过来排污真是一桩有意义的事了。 很快大家就热火朝天地干起来,男同学挽起裤腿下河,用捞网打捞那些污物,女同学接上来后,把这些从捞网中取出来,收集在大麻袋中。 这个活并不好干,毕竟味道臭,湿黏黏的,看着就恶心,况且大热天的,太阳出来,把大家烤得难受。 不过好在,大家心里存着一股子劲,都觉得要发扬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 乌桃开始的时候,也是埋头干活,不过干着的时候,她突然觉得,好像有种被人注视着的感觉。 她提着捞网,站起来向四周看,同学们全都在积极干活,一个个额头冒着汗,根本没人看自己。 她便继续低头干活了。 这么一直忙到了快中午时候,大家都跑到了附近树荫底下休息。 生活委员冯涛拿出来塑料油布,铺开来,大家纷纷从兜里拿出来各种吃的,有饼干,有点心,也有早上从食堂拿出来的芝麻烧饼和馒头,还有火腿,大家放在一块,开心地吃吃喝喝的。 何锡清招呼大家都坐下后,便坐在了乌桃身边。 乌桃旁边的感觉应该都意识到了,很体贴地给何锡清让了位置。 当何锡清坐在乌桃身边的时候,她感觉到了周围同学暧昧的目光,她看向何锡清,何锡清也含笑看着自己。 她低头笑了:“何锡清同学,你今天累得不轻吧?” 何锡清:“还好,咱可是下乡锻炼过的,这点事不算什么。” 旁边的同学就开始起哄:“咱们大班长今天可是累得不轻,一大早就跑去附近支队借工具,早饭都是路上随便吃的!” 也有人道:“这次咱们的活动挺有意思的,都是咱们班长想的主意。” 一时大家都开始赞赏何锡清,何锡清倒是挺不好意思的:“我也是看报纸得到的创意,大家既然喜欢这次的活动,那我们以后可以多组织,在繁忙的学习中,多做一些对社会有意义的事。” 大家一听,纷纷鼓掌赞同。 休息好了后,大家兴致更高了,一鼓作气,把这一块的脏污都给清理了,又在两边种上了小树,给小树浇水了。 等忙完了,天已经不早了,大家都累得够呛,何锡清拿了那些工具,打算去给附近的农民送过去。 乌桃见了,便道:“那我和你一起过去吧,反正我也不着急。” 本来生活委员还有其它几个班干部也要帮着去送,大家一看这情景,互相使了一个眼色,算是给何锡清创造一个机会,都表示有事,最后归还工具的任务就落在了乌桃和何锡清身上了。 大家把自行车借给了何锡清,何锡清骑着自行车,乌桃拿着那些工具,两个人过去农民家里。 何锡清踩着自行车,笑着说:“乌桃同学,你今天是不是累得够呛?” 乌桃:“还好,也不太觉得累。” 何锡清:“那就好,我还怕你受不了呢。” 乌桃一听,也笑了:“你是不是认为我生活在城市里,没干过什么活,吃不了苦头?” 何锡清:“倒不是那个意思,但下乡从事过体力劳动,到底会不太一样吧。” 乌桃笑道:“那你可猜错了,我虽然生活在北京,但小时候家里日子苦,我什么活都干过呢!” 何锡清好奇:“你干过什么?” 乌桃便给何锡清说起自己小时候捡煤核的事,还去拆下来的城墙下捡废弃的砖,也就是随便说说,不过显然何锡清很感兴趣。 他感慨说:“看来无论是在城市还是农村,我们绝大部分人都很艰难地生活着,好在,我们都熬过来了,现在得到了这么好的教育机会,国家又要改革了,等我们毕业,我们可以更好地投入到祖国建设中了。” 此时夕阳西落,映照在远处突兀而沧桑的断壁残垣上,那是近代史斑驳的痕迹,而北边绿意盎然的田埂间,有归家的农人正扛着锄头,一切都静谧而美好。 乌桃点头:“是,一切都会好起来。” 何锡清道:“我也很高兴,能在这里遇到乌桃同学,和乌桃一起学习努力,互相帮助。” 乌桃望着远方的夕阳,大声道:“何锡清同学,我也很高兴。” ********** 把农具归还后,两个人骑着车子回来学校,这个时候,学校外面有一些摆摊的了,卖农家的瓜果蔬菜,看着倒是新鲜,何锡清便道:“今晚上大家这么辛苦,干脆买点水果吧,晚上犒赏大家吧。” 乌桃:“行,这种也不要票,估计还便宜呢,我和你一起分摊!” 何锡清:“不用,回去看看,找冯涛,他那里还有班费呢,要是班费没了,咱自己再分摊。” 乌桃:“好啊!” 于是两个人就停了自行车,过去看,有甜瓜,小白梨,还有新鲜的黄瓜,价格确实便宜,忍不住就多要了一些。 何锡清看到小白梨,很稀罕,便问能不能尝尝,那农民很热情,用镰刀削了两块给他,他尝了一块,递给乌桃一块。 乌桃尝了尝,清甜爽口,正是以前吃过的味道。 正吃着,乌桃突然感觉,好像有人在看着自己,她下意识回头,但是依然没看到什么。 旁边何锡清见到:“怎么了?” 乌桃:“我总觉得好像有人在看着我。” 何锡清:“虽然天晚了,不过你放心,这里挺安全的,别多想了。” 乌桃点头:“嗯,可能是有点累了,回去歇歇就没事了。” 两个人买了不少东西,都挂在自行车车把上,何锡清推着车子,乌桃跟着,两个人收获满满,就要进去学校。 谁知道刚走了两步,乌桃一回头,视线扫过后,恍惚有一个人,墨黑的眸子安静地凝视着自己。 她微惊,下意识视线回撤,谁知道正好一辆公交车走过,那公交车又被推手推车的农民身影给挡住,过不去。 乌桃忙要跑过去。 这时候,公交车开走了,她再看,却是什么都没了。 乌桃心顿时揪紧,四处看,恰好有学生也出来买东西,又有挑着担子的农民,到处都是人,根本看不到那个身影。 何锡清见乌桃突然往这边跑:“你怎么了,刚才有公交车,小心撞到!” 乌桃看着人群:“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人,好像穿着一件衬衫,高高的,瘦瘦的?” 何锡清摇头:“我没注意,大家不都穿衬衫吗?” 乌桃听着这反问,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悲怆感。 是了,这里是大学门口,这个时候,傍晚了,不少学生老师都出来了,大夏天,讲究点的同学都是穿着衬衫,高高瘦瘦的也很多。 在自己心里,这个形容就是那个人,只会指向那个人。 但是在别人心里,那就是千千万万普通的人,绝大多数的人。 惊鸿一瞥,她不知道自己是看错了,恍惚了,还是他真的就在附近,她想起今天一天的心神不宁,终于道:“何锡清同学,麻烦你先带着水果回去吧,我有点事,想去拜访一位长辈。” 何锡清看着她:“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乌桃:“谢谢,我自己去就行了。” 何锡清:“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说。” 乌桃告别了何锡清,她直接过去找叶蕴年妈妈了,她知道叶蕴年妈妈的学校,就在学院路,距离并不远。 她到了那学校的时候,天已经晃黑了,学校门口陆续有人走出来,她只好找了一位同学打听,好在还在顺利,姓温的女教授并没几个,很容易就找到了她的办公室。 叶蕴年妈妈正提着包打算下班,突然见到乌桃,也是愣了下:“乌桃,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乌桃直接问:“阿姨,蕴年是不是回来了?我刚才好像看到他了。” 叶蕴年妈妈惊讶地道:“怎么可能?他没提过啊,怎么可能回来!” 乌桃:“他没回来吗?他现在怎么样?还在美国是吗?” 叶蕴年妈妈:“你先进来坐一会,慢慢说,到底怎么了。” 乌桃跟着叶蕴年妈妈进屋,坐下来后,她便说起自己刚才看到的:“我当时的视线只是一扫而过,就是眼神掠过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感觉是他,但是因为没看清楚,我不确定自己的感觉是不是对的。” 那道影子,只是短暂地停留在视网膜上,她意识到熟悉的时候,眼神回扫,但是却恰好被那辆车挡住了,之后就看不到了。 叶蕴年妈妈蹙眉,担忧地看着乌桃:“孩子,你是不是想多了?” 乌桃:“我……我也不知道,但我感觉今天很不对,就像有个人在看着我。” 叶蕴年妈妈肯定地道:“他很好,他在美国读书,前几个月,他还给老爷子传真了一些非常有用的资料过来。他不可能回来的,再说回来的机票昂贵,这不是说回来就回来的。” 乌桃便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了,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叶蕴年妈妈试探着说:“你现在和蕴年,还有联系?” 乌桃看着叶蕴年妈妈,她感觉到了对方的小心和试探,她笑了下:“他走后,给我写信,要给我寄钱,还要给我寄东西,第一次的汇款单,我给了阿姨,后来我就让他不要寄了,找了理由,说不方便,他就没再寄,最近我们通信少了,关系也比较淡了,我就告诉他我们以后彻底断了。” 叶蕴年妈妈:“你是什么时候和他说彻底断了的?” 乌桃:“我是去年就把信寄出去了,现在算,应该有大半年了。” 叶蕴年妈妈略松了口气:“那也没什么,他在美国,接触到的和中国差别很大,双方环境也很不一样,既然说分手都说了大半年,那他应该也是接受了,没什么大事。” 乌桃:“应该是。” 叶蕴年妈妈轻叹了声:“乌桃,你现在十九岁了吧?” 乌桃:“是。” 叶蕴年妈妈:“前些天,我参加教育部的一个会议,遇到你们系的孙主任,问起来,他还提到了你,说你很优秀,你年纪轻轻的,这么优秀,以后一定会有很好的前途,凡事别多想了。” 乌桃感觉到了叶蕴年妈妈眼中的同情,她苦笑了声:“阿姨,我知道了,可能是我今天想多了。” 她从叶蕴年妈妈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走得特别慢。 她拼命地想捉住那一瞬间,她的视网膜上残留的影像,但是却并没有了,那个影像在叶蕴年妈妈同情的眼神中,变得模糊而羞耻。 她说过,不会回头,说得那么大义凛然。 现在她竟然眼巴巴地跑来,说自己出现了幻觉,想起来她的儿子,她可以想象叶蕴年妈妈怎么看待自己。 而叶蕴年妈妈的目光,也直达她的内心深处,照到了她心里最幽暗微妙的那处。 她说她不在意,说她先主动提出分手的,但其实她还是在意,心里隐隐还有一丝期盼,甚至会想着,也许下一刻美国有个大地震或者什么巨变,他就回来了。 她几乎想给自己一巴掌。 为什么自己要来问? 她落寞地乘坐了公交车,回去学校,到了校门的时候,却看到了何锡清。 何锡清已经将水果都送回去了,空着手站在校门口。 他看到她后,笑了:“天晚了,我担心你,可是我又不知道你去了哪儿,所以在这里等你。” 这一瞬间,乌桃所有的情绪翻滚,她几乎想哭。 她为什么要急匆匆地去问,热脸贴着人家的冷屁股去问?这里分明有一个人,可以在日落之后等在校门口,哪怕根本等不到自己,也会一直等着,等着自己回来,等着对自己笑一下。 这样的一个人,她凭什么不抓住? 何锡清看到乌桃这样,担忧起来:“你,你没事吧?” 乌桃摇头:“没事,可我有些累了,你送我回宿舍好吗?” 何锡清:“好,我陪你一起回去。” 乌桃:“你是不是每天早上都要晨读?” 何锡清:“嗯,读英语,不过我发音不如你好?” 乌桃:“那我们可以一起练习。” 何锡清惊喜地看向乌桃:“那就请乌桃同学多多帮助。” 64 第 64 章 周末工程师 第64章周末工程师 乌桃的本科学制是五年, 五年时间里,她浸润于高等学府知识的海洋里,她觉得自己发生了质的变化, 而这个时候,无论是校园内, 还是社会上,都是日新月异地发展着。 最初她入学, 国外对中国封锁大型计算机, 一台所谓的中型计算机要占据一间房子那么大, 内存只有512K,等她上了一年学,大家就开始用纸带穿孔计算了,再之后,就有了DEC计算机,就有了显示终端。 而到了八十年代初,已经有了个人计算机的概念。 可以说, 乌桃的学习过程, 就是追逐的过程,就是眼看着中国计算机发展的过程。 1983年, 当她大学毕业的时候,中关村早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已经有了繁华的电子城,而中科院以及各大高校里的教授和知识分子,也开始流行下海创业了。 乌桃的同学在毕业前夕, 纷纷选择了考托福,成功地拿到了公费留学的机会,纷纷前往国外, 大部分去美国了,上美国的名校。 出国现在也是一种潮流,再不像几年前那么稀罕了,她身边认识的,王亚湘出去了,李镜元出去了,还有几个高中同学,听说考上大学后也都出去了。 乌桃各方面条件都非常好,其实教授也劝过她,让她去国外几年,镀镀金,回来就可以留校任教了,不过乌桃却不太想,也许是心结,也许是不忍心让母亲受到冲击,她就是不太想去。 何锡清其实也想留学,不过他看乌桃不想去,就有些犹豫。 两个人谈了三年了,感情一直不错。 乌桃看了,便劝他,还是出去吧,美国挺好的。 何锡清听了,却反问乌桃:“所以我会是第二个他吗?” 当何锡清这么问的时候,乌桃也是怔了下,想了想后,终于说:“锡清,不一样,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还很年轻,我对自己没有自信,对未来也充满了不确定性,可是现在我不一样了,我觉得自己能掌控住命运,我也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她又道:“况且,你和他本来就不一样,你不要这么比较。” 何锡清:“怎么不一样?” 乌桃:“他就是我年少时的一个梦,而你是我选择的男友,是希望将来能够结合的对象。” 何锡清也笑了,和乌桃谈了三年对象,他对她也算是非常了解了,她知道她说了大实话,毫无修饰的大实话,也是让他有些挫败和无奈的大实话。 三年的恋爱,他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像曾经的那个人一样影响乌桃的情绪。 他所见到的乌桃,永远是理智冷静的,是步步为营的。 他叹道:“其实我有时候很好奇,好奇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曾经让你那么沉迷和痛苦,我甚至有些不服输,我会觉得,我未必就不如他,但是慢慢地,我也没这个心气儿了,他一定非常优秀,让人仰望。” 乌桃:“应该吧。” 这几年,她去图书馆的时候,当看到外国最新的学术杂志,会翻看一下数学方面的杂志,她以为凭着他的优秀,应该在这方面有所成就,但却并没有翻到,叶蕴年好像销声匿迹了。 看不到,她也就不理会了。 两个人走在荷塘边,乌桃慢慢地给他分析:“你专业能力突出,这是各位老师有目共睹的,如果能去国外攻读博士再回来,提升了专业水平,开阔了事业,以后就可以踏踏实实落在国内了。不然的话,国内的土鳖博士,总归是差了那么一点意思。” 何锡清:“这几年国内条件其实越来越好了,也未必差太多吧。” 乌桃:“不一样的,整体氛围不一样,人们的观念也不一样,只有身临其境,才能更好地感知,只有更多地了解,我们才知道我们落后在哪里,我们已经和世界断绝了联系太多年,现在邂逅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机遇,必须抓住。” 她又想起来六年前,那个初入美国,曾经说出“我的大脑发生了化学变化”的人。 那个让他惊叹的128公路,让他心神撼动的硅谷。 何锡清:“你在劝我离开?” 乌桃点头:“是。” 何锡清:“你不怕我不回来吗?” 乌桃:“我可以等你,等你三年,如果三年后,你改变了主意,就告诉我,我相信你不会隐瞒我。” 何锡清深吸口气,突然咬牙问道:“你当年,也给了他三年吗?” 乌桃:“没有,从他离开的那一刻,我就放弃了。” 何锡清笑了:“原来我受到了这样的优待。” 乌桃认真地道:“锡清,不要放弃这个机会,出去吧,三年的时间,我肯定能等你,三年后我也才二十六岁,我没有那么着急要处对象结婚。就算三年后你改变了主意,我们依然是朋友。” 她默了下,道:“无论我们走到哪一步,我都会感激你,并且庆幸,在最美好的大学时代,我们可以互相陪伴,一起进步,你曾经带给我很多快乐。” 何锡清抿唇,沉默地凝视着乌桃,过了好一会,他伸出手:“乌桃,来,让我抱抱你。” 乌桃没有反对。 何锡清紧紧地抱住了她。 许久后,他低声说:“那我也要去美国了,乌桃。” ************** 何锡清前往美国了,和大部分同学一样,他申请到了美国最好的学府,公费留学出国。 乌桃不知道何锡清会不会回来,但是她也并不是太在意。 她喜欢这个陪伴了她三年的青年,如果可以,她也希望和他缔结良缘,成为夫妻,一路扶持,但是如果两个人终究没有缘分,她好像也并不会太难过。 昔日的同学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留下的同学一部分被分配了工作,另一部分继续留在清华攻读硕博研究生。 同学中有人惋惜,觉得乌桃可惜了,为什么不出国呢,无论专业素养还是英语水平,她都是非常出色的。 这几年,她也跟着老师参与了几个不错的项目,发表了两篇高水平的论文,这样的她,完全可以拿到国外全额的奖学金了。 不过乌桃并不在意。 宁妙香听说何锡清去美国了,半天没喘过气来:“我的闺女,这叫什么命,有一个算一个,都走了。” 乌桃:“妈,也没什么,走就走,我现在读了研究生,每个月补助多了,而且参与的实验室项目还有奖金拿,你看我越来越有出息了。” 宁妙香却是唉声叹气的:“这都叫什么事,这都叫什么事,还有你哥,这眼看着二十六了,也不结婚,以前咱家没钱,现在不缺钱了,自行车电视都有了,怎么就娶不上媳妇呢!” 对于这件事,乌桃也是没办法。 一边是自己的好友,她知道她的性子,她也不可能开口劝,一边是自己的亲哥哥,她更知道自己哥哥的性子。 哥哥已经试着去交往过一个了,但是并不成,又能怎么着,逼着他去结婚,他不能投入进去,也对不起娶进家的媳妇不是吗? 所以她没法劝,她看着妈妈看着电视唉声叹气,突然又觉得有些好笑。 也不是好笑,就是觉得人生就是这样,总是要有遗憾的。 以前穷,天天操心,现在家里宽裕了,日子和以前不一样了,但又操心着儿女婚事,其实一旦儿女结婚了,小夫妻吵架,要不要孙女孙女,回头孩子怎么带,那不也是要愁? 总之人生就是这样,不是愁这个,就是愁那个,等到终于仿佛不愁了,人也要入土了。 所以她也就不去想了。 至于大杂院里,自然有人暗暗地提这个事,说乌桃命不好,谈了两个对象,结果都出国了,也有人认为“是江家风水不好”,当初乌桃的爸爸就是出国了没回来,结果乌桃谈两个都是,这都是有缘故的。 乌桃也就听听罢了,她在意那个干吗?再说也没人敢说到她眼跟前来,现在哥哥在二商局已经是干部了,国家干部,大小也管点事,时不时有人提着东西送上门,大杂院里大家伙多少都收过她家好处。 至于自己,清华大学的硕士了,谁都知道前途无量,大家更是处处捧着敬着。 所以乌桃拍拍屁股,过去清华了,最近她的导师在洽谈一个项目。 现在中关村发展的如火如荼,不少教授科学家都纷纷下海了,这成了一时的潮流。 前些天,一位叫陈通的找上了乌桃的导师,那位陈通也算是家学渊源,他的父亲是非常有名的语言学家,可以说,新中国的语文课本背后都有他的功劳。 陈通学的是计算机,不过毕业后分配到冶金所,在冶金所,他接触到了大量的计算机知识,前几年,他被分配到了钢铁厂软件工程控制的一个研发组,却以此为契机,发明了汉字新型打印法。 此时的陈通已经毅然决然地辞职,下海创办了一家公司,眼下正是他招兵买马的时候,所以陈通找上了乌桃的导师宁教授。 陈通看上去三十多岁,穿着落拓的蓝衬衫,头发好像几天没理了,不过当他的目光射向乌桃的时候,乌桃可以感觉到这个人内在的精气神,那是一种超脱于外表的力量感。 乌桃突然明白,这个人为什么可以抛却体制内的一切优待,毅然决然下海了。 宁教授看到乌桃来了,笑呵呵地道:“乌桃,这是陈同志,我和你提过。” 陈通忙笑着伸手:“江乌桃同志,久仰久仰,早就知道,咱们王教授身边的得意弟子,拒绝了美国邀请留下来的。” 乌桃笑着和陈通握了手,双方坐下来,陈通也再次详细地介绍了自己的来意。 就在前些天的北京市首届换房大会上,东城换房站采用了陈通通过D-Base2做成的电脑查询系统,效率惊人,这件事也由计算机世界报等各大媒体相继报道了。 但是陈通对此并不满足,他希望能解决在wrdstar上处理汉字的问题,而这个显示问题,则需要更多的硬件底层支撑,这也是陈通前来寻求合作的目的。 乌桃详细地听了陈通的诉求,便看向自己的导师。 她对这个项目非常感兴趣,但是现在她还是在校学生,如果真要合作,以什么方式合作,这都要导师来做主。 宁教授却是笑呵呵的,道:“眼下各大高校下海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了,我听说,有个别的公司为了解决问题,还流行起来周末工程师?” 所谓的周末工程师,就是那些工程师本身有正式的研究工作,不舍得下海,但是外面的企业又需要他们的专业技术支撑,于是就在周末去帮着做研发,拿一些报酬。 陈通笑着道:“是,自从陈春先同志打响了下海的第一炮,大家也都抱着铁饭碗看着外面,周末工程师算是给大家取了一个折中,对双方都有利,可以说是将科技变成生产力的最佳模式了。” 宁教授点头,之后便开始商议着,他的意思很简单,让乌桃加入三合公司,但是只周末干,平时还是得到清华的实验室里来。 “这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学生,我放心,让她放手干,真要是遇到什么难题,我就站在她背后。” 宁教授这话一出,陈通便激动了:“宁教授,有你这句话,我算是放心了!” ********** 陈通离开后,乌桃其实是有些不懂:“老师,我这样子,合适吗?” 她在实验室里干活,本身就能拿一份补助,如果去三合公司当周末工程师,又能拿一份,作为一个在读研究生,她并不知道这样是否合适,如果传出去,也怕有人以此为借口对自己的导师不利。 宁教授却笑呵呵的,叹了声:“乌桃,你能留在学校继续攻读研究生,我知道你放弃了不少,你放弃了,凭什么不能得到一些补偿?陈通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有干劲,成立了这家公司,好好干,我看以后有前途,我先给你把这个位置占上,他不成的话,你就当增加一个经验教训,他如果成了,你少则拿一份报酬,多的话——” 宁教授没说下去,乌桃却明白了。 乌桃感激不尽:“谢谢老师,这个机会,我会抓住,尽快上手这个项目的研发。” 宁教授:“行,你自己多看看这方面的资料吧,这是一个很好的契机,一定要抓住。” 乌桃:“我知道,谢谢老师。” 走出宁教授的办公室,她确实非常感动,平时宁教授话并不太多,做事非常严谨,以前乌桃还因为一个纰漏被宁教授责备过,但是现在想想,那就是仿佛父亲一般的训导。 他自己不图什么名利,反而已经想着为自己的学生谋出路了。 自己如果不拼命干,又怎么对得起这样殷切栽培的导师? *********** 乌桃利用周末时间,过去了三合公司,其实所谓的三合公司只是中关村最简陋的铁皮房子,外面是外皮里面是木头的,办公室里摆放着几张老式桌子,以及六七八椅子,还有一些零散的笔和打印出来的纸张。 陈通才辞职下海,目前手底下就三个人,那三个人也是背景资历参差不齐。 条件是艰苦的,不过乌桃觉得,这确实是一个机会,自己导师给自己指出来的机会,她对陈通的项目也非常感兴趣。 当下先看了更多背景资料,了解了基本的情况。 目前市面上通行的是伊藤忠打印机八针,陈通制作的字库是是16*16点阵,但这种情况,对于一个笔画繁琐的汉字,依然是不够的,而现在为了打印汉字,日本人已经开发了24针的打印机。 目前三合工作也计划进口日本的东芝打印机,进口价是大概一千多美元,根据汇率来说大概是三千人民币,而在中国市场上,这个价格能卖到一万多人民币,也就是说,大概盈利200%。 现在的问题是,这款打印机可以打印日本汉字,但是对于中国汉字支持度非常差,经常是乱码的状态,这就需要编制底层的驱动程序来解决这个问题。 乌桃翻看了一番资料后,终于问道:“他们的打印机,为什么这么贵,竟然要一千多美元?这个进口价还能谈判吗?” 陈通愣了下,之后笑了:“这是目前的进口价,但我觉得我们可以谈,不过谈的话,当然需要有资本去谈,不然一穷二白,人家凭什么和我们谈价格。” 乌桃:“一万多元的中文打印机,在中国各大政府以及国有企业的办公室里,是一笔很大的开支了,如果能把这个价格降下来,开支减少,门槛降低,那政府和企业采购可能增大,那市场占有率也将扩大,这对日本方面来说,无论从长远还是短期利益来看,都未必是损失,反而可能是机会。” 陈通听了乌桃的话,挑眉,含笑打量着乌桃。 他确实是意外的。 他找上宁教授,其实是需要一个技术支撑,宁教授推荐了乌桃这个研究生,他也就认了,反正学生扛不起来,后面还有导师撑着。 但是现在乌桃的话,让人实在是眼前一亮。 要知道,在中国,所有的价格都是计划经济定好的,大家对于市场,对于价格,都没有任何概念。 他了解资本主义经济的运行理论,但是目前还没那个意识,说白了,平时都是国家做主,大家脑子里已经习惯了这个,就算知道,也很难把那些资本主义思维方式套进去。 现在,乌桃的这个提示,看似简单,但一下子把蒙在脑子里的迷雾给拨散了。 他心里涌起激赏,赞叹道:“乌桃同志,你说的对,如果能把价格降下来,那肯定对我们对日本方面,都是有利的。” 乌桃又问:“除了我们,谁还能帮他们把日本打印机汉化,在中国市场上推广?也就是说,我们还有竞争对手吗?” 陈通摇头:“没有,目前中科院计算机所成立了一家公司,北大也成立了一家公司,不过大家的技术方向和我不一样,而且我在这方面的技术突破,是别家没有的,现在他们别无选择,只有我们。” 乌桃:“这就是我们的本钱了,我们先把底层驱动编程问题攻克,攻克了这个难关,我们就以此为条件,要求他们降低进口价,进口价拿下来,我们的中文打印机价格也能降下来,到时候——” 陈通激动得一拍大腿:“到时候,我们的将在市场上无往而不利。” 乌桃笑了:“不错。” 陈通:“行,我还找了中科院一位物理工程师,叫胡勇,回头我们一起商量,群策群力,尽快把这个底层驱动编程问题解决!” 乌桃:“好。” 65 第 65 章 机会 第65章机会 陈通很快拉了一个技术研发小组来攻关驱动编程问题, 导师知道后,倒是体贴,让她把实验室的工作先放一放, 专心啃那边的技术难关。 乌桃想想也只能暂放学校的研究工作, 想着等那边熬过这个难关,再重新将实验室工作补上,于是连着几天, 乌桃几乎都忙得昏天暗地,或者过去三合公司开会,或者闷在实验室里研究。 这几天家里知道她最近接了这么一个活, 生怕耽误了她, 也就不打扰。 反倒是孟士萱,时不时过来看看她, 给她带好吃的,说是要“好好给她增加营养”。 孟士萱现在也读了硕士, 继续在人民大学读的, 不过她已经转去读了金融学。 她觉得这个更有前途。 乌桃也觉得不错,随她去了。 而最近王培鑫已经升职了,直接从基层给调到了北京机关总部,回来后, 大家简单吃了一顿饭,看得出,王培鑫一直惦记着孟士萱,现在好像已经开始追求孟士萱了。 孟士萱倒是乐在其中,甚至还说要“重温昔日旧梦,享受他热烈的追求”,对此, 乌桃也是无奈。 她以前还没想明白,现在却终于懂了,经历了丧母,经历了爸爸两个月内再娶新妻的孟士萱,后来看似恢复了,看似开朗爽快,但其实,那些伤痛就留在她心里,从来没愈合。 这让她的婚恋观都发生了很大的改变,甚至有些玩弄感情的意思了。 乌桃并没有办法去劝说什么,只能是希望她好好保护自己,别乱来。 谁知道这一次,孟士萱送了好吃的后,竟然赖着不走了,还在她实验室里转来转去的,东看西看。 乌桃纳闷:“你怎么了?” 孟士萱看着乌桃,叹息:“你说你,穿的这叫什么,时代变了,你这衣服是不是也得改改了?” 乌桃头都没抬:“我天天闷实验室里,犯不着费那个心思了。” 这就是理工科女生和金融女生的差异,她认命了。 孟士萱:“你啊你!” 乌桃继续埋头苦干,可孟士萱还是不走,继续东拉西扯的。 乌桃终于抬头:“到底什么事,你说吧?” 孟士萱嘿嘿笑了声,之后才有些心虚地说:“其实,其实我就是想问你个事。” 乌桃:“什么?” 孟士萱:“你哥最近是不是相亲找了一个对象?” 乌桃惊讶地看向她:“是吗?” 孟士萱:“我也不知道啊,我就随口问问。” 乌桃:“可能吧,他都二十六了,也该结婚了。” 孟士萱:“你不知道?” 乌桃:“对,我不知道,我知道那个干吗啊?” 孟士萱便有些激动:“你怎么可以不知道?” 乌桃叹了口气:“士萱,我哥这个年纪,他有自己的想法,他要相亲,要结婚,我这个当妹妹的不用问,就祝福就行了。” 孟士萱歪头打量着乌桃,看了好一会,突然说:“算了,当我白问!” 说完转身就走。 乌桃淡淡地道:“士萱,你想知道,你可以自己去问问。” 不过孟士萱已经走出去了,她没有回应。 乌桃继续研究着手中的焊接板,心里却是想着,难道自己哥哥苦等了这么多年,终于春天来了? 其实她一直觉得,自己哥哥虽然各方面条件不如孟士萱,但是现在也是国家干部了,一直积极地提高自己的文化,人也踏实,如果真的和孟士萱在一起,未尝不可。 但是,因为确实是不如,她作为孟士萱的好友,也就永远不可能提起来这个话茬。 一切都由她自己来决定吧。 乌桃摇了摇头,不去想了,再次专注于自己的手中的项目。 谁知道,没多久,就听到实验室门外传来脚步声。 乌桃只以为是孟士萱去而复返,并没当回事,谁知道这次,却听到了急促的敲门声。 乌桃:“请进。” 门被推开了,但是门外站着的却是一个看上去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留着平头,学生模样。 她只以为是哪个实验室的同学:“同学,请问你找谁?” 那人急声问道:“请问你是江乌桃同志吗?” 乌桃点头:“我是。” 对方声音一下子紧了起来:“你好,我是中科院数学院的博士,我导师的老师是叶先生,叶先生现在在中日友好医院,他,他马上不行了。” 乌桃乍听,有些没反应过来,后来突然意识到了,是叶蕴年的爷爷。 她顿时紧张起来:“他怎么样了?” 对方几乎就要伸手拉她了:“江乌桃同志,叶先生病危,他刚才说,他要见你,他想和你说话,麻烦你尽快和我一起赶过去。” 乌桃忙点头:“好。” 于是乌桃紧跟着对方,跑出了实验室,而就在林荫道上,停着一辆红旗轿车,对方拉着乌桃就要上车:“快,上车。” 乌桃不假思索,跟着上了车。 上了车后,这辆红旗车几乎是一路闯红灯地往前开。 乌桃想起小时候见过的那位叶爷爷,叶蕴年口中敬仰的爷爷,便有些茫然,也有些无措,不明白这位和蔼的老人家怎么突然病危了。 汽车飞速地往前疾行,她又想起来叶蕴年,这个她已经很久没想起来的人。 他怎么样了,是不是回来了?他一定很难过吧。 千思万绪在乌桃心里浮过,而终于,汽车抵达了中日医院,乌桃被那人领着,飞速地进了医院,上了楼,来到了一处病房前,病房前站满了人,一个个神情哀伤,正守在那里。 乌桃看到了叶蕴年的爸爸,他看到乌桃后,命令道:“快穿衣服。” 乌桃没听明白,这时候却已经有一个人,将一件淡绿色无菌服往她身上套。 乌桃已经眼花缭乱了,赶紧穿上,穿好了后,她被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便被推进去了。 她依然是茫然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里,但就这么走进去了。 进去后,她便看到了病房中的场景,那里是密密麻麻的仪器和管子,以及滴滴答答的声音。 而就在白色的病床上,躺着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老人。 他看上去非常虚弱,就那么无力地侧躺着。 乌桃看到,眼泪直接落下来了:“叶爷爷,你怎么样了?” 这是她小时候对叶蕴年爷爷的称呼,这让她想起来小时候的一些情景,心里一下子难受起来。 叶蕴年爷爷看到乌桃,眼里却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来,他虚弱地动着嘴唇,喃喃地说:“乌桃,没想到我还能看到你,乌桃——” 乌桃半跪在病床前,哭着说:“爷爷,你,你会没事的。” 叶蕴年爷爷:“孩子,你别哭,你听我说。” 乌桃忙擦了眼泪:“是,我听着。” 叶蕴年爷爷:“乌桃,当初,是我们想错了,我们错了……” 乌桃咬着唇没说话。 叶蕴年爷爷:“现在,我们已经付出了代价,这个孩子几乎毁掉……” 乌桃听到“毁掉”两个字,只觉得窒息,她突然惊怕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叶蕴年爷爷:“……给他一个机会……” 乌桃嘴唇哆嗦起来,她听不懂。 叶蕴年爷爷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旁边的仪器开始发出蜂鸣报警声,护士进来了,示意她出去,她茫然,只好跟着出去。 等出去后,她在人群中看到了叶蕴年的妈妈。 叶蕴年妈妈两眼红肿,看到乌桃,躲开了目光。 乌桃略犹豫了下,还是走过去:“阿姨,蕴年人呢?他怎么样了?” 她这么一问,在场所有的目光全都落在她身上了。 叶蕴年妈妈深吸了口气,用嘶哑的声音道:“他很好,已经拿到了博士学位,他正在赶过来,估计很快就到了。” 乌桃点头。 叶蕴年妈妈:“老人年纪大了,有些分不清事了,糊涂话,你别往心里去。” 乌桃默了下,之后干涩地道:“既然这样,那阿姨我先走了,有什么需要的话,请你说话。” 说完,她便转身往外走。 她想,自己又一次莽撞了。 她木然地往外走,脑中一片混乱,会想着童年时的叶蕴年,想着什锦花园胡同的那处院子,也想着那个慈爱博学的老人,当然还有那书房,那书架,那两只鸡,以及那总是能变出各种美味的金奶奶。 那些真仿佛一场梦,有时候她都分不清,这一切到底是真是假。 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前面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行人正匆忙往里走。 乌桃抬头,猝不及防间,她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穿着风衣,步伐仓促。 乌桃怔怔地看着他,他在这时,也看向了乌桃。 四目相对时,乌桃只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 曾经那双清澈纯粹的眸子,此时仿若深海黑渊,冰冷而不见底,他望着她的目光漠然而遥远,那是乌桃无法触及的地方。 乌桃嘴唇张了张,并不能出声,他却已经微微垂眸,径自越过她,匆忙上楼去了。 ********** 叶蕴年的爷爷去世了,北京晚报用了专刊来报道,清华校园里也有人议论起来这件事,乌桃认识的几位教授全都过去参加了追悼会。 通过一些文章,以及几位教授的谈论,乌桃知道,叶蕴年爷爷对中国数学界的贡献远比自己以为的要大,他也许并不像华先生和陈先生那么出名,但他是中国计算数学研究的奠基人,是新中国数学的三驾马车之一,也是两弹一星的幕后英雄,曾为早期原子弹试制和中国核舰艇提供了数学模型。 十年和世界的隔离解除后,他多年钻研的成就被世界知晓,便引来惊叹之声。 乌桃曾经尝试着在那新闻报道的字里行间寻找叶蕴年的踪迹,但是并没有,一点也没有。 她其实是担心叶蕴年的,因为一连几天,她都无法忘记医院门口她看到的那个叶蕴年,那双冰冷而陌生的目光,仿佛于墨黑的夜凝视乌蓝的大海,遥远漆黑,会让人心里生了冰冷的畏惧。 只是她并不会再去见叶蕴年妈妈了,也不会问任何人了。 这种担心是如此虚伪和自私,她明明担心,却不会多迈出一步。 不过终于,那天和导师汇报试验进展的时候,他听到导师和人提起叶先生的孙子。 “他放弃数学挺可惜的,但是他转而攻读物理和计算机,几年时间顺利地拿下了两个博士学位,后生可畏啊。” 乌桃听到这话后,不着痕迹地问:“他的爷爷是数学家,那他为什么不学数学?” 宁教授笑呵呵地道:“乌桃,你问这话就不合适了,这不是糊涂了。当初咱们国家12年科学规划,为了填补电子计算机研究的空白,叶老挂帅创建了计算技术研究所,他可是我们国家计算数学的先行人,他的孙子归根到底学了计算机,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另外一个教授点头:“叶老这些年参加过的课题,水坝的,核武器的,航天力学的,大庆油田的,他的研究成果可以说是中科院计算机所成立将近三十年最重要的科研成果之一了!” 旁边的胡教授年轻,却压低了声音道:“叶家这个孙子学计算机去了,我听说没这么简单,据说和家里闹矛盾,叶老爷子气得不行,说是放弃了衣钵,叶家为了这个闹得厉害,不过也就是听人提起,风言风语的,谁知道呢。” 宁教授厚道:“这种话咱可不能乱说,别管怎么着,这孩子已经在美国拿到双料博士,也是有出息了。” 大家一听,也就说别的了,不再提这茬了。 乌桃出去办公室,走在红墙下,慢慢地走。 她又想起来小时候了,那个和她谈起数学的男生,露着洁白的领子,有着一双纯粹的眼睛,那是对数学殿堂的向往。 现在,他放弃了吗? 她也就明白,这就是老人口中的毁掉了。 ********** 连着几天,乌桃都没怎么出门,便把精力全都投入到三合公司的项目中,目前陈通的中文点阵打印是要在DATAMAX微机上视线的,这就需要对DATAMAX微机的硬件线路了如指掌,还要在这个基础上制作EPROM芯片,这些烧制过程,都需要一次次的试验。 为了这个,乌桃特意和陈通过去了工厂,亲自制作印刷线路样板,烧制芯片,两个人都没什么经验,只能是硬着头皮上,现学现用,往往一整天下来,也没什么进展。 好在陈通这个人乐观,出问题了,总是能开着玩笑说,我们距离成功又进了一步。 这种玩笑总是能放松心情,也让乌桃有了苦中作乐的心思。 陈通的妻子叫冯慧明,是化工厂的会计,她每天都会做了饭送过来,也会给乌桃送一份。 说实话,她做的饭并不太好吃,一般般,不过乌桃很感激,总是吃得精光。 冯慧明这时候就会得意地说:“我做的饭味道就是不错,老陈还总是嫌弃,看看人家乌桃,就喜欢吃我做的菜。” 陈通挑眉苦笑,乌桃眨巴眨巴眼睛,表示:“确实好吃。” 其实每天打交道的都是芯片线路板,她现在吃什么都芯片线路板的味道了。 好在闷头研究了一周后,他们终于造出了第一块芯片。 陈通松了口气:“我先拿着这块芯片去和日本方面谈,后续有什么进展,咱们再商量。” 乌桃:“好。” 陈通:“这几天也把你累得够呛,你先休息休息吧,给自己放个假。” 乌桃:“嗯,我知道。” 这几天,几乎都闷头在工厂里,她确实有些憋闷,不过还是先赶过去学校实验室,先大致了解了情况,之后想着赶紧赶一下实验室的进度。 谁知道这天,实验室却恰好停电了。 乌桃也是有些懵,问旁边的同学:“最近我们经常停电吗?” 同学:“前几天也停过一次,可能电力紧张吧。” 乌桃无奈了,干脆在实验室里整理英文资料,顺便看看外文的报刊。 这几年,她一直保持着这个习惯,多看外文报刊,了解国外的世界,这也是为什么,她能很好地跟上陈通的思路,并指出市场占有问题。 她是不打算出国留学了,但是她觉得,即使在国内,她也可以了解世界。 边看边做笔记,看了这么一下午,到了傍晚时候,天黑了,竟然还没来电。 实验室的同学就有些焦躁了,一个个收拾东西走人,该干嘛干嘛去了,没电,实验室里什么都干不成。 乌桃也起来,准备收拾东西回家。 不过刚要出宿舍,天却下起了小雨,乌桃便突然想起来叶蕴年。 她想起来那个仿若乌蓝深海一般的眼睛,也想起来,就在这个季节,这么一个下雨天,那个陪着她一起游走在颐和园的少年。 颐和园距离清华并不远,她干脆打了伞,独自过去。 她想看看雨中的颐和园,想看看微雨中的萤火虫。 她漫步在雨中,才几年的时间,周围环境已经变化了不少,曾经的荒芜苍凉变成了今日的小商小贩,公交车和自行车穿梭在雨中,甚至还见到一辆红旗轿车,沉默地停在附近路边。 乌桃进去了颐和园,微雨如烟如雾,被风一吹,轻盈缥缈,雕梁画柱浸润其中,苍翠的枝叶格外鲜亮,一切看上去并没什么变化。 她踩着湿漉漉的叶子往前走,走了没多久,便找到了那棚子,还有那长椅,并没有变,一切都仿佛七年前的模样。 她想坐在那长椅上,却发现自己没带手帕。 一时便回忆起,那个用手帕帮着自己擦拭过椅子的叶蕴年。 原来他有这样的好习惯,而她没有。 她呆呆地立在那里,望着远处的湖水,掠过的雀儿,以及湖边惨败的荷叶。 这时候,有个公园的老工人经过,他一如多年前一样披着雨衣。 他凑过来问:“这位同志,你没事吧?” 乌桃醒悟,看向那工人,笑着说:“我没事。” 老工人年纪大了,语气慈祥:“天这么冷了,也晚了,没事就早点回家吧,仔细淋到了。” 乌桃点头:“嗯,谢谢大爷,我先回去了。” 老工人点头,念念叨叨的:“这大下雨天的,怎么有一个算一个,都站这里傻愣着呢!” 乌桃笑了:“是吗?” 老工人:“那可不,刚才——” 他话说到一半,那边有个工人撑着船,大声喊:“你过来帮帮忙,这边得清理清理。” 老工人应了声,赶紧过去了。 乌桃其实听到这话,略怔了下,不过老工人走了,她也就没问,这时候天确实凉了,拢紧了衣服,打着伞赶紧回去了。 从颐和园出来,她便直接回家去了。 宁妙香挺高兴,当即让青桐去割一斤肉,说是做好吃的,青桐自然去了。 等青桐出去了,宁妙香才神秘兮兮地说:“这两天你哥好像谈对象了。” 乌桃惊讶:“是吗?” 宁妙香:“没和我明说,不过我看出来了,那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他回到家里,整个人脸红耳赤的,我说怎么了,他说没事。” 乌桃:“就这个?” 宁妙香:“当然还有,他最近注意打扮了,去隔壁胡同修了门脸,出门的时候还开始挑开了衣服,对着镜子照半天!” 乌桃听着,仿佛真像那么一回事,只是哥哥怎么突然开窍了? 她猛地想起来,前些天,孟士萱跑来找自己问哥哥谈对象的事,所以到底怎么回事?哥哥真的开窍了? 宁妙香:“眼瞅着你哥哥都二十七了,再不结婚,我可受不了了,赶紧结婚吧!” 乌桃点头:“确实也该成家了,等哥哥成家了,我那个房子就修整一下给他们做新房吧,或者——” 她便想起来,早些年,哥哥买的那块沉香木,这个时候是不是考虑卖了,卖了的话,正好可以买一处新宅子,就像孟士萱那样,这样大家就可以去住新房子了。 宁妙香:“你哥哥单位可能也分宿舍,看看吧,你的房子还是得留着,我算看明白了,我闺女是有大抱负的人,都不一定结婚呢,一时半会不着急,家里怎么也得有一个你的窝。” 乌桃便提起来沉香木的事,宁妙香听着,也觉得是一个思路:“那回头和你哥商量下吧。” 说话间,青桐回来了。 乌桃仔细打量了一番,自己哥哥穿着中山装,笔挺整齐的,留着最常见的平头,确实看着比往常更精神了。 其实她哥哥长得不差,人高马大的,稍微一打扮,就立即精神抖擞。 青桐;“你看我干吗?” 乌桃笑道:“哥哥,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演电影了呢。” 青桐:“行啊你,知道拿着你哥逗闷子了?” 乌桃:“我以前没觉得,现在才发现,我哥竟然是天下第一美男子!” 青桐:“少来,不然不给你买肉吃了!” 乌桃看他那黑着脸的样子,越发笑起来。 这时候宁妙香开始做饭,乌桃便和青桐说话,提起来那沉香木的事。 “哥,你在二商局,认识的人多,人头熟,还是想办法打听着买家,把咱这个出清了,回头也盘下一个院子,像士萱那种,大一些,咱们一家子都能住,到时候你娶媳妇也好看。” 青桐看了一眼乌桃:“你想得倒是周全。” 乌桃:“那当然了,咱们都大了,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也该盘算盘算了。” 青桐沉默了片刻,才说:“我看看吧,如果能卖掉,有个好价格,盘一处院子,确实日子能好过不少。” 乌桃看自己妈妈,正忙着,于是便特意压低了声音:“哥,你最近谈对象了吗?” 当她说出这话的时候,明显感觉青桐的脸红了。 乌桃见了,便十成十肯定了:“对方做什么的,什么样的啊?” 青桐却半天没吭声。 乌桃:“怎么,还见不得光啊?” 青桐闷闷地道:“现在也就是刚开始,等回头确定了,再和你详细说。” 乌桃想了想:“也行,不过哥,希望你这次能成吧,你二十七了,也该考虑考虑了。” 她其实也不想给哥哥压力,但问题是,她二十四了,何锡清出国了,暂时也不可能结婚,她也没心思再找,这么拖沓下去,妈妈肯定是不能指望了。 所以她也想哥哥结婚,这样妈妈也不至于太难受。 再说明白点,那就是牺牲哥哥成全自己了。 ************ 本来乌桃想起来那天孟士萱提起来哥哥谈对象的事,现在大约摸确定了,她是想好歹让孟士萱知道的,但是谁知道连着几天,孟士萱不见人影,过去人民大学找她,她同学都说她出去了。 乌桃也就罢了,左右不是什么要紧的事,随她去吧,她继续埋首在试验里,做着手中的课题。 谁知道这天,陈通却来找她,说起和日本的谈判,日本方面在了解了他们在芯片上面的研发后,也看出来这里面的市场价值,之前谈起的进口价格是可以压低的,不过要进一步确认打印机整体的性能,目前需要的是前往日本,大家做联合调试。 依陈通的意思:“成败在此一举,如果调试成功,我们就可以把他们的进口价狠狠地压下去,拿到一个好价格,我们在中国市场上了宽松的定价权,到时候,不愁卖不出去!” 乌桃听了,自然是没问题:“不过我去日本的话,必须经过我导师同意,我会征求他的意见。” 陈通连连点头:“对,得问问宁教授,还得尽快给你办护照,你也准备一下!” 乌桃:“好。” 当下两个人一起去找了宁教授,宁教授那里当然认为没问题:“社会实践,也是一种试验,这是一个更好的课题,我们现在做计算机研发,就是不能闷在实验室里,要多和实际相结合,你办签证的事,我马上给你开介绍信。” 有了宁教授的支持,一下子就好办起来,当下宁教授给乌桃开了介绍信,又去系里盖章,之后乌桃加紧办理护照,准备前往日本。 这是她第一次出国,多少有些期盼。连着几天都忙,忙着准备前往日本的技术资料,毕竟既然要和人去谈判,总是要有足够的了解。 手头的资料大多是中文的,她又不懂日文,所以只能赶紧翻译成英文,并且写了一些英文概要,这样万一沟通不良,这些专业词汇可以派上用场。 谁知道正忙着,王培鑫却突然来找她。 66 第 66 章 日本之行 第66章日本之行 王培鑫来找乌桃, 却是一脸苦恼,无奈地说:“乌桃,我没想到, 她变成这样了。” 乌桃:“我有点忙, 咱们长话短说,到底怎么了?” 王培鑫:“那,那我请你吃饭吧, 一边吃饭一边说。” 乌桃看看时间:“行,不过时间不多,我得尽快准备去日本需要的资料。” 王培鑫忙点头。 于是两个人简单地到了附近一家饭馆, 是做烤鸡翅的, 私营的小饭店,味道不错生意也红火。 坐下后, 王培鑫道:“她在大学期间就开始处对象,现在读研究生了, 继续处对象, 已经处了好几个了,这么一算,竟然有七八个了!” 乌桃淡定地看着王培鑫:“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王培鑫:“没什么问题吗?” 乌桃笑了:“大好光阴, 天之骄子,她不处对象干什么?只要她对每一份感情都是认真的,我支持她。” 王培鑫一听,差点噎到。 他沉默地看着乌桃,咬牙道:“我一直在给她写信,告诉她,我会想办法尽快调到北京来, 到时候我们就能在一起。” 乌桃:“但人家也没说要等着你啊。” 王培鑫:“她——” 他深吸口气,无奈地道:“我没想到,我没想到她竟然这样,我一直在努力,想着等条件成熟了,我们就在一起。” 乌桃尝了一口鸡翅,烤得倒是酥香,上面加了椒盐,味道好极了。 她认真地说:“士萱这么优秀,当然很多优秀的男生追求她,你如果真喜欢她,那就努力,打败别的男生,不然你以为呢,凭什么她就得一心想着你,为你守着?” 王培鑫:“你觉得,我还有希望吗?” 乌桃:“我觉得一半一半吧。” 王培鑫:“怎么一半一半?” 乌桃:“你好歹是从小的青梅竹马,条件也不错,前途无量,而且你长得也可以,高高大大的,士萱就喜欢个子高的身体强壮的,她说有安全感,所以总体来说,你在士萱那里胜算很大,当然了——” 王培鑫:“当然什么?” 乌桃:“你最大的问题是,永远不要表现出和她爸爸相同的气质或感觉,她对她爸爸的恨,超过你的想象,任何人,如果让她想起她爸,那就完了。” 王培鑫陡然明白了,他低头想了想:“我知道了。” 乌桃:“培鑫,我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知根知底,这个世上,如果说还有惦记着士萱真心关心她的人,那我觉得,我应该算一个。” 王培鑫神情一震,他望着乌桃;“乌桃,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陪着她,几乎算是她的家人了。” 乌桃:“所以我也希望她幸福,是真正的幸福,她处过好几个对象,但是她其实就是玩玩,但都不够走心,希望你能打动她,让她相信感情,让她真正拥有爱情和幸福。” 王培鑫默了好半响,郑重地道:“我会的,我一定会努力。” ************** 乌桃准备好资料后,打算前往日本,出发前,大杂院里邻居朋友,还有大姑大伯家,全都找来,问起来能不能带什么,宁妙香见这情景,忙说乌桃是紧急出差,到时候不一定有时间到处走动,再说一个人也未必带得了,最后说如果方便,能捎带点什么,到时候给大家分分,大家这才散了。 从胡同出来时,恰好碰上了洛再久。 洛再久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了北京超纶无纺技术公司,他有多年工作经验,又是大学生,会做事,升职得非常快,现在已经干到了主任级别,据说工资级别已经很高了。 这几年,两个人时不时也有联系,算是互相帮衬着,不过专业领域不同,也就是各走各的路。 乍看到洛再久,乌桃打量了一番:“你现在越来越出息了。” 他已经穿上了黑色西装,整个人看上去收敛沉稳了许多,说话做事也靠谱踏实了。 乌桃想着,可能是人见识多了,终究不一样了。 洛再久扬眉笑了笑:“还行吧,反正努力干呗。” 说着,他问起来:“你这是去哪儿?” 乌桃便说起打算和公司成员前往日本调试的事,洛再久道:“那挺好的,出去见识见识,对了,要我送你过去吗?” 乌桃:“不用了,我自己过去就行。” 洛再久却道:“你等等,我送你吧,我车就在旁边停着,我其实正好有个事想和你谈,我们公司要负责一个对外项目,大概要购置几台计算机,但我们都不太懂,还需要你帮着看看怎么弄这事。” 乌桃:“买几台?” 洛再久:“可能要五六台吧。” 乌桃:“那可是一笔大数目了,得好好挑挑。” 洛再久:“对,所以我正想着让你帮忙看看。” 乌桃:“好,我这次去日本,时间也特别紧,这一趟过去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开着车送我吧,路上我们正好谈谈。” 洛再久:“没问题!” *********** 前往机场的路上,洛再久一边开车一边谈起来自己公司的打算,其实倒也简单,就是想购置几台计算机,不过怎么采购,以及采购了怎么用,这些都是问题。 “根本没人会用。”洛再久这么说。 “没人会用,那为什么要采购?” 洛再久苦笑:“乌桃,你这就不懂了,我们做化工工作的,经常有大量化学分析计算,这些计算过程让人脑壳子疼,全都是数字,要一个一个算,稍微马虎就出错了,一个数错了,一切都要推倒重来,我们也是通过和国外的合作交流,发现目前国外已经上了计算机,人家用计算机做数据分析,可我们还是土办法呢。别管是分析速度还是灵敏度,都被人家落下一大截。而国外这几年还搞起来据说是化学分析的第三次变革,他们用计算机控制的方式来做,分析过程又快又准,想想吧,我们十天半月搞好的计算,人家一天功夫就搞好了,你说怎么比,怎么追? ” 乌桃听着,明白了:“计算机如果能应用在化工化纤制造中,可以节省大量的人力,也能提高效率,时代变了,我们再用笨方法,无异于马车和人家火车拼速度。” 洛再久颔首:“是,当我了解了国外在做什么,再看我们的无纺技术工厂,真是落后太多了,现在我们虽然不懂计算机,但也得跟上节奏,慢慢地熟悉起来,把这一项高科技为我们所用。所以最近,我向我们总经理提出来,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我们也必须上计算机,学会计算机。” 乌桃:“现在计算机分为几种类型,还是得详细地分析具体的需求,同时还得考虑,把计算机和你们现有的分析仪器结合起来,这样也能节省人力物力,减少错误率。” 洛再久皱眉:“能结合吗?” 乌桃:“可以试试,等我从日本回来,我去你们公司了解一下,如果有可能的话,到时候再详细分析。” 洛再久来了兴致,便详细地和乌桃说起化纤无纺工厂的生产模式,以及具体的化学分析过程,乌桃一边听着,一边适当地进一步问起来。 她发现,洛再久虽然才工作了两年,但是他对自己工厂的生产流程以及其中弊端,竟然都了如指掌,可以说是业务精通,而且提起本行业将来的发展趋势以及国外形势,他也很有些想法。 乌桃不免暗暗叹息,想着这些年,社会发展变化快,周围的人也都在变,洛再久更是,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混混少年了,他有多年的工作经历,又在高等学府接受了知识熏陶,现在性子沉稳了许多。 才几年功夫,眼皮底子,人就变了。 两个人就这么说了一路,当抵达机场的时候,洛再久才突然想起来:“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要不要我去接你?” 乌桃:“不用了,回来时候还说不好呢,这次是和日本做联合调试,能不能成,其实心里也没底。” 洛再久便笑了:“行,那等你好消息吧,要不这样吧,等你回来,你记得联系我,到时候我也好和我们总经理提这件事。” 乌桃:“没问题,我记得。” ************** 和洛再久的这一番沟通,更让乌桃理解了导师的话,果然计算机的功夫是在实验室外的,这本身就是一项应用科学,必须理论结合实际,同时也更加明白,为什么计算机技术将成为将来的一项最关键技术,因为它可以和任何一门学科相结合,成为任何一个行业最强有力的辅助工具。 到了机场,和陈通等汇合后,一行五个人,赶赴日本。 这是乌桃第一次出国,不得不说,到了日本后,她是有些意外的,没想到同一个地球上,日本的经济发展这么好,那是自己平时在电视里和报纸上只看画面不能感受到的。 陈通等人其实也是第一次到日本,难免有些兴奋,不过大家想起自己的目标,要和日本人合作,要和他们谈生意,还要从他们手中抠到利润,一个个不免有些压力。 大家抵达日本后,先过去了日本横滨,在那里顺利地见到了日本公司负责人,简单开了一个会议,一行人只有一个懂日语的,其它都说英语,于是会议便出现了日语和英语交杂的情况,好在也能沟通。 日本方显然对于他们的底层驱动程序还算满意,但也要考虑到最终调试效果。 陈通和乌桃对视一眼,便也明白,最终的调试效果,就是他们的议价本钱。 于是接下来,整个团队几乎没有任何异议,全身心投入到调试开发中。 本来在国内的工厂,他们已经调试过了,但是到了日本,和日本机器对接后,这才发现许多想法是根本经不起现实检验的,比如日本的文字处理机器都是热转印式,这种打印头对纸张质量以及当时的室温都有要求,室温自不必说,中国大陆是没办法模仿日本温度的,而纸张方面,又要求高质量的纸带,国内纸带能不能达到这个要求,也根本无法保证,更不要说国内很多单位采用是蜡纸,这显然不能支撑这种价格高昂的文字处理机器。 这个问题让大家陷入了激烈的争议中,有人认为可以让中国人改变习惯,但是陈通和乌桃商量过后,坚决排除了这个方案。 要知道,在中国的各大单位,都是在用铅字打字机,这种打字机配置的是蜡纸,而要让他们将价值几千块甚至上万的中文打字机推到各大单位,再让他们摆脱原本廉价的蜡纸,全都改用高昂的打印纸,这几乎不可能。 乌桃肯定地道:“肯定有些单位用得起,但那将极大地缩小市场规模,我们远道而来,不是为了那几家单位,而是希望中国绝大多数单位都能用上你们日本的中文打印机。我们可以接受一时的挫折,也可以接受付出更多开发代价,但是我们没有办法将昂贵的器材强硬地推向中国市场。” 乌桃这么说的时候,在场的日本人全都看过去。 小姑娘也不过二十岁出头,长得清秀姣好,但是说话斩钉截铁的清脆。 大家面面相觑,其实都意识到,乌桃说得有道理。 于是日本方面重新开会商议,两天后,他们给出一个解决方案,重新为中国市场设计一款打印机器方案。 当这个总方针确认下来后,他们便尝试着使用击打式的打印机头,同时商量好了一个大的开发框架,由三合公司来负责总体开发方案的设计,同而日本方面则负责打印机芯和液晶显示屏,用他们现有的硬件设计来做底层架构,同时为三合公司提供BIOS接口。 陈通和团体再三商议研讨过,最后大家到底是同意了这个方案,这么一来,虽然硬件底层需要日本支持,但是软件架构属于自己全权开发,也拥有自己的知识产权。 乌桃研究过后,道:“如果我们只需要他们提供BIOS接口,减少和他们的交互和耦合,不会受制于人,一旦和他们的合作出现问题,那我们可以果断地更换底层硬件供应商,不至于受制于人。” 陈通赞赏地看了她一眼:“我也是这么想的,小日本精着呢,我们不指望讨他们便宜,但是也绝对不能受制于人,哪一天不痛快了,咱就换!” 不过显然,日本人也有日本人的打算,他们付出了努力,希望三合公司代替他们开拓中国市场,也希望自己的客户群体更有黏性,于是在漫长苦闷的调试中,又伴随着间歇的谈判,一些接口细节,都要仔细确认,双方仔细计算着,处处小心把关。 当这一切终于尘埃落定,已经是三周以后了。 对于后面的价格谈判过程,乌桃并没参与,是陈通带着同行的彭文元和日本人谈的,她不知道怎么谈的,但最后谈下来四百美金的进口价。 陈通对彭文元大加赞赏,说他是砍价的高手,一口气把日本人的一千多美元降到了四百美元,这样比东芝打印机便宜了一半。 听到这个价格的时候,乌桃几乎想拍案叫好:“从一千多美金直接回落到四百!” 陈通也有些激动:“这也是死磨出来的,能拿到这个价格,我们在中国打印机市场上,将狠狠地挑开一个口子!” 彭文元很有些得意:“在市场上,我们必须做到价格足够低,只比别人低一星半点是不行的,要让用户下大决心必须买我们的,而不是别人的,那就是要低,把价格压低,咱就成功了!” 乌桃迅速地算着:“现在进口打印机价格在一万左右,我们四百美金的进价,大概是不到一千元的成本,但是考虑到其它运营费用,以及我们的研发费用,后面维护费用,我们可以把价格定在四千。” 陈通一听,哈哈笑出声:“江乌桃同志,我们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觉得,四千多吧,远低于目前进口打印机市场价,但是我们又能有足够的利润!” 彭文元:“是,四千多,我们接下来能大赚一笔了!” 乌桃也笑了,可以说,一切都算是非常顺利了,这次的日本之行也算是收获满满。 最要紧的任务结束了,一行人也有心情到处逛逛了,乌桃趁机买了一些零散的用品,唇膏什么的,物美价廉,到时候带回去给大杂院里分分,看了一番,又买了四瓶日本资生堂的抹脸油,想着到时候自己一瓶,妈妈一瓶,给孟士萱一瓶,还有一瓶可以给自己哥哥,到时候让他送给他对象。 乌桃还想给自己的导师买个礼物,但一时也不知道买什么,后来还是陈通指点:“我打算买个领带,你也买个领带吧。” 乌桃想想:“行,领带的话,我干脆买两个吧,给我哥也买一条。” 陈通耸着眉琢磨起来:“可以给你哥买,另外你再给我参谋下,我也得给我媳妇买抹脸油,你刚才买的什么,你也帮我找一份。” 乌桃看他那样,忍不住笑起来:“我要送这个那个的,不好买多了样子,只能买那一种,你既然给自己媳妇买,可以多买几样,我帮你挑。” 陈通连连点头:“对,多帮我媳妇挑几样。” 乌桃越发想笑,她挺喜欢陈通的,也喜欢陈通媳妇,她觉得陈通这两口子都特别有意思。 而陈通这样一个人成为工作合作伙伴,也算是自己的幸运。 67 第 67 章 股权 第67章股权 从日本回来的途中, 陈通提起来公司股权问题,目前陈通的团队一共有五六个人,眼看着事业有成, 肯定要谈谈股权问题。 其实乌桃对于这个还没细想过, 毕竟她只是兼职做一做,她还有些学业要完成,所以她原本以为, 自己简单拿一些报酬就是了。 不过陈通认为,还是应该说清楚,所以大家简单地开了一个会议, 最后乌桃在三合公司的股份占到百分之十。 百分之十的意思是, 他现在没有多余的钱给大家分,公司刚刚创业, 百废待兴,用钱的地方太多了, 只能请大家多多担待, 但是公司未来的前途是光明的,是可观的,大家将获得丰盛的回报。 团队中个别的其实多少有些不满意,觉得眼看着见到曙光了, 竟然拿着股权打发了,大家还是希望见到现钱,陈通没办法,只好挨个和大家伙谈,最后一些人不要那所谓的什么股权,就要钱。 乌桃倒是能接受股权,她上学期间门一直有补助, 加上之前的工资都是攒着的,所以一时半会也不至于太缺钱,并不急着非要这个时候拿到回报。 她回到家后,先把带来的东西给大家伙分了,这个时候国内还都是百雀羚凡士林什么的,乍看到这日本的唇膏护手霜,一个个眼睛都亮了。 乌桃买了不少便宜的唇膏,宁妙香拿着给大家伙都分了分,至于那资生堂的抹脸油,自然是留在自己家里,摆放在窗台最显眼的位置,来往的人都能看到。 大家伙那叫一个羡慕,赞叹,一个个地说乌桃有本事,宁妙香享福了,把宁妙香高兴得不行了,笑得合不拢嘴。 她今年才办了退休,不用去上班了,但还能领退休工资,每天舒舒坦坦地逛公园,四处玩玩,可以说日子比谁都滋润,大家都羡慕得很。 当然更有不少人围着乌桃,问这问那的,问日本到底怎么样,是不是厕所比他们的房子都干净,乌桃也都一一回答了,只听得大家赞叹不已,围着乌桃打转。 等到最后,大家终于散了,宁妙香看着那包装精美亮堂堂的摸脸油,喜欢得不行了:“这一看就洋气,多好啊,多好啊,这可是日本带来的!” 她叹道:“我以前也用过外国洋货呢,这都多少年了,这都多少年了啊!” 一时又说:“不过我年纪这么大了,脸上都皱巴了,用这个也浪费,要不还是乌桃你自己留着用吧?” 乌桃从旁,看着她妈在那里一会这样一会那样,只觉得有些心酸。 她笑了下说:“妈,你可劲儿用吧,我买了四瓶呢。” 四瓶? 宁妙香惊讶,青桐也疑惑:“怎么买四瓶?” 乌桃笑着说:“妈妈一瓶,我一瓶,给士萱一瓶。” 青桐:“那也就三瓶啊。” 乌桃:“还有一瓶,哥哥你拿着给我未来嫂子去吧。” 说完这个,她自己也笑了:“就算一时没有,但以后总归有的,这个保质期挺长的,总不至于哥哥你三年时间门都没个对象吧!” 宁妙香一听,自然赞同:“你赶紧找吧,这眼看着都二十七了,别人这个年纪孩子都满地跑了,你看看你!” 一时又说起来:“现在都计划生育了,只能生一个了,你要是早结婚,说不定两个孩子都到手了,现在可倒好,只能生一个!” 青桐皱眉,无奈地道:“妈,我找对象的事还没影呢!你已经想到二胎了!” 旁边乌桃一下子笑出来:“慢慢来,总会有的。” 宁妙香却说起来那沉香木的事:“对了,那个东西,你哥找了懂行的,请人家过了一眼,倒是有人愿意要,说可以给出两万块,我一听都吓到了,两万块呢。” 乌桃也是诧异:“这么贵?” 青桐道:“说是有位港商想买,人家给出的这个价。” 乌桃:“那可真值钱……” 她知道应该比较贵,但确实没想到,竟然能有这个价格,有点吓人了。 青桐:“其实我的意思是,干脆卖了吧,卖了后,这两万块,咱们分开,买两处宅子,你一个,我一个,这样咱们兄妹以后都能有个大院子,到了什么时候,日子也不至于差了。” 宁妙香:“你哥是这么想的,不过我心里总提着,怕万一以后政策变了,家里两个大院子,你说外人怎么看?这万一被举报了,那不是活生生闹出事来?” 乌桃想了想:“妈,政策方面你放心,我平时接触的人比较多,我知道以后总体的方向,不会像以前一样了,现在改革开放,都开始提市场经济了,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就行,至于卖木头的事,这个还是得我哥多操心。当初这木头,其实也是我哥的工资买的,现在既然能卖这么多,就留着给我哥好了,我想现在读着书,以后总不至于差。” 青桐:“乌桃,这个咱不用争,回头卖了,一人一半,我已经算过了,正好一人一处一大宅子。” 宁妙香:“咱们家,凡事都是分着来,别说你的我的,本来就是咱们家的,卖了你们肯定平分。” 乌桃:“行,那我也不为了这个多说什么,要是真想卖,就尽快卖了吧,要紧的是把房子买了,我觉得以后房价肯定也是要涨的,咱先占住房子再说。” 她当然知道以后房价要涨,只是那沉香木,估计也会涨钱。 但谁知道哪个涨得厉害呢,现在也只能是占住对自家最要紧的,毕竟沉香留着不能吃不能喝的。 当下大家说定了,便琢磨着卖了后要去哪儿买房子,一家子倒是讨论得热火朝天的。 乌桃看哥哥也是兴致勃勃的,隐约猜着,他那个对象估计是落实了,后来趁着妈妈去倒脏土的时候,便特意问起来。 青桐这下子耳根都红了,道:“现在是确定了,不过她说,过一段再说,她得考虑考虑。” 乌桃:“既然真有这么回事,那我和妈妈都放心了,你先好好和人处着,等回头你要带回家,和我们说声,我们也要做好准备。” 青桐点头:“行。” 乌桃又道:“还有回头买房子的事,也得考虑考虑人家工作,得选个距离人家工作近的,这样以后上班也方便。” 青桐有些局促,一再点头:“嗯嗯,我知道,回头再说吧。” 乌桃见哥哥这样,显然是真上心了的,松了口气,他能正儿八经开始处对象,也是好事。 ************* 乌桃回到学校后,先去向导师汇报了情况,又把陈通帮忙挑选的领带送给了导师。 宁教授对于陈通的做法倒是挺满意:“你比较实在,不会去想这些弯弯绕绕,他能主动给你百分之十的股份,也算他做事地道。现在大家伙不是出国就是下海,你啊你,什么都捞不到,现在总算是有个指望了。” 乌桃听了,笑道:“那老师你呢?” 宁教授哈哈笑了,拿着那领带:“我这不是捞到领带了吗?日本领带呢,进口的,我得戴上试试,让大家伙都看看,这可是我学生去日本给我带的!” 乌桃看着老人家这样子,心里感激,又有些想笑。 师恩如父,她想着果然是没假的。 一时想起来洛再久公司的事,便和导师提了,果然他是很有兴趣的:“你可以抽共多花一些时间门来做这方面,如果真能做成,也算是我们计算机在工厂应用方面的进步。” 乌桃自然应着,想着回头找洛再久再了解下情况。 回到实验室里,手头还有一些唇膏,便随意分给了实验室的师弟师妹,大家伙七嘴八舌地问起来,倒是也好奇得很。 这时候,却有师弟拿出来一封信,说是海外信件:“江师姐,你的。” 乌桃拿过来一看,竟然是何锡清。 何锡清出国已经一年多了,他拿了国外大学的奖学金,一切还挺顺利,不过中国人到了国外,总体还是辛苦,需要勤工俭学,还要兼顾学业。 当下她打开信,信里的何锡清倒是有些兴奋,他说他们学校最近来了一位年轻的副教授,是一位华人,具体什么来历他还不清楚,只是说:“听说他非常有才华,而且他对我们很友善,带着我们去打枪,他枪法非常好,太惊人了。” 乌桃继续往下看,何锡清还提到他最近做的一些课题,以及自己的见解,最后还附了两篇他最近看的论文,希望能对她有所帮助。 乌桃细细地看了论文,都是国外比较先进的科研成果,便留下来,想着回头让师弟师妹们复印一份,可以传阅一下。 这么忙着的时候,乌桃想起来洛再久的问题,干脆便翻找一些国外的资料,想参考一下国外的情况。 谁知道正翻着,就听师弟说外面有人来找,当下看过去,却竟然是王培鑫。 王培鑫眼底泛着红血丝,气喘吁吁地盯着自己。 倒仿佛有大仇。 乌桃惊讶,起身带他出去:“怎么了?” 王培鑫咬牙切齿:“乌桃,我从小就把你当朋友,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乌桃神情冷淡:“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没头没尾。” 她又不是神仙。 王培鑫:“你竟然还让我去追求士萱,我不知道原来是这样,早知道的话,我何必呢,你们兄妹就是这么对我的?” 乌桃:“兄妹?关我哥什么事?我哥怎么了?” 她心里一顿,想着哥哥不是已经处了一个对象,怎么又和孟士萱的事牵扯上了? 王培鑫说到这里,恨得已经眼里冒火:“原来你哥早就和士萱在一起了,原来他们早混在一起了,你哥简直是耍流氓,竟然睡在士萱那里了,他怎么可以这样?他就是这么欺负人的?当初你让士萱住你家,敢情这是养童养媳呢?你就是这么对待士萱的!” 乌桃冷笑:“王培鑫,你说这话,不但侮辱了我,也侮辱了士萱。” 孟士萱是什么人,上学上了这七年,已经处了多少对象了,她还能当谁的童养媳? 王培鑫:“我亲眼看到的,我亲眼看到的!” 乌桃:“你好歹说明白,你到底看到什么?” 王培鑫眼泪都仿佛要落下来了:“我过去找士萱,大早上的,你哥从士萱房里出来,他还光着膀子!” 乌桃深吸口气。 王培鑫刚才那么说的时候,她隐隐已经有感觉了,但是没想到,竟然这样了? 孟士萱做出这种事,她一点不奇怪,但是她哥竟然能干出这种离经叛道的事?简直是想都没想到! 她有些不敢相信:“你确定?该不会是什么误会吧?” 王培鑫几乎要跳起来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看得真真的!士萱头发都是乱的,他们昨晚上睡——” 乌桃忙道:“你小声点。” 她看看四周围,好在没什么人,应该不会被听到。 王培鑫咬得牙齿嘎嘣响:“你哥把士萱糟蹋了!” 乌桃叹了一声,挑眉,望着王培鑫:“是吗,糟蹋了,那当时士萱是不是哭了,是不是扑到你怀里控诉我哥,她是不是要你保护她赶紧替她打流氓?” 王培鑫一噎,当然没有。 不但没有,孟士萱还指着他说让他走远点,不要来打扰她,之后就把他轰出来了。 乌桃一看他那样子就明白了:“既然士萱没有找你哭诉,那她就是自愿的,这个男欢女爱,两情相悦,谈不上谁糟蹋谁,咱们新中国了,早妇女解放了,别来那老八道,什么糟蹋什么贞洁的,那是新时代的样子吗?” 王培鑫被说得哑口无言,他怔怔地看着她半响:“那,那怎么办?” 乌桃:“还能怎么办,士萱这个人我知道,她虽然交了好几个对象,但是这种事不会乱来,既然睡了,那就是真心喜欢,可能就要结婚?” 她想着,哥哥所谓的对象,竟然是孟士萱? 但是不应该吧,如果是孟士萱,为什么不大方承认,痛快一点不是挺好,怎么还瞒着? 王培鑫伤心欲绝:“他们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就发展到这一步了?你真不知道?” 乌桃:“我要是知道我还给你废什么话?我至于瞒着你?还是你觉得我就应该让你挖我哥墙角?” 王培鑫一脸迷惘,喃喃自语:“她喜欢你哥,她喜欢你哥……他们早在一起了……” 说完人就跑了。 ********* 乌桃倒是不急着去问自己哥哥或者孟士萱。 反正照王培鑫的意思,他们都睡一起了,不想说的话,她追着问有什么意思? 所以她继续埋首她的工作,继续查她的资料,之后还抽空去找了洛再久。 过去的时候,洛再久正和工人在厂房里,听说她来了,便忙过来了,他穿着工作服戴着安全帽,可以说全副武装。 他看到乌桃过来,倒是很高兴,当下忙请乌桃过去办公室,又把他们总经理介绍给乌桃。 总经理听说这是清华计算机的研究生,也是热情得很,亲自倒茶给乌桃。 乌桃便向总经理初步了解工厂的情况,总经理大概做了介绍,便让洛再久陪着乌桃到各处转转:“得先了解下我们的情况,再看看我们到底能不能用计算机。” 洛再久:“最近几天我也整理了不少资料,你可以看看,帮我们评估下。” 乌桃点头,于是跟着洛再久过去,走到厂房前,洛再久道:“你进去,也得防护。” 他看了一眼乌桃穿的,白色毛衣,下面是宝蓝色条绒长裤,他无奈地道:“这肯定不合适。” 这倒是让乌桃有些抱歉:“我不太清楚进工厂的着装规定,早知道提前了解一下了,那这里有工作服吗?” 洛再久:“我给你拿一套工作服吧,不过没新的。” 乌桃笑道:“怎么样的都行,我又不讲究那个。” 洛再久点头,便去找了一套,显然是过于大了,套在乌桃身上就跟麻袋一样。 洛再久扬眉,笑着说:“凑合穿吧,总比没有强。” 乌桃挽起裤腿,戴好了口罩:“没事,这不是挺好的。” 当下两个人进去了工厂,这是乌桃第一次走进化纤行业的工厂,一进去,尽管隔着口罩,她都能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那应该是化学原料的味道。 她鼻子便有些难受,并不太能适应,不过洛再久却像没事人一样,给她介绍:“你看,这是熔融纺丝,是用聚合物熔体作为原料来做,这是我们的熔融纺丝机,这种生产方式非常干净,而且气味小,这是我们的生产线。” 乌桃:“我闻着味道也不小啊。” 洛再久看着她皱鼻子的样子,笑道:“那是添加剂的味道,还有油剂和溶剂。” 乌桃点头,跟着他往里面走,洛再久边走边介绍。 乌桃看到很多工人,都是生产线上的女工,一个个低头不断地劳作着,一切看上去繁忙却有条不紊。 乌桃便突然想起来妈妈,她想着,妈妈曾经也是这样一个女工人,一直站着,就那么干一整天,连抬头看一眼的功夫都没有。 洛再久给她介绍着生产流程,生产工艺,以及他们的化学实验,又给她看了生产流程的一些资料。 乌桃不免感慨:“你们这工作中藏着大学问,研究几天也研究不完。” 洛再久:“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们工厂还要大学生来工厂呢!这里面学问大着呢。” 乌桃笑了:“这些资料我能拿回去慢慢看吗?” 洛再久:“当然可以,其实这些我们都已经没用了,都是以前的计算资料。” 收拾好资料后,洛再久看看时间门:“时候不早了,你干脆在我们这里吃饭吧,我们食堂的饭菜还行。” 乌桃也确实有些饿了:“行啊,你请我吃。” 洛再久笑:“怎么也不至于让你请。” 两个人干脆过去食堂,去食堂时,一路上就见工人们陆续去食堂打饭,还有不少女工,大家见到洛再久都笑着打招呼。 乌桃注意到,有几个年轻女孩,长得挺好看,明显对洛再久有意思。 她挑眉,笑道:“你现在二十六了吧?” 她记得洛再久比自己大两岁。 洛再久:“对。” 乌桃:“你找对象了吗?” 洛再久看了她一眼:“在工厂里处过一个,不过掰了,没成。” 乌桃听了这个,倒是意外,不过也不便多问,便随口道:“我看你行情挺好的,你尽快吧,年纪也不小了。” 洛再久:“现在觉得没什么意思,也不太想结婚,就这么混着吧。” 他又问:“对了,你呢,我记得你对象出国了?” 乌桃:“是,出国了,不过他应该会回来吧。” 这么说着,两个人突然都沉默了,都想起来当年那个走了的叶蕴年。 以及洛再久曾经说过的话。 洛再久看着远处说说笑笑打饭的人群,苦笑了声,道:“乌桃,如果我当年说了什么话,让你不好受,希望你别往心里去,那个时候确实年轻不懂事,其实心里惦记着你,但是不知道怎么说,看到那样,就忍不住说难听的话。” 乌桃:“得,过去的事了,别提了。” 说着,她又解释道:“不过我现在也不着急,我这个对象,他回来,我们就结婚,他不回来,那我也祝福他,反正我也不至于缺了男人,我更不着急要结婚。” 洛再久点头:“对,你是新时代高级知识分子,着急结婚做什么,实现四个现代化的大任还等着你去完成呢。” 乌桃听着,忍不住笑出声:“就是这个理儿!” ************** 从化工厂出来后,洛再久开车送她离开的,直接把她送回去。 车子开到了家附近就停下来:“你自己走回去吧。” 乌桃有些意外,不过也感念他的体贴,估计是怕人说闲话。 不得不说,洛再久变了好多,成熟了,踏实了,也许是多年的大学生活和工厂工作改变了他,也许是人长大了,终究会成熟吧。 回到家后,一进门,就见自己青桐正在院子里晾衣服。 青桐看到她后,顿时脸红脖子粗的,好像不知道说什么好。 乌桃倒是淡定得很,径自进屋了。 青桐局促地站在那里,之后晾了衣服,进屋了。 乌桃随意地收拾着家里,没说话。 青桐尴尬地开口:“乌桃,对不起,我骗了你。” 乌桃:“什么?” 青桐咬牙,狠狠心,才道:“我谈着的对象是士萱,但是我不好意思和你提这事,也怕万一黄了,回头影响你们的关系。” 乌桃:“所以你们就一直瞒着我?” 青桐无奈:“这事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乌桃笑叹了声:“其实也没什么,这是你们自己的事,告不告诉我也不是什么要紧,我也不会因为这个生气,关键是你们现在是怎么想的。” 青桐:“还能怎么着,事情都这样了,我肯定得对她负责任,沉香已经卖了,卖了两万一,我们一人一万五百,趁早买个宅子吧。” 乌桃:“你和咱妈提过了吗?” 青桐:“还没提,不知道怎么说,不过士萱的意思,就是这样了,她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你提。” 乌桃:“怎么和我们提是次要的,最要紧你们既然决定在一起,都到这个地步了,赶紧把房子买了,把事情办了,回头和妈妈说一下吧。” 青桐连连点头:“是,我也这么想的,她也没意见。” 乌桃听着这个,心里想这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孟士萱同志竟然也觉得可以赶紧结婚了。 她有些心酸,又有些欣慰。 她以前总觉得,自己哥哥没什么学历,也许不合适孟士萱,而且作为哥哥的妹妹,她也不可能撺掇怂恿撮合孟士萱和自己哥哥。 但是现在,她突然发现,也许孟士萱需要的,不是什么匹配的知识分子或者出身好的,就是一个最简单朴实,能让她安心去信任倚靠的人? 晚些时候,宁妙香回来了,青桐硬着头皮去坦白了这件事,当然没提两个人睡了的事。 宁妙香先是一愣,不敢相信。 青桐忐忑地低着头。 之后,宁妙香便一拍大腿:“这,这敢情好啊!这是大好事啊!我就盼着士萱叫我妈呢!士萱当我儿媳妇,这多好啊!” 青桐看着这个,才算松了口气。 乌桃从旁笑了:“咱还是赶紧商量下买房子的事吧,我先说好,我不着急房子,所以先可着我哥吧,让他挑一处好的,大大方方地买,毕竟士萱自己也有一处宅子,咱不能沾人便宜,反倒比人家女方的房子寒碜了。” 宁妙香:“是,咱不能委屈了士萱,先可着青桐,你看看,挑一个好的!” 68 第 68 章 病毒的诞生 第68章病毒的诞生 本来乌桃想去找孟士萱谈谈的, 反正都这样了,她总躲着自己算什么事。 不过谁知道导师要去香港参加国际计算机安全会议,让乌桃跟着一起去, 这事来得匆忙, 于是乌桃也就没时间去找孟士萱,赶紧跟着导师过去香港了,这次会议是关于计算机安全的, 这对于国内来说,可以说是一个完全未知陌生的领域,所谓的病毒, 乌桃也只是在英文资料上看到过。 参加会议的都是各国计算机方面的领军人物, 里面提到了发展计算机系统安全方面的法律法规,以及目前存在的问题。 宁教授低声对乌桃说:“这些还距离我们很遥远, 只是先了解下。” 乌桃点头,不过还是很认真地做了笔记。 世界上第一个计算机病毒, 据说是三年前出现的, 出现在苹果电脑中,是一个恶作剧程序,当这个病毒发作时,会在电脑屏幕上出现一段醒目的红色文字, 比如“it will get n all yur disks”。 计算机病毒被正式定义是在今年初,是在一篇叫做“计算机病毒——理论和实验”的文章中,这篇文章除了对计算机病毒做了明确定义,还详细阐述了国外一些专家对计算机病毒研究的实验成果,并对未来病毒的发展趋势做了预测。 屏幕上展示了这篇文章,不过是一掠而过的。 乌桃却在扫过这篇文章时,看到了一行英文字。 因为是英文的字, 是拼音,她是在过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那行字对应着的中文意思是什么。 YunNian Ye. 这是叶蕴年的名字。 宁教授显然也看到了,笑呵呵地说:“这就是中科院叶老的孙子吧,他现在是美国华人圈最年轻的教授,这好像是他业余搞出来的兴趣,可惜这次他竟然没有来。” 乌桃:“竟然是他。” 宁教授一脸骄傲:“在计算机领域,我们中国发展太落后了,叶老的这位孙子,算是给我们中国人争了一把光。” 乌桃笑了,他很优秀,几乎是天才一般的存在,在任何领域仿佛都能发光。 谁能想到,当年那个谈起数学眸光纯粹炙热的人,竟然转行到了计算机领域,并且取得了傲人的成绩。 宁教授又道:“对了,我想起一件事,说起来也是巧了,他就在锡清的学校任教,锡清应该认识他吧。” 乌桃便想起何锡清信里提到的,他特意提到,有一位年轻的华人副教授,是如何如何天才一般的存在,而且还有一手好枪法? ……那竟然是叶蕴年? 乌桃便觉得有些好笑,是世界太小,还是美国的学校太少? 不过想想也是,美国高校,学计算机的,又是中国大陆过去的华人,这个圈子本身就很小了,能不遇上才怪呢。 宁教授:“等以后有机会,可以请他回国,给我们学生做个演讲,对我们的学生也是一个激励,不过他好像很忙,以后再说吧。” 乌桃便不吭声了。 她觉得宁教授肯定会失望,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会议结束后,旁边展览厅摆了一些国际计算机安全方面的报道,也有一些世界先进的资料,乌桃也就随意到处看看,了解一下。 这么翻着的时候,她便看到了一则关于叶蕴年的英文报道。 当下拿起来,仔细地读过了。 因为是科技类的专业采访,主要是问了叶蕴年病毒方面的一些情况,也对未来做了前瞻性的预测,不过其中,也提到了叶蕴年的一些个人情况。 乌桃看到,叶蕴年当年确实是放弃了家人安排的数学专业,之后去读了计算机,还读了物理,拿到了双博士学位。 文章最后,主持人还问了几个私人问题,问起他手中的戒指,这是订婚的意思吗。 叶蕴年回答,是有未婚妻,这是他和未婚妻的戒指。 乌桃对着英文的“unmarried-wife”这个单词,目光停留了好一会。 他已经有了未婚妻,开始新的人生了。 ************* 回来北京后,乌桃特意去人民大学找了孟士萱,不过孟士萱并不在学校,她同学说她回家了。 回家,回哪个家?应该是她那处宅子吧? 其实平时孟士萱不太想回去,她总是说那里太冷清,没什么人气,不像一个家。 不知道现在,她是不是改变了想法? 乌桃坐着公交车,没多久,就到了孟士萱家。 孟士萱这处房子位于宣武区白纸坊一带,并不算是什么很好的位置,没办法,当初她那些钱,也只能买这里。 乌桃找到了门后,轻轻敲了敲,里面却没什么动静。 她想着该不会出去了,便要离开,谁知道,隐约听到里面有脚步声。 她便知道她一定在家了,不免觉得好笑,这还躲着不见了? 于是她耐心地等着,等了一会,果然听到了蹑手蹑脚的脚步声。 她便站在一旁,不出声。 等到那脚步临近了,她才突然道:“士萱,给我开门。” 孟士萱被吓了一跳,惊叫一声:“啊——” 乌桃:“你演什么鬼哭狼嚎啊!” 孟士萱收了叫,开门了。 开门的她,垂头丧气又羞愧难当的样子。 乌桃:“你这到底怎么了,敢情处了对象不想搭理我了是吧?” 她叹了一声:“想当初谁还说来着,如果她是男的,一定会娶我,现在好了,我就这么被抛到一边了?” 孟士萱愧疚得红了眼圈,小声说:“乌桃,对不起。” 乌桃也不管她,径自走进去了:“你先给我弄点吃的吧,我饿死了。” 孟士萱:“好好好,我给你弄吃的。” 说完屁颠屁颠地跑去厨房了。 乌桃看着她这个样子,忍不住想笑,平时她多懒啊,不爱做饭,现在倒是勤快。 她已经开始想着等她成了自己嫂子,狠狠地剥削她。 孟士萱简单地下了西红柿鸡蛋面,之后小心翼翼地给乌桃端上来:“尝尝我的手艺。” 乌桃确实饿了,便洗洗手,坐下来吃饭。 乌桃这里吃着饭,旁边的孟士萱却是坐立难安。 “乌桃,你是怎么想的啊?” “乌桃,你是不是生我气?” “你一定觉得我没羞没耻吧?” 说完这些,她长叹了一声:“我也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要勾搭青桐哥哥的。” 乌桃一直没搭理她,等吃饱了,才抹抹嘴,郑重其事地道:“士萱,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 孟士萱下意识坐直了:“什么?” 乌桃:“我们家,有一个家规,这是一个必须遵守的家规,不能违背。” 孟士萱脸色突然难看起来,她咬着唇,望着乌桃,轻声说:“嗯,你说……” 乌桃欣赏着她那痛苦的样子,之后慢条斯理地道:“我们祖上也曾经是入过旗的,所以在我们家,姑奶奶最大,姑奶奶就是大半个婆婆,嫁进来的媳妇,都得小心服侍着姑奶奶。” 孟士萱有些迷茫地看着乌桃,她显然没听懂。 乌桃憋住笑,继续道:“没出嫁的姑奶奶那是最金贵的,必须捧着哄着,嫁出去的姑奶奶那更是金贵,姑奶奶回娘家全家都得伺候着!” 孟士萱愣了好久,终于明白乌桃的意思了。 她瘪着唇,喃喃地说:“乌桃,乌桃你意思是……” 乌桃:“好了,以后我就是你的姑奶奶了,你准备好了吗?” 孟士萱一下子哭了,是喜极而泣。 乌桃:“你瞧你,哭什么,吓坏了是吧?可没办法,我们家的家规就是这样,必须遵守呢,不然就逐出家门。” 孟士萱扑过来,抱住了乌桃:“乌桃你太坏了,你故意的,你故意吓唬我,你故意吓唬我!” 乌桃终于笑出声:“活该,谁让你瞒着我!” 孟士萱又笑又哭的:“你还想当姑奶奶欺负我,你太坏了!” 乌桃笑得不行了,差点歪那里:“瞧你刚才那小媳妇样儿,我算是开眼了!” 孟士萱自己也觉得好笑,赶紧擦了眼泪,后来再想想,也忍不住笑起来。 *********** 吃过饭,两个人就坐在院子里长椅上,一起看着老枣树的落叶,说着话。 孟士萱低声说:“其实我一直都羡慕你,乌桃,我羡慕你有一个那么好的哥哥,你还记得吗,那一天起大风,我们在你屋里看书,我看到外面天黑了,大风疯狂地呼啸着,你哥哥跳上了地震棚,拿着塑料油布去盖地震棚,那一刻,我看到他高大的影子,我觉得他特别英武,就是我心里的英雄。” 乌桃叹了声:“士萱,可那都是错觉,他就是一个普通人,你只是需要一个哥哥,需要一个亲人,所以就有了错觉。” 孟士萱:“是,那个时候,我就是羡慕你,希望有一个哥哥,能为我遮风挡雨,能呵护我,后来我也很感激他,我出去宿舍住,都是他陪着我,帮我忙前忙后,这些年,他也算是我半个亲人了。” 乌桃:“可你觉得,这是爱情吗?” 孟士萱:“我以前并不觉得这是爱情,我只是暗暗地有些喜欢,而且我觉得他对我很冷淡,他肯定对我没什么意思,我也不敢告诉你这些,因为我感到羞耻,我竟然觊觎你的哥哥。” 她轻叹了声:“我觉得这是不正常的,所以一直想忘记他,为了让自己明白真正的爱情,我不是一直在处对象吗,结果处了一个又一个,我却更加清楚地知道,他就是好,我就是喜欢,也许最开始,我只是需要一个人保护我疼宠我,但是时候长了,我慢慢长大了,那些期盼就化为了一种不能消退的渴望。” 乌桃:“你应该告诉我,其实这种事有什么羞耻的呢。” 不过她想了想,如果她早知道了,这事也未必有什么改变,那个时候,自己哥哥其实还是有些自卑的,觉得自己配不上孟士萱。 这些年,哥哥一直在努力提高自己,才勉强有了自信。 孟士萱又道:“王培鑫回来,一直追求我,可我真的没什么感觉了,看到他,我会想起小时候,也会想起他妈妈,他妈妈和我妈妈走得近,我就想起这一切,怎么都无法接受。那天,他来找我,非要和我说话,我是有些恼,恰好你哥哥过来,看到了,以为我和他揪扯,就说了几句,他——” 她默了下:“他可能也有些不高兴吧,被我看出来了,我就故意说王培鑫是纠缠我,我很害怕,让他保护我……” 她羞愧地红了脸,小声说:“反正我死缠硬磨的,就让他睡我那里了……到了晚上,我就给他来了一个狠的。” 乌桃听到,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咳起来。 孟士萱她可真行! 孟士萱看她这样,咬牙切齿:“你不许笑我!要不然我什么都不说了!” 乌桃努力憋住笑,很严肃地看着孟士萱:“既然都这样了,那我也没什么说的,其实我哥一直都挺喜欢你的。” 孟士萱看着乌桃:“你一直知道?” 乌桃:“是啊……我能不知道吗,那是我哥啊。” 孟士萱气得想捶她:“那你干嘛不告诉我?” 乌桃:“可是我当时觉得,你处对象处得欢,你是大学生研究生,我哥就是普通人,他配不上你,我是你好朋友,我和你说这个,我算是什么?那不是让你为难和尴尬吗?” 说白了,她的位置,肯定不能说什么的,孟士萱以前住自己家里,自己家对孟士萱算是有些照顾的恩情,自己又是孟士萱的好朋友。 如果自己主动说,那多少有些挟恩情和友情的意思了。 孟士萱突然哭了:“我明白,我知道你的好意,可,可我这几年并不好受……” 乌桃叹了声,给孟士萱擦了眼泪:“其实这样也好,你看,你现在和我哥不是顺理成章了吗?让他干等了这几年,他条件好了,是国家干部了,工资也高了,还把沉香给卖了,能给你提供更好的生活了,你们这样更容易幸福啊。” 孟士萱红着眼睛道:“其实我以前也不太能明白,可是现在,我明白了,我并不在乎对方的学历家世,我不缺钱,也不缺学历,我什么都有。什么都有的我,却并不幸福,像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所以我想,我缺的就是有一个男人,一个能让我信任、让我踏实的男人,要体魄强健,要血气方刚,就那么抱着我,用最原始的体温来慰籍我。” “我也算是从小就认识你哥了,你哥是什么性子,我清楚,知根知底,他永远不会背叛我,他永远会对我好,掺杂了爱情和亲情,这就是我想要的。” 乌桃想了想:“你说的有道理。” 孟士萱:“而且你哥条件并不差啊,他现在已经国家干部了,还打算继续上电视大学,他单位马上要继续给他升职了,你不知道吗?” 乌桃:“……我还真不知道,敢情我哥什么都给你说了,没给我们说?” 孟士萱抿唇笑了,笑起来有些甜蜜:“估计还没确切吧,但领导口头透露了这个意思,回头大家就都知道了!” 乌桃也笑起来:“行吧,我认了,我这个姑奶奶的地位好像摇摇欲坠了。” 孟士萱心花怒放,扑过来抱住乌桃脖子:“怎么会呢,我的姑奶奶,我以后得把你供奉起来,我的大姑奶奶!” 乌桃受不了了:“好了好了你放开我,我都快被你勒死了!” 69 第 69 章 喜事 第69章孟士萱结婚 孟士萱和青桐的事就这么公开了, 传出去后,大杂院里一个个都惊到了,有些不敢相信。 谁都知道孟士萱, 她家有钱, 她爸有一定级别,她自己是烈士子女,又上了人民大学的研究生, 这一看是真了不得,谁能高攀得起。 结果青桐可倒好,竟然和这闺女处起来对象。 也有觉得青桐是沾了乌桃的光:“当初是乌桃把这闺女给引家里来的, 可算是赚了!青桐也是有本事, 能自己找这么好的对象,连彩礼钱都省了吧, 可真是有大出息了!” 乌桃听着这些话,不像样, 青桐也不喜欢听, 便直接说了:“这和以前没关系,也都是自由处对象谈恋爱。” 大家看他脸色不好,这才不敢提了,不过心里终究暗暗羡慕, 私底下也有人觉得,青桐这是攀上了高枝。 孟士萱当然也知道别人难免说道,不过她显然不在意这些,现在她和青桐公开了,每天热乎得很,跑过来一口一口地叫宁妙香妈妈,亲热得要命, 宁妙香也是高兴,拉着她,比看亲闺女还亲,又催着他们赶紧买房子:“把院子买了,以后你们小两口好好过日子!” 于是孟士萱便陪着青桐,四处看房子,也是运气好,很快就寻觅了两处四合院,并不算很大,在新街口,一个大约要一万三,另一个砍价砍了半天,卖家咬死要一万一。 这就差出来四千块。 孟士萱便想把自己那处宣武白纸坊的宅子卖了,添进去买这两套,这样青桐和乌桃一人一套。 不过乌桃让她不要卖,说到底那是她妈妈的遗产,好不容易从爸爸那里弄到的钱,才买了这宅子,如果卖掉这个,连个念想都没了。 孟士萱却焦急起来:“可是如果不赶紧订下来,别人买走了,再想找两处这样距离近的就难了!到时候咱们住得远了,你这大姑奶奶威风就耍不成了!” 乌桃好笑,又有些无奈,不过孟士萱说得也有道理。 乌桃便去找了陈通,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或者从银行里先贷款一部分出来。 陈通一听这情况,二话不说:“行,你放心,我给你想办法!” 乌桃有些愧疚:“通哥,如果麻烦的话,可以先算了,贷款的话,我自己来交利息。” 陈通却是爽朗一笑:“乌桃,你想什么呢,这才四千,咱们挪挪也就出来了,而且这次咱们日本谈判成功,接下来,我们工厂出货,随便卖都是钱!哗啦啦的钱,一台打印机我估计能赚两千吧,卖两台就出来了,咱至于缺这个钱?” 乌桃听着,这才放心:“希望能挣钱吧。” 陈通:“不是希望,而是肯定,乌桃,咱们赶上好时候了,到时候通哥一定把咱们公司壮大,别说四千,就是四万,也给大家伙发!” 乌桃笑起来:“好,通哥,我等着那四万。” 陈通说到做到,果然很快给乌桃弄到了四千块,乌桃把这四千给了青桐,青桐算是把房子买下来了。 孟士萱给乌桃登记的名字,一万三的那个给了乌桃,一万一的他们自己留着:“就这,我们还沾你光了呢。” 买了房子后,还是要简单装修一番,装修的钱是青桐从单位临时借的,简单装修过后,两个人便登记领证,准备婚礼了。 婚礼那天,孟士萱爸爸也去了。 孟士萱爸爸这些年其实不太顺利,他当时闹着要娶新媳妇,娶得太急,事情传出去终究不好看,所以这些年仕途不顺,日子就那么慢慢熬着。 这几年,单位分新房子,都开始分单元楼了,就是那种楼房,有自己厨房厕所的好房子,不是他现在住的筒子楼了。 可因为种种原因,他没分到,他那媳妇比他小十几岁,还年轻,看不惯,时不时说他没本事,又看孟士萱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就想要。 不过孟士萱爸爸也不好意思给孟士萱张口,为了这个,双方天天吵架。 而这两年,改革开放了,不少人挣了大钱,孟士萱爸爸没本事,就是死工资,这媳妇看看自家的筒子楼,曾经的辉煌现在只有黯淡,墙皮发黄,上面还有多年沉积饭菜污渍,她看不惯了受不了,就天天吵,所以孟士萱爸爸日子每天都是煎熬。 这次孟士萱结婚,直接住进了新街口的四合院,那气派,那敞亮,总之不是筒子楼能比的,孟士萱爸爸看了,心酸难受,但也欣慰。 可他那新媳妇看不惯啊,眼圈都红了:“要不是当时她拿了那三千块买了房子,她怎么找这么好一个对象!独门独院啊!” 孟士萱爸爸现在也受不了这个媳妇了:“你眼馋士萱干嘛,士萱是大学生,你和她能比吗?” 这话可好,惹起来了,双方又是一番大吵大闹。 所以孟士萱爸爸这次来参加孟士萱婚礼,都是偷偷摸摸的,当天好不容易寻到一个空当,从兜里掏出来一个红包:“士萱,这是一百块,我慢慢攒的私房钱,你赶紧拿着吧。” 孟士萱看了,笑着说:“爸,不用了,你留着给弟弟买几斤肉补补吧,要不然回头阿姨又要大吵大闹的,我可担不起。” 一百块,她也不稀罕了。 孟士萱爸爸当场有些没脸,讪讪的,半响没说出什么话来。 结婚那天,王培鑫也来了,给孟士萱送了一份礼,婚礼上喝了不少酒。 喝完后,还跑来找乌桃,嚎啕大哭:“我现在突然明白了。” 乌桃:“你明白什么?” 王培鑫:“当她妈去世,她从地安门大院搬走,我和她就没戏了!” 乌桃默了好半响,便想起来曾经。 曾经,王培鑫也加入了他们的学习小组,孟士萱说要把王培鑫的饭票收起来,大家伙一起花,当时王培鑫那个不服气。 年少时的嬉笑斗嘴,一切看上去那么美好,不过已经过去了。 ************** 孟士萱和青桐结婚后,宁妙香心里的一桩大事算是了结了。 孟士萱和青桐也住进了新的四合院,不过宁妙香却不想和他们一起住,她说住在大杂院里习惯了,而且他们喜欢,她不愿意打搅。 孟士萱见此,也没说什么,不过还是在新房子给她留了房间,这样她要过去住,随时都没问题。 孟士萱原本是住校的,现在不想住校了,人家天天就要和青桐腻在一起,乌桃有一次过去看他们,看着她那样子,简直是没眼看,后来尽量少去打扰他们。 她算是知道了,刚结婚的小夫妻竟可以这么亲热。 她最近除了忙着实验室的工作,以及三合公司的开发调试,还抽空去图书馆资料室翻了很多国外资料,也写信问了何锡清,终于发现了一个先进的东西,叫做DCS集散控制系统,可以采用DCS控制系统来控制和监视整个装置的生产工艺参数。 这个系统概念国外是十年前就提出的,主要是应用在化工领域,不过国内到底落后,还很少有人知道。 乌桃仔细地研究了这系统后,发现这个系统太过庞大,造价昂贵,而且一旦采用这种系统,那工厂从头到尾的管理以及理念都要改变,这种变化太多巨大,并不是现在洛再久他们工厂所能承担的。 不过她还是觉得,这里面有些理念可以借鉴,把一些核心的内容给切出来,参考一下,为工厂编制一个简单容易上手的程序,这样就能节省他们大量的计算任务。 乌桃研究了一番,大概心里有了一个雏形,便过去找了洛再久。 洛再久听了后,眼睛都亮了:“这个程序,你会写是吗?” 乌桃:“我当然可以,不过要花费一些时间,还需要对你们的分析控制过程有更深的了解。” 洛再久当下有些激动,带着乌桃过去见了他们厂长,双方沟通了一下,厂长听了乌桃的思路后,拍案叫好:“江同志,你看看,帮我们采购几台计算机,再把这个程序写好了,教我们怎么用,要是这件事能做成,可算是功德一件,价钱什么的,还有关于你的费用,这些都好商量!” 乌桃对于金钱回报倒是并不在意,她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实践,也算是对国内工厂计算机化的一个探索,这对她本身也是很有意义的。 只是这件事涉及采购以及调试,也不是她一个人能做的,当下回去和导师商量了下。 宁教授听了后,深思一番,道:“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课题,这样吧,我叫几个学生,给你组成一个小组,至于价格,你既然和他们有了接触,你先不要谈,找一个脸皮厚的,和他们谈价格,谈好了后,咱把这件事拿下来!” 乌桃顿时笑了:“如果挣到钱,可以当我们组的科研经费,还可以给大家伙都分分,改善改善!” 宁教授连连点头:“对对对!” 一时又道:“你看中科院的研究院都跑去拉活了,他们拉的活还不如咱们这个好呢,咱这个挺有实践意义,他们有些人就去给人家修理机器,随便做个什么就挣钱,咱也算是跟上了末班车,好歹捞点钱,让你们师兄弟姐妹都有点油水。” 乌桃:“行,那就这么干了!” 接下来,她挑选了几个师弟师妹,带着他们组成了一个小组,先派了一个看着老成的代表,去和工厂总经理谈判,最后谈出来一个非常好的价格,大致算了算,如果做成了,去掉成本,应该能赚三万块。 这个价钱让大家伙都兴奋起来,他们一直埋头苦读,还没到实践的那一步,没想到现在还这么好的机会摆在了眼前,从计算机采购,安装,到编写程序调试,这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挑战。 因为这个,大家自然对乌桃感激不尽,一个个都听话得很,坚决服从安排。 乌桃看这态势,也觉得不错,毕竟计算机更多的是实践,能帮工厂解决实际问题,又能挣钱,这对大家伙来说,真是百利无一害。 当下干脆放下手头一部分研究工作,积极投入到化纤工厂的项目中。 而就在这种忙碌中,那一天,她收到了何锡清的一封信。 她打开后,看到了何锡清充满愧疚的文字。 “乌桃,最近我一直陷于纠结之中,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说出这件事,但是我觉得,当我心里出现犹豫的时候,我确实应该说出来。这是对我自己的负责,也是对你的负责。” “最近我们学校有一个prject,是针对当地计算机留学生的prject,感谢华人教授的热心举荐,我竟然有幸被选中。在毕业后,我应该能拿到苹果公司的ffer,也就是说,我有机会留在这里,正式进入苹果公司。” “我一直在思考,思考什么样的生活才是我想要的,如果我留在这里,那我将有宽松的科研环境,将有一个稳定富裕的生活,将不再为一切烦恼,如果我回去呢?我将面对更多未知,国内的专业环境比起美国差太远了,我至今记得,我们刚刚入学时候,系里几位教授是怎么排除万难来到美国,只为了去采购几台电脑回去。” “其实这些电脑,在国外,都是随处可见啊,一点不稀奇。” “这就是我们国家的差距,差太多了。” “如果说有什么让我想回去,那就是你,以及我想报效国家的热情,可是我到底有多重要,我到底有多少能力?我曾经充满豪情壮志,我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但是在这里,看到这么多才华横溢的教授,我又觉得,自己如此渺小,这让我陷入了痛苦中。我也开始怀疑,如果我回去,我的能力,真的能做到吗,真的能去改变这一切吗?” 剩下的文字,乌桃并没有去看。 她可以猜到了。 于是她提笔,给何锡清回了信。 “锡清,请你不要对我有任何愧疚,无论怎么样,曾经我们一起携手进步的三年,带给我很多安慰和快乐。当我劝你离开中国前往美国的时候,我已经对这件事的两种可能都有了预期,并且都能接受。乌桃在你的人生中,其实只是一个匆匆过客,请你在做出人生决策的时候不要因为我而影响。但是也请不要忘记初衷,以后无论什么时候都记得,这里是培育我们的地方,如果有一天,你觉得你有足够的底气,祝你依然保留着回来的勇气。” 70 第 70 章 事业的起飞 第70章事业的起飞 后来, 何锡清给乌桃回了信,他的信非常长,写了足足十页, 看得出,是分不同时候写的, 他愧疚难安, 并进行了解释,又希望乌桃过去美国。 但是信的最后,他好像又有些难受,认为乌桃的态度太过理智冷静。 他甚至问:“乌桃, 告诉我, 你真的爱过我吗?你知道什么是爱情吗?你可以过来,我会等你, 而且我也不一定不回去, 我只是有些犹豫!” 乌桃对着那封信看了好半天,最后放在一边了。 也许曾经的她并不够理智,明明断了联系却又盼着什么奇迹, 但现在, 她觉得断了就是断了, 她已经不太理解为什么何锡清要这样,藕断丝连婆婆妈妈的。 果然人的思维是会变的,不同时期的人类也无法互相理解,她甚至并不能理解过去的自己, 更不要说别人。 况且她也确实没有太多时间去和何锡清解释什么内心解释什么情情爱爱,她现在很忙,忙着洛再久公司的项目,这个项目有利可图, 而且对自己的能力也是一个锻炼,她带领着师弟师妹干得很带劲。 甚至有那么一些天,她们几乎整天泡在工厂里,和总经理和洛再久研究工厂的资料和过程,等采购了机器,安装调试后,程序编好了,又要调试,修改bug,反复地验证,终于最后没问题了,则要开始培训工厂员工。 这么忙了一个多月,到了最后,她对洛再久说:“我现在已经非常适应你们工厂的味道了,竟然觉得还挺好闻的?” 洛再久凝视着她,笑道:“习惯了就好。” 程序上线后,乌桃又带着师弟师妹观察了几天,工厂一致好评,惊喜不已,觉得帮了大忙,厂子里财务科给钱也痛快,除了原本承诺的,还给他们额外发了奖金。 乌桃和师弟师妹高兴得要命,一笔巨款,足足三万三! 一个师妹差点哭了:“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说科技是第一生产力,我们的知识就是力量,就是金钱啊!” 乌桃也高兴,拿到钱那天,战战兢兢地把钱交给了宁教授,宁教授没收,让乌桃存起来在银行:“你们先各自分一些,当做这一段辛苦的奖励,剩下的留着,作为我们的科研经费。” 大家论功行赏,项目是乌桃拉来的,程序是乌桃主编的,大家认为乌桃怎么也得拿一个大头,最后乌桃分了四千,其它几个师弟师妹,分了一两千。 即使这样还剩下差不多两万,大家一起买了一份礼物给宁教授,之后拉着宁教授出去吃了一顿好的,大家高兴得又蹦又跳,吃饭喝酒,来了一个痛快。 拿到那四千块后,乌桃抱着钱过去找了陈通,陈通办公司其实很艰难,但是自己张口,他还是痛快给自己弄了四千块,乌桃想把这钱尽快还给陈通。 谁知道陈通一见到乌桃,就拉着她说:“现在,我们要改进系统,乌桃,你有活干了!” 乌桃:“改进?怎么改进?” 陈通:“来来来,我们坐下详谈,我有一个伟大的设想!” 这么说着时,他突然想到:“咦,这几天你忙,开会也没来公司,我还没给你说吧?” 乌桃上次见到陈通还是两周前,当时跟着陈通一起过去工厂调试打印机,当时调试成功了,她就匆忙走了。 最近因为忙洛再久工厂的事,没过来。 当下纳闷:“怎么了?” 陈通一拍大腿:“发财了,咱们发财了!” 乌桃:“发财?” 陈通:“咱们的中文打印机,这次在市场上一炮而红,卖火了!” 乌桃惊喜:“是吗?” 陈通:“这才两周,我们已经卖出去了五百台,五百台,你想,五百台是什么概念?” 乌桃粗略一算,一台的利润大概是两千元,五百台那就是—— 她也没想到:“一百万?” 陈通激动地道:“这才是刚开始,这才是刚开始啊!我们的市场潜力巨大,我们一定能赚更多的钱!我打算重新改进,咱们现在是金属壳的,我打算换成塑料壳的,这样可以降低成本,但不会降低性能,对了,我还打算改进一下底层的中文显示,反正我有很多设想,乌桃——” 他深吸一口气,想了想:“要不这样吧,先分钱吧。” 乌桃一听钱:“我这四千块,才凑够了,正说还你呢。” 陈通哈哈大笑:“四千?甭还了!我给你算成研发支出了,我正说要给你分钱呢,咱们得先给原始股东们分红。这两天,我们先开一个股东大会,看看给大家伙分多少钱!咱们得专门请一个专业财务帮我们算账了,还得请一个出纳,不然我都要算不出来了,这么多钱,我见都没见过!” ********* 陈通一口气从银行提了三十万现金。 一沓现金是一千块,一万块钱就要十沓子,三十万现金就是三百沓。 从银行过来办公室,四五个身强体壮的小伙子拎着皮包,推着小推车,小心翼翼地护着,最后总算来到了办公室。 那么一堆的现金就往桌子上一摆:“好了,我们现在分了!” 一捆捆的钱就这么哗啦啦被倾倒在办公桌上,有的还滚到了桌子边差点掉下去。 桌子上堆成了一座钱山。 所有的人眼睛都瞪圆了。 这么多钱,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 陈通站在桌子旁,挥舞着大手,先激情昂扬地演讲了一番,最后大家啪啪啪一起鼓掌。 鼓掌完毕,便终于分钱了。 陈通拎起一捆来,直接扔:“这个给你,这个给你!” 大家赶紧伸着手接,那个感觉,钱不是钱了,一捆钱就是一个不圆溜溜的苹果,随便一扔,大家就随便一接。 陈通对乌桃自然温柔一些,直接数出来三十沓给了乌桃,往那边一摞:“乌桃,这是你的,三十沓,三万块。” 乌桃也有些惊讶:“给我三万块?” 陈通:“那当然了,你是占百分之十的股嘛。” 乌桃点点头,其实也有些心惊。 虽然她已经见识过三万多的钱了,但那是集体的,是大家伙的,现在呢,别人直接塞给自己三万块,三十沓,这是自己的! 她有些不敢相信,三万块,这得买多少好东西?像自己现在的那种小院子,能买三套了吧? 一时真是有些踩在云上的感觉,怎么一下子就暴富了? 她还是学生呢。 分完了钱,每个人面前都一摞,摞得老高,脸都被钱给挡住了,于是大家就站起来说话。 “你有袋子吗?我没带。” “咱们哪儿有箱子啊,没箱子没法装啊!” “办公室不是有纸箱子吗,我给你找找。” 于是大家伙七嘴八舌,都开始找箱子了,可惜那些箱子已经被踩瘪了。 大家不嫌弃,赶紧找出来,重新让纸箱子支棱起来,就往里面塞钱,拿了胶带进行打包。 纸箱子很快就被瓜分了,乌桃反应慢,没弄到纸箱子,旁边的彭文元说:“我记得公司还有麻袋,我们找麻袋吧!” 有人就表示,麻袋不好,能看出形状,里面的钱鼓鼓囊囊地支棱着,别人一看那就是钱,还是纸箱子好。 彭文元便没话说了,这事真苦恼啊。 最后还是陈通发话:“咱们这里还有女同志,带着这么多钱去银行肯定不方便,干脆咱们一起过去,互相帮助,把钱存银行里!” 于是大家互相掩护着,小心翼翼地,又重新跑到了最近的银行里。 等走进银行,所有的人都松了口气,赶紧存钱。 本来银行里也有别的客户,现在看这情景,都瞪大了眼睛。 一群人,每个人都拿着那么一大包的钱,就这么往里面存,这,这叫什么事?他们哪来的,怎么可能有那么多钱?? 乌桃把两万八千块存进去了存折里,剩下的两千,她揣到包里,带回了家。 回家后,乌桃直接道:“妈,你还记得我之前去日本的那个事吗?” 宁妙香:“怎么了?” 乌桃直接拿出来一摞给宁妙香:“分钱了,我分了好多,先拿出一摞来,你慢慢留着花。” 宁妙香看那么一沓钱,她当然知道,那一沓是一千块,一时都看直了眼:“这,这是一千块啊,哪来的!” 乌桃便把自己分钱的事给宁妙香说了:“那四千块也给我算成研发支出了,反正我也没太操心这个,现在发了三万块,我拿出来两千,给你一千,我自己留着一千,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吧,别亏待自己。” 宁妙香眼睛都直了:“这,这,这钱怎么就跟纸一样,这是真的吧?这可别是□□,这里面没别的事吧?人家会不会来找你麻烦?” 本来之前卖了沉香,弄了两套宅子,她就心满意足了,结果突然间,闺女也发大财了,她都不敢信。 乌桃看着妈妈,妈妈战战兢兢的,瞪大眼睛,小心翼翼的。 她便想起小时候,想起许多事。 她心里有苦涩,有酸楚,也有满足。 她笑着说:“妈妈,你还记得吗,我以前曾经说过,你的儿子和女儿赶上了一个好时代,我们一定有好机会的,现在你知道了吧?只要有本事,就能给你拿回一捆一捆的钱,随便你怎么花,你可以当枕头,也可以当垫脚石,当然也可以每天数着玩。” 她又道:“这才是刚开始,以后我毕业了,我还能挣更多,知识就是力量,知识就是金钱,我一定能做出很多事,挣很多钱。你的苦完全到头了,以后都是享福的日子。” 宁妙香差点哭出来:“我可真是熬出头了,熬出头了!” 孟士萱和青桐结婚了,有了四合院,以后孟士萱毕业参加工作,两个孩子肯定和和美美,再没什么好担心的,乌桃这里是名校研究生,眼看着能挣大钱! 她还有什么好牵挂的呢! 她想了想:“现在唯一操心的就是你的婚事了,你这眼看着也二十五了,也该考虑考虑了!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乌桃笑了笑:“妈,我会留意,如果遇到好的,我就多试试。” *********** 那天她正忙着,洛再久过来找她了,说感谢她的帮助,他竟然也分到了奖金,他要请乌桃吃饭。 乌桃笑了:“应该我请你吃,我们挣到了一大笔钱。” 洛再久:“那不都是你应该得的吗?” 乌桃:“行,那你请我吧。” 当下两个人随便找了一处,简单要了点东西。 吃饭间,洛再久问起来何锡清的事,他无奈地看着乌桃:“我就是关心一下,问问。” 乌桃笑了:“想问就问呗,我们已经分手了,他打算留在美国,不回来了。” 其实后来何锡清的实习机会好像出了一点差池,但具体什么情况她也不知道,只是听导师提过,不过总归他不会回来了吧。 洛再久默了一会,叹道:“好在你也不太在意了,是不是?” 乌桃:“也说不上不在意,心里肯定是惋惜的,不过想想,也就算了,人都得往前看,况且我长得不错,有钱有学历的,将来前途肯定好,我也不差一个男人啊。” 洛再久听着,嗤笑出声:“你啊你!” 乌桃:“人生并不是只有婚姻和爱情,我现在比之前想得更清楚了。” 洛再久便沉默了,闷闷地吃饭。 乌桃:“你呢,现在什么情况?” 洛再久抬眸,看了她一眼:“我这个人情商低,不会说话,也不太懂事,所以没什么情况。” 乌桃:“慢慢来吧。” 接下来的一顿饭,大家都没怎么说话。 一直到吃完结账后,洛再久陪着乌桃回去学校,终于开口:“乌桃,你有没有考虑过,以后让我陪着你,照顾你?” 乌桃默了下:“你为什么突然这么想?” 洛再久:“我这几年一直没找,就是觉得看谁都没什么意思,心里还是惦记着你,有时候我也搞不明白我对你是什么想法,也许有点爱情的意思,也许是亲情?” 乌桃轻叹了口气:“洛再久,你知道我的意思,在我心里,我只能把你当朋友,咱们两个真是没有任何可能。” 洛再久抬手,赶紧制止:“我知道你的意思,但希望你不要张口就拒绝我,你可以再考虑考虑。” 乌桃:“你觉得考虑一下就会改变主意吗?” 洛再久长叹了口气:“乌桃,我们从小就认识,我说话不中听,曾经让你不高兴,但我很高兴你原谅了我,并且我们到现在依然是朋友。” 他继续道:“我喜欢你,我也知道你的心思,可是我依然想说,你可以考虑考虑,不用太着急,也许三年,也许五载,你遇到优秀的男人,也完全可以考虑,但是万一,过几年,你身边依然没合适的,那你可以考虑让我陪着你。” 乌桃转首,看到了洛再久眼中的诚恳。 洛再久:“乌桃,也许你认为你不需要我这样一个人,但是,可能你会发现,你需要呢?我有足够的耐心,慢慢等,等着,也许你有一天会答应我,也许有一天,你会嫁给别人,两个结果我都可以接受。” 乌桃:“你这样子,我心里不安,我并不需要别人为我做出这样的牺牲和等待,这样也不公平。” 洛再久:“我是诚心的,” 他苦笑了一声:“我这个人,既自以为是地骄傲,其实骨子里也自卑,我并不知道怎么去珍惜自己喜欢的,等我终于好像明白了,也没什么机会了,我也尝试着去选择别的什么可能,但我实在做不到。所以你也不要想着劝我什么。” 乌桃看着窗外的夕阳,笑了下:“谢谢你。” 71 第 71 章 1989年的天空 第71章 1989年的天空 在1985年的那个秋天, 三合公司一款中文打印机迅速占领了市场,并且取得了傲人的成绩,之后, 在陈通的带领下,一干科研技术人员精益求精, 研发出来一款款产品。次年, 研制出第一款微软操作系统的文字处理机,并以此为契机,开始铺设了遍及中国各地的营销服务网。 三合公司在最鼎盛的时候,占到了国内文字处理机市场的百分之九十三, 可以说, 有自动办公处,必有三合。 在乌桃拿到博士学位顺利毕业的时候, 她也正式加入了三合公司, 成为了科研队伍中的顶梁柱,并且在原本中文打印机的基础上,开始整合资源, 开发出来一系列自动化控制机器, 将目标订在了大型国有企业的自动化市场。 三合公司最初的几个合伙人, 经过种种分歧、纠纷、调整以及起伏后,组织架构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目前三合公司旗下已经有多个国内合资和中外合资公司,也有几家海外企业, 每年的营业收入已经高达十亿了。 时代滚滚前行,昔日荒凉的中关村早就人流拥挤,而当年那个缩在局促办公室里的三合公司,也早也不是原本的模样。 不变的是陈通在, 乌桃也在,还有那位擅长谈价格的彭文元也在,在分分合合的调整中,乌桃的股份也已经从原本的百分之十变为如今的百分之二十五,用孟士萱的话说,乌桃现在也已经是身价几个亿的富婆了。 她说有时候想想挺无奈,为什么她不是男的,她要是男的,早娶了乌桃,就没有洛再久什么事了。 其实现在的孟士萱自己毕业后就去了计委系统,一切都是顺风顺水。 前年,她生下了一个女儿,现在已经两岁大了,由宁妙香负责照看着,一家子和和美美的,可以说没有谁比孟士萱更滋润的了。 乌桃博士毕业后,终于和洛再久走在了一切,这件事无关爱情,更多的是熟悉和陪伴。 特别是当时的乌桃,身价已经不菲,这个时候,她发现身边和她匹敌的男人越来越少了。 用孟士萱的话说:“怎么办,如果有男人追求你,我第一反应是他会不会贪你的钱。” 乌桃本来对于要不要有个对象并不介意,她现在对情爱也没有任何兴趣,不过当三合公司逐渐成长,而她的身价也随之水涨船高的时候,她发现了一些问题。 这个社会环境对一个单身有钱且还算漂亮的女人并不好,哪怕她的学历金光闪闪,人们也下意识会去猜忌,也许一切得来并不那么光彩,会忍不住联想,想着她和政府官员的关系,和日本合作对手的关系。 有些无良报纸,甚至开始说起她和陈通的关系,进行胡乱的暧昧猜疑,还曾经风传一时,说得有鼻子有眼。 幸好陈通妻子和陈通感情足够好,也相信乌桃和陈通的人品,主动站出来澄清,不然两个人几乎洗都洗不清了。 但有了一出就有下一出,防不胜防。 所以乌桃选择了洛再久,这是她对这个世界规则的让步。 洛再久一直等着她,嘘寒问暖,风雨不离,递给她一张永不过期的期权,这让她感激,也觉得他是一个可以信任的,可以互相帮衬着的人。 这几年,洛再久也发展得非常好,在乌桃主导了无纺技术公司的信息化后,他引领着公司进行上下的改革,取得了卓越的成效,之后因为表现突出,升任技术公司的总经理,工资待遇以及各方面都得到了很大的提升。 再之后,他被调派去了外地一家信息通信公司,并让那家公司摆脱了严重的经营困难,起死回生,同时自己投资了一家信息公司。乌桃从中投资了一些钱,关键时候帮着牵头引线了几个项目,现在这公司产值也有了一定规模。 可以说,洛再久站在乌桃身边,并不逊色多少了。 对于洛再久,宁妙香其实还是不满,不过事情走到这一步,她也看出来了,外面的男人没几个好的,就算有合适的,未必不是贪图乌桃的钱。 洛再久这个人,再是不好,至少等了乌桃那么多年,她觉得还是值得信任的。 所以最近,她也开始催着:“你这都二十九了,总不能熬到三十岁吧,有功夫你们就结婚吧。” 乌桃:“最近他太忙了,一直在外地忙公司的事,本来说着,等他回来就商量结婚的事。” 宁妙香点头:“对了,乌桃,你也得留心着,他现在办公司,一天到晚在外头,吃吃喝喝的,我听说还和人去什么卡拉欧肯,外面那些女人,万一有个什么事呢,你说男人哪有不偷腥的,你还是得注意着。” 旁边孟士萱笑出声:“妈,是卡拉k。” 宁妙香:“对对对,卡拉k!” 乌桃无奈地笑了:“妈,不至于的,他这么大人了,有分寸。” 其实如果洛再久突然喜欢上一个姑娘,她也愿意祝福,但是她并不相信洛再久会瞒着自己如何,犯不着。 当初两个人在一起就谈得好好的,合作关系,互相帮助,一起携手进步,但是万一谁后悔了,随时散伙。 孟士萱却突然想起来一桩事:“不过那天我去你哥单位,好像听人提了一嘴,就是说他的,说是在威海有个傍尖儿的,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了,我觉得无风不起浪,你还是得问问。” 傍尖儿就是傍大款的意思。 乌桃听了,也没太往心里去,不过还是道:“行,我知道了,回头问问。” 孟士萱又说:“还有,王亚湘要举办的同学聚会,你去不去,她一再问你呢!” 王亚湘国外留学后回来了,分配到报社做编辑,已经结婚了,丈夫很有些背景,也是才华横溢,比她大十岁,是□□之前的大学生,本来在中科院计算机所工作,不过后来计算机改革,他也就出来下海了。 这两年他们也干得不错,走的是三合公司的老路子。 乌桃:“我不去了,她丈夫那公司正要出一款新产品,和我们是竞争对手,估计得拼个你死我活的,到时候见了面提起来也不痛快,回头再说吧。” 孟士萱:“行,那就别去了,其实她张罗这个,我也不太爱去,谁乐得搭理她!” 乌桃笑了:“以后有时间再聚吧,现在正是敏感时候呢。” 说话间,她离开四合院,开着车,径自过去公司。 这几天北京的天越来越不少,动不动就灰蒙蒙地刮着大风,今天眼看着才好点,谁知道又阴起天来了。 乌桃开得比较慢,就这么慢悠悠地到了公司,到了公司,正好赶上今天的会议。 会议的气氛并不太好,很有些唇枪舌剑的味道。 当年最初的几个合作者,除了陈通乌桃就是彭文元了,那时候陈通乌桃一行人前往日本,和日本谈下第一次合作,四百多美元的采购价就是彭文元一点点掰下来的,他是一个谈判高手。 这些年熬下来,公司发展壮大到今天的规模,彭文元的股份也已经到了百分三十。 在三合,乌桃二十五,彭文元三十,陈通三十五,剩下的百分之十是各方零星投资。 而今天会议室里的火药味,就来自于彭文元和陈通之间。 这两人之间的一些矛盾,其实从前年开始就已经初见端倪了。 那时候三合公司和日本一家公司成立了一家合资公司,这种合资公司可以充分利用目前的税收优惠,合资公司主要来进行自动控制设备生产,大约投资了一千万美元,三合公司占股70%,日本公司占股30%,在三合公司占股绝对优势的情况下,需要派出来一个人做总经理。 其实三合公司这几年也陆续成立了不少合资子公司和下属工厂,但是这次的合资公司是要将企业下属的生产线移植,所以这次合资公司的操控权便变得要紧起来。 当时陈通的意思,因为涉及到生产技术,这一块是乌桃的专长,由乌桃来做总经理,但是让彭文元来做营销部副总经理,因为彭文元擅长和市场打交道。 不过彭文元显然不乐意,他想做总经理,想让乌桃做总工程师。 最后乌桃让步了,在合资公司做了总工程师,总经理由彭文元来担当,但是陈通却很不满意。 三个人占股到了百分之九十,他也希望做到平衡,这就是平衡制约的关系,你不能一家独大,而彭文元的野心,仿佛有些太过膨胀,隐隐想压制乌桃。 陈通私底下说:“他先压制你,你不和他争,下一步就是我。” 乌桃其实对于这些并不是太感兴趣,不过她也不是那个要被人欺压的,所以对于彭文元,她是心里起了提防之心的,关键时候,她当然要和陈通一起,给彭文元降降温。 她还翻出来一些国外的例子,建议陈通开始牵手建立完善的公司规章制度。 “我们的公司已经不是当初的小作坊了,年收入上十个亿,跺一跺脚,整个打印机市场也得震一震了,我们再用过去的那一套来治理公司,已经落伍了,必须着手建立完善的公司制度,要不然的话,三个队伍,搞勾心斗角那一套,最后结果就是没有赢家,受伤的是公司。” 陈通听了后,自然赞同:“乌桃,你说的,也是我心里想的,我们当初就是憋着一口气蛮干,有技术,有想法,也是有运气,就这么成功了,从小船变成了一艘大船。小船好掌控,但是大船就有些难了。我们要是再躺在原来的成就上睡大觉,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说归说,一切都不是那么一蹴而就的,比如现在又争论起来了。 眼下双方争议的是最近公司即将上市的一款全新智能自动化文字处理机,这就是一款小型电脑,集合了键盘液晶显示屏以及中央处理器打印机等,相对于普通计算机的“门槛高难操作”,这款文字处理机可以说是一款“傻瓜式”的计算机,能够让绝大部分办公人员容易上手。 这自然也是三合公司目前的秘密拳头产品。 只是关于这款产品的采购,陈通和彭文元却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彭文元的意思是应该降低成本,做到最低,这样才能在市场上无往不利:“不说别的,就说科新的机器,他们就是用的热敏打印头,我们比他们用更好的打印头,那价格就贵起来了,问题是普通消费者,他们哪懂这个?他们只知道便宜不便宜,他们不知道我们更换一个好的打印头这意味着什么!” 科新就是王亚湘丈夫的那家公司,最近正要上市,肯定是要和三合的产品狭路相逢了。 陈通却反对:“热敏打印头,我们不是没用过,那个什么质量,我们都清楚。乌桃付出了这么大的心血,开发出这一款傻瓜计算机产品,如果我们因为一个热敏打印头栽坑了,消费者对我们的信任没了,那我们怎么办?价格可以贵,这个程度的贵,是消费者能承受的,那我们就应该提供更好的产品!” 彭文元:“做人不能忘本,你不要忘了,我们当年是怎么凭着低价策略打败了日本竞争者的。” 陈通:“以前穿草鞋,一辈子就得穿草鞋?小时候光□□,一辈子就得光□□?” 这话说得尖锐,彭文元冷笑。 乌桃从旁,终于慢条斯理地道:“我们走到今天,还是要认清楚自己的定位,以前我们为了能够生存下去,只能拼命地压低价格,打价格战,但是今天,我们拥有了绝对的市场地位,这个时候,是不是可以考虑下,引领消费者,走高端路线,带着消费者一起学习进步?” 彭文元:“别把自己看得太高,不然回头栽一个跟头,倒是弄一鼻子灰!” 乌桃轻笑,不过笑得也有些凉:“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如果一辈子故步自封,吸引消费者的只有低价,总有一天,消费者会被更低的价格所抢走。” 彭文元一时无语,转过头去不说话了。 这时候,陈通心情好了,他就知道乌桃的想法和自己一致的。 他笑着说:“对了,我听说现在国家批准了教育试点,要在国内办MBA了,我想着,如果有时间,我们都得重新回炉学习学习。” 前几年,国家其实已经外派了一批人去国外读mba,当时大家都忙,自然没有那时间出去,现在国内也要开始了,陈通也有了兴趣。 乌桃想了想:“这个倒是可以,如果北京高校就有,我们可以回去读读书,多了解工商管理方面的知识。” 陈通:“那回头我问问,有了确切消息,我们都试试吧,到时候学费什么的,公司都给报销。” 乌桃:“好。” 彭文元一直没吭声。 ************* 乌桃开完会后,便去自己办公室处理了一些文件,又看了一番国内外科研资料,这是她一直的习惯,永远关注着最新的科技动向,让自己保持着锐度。 只是这一次,她看到了一则新闻。 Firefly公司在今年宣布,将在中国设立分公司。 自从前些年乌桃去过香港参加那次的安全会议后,对于计算机安全这一块她一直在关注,当然偶尔也会关注叶蕴年的动向。 他本来安分地在美国大学任教,不过就在三年前,一款叫做Brain的计算机病毒袭击了个人电脑,全球各地计算机不断中毒,这个时候,一家叫Firefly的公司推出了一款反病毒检验法程序,异军突起,迅速占领市场。 之后,大家才知道,这家公司的创始人便是YunNian Ye。 据说这款反病毒检验软件为Firefly赚了高达七百万美金,之后,恰逢其会,档案感染型病毒Christmas Wrm疯狂传播,Firefly趁机而起,公司规模迅速扩大,才几年的时间,世界级的大公司据说都在用Firefly杀毒软件,公司产值已经达到惊人的规模。 而今天看到的这则新闻,并不太显眼,但却让乌桃很是看了一会。 乌桃轻叹了一声,将那份资料放到了一旁。 她起身,看着窗外的天,还是阴的,不过并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当下想着过去自己的房子那里住。 这几年,她陆续在各地都置办了一些不动产,北京的四合院也买了几处,并不是太在意升值,只是心里喜欢,以前穷过,会下意识多为自己积攒储蓄,况且变成宅子,妈妈说起来也开心。 老人家并不懂什么股权,也不懂什么市值,只知道房子,认为那就是家产,那就是能传下去的。 不过她平时住的,却是位于新街口最初的那套四合院,并不算太大,但整修得有模有样,很适合她一个人住,她在里面几乎建了一个小型图书馆,可以恣意地看书休息。 她起身准备离开,出办公室前,本来想让秘书找一把伞,谁知道看秘书正忙着整理资料,也就没提什么,嘱咐了几句便径自下楼了。 下楼,她来到了自己车子前,正要开车,却见一个年轻女孩站在自己车子前。 她站在那里,咬着唇,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 乌桃神情冷淡,没说话。 年轻女孩穿着一条红色长裙,身形纤瘦柔弱,皮肤白嫩,一头长发披在肩上,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出头的样子。 她望着乌桃,小声说:“对不起,可是,可是我想和你说话。” 乌桃:“请说。” 女孩伸出手:“我叫何秀娟。” 乌桃:“你好。” 或许是乌桃淡漠疏远的姿态,让这位何秀娟有些胆怯,她犹豫了下。 乌桃:“我只给你三分钟。” 何秀娟:“好,三分钟,你好,江总,我是来和你说对不起的,因为我怀孕了,我肚子里孩子已经两个月了,我没办法,我真得走投无路,他不让我把孩子留下来,他希望我打掉孩子,可我不舍得啊!” 乌桃安静地听着。 何秀娟:“江总,对不起,我很抱歉打扰你,可是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你得告诉我怎么办啊,我怀孕了!” 乌桃:“三分钟到了。” 何秀娟愣了下。 乌桃:“请让开,我要开车了。” 说着,径自打开车门,上车,启动。 何秀娟一下子哭了,上前拦住车:“江总,江总,那我怎么办?” 她拦在了车前,乌桃没法继续开车,放开刹车,估计就一尸两命。 所以乌桃只好停下来:“你怀孕了,去找让你怀孕的人,是我让你怀孕的吗?” 她确实莫名。 这些年,三合不断发展壮大,她也遇到了一些非常莫名的事,坑蒙拐骗和打秋风的,比比皆是,还有各种小报随便凑上来乱编消息,这让她对于这种莫名的事情越来越反感。 她并没有多余的同情心来去评判这种家庭伦理故事,反而对于不请自来的人充满戒备。 况且,这个女人怎么知道那是她的车子,怎么知道她在这里工作,又怎么知道她这时候下班? 何秀娟跺脚,哭着说:“江总,是洛总啊,我肚子里孩子是洛总的,他不是你未婚夫吗?” 乌桃眉毛动了动,想了想:“你确定是洛总的?” 她确实意外。 今天妈妈和孟士萱说的话,她并不太放在心上,她相信洛再久,他等了自己好几年,两个人选择了在一起,在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都是足够理智的,并且想清楚一切后果的。 结果这才在一起就没几个月,他就来这一出? 所以她初步认为,除非洛再久脑子进水了,不然这种事情怎么也不应该发生。 何秀娟:“就是他的,就是他的,他逼着我打胎,他想给我钱让我打胎,可是我不舍得!” 她这么哭着的时候,已经有人往这边看了,因为这块停车场是公司的,公司保安也走过来。 乌桃:“你有电话吗?” 何秀娟:“我没有,不过我现在借住在亲戚家里,亲戚家安装了电话。” 乌桃:“给我电话号码。” 何秀娟一愣:“怎么给你?” 乌桃:“用嘴说。” 何秀娟赶紧说出了一串数字。 乌桃:“我会确认一下,如果情况属实,我会给你打电话,请你耐心等待。不过在我联系你之前,希望你不要对外声张,我不想从别处听到这个消息。” 说完,她径自开车离开。 72 第 72 章 再现叶蕴年 第72章再现叶蕴年 乌桃将车子停在一处广场, 这时候正是下班时候,周围人流如织。 她下了车,随意走到了旁边街心公园, 拿出来大哥大,给洛再久打电话。 好一会后,洛再久的电话通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洛再久的声音紧绷:“乌桃, 你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 乌桃听着他的声音,其实心里已经多少明白了。 他在害怕自己给她打电话。 这让她也有些疑惑:“再久哥,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需要帮忙, 你可以告诉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 之后, 洛再久说:“乌桃,有点麻烦, 不过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乌桃轻叹了声, 道:“再久哥, 我们走到今天, 是未婚夫妻,也是亲人, 我是希望你能好的。” 说完,她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后的她,站在银杏树底下, 很是有些费解。 他要是不想和自己保持这种关系了,那他可以开口,自己可以让贤。 现在呢, 竟然让一个女人怀孕了,那个女人找上自己,他还说没什么还要自己处理? 乌桃想来想去,最后终于重新拿起大哥大,给一个朋友打电话,这是一位以前做保安队长的朋友,她简单地和对方说了几句,之后把刚才那个那个何秀娟的名字和电话给那个人。 “麻烦帮我打听一下这个人的情况。” 对方答应了后,又简单问了问,之后挂上了电话。 这几年进了公司,经历的尔虞我诈多了,乌桃难免多想,眼下合资公司正轰轰烈烈地要开展,新产品正是要推出的关键时候,日本打印机和科新公司都虎视眈眈地盯着,洛再久却突然出了这样的事,是他自己恣意任为还是不负责任?还是有人背地里想搞他? 或者说,对付他的目的会不会是冲着自己来的? 想起之前外面疯传自己和陈通桃色新闻的事,乌桃难免起了警惕心。 打完电话后,走出那街心公园,这时候才发现,已经下起雨来了。 雨不算大,但也不算小,乌桃拧眉,便犹豫着要不要直接冲过去。 已经下班了,就算淋雨,衣服湿了,她也可以直接开车回家,回家泡一个热水澡就没事了,也不至于感冒,而且大晚上的,这里距离三合公司有一段距离,应该不会有人留意到三合公司副总裁在这里淋了一个落汤鸡。 她想着间,已经做好了冲刺的准备,无非就是快跑几步。 谁知道就那么一抬头,她看到一个颀长挺拔的人影。 那个人,穿着已经黑色风衣,举着一把大伞,正站在树下,静默地看着自己。 这一瞬间,周围的风声雨声,她都听不到了,霓虹灯远去,穿梭的人群也不复存在,她就看到眼前这么一个他,安静地站在那里,好像穿越了十几年的岁月,把她拉回了记忆中的某一个下雨天。 她怔怔地看着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幻觉了。 不过下一刻,她陡然清醒了。 眼前的这个人,和十二年前的那个人一样,但是又不一样。 他的肩膀比那个颀长清秀的少年宽阔,他的眉眼也比那个怀着心事的少年从容,他穿着的风衣,拿着的伞,全都和记忆中不一样。 他静默地望着自己,神态从容,目光冷静平淡。 乌桃抿唇,逼着自己挪开了目光。 她确实有些措手不及,不知道这到底怎么了。 他是什么时候回国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到底要做什么? 这时候,叶蕴年却走上前,举着那把伞。 风从西边来,他站在风来的方向,便挡住了风,他的伞也为她遮住了雨。 一种说不出的温暖感将乌桃笼罩。 叶蕴年终于开口:“乌桃,好久不见了。” 乌桃下意识开口:“好久不见了。” 叶蕴年:“我才回国,恰好路过这里,没想到遇到了你。” 乌桃:“是挺巧的,我也是恰好路过。” 叶蕴年:“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乌桃:“不用了,我的车子就在旁边,其实雨不大,没事。” 叶蕴年便转头,看了一眼她的车子。 风吹着秋雨,秋雨形成一层薄薄的水雾,落在她宝蓝色车子上,那车子便在霓虹灯的映照下发出带了湿润的亮光。 叶蕴年:“我拿伞陪你过去。” 乌桃并不想固执什么,点头:“好,谢谢你。” 于是叶蕴年陪着乌桃往车子方向走,其实街心公园距离车子没几步,不过刚走出两步,叶蕴年突然停下脚步了。 乌桃仰脸看过去。 叶蕴年:“乌桃,这么多年不见了,我请你喝杯咖啡吧,我们说说话,可以吗?” 乌桃的脑子里只有疑惑。 她知道,当然知道,这些年,正如自己一直暗暗关注着他一样,他未必不知道自己的情况,毕竟只要留心,报纸杂志上还是能搜罗到的。 何况自己和何锡清也有联系,何锡清还当过他的学生。 但是现在,他突然出现,如此平静淡漠,就好像他们真的只是普通多年不见的朋友一样。 这不是很奇怪吗? 不过乌桃还是道:“好。” *********** 咖啡馆里桌布洁白,耳边响着轻柔的西洋音乐,紧靠着落地窗的座位,一抬头便能看到窗外的凄风苦雨。 这时候,品尝一杯温醇的咖啡,总是让人觉得,是一种别样的享受。 乌桃对咖啡说不上喜欢,但也不至于讨厌,偶尔办公室里招待客人,茶叶或者咖啡也都比较随意。 叶蕴年:“你的大哥大号码是什么?方便告诉我吗?” 乌桃便说了。 叶蕴年:“这是我的。” 说着,他抽了一张咖啡便笺,在上面写了号码,然后递给她。 乌桃犹豫了下,接了。 叶蕴年:“国内的大哥大并不好办理,我回来后,也是让分公司的负责人帮我出面办的。” 乌桃点头:“嗯,国内的情况你也知道,什么事都得路子,大哥大挺紧俏的。” 之后,说话仿佛随意起来,他修长优雅的手轻轻搅拌着咖啡,和乌桃说着自己的打算:“我回国了,打算开始开辟中国市场,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重心会向中国转移。” 乌桃:“目前中国个人计算机市场普及率还不高,不过未来市场潜力非常大,你在中国提前布局,算是走在市场前了。” 叶蕴年抿唇:“是,我相信中国市场的潜力,这是一座巨大的宝库,假以时日,全世界的投资者和企业主,都会将目光投向这片土地。” 乌桃看着他抿唇的动作,便感觉到了一种熟悉,恍惚会觉得,原本那个青涩安静的叶蕴年回来了,他还是原来的模样。 只是,她也明白,只是错觉罢了。 他说出来的话可是没有半点昔日那个男孩的气息。 她垂下眼,专注地看着面前的咖啡。 叶蕴年:“我们也考察过三合公司的产品,将来也许有机会可以合作。” 乌桃:“暂时希望不大,我们目前还是专注办公用品领域,要做的话,也是傻瓜计算机,这个目前不需要防病毒。” 叶蕴年:“你们不是一直研发一体化个人计算机吗,并且已经出来几个样机?” 乌桃挑眉,看过去:“是,不过不成气候,来日方长。” 她觉得,叶蕴年应该知道她的情况,也知道三合公司的情况,正如她会关注他,但是她没想到叶蕴年对这种敏感细节信息都这么关注。 这就不是随便看看报纸就能了解到的了,必须是市场部做过调研下过大功夫的。 叶蕴年仿佛看出她的心思:“任何计算机制造商都是我的潜在客户,是我未来的上帝,公司市场部都会做专门的研究和关注。” 乌桃:“那你们市场部信息太灵通了,也幸好你们不是我们的竞争对手。” 这话之后,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咖啡馆里并没有别的客人,除了轻柔的音乐声,静谧而无声。 她抬眼,看向窗外,窗外有一个女人,领着两个孩子,打着伞,正匆忙走过。 走在左边的小孩子差点摔倒,女人赶紧拉起来,之后应该是训斥了几声。 再之后,她就带着孩子匆忙走了。 收回目光时,她才看到,叶蕴年也在侧首看着窗外。 十二年的时光并没有带给他太多改变,依然是那个清绝立体的侧颜,唇线很薄很薄,微微抿起的时候,有些乖巧的无辜感。 只是此时的他,黑眸漆黑,不像少年的他那么纯粹清澈,也不若中日医院门前惊鸿一瞥的幽暗,他只是疏淡地那么望着窗外,像一尊精心雕刻的石雕,沉默安静。 黑色风衣里是白色衬衫,衬衫的领子微抵住他凸起的喉结,给他平添了几分矜贵感。 她收回目光。 这时候,叶蕴年突然道:“你的孩子多大了?” 乌桃淡淡地道:“我还没有孩子。” 叶蕴年:“哦。” 他也从窗外收回目光,望着乌桃:“我以为你早结婚了,国内这个年纪,应该已经结婚生子了吧。” 乌桃挑眉,轻笑了下,反问:“请问你是觉得我年纪大了吗?” 叶蕴年眉眼露出笑意:“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问问,毕竟这么多年不见了,我当然想知道你的情况,我们从小认识,我关心你一下不为过吧?” 乌桃:“那你呢?” 叶蕴年定定地望着乌桃,道:“我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乌桃:“是吗,那真好,儿女双全。” 她目光下移,便落在他手上。 几年前的香港国际计算机安全会议,她看到过那篇杂志,里面提到他手上带着戒指。 他的手修长漂亮,而就在左手中指上,戴着一枚戒指。 很素净的戒指,并不起眼。 乌桃以前会见外商,曾经了解过一些西方礼仪,就她记得的,左手中指的戒指一般意味着订婚了,但是没结婚。 不过她想着,也许是习惯不同。 叶蕴年继续道:“我的孩子都很可爱,这次我回国,我太太也跟着回来了,带着他们一起回来的。” 乌桃:“听起来很让人羡慕,你太太是华人还是?” 叶蕴年:“美国人,金发碧眼,不过她精通中文,她很爱我。” 乌桃:“真不错。” 叶蕴年:“你结婚了吗?” 乌桃:“还没有,不过有这个打算,正在筹备。” 叶蕴年:“是吗,恭喜你,对方是哪位,我认识吗?” 乌桃:“你认识,洛再久。” 叶蕴年投过来一道目光,平静却锋利,寒意隐隐而来。 乌桃不想继续下去这场无意义的谈话。 他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把刀,带着看不见的攻击感,冷漠锐利而让人窒息。 于是她终于主动道:“时间不早了,我想回去了。” 叶蕴年抬眸:“好,我陪你过去车子边。” 乌桃拒绝:“不用了。” 叶蕴年:“外面在下雨。” 乌桃笑了:“行,谢谢。” 出去咖啡馆后,两个人都没说话,叶蕴年只是举着伞,帮她遮住风雨。 橘色的路灯在朦胧秋雨中晕作一片散射的黄,街道上的行人已经不多了,地上散落着湿漉漉的枯叶,两个人无声地走在路边。 车子并没多远,两个人走到了车子边。 叶蕴年看了一眼:“这个车型,我也很喜欢。” 乌桃:“我并不讲究车子,开着顺手就可以了。” 这是一辆美国进口的汽车,还是之前陈通的关系弄来的,乌桃并不喜欢太惹眼的,不过这车子确实漂亮,她也就一直开着了。 说话间,乌桃已经打开了车门,叶蕴年帮她打着伞,之后体贴地帮她关上车门。 乌桃落下车窗,望着窗外的男人。 巨大的雨伞在雨雾中笼罩出一片阴影,他额上碎发微垂下,这让他墨黑的眸子藏在阴翳中,也让他越发难以揣摩。 乌桃笑了笑,淡声道:“谢谢你今天帮我打伞,也谢谢你的咖啡,有机会的话,我们可以坐下来谈谈我们未来可能的合作,我先走了,再见。” 说完,她落下车玻璃,径自开走。 沉默地握着方向盘,车子穿过雨雾,缓慢地驶离了那片区域。 离开后,她之前的紧绷逐渐松弛,整个人才彻底松懈下来。 她打开了音乐,悠扬的歌声便在车内响起,掩盖了窗外雨声。 乌桃握着方向盘,看着远方的路,雨夜朦胧,路上的人并不多,这个时候大家都在匆忙回家。 她看着刮雨器来回地动,传入耳边的歌词却是:“轻轻的我将离开你,请将眼角的泪拭去,漫漫长夜里,未来日子里,亲爱的你别为我哭泣……” 乌桃紧攥了方向盘。 她的眼前浮现了他手指上那素净的戒指,他说起自己儿女时幸福的样子,还有他轻抿起唇时的熟悉,那就是他,穿越了多少年的梦,会让她想起的那个他。 这时,耳边的歌词却是“我在风雨之中念着你,没有你的日子里,我会更加珍惜自己,没有我的岁月里,你要保重你自己,你问我何时归故里,我也轻声地问自己……” 乌桃突然控制不住情绪,眼泪骤然落下。 当年他离开了,她不难过吗,她不难过吗? 只是难过又怎么样,他走了就是走了,相逢遥遥无期,她除了让自己坚强起来努力让自己不去在意还能怎么样? 多少年过去了,大洋彼岸的那一丝牵挂,他终于回来了。 他看上去体面成功,他笑着说他过得很好,一切都很好,儿女双全,妻子金发碧眼,幸福美满! 一切都很好,好极了! 从他要出国,她就没哭过,从来没哭过,她一直都很冷静,一直都装作她根本不在意,因为她有妈妈哥哥,她有亲人,她有自己的骄傲,她还有许多许多要做的事情,她有什么资格去哭哭啼啼难受? 这么多年,她该努力的努力了,该奋斗的奋斗了,上对得起亲人,下对得起自己,她开始松懈了,他却回来了,平静地对她笑,仿佛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样波澜不惊,向她展示他的幸福! 乌桃将车子停在路边,捂着脸,趴在方向盘上,痛哭失声。 哭了好久,哭到车窗外的雨大了,哭到附近店铺的人好奇地探头过来,她终于擦干了眼泪,呆呆地看着窗外很久,昏黄的路灯,淅淅沥沥的雨水,挽了裤腿举着伞行色匆匆的人。 她重新启动车子,回家去。 她还有新产品要上市,有新研发要规划,有许多市场要去占领,有虎视眈眈的日本打印机和科新公司,还有那个什么何秀娟,必须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还有洛再久的打算也得谈清楚。 这些都要去操心。 她回到家里,停好了车子,便去浴室泡了一个热水澡,吃了一点东西,喝了一点牛奶,爬到了床上。 她的房间布置很温馨,床也非常舒服,她躺在上面,这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至于他回来意欲何为,他到底有多幸福,她并不想去想,只要他以后不再来招惹自己,就当没这回事好了。 这时候,床头的大哥大却发出声响。 乌桃深吸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之后才接过来,淡声问:“你好,是哪位?” 电话那头,却是沉默的。 乌桃:“请说话。” 她想着,是洛再久的事,洛再久之前欲言又止的,估计现在忍不住打过来电话了。 谁知道这时,一个喑哑的声音响起:“乌桃。” 竟然是叶蕴年。 乌桃:“原来是你,有什么事吗?” 声音却是瞬间冷漠下来。 电话那头的叶蕴年却苦涩地道:“乌桃,对不起,刚才我骗了你。” 乌桃握紧了大哥大,不过情绪和声音却是格外冷静,冷静得仿佛事不关己:“请问你骗了我什么?” 叶蕴年:“我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那些都是我编的,我一直一个人。” 乌桃过了一会,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当这层意思在大脑消化过,她听到自己用很随意的语气道:“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结没结婚的,我本来也不是太在意,骗了就骗了——” 当她这么说的时候,她顿时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抑感。 她笑了下,才继续慢条斯理地道:“那么请问,你为什么要骗我呢?这样很好玩吗?” 这个问题之后,他一直没说话。 时间太久,要不是大哥大特有的咔嚓噪音还在耳边响起,乌桃会以为他已经挂断了。 就在这时,她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种平静到极致的冷意。 “因为我恶劣、幼稚,因为我蠢。” 说完,他挂上了电话。 73 第 73 章 查账 第73章查账 第二天, 乌桃正在公司和研发部同事开会,会议进行到一半,大哥大响了,她没接, 放在一边, 继续开会。 正如昨天叶蕴年提到的, 公司除了推出的拳头产品——一体化傻瓜式计算机外, 确实野心勃勃, 尝试着多条路走路,目前她的旗下已经建成了高性能服务器,个人计算机等多条研发线。 用陈通的话说,就是要养着一批人做研究,投入相当一部分的金钱, 哪怕研发出来的产品永远不能成为公司的利润产品, 也要坚持做。 这种“养闲人”的理念, 也让乌桃的研发团队有了更从容的心态, 能够精益求精, 去做一些看似无用的探索性研究。 开完会后, 乌桃回去办公室, 拿了今日份的报纸来看,正看着,大哥大又响起来了。 乌桃这次接过来,例行公事地说了声你好。 大哥大那头是洛再久。 洛再久:“乌桃, 她是不是找上你了?” 乌桃:“是。” 那边顿时没声了, 沉默而艰难的样子。 乌桃在心里无奈地笑了声:“你是不是应该把事情说给我听,我们可以一起面对,我也会想办法给予我所有能给予的支撑。” 洛再久的声音有些沮丧:“乌桃, 我和她没有任何感情,其实这件事我也稀里糊涂的。” 乌桃:“所以你要说,是她勾引你吗,而你不打算负责,要让她打胎?” 洛再久:“不然呢,没有感情基础,我也不想因为这个和她绑在一起,我难道要因为她怀孕了就娶她,然后被迫开始一个完全不期待的婚姻吗?也许我说这个,你认为我非常不负责任,可我实在是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对这件事只有模糊的记忆,可能是喝过头了。” 乌桃:“那也是你自己惹出来的事,你要让人家打胎,人家同意了吗?你不可能强迫别人打胎。” 洛再久声音突然烦躁起来:“我会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我和她谈,不会让她烦到你。” 乌桃轻叹了声:“我也觉得你不应该因为一个意外而被绑定并不喜欢的婚姻,也觉得你应该是稀里糊涂的,但是无论如何,如果她肚子里是你的孩子,而她不想打胎,那你还是应该为自己做的事情承担应有的责任。” 洛再久便失落起来:“乌桃,你是不会原谅我,会因为这个放弃我,是吗?” 乌桃沉默了。 她确实没办法接受,最初她和洛再久在一起,是信任他,也是为了一个更合适的社会身份,并且她也觉得,她可以接受这样的一个婚姻。 但是现在,她没办法接受了,毕竟那里有一个哭着的女人,她不想招惹这种事。 那边的洛再久突然道:“乌桃,有一件事——” 乌桃:“嗯?” 洛再久:“叶蕴年回来了。” 乌桃:“你怎么知道?” 洛再久苦笑一声:“前一段流行的那个病毒,我关注了一下,那就是他那个萤火虫公司解决的,结果最近就看到他们公司进军国内了。他既然要进军中国,他肯定也要回来。” 乌桃轻声说:“昨天我见到他了。” 洛再久顿时声音发紧:“他说什么了?他找你了?” 乌桃:“巧遇,也没说什么,就喝了一个简单的咖啡,叙旧了几句,挺虚的。” 洛再久:“那你的意思?” 乌桃笑了:“我能有什么意思,他回来我就扑上去吗?” 洛再久:“我不是那个意思。” 乌桃:“从许多年前,我们就不可能了。” 具体的时间节点,乌桃并不知道,也许是在颐和园里那个下雨的傍晚,她欺骗了他的那个傍晚,也许是中日医院门口的相遇,她就知道,过去的早过去了。 洛再久:“他好像还是一个人。” 乌桃挑眉:“你倒是知道得挺清楚?” 洛再久:“就是随便了解下,我现在公司也要做杀毒软件采购了,我本身也了解过这个行业。” 乌桃:“再久,不要去关心和我们无关的人了,你先把你的问题处理好,在你处理好问题之前,我不会让你雪上加霜。” 洛再久听这话,便明白,两个人没戏了,但是她会等他平稳地度过这个难关,再公开分手的事。 毕竟她现在投资了他的公司,如果两个人分手,她怕对他的公司造成影响。 洛再久声音便透着浓浓的挫败:“乌桃,这件事,我确实是无心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乌桃打断他的话:“再久,你应该明白我的性格,我们当时说得很清楚,我觉得你也应该能明白我的想法。” 洛再久牙齿咬得嘎嘣响:“我会去查,我必须查清楚,一定有人背后算计我!我不能蒙受这种不白之冤!就算我们要分,也不应该因为这种原因!我确实莫名其妙!” 说着,他挂上了电话。 乌桃放下大哥大时,办公室响起敲门声,乌桃说了请进,陈通进来了。 他脚步有些匆忙:“乌桃,这几天我们都得打起精神来了。” 乌桃:“怎么了?” 陈通:“前几天我提过的,有人把我们举报了,政府现在成立了一个调查组,明天就要入驻,要查我们。” 乌桃:“那就查吧。” 被人举报的事,陈通消息灵通,早就知道了,也是政府关系好,所以提前知道,但知道也没用,该来的还是来。 其实从企业建立之初,一直都是依法纳税,不过到底是改革开放的初级阶段,许多规章制度法律法规并不健全,所以企业经常面临一些政策风险,也时不时被人家抽冷子举报,比如物价过高,比如外汇问题信贷问题,也包括税收问题,反正遇到整人的主儿,鸡蛋里也能挑出骨头。 前年中科院的一家下属公司,才刚起步没多久,就因为物价问题,一口气被罚了三百多万,那家公司负责人听到这消息差点给人家跪下。 陈通:“到时候我们各部门都得打起精气神,一个闹不好,估计就得挨刀子了。几百万咱倒是不怕,但万一闹一个大的,我们也不一定吃得消,再说我们新产品刚上市,消息传出去,影响也不好,等会先和财务部开一个会,我们先自己查查,到时候你也得过去。” 乌桃:“好。” 乌桃也知道这事不好应对,当即看了一下明天的工作安排,是计划要过去一趟工厂视察,再和研发部对一下接下来的开发进度,她便叫来了秘书,让她改一下计划,进度今天下午先对一对,工厂先不过去了。 下午开会,财务部回报了情况,大家对了对,彭文元突然道:“研发部的费用,是不是太高了?” 乌桃:“这是四年前,我们一起协商定下的数字。” 陈通自己是技术出身,他重技术,重研发,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定下来研发部费用要占到公司业务收入百分之五的基本原则,最初时,这百分之五并没什么,但是随着企业规模扩大,业务量骤增,这百分之五的研发费用也就成了很大的一笔,变得非常惹眼了。 彭文元:“研发部不需要应酬,也没什么别的成本吧,无非就是工资成本,用得着这么高吗?你们平时都做什么了?” 乌桃笑了,望着彭文元:“文元,你要查研发部的账吗,查的话,叫上财务部一起,大家坐下来细细地对,你也可以跟着研发部财务部一起来对账,一天对不完两天三天,这都没问题。” 彭文元便不吭声了,他显然只是有些看不惯,但要说让他指出研发部账务的问题,他哪有那个闲工夫。 陈通:“现在调查组即将入驻,大敌当前,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是团结一致,应对这次的调查组。今天回去,大家先各自把自己的账目清理下,今天晚上,我们再开一个简单的会议,有什么问题大家即使沟通,今晚上我不回家了,就住公司了。” 说着,他看了一眼彭文元:“企业生死攸关时刻,有什么问题,以后再谈,大原则定下来就定下来了,咱们大男人,不能为了一点小事叽叽歪歪的。” 会议结束后,乌桃召集了研发部的几个主管,大致讲了现在的情况,先把手头的事情放一放,都要警惕起来,为接下来的调查组入驻做准备,大家都是经过事的,知道调查组一来就别想干活了,一个个都精气神十足,把自己负责项目的财务情况整理起来。 乌桃一边忙碌着,一边想起彭文元。 其实这几年,公司经过几次架构调整以及派系斗争,当初的几个元老都快走光了,彭文元能留下来,有他的好,而且他在市场营销以及市场谈判方面,能力确实非常强,几个关键项目的价格都是他谈下来的。 可是如今,他心存不满,处处挑剔,大有想取代陈通掌控公司的架势,如果这样下去,必然走不长远,公司也将有大变动。 只是她是必须保证陈通的绝对管理权,陈通是技术出身,重研发,这几年三合公司在研发上的投入,是寻常公司不能比的,更是她留在高校所不能拿到的资金量。 她现在创办了工厂,开始研究自己的生产线,虽然现在还不够成熟,但只要坚持下去,总是能有成效的。 如果彭文元上位,大家意见不统一,到时候对研发投入必将大大缩减,她目前的许多计划便没有足够的资金支撑了。 不过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她继续埋头过那些财务数据,研发部的数据当然不可能像彭文元说得那么简单,涉及到各研发项目的立项以及报销采购等等,也是分类繁琐,这些她都重新过一遍,免得明天调查组入驻不能很好应对。 正忙着,乌桃大哥大响了,她接起来。 “有时间的话,晚上一起吃饭吧。” 是叶蕴年的声音。 乌桃怔了下,此时满脑子都是数字,有那么一瞬,她竟然差点想问你们不需要操心查税问题吗? 或许是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让他误会了,叶蕴年又道:“乌桃,昨天的事情我很抱歉,我现在是抱着想和你谈一谈的诚意。” 乌桃听到这话,倒是意外,淡声道:“你说我能相信你吗?” 叶蕴年:“乌桃,我确实想和你说说话。昨晚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看到那两个孩子,会忍不住多想,会有些难受。” 乌桃:“你难受?所以你就想让我难受是吗?看我不难受,是不是很失望?” 电话那头的叶蕴年沉默了很久,没吭声。 乌桃却想起来他昨晚说的话,他承认自己幼稚,还说自己蠢。 她便心软了,轻叹了声:“蕴年,这么多年不见了,其实我也想和你谈谈,一直都想和你谈谈,只是最近我很忙,什么事都得先放一放,我暂时也顾不得别的。等我忙完这几天,我给你打电话好吗?我有你电话号码。” 叶蕴年:“你会给我打电话吗?” 他清沉的声音透着诚恳,这让她越发不忍心,便也详细解释说:“最近有人举报我们,调查组入驻公司,我们研发部也要查账对账,我不知道你了解过国内这个情况吗,这种调查组进公司,情况不好能罚出上千万,我们必须小心应对。所以这几天我估计连回家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不过等忙完了,我一定给你打电话。” 当年无论因为什么,她确实骗了他,这些年,他可能有怨言,他不回国了,他用冷漠排斥的眼神望着她。 现在,他回来了,她也就很想和他说说话。 叶蕴年:“好,你先忙。” 74 第 74 章 萤火虫 第74章萤火虫 调查组入驻, 几天的调查几乎昏天暗地,所有的人都谨慎应对,生怕说错一句话, 所有的账簿都小心呈上去, 不敢有任何纰漏。 本来以为终于熬过去了, 谁知道调查组查到了一个问题, 外汇问题。 中国外汇储备紧缺,外汇额度都是有指标的, 三合公司作为一个私人企业, 自然拿不到这种外汇额度, 但是三合公司又要从国外大量进口器材零部件,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就涉及到和那些有外汇额度的单位合作了。 这基本就是行业内的潜规则了, 用了对方的外汇,要给对方一部分费用,而问题就出在这里了。 在使用合作单位的外汇额度时, 给对方的外汇使用费用对于三合公司来说, 是计算为经营成本的,从三合公司角度, 这是没问题的,但是调查组在研究过后认为,这笔费用不应该算作经营成本, 应该算作利润分成。 “你们和投资公司属于合作经营,所以这叫利润分成,这不能叫经营成本。” 陈通一听,急眼了:“那是我们使用外汇的成本,我们挣了钱, 我们纳税,他们挣了钱,应该他们纳税,总不能都让我们纳税?” 然而调查组却是道:“他们是国家单位,他们的钱就是国家的,让他们纳税,那样有意义吗,你们是经营企业,你们纳税给国家做贡献,这才是正理。” 陈通无言以对。 乌桃也并不太懂,况且就算懂了,看样子对方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就是想从公司挖钱。 于是乌桃私底下劝陈通:“算了,交税吧,现在既然被抓住这个把柄,那我们就交,往好里想,就当额外为国家做贡献了,我们这些年挣了不少,多给国家交税也算是买个心安。” 陈通颓然:“可这是名声传出去不好看,该交的我们肯定交,该做慈善该捐款的我们也捐,但因为这个罚税,传出去,真是灰头土脸的!” 乌桃:“那也没办法,胳膊扭不过大腿,我们现在好好和对方讲讲,老实交了罚金,这事消停下去,知道的人也就是圈子内,不过传到外面市场上,我们再聘请专业的财务人员,帮我们把账务理一理,看看怎么避免这种问题。” 陈通叹了口气:“你说得对,花钱买平安吧。” 没办法,只好认罚,一口气罚了大几百万。 听到这个消息,大家都有些心痛。 虽然说公司发展壮大到这个规模,不至于缺这几百万,但公司每一分钱都是大家一台一台机器卖出来的,就这么凭空被割一块肉,谁心里能舒坦。 彭文元也不好受,绷着脸道:“这可是没事也能找出事来。” 乌桃:“这件事,我们认罚了,只要别传出去影响我们的名声,几百万只能认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我们的新产品。” 彭文元沉痛地道:“新产品的事,我突然有了一个新想法。” 乌桃:“什么想法?” 彭文元:“我先研究下,回头和你们说,我一定要想办法把我们新产品的成本降下来!” ************* 对于彭文元的降低产品成本,乌桃总是有些担忧,她并不太乐观。 不过又多少抱着一些期望,他在采购谈判方面很有一手,也许能有什么办法。 无论大家有什么分歧,公司是大家的,股份大家都有,年底根据利润分红,那就是大家实打实的钱,从这点上来说,大家的利益其实都是一致的。 乌桃轻吐了一口气,这时候才想起来叶蕴年。 几天了,昏天暗地的,她也只回家一次,以至于都没想起来叶蕴年这一茬。 她先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洗了一个热水澡,饱饱地睡了一觉,之后才给叶蕴年打了电话。 那边的大哥大在响了七声后接通了。 大哥大那头传来他略显冷清的声音:“你好,我是叶蕴年。” 乌桃:“蕴年,是我。” 他听到她的声音,应该是立即辨认出来了:“你忙完了?” 乌桃:“嗯。” 叶蕴年:“还算顺利吗?” 乌桃:“一般,罚了几百万税金。” 这消息倒是也不用瞒着,反正过一天就能在这个圈子传遍了,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叶蕴年:“你们公司发展到今天,没有请专业的会计公司吗?” 乌桃:“没有。有这个想法,但事情太多,就耽误了,不过确实也在考虑了。” 她想了想,忍不住问道:“你们请的是哪家,怎么样?有什么可以介绍的?” 叶蕴年:“我们合作的会计公司是德勤,不过据我所知,这几年,德勤、普华、永道几家全球知名会计服务公司都相继进入中国了,你们可以多接触了解,选一家最合适的。” 乌桃:“你说得对。” 如果请专业会计入驻,这必然带来额外的负担和工作量,但是从长远来看,公司必须走这条路,这也是一家公司发展到一定规模后必须要改革和适应的。 叶蕴年:“我们当初选定会计事务所,做过一些调研考察,如果有需要,我让人把资料整理下发给你?” 乌桃:“这样可以吗?合适吗?” 叶蕴年:“为什么不合适?这两天我会整理下发给你。” 乌桃:“那……就谢谢你了。” 这可真是意想不到的收获。 叶蕴年:“这几年国内的企业发展太快,管理规章制度跟不上经济规模,出现一些问题几乎是必然的。” 乌桃:“是的,我们公司——” 她本来想说一下目前公司在这方面的打算,不过又收住了。 那边显然在听着,意识到她打住,便问:“怎么了?” 乌桃硬转了一个弯:“我今天给你打电话,其实是谈一谈吃饭的事,电话费也挺贵的,一块多一分钟呢,我们长话短说。” 叶蕴年在那头停顿了下,估计被那“一块多一分钟”噎到了。 不过他到底是说:“我随时有时间,不过你比较忙,等你时间吧。” 乌桃:“那就大后天晚上吧,我明天还得去一趟工厂,后天过来公司处理一些事情,估计也很忙,大后天周五,下班可以一起吃饭。” 电话那头默了一下,才道:“那你想吃什么?” 乌桃:“我也不知道,随便吧,最好是距离我们公司近一些。” 叶蕴年:“好,那我来看,决定了告诉你。” 乌桃:“行。” 说完后,乌桃便想挂掉,不过觉得还是应该有个结束语。 谁知道叶蕴年却道:“天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乌桃:“嗯。” 挂了电话后,乌桃想想,又给陈通打了一个电话:“我们上MBA的事,我觉得可以考虑,尽快安排。” 陈通:“好!这个事我留意着,你想去哪儿上?” 乌桃:“都有哪儿?” 陈通:“好几个学校都有,清北,南开,你想上哪个上哪个。” 乌桃:“还是北大吧,清华我待太久了,腻了,换个地儿新鲜。” 陈通笑出声:“好。” 他家老爷子就是北大的,他对北大挺有感情,人头也熟。 挂上电话后,乌桃本来想给洛再久打一个电话问问情况,不过想想还是算了。 她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现在只希望他能很好地解决自己的问题,如果背后真有什么阴谋,也希望他能查清楚。 *************** 第二天乌桃过去工厂调试,毕竟新产品马上要上线了,最后的调试和测试关必须把好,不能出半点纰漏,中间临时又出了一个调试bug,乌桃亲自带着研发团队处理,以至于回到家都晚上十一点了。 隔天又爬起来去公司,去了公司,发现大家都有些松懈,忙了几天,昏天暗地的,当然也有逃过一劫的感觉,毕竟算是应付过去了,这几年,调查组进驻的,谁不被扒一层皮,现在罚了钱,心痛,但也只能认了。 乌桃昨天在工厂太累了,也不是太有心思工作,开始琢磨着会计事务所的事,谁知道这时候,秘书却交上来一份牛皮文件袋:“江总,昨天一早有人送过来公司的,我看挺厚一沓,不知道是什么,便先放在我办公桌里了。” 乌桃好奇,却见文件袋上只写了简洁的几个字“江亲启”,只这几个字,乌桃便认出,这是叶蕴年的字迹。 当下倒是有些恍惚,因为太熟悉了,他写给她的那些信,她曾经看过无数次,对于每个字的转折勾顿都太过熟悉。 “江总?”秘书小心地问:“这个来历不明,要不要我先检查下?” 乌桃抬头:“不用了,这是我嘱咐朋友给我的一份资料,我知道怎么回事。” 秘书听了,这才放心,先出去了。 等到秘书出去,乌桃这才用美工刀小心地割开文件袋,打开来,里面果然是一些资料,看上去应该是复印或者传真件,文件上方有firefly公司的标记,内容全都是英文的。 乌桃翻了翻,这文件大多是三年前的,是firefly公司对各大会计事务所的调研资料,内容非常翔实,包括了历史数据当前现状以及各大公司报价等等,甚至包括一些谈判的条件细节。 乌桃看着这些,简直是如获至宝。 目前他们确实应该引入专业的会计公司了,各大会计事务所早已经入驻中国,但是这一块怎么引入,怎么接头,怎么谈判,对于他们来说还是一片空白,目前他们所知道的大部分公司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可以借鉴。 这么一份资料,可以说是指明灯一样,给了他们一个框架参考。 她当下也不干别的了,仔细地将所有资料整理了一番,发现里面有一些资料应该是内部偏敏感的资料,并不适合外泄的,估计叶蕴年整理资料的时候并没有挑选就打包送过来了。 其中还有一页,右下方有叶蕴年的签名,不过是汉语拼音的YunNian Ye. 她便先过滤了一遍,将那些略敏感资料捡出来,之后把剩下的放到了陈通的办公桌上。 陈通看到这些的时候,先是惊讶,之后拍桌子大叫:“这是什么?哪儿弄来的?这个好!” 乌桃:“朋友给的。” 陈通看到信头上有“firefly”的标,上面还配了一只美丽的萤火虫,问道:“你认识这家公司的人?” 乌桃:“对。” 陈通:“这家杀毒软件公司听说也要进军中国了,现在我们有些电脑上也装了他们家的产品,不过是盗版的,盗版的不好用,全英文的,还动不动弹出提示框,大家用着头疼。如果他们进军中国,能做汉化正版的,那我们也可以花钱买啊。” 乌桃:“我们面向客户的产品暂时还不需要,这种傻瓜式计算机目前并不是病毒攻占的领域,反倒是办公用计算机,也许要装,不过办公室采购价格应该不会太高,我们目前也就几十台电脑。” 陈通:“反正你留意下,既然他们要进军中国市场,听说他们的老板还是华人,那倒是可以谈谈,也许还能给个折扣。” 乌桃笑了,陈通现在很有钱了,但是生活习惯就那样,对于“折扣”非常在意,穷日子过习惯了。 她笑道:“好,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会问问。” 其实她是想着,叶蕴年既然要开辟中国市场,那自己公司确实也算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这是双方共赢的场面了。 一时两个人的话题又转向这会计资料,依陈通的意思,这些其实还是太专业了,自己看未必能看懂,还是得找财务部的人开会商讨下,先了解情况,然后做到有的放矢,去找合作方。 “不然的话,他们以为我们是土老鳖,总想着下狠心宰我们。” “先让财务部过一下吧,他们把关后,再一起开个会商量商量,看看选哪家,到时候让那几家给我们报价。” 乌桃虽然不太懂,但想着三合公司现在也很有一些规模,发展潜力大,那几家会计事务所应该也很希望拿到这个单子,也会把目光放长远。 所以乌桃觉得,货比三家后,希望找到一个最合适的,也是价格最好的,到时候就让他们放开了竞争好了。 陈通当然没意见:“乌桃,其实你平时不声不响的,但说起话来一听就知道过了脑子,观念也先进,我有时候脑子不开窍,还是得靠你!” 乌桃笑了:“这应该叫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 陈通哈哈笑了:“对了,你嫂子前几天说,邀请你过去家里吃饭,说好些天没见你了。” 乌桃:“等咱们忙完这一段我就过去。” 回到自己办公室后,乌桃再次看了看那些被自己挑选拿出来的资料,放到一旁碎纸机里全都粉碎了,之后重新拨通了叶蕴年的电话。 “那些资料我收到了,谢谢你,对我们非常有帮助。” “不用客气,举手之劳。” “这些资料,是怎么来的,你是把这些带到中国来了吗?” 叶蕴年:“没有,这是几年前的文档了,从美国总公司传真过来的。” 乌桃便默了,传真过来,也并不容易,毕竟这么一沓子,要一页一页地传真。 而他和自己提起来会计事务所的事情,是前天晚上十一点,可他第二天一大早就把资料送到了自己公司,中间间隔不到十个小时,美国和中国又有时差,也就是说他很可能让人把这些几年前应该已经归档的资料翻出来,然后连夜一页页传真过来,再一清早送到公司。 叶蕴年却仿佛察觉了她的意思,淡淡地道:“这个你倒是不用太在意,我只是电话随口说了一声,可能秘书觉得这件事很要紧,便连夜做好送过去了,我也没想到他这么积极。” 他又补充了一句:“才招的新秘书,可能太想表现了。” 他的声音轻描淡写,很不在意的样子,不过乌桃却突然鼻尖发酸,心里说不上来的滋味。 哪怕隔着十二年,哪怕隔着通信讯号,她竟然能想象他此时的样子。 她知道没有一个秘书会因为上司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连夜给美国打电话,三年前的资料也不是说翻就翻出来的,谁也不是整天没事干,美国更是有时差有劳动法,秘书更不可能真就那么拼命连夜拿到手第二天清早就送过来她的办公桌。 她沉默了好一会,才道:“蕴年,这样我觉得很麻烦你。” 她想说其实你不用这样,也想说你这样根本不值得,但又觉得那样很没意思。 所以最后她终于只是说:“无论如何,真的非常感谢你。” 叶蕴年的声音清冷,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远:“国内外市场形态不同,经济环境也不同,那些信息只是参考,你们还是要因地制宜,找出最合适自己的。” 乌桃:“嗯,我明白,毕竟情况不同,不过里面许多宝贵经验我们可以借鉴,对我们非常有帮助。” 叶蕴年:“另外,你如果很累,可以先休息几天,我——” 他顿了顿,道:“也不着急。” 他的声音轻描淡写,却让乌桃觉得好笑又有些心酸。 所以她忙道:“不用了,明天吧,明天我有时间。” 75 第 75 章 坦诚 第75章坦诚 晚上回到家后, 乌桃其实有些恍惚。 这时候她便觉得,世界上存在两个自己,一个是那个理智冷静永远做出最正确选择的乌桃, 一个却是走在风雪之中会背着竹筐哭鼻子的乌桃。 她长大了,却又没一直没长大, 没长大的那个会去幻想一些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在书房最靠里面的格子里翻出来一沓信,那是曾经叶蕴年写给自己的。 那些笔迹和今天的“江亲启”个字一样的。 打开那些信,她看到了十二年那个青涩热情的叶蕴年, 那个会对她诉说很多很多心事的叶蕴年。 妈妈说, 她不喜欢等待,等了那么多年,等得白了头, 她便老了。 乌桃其实也不喜欢等待, 她还记得那一年,他对自己说, 最近不要来找我了,于是她就很乖很乖, 听话地不去找, 只是假装无意路过, 偷偷地去看一眼。 直到有一天,她勇敢地走进去胡同, 勇敢地看看那大门的时候,却从别的小孩子口中知道,他已经离开了。 在她还偷偷地看着远处高高翘起的屋檐, 想象着他在里面读书写字样子的时候,他就已经离开了。 之后,她再也不愿意经过那里, 每每看到,便想别过脸去。 在她心底深处,何尝不是一直等着,等着他回来。 没有洋娃娃没有大黄大红的日子里,她经历了挖防空洞,经历了战争的忐忑,也经历了冰雹的残酷,她长大了,他终于回来了,给了她前所未有的甜蜜,让她每天都觉得周围充盈着粉色,让她觉得这个世界都是美好的。 然后他还是要离开。 乌桃也是后来才想明白,其实最开始,他家里的筹划就是希望有一天他出国留学的,他自己可能也知道这一点,只是在静待机会而已。 之后,十二年跨越半个地球的分离,难说彼此没有一丝对抗的倔强,她也以为,他永远不会回来了。 如果他不回来,如果他已经忘记过去,在美国过着幸福的生活,这辈子她不会多说什么,过去的一切对她来说就是一场梦。 可是现在,他偏偏又回来了。 乌桃沉默地看着他十二年前的炙热,最后终究将那些信仔细地收起来,小心放好了。 ************** 第二天终究是新的一天,她召开研发部开了一个会议,谈起现在工厂的情况,目前工厂自己研制的生产线能够生产几个关键部件,不过因为没有完备的质量测试体系,总是会出现这种问题那种问题,层出不穷,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他们生产线就永远无法正式投产,他们就永远不可能取代日本采购。 研发部提起这个问题,也是头疼,乌桃便把历史所有的问题都拿出来,让大家一个个地探讨。 工程师们议论纷纷的,乌桃的思绪却在想着那个mba的事,一时又想着,应该组织一次对外参观活动,想办法去美国、日本和香港的工厂参观,去学习一下他们的先进经验,当然了,也得看机会。 开完会后,乌桃便打电话给自己认识的香港供货商,问起这方面,对方也表示会留意合作方,挂上办公室电话后,大哥大却响起来了。 竟然是之前那位保安朋友打的,对方提起来何秀娟的背景:“本来是工厂的女工人,后来去了威海,被人花言巧语,骗到了卡拉k厅工作,洛总招待客户经常去的那家,别的倒是没什么,亲戚家人都是正经工人,有一个亲戚就在北京工作,也是正经单位。” 乌桃:“她最近几天有没有和什么人有过接触?” 对方:“这倒是没有,就每天走走路吃饭,出来买买东西,平时闷在亲戚家。” 乌桃点头。 如果只是酒后乱性的意外,倒是也还好,只要不牵扯别有用心的人暗中算计,一切看他自己了。 当下她便给那个何秀娟挂了一个电话,电话被接起来的时候,是一个听起来年纪挺大的,她说找何秀娟,对方大声喊着“娟子,找你的”。 何秀娟很快跑过来接电话,可以感觉出她声音有些紧张。 知道这个人身家还算清白,应该不至于是什么别有用心的,乌桃态度也好一些了:“我和你们洛总已经谈过了,你可以选择打胎或者留下来,无论怎么样,相信他都会给你妥善的安排,这件事,在我这里到此为止,剩下的你和洛总谈就是了,有什么问题请你找洛总,不要找我。” 她答应过给她一个电话,这个电话也算是一个交代了。 剩下的便让洛再久去处理,等他告一段落,捡个合适时候,两个人宣布解散,就这样了。 何秀娟有些怯生生的:“可是……洛总呢?” 乌桃:“什么意思?” 何秀娟:“我孩子的爹是洛总啊,他,他不会和我结婚吗?” 乌桃听了,淡淡地道:“你的洛总,现在虽然是我的未婚夫,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可以要求他和谁结婚,我只能说,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我会建议他做好对你的一切补偿,这孩子留还是不留,都看你。无论如何,金钱上面,他应该不会亏待你,这是我能向他建议并且也会建议他的。但是他娶不娶你,还真不是我能说上话的。” 何秀娟忙道:“江总,我不是要求你如何,我只是,只是——” 乌桃:“你有话请直接说,我也挺忙的。” 周围好像传来噪音,何秀娟压低了声音:“他现在根本不想搭理我,他让我想清楚再说,但我现在去医院什么的,都要钱,我住在我亲戚家,也得要钱,我已经山穷水尽了,我亲戚给我白眼,我没钱吃饭,也没钱去医院。” 乌桃拧眉:“他没给你钱吗?” 何秀娟一下子哭了:“他说了给,但他现在在威海,一时半会不回来,我能怎么着,我光这样住在亲戚家里,被人家白眼,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乌桃听着那哭声,深吸口气:“那今天下班后,在我公司附近的郁美净大广告牌下等着我,我可以先给你一些钱应急,不过我必须告诉你,我给你这些钱,不是因为洛总,也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你找上了我,你是一个孕妇,无论我对你的行为是否赞同,但我不忍心你因为没钱不能去医院。这个性质和我路上看到一个挨饿的人会给一些钱是一样的,所以,我给你钱不代表任何别的意思。” 乌桃尽量说话委婉,用“挨饿的人”代替了叫花子。 何秀娟一听,千恩万谢:“好好好,谢谢江总,你是好心人,你是好心人,我明白你的意思。” ************ 下午时候,叶蕴年打来电话:“晚上你有时间是吧?” 乌桃:“嗯,有时间。” 叶蕴年:“休息得怎么样了?” 乌桃:“还好,今天不忙。” 叶蕴年:“那我们今晚一起吃饭?” 乌桃:“你看看哪里合适?” 叶蕴年:“我已经订好了座位,就在你们公司王西走的x记,你几点下班?” 乌桃:“六点多一点吧。” 叶蕴年:“好,那六点半我在x记门口等你。” 乌桃:“嗯。” 尽管只是几句言语,他的声音也非常凉淡,就是全然一种公事公办的疏淡,不过她觉得自己的情绪还是被牵扯了,以至于挂上电话后,她竟然有些无心工作,便想了想她见到他应该说什么。 其实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心思,那些年,他曾经难受过,包括现在,也应该放不下,她当年也确实哄了他,让他受伤了,这些都应该摊开来说清楚。 说清楚,给他道歉,让他心里好受一些,放下过去。 那天的偶遇,她有些懵了,心理防御也过重了,以至于过于疏远客气,说白了就是太虚伪了。 其实并不是,她并不想这么面对他,怎么就不可以放下心防,说说过去的那些事。 这么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后,她才重新开始让自己投入工作之中。 等到五点五十,她就提前下了班,先提着包,过去了公司附近的郁美净大广告牌子下,果然见到了何秀娟。 何秀娟正紧张地东看西看,一看到她,眼前一亮,连忙跑过来,拘谨地喊道:“江总你好。” 乌桃:“你怎么过来的?” 何秀娟:“我坐公交车,其实我亲戚家距离这里不算太远。” 乌桃:“你需要多钱?” 何秀娟便难为情起来:“我,我也不知道,也许得一百块?我没去过医院,但我同学说,我也得去一趟医院,得查查。” 乌桃听了,便打开包,拿出来钱包,从钱包里拿出来张百元大钞:“这些你拿着,自己买点营养品,去医院看看,应该暂时够了吧?” 现在工厂工人的工资也就是大几十块,企业职工可能一个月有一两百,所以这基本是普通人个月工资了。 何秀娟一看那么多钱,眼睛都亮了。 她知道去年国家就发行了一百元的钱,但她没见过,没想到乌桃这么大方。 乌桃看出来她的情绪:“你先拿着,自己养好身体,同时也好好考虑一下,这孩子要不要留,我也不懂这些,并没有办法帮你出什么建议,但是我觉得你应该考虑清楚,毕竟洛总的态度在那里,而养一个孩子很艰难。” 乌桃知道自己说这些其实已经越了本分,不过她妈妈是一个人带大她和哥哥的,而在那个纪录片里,她也是一个人带大两个孩子,对于遭受这种命运的女人,哪怕是站在她的对立面,她都有一种天然的同情。 何秀娟千恩万谢:“谢谢江总,谢谢江总!” 说着,她竟然差点哭了,要跪下,乌桃赶紧阻止了她:“你不要这样,大庭广众的,让人看到也不好。” 何秀娟哭着说:“谢谢你,你比洛总好,你真是太好心了,我对不起你,江总,我真得对不起你。” 乌桃:“你不用这样,对我来说是举手之劳,你自己想清楚自己的事吧。” 何秀娟:“我知道……真的谢谢你。” 何秀娟感动地揣着钱走了,乌桃倒是站了好一会。 之后想了想叶蕴年说定的那家餐厅方向,便要过去。 谁知道刚走了两步,就见不远处,叶蕴年正站在那里。 傍晚的余晖拉长了他的身影,他安静沉默地站着,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乌桃走近了:“你怎么在这里?” 叶蕴年:“看你一直不过去,便想走到你公司看看什么情况。” 乌桃抬起手表看时间:“刚才遇到一点事,耽误了一下。” 叶蕴年:“她怀了洛再久的孩子?” 乌桃挑眉:“你都听到了?” 叶蕴年神色阴郁:“是。” 乌桃无奈地看着他:“这件事,不好外传。” 叶蕴年唇角很勉强地翘起,说不上来的一个笑:“我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大方宽容。” 他的这种仿佛嘲笑一般的表情刺激了她,她马上回道:“谁让他是我未婚夫呢。” 这话说完,她可以感觉到,叶蕴年眸光瞬间变冷,是那种凌厉的冷,锋锐冰冷,像一把剑。 乌桃立即明白自己这话说得不合适,他不爱听。 不过她还是迎视着他的目光,轻声说:“有什么问题吗?” 叶蕴年削薄的唇角挑了一下:“没什么问题。” 眸底的阴翳散去,他疏淡地道:“走吧,我们说过一起吃饭的,希望你还能有胃口。” 乌桃:“好。” 这家餐厅还不错,优雅安静,叶蕴年要的是一个临窗的包厢,可以看到外面繁华的街道,包厢旁又有一抹清雅的竹子,算是闹中取静。 乌桃突然想起,当时叶蕴年妈妈要见她,她曾经提议一起吃打卤面。 这个时代变化真快,人也变得快。 叶蕴年:“你想吃什么?” 乌桃:“随便吧,晚上了,也不想吃太多。” 叶蕴年:“你看看菜单?” 乌桃:“不用了,你来点吧。” 叶蕴年颔首,之后他点菜。 他点菜的时候,乌桃看着窗外,脑子里窜过了许多,那个哭哭啼啼的何秀娟,小时候脾气总是很糟糕的妈妈,以及纪录片里的自己,当然还有叶蕴年。 那天他竟然提起孩子。 再次收回视线,他已经点好了。 乌桃看着眼前的男人,他今天穿着西装,她不懂西装,但看得出来,剪裁得体,可能是手工定制的名牌,反正看着矜贵清雅。 他比自己大一岁,应该已经十岁了,这么多年了,他的气质其实本质上没什么变化,只是多了几分成熟稳重。 也许最大的变化是肩膀宽了。 她还记得,当时她去西郊大院,看到他和他父亲站在一起,他父亲肩膀很宽阔,他还很窄。 “北京变了很多。”他看着她,这么开口。 “是变了很多。” 当这么说的时候,她才发现,他眼底好像有些泛红,之前没注意到,也许是光线的原因。 于是她随口说:“你是不是没睡好?” 叶蕴年抿唇:“也还好。” 乌桃移开视线。 她其实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们之间停留在十年前的那封分手信,再之后,他没说过什么,她也没说过什么,隔着半个地球,跨过十年的时间,沉默相对。 她知道他的存在,他也知道她的,应该也会关注,但就这样。 当漫长的时间和遥远的空间被打破,他坐在她面前,和平相对,她只能努力重新酝酿着要说的话。 好在叶蕴年先开口了:“我是没想到,你竟然能为他做到这一步。” 乌桃:“你是说刚才?” 叶蕴年:“是。” 乌桃:“这不是挺正常吗?他遇到了一个麻烦,当然了,也许不适合用麻烦来形容,应该说遇到了一个问题,况且对方情况不好,一个姑娘家,怀孕了,没钱,我愿意给她一些钱让她至少生活好一些。” 叶蕴年:“你和他感情很好吧?” 乌桃:“其实这个倒是无关感情,除了感情外,还有情谊在——” 她看向他,认真地道:“其实换一个人,比如是你遇到麻烦,我也很愿意帮你解决。” 叶蕴年:“你认为我是做出这种事的人吗?” 乌桃:“这个真不好说。” 叶蕴年轻轻挑眉,神情冷漠。 乌桃笑看着他,故意道:“你这不是还有一儿一女吗,还有金发碧眼?” 叶蕴年眸底便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 他别过眼睛。 乌桃看着他的样子,越发想笑,不过努力忍住了:“对不起,蕴年,我只是想和你开个玩笑,我们不谈这个了好吗?” 叶蕴年瞪她一眼,却是道:“你说得对,说不定我就是在骗你,也许我在美国确实有了孩子,金发碧眼,儿女双全,我从头到尾就是在耍你玩,就是这么恶劣,这么愚蠢,一切都被你看透了!” 乌桃便收敛了笑:“蕴年,你不要这么说。” 叶蕴年苦涩地挽起唇来,眼神却有些涣散:“我就是单纯无知,蠢不可及,自以为是。” 乌桃:“蕴年。” 叶蕴年抬起眸子:“我竟然天真地想骗你,想看你因为我结婚生子而难受痛苦,不过一切看起来只是可笑而已,你根本不在意这些。” 乌桃:“对不起。” 叶蕴年:“对不起?对不起有用吗?这是事实。” 乌桃深吸了口气,终于道:“蕴年,我们这么多年不见了,现在能坐下来说话,我真的很高兴,也很庆幸,因为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也以为你根本不想再和我多说一句。” 她真诚地望着他:“现在,我们能安静下来,心平气和地聊聊各自的想法吗?” 叶蕴年定定地看着她,开口时,却是问道:“乌桃,你这是把你谈判生意的那一套拿来对付我吗?” 乌桃无奈:“我如果把你当成我要对付的人,我不会坐在这里了,我应该约个早上,化好妆,精神饱满地和你见面。现在上了一天班,很辛苦,我也想直接回家躺在床上什么都不管。” 她说完这个后,叶蕴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之后神情平静下来了,他低声说:“行,你说吧。” 这时候,菜陆续上来了,菜品量不大,不过摆盘精致优雅。 等服务员将菜上齐全,离开了,包厢内重新安静下来。 乌桃终于开口:“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当年我是不是错了,我渐渐地领悟到,人在不同的时间,是会做出不同决策的,如果当年的事往后推迟年,也许我的想法就不一样,但是当时我只有十七岁,我对未来也很迷惘,我会懦弱胆怯,我总是试图掌控自己的命运,却又害怕做不到。” 她坦然地望着他的眼睛,道:“那时候我其实也很害怕,害怕被你抛弃,而且你在信里说的那些话,都让我感觉陌生——” 那个时候,她是很怕,怕他先说要分手。 那是一种矛盾而纠结的心理,她希望他忘记,因为她已经想放弃了,但是又怕他说。 所以她主动先放弃了。 叶蕴年望着她,眸光中看不出任何一丝情绪。 乌桃轻叹了声:“不过不管我怎么为自己找理由,我确实做错了一件事,骗了你,哄着你上了飞机,至于后面的事情,见仁见智吧。我知道你应该曾经为此难过,我以为你永远不想见我,以为你不会回来,可你既然回来了,我们也坐在这里了,我就想告诉你的想法,并且——” 她低声说:“我对你感到非常抱歉,想对你说一声对不起,如果我能为你做什么,我也愿意弥补,倾尽我所能。” 叶蕴年冷笑一声:“对,你骗了我,我怀抱着对未来美好的期望上了飞机,上飞机的时候,别人都在说话,只有我,一直回头看,飞机轰隆隆地在半空飞,我却一直在猜你怎么没来,我甚至害怕你在过来机场的路上出事了,我就那么一直提心吊胆地想!别人的心思飞到了美国,我却一直牵挂着你。” 乌桃垂下眼睛:“对不起。” 叶蕴年望着她,继续道:“后来,我一个人走在异国他乡的路上,却发现自己已经被你抛弃了。” 乌桃眼睛瞬间湿润了。 她忙挪开了视线,看向窗外。 叶蕴年:“颐和园里,我们一起坐在长凳上,天下着雨,我们看到了美丽的萤火虫,做着最美丽的梦,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是我一个人的梦,你早就不要我了,你还答应嫁给我,全都是虚情假意!” 乌桃咬唇,隔着玻璃的车水马龙在她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湿雾。 叶蕴年:“你看,他让一个女人怀孕了,你还给那个人钱,你对他多宽容,对我多残忍,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他定定地望着她,言语中却是挫败的痛苦:“何锡清,你答应了等他,你就一直在等他,是真的在等。我们就在一所学校,我教过他,他也是我的学生,我看着我的一个学生,就那么幸福地被人等待着,会和人说起他美丽的女友。为什么,你可以把承诺给别人,却不能给我?乌桃,请告诉我,这是为了什么?照你的说法,因为我比较完美比较优秀,所以我活该吗?” 乌桃努力想压下鼻翼的酸意。 叶蕴年却拿出来一个手帕,雪白的手帕,递给她:“擦擦眼泪。” 乌桃怔了下,看着那手帕。 他又道:“你看,我总是有这个好习惯。” 乌桃接过来,低头擦了擦眼睛,之后终于道:“蕴年,这个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我只能说是时间不合适,心境不一样。” 叶蕴年:“心境,什么心境?我就活该出现在你心境不好的时候?你想想你的理由,抛弃我的理由竟然是我太好了太完美了,说我像城堡里的公主。” 乌桃的心被狠狠刺中。 这是她当年对他说过的话。 叶蕴年声音突然放轻:“可是你会发现,你错了。” 他笑看着她:“谁要当那个城堡里的公主,我走出来了,现在我就是一条恶龙,可以为非作歹,可以为所欲为,我就是想要我们重新在一起,把所有阻碍全都铲除。” 乌桃想起那晚坐在车里自己的失态,她苦笑了声:“你可以发泄你的怒火,或者做别的什么,都可以,我都能接受。” 叶蕴年笑了,笑看着她:“什么都可以?” 乌桃:“我尽量。” 叶蕴年:“那现在,你马上撇清和洛再久的关系,毁了婚约,和我在一起。” 乌桃:“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叶蕴年:“我觉得有意思,你能做到吗?” 乌桃坦白:“我做不到。” 叶蕴年:“你做不到?这就是你的诚意?你弥补的诚意?你的诚意就是你结交了一个男友,又有了一个未婚夫?你就是说话不算话,你背叛我,你和别人在一起!” 乌桃:“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叶蕴年:“可我回来了,尽管过去了很多年,尽管晚了,我回来了。” 乌桃:“我们已经分手了!” 叶蕴年:“分手?分手我同意了吗?你说分手就分手了?我说过同意分手了吗?你答应嫁给我,你明明答应了,你凭什么单方面反悔?” 乌桃:“你这些年不是过得挺好,你有过要回来的意思吗?你风光发达,处处春风得意不是吗?” 叶蕴年:“江乌桃,不要忘记了,你刚才还说得比唱得好听,你说你心存愧疚,还说要弥补我。怎么,转眼就忘记自己说的话了,说话不算话了?” 乌桃:“我说要弥补你,但我说的是倾尽我所能,对不起,但是你说的那些,这不在我能力范畴内!” 她不想和叶蕴年提自己那已经摇摇欲坠的婚约,但她知道,自己和叶蕴年不可能,自己如果就这样答应他,两个人也处不到一起! 叶蕴年冷笑:“狗屁的婚约,他不是还让别的女人怀孕?” 乌桃:“那又怎么了,就算我们要分手,那也是我们的事,我会采取最合适的办法来分手!这些与你无关,蕴年,我不可能因为你的威胁就去做什么。” 叶蕴年:“这婚约根本就不算数。” 乌桃看他这样,也是无奈又好笑:“我和他已经昭告天下了你知道吗?我不为我们的感情考虑,我也得考虑对我们公司的声誉影响!我和他利益本身就是捆绑的,你觉得这个不算数的话,那什么算数?” 叶蕴年抿唇,定定地看着她,看了半响,才道:“只有你和我之间的才算数,你和别人的都不算数。” 乌桃瞬间窒息,挪开视线,半响说不出话来了。 叶蕴年也不说了,他只是安静地望着她。 过了好半响,乌桃终于重新开口:“蕴年,就算我和再久不能继续走下去,也不是说我们之间就有可能,我又不是非要结婚,我更不是非谁不可。” 叶蕴年却拿来了筷子,拆开后,递给她:“你可以边吃饭边考虑,我看这里的菜不错,我特意研究过。” 乌桃现在哪有心思吃饭,一点胃口都没有。 她看着窗外,道:“蕴年,你看窗外那么多车,那么多楼,你离开了十二年,北京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北京城里的人也变了,我当然也变了——” 她收回目光,道:“你对我只是抱着以前的缺憾,存着弥补过去的心思罢了。其实我未必是当初的乌桃,你也不是当初的叶蕴年,现在的我们不能弥补当年的遗憾,你这样,只能让我们把曾经的一切美好全都打碎,变得面目全非。我求你理智一些,这样我们也许还能做朋友,还能一起回忆我们年少的时光。” 叶蕴年握着筷子,一字字地道:“那是对你来说。” 他平静地道:“对于你来说,时光已经流走了,一切都变了,但是对于我来说,时间永远停留在过去,我不回来,它就没有变。” 他眸中泛起如雾一般的迷惘和痛苦,喃喃地道:“我永远记得,北京城在下雨,萤火虫在微雨中飞,你答应做我的妻子。” 乌桃听不得这话,只觉得心口发紧发疼:“蕴年,我——” 叶蕴年抬眸,看向她:“乌桃,你是不是觉得,当年你确实心狠了,你也后悔不该那么抛下我了?那我们可以弥补。” 他缓缓地抬手,用公筷为她夹了一块鱼,之后才道:“况且我也在改,我挣脱了家族的束缚,不再是他们心里那个完美的孙子和儿子了,没有人管我了,你和我在一起也不会有任何压力了。” 乌桃一下子就想起,几年前,叶爷爷去世前说过的话,他艰难地蠕动着唇,对她说过的话。 他说他们已经付出了代价,说差点把这个孩子毁掉。 一股钻心的悔意尖锐地刺着她。 叶蕴年抬起眼,墨黑的眸子像夜晚皎洁的月照向乌黑的深潭,宁静安详,却又幽深难测。 他望着她,道:“乌桃,我为了想明白为什么你不要我,花了很久很久的时间,后来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 他垂下眼睛:“所以我也用了很长时间才重新走到你面前。” 乌桃听到“你不要我”这句话,眼里便重新湿润了。 她听不得这些。 她知道叶蕴年是故意的,他就是要让自己难过,故意这么说,拿过去的感情来挟持她,她心知肚明,但她就是不能控制。 这几年公司越做越大,别人提起她来,总是说她理智冷静,无情无义,就连何锡清当年离开的时候都说,为什么你总是这么理智。 其实她自己隐约也明白,不是因为她已经长大已经足够理智,而是因为面对的人不是他,他的话字字如针,每一个字都能轻易地挑拨她压抑下去的情绪,她甚至连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叶蕴年望着她的泪光,轻叹:“你是不是觉得我故意的,故意惹你哭?可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把我哄走了,哄到国外,我过得并不好,当我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我背叛了家族,放弃了过去二十年所有的梦想,把我曾经坚持的一切都扔到了太平洋,我一直一个人,也吃了一些苦头,除了我爷爷去世的那一次,我从来不敢踏上故土。你想到这些,能视若无睹吗?” 乌桃哭了,不过还是道:“我承认,我确实不能。” 叶蕴年拿过来手帕,抬手,帮她擦眼泪。 他的手指修长,但是动作很小心:“乌桃,不要哭了,你如果实在难受,那我不说了。” 76 第 76 章 戒指 第76章消失的七个月 当叶蕴年握着手帕的手撤回时, 她看到了他指骨上那枚戒指,于是睁着通红的眼睛问,哑声问道:“你曾经有过一个未婚妻,不是吗?” 叶蕴年:“你怎么知道?” 乌桃:“前几年去香港参加一个计算机安全会议, 展厅里有关于你的报道, 上面提到了。” 叶蕴年便垂下眼睛,看向了他的左手, 修长的睫羽垂下时, 眸间泛起一丝追忆的温柔。 指骨分明的手指上, 是那枚平淡无奇的戒指。 他淡淡地道:“是。” 乌桃嘴巴张了张, 她想问,想知道他这些年的经历。 叶蕴年却主动道:“她现在不在了。” 乌桃有些不明白“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或许就是已经去世的意思? 她垂眸, 低声说:“看来我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叶蕴年:“在我最难过的时候, 它给了我安慰,不过现在已经过去了。” 乌桃没吭声。 其实她承认,当初在香港, 看到报道上那个unmarried-wife字眼时, 那一刻心里的痛。 不过并没什么用,她不会去多想, 也不会去问, 她的人生,还是会按照她预想的轨迹进行。 谁心里没点隐痛,怎么就不能继续活了? 叶蕴年看着乌桃:“何锡清今年博士毕业后,去了苹果公司,拿到了一个很好的ffer,他不会回来了。” “我其实不相信在洛再久背叛了你后, 你还能接受他,我自认为我对你这点了解还是有的。” “我早已经和父母决裂,除了爷爷的葬礼,再无往来。” 他清冷的眸光中,隐隐有炽热的火焰跃动,不过声音却是克制而平稳的:“乌桃,也许太晚了,可我现在回来找你了,如果所有的阻碍都不在了,我们可以重新在一起吗?” 乌桃收敛了情绪,低声道:“蕴年,我有几个问题,你能回答我吗?” 叶蕴年:“你问。” 乌桃:“十年前,你回过来一次,是不是?” 叶蕴年沉默地看着乌桃,抿唇。 乌桃:“你回来过,对不对?” 叶蕴年别过眼去,反问:“这个重要吗?” 乌桃继续道:“我后来听说,爷爷病了很久,但你却是在最后一刻才回来?” 叶蕴年:“是。” 乌桃:“你是不是违约了公费留学的条款?” 叶蕴年:“是。” 乌桃:“为什么?” 叶蕴年面无表情地保持着沉默。 乌桃望着他,此时的他,如一尊完美精致的雕像,浑身没有一丝温度。 叶蕴年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遥远而平静:“也没什么,是我自己太蠢了,放弃了。” 乌桃:“最后一个问题,你放弃数学专业之后,去往另一所学校,选了计算机和物理?” 叶蕴年:“对。” 乌桃:“可是这中间间隔了七个月的时间,这七个月,你去了哪里,在做什么?” 叶蕴年陡然抬眸望向她。 乌桃捕捉到了他眸中的狼狈,这让她苦笑了下,解释道:“这些都是我留心过的学校资料信息,只要留心,总是会大致推断出来的。” 这些年,午夜梦回,她还是会想起中日医院的擦肩而过,以及那双冰冷墨黑如坠深渊的眼睛,这让她总是会下意识去留心关于他的消息,也让她的思绪会向无数个方向发散。 叶蕴年缓慢地垂下眼睛,声音沙哑滞涩:“我可以不回答吗?” 乌桃:“可以,我也不是非要问。” 她轻叹了一声,道:“蕴年,你说的话,我会考虑。” 他看向她,墨黑的眸子有一瞬间的茫然和恍惚。 乌桃:“只是现在我需要考虑得很多,你也知道,我现在和洛再久是未婚夫妻,我不可能就这么贸然决定,我也要考虑到我家里人的接受情况。” ************ 晚上时候,洛再久赶过来了,匆忙从威海赶过来的。 乌桃当时正在书房里看书,看到他那狼狈的样子,也不想多说什么。 洛再久:“她找你了?她还找你要钱?” 乌桃抬眼:“她是谁?” 洛再久烦躁地道:“何秀娟。” 乌桃:“对。无论怎么说,她肚子里不是有你的孩子吗?她大着肚子没钱吃饭没法去医院,她找上我,我能说什么?” 洛再久咬牙:“乌桃,对不起。” 乌桃:“我说了,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本来我们就是合作共赢关系,而且现在,我们的关系也已经分崩离析。” 洛再久:“叶蕴年回来了,你见到他了,他说什么了?” 乌桃:“他说他这些年过得很痛苦,他认为我当年骗了他,现在他要讨回来。” 洛再久:“怎么讨回来?” 乌桃直接道:“他要追求我,和我重新在一起。” 这话一出,洛再久差点吐一口血:“他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乌桃:“是吗?” 洛再久:“他如果想找你,这么多年了,怎么不早找你?他博士毕业是什么时候?五六年前他就拿到两个博士学位了,怎么那时候不回来?就算当时你和何锡清谈着,那后来呢,你和何锡清掰了,他怎么不回来?他不是小孩子,他好几年前就成立了那个萤火虫公司,就开始搞病毒了,一张机票多钱?对他来说回国就是喝杯咖啡,他回来过吗?” 乌桃想了想:“其实你说的有道理,不过他说了一些他的苦楚,我听了后——” 她停顿了片刻,终于道:“我心里并不好受,并且无法拒绝他。” 她现在大致可以拼凑出他这些年来的履历了。 一个从小乖顺温和的孩子,在知道自己被女友和家族共同欺瞒了后,以激烈的姿态反叛了一切,放弃了学业和梦想,背叛了家族,不再接受家族的任何资助,也违约了公费留学的机会,所以没有了任何经济来源。 他抛弃了所有的一切,他被引以为傲的名校开除,在异国他乡孤独地挣扎了七个月,才重新站起来,走到了另一所大学的校园里。 所以才有了急救室里,叶爷爷临终前颤巍巍的请求,他说这个孩子差点毁掉,他哀求地望着自己,对自己说给他一个机会。 而急救室外,当年叶蕴年妈妈躲闪的目光,她误会了。 其实在那个时候,她作为一个母亲,已经失去了那个儿子,且几乎无可挽回,那种躲闪并不是不屑,而是不忍心去直面的不堪。 这些年,他一直都是孤独地一个人在外挣扎。 只是有些事,他到底是不愿意在自己面前讲出来罢了。 乌桃又想起,当年他从唐山回来,他什么都没和自己说,但是他抱住了自己,抱着自己时,她可以感觉到他在颤抖。 洛再久听到这话,无奈苦笑:“他这不是冲你撒娇吗?他可真行!乌桃,你仔细想想吧,你看看他那家firefly的发家史,他吃的是病毒饭,你以为那是好吃的,美国竞争有多激烈,那都是真枪真刀的厮杀?他的公司怎么崛起的?现在firefly的杀毒软硬件已经装到了各大公司的计算机里,你以为他这个人有那么简单,他好意思给你诉苦,这不是蒙人吗?” 乌桃:“可是那又怎么样,就算他是蒙人的又怎么样?” 其实洛再久说的,她都明白。 他根本并不像她看到的那么脆弱,他现在无比强大,甚至在美国也拥有一定的社会和财富资源,根本不是他说的那样,他不需要她怜悯。 但是她就是会愧疚,就是会因为他在大众视野中消失的那七个月痛苦。 一个人为什么会百炼成钢,是因为他遭遇了痛苦和折磨,经历了打碎重铸。 她甚至也知道,就算两个人重新在一起,也许最后也只是一番折腾,并没有什么好的结局,但那又怎么样,他如果非要折腾这一场,她就陪他好了。 十一年前的她连等待的勇气都没有,十一年后她已经有了这个底气,愿意陪他这一遭。 五年前那个老人在临终之前向自己发出请求,她却视若无睹,现在她终于猜透了这个谜底。 洛再久叹了口气:“乌桃,我并不是阻碍你,即使你我今天是未婚夫妻的身份,但一则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一则我自己也做错了事情,所以你要和他复合,你真心还是喜欢他,我一话不说让贤,但是你要想清楚,他真的不是过去那个叶蕴年了,这几天,我还查到一些他的资料。” 乌桃:“哦?” 洛再久:“他可是有一段非常不光彩的过去,听说他当年是被原来大学开除的,他之后还出了一些事,据说那个时候的华人圈留学生都知道,我正要找人打听——” 乌桃却立即抬手制止:“洛再久,请你立即停止,我不想听,也不希望你继续查他的过去。” 洛再久扬眉,看着她:“为什么?” 乌桃:“不光彩又怎么了,既然过去了,那就让他过去,我不想看到,也不想听到,更不想从你口里听到。” 洛再久怔怔地看着她,过了好久,才道:“乌桃,你真的让我感觉很陌生,是不是他一回来,你整个人就没有了理智?他在国外十一年,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叶蕴年了,他早就变了,你对他十一年的经历一无所知,却要飞蛾扑火吗?你不怕他对你不利吗?” 乌桃笑了笑,轻声说:“再久,看到他,我就想起来当年的叶蕴年,那个很单纯的、对我们来说高不可攀的叶蕴年,他就是我童年的梦,一个遥不可及的存在,他给了我所有我从来没有得到过的幸福和甜蜜。如果今天,他已经坠入深渊,那我凭什么不能陪着他跳下去,就算深渊无底,我也要和他一起去填。” 洛再久狠狠地深吸了几口气,之后皱眉,苦笑几声:“我明白了,你想和他在一起,这个事甚至和我是不是乱搞了没关系……他回来了,你马上投入他的怀抱。” 乌桃:“你说得没错,这个和你我没有关系,如果他不回来,我永远可以无视,但是他回来了,他张口了,我就没有办法拒绝。” 洛再久咬牙:“他值得你这样吗??” 乌桃:“我不想和你讨论关于他的事情了,不过我还是想说,停手,我不想看到你继续去调查他在美国的过去,我不想听你说,也不想看到你去查,这是他的事情,是他的过去,我不想看到任何人以这种方式去揭他的伤疤!” 洛再久:“行行行,我不管了,我不查了,随便他怎么着都行,我不查了行吧?” 乌桃淡淡地道:“说说你吧,你那个事,查得怎么样了?” 洛再久烦躁地耙头发:“还能怎么样,一切看上去都是巧合,真踏马的巧合,怎么就让我遇上了这种事!” 说着他才详细地提起来,原来那天恰好有人去卡拉k喝酒,几个人想搞点事,就在酒里下了东西,谁知道后来,那房间停电了,他们换房间,就让服务员把原来房间的酒都搬过来。 就在搬的过程中,阴差阳错的,服务员弄错了,把酒送回去后台,之后再拿出来,弄混了。 至于这其中怎么弄混的,服务员都说不清楚,谁也没当回事。 洛再久也查了那天几个在酒里下药的人,和他生意上都没什么瓜葛,也没和什么陌生人有来往,更没来过北京,和北京这边也没任何瓜葛,总之就是莫名其妙! 乌桃其实之前大致猜到了,一件看起来蹊跷,但仿佛也没什么异常的事。 她问道:“那何秀娟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洛再久:“还能怎么处理,我不可能和她结婚的,我是犯了错,我愿意弥补,但是不可能用我的一辈子弥补,她要生要打都行,我肯定给她足够的钱,但是她如果非闹起来,或者跑你这里闹,那我也不客气了。” 乌桃看着洛再久那不耐烦的样子,其实多少有些不明白。 如果他和那个女人能拥有一个孩子,那哪怕是稀里糊涂的,哪怕非常短暂,也有过一些亲密吧,可是为什么,现在却可以这么轻松地说出冷血无情的话。 不过她这辈子不是男人,估计永远无法理解。 于是她道:“那就随你吧。不过最近,我随时可能对外公布和你解除婚约的事。” 洛再久苦涩地勾了勾唇:“给他腾位置是吧?” 乌桃:“你可以这么认为。” 洛再久深吸口气,有些不甘心地看着乌桃:“乌桃,告诉我,他怎么就这么好,你给过你什么?因为他小时候对你好,你就要回报一辈子吗?” 乌桃看了他一眼:“再久,以前我怎么想的,我已经不想回想了,但是现在,我答应和他在一起,是因为他不够好,而不是因为他足够好。” 洛再久神情一顿,皱眉。 乌桃:“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送走了洛再久后,乌桃插上了大门门闩,一个人坐在说桌前,想看一会书,不过却并不能看下去,她侧首,便看到了洋娃娃,那个叶蕴年送给自己的洋娃娃。 经过了多少年,洋娃娃已经有些褪色了,不过依然完好无损。 她看着洋娃娃,脑中不断地回想着“不太光彩”这几个字。 会是什么呢,什么可以用“不太光彩”来形容? 她无法想象,有什么“不太光彩”的事可以和曾经那个风光霁月的叶蕴年联系在一起。 她收回目光,重新让自己的思绪回到书中。 她知道,除非他主动告诉她,不然她永远不会去问了。 77 第 77 章 做饭 第77章做饭 一夜没睡好, 这让乌桃很是懊恼。 她喜欢快刀斩乱麻,不喜欢拖拖沓沓,而这种盲目的猜测和瞎想让她不能入眠, 她开始想着自己必须尽快忘记这件事。 早上去了公司, 喝了口茶, 开始沉浸于文件之中,陈通过来找她商量请会计事务所的事,说是近期就会分别和几大会计师事务所谈, 又提起财务部也觉得那些资料非常有用:“等有时间, 请你朋友吃个饭,我们应该郑重表示感谢。” 乌桃:“对方可能比较忙, 还是等有机会再说吧。” 陈通听了, 也就只好算了。 正说话间, 彭文元却兴冲冲地跑进来了:“我找到一个好办法!” 陈通和乌桃惊讶:“怎么了?” 彭文元非常兴奋:“我有个降低新产品成本提高利润率的好办法了!” 陈通听了,也很有兴趣:“什么办法?” 彭文元:“我们就得从OEM下手!” 说着,他兴奋地解释起来。 现在三合公司的采购是通过合资公司来做,这种采购分为零部件采购和em件,所谓的em件就是需要进行加工的, 由委托方提出要求交给生产方进行加工,之后由委托方贴牌的产品。 目前三合公司在底层硬件的制造能力还达不到,所以一些核心元器件就是交给日本公司由他们对另一家生产企业进行em加工的, 而三合公司只需要把控总体方案和软件开发设计。 彭文元 :“我认为, 我们必须从em产品下手,日本人在em产品上的利润应该非常高, 他们依赖于我们拿单子,我们并不必让利这么多给他们,只要我们把这一部分价格压下来, 那我们在不改变产品质量的情况下,就能降低成本了。” 他说完后,有些满足地舒了口气,看起来他对这个办法实在是非常满意。 乌桃想了想:“日本生厂商在em上的利润有多少,你做过调研吗?” 彭文元得意地道:“我不知道,但我觉得,这一块对我们来说就是一个黑匣子,我应该走一趟日本,去做个调查,搞清楚情况,总比现在被蒙在鼓里稀里糊涂的强,对吧?” 陈通想了想:“乌桃,你觉得呢?” 乌桃:“距离我们的新产品上市还有一个月,如果快去快回,能够尽快将这一块谈下来,我觉得倒是可以,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几年,我们和日本合作,他们也应该赚取了不少利润,之前我们一直注重于学习他们的产品技术底层细节,但是对于上层架构,运营模式和利润率,我们应该也有所了解。” 陈通:“你说得有道理,那文元,就劳烦你走一趟了。” 乌桃:“除了这个,还有一桩,我们的生产线现在遇到一些问题,如果可以的话,文元过去,可以参观一下日本的工厂,能弄一些资料或者照片,那当然最好了。” 这些生产技术,不只是技术封锁的问题,还涉及到方方面面的细节。 乌桃现在自己建工厂才明白,这件事做起来有多难,哪怕一件小的零配件,想要达到他们的生产质量水平都不知道要走多少弯路。 彭文元笑了:“对对对我就这么觉得,我马上出差去日本,乌桃你把你的需求说一下,我尽量想办法搞到手!” 从陈通办公室回来后,乌桃便顺势了解了当前另外两家竞争者的情况,现在能作为他们新产品竞争品 ,一共有两家公司,一家是日本alp公司,一家就是科新公司,科新公司的负责人恰好就是王亚湘的丈夫,他本身家境非常好,学识渊博,前几年进了中科院,后来又从中科院辞职,下海办公司。 乌桃研究了一番,他们依然采用的是热敏打印头,价格在六千人民币左右,而自家的产品,因为打印头成本骤增,价格在一万元左右,这就差出来四千块。 她又把对方的清单以及技术参数重新研究了一番,对方的这个技术参数来看,肯定是没办法和三合公司的产品竞争的,只要用了就知道,这完全不是一码事。 但问题就在于,普通的消费者应该怎么知道呢? 新用户在不了解这两种打印头区别的情况下,图便宜去买六千多的,他们可能就没机会知道六千元和一万元的差别了。 就算将来知道了,三合公司的产品也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机会。 这毕竟不是几块钱的便宜货,可以随便买来做比较。 所以如果彭文元能把价格降下来,那确实就能解决很多问题了,彭文元在这方面一直比较在行,如果这次他能继续创下奇迹就好了。 正忙着,孟士萱打来了电话。 “乌桃,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洛再久他干嘛了?” “你怎么知道的?” “你不用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就说,他是不是找了个傍尖儿,搞大人肚子了?” 乌桃:“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孟士萱:“好他一个洛再久,反了他了!我们家姑奶奶他也敢欺负是吧?当初是谁死乞白赖追求你的!” 乌桃:“你别急,我倒是没那么气,我们已经说好了要解除婚约,你先和妈妈提一下,最近我应该也要对外说这件事。” 孟士萱:“已经解除婚约了?那行,那他和咱们家没关系了,现在我就给他一个颜色看看!” 乌桃感觉不对:“你干嘛了?” 孟士萱冷笑一声:“还能干嘛?工商局物价局税务局消防局,咱挨个投诉,统统给他来一套!” 乌桃一听:“士萱,不行,这不是闹着玩的!” 一般公司碰到这几个局过去查,就算没问题,也够麻烦的,怎么也得被剥一层皮。 孟士萱:“管他呢,他吃不了兜着走吧,就算合作共赢关系怎么了,他这样乱搞,那不是给你整个没脸儿!跌份!” 乌桃:“你已经投诉过了?” 孟士萱:“嗯哼,我估摸着各部门估计已经给他打电话了。” 乌桃:“……可问题是,他的公司我也有股份啊!” 孟士萱一想也有道理:“好啦,不说了,你什么时候有时间过来吃饭,我最近让人从张家口运了一只羊,咱们在院子里烤了吃,保准新鲜好吃。” 乌桃:“好,等我哪天回去。” 乌桃赶紧给洛再久挂了一个电话,慰问一下他的情况,要知道办公司的,最怕的就是这些了,各种局的一来,差不多就是一个比调查组还难缠的调查组了,各种赔笑各种无奈各种解释的,最后还得被扒一层皮。 大哥大响了半天,洛再久终于接了,那边显然火烧火燎的:“乌桃,看来我真是得罪人了,有人整我,给我招惹了这么一摊子事!说不定何秀娟的事不是巧合,就是有人算计我!” 乌桃没敢说是孟士萱,只好安慰:“没事,身正不怕影子斜,你慢慢来。我就不耽误你了。” 说完赶紧挂了电话。 ************* 这天下班后,乌桃过去了四合院,一进门,不到三岁的小侄女呦呦便歪歪扭扭地跑过来了。 她走路还不太稳当,总是摇摇摆摆的,小身子又胖,看着像个小鸭子,一看就惹人喜欢。 乌桃忍不住一把抱住了她:“小呦呦越来越可爱了!” 呦呦小朋友仰着小脸,大声喊:“姑奶奶,姑奶奶来了!” 她小声音清脆,喊起来稚气可人,听得乌桃忍不住笑起来。 因为孟士萱天天喊她姑奶奶,小呦呦也就这么跟着喊了。 这时候,宁妙香出来了:“你可算来了,我们已经把羊肉宰了腌上了,马上就要烤了,让你哥动手烤。” 孟士萱也出来了,她里面穿着睡衣,外面裹着一层大衣,烫了一头大波浪卷。 她看到乌桃,笑着嚷道:“让乌桃烤,乌桃手艺好!” 这时候青桐已经准备好了炭火:“大家各自施展手艺,看看谁烤得好吃!” 乌桃便笑起来:“行,我想烤蜂蜜馒头片。” 她这一说,孟士萱也表示要吃。 把馒头片涂上一层蜂蜜,然后再烤了吃,要烤得蜂蜜化在馒头片上,那才叫好吃呢。 宁妙香笑呵呵的:“以前咱能吃肉就得高兴了,现在可倒好,这还挑上了,爱吃这个口味的,不爱吃那个口味的,这人哪,就是烧的!” 说话间,大家已经烤起来了,很快烧烤的香味便在小院里弥漫开来,引得人食指大动。 青桐把才烤好的羊肉洒上佐料,之后分给大家伙,又留了一个没洒佐料的给小呦呦,一家子吃得津津有味,连声叫好。 这么边烤边吃着时,宁妙香突然想起来:“乌桃,洛再久到底怎么回事,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乌桃:“倒是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最近我和他感情有点问题,如果可能的话,我们要解除婚约。” 她说完这个,看了一眼孟士萱。 孟士萱忙从旁道:“我觉得解除婚约也挺好的,那个洛再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解除了,咱可以找好的了!” 宁妙香吃了一惊:“为什么?他果然是出什么事了吗?” 正在烧烤的青桐突然抬头看过来,道:“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追求乌桃的一抓一大把,就是乌桃看不看得上的问题,直接分了就是了,我赞同。” 宁妙香疑惑地看向乌桃:“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分?还是已经分了?那回头怎么和外面说?” 乌桃吃着烤串,随意地道:“妈,我们现在应该算是正式分了,不过怎么宣布,也得看情况,找个合适的机会吧。” 宁妙香便没吭声,过了一会,她突然道:“你还记得潘爷以前要给你介绍他们单位一个经理吗,你要不要去见见?其实我现在想想,那小伙子还不错。” 乌桃一听,忙道:“妈,我暂时不考虑那么多,回头再说吧。” 旁边孟士萱和青桐也帮着说话,打哈哈过去,这事才算完。 吃完烤串后,她收拾了下便回自己院子了。 虽然哥哥这边足够大,但是她还是习惯回去。 本来青桐说要送她,不过正好呦呦到了洗澡的时候,正手忙脚乱着,本来就没几步路的事,她就自己过去了。 出了胡同,走了没多远,到了自己院子前,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的一个人影。 胡同里没路灯,只有路口的灯斜照过来,光线昏暗,那个人的身影被拉得修长。 乌桃顿了下脚步,才道:“蕴年,是你?” 叶蕴年微靠在墙上,低声说:“嗯。” 乌桃:“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自从那天她说了会考虑后,两个人就再也没联系过,已经约莫一周了。 她难免也会推敲他的想法,当初她问的那几个问题,特别是提到了那七个月。 这甚至让他面对自己有了一些逃避的心思吧。 叶蕴年:“今天没什么事,就过来了。” 乌桃:“你中国分公司不是刚要开始吗,忙不忙?” 叶蕴年:“请了专门的本地业务总经理来负责,我自己只需要签签字就行了。” 乌桃:“也对,你们应该都比较专业化,分工也比较好,不像我们,还是一锅粥,就是一个乱炖。” 叶蕴年:“你们慢慢来,总会走上正轨。” 乌桃:“上次你给的那些资料,确实对我们很有帮助,目前我们已经开始和各大公司做了初步接触。” 叶蕴年:“如果后面有需要的,你可以告诉我,我也不懂财务,但是公司的财务部一定懂。” 乌桃想起上次的资料,道:“你上次给我的那些,有一些资料包括敏感内部信息,不过你放心,我已经销毁了。” 叶蕴年:“这个没什么,你销毁了就好。” 乌桃抬手看了看时间,她看向叶蕴年:“时候不早了。” 叶蕴年:“那我现在先离开?” 当他这么说的时候,他定定地看着她。 她淡淡地道:“天晚了,我不可能留你。” 叶蕴年沉默了片刻,之后道:“好,你进去吧,我离开,明天如果有时间,我再来找你。” 乌桃没说话。 叶蕴年转身就走了。 胡同斑驳的墙壁上残留着昔日的大标语,杂乱的电线在远处路灯的照耀下泛着黄光,穿着西装的他留给她的背影萧条落寞。 今天的他,和初次相逢时的沉稳若定截然不同。。 他对她明显是有些躲闪,但到底是过来找她,在路灯下等她。 乌桃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拉长,终于还是道:“蕴年。” 他停下了脚步。 乌桃轻叹了一声,低声道:“你故意的。” 叶蕴年没回头:“你说了要考虑,其实我今天过来,本来是想问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乌桃:“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联系我?” 叶蕴年默了下,才说:“我以为你要想想。” 乌桃:“你怎么过来的?” 叶蕴年:“我就住在这附近的宾馆,没什么事出来逛街,走着走着就过来了。” 乌桃想了想:“天不早了,那我陪你走走,送你回去宾馆吧。” 叶蕴年转过身,安静地看着乌桃。 乌桃:“嗯?” 叶蕴年:“乌桃,我饿了。” 乌桃:“你没吃晚饭吗?” 叶蕴年:“我走过来,本来想着请你吃晚饭。但是你不在家,我就想着等等你,没想到你一直没回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样子非常无奈,甚至有点可怜。 乌桃深吸了口气。 她觉得,他也许是装的,故意这样的,就是要让自己心疼。 只是他都这么说了,她还能怎么着? 于是她到底是道:“进屋吧。” 叶蕴年抿唇,定定地望着乌桃:“好。” 乌桃越发无奈:“你不要这么看我。” 叶蕴年:“那你要我怎么看你?” 乌桃:“你已经三十岁了,不是十三岁,你不应该在我面前装出这么可怜的样子。” 78 第 78 章 相约 第78章相约 走进院子的时候, 乌桃才想起来一件事:“我并不经常回来,自己也很少开火,我也不确定家里有什么吃的, 要不你出去吃吧, 我开车送你找一家好吃的饭店。” 叶蕴年站在院子里,打量着院子里种的海棠树:“我不挑。” 她无奈:“我没别的意思,但是我家真可能没什么食材, 而且我的厨艺也不是太好。” 叶蕴年收回目光, 落在她脸上,他抿着唇,没说话。 乌桃却顿时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既然进来了,就是赖也要赖在这里,反正他不想走。 乌桃:“那你真不要失望。” 叶蕴年:“我说了,我不挑,什么都可以吃。” 乌桃认命地过去了厨房, 不过厨房确实没什么吃的,毕竟十几天没开火了,她只好打开冰箱,翻了翻, 里面倒是有菜,有肉,还有一些调料,不知道放了多久。 现在大多菜品已经不需要票了, 不过有些还是需要, 她自己太忙很少买,一般都是宁妙香给她买一堆塞进去,怕她哪天万一加班回来自己饿了没吃的。 她拿出来看了一番, 只有零散的一些,便想着做什么,给他随便炒炒吧? 叶蕴年却直接凑了过来:“这不是有食材吗?而且还有燃气灶,这不是能做饭吗?” 乌桃正研究着:“我怕时间长了变质了。” 叶蕴年:“我看看。” 乌桃本来不想给他,他能懂什么,不过他距离自己太近,乌桃下意识放手了。 叶蕴年倒是动作很快,他熟练地挑出几样来:“这个不要吃了,剩下的没问题。” 之后他又说:“这是牛肉,切了,煎了就好了。” 乌桃:“好。” 说着,她就要接过来。 叶蕴年:“我自己来吧。” 乌桃:“你会吗?” 叶蕴年瞥了她一眼:“我会。” ************ 好像无论什么时候,叶蕴年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国外多年,再次相见,他矜贵优雅,从容富裕,这样的他,依稀是过去的模样。 哪怕他三十岁了,他也只是略显成熟了一点,可是他本身气质还是那样,十足十的贵公子,并没有什么变化。 但是现在,他竟然脱下了名贵的大衣,之后卷起了衬衫袖子,开始做饭。 乌桃看着他娴熟地处理着家里那些食材,沉默地看着,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万物一切都要有因果,一个人不可能凭空有了这么娴熟的烹饪技巧,这越发给她提供了线索,会忍不住去猜测他多年的国外生活,以及那段她无法获知的黑洞一般的七个月。 叶蕴年洗干净牛肉后,已经利索地开始切片,他修长的手握着菜刀的动作甚至是优雅的,切起来也非常娴熟,这一定不是切了一次两次,哪怕再有天分的人,也需要一些练习。 他低头切着的时候,没抬头,却突然淡声问:“你是在看耍猴的吗?” 乌桃站在一旁看着:“你什么时候学会做菜,你以前一定不会做的吧?” 叶蕴年:“早就学会了。” 乌桃:“是自己做,还是做给别人?” 叶蕴年:“都有,我在华人的小饭馆打过杂,如果会切菜,给的钱会多一点。” 乌桃努力想了想,她真的想象不出叶蕴年在乌七八糟小饭馆打工的样子,更想象不出那双优雅修长的手是如何握住菜刀的。 叶蕴年已经切好了肉,又开始洗米,切菜,一切都那么行云流水。 乌桃:“这些都是你在饭馆学会的?” 叶蕴年:“是。这也没什么,在饭馆里可以吃饱饭,也可以吃到肉。而且你不是从小就会这些吗,你小时候做过很多,我做过没做过的,你都做过。” 乌桃:“可是我现在的厨艺肯定不如你,就凭这个刀工,我比不上。” 叶蕴年:“你的厨艺很差吗?” 乌桃:“也就能勉强填饱肚子吧。” 小时候即使天天做饭,其实也说不上懂做饭,做饭需要闲情逸致,需要食材,而他们家,大部分时候就是连肉腥都没有,哪里还讲究那么多。 到了后来,家里光景好了,她又很忙,忙到没时间去讲究那些。 叶蕴年抬起头:“我觉得自己做的菜也挺好吃的,可惜你已经吃过饭了,不然可以尝尝。” 乌桃苦笑了下,她还是对于这个话题有些陌生,叶蕴年竟然和自己探讨厨艺。 叶蕴年却突然道:“你刚才过来,很开心的样子,遇到什么事了?” 乌桃:“我很开心吗?” 刚才天已经黑了,她也只是正常走路,并不觉得她表现出什么开心的样子。 叶蕴年:“就是感觉。” 乌桃:“可能是因为和家人在一起比较开心吧,而且小呦呦很可爱。” 叶蕴年回首,看她:“小呦呦是谁?” 乌桃:“我侄女,她今年两岁半了,是我哥和士萱的孩子,我哥和士萱结婚了,他们结婚好几年了。” 叶蕴年定定地看着她:“你这么喜欢小孩子?” 乌桃点头:“小孩子一般都比较可爱吧,单纯美好,让人喜欢,今天看她头发也没几根,还扎了两个小羊角辫,特别逗。” 叶蕴年:“你这样说,我倒是想起你小时候的样子。” 乌桃:“我小时候?” 叶蕴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时的样子,你也是扎着两个羊角辫,一只羊角辫是黑色头绳,一只是红色。” 乌桃:“是吗?” 叶蕴年:“嗯,当时我就想着,为什么不用两只红色的,我觉得那样好看。” 乌桃想了想:“头绳可能是捡的,捡到什么就用什么了,凑不齐同一个颜色。” 叶蕴年:“后来我第二次见你,你就扎了两只黑色头绳了。” 乌桃笑叹了声:“原来你竟然记得这种细节,我自己已经忘记了。” 叶蕴年苦涩地抿了下唇:“我记性比较好,很多小时候的事都记得。” 乌桃:“在国外,你会记起我吗?你会想起我小时候多,还是会想起长大了后多?” 叶蕴年:“都有,不过很奇怪,你长大了后的样子,在我心里还是小时候,我觉得没有变,都是一样的。” 乌桃:“那现在呢,现在我还是没变吗?” 叶蕴年望向她:“你变了吗?” 他的眼神直接而平静。 乌桃笑了笑:“人都会变的啊,长大了,会变得面目可僧,也会变得惹人恨,面对这个世界的诱惑和纷争,总是要做出许多选择,有了选择就有了分歧,有了分歧就有了争执。小时候,没有选择,简简单单,那当然不一样,怎么都看着天真可爱。” 叶蕴年别开眼睛,看向窗外的海棠树,过了好久,他终于道:“乌桃,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其实——” 他停顿了下,有些艰难地说:“其实我并没有怪你,也没有恨你的意思。” 乌桃:“是吗?” 叶蕴年:“也许最开始有一点吧,但后来就没了。估计你也看透了,我确实故意那么说,我也确实是在逼你,用过去的感情要挟你。” 乌桃没说话。 叶蕴年收回目光,缓慢地剥着一根葱,低声说:“但我自己心知肚明,这件事要怪就怪我好了,是我做得不够好,你不要我,都是因为我不好。” 乌桃鼻子发酸:“你不要这么说。” 叶蕴年苦涩地道:“是我太天真幼稚,是我太蠢,我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懂。” 乌桃:“你找我逼债的样子呢,我宁愿你找我逼债好了。” 叶蕴年:“所以你是要认这笔债吗?” 乌桃:“我如果不认的话,你怎么会踏入我的家门?” 叶蕴年手中动作顿住,不过却还是低着头,没看乌桃。 乌桃走过去,看到他的手在攥着那根葱,眼看那葱都要攥烂了。 她便站在他旁边,接过来那根葱,一起把那根葱剥了,之后低声说:“你赶紧打火吧,国内的煤气灶你会用吧?” 叶蕴年:“应该会,和国外样子差不多。” 乌桃:“你在宾馆里不能做饭吧?” 叶蕴年:“不能,不过宾馆里有食堂。” 乌桃:“那就好,你自己好好做饭吧,我现在先忙别的去了。” 叶蕴年却怔怔地看着她。 乌桃往外走。 叶蕴年:“你是觉得我找你逼债,所以你很没办法,但也不能赶我走,是不是?” 乌桃没搭理他。 叶蕴年:“你其实烦我烦得要死是不是?” 乌桃走到门边,摘下来旁边的围裙,之后转身,随手扔给了他:“戴上这个。” 叶蕴年忙接住了,之后有些茫然地看着乌桃。 乌桃便有些恼火:“你赶紧戴上围裙,不然回头你身上肯定有味。” 叶蕴年便忙系上了。 他穿着白衬衫,戴上围裙的样子特别滑稽。 乌桃:“好好做饭,以后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叶蕴年:“什么眼神?” 乌桃:“傻子一样的眼神。” ******* 走出厨房后,乌桃听到里面停顿了半响,之后,便传来了滋啦啦的声音,那应该是牛肉下锅的声音。 很快,香味飘来了,很动人,哪怕她并不饿了,竟然也会觉得,其实可以尝尝。 她一时竟然有些感慨,想着如果不是他确实很聪明又去上学,没准都能成大厨了。 于是乌桃便再次想起,那个被金奶奶很好地照顾着的男孩子,洁白的衬衫,多美啊。 只是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不会变,异国他乡,那个衣衫洁白的少年会沦落到华人小饭馆里,躲在厨房一角笨拙地学习切菜,为了多几个工钱。 回到房间,她简单洗了手脸,喝了口水,又去了书房拿起一本书来看。 其实并不能看下去,她会忍不住抬头看窗外,就在西屋厨房里,叶蕴年还在忙碌。 胡思乱想了一番,那边动静停了,她便过去看:“你做好了吗?” 叶蕴年:“嗯,做好了。” 乌桃看了看,他煎了牛肉块,那牛肉块色泽可人,散发着一股香味,他还打了一个紫菜蛋花汤,炒了一点米饭,凉拌了一个生菜。 乌桃挑眉,打量了一番。 叶蕴年:“你觉得怎么样?” 乌桃:“挺好的,我就是好奇,我冰箱里也没多少东西吧,你竟然还能做出这种搭配。” 关键看着还挺好看的。 叶蕴年:“我说了,我做饭挺好的。” 很快饭菜就上桌了,叶蕴年吃饭,各样菜乌桃也尝了尝。 味道确实不错,特别是那个牛肉,会让她有种吃西餐的感觉,虽然她也不明白平淡无奇的牛肉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 就连那简单的紫菜蛋花汤都有滋有味的。 乌桃叹了声:“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太聪明了。” 叶蕴年:“为什么?” 乌桃:“这耽误了你成为一个大厨。” 叶蕴年:“你觉得我成为一个大厨比较好。” 乌桃:“也不是,就是觉得你有太多才华技能项,耽误了哪一个都可惜。” 叶蕴年想了想:“那我可以开一个饭馆,现在私营饭馆好像很多。” 乌桃默了下,便想象着叶蕴年戴了一个很高的厨师帽,对着包子吆喝的样子,突然就笑了。 叶蕴年:“你笑什么?” 乌桃拿过来餐巾纸,擦了擦嘴:“我就是想象了下那个样子,有点好笑。” 叶蕴年:“你想了什么?” 乌桃看着他:“你在饭馆打工,一天能拿到多钱,辛苦吗?” 叶蕴年:“没多少钱。” 乌桃:“可是我想听听,他们生意怎么样,有什么人,老板怎么样啊?” 叶蕴年墨黑的眸子便变得难懂起来:“乌桃。” 乌桃:“我也只是问问,你不想说可以不说。” 叶蕴年:“也没什么,你应该也能猜到,有一段我没身份,也没什么钱,所以只能躲起来打黑工,那里什么人都有,有偷渡来的,有香烟走私贩子,卖假名牌的,蛇头,□□,当然也有别的客人,什么人都有。” 乌桃其实多少已经猜到了,她知道的一些信息也比洛再久多,但是亲耳听到,还是会很难受。 叶蕴年却很是轻描淡写:“但那都过去了,我在那里时间很短就离开了,对我也没有任何影响。” 乌桃看他一眼,也就随着他道:“那就好。” 一时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了,叶蕴年安静地吃着饭。 其实他吃饭的样子,她还是会觉得很熟悉,小时候两个人经常一起吃饭,他一直都那样吃饭的。 慢条斯理地优雅,一切都很讲究。 但是这个和他小饭馆角落打工的样子又是完全割裂的。 乌桃便沉默地看着这样吃饭的他,又看他起身收拾碗筷,他收拾得时候动作娴熟,看上去比自己还在行。 叶蕴年自然感觉到乌桃一直在看他,不过却没说什么。 一直到收拾差不多了,他洗了手,用白色手帕轻轻擦拭着手指,才道:“乌桃,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个事。” 乌桃:“嗯?” 叶蕴年:“当年我爷爷临终前,他叫你过去,你见了他最后一面。” 乌桃:“是。” 叶蕴年:“能不能告诉我,他说了什么?” 乌桃:“你是不是特别想知道?” 叶蕴年:“就是好奇。” 乌桃笑了笑:“可我并不想告诉你。” 叶蕴年看了她一眼,很有些无可奈何。 乌桃便道:“其实说说也无妨,他好像对你某段时间的状况不太满意,非常不满意,他痛心疾首。” 她这话说得非常慢,说这话的时候,她一直看着他。 他半响不说话,之后才苦笑一声:“不满意又怎么样,那我也没办法了。我不是他们手中的玩偶,我也永远做不到让每个人都满意。” 乌桃:“你回来后,还没和家里人联系?” 叶蕴年:“之前发生过一些事,他们去美国找我,不过我并不想见,现在他们已经知道不可能了。” 乌桃:“你回来后一直住在宾馆里?” 叶蕴年:“是。我在找房子住,不过一时半会并不好找。” 说着,他看了看窗外:“我也想要一个你这样的院子,不要太大,可以种一棵树,一点菜,这样就挺好的。” 乌桃:“这种房子也不多见了,现在大多都是大杂院,好格局的独门独院很少,愿意出让的也少了。” 乌桃便想起什锦花园胡同的房子,那个房子是真好,不过叶蕴年也不会回去了吧。 叶蕴年:“再说吧,我托人在找,自己倒是不用操心。” 乌桃:“我还有别的院子,就闲置着,你如果有需要,可以去住。” 叶蕴年:“这个倒是不用了,我肯定也要找一个住处。” 乌桃:“你打算留在中国多久?” 叶蕴年看向她,却没说话。 乌桃:“我就随口问问。” 叶蕴年:“如果顺利,我不会去美国了。” 乌桃:“那公司呢?” 叶蕴年:“目前我的打算是,开中国分公司,在大陆投资,重心转移,如果后面有机会,美国的公司我会出让,我自己只留一部分股份。” 乌桃:“如果这样,那也挺好的,现在国家要改革,经济要发展,很需要外汇,需要投资,也需要技术——” 她淡淡地道:“这些年比起你出国时候,国内变化了很多,但总体还是落后,什么都缺。” 叶蕴年:“你现在是不是自己在做生产线?” 乌桃苦笑一声:“哪那么容易,并不好办,基础太落后了。” 叶蕴年:“是的,国内要生产一些计算机关键备件,不是某个特定技术的问题,是涉及方方面面的技术,也包括整体流程设计质量监控,是一整套的工业生产体系,别人多少年的积累,我们不可能一蹴而就。” 乌桃:“嗯,所以我现在想着,能不能借鸡下蛋,走个捷径。” 叶蕴年:“什么捷径?” 乌桃便提了自己的想法:“我认识几个香港的供货商,了解过香港电子制造业的情况,如果可能,我想收购一家香港工厂,这样的话,可以拥有成熟的生产线、工人,也能借鉴别人先进的生产管理经验,收购了后,慢慢吃透了,再把自己的工业设计理念融合进去,为自己所用,同时学着改进大陆生产线。” 叶蕴年拧眉想了片刻,道:“这是一个办法,你们现在不缺钱,这等于用钱买技术和管理经验,当然还有技术成熟的工人。” 乌桃苦笑:“对。” 她突然想起来十年前,学校的老教授带着二十万美元漂洋过海去买人家计算机的事,十年过去了,一切境况都好了很多,他们挣了钱,也有了胆子,开始野心勃勃想拿着血汗钱辛苦钱去买别人生产线了。 想起来依然很苦,不过从计算机到生产线,到底是进步了。 叶蕴年却道:“你上次提过的税款问题,我正好认识一位财务专家,她工作经验比较丰富,便问了问。” 乌桃:“哦,对方怎么说?” 其实最近他们也咨询了圈子里的朋友,意思是这种情况也没办法,除非最开始和那家信托公司签合同的时候就规避好风险,只能说,没有先见之明,只好吃哑巴亏了,以后长个记性买个教训吧。 叶蕴年:“我对这方面不了解,所以没问细节,但是她说这个问题可以预防,你可以和她聊聊。她最近正好处于待业状态,好像是休息了半年,打算重新找工作。” 乌桃眼前一亮:“她是什么背景?” 叶蕴年:“曾经在德勤工作过十年,后来来中国分公司,不过遇到一些事情,所以之前辞职了,自己休息了一段。” 乌桃听了,很有些兴趣:“那麻烦你帮忙引荐下。” 叶蕴年:“好,我回头联系一下,到时候可以帮你们约,你们自己细谈吧。” 乌桃抿唇笑了:“太好了。” 79 第 79 章 射击场 第79章射击场 乌桃才到公司, 就被陈通拉着开了一个会,原来彭文元进行了紧急调研,调研结果已经出来了。 根据彭文元传真回来的内容, 他对日本公司的零部件进价进行了逐个调研,探听了液晶显示器、软盘驱动器、电源、键盘等的批发价格,发现这些零部件在达到一定订购量后, 总成本竟然也不过是四百美元, 而日本最近给他们提供的进口竟然是七百美元,也就是说,日本吃了50%的利润。 只是一倒手而已,他们竟然吞下三百美元的利润!更不要说还有别的项目,这不知道从中牟利多少。 当看到这个数据的时候,办公室里大家伙都有些震惊了,日本合作公司是OEM采购,不过是倒手一下的事, 竟然这么高的利润, 那他们辛辛苦苦在这里做总体软件设计, 做组装, 再做市场,是为了什么?竟然有人就这么躺着挣钱! 陈通一拍桌子:“狗娘养的,咱都替小日本打工了?” 其他人也都纷纷表示:“我们和他们合作这么多年了,他们竟然这么欺负我们!这是欺负我们不懂行情?” 大家也都觉得, 幸亏彭文元去了日本,实地调研过, 要不然的话,真是上当了。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办? 采购部副总经理提议道:“那就请彭总和日本人谈,这个价格我们不接受, 让他们降价。” 陈通想了想:“直接提的话,日本人也未必接受,这样吧,现在日本人的这个报价,是整体硬件的报价,我们现在要求他们给我们分开提,每一个采购件都要有单独的报价,这么一来,任何一个单独采购件超了太多价格,我们都可以轻松比对出来,那我们就可以提了,他们别想糊弄我们。” 大家自然是纷纷赞同,乌桃听着,却是有些担心:“我们对日本零部件市场采购并不了解,这个时候,我们新产品即将上市,贸然更改采购策略,会给我们带来很多无法预知的风险,情况严重的话,甚至可能影响我们接下来的采购计划,影响我们的新产品上市。” 陈通略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不过他还是道:“话虽然这么说,但是日本公司通过我们的订单攫取了高额利润,这是事实,我们并不需要把他们赶尽杀绝,只需要他们把一些利润让利给我们,这样大家都有钱赚,我们依然能拥有稳定的采购渠道。” 旁边的副总经理那是彭文元的嫡系,对于这决定自然是大加赞赏:“对,这是商场,不能讲情谊,我们之前从日本公司采购,这么多年了,已经把他们养肥了,时候长了,我们成了肥羊,随便他们宰割,关键时候,必须拿出来决断,杀杀他们的锐气。” 乌桃对于进口采购并不太了解,听到这话,也就没再提,接着大家就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日本的采购价格,又给彭文元打了越洋电话,商量着怎么和日本人谈进一步的价格。 开完会后,乌桃便和陈通提起打算约见一位财务会计人员的事:“朋友介绍的,听说德勤工作十年。” 陈通:“德勤工作十年?那如果咱们把这尊佛请过来,咱们倒是不用愁了,到时候就让她帮我们谈会计事务所的合作细节,不过对方靠谱吗?” 乌桃:“一个可以信任的朋友介绍的,不过我也需要了解,想抽时间和对方谈谈。” 陈通:“好,乌桃,那你尽快谈。” 乌桃便给叶蕴年打了一个电话:“你说的那位财务专业人士,能尽快帮我引荐下吗?” 叶蕴年显然也是意外,他想了想道:“我问了问,她今天在外地,明天星期天,她要带着孩子去射击场。” 乌桃:“哦,那就等几天对方有时间了再说吧。” 叶蕴年:“要不这样吧,星期天我带你过去射击场,可以在那里聊。” 乌桃:“射击场在哪儿?” 叶蕴年:“在昌平,我和她就是之前在美国射击场认识的。” 乌桃:“听起来挺麻烦的,那还是算了,过几天再说吧。” 然而叶蕴年却道:“不麻烦,我星期天没什么事,我陪你过去。” 乌桃:“射击场是干嘛的……” 叶蕴年便明白乌桃的意思了:“就是可以打枪,练习打枪的地方。” 乌桃终于有点明白了:“可是我不会打枪。” 就是觉得专门为了这个跑去有点傻。 叶蕴年:“我会,我可以教你。” 他顿了下,才道:“我的枪法非常好。” 叶蕴年看她还有些犹豫,便道:“乌桃,她在美国德勤工作十年,又在中国德勤四年,这样的人才,她但凡想找一份工作,随时都有人主动找上她,你们要请外部会计公司,但是公司内部如果能有这么一个人坐镇,那必是大有助益。刘备为请诸葛亮三顾茅庐,你——” 乌桃赶紧道:“好,我去。” 当下两个人说好了时间地点,说好到时候他开车过来接她。 挂上电话后,乌桃记录下自己的日程,写着间,便想起来刚才叶蕴年的话。 他竟然把刘备三顾茅庐都要扯出来了…… 乌桃突然就有些想笑。 **************** 挂上电话后,乌桃想了想,给洛再久挂了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了,洛再久显然焦头烂额中,声音都有些疲惫。 乌桃听到这声音,问了问他的情况:“有需要帮忙的,你说话。” 洛再久:“我知道,没事,还能应付,就是真他妈的累心!这一天到晚就跟孙子一样!” 乌桃:“何秀娟那里怎么样了?” 洛再久:“还好,挺安分的,养胎呢,她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非要生下这个孩子,我算是完了,被她赖上了。” 乌桃并不忍心,不过还是道:“再久,这个时间并不合适,但我觉得我还是和你说一下。” 洛再久:“什么?” 他陡然明白了:“是叶蕴年的事吗?” 乌桃:“对,我们要一起出去,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我们要一起出去玩,这样的话,我随时可能向外人说起我们的关系,北京这块圈子到底是不大,有什么事随便一传就一圈了,所以我要和你说一声。” 洛再久听了,却是一个苦笑,他明白了,太明白了。 这意思是,他前未婚妻随时要和人宣布,她和自己掰了,她已经另外找了一个新的。 她就是先给自己一个预警,一个心理准备,免得从别人那里听到这消息太尴尬。 他无奈地道:“乌桃,你知道吗,你对上何锡清,对上我,都特别冷静理智,你能掌控一切,但是对上他,你可真是一溃千里。” 乌桃对此并不想说什么,有些心思,她给外人解释也犯不着,只是道:“再久,有什么我能帮你的,请说话。” 洛再久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些苦涩地道:“放心,我明白。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认了,我现在是一脑门官司,不差这一桩,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乌桃一听:“再久,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我们走到今天,是我落井下石吗?就算我们只是合作关系,但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找上我,如果事情传出去,你就已经让我脸面丢尽了,我也给了你时间,希望能解决这个问题。” 说完,她直接挂上了电话。 **************** 第二天,乌桃本来想睡一个懒觉,谁知道却早早醒来了,她自己做了一点早餐,正吃着,大哥大便响起来了,是叶蕴年。 她便接了:“我在吃饭,吃完饭就出门。” 叶蕴年:“我开了车,在你们胡同口等你。” 乌桃:“嗯,行。” 挂上电话,吃了饭,她过去胡同口,才发现不远处一辆车,他应该是早等在那里了。 她忙上了车:“你吃早饭了吗,过来多久了?” 叶蕴年:“吃了,就等了一小会。” 乌桃:“那就好,这边开车过去昌平估计也挺久,具体在哪儿啊?” 叶蕴年:“明十三陵往西一些,距离八达岭长城不远。” 乌桃一听,有些意外:“那真是挺远的,这都是荒郊野岭了。” 叶蕴年侧首,看了她一眼:“你是不是怕我把你卖了?” 乌桃:“光天化日的,你就算想卖我,也得找到买家。” 叶蕴年唇角便微微上扬了下,之后才说:“我也是第一次去,听说那里有一个射击场,前年才开的,是中国兵器工业研究所下属的,用的是军中退下来的器械用具,还有一个轻武器博物馆,到时候我们可以过去看看。” 乌桃侧首看他:“你对这些本来就挺感兴趣的?” 她想起来何锡清的信,说有一个年轻教授,华人,酷爱射击,枪法非常好。 她曾经怎么也无法把这些和叶蕴年联系在一起。 这时候前面是红灯,汽车停下,叶蕴年握着方向盘道:“嗯。” 乌桃:“你怎么有了这兴趣?” 叶蕴年:“以前没什么事,就看别人做,就学会了。” 他突然道:“何锡清是不是和你提过我?” 乌桃点头:“提过,不多,他应该不知道。” 这话题其实非常尴尬,看来他知道何锡清的身份,但何锡清不知道他的,当然了也可能知道,只是假装不知道。 叶蕴年:“是吗,他怎么说的,我非常好奇。” 乌桃:“他也没多说什么,就说你很有天分,是华人,对他们很好,还带他们去打枪。” 叶蕴年:“他倒是什么都和你说。” 乌桃听出他语气中的一丝异样,不过还是道:“他也就是偶尔说说,什么都说,毕竟当时他是我对象,写信嘛,随便说说而已。” 然而“对象”这个词,显然是有些刺激到了他。 于是她道:“如果你不想听的话,那我以后不提了。” 叶蕴年:“他陪了你这么多年,在你生命中是不是挺重要的,我觉得我们提一提,也可以心平气和地探讨下。” 乌桃:“行,你说吧,你想怎么探讨都可以。” 叶蕴年望着前方,道:“他刚到美国的时候,显然很兴奋,就像当年的我一样,对一切充满了新鲜和激动。” 乌桃看着前方大片的荒野,专注地听着他的话。 他显然并不想说太多他在国外的事,可其实她是想知道的,她只能从他叙事的字里行间去听。 他笑了下,轻声说:“不过几个月后,他便开始怀念国内,就我观察到的,他给你写很多信,给你倾诉,他还会和同学说,他的女友怎么聪明能干,怎么理智冷静,说你是他见过最有智慧最美丽的女性。” 乌桃苦笑,她不知道何锡清在美国大学替她这样吹。 而当何锡清在那里大吹大擂的时候,叶蕴年正冷眼旁观。 她更无法想象那时候叶蕴年的心情。 叶蕴年继续道:“有一次我们在咖啡馆遇到,我曾就这个问题和他聊过。” 乌桃扬眉,无奈地看向他:“你故意的。” 叶蕴年:“故意的?为什么不可以,他也算是我的学生,我们同为华人,我应该关注他的心情,况且——” 他轻轻地说:“还可以顺便了解下前女友的感情动向。” 乌桃叹了声:“蕴年,如果这些你提起来后,心里并不好受,你可以不说了。” 叶蕴年却继续道:“他说他很爱他的女友,还说你也很爱他,你答应一定会等他的,我说也许她只是说说,她是骗你的,其实也许她已经抛弃你了,他说不会的,他相信你,你是说话算话的人,还说你是成熟理智的,你说过的话,一定能做到。” 乌桃便有些窒息。 叶蕴年:“乌桃,是不是不想听了?” 乌桃侧首望着他,轻声说:“我想听,你继续说吧。” 叶蕴年却踩了刹车,车子在公路上滑行,之后缓缓地停在了路边。 叶蕴年紧攥着方向盘,望着远方:“乌桃,你能想象我当时的心情吗?” 乌桃:“我能。” 叶蕴年黑眸中情绪翻搅,他苦涩地笑了下:“那一刻我恨不得将他毁灭,让你这辈子都等不到他,让你失望,让你悔恨,你终究选错了,你的眼光这么差,笨死了。” 乌桃望向叶蕴年,他眸光泛着冷,如同那一天中日医院所看到的,幽暗冰冷的目光,让人看不透,让人畏惧瑟缩。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泛白。 她拉住了手刹,之后伸出手,覆盖上他的。 他却突然道:“所以我给他推荐了学校和苹果公司的合作计划,本来大有希望,谁知道他不争气,因为一个意外错失了机会,那一段他应该很徘徊茫然,不过等到他毕业的时候,我还是给他写了推荐信,他终于顺利拿到了苹果公司的ffer,现在他过上了美国中产阶级的富裕生活,他轻易地舍弃了诱惑,不回来了。” 乌桃苦笑,看来叶蕴年并不知道,其实在何锡清出国三年,在何锡清拿到了和苹果公司的合作计划后,他就已经不打算回来了。 她将他的紧攥着的手指掰开,之后将他的手握在手里。 叶蕴年身体僵硬,并没有任何回应,但并没有抗拒排斥,只是被动地随她这样。 他的手很凉很凉,凉到仿佛没有体温。 乌桃努力地将他的手包在手心里。 这让她想起许多年前,那双清澈静谧的眼睛,在他的眼里,有着不一样的计量,他会握着她的手,并不会去思考干净不干净。 曾经那样对待过自己的人,她这辈子最大的错就是轻易放手。 空旷到没有人烟的公路上,彼此的呼吸在车厢中萦绕,过了不知道多久,叶蕴年终于重新开口,声音却是失落般的喃喃:“我有时候就是这样,会控制不住去想,可我的理智很快又会告诉我,不该这样,就像我明明知道不该怪你,但有时还是会生气。” 乌桃隔着座位的空隙,她使劲抱住了他。 她低声说:“蕴年,那些对我来说都已经过去了,既然过去了,我就不会去想了。你回来了,我其实很庆幸,我们现在不是可以重新试着在一起吗?我并不能保证一切都回到过去,我也并不能保证我们之间不会更糟糕,但是我们可以给彼此一个机会,试着去弥补。” 她身上还系着安全带,这个姿势并不舒服,不过她还是努力地抱住了他。 这么抱着的时候,她突然记起,曾经青涩年轻的过去,其实他们只在分别时抱过那么一次。 她都没有正经地这么抱着他过。 叶蕴年长臂后伸,帮她解开了安全带,没有安全带的束缚,她便实实在在地落在了他怀里。 不过叶蕴年也只是低头看着她,他并没有抱她,他低头凝视着她,逆着光,漆黑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情绪,他用一种近乎平静的声音,一字字地道:“江乌桃,你现在说了这个话,就不能反悔,不能不算数。” 乌桃的脸紧贴着他的胸膛,道:“我不会后悔,就算你把我卖了,我也认了。” 叶蕴年:“那洛再久呢?” 乌桃:“我以后和他就没什么瓜葛了。” 叶蕴年:“真的?” 乌桃:“本来他做出那种事,我也不可能和他在一起,最近遇到麻烦事,我想着过一段再说——” 她本来想合盘说出她和洛再久的情况,谁知道叶蕴年却已经道:“你还要过一段再说?那我呢,我算什么?” 乌桃惊讶,她还没说完呢。 叶蕴年:“你已经答应和我重新在一起,你不和他说清楚,我只能见不得人吗?” 乌桃一时哑口无言,他怎么会这么想? 叶蕴年:“你要和我在一起,那你和他说清楚。” 乌桃抬眼,淡淡地别了他一眼:“你就这么着急?” 叶蕴年:“要不你现在给他打电话吧,现在就和他说——” 他想了想,补充说:“用我的大哥大,这样他就明白了,我们在一起。” 乌桃突然有些想笑,不过忍住了。 她一本正经地道:“不行,我不想现在打电话,凭什么你让我打电话我就打电话?等我哪天想说清了我再说。” 叶蕴年脸色瞬间不好看了:“那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乌桃见此,眼里也淡了:“你干嘛非这样逼我?我现在就是不想打电话,如果这样的话,那我们就干脆不要——” 她话刚说到一半,叶蕴年却一个用力。 乌桃险些低呼出声,等终于反应过来,她发现自己被他抱紧,被有力地箍着,她还听到他急促而压抑的呼吸声,能感觉到他胸膛剧烈的起伏。 乌桃只觉得脑中“轰隆”一声,好像有什么要炸开,这让她面红耳赤。 而就在这一片混乱中,她竟然想起来,颐和园里那个离别的拥抱,昔日那个窄瘦颀长的少年,如今已经成长为肩膀宽阔胸膛有力的成年男人。 叶蕴年抱住她,将脸埋在她的秀发中,深吸口气,之后哑声说:“乌桃,你已经答应了,不许反悔,你不愿意打就不打吧,反正你也要和他说的,我可以等。” 乌桃红着脸埋首在他怀中,低声说:“那这样的话……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叶蕴年:“嗯,你说。” 乌桃:“我已经和他说清楚了啊……” 叶蕴年:“什么?” 乌桃有些想笑,不过还是一本正经地道:“我还没说完,你就急不可耐地非逼着我要打电话,我和他早说清了,这个时候打电话,他才莫名其妙呢!” 80 第 80 章 小白梨 第80章小白梨 射击场在十三陵西北方向, 这就距离北京城非常远了,哪怕一路畅行无阻,也差不多将近一个小时。 叶蕴年一直没怎么说话,就安静地开车。 乌桃偷偷看了他一眼, 因为刚刚的事, 他情绪可能还有点不太好。 她也就没说话。 最后, 到底是叶蕴年先说话:“你以后别这样, 我会当真的。” 声音却是闷闷的。 乌桃便道:“我知道了, 主要是我也很惊讶, 你怎么会那么想,我至于吗我?” 叶蕴年:“好像确实不可能, 刚才是我犯傻了。” 乌桃:“我也觉得你真是犯傻了, 我以前还觉得你特别聪明呢。” 她这么说, 他唇角却微微挽起来:“就当我笨好了。” 一时之间,气氛一下子放松了,乌桃靠在座椅上, 望着远方起伏的山脉。 其实她也明白, 叶蕴年的情绪是复杂的, 他对自己,有他自己性格中的固执,也有昔日的感情, 当然更有这些年残存的一些不甘心。 这些情绪冲击着他, 他心里肯定不好受。 两个人之间的相处, 难免会触碰到往日的伤痕, 这就像那个经历了多少年的洋娃娃,再美,也已经蒙上了岁月的痕迹。 可是那又怎么样, 有这么一个机会,能把手伸回到岁月的长河里,去打捞那件被自己不小心丢失的珍贵礼物,哪怕拼尽一切最后依然两手空空,那她也愿意去尝试。 这么想了一路,终于在抵达射击场的时候,叶蕴年突然道:“我有时候是有些犯傻,但以后这种事,你直接告诉我吧,别逗我,不然我心里确实挺难受的。” 乌桃想了想,道:“好吧,那我就更坦诚一下,其实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 叶蕴年:“什么?” 乌桃:“第一次见面,你说你结婚了,还有妻子了,还有一儿一女,金发碧眼。” 叶蕴年眸中泛起无从躲藏的狼狈,他抿唇:“能别提了吗?” 乌桃认真地告诉他:“蕴年,其实我很难受,很难受。” 她想起那一天她竟然坐在车里崩溃大哭。 她低声说:“不过我现在很会装,肯定不会表现出来,所以以后你想知道什么,请你直接告诉我,不要用这种手段,最后你并不能好受,我也不会好受。” 叶蕴年侧首,定定地凝视着她:“我看你当时很不在意的样子,我以为——” 他低声说:“我还以为你真的一点不在意我了。” 怕她真的不在意了,连一丁点机会都没有了,只好自己再急急去解释。 乌桃苦笑:“你那么说,我心里能好受吗?” 叶蕴年默了很久,才道:“我明白了。” 说话间,车子已经进入射击场的停车场,乌桃看了看:“我们好像到了,我们去哪儿?” 说着,她看向射击场,这射击场位于叠翠山脚下,山峦重叠间可见巍峨长城蔓延,那应该是居庸关,东北方向便是十三陵水库,树木葱郁间隐隐可见红墙黄瓦,庄重肃穆。 这时候入了秋,枫叶也红了,漫山遍野色彩斑斓,静谧美好。 叶蕴年打开后车厢,取出来一个军用旅行包:“我准备了一点吃的,还有水。我们先往过去登记。” 乌桃:“好。” 一时两个人往里面走,走到了大门口处,大门上刻着一行字,却是于中国兵器工业第二O八研究所,据说这射击场就在里面了。 进去的时候,门口卫兵要介绍信,叶蕴年拿出来给对方看了,这才放行。 里面景致却是怡人,修建得也齐整干净,两个人先来到接待处,在那里登记,并领取枪支和子弹。 中间叶蕴年出去,抽空用大哥大打了一个电话,不过没接通。 乌桃:“山里信号不好吧。” 叶蕴年:“嗯,我打给那位会计师,她姓叶,和我同姓,按说也应该到了。” 乌桃:“那我们等她一会?” 叶蕴年:“算了,我们在前台留一个字条,她要是到了,就去找我们吧。她带着孩子,总归不如我们方便,也许有什么事耽误了。” 乌桃:“她多大了?” 叶蕴年:“应该是三十七八岁了,在美国认识的,和我同姓,又爱好一样,她人很好,我平时叫她叶姐,她以前对我很照顾。” 乌桃:“那我们先进去吧,如果她来了,问问工作人员就知道了,到时候会给你打电话。” 当下两个人领了自己的物资,有枪支,也有子弹,又有工作人员给他们叮嘱注意事项。 乌桃看着,有些惊奇,也有些兴奋,这些都是真的武器,是军用退下来的,挺危险的东西,按说比较禁忌,没想到普通人可以拿到,可以打枪。 叶蕴年看出来了,道:“美国普通人可以合法持有枪支,所以并不难接触到。” 乌桃:“不过我不会,想想还有点怕。” 叶蕴年:“我会教你啊。” 这么说着话,突然就听到一个声音:“乌桃,是你!” 乌桃疑惑地看过去,竟然是王亚湘,而随在王亚湘身边的,还有一个人,穿着中山装,理着平头。 她马上认出来了,这就是王亚湘的丈夫何旭乒。 何旭乒原本是中科院计算机所的,现在已经下海出来干了,他们的中文打印机也正要推向市场,正好和三合公司的撞上,而且产品相似度这么高,可以预见,接下来就是要在这个市场上拼杀了。 之前王亚湘等人同学聚会,乌桃特意没去,毕竟这么多年的同学情谊,不想因为商场上的这些较量而影响,多少有刻意回避的意思,没想到现在,竟然在射击场碰上了。 乌桃上前和王亚湘打招呼,之后又和何旭乒说了话:“真是太巧了。” 何旭乒乍看到乌桃,显然也意外,不过也忙笑着说话,又问起来:“江总这样的大忙人,竟然也过来玩了,确实巧了!” 王亚湘这个时候已经疑惑地看向叶蕴年:“这位——” 她显然觉得叶蕴年眼熟,又有些不敢认。 乌桃便道:“你应该认识他,叶蕴年,你还记得吗,以前他去给你送资料——” 王亚湘恍然,恍然之后惊讶:“原来是你,之前叶老的事,我还跟着爸爸过去悼念过,不过我当时没遇到你,只听说你回来了。” 叶蕴年神情疏淡,直接没理。 旁边何旭乒忙道:“你们已经登记过了是吗?我们也去登记,等一下吧,我们正好一起玩。” 乌桃看看叶蕴年,他显然有些不悦,不过既然碰上了,又是这么荒僻的地方,不是什么闹市,想躲开都仿佛不容易,找理由更是难,便干脆道:“好,那你们快点。” 她感觉到了何旭乒的热情,隐约感觉他仿佛想从自己嘴里套套话,那就随他,自己也可以趁机套套话。 很快王亚湘和何旭乒登记好了,两个人拎着一个军用大包高兴地出来了,何旭乒还提着枪。 大家一块过去射击场,王亚湘看了眼旁边的叶蕴年,笑着问乌桃:“你们怎么过来这里的?” 乌桃:“是他弄的介绍信。” 王亚湘;“喔,这样,早知道你们过来,我们可以一起了,这边挺远的,开车过来也挺没劲,对了,你们晚上打算住下吗?” 乌桃:“不住。” 叶蕴年:“住。” 乌桃无奈地看了叶蕴年一眼,旁边的何旭乒眼神却在乌桃和叶蕴年之间游走,眼神别有意味,之后才道:“可以好好商量商量。” 乌桃感觉到了,心里明白何旭乒的意思。 她现在名义上还是洛再久的未婚夫,何旭乒发现自己和别的男人出来玩,估计心里已经多想了,如果人品好的,当然烂肚子里当没这回事,如果不好,说不定明天这消息就传遍圈子了。 当一个年轻女人出现在商场的时候,人们总是会将她的一切行为都往桃色方向带,更不要说她现在确实和非未婚夫的男性出游。 她笑了笑,便想着干脆说明自己和叶蕴年的关系。 谁知道叶蕴年却已经道:“不用商量,我当然听她的。” 他这话说得有些暧昧,王亚湘也惊讶地看过来。 叶蕴年:“我们在处对象,我什么都听对象的。” 他这话一出,显然这两位都惊到了,毕竟就他们所知道的,乌桃的未婚夫还是洛再久。 乌桃没想到他这么直白,那简直仿佛迫不及待要昭告天下一样,当下便也点头:“是,我和他在处对象。” 这下子,那两位尴尬又有些不可思议,显然想问问洛再久,但又不好张口。 乌桃:“我和洛同志已经分了。” 何旭乒在震惊了一会儿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嘴巴,他连连点头;“现代社会,婚姻自由,妇女解放了,这都是应该的,应该的!” 叶蕴年见此,干脆直接握住了乌桃的手。 乌桃有些意外,想挣脱,毕竟国内的风气和国外可不一样,他是不是不太明白? 谁知道他就是固执地握住她的手,甚至抿唇看了她一眼。 她无奈,虽然还是有些不自在,不过也就随他了。 几个人继续往前走,快要走到射击场的时候,乌桃终于借故要拿东西,挣脱了叶蕴年的手。 何旭乒便主动和叶蕴年说话了,无非就是问他来过这里吗,以后学过吗,还提起他以前练过,是下乡去山里的时候。 他比乌桃等人年纪大,大十岁,赶上了放开高考前最后一届高考,毕业后先派去了工厂历练,中间也经历过一些事,之后家里平凡,父亲官复原职,他自己前几年去了中科院,现在改革开放赶上好时候了,下海了。 有资源有门路,各方面的路都好走,反正比陈通乌桃当时好走多了。 叶蕴年神情一直都是淡淡的,没特意疏远,但确实也谈不上冷清,现在听他这么问,也只是道:“学过一点。” 旁边的王亚湘笑了:“你是在国外学的吧?美国是不是可以随便学?” 何旭乒便有些意外:“你在美国上的学?现在在哪儿高就?” 这年头,留洋回来的终究不一样,让人高看一眼。 王亚湘也纳闷:“是啊,之前没听说过,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听说你在国外已经是教授了。” 叶蕴年:“美国教授的职位已经辞了,回国后暂时没想过。” 何旭乒惊讶,他觉得叶蕴年很年轻的样子,以为他只不过二十五六岁,没想到已经是教授了,当下忙问:“你学的是什么专业的?” 叶蕴年:“计算机。” 何旭乒更加意外:“我们竟然是同行,那小老弟你相当可以了!你打算去哪儿?考虑中科院计算机所吗?如果你要去,我倒是可以帮你介绍下,我在中科院人头挺熟的。” 王亚湘听到,拼命给何旭乒使眼色,何旭乒感觉到了,不过疑惑,显然没明白。 王亚湘有些脸红,不过还是硬着头皮说:“这是叶爷爷的孙子。” 叶爷爷? 何旭乒还是有些不懂。 王亚湘“咳”了声,终于道:“就是叶老院长,当时他驾鹤西归,你还没被调过来。” 事情到了这里,何旭乒终于明白了。 他瞬间涨得满脸通红,尴尬起来。 可以说,现在计算机所里不知道多少叶老的徒子徒孙,别看现在人走了几年,那依然响当当是计算所的半壁江山啊,叶老的孙子,又是美国的教授,如果想去哪儿,那根本不用自己提,多少人追着要请呢! 他自己也咳了好几声:“这,这真是没看出来,原来是叶老先生的高孙,想当年,我还曾经拜读过叶老先生的论文,受益匪浅哪。” 叶蕴年:“是我失礼了,等哪天有空了,会过去拜访陈所长。” 何旭乒只好打哈哈:“对对对,应该的,哈哈,应该的。” 一时几个人已经走到了射击场,这里有卫兵,严阵以待的样子,需要他们先更换衣服,大家分开行动,各自换各的。 到了更衣间前,叶蕴年拿出军装来给乌桃的时候,乌桃低声说:“你猜刚才这位何同志看到你,怎么想的?” 叶蕴年:“怎么想的?” 乌桃看了不远处一眼,才道:“他可能以为你是我包养的小白脸。” 叶蕴年皱眉:“我像吗?” 乌桃赶紧抱着军装跑了。 一边换衣服,一边想着他刚才的表情,莫名有些想笑。 等他反应过来,估计要气死了。 ************* 乌桃对于射击是一窍不通,她也没摸过枪,所以当沉甸甸的武器被放到她手中时,她有些不知所措。 旁边的何旭乒笑呵呵地道:“江总,这个多碰碰就熟练了,不行可以让叶同志教你,叶同志肯定比我们懂吧?” 叶蕴年:“我枪法一般,不过应该比大部分来射击场的人要好。”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现在说起这话来,声音轻而笃定。 那语气,反正就是最能挑起人的不服气。 何旭乒便笑了:“是吗?” 叶蕴年:“可以试试。” 乌桃其实是有些搓火的,她便故意道:“要不这样吧,我们分开打,每个队伍10发子弹,看看谁打的发数多。” 何旭乒其实有些犹豫,不过旁边王亚湘已经道:“行,这个主意好!我们分组比赛,就像小时候一样。” 王亚湘这么说,何旭乒也就只好比了。 乌桃和叶蕴年过来了北边的射击处,乌桃小声说:“你可要给我争气。” 叶蕴年:“你先来吧。” 乌桃:“啊,还是算了,我没碰过,也不懂。” 叶蕴年:“我会教你的。” 乌桃:“行吧……” 叶蕴年拿起来,就见他修长的手指翻飞,机械声“咔咔咔”响起,之后“啪”的一声,他提着道:“好了,你过来试试。” 乌桃看得眼花缭乱,不过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他指导她摆好姿势,之后握住她的手,示意她怎么握。 “看照门,准心,瞄准射击靶,之后用手指扣下扳机。” 乌桃想到这是真的子弹:“要不还是算了吧……我该不会打偏了吧?打死人怎么办?” 叶蕴年:“这里没别人,而且我会帮你看着。” 乌桃心慌,腿也有些软,不过咬咬牙,终于射出了一发。 只听到耳边“砰”的一声。 她心里一跳,忙去看:“我射中了吗?” 叶蕴年看着远处的靶子。 乌桃平生第一次,到底是有些期待:“我是几环?” 叶蕴年:“我也不知道。” 乌桃:“那我去看看吧。” 叶蕴年只好告诉她:“你的子弹不知道去了哪里,好像蹿到山上去了。” 乌桃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这样啊……” 竟然连靶子都没碰到。 叶蕴年:“第一次很正常,再试试吧。” 乌桃:“算了我们还要和他们比呢,你赶紧射中靶子,不然耽误了,我们要争一口气。” 叶蕴年看了一眼那边的两位:“没事,你先用五发,就算五发全都脱靶,我不是还能打出来五十环吗?” 乌桃:“那他们呢?” 叶蕴年:“就这两个人,你觉得他们十发子弹能打出来五十环吗?” 乌桃再次看了看,明显王亚湘和自己水平差不多,至于那位何旭乒确实动作有些模样,但是也很一般,于是她问:“你确定你能每一发都十环。” 叶蕴年:“我确定。” 她的五发子弹全都脱靶了,不过叶蕴年觉得:“还不错,你手很稳。” 旁边何旭乒和王亚湘过来参观了一下,之后王亚湘道:“乌桃,你这五发脱靶,太离谱了,我们好歹打中了七发!” 乌桃:“你们一共多少环?” 何旭乒笑呵呵地道:“我们一共三十三环。” 这确实算是不错的成绩了,别看专业射击人员在运动场上动不动七环八环甚至十环,但其实对于他们这种很难有机会玩这个的普通人,能不脱靶,那就很了不起了。 乌桃:“那我们现在0环……” 王亚湘噗地笑起来:“乌桃,你可真行,一发子弹十块钱,你一口气五十块全打到山沟里去了。” 一发子弹十块…… 乌桃听到这价格,一时也是不知道说什么了,竟然这么贵。 她现在很有钱,但是生活习惯上,她并不是铺张浪费的,就像陈通现在身价几个亿,但去菜市场买菜依然要看看有没有便宜的一样。 她不缺钱,可还是觉得,是不是太糟蹋钱了。 自己努力挣的钱,就不太舍得糟蹋。 要知道,现在很多人的工资一个月也就是一百多啊! 旁边的何旭乒笑道:“几十块钱没什么,依我们江总的身价,在乎这些呢!你们随便手缝里漏一点就不少了吧,听说这次调查组过去,查了不少税款?” 乌桃一听,简直想照他那张脸给一下子,哪壶不开提哪壶?被罚了几百万的税还能开心起来吗? 当下干脆道:“没办法,我们三合公司的年收入太高了,会计每天算账都要算糊涂了,有时候难免纰漏,说起来真羡慕你们公司,船小好调头,收入一根手指头就能算出来。” 何旭乒听这话,可真不中听,旁边王亚湘也道:“也不至于,我们公司现在——” 谁知道她刚说到一半,就听到身边突然响起一阵“砰”,冷不丁的,王亚湘吓了一跳。 何旭乒忙护住王亚湘,便有些不高兴:“打之前得先说一声,不然吓到人。” 乌桃这个时候却眼尖地发现了:“蕴年,十环,你竟然十环!” 何旭乒和王亚湘也看到了,一时都有些惊讶。 叶蕴年却没理会他们,只是问乌桃:“你希望我们一共打多少环?” 乌桃对叶蕴年信心大增,当下道:“当然五十环,必须五十环,你如果打不了五十环,那我今天就不理你了。” 何旭乒和王亚湘不敢相信地看向乌桃,还能这样吗? 叶蕴年却笑了:“好。” 就在这时,叶蕴年扣动扳机,只听“啪啪啪啪”四声响。 王亚湘连忙捂住了耳朵。 声响过后,何旭乒跑过去看了,看了后,也有些惊叹:“五个十环!竟然五个十环!这几个子弹都叠在一起了” 叶蕴年这才起身,爬了爬手上的灰,道:“太久不打,手生了。” 何旭乒和王亚湘面面相觑,乌桃好笑,她当然明白,他就是故意的。 ************** 在叶蕴年亲自教学下,乌桃也勉强打中了几个,算是有些成就感了。 之后大家在旁边草丛中铺了垫子,吃点东西。 何旭乒言语中,显然对三合公司的产品还是多少有些试探。 乌桃也就笑着说起来:“我们也是没办法,这次的产品价格下来,估计得在上万元了,这个价格,能不能卖,目前也是心里没底。” 何旭乒听了:“确实是有些高,不过三合公司的产品就是好,价格高了也不怕,放心好了,肯定大卖,再说就算少卖几台又怎么了,咱们一台的成本就算两千块好了,你们一台赚八千,利润能顶我们吭哧吭哧卖好几台!” 乌桃笑叹了一声:“何总,这事情要是真像你说的那么简单就行了,哪赚那么多,就是因为成本高,降不下起来,这才发愁呢。你也知道,我们公司现在这情景,船大了,不好掌控。” 何旭乒试探着:“瞧江总这话说的,你们三合在市场上,可是所向披靡,钱不知道捞了多少,我们科新,说实话也就是跟在你们屁股后头跑,不能比,不能比哪!” 乌桃:“何总,实不相瞒,你们的价格我大概也听说,是在五千左右吧?” 何旭乒:“是,初步这么想的,不过也得看后面市场情况,毕竟这些也不是一个人说了算,还是得各方面考量。” 乌桃:“同样的产品,你们能做到五千的价格,我们却做不到,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何旭乒显然是有些听进去了,不过还是虚着笑了笑:“要说起来,我们的方案,也就是那老一套就是增加了汉字字库,中文输入法,还有中文编辑功能。” 乌桃:“你们的软件程序,听说是从北大找了一位教授自己开发的?” 何旭乒笑了:“江总你消息倒是灵通,确实如此,新开发的,凑合着用吧,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乌桃:“五千的价格,确实很动人。” 何旭乒打了一个哈哈:“不一样,不一样,据说中文打印纸潜在市场一百万呢,你们肯定是大头,我们就后面随便喝喝汤就行了!” 两个人正说着,叶蕴年突然拆开了一包饼干,递给乌桃:“尝一个。” 乌桃便只好不说了,接过来吃了一块。 旁边的王亚湘:“你们两个也真是的,就算是同行,平时说不就行了,出来玩,你们两个还能一直这么说,说来说去不就那点事,我听得都头疼了。” 何旭乒苦笑,忙安慰王亚湘:“来,我们也吃,这饼干挺好吃的。” 于是两个人也就不说了,其实也没什么实际信息,无非就是看到同行,而且大家即将推出的新产品必定在市场上厮杀,总是忍不住多说几句罢了。 不过不管怎么着,乌桃领略到了一个意思,科新的打印机,看来就是走以前三合的路子,搞低价策略,抄三合的后路。 正如她之前所说,当初三合公司用这个法子打败了别人,现在别人也要进入这个市场,用同样的法子打败自己。 只是三合公司发展到今天,再去拼杀价格来博量,等于原地踏步走了。 论起质量,他们肯定没法和三合比,但这个消费者市场,该怎么引导和提升消费者的认知,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况且,除了科新公司的产品,还有日本GLA公司的打印机,也会在差不多同时间推出,三家对阵,逐鹿中原,到底谁生谁死,一切都未可知。 吃过东西后,继续去打枪。 叶蕴年看了乌桃一眼:“你干嘛非搭理他?我看到他们两个就不喜欢。” 乌桃:“他们的产品和我们几乎同时推出,接下来只怕是争一个你死我活。” 叶蕴年:“我刚给叶姐打了一个电话,这次打通了,她应该很快就到了,我们先玩着,等她来了,正好和她聊,这样也不用搭理他们两个了。” 乌桃想起王亚湘说的:“这个挺贵的,十块一发子弹。” 就她这个十有七八脱靶的水平,太浪费了。 叶蕴年想了想:“好像是有点贵……” 乌桃:“所以算了,我宁愿看你打,你百发百中,也花得值。” 叶蕴年:“你说得有道理,是比一块多一分钟的通话费要贵多了,一发子弹可以聊十分钟。” 乌桃愣了下,之后陡然明白了,她前几天不想和他说话了,才故意说通话费一块多一分钟。 也难为他竟然还记得。 *************** 到了晌午时候,叶姐才匆忙来了,她本名叫叶静,留着大波浪发,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大衣,看上去稳重成熟。 带着儿子,儿子十岁了,看着挺乖巧的一个男生。 叶蕴年见了那孩子,便领着孩子去旁边玩了,乌桃正好有时间和叶静好好聊,聊了一番后,咨询了三合公司这次的税款问题,叶静果然很有经验,给他们从几方面分析,她的看法和之前在圈子里咨询的差不多,只不过详细给出了几个解决方案,以及教她怎么弥补。 乌桃财务知识有限,不过认真听着,还是意识到,财务里面的水很深,许多细节做法,如果不是经验丰富的会计师,根本无从得知,稀里糊涂地记账,最后给自己埋下隐患,等到调查组一来,到时候就算自己想查账,也不知道从何查起了。 乌桃试探性地问了问,听着叶静仿佛也有意,便约好了,等回去后细谈。 有了这个收获,她倒是心满意足,觉得自己不虚此行了。 遇到那什么何旭乒,自然是坏了心情,但能认识这位叶女士,确实值了。 下午时候,叶静加入他们战团,她的枪法很专业,让人敬佩,而且有这位新人在,何旭乒明显收敛了,乌桃也用不着和他虚头巴脑说话了。 傍晚时候,何旭乒王亚湘要去住旁边的宾馆,叶静带着儿子离开,叶蕴年便看着乌桃。 乌桃觉得他望着自己的样子有些眼巴巴的。 乌桃:“天不早了,明天还得上班,你送我回去吧。” 叶蕴年:“好。” 他显然不想回去,想住在这里,但是乌桃做事还是比较保守,她不太能接受。 这时候,天已经暗了,落日的余晖洒在前面公路上,叶蕴年开着车:“你在想什么?” 乌桃:“如果能把叶小姐拉拢到我们公司,大有助益。” 叶蕴年:“我看你刚才有点不高兴。” 乌桃无奈地道:“那个何旭乒,我看到他就烦,他们那个五千的机器,可真是膈应人,就他们那一套方案就是比着葫芦画瓢照着我们的抄,可问题是,人家抄起来成本低,便宜,用的热敏打印头,价格只有我们的一半,这就是存心给我们搅局的。” 叶蕴年:“你们用的是热反应打印头吧?” 乌桃:“对,就因为这个打印头,我们价格比他们贵了几千。” 叶蕴年:“质量不一样,那种热敏打印头和你们没法比。” 热敏打印头打印出来的东西没法长期保存,这种东西本身价格就不会太高。 乌桃苦笑:“是没法比,但是这个市场上有一百多万用户,没法拽着每一个说,总有人贪便宜。”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彭文元日本之行顺利,能把现在的采购成本压下来。 叶蕴年:“没事,你们好好做,市场会成熟起来,我也会帮你一起想办法。” 乌桃想了想,又道:“那个何旭乒今天不知道怎么想的,他回去后,可能就到处散播我的桃色新闻了。” 叶蕴年:“桃色新闻?和我吗?” 乌桃:“嗯。” 叶蕴年:“虽然我希望我们的事天底下人都知道,但从他嘴里传出去,我也不喜欢。” 乌桃:“对,我就是这个意思,这种人,不知道怎么编排人呢。” 叶蕴年便拧眉,想了想:“我有个办法。” 乌桃:“什么?” 叶蕴年:“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乌桃小心地道:“蕴年。” 叶蕴年:“嗯?” 乌桃:“我现在是三合公司的副总裁,同时是研发部总经理。” 叶蕴年投给她一个疑惑的眼神。 乌桃:“所以我不适合牵涉进任何桃色新闻中,会影响公司的形象,你不要乱来。” 叶蕴年:“我知道。” 说着时,他突然慢下了车子。 乌桃:“干嘛?” 叶蕴年:“你看,那里有一个村子。” 乌桃看过去,确实有一个村子。 叶蕴年:“那边好像有个摆着摊儿的,好像是卖水果山货的,这时候还出来卖,估计也没什么人买,我们去买点吧。” 乌桃:“好,现在就过去。” 叶蕴年调转了车头,绕过去,停在那摊位前。 山里的山货,不需要什么票,可以随便买,而且价格便宜,核桃栗子还有山枸杞,除了这些,也有小白梨。 乌桃看到那小白梨,倒是喜欢:“这个多要几斤吧。” 叶蕴年:“我不要这个。” 乌桃:“你可以尝尝,我记得这个很好吃,现在城里都没卖的了。” 叶蕴年:“那你要吧,我不想吃。” 偏偏旁边那个老人还热情地招呼着:“这小白梨甜着呢,不甜不要钱,我给你们削一块你们尝尝,多买几斤吧。” 说着就要削了分给叶蕴年和乌桃。 叶蕴年陡然道:“不用给我。” 声音清冷,面色也不好看,倒是把那老爷子吓了一跳,递也不是,不递也不是。 乌桃见这个,不忍心,忙说:“大伯,我们不买小白梨了,买这个核桃栗子,各五斤,再来点枸杞。” 老人忙道:“好好好。” 当下忙称重了,一边称重一边提防地看着叶蕴年,又向乌桃投来同情的眼神。 乌桃想给老人赔个不是,不过看叶蕴年那样,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只好赶紧拿了一张十元的递给老人家。 老人一见,这么大的一张:“哟,闺女,我没那么多零钱,我找不开啊。” 乌桃忙说:“不用找了,都给你了。” 老人非要找,乌桃赶紧拎着买的那些东西,拉着叶蕴年上了车。 老人追过来,车子已经开动了,乌桃放下车玻璃:“大伯,谢谢你,那些钱给你买点好吃的吧。” 老人感谢得要命:“再见,再见,闺女,等下次来我们家吃饭!” 乌桃看着老人,说不上来的滋味,不过总体是欣慰的。 以前她很穷,现在有钱了,但总体还是比较节省,十元一发的子弹其实用起来肉疼,毕竟打出去就没了,不过十元钱给了这么一个老人,她就觉得,这十块花得很值。 也许金钱就是这样,关键还是看花在哪里吧。 她想,今天对这位老人来说,一定是欢喜的一天。 汽车重新开到了公路上,乌桃望了一眼叶蕴年。 他看着远方,显然还是不高兴。 她放软了声音:“你怎么了?不是说了,如果有什么不高兴,你应该告诉我,你这样,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她想,这个世上换了任何一个人,哪怕是自己的亲人,她都没这么好的脾气。 他有什么不高兴,她就想哄着他。 叶蕴年深吸了口气,终于艰难地咽下了什么。 之后,他才哑声道:“没什么。” 乌桃听出了他声音中的颤抖,她有些心疼。 叶蕴年重新开口:“对不起,乌桃,我刚才态度不好,你给了那位老伯十块钱,谢谢你,帮我弥补了我的过错。” 乌桃:“其实也没什么,那个老伯应该也很高兴,他不在意这点小事。再说,你想去买,也是看他年纪大了又没生意吧,还是你先看到提醒我的。” 叶蕴年:“我只是不喜欢吃小白梨而已,如果你想吃,你可以买,但不要劝我吃,我这辈子都不想吃小白梨。” 乌桃沉默地看着他,过了一会,终于温声道:“好,我记住了,蕴年不喜欢吃小白梨,这个水果一点不好吃,蕴年这辈子都不想吃,以后我也不吃了,我陪着你不吃了。” 叶蕴年侧首,看了乌桃一眼。 乌桃便发现他的眸光平静下来,也温润起来。 四目相对,他唇动了动,不过终究是道:“天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81 第 81 章 小白梨2 第81章喉结 回到家后, 乌桃简单地吃了一点东西,便洗了一个热水澡,又把家里稍微收拾了收拾, 收拾东西的时候, 她脑子里不断地浮现出叶蕴年的样子。 她清楚记得他的侧影,高高挺挺的鼻子, 下面嘴唇薄薄的, 笔直利落的下颚线, 他一直都是清绝漂亮的, 和少年时一样。 只是他以前有喉结吗,好像并没有, 原来男的是要成年后才能长出喉结? 长出喉结的他, 侧影棱角分明,但还是好看, 特别是微微仰起下巴时,明明线条是凌厉的,但她就是觉得优美, 也觉得脆弱。 她这么想着, 甚至有一种冲动,想抱住他,哄哄他,就像抱住那个洋娃娃一样。 这让她有些心乱意麻, 又有些烦躁。 这时候, 大哥大响了,她接起来,却是之前认识的一位香港供货商。 他们现在的零部件都是从日本采购进口的,但是当时为了能够多渠道采购, 也曾经接触过香港的,不过因为种种原因,终究没能达成合作,不过因为香港的供货商是她亲自飞过去谈的,所以和这位香港供货商一直保持着联系,偶尔会通一下电话了解彼此的情况。 昨天,她联系了这位香港供应商,其实本意是希望对方引荐一家合适的生厂商,她想收购,对方表示一时没合适的,但是会留意。 这确实并不容易,如果生产经营得好,并没有人愿意随意出售自己的工厂。 况且大陆人在香港眼中,无非是那个乡下的表叔,大概都是过去打秋风的,便是可以拿出很多钱来收购,他们也总觉得是乡下人爆发了,又有谁真的会看在眼里呢。 不过这次香港供货商却是说起一件事,原来台湾有一家中文文字处理机,中文输入法用的是仓颉输入法,之前因缘际会,他进口了一批那家的打印机,谁知道当时看走了眼,那一批打印机竟然是热敏打印机,在香港市场上,根本不好卖,这种要用专门的热敏纸,而且也不能长期保存。 现在那批打印机就这么挤压在仓库里,一直出不出去,现在他想清理下,看看能不能低价腾出来,随便给一些钱卖给三合公司,兴许三合公司还能利用一下里面的一些元器件。 乌桃开始的时候,并不以为意,后来突然有了一个主意,当即忙问:“这批打印机大概多少?你们意向价格是多少?你也知道,热敏打印机不好卖,目前我们的产品也不用这种打印头,我们只能考虑下看看。” 对方听到乌桃的话,便有些沮丧:“也就大概三百台吧,关键是占着我们的仓库,时间长了也是想心事,如果你们想要的话,八百块钱一台吧。” 乌桃:“三百台,八百块钱一台就是二十四万,这也是不小的数目。” 对方叹了声:“这是很低的价格了,我们也是赔本,如果不是考虑到要占仓库,想尽快出清,我也不至于找上江总了。” 乌桃见此,也不愿意赶尽杀绝,道:“我们考虑下吧,明天给你答复。” 那香港供货商连连道:“好,还是商量下,其实这价格算很便宜了,你们拆下来,零件能复用,都是新的,没用过的。” 挂了大哥大后,乌桃整个人精神起来了,她已经想到了一个狠招。 她当即给陈通打电话,说了自己的想法:“我们花二十多万,把这三百台运过来,就放到门店里,和我们的中文处理机放一起,价格呢,当然是便宜,就卖两千块,绝对把他们的五千块比到土里去,谁要图便宜,行,就阿买我们两千块的,两千块,他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客户的预期也会降得很低!等他们买回去,用用就知道了,这东西便宜也不好用,一个个苦不堪言,这个时候,他们就知道热敏打印头和热反应打印头的区别了,我们就可以表示,可以退货啊,两千的退了买一万的就行了。” 最后她道:“反正懂行的要买的好的,那肯定买两万的了,不懂行图便宜的,凭什么放着两千的不买,非要买他们五千的?” 那五千的固然比两千的要高档,那真研究透了的,也不会稀罕五千那种热敏了! 陈通在那头愣了半天,最后发出一声爆笑:“好好好,这个法子好!就照你说的做!二十四万,我们缺这个钱吗,不缺,赶紧运过来,到时候我们一个门店摆两台,足足够了!咱这二十四万的机子,不图挣钱,就是给他们砸场子的!” 乌桃:“行,明天我马上联系香港供货商,我们将这一批买过来!” 陈通哈哈笑着:“乌桃,有你的,真有你的,这叫什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看科新他们还能给我翘尾巴不!” 乌桃自己也很开心,不管如何,这是一个破局的办法,这下子,连日的阴云简直是一挥而散! 当下两个人又商量了一番,这件事应该怎么搞,到时候营销经理那里怎么谈,都商量得很详细了,一时乌桃又说起自己认识了叶静的事,给陈通讲了叶静的资历,最后道:“不过依对方的资历和工作经验,我们必须下重本,出高薪。” 陈通大手一挥:“现在我们最缺的就是这种高素质的专业人才,特别是有国外经验的高级人才!我们就得下血本,这两天,你想办法把她约出来,我和她谈谈,如果可以,咱们赶紧拍板!” 乌桃:“好。” 当下两个人兴致勃勃地说,又说起这次的调查组,陈通是怀疑有人背后捣鬼,举报他们给他们下绊子,分析了好一通。 等挂上电话,已经不早了,乌桃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就要关灯睡觉。 只是就在电灯关上的那一瞬间,她突然想起来了。 想起来关于小白梨的记忆。 那一天,他陪着她过去王府井,给她买了手表,还一起买了水果,他们就买了小白梨。 小白梨甜脆好吃。 后来,去小清河排污的那天傍晚,清华西门,她也挑了小白梨,何锡清还拿了农民切成片的小白梨递给她,给她吃。 就在那时候,她的眼神扫过,视网膜上留下了那双沉默安静的身影。 黑暗中,乌桃的心仿佛被尖锐的针刺过,她一下子明白了。 那一天,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并不是她的错觉。 她的心被尖锐的什么刺痛,拼命地攥了好几下手,才找回知觉。 她问过他,他并不回答,她隐隐猜到了,但是却并不敢去细想。 那个时候的叶蕴年,是怎么凑齐了回来中国的飞机票,是瞒着家里人过来见他吗,见了后,却不敢近前,甚至当她发现的时候,他竟然躲开了。 乌桃这一刻几乎无法呼吸,她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那一刻叶蕴年的痛。 她颤抖着手,摸到了床头的大哥大,想了想,才拨通了叶蕴年的电话。 只是响了半声,便被接起来了。 “你——”乌桃深吸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尽量放松一些:“你还没睡?” “是,刚才和美国公司的同事联系了下,处理了下公司的事,你刚才是不是在忙?” 乌桃一听便明白了:“你给我打过电话?” 叶蕴年:“打了两次,你一直在通话中。” 乌桃:“我回来后,本来想给你打电话,不过先是有一个香港供货商和我提起他们的一批货,我觉得机会不错,就和陈通打电话商量了下,当然还提了你今天给我介绍的叶女士,我们都觉得挺不错,商量怎么才能请来这尊佛,时间就耽误了。” 叶蕴年:“我知道,你工作很辛苦,打了两次没打通,就猜着你应该是忙工作,毕竟——” 他低声说:“如果是私事,你应该不会一直这么打,一分钟一块多呢。” 乌桃怔了下,便忍不住想笑,笑过后,又无奈:“也还好,那天就是随便说说。” 电话那头的叶蕴年也笑了。 经过大哥大信号的笑声依然很好听,清沉温和,恍惚中乌桃会觉得,又回到了年少时候,他还是那个站在阳光下的少年。 乌桃抿唇,终于道:“蕴年,我突然很想你,很想你。”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瞬间仿佛停了。 其实这些话,她说完后,自己脸上也热辣辣的。 她从来没有对别人这样说过。 不过乌桃还是继续道:“这个世上任何一个人,都从来没有让我有过这种心情。” 她鼻子发酸,想哭,不过还是努力忍住:“对不起,有些事我可能忘记了,所以没留意你的心思,不过我记忆中的小白梨就是特别脆甜,可能是因为那年在王府井,你给我买了吃。当时买回来,分给大杂院里大家伙,大家都说好吃,我觉得我们院子里都飘着梨子的甜味。” 电话那头的叶蕴年终于道:“乌桃,我知道了。” 乌桃刚才说这些有些情绪激动了,她略收敛了下:“其实也没什么事,你早点睡吧,我就是突然想说说。” 叶蕴年:“嗯,睡吧,我挂电话了。” 于是电话很快就挂上了。 挂上后,乌桃还是有些怅然若失,她觉得自己的心飘在某一处,没什么落脚点。 他没有任何回应,也许心里依然不好受,也许完全不想提当年王府井的小白梨。 她这么纠结着,却是根本睡不着,便起身去书房,想着看一会书,偏偏看不下去,干脆打开了计算机,去查看了最近研发室发的工厂产线资料进展,这么看了一番后,倒是沉浸下去了。 她喜欢这些外人看来枯燥的数据研究,从中找出那个规律,这让她会忘记一些伤心难过的事。 正看着入神,就听到大哥大突然响了。 她看看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虽然意外,不过也是生怕公司有什么事,便忙接过来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克制而平静:“乌桃,睡了吗?” 乌桃:“刚躺下。” 叶蕴年:“那睡吧。” 乌桃:“怎么突然打过来?” 叶蕴年:“没事,就是想问问你睡了吗,打了才想起来可能吵醒你了。” 简单说了两句,也就挂上了。 但是挂上后,乌桃却觉得不对,她想了想,起身,来到大门口,之后又打回去了。 果然,外面传来电话声。 她打开门闩,推开门,随着一声“吱——”的声音,大红木门推开,她看到了那个站在月华下的男人。 古老的胡同在清冷月华下斑驳而宁静,挺拔清绝的男人在看到她的一瞬,有一些懵,之后,乌黑的眸子瞬间被点燃。 他的呼吸略有些急促,却克制而压抑。 乌桃咬着唇:“你怎么这时候过来?” 叶蕴年垂眸,定定地看着她,低声说:“你说你想我,而我也想你。” 乌桃心间泛起酸软,她仰着脸,看着近在咫尺的他,温柔的月光拂过他的面庞,冷白肌肤仿佛染上了一层淡粉色光晕,这让他像一尊被月光洗涤过的优美艺术品。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喉结上。 她低声说:“你走的时候,这里没有——” 叶蕴年:“没有什么?” 乌桃的目光便落在他喉结上。 叶蕴年脸便更红了:“有,可能不显眼。” 他低声解释:“我可能比别人长得晚一点点。” 乌桃:“那你仰起下巴来,我要看看。” 叶蕴年抿唇,无奈。 乌桃固执地望着她。 于是他的脸更红了,他微微仰起下巴,身体俯下。 这是要给她看的意思。 乌桃便抬起手指,轻轻地去触碰,他的颈线果然如她刚才想的一样优美,喉结撑起的弧度也不会太过突兀凌厉。 她低声说:“你走的时候,就是没有。” 叶蕴年呼吸急促,脸却犹如烧红一般,眸子中更是仿佛着了火,他哑声说:“我有。” 他走的时候,其实已经十八岁了,怎么可能完全没有呢,是她自己根本没留意。 乌桃就在这时候,踮起脚尖来,用唇轻轻地亲上了那里。 只是蜻蜓点水一下而已,他的身体瞬间紧绷。 乌桃努力踮着脚,两只手轻轻撑扶在他肩膀上,用唇细细地描摹那喉结的弧度。 她可以感觉到,那喉结剧烈地滑动,颤抖,而他的身子也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战颤。 她却放开了他,低着头:“我要回去了,你也回去吧。” 她声音特别低,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 叶蕴年僵硬而紧绷地站在那里,他两眼紧紧盯着乌桃的唇,濡湿的唇娇艳欲滴,那是刚才亲过自己喉结的地方。 他深吸口气,用几乎耳语的声音说:“那我走了,你关上门。” 说完,他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转身。 82 第 82 章 设想 第82章设想 乌桃和陈通交接了从香港供货商采购的事, 自然有采购部的同事去接手,她又打电话和香港供货商确认了下,算是把这件事给订下来了。 香港供应商很高兴, 一叠声地说总算是解决了一个心事, 还说会帮她留意收购工厂的事情。 对于这个,乌桃也觉得欣慰,她一直都和各处合作者保持着很良好的关系,遇到这种事,算是互惠互利, 以后遇到什么事,大家也都能互相帮助。 一时想起来彭文元的事, 难免有些担心, 这些年和日本公司一直合作得不错,可以说大家几乎是一起成长发展起来的, 不知道这次彭文元扑腾出来什么。 下午时候,她又打电话给叶静,正式邀请她面谈,叶静倒是很随意, 说看他们这边时间,本来乌桃想着请叶静晚上吃饭,不过叶静还要回家陪儿子, 也没时间,所以干脆约了第二天下午, 到时候她过来公司, 顺便参观下公司,到时候陈通会详细和叶静聊。 叶静也是感觉到了乌桃这边的诚意:“好,明天我过去。” 敲定了叶静的事情后, 乌桃舒了口气,虽然公司的事情并没什么大进展,不过好在,一切看上去都在慢慢变好。 她想了想,便给叶蕴年打了一个电话。 昨晚上回去后,其实她根本有些睡不着,总是会想,想他着火的眼神,想他紧绷起来的下颌线。 她甚至会忍不住去猜测他的想法。 现在她当然不是单纯无知的小姑娘,就算没什么经历,但是看电视或者别的什么,多少会能有一些那方面的知识,于是她会便把叶蕴年和那些“正常男人可能会有的想法”联系在一起。 开始的时候,电话并没有人接,乌桃便想着他应该是忙着。 虽说他们公司有专业的经理,但他既然来了,总不能两手插兜什么都不管,总是要操心许多事的。 当下也就不再打了,去忙别的。 一直到了快下班时候,叶蕴年回过来电话了。 “你找我?”他的声音清沉好听,带着几分愉悦。 “也没什么事,今天我和叶姐联系过了,她明天会过来,我想起来,便想和你说一声。” 叶蕴年:“嗯,那很好。你是不是要下班了?” 乌桃:“今天可能加一会班。” 叶蕴年略顿了下,道:“乌桃,我今天去了中科院计算机所,拜访了陈所长。” 乌桃心里微顿。 当年的叶蕴年,便曾经在他爷爷身边做一些助理工作,可后来他和家里决裂,直到最后爷爷弥留一刻才回来看他,就她猜着,他其实对中科院是有些近乡情怯的怨言的。 没想到现在竟然这么坦然说出。 叶蕴年:“过去的事都过去了,里面人员也都变动了很多,我和陈所长聊了一些国外内计算机发展的新趋势,倒是有了一点想法。” 乌桃:“什么想法?” 叶蕴年:“你知道现在国外已经开始创建计算机网络了。” 乌桃:“嗯,我了解过,前几年就有了。” 其实说起来,早在八年前,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已经提供资金,一些计算机专家已经合作建立了计算机科学网络,之后TCP/IP协议开始盛行,ARPA全面启动了TCP/IP协议。 发展到今天,全球电子连接已经开始提供服务,贝尔实验室已经向大学提供C++程序,也已经创建了高网速率。 叶蕴年:“我和陈所长聊过了,目前中科院计算机所也在从事这方面的研究,有了一定的研究基础,不过碍于研究资金拨款等限制,进展并不顺利,我打算提供资助,为计算机搭建计算机网络平台。” 乌桃听了,惊讶,之后忙道:“我记得你写过几篇SCI高影响因子的论文,好像就是和计算机网络有关的。” 电话那头的叶蕴年笑道:“对,这是我以前研究过的领域,我也有一些这方面的资源,可以帮着引进设备,所以我们一拍即合。” 乌桃有些激动:“如果能做成,这是一桩大事。” 她当然知道,未来的计算机网络将覆盖全世界每一处角落,那将是庞大的,是颠覆的,外国已经在发展,而中国刚刚起步,一切都需要很长时间来跟上西方发达国家的脚步。 如果叶蕴年能把这件事做成,那就是功德无量! 叶蕴年:“目前我有些想法,这几天,我要去一趟德国,谈一下这方面的合作。” 乌桃:“那,那你赶紧去吧。” 叶蕴年低声道:“并不会很长,我会很快回来的。” 乌桃:“我知道。” 叶蕴年却进一步解释道:“少则两三天,多则四五天。” 乌桃抿唇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不用说这些,你也不用把自己的行程压得那么紧。” 叶蕴年:“我只是觉得,我应该告诉你准确的时间,这样你心里有数。” 乌桃:“好,那我现在心里有数了。” 叶蕴年:“你需要什么吗,我给你买。” 乌桃想了想:“我一时想不起来,你随便买吧,但是——” 她道:“我一定要礼物,不能没有。” 叶蕴年便也轻笑了下:“乌桃,我会给你带礼物。” ************ 不知道是不是何旭乒传出去的,到了第二天,乌桃和洛再久闹掰,另外找了一个男人的消息就传得四处都是了,乌桃甚至觉得,好像大半个中关村都知道了,这让她有些无奈。 陈通也凑过来问:“乌桃,你没事吧?我听说你找了个挺年轻的,据说也就二十三四岁?” 乌桃:“二十三四岁?” 陈通有些同情地看着乌桃:“外面这么说的啊,其实找个年轻的也没什么,咱看着也挺年轻的,关键是人心不古,你得提防着,现在外面花花肠子的男人特别多,可不是以前那时候了。” 乌桃差点笑出声:“这都什么跟什么!” 何旭乒传出来的,不至于吧?他应该知道叶蕴年的身份,王亚湘?更不至于,王亚湘那个人虽然不讨人喜欢,但也不至于干这种搬弄是非的事。 再说他们都知道叶蕴年的身份啊,再怎么着,人家当年叶老先生的亲孙子,也不至于被真被说成小白脸,更别说他现在可是携资进入中国,这放哪儿都是香饽饽。 陈通:“那到底什么情况?要不这样吧,回头让你嫂子和你好好聊聊,你们女人家可以多扯扯。” 他说的嫂子是他媳妇。 乌桃:“不用了,他们爱说让他们说去吧,反正也不碍我事,回头元旦,我们这里不是得搞个庆祝吗?” 陈通:“对,是这么想的。” 乌桃:“到时候我把他叫来,公司里大家伙都认识认识。” 陈通:“这还真是无风不起浪……你还真有情况,行行行,那就元旦时候——” 他说着就往外走,走到一半,突然又回来:“不过你是不是得先把人叫来,我过一眼,也给你把把关?” 乌桃:“他最近几天忙,出差了,等过几天回来再说吧。” 陈通忙点头:“行行行!” 乌桃突然想起来,本来想和陈通说明天的叶静就是自己这“小白脸”介绍的,不过看看他风风火火的样子,想着他其实说话也不怎么有把门的,也就先算了。 *********** 当天乌桃试着和孟士萱说了一下这个事。 孟士萱听了后,半天没说话:“我说呢,你最近不声不响的,敢情闹出这么大一桩事。” 乌桃:“他回来了,他愿意,其实我也愿意,就这么简单。” 孟士萱叹息连连:“你说你何必呢,他这么多年在外面,还不知道什么情况,我听说国外男女关系都特别乱,没准他早找了好几个了。” 乌桃便想起他手指上的戒指,到底是道:“他不是那种人,也做不来那样的事,不过这么多年,谈过一个两个的,我觉得也正常,我自己也谈过,不可能要求别人。” 孟士萱:“他就那么好?你说这么多年了,你竟然还能吃这个回头草!” 乌桃叹了声:“也不是他多好,而是我确实有些割舍不下,所以想着重新在一起,试一试——” 她想起昨晚上,古老胡同里,那个仿佛被月光洗涤了的男人,那就是她喜欢过的少年啊。 于是她终于道:“我并没有太失望,他依然能唤起我所有曾经的回忆。” 孟士萱默了好久,才道:“也行,其实这几年,我偶尔也关注过他的消息,他现在发展得特别好,我以为他永远不会回来中国了,没想到现在回来了,说明你们到底是有缘分。” 乌桃:“妈妈那里,你先和她铺垫铺垫。” 孟士萱:“我知道,你放心好了,这种流言,肯定被我和青桐截住了,不会传到她耳朵眼里,我会提前给她说说这事,让她心里有个准备,反正慢慢让她接受。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你现在年纪大了,她嘴上不说,其实比谁都着急,她对洛再久也不满意,现在你和洛再久分了,换一个,没准她还高兴呢,反正我会和她沟通。” 乌桃这才放心:“士萱,我最近太忙了,都没时间顾上回去,只能麻烦你多上心了。” 孟士萱:“得,那是我妈,你少给我叨叨这个!” ************ 上午时候,北京新技术产业开发试验区管委会召集企业负责人开会,陈通有事,乌桃便过去了,她一露面,好几个熟人全都翘头看过来。 乌桃其实已经习惯了。 在这个已经开始改革的年代,经济发展了,有些男人甚至开始找了傍尖儿,这也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事,但是如果一个女人,她的感情经历上有任何风吹草动,那就是大事情。 她在单身的时候,随便和哪个男人多说一句话,第二天就有人传个什么花边新闻了。 当下乌桃觉得好笑,又觉得莫名,还真是那个何旭乒瞎传的? 不过她也懒得澄清什么,叶蕴年正好出国了,等他回来再说吧。 开完会,何旭乒凑过来说话:“江总,江总,这件事和我可没关系,我哪敢乱传这种话,我还指望着以后叶总那里多提携呢!” 乌桃:“何总人品这么周正,哪至于做出这种事!” 这话不咸不淡的,也听不出什么意思,何旭乒脸上很有些尴尬,正说话,王亚湘来了,她工作特别闲,正好过来找何旭乒的。 她看到乌桃,便过来说了几句话,之后开始感慨:“昨天我都没好意思说,我真是没想到,你竟然和他在一起了,你不知道,他以前多厉害!而且他昨天真是听你的话,什么都听你的,我真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人!” 看得出,王亚湘对叶蕴年其实是非常崇拜的。 她又想起来那部纪录片,谁想到,她努力打拼多年,也算成绩斐然,最后有一天,当和她一起对照的王亚湘站在她面前对她敬佩连连的时候,竟然是因为她交了一个对象叫叶蕴年。 乌桃笑了下:“那你觉得他应该是怎么样的人?” 王亚湘回味着曾经,叹息:“他从小就是一个天才,是真正的天才,过目不忘,他对人都挺冷淡的,就感觉没有什么事能被他看在眼里,没想到你们竟然谈了对象。” 乌桃眼睛看着前面停车场,大家刚散会,都在去开自己车子,人挺多,她想略等等,所以也就随意听王亚湘聊。 王亚湘:“对了,前几天我还见到叶阿姨,问起来,叶阿姨问了几句,不过并没多说,就匆忙走了,你去拜访过阿姨吗?” 乌桃听着,明白,她说的阿姨是叶蕴年妈妈,便淡声道:“没。” 王亚湘:“叶叔叔前几年提了,现在级别挺高的,上次我爸的事,还多亏了叶叔叔呢。你们公司也没什么大背景吧,你嫁到他家,以后算是不用愁了。” 乌桃:“我还有事,先走了。” 王亚湘忙点头:“好!” 乌桃开着车,想着王亚湘说的话,不过心里并没太在意,她只是不太愿意听到他家里的事而已。 她相信,以自己今天的能力,不会去在意他们家如何。 她也相信,今天三十岁的叶蕴年,有足够的能力维护两个人的感情。 ************ 下午时候,叶静来了,不同于周日的悠闲,今天的她穿着简洁的女士西装,看上去非常专业优雅。 乌桃亲自下楼过去接她,到了三楼高管办公层,陈通听说消息,也迎了出来,之后大家一起过去办公室详谈。 叶静自然感觉到了三合公司对她的重视,也颇为欣慰,大家算是坦诚相待,聊了三合公司的发展历史和现状,也聊了以后财务管理方面的想法,当然陈通也简单了解了叶静以前的背景,双方聊得相当投机,乌桃大概能感觉到,陈通是想不惜一切代价留住叶静了。 临别前,陈通郑重地和叶静握手,亲自送出办公室,又让乌桃要好好招待叶静,带着叶静在办公室各处参观参观:“得让叶女士了解一下我们三合科技的公司文化。” 乌桃:“这个放心好了,我今天就是专职导游。” 大家一听,都笑起来。 一时两个人走出办公区,来到了旁边的落地玻璃窗前,看着外面的风景,乌桃亲自端了咖啡给叶静。 叶静谢过了,笑着说:“你们陈总挺有意思的一个人。” 乌桃:“陈总这是求贤若渴,前天晚上我一回来就和他提了,他恨不得马上和你谈。” 看得出,叶静并不是那种会要挟着要价的人,所以她也不惜说出这些,让人家看到自己公司对人才的诚意。 叶静颔首:“这样的一个好老板,我如果错过,未免太可惜了。” 乌桃听着,有些激动:“太好了,看来我们有机会成为同事了。” 叶静也笑了:“应该说,以后你也是我的老板了,我还得请你多多关照。” 乌桃噗地笑了:“什么老板不老板的,时候长了你就知道了,像我们这种公司,其实比较没大没小,你看我在公司里,高兴的时候叫通哥,不高兴的时候就陈通陈通,没那么多讲究。” 叶静:“这也是我欣赏的一点,国内大部分企业还是体制观念太重了,我进去后,估计受不了。” 这么说开后,相对于第一次见面的试探和了解,这次两个人都放松下来,是抱着以后可以做成朋友和同事想法的。 说着间,话题就渐渐地转入了私人方面,乌桃也就问起来叶蕴年:“叶姐和蕴年认识几年了吧?” 叶静点头:“算了算,大概得有十年了吧。” 乌桃听了,笑着说:“十年前,他什么样,估计和现在差不多吧。” 叶静:“十年前啊,他可没现在这么轻松,他欠了一屁股债要还。” 乌桃:“这样?” 叶静点头:“那时候他在靶场做兼职教练,我恰好去靶场玩,请他当教练才认识的。” 叶静想起过去,笑起来:“他枪法好,冷峻帅气得一塌糊涂,我当时还想逗逗他,谁知道人家正眼都不看我,后来我就遇上我家先生,怀孕生子,他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和他认识了三四年,才慢慢熟起来。” 乌桃轻笑:“竟然是这样。” 叶静笑望着乌桃:“其实他找上我的时候,我很惊讶,特别是当我知道这是他女友的时候,我更惊讶,我一直以为他要做清心寡欲做和尚,没想到回国就交了女朋友,更没想到——” 叶静叹道:“他简直是太沉迷了,这就是完全 fall in lve,他已经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天哪,我都怀疑,这真得是以前那个年轻冷酷的靶场教练YunNian Ye吗?” 她到底在美国多年,说话用词和国内风格不太一样。 乌桃面上微红,笑着道:“我们以前就认识,从小认识,只不过他出国才断了联系。” 叶静这才恍然:“怪不得,难道你就是他的初恋?他的未婚妻?” 乌桃想起那戒指:“未婚妻不是我,也许另有其人,不过不管怎么样,他回来了,我们算是再续前缘。” 叶静摊手:“这就奇怪了,也许吧。” 乌桃:“叶姐,你说他欠了一些债,是在国外读书上学欠下的吧。” 叶静:“这就不知道了,很大一笔,我听着非常惊人。” 乌桃听这意思,也问不出什么来,当下也就不再问了。 送走了叶静后,乌桃安静地站在窗户前,看着熙熙攘攘的中关村。 如果他不说,他这辈子不会细问了,但其实心里还是忍不住猜测。 猜测他在美国的经历,为什么欠下那么一笔债,那个未婚妻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那些所谓的不光彩是什么。 她深吸了口气,下意识想拿起大哥大给他打个电话。 不过想到他出差了,今天早上的飞机,去德国了,大哥大去了国外显然没信号的,当下也就只能算了。 83 第 83 章 豪车 第83章豪车 陈通是爽快人, 叶静做事也痛快,没几天功夫,她就入职了三合科技, 之后便紧锣密鼓地开始熟悉财务部门工作,才几天功夫, 陈通和乌桃就发现了,她做事麻利, 一边熟悉一边整理,整理过程中时不时提出一些针对性的建议,那都是基于多年的经验。 陈通越发放心, 开始放手让她接洽几家大的会计事务所。 之前叶蕴年那些资料,自然也过了她的眼睛, 她看到后有些惊讶, 之后对乌桃说:“他真是把什么都一股脑给你了。” 乌桃笑笑,没说话。 而这个时候, 秘书接过来了国际专线, 却是日本三井先生的电话。 乌桃一听, 这位三井先生她以前打过交道, 曾经做过联合调试, 是日本方的代表,当下忙让人接过来了。 这几年,她请人教了日文,现在日语已经自由沟通了。 三井先生是一个秃头的四十多岁男人,做事慢条斯理的, 接通电话后,先说了大概的情况,之后便提起来彭文元的问题。 其实很简单, 他们表示他们现在加的这个利润点是经过精密测算的,这是他们能提供的最低价格了,他们对其它生产厂商也是提供这个价格,并不能再压低利润率了,并且分析了目前日本市场的情况:“我们对日本市场的了解,远胜于彭先生。” 乌桃没想到这件事传得竟然这么快,估计彭文元已经采取行动了,还是日本方面信息太灵通了? 不过此时,她也不好说什么,公司也不是只有她,不可能她说了算,她自然愿意以更高的成本来保证采购配件的质量,但是如果采购部认为,他们可以在保证质量的情况下压低价格,降低成本,那她不可能去拆台。 她对彭文元是有些不满,但这个时候,大家总体利益是一致的。 她只能安抚,然后表示可以和彭文元详细地谈。 这么忙忙碌碌的,到了下午时候,突然大哥大响了,接过来,却是叶蕴年。 乍听到他的声音,乌桃竟然有些恍若隔世:“你回来了?” 叶蕴年:“嗯,今天的飞机,刚下飞机,正在赶去宾馆。” 乌桃:“你也该置办住处,别总住宾馆。” 叶蕴年:“我在托人买,不过一时半会也没合适的,反倒是我们公司的办公地点,我选定了,现在已经修整好了,等我回去,你帮我过过眼吧。” 乌桃:“好啊,我们公司的办公楼当初都是我看过设计图的,用起来还不错,设计得也合理,回头去看看你们的。” 叶蕴年却道:“我们的小,只是平房,也没有你们的那么大气现代化,比较土,房子也老了。” 乌桃忍不住笑起来:“是吗?我们挣的人民币,你们挣的美元,怎么你怎么抠门?好歹租个大办公楼啊,你们公司外企,高科技公司,各方面都有优惠吧。” 叶蕴年:“等你回头看了再说,对了,你今天几点下班?下班后我去接你。” 乌桃:“你才回来,先回去休息?” 叶蕴年:“我不想休息,就想见你。” 他只是怎么一说,她的心却被轻轻撞了下,便酸酸软软的。 她抿着唇,低声说:“好,那你下班时候来接我吧,到时候我同事在,正好把你介绍给我同事,你不知道,这几天你真成小白脸了,大家都说你才二十四五,说是刚毕业的大学生。” 叶蕴年:“二十四五岁?” 乌桃:“反正这么传的,我也纳闷为什么会这么说。” 叶蕴年道:“你该不会恰好认识什么二十四五岁年轻人吧?” 乌桃愣了下,之后好笑又好气:“胡说什么,我哪有那时间!” 其实想想就知道,只能是他了,他皮肤冷白,眉眼清绝,确实显年轻。 叶蕴年:“那我下班去接你,这样别人就都能看到我了。” 乌桃笑:“好。” 叶蕴年:“你们公司的人穿西装的好像不多?那我要不要换中山服?” 乌桃又愣了下,她突然有些不明白,叶蕴年脑子里装了什么,中山服? 叶蕴年:“这样显得比较亲近吧?” 乌桃:“才不要!中山服不好看,我不喜欢,你以前也不会穿那些啊!现在年轻人正式衣服都是西装。” 叶蕴年:“那好,我挑一身好的西装。” 乌桃:“嗯,我还有点事,等会有个会议,先挂了。” 叶蕴年:“好。” 谁知道她这里刚挂了,他却又打过来了:“那个……我是不是应该给你带一束花,合适吗?” 乌桃想了想,竟然有点脸红,她知道现在处对象有送花的,但是并不太流行,她身为公司副总裁,突然被人送花是什么样子? 所以她还是说:“算了,我觉得还是低调一些吧,不然太惹眼了。” 叶蕴年:“嗯,那我再看看。” 本来已经这么说定了,谁知道快到下班时候,陈通却突然打来电话,说是有个饭局,乌桃必须参加。 其实是前几天的一个电视台计划,说是拍一个乡镇企业创业的励志纪录片,而三合科技公司作为北京民营企业的翘楚,当然被选择其中,到时候几家民营企业和记者都会参加,大家一起吃个饭商量下。 本来这种场合乌桃是不需要参加的,陈通也不会让乌桃参加,但是因为要有企业负责人出境,乌桃形象好气质好,便商量了她出面,那今晚的饭局她就得参加了。 乌桃只好给叶蕴年打电话:“要不今天先算了,我下班后肯定得参加这个饭局。” 叶蕴年一听:“饭局上会有人喝酒是吗?” 乌桃:“嗯,会有人喝,不过应该不会有人让我喝,陈通对我一直很照顾。” 叶蕴年:“那我更要去接你,这样他们就都知道,我们在谈对象,而且他们知道我去接你的话,你就能早点离开,免得你被人灌酒。” 乌桃想了想,发现叶蕴年说得竟然挺有道理:“行,那到时候你晚点过来,快结束的时候,我会给你打电话。” ************* 这天差不多到了四点半,陈通便喊着乌桃过去了,说是提前去,准备下,先和记者谈谈,这样兴许能早回去:“就是一群大老爷们,你在那里也没什么意思,到时候你先了解情况,露个面,回头找个由头就走。” 乌桃:“我对象到时候会来接我。” 陈通:“那敢情好,到时候让他露面,就说对象来接,正好你早点走。” 不过他这一说,倒是有些担心:“你对象……合适吗?小伙子如果没见过场面,就怕不好应付,今天来的都是老狐狸,那些记者心眼多着呢。” 乌桃听着,倒是也有些担心,毕竟叶蕴年性子本身就是不擅长交际的,又在国外那么多年,他哪知道国内那些人做事的派头啊。 于是她道:“到时候再说吧,他既然要来,那总是要露个面的。” 陈通:“也行,我正好帮你把把关。” 乌桃抿唇笑了:“通哥,其实他还挺优秀的,比你想得优秀。” 陈通哈哈一笑:“我明白,我明白!” 乌桃并不喜欢这种饭局,不过这些年,有时候是不得不出面的。 好在大家对她的印象也是一贯的冷清,知道她话不多,研发人员,所以大家默认“人家不说废话,只说有用的”,就是在这种保护层下,乌桃倒是可以在饭局上混混。 况且前来参加的几个企业家都是中关村高科技公司,不是中科院下属公司,就是校办企业,其实大多是这个圈子的,骨子里普遍还有技术人员的讲究,并不会像现在市面上一些暴发户一样吆五喝六。 不过今天气氛当然略有不同,有几个是记者,记者并不懂那些,她便被追着问了一些问题,从研发构想到未来趋势推算,她发现这些记者未必就真懂,更未必真想知道,人家只是面对你这么一个人的时候,觉得应该问问你这种问题。 当真的话就傻了。 所以乌桃也就回答一番,说出几个道理来,看似真诚,但是不走心,旁边几个同行听了,也都是笑而不语。 等回答完了,人家夸夸,她谦虚几句,事情就过去了。 谁知道这一天,在场却问起了她的婚姻问题。 就有人打听起来,问她现在的对象怎么回事:“听说特别年轻,比江总小好几岁吧?” 还有人甚至说:“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吧?” 一时难免有人开玩笑的,男人嘴里的话,有时候听着就不太好听,陈通见此,忙道:“等会我们江总的对象过来接她,所以江总要早点离开。” 他这一说,大家都纷纷好奇起来,有的人甚至表示等会好好看看:“江总年轻漂亮,事业有成,我们可得好好帮江总把关,看看是什么人竟然能赢取江总的芳心。” 乌桃听着这些话,自然明白大家的意思。 毕竟这年月,女人还是得结婚,过了二十五那就是大龄姑娘,不好找了,乌桃现在二十九岁了,眼看着三十岁的人,这要是搁一般女人,孩子已经上小学了,现在她竟然找了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外人难免用有色眼镜来看。 于是大家纷纷问起来,多大年纪啊,做什么的啊,乌桃便简单地说了,比自己大一岁,国外留学回来的,大家的公司都和“科技”沾边,再高的学历都看不过眼,不过“国外回来”的还是让人眼前一亮,大家自然高看一眼,纷纷说是高材生,又说这年头国外还会回来的那是爱国了。 又有人问起来新对象的工作,乌桃便直接道:“这一段比较闲,无所事事,不过今天据说去了中科院,希望能找一份工作吧。” 听到这个,大家难免恭维几声,说国外回来的怎么会找不到工作的,那是人才,不过话锋一转,又提起现在中科院也不好进,在场自然也有几个是中科院出来的,都知道现在面临的情况。 前些年,国家提出来科技体制改革,科学技术要转变为生产力,也就是说,以前做项目交项目的日子结束了,国家科委给中科院的拨款减少,要自负盈亏要自力更生了,不能等着国家投喂拨款了。 现在三合公司就有几个研发人员是陈通从中科院计算机所挖出来的,这计算机所自己差点被外面企业整个给承包了,当时计算机所长气得拍桌子,说这就是在我头上插一根鸡毛把我卖了,说就算自己去外面摆摊修自行车,也要养活这一千五百人。 话虽然这么说,但中科院的困境,大家都能看得到,哪可能再去随便进什么新人呢。 更有旁边某校办企业老总直接说:“听你那意思,是博士吧,博士的话好办,你回头让他整理下简历,我问问我们学校看看有合适的位置吗,有的话让他过去一趟就行了。” 大家纷纷点头,觉得这主意不错,也有人帮着说要引荐哪所学校的,反正说什么的都有,还有人安慰乌桃:“反正江总不差钱,一时没合适的位置就先养着呗。” 也有人就此哈哈大笑起来。 乌桃话也不多说,她现在已经深谙新闻之道了,反正等会叶蕴年过来,他们就可以直接闭嘴了。 就在那觥筹交错中,她开始琢磨着,不知道妈妈和哥哥什么反应,估计是有些不屑,肯定看不上叶蕴年,不过好在她年纪大了,这种事也不必太在意家里意见,家里看自己心思坚定,当然也不会说什么。 她甚至还想到了叶蕴年的父母。 王亚湘说叶蕴年爸爸提了,她留意了下,果然是很高的职位了,很多人穷其一生都无法跨越的职位。 这么一算,叶蕴年如果不出国,靠着家里,其实也能有很好的前途。 不过好在,他并不必靠家里,他有自己的一份事业,他们如果在一起,谁也不用倚靠,就可以过上很好的日子了。 她也相信,如果这个时候的叶蕴年妈妈还有意阻碍,叶蕴年也会把问题解决,这就足够了。 饭局接近尾声,陈通也开始给秘书打电话,让单位派车来接,得把这些记者都伺候好,送了礼物,还得送回家,反正让人家高兴,关键时候做报道说几句好话,就比花多少钱做广告都顶用。 企业做大了,人有钱了,但其实胆子更小了,并没有意气风发,反而更添了小心谨慎。 乌桃看看时间,其实也还早,才七点多,当下给叶蕴年打电话,问了问,知道叶蕴年已经到了,就在旁边等着。 她当下起身告辞,只说自己对象来了。 大家一听,全都好奇,也有人借故跟着出来,说是送她,其实还是要看看的意思。 这时候大家就看到旁边停着一辆车,刚开始大家没看清楚,后来有人看到了:“那不是宾利吗,那是什么车型,陈总,这是你们单位的车?” 一时大家眼睛都亮了,有人懂行:“这是宾利雅致728!这得多少钱啊!” 乌桃看了一眼,倒是没多想,昨天叶蕴年开的车她记得,平淡无奇,肯定不差,但要说多好也不至于,她下意识觉得肯定不是他。 就有人开始瞪眼了:“这得一千万啊,怎么也得一千万!” 谁知道这时候,车门打开了,驾驶舱门打开了。 黑西装裤腿裹出腿部修长有力的线条,锃光瓦亮的皮鞋优雅地踩在地上,之后,大家便看到了车里走出来的那个人。 从那价值上千万的豪车中走下,站起来的他一身剪裁得体的高档西装,手里捧着一束玫瑰花,整个人颀长挺拔,冷白的肌肤被昂贵黑色西装镀上了一层凌冽的光,又因手中大捧的红玫瑰而添了几分绝艳。 大家哪里见过这样的人,更何况是这么昂贵的豪车,一时都看得目不转睛。 乌桃这个时候终于发现,竟然是叶蕴年。 这一瞬间,她脸上火辣辣的,尴尬得简直是无地自容。 他到底在做什么,只是让他来接自己而已,他只需要露面一下,她再来宣布就好了! 结果这样高调,简直是炫富的,这也太———— 乌桃别过脸去,不忍去看,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没脸见人了。 她几乎想跑开,想假装自己不认识他! 可是叶蕴年已经直直地向着她的方向走来了,那么多人,所有的目光,全都落在她身上,之后在她和叶蕴年之间来回打转。 连陈通都懵了:“乌桃,这,这位是?” 乌桃不想说话,嘴巴张了张都没说出什么,反倒是旁边的叶蕴年,把那一大捧玫瑰递给了乌桃,之后伸出手,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叶蕴年,是江总的男友。” 他一开口,声音清沉好听,所有喧嚣仿佛就此远离。 陈通也是惊讶:“你好,你好!原来是江总的对象,真好,真好!” 乌桃这时候不可能当场捂着脸害羞跑掉,捧着那一大束的红玫瑰,硬着头皮红着脸,故作从容,勉强笑着说:“通哥,他才从美国回来的,可能不太了解国内的情况,做事比较西方化。” 陈通哈哈大笑:“不错,不错,多浪漫呀,年轻人就应该享受浪漫!这是和世界接轨!” 旁边的同行并记者,一个个眼睛都瞪大了,要说现在的商圈他们也都很熟,但突然冒出来这一位,真是听都没听说过,他们就没见过能把西装穿得那么贵气优雅的!而且一下子竟然变出来一辆宾利雅致,要知道这玩意儿北京城估计不超过五辆! 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神仙啊! 叶蕴年在和陈通握手后,却已经面向那些记者,从容地掏出来一沓的名片,之后道:“我是叶蕴年,firelfy公司总裁,目前firefly公司已经在中国设立分公司,有机会的话,欢迎大家去firefly公司坐坐。” 说着,把烫金的名片分给大家,大家忙两手捧着接过来,低头看,又赞叹连连。 这下子别说那些记者,就是在场的同行,研发部的同事,还有三合公司的其它同事,也都一个个大眼瞪小眼,他们隐约听说过,一家国外杀软公司进军中国了,负责人本身就是中国人,所以,竟然是这位? 叶蕴年在分完名片后,才道:“今天我和江总还有约会,先失陪了。” 大家赶紧点头,纷纷表示不耽误你们了,叶蕴年便握住了乌桃的手,众目睽睽之下,拉了乌桃,上了车。 车子启动,走了。 84 第 84 章 颐和园夜景 第84章颐和园夜景 上了车后, 乌桃不想和叶蕴年说话,她觉得丢人,太羞耻了,她转过头去, 咬着唇看窗外。 可以想象, 明天, 她被一个开着豪华宾利拿着玫瑰的男人接走的事,将成为大家津津乐道的桃色新闻,人们会毫不吝啬地自行添油加醋, 说不定还演绎出一个几人纠葛的爱情故事。 霓虹灯映照着北京城车水马龙的夜景, 隔音效果良好的车厢内,却静寂无声,空气中只有玫瑰花的香味似有若无地飘荡。 叶蕴年开口:“你不喜欢吗?” 乌桃:“我也不知道。” 叶蕴年:“你看,这样他们就不会有人认为你养小白脸了。” 乌桃一听,敢情这是他想出来的好办法?当下捂住了脸:“我这辈子没出过这种风头。” 她可以站在万人大厅里演讲, 也可以在电视节目采访前侃侃而谈, 但是让她成为那个香车玫瑰的女主角, 实在是太羞耻了, 乌桃甚至觉得, 自己在业界清冷严肃专业的形象, 怕是要瓦解了。 叶蕴年:“这辆车挺好的, 是我从美国订购了, 费了很大力气才从海关提回来, 绝对不会让你丢人。” 乌桃简直想呜呜地哭, 就是太好了好吗,他是不是在国外习惯了,不知道国内的行情, 你怎么这么拉风,这简直就是暴发户了! 前方可以停车,叶蕴年将车子开出公路,停下来,之后才问:“怎么了,你不喜欢这样?” 乌桃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忘记刚才那种羞耻感,终于红着脸道:“今天你做的这件事,太好了,所以以后记住,不要做了。” 叶蕴年凑过来,安静地注视着她:“你是不是害羞了?” 乌桃想哭,别过脸去:“也没有……就是太惹眼了,我们犯不着这么铺张吧。” 叶蕴年:“可是我想给你最好的,也想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你得到了最好的。” 乌桃听了,怔了下,突然觉得他就是这样,比如很多年前,他送给自己那块表,其实那块表对自己来说太过贵重了,她根本不敢收,可是他依然悄悄地给她准备了,因为他希望给她。 他眼睛里,从来没有贵贱,只是想给她好的。 哪怕很多年后,其实他对这个世界已经有了另一层认知,其实他比谁都清楚市场运作的规律了,也懂得了钱在这个世界上意味着什么。 但是面对她,这些好像都没什么意义,他就是简单地在想,要给她最好的。 乌桃想了想,低声说:“那以后这种事你得和我商量,国内的氛围和国外不同,国外可能随便浪漫,在国内,许多事还是得注意大家的风评和目光,太炫富太高调了也不好,我们做企业,更是得处处小心,不能太招惹是非。” 叶蕴年:“好,我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乌桃听着,心都化开了。 依稀仿佛回到年少时候,那个体贴温柔的叶蕴年,那个纯粹清澈的叶蕴年,带给她许多感动,会让她的心尖弥漫出蜜糖一般的甜,那种甜会一直回荡在周围,仿佛空气都是甜的,是伴随着玫瑰花的甜。 叶蕴年低头看向她:“乌桃,你脸好红。” 乌桃都不敢看他,低声说:“是吗,那估计闷得吧。” 叶蕴年:“闷吗?” 乌桃开始胡言乱语:“有点。” 叶蕴年声音清哑,带着一丝紧绷感:“可是我喜欢你这样,会让我想咬一口。” 他身体已经微微俯下,他距离她特别近,鼻息就在她的上方萦绕,这让她心跳加速,让她脸红耳赤,让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要爆炸了。 刚才强烈尴尬羞耻的刺激和现在如此接近的亲密,让她的身体仿佛承受到了极限,她甚至微微颤抖。 毕竟已经不小了,都是成年人,不是昔日单纯的少年,她也知道一些事,这个时候,仿佛应该发生什么,但是一切都是未知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她不知道,只是忐忑期待,也有些害怕。 只是,就在这个时候,叶蕴年却撤离了。 她怔怔地望着他,说不上来的感觉,松了口气,失落,还是疑惑,她不懂,她甚至没反应过来,不明白他怎么这样。 叶蕴年墨黑的眸子凝视着她,她微张着唇,看着懵懵懂懂的,竟然有些傻气。 叶蕴年:“这是礼物,你看喜欢吗?” 说着,他拿出来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 乌桃:“这是你从德国买的吗?” 叶蕴年:“嗯,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便随便买了一些,其它你可以送给你家里人,这个给你的。” 乌桃便拿过来,打开,打开后,入眼却是满眼奢华,那竟然是用金丝编花的手链,精致华美的链条,一层一层的,璀璨夺目,手链上还点缀了一颗流光溢彩的蓝宝石,精致贵气。 她其实对珠宝首饰没什么兴趣,不过这么看到后,当然喜欢,是那种心花怒放的喜欢。 叶蕴年定定地看着她:“我给你戴上?” 她抬眼,看到他黑眸中仿佛着了火,他脸颊上其实也很红,红得仿佛涂了一抹艳。 她点头:“好。” 于是叶蕴年便取出来那手链,细腻的链条便被他挂在她手腕上。 手链触感略凉,但是他的指尖触碰到的地方火烫,像是洒下一串火星,而他的呼吸轻轻洒在她头心,让她浑身发烫。 叶蕴年俯首,在她脸颊旁轻轻碰了下,却是低声说:“这是德国百年历史的珠宝,叫Wellendrff,据说是今年限量新款,乌桃,你喜欢吗?” 乌桃哑声道:“喜欢。” 他抿唇笑了,眼睛很亮:“说好了带你去我们办公室,你陪我过去?” 乌桃其实现在身子软做一团,她觉得这就是一种叫做荷尔蒙或者什么的东西,好像在报纸上看到过,她现在已经没什么脑子了,只能被动地点头。 叶蕴年重新启动车子,这个时候私家车并不算多,但到底是北京,路上的车看起来也不少,车子并入车流中,缓慢前行。 乌桃咬唇望着窗外的灯火,心依然在跳,但是脑子却冷静下来。 她想,如果是别人遇到这种事,她旁观了这一幕,一定是觉得好笑又尴尬,甚至觉得有些丢人,千万豪车,还拿着玫瑰,多傻多尴尬啊,那就是活生生在炫耀!这就是暴发户!她是万万接受不了的! 但是当这个女主角是自己,那种感觉竟然这么不同,虽然也觉得羞耻,但其实羞耻过后,还是会因为他的话喜欢的,喜欢得不行了。 当然也可能那个男主角是他,那么尴尬拉风的事,由他口中说出来,竟然没了一点俗气,还觉得……他就是这性子啊,他没别的想法他只是要给自己最好啊! 果然,人就是这样的,轮到自己,总是能找到千百个理由。 汽车开出去并不远,很快就停在了一处,乌桃这个时候才有心思往外看,她注意到:“这不是颐和园吗,这么过来这里?” 叶蕴年:“里面没有停车场,我们把车子停这里吧。” 乌桃:“天晚了,还开门吗?” 叶蕴年:“开。” 乌桃没说话,刚打开安全带,叶蕴年已经绕过来,帮她开门了。 他很体贴,握着她的手走下去,还重新拿起了那束花。 这让她更加觉得一切浪漫到家了,真是太好了,怪不得人们追求浪漫。 英挺优雅的男人,矜贵到了仿佛梦里一样,他手里还拿着送给她的花,她觉得自己这一刻成为了公主,他当然是王子。 叶蕴年一手握着玫瑰,一手牵着她的手,往颐和园走去。 这个时候月朗星稀的,颐和园古色古香的建筑在夜色中神秘而安详,门前挂着的红灯笼带个人几分暖意,一切都仿佛一个远古的神话,只有远处的灯火中带来几分现代的气息,让她觉得,她还活在现世,而不是踏入一个神秘的所在。 叶蕴年领着她,来到了侧门前,门果然已经关了的,乌桃正要说话,他却拿出来一张卡,递给了那位看门的老大爷,老大爷没没说什么,就让他们进去了。 乌桃有些疑惑,好奇地四处看。 她来过颐和园两次,一次是跟着他来,分别的那次,一次是孤零零一个人,两次都下着雨,她没见过月光下的颐和园。 夜色朦胧,雕梁画柱越发静谧,而月光疏影,影影憧憧,更添几分神秘。 乌桃看着他:“大晚上,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叶蕴年却答非所问:“今晚吃饱了吗。” 乌桃:“还好。” 叶蕴年:“是不是基本没什么胃口吃饭?” 乌桃老实承认:“是。” 叶蕴年:“没事,我可以给你做点吃的,不过比较简单,匆忙之中没准备什么。” 乌桃:“这里会有吃的吗?” 叶蕴年:“乌桃,你看那里。” 乌桃看过去,颐和园长廊灯光亮着,璀璨的光映照在湖面中,映得那美轮美奂的古建筑仿佛剔透的水晶建筑一样,而就在不远处,有几处建筑,也是亮着灯的,是四合院。 她以前白天来,又下着雨,并没注意。 乌桃:“那里有开饭店的是吗?” 叶蕴年还是不说话,只是领着乌桃径自往里走。 他指着那里道:“颐和园的夜景是不是也很美?” 乌桃点头:“是,很好看。我以前都不知道,原来晚上亮起灯这么好看。” 叶蕴年领着她,继续往前走,绕过长廊,走过湖边,终于来到了一处四合院。 这边很有几间院子,竹林掩映,犹如世外桃源一般。 乌桃有些意外地看着,那四合院一看有些年代,不过应该整修过,门前挂着红灯笼,倒是很有烟火气。 叶蕴年拿出了钥匙,打开那古老的铜锁,之后推开了大门。 乌桃:“这里是——” 她突然想起来之前他说的,他们公司是平房,有些年代了,地方不大,也不够气派…… 意思是,这里是他们公司所在? 叶蕴年:“我喜欢这里,回来后想置办公司办公室,恰好这处宅子有人出让,就盘下了,我们公司人并不多,到这里办公,我觉得很有意思。” 乌桃好奇地看着,她其实也听说过,颐和园里的四合院是可以买的,不过听说很紧俏,有钱也未必能买到,她知道的一位大导演,买了颐和园对面,那都是花了大力气。 叶蕴年:“这处宅子并不大,不过在台阶上,就可以看到颐和园的夜景,我准备了厨房,是给员工以后自己做饭用的,我们可以在这里吃点东西。” 乌桃越发好奇,一时进去了,东看西看的,这宅子和寻常古宅并没什么区别,不过修建更为精心而已,廊檐下挂着红灯笼,上面也挂了仿古的灯饰,远远看去,金碧辉煌美轮美奂,简直仿佛人在仙境。 乌桃:“真的有厨房可以做饭吗?可我总觉得在这里做饭怪怪的。” 叶蕴年:“当然可以,你想吃什么?” 乌桃想了想:“有什么吃什么吧。” 叶蕴年:“就很简单的,打卤面可以吗?” 乌桃:“就这个吧!” 他的手艺还不错,至少这碗打卤面尝着滋味足够。 乌桃吃得心满意足,鼻尖冒汗,叶蕴年见了,也跟着吃了几口。 乌桃吃饱喝足,便忍不住问:“你难道只能做面吗,你在美国那么多年,不是应该会做西餐吗?” 叶蕴年:“我当然也可以做,你还想吃吗,想吃什么?” 乌桃眨巴眨巴眼睛:“那就来一个法国大龙虾吧,还可以再来一个意大利海鲜焗饭。” 叶蕴年挑眉:“你以为我是百宝箱吗?” 乌桃忍不住笑了:“你自己说的啊!我还以为你这里什么都有呢!” 叶蕴年:“这个我真不会做,我学做饭的时候买不起这些食材,等我买得起的时候自己也不做了。不过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学。” 乌桃有些贪心:“好,那可以买了来学!” 叶蕴年便握住她的手:“起来河边走走。” 乌桃:“嗯!” 一时两个人便出了院子,也不用走多远,就在院门前,看着颐和园的夜景,秋风吹过竹林,飒飒作响,而远处廊檐下的灯笼也轻轻摇曳,倒映在水中仿佛一串流动的红玛瑙。 叶蕴年牵着她的手,看着远处:“你还记得我们分开的那一天吗?” 乌桃抿唇,低声道:“记得。” 当时下着雨,两个人偎依在一起,他诉说着他的梦想,他还说要娶她为妻,想着有一天重聚,那个时候他还年轻,单纯热情而充满梦想。 她却骗了他,其实已经放弃了,还骗他说会去,把他哄上了飞机。 叶蕴年:“我后来,来过一次这里,那一天恰好也下雨了。” 乌桃:“你什么时候回来过?” 叶蕴年:“就是我爷爷去世的那一次。” 乌桃便重新记起,那双乌蓝的眼睛,那双望之让人心生畏惧的眼睛。 叶蕴年:“当时安葬了我爷爷后,我又要赶回去美国了,临走前过来一趟这里,正好下雨,我竟然找到了我们以前坐过的那个长椅,就在那里坐着看了一会。” 乌桃微怔了下:“你怎么过来的?” 叶蕴年:“坐车。” 乌桃想起当时她看到的,颐和园外停着的那辆车:“是一辆红旗轿车吗?” 夜色中,叶蕴年陡然抬眸,看向乌桃。 乌桃:“那天实验室里停电了,我也没什么事,便出来走走,打着伞来了颐和园,我看到一辆车,后来,我在长椅那里坐了一会。” 当时那个老工人话中意思,好像在她之前,也有一个人,这么坐在这里过。 她其实后来隐约中会有些猜想,只是想了也没用,想了也是没缘分,想了也不会有结果啊。 叶蕴年握着他的手,沉默了好久,才喃喃地道:“我不知道,我当时没看到你……可能我出去,你正好进来吧。” 他不记得当时的心情了,下着雨,打着伞,爷爷带着遗恨去世了,他站在颐和园里,雨水打湿了他的裤腿,这里也没有人等着他,他觉得天底间孤零零地只有他一个人了。 乌桃:“其实我听到那个老工人说,我心里会忍不住猜,不过也只是想想。” 叶蕴年握着她的手:“不过也没什么,就算那时候我们遇到了,我们也没办法在一起,我想了那么多年,许多事都已经想明白了,其实我们之间和他们没关系,从我妈妈找上你,你应该就明白她的意思了,从她把那块手表拿走,我们之间就没有任何可能了,你就已经不要我了。” 他抚着她的手腕,低声说:“我还沉浸在梦里,却不知道,她已经拿走了我送给你的礼物,所以当我抱着你的时候,你手腕是空的。” 乌桃反握住他的手,低声解释道:“蕴年,是我主动退给阿姨的,不是她硬要,那块手表很贵重,我妈不会让我留着,我也确实没法留着。” 叶蕴年:“我知道是你给的,但是她找了你,你给,她也收了,你那么骄傲的人,怎么可能不给她。他们就是欺负你,那是我自己攒钱买给你的,三十张工业券我一张一张和人换的,他们却把我对你的心意搦碎了踩在地上,他们连一块手表都不愿给你留着,我后来会不断地做梦,梦到你参加高考,手上没有表,没有办法看时间,我醒来后才想起,物是人非了,你的高考早就过去了。” 乌桃鼻子瞬间泛酸。 她别过脸去,努力咬着唇。 妈妈说,如果不可能了,就要退给人家,所以她其实很不舍得,那么好的表,是他送的,戴了那么久,已经习惯了,怎么舍得。 但她不可能留下。 从他妈妈找上她,她就知道他妈妈的意思了。 哪怕再喜欢,也不可能留着了,那也是穷人的骄傲和自尊。 叶蕴年抚摸着她手腕上的钻链:“你看这个多好,比那块表好看多了,也更贵重,你戴上就很好看,这是我自己的钱买的,不会和别人有任何瓜葛。” 他顿了下,贴着她的脸,轻声说:“这是蕴年送给乌桃的,送给乌桃,就是乌桃的,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拿走,我自己也不可以。” 乌桃深吸口气,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肩膀,低声说:“蕴年,其实我很喜欢,虽然有点尴尬,但我喜欢得要命,玫瑰喜欢,手链也很喜欢,这些又名贵又好看,还有你今天也很好看,好看得让天底下所有人都羡慕我。我心花怒放,我所有的虚荣心都得到满足了,过去的事我已经不在意了。” 叶蕴年:“但是我在意,我很在意,而且我知道,你当时一定也很在意。” 他反过来抱紧了她:“所以我一直很努力挣钱,就像小时候过家家那样,我不回家,我一直努力挣钱。这样我想买什么给你都可以了,不会像以前那样,找他们要螃蟹给你,我那时候那么幼稚,那么愚蠢,我甚至比洛再久差远了。你告诉我,是不是,从螃蟹开始,你已经开始怀疑我们的将来了……” 乌桃蓦然抬眸看过去,她没想到他心思这样敏锐。 叶蕴年垂眸,捂住了她的唇:“其实我那时候就感觉到了,但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只想拼命地对你好,可并没有用。” 沁凉的手指落在她唇间,她睁大眼睛看着他。 橘红的小灯笼在映着金漆雕刻的古建筑,发出瑰丽的色泽,倒映在水面上,泛着红的金光映照在他脸上,为那犹如镌刻的清冷面容涂上一层奇异的金。 墨黑的眸子如月光下的海,波光流动。 他确实说出了自己的心思,一些自己已经忘记,以为不会再想起的无关紧要的心思。 她拿开他的手,低声说:“蕴年,我那时候想着,我们一起努力,总是会好起来,你父母当时对我很好,但我并不能心安理得。那是你的父母,并不是我的,许多事我都心存忐忑。只是我不知道你那时候就察觉到了。” 而后来,他要出国,更是迎头给她一棒。 之前所有的美好期盼几乎瞬间破灭,没了指望。 叶蕴年修长的睫羽垂着,安静地凝视着她,低声道:“所以我放弃了一切,从小到大,所有他们塞给我的一切,我都放弃了,我还赔给他们很多。” 说到这里,他的身体因为过于紧绷而颤抖,不过他依然道:“他们再也没有办法控制我了,我的乌桃也不用被他们欺负。乌桃,我爷爷临终前,说他对不起我,说很难受,但是那又怎么样,我走过的路,便不会后悔,如果我无法扯断他们给我的牵绳,那我怎么有力气走到你面前。” 乌桃伸出手,紧紧地抱着他,他的腰精瘦但有力,她将自己的脸埋进他的西装里,沁凉的触感紧贴着她的脸,她哆嗦着道:“蕴年,我现在什么都不缺了,我也什么都不怕了,我更不会因为别人一句话就往回缩了,今天,无论你是穷困潦倒还是名利双收,我都可以了。” 以前的她,人生没有任何容错机会,只能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现在却敢冒着风险去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精神层面的,比如爱情,比如年少时多么奢望得到却并没得到的。 他也就抱住了她,低首,脸颊紧贴着她的侧脸:“我从小顺风顺水,享受着别人不会有的资源,所以有些事,我以为自己懂,其实并不懂。后来我在美国,贫穷又疲惫,我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想起你,想起你背着竹筐晚上出来捡煤核,我就没什么难受的了,甚至有些感激所经历的一切,我们在这个人世间吃了一样的苦,我也就更靠近了你。” 乌桃仰起脸,感觉到他脸颊上的湿润,她低声说:“其实你走了后,我也想过,也许还有希望,坚持坚持也许就可以了,到时候即使你家里人也没办法。但是你后来回信提起了那么多国外的事情,你说你这辈子最正确的事情就是选择去了美国,你也不再像最开始那样说想我了,我觉得你越来越冷淡,我特别害怕,害怕失去你,也害怕你先说分手,我会受不了————” 叶蕴年却已经捧着她的脸,吻上了她的唇,也堵住了她的话。 十二年后的他已经而立之年了,不过他的吻依然如少年时一般生涩急切,没有任何章法。 星野无边,灯光璀璨,乌桃脑子里仿佛炸开了,她踮起脚尖回应。 她甚至学着用胳膊来揽住他的脖子。 天地已经旋转,所有的一切都距离她远去,她的心里只有他。 过了很久很久,仿佛一世纪那么久,他终于停下,就那么抱着她。 周围很安静,安静到可以听到草丛里的蛐蛐声,也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声。 这时候,他却哑声道:“你在信里不太说你想我,我心里很难过,便故意也不说了,我竟然在那个时候和你赌气,想让你主动说,所以我是傻子,幼稚又愚蠢。” 85 第 85 章 睡了 第85章睡了 如练的月光自斗拱间倾洒而下, 老胡同里静谧无声,两个人牵着手,无声地走在这灰墙灰瓦之下。 叶蕴年低声道:“现在很多老房子都成大杂院了, 像你这边的房子倒是少见了。” 这里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 古朴而精美的雕刻, 高高翘起的飞檐斗拱, 都还留着。 乌桃:“嗯,前些年买的,那时候还便宜, 也就一万块,算是捡漏了,现在肯定要贵很多。” 叶蕴年:“你不喜欢住楼房, 更喜欢这种老院子是吗?” 乌桃:“其实都还好,这种老院子设施还是不够齐全,楼房的话有水电燃气都更便利,而且我感觉也有人气,我只是因为家人都在一个胡同里, 不算太远,这样住起来方便。” 叶蕴年:“那以后呢?” 乌桃听着, 明白他的意思了, 她低首, 望着脚下恰好被自己踩上的枯叶,听着那一声细碎的簌声,低声道:“以后住楼房也可以吧。” 叶蕴年:“其实我怎么都行。” 乌桃抿唇笑,明明秋意沁凉,但她脸上还是发烫。 这么说话间,已经到了她家门前了。 他看看她的大门:“天不早了, 你进去吧。” 乌桃没吭声。 叶蕴年:“明天我还得去一趟中科院,再去一趟公司,不过下班时候估计有时间,我到时候接你,我们一起吃晚饭。” 乌桃:“好。” 叶蕴年:“那我走了。” 乌桃抬起头,看向叶蕴年,白衬衫领子挺括,衬得他颈子修长,薄唇浅浅地抿着,犹如精心雕琢般的脸庞上浮着一层浅淡的红晕。 墨黑的眸子安静地望着自己,很上去很乖,又隐隐有所期待。 乌桃的目光上飘,望着远方,斗拱飞檐在银白月光中形成了暗色的剪影,墙缝里的虫鸣声低低地响着,胡同里的人们仿佛已经安歇,这一刻天地间只剩下他浅浅的呼吸声。 她终于低声说:“你明天还要上班,想着赶紧回去休息是吗?” 叶蕴年神情顿了顿:“……并不是。” 乌桃:“那你是在说假话?” 叶蕴年声音压得很低,尾音带着几分清哑:“我可以不走吗?” 乌桃:“好像不可以。” 叶蕴年:“那我——” 乌桃:“你再亲我一下吧。” 叶蕴年看了看胡同,胡同口的路灯发着昏黄的光,不远处的一个不知道谁家的老旧小推车被拉出很长的影子,角落里还有碎瓦堆里的破布条被风吹得一荡一荡的,但胡同里确实没什么人。 他一步上前,将身影隐藏在门洞中,之后抱住了她,低首吻下来。 今晚,她的唇已经被他吻过,唇上仿佛还有着残留的艳意,如同涂了动人的红脂,娇艳欲滴。 他的吻郑重而小心,先是浅浅地品尝,之后便用修长的手托住她的后脑,尝试着更深一些的探索。 温热的呼吸落在乌桃的脸颊,修长的睫毛扫过她细腻的肌肤,乌桃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在发烫,她下意识抬起手,揽住了他的脖子,微侧着脸,迎合他的吻。 叶蕴年显然感觉到了,他的身形紧绷,如拉紧的弓,动作也急切而毫无章法。 乌桃却在这个时候略推开他一些,带着几分喘,她问他:“你以前这样亲过别人吗?” 叶蕴年:“没有。” 他声音压得太低,是耳语的气音,暧昧得让人心都酥了。 乌桃便踮起脚尖去亲他,不过只够到他的下巴。 他的脸庞骨相分明,下颌线清绝漂亮,看着这样的他,她甚至能想起小时候,比如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二十年的岁月让他长大了,但他自始至终好像就是原来她喜欢的样子。 乌桃喜欢得胸口都是酸软,她低声说:“你不想留下吗?我一个人住在这里,其实有时候有些害怕。” 叶蕴年修长有力的手微托着她的腰,低首凝视着她,墨黑的眸中已经着了火。 他声音急促而低哑,却也克制:“可以吗?这样可以吗?” 乌桃鼻子泛酸,抱住他:“我已经二十九岁了,不是十九岁,不是十七岁,你也不是小孩子了……” 他们都长大了,也足够成熟,有能力也有勇气承担,甚至也有了接受失败的底气。 这一刻她有些没理智了,但是那又怎么样,她就是想念十七岁时那个混乱又笨拙的拥抱。 那个时候,他想娶她,而她答应嫁给他。 乌桃的话还没说完,叶蕴年便打横将她抱起来了。 她发出低低的惊呼声,她并没想到他力气竟然这么大。 更没想到原来他这么急。 ************ 整个过程顺畅却又生涩。 乌桃感觉他的动作有些笨拙,有些试探,不过他应该是知道的,毕竟这么大的人了,又是在西方社会,怎么会不懂男女之间是怎么回事。 当一切上手后,她又觉得,他就是一条鱼,优雅而有力的鲸鱼,在海水中冲撞跃动,浑身充满力气。 她便明白了什么叫水乳交融。 当一切结束的时候,他抱着她,拼命地吻她,低声喃喃地道:“乌桃,其实我后来很后悔,经常后悔,如果我那时候不是那么天真,我一定不会出国,我会留在国内,我们一起参加高考,一起上大学工作,所有何锡清陪你做过的,都应该是我的。我们大学毕业后就结婚,做一对平平凡凡的夫妻——” 他的声音突然顿住:“你看,我们结婚后,天天就像现在这样,我们是不是应该有孩子了,也许孩子已经上小学了。” 伴随着这话,他的动作便急切起来。 之前不懂,现在品尝过,才知道滋味如此美妙,于是回忆过去错过的那些年,真是恨不得时光倒退,又恨不得把她搂紧,融到骨子里,一刻都不放开,好把那些错过的弥补过来。 乌桃沉浸在适才的美妙和亲密中,其实现在脑子有些混沌,不过她听到他的话,想了想,却道:“我又想起你骗我你有孩子的事……” 叶蕴年:“我当时看到窗外的孩子,就想着,如果我不出国,我们的孩子也那么大了,后来问起你,我就随口说了那样的话。” 当时自然是想看她难受,但凡她露出一星的难受,他一定会立即告诉她那是骗她的。 但是她没有,她纹丝不动,仿佛毫不在意。 于是一个谎言出去,没有骗了别人,却只是活生生让自己难受,辗转反侧,并不能入眠,最后丢盔弃甲,坦诚一切。 乌桃的脑袋却又回到了他说的那个假设上:“你如果不出国,应该一直留在中科院吧,在数学所或者计算所,可是大家研究经费都被砍了,国家不拨款,都很可怜,好多人下海了,有人进货塑料凉鞋在街上卖,还有去中关村抢柜台的……” 叶蕴年:“可是我不会卖塑料凉鞋,也不会抢柜台,卖凉鞋得在街上叫卖,抢柜台也得学会吆喝,我可能永远学不会像别人那样吆喝。” 乌桃:“你肯定学不会!” 叶蕴年拧眉:“那怎么办,如果发不了工资,我只能学修自行车吗?我应该能学会修自行车,那你会不会天天叨叨我,嫌我挣钱少?” 乌桃想象着他笨拙地修理自行车的样子,突然就想笑:“你可以卖盗版光盘,也许可以写小程序去卖!” 叶蕴年:“这个我可以,我写了很多有意思的程序,还有一些游戏,回头我拿过来给你玩吧。” 乌桃:“你在国外还做过什么好玩的,你说来听听。” 叶蕴年便说起来他这几年的研究,他确实是非常有才华的人,做病毒研究只是兴趣而已,他的研究课题还是集中在计算数学的领域。 他拿到的是物理学博士和计算机博士,研究方向是Hamiltn系统的几何算法,以此来解决动力学长期预测计算方法问题,从而深入研究诸如天体轨道、分子动力学、高能加速器等领域的高速计算问题。 乌桃想了想:“那你确实可以重新过去中科院计算所了,资助他们构建中国的网络,然后在那里踏实做研究,我肯定不会逼着你去挣钱。即使你以后没工资,我们也能过得很好了。” 叶蕴年:“嗯,我也觉得自己可以回去了。” 乌桃侧首看着他:“我一直觉得,我们在不同时候心境不同,想法也就不同,如果这个时候,你站在爷爷面前,你会怎么想?” 叶蕴年搂着她,想了半天,之后说:“我现在很满足,暂时不想去想那些事。” 乌桃只觉得他抱着自己的样子,像抱着一个洋娃娃,她无奈,推开他:“你不要总这样抱着我。” 叶蕴年:“为什么?” 乌桃:“我还有些不习惯……” 叶蕴年:“好吧。” 于是他只好放开了她,虽然很不舍得的样子。 乌桃抿唇,觉得好笑,看他这个样子,会让人很想欺负他。 她便别过脸去,不看他了。 电灯亮着,彼此都看得很清楚,她也确实有些害羞。 叶蕴年:“乌桃,你刚才疼吗?” 乌桃:“有点。” 叶蕴年安分地躺在她身后:“那你……感觉怎么样?” 乌桃努力想了想:“我没想到原来这么大。” 说完这话,她怔了下,一时面红耳赤,她在说什么? 而在她身后,叶蕴年的呼吸突然重了:“是吗?你这样以为?” 他听到她这么说,也觉得很突兀,但——作为男人总归是喜欢听的。 乌桃恨不得将脸埋在枕头里,不过她还是解释道:“我以为应该是这么大——” 说着,她大致把手伸出去比划了下,她觉得应该是大拇指那么大,实际上却根本不是那样,这让她匪夷所思,不敢相信。 叶蕴年本来也是脸红耳赤的,看到她那指头比划的尺寸,那脸色就不太对了:“怎么会,我怎么可能那样?” 他很觉得自己被看轻了,他怎么可能那样!小孩子才那样! 乌桃闷闷地说:“我只是以为……我又不知道……” 叶蕴年扬眉,突然狐疑地道:“你怎么会这么以为,你看到谁是这样吗?怎么会这样?” 乌桃咬着唇,小声说:“我们以前大杂院的小孩都是穿开裆裤的,他们就这样的……” 她小时候看到是这样,她的认知里男生都是这样,哪怕长大了,大概也觉得应该是那样,哪怕偶尔看书提到一些这方面的,她也没太过脑子,还是理所当然地认为应该是那样! 谁知道,竟然根本不是! 可这哪能怪她,她怎么可能自己想象男的长大后会成为什么样? 叶蕴年便捏住她的手指,喃喃地道:“你们大杂院孩子怎么这样……” 之后他突然咬牙:“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竟然还记得他们小时候什么样?你记得的是谁?” 乌桃:“这又不是记得谁这样,这是认知,他们小时候都穿开裆裤,我小时候认知就是这样,我以为全都这样啊!” 就像小时候去动物园见到一只大象,发现大象是长那样,长大后依然记得大象是长鼻子,她只是记住了大象的样子,可不是真的记住了那条大象的模样! 叶蕴年语气便很酸起来:“那也不行,你还记得他们小时候什么样。” 他想了想:“我得让你记住我,而不是他们,要不我们再来一次,我要让你清楚记得我的样子——” 乌桃:“你胡说什么!我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了,你赶紧走吧,你回宾馆睡觉去,你明天不是还要去中科院吗?” 她羞恼成怒,彻底翻脸不认人。 叶蕴年:“乌桃,你别赶我走,我们可以再试试,也许你会发现——” 乌桃:“不行,你走吧!” 于是她真把他赶出去了。 赶出去后,她“哐当”一声关上大门,之后背靠着大门,无奈地捂住发烫的脸。 她决定以后一定要少说话,为什么她要说那种话?为什么要和他讨论这种话题! 86 第 86 章 江总的家属 第86章江总的家属 昨晚的香车玫瑰, 果然引起了轰动,第二天早上,乌桃到了公司, 明显感觉气氛不对,所有的人都用异样好奇的目光看着自己, 但是又不敢光明正大地看, 就偷偷地看, 她看过去后, 大家都赶紧把目光挪走。 一直到了下午时候,秘书小心翼翼地进了她办公室, 拿过来一份报纸:“江总,你看这个,是真的吗——” 乌桃拿过来一看, 是一份业内计算机报纸, 上面对叶蕴年进行了专访,并提起来他对中国计算机技术发展的见解,当然也提到了一些个人问题。 他说他有女朋友了,直接提到女朋友就是三合科技公司的副总裁江乌桃。 乌桃有些意外,这份报纸是今天出来的,但是从编刊印刷看,应该是昨天了, 也就是说他昨天或者前天就接受了这个采访。 乌桃扫过后,便对秘书道:“我和firefly的叶先生确实在交往, 我和洛先生已经和平分手了。” 秘书惊讶,不过还是忙点头:“怪不得,我昨天就听说,一位开着宾利雅致的先生来接江总, 听说那是千万豪车呢!” 乌桃笑了:“公司还传说了什么,大家都很闲呢?” 秘书顿时脸红了:“也就随便说说……大家是早上时候说的。” 乌桃:“倒是说得没错,昨晚他确实来接我,还给我送花。” 秘书有些兴奋了:“对对对我听说了,玫瑰花,听说这位firefly的总裁又年轻又英俊,美国留学多年,还是学术之家,出身也好,这,这——” 她竟然有些语无伦次了:“江总就是江总,年轻漂亮,那么多人追求,才踢了一个未婚夫,竟然马上换了这么好的对象!” 乌桃看到秘书眼睛都放光了,估计她现在所说的,就是外面对她的评价了。 倒是也还好,不至于什么流言蜚语的。 她回到办公室里,准备办公,很快内线电话就一个接一个地来了,都是平时关系处得还不错的,看上去是关心下,其实还是想打探,后来就连陈通都打来电话:“乌桃,行啊,你深藏不露,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位!我现在才想起来,上次你给我的那些财务材料,那个哪能是随便什么人都给搬运出来的,这必须是公司高层啊!你还说是朋友,啧啧啧,乌桃,你一直瞒着我们啊!” 乌桃笑了,她现在心情好,整个人沉浸在甜蜜中,也愿意和人提起叶蕴年,便笑着道:“我们是从小就认识,他出国前曾经谈过,后来出国了就分手了,现在他回来了。前些天他才回来,一切都没确定,也不好往外说。” 陈通哈哈大笑:“我懂,我懂,现在确定了是吧?太好了,你看,我们三合突然多了这么一位好女婿,将来咱们也可以是战略合作伙伴了,我宣布,他现在开始已经是我的亲妹婿了,等哪天让妹婿赶紧到公司来,我们可以谈谈,以后肯定有的合作!” 乌桃笑道:“他们公司也是刚进入中国市场,估计也在摸索,如果我们能和他们合作,对他们也算是一个助力,对我们也大有好处,这个回头应该可以一起谈。” 陈通:“对对对,我就这么想的,其实你上次说起firefly,我就在想,既然你认识这家公司的朋友,可以合作,现在咱们就是亲戚了,就是一家人了,我的亲妹婿,回头赶紧给我约出来,我得和他好好谈。” 乌桃:“嗯,那改天吧。” 过了一会,工厂负责人,研发部负责人,甚至连往日熟悉的经销商以及供货商,都打来电话,表示庆祝,甚至有人把“双喜临门百年好合”都说出来了。 听得乌桃好笑又无奈,搞得仿佛结婚了一样。 不过挂了电话后,心情确实好,处理了一些文件,又过了研发部提交的新文档,竟然一点不觉得累,只觉得一切都很轻松,一切都很甜蜜,整个人都是飘着的。 甚至看文档的时候,她还想起来昨晚,昨晚他抱着自己的种种,竟然想得自己脸红耳赤。 一切自然是太快了,十二年前那个亲她一下都那么羞涩的少年,现在紧紧地抱着她,和她做男女之间最亲密的事,热情激烈。 可是她确实并不想等,当她心里有了决断的那一刻,她就觉得,他们确实耽误了那么久。 哪怕最后因为种种意外,两个人还是不能在一起,她依然不后悔那一刻的水乳交融,至少这辈子,她对得起自己的心,也对得起自己曾经的思念。 整个人就这么飘着,以至于到了中午吃饭时候,秘书惊讶地说:“江总,你的脸好红。” 秘书便拿了镜子给她看,她便见自己脸上仿佛敷了一片薄软的桃花,绯红一片。 秘书笑着道:“江总,你知道吗,你现在就像刚结婚的新媳妇!” 她真的不知道,原来江总还有这一面。 其实平时江总对她挺好的,为人处世也非常和善,不过大部分情况下,她看上去就冷冷清清的。 原来爱情这么伟大,可以这么改变一个人! 乌桃便干脆不出去食堂了,让秘书帮自己带饭过来,她就在办公室吃,不然不知道又传出什么话去。 谁知道吃过饭后,陈通便内线电话,喊她过去开会,她匆忙收拾了下便过去了。 陈通先大致讲了眼下的情况,原来彭文元和日本人谈判的结果出来了,日本人无法接受彭文元的要求,表示了强烈的抗议,双方陷入了僵局。 大家听到后,议论纷纷的,当然说什么的都有,反正眼下是日本人攫取了想当一部分利润,翻倍地卖给三合公司产品,这些年不知道吃了多少利润。 以前是没办法,傻,不懂,现在成长起来了,搞明白了,不能再被这么糊弄了,这是大家的想法。 但是日本人如果不肯投降,不愿意将这个价格降下去,在自己新产品即将上市的节骨眼上,到底是先屈从他们,还是马上改找别家,如果改找别家,会不会给即将上市的新产品带来风险? 当提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所有的人都看向乌桃,乌桃是主管研发的副总裁,她当然最有发言权。 乌桃扫视过在场所有的人,其实她看出来了,一个翻倍的利润在被日本公司赚着,大家心里肯定不好受,并不愿意放过这块肉。 不过她还是道:“从公司利润角度,从采购部门的立场,当然是希望能把这个价格打压下来,不过从研发部的角度,从产品质量控制的角度,我必须说,如果这个时候更改供应商,将对我们新产品上市造成很大的压力,更换硬件供应商,硬件的型号性能都需要重新测试,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一个不起眼的细节可能导致全盘溃败!如果这个时候能把日本供应商的价格压下来,从公司利益角度出发,我举双手赞成,如果要更换供应商,那么我们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推迟新产品上市的时间——” 她默了下,看着大家,轻声说:“要推迟至少三个月。” 乌桃的话一出,在场所有的人都沉默了,过了一会,陈通说:“推迟三个月,那肯定不行。” 说白了,现在的中文打印机市场已经不是前几年的情况了,前几年,他们独占先锋,技术致胜,中文打印机一出,无人争锋,几乎是想怎么卖就怎么卖,疯狂地赚钱,大面积占领市场,势如破竹。 但是现在,群英逐鹿,中美日陆续进场,竞争激烈,态势已经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况且他们为了新产品已经提前做了广告,各种造势,如果这个时候竟然缩回去了,日本GLA打印机和科新打印机会趁势而入,三个月后,黄花菜都凉了啊! 采购部经理听了,皱眉,便试探着问起来:“江总的预估是不是有点过于保守了?我们可以选择别家日本供应商,他们未必就有什么差别。” 乌桃听了,冷笑一声:“未必,也许,大概,这种话可以出现在酒场饭桌上,但是不能出现在研发部,我们都是成千上百次的试验结果,我只对经过科学合理研发测试的结果负责,不懂什么叫未必也许大概。” 这话说得并不好听了,那采购部经理顿时脸红耳赤,不过他级别在那里,并不敢多说什么,也只能自己讪讪的。 乌桃当然知道,她是彭文元的嫡系:“还是说,胡经理觉得,自己可以过来,把研发这一摊子事给挑起来?” 那胡经理赶紧道:“我就说说,就说说,江总不用太认真。” 陈通一直冷眼旁观,听到这个,终于道:“我们三合公司走到今天,永远要记得我们的本分,不忘初心,我们是凭着科技含量凭着质量过硬才走到今天的,必须把好产品质量关,这个不能糊弄!乌桃说的对,这个时候轻易更换产品配件,我们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推迟上市,不能心存侥幸!” 胡经理面上就更不好看了,他只好勉强笑了笑:“那就得给彭总说了,这件事就算了吧,和日本没法谈了,咱们被人家掐脖子了,还谈什么谈……” 陈通:“遇到一点困难就不谈了,那还不如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还上什么班!” 胡经理一愣,吓到了。 会议室里所有的人都不敢说话了,气息压抑。 陈通:“等彭总的结果吧,能谈就谈,实在不行,我们就硬着头皮上了!” *********** 下午时候,乌桃收到一件礼物,是香港供货商送的,一枚胸针,是为了乌桃帮他们出清了存货表示感谢,乌桃本不想要,对方盛情难却,乌桃大概了解了下价格,价格自然不便宜,但也不算贵,属于可以彼此随手送的那种礼物,她也就收下了。 收下后,她便给宁妙香打了一个电话,提起来香港供货商送的礼物:“妈妈,这个是香港的名牌,回头配你新做的大衣多好看,我给你拿回去。” 青桐之前在二商局干,二商局原本是国家机关单位,是负责食品辅食供应相关的,这几年二商局也开始要改革了,要从政府部门变革为企业,青桐也恰逢其会,现在已经是这家企业的总经理了。 二商局集团现在发展得也好,北京一些知名老品牌比如王致和、月盛斋还有六必居等,那都是他们旗下的产品,青桐当了总经理,按照提成来工资也是节节攀升,平时自然是经常可以往家里拎一些单位不要的东西。 孟士萱去了计委,那更是好部门,一般人垫脚都够不着的。 更别说乌桃,现在身价几个亿,说出去谁不羡慕。 这个时候的宁妙香其实什么都不缺,想要什么要什么,不过穷日子过惯了的她,对于儿子女儿单位里发的“多余的福利”总是有种欣喜,就好像沾了大便宜一样。 不花自己钱得到的东西,那就是儿女的本事,更光荣。 不过这一次,宁妙香听到后,却是反应淡淡的:“乌桃啊,你别说这个,你得说清楚,那个叶蕴年怎么回事,他又回来了?你现在打算和他在一起?到底什么情况?” 乌桃便把情况大概说了说:“现在我和洛再久分手了,也没别的合适的,他以前到底和我谈过,条件也不错,我找他总不会亏,妈你说是不是?” 宁妙香:“他在国外这么多年没找吗?我听说国外的人可乱了,整天随便乱搞!” 乌桃想起来他的未婚妻,便道:“妈,毕竟出去这么多年,说彻底没谈过也不现实,我不是也谈过吗?不过你看,我都这么大了,洛再久还出事了,这时候我分了,说出来也丢人现眼的,我现在找了一个,这不是正好?我不关心他以前怎么样,只要知道他现在单身,并且也追求我,那就够了。” 宁妙香却叹了一声:“乌桃啊,你就别给我假模假样说这个了,你啊,就是忘不了他!” 这话说的乌桃半响没说话,最后终于说:“妈,他回来了,也想和我重新在一起,我相信他,我也想弥补过去的遗憾。” 宁妙香:“那他家里呢,怎么说?他是临时回来,还是以后就打算在中国了?他以后什么想法?” 乌桃笑着说:“妈,他公司总部在美国硅谷,不过现在已经在中国有分公司了,如果我们关系能够稳定下去,他肯定也会留在中国的,他现在已经在和中科院接洽合作项目了。至于他家里,我并不担心,他现在基本和家里没什么联系,而且家里也拿捏不了他,妈你说他这么大的人了,到现在也没结婚,他家里还能怎么着?” 最后她终于道:“所以妈妈你说的这些根本不是问题。” 宁妙香:“你还是得想清楚,虽然说时代变了,和过去那会儿不一样了,咱们日子也好过了,但你这个年纪,真是不能耽误了,你还是得好好想清楚。” 乌桃:“好,妈妈,我知道,我回头会和他谈谈这些事,再有时间,让他去家里走动走动,你过过眼。” 宁妙香叹了声,多少有些认命了,又说了一番,让她周末回家吃饭什么的,最后才挂了。 她这里刚挂了电话,大哥大响了,是叶蕴年的。 她的声音便淡淡的:“嗯,有什么事?” 叶蕴年:“你还生我气?” 乌桃:“你干嘛生你气?” 叶蕴年闷闷的:“我也不知道……” 昨晚本来说得好好的,结果就被赶出去了,他是自己一步步走过去宾馆的。 当时的他只有一个沮丧的想法,怎么也得换一家距离近的宾馆。 其实乌桃已经不想提这个事了,以后就忘记吧,当下抿唇笑着道:“算了,不提这个了,你今天去中科院了,怎么样?” 叶蕴年:“嗯,去了,我昨晚没睡好,今天起得晚,不过幸好没迟到,过去后和陈所长谈了谈现在的情况。” 目前西方发达国家在重要技术设备上对中国适应封锁,又考虑到软硬件兼容问题,他找了西德卡尔斯鲁赫大学的Zrn教授,这位Zrn教授是德国的互联网之父,他的妻子是中国人,前几年到过中国参加技术研讨会,并且对中国今天的发展很感兴趣,而叶蕴年和这位教授有过技术交流。 叶蕴年因为这个契机,才想着绕过美国,和这位德国互联网之父合作,在中国推广计算机网络。 在和陈所长谈过后,他当即打了国际长途电话联系上了Zrn教授,两个人一拍即合,随后他火速前往德国和Zrn教授会面,紧急商谈了细节。 这种民间项目,没有官方背景,自然只能靠私人赞助,Zrn教授打算从联邦德国州长那里申请拿到设备,而资金方面,则是由叶蕴年私人赞助,预计总计需要投入四十万人民币来筹建中德之间的计算机网络连接。 叶蕴年:“打通中德的互联网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我打算出资陆续筹建中国和世界其它国家的网络联系,如果一切都能顺利,那中国的科学家也能在网络上和世界各国科学家一起探讨问题,利用电子邮件来交流了。” 乌桃想了想:“如果以后中国能和其它国家随便联网发邮件,那你在美国,我在中国,我也可以给你发邮件了。” 而这种邮件,也许只需要一两天就能送达,不会像以前的海外信件一样动辄一两个月甚至更长。 叶蕴年:“是这样的,不过——” 他低声说:“我不会去美国生活了,你不需要发电子邮件给我啊。再说你可以给我打电话,电子邮件更适合技术交流,或者沟通一些更麻烦深入的事情。” 也许以前还想过,中国终究成为他的伤心地,他还是要离开,但是现在,他不会走了,怎么都不会走了。 乌桃:“也对……反正盼着你能快点做好这件事。” 她知道国外好多国家都在做这个了,但是中国还是空白,中国就是一个技术信息孤岛,和世界没有交流,这也是没办法的,计算机方面很落后,无论是硬件还是资金都不到位,根本没人去做这个。 这么一想,她便觉得,有钱真好,几十万就能筹建一个互联网节点的,那为什么不赶紧做,反正叶蕴年现在有钱。 叶蕴年:“你什么时候下班,我去接你?” 乌桃:“我自己开车来的,不用你接了。” 叶蕴年:“那我在你家胡同口等你?” 乌桃听出了他言语中的急切,便低声说:“你干嘛这么急?”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才道:“我想你,昨晚一直想,想得睡不着。” 乌桃的脸瞬间烧得厉害,毕竟经过了昨晚,她一下子想明白他的意思了。 男人和女人确实不太一样。 她低声说:“要不还是算了……” 昨晚显然冲动了,今天其实也不后悔,但还是有些想退缩,会觉得自己需要多一些时间做心理准备,况且还得让家里人接受。 她应该和家里人再详细谈谈,让妈妈更能接受叶蕴年。 叶蕴年好半天没说话,最后才终于说:“好。” 挂上电话后,乌桃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觉得叶蕴年最后显然是很失落。 她想,其实就算继续怎么了,反正已经开始了,何必这么躲躲闪闪呢? 但确实会觉得害羞,说不定还要面对大小问题,这让她很逃避,她不想再提大小问题! 乌桃心里便有些乱,便想着,要不还是给他打电话,让他今晚过去吧。 自己一个人确实很无聊,她又不愿意经常过去打扰哥哥和孟士萱,况且他做饭很好吃,也许他还可以给自己做饭吃,当然也可以一起做饭,这不是挺好吗? 她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以至于手头的文件竟然有些看不下去,竟然是心乱如麻。 她便烦闷起来,想着干脆还是早点下班吧,也许心里还能好受些。 谁知道这时,大哥大却再次响了,她接起来,是叶蕴年。 叶蕴年道:“乌桃,你现在忙吗?” 乌桃:“忙,忙着呢!” 叶蕴年:“那我等会。” 乌桃:“等会?什么意思?” 叶蕴年:“我在你们公司附近,就是那个郁美净大广告牌子下。” 乌桃:“你怎么过来了?” 叶蕴年:“刚才去了一趟公司,处理了下事情,现在正好有时间,便过来了。” 说完,他还是解释道:“我想和你见面说说话。” 乌桃便有些明白了,可能自己的态度有些模棱两可,让他不安起来了。 她便低声说:“蕴年,你不要多想,我就是——” 她突然不知道怎么解释了,她只是有些害羞啊! 叶蕴年:“是我昨晚不好吗?把你弄疼了?还是你不喜欢?因为大小不喜欢?那要不我们结婚前都别再做了?我昨晚确实冲动了,我们还没结婚,这样肯定不好,不过我肯定会负责,我不会去美国了,会在中国守着你。” 他的声音很急,一股脑抛出很多承诺,把姿态放得很低。 乌桃:“蕴年,你别急,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无奈了下,在电话里探讨这个问题她真得说不来,于是她终于说:“我还得处理一点事情才能下班,要不你先来我们公司,等我一会。叶姐也已经入职了,你还能和她说说话呢。” 她这么说了后,电话那头便安静了。 显然,这意味着什么,叶蕴年是能明白的。 他低声说:“好,那我过去,不过估计会晚一些,半个小时可以吗?” 乌桃觉得有些奇怪,不过还是道:“行,到时候你给我打电话,我下去接你。” 挂了电话后,她倒是心安了一些。 她想,原来她的心烦意乱都是因为这个,其实选择了,就继续好了,不会后悔,她只需要让他心安,也让自己心安好了。 至于大小问题,虽然很害羞,但是自己生气了,他应该不会提了。 于是她便看了看自己办公室,其实还算是整齐的,不过还是起身略收拾下,又和秘书说了声,说自己等下有客人过来,让她准备茶水,最好准备一点水果。 秘书听了,赶紧去办了,她以为是有什么供应商或者客户之类的。 等收拾差不多了,大哥大响起,叶蕴年说他已经在楼下了。 于是乌桃便下去一楼,下楼时电梯里遇到几个员工,见到她,都是点头问好,一时大家出电梯,那几个员工都忙请她先出。 她冲大家点头笑了笑,也没客气,自己先出来了。 一出来,便到了大厅里,也就看到了叶蕴年。 他站在那里,脸上虽然冷冷清清的,但挺拔贵气,自然吸引了一众人的目光。 他看到乌桃,面上的冷峻顿时化开了,几步走上前。 他显然要喊她的,不过看到周围有好几个员工,便住嘴了,只是用墨黑的眸子看着她。 乌桃:“你跟我上楼,去我办公室吧,正好陈总也在,我介绍你们认识。” 叶蕴年便拎起自己手里的袋子:“我买了一些水果,还有零食。” 他看向旁边的前台,还有员工:“可以给大家分分。” 乌桃惊讶,这才发现他手里提着很大很大的一个袋子,沉甸甸的。 她拿过来,里面是橘子、香蕉和栗子,也有一些散装的小零食诸如奶糖和栗子羹等。 她笑了,看向前台的员工,却见大家都偷偷往这边看。 她笑着对前台小姐道:“这是我对象,他给大家伙买的,你拿着给大家分分。” 前台小姐有些受宠若惊,忙上前,恭敬地道:“谢谢江总,谢谢——” 她看向叶蕴年,想了想,道:“谢谢叶总。” 说着她自己也笑了。 显然她其实一眼就认出来了的,毕竟这可是今天公司的大新闻,没想到上午才八卦的人物,今天就出现在前台了,而且做事还这么妥帖大方,连她们这种普通员工都要记得送吃的。 这位可比之前那位洛总好多了,长得好看!出手也大方!关键看着特别清新,甚至好像有些腼腆的样子!看得人心都化开了! 乌桃明显感觉到了大家对叶蕴年的赞赏,这让她心里也很喜欢,她笑着和大家打了招呼,让大家记得吃水果,大家也都放松下来,甚至有一个还笑着和她打了招呼,祝她百年好合,惹得大厅里大家伙都笑了。 乌桃领着叶蕴年坐了电梯,一路上,总是能遇到几个员工,乌桃也就给大家随口介绍下,大家先是惊讶,之后恭敬,再之后笑着打招呼。 一直到了三楼,走在走廊里,乌桃才道:“你还想得蛮周到。” 他一直都不是太爱说话的人,从小就这样,现在其实也是,刚才自始至终都没说几句话,不过别人想不到的事情,他都能想到,一直都是周到体贴的,这就像他总是能随手拿出来雪白的手帕,干净体贴。 叶蕴年:“打电话的时候突然看到了,附近有供销社卖水果零食的。” 乌桃轻抿唇,之后想想,笑出声。 叶蕴年侧首看她:“你心情不错?” 乌桃:“你看刚才我们前台小姐,看你看得脸都红了,她肯定也觉得你长得好看又大方!” 叶蕴年却还是看着她,目不转睛:“那你呢?” 乌桃:“我当然也这么觉得了。” 叶蕴年便也笑了,他低声说:“那我以后每天给你们公司员工买水果。” 乌桃笑道:“算了,有钱你还是留着买服务器做网络吧。” 一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今天我们的事这么一爆开,现在所有的人都在找我问,我们公司陈总当然想找你谈谈,他想找你合作。” 乌桃想起来陈通咧嘴笑几乎露出牙花子的样子:“不过我们产品暂时不需要,只是办公计算机需要,所以量并不大。” 叶蕴年:“这个没问题,现在国内防病毒一般是用防毒卡,那个目前我并不看好,局限性太大了。” 乌桃:“我们公司现在好像也有一些计算机用的你们公司的,不过好像是盗版的。” 叶蕴年扬眉:“是吗?” 乌桃:“盗版不好用,总是报警,蹦出红色警告字,说firefly飞走了,firefly飞走了,看着好烦!” 叶蕴年:“原来你用过。” 乌桃略有些心虚:“就随便用的……” 叶蕴年轻笑,看着她:“活该,谁让你用盗版。” 乌桃:“那我就算要交钱也不知道去哪儿交啊!又没进中国市场!” 叶蕴年:“那你为什么不找我?” 说完这个,他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本来气氛好好的,他并不该提过去。 那时候他没找她,她更不可能找他。 于是便道:“你们公司一共多少台计算机,需要安装多少?” 乌桃:“公司各部门在用的大概几十台吧?” 毕竟不是每个岗位都需要,就是几个高层领导并研发人员需要。 叶蕴年:“那本来量也不多。” 乌桃:“嗯,不多,不过也可以谈谈以后的合作,我估计陈通有这个意思。” 叶蕴年:“其实我也有意找你们陈总聊一下,谈谈将来可能的合作。” 这么说着,恰好碰到了叶静,叶静乍看到叶蕴年,也是惊讶,不过之后明白了:“你过来看江总吗?” 叶蕴年点头:“是。” 叶静便笑着和叶蕴年说起来,说自己入职的事,最近工作干得还挺愉快。 聊了这么几句后,叶静笑望向乌桃:“他见到你,整个人气质都变了,我都要不认识了,这可能就是爱情的力量了。” 乌桃脸上微红,不过还是笑着说:“他也是正好路过,过来看看,我正说把他介绍给陈总。” 叶静忙点头:“那你快去吧。” 当下乌桃领着叶蕴年过去陈通办公室,路上大致说了下:“他喊你什么,你都不要应,如果要谈以后合作问题,那你就公事公办,记住了吗?” 叶蕴年收敛了笑,抿唇,认真地道:“我知道,公私我会分清。” 乌桃听了,这才领着他过去,见了陈通。 陈通看到叶蕴年,几步上前,狠狠地握住了叶蕴年的手,之后热情地喊道:“蕴年,乌桃那就是我的亲妹子,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妹婿了,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来来来,坐下,咱们谈谈咱们自家事!” 他把叶蕴年拉过去,又招呼乌桃:“乌桃,你忙去吧,我们这是一场男人的对话!” 说着,他关上了门。 乌桃:“……” 她突然觉得,她刚才的叮嘱估计白搭了。 87 第 87 章 小游戏 第87章小游戏 走在回廊里, 经过研发部时,就有几个研发工程师凑过来,大家暧昧地笑, 好奇地问乌桃情况,乌桃看了一眼办公室:“在陈总办公室说话呢。” 研发部的王雨润是乌桃的师妹,平时关系挺要好, 她笑着说:“江总, 回头给我们介绍认识下,我们都可崇拜他了!”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美国最年轻的华人教授,这是真正的天才!我前几天还看过他的论文呢,谁知道今天就到我们公司了!” 旁边还有一个工程师突然道:“江总,我记得你以前给我们分享的论文,有一篇就是这位叶先生写的,该不会那个时候就认识了吧!” 乌桃被大家围着,七嘴八舌的,好笑又无奈:“等会他出来, 如果你们还没下班, 那你们可以问他一个问题。” 大家一听,全都欢呼起来,一时都有些激动。 要知道这可是美国知名大学物理计算机双博士, 是知名大学最年轻的大学教授, 是计算研究的领军人, 是美国杀毒资深专家, 这就是一个远在天边的传说, 是让人拍案惊叹的天才,现在,自己竟然可以随便问问题了! 大家纷纷回去, 有人去翻找叶蕴年的论文,也有人去准备问题。 乌桃笑着,过去旁边办公桌看了一会报纸,这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入秋后,日头落得快,转眼落地窗前光线就暗下来了。 她放下报纸,起身,过去陈通办公室,这时候恰好他们都讲完了。 陈通再次握着叶蕴年的手:“蕴年,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以后有什么事你说话,我这妹妹有时候性子倔,万一你们闹别扭了,你来找我,我帮你说合!” 乌桃好笑地看着他。 陈通笑看向乌桃:“我已经和我们蕴年谈成了合作,希望我们合作愉快!不过没关系,都是一家人,和气生财!” 乌桃心想果然是的了…… 不过她也没说什么,她觉得把叶蕴年带过来陈通办公室,就是一个羊入虎口。 没办法,已经和他说了,让他不要那么好说话,但他却是仿佛任人宰割的样子。 她带着他走在走廊里,低声说:“都给你说了,你要公私分明,虽然我也希望促成我们和你公司的合作,但是我并不希望你因为我让步什么……” 看陈通笑成那样就知道了,他肯定狠狠的宰了一把叶蕴年。 叶蕴年:“我觉得还可以,对于这个结果我挺满意的。” 乌桃别他一眼:“你们到底谈成什么了?” 叶蕴年:“我不是说有几款之前写的小游戏吗,之前预安装到了一些美国的计算机上,倒是还算受欢迎,刚才我们聊了下,你们公司出厂的一体式计算机会内嵌这几款游戏,并且按照销售量给我提成。” 乌桃:“?” 叶蕴年:“提成并不高,不过也是一个很不错的尝试。” 乌桃怔了好一会,才详细问了问,确实提成并不高,可问题是—— 他这小游戏本来就是写好了的啊!可以随便复制很多份啊!自家计算安装了后他也没什么损失啊!关键一台计算机提成不错,一万台多少,十万台呢?他们的一体化机可是算好了大概一百万台市场的潜能啊! 量大起来,这数目是惊人的! 等于他老人家走了一趟陈通办公室,未来躺着收钱了!多好的买卖! 乌桃开始心痛了:“怎么觉得你凭空挖走我们公司不少钱……” 刚才还替他心痛,以为他被坑了,谁知道现在突然觉得,是她被坑了! 叶蕴年看她这样,脚步微顿:“那要不算了?我去和陈总说。” 乌桃无力地道:“不用了……” 其实如果他这个小游戏真的受欢迎,也许确实能成为自家计算机的卖点呢。 她重新看向叶蕴年,突然觉得不认识他了。 他怎么可以这样,白瞎她替他担心了!关键还能哄得陈通笑得跟沾了多大便宜一样! 叶蕴年看着乌桃那狐疑的眼神,解释道:“我没骗他,也没哄他,我只是和他介绍了这款游戏的情况,之后聊了聊提成,我们就谈成了……他也很高兴的样子。” 乌桃:“嗯,我明白,你没哄他,你也没骗他,你就是给他————推销了下。” 叶蕴年纠正:“我只是介绍,没有推销。” 乌桃:“……对,介绍,没有推销。” 叶蕴年拧眉:“你该不会不高兴吧?” 乌桃咬牙:“不,我没有,我相信我们陈总的眼光,他一定是确实觉得好!我们能达成这个合作,我应该很高兴!这就是把我们的产品添加了新特色!” 叶蕴年:“那我的提成回头都给你,好不好?” 乌桃苦笑,从她公司挣了钱,再送给她吗? 叶蕴年:“我把这几款小游戏的版权收入以后都给你。” 乌桃:“我才不要!” 叶蕴年:“那本来就是写给你的,那些都是你的。” 乌桃却完全不想搭理他,他是天才,他一点不傻,比自己以为的聪明多了。 呵呵,她以后再也不想担心他了。 叶蕴年:“乌桃,你别生气。” 乌桃便不提这茬:“你有时间的话,再去研发部,我们好几个同事都对你很好奇,我已经替你答应了,每个人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叶蕴年:“他们问我什么?” 乌桃:“我哪知道,天文地理数理化计算机英法美德日各国语言,都可能问吧,他们觉得你是无所不知的天才。” 叶蕴年无奈地道:“别逗我了,你带我过去吧。” 于是乌桃带他过去,路上,照例是被围观,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也有人只是惊诧于他的外貌。 他长得太好看了,任何时候,都让人眼前一亮。 终于到了研发部,大家一看到他,顿时激动地立正欢迎,还大声喊了句“叶先生好”,只不过声音不太齐整,又尴尬又好笑。 叶蕴年也没想到这阵仗,看向乌桃。 乌桃便道:“好了,大家不用客气,有问题尽管问,等会下班,他就走了。” 大家一听,就赶紧问问题,有人还把笔记本拿出来了,问题自然包罗万象,什么都有,不过大部分都是基于叶蕴年历年的论文,还有一些科技杂志报道。 他在美国高校任教六年,参与过无数项目,沉淀下来的成果本身就比较多,加上还有人好奇美国病毒行业,好奇乔布斯的演讲,那问题自然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了。 乌桃便坐在旁边看着,看他回答大家的问题。 他最开始应该是略有些拘谨,回答问题前甚至会看她一眼,就像一个突然被点名的学生,不过等开始回答问题,便放松下来,侃侃而谈,对于每一个问题都是引经据典,逻辑清晰,由浅入深,让人听得津津有味。 唯一不足的是估计是用英文讲专业术语习惯了,他偶尔会大段地来一段英文,大家英语水平没那么好,难免听起来有些费劲。 他意识到这个后,便刻意放满了速度,很照顾大家的听力水平,还会特意用中文解释一些疑难点。 乌桃从旁听他给大家讲,看着这个截然不同的叶蕴年。 她想,人都是多面的,离开了十二年的叶蕴年,自然也有许多不知道的其它方面。 又或者,其实本来就是这样,她还记得以前的叶蕴年给自己讲数学问题,也是这样,他说话很好听,声音清沉,会让人忍不住沉浸其中。 而且他很有说服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敬佩赞同。 到了这个时候,乌桃会觉得,她终于明白了,明白为什么陈通那么容易被说服了。 他就是有这个本钱。 有些人,不需要什么花言巧语和推销技巧,他站在那里就是说服力。 她正想着,他却笑着抿唇看向她。 乌桃听着大家略有些夸张的掌声,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也跟着抬手鼓掌。 *************** 等这场问答结束,几位工程师都有些恋恋不舍,他们对叶蕴年更敬佩了,那就是五体投地的佩服。 他们用羡慕的眼神看着乌桃:“江总,以后可以让叶老师经常过来吧?叶老师是不是应该再过来接江总?” 乌桃笑出声,看向叶蕴年。 叶蕴年道:“我可以每天来接她,只要她不嫌烦。” 大家听了,都笑起来。 叶蕴年话并不多,不过每一句话都很好听,让人喜欢。 乌桃领着他和大家告别,之后说:“我东西还在办公室,也有几个文件要收拾,你得等我一会。” 叶蕴年:“好。” 于是叶蕴年跟着乌桃过去办公室,她的办公室外面就是中关村大街,落地窗可以看到外面的车水马龙,当然并不大,最大的办公室被彭文元用了。 她让叶蕴年随意坐,她自己快速地收拾着,一边收拾一边道:“我回去后,得先过去我哥那里,不过我可以不在那里吃饭,就把你带回来的那些礼物送过去。” 叶蕴年:“好。” 乌桃心里是打算着,听妈妈的意思,今天其实是无可奈何接受了的,那她今天先带着各种礼物过去,把之前叶蕴年在德国买的一股脑送过去,这样妈妈心里对他有个好印象,等下次,就可以让他过去登门拜访了,这样差不多就够火候了。 她这么想着,就听到叶蕴年道:“你会经常站在这里看外面吗?” 乌桃抬头,看到他站在落地窗前,南边浮着阴云,看上去要下雨了,乌云涌动下,是波澜壮阔的中关村街景。 乌桃:“偶尔吧。” 叶蕴年:“这就是你之前很长一段的视角了。” 乌桃:“嗯。” 乌桃:“你站那里干嘛,我让秘书准备了水果,你没事的话可以吃点。” 叶蕴年:“我就是好奇。” 乌桃:“好奇什么?” 叶蕴年:“好奇当我在美国硅谷抬头望向星空的时候,你眼睛里看到的是什么?” 乌桃怔了下,抬眸看向他的背影。 她突然意识到,当他抬头望向星空的时候,一定是在想自己。 叶蕴年这时候却过来了她办公桌前,认真看了看她的办公桌,以及办公桌上的东西,连上面一个小苹果摆件都不放过:“你觉得这个好看是吗?” 乌桃:“也不是,这是秘书放的,估计是供应商发的吧。” 他摆弄着那苹果摆件,道:“乌桃。” 乌桃:“嗯?” 叶蕴年:“我们现在可以说下我们的事了吗?” 乌桃有些意外:“你说。” 叶蕴年墨黑的眸子专注地凝视着她:“昨晚的事,你不喜欢是吗?” 乌桃便脸红了:“瞎说什么?” 叶蕴年:“可是我很担心,我总觉得昨晚我可能做得不太好。” 乌桃斩钉截铁地道:“没有。” 叶蕴年:“但你想让我离你远点。” 乌桃躲开他的目光:“我没有那个意思。” 叶蕴年静默地看着她。 乌桃心虚:“其实也没别的意思,就是今天恰好开着车,我觉得我开着车,也不一定要你接,我以前就是都这么下班的……至于你说在胡同口等,那你就等吧,我也没说不让你等。” 叶蕴年却并不说话,只是那么安静地看着她。 她便更加心虚了,她深吸了口气,咬牙,无奈地说:“真没什么,你可以接我,你也可以在胡同口等我,但是,我希望——” 她望着他。 他抿唇:“希望什么?” 乌桃红着脸说:“以后,你不许说大小问题了!这是最后一次提起,以后,这件事,不存在!” 叶蕴年默了好久,眸中泛起异样来,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来的古怪,最后,他终于道:“知道了,不提大小了。” 乌桃差点想跺脚:“你看,你又提了!只能我提,你就不要提了!不能提不能提,你知道了吗,不能提!” 叶蕴年唇角挽起笑来,不过还是努力压平了。 乌黑的眸底是纵容的笑意,他温声说:“你刚才在说什么,我没听到。” 乌桃终于忍不住笑起来:“好了,我要下班了!” 88 第 88 章 买套 第88章买套 外面天阴得厉害, 乌桃简单问了问,知道叶蕴年的在附近停车场,便说:“那坐我的车。” 她的车子在中关村楼下停车场, 公司员工都可以看到,如果她停在公司楼下,那所有的人都知道她自己没开走车,会被留意会给讨论。 其实并不是太要紧,但乌桃并不喜欢私生活被人窥见的感觉。 叶蕴年没多问, 其实他可以重新被乌桃允许过去他那里,他已经没别的想法了, 便道:“那我车子就留在停车场吧, 我坐你的车, 不过我车上有几个软盘,里面装着我打算给你玩的小游戏。” 乌桃:“我开车绕路过去。” 叶蕴年:“好。” 于是乌桃便领着叶蕴年出去公司, 出去的时候,正好是下班时候, 不少员工正往外走,大家全都看过来,还有人笑着打招呼。 叶蕴年便不多说话, 偶尔有人和他打招呼他就微点头示意。 乌桃留意到,别人应该是以为他比较冷漠疏淡, 高不可攀吧,但其实她大概明白, 他只是并不愿意多说话而已。 开车出去公司, 略饶了一圈,过去了海龙电子城西边,到了叶蕴年的车子旁, 乌桃不太懂车型,但记得就是之前他开的那辆,去射击场坐过的。 她随口问:“你的那辆车呢?” 叶蕴年知道她问的是哪辆:“放在颐和园了,你又不喜欢。” 乌桃:“你怎么买了那么一辆车?” 他是从美国买的,运过来,经过海关,中间挺麻烦,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弄到手的,也就是他决定回国的时候就已经买了吧。 叶蕴年:“这种车子也就是在中国贵,其实美国买便宜很多。” 只不过要过海关麻烦,又要交税而已。 乌桃:“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怎么好好的买一辆这种车?” 她还是觉得太贵了,她是比较实用的人,不想把钱花在比较花哨的地方,会觉得没必要。 叶蕴年看了她一眼:“觉得这辆车好看。” 乌桃也就没问了,让他下车去取东西,他过去后,打开车门,弯腰够东西。 乌桃便透过玻璃窗看着他的背影,因为弯腰的缘故,被优质布料包裹的臀部便现出形状来,很翘很结实的样子,下面西装裤笔直修长。 乌桃拧眉,仔细看了一番,她以前从来没留意过男人这个部位什么样子,现在看了,却觉得很喜欢,就是好看。 也不知道因为这是他的背影所以才好看,还是男的长这样才好看? 她便胡乱看了看四周围,周围也有男人走过,不过看不出来,她也没兴致看,觉得长什么样都没什么兴趣,连看的心情都没有,当下便收回了目光。 可能只有他那样的她才喜欢。 或者他本来就是最好看的。 很快叶蕴年回来了,他手里拎着一个简单的帆布包。 坐上车后,乌桃启动车子,他从帆布包里拿出来软盘,是仔细放在保护袋里的。 他拿着道:“这是我平时没事写的,写着玩的,昨晚说好了给你玩。” 乌桃其实没太多时间玩,不过还是道:“嗯,那我试试。” 叶蕴年:“写给你玩的,所以版权是你的,我今天不是和你开玩笑,和你们公司谈好的提成,也都是你的。” 乌桃:“那不行,传出去不成了我带着你宰我们自己公司了吗?” 叶蕴年想了想,也有道理。 乌桃:“不过不管那么多了,反正你的游戏都是我的!” 叶蕴年:“是。” 乌桃挽唇笑道:“你也是我的!” 叶蕴年没想到她突然这么说,眸尾便晕了一抹红,不过还是道:“是。” 乌桃心便化开了,酥甜酥甜的,她当然也想说,她也是他的,不过终究没好意思说。 ************ 经过家附近菜市场的时候,乌桃便把叶蕴年放下:“我家里也没什么,你去买菜吧,我先去一趟我哥家,和他们说说,把礼物给他们。” 叶蕴年:“好。” 乌桃:“你知道怎么买菜吧?” 叶蕴年别她一眼:“你觉得我不会?” 乌桃笑了下:“我怕你乍回来不适应嘛,好了,你去买菜,记得多买点好吃的,我在我哥家不吃饭了,回去我们一起吃。” 叶蕴年:“嗯。” 乌桃一脚油门回家,到了家后,取了之前叶蕴年从德国带回的那些礼物,又拿着香港供应商送的胸针,统统放在一辆小推车上,推着过去了哥哥家。 距离倒是不算太远,走十分钟的事,一进家门,她故意道:“累死了!妈,快来接我!” 这时候,宁妙香正做饭呢,院子里小呦呦蹲在树底下玩,小呦呦看到她,高兴地跑过来喊姑奶奶,宁妙香也拿着铲子出来:“过来了啊,等会吃饭。” 乌桃:“妈,我今天还有点事,不吃饭了,我是来给你送这些的。” 那些礼物中,也有玩具和奶粉,玩具有串珠箱子还是什么,颜色鲜艳,呦呦顿时眼睛发亮,扑过来喊着:“姑姑,是呦呦的吗,是呦呦的吗?” 乌桃笑了:“是你的,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是呦呦的。” 呦呦心花怒放,抱着不舍得松开,又着急地想拆开箱子,乌桃便帮她打开。 宁妙香看着上面的外国字,纳闷:“哪来的?” 乌桃笑着说:“蕴年出差去了一趟德国,他捎回来的。” 宁妙香:“他还给咱们呦呦买玩具啊!” 宁妙香前几年也出国玩过,知道出国得限制行李,重了不行大了不行,孩子的玩具支棱着,估计挺占地儿的。 乌桃:“他也给妈妈你买了啊!” 说着,乌桃拿出来护肤品:“妈,你看这个叫Dr.Hauschka,是德国有名的护肤品,你用用,比咱们之前用的润,还有这个,是个耳坠,我听说这个牌子特别贵。” 宁妙香也有些瞪眼睛:“这得多钱?” 乌桃:“具体不知道,反正挺贵的,你看我手上戴着的这个手链,就是他买的,我打听了打听,竟然要十几万。” 宁妙香顿时看向那手链:“什么?” 乌桃:“国外的奢侈品,就是贵啊。” 宁妙香深吸了口气,便凑过去看那些,果然是什么都有,有些适合给孟士萱用,还有领带,腰带,估计是给青桐的,摸了摸,都是真皮的,洋气好看。 她叹了声:“他也太舍得花了,这么多洋货,得多少钱。” 乌桃:“妈,他想追求我,当然舍得花了,要不然我干嘛看上他!” 宁妙香:“这真是有钱没处花了,烧的!” 乌桃笑道:“他还眼巴巴地说要来咱们家拜访你,我没让他来,我说我妈都不稀罕看到你,让他慢慢等着吧。” 宁妙香:“要说蕴年这孩子其实也是好孩子,买这么多东西,也是用了心思,你也犯不着那么说。” 乌桃:“那就再说了,等哪天妈妈你觉得他还可以,叫他过来一起吃个饭,要是看着不顺眼,那就先晾着了。” 宁妙香便瞪了乌桃一眼,之后她看看这些东西,叹息:“要说他能这么做事,也算是有诚心,你年纪也不小了,心里也是惦记着他,明里暗里就是为他说话,等回头哪天,让他来家里吃个饭吧,也不能老这么拖着。” 乌桃抿唇笑了:“好,不过也不着急,回头等我有功夫再说吧。” ************** 宁妙香烙的饼酥香,让乌桃留下吃,乌桃惦记着叶蕴年,就说还有事,宁妙香已经见怪不怪了:“你啊,成天忙!” 临走前,乌桃用笼布带了几张大饼回去,想着回头可以热热和叶蕴年一起吃。 到了家门前,就见叶蕴年站在门洞里,脚底下放着一包的菜。 他看到乌桃,眼前一亮:“马上就要下雨了,我还担心你回来会淋雨。” 乌桃:“回头把我钥匙拿过去给你多配一个。” 叶蕴年便笑了:“好。” 两个人拎着他买的东西进厨房,真是不少,有羊排,肋排,牛肉,新鲜的大虾,还有各种蔬菜。 乌桃:“我才在家吃几顿饭啊,你买这么多。” 叶蕴年:“我可以给你做。” 乌桃听了,没说话,他要做,她确实不太忍心的,想想这可是研发部敬佩得五体投地的天才,怎么忍心让他当厨子呢。 当下便道:“我们一起收拾下,今天先简单做一点吃,剩下的放冰箱,我从我妈那里拿了烙的酥饼,我觉得挺好吃的,锅里擦点油,我们吃了。” 叶蕴年:“我来弄好了,你刚才说还有事?” 乌桃:“也不是什么大要紧的,就是看看白天的材料,我也不急。” 叶蕴年:“那你休息一会吧,我可以收拾。” 乌桃也就随她,自己过去浴室简单洗了个澡,虽然眼看要入冬,但是她还是习惯回到家先简单冲个澡。 以前住大杂院自然没这习惯,现在条件好了,也就培养出来了,而且不洗还不习惯了,人就是这么矫情。 洗完后,她简单地把头发挽起来,之后过去厨房,就见叶蕴年已经开始收拾了。 他正在拿着刀切菜。 他的背影,依然就像今天他在车上拿东西时一样,颀长挺拔,臀部依然翘翘的。 她望着这样的他,就觉得,一切都太美好了。 她想之前她错了,其实现在的他,依然很完美,完美得她挑不出任何一丝瑕疵。 他虽然不爱说话,但能把事情做得周到妥帖,他细致耐心,他还是所有的人望尘莫及的天才,让人敬仰,让人臣服,最初重逢时他的一些偏执和歇斯底里仿佛也被抚平了,至少看上去荡然无存,也许他的情绪深处还潜伏着一些阴影,不过她觉得,时间总是最好的伤药,一切应该会过去。 如果他们将来结婚,再有一个孩子,过去的事,他又怎么会去在意,也不过是一笑置之罢了。 她便有些忍不住,上前一步,从后面抱住了他。 他刚打开火,锅里的油已经下去了,正滋滋滋地响,却被她从后面这样抱住。 他微侧首:“怎么了?我正炒菜。” 乌桃:“就是突然想抱你。” 她的声音有些赖皮,不过那又怎么样,反正想抱就抱了。 叶蕴年便伸手,关灭了火,之后转身,抱住她,低头亲她。 他喜欢亲她,最开始也许有些笨拙,但他就是这么聪明,很快已经找到了关键。 他有些贪,也有些急切,乌桃被亲了一会后,就略别开脸,让他停下。 他显然欲罢不能,眸中火烫,从眼梢尾处到脸颊,都泛着动人的晕红,就那么看着她。 乌桃低声说:“我就是突然觉得,蕴年好完美,完美得就是神!” 叶蕴年凝视着她:“你这么觉得?那你会不会不喜欢?” 他当然知道她当时给自己写那个分手信,理由是胡诌的,并不是她真正的理由。 但是,在无数个午夜梦回的时候,他还是窥破了她内心深处最幽微的心思,那个看似胡诌的理由,想必也不是无中生有,她至少曾经有过哪怕一丝丝这样的想法吧。 乌桃笑了:“喜欢。” 她认真地道:“你是我的,你这么完美,我更喜欢了,喜欢得不行了。” 以至于看他站在那里,她就想抱住他。 叶蕴年便有些忍不住了,他明显有些燥动,压不住,他低头急切地亲她。 乌桃却深吸口气,继续躲开,却想起刚刚自己想到的一个问题:“蕴年,我们昨晚那样,我会不会怀孕?” 叶蕴年强压下渴望抬头,眼神有些迷离,不过他还是想了想:“也许会吧,怀孕这种事应该是概率。” 乌桃:“那要不你还是去买一些那个吧,毕竟我们现在还没这个心理准备,万一呢……” 叶蕴年怔了好一会,才明白乌桃说的“那个”是什么,但也同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昨晚,她很不高兴,他以为她应该是不喜欢,今天即使他重新进来她房子,他也没想着要如何了。 他满心都是安分。 但是她竟然主动这么说。 这让他的渴望瞬间蒸腾而上,他点头:“好,那我现在就去买,你先收拾着菜,如果你不想做,就等我回来。” 乌桃:“没事,我先炒着吧,我做得未必有你做得好吃,但应该也能吃,你不要嫌弃就好。” 叶蕴年:“不会。” 于是他迈步往外走,走到了门口,他又停下来了:“这个应该去哪里买?” 乌桃愣了下,她记得以前回大杂院,好像计划生育会免费发送,但是如果不是免费发的,应该去哪儿买呢? 她想了想终于说:“估计是去医院吧,如果医院没有,也许供销社会有?你拿着我车钥匙,看看周围哪儿有,记得打伞,别被雨淋到。” 叶蕴年脸很红,点头道:“我明白,我一定买到。” 乌桃也没多想,就开始做菜了,他已经把菜和肉都给打整好了,现在她就炒炒就行了,顺便米饭也蒸上了。 等做好了,他却还没回来,她便有些担心,看看外面的天,仿佛很快就要下雨了,心想买不到就算了,怎么还不回来,再不回来饭都凉了。 她很无奈,便有些后悔了,又怕他淋雨。 她是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就算两个人是要在一起,但是和家里沟通,准备结婚,还是要一些时间,她不想突然怀孕了被打一个措手不及。 但如果真的怀孕了,她也不会太慌,毕竟两个人条件都足够优渥,怀孕了就领证结婚好了! 可他竟然一直不回来,饭还吃不吃? 她顿时想收回之前夸他的话,完美什么完美,笨死了,就不能灵活一点? 她正想着,就听到外面有汽车的声音,接着大门被敲了两下。 她等得已经有些无奈了,便推开门,不高兴地说:“你竟然去了那么久,饭都凉了,你买不到就买不到——” 说完这个,看到外面的人,她就知道自己错了。 门外站着的,竟然是叶蕴年的妈妈。 89 第 89 章 过去 第89章过去 夜色降临, 阴云沉沉压下来,灰墙灰瓦已经被笼上了一层暮色,而就在斑驳的朱红大门外, 叶蕴年妈妈烫着卷发, 穿着剪裁得体的大衣, 脖子里是黑白格子的羊绒大披肩,看上去雍容贵气, 只是脸型却看着有些削瘦, 比几年前她见到的时候要瘦一些,加上年纪到底大了, 竟多了几分苍老感。 大门外停着一辆车,红旗轿车,轿车上显然坐着司机,轿车旁边还站着一个穿着朴素的女人, 估计是保姆。 当年的叶家就住在西郊大院里, 那么大的小别墅楼房就三家住, 如今叶蕴年爸爸已经到了那个级别, 出入间的气派肯定更不一样了。 乌桃看到她,倒是波澜不惊,笑着说:“阿姨, 几年不见了, 你怎么来了, 是有什么事吗?” 叶蕴年妈妈打量着乌桃:“乌桃, 不请我进去吗,我可以进去坐坐吗?” 乌桃:“天不早了,不是太方便,实在是失礼了。” 她并不觉得她和叶蕴年妈妈有什么说的, 也不太想听她说。 叶蕴年妈妈眸中便流露出祈求的意思,勉强笑着说:“我就是说几句话,时候并不太长。乌桃,你一直都是懂事的孩子,难道现在阿姨和你说几句话,你都不愿意吗?” 乌桃让开门:“阿姨,你进来下吧,不过希望你快点说——” 她淡淡地道:“蕴年出去买东西,他马上就回来,我想你并不想让他看到你来这里吧。” 叶蕴年妈妈听到“蕴年”这两个字,眸中黯了黯,不过还是点头。 当下乌桃带她进来,然后关上了大门,这样万一叶蕴年回来了,不至于直接干扰她们的谈话。 走进院子,叶蕴年妈妈打量了一番:“你这房子并不大,但是骨相好,你眼光真不错,打理得也很好。” 乌桃神情淡淡的,没说什么。 叶蕴年妈妈:“这几年你发展得真好,我在电视报纸上都看到过你,也听同事讨论起来你,我多少心里也是欣慰,想着你这孩子有出息了。” 乌桃只是看着,她等着叶蕴年妈妈步入正题。 叶蕴年妈妈环视过这院子,乌桃感觉,她好像在寻找什么,应该是寻找一些她能熟悉的痕迹,不过显然她失望了。 她收回目光,叹了声:“蕴年回来了,他重新和你在一起了吧。” 乌桃点头:“是。” 叶蕴年妈妈:“他已经住在这里了?” 乌桃:“那倒没有,只是晚上一起吃饭,陪陪我,之后就回去宾馆了。” 叶蕴年妈妈:“不管如何,他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乌桃只是沉默,没说话。 叶蕴年妈妈却道:“乌桃,我过来,也不是要求你如何,我今天也没什么办法要求你如何,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蕴年——” 她苦笑了声:“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除了蕴年爸爸,我已经不能和任何人说起这件事了。” 乌桃:“阿姨,你说吧,我听着。” 叶蕴年妈妈望向乌桃:“你还记得那一次,我记得是傍晚时候,你突然来找我,你当时问我蕴年是不是回来了?” 乌桃:“我记得。” 就是那次,她在叶蕴年妈妈眼里,估计就是一个痴恋她的儿子为情所困的可怜女孩,当时她是用怎么样怜悯的眼神看着这个女孩。 叶蕴年妈妈苦笑:“我当时以为是你想多了,太想念蕴年,放不下,所以才那样,但事实证明,我错了——” 乌桃:“他那次确实回来了,我看到的人影就是他。” 暮色朦胧,叶蕴年妈妈眸中泛起无奈:“对,我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瞒着我们所有人,凑齐了飞机票钱,偷偷地跑回来了,跑回来后,他没找我们,私底下去看你,当时他偷偷地看了你半天,看到你和别的男同学在一起了,他一直游荡着,到了很晚才突然过去了西郊大院。我到现在还记得他当时的样子,失魂落魄的,仿佛一下子被抽干了精气神。” 乌桃:“然后呢?” 叶蕴年妈妈的声音变得无力:“他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他完全无法接受,他爸爸看到他的样子,很生气,便拿出来了那块手表,告诉他,其实你早就变了心思,本来是让他彻底死心,谁知道——” 乌桃抿唇,接下来的事情,她大概猜到了。 叶蕴年妈妈苦涩地道:“他的反应非常激烈,歇斯底里几乎像疯了一样,我从来不知道他还能有那样激烈的情绪,连着几天,无论我们怎么办都无法让他平静下来。最严重的时候,他抱着那只表浑身颤抖,我们所有的人都被他吓到了,医生说他这是强烈刺激后的精神反应,如果这样下去,怕他控制不住自己出什么问题,我们就说把你叫来,想着让你安抚他。” 乌桃艰难地说:“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有人告诉她叶蕴年怎么了,她最后在叶家得到的,就是叶蕴年妈妈那个怜悯的眼神。 就是那个眼神,让她这辈子都不想靠近他们。 叶蕴年妈妈看向她,眼中隐隐有湿意:“但是当我们这么提议的时候,他突然变得清醒起来,他疯狂阻止我们,不让我们去找你,他当时几乎是歇斯底里,甚至会咬人。医生建议我们不要去找了,提你的名字对他都是很大的刺激,他如果见到你,只怕情况更糟糕。” 她偏过脸去,不着痕迹地擦了擦眼角的湿润,才继续道:“我们想给他打药,让他安静下来,但是他反抗得很厉害,几个人都按不住,后来他病倒了,发烧,高烧不退,一直说胡话。” 叶蕴年妈妈看向乌桃:“他说了很多,他说他这辈子都没脸见你,不想见到你,又说他后悔自己回来晚了,因为回来晚了所以你不等着他了,他还提到了洋娃娃——” 她继续道:“有一天他突然醒来了,看上去很平静很正常,我们以为他终于好了,谁知道他突然焦躁地说,妈妈,乌桃今天是不是高考,她为什么忘记带手表,我要去给她送过去。” 说着,她嘴唇颤抖起来,眸中尚有后怕:“他当时可能已经疯了,意识不清,他分不清梦和现实了,记忆可能也有点错乱了——” 乌桃心脏几乎窒息。 叶蕴年妈妈拼命收敛着情绪,捂住嘴,压下哽咽,过了好一会,她才平息下来,低声说:“大概过了一个多月,他慢慢恢复了,便离开了,离开后,和我们断了联系,他并没对我们说什么,却不声不响地办了退学,消失,之后和我们断了联系,我们一直找不到他。老爷子很后悔,为了这个几乎无法安眠,但是他并不回来,直到他爷爷临终前,才见到了他最后一面。” 暮色越发浓重起来,笼罩着这并不算大的四合院,有枯叶寂静无声地落下。 乌桃并没说话,叶蕴年妈妈也不说话,只有偶尔发出压抑的抽噎声。 过了好久,叶蕴年妈妈颤着声音说:“我也是后来和医生聊,也看了一些外国的资料,才明白,我大错特错,那块手表是蕴年积攒了自己的工资和换来的工业券买来的,那是他穷尽自己心血送给自己心爱姑娘的礼物,这就是定情信物,对他来说是很神圣的。” “我替他收回了这个礼物,是我没当回事,以为他还是个孩子,我把这一切当做了你们小孩子过家家,但其实,他已经十八岁了,已经是一个男人的想法了。” 叶蕴年妈妈苦笑了一声:“他在喜欢的姑娘面前,有作为男人的骄傲和自尊,我却把这一切都踩到了地上,这让他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让他世界观为之崩塌,他会觉得,他竟然连送给自己心爱姑娘的礼物都保不住,他对自己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怀疑。” “其实他从生下来性格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小时候还以为他哪里有些问题,所以才不让他上学,一直留在家里,由他爷爷教着,好在他很聪明,过目不忘,悟性也高,当时我们还曾经沾沾自喜,现在想,其实从小就有了这种隐患,只是平时看不出来罢了。” 她喃喃地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看上去很优秀,风光无限,别人也都羡慕我们有一个有出息的好儿子,其实只有我们自己知道里面的苦,这种苦也不好往外说,他在国外应该吃了这辈子从未有过的苦头,好在——” 她望向乌桃:“他终于得偿所愿,做到了他想做的,是不是?” 乌桃抿唇,将心底的酸涩压下,低声说:“是,我们重新在一起了,他很喜欢,对我也很好。” 叶蕴年妈妈:“那就好了,希望你们好好的。” 乌桃:“我们会好好的。” 叶蕴年妈妈抹了下眼泪,怔怔地望着海棠树落下的枯叶。 她喃喃地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和他爸爸已经不想去想那些了,我们差点毁掉这个孩子,差点失去这个儿子,现在也没别的奢望了,他能过得好,也就行了,他不喜欢再见到我们,那就不见,我们也怕刺激到他,让他想起以前的事。” “当时老爷子没的时候,在医院里,我不敢告诉你,也是怕万一再刺激到他,你好好对他,他真得经不起什么事……” 乌桃:“阿姨,我知道了。” 叶蕴年妈妈点头,低声说着那就好,之后深吸了口气,望向乌桃:“乌桃,我今天过来这里的事——” 她没再继续说下去,乌桃却明白她的意思。 于是她道:“阿姨,蕴年是你的儿子,你们是生来的血缘,是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永远割不断的,我和他虽然相爱,但是你们之间的关系也不是我能插手的。从我的角度,我只是要和他开心地在一起。当年的事情,我能理解你一个母亲的立场,今日今时,如果他不喜欢,我不会做什么和事佬劝他原谅你们,当然我也永远不会在他面前说你们任何不好。” 叶蕴年妈妈便略笑了下,是有些疲惫的欣慰:“我的儿子眼光就是这么好,你还很小的时候就那么理智冷静,现在依然是,也怪不得你如今能做出一些事来。” 她看着远处,天很阴,快要下雨了,有猫儿飞快地从翘起的屋檐掠过。 她喃喃地说:“我也不想说什么了,他从小跟着爷爷长大,是金奶奶照顾他的,所以他其实和我们并不算太亲近,但到底是我儿子,我知道他的性子,他就是固执,认准了就不会回头,他既然恨我们,除非有一天那种恨的缘由并不存在了,不然无论谁说了什么都没用。” 乌桃:“阿姨,他也未必是恨,只是他想做他自己而已。” 叶蕴年妈妈:“也许吧。” 她抬腕看了看时间:“时候不早了,也许要下大雨,他可能很快回来了,我先走了。” 乌桃点头。 叶蕴年妈妈便拢了披肩,低头匆忙往外走。 乌桃看着她的背影,那个看似雍容华贵的背影,其实骨子里都是憔悴,她终于还是道:“阿姨——” 她停下脚步:“嗯?” 乌桃:“当年他确实受伤了,伤口总是有疤,但时候长了,疤终究会痊愈。也许有一天,当他得到了一切他所想要的,当他自己有了孩子做了父亲,他会体谅,也会接受。” 她低声道:“他只是比别人需要更多时间愈合伤口。” 叶蕴年妈妈停下脚步,默默地站在那里,过了一会,她才哽咽着道:“谢谢你,乌桃,你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孩子,你好好陪着他,我们可以放心了。蕴年爸爸这些年发展得还可以,什么事也能说上话,万一你们有什么难处,你千万记得提一下,就是不能让蕴年知道。” 乌桃:“阿姨,我知道了。” 90 第 90 章 套要过期了 第90章要过期了 叶蕴年回来的时候, 豆大的雨滴已经要落下了,他额发甚至湿了,不过怀里却抱着一个纸袋子。 乌桃:“你才回来!” 叶蕴年:“根本没有, 去了三家医院都没有, 说限量的,后来我终于找到一家店, 叫亚当夏娃,卖这个。” 说着, 他打开纸袋,从里面倒出来, 里面竟然是成盒的避孕套,足足有十几盒。 乌桃惊讶:“你买这么多?” 叶蕴年:“这个还分不同的型号,我又不知道该用什么型号, 就都买了, 我们可以挨个试试,再说这个很难买到,当然得多买一些。” 乌桃别他一眼,他真得一副我好不容易买到要一次性买够本的样子。 叶蕴年:“多吗?我们可以慢慢用,肯定会用完。” 乌桃瞬间门脸红, 又有了想把他赶出去的想法:“如果不是下着雨,那我就想让你出去了!” 叶蕴年当即拧眉:“我还饿着, 头发都湿了。” 乌桃:“算了, 我们先吃饭吧,我再热热,你老是不回来,菜都凉了!” 叶蕴年:“我来热。” 乌桃:“不用了,你快去洗澡——” 她看着他说:“湿淋淋的, 就像落水狗,一点也不好看了。” 叶蕴年:“那我去洗澡吧。” 乌桃便陪他过去,找了新的浴巾来,叶蕴年从旁边说:“我可以用你的。” 乌桃还是把新的浴巾给他了,她又把自己的一件浴袍找出来:“这个比较宽松,也许你大概凑合能穿。” 叶蕴年:“这个肯定小。” 乌桃:“你凑合披着吧。” 叶蕴年:“好。” 叶蕴年过去洗澡了,洗澡水用的万家乐热水器,这还是新出的,很方便,燃气烧水,随时能洗热水澡。 乌桃从正屋出来,过去厨房,外面雨却已经下大了,豆大的雨点来得特别急。 乌桃举着伞,从回廊过去了厨房,打开燃气,把菜稍微热了热,装盘,放在旁边餐厅,又把米饭盛好了。 这时候,叶蕴年也差不多洗好了,直接过来餐厅。 乌桃看过去,倒是怔了下。 他乌黑的头发被打湿,湿了后,竟隐隐有些卷的意思,并不明显,但恰到好处,湿漉漉的碎发垂在额间门,沐浴过的脸庞像是一块精心雕琢过的玉,泛着冷白的光泽。 他抿着唇,嘴唇竟然是特别明艳的一抹红。 而就在脸颊旁,有一滴水珠正往下滚,就那么缓慢地滚动,从下巴滴落,落在修长的颈子上,自凸起的喉结处滚落,滴在了白色的浴袍上。 这个浴袍他穿确实有些小了,不过也勉强可以。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眸尾也隐隐泛红。 乌桃被他看得脸红:“你干嘛这么看我!” 叶蕴年走到乌桃身边:“是你先看我。” 他一走近了,她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好像是自己用的沐浴露味道,是桃子味的,没想到这种香味在他身上竟然格外勾人。 她脸红心跳,不过还是道:“好了,先吃饭吧。” 叶蕴年看她一眼,很有些不舍,不过还是拿起筷子,两个人一起吃饭。 乌桃:“先说下,我的厨艺肯定不如你的好,你吃吃这个酥饼,这个是我妈烙的,挺多的,明天早上我们还能当早餐。” 这时候,外面却开始打雷了,轰隆隆的,几乎将她后半截声音给吞下。 叶蕴年:“烙饼好吃,不过你做的菜也挺好吃的。” 乌桃:“你刚才都跑哪儿去了,这么久。” 叶蕴年便说了自己去的几家医院,乌桃听着都有些惊讶,他竟然跑这么远。 叶蕴年无奈:“一般地方根本不卖,医院好多都关门了,开门的也说早没货了,人家一般都是凭着结婚证领,不会自己买这个。我是跑了好久,打听了好几家医院,最后人家介绍这个店,才买到的。” 乌桃:“那我也不知道啊……” 她以为供销社或者哪儿可以买到呢。 叶蕴年:“国外的market都有卖的。” 乌桃:“是吗?” 叶蕴年:“到处都是。” 乌桃冷笑:“你还挺懂的。” 叶蕴年解释:“也不是我故意要懂,结账的出口都摆着这个。” 乌桃:“真好,果然就是不一样!” 叶蕴年抬眸,看她一眼:“我们以后可以去国外多买一些,那个开店的店长说,国外生产的更好。” 乌桃挑眉。 叶蕴年看她那脸色,也就不说了。 两个人继续低头吃饭,吃着吃着,他突然来了一句:“我们是不是应该尽快领结婚证?” 乌桃没说话。 叶蕴年:“你觉得呢?如果领了结婚证,就不用买了,可以领。” 乌桃瞪他:“这个问题明天再讨论吧,再说你买了这么多,我们也不缺吧!” ************* 吃完饭后,外面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下,打得窗口的海棠树叶子落了一地,飘在水中,雷声也轰隆隆的。 这时候已经是深秋了,餐厅里有些冷,两个人快速收拾了碗筷,就过去卧室了。 卧室旁边是书房,屋子里暖和一些。 乌桃取了三块蜂窝煤,放进门口的白炉子里:“烧上这个就不冷了。” 这种四合院的坏处就是没暖气,如果烧地龙的话,太麻烦,她一个人也犯不着,天冷了只能靠白炉子取暖。 叶蕴年见了,道:“看来还是应该住楼房,那样有暖气。” 乌桃:“反正各有各的好。” 叶蕴年已经披上他的大衣,里面是浴袍外面是大衣,这样子有些怪怪的,不过特殊时候不能讲究那么多了。 他过去把门窗关严实了,看着屋檐上的雨形成一道水帘从上面落下,落在院子里,担心地道:“我想起小时候了,如果是大暴雨,会把院子淹了,你这个院子排水系统怎么样?” 乌桃;“还行吧,以前从来没淹过。” 叶蕴年:“那就好。如果万一淹了,那我们就去宾馆住。” 乌桃看了他一眼,见他大衣都鼓鼓囊囊的,一点也不挺拔帅气了,突然就觉得好可怜,天冷了,下大雨了,两个人在那里买避孕套生炉子,太可怜了。 她就有些想笑:“你估计有些不习惯,国外生活条件肯定比这个好。” 叶蕴年:“我觉得挺好的,让我想起以前,而且有你陪着我。” 这时候,白炉子续进去的新煤球已经开始发红了,屋子里也不那么冷了,乌桃揉了揉手:“我今天还有两个资料要看,在办公室里今天各种事,一直没功夫看。” 叶蕴年:“那你忙吧。” 乌桃:“好,你可以看一会书。” 于是乌桃过去,放下了米黄色窗帘,拉开了电灯,拿出了自己包里的两份文件,那是从香港那里拿到的生产工厂资料,有两家有意出售,她想比较研究下。 当然了,只看这些资料并不行,或许还是应该实地看看,所以乌桃想着,近期她得去一趟香港。 她这么想着,脑子里竟然不由浮现了叶蕴年刚才的话。 香港是不是有卖避孕套的,那里的避孕套好不好,要不要买点—— 她想着想着,突然脸红耳赤,也觉得莫名其妙,她为什么要想这些,她必须尽快考察香港的计算机生产厂商,去收购去兼并,她要学习吸收,要创建属于自己的生产线! 如果能有自己的生产线,她管什么日本人给自己价格,哪至于受制于人! 乌桃想到这里,忍不住吐纳了口气,未来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这么看着的时候,叶蕴年看着旁边的书架。 乌桃有一整套红木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各样的专业书籍,她会定期订购一些新的,现在几乎已经满满当当,这里堪称一座小型图书馆了。 叶蕴年看了一圈后,最后目光停留在一处,从中抽出一叠来:“原来你对这个也有兴趣。” 乌桃看过去,却发现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本关于辛计算的书,国外的书,纯英文的,里面收录了当前走在时代前沿的一些论文,有四篇论文是他的。 乌桃抬头随意看了一眼:“我当然各方面先进技术研究都要关心一下了,我这是博览众长。” 叶蕴年:“这里面有我的论文,你都看过了吗?” 乌桃:“大致看过吧。” 叶蕴年:“你觉得我写得怎么样?” 乌桃别了他一眼,便故意道:“不怎么样吧!” 叶蕴年:“你定期会给你们研发团队分享国家先进计算机技术进展,你也给他们分享了我的论文,你很关注我的研究进展,是不是?” 乌桃便想起今天她的团队问他的问题,想必他听出来了。 于是她便道:“我也就是随便分享分享,其实那些我根本看不懂!” 叶蕴年:“是吗?怎么会不懂,那我可以教你。” 乌桃:“才不要,我哪有那闲工夫……我这里忙着呢。” 叶蕴年便凑过来看,那都是和生产制造有关的,他大致能看懂,但也不太了解,并不能说出什么建议。 乌桃:“这是我从香港拿到的两家生产厂商的资料,我想选一家,回头看看吧,当然也得谈价格,如果能谈妥,我们吸收了,那从明年开始,我们就试着造日本人的反了。” 一直去进口他们的零部件来用,给他们带来了大笔的利润,自己不能生产制造,时不时要被人家卡脖子。 乌桃想起有一天,也许能拥有自己工厂制造的产品,其实是有些期待和激动。 叶蕴年:“现在外国企业家和制造商其实都对中国大陆的机会很感兴趣,但是大多担心政策影响,并不敢轻易投资,这时候能踏入中国市场的,全都是风险家。” 乌桃想起接下来会有的,好像是伟人去深圳吧,接着就开始如火如荼的改革,而现在距离那个时候还有几年,现在是不是黎明前的徘徊? 她的目光再一次落到自己手中的那些资料上,道:“机会早晚会来的,只是要给有准备的人。” 叶蕴年望着她,目光专注而温柔:“乌桃一直很努力,所以三合科技一定会成功,你一定能做成中国大陆第一条自己的计算机生产线。” 这让乌桃有些脸红了:“这也不是很容易的事,还是需要实地过去考察,我曾去日本的工厂考察过,现在抽时间门,得再去一趟香港了。” 叶蕴年:“其实你除了去香港,还应该去一趟美国,看看IBM和苹果这几家巨头是怎么在运作。” 乌桃想了想:“这个倒是也应该,各国的情况都应该了解下,我听说美国的工厂引进了很多先进的理念。” 叶蕴年:“那我可以帮你引荐,我认识苹果的总裁乔布斯,也认识IBM的几位高层,这些我都可以帮着联系。” 乌桃:“真的?” 叶蕴年:“我骗你干什么?本身他们的公司就和我们是战略合作伙伴,而且以前参加技术交流会,都曾经聊过,只是去工厂参观,和他们说都小题大做了,我让我们公司市场部和制造工厂的负责人对接一下就可以,只是说一句话的事。” 乌桃一想也对,他是美国知名大学教授,就凭这身份,认识一些这样的人也不奇怪,况且他还和他们公司都有合作,当下道:“好,如果这样,那我考虑下,带着团体去一趟美国,把那几家知名巨头都去参观学习下,这对团体整体提升也有好处,我还可以顺便考察一下各国情况,学习学习。” 叶蕴年眸子发亮:“你打算什么时候过去?” 乌桃:“不知道,希望年前吧,年后的话,我报了MBA,业余还得上课,估计没时间门了。” MBA前几天已经敲定下来了,就去北大上,课程一般安排在晚上或者周末,倒是不影响上班。 叶蕴年:“那我尽快联系下,我陪你一起去,到时候——” 他笑着道:“考察结束,我可以带着你到处看看,玩一玩。” 乌桃听了,也觉得不错,他如果能一起去,依他对美国的熟悉,自然是便利很多,也减少了她和各公司沟通的麻烦,自然是能处处大开绿灯。 不过乌桃还是道:“可是我需要带着我们研发团队出去。” 叶蕴年:“我知道,没关系,大家可以一起去,到时候大家的行程我让人来安排,你们可以省心了。” 乌桃听这个,托着下巴看着他,笑道:“那你给我们当美国考察团的团长吧,到时候给你报销机票钱和差旅费,好不好?” 她的声音有些软软的,调子里带着撒娇,叶蕴年专注地望着她:“行,我的机票钱全靠你们公司了,你一定要给我报销。” 乌桃顿时来了兴致,她拿起来大哥大,马上给陈通打电话。 叶蕴年坐在一旁,安静地等着。 乌桃说了这事,陈通听了,自然是赞同的,表示全力支持,特别是听说叶蕴年将要给他们当团长的,他更是高兴:“太好了,我们进一步加深了和叶总的合作,也许用不了多久,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乌桃边打电话边随意走动着,因为提到了叶蕴年,她走到了旁边客厅——不想让他听到。 说着说着,陈通便来了兴致,提起彭文元在日本的事,他是满肚子牢骚,乌桃自然想听听到底什么情况了,于是时间门就这么过去,以至于到了最后,外面的雨都停了,他们两个还在说,而且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叶蕴年不着痕迹地走到了窗户边,那里距离她比较近。 乌桃扫过叶蕴年,他就那么看着自己,她便示意他先去睡。 她继续和陈通说起香港工厂的问题,提起说香港工厂可能和别家在接洽,有一家台湾的公司对那家工厂也感兴趣,两个人就讨论着香港人的意思,是不是在和他们玩计策。 叶蕴年在乌桃身边走动了两圈,她都置若罔闻。 最后,他终于“咳”了一声。 于是男人的声音就这么毫无征兆地传入了电话中。 那边,陈通突然意识到了:“乌,乌桃,你不太方便是吧?” 乌桃羞得脸上通红,她瞪了叶蕴年一眼,之后还是笑着对陈通说:“通哥,没事,你继续说吧。” 然而陈通哪里还敢,他那边猛然意识到了情况,忙找了个理由,“啪”的一声挂断了。 乌桃放下大哥大,拧眉:“你故意的!” 叶蕴年:“这都已经九点半了。” 乌桃:“九点半怎么了?” 叶蕴年眉眼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那你继续打吧。” 乌桃看他这样,呵呵了声,便不搭理他,拿起旁边的资料继续看。 叶蕴年也就没说话,自己打开一本书看。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外面零星的雨声,以及纸张翻动的声音。 乌桃便有些焦躁,她看看时间门,眼看十点了。 这都已经十点了! 她想着自己刚才和陈通打电话,仿佛竟然打了一个多小时,她就这么把他晾在一边,便也有些内疚。 她这样有点冷落叶蕴年了,如果换了自己,哪怕对方确实是工作上的事,也会不高兴吧。 毕竟他还高高兴兴地买了那么多盒避孕套,心里肯定是有些期待的,陈通虽然是同事,到底是一个男人。 况且他对自己也很尽心了,他还要帮自己联系美国考察之行。 她才想着,要对他好一些,她也确实应该更体谅他的心思。 她小心地看了一眼他,却见他穿得鼓鼓囊囊的,坐在旁边椅子上,修长的手指翻着书页,灯光打在他脸上,他侧影立体完美,像一尊名家雕塑,尊贵优雅,但是他垂下的睫毛格外地长,便将那冰冷的侧颜衬得灵动起来,有了烟火气。 她看了他一小会,却见他眼睛都不抬,分明在专注看书,怎么也不想搭理自己的样子。 她无奈,便想着该说点什么话挽回,哄哄他。 大晚上的,那么多避孕套呢,其实她也想试试那个怎么用,毕竟好不容易才买到的。 她尝试着道:“蕴年,我——” 就在这时,她听到他道:“乌桃,其实——” 两个人竟然同时开口,都看向对方。 于是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求和的意思,分明都在小心试探着。 乌桃红着脸:“你先说吧。” 叶蕴年垂眸,沉默了一会,才道:“我刚才其实只是想提醒你——” 乌桃:“你提醒我什么?” 叶蕴年:“那些避孕套,好像有保质期的。” 乌桃:“保质期?” 叶蕴年点头,抬眼看向她,郑重地道:“有两盒,过了十二点就过期了。” 91 第 91 章 香港之行 第91章机场的壁画 他说有两盒明天就过期了。 既然过期了, 总不该浪费的,所以两个人就拆开研究了一番。 他认真地读了说明书,每一盒都拆开, 按照上面的说明方式试了试,有些确实确实不太合适, 最后终于选定了合适的型号,这么一算, 其实也就六七盒能用的,其它都要扔了。 他拧眉:“可惜了,买到一次不容易。” 乌桃安慰他:“往好里想, 说明这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不是吗?” 叶蕴年听了, 有些脸红地看着她。 乌桃猛然意识到,自己提了自己禁止提起的, 当下便瞪他,不许他再提。 叶蕴年很识趣, 赶紧跳过这个话题。 用了这个后,感觉好像不太一样, 其实乌桃说不上多喜欢,不过想到这样能够避免麻烦,她还是忍了。 好在后来慢慢感觉好起来了。 最后他一口气用掉了三只,却还有些意犹未尽, 于是他再接再厉,谁知道最后一只竟然破了。 他看着那破了的, 惋惜:“果然质量不好。” 乌桃:“这只就是假冒伪劣产品,扔了吧。” 当然只能扔了。 于是他只能拆开了一个新的。 这一次感觉却是好多了。 末了,他抱着她, 不舍地低头亲她的眼泪,格外怜惜。 乌桃其实也很喜欢,外面下着雨,雨滴噼里啪啦击打在屋檐上,凄风苦雨的听着就冷,她软软地靠在他怀里,这样还挺舒服的。 他看着身形颀长,让人下意识觉得瘦,但其实还挺结实的,就这么偎依着的感觉也很好。 乌桃睡不着,便听着雨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因为提起来今天的事,乌桃便说起自己在公司如何如何被围观:“今天一天,大家都给我打电话,问我怎么回事。” 叶蕴年:“他们都说什么了,总不会再认为我是小白脸了吧?” 乌桃好笑:“你昨晚来那么一出,谁还敢这么认为?现在我看你都成我们公司的明星了,整天大家都在讨论你。” 她想着,果然人长得好看还是很沾光的。 叶蕴年:“那他们都怎么说的?” 乌桃:“我看我底下工程师对你佩服得很,再这么下去,我这个总工程师的位置都岌岌可危,没威望了。” 叶蕴年:“乌桃这么优秀,乌桃当然是最好的,我只是家属。” 乌桃差点笑出声:“你就是喧宾夺主,有了你,谁还觉得我厉害!” 叶蕴年:“没有,我只是想让大家觉得我很好,和你很般配。” 乌桃听得心花怒放,忍不住抱住他:“我觉得你已经够好了!” 她想了想:“其实大家之前觉得你像小白脸,可能是因为你长得好看吧。” 他确实太好看了,站在那里,真得很吸引人目光,会让她想起惊艳全场的词——虽然他一个男人不适合用这种词。 叶蕴年扬眉:“真的?” 乌桃:“嗯,肯定啊!” 叶蕴年:“那你呢?你也这么觉得吗?” 乌桃点头:“我当然这么觉得了!” 从最开始,他就那么好看,就是童话里走出来的,那时候她还很小很小,但小孩子也知道谁好看啊,恨不得一直看。 叶蕴年:“你觉得我有多好看?” 他很快换了一个说法:“你见过几个比我好看的?” 乌桃实话实说:“我从来没见过比你好看的男人,你就是最好看的。” 叶蕴年便不说话了,但很明显,他心情愉快起来了。 她有些诧异,原来他竟然在乎这个,不过细想想,又觉得特别好笑,他是不是在和别人比? 谁知道叶蕴年突然又问:“我们的事,阿姨知道了吗?阿姨是不是不太能接受?” 乌桃看了一眼叶蕴年:“你知道我爸爸的事吗?” 叶蕴年:“你以前说过,叔叔去世了。” 乌桃苦笑:“原来他不是去世,他是去苏联留学,公派苏联留学,不过后来苏联和中国关系恶化,他不知道去了哪儿,找不到了,就这么无影无踪,不能算什么烈士,但也不能算叛变,只是组织上还是怀疑他,所以那些年,据说我妈也被带过去审查过几次。” 叶蕴年显然是没想到:“然后呢?” 乌桃:“没什么然后,他走了,再也不回来了,也不管我们,我妈那时候还年轻,一个人照顾着两个孩子,面对着并不好的舆论环境,顶着很大的压力,战战兢兢地过日子。加上我姥姥姥爷成分也不好,被打倒,没什么收入,又生病,我姥姥姥爷就这么一个女儿,她还得给他们寄钱,那些年我妈一直过得很辛苦很辛苦。” 叶蕴年:“怪不得当时你的境况那么不好。” 乌桃:“是……我小时候不懂,也不够体贴她,下意识里还很害怕她,现在我想想,其实很心疼她,会忍不住想多孝顺她,最初的时候,她也只有二十多岁,可是睁开眼,是工作是审查,如履薄冰的日子,还有两个老人两个孩子,她没什么倚靠,就这么熬着,其实当时改嫁也有可能,可她不想牵累别人,也存着一丝希望,想着我爸也许就回来了。” 等啊等,等到了年纪大了,退休了,熬出来了,但一辈子也就那么过去了。 叶蕴年半响没说话。 他显然越发意识到了,当年他离开,乌桃的处境和压力。 其实就像他这些年会反复去想的,会不断认为,因为妈妈对乌桃无意的鄙薄,因为那块表,因为他让乌桃有压力,因为乌桃不喜欢自己,因为自己幼稚无能,这些理由,其实是在他的想法里反复滚动出现的。在不同时候,不同的心境,他会固执地认为就是因为那个理由,之后找到新的理由,又觉得那才是对的了。 但其实想来,并不是因为一个,是因为种种,一起造成了这种结局。 现在他发现,就连乌桃爸爸,也是压垮他们关系的一个隐患。 乌桃轻叹了声:“这些都过去了,我妈应该也不去想了,那天我和我妈提起来,我妈也没太反对,不过等回头你如果去我们家,肯定要好好表现。” 叶蕴年点头:“好。” 他又道:“不过你没想到去找找你爸吗?” 乌桃:“找什么呢,没那想法,找到了又怎么样,其实无非是两种可能,一个是死了,一个是自己逃到国外过好日子了,我们小时候多希望有个爸爸,现在长大了,不需要了,也不指望他回来了。” 叶蕴年却道:“如果有机会,我帮你找,你爸叫什么名字?” 乌桃也就大致说了说,讲了自己知道的关于爸爸的事,名字,去苏联的年代,大概出事的时候,最后说:“也不用太留心,反正都这样了。” 叶蕴年点头:“我明白。” 接下来,乌桃也有些困了,她换了一个姿势,偎依在他怀里打了一个哈欠:“明天我可能要去工厂。” 叶蕴年:“嗯,我也要去中科院,我们的服务器马上要到了,需要调试,不过我明天可以早些回来。” 就在乌桃差点要睡着的时候,她听到叶蕴年道:“......如果按照正常一次用五个,那现在有三十五个……” 于是睡着的乌桃,便开始做梦了,梦到自己回到了小学课堂,听到老师在絮絮叨叨地说,同学们,我们一共有三十五个苹果,有五位同学,一个人能分多少苹果…… ************ 第二天是大晴天,到了公司,研发部经理冯涛就来找他,一脸气急败坏的样子:“江总,你可算来了,出大事了!” 乌桃:“怎么了?” 冯涛无奈地道:“就刚才彭总从日本传回来的消息,说是日本不同意,现在谈妥了,但是我听着,不像那么一回事啊!” 乌桃:“谈妥了?什么条件?” 冯涛:“彭总的意思,日本了对我们进行各元器件的单独报价,价格上面肯定给我们让利,但是因为现在是散件进口,他们没办法做散件质量作出保证,到时候由我们对散件质量把控。” 乌桃:“谁来把控?” 冯涛:“当然是采购部了。” 乌桃想了一会后,终于道:“我们和日本合作开发这么多年了,他们一直给我们提供着稳定靠谱的质量,我们可以对他们不满,但不得不说,在质量问题上,他们确实非常严谨,如果离开他们的质量检测,那最后我们拿到什么样质量的产品,就不好说了。” 冯涛:“可他们已经签合同了,采购部一个个得意着呢!” 乌桃听了,冷笑一声:“这是疯了。” 冯涛:“可不是吗?还不如甩手,让他们干去!他们干干就知道了,真以为那么大本事,没那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回头质量不行,这是砸我们自己招牌!” 乌桃深吸口气:“你先忙去,我想想这件事怎么解决。” 冯涛无奈地道:“江总,这件事咱们真不能让步,他们可以降价格,但是质量把控,真没那么容易。” 乌桃:“我知道。” 一时冯涛出去了,乌桃想着这件事。 采购部已经和日本签下合同,拿下了采购大权,他们必然不会轻易放权,但是日本供应商是他们合作多年的伙伴,她亲眼看到他们做事的严谨,也曾经为之敬佩。 她想过自己做研发,自己铺建生产线,总有一天做出超越日本质量的产品,但是至少目前,不能轻易抛却这个拐杖。 只是不给采购部一个教训,他们是不能明白自己问题的。 她拧眉想了一番,到底是想出一个办法,当即去找陈通,沟通这件事。 其实本来陈通也觉得,彭文元能谈下价格来,这是本事,至于质量监控,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反正还是那些散件供应商,还是照着原来的办法做就是了。 等到乌桃过去,给他晓以利害:“我们对日本散件市场的了解能有多深?彭总这一趟过去,他真的能搞清楚日本部件市场的套路吗?如果质量把控这件事那么简单,为什么日本人要轻易让步?他们开始坚决不同意,现在同意了,是什么让他们认为,可以同意?” 她继续道:“那些日本部件生产商,在关键时候,是站在他们一边的,还是站在我们战壕里?” 陈通听了后,细想之下,陡然一身冷汗:“这里面有坑,小日本给我们挖坑。” 乌桃无奈:“这就是好良言难劝该死鬼,大慈悲不渡自绝人,我们和日本供应商合作这么几年,现在的利润分成也是当年谈好的,我们挣钱了,他们挣钱了,相安无事,现在我要想撕毁当年的承诺,想压低他们的利润率,他们也没办法,便顺势给我们一个教训吧。” 陈通恍然。 乌桃:“我们自己的生产能力跟不上,只能被人家掐着脖子,能力不足,甚至连质量监控的能力都不会有,他们的检验标准都是成套的规范体系,都是设备自动化监测,不是我们以为的那么简单。” 陈通皱眉,头疼起来:“那现在呢,他已经和人家日本人签了,拦也拦不住啊!” 乌桃便道:“那也没办法。” 陈通想了想:“行,我私底下去和日本人谈,还是按照原来的合同,我们两条路走路吧,这样万一他那里不成,我们还有一个台阶下。” 乌桃:“好。” 陈通过去谈的话,难免会有些尴尬,但是总归合作这么多年,动作快的话,还不至于太难堪。 如果到时候被人家来一个狠狠地教训,再求上人家,那就是任凭人家拿捏了。 那时候,还谈什么议价! 陈通跑去赶紧找日本人了,乌桃坐在办公室里,却是不免蹙眉。 彭文元想甩掉日本人,不想让日本人捞好处,其实她何尝不想。 这几年,她通过大量招聘和研发实践,也已经培养出来一个非常强大的研发团队,但实在是中国的制造基础太薄弱了,说难听点,连一个最简单的塑料壳都造不出人家那个质量档次,更别说那些核心技术了。 这甚至不是她一个人努力就能解决的,这涉及到设计、制造、生产管理一整套的技术。 回到办公室,她再次看了看那两家生产厂商,终于给陈通打电话商量了下,她想定下来了,估计要很大一笔资金,也许会造成公司一时的现金流紧缺,可这是势在必行的,是必须要做的。 她立即联系了香港供应商,她已经在两家中选定了其中一家,那家有三条计算机生产线,她觉得可以了。 谁知道那边一听,忙道:“江总,我们也正要联系你,有一家台湾的公司想收购那家生厂商,现在已经要开始谈了。” 乌桃:“已经在谈了?” 香港供应商:“具体不知道,反正对方好像有意,已经要过来了,你们要是想要,还是得尽快。” 乌桃深吸口气:“好。” 挂上电话后,她立即联系了陈通:“我们和他们一直有生意往来,关系还算密切,这次也是委托他在找,这种事上,于他没有利益关系,他应该不至于欺瞒我们。” 陈通考虑了一番,也是点头:“乌桃,放手去干吧,资金方面,我们尽量想办法,无论如何,我们不可能一辈子仰仗小日本,我们必须开始我们的中国制造。”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总是要付出代价,第一个探索生产线的,那就是用钱去砸,但这件事是必须有人做的。 乌桃:“我明白,这样吧,我马上看看航班,立即前往香港。” 乌桃马上让秘书打电话订飞机票订香港酒店,运气非常好,下午竟然就有一趟航班,乌桃匆忙回家收拾了行李,带了研发部冯涛和秘书陈慧,准备前往前往香港。 前往机场的路上,她先给家里打了电话,给哥哥孟士萱打了电话,说了自己情况,好在家里人已经习惯了她工作的繁忙,之后她又给叶蕴年打电话。 不过打了两次都没人接,后来竟然直接是没信号了。 旁边的陈慧看出了乌桃眉眼间的焦躁,小声说:“也许叶总正忙着。” 乌桃这才想起来:“他今天应该是去中科院,从德国采购的服务器很快送过来了,他们需要准备实验室。” 那样的话,很有可能信号是会被屏蔽的。 陈慧忙道:“那看来就是了,叶总那么好的人,他一定是忙着不方便接电话。” 其实以陈慧的观察,那位叶总实在是满心满眼都是自家江总,看到和看不到江总时,那眼神都不太一样。 乌桃抿唇笑了下,焦躁也就随时而去了:“就怕我们的大哥大到了香港就没信号了。” 她没和他说自己临时打算去香港的事,也没来得及给他做一把钥匙,他也许会在大门那里傻等很久,最后发现她不回来,在那里瞎担心。 陈慧安慰道:“未必就一定没信号,说不定上飞机前叶总还会打过来。” 乌桃点头:“嗯,希望吧。” 旁边冯涛笑着说:“江总可以等会再给叶老师打一个电话。” 冯涛昨天也问问题了,现在对叶蕴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已经不叫叶总了,很亲切地叫叶老师了。 乌桃:“也没什么要紧的。” 陈慧望向乌桃手腕上的编花金链:“江总,这是叶总送的吧,据说这个牌子特别特别贵。” 冯涛是大老爷们,不懂:“多贵?金的吧,得上千?” 陈慧噗地一声笑了:“德国的,奢侈品,十几万,卖了你都不值这个钱。” 冯涛当即就惊到了,看了好几眼,最后说:“江总,我们会不会被抢劫,我们两个行不行?我们得保护着你啊!” 乌桃好笑:“得,一般人谁在意这个呢,香港那里有钱人多得是,咱根本显不着。” 大家一听,好像也有道理。 乌桃和两个属下说笑着,其实还是希望叶蕴年给自己打电话,但是到了机场,还是没打,她只能再给他打了一个,谁知道这次还是没信号。 她就无奈了,没办法,只能登记了。 *********** 到了香港后,几乎是马不停蹄的,他们马上联系了香港供应商,以他为牵头人,前去工厂找负责人,如果说之前还存着“也许对方只是放出风声想卖个好价钱”的想法,等联系上了,坐在一起初步谈了谈,乌桃就知道,那就是心存侥幸。 一家台湾的计算机生厂商已经在联系了,想兼并这家,价格已经摆在了桌面上。 乌桃当然不肯让,这是她才看中的,几天功夫,就落入别人嘴里,那哪行。 当下乌桃带着冯涛陈慧,强势介入,和对方摊开了谈,这家公司其实不只有这家工厂,还有其它零部件制造厂,现在出售的只是一部分业务,所以出售只是初步的合作,后续还有其它业务关联。 乌桃便抓住这个机会,和他们谈大陆和台湾的市场潜力,给他们讲现在中国大陆的发展情况,最后为了表达诚意,连三合科技的一体式计算机在大陆的销售情况都拿出来了。 “在金钱方面,我们抱着绝不吝啬的诚意,当然我也知道,岳先生关心的并不是这个。也许我们现在技不如人,但是站在我们背后的,是十一亿人口的消费市场,是我们即将腾飞的中国经济,还有轰轰烈烈的改革开放。” 对方的董事长是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年轻男子,姓岳,戴着金边眼镜,倒是斯文得很。 这位岳先生笑望着乌桃:“江总,你向我们展示了大陆的潜力,也向我们展示了三合科技的实力,这些我们都看到了,你的话语动人,让我感动于你的真诚和拳拳爱国之心,但是,你可能不明白我们的顾虑——” 岳先生叹了声:“我们最怕的是什么,是系统性风险。” 乌桃一听,顿时明白了,她笑了笑,道:“岳先生,我从北京来,进入首都国际机场的时候,每次都能看到一幅画。” 岳先生:“哦,什么画?” 乌桃:“十年前,中国几位知名艺术家在首都机场创造了大型壁画群,其中一幅壁画的名字叫生命的赞歌,画面中出现了一位裸体沐浴的傣族少女。” 岳先生挑眉,显然有了兴趣。 乌桃:“这幅画在中国大陆一度引起舆论争执,他们认为,实在不行就撤掉,不然至少应该让姑娘穿上裤衩。” 岳先生:“然后呢?” 乌桃:“现在,这幅大型壁画作品,就那么摆在首都国际机场,来来往往的客人都能看到,我们的伟人说,机场壁画很好,应该出画册,应该在城里画一个,应该让老百姓都看到。” 她笑着说:“同样,在香港,有一位非常优秀的企业家也曾经提起这幅壁画,他说,每次到北京,都要先看看这幅画还在不在,如果在,他的心里就很踏实。” 岳先生眸光微动,他顿时明白了,明白这位优秀的企业家是谁了。 乌桃:“岳先生,我并不懂政治,但是我可以向优秀的人看齐。春江水暖鸭先知,叶落而知秋,中国的公共场所墙壁上出现这样的画,那就预示着,我们已经开始了真正意义的改革开放,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那些能领先于时代去敏锐地察觉投资动机的,必将获得最高的风险回报。” 这位岳先生默了好久,终于笑了:“江总,请给我一些时间,考虑考虑。我明天会给你们答复。” 92 第 92 章 联系 第93章香港之行 和岳先生的会谈告一段落后, 乌桃又过去看了另一家工厂,毕竟如果这个真的黄了,她必须有个备选, 但是看过去后,对比了一番,发现后者管理规范方面还是不如前一家, 而且前一家的生产线可以生产目前他们急需的零部件。 她当然是存着心思,想着如果收购了, 也许能替代日本采购。 尽管有了这层考虑,她还是和对方负责人谈了谈,沟通过程却并不愉快,对方总是有香港人的傲慢, 言语中颇有些对大陆人的鄙薄。 说白了, 在现在很多香港人眼中,大陆就是那个乡下的穷表叔,据说前几年,大陆一家公司前来和香港合作,媒体大标题就是“乡下的表叔又来了”。 对此, 乌桃也是非常不屑, 合作的心思已经减半了。 等从工厂出来,已经很晚了, 三个人都累得不轻,于是便下榻了酒店, 又随便吃了一点填饱肚子。 房间订的是好的, 可以俯瞰维多利亚港夜景,站在落地窗前,便能看到灯火璀璨的繁华。 乌桃喝着茶水, 却是无心欣赏,她拿着酒店的固定电话,试图打叶蕴年的电话,然而并不行,大陆的大哥大是移动网络,酒店电话拨不通,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又试图用大哥大打,却只能勉强有一些信号,时断时续,还是打不通。 家里人,公司,都没什么担心的,都通报过或者做过安排,唯独叶蕴年,她很不放心,甚至于在参观工厂的时候,脑子里还时不时浮现出他的身影来。 这让她甚至产生前所未有的焦躁,她想起叶蕴年妈妈说的,说他情绪并不稳定,说他不能被刺激,她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异常情绪,便越发担心起来。 乌桃开始悔恨,应该在门上贴一个字条,这样他就能看到了。 或许告诉陈通,让陈通给他打电话说一声也行啊,这个时候,为什么还要怕别人笑话呢。 乌桃沮丧起来,甚至于难受,她忍不住去想那个最不好的可能,依他的性子,会不会干脆在门前等一夜,会不会一直打一直打他的电话? 一时又暗恨自己,他那次不是发名片吗,应该拿一张他的名片,也许能有其它联络方式呢,她也不至于现在这么难受了。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酒店里的电话响了。 她想着是前台或者服务员,便随手接过来,谁知道接过来后,里面传来一个声音:“我找江乌桃。” 那赫然正是叶蕴年的声音。 乌桃只觉,心脏在这一刻骤然收缩,喜欢就像火花一样迸溅而出,再没有比这更从天而降的欣喜了! 她笑着说:“是我,你怎么知道我酒店房间电话的?你怎么找到我的?” 那头的叶蕴年也笑了:“我从陈通那里知道你出差了,来香港,又知道了酒店的名字,便直接联系了酒店客服,查到了你的电话。” 乌桃高兴死了:“我太小看你了,也对,你又不傻,你当然知道想办法了!” 她又觉得,自己白担心他了,不过那又怎么样,她不觉得沮丧,除了喜欢还是只有喜欢。 叶蕴年:“收购的事谈得怎么样?” 乌桃:“别提了,有两家——” 乌桃大致说了两家的情况:“反正第二家,我就算穷死我也不要和他们合作,就是眼睛朝天,看不起我们大陆人,私底下把我们当打秋风的穷表叔!其实他们自己工厂的技术也都要淘汰了,白送我都不要!” 叶蕴年安静地听着,听到这里,安慰说:“那肯定不要买他们的,他们就是敝帚自珍。” 乌桃:“对!另一家还行,对方表示可以考虑,我希望他们能答应吧。” 说着,她叹了声:“如果他们不答应,我会很难过。” 白天的时候,她自然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冷静理智,谈笑风生,不过现在和叶蕴年说话,她顿时收不住了,想埋怨想诉苦…… 叶蕴年:“如果他们不答应,我可以想办法给你们从欧洲国家进生产线,不过那样很麻烦。” 毕竟西方发达国家对中国大陆技术封锁,有些设备的进口并不是有钱就可以解决的。 乌桃:“是,我也这么想的。对了,你今天什么情况,你今天怎么发现我来香港的?” 叶蕴年:“我今天去中科院陪着他们准备实验室和机房了,那里信号被屏蔽了,一直没接到你电话,晚上给你打电话以为你在忙,结果下班后,我过去,你一直不回来,我就很担心——” 乌桃:“那一刻你在想什么?” 叶蕴年淡淡地道:“很多想法。” 乌桃:“很多是吗?那随便说几个我听听。” 叶蕴年便沉默了。 乌桃:“你说嘛,不说我就生气了!” 她现在很会威胁他,她稍微把声音放软,他什么坚持都没了,肯定是会依着她。 叶蕴年的声音便有些低:“想了很多,怕你不理我了,怕你离开了,怕你出事了,也担心你家里不同意,担心你公司有什么事在忙……” 乌桃:“那你想到我可能不理你的时候,有没有很害怕?” 叶蕴年的气息便有些紧,话筒内安静了一会,他才说:“我当时很害怕,不过这个想法只是一瞬间,之后,我就开始想别的可能。” 乌桃便放轻了声音:“蕴年,我不可能扔下你,不可能不理你,所以下一次,你这种害怕出现的时间可以更短一些,或者就不要再出现了。” 叶蕴年:“嗯,我知道。” 乌桃:“然后呢?” 叶蕴年:“然后我就给陈通打电话,问了问情况,他什么都告诉我了。可惜当时我不知道,不然我陪你一起去香港。” 乌桃听了,便笑起来:“那可不行,万一别人误会呢,说我过来谈生意,还要带一个小白脸,一看就是减分项!” 她就是故意开玩笑,其实叶蕴年在香港估计比在大陆知名度高,毕竟这里的咨询金融IT信息都更发达。 叶蕴年:“那也行啊……” 乌桃便笑出声,心里是格外愉快,她拿着电话,悠闲地喝着茶水,和他说话:“蕴年,你在哪儿给我打电话呢?” 叶蕴年:“宾馆,你家里我没钥匙,进不去,昨晚的酥饼估计要坏了,我没放进冰箱。” 天冷,以为犯不着,好像是直接扣在盘子里了。 乌桃:“从大陆打到香港,电话费贵不贵?” 叶蕴年:“不知道,你问这个干吗?” 乌桃:“因为我想多和你说话,万一太贵,多心疼!” 叶蕴年便笑了:“我可以一直打给你,多贵也没关系。” 他的声音清沉悦耳,温柔到让人胸口泛起酸软的甜。 乌桃:“我现在正看着维多利亚港的夜景,这里真的很漂亮,下面是灯光,倒映在水中,太美了!” 叶蕴年:“你看到了,我就看到了,我也觉得很美。” 乌桃听着,满足地叹息,他为什么说话这么好听,这么温柔,他就是从头到尾都包裹着完美的光! 她想起过去:“我突然记起,我第一次来香港还是跟着导师来的,那时候是系里报销酒店费用,但很少啊,只能订最便宜的,别说看到维多利亚港,就连外面什么灯都看不清。” 叶蕴年:“是吗,什么时候?” 乌桃:“就是前几年,国家计算机安全会议,我不是和你说过吗,我还看到了你的论文展示,还有采访你的杂志。” 叶蕴年低低地道:“是那次啊……” 乌桃:“嗯,就是那次——” 她语气便顿住了,那次,看到了采访他的杂志,也看到了他提起未婚妻和戒指。 不过好在,他最近已经不戴着了,估计是收起来了吧。 叶蕴年却话锋一转,问道:“对了,乌桃,香港有卖避孕套的吗?” 乌桃被这话题转得一个无奈:“有吧,我没注意,但好像在哪儿看到过。” 这边密密麻麻的商铺,到处是高楼大厦牌子,可能信息进入过眼睛,但没上心。 叶蕴年:“香港的避孕套肯定比大陆的要好,而且能随便买,你记得多买一些。” 乌桃想了想:“明天我留意一下吧,不过我们研发部的冯涛和我秘书都跟着我呢,总不好特意撇开,所以不一定有机会,再说如果买多了,回头过海关被扒出来看也麻烦……” 主要是丢不起那个人。 叶蕴年笑道:“那就算了,我再想别的办法。” 乌桃一听,无奈地说:“你不要把这个当成正经事。” 叶蕴年:“我觉得这件事就挺正经事的。” 乌桃:“你——” 叶蕴年:“对了,我现在还找了一些论文,正在看,等你回来,我分享给你一起看,都是非常好的论文和资料。” 乌桃:“关于什么的啊?” 叶蕴年:“你回来看看就知道了。我都仔细看过,觉得很有用,也做了批注,划了重点,等你回来我们一起研究。” 乌桃:“好。” 两个人又说了半响,终于挂断了电话。 叶蕴年挂断电话后,躺在床上,抬起手,落在了眼睛上,盖住。 他永远不会告诉她,那次的香港计算机安全会议,他其实去了,只是没出现在她面前而已。 当时,他知道香港要举办计算机安全会议; 他知道那份杂志的采访必然会呈现在这次安全会议的展厅; 他还知道她的导师一直很关心世界技术先进动向,而主办方应该也会对他发出邀请; 他也知道她是她导师的得意门生; 于是,这四个关键点在茫茫的时空中以很偶尔的机会连接成线,并指向了千万种事件中他想要的那个结果—— 他将那对也许他永远没机会送出的戒指,以那么幽微的可能呈现在她面前。 93 第 93 章 车里 第94章车里 当晚乌桃睡得比较晚, 在叶蕴年的电话后,她心安了, 开始重新去想这香港生产线问题,万一岳先生拒绝了自己,那自己应该怎么办? 去哪里挖一条生产线?而且要有成熟的技术和管理体系。 最要紧的是,能为自己所用,能在最短的时间替代日本采购。 这让乌桃很晚都没睡好。 第二天一大早,乌桃带着冯涛和秘书去街上随便逛逛,这样大家都可以买点东西, 乌桃惦记着避孕套,便留心了下, 趁着陈慧看什么跌打损伤药膏药油的时候, 她买了两盒避孕套,一盒里面好像是十个,这样就是二十个, 万一过海关被看到, 应该也不至于有什么事。 买好放进自己包里的时候, 很有些脸红心跳的感觉, 仿佛做贼。 买好避孕套后,她稍微放松一些,便去看看别的什么, 给家人的礼物自然是要买的, 给侄女呦呦和妈妈的,当然也想给叶蕴年买个礼物。 他自然不会缺了什么, 她还是想买。 最后挑来挑去,到底是买了一条皮带,是很好的牌子, 有些贵,旁边的冯涛连连叹息价格太贵,陈慧:“冯总,这肯定是给叶总买的,叶总的身份,那肯定是用好的。” 冯涛一想:“对对对,有道理!” 乌桃脸上微红,笑了笑没说话。 确实有些贵了,她虽然现在很有些身家,但并不会随便买太奢侈的,主要是觉得犯不着,也并不讲究这些。 不过,还是会忍不住给他买一个好的,想着也许他会开心。 一口气买了不少,大家都满载而归,过去酒店差不多十点了,问了前台,并没有人来找过,乌桃难免有些失望。 想着也许是落空了,只能想想别的法子了。 她回去房间,收拾了下买的东西,就给陈通打了电话,说起自己和这边谈的情况,以及另一家生产厂商的情况,陈通研究了一番,叹道:“回头再接触下吧,还是得挑挑,我们买了工厂是要生产,要长期来往,如果对方不好合作,那以后麻烦大了。” 乌桃自然是赞同。 结果刚放下话筒,就听到电话又响起来了 ,她接过来,竟然是岳先生的声音,他邀请自己喝咖啡。 ************ 乌桃也没想到,这次的合作这么顺利,对方痛快地答应了,而且是一个相当不错的价格,同时双方还详谈了以后的合作模式,到时候乌桃可以派送大陆的工人过来接受培训学习,也可以派港方资深技术专家去大陆支持,帮助大陆筹建生产线,尽快投产。 虽然在股权上,对方寸步不让,但是能达成现在的结果,乌桃还是很满意的,她的大陆工厂生产线指日可待了。 达成了这个初步意向后,陈通带领着属下也紧急飞来香港,争取尽快把正式合同敲定下来。 这对三合科技来说可以说是一桩里程碑式的大事,要调用的资金量、涉及到的风险都和往日不同,这几乎是开启全新的时代,陈通当然不敢大意,手底下几员大将几乎倾巢而出,就连叶静也来帮忙把控财务方面的条款。 乌桃自然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合同涉及方方面面,工厂研发方面几乎都需要她亲力亲为,哪里敢大意。 乌桃买了香港的大哥大,入了香港的网,现在就可以自由地打电话了,也可以给大陆打,自然几乎每天都要和叶蕴年通话。 他最近也很忙,他现在已经和中科院计算所签订下了科研项目承包合同,又和德国签了计算机网络领域内的合作协议书,目前第一步要做的就是在计算机所和德国卡尔斯鲁厄大学之间建立一个计算机的点对点联系,实验室机房已经准备妥当,而他采购的西门子7760大型计算机已经到位,接下来德国教授还将提供德国的兼容系统软件。 按照叶蕴年的想法,如果顺利的话,做好整体的方案设计和实验后,将在一个月的时间实现和德国的网络互联。 这让乌桃有些激动。 其实不用去美国去日本,来香港就知道了,香港这几年经济科技文化各方面都发展迅速,经济金融发展得更快,可以说香港已经是现代化大城市了,可是大陆呢,经过了那十年,经过了曲折前进的改革开放之路,比起之前是好了,但大街小巷依然是自行车,来香港做生意最多的大陆人全都是倒爷,各方面基础比人家不知道差多少。 更不要说西方发达国家的封锁和偏见,那更是将这么大的一个国家割裂在世界发展的舞台外。 如果中国人也能连接了互联网,向大家传达出这样的声音,那对于改善国际上形象肯定大有帮助,会传达出更多改革开放的声音,到时候,也许那些投资商那些企业主,就不会再顾忌什么“系统性风险”了。 这天,乌桃开完会后,出去逛了逛,顺便给叶蕴年打电话说了一会儿话,谁知道刚挂了,就接到了岳先生的电话。 说他恰好经过酒店楼下,如果方便的话,想约她喝一杯咖啡。 岳先生第一次约她喝咖啡是上次他们一起谈合作意向,那一次可以说是很顺利,也是正常的交往礼仪,不过现在,三合科技的人马已经拉了过来,双方如火如荼地洽谈合作细节,这个时候,他竟然单独约她喝咖啡,就就有点不同寻常了。 其实最近她多少感觉到,这位岳先生对她好像有些欣赏,但她以为止于欣赏罢了,倒是没想到他竟然进一步。 当下乌桃欣然应约,不过在喝咖啡的时候,她还是笑着问起来:“正好有个问题要请教下岳先生。” 岳先生温和地笑着:“江小姐,请说。” 乌桃:“我想着给我未婚夫买一件礼物,不过一时也想不到买什么,不知道岳先生有什么可以推荐的?” 岳先生微怔了下,之后才道:“这个还是要看他个人爱好了。” 乌桃:“也对,我再想想吧。” 一时气氛便有些凝滞,之后岳先生笑着道:“这次江小姐过来香港,江小姐的未婚夫怎么没随着一起过来?” 乌桃笑道:“他太忙了。” 岳先生:“忙着工作?” 乌桃:“对,他最近正在筹建大陆计算机和德国计算机网络互联的项目。” 岳先生:“噢?原来算半个同行?” 乌桃:“算是吧,可能岳先生还和他们公司有过合作?” 岳先生好奇起来:“是吗?不知道他们公司是?” 乌桃:“岳先生应该听过firelfy吧?” 岳先生意外:“那是自然,美国杀毒第一的公司。” 乌桃:“我的未婚夫叫叶蕴年,他是firefly的创始人。” 当乌桃说完这话后,岳先生的神情便有了微妙的变化,他自然是不敢相信。 毕竟在他感觉里,眼前这位三合科技的副总实在是很了不得的女强人,下意识会觉得,她背后的那个男人未必就有那么出色。 谁想到,她的未婚夫竟然是这么一位人物! 一时之间,多少有些自嘲,无奈地笑着说:“原来江小姐竟然是叶先生的未婚妻,这实在是没想到。” 乌桃笑道:“他最近已经在大陆设立分公司,目前正在帮助大陆中科院研究所筹建计算机网络,还有一些其它重点实验项目。” 之后,她也是多少有点显摆的意思,大致提了提叶蕴年目前做的项目,言语中自然颇为自豪,对面岳先生自然连连点头,笑着再也没说什么了。 ************ 收购谈妥后,乌桃便沉浸到工厂中,熟悉香港工厂生产流程,这里面自然有许多门道,产品的bm,工艺路线,产品的测试合格率等,都需要细致深入研究。 她还要在大陆选派了工人过来学习,要研究通过香港工厂的协助在大陆安置生产线的问题,这其中种种工作,乌桃自然忙得团团转,竟然一直没时间回去,甚至有两三周的时间,大部分时候都是埋头在工厂里,一天也就睡四五个小时。 这么忙了差不多快一个月,终于回去大陆的时候,天都冷了,她穿了新买的羊毛大衣,拉着行李箱。 自己行李箱里装了不少礼物,也让公司同事帮着带了不少。 说好的叶蕴年来接自己,出了机场,便见人来人往的,乌桃翘首,终于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高兴得连忙喊他。 他看到,忙过来。 之前叶蕴年本来说要过去香港,可他采购的德国服务器到货了,项目紧急,根本离不开人,之后又要赶去德国确认一些技术细节。 而且就在计算机网络项目的筹建中,他又谈妥承接了另一个项目,准备筹建国家计算数学重点实验室,这自然要投入不少精力。 乌桃大概了解了下,知道这个实验室是国家科技创新计划中的一部分,会开展一些计算数学方面的创新研究,这个项目牵扯重大,不说别的,只说需要采购的试验设备就要大几百万美金,这些国家申请的研究基金会报销一部分,但还是有相当一部分,是叶蕴年自掏腰包。 况且这并不只是钱的问题,还涉及到设备的筛选和采购,和国外机构的交涉等等,在国外技术封锁的情况下,几百万美金想花也得找到供应商。 这个时候,他自然忙得团团转,公司要顾,项目要管,本身就是一个人分成两个人用,不可能抽时间跑去香港了,所以一个多月了,两个人只能每天打电话说话。 即便是打电话,有时候也就是打通了问个好,之后彼此都各忙各的去了。 待到走近了,他站在她三步之远,先沉默地看了她一会,之后才陡然上前,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沁凉,他轻轻一拉,便将她抱在怀里了。 清冷而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乌桃瑟瑟发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喜欢。 叶蕴年将她圈在怀里,低声说:“先进车里吧,外面冷。” 乌桃点头 ,明白他的意思,便和他一起过去停车场。 他今天竟然开了之前的宾利。 他牵着她的手,帮她打开副驾驶的门,帮她关门,之后才自己过去驾驶位上。 关好了车门后,他侧首看着她。 机场回家的路寂静冷清,路灯孤零零地立着,车厢内只有外面透进来的些许微光,他的脸庞在逆着光时形成清朗绝艳的剪影。 乌桃觉得,他应该是在看自己,自己现在就被笼罩在他的目光中。 这让她的心竟然不自觉跳得快一些了。 她低声说:“怎么不开车?” 叶蕴年微微倾过来,低声说:“我想亲你。” 乌桃突然就想笑,想笑的时候,又觉得脸上发烫。 叶蕴年握住了她的手,她也就顺势倒在了他怀里。 大衣是毛料的,挺括,靠着并不舒服,她轻轻动了下,想躲开。 他意识到了,便脱下大衣来抱她,让她贴着他的羊绒衫,那个软和。 他的动作是温柔的,温柔如水,但是好像从某一刻开始,好像打开了某个机关,他的动作陡然间急促起来,甚至有些粗暴地抱住了她,低头亲她,亲得贪婪。 乌桃甚至险些发出低低的一声叫。 她有些慌,毕竟距离自己工厂不远,她怕被人看到,不是说周围有记者还没走吗? 叶蕴年感觉到了,在她耳边低声说:“外面看不到里面。” 乌桃这才心里稍安。 叶蕴年大手托着她后脑,这次动作放轻了许多,就小心地用唇描着她的唇线,又低声说着话。 “本来应该过两天回来,你说你要回北京了,我就赶过来了。” “之前计划也去一趟香港,不过抽不出时间来。” “我还买了一些避孕套,有德国产的,也有法国产的,还有美国的,据说很好,我买了很多,各种都有,可以慢慢用了。” 乌桃有些脸红:“我也买了啊……那我们得用到下辈子了。” 叶蕴年:“不会,我们可以一天用五个。” 乌桃:“你以为我有那闲工夫?” 叶蕴年:“那就两天用五个吧。” 乌桃抿唇笑了:“好了,准备回家。” 叶蕴年启动车子:“你如果累了就躺一会,这个座椅可以往后放,我可以放下,这样舒服。” 乌桃笑道:“不用,我就这么靠着就行了,都好久没见你了,我挺想和你说话的。” 叶蕴年看了眼窗外光秃秃的树:“你去香港的时候,还没这么冷,转眼感觉已经是冬天了。” 乌桃:“是,所以我在香港买了几身衣服,还挺好看的,我发现香港的衣服确实比大陆的好看,许多大陆不卖的,那里也有,说起来也怪不得人家觉得我们是乡下表叔。” 叶蕴年听着,便随意问了问她在香港的一些事,乌桃也就回答着。 突然,叶蕴年张口道:“那个岳翎是不是也一直在工厂和你接洽?” 乌桃略有些意外:“是。” 叶蕴年挑眉:“他对这件事很上心。” 乌桃看过去,外面有车子擦肩而过,闪光灯打过时,她恰好捕捉到他眸底的一丝寒意。 她不动声色:“蕴年,怎么,你是想干什么吗?” 叶蕴年反问:“你为什么认为我想干什么?” 乌桃侧首打量着他,他清清冷冷的。 乌桃便放软了声音:“蕴年,那是我的合作方,我对这件事很重视,你这么聪明,应该能明白,我如果和他能有什么,我就不会和你提起这件事了,所以你如果有什么情绪,我希望你告诉我,而不是——” 叶蕴年侧首,看过来:“而不是什么?你认为我会做什么?” 乌桃叹了口气:“蕴年,我没别的意思……” 叶蕴年抿着唇,不说话。 乌桃:“你停下车。” 叶蕴年还是没说话,不过他停下了车。 乌桃凑过去,抱住他:“蕴年,你觉得除了你,我还能对谁有什么想法?我有了你,这个世上的其它男人,我还能看上吗?” 只是这么一句,她明显可以感觉,男人原本紧绷的情绪,瞬间软化了。 他瞥她一眼:“你就是在哄我。” 乌桃:“我说的假话吗?” 叶蕴年:“既然要哄,那好歹用心好好哄。” 乌桃好笑,也有些无奈:“请问叶先生需要我怎么哄?” 叶蕴年墨黑的眸子专注地看着她,低声说:“我要乌桃亲亲我。” 乌桃好笑又好气:“在外面呢,先回家!” 叶蕴年:“我就要你现在亲我。” 他看上去很倔强,乌桃实在没法,只好凑过去,蜻蜓点水地亲了亲他的下巴:“好了。” 叶蕴年呼吸微紧,他修长有力的手按着她的后腰,低首道:“像上次那样亲我。” 乌桃羞得有些恼了:“上次?哪次?你丢不丢人,这是外面!” 叶蕴年抬手:“这里,还有这里……” 乌桃实在没办法,他太倔了,当下看看窗外,窗外倒是也没什么人,再说这是上千万的车子,隔音什么的效果应该都很好吧。 于是她到底是趴过去,用手撑在他胸膛上,仰脸去亲他。 他的下颌线漂亮清绝,颈部线条利索流畅,凸起的喉结在轻动,她便伸出舌来,浅浅地触了几下,之后含住。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眸光氤氲,脸上绯红。 乌桃心里也生出了说不上来的感觉,只恨不得和他融在一起才好呢。 于是她轻吃他的喉结,含住,放开,之后往下,在衬衣领子那里停了下来。 天冷,他穿的褐棕色羊绒衫,露出白色衬衫领子,这两个颜色搭配起来,衬得他肌肤越发清透,只是如今那冷白的肌肤已经泛起惊人的绯红来。 乌桃仰起脸看他,抿着唇,低声说:“好了吗?” 声音很低,仿佛呢喃。 叶蕴年陡然间一个翻身,将她抱住,驾驶舱里位置太局促,根本腾挪不开,乌桃推他:“别乱来。” 叶蕴年却将她扣在了副驾驶位上,之后不知道怎么一伸手,座位缓缓落下,放平了。 乌桃脑中一片混沌,又羞又气又燥的。 叶蕴年开口,声音仿佛着了火:“乌桃,我想你想了一个月了。” 94 第 94 章 我能为这片土地做什么?…… 第94章我能为这片土地做什么? 乌桃完全不想搭理他, 别过脸去,看着窗外。 叶蕴年低头清理,他做事很仔细, 擦得非常认真, 就连她衣服上一些痕迹都擦得很干净, 不过拉链却好像坏了,他便脱下大衣来,给她盖住了。 乌桃眨眨眼, 突然就想哭。 叶蕴年观察着她的样子:“你不喜欢是吗?” 乌桃别过脸去,咬唇, 眼泪终于落下来了:“你太过分了!” 叶蕴年环住她, 低头亲她的眼泪:“对不起,我刚才没忍住。” 乌桃:“你乱吃醋, 你莫名其妙!” 叶蕴年也不解释,只抱着她。 乌桃气得捶打他:“如果让人看到怎么办,多丢人!” 叶蕴年就随便她打。 乌桃看着他像一只做错事的大狗,没来由的,气倒是消了一半,不过还是觉得羞耻, 他怎么可以这样! 叶蕴年低声解释说:“这辆车子隔音效果很好,外面肯定看不到的,而且从性能角度,车子也不会因为我的动作产生震颤感让人发现异常。” 乌桃一听,怔住:“你早有预谋是不是?你故意的是不是?怪不得,怪不得——” 一时气结,怪不得他今天开了这辆车! 叶蕴年无辜地看着她:“我以为这样你会喜欢。” 乌桃脸红,咬牙:“你果然在外面学坏了, 我才不喜欢呢!” 叶蕴年不吭声。 乌桃羞耻难当,气哼哼地道:“以后再也不许了!知道了吗?” 叶蕴年:“我知道,再也不会了。” 乌桃深吸了口气,别过脸去,完全不想看到他了。 车子缓缓前行,乌桃靠在座椅上,望着窗外,平复着心情。 叶蕴年突然道:“我发现一个问题。” 乌桃:“什么?” 叶蕴年略有些苦恼地道:“刚才太急了,我忘记用我们买的安全套了。” 乌桃一听,细想了下刚才的情景,顿时蹙眉:“那怎么办?” 叶蕴年:“不过也没关系,等回家后——” 乌桃:“嗯?” 叶蕴年:“等回家后,我们一定记得用就是了。我算过,肯定能用完的,可以先用德国的。” 乌桃怔了好半响,才狐疑地看向叶蕴年。 他以为为什么要用避孕套?? ************* 这次回来,乌桃抽工夫过去了哥哥家,过去的时候,妈妈已经做好了饭,饭菜热气腾腾地,小呦呦一看到她也很高兴,扑过来笑着喊姑奶奶。 她弯下腰把她抱起来,却发现沉甸甸的:“她好像重了。” 孟士萱正收拾碗筷,笑着说:“是,沉了不少,长胖了。” 呦呦软软地嚷着:“呦呦长高高!” 她这一说,大家都哈哈笑起来。 乌桃给大家伙分了礼物,她还特意给呦呦买了小裙子,闪亮亮的公主裙公主鞋,把小姑娘美得直打转,屁颠屁颠地喊姑奶奶,叫得要多甜有多甜,可把大家逗死了。 一时坐下来吃饭,乌桃大致说了说这次收购的情况,还说了这几天拍那个纪录片星火计划的:“到时候肯定拍我们这事。” 孟士萱:“这是一个介绍中国乡镇企业家的宣传片,你们算是吗?” 乌桃:“算啊,最初我们陈总注册公司就是在海淀四季青桥下面,人家那就是农村。” 孟士萱笑了:“我说呢,怪不得!不过也确实应该采访你们,除了你们还有谁呢!” 这几年,乌桃公司发展得好,可以说成了中关村的顶尖企业之一,给中关村创造了不知道多少税收,甚至可以说,振兴了海淀经济,现在中关村已经被说成是中国的硅谷了,现在又收购了香港的工厂,除了他们还能有谁呢。 这么一家子说说笑笑的,气氛倒是挺好,饭桌上也没提叶蕴年的事,一直到了吃完饭,看电视的时候,宁妙香才问起来:“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打算,你可得问清楚,你出去这一个月,你们联系了吗?” 孟士萱笑着说:“肯定得联系了吧,天天打电话!” 宁妙香:“真的?” 青桐:“你别乱猜。” 乌桃搂着小呦呦一起看着电视,随口说:“是天天打电话啊,处对象哪能不打电话。” 宁妙香:“哟,那电话费也得不少吧!” 她这一说,孟士萱和乌桃都笑起来。 宁妙香便有些着急:“这又拖沓了一个多月,过了年你马上就三十了,你也得想想你自己的事了,不能老想着公司的事,你的大事你得上心!” 乌桃:“妈,怎么上心?要不我现在和他去领结婚证吧?” 宁妙香无奈:“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就这么拖着?” 孟士萱给了呦呦一个玩具,让青桐带出去了。 乌桃这才道:“妈,现在不是他要怎么样,是咱们要怎么样。” 宁妙香想了想,叹了口气:“他考虑过彩礼吗,他也得准备房子吧。” 旁边孟士萱笑起来:“妈,你看乌桃这手链,这都十几万,能买多少彩礼房子?” 宁妙香:“也对。” 乌桃:“反正我现在和他交往着,妈你要是想,就让他到咱们家走动走动,你觉得呢?” 宁妙香点头:“那就抽个功夫,让他便一趟吧,就这几天吧。” 乌桃:“这几天估计不行,我们公司现在还有得忙,我得尽快抽调一批技术骨干去香港学习,接下来要解决的问题很多。” 她现在,都没功夫和叶蕴年研究避孕套了,更别说带他回家。 宁妙香一听就头疼:“得,尽快吧,尽快吧,咱也别挑了,什么时候有功夫就赶紧过来,带不带东西也别讲究了!” 乌桃笑道:“妈,等我忙完这一阵就带他回家。” 吃过饭,看时候不早了,乌桃才说要过去自己房子,孟士萱想让她住在这里,不过乌桃想着回去给叶蕴年打个电话的,便到底要回去。 青桐见了,便起身送她:“胡同里没灯,黑灯瞎火的。” 孟士萱也说:“让你哥送你过去。” 乌桃点头:“好。” 走出家门,青桐便问:“乌桃,你和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他是怎么想法?我看报纸上他接受采访直接说了,他家里人也没说什么吗?” 乌桃:“他和家里人现在关系比较冷淡。” 青桐:“是吗,为什么?” 乌桃:“这个我也不清楚,毕竟分开这么多年了,有些事,我一时半会也不好问太细致,不过应该是当初出国的事,和家里不愉快。” 青桐皱眉:“那还是得问问啊,他在国外这么多年,谁知道都干了什么,我听说国外挺乱的,万一干了什么不好的事,那不是坑人吗?乌桃,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虽然从小认识,但那都是十几年前了,你根本不知道他现在变成了个什么样。” 乌桃:“哥,我知道,我会留心。” 青桐叹了口气:“乌桃,其实我心里都明白,他走了,把你的魂都给带走了,就算你后来谈了对象,但整个人还是不太对。” 乌桃陡然看向哥哥:“哥——” 青桐:“我都看着呢,只是不戳穿,你自己至少看着也挺好的,一直努力学习工作,现在开公司事业越做越大,我也不想提这个,现在他回来了,我其实也盼着你们能好,至少能让你有点人气,不至于整天心都是冷着的,但哥也担心你,怕你出什么差池,被人家坑了,回头人家又出国了,你倒是被晾在那里,你说那叫什么事?” 乌桃当然明白哥哥的心思,她点头:“哥,我知道。” 青桐:“好了,你回去,早点睡吧。” 乌桃便进了家门,回到家后,别的也没顾上,先拿了大哥大,给叶蕴年打电话。 他接起来很快,才响了半声就接起来了。 乌桃顿时明白,他一定一直等着自己的电话。 “你吃饭了吗?怎么还没睡?”她忙问。 “吃了一点。”他的声音却有些闷闷的。 乌桃从他电话的背景音中,隐约听到了好像有喇叭声,疑惑:“你在哪儿呢?是家里的声音吗?” 电话那头停了会,才说:“我在街上。” 乌桃惊讶:“街上?” 叶蕴年:“就在你们家附近,新街口这一块,我看这边竟然有夜市,我就逛了逛。” 乌桃越发疑惑:“你逛了逛,你买了什么吗?” 叶蕴年:“没什么好玩的,什么都没买。” 乌桃:“那你刚才吃了什么?” 叶蕴年:“吃了一点小摊,一点不好吃,我感觉还不干净。” 他的声音透着无奈,她听了,好笑:“那你干嘛不吃点好的?” 叶蕴年:“你不是去你哥家吃饭吗,我想着等你吃饭回来……” 乌桃只好道:“你过来吧,我哥刚送我过来,他已经走了。” 叶蕴年:“好。” 乌桃先去厨房,随便做了一点吃的,很快叶蕴年回来了,她看了他一眼:“你头发该剪了。” 他原本头发长短正合适,去了一趟德国后,明显头发长了,有碎发垂下来,会稍微挡住眼睛。 叶蕴年:“那我这两天抽工夫去剪了。” 乌桃:“为了弥补你,你进去休息一会,我马上做好饭了。” 叶蕴年:“那我进屋看看论文,正好把我之前整理的论文带过来了,你等下可以看看。” 乌桃:“行。” 他已经提了好几次这论文了,她倒是好奇了,想着等会得学习下,能被他一再推荐的,看看总有好处。 一时做好了饭,她进屋,就见叶蕴年正站在书架旁边的一个木箱子前。 乌桃:“那个箱子都是一些旧东西。” 她说完这个,便突然意识到他为什么在盯着那个箱子看了。 那里面有他送给自己的洋娃娃。 叶蕴年终于抬头,墨黑的眸子幽深:“乌桃一直留着它。” 乌桃:“嗯,放着呢。” 叶蕴年便伸手,抱起那洋娃娃。 他这么大人了,却抱一个洋娃娃,其实乍看有点奇怪。 他把洋娃娃平放在桌子上,于是便见那洋娃娃闭上了眼睛,他又拿起来,那洋娃娃便睁开眼了。 乌桃:“别犯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三岁小孩,而且我好久没收拾了,估计有灰。” 叶蕴年:“有灰也没什么,我记得,这可是我们的孩子。” 乌桃:“?” 叶蕴年:“你是她的妈妈,我是她的爸爸啊!” 乌桃只觉得好幼稚:“你要当爸爸你随意,我不当她妈妈!” 叶蕴年抿唇:“你就这么无情无义,翻脸不认人?” 乌桃一顿,勉强道:“行吧,我还是当她妈妈吧。” 叶蕴年这才放下洋娃娃:“那让我们的孩子在这个房间睡觉吧。” 乌桃:“你该吃饭了。” 叶蕴年拍了拍洋娃娃:“你好好睡吧,爸爸妈妈要去吃饭了。” 乌桃忍不住瞪他一眼:“你丢不丢人?” 叶蕴年:“我不觉得丢人,那就不丢人。” 乌桃差点被他气笑了:“快吃饭,不然凉了。” 叶蕴年过去吃饭,他这么出去,乌桃便想着打开自己的资料看看,谁知道便看到那边放着的一叠英文资料。 装订得非常齐整,很厚的一沓子,上面还用笔标记并做了批注,一看就是精心研究过的。 她想起来叶蕴年提到的论文,便随手拿过来看看。 她看了几眼,发现不对,越看越狐疑,最后翻了翻后面,竟然全都是。 她深吸口气,继续往下看,却看到了一篇是讲环境氛围感觉的,其中还提到了在车里如何如何。 想起那天车里的事,她突然明白了。 敢情这就是他苦心钻研的论文?? 等他吃差不多了,乌桃将那一堆的论文拿出来,放他跟前:“这些,你研究出来什么了?” 叶蕴年:“我已经全部看过,并且做了笔记,你也可以学习学习,如果有不会的,可以问我。” 乌桃咬牙:“我现在终于明白,你为什么那天特意开着那辆车了?” 叶蕴年有些心虚,看向窗外,淡声说:“对,我是想给你一个浪漫。” 乌桃差点一口气喘不过来:“你知道吗,如果这件事做不好,我们两个可能被当成流氓抓起来?” 叶蕴年无奈地耸着眉,不说话了。 乌桃直接将那一堆论文扔在那里:“以后别瞎看这些。” 叶蕴年:“这里面还是有很多有用资料的,让我学到了不少。” 乌桃:“你学到了什么?” 叶蕴年略犹豫了下,才道:“我增加了很多知识,比如你在香港买的是普通型的,我从德国买的,有紧凑型,波纹型和颗粒型,波纹型是多层的,颗粒型带乳胶,这种的好处是能够增加——” 乌桃连忙道:“你停!” 叶蕴年便不说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乌桃深吸口气:“我就不明白了,你最近不是很忙吗?” 他确实忙,忙得团团转连睡觉都没功夫才对,毕竟他们firefly公司现在才在中国铺展开,需要做的事情很多,而他手头的两个项目,一个是计算机网络筹建,一个是计算数学实验室的筹建,这都需要投入大量精力! 就算他们公司有专业的人打理他不需要操心好了,可是另外那两件事,随便一个人干那两件事中的一件,都足足累个半死,但是他,竟然怎么可以兼顾两件事的同时,还有心思琢磨这个? 那么厚厚一沓子英文资料,他竟然有圈有点地都做上笔记,就差写一个心得体会了! 乌桃无语了。 她有些生气,也有些无奈,人和人的差距为什么这么大? 叶蕴年小心地看着她,终于道:“如果你这么生气,那我以后不看了。” 乌桃长叹了一声:“不但这种不要看了,以后,你如果再在车上乱搞,我真的生气了,传出去,非常不好,咱们很可能被当成流氓抓起来!” 虽然她也很喜欢,但当然不可以! 叶蕴年沉默了一会:“好吧,我知道了。” 乌桃:“我们公司工厂马上要上新的生产线,接下来我会比较忙,你——” 她正说着,突然听到外面大门响:“乌桃,你怎么没关门啊?” 这是青桐的声音! 乌桃蹙眉。 接着,就听到青桐已经进门了:“妈妈说有几个豆包,你不是爱吃吗,给你送过来,明天你热热就能当早饭了,省的你自己做了。” 乌桃眼看青桐要进来,赶紧给叶蕴年使眼色,让他躲在柜子后头。 叶蕴年皱眉。 乌桃只好推他,小声说:“快!躲起来!” 叶蕴年心不甘情不愿地躲在了柜子后面,乌桃这才迎过去。 好在青桐只是递给乌桃豆包:“你把门闩插上,别忘了,虽然说胡同里还算太平,但你一个人住也不能马虎大意。” 乌桃:“可能刚才进门忘记了,我记得关上,这豆包挺好的,正好我明天吃。” 当下跟着青桐出去,青桐又叮嘱了几句,走了,乌桃关上了大门。 这次仔细插上门闩,才算松了口气,回去后,结果一看,叶蕴年还站在柜子旁边呢。 她忙道:“你出来吧。” 叶蕴年出来了,黑着脸,显然是很不高兴。 乌桃便笑出声:“至于嘛,就是让你躲一躲。” 叶蕴年抿着唇,不吭声。 乌桃只好哄他:“好了,不要生气了。” 叶蕴年看她笑,越发不高兴了:“你还笑?” 乌桃:“就是觉得你这个样子特别傻。” 叶蕴年却低哼一声,陡然走上去,乌桃猝不及防的,就被他抱住了。 他却低下头来,咬她耳朵。 她低叫一声:“真的疼!” 他竟然真咬了她一下。 叶蕴年:“谁让你把我当野男人,还让我躲柜子旁边。” 乌桃自知理亏,不过还是道:“你再这样,我生气了,我就把你赶出去。” 叶蕴年:“我不走。” 乌桃看他这样:“算了,你别恼了,我给你说个好事。” 叶蕴年:“什么?” 乌桃:“等我忙完这一阵,你就跟着我回家,到时候我们的事差不多就定下来了。” ******** 最近乌桃忙得团团转。 三合科技这次收购香港生产线,也算是一个大手笔了,国内新闻媒体还算隆重地报道了这次合作,在场的也有不少同行,相比于三合科技自己的兴奋,同行们却是并不看好,认为他们是“花钱买个面子”。 而相对于其它同行的看好或者不看好,何旭乒却是大加赞赏:“你们公司走到今天,新产品一定大卖吧!” 他这话说的,就连乌桃的秘书陈慧都看出来了:“他是恨不得我们失败,估计等着看热闹呢。” 乌桃笑了笑,倒是不在意。 在这个市场上,三合科技是勇于吃螃蟹的人,也许失败了,也许成功了,但是他们既然迈出了第一步,那至少有一半的胜利就已经握在了手里。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呢? 哪怕最后真的失败了,那也不是那些懦弱的追随者嘲笑他们的理由。 下午时候,大家伙都去了海淀科技园的上地工厂,也有记者跟着一起做采访。 秘书早就让人准备了车子,也准备了伴手礼,乌桃陪着一起过去,在他们自有的工厂里,之前已经铺设了生产线,当然无论是技术还是各方面,比起日本差一些,比起香港更差一些,而且产量并不高。 说起自建的工厂,也是一把泪,不说别的,就说之前他们曾经想过替换一下日本进口非关键部件产品,当时为了保险起见,想用外包装塑料壳和电源线这种简单配件入手,本来以为区区一个塑料壳不是什么难事,自己做了大力气来做,测试了各方面也觉得没问题,结果后来客户反映,打印机外壳发烫发软,轻轻一拍就脆了,当时人家就嚷着要退货。 只能认栽,赶紧退了。 后来找了相关领域的专家,仔细研究了很久,一步步地推敲改进,又反复做测试,才勉强能达标。 说白了,工业生产这是一套体系标准,里面都是细节,一个细节不到位就可能出大问题。 中国人习惯集中力量办大事,能造出来原子弹,但在这种细节上,还差得远,暂时根本没有底气和日本人叫板。 这也是为什么乌桃在采购配件问题上姿态硬不起来,没那底气肯定要被人拿捏,等哪天自己的工厂生产产品质量超越了对方,那才是真得能拍桌子谈了。 可国内生产制造起步低,国外多年的工业积累,这不是基础薄弱毫无经验的三合所能超越的,也不是一个两个有才华有技术的人能够改变的。 所以他们并购和合作,花钱去买技术,去买经验。 香港也面临产业链升级,正好自己把这个活接过来,接好了这一棒,不光是自己这一代,也许下一代都有了活,可以靠着这个好好地发展起来,能挣几十年的钱。 几十年后,自然有下一代人去想下一代的办法,发展到位了,产业链也就升级了——不过这也许不是乌桃所能看到的了。 这一天的工厂里格外热闹,乌央乌央都是人,各路媒体朋友,陈通招呼着人到处走,彭文元早就回来了,只不过那神色不太好,看着乌桃的时候总是有提防,还特意问起来公司和叶蕴年合作的事。 乌桃也就没理会,她在香港忙了这么久,忙里偷闲时,也查了一些别的事,慢慢地想通了一些关键。 彭文元见此,也就和陈通一起招待客人了,所有的人都在忙碌着,说说笑笑,接受采访。 一直到了天晃黑时候,终于媒体差不多要散了,陈通安排着记者和各路朋友,自然是要派车送,还有伴手礼,准备周全,回城后还有饭局,吃吃喝喝的。 至于乌桃,倒是可以撤了。 陈通私底下和乌桃说:“让陈慧找辆车,送你先回家吧。” 最近乌桃确实忙,从前往香港谈妥了意向,之后紧锣密鼓的谈判,再到今天生产线交接转移,这其中最劳苦功高的就是她了。 乌桃:“好,给我找辆车,我自己的车在中关村。” 正说着,乌桃却接到了叶蕴年的电话。 他说他有时间来接她,问她在哪儿。 乌桃抿唇笑了:“我正好打算回家呢,在上地。” 叶蕴年:“那我去接你,我开车过去,估计也就二十分钟不到。” 乌桃:“好。” 陈通一看乌桃这样子:“是我妹婿吧?” 乌桃噗地笑出声:“是。” 陈通啧啧叹息:“我早看出来了,就香港那个姓岳的,眼睛老盯着你,不过咱们乌桃哪看得上他,他估计觉得自己还挺了不起的,其实在咱们妹婿跟前,还不够瞧的。” 乌桃也只是笑而已。 陈通今天喝了一点酒,话多:“乌桃,我们认识好几年了,看到你这样,其实我真心高兴,你接到妹婿的电话,整个人感觉就不一样了,这可能就是爱情的味道。” 乌桃:“也许吧。” 陈通:“回家吧,好好休息,最近你辛苦了,不过你干成了一桩大事,放你几天的假,好好地和我妹婿玩去!” 乌桃点头:“好,过去这两天,你也好好休息。” 陈通:“我还没法,今天这酒局估计就得喝趴下。” 工厂附近的展览厅都是人,大家热热闹闹的,乌桃看到了陈通已经泛红的眼睛,他一定是好几天没好好休息了。 乌桃心里有些感动,其实想和陈通说点什么,甚至有那么一刻,想抱抱陈通,无关任何男女之情或者什么,只是想给自己并肩作战的战友一点宽慰。 不过男女有别,她知道不可能,所以也只是冲他笑了下:“通哥,尽量早点回家,少喝点酒,别让嫂子担心。” 陈通笑了,看着她,点头道:“放心,你的意思我知道,我心里有数,你赶紧回去吧。” 陈通过去招呼大家伙,乌桃看看时间,估计距离叶蕴年赶过来还要十几分钟,外面有些冷,她便站在工厂走廊里随意看看,走廊上做了一些宣传画,都是工厂工人做的,其中有一块是心愿栏,上面写着工人们的心愿。 其中有一个写着,他希望挣到钱,一个月能挣一百块,挣到钱回家娶媳妇。 一看就文化程度不高,勉强能写字而已,但是那笨拙字迹却仿佛有着生机勃勃的力量。 看了一会,叶蕴年打来了电话,她忙出去,就看到了他。 天冷了,他穿着一件羊毛大衣,厚实挺括,他匆忙向他走来,衣角翩飞,在月下形成一道洒脱的剪影。 他看到她,便牵住她的手,将她塞进副驾驶座上:“太冷了,你今天穿得薄。” 上了车,打开暖气,她顿时舒服了。 将自己窝在副驾驶座上,她便笑着和他说起来今天公司生产线的事,心里当然是高兴的:“我们的新产品也上市了,订单量非常好,如果顺利的话,也许我们在一个月内就可以切换生产线,用我们的自己产品发货了。” 叶蕴年:“那这个月还是得上心了。” 乌桃:“是,不过我在香港工厂泡了这么久,许多关键问题已经找出解决方案了,我比以前有信心了。” 叶蕴年便道:“多学习下总是有好处的,美国的工厂我都联系好了,几大巨头的工厂可以随便参观,他们随时能接待,看你和公司的团队什么时候有时间。” 乌桃自是惊喜不已:“那就太好了!不过年前不行了,年前紧锣密鼓都是事,只能过完年了。外国人不流行过春节,所以也不是太要紧是吧?” 叶蕴年:“对,他们不过春节,其实也可以春节过去,也挺有意思的,就是看手底下人怎么想。” 乌桃:“那我回头和他们商量下。” 叶蕴年想起什么,突然道:“对了,刚才看你在那里一个人笑,想什么呢?” 乌桃轻笑了下,便提起那个一百块的梦想:“一百块,也不算多,但是对于工人来说,一个月挣一百不容易,他梦想着一个月能挣一百块,挣到钱娶媳妇,我也希望我们公司能好好发展,工厂业务量大,他们能挣到更多钱,到时候他就可以回家娶媳妇了。” 叶蕴年若有所思:“那不和我一样吗?” 乌桃惊讶:“和你一样?” 叶蕴年:“你看,我在美国辛苦努力,这不是终于回国了吗?” 乌桃怔了下,之后瞪他一眼:“你现在怎么这么贫嘴?” 叶蕴年声音便有些无辜:“我说的是事实。” 乌桃别他:“看把你委屈的……” 叶蕴年挑眉:“小蚂蚁要觅食,狮子也要觅食,都是生灵,都想找吃的,这有什么区别吗?大野兽要找大块肉,小蚂蚁只需要找小米粒,这不一样吗?” 乌桃愣了下,好像也对。 一时她倒是想起一件事来:“你们公司最近业务开展得怎么样?” 叶蕴年:“还好。” 乌桃:“我看你也没太上心公司的事,一直在忙着那两个项目筹建?” 叶蕴年开着车:“公司的事,我不需要太关心细节,只需要把控大方向就是了。” 乌桃纳闷:“什么大方向?” 叶蕴年看她有意,也就认真起来:“我这次回来中国,事先已经请了专业人士对市场进行了调研,并且也制定了合适的营销策略,策略就是先免费小范围试用,而且要从口碑企业打开局面,比如我现在已经把杀毒软件免费授权给你们公司、各大高校以及科研机构来使用,这就是我们的切入点。” 乌桃有些意外,她没想到叶蕴年的思路竟然是这样的。 不知怎么,她便想起当年他刚去美国,他写信惊叹128公路的事,那个时候,他说他的大脑已经发生了化学变化。 她想了想:“你除了请了专业的营销团队,还请了什么人?说来听听。” 叶蕴年:“你知道,我还有一个物理学博士学位,当时我有一个同学叫李毅,他在毕业后拿到了麦肯锡的ffer,你肯定知道麦肯锡。” 乌桃:“知道,一家美国非常有名的咨询公司,不过目前国内还没有这样的市场。” 中国当然也有一些类似咨询公司的机构,不过都是国家官办的,就是计委下属的,叫工程咨询或者投资咨询公司,前一段科委还创办了科技咨询公司,专门服务他们这种科技类发展公司的。 叶蕴年:“所以前几年在我的杀毒软件公司刚刚达到了一百多人规模的时候,就先向他了解,并请麦肯锡为我配置了组织架构,这次打算开辟中国市场,他也随同前来中国,当然他过来的目的除了想帮我,最重要的是他受命对中国市场进行调研,为将来麦肯锡进入中国做准备。” 当然了,这一切还是要看中国的政策以及市场环境。 乌桃:“然后呢?” 叶蕴年:“经过他的调研和建议,这次我们可以说是下了血本,聘请了一个市场部总经理,那是以前在西郊大院的一位朋友,我和他并不熟,只是知道这一个人,但是现在重金聘用。” 乌桃听了,顿时明白了。 一个西郊大院出身的市场部总经理,这是什么作用,一目了然。 他解释说:“颐和园的四合院,也是他打听到的消息,只凭这个,他值得那个高薪。” 乌桃深默了好一会,终于问:“蕴年,你把所有的产品免费授权给各大科研机构和高校,只是为了利益吗?” 她望向他:“真的没有半点别的?” 叶蕴年:“乌桃,你觉得还有什么别的吗?” 乌桃轻叹了声:“这两个月,你放出投资筹建计算数学实验室,又付出那么多心血。” 这种投资,只是探索创造性的基础研究,有可能收获巨大,也有可能颗粒无归,而几百万美金的投入是什么概念,在如今的中国,几百万美金就是天价了。 叶蕴年这么做,圈里人谁不猜着,因为中国的计算数学是他爷爷一手打下的江山,他作为叶老先生的孙子,在美国登上财富宝座后,荣归故里,继承他爷爷的意愿,为中国计算数学开创新的局面。 车厢里变得沉寂起来,汽车行驶过荒芜的上地一带,穿过小清河,窗外圆明园的废墟孤独地立在凄冷的月光下。 乌桃听到叶蕴年的声音缓缓地响起:“也许我对那里,还是有一些感情,不过有利益,也有感情——” 他又道:“这两个,原本不是一回事吗?你觉得利益和感情是能分开的吗?” 乌桃:“能分开吗?” 车子已经驶入中关村,叶蕴年望着街道两旁的繁华,低声说:“乌桃,这里是我们长大的地方,我在国外那么多年,也会想起什锦花园胡同,想起我们小时候走过的河边,想起地安门。所以当我终于有勇气坐上飞机,踏上故国的时候,我也在想,我这样的人,还能为这一片土地做什么?” 乌桃听着,眼睛突然有些潮湿。 她想起来最初离开的那个叶蕴年,那时候的他,是不是心里怀着纯粹的理想,怀着继承爷爷衣钵为国争光的梦? 只是他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坚强,他也不应该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坚强。 叶蕴年眸中浮现出一丝脆弱:“你还记得吗,当初我曾生出一个念头,你跟着我出去,我来想办法,你拒绝了,我说我不出国了,你还是拒绝了,你就那么看着我,说我如果放弃,你会失望的。” 他苦笑道:“你还告诉我说,相信我只是说说,你认识的叶蕴年并不是这样的人。” 乌桃记得,她确实这样说过。 叶蕴年:“乌桃,曾经我也以为,我可以,我能做到,我不是会让你失望的人。但是后来我发现,我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我只是怕让你们失望,其实我真没有你们以为的那么好。” 乌桃鼻子发酸。 那时候是多久前,十二年前吧,那个时候,他们确实这样想的。 从十年漫长的岁月里走过,那样的想法仿佛就是天经地义,她也许不是这么想的,但是她却在努力让自己去这么想,或者说,她把那个大家都认为正确而她也认为正确的价值观光环,附加给了叶蕴年。 其实人都是卑微渺小的,他是,她也是。 他们如此渺小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却试图用自己稚嫩的肩膀去承担一切。 叶蕴年:“有那么两年,我闲来无事的时候会游荡在学校里,随意走进一处教室,去听他们的课,碰到什么就听什么,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有一天我听到一位教授的话。 乌桃:“他说了什么?” 叶蕴年握着方向盘,低声说:“他说,在一个健康发展的社会,如果一个人有足够的智慧和理性的时候,倾尽所能追求自己利益最大化,那最后造成的结果,就是对这个社会做出贡献,就是在推动这个社会发展进步。” “我想了很久很久,我终于想明白,其实我不需要多伟大,也不需要特意去做什么贡献,每个人只需要努力地追求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就可以了。” “我回归故土,我会遵纪守法,会依法纳税,会向各大科研机构和高校免费推广我的产品,也会带动中国计算机安全行业的发展。” “我当然也会大规模投资,投入研发,招聘中国优秀人才,培养他们,帮助他们成功。” “我做这一切,是为了我自己能攫取更大的利益,但是对于我这样一个自私的人,能做到这些,我就无愧于当年公费出国的那张飞机票,我也敢牵着你的手,再次走过什锦花园胡同了。” 车子缓缓沿着中关村大街前行,天晚了,路边的大招牌霓虹灯亮着,街边不少自行车在穿梭。 乌桃扭脸,透过车窗玻璃,在泪光中看着这一片繁华的灯火。 他说的话,颠覆了一些她以前的认知。 但她不得不承认,他说的也许是有道理的。 她甚至想起何锡清,那个认为自己太过渺小,认为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最后选择放弃回国的何锡清。 车子停在一处十字路口,前面是红灯。 叶蕴年抬手,握住她的,与她十指相扣。 她知道他的意思,抿唇,冲他笑了下,道:“你让我一下子想起很多事,其中一个,就是我们工厂走廊上那个写着愿望的纸条。” 那上面歪歪扭扭的小字写着,希望我每个月能挣到一百块。 她反握住他的手道:“我突然明白了,我们既然已经走在了这个时代的最前端,那就不用想太多,就抬头往前走就是了。” 对于她来说,能让一位工人满足那么一个朴素的愿望,就已经是她最大的一件功德了。 95 第 95 章 宿命的交叉 第95章宿命的交叉 晚上快下班时候, 叶蕴年打来电话,说没办法回去了,说要见两个朋友。 乌桃当时正看文件签字, 于是随口说:“好。” 本来打算挂电话了, 谁知道叶蕴年却反问一句:“你不应该详细问问吗?” 乌桃:“问什么?” 叶蕴年:“你不关心我见什么朋友吗?” 乌桃想了想,道:“我觉得挺好的。” 她记忆中,以前的他好像也没什么朋友, 一直独来独往的, 唯一见到过的, 就是他曾经给王亚湘送资料, 但他和王亚湘也并不熟悉。 现在的他, 好像很有一些朋友,她觉得这样挺好的。 叶蕴年:“是吗?” 说完, 他挂上了电话。 乌桃愣了一会,想了一番, 还是有些困惑。 恰好这个时候秘书进来, 乌桃便随口问:“陈慧, 请教你一个问题。” 秘书听她用“请教”,忙道:“嗯嗯, 江总你说。” 乌桃:“我记得你在处对象,你对象晚上会你吧?” 秘书抿着笑,狂点头:“对对对!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啊!” 乌桃:“如果哪天他本来约好了会来,但是不能来了, 你一般会怎么样?” 秘书一瞪眼:“当然得问清楚了!问清楚他和谁见面,去哪儿,什么时候结束,喝不喝酒!这些都得问清楚。” 乌桃恍然, 了悟,点头。 秘书小心地看着乌桃:“江总,难道叶总他?” 乌桃:“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我应该学习下这方面。” 秘书顿时明白了,差点笑出来:“反正男人你不管他是不行的,当然也不能狠管,要抓住这个度,让他们觉得,你是在乎他们的,但是你又不能管太狠了,毕竟男人嘛,特别是有本事的男人,酒场上的应付是免不了的。” 秘书出去了,乌桃想了想,给叶蕴年打了一个电话。 叶蕴年:“怎么了?” 乌桃:“我越想越不对呢。” 叶蕴年:“嗯?” 乌桃:“你晚上和什么人有约,男的女的?去哪儿啊?什么时候结束?喝不喝酒?这些你都得说清楚。”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之后才道:“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乌桃认真地道:“那是当然了,万一你和什么姑娘见面呢?反正我是不允许的!” 叶蕴年:“当然不会了。” 乌桃:“真的吗?” 叶蕴年便将一切都倒出来了:“是两个以前的学生,他们博士毕业后回国了,知道我也回国,这次过来见我。” 乌桃便想起来何锡清,随口问道:“是吗?都是中国的?” 叶蕴年:“其中有一个是你们学校的,还有一个是北理工的。” 说着,她说了一个名字,乌桃倒是记得,印象中是一个不太起眼的。 乌桃:“那你们好好聊吧。” 叶蕴年:“我会晚一些回去,你在外面买点吃,或者去你哥家吃饭吧。” 乌桃:“好,我知道。” ************ 晚上时候,乌桃想着叶蕴年过去见朋友,她也就过去哥哥家吃饭了,吃完饭,一家子又说了一番话,东拉西扯的闲话,不知道怎么提起来姑奶奶的事,说乌桃姑姑病了,住医院的,这几天得拎着东西过去看看。 乌桃听着,也就说周末过去看看。 谁知道到了家里后,就见一个人影站在大门口。 逆着光,看不清,对方有过于高大,乌桃心中微沉,待到那个人喊了一声,她才认出,这是洛再久。 乌桃疑惑:“再久,你怎么过来了,你的事情怎么样了?” 最近都没怎么联系,也是因为忙,没功夫。 月光下,洛再久形容憔悴,眼圈都是红的,说话也是沙哑:“乌桃——” 乌桃:“嗯?” 洛再久:“你最近怎么样?” 乌桃:“我还好。” 洛再久:“你和他在一起了?我看到他接受报纸采访了。” 乌桃:“是,在一起了。” 洛再久苦笑了声:“恭喜你,这些年,你心里其实一直惦记着他,他回来了,你得偿所愿了,恭喜你。” 乌桃听着这话,有些不好受:“也不能这么说,他不回来,我该过日子的还是过日子,不至于就怎么了。” 只能说,他回来了,她得到了一份礼物。 这就像小时候,她凭着自己的努力可以吃饱喝足,衣食无忧,但是并不会有那个完全超出预期的洋娃娃,她其实也没想过洋娃娃。 那么多人都没洋娃娃,怎么就不能过日子了。 只是叶蕴年来了,送给她让人心花怒放的洋娃娃,她为之惊喜,为之沉浸,这都是意外,并不在她认为自己可以得到的预期中。 洛再久深深地望了乌桃一眼,之后才说:“那个何秀娟肚子里的孩子,应该确定就是我的种,她不想打胎,哭哭啼啼的,说肚子里孩子在动,我开始肯定是硬着心肠,不想要那个孩子,现在想想,也有点心软了,她拿了那个b超单子给我看,指给我哪儿是孩子,我也没法。” 乌桃:“你能接受这个孩子那也好,我看她倔得很,怎么都不想打掉那个孩子的,现在你能接受,不管怎么样,至少你们两个人的目标是一致的。” 洛再久叹了口气:“乌桃,对不起。” 乌桃:“你不用这么说,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洛再久叹了声:“其实我已经想着,等我做完那个项目,我们就结婚,我连怎么向你求婚都想好了,可是谁知道,竟然出了这种事,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诡异,莫名其妙,我不知道怎么了!” 他眼圈都红了:“没想到,我和你连这点缘分都没有,你明明已经答应我了,却因为这个黄了!我以为我会娶你做我的妻子!” 乌桃安静地听着,她其实不太能理解男人,为什么可以和一个女人有了孩子,却能抱怨自己全然不知情。 她想起自己和叶蕴年做的事情,做了那样的事情后,她就很自然觉得,那是她最亲密的人,她是断然不会说出那样的话。 洛再久:“我也和她聊过,她说当时我就是抱着她不放,她当时也有些害怕,但我搂着她,她没办法,就从了,而且她也喜欢我!我完全不知道怎么了!我只能认了,养着这个孩子,不过她,我是不想理。” 乌桃听着这些话,突然间,一道亮光炸入大脑,她恍惚中觉得,那部纪录片里,好像有一个人,曾经说过同样的话。 “我只能认了,养着这个孩子,我也没法……” 乌桃只觉得后脊梁骨发冷,她盯着洛再久:“你,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洛再久苦涩地道:“她如果生了,我养着,但我肯定不可能和她结婚的,打死都不可能。” 乌桃深吸口气。 她知道了。 就在那纪录片里,那个为了养孩子痛苦的女人——应该说是另一个可能的自己,就曾经和人抱怨过,抱怨着自己丈夫曾经说过的话。 后脊梁骨的冷,瞬间弥漫全身,所以她突然间明白了,上辈子,她嫁给的那个人,果然就是洛再久吗? 所以那个因为打架斗殴终于没了性命,她不得不一个人养着两个孩子,导致这一切的,就是洛再久? 洛再久:“乌桃,你怎么了?” 说话间,他上前了一步。 但是乌桃却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她突然间有些害怕了,命运的安排如此诡异,明明和上辈子不一样了,明明她开始和洛再久在一起的时候,觉得自己是能稳妥地掌握两个人关系的,但是,现在,当听到他偶尔说出的这句话时,她陡然间心生恐惧。 万一,不能呢? 这辈子的洛再久,哪怕已经步入了一个和纪录片中不一样的通道,但是不经意间,他还是以不同的方式对着不同的人说出了那一句话。 洛再久明显发现乌桃不对劲:“乌桃,你脸色这么难看,不舒服吗?到底怎么了?” 乌桃却有些说不出话来,她突然意识到,冥冥之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让人不寒而栗。 洛再久伸手就要扶住乌桃:“乌桃——” 谁知道他刚说到一半,一个声音却道:“放开她。” 说着,那人已经走到近前,挺拔颀长,就那么护在了乌桃面前。 朦胧的月色自高高扬起的屋檐流泻下来,秋天的夜静谧安宁,灰墙黑瓦之间,叶蕴年冷冷地盯着洛再久,眼底跃动着刀一般的锋利。 洛再久拧眉,打量着叶蕴年。 这个人他一直关注,报纸上关注,这些年也曾经打探过他的消息,但是现在,他竟然回来了,竟然站在乌桃面前,把乌桃挡在了身后。 洛再久唇边泛起苦涩,就在一个月前,乌桃还是他的未婚妻,结果一个月的时间,已经有另一个男人,就那么理所当然地拦在他面前,把她护在身后了。 他却说不得什么。 偏偏—— 洛再久眯着眼睛,望着眼前的男人。 他突然就想起,曾经他走过什锦花园胡同桥边,看到那个衣着讲究的小男孩拉着乌桃的手,那个时候,他想过去和乌桃说话,小男孩也是这么把乌桃护在身后;再之后,他提着一筐螃蟹喜冲冲地要送给乌桃,却发现她羞涩地笑着,被那个少年牵着手。 昔日一幕幕逐渐和眼前的一切重叠,他咬紧了后槽牙。 叶蕴年自然也认出来眼前的是谁,有些事,就注定是宿命,其实本来曾经的他们就住在不远处,一个住在四合院里安静地读书,一个拎着竹筐四处浪荡捡煤核,他们也许无数次经过同一座桥,却绝对不会多看彼此一眼。 因为他们天然的就属于两个不同的跑道。 可是因为乌桃,因为那次偶尔的追赶,因为北大红楼前的遭遇,三个人便有了宿命一般的交叉。 最先说话的反而是叶蕴年,他抬眼,盯着洛再久:“你好,洛先生是吗?我是乌桃的未婚夫。” 洛再久顿时喉咙一梗。 他看向乌桃。 乌桃看着洛再久,点头,虽然还没有见过父母,但是两个人基本是正式公开了。 当她点头的时候,她便清楚地看到,洛再久眸底泛起的痛苦。 她心里有些恍惚。 叶蕴年却是笑了,带着眸底的一丝凉意,他道:“看起来我的未婚妻有些害怕洛先生,黑灯瞎火的,孤男寡女,希望洛先生以后庄重一些。” 洛再久深吸了口气。 一个月前,这还是他的未婚妻,现在,却被叶蕴年这么说,就算是真的,他特意的加重这两个词,也都是故意的。 他明白,眼前的男人是故意的,就是故意用未婚妻这个词来刺激自己。 但是—— 他也没法,他已经失去了争风吃醋的资格。 他咬牙:“叶先生误会了,我只是要和乌桃说句话,并没有别的意思。” 叶蕴年微微眯眼:“是吗?既然要说话,那可以白天来,我未婚妻胆小,她好像被吓到了。” 说着,他才侧首,看向乌桃:“乌桃,你没事吧?” 乌桃抿唇,摇摇头:“没事,只是误会而已。” 她刚才只是想起这种可怕的巧合,吓到了,但是现在冷静了许多。 这辈子,她和洛再久不会有关联了,再也不会有了,她也不需要为这种莫名的联想而害怕。 洛再久看着叶蕴年和乌桃的一应一答,便觉胸口剧痛,痛得撕心裂肺。 掺杂了强烈痛恨愧疚的情绪狠狠地将他攫住。 他盯着眼前的两个人,终于从牙缝里一个一个字地迸出来:“那,我走了。” 96 第 96 章 吃醋 第96章吃醋 叶蕴年握着乌桃的手进了家门, 之后插上了门闩。 他插上门闩的时候,动作很慢。 乌桃注意到,他脸上神情并不好看, 比月色更清冷。 他插上门闩,又上了暗锁, 这才回身,问道:“乌桃,刚才没事吧?” 乌桃:“没事。” 叶蕴年便握住她的手, 陪她一起进屋。 乌桃隐隐闻到一阵酒味:“你喝酒了?” 叶蕴年:“嗯,和学生说话,便喝了几口, 不多。” 乌桃看他眼尾脸颊处都隐隐透着红:“你可能不适合喝酒, 估计是容易过敏的体质, 以后不要喝了。” 叶蕴年却不提这个, 反而问道:“好好的, 他怎么来了?” 乌桃便给他解释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从我哥哥家回来, 就看到他等在这里,突然和我说话……” 叶蕴年:“他以前经常过来吧, 我看着倒是很熟门熟路的样子。” 乌桃:“确实来过几次。” 叶蕴年:“还在这里吃饭过?” 乌桃:“吃过几次。” 叶蕴年突然道:“你就不能骗我一下吗?” 乌桃:“这是实话, 我要骗你我成什么了。” 叶蕴年:“你就是存心让我难受!” 乌桃:“我同学朋友也过来这里,我也招待过,就算我和他没有那层关系, 我以前也可能招待他吃饭。” 叶蕴年挑眉:“对, 你交友广泛热情好客。” 乌桃笑:“这是事实。” 叶蕴年径自进去,也不理会乌桃。 乌桃站在那里,怔了一会:“叶蕴年, 这是我的房子。” 叶蕴年没理她,过去书房,随意拿了一本书来看。 乌桃好笑又好气,心想这人现在真是熟了,一点不客气了,这是呲着鼻子上脸了! 不过她也没搭理他,就径自过去洗漱了。 她洗漱过后,过来书房,打开计算机,准备处理一下没完成的一些工作。 她将软盘插进到了驱动中,电脑咔嚓咔嚓缓慢地读取着,她拷贝出来,然后看关于那些工厂的资料介绍。 收购了香港公司后,经过几乎大半个月的磨合,她已经熟悉了香港生产流程,也打算用香港的技术经验来改进自己的工厂生产线,如果顺利的话,也许很快他们就能达到质量检测标准。 陈通最近也在忙着联系机电部的人,请他们来工厂进行测评,万一测评通过,就有机会拿到工业部下发的生产许可证了。 为了这个目的,陈通几乎天天都是饭局,到处找关系拉关系,堂堂一个总裁,求爷爷告奶奶的。 乌桃不想辜负这样的陈通,她必须抓紧时间门改善工厂的生产技术,在关键时候必须有拿得出手的硬实力。 这么看了一会后,听着外面好像起风了,沙沙的声音。 她便起身,要出去。 叶蕴年:“干嘛?” 乌桃:“我昨晚洗的衣服还晾外面呢。” 叶蕴年:“我去吧。” 乌桃便甜甜冲他笑:“好,谢谢蕴年!” 叶蕴年看她一眼,没理,出去收衣服了。 乌桃继续低下头研究她的资料。 等收完衣服,就听叶蕴年坐在一旁不知道干嘛,她下意识抬头看过去,结果一看,他正在看着那洋娃娃。 她挑眉:“你在干嘛?” 叶蕴年:“玩。” 乌桃:“你最近项目怎么样了?计算数学实验室的事?你们计算机网络项目的事?” 叶蕴年:“很顺利。” 乌桃轻叹了口气,按说他应该很忙才对,他怎么不忙呢? 今天她中午吃饭,偶遇了一个中关村开公司的朋友,对方还打探起来叶蕴年的那个计算数学项目,说是采购了一大批国外进口设备,说这个实验项目要做什么什么,听起来挺麻烦的,人家知道内情,明白这些事都是他经手的,想接一点外包的项目干,才找她来打探消息,他怎么可以一点不忙? 乌桃突然想起以前在学校里,到了期末考试的时候,好像班级里也有那么一两个人,别人累死累活备考,他们却只需要翻翻书,仿佛就能考得不错。 这种人真是能活生生把人气死。 于是她起身,拿过来那洋娃娃:“不给你玩了。” 叶蕴年扬眉:“你干嘛?” 乌桃:“这是我的!送给我就是我的!” 叶蕴年敢怒不敢言地看着她。 乌桃便直接从提包里掏出来一叠子生产相关数据资料:“这是我们产品的资料信息,需要整理,你没事的话帮整理整理吧。” 叶蕴年看了她一会,才终于道:“好吧。” 乌桃也就继续忙自己的事情了,这么忙了好一会,一抬头,他已经整理好了,她便拿过来检查了检查,一切都井然有序,倒是很满意。 于是她笑着说:“叶老师,如果不是你太过才华横溢,其实给我当秘书也很好啊。” 叶蕴年:“我给你当秘书,你又不给我钱。” 乌桃:“给,怎么不给,给你开高工资。” 叶蕴年抿唇笑了,一时气氛有些缓和,便说起来彼此的工作,因为问起乌桃机电部生产许可证的问题,叶蕴年神色有些异样,淡淡地道:“这个许可证听起来并不容易,不过你们有这样的实力,就算没什么门路,应该也没问题吧。” 乌桃:“是啊,只能硬拼了。” 叶蕴年默了片刻,道:“你不要有压力,事在人为。” 乌桃觉得他有些怪怪的:“怎么了?” 叶蕴年:“没什么…对了,乌桃,刚才洛再久和你说了什么,我看你很害怕。” 乌桃听到这话,怔了下,想了想道:“也没什么,就是天黑了,他突然出现,说话我也不爱听,我就觉得有些害怕。” 叶蕴年:“是吗,他说了什么你不爱听的?” 乌桃蹙眉:“就说什么那个女人有了孩子,他被缠上了,没办法,只能这样了,就很嫌弃的语气,我听了,很不舒服。” 叶蕴年:“他这个人,吊儿郎当,没有任何责任心。” 乌桃其实不太想提洛再久了,便随口道:“也许吧。” 叶蕴年:“他现在对你还有想法,不甘心,其实他是想挽回。” 就在刚刚,对峙的那一刻,他可以看到对方心底的想法。 正如多少年前,他一眼就知道那个拎着一筐螃蟹的洛再久想做什么。 乌桃笑了:“管他呢,反正我和他都说清楚了。” 叶蕴年:“以后你上下班都要小心,你要记得给我打电话,我接你,不然我不放心。” 乌桃:“好,我记住了,肯定躲着。” 其实乌桃觉得没什么,她认为洛再久不至于做出那种事,不过她还是想听叶蕴年的,毕竟刚才她意识到的那些事让她心惊。 她下意识想躲着洛再久,不想和洛再久有任何牵扯了。 叶蕴年又道:“今天我和那两个学生吃饭,其中一位是你校友,倒是说起你一些事来。” 乌桃:“啊?我?” 叶蕴年:“嗯,都是同一级,他说你那个时候还挺受关注的,他们宿舍有一个男生就暗暗喜欢你,还曾经给你情书。” 乌桃:“是吗?有这回事吗?” 她当时确实没太关注,刚开始的一年多,一直都是沉默地学习忙碌着,后来和何锡清在一起了,那就是互相帮助一起进步,宿舍里倒是提过有男生喜欢她,但她也不太清楚,没关注过这些。 叶蕴年扬眉,很是轻描淡写地道:“你还挺受欢迎的。” 乌桃好笑,突然明白他今晚的莫名情绪了,不光是因为洛再久了。 当下笑道:“我自己都不知道,你至于吗?” 叶蕴年:“我问了一些事,他们还说了何锡清的事情,何锡清天天陪着你,你们一起早上练习英语,一起去上课占座,一起去图书馆,一起晚自习,一起探讨问题。” 乌桃沉默地听他讲。 叶蕴年:“他陪了你三年多,三年多。” 乌桃:“我宿舍同学陪了我五年。” 叶蕴年:“你还答应等他。” 乌桃无奈:“不是说好了,这些不要提了吗?你不是说不在意吗?还是说,你其实一直都在意?” 这些事,是她没办法改变的,该说的承诺她说了,洛再久何锡清她都说清楚了,他这么翻旧账,那她也没办法。 叶蕴年抿唇定定地看着她,眸中情绪仿佛可以将她淹没。 乌桃叹了一声:“你今天是不是喝了一点酒,心情不好?如果这样的话,那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聊吧。” 她不想因为这个和他吵闹别扭,她确实和何锡清谈过,也确实等过,当然也和洛再久订亲过,这些都是他知道的,如果他因为这个耿耿于怀,一直无法释怀,那这件事算是没完了? 其实从她决定和他重新尝试,她就知道,也未必就能重归于好,没准最后互相怨恨,连最初那点美好都没了呢。 叶蕴年瞥了她一眼,却是闷闷的样子。 ************ 晚上到了睡觉时候,乌桃其实不想和他睡,不过外面刮风了,也不能赶他走,家里只有一张床,只好让他睡了。 不过就算是上了床,彼此也还是有些赌气的意思,谁也没搭理谁。 乌桃背对着他,顺便扯了下被子。 这么躺下后,被工作占据的大脑难免想想心事,比如洛再久说的那句话,洛再久这一生的命运,自己这一生的命运,她甚至开始仔细地思考,当初她和洛再久订婚的契机。 为什么,自己当时到底在想什么?自己是不是差一点落入命运的圈套?如果自己真的和洛再久结婚,还能挣脱那种命运吗? 那现在自己和叶蕴年呢?叶蕴年原本的人生是什么样? 正这么胡思乱想着,就听身后叶蕴年道:“你也不能冻着我啊。” 乌桃:“关我什么事!” 叶蕴年:“我半截身子都在外面。” 说着,他扯了扯被子。 乌桃这才意识到,被子并不算太大,平时两个人盖肯定是够的,但是现在这么背对着,又隔了三八线,肯定不够了。 不过她心里有气,他这么一扯,她也跟着扯了扯:“这是我的被子。” 叶蕴年:“你的被子不是我的被子吗?” 乌桃:“我的被子就是我的被子,我现在不想给你盖。” 叶蕴年:“可是我冷,你不能冻着我。” 乌桃:“活该。” 叶蕴年:“那你抱着我吧,你得给我暖着。” 说着,他已经凑上来了,乌桃才不管呢,她推他:“不要,你不能这样,我正不高兴着,我不想给你暖。” 谁知道叶蕴年没防备,又或许是姿势问题,被她还这么一推,竟然直接掉地上去了。 而且跟着一起掉下去的,还有被子。 他和被子一起掉下去了! 乌桃也是傻眼了,她愣愣地看着掉下去的叶蕴年和被子,也看到了他惊讶狼狈的样子。 她忍不住笑起来。 叶蕴年绷着脸:“你还笑!” 乌桃越发笑起来,她受不了,他怎么可以这样,这么大一个男人,被自己推下了床。 叶蕴年抱着被子站起来,不高兴地说:“不许笑了。” 乌桃却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边笑边道:“活该,谁让你和我抢!” 叶蕴年冷着脸,起身,抱着被子,直接扑过来把她裹住:“不许笑我。” 乌桃挣扎,要推开他,他却低首过来,开始亲她,亲得密不透风。 她本来笑得哭了,现在受不了,推他,他却已经压了过来:“我必须罚你。” ********** 当一切平息后,两个人抱在了一起,这个时候好像被子谁多谁少也无所谓了,他身上仿佛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汗意,这让乌桃有些嫌弃,推着他说:“你去洗澡吧。” 叶蕴年却抱紧了她:“等会去。” 乌桃:“有汗。” 叶蕴年:“我们一直抱着,我身上有汗,你身上就没有吗?” 乌桃:“好像是…” 叶蕴年:“等会我们一起去洗吧。” 乌桃:“我不想。” 叶蕴年:“你身上也有汗,不洗肯定不舒服。” 乌桃瞪他。 叶蕴年却依然抱着她。 乌桃无奈,便只好这么躺一会。 不过她还是忍不住说:“叶蕴年,有件事,我不是开玩笑,我必须和你说清楚。” 他听到她连名带姓叫她,知道她是认真的,忙道:“什么?” 乌桃:“我和何锡清的事,和洛再久的事,你要是心里不过去,趁早说,别以后没事翻出来,这样也没意思啊。” 叶蕴年便不吭声了。 乌桃:“反正我确实和他们谈过,可是那又怎么了?你还有过未婚妻。” 叶蕴年默了一会,才道:“乌桃,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在意了,以前也许很在意,但现在不会了。我们之间门的亲密,早已经远胜过他们,我和你做过的事,他们永远也不会做,这就足够了。” 乌桃知道他说的“做过的事”是指什么,脸上红了下,不过还是道:“那你今天至于这样吗?没事和我闹什么别扭!” 叶蕴年:“本来不至于,只是恰好,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乌桃:“什么?” 叶蕴年:“我终于知道,这里面有些信息不对称,所以我才被蒙蔽了。” 乌桃听得疑惑:“谁蒙蔽你什么了?” 叶蕴年:“一件小事,不过我现在不是太想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乌桃盯着他,突然想到了,问:“何锡清是不是一直都知道你是谁?” 叶蕴年扭脸看过来:“你怎么突然想到了?” 她总是这样,有着敏锐的洞察力,总是能一下子窥破问题的核心。 乌桃:“我们学校的信,是生活委员取来的,他可能看到过。” 她想了想:“不对,海外信件上,贴了不少标签,寄信人被贴住了,按说他应该看不到,只能看到你的姓,而且你后来学校更换了,他不至于通过一个姓就联想到这么多吧?” 叶蕴年道:“有姓就足够了,那几年大陆过去的留学生本来就不多,况且他知道我最初的学校。” 乌桃:“那就是了。” 她这么一回想,也就明白了。 当初何锡清给自己写信,突然写起他那位会打枪的教授,其实他是在试探自己。 叶蕴年:“他开始应该确实没想到是我,不过后来,我给他推荐了那个苹果公司的实习生计划,他可能就确定了。” 乌桃:“然后呢?” 叶蕴年凉凉地道:“本来这件事到此结束了,结果他在苹果公司出来一个纰漏,导致他后面并没有办法拿到他理想的职位,他后来找过我,请我帮忙。” 乌桃突然意识到了:“他对你说了什么?” 叶蕴年:“他并没有对我提,正因为没有对我提,所以我并没有怀疑,他说他的对象在中国,也许以后也会来美国,他想继续留在美国,想得到那个机会,很苦恼。” 乌桃拧眉,她没想到何锡清为了留在美国竟然耍了这样的心机! 她深吸口气,看向叶蕴年:“所以,你为什么一直没回来,是因为你以为,我一直在等着他?” 叶蕴年望着天花板,淡淡地说:“是。” 学校里大部分华人都知道,何锡清美丽的清华博士女友和他如何甜蜜,他甚至每个月都会拿着他新收到的信兴高采烈地告诉大家。 谁能知道,地球的另一半,他其实早和乌桃分手了。 乌桃抬起手,轻轻握住他的:“当初苹果实习计划的那个prject,我就已经和他分手了,当时说得很清楚。” 只不过她说了分手后,他却有些纠缠后悔的意思。 叶蕴年:“是我自己的错,我在观察他,其实他也在观察我。” 乌桃哪想到这些,她蹙眉,想了一番:“他本来其实也是很不错的人,也许太想得到那个机会了。” 叶蕴年:“他在同一批的留学生中,论才华,算是最优秀的。” 乌桃的同学现在算起来出国六年了,六年的时间门,有些也就是刚刚拿到博士学位,或者混在实验室里,或者在找工作,当然也有找到不错机会的,但是职位以及发展前途目前来看并不如何锡清。 乌桃听着,半响没吭声。 何锡清确实是非常优秀的人,也曾经陪着她度过一段美好时光,谁想到他为了能留在美国,竟然能生出这种心思,反过来利用叶蕴年。 她这么想着,突然意识到什么,便握住了叶蕴年的手:“蕴年,你——” 叶蕴年:“我怎么?” 乌桃:“你是想做什么,是吗?” 叶蕴年修长的手扣住她的,低声道:“乌桃,我并不会刻意报复谁,但我也不是可以任人利用的。” 乌桃默了下:“可是我希望你记住,比起他怎么样,我更在意你怎么样。” 叶蕴年便明白了:“我有分寸。” 97 第 97 章 打架 第97章内斗 乌桃公司的新产品终于上市了, 这是一款傻瓜式的计算机,拥有普通计算机的功能,但是又比寻常计算机易于操作, 为了消除市场用户对于计算机的“畏难”心理,这款产品取名叫做三合MS中文处理机。 在这款产品中,内嵌了多项强大的功能, 软件方面,除了内嵌叶蕴年的游戏功能, 他们还特意找上了当前最热门中文输入法的发明者任竞年, 获得了中文输入法的版权。 产品上市后, 他们之前采购的低端热敏打印机也随之进入各大分销商的柜台。 这一招可谓是狠辣, 将热敏打印机头的同类产品档次给狠狠拉低了,对日本GLA和科新公司的产品可以说是灭顶之灾,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 三合科技竟然使出这么一招。 有两千块的机器, 谁要他们五千的?这就是出来膈应人的。 而就在对手的咬牙切齿中,三合科技的新产品几乎是势如破竹之势, 强硬地占领市场,开卖之后才半个月, 订单销量惊人,前途大好。 这时候, 乌桃的工厂生产线其实已经上马了, 陈通疯狂地在找机电部,想拿到生产许可证, 乌桃也为此绞尽脑汁,陪着他开始繁琐麻烦的申请流程。 可生产许可证哪那么容易,能拿到那就是哗啦啦的钱, 那就是挖到金矿了。 那天,彭文元突然道:“江总,叶总的家里好像有机电部的人脉,能帮着说句话不?” 乌桃诧异:“是吗?” 彭文元:“我那天过去机电部,听到一个消息,说机电部现在说话有分量那位,以前也是军人,还是叶总父亲的属下,受过叶总父亲的提拔,如果这样的话,那其实就是说一句话的事,咱们现在费这么大劲,那不是抱着金娃娃要饭吗?” 乌桃听这话,顿时明白叶蕴年前几天的异样了。 既然是他父亲的属下,他应该是知道这层关系,但是依他的性子,他是绝对不可能去向他的父母张口,也是绝对不可能动用这层关系的。 这么一来,他看到自己为了生产许可证而犯难,多少有些心疼吧。 只是这件事,不要说叶蕴年,便是自己,也绝对不肯低这个头的。 叶蕴年妈妈临走前说有什么事说话,她随口应着,但也就是敷衍一下罢了。 她以前不曾求过他们,以后也不会求,永远不会。 她又不是活不下去了,有多少本事挣多少钱,能做到就不做,不能做到就算,还不至于要去开这种口。 于是她笑了下,道:“彭总消息倒是灵通,不过彭总可能不知道,他自己从来不会因为什么事去找上他们家里,更别说因为我的事了。况且事关生产质量,我们行就上,不行就不上,如果明明质量不达标硬要上的话,最后也只是落人口实。” 陈通从旁忙道:“算了算了,咱就按照流程来了,别想那么邪门歪道了,咱们工厂实力过硬技术过关,一步步申请走流程,九九八十一难总能熬过去。” 于是这件事也就过去了,之后大家不提了。 这天,乌桃回来的时候,外面刮大风,她被吹到,着了凉,第二天起来一直打喷嚏,头也有些懵懵的,便干脆没去公司。 叶蕴年见此,也就不去了。 乌桃:“你不是要去中科院吗,你们服务器调试得怎么样了?” 中科院的计算机联网马上进入调试阶段,他最近明显比之前忙了,有时候加班到很晚才回来。 叶蕴年:“我罢工一天,地球又不是不会转?” 乌桃无奈,揉了揉鼻子:“随你吧。” 叶蕴年看着她通红的鼻子:“你要再来点热水吗?” 乌桃:“不要了,我被你灌得上了好几次厕所了!” 叶蕴年眸中泛起怜惜来:“那你玩一会吧,不要看书了,你现在头疼,看书也累。” 乌桃:“嗯……不能看书也挺没意思的。” 她也没培养出什么休闲爱好。 叶蕴年便起身,从抽屉里翻东西。 乌桃:“你找什么?” 叶蕴年:“我记得我之前带过来的软盘,里面有游戏,你要不要玩玩?” 乌桃再次揉了揉鼻子:“就是安装在我们公司产品上的?” 她记得大家说,那几款游戏很受欢迎,不少人都挺喜欢的。 叶蕴年:“对。” 乌桃:“好,拿出来我玩玩。” 叶蕴年已经找到了,插到了电脑软驱中,之后拿了白手帕递给她:“擦擦吧。” 计算机笨重地启动着,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屏幕发出一片蓝光,叶蕴年修长的手指敲击在键盘上,在一番噼里啪的声音后,计算机屏幕进入了一个花花绿绿的界面。 乌桃:“这是什么?” 叶蕴年长指敲打,调整好了,之后给她讲:“你看这是游戏格子,这些格子分为田地、森林、沙漠几种,每一个格子里所隐藏的flwer是不同的,相应的可以采集到不同的蜂蜜,我们要控制这只萤火虫,去各处采集蜂蜜,采集到足够的蜂蜜就成功了。” 他又指着其中一处说:“不过要注意,有猎人的网,还有沼泽,如果陷入其中,将会前功尽弃。我们的萤火虫需要通过智慧来采集蜂蜜。” 乌桃听着,发现还挺好玩的,很有挑战性。 她试着玩了几下,很快采到一些蜂蜜,谁知道正高兴着,却掉入了沼泽,就这么game ver了! 她有些不服气,觉得自己如果小心些就不会了,当即就要重新来。 不过刚要开始,她突然意识到了,这是一款很容易让人不服输,想再来再来的游戏。 叶蕴年看她动作顿住:“怎么了?” 乌桃:“这游戏玩多了容易上瘾吧!” 叶蕴年:“也不算上瘾,只是容易激发人的挑战欲而已。” 乌桃看着那游戏,想了想:“不是应该蜜蜂采蜜吗,为什么是萤火虫?” 叶蕴年:“我们公司就叫萤火虫。” 乌桃突然想到了:“为什么叫萤火虫?” 叶蕴年:“当时起名字,想起来了,所以就叫了。” 乌桃看着叶蕴年,她便觉得,叶蕴年的眸光如网,仿佛能把她的心网住。 如果说之前没多想,现在还有什么想不起来的,之所以叫萤火虫,是因为他一直记得颐和园里他们的承诺。 她抿唇,笑了,却是问道:“我是不是感冒了?” 叶蕴年:“也许只是冻着了。” 乌桃:“你说会不会传染?” 叶蕴年:“你瞎想什么,不会。” 乌桃:“那我就放心了。” 说着,她抱住了他。 叶蕴年:“干嘛?” 乌桃:“既然不传染,那我要研究研究论文的实践问题!” 叶蕴年扶住她:“什么论文实践?” 乌桃红着脸,抱住了叶蕴年的脖子,之后低低地在他耳边说话。 叶蕴年听清楚后,瞬间脸红了,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那样太过羞耻,他虽然好奇,但并不敢提。 乌桃赖在他怀里:“也没什么,只是我发现,我好喜欢你,喜欢得要命!。” 他并不会去细说,但是她能猜到,所以心疼,也喜欢。 叶蕴年便抱住了她,声音喑哑:“乌桃,那我们——” 谁知道这时候,就听到大哥大响起来。 乌桃:“不搭理,我们继续!” 叶蕴年知道她的电话很多都是工作的:“先接了吧,别耽误正事。” 乌桃不太情愿地接过来,结果接过来后,脸色顿时变了。 她当即把他推开,起身,穿好衣服。 叶蕴年:“怎么了?” 乌桃冷笑:“彭文元那批配件果然出问题了!我们新产品上市,现在多少订单要交付,他们的配件质量出大问题了!” 叶蕴年听了:“那我陪你一起去,我开车。” 乌桃:“好。” 一路上,乌桃不断地接到电话,有研发部的,营销部的,市场部的,陈通的,工厂的,各路人马,都在问怎么办怎么办。 乌桃直接关机。 叶蕴年开着车,看了她一眼,不过没敢说什么。 就这么一路到了中关村,叶蕴年停车,之后陪着她进去。 公司里气氛已经有些异样了,所有的人都在忙碌着,到了会议室的时候,几个主要负责人都在了,彭文元当然也在。 陈通正大发雷霆:“把价格压低了,结果呢,现在这些东西根本没法用,马上要发货了,出这种问题,我们怎么办?” 众人神情肃穆,彭文元脸色灰败。 乌桃走进办公室的时候,陈通勉强打了个招呼,又冲着叶蕴年点了点头。 会议室里,不少人都看向叶蕴年,大家都知道他的身份,都并不敢怠慢。 不过当然,他出现在这里不合适,这是内部会议。 叶蕴年打开了自己提着的帆布袋子,从里面拿出来一摞干净的手帕和一个小木盒子:“用这个,用完了放进这个盒子里。” 所有的人都看着这一幕,都觉得有些惊讶,他们不知道这位传说中冷漠高傲的firefly创始人竟然是这样的。 众目睽睽之下,叶蕴年又掏出一个保温水杯:“多喝水。” 乌桃接过来了。 叶蕴年这才抬头,淡淡地道:“江总生病了,所以我陪着她来的,你们聊,我先出去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叶蕴年旁若无人,起身出去了。 彭文元脸色本身很难看了,现在看到这个,嘲讽地笑了声:“江总好生闲情逸致,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大老板保驾护航。” 乌桃根本没搭理。 彭文元突然怒了:“这件事,我承认我也有错,我没把好关,可那又怎么了?当初谁不想把日本的价格压下来,压下来后,也是公司受益,怎么到了现在,全都成了我的过错!” 陈通:“文元,没有人在怪你,我们现在只是分析情况,找出原因,试图找出解决的办法!” 彭文元:“那就找,还能怎么着,这一批货就是有问题,现在就是这么一个情况,日本人让我们自己把控质量,结果现在咱们没把好关,日本市场水深,咱们被摆了那么一道子!” 乌桃突然开口:“现在我们最要紧的事有两个,第一个,我们要查出来问题出现的根本原因,第二个,我们要解决这个问题,是不是?” 彭文元嗤笑:“江总,这种话百分之百正确,但是百分之百没用,你以为我们坐在这里做什么?” 乌桃:“现在我们先说第一个问题,彭总,事情出了,我们并不想追究谁的责任,但我们需要拿到公司采购详细的数据,采购部的质量把控相关资料,我们要全部的数据。” 彭文元一指桌子:“资料全都在这里了!” 旁边采购部胡经理陪笑了一声,终于开口道:“江总,这件事说实话真赖不着彭总,这还是日本人太狡猾,知道我们想压他们价格,所以抽冷子给我们来了一下子,他们故意不把控质量了,就是想办法给我们用瑕疵品,想给我们一个教训,现在就是要逼着我们回头去求他们。” 陈通从旁:“所以,我们要去求他们吗?” 胡经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没有那个金刚钻,不能揽那个瓷器活,这也是没办法的。” 彭文元盯着乌桃:“江总的意思呢?依江总意思,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既然来了,总得一起想想法子。” 乌桃:“日本人确实要给我们一个教训,但我们既然已经撕毁了和他们的合约,那就没有回头的路,再回头,也不过是受制于人罢了。” 彭文元便呵呵笑了:“那怎么办呢?你说现在怎么办,一堆的订单,干脆不发货了,咱们赔钱走人,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去?” 说着,他叹了口气:“江总,你是女人家,你是不懂,我们男人是要养一家老小的,我们不像你一样,就算没饭吃了,照样不是有男人养,男人有钱比什么都——” 陈通直接往地上“呸”了一口:“瞎说什么xjb话呢,你少在这里扯闲篇,叽叽歪歪有意思吗?” 乌桃听了,却没什么恼的,反而笑了:“彭总,你说这话,我就不太懂了,说得好像离开三合科技你没活路了,这不太对吧……” 彭文元眉毛一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乌桃便慢条斯理地打开了包。 她的女式包并不大,不过里面装了一个文件夹,拿出来那份文件后,她直接扔到了办公桌最中央。 之后笑着说:“大家伙都可以看看。” 彭文元脸色难看地盯着那文件:“江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陈通也是疑惑:“乌桃,这是什么?” 乌桃:“这是我们彭总的家底,三合科技哪天倒闭了,我们全都喝了西北风,我们彭总照样吃香喝辣。” 彭文元“蹭”地一声站起来了:“你说什么?” 他气势汹汹,乌桃却语气平淡:“彭总,我提醒下,声气太大了,我家属就在外面,他会误会有人和我打架,他比较护短。” 彭文元一时也是憋得脸通红,他看了看门外。 那个叶蕴年,他确实不敢惹。 这时候,陈通已经拿过来那些材料,他翻着粗略看了看,越看脸色越难看,看到最后,几乎气得手都在发抖。 大家看到这个,屏住呼吸,全都难免猜起来。 陈通看完了,猛地将那叠资料甩在桌子上:“彭文元,这个什么日本公司,这是怎么回事?你他妈的给老子搞了什么玩意儿!” 在场的,有人也拿过来看,大家全都凑过去,结果一看之下,全都瞪大了眼睛。 原来彭文元为了能够成功绕开日本人,已经在香港创建了香港三合分公司,就挂在三合科技旗下,目前散件采购是通过香港三合分公司向日本人采购,香港三合分公司的账目是独立的,这本身倒是常规做法,通过香港分公司向日本进口能省却许多麻烦,而三合公司旗下众多分公司,一直都是走单独账目。 不过问题就在于,这次彭文元为了能够摆脱日本人的控制,一些非必要的元器件竟然也走了香港三合分公司,而且给了香港三合分公司很大一笔利润,等于三合科技的散件采购权,全都被握在了香港三合分公司手中。 目前三合科技的采购价实际比日本市场散件价格要高,这其中的利润,竟然全都被香港三合分公司给赚走了! 即使这样,他依然把采购价压到了比日本人的价格低,这不得不让人佩服他的天分了。 如果事情是这样,那也不过是一个左手倒右手的游戏,可问题是,香港三合分公司的股份,彭文元自己竟然占到了百分之七十,剩下的除了一些零散股份,其它才归三合科技本身所有。 换一句话说,彭文元竟然自己左右手,从中赚了一大笔差价。 在场的人都是人精,一看这些文件基本全都明白了,当下一算账,那脸色就黑了。 这可是不小的一笔数,敢情他在日本谈下的利润,不少都被他自己揣兜里了! 彭文元皱着眉头,打量着乌桃:“江总,行啊,你背后捅刀子是吧?你竟然调查我。” 乌桃笑道:“在香港待了差不多一个月呢,忙里偷闲,顺便查了查分公司的账,这也是无意中的发现,要说捅刀子的本领,我自愧不如。” 彭文元咬着牙道:“那又怎么样?不就是股份问题吗?这个我们可以谈——” 陈通冷笑一声,直接拿起手机拨打电话。 彭文元正说着,听到陈通打电话的话,顿时血色全无。 陈通在报警。 谁也没想到,陈通下手竟然这么狠。 大家都是一起创业的合作伙伴,风风雨雨过来的,可以说,三合科技走到今天,几个伙伴全都功不可没,在彭文元的想法里,他就算贪了又怎么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难道不应该吗? 不就是建了一个分公司自己捞一点吗?再说他也只是百分之七十的股份,他不是还给公司留了不少吗? 他辛苦创建分公司搞采购难道不是功劳吗? 这事,他以为可以和稀泥,但是陈通不想继续和稀泥了。 到了这个时候,彭文元突然明白了,他瞪大眼睛,指着陈通的鼻子骂:“你早就看我不顺眼了是吧?你就是铲除异己,你故意的,你和江乌桃勾搭着,你们两个,一起想把我赶出公司!你们,你们——” 陈通阴着脸:“彭文元,我已经忍你很久了,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后做了什么?你那些手段太下作了!我看不上!” 彭文元:“陈通,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当年是谁谈下了日本的价格,三合科技的第一桶金是怎么挣下的?!现在三合科技发达了,你小子过河拆桥了是吧?你这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你知道吗?” 他指着会议室的其他人,怒吼着:“你们看看,都看看,陈通是怎么对待我彭文元的?这些年,我彭文元容易吗?就这么一件小事,他就要报警,要让公安局来抓我?!” 其它人面面相觑,屏住呼吸,谁也不敢多说。 这是股东的争议,他们也插不上话。 乌桃鼻子难受,拿过来手帕,擦了擦鼻子,坐在那里看两个人吵。 他们吼得非常大,会议室外已经有人过来想看看怎么回事,公司里一时之间也是人心惶惶,大家根本无心工作。 叶蕴年进来了,坐乌桃旁边的经理见了,赶紧起身,给叶蕴年让了一个座位。 反正现在已经不是开会了,是吵架了,这个时候大家都恨不得赶紧缩回去,正巴不得把座位让出去呢。 叶蕴年也就坐下来。 这时候,陈通和彭文元的吵架已经白热化了,两个人都怒气冲天,斯文扫地,说话带脏,指着鼻子互相辱骂,把对方做过的缺德事全都抖擞了一遍。 周围人全都听得目瞪口呆无言以对,谁想到两个都是高学历高素质的人,吵起来竟然这样了。 彭文元咬牙切齿:“你和江乌桃你们两个的事,当我不知道,你们打得这么热乎,你们两个早勾搭上,不清不楚的,串通起来要把我赶出去——” 他刚说到一半,突然间,就见旁边叶蕴年站了起来。 叶蕴年个子修长挺拔,彭文元却短粗有啤酒肚,叶蕴年站在彭文元面前,声调没有任何起伏:“你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彭文元脸红脖子粗的,恰好下面警车响起来了,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还不知道吧,他们早勾搭在一起——” 他这话没说完,叶蕴年抬起手来,直接给了他一拳,精准而有力,毫不拖泥带水。 一拳下去,彭文元鼻子开花,瞪着眼睛,直接往后倒,后面办公椅子花盆哗啦啦地全摔地上了。 会议室里响起尖叫声,大家慌忙让开,彭文元挣扎着起来,一抹满脸血:“我c你妈的,你个小白脸,你以为老子真怕了你——” 叶蕴年面无表情地抬腿,踢出去一脚。 彭文元“砰”地一声直接撞墙上了。 周围人都看傻眼了,叶蕴年从头到尾没多说一个字,气息平稳到喘一声都没有,却直接一拳一脚出去了。 乌桃也是惊到了,她没想到叶蕴年动手打人,她赶紧拽他。 叶蕴年一步上前,就要再补一脚。 几个经理吓得赶紧拦住,乌桃趁机抱住他的腰,赶紧哄道:“公安局的人来了,你别惹事,公安局会处理他,和他打咱们犯不着!” 她话音刚落,公安局的人直接进来了,问怎么回事。 彭文元捂着满脸的血大吼:“他们打我,他们打我!” 98 第 98 章 发布会 第98章发布会 大家都过去了公安局, 要做笔录,说说情况。 好在彭文元的伤并不严重,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罚钱就行了, 乌桃痛快地掏出来一千块仍过去:“给他, 不用找零了!” 彭文元怒吼:“把他抓起来, 他打人, 违法犯罪!老子不要钱, 老子要抓人!” 公安局的人就喝斥他:“是不是违法犯罪由我们说,你算老几?” 他这才不敢说话了。 于是大家继续做笔录, 各种填表格,最后两个事,一个打人的,一个经济案, 交给不同的人处理, 彭文元看着满脸血, 其实都是皮肉伤, 这种鉴定的话连轻伤都不是,公安局很忙, 也很有经验,这种商议赔偿就行了,鉴于一方痛快地给钱了, 这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彭文元怒了,瞪着眼睛:“他当着全公司的人揍我一顿,就给我一千?” 公安局的人也惊讶到了:“打你这两下,给一千,你还嫌少?你是断胳膊断腿了?” 要知道很多人工资也就是一百多, 一千块大半年工资了,在大街上吆喝一声,一脚一拳赔一千块,估计这队伍能从地安门排到大前门,这个人竟然还嫌少? 彭文元气得脖子都粗了,他觉得憋屈,毕竟他不缺这个钱,混到他这份上,要的是脸面,叶蕴年让他没脸,这不是一千块能找补回来的。 他咬牙切齿:“这么打人才赔一千,那我也去打他!” 负责办案的都气笑了:“这个不好说,得看什么情况打人,闹不好就是寻衅滋事危害社会治安,情况好就是赔钱。” 陈通刚做完记录出来,听到这个,呸了声:“那你也得打得过!” 彭文元一噎,硬碰硬,他真不敢打,叶蕴年年轻,体力也好,听说以前在美国还当过靶场教练,再说他有背景有来历的。 不说他那个位置已经那么高的爸了,就说学术圈里,他听人说了,说他爷爷去参加那个国家重点封闭项目,当时他才九岁,就把他带过去了,参加那个封闭项目的人,当初都是他爷爷辈的,是手把手教过他的,而现在,那些参加项目的人出来都是学术界的顶尖了。 前几天他认识的一位中科院的去开学术会议,当时就有两个白发苍苍的学部委员说话,提起叶蕴年,一脸欣慰,那就是“我们蕴年有出息了”。 在中关村混的,多少都是和高校科研机构有瓜葛的,彼此千丝万缕的联系,就凭这,他如果真和叶蕴年杠上,那他以后做点什么事也难了。 更别说现在他做的那两个项目,投了一大笔钱,现在搞科研最缺什么,就是钱,他有钱,直接把钱砸过去,谁不喜欢呢! 彭文元突然意识到,什么叫仗势欺人,这他妈不就是欺负他吗? 他现在敢怒不敢言,被打了,才赔一千块! 最后大家走出公安局,经济案已经立下来了,肯定要查,查好了可能还要抓人,还得进去蹲大牢。 陈通鼻子上也被磕了一块,不知道怎么回事,看上去有些滑稽。 走出公安局,天阴沉沉的,看上去要下雪了。 陈通拍了拍叶蕴年的肩膀:“妹夫,咱别闹,他这个人脑子一直有问题。” 他其实查出来了,去年他和乌桃的花边小新闻,就是彭文元放出去的。 这事说起来其实很尴尬,毕竟乌桃当时没结婚也没对象,他一个大男人,人家是年轻姑娘,他解释都不好解释,平时两个人关系好,就更显得尴尬了,后来乌桃找了一个对象,才算好些了。 叶蕴年对陈通倒是没什么意见,虽然对于陈通和乌桃大晚上打电话这个事他很不满意,但是他也知道这个醋他不该吃,于是也就淡声说:“他确实脑子有问题。” 陈通拉着叶蕴年说了几句话,这才叮嘱乌桃:“乌桃,妹夫估计气得不轻,你回去好好哄哄,等赶明儿,咱们一起去公司,好好商量这件事。” 乌桃点头:“嗯,我知道。” 一时告别了陈通,两个人车都没开来,这个时候周围也看不到什么出租车,只能走一段过去停车场。 叶蕴年为她戴好了围巾,看看她鼻尖还泛着红:“你鼻子还难受吗?” 乌桃摸了摸鼻子:“气了这么一通,好像好了。” 叶蕴年:“那就好,意外收获。” 乌桃:“你说你今天这是干嘛,这个人就是一口脏话,他瞎叨叨他的,犯得着你出手吗?真打出什么问题来,影响你。” 叶蕴年:“他那么说你,打他还轻了。” 乌桃笑了:“说实话虽然我当时过去拦你,但其实看着他挨打我心里还挺痛快的啊。” 叶蕴年却没有笑:“他竟然那么说你,你还笑。” 乌桃看他:“你可别多想,人家陈通有媳妇,夫妻关系好着呢,嫂子对我也不错。” 叶蕴年:“我没瞎想。” 他只是心疼罢了,心疼她被人家这么说。 乌桃轻叹了声:“蕴年,国内环境就这样,说是妇女解放,但其实人们对于看不惯的,还是会心存偏见。” 这时候,有一片雪花落下,落在他们眼下,叶蕴年伸手,扣住了她的,天冷了,她的手泛凉。 他低声说:“因为这个,你才和洛再久订婚的,是吗?” 乌桃:“可以这么说。” 她笑了声:“国内这个环境,我看得很明白,想得也很明白,要想把事情做好,就不可能躲在办公室里,哪怕我再不喜欢,也得出来走动,和政府官员、同行、记者打交道,我既然走出来,如果年轻,长得也好看,还有钱,就会很麻烦。” 叶蕴年看着她,眸光变得异常复杂:“你遇到过sexual harassment。” 这个英语词汇,他说得有些艰涩。 这是一个英文概念,他不知道中文里应该怎么对应这个词汇,也不知道国内现在有没有这个概念。 乌桃却是明白这个词的,她语气很轻松:“也没什么,陈通算是很护着我了,并没有什么太不好的事。” 她抿唇,默了下,才道:“我只是想得很明白,我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我要做事,要把事情做好,那就不惜代价让局面变得对我更有利。所以我和洛再久在一起,有什么事,他能帮我支应支应,这对我来说是最有利的。” 比如今天,有叶蕴年在,就可以帮她出头,就算他不打这一架,因为他在这里,他站在自己身边支持着,别人就会认为这是子虚乌有的,就截断了人们流言和猜测的方向,不然的话,她单身年轻又和陈通走得近,外人可以随便编随便想了,对自己不利,时候长了,陈通媳妇就算再大度,心里也不舒服了。 至于婚姻,她并不在乎有没有,她和洛再久签的是君子协议,她只需要这个身份就好了。 她看向叶蕴年,一片雪花落在他抿紧的唇间,之后无声地消融。 她轻声道:“蕴年,不要在意这些,都过去了。” 叶蕴年:“乌桃,对不起。” 乌桃:“因为你回来晚了吗?” 叶蕴年握着她的手,领着她自飘落的雪花中往前走。 他的声音很低:“如果我早点回来就好了,或者说,如果我一直陪在你身边就好了。” 乌桃笑得轻软:“你现在回来了就很好啊。” 叶蕴年的声音比雪花轻盈:“我的乌桃受了很多委屈,我以前并不能意识到。” 乌桃笑着说:“唐山大地震那年,孟士萱妈妈去世了,她爸爸要结婚,她离开家,我陪着她走出地安门大院的家门,那时候我们就说,这个世上的甜总是在最苦之后。我知道蕴年在国外也并不容易,只是活在人世间,哪能没有艰涩,现在你回来了,我们重新在一起了,我就觉得,所有过去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如果走在人世是一场修行,那叶蕴年就是她多年苦修后意外得来的喜果,二十二年前小红楼的惊慌偶遇,他就成了她的一道光,站在阴影中仰望的一道光。 如今,这道光降临到人世间。 叶蕴年抬起手,拂掉乌桃发丝间的碎雪:“对于洛再久,甚至何锡清,我倒是有些感激了。” 乌桃轻笑:“蕴年,所以我并不在意洛再久和谁怎么样,这件事对我的遗憾就是,我们的合作关系只能遗憾地停止了,他用他的作为来向我证明,他并不合适。” 叶蕴年羽睫垂下,轻声道:“当时我看到你给那个女人钱,心里并不好受,只以为你愿意为他这么退让——” 他的声音一如其人,带着清冷的质感:“不过后来我冷静下来,也想到了。我记得长大后,我回来,我去地安门大院送文件和王亚湘说话,你很不高兴。” 乌桃:“嗯?” 叶蕴年:“其实我回来后,去过你们胡同口,等了你很久,看不到你,我不知道该怎么找你……可你因为这个不高兴,我想着,以后无论怎么样,我都必须先等着你,等不到你,那别的事情我也不做了。” 乌桃没想到叶蕴年还记得这件小事。 叶蕴年:“乌桃,你在意我,并不在意他们。” 当叶蕴年把这句话轻声说出,周围飘落的雪花于那冰冷之中仿佛都有了异样的气息。 乌桃沉默了一会:“是,这个世上,除了你,任何人都没办法让我有爱情的触动。” 其实从颐和园里那一天,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就已经枯萎了,一直到他回来,她的光降临人世间,她的世界这才春暖花开。 只是她装作不在意罢了,即使没有太阳又如何,即使一直煎熬在冬天又怎么样,她一样可以竭尽所能吸取养分努力向着天空的方向挣扎。 这个答案让叶蕴年素来沉静的眸中翻腾出浓烈的情绪,他垂首定定地凝视着她,呼吸声清晰可见。 过了半响,那些情绪沉淀下来,这让他变得深邃而宁静。 他扣着她的手,终于道:“乌桃,所以只有我和你才算数,他们都不算数。” 乌桃抿唇轻笑,之后才道:“所以今天,哪怕何锡清做了那样的事,我也没有太多憎恨的情绪,我想着,也许曾经的他心里也充满了嫉妒愤恨,这可能也是人性使然。” 如今想来,何锡清一开始就知道“叶”的存在,但是他刻意忽略了,他甚至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那天从叶蕴年妈妈那里回来,她的失落和痛苦,他清楚地看在眼里,只是太过自信,他存着好胜心,他要赌一场,所以她的痛苦反而成为他的机会。 年相处,轻淡寡如水,他也许失望过,只不过很好地掩饰了。 海外的那封分手信后,她的坦然和释怀,叶蕴年过于耀眼的优秀,让他不甘。为了那点嫉恨,也为了美国的前途,他走火入魔。 这时候,已经到了停车场,车子上被覆盖了浅浅一层雪,叶蕴年打开车门,带她上了车,他打开暖风,车子里顿时暖和起来。 他又拿来了一个薄毛巾被,给乌桃盖上,这才启动车子。 车子缓缓地在风雪之中前行,遇到第一个红灯的时候,他突然低低地笑了:“我现在回忆起来,也挺有意思,我疯狂地嫉妒着他,他也疯狂地嫉妒着我。” 然后两个人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甚至偶尔还会一起喝个咖啡。 乌桃也忍不住笑起来了,她哪想到还有这种荒谬的事呢。 叶蕴年:“他故意编造了你的信来打击我,这只是他无能的报复。” 当时那就是根根针,扎在心上,现在看,却是丑态毕现荒谬低劣。 他低声道:“苹果的那个职位,是我写了推荐信给他的,我已经以推荐人的身份向苹果公司写信,质疑他的诚信问题。除此之外,我也不会做什么了,无论怎么样,在我鞭长莫及的时候,他都陪了你年,做了一些应该我为你做,却无法做到的,所以我竟然开始感激他了。” 乌桃便轻笑,眸光发亮地看着他。 叶蕴年:“干嘛,我不会对付他,你怎么高兴?” 乌桃笑道:“没有啊……我只是觉得蕴年好像真的可以放下了。” *********** 合科技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可以说是戏剧性的,也可以说是载入中国民营发展史的,这应该是第一家营业额上十亿的民营企业贪污案以及股权转让案了。 彭文元暂停一切职务,准备材料等待开庭。 公司自然受到影响,彭文元一走,采购部乱成一锅粥,人心惶惶,这个时候,陈通和乌桃分头行头,招兵买马,安抚旧部,很花了一些力气才把局面稳定下来。 只是当公司局面终于稳定下来的时候,另一个问题却浮现在大家眼前,那些瑕疵产品,大家该怎么办,眼看想当一部分订单就要到了交付期,合科技的产品卖得红红火火,各大店铺已经没货了。 市场大好,突然没货了怎么行? 乌桃和陈通分头行动,一个负责工厂调派,组织人马,上产线,质量检测,另一个则是安抚各大分销商和国企商店,沟通,谈推迟交付期,就这么忙了半个月,总算局面稳定下来了。 于是就在这一天,合科技在北京酒店召开了一个会议,邀请了中关村发展委员会负责人、圈子里的各位同行、分销商以及所有大客户,大家齐聚一堂。 乌桃这一天穿着白色小西装,外面披着大衣,由叶蕴年陪着过去。 到了会场,可以看出,大家都很有些疑惑,不明白合科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大家交头接耳的。 这个时候,看到叶蕴年和乌桃,自然赶紧上前打招呼,夸他们郎才女貌,夸他们珠联璧合。 乌桃热络地和大家握手,叶蕴年站在旁,却是冷冷淡淡的。 开始大家觉得他太傲慢,不过后来看他确实不和人握手,也就只好算了。 不过即使这样,还是有人凑上前,打听他筹备的计算数学实验项目,打听计算所的计算机网络连接,毕竟在场的中关村创业者和各大高校研究所联系紧密,许多事大家多少听到风声。 这次的计算数学实验项目,听说上面很重视,这是以后的技术创新重点发展方向之一,而叶蕴年个人出资几百万美金来资助这个研究项目,这是大手笔,天文数字,于是也有人多少猜到了,叶蕴年应该会重新进去中科院担任职位,大家多少想打听消息。 不过人们很快发现,要想从叶蕴年口中挖出什么,太难了,他性子清清冷冷的,说话也没什么温度,也会说几句台面上的客气话,不至于太失礼,但是你就能感觉到,他不想回答,你也别想套话。 于是大家就不多说了,只是笑着恭维说:“挣了美金的出手就是不一样。” 很快大家的注意力便放到了乌桃身上,大家都知道合科技现在的情况,花了上千万港元收购了香港生厂商的股份,这才没多久,也不知道融合的怎么样了,结果后宅起火,得力干将彭文元闹出事了,眼看就要打官司上法庭了。 自家人闹起来先不说,这次他们的日本采购件也出了问题,日本人眼看是要给他们一个教训,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现在他们就是揽了这么一摊子事,回头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对于今天北京饭店这次的招待会,大家难免有了想法,比如他们遇到困难了,希望大家帮忙解决,比如哭诉一下,希望分销商能稍微拖延拖延,或者讲一下他们和彭文元的乱子,请大家当和事佬。 这么一来,大家看向乌桃的眼光,自然免不了同情。 当然也有些往日关系不错的,抱着兔死狐悲的想法,问起来什么情况,主动说起有需要帮忙的尽管说话,这其中和他们合作的任竞年还表示有需要的话可以提供一部分免息资金借贷。 这都是往日关系好的,乌桃笑着谢过了,心里记着了。 这个世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却是难。 当然更有人觉得,犯不着,就算合科技出事了,江乌桃照样立在那里,瞧人家,一转眼就换了一个陪着的男人,这位大家都知道,他的学术背景大家都知道。 中关村大部分企业家都是高校科研机构出身,这样的一号人物,谁也不愿意得罪。 况且听说他一拳一脚把彭文元打了,最后自己什么事没有,只扔了一千块。 何旭兵也来了,领着王亚湘一起来的,看到乌桃笑呵呵的:“江总,最近发财了吧?” 乌桃:“还好,我们公司产品上市了,卖得非常不错,订单如雪片。” 这是实话,就是这么强大。 何旭乒哈哈一笑:“那就好,那就好,就怕订单太多了,供不上啊。” 乌桃:“有劳王总操心了,要说起来,订单少了有订单少的烦,生意太火爆也有生意太火爆的烦,我们确实不容易,那么多单子,一点不愁卖。” 何旭乒笑了几声。 王亚湘从旁:“乌桃,你们的事能解决吗?我听说这事挺麻烦的。” 乌桃:“肯定能啊。” 王亚湘:“不是说你们采购的配件都有问题吗?一时半会还来得及不?要是延误了,是不是得赔钱?’ 乌桃:“亚湘,我听说你最近怀孕了?” 王亚湘顿时笑了:“对,怀孕了,已经个月了。” 乌桃:“恭喜啊,希望你早得贵子,当了孕妇,还是少操心,不然对孩子不好。” 说完,她就带着叶蕴年往前走。 这时候在场的也有几个老总,是家电分销行业的,属于乌桃他们的客户,现在看到乌桃,也是略有些尴尬,他们其实有意退掉订单,想重新在别处下,不过一时半会不好张这个口。 乌桃见了,也就是打个招呼,之后便领着叶蕴年过去最前排了。 会议很快就开始了,陈通开场白,说了目前遇到的困难,不过也表示了信心,他表示无论将来如何,他一定有信心把企业继续干下去。 大家纷纷表示鼓掌,不过也有在旁边泄气的,扯唇笑笑,意味深长。 这时候,乌桃上台了。 偌大的演示厅里,大放映屏幕亮着,穿着白色小西装的她纤细高挑,落落大方,才修剪过的短发恰到好处地就在耳边,纤细的手腕上是昂贵奢华的手链,颈子上却是一颗璀璨夺目的红宝石,为她一身的素净点缀上了温和的色彩。 乌桃笑望着大家,道:“刚才陈通已经说过了,我们公司现在已经停止从日本进口计算机元器件,同样的,我们的订单已经如雪花一般飞来,我知道,在场的各位合作伙伴,你们对我们公司心生怀疑,害怕我们没有供货能力,害怕我们违约,也害怕我们最后提供给你们假冒伪劣的瑕疵品,今天我们只是想告诉大家,这个问题现在可以解决。” 她一语道破大家心中的忧虑,一时大家面面相觑,私底下自然说什么的都有,当场就有一个分销商直接问:“江总,机器有没有问题,这个也不好说,你们不用日本件,那用哪里的?” 大家不太喜欢台湾件,觉得不好,如果不用日本件,用美国的当然好,香港的也勉强可以。 乌桃道:“就在一个多月前,我们以一千二百万港币的价格收购了香港新竞科技公司的制造工厂,现在,我们合科技已经以这家制造工厂为生产基地,开始了主板机的制造,目前已经生产出了个批次的主板机,包括了一台计算机最重要的零部件:中央处理器、数据存储器和显示卡等,并且生产出了我们一体化中文处理器所需要的全部元器件,也就是说,以后,我们将使用自己生产的元器件,再也不用采购日本元器件了。” 她这一说的,大家都有些吃惊,毕竟他们收购香港公司也不过一个多月,怎么可能就做到这个地步? 也有人直接嗤笑一声:“用台湾件香港件直接替代日本件,谁知道质量怎么样呢!” 乌桃:“我知道大家对此心有疑惑,不过大家放心,我们请了美国和日本专业的质量检测机构来对我们的生产成品进行测试,目前来看,我们的质量是经得起考验的,产品合格率几乎百分之百。” 说着,她打开了计算机,在计算机缓慢的响声中,屏幕出现了一些画面。 于是大家就看到流水的生产线前,工人们正在操作台前忙碌着,电子元器件就这么经过一个个工人,最后被组装。 下面很快就有人问了:“这是你们在香港的工厂?” 乌桃:“这不是香港。” 在大家意外的目光中,她缓缓地道:“这是大陆,是北京,就在北京海淀上地。” 这话一出所有的人都惊到了,大家面面相觑,完全摸不清头脑。 乌桃:“在过去的几年里,我们一直在致力于研发自己的生产线,在我们收购了香港工厂股份后,更是兼容并蓄,吸收经验,及时发现自己的不足,现在,我们已经可以做到用自己的生产线来生产我们所需要的元器件,做到了自给自足。我们的产品已经通过了检验,拿到了许可证,接下来,将以升级型号的方式,来给各位合作伙伴发货。” 下面顿时炸锅了,毕竟以目前大陆市场的制造能力来说,想制造一些这种元器件还是存在严重质量问题,怎么合科技突然就开始拥有了这种能力? 最关键的是,他们竟然拿到了生产许可证?? 要知道,合科技旗下的一体化计算机也属于计算机类产品,这种产品是需要拿到机电部批文的,在过去的十年间,想拿到这种批文几乎难如登天,因为电机电部有自己的直属单位,能得到一些政策上的优惠,谁拿到批文,那几乎是捡金子一样的机会。 而合科技这种民营企业,想拿到批文,几乎难如登天。 结果现在,机电部竟然给他们发批文了? 对于他们这样的民营企业,能拿到这种批文,只能说,他们面对机电部的检测把控,确实已经历经了九九八十一难! 这时候,陈通也走上台了,他笑着和大家说:“我们江总向大家公布了这个好消息,但是我需要补充的是,我们将向所有的分销商所有的大客户发出协商,大家所有的订单,将免费为大家更新换代升级到更高的产品型号,并且不额外收取任何费用,我们承诺,个月内包替换,年内包维修,如果有任何质量问题,合科技全国百六十个维修点随时等待着大家。” 大家纷纷交头接耳,升级更高产品型号,而且不收钱?这等于是赚了? 虽然合科技的产品未必有日本货好,但是如果他们能够升级,并且包替换,怎么想怎么都是自己赚了! 分销商一个个的自然是喜上眉梢,都觉得这件事有利可图了,而业界几个同行,有的详细地问起合科技的运作模式,显然也是惊叹,合科技怎么不声不响竟然把日本的元器件全都替换掉自己生产了! 乌桃便详细地给大家讲述了自己这一个多月来所作的事情,也讲了过去年自己在工厂研发上的成绩。 如果说之前人们还有疑惑,还心存质疑,那么现在,则是心服口服了! 原来自己挣钱的时候,合也在努力挣钱,而自己只在挣钱的时候,合已经将目光放在了自有生产,已经开始暗暗储备实力,要靠着自己的制造能力去摆脱进口货的束缚,他们不但不用日本货了,不但不用美国货了,甚至制造出了替代日美的产品,收购了香港工厂,为己所用! 大家都是内行人,一听就明白了,明白合科技在自有研发上的投入,也明白他们付出的努力。 当乌桃终于讲完了工厂筹建历程的时候,金碧辉煌的大厅里,响起来了热烈的掌声。 乌桃却在这个时候,向大家展示了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工厂宣传栏的照片,上面写了很多愿望,其中一个就是用笨拙的字迹写着“我希望每个月挣一百块,回家娶媳妇”。 乌桃环视过会议厅,看着大家疑惑的眼神,笑着说:“一个月挣一百块,对于在场所有的人说,我想应该不难,但是一个月一百块,对于那些进城打工的农民来说,对于拿着一个月几十块工资的临时工来说,真的很难,并不容易。如果他们有了这一个月一百块,他就可以衣锦还乡,就可以在过年时候大包小包拎回家,就可以攒钱娶盖房子媳妇了。” 她的声音并不大,徐徐道来,温和从容,听得人心里很舒服,让人忍不住想起那个一个月挣一百块的打工农民。 “我们一直都在默默努力,为了打破西方发达国家的技术壁垒,为了发展中国的制造业,为了成为这个行业的主导者,为了弥补我们制造领域的短板,筚路蓝缕,艰难前进。” “我们已经铺设了自己的生产线,也许大家心存质疑,也许我们还不够优秀,但请大家相信,我们一直在努力,一直在改善,我们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发掘每一分潜能,提高质量,向着更高的目标前进。” “我们这么做,是为了我们能够生产出更为物美价廉的产品,是为了占领更广阔的市场,也是为了满足那个工人朴素而真切的愿望,让我们每一个工人能挣一百块、两百块甚至百块。” 会场上,在她讲完之后,足足静默了五秒钟,之后,掌声雷动。 99 第 99 章 见家长 第99章见父母了 三合科技的这次发布会大获全胜, 之后配合报纸和电视宣传,三合科技以势如破竹之势,更新替换的产品大受欢迎, 订单如雪纷纷而来。 与彭文元的案子也已经开始审理中, 法院方面先做调解, 彭文元请了几位老人分别找了乌桃和陈通说项,说是风风雨雨一起过来的不容易, 大家坐下来讨论一个方案。 这个时候,乌桃其实也不想赶尽杀绝, 毕竟彭文元在三合的初期,确实立下过汗马功劳, 没有他, 今天的三合走向什么方向, 谁也不知道。 最后召开董事会, 一起会谈, 又请中关村发展委员会介入,最后商议的结果是, 彭文元抽调一部分资金,并且分去几处分公司, 以后自立门户, 成立“新三合科技公司”。 对于这个结果,大家都没异议, 就这么和解了,三合公司轰轰烈烈的股权纷争案,就这么落下了帷幕。 只是股权的争议可以以一个和平的方式解决,市场竞争却是残酷的,那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也没有和谈的机会。 三合科技一招制敌,同类几款竞争产品销量惨淡,日本GLA派出的中国代理商亏损严重,日方负责人在惨败之下,不堪其辱,竟引恨跳楼自杀,科新公司大量产品滞销,资金链断裂,低价出清偿还贷款后,公司倒闭。 何旭乒无路可走,消沉之下一蹶不振,去了某三流学院任教,浑浑噩噩度日。 这件事之后,老同学李镜元来找过一次乌桃,是想谈谈以后的一个合作项目,他毕业后发展得非常好,先去了清华紫光,从事OCR项目的开发,现在已经是开发部经理了。 好久不见了,两个人也就一起说了说话。 说着说着,自然提起来以前的那些老同学,说了王云德和程文超,毕业后都去了国办的厂子,现在混得都不错,还提到了王培鑫,王培鑫现在升职了,已经是中校了,按照他这个年纪,自然是升得快的。 李镜元提起这个,笑着叹说:“他家地安门大院出来的,当然不一样了。” 乌桃便笑道:“你现在也不错,我记得你儿子已经上小学了吧?” 提起儿子,李镜元有些发福的脸上便堆满了笑:“现在二年级了,一天比一天大了,日子过得真快啊!” 乌桃道:“当初咱们看王培鑫,他地安门大院的,咱们当然羡慕得很,不过现在咱们凭着自己的努力,也都过得不错,时代变了,我们这个时候再看,其实地安门大院那筒子楼,我们还不乐意住了呢。” 李镜元一下子笑出声:“乌桃,你说得对,就是这么一个理儿,二十年前,谁家住楼房,大家都恨不得跑过去撒欢爬楼梯,觉得新鲜哪!再看十年前,谁家分了单元楼,谁家没分到,大家都抢破了头!但是你看这会儿,这不是大家伙差不多都住上了吗?后面分到的,据说位置更好呢!那些前头先占了窝的,找谁说理去?” 乌桃笑道:“所以我们也犯不着羡慕谁,这辈子这么长,谁知道谁将来怎么样呢。再说了,我们好好努力也是给下一代提供起点。” 她知道李镜元特别宠爱儿子,什么都要最好的,如今李镜元的儿子在班级里估计就是曾经那个让人羡慕的王培鑫,这就是人生的九连环,一环套着一环。 她这一说,李镜元却想起来王亚湘:“你知道她现在什么情况吗?” 乌桃:“不知道,当时我们开发布会,她也去了,怀孕三个月了,后来就不太清楚了。” 她是没特意关注。 毕竟她和何旭乒在商场上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看看那个因为产品惨败而跳楼的日本人吧,就是这么残酷,何旭乒肯定没那心劲儿去跳楼,但现在一败涂地,公司没了,估计也不想看到自己。 她也并不愿意去想竞争对手的家属是什么心情。 李镜元:“我听说她爱人公司那不是倒闭了吗,现在去大学教书了,不过没地儿住,错过了那大学的分房,一时半会没办法,就又过去地安门大楼住了。” 乌桃:“她又回去了啊。” 回去的话,自然没什么不好的,但只是这年月了,没有自己厨房厕所的筒子楼,终究早已经过气了。那天她无意中路过还看了一眼,外面墙皮掉得斑驳,曾经耀眼气派的建筑在周围新楼的映衬下黯淡无光,寒碜地缩在一处角落。 一个孕妇,于心境上,想必也别有一番伤感。 只是人生的路,有苦有甜,总是要经历的。 这么说着话,乌桃突然想起一个人,那个窝藏了她录取通知书的刘红玉:“你还记得她吗,她现在怎么样了?” 李镜元一听:“她啊,上次同学会她去了,她当时没考上大学,后来结婚了,生了一个孩子离婚了,之后跟了一个,也没结婚,现在男人当倒爷,发了财,找了傍尖儿,她又离婚了。” 乌桃:“哦,这样。” 李镜元:“她也够折腾的,吃饭时候见到,差点没认出来,不过人倒是比之前开朗了,能说会道的,看到谁现在过得好就凑近乎,也不知道具体干嘛呢!” 乌桃笑笑,也就没再问。 腊月里,越来越冷了,今年流行面包服,乌桃买了几件,自己和叶蕴年各一件,颜色都差不多,据说这叫情侣款。 她拿给叶蕴年的时候,叶蕴年那眼神就很有些嫌弃的样子。 乌桃猜着,他估计嫌太臃肿了,或者花色太明艳了。 乌桃便威胁说:“我反正是要穿这个的,你不穿,那你和我站在一起不搭。” 叶蕴年犹豫了一番,也就穿上了。 他长得高高瘦瘦的,大长腿,现在穿上臃肿的大面包服,那样子就看着特别好笑。 乌桃努力忍住笑:“挺好看的。” 叶蕴年看她望着自己笑,认了。 乌桃挽着他的袖子:“你准备下,要去我们家了。” 叶蕴年当即蹙眉:“我穿这个去吗?” 乌桃:“怎么,不合适吗?” 叶蕴年:“好吧……” 最近这一段太忙了,忙着忙着,进了腊月。 其实家里头也明白,现在叶蕴年和她打得火热,最近什么事叶蕴年都陪着的,只不过什么时候也得有那么一趟,往家里走动走动,才算过了正路。 到了年根底下,也没什么事了,公司步入正轨,会计事务所选定了,公司一切恢复了正常秩序,她也该操心操心自己的事了。 许多年前叶蕴年去过自己家里,那时候还住在大杂院里,印象中当时母亲看到叶蕴年后很高兴,那是倾尽一切想招待好这个“贵客”,生怕自己屋子不干净,在叶蕴年过去前,认真打扫了两遍。 其实乌桃心里却明白,那么破旧的房子,无论怎么打扫,墙面上斑驳发暗的陈年痕迹,也是很难打扫干净的,这就像小时候,她无论怎么洗手,别人都会觉得,她的手并不干净。 而如今过去了十几年,叶蕴年再次上门,母亲却很有了一些挑剔的气势,是丈母娘看女婿的审判和询问。 倒不是因为如今家里富了,更多的是不满,这么多年杳无音讯,现在突然回来了,当然得摆起姿态来。 四合院里,偌大的饭桌上,一家子吃着饭,宁妙香时不时问着叶蕴年问题,她问得特别详细,偶尔孟士萱也会搭腔几句。 诸如你以后什么打算,你公司在美国你打算怎么着,你现在在国内置办了家产吗,你父母什么想法,如果以后结婚,你有什么打算,住哪儿,甚至连以后生孩子要生女儿还是儿子都问过了。 乌桃听着,也有些无奈,孟士萱却拼命给她使眼色,让她不要说话。 她只好低着头,听他们继续盘问。 好在,叶蕴年性子竟然格外好,很耐心地回答,说起他的打算,置办产业,以后怎么住,怎么孝敬丈母娘,他说出来都是一条一条的,一丝不苟像是做论文。 乌桃意外,她没想到这些他都想已经考虑过了,他平时没说过。 最后他道:“至于彩礼,我可以用公司股份做彩礼,会赠送给乌桃。” 宁妙香在孟士萱的科普下,也知道了,股份那就是钱,那是好东西,于是她道:“那你给乌桃多少啊?” 乌桃有些诧异,这不是闹着玩的,当下忙道:“这个还是算了——” 宁妙香瞪了她一眼,旁边孟士萱也赶紧给她使眼色。 叶蕴年看向乌桃,之后道:“我的就是她的,其实我名下的股份都可以转让到她名下。” 宁妙香这才高兴了,笑逐颜开,之后又说起生儿子还是女儿的问题。 叶蕴年道:“这个肯定随缘,我并没什么想法,如果她不喜欢,那就不要孩子也行。” 宁妙香:“怎么能不要呢,还是得有个孩子,有个孩子稳妥,你是不想要孩子?这可不行,你是不是在国外待久了,学了国外那一套?” 叶蕴年显然也没想到宁妙香这么说,只好道:“阿姨,你说得对,孩子还是应该要,我其实也很喜欢孩子。” 宁妙香:“你一个男人,自己不用生,当然喜欢孩子了。” 叶蕴年这下子没法说话了,他安静地垂下眼睛。 孟士萱和青桐对视了一眼,也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他们看出来了,这可真是怎么说都是错。 乌桃只好道:“妈,这以后的事了,八字没一撇呢,以后再说,我们先吃饭吧。” 宁妙香这才算放过叶蕴年。 吃完饭后,又聊了一会,叶蕴年看看样子,只好先走了,乌桃在家陪着家里人说会儿话。 等他出去了,宁妙香便道:“这个小叶其实人倒是不错,我瞧着脾气挺好的,就是这性子,是不是太软了,你说你找一个这样的,以后什么事都撑不起来,你说这可怎么办,那不是什么都得你操心?” 乌桃有些惊讶:“啊,妈,他怎么撑不起来事儿了?” 宁妙香:“我瞧着他那性子挺软的!” 孟士萱终于看不下去了,解释说:“妈,人家挺厉害的,在美国有一个公司,听说都上市了,身价可比咱们乌桃强多了,乌桃挣的是人民币,人家挣的是美元。” 宁妙香:“那我还是看他撑不起来事!” 孟士萱笑了:“妈,我觉得不是他撑不起来事,是他在咱们乌桃跟前听话,是我们乌桃厉害,能镇住他!所以他到了你面前,简直把你当老佛爷看,生怕你不高兴,把他和乌桃的事给搅黄了!你看看他揍那个彭文元,那可不是一般人敢干的,关键时候能为了乌桃打架,我就认他一个好!” 青桐也帮腔:“我瞧着是这个意思,人家现在那身家真挺高的,他做的那个计算数学项目是国家重点项目,科技部批复的,他投资的,这是大好事,利国利民,人家这是为国做贡献。” 宁妙香想了想:“我估摸着你们说得也在理儿,就这么着吧,回头再看看。对了,乌桃,他和他父母家到底怎么回事?说是没来往了?” 乌桃当下只好大致提了提:“反正因为这个事,闹得不愉快,不过我也不是太在意这个了,他都这么大了,事业也做得大,总不至于听他家里人摆布。” 宁妙香:“是,先这么着吧,你多留心,多考察。等考察好了,就尽快领结婚证吧。” ************* 从家里出来,是孟士萱陪着她出来的。 “我真是没想到,兜兜转转,你到底还是和他凑一块了。” “是。” 孟士萱突然停住脚步,叹了声:“其实有些事,你应该说出来,说出来也许就好多了,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乌桃:“说什么?” 孟士萱有些难受:“告诉我,你其实很喜欢他,很想和他一起去美国,很舍不得离开他,不要假装说不在意,也不要故意说着不去其实挺好的。” 乌桃苦笑了声:“那时候,也不可能去啊。” 孟士萱:“也没什么,我就是有些心疼那时候的你。” 也许这个世界上的人都不知道,连叶蕴年也不知道,那个时候的乌桃到底有多难受,可是她依然波澜不惊,继续上班工作,继续准备高考,仿佛什么事都没有,仿佛那个走了的叶蕴年只是一场注定要走的风。 孟士萱眼圈都红了:“这几年我结婚后挺忙的,也没顾上多陪陪你,对不起。” 乌桃:“瞎说什么呢,我这不是挺好的?” 孟士萱便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你就是从小就倔,倔性子,不过还好,总算一切都挺好的,你得偿所愿了。” 乌桃轻叹了一声:“士萱,有时候我挺后悔的,真的后悔,但是我也明白,如果把一切回到那个时间节点,再来一次,我依然是这样的选择,我没办法。” 她自以为聪明,陪了他两年,以为时间流逝,异国的新鲜可以让他忘记过去的一切。 但其实她确实错了,她忘了他是叶蕴年。 于是隔了半个地球一个轮回的等待,她终于知道,叶蕴年是不会忘的。 他就是这么固执,认准了就是一辈子,他就是不知道回头。 孟士萱抱住了她:“乌桃,不要怪你自己,我们那时候都年轻,谁知道将来呢,谁不是摸着石头过河,我比你不懂事,比你任性。” 乌桃:“嗯,我知道,我已经不会后悔了,我只是会庆幸。” 庆幸他在经历了那么多后,把自己打碎了重新熔炉重造,却最后终于回到了他身边。 ************ 送到自己家中后,并没见叶蕴年,突然就想起来,今天他的钥匙好像放在自己包里了。 她便先进家了,进了家后,洗了洗澡,打开计算机,顺便看看最近产品的质量检测数据。 本来只是随意看看,不过看着看着,难免就上心了,她就打算把那些质量检测数据整理整理。 等差不多整理完了,一看时间,竟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她便忙给叶蕴年打电话:“你在哪儿呢?” 叶蕴年:“我在胡同外面。” 乌桃拧眉:“你怎么还在胡同外面?” 叶蕴年:“我等你回去,你回去了吗?” 乌桃:“我早回来了,你快来,不用敲门了,我给你开门。” 于是她放下后,过去了大门,很快就见他过来了,打开门把他放进来。 天已经冷了,他显然在外面站了很久,一走进来浑身都带着凉意。 她把他拉进来,无奈地道:“你怎么一直傻等着?” 叶蕴年看了她一眼:“我不敢给你打电话,怕你还在阿姨那里说话。” 乌桃:“那你可以回来敲敲门啊。” 叶蕴年:“我过来敲了两次门,都没人应,我以为你还没回来。” 乌桃:“……” 她想了想:“怪我,我出来后应该给你打个电话,不过当时士萱和我说话,我竟然忘记这一茬了,你怎么不回宾馆呢?” 叶蕴年:“我不想回宾馆,就想着在胡同口等等吧。” 乌桃好笑又心疼,当下让他赶紧进来。 洗过后,叶蕴年便凑过来:“阿姨怎么说?” 乌桃看他那样子:“你是不是挺担心的?” 叶蕴年:“阿姨可能对我有些不满。” 乌桃看他那样子,忍不住笑了:“是有点不太满意。” 他拧眉,看向她。 她笑着说:“不过也就那样了,她说再看看,再看看的意思,应该就是这样了。” 叶蕴年:“真的?” 乌桃:“嗯。” 叶蕴年明显比之前放松了,不过还是道:“孩子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乌桃:“我?” 她非要怎么想吗? 叶蕴年:“如果你不想要孩子,我们可以不要。” 乌桃有些惊讶:“我说过不要吗?” 叶蕴年看着她好半天没说话,最后终于道:“你想要,那也挺好的。” 乌桃想起当时妈妈为难他的那些话,笑道:“我妈的话,你不用多想,她就是嘴上说说,给你一个下马威。” 叶蕴年笑了:“我知道。” 100 第 100 章 向世界发出第一声问候…… 第100章向世界发出第一声问候 那天下雪, 乌桃没去公司,就在家里看看资料。 最近买了一台个人计算机,便携式的, 可以随时拎在手中, 她觉得挺有意思的,以后做什么仿佛都方便了。 她正忙着, 叶蕴年却从后面凑过来,于是似有若无的气息便在颈间萦绕。 “乌桃,给你看这个。” 乌桃看过去,这竟然是一份英文的计划书,她拿过来仔细看了一番,里面很多财务专业名词, 但是大致意思是,美国公司的股份转让税很高,需要慢慢地抽调资金,重心转移到中国,中国公司的股权都会给乌桃,总之这是一个完备的计划。 乌桃有些意外:“蕴年, 我并不需要这个啊。” 她以为在妈妈那里他只是说说, 毕竟这确实是一个很麻烦的事, 涉及到的并不是个人财产问题,还涉及到公司股权董事会等。 叶蕴年从后面抱住她:“可是我想,我希望把我所有的都上缴给乌桃。” 乌桃笑了:“你所拥有最有价值的是什么?” 叶蕴年:“那你想要什么?” 乌桃:“最有价值的就是你了, 你已经是我的了。” 这让叶蕴年的眸中瞬间激起浓烈的情绪, 他的眸光牢牢锁着她,终于最后低声说:“你总是能哄住我。” 而他是这么喜欢被她哄着,喜欢得心花怒放。 他抱着她, 仿佛要将她吞噬,她略有些挣扎,他便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她瞬间脸红了,看看外面,在下雪,不过只是下午,并不是晚上。 略犹豫了下,还是身子微软,便往后靠在了他怀里。 白天做这些,有些太过孟浪,不过好在外面下雪,大雪封门,小小的院落便成为独立于这个世界的空间所在,他们可以恣意放纵。 雪花静谧地落在窗棂上,清冷的空气中漂浮着甜蜜而热烈的气息。 许久后,他的气息尚未平复,他搂着她说话:“明天我们先领证好不好?” 婚礼已经商量好了,明年就办,美国回来就办,但是他却迫不及待起来。 乌桃:“这么突然……” 叶蕴年:“好不好?明天领证吧。” 乌桃:“怎么了,蕴年,虽然我觉得明天领证也可以,不过你突然很急。” 叶蕴年低头亲她:“我只是很想看到乌桃成为我的合法妻子。” 乌桃笑了:“好,那我们明天去领证。” 叶蕴年显然喜欢起来,搂着她,倒是说了许多话。 因提到明年的婚礼,倒是顺势说起来叶蕴年的父母,这个话题,往常两个人并不会提起,都小心地避开。 现在提起来了,倒是仿佛很稀松平常一件事。 她想,他和她果然都已经释怀了过去。 因为太过甜蜜,那甜蜜可以把往常所有的遗憾全都治愈了。 他低声说:“他们来找过你吧。” 乌桃:“嗯。” 除了上次,后来又见过一次,他父母都来了,已经位高权重的叶父头发半百,看着她时目光有些祈求的期盼,小心地问他们是不是要结婚了,送了一份很贵重的礼物来。 虽然没提,但显然是盼着能参加他们婚礼的。 乌桃见他不说话,便问:“那你是怎么想的?” 叶蕴年搂着她,声音轻淡,没任何情绪起伏:“算了,以后再说吧。” 以后再说的意思就是,他并不希望他们过来婚礼。 这对他的父母来说,显然是很大的打击了。 乌桃心中轻叹,不过并没说什么。 她早就说过,她不会在叶蕴年面前说起他父母的任何好或者不好。都是成年人,总应该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而选择接受和不接受也是叶蕴年的权利。 叶蕴年却道:“许多事,我知道你永远不会说,当初我向你逼债,你都不会说什么,可我心里知道啊……” 乌桃手指微紧,他修长的指却已经扣上她的,指尖交融的温度仿佛是一种安抚。 叶蕴年:“也许有一天我可以不在意了,但并不是现在。” 乌桃便抱住他,安抚:“没关系,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她抿唇笑道:“毕竟对我来说,你才是最要紧的,其它我都不在乎。” ********** 第二天叶蕴年却去上班了。 本来说好了要领证的,到了下午时候,雪依然飘着,叶蕴年一直在实验室调试机器,这让乌桃懊恼:“你要早说这样,今天不领证了,我也不做准备了。” 叶蕴年:“乌桃,等我,我今天会赶过去。” 一直到了民政局快下班的时候,他才匆忙赶到,一下车便是道歉。 乌桃:“我们赶紧吧,真是赶上人家下班了。” 他们冒着风雪过去,跑到了民政局,果然办公人员都要收拾东西了。 幸好他们来了,结婚照都是准备好的,户口本也都在,当下赶紧扯了证。 拿着结婚证,两个人心情都有些激动,之前因为耽误带来的小小不愉快烟消云散,他们给民政局工作人员发了喜糖。 从民政局跑出来,叶蕴年忍不住抱住乌桃:“我们结婚了!” 乌桃看周围没什么人,也就干脆靠在他怀里,笑着说:“是,我们结婚了。”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我们以后不用带避孕套了吧!” 两个人年纪都不小了,也该考虑要一个孩子了。 叶蕴年:“对,不用了。” 不过他很快道:“可惜了,我买了那么多避孕套。” 他最初的估计是不切实际的,看起来并不能一天用五个,不过他很勤快,勇于实践,且精力无穷,避孕套还是以很快的速度在消耗。 为了这个,他想办法从国外买了不少,囤积在那里,每每看到,总是很满足。 这简直是一笔比什么都珍贵的财富。 现在,一切突然失去了意义。 乌桃挑眉,疑惑地看着他:“你觉得这样不好吗?实在不行我们继续用,想怀孕可以戳个眼!” 叶蕴年突然意识到,怔了下。 他们最开始好像是不用的,印象中那样感觉更好。他现在竟然在惋惜没法用了,不用不是很好吗? 乌桃看他这样子,忍不住笑起来,心想他这是囤避孕套囤得走火入魔,囤傻了吧! 叶蕴年:“不许笑了!” 乌桃却更是想笑了,真是傻了。 叶蕴年看她还笑,一手拉住她,拉到了一旁角落里,之后捧住了她的脸,低头亲上,直接堵住了她的嘴巴。 亲了一会后,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了,乌桃挣脱了他,赶紧左右看,生怕被人看到。 叶蕴年看她贼兮兮地四处瞧,越发忍不住,抱着她道:“乌桃,我们结婚了,领证了!” 乌桃:“嗯!” 叶蕴年:“你是我的妻子了!一生一世的妻子!” 乌桃:“嗯!” 叶蕴年:“你是我的。” 乌桃:“有完没完啊?” 叶蕴年眉眼含笑:“没完。” 乌桃:“傻死了,以前只觉得你聪明,可没觉得这么傻。” 叶蕴年牵着她的手:“现在发现已经晚了,我们已经领证了。” 乌桃越发笑起来,她想开玩笑说结婚还能离婚呢,不过没敢说。 今天也是好日子,那些扫兴的话还是不要提了。 叶蕴年:“乌桃,我今晚还要去一趟实验室,你陪我过去好不好?等忙完了我们吃饭庆祝。” 乌桃:“干嘛,大晚上还要去实验室?” 叶蕴年:“嗯,必须去一趟,这不是有时差吗,到了最关键时候了。” 乌桃:“好吧。” 其实她是觉得,这么重要的时候,干嘛非要今天去呢,或者干脆换一天领证不行吗? 本来说好了,领证后两个人一起去吃烧羊肉呢,吃完烧羊肉,当然是回家抱着一起睡。 外面下着大雪,两个人窝在被窝里暖烘烘的,那感觉多好啊。 不过她到底是没说什么,毕竟他现在实验室的工作很要紧。 过去的路上是叶蕴年开着车,这个时候雪已经陆续飘下来,路上便覆盖了一层浅浅的白。 车子很快到了中科院,天已经黑了下来,中科院的灰色办公楼低调而安静,停下车子后,叶蕴年便牵着乌桃的手,走进去。 马上要过春节了,下着雪,天也黑了,院所里没多少人。 叶蕴年领着乌桃走入了后院,转过走廊,来到了实验室机房。 实验室机房里,已经围着几个研究人员,都是这个计算机网络项目的参与人员,大家看到叶蕴年过来了,顿时眼睛亮了,纷纷站起来和叶蕴年打招呼。 叶蕴年便给大家介绍:“这是我的爱人江乌桃,我们刚刚领证,给大家发喜糖。” 大家其实早知道乌桃的,毕竟是中关村的名人,上过电视的,也都知道这是叶蕴年的对象,当下忙笑着打招呼。又高兴地接过来喜糖。 略寒暄了一下后,乌桃本来想着自己先出去回避下好了。 谁知道叶蕴年牵着她的手道:“今天傍晚,我们要见证一个重要的时刻,你要陪着我,因为这件事对我很重要。” 乌桃微怔了下,点头:“好。” 乌桃感觉到,叶蕴年说了这句话后,机房里的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大家眼中兴奋异常。 她越发感觉到事情不同寻常了。 叶蕴年领着乌桃来到了一台计算机面前,那是一台大型计算机——德国西门子7760。 叶蕴年黑眸晶亮:“乌桃,你看,我们的邮件传输调试工作已经完成了,现在,我们要正式向世界发出中国的第一声互联网问候。” 乌桃微诧,惊讶地看着那白亮的屏幕,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一个“testing“字样,那就是这台服务器所要发出的第一封邮件了? 叶蕴年握起了乌桃的手:“今天是我们领证的日子,我想送给你一个最特别的礼物。” 乌桃约莫猜到了,她心跳逐渐加速。 叶蕴年:“现在,我已经做好了所有的调试准备工作,只需要写一下这份邮件的内容,这本来应该是我写的。” 机房里的灯光温煦柔和,大型计算机屏幕上的蓝光映着他精致的脸庞,他轻轻抿起一个笑,道:“乌桃,现在你想想,你可以通过互联网,对这个世界发出一个声音,你想说什么?” 乌桃终于明白了。 她看向站在叶蕴年身后的大家伙,大家正期待地看着她,她眼睛竟然有些泛潮,当下道:“这是一个非常重要和光荣的使命,我并没有为这个项目付出什么,我来发,不太合适。” 她刚说完,叶蕴年身旁的一位研究员已经道:“江同志,叶先生为我们这次项目付出了很多,资助了我们所有的资金,帮我们购置了机器,也帮我们联系了海外专家,为我们打通了通往国际的网络路线,我们这个项目能够顺利实施,一切都是因为叶先生。” 他笑着说:“我们这一路走来,筚路蓝缕,历经曲折,终于有了今天,我们也希望你能发出这一封邮件,这是我们对叶先生的感激,这是我们项目组送给你们的结婚贺礼!” 其它人听了,便道:“我们完全赞同,这是我们送给你们的结婚礼物,江同志,你来写吧!” 乌桃脸上火烫,她望向叶蕴年。 叶蕴年:“时间马上到了,你想想写什么。” 乌桃抿唇,点头。 她走向那大型计算机前,坐下来,想了想,终于敲下了一行英文字。 “ACROSS THE GREAT WALL WE REACH EVERY ER IN THE WORLD”。 敲完之后,她才笑着说:“我们要改革开放,我们就要向世界传达出我们的声音,我们要走出去,越过古老的长城,走出亚洲,走向世界,所以我写了这一段,Acrss the Great wall, we reach every er in the wrld,越过长城,走向世界。” 她这一说,大家都有些热泪盈眶,纷纷鼓掌:“好,就这个了!这话太好了!” 写完后,便到了项目组签名时间了,先是叶蕴年,之后是其它人,大家逐个上前,把自己的署名用英文敲进去,在场七八个人,全都输入了署名,这封邮件才算正式完成了。 所有的人脸上都浮现出郑重的表情,大家对视一眼,最后终于,叶蕴年输入了一行命令,之后,郑重地按下了enter键。 看着这邮件就这么发送出去,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之后很久,机房中发出哽咽的声音,也有人直接哭了出来。 “我们中国人,终于和世界联网了!我们终于让世界听到了我们来自互联网的声音!” 101 第 101 章 美国之行 第102章美国之行 年后, 去美国的事终于敲定了,乌桃手底下工程师很有些兴奋,他们并没有去过美国, 那对于他们来说是很遥远新鲜的地方。 现在竟然有机会去美国,而且是公司出钱, 公费考察, 这就更好了。 乌桃特意批准了费用, 给他们每个人做了两套西装, 一整套衬衫和皮鞋, 这样到了那里,也不至于显得太寒酸,毕竟出去后代表自己公司的形象。 这年年底,在终于顺利拿到签证后, 乌桃带领着研发组一行人出发前往美国,叶蕴年和大家一起同行。 陈通前去送行, 特意郑重感谢了叶蕴年, 这次是他帮忙联系了工厂资源, 并安排好了美国的行程。 陈通使劲地握着叶蕴年的手:“我们乌桃可是好孩子, 办事认真靠谱, 又有科研劲头,是我们三合公司的顶梁柱!叶总, 你就把我们的顶梁柱娶了,我们心里可疼了!” 旁边不少人听到这个都笑起来,有的一边笑一边看向叶蕴年。 乌桃看叶蕴年好像脸上都有些泛红了,便忙说:“我们赶紧进去吧,别误点了。” 大家这才各自告别,拉起行李出发, 顺利登机,登机后,便是二十个小时左右的飞行。 这么漫长的飞行,开始还好,不经常坐飞机的,还有点新鲜,可以看看窗外,但时候长了,自然枯燥起来了,腿难以伸展,坐着憋屈。 叶蕴年握着乌桃的手,低声说:“你试着睡一下,睡一觉也许就到了。” 乌桃略靠近了他一些:“如果不是和我们一起,你是不是就买商务舱了?” 叶蕴年:“其实也没什么区别,都是要坐着。” 乌桃听这话,心里却是明白的,他当然完全可以买商务舱,那样会舒服很多,不过就她自己来说,她哪怕是公司副总,肯定也要和员工一个待遇,不愿意搞这种特殊,而他肯定也不可能自作主张去坐什么商务舱。 她无奈,低声说:“委屈你了。” 叶蕴年的指尖轻轻搭在她膝盖上:“我不觉得委屈,这不是有你陪着吗?” 乌桃默了下,便想起来过去一些事。 比如当他还是一个少年时,初次踏入异国他乡的忐忑,和对故土的留恋,比如后来他知道收到自己的分手信,是以怎么样的方式买到了机票踏上了回家的路。 二十个小时漫长枯燥的飞行,那封分手信是怎么像针一样扎着他。 而终于落地之后,他看到的情景,又是怎么经受了怎么样的打击。 这些事,她试图问过,但他显然并不愿意说。 不愿意说,只好不问了,只是偶尔想起来,还是会心痛。 叶蕴年看向她:“怎么了?” 乌桃抿唇,轻笑了下,便让自己的脑袋微微靠在他身上:“我想这么靠着睡一会。” 叶蕴年:“好。” 说着,他拿了毯子,为她盖上膝盖手肘。 乌桃其实觉得这样子不会舒服,甚至可能会被那边的研发工作人员看到,但是她并不是太在意。 这副肩膀,从单薄到宽阔,一定是在异国他乡经历了许多磨砺,她就是想靠着他近一些。 ****************** 抵达美国的时候,是一个太阳过于耀眼的中午。 下了飞机后,明显感觉周围的气氛不一样了,是和此时的中国完全不同的氛围,肤色各异络绎不绝的人群,眼花缭乱的大幅广告和耀眼的灯光,让未曾出过国门的工程师们好奇地东看西看, 乌桃这几年陆续也去过几个国家,虽然没来过美国,不过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大惊小怪了,再说还有叶蕴年这个向导。 叶蕴年带着大家伙出海关,办手续,又去拿行李的,出了机场后,叶蕴年已经安排好了四辆车。 大家看着那些车子,倒是新鲜得很,毕竟在中国一般都是红旗,偶尔有外国进口车,但很贵也很少见,到了美国却遍地都是,各种车型,甚至还有人开着五十年代那种很古老的车子,充满了美国工业气息,别具一格。 四辆车只有三个司机,叶蕴年要开一辆,他又比较熟悉路况,最后商量了下,他的那辆车在最前面,乌桃带着几个在最后面。 后来上了车,女工程师胡慧坐在乌桃身边,她是这一行中除了乌桃以外唯一的女工程师。 她笑着说:“江总,我看你的家属很不舍得和你分开,他想和你坐一辆车!” 乌桃:“也不至于。” 胡慧认真地道:“真的!我看出来了!江总你家家属好像不太爱说话,不过能感觉出来他的意思,他就是想和你一辆车,只不过你说了分开坐,他不好反驳你,只好听了。” 乌桃想了想他刚才的样子,好像确实是的,不免也有些想笑。 当下本来想着有时间和他说说话,谁知道接下来,大家先是入住酒店,吃饭,接着回房间,房间是两个人一个房间,作为团队中唯二的两个女生,她当然要和胡慧一起,于是全程就没时间和叶蕴年说话。 大哥大在国外又是不能打电话的,平时大家通话就用车子上附带的一个GPS导航兼通话设备,只能做简单的喊话。 乌桃便想着第二天再说吧。 可第二天,第三天,都是紧锣密鼓的行程,去各家工厂参观,学习访问,赶路,坐车,乘坐飞机,吃饭,入住宾馆。 这次的参观,可以说是大开眼界,在苹果公司参观了各种奇思妙想的创意人,让人感慨苹果公司的创意之巧妙,参观完苹果公司,他们又陆续去了其它几家公司,都各有收获。 最后去了IBM公司。 对于IBM公司,大家自然是充满敬仰,谁都知道这是计算机领域的巨头,尽管两年前的IBM走了一步臭棋,推出了自己的新总线结构,导致新出的PS/2电脑无法兼容而不被用户认可,从而致使市场占有率下降,不过它依然是这个世界当之无愧的蓝色巨人。 可以说,谈起计算机就不能不谈IBM。 而就在IBM的工厂,乌桃确实也大开眼界,走进他们的工厂,无意识抬头那么一看,巨大的震撼便扑面而来,那竟然是用计算机控制的高架立体仓库,这里的货物进出全都用计算机来控制。 这些,她都是在报纸上看到过,却从未亲眼见过的。 有些东西,必须亲眼看到了,才能领略到那种震撼。 不但如此,IBM的工厂竟然已经开始使用VMI库存,也就是供应商管理库存,这种管理方式,可以说是大大地降低了库存,也提高了库存周转率。 乌桃带领的研发工程师看了这些后,都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们是来学习经验的,但是来了却发现,外国人对于工厂的概念,已经和他们以为的完全不同了,这里几乎看不到多少人,都是机械、自动化、流水线。 这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之前的时候,只知道有差距,但看不到,来了后,发现差距更大了,但依然看不到,因为差距太过巨大,是需要仰着脸努力地去看,甚至仰着脸也未必就能看到。 这就像是一个蚂蚁和一个大象,这让蚂蚁怎么去仰视。 乌桃其实早就预料到了,但是看到后,心里还是有些沉重,就是那种怎么追都追不上,仿佛和别人相差了三百年的感觉! 在几天的参观后,大家自然都各有想法,感慨万分,吃饭时候偶尔讨论起来,都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努力了。 因为差距确实太大了。 而乌桃在最初的打击和失落后,却是渐渐有了一个更坚定的想法,必须加大科研投资,也许出成果,也许不出成果,但是投资经费必须狠狠地砸。 只有科研才能促生产,才能引领技术的革新。 102 第 102 章 情敌见面 第102章 情敌见面 参观任务差不多结束的时候, 乌桃有几个留在美国的同学知道了消息,要和她聚聚,商量好了请她吃饭, 她自然是也想见见在美国的同学,一个是多年不见了自己想念, 另一个是也想了解下他们在美国的情况。 说起来,当初公费自费出国的, 基本都留美国了, 能回去的竟然没几个。 叶蕴年见此,便想陪她过去。 其实就叶蕴年的意思,她既然过来,可以多留在这里玩几天。 乌桃对此多少有些犹豫, 她是带着公司团体一起过来的, 撇下团体不太合适。 后来还是底下的工程师提议, 他们订的后天机票,明天自己可以随便到处玩玩,后天他们可以自己回去。 胡慧甚至开玩笑:“江总, 你放心好了, 我们又不是小孩子,我们英语也可以,你和叶总就放心吧。” 乌桃想想也是,笑了:“好,那你们就自己行动吧,我可真不管你们啦。” 大家都哈哈笑起来,甚至有人开玩笑,说终于摆脱了家长,可以随便玩了。 和大家伙分开后, 乌桃想起来,便笑道:“他们竟然说我是家长,我是那种很严肃的吗?我明明很好说话。” 叶蕴年正在开车,他唇角勾起,笑了:“你确实像家长。” 乌桃:“我怎么像家长了?” 叶蕴年却道:“他们是一群孩子,你是妈妈,我是——” 乌桃一下子明白他的意思,赶紧说:“停停停,你瞎说!” 叶蕴年还是慢条斯理地道:“我是爸爸啊。” 乌桃:“我呸,你怎么有脸说,你要当爸爸你去当,我才不要当妈妈。” 这些工程中,很有几个其实比他年纪大的,他竟然要以“爸爸”自居。 叶蕴年抿唇笑道:“好,那我们都不当了。” 这么说话间,乌桃微侧首,便看到美国的太阳热烈直接,他肤若冷玉,却微微泛红,只看得人心为之一动。 她也是无奈,心想一个男人,长这么好看做什么,也就故意别过脸去看窗外,这个季节窗外还有残留着的红枫,在那清透澄澈的蓝天下,红得让人赞叹。 而就在公路的不远处,则是郁郁葱葱的树林,一大片一大片的。 美国和中国有很大的不同,中国是城市和农村,泾渭分明,而美国却将那些企业工厂就这么分散在广袤的农村中,除了极个别的城市,其它好像就是一望无尽的公路,公路两边大片的树,以及突然在茂密树林中露出来的某家公司工厂。 叶蕴年:“我们可以多留在这里几天,我陪着你到处看看。” 乌桃其实也是这么想的:“我和陈通打电话了,我晚回去几天,到处多玩玩看看,干脆放自己一个假。” 叶蕴年:“想去哪儿玩?” 乌桃:“随便吧,你比较熟悉哪儿?” 叶蕴年想了想:“我平时不怎么出来玩,我也不知道自己熟悉哪儿。” 乌桃便笑了:“行,那你正好陪我到处走走,你也一起玩。” 她猜着他的生活一定很乏味,除了做研究开发,估计最多就是去射击场了。 叶蕴年:“如果一个人去玩,再好看的风景也没什么意思,两个人去看的话,就好多了。” 乌桃心微动,看了他一眼。 心想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吧,一个人看着再好的风景,也是没什么意思。 就算身边有很多人,但其实也只是想和最在意的那个人分享那种喜悦和感动。 她这么想着时,便见到,远处有一只巨大的鸟自树林上方滑翔而过,那鸟儿通体灰褐色,唯有头部和尾巴,羽毛洁白,在阳光下格外惹眼。 乌桃:“这是什么鸟?” 叶蕴年便看了一眼:“那是白头海雕。” 乌桃:“白头海雕?” 叶蕴年:“这是美洲大陆常见的一种鸟,被美国叫做国鸟。” 乌桃:“哦。” 这么说话间,两个人已经抵达了他们约好的dwntwn,并不算大,道路干净整齐,两排是低矮的房子。 叶蕴年缓慢地开着车,寻到了约好的餐厅,准备停车,一边停车一边问:“你和他们提起我会陪你过来吗?” 乌桃:“当时还不确定,没说,不过也没事,反正都是我同学,关系还挺好的,她们估计也听说过你?” 叶蕴年:“都有谁?” 乌桃:“就是在这附近的四五个同学。” 叶蕴年颔首,没多说什么。 当下乌桃先下车了,叶蕴年停车,就在这时,乌桃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翘头往外看,她一眼认出就是她们宿舍的童荷,当下忙打招呼:“童荷,我来了!” 童荷一看到她,惊喜不已:“天哪,乌桃,真的是你!” 她这一喊,从餐馆里便出来好几个,都是乌桃老同学。 乌桃下了车,跑过去,大家高兴得几乎抱了起来。 大学毕业后,班里不少都来美国留学了,相当一部分留在美国没回去,这么掐指一算,大家基本六年没见了! 童荷高兴得蹦蹦跳跳的:“对了,乌桃,你不知道有多巧,你猜今天谁还来了?” 乌桃:“谁?” 童荷欢呼:“我们何大班长也来了!他正好过来散心,赶上了!” 乌桃有些惊讶,看过去,却看到何锡清从饭馆内走出来。 四目相对,何锡清笑了笑:“乌桃,好久不见了。” 周围几个同学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乌桃有些感觉不妙,无奈地看向那个方向,果然见叶蕴年已经停好了车,正走过来。 这时候,童荷注意到了:“这,这不是firefly的那个叶蕴年吗?” 其它人也看到了,有些惊讶地看过去,同是海外华人,又都是一个行业,平时大家都会注意到的。 这时候叶蕴年已经走近了,乌桃便向大家介绍:“你们应该认出来了,这是firefly的叶蕴年,我爱人。” 之后,她又给叶蕴年介绍了下自己的同学,叶蕴年淡淡地和大家道了好。 几个同学显然是暗暗惊讶。 要知道当年,大家都出国了,唯独乌桃留在国内,这几年,大家已经在国外习惯了,对于留在国内的乌桃,难免有种“看陈年过去”的心态。 毕竟国内的一切都太落后了,他们在国外获得的眼界以及优渥生活,这都是国内永远没法比的,甚至觉得和国内人的差距也有了。 这倒不是他们对乌桃有什么看不起,他们也知道乌桃现在已经身价不菲,在大陆开公司做得风生水起,但就是下意识的一种心态,毕竟国内确实落后,观念也跟不上。 他们自己也是从那落后的地方走过来的,深知曾经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但是现在,乌桃竟然找了一个男友,竟然是大名鼎鼎的YunNian Ye! 这位在美国IT界是什么档次呢,去年他还和乔布斯一起接受杂志采访呢!这就是他们所有美国华人的梦想! 大家面面相觑,都有些说不上的激动、羡慕,还有敬佩什么的。 唯独旁边站着的何锡清,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没有什么血色,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叶蕴年。 叶蕴年抬眸,看过去:“锡清,你怎么也在这里?” 他只是那么轻淡地一开口,何锡清立即道:“叶教授,你好,好久不见了。” 言语很有些恭敬。 大家一听,这才想起来:“对呀,叶教授以前是你的老师,之前叶教授还帮你写过推荐信是吧?” 当时大家都很有些羡慕呢,因为这位叶教授仿佛也就写了那么一封推荐信。 而在最初的惊喜后,大家看看叶蕴年,看看何锡清,突然想起来一件非常的事情。 何锡清在国内时候,可是和乌桃谈过对象,而这位叶教授是乌桃的爱人,偏偏爱人还是前男友昔日的教授。 这…… 大家也觉得这事有点尴尬,怎么闹成这样了?一时都有些呆住,不知道说什么了。 乌桃见此,笑了下,说:“我都有点饿了,咱们快吃饭吧。” 大家忙道:“好好好!” 进去后,大家落座,非常体贴地把何锡清和乌桃叶蕴年这一对隔开了一些距离。 看了看菜单,大家各自点餐。 点菜是分开点的,大家入乡随俗,乌桃虽然没有在意这点钱的想法,不过她也并不想在美国留学的同学中充什么土财主,所以大家默认是AA,不过那些配菜倒是可以分享下。 乌桃已经去过一些餐厅,大概知道美国餐馆的价格,有些好地段的高档西餐会比较贵,其它大致都在那个范畴,而这家餐厅主打是龙虾,好像是一家连锁的店面,龙虾是按照磅来称量的。 按照龙虾这种在中国仿佛比较贵族的食材来说,这价格还算是很亲民的。 她看了一番,问叶蕴年:“我要多大的?” 叶蕴年:“我们要两个三磅的,再点一下配菜。” 乌桃:“好。” 叶蕴年大致扫了一眼:“你肯定爱吃这个金枪鱼,用寿司芝麻酱腌的,还有这个椰子虾你应该喜欢。” 乌桃:“那就都要一份。” 叶蕴年又看了看,和乌桃商量了下,又要了一些其他的配菜,给乌桃要了玉米浓汤和一份白开水。 旁边同学提醒:“你们得要两份汤,这个汤都是单人份的。” 乌桃:“他肯定不喝,他口味淡,只会喝白开水!” 说着她笑看叶蕴年:“你赶紧给我澄清。说好的我报销餐费,可不要传出我虐待你的名声。” 叶蕴年也笑了:“对,我只喝白开水。” 他喝咖啡,但其实并不喜欢,只是偶尔工作中需要,会喝一些提神,至于那些西餐中的浓汤,更是并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排斥。 大家看着这两位,一时只觉得两个人只说一些普通的话,都透着浓情蜜意的味道,空气中仿佛有蜜糖在散发着甜味…… 饭前小点心是一种酥饼,外面酥脆里面松软,乌桃喜欢这种芝士香,自然觉得不错。 叶蕴年从旁道:“这个我也会做,Walmart就有卖配料的,我们走的时候买回去。” 乌桃:“好,那我们到时候多买点带回去!” 大家听到,都惊讶地看过来。 乌桃便解释说:“他厨艺很好,什么都会做,我们平时都是自己做饭吃啊。” 自从两个人住在一起后,经常一起买了菜来做饭,她现在也进步不少,两个人一般是分工合作。 大家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叶蕴年,毕竟像自己这种会做饭很正常,都磨炼出来了,但是叶蕴年竟然会做饭,而且厨艺也不错,甚至仿佛他比乌桃还能干的样子,实在是说不出来的感觉。 只是看他,却始终神情轻淡,好像没什么表情,只有面对乌桃的时候,才会笑的样子。 大家也就不敢多说什么了。 吃着小点心,便说起分开的这几年,话题一打开,之前的尴尬便消散了,大家甚至激动起来,各自问起这几年经历,最后不知道怎么说起乌桃,就有同学激动地说:“我们前一段还在学校听到一个报告,是关于中国计算机发展潜力分析的,里面就提到了你们公司,认为你们公司将来很有前途,我竟然还听到他们提起你的名字,你知道吗,当时我很惊讶,觉得不可思议,我竟然从美国大学里听到了你的名字!” 乌桃对此,倒是没觉得多稀奇,她的公司在西方发达国家人眼里估计还不够看,人家提起来,其实更多的是对一个贫穷封闭国家的关注,这就像城里人关注到某个贫穷乡下人竟然也穿上了棉猴。 当下便笑着说:“我们现在比起国外还落后很多,也还有很远的路要走,只能慢慢学习进步。” 大家倒是很感兴趣,便详细地问起来,乌桃也就给大家介绍,说起这次美国之行的目的,是要学习美国先进的电子制造经验,又说起自己已经收购了香港的生产线,去年已经开始投产了,在大陆建生产线了。 大家一听,自然惊讶得不轻,计算机这种高科技,国内别说生产,以前见都没见过,大家可都是记得当年老教授们来美国采购几台机器的艰难,结果现在中国竟然能生产了。 乌桃看着大家惊讶的样子,笑了:“你们来美国六年了吧,这六年里,你们在发展,我们的国家也在发展,可以说日新月异,也许你们可以考虑回去看看。” 她这一说,大家在惊讶之余,面面相觑,都有些感动。 童荷更是感慨连连:“我们来美国,其实也就是一个螺丝钉,就那么混着,干不出什么大成就来,反而乌桃,在国内,把三合科技搞得轰轰烈烈,没想到现在都有自己的计算机生产线了。” 这可是一桩大事。 乌桃笑了:“我们现在也有了互联网,已经陆续向德国、美国以及其它几个国家通了信息。” 她这么一说,大家都兴奋起来:“对对对我们看到了!我们看到了,那是来自中国的问候,听说是叶教授投资做的,这件事我们在报纸上看到了!” 美国的报纸也刊登了,二百年的闭国锁国后,饱经沧桑的中华大地开始放眼世界,要主动走出自己一手铸造的万里长城,向这个世界发出了第一声互联网的问候。 这是一个五千年的古老文明融入世界舞台的声音,这个声音让西方发达国家终于明白,曾经那个落后的国家在悄无声息中站起来了。 想到那些报纸的评价,大家眼里竟然有些湿润了,虽然身在海外,且打算扎根在这里,但毕竟那是生养自己的地方,曾经生命中大喊着的实现四个现代化是根扎在骨血中的。 知道自己的国家也有了进步,总归是心里激动,也觉得脸上有光。 她们望向叶蕴年的目光中也流露出敬佩和崇拜:“叶教授功成名就,回去中国,给我们国家计算机事业发展做出了大贡献。” 她们这么说的时候,旁边的何锡清脸色就难看起来了。 叶蕴年却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我只是尽自己所能,做点小事。” 大家面对这样冷淡的叶蕴年,便格外谨慎,并不敢随意说话,不过到底是需要抒发一下想法,便道:“叶教授就是我们美国留学生的表率,也是我们的目标和榜样!” 这话难免有点像唱高调,不过却是心里话。 何锡清听了,便笑着说:“这个没法比,叶教授总归是有钱,在美国发了大财,自然是衣锦还乡,我们现在穷学生刚毕业,也就刚够温饱,这怎么比?” 他这话说得难免小家子气了,大家看他一眼,多少意识到了,一时都有些尴尬,毕竟叶蕴年曾经是他的教授,还对他有恩,他这样首先就很不得体了。 叶蕴年云淡风轻地道:“锡清,你曾经当过我的学生,那作为老师,我就托大,教你一句话。” 何锡清皮笑肉不笑:“叶教授,请讲。” 叶蕴年:“莫以善小而不为。” 何锡清呵呵一笑。 叶蕴年:“你知道下一句是,莫以恶小而为之。” 他这话说得缓慢,神情轻淡,就那么望着何锡清,隐隐有锐利之感。 何锡清笑容微僵。 叶蕴年继续道:“听说你失业了?” 何锡清陡然望向叶蕴年。 叶蕴年依然神情冷淡。 于是在场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 大家都知道,何锡清毕业后进去了苹果公司,而且拿到了很不错的职位和薪水,研究方向发展前途都很好,大家本来都很羡慕的,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前一段,他竟然被辞退了。 大家问他,他也是不说的,这难免让大家疑惑。 如今看来,叶蕴年竟然知道? 气氛正尴尬着,好在这时候,龙虾上来了。 大家连忙笑着说吃龙虾,席间说起美国的物价和消费来。 其实大家出国也才六年多,大部分都是勉强拿下来博士学位而已,还有一个根本没毕业,相对来说日子并不好过,还都得节省着,即使龙虾在美国相对中国便宜很多,但其实平时并不会随便吃这么贵重的,甚至也不会出来吃外面的餐馆,大部分都是买了食材自己做而已。 这也是因为乌桃来了,要招待国内的同学,才舍得来,这还是大家AA呢。 这龙虾上来后,乌桃也有些好奇,看了看,国内没这么大的,她没吃过,这次来美国,行程匆匆的,虽然各样西餐都吃了,但并没吃龙虾。 叶蕴年见了,便将乌桃面前那盘龙虾拿过来,用刀叉帮她仔细分割了,分割的时候,还低声给她讲解着。 他的手指修长,指骨清秀漂亮,拿着刀叉的动作优雅利索,不几下便将龙虾分割好了,将整齐的龙虾肉放在乌桃面前。 乌桃从旁看着,又好奇又觉得好玩,等他分割完了,才想起来:“哎呀,我也想试试呢,你怎么都给我分割完了!” 叶蕴年笑,明明声音质感清冷,却透出温柔来:“那你拿我这份试手吧。” 乌桃:“好!” 说着,叶蕴年已经帮她端过来,细心地帮她摆好:“小心不要伤到手。” 旁边的大家伙看着,越发惊讶,她们已经看出来了,叶蕴年性子冷傲,并不太好相处,但是对乌桃实在是太温柔包容体贴了。 旁边的童荷便笑道:“乌桃,我以前不知道,你性子还能这样!” 以前的乌桃,做事都是不紧不慢很有分寸的,没想到现在很有些耍小性子撒娇的意思了,关键那位还真是什么都听她的。 可真是开了眼了。 乌桃笑道:“他性子就是这样,很好欺负,又什么都会!” 大家听了,哈哈笑起来,难免羡慕起来,也都暗地里好奇,想着乌桃明明在国内,怎么突然就把这位美国华人圈顶尖的天才教授给收了呢。 童荷却突然想到了:“我想起来了,叶教授就是你当初那个出国的对象吧?” 她这一说,大家才恍然大悟:“我记得,我记得,当时你每一段都收到信,收到信都要读好多遍,我可记得清清楚楚!我当时还说,估计乌桃把那信都要背下来了!” 乌桃笑着承认:“对,就是他了,我们当年分开了,以为没什么缘分了,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在一起了。” “敢情你们分开这么多年,现在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几句话间,倒是把何锡清那一段彻底给抹了,全都给忽略了。 何锡清脸红耳赤的,坐在旁边一直没吭声。 103 第 103 章 大结局 第103章大结局 乌桃看着窗外, 这是美国的蓝天,好像确实比国内更清澈瓦蓝。 她想起来刚才几个同学,叹道:“你说会不会有一天, 她们想回去?” 叶蕴年:“有些会,有些不会。” 乌桃:“其实我能理解她们,美国确实和中国很不一样,我们比起美国来,还落后很多。” 叶蕴年:“是。” 乌桃:“不过我是想着,正因为国内还落后,我们才要回去,我们这一批人, 能有资格出国留学的, 都是这个国家最顶尖的人才,如果都这么走了, 那谁来建设这个国家?” 实现四个现代化, 建设祖国,这些曾经耳熟能详的口号,现在好像已经不怎么被提起了。 叶蕴年:“乌桃, 每个人做出一个决定的时候, 都有他背后的思维逻辑。” 乌桃:“我明白。” 比如叶蕴年在国外可以大展手脚,他不需要饭局, 但是在国内,他马上聘请了一个西郊大院出身的, 这就是国情。 他为人处世冷淡疏离, 并不喜交游广阔,但也心知肚明,要想拿个那个生产许可证, 如果肯去低下那个头,那不知道要节省多少力气和时间。 况且对于普通人来说,国内国外的生活差距就是很客观地摆在那里。 放弃优渥条件回国的人,自然是应该受人尊崇敬佩,但是对于那些没办法做到牺牲奉献的,她也不想苛责。 她笑叹:“其实我也希望,有一天,我们国家培养出来的人才都能回去,但这个回去,不是因为他们甘愿放弃一切为国奉献,而是因为他们确实能在国内得到更好的科研环境和待遇。” 并不想看到伟大的科学家忍受贫穷饿着肚子搞科研,比起赞誉,她更希望他们得到经济的回报。 叶蕴年:“我想起我出国的那一年,每天过去中科院,中科院好多研究员都住在石棉瓦自行车棚里。” 那是什么概念呢,石棉瓦修的自行车棚,大家抢占了当住所,七八平住一家三代人。 乌桃倏地笑了:“你不知道,今天我们公司那个程云,他是前几年才从自行车棚里搬出来的!” 叶蕴年也轻声笑了,现在大家条件当然都改善了,北京盖了很多楼房,大部分都住进新分的楼房了。 乌桃:“说起来这几年环境确实好多了。” 叶蕴年:“是的,国内最近十年的变化是一般人想象不到的,你看今天,提起你我在国内做的事情,他们也很激动。” 乌桃想起来今天几个同学赞不绝口,笑道:“我们做得好了,他们脸上也有光,我们和西方发达国家的差距越来越小,总有一天,他们会发现,最美的地方原来就是我们的故乡。” 到了那个时候,也许也就回去了。 叶蕴年默了片刻,才淡声道:“在国外,华人要想做出事来,必定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所以他们如果要安于小康很容易,要想再进一步,很难,他们在国外的成就,这辈子都无法和你在国内相提并论了。” 乌桃侧首,看向他,窗外的阳光在汽车玻璃过滤后轻淡地洒在他的侧脸,勾勒出他淡金色的轮廓。 她想,他一定是付出了很多,才能走到今天。 纵然天赋卓绝又怎么样,饭还是要一口一口吃,路也是要一步一步走。 叶蕴年却在这时,话锋一转:“对了,刚才你同学说,我写的信你都要读很多遍,都要背下来了?” 乌桃立即道:“也没有很多遍,她们瞎说的!” 叶蕴年:“骗人。” 乌桃便笑:“是读过几遍,估计恰好被她们看到了吧!” 叶蕴年眸中便泛起笑来,也就没再多问。 其实那天收拾东西,他看到了那些信,十多年了,都被她好好地收着,里面的信件甚至有些发软,应该是被翻看过很多遍。 只是她不好意思说,他也就不问了,自己心里知道就行了。 当下倒是想起一件事:“这几天我要去一趟公司,估计要去两天,处理一些事。” 这倒是之前说过的,他回来了,肯定顺便要去公司。 乌桃:“那我陪你一起去,我们怎么过去,飞机还是火车?” 她其实也有些好奇,想看看这个世上以另一种形态存在着的叶蕴年。 叶蕴年:“我们可以坐飞机,也就一个小时,非常方便。” ***************** 乌桃后来才明白他说的坐飞机是什么意思,原来是可以坐私人飞机。 这对于乌桃是很新奇的体验,不过叶蕴年说,这种小型私人飞机并不是非常昂贵,而且确实方便很多。 两个人降落在叶蕴年公司旁的停机坪上,公司建筑并不大,但设计别致独具一格,就那么掩映在绿树之间,仿佛一处小型花园。 叶蕴年领着乌桃去空中花园看了看,这里有一个咖啡吧,会有员工在工作间歇过来喝咖啡。 很快就有人认出来叶蕴年,惊讶地过来打招呼。 叶蕴年便给大家介绍了乌桃,告诉他们这是他的妻子。 大家显然更加惊讶,不过很快露出真诚的笑容,笑着说恭喜。 叶蕴年又带着乌桃过去了办公区,见到有人打招呼,他就给人家介绍下这是他的妻子,最后弄得乌桃都想笑,他就是在显摆献宝。 其实人家未必有多羡慕,只是他觉得好,就要让全世界人都知道的样子。 后来他还领着她到了他的办公室,很大的办公室,也有落地窗,可以看到远处起伏的山丘,这个季节,山丘上是浅淡的绿,风景很美。 他便握着她的手,告诉她自己的视角,会站在那里,会想什么。 他过去开了一个简单的会议,她便留在办公室里,随便吃点零食,看看书,这时候他的秘书来了。 他的秘书金发碧眼,不过肚子上有游泳圈,看上去四十岁的样子。 这是一个热情的美国人,向她热情地介绍YE,最后她说:“我看过你的照片,我见过你,那个时候我就有一种神奇的直觉,这一定是YE的女孩!” 乌桃惊讶,便仔细问了问,这才知道,仿佛是她参加某个国际交流会议的照片。 其实正如她这些年一直暗暗地关注着他,收集着他的信息一样,他肯定也是暗暗关注着自己,这个她早就想到了。 等美国人走了后,她静默地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远处的风景,想象着这里的春夏秋冬,想象着他思念自己的心情。想象着那曾经的十一年,心里便泛起说不出的暖意。 因为时间足够,他们在他公司停留了两天,这两天里,她也看到了他和属下沟通的场景。 他是一贯的冷静轻淡,话并不多,但总是能一语中的,直指问题核心。 而他的属下看来也很习惯他的风格,并不需要做更多寒暄,相对来说人际关系仿佛也比较简单。 乌桃便有些感慨,想着其实他的性格更适合留在美国,他在中国,还是有些格格不入,也就是仗着才华财力来强行空降罢了。 在他们离开公司前,公司里组织了一次厨艺展览,这是一个别开生面的聚餐,大家都把自己在家里做的一些饭菜拿过来公司,进行评比分享。 不得不说,这些外国人有些人厨艺实在是差,做出什么奇怪的东西,却还很有勇气让所有人品尝,大声说 delicius! 离开他们公司的时候,乌桃笑着说:“其实我也很喜欢这里。” 叶蕴年:“大部分事务,我可以通过网络和电话来解决,不过我每年可能还是会有一时间需要过来,要处理一些事情。” 乌桃:“如果能腾出时间,我会陪你一起过来。” 其实她是想着,也许有一天,他们的产品可以卖到美国,到时候可以在美国开分公司了。 这个想法虽然荒谬,但谁知道呢。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做人总该有理想,她可以大胆一些。 叶蕴年便露出笑来:“好。” 离开公司后,恰好有一个行业交流会议,叶蕴年也参加了,带着乌桃一起去的。 这倒是让乌桃大开眼界,她见到了报纸杂志上才见过的名人,原本的一些传说顿时有了实体。 当对方知道她竟然是叶蕴年的妻子,且是中国三合公司的副总,也是意外,便和她交流起来中国计算机发展情况,乌桃也把国内的一些信息分享过去。 可以说,这种交流会让她大长见识,也非常开阔视野。 叶蕴年又带着乌桃游览了一些美国的风景名胜,还去了华盛顿纽约洛杉矶。 很多地方,他其实自己也没去过,现在他带着乌桃一起去,两个人几乎走遍了美国各处角落,一起看遍山山水水,一起去迪士尼乐园。 在迪士尼乐园的夜晚,人并不多,炫彩梦幻的灯光中,乌桃看着身边这个矜贵温柔的男人,她甚至恍惚起来,她想起来曾经黯淡岁月里那精美的连环画,那衣着华丽的白雪公主。 仿佛梦变为了现实,她走入了童话世界。 她竟然成了那个自己曾经羡慕的白雪公主。 最后,叶蕴年带着乌桃来到了他曾经任教的大学校园。 他把她介绍给自己昔日的同事,领着她走过那些熟悉的讲堂和教师,告诉她自己曾经在这里讲课,告诉她自己喜欢在这里散步,还给她看各种照片。 那些照片,有些乌桃其实偷偷地关注过,看到过,大部分当然并没有。 叶蕴年昔日的同事朋友都好奇地围观着乌桃,他们赞叹乌桃的美丽,当知道乌桃是三合科技的副总时,更是连连竖起大拇指。 他们说一直以为叶是一个不婚主义者,说那么多人追求他,他都不为所动,没想到突然结婚了,还认为他们天生一对。 看着这些热情的同事,乌桃私底下笑着问叶蕴年:“说,很多人追求你吗?” 叶蕴年蹙眉:“好像是,不过我都记不得了,我又没留心过这个。” 乌桃笑着道:“算了我不问了!” 其实只是想逗逗他而已。 跟着叶蕴年在美国游览的日子是轻松欢快的,好像逃离了一切凡尘俗世,放空了所有,又好像回到了十几岁,可以无忧无虑,可以随心所欲,两个人牵着手,就这么一直走到世界的尽头。 而就在那一天,她又看到了何锡清,很突然。 那时候叶蕴年过去开车,她在旁边等着,何锡清过来了。 她想,这里距离他们学校并不远,他也许恰好经过吧。 何锡清看着乌桃脸上的阳光:“他带着你,到处显摆,现在全世界都知道,firefly创始人结婚了,你们已经上报纸了。” 乌桃笑得明媚:“你是来恭喜我的吗?” 何锡清:“我成了一个笑话,我同学看到过你的照片,他们私底下问我了,说那不是我的女朋友,怎么嫁给了叶教授。” 乌桃:“原来你是来抱怨的。” 找她抱怨的人,她是很看不起的——叶蕴年除外。 何锡清:“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不过你未必敢听。” 乌桃:“不用激将法,你说吧。” 何锡清:“我是真没想到你竟然重新和他在一起了,更没想到原来你心中记挂着的,竟然是他。” 乌桃:“你早就知道,你那位天资颇高,年纪轻轻才华横溢枪法也特别好的年轻教授是谁了,只是故意那么说给我吧,如今倒是给我装这个?” 何锡清叹了声:“我也是给你提起他的时候,才想明白的。” 乌桃:“你骗了他,在他面前演了一场戏。” 何锡清:“我开始并不想,我只是难受。乌桃,我们在一起整整三年,可是三年的时间里,我觉得我们是伙伴,我们的感情平淡得像白开水,我永远体会不到任何激情!” 乌桃:“大家不都是这样的吗?” 何锡清:“我本来以为那样就很好了,但是有那么一个人,就像阴影一样笼罩着我们,我时时刻刻会想起你那些海外的来信,想起那个曾经牵动你情绪的人,我一直想超越,想让你知道,我比他强,我也一直好奇,那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何锡清咬牙:“到了美国,我见到了他,我开始真的很敬佩他,五体投地,他就是天才,我这辈子见过最天才的天才!后来,当我意识到,原来他就是你的那个人,这对我打击太大了,我太难受了,这把我所有的骄傲全都粉碎在地上了!” 乌桃平静地看着何锡清:“所以你开始骗他。” 何锡清:“我没有,我开始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得到一个机会,但是后来,我出了点事,我险些没办法留在美国,我只能借用这个机会了!” 乌桃轻笑了下:“何锡清,我不会说你什么,你自己心里明白就可以。” 何锡清:“可他不是报复我了吗?他报复我,现在我失业了,我一无所有,如果我再找不到工作,我可能被驱逐出境,我可能要离开美国了!但他只手遮天,他就是在故意整我,他竟然给苹果总裁写信说我不诚实!” 在美国,不诚实是很大的问题,而一个教授对自己曾经推荐的学生做出这种谴责,那这个学生的问题必然很大了! 乌桃:“没关系,你可以去要饭,你可以宁愿在美国要饭,也不回中国。” 何锡清:“你不用这么嘲讽我,乌桃,我今天和你说这个,不是要和你吵架,我只是想提醒你,让你看清楚,你心里那个完美的叶蕴年,他到底是什么人!” 乌桃挑眉:“行,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接受你的挑拨离间。” 何锡清:“我今天就是要告诉你,他杀过人,他杀过人!他在美国曾经杀死过人,只可惜他请了天价律师为他辩护,他竟然逃脱了惩罚,竟然无罪释放了!可他就是杀过人啊!” 乌桃定定地看着何锡清,过了半响,才终于开口:“如果他杀人了违法犯罪了,那自然有法律惩戒他,既然法律没有惩戒他,那他就是没有错的,你对我说这些有意思吗?你这么嫉妒他,你去把他抓起来啊?你做不到,只能来告诉我这些,挑拨我们的关系,不过是小人的无能狂怒罢了!” 何锡清听了,苦笑,他望着乌桃,无奈地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他真的没有你以为的那么优秀完美。” 乌桃淡淡地道:“好,我知道了,你可以滚了。” ************** 叶蕴年开车过来的时候,何锡清已经离开了。 不过乌桃总觉得,他应该是知道了,他知道自己知道了一些什么。 汽车开在美国的高速公路上,两边是无穷无尽的林木,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不过车厢里,气氛却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安静。 乌桃看了一眼叶蕴年:“你干嘛不说话?” 她故意道:“这异国他乡的,你该不会把我卖了吧?” 她又长叹了一声,软软地撒娇道:“你都不搭理我了……” 叶蕴年转首,看了她一眼,终于道:“前面有海。” 乌桃:“我们要去看海?” 叶蕴年没再吭声,汽车安静地往前开,在开了大约十几分钟后,终于一个拐弯,抵达了一处海岸。 海风吹着,有些冷,叶蕴年脱下了外套,给乌桃披上,之后拉着她坐在一块石头上,才道:“乌桃,你其实一直知道,我在国外遇到了一些事,但我不想说,你也就不问,是不是?” 乌桃转首看向他:“是,你不说,我不会问。” 叶蕴年站在海边,狂怒的海风掀起他的短发,他终于开口道:“乌桃,收到你分手信的那一刻,我就着急要回去,我把同学的钱都借遍了,终于买了回国的飞机票。” 他抿唇,笑道:“只是上天注定让我们没有缘分,我因为走得太急,赶往机场的路上出了车祸,我住进了医院,腿受伤了,不能出去,飞机票退了,借来的钱全都成了医药费。我当时写了很多信给你,问你为什么,哄你,求你,说了很多傻话,可是想到那些信要一两个月后才能到达你手中,到了那个时候,时过境迁,信的所有温度已经消散,我就心灰意冷,而我想到,你写信说要分手,其实已经是两个月前,其实在你那里,已经分手两个月,我便绝望了。我又没有翅膀,只能躺在病床上恨自己。” 乌桃:“那后来,你还是回来了。” 叶蕴年:“对,我养好了身体,还是想办法弄到了钱,买了票,回去。” 他笑了下:“回去当然也没有用,但我欠了一些钱,重新来到美国,我就退学了,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摞担子不干了。” 乌桃沉默地看着他。 这就是他人生中那段最黑暗的时刻了,是叶蕴年妈妈也不知道的。 叶蕴年走过来,抱住了她:“他是不是告诉你,我曾经杀过人,你害怕吗?” 乌桃仰脸,笑着说:“我当然不害怕,你想知道我怎么说的吗?” 叶蕴年:“你怎么说的?” 乌桃:“我只是告诉他,我知道了,谢谢你,麻烦你滚吧。” 叶蕴年便笑了,他捧着她的脸,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清澈的眸子,之后才继续道:“我当时先在一家小饭馆工作,后来无意中认识了一个赌徒,学会了赌博,我就去赌场混了。” 乌桃:“你输钱了?” 叶蕴年:“当然不是,我赢了。我成了那个赌场的大赢家,我赢了很多钱,我一直赢,我的大脑就是一个精密计算器,那些人全都玩不过我!” 乌桃:“然后呢?” 叶蕴年:“可惜乐极生悲,我被人盯上了,他们想对付我,还有人想把我绑走为他们挣钱,我就买了枪来自卫,在一次冲突中,他们抢走了我的钱,还想杀我,我当然不能坐以待毙,我就反击了,谁知道这么不巧,他们就死了……” 乌桃想了想:“那死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啊……” 叶蕴年点头:“对,他们罪有应得,不过我还是卷入了那场官司中,我所有的钱都被抢走了,找不回来,开始打官司需要钱,我不能就这么被投入美国的监狱里,我只好想办法借了一大笔钱,答应了很高的利息,去请了非常有名的律师来为我脱罪。” 乌桃大概明白了:“你死里逃生后,痛改前非,又回到学校,踏实学习。” 叶蕴年:“嗯,我一边读书,一边勤工俭学,一边还债,我的债等我创办了firefly挣到了钱才还清。” 乌桃沉默了好一会,突然笑出声:“原来你的美国经历这么精彩,我看我那些同学活一辈子也没你这么精彩!我竟然开始羡慕起来了!” 叶蕴年:“大概就是这样了,你还有哪里要问的吗?” 乌桃:“好像也没有了。” 有些细节,她其实是想知道,但又觉得,没有太必要。 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只是他人生中很短的一段旅程,现在,他能坦然地说起来,那就是放下了,她也没有必要非去追问。 叶蕴年:“乌桃,我先告诉你,你只可以现在问,过了今天,你再问,我就不说了。” 乌桃望着叶蕴年,那个十八岁便被送出国门,在资本主义的红尘沉沦堕落终于又走出来的叶蕴年。 她终于问:“我想知道,你的未婚妻——” 叶蕴年笑得黑眸发亮:“我还以为你永远不想知道呢。” 乌桃脸上微红:“你会吃醋,我难道就不会吗?” 她知道叶蕴年对自己的心思,但是她依然会介意曾经的他看向戒指时温柔的目光。 她想,在某一个时刻,有一个人,也许曾经温暖过他,那是她永远无法到达的地方。 叶蕴年抬手,从大衣兜里掏出来一对戒指。 乌桃一眼就认出,这就是他曾经戴在手上的戒指。 叶蕴年把那个略小的递给了乌桃。 乌桃接过来后,便看到了那戒指内面镌刻着的萤火虫标识,和他们公司的标识是一样的,和那个小游戏的标识也是一样的,她突然就明白了。 她静默地凝视着他,眼角有了几分湿润,她笑道:“你曾经在信里说过,要送给我一个特别的礼物,就是这个吗?” 她把他所有的信几乎倒背如流,曾经无数次猜测过这个礼物是什么。 只是十一年的分离,他不曾道出口的话,她并不敢轻易去揣测罢了。 叶蕴年郑重地道:“是。” 乌桃:“所以从来没有什么未婚妻。” 海风吹起两个人的发,阳光将那细软的发丝映成了柔软的淡金色,叶蕴年扣住了乌桃的手:“有啊,就是你,你答应过做我的妻子。” 因为答应过,在他心里,她就是他的未婚妻,他守着这对戒指,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孤独地守着他们的承诺。 一阵汹涌的海浪滚滚而来,在耳边掀起巨大的声响,乌桃就在那轰轰响声中,静默地望着叶蕴年,那个越过十一年的光阴,终于陪着自己站在这里的少年。 乌桃猛地把他抱住,踮起脚尖,拼命地亲他,用她所知道的最亲近最热烈的方式亲他。 叶蕴年低头看着她,此时的她眸间水润,唇色娇艳,头发被风吹得凌乱,这让她有了一种说不出的风情。 他骤然低首,回吻她。 他已经学会了,并不像最开始那么生涩。 他就是这样,无论是什么,只要认真学,总是能学得很快。 沙滩上有几个小孩子笑闹着跑过,一阵欢笑声后,海浪退去,孩子走远了,残留着水痕的沙滩上有一串串湿润的脚印。 两个人紧紧地偎依在那里,看着远处的天空。 在海天相接之处,有一只白头海雕一个俯冲,冲入水面,以迅疾狂猛的速度捉起了水中的鱼,羽翼扑棱,水花四溅,之后便见那白头海雕翱翔于蓝天之际,终至不见。 叶蕴年道:“我喜欢白头海雕,据说他们一生只有一个伴侣,如果他们的伴侣死去,他们也会死去。” 他轻轻地亲上她的额头:“乌桃,其实我们都是同一类人,一生只能爱一个人。” 在他最孤独寂寞的童年,那个睁着一双倔强到发亮大眼睛的小姑娘走入了她的世界,于那枯燥的数字和公式中,为他的人生涂抹了唯一的色彩。 于他而言,爱情就是乌桃,乌桃就是爱情,人生中并没有第一个选项。 乌桃仰脸看着他,岁月对他如此优待,时隔多年,他依然是她心中那个白衬衫的清爽少年。 她踮起脚尖,在带着咸味的海风中虔诚地吻上他的下巴:“蕴年,我生命中有几个让我想起来就流泪的幸运。” “如果不是这几桩幸运,我早已万劫不复,但于这几桩幸运中,我最感激的,还是遇到了你。” 如果没有叶蕴年,她的生命会是怎么样,她并不知道。 她是挣扎在人世间的芸芸众生,因为偶尔的机会,踏入了什锦花园胡同,踏入了他的那个世界,于是便看到了这个世界投向她的一束光。 十一年前的颐和园,她生命中某个鲜活的部分已经随之枯萎了。 一直到他回来的那一天,她的六神才终于归位。 104 第 104 章 番外之社会计算学 第104章番外之社会计算学 这是位于海淀上地和中关村之间的一片荒野, 往南边一些就是小清河,往北边是上地,这一片土地荒芜,几处大杂院也已经仿佛要倒塌的样子。 叶蕴年下了车, 看向那个等在那里的男人。 他淡声道:“有事就说, 我时间并不多。” 说着,他看了一下腕表。 还有二十分钟, 他就要过去接乌桃, 乌桃怀孕了, 有些孕反, 早上还呕了下, 他不太放心。 洛再久呵呵一笑:“不是应该你找我吗?敢情还成了我巴结着找你?” 叶蕴年:“洛再久,你这样,让我想起乌桃形容别人的一句话, 她说对方不过是无能的狂怒。” 洛再久嗤笑:“对, 我无能, 我不像你一样, 会向着女人撒娇,会诉苦, 你回国第一件事不就是装可怜逼乌桃吗,我哪能和你比!哦对对对, 你还会神机妙算, 你真是什么都算进去了!” 叶蕴年:“你这是想威胁我?也对, 落到这个地步, 你也只会威胁了。” 洛再久听到这个,差点跳脚:“叶蕴年你这个狗玩意儿,你当我不知道, 为什么何秀娟会出现在那个卡拉k厅,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搞我,你竟然搞我,你就是故意整我!还好意思说我威胁你?” 叶蕴年淡漠地看着他:“你之所以出现这种事,和我无关,我只是在一个关键而不起眼的节点,为你制造了一个机会,但是你最后走到哪一步,做出什么选择,那是你的本心。”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药不是我准备的,女人是你自己找的,那家歌舞厅也是你自己迈进去的,甚至——” 他垂眸,太过浓密的睫羽让他显得格外疏离冷漠,仿佛超脱于这个世界的存在。 他缓缓地道:“甚至到最后,你依然有机会改变这一切,不是吗?” 洛再久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叶蕴年,看了很久,终于道:“那又怎么样,叶蕴年,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以前不懂,后来我搜罗到你的一篇并不起眼的论文,关于社会学计算的,我终于明白了,你在美国专注研究的主课题不是计算机网络,也不是计算机安全,其实你依然在做计算数学,你一直在研究计算数学!!” 叶蕴年面无表情。 洛再久:“原来叶家的孙子真的把家学继承发扬光大了,你爷爷用哈密尔顿系统计算方式来算核武器大型水坝迁移方程计算,他再能耐,算的也是微观世界,你却把这个宏观社会当做你的实验室,你用量子体系为框架把人类行为模式构建出社会发展模拟体系,通过改变输入因子,干涉事物发展,最后把我推到了这个境地!” 他咬牙,感到齿冷:“你人在万里之外,但你早就把所有人的反应全都计算在内,你知道,你那么一个很轻微的动作,必然导致这样的结果,是不是?” 叶蕴年:“我的社会思维计算从来不是确定地指向单一结果的,本身就具有内禀不确定性,所以在我假设的初始条件最简单理想的情况下,我也只能精确地预测波函数的演化,从而给出概率性的预测。” 说着,他眸中泛起一丝困惑,轻声问道:“但是为什么,你非要完美地符合我对初始化条件最简单理想的假设?” 洛再久:“假设,什么假设?” 叶蕴年:“我假设,你是一个并没有办法把扑进怀中的女人推走的男人,然后,你果然是这样。” 他的声音轻淡冷漠:“你把我的概率性预测变为现实。所以我好奇,你为什么就如我所料的,恰好就是那么一个人呢?你的行为模式具有高度确定性,所以当一切条件具备,你的错误就是会不断重复。你永远无法摆脱,是不是?” 洛再久一怔,突然间,打了一个哆嗦。 他突然被一种强烈的绝望情绪攫住。 叶蕴年:“所以你怎么有脸来找我问为什么?乌桃根本不爱你,即使你做错了事情,乌桃也并不会难过。但是如果她爱你呢,她知道你是这样的人,那她一定会伤心,她一定会受伤害,这个时候,你难道不是应该庆幸,幸好她不爱你吗?” 洛再久瞪大眼睛看着他,他突然觉得,叶蕴年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叶蕴年:“在美国,有无数的女人想向我投怀送抱,我从来都冷漠以对,你做到过吗?所以你配和我相提并论吗?” 洛再久脸色惨白。 叶蕴年抬起腕表,看了看时间:“你还有话要说吗,没有的话,我要去接乌桃了,她今天不太舒服。” 说起乌桃的名字时,他眸中泛起一种糅合了怜惜的温柔。 洛再久苦笑:“叶蕴年,你就不怕我告诉她吗?你知道我如果告诉她,她一定不会原谅你的。” 叶蕴年想了想:“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洛再久:“虽然她不爱我,但在她心里,我是她的朋友,是童年的玩伴,她不会原谅你做出这种事的,或者说,你觉得她能接受你做出的这些事吗?她能接受你是这样一个人吗?” 叶蕴年:“那怎么办?” 洛再久气笑了:“你竟然问我怎么办?我现在就去告诉她!” 叶蕴年蹙眉:“你到底想要什么?” 洛再久冷笑一声,嘲讽地道:“你现在终于怕了是吗? ” 叶蕴年垂下眼睛:“说出你的要求吧。” 洛再久:“我就是纳闷了,你不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吗?你在美国干出那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多了不起,你来到中国也是翻天覆地的,你又会撒娇,又会计算,你简直无所不能了,你说你这么了不起的人,一年不回来,两年不回来,你几年不回来,你说你如果早回来,还有我什么事?” 洛再久笑起来:“你说你怎么就被一个何锡清骗了呢?” 叶蕴年眸光骤然变冷。 洛再久:“我猜你在国外,看着乌桃和何锡清写信,你是不是恨得牙痒痒,嫉妒让你冲昏了头脑,你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了,所以你脑子稀里糊涂就上当了!现在,你看到我,想到我曾经是乌桃的未婚夫,是不是也恨死了,如果杀人不犯法,你早把我结果了。” 叶蕴年冷笑,慢吞吞地道:“现在,我并不在意这些,不过这并不妨碍我结果了你。” 洛再久扬眉,好笑。 叶蕴年却将手伸进口袋,掏出一把枪来,对准了洛再久。 洛再久倏然一惊。 叶蕴年:“你看我可不可以现在结果你,帕拉贝鲁姆357SIG,9毫米枪弹,里面有四发子弹,安装了消vice器,我只需要轻轻扣动扳机,就可以让你脑袋开花,而且并不会发出很大的声音,你要不要试试?” 洛再久后脊梁骨发冷。 他当然知道,叶蕴年可是在美国靶场做过教练的人,他频繁出入国外,国外只要有钱,什么都能买到,他手里竟然有枪并不奇怪。 叶蕴年:“来,洛再久,对我说说你的临终遗言。” 洛再久咬牙:“我没有,就算有,我也不对着你说,你他妈的算什么玩意儿。” 叶蕴年:“你可以试着求我。” 说着,他往前一步,那枪口便抵在了洛再久的太阳穴处,冰冷的触感让人骨子里一冷。 洛再久太阳穴抽动,下巴紧绷,冷汗流下。 叶蕴年淡声道:“我只要扣动扳机,你再也不会去乌桃面前说什么了,这个秘密,将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我可以把你悄无声息地处理掉,不会有人发现你的尸体,别人只知道你失踪了,你就这么彻底在这个人世间消失,你应该明白,我肯定做得到。” 洛再久深吸了口气,牙齿咬得咯嘣响:“行,你杀了我吧。” 叶蕴年沉默地看着他。 他在这个人身上看到了恐惧,但也看到了倔强。 洛再久咬牙大喊:“你杀了我吧,你敢杀,我他妈就敢死!” 叶蕴年看着他,有些困惑,不过还是缓慢地收回了手中的枪,揣进了大衣口袋中。 洛再久整个人骤然松懈下来,他猛地后退一步,死死地盯着叶蕴年:“你不敢杀我,如果我就这么消失了,就算你能把我处理得干净,乌桃也会怀疑你,你以为,她不会怀疑你吗?” 叶蕴年:“她永远不会有证据。” 洛再久:“可是她会怀疑你,她怀疑你,这就够了,她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想不到呢?” 叶蕴年垂下眼睛,他想起,那一天,提起岳翎,她问他说,你想干什么。 她确实足够聪明,她一定早就知道一些事了,她一定会怀疑他的。 甚至也许她早知道了,只是不说破罢了。 他的论文,她全都看过,一个致力于写出那样论文的人,怎么可能忍住不去实践呢。 但叶蕴年还是道:“只要你保守这个秘密,我可以随便你提要求。” 洛再久盯着叶蕴年,突然间哈哈大笑,笑得特别得意:“你也有今天?” 叶蕴年:“我不想让乌桃生我的气,不想让她失望,更不想让她为你这种人心疼。她怀孕了,情绪不能有任何波动。” 洛再久:“给我五百万吧,五百万,我永远不会对乌桃提起半个字。” 叶蕴年:“可以。” 洛再久:“现金。” 叶蕴年:“太多了,不可能马上凑齐,但我答应了,一定会做到。” 洛再久:“那就投资吧,你向我的公司投资五百万。” 叶蕴年:“好。” 洛再久:“你真的答应了?” 叶蕴年:“我们可以马上签合同,如果你需要。” 洛再久盯着叶蕴年看了半响,叶蕴年坦然地看着他,于是他知道,叶蕴年说的是真话。 他哈哈大笑,笑了一会后,他得意够了,终于长叹了一声:“你以为我就这么没志气,拿着这件事来要挟勒索你吗?” 叶蕴年:“不,我是觉得,这个秘密值得这个价格。” 洛再久:“我好歹是个男人,我就算穷死,也不会稀罕你的钱,我是对不起乌桃,但我永远不会出卖她,她能相信我的人品,那我就可以做到。” 叶蕴年蹙眉:“所以你约我来这里,是要说废话吗?” 洛再久深吸了口气,无奈地看着叶蕴年:“叶蕴年,我们小时候就认识了,很多年了。” 叶蕴年:“对,其实我们四岁时候就见过。” 就在护城河边。 洛再久:“我其实一直看不上你,你就是我最瞧不上的那号人,我看到你就浑身反感,骨子里就烦你。不过没办法,乌桃喜欢你,她那么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 叶蕴年沉默以对。 洛再久:“她这么喜欢你,你好好待她吧,一辈子不要辜负她,让她过好日子,让她高兴。” 叶蕴年:“这和你有关系吗?” 洛再久:“也许你觉得和我没关系,乌桃也觉得和我没关系,但我知道,和我有关系。” 他转首,看向远处的荒芜,皱眉道:“从我第一次见到乌桃,我就觉得愧疚,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她一直有种愧疚的感觉,就是恨不得掏心挖肺地弥补她,仿佛我做了什么天大对不起她的事,我也想过,是不是因为小时候我曾经欺负过她?可我不至于因为这个愧疚一辈子啊!” 他喃喃地道:“我本来想着,和她结婚,照顾她一辈子,但事实证明,我就是没办法做到,我这个人,还是会对不起她,我就是这么失败!可能你说对了吧,我就是这样一个行为模式的人。我这么愧疚,也许是我哪辈子欠了她。” 说着,他挫败地抹了一把脸,之后抬起头,望向叶蕴年:“你的秘密,我这辈子都会替你保守,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我不想看到她伤心,她那么在乎你,你所有阴暗的一面,我都不希望她知道,只要你一辈子对她好,那你在她心里就是最完美的,希望你好自为之,不要做出让她失望伤心的事!” 叶蕴年拧眉,打量着洛再久,最后终于道:“我可以给你五百万来感谢你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洛再久:“别提那五百万,谁稀罕你的钱!” 叶蕴年:“好吧。” 洛再久:“记住,好好对她,若你有一日让她伤心,我豁出去性命,也会报复你为她出气,我虽然不如你,但我用尽全力拼死一搏,你也未必好受!” 叶蕴年手探入口袋中。 洛再久:“我走了,你赶紧去接她吧,不要提起我找你的事。” 叶蕴年叹了声:“洛再久,谢谢你。” 洛再久大手一挥:“你谢我个屁!我稀罕你谢吗?我又不是为了你!你离我远点我就谢天谢地了!我给你说,我现在看到你就来气!” 叶蕴年:“虽然你很讨厌我,但我还是想送给你一个礼物,我觉得你可能需要。” 洛再久:“什么?” 叶蕴年缓慢地从口袋中掏出hand枪。 洛再久眯起了眼睛,瞳孔瞬间收缩,咬牙道:“你,你——” 叶蕴年拿起hand枪,毫不犹豫,对准了洛再久,扣动扳机。 “砰”的一声。 洛再久的心骤然一缩,他清楚地感到子弹打在他的西装上,他脚底下发软,身子不由自主倒退了两步。 巨大的绝望袭来,他知道自己完了,他的眼前一片白。 他没想到叶蕴年果然这么心狠手辣,是他看错了吗,那乌桃怎么办。 许多思绪浮现在他脑中,纷乱杂陈。 他想起何秀娟和孩子,她给自己生的孩子,他开始愧疚起来。 早知道会死,他应该对她们好点,如果自己死了,她们能拿到自己公司的钱吗,会不会被别人瓜分了。 之后仿佛过了很久,眼前的白逐渐消散,他懵懵地站在那里,发现并没有发生什么。 他并不疼,也没倒下。 他愣了好一会,低头。 于是在那碎砖和荒草之间,他看到了一枚子弹——那是塑料的。 叶蕴年看着洛再久,面无表情地道:“我花二十块钱买的,仿真的,确实做得不错。” *************** 乌桃下班时候,恰好陈通过来找她,两个人正好聊起最近他们计算机联网的事,便顺便一起走的。 陈通:“蕴年的那几款游戏真不错,其实我都在琢磨着,干脆开一个游戏公司好了,专门做游戏,以后计算机发展,个人计算机进入家庭,成为普遍现象,游戏也会热门起来。” 乌桃:“我也这么想的,我们可以在下面成立一个游戏公司,慢慢做。” 陈通:“我对蕴年真是没话说,他太有天分了,像他这样的人,幸好回国了,不然真是国家的损失。” 乌桃笑了:“是,幸好回来了。” 现在叶蕴年已经重新进入中科院,负责国家重点项目,至于firefly公司的业务,他聘请了职业经理人来经营,而乌桃现在拥有一部分firefly股份,作为股东,她也会插手firefly经营业务。 可以说,现在的叶蕴年返璞归真,重新回到了实验室。 陈通:“其实我就是在北大校园里长大的,我见过很多天才,但是像他这样的,很少见了。” 乌桃听了,默了一番,却是笑着说:“物极必反,科技的巅峰也许是毁灭,我倒是希望他能普普通通的,就这么踏实在实验室里干活好了,没事写写论文。” 陈通哈哈一笑:“天才就是天才,这个是没办法改变的。” 乌桃也就没再说什么,她知道陈通并不懂,其实大部分人也并不会懂。 不过她也想着,并没有太多需要担心的,蕴年已经足够好了。 这么说着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来到了大厅,一到大厅,就见叶蕴年等在那里。 这时候正是下班时候,整座大楼的职工都在往外走,他穿着一身西装,身形颀长,神情疏离,和周围说笑下班的人群泾渭分明。 大厅的等亮着,光影流动间,他就是一副矜贵冷漠的卷轴。 陈通走过去,笑哈哈地道:“妹婿来了啊,今天乌桃挺好的,精神特别好,你不用太担心。” 叶蕴年微微颔首:“谢谢通哥。” 陈通听了,非常满足,叶蕴年话不多,对谁也不亲热,他对叶蕴年说十句,他能说一个谢谢通哥,这就很给面子了。 一时陈通走了,乌桃笑着说:“你是不是等了一会了?” 叶蕴年:“没有,我刚到。” 当下便接过来乌桃手中的包:“你怎么又提着计算机,计算机太沉了。” 乌桃:“还有几个文件需要处理,我带着正好回去看了。” 叶蕴年无奈:“你都怀孕了,不是说不能太操心吗?” 乌桃笑了:“怀孕了也不是不能做事,我都说了我没事。” 叶蕴年显然并不苟同,不过并没说什么。 一直到上了车,乌桃突然道:“你刚才去干嘛了?” 叶蕴年扬眉:“什么?” 乌桃打量着他:“我觉得你今天一定没干好事。” 叶蕴年微微抿唇,之后道:“我像是那种干坏事的人吗?” 乌桃:“谁知道呢……” 今天大厅中,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觉得不太对劲。 叶蕴年想了想,还是承认道:“我今天见了洛再久。” 当这么说的时候,他想着,果然是的了,其实他并不能瞒过她什么。 又或者,她什么都知道? 乌桃却笑了:“没什么,回家吧。” 叶蕴年:“嗯。” 回去的路,也还好,这几年北京的车陆续多了,但是并不会堵车。 到了胡同口,叶蕴年一手提着计算机包,一手牵着乌桃的手。 自从知道她怀孕,他总是这样,毫不顾忌别人目光,恨不得走路牵着睡觉抱着。 就算大夫说现在可以继续行房了,但他依然谨慎着不敢,他会说:“万一呢,我们还是要小心,这是有一定概率的。” 乌桃也就随他了。 正走着,乌桃突然身子微僵,停下了脚步。 叶蕴年忙问:“怎么了?” 乌桃抬头,昏黄的灯光下,她看到他眸中的紧张。 她告诉他:“刚才我肚子突然有些特别的感觉。” 叶蕴年:“那我们赶紧去医院?” 乌桃便露出一个笑来:“可我觉得,这可能就是我们的孩子在动……” 叶蕴年怔了一下,之后低头,看着她的肚子。 小腹依然很平坦的,但是他不敢想象,这里竟然会有一个孩子。 一个拥有他和乌桃血脉的孩子,此时正在孕育、诞生。 乌桃笑着说:“你要不要摸摸,我真的感觉ta在动……” 叶蕴年迟疑了下,道:“好。” 寂静的胡同里并没什么人,风吹起墙缝里初初长出的二月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叶蕴年颀长的身形微微蹲下,修长的手轻落在乌桃小腹上。 他并没有感觉到什么特别的动静,但是手指下,温暖而富有韧性的地方,是他的血脉诞生的温床。 一种奇异的感觉自心间油然而生。 一个洋娃娃需要工厂制造出来,一段代码只需要键盘敲就,那么一个生命呢? 乌桃低头看着他额前的碎发,低声道:“我猜你什么都感觉不到,还很小呢……” 叶蕴年抬眸,墨黑的眸晶亮:“不,我感觉到了。” 他的声音比一片落叶的声音轻,他仿佛怕惊动了什么。 乌桃:“你感觉到了什么?” 叶蕴年:“我感觉到我们的孩子正在生根发芽。” 乌桃轻笑出声。 叶蕴年却认真起来,仰脸望着她,神情虔诚:“乌桃,这是我们的孩子,我真的感觉到了。” 乌桃便慢慢收敛了笑。 她望着他,突然想起来许多年前,那个坐在书房里的孩子。 他的眼中有一片宁静的世界,是与这个世界截然不同的所在,是一个有着不同计量方式和情感表达的世界。 但是这种纯粹到极致的世界,却是犹如脆弱透明的水晶,稍有不慎,便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这么多年过去,雪崩一般的痛苦和如蜜一般的幸福中,他的眸底酿出了温柔,他的情绪中也有了渴望。 他竟然有了人间烟火气。 美好的憧憬让生命充实起来,也让人类有了寄托,如此,岁月才能延续于无穷之中。 她笑了,伸手,纤细的手指摸了摸他柔软的发:“对,我也感觉到了,这是我们的孩子。” 叶蕴年:“你是他的妈妈,我是他的爸爸,我们两个人变成了个人。” 他的声音格外温柔。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这是他在那个二进制代码的计算世界中,永远都无法探寻到的答案,也是他穷尽所有无法创造出的温暖。 105 第 105 章(暗黑颠覆型番外慎点)^^…… 第105章番外之完美结局 这是一间平淡无奇的大学宿舍。 卫馨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 家境贫穷,一直都在努力地勤工俭学,是宿舍里最勤快的。 不过最近她却连着几天没去打工了, 甚至还逃了两次课, 因为她沉迷于玩一个游戏, 那个游戏叫《对照组之完美人生》。 这个游戏取材于现实中几个真实的人生经历。 据说1968年的冬天,有一位叫做宁德珩的摄影师经过北京地安门, 并选取了四个差不多七八岁的孩子,为他们每个人拍了一张照片, 并留下了各自的家庭地址。 之后的四十多年, 他一直陆陆续续跟踪拍摄者或者了解着这几个人的情况, 最后终于制造成了一部纪录片并呈现在大众面前。 而目前卫馨玩的这款游戏, 就是根据这款纪录片改编的。 在这款游戏中,一共有四个可选攻略角色, 分别是地安门大院子弟王亚湘、科研世家叶蕴年、掏粪工人子弟李镜元和单亲家庭江乌桃。 游戏最初可以任意选择一个角色, 并为她演绎出完美人生, 达到人生最高成就值,这个最高成就值包括婚姻、亲情、道德、事业,四个值得达到90分以上, 才能演绎出完美的人生,开启游戏隐藏剧情。 卫馨接触这款游戏的时候,看着屏幕上四个人物的精美图片, 目光落到其中一张图片上, 一个捡煤核的小姑娘。 她心里一动,鼠标点击,便选了这个。 舍友A见了,忙阻止:“哎呀, 你怎么选这个,退回去,重新选,这个根本没法玩!” 卫馨:“为什么?” 舍友A:“这个游戏里面最难玩的就是江乌桃和叶蕴年了,游戏出了几年了,就没人玩出来他们两个的完美结局。” 卫馨有些惊讶:“是吗?” 舍友A:“江乌桃是单身家庭,妈妈脾气暴躁,哥哥婚姻不幸,她自己天天街上捡煤核,七岁偷东西,十几岁谈恋爱和洛再久鬼混,和家庭决裂,早早生了孩子养孩子,一辈子受拖累。” 舍友B从自己的平板中抬起头:“说起那个偷东西,气死我了,那么小就偷东西,偷了东西道德值损失一大截,我天天带着她学雷锋做坏事都补不回来!” 舍友C:“江乌桃剧情主要是有个洛再久,那才是最坑的,她和洛再久是锁死的cp,听说洛再久后台写死的设定就是渣直男,沾上他肯定倒霉,就是寡妇养孩子的命!” 舍友D:“呵呵,为了江乌桃我可是花了不少钱,我就不信邪,可最后还是玩出一个纺织厂女工!”” 卫馨:“这么惨?那怎么玩?” 舍友A:“所以说让你不要选,不过你选了也行,很快就会在风雪中绝望地死去,正好重新选角色了。” 卫馨听着也有些想打退堂鼓了,她玩游戏只是想让自己放松一下,不想费那种傻劲儿,不过这时候精美的画面已经出现在她面前,她看到了她选择角色的样子,是一个可怜兮兮的小姑娘,含着泪光,背着竹筐走在朦胧夜色中。 她看了一番,还是说:“我随便玩玩,我就选这个角色吧。” 舍友A:“新手上来直接选择hard模式,你也真行。” 卫馨没理,便开始玩起来。 她没想到,她开始玩了这个游戏,便不能停手了,她像着魔一样,想给这个角色一个完美人生。 于是几天时间,她废寝忘食甚至逃课,就这么坐在电脑前一直疯狂地玩着这个游戏。 舍友都傻了。 “她选了江乌桃,我只能说一句佩服。” “游戏给江乌桃设定了不少坑呢!” “我那天看到一个论坛帖子爆料,说江乌桃这个角色就是来坑钱的,根本没完美结局,还有叶蕴年那个角色也是。” 舍友们正吐槽着,其中一个探头看过去,一看之下惊讶地说:“不行不行,你别瞎玩,你不能这么凑,你看那个叶蕴年,他和江乌桃不是cp!你这是乱点鸳鸯谱!” 卫馨:“为什么?不行吗?这个叶蕴年多好啊,我就要把他们凑一起!” 舍友们无奈了:“你不知道叶蕴年的设定,这个玩起来事业线特别好攻略,轻松过关,事业线满分,但是道德婚姻亲情全都是零!” 舍友A赶紧科普:“现在的他一共出来两种结局,玩得好的是孤独一生实验室刻板科学家做出点成就,玩得不好的就是科学狂人黑化报复世界。” 舍友B凉凉地说:“我以前玩的那个稀烂结局就是,他研究计算数学走火入魔了,把整个世界变成他的实验室,用量子计算机来做人类社会行为计算实验。” 舍友C:“对,最后在他的眼里,人类就是计算机里的代码符号了,他看不到真人了,世界在他眼里就是数字和符号。” 舍友A:“其实最好攻略的就是王亚湘了,基本什么都不缺,这就是娇软福星女主路线了,你不用充值都能玩出来完美结局,这就是给新手玩家玩的,福利角色,叶蕴年和江乌桃都是坑,绝对的大坑,那个李镜元也还可以,起点男逆袭奋斗路线,可惜就是四十岁中年出轨,感情线直接砍一半,这是大坑,不过没事,论坛有攻略。” 卫馨懵懵地看着大家伙:“可是,我就是想让江乌桃和叶蕴年在一起,我觉得他们多般配啊!” 舍友们都气笑了,最后摸摸她的脑袋:“无知者无畏,你玩吧。” 一天后,两天后,十天后,二十天后…… 舍友们看卫馨美滋滋地玩游戏,便凑过去:“你玩得怎么样了?” 卫馨得意地道:“我家蕴年已经帮着我家乌桃找到爸爸了!现在孩子都有了,我家蕴年是三好模范爸爸!” 她这一说,所有的人都惊到了,一时几乎不敢置信,纷纷聚过来看。 这可是她们从来没刷出来过的剧情线。 卫馨展示给大家看:“你们看,原来乌桃的爸爸一直留在国外工作,开了一家饭馆,另外结婚了,不过没孩子,现在打算回家看他们了。” 舍友们看着这画面,那个海外爸爸回来了,拿了三万块,想送给自己儿女,认回儿女,让孩子跟着他去美国,不过国内的儿女拒绝了,人家根本不稀罕这笔钱。 苦等了一辈子的宁妙香看到这情景也释怀了,她不可能和那个男人破镜重圆了,但是也终于放下了。 卫馨又点了下,调出来叶蕴年牵着儿子的画面。 于是舍友们便看到,灰墙红檐的四合院里,红灯笼下,那个矜贵优雅的男人穿了家常的毛衣和白色休闲裤,牵着小小的儿子,一个身影颀长,一个身影团软,一大一小组成一个温馨的画面。 舍友们大惊,急吼吼地喊:“快给我看叶蕴年怎么结婚的!怎么相爱的!我要看!我的蕴年!我的菜!” 要知道,从来没有人刷出来这个疯狂天才科学家的感情线,从来没有,在他的眼里,这个世界是由数学计算符号来表达的,他将这个世界的逻辑演绎成了计算机世界机械的二进位制计算。 二进制代码的逻辑世界里,怎么会有爱情呢。 听说甚至有人去投诉游戏公司,这个叶蕴年就是根本没有感情线,这游戏就是没法玩故意坑人的! 没想到卫馨竟然刷出来了! 关键她一口气把那个怎么玩都失败的江乌桃和那个注孤生的科学狂人叶蕴年搞定了! 卫馨便得意起来了,开始给大家演示:“我认为关键的技巧是这里——” 舍友们全都聚精会神地听着。 “瞧,首先,她要觉醒,我为她植入了纪录片唤醒片段——” “这个我们都知道,我们都这么做的,你快说后面!” 卫馨慢条斯理地道:“在这里,她要偷东西的时候,我用鼠标跩过来一阵风,为了不充值,我是用的免费风,这个免费风有点太猛了,不要凑合能用。” 舍友们疑惑:“一阵风?” 卫馨:“是啊,吹了一阵风,惊动了正在偷东西的她,她就一下子清醒过来,不偷东西了。” 舍友们:“……就这样?” 卫馨笑了:“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可能对于一个孩子人生本来就充满变数吧,她本来又不坏,只是一时的邪念。” 大家好奇:“然后呢?” 于是卫馨继续道:“还有这里,我为了让她摆脱她的cp洛再久,我让她比平时多跑了十米,让北大小红楼进入了她的视线,于是她躲进了小红楼,一举两得,她遇到了叶蕴年,并且和叶蕴年说话,这样就开启了江乌桃叶蕴年的隐藏剧情线。这个地方我试了好多次了,也是最后才发现,原来她只要跑到小红楼,就可以和叶蕴年说话!” 舍友们:“慢着慢着,为什么叶蕴年会搭理她?” 卫馨:“因为他们相遇了啊!既然遇上了,为什么不说句话?我的理解是这样,反正遇上就说话了。” 她疑惑:“难道你们的故事里,这两个人从来没说过话吗?” 舍友们:“……” 大家面面相觑,她们玩的时候,这两个人都曾经经过护城河边,但是好像确实没有遇到过……好像一直一直都在擦肩而过,有时候甚至只是距离几米而已。 她们一直以为这两个人根本不搭界,是不交叉的剧情线。 卫馨显摆道:“乌桃认识了叶蕴年,从此就有了第一个金手指!她的人生就不一样了!我还特意花了很多力气刷出来洋娃娃道具,让叶蕴年送给乌桃,这样我的乌桃就有了人生第一个惊喜!” 大家:“然后呢?就这样了?” 卫馨:“叶蕴年这种科学狂人,确实一不小心就会黑化报复世界,后面当然还有很多坑了,不过我只要没事让乌桃散发出一些信息就行了,就是把乌桃当成胡萝卜吊着他,最关键的是这里,你们看——” 她指给大家看:“在颐和园分离这个场景,本来应该是他们人生中最后一次见面了,乌桃心意已决,手表被收走了,而叶蕴年在知道这一切后必定黑化。不过我灵机一动,买了一个萤火虫,在他们面前一直闪啊闪,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十二年后,在乌桃和洛再久cp加强引力下,乌桃依然挣脱了洛再久,重新和叶蕴年在一起了。” 她啧啧叹息:“我的剧情里,叶蕴年去开了病毒公司,挣了很多钱,这本来应该是他报复世界的第一步,他要推广计算机网络,攻略所有人的计算机,把世界上所有计算机网络终端都变成他巨型计算机的一部分,计算机联网,病毒,量子计算,世界级试验,这都是他目标中的一部分。”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剧情,不过大家还是疑惑:“你的剧情里,他放弃了这个计划?怎么放弃的?” 卫馨指着一处说:“先看这里,在叶老先生离世前,其实他已经预见了自己孙子的一切,他感觉到自己孙子把自己一生的心血变成了一种邪恶的存在,就像原子弹一样,科学能够造福,也能毁灭人类,所以他临死前让人找来了江乌桃,说自己孙子差点毁掉,让江乌桃给叶蕴年一个机会。可惜,在这里,并不懂叶老先生研究课题的叶蕴年父母并没有窥破这个天机,叶老爷子的心血几乎白费。不过江乌桃也是很聪明的,她也许猜到了,也许没猜到,但当叶蕴年重新回到她身边的时候,她马上稳稳地接住了,防止了情况进一步恶化。” 大家恍然,这才明白,在这个顶尖科学家眼中,毁掉并不是堕落于美国,而是将原本造福人类的科学为己所用,图谋私利,甚至可能对人类社会造成重大的伤害,这才是叶老临终前最大的担忧。 卫馨叹了声:“我总觉得乌桃也许知道了,她说叶蕴年如果入深潭,她就和他一起填平,估计猜到了吧,毕竟她一直都在关注叶蕴年的动向。幸好她一直在关注。” “再看这里,其实在香港召开的计算机安全会议上,乌桃果然去找了叶蕴年的资料,看到了关于那枚戒指的杂志,其实她看着戒指杂志的时候,叶蕴年也在看着她。我怀疑这才是重要的转折点,也许叶蕴年意识到了乌桃的在乎,所以开始犹豫了,只是他并不能确定。” 她叹道:“在我的剧情里,他回到中国后,第一步就是推广计算机联网,其实我也曾经担心过,即使乌桃也不能阻止他邪恶的计划,他回来只是报复一切的。不过好在,他放弃了。他到底什么时候放弃的,又是抱着什么目的,这个谁也猜不到,但最后他确实放弃了,他一直陪着乌桃一起认真踏实地做事,看上去就是祖国优秀爱国青年。” 舍友们:“也许他最后狠狠地来一个大的呢?” 卫馨却得意地笑了:“不会了,我最后确认我终于成功了,是在这里,你看,新生命的降临,他的命运彻底改变了,如果一个人尝到了人世间的爱情和亲情,他有了最在乎的人,他又怎么会去铤而走险?又怎么会舍得去毁灭这个世界?” 舍友们有些恍然,她们玩叶蕴年的时候,一直想着让他提高道德标准,因为并不知道他竟然可以有感情,但是却一再失败。 而那个叶蕴年之所以走火入魔,其实是因为他的所有关注度都在科研上,他眼里的世界本来就和大家不一样,他把这个世界抽象化,所以他走火入魔了,他对这个世界也没有任何留恋。 有了爱情和亲情的温暖,他的世界开始从抽象中走出了。 卫馨笑哈哈,她太开心了:“当然还有一些别的,具体哪个起了主要作用我不知道,但我现在明白了,在这个游戏里,其实叶蕴年和乌桃才是真正的cp,任何其它尝试最后你们都拿不到完美结局!” 说着,她兴致勃勃地给大家看:“你们再看最后的这个场景,本来洛再久的命运是渣男早死留下妻子孤儿寡母痛苦一生,他注定要辜负那个给他生下孩子的人,即使王亚湘的剧情线里,王亚湘那种福星也没有办法拯救洛再久,不过在这个地方——” 大家全都看过去,于是看到了叶蕴年口袋中的两把枪。 卫馨:“他其实有两把,一把生,一把死,他本来已经拿出来那把真枪,这一枪打下去,他的道德值就补不回来了,洛再久也将进入他命运注定的结局,这个地方很容易就失败了。不过在最关键的时候,叶蕴年控制住了自己。” 舍友们好奇地看着这个剧情,当看到最后那把二十元假枪,全都笑起来。 “我突然觉得叶蕴年的人物更加立体饱满了 ” “哈哈哈,他其实是喜剧男吧!” “虽然不太可能,但是拿错就囧了。” “靠,三十多的男人还搞玩具枪,男人至死是少年?叶蕴年竟然也是! ” 卫馨:“其实他这么做,不止是为了洛再久,还为了洗清自己持枪的嫌疑,洛再久永远不会知道,其实曾经抵着他脑门的是真枪。” 舍友们这才恍然,确实一举两得了。 洛再久知道他持械,如果消息走漏出去,终究对他不利,乌桃知道了也会受影响。他拿了玩具枪出来,洛再久便不会想到,其实第一把是真的。 所以天才科学家永远不会做无用功。 卫馨又说:“在我的游戏结局里,孟士萱也得到了最完美的结局,她的母亲去世父亲再娶,听你们的意思,她本来应该是堕落,疯狂交男友,报复这个世界,但是在我的剧情里,江家兄妹的影响让她改变了她原本的结局,她嫁给了乌桃的哥哥,最后她成为了一个普通但是幸福的人。由此哥哥的不幸婚姻也就避开了。” 她叹了一声:“我觉得这个洋娃娃一定是特殊道具,因为孟士萱其实一直在挣扎,但是当乌桃把洋娃娃转送给孟士萱后,孟士萱被治愈了,她放弃了一些黑暗的念头,当然还有一些别的,乌桃一直陪在她身边,她在江家得到了温暖。” 舍友们听了,也有些感慨:“我们的剧情里,王亚湘和孟士萱从小是好朋友,她试图去拯救孟士萱,可是无论她怎么做,却只招来孟士萱的恶意,孟士萱叛逆了,无法接受昔日好友的幸福,无法接受自己的落差,她开始嫉妒,后来甚至勾引王亚湘的丈夫。” 卫馨:“我的就不一样了,孟士萱和王亚湘一直不和。也许孟士萱冥冥之中意识到了,在下意识避开自己的命运?反正她被治愈了。” 舍友:“所以洛再久和孟士萱都完美结局了,江乌桃和叶蕴年的道德值也提升了。” 卫馨:“对,其实不光是这两个,李镜元好像也被影响了,虽然我不知道影响他的关键作用点在哪里,但看起来他不会出轨了,目前看竟然还挺踏实的,就是一个安分守己的配角。” “还有那个陈通,在你们的剧情里,他是不是最后被彭文元坑了,于是中国中文打印机发明者,时代的推动者,明明用科技改变了世界,竟然最后什么都没捞到,被赶出公司。在我这里,他名利双收了,乌桃和他一起赶走了彭文元,哈哈我的蕴年还揍了他!!” 大家忙凑过去看,果然揍了! 这么讨论了一番后,大家终于对这个剧情有了真实感,又实在好奇,便让卫馨调出来她的剧情线,反复地观摩隐藏结局。 “叶蕴年竟然可以是宠妻狂魔!!!他竟然这样撒娇!” “他和儿子的互动好萌啊!我心都化开了!” “天哪他竟然一夜七次郎!说好的科学狂人呢!我玩的时候,有个大明星想靠近他,他兴致勃勃地研究这个女人的行为模式,于是在计算机加了一个符号!” “太带感了!” 就在大家的尖叫和兴奋中,卫馨保存了自己的完美结局,并上传到了互联网上。 上传之后,她的发帖很快在游戏论坛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这是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结局。 卫馨忍不住疯狂地刷这个帖子,她看到所有的人都在震惊,所有的人都在感慨,所有的人都在分析。 要知道,这个游戏不同于以往所有的游戏,游戏的背后是量子计算模拟社会真实行为模式的,可以说,这几乎就是一个真实的社会,里面所有人物的感情和行为逻辑都可以完全做到模拟现实。 而这个游戏的任何一个结局,不过是现实社会人生发展无数种可能的一种。 当江乌桃可以逆袭走到人生金字塔的顶端,这意味着,在现实世界千万个江乌桃这样的小人物中,有一定概率,就存在那么几个完美结局的江乌桃。 也许不多,但确实有。 人们对着这现实的人生开始感慨,感慨这个最后竟然真的可以得到幸福的江乌桃,也感慨那个竟然在少年时代便被温暖从而有了一丝人性的叶蕴年。 原来在这款游戏里,并不是大院子弟一定成功,并不是身处逆境就永不翻身,真正的攻略就藏在最不起眼的人设里。 这就是要告诉你,在那最绝望之时,往前一步,也许就能搏出一线希望。 游戏爱好者疯狂地讨论着这个最新的结局,看着江乌桃的奋斗史,看着两个人的神仙爱情,看着温暖的友情爱情是如何改变了许多人既定的命运,都开始疯狂地刷这个剧情。 卫馨的帖子瞬间成为热帖,她激动得翻来覆去。 而就在那一晚,她接到一个电话,说是恭喜她玩出了最完美的结局,游戏创造者将奖励她一百万人民币。 卫馨不敢置信,之后她赶紧打电话,各方面确认甚至找了派出所,确定不是骗子后,她尖叫出声。 一百万人民币!!! ************** 而就在蓝色全景办公室里,正在忙碌的她突然收到了一个消息,里面是一张论坛截图。 她刚点开看了看,就接到了丈夫的电话。 “你看到了吗,这个游戏,竟然有人玩出了真实的结局。” “我完全不想看……你不觉得羞耻吗?” “我不觉得。” “你给自己抹金,自己做游戏把自己做成全能天才,你已经一把年纪了,求你醒醒吧。” “这不是我要做的,是工作人员做的人设,虽然我觉得确实挺符合我的。” 她忍不住笑起来:“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 电话那头也传来了笑声:“你看这款游戏做出来后,从来没有人想到把我们凑在一起,也从来没有人玩出你我的完美结局,这说明什么?” 她想了想:“说明我们走到今天不容易。” 她一路艰难的跋涉,他孤独荒芜的人生,这仿佛是命运是写给他们注定的结局。 游戏尚且是hard模式,那真实的人生呢? 鼠标轻松一点自然容易,但是人生的路,却是要一步步踏踏实实地走,没有攻略,也没有天眼,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 他轻叹一声:“他们都不认为我们应该在一起,想也没想过我们可以在一起,但这才是我们真实的人生,说明我们两个一起创造了奇迹。” 她却突然想起,曾经洛再久无意中说出的那个似曾相识的话,那个恍惚中相似的人生轨迹。 于是她道:“你说会不会真的存在这么一个科学狂人,把我们的世界变成了实验室,其实我们就是他的试验品?或者我们其实生活在一场游戏中,我们就是游戏玩家历经劫难玩出的结局?” 他却并没有说话,电话那头只有沉默。 她又叹了一声:“会不会真的存在那么一生,你孤独地坐在实验室里,生命中没有一丝温暖和色彩,你的眼睛里只有计算代码,而我却颠沛流离居无定所?我们的童年明明只是隔了一座桥,无数次从桥前擦肩而过,却彼此互不相识?” 许久后,电话那边终于有声音了:“也许有,也许没有。” 她轻声:“嗯?” “不过我相信,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拼尽全力找你。” 哪怕历经一万个轮回,坐在计算机前的他之所以孤独,也是因为他在等着那个叫做乌桃的爱情。 这是他为自己写定的底层硬代码,是不可更改的设定。 她半响没说话,最后终于笑了。 不管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是怎么一个存在,她只需要知道,当两个人紧紧相拥时,她感受到的温度是真实的,这就够了。 如果她真是神祗的创造品,她想,那一定是这个不动凡心的造物主爱上了他亲手创造的角色,所以抹杀一切记忆,降临到这个人世间,和她一起在滚滚红尘中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