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盈吕雉》 第一章 我是刘盈? 泗水郡沛县,县令府后院。 光怪陆离的梦境迅速支离破碎,刘盈缓缓睁开眼睛,满脸的惊疑不定。 “我在哪?” “我不是被卡车撞了吗?” 他只记得通宵改的设计方案被甲方再一次毙了,在返回工作室的路上,无意中看到一辆呼啸的卡车向一个横穿马路的男子撞去。 他本能的扑过去想要救人,却不料大学毕业之后,巅峰不再,白花花的脂肪,代替了往日的肌肉。 于是…… 双双被卡车撞飞了出去…… 造孽啊! 刘盈在怀疑人生般的迷茫中沉思片刻,抬起手,看到一只粉嫩嫩的手掌,然后他真的怀疑人生了。 穿越了…… 作为看网文漫画长大的一代,他对此常有幻想,但当事情发生之后却发现不过叶公好龙罢了。 俄顷,潮水般的记忆狂涌而来,一个个记忆片段突兀跳出,缓慢呈现于他的脑海之中。 刘盈,今年四岁,父亲是个将军,现在领兵在外。母亲家里是当地的豪族,有钱有势的那种……想到这里,刘盈心中有些遗憾,但对于现状却很满足。 虽说父母双亡的一般都是主角,但这种父母健在,且家境殷实的,也不错。 毕竟,富二代加权二代,懂得都懂! 刘盈扶着走廊边上的栏杆,打量着周边的环境。 这是一个很精致的小院子,虽然不够豪绰却很优雅。 白墙黛瓦,雕刻着美丽图案的木质门窗,就连院子角落的水漏都精雕细刻过。 嗯,品味不错……刘盈暗暗点头,短暂的惊慌失措过后,他对于接下来的生活产生了几分憧憬。 “等等,我叫做刘盈?” 瞬时之间,他的瞳孔微微收缩,刚刚浮起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 “不会是那个刘盈吧……” 他回想起脑海中的记忆,这里是被称为‘沛’的地方,而且老妈姓吕,之前老爹告别离开家乡的时候有个姓卢的老头一脸坏笑的弹了他一下!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 “还好没被弹坏,要不然我饶不了他!” 他长出了一口气,心中的疑惑却始终没有解开,但掌握的信息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毕竟他只是一个刚断奶的孩子…… 这时,走廊另一侧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继而脚步变快。 “抓到你了!” 刘盈回过头,看到的是一个脸色微黑,梳着双丫髻的小萝莉。 他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小萝莉的相关记忆。 自己的姐姐,刘乐,今年七岁。 刘乐一脸兴奋的看着他:“该你抓我了!” 看样子,他们之前是在玩躲猫猫。 不过,作为身体内住着一个成年人灵魂的刘盈,是不会和小萝莉继续玩这种幼稚的游戏的。 萝莉虽然好,但有血缘关系的萝莉,最讨厌了! 而且,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突然,他的耳边想起了一个没有一丝情感的电子合成音。 “县衙签到,奖励玉米种子五颗。” 瞬时间,他半握着的拳头中出现了几颗硬邦邦的东西。 啊这,系统来我滚……刘盈手一翻,看着手掌中黄橙橙的玉米种子,莫名有些感慨。 “拿的什么?给我看看!”小萝莉眼前一亮,伸手就抢。 看头槌……刘盈一脑袋顶开小萝莉,攥着拳头迈开两条小短腿就跑。 开玩笑了,这个年纪的小孩手又狂好奇心又重,就这么五粒种子要是被她祸害了,哭都没地哭去! 小萝莉一屁股坐在地上,愣了足足五秒,两条粗黑的眉毛倒竖,一双豆豆眼中满是愤怒。 哼,想逃! 她一下子站起,顾不得拍打身上的尘土,同样迈开两条小短腿追了上去。 她追,他逃。 刘盈利用自己重心低的优势,绕着柱子跑了两圈,躲避着小萝莉的追击。 但他心中明白,这个身体毕竟只是个刚断奶的娃娃,要不了多久,自己连同手中的玉米种子,都会落入身后紧追不舍的小萝莉的魔爪中。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寻求改变……刘盈再次绕柱而走,乌溜溜的眼睛四处打量,寻找着制衡小萝莉的方法。 突然,他看到一个少妇从房间中走出,许是听到了他们姐弟打闹的声音,于是穿上鞋子向他们这边走来。 那少妇三旬上下,身上穿着一件暗红色的曲裾,长相大气,嘴唇饱满润泽,腰间的束带勾勒出了一道迷人的线条。 成熟妩媚,真是深山出俊鸟啊……刘盈本能的向少妇跑去,只是脑海中涌出的记忆片段,以及一种血脉相连的悸动,让一切变得索然无味了起来。 “母亲,姐姐打我!”他一脑袋扎进少妇怀中,决心恶人先告状, 呵呵,重男轻女神马的,最喜欢了……刘盈心中得意,回头向涨红了脸的小萝莉挤了挤眼睛。 下一秒钟,一个夹着几分齐鲁口音的女声响起。 “姐姐打你,一定是你做的不对!你为什么不站在那里让姐姐打!” 亲妈否……刘盈僵住,慢慢抬起头,一脸呆滞的神情。 少妇噗嗤一笑,拍了拍刘盈的脑袋:“好了,都别闹了,准备吃饭!” 小萝莉一脸骄傲的仰起头,插着腰,仗势说道:“弟弟手里不知道拿着什么,金灿灿的,还不给我看!” 刘盈下意识松开少妇,将手藏在身后。 但他这个举动,反而勾起了少妇的好奇心,她笑着伸出手:“什么好东西啊,拿过来让母亲看看好不好?” 亩产一千多斤的好东西,说了你也不信的,所以你别逼我……刘盈向后缩了缩,摇了摇头。 少妇见状,卡姿兰大眼睛微微眯着,笑容中带上了几分威胁的神色。 好,这是你逼我的,别后悔……刘盈毅然决然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扎撒着双手,两只小短腿在地上地上疯狂蹬着,放声干嚎。 “不给,不给……” 魔音灌脑之下,少妇不堪其扰:“长得跟你爹一样,怎么这么小气,也不知道随了谁了……好了,不看就不看,别嚎了。”(注1) 儿子随了谁男的不知道,女的还能不知道……刘盈破涕为笑:“母亲,父亲呢?” 他想要验证一下心中那个颇为荒唐的猜测。 【注1:张揖《广雅·释亲》中记载,“翁公叟爸爹,父也。】 第二章 寻爹记 少妇弯下腰,将刘盈拉起,像是宣泄情绪般用力打了打他身上的灰尘,语气很怪异的说道: “谁知道他现在在哪!好好地砀郡长、武安侯不当,非要带着几千人西征,说是什么楚王说了,先入关中者为王……” 在少妇的喋喋不休中,刘盈满脸呆滞的伸出手,被少妇抱起,和小萝莉一起向屋内走去。 砀郡长、武安侯、西征、先入关中者为王,没跑了,这个便宜爹一定是刘季,也就是刘邦了……刘盈将脑袋靠在少妇、额,不,是吕雉脖子上,一时间有些浑浑噩噩。 他的这种浑浑噩噩,一直持续到了吃完晚饭,漱口熄灯上床睡觉。 说是床,其实就是在高于地面的土台上铺上稻草等物当做垫子,然后脱下衣服当做被子。 不过现在楚国已经重新建立,当代楚王是昔日楚怀王的孙子,定都彭城,就在沛县南边不远。 刘、吕两家这种昔日的反贼坏分子,一跃成为当地的顶流,自然不能像刘邦当亭长时期那么寒酸。 现在刘盈身子下面铺着的是不知道哪种动物的皮毛,而身上盖着的被子,则是绣着很是抽象图案的大红色丝绸被子。 嗯,按照他脑海中的记忆碎片,这种东西叫做‘衾’,衾是厚被,里面保暖用的填充物多,而‘被’,是一种没有填充物或填充物很少的夹被。 刘盈钻进丝衾,略微有些诧异的看了看同样钻进丝衾的吕雉和刘乐,旋即释然。 虽然沛县属于楚国都城城市圈,但毕竟这个年代的主题就是兵荒马乱,自己和刘乐又是两个小孩子,吕雉必然不会和他们姐弟分床睡。 只是这样一来,刘盈想搂着丫鬟小姐姐一起睡的梦就破灭了。 嗯,那个照顾他吃饭的小丫头长得可讨人喜欢了! 虽然有心无力,但……却可以借此多套取一些情报。 秦国灭亡的速度,比秦国统一六国的速度要快的多。 而作为一名穿越者,他知道位于彭城城市圈的沛县,是万万待不得的! 按照吕雉白天的说法,刘邦已经开始西征了,这就意味着秦国最多再有一年的国祚,而项羽分封诸侯之后,楚汉之争就会立刻上演! 而在原有的历史线上,作为大汉的合法继承人,他要么在跑路的时候,和刘乐一起被同样跑路的老刘捡走,然后为了躲避追兵,被老刘用鞭腿抽下来……三次! 如果他这只蝴蝶煽动一下翅膀,没有被老刘捡走,夏侯婴拼死救回车上,而是和吕雉、刘太公一起被项沐猴抓走,只怕要在未来的某一天,就要给大家表演一个攒劲的节目。 铁锅炖自己! 不,是铜锅! 造孽啊……刘盈想了想,转头看向睡在他和刘乐之间吕雉,奶声奶气问道:“母亲,现在是几月份了?” 吕雉歪歪头,眨了眨闪亮的眸子不确定的说道:“大概是十一月吧,反正年节刚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十一月?年节?哦对了,现在用的秦历,十月为岁首……刘盈心如电转,随口敷衍了吕雉两句,就安安静静的准备睡觉了。 对于刘盈的反常,吕雉心中反而有些庆幸,但旋即又有些空虚。 刘盈和刘乐这个年龄,正是狗都嫌弃的时候,不管是吃饭还是上床睡觉,都要闹腾好久。 今天晚上缺少了刘盈这个小魔星的配合,刘乐这个大魔头也就闹不起来了。 但人就是贱,两个魔头不闹腾了,吕雉反而睡不着觉了…… 她翻了个身,想要将身边的儿子揽进怀里,但旋即发现,对方不知怎么的,在被子里打了个滚,离自己越发远了起来。 “跟你爹一样,睡觉都不老实……”吕雉小声吐槽,翻身将刘乐搂进怀里,沉沉睡去。 好险好险……刘盈悄悄转头,就这洒进窗户的月光,发现吕雉搂着刘乐睡着了,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虽说他的身体和吕雉有血缘关系,但他的心理年龄比吕雉只小了没几岁,但被一双36d顶着,心中的尴尬就别提了。 ‘唔,刚才吕雉说现在是十一月,老刘刚走没几个月,也就是说巨鹿之战还没打,或者说正在打……’ ‘那就是说,现在是秦二世二年,而转过年来就是秦二世三年,就是汉元年,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要走,此地不宜久留,需要带上吕雉去西边找老刘,沛县这边的安宁是假象,最多一年,这里就是楚汉交锋的主战场了!’ 想到这里,刘盈抬起自己粉嫩嫩的小手看了一眼,嘴角上扬,露出一抹苦笑。 想法很好,但他只是一个刚断奶没多久的奶娃…… ‘所以,要想一个稳妥的方法……’ ‘老刘虽然走了,但吕家的人还留在这里,驻守沛县的是我大舅,吕泽。’ ‘嗯,要是能说动他,就能调动这里的军队,带上吕刘两家的人一起跑路!’ 刘盈暗暗点头,决定明天清晨去找吕老太公,也就是他的外祖父,旁敲侧击,最好能让他主动提出搬家的说法。 毕竟相对于在沛县已经扎根了好几代的刘家,吕家本就是躲避仇家到的沛县,没有什么故土难离的想法。 嗯,就这么办了……刘盈翻过身,将白天签到的种子用麻布包起,丝线缠好,放进怀里。 这是让他想要快点从沛县溜走的另一个原因。 ………… 清晨。 刘盈皱着眉头喝下一碗颜色诡异的菜粥,擦擦嘴,小声说道:“母亲,等下我想去外翁(外公)家玩,好久没见到外翁……” 吕雉放下碗,疑惑地眨眨眼:“昨天上午不是才从你外翁家回来,哪来的好久?” 啊这……刘盈愣住,旋即睁着眼睛说道:“就是挺想他们的,想再去看看……” 吕雉略一沉思,笑着说道:“那行吧,等下我带你和刘乐一起过去。” 她话音刚落,刘乐猛然跳起:“芜湖!去找吕台玩咯!” 吕雉柳眉倒竖,斥责道:“玩!成天就知道玩!看看弟弟,比你小,吃饭也不用人喂,说话还好听……” 第三章 这个仇我记下了! 沛县,蒲芦里。 一辆被五六个僮仆簇拥的马车驶入大开的里门,停在一处高门大户之家。 刘盈面色惨白的从马车上跳下,扶着车厢,干呕了几下没有吐出来。 尽管路途很近,但他还是莫名其妙的晕车了。 嗯,晕马车…… 他抬起头,看到的是一个大宅院,门楼上覆盖着崭新的瓦当,大门染着炫目的红漆,高达一丈有余的墙垣上镶嵌着碎瓦。 类似于后世里围墙上的玻璃碎片,防止有人翻墙而入。 吱呀一声,可以容纳四五个人并行的大门打开。 不过最先映入刘盈眼里的,是一条两尺多高的大花狗。 它耷拉着飞机耳,尾巴摇成了螺旋桨的样子,在吕雉面前一窜一窜的,哼哼唧唧的表示亲热。 这是吕家养的看门狗,至于刘家的看门狗…… 嗯,老刘有个朋友,叫做樊哙,没有一条狗能在他的面前,活着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刘盈看看撒欢的大花狗,也想要体验一把撸狗的乐趣。 不过就在他把手伸过去的时候,大花狗顿时向他呲了呲牙,表现出了十足的抗拒。 呵,早晚让樊哙把你炖了……刘盈收回手,虽然他知道,如果他强行摸上去,大花狗必然半推半就的从了,但强扭的瓜不甜。 刘盈抬起头,向吕家大门处望去,只看到一个精神矍铄,穿着灰色直裾的半花白头发的老者,这就是吕雉的亲爹,他名义上的外公,吕公。 而在吕公身后,跟着一个儒生打扮的青年,他穿着一身蓝色的葛衣,此刻正河马似的打着哈欠。 这是吕雉的二弟,吕释之。 至于吕家的长子,吕泽,此刻应该还在沛县的军营之中。 刘盈上前两步,对迎出来的吕公和吕释之拱手弯腰说道: “拜见外翁,二舅!” 他话音刚落,吕公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而一旁的吕释之也愣了一下。 什么情况,不会是要我跪下来给你磕一个吧……刘盈心中有些发毛。 突然,在他身边,有一道黑影蹿了过去。 “外翁!” 刘乐扑进吕公怀里,扬起一张带着婴儿肥的圆脸,甜甜的喊了一声。 “好好好,乖孙!”吕公摸了摸刘乐的脑袋,笑的合不拢嘴。 懂了,实在亲戚,行礼纯属多余……刘盈也扑了过去,挤开小萝莉,搂着吕公奶声奶气的喊了一句: “外翁!” “好好好,乖孙!”吕公摸了摸刘盈的脑袋,笑的合不拢嘴。 你是复读机吗……刘盈心中吐槽,旋即和被他挤开而很是不满的小萝莉打做一团。 吕雉对此视若无睹,一脚踢开在身边撒欢的大花狗,款款向吕府走去。 吕释之看着两手空空的吕雉,故意板着脸说道:“阿姊又来家里吃白食了……” 他见到吕雉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后,嘴角含笑的谄媚说道:“阿姊中午想吃点什么,鱼还是羊?” 吕雉抿了抿嘴唇,昂头直入:“昨天刚吃过鱼,今天就吃羊肉吧……” ………… 吕府堂屋上,刘盈盘腿坐在蒲团上,看着和吕公聊着家常的吕雉,一连几次插话都没有成功。 无他,在外人眼中,此刻的他只是个奶娃。 我该怎么将话题引到跑路呢……刘盈微微皱着眉头,低头不语。 坐在他旁边的吕释之则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自己的这个外甥,往日里这个最能闹腾的小家伙一反常态的乖乖坐好,着实让他感到很是好奇。 突然,他看到刘盈抬起头,脸上带着几分悲戚。 “外翁,我昨天梦到父亲了……” 刘盈看着望过来的吕公和吕雉,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父亲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头上的竹皮冠也掉在了地上,好像在说着什么狡兔死、走狗烹,我不负王,王却负我之类的话……” “说完,父亲就死了……” 嗯,带孝子……刘盈使劲挤挤眼睛,努力做出满脸哀伤的表情。 吕雉先是很紧张的让他呸呸呸了几下,旋即瞪了一眼吕释之:“都是你,给他讲什么西施和范蠡的故事,让他做这种怪梦!”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的吕释之一脸无奈的表情,明明是自家阿姊让他哄孩子的,最终也能怪到自己头上? 刘盈不理会委屈中的吕释之,接着说道:“我们去找父亲吧,别在这里待着了……” 此时,门外传来一个同样带着齐鲁风格的口音:“为什么不想在这里待了?” 吕释之暗暗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大哥回来了!” 刘盈转过头向门口望去,只看到一个身材高瘦,穿着一身窄袖武士服的青年走进,脑海中的记忆,以及吕释之的话都同样告诉了他,这个就是掌管着沛县军队的人,吕泽。 吕泽向吕公行礼后,坐在蒲团上,接过吕雉递过来的陶碗喝了一口,一双带着几分威严的眼睛看向刘盈。 “为什么不想在沛县住了?” 吕释之摇摇头笑道:“大哥也真是的,小孩子说的话能当真吗?” 刘盈直视着吕泽,这个刘吕两家现阶段实际上的话事人说道: “二舅说过,狡兔死、走狗烹,要是父亲真的攻入关中,大王会依照约定,封父亲为秦王吗?” “如果父亲被封为秦王,那么,我们是否就成了大王手中的人质?” “再说了,就凭借父亲那几千人,真的能过关斩将,攻破秦都咸阳吗?” “若是不能,会不会牵连我们?” 虽然刘盈心中知道刘邦最后确实攻入关中,覆灭了秦国,但吕泽等人却不知道,其实就连身居彭城的楚王熊心,也同样对此不抱有任何希望。 毕竟,楚国的主力全在宋义的北路救援赵国的军队中。 刘邦带着的,是他自己招募的几千人。 在这种动辄几万,十几万人交战的秦末,几千人的一支偏师,无非就是向天下人表表态,楚国有矢志灭秦之心罢了。 听到刘盈一本正经的说话,吕雉愣住,吕公也同样愣住,吕释之满脸堆笑的拍了拍刘盈的脑袋: “小屁孩瞎说什么,出去玩去吧!” 竖子不足与谋啊!不听小孩言,吃亏在眼前!好疼,这个仇我记下了……刘盈揉了揉脑袋,决定等到正月的时候去剃个头! 而在一旁,吕泽略微沉思后说道:“盈儿所说,有几分道理……” 第四章 生存智慧 听到吕泽的发言,吕府正堂上顿时鸦雀无声,只有门外偶尔传来刘乐和吕台等人的嬉笑打闹声。 吕雉满脸惊奇,恍然之间,她回想起当年在庄稼地里拔草的时候,有个游士说过的话。 ‘夫人天下贵人也。’ ‘夫人所以贵者,乃此男也!’ 吕雉看着小大人般和吕泽对视的刘盈,下意识的将儿子搂到了怀里,心中充满了骄傲。 坐在主位上的吕公则眉头紧锁,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儿子为什么会这么说。 他只是在心中暗暗叫苦: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啊,难不成又要再过上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 他看了一眼吕雉,心中再次有些后悔,但少女已成人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吕公再次将视角移向吕泽,沉声问道:“泽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吕泽略一沉吟,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咱们这位大王,虽说是放了几十年的羊,但心思,深着呢!” 吕雉放开在她怀里奋力挣扎的刘盈,看着吕泽欲言又止,从对方的神情和语句中,她觉得自家这个刚断奶没多久的儿子越发了不起。 吕泽抬眼环视一周,看着刘盈说道: “九月初的时候项梁战死定陶,大王在项羽、吕臣,还有妹婿的拥立下,自盱台迁到彭城,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趁着项梁去世的空档期,大王迅速上位,彻底摆脱了傀儡的身份!” 一旁的吕释之满脸疑惑地问道:“大哥为什么会这么说?” 吕泽赞许的看了看一脸了然的刘盈,旋即瞪了瞪吕释之,一脸的孺子不可教:“乱世之中,什么最重要?” “军队!”刘盈直接抢答。 吕泽摸了摸刘盈脑袋,笑呵呵的说道:“还有大义和名分。” 他接着说道:“大王都彭城之后,封妹婿为为砀郡长,武安侯,将砀郡兵。封项羽为鲁公,长安侯。吕臣为司徒,其父吕青为令尹。” “表面上看,项羽得到的最多,鲁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刘盈暗暗点头,毕竟楚王熊心只是个王爵,名义上能敕封的最高爵位就是公爵。 吕泽冷笑一声说道:“但实际上,项羽失去的是最多的。” “吕青、吕臣父子虽然失去了军权,但却进入了楚庭中枢,辅佐大王日理万机;妹婿不仅保住了兵权,而且为砀郡长,可以名正言顺的在砀郡招兵买马,唯有项羽,有名无权!” “就连此次北上救赵,统兵的也是宋义!” “大王好手段啊!”吕释之点点头,突然笑着说道:“我听向北边运粮的柴武说,宋义颁布了一道将令,‘猛如虎,狠如羊,贪如狼,强不可令者,皆斩!’这很明显就是在针对项羽啊!” 是啊,就差报项羽身份证了,如果他有的话……刘盈嘴角上扬,笑而不语。 吕泽摇头笑道:“其实宋义做的没错,巨鹿城虽然危在旦夕,但秦军外围还有十多万燕赵军队,若是再联合齐军,合五国之力,一战灭秦主力,之后就可顺势攻入关中,诛暴秦而复列国社稷!” 他正色补充说道:“而这,也是大王原来的意思。” “原来的意思?”吕释之敏锐抓住了吕泽话中的隐喻:“那大王现在是什么意思?” 吕泽叹息说道:“刚刚接到线报,次将项羽,联合将军蒲固、当阳君英布,杀死上将军宋义并其子宋襄,遣使者向大王请求立刻发兵救赵……” “大王现在的意思,自然是加封项羽为上将军,节制天下义军,北上救赵!” 吕公突然插话道:“也就是说,现在的北路军,再一次变成了项家军?几万楚军,要和秦国几十万主力决战?” 吕泽点头表示同意。 吕公转头看向吕释之:“之前刘季等人在芒砀山里的窝棚拆了吗?” 吕释之满脸疑惑:“父亲这是要做什么?” 吕公抿了抿嘴说道:“当然是先去那里躲一躲,万一北边战败,秦军南下,还有我们的活路吗!” 有点信心好吗!亡秦必楚啊喂……刘盈一阵无语,但他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rua,还没怎么样呢,就先惦记着开溜了。 吕泽同样满脸无语的表情:“父亲勿需惊慌,彭城之内还集结着两万楚军,这些大多都是当年故楚遗留的老兵和贵族、士人,有了这些精锐助阵,北上救赵未必会输!” 吕公摇了摇头,看向吕释之,吩咐他即刻带上人往芒砀山里运粮食和生活用品。 刘盈直起身体,奶声奶气的说道:“不如我们去找爹爹吧,爹爹是大将军,爹爹那里最安全了!” 呕,我尽力了……刘盈看了看吕雉,接着说道:“山里面什么玩的都没有,爹爹和卢叔叔他们说,打死也再不进芒砀山!” 吕雉点点头,看着吕公说道:“是啊父亲,他们那些健壮的男人都差点死山里,我们这老的老,小的小,进去恐怕就出不来了……” 吕公一摊手,无奈说道:“那你们说,我们该怎么办?留下来等死?” 他的意思很明白了,无论是楚军胜利还是秦军胜利,他们这些刘邦的亲戚都没有好果子吃。 秦军胜利自不用说,秦律中有一整套的刑罚来收拾叛贼。苏丹小说网 楚军胜利后,楚王也必然要捏个软柿子出来杀鸡儆猴,重振权威。 三路出击的楚军中,南路军柱国共敖光复郢都,拥兵数万,不是个软柿子;北路军上将军项羽节制天下义军,楚王也同样轻易动不得。 那么就只有刘邦这一支几千人的偏师了…… 所以先躲起来,看看事态的发展再决定怎么做,就是吕公这一辈子总结出来的生存智慧。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往哪跑? 在刘盈嚷嚷了几句去找刘邦后,吕释之烦了,把他拎起来赶到了外边,让他去看看中午饭做好了没有,旋即将中门关闭,开始了吕家的内部讨论。 向厨房走去的路上,刘盈脸上的表情迅速阴转晴,这时,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 “厨房签到,奖励防风打火机一个。” 这是个什么意思嘞……刘盈一时有些无语,低头陷入沉思。 第五章 星星之火 日落时分,吕府后宅。 刘盈坐在床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注视着吕雉,小声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去找爹爹?” 吕雉张了张嘴,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轻轻搂紧了刘乐,把脸贴在她的脸蛋上,望着窗外天边的火烧云,有些无奈的说道: “睡吧。” “……”刘盈一阵无语:“把我赶出来之后,外翁和舅舅他们到底商量出了个什么结果啊?” 白天的时候,吕泽说项羽已经杀掉了宋义,成功上位。 这就意味着接下来就是名垂史册的‘破釜沉舟’,以及流传了几千年,让史学家和兵家着迷的巨鹿之战。 那么,可以负责任的说,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天下任何一个地方,对于刘盈来说,都比待在沛县要安全! 吕雉扬了扬眉毛,刚想发火,突然想到刘盈今天的表现,于是就懒得和他计较说话语气的问题了。 她摇摇头说道: “你外翁这边好说,只怕你大父(祖父)并不愿意离开……人老了,故土难离啊!他不走,娘就不能走……” 他不走?等着被人炖吗……刘盈心中一万头神兽奔涌而过,但面不改色,一言不发。 他的心思全在吕雉最后一句,‘刘太公不走,吕雉就不能走。’ 作为儿媳,她要是在危难时刻抛下刘太公,这一点虽有瑕疵,但却不会有人过多指责。 但如果是在危险还没有来临时的时候,自己带着家人跑了,把刘太公留给了敌人,只怕刘邦嘴上不说什么,心里的疙瘩也许就解不开了。 故土难离……刘盈回想起这么一句话,摸了摸腰囊里那个硬邦邦的东西,心中突然涌起一个大胆的想法。 和经商从贾,将本求利的吕家不同,刘家祖上或许显赫过,但到了刘老太公这一辈,家庭成分最多算是个富农。 也就意味着,刘家这十几口子人,就指着丰邑那几百亩地活了。 为了一个在他们看来子虚乌有的危机,抛家舍业的离开沛县,无疑是在自杀! 刘盈极为顺从的躺在床上,远离想要和他打闹的刘乐,任由吕雉为他掖了掖被角,努力做出一副乖宝宝的模样: “母亲,我明天可以去找刘肥哥哥玩吗?” 刘肥,就是老刘的私生子,和曹氏一起住在丰邑中阳里,也就是刘邦当亭长的时候盖的那一座宅院。 里,类似于后世的村。 嗯,刘老太公也住在中阳里。 刘邦当上沛公之后,吕雉因为不愿意和曹氏住到一起,于是索性就搬到了沛县县衙,和娘家人住在了一起。 听到刘盈的话,吕雉微微一愣,但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刘乐滚了过来,嚷嚷着说道:“我也想找刘肥玩,我想大父他们了……” 哪都有你……刘盈悄悄翻了个白眼,和刘乐隔着被子互相蹬了起来。 打闹中,刘盈旋即想到,刘乐也许多少能帮上点忙,毕竟原有的历史上,就是刘乐带着刘盈找到了从彭城跑路的刘邦,避免了被项羽一窝端的杯具。 当然了,主要功劳是夏侯婴的。 不过夏侯婴能够封侯,主要的功劳除了给老刘当司机兼保镖,就是在彭城大逃杀中带着刘盈和刘乐成功突围。 分开了两只打作一团的魔头后,吕雉烦不胜烦的说道:“好,只要你们乖乖睡觉,明天就让人带你们去丰邑住两天!” 刘乐顿时躺好,做出一副乖宝宝的模样:“乐儿最听话了!” 小丫头片子还有两幅面孔……刘盈心中不屑,但奶声奶气的说道:“母亲,晚安!” 说完,在吕雉目瞪口呆神情中,他一翻身沉沉睡去。 ………… “呕!” 通往丰邑的马车上,刘盈将脑袋探出窗外,一阵干呕。 麻蛋,低估了这一时期的交通情况……刘盈大口喘着粗气,目之所及,全是收割完谷物,正在收集秸秆的农田。苏丹小说网 在这个没有电暖,棉袄的年代,农民过冬全靠这时候储备的燃料。 他看向马车边上,两个骑在马背上的僮仆说道:“还有多远才能到丰邑?” 一个左脸上有个痦子的僮仆说道:“回公子的话,大概还有二三十里就到了!” 他看着神色有些呆滞的刘盈,笑着说道:“公子要是不习惯坐马车,不如骑马吧!” 刘盈微微摇头,他并不是对还有几十里路感到绝望,而是突然想起了这个痦子男的名字。 吕马童! 这是两年前吕雉从死人堆里救的一个难民,因为懂得养马,所以被吕雉取了个新名字,叫做吕马童。 这个吕马童,不会真的是那个吕马童吧? 嗯,就是那个得到了部分项羽尸体,于是封侯两千户的中水侯! 不是说他是项羽故人吗? 怎么会落魄到被吕雉从死人堆里救出来? 刘盈旋即想起,关于这段记载还有另外一种说法,项羽的故人是杜衍侯王翳。 毕竟项王说,吾闻汉购我头千金,邑万户,吾为若德。乃自刎而死。 王翳取其头。 于是得到了两百金,两千户的食邑。 不过史记说的未必全对,司马迁懂个锤子史记……刘盈默默把脑袋缩回马车,把脸扭过去,不去看对面因为不晕车,而洋洋得意的小萝莉刘乐。 ………… 丰邑,中阳里。 刘盈脸色苍白的从马车上走下,看到的是一个快步跑来的小男孩。 这正是提前得到消息,而等在里门之外的刘肥。 他穿着一身灰扑扑的麻布衣服,脸色黝黑,脑袋上扎着两个小包,类似牛角。 这是一种被称为‘总角’的发型,源自于沛泗之地对于牛的崇拜。 旨在希望小孩子能健康成长,壮如牛、勤如牛。 “弟弟,弟弟……” 刘肥一颠一颠的跑来,满脸紧张的看着刘盈:“你这是怎么啦?” 刘盈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他看了看有些萧条,间或传出两声狗叫的中阳里,看向刘肥问道:“大父呢?” 刘肥下意识说道:“大父和伯父、仲父他们出去打柴了,天黑才会回来……” 那就好,那就好……刘盈微不可见点点头,再次摸了摸腰囊中硬邦邦的打火机。 故土难离是吗? 呵呵。 第六章 用力打! 啪啪! “哎哟哟……” 刘肥趴在曹氏的腿上,撕心裂肺的哭喊了起来。 曹氏满脸惶急的大声吼道:“你还有脸哭,谁让你带着弟弟妹妹玩火的!” 她一边说着,边用力拍打着刘肥的屁股,间或偷眼打量着周围面色乌黑的刘太公等人。 在他们的面前,是被烧成了断壁残垣的中阳里。 初冬时节,天气干燥,再加上家家户户都囤积了大量的秸秆和柴火,所以火势一起,就一发而不可收拾。 而按照刘肥的‘交代’,他带着弟弟妹妹到田里拍死了一窝田鼠,又挖了两只冬眠的青蛙,想要在家里给弟弟妹妹烤着吃,谁料想火大了一点,不光把自己家烧了,就连中阳里的其他人家也没有幸免。 不过万幸的是,火起的时候,男人们去外面打柴了,女人和家中老幼都集中在里中空地上舂米,所以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但是,不仅家烧没了,粮库也被烧着了。 虽然粮库的火最先被扑灭,但里面的粮食除了被烧焦的,剩下的就全是半熟的了。 最悲惨的是,种子粮也同样可以直接吃了…… 这就意味着明年春天无法正常播种。 一家人要么在这里坐等着饿死,要么去外面讨生活。 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是不要指望有一个赈济灾民的政府存在。 “打,用力打!” 刘老太公猛地顿了顿手中的木杖,昏黄的眼睛中老泪纵横。 出了这么个败家玩意,真是愧对祖宗啊! 刹那间,刘肥杀猪一样的惨叫声再度响起。 其他人有心想要劝一下,但看到自家还在冒烟的房子,恨的不能代替曹氏,用力抽打那个不省心的熊孩子。 中阳里的居民除了像卢绾家那样,和刘家有几代交情的老邻居,就是刘氏一族的旁支。 若非如此,刘肥早就让他们乱棍打死了。 不过,如果他们不和刘老太公一家有关联,家里也根本不会被烧成白地。 啪啪啪! 曹氏眼中噙泪,用力抽打着哀嚎的刘肥。 她作为一个妾室,刘老太公说什么就是什么,说用力打,她就不敢偷懒,不说停,她就只能一直打。 不过她心里明白,用手是打不死人的。 所以她下手的时候,声音很大,但却并没有把自己儿子打的太疼。 但尽管如此,疼痛是会累积的。 于是,刘肥杀猪似的声音变得越发嘹亮。 一旁的刘盈脸色煞白,努力做出和边上的刘乐一样的,畏畏缩缩的神情。 原谅我大哥,等到时候老刘封你做齐王,我把海对面那个小日子过得不错的本子也一并封给你……刘盈想到这里,立刻自己原谅了自己。 这时,一个刘盈很熟悉的齐鲁女子口音响起。 “这是怎么了?曹氏你干嘛打刘肥,快住手!” 穿着一身浅蓝色曲裾的吕雉匆匆而来,将刘肥从曹氏腿上拉起,藏在了身后。 紧接着,她又向面色不虞的刘太公行了个礼。 “这是怎么了?”吕雉皱着眉头再次问道。 刘太公长叹一声,他敢对身为妾室的曹氏发火,但对于吕雉却并不敢不敬。 这不单单是因为吕雉是刘邦的正妻,更重要的是吕家有钱,而且现在也很有势力。 刘邦虽然也混出来了,但却并不在身边。 县官不如现管。 刘盈默默在心中盘算着自己的事情。 他趁着刘肥烤田鼠、青蛙的时候,借口蹲坑跑了出来,然后用打火机将里中的几处柴火堆点着,之后趁乱将打火机丢在了井里,跑回和刘肥汇合,坐看全里的老弱救火、哭喊。 嗯,第一个被烧起来的正是卢绾家。 这不仅仅是他家位于上风处。 谁让他弹我牛子来着,记仇.jpg……刘盈装作若无其事的牵起了吕雉的手,轻轻摇了一下。 吕雉一愣,低下头,面色很是奇怪的看了一眼刘盈。 难不成…… 是这个兔崽子干的好事! 吕雉立刻明白了些什么,她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轻声说道: “要不然,大家先搬到沛县住吧……” 她看向望过来的刘太公等人,接着说道:“吕泽虽然是县令,但大多数时候都住在军营中,县令府足够大,住下咱们这些人完全没有问题。” 见到刘太公有些心动,刘盈立刻走上去,奶声奶气的说道: “大父辛劳了一辈子,也该到县城里享享福了!县令府可比中阳里舒服多了!好吃的好玩的,要什么有什么……” 刘太公低下头,看向脸上虽然有点脏,但粉雕玉琢的刘盈,一把将他抱起,想要给他擦擦脸,但考虑到自己的手太过粗糙,所以作罢。 他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道:“给大父说说,都有哪些好吃的好玩的啊!” 他不等刘盈开口说话,看向一旁恭恭敬敬站着的吕雉说道:“你给刘季,生了个好儿子啊!” 吕雉:“……” 你看,他还得谢谢咱不是……刘盈一脸天真的笑容,给饥肠辘辘的刘太公等讲起了瓦罐炖羊肉的美味。 ………… 夕阳西下,刘太公等人从熄灭的火场中捡拾了一些还能用的家什,挑着担子跟在马车后,迤逦向沛县而去。 刘盈执意不愿意坐马车,将想要用双脚丈量大地的刘太公和他的续弦李氏请到了车上,自己则被吕马童抱着骑马赶路。 于是,他这个大孝子的名声,迅速就在刘氏族人中传了开来。 至于刘肥,则一瘸一拐的跟着队伍走在最后。 不过从他脸上的神情来看,虽然挨了一顿莫名其妙的打,但能到县里住,还是让他有一种祸兮福兮的感觉。 马背上,刘盈回看了一眼身后拖家带口的亲戚和近邻,心中涌起计划完成的愉悦感。 等刘太公等人到了沛县之后,是走是留就由不得他们了! 当然了,除了刘太公,刘盈也没打算把自己那群叔伯堂兄弟们都带走。 做人质,他们还不够格。 当他的视线从身后收回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另一辆马车拉开的窗帘,里面隐约可以看到吕雉向他望过来的眼睛。 刘盈知道,这顿打应该是跑不了了…… 第七章 爸爸去哪了 安阳县北,漳水南岸。 一处高出地面的平台上,站着一个身材魁梧,身穿金盔金甲的男子,在他身后,一条大红色的披风迎风飘荡,猎猎作响。 这正是假借楚王熊心之名,杀死楚将宋义上位的项羽。 夕阳下,项羽一双生有重瞳的眼睛向北方眺望,脸上阴晴不定。 在北方,大陆泽之畔的钜鹿县,赵王赵歇被从王离带领的秦军团团围住。 但,却只是围而不攻。 所以,王离和章邯的意思很明确了。 围点打援。 想要借助赵王这个鱼饵,将天下的反秦势力聚而歼之! 想到这里,项羽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 “你要战,就作战!”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他转身回望,杀气腾腾的双眼让素来以勇悍著称的英布没来由的打了个哆嗦。 “当阳君英布,将军蒲固,尔二人领军两万先行渡河,抢占渡口滩头!此战必奋勇争先,挫秦贼士气!但有败绩,定斩不饶!” “末将领命!” 英布和蒲固立刻上前抱拳行礼,毕恭毕敬,诚惶诚恐。 尽管任命项羽为上将军的诏书还没有到,但…… 这是项羽,剽悍勇武,暴虐嗜杀! 项羽说完,转身再次眺望陷入黑暗的北方大地,脸上浮现出坚毅的神情。 他的计划是,等到从彭城赶来的两万楚军精锐,以及柴武押送到来的粮草和北路军汇合,再拔营渡河,一鼓荡平赵地的秦军,之后挥师东进,诛灭暴秦! 楚王熊心说,先入关中者为王。 但在项羽心中,这个王,并不是秦王、赵王、楚王的王,而是王天下的王! 彼,可取而代之! ………… 沛县,吕府幽深的后宅中。 “哎呦呦……” 一声杀猪似的、奶声奶气的哭嚎声打破暮色下的沉寂。 房间中,吕雉的卡姿兰大眼睛中饱含杀气,手中的竹条划破空气,发出了咻咻的破空之声。 啪啪啪! 房门外,刘肥瑟瑟发抖,被曹氏打红了的屁股再次隐隐作痛。 “大娘可比我娘狠多了……弟弟好可怜……” 他下意识的搂住了站在他身边的曹氏,因为被揍而产生的怨恨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曹氏听着房间内传出的动静,隐约猜到了什么。 就说嘛,平日里刘肥虽然也玩火,但却从没有把家都烧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刘肥是在自家院子里玩,但大火却把整个中阳里都烧着了! 现在想想,这把火着实烧的有些蹊跷。 曹氏有些心疼的看了看儿子,小声说道:“以后你少跟弟弟一起玩……” 刘肥仰起头,有些不解,但没等开口问话,就被曹氏拖着离开了‘家暴’现场。 他们虽然也搬到了县城,但却并没有和刘太公一起住到县令府,而是和吕雉一起回了吕家。 毕竟刘邦不在家,她一个寂寞少妇,不太适合和许多男人居住到同一个屋檐下。 房间内,刘乐从腰上的小袋子中拿出一把煮熟晾干的麻子,放进嘴里卡兹卡兹的磕了起来。 “母亲,再打下去被子就打坏了……要不,我来帮你打几下吧。” 虽然她不知道吕雉为什么要打刘盈,但打弟弟神马的,最喜欢了! 听到刘乐的话,吕雉微微一愣,凌空下击的竹条顿时失去了准头,啪的一下打在了刘盈的屁股上。 “疼啊!” 这娘们来真的!还有那个小萝莉,切开一定是黑的,将来一定要把她送到匈奴和亲……刘盈泪眼婆娑的回过头,控诉着身后愣住不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吕雉。 下一秒钟,恼羞成怒的吕雉再次狠狠的抽了一下被子,转过头‘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刘乐,将手中的竹条扔了出去。 她兀自不解气的说道: “等到你爹那了以后,让他打,他下手狠!” 刘盈从床上爬起来,侧着屁股坐好,抬头问道:“咱们什么时候走!” 吕雉明知故问道:“走什么?” 当然是去找老刘啊……刘盈装作天真的说道:“当然是去找父亲啦!” 吕雉叹气说道:“哪有那么简单,咱们连你爹在哪都不知道,怎么找?再说了,军队行军打仗的,能带着家眷吗?”苏丹小说网 刘盈略微回想了一下,发现他也不知道刘邦现在的位置,中路军只有几千人的规模,需要刷出‘高阳酒徒’事件,得到郦商带领的几千精壮、秦国在陈留的武库和粮草,以及和张良带领的‘复韩游击队’汇合后,才会有攻入关中的资本。 所以刘盈他们现在出发,等到了南阳郡和颍川郡之后,就可以很轻松的探听到刘邦的下落。 毕竟几千人的一伙‘流寇’不好找,但几万人的大兵团却是藏不住的。 至于军队中的家眷问题…… 嗯,刘如意应该就快生了,他的母亲,正是那个被做成了人彘的戚姬。 行军打仗中老刘还抽空生了个娃,差不多的年龄,隔壁某政都埋土里好几年了…… 想到这里,刘盈微微叹气,老刘糟蹋一好妞啊,戚姬留给我多好,再过些年,我有心有力了,小姐姐变大姐姐,完美! 啪! 刘盈脑袋上挨了一下,他抬起头,再次用眼睛控诉着身边的吕雉。 吕雉不为所动的用手指再次戳了戳刘盈的脑袋: “小小的一个孩子,成天唉声叹气的跟个老头一样,成什么样子!” 刘盈再次长叹一声: “我听二舅说过,楚军打仗素来携带美酒美姬,家眷神马的,都不是个事!” “我唯一担心的,就是咱们这一大家子在路上的安全问题,现在到处都在打仗,要是碰到强盗可怎么办?人家非要把姐姐抢到山上做压寨夫人可怎么办?” 听到刘盈的话,吕雉噗嗤一笑,旋即板起脸:“吕释之这个混账玩意,还能不能教你点好的!” 刘乐也跑到刘盈身边,仰起头,一双豆豆眼闪闪发亮:“压寨夫人是什么鸭?” 别问我,问就是我只是个刚断奶的孩子……刘盈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和刘乐一起看着身边的吕雉。 吕雉眨眨眼睛,在心中大骂了吕释之一顿后,悻悻的说道:“睡觉!” 第八章 败家玩意 翌日清晨,吕府正门。 吕公穿着一身崭新的蓝色曲裾,不停的向里坊大门处望去。苏丹小说网 在他的身后,刘盈站在远离吕释之的地方,小脸扭到一边,装作没有看到吕释之幽怨的眼神。 天还没有大亮的时候,早起指挥丫鬟们做饭的吕雉,就把吕释之从屋子里面拽了出来,拿出长姊的威仪,很是训斥了一番。 所以,此刻背锅无数的吕释之,总算找到了从昨天开始,眼皮就跳个不停的原因。 臭小子,你给我等着……吕释之瞪了一眼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的刘盈,在吕雉将目光投过来之前,就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好不动。 昨天刘太公等人已经搬到了沛县县城,所以今天于情于理,他们都要登门拜访一下吕家。 不仅因为双方有姻亲关系,更重要的是吕家现在算是地头蛇了。 虽然是刘家先搬到的沛县,且已经经营了好几代人,但…… 刘邦这种人,属于是一千年也出不了一个的异类。 大门口,刘盈双手重叠放在身前,肃穆的神情和仪态,让身边的吕雉很是满意。 刘盈心中明白,今天虽然是家宴,但却是一场‘鸿门宴’。 清晨的时候,负责去接刘太公的吕泽专门找到他,和他‘密谋’了多半个时辰。 嗯,主旨很简单,刘太公来了,就别走了。 将他扣在吕府,直到和吕家一起离开沛县,一路向西,寻找刘邦的踪迹。 至于刘盈辗转反侧,担忧了很久的安全问题。 吕泽当时轻笑一声,弹了弹他的脑袋,说自己好歹也是沛县县令,调动百十个县兵,从武库中取出兵器铠甲的权力还是有的。 而有了这些经过训练的县兵,再加上吕家的家丁僮仆,一路上的安全问题就解决了。 毕竟秦军主力在大河之北的钜鹿城下,准备和楚赵联军决战。 而从沛县向西的地方,大多是当年陈胜的张楚故地,秦国的统治早就被彻底摧毁了,当地的县郡大多是自治的模式。 你不来打我,我就懒得理你。 因为秩序的破坏,再加上被击溃的起义军,所以盗匪横行。 但按照吕泽的安排,他们一行人有数百人,且多为精壮。 在没有秦国正规军的阻拦下,只要打起楚国的旗帜,沿途的郡县就不敢惹、也不愿意惹。 而强盗,自然也不敢对他们动手。 毕竟做这种下作勾当的人,总是欺软怕硬。 欺负一下村子里缺少武力的平民,打劫一下过往的行商,但要是突袭有精壮男子护卫,且并没有明显财富的车队…… 傻子才做这种赔本的买卖! 所以,这就是后世里镖局诞生的另一个原因。 嗯,大舅牛批……刘盈放下悬着的心,有些轻蔑的看了看身侧的二舅。 吕释之无意中瞥见刘盈的眼神,血压瞬间飙升,他发誓,如果不是吕雉在边上,他一定让自家外甥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吕雉站在中间,有些狐疑的打量了一眼自己儿子和自己弟弟,旋即用杀气腾腾的眼睛瞪了一眼吕释之,长姊的威仪瞬间让吕释之下意识的换上了谄媚的笑脸。 “大舅回来了!”刘乐从吕公身后探出头,大声喊了一句。 马车停稳后,刘太公从车上走下。 为了今天来见亲家,他天不亮的时候就开始准备衣服,洗澡梳头整理胡须,足足准备了一个时辰才把自己收拾好。 他今天身上穿着的,是吕雉年节时为他亲手做的绿色直裾,梳理整齐的须发,让他看上去比平时年轻了好几岁。 刘太公先是对着笑容满面的吕雉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旋即目光转向快走几步,迎上前来双膝跪地行礼的刘盈。 “好好好……快起来,快起来!”他顿时有几分‘受宠若惊’的弯下腰,将刘盈扶起,颌下的胡须微微颤抖,不停的重复着说道: “刘季生了个好儿子啊……” 可恶,又被他抢先了……刘乐一阵风似的冲出来,纳头就拜:“大父!” 嗯,今天刘肥不来的原因,是考虑到他的出现,会让正在气头上的刘太公再次血气上涌,大义灭亲…… 刘太公摸了摸小萝莉的双丫髻,目光转向门口站着的吕公,带着几分歉意说道:“来的匆忙,没有带什么礼物,真是失礼了……” 吕公笑呵呵的说道:“谁说没带礼物,这两个小家伙不就是最好的礼物?” 刘太公一愣,牵起身边的刘盈哈哈大笑了起来。 而在他身边,刘乐眼眶一红,扁着嘴巴一言不发。 哎,农业社会下的重男轻女,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刘盈心中长叹,装出一脸稚气的笑了起来。 ………… 吕府正堂。 刘太公推辞不过,被‘请’到了上座。 只是他屁股还没有坐热,就听到了吕泽说出了让大家一起跑路的建议。 “什么?”他用了眨了眨眼睛,不禁怀疑自己还在梦中。 他前半生过得还算不错,有房有田,有妻有子,虽说家中老三不正干,整日里和一帮狐朋狗友混在一起,喝酒吃肉玩女人。 但家里有这么个人,却可以不被官府的小吏欺负。 而且老三自从娶了媳妇生了娃,也浪子回头了几年,经常请假回家下地干活。 只可惜好景不长,好日子没过几年,老三落草为寇,但没多久天下大乱,又从盗贼变成了沛公,之后就是砀郡长、武安侯,着实让老刘家的祖坟很是冒了几天青烟! 然而还没有安生几天,先是家里遭了祝融,几代人攒下的家业没了,现在又要千里迢迢的去找那个不肖子! 刘太公狠狠地咬了咬后槽牙,心想早知今日,当日那个混账出生的时候,就该丢进河里喂鱼! 养他,还不如养个胎盘! 突然之间,他心里涌起了一个想法,昨天自己家遭了祝融,会不会和今天的事情有关。 于是,他一双昏黄的眼睛向四周环视,想要找寻那个败家玩意生的败家玩意。 ………… 吕家厨房。 刘盈搬着一张矮几站在灶台前,看着身边手足无措的庖厨,满脸不屑。 “你们秦朝人炖羊肉的时候,都不撇血沫的吗?” 第九章 破案了 秦二世二年十二月,沛县。 刚下完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即便是县城之内,道路同样泥泞不堪。 城外的道路上更是白与黑交杂,遍地都是残雪脚痕,暗藏滑溜,说不出的肮脏,道不尽的寒冷。苏丹小说网 虽然刘盈想要尽快从沛县脱身,但这里并不是后世,拿上钱,超市里逛一圈,要什么有什么。 此时的秦末,生产力极度低下,普通人要想出个远门,都是提前半年准备干粮和路上要用到的衣服、药品,以及其他想得到的,以及想不到的东西。 而刘盈他们为了保障一路之上的安全,更是要为跟着他们离开的县兵和僮仆也筹备粮食和路费。 尤其是出行的人中,还有很多的老弱妇孺,这就要用到的不少的马车。 穷家富路,方方面面都需要提前筹划的情况下,出发的日子被一拖再拖。 至于那些刘氏亲眷,自从住进了县令府之后,更是此间乐,不思蜀、额,不思中阳里了。 嗯,唯有一人例外。 吕府后宅,刘太公拄着拐杖,坐在花园中的假山边喘着粗气。 在他面前,是做着拉伸动作的刘盈。 “生命在运动,大父这些时日,身子骨着实硬朗了不少哇!”刘盈原地蹦了两下:“前几日的时候,大父在花园中跑半圈就要歇一次,现如今追了孙儿两圈,才终于停下脚步休息……” 他不等刘太公喘匀呼吸,点头赞叹道:“若是父亲在此,一定也会感到欣慰!” 刘太公猛地顿了顿手中的拐杖,吹胡子瞪眼睛说道:“小兔崽子,有胆子就别跑,今天非打死你不行!” 其实他这些天在吕府住着,每天吃好睡好,不用为一日三餐劳碌,脸颊变得红润,人也胖了好几斤。 所以对于刘盈烧了自家祖宅的事情其实已经不太放在心上了。 但,这小兔崽子太气人了,非但没有一丝悔改的意思,反而整天说什么这是为了大家好! 叔可忍,婶不可忍! 刘太公喘着粗气,准备等下来再追着这个败家玩意生的小败家玩意,在院子里跑两圈! 在道路的另一边,听到刘太公的话,刘盈一本正经的说道:“既然大父这么说,那你今天……”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 “休想要抓到我!” “二舅说了,子曰:小杖受大杖走!我若是被大父打死,就是置大父于不义!” 见到刘盈再次一脸我是为你好的样子,刘太公只觉得自己呼吸都慢了半拍。 硬了,拳头硬了! 他猛地站起,挥舞着手中的拐杖朝刘盈追了过去。 “大父,不就是把祖宅烧了吗?”刘盈边溜着刘太公,边回头说道:“大不了,等我长大了还你一座宫殿!” 刘太公高举拐杖,一脸不屑: “臭小子毛都没长齐呢,就学你爹一样说大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我不要宫殿,就要我的中阳里!” 嗯,这老头真不知道好赖!不过,破案了……刘盈心中吐槽了一句,怪不得刘邦要在长安城旁边给老头修个新丰,也就是新的丰邑,类似于新奥尔良…… “大父,你饿了吗?我想吃炸鸡了……” “不饿。” “哦,那咱们接着跑。” ………… 吕府门外,一骑飞驰而来。 马背上坐着的,是一个留着短须的中年男子。 这是沛县人,审食其。 刘邦西征后,留下来负责照看吕雉母子的一个门客。 嗯,也叫舍人。 不过他和吕雉并没有什么不清不楚的男女关系,按照太史公用写小说的方式写《史记》的尿性,以及切了是非根之后的立场,这里面要是真的有点什么桃色新闻,太史公一定大书特书…… 去他的为尊者讳! 其实细想想,吕家也不会允许审食其和吕雉之间有什么暧昧的事情发生。 吕公之所以把自家宝贝女儿嫁给刘邦这个老男人,并非因为什么相面,而是‘高祖因狎侮诸客,遂坐上坐,无所诎。’ 重点是狎侮诸客。 能参加这种档次宴席的人,大多都是有些身份的。 而在那个一言不合就‘十步杀一人’的游侠文化盛行的年代,被人‘狎侮’而不生气,或者说不敢生气。 可想而知刘邦在当地的名声。 所以哪怕是为了在沛县住的安生,吕家也不能让和吕雉搞暧昧的审食其活着。 审食其穿过大门,走进二堂,向吕公行礼后,开口问道:“刘公何在?” 他作为刘邦的舍人,今天既然来了吕府,必然是要去拜见一下刘太公的。 只是听到审食其的话,吕公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的表情。 在他身边侍候的吕雉有些弱弱的说道:“父亲他……嗯,正在晨练……” ………… 沛县城头的望楼中,吕泽盘膝而坐,身边是一个散发出光和热的泥炉。 他看着推门而入的一个身影,沉声说道: “你来了。” 门口那人愣了一下,眉头微微皱在一起:“我来了?有什么问题吗?” 吕泽继续沉声说道:“你不该来。” 那人越发疑惑:“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吕泽大笑一声,长身而起:“跟你闹着玩的,据我外甥说,这样说话,特别有逼格……别问我逼格是什么,我也不懂!” 此时,他才就着门口的天光,看见了来人的模样。 那是一个大约三四十岁的男子,身上穿着一身朱红色的曲裾,头戴武冠。 这正是楚国的上柱国,陈婴。 上柱国,是楚国设置的官职,最早的时候大约类似于都城卫戍司令,后来演变成为国家的最高武官。 但现在,陈婴只是名义上的军方第一人。 有名而无实。 和后世里‘生为上柱国,死作阎罗王’的上柱国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毕竟此时楚国的军队,几乎全在上将军项羽那里。 见到来人是陈婴,吕泽虽然脸上神情不变,但内心却萌生出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的冲动。 等回家以后,就让那个小崽子尝尝竹笋炒肉的味道! 吕泽边在心中发狠,边将陈婴请进望楼,分主次坐好后,开口说道: “与君一别,终不知何日才能再见……” 第十章 抉择 陈婴微微叹息,虽然彭城和沛县相隔很近,嗯,用后世的行政规划来说,同属于徐州管辖。 但他外出招兵,今天才得知吕泽挂印辞官的消息。 嗯,招兵。 之前集结的两万楚军精锐已经派到了北方项羽军中,彭城作为王都,不能只有几千守城的老弱。 乱世之中,军队才是一切的保障。 楚王手中必然要有一支足够数量的精锐军队,才可以震慑住那个‘猛如虎,狠如羊,贪如狼’之人! 陈婴抬起头,注视着面前的吕泽说道:“没有一丝留下来的可能了吗?” “我这些时日在外奔波,招募了近两万士兵,各个都是精壮,我想向大王推荐,就由你来统领这支军队。” 吕泽微笑摇头:“我家大妹之子虽然顽劣,但时常有发人深思之语句。” “我记得他说过,人们总说是命运决定了我们的选择,但更多时候,是我们选择了命运。” “我想要离开沛县并不是临时起意,也不是谁的指使,而是一直以来就有的想法。” “嗯,还是那个小家伙说过的话,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见到吕泽心意已定,陈婴决定不再多说什么。 他只是带着几分遗憾的说道:“既然如此,我若强留,就显得有些过分了。” 说完,他拍了拍手,门外走进几个他的侍从,手中用力抬着一个托盘。 昏暗的天光照耀下,托盘上闪烁着耀眼的金色的光芒。 黄金! 楚国复国之后,和废除了秦国官制一样,废除了秦国货币,也就是秦半两,市面上重新流通的,换成了楚国的蚁鼻币。 而在楚国的货币体系中,黄金被熔铸成的‘郢爱’,同样在流通之列。 嗯,爱,是一种重量单位,一‘爱’一斤,重250克。 吕泽微微吃惊:“兄长此为何意?” 陈婴笑呵呵的说道:“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百金奉上,以作川资。” 吕泽连连摇头:“太多了,一金足以,一金足以……” 陈婴不容拒绝的笑着说道:“吕家虽然有钱,但这是我之心意,你若不收,我可要生气了哟。” 吕泽见状,长揖及地:“兄长不愧为敦厚长者,今日百金,来日自当厚报!” 陈婴摆摆手,故意板着脸说道:“我送你钱,难道是图你报答的?你再这样,我真生气了!” …………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砀郡栗县北方,一望无际的白色原野上,响起了连绵不断的噶吱噶吱声。 这是人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声音。 地平线上,慢慢出现了几千个艰难跋涉的身影。 这些人尽数衣衫褴褛,垂头丧气。 如果不是他们身上都穿着破破烂烂的皮甲,以及手中握持着武器的话,和逃难的叫花子,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嗯,从人群中扛着的一面楚字大旗来看,这应该就是奉命向关中进发的中路军。 人群之中,和周围人的沮丧不同,一个高鼻梁,留着美须髯的男人则饶有兴致的看着周围的雪景。 他穿着一身相对整齐的秦将铠甲,只是用朱漆涂成了红色。 不仅如此,他身上所有的衣服,全部都是红色的。 如果不是出现在这里的话,人们也许会认为他今年过本命年。 此人正是统领中路军的楚国武安侯,刘季。 他在不久前,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听,所以改名为刘邦。 此刻,他用那声线独特的楚国沛泗口音,大声说道:苏丹小说网 “今年的雪,似乎比去年下的晚一些……” 在他的身边,一个身怀六甲,做妇人打扮的少女微不可见的翻了个白眼,用带着几分齐地口音的声音娇憨的说道:“咱们一天没吃饭了,我都快走不动了……” 这是刘邦攻打定陶时获得的战利品,戚姬。 军中寂寞,再加上楚军惯有的携带美酒美姬的传统,老刘又是个酒色之徒,而酒是色之媒。 所以…… 刘邦看了看身边的戚姬,很是温柔的说道:“再忍一会,等到了栗县就好了。” 在他身旁,和他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卢绾都快把白眼翻到天上了。 作为光屁股玩大的伙伴,卢绾从来不知道刘邦还有深情款款的一面。 虽说这个娘们长得漂亮了一点,舞跳得好看了一点,小鸟依人了一点,但温柔乡,是英雄冢啊! 这次攻打昌邑没有成功,很有可能就是这个小娘皮害的! 突然之间,他们发现前方似乎出现了一队人马,车马绵延,一眼望不到头! 而对方很明显的也发现了他们的行迹,于是惊慌失措的开始结阵自保。 刘邦将戚姬交代给身旁的夏侯婴,从腰间拔出一把满是缺口的长剑,大步向前走去。 将是兵之胆! 他要是怂了,身边这几千人分分钟就会跑的只剩几百人了。 刘邦定睛一看,悬着的心慢慢放下。 对方车队上悬挂的,同样是嫣红的楚军战旗。 “自己人,别射箭!” 刘邦大声呼喝,在持盾的曹参和樊哙护卫下向前走去。 很快,他发现面的主将是他的熟人。 柴武! 车队中,一个肩宽臂长,中等身材的男子跑了出来,笑呵呵的说道:“吓死我了,原来是武安侯啊!” 刘邦笑着说道:“柴武兄弟,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柴武回答道:“安阳县,给上将军送粮草辎重。” 粮草辎重……刘邦看了看迎过来的萧何、曹参,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同样的想法。 柴武同样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摆摆手说道:“我这可是送给上将军的,你们可不要有什么别的想法啊!” 刘邦呵呵笑道: “我和上将军……兄弟也,东西给他,和给我是一样的。” “你看看,你看看我身后的这些人,都饿成什么样子了!你看看,还有挺着大肚子的……” “再说了,项羽是去救赵,他赵国肥的流油,不差这么点东西,这些东西就全都给我吧!”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柴武怒笑道:“干脆,我这些人也都给你吧,我也给你好了!” 刘邦眼前一亮:“真的吗?柴武兄弟太够意思!” 他立刻招招手:“兄弟们,快来搬东西啊!” 第十一章 出发 沛县,吕府后宅。 夜已深了。 此时的天空漆黑朦胧,院落中点的那些小油灯光不及远,根本不像后世的农村,处处明亮。 刘盈躺在床上,大睁着两只圆圆的眼睛,双目呆滞的望向空中。 在他的身侧,是睁着一双卡姿兰大眼睛的吕雉,以及一对豆豆眼的刘乐。 他们三人,几乎保持着形同的姿势,盯着房梁发呆。 今夜,无人入眠。 明天清晨,就是他们离开沛县,踏上不可知的寻夫、寻父之旅的时刻。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可以脱身……’ 刘盈无声自语,一时间有些身在梦中之感。 按照他一开始做出的最坏打算,是要带着一家人从重重包围中逃脱。 毕竟刘邦多少算是统军将领,家眷是不可能轻松的从中央脱离的。 看样子,也许是楚王熊心根本没有把刘邦放在心上。 但更多的可能,也许是刘盈将这个牧羊人出身的王,瞧的忒小了! 也许,熊心的内心深处,只有矢志灭秦这一个选择,再也没有其他想法。 项羽杀掉他任命的上将军宋义,并且断绝了和齐国的盟约。 要是换成是别的王,也许会尝试着伺机弄死项氏一族,重夺军权。 但熊心却好似浑然没有放在心上,要兵给兵,要粮给粮。 或许,这就是楚虽三户能亡秦的原因吧……刘盈翻了个身,长出一口气,想起了当日吕泽归家之时,带回来的那一大堆黄金。 吕家虽然有钱,但很多的财富,都已经变成了田亩店铺等不动产,流动资金并不是很充裕。 但有了陈婴的百金资助之下,所有的一切难题都迎刃而解。 财可通神。 无论是这样的乱世,还是太平盛世。 听着吕泽宣扬着陈婴乃敦厚长者时,刘盈心中却认为,陈婴这个人,和萧何真的很像。 只是萧何效忠的,一直是刘邦。 而陈婴先跟项梁,后跟熊心,然后跟项羽,最后才跟的刘邦…… 但陈婴最后能得到堂邑侯的封爵,在汉初功臣中位列第八十六,只因为陈婴王无论在哪,都属于带资进组的那种。 比如他决定跟项梁混的时候,项梁只有江东子弟几千人,但陈婴带来的苍头军,已经拥有了两三万人的规模。 想到这里,刘盈暗暗叹气,只可惜这时候老刘的声望不行,不足以招揽像陈婴这样的当红炸子鸡。 要不然就可以试着接触接触他,将这个楚军中的大佬也一并带走! 陈婴出走,起码能拉走一万多的楚军精锐。 这样,我这个太子的地位应该就是铁打的了吧……刘盈看了看身边大睁着双眼出神的吕雉,作为一个‘妈保男’,他和吕雉最大的分歧,应该就是那个传说中是他外甥女的皇后,张嫣。 不过也有一种说法,张嫣是张敖的女儿,但却并不是刘乐,也就是后来的鲁元公主所生。 毕竟张敖在陈胜吴广起义的时候,被陈胜封为成都君,统兵万人。 也就是说,即便保守估计,此时的张敖年龄也应该在二十左右。 而自家的小萝莉,今年只有七岁! 要等到她能生出张嫣的年纪,最少还要有七八年。 所以,张嫣有很大的可能性,是张敖的庶女,或者说,是张敖的最初的妻子所生的女儿。 按照和这一时期最接近的《史记》记载,吕后长女为宣平侯张敖妻,敖女为孝惠皇后。 也就是说,没有直接的记录,表明张嫣就是刘乐的亲生女儿。 嗯,至于谣言的来源,主要是《汉书》,至于《汉宫春色》,则完全是东晋人写的小说,和真实历史的关系,一如《三国演义》和《三国志》。 在《汉书》中: ‘孝惠张皇后。宣平侯敖尚帝姊鲁元公主,有女。惠帝即位,吕太后欲为重亲,以公主女配帝为皇后。’ 就这样,在班固笔下,张皇后由张敖的女儿变成了鲁元公主的女儿。 所以说,班固懂个锤子的汉书! 还是那句话,按照太史公的尿性,要真是舅舅娶了外甥女,那还不得加更两万字啊! ………… 清晨时分,沛县城门缓缓打开。 日出而作的农夫扛着农具,奔向了城外郊野的农田;而城外居住的人们,或挑着柴草,或背着从河里捞的鱼,地里种的菜进城售卖。 虽说乱世,大河之北更是几十万人在集结对峙,准备厮杀。 但在此时楚国都城附近,倒还是一片祥和,百姓的日子还能继续。 城中的大街上,十几辆牛车缓缓驶上街道。 牛车周围,步行着上百个腰上别着短剑的僮仆。 在牛车之后,更是有十几个骑在马背上的壮汉。 把守城门的县兵远远看到之后,立刻将城门口进进出出的百姓驱散,专等着车队经过。 这正是要离开沛县的刘盈一行。 因为不知道要走多远才能找到刘邦,所以拉车的牲口,从马换成了牛。 牛的速度虽然慢,但拥有反刍能力的偶蹄目,对于草料的利用率要比奇蹄目的马高很多。 这样一来,就不需要携带太多的物资。 轻车但拥有众多护卫,就不会有不开眼的强盗胆敢劫道打劫。 当然了,另外一个主要的原因,则是沛县周围的马场中已经没有了可以买到的成年马匹。 毕竟在北方,楚国和秦国,都到了赌国运的时刻。 俄顷,车队渐渐抵达城门。 被吕马童抱着,骑坐在马背上的刘盈,有些怅然的打量着周边的一切。 说真的,虽然他只到了这个地方没多久,但现在猛然间要让他离开,他的内心中,依稀居然有了几分舍不得。 突然间,他有些理解刘太公的难过了。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项羽这个人,惯会绑票。 比如王陵,因为不愿意跟着他,他就把王陵母亲抓了起来。 和后来的徐庶母亲一样,王陵母亲同样不愿意儿子陷入两难,于是选择自杀。 但和曹老板不同,项羽在得知王母死后,勃然大怒。 于是就把王母的尸体煮了…… 所以,刘盈也是没得选。 渐渐地,车队从城门洞驶出,一缕骄阳刺破重重乌云,给昏暗了许久的大地染上了一片灿烂。 第十二章 诡道 漳水以南,安阳县北。 十二月的北方,刚刚下过了今年的第二场雪。 天地一片苍茫,无垠的旷野覆盖着一片银白,眺目远望,得眯起双眼,以减弱刺目耀眼的光芒。 阳光很好,雪后初晴,风也弱了许多。 两个身穿厚厚皮裘的男子,牵着战马踩在松软的积雪上,伴随着“咯吱”声一边走一边攀谈,后边是数十名亲兵,隔着十余丈远。 其中一个身高八尺有余,膀大腰圆,方面阔口,目生重瞳,正是上将军项羽。 跟在项羽身边的,则是一个中等身材,留着五柳长髯的中年男子。 这是从钜鹿北边跑过来的陈馀。 他今天来,是想要劝说项羽即刻发兵渡河,解除钜鹿城危机的。 虽然之前当阳君英布、将军蒲固渡漳水后出其不意对秦军发动攻击,接连斩杀秦军好几名二五百主,杀散守护甬道的秦卒。 但秦军都尉董翳却领军收拢散卒,击退攻击甬道的英布,保障了王离军的粮道安全。 双方在漳水北岸对峙,蒲固虽然守住了渡口,但若是王离反应过来,全军压上,很可能全歼这两万楚军! 只是项羽虽然也想发兵灭秦,但却也有难处。 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现在的楚军共计十二万人,屯驻在漳水以南的共有十万之众,每日耗费粮草就不是一个小数目。 而现在,军中囤积的粮食最多只剩下五天之用。 他在等,等着楚王从南边运来的粮秣物资。 尤其是冬衣。 楚军大多是江淮以南之人,每年虽然偶有降雪,但却没有想到的是,北方的冬天,远比老家的冬天更加难熬! 尤其是前几天的暴风雪,更是每天都至少会冻死百余人! 如果不是范增及时发现,派遣军队到四周百姓家征集了不少柴草,只怕等到积雪消融,军中最少减员一成! 项羽此刻向南眺望,心中发狠,要是今天日暮时分,押送物资的柴武还不到,必烹之! 突然,远方一骑如飞而来。 项羽面露喜色,此人名为龙且,是他自小一起玩大的伙伴,被他派遣渡过大河,迎接运粮而来的柴武。 看样子,柴武应该已经到了! 想到这里,项羽看向身边的陈馀说道:“最迟明天,发兵救赵!” 陈馀大喜过望,松开缰绳长揖及地:“如此,拜谢上将军!” 项羽刚想说什么,就听到一连串大叫:“祸事啊,祸事!” 龙且从马背上跳下,跑到项羽面前,喘着粗气说道:“该死的柴武不知道跑到哪去了,我在大河南岸等了好几天都没有见到!” “什么!”项羽震怒,虎目圆睁。 陈馀抢上一步,沉声问道:“可曾派人再往南边找寻?” 龙且恨恨的说道:“找了,我一直找到昌邑城下,派出的探子说,多日前有一伙楚军从这里经过,被秦军击溃后不知去向……”苏丹小说网 陈馀点点头说道:“那应该就是柴武带领的军队,他们是负责运粮的辎重兵,没什么战斗力……” 他扼腕叹息道:“该死的秦贼!” 说完,他看向身边面沉如水的项羽,心中有些忐忑。 刚刚才说好的出兵救赵,可能悬了。 军无粮不行。 以楚军积蓄的粮草,待在原地不动,再派出部分军队去百姓家搜刮一点余粮,大约可以撑到楚国运来第二波的粮草。 但要是渡漳水北上…… 一旦攻击不利,双方僵持,军中没有存粮的楚军,很可能会全军覆没! 陈馀刚想要说点什么,只听得项羽大声说道: “传我将令,全军拔营,今晚渡河!” 龙且一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现在发兵,和直接去死有什么区别! 项羽虎目睁开,居高临下看着龙且:“你还不去吗?你难道不知,让本将重复第二遍将令的下场?” 龙且猛然一惊,尽管他们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但项羽这个人,脾气暴躁,尤其是现在他刚当上了大将军,诸将稍有懈怠,轻则痛责军棍,重则当场斩首! 他立刻站直,抱拳应诺后打马如飞而去。 目送龙且走后,项羽视线转向陈馀,看得他有些惴惴不安。 突然,项羽开口问道:“赵王坐守钜鹿,可有什么克敌制胜的计策?” 陈馀眨眨眼睛,不知道项羽究竟想要说些什么,但突然之间,他笑着说道: “王离军中征调的楼烦王,已经答应和我王一起,共同诛灭暴秦!” “但这一切有个前提,就是赵军必须击败王离主力,否则他是不会拿身在秦国上郡的部族老幼去冒这个险的!” 见到项羽有些疑惑,陈馀解释说道:“秦人暴虐,楼烦部族早就不堪其苦,只是畏秦如虎,我王承诺,灭秦之后,秦之上郡匈奴故地,尽数为楼烦牧场,不仅如此,秦之云中郡,也可一并让给楼烦!” 项羽冷笑:“赵王到是大方,呵呵,毕竟是慷他人之慨!” 陈馀有些窘迫,但不卑不亢的说道:“只要能够诛灭暴秦,我王和楚王一样,万事无不可!况且,楚王不也说过,先入关中者为王!彼此,彼此……” 项羽低头看着他,直到对方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旋即放声大笑起来。 陈馀虽然有些恼怒,但看到面前这个身材魁梧的少年,再想起对方力能扛鼎,杀人盈野的传说,只能将心中恨意隐藏。 项羽在长笑声中,翻身上马而去。 疾驰的马背上,他在幽幽想着渡河之后该如何作战。 之前接到线报,齐将田都叛齐,领兵五万前来救赵,闻听楚军渡过漳水后,也领兵渡河,和张耳率领的两万代军、陈馀的六七万赵军,燕将臧荼的五万燕军合并一处。 虽然兵力上和王离带领的二十万秦军相差仿佛,但却畏秦如虎,没有人敢主动发起攻击,解钜鹿城之围。 或者说,大家都不愚蠢! 只要联军进攻王离军,章邯必然全军压上,决一死战! 四十万对二十万,且秦军中多究竟阵战之人,优势在他! 到时,天下将再无一家有灭秦之力,胆敢有灭秦之心! 但…… 项羽骑在乌骓上,嘴角扬起冷笑。 某,有万人敌之术! 兵者,诡道也! 第十三章 破釜沉舟 夜色如墨,只晴朗了一个白天之后,现在又开始有零星的雪花飘落。 安阳县北的楚军营寨已经大部拆除,楚军将士楚军将士整整齐齐的向漳水南岸进发,点点火把如巨龙一样蜿蜒延伸,一眼望不到边际。 漳水南岸,五个骑在战马上的身影临水而立。 其中一个,虎体熊腰,猿臂鹰眉,金盔金甲,背后一条血红色的大氅迎风飘扬,猎猎作响。 此人正是项羽。 在他身后,分别是龙且、季布、钟离眛,以及从会稽郡时期,就跟着项梁起事的水匪桓楚。 项羽回身而望,此刻虽然天寒地冻,但分批次乘船渡河的楚军却昂扬奋发,无一人有胆怯畏缩之态。 嗯,这主要在此之前,所有楚军,无论军官还是士兵,全都饱餐了一顿酒肉。 所以此刻,士气正盛。 “军心可用啊!” 项羽低声自语,对于渡过漳水救赵,愈发信心十足。 在多日之前,英布率军渡河击秦,并非是要解钜鹿之围。 两万楚军,要想击破二十万秦军,无疑是痴人说梦。 英布的主要目的,就是进攻秦军甬道,逼迫章邯带领的主力军队收缩,不敢轻举妄动。 再然后,就是漳水南岸的十万楚军,全军压上,和王离军团决一死战。 想到这里,项羽无声呲笑。 燕赵齐代联军,果然和他们的祖上一样,畏秦如虎,即便兵力占有优势,却不敢攻击秦军,解钜鹿之围。 所以这一战,很有可能,不,不是很有可能,而是就只有他统领的楚军,向王离统领的秦北方兵团发动决死攻击了! 天下兴亡,在此一战! 此时,项羽身后的钟离眛策马上前,摇曳的松明火把照耀下,他脸上的神色也有些阴晴不定。 钟离眛看着向自己望过来的项羽,低声问道:“不再考虑一下了?” 龙且也壮着胆子说道:“又下雪了,范次将也觉得,此刻不宜出兵。” 他说的范次将,说的正是范增,因为项羽从次将变成了上将,原本为末将的范增,自然向前挪了一步。 项羽拍了拍胯下乌骓的脖子,后者舒服的打了个响鼻,晃了晃脖子。 项羽嘴角含笑:“你们觉得,我军会输?” 季布沉默不语,桓楚想要说些什么,但想到项羽一贯的作风,于是同样闭嘴不言。 钟离眛则不管许多,他血气方刚,冲劲十足,一向和项羽很是投脾气,所以壮着胆子说道: “诸侯联军是靠不住的,仅凭咱们这十万楚军,大破王离不难,但万一损失过多,恐怕无力再和章邯军较量!” 项羽点点头,眼中露出欣赏的神色:“不错,你想的有几分道理。” 他旋即话锋一转,接着说道:“兵力上,我军十万,王离军二十万。远胜于我。” “补给上,经过今日下午犒军,全军的粮食储备,不会超过三天;而秦军,却可以源源不断的从甬道获取补给。” 作为军中高级将领,他们是知道柴武没有按时将粮食运到,所以楚军粮食短缺的。 “明面上看,如钟离将军所说,我军贸然出击,无疑自寻死路。” “但,置之死地而后生!” 见到项羽自信满满,钟离眛等人有些不解,但又不好开口询问。 他们都知道,项羽此人为人自负,若是在他还没有做出决断之时劝阻,他有可能听进去,但要是此刻质疑反驳…… 嗯,等死吧。 项羽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兵法这种东西,尽信书不如无书。 他自得意满的说道:“秦军虽有二十万,但却要分兵驻守各处要道,且要防范北方诸侯联军南下,以及合围钜鹿城。” “这就意味着,当我军渡河发动攻击时,面对的不是二十万的秦军,而是一个又一个上万人,或五六千人的小股秦军。”苏丹小说网 他看着眼睛骤然睁大的钟离眛等人,继续说道:“我军十万之众,士气如虹,渡河后以雷霆之势扫荡秦军,必然无坚不摧!” “到时,秦军大乱,诸侯联军必然南下,一天时间,就足以扫荡王离这二十万秦军了!” 项羽随即将目光投向北方,冷冷说道:“在章邯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钜鹿城下的战斗,就已经解决了。” “杀人,比杀鸡容易。” 说完,项羽催动乌骓,向渡口走去,开始准备登船。 原地的钟离眛等人对视一眼,胸中顿时涌起豪情万丈。 灭秦,在此一战! ………… 天光渐亮之时,全体楚军已经渡过漳水,整齐列阵在漳水北岸。 项羽骑在高大的乌骓马上,甲光向日,宛如天神下凡。 一双双激动的眼睛注视着这个在他们面前策马缓行的男子,所有人心中都涌起一句话。 伟哉,上将军! 叮叮当当! 这是军队携带的釜甑被砸碎的声音。 砰砰! 这是渡口处的船只被砸碎的声音。 破釜沉舟的命令,早在渡河开始之时就已经传达。 楚军之中虽然有些慌乱,但那只是人之本能。 此刻见到军中将帅决心已下,火光冲天而起,所有人心中都涌出万丈豪情。 于是,宛如雷霆般的声音压过了破釜沉舟的声音,压过了北风卷地白草折的呼啸。 “不灭暴秦终不还!” 此刻,八百年的楚魂与他们同在。 项羽一拉缰绳,乌骓马人立而起,他猛地抽出了腰间带着缺口的长剑。 这是昔日项燕用过的长剑! 这是当初项梁用过的长剑! 这是他们覆军杀将时用来自刎的长剑! 今日,项羽要用这把剑,来洗刷家族的耻辱,来洗刷楚国的耻辱! 今日,项羽要用这把剑,为自己攫取胜利,为敌人带来死亡! “出发!” 项羽爆喝一声,一马当先而去。 在他的身后,楚歌嘹亮,楚人争先! ………… 钜鹿城下,秦军帅帐。 王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原地乱转。 从早上开始,接连不断的战报就已经传来。 昨夜楚军渡过漳水,十万之众所向披靡,不可阻挡。 王离心中悔不当初,早知道先攻破钜鹿城,诛杀赵王,然后再依次扫荡反贼就好。 “聚而歼之,我呸!” “章邯误我!” 第十四章 诸将跪进 王离在原地转了两圈,心中迅速做出决断。 不能再等了,一盘散沙的秦军,是不可能顶住十万楚军的分进合击的。 再拖下去,覆军杀将的就是他了! 但只要能够将全军收拢在一起,阵地战,除了那些疯了的楚军,其他的反贼联军,来多少杀多少! 王离大声高喝:“楼烦王何在!” “末将在!” 伴随着一声低吼,一个身上穿着皮裘,头上戴满胡人饰品的矮壮中年人跪在地上,膝行而进。 王离头也不低的说道:“命令你带领所部骑兵,立刻阻击楚军,不惜一切代价阻敌前进……”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到楼烦王慢慢站起,嘴角浮现一抹冷笑: “不惜一切代价?也就是让我的族人全部去死喽?” “若我不愿意呢?” 王离大怒,持剑在手,厉声喝道:“不尊将令者,定斩不饶!来人……” 门外的秦将和帐下亲兵还没有来的及作出反应,只见到那些往日里温顺如同绵羊,终日里匍匐在他们脚下的楼烦人,立刻长身暴起,用手中的利剑,无情的刺穿了他们的心脏。 “贼子敢尔!”王离嘴唇上的胡须剧烈颤抖:“尔等喂不熟的狼崽子……” 没等他挥剑斩杀楼烦王,帅帐之外迅速冲进一群楼烦骑兵,抱脚的抱脚,搂腰的搂腰,将王离死死地控制在其中。 楼烦王得意洋洋的拍了拍王离的脸颊,笑着说道: “放心,我不会杀你,你的这颗人头,需要由赵王亲自砍下,上郡,才能是楼烦人的牧场!” 王离面如土色,两行热泪从眼角划过,心中无尽悲凉。 “王家列代先祖的荣耀,竟是断送我的手上……” “彼苍者天,待我何薄!” “悲夫王离,哀哉痛哉!” …… ………… 大陆泽之南,钜鹿城之北。 数十万救赵联军的军营连在一起,无边无沿,号角之声,沸反盈天。 营门之前,站着一群满脸迟疑的男子。 其中留着一把美髯的消瘦中年男子,正是联军的主帅,昔日的信陵君门客,张耳。 从早晨开始,远处的钜鹿城外就传出了震天的厮杀之声。 探马接连来报,说是楚国上将军项羽率军渡过漳水,正在攻击秦军营垒。 楚军士气如虹,所向披靡,所过之处,秦军垒骨,尸积如山! 张耳沉声说道:“吾等当立刻发兵攻秦,救援我王,解钜鹿城之围!” 在他身边,因为陈馀尚未归来,所以军队由赵将司马卬(音通昂)暂时统领。 只是此人被王离击破,于是患上了恐秦ptsd,听到张耳的建议后,悄悄向后退了一步。 在他身旁,齐将田都也是如此。 燕将臧荼本来踏前一步,想要自告奋勇,他是个野心勃勃之人,如今统领燕国拼凑出的五万军队,若是大胜秦军之后,正好让燕王韩广下台,自己上位。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但看到联军中兵力最多的赵军和齐军都怂了,他稍微迟疑了一下,和司马卬站到了同一水平线上。 毕竟大家都不傻。 章邯是钓鱼人,王离是钩子,赵王歇是饵,钓的就是他们这帮子反秦最后的力量。 楚军虽然气盛,但人数却少,是打不赢秦军的! 张耳见状,长叹一声:“吾等还是坚守壁垒,等到楚军锐气消散,将他们接入我军营垒之中,再从长计议吧……” 齐、燕、赵军选择当缩头乌龟,他带领的两万代地军队,上去也是送死。 ………… 钜鹿城下,项羽手持长矛往来冲杀。 在他的鼓舞下,身边的楚军舍生忘死,以一当十。 他骑在乌骓上,将开裂的长矛随手丢下,捡起了一名秦骑士留下的长戟,继续纵马前冲。 目之所及之处,王离的帅旗迎风飘荡。苏丹小说网 项羽看着帅旗旁边飘荡的秦军战旗,目眦尽裂,愈发打马如飞。 突然,他看到王离的中军大营乱做一团,身穿胡人服装的士兵和秦军交战在一起。 他猛然响起陈馀之前的话,赵王允诺楼烦可占有秦之上郡、云中郡! 眼前的这些胡人,应该就是被秦军征调的楼烦骑兵了! “真乃天助我也!” 项羽嘴角扬起一个狰狞的笑容,一歪头,闪过一名秦将刺来的长矛,二马交错间,他手中长戟毒蛇般钻出,将那名秦将挑向空中,远远扔了出去。 策马向前冲去的时候,项羽隐约听见有人悲呼‘苏角’之名。 “嗯?这就是王离的副将?哼,不堪一击!” 在项羽发出的不屑的笑容时,秦军中军营垒处,楼烦士兵凭借出其不意的偷袭,成功打开大门,将楚军放了进来。 “活捉秦将王离,雄楚必胜!” “上将军威武!” “楚军威武!” 听到王离被活捉,眼见秦军帅旗、战旗被砍到,楚军士气更盛,从清晨就开始苦战产生的疲惫,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和他们交手的秦军,则面如土色,胡乱格挡两下,撒开双腿就跑。 兵败如山倒。 钜鹿城下,到处是丢盔弃甲,仓皇奔逃的秦军。 而在他们的身后,则是狭大胜之威,紧追不舍的楚军。 百年耻辱,一战尽雪! ………… 钜鹿城北,一座坚固的秦军营垒。 当王离被擒,楚军追亡逐北的时候,这里的秦军也开始向西撤退。 或者说,逃命。 只是士兵们相继离去,统领他们的秦将却始终没有走。 他站在营垒中,抬着头,痴痴望着迎风飘扬的秦字大旗,久久不愿意挪开视线。 “我军败了……” “秦国,败了……” “上将军,我好想你啊……” 他正是长城兵团的裨将,涉间。 他口中的上将军,指的并不是王离,而是和公子扶苏一起,被赐死的蒙恬。 涉间低下头,听着越来越近的喊杀声,转身走入身后粮仓,喝干碗中酒,打翻油灯,火光顿时冲天而起。 ………… 钜鹿城下,楚军大营。 听到楚军大胜之后,张耳等人赶忙领军加入了对秦军的围剿。 此刻,他们亲自赶到项羽大营,要面见这个创造了奇迹的年轻人。 只是,当他们到来的时候,辕门口甲士林立,杀气腾腾。 一将从大帐走出,厉声喝道: “上将军升帐,诸将跪进!” 张耳、陈馀等只觉得胸中涌起无尽屈辱,但却只能噙着泪,双膝跪倒在地,膝行而前。 “拜见上将军!” ps:写到涉间自焚,突然想到上本书的蒙恬和扶苏,眼眶湿了……人越老,感情越充沛了啊! 第十五章 刘邦的踪迹 砀郡昌邑县。 接连下了好几天的大雪渐渐停止。 当阳光刺破层云,洒向大地的时候,地面上的积雪开始融化,房檐下一根根晶莹的冰棱滴滴嗒嗒地淌着水。 刘盈从房门内走出,伸了个懒腰,扑面而来的寒气让他猛地打了个冷战,立刻奔回屋内,跳上床,裹紧了自己的小被子。 算算日子,此刻已经是一月份了。 之前他们从沛县出发,一路向西而行,在半路上遇到送粮返回的民夫,言说刘邦驻扎在粟县修整。 可等他们到来的时候,刘邦已经领军北上,不知去向了。 万幸的是,粟县县丞‘深明大义’,在县里豪强逼杀县令之后,主动站出来,号召大家脱离秦国统治,向楚王效忠。 于是,冒雪而来的刘盈一行,就避免了风餐露宿之苦,有了片瓦遮身。 嗯,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这里饱经战乱,空房子多得是…… 刘盈裹着被子,头戴狗皮帽,缩在角落中瑟瑟发抖。 因为房间密封的不好,屋内燃烧的火盆,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温暖。 而只是临时借助几天,也不存在盘个火炕的可能。 麻蛋,没想到上辈子取暖靠一身正气,这辈子还是这样……刘盈哈出一口白气,在心中咒骂项羽这个二逼。 要不是他喜欢绑人肉票,自己就在沛县改造一下住宅,舒舒服服的过冬,等到过几年,再顺风顺水的成为汉帝国的太子! 所以,都是项羽的错! 突然,房间门被撞开,刘盈看到,头上戴着一顶毛茸茸兔皮帽子的刘乐,手中捧着一团晶莹剔透的雪球跑了进来。 不好……刘盈心中警铃大作。 作为沛县人,从他记事起,好几年都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 所以,小萝莉疯了! 刘盈抢在刘乐将雪球塞进他衣领之前,猛地一抬手,抢过雪球扣在了对方脸上,紧接着跳下床,拔腿就跑。 哼,真他喵刺激! 砰! 刘盈撞在了门口出现的一个黑影。 好软! 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 他下意识抬起头,看到的是一个柳眉凤眼,容颜姣好的女子。 曹氏。 老刘品味不错啊。 这是他的第二个念头。 不好,要被小萝莉抓到了! 这是他的第三个念头。 只是还不等刘乐抓住他,曹氏满脸堆笑的将他护在身后,看着刘乐说道:“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欺负弟弟……” 刘乐鼓了股腮帮子,理不直气也壮的说道:“曹姨……是弟弟先欺负我的!” 没等刘盈指责她恶人先告状,听到动静的吕雉从外面匆匆而来,柳眉倒竖:“瞎胡闹什么?都皮痒了是吧!” 刘乐嬉皮笑脸的跑到吕雉面前,搂着她的大腿开始撒娇,试图萌混过关。 吕雉身上穿着一身淡蓝色的厚重冬装,腰上束着一条暗红色的带子,整个人看上去显得丰韵美艳,再加上此刻她板着脸假装生气,更是平添了几分只可远观,不可近玩之感。 便宜老刘了……刘盈从曹氏身后走出,拱手行礼:“拜见母亲。” 吕雉看着小大人似的儿子微微一愣,旋即恨铁不成钢的伸出手指戳了戳小萝莉的脑袋: “看看弟弟,再看看你,疯丫头一个!” “人家才不是疯丫头……”刘乐将脑袋顶在吕雉身上,小屁股一扭一扭的,不经意间回头看了刘盈一眼,看得他心中升起几分毛骨悚然之感。 吕雉拍了拍撒娇的女儿,看向刘盈说道:“家里来了外客,你叫上刘肥一起去招待一下。” 闻听此言,曹氏略微皱眉:“什么样的外客啊,还需要盈儿和刘肥这两个孩子一同去?” 吕雉没有看她,只是整了整被刘乐搞乱的衣服,语气平和的说道:“说是一个叫做彭越的外客,之前和刘邦一起打过仗……” 彭越?梁王彭越?进了武庙的那一个?不过他还是被你搞死了……刘盈有些怪异的看了看吕雉,在对方准备发飙前,带着刘肥一溜烟的跑了。 ………… 临时居住的院落大堂,彭越跽坐在蒲团上,和吕泽等人在小声说话。 突然,他看到门外走来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矮的那个约四五岁,唇红齿白,模样俊俏,高的那个大约八九岁,看上去有些木讷,也许是因为要见外客,故而有些局促。 “拜见先生。” 刘盈脱鞋走进堂屋,双手合拢,俯身而拜。 在他身后,刘肥有样学样,只是说话时略有些结结巴巴。 “这就是武安侯之子?好好好!” 刘盈抬起头,看到的是一个颌下蓄着短须,中等身材,脸色微黑,状似老农的中年男人。 这就是彭越,真是人可不貌相……刘盈依次向吕泽等人行礼。 彭越满脸堆笑,看着吕泽说道:“可惜我没有女儿,要不然非要和武安侯结个儿女亲家不可!” 性别这块不要拿捏的太死……刘盈很是乖巧的坐在一旁,努力扮演着一个孩子。 知甥莫若舅。 吕泽扫了一眼刘盈后,看向彭越问道:“不知将军在何处遇到了我家妹婿?” 在之前的交谈中,彭越已经知道了他们从沛县出发,想要寻找刘邦的下落。 他略微思索了一下说道:“我们是在昌邑认识的,那时候我想要带人去县城探探秦军虚实……” 他的意思很明确,作为水匪,如果城中防守空虚,说不得就要做一些没本的买卖。 只是此刻刘盈坐在他身边,他有些不太好说那些打家劫舍的事情,于是一笔带过不提。 吕泽等人对此心知肚明,只是同样一言不发。 彭越接着说道: “那时候武安侯带人从西面进攻,大家同是义军,这种事情既然遇到了,肯定会帮帮场子!我见秦军东面防守薄弱,于是就也加入对昌邑的围攻。” “秦军没有料想到身后还有敌人,军心大乱,昌邑城就这样被拿下了……” 说到这里,他看着刘盈说道:“你父亲真不愧为敦厚长者,破城之后只取走了府库中的物资,对于城中富户黔首秋毫无犯……” 第十六章 俺也一样 刘盈略微点头,对于这一点,刘邦确实做得不错。 要不然楚怀王也不会让他统领西路军。 其实在楚怀王心中,他只对于秦王有恨,但对于秦人,却并没有太多的仇恨,在他的心中,‘秦父兄苦其主久矣,今诚得长者往,毋侵暴,宜可下。’ 而历史的走向,也和楚怀王设想的一样,当刘邦攻入关中后,没有诛杀投降的子婴,之后更是和关中秦人约法三章。 于是,赳赳老秦,喜迎沛公。 当时人的说法是,唯恐沛公不为秦王! 吕泽接着问道:“那之后呢?武安侯可有言说欲往何处而去?” 彭越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只是听说接到线报,说是北方大捷,武安侯就带着人匆匆向西去了。” “北方大捷?” 刘盈略微沉吟,结合现有的时间来看,彭越说的北方大捷应该是巨鹿之战。 楚霸王开始走上舞台,燃烧自己的光和热了哇……刘盈看了看彭越,这个老农一样人,再过几年就要在项羽身后开展‘敌后游击’作战了。 恍惚之间,他有一种大时代扑面而来的感觉。 突然,彭越爆喝一声:“梁上之人,给吾下来!” 此时此刻,彭越坐在原地,虽然还是之前那一副老农的打扮,但却显得杀气腾腾,顾盼之间,有了乱世之枭雄的气势。 在他边上坐着的刘肥猛地一缩脖子,面色发白,神色游移不定,很明显被吓着了。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他一个村子里长大的小孩子,没有见过世面,容易被惊吓到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 在他身边的刘盈虽然也吓了一跳,但却并没有表露出来。 毕竟他虽然看上去是个刚断奶的娃娃,但内心深处却是个饱受摧残的成年人。 “梁上之人?” 刘盈抬头向上望去,什么也没有发现,看样子,被彭越发现的人应该在屋顶之上。 会是谁呢?难不成是楚王不放心,想要把他们追回去?……刘盈心中疑窦丛生,但旋即否决了这个想法。 熊心虽然牧羊人出身,却不会做这种下作的事情。 况且,若真是熊心,他有一万种方法让刘盈他们离不开沛县。 彭越一声冷笑:“怎么,还要我去把尔等请下来?” 屋顶之上,突然传出一声长笑:“彭首领莫怪,小子这就下来!” 他的话音刚落,屋顶之上顿时传出了一连串瓦片破碎的声音。 败家子,这他喵的下雨能不漏水……刘盈心中咒骂,大失所望。 他还以为会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房上之人轻如鸿毛,如神仙一般飞过…… 咚! 咚! 两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 刘盈心中对于游侠儿的最后一丝幻想破灭。 你见过那个大侠,从几米高的地方跳下还把脚崴了的? 其中一个高鼻梁,留着八字胡的年轻人拱手说道:“赵人纪信,见过彭首领!” 另一个身材微胖,脸色黝黑的少年单腿蹦了过来,一脸窘迫的说道:“魏人丁义,见过彭首领!” 从刘盈的视角,可以清楚看到彭越脸上闪过一片无语的神情,他猜测,彭越可能以为这两个人会是来找他寻仇的。 毕竟彭越水匪出身,船至水心就要问人吃板刀面还是馄饨……苏丹小说网 吕泽轻声笑了笑,他盯着纪信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旋即上前问道:“不知二位大侠为何要在吾等房上……晒太阳?” 纪信和丁义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神中感到了浓浓的尴尬。 纪信抱拳说道:“这位先生如此说,羞煞吾二人也!” 刘盈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从吕泽身后探出脑袋问道:“你们可是没饭吃了?” 纪信沉默不语,丁义双眼一亮说道:“这位小先生如何得知?” 废话吗不是,就你这技术,要是吃饱了饭跳下来,还不把腿都摔折了……刘盈笑呵呵的说道:“既然如此,就和我们一起吃饭吧!反正要到饭点了,多添两双筷子的事情!” 末了,他抬头看着吕泽说道:“大舅,可以吗?” 一旁的彭越点点头:“不愧是武安侯之子,小小年纪就仗义疏财、急人之难,长大了必然又是一个信陵君!” 吕泽拍拍刘盈脑袋,自然无不可。 眼前这两个蠢贼,肯定是见到他们一行车马粼粼的,想要偷偷过来做一笔没本的买卖。 若是平时,就拿他们见官了,但现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请他们吃顿饭,再给几个钱打发掉好了。 毕竟有彭越这个最大的贼头在,两个小毛贼翻不了天! 纪信突然一愣,上前看着刘盈说道:“这位公子莫非是武安侯刘公之子?” 公子,额,托老刘的福,我现在也能被称为公子了……刘盈一脸骄傲的点点头,他回想起教科书中所说,先秦时期的国君之子被称为公子,国君之孙被称为公孙,不过再过些年,这种称呼就烂大街了。 嗯,要是孔老夫子在,一定会痛心疾首的说什么‘礼崩乐坏’…… 见到刘盈点头,纪信和丁义再次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相同的兴奋。 纪信抱拳说道:“我等非是那剪径的贼人,只是想要去投奔楚王,做一番大事,不料盘缠用尽,才不得已想要找公子一行借一点……” 虽然吕泽等人脸上并没有浮现出异样的神情,但纪信还是涨红着脸说道: “某有一块家传美玉,只是不愿意卖给奸商,公子等借我财物,我便以此相抵,等到来日功成名就之时,必然百倍赎回!” 说完,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布包,里面装着一块温润光泽的玉佩。 这就是秦汉之际的侠文化了……刘盈心中点头,越过众人说道:“我们管你顿吃的,难不成是贪图壮士的回报?这块玉佩即是壮士传家之物,壮士还是留着吧……” 刘盈话音刚落,纪信猛然单膝跪地,大声说道:“赵人纪信,愿为公子门客,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而在另一旁,丁义也同样单膝跪地,只是他牵动伤口,倒吸了一口凉气后说道: “俺也一样!” 第十七章 高阳酒徒 砀郡,雒水之南,雍丘县之北。 风止雪停,一轮红日冉冉升起,霞光洒向大地,银装素裹,给清冷之美染上一层暖意。 红日透过枝叶间的冰雪照在水中,映出一道道彩虹,望去令人顿生遐想。 雒水边上,散布着零零星星的军帐,一片破烂的大旗上,赫然是一个大大的楚字。 刘邦从自己的帐篷中走出,径直走到水边,解开裤带,开始舒缓膨胀了一夜的膀胱。 在他的下游,正在洗脸的卢绾猛然愣住,盯着刘邦足足两秒之后,怪叫一声扑了过去。 “别闹,真没看到……”刘邦左支右挡,满脸坏笑。 卢绾狠揍了他两拳之后,看着远处的雍丘县,摇头说道:“围了两天了,还是没打下来,要不就算了吧……” 他们这伙人,大多都是半路出家的武夫,仗着几分不要命劲头,和别人拼命还行,至于攻克拥有城墙,且守军意志顽强的县城,就力有不逮了。 往常攻城,都是临时做点云梯,然后让樊哙带剑持盾,领着一帮亡命之徒打头阵,要是能攻上城头,那就一拥而上,要是不行,那就等下再来一波,或者直接放弃…… 所以面对有秦兵驻扎的雍丘县,他们围了两天,折损了几百人也没有拿下来,卢绾就开始打退堂鼓了。 刘邦想了想,觉得有几分道理,但他却并不想就这么放弃。 先入关中者为王。 这是楚怀王对他的承诺,也是他拖着老迈之身,不远千里的希望。 所以当日在攻下昌邑之后,得知了北边的项羽大捷,他就连夜带人向西而去。 只有抢在项羽之前进入关中,才能做这个秦王。 大丈夫当如是! 这是他当日目睹了始皇帝威仪时,心中所发出的誓言! 雍丘县,这是挡在进攻大梁的必经之路上的一处要道。 攻克大梁,进而西进,收服三川郡,然后扣关直入,成为秦王! 这是刘邦一路之上苦思冥想之后的规划。 这条路,也是刘邦唯一熟悉的一条路。 他当年带徭役去关中为始皇帝修坟,走的就是这条路,刻骨铭心,所以错不了! 刘邦长叹一声,对卢绾说道:“让萧何带人去多造几条云梯,注意高度,别到时候搭上城墙了,发现短一截!” 卢绾重重点头,既然刘邦执意如此,那他就陪着对方走到底。 既然同年同月同日生,那就同年同月同日死! 卢绾走后,曹参带人从远处走来,看着刘邦,行礼后说道:“军中薪碳不多了,既然还要继续围城,那就要派人从黔首家中征调一些了。” “征调?”刘邦有些疑惑的皱皱眉头,旋即笑道:“别征调了,我们有的是粮食,就不要白拿人家东西了。” 曹参点点头,正要离去,只见刘邦有些吭吭哧哧,好像还想要说些什么。 于是他站在原地,盯着刘邦。 刘邦迟疑了几秒钟之后,还是忍不住了说道:“听说这附近的高阳盛产美酒,帮我弄几坛子来……我保证,绝不多喝!” 他们这一路向西急行军,美酒美姬什么的全都丢下了。 嗯,除了已经怀孕的戚姬。 毕竟要是把她丢下,就是一尸两命。 曹参笑了笑说道:“几坛子哪够,我帮你弄一车来!” 说完,曹参拱拱手转身而去。 其实,他也早就馋酒了。 毕竟从沛县起事,他们这些人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不让喝酒吃肉,根本是不可能的。 ………… 高阳。 因为几十里外的雍丘县被楚军围攻,所以这里的街市上一个人也没有。 无论富户还是黔首,或给家丁分发武器,以图自保,或藏在家中地窖,防止乱军搜刮财物时,危及自家性命。 木质的坊门内,一个年纪六旬,头发半秃的老儒生正在煮酒。 “最后一杯……不,两杯……” 他本也想躲起来,但他是里监门,类似于后世的门房大爷,所以这是他职责所系,嗯,主要是丢了工作就没钱喝酒了! 这时,里坊外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 紧接着敲门声响起。 老儒生透过门缝一看,见到的是一个身材瘦高,脸上有几道疤痕,手中牵着一匹黄马的青年。 “门外可是季槐?”他有些不确定的询问。 此人容貌他还依稀记得,是里中一户商人的幼子,当日陈胜吴广起义后,这个终日里游手好闲的小子就跑了过去。 只是听说他已经死在了外面,没想到今天居然又活了! “正是我!”季槐退后一步,让看门的老儒生仔细看了看自己。 老儒生确认无误后,打开里门,将季槐放入,突然看到他马背上还捆扎着铠甲和兵刃,于是询问道:“你这是?” 季槐笑着说道:“我现在在武安侯军中,武骑士!” “武骑士?” 老儒生有些不敢置信,按照他的了解,武骑士乃军中精锐,要求‘年四十以下,长七尺五寸以上,壮健捷疾,超绝伦等,能驰骑彀射,前后左右,周旋进退,越沟堑,登丘陵,冒险阻,绝大泽,驰强敌,乱大众者,名曰武骑之士。’ 作为看着季槐光屁股长大的老儒生,他知道季槐除了身高和年龄之外,没有一点符合武骑士的标准! 看到老儒生质疑的目光,季槐顿时有些不满:“老头,你别瞧不起人!你看看我这副铠甲,这可是我从一个秦军屯长那里抢来的!” 老儒生再次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觉得季槐确实和最初离家时截然不同,从前的浪荡浮夸之气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剽悍骁勇之气。 他点了点头,正想夸赞对方两句,却突然想起了什么,赶忙说道:“你说你在谁军中?” 季槐骄傲的说道:“武安侯!” 老儒生连珠炮般说道:“可是号称沛公的武安侯,就是斩白蛇起义的沛县人刘邦?” 季槐点点头,变得越发骄傲起来。 老儒生换上了一副讨好的语气说道:“我听说武安侯乃是胸怀大志之人,你返回军中的时候告诉他,就说高阳有个老儒生叫做郦食其,年已六十,身高八尺,人皆称之狂生,他自己却不认账,自认胸有奇才……” 第十八章 封王以报 雍丘县。 红日冉冉高升,空中冷气淡许多,劲松针叶上的雪花慢慢消融,在瑞光的照耀下,晶莹的水柱如彩珠一般滚落。 与前两日相比,城头黑底白字的秦国旗帜,已经换上了殷红如血的楚军战旗。 调整了云梯的长度,再加上樊哙的舍生忘死,借着黎明时分的一波突袭之后,刘邦终于将这座小县城打了下来。 此刻趁着萧何带人搜刮县中府库,曹参整顿军务之际,刘邦搂着卢绾的肩膀偷偷从军中溜走,拉着一个投降的秦兵,小声问道: “城中可有女闾?” 女闾,青楼的先秦说法。 自从军中舍弃了美姬美酒,再加上戚姬怀孕,素了很久的刘邦想要找点乐子…… 至于拉上卢绾? 刘邦什么时候喝酒玩女人的时候自己掏过腰包? 那个秦兵微微摇头,雍丘县太小了,本县的女闾中可没有什么好货色。 突然,他悄悄凑了过去:“城中有个教书先生姓王,他刚娶了个媳妇,白白嫩嫩,水灵的很……” 啪! 刘邦吹了吹打红了手掌,不屑的说道:“要不是乃公从不杀降,嘿嘿……” 他还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大喊他的名字。 于是刘邦转过头,看到的是一个之前被派遣出去找酒的武骑士。 他眼前一亮,和卢绾对视一眼,大声笑了起来。 没女人,有美酒也行啊! “嗯?狂生郦食其?”刘邦听着季槐的汇报,微微皱眉:“你没告诉他,我这个人最讨厌唠唠叨叨个没完的儒生?” 从他身边路过的孔聚一脸无语的表情,作为孔夫子的直系后代,他也是儒生。 作为从芒砀山时期就跟随的老班底,他觉得自己好像受到了针对! “没说你……我说刘交呢!他整天在我面前唠叨个没完!”刘邦看了看孔聚,在对方幽怨的眼神中,有些不自在的敷衍了几句。 他说的刘交,是他的同父异母弟弟,师从荀子门徒浮丘伯。 刘邦旋即将目光移向卢绾:“要不,咱们见见这个狂生?” 卢绾摆了摆手:“拉倒吧,我一听儒这个词就头疼,要去你自己去!我喝酒去了。” 刘邦:“带上我!” ………… 高阳传舍。 刘邦跨坐在塌上,在他的面前,是两个正在给他搓脚的女子。 这是从雍丘县女闾中拯救出的失足妇女,只是长相实在让他提不起兴趣,但是伺候起男人来还是很专业的。 嗯,至少比家里那几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娘们强! 在酩酊大醉了一天之后,他准备到这里见见那个传说中的狂生郦食其。 如果真像是他自称的胸有奇才,就算是捡到宝了。 要是没什么才华,正好借着这个机会醒醒酒。 嗯,高阳的酒比沛县的酒烈了不少,上头…… 传舍之外,季槐看着蹒跚而来的郦食其,眉头紧锁。 他抢上两步说道:“不是告诫过你吗,武安侯不喜欢儒生,有时候喝大了之后,甚至会把取下儒生的帽子当酒壶!” 嗯,别问他怎么知道的,刘交为了这个事,险些大义灭亲…… 郦食其笑了笑,满是自信的说道:“我虽做儒生打扮,但平生所学却是纵横策士之术,你只管引路,武安侯如何待我与你无关。” “行!老头你就倔吧……”季槐一副好心当作驴肝肺的样子转身走进传舍。 郦食其紧随其后走进,见到的是跽坐在塌上,闭着眼睛一脸享受的刘邦。 他眯了眯眼睛,心中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呵,给我玩这一手,先来个下马威,要是我有些本事,然后再道歉,装作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 ‘小子,老夫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 嗯,郦食其比刘邦大了十岁,所以是长者的长者。 郦食其很是随意的拱了拱手:“足下欲助秦攻诸侯乎?欲率诸侯破秦乎?” 刘邦一愣,心想老家伙不按常理来啊,于是换了个套路大骂道:“竖儒!天下苦秦久矣!谁会帮着秦国啊!” 郦食其冷笑一声说道:“我平素听闻你有亲近贤士之名,没想到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刘邦翘起二郎腿,边抖边说:“有什么想说的就直接说吧,要是有几分本事,就跟着我一同灭秦,要是没本事,门口放着两坛子酒,拿回家喝吧……” 郦食其哈哈大笑:“武安侯快人快语,那某也不藏着掖着了!” 他突然敛起笑容,沉声说道:“足下起瓦合之卒,一路收散乱之兵,尚且不满万人,想要攻破函谷关,无疑痴人说梦!” 刘邦捋了捋颌下的大胡子:“继续。” 郦食其盯着他说道:“陈留,天下之冲,四通五达之郊也!现在那里囤积了秦军大量粮草,正要向北方的章邯军队转运。要是拿下了那里,至少能养活的起三四万军队!” 刘邦点点头,苦笑着说道:“说得好,但陈留城高兵多,贸然进攻,就是找死!” 郦食其上前一步,小声说道: “那个……我和陈留县令是旧相识了,秦律严苛,动辄得咎。他早就不想要在秦人那里做官了,只是这里一直是秦国腹心之地,起事如同自尽。” “既然武安侯的军队到了这里,只要你给我你的信物,我去劝说他投降与你!” 刘邦猛然站起:“此言当真?” 郦食其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愿以项上人头作保!再说了,只是一件信物,又不损失什么?” “唔,其实看守城门的五百主也是我的故交,要是县令不愿意投降,我让他打开城门,一样可以攻下陈留!” 刘邦大喜过望,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个人才,可没想到人才还带着嫁妆! 于是他光着脚走上前,拍了拍郦食其的肩膀:“要是拿下陈留城,我封你为广野君!” 郦食其哈哈大笑:“武安侯好大方,区区一座陈留城就封君,若是吾帮阁下得到关中呢?” 刘邦昂起头,豪情万丈:“必当封王已报!” “封王?”郦食其呢喃着这两个字,即便是楚怀王依照约定,封先入关中者为王。 可王,如何封王? 他看了一眼刘邦,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十九章 春风不度 阴山以北,漠南草原。 数九寒冬已过,封冻的河流遍布冰凌,光秃秃的树枝上尚未长出新芽,连亘起伏的山巅之上还存着薄雪,春光似乎并没有降临在了大地之上。 高阙塞(今内蒙古巴彦淖尔附近),这是昔日赵国长城的最西端,以此向北,就进入了匈奴人的地界。 当守御这里的长城军团精锐,接到了来自咸阳的命令南下关东平乱之后,把守这座要塞的,就只剩下了几千老弱,以及驻守军士的家眷。 这天,太阳照常升起。 负责换岗的老兵如往常一样,打着哈欠走上城头,替换下自己的同袍,做着和往日里一样的工作。 突然,一声凄厉的号角响起。 老兵抬起头,看向城塞上高高的简陋,只见那个缺少了半只耳朵什长一脸惊慌,放下号角,正在大声嚷嚷着什么。 他心中涌起了一个不祥的预感,赶忙快走两步,趴在城头向北方眺望。 远处枯黄的草原上,慢慢出现了一条黑线。 无边无沿! 少顷,老兵扶着城墙的手,感受到了大地传来的震颤。 而远处,黑线慢慢变粗,锋利的矛头和弯刀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黑线正中,一面绣着滴血狼头的黑色大旗正在迎风飘扬。 “敌袭!” “是匈奴人!” 老兵耳边,响起高阙塞守军凄厉的喊叫。 ………… 狼旗之下,一匹雪白的战马上,坐着一个膀大腰圆、鹰目凛凛的男人。 从他头上戴着的一顶展翅高飞的金色鹰冠可以看出,这就是沼泽降生,苍狼神的化身,北方草原的征服者,匈奴人、东胡人、浑庚人、屈射人、丁零人、鬲昆人、薪犁人的主人,万王之王。 冒顿单于。 他骑在马背上,用手中的马鞭扶了扶头上的鹰冠,眺望着远处的高阙塞,脸上浮现出狼一样的神情。 那个让匈奴人喘不过气的男人死了…… 那个让匈奴人不敢南下牧马的将军也死了…… 那支让匈奴人闻风丧胆的军队走了…… 现如今,秦人的要塞中,除了老弱病残,就只有妇孺。 趁他病,要他命! 打破城关,重振匈奴威名的时刻到了! 冒顿猛然扬鞭,大声高呼: “苍狼神的子孙啊,骑上你们的马,挥舞你们的刀,让我们夺回那里,夺回属于匈奴的尊严!” “打破那座要塞,让肥美的草原重新成为匈奴人的牧场,让往日里耀武扬威的秦国男人,成为你们的奴隶!让白羊般细嫩的秦国女人,向你们献上她们的身体,为你们生儿育女!” “最先登上城头的勇士,将拥有城中一半的女人和财富!” …… 伴随着冒顿高举马鞭的大声疾呼,狼群般的嚎叫在他的煽动下此起彼伏,征服、掠夺、复仇、杀戮等等等等的欲望在每个匈奴武士的心中熊熊燃烧。 冒顿满意的听着阵阵狼嚎之声,猛地一挥马鞭:“饮雪水、吃肉干,所有武士饱餐一顿,就像狼一样的去战斗吧!” 嗜血的战士们兴奋了,整个草原为了这一战而沸腾起来,冰冷刺骨的融雪水被大口吞咽,大块大块的干肉被小刀切割,几乎嚼也不嚼的就咽了下去。 杀气弥天,不需要太多的讲述,所有匈奴人都知道秦国是多么富裕,秦女是多么美丽,去杀戮、去掠夺、去占有更多女人的欲望,让最孱弱的士兵也变成了一头猛虎。 ………… 高阙塞。 同样不需要过多动员,要塞、以及要塞中生活的秦人已经全部站在了城头。 无分老幼,无论男女。 很多人的身上,松松垮垮的套着一件宽大的皮甲,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用麻布条,将手中的兵器和握着它们的手,牢牢地缠在了一起。 胸中但有一口气,厮杀就不会停止! 此战无关匈奴人的残暴,也无关秦人的守土之责。 此战,是这些秦人心中的信念。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但教秦人在,不让胡虏渡阴山! ………… 漳水南岸,棘原。 矮矮的山坡,百花凋零,枯木落叶,唯有松柏那点翠绿顽强的明艳着肃杀的原野。 松柏之间,站着一个身穿黑色秦军将甲,头戴鲜红鸮冠,面容苦涩的中年男子。 此人正是率军逼杀陈胜,袭杀项梁的秦国大将,章邯。 自从王离军兵败钜鹿,他带人收拢溃败的散卒,一路南撤,终于在棘原站稳脚跟,重新和狭大胜之威的诸侯联军呈对峙的态势。 不过胜败乃兵家常事,他并没有丧失掉和项羽作战的勇气。 相反,在他的心中,已经规划了一个能够绝地反击的方案。 那就是驻守在大河两岸,分别由虎贲将军杨熊,以及卫将军赵贲统领的精锐蓝田军! 只要这支军队北上,就可以对漳水以北的诸侯联军形成夹击之势,再加上诸侯联军粮草匮乏,长久的对峙,必然会产生内乱! 到时自己的军队得到中原运来的粮草后,全线出击,再加上蓝田军的夹击,必然可以扳回一城,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说不定还可以一鼓荡平这群反贼! 章邯用脚在地上简单的画了画,觉得这种方式最为稳妥。 之前吃了分兵太多的亏,结果一点被击破,全线崩溃。 所以这次就要攥紧了拳头打出去,和诸侯联军硬碰硬的打一仗,用压倒性的实力获取最后的胜利! 想到这里,章邯再次长叹一声。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之前的巨鹿之战损失的,不仅仅是十多万究竟训练的士卒,更重要的,秦军战无不胜的精气神被打没了! 所以这也是他一退再退,始终不和诸侯联军正面交战的原因。 一方高歌猛进、士气如虹,一方宛如惊弓之鸟。 这仗不用打,就知道一定会输! 突然之间,远处一骑如飞而来。 从骑手的装束上来看,应该是从咸阳城出发的信使。 章邯打开信使送来的竹简看了看,上面是二世皇帝对他的责骂,但他却并不放在心上。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况且,朝中还有丞相李斯把持大局,只要派人向丞相、还有皇帝说明情况,就可以了。 “长史司马欣何在?” 第二十章 亡,百姓苦 陈郡,陈县(今河南周口)。 这里是当年的陈胜创建‘张楚’时的国都。 只不过从谋划起义,到称王立国,再到兵败被害,张楚存在了前后不过半年时间。 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从彭越那里得到的消息,让刘盈一行并没有直接向西而去,追寻刘邦的踪迹。 按照对方的说法,定陶到启封一线,驻扎着秦军大批军队,这是用来护卫北方的章邯军团的侧翼,不会受到义军的突袭。 如果刘盈一行打着楚国的旗帜,大摇大摆的西去,无异于狼入户口。 故此彭越建议,他们先到陈县住一段时间,再去打听刘邦的下落也不迟。 至于为什么是陈县,这主要是因为陈县的县尉,是彭越的一个表亲。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虽肝脑涂地亦不悔。 这是这一时期人们的普遍信仰。 嗯,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一个月前,共敖率领光复楚国旧都郢都(今湖北江陵)的南路军,刚刚把这里打下来……苏丹小说网 也就是说,陈县现在是楚国的地盘。 所以,最坏的结果,就是被楚王抓回去重新做人质。 城南的一处大宅院中,刘盈悄悄从房间中溜出,对外面望风的纪信使了个颜色,旋即在他的掩护下,从院子中溜了出去。 “都准备好了吗?”刘盈带着几分颤音问道。 这是因为他跑的慢,所以被纪信拎起,放在肩上。 纪信迈开腿奔跑,极力保持平稳:“放心吧公子,丁义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刘盈点点头,继续在一颠一颠中飞速前进。 他今天从家里溜出来,是去城外的空地学骑马。 嗯,至于为什么不在家里学。 这主要是因为他是吕雉唯一的儿子,虽说有时候慈母手中剑,游子身上劈…… 但大多数时候,作为一个‘妈保男’,他都是被保护的很好。 学骑马这种事情,是绝对在禁止的行列。 但刘盈不这么想,摊上个不靠谱的爹,还是自己会骑马比较好…… 跑着跑着,远处的骚乱引起了他的注意。 刘盈拍了拍纪信,示意他带着自己也去看看热闹。 而作为一个游侠,纪信对于凑热闹也很是喜欢。 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他是刘盈的门客,所以他示意刘盈扶着自己的脑袋,然后一手握住剑柄,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很不好惹。 陈县虽然已经是楚地,但刚刚安定下来没有几天,还是需要防范有拐卖儿童或是绑人肉票的存在。 俄顷,他们接近骚乱的源头,周围的人看到了身材高大,手扶利剑的纪信之后,纷纷让开,成功让他走到了一个最佳的围观位置。 “这粮价,涨的也太离谱了!” “就是,前天来看,粟米每石四百钱,今天怎么就变成了一千钱!” “再这么涨下去,还让不让人活了!” 群情激愤中,一个店老板模样的中年胖子,满脸苦笑的走出来说道:“列位乡邻,小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 “北方连番大战,楚王下令将所有能调动的粮食全部运往上将军军中,所以……” 他很是诉了一番苦,接着说道:“虽说粟米和稻米的价格上涨了,但是豆、麦的价格还是在每石一百二十钱……” “呸!” 没等他说完,一个抱着膀子的年轻人跳了出来:“麦、豆,狗都不吃!你这个奸商,就是想要趁机涨价,二三子,我们砸了这个奸商的店!” 在他的带领下,好几个闲汉一拥而上,将想要上前阻拦的粮店伙计打倒在地,脱下衣服开始往里面装粮。 围观的群众见此情形,也立刻一拥而上。 “咱们走吧。”刘盈虽然一脸懵逼,但还是拍了拍纪信,让他带着自己离开。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这里的骚乱很快就会蔓延开来,到时仅凭纪信一个,恐怕保不住他的安全。 纪信虽然有些不甘心,想要上前维持秩序,但考虑到孰轻孰重,于是向后退了几步,转身离去。 “麦、豆,狗都不吃,这是真的吗?”刘盈轻声问道。 作为一个在南方长大的北方人,他的饮食习惯和吕雉等人一样,都是以稻米为主。 面条神马的,没人提起,自然也就不想。 “嗯,对,也不对。”纪信将他从肩膀上举起,抱在怀中: “你看那个最开始的男子,必然是城中游手好闲之辈,他这么说,只是为了之后和同伙一起抢劫粮店罢了。” “麦饭虽然难吃,但饥饿之时要是能吃上一碗,也许就可以多活两三天……” 听着纪信这么说,刘盈也同样轻声叹息。 从沛县这一路而来,到处可见荒废的农田,残破的农庄,以及倒毙在路边,被荒草淹没的白骨。 刘盈视线看向西方,仿佛能看到那高耸入云的宫殿,那气势恢宏的帝陵。 后世里那让无数人啧啧称奇的‘世界第八大奇迹’,又不知道沾染着多少黎民百姓的膏血……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啊!”刘盈轻声呢喃,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这几个字背后的苍凉。 纪信眼前一亮,深深地看了刘盈一眼,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 刘盈感叹了一会,突然问道:“你说的麦饭,难不成是将麦子直接煮来吃了?” 纪信点点头,脸上并没有露出鄙视‘何不食肉糜’之人的表情。 一则是刘盈此刻年纪尚幼,很多常识不知道是很正常的事情。 二则这一路看到吕家虽说出手并不阔绰,但这想来是人在旅途,财不露白,但尽管如此,平日里的吃喝,却也不会涉及到麦饭这种最穷的人家才会食用的食物。 刘盈有些诧异,不是说国人吃面条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四千多年吗? 怎么会到了现在这个时代,还是直接把麦子煮熟了,囫囵着吃下去? 后世里他吃过麦仁粥,即便是用电饭煲炖了好久,麦仁依然圆润,而其他的食材,早就已经变成了黏糊糊的一团。 “陈县签到,奖励石磨图纸。” 哟,还活着呢……刘盈一愣,感觉袖子里多了一种硬硬的触感,这应该就是系统送的图纸了。 第二十一章 石磨 陈县城南。 临近鸿沟的空地上,这里曾经是陈郡的一个马市,只是现在处于战乱年代,马匹不再允许私人售卖,统一由官方进行管控。 或者说,不允许普通的平民私下买卖。 所以,这种禁令对于居住在县尉(县驻军司令)别院的刘盈一行人来说,丝毫没有生效。 不过这里和彭城周边的马市一样,基本交易的都是些牛羊,偶有马匹出现,也大多是一些老幼病残。 这其中,以从秦国北方淘汰下来的战马为主。 这些马匹虽然上不了战场,但若是拉个车,尤其是用来代步绝对是一个很好地选择。 相比于普通马匹的胆怯敏感,被挑选出来的战马就显得沉稳多了。 此刻,丁义手中攥着一根缰绳,牵着一匹土黄色的高头大马,正在和马匹的主人做着交割。 嗯,付账。 他是被吕泽派出来买马,用来替代牛进行拉车的。 牛车虽稳,但速度实在是不敢恭维。 况且开春之后,草木萌生,荒废的农田之中,到处都是喂养马匹的草料。 远处,纪信扛着刘盈大步而来。 丁义见状,在老板有些哀怨的眼神中,扛起了一包草料迎了上去,小声问道: “你们怎么来的这么晚?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吗?” 纪信放下刘盈,将之前在城中看到的一幕和他简单的说了起来。 刘盈摸了摸黄马的膝盖,拔下几根干草,有些胆怯的喂着马。 “公子小心些,马这种畜生精着呢,你越害怕它,它越欺负你!”丁义边说,边盯着黄马的耳朵和四肢。 通常来讲,马匹在发动攻击,也就是尥蹶子的时候,一般都是双耳向后收缩,然后拧身抬腿。 吃了我的草,就是我的马了……刘盈继续捡起地上的草料喂着马,虽然他不懂得什么是好马,但眼前这匹黄马膘肥体壮,毛发光泽,看起来充满了力量感。 “花了多少钱?”刘盈下意识问道。 “一万七千钱。秦国的半两钱,用黄金结算,只花了一金。”丁义满脸自豪的拍了拍黄马的脖子:“要是贩卖到更南的地方,最少两万钱以上!” 刘盈微微愣住,在心中略微换算了一下。 他记得在沛县的时候,听吕释之说过,一匹普通的驽马大约价值四千多钱,也就是说,这匹黄马的价格,约等于四匹普通的驽马。 虽然物有所值,但吕泽的想法是采购一些拉车的驽马。 也就是说,本来是来买五菱宏光的,结果买了个86…… 嗯,但愿吕泽不要发飙。 刘盈被纪信抱到马背上,用手抓着马鬃,丁义则牵着缰绳,领着黄马在围栏中绕着圈子。 刘盈近期的目标,就是学会如何端坐在马背上,不被颠下来。 嗯,类比于后世学手动挡车的话,就是学会控制离合器,不要让发动机熄火…… 在围栏中绕了一圈后,他觉得学骑马,比学车简单的多了,毕竟马会自己走,不会动不动就熄火。 他看着抱臂站在场外的纪信一眼,想起了之前签到的石磨图纸。 刘盈看向纪信,出声询问道:“城中可有石匠?” 纪信一愣,虽然不知道刘盈打听石匠的用意,但还是点点头,向远处的人群中而去。 今天这里不仅有马市,还有一个社日,类似于后世的农村大集,所以随着日上中天,这里聚拢了不少的货郎和赶集的人。 马背上,刘盈正大光明的拿出图纸看了起来。 在熟悉了黄马的步幅之后,他已经能够做到不用手抓缰绳,就可以稳稳坐在马背之上了。 至于图纸,其实这一时期已经有‘纸’这种东西的雏形了。 只不过不是用草木作为原料,而是在育蚕缫丝的过程中,残留的丝絮纠缠而成。 ………… 陈县西侧的一座里坊。 纪信抱着刘盈,身后跟着丁义和几个吕家僮仆缓缓走了进来。 城中的骚乱最终以县兵出动,砍了几颗脑袋而告终,所以刘盈这次出来,就被吕雉勒令必须要多带上几个人。 当然了,偷偷溜出去这件事情被吕雉记在了小本本上,等到找到老刘了,让他打! “你就是石匠,盘公?”刘盈看着一个肤色黝黑,大约有五六十岁的老者询问。 穿着一身黑色葛衣的老者点点头,有些畏惧的看着走进门中的刘盈,以及他身后站着的豪门僮仆。 “我有个东西想拜托先生来做!”刘盈站在地上,一本正经的说道。 作为一条曾经的土木狗,推己及人,他对于这些手艺人的尊重,是发自内心的。 “当不得这位、这位……贵人称呼先生……”石匠盘公说了半天,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刘盈。苏丹小说网 “无妨,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刘盈拽了一句词,旋即从袖子中摸出石磨图纸递了过去:“这个能做吗?” 石磨的材料很简单,难的是磨盘上,要刻上特殊纹路的沟槽,这样谷物沿着沟槽移动的时候,才会被磨盘碾成粉末。 而刘盈要做的,是一种直径一尺左右的小磨,太大的既带不走,而且制作起来也太浪费时间了。 石匠盘公一愣,一双满是老茧的大手接过图纸,打开一看,眼睛旋即睁到了最大。 “这、这……”作为石匠,虽然他不认识字,而且也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做什么的,但图形还是能看的懂,重要的是,设计理念超过了他的认知。 “能不能做?”刘盈再次确认。 要是能做,就在盘公这里做一个带走,要是太费时间的话,就算了,以后再说。 他想要做这个石磨的目的,主要是馋了,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馋的感觉,越发的不可收拾。 包子、饺子、花卷、馄饨、葱油饼…… 不行了,我好饿……刘盈咽了口口水,目光向四周游移。 “能做能做!”盘公忙不迭的点头:“小老儿这里有现成的石料,再叫上两个徒弟,最多一天就能完工!” “只是小老儿有个请求,不知道这位贵人能不能答应?” 第二十二章 风云激荡 听到盘公的话,刘盈脸上并没有什么变化。 而在他的身旁,丁义、纪信则慢慢向前走了一步,作为门客,他们需要维护刘盈的利益。 盘公见状,脸上浮现出胆怯的神情,但还是壮着胆子说道:“贵人在使用这个器物的时候,能否让小老儿一观?” 丁义听闻,直接斥责道:“这是我家公子的宝贝,哪能让你随便乱看!” 纪信也附和着说道:“正是此理,看眼睛里,拔不出来了怎么办!” 刘盈满脸笑容,拍了拍他俩的大腿,制止了他俩的一唱一和。 没办法,他现在的身高也就一米左右,要么拍大腿,要么拍屁股…… “只要你能如期完工,看看就看看!”刘盈一脸谦和的点了点头。 他倒并不担心技术泄露,如果盘公能够按期完工,他准备把盘公和他的徒弟们一起从陈县带走…… 一旁的丁义满脸崇拜的说道:“公子高义,我等不及也!” 说完,他看向千恩万谢的盘公道:“公子如此高义,你就不表示表示……” 我明白马市老板的神情究竟是什么意思了……刘盈微不可见的抬头望天,满心无语。 盘公愣住,沉默了足足两秒之后,有些底气不足的说道:“要不,要不这次就不收钱了,算小老儿白送!” 刘盈笑着摇了摇头:“不必如此,只要用心做事,不止有工钱,还会有赏钱!本公子虽然人在旅途,手中拮据,但这么点小钱,还是出得起的!” 刘盈说完,背手而立,微风阵阵吹拂着衣裳下摆,恍惚间有一种谪仙临凡之感! 丁义拱手朗声说道:“公子高义,古之孟尝亦不及也,到是我之前孟浪了!” ………… 县尉别院。 这是一套前后三进的大宅院,刘盈一行人居住的院落种植着几颗桃树,此刻最左侧的厢房中,传出阵阵香气。 老石匠的手艺很好,做出的石磨很精致,石磨转动之下,淘洗干净的小麦被磨成了面粉,只是和后世的相比,显得不是那么白。 所以在奋战了一个白天之后,晚饭吃片汤! 这倒并不是刘盈不想吃别的,主要是石磨太小,磨面的效率太低了…… “再来一碗!” 刘乐抹了抹嘴,举起一个比她脸小不了太多的大碗。 刘盈眨眨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自家萝莉自家晓得,往日里小萝莉的饭量虽然与日俱增,但却并没有增加到这么恐怖的境界。 而在刘乐旁边,刘肥扒拉完最后一口,带着几分怯意的举起碗,示意自己也要添饭。 坐在最下首的曹氏则赶忙走过来,接过两个碗,先给小萝莉盛了一碗,然后再给刘肥盛。 坐在最上面的刘太公脸上闪过一丝不豫的神情,旋即压下,笑吟吟的看着刘盈问道:“乖孙,你是如何想到这样的吃食?” 那是五千年的智慧……刘盈咽下口中的食物,正想要回答,却突然见到院门外走进一个熟悉的身影。 吕释之。苏丹小说网 抵达陈县之后,他就带着两个激灵的僮仆前往北方查探刘邦的行踪。 吕释之脱掉身上的斗篷,向主坐上的吕公和刘太公行礼后,吸了吸鼻子:“好香啊,给我也来一碗!” 吕雉横了他一眼:“先说都打听到了什么消息,晚一会吃饭也饿不死你!” 吕释之幽怨的看了看吕公,发现对方头也不抬的吸溜着面片,很明显是懒得管。 于是他满脸无奈的接过了刘盈递过来的蒲团,盘膝做好后说道:“打听到姊夫的下落了。” 他的话音刚落,不仅扒拉着碗的刘乐抬起了头,一旁的刘太公更是身体微微向前倾着,仔细听他接着讲下去。 “听北边来的游贾说,姊夫从昌邑离开后,也是向南饶了一圈,避开了定陶一线的秦军,直扑陈留而来。” “听说在高阳的时候,得到了一个狂生的襄助,兵不血刃的拿下了陈留城,缴获了堆积如山的兵甲粮草!” “爹爹好棒!”刘乐举着筷子欢呼一声,旋即被身边的吕雉狠狠地镇压了下去。 “接着说,别理这个疯丫头!”吕雉敲了敲刘乐的脑袋。 有人急了,我不说是谁……刘盈嘴角扬起微笑,吕释之的讲述和他记忆中的对上了,老刘已经渡过了创业期,即将开始大杀四方了。 吕释之满脸堆笑:“姊夫占据陈留,开始招兵买马,一路将军队扩大到了三四万人之多,接着就开始向启封进军……”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但看到吕雉微微眯起的眼睛,猛地打了个寒颤,接着说道: “姊夫在向启封进军的路上,兵分两路,一路自己带领,正面进攻;一路由樊哙领着,向北迂回……” 嗯,老刘这是从攻打昌邑时获取的经验,从战争中学习战争……刘盈微微点头。 “启封驻扎的秦国卫将军赵贲也是这么想的,他也兵分两路,一路正面出击,一路向北迂回……” “哈哈!”刘盈情不自禁笑出了声。 “那后来呢!”吕雉有些急切的问道,对于刘邦这些半路出家的泥腿子的战斗力她是晓得的,正面对上秦军正规军,恐怕会落不着好! 吕释之伸出两根指头,得意洋洋的说道:“大破之,两路都是!赵贲损失惨重,仓皇逃回了启封城。樊哙差一点在城下活捉赵贲!” “只可惜姊夫他们野战还行,攻城不行,所以并没有乘胜拿下启封城。” “嗯,不过还有另外一个说法,姊夫没有攻打启封的原因,是因为驻守在白马的秦国虎贲将军杨熊正率部南下,所以姊夫假装包围启封,但实际上却急行军突袭杨熊去了!” 虎贲将军杨熊?这名字一听就牛批啊,也不知道老刘打不打得过……刘盈虽然知道最终的结果是刘邦攻入了关中,但对于之前的很多细节都不甚了解,于是他好奇的问道: “然后呢?” 吕释之再次伸出两根手指,一脸与有荣焉的说道:“大破之!两次!那可是秦国的正规军,驻守在蓝田的精锐!姊夫现在真是了不得啊!” 那可不,这可是大时代的主角之一啊……刘盈趴在桌子上,满是好奇的说道:“怎么赢的,快说说!” 第二十三章 未来可期 厢房之中,吕泽放下碗筷,起身将油灯挑亮。 光明骤放,水一般泻满整个房间。 曹氏坐在火炉前,手脚麻利的揉面、擀面、切条、下锅,看似忙的不可开交,但耳朵却始终朝向正在讲述之中的吕释之。 吕释之喝了一口热水,继续说道:“姊夫率军在白马城南突袭了杨熊军,以有心算无心,攻敌不备之下,杨熊军一开始损失不小,但秦军毕竟精锐,稳住战线之后双方交战一阵,互有胜负,但总的来说,是姊夫最终获胜。” “毕竟若是秦军赢了,姊夫就只能继续转进了。此战之后,姊夫原地扎营修整,而杨熊军不能南下,被迫向西南撤退……” 嗯,转进这个词,是他从刘盈这里学的。 歼敌无数,转进如风……刘盈忍住不笑,接着吕释之说下去。 “姊夫在短暂修整过后,追着杨熊军的踪迹展开追击,毕竟若是任由杨熊和赵贲合兵一处,不仅河南之地的局势无解,就连河北的楚军也将陷入危难之地。 “故而姊夫率军一路急行,过张县,从大梁一带渡河,最终在曲遇县以东截住了杨熊,双方继续展开混战。” “打烂仗,杨熊的蓝田精锐可比不过姊夫的楚军,这一仗,听说曹参带队猛冲,活捉了秦国的一个司马和御史,而傅宽更是一路杀到了杨熊面前,要不是他身边的短兵拼死一战,只怕此战就能抓到杨熊!” 刘盈挠了挠脸颊,有些疑惑地问道:“短兵?这是什么?” 吕泽在一旁解释道:“短兵是将领身边亲卫的另一个说法,按照秦律,要是将领被杀或被活捉,这些亲卫就会被全数处死,所以由不得他们不拼命!” 刘盈轻声叹气:“还真是残酷啊。” 吕释之斥责道:“小孩子家家的成天叹气,像什么样子!再说了,这些短兵亲卫平日里有酒有肉,吃的比普通士卒好很多,为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我叹气你也管?你等着,过几天就挑唆我妈跟你谈话……刘盈赌气似的再次长叹一声:“这就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道理吗?”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吕泽低声重复了这句话,突然展颜一笑,摸了摸刘盈的脑袋,转头对刘太公等人说道:“此乃吾家之千里驹也!” 刘太公笑的见牙不见眼,脸上的褶子越发明显:“小小年纪就养有门客,比他爹可强的太多了!” 一旁的吕雉满脸得意,摸了摸刘盈,觉得有儿子就行,男人神马的不重要! 在小萝莉妒忌的眼神中,刘盈歪着脑袋看向吕释之:“父亲在和杨熊作战的时候,启封的赵贲呢?他就没有趁势出击吗?两面夹击这种战术他不懂吗?” “问得好,不愧千里驹!”吕释之促狭的笑了笑: “当然出动了,他又不傻,只不过姊夫早就料到了赵贲的举动,派遣樊哙率领精锐在半路截击,此战樊哙一马当先,血透重衣,斩杀秦关内侯一人,将卒无算!” 吕释之摇头晃脑的很是吹捧了一番樊哙,说他古之恶来亦不及也。 刘盈坐在一旁,敏锐的注意到,角落里,一个明眸皓齿,梳着垂鬟分肖髻的少女在听到樊哙的名字时,眼睛微微发亮,脸上闪过一丝红晕。 糟了,我家的漂亮小姨保不住了……刘盈心中叹息,只恨自己穿越的不是时候。 他微微晃了晃脑袋,将某种奇怪的想法驱散,转而想到,刘邦之所以能打败杨熊和赵贲,一方面固然是自己的强大,毕竟打铁还需自身硬。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里的秦军没有统一的指挥,几乎就是在各自为战,在这种没有彼此配合的情况下,失败是在所难免的。苏丹小说网 吕释之摇头晃脑结束,话锋一转接着说道:“杨熊军在曲遇遭到大败之后,自知无力东进和开封之秦军汇合,无奈之下只能向北渡河北窜。” “姊夫自然狭大胜之威,率军紧追不舍,再次在阳武县追上了杨熊,双方继续展开交战。” “此战姊夫再次大胜,终于彻底击溃杨熊带领的蓝田精锐,不过杨熊还是跑了,他带领着小股骑兵,一路向西逃回了荥阳县。” “经此最终一战,秦国的蓝田精锐十不存一,启封城的赵贲也老老实实的堵塞城门,只求自保,再也无力出击,阻止姊夫攻城略地了。” 说到这里,吕释之长叹一声:“退回到荥阳县的杨熊,等来的不是援军,而是秦二世的一道圣旨,征战不利,斩首示众。” 在自损长城这一块,胡亥一向是拿捏的死死的……刘盈点点头,看向吕释之问道:“别感慨了!快说说,我爹到底去哪了?” 吕释之瞪了他一眼,接着说道:“姊夫此战获胜之后,并没有继续西征,而是南下攻打颍川郡,这里存放着秦军不少的武库粮草,而且防守薄弱,正好趁机发展壮大自己。”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吕泽,问道:“伯兄,你还记得张良吗?” 吕泽点点头:“博浪沙刺秦,张良张子房名满天下,谁会不记得!” 吕释之笑着说道:“姊夫在攻略颍川郡的时候,恰好遇到了带着千余人在这一带打游击的张良,于是双方合兵一处,接连攻克了颍川郡的十几座城池,所获堆积如山!” 张良?老刘这是彻底起飞了!嗯,听说张良以后会是我老师,那我也牛批了呀……刘盈心潮澎湃,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去看看传说中汉初三杰中的张良和萧何! “现在姊夫已经彻底拿下了秦国的颍川郡,以此为后方开始继续招兵买马,而且姊夫超越常人的一点在于,他没有独占颍川郡,而是让韩王成坐镇阳翟,自己则东征西讨。” 听着吕释之的话,吕泽也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颍川郡乃韩国故地,韩国也只灭亡了十多年,韩人也尚未彻底死绝,现在有了韩王成作为号召,民心所向之下,后方自然固若金汤! 刘盈看了看喜上眉梢的吕雉,径直说道:“那我们尽快出发吧,到阳翟,找爹爹!” 嗯,在此之前,他还要让丁义带人,将老石匠一家全部带走! 第二十四章 各有心机 启封。 面容消瘦,蓄着短须的赵贲站在城头,遥望咸阳的方向。 朝廷邸报传来,杨熊作战不利,斩首示众,传于诸军! 赵贲的心中,不禁升起了几分物伤其类之感。 在他看来,杨熊之死全是朝廷的瞎指挥。 杨熊本来率军坐镇颍川郡,奉命剿灭张良和韩成等反贼,但因为北方大败,所以被急令北上救援,等到强行军达到白马之后,又被命令南下收复陈留,夺回粮草甲仗。 故而已成疲惫之军的蓝田精锐,在白马城下被楚军一战击溃,之后又是一连串的强行军,自然战力越发下降,最终在阳武近乎全军覆没! “朝廷,这是出了奸臣啊!”赵贲用力锤了一下城墙,一脸恨意。 在他看来,奸臣必定是执掌政事的郎中令赵高! 但此人得到皇帝陛下宠幸,别说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卫将军,即便是左丞相李斯,也同样无能为力。 于是,他的恨意,就集中在了接连战胜自己的刘邦身上。 “区区一泗上亭长,待我军修整完毕,再和你比个高下!”赵贲低声自语,突然想起之前从荥阳传来的消息。 北方的反贼联军和章邯将军依然在漳水一代对峙,赵国的司马卬按捺不住,率军攻破河内,正从那里渡河南下,而占据了颍川郡的刘邦也一路北上。 “糟糕,要是楚军赵军合兵一处,向西进发可如何是好?到时候三川郡危矣,函谷关危矣!” 赵贲心中猛然一惊,咸阳城,可是一座没有城墙的城池,而戍守咸阳城的蓝田精锐,也已经随着杨熊的死亡不复存在了。 “秦国危矣!” 赵贲双眼骤然睁大,带着几分惶恐的说道:“快,擂鼓聚将,回军救驾!” ………… 平阴(今河南孟津县东)。 公元前1068年,周武王姬发以纣王无道,率领天下诸侯讨伐商朝。 为了检验和证实自己的实力,同时考验追随周人的各诸侯国的忠诚程度,于是在此地会盟诸侯,展开了大规模的阅兵仪式。 史称‘孟津观兵’。 而现在,掌着殷红大旗的楚军,从山川丘陵之中源源不断向这里走出。 旌旗招展,长戟如林。 穿着一身红色衣甲的刘邦走在人群正中,周围的士兵都用充满崇拜的眼神悄悄打量着他。 这并不是大家害羞或是担心被扣上刺王杀驾的罪名。 而是这个头戴竹皮冠,嘴角噙着一抹坏笑的男人,身上带着几分神话传说的意味。 斩蛇起义,赤帝之子! 而这并不是最重要的,这个人一路西征,攻无不胜,即便是精锐的秦军主力,也照样被他接连数战击溃! 这,或许就是人间之神吧! 所以,不可直视神! 只是走在人群中的刘邦倒是并没有这种自觉,他迈着一看就让人想要揍他的步伐,在心中盘算着自己的事情。 据从北边传来的消息,赵将司马卬攻破了河内郡,正在准备渡河。苏丹小说网 艹! 这是想要抢先入关! 想到这里,刘邦心中就怒不可遏。 他在这里打生打死,几天几夜的不睡觉硬追杨熊,为的是什么? 还不是想要击败了秦军精锐,然后轻轻松松的进入关中为王! 现如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个臭虫,想要抢乃公的关中,真的是那什么,叔可忍、婶不可忍! 关中,是我姓刘的,姓司马的给乃公死一边去! ………… 河内郡,温邑县。 温邑县的县令名为许望,此人年约四十,平生惯会望风使舵,所以司马卬率军还没有抵达温邑县的时候,他就已经换掉了城头的秦国旗帜,派人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去了。 此刻,他亲自站在城门处,恭迎司马卬的到来。 少顷,远处一队骑士策马狂奔而来。 从对方举着的大旗来看,正是赵军的旗帜。 按照五行学说的理论,赵国‘火德为主,木德为辅,木助火性,火德愈烈’,所以旗帜的颜色红蓝混染,极其特殊。 片刻后,司马卬一行抵达温邑县,他对于这个识大体的县令很有好感,不过今天来并非是单纯的赴宴,最重要的另一个目的,则是听说对方有个女儿,师承高人,极其善于相面。 所以他想让这个小女孩看看,他的面相如何! “拜见将军!”许望躬身行礼后,抢上前去为司马卬牵住战马,一脸谄媚的笑容。 没办法,天下人起兵反秦的时候,大多都会选择杀一两个当地的秦国长官,以表示自己的决心。 而在温邑县,要杀头,必然要杀县令的头。 许望现在的谄媚,也只是想要保住一家老小的性命罢了。 他抬起头,看着从马背上跳下的司马卬,只见对方豹头环眼,虎背蜂腰,不愧是以剑术闻名于世,而被拜为赵国大将的勇士! “许县令,闻名久矣,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啊!”司马卬随口拽了几句,径直向县城内走去。 许望满脸讪笑的跟在身后,点头哈腰的样子宛如奴仆,看的身边亲随满眼心酸。 “听说你有个女儿,善于相面……让她出来,看看我的面相如何?”司马卬武人出身,快人快语。 许望有些迟疑,喃喃道:“这个,恐怕……” “怎么?”司马卬一瞪眼,看起来显得杀气腾腾:“俺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她不成,再说了,你家女儿还是个娃娃,怕个鸟!” 许望满脸哭笑不得:“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小女曾经立下誓言,若有看面相之人,进门之时需要付一金的开门费,之后的相面费用,男子百金,女子减半……将军你看……” 百金,怎么不去抢……司马卬眼睛越发睁大,有些不敢置信。 许望解释道:“这并非是小女死要钱,主要是相人之面,必然泄露天机、招来天罚,若是不多备一些牺牲之物,供奉上天,恐怕活不过十年,就会遭受晴天霹雳……” 末了,他郑重其事的说道:“这是昔日传授小女‘心器秘旨’之术的圯上老人黄石公所告诫……” 司马卬摆了摆手,不耐烦的说道:“既然如此,百金奉上。” 是一百零一金……许望有心提醒,但又不敢。 第二十五章 卦卜阴阳 温邑县,县令府后宅。 司马卬盘腿坐在蒲团上,微微侧目,看着隔绝在纱帘之后的身影。 相师许负。 虽然司马卬不知道对方今年究竟几岁,但从声音上来判断,应该还是个女童。 纱帘内,许负拿着一个龟甲摇晃了几下,一本正经的说道: “将军生于丙申月、戊戌日……八字月干父宫位为丙火爜龏(conggong)之位,年干伤官星,为四凶神之二……” 听着这一长串的术语,司马卬只觉得脑子里乱乱的,他晃了晃脑袋,粗声说道:“说点本将军能听懂的。” 许负愣了一下,也不生气,换了种说法:“将军父缘浅,应该是幼年丧父,由他人和母亲照料长大。” 司马卬眼睛瞬间睁大,外人只知道他父母双全,但却并没有人知道,他名义上的父亲,其实是他的伯父…… 嗯,这并不稀奇,司马卬出生的时候,正是秦国频频东出,列国纷争最为激烈的时刻。 他的父亲早早战死在外,在祖父祖母的主持下,他的母亲改嫁给了身有残疾的伯父。 此等之事在民间虽然比比皆是,但大家却都不会到处乱说,等到司马卬因剑术超群,成为赵国大将之后,更是从未对他人提起。 司马卬沉默不语,等着许负接着说下去。 纱帘内,许负手中把玩着一块玉盘,白净细腻的脸上不悲不喜,如同一汪秋水: “从面相看,将军双眼有神,眼光清澈,颧骨向上拔起,印堂有骨凸起且呈正方形,此所谓‘玉柱’。” “如此面相者,贵不可言,绝非普通王侯所能比拟!” “然而……” 说到这里,许负闭口不言。 司马卬心潮澎湃之下,上身前倾,急切问道:“然而什么?” 纱帘内,许负长叹一声: “将军面相虽然贵不可言,但脸上却有一道伤疤,此伤贯穿面颊,阴煞之气深入骨髓,虽然可享王侯之位,但他朝必然横死,曝尸荒野!而且此等煞气,必然绵延子孙,代代相传!男子体弱多病,极易夭折;女子所托非人,凄凉一生!” 司马卬猛然瘫坐在地,双目无神,当时人笃信鬼神之说,许负仅从他的生辰就窥破了他的隐私,更是让他对之后所说再无一丝怀疑。 沉默良久之后,他有些失魂落魄的说道:“可,可有解法?” 许负长叹:“仅仅说破,就要遭受天罚,若是化解,只怕不需三五日,必然有晴天霹雳取吾性命!” “然而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天数虽定,但却未必不可寻得一线生机,只是难之又难……” 司马卬脸色发白,嘴唇哆嗦,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求你救我……” 许负再次重重叹息,语气中多了几分悲天悯人之感:“泄露天机,必遭天罚,但受人之托,必忠人之事……也罢,今日我就舍得自家这条性命,知无不言好了!” “将军立刻前往王屋山,在山中寻找一水流环绕之地,建造法坛,端坐其中,敬拜昊天上帝之位,每日以白牛黑羊为牺牲,如是者七七四十九天,煞气自解!” 听着许负的话,司马卬顿时开始犯难。 他在攻下了河内郡之后,正准备渡河西征,攻灭暴秦,如果此刻抛下大军,擅离职守,只怕不等驱除煞气,赵王就该遣使者将他斩杀当场了! 但一想到煞气不仅可以让自己横死荒野,且会绵延子孙,他又恨不能立刻飞到王屋山去。 进退两难,如之奈何! 司马卬看向纱帘内的许负,将自己的难处说了一遍,旋即恳求道:“还望许家淑女救人救到底,给我指一条明路!” 许负沉默片刻,再次开口说道:“既然如此,我还有一法。” “可在一月之内,访求四十九名阴时阴刻所生童男,四十九名阳时阳刻所生童女,在茅草扎成的草人上书写你的生辰,每日以白牛黑羊为牺牲,连续做法一年,便可稍稍化解煞气。”苏丹小说网 “至于将军子孙,弃武从文,以文气化解煞气,转天煞之气为浩然龙气,则将来帝王之位可期。” 司马卬再次说道:“童男童女好找,但要找到特定时辰出生之人,恐怕……此事,还请助我!” 纱帘内,许负冷哼一声,鼓着腮帮子说道:“什么都要我来做,是你有煞气还是我有煞气!百金只是相面之资,找童男童女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钱,我还不亏死了!” 末了,她带着几分赌气似的说道:“要我帮忙,好啊,五百金!哼!” 听着这个近乎于神妖的相师终于露出了几分孩子气,司马卬也情不自禁的笑了笑,财大气粗的说道:“好,五百金就五百金!” 看着纱帘内僵住不动的身影,司马卬心中涌出一丝得意,五百金虽然不是个小数目,但只要能用钱搞定的事情,就不是事情! ………… 司马卬走后没多久,许望看着一箱箱的金饼,赶忙让人去调派一队县兵入府作为护卫。 他走进内室,看着在金饼之上打滚的许负,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有些埋怨的说道:“女儿呀,你是不是……” 许负抬起头,露出一张宜喜宜嗔的脸蛋,虽然只有八九岁的样子,但却已经能看出几分倾城倾国之态。 她笑着说道:“是什么?这是他求着我收的!” 许望摇头说道:“司马卬可不比常人,他手握重兵,杀人不眨眼,万一你所说没有应验……” 许负从金饼上坐起,一本正经说道:“昔日陈王建立张楚,派遣武臣攻赵,武臣攻下赵国故地之后立刻自封赵王;武臣派韩广进攻燕地,韩广立刻自立为燕王。” “今日之后,司马卬必然谋求自立为王的机会。况且,我说他的是王,他就是王!” 许望看着自家女儿,笑了笑:“这个恐怕,你说了不算吧……” 许负歪了歪头,尽显天真之态:“怎么不算,父亲不是最擅长模仿他人笔迹?到时候模仿赵王笔迹,军前赐死司马卬,他若不反,便无后患,他若反了,当即应验!” 许望一愣:“笔迹好学,印章难求……” 许负一笑,越发显得娇俏可爱:“我阴阳家御者无数,借赵王印信一用又有何难!” 第二十六章 大河南北 平阴渡口。 大河两岸,绿草莺飞,花树成林,不时有村落人家,只是里坊外墙大多破烂,偶有人影走动,却无鸡犬之声。 大河北岸,在征调了周边的船只之后,赵军开始搭建浮桥,准备渡河。 这一时期,人们还没有掌握在宽阔的大河上架起永久性的木拱桥或石桥的技术。 远处,司马卬带着自己的亲兵匆匆而来。 虽然时隔多日,但他的脸上,还带着几分未来可期的喜悦,这种由内而外的情绪,也同样传递到了他所统领的赵军之中。 秦赵同源,但却不共戴天。 不说长平之战坑杀赵人无数,就说秦灭赵国之后,更是大肆搜刮赵人财富,存于咸阳宫室;强行征发赵人徭役,北修长城,死伤无数。苏丹小说网 如此血海深仇,必然扣关直入,屠灭秦人以报! “何时能渡过大河?”司马卬从马背上跳下,看向身边组织架桥的工师。 工师向他躬身行礼后,稍加计算了一下说道:“顺利的话,今天正午时分桥就可以架好。” 司马卬皱眉问道:“你说的顺利,是什么意思?” 工师看了看平静的南岸说道: “自然是连接到大河南岸的时候,不会被秦军阻挠,将军也是知道的,我们搜集到的物资,只够架设一条浮桥,若是被毁,大河北岸就再也找不到足够架桥的船只了。” 司马卬点点头,粗声咒骂道:“该死的秦人,拆掉浮桥之后居然把船划到南岸去了,等到打下平阴,必须屠城!” ………… 日中时分,横跨大河的浮桥果然架好了。 司马卬大喜过望,还好他在攻打怀县的时候留了个心眼,没有提前杀掉这个工师的家眷,反而以此为要挟,让对方帮着修建浮桥。 至于现在吗? 既然桥已经架好了,那自然要让秦狗一家去死! 不杀,难不成要让别的诸侯军队也从这里渡河,攻入关中吗? 楚怀王所说的‘先入关中者为王’,可不单单通用于楚国,这是六国之王的共同许愿。 ‘将军面相,贵不可言!’他想起许负所说,心中越发火热,恨不能插上翅膀,立刻飞到关中去! 片刻后,赵军集结完毕,在使用了秦人战俘祭旗之后,士气高昂的赵军开始准备渡河。 就在此时,平静的大河南岸突然出现一抹红色,继而红色遮天盖地而来。 “是楚军!” “哪里冒出来了这么多人?” “别废话,结阵,问问他们要干啥!” 驻守南岸浮桥的赵军发出示警,迅速做出警戒的举动,而北岸的赵军也开始在司马卬指挥下迅速渡河。 咚咚咚! 毫无章法,但震天动地的鼓声响起,举着嫣红战旗的楚军开始冲锋。 冲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留着杂乱胡须,身材魁梧的壮汉,他将身体藏在盾牌之后,迈开双腿,势不可挡。 此人正是樊哙。 作为先锋,他一直干的都是先登索敌的勾当。 此战当然也不例外。 而跟在他身后的士兵,一手持剑,一手握盾,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摆出了一副拼命的架势。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这些人多是从囚牢中放出的刑徒。 楚国和秦国一样,同样有军功爵体系,战时斩首,也一样可以免去刑罚,重获新生以及土地。 渡口的赵军看着狂奔而来的樊哙和他身后的先登敢死之士,身体晃动,牙齿打颤。 “快、快停下来!” “我们、我们是赵军,是友军啊!” 赵军之中,响起了一连串带着哭腔的声音。 对面的楚军杀气腾腾,人数众多,迎战必然是个死;而退后,单不说浮桥上占不了太多人,即便是退回去了,军法也同样能要了他们的命! 一瞬间,这些拿惯了耒耜的赵军进退维谷,陷入两难之境。 而这一切,伴随着樊哙如同攻城槌一般的撞击不复存在。 砰! 一声巨响之后,樊哙直接撞穿了赵军的防线,踉跄着到了他们身后。 于是,他顺势拔下腰间的长剑,奋力挥砍。 刹那间,鲜血飞溅。 而跟着樊哙一起冲过来的陷阵敢死之士,面对着丧失了战斗意志的赵军,没有丝毫怜悯,只是手起剑落,收割着生命和军功。 从北岸出发的赵军只在桥上走了不到百米的时间,南岸的守军已经尽数被杀,汩汩鲜血流入大河,顺流向东而去。 河对岸,司马卬视力极好,他已经认出了那个坐在大石头上,翘着二郎腿的家伙是谁。 武安侯刘邦! 司马卬站在岸边,破口大骂:“姓刘的,你混蛋,你不当人子!” 呵,我不当人子好多年了……刘邦不为所动,指使着曹参带人往浮桥上泼洒麻油。 此时的麻油,既不是用芝麻压榨的香油,也不是深绿色麻椒制作的麻油,而是苎麻,也就是制作麻布的植物所结的果实压榨的油脂。 可以炒菜,也可以用作灯油,但更多的时候,是军中储备用来放火…… 司马卬见状,目眦尽裂:“姓刘的,你他妈想干什么!” 刘邦恍如未闻,只是不断催促曹参:“快,多倒点,别给我扣扣索索的,把盾牌举起来,往前面走点!” 曹参不为所见的翻了个白眼,专心指挥士兵倒油。 司马卬心中大急,带着几分哀求的语气喊道:“武安侯,大家都是兄弟,有事好商量……哦对了,上将军让我向你问好!” 刘邦想了想,让人把楚军的旗帜收起来,然后用麻布蒙着脸,用他那标志性的沛泗口音大声吼道: “对岸的兄弟,你认错人了,我们不是楚军,是路过的黔首……” 在他身边众人的哄堂大笑中,刘邦摆了摆手,曹参等人将手中的火把丢在油上。 顷刻间,诱人的香气随风飘荡。 没过多久,火光冲天而起,沿着浮桥快速蔓延,捆扎着木板的麻绳根根断裂,在水里的冲刷下,整个浮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崩解。 滚滚浓烟中,司马卬跳着脚大骂,心中懊悔不已。 而在南岸,刘邦听着斥候的话,眉头紧锁。 驻守函谷关的秦军,以及启封的赵贲同时向平阴扑来! “我军危矣!” 第二十七章 任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刘邦自说自话,在原地不断徘徊。 在他原有的计划中,只是来这里干掉司马卬的先头部队,烧掉浮桥就撤退。 至于秦军,西边的函谷关守军有把守关塞之责,不能轻动,至于东边,唯一能够对楚军有威胁的,就只剩下了赵贲驻扎在启封城的军队。 可那支军队,在和他数次野战之后,已经被他打的只能缩回城中自保,根本不敢外出了! “难不成,司马卬和秦军勾搭上了?这是一个针对乃公的圈套?” 刘邦呢喃出声,但旋即打消了这个猜测。 这倒并不是他对于司马卬的人品有多么看重,而是对自己有所了解。 他统领的只有三四万人,即便是加上张良的韩军,以及现在正在招募和训练中的新军,总兵力也不过五六万。 这对于秦国来说,不过是疥癞之患罢了。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漳水南岸。 那里,数十万的精锐正在对峙,即便是在刘邦心中,能够真正左右天下大势的,也只有那里的胜负! 刘邦排除了这是针对他的圈套之后,确认了这应该是秦军为了保障章邯侧后方安全的一个联合行动。 毕竟物资从关中到荥阳,然后向北转运,要比从关中过蒲津,经河东郡转运要来的便捷。 所以,他这是做了别人的替死鬼! 秦军的主要打击对象,是偷偷渡河的赵军。 现在司马卬被他堵在了河对岸,秦军的目标,自然就变成了他带领的楚军…… 想到这里,刘邦有些哭笑不得。 但对于堵截司马卬这个决定,他还是不后悔。 万一赵军同仇敌忾之下,以一当十的打败了秦军呢? 关中之地,就为赵国所有! 让他继续做个武安侯,去看项羽这个毛头小子的脸色? 呵呵! 刘邦长叹一声,只可惜他以杀鸡焉用牛刀的道理,让张良和萧何协助韩王成防守颍川郡了,现在连问个‘计将安出’的人都没有。 “算球,乃公自己来!”刘邦吐了口唾沫,拉着斥候询问道:“函谷军和赵贲军居此地还有多远?” 斥候想了一下说道:“函谷关秦军只有一队兴卒,大约两千多人,现正往雒阳方向而来!赵贲军全体出动,过荥阳县,往平阴方向急行军!” 兴卒,就是兴军,也就是大军团的先头部队。 刘邦略微沉吟,心中已经想明白了这一仗究竟该怎么打! 撤退是不能撤退的。 这里聚集着三四万人的楚军,即便是从容后撤,也需要最少一天的时间。 北边那些原来的赵军,此刻也得罪惨了,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肯定是指望不上的。 东西两边各有两支秦军大军袭来,而南边的雒阳城中,守城的秦军虽然之前不敢出城野战,但若是楚军后撤,他们必然出城纠缠,到时候稍有不慎,就会引发全军的大崩溃。 秦军衔尾追杀之下,只怕有全军覆没的机会。 所以现在惟一的生机,就是抢在东西两路秦军还没有汇合之前,打一个时间差。 先击溃相对弱小的赵贲,再狭大胜之威向西,击溃从函谷关出发的秦军。 至于接下来…… 跑! 向西南方向,跑回颍川郡去! 正面攻打函谷关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刘邦想好怎么做之后,看向蹲在地上磨剑的樊哙,他准备效法当日攻打启封的做法。 一路正面进攻,一路从侧面迂回包抄。 赵贲军以急行军的方式赶来,必然会拉长队列,到时候樊哙从侧翼出击,自己再从正面猛攻,很轻松就可以击破赵贲,得到秦军溃退时,遗留下来的兵刃铠甲,粮草营帐! ………… 尸乡(今河南偃师)。 夕阳入水,金鳞万片,大河如梦如幻。 只是牵马而行的赵贲并没有任何心思去欣赏此刻的美景。 之前听闻司马卬想要渡过大河,向南进攻的时候,他就立刻带领军队前来救驾。 果不其然。 大军行进到荥阳县郊外的时候,就接到了咸阳城发出的命令,让他于明天正午之前,率军抵达平阴,否则军法从事! 此刻,他赌对了。 要是待在启封,等接到命令的时候,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 到时必然人头不保! 所以,朝中这确确实实是出了奸臣,只是不知道究竟是谁? 之前的大泽乡作乱,他也有所了解,同样是莫名其妙的命令,然后一路从中央到地方畅通无阻,最终引发了现在这个局面! 赵贲心中长叹,但却下令军队加快脚步,抵达平阴之后再做修整。 突然,远处隐约传来了一连串惨叫声。 这是? 敌袭! 久经阵战的赵贲立刻做出判断,远处的惨叫声应该是兴军遇到了敌人的袭击。 咚咚咚! 凌乱但有独特韵味的战鼓之声,从南边的尸乡方向传来。 赵贲心中,顿时涌起了一抹不详的预感。 与此同时,他的心中还浮现出了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 “不是吧?又是他!” 大军结阵之中,赵贲向南望去,夕阳之下,一个身材高大的影子,举着一面几乎将自己完全遮挡的盾牌,正向他们狂奔而来。 而在那人身后,猪突猛进着和他一样的身影。 樊哙! 陷阵敢死之士! 赵贲身边,见识过樊哙作战风格的秦军士兵,身体开始打颤。 这个魔神一般的男人,和他身后的那些人一样,冲锋起来的时候,除了沉重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并没有像常人那样的喊杀声。 即便是身体被利刃刺穿,也同样不会喊痛,只是挥剑乱砍。 惟其如此,才显得恐怖异常。 西边,响起了第二通战鼓。 血色的夕阳之下,殷红如血的楚军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这里的秦军都知道,在这面旗帜下,必然站着一个隆准美髯的长者。 楚国武安侯,刘邦! 秦军中,不知道从哪里传出一声吓破了胆的哭喊。 “跑啊,我不想死在这里!” 于是,兵刃铠甲被丢弃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一辆辆满载着军粮物资的大车倾倒路边。 道路之上,随处可见仓皇逃窜的秦军,以及士气如虹,衔尾追杀的楚军。 第二十八章 终相见 尸乡北,天色渐晚。 尽管混战中不知道有没有活捉或是阵斩了赵贲,但刘邦抬头看了看乌沉沉的天空,还是下令鸣金收兵。 虽说这样一哄而上的打烂仗是楚军强项,但四面皆敌,需要谨慎从事。 片刻后,拥有很多破产手工业者的楚军搭起了一座临时营地。 火舌舔着铜釜,冒出阵阵饭香。 只不过若是靠近细看,营中的人数似乎不对,走来走去的楚军最多只有千余,大部队已经不知了去向! ………… 通往雒阳的宽阔驰道上,数万楚军不举火把,口中衔枚,有序行进。 他们要趁着夜色的掩护,偷袭从函谷关方向而来的秦军。 突然之间,远处传来兵刃相交之声。 “敌袭!” 前军斥候飞奔而来,言说遇到一支秦军,军阵整齐,人衔枚、马裹蹄,同样在趁着夜色行军! 刘邦大惊失色,没想到对面的秦军和他有了相同的想法。 短暂的交手之后,他发现这股秦军和之前遇到的不可同日而语。 虽是混战,但军容整齐,以百人为阵,任由楚军反复冲击,却如中流砥柱般毫不动摇。 “撤退!” 刘邦喊过周勃,让他下令全军撤回颍川郡。 夜色苍茫,秦军未必敢追! ………… 阳翟。 韩王行宫 虽说名义上是王的行宫,但实际上却只是原来的颍川郡守,在阳翟修建的一套别院。 只是颍川郡守在别院建好之后没多久,就被调往他处,因此这座别院,就一直处于封存的状态。 于是整体的风格,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下,颇具几分后世里恐怖片的味道。 清晨,穿过花园的溪流边上,刘盈拿着竹罐和牙刷从房间中走出,蹲在水边开始刷牙。 牙刷是在路上签到的奖励,一套十二个,淘宝九块九包邮的那种。 惟一的优点,就在于刷毛足够柔软。 为了能够摆脱用树枝刷牙,让这种迥异于当下的工业品能在明面上用,刘盈煞费苦心的将东西藏在一间残破的民房中,伪造了这家人匆匆离去,没有来得及将牙刷带走的现场。 在经历过批判、抗拒、真香之后,牙刷被瓜分一空。 让刘盈有些遗憾的是,始终没有签到牙膏,这让他从穿越后的刷牙方式,都是用草木灰代替…… 至于这一时期大户人家用的牙膏,叫做竹盐。 额,所谓竹盐,就是用优选出的竹子内装细盐,然后放在火上点燃,之后重复个五六次得到的高端产品,价比金玉。 刘盈蹲在水边,边按照后世的巴氏刷牙法刷牙,边监督自家萝莉和吕雉也按照同样的方式刷牙。 上上下下,面面俱到。 小萝莉刘乐虽然哼哼唧唧的表示不满,但她嘴里长有虫牙,牙疼的滋味她是知道的,虽然小声说着谁是姐姐谁是弟弟啊,但手上的动作却很乖巧听话。 至于吕雉,她只当陪自己儿子玩一个幼稚的小游戏…… 突然,门外有吕家僮仆跌跌撞撞跑来,口中高喊:“武安侯回来了!武安侯回来了!” 啪! 吕雉手中的牙刷跌落在地,整个人愣住。 她慌忙吐出漱口水,像是想到了什么,停下向外走的脚步,仪态万千的向屋里走去。 这怎么还装起来了……刘盈斜撇她一眼,想到了症结所在,于是小声说道: “母亲,你要是不去迎接一下父亲,某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可就抢先了!” 嗯,他说的并不是曹氏,而是住在阳翟另一处宅院中,顾影自怜的戚姬。 吕雉脚下一空,踉跄了一下,回头狠狠瞪了刘盈一眼,旋即在镜子前整理了一下发型和衣服,追着刘乐大步而去:“你慢点,别摔着……” 她在即将踏出跨院的时候,伸出手看向刘盈:“还傻站着干什么?过来呀!” ………… 阳翟城北。 看着出迎郊外的韩王成和张良等人,刘邦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一路之上,除了甲仗物资基本全丢了之外,逃散的楚军大多数都自己又跑了回来。 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敌人可以打败我,却不能杀死我! 但也有一些在他的意料之外。 比如此刻站在人群中,一个穿着粗衣木簪的女人。 她柳眉凤眼,容颜娇艳,如同一朵正在盛开的牡丹,充满了高贵端庄的气势,让周围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低下了头,不敢直视。 这是他的妻子,为他生育了一儿一女的发妻,吕雉! 刘邦停在原地,眨了眨眼睛,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剧烈的疼痛让他明白,现在并不是在做梦! “这娘们怎么来了?” 刘邦无声呢喃,下意识的想要上前,但突然有些心虚的愣在了原地。 他脑袋不动,眼睛滴溜溜乱转,发现戚姬并不在迎接自己的人群之中,心中顿时长出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那小娘们比这老娘们强,知道给老子留脸……” 刘邦正想朝风姿绰约的吕雉走去,突然察觉有一道黑影向自己袭来。 “不好,有刺客!” 他下意识身体微蹲,手握剑柄,颇有几分后世里居合斩的韵味。 只是还不等刘邦出手,沛泗口音的女童之声响起。 “爹爹!” “嗯,是叫我的?哦对了,我还有个女儿……” 刘邦定睛一看,发现朝他冲过来的黑影,正是他的女儿,刘乐。 哒哒哒哒的脚步声中,小萝莉纵身一跃,扑进了刘邦怀中。 “哎呦,乃公的腰!”刘邦踉跄了一下,向下低头,看向怀中的刘乐。 嗯,浓眉大眼,鼻梁高挺,一看就是他的种! 只是,和他脑补的一路凶险万分,饱经风霜的寻夫、寻父之旅不同,小萝莉好像比在沛县的时候白了一些,还胖了不少! 胖了…… 刘邦有些呆滞的抱着刘乐向吕雉走去。 血脉相连的悸动,让他的眼睛不自觉的向下望去,看到了一个唇红齿白,长得和吕雉有几分相像的小男孩。 只是此刻,这个小男孩正用一种奇特的眼神,上下审视着他。 刘邦促狭一笑,面向吕雉,指着刘盈说道:“来就来吧,怎么还带了个客人?” 第二十九章 饺子 春日里的暖阳把温暖的金色阳光铺洒下来,大地凸凹不平,山峦起伏不定,于是那阳光便也一片斑斓,为大地涂抹上一片暖暖的颜色,看起来就有一种恬静的感觉。 阳翟城外,刘邦看着刘盈依然用怪异的眼光上下打量着他,嘴角间促狭的笑容渐渐消失。 这孩子,怕不是个傻子吧…… 这味对了……刘盈仰起头,看着眼前这个虽然灰头土脸,但头上的竹皮冠却板板正正的男子,心中唏嘘不已。 汉朝、汉族。 一个国号,居然成了一个民族几千年的名字。 在刘盈视线所不及的地方,听到老刘满是促狭的话,吕雉两条好看的眉毛微微上扬,如同一只守护幼狮的母狮。 只是还没等吕雉发飙,站在一旁的刘太公率先怒了。 这个不肖子眼里只有老婆孩子,居然没看到自己这么大个爹还在一旁站着呢! 况且,这个败家玩意居然敢开自家乖孙的玩笑! 老夫手中的拐杖,难道只是个摆设不成! 于是砰的一声,刘太公手中的拐杖重重点在地上,吓的刘邦一个激灵。 他赶忙放下刘乐,一脸讪笑的走到刘太公身边,撩起衣摆,双膝跪地而拜:“儿子刘季拜见父亲。” 吕雉拍了拍刘盈肩膀,轻声说道:“过去,该你了。” 冒你身份,担你因果……刘盈走到刘太公侧面,面向刘邦跪地而拜:“父亲。” 刘太公微微闭了闭眼睛,嘴角含笑的说道:“起来吧,这么多人看着呢……等下回去接着跪。”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刘盈偷偷打量刘太公一眼,觉得这也是个有故事的老男孩。 刘盈站起,抢上一步去搀扶刘邦……嗯,虚扶。 刘邦站起,先帮刘盈打了打身上浮土,啪啪啪,嗯,下手颇重。 紧接着,他看向一旁走过来的张良:“此战虽然失利,但损失不大,司马卬已经被我堵在了大河北岸,秦军也加强了渡口的防守兵力……子房之言果然没有夸张,函谷关秦军果然精锐!” 经此一战,他总算理解了为什么以张良之才,在韩国故地兜兜转转的打了几年,兵不过千余,且需要藏匿深山…… 刘邦看向萧何:“虽然打了败仗,还是多备些酒肉犒赏一下士卒,有劳了。” 萧何点点头转身离去后,刘邦向韩王成互相见礼后,笑呵呵的说道:“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都回去歇着吧。” 张良韩王成等人见状,只能无奈的摇摇头拱手告辞。 毕竟现在的事情并不紧急,而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一家人的团聚显然更加重要。 ………… 韩王行宫。 刘邦背着手站在花园里,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个颇具自然风格的宅院。 他已经找人打听过了,戚姬并没有住在这里,而是住在了阳翟的西边,这就避免了某些尴尬的发生。 虽然他已经有了曹氏这个侍妾,以及刘肥这个庶长子、亦或是奸生子。 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经有了正妻,纳妾之事至少要通知一下对方。 最要紧的是,他之前对吕雉说过,行军辛苦,所以让对方在家照料长辈子女。 可现在呢,娃都快出生了! 所以,还是萧何贴心啊! 嗯,刘盈等人和戚姬的居住安排,全是萧何一手操持。 “父亲,吃饭了。”刘盈从远处走来,躬身行礼。 “嗯,知道了。”刘邦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他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和这个儿子相处。 他离家的时候,刘盈还是个满地乱爬的奶娃,如今虽然还是个孩子,但做事说话小大人一般,一板一眼。 而且刘邦隐约觉得,他们父子之间,似乎有着一些隔阂。 都是该死的秦国……刘邦心中微微叹气,要不是秦法严苛,他现在还在沛县做亭长,每日喝酒吃肉,闲暇的时候和妻子姬妾亲热一下,再打打孩子,生活乐无边。 少顷,一座屋顶上缺了几片瓦的堂屋。 刘邦坐在上首,有些微微好奇:“不是说吃饭了吗?人都哪去了?” 刘盈微笑说道:“我们在城外等待的时候都吃过了,而且,这一餐是专门为父亲准备的。” “专门为我?”刘邦挠了挠脖子,顺手捏死了一只跳蚤。 他大多数时候都生活在军营里,这种东西是难免的。 刘盈看着捏着跳蚤看的刘邦,隐约觉得如果不是自己在边上,老刘应该会把跳蚤扔进嘴里吃下去…… “迎客的饺子送客的面,父亲远道而回,第一餐自然要吃饺子。” 刘盈说完,在心中制定了一个刘邦洗白计划。 嗯,物理上的洗白。 毕竟刘邦在家里住,必然会和吕雉睡在一个屋,而跳蚤就会从老刘身上,转移到吕雉身上,最终把自己和刘乐也给污染了…… “饺子?什么是饺子?”刘邦有些好奇。 “新吃食,大父外翁他们也很喜欢,父亲一吃便知。”刘盈也不过多解释。 片刻后,三大盘饺子摆在了刘邦面前。 曹氏放下托盘,声音带着几分湿糯:“这是韭菜鸡蛋馅的、这是香菇猪肉馅的、这是羊肉萝卜馅的……这是醋碟,吃的时候沾着吃。” 刘邦吞了口口水,不过很难说是因为饺子,还是曹氏鼓鼓囊囊的胸口。 刘盈正想退出房间,就看见小萝莉刘乐哒哒哒哒的跑了进来。 曹氏见状带着几分幽怨退了出去,刘邦向她使了个眼色后把小萝莉拉进怀里,问东问西。 完了,小萝莉也不能要了……刘盈心中哀叹,决定等下也把小萝莉放进澡盆子中好好洗刷洗刷。 案几后,刘乐笨拙的拿着筷子,夹起一个饺子,沾沾醋碟。 刘邦一个、自己一个、自己一个、自己一个…… 刘邦满脸疑惑的看了看刘乐,紧接着用同样疑惑的目光看向刘盈,仿佛是在问你们不是已经吃过饭了吗?这是个什么情况? 看吧,我就说她是个黑心棉吧……刘盈恍若未见,将视线移向房梁,如果不是不愿意太过轻佻,他甚至还想要再吹个口哨。 第三十章 我来帮你练兵! 阳翟。 初春时节,山明水秀,万物勃发。 昨夜突遭降温,淅沥沥的小雨顿时变成了飘飘荡荡的桃花雪。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清晨时分,刘盈在生物钟的驱使下睁开双眼。 在他身边,除了睡得跟死猪一样的刘乐再无他人。 刘盈满是嫌弃的收回视线,嘴角突然扬起,世界线在自己这只蝴蝶的牵引下,不知道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苏丹小说网 比如,再多一个弟弟妹妹神马的! 老刘身体强健,吕雉也还没有到了人老珠黄的年纪,干柴烈火,你侬我侬之下,搞出条人命也不是不可能。 哎,最好能多生几个,这样将来封个不列颠王、高卢王……刘盈悠然长叹,旋即起床刷牙准备吃早饭。 ………… 行宫外,一个身穿头戴儒冠,身穿绿色曲裾,相貌俊朗却忧郁异常的中年男子从马车上走下。 此人正是韩国司徒,张良。 他今天来,是找刘邦商议继续进攻秦国之事的。 当他走到大门口的时候,今日在门房值班的纪信抢上前两步,拱手下拜:“拜见司徒。” 张良愣了一下,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后颔首致意:“武安侯可起了?就说张良来访,有要事相商。” 纪信再次行礼:“烦劳司徒在此等候。” 张良点点头没有说话,目光被大门内一个小男孩吸引。 小男孩头发束为两结,向上分开,形如羊角,点漆似的眸子正好奇的打量着他。 张良昨日已经见过,这个小孩就是武安侯刘邦的第二个儿子,刘盈。 这就是张良,汉初三杰,他朝我走过来了,我、我……刘盈心中有些忐忑,脸上挤出笑容:“能,能给个签名吗?” “嗯?”张良愣住,有些不知所措。 刘盈正要遮掩过去,突然见到大门外有驶来了一辆牛车,一个有些中年发福的身影从车上走下。 那人穿着一身淡青色的长袍,白发苍苍,皱纹不少,但脸庞红润,腰背挺直,颇像后世里喝茶看报等下班的基层公务员…… 这就是汉初三杰的另外一杰,萧何。 “张子房来的好早啊!”萧何远远拱手行礼,笑着大步走来。 在张良和萧何寒暄期间,曹参等人相继到来,而另外一边,刘邦步履蹒跚而来。 哎,苦了老刘了,老年人同样戒之在色啊……刘盈向他投了个怪异的眼神,向后退了几步,去让人准备些热水点心等东西送过来。 刘邦老脸难得一红,突然愣住,自家这小混蛋才几岁啊,怎么连这个都懂? ………… 还是那间屋顶上缺少了瓦片的堂屋。 刘邦让韩王成坐在上首,自己在下面陪坐,身边张良萧何等人围坐一圈。 角落里,带人送完开水点心的刘盈也赖着不走,在这里凑个热闹。 刘邦对此视若无睹,他们这都是些草台班子,很多时候讨论事情,都是蹲在树荫底下你一言我一嘴…… 一抹愁色悄悄爬上刘邦眉头:“此番见识了秦国精锐,果然不凡,我们应当如何打破函谷、攻入关中,二三子可有计策?” 刘盈坐在下首,听着众人讲述,沉默不语。 之前雒阳城下战败,其实并不是秦军多么善战,主要是楚军扩军太过,很多都是些才放下耒耜没几天的农夫。 带着这样的士兵去硬撼别人的久经训练的戍卒,怎么可能不失败呢?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这里的楚军、连同韩军的上层将领,基本上没有什么懂得练兵统兵作战的高级武将。 刘邦,亭长,类似于后世的派出所所长; 萧何,主吏掾,县组织部长; 曹参,狱掾,县看守所所长; 夏侯婴,县政府司机; 周勃,民间歌舞团鼓手; 樊哙,卖狗肉的商贩; …… 真是闻者落泪,听者伤心啊……刘盈嘴角微微向上扬起,老刘就是靠着这样的班底,最终统一了天下,建立起了国祚连绵四百多年的大一统王朝。 属实牛逼! 突然之间,刘盈觉得,若是说起练兵,最起码在此刻,自己掌握的技能并不比在座的任何一人差多少。 某,全日制本科学历,键盘王,至少接受过两个月的军事训练……刘盈顿时昂起了头,睥睨四方。 说干就干! 他捅了捅角落里昏昏欲睡的樊哙,向对方使了个眼色,然后趴在地上慢慢向门外移动。 之所以找樊哙,是知道这厮现在正惦记着自家的漂亮小姨。 有所求,必然言听计从。 ………… 堂屋外,樊哙尿遁而出,快走几步找到墙角刘盈,俯下头:“你捅我干啥?” 刘盈仰起头,看向樊哙,只见他虽然短须凌乱,肤色黝黑,但五官却很端正,好好打扮打扮颇有几分黑古的感觉。 嗯,这门亲事我准了……刘盈暗暗点头,旋即不客气的问道:“借我一百个士兵,我来帮你练兵!” 樊哙愣住,他还以为刘盈是帮吕鬚向他传话呢。 “练兵,练什么兵,你还没把剑高,还是多吃点肉,争取快点长大吧!” 樊哙说完,转身就要离开,却猛然发现自己衣角被刘盈死死攥着。 “别,松手……你是我祖宗还不行,我就这么一件好衣服了,别给我抓破了……” 樊哙大急,既不敢用力挣扎,又不敢去掰开刘盈的手。 前者自然是怕把衣服弄破,至于后者,弄伤了刘盈,吕雉,是他能惹得起的? “好好好,我借了,我借了还不行!” 樊哙无奈,反正最近不打仗,闲着也是闲着,就当陪自家这个侄儿过家家了…… 刘盈满意的松开手,他这个年龄,只要不要脸,总能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古代的阵法他不会,但练习一下队列还是没问题的。 这一时期的古典军队中,能把队伍走的整齐划一,仅从气势上就足够压倒对方了。 至于战术? 笑死,根本没有战术! 至少在这一个时间点,这里的楚军毫无战术可言。 开战之后,敲一通鼓,然后开始集群冲锋。 打退了敌人就乘胜追击,打不过就作鸟兽散…… 第三十一章 打赌 走廊上,刘盈昂着头,一脸的得意洋洋。 虽然只从樊哙这里搞到了百人,但男人的心中,都是有一个驰骋疆场的梦。 一步一步来吧……刘盈走了两步,见到一个中年男子正趿拉着鞋向他走来。 不好,是卢绾! 刘盈心中一惊,装作没事人一样掉头就走。 只是没走两步,突然觉得衣领一紧,整个人腾空而起,一张胡须杂乱,长有刀疤一样皱纹的老脸在他面前迅速放大。 刘盈如同一只被拎起了后颈的小猫一样悬在空中,脸上挤出谄媚的笑容,两只小短手努力的合拢在一起: “侄儿见过叔父!” 卢绾不为所动,木着脸点点头:“就是你把我家烧了?” 啊这!谁呀这是,嘴这么碎……刘盈讪笑两声:“侄儿知错了,但凭叔父责罚!” 卢绾突然笑了起来,眼前这个小家伙光棍气十足的样子,让他依稀想起了刘邦小时候,真的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其实他昨天晚上就住进了这间别院,只是一直和刘太公在一起。 作为中阳里的一份子,单不说他和刘邦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异性兄弟,就冲着卢绾亲爹和刘太公的交情,他要是不第一时间上门来,刘太公分分钟打爆他的狗头! 至于那几间被烧掉的祖屋,烧就烧了吧。 等到打进咸阳,玩着秦王的宝贝,看着秦王的女人,住着秦王的房子,傻子才回中阳里! 卢绾笑了会,拎着刘盈上下看了几眼:“如此瘦弱,还想要学人练兵?” 不要脸,偷听别人说话……刘盈心中吐槽,但脸上却充满了谄媚的笑容:“叔,你先把我放下来呗!” 卢绾摇了摇头:“就这样挺好的,说吧,你想怎么练?” 其实他本来对于刘盈这个几岁的孩子会练兵是完全不相信的,但昨天晚上,老刘交了多久的公粮,卢绾就听着刘太公吹嘘了多久的乖孙。 ‘吾家之千里驹!’ 卢绾回想着刘太公反复念叨的话,突然觉得在吹逼这方面,老刘还差着老老刘一大截!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刘盈正想要胡掰扯两句从网上看到的词,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刘邦的声音:“姓卢的,把我儿子放下来!” 他们在外面的动静,吸引到了房间里众人的注意,刘邦站在门里,笑呵呵的看着卢绾。 在他的心中,这个异父异母的兄弟,比家里的亲兄弟更亲! 卢绾同样笑呵呵的说道:“就不放!” 他把刘盈倒过来,扛在肩上向刘邦等人走去:“这可是咱们的大将军,我得好好巴结一下!” 在哄堂大笑中,刘邦上前捶了他一下:“跟我儿子闹,你丢不丢人!” 卢绾笑着摇摇头:“万一这小家伙真是个‘千里驹’呢?刘交不是说过吗,当年有个比盈儿大不了几岁的小家伙,人家可是做了孔老夫子的老师!” 刘邦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昂着头的刘盈,昨天他交完欠下的公粮之后,实在是太累,所以吕雉碎碎念着刘盈一路以来的所作所为,他完全是左耳进右耳出。 况且,母亲总是喜欢炫耀自己的儿子的! 嗯,就像当年,有老者言‘夫人所以贵者,乃此男也’,也不过是吕雉想要借此向他炫耀刘盈比刘肥强,自己这个生下了刘盈的女人,比他养在外面的女人要强! 虽然刘邦对于‘千里驹’的说法不以为然,但既然是卢绾提议,他也断然不会拒绝。 反正他们这些人吵吵嚷嚷了许久,也没有商讨出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而且,万一自己儿子真的是个神童呢? 父亲,也同样喜欢在别人面前炫耀自己的儿子啊! 片刻后,众人围坐一团,刘盈站在人群中央,面对着周围或无视、或好奇、或戏谑的眼神,侃侃而谈:“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他话音一落,周围的刘邦等人顿时愣住,低头打盹的张良猛然睁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刘盈。 傻了吧,岳少保牛逼……刘盈回忆着在网上看到的只言片语:“所谓阵而后战,自然不需要过多解释了吧……” 迎着刘盈问询的目光,刘邦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旋即猛然惊醒,小兔崽子还真把自己当老师了? 他决定等晚些时候喂刘盈吃顿竹笋炒肉。 一旁的张良暗暗点头,之前的战败,就是吃了打仗没有章法的亏,瞎几把一通乱打,碰到阵型严整的精锐,就只能是一溃千里了! 不过坐而论道谁不会? 张良熟读《六韬》,泛泛其谈的话能从日升说到日落,而且没有半句重复! 一个留着短须的马脸男子突然说道:“真是孩子气,不知道从哪个书呆子那里听到几句词,就跑来炫耀了!打仗之时,只要敢打敢冲,武艺高强,再多的敌人也不怕!咱们这一路,不就是这么过来的吗?”苏丹小说网 樊哙捂着嘴悄悄靠近刘盈说道:“这是虫达,剑术无双,脑子不太好使,现在是你父亲身边的卫士令。” 这就是冲上来让主角打脸的小反派呀……刘盈嘴角向上扬起:“三言两语是说不清的,不如我们打个赌吧?” 虫达一脸戏谑:“我跟你个小孩子……算了吧!” 刘盈轻蔑一笑:“怎么?不敢?” 虫达猛然坐直,大睁双眼:“说吧,怎么赌?” 听到他的话,刘邦捻须不语,卢绾嘴角扬起,萧何张良笑而不语,其余楚军将领则哄堂大笑。 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居然中了一个娃娃的激将法,就算是赢了,也照样没脸! 刘盈等到笑声渐渐停止,看着涨红脸的虫达说道: “我听闻将军力敌千军,有万军之中取敌上将首级之能!” “所以十天之后,校场之上,我带百人,将军独身一人,双方以半个时辰为限,将军若能将我擒拿,则算你赢,否则便算输!” “如此,还算公平吧?” 虽然被刘盈顺手拍了拍马屁,但虫达还是保持着理智,他看了看樊哙孔聚等人:“先说好,你这百人里不能有这帮家伙!” 咦,这厮也不算太傻……刘盈愣了一下,笑着问道:“赌注是什么?” 第三十二章 老板大气! “赌什么?”虫达轻声呢喃,微微愣住,想了一会后看向刘盈:“公子你说,在下接着就是!” “好!”刘盈点点头:“我若是赢了,你来做我和刘肥的剑术老师,不许藏私!” 这是他听樊哙说虫达剑术无双时的临时起意。 白衣胜雪,仗剑四方,银鞍白马,飒沓流星。 要多潇洒有多潇洒,要多帅气有多帅气! 至于带上刘肥,嗯,这一路上刘肥没少替他背锅,也算是小小补偿吧…… 虫达松了口气,只是教授刘盈和刘肥剑术算不得什么,他接着问道:“要是在下赢了呢?” 刘盈背负双手,抬头望天,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你赢不了!”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虫达涨红了脸:“还没有比,怎么知道我赢不了!难不成还没开始,公子就想耍赖?” 刘盈想了想,将视线移向刘邦,看得他略微有些茫然和紧张。 “嗯,有了!” 刘盈抢上一步,在刘邦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从他腰间摘下了一块玉佩:苏丹小说网 “要是我输了,就把这块玉佩赔给你!” 张良微微愣住,嘴巴慢慢张大,萧何曹参等沛县出身的人则放声大笑。 恶人还需恶人磨!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在虫达懵逼的眼神中,很多人向他投来了羡慕的眼神。 陪着小孩玩个过家家,就能得到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真是傻人有傻福! 刘邦向朝虫达点点头,示意赌约成立。 不就是一块玉佩吗?给就给了吧! 刘盈向他挑挑眉,竖起拇指:“老板大气!放心吧,咱输不了!” ………… 翌日,午后阳光正盛,时不时有犬吠从附近传出,旷野之中更添幽静。 这时,行宫内走出一个小小的身影。 从他不时地揉着屁股的姿势可以看出,应该是不久前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公子哪里去?”纪信从门房走出,看着刘盈问道。 刘盈抬起头:“我去把那一百个人挑出来,要抓紧时间训练了……” 纪信毛遂自荐道:“公子考虑考虑我,我虽然打不过虫达,但多少可以和他过两招,能拖延一点时间!” 区区一个虫达,还要拖延时间才能打赢?对我有点信心好伐……刘盈摇摇头拒绝道: “我和虫达有约定,既然是结合战阵之力,打败匹夫之勇,那就只能从军中挑选普通军士来完成赌约。” 纪信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强求了……不过,还是我陪着公子前去军中吧,此地虽然大军集结,但未必不会有歹人出没。”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刘盈自然从谏如流,他拽了两句词:“固所愿,不敢请耳!” ………… 阳翟郊外兵营。 被看门的士兵拦下后,刘盈想了想,没有去找带领陷阵之士的樊哙。 这主要是昨天的时候,他从周勃那里打听了,樊哙手下大多是些不要命的刑徒,这些人不在乎自己的性命,自然也不在乎什么军纪。 嗯,砍头的除外。 他今天只是去找一百个人练队列,展现一下自己的价值,争取一些话语权。 毕竟他和萧何张良等人比起来,并没有任何智商上的优势,惟一的优势,在于知道一些模糊的历史走向。 比如彭城之战,项羽以几万人的精锐侧翼偷袭,直接打垮了几十万的汉军。 浮尸千里,睢水断流。 逼得萧何在栎阳,‘发关中老弱未傅悉诣荥阳’之后,才勉强稳住战线。 后来的白登之战,虽说汉匈双方都宣称自己获得了最终的胜利,但新兴的汉王朝无力收服秦国旧疆,也是不折不扣的事实。 而要想改变这一切,只有一个汉太子的身份是远远不够的。 所以他和虫达的打赌,并不单是为了出风头,另一个目的就是给自己立一个神童的人设。 至于要想拿下虫达,则十分简单。 冷兵器时代,长枪作为军中最普遍,也最有效的杀伤武器。 只要将那一百人训练的能组成整齐的方阵,则根本不需要太多的技巧,拿着长枪平推过去就赢了。 反正那是虫达,不是项羽这种人形高达…… 少顷,军营中走出一个穿着陈旧铠甲的中年男子。 他鼻梁高高隆起,嘴巴上留着整齐的八字胡,和刘邦有几分相像。 这正是刘邦的堂兄,刘贾,此时在军中担任别部司马一职。 刘盈赶忙上前行礼:“见过伯父!” 刘贾促狭一笑:“哟,哪阵风把‘吾家之千里驹’吹过来了?” 说完,他盯着刘盈身后的纪信仔细看了几眼,两条粗壮的眉毛微微纠缠在了一起,但在刘盈将视线转过来之前,脸色恢复正常。 刘盈嘿嘿一笑,直入正题:“伯父借我一百个人呗!” 刘贾笑了笑,很痛快的说道:“行啊,没问题!不过……” 我就知道……刘盈躬身而拜:“都是侄儿贪玩,不小心把祖宅引燃,还请伯父责罚!” 刘贾伸手弹了他个脑瓜崩,笑吟吟的说道:“怎么不去樊哙那里要人?陷阵之士可比我这里的新兵战力高的多!” 刘盈揉揉脑袋:“侄儿有自知之明,陷阵之士并非现在的我所能驾驭。还是这些朴实的农家子更适合我,他们心思单纯,好调教。” 刘贾微笑:“有几分见识,这么说来,你是稳赢虫达了?” “那是自然!”刘盈昂起头,满是自信。 他跟在刘贾身后向军营内走去,只觉得这也叫军队? 目之所及,楚军各个瘦弱,身上穿着邋里邋遢的破旧单衣,松松垮垮的披着残破的皮甲。 恍惚间,让刘盈以为自己到了某个地方的难民营! 刘贾看出他的嫌弃:“这不是刚打了败仗吗?原本的东西都丢了,陈留缴获的军械正在向这里转运,过几天就好了。而且别看这些人现在这样,等吃几天饱饭后,各个都是棒小伙!” 我看你是王婆卖瓜……刘盈点点头:“既然如此,侄儿挑出的一百个人,就跟着侄儿走吧,军粮神马的,就直接从阳翟调拨……嗯,我昨天的时候就跟刘交叔父说过了。” 刘交,刘邦的同父异母弟,此时担任楚军的治粟都尉,负责粮草供给。 第三十三章 韩信? 听到刘盈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刘贾点点头继续向军营内走去。 此时,一个将军打扮的青年远远地向刘贾拱拱手,微笑着向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刘盈向他看了一眼,只见他似乎比刘邦要高出一头有余,衣服虽然破旧,但浆洗的很干净,行走之间颇有几分男模的风范。 这个大佬我没见过,问清楚是谁后再决定要不要舔……刘盈装作有些好奇的询问道:“伯父,此人是谁?” “韩信。”刘贾只淡淡的说了两个字。 卧槽!韩信……刘盈眼睛瞬间睁大,但旋即眉头紧锁,这时候的韩信不是应该在项羽麾下做执戟郎中吗? 他拉了拉刘贾,继续问道:“韩信?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他昨天来行宫议事了吗?” 刘贾停下脚步:“他是昔日韩王的后裔,公子虮虱之子。咱们攻克阳翟之后,他带领两千士卒来投。按理说,他是韩王成的臣子,昨天的议事他不应该到场。” 原来是韩王信啊,吓我一跳……刘盈点点头,回看了一眼韩信的背影,心里不禁为他鞠了一把辛酸泪。 只是因为和‘兵仙’韩信·Lancer生活在了同一个年代,自己就被后人生生改成了韩王信…… 造孽啊! 一路无言,刘盈在刘贾的带领下,渐渐走到军营最西端。 刘贾交过一名军吏,吩咐道:“将咱们的人召集起来,让武安侯公子挑一百个去特训。” 那名军吏也不多问,只是抱拳应诺而去。 刘盈背着手四下打量,刘贾这里的军营和在其余所见不同,军帐虽然也打着补丁,但却排列的整整齐齐,这附和他曾经当过秦国戍卒的身份。 片刻后,周围几十个军帐中的士卒们集合完毕。 嗯,说是集合,其实就是乌央乌央的站成了一团,完全没有秩序可言,更有甚者三三两两的站在一起说起了家常。 刘盈有些无奈,难怪虫达敢于说自己力敌千军,就这种素质的军队,随便来个不要命的就能追着他们漫山遍野的跑! 不过他也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毕竟精锐的军队,是练出来的。 而要想训练士兵,首先要让人家吃饱饭。 在这个年代里,让士兵饿着肚子训练,只会有两个下场。 一,士兵被将领练死;二,士兵哗变杀了将领。 刘盈背手不言,刘贾渐渐有些看不下去了,他猛地敲了一下摆在帐篷前面的铜鼓,发出一声刺耳的金鸣。 “铛!” 军帐之前,私语之声戛然而止,士兵将视线移向刘贾,作为一群因为战乱而破产的农民,他们对于官吏律令的恐惧是根植在心中的。 刘盈相信,如果此刻站在这里的是那帮陷阵之士,你想要压服他们,只能是杀头的斧钺,金鼓是派不上用场的。 刘贾见到鸣金奏效,上前一步,依然板着脸说道:“武安侯公子要用新法训练尔等,有愿意的,上前一步!”苏丹小说网 “新法?” 士兵们呢喃着这个词,他们的视线从刘贾身上移到刘盈,见到的是一个穿着丝绸衣服,玉质金相的小男孩。 让他们陪小孩子玩? 不去不去! 有着功夫,还不如晒着太阳抓虱子呢! 见到所有人都不为所动,刘盈上前一步,大声说道:“愿意跟我走的,管饱!” 刹那间,所有听到这句话的士兵足足愣了一秒,然后你争我抢的涌了上来。 “公子此言当真!” “你这话问的,公子是什么样的人物,怎么会诓骗我等!” “公子,我力气大,吃得少,选我吧!” …… 他们这是饿了多长时间啊……刘盈僵住,缓缓扭头看向刘贾,大大的眼睛中满是疑惑。 刘贾老脸一红,将刘盈拉到一边小声问道:“刘交给你调了多少粮食,你就敢夸下海口说是管饱?你知道这帮家伙的饭量有多大吗?” 刘盈算了一下:“一百五十石小麦,怎么了?不够吃吗?” 他记得刘交当时给他说过,无爵位的普通士兵每月分发三石粟米或是稻米,他只训练百人十天,应该给一百石口粮。 但军中缺粮,刘盈主动提出愿意‘吃点亏’,用小麦这种下等品,替换粟米稻米这样的上等粮食。 所以一百石粟米,就变成了一百五十石小麦。 这就是刘盈敢说管饱的原因。 “小麦?你让士兵吃这玩意?”刘贾睁大眼睛,挠了挠头,低声咒骂了刘交一句欺负小孩子,不当人子。 在这个年代里,稍微有些家底的黔首也是以粟米或是稻米为主食。 人们在种田的时候,只有那些完全靠天吃饭的山坡地才会种上一些小麦,豆子,用来作为牲畜的饲料,或是荒年的储备粮。 刘贾旋即拉起刘盈,就要去找刘交算账。 自家亲戚就这点好……刘盈笑呵呵的说道:“伯父难道不知,小麦研磨成粉之后格外美味?” 刘贾愣住,摇了摇头:“研磨成粉?什么意思?” 刘盈恍然大悟,昨天议事结束之后,除了萧何留下来蹭了顿饭,其余人都各忙各的去了。 他也不过多解释,只是笑着说道:“放心吧伯父,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士兵。” 见到刘盈信誓旦旦,刘贾有些将信将疑,但却并不打算多说一些什么。 在他看来,吃一堑长一智,小孩子多摔两个跟头,才能跑的更快更远。 ………… 行宫后院,近乎荒芜的花园中,此刻宛如一个热火朝天的工地。 僮仆丫鬟忙忙碌碌,往来奔走不绝。 既然要在这里定居下来,那就把这里好好收拾出来,房屋不透风不漏水,住的才会舒心。 在花园一角,丁义站在房梁上,修补着破损的瓦片,只是他的视线不时向身后望去,在那里的一小片土地上,所有的杂草都被拔的干干净净,只有一点点的绿色微微破土而出。 这里种着的,正是刘盈签到的五颗玉米种子。 春天到了,万物萌发,正好播种一波,等待秋天的收获。 丁义自告奋勇的揽下了守护幼苗的任务,不过他主要盯防的,不是飞禽走兽,而是某只手欠还贪吃的小萝莉…… 第三十四章 操练 清晨,行宫门前广场。 “向左转!” 刘盈喊出口令,身前站着的十个人或向左、或向右转身。 一时之间,远处坐在大树下休息的九十人顿时前仰后合,发出一阵哄笑。 另一边,纪信看了看刘盈黑着的一张脸,强行忍住不笑。 这些人,就是刘盈从刘贾那里借来的一百个新兵。 既然都是没有受过训练的农家子,所以刘盈也没有挑选,直接成建制的拉走了一百人。 只不过当一百个人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自己并不是军事学院或是警察学院的毕业生,自己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工院毕业的土木狗…… 人一过百,形形色色。 他的指挥才能不足以驾驭的了一百个人。 所以此刻出现在他面前的,只是十个什长,他准备先把这些人教会了然后再让他们去教自己手下,最后再群体合练。 但是,这帮家伙左右不分是个什么鬼! 刘盈微微摇头,深呼吸一口,平复了一下心情。 其实也不能全怪他们,后世里军训的时候,即便是上了十几年学,处于人生巅峰期的中学生、大学生,不也同样有向左向右转不分,齐步走顺拐的奇葩? 他想了想,看着面前满脸惭愧羞耻的一群什长,宽慰的说道:“是我鲁莽了,不怪你们。” “现在听我口令,所有人将右脚的鞋子脱下!这样我再说左右的时候,你们不就不会错了?” 刘盈说完,那群什长们顿时面露欣喜之色,纷纷照做。 在大门口,刘邦斜靠在门框上,嘴里叼着一根稻草,语气慵懒:“这小子,聪明,像我!” 好的都像你,坏的都像我,呵呵……吕雉翻了翻白眼,一言不发。 刘邦斜撇了吕雉一眼,发现这个娘们和在沛县的时候有了很大的改变。 那时候的她虽然偶有大小姐的脾气,但总体来说很是温顺,是一个标准的小媳妇形象。 可现在不同了,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吕雉居然一反常态,阳奉阴违,就连在床笫之间,居然也敢和他争夺主动权了! 但是吧,人就是贱,吕雉越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他就越是想要去主动讨好,此刻看着吕雉翻起白眼,桀骜不驯的样子,刘邦心弦颤动,脸上不由露出几分谄媚的笑容。 门前广场上,刘盈只是不断发出向右转、向左转的口令。 经过了脱鞋之后,什长们动作的正确率开始大幅提升。 左右大家还是分得出来的,只是听到命令后,无法快速做出准确的反应罢了。 又练了几下,见到什长们已经能正确掌握这个口令之后,他开始了另一个训练。 齐步走。 刘盈主要训练他们的,是一步一动。 就是刘盈发出一声口令,所有人齐刷刷的向前一步,再发出一声口令,再整齐的走出第二步。 这是为了之后的合练打基础。 步兵方阵,手持长枪,堵墙而进。 在野战之中,无论是面对骑兵还是步兵,这都是最基础,也是最有效的一种作战方式。 “故用兵之法,教戒为先。一人学战,教成十人;十人学战,教成百人;百人学战,教成千人;千人学战,教成万人;万人学战,教成三军。” 张良从远处走来,口中吟诵着兵法,盯着刘盈看了一会,向迎上来的刘邦躬身行了一礼:“公子小小年纪就能无师自通练兵之道,实在是令某汗颜啊!” 刘邦笑笑,脸上虽然满是骄傲,但还是说道:“犬子那是瞎胡闹,当不得真……子房谬赞了!” 张良微微摇头,正色说道:“公子所传之法,虽然简单,但却是战之本。若是在楚军和韩军中推而广之,何愁暴秦不灭!” 刘邦回看了一眼走一步停一下的那十个人,想起了之前在雒阳城东见过的那一伙秦军,隐约明白了什么。 “昔年吴起曾经说过,圆而方之,坐而起之,行而止之,左而右之,前而后之,分而合之,结而解之。每变皆习,乃授其兵。是为将事。”张良继续赞叹道:“公子教授的,正是此中之道!” 刘邦眼睛微微睁大,正色说道:“反正今日无事,子房不如多给我讲一些!” ………… “立定!” 刘盈再次大吼一声,所有什长立刻站住不动,身后蹲坐的属下的鸦雀无声,让他们觉得自己似乎和之前有所不同,于是所有人都挺胸抬头,满脸自信的神情。 嗯,差不多了,我又不是练仪仗队……刘盈点点头,嗓子略微沙哑:“很好,等下午饭的时候,每人多吃一个大饼!” 在一阵哄堂大笑中,那些什长穿上鞋,分散开来去训练自己的属下去了。 刘盈接过纪信递过来的陶碗喝了口凉白开,向对方点头致意后询问:“我要的大石磨做好了吗?” 纪信颔首:“昨天就做好了,今天准能送过来!” 刘盈面露微笑:“那就好,皇帝还不差饿兵呢,说了管饱,就不单单让人家吃饱,还要吃好!” 他喝完水,缓解了一下仿佛要冒烟的嗓子,听着远处此起彼伏的口令声,突然想到一种东西,可以有效加强命令的下达。 铜哨! 不过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上,铜哨是不可能快速列装的,那么就只能用竹哨先代替一下了。 想到这里,他看向纪信问道:“这附近哪里有生长有竹子?” 此时的阳翟位于中原大地,而秦汉之交的平均气温较高,即便是在后世和内蒙同纬度的苦寒之地,也同样有竹林存在。 而被人心心念念的关中之地,有‘粳稻、梨、栗、桑、麻、竹箭之饶,土宜姜芋,水多蛙鱼,贫者得以人给家足,无饥寒之忧。’ 纪信点头说道:“竹子?咱们后院就有啊,不过被丁义拔掉了好多……” 刘盈大喜过望:“你在这里监督他们训练,有胆敢懈怠混事的,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打!” 听着他奶声奶气的发狠,纪信只觉得一阵好笑,频频点头:“放心吧公子,某知道该怎么做!” 第三十五章 父子 韩王行宫,竹园。 这里说是竹园,但其实最早的时候只是种了几棵稀稀疏疏的竹子,疏于打理之下,当初的几棵竹子就以一种完全不讲道理的方式,霸占了整座花园。 此时的竹园中,两个吕家的僮仆在采集着春笋。 刘盈绕着竹林绕了两圈,就在他准备掰断一截合适的枝条时,刘乐踮着脚尖从拱门后经过。 她远远看见刘盈,突然喜上眉梢,哒哒哒哒的跑了过来。 “弟弟、弟弟,我来帮你!” 小萝莉边喊,边跳着脚帮刘盈将枝条压弯。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刘盈斜瞥了她一眼,用从纪信那里要来的匕首割断枝条。 小萝莉松开竹竿,凑到刘盈面前,有些兴奋的问道:“弟弟,听说你从刘贾伯父那里要来的一百个士兵!” 刘盈头也不抬:“嗯,怎么了?” 小萝莉涨红了脸,插着腰:“让我来做这个百将吧!你还小,带兵这种事情你把握不住……” 她边说,边从地上捡起一根竹竿,当做宝剑似的舞了个剑花。 刘盈还是头也不抬,只是气沉丹田的大喊了一声:“曹姨!” 小萝莉顿时打了个激灵,她这些天正被曹氏看着学习纺织刺绣,十根肉乎乎的手指上遍布着针眼。 “你给我等着!”她恨恨的戳了戳刘盈脑袋,然后赶在曹氏没有回应之前,撒腿就跑。 呵,跟我斗……刘盈歪头躲过,满脸洋洋得意。 和小萝莉同样‘凄惨’的,还有刘肥,不过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课程安排上,很快就又多加了一门剑术课…… 昨天刘盈见到刘肥的时候,刘肥正因为背错了几句《论语》,而被气的满脸涨红的刘交扒下裤子打屁股呢! 嗯,谁让他子曰了半天,突然子曰,打架用砖乎…… 造孽啊……刘盈嘴角扬起微笑,决定以后躲着刘交走。 按照先秦时期的传统,他这个年龄的小孩子还不到上学的年龄,只有到了六岁以后,才会有老师来教授他简单的数学和常识。 嗯,上学。 在秦国统一之前,教授十二三岁以下幼童的地方,称为‘小学’。 顾名思义,一则是学生的年纪小,二则是是学习的范围小,只需要学习六艺之中的‘书’、‘数’。 等到了十二三岁之后,就进入了大学,这一时期的主要学习科目是六艺之中的‘礼’、‘乐’、‘射’、‘御’。 不过秦国统一之后大规模的私学就没了,只剩下官方指定的学校,学室。 以吏为师,以法为教。 主要是用来培养基层公务员用的。 入学的门槛,也从平民百姓,提高到了有一定爵位或权利之人的子嗣亲朋。 或许,这就是天下人反秦的另外一个原因……刘盈心中乱猜,手上的动作却并没有丝毫放缓。 他从一堆枝丫中挑出了一根2b铅笔那么粗的竹竿,从中截断,只取粗细最均匀的一段,大约一扎多长。 匕首上下翻飞之间,竹哨渐渐成型。苏丹小说网 “现在到了最关键的一步了……” 刘盈小声呢喃,找了一片合适的竹叶,用匕首切平,慢慢插入竹枝,小心撕扯着竹叶的大小。 “哎呀!用劲太大了!” 刘盈看着自己一不小心撕坏的竹叶,微微叹了一口,准备重新来过。 此时,一个浑厚的男声在他身后响起:“在做竹哨?让我来吧!” 刘盈抬起头,看到身后站着的是送走了张良的刘邦。 “父亲也会做这个吗?”刘盈将信将疑的将手中的细竹竿递了过去。 刘邦嘿嘿一笑,也不多说,伸手接过,三两下就做成了一个方法迥异,但响声很大的竹哨。 刘盈接过,哔哔的吹了两下,迎着刘邦一副快夸我的神情,奶声奶气的说道:“父亲好厉害!是大父教的吗?” 他做竹哨的方法,是刘太公闲暇时交给他的。 刘邦洋洋得意的说道:“非也!乃公这是无师自通……” 他脸上露出几分缅怀的神色: “那时候还在沛县做亭长,需要抓捕一些流窜的贼人或逃奴。有时他们藏在破旧的房子中,为防止被他们埋伏,所以就做了这么个小玩意。” “抓贼的时候,我先进入,要是遇到敌人,就吹响竹哨,让樊哙赶紧带人进来……” 老刘这前半生过得也挺精彩啊,不,他这一辈子都过得很精彩……刘盈不停的微笑着附和,等到刘邦缅怀的差不多了,于是将剩下的竹竿也递了过去: “能者多劳,还剩下九个,父亲干脆一鼓作气的都做了吧!” 刘邦笑了笑,故意板着脸说道:“哎呀?咱俩这谁是爹,谁是儿子啊!” 要不,各叫各的……刘盈心中吐槽,脸上挤出谄媚的笑容。 明媚的春光下,微风吹动竹林,刘邦坐在地上用匕首制作着竹哨,刘盈安安静静的坐在他身边,一言不发。 从拱门经过的吕雉站住不动,嘴角慢慢上扬,有心凑过去,但却微笑着摇了摇头,缓缓离开。 竹林边上,刘盈慢慢觉得此刻的氛围有些不对,于是他看着刘邦问道:“她好看吗?和我娘比谁更好看?” “她?”刘邦一愣,慢慢转过头,只看到刘盈挤眉弄眼,脸上写满了‘咱俩谁跟谁,别装了’的神情。 于是他老脸一红,缓缓低下头,目光逡巡。 这根竹竿太粗,打坏了不好交代…… 这根竹竿太细,打起来不疼,便宜这小崽子了…… 这根刚刚好,柔中带刚…… ………… 大门广场外,正在指挥着徒弟组装石磨的石匠盘公突然竖了竖耳朵,看向纪信,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这是?谁家在杀猪?” 纪信微微愣住,摇摇头说道:“没有啊?肯定是你听错了!” 盘公又仔细听了一下,点头说道:“人老了,可能出现幻觉了吧……” ………… 竹园。 刘邦一路小跑,一脸讪笑:“爹,爹你听我解释,不是你看到的那样的……我大小也是个侯爵,手下带着几万兵,能不能给我留个面子?” 在他身后,刘太公拎着龙头拐:“你个败家玩意,敢打我乖孙!识相的把孤拐伸出来,让乃公打两百下出出气!” 第三十六章 恩仇 漳水之南,秦军营垒。 长长的号角声苍凉深远又隐含激烈,接着,马蹄声响,如惊涛拍岸,迅速由远及近。 “是楼烦骑兵!” 箭楼上的秦兵大声呼喊,双手微微颤抖,眼中浮现出恐惧又愤恨的神色。 楼烦骑兵的到来,意味着诸侯联军中的精锐,楚军必然就在其后! 那个神魔一样的男人肯定也来了! 此时,一骑飞驰而来,高声呼喝:“中军传令,向后撤退,依托山路关隘据守!” 这处营垒是防止敌人偷渡漳水,但楼烦骑兵从另一侧袭来,意味着其他渡口的失守。 平地之上,硬捍精锐且士气高昂的楚军,只有死路一条! 于是传令兵一来,这里的秦军士卒无不松了一口气,开始缓缓撤出营垒。 无论是长史司马欣从咸阳传来的消息,还是之前虎贲将军被斩首示众,传阅三军的消息,都陈述了一个事实。 皇帝绝不接受失败! 但现在撤退的命令是上将军章邯所下,皇帝即便是怪罪下来,锅也是章邯去背! 楼烦骑兵冲到营垒前,目睹着守营的秦军缓缓退去,却并没有发起攻击,而是目送他们离去。 秦军虽然撤退,但阵型却并凌乱,负责断后的更是精锐的蹶张士,一排排的强弩散发着冷冰冰的光芒。 片刻之后,殷红如血的楚军战旗翻滚而来。 大旗下,项羽坐在乌骓马上,嘴角扬起冷冰冰的笑容,生有双瞳的眼睛微微眯着。 “算他们跑得快!” 他看着被拔掉的秦军战旗,望向棘原的方向,心中居然升起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若是能得到此人襄助……” 项羽在心中慢慢盘算,经过钜鹿一战,秦军虽然损失惨重,但楚军独自对抗王离军许久,同样损失不小,兵力从开战前的十二万人,下降到了现在的不足十万,其中还能作战的,也不过七八万人。 联军经过这段时间的修整,总兵力已经达到了二十多万,但项羽直接控制的楚军,人数只有四万左右,剩下的则是英布、蒲固以及陈婴的军队。 而对面的秦军,总兵力和诸侯联军基本持平。 仅从人数上来看,诸侯联军是毫不逊色秦军的,但换个角度,秦军也并不逊色诸侯联军。 此刻若是全面出击,围歼章邯带领的秦军,则诸侯联军必然损失惨重,无力南下。 若是留下部分兵力纠缠章邯,主力南下灭秦,则必然腹背受敌,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项羽向西看去,仿佛能够看到咸阳城的楼阁宫观,仿佛能够看到那个坐在帝座之上,睥睨四方的身影。 彼,可取而代之! 所以,不能再等了! 暮色苍茫中,项羽盯着扔在地面上,任由踩踏的章邯战旗,决定从今日起,不再提为叔父项梁复仇的事情。 他回过头,看向一名手持长戟,跟在身后的年轻人。 “韩信,上次从秦军中偷跑过来的使者走了吗?” ………… 钜鹿城。 太阳渐渐西沉,整座城池安静极了。 经历了长久的围城,城中的牛马猪狗几乎全数被吃光,如果不是项羽及时为钜鹿解围,只怕要不了多久,城中就要开始易子而食了。 当然了,这说的是普通人家,赵王等权贵每日还是有酒有肉的。 此刻,赵王宫以南的一处大宅院中,灯火通明,隐约传来歌舞之声,以及酒肉之气。 虽然此刻太阳没有完全落下,但似乎是为了炫耀主人的豪奢,厅堂内被烛火照的亮如白昼。 两排高三尺的青铜灯架靠墙摆放,造型大多是奴隶模样的青铜小人跪在地上,或用双手,或用单手举着灯盘。 灯蕊静静燃烧,被点燃的动物油脂发出了淡淡的焦味。 灯架往前,则是一排朱红色的长几,上面摆放着煮熟的鸡、鱼。 至于大釜中翻滚着的大块猪肉,则需要等到客人到齐之后,才会有庖厨分割后上菜。 这种煮熟了,但未分割的肉,被称为‘生肉’。 嗯,就像是没有中文字幕的视频…… 没过多久,十几个男子姗姗来迟。 为首一人,正是之前跑到项羽那里搬救兵的陈馀。 至于坐在主位上的,则是张耳。 按理说他二人乃刎颈之交,但此刻彼此看待对方的眼神,却像是看着仇人。 他们之间的矛盾,来源于如何解除钜鹿之围。 此前张耳和赵王身陷重围,派人求陈馀发兵救援,陈余估计自己势单力薄,不能与秦军相抗衡,于是不敢前去救援。 于是一连几个月过去,钜鹿之围始终未解。 张耳很不客气的派人传话,说大家是异姓兄弟,现在赵王和自己都危在旦夕,而你手握重兵,却贪生怕死不肯救援,就这还说什么刎颈之交?如果你还拿我当兄弟,就立刻发兵和秦军决一死战! 陈馀自然也觉得很委屈。 在他看来,几万赵军出战王离,就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根本解不了钜鹿的危机,反而会把家底都打光。他不愿拼死一战的原因,就是想着为赵国留下火种,即便是城里的赵王和张耳不幸战死,星星之火,也可以燎原! 但突围而出传话的使者,张黡、陈泽则不这么认为,他们说现在已经是生死存亡之际,过一天算一天,万一秦军是银样镴枪头呢? 于是陈馀就派出了五千人,让张黡、陈泽带领进攻秦军。 嗯,此战的结果就是,这五千人连同张黡、陈泽全部消失的无影无踪…… 陈馀而张耳的矛盾,也是由此而生。 陈馀坚持说自己是派他们和五千人出击秦军,而张耳则坚持说自己都从城中溜出来,到代地募集几万人,也没有见到陈馀的援军,肯定是陈馀见死不救,把他二人私下杀了! …………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厅堂内,伶人在婉转的乐曲声中,唱着一首《小雅·鹿鸣》。 张耳端起酒杯,环视一周,他今天设宴的目的,是想要和陈馀和好,毕竟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嗯,只要陈馀主动道个歉,他就不计前嫌的原谅对方! 第三十七章 曾记否 厅堂内,膏灯摇曳,哔啵作响。 陈馀举起酒杯,笑吟吟的环视一周,唯独在视线掠过张耳时,脸上的笑意收敛起来,心中愤愤: ‘凭什么我先道歉?’ ‘是了,全都是我的错!当年李良杀武臣,屠邯郸的时候我就不该舍命救你!前些天的时候,我不该放下尊严,低三下四的求着项羽出兵……都是我的错行了吧!’ ‘而且抛开事实不谈,你就没有一点错吗?’ 陈馀跌坐在蒲团上,满脸阴郁的喝着闷酒,突然拿起筷子,敲打着面前的小鼎唱了起来: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歌声悠扬,内中却饱含无尽悲凉,将自己的渴求知己之意表达的淋漓尽致。 张耳听到,不由微微动容,但他的目光,却略过陈馀,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一个男人。 那人穿着一身葛衣,头戴儒冠,虽然长相很是普通,但眸光透彻,一眼望过去,就知道这并非是一个碌碌无为之人。 此人名为蒯彻,按照他自己的说法,多年前他进山砍柴,无意间摔落悬崖,却被异人所救,反而传授了一身经世济民的学问。 异人教授了他五年之后,就将他赶出了山谷,他回身欲拜,山谷却在刹那间消失不见,唯独见到清泉流淌,隐没在荒草灌木之中的石碑上,隐约可见两个大字。 鬼谷! 张耳虽然对这种说法将信将疑,但今天陈馀不谈事实,只诉友谊的说法,居然全被此人言中! 看来鬼谷之说,恐怕确有其事。 他目光阴沉的看向陈馀:“张黡、陈泽二人何在?” 陈馀呲笑一声:“说了多少遍了,他二人领军五千出战秦军,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他想起当日张黡、陈泽的以死相逼,心中涌起无穷怒火,这两个蠢货死不足惜,只是可怜那五千赵卒,却做了秦人剑下之鬼! 张耳用一种尖锐而又奇怪的眼神盯着陈馀,眼前的这个人,似乎和自己记忆中的已经完全不相同了。 他冷笑道:“此二人皆乃将才,勇冠三军,况且若战不利,难道就不会跑吗?五千人竟没有一个逃回来的?莫非真以为某不知兵?” 陈馀不怒反笑,旁人不知道张耳有没有军事才能,自己这个刎颈之交还能不知道? 张耳但凡有点脑子,就不会逼迫自己去钻章邯和王离设下的陷阱! 想到这里,陈馀直接从怀中掏出一物,丢向张耳:“拿去!让某看看你有何统兵之能!” 他说完,不止张耳愣住,厅堂内的所有宾客全部愣住,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抛出的那个东西。 那东西巴掌大小,虎形模样,上面刻着许多抽象的花纹。 这赫然就是一枚虎符。 可以调动十万赵军的虎符! 一时之间,厅堂内寂静无声,膏灯偶尔的哔啵作响在这种环境中,也仿佛雷鸣。 陈馀哈哈一笑,长身坐起向门外走去。 “将军哪里去?” “如厕。” …… 瞬时之间,厅堂内哄笑一片,只是张耳仿佛充耳不闻,眼睛依然直勾勾的盯着虎符,似乎颇为心动。 有此一物,十万大军尽在掌握! 可这块虎符之上,还寄托了他和陈馀数十年的情谊。 一时之间,张耳眼神飘忽不定,难以取舍。 蒯彻看了看身周浑然不觉,犹自欢呼饮酒的众宾客,脸上露出几分不屑的笑容,但旋即消失不见。 他长身而起,状似无意的走到张耳身边。 “某听闻,‘天与不取,反受其咎’,今日陈君将此物献给相国,这就是天意,相国如果不接受,便是违背天意,必然遭受灾殃……” 蒯彻小声说着,见到张耳虽然蠢蠢欲动,但还是下不了最后的决心,他笑着问道:“敢问相国,虎符,是公器,还是私器?” 张耳声音沙哑的说道:“当然是公器。” 蒯彻正色说道:“国之大事,在祀在戎!陈君一时负气,就将此物乱丢,非名将所为。相国不妨暂时将虎符收起,等到奏明大王,再为赵国择一良将……” 张耳不由自主点点头,他作为赵国丞相,暂时掌管虎符也无不可,等到过些时候,陈馀的气消了,自己再还给他就是了! 他和陈馀乃刎颈之交,想来陈馀不会介意。 于是,张耳拿起虎符,就着膏灯验看两下,学着陈馀的模样,将它悬在腰上。 他想了想,按剑而立,面向厅堂内的宾客:“某威武否?” 众人放下酒肉,纷纷附和: “相国威武!” “不,是上将军威武!” …… 厅堂外,甩着双手归来的陈馀愣住,亮如白昼的厅堂内,张耳腰间虎符烨烨生辉,散发出刺目的光芒。 那光芒,不止刺目,而且扎心! 陈馀本以为,他的一句负气之话,张耳必然不会放在心上,等到他如厕而回的时候,张耳会将虎符再还给他,之后二人一笑,所有不快都烟消云散! 可谁料想……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愤怒、不解、屈辱、哀伤……种种情绪涌上陈馀心头,最终却化作一声长叹。 “皎皎白驹,贲然来思。尔公尔侯?逸豫无期。慎尔悠游,勉尔遁思……” 陈馀吟诵着《小雅·白驹》,快步走上厅堂,拿起自己的长剑,环顾了一圈愕然的众宾客,一脸愤慨的面对张耳,长揖及地。 “告辞!” 他咬着牙说完这两个字,转身就走,他不愿意让张耳看到自己眼中即将奔涌而出的泪水。 曾记否,那年春光明媚,倾盖如故,许愿仗剑天涯…… 曾记否,那年穷困潦倒,数日粒米未进,却分享同一碗麦粥…… 曾记否,那年乱军围困,遍体鳞伤,却置生死于不顾,挡在对方身前…… 曾记否……曾记否…… 陈馀站在厅堂门口,无数的记忆涌上心头,喟然长叹。 “将军哪里去?” 身后,一名跟着他前来的赴宴的武士询问。 “山间狩猎,泽中捕鱼。” “愿追随将军而去!” “某也愿往!” …… 陈馀大步流星而去,长笑如哭,涕泪滂沱。 第三十八章 惊变 咸阳城。 朝阳初升,初春的清晨依然有点冷,赶了一夜路的司马欣习惯性的哈了口气,眺望着远处高耸入云的十二金人,微微出神。 “收天下之兵,然后天下皆反……”他在心中小声嘀咕,微微叹息。 之前皇帝下诏申斥,指责章邯作战不利,所以他这次来咸阳城,就是为了向皇帝,嗯,更准确的说法是左丞相李斯汇报战况。 他本来早就出发了,只是因为河内郡被司马卬攻占,孟津一带的渡口并不安全,所以不得不绕行河东郡,从蒲津渡口渡过大河,抵达关中。 不过他在蒲津的时候看到邸报,言说三川郡的叛军已经被歼灭,叛贼刘邦死于军中,东方道畅通无阻。 至于要见左丞相,而不是皇帝…… 皇帝已经好久没有临朝听政了,他这种级别的官吏,是没有资格让日理万机中的皇帝拨冗召见的。 嗯,日理万机。 司马欣脸上露出一抹微笑,他曾听人说过,先皇帝的宫妃并没有全部陪葬,有很大一部分都留在了宫中,侍奉新君…… 他向前没走两步,突然见到一队禁宫戍卫匆匆忙忙从咸阳宫走出,向南而去。 被甲士护卫在中间的那辆马车,好像是郎中令赵高的座驾。 “向南?去做什么?”司马欣小声嘀咕,但旋即自嘲的摇了摇头,他一个千石的小官,居然也操起了两千石大佬的心! 他调转马头,沿着宽广无比的驰道向南而去。 ………… 渭水之南,左丞相府。 司马欣刚想上前,突然见到把守在大门口的,正是刚才那一队禁宫戍卫。 此刻这群人剑出鞘,弩上弦,长戟林立,将相府护卫全部缴械,看押在角落之中。 司马欣装作没事人一样的从相府门前牵马而过,这是丞相府的权威,除了皇帝和个别高官,所有人经过相府的时候,都需要下马、或下车步行而过。 一路之上,宫廷禁卫们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司马欣,司马欣只是视若无睹的继续走着,没有丝毫停留,或是看热闹的意图。 反正这片地方不止有相府,还有御史大夫府等官邸,只要他不主动上前,没有人会在意一个穿着官服的人从这里经过。 在经过相府正门的时候,门内突然传出骚动。 司马欣眼角余光微微扫过,旋即睁大眼睛,脸色巨变。 大门内,一名白发苍苍,身穿黑色直裾的老者被被五花大绑,由两名甲士押解而出! 左丞相,李斯! 推搡之中,李斯满脸悲愤,大声嚷嚷:“我要见陛下!我为大秦……呜呜呜!” 很明显,李斯的嘴巴被人堵上了。 很快,特意放缓脚步的司马欣看到,李斯被推上马车,一路向西而去。 就在司马欣心乱如麻的时候,迎面走来一名秦吏,突然捏了个手印,悄声说道: “太极玄一,天命无常。” 司马欣一愣,垂着的左手捏了一个相差仿佛的手印,声如蚊鸣的回道: “阴阳两分,天行有常。” 黑衣秦吏低着头,小声说道:“跟我来。” ………… 阳翟,行宫后宅。 “再来一碗!”刘乐抹了抹嘴,举起一个人头大小的陶碗。 刘盈嘴角微微抽搐,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天都能看到。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但自家这明明是只萝莉啊! 他不由得长叹一声,幸好老刘已经是武安侯了,要是还在沛县,一个刘乐,一个刘肥,早晚吃的老刘去卖血! 见此情形,刘邦同样满脸无奈,他心中默念能吃是福这几个字,无视了同样举着碗的刘肥。 于是他顺手敲了敲刘盈的脑袋,在老老刘瞪过来之前,抢先训斥道:“整天唉声叹气的,烦死了……” 你给我等着……刘盈摸摸脑袋,‘阴森森’的看了一眼刘邦,默默挪到了吕雉身边。 世上只有妈妈好! 旁观了一切的卢绾忍不住笑出了声,在刘邦幽怨的眼神中,默默转头看向刘盈:“你那一百人训练的怎么样了?我可是押了你赢!要是输了,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 刘盈翘起拇指,自信满满:“放心吧,输不了!” 刘贾当日借给他的一百名士兵,全是一等一的好苗子,只是看起来骨瘦如柴,但那主要是饿的,吃几天饱饭,精气神自然就养起来了。 突然之间,刘盈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端着碗跑到卢绾身边,小声问道:“卢叔,你们是在赌钱吗?谁做庄?赔率怎么样……” 卢绾瞳孔微微放大,他的视线在刘盈和刘邦身上来回移动,突然放声大笑:“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爹跟你这么大的时候,还撒尿和泥呢……” 刘邦:he~tui! 吕雉柳眉倒竖:“吕释之这个混蛋,也不知道教他点好的!” 吕释之:“阿嚏……” 刘盈无视这一切,只是盯着卢绾问道:“快说,快说,盘口在哪?我想押自己赢!” 人以类聚,刘邦手下这些人,和他的性格一样,要不是适逢乱世,他们日常只做三件事。 喝酒、赌钱、玩女人…… 当他们跟着刘邦一起起兵的时候,赌钱这种事情自然不会禁绝。 而经过了一路的摧城拔寨,他们各个身家丰厚,所以刘盈准备过去精准收割一波! 就在刘盈仰着头看向卢绾的时候,两根肉乎乎的手指猛地捏住了他的耳朵。 “疼疼疼……” “娘,我把弟弟给你抓回来了!” 刘盈坐在吕雉怀中,轻轻揉着耳朵,怒视着对面的小萝莉。 刘乐哼了一声,洋洋得意的靠在刘邦肩上。 卢绾看着这一切,突然有些后悔,早知道在沛县的时候,也找两个婆娘生几个娃娃了…… 他向刘盈使了个等下再说的眼神,然后问道:“你哪来的自信能够赢了虫达?要知道,就连你爹,也是押了虫达赢……” 刘邦:“你怎能凭空污人清白……儿砸,你听我解释……” 迎着刘盈震惊的眼神,他有些不自在的低下头。 虫达的身手他是见识过的,辗转腾挪间,能够一跃而上两丈多高的城墙,更重要的是,虫达掌握的剑术,据说是专门擅长一对多的。 所以…… 第三十九章 大黄,你死的好惨啊…… 堂屋之内,油灯摇曳,鸦雀无声,唯有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干饭人的刘肥吸溜着汤饼的声音。 刘盈脑袋向上扬起四十五度角,面露哀伤:“呜呼……” 吕雉满脸好笑的摸了摸他的小辫子,温声说道:“你还有娘啊,娘可是买了你赢……” 她眼睛微闭,一副沉浸在在母子连心,宝宝放心飞、妈妈永相随的想象之中,直到刘邦轻轻咳嗽了一声,她低下头,迎着刘盈写满诧异的点漆眸子,有些不太好意思的说道: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我这是什么家庭啊……刘盈食指相对,貌似天真:“娘,你借我点私房钱呗……等孩儿赢了,付你利息!” 吕雉眨眨眼睛,卡姿兰大眼睛里满是疑惑:“啥是利息?” 刘盈一愣:“就是借人钱,除了本钱外还要多付一部分,驴打滚利滚利,九出十三归……” “嗯,娘你听过债台高筑这个词吧,就是周赧王听了楚王的话,借钱出兵攻秦,结果大败而归,为躲避债主,所以逃到了宫中的一处高台……” 吕雉猛地点点头:“好,要多少,娘借了!” 刘盈本能觉得似乎哪里怪怪的,在他的认知里,借钱是肯定要有利息的,不过他穿越了,所以花呗就不还了…… 但这里的秦国末年,生产力不发达,商品经济还相对原始,借贷这种事情并不多见,利息自然也是没有的,大多都是借多少还多少。 其中最大的借贷关系,来自于民众交不起赋税,从而欠官府的钱。 这种钱要是还不上,就需要到官府做工偿还,不过大多数的平民最终无力偿还,沦为官奴隶。 所以商鞅变法之后,秦人闻战则喜。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可以通过砍掉敌人的脑袋,来让自己或是家人摆脱奴隶的身份。 至于想要单纯靠砍头加官进爵,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嗯,洗洗睡吧,梦里啥都有! ………… 清晨,刘盈遵循着生物钟的节奏起床。 他狠狠地踢了一脚睡成死猪一样的刘乐,抢在小萝莉半梦半醒之时,从床上跳下,拿着水杯牙刷走出房门。苏丹小说网 昨夜,吕雉再次夜不归宿…… 少顷,就在刘盈蹲在花坛边上刷牙的时候,一眼看上去就很滋润的吕雉匆匆而来。 “见到大黄了吗?”她在刘盈身边站住不动。 “大黄?”刘盈叼着牙刷,有些迷茫,旋即恍然大悟。 大黄,就是吕雉在路上收养的一条流浪狗,有时候大家露宿荒野的时候,担负起驱赶别的野狗或是示警的工作。 刘盈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在这个家庭里,大黄最不待见的人除了刘乐,就是他了…… 不过在他看来,阿黄走丢了最好,因为他隐约记得,吕雉好像就是被狗咬了,然后感染狂犬病离世的。 “娘,我屁股痛痛……”刘乐从房间内走出,睡眼惺忪的问道:“你是不是又趁我睡着打我了……” 吕雉懒得搭理她,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一旁的刘盈低下头,装作无事发生般继续刷着牙。 ………… 汉王行宫向北两三里的地方,矗立着十几间覆有瓦片的民房。 这里是楚军将领是用来安置家眷的‘临时宿舍’。 樊哙虽然没有家眷,但他带领的都是亡命之徒,日常就是吃饱喝好,养精蓄锐,等待上战场和敌人玩命,并不需要时刻训练。 故而他要了一间房子,独自居住在这里,毕竟这里比军营要舒服的多。 清晨,他外出归来,突然发现自己放在案几上,等待早上享用的蒸肉不翼而飞。 “我肉呢?我这么大一碗肉呢?” 樊哙四下张望,发现一行凌乱足迹,于是追踪而出,在屋外的树坑下发现了一条大黄狗,正在大口咀嚼着一条肉干。 “呵,吃的真香啊!” 樊哙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正所谓吃肉还肉,这是逼他重新干老本行啊! ………… 临近正午,刘盈拉着刘肥从行宫中溜了出来。 他准备去下注,赌自己赢。 上午的时候打听过了,最近的一个堂口就在距离这里两里多的一个村子,庄家不是别人,正是樊哙。 秦汉时期的一里等于三百步,大约四百多米长,再加上这附近到处都是楚军、韩军的高级将领的居所,安保力量空前强大,故而并不担心会有贼人出没。 向北走了大约几百米,刘肥一脸不情愿的说道:“弟弟,马上就要吃中饭了,不能等到吃过饭再去吗?” 呵,干饭人……刘盈拖着他继续向前走:“咱们是去找樊哙叔叔的,你还记得他吗?到了他那,还能饿着你?再说了,你就不想赚点小钱,等到社日的时候,给你娘买点头花之类的小东西?” “樊哙叔叔……”刘肥呢喃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 在他的记忆中,樊哙是他娘,也就是曹氏最喜欢的一个人,只要樊哙来,家里总能吃上肉;相应的,最讨厌的就是卢绾,白吃白喝,而且连吃带拿…… “好吧,弟弟,我们走快点!”刘肥食指大动,迈开腿,拖着刘盈一路小跑。 ………… 樊哙家,刚一走进院门,刘盈就闻到了扑鼻而来的肉香。 紧接着,他看到了晾在院落中的一张有些熟悉的皮毛,心中明白了一些什么。 他猛然推门而入,情不自禁的喊了一声:“爹?” 屋里案几边上,刘邦靠在一个麻布袋子上,垂涎欲滴的看着陶锅里翻滚的肉块。 他一愣,脸上露出了吃独食被抓住的羞赧,随即招了招手:“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快过来坐下!” 樊哙在火炉下填了一把柴,突然有些沮丧,他打了一只野狗,费力收拾好,结果桌子边上坐了四个人,三个都是姓刘的! 大黄,你死的好惨啊……可惜没有蒜泥……刘盈被刘肥拖着坐下,眼睛有些发直。 “签到成功,奖励大蒜半斤。” 听着脑海中响起的声音,刘盈捏了捏手中硬邦邦的东西,一时之间悲喜交集。 第四十章 魔改版鸳鸯阵 “姓刘的,你个缺德带冒烟的……” 后院中,响起了吕雉高八度的声音。 事情的起因,自然是聚餐结束之后,刘邦以自己老寒腿,需要一块狗皮护膝为借口,将那一块油光水滑的皮毛带了回来…… 刘盈本来想要阻止,但考虑到这颗雷迟早要爆,自己这颗风中羸草不适合直面愤怒的吕雉。 于是…… 刘盈蹲在后花园,熟练的挖着坑。 在他身边,同样dnA动了,蹲在地上打理菜田的刘太公愣了一下,迎着刘盈的眼神,面不改色的说道:“人老了,耳朵不好使了……” 行吧……刘盈一脸无所谓的神情,从怀中摸出蒜头,用力掰开。 说是奖励了半斤大蒜,其实只有三坨,中午吃饭的用掉了一坨,现在这两坨刘盈准备用来做种,争取早日实现大蒜自由。 其实现在这个季节不是太适合种蒜,但要是再过一段时间,刘盈担心把蒜放坏了,或是吃掉…… 到时候,就需要派人千里迢迢的到中东去寻找大蒜的踪迹了。 嗯,据说那里的人有着大蒜崇拜,不仅把大蒜串起来挂在脖子、墙壁上顶礼膜拜,而且还会用蒜汁涂抹身体和擦洗婴儿…… 刘太公有些好奇的瞥了他一眼,盯着埋进土里的大蒜问道:“乖孙,你这种的是薤(xiè)菜?看起来怎么怪怪的?” 他说的薤菜,就是后世所说的藠头。 刘盈摇了摇头,小声说道:“这叫做大蒜。” “大蒜?”刘太公有些疑惑:“那是不是还有小蒜?” 刘盈竖起拇指:“大父真聪明,确实是有种叫做小蒜的菜,只是不能多吃,容易引发眼疾……” 突然,他的身后响起一个声线独特,略显沧桑的沛泗口音:“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阿黄的事情?” 刘盈一愣,向刘太公靠了过去:“嗯,谁在说话?” ………… 阳翟郊外,军营校场。 今天是刘盈正式挑战虫达的日子,所以无论是楚军还是韩军,都有很多的将领前来围观。 不仅仅是给老刘面子,更重要的是现在两军都处于休整期,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嗯,乐子人…… 不过从樊哙那里的赔率可以看出,虽然大家都以乐子人自居,但真金白银却不会说谎。 虫达赢,一赔一又四分之一;刘盈赢,一赔十! 所以,这也是为何樊哙能坐庄的原因,除了不要脸,还有当年做肉贩子的时候养成的数学功底…… 当刘盈带着抽调的士兵上场的时候,眼睛扫过那一群勾肩搭背的叔伯时,嘴角略微向上扬起。 等着吧,乃公要把尔等的裤衩子都赢过来! 铜哨声声中,站在刘盈身边的纪信,举着一面高约一丈的大旗。 按照双方的约定,只要虫达能够冲破军阵,触碰到这一面大旗就算他赢。 远处,刘邦将手搭在卢绾肩头,看向刘盈的眼神中杀气腾腾,自家的小崽子最擅长的就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然后把自己带进沟里……等过些时候,再新账旧账一起算! 卢绾则满脸坏笑,一言不发,只是眉眼之间,带着几分艳羡的神情。 他准备等下让韩王成安排一下,找两个能生养的女人,尽快生几个孩子,也加入到晒娃的行列。 在他们旁边,萧何和张良并排而站,只是和萧何这个纯乐子人不同,张良目光炯炯的盯着远处的士兵。 从他的直觉来看,这些人似乎和之前截然不同。 张良微微蹙眉,心中沉吟:十天时间,他是如何做到的? 人群之中,刘盈只觉得有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他从影影绰绰的人丛中向外望去,寻找着这种感觉的来源。 嗯,找到了……刘盈原地站定,和那双眼睛的主人对视起来。 今天张良穿了一身水绿色的曲裾,头上戴着玉冠,春日的暖阳照耀下,肤色晶莹如玉,一阵微风拂过,衣袂飘飘,潇洒非凡。 如果不是刘盈确定他脸上的胡子是真的,而胸前也平平无奇,只怕真的会认为张良是女扮男装! 他喃喃低语:“难怪太史公说张良‘状貌如妇人好女’……我死磕卢绾刘邦Cp的心动摇了……” 少顷,几辆大车从外驶来,远处的乐子人顿时沸腾了起来。 “太赖了吧,这么多人打一个人,还要结车阵?” “结车阵好啊,虫达能跳上两丈高的城墙,正好上到车顶,凌空下扑,斩将夺旗!” 车辆蒙盖打开,他们看着取出的东西,再次议论纷纷。 “怎么还有竹竿?” “是啊,这么懒的吗?前面的枝条为什么不砍?” “哎,早知道全押虫达赢了……” 校场之上,刘盈浑然不觉远处的议论,等到竹竿全部卸下之后,他就让大车退下了。 人多打人少,再依托车辆结阵完全没有意义。 在他的指挥下,百人分为十队,每队有两人手握带有枝条的竹竿,四人平端着去掉戟头的长戟,剩下的四人装备着剑盾。 魔改版鸳鸯阵! 刘盈看了看竹竿上凌乱的枝丫,这是用来模仿狼筅的,要不是考虑到虫达输了之后将成为他的剑术老师,今天用的就不是竹竿,而是拖把。 嗯,拖把沾屎,吕布难挡的拖把…… 片刻后,十个十人队组成一个大方阵,刘盈站在最中心,用力吹着铜哨,调整着方阵前进的速度。 铜哨响一声,则全体向前一步。 因为只是一场演练,双方使用的都不是致命的武器,所以跟在刘盈身边的新兵没有丝毫胆怯。 相反,当他们看到远处孤零零一人的虫达时,信念倍增! 人多打人少,优势在我! 少顷,远处响起战鼓之声,演练正式开始。 按照约定,双方的兵器上都裹着麻布,沾有白灰,躯干沾染白灰则标志着战死。 当然了,刘盈一方若是‘战死’二十人,则直接失败。 毕竟不这样的话,反正不会真的死亡,刘盈这边就相当于有一百条命,太欺负人了! 远处,虫达身上穿着皮甲,双手握持长剑,跃跃欲试。 他今天的目的,就是展示自己一对多的剑术,然后争取当上领兵的将军,要不然,光给老刘当保镖,什么时候才能混到爵位啊! “公子,别怪某,今天某不会留手的!” 第四十一章 他真的,我哭死…… 哔哔! 尖锐的哨声中,百人队平端竹竿木棍,向虫达逼去。 一味的防守,根本显现不出结阵而战的优越。 虫达握着一柄没开刃的铁剑,目光逡巡,试图在人群中找到刘盈的所在。 他不仅准备夺旗,还准备‘斩将’,只有生擒刘盈,才对得起他剑术无双的称号! 日光斜照,将他的身影拉的长长的,仿佛一只待机而动的螳螂,冷酷,令人不寒而栗。 咚! 最后一声鼓点消失,虫达顿时动了起来。 他双足用力蹬地,整个人如同贴地飞行般向前窜去。 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校场之上尘土飞扬,宛如一条水桶粗的巨蟒在急速窜进。 哔哔! 尖锐的哨声再次响起,直面着虫达的士兵毫不畏惧的刺出竹竿,枝枝丫丫迎面而来,虫达无奈,猛然闭眼,左右挥舞着长剑。 没办法,若不如此,竹竿上的枝条就扎进眼里了! “好卑鄙!”虫达隔开竹竿,弹簧般向后跳了两步,堪堪避开如毒蛇般刺出的木棍。 “呵,兵者诡道也!”人群中,刘盈大声拽着词,也不管对错,反正这一波是垃圾话攻击。 其实如果不是顾及到今天是演练阵法,让自家的一群土鳖们长长见识,他甚至想要让最前排的士兵备上两个沙包。 虫达扑过来之后,直接解开沙包,往他脸上丢沙子…… 看不见,还打个鸡儿! 打仗,从来都是没有仁义道德好讲的,要不然,怎么会有金汁这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存在! 刘盈喷完垃圾话,紧接着再次吹响铜哨,两个十人队顿时向前推进,配合着正面的一个小队合围虫达。 见此情形,虫达双足连续踢击地面,一丛丛泥沙激裂纷扬,在烟尘的掩护下,虫达向右扑去,剑交右手,以袖遮面,长剑左右挥舞间,一一隔开刺向他的竹竿木棍。 “好一招夜战八方……” 远处,有识货的大声赞赏,但却突然戛然而止,因为接下来的一切,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按照他们的理解,只要虫达突破第一层枪阵,接下来的近身肉搏,就到了他乱杀的时刻。 只不过远处的十人队中,因为不会真的死亡,所以当虫达突进的时候,手持剑盾的士兵将身体缩在盾牌后,肩并着肩,猪突猛进。 “不要脸!”虫达再次怒骂,飞起一脚踹在盾牌上,借力猛退。 只要他的攻势被盾墙阻挡,单不说手持长兵器的士兵会立刻后退,从盾墙后发动攻击,而另一边的二十人也必然加入围攻。 在这种被‘杀’,却不会真的死亡的规则下,稍有不慎就是阴沟里翻船! 虫达向后急退,满心希望着刘盈会让人追击,这样方阵就会散开,他就会找到斩将夺旗的空档。 只是身后的哨音虽然响了,但却是鸣金收兵。 刘盈看了看愣住不动的虫达,微微有些疑惑,这厮,不会忘了挑战的规则吧,只要半个时辰之内,他没有抓住自己或是触碰到战旗,就算他输! “呵呵,无胆鼠辈!”刘盈笑嘻嘻的做了个鬼脸,其实他本来是想比中指来着……苏丹小说网 虫达站在原地,看着重新回复初始状态的方阵有些犯难。 正面冲过去,必然还是刚才的结果,到时候自己还是个跑…… 而且对方人多,大可以和自己打车轮战,累也累死了…… 唔,正面…… 对了,正面打不过可以从侧面冲过去,方阵转向不易! “哈哈,公子,你没想到吧!” 虫达顿时信心百倍,开始绕着刘盈转起了圈。 只要能,到达辣个地方! 远处,张良突然笑出了声,在他身旁的萧何顿时望了过来,目光中隐有征询之意。 张良微微摇头,也不解释,只留下萧何满头雾水。 装神弄鬼……萧何微微摇头,在他看来,正面打不过就从侧面进攻,这种思路没错啊。 “就是现在!”虫达一路狂奔,看着远处呆滞的方阵,越发觉得胜券在握。 方阵中,刘盈带有几分童稚的声音响起。 “向左转!” 哗啦一声,所有人齐刷刷转动,竹竿长棍再次向前探出,整个方阵如同一只刺猬,就等着虫达自己送过来。 口令声声中,剑盾兵在长兵器的掩护下迅速调整站位,只等虫达突破外围,立刻组成盾墙。 看着晃动的枝条,虫达傻了。 恍惚之间,他又回到了不久之前。 于是他再次绕着方阵跑了起来…… 他真的,我哭死……刘盈揉揉眼睛,其实之前方阵转向的时候,是有露出破绽的。 当时剑盾兵并没有到位,要是虫达直接冲进来…… 就会被活捉! 这些剑盾兵除了组成盾墙之外,闲暇时候还练了一手绝活。 抓猪战术。 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目标靠近,立刻一拥而上,搂胳膊搂腰,抱腿锁喉…… 这是后世里公安抓捕罪犯的时候常用的一种战术。 就是人多欺负你人少。 “他真的看出了陷阱?”刘盈歪着脑袋,看向纪信。 “我只是一根旗杆。”纪信目视前方。 刘盈笑笑,不以为然的转过头,在挑战虫达之前,这一百人的陪练目标就是纪信。 不过和虫达不一样,纪信挑战的是一个十人队。 完败! 所以,往日里自吹自擂百人敌的纪信,此刻正处于怀疑人生之中。 方阵外,再次跑了许久的虫达,听到了一声似曾相识的‘向左转’之后,很干脆利落的丢掉了手中的长剑。 “我输了!” 他大口喘着粗气,看向刘盈,心中已经开始盘算着该如何利用剑术老师的身份来报今日之‘耻’了。 远处,刘邦神采飞扬,觉得自家儿子虽然坑爹,但关键时候还是能给自己争脸的。 卢绾和樊哙也同样喜上眉梢,他俩一个坐庄,一个押注刘盈,都赚的盆满钵满! 周勃啪的一下摔掉手中的赌券:“你们耍诈,合起伙来坑骗乃公,把乃公的钱还回来!” 曹参微不可见翻了个白眼,在沛县的时候,这厮就时常耍赖,没想到今天丢人丢到这了。 于是他也摔掉手中的赌券,一把抓住樊哙,言简意赅:“就是,还钱!” 第四十二章 拜师 “报上名来,本公子剑下不斩无名之辈!” 刘盈奋力举起一把和他几乎等高的长剑,斜指着面前一个灰头土脸的中年男子。 曹参。 在另一边,周勃、夏侯婴趴在地上,身上压着十多个人,宛如正在叠着罗汉…… 嗯,故事的起因很简单。 就是人以群分,和老流氓混在一起的,必然也是一群老流氓。 因为不愿意把老婆本都赔出去,所以他们果断选择了赖账,以虫达和樊哙勾结,合伙骗钱为由,拒绝履行赌约。 他们准备亲自下场,戳穿黑幕! 于是,团灭! “哈哈哈……”刘邦从远处走来,一脸的与有荣焉,浑然没有自己老兄弟全军覆没的羞愧感。 曹参盘腿坐在地上,同样没有丝毫尴尬,一副不过是陪自家侄子过家家的样子。 夏侯婴伸出手拍拍地面,吸引刘盈注意:“快让他们起来,压死了、压死了……” 和刘邦一样,脸这种东西,他们从生下来的时候就扔了! 刘邦摸了摸刘盈脑袋:“好了,把你的战俘移交给本候吧。” 刘盈歪着头:“儿子听说,军中讲究赏罚分明,今日我擒拿这许多战将,不知道有何种赏赐?” 他故作天真的模样,让刘邦心中警铃大作,有些底气不足的问道:“你、你想要什么?” 刘盈想了一下,一脸童真的说道:“我听闻父亲当日曾斩白蛇,所以,我想要那把斩蛇剑!” “啊?”刘邦愣住,微微挠头说道:“那把剑断了……早就回炉重铸了。” 断了……刘盈眨了眨眼睛,如同石化般愣在当场。 刘邦摇头笑道:“那把剑是为父昔日泗水亭长时的佩剑,本就不是什么名器,断了不是很正常吗?既然你想要好剑,那等过些时日,让人给你铸一把上品!” 行吧……刘盈微微叹气,扬起脸说道:“那斩蛇剑断掉的事情,还请父亲不要外传,儿子准备重新铸造一把,传于后世子孙!”苏丹小说网 “屁大点的孩子,还后世子孙呢……哈哈哈!”刘邦揉了揉他的脑袋,笑着拉起曹参:“走,吃酒去!” 夏侯婴等人也笑着站起,拍拍身上浮土而去。 既然自己上也是白给,说明这种战法确实有点门道。 但,这其中缘由,哪里有吃酒重要! 樊哙向刘盈竖了竖拇指,转身离去,他准备在大家喝醉之前,先把赌账收了。 刘盈看向那一百名士兵,一挥手臂:“咱们也去吃肉喝酒!” 这是他战前就许诺过的,反正兵是给刘邦练的,这些东西都可以报销,不需要花自己的钱…… 在欢呼声中,刘盈向前走了两步,突然被一道水绿色的身影拦住。 张良。 刘盈歪着脑袋,和张良对视许久,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只可惜咱俩生不逢时,要不然一起组个Cp出道,保证收获颜粉无数……刘盈心如电转,脸上不改天真之色。 张良突然笑笑:“我看公子阵法,内中似乎还有变化,只是今日没有展示罢了。” 行家啊!原版的鸳鸯阵还需要火铳兵,只是现在没有……刘盈点点头:“还需要弓弩手的配合,如此方能进可攻,退可守。” 张良颔首,正要说话,只见远处刘太公和吕公联袂而来,身边还跟着终日游手好闲的吕释之。 刘盈抢上一步,双膝跪地而拜:“大父、外翁!” 张良微微拱手以示见礼,吕释之同样拱手还礼。 刘太公上前一步,拉起刘盈,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脸笑呵呵的:“乖孙……乖孙!” 他对于刘盈之前战胜虫达并没有觉得太过稀奇,不过是匹夫之勇,老头只觉得自己年轻时候身手也不在虫达之下。 但对于能够擒拿曹参等人,却觉得惊喜万分。 嗯,主要是这些人经常跟在刘邦身后,到家里蹭吃蹭喝,老头看他们不顺眼已经十几年了…… 张良等了一会,突然问道:“敢问公子,此等阵法是何人所授?” 嗯,这你倒是问住我了!游历江湖的隐士?不妥,我只是个小孩子,一举一动都在大人掌控之中。唔,有了……刘盈靠在刘太公腿上,奶声奶气的说道: “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 见到张良面露微笑,一言不发,他斟酌着语句说道: “嗯,就是我在家里的时候,经常见到姐姐和表哥他们打架,有时候姐姐背靠在廊柱上,因为不会被从后面偷袭,所以经常能够一打三……” “还有就是姐姐和刘肥联手,一人拿扫帚,一人拿弹弓,就能打的表哥他们满院子乱窜……” 对不住了,我亲爱的哥哥姐姐们……刘盈点点头:“就是这样!” 刘太公和吕公对视一眼,突然笑呵呵的说道:“管教不周,亲家勿怪……” 吕公同样满脸堆笑:“哪里、哪里,小孩子打打闹闹,本就是常有的事情。” 真他喵虚伪,小孩子打架算不得什么,打输了就倒霉了,挨两顿……刘盈手指拈着衣角,脸上挤出小孩子被大人夸赞时的表情。 张良展颜一笑:“公子六岁的时候,拜我为师可好?” 他的话音刚落,暗暗较劲的刘太公和吕公顿时愣住,张良的名声如雷贯耳,现在居然主动提出要做自己孙儿的老师! 吕公推了推刘盈,小声说道:“快说答应啊!” 嗯,反正历史上,张良是太子少傅,本就是我的老师,逃不掉的……刘盈点点头,走上前去:“那拜师之前,可以先约法三章吗?” 对不住了老刘,不过儿子偷爹不算贼…… 张良一愣,似乎是没有料到拜师的事情会如此展开,他笑呵呵的说道:“何为约法三章?公子不妨说来听听。” 刘盈想了一下:“嗯,就是上学的时候可以睡懒觉,背不会文章的时候可以不会被打板子……嗯,至于最后一条,我还没有想好,能以后再说嘛?” 张良仰天大笑,他当日被黄石老人传授兵法的时候,曾经接受了多次考验,没想到收个徒弟,也要如此麻烦。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一言为定!” 第四十三章 一片大好 贺兰山东麓。 眼看着就要进入五月天了,荒原上的野草已经十分茂盛。 起伏不定的草原上,时而一条河流,几丈宽的距离,哗啦啦地流淌着,蜿蜒出一条银色的玉带。 远近的山丘,都长满了树木,天空湛蓝,朵朵白云因为空气的清澈,显得非常低,似乎爬上矮山就能触及。 此时,数以万计的骑士策马奔腾在这片辽阔的天地之中。 从他们那那浓重的眉毛、虬曲的胡须,凌乱的皮裘,身材不高但却看起来继位剽悍的样子,可以看出这是一队匈奴人。 如果再仔细看过去的话,就会在猎猎作响的狼旗下,发现一个身材魁梧,头戴金冠的男子。 匈奴单于,冒顿。 此刻,距离当日攻破秦国高阙塞已经过了许久,在时间的冲刷下,那绝望的哭喊、濒死的哀嚎、喷涌的鲜血、燃烧的烟尘早已消失不见。 在匈奴人的狂飙突进之下,留守在河套草原的秦人不得不向后撤退,重新退回到了秦国的旧长城,将整片草原,连同无数的粮秣,兵器甲胄全部丢给了匈奴人。 冒顿眺望着高耸陡峭的贺兰山,只觉得胸中横亘了许久的阴郁消失不见。 这里,是他出生的地方。 这里,是匈奴人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浸染着匈奴人的鲜血。 远处那风吹日晒,早已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山包,就是用匈奴武士的头颅所堆砌而成。 京观! 秦人在统一了天下之后,在那个男人剑指的方向,黑色的洪流滚滚而来,无数的匈奴人喋血疆场,妻子儿女、就连自己的头颅也成为了他人的战利品。 残余的匈奴人只能逃跑,眼睛中流出的,不知是泪水,还是鲜血。 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 大日凌空,所有人都不得不闭上眼睛,低下脑袋。 只是,太阳终究会落下。 血债,血偿! 但,冒顿的心中却并不这么想。 他杀戮和复仇的欲望,早已随着攻破高阙塞而烟消云散了。 现在的他,已经将自己重新摆正在了大单于的位置之上。 作为苍狼神的子嗣,大匈奴的撑犁孤涂单于。 此刻的冒顿,做出了一个令所有匈奴人都无法理解的决定。 止杀令! 他扬起马鞭,看向身边的左右当户,千长贵姓:“自今日起,有胆敢屠杀归附的秦人者,必受万箭穿心之罚!” 冒顿说完,收回视线,对于他们的不理解,则毫不放在心上。 狼群,只需要服从,不需要解释。 他想起头曼,也就是自己阿爸生前时曾反复提起的一句话。 ‘你的心胸有多宽广,你的战马就能驰骋多远。’ 他坚信,在苍狼神的庇护下,自己的战马将会一直驰骋下去,直到天地的尽头。 ………… 泾水之南,望夷宫。 这里本是北望戎狄的一座前线指挥部,但在匈奴人被赶到了漠北草原之后,就彻底沦为了秦国的一座行宫。 日上三竿,在雕梁画栋,陈设无不价值连城的奢华宫殿内,一个披散着头发,身穿白色单衣的少年斜靠在塌上,手中的羊脂玉杯中残留着琥珀一样的美酒。 此人正是秦国的二世皇帝,胡亥。 他狭长的凤目微微眯着,薄薄的嘴唇张开,醉醺醺的说道:“夫人生居世间也,譬犹骋六骥过决隙……嗝!” 他突然打了个嗝,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笑声中,隐隐有几分悲凉之意。 半跪在胡亥面前,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附和着噗呲一笑,旋即为胡亥的酒杯继续倒上美酒。 胡亥用手指勾起女人光洁如玉的下巴:“你,你笑什么?” 那女人仗着自己平日里最受胡亥喜欢,糯着嗓子说道:“陛下笑什么,妾就笑什么……” 胡亥嘴角扬起,看向一旁站着的内侍:“拖出去,杖毙……” ………… 大殿外,一名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的老者拾阶而上。 当那名身材浮凸,拼命挣扎的女子从他面前被抬走的时候,他恍如未见般自顾自的爬着台阶。 虽然这个女人是他向皇帝进献的,但,那又如何? 俄顷,老者走到殿门,看着门口的内侍说道:“郎中令赵高,求见陛下。” 那名内侍径直推开殿门:“陛下吩咐了,郎中令觐见,勿需通报……” 赵高微微颔首,昂扬直入。 不久前,他已经得到了剑履上殿、入朝不趋的资格,不再需要和其他大臣一样,需要脱下鞋子,快步疾走。 赵高环视殿中,看到了倚靠在长塌上的胡亥,以及趴在他身上的另一个女人。 那女人身上披着一层薄纱,隐约可见粉弯玉股、波澜起伏,青葱一般的手指拈着一枚果脯,正在投喂胡亥。 胡亥看向赵高,醉醺醺的问道:“郎中令此来,可有要事?” 在他问话的时候,趴在胡亥身上的女人不知怎的,突然娇呼一声,将头埋进胡亥胸中,喘息连连,一抹红晕,从耳后迅速传遍全身。 赵高不敢多看,低下头说道:“左丞相,啊不,罪人李斯在狱中自比比干、伍子胥,拒不招供勾结盗寇之事,还请陛下定夺。” 胡亥一把推开身上的女子,勃然大怒:“什么?他还敢和比干、伍子胥对比?” 他虽然不喜政事,且秦国有狭书令,但作为皇子,平日里的经史子集也没少阅读,自然知道臣子类比比干之类的忠臣,就是将君主比成了桀纣这样的昏君! 胡亥觉得自己虽然比不上尧舜这样的明君,但起码也是个守成之君。 毕竟国家虽然有叛乱,但形式却是一片大好,不是小好! 胆敢造反的陈胜吴广项梁魏咎等人全部伏诛,国家蒸蒸日上,天下即将重新太平! 此时此刻,李斯居然敢将桀纣这样的亡国之君和他类比,真乃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胡亥气呼呼的说道:“既然如此,就罢了他的相位,让他滚回家抱孩子去吧!” 赵高微微抬眼:“陛下仁厚,此乃万民之福,但李斯此人,绝不可留……” 胡亥猛然皱眉:“此话怎讲?” 第四十四章 追忆 赵高并没有直接回答胡亥的话,而是环顾左右,看向随侍在殿中的内侍和宫妃。 胡亥一愣,心中猛然想起一幕往事。 那是他深埋在记忆深处,不愿想起,但又彻骨铭心、无法忘却的一幕。 ‘公子可愿为帝?’ ‘想啊,只是虽然父皇喜欢我,但帝位却轮不到我……’ ‘公子有此心就好,方今天下之权,存亡在子与高及丞相耳……’ 那一天,是他的父亲,秦国历史上,不,准确地说,是自夏商周以来最为伟大的君王去世的一天。 那一天过后,从来不愿意正脸看他的丞相李斯,突然拜倒在了他的脚下,口称陛下。 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他一步一步的,成为现在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胡亥摆了摆手,殿内众人立刻倒退着走出,砰的一声殿门关闭,能够跑马的大殿上,就只剩下了他和赵高两个。 宛如当日的沙丘宫。 胡亥凤目微闭,沉声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高抬眼望去,胡亥此时的神情,像极了那个让他战战兢兢的男人。 但,只有形似。 他上前两步,走到胡亥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李斯说,夏桀杀死关龙逢,商纣杀死王子比干,吴王夫差杀死伍子胥,此三人,皆忠臣,只是他们尽忠的君王无道……” 迎着胡亥骤然涨红的脸孔,赵高继续说道:“这,还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李斯在狱中口不择言,说什么陛下是杀死了自己的兄长而自立为皇帝,而且残害忠良,屠戮骨肉,横征暴敛,以至于天下盗匪横行!他还说什么‘必见寇至咸阳,麋鹿游于朝也’……” 胡亥愣住,脸色忽白忽青,嘴唇微微颤抖。 明明是李斯和赵高串通,矫诏杀死了大哥,现在却要说是自己为了皇位而杀死了大哥! 那可是,他的大哥啊! 那可是他但凡有所成就,必然不吝啬赞美之词的大哥! 那可是他偶尔犯错,虽然严厉指责,但却必然有所鼓励的大哥! 那可是他比父亲还要亲近的大哥! 那可是……他最喜欢的大哥啊! 李斯,他怎么敢? 胡亥浑身颤抖,猛然将面前长几掀翻在地,犹自不解气的拔出长剑,拼命砍着周遭的帐幔,仿佛这就是李斯当面。 丝绸飞舞,如同翩翩彩蝶,胡亥气喘吁吁,泪流满面。 “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胡亥带着哭腔,吟唱着一首《国风·周南·麟之趾》,这是昔日扶苏教会他的第一首诗,也是最后一首。 刻骨铭心。 恍惚之间,胡亥透过泪眼模糊的双眼,依稀看到了一个潇洒倜傥的身影,那个仁厚而高贵,不惹凡尘的翩翩公子。 “皇兄,是你吗?我好想你啊……” 胡亥当啷一声丢下长剑,伸手向前抓去,却什么也没有触碰到。 顷刻间,他愣住不动,抱头蹲下,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如泣如诉。 赵高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胡亥泣不成声,只是一言不发,脸上不悲不喜。 良久过后,胡亥的情绪渐渐稳定,他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向殿后走去,平静的说道: “李斯的事情,郎中令看着办吧……” “对了,国中不可一日无相,郎中令就兼任丞相吧!嗯,中丞相……” “中丞相就自行离去吧,朕倦了……” 胡亥的声音回荡在空空荡荡的宫殿,赵高站在原地,久久没有移动,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愧疚,但转瞬即逝。 “臣,遵旨!” 赵高长揖及地,旋即大步流星而去,空无一人的大殿上,只留下一声低沉,又无比苍凉的叹息。 吱呀一声,殿门大开。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赵高从没有见过的内侍,他不由得微微愣神,直到对方手指如飞的接连掐了一连串手印。 “太极玄一,天命无常。” “天命已然重启,请东君依计行事。” “地上神国,在此一搏!” 赵高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旁若无人的径直朝宫外走去。 ………… 温邑县,县令府。 春雨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清晨,池中荷叶舒展身子,一枝一蔓尽都饱满挺立,宽大厚实的荷叶层层叠叠,覆盖了大片水面,不时有蜻蜓飞舞,间或停在含苞欲放的荷花之上。 后宅中,许望顾不得欣赏眼前美景,匆匆忙忙的整理着衣衫,向大门口冲去。 上将军项羽已经到达温邑县,正朝县令府而来! 少顷,许望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躬身而立,目光炯炯的向城门方向望去,内心充满忐忑。 项羽作为联军上将军,节制列国兵马,此刻抛下大军前来这个鸟不拉屎的温邑县,无非是因为自家女儿名声在外,想要来这里相面算命。 但,这正是许望内心惶惶的原因。 面对这种素来以暴虐著称的人物,收钱,还是不收钱,这是一个问题…… 哒哒哒。 马蹄踏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一小队彪悍的骑士看似缓慢,实则迅速的由远及近。 当先一骑,马如龙,人似虎,正是威震天下的楚国上将军,项羽。 许望壮着胆子抬起头,看向骑在乌骓马上的项羽,只见他看起来极为年轻,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身材阳刚有力,脸部线条十分鲜明,微抿的唇角透着坚毅,挺拔的鼻梁,古铜色的肌肤,生有重瞳的眼睛,看起来冷峻慑人。 “拜见上将军!”许望双膝跪地,头抵地面。 这是自从钜鹿之战过后,天下人见到项羽时都要遵循的礼仪。 项羽从马背上跳下,一言不发的向县令府内走去,眼中无人,仿佛回到了自家一样。 府中下人早就得到了吩咐,一路之上只是跪地迎接,无一人敢多言或是乱动。 少顷,县令府内堂。 轻纱制成的幔帘之后,许负穿着一身鹅黄色的长裙,浅笑盈盈,嘴边两颗梨涡隐现,让她显得非常甜美。 “你来了。”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空灵,仿佛是在和阔别多年的老友交谈。 项羽一愣,径直坐在蒲团上,一言不发。 第四十五章 霸王 内室中,项羽沉默不言。 许负抿了抿嘴唇,挺拔小巧的鼻子皱了皱:“阁下可知道我的规矩?” 项羽嘴角微微扬起:“那你可知我是何人?” 许负气呼呼的说道:“你是楚国的上将军,项羽。” 项羽脸色平静:“知道就好。” 他说完,再次闭口不言,双方陷入长久的沉默。 许望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不停的在原地踱着脚步,扼腕叹息。 自家宝贝女儿哪都好,就是死要钱! 可眼前这个,是要命的主啊! 他有心冲进去对许负交代几句,但他们并不是简单的父女关系,在阴阳家这个隐秘组织中,他女儿的地位,远比他要高! 嗯,高得多! 他隐约猜到,自己这个七八岁的小女儿,可能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高! 帐幔内,许负展颜一笑,稚嫩的脸上突然多出了几分灵动缥缈。 她自顾自的说道:“秦献公十一年,周太史儋居周久之,见周之衰,廼去,见献公而言:秦始与周合,合而离,五百岁当复合。合十七年而霸王出焉。” “现如今,十七年之期已经不远,而秦国尚在,阁下也只不过是楚国的上将军!” 许负说完,内室之中再次陷入沉默,唯有项羽的鼻息,似乎略微沉重了一个刹那。 对方所说的什么霸王,到时并没有让他放在心上,唯独那一句‘楚国上将军’,才是真正拨乱他心弦的语句。 按照这一时期的规矩,项梁死后,继承遗产的应该是项梁的嫡子,项襄,而不应该是他这个侄子。 更重要的是,灭秦之后,楚怀王就是天下无可争议的共主! 而他,只是鲁公…… 这,岂能甘心! 良久过后,项羽长身而起,向帐幔内拱手作揖,旋即转过身,大步流星而去。 许负愣住,圆圆的眼睛眨了眨:“就,就这么走了……” 她猛地坐起,鼓着腮帮子,想将手中的东西砸到地面上出气,但强行忍住,环视一周后气鼓鼓的再次坐下,生着闷气。 府门外,看着项羽翻身上马远去的背影,许望长出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心中自语道,总算是把这个煞星送走了…… 就在他准备关上府门的时候,一辆两匹马拉着的大车缓缓驶来。 车厢上的蒙盖敞开,露出了堆成小山的马蹄金。 天日高悬,整个马车似乎笼罩着一层金色的光芒。 “这么多……”许望睁大眼睛,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 阳翟,韩王行宫。 刘盈拼命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有些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的长几。 桌面上,凌乱堆放着几十块的玛瑙、玉石、金饼。 “这么多……”他嘴巴微微长大,胸中涌起一种名为幸福的感觉。 在他面前,乌青着眼,嘴角破裂的樊哙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笑着说道:“这些全是你的!” 只是还不等刘盈扑上去,坐在刘盈身边的吕雉极为端庄的说道:“嗯,娘先替你收着,将来给你娶媳妇用!” 刘盈呆住,极其僵硬的转过头,看向理直气壮的吕雉,心中哀嚎,几千年了,你们大人的说辞都没有变过吗? 吕雉掩着嘴笑了笑:“你可别忘了,这里面还有娘的份子呢!当初是谁说要付娘利息来着?” 刘盈兀自辩解:“可,可这是一赔十啊!” 吕·夏洛克·雉满脸堆笑:“可,你没说利息是怎么算的啊?” 好吧,姜还是老的rua……刘盈放弃挣扎,自家老娘难得贪财一次,反正这些钱他也没有想好到底该怎么花,就先存在吕雉那里,将来连本带利再拿回来! 只是,他伸出一只小手,抓向长几,不带一丝烟火气的摸走了三块金饼:“这一块是给刘乐和刘肥买好吃的好玩的,唔,再给母亲买几个首饰……” 嗯,他之前随口乱说了几句,导致现在刘肥和小萝莉,以及吕家的几个小孩都处于被重点监控之中。 打输了,最少挨两顿…… 吕雉点点头,懂得和家人分享,是值得鼓励的,她问道:“那剩下的两块呢?” 刘盈笑着说道:“自然是让人拿去,给纪信和丁义买点酒肉……” 纪信因为反复失败在鸳鸯阵之下,至今还没有从打击中走出来。 至于丁义,则是死守在那五颗玉米苗旁边,凭借一人之力,不仅要防住刘乐这只萝莉,还要防备吕雉这只好奇心爆表的御姐…… 只是一块金饼,都不一定能够弥补损失的精力。 吕雉再次点点头,她并不是贪财……好吧,就是贪财,但更多的,还是不放心让这么小的孩子拿着这样一笔巨款。 而且,她所有的一切,到最后不还是全部都要给刘盈,嗯,还有刘乐…… 一旁的樊哙正想说些什么,却突然牵动伤口,疼的咧着嘴倒吸凉气。 “你还在这里作甚?这里是后宅,男子禁入……”吕雉边指挥丫鬟收好财物,边过河拆桥。 ………… 前厅。 萧何、曹参、张良等人齐聚一堂,刘邦和韩王成并排坐在主位上,轻轻地揉着脑袋。 这里的酒,上头,不如沛县的绵软……嗯,更大的可能是因为今时不同往日,可以通宵达旦的喝个不停。 刘邦晃了晃头,眼睛略过乌青眼的曹参夏侯婴等人,径直看向萧何张良郦食其:“说说接下来的打算吧。” 陈留的军资和粮秣已经陆续到达,现在是时候对秦国发动新一轮攻势了。 萧何说道:“磨刀不误砍柴工,某认为,我军还需要在此多停留些许时日,一则整顿军务,二来抽出军队,进行屯田。” 韩王成附和道:“正是此理,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颍川郡附近,农田大多荒芜,乏人耕种,要是……” 刘邦质疑道:“天下大势,风云激荡,说变就变,迟,恐生变啊!” 他说的生变,自然指的是北边的项羽,要是项羽解决章邯,则狭大胜之威,秦国再也无力挣扎。 张良微微摇头:“无妨,巨鹿之战过后,双方都已是筋疲力竭,掀不起大战,正好借此良机让我军养精蓄锐。” 刘邦选择相信张良的判断,转头询问道:“计将安出?” 第四十六章 真香啊! 张良略微斟酌了一下: “其一为蓄锐,用新法练兵;其二则是养精,也即是我王和萧子所说,抽调军队,用于屯田。” “新法练兵……”刘邦轻声呢喃,他心中虽然有些猜测,但还是看向张良问道:“何为新法?” 听到刘邦的问题,张良眼神扫过周勃夏侯婴,嘴角略微扬起,让他对面的曹参心中突然涌起一句诗经,‘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然后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移开视线。 张良浑然未决的轻声说道:“自然贵公子擒拿虎贲令等人所用的阵法,若是推而广之,我军即便是正面硬撼秦军主力,也必然不落下风!” 他说的虎贲令,指的是周勃,当日刘邦受封武安侯之时,周勃被封为虎贲令,先行向西经略魏国旧地。 “我家徒儿当日曾言,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何为一心?万众如一也!” “《司马法》曰:凡胜,三军一人,胜。《六韬兵道》中,武王问太公曰:兵道何如?太公曰:凡兵之道,莫过于一。” …… 在张良的口若悬河中,刘邦微微点头,似乎明白了什么,韩王成夏侯婴等脑袋低垂,昏昏欲睡。 等到张良告一段落,拿起面前水杯一饮而尽时,萧何突然说道:“那是我徒弟。” 刘邦愣住,夏侯婴睁大眼睛,张良一口水咽岔,猛地咳嗽了几声,洁白如玉的脸颊微微泛红。 “什么?” 萧何言简意赅的说道:“盈儿,是我徒弟。” 张良将视线投向萧何,满脸惊诧,仿佛在说,明明是我先,我还答应了三个条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萧何脸色平静:“当日盈儿百日抓周的时候,抓到了老夫送的算筹,所以从那时起,他就是老夫的徒弟了。” 刘邦无声笑笑,自家的混账玩意那么抢手,是他始料未及的,他强迫自己不去看呆若木鸡,怀疑人生的张良,向萧何询问道:“这个时节,再去屯田会不会晚了啊?” 这一时期人们主要以粒食为主,日常饮食是将粟米或稻米蒸熟了,搭配上能齁死人的‘酱’以及菜羹食用。 再加上此时的平均气温比较高,故而一直到北方的燕国,也同样有适合播种水稻的农田。 于是人们主要种植的作物,就是旱田种粟米,水田种稻米,良田的边边角角种点苎麻或是蔬菜,只有在最不好耕种的土地上,才会种植小麦或是大豆,用作牲畜的饲料或是渡过荒年的储备粮。 自然而然的,就是一年只播种一次。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 此时已经将近五月,早已经错过了春播的季节。 嗯,春播的时候,正是刘邦和张良汇合,攻城略地,北上堵截司马卬的时候。 韩王成笑着说道:“此时屯田并不晚!这还要仰赖贵公子啊!” “贵公子?”刘邦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句:“哪一个?” 他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问的有些多余了。 果不其然,就连一旁靠着柱子闭目养神的夏侯婴也将视线投了过来。 刘邦自嘲的笑笑:“还能有哪一个,肯定是我家老二啊……” “老三。”萧何云淡风轻的补了一句:“这是我徒儿说的。” 刘邦一脸诧异,旋即不以为然的笑了笑:“算上他姐姐,确实是老三。我家老三又做了什么惊人之举了?” 萧何捻了捻胡须:“我徒儿说,现在抢种一季小麦、大豆之后,正好可以赶上秋收,我军也可在此期间整编军队,打造兵器甲胄,之后以颍川郡为根基,一举入关灭秦……”苏丹小说网 “嗯,他说这叫高筑墙,广积粮……” 周勃突然插话:“你给士兵吃这个,还让人家上战场杀敌?不担心他们哗变给你看?” 蒸熟的麦饭难嚼,吃到肚子里还不好消化,在这一时期,麦饭蔬食、麦饭豆羹,都是用来形容生活的艰苦。 而当兵,大多时候也不是为了保家卫国建功立业,而是为了混口饭吃,所以军队通常十日一犒军,杀牛宰羊让士兵饱餐一顿。 周勃作为统领士兵的将军,士卒要是哗变,肯定是先杀他的头! 萧何摇头笑了笑:“之前在校场上将尔等擒拿的一百新卒,就是吃了十天的麦饭,可有丝毫哗变的迹象?相反,各个面色红润,比早先时候足足胖了一圈!” 周勃昂起头,一脸不屑:“某不信!麦饭,狗都不吃!某昔日当鼓手的时候就曾立誓,今生即便是饿死,也不再吃麦饭!” 萧何嘴角噙笑,看向屋外天空:“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茶的时间……” 他看向刘邦,后者微微点头,吩咐了门外的僮仆,让人将准备好的吃食送上来。 嗯,下午茶这个词,自然也是刘盈‘发明’,只是他并没有找到野生茶树,所以泡的是松针茶。 至于这一时期很是流行的过午不食,唔,只是禁绝正餐,点心茶点不算,当然了,烧烤也不算…… 在夏侯婴等人心安理得的准备蹭吃蹭喝的时候,早就准备好的茶点送了上来。 曹参吸了吸鼻子:“什么味道?光是闻起来,就让人感觉到腹中饥饿!” 他低下头,看向摆在面前的小竹筐,里面放着的,是几张巴掌大小的金黄色圆饼,表皮焦脆,散发着油香。 曹参情不自禁的拿起圆饼,狠狠咬了一口,只觉肉香汁浓,满口余味,那带着浓浓肉香的汁液浸入外层的饼皮里,中和了干燥,而参杂在肉馅中的大葱,又压制了猪肉的怪味和油腻。 “真香啊!”周勃三两下吃掉一个圆饼,抓起滚烫的松针茶抿了两口。 他拿起第二个,望向对面的萧何,只觉得对方眼神有些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具体是哪里怪。 但,管他呢,吃饱了再说! 韩王成满是感叹的说道:“没想到谁都不吃的小麦,如此烹饪,竟成如此美味,真是令本王感叹不已啊!” 他觉得,自己如果不是因为韩国灭亡,所以没有受过良好教育,此时一定能够赋诗一首…… “麦……”周勃微微愣住,旋即大吃大喝起来。 誓言?啊呸! 第四十七章 神器 夏侯婴举起一张圆饼,看向萧何:“难不成,那一百名士兵这些天,吃的就是这种圆饼?” 萧何放下茶碗,微微摇头:“他们吃的,是没有肉馅的面饼,只是肉汤管够。” 毕竟那只是一队普通的士兵,是不可能顿顿有肉的。 夏侯婴点点头:“我明白了……” 刘邦咽下口中食物,看向萧何问道:“要是秦军现在来犯,我军有足够的存粮吗?” 萧何举起手中圆饼:“这不就是我军之粮吗?” 张良见到韩王成有些疑惑,于是解释道:“我王可知,现在颍川郡粟米一石,价值几何?” 韩王成微微摇头,他现在虽说过得不是什么锦衣玉食的生活,但至少吃穿不愁,平日里既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去逛大街,粮价如何,他自然不知。 张良轻笑说道:“颍川郡富庶,粟米一石六百钱,稻米同价,但小麦,一石只要百钱,菽豆更贱,每石七十钱。” 韩王成略微点头,但还是满脸疑惑,市面上的粮价和存粮有什么关系? 萧何说道:“这多亏了我家徒儿启发,小麦一石百钱,那我们可以用一百五十钱每石的价格,向粮商收购小麦,这样一来,这些他们不怎么卖出去的粮食,就源源不断的从各地运到了颍川郡。” “而他们返回的时候,我们再将库存的粟、稻,以每石五百钱的价格出售给他们,毕竟在颍川郡之外的地方,粟米的价格在八百钱以上,而且在新一季的粮食没有收割之前,粮价只会持续上涨。” “如此一进一出,我军存粮至少翻了三番,等待秋天,养活十万军队也不在话下!” 虽然现在到处都在打仗,但能够经营粮食的商贩,背后都是有靠山的,很多时候他们能够大摇大摆的穿过两军封锁线,将自家的存粮,出售给付得起高价的一方。 尤其是颍川郡向南的很多郡县,大多被楚国攻克,小部分也只是据城自保,那些粮商自然横行无忌。 萧何没有说的是,当日刘盈还说过,等到各地的粮商闻风而来之后,就立刻压低收购小麦的价格,将之压低到一百钱以下,反正到时候,有的是人求着自己买! 甲方,就是这么任性! 虽然萧何不知道什么是甲方,但他作为一个官场老油条,刘盈所说,不过是小儿科罢了,他有的是手段,用更少的钱,买到更多的粮食! 乱世之中,决定地位的不是财富,而是麾下有多少军队! 刘邦略微沉吟,他对于萧何的能力,没有丝毫质疑,既然萧何信誓旦旦,而张良也不加以反对,那就肯定没错! 既然没错,那就按照他们的说法立刻去做! 只不过他还有另外一个疑惑,那就是该如何快速开垦农田,抢种作物。 他虽然游手好闲了很多年,但对于如何做农活,还是有所了解的。 耕田,是最辛苦,也是最重要的一个环节。 韩王成担忧的一点,也同样是这个,毕竟颍川郡是韩国的土地,多开辟一些良田,最终的受益人,是他这个韩国的王! 萧何看了看陷入沉思中的张良,脸上略微浮现一丝优越感。 排名第一的老师,就是好过排名第二的老师! 他从怀中摸出一卷布帛,递向刘邦:“这上面画着的,正是被我徒儿称为神农所授的曲辕犁,以及耧车!前者只需要两个人就可以拉动,后者则是一种播种器械,有此二物,可节省人力十倍不止!” 刘邦将信将疑接过,只觉得布帛触感丝滑,凭借他的经验,这是上品! “败家子……” 他小声嘀咕一句,展开看了看,发现上面画着的图形,虽然已经很是写实,但他似乎并没有怎么看懂…… 刘邦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看向萧何问道:“可有成品,是否真的如盈儿所说,省人力十倍?” 萧何点点头,笑着说道:“大约半个月之前,第一副曲辕犁就已经做出来了,老夫亲自试验了一下,果然不凡!当即就让人调集全郡的百工,尽力仿制去了。” 在他看来,曲辕犁和之前的耕犁相比,最大的好处就是即便是没有耕牛,也可以依靠人力拉动。 而现在颍川郡缺少的,恰恰就是耕牛! 毕竟从前的犁铧,需要两头牛一起才能拉动! 刘邦追问道:“谁人负责督造?” 萧何嘿嘿一笑说道:“我徒儿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这种利国利民的大事,自然是由大农令吕泽负责。” 嗯,这是刘盈撺掇着萧何给吕泽谋取的官职,名义上是韩王成的臣子。 在刘盈看来,吕泽根本不需要去战场上,冒着被世界线约束下战死疆场的风险去刷军功。 作为他的亲娘舅,获取区区一个侯爵,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吗? 听到是自家大舅哥在负责督造,刘邦先是满意的点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让吕泽干这个,大材小用了。 一旁的韩王成也满意的点了点头,虽然打造农具花的是韩国的钱,而收获的粮食也要分给楚军享用。 但,楚军总是要走的,他们总不能背着农具一起走吧? 突然之间,刘邦想起了萧何刚才说的话,半月之前,第一副曲辕犁就打造出来了…… 也就是说,那小兔崽子从来没有告诉过自己! 他眼里,还有自己这个爹? 刘邦嘬着牙花子,准备哪天刘太公出去赶集了,就胖揍那个小崽子一顿出出气!苏丹小说网 正襟危坐着的韩王满是感慨说道:“武安侯有此麒麟儿,真是令人羡慕啊!” 他也早就做了人父,但家中三个儿子,平日里都是唯唯诺诺,文不成武不就的让人看了就心烦。 刘邦一愣,脸上情不自禁的浮现出老父亲的微笑,他打算明天一大早就去阳翟一次,亲自过问一下兵器的铸造情况。 家里的宝贝儿子不是想要一把好剑吗? 正好顺路。 就在刘邦捻着胡须,怡然自得的时候,门外跑过几个僮仆,乱糟糟的喊着: “不好了,公子和猪打起来了……” 第四十八章 敢骗我娘? “我没有输!” 刘盈坐在地上,满身泥土,一本正经的看向旁边笑不活了的吕雉。 在他面前,是一头四尺来长,看起来就很可口的黑猪。 此刻,黑猪用粉粉嫩嫩的鼻头拱着地上的猪草,不时哼哼两声,像是在说自己也没有输。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吕雉在得到了一大笔意外收获之后,让人到集市上,购买了一大批猪羊鸡之类的牲畜,养在后院。 反正这座院子占地面积足够大,按照刘盈用脚丈量出的数据,少说也是个恭王府的规模。 而且不够的话,还可以随时扩建,再圈个几百亩地也不在话下。 至于在后院中饲养牲畜,则主要是因为来家里蹭吃蹭喝的人络绎不绝,所以要尽可能的多备一些酒肉。 这一时期又没有冷库,所以就只能先养着,现吃现杀。 也因此,刘盈在看到了黑猪背上油光水滑的鬃毛时,立刻就返回房间,从小萝莉手中抢走了一把剪刀。 他准备剪点猪毛做牙刷,不光自己留着备用,还可以送给张良。 公子人如玉,但张开嘴后,满嘴大黄牙…… 这画风就歪了呀! 所以,刘盈说什么也要剪,黑猪说什么也不让剪,于是双方就扭打在了一起。 最终的结果,自然是刘盈满身土,而黑猪秃了…… 吕雉将刘盈拉起,没好气的拍了拍他身上的土:“你说你惹它干什么,自己弄脏的衣服自己洗!” 刘盈:“还钱!” 吕雉尬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脑袋,然后转身就走。 呵,跟我斗……刘盈捋了捋黑猪的毛发,由衷的希望它能够多吃点,这样就能大大缩短从可爱到可口的时间。 “前腿肌间脂肪充足,适合做肉馅,肉汁丰盈,香……” “后腿活动量小,做成火腿应该不错,只可惜我不知道怎么做,还是炖着吃吧……” “中段的五花肉可不能浪费了,回来打听一下哪里有甘蔗,熬点红糖炒糖色,正好做红烧肉!” 刘盈流着口水蹲在地上喂猪,视线不经意扫过黑猪胯下,心中了然,怪不得这头黑猪很温顺,一直埋着头干饭,原来是早就没有了什么世俗的欲望…… 拱门处,纪信挑着一筐猪草走进,笑呵呵的说道:“这黑循肥不知好歹,居然敢欺辱公子,等过些时日,就宰了给公子加餐!” 你这么说,考虑过猪猪的感受吗……刘盈扬起小脸,忽然一笑,阳光灿烂,七颗牙齿雪白。 在仪态这一方面,他一直拿捏得死死的…… 嗯,少了的那一颗,是昨天才掉,还没有来得及长出来的新牙。 等等,黑循肥是个什么东西? 刘盈疑惑道:“黑循肥?” 纪信边喂猪,边回过头说道:“我老家管这种阉割过的猪叫做循肥,有些地方叫豚,没阉割过的,叫做刚鬣,有些地方叫做豕……” 刘盈微微点头,他那个还没有出生的欧豆豆,有一个后代叫做彘,也就是野猪…… 这一时期猪的地位很高,在经济不发达的年代里,养猪的成本要高过牛羊,所以礼记中明文规定,猪牛羊同时烹煮后,被称为‘太牢’,是至高无上的天子才能享用的食物。 像什么古人不吃猪肉,是因为不知道如何给猪‘去势’,故而猪肉一股子腥臭味之类的事情。 听听就算了。 阉割牲畜的技术,早在商朝时期就已经有了。 古人不是不吃猪肉,而是魏晋之后,直到苏东坡写出了《猪肉颂》之前,在这几百年的时间内,人们吃猪肉和吃羊肉相比逊色了不少。 归其原因,无过是魏晋之后,五胡乱华,胡人大量融入中原,也带来了他们吃羊的饮食习惯。 但更深层的原因,则是猪的养殖环境较差。 这一时期的很多人家,家里都会有一种名曰‘圂’的建筑,上面是厕所,下面是猪圈,一点都不浪费……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生产力低下,人类养殖牲畜的目的,就是为了获取蛋白质……嗯,就是吃肉。 所以凡是被人类盯上并驯化的野生动物,至少是不能以肉作为主食的动物。 鸡、鸭、鹅、猪、牛、羊、狗、马……林林总总,都是这样。 嗯,比如后世里某些小女生养在大学寝室的荷兰鼠,或者说荷兰猪,就是南美人驯化后用来食用的。 而中国人在宋明之后开始大量养猪,其实也不全是馋人家身子,更多的是想要猪粪。 毕竟没有化肥的年代,庄稼一枝花,全凭粪当家。 猪不挑食,而且能吃能拉,属实是农民的心头宝! 刘盈早就听说过,一直到了改开之前,在乡下养殖种猪、能繁母猪,以及售卖小猪的都是分属不同行当,而且壁垒森严。 《母猪的产后护理》《种猪的繁殖技巧》这些技术,更是传男不传女,是一个家族赖以生存的看家本领! 刘盈之所以撺掇着吕雉去集市上买点鸡鸭猪羊回来自己养,其实是想要推广另外一项技术。 堆肥。 这是在这个年代里,至少能够增产两成以上的手段。 只是他人微言轻的,即便是能说的头头是道,但要向古人解释粪便发酵产生热量,把庄稼烫死,而不是粪便有毒,把秧苗毒死…… 额,还是眼见为实吧。 更何况他还有个小心思,那就是颍川郡在之后的很多年,并不是汉王朝的直接管辖,而是归属于韩王。 准确地说,是韩王信这个二五仔的封地。 农业时代里,有粮就有兵,有兵底气就足。 为了将来削藩顺利,他只想让这里的人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当然了,从军营中无偿收集粪便,然后堆肥后卖给需要的农户或是韩国官府,也是一个来钱的路数。 毕竟现在楚军是客居在韩国颍川郡,两家虽然在一个锅里吃饭,但还是各人是各人的。 在刘盈遐想连篇的时候,纪信捏了捏黑猪的脊背,摇头说道:“夫人让奸商给骗了……” 刘盈眨眨眼睛,有些不解,捏了捏猪,就能知道吕雉被骗? 不过,这奸商胆子这么肥的吗? 断头钱也敢挣? 他歪着头,脸色阴沉:“为什么这么说?” 第四十九章 其父其子 后院中,刘盈歪着脑袋,侧耳倾听。 纪信看着他说道:“我小的时候家里开过食肆,基本上隔三差五,母亲都会买些猪羊,宰杀烹煮之后售卖给食客。所以我对于这些家畜并不陌生……” 说重点……刘盈点点头,目光炯炯。 纪信的眼神里有缅怀,有追忆,有甜蜜,但最终都化成了轻轻一叹,接着说道: “一头养肥了,可以直接宰杀了的黑循肥,大约价值在六百钱左右……唔,这是天下没有大乱之前的价格,现在的价格,大约是三千七百钱左右……” 刘盈暗暗点头,秦律严苛繁琐,尤其是对于粮价和盐价以及官府顾工的工钱都有着详细的标准,故而全国的粮食和盐的价格,除了出现天灾人祸等不可抗拒之下,基本持平。 也因此,牲畜的价格即便是不同的郡县,也相差仿佛。 “我问过府上的僮仆了,夫人是以每头三千七百钱的价格买了这许多黑循肥,但……” 纪信停顿了一下,捏了捏黑猪的脊背:“公子你看,这背上的膘并没有上足,现在若是杀了吃肉,就太浪费了,依我看,起码还要好好饲养一月,才到了宰杀的时候。” “像这等胖瘦的黑循肥,最多卖三千钱,这就是我说的,夫人让奸商给骗了!” 纪信说完,刘盈眼珠子微微转了转,他心中涌起另外一个念头。 那就是不一定是吕雉被奸商骗了,毕竟采买牲畜的事情,吕雉或许就是随口吩咐一声,就交给下人去做。 而阳翟附近,能够大量供应牲畜的商贩,必然也不多,他们难道不知道,这是武安侯府在采买牲畜? 想来这种人,应该不会傻到如此明目张胆的欺辱武安侯府的人吧? 别说什么黑社会、地头蛇。 在这个动乱的年代,军队才是真正的狠角色! 地头蛇最狠的不过是灭门,而军队中的杀才,放纵之下动辄屠城! 刘盈微不可见的点点头,他准备把这件事情委婉的向吕雉提一下,看看是不是出了家贼。 攘外必先安内嘛。 纪信微微摇头,伸出手用力抹了抹刘盈眉心:“别整天总皱着眉头,当心变成个小老头!” 刘盈笑容灿烂,牙齿雪白:“明天我要去趟军营,大哥陪我同去可好?” 纪信微微一愣,脸上神情有些复杂,展颜一笑:“当然可以。” ………… 阳翟郊外军营。 刘盈被纪信抱着骑在马上,从远处官道缓缓而来。 一路之上,到处可以见到浓烟滚滚。 这是驻扎在这里的楚军,以及陆陆续续从山沟里钻出来的黔首,正在进行烧荒。 毕竟战乱导致的最严重问题,就是良田无人耕种,慢慢被大自然侵蚀,从良田变成荒野。 人类要做的,就是一把火将枯草点燃,驱赶藏身其中的飞禽走兽,然后重新将荒野变成良田。 与天斗,其乐无穷。 纪信止步不前,远处的田埂上堆积着十几把剑戟,而兵器的主人,正在农田里你追我赶,大呼小叫。 刘盈努力坐直,望了过去。 只见他们中间,一团灰蒙蒙的东西左奔右突,拼命地想要突出重围。 嗯,他们是在抓兔子。 应该是杂草燃烧后,洞穴暴露,野兔也随之被人从洞穴中逼出。 纪信笑呵呵的说道:“从前在家乡的时候,我也时常和伙伴抓兔子,不过我们都是先把兔子往高处敢,然后再把它从高处赶下来。” “兔子前腿短而后腿长,向下跑的时候很容易就翻跟头,这时候正好快步赶上,一抓一个准!” 在纪信缅怀着童年的时候,刘盈却从那十几个士兵的分进合击中,想到了后世很流行的一项运动。 足球。 不过若是在军中推广,那还是橄榄球更加合适。 反正要是追本溯源的话,橄榄球也是发源于足球。 刘盈回想起橄榄球的赛制,发现自己只闻其名,一窍不通。 但既然如此,索性就不设那么多繁琐的规则。 只有两条,不死、不残。 嗯,反正老刘和他小伙伴们好赌,那就正好再和樊哙联合一下,操纵比赛,精准收割! 与其让那帮家伙把钱都扔在女闾,最终便宜了韩王成,倒不如把钱给自己,最少上门蹭吃蹭喝的时候,酒肉管够。 至于为什么便宜韩王成…… 额,从管仲执政开始,女闾,也就是青楼行业,都是纳税大户,要搁在某些时候,老鸨们各个都是民意代表! 少顷,纪信骑马到达军营大门。 只不过和上次不同,守门的百将问也不问,直接将刘盈放进了军营之中。 嗯,这个守门的百将,正是当日被刘盈挑出的百人队中的一员,只是当时他还是个伍长,现在都已经火箭式提拔的当上了百将了。 毕竟这近四万的楚军里,能把队列玩明白的寥寥无几。 远处,一员战将走过,望向军营门口的时候稍微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就大步流星的向这里走了过来。 刘盈在目光的牵引下看了过去,只见那人脸颊无肉,目光锐利,正是当日被他擒拿当场的楚军大将,周勃! 他觉得来者不善,于是假装没有看到,侧着脸向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周勃冷笑一声,两个大步闯了上来,一把抓住刘盈衣领,将他拎了起来,一旁的纪信只是嘴角微微扬起,同样假装没有看到,浑然没有门下食客的自觉。 怎么都这样?我有个命运的后脖颈是吧……刘盈心中痛骂,但脸上笑容不改,双手合拢:“侄儿刘盈拜见将军。” 周勃面色不虞:“叫叔父。” 刘盈赶忙改口:“拜见叔父。” 按照周勃和刘邦在沛县的交情,刘盈称呼他一声将军确实是有些见外了。 周勃冷笑:“和樊哙虫达合起伙来骗了我的钱,所以心虚,见到我就想跑是吧?” 你还没忘呢……刘盈讪笑两声:“内急、内急……” 周勃嘴角扬起,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好啊,拉!” 呵,你别逼我……刘盈把手放在裤腰带上,挑了挑眉,反正他只是个刚断奶没多久的娃娃,尿在大人身上是很正常的事情。 周勃赶忙将他放了下了,旋即仰天长笑:“真是其父其子,说吧,来军营作甚?”